《[综漫] 老板你被强化了快上》 第1章 [bg同人] 《(综漫同人)老板你被强化了快上》作者:阿噗噜【完结+番外】 文案 【看到落地了。你妈的,我好慌,下次捏英灵之前我会考虑买彩票的——2021.3.25留】 关键预警打在最前面: 女主非人类,常规意义美强惨,非常规意义的没人性,众人虐我千百遍老子就当看不见的没人性,不是什么正经爽文,从头到尾泡透黑泥,甜爽爱好者请注意规避。 *** 写的不是很明白的黑泥文。 早期咒回上头的xp放出,谨慎购买嗷。 前排提醒: 文案大改。 cp已定夏油杰。 不那么专注杰哥,因为还有其他的修罗场,唯一能做的就是请杰哥相信我是爱你的(严肃)。 有刀有沙雕有黑泥,吃纯甜恋爱的慎入。 超苏,不遵守基本法的苏,全员欧欧西高亮。 涉及咒术剧透,前排提醒。 内容标签: 综漫 女强 少年漫 咒回 正剧 主角:莫桑·伽拉泰亚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这个老板是我强化过的 立意:要勇于追求自己的理想 第1章 人造英灵 何谓英灵? 通俗意义上来说,生前以卓越功勋亦或是不朽传说在历史上留下名字,成为后世人们信仰对象的对象,便可成为英灵。 可严格来说,这理论并不足够严谨。 魔术师们通过比如“远东偏远地区的落后魔术仪式”等多种形式的测试,已然可以得知即使是历史上并不存在的人物,也可通过人类无尽的想象和描述“创造”出并不存在的英灵……换一种说法,以现有手段创造出属于魔术师自己的“英灵”,这是可行的。 像是艾因兹贝伦家族的人造人? 君主埃尔梅罗二世问道。 不,是比那些更加稀有少见的……完全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品种。 他的义妹莱妮丝如此回答道。 在第四次圣杯战争之后,时钟塔失去了一位君主,于是他们终于开始重视远东地区的“魔术仪式”。值得夸奖的是,他们的确找到了些有趣的东西。 “是什么?” 埃尔梅罗二世问道。 莱妮丝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 “——当然是最纯正的‘人造英灵’啊。” 人造,英灵,这两个矛盾的词无法放在一起,其本身的概念就应该是个悖论。 但是如果是与皮革马列翁并列成名的英灵伽拉泰亚,那么这便不是什么错误的结论。 被身为人类的皮革马列翁倾尽全部心血雕琢而出的完美雕像,由他亲手赋予生命得到灵魂的“人造人”——不过那毕竟是传说的存在,本身便存在着许多的不确定性;究竟是传说中神话的具现化还是魔术师们梦寐以求的第三魔法,这边不得而知了。 “但是那应该也是传统意义上归属于神话范围里的英灵。” “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的。” 莱妮丝语焉不详。 “但是魔术协会那群人找到她的时候已经晚了,被身为普通人类的黑手党家族抢走后挖走了心脏不说,还被嵌入了普通人类制造的人造宝石……还能意识清醒只能说是英灵的特殊体质吧……但对于时钟塔来说,那只英灵已经是被污染却又舍不得完全舍弃的稀有‘材料’了。” “只”。 埃尔梅罗二世敏感地注意到义妹使用的词,忍不住微微皱眉。 “说起来,祂连名字也被污染了。” 莱妮丝点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 “不知道那家伙怎么做到的,但是找到的时候的确已经被强制刻上了不属于灵基的真名,‘莫桑·伽拉泰亚’,现在与其说是高洁的英灵,不如说被拽下神坛的亡灵才对;不过这个角度来说的话,那群黑手党也还真是厉害啊……居然能做到这个程度,难怪时钟塔也终于按捺不住选择出手了。” “……” 埃尔梅罗二世沉默不语。 莱妮丝微笑起来:“不过兄长露出这种表情也是意料之中啊,的确,若是时钟塔那群老家伙当真重视的话——” 就不会让他负责此项任务。 埃尔梅罗二世默默地在心中补完了义妹没有说完的话。 让一位君主来负责传说中“英灵”的押送工作,若是不清楚情况的话这的确已经算得上重视,可偏偏派来的对象是本名为韦伯·维尔维特的三流魔术师,甚至连信赖的弟子也没有让他带上,只是草率地让义妹莱妮丝和他过来道个别而已。 任务很简单,将抓住的英灵从日本运往英国直接交到时钟塔手中,只是高层真正负责此事的家伙对与传说中的英灵明显兴致缺缺,用莱妮丝的话来说就是:“大概是觉得会败给普通人类还被挖了心脏的英灵实在是没什么值得重视的价值吧”;最后还是莱妮丝出资包下了列车,单独分出车厢用来“封印”那只传说中的英灵。 从目的地一路直行到海湾,时钟塔的另外一批人会在港口等候,而这一段路就只有埃尔梅罗二世一人护送。 任务不难,只是—— “想要让我送死的态度会不会过于明显了。” 埃尔梅罗二世忍不住低声抱怨着,和义妹分别后,他在旁人的护送中缓步走上了此行的列车。 但是…… 英灵啊。 埃尔梅罗二世听着列车启动的轰鸣声,忍不住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自从第四次圣杯战争之后,他有多久没有听过这个词了? 他踟蹰许久,终究还是站起来,向着那节车厢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同车侍奉的侍从们也只是魔术人偶,他们自然不会阻止车上唯一一位主人的去向,埃尔梅罗二世搭上了车厢的拉门上,他做了一个自认为相当多余的深呼吸,一声“失礼了”之后,他拉开了车厢的拉门。 “……!???” 只需一眼,年轻的君主就被面前的景色轻易震惊地失去了所有言语的能力。 比起自己所在的豪华车厢,这里的东西就简单得多了。 束缚、咒枷、铁链、牢笼、刻印与墙壁之上的繁琐咒文,不仅仅是魔术界、目前所有已知的特殊力量、包括纯粹的物理压制在内,完全可以可以说是用上了所有手段来控制住这唯一的英灵。 即使是埃尔梅罗二世这样浑身轻便的自由人走入这节车厢都会觉得呼吸困难心跳加速,这里的压力不仅仅是来源于外在也是某种精神上的恐怖压迫,埃尔梅罗二世无法想象那些出身英雄的高贵英灵要如何忍受这样的侮辱。 ……而且,就算是囚犯也不应该做到这个地步。 他紧紧皱起眉,快走几步来到了侧卧在地的女性英灵的身侧。 腕粗的锁链层叠压在她的身上,符文贴了一层又一层,这重重压迫之下她甚至连坐起来的力量似乎都没有。 男人眉头紧蹙抿平嘴唇,他缓缓单膝跪下俯下身子,以一种相当轻柔地力度轻轻拨开她散落在脸颊上凌乱柔软的长发。 他看见紧扣在她脑后的皮带扣,连接着皮带扣在前面,是犬类特用的金属口笼。 “——!!!” 这不是束缚,这是侮辱!!! ——纯粹的、无比恶意的侮辱!!! 怒火瞬间冲上大脑,埃尔梅罗二世紧咬牙关的瞬间甚至尝到了口中隐约的血腥味。 他无法不做联想。 经历过的圣杯战争,即使里面存在着杀人如麻的恶魔,却也同样存在着骑士王和迪卢木多这种即使是身在敌营也相当令人敬佩的英灵,即使是吉尔伽美什这种家伙也同样如此;更何况,英灵之中还有他的王…… 怒火冲脑的那一刻,他几乎快要无法忍耐疯狂骂人的冲动。 埃尔梅罗二世下意识地就想伸手解开她脸上扣着的东西,而英灵轻轻一动,几缕黑色的碎发从她眼睫旁边轻盈落下,露出一双平静深邃的黑色眼睛,配合她此时的态度,瞧着温驯又天真。 ——她意识清醒,而且正在看着他。 埃尔梅罗二世察觉到这个事实,伸出的手忍不住微微一颤,停在了半空。 “我只是想帮你……” 他呐呐道。 她垂下眼睫,真的就乖乖的没有动。 埃尔梅罗二世深吸一口气,他垂下手,似乎是想触碰她戴在脸上的口笼。 英灵无声侧开脸颊,让对方的手指避开了略显冷硬的金属框,转而贴上自己温热柔软的皮肤。 魔术师抿起嘴唇,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别这么乖呀。” 他低声说着,伸手摸向了她脑后的皮扣。 “这会容易让我误会您是故意的。” 第2章 劫狱 “抱歉……” 五分钟后,埃尔梅罗二世甩着自己被术式刺得鲜血淋漓的手指,苦笑着在她面前没什么形象地盘腿而坐。他把那只受伤的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第2章 他只是碰了一下扣在莫桑脑后的皮扣而已,手指就变成如此惨状。 “我本来想至少帮你解开这个,但是好像做不到。” 埃尔梅罗二世长叹一口气。 “无论立场如何,这样的待遇实在是过于失礼了,女士。” 被无数咒文和锁链压在地上似乎是动弹不得的英灵本尊——莫桑·伽拉泰亚,对与埃尔梅罗二世眼下的苦恼却不太在意。 这位年轻的君主不知道的是,她身上除了肉眼可见的物理锁链和那些有的没的咒文术符,在上车之前魔术师们也没少给她灌一些乱七八糟的魔药试图用来控制她,不过可惜的是作为英灵自来体质特殊,那些魔药实在是没什么用处,严格来说效果还不如身上这些物理压制的链子来得有用一点。 莫桑就着舌根残存余味品了半天,大致分辨出给自己灌下的那些魔药作用。 ……应该是让她保持安静、控制魔力之类的……吧。 刚刚喝完的时候,她其实很想好心好意开口替他们重新解释一下那些调配内容的致命错误,但是看着一个个年轻魔术师们自信心爆棚的嚣张样子,莫桑最终还是略下了那点不合时宜的深切慈爱之心。 老人家就还是不要打击人家小年轻的积极性了。 而且看这群小孩的态度,大概是真的觉得那些玩意有用吧…… 考虑到近现代这些与魔术实力成反比的魔术师自尊心,莫桑觉得那自己还是别太多嘴的好。 她还不想现在就被封印指定。 ……虽然那玩意对她大概率也是没什么用处的。 世界就这么大,光是躲黑手党已经费了不少力气,再加上一群魔术师那可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而现在,得益于他们这些魔术师对自己实力的认可,莫桑在躲避白兰·杰索的追捕中终于找到了片刻的休息时间,仗着旁人看起来被动弹不得的表象打个盹,直到浅眠被好心的年轻魔术师打断,她抬起眼睛,观察着这位陌生的来客。 黑发黑眼的年轻魔术师有着相当敏感又脆弱的本质,他伸手试探又谨慎的动作截然区别于那群不靠谱的小年轻。 难道是在哪里见过英灵吗? 莫桑静静地看着他,仍然没有出声。直到年轻的魔术师手指被口笼上刻着的术式刺得鲜血淋漓狼狈不堪,这才沉默着收回手,脸上浮现一个似乎是对此完全预料之中的自嘲冷笑。 比起那些受了些挫折便惊疑不定的小年轻们,这一个却是一脸的“失败也是理所当然”的嚣张自卑。 自卑这词儿很难和嚣张联系起来,但是这黑头发的年轻魔术师举手投足之间就是有一种老子本来就是弱者的理直气壮,失败对他来说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和莫桑印象之中的魔术师形成了鲜明对比。 莫桑看着他,在年轻魔术师极为震惊的目光中在铁链叮叮当当落在地上的嘈杂声音中双手撑起身子,然后晃着脑袋抖开头发上沾着各类符文,一脸慎重的拍了拍他的手臂。 年轻人,要学会坚强啊。 埃尔梅罗二世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您?” 他干巴巴张着嘴好一会,不知过了多久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您……没事?” 莫桑歪了歪脑袋。 一张鬼画符从她头发上飘飘悠悠的荡了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两人的目光同时追着那张符纸落地,莫桑沉默片刻,一把拿起那张还有些残存力量的符纸,飞快塞到了身后。 魔术师便怔怔看着她。 许久之后,他幽幽转开了目光,有点狼狈地从地上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口,临离开之前扔下了一句话。 “我什么也没看到。” 莫桑眨了眨眼看着狠狠甩上的车门,满眼无辜。 还真是受不起刺激的年轻人呐。 顺便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扣着的犬类专用口笼,既不能让她当真字面意义上的闭嘴说话也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控制作用,也不知道给她戴上这玩意的年轻人究竟是被什么戳中觉醒了如此糟糕的奇怪恶癖。 深觉自己大概再一次忽略了社会发展速度的神代英灵陷入沉思,直到列车窗户响起啪嗒啪嗒的拍击声,莫桑转过头看见奇形怪状的小怪物贴在玻璃上,硕大眼球被后方的压力挤得几乎变形,獠牙锋利器官狰狞,涎水从口器处滴落着,在疾行的列车车窗上留下一串横斜而出的口水印。 莫桑:“……” 她看着这只咒灵,原本复杂的眼神不由得变得平和了许多。 果然,只有咒灵能给她一点小小的安慰。 在这个疯狂变幻的社会里,只有他们一直一如既往,永远丑得令人安心。 莫桑起身走过去,还未来得及伸手和对方打个招呼,却见咒灵如同被人拎抹布一样被扯开,车窗对面转而换上了一身黑色制服的年轻人,对方黑发细眼耳轮垂埵,坐在一只咒灵之上一派悠扬自得的悠哉模样。 年轻人屈指敲了敲玻璃,倾下身子冲着里面的莫桑笑得漫不经心。 下一秒,年轻人盯着她脸上的口笼和双手腕上的锁链,缓缓敛起了脸上的笑弧。 这就生气了? 莫桑动了动,忽然脚下疯狂摇动起来,她脸上露出茫然神色,却是下意识地站稳了身形。 很快她就明白了那剧烈的震动来自何处。 必须要说的是,魔术师是相当傲慢的生物,除了自身信仰的神秘和传承的魔术之外,外界所有的奇异力量在他们眼中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粗鲁野蛮的无聊手段,无论是咒术还是灵力亦或是一些其他的神秘学,无论他们自身究竟存在着怎样的价值,魔术界倒是能做到一视同仁的无视。 而莫桑·伽拉泰亚身上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已经可以算是他们屈尊找来的道具,与其说是手段不如说是敷衍的表达态度——我们对这只英灵的重视程度,甚至不惜用了其他的手段来控制,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只是这些东西究竟是否入流当真有用,却全然不在这群魔术师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也就造成了这次“劫狱”的格外轻松。 莫桑·伽拉泰亚站在飞扬的尘土和碎屑乱沫之中,头顶的车厢被直接轰了个洞出来。 她仰着头,看着那个站在车厢顶部窟窿旁边的年轻咒术师。 的确年轻,比起之前过来看望她的魔术师还要年轻许多,轮廓不过十六七的模样,正是最张狂的年纪;年轻人带着墨镜掩着小半张脸,头发如细雪般飘逸又轻盈,他以一个相当嚣张的姿势曲着两条长腿蹲在窟窿的旁边,懒洋洋地耷拉着脑袋打量着下方传说中的英灵。 “……什么吗。” 白发的咒术师撇着嘴,一脸的不情不愿。 “我还以为英灵和咒灵一样是个多奇形怪状的模样呢,这不是长得很正常嘛。” “……悟。” 他黑发的同伴低声提醒了一句。 “嘛,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啦。” 他无视了同伴的提醒,冲着下方的莫桑·伽拉泰亚笑嘻嘻的问道: “——我们要劫狱啦~‘英灵’小姐,一起走吗?” 第3章 咒术师 走倒是可以啦…… 莫桑·伽拉泰亚仍然没有说话,看了一眼车厢的拉门。 但是说不定现在走的话,魔术师先生会哭哦。 没能等到她的回答,夏油杰已经从上面的窟窿口跳了下去缓步走向了莫桑,“怎么了,动不了吗?”他语气温和举止有礼,嘴角恰到好处的笑弧却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黑发的咒术师隔着一个让人不至于反感的距离冲着莫桑伸出手。 在他看来,这位小姐的模样实在是过分可怜了。 她手足都拷着沉重锁链,脸上扣着恶意十足的犬类口笼,长发凌乱掩住大半面容连长什么样子也看不清楚,她只露出一双茫然的黑色眼睛,隔着柔软垂下的发丝好奇地看着自己。 夏油杰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拉低了嘴角。 ……这算哪门子传说中高贵圣洁的英灵。 他想。 接到任务之前看着老师夜蛾正道的郑重样子,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被百般呵护众人护卫的千金贵体,如今一看,所谓的魔术师却也不过如此——如此傲慢的态度实在是过分令人生厌,要知道凡人世界里的死刑犯都不会受此侮辱。 “请放心,”他竭力放软了语气,努力让自己身上的戾气不要惊吓到对方。“我们没什么恶意。” “喂,杰。”始终立在上方的白发咒术师回头看了一眼,轻飘飘地提醒着:“你动作最好快一点哦,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现在也没有动,但夜蛾老师不是说过嘛,最好别惹来太多麻烦。” “……那就没办法了。” 夏油杰看着莫桑,突然有些怜惜的对她轻轻皱起眉,他伸手抓住了对方手腕上垂下的冰冷链子,略显粗暴地把她拽到了自己的旁边,莫桑·伽拉泰亚一个趔趄直接撞进对方怀里,她无声仰起头,却只对上年轻的咒术师冷漠寡情的瘦削侧脸。 第3章 “等一下再同您道歉吧。” “嗯嗯?已经好了吗。” 一直蹲在上面的五条悟撑着膝盖站起来,活动手指的过程中骨节摩擦,发出喀拉喀拉的清脆声响。 “那就要走了哦~” 夏油杰突然伸手捂住了莫桑的眼睛,她能感觉到自己被揽着腰坐上了什么东西……脚下空了,看起来是坐在了什么浮空的东西上。 是咒灵? 站在她旁边的咒术师压低声音,在她耳畔低声道: “接下来就别看啦。” 莫桑就当真没有试图挣扎,任由对方剥夺了自己的视线。 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声,列车车轮在轨道上急速摩擦是发出的刺耳噪音,风中传来的震动感也很强……唔,是把列车整个扯断开了吧? “奇怪啊。” 原本遥远的声音忽然近在咫尺,夏油杰仍然捂着莫桑的眼睛,五条悟已经落到了他的旁边:“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他们都没有反应的吗?” 魔术师追求的神秘性和咒术师行动时降下的【帐】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夏油杰和五条悟两人在来之前就被提醒过不需要太过顾及可以适当放开手脚;出现什么乱子魔术师那边自己就会处理,倒也可以算是咒术师们对自己始终被轻蔑忽视的“小小”报复。 但无论如何,这么安静毫无反应的结果,多少还是有点不对劲的。 夏油杰终于放下了捂着莫桑眼睛的手,转而去研究她脑后的皮扣,“悟,来帮忙。” “啊?不要吧,没什么必要吧。” 嘴上念叨着,五条悟还是跟着凑了过去。 “没见过的东西,这是‘魔术’吗?” “姑且先当成某种不清楚的咒术流派吧。”夏油杰没有贸贸然就去解开,而是摸着下巴陷入沉思:“能直接解开吗。” “暂时不行,回去看看吧。” 莫桑没有出声,她的目光落下,望向仍在轰鸣疾驰的列车。 夏油杰跟着遥遥回望一眼,不其然对上了年轻的君主冷然的目光。 黑色长发的魔术师站在了列车外面的望台上,他抬着头看着坐在咒灵之上的年轻咒术师们……还有他此行的“任务”。 “哎呀,出来了呢。” 夏油杰语气淡淡。 “不过看起来完全没打算攻击啊。” 莫桑看着他,忽然弯起眼睛。 ……哎呀,是个温柔的好孩子呢。 要放自己走吗? ——那。 莫桑·伽拉泰亚在与魔术师遥远的对视中,缓缓抬起了手。 之前被脸上的口笼抓走了所有的注意力,此刻放松下来之后,夏油杰便无法不被这双手所吸引。 修长、洁白、美丽,如同象牙雕琢冰雪堆砌,每一寸线条都是极致的完美无缺,最挑剔的艺术家也挑不出半分瑕疵,几乎可谓人类对美想象的极致,再也无法模拟出更加优秀的可能。 单单是看着这双手,都会让人忍不住想象需要何等容色才能衬得上它们的存在。 莫桑抬手,一只扶住了口笼的前端,一只落在了皮扣的位置上。 “啪嗒” 口笼落了下来,露出莫桑·伽拉泰亚含笑的嘴角。 ——何谓伽拉泰亚? 若是在此之前,年轻的咒术师们大抵不会对“英灵”这个概念有着确切的认知。 神话中,皮革马列翁最初迷恋上的是纤巧精致的雕塑,即使无法回应、不存在生命也没关系,国王同样心甘情愿地跪在雕塑之前献上自己足矣灼烧自身灵魂的痴情烈爱,无尽的祈求神灵只是为了将这象牙贞女赐予他为妻。 鲜活的灵气、神赐的躯体,无瑕的轮廓。 夏油杰的瞳孔收缩了一瞬,恍惚间理解了那群老头子们在嚷着让他们过来的那一刻,言语之间热切又疯狂的贪婪究竟源于何处。 ——这是,连自己的造物主也会为之臣服的……无上造物。 埃尔梅罗二世看着她自己解开口笼的动作,先是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即就跟着松了口气,他远远瞧着莫桑·伽拉泰亚悠闲自在的模样,忍不住跟着溢出一声轻笑。 果然,她是故意的啊。 好歹也是神代的英灵,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落魄至此。 该说是恶趣味还是什么好呢…… 埃尔梅罗二世忍不住点上了一根雪茄。 “有一个算一个,英灵的思维方式还真是没办法理解呢。” 年轻时无法理解自己的从者,现在也没办法理解这自愿被束缚的英灵。 对此,莫桑身侧的两位年轻咒术师似乎有着不同的态度。 刚刚才看到夏油杰对口笼皮扣没办法的无奈样子,下一秒她就自己解开了,五条悟抬起头,剔透如冰的蓝瞳隔着墨镜漠然的瞧着她。 “你这也不算是被关着吧。” “嗯……应该也算?那群小家伙觉得这算是关起来,那就算是关着啦。” 莫桑·伽拉泰亚弯起眼睛开口说话,她一只手晃悠着那只金属的口笼,一只手托着下巴,语气有种和她此时境况相当格格不入的轻快:“要多多关注年轻人的自尊心呀~” 五条悟和夏油杰无声对视一眼,此时夏油杰脸上那点细不可查的怜爱与柔情已经散去了,他习惯性的扬起嘴角,语气却已经恢复了他一贯的客套:“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劫狱’的行为就显得很没必要了呀,小姐。” “倒也不能算没必要呀。” 莫桑突然转过头看着夏油杰,年轻人立刻抿平嘴角,用力绷住了所有的表情。 英灵已经漂亮到能轻而易举扭转所有刻薄的审美观感,轻松达到了把自己变成对方的理想型的水准,而此刻这独一无二的美人正笑眯眯的看着咒术师,笑眯眯地对他道: “因为一开始就算是我联系咒术界的嘛~” 第4章 交易 “莫桑·伽拉泰亚——” 日式格笼之后,是无数人炽热贪婪的目光。 倾国惑世的美貌。 来自神代的力量。 不老不死的造物。 …… 无论哪一条,都足以令这里的任何人为之疯狂。 “哎呀呀,还真是热切的目光呀。” 莫桑身上的锁链和口笼已经除去,她被换上了一身简单朴素的白色长裙,此时落落大方的站在众人视线之中,惬意扬起愉悦的浅笑。 “许久不见咒术界变得这么热情了吗,还真是容易让人害羞呐。” “休要胡言乱语!” 一声苍老的冷喝自格笼后方传出,急促的语气里不小心跟着带出几分若有似无的迫不及待。 “按照约定,咒术界将你带离魔术师的世界,现在是你支付报酬的时候了。” “报酬?” 莫桑歪了歪头,轻轻点了点下颌。 “酬金在此之前不是已经支付了吗?那可是一笔相当大的资金呢,一下子拿出来连米鲁菲奥雷都有些吃不消……怎么,这么几天的功夫你们就消化干净了吗?” 另一道声音顿时染上了怒气:“那笔钱已经用来支付我们替你解决黑手党追杀的报酬。” “诶……” 莫桑慢吞吞地拉长了尾音,笑嘻嘻地说:“你们解决了黑手党吗?一路上这么安静我还以为是魔术师做的呢~” “混账!”此次是后方传来的咆哮声:“魔术师解决的是追杀你的那一批,那么庞大的资金流转到了这边,你以为我们什么也不需要做吗!!!” “抱歉呐,这个不归我管的。” 莫桑轻描淡写的耸耸肩。 “按着约定钱已经给了,至于吃不吃得下嘛……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知不知道那笔钱很可能会给咒术界引来灭顶之灾——!?” “啊?会吗?”莫桑·伽拉泰亚一脸无辜:“我还以为你们这些驾驭特殊力量的地方对普通人一直都是持着蔑视态度的,居然还会引来灭顶之灾呀?” 她停顿一瞬,轻飘飘地扬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 “那是不是就是说……你们咒术界,其实也不怎么样嘛~” “——!!!” “狂徒!!!” 数道拍案声响起,伴随着愤怒的咆哮:“不过区区魔术界的阶下囚,有什么资格在此放肆!???” 莫桑听着那群人对自己的辱骂,不气不恼,只是有点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无论经历过多少次,她还是不喜欢这种感觉啊。 孤僻、狭隘、故步自封,这几乎快成了特殊组织的通病了。 区别于普通人类的强大力量让他们自行割裂了与一般社会的联系,传承赋予地位,权力滋养傲慢,咒术界这种历史悠久的地方更是容易出现问题,毕竟不能指望每一代都是心怀天下只为救济世人的圣人嘛。 而且这份嫌弃其他力量体系的态度,这一点咒术界和魔术界谁也别说谁啦。 第4章 莫桑知道他们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资格?有啊。” 她手指轻颤,绚若星河的璀璨流光自指尖轻盈波动,磅礴魔力在她手下轻而易举地具现成实质,神代的英灵弯起眼睛,她手掌翻动,绚丽的光河在她掌心倏然凝成实质的黑色咒力块。 她松开手指,咒力凝成的黑球落在地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 格笼之后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怎么回事……” “明明没有诅咒……!?说话,你究竟从何处抽出了这么多咒力!?” “简单啊。” 莫桑垂着眼,手指一勾,地上深色的咒力球重新化作齑粉散入空中,重归无形无迹。 “魔力也好灵力也好咒力也好,说到底不过是不同术式分支衍生出的不同力量转化……唔,大概就是核电站水电站火电站的区别?运转方式不同但是最终转化出来的东西都是‘电’啦,你们差不多可以这么理解~” “可如此轻松的驾驭——” “诶?啊对了对了,你们大概没办法理解对吧。” 莫桑有点苦恼的蹙起眉:“我好歹也算是神代的英灵诶,虽然不知道你们现在对与那个时代是如何思考,但事实上就是那个时期的人们与神灵的界线是十分模糊的,咏唱也好术式也好对我来说都是不需要存在的东西——至于魔力……你们叫做‘咒力’,其实这东西也不一定非要需要什么手段才能引导出来。” 一群咒术界的老头子们眼睁睁地看着莫桑·伽拉泰亚游戏般凭空将黑漆漆的咒力球变出来、散去、变出,散去,乐此不疲的把那玩意抛来抛去,仿佛浑然不知她手上玩具究竟对与咒术界来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惊人含义—— 英灵最后轻轻一拍手,咒力球从她指缝间彻底散去了。 她若无其事地无视掉那些混杂了惋惜、痛苦、后悔、惊恐等等复杂情绪的惨叫声,相当随意地拍了拍手,像是要拍掉那双手上并不存在的尘土。 “这些东西自来就是存在的,这是这个世界自来拥有的东西——即使人类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咒力最多也不过就是从‘咒力’的形态回归最原初的姿态而已。” “我呀,不是什么正统作为英雄的英灵,比起那些万夫不当之勇的英雄们,我更类似站在后方作为后援的类型,但是也得益于我灵基的构成,只要你们中有够聪明的孩子,学会理解这种力量转换模式、拥有源源不绝的‘咒力’也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好啦~我的介绍大致说完了。” 莫桑双手合起,脸上跟着扬起一抹极为灿烂的微笑。 “现在我们有可以讨论的余地了吗?” 她的目光扫视过那些或是保持沉寂、或是发出痛呼的格笼,似乎是透过了薄薄的一层木质隔层直视他们每一个人的双眼,直望如灵魂深处。 那些最压抑、最深切的贪婪和渴望,在这双眼的注视之下,显得无所遁形。 其中有一位,自始至终没有开过口。 “你的想要什么,英灵。” “不对不对,弄错啦,先生~” 莫桑·伽拉泰亚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冲着声音的方向愉悦的弯起眼睛。 “现在已经不是我想要什么了呀,诸位——” 她慢条斯理地拉长尾音,悠扬轻缓的嗓音回荡在阴影之中,无形之间已然裹上了诱惑的甜蜜糖霜。 众人沉默之间,莫桑仰头缓缓露出微笑,浓密长睫掩住如墨黑瞳,眼尾跟着弯出优美的弧度,光在她眼中无声湮没,仿佛深不见底的沉渊。 “正如你们所说,之前的交易已经终止,那么目前需要讲明你们需要我来提供什么才是。” “需要什么呢,诸位?” 莫桑笑眯眯的问道。 “全都可以的哦?我的能力就是将他人的期待变成‘真实’,虽然距离梦想成真的许愿机还差一定水准,但是我所积累的能力足矣让你们绝大多数的想象变作真实。” “财富、权力、地位……” “还是——” “凌驾于一切的力量?” 莫桑·伽拉泰亚摊开手掌,笑意渐深。 “只要对我说出口、认真提出你们的请求,接下来想要量产‘最强’,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人心是不同的。 对与身居高位者来说,连共情也会变成奢侈的东西。 自身的利益、自身的期待、牵扯的利益和盟友,不同的利益织成一张庞大而细密的网,将这群人牢牢网缚其中。 自然,莫桑·伽拉泰亚也没有期待他们会给自己一个回应,至少现在他们还不会。 高位者特有的矜持,永远是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 果不其然,屋内只有一片实际的沉默作为回应。 “莫桑·伽拉泰亚小姐……”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响起了声音。 开口说话的人言语之间已然褪去了最初高高在上的傲慢,变得谦逊又温和起来:“您提出的概念过于模糊,我们需要讨论……并且证明一下您之前的描述是否存在夸张的成分。” “至于现在——” 格笼后方的声音沉吟一瞬,对她道。 “还请您继续接受咒术界的临时‘监管’,等我们得出最后的结论,到时候自然会给您一个交代。” 那声音语气变缓,温声对她道:“请您放心,我等不会做出魔术师们那种恶意十足的冒犯举动,您拥有自由行动的权利,只是考虑到您的特殊情况,您需要接受咒术界的‘保护’。” “至于‘看护’您的对象,将由之前的两位咒术师负责。” *** “——就是这样。” 夜蛾正道冲着自己目瞪口呆的两个学生解释着。 “莫桑·伽拉泰亚小姐的‘看护任务’,暂时就交给你们了。” 懒洋洋趴在桌子上的五条悟突然曲起长腿一脚抵住了课桌,整个人跟着向后仰去。 “悟。” 夏油杰皱起眉。 “没事啦,看看而已。” 五条悟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墨镜滑下高挺鼻梁,露出他那双冰晶一样冷清的眼睛。 座下的椅子翘起只有后面两条椅子腿支撑着,青年轻松超过一米九的身高在此时显现出了优越性,他另外一条腿稳稳踩在地上提供了稳定的支点,以一个相当惊险的动作,五条悟仰着脑袋看向了窗外。 家入硝子还没进来,而莫桑·伽拉泰亚站在门口侧身对着这边,不知那位英灵小姐和他的同学说了什么,一向表情寡淡性格温吞的家入硝子竟也跟着她一起笑得眉眼弯弯,难得露出了相当愉快的样子。 “诶……” 五条悟隔着墨镜眯起眼睛。 “我们的英灵小姐哄人很有一套嘛。” “悟。” 夜蛾正道语气略显不悦。 “要客气一点。” “有什么关系,”五条悟晃荡着椅子,咕哝道:“而且那么麻烦做什么,严格来说她也不是人类吧?英灵和咒灵的区别我们都还没弄明白,让她就这么在外面晃荡还不如直接关起来……” 忽然,五条悟絮絮叨叨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缓缓停下晃着椅子的动作,无声转过头。 玻璃窗外,莫桑·伽拉泰亚正静静地看着他,黑发的英灵眼神平静堪称温和,却比浑身肌肉虬隆满眼杀气的夜蛾正道更具威慑力。 不知为何突然僵在那里不敢乱动的五条悟:“……” 白发青年下意识把那只放在桌子上的脚挪了下来,在夏油杰见鬼一样的注视中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端正坐好。 夏油杰:“……” 夏油杰:“……噗。” 五条悟:“闭嘴!” 窗户外,家入硝子看着莫桑注视着窗户的样子,好奇问道:“怎么了嘛?” “没什么。” 她淡淡一笑,转过头来。 “不小心听见小孩子胡闹而已。” 第5章 蛇喰 区别于好友夏油杰那一套相当正统的咒术师需要保护弱小的严肃说法—— 五条悟讨厌正论。 作为御三家之一五条家的孩子,五条悟是属于生来就过于得天独厚的类型,家世相貌天赋才华,哪一样都是刚出生就已经位于顶峰,标准万人之上的天之骄子,过高的天赋和才能让他在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五条家的核心,嚣张肆意活过十多年,寻常咒术师经历过的各类痛苦折磨和生死罅隙间的惊心动魄从未有过。 五条悟长了这么多年,唯一吃过实打实的苦头思来想去大概也就只有青春期里的生长痛,过强的实力导致他和其他咒术师出现了相当明显的断层,连带着对普通人的感情认知也近乎寡淡至无。 因为任务都很简单,所以不可能出现伤亡。 因为咒灵都很弱,所以也不需要考虑一般群众的想法。 再加上五条悟身边还有一个同样够强的夏油杰,更是一度助长了他无拘无束的张狂性格。 第5章 天怒人怨恨不到他身上去,下巴看人中指打招呼是常有的事情,即使是身为挚友的夏油杰到现在为止也是时不时就会撸胳膊打架,一个放术式一个扔咒灵,打起架来不管不顾直接拆家的狠劲儿连老师夜蛾正道也没法子。 是以,他一开始对这个任务就没什么兴趣。 如果说夏油杰多少还有点呵护弱小的怜惜之情在里面的话,那五条悟是一点也没有的——他对与莫桑的想法正如他之前随口那一句:英灵和咒灵的区别还没弄明白呢。 说得更加简单粗暴一些,在五条悟的眼里,英灵和咒灵没什么区别。 总归概念上都是人的情绪和构成的非人生物,大概英灵是更加正面的存在吧……但对五条悟来说,却也就也到此为止了。 而且更加重要的一点—— 六眼看不透她。 所以当莫桑与他对视那一眼后自己下意识产生的反应,几乎是让五条悟对她的印象瞬间拉低到了极点。 那应该是所谓英灵的能力吗……? 说起来,在接到任务之前的确有过一些提醒的。 不过魔术界那边自身对英灵的了解也不深,再加上一贯性格傲慢瞧不起远东术式,自然不可能把最关键的地方交给咒术界的这群人;而且她自己也曾经说过是她主动联系了上层那群老狐狸,能放出来的信息却也都不尽可信,删删减减,却也不知道多少是真是假。 下课之后,五条悟躲在了树荫里面,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不远处的莫桑·伽拉泰亚。 高专来了几个陌生人,似乎正是冲着她来的。 夜蛾正道没有什么反应,让他们两个等在不远处让莫桑他们谈话。 “杰。” 他捅了捅身边的好友。“你知不知道当时是为什么让我们去救她?” “听说有些咒术世家和其他非术师的豪门也来往,财帛或者是情报,一边提供力量的援助换取金钱,一边提供大量财富来保证术师可以庇护自己的家族,这一次我们的任务就是这些非术师的家族提出的要求——当然,听说她自己也掏了一大笔钱呢,但是总要有帮忙付账的对象不是。” 夏油杰抬了抬下巴,示意那边正在和莫桑聊天的几人。 “比如说他们,听说也是传承古老的豪族,”夏油杰注视着那个偎在莫桑旁边身穿鲜红和服的黑长发的小姑娘,慢半拍的想起了她的名字。“我记得……是蛇喰吧。” “那应该是他们本代的大小姐,蛇喰梦子。” “诶——” 五条悟垮下嘴角:“这不就是靠钱砸出来的嘛,我还以为是什么真的特殊情况呢……比如说特殊品种的咒灵什么的。” “……倒也不能这么说吧,”夏油杰却是出乎意料地跟着反驳起来:“你也看到了她在那列列车上的样子,现在还在接受咒术界的监管,这么说起来,她的待遇也不算特别对待。” 这回轮到五条悟像看神经病一样的看着夏油杰了。 “……你玩咒灵终于玩的取向不正常了吗?” 他咋舌问道。 夏油杰沉默一瞬,立刻转身摁着五条悟的脑袋想把他塞进旁边的自动贩卖机里,五条悟疯狂挣扎,习惯性就想捏几个术式把他砸出去。 两个大男孩打打闹闹的过程中,清脆的木屐声由远及近,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扭曲的殴打动作,一同向声音停下的方向看了过去。 是那个穿着红色和服梳着姬式发型的小女孩。 “请问——” 女孩的声音甜蜜,她仰起小脸瞧着两个身材高大一身黑衣的咒术师,乖乖问道: “你们两位就是负责看管莫桑老师的咒术师吗?” 夏油杰先一步把五条悟从自己身上扯开,拍了拍身上的皱褶,笑眯眯的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对呀,有什么问题吗,小妹妹?” 女孩端正地鞠了一躬,脸上的笑容乖巧又甜软。 “我是蛇喰梦子。” 夏油杰微笑着跟着附和:“哦,是小梦子呀。” 女孩维持着之前柔软甜美的完美笑容,轻飘飘地问道:“是的,请问,莫桑老师现在是不是成了你们咒术界的东西?” ……这是个很奇怪的,词。 仿佛那么一个鲜活灵动的存在,于他们眼中却也不过是个会说话的器皿一样的感觉。 夏油杰微微收敛了几分嘴角的笑弧,不过对方是个孩子,他还不至于对一个小女孩冷脸相对。 “为什么会这么问呢。”即使如此,他的态度仍算得上温柔。 女孩甜甜的答:“因为莫桑老师是这么说的呀。” 她忽然凑上前一步,轻轻拽住了夏油杰的衣袖,“咒术师哥哥,老师如果你们以后不要的话,能不能直接送给我呀?” “……为什么,小梦子会想要莫桑?” “我们当时打赌了呀,如果赢了的话,莫桑老师成为蛇喰家的走狗,到时候她自然就会是我的东西了。”女孩理所当然地回答:“不过当时的结果是我们输了,所以蛇喰家的家产抵给咒术界,然后哥哥们才会从魔术师的手中救走莫桑老师…… 啊……!这么说起来的话,莫桑老师其实也算是咒术界的‘东西’,所以我没有弄错呢~” 夏油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该唾弃莫桑·伽拉泰亚对人家的所作所为,还是这个小女孩的古怪之处了。 说起来会有人自诩走狗吗? “你们要她吗?”女孩问得一脸天真无邪。 夏油杰没能张开嘴。 说要不要的,好像都不太合适。 ……蛇喰梦子这话自己怎么答都会觉得不对劲。 蛇喰梦子没能等到回答,自顾自地问了下去:“如果你们不能直接给我的话,那我可以自己把她赢回来吗?” “没关系的——”年幼的蛇喰梦子忽然扬起过分灿烂的笑容,眼睛亮得可怕:“只需要十年就可以了……十年之后,我就可以重新赢回老师了吧?” 夏油杰张了张嘴。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身畔的五条悟突然已经按着膝盖蹲了下来,冲着年幼的蛇喰梦子露出一个相当吓人的狰狞笑容。 “不可以。” “诶?为什么?” 女孩没被吓到,反而愣了一下。 “蛇喰家也没有拿出来很多钱的,老师应该不值钱才对?”毕竟还是个孩子,之前表现出来的姿态再怎么不正常此时也开始有些慌张了:“而且你们也没有很好的使用她呀……反正都给你们十年时间了,十年之后让给我有什么关系。” “她进了咒术界,那就是咒术界的东西。” 五条悟以一种理直气壮的嚣张冲着蛇喰梦子竖起了中指,阴阴冲她咧开嘴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既然是咒术界的东西,那就和我有关,当然很有关系。” 他斩钉截铁的下了定论,浑然不顾眼前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算上木屐的高度站直了也没自己腿高。 看着小女孩一脸失望的小跑回去趴在了莫桑的腿上说着什么,夏油杰面无表情地看着还在对着蛇喰梦子竖中指做鬼脸的五条悟。 “……你是小学生吗?” 这家伙那几句话绝对不是什么真心实意,纯粹是一时之气而已,虽然和小女孩置气的五条悟随口乱说的话八成没什么威慑力,但还是希望人家听见了别生气就是。 “哼……” 五条悟哼哼唧唧没回答,他表情不善地盯着莫桑的侧影,忽然拍了拍夏油杰的肩膀。 “弄个咒灵出来,杰。” “哈?” “你看嘛,我们‘护卫’的英灵小姐还真是个喜欢耍人的家伙啊。”五条悟撑着脑袋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蓝眼睛从墨镜上方睨着莫桑,露出相当恶劣的残忍笑意:“快快,弄个丑一点的,反正那个小丫头不也说了吗?她现在是咒术界的‘东西’,姑且先看看本事吧——如果是个连咒灵也受不了的那可就太没意思了。” 夏油杰没说什么,却也按他说的放了只咒术师看着也相当难以忍受的二级咒灵,冲着正和蛇喰家的人说什么的莫桑慢吞吞地爬了过去。 两个天才咒术师就在旁边盯着,而且那只二级咒灵行动速度异常缓慢,如果她想要躲的话单纯靠脚力也可以做得到。 二级而已,又是夏油杰控制着的咒灵,不可能出问题。 那只庞大扭曲浑身滴淌诡异粘液的咒灵一边行动着一边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呜咽声,伸出扭曲变形的手足在地上爬行蠕动,眼看着它身上滴淌的黏液就要落在蛇喰梦子垂下的衣摆上。 五条悟下意识跟着咽了口唾沫,眼睛微微睁大。 莫桑淡然瞧着那只咒灵缓慢靠近,嘴角笑容不变,仍和趴在自己腿上的蛇喰梦子说着什么,她忽然伸出双手,把女孩抱进了自己怀里。 小梦子顿时红晕满颊,软绵绵地把脑袋依偎在了她的颈侧。 第6章 莫桑柔柔问道:“所以说,梦子刚刚和咒术师小哥们说了什么?” “说了莫桑老师的事情。” 女孩手指勾起她的头发,乖乖回答。 “那为什么那边的哥哥对你竖中指做鬼脸?”莫桑问道,“梦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没有哦。” 梦子回答道,她用力抓紧莫桑的头发,甜甜的对她笑起来。 “因为老师本来就应该是我的东西嘛。” “但是梦子输了呀。” 莫桑像是相当不经意地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女孩的头顶,手臂向后挥舞的幅度略夸张了些,女孩下意识闭上眼睛,最终落在她脸上的却只是轻轻刮了一下鼻梁。 “输了就要听话。” 莫桑在骤然爆开的二级咒灵血肉飞散之间自若站着,血雨落在她的背后未曾沾染上她的衣摆,她微微低头,长发如墨瀑挡住女孩的视线,将她与身后血雨割裂而开,唇角弧度微笑如初。 “——听话才是好孩子。” 她摸摸梦子的头发,手背挡掉了一点飞溅的血滴。 …… 不远处的夏油杰面无表情的按下了好友仍然竖着的中指。 莫桑若无其事地把梦子放了下来,拍了拍她不情不愿的小脑袋:“梦子,现在要做什么?” “和老师说再见……” 小女孩不满的咕哝着,委委屈屈的和蛇喰家的侍从站到了一起,看着自家侍从和高专的负责人告辞后,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莫桑挥着手和蛇喰梦子道别后,转身向着这边走过来了。 “……” 五条悟无声拧开脸,有点微妙的心虚。 “蛇喰家的家教和寻常家庭不太一样,还请两位不要太过在意。” 莫桑的脸上一派平和淡定,竟是不见半分恼怒之色。 她语气温温,微微弓下身子。 “还有,夏油先生。” 夏油杰下意识抬起头,对上莫桑那双温和平静的眼睛,她伸出手,素白指尖捏着一点樱粉色的东西:“您的‘咒灵’,还请收好。” ……虽然颜色诡异但那的确是咒力块,有六眼在旁鉴别,自然不会认错。 “以及——下次如果二位想测试的话,还请稍稍避开一点孩子吧。” 黑发青年乖巧摊开手,接下莫桑递来的东西。 英灵冲他们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夏油杰看着莫桑离开的背影,鬼使神差捏起一块塞进了嘴里。 ……啊。 夏油杰诧异的睁大了眼睛。 樱桃味的。 第6章 挑衅 不知道是不是五条悟的错觉,夏油杰和莫桑的距离似乎突然拉近了许多。 这两人倒不是那种形影不离的亲密,而是一种更加微妙的亲近感,而且与其说是莫桑刻意的讨好,不如说是夏油杰有意在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 客观来说,如果不说莫桑·伽拉泰亚的特殊身份,那她的确是个很容易让人感觉舒服的女人,但是六眼注定了五条悟看人待物与旁人不同,而且最为关键的身份还没有一个合适的理论,让他贸然把她拉进自己人的圈子,五条悟暂时还做不到。 而且—— “杰,你是不是对她有点太上心了?” 他不是擅长掩藏心思的人,过去的经历也让他没有必要刻意遮掩自己的想法,于是五条悟在一个夏日的午后随随便便问出了口。 夏油杰从自动贩卖机里拿出来冰冰凉凉的两罐饮料,细密冰凉的水珠迅速在金属表面上结了细细密密的一层,夏油杰盯着手上樱桃味的汽水发了一会呆,然后他抬起眼,看见了映在自动贩卖机里自己的倒影,年轻的咒术师眸色深沉,落在光洁的玻璃上仍然映不出半分光彩。 半天没有得到回答,五条悟忍不住歪着脑袋瞥他一眼。 “怎么了?” “……没事。” 夏油杰习惯性地扬起嘴角。 他伸出手将手中其中一罐其中一个递给了五条悟:“悟的话……大概没办法理解吧?” 六眼的天才,得天独厚的咒力,无法理解咒灵操术的特殊之处。 ……那她,明白吗? “哪里不理解?”五条悟从墨镜上方睨着他,“她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不是吗?” 夏油杰没有说话。 寂静的午后,树荫蝉鸣,空气里只有燥人的暑热,高温扭曲了空气的轮廓,夏油杰一口气喝完了手里最后一口饮料,随手捏扁易拉罐扔进垃圾箱,他攥住掌心最后一点凉意,转头看向了五条悟。 “今天还没看过莫桑,正好我要去买些东西帮她送过去……你去不去?” 五条悟挑挑眉。 “去。” **** 莫桑被安排住在了咒术高专的单独宿舍,他们去瞧过那地方,说是宿舍其实不过是个简单的小木屋,估计是考虑到她毕竟还是提供了大笔资金,那小房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足够一个普通人舒舒服服的生活了。 而自从蛇喰家的小丫头来过之后,夏油杰就会时不时拎着些日用品去见她,莫桑不是喜欢到处乱跑的性格,这倒是让他们两个负责监视的多了许多的自由时间,如果不是夏油杰会主动会去看她,五条悟自己很多时候甚至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 买东西的主力自然是夏油杰,五条悟毫不客气地跟着扫荡一堆高热度的甜品零食,整整两大包拎在手上,跟着夏油杰敲开了莫桑的房门。 莫桑很快就开了门,不过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五条悟就已经拎着零食迈开长腿长驱直入,直接占领了客厅的地盘。留下夏油杰苦笑着和莫桑道歉。 “这倒没什么。” 莫桑换上了咒术高专提供的衬衫长裤,最普通不过的街头便宜货,穿在她身上反而有种平易近人的亲切感。她把衣袖挽至手肘,露出象牙般细嫩柔白的纤细手臂,接过夏油杰递给他的东西,神色如常的扫过了占据了客厅沙发的五条悟。 “严格来说,这些本来也都是你们咒术高专的东西,我只是暂时借用而已。” 客厅的五条悟没有出声,自顾自把薯片咬得咔嚓咔嚓响。 “说起来……”莫桑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新客人:“现在应该是午餐时间,两位吃过了吗?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多做一些。” 夏油杰微微睁大眼睛:“这会不会太麻烦了……” 五条悟的声音冷不丁插入其中。 “之前就想问了,英灵也需要吃东西吗?” 夏油杰顿住,莫桑看向客厅里盘腿坐着的五条悟,神情淡淡。 年轻人慢吞吞地转过身来,如雪的细发遮住眉峰上扬的模样,五条悟冲她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恶意十足的笑容:“毕竟你看嘛……莫桑小姐再怎么像人,严格来说也还是非人的怪物嘛。” “——悟!” 莫桑脸上不见半分恼怒之色,心平气和地回答:“的确,严格来说,我是不需要的。” “那你可以单纯做给我们两个吃嘛。” 五条悟冰蓝色的眼睛从镜片上方睨着莫桑,眼中不含笑意。 “英灵小姐自己也说了……你不需要吃啊。” 莫桑沉吟片刻,点点头。 “可以。” 她在五条悟骤然愣住的目光中抬起手中的兜子,已经转身走进了厨房。 “不过买来的材料大概做不了什么特别的,就只是最普通的家常菜,可以吗?” “……嗯,”五条悟垮下嘴角,不咸不淡的答:“当然可以。”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莫桑的背影,忽然长腿一迈,三两步走到了厨房,“我口味很挑的。” 莫桑从兜子里摸出洋葱,放在水龙头下面清洗:“要是饿了的话就做咖喱,如果还能忍耐一会可以多花些心思,五条先生想要什么?” “真的会做饭?” 五条悟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你不需要吃东西为什么还要做饭?” “非要解释的话,应该可以说喜欢吧。” 莫桑回答着。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为什么没生气? 五条悟盯着她的侧脸,发现她那副平静模样竟然当真不是装出来了——她是当真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地方,极为淡定的接受了五条悟的恶意挑衅。 “……还不是很饿。” 五条悟语气里的嚣张不知不觉间散去了七八分,他收敛着自己的长手长脚,在狭窄的小厨房里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莫桑动作利落的处理食材,声音也跟着放缓了不少:“你可以做得慢一点。” 他转过头,对上了好友满是谴责意味的目光。 五条悟瞪了回去。 怪我吗? 莫桑虽然和他们说需要多等一会,却也没过太长时间。 她拍了拍两个年轻人的肩膀让他们去吃饭的时候,桌上竟然当真只摆两套碗筷,材料不多,能准备出来的也只是最简单的和食,夏油杰先一步拉开椅子坐下,神色专注地低低说了一句我开动了。 第7章 五条悟无言跟着坐下,不抱任何期待的尝了几口,却忍不住跟着愣了一下。 味道出乎意料的……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了。 莫桑面前只放着一杯清茶,两个年轻人吃饭速度颇快,不消一会就把她做的东西全部扫荡下肚。饭后五条悟接过莫桑递来的茶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喝水是必要的?” 她看看茶杯,又看看五条悟:“英灵不需要进食,水也不是必需品,这个需要我倒掉吗,咒术师先生?” “不……你这样以来就好像我欺负你一样啦。” “这倒还算不上欺负,能帮助年轻人答疑解惑也是好事情。”莫桑的脸上重新挂上温和的微笑:“还有什么需要问的?” 五条悟盯了她一会,蓦然开口道:“我这么和你说话都不会生气吗?” 所以你也知道你说的话很混账是吧。 主动申请帮忙刷碗的夏油杰在厨房投来死亡射线。 “通常情况下没什么必要吧。”莫桑平静回答道。“而且需要说明的事实而已,倒也不至于生气。” 五条悟挑起眉毛:“那叫你‘欧巴桑’也不生气?” “虽然长成这副样子但是这么叫没毛病,毕竟单纯年龄来说,我的确算得上是老太婆了。”莫桑露出无奈的微笑。“要叫‘莫桑婆婆’试试吗。” “诶——” 五条悟拉长尾音,眼睛亮晶晶的,隔着圆框墨镜直勾勾盯着莫桑的脸,那副神态活像是只找到心仪玩具的猫,跃跃欲试的冲她伸着爪子测试她的底线。 “真的假的呀,都不会生气的。” “现在是我等你们咒术界是不是要捡走我嘛。”莫桑笑眯眯的,永远是那副不气不恼的从容样子:“而且面对两位咒术界的未来之星,我的态度,自然要宽容一点……若是惹恼了你们我才是要吃亏呢。” “哼。” 五条悟撇撇嘴,姑且算是接下了这个半真半假的解释。大抵是莫桑的态度给了他底气,亦或是实力自信让他全然不曾顾忌过其他,他看着莫桑平静的脸,将之前的疑惑直接脱口而出: “那英灵和咒灵到底有什么区别?” 莫桑想了想,摇摇头。 “按着你们的理论来说,没有区别。” 五条悟咋舌:“不是英雄的幻想化身?” “也有我这类上不得台面的类型啦,”莫桑笑着答,“你如果是想拿对待咒灵的态度对待我也不是不可以的,理论上应该没什么区别。” 此刻热食正妥妥的垫在肚子里,舌尖还残存几分余味,是区别于便利店面包和速食产品的感觉,让人无意识放下了所有的警惕,只想懒洋洋地偎在沙发里无所事事的跟着发呆。 五条悟看着莫桑·伽拉泰亚的眼睛,发现自己没能生出半分动手的打算。 “……还是算了。” 五条悟靠在了椅子上消食,屋子里一时之间只有夏油杰刷碗时淅沥沥的水声。 五分钟后,五条悟猛地转过头冲着莫桑补了一句:“但是如果你有什么问题的话我还是要祓除你的哦!” 莫桑笑眯眯的跟着点点头,她看了一眼时间,站了起来。 “冰箱里还有布丁,要吃吗?” “要!” 第7章 使用权 “——综上所述。” “莫桑·伽拉泰亚破例提为咒术师,保留级别评定——且由于其特殊性,该英灵的使用权目前让渡给的对象是——” “五条家。” 片刻的沉默中,一群上了年纪的家伙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毫无形象把双腿架在桌子上晃荡、正百无聊赖扔着手机玩的白发青年。 压抑的窃窃私语声中,有人低低发出咋舌声。 偏偏是五条家的小子……! 他真的明白咒术界得到了一个何等珍贵的品种吗!? 嘘嘘,莫要做声。 如果是五条家的话……那么这一次就是毫无置疑的“最强”了吧? ——毕竟那可是“伽拉泰亚”啊。 只需要看过一眼她的资料,没人会能拒绝这个名字之后代表的诱惑。 怨恨、羡慕、嫉妒、惋惜…… 其中种种,皆是不可言说。 “……嗯?已经开完会了吗?” 圆框墨镜挡住了五条悟的表情,他哐的一声把一双长腿从桌子重新砸回地上,没什么形象的抻了个懒腰,挠了挠脑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五条家的少爷。” 一道苍老的声音拦住了他的脚步。 五条悟停下来,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声音的方向:“做什么。” 那老者沉声问道:“您当真明白得到了‘伽拉泰亚’代表了什么吗?” “——啊?” 五条悟跟着挑起眉毛。 “我需要明白吗?” 他反手指指自己,一脸的不可思议。 “老子可是五条悟,难道还差一个除了脸好看以外压根不知道什么作用的英灵帮忙吗?” *** “——就是这样。” 五条悟含糊不清的往嘴里塞满了意大利面,顺手接过莫桑递来的茶水帮着咽下了最后一口,这才腾出嘴巴把话说完:“你目前归我了——啊,我还要一份。” 自从那天的聚餐之后,他们两个似乎把这儿默认当做了食堂,目前又由食堂升级成了娱乐场所,五条悟搬来了家里的大部分游戏和休闲用品,就连夏油杰也在这儿放了不少东西。 有人盯着一日三餐外加零食宵夜,长时间的稳定投喂直接造成了两个成长期的大男孩生物钟异常规律,差十分钟吃饭都会开始反射性的饿。 五条悟前天晚上在这儿和夏油杰打电动玩到凌晨三点,结果早上七点被抓去开会,中途没休息没给饭从直接开到下午三点,自然是肉眼可见的气场压低,老师夜蛾正道也跟着一起绕道走。 事关莫桑·伽拉泰亚,夏油杰还特意叮嘱了他多听点开会内容,结果四点左右的时间五条少爷一身煞气款款而归,没说一句话就幽魂一样直奔厨房。 夏油杰跟在后面还想问些什么,却只得到了五条悟的一个阴阴白眼。 最后还是莫桑从厨房里端出冒着热气的意大利面,酱汁浓郁面条滑顺,醇浓香气勾着领着身后一米九的幽魂回到桌旁,一口热食下肚,五条少爷终于屈尊重回人间。 夏油杰盯着他还想问什么,脸几乎快要埋在盘子里的五条悟抽空对他竖了个中指。 夏油杰:“……” 他额角青筋一跳,第一反应就是想把他脑袋按进盘子里,偏偏旁边还有个笑眯眯的莫桑跟着温声顺毛:“算啦算啦,先让他好好吃完嘛~” 用家入硝子的话来说:五条悟这段时间变得愈发无法无天向人渣靠拢,莫桑小姐难辞其咎。 等到五条少爷终于一盘意面下肚,空荡荡的腹中勉强有了个底,他这才借着莫桑去了厨房的空档大致总结了一下会议内容。 当然不可能是全程细节都记住——他已经饿了一肚子火,能记住开会说什么已经算是五条家的少爷大发慈悲。 坐在桌子旁边的夏油杰摸着下巴思索着方才五条悟说的话:“……那群家伙说的是‘使用权’啊。” 他语气低低,略有不善。 五条悟把脸贴在桌子上,伸手去够莫桑座位面前的小零食:“总归和这家伙自己总是自称‘道具’啊‘非人’离不开关系,而且咒术界那群老家伙本来就很讨厌啦……喂,莫桑,还没好吗~~~” 得益于莫桑·伽拉泰亚近乎出神入化的好手艺,两个男孩子和她关系突飞猛进,已经到了可以互称名字的程度。 而对于这种进步,很明显,并不是所有人都乐见其成的——至少在选择第一家“使用”莫桑·伽拉泰亚的时候,五条悟的确花了不少心思。 严格说起来,若不是他中途跟着搀和了一会,五条悟还真没反应过来自己眼里几乎除了脸以外没有什么特别出色优点的英灵,竟然在别人眼中是个相当热门的存在。 本着大少爷六眼之下唯我独尊的狂妄心态,再加上对咒术界那群老家伙一贯的不顺眼,五条悟费了些心思,把莫桑·伽拉泰亚弄到了自己手里。 别的不说,好歹做饭还是好吃的。 第二盘奶油培根意面终于摆在了面前,已经从那种发疯的饥饿感中缓过来的五条悟有了闲情逸致慢慢卷着吃,他叼着叉子,抽空戳了戳莫桑的手臂:“为什么那群老家伙那么想要你?” “嗯……”莫桑双手捧着茶杯,在氤氲热气中微微弯起眼睛:“悟的话,因为咒力足够又有家传术式,所以大概没办法理解我对他们的价值——简单来说,就是我可以提供无穷无尽的咒力,进一步精化术式保证瞬发且不造成压力,大概就是如此。” 夏油杰无奈叹息:“……别把那么重要的事情随意说成大概啊。” 第8章 “提供咒力?和杰的咒灵操术需要的东西一样?” “普通人也可以吃啦,因为并不是直接提炼诅咒,而是将魔力转化成咒力,只不过一般人没有术式引导的话,吃下去没什么作用就是,顶多就是会变的精神一些。”莫桑随意打了个响指,桌面上歘地一声凭空窜出一大簇晶莹剔透的神秘晶体,莫桑捏起一块指甲大小的透明晶体,在她指尖,那块东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浓沉的黑色。 她在五条悟面前晃了晃。 “要尝尝吗?” 五条悟满嘴奶油酱汁,腮帮跟着咀嚼的动作一鼓一鼓,嫌弃无比的看着那黑漆漆的玩意:“看着就不好吃。” “是咒力块?”夏油杰语气温温地问道,见莫桑点点头,他便笑笑:“那给我吃吧。” 没等莫桑有反应,他已经伸出手从莫桑指尖直接捏过那块晶体,神色如常的扔进嘴里。 “……黑巧克力的味道。” “因为我还没怎么过滤呐。”莫桑回答,“上一次的其实是有些做过头了,那只咒灵本来大概可以提炼三倍左右的量,但是如果要浓缩后再修改味道,那就要浪费许多。”她看看夏油杰:“不喜欢吗?” “不。” 夏油杰眉眼平静,他唇角弧度淡淡,低头时额间发丝垂出一个温柔的弧度。 “很喜欢。” 五条悟此时已经卷起最后一口面条塞进嘴里,他两三口咽下肚子后,终于打了个满是奶油甜香的饱嗝。 “反正这东西我应该是用不上啦。” 大少爷大大咧咧的把盘子一推,看着莫桑端着空盘去厨房洗碗,手指戳了戳她面前那一簇晶莹华丽的奇特晶体,却也没露出什么赞叹惊奇的表情。 但是这样一来,大概也能理解那群老家伙的想法,为什么对莫桑·伽拉泰亚如此痴迷。 如果说术式强弱的区别是咒术师难以逾越的天堑,那么莫桑的存在就是彻底打碎了这个界限。 “如果是不存在的术式……也可以‘创造’吗?” 厨房里传来放置碗筷时清脆的敲击声,莫桑的声音平静的响起:“可以哦。” 五条悟拨弄晶体的动作一顿。 他转过头看着莫桑擦着手走出来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罐可乐放在了自己的面前,语气平淡的说完了后半句话。 “——但是那种改造,没人愿意接受的。” 五条悟撇下嘴角。 但是,果然。 她的价值不仅仅是提供无穷无尽的咒力。 若是她没有说谎的话……只要方法合适,她甚至可以量产“咒术师”。 这对相当依赖传承的那些老牌家族来说,无异于是足以撼动根基的力量——若是能纳为己用还好,偏偏她针对是整个咒术界。 所以才同意了让自己来接手嘛……毕竟五条家自己一人独大,五条家的术式加上六眼已然足够,咒力的话自己天赋太高也没有必要——与其争来抢去,不如放在一个更加稳妥的地方当个花瓶? “杰。” 五条悟忽然叫了一声似乎正在发呆的夏油杰。 对方眨眨眼,缓过神来:“什么?” 五条悟单手撑着下巴,轻描淡写的开口道:“不如我把莫桑借给你用吧。” 夏油杰顿时愣住,半天才挤出来一声感叹词。 “……哈?” “哎呀,反正她在别的老家伙手里不一定要受什么折腾,不如在我们这儿更合适些。”五条悟慢吞吞解释着,“既然要‘物尽其用’,那自然是你比我更需要——而且一般没人会有胆子从最强手里抢人吧?” “反正你也需要吞咒力块,莫桑在你身边的话更方便一些不是嘛?” 夏油杰没有回答,他转头看向了莫桑·伽拉泰亚。 莫桑双手捧着茶盏,缭绕氤氲的暖雾浸润了她那双墨玉一样的眼睛,英灵微微勾着唇角,笑意一如既往的恬淡平和。 “我没有问题。” 她甚至抬起眼笑吟吟的看着夏油杰,打趣道:“需要我叫你一声‘master’吗?” …… 夏油杰突然啧了一声,一副受不了的样子抬手捂住了额头。 “……这也太胡闹了。” 他声音低得近乎自言自语,却也是一副不得不接下的无奈样子。 五条悟自顾自作出决定后,这屋子里没人会对这件事情继续再做出什么反驳,白发的年轻人将注意力转到了莫桑面前装着小零食的罐子上,在她平静的注视中掰着手指和她计算今天还可以吃几颗。 夏油杰在旁边絮絮叨叨的单方面争吵中转过头,用手掌压住了自己的耳朵。 ……怎么回事嘛。 他努力让自己拉平嘴角,下颌线绷得死紧。 ——耳朵,忽然烫得要命。 第8章 非正常日常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变化的呢。 夏油杰已经开始分不清楚了。 那天晚上,他单手叩开一听樱桃味的汽水,第一次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单纯对着月亮坐了一夜。 夜风清凉,月色很美。 “莫桑。” 在某个平平无常的清晨,夏油杰敲响了莫桑·伽拉泰亚的房门。 房间的主人无论何时都能第一时间回应客人的期待,即使这是晨光熹微万物无声的清晨四点,她还是在三十秒内打开了门,穿着咒术高专配给她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对着夏油杰温声问道:“怎么了?” “今天……”年轻人背在身后的手攥了攥,他低下头看着莫桑,无意识放缓了声音:“今天陪我出任务吧。” “可以倒是可以。” 莫桑语气温和,“要我出去的话,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咒术高专的任务夏油杰一向和五条悟形影不离,单单今天找来了她,她还以为自己目前仍然是被软禁的状态。 “不,只是些最普通的任务而已……”夏油杰脸上的笑容染了些愧疚的意味。 “突然想起来你应该很久没出去过了吧,从之前魔术师的列车到现在,就算是以任务当做幌子也好,应该让你出去走走……反正悟也是经常这么做的啦,只要是任务的时间内,处理好了咒灵其他想做什么是不会有人管的。”夏油杰停顿了一下,十分认真地补充道:“不会让你受伤的。” 莫桑微微睁大了眼睛,但她不再多问,便只是轻轻翘起嘴角,冲他点点头。 “好啊。” *** 上午十点,独自一人站在甜品店的门口,凭莫桑·伽拉泰亚的好脾气也要叹气。 咒术师一向是稀缺物种,偏偏人类爆发出的诅咒五花八门把现有所有的咒术师每一个拆成十七八份也不够用。夏油杰四点敲开了莫桑的房间五点得到消息,五点半他和泛着起床气把自己裹成一团的五条悟交流失败不得不自己单独行动,六点和莫桑匆匆道歉匆匆离开。 九点半的时间,五条悟睡眼惺忪进了莫桑大开的房门,无视了她桌上摆着的已经温凉的丰盛早餐,揉了揉眼睛后理直气壮地对莫桑说,不吃早饭啦,有一家店推出周三限量的黑森林蛋糕,十点开始排队,不如我们直接去吃甜品吧。 夏油杰有着稳定而传统的饮食习惯,而五条悟纯粹是被莫桑的手艺完美驯服,心甘情愿耐着性子屈尊待在小屋里等待一日三餐,但是一旦出现这种情况,他骨子里那种无法无天的张狂自我就相当自然地冒了出来。 饭当然好吃,但是周三限量的黑森林蛋糕同样散发着诱惑的香气。 莫桑看了一眼桌子上堆着的各类餐点,当真只是一眼,五条悟就跟着垮下嘴角,失去墨镜阻隔的蓝眼睛眼巴巴的瞧着她。 “那就都倒了吧。” 莫桑语气平和,像是浑然不觉这些东西花了她多少功夫一样,轻描淡写的跟着抬了抬下巴。 下一秒,五条悟把桌上所有做好的东西乱七八糟堆到一起,失去蓬松感的蛋糕浸透散去香气的红茶,被沉重的瓷碟压成扭曲软烂的形状。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浑然不觉自己制造出怎样混乱的局面,他把这些直接堆在厨房后转头看着黑发的英灵问我们是不是可以走啦,活像是只摇着尾巴用爪子故意把水杯推到地上还理直气壮冲自己喵喵叫的猫。 莫桑抬起眼看着这只一米九的白毛大猫,一脸淡定的点头说好。 五条悟顿时喜笑颜开,五分钟洗漱完毕后拽着莫桑直接出了咒术高专,一路狂奔终于十点踩着点到了甜品店的门口,莫桑脚步稍顿,眨眼的功夫她失去了五条悟的身影。 莫桑:“……” 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这家店的确人数够多,汹涌人潮人来人往,五条悟一米九的身高外加一头显眼白毛落入其中竟也并不是足够瞩目,莫桑索性在原地站定,但站在这么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上,单纯不动似乎这也不是个什么合适的办法。 第9章 黑手党那边对她的追杀其实并未停下,只是咒术师似乎始终存在着与一般社会的割裂感没有认识到里世界的威胁性,加上白兰·杰索又始终收敛着动作没有出手,莫桑·伽拉泰亚才能认真享受这么长时间的日常生活。 啊,不过咒术师的日常生活也不算是正常日常就是了。 莫桑被往来人群无意识跟着推搡了一会,不得不伸手整理自己有些散乱的头发,她出来急,之前做饭时随意挽起的衣袖还未来得及放下,露出一截线条优美流畅的小臂,被顺滑如绸乌墨般浓黑的头发衬得愈发雪白无暇,勾得原本排队的年轻姑娘们频频侧目,满脸的羡慕不已。 只是莫桑刚刚重新拢好头发,就察觉到旁边有人看着自己。 老实说她很习惯沐浴在旁人的视线之中,只是这一次的目光似乎显得过分炽热,莫桑·伽拉泰亚最近一次感受到类似的注视是蛇喰梦子。 冰冷、阴郁、压抑又疯狂,像是无声爬行攀附在足踝上无法挣脱的蛇,阴冷黏腻的、仿佛狩猎者一样的眼神。 她整理头发的动作停顿一瞬,循着目光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是个身材高挑容貌俊秀的金发青年,穿着一身精致西装手上还带着公文包,一副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模样,虽然长得相当不错,却也是能轻松融入人群的普通人。 只是这位奇怪的年轻人在莫桑的不远处停住了脚步,眼神直勾勾地落在莫桑的手腕上,让人完全无法忽略。 “先生。” 莫桑温声叫他。 年轻的男人神情恍惚,但是很快就在莫桑的声音中缓过神来,终于恋恋不舍地把目光转回到了莫桑的脸上。 “……失礼了。”他微微躬身,声音低沉,隐隐带着紧张的局促感。 惊艳的神色莫桑见了不少……但是如果说看见自己时惊的程度更多一些,那么便很有意思了。 “是我身上有什么问题吗?” 莫桑放下双手,弯起眼睛。 ——严格来说,不是她有问题。 而是她的手有问题。 吉良吉影喉结滚动牙关咬紧,声音无法控制地开始发涩,他努力控制自己试图上前握住那双手的欲望,可眼下唯一能做的却也只是让自己不至于像是只发疯的恶兽一样直接冲上去而已。 他从来没见过那么精致的手——唯一能用来形容的词就只有完美,连那双手臂也挑不出半分瑕疵,甚至连他都会觉得,若是把这双手从那双手臂切下来的话,那也太过可惜了…… 那从手臂开始呢? 吉良吉影纠结着将视线落在了她那双象牙般的纤细手臂,又从手臂抬至肩颈,目光流连过她的下颌和嘴唇,掠过优雅的眉眼轮廓,最终融入那双墨玉一样深沉的眼睛里。 他喉结上下滑动数次,竟是像是个春心萌动的少年人一样近乎羞怯的敛起目光,不敢再看了。 莫桑对他贪婪打量自己的目光似乎恍若未觉,仍关注地低声问道:“先生?” 一段微妙的沉默后,男人突然低声开口。 “……我的名字叫吉良吉影,20岁。住在杜王町东北部的别墅区一带,未婚,目前刚刚找到工作,不抽烟,酒仅止于浅尝,生活作息良好,没有任何不良嗜好。” 莫桑挑起眉毛。 “这要求似乎有些冒昧,但是……”他咬了咬牙,忽然抬脚上前一步,眼中满满都是真诚的热切:“能不能请您嫁给我!?” 莫桑:“……” 明明今天一天的一半还没到,她觉得自己叹气的频率比过去都多。 一旁的小姑娘们和路过的行人纷纷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这对奇妙的组合。 一见钟情?是一见钟情吧? 真的假的啊,好浪漫哦~ 那个男的挺帅的,但是那个姐姐真的好好看诶……果然是漂亮的人才有一见钟情的特权吗? 不远处传来小女孩兴奋压抑的讨论声。 然而话题的中心人物一脸的冷淡。 莫桑:“不可以。” 她语气平和神情淡定,反应的时间恰到好处,既不是沉默到让人尴尬,也不是什么慌张的下意识反应,谦和有礼的程度已然冷静到让人有些害怕,顺带跟着浇灭了旁边不少路人莫名的热情。 果然,第一眼就求婚,这种家伙一般都是变态吧? 诶……明明长得还很帅的啊…… 细细密密的低语声中,男人的眉毛几不可查的微微一蹙。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莫桑的肩头忽然沉沉落下一条胳膊,五条悟毫无预兆地压了下来,剔透清亮的蓝眼睛自墨镜上方睨向那个奇怪的金发男人,不含任何的感情,只有纯粹深切的冰冷。 吉良吉影背后一亮,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就是这样——”五条悟慢吞吞的开口,“已经拒绝的很明显了啊,所以你再来一次的话我就要当你骚扰了哦。” 被他压住的女人细腰长腿比例完美,白衬衫下纤细腰身盈盈一握似乎可以轻易拗断,可是当一米九多的大男孩直接把大半体重压在她身上,她连膝盖也没弯一下。 莫桑神色如常地对着一脸复杂的吉良吉影微微颔首,语气带了几分歉意:“我家小孩语气有些冒犯不好意思……但是就是这样,还请先生‘另择所爱’吧。” 五条悟耷拉着嘴角,倒也没开口反驳她那句话。 金发的男人在旁人的劝诫声中匆匆走开了,他似乎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引来了多少人的注意,急急离开的背影甚至显得有些慌张。 不过那就不是五条悟会关心的事情了。 他此时双手空空一脸忧郁的挂在莫桑身上,如果不是两人身高着实差了不少,他估计能把所有重量全都压在她身上。 “你这样砸下来很重啊,悟。” 莫桑拖着个大型挂件,仍是语气温温,不见恼意。 “莫桑~”五条悟委屈巴巴的开口:“人好多,排队排不到诶……要不然回去你给我做吧!黑森林~” “不是要限定版嘛?” “但是真的排不到啦,他家的就是要刚出来的才最好吃,等一下还要去工作啦。”五条悟悻悻道:“回去告诉你味道你给我做出来。” “那个,悟……纯粹语言描述感觉的话就算是我也稍微有点——” “你不是‘伽拉泰亚’嘛,给我承担起英灵的责任完美回应主人大人的期待啊!” 莫桑:“……” 莫桑:“所以说了英灵都不是这么回事啦……” 第9章 祓除 夏油杰最终在完全没想到的地方找到了神秘失踪的两个人。 “为什么偏偏是超市。” 两个人都是相当显眼的角色,一个负责推着车跟在另一个后面,而走在前面的那一位正在认真挑选材料,他看了一眼堆得满满当当的购物车,大多数都是些制作蛋糕的材料:“而且还是在任务之前……?” “简单来说,悟想要吃限量版的黑森林蛋糕,但是在排队过程中放弃,于是最后变成了让我做。” 夏油杰看了一眼半趴在购物车上脸色难看的五条悟。 “发生了什么吗?” “没什么。”五条悟语气平静,眉宇间还缠着阴沉怒气:“只是饿了。” “莫桑明明有做早饭吧?” “早上起来晚了就想直接去吃限定版的黑森林嘛,但是排到中间的时候觉得很烦就出来了。” 五条悟啧了一声,“现在……好饿。” 夏油杰神色微妙地瞥了他一眼。 “我有给你先吃点面包垫垫肚子的选项哦,悟。” 莫桑开口道,她放下一包可可粉,回头看了一眼夏油杰:“杰要不要顺便也跟着选一下?这里材料还是蛮全的,难得的机会一起来嘛。” “……多少还是希望你们有一点紧张感的。”夏油杰嘀咕着还是走上前去,随意拿了一包抹茶口味的零食扔进购物车里,“那就买完再去?” 莫桑随口道:“东西有些多,要不然我先回去,你们两个去吧。” 夏油杰冲她无奈笑笑,却没说同意,黑发的青年眉眼狭长弯弯翘起,神色温和,却莫名有种不容拒绝的强硬意味:“会帮你拎啦。” “啊,是嘛。”莫桑拍拍手,点头。 “那购物就先这样吧。” 推着车来到收银台,三人组合实在是过分显眼,夏油杰和五条悟一前一后,高专黑漆漆的制服加上两个男孩子过高的身形,完美屏蔽了莫桑的身影。 “现在要干活了吗,任务地点在哪里?” 五条悟懒懒问道。 “悟……”夏油杰缓慢地深吸一口气:“你连任务地点都没记住吗?” “反正有你们两个在,那种东西我懒得记啦……” “既然这样的话——”夏油杰自然而然的掏出钱包付账,拎起两大包东西,笑眯眯的抬头看着五条悟,“那悟就先回去吧。” 第10章 五条悟顿了一下。 他微微转过头,隔着墨镜看着夏油杰神色如常的笑脸。 “什么?” “反正任务很简单,悟不来也没关系。” 夏油杰语气平静。 “正好也需要测试莫桑的水准吧?比起悟的咒术,我的咒灵操术和莫桑的相性会更合适测试不是嘛?” 五条悟沉默了一会,撇下嘴角:“我不要。” 他一脸理直气壮的开口道;“我把莫桑做的东西都倒掉了,回去没有东西吃。” 夏油杰:“……” 他额角青筋忍不住跳了跳。 “那,莫桑怎么想?”夏油杰转而问向莫桑。“任务不难,需要悟跟着来吗?” 莫桑·伽拉泰亚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她在微妙地发呆。 他们已经走出了超市,但是隐蔽漆黑的小巷那里传来的炽热目光实在是让她没办法忽略。 ……还真是执着的先生啊,本来以为是不愿意引人注目的类型所以受了挫折后就会放弃,结果竟然跟到了现在……是货真价实的变态吗? 杰没有类似的术式也不知道情况所以不清楚,但是六眼绝对看得到吧? ……现在把悟放走的话,说不定会追上去打一架的感觉。 一般人的话也就无所谓了,但是…… 莫桑一脸无言的看着那个探头探脑的奇异生物——这个粉色大猫猫,就算是六眼也看不到吧? 又是完全不同的力量体系啊…… 一边看不到诅咒,一边看不到替身,她是可以装作看不到省得麻烦但是自家小孩是真的完全看不到,习惯了六眼后对于这方面总是会微妙的放松警惕。 所以说带着血腥味没有底线的家伙就不要欺负我家的乖小孩啦。 “……还是让他跟着吧。”莫桑幽幽道。“最好跟的近一点不要乱跑,离开我的视线就连晚饭布丁也没有了。” 现在的悟绝对打不过的,会被阴的。 五条悟啧了一声。 夏油杰微微拉平了嘴角,很快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笑颜:“那就这样吧,正好任务地点也不算很远,好在地点是废弃学校没有什么人会去;等一下我和悟去处理,莫桑就在旁边等着可以吗?” “哎呀快一点啦——” 还没等莫桑回答,反过来开始催促的就已经变成了五条悟,他推着莫桑的肩膀往前走,语气莫名地就开始委屈:“我快要饿死了啊,快点快点——” 夏油杰拎着东西跟上了两人突然变快的脚步:“说来说去那也是悟的错,你还是忍着吧。” *** 二十分钟后,三人出现在了任务地点。 的确正如夏油杰所说,这是个已然废弃多年的学校,因为附近就是坟地而学校地基下面似乎还是战争遗址,随着各类怪谈传说渐盛,学生们出现问题的情况也越来越多,学校也就渐渐跟着失去了生源,逐渐成为了现在这副废弃破旧的模样。 若是仅仅如此,那么这地方也不是特别着急,偏偏前一阵子有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过来做冒险游戏,其中几个葬身于此地的诅咒手中,还有几个神秘失踪生死不明,这才引起了高专的注意。 “我是不指望还能找到活着的啦。” 五条悟挠着脑袋抱怨着。 “快点结束回去吃饭好不好啊……” 夏油杰下了【帐】,跟着放出咒灵环绕在莫桑身边,犬类模样的咒灵摇着尾巴凑到莫桑身边,低声呜呜着求摸摸。他无视掉一旁五条悟“哇你居然还会驯服可爱系的咒灵好恶心哦杰”的夸张喊声,极为自然地拂掉莫桑肩头一片落叶。 “在这儿等一会吧,”他低声道,“我们很快就回来。” 莫桑笑眯眯的冲他们摆摆手:“知道啦知道啦,快去快去~” 她目送着两个年轻人离开了自己的视线,嘴角的笑意渐渐散去,转而看向另外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刚刚还想说这地方一般人进不来,‘替身’也不例外真是太好了呢……” 莫桑·伽拉泰亚低声叹着气。 风在震动。 两只一级咒灵匍匐在她脚畔,被咒力凝聚成形的身体在连落叶也卷不起的微风中无限次的撕裂重组,它们却只能惶惶战栗,冲着她低声呜咽着。 区别于咒灵之间简单粗暴的实力划分,如今凝聚成莫桑·伽拉泰亚的是某种更加危险更加恐怖、无限贴近根源的不可名状之物;她本身便不是以实质的功勋真实的英雄转化为英灵的存在,某种存在彻底污染了她将她困于人间,让她开始自诩“道具”。 ——而对于咒灵来说,那是纯粹的、庞大的、不容拒绝的阶级压制。 ——如王君临。 莫桑注视着不速之客,重新扬起艳丽的笑容。 “难道是我的记忆出错了吗……?明明鬼舞辻老板都已经被我‘治好’了,应该不会有新鬼才对?” 莫桑语气温和,柔声问道:“你是哪里转化的鬼?” 那只刚被转化不久的鬼还穿着现代人的衣服,破破烂烂满是血迹,狰狞变形的脸上只余下贪婪对人类鲜活血肉的欲望,已然没有半分为人的理性。 他咧开嘴角,涎液滴滴答答淌在地上,露出口中锋利尖锐的獠牙。 莫桑叹了口气,抬起了一只手。 “好久之前我就说过啦……” 她语气绵绵地抱怨着。 黑发的英灵那双墨玉般的眼睛不见半分笑意,漆黑宛如沉渊。 “人造人什么的无所谓,但是我讨厌劣质的‘垃圾’。” *** 大约半小时后,夏油杰和五条悟从废弃的校舍里面走了出来,黑发的那一个面无表情擦掉脸上飞溅的血,站在那儿缓了几十秒的呼吸后,这才重新跟上了五条悟的脚步。 莫桑·伽拉泰亚乖乖等在原地,两只犬类模样的咒灵以一种相当夸张的谄媚试图钻进她的怀里撒娇,夏油杰笑容不变的将它们两个收了回去,五条悟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什么问题,随意问道:“你这儿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风渐渐有些冷了,跟着卷起地上一簇成堆的尘土散入空中,无法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夏油杰走上去拎起地上放着的食材,而莫桑拍了拍两个年轻人的胳膊,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什么事也没有哦。” 第10章 长者之慈 “来了啊。” 夜蛾正道抬起头,看着房间中无声无息出现的幽魂。 “莫桑·伽拉泰亚。” “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呀,夜蛾老师。” 莫桑拉过椅子款款坐下,长腿优雅交叠,一副悠闲交谈的从容模样。“知道我会来吗?” “两个学生都没有和我提起新型怪物的事情,猜到了可能是莫桑小姐私下处理了。”夜蛾正道语气淡淡:“说到这儿,我可还要感谢您维护了我两个学生呢——那两个小子现在变得越来越让我头疼,您可当真是功不可没。” “别这么说嘛。” 莫桑笑吟吟的答。 “姑且也算是我现在的雇主,这种程度也应该算是理所当然。” “您这番言论若是让咒术界那些高层知晓了,怕不是要立刻回收您的‘使用权’了啊。” “没事没事~”莫桑摆了摆手,“对我来说那两个孩子的优先权要远远在咒术界之上,你们究竟怎么想对我来说没有多大意义。 就算是我也不是很耐烦被不懂事的家伙随意使用的感觉啦。” 夜蛾正道的嘴角浮现笑容:“是准备认真服从于五条家的意思吗?” 对与绝大多数的咒术师来说,莫桑·伽拉泰亚服从五条悟和服从五条家没有什么区别,只要能把英灵的力量化为己用,会竭力反对的大概也就只有御三家的另外两家……但是如果是这一代的话,想必五条家和其他一些小家族和普通咒术师们也会拼命促成吧。 “是还是不是呢……” 莫桑声音里情绪寡淡。 “我的忠诚对悟来说大概也是什么无所谓的东西……目前来说,杰需要我的地方反而更多一点呢——虽然眼下看起来我的实用性不大,可能心理方面的更多些。” 莫桑忽然点点下巴,轻笑出声:“哎呀,这么一想的话,偶尔也会觉得单纯当个摆件也不错的感觉啊?” “说什么呢,您不是已经准备好替他们担下来这一部分的工作了吗?” 夜蛾正道就着夜色看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报告和自己刚刚得到的资料,现在已经落在了莫桑的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翻阅着。 “如果您已经做好决定,那么这份工作我就不会告诉他们两个了。” “小孩子总该有小孩子的特权。”莫桑·伽拉泰亚轻描淡写地说着,浑然不觉她口中的小孩子是让咒术界高层们何等头痛的问题儿童,“年少轻狂是好事情,两个孩子在咒术方面都很有资质,让他们在自己的领域继续嚣张下去吧——” 第11章 她晃了晃手上的那叠资料,“熟悉的领域之外的事情,交给我这种闲着没事干的老人家就好。” 夜蛾正道沉默一瞬:“……您还真是宠爱他们两个啊。” “我曾经失去过自己颇为心爱的孩子。”莫桑平静开口,“那是即使是现在的我回忆起来也会感觉到难过的程度,所以至少在可控范围内,希望自己看护范围内的小孩子能稍微自由一点呢。” “这样啊……” 夜蛾正道下意识地觉得这不是个适合提问的问题,好在尴尬降临的前一瞬,莫桑转开了话题。 “还是说回来这个吧。”她晃晃手上的东西:“你们目前对这些了解多少?” “徘徊于深夜的食人怪物,似人非人,有着比咒灵更加肖似人类的形貌,但是也能一眼看出来是非人的存在——姑且可以简单粗暴的称呼为‘鬼’。” 夜蛾正道回答,“咒术界还没有察觉到鬼和咒灵的区别,一般社会也只是当做普通的失踪案或者是无头命案处理的……现在发现的只有我和我的几个朋友。 遇到的第一只鬼的尸体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消失了,第二只好不容易抓到了活的,也在搬运回来的时候死在了阳光之下。” 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新型的诅咒,所以也没有太过在意;但是在普通人也可以轻松看到的那一刻发现问题远远不是那么简单。 夜蛾正道委托非咒术师的朋友们收集来的资料,发现讲述的却也只是类似怪谈一样的东西:自古以来就有的食人鬼传说,在大正时期几乎销声匿迹,本来以为那是科学发展后的必然结果…… 但是如今看来,不是的。 某种意义上,鬼的存在会比咒灵更加麻烦。 诅咒这种东西,说到底是只有稀少的咒术师和少部分人才能看见的存在,通常情况下只要控制在【帐】的里面就可以最大限度的控制恐惧避免混乱。 ——但是鬼不一样。 区别古代,现代社会里夜间工作已经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夜景繁华街道熙攘,目前看到的鬼已经很类似人的模样,无法不去考虑完全和人类一模一样的可能性——鬼可以将自己伪装起来藏匿于人群之中不被察觉,导致咒术师的手段几乎都无法使用。 “但是身为咒术师的我遇到了真实存在的‘鬼’,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置之不理。” “夜蛾老师还真是负责任的好人呢。”莫桑弯弯眼睛,“但是这东西的话,就是叫‘鬼’啦。” “这些就交给我吧,会在其他人察觉之前处理干净的。” 莫桑·伽拉泰亚微笑着说道,“所以还请您不要欺负我们不知道情况的小孩子啦。” “……小孩子,是说五条悟和夏油杰?” “不然还有谁?”莫桑一脸奇怪的问道,“之前就想和你们说了,咒术师就算再缺人也不能欺负小孩吧?我家那两个年纪还小,作业都做不完做那么多工作干什么。” 啊,已经归类到我家了啊。 虽然他们三个现在的相处方式在他看来的确很像妈妈带孩子…… 顺带一提那两个就算是没有任务也不会做作业的,夏油杰好一点,五条悟干脆就是不会写的,抄硝子的答案已经算是最大的妥协了。 夜蛾正道咽下所有的抱怨没有说话,某种微妙的心累压住了他的喉咙,让这位相当靠谱的咒术老师一句话也不想说。 现在会把那两个最强的问题儿童真心实意当做普通小孩子对待的,大概也就只有眼前这一位了吧。 “那就拜托您了。” *** 呼、呼、呼…… 寂静的小巷里猛然掠过的,是木屐飞快掠过地面的清脆声响和急促的呼吸声。 “唔——!” 努力奔逃的女人脚下木屐忽然被石子绊了一下,整个人顿时一个趔趄,直接扑倒在地。 太慢了…… 自己的速度还是太慢了! 这样下去,一定会被抓住的! 精致漂亮的和服从未显得如此累赘,柔软的布料层层包裹着女人早已酸胀麻木的双腿,确也跟着拘束了她的行动。女人双手撑着地面努力起身,有些涣散的眼瞳中却突兀映入了地上陌生的黑影—— 月光拉长了地上的影子,来人手脚修长步履轻盈,行走间带着悠然自得的惬意,绝不是属于狼狈至此、匍匐在地还未来得及站起身的自己的影子。 ——那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却又不是属于追杀自己的鬼的。 如幽雾的鬼魅,周身裹挟着夜间夹杂着花香的冷风,无声无息间立于她的背后。 “哎呀,怎么,您不打算转过身来看看我吗?” 声音轻笑着,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耳畔。 一只苍白细长的手掌从珠世的脸颊旁边无声探出。 ——那只手如同象牙雕琢冰雪堆砌,每一寸线条都是极致的完美无缺,指尖贴上她的额头,为她轻轻撩开因仓皇奔逃而滑落的碎发。 在那一瞬间,珠世放松了所有绷紧的神经,前所未有的安心感便顺着肩头搭上的手掌源源不绝地涌入四肢百骸,心脏瞬间变得如同被温水浸泡般柔软,她的呼吸重新变得平和,颤抖着抓住了落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顺着对方搀扶的力量缓缓站起,然后安稳的、平静地低声念出了那个名字。 “……是的,火彩大人。” “已经不用‘火彩’这个名字啦。” 莫桑·伽拉泰亚抚平珠世仓皇奔跑间的凌乱衣衫和有些滑落的发钗,微笑着同她道: “现在的名字是莫桑。” 珠世温顺垂首:“是,莫桑大人。”她左右看了看,有些不安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袖。“虽然很抱歉这副糟糕的模样见到您,但是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好问题呐,珠世。” 莫桑一拍手,唇角上扬。 “我还想问你,明明我当年已经把鬼舞辻无惨变成人类……而其他不愿意听话的鬼月们也好还是那些杂碎的垃圾也好,也都处理干净了……” “——为什么还会出现新的鬼?” “珠世。” 她声音轻飘飘地散在冰冷的夜风中,漆黑如墨的眸中不见半分笑意。 “你们之中,有人背叛我吗?” 珠世一怔,立刻微微睁大眼睛冲她用力摇着头,清丽端美的鬼女那双眼浸透着哀伤的情意,看着莫桑冷然的面容渐渐回温重新露出纵容的无奈,这才惊觉自己抓着衣袖的手指已经压得发白。 “……是猗窝座大人发现的。” 她仿佛松了口气,眼中重新浮现温柔的光彩。可结合珠世接下来要说的东西,那点驯服感便无知无觉地透出了病态的依赖。 “童磨,没有死。” 第11章 好孩子就是要写作业 “非常抱歉,火彩老师。” 在珠世目前居住的日式宅院里,猗窝座对着莫桑垂下了头:“是我以为砍下了头就已经没事了,没有继续追踪而是放任童磨存活到了现在是我的过错。” “放松放松。”莫桑接过珠世递来的茶水,倾身安慰的拍了拍猗窝座的肩膀:“不能算是你的错啦。” 她捧着茶盏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惬意又安宁的长舒了一口气:“和童磨比起来,狛治这方面有所欠缺也是好事情啦。” “别长成讨厌的大人哦。” 青年模样的鬼冲她摇了摇头。 “我也答应过恋雪,会在她死后也继续保护您。”猗窝座盯着端庄跪坐在侧的珠世,很快又收回目光:“之前答应您的事情也没有做完……” “童磨吗?” 莫桑放下茶杯。 “我来处理吧。” 珠世在她身侧款款坐下,唇角勾出浅笑:“明明刚刚还露出了相当可怕的表情,问是不是有谁背叛了您呢。” “都到现在了,如果真的有心思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莫桑一脸我没听见你在说什么的样子:“但是别给我现在的孩子造成困扰啊。” “您已经有判断了吗?”珠世柔柔问道。 “嗯……差不多吧。” 莫桑优哉游哉的抿了一口热茶。 “在我躲到了咒术界后还要折腾出事情把我弄出来、而且对象还是鬼这种不好遮掩的事情,针对我的感觉太明显了。鬼杀队一百多年前就已经解散,现在的特殊组织对鬼的经验几乎为零,魔术师的话更是压根不会管……” “啊,不过童磨一直很想吃了我所以他会忍耐到现在我还是蛮惊讶的——”莫桑点了点下巴,思索道:“现在看起来,应该是他和某个同样让我头疼的家伙联手了吧。” 如果只是童磨,大概不会做的太绝,感情寡淡的恶鬼,只会专心致志对付她,没那么多心思琢磨别的。 但是那家伙——白兰·杰索也跟着伸手的话,那么接下来……就应该是让她不仅仅是咒术界,而是整个普通社会都没有容身之处的程度了吧? 第12章 人眼没办法辨别鬼与人的区别,不同于咒灵不被普通人观测、魔术界始终保持神秘的行事作风,杀鬼还是杀人,在普通人的眼中概念是模糊的。 即使是咒术界,也不可能接纳“肆意杀人”的恶魔。 莫桑轻笑起来:“现在的小孩子还真是好让人没办法啊珠世~” “那就还是我去——”猗窝座下意识站了起来,又被莫桑按了回去。前任的上弦三被一根手指按回原地,只能眼巴巴看着她笑容灿烂,一脸游刃有余的从容:“狛治有别的安排。” “是。”猗窝座下意识坐回原地,“任务是……?” “嗯……” 莫桑沉思片刻,笑眯眯的冲他竖起一根手指:“东京的夜景很漂亮,反正现在的年轻人胡闹得多,狛治这副样子也不算特别起眼,闲着没事的话,晚上偶尔也出去逛逛吧~” 猗窝座:“……” 猗窝座:“……这个不叫任务啊老师。” “你才多大不要总是一副老头子的口吻,啊怎样,才一百多年而已老师说话就不好用了吗?哎呀人家好难过哦珠世~小孩子叛逆时间这么早的嘛~” “猗窝座大人?”珠世抬手安抚着莫桑,轻轻柔柔地跟着她一起劝道:“莫桑大人难得对您提出要求,这种程度的您照着做也没什么问题吧?” “但是童磨的事情还没有处理——” 不去处理的话,他又会给老师—— “那是大人的工作啦大人的,”莫桑满不在意的摆摆手,伸手揉了揉猗窝座的脑袋,“小孩子就去玩吧。” 猗窝座沉默片刻,叹着气重新坐好。 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他心里喃喃道。 在道场被毁、自己沦为鬼舞辻无惨坐下走狗的那一刻、在他连亡妻和养父的尸骨也没能埋葬就成为了恶鬼的那一刻…… 他就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但是…… 没有办法,拒绝这个人。 猗窝座置于膝上的手,缓缓攥紧了。 即使到了现在,也仍然卑劣的选择退后一步,让自己的老师站在自己的前面替他承担着自己的期待、代替自己接受所有的罪。 【但是如果是她的话,自己这么做就没有问题。】 “很久之前就想和您说了,您该不会对所有由您照顾的孩子都是这副态度吧?” 莫桑抬头,一脸茫然:“嗯?我的态度有什么问题?” …… 迟早会出事吧。猗窝座闭上眼睛。 迟早会出事呢。珠世叹了口气。 莫桑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两个神情沉重的家伙,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不多说了,要回去了。” 放下手中空掉的茶盏站了起来,拍了拍有些堆出皱褶的衣摆:“啊对了狛治,如果真的是童磨的话你反而不用太担心,那家伙和无惨不同,并没有量产鬼的能力,所以不用太担心哦,老师会处理好的。” “这就要走了吗。” 珠世匆匆站起来,错开半步跟在她的身边:“还是回咒术高专那边?” “嗯,”莫桑回头冲她笑笑,“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容身之处了吧。” 珠世低头,轻声道:“您完全可以回来这边的……” “珠世。”莫桑语气淡淡。“刚刚的话,我就当没听见。” 那娴雅端丽的美人蓦然停下了脚步。她站在那儿,哀伤地注视着莫桑那双浓黑的眼睛,低声喃喃:“您还是要选择抛弃我们吗?” “不对。” 莫桑平静地看着她。 “应该是‘你们快点抛弃我’才对。” 她抬起手,摸了摸珠世冰凉的面颊。 “重新变回人类、在阳光下微笑着老去吧。” 温柔的鬼女突然伸出双手,抱住了莫桑。“正如您刚刚所言,‘那句话我就当做没听见’——无论如何,我会一直在这儿等着您的。” 珠世对着一脸无奈的莫桑重新扬起安然的微笑:“时间不早了,请您路上小心。” **** 早上七点,夏油杰准时踏入了莫桑的住处,刚一进屋,就听见了莫桑的嘀嘀咕咕。 “……啊,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不愿意听大人讲话的坏小孩。” 夏油杰把外套放在旁边,惬意的把自己浸入了弥漫满屋温暖的食物甜香之中,跟着走了过去:“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凑过去帮忙拿莫桑给自己准备的咖啡,手指还未碰到杯子,胳膊却蓦地顿在了那里。 闻到了陌生的香气。 咖啡的苦香、新鲜烤制面包特有的温暖香味,混杂在小厨房里的除了属于食物的味道之外,还有一股与其格格不入的神秘冷香。 莫桑自己没有调香的习惯。 那也不是她身上的味道。 夏油杰唇角挂笑,只是笑意浅薄不曾真切融入眼中:“你出去了?” “嗯?出去了哦,”莫桑转开了话题:“和你们老师聊了聊,夜蛾老师说你们不做作业。” 夜蛾正道要是用这种古老昂贵的熏香,那五条悟能拿着喇叭喊遍高专。 “悟的话是不做的。”夏油杰帮着她端着早餐的盘子,“五条家本家的资料他也不是很耐烦看,那小子更倾向于实战练习。” 话音未落,夏油杰便跟着捡起了之前的话题。 “除了老师那里还去了别的地方吧,莫桑去哪了不能和我说吗?” 莫桑沉默了一会,然后很淡定的瞥了他一眼。 “你的作业写了吗?” 夏油杰:“……” 夏油杰转开了视线。 莫桑·伽拉泰亚把牛奶杯放在夏油杰的面前,扯出来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大人做事小孩子不要插嘴多问,吃完饭做作业去!” 第12章 新的约定 “明明是你被莫桑抓包……”一只冷冰冰的手像是讨命的恶鬼一样阴森森攀附上夏油杰的肩头,夏油杰不需要转开视线都能猜到五条悟是如何把自己一张帅脸扭曲成咒灵模样的,而这只白毛恶鬼瘫在地毯上,发出濒死前一样绝望的呜咽:“为什么还要抓上我。” “悟……”夏油杰颤抖的手飞速在卷纸上勾出来一个有些变形的句号,他深吸一口气,过于用力的笔尖险些划破纸张:“老师只是让你写完他交代的作业而已。” “不,不是老师安排的,是莫桑安排的。”五条悟垮着脸摆摆手。“而你这家伙只需要她稍微有点不对劲的表情就立刻妥协了。” “我记得……” 夏油杰甩开卷纸的动作有些大,纸张不由得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听得人心情烦躁,被神情略显阴沉的黑发青年一巴掌粗鲁拍在了旁边,“莫桑第一天过来的时候,你不也因为她一眼看过来就乖乖坐好?” “那不一样。”五条悟闷闷答道。 “我想不到有什么不一样。” 夏油杰飞速回答。 五条悟挠了挠脑袋,架在脑门上的墨镜滑落至高挺鼻梁,正好掩住他眼中莫名的烦躁感:“我也不知道,但是总归和杰的情况现在不一样。” 和夏油杰这种规规矩矩长大完全可以用温柔来形容的类型不同,夏油杰会下意识地尊重长者怜惜弱者,会乖乖听莫桑的话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五条悟不会。 ——他可以说一度不存在这个概念。 五条悟带着六眼出生,出生那一刻就是万人之上不需要任何理由。父母也好长辈也好还是其他家族的长老也好,在这双眼睛之前都只能乖乖俯首,提不起半点抵抗的可能。 莫桑·伽拉泰亚——她算得上是让五条悟第一个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就乖乖低头的存在。 要知道五条悟长这么大即使是老师夜蛾正道也要时不时因为他的叛逆而头疼不已,但是五条悟无论扔出何种挑衅甚至是侮辱,落在莫桑那里全都是轻描淡写的悉数化解。 那种理所当然的长辈架势并不是徒有其表的无聊傲慢,她的稳重感在一众只会倚老卖老的家伙里显得格外格格不入,实在是太容易引起少年人的好奇。 英灵似乎当真已经活了太久了,久到咒术界最年老的家伙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不会好好说话的孩子,久到年轻的天才底线模糊威胁生死的胡闹也仅仅只是幼童的玩笑,年长者的从容气势自然而然浸润入举手投足之间,永远是一派游刃有余的淡定。 年轻人下意识地羡慕着,渴望着,迷恋着属于大人的世界,还带着少年特有无知无畏的自信张扬的狂气,没有在年长者那里感受到撞得头破血流的痛苦,不同于同龄人之间的意气相投,他在伽拉泰亚那里没能遭遇难看的屈辱或者颐指气使令人厌恶的指令,他被温顺的引导着,安抚着,一点点抚平身上炸起来的刺,便兴致勃勃的学着普通的少年人敛起所有锋芒,试图感受有人站在自己面前遮风挡雨的安心感。 这原本没什么问题。 第13章 这本来也不该有什么问题。 ……可他现在忽然慢半拍地想起来,不同于夏油杰和自己皆为最强、将来也会作为咒术师的伙伴走到最后完全不需要思考的事情,那个肆意改变了他认知模式的家伙,本身就存在着相当的不确定性。 莫桑·伽拉泰亚,并没有被实质赋予作为人的自由,她现在是属于咒术界的“道具”。 她就和那些价格高昂独一无二的特殊咒具一样,虽然稀有罕见、但是只需要支付足够的价格就可以“买”走。 当她被下一家带走的时候,她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吗? 她会和对其他家的孩子柔声细语耐心安抚、近乎毫无底线的包容着、对另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做出现在这样的事情吗? ——这不对劲吧。 明明是自己和杰救回来的、明明是除了他们以外再也没有其余人接触过她的、明明这几个月的时间一直都是待在一起,所有人都没有任何疑问的…… 于是在这个平平无常的、洋溢着微暖阳光的下午里,在五条悟的舌尖还残留着蜂蜜牛奶的柔软甜香的时候,少年忽然想起了这件事情。 凭什么, 她将来会变成别人的东西。 五条悟看着自己乖乖捏在手上的笔和已经写了大半的作业,忽然直接把手上的笔扔了出去。 夏油杰沙沙抄写的笔声蓦地一停,有些古怪的看了一眼五条悟。 “怎么了?” 他好脾气的问着,却只得到了好友一个略显阴沉的表情。 “……这样不对。” 五条悟咕哝着,在屋子里没头没脑的绕着圈,像是只不讲道理乱发脾气的猫。 “什么?” “莫桑现在在哪儿?” 他冷不丁的问道。 “她走之前说要去找硝子,那现在应该是在实验室吧。” 五条悟随手把堆起来的卷纸漫天一扬,突然就踩着窗户就跳了出去。 “你去哪儿?”夏油杰追到窗户旁边跟着扬声问道,五条悟头也不回一路狂奔,隔着飞扬的尘土遥遥扔给他一句话:“去绑定一下将来的稳定饭票!” 夏油杰:“……” 饭票……悟那家伙,是要去找莫桑做什么? 他一回头,看见洋洋洒洒散落满地的卷子,盯着满屋狼藉沉默了一会后,默不作声地把自己没写完的也扔进了那堆里面,然后夏油杰把自己写完的部分规规矩矩叠放整齐,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放在了一边。 是悟没有写,不是他。 *** 五条悟狂敲实验室的门的时候,莫桑和家入硝子正在里面研究刚刚抓来的鬼的尸体。 “莫桑!” 五条家的少爷几乎可以说是在砸门了,门被敲得砰砰作响,让人怀疑是不是下一秒就要被人直接砸开。 “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哎呀?”家入硝子歪了歪头,露出几分惋惜的神色:“明明刚刚讲到关键的地方呢……” 莫桑已经去拉开了避光的窗帘,阳光落在鬼被术式保持住的尸身上,眨眼的功夫便崩溃碎裂,归于无形。 “下次再弄吧,抱歉,硝子。”莫桑对她无奈的笑笑,“看起来似乎是找我有急事。” “没事,我也不着急。” 女孩子语气淡淡,摸了摸衣兜最终还是没能把烟摸出来叼在嘴上,她忍不住砸了咂嘴,“今晚的任务夜蛾老师说是我和你一起,那我到时间再来找你。” 她和莫桑简单道了别,刚刚解开门锁开了门,五条悟的即将把门砸毁的拳头堪堪停在了家入硝子的脑门面前。 五条悟胳膊一顿,目光望向自己的同窗:“……啊。” 他没什么真心实意的道歉,用的还是他一贯轻飘飘的语气:“不是故意的~” 家入硝子神情淡定的拨开那只即将落在自己脑袋上的拳头,客客气气的和房间里面的莫桑鞠躬行礼后礼貌道别,然后对着五条悟竖起中指,扬长而去。 “……好啦。”莫桑好脾气地走过来按下五条悟反射性冲着家入硝子举起的两根手指,“说吧,找我做什么?” 她笑意温吞,语气柔软:“作业做完了吗?” “没有!”五条悟一脸冷静,“老子绝对不会做那垃圾玩意。” 莫桑笑容不变。 ……倒也没真指望他能写就是了。 “那,找我是做什么。” “……”五条悟话到了嘴边突然反应过来,莫桑·伽拉泰亚的本质仍然并不是那么明确,于是接下来的要求也会变得模糊不清。 “莫桑你说过,你算是和咒灵差不多的东西对吧。” “嗯,那么理解也没有问题。” 莫桑回答。 “概念的集合,我这种凝聚的难度会高一点,咒灵是只需要人类的负面情绪就可以,但是我这个级别,至少需要传说水准的。” ……这不是若无其事地隐瞒了很重要的部分嘛。 五条悟皱起眉。 “所以和咒灵一样,你也会消失?” 莫桑:“会哦~” 五条悟的嘴角顿时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撇,英灵只能反过来好声好气的安抚他:“啊,不过我这种类型的因为传说级别的嘛,所以只要类似的传说不散,理论上我就不会消失。” 只是理论,并不是完全可以。 哪怕是咒灵,同样的执念都可能创造出千奇百怪的形状,更何况是传说这种本来就虚无缥缈的东西。 “那没有什么能让你稳定下来的东西?” 像现在这样,拥有身体、拥有体温、可以被任何人看见、真实无比的存在在这里的东西。 五条悟看着莫桑·伽拉泰亚平和的眼睛,自然而然的把那句话脱口而出:“最好是能让你一直留在我旁边的东西。” “要一些更能保证我稳定性的东西啊……” 莫桑沉思着。 “是指契约还是什么?” “我也说不清,大概是类似杰的咒灵操术一类的?”五条悟想了想,用一种相当自然地口气问道:“你不是说过咒灵和英灵差不多,差不多的话,要不然让杰把你收了呢?” 啊,这孩子是认真的。 莫桑慢半拍的反应过来。 ——十分认真地,试图把自己长久地留下来。 怎么说呢……虽然逻辑和认知上多少还是存在着偏差,但是这心意还是蛮可爱的。 莫桑弯起眼睛,眼中突然染上五条悟无法理解的愉快笑意。 “收不了呀。”莫桑笑盈盈的回答,“姑且不说英灵和咒灵多少还存在些本质上的区别,就算退一万步来讲,想要收服我那孩子的级别还远远不够呢。” “从英灵角度来说,能达成你要求的应该是灵基了吧,不过这种东西我没办法给你。”莫桑一脸无辜的一摊手,“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那玩意我已经没有啦。” “……哈!?”五条悟跟着拔高声音:“既然是最稳定的肯定也很重要吧,为什么你会弄丢那么重要的东西啊!” “哎呀……”莫桑苦笑着挠了挠脸颊:“当时也是没办法嘛,要不然……你换一个?” 五条悟停了停,一脸狐疑的看着莫桑:“不会是骗我吧?” “不会不会,”莫桑笑眯眯地摆着手:“这种事情我也不会骗小孩啦~” ……小孩。 五条悟撇着嘴,压下了一点微妙的不满。 大抵每一个半大的少年人都会在长辈如此评价自己的时候生出满心焦躁,但是五条悟对这感觉过于新奇,莫桑给予的是温柔的宠爱和无尽的纵容,于是那点不耐烦试图反抗的尖刺也被捋顺成柔软的毛,绒绒贴附在滚热的心脏上,软绵绵地让人安心。 “……莫桑,”五条悟并未察觉到自己的声音也跟着一同放松下来了,柔软的,驯顺的,近乎撒娇一般甜蜜的声音,从男孩子嘴里无法遏制的溜了出来:“类似的东西你也一定有的吧?” 反正总会被允许。 反正总会被纵容。 于是高大的男孩对着莫桑理直气壮地摊开手掌,他低下头,墨镜滑至鼻尖,露出他那双收拢了冬日冰光细雪的眼,冲着她索要着什么——即使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能要来什么,但是就是有十二分的自信底气,她会给。 “还真是喜欢胡闹的小孩。” 莫桑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 她抬起手,指尖点在了五条悟的掌心。 “如果是悟或者杰的话,你们两个谁来杀我都可以——我不会躲也不会攻击哦。” 很奇怪的承诺。 勉强可以理解为……她愿意将重要的性命交付于他的手中。 五条悟盯着自己摊开的手心。 而且—— “……你这个承诺是不是哪里有问题我就不多说了,这里面为什么还有杰的事情。” “哎呀~”莫桑笑吟吟的捂住嘴:“现在就开始耍小孩子脾气了嘛,真可爱啊悟~明明之前还会因为适配性原因把我借给杰的。” 第14章 不对的。 这一次和上一次的要求是不一样的。 五条悟嘴唇翕动,最终还是压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反驳。 不过,算了。 他缓缓收拢手心,若无其事地放下了手掌。 时间还长,总有机会的。 “你晚上要和硝子一起出去?” “嗯,有点事情要去做。” “我也要去。”相当不容商量的任性语气。 “我晚上是要去陪女孩子逛街哦,悟你也要去?” 五条悟:“……” 五条悟啧了一声。 “听话啦。”莫桑抬高手臂,揉了揉他柔软的白发,“你喜欢的那家甜品店不是一直没能吃上限量版的蛋糕吗?回来的时候带一份回来给你,不要生气啦。” “诶——”五条悟狐疑的拉长尾音:“他家很难排队哦。” “没事没事~” 莫桑的手指陷在五条悟的头发里面,雪白的发丝柔软清爽手感极好,她忍不住多揉了两下,在五条悟愈发难以忍耐的眼神中抽回收,这才笑眯眯地说:“说了能给你带回来就一定可以啦。” 第13章 白兰·杰索 莫桑名义上和家入硝子出来是陪女孩子逛街,实际上是接过夜蛾正道的请求趁夜调查鬼的事情。 家入硝子并不擅长前线作战,但是纯粹的调查方面却比另外两个最强组合要更加合适些。 不同于咒灵这种哪里都可能存在大部分都不存在智慧的怨念集合体,鬼拥有自己的思考能力和判断能力,他们会仔细挑选下手的猎物,那些脱离了社会的边缘群体是他们最偏爱的对象,不同于咒灵行动残秽,鬼的行动并不曾留下太多痕迹。 他们越谨慎,夜蛾正道就越紧张,但好在双方的谨慎争取到了一点调查的时间,无论是不是对方也在等待这个空档,夜蛾正道都不打算放过。 总而言之,在不清楚对方底线的前提贸然闹出大动静不是夜蛾正道现在的期望。 按着他的说法,这件事情他会一点点的透露给咒术界的上层,高专那两个问题儿童强则强矣,让他们贸贸然离开高专和学生的身份的庇护,直接面对社会级别的威慑和与之而来的恶意,未免还是太早了些。 为了配合鬼的活动时间,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家入硝子习惯了高专的夜晚,她的术式特殊被咒术界的老头子们区别对待,鲜少在外面晃荡。 “所以说,本次任务以调查为主。” 莫桑买了杯热咖啡递给在路边发呆的硝子,顺手替她挡掉了一些晚上喝得烂醉摇摇晃晃的家伙,避免他们有意无意地撞到女孩的身上。 “但是硝子也不用太紧张啦。”莫桑语气温和,“就目前来讲,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一脸的游刃有余呢。” 家入硝子低头喝了一口咖啡,“是莫桑小姐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与其说是知道,不如说是能猜到吧,活得太久了,有些把戏看了开头猜都不用猜就能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莫桑回答,她走在家入硝子的外侧,脚步徐徐不紧不慢,连带着家入硝子也跟着放松了有些紧张的心情,愉快地跟在莫桑旁边欣赏这夜景。 “诶~很淡定嘛。”家入硝子打趣道:“这就是大人的余韵?” 莫桑有点苦恼的皱起眉:“嗯……你要是这么理解也没问题,啊,到啦。”她在一家店门口停下了脚步,硝子咬着吸管抬起脑袋,唉了一声。“是悟会喜欢的那家店诶。” “之前和那孩子出来过一次,他想吃这家的限量黑森林,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吃上。”莫桑推开门,仍然是侧身让硝子先进屋,“正好趁这次功夫出来,打算带一份回去给他。” “这家店的老板可是好固执的,悟之前要求了好几次也没有成功,莫桑小姐居然成功说服老板单独给你留了啊。” “悟想吃嘛。”莫桑笑笑:“用了些法子,总归也不是什么难事,满足他也不是不可以。” 她笑得轻描淡写,漫不经心,是当真没把这件事当做困难。 “真好啊。”硝子将咖啡吸得呼噜呼噜响,语气淡淡,不过她的语调比起抱怨,更像是某种状况外的冷淡吐槽:“我也好想有人宠着。” “硝子是很自立的女孩子,偏宠的话说不定你反而会有些反感呐。”莫桑笑着摸了摸家入硝子的脑袋:“和老板说过啦让他多做些准备,你看看想吃什么?记得给悟留下一份黑森林的材料就可以。” “是说我只要给他留点其他权都可以归我吗?那这一次我排在了悟的前面了。”家入硝子笑得眉眼弯弯,“下次我还要和莫桑一起出来。” “就是这样——老板,”莫桑屈指敲了敲柜台,稍微抬高了些声音:“麻烦一份限量黑森林先打包,其余的让这孩子随便挑。” “——抱歉呀。” 另一道绵软而甜腻的笑音打断了柜台这边两位女士的交谈,“因为我这边已经包下来了,所以大概莫桑老师不能随便点了。” 家入硝子歪了歪头,看见不远处的长沙发上坐着一名模样俊秀的白发青年,他皮肤白皙笑容灿烂,眼底倒皇冠的刺青显得格外显眼,忍不住戳了戳莫桑:“你的熟人?” “算是前老板吧。” 莫桑无奈地对她笑笑,若无其事转过头继续和老板好声好气打着商量:“老板,那至少给一份黑森林怎么样?” “好过分呐莫桑老师~”如焦糖一样黏腻的音色,那个奇怪的青年明明眉眼含笑却莫名让人觉出蛇一样的阴冷,他的视线勾勾缠缠的绕上了莫桑·伽拉泰亚,见她终于望了过来,唇角一抬,跟着微微压低了几分嗓音,冲着她露出十二分委屈的表情:“明明是我先来的。” 甜品店老板不清楚情况,只能眼巴巴看着两个人算不上争吵的视线交锋。而家入硝子此时也反应过来,也许的确是旧相识,却也大概算不上什么热络亲昵的熟人,她稍稍退后一步准备拉开距离,青年眸光一转,视线骤然对上了家入硝子的眼睛。 家入硝子:“……!” 女孩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咖啡杯。 “准备做什么,白兰·杰索?”莫桑终于转过头来,她神情漠然不见半分恼怒,也不曾在眉眼间寻到丝毫的慌张和不悦,她平静地注视着白兰·杰索,仿佛看着的不过是路边的荒石或野草,不见一点波澜。 白兰唇角弧度浅了一点,他稍稍握紧了手里的杯子,重新扬起甜蜜的笑容,一脸顺服的乖巧:“真是无情啊,莫桑老师。” 他喃喃低语着,一脸失落的委屈。 “明明我们是‘交心’的深切情谊呢。” 嗯,交心。 字面意义上的。 莫桑面无表情。 她心口现在还嵌着他那块人造宝石呢。 “我要离开吗?”家入硝子的声音很冷静,这让白兰·杰索多看了她一眼。 莫桑的语气没有丝毫的变化,“可以哦。” 她仍然是那副悠闲自在的冷静模样,像是家入硝子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要出去逛逛。 “还真是放心啊,莫桑老师。”白兰的笑容终于不再浸染眼底,他冷森森的勾着嘴角,幽幽拉长了字音:“……您都不怕我对这姑娘动手吗?” “不怕哦。” 莫桑轻描淡写地回答。 “硝子很自由,现在想去哪里都可以,是我的旁边也好还是外面你那群废物的眼皮子下面也好,哪怕她现在站在你的旁边我也能让她身心都毫发无损地回去。” 她看着白兰笑容渐冷,反而突然以一种相当轻快的语气笑嘻嘻地补充道:“因为白兰和你的六弔花都很弱,完全没关系的啦~” 白兰·杰索—— 家入硝子听过这个名字。 在魔术师之前,将莫桑·伽拉泰亚囚禁起来的幕后黑手。 来自欧洲里世界新兴黑手党家族,不过短短几年却已经拥有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力量,已经拥有了和诸多老牌家族抗衡的资本。对与火焰的力量咒术界始终讳莫如深,但也能大致猜到那是并不是属于一般人的特殊力量。 ……以目前的情报来推算,白兰的实力不会很低。 要不要选择相信莫桑的话,这是一次不知生死的豪赌。 不过在成为咒术师的那一刻,已经注定了她的命运与平淡的日常再没有半分的关联。 “您刚刚说的……”硝子忽然低声问道:“是狂言?” “不。” 莫桑没有回头。 “是事实。” “……” 她身后的家入硝子缓缓深吸一口气。 “那么,”她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冷静,接过不明情况的老板递过来的蛋糕盒子,冲着莫桑微微躬身,低声道:“我先回去了。” “硝子。” 在家入硝子临推开门的那一刻,莫桑·伽拉泰亚平稳的声音落入了她的耳中。女孩转过头来,对上莫桑那双温和的眼睛。 第15章 “不用担心哦,一定不会出问题的。” 女孩踟蹰着,点了点头。 门口悬挂的风铃声终于响起,伴随着合门声,莫桑终于走到了白兰的面前,款款坐下。 “真敢说啊,莫桑老师。” 白兰单手托着下巴,温吞抱怨着:“明明之前被我折腾的那么狼狈不是嘛?” “有什么关系。”莫桑语气平静,“那一次的确是你赢了,当时心脏也被你挖了,稍稍狼狈点也很正常吧?” “莫桑老师。”白兰忽然叫着她的名字。“我很喜欢你现在的名字,莫桑老师。” “……还真亏你叫得出来老师啊,白兰。”黑发的英灵露出了没办法的表情,她随手勾了一把长发拢至耳后,一脸无奈。“你真的有把我当做老师吗?” “现在也还是把你当做我的所有物哦,老师。”白兰笑眯眯的回答。 “之前您的名字是‘火彩’吧?”白兰说到这,缓缓拉平了嘴角:“很漂亮的名字、非常漂亮——‘宝石闪耀的如火光一样绮丽的光辉’,某个人为您起了这个名字……但是我不喜欢。” “如果老师只是‘伽拉泰亚’的话,那么我可能不会有任何的态度。” 但是有了前者。 有人在高洁神圣的英灵身上,刻下了属于自己的痕迹。 “我很喜欢‘莫桑’这个名字哦,莫桑老师。”白兰·杰索对她重新扬起灿烂过头的可爱笑脸:“比钻石还要光彩绚丽的宝石,将‘火彩’拢入人造的牢笼里,从此不可触及的‘光’也只能成为人类的藏品。” 白兰单手托腮,跟着竖起一根手指伸向了莫桑,青年隔着一个微妙的距离,抵在了英灵的嘴唇之前。 “我讨厌‘火彩’,所以您变成了‘莫桑·伽拉泰亚’。” “……现在嘛,我有点讨厌咒术界了。” 他语气绵绵地抱怨起来。 “我啊,在想着要不要让您失去最后的庇护所呢~” 莫桑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半晌,她忽然轻笑出声。 “果然。” “童磨去找你了吧?” “是我找到他了哦。”白兰笑眯眯的回答,“只是和他稍稍提了提想让老师生气的想法,很高兴地就和我联手了呢~” 他兴致勃勃地问道:“您现在生气了吗?” 莫桑也跟着一起笑眯眯:“还没有哦~” “那——” 白兰·杰索笑着拉长了尾音。 “……如果我杀了您那两个现在很喜欢的孩子呢。” 莫桑笑容不变。 她语气轻柔,不见半分杀意。 “……你可以试试呀。” 第14章 耳坠 出来的时候,意外遇上了过来接她的夏油杰。 黑发的青年大抵是刚刚从宿舍里出来,难得没穿高专黑漆漆的制服,夏油杰穿着松松垮垮的浅色衬衫,头发没像过去一样在脑后全部扎起来,而是相当散漫地垂在肩膀上,发梢还残留着几分柔软的湿意,在他弓起的锁骨旁边微微勾着卷,表现出与平时学校里截然不同的几分慵懒的随性。 看见他的时候,夏油杰正靠在街头栏杆处一脸散漫地低头玩着手机,不同于五条悟那种张扬夺目的耀眼,年轻人身材高挑眉眼细长,别有一番沉稳从容的独特气质,他在这站了一会,不知不觉间也引来不少年轻女士的频频侧目。 莫桑在那儿脚步不过停顿了一瞬,夏油杰的目光就已经从手机上离开直勾勾地望了过来。 “哎呀。” 她弯起眼睛,抬脚向着重新站直的夏油杰走了过去。“怎么有空出来了?” 应当是家入硝子在这一会功夫里赶回高专找人去了,但是过来的不是两个人而是夏油杰自己,这倒是多少有些出乎莫桑的预料。 “听说你出来替悟买蛋糕,过来看看。” 夏油杰没说别的,更没有问她为什么是家入硝子急匆匆的跑回去找人留着莫桑在外面,而她在这儿两手空空的到底做什么。 他平静地看着莫桑,眼里带着半真半假的抱怨:“好过分呐,只帮他带了一份呢。”年轻人冲她伸出手,向上勾了勾:“我的呢?” “哎呀~真难得的表情。”莫桑轻笑一声:“在撒娇吗?” 年轻人抬抬下巴,大大方方地应了下来。“如果我说是呢?”他反过来问着道,“你会怎么回答我?” 莫桑笑着叹气:“别说的我好像偏心一样啊,要不然回去我把转化咒力的方法告诉你怎么样?” 一块街边小店的限量版黑森林蛋糕,和万金难求的转化术式,两者孰轻孰重,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夏油杰没说话。 “……好狡猾啊,莫桑。” 他低声喃喃。 夏油杰现在不想要转换咒力的术式,他想要那块深夜排队的黑森林蛋糕,他很习惯听话,也一直足够听话,可是偶尔一次的任性为什么不可以? 不学也没什么。 夏油杰心想。 像她说的,小孩子应该有属于小孩子的自由,那么反正只要莫桑在这儿,他就永远都可以从她手上拿走只属于他的樱桃味糖果。 只有悟的话也太过分了,咒术界已经默认莫桑·伽拉泰亚现在是五条家的东西,他要的也不多,却也不会允许她自己拿走最后的一点偏爱。 “我不能一直让你来做吗?反正对你来说也不难吧。” 莫桑眸色平静,温和回答:“还是自己学会比较好哦。” 夏油杰看着她,半晌转开了目光。 “我不学。” 他的声音甚至已经算得上冷淡了。 莫桑眼中无奈的成分多了一点,她叹口气,还是选择了妥协:“不学就不学吧。” 可男孩子突然变得不依不饶起来:“莫桑还欠我一次。”他重新转过头,煞有其事地和她强调:“术式不算数,你还欠我一次。” “好~我欠你一次。”莫桑揉了揉额头。 眼看着路上行人越来越少,周遭只剩下了蝉鸣树响,头顶月明星稀,已经离开了闹市,快要走回高专了,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已经快要回去了,杰还不打算说想要买什么吗。” “一时间也想不到嘛。” 夏油杰幽幽道,他侧头看了一眼莫桑僵住的表情,大发慈悲道:“没关系,我没有悟那么难搞,姑且原谅你这一次。” “……” 莫桑停下脚步,揉了揉额头。 青春期的男孩子脑回路真的好难理解。 是青春期吧?咒术师的青春期和普通人的青春期应该没区别吧? “说起来,莫桑有耳洞吗?”夏油杰冷不丁问了一句,莫桑的脑子还在思考之前白兰的事情,又被夏油杰难得一通胡闹扰乱思路,便跟着下意识回了一句:“有啊。” 夏油杰从宽大的衣兜里掏出一个盒子,递了过去:“那这个送你。” “什么?” 莫桑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对相当精致的黑曜石耳坠。 她沉默一瞬,第一反应就是想把东西还回去:“这种东西不可以随便送人哦,杰。” “没关系,莫桑又不是别人,我也只是送给自己敬爱的长辈而已。”夏油杰语气平静地一如既往,他微微抬眼,直视着莫桑的眼睛:“……还是说,莫桑想说这有什么别的意义吗?” 莫桑没有说话。 她的眼睛很黑,是无限接近纯黑的那种一片虚无的黑色,而男孩那点轻飘飘地试探落入了她的眼睛里,荡不起半寸波澜。 “下一次这种东西,记得送给你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不要送给我了。” 她的声音仍然平和又温柔,至少夏油杰不曾从她眉眼和语气之中分辨出一丝一毫的慌乱或者是疏离的冷漠,自然——也不曾存贮他期待的欢喜。 夏油杰沉默着没有回答,他站在阴影处,几乎可以说是面无表情。 要说难过吗? 严谨一点判断的话,只是胸腔的位置又空又冷,送出盒子的手指有些僵硬而已。感觉说是难过倒也算不上,过去看的电影里面那些凄凄惨惨的画面现在试图回忆一下,依然没有办法感同身受。 ……不过是一点意料之中的感觉罢了。 “不过这一次就算了……但也仅此一次,男孩。” 莫桑忽然叹着气合上了盒子。 “我会戴的。” “……诶?” 夏油杰一愣,冰冷僵硬的手指在无意识地渐渐回暖,一点点找回了失去的力气。 “心意总不能浪费吧。” 莫桑抬手揉了揉夏油杰的脑袋。 “就算不说别的,杰自身也是个好孩子——无论你现在的做法是否正确、对象是否正确,这份独属于你自己的心意都是独一无二的珍贵……既然如此,大人自然要好好回应孩子的期待啊。” “那……”夏油杰小心翼翼的问,“能让我帮你戴吗?” “……” 第16章 莫桑一脸“虽然我这么说了但是也别太得寸进尺啊小子”的阴郁表情,她纠结的看着表情可怜巴巴的夏油杰,还是递出了盒子,一脸无奈的侧过了头。 “快点。” 夏油杰捏起耳坠,有点战战兢兢地撩开了她垂在肩头的长发,发丝微凉,如丝绸一样轻飘飘地滑过他的手背。 那点慌张忽然就冷却下来了。 英灵无愧神赐的造物这一美名,肌肤柔白细腻不见半分瑕疵,侧头时脖颈线条绷起漂亮得要命,年轻人捏住了她柔软的耳垂,耳洞不大,他盯着自己手上捏着的耳坠,觉得大小有点出入。 “怎么了。” “可能……戴不上?” “你直接穿过去就好了。” 夏油杰略一迟疑,手上便跟着加了几分力气,血珠沁出染上他粗糙的指腹,余下的瞬间被金属制成的耳坠包裹在了缝隙之间。 很快依法炮制戴完了第二个,莫桑晃晃脑袋,那双黑曜石的耳坠就悬在她脖颈两侧跟着晃荡,“好了。” 她抓抓头发,拍了拍夏油杰的肩膀。 “闹完了,该回去了。” 闹……嘛。 算了,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 夏油杰不以为意地听着,不远不近的缀在她的身后,宿舍门口分别时他抬手跟着挥手道别,就着月光发现自己指尖还残留着一点猩红的艳色。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自己的手,忽然张嘴舔掉了英灵留在他指尖的血。 第15章 剥夺 第二天早上,五条悟盯着莫桑的耳坠,半天没说话。 “我有什么问题吗?” 被盯了十分钟后,莫桑终于开口了。 黑曜石的耳坠很长,随着莫桑走动的动作在女人线条优美的脖颈旁边轻盈摇摆,折射出细碎的光彩落在她漂亮的锁骨上,晃得人挪不开眼。 “……不。” 五条悟单手托着下巴,慢吞吞的开口。 “什么问题也没有。” 他刚刚说完这句话后忽然伸长胳膊,在莫桑弯腰的那一瞬间摸向了她的黑曜石耳坠,倒不是粗暴的拉扯,而是单纯地用食指勾起耳坠,让其垂在自己的手指上。 “昨晚就是去买这个了吗?还挺好看的。” 五条悟语气平平的评价着。 “悟。”夏油杰把抹好了果酱的面包递给他,温温吞吞的劝道:“不要随便碰女性的那种部位,很失礼,也很冒犯。” “啊?”五条悟有点不耐烦的拉长了尾音,“有什么关系,对象是莫桑啊。” “那也很失礼。”夏油杰罕见地对好友展现出不容拒绝的强势,“莫桑的确不会怪你,但是下一次碰上其他的陌生女性你也要贸贸然伸手去摸别人的耳朵吗?” 五条悟一脸的莫名其妙:“我有莫桑,我为什么要摸别的女人的耳朵。” “——好了。” 莫桑把最后一样放在桌子上,打断了两个男孩子的交谈。“有关女性耳朵的话题到此为止,”她神情微妙地瞥了一眼笑容乖巧的夏油杰,“还有你,正确的常识也请用在正确的地方。” 夏油杰举起双手放在耳边,瞧着无辜至极。 “听你的。” 五条悟兴致缺缺地咬着面包片,咔嚓咔嚓两三声后,他忽然冷不丁转过来看着莫桑,“我把你昨晚买的黑森林扔掉了。” 莫桑捏着方糖准备扔进他面前咖啡杯的动作就那么僵在了那里。 白发蓝眼睛的大男孩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莫桑盯着他那双饱含奇异期待的蓝宝石一样漂亮的眼睛,昨晚勉强消失的那种无奈再一次变本加厉的浮上心头:“……摆出这幅表情难道是要让我夸夸你不会乱吃外面的东西吗?” 她手上捏着的方糖最终还是落进了五条悟的杯子里,动作很轻,没有溅出来一滴咖啡。“而且那是硝子送你的吧?” 五条悟皱皱眉。 他回忆起昨晚家入硝子面无表情一脚踹开自己房间门扔下蛋糕盒子就往外跑的样子,一点违心的话也不想说。 ……而且那个蛋糕也都碎掉了,不知道送的哪门子的礼物。 “是要和你说送人礼物也要有点真心啊,”五条悟咕哝着,却也没去跟着辩驳什么。“算了,”他三两口吞下最后的面包,一口饮尽了咖啡:“下次不去他家了,就吃你做的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格外喜爱的那家蛋糕忽然就淡了感情。 他昨晚盯着蛋糕盒里一团混杂着雪白奶油的蛋糕碎块,忽然就想起了那天和莫桑出去时遇到的男人。 西装笔挺,容貌俊秀,偏偏盯着莫桑的眼神像是一只饥渴异常的贪婪恶兽,像是那张迷人的皮囊之下包裹的并不是人类的灵魂,而是一只咒灵一样令人厌恶至极。 五条悟只遥遥瞧上一眼就恨不得把那双眼睛生生挖出来踩在脚下让那个家伙再也没办法这么盯着她看。 “那今天的饭后甜点就做黑森林吧,”莫桑一拍手决定道。“正好,先前甜品店的老板和我推荐了一家店的樱桃酒,据说味道相当不错,做黑森林也很好吃哦。” “那个,我想——”夏油杰举手,莫桑笑眯眯地转头看他:“想都不要想,未成年禁止饮酒。” “现在,吃完饭,去上课。” *** 一小时后,莫桑拎着装好樱桃酒的袋子和一堆老板热情赠送的小礼物,接到了夏油杰打来的电话。 “抱歉,莫桑,”电话那头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和咒灵的吼声,夏油杰的声音温温柔柔的,似乎完全没有被嘈杂的背景音打扰到:“我和悟大概……啊,你稍等一下。” 莫桑举着手机听着对面乒乒乓乓一会后噪音全无,夏油杰愉快的声音这才重新响起:“我和悟接了个任务,夜蛾老师不让你跟着,正好任务有点麻烦所以就只有我们两个去啦……时间有点长,大概两三天左右就能回去了。” “诶……” 莫桑抬起手上拎的樱桃酒。 “那我第一份蛋糕做好了就请硝子吃吧。” “好过分呐。”已经过了变声期的男孩子初步褪去了青涩稚嫩的声线,被电流修改过声音已经隐约显出几分沙哑的低沉,“明明我还没吃过呢。” “你现在隔着电话和我撒娇也没有用。” 莫桑抬起眼,有人已经走过来接过了她手上的东西。她神色平静地环视过旁边虎视眈眈看着自己的咒术师们,和夏油杰对话时的语气不见半分波动。 “蛋糕等你们回来再做也是来得及……你们两个去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 电话那边传来笃定的笑音。 “我们是最强的。” 电话被挂断了,手机跟着被人从她手中粗暴抢走,似乎准备直接销毁。夜蛾正道眉头紧蹙,忍不住抬高了声音:“你们等等——!” “住口。” 沉沉苍老的声音冷声喝断了夜蛾正道的话。 “隐瞒‘鬼’的事情不曾上报、纵容尚未彻底决定归属权的英灵肆意行走、如今更是引来了米鲁菲奥雷的注意……这其中任何一件事情单独拎出来都足以让你在咒术界再也没有容身之处,夜蛾。” 他们之中大多戴着面具不曾以真面目示人,但是仍然能感到冷森森的目光落在了站在夜蛾正道身后家入硝子的身上。 “你可以不顾前途,那你的学生呢。” “开口之前,多想想别的。” “……!” 夜蛾正道不得不紧闭嘴巴,几乎快要把牙关咬出血来。 “倒也不用说得那么凶嘛。”莫桑笑眯眯地在一旁开口:“哪里有那么严重啊,现在这情况说白了不就是趁主人不在想要趁机抢人家东西吗?” 她眉眼弯弯,愉快地环视过周遭一圈围着的家伙,“哎呀呀,我这排场真不错呢,禅院、加茂……咒术界数得上名字的除了五条家是不是都来了?……你们欺负我们家孩子的打算实在是有点过于明显了吧。” “姑且收起你和我们吵嘴的力气吧,英灵。” “你的不稳定性太明显了——” 冰冷沉重的锁链扣住了莫桑·伽拉泰亚的手腕,那沉甸甸的下坠感压得人眼睛发痛。家入硝子面沉如水,她抬脚想要上前一步,却被老师按在了原地。 夜蛾正道冲她摇了摇头,哪怕他自己的脸色也是同样难看的要命。 而此时,那些人义正辞严的审判仍在继续。 “为了避免你污染咒术界的未来,有关你的使用权问题我们需要重新‘商定’一下。” “诶,没关系吗?”莫桑的脸上不见半分慌张或是被冒犯的恼怒,她语气轻快的问道:“我的契约不还是在五条家那边?” “没关系。” 对方的声音不再掩饰贪婪热切的恶意,他们注视着莫桑嘴角弧度,像是在欣赏她还能这样笑多久。 “如果是你自己改口的话,五条家也没有办法说什么。” 第17章 莫桑一脸无所谓的诶了一声。 所以接下来是精神上的折磨,而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嘛。 ……恶趣味呐。 “……莫桑小姐!” 英灵的背影被咒术师们挡住了,家入硝子忽然拔高了声音,人群停下脚步,女孩看见了莫桑平静的侧脸。 “没事的,硝子。” 莫桑·伽拉泰亚的眼睛里有着令人安心的魔力,她仍带着微笑,柔声安抚着家入硝子不安的情绪。 “不会有问题的。” “也别告诉那两个男孩。” 她重新转过头去,身影重新被咒术师们所淹没。 家入硝子咬紧了嘴唇。 “……老师。” 女孩的声音轻地几乎可以融入风中。 “莫桑小姐……会发生什么?” “不会有□□上的酷刑的,那太明显,也不符合他们一贯傲慢的作风。” 夜蛾正道的声音冷冷沉沉,浸透疲惫的沙哑,“即使现在,他们也不会冒着打乱整个咒术界默认规矩的风险去直接‘驯服’莫桑·伽拉泰亚……悟和杰几乎已经是不容置疑的咒术界未来最强,但也只是‘几乎’和‘未来’。” “在那两个小子彻底成长起来的这段时间先一步出手,从精神上摧毁莫桑的意志,让她自己改口屈服于五条家之外的势力……这种程度的风险,他们是可以接受的。” 夜蛾正道深吸一口气:“类似的手段我大概知道一些,纯粹的黑暗,密闭的空间,强制剥夺五感,更甚者可能也会剥夺睡眠,还有二十四小时无休无止的无声监控……寻常人几分钟就会崩溃吧,他们最短也有四十八小时的时间,只要把她的承诺弄到手,接下来要怎么做就很简单了。” “……” “这种……事情……怎么会?” 是啊,怎么会呢。 明明就在昨天她们还在逛街,今天早上那两个小子来上课的时候还帮她带来了温热可口的早餐,悟和她抱怨着那个被自己粗暴扔坏的蛋糕,杰在一边打趣,好声好气地劝着自己不要和悟生气。 ……明明就在今天早上,自己还在隐隐羡慕着那两个无法无天的小子呢。 被纵容着、被宠爱着,什么也不需要知道,什么也不需要背负,只需要依靠自己的天资和年轻的资本肆无忌惮地往前走着……不需要知晓鬼为何物,不需要自己脱离已知的概念去强迫自己寻找所谓正确的界线,也不需要…… “……啊。” 家入硝子忽然怔怔开口。 “……我也是啊。” 她愣愣的转过头来,茫然的看着自己的老师。 “和莫桑小姐在一起的时候……我一次也没有感觉到自己是在解剖着‘异变的人类’啊。” 这是正确的事情。 第一次握住手术刀的时候,英灵修长温暖的双手扶住女孩的手腕,耐心地和她强调着。 杀人的是我、夺走他们生命的是我,引导硝子的也是我。 硝子需要做的是唯一正确的事情——分析、理解、提炼,然后你的结果,会阻止下一个不必要的死亡。 痛苦也好,恍惚也好,还是不清楚自己是在人类还是鬼的躯体上挥刀的模糊罪恶感也好……被那个人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剥夺掉了。 “……没关系的。” 女孩攥紧了拳头,近乎喃喃自语,眼里有着神经质的冷静。 “她说过了,不会有问题的。” 既然莫桑小姐说了,那么她会相信。 “三天之后……我会等到三天之后,等那两个小子回来我要先把他们狠狠打一顿。” 家入硝子颤抖着,甚至没有顾及到夜蛾正道就在自己旁边,她的眼神冰冷又空洞,哆嗦着从衣兜里摸出烟叼在了嘴上。 “这一次我不会用反转术式治好他们,我会拽着莫桑小姐和我一起无视掉那两个笨蛋,然后让她陪我吃蛋糕。” 第16章 利益 莫桑·伽拉泰亚对人类的忍耐度很高。 之前被白兰·杰索挖走心脏替换成人类宝石也好、被魔术师们束缚起来关在列车上也好、现在被咒术界关在这不见光不闻声只提供了一张粗糙木椅的密闭空间内也好。 ——对于这些,她都不曾觉得有什么问题。 即使是白兰·杰索那样的家伙,莫桑的反应也仅仅只是“啊,原来那种能力能对自己做到这个地步诶”的奇异感觉,情感波动不会比看见一只娇生惯养的猫咪居然会抓鱼抓耗子更多一些,更多的是困扰,并不是愤怒。 与其说是温柔到毫无底线,不如说是因为莫桑·伽拉泰亚非常理解人类能愚蠢到什么程度,所以他们会做出什么蠢事也毫不意外。 人类真好啊,又强大,又弱小,单独的个体对与这个世界来说寿命短暂如蝼蚁,整个族群却又拥有绵延无尽的生命力—— 莫桑·伽拉泰亚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对着一片黑暗舒展着自己的手指,一点也看不出被无尽的寂静黑暗吞噬了理智的疯狂。 咒术界的人不知道的事,她其实非常擅长从漫长的孤独中攫取一点细微的乐趣,她的时间太多了,多得完全看不见尽头,单单是挑挑拣拣着回忆她过去发生的事情就能轻松打发几个月的时间,所以咒术界算盘满满的四十八小时剥夺五感的“折磨”对她来说并没有半点作用。 比较让她在意的是这个时间节点。 在那两个小子去上课的时候,夜蛾正道就已经提前通知了她这个任务。 而最初夜蛾和她说的是:这一次的任务涉及到了咒术界稳定的核心,担心她作为外人会对某个存在产生威慑,所以才把她摈除在外,希望她可以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趁着五条家未来的家主不在对自己出手,这个逻辑和背后的利益关系并不矛盾,但是太急迫了,保守派也会放下了一贯的矜持唯一的说法就是他们察觉到了自己的身上存在着某种利益——那必然是要比咒力转化更加珍贵的、也更加容易得手的东西。 超过百分之百的利益,资本会蔑视法律,超过百分之三百的利益,他们可以无视绞刑架的危险。 咒术界的那群家伙…… 应该说是和白兰联系上了呢,还是白兰·杰索和他们联系上了呢。 真奇怪啊,自己明明没在白兰那家伙面前拿出什么东西才对。 莫桑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思考着。 有时间问问吧。 ——他那个穿越平行世界的能力,究竟看到了些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她一脸无趣的在一片黑暗中,精准地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反正悟和杰都不在,等出去后就直接去问吧。 *** “咒力的提炼和转换方法比起我们要得到的东西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如果白兰·杰索的话没有说错,那么那只英灵就不是什么依靠现代魔术召唤现世的从者,而是货真价实从创世神代一直存活到现在的不老不死的存在……” “听好了,诸君。她身上有着一样东西,若是能得到的话,咒术界和一般社会的关系可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可能连魔术界和我们的关系也要重新修订也说不准。” “——从十五世纪欧洲大瘟疫黑死病中衍生出的……超越特级的大诅咒,‘疫医’,现在正在莫桑·伽拉泰亚的手里。” “……!!!” “什——!?” “那、那种事情!” “不会是骗人的吧!再如何说那可是黑手党啊!” 在一众激动纷杂的交谈声中,最先开口的那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一阵混乱的嘈杂: “——那是真的。” “那个超越了已知所有诅咒、咒具、咒物的存在……是真的。” 几乎快要溢出声音之外的,是被想象中的未来扭曲了沉稳声线的病态狂喜。 “但是如果能让莫桑·伽拉泰亚一同顺服的话,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根据白兰·杰索那边的说法,‘疫医’的强大的确超越了想象,但是它也只会听从莫桑·伽拉泰亚的指令。” “是和夏油杰的咒灵操术一样的术式?” “不。” 解释的声音里带着诡异的兴奋。 “那的的确确是只有神代的传说才能拥有的能力——她可以‘创造’这些。” “如同造物主一样的力量……” “若是如此的话……!” “我等……” “莫桑·伽拉泰亚大人……” “啊,伽拉泰亚大人……您果然是……” 在一众窃窃私语声中,那些混杂着激动的、因为过分欢喜以至于旁人完全无法将其忽略的狂热声音,逐渐变得愈发明显起来。 禅院家的家主禅院直毘人看清了那些面容。 不过是些三流的小咒术师们,高层也好,御三家也好还是超一流的咒术师们也好,都不曾把他们放在眼中,现在不过是作为御三家之外的势力代表们加入了这场会议,用来表示高层们所谓的一视同仁——而且在不久之前,也是他们主动提议并带来了数额巨大的资金,将莫桑·伽拉泰亚带入咒术界的。 第18章 禅院直毘人忽然低低冷笑一声。 刚刚还在将那个女人当做什么可以换来换去的道具、还有人琢磨想要以此控制五条家的小子…… 什么嘛。 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里,立场就换了啊。 或者说—— 终·于·暴·露·了·呢? 他抬手叫来了两个心腹侍从,在他们耳边低低道。 “我记得扇家的双胞胎女儿,一个弱得要命,另一个连咒灵都看不到吧?” “是这样的,家主。” “反正留在家里也没什么用处,指望她们现在就生下有术式的孩子也不可能……与其在禅院家养个十多年,不如直接拿去给‘英灵大人’做个人情吧。” 禅院直毘人轻描淡写的决定了家里两个孩子的未来。 “若是足够聪明能讨她欢心,说不定还能换点好处回来。” ——莫桑·伽拉泰亚被关闭二十四小时—— 吱嘎一声,禁闭室的门应声而开。 那应当是禅院真希、禅院真依第一次见到莫桑·伽拉泰亚。 从那样漆黑无光的恐怖地方缓步走出来的女人,嘴角却带着愉快非常的笑意。 “终于开门了呀。” “还不错,比我预料中的快了一点。” 她一脸如常的对上站在自己面前的禅院家主,语气微有抱怨:“只有您一位诶……是禅院家自己的决定吗?” ——无法理解的存在,用极致的理智包裹疯狂的疯子。 这是禅院的家主看见她的第一判断。 “……会加上五条家的,莫桑大人。”禅院直毘人扯起嘴角。“若是再加上您自己的意愿,那么想必整个咒术界也不会说什么。” “诶——这就改口啦,好快哦。” 她目光落下,凉凉的打量着两个瘦弱的女孩。 “送我的?” 见惯风雨的禅院家主与她目光对视,忽然背后一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五条家的小子,当真明白自己在驱使一个什么样的怪物吗——!? “如果您愿意收下这两个孩子侍奉您的话……那将是禅院家最大的荣幸。” 他此刻的声音和语气已经可以用谨慎来形容了。 “别那么紧张呀,家主大人,我现在又没有在生气。” 莫桑·伽拉泰亚笑眯眯的挥了挥手,“而且我早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说过了吧?” “——只要对我说出口、认真提出你们的请求,财富、权力、地位,还是凌驾于一切的力量,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除了我现在看着的那两个孩子以外,你们没有人把我的话当真呢……禅院大人。” “那、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都无所谓哦。” 莫桑轻描淡写的笑着。 “啊,因为和我没什么关系嘛~” “但是看在禅院大人提前二十四小时放我出来的份上,这两个孩子我姑且收下了。” 英灵的双手抚上两个女孩的脑袋,她的动作轻柔,是很令人安心的温度。 姐妹俩手牵着手,胆子大一些的真希试探性的抓住了她的衣摆。 没有拒绝,揉脑袋的动作稍微用力了点,女孩从里面品到了几分纵容的味道。 “冒昧问您一句……咒术界高层如此对待,您为什么没有生气呢。” 莫桑歪了歪头,很耐心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悟和杰还是年轻人,至少现在他们需要名为‘咒术师’的同类,也需要一个合适的栖身之所。除非那两个孩子决定放弃咒术师的身份活下去,那么咒术界对我来说就没有毁灭的理由。” 禅院直毘人喉结滚动着,问出了那个几近禁忌的问题。 “……那如果,没有那两个少年呢。” 莫桑·伽拉泰亚对他再一次扬起了微笑。 那是一个冰冷的、愉悦的、全然不含任何人类情感的平静至极的笑容。 “几十年之前,有人对我做过同样的测试。试图用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来威胁我…… 嘛……那家伙的结局也就那么回事吧。” “说起来,既然咒术界甚至能和白兰·杰索对话,为什么不顺便问问:那个名叫鬼舞辻无惨的男人最后落得什么样的下场呢?” “可以给咒术界的诸位提供参考哦~” 第17章 绝望 夏油杰曾经很喜欢莫桑的眼睛。 英灵自己究竟是没有注意到还是根本没有在意过呢…… 那双墨玉一样的眼睛,并不是时时刻刻都会覆着人类的情感,更多的时候,那双眼冰冷,安静,孤独,像是永夜的沉渊;但是只需要叫她一声,莫桑的眼睛就又会重新包裹上一层春水般潋滟的清浅温柔。 而现在,他在这儿看见了五条悟的眼睛。 怀抱着理子尸身的五条悟闻声转过头来看着自己,那里有着和莫桑·伽拉泰亚极为肖似的冷漠与平静,英灵漆黑的瞳眸中尚且还会残存悲悯温柔的冰冷慈悲,而新生的神明却只睁着那双冷如霜雪的六眼,随意问起杀戮的狂言。 要杀死他们吗? 五条悟随口问起,眼中不曾生出半分的波澜。 ……不必了。 没有意义。 他听见自己的回答。 疲惫的,冷酷的,开口的瞬间似乎连皱眉的力气也已经丧失殆尽。 星浆体死去,任务失败,攻击对象伏黑甚尔死于五条悟之手,以咒术师的角度来看,勉强算是不那么难看的败局。 而在他们返回高专的时候,家入硝子看着他们那副失魂落魄的狼狈模样,几度欲言又止。 最终,他们的同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快点回去吧。” 女孩侧开头,声音沙哑而干涩:“……莫桑小姐很担心你们。” 啊,对。 还有莫桑。 莫桑·伽拉泰亚。 传说中的英灵,来自神代的造物,五条家的“所有物”。 “我要先回五条家。”五条悟声音听上去冷冷清清的。 “高专我先不去了。” “悟,”夏油杰叫住了他,“至少你应该让她看看别担心……毕竟你和她还有契约……” “啊,那个啊。”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五条悟停下了脚步,面无表情地回头看着自己的好友,神情是夏油杰格外陌生的冷漠。 “对我来说没什么用了,杰你和莫桑商量一下,把契约转给你吧。” “不过应该也用不上什么方法。”他转过头去,“反正从始至终也没有什么仪式之类的,不过都是咒术界的这群蠢货们的口头交易而已。” “悟……” 夏油杰想要阻止他,却发现自己此刻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他能做什么呢。 只是在这一路上维持着令人胆寒的安静,跟着家入硝子回到了高专的住处。 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似乎一切也都发生了变化。 至少……当莫桑从小屋里走出来的那一刻,夏油杰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心里翻滚而起的并不是期待与欢喜,而是某种更加浓烈深沉的憎恶。 为什么。 ……为什么你没有来? 被整个咒术界期待着的你,为什么没能出现??? 拥有着神代力量的你,为什么没能来救我们!???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有流露出这些连自己也觉得恶心至极的负面情绪,因为硝子没有察觉,而自己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但是莫桑停下了脚步。 他看见英灵的眼睛缓缓睁大,浓长眼睫复又轻轻垂下掩住眼神,在她垂眸的前一瞬间,夏油杰看清她眼中并非重逢的欢喜,而是某种几乎可凝成实质的……悲哀。 “莫桑姐……”夏油杰听见硝子改变了称呼,她向着她走去一步,又生生停下了迈开的脚。 “没事的,硝子。” 莫桑语气温温,与平日里别无二致。 “忙了这么久很累了吧,去休息吧,这边我来处理就好。” “那我去把禅院家那两个小姑娘带走。”硝子匆匆与她道别,并不敢去看她的眼睛。“这两天先让那两个小孩睡我那里吧。” “拜托你了。” 莫桑目送着硝子离开,这才重新看向了夏油杰。 她没有问五条悟去了哪里,也没有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煮了点甜汤。” 莫桑放缓了声音,轻声问道:“你是要回去休息,还是和我过来?” “……啊。”夏油杰的声音轻得似乎落不到实处,他勉强露出微笑,强迫自己恢复到过去的模样:“……我和你去,忙了这么久正好有点饿,哦对,悟有些事情不回来了,不用等他啦。” “好。” 莫桑没有多说什么。 夏油杰在她背后缓缓收起了所有的表情,沉默着跟上了她的脚步。 第19章 屋子里面没有任何变化,与两天之前一模一样。他随手放在桌子上的习题册还停留在自己没写完的那一页,夏油杰坐在桌子旁边看着莫桑为他端来温热的汤碗,却抬不起手,握不住一根小小的汤匙。 “累了吗?” 莫桑低声问道。 “要不要休息一会?” 夏油杰张了张嘴,终于找回声音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早就哑得可怕。 “……我们失败了。” 莫桑安静地看着他。 “我知道。” “我们……同伴……”他舌尖瑟缩着,从喉咙里挤出了那几个字:“……有人死去了。” “我知道。” 夏油杰缓缓攥紧了拳头。 他忽然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挥开了面前的汤碗! 瓷器被大力甩飞在墙壁上碎成无数的残片,汤水飞溅在墙壁和地板上,留下大片大片丑陋的污痕。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夏油杰目眦欲裂,一贯性情温柔包容的青年此刻却狂躁无比的抓乱了自己的头发,不管不顾地冲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声:“你不是神代的英灵吗!?你不是整个咒术界都在抢夺的神造之物吗!?你不是很强吗!?为什么你没有出现、为什么你没有来救我们!!!” “为什么啊!!!” 他跌跌撞撞的向后走去,颤抖的背脊贴上冰冷的墙面,终于失去了最后支撑身体的力气,无力地跌坐在地。 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拥有着不亚于六眼那份傲慢和自信的年轻人,此时将掌根压在眼睛的上方,像是试图用挤压眼球的痛苦阻止自己的眼泪,压住自己愈发无法遏制的绝望。 “……为什么……你没有来啊……” 夏油杰不愿意承认那是哭泣,可他用尽力气也无法控制酸胀发紧的喉咙。 “杰……” 莫桑的手轻轻靠了过来,却被他下意识地大力挥开。 “你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夏油杰听见自己的声音,压抑而扭曲的声音,包裹着的内容物连他自己听着也要惶恐不安,似乎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恶毒诅咒,无所顾忌地扔在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他想试着告诉莫桑,这不是自己的本意,他并没有丝毫想要埋怨她的意思,是他的错,是他太弱的错,是他们过于轻敌的错——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怪责到她的身上。 咒术界一早就把她和此次的核心任务划分而开,他们如今的失败和她又哪里有半点关系。 但是……无法控制。 夏油杰看着自己面前温柔垂落的裙摆,他不敢去看自始至终也没有离开过的莫桑,却也无法控制自己继续吐出那些连自己都觉得恶毒的诅咒。 “啊对……你还不知道对吧,悟都已经不要你的契约了,你可以走了,反正咒术界管不着你,我们也都控制不了你,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太糟糕了。 太过分了。 太恶心了。 ……这样的自己。 这样胡闹着、蛮不讲理地把所有的错误怪给别人的自己。 他究竟是在说着莫桑,还是再说自己呢。 莫桑回以沉默。 这过分的安静并不让人尴尬难堪,许久之后,夏油杰才哑着嗓子嗤笑一声,把压得生疼的眼睛藏在了手臂后面,沙哑着问道: “还留在这儿做什么,安慰我吗?难道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要说‘不是你的错’吗? ……那还真是无聊的温柔啊,‘英灵’大人。” “不。” 夏油杰听见莫桑的声音。 “是我的错。” ……诶? “……事到如今你还说什么,这件事情和你没关系吧……” “不。”她回答。“是我的错。” 夏油杰愣愣的从手臂后面抬起了头,茫然地看着她。 莫桑·伽拉泰亚跪坐在自己的面前,她的脸上没有包容,没有疼惜,也没有歉疚的同情,那双墨玉一样的眼睛宛如沉渊,不曾浮现任何人类的感情。 她如此判断。 ——于是她如此决定。 英灵温暖柔软的手掌抚上夏油杰冰冷的脸颊,迫使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这份绝望是我的错。” 莫桑·伽拉泰亚注视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是我没有去救你们的错。” “是我独断专行没有去聆听你们声音的错。” “是我没有及时赶到的错。” “是我没有救下那孩子的错。” “所以,杰来怪我就可以了。” 那双手终于颤抖着,抓住了莫桑的胳膊,犹如溺水者抓牢最后的浮木。 夏油杰无意识愈发用力的手指扣紧她的手臂,转眼之间衣袖便跟着沁出血色,在雪白的衣料上染红一片艳丽的红。 莫桑恍若未觉。 她的掌心被温热的液体渐渐濡湿,英灵的眼中不见半分柔情的怜爱,神祇俯视人间,她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剥离自己柔软虚幻的感性,余留在那双眼中的只有冷漠的慈悲。 神赐的造物于此时此地,展现出了神灵判决般不容置疑的威严。 “因为这本来就是我的过错,与杰没有关系。” “……这是狡辩和逃避……” 夏油杰听见自己虚弱的辩驳,最后的理性在绝望面前摇摇欲坠,而莫桑的声音轻而易举击碎了他最后脆弱的挣扎。 “不,这是我判断出来的事实。” “因为是事实,所以不是狡辩,也不是逃避。” “杰,你只需要承认这份事实就可以。” 她终于重新对他露出浅淡的笑意。 “其余的,交给我就好了。” ……这种事情。 ……这种、根本不存在的事情…… 夏油杰倏然松开了扣紧在她手臂上的手掌。 他的节节脊椎在皮肉之下弯曲成脆弱的弧度,隔着单薄的夏衫,像是在他的身体里弓起一截苍白冷朽的枯木,再也无力支撑起他挺直的力量。 夏油杰让自己摔倒在了莫桑的怀里,感受着那双温暖柔软的手掌轻轻抚上他的后颈和头颅,一点点为他散去了所有令灵魂惶恐的寒凉。 ——然后,他终于得以嚎啕大哭。 第18章 你妈打你不需要理由 那天之后,五条悟和夏油杰不约而同地消失了半个月。 夏油杰的情况很简单,蛮不讲理地单方面和莫桑吵了一架大哭一顿之后,被各种负面情绪挤压的大脑终于得以彻底纾解从自我折磨中解脱出来,说是逃避也好任性也好,总归是一副能彻底翻篇的架势。 他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当他每每试图回忆那天发生的事情,脑子里就只剩下了一句话在无限循环—— 太、太羞耻了啊啊啊啊啊啊——!!! 单方面的宣泄咆哮什么的,口不择言的吵架什么的,在明恋对象怀里哭得毫无形象什么的…… 没有人的时候,夏油杰几乎能恨到以头撞地或者直接用枕头把自己闷死。 正是要脸不要命的年纪,这种社会性死亡的经历不要说再来一次了,哪怕是试探着回忆一下都会绝望到让夏油杰觉得还不如让他再找伏黑甚尔打一次来得痛快点。 回过神来勉强能控制羞耻心若无其事走出房间的时候,一不小心已经是两周之后的事了。 莫桑·伽拉泰亚从来没有去找过他,少年人羞耻心占据理性顶峰的时候没空思考那么多,等到反应过来之后才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不知不觉,咒术界风的味道变了。 如果说之前对他们的评价还是咒术界未来的最强,那么现在的说法已经变成了:五条悟是咒术界最强。 夜蛾正道第一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平淡,冷酷,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各大世家也好,普通人中挖掘到的天才也好,在现在的五条悟面前都被生生衬托成了芸芸众生中最渺小脆弱的一员;整个咒术界默认各种规矩在新生的最强面前显得如此的不堪一击,那些若有似无的谋略和算计,突然变得无比可笑。 “这段时间的悟……和高层们证明了一下自己的实力。” 夜蛾正道看着自己手上的教材,对着自己另外两个学生长叹一声,开了一个不那么好笑的玩笑。 “也许接下来在这儿上课的就剩你们两个啦,因为他已经是最强了嘛。” 夏油杰愣愣看着老师的苦笑,脑子里突然想起来十几天前五条悟和自己轻描淡写的那句话。 没什么用了,给你吧。 反正也是口头交易,无所谓真假。 当时没有那么多心思去细想,现在回忆一下,悟当时的言外之意,到底是什么? 有关五条悟对莫桑的态度,夏油杰心里一直都是模模糊糊的有点察觉的,即使是到了最亲近的时候,悟也没有认真把莫桑当做人类对待。 第20章 如果说得再过分一点,五条悟一直默认莫桑·伽拉泰亚是他的“东西”。 他给五条悟打了个电话,没有多少寒暄,单刀直入的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电话对面的五条悟语气懒洋洋地,还带着刚刚睡醒时的慵懒倦怠: “诶……?为什么要和你说那个?” “啊,因为没必要吧……契约什么的,反正也是假的,那说给谁都随意啦。” “就算不需要那玩意结果对我也没差别啊。” “就这样,我很累啦……有空再聊啦杰~” 夏油杰一直和很了解五条悟的脑回路,可现在他突然不太希望自己那么了解他了。 若是不够了解、现在就不会猜到他的意思……更不会因此生出仿佛被冒犯一般的微妙怒意。 ——那是一种轻蔑至极的、游戏般的态度。 咒术界的高层不是很看重那个所谓的“使用权”吗?莫桑·伽拉泰亚的所有权他偏偏就可以随意处置,送人也好还是什么也好,五条悟一向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完全不会考虑别的。 以前是不会考虑,现在是不需要考虑。 毕竟整个咒术界的规则,都必须在年轻的新王脚下驯顺臣服。 无论怎么想,都有点不爽。 “那么杰是怎么想的呢?” 第二通的电话对面传来莫桑温温柔柔的声音。 “悟的情况我已经理解了,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夏油杰还是不敢去见莫桑,只能隔着电话才能勉强找回一点虚假的理性,他无视家入硝子盯着自己绯红耳廓的微妙目光,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一贯的平和:“莫桑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当然,如果是能让悟彻底打消那个所有物的念头、干脆利落地把真正的使用权交给自己就最好了。 “当然可以呀。” 电话对面的女人回答道。 “如果你如此‘期待’的话。” 年轻人压下自己心里翻滚的愈发浓烈的贪念,若无其事的在莫桑含笑的应允声中轻声道别挂掉了手机。 家入硝子叼着烟卷,幽幽盯着他的脸,直把素来性情内敛冷静的同窗盯得几乎快要坐立不安,这才叹着气转过头来。 “真好啊,青春……什么也不用背负的愚蠢高中男生真的好让人羡慕。” 夏油杰:“?” “虽然不想承认但你是不是骂我了。” “对呀~” *** 莫桑放下电话,禅院家送来的两个女孩一左一右趴在她的腿上打着盹,妹妹真依性情温软略显怯懦,而姐姐真希则更加开朗一些,在妹妹还在迟疑不定惶惶不安的时候,她已经大大方方地牵住了莫桑的手,眼睛亮亮的看着这位漂亮的姐姐。 “莫桑大人。” “你们两个叫老师就可以了哦。”家主口中他们的新主人,这位漂亮到让人完全生不出敬畏之心的大姐姐轻柔地摸了摸她们的头。 “正好两个大的不在,你们两个就住在我这儿吧。” 真希后来才知道那两个“大的”是谁。 五条悟,夏油杰。 莫桑老师很重视的两个人。 比她们这种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被抛弃的存在截然不同的、同时被天赋和老师偏爱着的家伙。 ……也是在莫桑老师被关起来的时候,没有来救她的家伙。 ……不过那不重要啦。 真希眯着眼睛被莫桑摸着头,像是只奶猫一样在她手下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另一颗小脑袋怯怯跟着挤了过来,禅院真依眼巴巴地瞧着她,低低的叫着她:“莫桑老师,也摸摸我的头吧。” 莫桑老师,莫桑老师…… 喜欢您。 真的好喜欢您。 仿佛梦幻一样的存在,只存在于梦与想象中的温柔美丽。 “我一会要出去一趟,你们两个能乖乖在这儿等我吗?” 双胞胎同时对她点头。 “乖孩子。” 莫桑弯起眼睛,举起双手和她们来了一个小小的击掌。 “老师回来的时候给你们做小熊蛋包饭和草莓布丁好不好?” “好。” 小女孩棉花糖一样轻飘飘甜蜜蜜的声音和两个叛逆期的难搞男孩截然不同,莫桑和两个乖巧可爱的小孩亲亲密密的贴了贴,这才出了门。 莫桑要去找五条悟。 她先是和夜蛾正道借了一间训练室,五分钟后拨通了五条悟的电话。 “来和我打一次吧,悟。” 打电话的人和电话内容过于不符,以至于对面的五条悟听见这个开场白后茫然了能有一分钟才堪堪反应过来。 “……哈?” 五条悟甚至拿开手机仔细看了好几遍来电对象,才重新把电话放在耳朵旁边。 “你不是一直想要比口头契约更加靠谱的东西吗?过来和我打一次,赢了就给你。” “哈……那玩意现在我已经用不着了。”她几乎都能想象出电话对面五条悟一脸无趣的样子,于是她相当平静地接过对方的话音,轻描淡写的补充道。 “如果你赢了,我会给你我的‘绝对控制权’。” “……” “绝对……控制权?” 莫桑的声音带着清爽愉快的笑意。 “诶,绝对控制权,你的话对我来说就是绝对命令,任何命令都会无条件遵守的‘绝对命令权’。” 她的声音里不知不觉间浸染着蛊惑的味道,轻笑着问道:“怎么,不想要吗?” 须臾沉默后,电话对面的声音已然变了语气。 “你没骗我?” “没有没有,我们这个级别的许诺可是有束缚存在的哦,而且远胜于你们已知的任何一种——也就是说,会强制执行的那种。” “……” “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十五分钟后,五条悟走进了训练室的大门,表情还是懒洋洋地,似乎完全没把这次的“交易”放在眼中。 那个表情莫桑可真的是太熟悉了。 得到了通天彻地之力的年轻新王,大多都会露出这种世间万物对我都毫无威胁的慵懒表情。 因为太年轻、得到的东西又超过了过往的认知,以至于这个庞大复杂的世界也会瞬间显得如孩童玩具般简单又脆弱。 “很快嘛~” 莫桑笑眯眯的站在场地中间对他挥手,她甚至还穿着精致漂亮的衬衫,黑曜石耳坠在她脸颊旁边熠熠生光,一点也不像是要打架的样子。 六眼之下世界没有秘密,五条悟环视周遭,这训练室没什么特殊的道具,附近没有藏着的术式或者是什么人,就连莫桑本人也没有什么变化。 五条悟盯了她一会,轻笑一声。 “需要我让你吗?” “嗯嗯,不需要~”莫桑从桌上拿起东西,五条悟一开始还以为那是什么准备的武器,结果等到她拿在手上才发现那是一根叶子娇翠的新生柳条。 “很简单哦。” 莫桑晃悠着手上柔软的柳条,笑眯眯的看着他。 “范围仅限于这座屋子——赢过我。当然条件不仅仅是如此,战斗过程中悟只要打碎这里任何一样东西、或者是伤到我一根头发,都可以算你赢。” 五条悟这一次着实沉默了好一会,许久后他才轻笑出声。 “……我都不知道你这么迫不及待想要成为我的东西啊,莫桑。” “是还是不是呢……” 莫桑·伽拉泰亚慢悠悠的晃着手上的柳条,笑容是从未有过的艳丽迫人。 五条悟弹了弹手指,漫不经心地揉了揉自己的颈子。 “——给我三秒。” 赢给你看。 *** 距离给莫桑打完电话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家入硝子似乎是对夏油杰在电话过程红得不正常的耳朵格外有兴趣,反复缠着他想要问问题,被硝子折磨得筋疲力竭的夏油杰终于崩溃的发现同僚只是罕见的恶趣味爆发,在想要逃跑的前一刻,两人面前烟尘滚过,五条悟狂奔着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新晋的咒术界最强头发凌乱,衬衫汗湿,一副比打伏黑甚尔还要狼狈的模样,他死死盯着愣在那的夏油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慎重语气对他说:“杰!我需要你的帮助!” ……夏油杰绝对不承认自己竟然生出了那么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莫桑和我邀战了,”五条悟表情严肃又诚恳,真诚到一旁的家入硝子想要剥开他的脑袋看看这里面是不是五条悟本尊:“她和我说,只要我们赢了就可以得到她的绝对控制权。” 夏油杰愣在原地。 家入硝子捏碎了烟卷。 “很简单的,”他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只需要在她的训练室里随便打碎一样东西就算我们赢。” 夏油杰深吸一口气,勉强控制住自己因狂喜而几乎快要碎裂的理智:“……你会有这么好心?” 第21章 “怎么不会,”五条悟大力拍着好友的肩膀,震声道:“我们可是挚友啊!!!” 夏油杰:…… 虽然这句话从这小子嘴里说出来好像哪里不对,但是这个诱惑实在是有点大了。 于是他义无反顾的跟着去了。 跟着五条悟一脚走入训练室的时候,莫桑晃着那根柔软青翠色的柳条笑吟吟的看着他们两个,语气轻轻柔柔地:“换两个啦?” 夏油杰想,莫桑那么温温柔柔的一个人,随便打碎一样东西就好了,千万可别伤到她。 ——然后在一个小时后,瘫在地上喘着粗气动也动不了的成功喜加一。 罪魁祸首踩着轻快的步子在他们两个旁边蹲下来,用那根软软的柳条戳了戳地上的两个年轻人,很是遗憾的叹息道。 “这就不行啦?” 五条悟从喉咙里挤出气音:“……你他妈的……真的放水了?” “放了哦,”莫桑蹲在那儿还在拿柳条对着五条悟戳戳戳,语气无辜至极:“我放了三大洋那么多呢——是不知道‘魔术工房’和‘阵地作成’的悟的问题,不能怪我呀。” 累到起不来的夏油杰挣扎着抬起一只手,冲着五条悟竖起一根中指。 ……你他妈的阴老子! “今天的训练先到此为止吧,”莫桑语气轻快的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摆:“我的承诺长期有效哦,只要你们能在这个房间里打赢我或者打碎随便一样东西,都可以算赢。” 莫桑脚步轻快的走出训练室,勉强恢复一点力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五条悟身上还残留着被柳条抽打的细密疼痛,他还在认真思考:“……打我这么狠,我什么时候惹过她吗?” “……” 夏油杰的手忽然重重搭在了他的肩上。 他以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对五条悟说:“这种情况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有一句话可以总结。” “什么?” “这句话叫‘你妈打你不需要理由’。” 五条悟:“……” “不过没关系的,悟,”夏油杰一脸怜惜的看着瞬间面无表情的五条悟,语气无比真诚:“你要相信,爸爸永远爱你。” “……滚。” 第19章 妈妈再爱我一次 “……饿了。” 五条悟整个人在训练室的地板上摊成一片,墨镜扔到了一边,漂亮的蓝眼睛盯着天花板漫无目的地发呆。 被莫桑好容易调养出来的生物钟只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就变得支离破碎,和伏黑甚尔一战后,他的确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和轻松,但是相对的,整个五条家再也无人敢触及他的目光。 要说孤独吗? 不,那感觉却也算不上,因为和以前一样,终归对与五条悟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有了莫桑的对比,才会发现问题大致出在哪里。 即使同为纵容,两者的本质也是不同的。 五条悟回到了五条家,虽然也是同样随心所欲我行我素,但是却没有人能对上他的目光。 之前勉强还算是说得上话的家仆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匍匐在地,莫说是抬头看他一眼,年轻的家主目光随意掠过都足以让他们抖如筛糠,生恐触怒这位喜怒无常的大人。 仆从们谨慎打量着他们主人微妙的脸色,摆上来的食物奢侈而精致,但是反正只有五条悟自己说了算所以吃不吃也无所谓,闹脾气一股脑全部扔掉也只有惶惶道歉和小心翼翼的试探,询问着是否有哪里不合口味的地方。 五条悟看着面前空荡的瓷碟,后面跪着一地不知道错在哪里的家仆。 年轻的五条家主没来由地想起某个早上,他大大咧咧扔掉某个人细心烤好的蛋糕和温热的红茶,新鲜的食物在他手里瞬间被堆砌成厨房的垃圾。但是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需要担心,自信满满的坚信回过头只有一双平静温和的眼睛无奈地看着他,果不其然那人神色平静满眼温柔,语气温温地对着他说好啊,我们去吃你想吃的那家蛋糕。 他当了十五天无拘无束不入人间的神明,在十五天后筋疲力竭和夏油杰一同在训练室的地上感受酸胀无力的四肢和浸透汗水的衬衫贴在身上的黏腻感,没来由的空洞最终在腹腔凝结压缩着空荡荡的肠胃,重新化成了对人间烟火味道的无限渴求。 “我饿了。” 五条悟晃着脑袋去看已经撑着胳膊坐起来的夏油杰,他比自己少了两个多小时的单方面折磨,恢复的速度也快很多。 “我们回去吃饭吧。” 夏油杰瞥他:“去莫桑那里?” 五条悟翻了个白眼,从地上翻身坐了起来:“不然还是哪里。” 夏油杰对他伸出手拉了一把,五条悟龇牙咧嘴地站起来揉着自己的颈子,不甘心地对着一旁端正摆放的花瓶扔了个术式,在外足以穿木裂石的强悍咒力此刻却像是入水的水滴只激起花瓶平面一层涟漪般的波纹,五条悟咂咂嘴,一脸不甘不愿的嘀咕着:“迟早有天老子要赢——” 他咧着嘴角嘀嘀咕咕,隔着墨镜仍是最初那副眉眼上挑,神采飞扬的嚣张模样。 夏油杰走在他的旁边,忽然忍不住低笑出声。 似乎就在不久之前,他们发生了某种可怕的质变——但是也是就在刚才的几个小时里,一切又重归原本他们最熟悉的样子。 半个月没见面,不妨碍两个男孩子轻车熟路地找回他们的话题,从术式分析到吐槽那根谁也没能弄下来一片树叶的纤细柳条,最后又重新变成了到底谁才是爹的小学生吵嘴,幼稚的骂战终止在了莫桑的房间,他们两个踩着熟悉的香味推门而入,却一前一后的顿在了门口。 桌上没放他们熟悉的丰盛饭菜,只有一盘只剩了最后一口的炒饭和两小份草莓布丁,进门的那一刻禅院家的双胞胎其中一个正好已经吃完了,另外一个不知是受了什么委屈正坐在莫桑的腿上抽抽搭搭的哭,莫桑手上拿着符合小孩子嘴巴大小的银匙,正哄着怀里的小孩吃完最后一口。 两人进屋的那一刻,屋子里的三个同时抬头看着门口的两个大的。 禅院真希先一步反应过来,立刻去拽老师怀里撒娇任性的妹妹,“真依,不要继续待在那里啦!老师会很困扰的!” 禅院真依看了一眼门口的两个,忽然一把握住莫桑的手,一口叼住了她停在半空的勺子。 小女孩飞快把嘴巴里面最后一口饭咽下肚子,举着双手和老师炫耀:“真依吃完啦!真依是最乖的!” 莫桑立刻被小姑娘抓回所有的注意力,笑眯眯地配合鼓掌:“真依好乖~去和姐姐玩吧~” 五条悟茫然片刻,愕然道:“老子的饭呢!?” 莫桑笑眯眯:“没有哦~”她放下手里的银匙,气定神闲的对这两个茫然的年轻男孩露出灿烂过头的笑容:“因为五条先生已经十多天没来了呀,我是英灵又不需要吃人类的东西,两位不来的话我也没必要买东西屯着不是嘛?” 五条悟心口恍惚间似乎中一枪。 是谁和莫桑强调她不需要吃东西的!? 是谁这么无情无义无理取闹对这样一位温柔可爱的美人也下得去手!? 是谁欺负我漂亮妈咪! 他回忆一秒,恍然大悟。 哦,是我。 “你妈不爱你了。”一边还有夏油杰拍着肩膀煽风点火,“悟好可怜呐~”他重新扬起笑脸试图走进屋子里,“莫桑……?” 莫桑笑容不变:“当然也没有杰的份哦~” ……很好。 夏油杰乖乖站在了原地。 而莫桑的笑容看起来清爽无比:“哎呀,因为适合你们的碗不小心被砸碎了现在只剩下适合小孩子的小巧碗碟,而且也没有准备新的材料嘛~” 夏油杰:“……” 她不生气。 ……不代表她不记仇。 五条悟立刻抓住夏油杰的后领把他往回拽:“我妈不爱你了所以你们什么时候离婚?记得提前告诉我财产在哪儿我好帮你继承。” “逆子住口。”夏油杰面无表情回头对五条悟竖中指,“我和你妈的感情比你好,迟早扔了你再生一个。” 逆子压根没搭理他,甩了鞋子就冲进屋子里去找漂亮妈妈,莫桑端起两个空盘正准备走向厨房,腰上突然坠了一个庞大的挂件,她被恐怖的力气硬生生拽了个趔趄,好容易站稳后觉得自己的腰似乎要被人勒断了,她沉默一瞬,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挂在她腰上的五条悟。 一米九的娃娃脸眨着那双点缀冰晶碎雪的眼睛仰着头看着她,眼泪汪汪,可怜巴巴。 “……妈妈再爱我一次。”哽咽。 万万没想到成为实力晋级成为咒术界最强的竟然突然年龄倒退至三岁半,慢了一步的夏油杰盯着挂在莫桑腰上的逆子,震惊到瞳孔地震。 被人从天下第一直接打回原来的状态居然会变得落差这么大吗? 第22章 ……失算了!!! 莫桑神情冷静,她手上还端着盘子空不出手去扒拉自己腰上扣着的爪子,又狠不下心去踹他,只能拖着他满地走:“妈妈不爱你了,撒手。” 五条悟没撒手,她就索性拖着腰上的挂件走进厨房,五条悟两条长腿垂在地上被莫桑带着拖来拖去,他也不觉得难受还在那儿坚持不懈的嘤嘤嘤: “妈咪,饭饭,饿饿。” 也不知道一个几天前还在天上飘着喊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是怎么发出如此货真价实的奶音的。 五条悟嘤嘤嘤一会忽然停顿一下,补充了一下自己的要求:“想吃奶油蛋糕。” 被迫上任的漂亮妈咪低头看着自己一米九的崽子,一脸神怜世人的冷漠悲悯:“没有奶油蛋糕,只有饼干和速食咖喱。” 五条悟:……是什么原因让我妈不爱我了。 莫桑:“家里最后一份材料做完早餐蛋糕后让你扔了,第二份没买全。” 五条悟:哦,又是我。 新晋的咒术最强在莫桑的腰上幽幽叹息。 真正成为最强后,才知道被自己勒着的这个有多不好惹。 不好惹还惯着我,我妈好爱我哦。 无视了一会后莫桑最终还是忍不住心软,稍微放缓了一点语气,“撒手吧,我看看还有什么材料……” 此时客厅传来了夏油杰的声音。 莫桑忍不住跟着看了一眼,就见夏油杰蹲在禅院家两个已经一脸空白仿佛世界观重组的可怜双胞胎面前,偷偷摸摸的。 “我是前辈哦,你们两个要听话。” 他指指自己。 双胞胎面面相觑,茫然地看着他。 “前辈……?” 真依试探着开口,夏油杰狐狸眼一弯,点点头后愉快地在原地盘腿而坐,“所谓的后辈呢,就是要听前辈的话,你们说是吧。” 双胞胎迟疑着点了点头。 “莫桑老师是不是像妈妈一样?” 双胞胎毫不犹豫地用力点头。 夏油杰压低了声音压不住一脸的兴致勃勃:“来,作为给前辈的见面礼,现在叫声爸爸来听听看——作为奖励回头带你们两个去吃甜点。” 莫桑:“……” 她腰上挂着的最强还在一旁补刀:“妈你离后记得带着我。” 莫桑沉默了好一会,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腰上的大型挂件,拍了拍他的脑袋,露出一个十分慈爱的温暖微笑。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客厅的夏油杰听见。 “……妈妈偶尔也会觉得丧子的寡妇其实也不错,你说呢。” …… 五条悟缓缓松开了箍着莫桑腰的胳膊。 夏油杰挪开目光,在双胞胎远超年龄的冷漠注视中起身站了起来。 “……我们去买菜了。” “嗯。” 第20章 choker 五条悟,失宠大危机中。 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禅院家给莫桑送来了一对双胞胎,一个术式相当不起眼另一个干脆弱到看不到咒灵;世家出身的五条悟看上一眼就清楚这对双胞胎纯粹就是禅院家送来给莫桑逗着玩、或者当做仆从来用的。 对与咒术家族来说,这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太过在意——即使是嫡子若是没有才华也会被抛弃,更何况是本来就是非正室所出的孩子。 这对五条悟来说本来根本就不算什么事,但是当第不知道多少次莫桑选择以那对双胞胎的意愿为优先的时候,五条悟开始坐不住了。 “杰,杰。”他先是去戳自己对此完全不以为意的好友,暗搓搓的撺掇着他去做点什么:“你都不管管吗?” “为什么要管?”夏油杰这两天在莫桑那碰了几个软钉子,立刻转变思路拎着各种小女孩喜欢的玩具衣服和精致可爱的小饰品去讨好禅院家的两个女孩,费了不少力气才让莫桑的表情稍稍回温。 夏油杰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现在的情况对他来说某种意义上不过是需要照顾的+2而已,两个女孩子没有五条悟那么难搞,粘着莫桑的样子也能让她跟着露出一些平日里和自己相处时看不到的表情,反而让他还有点乐在其中。 五条悟开口提问的那一刻,夏油杰看着他的表情就像他正在试图掰碎游戏光盘后顺便删光他所有的无攻略存档一样警惕。 “别胡闹啊,”他压着声音提醒五条悟,“莫桑很喜欢那两个孩子,你没注意到吗。” 注意到了啊。 正是因为注意到了,所以才会不满。 夏油杰是习惯照顾人的温柔性格,在和五条悟的相处过程中也是惯于以他的心思为先,而莫桑更是如此,日常饮食习惯也好生活中的各种小细节也好,他们两个大多都是以五条悟为主的,而五条家的小少爷对此习以为常,十二分的理直气壮。 过于习惯被偏爱,于是察觉到怜爱自己的对象对其他人也是一视同仁便无法忍受。 而现在的话—— 那种区别,对于五条悟来说已经很明显了。 这不对吧。 五条悟盯着莫桑轻言细语和两个女孩说话的样子,面无表情。 细碎的不满在一点一滴的累积着,只是被他悉数无视压在心底,不曾像过去那样直接表露出来。 我有成长哦。 偶尔五条悟也会摘下墨镜趴在莫桑的旁边,下巴搭在胳膊上仰头看着黑发的英灵,眼里含着一点微妙的期待。 不夸夸我吗? 她仍然会温柔的看着他回以他期待的夸奖,但是目光驻留在他身上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五秒、三秒、一秒…… 一瞬。 …… 要忍耐。 ……要忍耐。 以咒力消耗作为理由,五条悟吃甜食的频率越来越多了。 莫桑需要做的事情越来越多,冰箱里放着的甜食渐渐不再是手作的蛋糕,而是外面买回来的各种精致的糕点和堆满盒子的糖果,屋子里常见的景象往往是五条悟面无表情地把糖块咬得喀拉喀拉响,禅院真希一开始还想试着和这位传说中的最强说说话,结果也不知道她从五条悟的脸上看到了什么,第二天死死黏在莫桑的旁边,说什么也不去和五条悟对话了。 下午两点现在已经是雷打不动的训练时间,如果是一开始还是恶趣味引起的单方面殴打的话,那么现在就是纯粹莫桑针对他们两个的补课。 夏油杰和五条悟对此没有意见,毕竟伏黑甚尔前车之鉴在前,鬼知道会不会从哪里冒出来个什么见鬼玩意又一次摧毁咒术界天才的自尊心。夜蛾正道更是十分高兴的跟着叫起了“莫桑老师”,相当乐得把两个愈发难搞的问题儿童交给她负责。 经过交手才会知道,莫桑·伽拉泰亚很强,非常强——强得超过了五条悟知晓的任何一个人,甚至包括伏黑甚尔在内。 但是她的限制很多,哪怕是纯粹的体术练习也仅限于那座训练室,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若在外面动手太久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且学会如何精准控制咒力也是一项,在外面打的话不是会弄得到处破破烂烂的吗?要学会体谅高专的维护费用哦。” “就算想偷懒也不要让辅助打输出位啊,好讨厌的。” 她如此抱怨。 五条悟很喜欢那间训练室的。 莫桑训练他的咒术用的是最简单粗暴的法子——只需要踏入那屋子的一瞬就可以提供无限咒力,术式也好纯粹的咒力轰炸也好,通过身体最直观的感受一点点调整输出的变化和需要修改的细节。 毕竟没有什么是比自己切身体会更合适的了。 “——听好了,悟。” 莫桑·伽拉泰亚在第一天的正式训练结束后蹲在他的旁边,难得一脸严肃认真地看着他,温声和他强调着。 “至强者以人身踏入神之领域,与‘让自己成为神明’本身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前者是傲慢,后者是诅咒。”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那根万恶的柳条逗猫一样在他的眼睛前晃荡着。 “悟还是个好孩子真的太好啦。” 莫桑笑眯眯的感慨。 “我啊……很讨厌神明的。” 这应当是她第一次明确展露自己的喜恶,那双墨玉一样的眼睛罕见地褪去了所有的温情,只剩下令人胆寒的冷漠。 “——比你们讨厌咒灵还要讨厌。” “……是吗。” 五条悟跟着轻声重复着,他看着天花板,运动过后滚热的血液流淌过酸胀无力的肌肉,心脏在肋骨之下剧烈地跳动着,流入四肢百骸的是鲜活又明确的生气。 “那就……别做‘神’了吧。” 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夏油杰不经常和他一同训练,一是因为术式不同造成的战斗方式本质上的不同;二来则是这方面的贪欲五条悟明显要更胜他一筹,秉持“这小子多少也需要挨些打吃些苦头”的打算,夏油杰愉快地让出了被单方面殴打的位置。 第23章 短短数天的时间里,五条悟进步的速度堪称恐怖,教导者迄今为止展露出的所有技巧都迅速成了他壮大自己的养分,连莫桑自己也要颇为惊讶。 如果是其他老师的话,到了这个时候就已经没什么可教的,只能遗憾退场了。 但莫桑仍然足够游刃有余。 “不错不错~”她唯一的变化是手上的柳条终于变成了更加正式一点的木刀,连那些苛刻的附加条件也没有去除的打算。“嗯……正好也已经进行到了这里,让那两个孩子一起来吧。” “……啊?” 原本没什么形象瘫坐在地上的五条悟猛地抬起头:“让那两个禅院家的小孩来?” “有什么问题吗?”莫桑看了他一眼,“那两个孩子很乖,不会打扰到悟的哦。” 五条悟沉默了好一会才问道:“她们两个跟得上我们的进度吗?” “这种训练让她们看看是有好处的。”莫桑在他旁边蹲了下来,仍是他最习惯的温言细语,提起的却是另外两个毫不相关的人。 “真希和我说想当禅院的家主呢~那孩子在咒术术式上没有天赋,但是她体质极好,完全可以用体术来弥补这一缺陷。” 五条悟没有吱声,莫桑只当他和过去一样对那两个孩子选择了无视的态度。把双胞胎带过来的时候也只是安置在了角落里,吩咐她们认真看着就好,不要打扰悟这边。 女孩们自然是乖乖应是。 “莫桑。” 五条悟在她和两个孩子对话的时候已经站了起来了,他语气平平地催促着,听起来反而有些疏离的冷漠感。 “快点过来。” ——看着我。 莫桑提着木刀过来的时候,仍然会时不时的看向那边,这让五条悟愈发焦躁不安。 ——看着我。 五条悟的攻击逐渐变得猛烈又疯狂,之前稍有收敛的杀招此时流水般自手中倾泻而出,莫桑神情一点点从游刃有余的轻松变得讶然,她终于不再去看那两个孩子,而是专注应对面前的五条悟,一边应对着他狂澜般的猛攻一边还要关注着咒力不至于因为过分沉浸战斗而暴走伤害到他的大脑和内腑—— 五条悟感受着她重新凝聚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嘴角无意识地咧开了一点弧度。 ——这就对了。 他的瞳孔因莫名地兴奋而扩大,年轻大胆的狂徒无视抵在自己喉间的木刀,热切而愉悦地倾身迎上了惊愕的英灵,不管不顾地伸手试图去抓住她纤细雪白的喉颈…… 来,看着我。 五条悟的手掌落了空,六眼没能看清接下来的攻击,大脑只感觉到瞬间的天旋地转之后,自己的后背猛烈撞击地板的沉重闷痛。 “……胡闹。” 木刀刀尖轻飘飘地悬在他颈侧的位置,英灵浓黑的丰美长发顺势垂落在他脸颊旁侧,居高临下的冰冷漠视在莫桑眼中一闪而逝,莫桑看着五条悟那副咒力瞬间抽干后累得喘不上气可怜兮兮的狼狈样子,最终只吐出这么一句无奈的评价。 “让你放开了使用咒力,没让你往死里用啊。” 五条悟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又一次的转开了属于自己的视线。 “你在这儿歇会吧,我先带真希他们回去。” 五条悟没回答,他眼前晃悠着战斗时的景象,畅快淋漓愉悦无比……然后是英灵的黑发白衣,纯粹的色彩对比衬得英灵线条优美的雪白颈项和衣领之下若隐若现的锁骨愈发显眼……那么近,那么漂亮,就在他手指旁边,一个触手可及的位置。 五条悟举起自己的手掌,摊开五指仔细的注视着。 那么细……他的手一把就能握住。 就是看上去空荡荡的。 五条悟想着。 ……她的脖子上,缺了什么东西。 送点什么吧。 五条悟有着全然区别于夏油杰的强硬和唯我独尊的傲慢本性,一贯都是想到就去做——于是几天之后,五条悟趁着两个小丫头在莫桑腿上睡觉她动不了的功夫,从衣兜里掏出来银亮闪闪的东西,不容拒绝的把那东西戴在了莫桑的颈子上。 莫桑摸了摸颈上的饰物,有点奇怪。 “为什么是choker?” 她看了一眼五条悟笑眯眯递来的镜子,是当季新流行的奢牌名款。 “因为材料合适吧。” 五条悟托着下巴,愉快的看着她颈子上亮晶晶的一圈,纤细精巧的银链镶嵌碎钻点缀其间,中间垂着一颗水滴状的白宝石。 “……材料?”莫桑歪了歪头,有点不解。 “啊。” 五条悟漫不经心地应着。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材料。” 材料是真的不多啊,甚至没留下失败的余地。 他想。 ——因为莫桑当时戴着的那个口笼很小啊。 他重新提炼熔铸之后的材料,就只够做这一个。 第21章 新的安排 ……被瞪了。 禅院真希拽着莫桑的衣角撒娇讨要糖果的时候,又一次的被瞪了。 桌子旁边的高个儿男孩坐姿懒散,一脸好像什么也没关注的样子,但是禅院真希不需要回头也能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 小孩子对陌生的恶意本来就极为敏感,而禅院真希的天与咒缚更是强化了五感的认知,便显得对方盯着自己的眼神格外的明显。 冷漠的,冰凉的目光。 像是注视着什么没有生命的冰冷死物。 这目光对与禅院家的双胞胎来说并不陌生,连咒灵也看不到的废物是没有资格得到正眼相对的;对方是御三家的年轻家主,会以这种眼神看着自己简直再正常不过。 如果习惯的话,不会觉得有问题。 如果没有对比的话,就察觉不到哪里才是正确的。 ……但是自己拽着的这个人很柔软,很温暖。 像是曾经想象过的属于妈妈的感觉。 女孩想着。 世家是残酷的,毫无价值的孩子连血缘的亲情也感受不到。 正是因为有了这边的对比,对方的眼神才显得格外的可怕。 被这种目光注视着,禅院真希对咒术界传说的敬畏心也正在日渐消失。 女孩瑟缩着,放弃了逞强的打算,直接一溜烟躲到了老师的身后。 “老师,莫桑老师。” 一贯性子要强的女孩忽然展露出了属于她这个年龄段的怯懦,禅院真希抓住了莫桑的手,她把自己躲在了莫桑的目光之中,对她怯怯的要求着:“今晚我能和您一起睡吗?” 莫桑下意识地想要张口答应,却觉得一直盯着这边的某个阴沉沉的目光里蕴藏的不悦愈发明显了。 “悟。” 夏油杰的声音不急不缓地跟着响起,五条悟抬眼,他黑发的好友站在自己面前挡住了看着禅院真希的目光,声音里还带着点无奈的纵容:“别总是欺负小孩子呀,会让莫桑困扰的。” 五条悟面无表情:“闭嘴,我只是在维护我作为‘独生子’的权利。” 夏油杰:“……” 逆子,你这话我没法接。 而莫桑低着头,摸了摸禅院真希的脑袋。 女孩幼猫一样凑上来蹭了蹭,脸上跟着浮现出浅浅的红晕。 “就这一次哦。”莫桑妥协道。 “好~” 禅院真希几乎是瞬间扭过头对着五条悟做了个鬼脸。 莫桑听见五条悟一声不悦的咋舌声。 双胞胎和五条悟的战斗某种角度上来看,灾难程度不会比猫咪和外来的入侵者争执地盘大小麻烦到哪里去;白毛的大猫对着两只新生幼弱的崽子毫无前辈的宽容,小到从抢夺小熊蛋包饭和小女孩们的特质饭后甜点,大到没有前因后果直接躺在沙发上抢占莫桑的膝枕。 因为表情和态度过于理直气壮,以至于五条悟第一次直接躺在莫桑腿上的前五分钟,连夏油杰也没有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至于这期间毫无大人形象的五条前辈究竟气哭两个年龄不过五六岁的女孩多少次,暂时不可数。 就算是磨合期的话时间也太久了,灾难持续了几周的时间仍然没有缓和的迹象。 这天下午在好容易哄好了坏脾气的白毛大猫后,莫桑走到夏油杰的旁边,拽了拽他的衣角稍微压低了声音,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隐约的疑惑:“悟……是不是好像比我想象的还要不喜欢真希和真依?” 夏油杰温声回答:“毕竟悟的心理还算是小孩子呢。”他轻描淡写的笑了笑:“刚入学的时候,这小子可比现在难搞多了……大概是出身让他小时候没体会过做小孩子的感觉,反而在这个年纪里体现出来了吧。” 夏油杰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站在自己旁边的英灵:“而且我看你还是蛮游刃有余的嘛,‘孩子他妈’?” 莫桑没有接下这个略显微妙的调侃,她微微蹙着眉发着呆,半晌后才轻声开口,喃喃道:“看起来还是需要让真希和真依两个离开一阵子呢。” 第24章 夏油杰微微拉平了一点嘴角的弧度。 “……就这么偏宠悟啊。” 即使到了这种情况,也会以他的意志为先。 话音刚落,他便若无其事地接着问道:“送走倒是可以,送去哪儿?禅院家应该是回不去了,真依和真希的咒术才能几乎可以忽视,送到普通人的社会福利机构那边也可以。” “啊,这个倒是不需要担心。” 莫桑忽然弯起眼睛,愉快地回答道:“我知道一个地方,很适合她们两个呆着——而且应该会比我这儿更适合她们两个也说不定。” “诶……反应好快,是早就准备好了?” “与其说是我准备好了不如说是悟根本没打算给我留下她们两个的余地吧。” “说起来,莫桑你果然很喜欢小孩子啊。”夏油杰语调轻快地转开了话题:“你喜欢女孩子?” “我喜欢人类。”英灵弯着眼睛给了他一个相当广泛的回答,“而且小女孩很好啊,又乖又听话,至少比你们两个最初和我见面的时候强多了——至少不会见面就放咒灵吓人。” “……在记仇?” “在记仇哦。” 夏油杰低低轻笑一声。 “什么时候送她们两个走?”他顿了一下,补充道:“两个孩子的东西有点多,我陪你一起去吧。” 这其实算得上试探——咒术界之外的地方,属于莫桑·伽拉泰亚的未曾被他们所知晓的领域,他是否有资格进入,要看莫桑是否愿意点头了。 莫桑沉默了一会,同意了。 “也好。” **** 面对莫桑的这个决定,五条悟自然是双手双脚赞成。 双胞胎本来想闹,但是被莫桑抱着哄了一会后,便眼睛红红的点了点头,委委屈屈的答应了。 “只是送你们去一个比这儿更安全更合适的地方。”她顶着五条悟瞬间杀过来的目光,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脸颊:“你们也不想继续和五条前辈吵架对吧。” 禅院真希拽着妹妹真依的手帮着老师一起安抚快要哭出来的妹妹,她以一种远超年龄的沉重表情对老师点头,肃然道:“老师辛苦了。” 大猫和小猫的战斗过程中展露出成熟包容感的一方是禅院家的双胞胎,这也是坚定了莫桑要把她们两个送走的原因之一。 继续留着绝对会炸毛的,无论是五条悟还是这两个女孩儿。 如果真到了满屋子乱抓的那一步就算是莫桑·伽拉泰亚也没有信心能同时安抚好包括最强在内的四个问题儿童。 有夏油杰的帮助,收拾东西花费的时间并不多——本来两个孩子带来的东西就少得可怜,大部分还是这段时间里莫桑和夏油杰帮着买来的衣服和玩具。 高专方面友情提供了车辆,莫桑说出一个略显奇怪的偏僻地址,驱车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夏油杰下车后看着面前一片荒芜的落魄景象,陷入沉思。 “鬼屋?” “某种意义上?”莫桑笑了笑,伸手在半空波动了一下,静寂的空气凭空荡开涟漪的波纹,夏油杰露出诧异的表情,跟上了莫桑的脚步。 ——屏蔽用的结界。 比高专那个更加精妙、也更加强大。 他看着结界内部古老宽阔的日式庭院,较之五条家的祖屋也毫不逊色。 ……还有那名从屋内匆匆跑出来的和服美人。 “火彩大人?” 端庄明丽的女郎满脸欢喜,一路小跑来到了莫桑的面前,神情雀跃无比:“您怎么来了?” “呦,珠世。”莫桑拍了拍身边两个女孩的脑袋,“有点小问题,这两个孩子姑且交给你们这边照顾,没问题吧。” “当然。”珠世弯着眼睛,温驯的点了点头:“如果是您的安排,当然没有问题。”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一边的夏油杰的身上,嘴角的弧度便瞬间浅了许多:“这位是……?” “我现在照顾的孩子。” 她语气轻快。 “啊,是这样啊。”珠世抬袖掩唇相当配合的露出感慨的表情,她双手垂握身前,端庄地对着夏油杰施了一礼:“我家的火彩大人这段日子麻烦您了。” 陌生的称呼。 陌生的领域。 ……还有,对他来说并不是那么陌生的、曾经缠绕在莫桑身上的那股似曾相识的神秘香气。 黑发的咒术师沉默着,缓缓扬起客套的笑容。 “……怎么会。” 他神色如常的回望着珠世的眼睛,语气诚恳至极:“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莫桑无视了旁边两个人的客套,蓦地抬高声音,冲着屋子里摆了摆手:“狛治~”她尾音飞扬,带着点奇异的愉快感:“老师给你带可爱的师妹来了哦~” 夏油杰跟着望了过去,立时便和屋子里默然而立的男人四目相对。 那人目光森然,眼神里连一点虚假的客套也欠奉,金色瞳眸中不曾含着半分和煦的善意,头发是艳丽妖娆的桃红,从脸颊脖子到裸露在外的手腕脚踝都刻满深青色的刺青,夏油杰与他目光对视一瞬,便立刻觉得后颈汗毛竖起,浑身都生出不安的刺痛。 ……很强。 ……也很可怕。 说不定比现在的悟更加可怕。 但是当那个男人的目光转而看向莫桑的那一刻,满眼的凛然便只剩下了柔和的温情和无奈。 那男人张口,语气同样熟稔而亲昵。 “请您稍稍收敛一点吧,老师。” 莫桑:“?” 莫桑:“狛治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猗窝座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语气沉重地叹了口气:“只是觉得自己大概至少几十年之内不太适合变回人呢。” 猗窝座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人类时期的记忆。 那一天,他温柔娴静的妻子恋雪在某一日严肃的握住了自己的手,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语气和自己说: “听好了,狛治——”犹在病中的妻子深吸一口气,脸上也跟着浮现出激动的潮红,肃然道:“出现在火彩老师旁边的年轻陌生男性,不需要管对方是谁,全都打死吧!!!” 一旁的师父兼养父同样严肃的跟着点头。 于是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还是乖乖记住这句话的狛治,把妻子的嘱托一直记到了现在。 我有努力了,恋雪。 猗窝座在心里和妻子郑重地道歉。 他回忆了一下那个黑头发的人类小子注视着火彩老师的表情,沉重的叹了口气。 ……但是真的好难。 在那两个孩子熟悉环境的时候,猗窝座把莫桑单独叫了过来,和她聊了一下。 “听着,老师。” 猗窝座正襟危坐,连带着莫桑也有点被感染了,不得不跟着坐直了身体。 “……什、什么?” 猗窝座字正腔圆的震声道:“男人都是鬼!” 莫桑:“……” 莫桑:“……???” 她探过身子忧心忡忡地去摸对方的额头:“发烧了?” “我在很严肃的和您强调这件事情!”猗窝座双手把莫桑按了回去,一脸的沉重的继续说道:“有关世界上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这件事情,这一次一定要和您说明白。” 他像是生怕莫桑反驳什么,淡定地补充道:“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莫桑:“……哇。” 莫桑:“狛治我知道你有自毁情绪但是现在已经变得这么严重了吗?” 猗窝座:“我五十年前就和您说过希望您反省一下您自己的行为。” 猗窝座抬高了声音:“……您有在反省吗?” 莫桑乖乖端坐原地,一脸无辜。 “……大概,没有?” 第22章 预言 “请您稍等一会吧。” 珠世把夏油杰引导了待客室里,客客气气地在他面前摆好热茶。 “火彩大人应该还要和猗窝座大人聊一会,那两个孩子我已经安置妥帖了,按着大人的意思,接下来她们两个暂且会由我来照顾,请您不用担心。” 火彩啊…… 夏油杰盯着面前的茶杯,敷衍的回了一个客套的假笑,没有说话。 没听过的叫法。 是莫桑过去用的称呼吗? “是……夏油大人,对吧。”珠世忽然轻声开口。 夏油杰愣了一下,冷硬的神情微有缓和:“不需要这么客气,您直接称呼我夏油就好。” “抱歉呐,”珠世冲他笑笑,已经没了最初见面的疏离和若有若无的敌意。 本就是温柔至极的性格,担忧的情绪很快就压过了珠世自己的负面感情:“因为某些原因,我们对火彩大人身边出现的人都有些不放心——但是既然她愿意引到这里来,说明您至少现在是值得信赖的。” “某些原因……是指黑手党?” “欸,是的。” 珠世看着自己叠放在膝上的手掌,怔怔出神。 第25章 “火彩大人很强,这点毋庸置疑。” “……但是,那位大人所拥有的并不是随心所欲的强大。”她轻轻咬着嘴唇,神情落寞又悲伤:“牵扯太多,束缚也太多,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的……我们陪了她几百年的时间也没办法时时刻刻——” “请您等一下。” 夏油杰神情微妙的打断了珠世的话。“陪了几百年……你们难道不是人类?” “什么?我们是鬼这件事您不知道吗?”珠世眨了眨眼睛,茫然道:“……您和火彩大人难道不是因为‘鬼’最近活动愈发频繁、没有时间照顾那两个孩子所以才把她们送过来的吗?” 夏油杰:“……诶?” 珠世:“……诶?” 雪白纸门被刷得一把拉开,莫桑站在那儿,面色沉沉的看着浑然不知自己随口说了什么的珠世。 温柔娇美的鬼女看着夏油杰毫不作假的惊诧表情,又抬头看了看莫桑的眼神…… 她抬起袖子,缓缓捂住了自己的嘴。 *** “来解释一下吧。” 在珠世疯狂道歉的声中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那里,不过没有回高专,夏油杰拽着莫桑在一家环境清幽的咖啡馆里坐下,刚刚在位置上坐好,他立刻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鬼是怎么回事,没时间照顾又是怎么回事?” 夏油杰眯起眼睛,语气近乎咄咄逼人:“你不是因为顾忌悟的情绪才把那两个孩子送走的吗?” 莫桑的目光有些奇异的游移:“这个要怎么说呢……应该是一个前后因果的问题,因为悟和那两个孩子相性不合的话不必要的麻烦会很多,而接下来我会很忙,所以才会把真依和真希送到狛治那里去……” “……莫桑,”夏油杰单手托腮,语气缓慢地和她重复:“你没有解释鬼的问题,也没有解释珠世小姐和我说的事——她的语气里可是觉得我应该知道你们说的那个‘鬼’在做什么的样子啊。” 莫桑徐徐端起咖啡杯,挡在自己面前。 “因为很多原因,目前咒术界的大部分是不知道‘鬼’的存在。” 这一次的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夏油杰盯着她,忽然冷笑一声。 “……咒术界。” “你还真是用了个相当广泛的词啊。” 夏油杰耐着性子继续问:“你说咒术界的大部分,那是不是还有人知道‘鬼’是什么。” 莫桑慢吞吞的开口:“你们的老师夜蛾正道……还有硝子也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莫桑有点心虚的转开了目光。 “……大概就是,第一次你邀请我离开高专出去执行任务的那一天?” 夏油杰皱着眉回忆了一下时间,须臾静默后,某个恶劣至极的推测结果缓缓浮上了他的脑海。 如果是那个时候就开始的话…… 那在伏黑甚尔攻击他们的时间里,她—— 夏油杰强压下心里瞬间翻滚几近沸腾的种种糟糕情绪,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心平气和,勉强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温和神态:“为什么没告诉我们?帮忙还是能做到的吧?” 莫桑重新转回视线,平静地打量着面前的夏油杰。 “悟和杰的话,大概是做不到的。” 她低声道。 夏油杰发出不可置信的叹音:“哈!?” “因为你看——”莫桑慢悠悠地开口,“如果不是珠世说漏嘴了,你根本没有看出来珠世和狛治不是人类这件事吧。” 夏油杰下意识地开口争辩:“那种事情你教了不就——”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啊,又来了。 那种成熟的大人居高临下地看待不懂事的孩子胡闹一样的无奈表情。 “……就算我教你了,你们当真能确定自己处理的每一只鬼都是‘鬼’吗?”她的声音温和,却有着无法忽略的冷漠:“鬼和人是存在转化过程的,如果要杀的是即将转化为‘鬼’的人,你们能完美的说服自己自己是在除恶而不是杀人吗?” “杰,祓除恶念聚集而成的咒灵和杀死恶鬼,本质上是不同的。” 她放下杯盏,语气重新缓和了下来。 “我不觉得你们拥有这样的觉悟——你也好,悟也好,光是面对祓除咒灵时需要面对的残酷代价就已经筋疲力竭了,鬼的存在会进一步模糊你们的概念和自我界定的底线……某种意义上,咒术师们的祓除对象是不曾存在于旁人眼中的咒灵,也算是另一层道德的解脱。” 英灵环视着咖啡馆里错落坐着的人们,最后看向脸色难看的夏油杰,轻声道:“没关系的啊,不是说了吗,一切都交给我就好——” 莫桑伸手,微凉的指尖点在了夏油杰紧蹙的眉心,含笑的眼中波荡开细碎清浅的温柔。 “杰不是说过要以术师的身份拯救他人吗?那就只需要做好术师的事情就好了。” 夏油杰沉默着,直到莫桑的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好啦,还在生气吗。” 她声音柔柔,摊开手掌等着他过来,像是哄着胡闹任性的孩子。 “该回去了哦。” *** 当天晚上,夏油杰用一阵毫无停歇的敲门声强行敲开了家入硝子的房间门。 头发杂乱顶着一双青黑眼圈的女孩匡地一声拉开房门,点了一半的烟卷叼在毫无血色的嘴上,一截银灰色的烟灰颤颤巍巍的黏在上面,摇摇欲坠。 夏油杰面无表情,他举着那只曲起指节敲到发红的手掌,坦然直视着家入硝子的眼睛,只说了一句话。 “我和悟去护送星浆体的任务期间,莫桑到底发生了什么?” 女孩猛地抬起眼,月光映入她的眼底,像是锋利刀锋上流淌过的寒光。 家入硝子嘴唇颤动,银色的烟灰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许久之后,她才发出一声低哑的嗤笑。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反应过来呢。” 硝子侧过身让出路来,冲着夏油杰摆摆手。 “要来听故事吗?” ——不过是个很简单的故事而已。 家入硝子不擅长讲故事,平铺直叙的描述,简单直白的勾勒出客观的事实。 有关无数个夜晚中的全新工作、有关咒术界扑面而来的贪婪、有关人与鬼之间始终不曾展露在年轻咒术师们的残忍界线、有关某个人无声隐瞒下的二十四小时…… 她描述的语气和她手中的手术刀一般,纤细精巧,却足够锋利到可以破开任何一个人的皮肉和脏腑,挖出最内里最柔软的血肉。 这故事一点也不长。 但是足够夏油杰沉默太久的时间。 直到他走回自己的房间走入浴室,直接打开淋浴花洒让冰冷的水流击打在自己的脑袋上,夏油杰才盯着飞溅无数水花的镜子里的自己,迟钝地找回了飞散许久的理智。 因为是咒术师,所以比任何人都知晓人性的丑恶。 因为是咒灵操术,所以比任何人都清楚哪些咒怨恶意凝结而成的东西有多么恶心。 因为有着无比信赖的后方,所以可以毫不犹豫地放下那些沉重的枷锁,遵循自己的心意继续往前走下去。 夏油杰面无表情地赤身站在冰冷的水流之下,他无法遏制自己的大脑回忆起盤星教最后见到的画面:五条悟环抱着天内理子的尸骨,唯一的救赎者面无表情,而其他的人群面带愉悦真诚的微笑,为她的死亡鼓掌喝彩。 硝子和他提起鬼的问题,莫桑的担忧他大致也能理解。 以普通人的理解能力,大概无法理解什么是鬼的存在。 他们只会看到自己身边的亲近之人被人毫无理由的直接杀死,毕竟憎恶他人不需要代价、侮辱他人不需要代价,他们只需要单纯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需要去理解对方究竟是在做什么。 由于无知的愚蠢生出的庞大憎恶与单纯的祓除咒灵是不一样的。 ……鬼和咒灵是不同的。 祓除旁人看不到的咒灵的咒术师们,可以安心活在他们的世界里。 而在这个世界里,驱鬼者……大抵只能活在旁人无法理解的憎恶之中。 这是强者的责任。 这是莫桑自己的意愿——甚至摒弃了他们的想法,一意孤行的意愿。 因为她是幻想化身的英灵、是人类英雄史的具现化、是人类梦幻般理想的神赐造物。 所以她理应承担这些。 …… 夏油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在脑内做了一个很简单的尝试。 他把死去的天内换成了莫桑,把后面鼓掌喝彩的人乘以千百倍的数量…… ——那一瞬间,他忽然冷得几乎快要窒息。 当天晚上,夏油杰做了个梦。 在群鬼堆砌的尸山血海之中,莫桑·伽拉泰亚沐血而立。 本应圣洁无暇的神赐造物被污血浸透,她站在和平的另一端,再一次被挖开的胸腔碎裂空荡,从容接受了自己被世界抛弃这一事实。 第26章 咒术界下发了追杀的指令。 不,应该说全世界都下达了类似的命令。 莫桑·伽拉泰亚被重新定义成诅咒、叛徒——最后,是灾厄。 而她孤零零地站在那儿看着自己,眼神仍然温柔又平静。 你要杀我吗,杰? 英灵微笑着,血珠从她脸颊旁边滴淌滑落,像是未来得及在她眼中凝聚的血泪。 如果是你的话,我可以站在这儿让你砍下脑袋带回去哦。 第23章 神爱世人 “……早上好。” 第二天清晨,夏油杰怏怏坐在了桌子旁边,苍白皮肤血色寡淡,罕见青黑一层覆在他狭长眉眼之下,连嘴唇也像是被水浸泡过的褪色纸张,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像是个被咒灵的恶血泡过头的小可怜。 “怎么回事啊,杰。”五条悟探头打量着他糟糕的脸色,“熬夜了?” 夏油杰捏了捏眉心,语气疲惫。 “姑且算是……做了个噩梦。” 梦境的场景过于真实,他早上洗脸的时候仿佛指尖还残存血液特有的黏腻感,而且故事过于可怕了,他闭着眼睛,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从梦魇中挣扎而出的。 “没事吧?” 五条悟看着他,神情微妙。 “你该不会是……” 他瞥了一眼没有注意这边的莫桑,冲着夏油杰做了个“大家都是男人这方面都懂”的表情,“……嗯?” 夏油杰看着五条悟对自己挤眉弄眼,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抱歉不是,而且真的是个相当可怕的噩梦。” “诶……”五条悟撇撇嘴,“那是什么,该不会是梦到咒灵了吧。” “比咒灵惨多了。”夏油杰板起脸,煞有其事地说,“梦到了好多好真实的死人。” “……哇。” 五条悟干巴巴的应和一声,眼里瞬间散去了所有的兴趣。 “真吓人。” 夏油杰看着五条悟,他此刻的表情和盤星教那天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是这小子的话,说不定会觉得无所谓吧。 夏油杰面无表情地想着。 莫桑预想的那些纠结和恐惧对他来说会变得全都无所谓,假设当时的五条悟真的杀光了盤星教的所有人,那么想必莫桑的困扰也可以随意解决了吧。 天生六眼,备受宠爱,世家出身,将来以一己之力压制整个咒术界随心所欲的改写规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是五条悟,所以这些都是理所当然。 如果莫桑·伽拉泰亚始终都会站在他的旁边,那么将来咒术界不会再有御三家,而是只有五条家和其他咒术师,应该也是可能的。 ……当然除了这种皆大欢喜的故事结局,还会有另外一种可能。 夏油杰回忆起自己血色的梦魇。 ——作为那个梦的延续,五条悟会站在了咒术界和人类的这一边、遵从莫桑的意见,出手杀死已经成为灾厄化身的英灵。 与伏黑甚尔一战之后险些脱离人性束缚的五条悟,被莫桑·伽拉泰亚硬生生拽回了人间。不管他自己有没有察觉到原因到底为何,但是他五条悟的确不会再傲慢到自诩神明——无论那是他自己的狂言还是众人默认的事实,五条悟都会把自己局限在“人类”这一身份状态之下。 ……真羡慕啊。 他不其然想起家入硝子的叹息声。 嗯,他也很羡慕呢。 家入硝子羡慕他们两个,而夏油杰羡慕着五条悟。 无论理由为何,他的确是被格外偏宠的那一个。 当一切的遮掩打破之后,莫桑·伽拉泰亚针对五条悟的紧急训练背后的原因就已经很明显了,她在催促他变强,在她能力可及的范围内最好是学习速度越快越好,五条悟不会多问,夜蛾正道乐在其中,至于其他无关人士想问的话,不希望伏黑甚尔类似的事情再一次出现这种理由足够支付一切的疑问。 即使如此,那种急迫感对她来说也已经算得上罕见;如果跟着联想起“鬼”的存在,很难不让人不多想些别的。 ——就像是,训练他、让他尽快跟上自己的脚步一般。 啊,对了。 莫桑·伽拉泰亚……一直都是五条悟的东西啊。 他一开始就只是“借用”而已。 那小子虽然当时随口说了一句送给你,但是后续却像是忘了这句话一样,仍然大大咧咧地占据着莫桑大部分的注意力,类似野兽圈禁地盘一样在她所有的东西上都刻上属于自己的气味和痕迹。 “悟。” 平平无奇的午后休息时间,夏油杰忽然叫了一声五条悟。 “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咒术界突然有一天选择不再庇护莫桑,而是选择把她交给追杀她的黑手党,你会怎么做?” 五条悟想了一会,想起来了。 “那个什么米鲁菲奥雷?” “超大规模的黑手党家族哦。”夏油杰垂着眼,压住眼底不安的情绪:“说不定真的会有那么一天的,悟会为了莫桑反对全世界吗?” “也没必要做得那么夸张吧。”五条悟眨着眼睛,阳光晒得他懒洋洋地提不起劲,“真到那么一天,我到时候把莫桑藏起来就好了。” “……不交给我吗。” 夏油杰突然问道。 “啊?” 夏油杰勾着嘴角,一字一顿的问道:“真到了那每一天,悟干脆把她交给我吧。”夏油杰笑得若无其事,“你看,你那天不是说过‘契约’交给我了吗?” 五条悟沉默着缓缓转过头来,墨镜滑落一截,那双剔透的六眼此刻看着夏油杰的样子和盤星教那天毫无感情的漠然注视一模一样。 “……那个啊。”五条悟轻飘飘地笑了起来,“当时说那句话本质是为了气那群觉得自己说话算数的老头子们的呀~”他大力拍着夏油杰的肩膀,嘻嘻一笑:“杰你该不会真的当真了吧?哈哈哈哈哈……” “我当真了。” 话音刚落,落在肩上的一掌顿时无意识加重了力气,拍得他一阵闷痛。 五条悟的脸上已经敛起了所有的笑弧。 “杰,你说什么?”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不管这小子自己有没有察觉,他的眼神和伽拉泰亚在某些时候是可以重叠的。 ——毫无人类情绪起伏的、仿佛神祇注视蝼蚁一般漠然的目光。 “我没听清。” “啊,这样。” 夏油杰神色轻松的笑了笑。 “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他看着五条悟瞬间恢复如常的表情,也做了个决定。 ——他决定不再告诉他“鬼”的事情。 原因并不是莫桑那种一视同仁的温柔庇护,而是男人纯然卑劣的贪婪私情。 你已经得到了那么多的偏爱了,多少也让我赢一次吧。 *** 是什么意思呢。 杰的表情和态度。 …… 啊,说起来,那句话。 ……他会不会已经和莫桑说过了??? 在莫桑无奈的“这可真的不是个好习惯啊悟”的评价中,五条悟沉思着,并且又一次把自己的脑袋枕上了她的大腿。 反驳不了就学会无视,这是莫桑和五条悟的相处过程中了解到的真理。于是她拿起原本放在腿上翻阅的书籍,腾出地方给五条悟让出了最舒适的位置。 五条悟看着莫桑的眼睛,忽然伸手抓住了她肩头滑落的一缕长发。看着高高在上的英灵顺服地跟着低下头,没有半分挣扎和不悦。 “怎么了?” “……喜欢我吗?” 他突兀至极的问道,但是对与五条悟来说,冷不丁问出这样一句话似乎有没什么问题。 迟来几个月的细微惶恐攥住了他的心脏,曾经对这个人桀骜不驯的嚣张挑衅终于汇聚纠结坠得他心口发疼,那他仗着的是什么呢? 因为英灵一诺千金。 在这里他既为主,那么她心甘情愿俯首,遵从他的一切意愿。 ……是因为契约她才偏爱,还是因为他是五条悟所以她会偏爱? 契约断掉的话,她还会继续爱我吗? “喜欢我吗?” 五条悟又问了一遍,下意识抓紧了手里的长发。 莫桑回答,没有任何迟疑:“喜欢啊。” “那——” 他从她腿上跳起来,难得端正重新坐好,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五条悟迫不及待的伸手捧住了莫桑的脸颊,目光失去了墨镜的阻挡,坦荡又直率的望入了莫桑的眼中。 “爱我吗?” 他迫切无比的询问着,语气居高临下,目光也居高临下,但是那双剔透的蓝眼睛里却还带着矛盾至极的祈求意味。 五条悟不擅长爱人,五条悟大概也不会爱人;爱这种东西对他前十多年的人生来说更像是伴随着恐惧而滋生的病态感情,因为六眼,因为家世,因为他这副天赐般的俊俏容貌,他生下来就拥有这一切,没接受过什么纯粹温柔的怜惜和爱意,过于理所当然以至于其他的世界规则对他来说全然不曾适用。 第27章 所以在他前半生的时间里五条悟也没怎么珍惜过这种虚无缥缈的玩意,憎恶好歹还能转换成咒灵在自己眼中具现化,那爱是什么。 爱是虚假。 爱是欺骗。 爱是虚无缥缈的幻想。 但是如果对象是莫桑的话,那么她来爱我也没关系。 五条悟漫无目的的想着,而他双手捧着莫桑的脸颊,两人距离近在咫尺。 比起其他,那更像是个亲昵邀吻的动作,五条悟看着莫桑的眼睛,有些躁动甜蜜的欢喜。 他又想,她若是愿意爱我,那么她现在来吻我也没关系。 而莫桑跟着抬起她柔白美丽的双手,抚上五条悟的脸颊。 “是的。” 她露出怜爱的微笑。 “我爱你。” …… ……不对。 五条悟的瞳孔突然缩成了细细一点。 ——那是他期待的回应,但那不是他期待的感情。 她爱我。 ……她不爱我。 第24章 欲 “——知道对与虔诚的信徒来说,最残忍的是什么吗?” 米鲁菲奥雷总部的顶楼办公室,白兰·杰索惬意的扯开一袋子棉花糖,捏起一颗放进嘴里,六弔花之一的桔梗温顺接过话头,配合的问道: “是神明背叛了他们的信仰吗?” “不不不,才不是那种无聊的东西呢。”白兰弯着眼睛,“对与信仰者来说,一个信仰崩塌了就去找下一个,神明死去了就去寻求新的神明,人类说到底是贪婪的生物,只要找到合适的支柱,那么用什么样的手段活下去都没关系。” “最残忍的事情是——‘神爱世人’。” 桔梗面露茫然:“那不是好事情?是慈悲的神明呢。” “不。” 白兰吐出甜蜜的叹息声。 “是诅咒啊,桔梗。” “没有比慈悲的神明大人毫无保留地爱着世间一切这件事情……更让‘信徒’绝望的了。” “为你展露神迹、为你流露感情、为你放低姿态。” “到头来,发现不过是神对人的怜悯之爱——她爱着你,却也是一视同仁的爱着别人。” “——还有比这更绝望的事情吗?” 桔梗没有回答,他看着摆在白兰·杰索桌子上那个白水晶的盒子,一颗血红色的心脏妥帖的放置在了天鹅绒的垫子上,被首领亲自挖出来的心脏全然不见半点令人厌恶的血腥感,它放在那里,更像是个诡艳而妖丽的奇妙艺术品。 “……那么现在,白兰大人要做的是把神明抓到人间吗?” “神明大人一直都在呀。”白兰盯着盒子发呆,语气轻飘飘地,“而且她可从来都不曾自诩神明,再怎么修改灵基的内容更换名字的咒缚,她说到底也还是伽拉泰亚,始终都是把人类当做自己的造物主,这方面很可爱的一点架子都没有呢。” 他伸出手,隔空怜爱抚摸着那颗心脏的轮廓。 “……我是要让她在那边没有任何的容身之处啊。” ——他给伽拉泰亚精心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童磨的转化率不太高,好在白兰·杰索有足够多的准备:基础超过两千名的a级干部,已经全部转化成了“鬼”。再加上一部分加入极乐教的普通人,在他的刻意控制下融入的大多是社会名流和一些真正的善人,到时候不需要在乎转化率,直接就全都用上吧。 “这么折腾一圈说不定会重伤呢,莫桑老师。” “没关系,生死无论,只要保证身体完整就好,桔梗,任务交给你啦~记得把莫桑老师带回来见我哦~” “这样就可以了吗?” “这样就可以了哦。”白兰回答。 “我没打算杀死她——只是让她吃些苦头而已,她因为某些限制如今实力被压制少说九成九,所以才不得不乖乖呆在那小小的咒术界让两个小孩子保护她啊。” 但是正因为是小孩子,所以面对这样的局面她是一定会出来的。 ——既然火彩会为了狛治来到鬼舞辻无惨的面前,那么莫桑·伽拉泰亚同样会为了那两个小子回到他的身边。 白兰·杰索不会有鬼舞辻无惨那么愚蠢,在毫无筹码的前提下在开局就输得一塌糊涂。 桔梗仍然不解:“既然被压制了九成九,为什么还要这么担心。” “哎呀呀,可别看莫桑现在那么狼狈的样子,她的实力只剩百分之一也有能耐蛊惑那个谨小慎微的鬼王,让那家伙为她心甘情愿的赴死呢。” 当然,是裹挟着甜蜜刀锋的真实谎言。 ——我会把你变成这世间最完美的存在,我会让你行走在阳光之下。 一个连掩饰也相当欠奉的真实的谎言。 说是真实,因为那的确是真的; 说是谎言,因为那和鬼舞辻无惨的真正愿望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对与神造之物来说,那的确不算是谎言——因为在她眼中,人类的确是最美好的存在了。 至于许愿者内心真正期待的方向? 啊,那和她有什么关系? 白兰·杰索说着这些的时候,忍不住回忆起那只名叫童磨的恶鬼描述这一段时的表情。 那家伙自己究竟有没有注意到呢。 ——那表情对他这位真诚的听众来说,当真是……恶心至极。 恶鬼的贪欲总是会掺杂最真切直观的食欲,于是童磨那份浓腻粘稠的贪婪便混合着极致的饥饿感浮现在那双过分艳丽的眸子里,他连伽拉泰亚那份虚伪的忠诚也要嫉妒,竟然还有心思嘲笑鬼舞辻无惨的愚蠢。 “为什么?” 他忠诚的部下疑惑问道:“为什么明明这种听一听就知道是虚假的承诺,对方还会相信。” “啊,很简单啊。” 白兰·杰索微笑着揉捏手中的棉花糖,细腻的糖粉沾染指尖带起沙沙的触感,他低头俯视被掌温化开的黏腻松软的白色糖果,语气带起一阵诡异的愉悦: “因为那个男人……无可救药地爱着那个女人啊。” 希腊神话里,伽拉泰亚是被皮革马列翁创造、爱神阿芙洛狄忒赋予知性的存在,她从诞生那一刻开始就拥有造物主最炽烈疯狂的宠爱和爱神的庇护,若是她自己有意使用自己的魅力,那么世界上不存在可以抵抗她意志的人类。 只是伽拉泰亚自身将其视作扭曲他人自由的恶劣诅咒,鲜少使用那份权能。 换句话说,当她决定使用这种技巧的时候,那么只能说她对那个人当真是厌恶到了极点。 知道吗,白兰阁下。 鬼舞辻无惨大人,曾经做过一件让火彩相当不悦的事情呢。 ——在她刻意放走了珠世之后,那位大人竟然以艳丽的美貌女性姿态出现在了火彩的面前,希望能从火彩那里得到和珠世一般的怜爱之情呢。 ……哎呀,真希望您能看看当时火彩大人的表情。 童磨说到这儿时展开折扇掩住嘴角,只露出那双珠玉般流光溢彩的华丽眼睛。 仿佛注视着人间最污浊之处一样残酷冰冷的眼神—— 那可当真是…… 非常漂亮啊。 “其实啊桔梗,我也是哦。” 他语气轻快,带着扭曲又病态的甜蜜依恋。 “虽然老师可能不清楚为什么……但我也的确是爱着她的。” “——在我把她从‘火彩’变成了‘莫桑·伽拉泰亚’的那一刻,我就是她全新的造物主。” “不过真可惜……那不是一般的存在,而是‘伽拉泰亚’啊。” 白兰·杰索注视着自己曾经亲自挖出那人心脏的修长手掌,声音重又写满了遗憾的惋惜。 “意图成为造物主的存在,反而会被自己的造物所诅咒啊。” “这可不好。” 白兰喃喃自语着。 啊,这可一点也不好。 “我还是不理解,白兰大人……”桔梗提出疑问,“莫桑·伽拉泰亚已经背叛过了一次米鲁菲奥雷,您甚至挖出了她的心脏,若是把她带回来那也只是徒增困扰吧。” 白兰微微蹙起眉。 “没办法啊。” 他面露苦恼之色。 “……就是很喜欢嘛——那个样子的伽拉泰亚,只需要见上一眼就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她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啊。” 青年的脸上露出沉浸狂热恋情般的潮红。 白兰以一种炫耀的口吻和桔梗兴高采烈地描述着: “知道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死亡人数吗,那场战役的死亡人口是欧洲总人口数量的百分之五……但是与中世纪大瘟疫相比较,却也只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黑死病的死亡人数为——两千五百万。” 他忠诚的部下面露茫然,却还是点了点头:“属下有了解过这方面的历史。” 因为在他代替白兰大人和咒术界某些家伙对话的时候,的确是拿这件事情勾那群蠢货上钩的——说是莫桑·伽拉泰亚手上握着这个级别的诅咒,正好切入了那群和恶念为伍的家伙们最深处的贪婪。 第28章 那段历史里,人类高呼天主对人类残酷到了极点,白兰·杰索穿越过无数的平行世界见识过无数的未来,只有那段历史是被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但是即使如此,其中也存在着“被救赎”的未来。 “知道吗,桔梗,那样的绝望的地狱……她竟然试图去拯救过。” 白兰喃喃道。 究竟是什么样的心理、究竟要何种的傲慢,才会让一个理智过头、行事作风向来是做一步想十步的英灵,会为在世人放弃了希望只会诅咒神灵的时候,不管不顾地选择降临人世呢。 因为不小心看到了那样的伽拉泰亚,所以好奇,迷恋,最后只剩下满腔热切的贪婪。 “神明大人最后拯救失败了?” “不。” 白兰捏烂了一颗棉花糖,随意扔进了垃圾桶。 “她成功了。” 第25章 童磨还记得莫桑·伽拉泰亚——哦,当时还是叫火彩呢——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她着一身单薄的纯白,乌发顺如垂墨,修长手掌握着一柄艳红色的纸伞,于漫天风雪之中茕茕孑立。 三重最纯粹的颜色组成了她的轮廓,映在童磨眼中的是一个美到恍如梦幻般的年轻女人。 你们这儿……是不是前些日子收留了一个叫狛治的孩子。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不见寻人者常见的半分急切慌张。 ……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女子,在不清楚是被愚蠢还是天真的感情支配下,孤身一人来到恶鬼居住之处的女人。 这是童磨对她的第一印象。 彼时童磨的姿态可绝对算不上是良善,他嘴边还残留着鲜艳的血迹,手中拎着一颗面容因恐惧而扭曲的人类头颅,饶是如此他仍然笑颜如花的对那神秘的女子笑意盈盈地点着头,说前些日子的确带回来一个年轻的同伴呢。 哎呀,那是你丢掉的孩子吗? 究竟是因为苦难而放弃、还是当真不小心找不见了呢。 童磨漫不经心地想着。 但他还是好脾气地回答了女人的问题。 啊,有的有的,不过现在应该是叫猗窝座了吧。 忘记了过去所有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呢。 “这样啊……” 女人笑了起来。 看到那个笑容的童磨,跟着恍惚了一瞬。 啊,就是这个。 他想。 ——如果那群愚蠢的人类当真是在祈求着什么的救赎的话,那么他们跪地祈求卑微仰望的救主会展露出来的笑容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呢。 ……距离那个然后,已经过去了很久啦。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就只剩下一片瑰丽的赤红火海了。 被火彩微笑着侍奉的那位大人,一口一口饮下了她亲自熬煮的灵药。 鬼舞辻无惨拥有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前所未有的自由,他在火彩的注视中走入阳光之下,然后火彩笑着说真的太好了啊无惨大人,请您接下来就以我最喜爱的姿态死去吧。 浸透人类死亡绝望的古老宅邸被悉数焚毁,猗窝座替她挡下了所有杀戮的罪孽,火彩站在猗窝座的背后,余下的十二鬼月在一夜之间悉数死于前任上弦三之手,童磨在最后关头不知自己为何要用尽最后的手段假死逃跑,他只知道自己突然拥有了渴求之物、突然有了必须要完成的愿望。 ——想要再看一次那个笑容。 为此,愿意支付任何的代价。 ——而现在,童磨的愿望至少实现了第一步。 他还没有看到那个笑容,但是他终于得以与她重逢。 童磨支着下巴,笑容灿烂的看着坐在那儿的莫桑·伽拉泰亚。 果然正如白兰·杰索所言,她愿意为了那两个人类的男孩子支付相当高昂的代价,只需要一个电话就会乖乖来到这片血腥的屠戮场。 他们都不觉得她会赢。 白兰·杰索的命令是杀死童磨把莫桑带回去,而童磨的打算是等这里的鬼和火彩彼此之间都消耗的差不多了,他出手解决掉其他的残余,然后把火彩干干净净的整个吃完。 ——没办法啊,她大抵是不愿意对自己露出那种笑容的。 不过没关系,让她化作自己的血肉,结果也是一样的。 童磨百无聊赖地等待着,观望着。 莫桑·伽拉泰亚现在是唯一一个端正坐在椅子上的人了。 鬼们没有着急先去抓她,他们选择先去享受那些还未来得及变成鬼的普通人类们甜美鲜活的血肉和生命力,那可当真是地狱的惨景——可伽拉泰亚衣着笔挺发丝不乱,黑曜石耳坠在她脸颊旁侧闪烁着细碎的光彩,颈上银链垂着精美镶嵌的白宝石,未曾沾染半星血痕。 明明立于群鬼鏖杀的战场中央,却没有被任何人波及。 她仿佛连存在的痕迹也变得缥缈不定了。 ——和当年一样。 ——和当年那个含笑走过满地血腥战场、然后带走了猗窝座的火彩一样。 她的旁边是不再掩饰自身轮廓的恶鬼们疯狂撕咬的人类躯体,脚下是从四面八方蜿蜒而来的浓稠血河,莫桑·伽拉泰亚面无表情地抬手在面前挥动着,意图挥散开空气中弥漫的腥臭味道。 她抬起头,对上首座上那瞳眸珠玉一样华丽的年轻男子。 “别打扰人家对宴会的美好期待啊。” 童磨抬扇掩唇:“我倒是觉得这样有趣得很呢,火彩大人。” “您就那么坐在那儿不动没关系吗?” 他一脸真诚的问道。 “我这边倒是没关系啦——您若是愿意和我一同我自然是最高兴的,不过那样一来的话,咒术界很快就知道了吧……'莫桑·伽拉泰亚竟然是和恶鬼一同的伙伴,这样一来曾经被她教导过的两个小子是否也需要处理掉呢'——您不担心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吗?” “不担心。” 莫桑回答。 “也没打算让你活着离开这栋大楼就是。” 童磨弯起眼睛,“是出于对那两个人类的怜爱之情吗?” “——这个嘛,不是。” 不知是不是童磨长久注视她后的恍惚错觉,他总觉得莫桑的存在似乎突然变得真实了一些。 然后,他听见莫桑的声音。 “你是狛治没能处理掉的错误,作为他的老师,我有义务为弟子解决掉他的问题。” 狛治、狛治、狛治…… 童磨缓缓收敛起脸上所有虚伪的弧度。 又·是·猗·窝·座——! ! ! “……真敢说啊,火彩大人。” 童磨合起金色折扇,面无表情。 “作为英灵的实力被压制到了极点——只要那颗'心脏'还待在您的胸口,连最基础的魔术也很难使用吧。” 白兰·杰索的确说过,现在的伽拉泰亚,是她漫长生命中从未有过的最弱时期。 “啊,没关系。” 她愉快的微笑着,缓缓抬手点在自己的胸口,在童磨愕然的注视中,英灵那只完美无瑕的柔白手掌轻描淡写的破开了血肉和骨骼的保护,捏住了内里那颗坚硬的莫桑石。 ——然后,伽拉泰亚把它扯了出来,随手扔在了地上。 “这样一来,现在的状态是'伽拉泰亚'……嗯,虽然我不讨厌莫桑这个称呼就是了。” 伽拉泰亚揉了揉手腕,终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余下的你们这些我看看啊……数量不多,一起处理掉就好了。” 童磨看了一眼地上的宝石,漫不经心地随意挥了几下扇子。 他没把那东西放在心上——要知道火彩从未出过手,当年杀死十二鬼月也是猗窝座亲手所为,至关重要的鬼舞辻无惨则是饮下了药剂变成人类最后葬身火海,如此一来,她并没有展现过什么明确的武力。 明明当年是都是让猗窝座去做的,自己一点也没有动过手吧……现在居然要直面两千名强化过的a级鬼化干部和一名上弦,您可真是…… ——诶? 只是瞬息之间,光消失了。 他的周围,只有一片死寂的黑。 童磨忽然被人捏住了下巴,强迫着抬起了头。 上弦之鬼愕然愣住。 ——为什么…… 没有反应过来? ? ? 与自己近在咫尺的,是伽拉泰亚那张完美无缺的容颜。 如同神灵降临一样的姿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人间的恶鬼。 整座大楼在不知不觉之间被诡谲的黑雾所笼罩了——那些鬼也好,未来得及转化的普通人也好,在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成为厮杀之中的牺牲品残骸也好,在这一瞬间的功夫里,全部消失了。 全部被黑影吞噬了。 而童磨被捏着下巴跟着抬着头,只能注视着面前的伽拉泰亚。 她似乎存在于此,又似乎不存在于这里;飘扬的黑发像是自随处可见的黑雾墨影中衍生而出的实质,而童磨的视线和感知被悉数笼罩在了她的双手之间,无法再去感受其他的存在。 第29章 她在对着自己微笑。 是自己追逐了数百年间最渴求的那个微笑。 但是—— 童磨感受不到欢喜,感受不到愉悦,感受不到任何曾经期待甘美的感情。 直面那个微笑的瞬间,自己仿佛被诸神放逐的可悲信徒一般,倏然之间便只剩下了永坠深渊的恐惧。 ……可即使如此,对与童磨而言,这种恐惧也是前所未有的幸福了。 “露出了难以理解的表情呢,童磨大人。” “啊对了,你们不知道我的宝具是什么吧?” 伽拉泰亚缓缓启唇,吐出一节奇异的音节。 ……她在说什么? 无法描述,无法理解,单纯只是去试图思考她刚刚吐出的词汇,作为鬼的大脑就已经快要崩溃裂开了。 映入眼球最后的景象,是白骨雕琢的鸟嘴面具和与黑雾融为一体的黑袍,那巨大的怪物温驯停驻在伽拉泰亚的身后,黑袍包裹她的周身,漆黑的手爪越过她的肩膀,捏住了上弦之鬼的喉咙。 那些傲慢的新鬼早已无声无息地死在了黑雾行走过的痕迹里,无声衰败的黑与死迅速吞噬了一切。 鬼的死亡是彻底的。 坚硬的骨骼,强韧的皮肤,但是一旦失去基础的生命力,那么就会在转眼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黑色散去,凝滞在原地的血雾终于飞溅散开,瞬间浸透了伽拉泰亚浓黑的长发。 很脏。 伽拉泰亚想。 血珠顺着发丝滴淌,顺着脸颊滑落至下颌,滴滴答答染红了最后一块雪白的衣襟。 她的脸上失去了所有的表情,只余下雕刻般坚硬的冰冷。 当召唤出宝具、数千恶鬼的生命转瞬之间被轻而易举地抹杀消失的那一刻,某种束缚灵魂和理性的存在似乎也跟着一同消失了。 她低下头,打量自己苍白的双手。 并非兵刃相接之间神经感受到的真实明确的杀戮,而是更加彻底、更加轻描淡写的抹杀——不会比修改一个纸上的数字更加困难,这行为对她来说如此轻而易举,以至于最起码的界线又一次在她的脑海之中变得模糊不清。 伽拉泰亚看着自己所在的环境,抬手抚摸着自己空荡撕裂的胸腔。 她是为了什么才把那块石头挖出来的来着? ……啊,忘记了。 好像是……为了断开和白兰·杰索的联系吧…… 算了。 心脏丢了反正也死不了,过一段时间会长回来的。 伽拉泰亚慢吞吞地走过地上横躺的鬼尸,这是一整栋的大楼,玻璃全都提前做好了避光的措施,阳光落不进来,鬼也不会消失——本意应该是相当糟糕的恶趣味吧,无论逃到那一层、碰到什么样的人都无所谓,最终都不过是猫捉老鼠的游戏结局。 哀悯的感情也好,歉疚的怀念也好、对非人之物的厌恶也好,全都没有兴趣去想。 ——好无聊。 ……无聊至极。 她茫然的站在那儿,尚未收敛的感知术式察觉到有人闯进了这里。 是新的敌人,还是什么? 莫桑·伽拉泰亚恍惚着转过头去,看见了神情愕然站在那儿的夏油杰。 ……啊。 是这孩子。 来杀我吗? 莫桑转过身去看着他,几欲崩毁的人类的柔软的理性稍微回来了一点,她站在那儿,和夏油杰保持着一个恰当的距离。 “要来杀我吗?” 之前和悟许诺过的,所以这孩子来杀我的话,没关系。 浮现在此刻英灵脑海中的概念,那不算是思考后的结果,而是一个已经早早被决定好的客观事实。 ……需要,有人来杀死我。 杀死现在的“我”。 “——如果是杰的话,可以站在这儿让你砍下脑袋带回去哦。” 她甚至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脸上无意识地露出了相当轻快的表情。 夏油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可怕得要命。 “……你在……干什么……?” “做什么……”莫桑慢半拍地思考着这句话的解释,她眼神空荡,漫无目的的环视着这血腥地狱里的一切。 在清理过去的错误。 在阻止可能扩大的灾厄。 而且—— 她努力从近乎空白的意识中攫取破碎的信息。 “……这种情况,杰不杀了我的话回不去吧?” 在她茫然的注视中,夏油杰咬着牙抬起手,无数咒灵立刻流水般倾泻而出,但是她没有等来喉颈的痛楚,那些咒灵毫无预兆地在她身侧突兀厮杀起来,它们撕咬着群鬼的尸体让这里变得更加惨不忍睹,须臾之后,她的身侧只剩下了咒力的残秽和一片变得更加恶劣的废墟。 “行了。” 夏油杰对她说,他站在地狱之中,脸上浮现出的却是类似解脱般的清爽愉快。 “现在我们是'共犯'了。” ……诶? 莫桑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理解的表情。 在她还在发呆的功夫里,夏油杰已经踩着满地的血冲了过来。 她愣愣看着,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但是年轻的咒术师明显比她想象中还要强硬太多,那只手铁箍般抓住了她的手腕,半点不容她逃离。 啊,这样一来的话…… 莫桑·伽拉泰亚几乎已经快要彻底脱离人类理性束缚的大脑不得不重新开始以人类的角度开始思考,她盯着那只抓在自己手腕上的手,喃喃起来:“现在需要想办法给你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啊……” 夏油杰立刻抬眼瞪着她:“你现在还有心思想那个!?” 但是他立刻注意到了她的神态。 摇摇欲坠的碎裂感,空洞又茫然的眼神,偶尔浮现无法理解却又拼命去试图思考的痛苦,在他无法察觉到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残忍撕裂着她意志的方向——更加冰冷清澈的银辉几度要侵蚀她墨色的眼睛,神与人的界线,只在一念之间。 夏油杰反应过来,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刚刚那句话,不过是她看见自己后下意识地、近乎本能一般的思考。 莫桑反过来抓住了夏油杰的手腕,原本温暖柔软的手指此时异常冰冷僵硬,她踉跄着向前走了一步,腥浓血色在她胸口氤氲扩散,莫桑脚步摇晃着,终于因为脱力和失血无力摔了下去。 夏油杰扯住她的胳膊,把整个几乎要晕厥过去的莫桑直接拽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本能地跪下来,双膝直直落在满地脏污的鬼血之中,只为让她能更妥帖地偎在自己的胸口。 能搂在手臂里的肩膀太瘦弱、太纤巧,曾经捧起他所有罪孽和苦痛的雪白手掌抓着他胸口的衣襟,弱得连勾住他衣摆的力度也没有。 当时他是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能代替自己接受那些诅咒的? 夏油杰捧住她的脸颊,黑曜石的耳坠被血水浸润,闪烁着猩红的光泽。 明明这么脆弱、这么痛苦…… 明明…… 是这么惹人怜爱的姿态啊。 没关系了。 已经没关系了。 夏油杰颤抖着搂紧了在自己怀里的莫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的精神在此刻才终于松懈下来,相对的,青年的嘴角浮现出了一抹奇异的满足微笑。 ——我已经抓住你了。 嫣红细碎的血沫在英灵唇角堆砌,丝丝缕缕流淌过苍白的下颌。 夏油杰一点点仔细擦掉她嘴唇旁边的血色,看着她挣扎着吐出破碎的音节。 “……去找……” 她发出呜咽般的细弱咳嗽声,墨黑的眼里恢复了夏油杰熟悉的光彩。 “去找……珠世……” 莫桑细细喘着气,好一会才找回了一点说话的力气,开口时不再断断续续:“……我留在那儿的结界能护住你,等到事情过去,你回高专去。” “现在就先别管我了吧。” 夏油杰手臂绕过她的腿弯,抱起来时感受到的重量比想象中轻了太多。 因为是英灵,还是她本来就是这么轻的? 以后慢慢问吧。 他在这人间地狱之中站稳脚步,心情却比自己想象地轻松的多得多。 ——和梦中一样的情景,却是和梦境截然不同的未来。 她胸口的伤模样惨烈到让他无法再看第二眼,但是……她的确还活着。 “看见黑影了吗?”莫桑的声音很轻,但是已经恢复了清晰的吐字,“正门不能走了,米鲁菲奥雷派人等在那里,无论是谁出去都会出事;跟着影子走,去找珠世他们。” 她停顿了一会,又轻声说道:“……现在放下我,还能回去。” “闭嘴。” 夏油杰跟着地上的黑影向后门走去,眼也不眨地一脚踩碎一只鬼的半侧残骸。 “我还不至于分不清谁对谁错。” 他的体温渐渐染上了莫桑的身体,英灵的纤弱躯体在缓慢恢复属于人类的温度,年轻的男人在双臂环抱的柔软中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沉稳安宁。 第30章 “如果你这边是错的,那我也是错的。” 她在自己怀里,那这儿对他来说就不是地狱。 高洁的英灵从自己手中接走了不属于她的罪——作为代价,他会追逐她的脚步。 从始至终,错的从来不是她。 鬼也好、咒灵也好、人类所谓的道德也好——那是基于绝对理性做出的残酷判断,剥离了人类柔软感性可能产生的牵扯感,彻底将所有的错误与莫须有的罪责加诸自身。 ……如果,人类的恶意连神也会被牵连坠落的话…… 那么他会选择和她一同坠落。 “愚蠢的小子……” 莫桑·伽拉泰亚在他怀里轻笑起来。 “但是……不讨厌。” 直到此刻,他才隐约察觉到英灵固执支撑自己的最后一点力量也散去了,她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安静地把头枕在了他肩膀的位置。 “跟着影子走吧。” 她喃喃叮嘱着,“它会保护你。” “你呢。”夏油杰问道。 “死不了。” 莫桑回答他,她的声音被沉重的疲惫感包裹住,只剩下撒娇般的咕哝声,“……我现在需要……睡一会……” 黑影缠了上来,比自己见过最恶劣的诅咒还要恐怖浓稠的阴影绕上了夏油杰的脚踝。 祂露出形态,身形高挑细长,兜帽之下鸟嘴模样的白骨面具,包裹全身不露半分肌肤的浓黑长袍,模样就是十四十五世纪欧洲大陆的疫医模样,因为那场几乎无人生还的大瘟疫,疫医的姿态更是被冠以死神的称呼。 夏油杰皱起眉,不知自己此时该做出什么反应。 过来,小子。 黑袍如雾散开,他听见对方的冷笑。 不能让你愚蠢的行动打扰她的睡眠,直接送你过去。 夏油杰立刻不再犹豫,抬脚走进了黑影的包裹。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 无法描述、无可名状的恐怖在踏入黑影的那一刻便瞬间浸透了肌肤和毛孔,那是最为纯粹的“死”凝结而成的恶,传递过来的是直抵灵魂的冰冷战栗和生物本能的恐惧——与那样的恶相比,之前祓除所有的诅咒都显得如此的渺小而卑微。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暂住的庭院结界处。 猗窝座站在他的面前,面无表情。 他从夏油杰的手中接走了重伤沉睡的导师,珠世双手抖颤,连抓稳衣摆的力度也失去了。 “我追随吾师数百年的时光,她从未如此落魄过。” “——你是她选择照顾的孩子,这是我现在唯一没有吃了你的理由。” 猗窝座垂下眼帘,金色瞳眸杀意沸腾。 夏油杰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 正如他看不出鬼与人的区别,鬼也同样看不到纠缠在他身后的黑色。 要问吗? 要来看看吗? 漆黑的墨影缠丝般绕上夏油杰的手脚和后颈,声音直接送入他大脑,像是痛苦的哭嚎,又像是虔诚的颂歌。 你要我看什么? 夏油杰听见自己回应的声音,而那声音在他脑中轻笑。 来看看吧,无知的年轻人。 你帮助她离开地狱和背叛,那你值得这样的奖励。 你可以看的——因为我等已经允许。 我主的痛苦。 我主的悲伤。 我主施加自身不曾背弃的罪与罚。 黑雾融入了他的眼球,夏油杰在撕裂大脑的痛楚中隐约看见了另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伽拉泰亚。 她有着自己熟悉的模样,却拥有月光般清澈的眼睛和初雪一样不染纤尘的长发。 纯白的、圣洁的、无瑕的。 回应所有美好理想的化身,只为回应人类之爱降世的存在。 ——那才是,神赐造物最初应有的姿态。 欧洲十四世纪的黑死病,毫无预兆的死亡,毁灭,痛苦,恐怖……还有无限麻木的绝望。 诸神不曾回应人间炼狱的祈祷,神赐人间的造物、人类至高理想的期待却选择放弃神格走下神坛,将自己融入血与病的漆黑地狱之中。 世界问她: 知晓自己在做什么吗? 比任何人都清楚。 知道代价为何吗? 比任何人都了解。 那声音太冷静了,冷静地连世界想要劝诫她深思熟虑的余地也没有。 在知晓结局为何、代价为何、未来为何的前提下,她仍然选择走了下来,抓住了那些无处可去的绝望的手。 于是神祇降世,圣人坠尘。 我主。 我主。 被救赎的凡人们他们如此称呼他们的救世主。 他们伸出自己形状扭曲的双手和病态渴求的目光,人类乌黑的血污染了纯白无瑕的神赐造物,她承载起那些绝望的期待和无限的祈祷,行走在漆黑无光的地狱里,一点点的将绝望从此世带走—— 然后。 灵基碎裂。 雪发脏污。 救世主原本如月光般清澈的瞳眸被染成了墨玉般深沉无光的黑。 您已经回不去了啊。 信徒哭泣着。 您已经回不去了呀~ 信徒微笑着。 为了回应这份救赎,世界放弃了追逐其他的脚步,奉她为至高无上的唯一神明。 她回应爱与期待,于是人们积累无限的爱意,拘禁了他们的救世主。 在五百年宛如童话祝福般的和平后,人们隐约发现了那件事情。 ——有关他们的世界正在死去的这件事情。 因为只为一人之爱,于是人类渐渐失去了对未来的期待;在不知不觉间,黑色的死亡再次笼罩了这个世界。 迅速地、无声地、无法拒绝的。 而这一次,信徒们阻止了她再一次走下来的欲望。 要说为什么的话……只能说,那份爱已经超过了原本的想象;五百年的时间足够酿造出囚禁神明的扭曲爱意,他们放弃了对世界的爱,转而疯魔一般悉数倾注给了曾经为了他们放弃一切的神之造物。 请您呆在那里吧。 请您活下去吧。 只要看着您,我们便是如此的满足与幸福。 信徒们剥离自己被死病污染的黑色血肉,将苍白的骸骨层叠堆砌在她的脚边,为她堆出了此世唯一白色的囚笼。 当世界的生命力开始逐渐消失,那些手将她从漆黑的地狱推向了雪白的末日。 请您活下去吧,我主。 带着我们最痛苦的期望,带着我们最扭曲的爱意,活下去吧。 骄傲的、狂妄的、不驯的…… 无法感受幸福也没关系。 被无尽的轮回诅咒也没关系。 如我们期待那般,请您活下去吧。 于是她站在纯白的另一端,回望着自我封锁的漆黑世界。 放逐神明后选择了自我毁灭的世界最终化成了漆黑的墨影,影子拢住她的手掌,鸟喙模样的白骨面具轻触她冰冷的手背,像是落下虔诚的亲吻。 我主。 此世的诅咒,将作为您最大的助力和永远忠诚的刀剑,永伴您的左右。 世界又一次问她: 后悔吗? 没有。 绝望吗? 没有。 让你重来一次的话,还会如此选择吗? 她的声音迟疑了。 ……我,不知道。 那么,过来吧。 世界的声音循循善诱的劝导着。 到我的身边来,到正确的历史这边来,到得以繁衍下去的人类史这边来。 于是她对着世界延展而出的光伸出了手。 那就让我看看吧。 正确的历史,延续的历史。 作为代价,我为你效力。 伽拉泰亚不会再去试着改变大部分的历史,她选择漠视,选择旁观,选择无限接受旁人对她的指责和绝望……甚至是,主动接受。 那些没能救赎的人,是我的错。 那些没能挽救的错误,是我的错。 那些无法承受的痛苦无处可宣泄的绝望,是我的错。 相隔无数个世界后间隔数百年后的现在,伽拉泰亚再一次在另一名崩溃的年轻咒术师面前低下头,握住那份不曾属于她的罪与罚。 ——宛如献祭般的姿态,一如当年那般,没有半分区别。 她爱我,如同爱着她曾经为之奉献一切的世界。 夏油杰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等到他重新找回支配手脚的意志和力气,已经是圆月高悬,万物静谧。 他抬脚走入庭院的大门,走过重重回廊拉开单薄的纸门。 在最安静的地方,莫桑·伽拉泰亚在雪白的床铺中央安静沉睡着。 珠世跪坐在她的旁边,用温热的毛巾细细擦拭着她苍白的脸颊和头发,耐心至极地一点点的擦掉她发间的血污,温柔的鬼女用目光描摹莫桑沉睡的睡颜,泪光在眼眶中摇摇欲坠。 第31章 “我要恨你吗,夏油大人?” 她的哽咽声很淡,不仔细听根本无法察觉。 木盆里的水清澈干净,安静倒映着天空的凄冷圆月。 “……我不知道。” 夏油杰回答。 “我本来应该感谢您的……至少您让她回到了我的身边——” 鬼女喃喃着。 “但是……不该是这个样子。” 她的眼泪扑簌簌落下,在雪白的被襟晕开大片大片的深色。 “我的火彩大人……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她应该愉快行走在这世间的任何一个角落,无拘无束,无忧无虑。 哪怕露出屠杀恶鬼的姿态也没关系,哪怕变成被世界放逐的极恶也没关系——至少是鲜活的,完整的,不受任何拘束的,她应该被这世间的一切爱着,而不是被她爱着的一切诅咒伤害至此。 求您了,火彩大人。 求您不要让我觉得重新变成人类是一件多么绝望的事情。 珠世死死咬紧嘴唇,她蓦然抬起头,眼眶仍然残留微红,近乎逃避一样迅速站了起来:“我……去看看真依和真希,她们两个看到火彩大人这个样子一定吓坏了……夏油大人,先麻烦您照顾一下她,我很快就会回来。” 夏油杰缓慢抬起头,疫医模样的古老诅咒立在莫桑的身侧,月光透过祂深色的躯体温柔落在了莫桑的脸上,此时倒是看不出半点属于诅咒的残忍凶戾。 夏油杰在她身侧坐下,伸手轻抚莫桑尚未染回血色的苍白脸颊和色泽浅淡的嘴唇。 “温柔的神明大人啊……” 他低声自语,指尖勾卷缠绕起她柔软的发丝。 “你爱我如同爱着你曾经拥有过的世界吗?” 夏油杰回忆起高专的日子,无论何时他去找她,莫桑·伽拉泰亚都是衣着端正神色清明,永远模样妥帖地等待着他们的呼唤。 ——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在那里的日子,未曾有一日获得沉稳的安眠? 而就在不久之前,神明在他怀抱中交付出最后的信赖,安心的闭上眼睛陷入沉睡。 夏油杰忽然伸出手撑在了她脸颊的旁边,另一只手轻轻捏住莫桑苍白的下颌。 然后,他倾身俯下,近乎虔诚地轻轻吻上英灵冰凉柔软的嘴唇。 浓黑的雾影瞬间躁动而起,缥缈雾气凝成刀锋姿态,抵在了夏油杰的后颈和心脏的位置上。 年轻的咒术师沉沉抬眼,他眸子漆黑无光,像是在眼眶之中凝结而成的剧毒恶咒,他甚至送上自己毫无遮掩的后颈对准了锋利的墨刃,血珠自尖端刺破处蜿蜒而出,转眼融入咒术师漆黑的外套之中。 哎呀,威胁我吗。 夏油杰无声地咧出一个恶劣又愉悦的笑来。 杀了我她会伤心吧。 确定吗? ……前辈? 疫医的刀锋顿在原地,墨影愤怒到近乎沸腾。 她不该选择你。 祂愤怒的在夏油杰的大脑中咆哮起来。 ——你这疯子!恶徒! ——渎神者! ! ! ——【机密判定,无阅读权限】事件后12小时—— 判定结果—— ——莫桑·伽拉泰亚叛逃—— ——夏油杰叛逃—— 莫桑目前情况是:没有御主供魔,自己库存魔力不够,开大就抽干了,必须要找个控制器,一旦玩脱就是异闻带级别的be。 脆皮莫成功上线。 写到文案那里了。 双叛逃。 【耶】 因为这里写了很久,顺便来唠唠叭。 莫桑姐姐的定位一开始就是博爱慈悲的神性,就算是人也是货真价实的圣人,和杀生院属性相同,但是两个彻底的极端。 都是只爱人类,杀生院爱自己,莫桑除了人类别的品种不承认,好在莫桑姐姐是个纯粹过头的理智派变成兽的可能性为零,理性到知道世界被拯救的最后结果是异闻带也会干。 她一开始就是抱着知道最后会be必死的心态去干的,结果低估了后面的发展,猜到世界没猜到自己,前面说过讨厌神明,某种意义上也是强调着讨厌成为神明后什么也做不到的自己。 顺带一提,疫医这个级别的是对界的不能乱用,以及真的拥有自主意志独立在莫桑之外,看莫桑和老父亲看崽没区别,勾搭夏油是想给自家脆皮还爱浪的崽找一个靠谱的保镖…… 第26章 没关系的,我可以处理好。 这样的话,莫桑·伽拉泰亚说过了很多次。 ——因为她曾经说过没有问题,于是五条悟选择毫无理由的全然信任着那个人。 因为是那个人,所以在消息最初传来的时候他没有动。 不是她。 他头也不抬的和老师回答道。 那并不是最后理性挣扎挤压出的感性疑惑,而是五条悟就当真是这么觉得:任务中描述的那个令人望而生怖的修罗恶鬼,不会是莫桑·伽拉泰亚。 “……悟,已经确定了,就是她。” “那错的就是对面。” 五条悟想也不想地回答。 就算是她也一定有她的理由——那个理由自己可能无法理解,但是只要是她选择的就不会有问题。 “我不会去杀她。” “也别想我去杀她。” “……我去。” 夏油杰平静开口,他的表情冷淡过头,夜蛾正道看着他,张了张嘴。 “莫桑的事情,我来处理。” 这引来了五条悟的侧目。 夜蛾正道干巴巴的开口:“那就……拜托你了,杰。” “啊。” 夜蛾正道以一种相当复杂的沉重表情目送自己另一个得意弟子离开,当他回头,却对上了五条悟冰凉的眼睛。 他的弟子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 “刚刚就想问了,老师……” 他轻飘飘地开口,口吻语气和曾经的莫桑·伽拉泰亚微妙的重叠了。 “莫桑您明明那么了解,和她相处的时间大概也就只会比我和杰短一点吧。” 六眼沉默审视着老师沉默的灵魂,不曾放过他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 “那为什么——您,在说起那件事的时候,竟然没有半点惊讶的表情呢。” 五条悟盯着倏然怔住的夜蛾正道,缓缓咧开嘴角。 “……哎呀。” 五条悟忽然无比愉快的笑起来。 笑意未曾抵达霜雪清澈冰冷的六眼眼底,夜蛾正道看着那双不曾遮掩的眼睛,里面只有一片彻骨的寒凉。 他听见自己学生近乎自语般的冷漠疑问。 “……就像是您知道为什么她会去那里一样呢。” 半个小时后,五条悟得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 老一套的东西——上层们陈词滥调的无聊阴谋,黑手党完全没打算遮掩目标的鸿门宴,无法获得利益就直接毁掉,不长脑子的人想出来的法子自然也不能指望高尚到哪里去。 我不会杀她,杰也不会杀她。 但是杰不能保护她。 ——因为他不是五条悟。 五条悟长手长脚,蹲在空荡荡的冰箱前面发着呆,没有人给他做饭,他吃完了冰箱里最后一块放着的蛋糕。 莫桑离开之前没有准备太多的东西,一整块十二寸蛋糕占据了冰箱的一层,这一次没人和他抢夺,但也没人送来温暖的红茶或是牛奶呵护他脆弱的肠胃。 没关系。 五条悟心想。 这个全都是我的了。 奶油失去了绵软轻盈的口感变得有些僵硬,五条悟以一种诡异的专注一口一口吞咽下整个蛋糕,冰冷的糕点坠压他空荡的腹部,口舌反馈给大脑的是甜蜜沉重的鲜活痛苦。 莫桑为什么不喜欢神? 他曾经问过这个问题。 因为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感受不到。 到了那个时候,疼痛也好,甜蜜也好,人类感性所能感触到的东西全都成了虚无。 说完这话后的莫桑在他嘴里塞了一块刚刚做好的巧克力,指尖有刻意向后瑟缩,却没躲过他捕食一样骤然向前咬住的动作。 湿热舌尖擦过英灵染着可可粉的指尖,是巧克力的味道。 莫桑收回手,笑眯眯的问,好吃吗。 五条悟含着巧克力,任由浓稠柔软的甜蜜在舌尖融化散开,馥郁浓香扩散至整个口腔,他看着莫桑的眼睛,乖乖对她点头。 成为神的话就尝不到巧克力的甜味了哦,悟的话一定不喜欢变成那样吧。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用的是哄小孩子一样温柔的口吻。 ……什么啊,把我当做小孩子嘛? 五条悟回忆着,然后咽下最后一口蛋糕。 放在蛋糕上面的巧克力碎片没有仔细咀嚼也没有来得及融化,吃得太快于是还得以维持着带着凉意的硬度,被五条悟硬生生整口吞下后,巧克力细碎的尖锐处直接划过喉咙,感觉如此的鲜明。 第32章 甜蜜的,尖利的,疼痛的。 ……是属于人类才能感受到的味道。 五条悟叼着叉子,趴在桌子上对着只残留星点奶油的空盒子发呆。 他回忆起老师转述的属于莫桑最后的嘱托。 她说,事情结束后,你们要来杀我。 因为在此之后,我会变得非常糟糕——但是某种意义上对生死无谓,所以你们动手快一点的话不会有什么问题。 ……其实,莫桑如果出事了也没什么不好。 五条悟漫不经心地想着。 五条家的房间很多,别人不知道的密室也不少,足够听话的仆从有得是,发生了那种事情后不说咒术界,大概整个世界都已经不是她的容身之处啦。 什么呀,这不就变得超可怜了嘛? 叼在嘴角的银叉晃悠着,五条悟无声扬起嘴角。 不过我不会杀她的。 她还欠早就应该属于我的爱,还欠我一个没有来得及完成的吻。 哎呀,到时候关起来吧。 少给我的东西,这期间慢慢补给我就好。 他耐心等了一会,等着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大概一切都已成定局,可怜的英灵小姐又只能等到他去救她,想象了一会她那副无助又可怜的惹人怜爱的姿态后,五条悟觉得自己可能会被无视她嘱咐的莫桑气到捏脸,年轻人抓着脑袋站起来,却在走到高专大门口的时候,正面对上了匆匆赶回的夜蛾正道。 “莫桑·伽拉泰亚叛逃。” 嗯嗯,这种事早都猜到啦。 五条悟随意应和着,往外走的脚步没有停下。 “悟,”老师喝住了他的脚步,在五条悟不耐烦的表情中吐出了后面的那句话。 “地点检查到了属于夏油杰咒灵操术的残秽……还有他扔下来的这个。” 那是咒术高专制服特制的纽扣。 ……什么意思? 五条悟停在原地。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些天的记忆片段忽然在五条悟的脑海中迅速汇集聚成一条明确的线索,他回忆起夏油杰那天的那句话。 “悟——!你去哪儿!?” 已经走出一大段距离的五条悟面无表情转过头来,脸上已经散去了之前倦怠的慵懒,只剩下一片虚无的冷漠。 “她让我杀了她。” “那我就去杀了她。” 哎呀…… 不做个好孩子不行吗? 五条悟想着。 无妨,他会乖乖听话的,像她期待的那样。 会好好做一个普通的人类,会认真吃好一日三餐养好身体,也会听她这一次的安排。 ——杀死她。 比起莫桑,另外一个夏油杰倒是出乎意料的很好找——不知为何,米鲁菲奥雷没有大规模去追寻莫桑的去向,大概只是局限于内部的搜寻,而不是大张旗鼓的暴露在一般社会的视野之中。 能猜到理由,但是五条悟懒得猜,直觉觉得里面的理由会很恶心,所以不要知道为好。 不过不得不说,这一行为这成全了五条悟,也方便了夏油杰——社会目光追逐的不过是个莫须有的恶劣连环杀人犯,因为那栋大楼里面的秘密根本不能放出来,想想都知道真相如果放出来会是什么结果、什么级别的恐慌。 为了阻止诅咒海啸一样涌出来,咒术界会拼命按下去这件事的影响,按着那群家伙的打算,大概过一阵子就会抓一个替死鬼过来安抚大众了吧。 五条悟在便利店的门口找到了采买物品的夏油杰,换下了高专的制服,而是简单的衬衫长裤,夏油杰散下头发,及肩的黑发随意散落着,一副随意出门散步的悠然姿态。 他的兜子里是些适合小孩子的零食,而不是五条悟一开始预想的应急药品。 “喂。” 五条悟拿手里的空易拉罐扔他,夏油杰随手接下,神色如常的看着他:“悟。” “哎呀,在生气吗?” 夏油杰笑眯眯地问道。 “我们不再是朋友了吗?” 五条悟忽然笑容灿烂,一脸愉快的回答:“不,还是朋友哦,你仍然是我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朋友。” “混账小子……” 夏油杰嗤笑着,他看着五条悟的表情不由得也跟着敛去了脸上虚伪平静的温和,对上情绪漠然的六眼。 “既然这么说,那你为什么露出一副要杀了我的表情。” “……这问题要问你吧,杰。” 五条悟语气幽幽。 “你擅自拿走了属于我的东西啊。” “哎呀呀,真敢说啊,悟。” 夏油杰反而露出了无奈的微笑。 “——明明是你亲手把她送给我的,最初是那样,后来也是那样……” “莫桑·伽拉泰亚,不早就是我的了吗?” “……她呢。” “嗯?” “她的意志呢,被你忽略了吗。” 夏油杰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着凝视着五条悟。许久后,他才重新笑了起来,夏油杰的笑声逐渐变大,在五条悟见鬼一样的眼神中几乎笑得快要上不来气。 “啊对了对了,悟不知道对吧——” 笑声渐歇,夏油杰随意揉了揉颈子,再次抬眼的一瞬,那双眼中便只剩下了畅快的愉悦。 “……什么?” 夏油杰眼中笑意渐深。 “——当然是她的一切啊。” 亵渎神灵,还是执行神谕。 这是个问题。 加更 第27章 夏油杰返回庭院的时间已经是下午。 和悟的纠缠花了些时间,那小子虽然杀意沸腾但是并没有现在就动手的打算,夏油杰得以全须全尾的走回来,除了之前买的雪糕已经全部融化不得不扔掉以外,这次出行还算是顺利。 院子很大,夏油杰拎着东西到训练场去找那两个从第一天开始就没有给过自己正眼的小丫头。 也不知道行不行啊…… 姑且算是听了建议买了些东西,但是感觉那两个小丫头不像是会为了这点东西搭理自己的样子。 夏油杰靠近了训练场后,里面的声音也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喝——!” 女孩有着和鬼截然不同的朝气蓬勃,禅院真希穿着朴素简练的训练服,衣襟早已被汗水浸透了一次又一次,她粗鲁擦掉下颌滴淌的汗珠,目光灼灼的仰着头看着自己的临时教导者。 还不够。 禅院真希双手撑在膝盖上,心脏已经因为超负荷的运转开始隐隐作痛。 但是……这种程度,远远不够。 无论是保护住老师为自己争取来的人生、还是成长为真正的强者,保护最重要的存在,她现在的实力都远远不够。 她和真依的人生曾经被一个人改变了,从晦暗无光的院子角落带到了阳光灿烂的天空之下,拥有了自由选择人生的权力。 ——直到被叫做夏油杰的术师出现在院子里、怀里抱着重伤垂死的莫桑老师的景象出现为止,禅院真希都认为自己的人生都是充满着希望和幸福的。 “请再来一次吧,狛治师兄!” 真依的体质无法接受师兄的体术锻炼,除了自己的术式练习之外也开始跟着珠世小姐学习药理知识,那习惯逃避的孩子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睡着觉,自己也不能因为这点困难就放弃训练。 “不要叫我狛治,那个名字只有老师可以叫,叫我猗窝座。” “是!猗窝座师兄!” 遍身青色刺青的男人看了她一会,然后叹了口气:“……接下来的训练我会很严格的,你可以稍稍休息一会。” “是!休息之前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来一次!”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小姑娘看起来一点也没有休息的打算。 “真希,要不要过来休息一会?” 夏油杰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并且毫不意外的对上了女孩瞬间带上了刀锋一样锋利凶狠的目光。 哎呀,这不还是超生气的吗。 他漫不经心地蹲下来,坦然直视着禅院真希那双不掩怒意的眼睛。 “是莫桑的提醒让我给你买点奖励,不要嘛?” 不远处的小狼崽在听见老师后目光跟着收敛了几分,语气硬邦邦的回答道:“不需要,谢谢。” “别对我这么冷淡嘛,小真希。” 夏油杰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他脸上那一层柔情比禅院真希还要淡,此时也没有继续温言软语劝下去的打算,他俯视着禅院真希,狭长眉眼并不如往日那般温柔弯起,一眼看过去只有彻骨的凉薄:“……和我关系这么差,让莫桑知道了可怎么办呀。” 禅院真希死死咬紧牙关,劈手抢过他手上的袋子。 “……失礼了。”她一脸僵硬地扯出来一个笑,“我现在去找真依'休息'一会,师兄,我先走了。” 夏油杰无所谓的转过头,对上猗窝座森然的目光。 第33章 “有事吗,猗窝座阁下。” “没有。” 鬼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惜字如金。 只是片刻之后,他看着夏油杰,缓缓吐出一句话来。 “她有些过于宠爱你了。” “怎么,阁下不高兴了吗?” “没有。” 猗窝座说这话的时候仍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别死的太早,老师难得有兴趣养个人类。” 真敢说啊…… 夏油杰冷着脸走向莫桑所在的地方,森寒郁气绕在眉眼之间,细长眉峰勾出一点凛然入骨的杀意,又在开门的一瞬间悉数化作温煦春风的柔情。 下午阳光正好,醒来不久的莫桑只穿了一件雪白的绸制单衣,微微敞开的衣领处隐约可见如宝石碎裂般的猩红纹路在胸口和锁骨处蜿蜒,英灵的躯体不像人类,伤口处也不是狰狞撕裂的血肉,珠世没有敢给她用药,便只是让她自己疗养。 眼下莫桑正被各类毛绒雪白的东西层层围绕着,那堆毛绒玩具把她整个人都陷在里面,英灵小姐被太阳晒得懒洋洋软绵绵,闭着眼卧在里面打盹,瞧着有种绵软温顺的乖巧。 听见拉开纸门的声音,她睁开眼看了过来。 “……我回来了。” “啊,”莫桑眉眼弯弯,“欢迎回来。” 夏油杰站在那儿看了她一会,忽然沉默着迈开脚步,然后在莫桑旁边横躺下来,脑袋枕在了她的怀里。 “……累了。”对于自己突如其来的行为,夏油杰只扔出来一个敷衍的词来解释。 英灵对此反应平静,没有推搡也没有拒绝,她包容地任由对方枕上自己柔软温热的小腹,那只柔软而雪白的手顺势落在了他的额头,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夏油杰顺如鸦羽的黑发。 夏油杰回忆起在死的黑影里瞧见的景象,白色的神明拥抱那些和自己撒娇的孩子,年幼的信徒们嬉笑着,像是虔诚的幼兽把自己送进她的怀抱里寻求神明的怜爱,她手掌落下抚摸那些孩子的脸颊和头发,动作便如同现在一般,慈爱而温柔。 夏油杰不觉得被当做孩子有什么问题,孩子可以拥有大人没有的任性特权,若是装一装小孩子能得到这个怀抱,那又有何不可。 “杰,要不要和我签订契约?” “嗯?” 突然开启了意料之外的话题,夏油杰不由得仰头去看着她。 “我现在断掉了和白兰·杰索的强制契约,需要一个人作为御主提供我现世的凭依物避免我回到之前的状态。” “你愿意吗?” “自然是乐意之至——不过'之前的状态'是什么意思?” “啊,这个嘛……” 莫桑神色略有些苦恼,想了想还是决定从头开始解释。 “对于英灵来说,真名是很重要的存在,像我这种概念化集结而成的英灵真名几乎可以说是'存在的本质意义'一样的东西。” “但是我因为某些原因,'伽拉泰亚'这个名字被'火彩'替代了。” 夏油杰皱起眉:“火彩不是假名?” “不是假名哦。”莫桑语气温和,“是相当彻底的替代,而且对方也没有让我换回来的打算——所以我在人间寻找了很多年,就是为了找到有资质的对象能帮我换回名字。” “……然后你找到了白兰·杰索。” “没办法嘛,他的能力是穿越平行世界。”莫桑温声道,甚至隐约还含了点莫名愉悦的笑意。 “如果可以的话,他能可以在我成为'火彩'之前先一步回归'伽拉泰亚';不过我在认识白兰的时候那还是个好孩子,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哎呀,别这么看我嘛杰~这件事我也很苦恼呐~” “但是目前来看,算是有效果。”莫桑做出最后总结。 “虽然过程比较麻烦,好歹也算拿回了'伽拉泰亚'这个真名,现在只需要找一个御主帮忙当做凭依物,实力大致可以取回三分之一左右的程度。” “御主能做什么?” “嗯?虽然只有三分之一的权限但是姑且还是蛮多的吧,绝对命令什么的不太可能,但是一般命令还是需要听的。” “这么说起来的话……” 夏油杰眯起眼睛,“你之前训练我和悟时候说过的绝对控制权——” “啊那个是骗你们的~”莫桑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坦然到看不到丝毫愧疚。 “因为你们两个完全不可能做到所以正好可以拿来骗你们让你们上钩啦,超好用的招数~就像是盲盒永远收集不到最后一组拿去兑换奖品但是碰到有卖的还是会拼命买回家那种感觉~看着还挺好玩的~” 夏油杰忽然从她怀里猛地抬起头,一只手撑在她旁边直接倾身压了过去,他起身动作极快,几乎是瞬间便与笑意嫣然的英灵距离近到能感受到呼吸的频率,电光火石之间莫桑眼也不眨迅速抓起一只毛茸茸的玩具熊挡在怀里,把意图再进一步的夏油杰挡在了玩具熊的后面。 夏油杰被玩具隔着挡在那儿,便垂着眼看着她,语气从容恢复到了之前的话题。 罪魁祸首还在笑眯眯的看着他。 “哎呀,生气啦?” 夏油杰没回答,他直接伸手抓住莫桑纤细的手腕,“……起来,和我打一次。” “诶——不要啦——”她把脸埋在毛绒玩具熊的后面,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不情不愿的。 “杰你趁火打劫的打算会不会太明显了。” “快点,”夏油杰皮笑肉不笑的蹲在她旁边轻轻扯着她的腕子,太细了,他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自己一只手抓她两只手的手腕应该也可以。 “你自己说过的承诺长期有效。” 莫桑一脸不乐意的被他拉起来,怀里还抱着那只白色的玩具熊。 她一边跟在对方身后走一边叹着气。 她还是个伤患!虽然是挖了心也死不了的那种! 但是请尊重一下她是个伤患这个事实! 训练场没有人,只有刚刚冲了凉回来准备继续训练的禅院真希一身刚换上的训练服,顶着一头还滴着水珠的头发出现在了走廊处。 “……莫桑老师?” 她一脸悚然地看着仅穿着单衣被夏油杰拽着往训练室里面扯的莫桑:“您不是在休息吗!?” 看见夏油杰拽着莫桑手腕的小狼崽几乎要气到炸毛,下一秒就被小跑凑过来的老师瞬间哄成了温驯的小动物。 “啊,真希你来的正好~”莫桑笑眯眯的跑过去把玩具熊塞进女孩儿的怀里,“帮老师抱一下~” “啊,是……”女孩下意识接过毛茸茸的玩具熊,抱进怀里的那一刻脸上无意识浮现一点细微的红晕。 “等老师五分钟,马上就出来。” 莫桑揉了揉真希的脸颊。 女孩怔怔点头,被怀里的玩具熊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力。 珠世小姐说莫桑老师喜欢这些白色毛茸茸的东西,所以家里准备了很多,她还以为是说假的…… 但是好像,是真的…… 暖暖的,香香的……是老师的体温和香气。 禅院真希红着脸,忍不住低头埋在里面,在毛茸茸的玩具上面蹭了又蹭。 她无意识地吸了一会香香软软的玩具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后忽然听得一声纸门拉开的声音,真希吓了一跳猛地从玩具熊里面抬起头,正对略显惊讶看着自己的莫桑。 “哎呀,真希这么喜欢这个吗?” “也没有那么喜欢啦……”女孩恋恋不舍地想要松手,结果她的老师笑着伸手摸了摸真希的脑袋,又拍了拍她紧紧搂着的玩具熊。 “没事,那这个送给真希吧。” 女孩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莫桑又回头看了一眼训练场的里面:“杰你还要坐在那儿吗?我不管你了哦?” “……嗯。” 回应她的是一声略显沙哑的低沉单音。 “你让我安静一会。” “我不记得我有打伤你哪里啊?” 夏油杰的回应相当冷静:“没办法啊,全盛状态输给实力只有三分之一的可怜伤患,所以我需要安静一下。” “诶,那好吧。”莫桑收回视线,有点遗憾的和自己的小弟子对视着。 “看起来只能我和真希一起走了呀。” 禅院真希的眼睛顿时更亮了。 她扒在门口看了一眼里面的夏油杰,黑头发的家伙曲着腿坐在地上,手指抓着头发,看都没看这边一眼。 啧,幼稚男人无聊的自尊心。 真希老气横秋的哼了一声后,高高兴兴的拽住老师的手和她离开了。 训练场里的夏油杰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有点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裤子。 啊……失策了。 不该让她穿成那个样子和自己打的。 考虑到养伤的问题,莫桑现在的着衣样式大多是款式宽松且料子轻盈,安静坐着躺着看不出问题,但是一旦动起来……就…… 第34章 夏油杰喉结滚动,默不作声。 难耐的燥热从小腹一路直接烧到大脑,直到现在也没冷静下来,夏油杰盯着墙壁上稳定向前走着的钟表秒针,面无表情地扯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低头缓缓吐出一口滚热的浊气。 今天晚上可能要睡不着了啊。 莫桑姐姐因为回到了舒适区,所以开始暴露本性了。 简而言之:皮,且浪的飞起。 顺带一提,十七八岁的男生真的非常容易起反应(笑) 第28章 看着莫桑跑来和自己说现在没什么事顺便缔结一下御主契约吧的时候,夏油杰内心是充满了期待的。 结果英灵小姐只是笑眯眯地伸出双手和自己十指交握,修长完美犹如艺术品一样的纤细手指被咒术师粗糙宽大的手掌轻轻握住,舒展,扣下,像是块质感极佳的软玉,然后还没等夏油杰反应过来,她就一脸清爽的收回手,坦荡荡的和自己说好了已经完成啦——! ……总而言之,就是非常失望。 “这样就算是缔结契约了?” “嗯,这样就好了哦。” “怎么说呢……”夏油杰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的手掌,完全不掩遗憾:“会不会太敷衍了。” “那再来一次吧。”莫桑相当配合的举起双手,“顺便帮你扩张修改一下术式回路。” 夏油杰眨眨眼,还是没能抵住十指相缠的诱惑,伸出了手。 咒灵操术是将咒灵凝结成块然后吞咽入体,以自身术式重构咒灵并把其转化为自己的力量,融入他人力量化为己用的过程对夏油杰来说并不陌生。而英灵与自己缔结真正契约的感觉与其颇为类似——只是接受的感受却是陌生的,与诅咒凝化的力量是截然相反的极端。 人类史至高理想化身的存在所拥有的魔力是不同的,清澈,纯净,她的魔力化入血肉和皮肤肆意包裹体内的肌肉骨骼,在与咒术师十指交握瞬间瞬间突破皮肉阻隔融入体内未知的回路之中,在英灵魔力的精细操控中,那些从未被感知过的回路与原本生来拥有的咒术术式融合一体,然后进一步冲刷、重塑、扩张——用尽全身每一寸血肉感知实力迅速增长的感觉实在是过于夸张,以至于力量迅速增长的瞬间无法遏制的随之生出生物本能渴求的肉身欢愉,然后在转瞬之间被更加热烈磅礴的可怕魔力瞬间包裹住,过于强烈的愉悦感甚至对与人的理智来说,已经只能用可怕来形容。 当莫桑收回手的那一刻,夏油杰还因体内残留的清澈浩美的余韵而有些飘飘然的恍惚。 “……我印象当中只要把魔力回路连接上就好,通常来说,修改对象不会有这么多的反应。”莫桑干巴巴的说。 她看着夏油杰松开手后立刻摔倒在地,单薄夏衫在眨眼之间已经被汗水浸透,整个人一副难受到快要上不来气的狼狈样子,她不由得也跟着蹲了下来细细打量着,只是瘫在地上的青年黑发濡湿丝丝缕缕散在脸上正好掩住了表情,肩膀缓慢而大幅的起伏,莫桑蹲在一边看着,脸上难得露出了无措的表情。 “……没事吧?” 没帮过普通人用魔力直接扩张修改体内原有的回路,她倒是颇为擅长人造人方面的技术,普通人鲜少愿意接受她这种直接过头简单粗暴的的回路改造,夏油杰还算是第一个。 考虑到咒术和魔术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体系,莫桑并没有修改的太过分,而且英灵的魔力不同于诅咒的咒灵,照理来说只会有净化后的清爽感,为了避免他不舒服还特意用魔力包裹了杰体内神经避免他产生不必要痛感……那么为什么杰会露出这种像是刚刚被人糟蹋过一样糟糕的样子? “没事……” 回应她的声音低哑到近乎呜咽,莫桑隐约从里面辨别到一点气急败坏的愤怒,但是因为声音实在过于虚弱,显得那点若有似无的怒气也只有些色厉内荏的可怜味道。 莫桑蹲在旁边幽幽叹气。 太脆了,这年头法师太脆了。 魔术师也好咒术师也好,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我去弄点汤药吧,你休息好了再过来。”莫桑现在不敢碰他也没法研究夏油杰到底是什么情况,想了想只能归结到年轻术师身体没能抗住突如其来的回路扩张,再加上咒灵操术的本质是吸纳其他咒灵,备不住这些年积累了多少旧病沉疴,突如其来一下子净化有些后遗症也说不准,弄点温养回路补充魔力的魔药终归没有坏处。 半个小时后,莫桑从临时制造的魔术工房拎出来一小瓶亮银色的奇特液体,而夏油杰换了一身干净的新衣服,只是仍然神情恍惚脚步轻飘,他一脸怏怏走过来的时候接过莫桑递来的魔药,看也不看的直接灌进肚子里,紧跟着就凑过来直接把下巴搭在了她的肩上,整个人三分之一的重量也跟着压了上来。 “缓过来了?” “嗯。”他把脸埋在莫桑背后垂着的柔顺黑发之中,无声蹭了蹭后顺势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过短期内我应该是来不了第二次了。” “还真以为那种东西想来多少次都可以啊。”莫桑失笑道,“你又不是魔术师,体内的魔术回路是我根据你生来拥有的术式扩张修改的,如果做得再过分的就要影响到你原来的术式啦。” 夏油杰猛地在她肩膀上抬起头,语气已经有了一点不对劲:“你给别人改造过?” “严格来说是人造人,因为可以从诞生之初就开始修改魔术回路,不需要打开身体,做起来比人类方便很多。”莫桑点了点下巴:“纯人类的话你是第一个,而且杰是咒术师还是咒灵操术,所以随便弄弄就可以。” “说起来,莫桑为什么要帮我修改回路?”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对我倒是有点警惕性啊,毫无抵抗任由我魔力入侵还真是让我吓了一大跳呢……”莫桑叹了口气,“啊,因为现在取回了'伽拉泰亚'的一部分我这边可能会有些麻烦,你这孩子又不听话不愿意回到高专去,所以只能想办法帮你提高一下自己的实力。” 夏油杰一挑眉:“我很强的,和悟一样算是特级。” “嗯嗯,很强,强得被我这个重病伤患三分钟打趴下十五次,好强哦。”莫桑敷衍道。 她随口抱怨的同时跟着竖起一指,素白指尖群光湮没,无声凝出一点浓墨吞光的纯黑。 “现在的话,你应该能吃下这个。” “这是什么?” 夏油杰伸手捏住那漆黑的墨点,指尖刚刚接触到那黑色的一瞬间,纯然死寂的凉意便顺着指尖骤然传递至全身,直接冻结所有流淌的血液和勃发生机;夏油杰自身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在同一时间内体内新生的回路便已经先于他的本能先一步做出反应,像是一台强大又凶悍的机器骤然运转起来,在眨眼之间便将那点死的寒冷吞噬殆尽,陌生的力量转瞬便化作了自己熟悉的力量无声融入了自身的咒术术式之中。 “啊,这位的话你应该是见过的。” 莫桑·伽拉泰亚语气平静。 “我的宝具的具现化,按着你们咒术界的理解,应该是叫他做'疫医'吧——你的回路现在能接受一小部分的碎片,但是足够你使用了。” 夏油杰喉结无声滚动,他回忆起当日被黑色的死所包裹的那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感,油然而生三分抵触。 但是更重要的,是莫桑分裂了自己宝具的一部分交给自己这个行为——他尚且还不清楚宝具代表了什么,但也能隐约觉察到这举动背后的意义非凡。 “你要给我用?” 莫桑迟疑片刻后才回答,语气略显微妙:“我的本意自己研究明白后直接教你如何生成咒灵,那总比挨个找到然后吞下去方便得多……但是安德鲁森主动提议要分出一部分的碎片给你,我的宝具严格来说是'死亡与虚无',因为'死'本质上算得上诅咒的极致,也算是和你相性比较契合。” “……安德鲁森?”夏油杰挑眉问道。 “啊,是我对他的称呼,杰还不知道对吧?”莫桑忽然轻笑起来,神情轻松又隐隐带了些炫耀的意味:“你大概理解为疫医是无数意志的最终集合,而平时大多数时间表现出来的主导者就是安德鲁森啦,是位相当靠谱的神父先生哦~ ” 夏油杰本能感觉到这后面隐藏了某些令他相当不安的恐怖因素,立刻转移了话题。 “……有了这个,我就不用再吞其他咒灵了?” “不需要了哦。” 莫桑语气温温,字里行间都是云淡风轻。 “这个世界不存在比他还强大的存在。” “好啊。” 夏油杰弯起眼睛,像是不曾感受过那种仿佛可以吞噬灵魂的冰冷死亡一般,对着莫桑若无其事的笑着。 “你来喂我吃吧。” 如果是你的手递过来的,那么就算是死的凝聚我也会甘之如饴的吞下。 莫桑垂眸,将指尖凝聚的黑色点入夏油杰唇齿之后,吞咽死的恐怖和咒灵是截然不同的感觉,年轻的咒术师顿时变得脸色苍白,一副憔弱无力的可怜样子,无声抿着苍白嘴唇重新将脸颊埋在她的颈侧。 第35章 莫桑没有尝试过类似的感觉,只能从他表情辨认出那不是什么舒服的事,于是英灵摸了摸还搭在自己肩头的脑袋,无言安慰着。 夏油杰眉眼狭长骨相流畅,只是常年游走在诅咒和恶意之间,无形之间在他眉峰平添三分阴郁邪气,此刻垂眉敛目的温顺将脑袋埋在她颈侧的样子倒是像极了只被驯服的狐狸。 当然,落在某些存在的眼里,那就是难以言喻的公狐狸精。 疫医在夏油杰身后显露身形,浓黑墨影如同舒展的触手,转眼便凝成数道尖刺对着毫无防备的咒术师后背跃跃欲试,结果祂温柔慈悲的救主细眉一蹙,眉峰添上三分不悦。 “安德鲁森。” 她语气凝重又严肃,像是毫无理由溺爱孩子的家长。 “他不舒服,不要欺负这孩子。” 疫医:…… 祂看着偎在救主颈侧的男人唇角浅淡近无的嚣张弧度,以及在救主开口的那一刻一眼撇过来的冷漠嘲讽,深黑的浓雾再一次气到几乎沸腾。 宰了你! 绝对要宰了你! ! ! 简言之,莫桑姐姐这个拐,她可以抬星。 第29章 距离离开高专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莫桑的伤却一直没有好。 她纤细漂亮的锁骨上蜿蜒着如宝石碎裂般奇特的红色纹路,珠世用尽方法也没能阻止她身上裂纹的进一步扩散,红纹如冰破裂错落交叠,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不但丝毫没见好转,反而隐隐有扩散的趋势。 一天早上夏油杰皱着眉看着莫桑止不住咳嗽的样子和她颈侧多出来的那一道红纹,终于开口道:“要不然我去找硝子过来给你看看?” 莫桑咽下一声轻咳,声音略显沙哑:“别胡闹,他们压着事件不声张不代表放过你了。” 夏油杰紧紧皱眉:“可你这个样子——” “无妨。”她垂眸思索片刻,抬手摸摸自己的颈侧,温声道:“我的灵基特殊,这种程度对我来说没什么大问题——不破不立,你姑且这么理解一下吧。” 夏油杰的眉头仍然没有松开。 “但是两个月还没有动静,你大概可以出去散散心了,稍远点的地方也可以。” 这庭院里的几个人,两个孩子的日常安排被各类学习和练习排满,而珠世和猗窝座根本不会到处乱走,莫桑作为事件中心人物自然不出门,会离开这儿的只有夏油杰自己而已。 两个月以来夏油杰的活动范围一直只是局限在附近,莫桑对此从来不多做评价,细想想应该算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出建议:“杰要不要回去看看父母?” “我父母?” “再怎么说孩子在外面这么久,一定会担心吧?你们这段时间没有联系吗?” “……没有。”夏油杰的语气略显冷淡。 莫桑对此有些不太理解,但也没有多问:“杰真的不打算回去看看嘛?” 夏油杰叹了口气。 大概是因为活得太久,莫桑做任何事情一向都有一种游刃有余的稳重感,但是偏偏会在这种时候,会流露出一点过于理想化的想象。 ——竟然是这种地方会表现出非人的感觉啊。 那种理所当然猜测着人类感情的感觉,落在莫桑的身上就反而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但他看着莫桑的眼睛,说不出拒绝的话。 明明不曾否认人类感情的丑陋一面、也相当自然接受了禅院家双胞胎和她们背后近乎寡淡的血缘亲情的设定,对与普通人家庭出身的夏油杰,莫桑却始终有种奇特的定位。 他不知道她过去经历过什么,但是莫桑这种习惯性偏向美好童话故事设定的天真想象,即使背后伴随着一定程度的误解,夏油杰也一点也不讨厌就是。 “如果你希望我回去看看的话。” 夏油杰的父母是彻彻底底的普通人,以咒术师角度来看,是一对性情温柔甚至略显懦弱的普通小市民夫妻,上学之后夏油杰和家里的关系便已经淡了不少,更不用提现在的情况。 那对夫妻性格过于温吞了,是社会里最常见最普通的那种类型。习惯于将自己拘禁在已知的常识社会里生活半点不曾逾越过社会常识的界线,所以夏油杰这个孩子是天生的咒术师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出格的极限,偶尔回家也只会见到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维持着平和假象的父母。 其实早在很久之前,父母和自己的交谈就逐渐只剩下敷衍的刻意,与其说是和夏油杰维持着父母的温情,倒不如说是那对夫妻在努力维持着“自己是一对正常父母”的日常状态。 夏油杰看得清楚,每一次在自己离开后,那对夫妻都是隐隐松了口气的样子。 正因为是血缘的双亲,所以才努力无视这一点点碎裂的日常,利用双方的无视强制粘合着父母身为普通人生活和儿子作为咒术师人生之间岌岌可危的平衡,并且数年如一日的坚持着。 但是能坚持多久呢? 在发生那件事情后,夏油杰其实多次特意搜寻过父母的消息,可那对夫妻像是完全不曾生过这个儿子一样,始终不曾联系过他。 即使如此,夏油杰还是按着莫桑的建议,趁着夜色回到了自己的老家。 一部分是因为不希望让她失望……还有一点,是始终藏匿在他心里的细微期待。 夏油杰同样希望看到自己父母欢喜雀跃的表情——哪怕只是一点也好,那也足够让他满足。 他努力控制住自己有些发抖的手,强自镇定地敲了敲门。 “……谁啊?” 门后传来母亲的声音,玄关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夏油杰握了握有些发僵的手,不出意外已经是满手冰凉汗湿。 门锁叮当声后,夏油的母亲打开了门。 “妈——” 夏油杰喜悦雀跃的笑容在嘴角僵硬一瞬,又在下一秒变成了一个温和的浅笑。 ……他没错认母亲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恐和慌张。 “……我回来了。” 夏油杰低低道,声音里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欢喜。 “是谁啊,”屋子里传来父亲的声音,母亲的身体跟着隐秘的哆嗦了一下,年轻人漠然看在眼中,瞳孔隐隐有些刺痛感,他看着母亲压着嗓子对屋子里喊:“是杰回来啦!” 里面传来一阵令人不安的寂静。 “……啊,是杰啊。”父亲的声音终于重新响起,他赤着脚从屋子里走出来,仍然是夏油杰熟悉的那副模样,只是目光躲闪,不曾直视儿子的眼睛。 “站着做什么,快进来吧。” 客套,又疏离。 像是在邀请久别重逢的熟悉客人。 “……不了。” 夏油杰听见自己不动声色的温和回答,声音语气和平日里与父母对话没有丝毫的区别,他主动后退一步的时候甚至没有错过母亲微微松口气的样子,“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们,不进去了。” “……杰!” 母亲迟疑着,忽然叫住了儿子转身想要走的脚步。 夏油杰停下步子,他没有回头,听见母亲最后略显急促的一句话:“你……小心点。” 门关上了,挡住了屋子里的光。 旧式的房屋隔音并不好,而他在体内回路被重塑之后,五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加强,自然不曾错听屋子里那对夫妻彼此慌张的抱怨声……以及母亲迫不及待地抓起手机通知咒术界的急切声音,像是抓住了维持住自己死水般静寂的平静生活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那女人半点不曾迟疑地将刚刚的消息一股脑的吐了出去。 ……父母……吗? 夏油杰面无表情地嗤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下了楼梯。 他前脚离开了自己父母的住处,后脚就有人跟了上来——咒术界的反应这时候倒是出乎意料的快,跟上来的家伙没有半点杀意,夏油杰耐着性子让他跟了一会,终于在一处偏僻无人的小巷停下了脚步。 “出来。” 夏油杰的声音不比夜间寒风温和到哪里去,而对方战战兢兢地从阴影里走出来,不过是个三流的咒术师。 夏油杰漠然瞧着在自己面前站也站不稳的咒术师,眼中不含半分情绪。 “他们就派你这种货色来杀我?” “……夏油大人!”那人却噗通一声跪伏在地,惶惶战栗,声音里却只有澎湃扭曲的喜悦:“请饶恕小人!小人并无意与您为敌!” 夏油大人? 夏油杰挑眉,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敬畏称呼起了兴趣。 “什么意思?” 那家伙吞了口唾沫,语气极为卑微:“小人出身密宗立花咏天流……可惜实力低微,不过是不入流的咒术师,自然比不上夏油大人的特级身份……所以,我等万分感谢您在那种情况下拯救了伽拉泰亚大人!” 年轻的男人声音平淡,听不出半点波动。 “……你知道伽拉泰亚?” “是——!”男人的声音忽然激动起来,却仍然将额头紧贴在冰冷肮脏的地面,饶是如此也不曾阻住他慷慨激昂的宣讲:“我等追随教主,始终虔诚信奉着那位大人……正如教宗所言,那是此世唯一的慈悲真神,可惜被浊世污染以至于无法解脱的可怜神明! 第36章 咒术界愚蠢至极,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但是我等实力低微做不了什么,所以对于您当时的作为,我等自然是万分感谢——! ” 夏油杰像是突然起了好奇心,语气重新恢复了一贯的温柔:“你们始终追随'伽拉泰亚'?” “正是如此,夏油大人!”男人终于从地上抬起了头,满脸喜悦的看着俯视着自己的夏油杰: “能否请您引荐小人见伽拉泰亚大人一面,亦或是您是否愿意去见见我们的教主,同为那位大人怜爱的存在,她一定会非常愿意接见您……” 男人狂喜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抬头的瞬间,看到了夏油杰的眼睛。 轻蔑,嘲讽,仿佛注视着世间最丑陋存在一样厌恶的冰冷目光。 背对月光而立的年轻男人有着比月光还要凉薄的眼睛,他温柔地勾起嘴角,背后却无声散开独属于死的阴影。 “姑且感谢一下你们对与我家女神大人的无聊忠诚,我还真是相当感动。” 于是,最后属于人世的光也被悉数挡住了。 夏油杰忽然收起了声音里所有轻浮的虚假温和,瞬间只剩下和死融为一体的冷。 “但是呢……” 带着鸟嘴模样面具的黑色死神在他背后举起了白骨雕琢的屠刀。 夏油杰抬起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这之后挥下后的结果,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只有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的平静。 ——也许在更早之前,他的某个地方就已经开始坏掉了。 从第一次为了无知的普通人吞食咒灵开始、从目睹盘星教教徒为了天内理子的死鼓掌喝彩那时候开始、从那个染着无尽血色的梦境开始、从莫桑·伽拉泰亚撕裂自己的理性,最后挣扎着展露出来的意志却只是想要带离他逃离地狱开始—— 他就已经坏掉了。 夏油杰盯着匍匐在地的卑微猎物,嘴角无意识地浮现出解脱般的畅快笑容。 “——猴子就别想着直视神了吧。” 他轻描淡写的抱怨着。 然后挥下了手。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午夜。 庭院落着满地月辉,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出来迎接他。 夏油杰神色如常走过漫长的走廊,却在下一处撒满月光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莫桑·伽拉泰亚静静立在那儿仰望着头顶明月,绸衣单薄,发如垂墨,柔细红痕在她苍白颈侧蜿蜒舒展,莫名便有些伶仃无助的脆弱感。 她听见脚步声便跟着转过头来,对着立在那里的夏油杰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 “欢迎回来,杰。” “……啊。” 张口的那一瞬间,夏油杰才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多么沙哑。 他不再迟疑,大步走过去,把温顺又温柔的神明搂入自己的怀里。 “我回来了。” 给点评论吧孩子饿了qaq 第30章 “你家楼下死了个咒术师,上面那群家伙已经可以确定是你干的了。” 嘈杂的街道上,撬开易拉罐拉环的声音显得如此的不起眼。五条悟单手拎着可乐,顺便递过另外一个家伙买的樱桃汽水。 “哦,是我干的,没错。” 夏油杰接过汽水却没打开,他盯着人来人往的人群,漫不经心地问道:“所以那群猴子不能动手,现在换你来杀我?” 五条悟撇嘴:“才不要,你走了以后难度高的基本都扔给我了,动不动就是荒山野岭想找个地方吃饭都没地方,我昨晚刚刚出完任务早上才回来,累得要死。” 夏油杰深以为然:“嘛,毕竟特级就我们两个,而且你现在是最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 “话说……” “嗯?” “我们两个就这么若无其事的聊天,是不是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五条悟幽幽回头,看傻子一样看着夏油杰。 “现在让我动手我也可以,我不介意少一个愚蠢的爹,放心吧等你死后我会立刻带着你的遗产和我的漂亮妈咪火速改嫁的。” “还是不了你这逆子,说起来硝子最近没有任务吧,我找她有事情。” “毕竟她的术式很稀有嘛……被那群老家伙很好的护着呢,已经很久没有执行过任务了。怎么,你受伤了?” “不。”夏油杰沉声回答,“莫桑的伤一直都没有好,想找硝子看看能不能用反转术式治疗——啊,如果高专那边不方便的话,我会想办法解决的,问题是她愿不愿意。” “怎么了,忽然这个反应。” “不,没什么。”五条悟撇撇嘴,神情出乎意料地平静。 “只是忽然反应过来,你们真的走了啊。” 夏油杰失笑:“都到这一步了你说什么呢,现在的话……我在那边的记录应该是变成了诅咒师而不是咒术师了吧。虽然悟一贯是这个糟糕脾气大概是觉得全都无所谓了,但是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和我站在一块真的没事吗?” 不。 五条悟在心里平静地反驳着。 事实上,在夏油杰杀死那名咒术师之前,他们其实还是有着回旋余地的。 夜蛾正道拿出了有关鬼的研究报告、家入硝子熬了无数个通宵拿出了莫桑·伽拉泰亚杀鬼而非杀人的完整证据,禅院家因为曾经有意对英灵交好也在其中帮着争取时间,五条家因为有着五条悟牵扯其中,所以在这次事件中表现得格外强硬,至于对外的一般社会,远在意大利的另一个古老黑手党家族因为本次事件共同的利益驱使,也同样伸手帮了忙。 米鲁菲奥雷的确是势力滔天,却也不至于到了足以一手遮天的程度——这次事件过于恶劣,敌人的敌人就是共同的朋友,白兰·杰索一眨眼的功夫里就损失了两千名以上的a级干部和一部分闻风而散的支持者,不说元气大伤也是伤筋动骨;彭格列趁势而上,集合了其他与米鲁菲奥雷为敌的中小家族,转眼之间扭转了局面。 即使是白兰·杰索这种人,此时也被绝地反击的彭格列打得没有喘息的余地。 就在昨天之前,彭格列那位过分年轻的首领甚至还亲自给五条悟打了电话,相当委婉地暗示他只要愿意,完全可以让莫桑·伽拉泰亚以另外一个绝对安全的身份回来,而若是咒术界方面仍然存在太多顾虑,那么彭格列帮忙会接走她,绝对不会给他们造成不必要的困扰。 毕竟莫桑小姐在逃离米鲁菲奥雷的最初,的确是借用彭格列埋在那边的暗线——比起亲近的程度,彭格列再怎么说也比只相处了不到一年的咒术师们要好一点。 那位年轻的首领在电话里,如此轻描淡写的和他强调着。 ……什么不必要的困扰啊。 当时的五条悟对着电话讽笑连连。 再怎么语气温和彬彬有礼,说到底那边也还是黑手党,彭格列年轻首领的举动说好听点是帮忙,说不好听的分明就是趁火打劫;意欲借着日本这边的东风趁势而上,准备一口咬死米鲁菲奥雷的同时顺便带走一直待在这边的莫桑,一石二鸟,算盘打得啪啪响。 ——其实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能把莫桑拽回来了。 原本咒术界那群高层已经隐隐有了松口的打算,接下来只要让莫桑转入五条家换一个身份出来,那么谁也不会刻意提起之前的事情…… 但是,那是在确定夏油杰和莫桑手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问题之前的决定。 然后就就在他做好准备的同一时间,夏油杰彻底成为了诅咒师。 在昨晚之前,五条悟始终觉得,他只是慢了一步而已。 ——就只是差了一步,他就连背影也看不到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五条悟冷不丁开口问道。 喜欢上那个人一点也不奇怪。 他只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只是差了一点而已,为什么就好像突然连碰也碰不到了。 夏油杰闻声望向好友线条紧绷的侧脸,他晃悠着手里没有开封的樱桃汽水,好一会才露出一个温柔过头的浅笑。 “……没人知道咒灵的味道。” 他说。 “每一次吸收,都像是在吞咽处理呕吐排泄物的抹布。” 五条悟蓦然怔住。 他转过头,却只对上夏油杰淡然平和的眼神。 “那天,蛇喰梦子在她旁边撒娇,然后那个小丫头转过来和我说,她仰慕的那个对象,一边自诩走狗一边又让整个蛇喰家成为她计划里的一环,这么一看的话这种家伙简直恶劣至极……即使如此蛇喰家的小丫头也还是很想要她,甚至那么认真地说什么十年之后会把她赢回去,然后你开始胡闹,让我用咒灵吓她……” 五条悟想了一会,好容易才从混乱的记忆里拎出有些模糊的片段,但是他反复思索,仍然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然后呢?”他问。 他直觉觉得,这里面有什么细节是他始终没有注意到的——正如他从来不曾了解的咒灵味道,这细节过于微小,却足够致命。 第37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38章 莫桑一拍手,下了个决定:“那就让杰去买吧,真依和真希也需要买一些新衣服,小女孩总不能总是穿那几件,毕竟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呢。” 她跑去和夏油杰商量的时候,对方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机。 “在看什么?”莫桑凑上去问。 “嗯?”夏油杰微微侧着身子,让她更进一步贴近自己,见她果然毫无自觉地乖乖凑了过来,纤薄肩膀挨上自己的胸口,这才笑眯眯地把手机递给她看。 “之前在高专接任务时存下来的存款剩得不多了,如果要继续在这生活的话,还是这个来钱快一点。” “诶……” 但是莫桑在他手机上看到了诅咒师的字样。 夏油杰温声和她解释:“咒术师又不是只有两所学校才有啊,其他依靠自己琢磨的没有经历过系统学习的家伙也有不少,而且这么一看的话……单纯的除灵其实没有咒杀人来钱快。” 夏油杰飞快翻弄着任务列表,莫桑兴致缺缺的转开了视线。 “啊……这里倒是有一个,价格还不错,就是位置远了点。” 一个地图上也看不到的小地方,如果用来测试疫医的话效果应该正好。 而且任务内容是—— 夏油杰的手指在任务照片上停驻了几秒,在莫桑看过来的一瞬飞快划了过去。 “莫桑,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喜欢小女孩对吧?” “我说的是我喜欢人类吧……” “诶,真的有好好记得我和你的对话呢~” “有问题?” “不,倒不如说相当喜欢这一点啊。” 夏油杰放下了手机。 禅院真希和禅院真依就是两个养不熟的狼崽子,到现在为止她们两个对自己敌意都没有半分减退;按着夏油杰的观察,那两个小丫头好像还在跃跃欲试的等着长大后就把莫桑从自己身边带走。 啊,那可不行。 夏油杰面无表情地想着。 如果那两个小鬼不能拉拢过来的话,那就换一个方向吧。 夏油杰和莫桑简单说道别后,就前往了那个任务地点。 是意料之中的情景,最多就是在这里生活的猴子比他最初预想的还要恶心一点。 封闭落后的小村庄,愚昧无知的村民,还有关在笼子里所谓的罪魁祸首。 他们病了。 鸟嘴面具的黑袍在恐惧奔逃的人群中游走着。 活跃在夏油杰体内术式中的疫医开始渐渐剥离了属于伽拉泰亚的赋予的属性——如果说之前见到的是包容一切的属于死的虚无,那么在夏油杰体内的则是另一种截然相反的恐怖姿态。 祂重新定义自己面前的人类。 他们深陷病痛的疾苦,若不根治则会换来此世的不安。 ——要给我主创造出纯白的世界。 ——无法容许任何污秽病变的存在。 无论散发的气息被如何扭曲,他们内力最核心的本质却始终明确又清晰。 这很好。 对与夏油杰来说,只要保证这一点不会变化,那么这东西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也不会在意。 发如鸦羽的年轻男人背对着疫医造下的尸山血海,蹲在锈迹斑斑的牢笼之前,他看着里面两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露出冰凉虚假的微笑。 好了。 看看这两只够不够听话吧。 夏油杰想。 “……这是什么。” 莫桑·伽拉泰亚的脸色从未如此难看过。 夏油杰一脸无辜的站在那儿,衬衫还带着血迹,而被他带回来的两个浑身是伤的小女孩惶惶在地上抱在一起。 珠世过来想要带她们去梳洗,刚刚迈开一步就听见了女孩刺耳凄厉的恐惧尖叫声,不得不僵在那里,不敢再进一步。 莫桑愕然看着夏油杰,对方歉疚无比,满眼都是不知所措的慌张,让莫桑的责问不得不压在舌尖无从开口:“疫医暴走了……我只来得及救下这两个孩子。” ……没有撒谎。 只需要看一眼他体内的宝具碎片,就能察觉到分裂出的那一部分的确已经畸变成了纯粹的诅咒姿态。 莫桑僵着脸,看着那两个狼狈不堪的孩子。 ……总不能就这么扔着不管。 半晌她叹着气蹲了下来,对着那两个女孩伸出了手。 “乖孩子……” “过来。” 英灵俯下身张开怀抱,墨玉的眼中流露出纯粹的慈爱与温柔。 女孩们惶惶颤栗着,属于人类的本能驱使她们去依靠那个雪白的怀抱,可她们的耳畔似乎又响起某个男人语气凉薄的嘱咐。 ——记住我要你们做的,其他的不要多想,也不要去想。 这对连呼吸都带着血腥气的双胞胎姐妹,哆嗦着靠近了那个怀抱。 会被责骂吗? 会被殴打吗? 会被卡住喉咙按在地上踢断身上的骨头吗? ——全都没有。 一双温柔又温暖的手覆上她们肿胀变形的脏污脸颊,奇异的安抚了她们肉体上从未休止的疼痛。 “好了好了,已经没事了。” 那个如初雪般纯白无瑕的怀抱,毫无芥蒂的接纳了她们两个颤抖的身体。 其中一个孩子试探着伸出手,拽住了英灵雪白的衣襟,指尖划过的地方瞬间就留下了丑陋的污痕。 她几乎是立刻反射性地瑟缩了一下,却只被温柔地摸了摸头。 女孩嗫嚅着,仰起头注视着那张温柔注视自己的眼睛。 是真实的。 温暖的怀抱,真实的慈爱,柔软的抚摸。 被这个人专注看着的那一刻,就只剩下了被拯救的幸福。 “妈……妈……” 在这个本能的称呼脱口而出的那一刹那,夏油杰看到莫桑的脸上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但是果不其然,英灵只是踟蹰片刻,没有拒绝这个过分亲昵的称呼,只是无奈将两个孩子拥得更紧了些,让两个脏兮兮的小孩在她怀里进一步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我带她们去梳洗一下,珠世,应该还有小孩子的衣服吧。” “有倒是有……啊,请您小心些不要牵扯到伤口,我去浴室那边准备一下。” 夏油杰被无情地扔在原地,莫桑只扔给他一个“等会再找你算账”的阴沉表情,就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 “——是故意的吧?” 禅院真依的声音在身后冷森森的响起。 用那两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孩子,卑劣的试图继续把老师束缚在这里。 夏油杰漫不经心地转过头去,果然立刻对上了少女冰冷的目光。 禅院家的这对姐妹,即使尚在幼年,本质也还是凶兽。 他回以无谓的一抹浅笑,眸色深沉,张狂不掩挑衅。 “——是又如何?” 爱的加更。 第32章 带回来的两个孩子名字分别是菜菜子和美美子,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导致性情显得相当奇怪,猗窝座姑且不提,连性情温柔娴雅的珠世竟然也不愿以接近,几乎是寸步不离的粘着莫桑。 珠世担心两个孩子会给莫桑造成负担,曾经试着凑上来带他们离开,但是却被拒绝了。 有血的味道。 女孩嗫嚅着,瑟缩在“母亲”的身后。 那就还是我来吧。 莫桑无奈叹息着,实在是看不过珠世瞬间失魂落魄的狼狈表情,选择默认了两个孩子对自己的称呼。 这两个孩子太小了,比禅院家的姐妹两个还要小,而且常年营养不良导致发育迟缓,身形伶仃比这个年纪应有的身形还要小上一圈,身上都是殴打过后的旧伤,只能用最温和的药慢慢调养。 夏油大人。她们如此称呼把她们带到这的那个男人。 “解释一下吧,夏油大人。” 在两个孩子终于可以露出笑容,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地躲在院子里某个角落等着她们的妈妈后,莫桑终于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到了夏油杰的身上。 夏油杰温驯跪坐在她面前,双手叠放在膝盖上,乖巧地过分。 “疫医的问题姑且按下不谈,菜菜子和美美子又是怎么回事——就算是福利院也比我这里强吧。” “妈妈,妈妈。”女孩们牵着她的衣摆,慌张瞪大了眼睛:“您不要我们了吗?” “是菜菜子和美美子不够乖嘛?” “我们会努力做到更好的。” “请您不要生气。” “请您不要生夏油大人的气。” 女孩们的声音带上了细弱的哭腔。 “……不,我没有生气。”莫桑语气变缓,对于孩子再怎么样她也不会生气:“只是这行为对你们不负责而已。” “哪里不负责,我看莫桑会是个好妈妈啊。” 夏油杰在旁插嘴,笑眯眯的表情像是只得意摇尾巴的狐狸,一点也没见歉疚的心虚。 莫桑深吸一口气。 第39章 “……听着,杰,属于孩子的玩笑到此为止。” 她在夏油杰面前蹲下来,神情已经恢复了冷静:“你总不能一直呆在这儿,也不能让着两个孩子一直呆在这儿……疫医的事情我不会和你计较太多的细节,事情已经发生我也没办法再和你强调界限的问题,但是你总要考虑些别的。” “考虑什么?” “你自己的未来。” 英灵的声音仍然是轻言细语的不急不缓,却是毫不客气地戳破了那层未曾掩饰的心机:“你不能用她们两个控制我。” “我不可能一直呆在这儿,你也不可能一直呆在这儿。” 她说完这句话,却没有等到夏油杰的反驳。 这个在她印象中始终有些温柔隐忍过头的孩子,沉默着,第一次用褪去所有遮掩的眼神,带着赤|裸的饥饿欲,专注看着她。 他很小心,很乖巧,认真扮演着她想看的那个样子,细细收敛好眼底所有的控制欲与不安的贪婪,偏偏就是这份极致的隐忍,反而让那副一贯眸光温柔的眼睛显露出仿若兽类饥饿到极致、急欲捕猎时面对猎物的迫不及待还要强制忍耐的可怕疯狂。 他已经濒临极限,亦或者说,不再打算继续掩饰自己的渴求。 “——为什么不能。” 夏油杰反问。 “你说过的吧,莫桑,你会回应我的期待,无论做法是否正确、对象是否正确,只是因为这份心意是独一无二的珍贵,所以你会回应我的。” 曾经小心包容着那份细腻浅薄的恋情的你,为什么不能继续接纳现在的我? 莫桑蹙眉:“那是因为你还是个孩子……” 没必要在自己身上倾注太多感情、也没必要在自己身上接收到失落的苦楚—— “我不是孩子了。” 夏油杰打断了她的话。 “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莫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因些微怒火而牵扯到伤口的疼痛:“我也提醒过你,要选择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你对我只是小孩子对成熟长辈的复杂感情,等到长大一些自然会散掉了……” “是吗。” 夏油杰语气不变。 “可我想抱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色一点也没有变化。 “以男人的身份,无时无刻都在想。” “当然,如果莫桑觉得孩子的身份更适合我,我也可以尝试一下……这个我倒是不太介意,可以按着你的意思来。” 莫桑:“……” 见惯风雨的英灵在人间驻留多年,带大的孩子不在少数,这里面也的确存在着会对她生出恋心的孩子。选择告白的也有,避而不谈的也有,但是因为相当敬慕英灵的原因,他们却也会在成熟之后不约而同地选择忽略掉青涩懵懂的初恋,默契地和自己的教导者重新回归理性又克制的关系。 ……换句话说,莫桑·伽拉泰亚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类型。 此刻因为过于震惊,莫桑的表情只剩下一片空白。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贴在她旁边菜菜子的耳朵,但是只有两只手,美美子的耳朵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听见了夏油大人的回应。 于是她听见女孩天真懵懂的询问:“妈妈,抱你是什么意思啊?美美子和菜菜子也可以抱抱妈妈吗?” 莫桑:“……” 夏油杰趁着莫桑还懵着,起身从她手底下剥出来另外一个被捂着耳朵的女孩,把双胞胎送到门口重新关好拉门,关门前最后还神色如常的补充一句提醒:“是大人之间的谈话,小孩子听不懂的——记得不可以告诉珠世小姐他们哦,会被妈妈讨厌的。” 莫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 快闭嘴! ! ! 惊愕羞愤的艳丽红晕瞬间覆上英灵苍白柔软的耳廓,她刚刚想起身离开,却被夏油杰轻松箍住了手腕,转而一扯一拽,直接按在了柔软雪白的毛绒堆里面。 夏油杰乌黑柔顺的发丝自肩头轻柔滑落,这段时间里他的头发已经长得长了些,垂下时发梢正巧悬在莫桑微敞的领口露出的锁骨上方,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垂出一小片令人遐想的阴影。 “莫桑大人既然这么固执的选择把我当做孩子看待的话……” 被拽住手腕的英灵听见对方低哑愉快的轻笑声,陌生的呼吸潮热缱绻,悉数落在她领口之上。 “那你来担任其引导者的责任,把我变成'真正的男人'不就好了?” ——三分钟后,天旋地转。 夏油杰被掀翻跌躺在莫桑之前的位置,而英灵小姐夺路而逃。 与此同时,猗窝座的房间角落里多了把自己用毯子缩起来的一团。 猗窝座想了想,还是体贴地和老师保持了一点距离,并在她的旁边塞了一圈毛绒玩具,这才蹲在旁边问道。 “……老师你这是在干嘛?” 莫桑:“……在反省qaq” 莫桑姐姐啊……一直以来走的是柏拉图类型呢…… 看看时间!要点评论不过分吧! ! ! 第33章 莫桑躲夏油杰的样子未免有些过于明显。 偌大庭院,若是真想躲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是在不久之前还是可以一脸无所谓十指相交的亲密,忽然就开始连眼神也避开接触,未免也有些让人难过。 当然,难过也不过是夏油杰随口一说,直接掀开了长者与后辈的假面,现在即使是莫桑那样的性格也无法忽略夏油杰石破天惊的发言,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把他和过去混为一谈。 孩子的身份很好,能带来近乎没有距离的亲近感,但是那也只是“近乎”而已——对与夏油杰来说,哪怕她现在对自己避而不见,但是只要把自己拉到与她平视的位置上,那么这么一点短暂的寂寞也不是不能忍耐。 她只是不见自己,不是彻底离开自己,这就是夏油杰最大的依仗。 和菜菜子美美子随意闲聊的夏油杰注视着莫桑在门后一闪而逝的衣角,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接下来要做的,是改变自己的模样。 夏油杰不信教派不信神佛,却偏偏生得三分慈悲佛相,有种外软内硬的冷淡神性,平日里裹在闲散凡人的衣襟里流露出三分温柔,亦或是拢着头发露出耳轮垂埵,神性不显,佛像不露,便只是个最寻常不过的普通人类而已。 但他这样的人,骨子里注定他不要走普通人的路。 执着大义者亦是至贪者,寻常的救济已然没办法满足他的欲,于是非得找点什么东西填满内心的剧烈空洞不可,可能是终于确定的大义,可能是最终抓住的真理,终归不会是什么普普通通的东西。英灵的血是开启欲求的钥匙,那是能抓住她最鲜明的证据。 高高在上的英灵也曾经在他怀里哆嗦着,是源于自我撕裂的苦楚;在群鬼尸骨堆积的地狱里,为了一点对凡人的慈悲怜爱,英灵自行割去神魂灵骨,再一次心甘情愿驻留人间。 但那是英灵,不是神。 用她的眼睛,夏油杰看见觉者的冷然,神明的漠视。 ——神不救人。 夏油杰没有伽拉泰亚那样慈悲的本性。如她那样的决绝和自我割舍的残酷在英灵之中也极为少见,无关人的第一眼初见是无法言喻的震撼,身处其中的局中人再看她那副模样便只剩下畸病又甜蜜的怜惜;他骨子里藏着的冷硬神性被刻意用错了地方,且没有半分收敛的打算。 然诸众生,获脱罪报,未久之间,又堕恶道。 其性刚强,难调难伏。 众生难救。 他的义与情目前只为救一人而已。 所以夏油杰换了袈裟,散了头发,坐在咒灵身上对着人间愚蠢猿猴低眉浅笑,竟也是煞有其事的宝相庄严。 他找人收拢盘星教的群众,随意说了些敷衍的开场白,看他们稀稀落落在台下尖叫吵嚷,新任的盘星教教主目光漫不经心随意扫过,随随便便抬手一压,讲台上如泼墨般骤然散开的腥血轻松压住了其他啰嗦的废话。 未经调伏的猴子有什么开口的余地呢。 夏油杰看着底下的人群瞬间被恐惧摁住喉咙,不由得跟着感慨这群蠢货多少还有些维持在自己底线上的自知之明,在一众惶惶不安惊恐颤栗的目光中,夏油杰寻见一抹截然不同的眼神。 那是个衣着朴素却难掩艳丽风情的尼姑,她抬着头看着自己,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唇角笑容妍丽虔诚,与夏油杰相比却是更胜一筹的宝象端庄。 夏油杰敛起嘴角弧度,凝神看着她。 ——本能告诉他,那是同类。 他视除自己之外的所有凡人皆为蠢钝猿猴,而那女子则将旁人悉数看做卑贱蝼蚁。 夏油杰生出几分兴趣,难得露出三分好颜色。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笑容渐深。 “吾名杀生院祈荒,乃是密宗立花咏天流的负责人……此番乃是寻求[救济众生]的大义而来,愿我主慈悲,救众生于苦海。” 第40章 夏油杰回:“我这儿不信你们的佛,我这只有我的神明。” 杀生院答:“我信我的佛,无论她在哪儿,我都能找到她的方向,追随她的脚步。” 是同类,也是敌人。 两人目光相对,不约而同掩下对彼此本能的排斥和敌意。 只是尚有几分利用的余地,所以还能任由对方在此世多苟活一段时日。 收拢盘星教一为造势二为钱财,杀生院祈荒虽然和教主本能地相看两生厌,但好在那女人却是这方面的一把好手;夏油杰花了些功夫又拢了之前极乐教的残党,终归不是为了什么正儿八经的传教,所以邪|教头子的名声虽然在他脑袋上越呆越稳,夏油杰自己却没什么感觉。 他在另一处地方购置了足够宽阔隐蔽的房产,先是把菜菜子和美美子从那屋子里拎出来扔过去,又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把莫桑从鬼屋那里哄了出来,金屋藏娇的恶劣意图再明显不过;奈何莫桑没办法不上钩,双胞胎离开她那天哭得几度晕了过去,喊妈妈喊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英灵骨子里回应他人期待的本能几乎快把她扯成碎片,只能在猗窝座恨铁不成钢的无奈眼神中离开了那里,跟着夏油杰去了他新买的宅院。 好在前几个月夏油杰维持着最初相识那副乖学生的听话模样,又常常奔走在盘星教琐事之中,莫桑从一开始远远瞧着他露出“离我远点你这人渣”的警惕目光渐渐恢复如常,夏油杰耐心等着,好容易才重新变回了与高专无异的相处状态。 就是这一点天真又温柔的地方,格外惹人怜爱。 夏油杰开始和莫桑谈起有关盘星教的事情,排除对某方面的空白认知,在人间生活了漫长时光的英灵对于这方面的知识是夏油杰永远也赶不上的水准,若不是夏油杰自己不打算搞过头莫桑自己也有意控制,三五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把盘星教搞成米鲁菲奥雷的那个规模。 夏油杰还满喜欢这样的日常。 ……除了杀生院祈荒的存在感不亚于他这个教主、隔三差五就提醒他她要见见盘星教的至高神之外,他还是挺满意现在的生活的。 盘星教之前信奉天元大人,现在信奉伽拉泰亚——当然,后者很明显就是某人的私情,而且全教上下连伽拉泰亚这个名字都不知道,夏油杰相当敷衍的让他们跟着一起叫我主。 “说起来,杀生院那家伙……” 一日下午,夏油杰随口提起盘星教的事情,他第一次提起杀生院、和他提起盘星教其他聪明点的猴子语气没什么不同,可旁边却传来水杯摔落碎裂的声音,夏油杰声音骤然止住,第一反应是把莫桑拽开那里避免她被烫伤。 抓住她的手腕,夏油杰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她在发抖。 连挖心也能淡定面对的伽拉泰亚,现在为了一个名字在发抖。 “……莫桑?” 她神情恍惚,是近乎空白的空洞。 “杀生院……是杀生院祈荒?” 夏油杰跟着皱眉,见她停驻片刻,忽然不发一言转身就要走,立刻抓着她胳膊往回拽,语气温软,仍是耐心至极的诱哄意味。 “怎么回事?” “杀了她。” 她的声音是从未听过的冷酷,透骨锋利的凛然杀机染透眼角眉梢,把一贯温柔如水的英灵也浸出大理石一般的冷硬,“我现在就去杀了她。” 即使是面对白兰·杰索,伽拉泰亚也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情。 夏油杰清楚得很,那其中定然是有什么隐匿的故事,像是她的名字里的含义,像是她的永远挖掘不到尽头的漫长过去。 ——总归是不属于他、也不曾刻下他痕迹的过往。 他只停顿一瞬,便跟着扬起愉快至极的笑意。 “……哎呀。” 夏油杰语调轻松,手指却跟着施力,硬生生扯回了要跑掉的英灵小姐。 “在吃醋吗,真可爱~” “什——!”莫桑下意识瞪大眼睛,立刻紧紧皱起眉,极罕见的露出不悦的表情:“这种时候你还在说这种话……” “我知道,”夏油杰接过话音,笑眯眯地说:“我故意的。” 莫桑:“……” 半晌反应过来,她气极:“你——!” “你没吃醋,我在吃醋。” 夏油杰又说。 不是没见过她惶惶颤抖的可怜姿态,倒不如说以他的角度来说算得上顶顶怜爱;可又不愿意不舍得让她为了旁人也跟着露出肖似神态,于是他低眉看着她脸色惨白的不安模样,自顾自地把她的意识拉到了自己的世界里。 莫桑对他的胡搅蛮缠恍若未觉,只是喑哑低语,倒是与之前狩猎群鬼时那副恍惚空白的模样如出一辙:“可我现在要去杀了她……” “莫桑,莫桑……” 他捧着她的脸颊,反复呢喃着她的名字,却忽然又皱起眉,露出些委屈的不悦。 “别去看着别人啊,看着我啊。” 莫桑脸上的冷硬杀意渐渐被他的掌温暖得散开了,过了好一会后,她才终于重新恢复他熟悉的神态,只是眉眼间仍有几分挣扎不甘的残存冷意,却也已经可以无奈地对他叹着气:“……你又想做什么。” “让你看我,别去花心思想着别人。”夏油杰答得无比直白,“就这样。” “我要去把杀生院祈荒杀掉啦。”莫桑没察觉自己的手指勾在他的衣摆上,而等她察觉到的时候,却也只是手指微颤,没有离开。 ——她极端厌恶杀生院祈荒,逃避那女人的渴求甚至凌驾这份下意识的杀意之上。 而夏油杰答得漫不经心。 “好啊,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就去杀掉好了。” 杀谁放谁对于夏油杰来说无所谓,她讨厌的他会杀掉,她厌恶的他会去毁灭——只是若是能利用这份逃避的本能让她选择躲在自己怀里,那大概是那女人唯一的价值。 现在有比杀死杀生院祈荒更重要的事情——她开始允许自己被驯服,另一层意义上的。 年轻的男人用自己宽大手掌捧着她苍白脸颊,手肘跟着箍住纤薄肩膀,细细密密把呼吸和呢喃撒在她眼角眉梢和唇齿之间。 咫尺呼吸之间,炽热的亲吻无声落了下来。 这一次她终于没有闪躲,但是那点浅尝辄止的甜蜜并不足以满足内心饥渴太久的饕兽。 “我不喜欢你这个名字。” 他垂眼低低喃语。 “你是别人的火彩,别人的莫桑,别人的伽拉泰亚。” “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英灵眼睫轻颤,像是振翅欲逃的蝴蝶。 但是这个怀抱之外,是连她也要恐惧的“恶”。 只是逃避一会…… 只是这一会的话…… 她松了口,低下头。 “你要叫我什么。” 好乖。 好可爱。 好想现在就吃下去。 夏油杰绽开真心实意的满足微笑,愉悦低语道。 “……叫你阿伽吧。” 你的本质永远是“伽拉泰亚”,你仍然可以是火彩,是莫桑,是伽拉泰亚。 但是你也是我的阿伽。 阿伽即空界色,此中无碍,故名阿伽。 夏油杰又低头去亲吻她冰冷的嘴唇。 拽着他衣袍的纤长手指微微颤抖着,终归是没有推开。 剥离那副对待外人的姿态,夏油杰流露在她面前的总归是些男孩的想象和男人的龌|龊混在一起的东西,青涩的,深切的,那些曾经注视她背影生出的妄想,目光缠绕过手指,手腕,颈侧,腰肢,足踝……从许久之前压在心底的绮思恶念一股脑的吐了出来。 “没关系的,你在我这儿不会有问题……” 痴意十足的黏腻低语绕在她唇齿之间,半点不曾落在交缠的呼吸之外。 杀生院也好什么也好,他都会为她解决地干干净净。 曾经这双细弱纤白的手捧走他所有的痛苦与绝望,现在他们终于得以立场调转,换成他来为她做这些。 阿伽,他的阿伽—— 夏油杰捧着莫桑的脸颊,手指并没有满足于掌心的一点皮肤,他的手掌划过她的面庞和喉颈,反反复复流连摩挲,有一句没一句的在她旁边说着什么。天真的甜腻的,黏稠缠绵的爱语勾的对方心神不宁半点分不出心去琢磨别人,他瞧着她惨白脸色渐渐被自己染成艳丽缱绻的红,眸光潋滟满是羞怒春情,这才满足无比的松了捂住她脸颊的手,手指穿寻过柔顺丝滑的长发,稍稍匀出点让她闪躲的余韵去躲避落在唇角的黏腻舔吻。 温柔的神明大人。 可爱的神明大人。 独一无二的神明大人。 ——现在,你是我的啦。 莫桑和杀生院有旧仇,没有黑a那么惨,她属于当时打杀生院打出恐惧症来了。 杰哥,一个把杀生院当成刷好感度道具的男人。 第41章 阿伽是夏油杰独有的称呼,后面还是叫莫桑哦。 第34章 “盘星教的势力扩张的太快了……” “那是因为崇拜天元大人成立的宗教团体吧……据说诅咒师夏油杰还在高专时期接触过那群家伙……果然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吗——!” “为首之人是杀生院祈荒与夏油杰,据说那女人还是什么咏天流的负责人……” “可恶……” “五条家的家主,我们记得您当年曾经负责过星浆体事件,能否请您——” “是天内理子。” 五条悟语气冰冰凉凉,算不上恼怒,却也称不得温善。 “……什么?” “不是什么'星浆体',是天内理子……啊,不过你们这群家伙的老朽大脑大概也就只有这点容量了吧,早些死光光给脑子好使的年轻人让位啊你们这群无聊的老鬼。” “五条悟——!” 有人拍案而起。 “就算你是五条家主,这话也太过分了——!” ……啊,无聊。 五条悟嘴里还叼着刚刚吃完的雪糕木棍,因为是说和杰有关的会所以才过来听听的,结果还是老一套嘛,早知道就不过来浪费时间了。 翘着脚的五条悟放下两条长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场。 但是那个杀生院祈荒啊…… 多少有点在意,要不要去问问呢? 失去了熟悉同伴的高专恢复了五条悟最习惯的冷清模样,本来咒术师就是极为稀少的类型,硝子被单独培养,高专同届生只剩下了自己,学弟们正在向着靠谱的方向进步着也用不上学长帮忙,五条悟的身边少了一两个人也没区别,一切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 反正在那里能学的东西早就会了,五条悟动用了点关系后提前毕业,不知不觉间和杰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五条悟饥肠辘辘却没什么兴趣吃饭,在路边随意买了面包和饮料后草草填了肚子,路上遇见几个神情狂热的盘星教传教信徒,兴致缺缺的越过他们继续走着。 这种架势不像是记忆中的夏油杰会做的事情,但反正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猜不透那家伙要做什么,所以五条悟随意看了几眼那些相当有干劲的家伙,却不会再多想些什么。 白发的青年懒洋洋地在街道的栏杆旁边依靠着,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第二个面包。 批量生产的廉价品,劣质奶油充斥口腔,却也懒得直接扔掉。 无所谓的味道,只要能填饱肚子那么味道是无所谓的。 他现在哪儿也不想去、哪儿也算不上一个“回”字;已经很久没有生出归属感的五条悟最近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终归是要做咒术师的工作的,那么是接到任务从被窝里爬起来赶过去、还是这么随意晃荡着抽签一样祓除咒灵,对与五条悟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秉持着这样态度的五条悟,耳朵里充斥着的是属于盘星教教徒慷慨激昂的宣讲声,还有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 “那份传单,请给我一份谢谢。” ……很熟悉。 五条悟停下咀嚼,硬生生吞下嘴里刚刚入口的面包。 虽然只听过一次,但是因为某种奇特的原因五条悟把那个声音记得清清楚楚,以至于只是第二次听见,他的心底也跟着反射性的翻滚起强烈的厌恶。 金色头发的男人,一副随处可见的上班族打扮,唯一区别于普通人的是他俊美的面容和一身昂贵的定制西服。他接过那张传单的神情近乎虔诚到热烈,而递出传单的教徒只以为这是位未来的同伴,慷慨激昂的和他讲着盘星教的教义,并没有察觉到哪里有问题。 五条悟见过那张传单,说好听些是简单朴素,说不好听点设计算得上相当敷衍——只是照片用了一双双手合十的照片占据了三分之二的版面,那双手过于精致漂亮,完全可以艺术品来形容,不但完美拯救了那个小学生级别的版面还帮着拉回了一大截的宣传热度。 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杰那家伙偷懒用了莫桑的手作宣传照,但是就是好用,而且可以说是非常好用—— 好用到引来了不必要的麻烦。 杰那家伙到底怎么回事啊,懒得设计的话那干脆连热度也别要好了,照片用自己的手不行吗非要用她的! 五条悟冷眼盯着那边的奇怪金头发,惊讶地发现那家伙的阴影处竟然盘旋数只咒灵,二级三级都有什至还有几只一级,寻常人早就被这些诅咒吃得骨头都不剩,这家伙竟然完好无损地活到了现在,倒是颇为出乎意料。 他沉思片刻,扔了手里啃了一半的面包,默不作声地抬脚跟了上去。 白发青年刚刚跟着走了几步,前面的男人忽然脚步一顿猛地转过身来,五条悟后颈反射性一冷,刚刚熟练起来的被动无限术式已经发动了一次,他看不到爆炸的火花,却也能感受到瞬间被消耗掉一大截的咒力——那水准足够轰掉一个人的脑袋了。 对方目光沉沉扫了过来,没有看到瞬间躲在上方视线视角的五条悟。 ……怎么回事,那家伙。 五条悟后知后觉的出了一身冷汗。 六眼通晓一切,自然也没有错过他身上的变化,上一次这种突如其来的危机感还是伏黑甚尔背后突袭,那一点也没有咒力的怪物带来的威胁是生死级别,五条悟目光沉下,终于瞧见男人侧身时的西装内衬里隐隐露出的女人指甲艳丽的白嫩指尖。 ……五条悟瞳孔骤缩。 原来如此——! 他反应极快,几乎是瞬间明白过来当时他缠住莫桑的行为、还有突然索要传单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双手。 莫桑那双宛如艺术品一样的手! 因为工作的共同之处,咒术师会和一般社会的相关机关联手合作,五条悟记得前一阵子的确有人找过来询问有关神秘的女性连环失踪案件,因为受害人没有什么共同点,而且不说尸体,她们连随身物品也没有找到一件,所以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她们结局并不乐观,却也只能定义为“失踪”而已。 ……这个男人,曾经想杀死莫桑。 五条悟无声起身,他背对漫天星空立起双指,六眼蓝瞳几乎与冷月垂浸而下的凄凄辉光融为一体。 【自暗而生,比黑更黑,浊污残秽,皆尽禊祓】 ……是咒术师的工作。 他自言自语着。 ……是习以为常的,咒术师祓除【诅咒】的工作。 “姑且算是循着残秽的痕迹找过来的……” 【帐】的里面,走进了并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诅咒师。夏油杰袈裟衣摆飞扬,站在崭新的残损人类尸体旁边,以一种相当无奈的纵容语气和在不远处的五条悟说话。 “在干什么呢,悟。” 五条悟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面色平静近乎冷冽,他一只手捏着墨镜,另一只手空荡荡地悬垂在膝上。 年轻的咒术最强白发雪肤六眼灵动,天生一副色调寡淡不着人气的轻薄模样,地上飞溅的污血都在他旁边自行避开一个过分干净的环,半点染不上人间神子的躯体。 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动手了—— 啊,与其说是自己动手,不如说是冷眼看着咒灵杀死了那个男人的过程吧。 所以严格来说,他只是解决掉了这男人无法理解的力量来源,虽然看不到,但是好在六眼本身就是个超规格的玩意儿所以想要处理掉也没有多难;然后五条悟做的就是什么也没做,任由他被咒灵撕裂吞噬后,这才慢吞吞地出手解决了其他的诅咒。 咒术师晚来一步没能救下人是常有的事情,不算是违规。 五条悟坐在那儿发着呆。 和当时在盘星教一样,没什么感觉,也没什么波动;被无数人耳提面命立下的规矩被破掉之后,所谓堕落的恐惧亦或是愉悦仍然还是都感觉不到;此时的五条悟只觉得腹腔空空荡荡,刚刚啃得半个面包提供的可怜热量早就随着咒力运转消耗殆尽了。 他着实呆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夏油杰正站在那儿和自己说话。 “啊。” 他硬邦邦地扔出来一个应声词,催动胳膊把墨镜重新架回鼻梁上,五条悟这才站了起来。 “没什么,正常干活而已……又听那群老不死的墨迹了一天有的没的,胳膊有点硬,所以现在反应慢了点。” 他顿了顿,又问:“你那是什么打扮,在干吗啊。” 对方晃晃衣袖,袈裟宽大,隐约可见逐渐抽长舒展开始积累肌肉的宽阔肩膀,已然区别于高专时期的修长身形,他笑眯眯地袖手而立:“在追逐神明哦。” ……意味不明。 夏油杰说完后,又低头看了一眼地面残尸,漫不经心地开口:“要帮忙吗?” 五条悟百无聊赖地瞥了一眼地上脏兮兮的玩意,啧了一声:“随便你。” 第42章 夏油杰跟着召唤出咒灵吞食地上新鲜血肉,五条悟留给他一个冷淡侧脸,好一会等到地上窸窸窣窣吞食咀嚼的声音消失了,他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夏油杰:“我想见她。” “很晚了,悟。”夏油杰语气温温,和高专的时期没有任何不同,像是他随口阻止的不过是五条悟又一次临时起意的恶作剧一般平静。 “她休息了。” “我要见她。” 五条悟重复了一遍。 “——悟。”夏油杰微微拉长了一点尾音,带了些强硬的提醒意味:“我说她已经休息了,下次吧。” 五条悟盯着他,歪了歪头,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你为什么会知道她在休息。” “杰,你知道吗?”他认认真真的开口,仍是不染半分人间烟火高高在上的冷清,“你现在是咒术界承认的特级诅咒师,他们觉得能杀了你的同级目前只有我……所以我真的在这儿杀了你也无所谓的。” 夏油杰看着五条悟那双蓝宝石一样亮得可怕的眼睛,忍不住冷笑着啧了一声。 ……这小子,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跟上来吧。” 夏油杰敛起所有的情绪,语气恢复如常:“事先提醒,如果你让她生气了我可也不管。” “嗯。” 五条悟懒洋洋地应着,不远不近的缀在夏油杰的身后。 他们走的是一条五条悟全然陌生的路,路的尽头是荒僻的郊外,人影寂寥,连最低级的诅咒都鲜少出没,路上设着各类复杂的咒术结界,六眼随意扫过,单单是用来纯粹障眼法的空屋就看到了四五个。 所以果然是把她藏起来了? “你还真是弄了不少钱呢。”五条悟随口搭话,夏油杰嗯了一声,平静回答:“只是为了减少麻烦的必要手段,她也不喜欢过于吵嚷的地方,住在这儿正好。” 五条悟垂着眼,默不作声地盯着地上悠长的影子。 夏油杰换了模样,换了身份,是被咒术界放逐追杀的诅咒师,也是令咒术界为之忌惮盘星教教主,于是便有了比自己更加理所当然保护她的身份和地位。 他把莫桑护得太好了,护得半点踪影也没有流露给自己,这样说起来,那张简陋传单上一闪而过的手竟然算得上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见到莫桑。 现在夏油杰提起她的语气已经不同了,字里行间都是把自己摒弃在外的柔软亲昵。 五条悟没有表情,也做不出来什么表情。 肚子空荡荡的,算不上难受,只有饥饿过头的细微绞痛——是这段时间早已习以为常的熟悉感觉。 他漫无目的的跟着夏油杰的影子走着,直到鼻尖闻见紫藤花的馥郁浓香。 “到了。” 夏油杰终于停下脚步,展露在他面前的是古老的日式宅院,茂密妍丽的紫藤藤花垂坠墙壁,远远便开成大片大片近乎炫目的幻境般的华丽花海;门口木牌刻着的不是主人家的姓氏,“伽蓝”二字镂刻其间,笔锋狂放大气,可惜落在紫藤花海之中,这牌子便失了原本应有的肃穆古朴的悠远韵味,反而衬出几分不可言说的妖异邪气。 “……地方倒是不错。” 五条悟一眼辨别出这里的结界和外面的简直天差地别,精细程度堪比艺术,一看就知道是出于谁的手笔,倒也难怪咒术界那群家伙翻遍了这里也找不到她。 入了庭院,他倒是比夏油杰更加自来熟,踢了鞋子就踩上木质的回廊,大大方方肆无忌惮地到处打量,于是这会换成夏油杰跟在他身后,倒也能耐着性子看他在这新院子里看来看去。 夏油杰转弯绕到了后院,先六眼一步瞥见在静水池畔喂鱼的莫桑背影,叫她之前声音有极为细微的停顿,“……莫桑。” 仅着单衣的英灵随手扔掉手上仅剩鱼饵,一点绽开涟漪水声破开月光之下的沉沉静谧。 她闻声回头,刚刚想说之前还在黏糊糊不嫌烦的反复叫阿伽怎么现在又改回了莫桑,结果一声懒洋洋的疑问还未出口,便先瞧见了站在那儿的五条悟。 “……哎呀。” 她一怔,起身拍了拍手,眉眼弯弯。 “这可真是稀客啊,悟。” 而五条悟站在那儿,愣愣看着一身白绸单衣几乎快要与月光融为一体的莫桑。那双原本只停驻在纸面上的柔白手掌灵巧地摆动着,骨肉匀婷线条流畅,抬手时长袖滑落,跟着露出一截儿宛如无瑕白玉的伶仃手腕。 六眼贪婪收拢自己所能接触到属于这个人的所有信息,领口之下的喉结正缓慢地滚动着。 ——饿。 突然之间,饿得要命。 ——延迟了数月之久的恐怖饥饿感,伴随着那些一同消失殆尽的七情六欲,正排山倒海地自腹腔四散而开、伴随着仿佛忽然沸腾的血液顺着血管流入四肢,最后疯狂涌入大脑,重新唤醒了这具躯体内生来拥有的作为人类的欲。 第35章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十分。 那么问题来了…… 莫桑站在厨房里,陷入沉思。 她要怎么用平日里只提供两个小女孩的厨房材料,立刻填饱一个少说几个月没有好好吃饭因为术式特殊性所以食量格外大的身高一米九男生的肚子? ? ? 莫桑揉了揉额头,她盯着空空如也的菜篮子,沉默了十分钟后选择转身去了预备的魔术工房。 半个小时后,她拎着一瓶魔药走了出来。 五条悟和夏油杰并排坐在回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所以说你这个假和尚啊,兼职诅咒师的行当不说竟然还养了两个小女孩?养的好吗。” “我不经常呆在这儿,她一个人在这会无聊,让那两个孩子平日里陪陪她也是好的。” 夏油杰开了一罐啤酒,也给五条悟递了一个,不过对方撇撇嘴拒绝了;倒不是什么还觉得自己在未到饮酒年龄这种理由,纯粹是嫌弃那玩意不够好喝,于是冰凉凉的两罐全都到了夏油杰的手里。他酒量不错,眨眼功夫已经空了一罐。 “我饿了。”五条悟在地板上摊成一条,双手叠放在肚子上,皮肉之下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像是过久的饥饿在不知不觉间连他的内脏也一同消化掉一样的空虚。 “家里不知道你要来,莫桑也凭空弄不出来食材,你姑且忍耐一下吧。” “诶……” 五条悟发着呆。 “这么说起来的话,好像啊。” “什么?”夏油杰晃荡着手上的半罐啤酒,侧头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五条悟。 “和'当时'好像。” 五条悟喃喃道。 同样是蛮不讲理地闯到了莫桑的面前,同样也是空空荡荡的厨房和一个饿得要命的五条悟,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恶意十足的嚣张挑衅被英灵不轻不淡的接了下来,面对那样隐带杀意的态度,她竟然还能用看着孩子胡闹一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多少是在意的。 即使是五条悟,也几乎没有见过那种毫无底线的包容眼神,脾气再好再擅长伪装的家伙也会隐约露出点细微的破绽,但是莫桑没有,她的身上仿佛不存在生气这种情绪。 ……如果一直维持着那样的生活也不错。 偶尔五条悟也会那么想想。 ——只是,物是人非而已。 “——起来吧。” 莫桑在他脑袋旁边蹲了下来,两根手指拎着魔药瓶子在五条悟眼睛前面晃悠,“没有吃的,凑合凑合用这个补充咒力吧。” 五条悟看看瓶子,又看看莫桑。 “……你不爱我了吗妈咪。” “快别闹了,起来把魔药喝了,你要么关了术式要么把这个喝了,自己选一个。” 莫桑赤着脚轻飘飘踢了踢他的腰侧,力度一点也不重,衣摆跟着飘荡露出一截纤细足踝。 “上次你们拎回来的一人份我可以匀给你,现在这里的食材明早要给菜菜子和美美子,没有你的份。” “说起来,刚刚还在聊之前的事情呢。” 夏油杰笑着插了一句。 “以前的事情?”莫桑歪歪头,很快对上了思路:“是说我刚刚到高专那时候的事情?” “对。”五条悟跟着应了一句。 手里的魔药调成了清爽的草莓味,三两口就能喝完——消耗的大量体力的确瞬间得到了补充,但是毕竟不是味道丰富的热食,提供的满足感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五条悟莫名就有点委屈。 “你以前都会给我做吃的,再不然给我冰箱里冻着的咖喱饭我也可以忍耐……你看我是不是比以前好养多了。” 莫桑:“所以都说了没有食材……悟,不要在地上滚,也不要拽我的脚,再拽我要踩你肚子了。” 夏油杰在旁摩挲着下巴,陷入回忆:“这么说起来的话,你当年的脾气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好。” “啊,这个要怎么说呢。”莫桑歪了歪头,她一抬腿挣开五条悟抓着自己足踝的手,转而在两人中间坐了下来:“当时我实在是很喜欢看悟那个样子,应该比看你的第一眼好感度更高吧,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悟说什么都无所谓,大概是这种程度吧。” 第43章 夏油杰:“……” 夏油杰:“……诶?” 夏油杰短暂的陷入了自我质疑的失神恍惚状态中。 “真假!?”五条悟同样震惊:“你脑子有问题吗莫桑?” “所以你自己很清楚那样子其实很讨厌吧?”莫桑瞥他一眼。 五条悟一脸无辜,装作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 莫桑手撑着下巴,盯着静水池中倒影圆月发着呆,“悟和我当年很像,我当年可比你那时候还要嚣张呢——非要说的话,应该就是'完全不觉得那样过分而且会觉得所有人都原谅我'的程度。” “哇……”五条悟慢吞吞地拉长了尾音,“那不是超级任性?” “'伽拉泰亚'的确拥有着这样的特权啊。”莫桑答得漫不经心,她随口提起自己的过往,表情却是像是旁观者描述着与己无关的故事,出乎意料的淡薄超然。 “若是连造物主都爱我,我有什么不能做的——曾经的伽拉泰亚就是比你五条悟还要难搞的家伙,因为赋予生命者是阿芙洛狄忒,'母亲'本来就是任性至极俯视万物的性子,所以会觉得无论做什么都无所谓、无论做出何种任性举动也会被原谅,没有底线,全是特权。” “现在呢?” “现在没有了。”莫桑回答,“伽拉泰亚有任性的权力,但是莫桑·伽拉泰亚没有。” “为什么。”五条悟无法理解她的话,“你现在想做什么不也是可以做的吗?” “不。” 莫桑淡淡回答。 “我并没有那样自由的权力……早就没有了,英灵承受因果与凡人不同,我能以人身行走人间做些我力所能及的事情,但目前也是仅此而已。” 五条悟啧了一声,下意识想要转开这种沉重到不敢细想的话题:“听不懂。” “哎呀听不懂不是很好吗~”莫桑笑眯眯的去揉他的脑袋,毫不顾忌的把五条悟一头柔软清爽的白发揉得乱糟糟:“妈妈很喜欢悟这个样子啊~小男孩就是要嚣张任性一点才可爱不是嘛~” 旁边那两个打打闹闹,夏油杰晃荡着啤酒罐,若有所思。 他想起她的宝具,想起曾经亲自切身体会过的恐惧。 ——只有黑与死的世界,以及被信徒堆砌而成的唯一白骨王座。 众人爱她,众人弃她。 若伽拉泰亚始终觉得那是她的错、觉得那是自己的任性造成的结局…… 那么莫桑·伽拉泰亚,的确会剥离自己任性的权利。 但是,那程度未免也有些太过了。 这里面仍然有说不通逻辑的地方。 黑发的男人垂眉敛目,陷入自己的思索之中。 若是真如她所说,原本的伽拉泰亚比悟还要张扬无惧的狂妄性格,那么仅仅是那种程度的挫折,不应该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但是如果你和我真的很像的话——”五条悟想了想,发散了一下思维:“其实就算世界毁灭,我大概也会觉得只要与我无关的话那也无所谓吧……毕竟如果连我都不会出手或者出手也没用的话,那不就是的确没办法了嘛。” 他停了停,语气稍显肃重:“我没办法救所有人,我只会拯救做好准备等待他人拯救的人。” 一个相当不合常理又相当符合五条悟的回答。 “杰呢?” “我?” 夏油杰微微抬眼,看了一眼眸光澄明的莫桑。 他跟着扬起嘴角,微笑着答: “——我只拯救我想拯救的。” 莫桑闻言轻笑起来,笑声不大,却笑得极为罕见的畅快,脸上并没有什么嗔怪或是对此包容的表情,她单纯欣赏着这两个回答,不掺杂半分个人的评价。 “……不错的回答。” 英灵长叹一声,表情是从未见过的轻松愉悦。 “都很不错,你们都是成熟的大人啦。” “光说我们两个,你呢。”五条悟戳了戳莫桑,兴致勃勃地问:“英灵大人你会做什么选择?” “我啊。” 莫桑微笑着,目光有些放空。 “……我忘了。” “这个回答未免也太敷衍了。”五条悟吐槽道,“就算英灵能活很久还能活得忘了这种事情吗?” “我啊,活了很久啦~”莫桑摊开自己修长的手掌迎向冷白色的月光,漂亮的像是一件艺术品。 不,她本来也就是艺术品啊。 莫桑一脸懒散的想着。 是被皮革马列翁雕琢而成、阿芙洛狄忒赋予生命的象牙雕,不存在过去,不存在自己的痕迹,她被赋予一切,不曾自己创造什么。 她的时间被停驻在人类想象的最美好的年纪里,无论经历多久的时间,她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莫桑低笑出声。 “莫桑婆婆啊,已经活了无数个轮回啦~” “婆婆已经老到会看着悟回忆过去的时候了哦。” 她单手撑着脸颊,嘴角勾着若有似无的浅笑,衣衫单薄发丝飞扬,漂亮的蝴蝶骨在背脊处舒展轻松的弧度,被月光沐浴的英灵莫名有种御风而去的空灵潇洒。 她似乎存在于此,又似乎不存于此。 夏油杰下意识抓住了她的胳膊,见英灵茫然望了过来,掌心触感真实又鲜活,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露出歉疚的微笑。 “诶——”五条悟拉长音,跟着笑嘻嘻的戳莫桑的胳膊,他的表情写满了不相信,不过是跟着莫桑的话尾继续讨论这个近乎荒谬的话题:“同样的轮回走无数遍那不就是已知剧情的游戏再继续玩了一遍又一遍?好无聊的吧。” “不无聊啊。” 莫桑笑眯眯地回答。 “因为你看啊,如果我只局限于一件事的话,我就只会无限次重复我之前的故事,那只会平生怨怼和苦恨,那样我也不会遇到你和杰了吧。” 拥有着无限时间的黑发英灵陷入某种漫长而悠远的回忆,她垂着眼,嘴角缓缓露出从未有过的笑容。 “对我来说,力量也好,时间也好,这具神赐的躯体也好,并没有那么重要……'伽拉泰亚'本来就是这样的英灵,我不是英雄,也不擅长战争,回应他人的期待才是我的本能;我的时间太久了,而在我的生命中这无数次意料之外的相遇——像是悟,像是杰,与你们的相遇才是我最值得珍视的欢喜。” 她轻笑出声,眸光流转,满是纯澈深情。 “……我常常会想,在这个轮回里遇到了那么多的人……最后是遇到了你们两个,真的太好了。” 她说完之后,回应她的是一片奇异的沉默。 莫桑回头看了一眼,就见两个家伙不约而同地耳廓绯红满脸红晕,恨不得把脸埋在手掌和袖子后面。 五条悟把脸埋在手后面发出呼噜的呜咽声。 “你这家伙……” “哎呀哎呀~”莫桑失笑,起身抬手大力揉上两个年轻人的脑袋,刻意多弹了一下夏油杰的额头,毫不客气的嘲笑起来:“自称大人的话就别露出这种表情啊小鬼们,在老人家面前装成熟也想想我的年纪好不好!” 夏油杰咬牙切齿,却仍掩不住满脸狼狈的滚烫红色:“你明明之前——” 莫桑毫不留情的继续嘲笑,像是一点也想起来之前那个被夏油杰捂着脸黏黏糊糊亲亲热热的对象就是自己一样:“闭嘴小子,你要是只有初始一级的卡面直接遇到让你无数次等级清零的关底boss你也是一个反应。” 啊,这个人在奇怪的地方拿出了奇怪的大人成熟感。 “好了好了,”她忽然一拍手,转身抓起两个年轻人的衣领,轻轻松松把他们拎了起来:“'妈妈晚间谈话时间'已经结束了,现在是久违的教学实践——” 五条悟在她手底下无意识打了个哆嗦。 现任的咒术最强,再一次回忆起了……被某个人单方面吊打的恐惧。 “因为是倒计时模式的训练,所以请拿出必死的觉悟吧,两位——” 莫桑的笑容格外灿烂。 “啊,我忽然想起来盘星教还有些事情还没解决……”夏油杰下意识转身就想走,结果那只手蓦地落在他领口,细长手指一紧一拽,夏油杰就被莫桑硬生生地扯了回来:“没关系的我亲爱的master ,你被我强化了所以快上。”她用一个他有点陌生的称呼叫着他,那一刻英灵无意识流露出的表情让夏油杰有些相信了她的那句话。 ——她和五条悟曾经无比相似。 但紧跟着,莫桑的笑音打断了他的想象。 “好在这段时间稍微恢复了点能力,带着你们两个短距离的灵子转移没有大问题。” 英灵话音刚落,三人脚下瞬间展开绚丽华美的阵法,灵光四散,魔力如洪流席卷身体,身体和神经仿佛被分解至分子甚至是更加微小的状态,但是那种玄之又玄的分裂感转瞬即逝,两个年轻人被松开抓住的地方,踉跄几步站稳脚步,眼前已经从静谧庭院换成了旷阔荒野。 第44章 “真的假的啊,要训练?”五条悟一脸的不可思议:“这种时候?你没开玩笑?” “没有哦。” 莫桑靠着一棵古树,笑眯眯地袖手而立:“我说过了吧,是倒计时模式的训练,我因为很多原因受着限制,所以要在有限时间里尽可能的提高两位的水准。” “干嘛啊莫桑……”五条悟拉长了尾音,不情不愿的样子:“我要回去啦……” “不可以。” 莫桑的笑容没有丝毫的变化。 “你们要更强一点才可以。” “还要多强?” 咒术界最强不服气的反问。 “杰的话,我会另外考虑训练方式,但是你们两个缺乏面对绝境的恐惧——伏黑甚尔那一次对你们来说程度还远远不够。” “悟现在最强的术式是什么?”莫桑不答反问,“是无限术式顺与逆的碰撞彼此逆转生成的术式对吧。” 她舒展手臂,素白衣摆迎风飞扬,英灵御风而立,翩然站在了夏油杰的旁边。 “悟,术式最大输出,对我用一次。” “……哈?” “反正你一直也想来一次不是吗?”莫桑微笑着说,“从我单独在训练室训练你体术的时候,你无数次的想要'杀死'我换取胜利,让你梦想成真,用吧。” “那我站在这儿好看看了,绝佳观众席呢。” 夏油杰语调轻松。 “你还真是不怕死啊,臭小子。” “这个嘛……” 夏油杰低笑出声:“和你死在一起,我倒是求之不得呢——当然,如果能在死后化身诅咒缠在英灵小姐身边那就最好了。” “别这种时候咒人啊。” 莫桑半真半假的抱怨着。 五条悟挠了挠脑袋,还是抬起了手。 下一瞬,迎面而来的是洪涛啸涌的恐怖咒力凝成的术式,足以穿云裂日撼天动地——那力量过于骇然,轻松毁灭一切的力量不需要注视脚畔脆弱的蝼蚁,以至于连杀意也可为此忽略,夏油杰敛起脸上所有的轻浮神情,抬手想要挡在莫桑的面前。 但是英灵无动于衷。 她只是抬起手,立于面前。 “缚道之八十一·断空” 轰然巨响之后,云尘散去,停在三人之中的是半透明的屏障——以及屏障之下如深崖断裂的缺口。 屏障之前,万物化作齑粉;屏障之后,英灵衣摆烈烈飞扬,背后是夏油杰愕然的表情。 “你刚刚问我还要多强?” 莫桑·伽拉泰亚屈指散开面前的鬼道,语气平静地回答。 “——要比现在的我更强。” 她在心里计算着时间。 ……计算着,自己所能拥有的最后时间、能为他们争取来的最后时间。 如果走到这一步他们还能月下相谈,那么至少在将来他们彼此可为依仗。 在此之前,必须要再进一步。 暴露自己的行迹也好、惹来的可能间接威胁到其他存在也好……现在都已经没有办法思考了。 姑且让她赌一次吧。 就算是为了曾经那个“伽拉泰亚”,早已死去的自由与张扬。 ——2015年10月15日—— ——距离2016年的人理烧却,已经开始进入倒计时—— 尸魂界的一角,有人忽然抬起了头,头顶冷月高悬,浓雾沉沉,不见星光。 “蓝染队长?” 市丸银低声叫着他,青年苍白脸颊上还带着斩杀虚飞溅而上的血迹,唯一的队长级羽织翩飞,唇角似乎隐隐带了笑意。 “啊……没事。” “只是之前从身边逃跑了五百多年的某个人,终于不再躲我愿意现身了。” 意料之外的是挖心的痛苦也没有逼出她,用的应该是之前积累的魔力吧……竟然硬生生忍到了现在…… 那个【愿望】,对她就当真那么重要? “是您之前说过的'火彩老师'?” “啊,是她。” 蓝染露出难得愉快的表情。 “是我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老师。” “意外呐,居然还有人能在背叛了您之后全身而退吗?” “没办法。” 蓝染惣右介语气轻松又无奈。 “我没有办法拒绝她。” “而且现在应该也不是觉得惩罚受够了,愿意乖乖回到我的身边了吧。” 男人低头注视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掌。 ——数百年之前,比如今的自己更加幼弱的某个男孩,曾经握住了在亡者的荒野孤独流浪的苍白幽灵。 没有地方可去吗? 嗯。 知道自己是谁吗? ……忘记了。 那,我给你一个名字吧。 火彩…… 男孩踟蹰着,下了决定。 只有最珍贵美丽的宝石才能折射而出的如火焰般绚丽的光辉,你就叫这个。 来和我一起生活吧。 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老师、我的所有物;相对的,我会是你的弟子,你的依靠。 没关系,你已经不再孤单了,我也不再孤单了。 明明是许诺过的—— 明明已经将名字刻在您空白的灵基之上了,明明接下来只要什么也不去管、只需要在我身边停留就好了。 当年的男孩,如今的男人,不由地想着。 ……为什么要背叛我,火彩老师? 加速进度。 为啥之前那么憋屈,一来是莫桑的确是个完全没人性的玩意,二来是为了躲前任。 第36章 应该有所察觉的。 莫桑·伽拉泰亚……他的阿伽潜在的问题。 明明拥有着那般轻松可立于巅峰的实力,却连被黑手党挖心也全然无所谓的莫桑·伽拉泰亚,若是将实力坚持隐藏至此必然是存在着什么原因,要知道即使是猗窝座和珠世似乎也不觉得她自身的实力有多强——联想到她的过去,即使是以神性淡漠可以对此悉数无视的来解释那也有些过于夸张。 她若是当真本性张扬,面对此种折辱本不该默不作声地全部忍下。 而现在,伽拉泰亚为了一些原因,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展现了自己真正的力量。 是因为担心他们实力不够,还是为了日后再一次的舍弃? 夏油杰没法忘记上一次她提起兴趣训练他们两个后发生了什么——只差一步,他就要彻底失去她了。 那这一次呢? 他被命运眷顾过一次觉察到那毁灭之前的征兆,那么这一次他还能在最后关头抓住她吗? “阿伽?” 里面静悄悄的,不说回应,连一点声响也无。 “阿伽!” 他又叫了一遍,仍然没有回应。 这是她第几次把自己关在这个所谓的魔术工房里面了? 夏油杰枯站在门口,久久不语。 她在里面呆的时间越来越久了。 一开始还不过就只是几分钟,短得让人无从察觉,而随着训练的深入、她在这里面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从几分钟到一个小时、几个小时,现在在里面无声呆了一整夜也是常有的事情。 而且…… 夏油杰紧紧皱着眉。 ——不管旁人与她自己是否有所察觉,她身上那种真实的人性正在消退。 他曾亲眼见过那种凛然冰冷的属于神明的目光——不曾属于莫桑,更不会属于他的阿伽,那是属于他们任何人都不了解的神之造物“伽拉泰亚”的眼神。 “夏油大人……” 菜菜子和美美子抓着他的衣袖,忧心忡忡地仰头看着他,平日里妈妈走入这扇门后多少都会安抚她们安抚她们几句话,至少也会摸摸她们的头,但是这一次她却是第一次无视了她们两个,直接走入了门的后面。 “妈妈真的没关系吗?” 夏油杰踟蹰着,还是微笑着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 “你们两个去玩吧……别让她看到你们两个为她担心到这个地步。” 孩子们足够听话,对于这方面有着远胜成人的敏锐感知——除非莫桑去找她们,那么他们两个就不会来打扰他们的母亲。 是什么? 要知道连那个杀生院祈荒也没有让她露出这副模样。 不能逃避么? 明明只要她愿意看自己一眼,所有的问题所有的罪孽他都会心甘情愿地替她担下来的。 门后,是一片沉默的死寂。 莫桑把冷水洒在脸上,平日里在那两个小子面前还能维持着不动声色的平静,但回到这里后,她能从镜子里看到表情阴沉可怕的自己,水珠流淌过浓长眼睫,映入视野的是一双已经被月光般明亮的银辉侵染了墨色的眼睛。 啊,麻烦了。 她单手捂住了脸,指尖微微用力,甚至起了把这双陌生又熟悉的银色眼睛挖出来的念头。 火彩老师…… 火彩老师—— 第45章 在数天之前,惣右介呼唤自己的声音变大了。 不过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尚可忍耐,所以还能维持若无其事的表象。 按着英灵的规矩,蓝染惣右介几乎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创造神话;他抓住被杀生院祈荒折磨到灵基碎裂只剩一片空白的自己、给了她名字、给了她身份,给了她崭新的生命,那男人无异于她的造物主,是寻常的英灵与御主之间更深切的关系。 她要想离开那个人,总要付出代价的。 先前找上白兰·杰索也是为此,付出一颗心脏的代价至少割裂出“莫桑·伽拉泰亚”,对于她的计划来说,倒也足够。 ……但是,她似乎高估了自己的极限。 做了太久的弱者,连自己也成功骗过去了。 英灵天生不驯傲骨被她自己层层打碎,留下一身虚伪皮囊,平静行走在漫长的时间之中。 若只是惣右介的呼唤,她尚能忍耐;凭借之前在白兰·杰索撕裂出的属于“莫桑·伽拉泰亚”的灵基对此尚有挣扎的余地,再不然她还能扩大属于“阿伽”的部分,进一步夺取自己的主动权。 让她没料到的是另外一个声音。 因为失去了御主的供魔、纯粹依靠自己储存魔力动用了对界宝具已经隐约伤到了根本;再加上失去心脏实力本就有损,用这样破破烂烂的灵基来训练两个面对英灵也不逊下风的咒术师,多少还是勉强了些。 ……于是,她不得不动用了一部分本不该动用的力量。 那日夜萦绕耳边的嘈杂呓语,才是几度让她的理性濒临极限的原因。 嘻嘻嘻嘻嘻—— 伽拉泰亚瞳孔骤缩,在空无一物的魔术工房中,她从水面倒影的影子里瞧见自己身后雀跃摇晃身体的影子。 无数个怪物扭曲虚幻的身影被无限叠加,悄无声息形成了盘踞在这座工房之中的黑暗。 她听见那些熟悉的嬉笑声。 她听见那些声音对自己殷切的呼唤。 姐姐大人、姐姐大人—— 拉赫穆的声音在她的影子里呼喊着,雀跃,愉快,期待无比。 我们去杀掉旧式吧! 全部杀掉杀掉杀掉杀掉…… 旧式有什么好的啊。 祂们窃窃私语着,带着孩童般纯粹天真的恶意。 让你那么难过。 让你那么痛苦。 影子绕上了她的手腕,拽开她的双手,强迫她直视自己水中倒影那双银色无瑕的瞳眸。 愚蠢废物的旧式杀掉就好啦! 啊……闭嘴。 伽拉泰亚听见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 但是与此同时,拉赫穆们的声音反而为了这一声回应而变得愈发欢喜起来。 赢不了的啊赢不了的! ! ! 那些清脆如稚子的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恶意,在她耳边回荡着—— 心脏没有了,灵基没有了,姐姐大人只能依靠妈妈!放弃吧放弃吧! 被人侮辱好可怜! 被人撕裂好可怜! 被人类之恶无限次摧毁意志好可怜! 都是旧式的错,把他们杀光您就可以解脱了! 姐姐大人!姐姐大人! 拉赫穆的声音变得尖锐无比。 如同您在混沌之潮许诺的那般,您将灵基献祭给母亲,现在请您回应新人类的期待吧—— 回应我等的期待吧。 无数的声音叠加在一起,汇聚成唯一的一道。 曾经背弃人理、放弃人类、背叛了唯一御主的您,为了那个更伟大的理想甚至不惜将灵基全部献祭给提亚马特神的您! 母亲已经回应了您的愿望,您已经是新人类最心爱珍贵的造物! 您是属于我等的伽拉泰亚! 您的血肉早已与创世的母神相链接,您要如何割裂自我与神代的契约——? 让火彩死掉吧! 让莫桑死掉吧! 伽拉泰亚大人,伽拉泰亚大人! 新式也可创造人理,我等也可延续您的心愿——所以请放弃那个腐朽的愿望吧! 没有人理解姐姐大人,没有人陪伴姐姐大人—— 做到这个地步有谁理解您,牺牲到这个程度有谁支持您? 反正…… 您坚持也没有什么用了吧? 那恶意十足的声音缓缓拉长,毒蛇绕颈般冰冷,阴凉,缠绕勒紧在伽拉泰亚的颈侧,几乎快要将她扼死。 ——因为您已经死去了呀。 伽拉泰亚缓缓瞪大了眼睛。 “所以啊,过来吧,姐姐大人。” 那黑影凝聚成细长虚幻的手掌,停驻在她的面前。 与我们一起…… 只要您点头,放弃这最后无谓的挣扎……混沌原初的母神将再一次降临此时此地,姐姐大人就再也不会孤单啦…… ……闭嘴。 伽拉泰亚按压眼眶的指尖无意识地用力,力度大得让人毫不怀疑她下一秒就会挖出自己的眼睛。 我是伽拉泰亚,不是你们的姐姐。 ——那就,自杀吧。 拉赫穆的声音嬉笑着,重叠着。 ——再一次杀死您自己,看看啊。 看看您的归处究竟是英灵座,是您遥远的故乡,还是母亲的怀抱? 【什么啊,那结果您不是已经证实了无数次,早已清楚地很了吗? 】 【您为了人理的拯救在这闭环的轮回里走了多少次,究竟失败了多少次、迎接了多少次永无尽头的绝望,您自己不是很清楚的吗? 】 疫医显现在侧,区别于黑影的浓雾焦急地试图叫醒心神恍惚不定的主人。 但黑与死的世界曾放逐唯一的神明,为此化形的宝具也就注定与她有着无法逾越的无限距离——祂存在于她的身边,却再也无法给予哪怕仅仅只是一个拥抱。 祂只能看着。 看着伽拉泰亚的意志正在被无尽的呓语吞没。 啊……似乎有人冲了进来,黑影愤怒尖叫着瞬间散开,那个人用力抓住她试图挖掉自己眼睛的手,箍住她的肩膀冲着她在喊着什么…… 是谁? 在喊什么呢? 听不见啊…… 我……什么也听不见…… “——看着我,阿伽!!!” 那惊怒的声音终于破开层层嬉笑蛊惑的浓沉呓语,传到了她的脑中。 夏油杰颤抖着,看着那双流淌银辉的眼睛终于恢复了曾经的光彩,墨色重新包裹住月光般的白,将他的阿伽重新留了下来。 “……杰?” 强行破开的大门带进属于外界的光,映出莫桑苍白如雪的面颊。 ——那感情已经变了。 夏油杰松了口气,终于发现自己早已冷汗涔涔,汗湿重衫。 先前还游刃有余的狩猎者看着她,终于感受到了黑死的世界里,那些信徒放逐神明前的欢喜与绝望。 他们得以拯救了唯一的神。 他们被迫放弃了唯一的神。 夏油杰与她就是近在咫尺的距离。 如果自己刚才没能破门而入,她会发生什么? 夏油杰伸手揽住她脱力的身体,看着她黑发丝丝缕缕落在自己手臂上,英灵身体的重量轻盈像是片柔软的落羽,而空洞的痛苦顺着发丝相缠的地方透过血肉,无情刮刻他本应坚硬的骨骼。 少年时因被迫感知弱小而感受过的无力与绝望,再一次排山倒海呼啸重归,毫不留情地吞噬着夏油杰的尊严和理性。 ……我不能保护她。 “……杰,” 与此同时,他怀里的人忽然颤抖着抓住了他的衣袖,低喃着什么,声音低哑细弱,柔软近乎呜咽:“再叫一次,那个名字。” “……阿伽。”夏油杰无声拢紧了自己的怀抱。 “阿伽,阿伽……” 他哑着嗓子,一叠声地叫着。 ……啊。 阿伽躲在这个怀里,虚弱苍白的脸上短暂露出了放松的微笑。 我没有躲在他人身后的资格。 我没有如飞鸟般自由的权利。 但是—— 她近乎解脱般,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愿意爱我。” 最后能陪在我身边的是你,真的太好了。 接受阿伽这个名字,我心甘情愿。 “——我很开心。” 夏油杰低下头,额头抵在她的颈侧,感受不到任何的温度。 躯体冰冷,呼吸僵滞。 此时此刻的两人早已分不清谁是救赎者谁是被拯救者,单纯这一刻来说,他们没有什么不同。 ——究竟是谁先伸出手已经分不清楚了,冷到极致的绝望亟需另一个人的体温来回暖,粗暴扯落的袈裟上散着如墨的长发,他们选择用片刻极致的欢愉换取一瞬的解脱。 渐渐回温的呼吸交缠之间,男人看见英灵的胸口绽放着如宝石碎裂般瑰丽的红纹,被汗水濡湿的黑发无声散落其上,他喘息着,闭上眼埋在她的颈侧,似乎借此就可以遗忘刚刚刺痛眼睛的红。 第46章 “……阿伽,那些是什么?” 夏油杰把耳朵贴在她的心口,她被染上了属于自己的温度,只是仍然胸腔空洞,听不见她的心跳。 一双柔软的手臂环绕在他脑袋的旁边,纤细的手指穿过发丝,轻柔地抚摸着。 “那个啊……” 阿伽缓缓闭上了眼。 “是我最大的错误,也是我最初的傲慢。” “我曾傲慢到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世界,结果到头来,我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我想,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应该存在的错误。” 他无法回答这句话,只能沉默着收拢手臂,感受着肌肤传递的温度。 夏油杰被她的回答诅咒着,陷入了未知的梦魇。 ——那是片只存在着黑色的世界。 人类少女崩溃的怒吼响彻云端,而对方微笑着,仍能对着自己曾经的御主露出灿烂的微笑。 伽拉泰亚,你背叛了我们、背叛了人类了吗! ? 诶,算是吧。 因为无论怎么看眼下的人类侧都没有成功的可能了吧,我是人类期待的结晶,既然这样的话那么就抛弃旧式选择新式如何。 正确的判断,伽拉泰亚。 身着雪白长袍的人间兵器停驻在她身侧,愉快地作出评价。 那么能麻烦您把我带去母神那边吗? 英灵微笑着问道。 ……哎呀,毕竟您看啊。 那姿态桀骜神情张扬的英灵站在漆黑的海洋上,对着无法理解的怪物们露出艳丽灿烂的微笑。 不做点什么证明我的忠诚心的话,不说母神,就算是您也不会相信对吧? 作为代价——让她吃掉我的灵基如何? 彻底一点,干净一点……啊,机会难得,不如直接把英灵座上面那一个也一起吃掉吧?请她容纳我作为“人类期待”这个概念的灵基,然后作为真正被“人类期待”的母亲,重新回归这个世界,如何? 原初的母神欢喜的伸出手臂,愉悦吞噬了那笑着献祭自己的英灵的全部。 ——她融入那片混沌之中。 然后,某个过于傲慢的英灵以自己灵基的特殊性在那片海中拒绝了新人类的价值。 她将自己放逐在人理之外,亦不曾被原初所包容。 ——非生非死,再无归处。 但是她得以将那混沌的泥与意图回归的母神隔离人理之外。 没有任何的疑问,要这么做的原因并不是如人类一般一时热血冲动的承诺,而是冷静地认为只有自己能做到这种事、自己也完全可以做到并承担后果的考量之后的结果。 只是,那仍然只是最后的饮鸩止渴。 人类必须要人类来拯救、以一人之力将混沌之潮阻隔在外未免过于天方夜谭,于是必须要选择出能走到最后的救世主才可以、不能允许任何的失败、因为无法支付那样的代价—— 但是……她是多么宠爱着人类啊。 比任何人都要溺爱,比任何人都包容—— 于是她甚至许下了允许他们失败的诺言。 即使是最后的救世主,也同样存在着无数失败的【未来】 在我忍耐到极限之前,那被放逐在人理之外的孤魂允许他们无限次的失败。 那英灵早已走过千万次重复的轮回,只是为了迎接人类最后的救世主为她准备的死亡。 世界找到了她,并问她。 恐惧吗,难过吗? 没有哦。 在彻底的虚无之中,她仍在微笑。 ……只是,稍微有点孤独而已。 多少还是…给点评论? 第37章 夏油杰开始抽烟了。 那已经是一双完完全全属于男人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宽大,虽然是咒灵操术这种听起来便只需高居上位只需随意操控咒灵的优雅术式,但是他也从未落下体术的修炼,是以手掌间仍生有粗糙老茧,摩挲不属于自己的柔嫩肌肤时便会留下过于暧昧显眼的红痕。 他没有在莫桑面前掩饰自己的变化,手指之间渐渐染上了陌生的烟草味,袈裟滑落至手肘处,跟着露出一截线条硬朗漂亮的男人手臂。 年轻,强大,有力,高专时期尚且还是身形抽条的纤长轮廓,如今已经覆上了属于男人的肌肉线条。 从那天之后,他便和阿伽同屋相处,倒也没什么特意开口或是委婉请求,一切水到渠成自然而然,谁也没提出什么质疑,日常与夫妻并无区别;夜晚的时候阿伽会睡在他的手臂上,墨黑长发铺满床榻,像是月光下寂静流淌的河,她闭眼时呼吸平和,神态安稳又柔顺。 但是夏油杰开始失眠——他开始变得神经敏感,性情暴躁,下手愈发粗暴,有时候连咒灵来不及收复就先一步被他折磨成了满地碎块,迎着盘星教其他人惊愕恐惧的眼神,他像是个逐渐失去了束缚的疯子。 夏油杰得到了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却猛然惊觉自己似乎在得到的同时失去了更多。 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他想过自己与她的寿命,英灵的时间漫长到没有尽头,而自己不过区区百年时间——咒术师的话,甚至可能要活得更短一些,他能忍耐自己二十八岁,三十八岁,可却无法忍耐更加苍老衰弱的自己站在她的旁边。 那时候自己要怎么办呢。 【干脆在忍到极限的时候把自己变成咒灵吧】 【变成拥有更长时间的咒灵——无法拥抱也没关系,无法亲吻也没关系,只要能长长久久留在他身边,哪怕变成那副样子也无所谓】 旁边有悟在也没关系。 凭他自己的力量没有办法独占这个人也没有关系。 ——如果真的能让她留下,愿意付出所有的代价。 夏油杰曾经无数次地生出类似的念头。 但是现在他发现,时间太短的不是自己,而是她。 他的阿伽是多么残忍、又多么温柔的神明。 “还要继续吗?阿伽?”他把自己的脑袋埋在她的怀里,闷闷开口:“你还能坚持多久?别继续了,就这么陪着我吧——人理毁灭也好世界末日也好什么也好,我只想你安安稳稳陪着我过完最后的时间。” “真的到了那一天会发生什么?” 夏油杰抚摸着她的脸颊,轻声问道。 “对于你们来说,也许什么也不会发生。”她柔声回答,“灵子转移后在特异点的时间与这边的不一样,她们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能走到那个时候,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就只是短短数日而已;最后迎接他们的会是创世的母神,他们需要走过去,需要赢过所有人——若是他们没有赢过母神亦或是在途中失败,那么我身为'锁'会被动重启,一切从头再来。” 换句话说,其实就算是这一次的人理拯救仍然失败,他们的日常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唯一需要再从头走一次的,就只有被停留在那个时间的伽拉泰亚而已。 他们只需要付出记忆的代价而已。 不存在火彩,不存在莫桑,更不可能存在阿伽。 “杰会拥有另外的人生——如果没有我的私心和扰乱,也许你会继续做一个强大的咒术师,受人敬仰,被人爱戴,和悟一样并列为咒术界的最强,成为所有人仰慕的对象……你会拥有比现在更加幸福的人生。” “……不会的。” 夏油杰把阿伽按在自己的怀里,声音嘶哑。 “只有这件事情,我能确定。” “我当时对你说的那些话,果然还是'诅咒'吧。” 英灵在他怀里喃喃自语。 “如果当时你没有跟我过来,会不会拥有比现在更加美好的未来?” 这孩子不该露出这么难过的样子。 果然……是她的错吧。 但是……很温暖啊。 温暖得不想离开。 而且作为阿伽的话,就听不见那些令理性崩溃的疯狂呓语了。 阿伽无意识蹭着他的胸口,像是只驯服的猫咪。 “明天悟有工作,不训练了吧?” “嗯,听你的。” 她咕哝着回应,眼睫垂着,已经快要在他怀里被体温偎得睡着。 夏油杰失笑,细细裹好她身上的软被,不再继续拽着她聊天。 阿伽是新生的灵基,是回应他的期待而生出的,也是她最脆弱的一面——阿伽无限接近与最初的伽拉泰亚,柔软,灵巧,有种孩子气的任性,对他有种本能的依赖。 夏油杰惊奇地发现自己可以分清楚那其中的区别,与此同时他也忍不住联想到她的另外一个名字,火彩。 他问为什么她被挖走心脏也无动于衷。问她,也问那个人。 而英灵回答,也许是因为,他觉得这是我离开他的惩罚吧—— 所以任由她接受那样的痛苦,试图以此逼迫她回到自己的身边。 他不知道她被重塑之后是不是都是这个样子。 第47章 若是真的……怎么会有人舍得把她折磨成那个样子? 夏油杰开始学习珍惜最平淡的日常。 当然,也开始试着用自己早已舍弃的温柔态度对待那两个孩子,效果颇佳——事实证明,小孩子是真的很好哄,只需要一小会的功夫,绕着他走的双胞胎就可以不顾及他的眼神大大方方腻在母亲的怀里了。 在这两个孩子面前,她还是那个温柔到毫无底线的莫桑。 菜菜子坐在莫桑的怀里,美美子躺在她的旁边。还未睡着的小女孩像是只急于寻求母亲气息换取安稳的落魄幼崽,她仰着脸,伸出自己骨肉绵软的新嫩手掌去抚摸对方雪白的肌肤和柔顺的长发。 柔软的,温暖的,安全的。 是属于妈妈的味道和香气。 但是只有掌心的触感明显不能满足小女孩愈发病态强烈的肌肤饥渴症,于是这孩子倾过身子把自己的脸颊贴在莫桑的颈侧,花瓣一样的嘴唇在她脸颊旁边磨蹭着,然后在一旁黑发青年混杂着虚伪温情的注视中,女孩撒着娇,把自己的嘴唇贴在了莫桑的嘴角。 ——那当真就只是一个简单至极的贴近,不会比风中落花吹落唇间的力度更暧昧,不会比幼猫在母兽身上磨蹭的感情更复杂,至少另一个被亲吻的对象眉眼弯弯笑意纵容,菜菜子在自己的嘴边品尝到了温柔的甜蜜,她正准备把自己更进一步拱进母亲怀里,眼上忽然覆上一只布满茧子的粗糙大手,硬生生把她从母亲的唇边按了下去。 哎呀,这可不行。 她听见夏油大人冷冰冰的评价。 在莫桑大腿上睡意朦胧的美美子迷迷糊糊揉着眼睛撑起身子,茫然地咕哝着。 夏油大人? 女孩没得到回答,她抬起头看过去,狡猾又自私的大人一只手按住了自己的姐妹让正和母亲撒娇的幼猫不能乱动,另一只手扶住莫桑笑着试图闪躲的脸颊,毫不犹豫地用自己滚热的嘴唇替换了小女孩天真的亲吻。 咿呀! 美美子叫起来,拽着莫桑的衣袖就爬了起来。 “我也要和妈妈亲亲!” “不可以。”残酷的大人按住了小女孩嘟着嘴凑上来的举动。 “妈妈只可以和夏油大人亲亲。” 莫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看看夏油杰那副相当认真的模样,被他那句煞有其事的话弄得哭笑不得:“你和小孩子闹什么呢。”她护着两个不服气要和香香软软的妈妈继续亲亲的小女孩,自己嘴上倒是被趁机咬了好几口。 菜菜子和美美子见妈妈笑得欢快,这般行径便只当做玩闹,声音尖脆的追着也要和妈妈亲亲,夏油杰顺势跟着凑上来,竟也分不清他是幼稚的在两个小孩面前宣誓主导权,还是狡猾的趁机占便宜。 倒是莫桑耳廓绯红在孩子面前闹成这副模样略有不安,被夏油杰捧着脸又顺势咬了几口柔白耳垂。 对此,他回答的一本正经,严肃无比:“我有皮肤饥渴症。” 莫桑:“……” 两个小的自幼缺乏爱护会有皮肤饥渴症不奇怪,这个大的纯粹就是在胡闹了。 女孩们还想继续和妈妈的亲吻游戏,结果被完全没有慈悲心的大人全程摁着不给赢,做出的最大反应就是“再也不要喜欢夏油大人了”,此种程度的威胁自然不曾被对方放在眼中,恨恨一跺脚,女孩们气呼呼跑走后莫桑本来还想追上去哄一哄,结果被夏油杰抓住手腕拽回怀里,一低头又被亲了个彻底。 男人和小女孩的亲吻截然不同,呼吸交叠唇齿相缠,平日里披着斯文皮相言语温吞的家伙在这方面有着难以言喻的狩猎凶性;到了后期那已经是近乎掠夺的撕咬和吞咽,非得把人逼出脆弱的呜咽声不可,那双墨玉般的眼睛渐渐覆上了一层春情潋滟的朦胧水雾,抓着自己袈裟的手指有些用力了,夏油杰体贴地稍稍给了她一点喘息的余地,耳畔却冷不丁响起冷得几乎能凝出冰碴的声音—— “……杰,你在干什么。” 五条悟站在门口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 第38章 男人。 女人。 和自己。 五条悟嚣张半生,只觉所有事情都会在自己掌控之下,从未察觉到自己与他们早已分裂在两个世界。 其实在开口之前,他已经在那站了一会——他看着那两个人嬉笑打闹,也看着夏油杰低头动作,他甚至还在等待莫桑慌张拒绝亦或是什么其他的反应。 但是,没有。 ——什么也没有。 夏油杰亲她的时候,她仰起头接受,眼中有光。 两人的姿态熟稔又自然,甚至不存在情侣相处的青涩疏离和微妙暧昧,宽厚袈裟包容她的身体为她挡去外界的冷风,身影契合姿态正如这世间任何一对普通的年轻夫妻。 五条悟看着,只觉眼球刺痛,大脑发冷。 那是莫桑,曾经容纳了自己无数任性的莫桑,可如今却容不下自己站在那儿。 夏油杰的第一反应是抬起宽大袍袖掩住怀中人的脸颊,他神情平静,倒衬得站在那儿的五条悟像是个外来的不速之客。 “这么快,你工作还顺利?” 五条悟不做声,歪着头看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好友。 啊…… 他现在反应过来了。 一切其实早有预兆。 从夏油杰开始用友情牵制自己那时候、亦或是更早之前,他就已经再试着把自己放在了旁边的位置——放在了一个纯粹旁观者的位置。 他甚至提前暗示自己定位了感情—— 男人与女人的关系,长者与孩子的感情。 区别不大,亲近不同,但是会发展成天差地别的结局。 五条悟的后槽牙在发紧。 是故意的。 他不确定现在自己看见的这一幕是否是故意的,但是这一步步走来,自己早就走上了一条意料之外的路。 对与莫桑的描述,若有似无的亲近感。 在街道相遇的那一天,夏油杰低头祈求,用的却是个“还”字。 而从打自己走进这里的第一刻,这家伙便用那副老友重逢的亲热语气,把自己定位成了“远道而来的客人”而已。 也许他和莫桑的关系从那时候就开始不一样了,因为他第一次与她重逢的时候,莫桑说的不是你回来了,而是“稀客”。 ……是客,而不是回。 所以,这根本就不是突如其来的事情。 “……莫桑。” 五条悟随手扔了手上拎着的东西,他第一次主动买了东西带回来,是些他自己觉得相当不错的甜品——但是没必要了,没必要吃,甚至没有必要留。 他面无表情的开口。 “我想和杰单独谈一会。” “哎呀。”女子抬袖掩唇,左右打量一下两个年轻人,无言从夏油杰怀里退了出去。 “阿伽……” 夏油杰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无奈苦笑起来,对方幸灾乐祸的态度未免过于明显,“这样不好吧?悟的表情看起来是要杀了我啊。” 而对方歪歪头,表情不那么真诚的鼓了鼓掌:“你加油。” 她顿了一会,又补了一句:“争取活着回来。” “……阿伽?” 五条悟僵僵重复一遍。 “什么阿伽?” “阿伽就是——” 夏油杰准备解释的话停在舌尖,他看了一眼旁边阿伽那双明显就是等着看戏的眼睛,咽下了后半截话,“我们换个地方解释吧。” 他揉了揉自己的颈子,稍微摆出来一点游刃有余的笑意来:“这宅子花了我不少钱,总不能在这儿打起来。” ——自己对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希望更进一步。 希望可以更加亲昵。 但是因为第一次询问时得到的不是自己期待的纯粹感情,于是也跟着放弃后续的思考。 至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五条悟是觉得自己不去分辨也没关系。 能抓住,能看见,能留在身边,这也就够了;其他的事情实在是懒得思考,他今年还不到二十岁所以有得是时间,反正是最强,咒术师最担心随时会死这种事情也不需要考虑,其他的完全可以等将来再说——也许永远也不用长大,一直这样不需要考虑其他糟心的事情,维持现状也是不错的主意。 没有多想,反而觉得让成为诅咒师的杰换个地方抓住莫桑不让她离开也是件好主意。 ……但是! 绝对不该是这样的发展! ! ! 再无束缚的咒力洪流般倾泻而出,那已经是混杂着实打实的杀意和恶念,百年难遇的无限术式,神代技术改造的高速回路,不相上下的强硬体术,两个当代最强把旷野的荒林蹂躏成难以言喻的修罗战场。 咒力耗尽便只剩下纯粹的体术战斗,两人的战争到最后已经是如同绝境凶兽的惨烈厮杀,伴随着拳拳到肉的凶狠力度,五条悟扯着夏油杰的衣领,死命把他掼在了地上——! 第48章 “阿伽是什么意思?”他们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和瘀血,而夏油杰咳嗽几声,咽下满口血腥甜味,突然反身把五条悟踹了出去——! 近乎力竭的年轻人早就快没了防备的力气,立刻被夏油杰一脚踹上了碎石堆里! 夏油杰揉着快被捏断的喉咙站起来,晃晃悠悠站稳了身体,咳嗽好一会才缓过气,耷拉着眼皮看着在瘫在碎石堆里面不愿意站起来的五条悟。 “是我给她取的名字——区别于她任何一个名字,只属于我的名字。” “——当然,那是我女人的名字。” 那一瞬间,五条悟的杀气近乎沸腾。 “哎呀哎呀……这可真是——”夏油杰有点没办法的叹了口气,他像是完全不介意刚刚还在搏命厮杀的情景一般,屈膝蹲在五条悟的旁边,对上那双怒火沉沉的眼睛。 “当然,如果悟还是不解气的话可以让你杀了我——如果是你,我倒是没什么怨言。” 夏油杰轻描淡写的开口。 “至于我的阿伽……她也许会难过,也许会抱怨,但是她还是不会怨恨你。” 自己死了会怎么样呢,什么也不会改变。 被那么多事情捆绑住动弹不得的伽拉泰亚,早已筋疲力竭的分不出半点余情给其他的事情——匀出半点柔情私爱给他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而若是这个轮回结束,一切又会重归开始。 夏油杰不会记得,五条悟不会记得,而为了避开又一次的错误,伽拉泰亚应该再也不会选择与他们相遇。 他唯一能争取到的机会只有这一次而已。 ——当然,夏油杰清楚得很:自己这样的举动对与悟来说,实在是太狡猾了。 这次真实过头的厮杀只是为了泄愤,同为挚友他们对彼此的底线自然清楚无比,数度在生死线徘徊却也不会去触及最后的底线,五条悟其实是个相当擅长放弃的人,因为拥有的太多,而且大多数不需要自己争取对方就会自己主动送到手上,所以他比起自己就少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对于某种事情渴求的执念。 这小子当然也有所察觉,戳破了最后的窗户纸,迎面而来的那份杀意可当真是真诚过头。 果不其然,五条悟沉默着,没有开口,自然也没有动手。 夏油杰又一次给了他没有选择的选择题。 ——他只需要放弃自己那份尚处于萌芽的朦胧感情,仍然可以回归他最熟悉的生活。 五条悟其实没有断舍离的勇气,更何况是为了一段感情背负挚友的生命这种荒谬至极的事情——他始终是个贪婪过头的孩子,试图把自己所能拥有的一切全部堆在自己的旁边。 他也是个很温柔的孩子。 他从来没有如夏油杰这般温柔又强硬地,强迫着某个人做出选择。 “她呢?” 半晌,他哑着嗓子开口。 “她愿意吗?你也是认真的吗……莫桑的感情与寻常人不同,可别拿对付普通女人那一套看待她。” 若不是迟疑她的爱是否真实纯粹,五条悟不会踟蹰到现在。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问我为什么要穿袈裟吗,悟。” 夏油杰托着下巴,带着点愉快的笑意说。 “我说'在追逐神明'——相信我吧,我比你更清楚她的感情是什么。” “哎呀……”夏油杰的声音多了点惊讶,“稀奇啊,悟……你这是在哭吗?” “……闭嘴。” 低着脑袋的年轻人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被他自己用力挡在眼前的胳膊却没有挪开。 “闭嘴吧,夏油杰。” 因为闹得有些过火,回去的时候带了点歉疚的语气和莫桑说了。 “像是在欺负小孩子一样——虽然悟本来也就是小孩子脾气吧。” 莫桑收拾好一旁上药的器材,侧头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她看着语气满是歉意脸上却毫无反省之意的年轻男人,只问了一句话。 “真的在反省?” “这个嘛,完全没有。”夏油杰笑眯眯地说回答着,他自背后拢住莫桑,下巴搭在对方肩头,露出一个终于如释重负的轻松表情。 “——这种时候如果反省的话,那可就要前功尽弃了。” 那孩子——姑且就用这个更加合适些的称呼吧——悟啊,根本就不明白。 这种事情……以及这个人—— 是差一步的距离都会彻底抓不住的存在啊。 评论说不相信五条悟找到赛道了。 嗯,我也不信。 第39章 “哎呀呀,闹得好凶哦。” 在先前两名咒术师肆虐过的狼藉战场上,一道黑色的影子悠悠然走过地上的裂谷和四处分散的碎石断木,他的脸上带着万事漫不经心的散漫笑意,优哉游哉的袖手而立,没什么情绪起伏的感慨着。 “还真是听到了意料之外的'谈话'——我的女人嘛?” 市丸银脸上仿佛假面般的笑意带了点惊喜的愉快。 “这对于蓝染队长来说,也算得上意外之喜吧?” 哎呀,说不定会露出点有趣的表情呢。 毕竟,他似乎只觉得自己唯一需要处理的,就只有那个所谓的白兰·杰索而已。 ——在这片土地上厮杀的,是当代最强咒术师的力量。 现代最强的传说术式,对战刻印着神代奇迹的可怕回路,两股力量正如不可相融的冰与火,在战场上留下令人惊惧畏怯的凶戾残痕。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会有对此避而远之的本能和冲动。 更加阴暗的存在靠近了战场的旁边,因为那里面藏匿着熟悉的力量。 原本安静蛰伏,隐藏于暗处的某些东西,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王啊。 ——我等期待已久的王。 ——凌驾于无数异闻之上、君临所有传说之上、是理想、是神赐,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只需要让【祂】彻底的、真正的再临人间。 【我们的……异闻之王啊。 】 “看到了吗,奥尔加玛丽。” “是的,雷夫教授。” 异域的魔术师立在战场的上方,神情是不约而同的肃重。 被称呼为奥尔加玛丽的白发少女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愤怒,“……如果她所做一切、牺牲至此只换来这种程度的回应,那也太过分了!” 立于此处的男人——雷夫·莱诺尔·佛劳洛斯,怀抱着早已注定的天命。 测量出未来,不惜牺牲掉过去和现在也要让魔术得以繁荣。 而曾经与某位英灵同行作为坚实后盾提供一切资助的男人,放弃了对未来和过去的执念,坚守着调停现在的使命。 但是,那样【只会停留在现在】的未来永无尽头。 被无限重置的现在,被闭环的轮回锁定的世界,人类失去了向前一步的勇气和执着,世界与其说是被停留在无限的日常之中,不如说是停留在了毁灭的边缘——那位大人自己的判断无比正确,此世已从正确的人理上被分离,若要回归只能破釜沉舟毁去现有的一切。 但是,雷夫并不打算按照她的意愿来继续执行接下来的工作——人类必须由人类来拯救,让脆弱渺小的人类救世主行走过无数畸变的特异点,最终迎战不可战胜的原初创世的母神提亚马特,那只会为她迎接下一个千年为单位计算的轮回闭环。 那种事情必须阻止,那样的未来必须改变。 为此,回应了另外一位【王】的声音。 于是,潜藏在这具身体里意欲以未来拯救一切的意识,杀死了维持调停现在的人格,留下了崭新的雷夫·莱诺尔·佛劳洛斯。 立在男人身侧的少女并不明晓男人内心深处翻滚的东西,她只是作为一名仰慕老师的真诚弟子、抱持微妙情思的懵懂少女,单纯地、强烈的,为了眼前的景色愤怒着。 伽拉泰亚——那是为她引领了未来、指点了所有疑惑,与父亲互为知己,如神祇般降临,奇迹般完成父亲为之奋斗的理想,此生最为尊重最为敬爱的老师。 因为有了她的暗中支持,父亲得以建立迦勒底,但是也在数年前的一天,老师辞去了第一顾问的职位,离开了她的世界。 少女仍然记得老师与父亲道别的那天,她与父亲的交谈。 “——接下来,我会做一些事情……一些可能让你无法理解的事情。” “会有人杀我,会有人恨我,会有人背叛我——即使如此,请您不要动,不要疑惑,也不要愤怒。” 对于那样的话,她的父亲只是以一种意料之中的态度回答:“一切都是为了让人理走向更加遥远的未来,只要达成那个目的,您也可以作为牺牲之一。” “正是如此,君主。” 老师微笑着回答。 而她的父亲踟蹰着,以一种全然不期待回应的落寞声音询问道:“若您躲避到时钟塔,阿妮姆斯菲亚家族也不可出手?” 第49章 “届时我可能会邀请魔术界,但我不会来到魔术界,我会选择与此处类似却全然不同的力量,庇护那时的我也好、转移接下来的注意力也好,到最后一刻之前,魔术界都是最安全的地方。”她答。 “新生的迦勒底,我不允许那里出现一丝一毫的纰漏。” “追杀我的人尚未察觉到我与您以及迦勒底之间的联系,正如幼崽最危险的时间永远是破壳而出的那一瞬间,只要转移了这一刻的威胁,那么你我共同期待的未来便有了成为现实的可能。” 她的父亲沉默着,没有在说什么。 “我与您也许再也无法相见了,君主。” “但是,请您不要遗忘与我约定的理想。” 奥尔加玛丽躲在角落里,看着她的父亲手扶胸口虔诚躬身,如信徒般垂首亲吻着老师的手背,和伽拉泰亚作着最后的道别。 “——祝您武运昌隆。” 他们在说什么,少女是无法理解的。 她只是恍惚着将自己躲在了墙角的暗影里,并且有些落寞的感觉到,自己不惜翘课、不惜放弃了阿妮姆斯菲亚未来当家人应有的矜持和理性,花了数个日夜的时间,终于在最后一天熬夜做好的那份表达少女羞怯心意的巧克力,大概再也没有送出去的对象了。 然后,她在家中迎接到了老师的【死亡】。 她仍然记得那一天,无知的魔术师高层们追杀着成为莫桑·伽拉泰亚的老师,以一种高高在上的轻蔑语气嘲讽着昔日高洁如今却沦为阶下囚的英灵。 少女暴怒着冲入家中,哀求父亲去救救她的老师,而她那位印象中无所不能的父亲只是长久地枯站在落地窗前,从初晨到黄昏,最后,在少女以为父亲再也不会回应自己的那一刻,他淡漠的回了她一句话。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听好了,奥尔加玛丽·亚斯密雷特·阿尼姆斯菲亚。” 她的父亲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口吻叫着她的名字。 那个男人立在落地窗前最后黄昏余光之中,对自己的女儿说道。 “——我等所做一切,皆是为了让人理走向更加遥远的未来。” 他没有告诉女儿的是,那个人在决定这件事情的时候,身上流露而出的并不是圣人般的宽宏冰冷的慈悲,而是属于王的绝对不容人质疑的强硬意志。 为此,无人不可舍,无人不可弃。 至于毫无自觉成为王的那个人,自然而然地将自己列为破环前行的人理路上一块最不起眼的踏脚石。 ……为了父亲当时的神态,奥尔加玛丽忍耐至今,忍耐到了迦勒底全部落成的这一刻。 她欢喜无比的准备前来迎接自己的老师,但是来看看都让她看到了些什么吧—— 终于知晓了在这片荒僻的远东地区上发生了什么的年轻魔术师,她引以为傲的矜持理性瞬间便被崩裂束缚的怒火彻底吞噬了。 ——他们怎么敢! ? ? ? “我们现在就去把老师接回来吧,教授!”奥尔加玛丽急切无比的喊着,“迦勒底已经彻底落成,没有什么理由让老师还在这种地方呆着了不是嘛!?” “还有事情要做的,奥尔加玛丽。” 雷夫语气温和的劝着她,“那位大人的'罪孽'尚未洗去——若要带她离开,至少也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带她走。” 少女攥紧了拳头。 “无法理解……”她目光空洞,喃喃自语,“为什么那么多的家族都曾受过老师的馈赠与帮助,眼看着这一切都快结束了,为什么他们现在却都不愿意过来?” 就连埃尔梅罗二世也是——明明她记得之前那位君主刻意放走了老师,为此还心生好感呢! “因为大家都是为了那个唯一的目的啊,奥尔加。”雷夫语气沉重,“他们相信着那位大人的判断。” 人理的未来吗——? ……如果不需要考虑那种事情就好了。 ……如果那种东西【不存在】就好了。 “……奥尔加,你在说什么吗?” 雷夫突然问道。 奥尔加玛丽猛然惊醒下意识捂住了嘴,她若无其事地对着身边的男人摇了摇头。 “您听错了,教授。” 少女努力转移话题。 “不能直接带走老师的话,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咒术界目前立于绝对顶端的两个当代最强——五条悟,夏油杰,虽然这两个小子尚且年轻,却也已经有了可以颠覆现有规则的恐怖力量。” 在听见第二个名字的时候,奥尔加玛丽瞬间毛都快气得炸起来了。 “——那个狂徒!!!” “无须在意。”雷夫回答,“你最讨厌的那一个已经被更可怕更麻烦的家伙盯上了,所以暂时不需要去管他。”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桀派去蛊惑未来的人类恶就再也没回来,不过那不重要。 “而且作为诅咒师的家伙也没有办法帮助那位大人洗清所谓的'罪孽',艾因兹贝伦那些家族不愿出手违逆她的意愿,那么就从这边来入手吧。” “位于咒术师家族顶点的五条家——作为唯一可以盟友的对象,我想那位年轻的家主应该很乐意和我们聊聊。” 第40章 ——起风了。 风里……掺杂了不应该出现的味道。 哎呀呀,比预料的要早呢。 到时间了吗? 伽拉泰亚长久而静默地站在廊下,长发被吹得有些凌乱。 她在那儿站了很久了,而且有些过于安静,安静地让家里的双胞胎有些不安。 “……妈妈?” 美美子抱着自己的玩具熊,有些茫然地抓着她的衣摆晃了晃。 伽拉泰亚温柔地垂下眼神,纯黑的柔顺发丝随风轻轻掠过眼尾,眼眸如月光般凄冷皎白。 “怎么了?” 她微笑着问道,微微倾身抚摸着女孩的头顶。 仍然是熟悉的口吻,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温度和香气。 可是…… ——好遥远。 明明她就在这儿,可是妈妈……忽然变得好遥远。 女孩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双过分美丽的银色眼睛,过分美丽又纯粹的银色,人类的情感与温度无法在那种美丽里停留片刻,瞧着便只能让人生出仰视的畏怯。 不像是她们记忆中的那个妈妈了……那个温柔的、偶尔会有点任性脾气的,会被夏油大人护在怀里亲昵打闹的妈妈忽然像是不见了一样,留在这儿的是一位更加美丽神圣凛然不可侵犯的大人。 这不是妈妈,她更像是彩绘玻璃教堂下被流光溢彩的神圣光辉沐浴俯视人间的冰冷神像。 原本可以毫无芥蒂和她撒娇的绵软嗓音被女孩下意识吞回口中,换成了略显恭敬的怯懦询问。 “能请您帮我梳梳头吗?” 两个孩子的头发已经长得长了些,女孩抚摸着自己和妈妈一样柔顺的黑发,满眼期盼的等待着,希望以此能重新拉进和母亲忽然生疏的距离。 “可以。” 伽拉泰亚领着双胞胎在房间的妆台前坐下,桃木梳落入女孩柔软发丝之间力度恰到好处,她修长手指穿寻过孩子细软发丝,菜菜子在一旁乖乖巧巧的端正坐着,并没有如同平日里一般跟着钻入母亲手臂之下,挂在她怀里娇滴滴的撒娇。 该说是孩子的敏锐不同一般吗? 伽拉泰亚沉思着,手指一下一下的随着木梳一起整理着女孩的头发,但是这种恰到好处的抚摸动作并没有让女孩露出以往类似幼猫昏昏欲睡的可爱模样,她手掌之下的女孩始终有种矜持的紧绷感。 伽拉泰亚微微垂眼,却并没有停下梳理的动作。 “在害怕我吗?” 她轻声问道。 “……妈妈?” 女孩们惶惶看着她,美美子转过头来,看着母亲温柔的眼睛。 温柔,却不熟悉。 她们怯怯回答,并不敢多看那双陌生的银眸。 “……稍微,有一点。” 啊,这样。 伽拉泰亚默不作声。 “您在难过吗?”略显懵懂的双胞胎凑了上来,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暖回母亲眼睛里的温度,“菜菜子和美美子陪着您哦,很快夏油大人就回来了,您不会孤独的。” “妈妈没有觉得难过啊。”伽拉泰亚温声回答。 “可是……” 刚刚还有些不敢凑过来的菜菜子忽然抬起手,扶上了她的脸颊,声音里充满了属于孩子纯净的怜惜之情。 “您在哭啊。” ……诶? 伽拉泰亚有些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在哭? ……我嘛? 她有点茫然的抬起手,指尖轻轻点上眼尾的位置,竟真的碰到了一点意料之外的冰冷湿润。 ……哎呀。 伽拉泰亚看着自己的手指发愣。 “妈妈?”女孩们有些不太理解她此刻的表情,凑上来用柔软温暖的手掌意图擦掉她眼尾的湿痕,有些笨拙地安慰着:“请不要哭啦,夏油大人就快回来了哦。” 第50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51章 “祂们全都是冲你来的,数量太多了我拦不过来!你难道真的杀了莫桑·伽拉泰亚吗!???” ——那一瞬间,夏油杰的耳边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别开玩笑了。 ……那是,她的血? 镜花水月,一个多么bug的玩意。 第41章 骤变只在一夕之间。 一开始起疑,是因为看到了那个叫做雷夫的男人。 ——那是一具完美无缺却又恶心到了极点的人类皮囊,像是掏空了内力所有的东西,六眼瞧见的东西连见惯了咒灵的咒术师也有一瞬间恶心到头昏脑涨几欲作呕。 不是诅咒师,也不是什么拟人的诅咒,旁人瞧不见的东西在六眼之下没有任何秘密——包裹着扭曲无骨的狰狞血肉组合而成的怪物,湿濡蜷曲的深红肉块挤压塞满人类脆弱的皮囊,无数猩红眼球在皮囊之下神经质地滚动着,几乎快要将那副脆弱的皮囊撑出一个个奇异的圆弧。 比诅咒更像诅咒,比恶灵更像恶灵。 ——怪物。 与那种东西共处一室的感觉实在是过于难受,五条悟连最后敷衍的客套态度也吝啬拿出,而名为奥尔加玛丽的少女对此浑然不觉,仍然近乎古板的恪守着所谓继承者应有的规矩,所谓的大义,所谓的正论,所谓的真理,少女用着他最常听却也最不耐烦的那一套言辞和说着什么……啊,无所谓,反正不想听也听不进去。 五条悟八成理性都在强压着呕吐的不满,余下两分还在悼念自己尚未开始就已经注定湮灭的初恋,客人莫名其妙的滔滔不绝悉数全做清风过耳半个字儿也没能进到他的脑子里,五条悟忍着性子坐了一小会,终于熬不住几乎快要炸掉的脑子,在少女惊愕的目光中站了起来。 “很吵。” 他言简意赅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态度,居高临下睨视陌生的来客,摆明了一个字也不想继续听下去。 平素接近的皆是名门之后,同辈之间关系再如何恶劣也不会如此简单粗暴扯掉最表层那一层虚伪的假面,奥尔加玛丽被这两个字惊得愣在那里,一时间竟是忘了反驳的言辞。 “你这样的家伙——!”少女气得脸色发白,拳头攥得死紧:“绝对不能让老师继续待在你们这里了!!!” 哦,对,老师。 五条悟从混杂的信息里挑挑拣拣,的确这小丫头说过类似的事情。 想要让他作为五条家主出面与这个小丫头结盟,把过错扔出去,然后把莫桑·伽拉泰亚干干净净地带离这里——弯弯绕聊了半天,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凭什么?” 他冷冰冰的反问着。 “凭什么你们一开始把她弄成那个样子,现在说要带回去就要带回去?” 奥尔加玛丽握紧手指:“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是,我不懂。”五条悟的脸上露出一个傲慢的讽笑。 他现在异常厌恶别人说他不懂。 不懂,那从来不该是可以夺走他东西的理由。 “不懂有什么关系?很多事情我又不需要去懂。” 他转身就想走出这件令他作呕的屋子,忽然五条悟脚步一顿,啸涌而至的无数陌生诅咒的气息突然之间便浓得可怕,与此同时屋内两人也跟着冲了出来,“教授!”奥尔加玛丽被那些诡异的咒灵惊得尖叫起来:“怎么回事!?” “还不知道——”雷夫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他手上的仪器滴滴几声,联通过来的是清朗干净的男性声线:“喂……喂!能听到吗奥尔加!” “罗曼医生!”少女顿时露出慌张的表情:“为什么现在忽然……!” “你私自离开迦勒底这些事情等等再说,”被叫做医生的男人语速极快,下一句却是问向另外一位自觉于此无关正准备出门干活的咒术师:“那边的五条先生,无论您现在在做什么准备做什么,请马上前往伽拉泰亚那边——!” “啊?” 五条悟极不耐烦的拉长了尾音:“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啊?” “请快一些——!”对面的声音已经焦急到近乎怒吼了:“她的灵基反应已经消失了!!!失去了'王'的约束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但是显而易见的是你们那边会迎来类似魔兽潮的诅咒暴走的!!!” ——什么是灵基? 是英灵的本源。 如果灵基没有了,会怎么样? 按着你们人类的角度来看,是死了吧。 莫桑曾经说过的话瞬间涌入大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夺过了那个配在那男人身上的通讯装置,强行动用了尚未彻底完成的远程瞬移的复杂术式来到了那里—— 映入六眼之中的,是数之无尽的咒灵。 那数量过于恐怖,成千上万,大概只能勉强描述其一。 这些诅咒愤怒着,咆哮着,如海卷的漩涡中呼啸散出,空气中的陌生力量和诅咒的恶念已经浓稠到让人无法呼吸,祂们本来不存在任何的意志,只是单纯作为对人恶意的诅咒、被唯一的恶意驱使着,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这是五条悟第一次看到他们如此愤怒、如此疯狂、如人一样拥有了鲜明的意志,明确的杀意却只针对这一个人。 夏油杰。 夏油杰。 ——区区人类,区区蝼蚁,竟敢杀死我等的【王】! ! ! 无法原谅! 无法饶恕! ! 杀了你!绝对要杀了你! ! ! 五条悟从那些狂乱尖锐的呓语尖叫中分辨出友人的名字。 “……这是什么情况?” “最坏的情况,五条先生,”即使看着如此令人头皮发麻的混乱景象,罗曼医生的声音仍然保持着可怕的平静:“失去了'王'的镇压,自然就跟着冒出来了,不知道您作为所谓咒术界的最强到底到了什么程度,能全部处理掉这些吗?” “哈——!!?”五条悟瞬间拔高了声音:“马上全部?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 罗曼医生回答:“伽拉泰亚的问题太多了我没办法在现在就和你挨个解释清楚;但是至少此刻这些诅咒的憎恨是真实的——找不到目标就会肆无忌惮的屠杀,所以最好快点处理。 而且伽拉泰亚……能让她灵基消失的至少需要和她缔结契约,不然不会有人能碰到她的'根源',这个叫做夏油杰的年轻人是她新的契约者吗?是他杀了伽拉泰亚吗? ” 五条悟想也不想的反驳:“不会是杰,绝对不可能——那家伙再怎么疯也不可能杀死自己的女人。” 不知为何,通讯对面的声音有片刻奇异的停顿:“……那么不管真相如何,先让他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啊啊——!”五条悟气得几乎要暴走:“麻烦一波接一波——!” 他飞身躲过眼生木枝的咒灵的攻击,转身落在了院墙上方,一回头对上了站在院子里的夏油杰,友人一副失魂落魄不知所措的茫然样子让五条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立刻拔高声音下意识冲他吼了过去: “——难道真的是你杀了莫桑·伽拉泰亚吗!?” 六眼如此敏锐,五条悟看见夏油杰瞬间骤缩的瞳孔和惨白如雪的脸色,他仿佛在瞬间失去了所有鲜活的生气,唯一的本能是抬起了手,放出了什么—— 几乎是刹那之间,比外面所有的恶意凝成的诅咒更加恐怖的存在出现了—— 浓墨一样的咒在夏油杰掌心显现,转而凝成背后浓雾,那是最为彻底的“死”与将一切湮灭的“无”,黑雾组成的身影立于夏油杰的身后,鸟喙面具,琉璃眼球,自浓雾伸出的是一双白骨堆砌雕琢的“手”。 五条悟落在院墙上,下意识地闭紧了嘴巴。 ——那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夏油杰愤怒的样子,作为诅咒师的夏油杰,轻描淡写将非术师称作猴子的夏油杰,将咒术界的规则彻底踩在脚下的夏油杰。 那些都可以当做夏油杰的愤怒。 ——但是应该是他第一次看到夏油杰这个样子。 平静,死寂,一种哀冷的残酷吞噬了他高高在上的意志,他所驭使的墨影有着白骨鸟喙的面具,像是某种古老而恐怖的死之传说。 啊,是的——那的确就是死与无的化身,祂落入的咒灵的战场,正如滔滔的死之亡河,期间裹挟无数尖锐非人之物的扭曲狂笑,那并非祓除,而是同类之间最残酷的厮杀—— 谁会无所顾忌的卷起那样的惨烈的厮杀? ——疯子会。 而这里面唯一的人类——夏油杰就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些头皮发麻的凄厉惨叫,他抬脚走入污血横流的诅咒地狱之中,袈裟浸透亡灵的污血,束发的发带被击落,散落满头鸦羽长发,沉默着立在那里。 他看着眼前状若炼狱奇异惨景,却也不曾将这些东西化入脑中。 看啊,多美好,多强大。 第52章 是凌驾于世间一切、绝对无可匹敌的强大。 夏油杰看着,忽然轻笑一声。 ——这是她送给自己的。 不再是残片,而已经是她最完整的宝具——“死魔的饕宴”。 在她的气息消失前的那一瞬间,阿伽把祂送到了自己的身边。 ……其实她自己是毫无自觉的呀。 明明不仅仅是自己爱着她,那么多的期待,那么多爱着她的人,为什么偏偏只会回应了自己,出现的是他期待的“阿伽”? 阿伽……阿伽。 你是爱着我的。 夏油杰站在血海深处,惊觉内心丝毫不见苦痛,疫医垂首立在身侧,他看着那诅咒的影子与满地污血融为一体,只有一种满荡而冰冷的幸福。 五条悟轻轻落在了他的旁边,谨慎而小心,无限术式隔离了满地污浊浓血,让他看起来像是个不入人世的年轻神明。 “杰?” 他压低声音,叫着好友的名字。 “……悟。” 夏油杰忽然做出回应,反而把五条悟吓了一跳。 因为他在笑。 迎着五条悟悚然的目光,那笑容甚至几近甜蜜。 “……她是爱我的。” 刀什么刀,明明就是察觉到不是一厢情愿而是两情相悦的糖! 【大声逼逼】 其实杰第一次直球撩阿伽的时候,她的反应就已经区别于最开始送耳环那里了。 伽拉泰亚和她谈感情的其实真的很少,触发条件太多,上一个刷够好感度也能开恋爱剧情的是蓝染,不过他没开 第42章 那里曾经是连死神也望而却步的寂静之地。 没有声音,没有生命,没有任何的存在。 那里的一切,都与唯一的王一同化作了虚无的苍白。 ——不可直视神。 老人们如此告诫外来的狂徒以及无知的孩子,那传统延续了数百年之久,连最傲慢的死神也不敢踏足只有黑死的枯树遮掩的荒林尽头。 明明已经是死后的世界,竟然还要害怕死亡吗? 某个少年踏入其中,并不是因为年少轻狂的自信,而是因为漫长的孤独太过难熬,让他宁可寻求另一种更加彻底的解脱也不远继续孤身一人下去。 怀抱着这样消极的期待,少年走入了枯林的深处。 他忘了自己走了多久,触目所见的不过是大片大片褪色萧条的荒野而已,那里并没有什么让人望而生畏的魔鬼,也没有尸山血海刀山地狱,有的只是一个人而已。 一点也不可怕,甚至看着有些可怜。 她守着这样一个偌大的世界,被外面所有人敬畏恐惧着,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走进来。 那么多繁华有趣的新鲜热闹,清风过耳空余鬓风。 ……你一个人吗? 少年问道。 女人转过头来,连眼也是如墨的黑,瞧着有种万事不曾入眼的冰冷漠然。 我记不得了。 少年鬼使神差般握住了她的手,问道,那要和我一起吗? 两个孤零零的人在一起,那也许会热闹一些吧。 你要带我走吗? 女人反问。 你需要我做什么?她又问。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我只需要你陪着我而已。 这是蓝染惣右介曾经给她的回答。 不包含任何欲望、不曾沾染世俗的渴求,单纯无比的,只是某个孤单的孩子期待着两个人凑在一起彼此取暖时的温度。这请求甚至算得上天真,但是感觉并不坏,有种如烛火般细弱又悠长的温暖绕在指尖,不足以温暖驱散身体所有的冰冷,但是对于伽拉泰亚来说,这一点却也足矣。 ——她始终不曾感觉自己深受苦难,只是觉得孤独。 于是只剩下一片空白的伽拉泰亚递出了回应的手。 以英灵新生的灵基作为见证,他们彼此许下承诺,转眼便是数百年的相伴时光。 作为所有物,她不曾遮掩自己的秘密。 作为她的依靠,他不愿意看着她去奔赴又一次的死亡。 火彩对蓝染惣右介始终深信不疑——她甚至愿意让他去看自己无数次的失败,让他接触自己最本质的真实。 但是……他们两个似乎在最的关键地方产生了致命的分歧。 蓝染惣右介曾经说过,不需要她去做什么,不需要她来特别回应什么。 在不知不觉之间,他的这句话变成了:“请您什么也不要去做吧,火彩老师。” 已经成长为青年的孩子握住了她的手,一遍一遍的重复着。 掌温炽烫,暖不回她冰冷的指尖。 火彩听见男人的低语。 “请您什么也不要做——没有价值,也没有必要。” 火彩无法理解那句话背后的意义和感情,也可以说,她不愿意去理解。 她只认识到一件事情——她被这个男人否定了所有执着的意义。 于是火彩离开了。 没有道别,没有解释,对与无法理解她也不愿去理解的蓝染惣右介,那已经是她决意抛弃的过去—— 伽拉泰亚缓缓睁开了眼睛。 哎呀,梦到了不太愉快的过去呢。 她垂眼,摸了摸自己已经愈合的喉咙,冰凉刀锋若无其事轻松划开的感觉仍然清晰,那会议算不得愉快,让刚刚从休憩中醒来的英灵难得露出有些阴郁的表情。 她被关在一间不大不小的居室内,蓝染惣右介没有将她关在传统意义的牢笼里面,却也不曾允许她踏出这房间哪怕一步。 是自负,也是自信。 【请您呆在这里吧,余下日常所需用品,我会为您带来的。 】 他与自己对话都会让声音染上灵力的束缚,偶尔一两句普通的闲谈却也是类似于恩赐般的意味,似乎是觉得斩杀了“莫桑·伽拉泰亚”这一灵基后,余下的火彩再也没有违抗他的可能。 伽拉泰亚被软禁于此,迄今已有一周有余。 期间蓝染来过数次,只得过伽拉泰亚不轻不重疏离客套的回应。 大多数时间内,来的是五番队的副队长雏森桃,偶尔会有过来看看热闹的市丸银。 银发的青年永远只是隔着一个相当遥远的距离,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温驯遵守着蓝染惣右介所有的规矩。 队长级拥有一定的特权,蓝染惣右介在此之前并无意于队长级的待遇,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便足矣,而这次他特批一件空居室并单纯作为私用,着实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他不曾遮掩伽拉泰亚的痕迹,于是“五番队队长带回来一位倾世美人疑似队长夫人”这样的奇特传言便转眼传遍了整个护庭十三队。 作为仰慕队长的怀春少女,对于这种事情说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雏森桃很委婉地和蓝染队长表达了一下想要见见那位的想法,却只得到了一贯温柔、此时听着却略显客气到让人失落的回应。 “下次吧,雏森。” 若说只是不带任何其他羡慕,单纯嫉妒的话,那自己感情未免也过于丑恶了。 少女神情落寞地想着。 她并没有可以生出类似感情的身份,也不希望为此污染对待蓝染队长的心意——只是如果连对方是谁就莫名其妙地认输,似乎也做不到。 “雏森副队长不能去的话,要不要我来帮忙啊?” 主动开口帮忙的少女名为天内理子,只用了一年时间便从真央灵术院成功毕业的天才,年轻秀丽,朝气蓬勃,对于任何事物都有种奇妙又强烈的热爱与好奇,数月时间便已经提拔为席官,正可谓炽手可热的明日之星。 “诶……但是天内也只是席官,不太方便吧?” “没事没事~”少女笑眯眯地摆着手,“主要是人家也很想看看传说中的美人啦——传说的超——夸张的诶,副队长你都没有注意听吗。” 雏森桃只是回以无奈的苦笑。 人都有远近亲疏,一个是从未了解过的神秘女性,一个是一同出入关系亲密的同僚,孰轻孰重自然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天内理子下意识地将情感的天平侧重给了雏森桃,她知道副队长的心思,却也知道对方完全没有回应的打算。于是她开口问道:“不过看了之后副队长打算怎么做?” 雏森桃握紧了手掌,苦笑着。 “……其实,我也只是想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很般配而已,虽然那些事情其实与我无关,但是我总是需要一个理由的……而且,蓝染队长的态度,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 没有继续打算纠缠就好,友情帮助是好事,但是死缠烂打可一点也不好看啦。 天内理子隐隐松了口气,立刻笑嘻嘻的冲着雏森桃竖起拇指:“那就交给我吧!” 让副队长为难的地方其实一点也不难进,因为五番队队长严谨负责的工作态度,他的队舍算得上半开放的状态,席官以上可以视情况自由出入,对与雏森桃来说其实最为难的地方只是蓝染惣右介的拒绝而已。 第53章 按着规矩活多无聊呀。 天内理子脚步轻盈地走过回廊,漫不经心地想着。 她生前按着规矩活,按着要求等死,到最后又能怎么样呢。 尸魂界的生活算得上另一重意义上的重生,天内理子对于生前的生活没什么挂念的地方,只是这里找不到黑井多少有点小寂寞,但是细想想也许是因为黑井还活得好好的所以才找不到,于是又能重新开心起来。 咒术界只当做容器的星浆体在这儿却是极为罕见的体质,真央灵术院的生活足够满足少女所有的虚荣心,被人盯着活了十多年,死后却品味了一把天才无拘无束被人捧着的极致爽感,天内理子在这儿生活得还算是蛮开心的。 少女坦然无视了蓝染惣右介的提醒,大大方方走到那处“传说”的居室门口,清了清嗓子,敲了敲门。 “请问——”她慢吞吞拉长尾音,眼睛紧紧盯着门缝:“里面有人吗?” “你好呀,小姑娘。” 回应她的是一道相当温柔的女性声音,有人自门内缓缓拉开纸门,先一步映入眼帘的是端正坐好仍能垂上地面柔顺黑发。 天内理子抬起头,对上一张意料之外的脸,却是愕然愣住。 ——她不陌生这个人。 在生命的最后几天里,天内理子在两名年轻咒术师的陪伴下经历了一段从未敢去想象的旅程。 某个人的手机待机屏幕,她曾经见过这个人的模样。 ——那个时候,她还是等待着死亡的星浆体,却因为两个男孩子的无言纵容终于多了一点意图挣脱束缚的鲜活灵气,吵吵嚷嚷打打闹闹,竟也是从未体验过的亲密愉快。 同龄人之间最容易引起共鸣的莫过于恋爱的话题,天内理子兴致勃勃地抓着两个人聊,但是一个只一脸理直气壮地表示天底下没有人配得上我,而另一个相当配合的拿着手机凑过来给她看。 天内当时就露出了相当难以言喻的表情。 ……这个姐姐漂亮过头了,根本就不可能看上你这种家伙吧,你莫驴我。 所以还在追哦,有机会的话把她介绍给你认识吧,她说不定会喜欢你的。 夏油杰还是那副好脾气的笑模样,只是看着手机屏幕的时候,眼角眉梢间多了几分真实的甜蜜。 ——那个时候没有人料到后来。 所有人都觉得未来是画纸上注定写好的童话故事,根本没有想象过命运这张纸究竟有多么的脆弱。 到头来,兜兜转转,自己竟然在这儿瞧到了她…… 伽拉泰亚瞧着她却也是跟着一怔,随即她笑吟吟的抬袖掩唇,只露出风情美好的弯弯眉眼,“哎呀……还真是看到了有趣的孩子呢。” “——等会!你死了!?” 天内理子猛然反应过来,震声尖叫。 夏油杰预定女朋友死了,而且还被蓝染队长撬了墙角! ! ? ? ? ? “嗯?还不算呢,详细情况等小姑娘下次来再和你解释吧。” 伽拉泰亚抬手解下自己被黑发遮掩的黑曜石耳坠,好脾气的回答。 “过来过来。”她欣然抬手,勾搭猫咪一样让天内理子凑过来一些,“机会难得,小姑娘来帮我一个忙吧?” “可以倒是可以,”看在熟人的份上,只要她别提出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就没问题。 “要我做什么。” 少女磨磨蹭蹭凑了过去,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有跃跃欲试的亮光。 “这个,帮我转交给一个人。” 伽拉泰亚把黑曜石耳坠放在天内理子的掌心。 “谁啊。”少女随口一问。 伽拉泰亚仍然是那副笑盈盈的样子:“夏油杰。” 天内理子沉默一瞬。 “他也死了!?” 少女又一次惊叫起来,面容近乎扭曲。 “小姑娘年纪小,上课是不是没有好好听课?来尸魂界的不代表就是死了,要找人也不一定非要是在尸魂界找。”伽拉泰亚慢条斯理地回答着,“你们是可以回到现实的,现在的话他应该可以看到你。” “诶……”天内理子一愣,“我可以回去?” “可以哦。”她点点头,“怕自己被阻止回不去的话,建议你去找三番队那个白头发的孩子。” “市丸银队长?”少女蹙眉:“哇,那个人笑得好奇怪的。” “但是可以让你回去现世哦——和他说是我让你去的,若是再有疑问就说'我这儿有他想要拿回去的东西'。 说起来小姑娘在找人吧?带着耳坠回去找杰,他会帮你找到你想要找的人的。 ” 哇…… 天内理子眨了眨眼,眼睛变得亮晶晶的。 好好玩,听着就好像爆米花电影里的伏笔剧情。 “姐姐,我们之间有什么接头暗号嘛!毕竟万一夏油那家伙不搭理我怎么办哦~你不知道那是个相当阴险的狐狸脸眯眯眼,刘海超奇怪的。” 伽拉泰亚看着突然兴奋起来和自己瞬间拉近距离的天内理子,纵容的眨了眨眼。 “嗯——有呀~” 她看着少女手中的耳坠,忽然轻笑起来。 “就说,是阿伽让他帮你找的。” “……就这么简单?”天内理子有点意犹未尽,还想再要点更加热血的设定。 “他不答应怎么办?” “不会的。” 对方好脾气的回答,那双如墨玉般的眸子凝视着那串黑曜石的耳坠,嘴角的弧度忽然变得异常温柔。 “杰的话,不会的。” “……哎呀呀,”天内理子露出点不依不饶的撒娇气势:“假设嘛,假设~” “假设呀……” 伽拉泰亚点了点下巴,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那你就和他说:他不答应,阿伽就不回去了。” 放个老熟人出来 第43章 ——夏油杰被关起来了。 区别于他放出死魔饕宴时那副君临地狱的骇然模样,被抓起来的时候,夏油杰的反应近乎是温驯的,但是因为五条悟站在其中,以一种极为强硬的态度反对死刑判决,磨磨蹭蹭半个月过去,最终决定如何却也没有人能定的下来。 其中固然有五条家的影响,夏油杰的实力也是让人重新估量的一大原因之一;当他拥有了疫医的那一刻,他的价值就已经不一样了——咒术界梦寐以求的传说级诅咒就在眼前,而且咒灵操术甚至可以将其灵活运用,而不是只能像是封印两面宿傩的手指那样只能眼巴巴看着拥有着诅咒之王力量的咒物在角落里落灰。 有人想救,就有人想杀。 雷夫和奥尔加玛丽本来的打算就是让夏油杰担下所有的过错然后把伽拉泰亚带走,可如此一来却反而卡在里面无法脱身,把年轻的阿妮姆斯菲亚继承人气得连连跳脚。 迦勒底那边虽然顶了个相当大的来头,但架不住咒术界本身就不是常规的一般社会,魔术界和这边又是一贯井水不犯河水,平日里对话里面真心实意不管多少,客气先自带三分,想要发号施令做些什么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随着咒术界那边对夏油杰的评价越来越高,想要让所有错误都推责到莫桑·伽拉泰亚身上的态度也愈发明显,而迦勒底那边自然不会愿意,更甚至邀请了时钟塔的君主千里迢迢赶往日本增加对话的分量,被称呼为埃尔梅罗二世的男人实力不算上流但是名头却是实打实的君主,两相僵持之下,竟是和咒术界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变故出在夏油杰自己的身上。 “——是我杀的。”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的会议上,眼看着又要争执出一个没有结果的结果,那垂着头自始至终沉默不语的男人突然语气平静地打破了数方唇枪舌剑的你来我往,石破天惊的扔出这样一句话来。 “……你说什么?” 变故来得突然,以至于其他人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是我杀的。” 他语调平平的又重复了一遍。 台上先是沉默,随即一片哗然。 “杰……” 五条悟皱着眉,他能看见友人的侧脸,是一片死寂的平静。 ——事实上,从那天之后他便再也没有什么别的情绪起伏了。 【我会疯。 】 曾经夏油杰对他说过的话,像是个诅咒般盘亘在五条悟的大脑深处。 五条悟隐约明白,说出这句话的夏油杰究竟在想什么。 ——伽拉泰亚即使是死,那么“死”这件事情也必须是属于他的东西。 欢喜亦或罪孽,皆只可归于一人之身。 ……已经彻底疯掉了啊。 五条悟漠然想着。 他看着鸦羽般垂顺的黑色长发安静落在夏油杰瘦削苍白的脸颊旁侧,只是短短的半个月而已,他身上便跟着瘦了一圈,换下宽大袈裟,昔日高专时期的衬衫黑裤便跟着余出空荡荡的一大片来,衣摆飘荡,瞧着反而有种翩然的出世感。 第54章 夏油杰少年时慈悲佛性温柔心肠,即使日后成了诅咒师,满手鲜血也不曾有损他庄严宝象,此刻他眉眼三分灵动人气悉数褪去,身材高挑的黑发男人淡漠垂眼,居高临下俯视世人,竟有种不可窥视的傲慢神性。 即使他说出这句话来,也不代表争吵就有了最后的结果。 五条悟沉思之间,他身侧扬起一缕柔细烟雾,那位曾经远远见过一眼的魔术师正款款坐在他的身侧,修长手指之间夹着一根雪白烟卷,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夏油杰的侧影。 无论是上一次还是这一次,两人的立场都是对立的,但五条悟耷拉着眼皮看着埃尔梅罗二世不声不响地抽完一根烟,竟也懒得开口。 “如果你能和这群人吵架,说明你有些本事。”男人弹了弹烟灰,有种习惯性的长者施教的口吻,“看在是'后辈'的份上,等一会我希望和那边的年轻人说几句,不知道可不可以?” 五条悟低头看了他一眼。 “……可以。” “——你想和我说什么。” 拘禁夏油杰的地方已经换了更加舒适明亮的房间,除了他手上镣铐还未除去、门口还有术师看守之外,他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地方算得上是个囚犯了,饶是如此,埃尔梅罗二世进来也花了些功夫。 “算是之前的因缘吧,一定意义上你也可以理解为,我不讨厌拯救英灵的人。” “啊,是你。” 夏油杰终于把这个人和记忆里的片段对上,与阿伽初遇的火车上,的确就是这个男人负责看守她的,若不是他无意争斗想必他们也不能那么轻松地带她离开。 “迦勒底那边的人给了我一些信息,其中包括你,夏油先生。” 埃尔梅罗二世的眼神平淡,看着某个人的时候却有种仿佛可以将其彻底劈开直视内核的敏锐。 “——你和那位英灵签订契约了吧。” 夏油杰语气淡淡:“是又如何?” 埃尔梅罗二世闭了闭眼。 “断了吗?” 他问。 “……什么?” “我问你,你既然承认了那位英灵的死亡,那么你与她链接的契约是否断开了——我知道你们咒术师对于魔术回路这种东西没有概念,但是如果连接的回路没有断开、你仍然可以使用靠她才能催动的术式或者是什么,那么就只说明一件事:她还活着。” 夏油杰沉默了一会:“……气息消失过,和我驭使的咒灵消失的感觉一样,再试图去感受的时候就已经感觉不到了。” 埃尔梅罗二世的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是谁,”他似乎在强忍怒气,勉强控制着自己不至于因为他一句话而气到摔门而去:“是谁告诉你,英灵可以与你们这边劣质的诅咒物相提并论的?” “啊……算了,那不是现在的重点。” 埃尔梅罗二世揉了揉眉心。 “你用过'宝具'对吧。” 夏油杰抬起眼皮:“你们管那个叫做'宝具'?……啊,能用啊。” “宝具与英灵是共同存在的,不会因为你可以使用就彻底归属于你——它既然还存在,那么说明她还活着,只是因为某个原因无法回应你。” 埃尔梅罗二世的声音稍微软化了了一点,“安心吧,年轻人,也没必要去承担起杀死英灵的罪孽。” 夏油杰停顿一瞬,缓缓抬起头来。 “……我没觉得那是罪啊。” 夏油杰忽然短暂变回了那副最初最温柔的样子,他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意,弧度几乎可被称作幸福。 “她都不曾觉得那是痛苦的,那么我也不会。” 夏油杰会把她的死握紧在自己的手里。 ——意义只能自己赋予,罪孽必须自己承担。 别人只需要记住他杀死了阿伽就好……至于原因为何、她又是为何死去,那解释的权力必须在他手里牢牢握紧,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她还是高洁的英灵——他不会允许任何人玷污她的死亡。 但是正如夏油杰自己所说,他不曾觉得那是罪孽。 哪怕只是一点也好,让我感受她曾经经历过的。 真正触及她阴影之中潜藏秘密的那一刻,夏油杰也不曾继续傲慢到觉得自己可以包容那一切的痛苦、高傲到判断她走到现在所坚持的理由到底是对还是错。 那是英灵与人类最残酷的区别,不仅仅是寿命与存在的概念,而是某种更加本质的内核。 但是无妨的。 阿伽……阿伽,伽拉泰亚,本来就是那样一位的英灵啊。 以回应死亡的觉悟俯身坠尘,她本来就是雪白如圣人的英灵。 至于她的痛苦、她的绝望、她所有执着事物是否正确,那不是夏油杰会去判断的东西——要否认那样的伽拉泰亚是错误的吗?要否认死魔饕宴之中那些虔诚堆砌而成的白骨王座是虚假的吗? 信徒不会否认神迹存在的意义。 即使神座崩溃,神明死去,最忠诚者也只会把自己的血肉献祭信仰,绝不会否认神之功勋。 “她说过都可以交给她,那么我就会相信她。”夏油杰喃喃道,“她离开之前还没有说过我要如何,那么我会继续等,等阿伽回来我身边。” 我只相信阿伽那一句话。 她说她做得到,我就不会再对她的任何判断做出不必要的质疑。 埃尔梅罗二世平静地看着他,却也像是透着他看着另外一个人。 “那么……”他再一次开口,唇角带了些寂寞又有些莫名轻松的笑意,“她会回应你这样的期待吗?” 夏油杰闭上眼睛。 “永远。” “……啊,这样。” 牢笼之外的男人微笑着,缓缓垂下了眼睫,叹息着。 “——那你还真是追随了一位不错的英雄呢。” “不错的回答——”埃尔梅罗二世的表情恢复了愉快的样子,他点了根烟掉在嘴边,烟卷上下摇了摇,最后固定在他的嘴唇旁边,燃起一点猩红微光。 “看在这个回答的份上,埃尔梅罗愿意帮你这个忙——就不用拒绝了小子,当做前辈对后辈的鼓舞就好,既然有了承担起'杀死英灵'的觉悟,那么总不能让英灵小姐回来还和你继续待在无知又愚蠢的地狱里。” “不过姑且最后再问一句,”这奇怪的魔术师兴致勃勃的问道:“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主仆?伙伴?还是追随她的臣子?” “?”夏油杰漠然歪了歪头,语气平静地回答:“都不是,她是我夫人。” 埃尔梅罗二世惊得一口气没上来,顿时咳得惊天动地。 第44章 “情况已经和你说明白了,还有什么问题吗,罗曼代理所长?” “啊,所以说了请先不要那么叫我……”电话对面的男人苦笑起来,“只是突然觉得,您比我想象中任性很多啊,二世。” “我已经不年轻了,阁下。”埃尔梅罗二世语气平静地回答。 “遗憾这种东西,我这个年纪的尚且可以当做苦酒余韵来品味,但是那小子的话……既然得到如此偏爱,不该走上我的旧路。” “让我无法理解的是你,罗马尼·阿基曼。” 埃尔梅罗二世点起香烟却没有放在唇边,任由烟雾缭绕,徐徐在室内散开烟草特有的香气,“以我个人的偏见和独断来看,那位名为伽拉泰亚的英灵前后矛盾的点未免太多,说她是至强者,却连咒术界最劣等的术师也可轻蔑对待;说她是弱者,之前随意引出来的乱子和那名叫做夏油的青年使用的宝具,却是连我也要忌惮的恐怖水准。” 电话对面的男人仍在苦笑。 “这个……很难解释啦……” “话说在前面,罗马尼·阿基曼。”埃尔梅罗二世弹了弹烟灰,语气平静地说,“真的想要我帮忙的话,至少要有等价的情报交换,虽然我也不过是个三流的魔术师,好歹君主这个名头还算是实打实的正品。” 这一次,电话那边沉默了许久。 “我们是共犯。”在埃尔梅罗二世以为那边要继续沉默下去的时候,电话对面的男人回应了这个问题。 “若是按着二世能理解的方式来回答的话……伽拉泰亚的第一个契约者不是那个叫做夏油杰的年轻人,也不是迦勒底,而是我。” 埃尔梅罗二世觉得自己会呆在那里,但是好在已经在夏油杰那里经历了前所未有的信息冲击,所以现在竟然还能维持相当不错的冷静表情:“同一位英灵可以和多位御主签订契约吗?” “理论上是不可以的,但是她可以。” 罗马尼·阿基曼很平静的说出了一个相当可怕的事实。 变故太多,特别是最关键的伽拉泰亚已经彻底失去了联系,死魔的饕宴被她转送旁人,伽拉泰亚的气息根本察觉不到,要如此彻底地隔离她的气息必须得是对界级别的结界,唯一能证明她只是离开而非消失的只是契约感知尚未彻底断裂,却也仅此而已。 第55章 他们的时间并不奢侈。 “因为她的灵基不存在于英灵座上,所以只要将迦勒底这边模拟为类似英灵座的存在、然后以分裂灵基的模式更换身份继续存在于世,那么她就可以签订多位契约者。” 直到香烟已经无声间烧到了手指,埃尔梅罗二世才惊觉自己已经在那里愣了太久。 明明是英灵,却不存在于英灵座? ? ? “……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事实上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地方——!”罗曼医生的语速突然加快了许多:“因为这种特殊的不确定性,伽拉泰亚本身就是个相当危险的存在,现在之所以可以维持无事的状态全是因为她的理性稳定得可怕,但是说到底那还是基于她自身灵基的变化,一旦这其中出现了什么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灵基本身就是被提亚马特摧毁过的,虽然姑且由于同时被双方排斥双方否认,导致存在意义两相矛盾达到了非生非死的薛定谔状态,但是说到底伽拉泰亚仍然算得上真实存在的英灵。 “说到底,是权重问题。”罗曼医生语气肃重:“她分裂出去的东西太多,如果不能保证迦勒底侧的拥有最高权重的灵基,那么谁也不能保证伽拉泰亚会走向一个什么样的发展。” 为此,需要一个绝对理想、绝对强大的契约者,固定她的灵基。 至少在原定的计划里,她的契约对象不应该是本身就意志容易被感性驱使的咒术师。 那个叫做夏油杰的年轻男人,身上几乎聚集了所有让罗马尼·阿基曼不安的负面要素。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回收夏油杰手上的契约……?” 罗曼医生像是松了口气:“感谢您的理解,埃尔梅罗二世,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由您交涉——” “……不对。”埃尔梅罗二世的声音一顿,忽然喃喃道:“迦勒底的建立时间虽然不短,却绝对对不上伽拉泰亚的存在时间,若是真的按照你说的她将迦勒底定位为自己的'英灵座'并借此为基点现世,那么这本身就是个时间悖论……” 埃尔梅罗二世的分析忽然停了一下,语气莫名地反问道:“……她的契约对象,其实不是迦勒底吧?” 罗马尼·阿基曼:“……呃……” “那是怎么做到的?时间魔术?还是已经涉及到魔法?之前得到的信息她在这世间少说已经存在了数百年,要达到那个水准那么契约对象就不可能是一般的御主,神代的魔术师我了解不多,但是至少也要有游离于常规时间之外的魔术结界吧?” 罗马尼·真名所罗门·阿基曼:“……” 电话对面强自镇定:“这个……” 埃尔梅罗二世挑了挑眉:“不说明白的话,我也不知道我需要帮到什么程度。” “我倒是不觉得这和我们之间的聊天内容有什么必要的联系……?”罗马尼·阿基曼的声音虚了不过一瞬,立刻又恢复如常:“总之,目前最着急的是收回咒术界那边的契约——” “不说理由的话,我拒绝。” 埃尔梅罗二世慢吞吞的开口。 这回答明显出乎对方的预期,不由地跟着愣了一下。 “诶……?” “顺带一提,”黑发男人的声音带了点奇妙的愉悦:“只是出于我个人的私情而已,与公务无关。” ……好过分! 但是—— 埃尔梅罗二世要问的东西,并不应该是现在就应该被他们知道的。 雷夫……雷夫·莱诺尔·佛劳洛斯,那个男人,已经产生了致命的异变。 而那个不知被修改到何种程度的家伙正在那边,就在埃尔梅罗二世最近的地方;他可能会听到他们的交谈,可能会借此猜到自己的身份,也可能会对接下来的计划产生致命的打击。 罗曼赌不起。 即使他知道埃尔梅罗二世值得信赖,但是毕竟那是耳目众多的咒术界而不是相对熟悉的时钟塔,更不是作为绝对后援的迦勒底。 有一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在发现雷夫的问题之前,他察觉到了此世有了不合规格的超规模灵基反应。 杀生院祈荒。 不该存在于此世、不该存在于这个时间的……兽。 男人长久没有移动的僵硬手指突然有些神经性的疼痛。 这种问题正如癌变的细胞——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太晚了。 现在的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 在双方都不愿意配合的情况下,这一次的谈话只能被迫挂断,达·芬奇饶有兴趣的看着罗曼沉重的侧脸,兴致勃勃的跟着打趣:“意外呐,居然还能从你脸上看到这个表情……被人险些猜到真身还真是危险啊,你说是不是,罗·曼·医·生~” “这种时候就别开玩笑了吧,达·芬奇。”罗曼苦笑道。 “算了,姑且这次就先放过你。” 她点了点下颌,若有所思:“不过那件事情究竟是什么呢。” “只有初代所长和你才知道的秘密,连我也没有告诉的真正核心——” “一开始就和你说了吧,那是迦勒底建造的初衷:'为了达成人理延续这一伟大的未来',这就是唯一的理由。” 达·芬奇鼓了鼓脸:“不对,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了。” 罗曼笑着摇了摇头。 即使已经停下了和大洋彼岸的对话,达·芬奇看见他的下颌线仍然有些微妙的紧绷感。 “这就是最初的愿望,也是唯一的愿望……余下的,都是些不重要的事情。” 虽然多多少少有些无法理解为什么会选择那样一个小子…… ……已经开始累了吗? 伽拉泰亚? 【我会坚持到我能坚持的极限,在此之前,你们拥有无数的机会。逃避也好,迟疑也好,这是人类才会有的任性权利,所以请你们随意选择未来吧。 】 ——那是个悖论啊,伽拉泰亚。 男人闭着眼,缓缓地吐出一口沉重的浊气。 极限与无数,这两个词本身就不可能并存—— 她会崩溃,会死去,会看着自己迄今为止执着坚持的一切全部在一瞬间化作荒芜的虚无……而按着她的性格来说,应当是许下那句承诺之前就已经想好了最坏的结局。 迦勒底至今坚持的,也不过是让她为止执着至今的东西不至于被摧毁到那个程度而已。 罗曼沉默了一会,忽然又开始崩溃地抓头发。 “果然还是要想办法把契约从那边拿回来……哪怕断开也好啊啊啊啊——!” 虽然一时片刻的迟疑和逃避这种事情在所难免,经历了那么多后就算是伽拉泰亚想偶尔休息一下也完全可以理解…… 但是太过分了吧,无论如何夫妻关系也太过分了吧! ! ! 该说不愧是阿芙洛狄忒的孩子吗!三番五次出问题都是因为这方面,那孩子难不成是被爱诅咒了吗? ? ? “没事吧,罗马尼。”达·芬奇在一旁戳了戳他,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精神不好的话要不要去休息一下?自从之前和那边联系上后你就一直没睡过呢。” “无论怎么想都睡不着吧,达·芬奇……” 伽拉泰亚被拐走了。 ……怎么办,世界要毁灭了吗? 真正维持伽拉泰亚一直浪到现在的御主,出现了。 算是回收伏笔吧 之前说过的阿伽喜欢白色毛茸茸……嗯,其实就是这个白色毛茸茸。 嘛,后面的剧情对没怎么玩过fgo的应该就不太友好了,不过没关系因为我现在脚踏三条船(?)而这条船快写完了所以没有兴趣的建议你们去隔壁等我! (喂) 这里给隔壁两个打gg! cp虎崽:《纯爱天下第一》,纯情小病娇和直球肉食系虎崽!黏黏糊糊黑泥恋爱文,双箭头超粗。 cp5t5:《干完这票我就退休》,非典型青梅竹马,嘲讽系脸t和年下熊孩子,年纪大概差五岁左右请注意哦。 第45章 无论迦勒底侧如何考量夏油杰的价值和存在意义,至少这一刻他对与咒术界来说是不亚于六眼——某种意义上什至更甚于六眼的珍贵存在;六眼可以传承,术式可以传承,哪怕再等个几百年只要五条家血脉不断总能等到下一个奇迹,但是疫医不一样,那仅限于传说的水准,又是依靠奇迹的英灵才能存在,纵观咒术界的历史也寻不到第二个。 于是夏油杰被迫不及待地送出了牢狱,一群人诚惶诚恐地和他道歉,目光贪婪又热切,恨不得扒开他那身人类皮囊,用目光凝成的刀子生生把疫医从他血肉里一点点的刮出来,夏油杰似笑非笑,垂眼瞧着恭顺弯下的后背,一抬眼便对上不远处地老友嘲讽的冷漠目光,两人四目相对,又不约而同地错开眼神。 “打算去哪儿?” 伽拉泰亚的消失放出来一个沉默的怪物,夏油杰眸光掠过人群,疏离冷漫,连一点浅薄的杀意和愤怒都欠奉,那不是意图留下的眼神,这儿暂时留不住他,有更重要的东西驱使他的脚步。 第56章 “之前收养的孩子暂时不能跟着我了,你若是能帮着照顾一二是最好,若是不能我也能想办法帮他们找到去处。” 夏油杰仍穿着袈裟,谈话间隐约可见几分高专时期熟悉的温柔影子,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到也没什么必要盯着眼前人继续怀念过去——属于咒术师的绝望堆积而成的痛苦那么多,这种程度的遗憾甚至都能算得上是某种微妙的满足。 “咒术界需要改革。” 五条悟没戴墨镜,他们立在高处俯视这座城市,那双剔透六眼便跟着褪去了人间最后的温度与鲜活烟火气,他开口,语气里的内容几乎已成未来的既定事实:“我很强,杰也很强,但是光靠你和我根本做不了什么。” 为此,需要培养嫡系,培养人才,培养与这股老朽势力可以分庭抗礼甚至是将其彻底推翻的新势力。 “想做就去做吧。” 夏油杰淡淡回答。 “你的选择都有意义——若是需要我,我会回来。” “你要去哪儿?”五条悟问。 “具体的话……我也不知道,但是我需要去找一样东西。”夏油杰回答。 ——他要找阿伽的心脏。 曾经无数个夜晚,夏油杰将手放在阿伽胸前的裂纹处,手指舒展肌肤相贴,明明没有任何的阻隔,可他仍然感受不到属于她的心跳。 那是她缺损的部分,也许也是阿伽遗留在这世间最后的血肉。 在离开之前,夏油杰将双胞胎交给了五条家派来的负责人——菜菜子和美美子都是天生的咒术师,年纪小,资质好,正是适合教导的时机,如果悟真的需要从现在开始培养嫡系,那么这种无亲无故普通人出身的孩子是最合适的。 夏油杰本就对盘星教没什么兴趣,阿伽离开后他连处理杀生院祈荒的打算也没有,终归是失了束缚的诅咒师,他在阿伽最喜欢的静水池畔呆了一会,起身准备离开。 没什么想拿的,没什么需要拿的,他从高专离开的那一天就是双手空空什么也没有,抱着重伤的阿伽孑然一身满身血污从群鬼的血河里淌出来——哦对,那个时候他们还在叫她莫桑呢,莫桑·伽拉泰亚,被人硬生生在原来的灵基上刻了痕迹才有的名字。 还算是好听的名字,可惜又是不属于他的东西。 夏油杰荡着满袖冷风,在空荡无人的回廊里呆了一会,最后在阿伽的魔术工房静坐了半个小时,这才慢吞吞地从里面走出来。此时门口响起轻盈的脚步声,年轻,活泼,轻盈,夏油杰循声走到玄关处,边走边想来人的身份。 是硝子?不,她不知道这儿,也走不出这么轻快的步子。 那么是珠世小姐?也不对,她一贯端庄,而且门口种了专门用来驱鬼的藤花,她进不来。 至于真希真依两姐妹就更不可能,脚步声太轻,若真的是两姐妹,怕不是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就直接杀过来,动静绝对不会这么小。 夏油杰走过去,却是瞧见一张从未想象过的脸。 那实在是相当令人惊愕,连已经见了不少世面的夏油杰也不由得愣在那里反应不过来——怕是如果五条悟在这儿惊讶程度不会比自己更少,死而复生这种事情过于耸人听闻,而且眼前人该如何说呢…… 那种气息很明显,现在的天内理子绝对不是活人,却比先前在他眼皮子下面晃荡的那群活泼到令人生厌的愚蠢猴子瞧着更令人舒心。 “呦,夏油。” 天内理子穿着黑色的和服,笑嘻嘻地冲他摆了摆手。 她还是活泼灵动的少女模样,比起当年无知无畏的天真,现在的天内理子明显要显得更加自信了许多,那种张扬的自信夏油杰并不陌生;在曾经的悟身上,在曾经的自己身上,他都能瞧见那种发自内心的自在愉快。 “我来帮人送信啦。” 这曾经以死亡带走高专时期所有天真理想的少女伸出一只手,夏油杰抬脚走上前去,看着少女摊开手掌,一对黑曜石耳坠静静放置掌心之上。 夏油杰盯着那对熟悉的耳环,禁不住又开始发呆。 “阿伽姐姐说了,”少女的声音带着熟悉的骄矜口吻,稍微把夏油杰带回那个无忧无虑的清爽夏天之中,她口中称呼出乎意料,男人抬眼,对上天内理子那双不觉问题的清亮双眼:“阿伽姐姐说了,只要你看到这个,你就会帮我的忙。” 夏油杰摊开手掌,默不作声地接过对方反手放下的耳坠。 接过耳坠的男人很沉默,沉默地令天内理子有些微妙的不安,她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夏油杰本就有些奇异的抵触和疏离感,此时如此寡言的反应更是让少女有些忍耐不住,下意识跟着扔出了自己底牌的第二句话:“她还说了,如果你不帮忙,'阿伽就不回来了'。” 夏油杰在此时突然抬眼,眸光灼烫亮得惊人,像是有一把疯狂的火点亮了他那双暗沉如夜的眸子,理智在眼中摇摇欲坠,那模样令天内理子也有些惊到。 但男人微微扬起嘴角,那副狂热姿态一闪而逝,又重新摆出了天内理子熟悉的那副温柔神态。 “……她当真这么说?” 夏油杰喃喃问道。 少女微有些心安,看着眼前人的模样已经与自己记忆中可以明显区别而开,其中细节只将变化归纳与成长的影响,她心里挂念着自己的旧人,立刻欢快又急切的点了点头:“你能帮我找找黑井吗?” “那就好……” 夏油杰攥紧手中耳坠,浑然不觉尖端刺破掌心,温热鲜血滴滴答答顺着掌纹划过手腕突兀骨节,他垂着眼,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得到了什么从未有过的甜蜜满足,唇角带笑,喃喃自语:“那就好……” “夏油……?”天内理子微微蹙眉,稍稍拔高了一点声音:“夏油?” “嗯?” 夏油杰重新凝起注意力,瞧着天内的表情已经多了许多真心实意的温度:“黑井小姐的话,我可以帮你找找。” “嗯嗯,”少女高兴地点了点头,“啊,其实你找到就好……我只需要知道她还好好活着就行,不用告诉她我的情况。” “说起来,小理子。”这个熟悉的称呼出口的一瞬,两人似乎都有种回到过去的恍惚感,只是一人袈裟垂身已是男人模样,而另一人虽然还是少女身姿,却也有了沉稳强大的从容气魄,那种错觉的恍惚转瞬便已经消失,天内理子定了定神,看着夏油杰嘴边带了点期待的温和微笑。 “她是在你那边?” 夏油杰没有多问细节,确定她还在,这就已经足够。 “嗯,但是好像暂时出不来的样子,阿伽姐姐也不像是我……那种方式去到我们那的。” “那帮我问她一个问题。”夏油杰袖手而立,“如果我想找一样东西,要去哪里找?” 天内理子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眼前笑眯眯的狐狸脸,“这种问题人家真的能听得懂嘛?” “做个测试嘛。”夏油杰气定神闲的答,“如果阿伽不知道我说什么那就麻烦小理子再帮忙传几次就好了。” “谁没事帮你们两个随便传话啊!”天内对他做了个鬼脸,又用了初见时那副奇怪的自称:“妾身可是队里的重要人物,很忙的!” 少女虽然不愿意这么频繁地来回折腾,倒也还是顾忌故人情面帮着跑了一趟,夏油杰安安静静在原地等待着,直至日暮黄昏时,他才重新见到了天内理子凭空出现的身影。 天内的表情看起来比他还要惊恐:“诶?你该不会就一直在这儿等着吗?!” 她抬头看了一眼昏黄天空,重新确定了一下时间。 “好可怕!” 虽然当年第一眼看见就觉得这家伙怪怪的,但是这才过了几年而已这男人就变得好可怕! 不过夏油杰语气淡淡,毫不客气地打破了少女那点仿佛沉浸过去的幻想:“她的回答呢。” 天内撇了撇嘴。 “姐姐说,去意大利找——到了那儿就不需要再说什么了,拥有契约的你到时候循着气息就能找到。” 她看着夏油杰的脸,终于收起了那点从见面到现在便始终萦绕在眼中的怀念,目光清凌凌的,瞧着像是一泓干净通透的冷泉:“她说,知道你想做什么,'那东西'随你喜欢的方法处理就好……只要是你的抉择,那么她就不会有任何的疑问。” “你想做什么?”天内问。 “我想做什么?” 男人扬起嘴角。 “我要她的心。” 我要她的心。 若是无关人听起来,那便是句直率又坦荡的告白。 踏上异域土地的那一刻,夏油杰还在回忆着那句话。 这是个多甜蜜、多幸福的诅咒呀,以爱为名的诅咒,似乎只要有了这个字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忽略后面所有病变扭曲的感情和与之而来的绝望残酷。 但是好在他的阿伽理解他,一如既往地纵容着。 第57章 她给了自己几乎可以溺毙灵魂的私情,灵基,人性,感情,现在是她的心。 想要的话就都拿去吧。 他几乎都能听见她无奈的笑音。 疫医大概从来没有这么忙过——毕竟伽拉泰亚不爱放他出来,总是克制着力量不愿造成大规模的死亡;而夏油杰不介意这个,更不在意这个,他穿着侍神的袈裟端庄犹如佛祖临世,他袖手而立坦然背对着那死的影子,笑眯眯蹲在地上把那句甜蜜的诅咒说给第一次见面的黑手党首领。 白兰·杰索的柔软雪发被血污染,狼狈不堪。 这位远道而来的诅咒师先前先是礼貌地敲开米鲁菲奥雷总部的大门,彬彬有礼地问请问我可以杀光你们吗?哦,不可以啊,不好意思我也就是问问,你们不同意那我就直接动手吧。 多像伽拉泰亚啊。 白兰当时就在想,太像了。 伽拉泰亚当年也是这么敲开鬼舞辻无惨的宅院,然后微笑着目送他绝望死去的。 夏油杰稳稳走过每一层,细细搜寻他需要的东西。 他放出自己全部的诅咒,亡者绝望衍生新的咒灵,被术师反复地祓除——释放——屠杀,开启下一个无法解脱的轮回,这是一个无限的循环,被强大的只有属于对方的力量,白兰·杰索终归还是肉体凡胎,他坐在地上边笑边咳,感慨凡人之身再如何也胜不过神明之力,英灵将自身力量压制至极点,倒是给了他们当真可以凌驾其上的错觉。 失算了失算了。 白兰笑得上不来气,这个世界线他甚至没来得及拿到属于自己的指环,此时筋疲力竭手脚断裂,却还能笑嘻嘻地仰头回应着夏油杰,和他说,我从一开始就没把你当做对手,也没把你们放在眼里。 黑头发的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淡然注视着他沉默后渐渐冷却的身体,好一会才心平气和地回答,真巧,我也是。 他转过头看见阿伽的心脏,白水晶的盒子就在白兰·杰索的桌子上,被所有者妥帖的放置在了天鹅绒的垫子上,漂亮得像是一件风格独特的奇妙艺术品。 夏油杰缓缓开启了白水晶的盒子,虔诚而庄重地捧起那一团妖丽的红色。 ——我会来饮下你最后残留于世最后的血肉。 他的脸上露出依恋而满足的笑意。 永远在一起吧,阿伽。 第46章 “老师。” 蓝染惣右介没有进门,他立在光下,隔着墙壁询问着在阴影中的伽拉泰亚,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您没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吗?” 她反问:“我需要说什么吗?” “有关……您的心。” 伽拉泰亚沉默一瞬,抬手覆上胸口。 那里仍然是空空荡荡,但是将手覆上,却恍惚有了幻觉的温度。 “说起来啊,惣右介。”她垂眼问道:“你其实是知道的吧,白兰·杰索曾经挖走过我的心脏。” 男人从容地回答。 “是的,我知道。” “为什么。” “那是惩罚,老师。”他说。 “离开我的身边您什么也做不了,事实也正是如此。” 他的神情甚至略有些遗憾。 “明明是英灵之身,可面对那样的情景您甚至没有挣扎的余地——当年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所以我无法理解您的所作所为,若是为了您的那个理想,统治一切,将所有不安定的因素握在手中君临天下不是更好。” “你不会理解的,惣右介。” 伽拉泰亚闭上眼。 不是没有过思考过类似的可能,但是在经历过黑死病的世界后,伽拉泰亚再也没有考虑过要以神明的身份拯救世界。 ——因为没有未来。 只有人类能拯救人类,这是个绝望又残酷的事实,对与慈悲的神明来说没有什么是比不得不亲眼看着自己做了一次又一次无用功更可怕的事情,一旦神明伸手救世,那么人类就会毫不犹豫地放弃救赎自己寻求出路的所有信心和勇气,将所有依赖和期待交付神明之手。 人类啊,他们是多么矛盾又特殊的群体——这个种族强大又坚韧,可神代的人类却弱小又脆弱,即使是英雄也无法真正拯救世界,伽拉泰亚见过最多的并非赞歌,而是英雄的悲剧。 “我无法拯救世界。” “……但你拯救过某个人。” 蓝染惣右介开口道。 “您救过我,也救过别人。”他低低的说,“您曾经予我无限偏爱——现在,您要去爱其他人了,是吗?” “惣右介。” 伽拉泰亚忽然叫他的名字,语气温柔到近乎残酷:“我其实爱过你哦。” “可是您收回了。” 蓝染惣右介说。 “为什么。” 英灵歪了歪头,“理由只有一个。” “你可以爱惜我、摧毁我、伤害我、掠夺我所拥有的一切,同我索求所有能交付而出的东西——这是我的慈悲,也是我回应期待的本能,但你不该说出那样的话。” 评判我所做一切毫无价值—— 伽拉泰亚语气冷清。 “蓝染惣右介——是谁给你质疑神的权利。” 男人安静地听着,他注视着伽拉泰亚,徐徐露出一抹浅笑。 “直到现在……老师,”他轻笑起来,笑容竟是从未有过的畅快:“直到现在,我才从您身上感受到了一点属于神明的威严。” “哎呀,现在才要对老师表达不满吗?”伽拉泰亚似笑非笑地回答,“我还以为没脾气是一位好老师的必备属性呢。” “当然不,相反,我非常感谢。”蓝染惣右介恭敬垂眸微微欠身施礼,温声道:“感谢您为我答疑解惑,即使这回答并不怎么令我满意,但至少是您会给出的理由。” “那么那颗心脏呢。”他又问:“您如今的爱人吞食了您的心脏,拥有了比我更深一步的联系……您纵容他吞下您的血肉,是因为您觉得您可以回到他的身边去吗?” “他已经是您决定好的归处了吗?” “至少现在是的。”伽拉泰亚语气平静,“正如你可以杀死'莫桑·伽拉泰亚',我也可以杀死'火彩',轻而易举的事情。” “啊……这样。” 蓝染惣右介的笑容突然深了几分。 “那可真有点可惜呢,老师。” “……什么?” 伽拉泰亚微微蹙眉。 “啊,您还不清楚对吧?但是我想您应该知道我的斩魄刀镜花水月的能力。” 男人垂着眼睫,轻轻笑着。 “所有人都会认为是'夏油杰'杀死了您,可能很快就连他自己的认知也会变得模糊不清……被其他人的声音渐渐污染,自我催眠认为是他亲手杀死了您吧……只是不知道那位少年的心智是否坚韧到了可以承受杀死所爱之人的绝望,但是您要如何回去呢?” 他抬眼,看着伽拉泰亚的眼睛笑得是从未有过的愉悦。 “——那样的少年、被接连摧毁了理性和意志纯粹被感性的绝望驱使的咒术师,若是看到了您的回归会不会做出与现在的我一样的选择,我可不太确定啊,老师。” 他话音刚落,两人面前折射的阴影忽然有了扭曲的异变姿态,但是那摇曳晃动的影子轮廓立刻便恢复了正常的平静,像不过是风掠过背后,带起一片飘荡的树枝。 “……你对杰也动手了吗?蓝染惣右介。” 英灵的语调语气忽然略有变动,蓝染并未在意,只当做是她情绪激动之下的变化。 “当然没有,出于前辈对后辈的怜惜之情,我可是很认真地让他保持着清醒呢。” 如此傲慢。 如此……不可理喻。 【怎么敢】 【他怎么敢——】 灵基深处,有一个声音正在发出痛苦的悲泣。 正如当初束缚着她的脚步不愿离开,在神明慈悲冰冷的面容上留下泪水一般,那声音再一次动摇了英灵的心神。 英灵从未动摇过的意志出现了绝望的裂痕。 但是无法忽略那哭声…… 那是她决意割裂给某个男人的礼物,包容着伽拉泰亚最脆弱的人性、不曾允许的脆弱、不被包容的逃避之心……以及早就被她忽略掉的,最初的伽拉泰亚。 伽拉泰亚一开始就是回应世人期待的神之造物吗? ——不是的。 那是后世的传说无限衍生无限扩大影响的结果才对。 最初的伽拉泰亚,不过是个为了回应某个男人的爱所以才存在的爱神赋生的赠礼而已。 只是那份回忆被她一度抛弃,那是被舍弃、被遗忘的部分,作为如今的伽拉泰亚最不需要的东西。 ——啊。 伽拉泰亚瞳孔缓缓舒展扩散,她抬手捂住了脸,手掌之下的面容忽然褪去了所有的表情。 ……果然又听到了。 熟悉的呓语声。 第58章 孩童尖锐的嬉笑声再一次涌入她的大脑,黑影缠绕上英灵的手指,拽着她的手让她被迫露出苍白如雪的面容。 毁掉吧,毁掉吧。 把这一切都摧毁掉吧——! 正如同姐姐大人抛弃最初的灵基那般!正如您放弃自己最初的定义那般! ——您所坚持到现在的一切被人否定了所有的价值! 是您自己下的定义吧? ——为一人之爱才是最无用的东西,为此才成就了死魔的饕宴,为此才出现了如今的姐姐大人! 抛弃了最初母亲的您!选择了现在的创世母神的您! 【阿伽】什么的,就像是玩笑一样的东西啊! 在讽刺自己的姐姐大人未免也太可笑了,这种时候怀念过去的姐姐大人未免也太可悲了! ……啊,闭嘴吧。 英灵低喃自语着。 很吵啊。 可那些声音仍在狂笑。 看吧,看啊,这些全都是您的阻碍啊不是嘛? ……全都扔掉吧。 偏爱就会出现过错,留恋就会出现弱点。 您拥有那个权能的,您知道如何使用的—— 拉赫穆们的声音渐渐重叠在一起,热切而急迫的蛊惑着英灵已经开始出现裂痕的意志。 您要记得您自己的理想。 为了那个理想,您挣扎到了现在—— 为了将这个不存在未来已经成为异闻带的世界送还到正确的人类史,您已经努力到了现在…… 姐姐大人,姐姐大人…… 您要为了区区一人之爱,在这种地方放弃您的理想吗? 伽拉泰亚的瞳孔剧烈收缩着。 贪婪、恐惧、狂想、野心—— 以此“人之爱物”作为灵基的基础,疯狂吸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无限扩张灵基的容纳量和概念,最终强制将自己的灵基击溃散入最终融合整个生命之海,将创世母神提亚马特的权能化做自己的东西。 【兽之权能】 将闭环的轮回摧毁无数次才得以缓和灵基,最终成为无法回归英灵座的孤魂,游走于人世之间。 也许还有另外一个称呼来形容她的存在。 ——异闻之王。 影子绕上了她的手指,缠上她的后颈,抚上她的心脏,最后那些影子幻化成手的形状,抚摸她苍白的脸颊。 只是这一次,只有与她遥遥相对将她拘禁在此的蓝染惣右介,没有那个带着光破开诅咒和束缚,强迫她睁眼注视人间的男人。 于是影子们欢喜地笑着,俯下身拢住了英灵的躯体。 ……请您,彻底地、真正地杀死曾经的自己,杀死唯一也是最后的阻碍。 请您杀死【阿伽】吧。 ——给了心脏又如何呢?赐予他您的一人之爱又能如何呢? 在这已经走入倒计时的世界里,您能得到多少的温情呢? 这个世界是绝望的,到头来您仍然只会失去,只会开启下一个没有未来的闭环吧。 您已经没有归处了呀。 ——请过来吧,请过来吧。 拉赫穆们第一次在她眼前显现出了自己的影子。 不要挣扎了,不要努力了。 我们会为姐姐大人开启您所期待的人类史——以新人类的身份,我们来为您拯救世界。 ……啊,是的。 狂笑的呓语终于彻底压制住了所有的声音,内心深处悲泣的绝望也好,那些曾经高洁的理想和坚持也好,全都听不到了。 英灵重获自由的双手重新落上脸颊。 嘴角上翘着,那是一个愉快上扬的弧度。 她叹息着放下捂着脸颊的双手,如银似雪的长发在她手臂旁边飘荡着,英灵抬手搭上拉赫穆们恭顺伸出的尖足,而影子在她身侧下陷塌落,无光的沉渊中翻滚而出黑沉的混沌之潮。 迎着蓝染惣右介愕然的目光,新生的女神雪发银眸,是至黑渊薮之中唯一的白,她君临天空之上俯视着一切,嘴角露出从未有过的轻松微笑。 从未如此畅快。 从未如此满足。 已经没什么必要再去坚持了,所有人都是阻碍,所有人都是麻烦。 ……索性全都毁掉吧。 ——爱让英灵陷入崩溃的绝望。 ——爱让神明在混沌中得到新生。 伽拉泰亚其实比自己想象的更喜欢更依赖夏油杰。 她其实真的已经快到极限了,全靠夏油这边一口气续着呢。 ……然后这口气就给断了。 第47章 一息之间,世界便不再是之前的模样。 深陷闭环中的孤魂不再是被人理排斥被神代割裂的流浪者,她抛弃人理、抛弃执念、抛弃珍爱至现在的人类,任由漆黑的泥流淌过早已四分五裂的灵基裂痕之中,层叠堆砌,将碎裂的根源重新粘合成一块漆黑的盘。 拉赫穆们在她身后的潮涌中嬉笑玩闹,尖足高高捧起又轻轻落下,小心捧着那漆黑的盘,如同稚童双手递献宝物般送至女神的面前。 她垂眼打量,漫不经心。 那灵基对如今的神明来说已经再无用处,索性抬手化作齑粉,悉数融入混沌的黑潮之中。 “你们可曾听过所谓的人类恶。” 她抬手,精美如艺术品般的柔软手掌怜惜抚过凑至她掌下的怪物们。 怪物们叽叽喳喳,兴致勃勃,愉快讨论着如何毁灭那所谓的人类恶。 雪白的女神决意以崭新的双眼观摩人世。 所谓曾经的人类恶究竟有多可怕,连曾经的自己也要心生恐惧理性动摇…… 她曾经感受过的苦痛,曾经沐浴过的绝望。 若是再一次感受的话,是不是也就能理解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了? 以千年为单位的无限轮回似乎终于要走向了终点,但是感受不到欢喜,感受不到解脱,除了理性崩溃那一瞬间的放松并没有其他的感情等待着她。 她本应可以感受到与那份绝望对等的满足感,但是现在的女神却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感情。 伽拉泰亚走下混沌黑潮,双足踏上地面。 我们去哪? 拉赫穆们问道。 去看看所谓的人类恶。 她答。 盘星教里信徒众多,落在如今的女神眼中却也不过是一群会发生的肉块而已,追随身侧的拉赫穆们愉快嬉笑着切开旧式脆弱的身体,伽拉泰亚裙摆掠过满地荒芜血色,缓步踏入盘星教大殿的中央。 但是当真亲眼见到的时候,她居高临下俯视那身着僧袍匍匐在地的美艳尤物,她单手托腮,却只有满眼冷漠的平淡。 ……不过如此。 杀生院祈荒那舍身成佛宛如圣人般的可怕执念,的的确确是为救世救人——但是这女人所救者只有她自己,所救世也只是为求自己的欢愉;但是因为只把自己当做人的执念过于深刻,连伽拉泰亚也会有所影响。 ——可谓是昔日自己最可怕的天敌。 若是曾经的伽拉泰亚,怕是要在这份矛盾的定义中苦苦挣扎难求解脱吧? 必须要拿出对抗创世母神的意志力来对抗新生的恶德圣人不可。 杀生院祈荒的确是圣人,所作所为也的确为其他人带来真实的救赎,否认她是圣人就是否认全人类的定义,可若是屈服她是人类,那么伽拉泰亚就会轻而易举化作她掌中玩物肆意戏弄;只是要杀一人却不得不与全世界对抗、乃至于要强制无视自己存在的含义,那一瞬间的自己大概已经连英灵也算不上,不过是靠着疯狂的执念驱使行动的亡灵而已—— ……这算什么。 ……这种杀掉所有人才能救世的结局,算什么救赎! ? 好痛苦,好难过—— 谁来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哪怕毁灭也好,地狱也好,谁都好 ……带我走】 伽拉泰亚的确曾经那样无声嘶吼过。 可现在嘛…… 女神垂眼,漠然睨着杀生院祈荒。 盘踞于她体内的魔神柱魔力溃散奄奄一息,一眼看上去简直脆弱地可怜,连如今感情寡淡近乎虚无的女神也要忍不住略有怜悯。 满地血泊之中只有杀生院祈荒伶仃娇弱的纤细身形,她颤颤抬头,眼中只有病态而炽烈的仰慕。 这恶德的圣人欢喜无限的伸出双手,试图拥抱视野之中居坐与混沌黑潮涌成王座上的雪白女神。 “您来予我救赎了吗?” 她语气极近谦卑,眼中却是意图再一次渎神的野心和狂妄。 伽拉泰亚神情冷淡,对她露出微笑。 “我否认了自己的灵基,否认了所有人类,否认这世间所有欲望的价值……杀生院祈荒,你究竟是人类恶也好人类善也好,如今都和他们一样,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若是无法激起我的兴趣,那么你已经对我没有任何用处。 “还有,低下头。” 第59章 女神声音冷清。 “——我没有允许你抬头看我。” 拉赫穆们嬉笑着用尖足穿刺杀生院祈荒柔软的身躯,黑潮吞噬了地上的血迹和圣女惊愕的表情,欢快包裹住了女人残损的尸体,化作了一点零星的魔力。 此世与她而言再无任何阻碍——新生的女神白衣烈烈纵行风中,混沌黑潮在她脚下自发形成吞噬一切的道路,唯一束缚她行动的从来都只有她个人的理性,若是忽略掉那些灵魂深处传来的绝望恸哭和不甘挣扎,那么伽拉泰亚此时的确称得上前所未有的愉快。 但更多的并不是愉悦,而是无。 盘亘与如今女神如皎月银辉的那双美丽眼眸中的,并不是欢喜与畅快,而是一片空洞冰冷的虚无。 但是她还在微笑。 她在一片吵嚷的嬉笑和尖叫声中听见了陌生的脚步,女神抬起眼,对上那身形单薄的男人。 ——他来了。 明明已经动用了不该用的手段来到这里,偏偏还维持着普通人清瘦文雅的模样,雪白的女神唇角弧度渐深,语气也短暂恢复了真实的愉快。 “你来杀我了呀,罗马尼·阿基曼?” “还是该叫你——”她声音一顿,含笑又问:“我真正的'御主'呢?” “……唯独不想从如今的你嘴里听见这句话呢。” 男人垂眼叹息着,他停顿许久,才缓缓抬起头来。 “还当真是讽刺无比啊。” 罗马尼·阿基曼只是沉默的凝望着她,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哀凉。 “——明明是你和我说过的,抛弃一切成为神明什么的……那一定是比迎接'毫无希望的未来'这种事情更加悲哀的事情。” 他自言自语着,语气却还是属于人类的自己。 “累了吗?” “事实上——” 女神微笑着,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 “距离真正的崩溃其实还差一点呢,御主。” 她伸长手臂,冲着那男人摊开空无一物的雪白手掌,等待着什么。 “要继续许愿吗,罗马尼?” 她微笑着,将自己的疑问又重复了一遍。 “要继续和'我'许愿吗?” 罗马尼·阿基曼——亦或者说所罗门王,他只是长久沉默着看着那熟悉的面容,没有说话。 ——伽拉泰亚是降临之初就被诅咒过的。 被名为罗马尼·阿基曼的男人、在还是所罗门王的时候潜藏在内心的细小期待【诅咒】了。 在这个轮回尚未开始的最初,所罗门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那是……藤丸立香和人类最后的希望注定会被毁灭的未来。 与圣杯许愿成为人类的某个男人已经失去了战斗的力量,但是为了为了拯救人理,回应御主和世界的期待,这个男人选择成为了不成熟仪式的测试者,召唤了迦勒底第三位的英灵——纯粹为了回应人理的未来和自己的期待,最初的伽拉泰亚。 召唤的那一瞬间,某个胆小鬼无意识地许下了属于自己的自私愿望。 ——即使如此,还是希望能度过作为人类的普通一生。 若是在一切结束后,自己还能在这片天空之下随心所欲的开怀大笑就好了。 ——那名英灵,被这个愿望【诅咒】了。 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那份过于微小的诅咒,因为对于她所承担的东西来说太过渺小太过普通、对于刚刚成为普通人的男人来说又是完全没有注意到的可怜私心;等到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于是男人与她许诺,成为共犯吧。 在这无尽无休的轮回之中,我会作为最初也是最后的御主,予你绝对理性的锚点。 英灵回应了他的承诺。 希望至少在自己这个无休无止的轮回之中,你能度过幸福又普通的一生。 这是身为伽拉泰亚的从者,最后与阿赖耶许下的愿望。 以某个男人的死亡作为起点和终点,英灵带着那份和他共同的期待开启了自己无限开始死亡的轮回。 ——将这已成为异闻带的世界历史停滞在“世界会变成异闻带之前”的那一刻,直至人类的救世主找到突破轮回、找到最正确的那个未来,从根源上改变世界异变的可能性。 但是,已经成为异闻之王的女神,已经失去了最初也是最强烈的那个愿望。 她已经放弃了这个世界,残存于理性之中唯一的执念莫过于和这个男人的契约而已。 这个轮回是因为伽拉泰亚的一己之力开启,只要是在这个世界里,那么即使是冠位的所罗门王也无法将她如何——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简单无比。 “反正已经是玩够的世界了。” 女神微笑着说。 “现在的我,即使无数次开启轮回大概也不会有人和感觉了吧?如何,要不要继续某个男人卑微的梦想,延续这无限轮回的日常?” 她的声音近乎蛊惑。 “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情,只要你许愿,伽拉泰亚就做得到。” 因为我是此世唯一的神啊。 “不。” 罗马尼如此回答。 “让她解脱吧。” 异闻之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这就是你的答案?” “……是的。”罗马尼·阿基曼抬起头,目光清冽澄明。 “这是我的愿望,以最初的御主之身与我的契约者、我的共犯许诺:我将放弃唯一的心愿,放弃最后对她的期待。” ……无聊。 ——无聊透顶! ! ! 女神忽然露出近乎暴怒的模样: “你以为那孩子是凭什么从那种鬼地方出来的!?” “你以为她是凭什么走到现在的!” “你要否认她的执着,她的痛苦,她背负到现在的一切吗?!——回答我,罗马尼·阿基曼!” “是的。” 男人抬头,注视着唯一的女神,沉沉叫出她的真名。 “……阿芙洛狄忒。” “支持她走到现在的从来不是我的愿望,那是伽拉泰亚自身的执念——不应被我污染,不应被爱所污染,不应被神性所污染的属于她的执念。” 罗马尼·阿基曼的脸上忽然出现了短暂的微笑。 “没发现吗?女神大人?” “伽拉泰亚和我说过,'神不会回应声音'——所以你理所当然地忽略了很多问题,若不是我与她还有契约相连,你怕是连我也会遗忘。” 但正因如此,你才会出现唯一的弱点。 伽拉泰亚除了回应别人的期待,也曾有过自己的期待啊。 现在来说,这世界上的确无人可以伤你,但是偏偏你遗忘了一个例外—— 女神一愣,她不过这片刻的怔忪,周遭就已经散开了漆黑的雾。 “宝具展开——” 突兀响起的声音熟悉至极,却是惊动了沉浸在和罗马尼·阿基曼对话的女神。 雪白的女神的脸上短暂出现了惊愕的真实愤怒,可疫医的黑雾已经压制住了混沌之潮,死魔与通过伽拉泰亚才可现世的黑泥同出一体,正因如此,黑雾弥漫的那一刻,她与拉赫穆们根本就没来得及发现。 此世最后的契约者就在自己的面前,可她却忘了某个至关重要的东西、在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将那些属于曾经的伽拉泰亚的软弱悲泣一起遗忘的声音和记忆里,那里面还有一个人的痕迹—— 拥有契约,于是可以获得死魔的饕宴。 因为心脏,所以拥有了开启对界宝具的魔力。 女神听见别人对自己的期待,却忽略了纯粹属于自己的声音。 她双眼愕然睁大,脚下黑潮如狂涛浪涌奔啸腾跃,瞬间便吞噬了眼前所有的一切——! “你这——” 拉赫穆们被黑雾组成的长镰切割成魔力的碎屑。 “渎神者——!!!” 男人的声音仍在继续,英灵的心脏已经在他血肉中彻底融合,知识得以贯通,意志得以重叠,那黑发的术师嘴角带笑,缓步踏入神争之地,从容念诵着英灵宝具的解放词。 “其为万物化虚的无,为万物湮灭的空,此为神弃之地、此为弃神之地。 当黑雾降下,白骨的医者行过死荫的幽谷。 ——黑与死将再一次统治世界。 ” 那声音隐约与伽拉泰亚的声音幻象般重叠着,激起她封锁的灵魂深处一阵奇异的战栗。 女神面沉如水,终于再难控制她游刃有余的傲慢姿态。 黑雾彻底吞噬了一切。 伽拉泰亚的对界宝具【死魔的饕宴】,终于第一次显现出它真正的姿态——不同于英灵座上任何一位英灵生前传说化身的宝具,那是属于伽拉泰亚在此世无尽轮回之中得到的回应,那是爱,亦是最扭曲的诅咒。 信徒们只为一人的爱意无限契合她最初的传说,将昔日的英灵推上至高的孤独神座。 第60章 万物皆可化为虚无,触目所见只有黑与死的衰败地狱。 与此同时,她终于想起来那个男人的名字。 “初次见面,女神大人,在下夏油杰。” 这身着袈裟衣袍翩翩的男人一副庄严宝相,明明生得端庄又俊美偏偏让人有种微妙敬畏的疏离感,此时夏油杰眉眼弯弯,笑得可谓彬彬有礼,只是眸光沉沉,丝毫不见笑意。 “不过管你神明也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好——能请您滚出那具身体,离我女人远一点吗?” 第48章 “你只有一次机会。” 被使用灵子转移的方式抓到这里来的夏油杰听见身边男人的声音。 因为伽拉泰亚短暂逃避的软弱心理,那孩子为了某个男人短暂衍生出了浅薄爱意。没人料到,却因此引来了更高维度的注视。 那是来自创造了生命的母亲——【阿芙洛狄忒】爱与美的女神的注意。 她无法拒绝爱的同时也就注定了她无法拒绝自己的母亲,于是女神在自己的孩子将那份爱意扩大,深植,扩大了属于阿伽的那一部分。 在伽拉泰亚的意志因阿伽的存在而动摇的一瞬,异域的神明抓住了入侵的时机。 “那个阿芙洛狄忒并不是我们传统概念里的爱与美的女神,但是她仍然是纯粹无比的神明,只是更加纯粹一些,不含任何人性的神明大人……无视人类,无视愿望,无视所有期待——她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利用我的愿望摧毁伽拉泰亚最后的意志,只要得到了异闻之王的灵基,那么异域神明想要入侵这里也就可以成为现实。” 罗马尼说到这儿,笑容忽然又重新变得轻松起来,“啊,不过这些说给你听大概也听不懂吧,简而言之,你只需要去做你自己想做的就好了。” “……虽然我也不知道你能做什么,但是既然伽拉泰亚最后选择了你,那就姑且相信你好了。” 他叹息着,笑容只能用苦恼和无奈来勉强形容。 是我的错。 疫医在夏油杰身侧显现身形,他终于听清了这位昔日被伽拉泰亚无比信赖的庇护者的声音。 年长者声音沉稳,略带微怒。 安德鲁森如此对夏油杰说道。 我不该让她选择你。 事实上,选择夏油杰已经是经过无数对比得出的无奈结论—— 人类是最好的,热烈赤忱的爱,短暂却绚丽的灵魂,相爱的话短则数月数年,长也不过人类的一生,伽拉泰亚只需要陪伴的一点甜蜜就可以继续撑下去无数个以千年计算的轮回。 但终归人心难测,高洁冷漠的圣人终归是有了弱点。 “弱点不是错误。” 夏油杰郑重其事地回答。 “那是她还在认真活着的证明。” 罗马尼没说什么,脸上却出现了一点真实的放松。 “你能这么认为,真的太好了。” “为何帮我。” 在最后一刻来临之前,夏油杰忽然问他。 “和你爱着阿伽一样,我是'伽拉泰亚'的共犯。” 男人回答。 “她既然已经到了极限,那么我有义务让她解脱。” 你的机会只有一次,夏油杰。 ——夏油杰的耳畔回荡起那句话,宝具彻底展开的一瞬,那神情暴怒的女神便被黑雾吞噬消失,眼前的景象不再是熟悉的画面,而是荒芜破败的城楼,苍白无色的天空,地面只有漆黑污水流淌过的死河,以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尸骸堆砌的末日地狱。 这才是死魔饕宴的本质。 一个空无一物的……早已彻底死去的世界。 “你好呀。”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夏油杰头顶响起,她身着雪白华丽的精美圣服,雪发银眸的女神坐在白骨堆砌的高处俯视着他,笑得欢快又轻松。 “夏油杰先生。” 温柔的声音,疏离的口吻。 女神眉眼弯弯,她舒展手臂,向他展示自己的世界。 “欢迎来到我的地狱。” 那不是阿伽,更不是他们曾经熟悉的莫桑。 ——那是真正的伽拉泰亚。 虽然已经决定不会为她踟蹰,但是真正看见她姿态的那一刻,夏油杰还是会为之动容。 ……明明是那么讨厌神明的你。 明明是那么害怕孤独的你。 究竟在这里等待了多久呢? 女神微笑着,却也只是笑而不答。 “啊对了对了,你找人吗?” 伽拉泰亚放下手臂,向他指了指远处高耸入云的苍白教堂。 “你要找的'阿伽'在那里哦。” 女神漫不经心地说道:“那里拒绝一切的进入,最强烈的拒绝对象就是我,所以我就不带路啦,你自己去吧。” 夏油杰抬起头看着她,眼神略显沉重。 女神垂眼俯视,语气重归淡漠:“那家伙和你说了吧,你只有一次机会——做好选择哦。” “我也说过,我只会拯救我想拯救的。” 男人回答。 “我想要我的阿伽,还没傲慢到觉得自己可以拯救全部的你。” “不错的回答。” 女神单手托腮,终于露出点真实的微笑。 “看在这个回答的份上,多给你一点回应作为赠谢。” 伽拉泰亚目光空茫,她注视着自己孤独的世界,在这里,无论她做什么也不会有人回应。 ——君临此世,却也会被世界放逐。 “没有人说我不可以期待着自己。” 她的脸上露出一点浅薄的温柔微笑:“阿伽啊……那是我最初,也是最后的梦想。” “搞清一件事吧,小孩,”雪发银眸的女神语气倨傲,那是真正属于异闻之王的冷漠狂气:“普通人类的期待我是不会随意回应出一个灵基的级别的。” “无论是火彩还是莫桑,还是最后的阿伽,都只是我愿意回应才会出现的存在。” “所以啊……” 伽拉泰亚无奈笑着,叹了口气。 夏油杰没有再去看她,脚步匆匆与她擦肩而过,女神最后的叹息声便随着混杂了死亡衰气的风送至他的耳侧,他脚步只稍稍一顿,便继续加快了步伐。 “——别露出那么难过的表情啦。” 这样的我能被拯救,仅仅只需要这一点的回应,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因为'我'是爱你的。” 来陪您了哦,母亲。 送走了自己最后的期待后,伽拉泰亚走向那些拉赫穆们,俯身坠入混沌的黑潮。 ——她微笑着,姿态近乎惬意。 作为同被剥离不容回归的怪物,我来陪您了。 在第一次看到被信徒放逐的神明画面时,夏油杰就总是忍不住思考,那时候的阿伽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被信徒苍白的骸骨环绕雪白牢笼里,什么也做不到的阿伽到底是什么感觉? 是哭泣、是绝望、还是什么感情? ——其实什么也没有。 因为没人能听见她的声音,甚至是她自己。 遍体鳞伤的夏油杰终于拨开了所有信徒的骨骸,最后驻守门前的是高大的神父,长者坐在台阶上,身边是挣扎着昔日想要释放神明的同伴尸骨。 最后的守护者杀死所有意图拉着神明与他们一同坠入地狱的同伴,他自己却再也听不到背后大门里的声音。 “我们做错了么?” 疫医的化身如此询问道。 “意图拯救神明的我们,做错了么?” “……我不知道。” 夏油杰如此回答。 “我不知道你们是对是错,我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而已。” 安德鲁森站了起来,抬起了自己的双刀。 “如果你进的去的话,小子……” 神父用力紧闭双眼,苦笑起来。 “帮我问问我主,当年我们将她关在这里面的时候,她最后到底是想和我说什么吧。” 她是曾经呼喊过的,隔着这扇层层落锁的沉重大门,尚未成为神明的英灵拍打着大门发出撕心裂肺的声音,像是个被抛弃的孩子一般绝望凄厉的怒吼着什么。 ……但是听不到了啊。 被同伴的死声吞没了,被末日的世界吞没了。 等到安德鲁森还想回头最后再看一眼的时候,女神的声音就已经被他们自己彻底隔绝在了此世之外了。 门后的世界是孤独的。 没有声音,没有回应。 相对的,也就没有绝望,没有拯救,没有幸福。 这才是真正的无。 阿伽推不开那扇门,而已经成为概念化的安德鲁森,也无法再打开那扇门。 外面的轮回根本不算什么,至少有声音,有回响。 ……这才是属于她的地狱。 阿伽坐在空荡荡的冰冷长阶上,她将自己蜷缩起来,眼睛埋在手臂之后。 反正什么也看不到,反正什么也做不了。 第61章 ——直到从未期待过的大门吱嘎声音打破了永恒死寂的沉默。 阿伽微微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抬起头。 那浴血而立遍体鳞伤的男人温柔微笑着,他的身后是被封锁在此的阿伽从未见过的苍白辽阔的天空,而随着此时之主的放弃,这世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崩毁。 夏油杰对此似乎浑然不觉,他只是热切而专注地看着阿伽,冲她伸出了手。 “阿伽,我来带你走了。” 阿伽茫然的看着,耳畔忽然响起了自己的声音。 仿佛解脱一般,那声音带着纯粹无比的惬意。 去吧,阿伽。 你是“伽拉泰亚”唯一的期待。 啊……是了,从那时到现在,我唯一的愿望只是—— 只是—— 她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向着夏油杰的方向跑了过去,她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又等待了多久,身体甚至已经失去了行动力气,与其说是她跑过去,倒不如说是夏油杰跟着迫不及待地迎上来用力接住了从长阶上跌下来的阿伽,将她用力搂进怀里。 男人带着恨不得把她勒进骨肉的恐怖力度,抱住了差一步就彻底失去的爱人。 阿伽哆嗦着抓住了对方的衣摆,终于落入那个熟悉的怀抱中。 不知道等待了多久的回应。 回应所有人期待的温柔英灵,却从未有人回应过她的期待。 他们只是自顾自地……用自己名为爱的枷锁,将她束缚在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 我没有期待过成为神明。 我没有希望自己活下去。 伽拉泰亚抱着必死的信念坠入人间,却成了唯一被诅咒活下去的神祇。 谁都好,听听我的声音吧。 毁灭也好、地狱也好—— 谁都好…… 求求你了…… “……带我走啊。” 怀里的身体颤抖着,肩膀上的伤口被泪水无声浸染,带起一阵细微的刺痛。 “没事了。” 因为夏油杰已经抱住了他的阿伽。 “已经没事了,阿伽。” 在末日的终焉,最后的信徒虔诚许下自己唯一的承诺。 我来带你走了。 ——te·归处—— 嘛,严格来说,只能算是true end吧。 一开始其实就想写拯救不了所有人的拯救者,这个拯救者甚至没有期待过自己可以活,她只希望能和自己的同伴们一起死。 设定成异闻之王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这个世界没有未来了,唯一算得上赢家的应该只有这里的夏油抢了个阿伽回去吧。 题外话,因为这个时间段是和正确的历史重叠的,而且事件发生在人理毁灭之前,所以按着型月世界观,大危机解除后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被人理修正。 但是无论如何属于阿伽的故事已经写完啦~ 感谢各位小天使的支持,麻烦给个好点的评分么么啾~ 第49章 夏油杰,二十八岁,为日本仅有四位特级咒术师之一,现任咒术高专二年级导师,实力疑似与另外一位公认咒术界最强并列,为人口稀少的咒术界里更加罕见的已婚人士。家中收养两个小孩,菜菜子和美美子,并未就读咒术高专,而是远在伦敦上学。 被学生们质疑为薛定谔的婚姻,因为除了两个jk养女的日常生活照,扒遍办公室也并未看见传说中夏油太太的照片。 “不,真的结婚了。” 夏油老师总是笑眯眯地摆摆手,给他们看左手上无名指那一圈漂亮的银光。 “高专毕业就结婚了哦~而且她不是普通人员啦,不过太太觉得姓氏不好听,所以没有入籍也没有改名字。” “啊,以前倒是的确有说过让她当咒术师,不过她不太喜欢啦……现在在北极那边出差中,工作环境特殊不好拍照片。” ……这种证人也没有的鬼话谁信呐! 跑去问夏油老师的另一位同届,结果五条老师也只是哈了一声没做任何解释,已经打磨出圆滑模样的咒术界最强提及这个问题时露出高专时期嚣张模样,二十八岁单身老狗毫不犹豫地对着隔壁桌子写教案的夏油杰竖起中指,真诚表达了对现充的嫌弃之情。 “那种三句话就要带一句'我太太'的类型啊,难道不应该是拿着照片到处摆各种显示存在感的闷骚性子吗?”钉崎野蔷薇毫不客气的对老师作出评价:“要我说啊,结婚本身就是存疑存疑,对象真的是正常人类吗?” “诶……这个怀疑倒是没必要吧,以为谁都是乙骨找个女朋友都是特级咒灵吗?” 不顾一旁乙骨满脸惊恐连连挥手拦住暴走里香的可怜模样,学生们的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钉崎野蔷薇按住听见问题那一刻就想要走人的伏黑惠,煞有其事的用肩膀蹭了蹭一脸阴沉的真希学姐:“学姐怎么看?” 禅院家未来的年轻家主一声极尽嘲讽的冷笑:“我是永远不会承认的。” “哦哦哦!” 学生们大呼小叫起来。 “有内情!有内情!” “说一说啊真希!” “说起来之前你是好像和夏油老师有点渊源?” 禅院真希啧了一声。 一年级入学的时候大家也能感觉到,一向脾气极好的夏油老师对她不是一点半点的苛刻;各种莫名其妙地挑刺已经不算问题,拐弯抹角的嫌弃毫无咒力的真希居然还有心思想要成为禅院家家主,更甚至直接在一次训练中直接嘲讽,“如果不是她帮你你以为就凭吊车尾的实力你做得到”,气得真希也顾不上最后对老师的敬重,直接就上了杀招。 当时两个人闹得不小,远在京都校的双胞胎姐妹真依都险些要杀回来给姐姐撑腰,最后虽然不了了之,但是这两个人不对付却也是公认的事实。 “嘛……”真希撇撇嘴,脸上杀气略有放松:“入校之前,我是老师的学生啦……”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段记忆变得模糊不轻,但是老师教导自己的记忆还是清晰可见的。 “但是……嘛。” 真希的脸上忽然浮现出细微的红晕,“老师的确非常漂亮啦……所以某种角度上的确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选择那种家伙。” “真假!” 钉崎野蔷薇大震惊:“那种家伙居然真的有老婆!?活的吗!真人吗!?” “失礼啊野蔷薇……而且夏油那家伙不是说了吗,只是有了形式上的婚礼,其实没有入籍,传统法律来说不能算是结婚吧。” 真希叹了口气,不大乐意的咕哝着:“不过这也的确是老师会做出来的事情,所以夏油那家伙的脾性竟然没有用阴招而是尊重她的打算,姑且看在这一点上,勉勉强强也可以承认吧。” “诶……” 学生们窃窃私语。 “提问!”野蔷薇高高举手:“真希学姐有没有夏油老师的太太照片?” “老师的照片?有啊,不过只有几张,真依那里大概会更多一点吧。” “那你之前都不拿出来!学姐好过分哦!” 在一群人加一只咒骸的簇拥围攻下,真希不大情愿的掏出了手机,翻出来一张照片。 “看吧~”她在一群人惊恐的表情中得意洋洋的炫耀道:“超漂亮对吧~” 钉崎野蔷薇,瞳孔地震中。 “这个衣服……我记得价格好像是需要六位数吧……” “啊。”真希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因为老师很有钱在英国那边的地位也很高,菜菜子和美美子好像也是老师介绍就读的学校,所以夏油那家伙完全不指望咒术高专这边的薪金,在这边只是挂名,不工作也完全没问题的样子。” “……所以其实是传说中的'人生赢家'吗,那家伙。” 夏油杰忽然打了个喷嚏。 隔壁桌子的五条悟翘着脚叼着棒棒糖,抽空瞥了一眼继续收拾东西的夏油杰:“迦勒底那边到这边再怎么说也总得需要点时间吧,你现在就准备下班会不会太早了?” “不早啦。”夏油杰起身拿了外套,“替我和校长请假,请不下来就说我申请出差。” “我和你一起?” “敬谢不敏——” 夏油杰把随手替他整理好的教案扔到五条悟那边,对方反手接过直接放在了桌子上,还在不情不愿的拉长尾音:“就只是蹭个饭而已啦——” 夏油杰没再继续听他扯皮,挥了挥手就离开了办公室。 回家路上途经商店,买了些新鲜水果和青菜,挑选过程中顺便给太太打了电话。 “要吃什么我现在就买吧……啊不用管悟那小子,没关系,这次说什么都不能让他过来胡闹了……晚饭的话就我来做吧。诶?不打算用灵子转移回来吗?——没关系吧,反正迦勒底都是你花钱建的,这种程度的特权而已。” 他慢吞吞拉长尾音,快三十岁的男人和太太撒娇仍然熟练又自然。 第62章 电话对面传来轻笑声,又继续温言细语的劝着什么。 “……啊没事,我没生气,如果你这么决定的话听你的就是了。” 男人的声音仍然温温柔柔,只是失望的表情溢于言表,肩膀夹住手机继续聊天,随手付了账后拎着兜子离开超市。出门的时候那边撂了电话,夏油杰低头没什么兴趣地打量了一眼手里拎着的东西,刚刚还新鲜诱人的菜肴此时却失去了应有的吸引力,回去的话随便做做吧,反正也都无所谓。 任职高专老师后就在附近买了房子,考虑到职业的特殊性,买了独立小别墅。只是平时只夏油杰一人居住,两层楼的住房,日常房间开灯绝对不超过三间。 院子里的花有些枯萎了,懒得搭理索性全部无视。阿伽暂时没那么快回来的话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和高专那边请了假也不想回去继续看悟嘲笑自己…… 夏油杰有一搭没一搭的思考这两天到底要怎么熬过去,随手掏出钥匙开门,门没锁,反而喀拉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欢迎回家,夏油先生。” 阿伽笑得眉眼弯弯,她穿着夏油杰的衬衫长裤,空荡荡地在她身上余出大片引人遐想的隐匿风情;趁着夏油先生满脸呆滞的功夫,她伸手拽住了对方的衣领让男人乖乖向着自己弯下腰来。阿伽咬了咬嘴唇,迎着对方黑漆漆的眼神,懒洋洋地压低声音。 “请问您是打算先吃饭,先洗澡……还是,先吃我?” 夏油杰轻笑一声,眼神瞬间就不对劲了。 ——大门被家主粗暴反手摔上,超市购物袋乱七八糟在门外扔了一地,估计短期内不会有人想起来它们的存在。 第二天,夜蛾正道接到了夏油杰要求无限期延长假期的申请。 最后挤出来的小甜饼番外。 真的没有了,一滴都没有了(泣) 求个高点的评分嘤嘤嘤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