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 红楼聊斋之世外仙姝》 第1章 [bg同人] 《(红楼同人)红楼聊斋之世外仙姝》作者:深海人鱼【完结+番外】 文案 别以为穿到红楼很安全,这里神仙鬼怪横行,想平安健康地寿终正寝得开外挂…… 云珠的外挂不止保她自己,还能庇护家人!反正她连一个王朝的历史都能改写,区区一个红楼梦算什么! 内容标签: 红楼梦 灵异神怪 穿越时空 正剧 主角视角林兰祯林黛玉配角林赫林海贾敏红楼众聊斋人物 其它:红楼、聊斋 一句话简介:林姐姐在红楼聊斋世界里的生活 作品荣誉 云珠甫入红楼世界,她便发现了一场惊天阴谋,想要门庭不倒,家人幸福,除了要斗极品亲戚,还要与神仙鬼怪打交道!好在云珠有外挂,保护自己和家人统统不成问题。本文切入点独特,从红楼故事源点,神仙转世展开视角,衍生出一个神仙鬼怪与凡人共存,相互依托、相互影响的世界。故事主线温馨,有红楼剧情的政治倾轧和宅斗,又有聊斋的玄幻昳丽,演绎的别出心裁。 第1章 浮生如梦(上) 虽说在修行的道路上选择了灵修,但在寿终正寝之后神魂要怎么去经历下一段人生,云珠是一点经验都没有。 好在一世为后,靠着空间与皇家气运,她几十年的修行抵得上普通灵修几百年乃至近千年的修为,神魂已强大到百邪不侵,对一些神光灵气犹在的寺庙古迹也不惊怵。这个世界并没有太多的修行者和所谓的妖魔鬼怪,她仗着空间,以灵魂状态行走于山野之间收集了不少奇花异草,又返馈了一些珍贵树种药材在深山水涧,最终又回到生活了几十年的紫禁城。 看过了子子孙孙的生活状况,她回到空间,立在玉兰树下,心道,下一段机缘何处去寻?真要以灵魂的状态这么游游荡荡下去岂不寂寥无趣透顶,且这个时空有着血脉亲缘上的牵挂,哪里能无拘无碍地修行?! 倘如此,自己当初何必选择灵修。 怔怔地沉浸在思绪中,云珠不见玉兰树繁茂的枝叶花朵慢慢发出淡淡毫光,这毫光倏然大涨,光华绚丽有若七彩琉璃,并晃卷起来形成一股强劲的吸力,将树下猝不及防的云珠裹了进去,掷出空间。 云珠一惊,之后镇定了下来,玉兰树是不会伤害到她的……她也来不及仔细思考,不到片刻功夫,自以为凝实强大无比的神识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再次恢复神智时,云珠发现自己脑袋里多了一些东西,是关于这无尽时空的。原来世界本混沌,或可称鸿蒙,鸿蒙之中诞育了数不清的神魔和灵根,之后有盘古开天地,化身为洪荒,并诞生了巫妖及各类灵长。 经历了无数量劫,继封神之战后洪荒又迎来了神魔之战导致洪荒破碎,在天道演化下,天地渐渐形成三界,即天界、地府冥界、人间界。其中天界便是原来的洪荒,那里灵气充裕,宝物繁多,万物皆为天地所生,天生灵胎,修行速度惊人,有大成就者,或能入天庭教派或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地府冥界则主管六道轮回,乃生灵死后灵魂往来归宿之处;人间界,乃道祖鸿钧及几大圣人以洪荒碎片炼制的适合人类生存之地,共有三千大世界、亿万小世界。这些世界有的地域广阔恢宏神仙妖魔隐现,有的则人口稀少地界荒凉连妖魔仙怪都不愿光顾。 而时空的交错,又演化了不少平行空间。 得了这么个信息,云珠不由怔然。尽管历经两世,有过神奇际遇,这时还是生出了极为怪异的感觉,好像重温了自己久远以前看过的仙侠文设定。 与第一世无知无觉地被动穿越不同,这一世,她的神魂似乎在主动接收着关于天道与宇宙时空的信息……这是作为鸿蒙灵根玉兰树天生的本能吧,那么,可不可以解释为自己神魂越是强大,自己对天道的感应就越强呢,毕竟自己的灵魂已经与玉兰树融为一体。 几乎是念头一起,神魂便生出了反应:这个世界好庞杂的气!有浑厚的、淡薄的、锐利的、圆融的、浩然罡正的、妖异邪魅的…… 她不会是穿到了某个不得了的世界吧? 黑线和冷汗霎时挂到了云珠脑门。妖魔鬼怪……这种东西真遇上了她对付得来么?! 云珠有拔腿离开的冲动,然而一股莫名的牵引让她停在了原地。修行至今,她已经明白了什么叫机缘,不管好的坏的,一旦碰上不能避开,逃避只会使道心不稳,道行难有寸进,甚至可能出现心魔。 末世八年的挣扎,饱受磨砺,她犹如一柄刚出炉的锐剑,伤敌伤己;穿越到清朝十来年家人的关心爱护,自我心境上的调节成长,使她心志渐趋圆融锐气尽去;嫁入皇家,母仪天下几十年,对世事人情更是淡泊从容! 只是妖魔鬼怪毕竟不比丧尸、变异兽,后者再怎么进化,攻击的手段以及天生具备的幻术手法也比不过人类几千年的经验智慧,前者……只能说中国第一版《聊斋》电视剧在云珠幼年时期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不过再怎么恐怖,也比不上人心的险恶! 既来之则安之罢。 她开始打量周遭的环境。现在她是以神魂状态飘立在空中,底下是一座挂着“林府”字样的四进宅子,格局端正,亭榭园林的布置带着江南特有的精致清雅,想来居住者是有些底蕴的官宦人家。 云珠上辈子一路从皇子福晋、皇后、太后过来的,所居之处所见之人无不钟灵毓秀精华出采,此时也不以为意,神识漫不经心地扫过之后放大到了整个城池,底下一草一木纤毫尽现于脑海。 似曾相识的景色……这里是扬州城。 这里有美丽的瘦西湖,有素负盛名的扬州园林,这里有她爱吃的拆烩鲢鱼头、蟹粉狮子头、桂花糖藕粥、四喜汤团、笋肉馄饨…… 这里是她的家乡。 末世未临之前,她在这里成长,在这里幸福地生活着…… 眼睛一酸,她以为前尘已杳,其实不然,这个扬州并非她实实在在生活过的扬州,可尽管如此,它依旧让她心头酸涩难忍,曾经深深埋藏的记忆瞬间涌现,柔软了日渐清冷的心肠。 …… 这里的扬州城虽不到清乾隆嘉庆年间汇聚天下盐商财富堆砌出来的极为奢豪的繁盛,却也不负“竹西佳处,淮左名都”的风采,绿柳城廓,芍药芬芳,满城水风带香。 古香古色的城门建筑,波光粼粼的运河,拂风依依的杨柳,春华灿烂的芍药、洁白如玉的琼花……极富江南特色的园林,使得这座古城宛如一幅画卷,充满了一种婉约雅致之美。 若不是城中各种霞气雾岚袅袅缭绕,还真有几分世外桃源的优美,只一想到那些氤氲之气不知是哪路仙灵鬼怪发出来的,便将她心头生出的那点子“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臆想给冲得一干二净。 还未投胎转世,她已觉得前路不会平静。 从选择不停转世修炼神魂开始,她就设想过各种情况,早有心理准备,到了有鬼怪出没的世界亦或修□□,不过谨慎小心些,若中途命殒,那也是气数——有玉兰树在,她的气运不会差到这种地步罢?哈。 重回林府上空时,整个林府充满喜庆的氛围,原来这府里的夫人林贾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云珠冥冥中有所预感,林府与自己的这段人生路有莫大关系,便近了主院细看,这一看,却是一惊。 因她的灵魂与鸿蒙灵根玉兰树融为一体,天生具有玉兰树镇压转借气运的能力,开始修行之后这一能力更是突飞猛进,运用上更比其他阵法禁制、炼药、炼器……得心应手,观察气运更是顺手捻来,毫厘不差。 这林夫人腹中胎儿大不一般。两个月的胎儿灵气充盈,可见投胎的不是一般灵魂,可让云珠心惊的却是那神魂的灵气正被一丝丝地抽走,照这个速度,就算这胎儿能坚持到满十月诞生只怕也要伤及根本,不仅先天体弱,就是投胎的那个灵根只怕也会受损,修为大减。 普通的不说,有来历的各种仙魔投胎转世也不会出现这种状况,除非是有人事先下了禁制破了风水,才会有气运流失的现象出现。心中转过这个念头,她又仔细打量了林氏夫妇,发现林府的主人竟是官身,体格颀长,面相清隽儒雅,顶上气运一片绯红,薄弱难支,若非中间一根极细的紫线象征着祖上基业尚在,自身有着相候之命,想必早就运竭命丧。 “观其山根气运,也无黑灰之气浸透,想必祖上没有行伤阴德之事,怎么会是有命无运之相?” 就连这林夫人她看着也不是短命之相,只是嫁入林家,气运相关,只要怀上林家子嗣就免不了本身的气运跟着快速流失。 云珠更加肯定其中有古怪,只是在林府内外游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影响家宅风水或气运的东西,难道是林氏祖宗的风水问题? 可一般的风水问题或许会招来恶运、煞气、阴气等影响葬穴者子孙的气运,却不会强大到抽取未出生胎儿的神魂灵气…… 第2章 微摇了下头,定是有人暗中下了禁制。或者是诅咒?施术者不是普通人。 百思不得其解。 云珠看着林夫人腹中不住挣扎却挡不住灵力流失的灵体,轻叹了一声,难道自己要眼睁睁看着他灵力流失殆尽,出生后身体孱弱难以养活? 自己不会是要等他死后取而代之吧?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嘴角微抽。 如果是她自己投生到林夫人腹中,利用天生的能力破开这无形的桎梏是轻而易举之事,可是作为第三者,没有找到根源,要破掉这个阴毒术法不可能不付出代价,或许是林氏夫妇的性命,或许是这未出生的婴儿性命…… 犹豫了几日,云珠看着林夫人妊娠反应强烈得原本就不甚强健的身体显得愈发娇弱无力,精神也越发不济了。 算了,就当做回好事吧。 夜里,云珠施了个小法术将投生在林夫人腹中胎儿的生魂暂时剥离了出来。那生魂出来时如一片水影,有些懵然,慢慢地才凝实起来,化为一个身姿袅娜纤细的古典美女,额上有一仙草印记。 美女仿若从恶梦中醒来般眨了下眼,看见云珠立在一旁,眼睛一亮,盈盈施了个礼:“绛珠拜谢仙子援手之恩。” 好生灵慧的人!云珠本就喜爱她的模样,见她这般通明有礼,更是喜欢:“我叫云珠,可不是什么仙子,倒是你来历不凡,怎会投生到这林家,差点灵根受损。” 美女脸上闪过疑惑,却没究问,大方地喊了声姐姐后回答道:“我乃生长于西天灵河边三生石畔的绛珠草,受天地精华,雨露滋润,脱却草胎本质修成女体,因受过赤霞宫神瑛侍者浇灌甘露之惠,不了此因果,不能专修大道,后从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处得知神瑛侍者下凡历劫,我便想跟着下凡酬他灌溉甘露之德。” 绛珠草?赤霞宫神瑛侍者?茫茫大士渺渺真人? 视线转向底下“林府”二字,云珠心中巨汗,她终于知道之前隐隐的熟悉之感从哪里来了……那林老爷和林夫人根本就是《红楼梦》里的林海和贾敏嘛!!刚才这美女还自称“绛珠”!!! ……原来她穿到了红楼世界! 有了下凡的神瑛侍者和绛珠仙草,又有警幻仙子、茫茫大士渺渺真人……那这世界里有这些诡异气息也不奇怪了!云珠看了看逸散于扬州城上空的各种气岚想道。 只是这绛珠仙子说的话怎么跟《红楼梦》原著开篇讲的不大一样?《红楼梦》开篇第一回 可是说了,绛珠草是得了赤霞宫神瑛侍者灌溉甘露后才得以久延岁月,后受天地精华又加雨露滋润才脱胎化形的。接着又有什么“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食蜜青果,渴饮灌愁海海水,只因未报灌溉之德,故五内郁结着一段缠绵不断之意,恰时神瑛侍者凡心偶炽,意欲下凡,便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水还他,但把我一生所有眼泪还给他。’” 按绛珠仙子所言,神瑛侍者的甘露只是促使她提早化形的与仙丹差不多效用的灵物,所谓因果报酬,可以有很多种方法形式;可若按《红楼梦》原著所说,那神瑛侍者的甘露便简直跟给了绛珠仙子生命一般了,没有甘露便没有绛珠仙子只有绛珠草,下凡报恩,别说性命给了神瑛侍者,就算原来的绛珠仙子为他耗尽灵气大损修为也是不为过。 然而,生长在灵河岸、三生石畔的草会是凡草吗?会缺灵气和水吗? 诸般念头在云珠脑中一转而过,接口问道:“合该如此,只是这林家似乎有些古怪,我途经此地,见林夫人腹中生魂灵力纯净,心生亲近,想是同道中人,欲结善缘,哪知细看方觉投于胎中的神魂灵力在不断波动削弱……如此继续,神魂灵力即便能维持至胎儿出世,真身灵根也必受损,心中不忍,才出手干预,幸好无有大错。” 绛珠本是草木之身,虽不知眼前之人是何来历,却也一眼便觉亲近,听了这话,才恍然察觉到这位云珠仙子身上的气息与自己极相似,有独属于草木灵根方有的清逸。 心中顿时疑虑尽去。轻声说道:“茫茫大士渺渺真人言道神瑛侍者下凡投生于京城贾府,我素喜清雅之地,在贾府众多姻亲关系之中林家是最好的选择,也未曾细察,待神魂投入胎中方惊觉灵力流失,却已无能为力。” 神魂一旦投胎,道力法术全部被拘于肉体泥丸,即便是金仙魔头也脱身不得,除非有外力相助。绛珠仙子神魂投入肉胎不久,神魂与肉胎还未完全融合,神识未蒙,面对灵力流散怎会无所察觉,只是苦于不能挣脱罢了。 神魂灵力不同于修练得来的灵力或元力,一旦受损便会修为大减,严重的还会损及灵根,身殒神消是分分钟的事,绛珠仙子再洒脱,这时想起也不由骇怕。神识认真地扫了一遍林府,面上疑惑之色更浓,螓首不禁微摇:“为何会那样?” 一双妙目询问地看向云珠。 第2章 浮生如梦(下) 想到前世剽窃了不少林黛玉的诗词,自己这一世似乎也与林家有些机缘,云珠也不吝提点:“破坏凡人气运的方法简单的不超过启用厌胜物作法乱其行损其德、坏人风水破其祖宗基业、诅咒使衰神霉鬼紧随挡其福报……等几种,我看那茫茫大士渺渺真人言行可疑,不然怎会处处巧合,热心于你与神瑛侍者的因果……” 都说神仙无情,纵观整部红楼梦,茫茫大士渺渺真人这俩跑龙套最可疑,简直是看人下菜碟的典范,对林黛玉又是要化她出家又是不许她见外人,对薛宝钗则赠药赠金锁的——如果那金锁真是他们所赠的话。 绛珠性格率真,却也天生灵慧,闻言似乎也感到林家的这种不对劲隐隐成了围绕在自己身边的阴霾,点了点头:“姐姐说的有理,我该回西天灵界一趟。”顿了顿,又道:“希望林家不是因我才惹来这无妄之灾,若有什么,还请姐姐多加援手,绛珠感激不尽。” 所谓气运并非一般人琢磨得透的,即便有些神仙精于推算天道,实际也不过窥得一二,要知道能扰乱天机的大能也不少,天道恒常,天心无常,连圣人也无法追其根源,究其变幻,何况她这化形不过百年的草木。 见面以来云珠虽未明说,但言语行动中却也流露她在“观气”上的灵觉,绛珠仙子自然而然地当她修为比自己高深,开口请求帮助。 她的语气神态自然真挚,云珠并未心生反感。 经历了现代人际关系的冷漠,尝够了末世人性的自私麻木,身处高位时看透了人性的贪婪……除了感情深厚的家人云珠还未对哪个人这样,一见便生好感,不忍拒绝。 果真是有缘么?她好笑地思忖着,果然是到了玄异的世界科学神马的是浮云。 忽地,一种更加强烈的牵动袭上心头,她了悟地望向底下林府,纤手指向那贾敏,道:“妹妹一去,林夫人腹中胎儿却等不得。” 对神仙来说,闭关修行,眨眼百年是常事。 绛珠神色微怅:“快去快回,不多停留,也得两年时间,林夫人这胎儿有姐姐庇佑,得运自然可活,无运却也是命中如此。” 有了投生胎中的经历,她已明了为何林家夫妇结缡多年膝下空虚。 云珠苦笑:“我的机缘在此,说不得真要与妹妹做一回亲姐妹了!” “啊?”绛珠一愣,随后惊喜起来:“真的?那可太好了!”她是绛珠,姐姐又名云珠,果然是要做姐妹的。有这么个契合的人一起下凡做姐妹,想必不会孤单寂寞。忽又想到什么似地,欢喜之色渐消:“姐姐若要投胎可得当心!” “放心罢,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云珠含笑,手中生出一朵白玉兰递到绛珠面前,“我会等到林夫人临产,倘若妹妹未回再行投胎。妹妹一回,若见我生在林家,此兰花自会将我的生魂带出肉身,唤醒我些许记忆……如此,我姐妹二人虽做了凡人也有一份自保之能。” 云珠这话说的很有保留。 绛珠听了这话很是赞同,不说林家人丁单薄来得诡谲,她这会儿也发现了这凡间竟不止一个神瑛侍者和她们姐妹下凡,光这扬州城似乎就有不少对她有威胁的气息隐匿着。 她一点也不觉得这样的下凡历劫是偷开外挂、钻了漏洞,反觉得云珠姐姐心思灵巧,安排缜密,行事从容,让人信赖。 接过玉兰花,芬郁的香气令人神识一清,绛珠眼中讶然,跟真花一样,半点看不出有术法的痕迹。将花纳入袖中,“时间紧迫,姐姐可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万事不过‘慎敏’二字。”云珠含笑,“妹妹若是方便,回来替我带些灵界的花草蔬果之类种籽罢,我没别的爱好,空时最喜欢莳花弄草。” “这有何难,灵河边最不缺水草花木。”绛珠莞尔,觉得这是顺手的事。“妹妹这就去了。”衣袂一转,神魂化为流光,倏然而逝。 云珠自己也落到林府,打算从外书房开始查起。 ****** 第3章 转眼三个月过去。 从林府到林家的祖地苏州,云珠翻遍了每一寸土地,除了在林府的库房见到几件积年的有灵气的东西也没能找出什么不对劲的,反倒是去苏州的一路上听了不少“传说”——故事情节与《聊斋》里的情节相似,不外乎与鬼怪有关。 最让她感兴趣的有三则。 一则时间距今最近,乃十多年前,天气阴晦,空中霹雳大作,狂风呼号,在风云闪电之中有龙显迹,鳞甲张动,爪牙申张,龙嘴一呼如钟响彻天际,龙首须眉毕见,神情焦虑哀痛……过了有片刻钟,才入云而没。 这个故事一说出来,就有年老者讲起百多年前的古来,也是与此地与龙有关。说是前朝一姓姜太史,一日见山中掉落一条长约三丈,重伤垂死之龙,便领族人村人前往割取,或食之,或献给当时朝廷当权者。不久,阴月王朝覆灭,这姜姓太史一族及食了龙肉的村人无一存活,只几个心存敬畏不敢亵渎龙威的人活了下来。 另一个与龙有关的故事发生地则不在苏州而是在博邑,是个有亲戚在外走商的乡人讲的。说是在博邑有个乡民叫王茂才的,一日早晨下田干活,在田畔捡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孩,他见小孩生得精灵可爱,便领了回家养着。几年后,有一僧人经过他家,那小孩一见之下惊慌躲避,却被那僧人拿出一钵收入其中,告诉那些愤怒的乡民:“这小孩不是人,是华山池中五百小龙之一,窃逃到了这里。”说着往钵中注入水,乡民一看,果然有一小龙宛如一条小白蛇般在里面游衍,只得放了那僧人离去。 这个世界对龙的敬畏之心并不重,可能是因为鬼怪之事听得多也见得多的缘故。 云珠觉得这三个故事有些关联,传说中的龙活个十几万年那是常事,法力高深的活个百万年也不难,上古时候算起时间动则以“元会”计算,要知道一元会等于十二会,一会约等于十三万年呢,这么长的时间那成年的神龙可得长多大?!可见那首尾才三丈长的龙不过一小孩,估计比被僧人捉入钵中的那条还要小些。说不定也是华山池里偷跑出来的。 两条小龙下场都不怎么好,一条身死被人吃了,元神也不知逃出来没有,另一条被捉,谁知道那僧人是好是坏,会不会将它抽筋剥骨拿去炼器?! 那条大龙倒是呼风唤雨打雷闪电的威势无比,说不定是来找丢失的小孩…… 联想虽然狗血,不过也让云珠心中起了警惕,在这仙魔鬼怪横行的世界还是小心点吧,自己这点子道行还不够人家当补品的。 这么一想,接下来的行动更加谨慎了。 找到林家宗族,云珠看了家庙,又看林家祖坟的风水穴位,发现都是方位上吉风水极佳之地,只是林海父祖所葬的这条龙脉灵气微散,一看,原来隔壁山头林氏族人修葬了几处好穴,只是做得不得法,龙脉灵气除了被截留一大半还在不断地泄出。 难怪林氏族人出丁不出官,林海这一支却基业稳固人丁单薄。多少还是有些影响的,只是还不到绝嗣的地步…… 虽然找不到根源,不过自己也算是未来的“林家人”,动点手脚改改风水不过分吧? 轻笑了两声,云珠起身往西南方向飞行,缅甸盛产翡翠玉石,一些石里含有灵气是做阵基的绝好材料。 缅甸现在的国名叫蒲甘,倒与现代缅甸历史上的国名相同,这时的翡翠原矿依旧把持在当权者手里,每年有一半要进贡给□□,余下的一半与其他国家进行交易,换取黄金珠宝瓷器绫罗美食,百姓除了耕作就是挖矿换取银钱,即便如此,一日辛劳也只够果腹。 等到夜间,几个矿区停下作业,云珠挑了一处灵气最浓的先去,每个矿洞外都堆放着挖好运出的原石也有一些暂放在矿洞里的,她神识一扫,哪块石头里有翡翠哪块翡翠里蕴藏了浓郁的灵气清清楚楚,只使了个小法术便将那些看中的收进了空间里。 共去了四个矿区,收了近三百来块原石,她正要往回走,突然感应到山体里有一处灵气波动极为奇妙,竟有生命迹象。 既发现了宝就没有空手而回的道理。想了想,她从空间里拿出一把□□,将灵力灌进枪体,整把枪顿时发出月华似的霜华,只在离枪尖三寸处发出紫、红、黄三色焰光,远远看着像飘动的缨巾。“去——” 近两米长的□□像离弦的箭射进山体,云珠又连连打了几个印诀进去,须臾,那□□破开山表飞了回来,云珠伸手接住,空着的手一招,将一半□□在空中一半还嵌在山体里的一块黑黝黝原石吸了过来。 石头约有一米立方大小,呈不规则形状,上头夹着红绿褐几条色带,看着就是有翡的好料,只是云珠却知里面生的并非翡翠,到底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留着以后看吧。 将石头放到空间灵池里,她决定离开蒲甘。 回到苏州她前前后后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修补好了林家祖坟的那条龙脉,使其灵气不再外泄,又将刻上了符纹修炼过的翡翠玉石做为阵法基石深深打入地底,将属于林家祖坟的那几个山头护了起来,以后即便龙脉被破,妖魔之气侵染,这几个山头也能靠着天元地脉之气维持一丝阴阳生气,不致成荒芜死地。 从苏州到蒲甘,来回所见所闻,她已深深明了,这个大千世界每一个国家每一个皇朝的覆灭固然有当权者的昏庸无道,也有着妖魔的作乱,有一句话在这里极适用,那便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国家如此,何况一乡一镇,几个村子山头?只不过多发生在偏僻之地、险恶之所罢了。 第3章 世外仙姝入红楼(上) 造化钟神秀,最奇莫过生命。 冬天的扬州跟北方一样,万木凋零,瘦西湖边上的花柳树木也显得灰蒙蒙,可能扬州江湖多,空气格外湿冷清寒,山寺树林偶有寒鸦“嘎”地扑楞飞过,带出一种斑驳古旧的感觉,寂静又深沉。 只有林府,氛围一改之前的忧虑沉闷,渐渐地有了新年将至的喜悦与欢快,透出一股子勃勃之气,让人讶异。一打听,原来有了身孕后怀相一直不好的林夫人情况终于有了好转,孩子已经七个月大,扬州最擅长千金科的陈大夫说了母子都很健康,没有意外的话应该能顺产。 顺产啊! 贾敏喜极而泣。她与林海成亲三年才怀上孩子,却因妊娠反应极大导致母体衰弱,五个月大时就保不住流掉了……还因此伤了身体,好不容易调养了几年,才又得了这个,深怕重蹈覆辙。日里夜里小心了又小心仔细了又仔细,战战兢兢又喜又忧不足以表达她的心情。 同样忐忑不安忧喜参半了大半年的还有林海。他面对的不只妻子贾敏,还有后院的两位姨娘两位通房,刘姨娘陶姨娘也曾有过身孕,情况跟贾敏一样,还未显怀就流掉了。可见,有一个能顺顺当当瓜熟蒂落的林家血脉诞生是多么地不容易! 而主子的情绪显然也影响着整个府邸,对奴才来说,有了小主子未来的生活才算有保证,谁都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安定,而他们的身家性命却绑在了林家这条船上,只有林家好他们才好。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对贾敏胎脉稳定感到欣喜,比如居住在西跨院里的刘姨娘陈姨娘,原本她们看着贾敏日渐消瘦还幸灾乐祸来着,没想到她运气好居然给熬过来了。 “老天爷不开眼啊,这么阴狠毒辣的女人就该一辈子没有儿女才对!”刘姨娘咬牙切齿地咒着,她跟陶姨娘都是怀过孩子的,只是还未显怀便都莫明其妙地落了胎。尤其是她,两次落胎把身子伤得狠了,大夫已经说过她今生再难有孕。 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一怀上就没了……她眼中戾芒一闪,定是贾敏这个贱人不想她们生出庶长子才下了黑手害了她们! 她一定要让贾敏也尝尝失去骨肉的痛苦! 可是林家有祖训,家生子不得纳为妾室通房,她跟陶姨娘一个是林海上峰所赠一个是扬州盐商所送,林海身边的两个通房瑞雪和瑞冰则是外头买进府里的丫鬟出身,在府里没有什么根基,万一事情败露…… “绿波,走,去看看陶姨娘。”二人计长,相信陶姨娘也不想看着夫人平安地生下哥儿姐儿愈发地在府里耀武扬威。 “是。”绿波静静地看了刘姨娘一眼,低头跟在她后面朝陶姨娘的西厢房走去。 云珠并不知内宅里的这些暗流,否则定会替贾敏道一声:倒霉,这是躺着也中枪啊! 林府的这些姨娘出身不高,命格自然也不会贵重到哪里去,若说贾敏靠着祖上余荫还有机会生下一儿半女,她们却是“命、运”两不济,即便怀上了也生不下来。 内宅之争,说白了都是女人为了更好地生存,为了自身的利益,说不上谁对谁错。古代可不是现代,妻贤妾美是普遍且合法的,关键是看谁的手段高些。 不说贾敏自幼深得母亲荣国府老太太史氏的教导,且说她当了林府这些年的主母,交际管家处处妥贴,手段自然不低,又为了这多年期盼才得来的孩子,那刘陶两位姨娘别说动手脚了,有点子异样都叫下人通报了上去。 第4章 她又大大方方地将事儿说给了林海知晓,叹惜:“两位姨娘误会我,我说再多她们也不相信。她们却不想想,林家嫡庶无一诞生,我出门跟那些夫人太太交际难道脸上就好看了?” “哪里是夫人的错,害了她们的是我林家才对。”林海面有愧色。林家这一支自开国起至今五代,代代支庶单薄,怎可能未曾详究,未曾努力?可惜最后都只有嫡妻才勉强生下一儿,后宅妾室通房即便怀上也会不明缘故地流掉,只是林家规矩严明,后宅之事向来捂得紧,外人不得而知罢了。 贾敏曾听林海说过林家祖上杀戮太多才有后嗣不丰之忧,此时听他这么说也不以为意,云珠灵觉敏锐,上一世又练就了察颜观色的本事,感到林海似是藏了什么事没说,或许林家这一支血脉单薄的真正原因他心里是知道一些的,只不好说出来;又或者是林家与苏州宗族往来不密的原因并非单单地血脉不近。 想到后宅阴私可能会坏了自己唯一的骨血,林海自然重视起来,他的方法简单有效,抓了现行审问出来后将两位姨娘软禁在西跨院里不许她们外出。瑞雪和瑞冰见了不由庆幸自己没有迷了心窍听那刘姨娘掇撺,言行也愈发恭谨规矩了。 林家内里波澜不断,林府外头也不安生。 自贾敏身体状况渐好,林府周围便慢慢聚拢了一些肮脏之物,只是他们一靠近林府便被府邸发出的红光刺伤。 此时的林海是朝廷钦命从五品盐课御史,官符加身,府宅有朝廷气运庇护,百姓信望功德聚集,等闲阴晦之物难以亲近,一旦靠近便会被那功德气运排拒,严重的还会被寄居在屋顶的嘲风鸱吻吞掉。一时之间倒将那些蠢蠢欲动的吓得不敢动弹。 天地万物但凡有灵性的东西必有贪欲,投生尊贵富豪之家一能改天换命,二是有祖宗基业庇护,若能因此踏入仕途,便可汲取皇家气运,修万世功德,日后身死魂归也可减免积世所犯罪孽……只是帝王之家出生的皇子不是神魂强大有大功德在身的阴魂,便是身怀天命应世下凡的星君魔神,难以争取不说,只那皇家龙气便不是等闲鬼怪可以靠近。勋爵官宦之家也是同样情形,只是等级降了一层,某些渡劫失败肉身化为灰灰只保留了元神的妖修计划周详准备充分的话还是有机会一搏,转世重修的。 天道冥冥,却留有一线生机予人争取。 不管是现代法律完善的科学社会,还是古代阶级严明的封建社会,都免不了一些不走正常途径的,何况这个世界仙魔鬼怪混杂于凡人之间,他们各有各的手段,从来都是喜怒随心,出了事便一走了之。 虽然到目前为止围着林府的只是一些普通游魂野鬼,云珠仍是不放心,干脆跟在贾敏身边,看着她打理家事,努力地吃着五谷、燕窝粥等东西滋补身体。夜里,便在她床边摆了聚灵阵,滋养她的身体元神…… 而随着胎儿月份增大,这夫妻两个开始有些坐卧不安,贾敏还好些,林海有时会一天问上好几次:“夫人身体可还好?”不然就拿着拟好的名字讨论起生男用哪个名儿生女用哪个名。贾敏有时会哭,她想生个男的,这样林家才算有后。结果又换了林海安慰她:“男孩女孩都一样是我们林家的血脉,是我俩的骨血,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珍宝。” 林家几代子嗣上的压力和形成的思想,反倒使他在后嗣问题上豁达许多。 云珠免费观赏了他们夫妻无数个夜晚重复不断的笑料,心中渐渐温暖,心想,有这样的父母也不错,就算有一堆极品亲戚,就算未来的路不好走,父母之爱却是满满的…… 转眼到了来年的二月,贾敏的产期逼近,绛珠仙子果如预料中赶不回来。 云珠伫立庭中,仰头看着天上繁星,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贾敏的身体支持不住。 她决心一下,天道似有感应,夜空愈发深邃弥远,星辉愈发璀璨,连芒闪动,光华如霜倾泻而下……明明同一个星空下,可笼罩着林府的星光似乎别有一种神圣光彩。 原来靠近林府百步之内的阴晦之物须臾间散得一干二净,要知道星光最能诛邪,是一切妖魔阴物的克星,退慢一步连渣都不剩。 “好生厉害!”这一刻,整个扬州城的妖魔鬼怪决定以后遇到林家人绕着走。 霎时间,夜里观星测算的、打坐修炼的、寻欢作乐的……皆心有感应,纷纷踏出洞府举目仰望,感叹,这般受天道眷顾,也不知是哪个大能转世。 林海和贾敏的遭遇又有不同。自贾敏有孕,他们夫妻两个便分房而睡,只一个歇次间,一个歇在稍间,行动见面还是很方便。这一晚,两人几乎一沾枕便沉入梦乡,一股似有若无的兰香轻拂着他们的眼耳唇鼻,虽在睡梦间,神思却无比通明,恍惚中夫妻二人相偕到了一花香弥漫之处,举目四望,千千万蕊,不叶而花,竟是一树一树绽满枝头的玉兰。一位玉雪生香,貌若姑射,行动间临风皎皎的姑娘朝他们走来,面露欢喜盈盈行礼喊道:“爹爹,娘亲。” 两人心中生起无限喜悦之意,正想说什么,忽地一惊醒来,贾敏只觉腹中疼痛,却是就要生产。林海不及思考梦中之意,慌慌张张起来喊人。幸亏府里早在一个多月前便将生产各项事宜安排得妥妥当当,连大夫也请到了家里住下,补元气的人参和其他药材也都备足了,因此林海虽失去了镇定,贾敏身边得用的嬷嬷还有睡在耳房的丫鬟却是有条有理地安排起来。 云珠只觉得自己似乎融化在清凉的星光之中,度过了亘古岁月,又仿佛只眨眼之间,便到了一处温暖黑暗所在。她这是投进贾敏肚子里了?! 惊异之情未退,一股庞大的吸力不知从何处传来,猛力地撕咬着她的神魂,试图汲走她身上的灵力。云珠神魂之凝练柔韧就是天仙也难以比拟,这刀刮似的吸力不过微撼了下她的元神,很快她便明白了过来,将灵力抽丝似地随着吸力渡了过去……穿过了玄之又玄的空间隔断,灵力进入了一处充满了生气的“界”里。这“界”中灵气纯粹充裕,青山微耸,瑶池如带,奇花异卉喷芳吐艳,灵芝仙草处处可见,殿宇仙阁跃然其中……景致端妙有如传说中的洞天福地。云珠心中冷笑,瞬间明白了林家血脉单薄,绛珠仙子元神灵力流失的缘故,那气运与灵力全都成了这一“界”的滋补品了! 也不知凡间还有多少富贵人家跟林家一般成了这仙境抽取气运灵气的圈养对象。 一缕神识裹在灵力中盘旋了一圈,隐约看到宫门殿宇处也有横书对联,因怕被发觉不敢太过靠近,倒不知上头写了什么…… 感到包裹着自己这一缕神识的灵气渐渐焕散,云珠心头一震,知道这“界”里另有禁制在打散融合抽取来的灵气,当机立断地启用了空间中玉兰树的本源之力,将支撑着这一“界”的气运灵气一下子抽掉了九成! 转瞬间,仙境如同琉璃破碎、冰雪消融……回到空间,云珠的这缕神识仍悸憾不止,这影像实在有点恐怖,就跟亲手撕碎了美丽的皮层,底下露出来的是未知的丑陋。 只慢了几秒,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放春山遣香洞传出一声饱含疯狂怒恨的尖啸:“是谁?是谁破了我的太虚幻境——” 警幻仙姑眦目欲裂,想不出是哪位神仙大能居然在她一无所觉的情况下破了她的太虚幻境,不但她花了千年苦心经营的气运灵气流失一空,连她费心邀请搜罗来的仙根灵草也趁机飞走了一大半!没有了这些,她怎么在灵界立足?! “可恨,不要教我抓到你!”抽筋拆骨也难解她心头之恨!来回察看了几遍,偏偏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实在令人难以置信,要知道论起实力和势力,在灵界她排得进前三,就算对上灵河的龙王居无定所的妖王她也有一战的自信。 …… 第4章 世外仙姝入红楼(下) 就在警幻仙姑懊悔将妹妹与心腹遣下凡去汲取人间富贵,导致自己身边没有出色人手可供驱使,面对断壁残垣的太虚幻境欲哭无泪时,云珠出生了! 就在二月二,龙抬头之日。如果可以,她更希望在二月二十七,传说中玉兰花的生日,可惜贾敏腹中的胎儿坚持不下去了,提早了大半个月出生。 江南日暖,进了一月份玉兰树已经开始绽放花蕾,应春而开。而云珠出生这一天,整个扬州城的玉兰花不约而同地满树盛放,似乎在欢迎着什么,尤其是瘦西湖边的广玉兰,优雅似荷,玉雪生香。 孩子一诞生,满室生香,原本精力耗尽的贾敏竟在这馥郁芬芳中恢复了些许精神,急问道:“怎么不哭?” “姐儿在笑哩!”接生嬷嬷满脸惊奇。 云珠回过神来,象征性地“啊啊”叫了几声,接生嬷嬷好笑地替她拭净了生子,用上好的软棉布包了起来,又裹上一层锦被。“生而不哭,落地满室馨香,恭喜林夫人,姐儿将来定是个大福气的……” 第5章 另一个替贾敏做产后护理的稳婆接口道:“张姐姐说的是,我替人接生了十几年,也没碰一个。倒是听说开国□□出生之时,赤光绕室,体有金色呢。” “可不是,坊间都说□□之母卢氏生他时梦到大日投怀呢,咱们庆阳王朝的名字也因此得来。” 贾敏这会儿缓过劲来也察出屋里竟充盈着玉兰花的香气,想起产前做的那个梦,心中微凛:“小小人儿,哪禁得住这许多,还望嬷嬷出了林府勿往外传。”说着,看了眼在产房里帮衬的侍婢琳琅和玲珑。 琳琅精乖,拿了两个荷包塞进两位嬷嬷怀里。荷包轻薄,两位稳婆揣度着里头装的是银票,对视了一眼,笑道:“咱们不是多嘴的人,请林夫人放心,日后若胡言乱语损了姐儿名声,定遗祸子孙。” 她们两个是维扬一带有名的稳婆,懂些医理,平日里专为富贵人家做接生孩儿、产后调理等活儿,对大户人家的规矩多少知道一些,有些喜欢张扬,有些则像林家,清贵内敛。 “两位嬷嬷不必如此。”贾敏露出疲乏的笑意,轻轻地阖上眼睛歇息,心底着实满意她们的知趣。 收拾好了屋里,玲珑抱着云珠出了产房给林海道喜,“恭喜老爷,夫人生了个千金!” “好,好!我看看。”林海看着裹在棉巾锦被里的女儿,粉粉嫩嫩地,淡淡的修眉,眼睛闭阖着看不出形状,睫羽却是细密微翘,小巧的鼻子,像三月里桃花一样颜色美好的嘴唇,竟能看出五分像自己三分像妻子,另两分也不知似了谁去,真是可怜又可爱。“夫人怎样了?” 喜悦自然而然地在心底滋染开来。 这是他生命的延续,是他林海的女儿! “夫人很好,只是有些乏力,正请大夫把脉呢。” 林海闻言心头更是一松。浑身轻快畅美得仿佛环戴身上多年的枷锁桎梏一朝尽去,四肢百骸好似有无尽的力气,想要无微不尽地呵护着眼前的小人儿长大! 他弯着身子,面带笑意地看着,忍不住想要将她抱进怀里,只看着小人儿粉雕玉琢地一团又生怕自己哪处力道不适给磕碰坏了,一时怔忡犹豫起来。慢慢地,又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似乎是从女儿的身上散发出来,很是熟悉…… “老爷,姐儿才出生,不能在外面待太久——”玲珑轻声提醒。 “哦,那快抱她进屋里去。” 过了半晌,在林府住了一个多月的陈大夫从产房出来,林海赶紧上前询问:“大夫,我夫人女儿身体情况如何?” 从贾敏怀孕便跟着折腾个没完的陈大夫捋着须笑道:“母女均安,恭喜林大人了!” “有劳陈大夫了!”林海示意管家递上喜封,“还请陈大夫再多留几天。” 陈大夫无言,之前林大人紧张他可以理解,毕竟盼了多年才得的嫡亲血脉,林夫人怀象又不好,可这孩子都出生了,也母女平安,还……实在小心过头了! 算了,一个多月都住了也不急这几天。陈大夫笑呵呵地接过喜封,摇摇头回了外院。 ****** “夫君,你看,我们的女儿好可爱!”出了月子,看着小包子渐渐长开,贾敏简直是爱不释手,除了管家理事,一天的重心都放在了女儿身上。 “嗯。”林海看着开心的妻子可爱的女儿,觉得人生幸福莫过于此。自从有了女儿,自己精神头越来越足,处理起公务快捷又顺利,妻子每天笑靥可掬,孱弱的身子骨似乎在慢慢地变回新婚时的娇美,女儿的每一个呓语每一个表情都那么地令人惊喜。 “嗯什么,满月都过去了,女儿的名字可取出来没有?” 林海尴尬地笑了笑,本来拟了好几个不错的,只是拿不定主意。“你看叫兰祯如何?” 夫妻俩早就女儿产前那一夜的梦沟通过了,后来又听说二月初二女儿出生那天整个扬州城的玉兰花盛放,更是严禁府中之事传到外头。即便有好事者,将二者联系起来,也因为林府的沉默慢慢抛开……不想与林家结仇,还是不要在人家女儿的声誉上多嘴,谁不知道盐课御史林大人年近而立才得了这一女,爱若珍宝呢。 贾敏会心一笑,道:“这‘祯’字用得好,我们女儿一出生,我便觉得这日子轻快了许多。”转而又说:“幸好不是什么‘若兰’‘清兰’。” 江南文人给女儿起名大多偏向清雅婉约,不若北方讲究端庄大气,在扬州与林家有往来的人家里头,给闺女起名带“兰”的十个里头占了五个。 “咿呀呀……”云珠,不,兰祯赞同地吐出几个泡。林探花的文采自是好,更好的是没将林妹妹的名字按在她头上。 林海莞尔,“兰为百花之英,君子惠质,自然受文人所喜。”而江南,是文风鼎盛之地。说着,伸出食指轻顶了顶女儿粉嫩细滑得不可思议的脸颊,“看,我们兰祯也喜欢呢。” 能不喜欢吗?贾敏眼里含笑,天生便与兰有些渊源呢。伸指勾着女儿的小手,就着她的力道,拉过来拉过去……看着粉娃娃“啊啊啊”地露出无齿的笑容,贾敏的眼光柔得快滴出水来。 林海不知从哪里找了本《三字经》给女儿念了起来,完了还用白话解说一遍。别说,比起贾敏没什么内涵的互动,兰祯更喜欢这个节目,虽然《三字经》她上辈子就读得滚瓜烂熟,可耐不住婴儿生活的无聊啊,林海的白话文故事以及故事之后的启迪还颇有新意,她不介意再听几次。 林海贾敏很快发现了读书时女儿侧着小脑袋瓜子倾听的模样,内心称奇后又对没一会儿就呼呼睡去的小人儿失笑起来,再怎么聪颖,还是个婴儿呢,多吃多睡养得头好壮壮才是正经。 婴儿的生活除了吃就是睡,满月之后兰祯就有意地不再吃人奶,贾敏费了一番心思,发现放了玉兰花或茉莉花下去煮的羊奶最受她宝贝女儿的青睐,牛奶次之。至于拉嘘嘘和拉粑粑这类让大人手忙脚乱的事儿反倒成了最轻松的,兰祯出世半个月后神魂就彻底融合了肉身,几乎是定时解决这些问题,偶有意外则会出声提醒。 众所周知,婴儿一天起码睡二十个小时以上,兰祯将醒来的时间尽量留给自己这一世的父母,睡眠的时间倒真的用来养神——即用灵力不间断地滋润肉身清除杂质,使神魂与躯体更好地融合,或是分出一缕神识进入空间,打理空间里的事务。 经过上一世的经营,她现在的空间俨然一四季皆备、各种地形地貌皆具的小型国家,做为起居处的灵池和玉兰树附近更是被打理得如梦似幻,集山水之秀美灵动、田园之雅趣自然于一体。由于生机勃发灵气浓郁,连里面最普通的瀑布流泉和瓜果蔬菜都带着灵气,而作为空间最基础最原始存在的玉兰树和灵池更有了巨大的改变,虽然离它们诞生鸿蒙生长洪荒的全盛时代仍有着望不见的差距,但好歹脱离了“伤患”行列。 兰祯发现转世一次,空间里的灵气会流失一大半,这次碰巧破了那个“界”,她将百分之九十的“气运”都转走,回归了它们原来的命运脉络,即便与原有的机缘错失也会回归天道,寻找下一个机缘。而“界”里不知从何处汲取来的灵气则全部留在了空间里。这些灵气全部来自于修炼有成的天地灵根,饱含着最为精华纯粹且极具生命气息的灵力,对空间来说有如大补之物,还没有副作用。 鸿蒙灵根玉兰树早与她的神魂融为一体,空间也是从一开始便衍生于她的灵魂之内,一好俱好,不知不觉中,经过又一次地转生,以及这一次的灵气充裕,她的神魂又得到了一次升华,实力比转世前提了个台阶。 …… 又过了大半月,前往京城荣国府报喜的人带回了两大车子礼物,里面大多是贾老太太史氏捎给女儿和外孙女的补品以及料子衣裳,另有大太太邢氏二太太王氏的贺礼。 贾敏看着母亲捎带来的贴心衣物,不免滴下思念的泪水,等看到两位嫂嫂的贺礼又忍不住低叹,如今的大嫂邢氏是继室,比起大哥贾赦的原配张氏,无论是出身还是行事手段都差了不止一层,尤其看重金钱,看这随礼,她也不说礼薄,可好歹这心意你也得到呀,送个金锁拿个老旧的重新炸了色却连式样也不捎带改改,很费钱吗?!二嫂王氏就更别提了,同为金陵四大家族出身,尽管王氏年长贾敏几岁,却因家族往来关系早就结识,可惜,年龄的差距没能使她们两位生出姐妹友爱之谊,反而因两人情趣不投,看对方的言行举止不过眼。 贾敏嫌王氏不通文字,不精才艺,性格要强爱计较,偏还做出一副端庄宽和的模样;王氏呢,鄙夷贾敏时时打扮得雅致风流,一脚出八脚迈,生怕谁不知道似地,天生地狐媚勾人。 等王氏嫁入了贾家与贾敏成了姑嫂,又因为贾敏与大嫂张氏更有话说,便觉得贾敏故意与自己作对,再加上婆婆史氏的偏疼,又加重了她的嫉恨。 要说贾敏成亲多年没能生出个一儿半女谁最高兴,那就是她了!她王氏再怎么艰难,可是儿女双全,又全都是伶俐乖巧有出息的…… 第6章 这会儿贾敏生了个女公子,她倒是大方,在礼单中混了半块玉圭过来! 半圭为璋,她这是讽刺贾敏生女弄瓦呢。 浑然忘了自己当初也是先生了个女儿。贾敏拿着那半块玉圭看了半晌,猛地拍到桌上,美目含煞,“我倒要看看她的女儿怎么个有造化法,哼。”涉及到心肝宝贝女儿,她连侄女儿元春也恼上了。 下了晌,林海从府衙回来逗女儿顽乐,见妻子应和不像往日积极,便问:“怎么闷闷不乐?” “到京城报喜的林桦家的回来了,母亲送了许多补品衣物过来。”跟王氏的龌龊没办法与别人说,受了气的贾敏只能自个儿积郁在心了。 原来是想岳母了。林海安慰道:“等岳母寿辰多添些礼孝敬就是了。”他新任盐课御史,最快也要再等两年才有机会上京,那时也说不准是述职留任还是调职。 “啊啊啊。”敏锐察觉贾敏心情不好,兰祯乖巧地扑进她怀里,卖萌蹭口水,顺便在肌肤接触时用灵气滋养贾敏的身体。 没有了妖人作怪,林家几代攒下来的基业气运不仅全部回来,还因生出了兰祯这个天生受天道眷顾的人,无形中又凝聚生出了不少运势福禄。所谓“气运加身,福报自来”,林海和贾敏夫妻二人精气神立时变了个样,又有兰祯每日不断的灵气滋养,身体健康程度直线上升。 想必林妹妹林弟弟不远了。 贾敏生孩子的最佳时间略算起来只剩十年,兰祯觉得自己不辛苦一点不行。 第5章 湖龙王(上) 两岸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 白日的瘦西湖,水碧如玉,窈窕曲折,清秀婉丽,犹如一幅山水画卷,既有天然景色,又有扬州独特风格园林建筑,风光旖旎多姿,而一年四时八节,风晨月夕,又使她幻化出无穷天然意趣。 “爹爹,每一年的瘦西湖都有花灯看吗?”趴在林海肩膀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瞅着沿岸美景并彩灯的兰祯开口问。 “有的,每年都有花灯看,不过今年的花灯最多最漂亮。”林海笑着回道。 自周岁礼后林海有感女儿在世的诸多束缚,但凡轮到休沐日必带女儿出门游赏风光,其中流连最多的要数瘦西湖。江南文风鼎盛,人文荟萃,不多久,林大人的爱女之名在同僚文士中传开,倒是为他的形象抹上一层柔和色彩。 不管如何,关爱妻女的男人做事不会太绝,一时间不光是盐商们心中有了盼头,连盐政惠大人面对林海脸上笑意多了两分真心,试探什么的还会有却不会太过防备了。 林海未成年便失怙,祖辈人脉关系虽在,却也与母亲过了几年艰难日子,直到十八岁科举高中探花入了翰林院做编修生活才好起来,之后成亲,丧母丁忧,历时七年,才被圣人钦命为扬州盐课御史。他并非只读诗书不懂庶务的迂腐之人,只是圣人之下几位皇子已渐渐崭露头角,有了争储之势,他与父亲两代皆受当今恩佑,只想报效皇恩,因此一路南下就职并未过多与在江南任职的同年友人往来,深怕卷入是非,多少带了点孤臣之象,也使得扬州一干官员对他明面奉迎暗里戒备。 直到第二年兰祯诞生,观察了林家一年的盐商和官场老狐狸们才放心,觉得林海不过是个秉持君子之交淡如水、爱妻女如命的人,不错。太过耿直的人,没有情义的人,没有文才的人,是不适合这江南官场的。 与同僚相处日益融洽,公务进展愈发顺利,林海感叹之余对小兰祯更是百依百顺,觉得她真是自己的小福星,他固然不肯卷入皇权争斗,但也不想成了政治倾轧较量的炮灰。 贾敏与官场夫人们往来宴会的感受更加明显,大家见面说话亲热了许多,每个都拿她打趣,这女儿到底得多可爱才让他们夫妻疼成那样子? 贾敏相貌偏清丽妩媚,性子却极伶俐,能言善道。面对众人的打趣,大大方方地说起林家历代子嗣单薄,夫妻两人为了子嗣问题忧心多年,女儿得来不易,自然心肝宝贝地疼。说着又笑话回去,“你们家难道不是将女儿捂得紧紧地疼着,偏来笑话我家?” 盐政惠大人的夫人黄氏听了大为赞同:“都说女儿要娇养,可不正是如此。”她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嫁进了江南织造甄家,成了当今甄妃的侄儿媳妇,一个到了相看亲事的豆蔻之龄,膝下的儿子不过是抱养来的庶子,教养虽也尽心,到底不如两个亲生女儿般如珠如宝地疼。 “只没一个父亲三天两头带女儿出门游玩罢。”扬州通判阮夫人有些言笑无忌,“等林姑娘大了说亲家,林大人可别心痛难舍。” 因太子忌惮甄妃九皇子日渐势大,加之有意插手江南这边的钱粮,便为属下门人寻了几个缺,安插了人,阮通判便是其中一个。故而阮夫人在扬州贵妇圈子里与人往来应酬颇不客气,大家心知肚明,不是太过的话瞧在太子殿下的份上便也忍了。 “儿女都是父母的骨血心头肉,儿子留在身边,女儿却是要嫁出去的,哪个能舍?不过为了她好,多打算些罢了。”贾敏淡淡地,也不去计较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我家老爷如今拿女儿当哥儿养呢,说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女儿大了要学各种规矩,轻易不得出门,不如趁这会儿年纪小,多让她见识些。” 说起这个贾敏也很无奈,她同样疼爱女儿,几次拦着不过怕外人嚼舌,伤了女儿的名声,否则依她一番慈母心怀定是女儿爱什么给什么。“老天好容易恩赐了我们夫妻这么个女儿,我倒要多带她往佛寺庵堂多拜几次呢。” “林夫人说的在理。”几句话说得与会的夫人们心悦诚服,她们都是女儿身,可不是从小到大拘束于闺阁之中,嫁人后好些,却也俗务缠身,逢年过节能有个闲暇到寺观上香已是难得了。 说起这个,不免说到即将到来的上元夜盛事,都说要去凑这个热闹。 正月十五乃当今宠妃甄氏的寿辰,甄氏育有一子,在诸皇子中行九,如今已到志学之年,圣上有意抬举,便命他带了赏赐谕旨给甄家。 甄家把持江南织造多年,儿女尽皆联姻勋贵高门,对江南官场影响力巨大,眼看甄妃得宠,九皇子就要指婚,入朝办差,一旦势成,岂非永世的泼天富贵?!接到圣人命甄家给甄妃贺寿的谕旨后便灵机一动,倾尽家族之力,在苏州、杭州、扬州三处办起花灯,为甄妃九皇子造势。 扬州知府钟楚元的元配夫人正是甄妃堂妹,可惜生了个儿子后不久病逝,后娶继室姓周,据说与四皇子的侧妃周氏也是堂姐妹关系。四皇子是当今第二任皇后养子,生母只是个贵人,可惜生母养母皆丧,宫中有流言说四皇子命硬克亲,圣人虽没表示出不喜却也待他甚淡。四皇子也清楚自身处境,除了圣人交待的差事一丝不苟地完成,素日行事恭谦低调,内敛自律。林海不知钟楚元是否四皇子一派,却在这次灯会中看出了他对甄家交待下来的事很是尽心尽力。 扬州最大的官,最肥的缺,都与甄家有关系,更别说其他可举荐、捐买的微末官吏了。看清了形势,林海不由对未来生出一抹忧虑,如果圣人对江南官场失去控制,自己还能否功成身退?想到这里,他决定以后上呈密折的时候除了盐政盐税,江南官场上的一些事也要隐晦地写上几笔。 金乌未坠,整个瘦西湖上已荡舟无数,花舫上歌舞升平,唱喝之声,随风远扬。 林海震惊甄家势力,到了这日却也携娇妻爱女荡舟瘦西湖,赏起美景花灯,也才有了开头的那一问一答。 红丸西下,霞光如绮,水波潋滟,沿岸的美景变得格外妩媚,令人心迷神驰。临水红霞,长堤春柳,四桥烟雨,水云胜概,白塔晴云,石壁流淙,春流画舫,万松叠翠……时值寒冬方过,春意初露,占尽扬州芳华的琼花芍药虽未盛开,应春而至的广玉兰却不吝于浓绿中冒出雪蕾,且有垂柳如丝,拂风和水,补足了清雅。 夹岸花灯或悬挂于树上,或立于地上,或浮于水面,有亭台、禽、鱼、虫、花卉等造型,又有玉片、琉璃、牛角、镂铜、绢纱、竹木、丝穗、羽毛、贝壳等不同材料,经彩扎、裱糊、编结、刺绣、雕刻,再匠心独运地配以剪纸、书画、诗词等装饰,风格比之京城的大气端美多了几分文雅风流。 乖乖趴在父亲怀里,顶着小脑袋赏景的兰祯于湖光中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倒退着的一树杨柳上挂满了甜瓜大小的宫灯,有四方、六方、八角、圆珠、花篮、方胜、双鱼、葫芦、盘长、艾叶……晚风中摇曳着,如海上明珠,光华绚烂。这样的繁华奢靡比上一世她陪乾隆南巡,还犹有过之。这甄家真是权倾江南,圣宠不衰啊。 “可是了?” “没有。”兰祯认真地说道:“此景并非时时有,女儿要仔细记住,将来画出来给弟弟妹妹看。”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的花灯她都见识过,不曾体会的是如此古香古色的灯会与瘦西湖的夜景结合后的幽丽通玄。 第7章 不似人间景象。 不过两岁的孩儿,平日里见过自己为她画的嬉戏图,便也知道要留美景予将来的弟妹共赏,实在乖巧可爱。林海忍不住抱紧了她,“这个交给父亲来做,兰儿尽兴儿玩就好”。 贾敏含笑看着他们父女,手忍不住轻覆在腹上,已经四个月了,怀相极好没有半点不适,希望天从人愿生一个男孩,兰儿大了也有个倚靠…… 船儿行到月观,刚好是皓月东升之时。皎洁的月光、地上的湖光与灯光将夜空映照得分外澄明,几缕流云仿佛染了蓝墨莹彩,又凭添了几许幽婉。 观中有不少达官贵人沏茶赏月,几个少年凭栏而立,指着空中水中交相辉映的两个月亮,说什么“月来满地水,云起一天山”之类的话语,倒把那静谧宁远的美妙意境破坏了几分。林海不愿去凑那份热闹,只令下人将船稍停,赏一会儿月色就走。 兰祯看着霜华湖粼连成一片天光,云影山影好似罩着薄纱的魅影,于远远近近如星辰般的灯火里,摇曳着多身姿,觉得似乎少了什么—— “花香!”云破月来花弄影,荷花池畔水生香,如此良辰美景,怎可少了那暗送的花香。 “哪来的花香。”贾敏笑着搂过兰祯软软的小身子,深怕湖风寒凉问道:“可冷?” 兰祯摇了摇头,小手地指着远处水面,“有花香,那里。” 林海贾敏举目看了一会儿,只见远远的水面波澜轻泛,水花带着霜华化作朵朵玉雪似的广玉兰。广玉兰在玉兰花中属名贵品种,叶大浓绿,花似莲荷,花香馥郁,在久远的传说里还有着龙女花之称,富贵人家的暖房里也多有种植,此时出现并未奇怪。让他们讶异的是女儿的鼻子灵敏异常,这么远便闻出了水中花香。更加玄幻的是那广玉兰随着粼光闪动竟越来越多,大有将整个湖面堆成花海的趋势…… 尽管历朝历代都有不少玄异之事流传,毕竟目睹的人少,人生头一遭碰上,林海和贾敏都有些不知所措,面面相视,不是幻觉? “这些花是哪里来的?好美啊。”兰祯心中的惊奇不下于他们,她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心想事成的本事。最多也不过趁人未注意将空间里的花洒散出来,不过,她不是还未动手么? 林海毕竟为官多年见识多些,很快定下神,侧眼望了下月观,见里头的文人雅士依旧品茗谈笑,似乎未察觉到眼前这一幕不由心中诧异不已。他摸摸女儿头上的小包包,微笑道:“是很美。” 月夜下的瘦西湖,清波泛玉兰,这样的美景人生几回得见。即便有异,也不是坏事吧……林海博通杂学,知道身带业障或杀伐煞气的妖怪出现必不能如此气宇清朗,盖因他们受天地正气压制,就算能幻化出美妙皮相,周遭环境也会有阴森晦涩之处。 咦?兰祯一怔,发现花海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艘彩船,正慢慢朝这里驶来,心神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望夜空一看,月明星稀啊,这是……龙气? 不是真龙莅临哪里能牵动她神魂里的凤凰雀跃得快蹦出来?!这反应比遇上凡间的真命天子还要剧烈。 水香袭面,林海贾敏乃世家名门出身,闻出那船尽是千年难得的香木所造,再看船上舱房,仙芝海鱼雕花隔板,琉璃支窗,薄纱软烟,门缀珊瑚珠帘,檐悬五彩宫灯,旌旗飞扬,一派彩绣辉煌,十分地富贵典雅,可见主人来历不凡。 有两个穿着彩缎宫妆的侍儿撩起珠帘,一位穿着玳瑁纹袍的中年男子出来行礼道:“我家主子有请贵人移船一叙。” 林海回过神来,揖了一礼道:“素未相识,不敢打扰。” 话音方落,另一温和又内蕴威严的声音已然响起:“子惺孪嗲螅懊料嗉胛鸺帧! 林海贾敏只觉眼前一闪,一位身穿蓝底紫红涛水纹锦袍的男子出现在了自己船上,微吓了一跳,但见来人黑发白肤长眉深目说不出地清俊威仪,不似草莽恶人,才把那提防去了两分,客气道:“先生请上坐。” “多谢。”男子徐应着,黑石般深邃的眼睛移向林海身边的贾敏和兰祯。 “失礼了。”贾敏欲带兰祯避往舱房,男子阻道:“且慢。” 一个闪身到了兰祯跟前,深邃的眼睛仔细打量,许久方敛下那又惊又喜的光芒,叹道:“好个仙根惠质,可愿摆脱凡尘与我到那洞天福地修行?” 兰祯一惊之后镇定下来,秀长的瑞凤眼瞟向旁边紧张万分的林海贾敏,认真回道:“兰祯不想离开爹爹娘亲。” 月光下,小人儿脸蛋晶莹粉嫩,眉目如画,秀色天成,林海心中又是喜欢又是不安,忙跟着说道:“小女福薄怕做不得那神仙中人——”贾敏更是将女儿揽回自己身边,生怕被抢了去。 男子轻笑,指着兰祯道:“什么福薄,此女福禄之旺天下少有。你家得了这个人儿,十世的富贵也可保得。” 林海心头一惊,口中却道:“管她好不好也是我林如海的女儿,我自尽我之力保她一世安康喜乐,什么超凡脱俗累世富贵之言先生请勿再提。” “好,好,如此我愈加放心了。”男子听了这话更加愉悦,伸掌在空中一托,一个半尺长的玉球倏然出现,兰祯凝目看去,只见那玉球水绿莹润毫无瑕疵,中有霞光缭绕呈紫橙两色,玉球之中仿佛蕴藏着另一股龙气……她不由望向那自称“住钡哪凶印 状油返轿裁挥写砉检醯乃亢帘砬椋刈17椋挚聪蜃约海闹挥姓掖砣耍鄣椎纳裆4岷停樗偷嚼检趺媲埃档溃骸拔夷舜撕酰裢碛辛骞笕溯傲倏山庖荒眩煅懊俣痢6胛易寤挡磺常氪咨拼泶酥椤! 珠?这是龙珠? “要是我摔坏了怎么办?”兰祯情不自禁地抱过龙珠,一来龙珠实在太过漂亮,超过她见过的所有宝石晶玉,二来龙珠散发出来的水精之气很吸引她。 “此珠已尽其用。”孜1014恍Γ帜贸鲆桓霾闹世嗨粕汉鞯牡窕碜忧鬃蕴椎嚼检跏稚稀o碜用皇裁粗亓浚坏绞滞缶妥远跣〉胶鲜实某叽纭!按宋镉枘惴郎恚锩娴奈锛萌ネ嫠!! 那镯子通身为粉绿色,翠缠枝,间有颜色深浅不一的粉色花儿,有初露花蕾的,含苞待放的,娇艳盛放的……款式清雅浪漫,很适合女孩子戴。 “谢谢。”兰祯很是喜欢,下意识地神识一扫,发现镯子并非单单的防身宝器,它还是一只空间手镯,虽然空间不大,只有百来坪方。里面东西很多,蝉翼似的薄纱、流光彩缎,一套十二件的红琥珀盘,拳头大的夜明珠、拇指大的黑珍珠、蓝珍珠……各式各样的玉钏玉璧玉环、珊瑚雕的牡丹花盆景、玉兰花小盆景,珊瑚树,颜色不一的珊瑚珠子……还有很多不曾见过的灵果。 好东西呀!尤其最后一样,最得她心意。兰祯眨了眨眼,抱着龙珠朝滋鹛鹨恍Γ胺判模一峄ぷ牛k皇腊参取! 从接过龙珠她就知道珠里蕴养着一细弱龙魂,对于湖龙王说什么她可解他一难,心中也就有底了!她有玉兰树留下的传承,对一些上古神兽知道的多些,比如龙凤麒麟本身并没有其他妖怪所具备的妖丹,盖因它们肉身骨血的能量庞大与坚不可摧,它们的元神更是秉天地阳气而生,克制一切邪魔阴物,又得天地钟爱,出生便有天赋传承,不须名师也能习得强悍术法。 不过,天地造物有得必有失,这些上古神兽得了旁人难及的力量本领生育上却颇为艰难,孕育一颗蛋要耗费父母双方庞大的灵力,且刚出生的神兽并无防身本事,易遭窥伺,引来灾劫。不说龙和麒麟并无再生本事,就连号称可涅重生的凤凰,在幼小之时也是没有足够灵力发挥这一技能的。 肉身一毁,便大道难证。而失了肉身的元神,那纯粹强大的灵识更难保存,一旦被别有用心之人得到,或用之镇魇妖魔鬼怪或将之炼成器灵,不一而足。且神兽的元神与人不同,并无三魂六魄之说,倘若受污损伤,一般的天材地宝也难以对它产生修复效用,只能在漫长的岁月中靠自身毅力慢慢恢复。当然,就算元神恢复了,也只能选择灵修或者重生投胎修炼,永远无法回到原来的身份了。 所以龙珠什么的,不过是龙凭着喜好找来的具有特殊灵气的玉石日日含于喉中打磨滋养,有的做为贴身信物,有的将它做为攻击灵器……有的则将它琢磨成关键时刻保持元神不散的容器,就如兰祯怀中这颗龙珠。 里面的龙魂并未受污或毁伤,它只是太弱小了,相对于面前的湖龙王,它就像个刚出生的婴儿。 兰祯想起了未投胎前去往姑苏路上听到的那几个关于龙的故事。不知龙珠里的龙魂是不是那条倒霉摧的,受了重伤后被人活吃了的小龙。 锥运Φ懔讼峦罚殖趾6硕剑词币话悖咳幌А 林海怔在当场,贾敏却拉着兰祯左看右看,又检查了她手腕的镯子和怀里的龙珠,发现没什么问题,才隐含忧虑地对林海道:“这人自称湖龙王也不知是真是假,他将这珠子留给兰儿不会还打着什么主意罢?” 第8章 显然还记得他一开始就诱拐女儿跟他修行的事…… 第6章 湖龙王(下) “还有我们呢。”林海微笑地扶她坐下。 “娘亲,给你。”兰祯踮着脚尖将龙珠捧到贾敏面前。 此时的兰祯堪堪就要两周岁,不过是个三头身的娃娃,粉粉嫩嫩地,虽然大多时候因为颖慧而显得格外乖巧懂事,却也更加让人觉得可爱——就像小孩子装大人,很萌。 兰祯倒没有装萌的感觉,或许刚出生那会儿有吧,但随着哺乳期的结束,她仔细地体会了自身的变化,无论是肉身或是神魂,发现与前世的穿越感受不同,投胎转世虽然没让她的神魂因胎谜而失去一应记忆与本事,却也像滤纸一般渐渐洗去了她前世诸般感情上的沉疴。 或许这就是她选择不断转世灵修的真正优越之处,凡尘的各种经历能使她感悟心境,保留了经验与智慧,却不会被沧桑爱恨侵蚀神魂的纯粹。 以后随着她转世的次数增多,她的心境会更加稳固提升,神魂的纯净与强大也会慢慢地向神兽靠拢,不死的性质有点像凤凰,灵力的纯净则与龙的克邪相似。 她若有所悟地想。 对于龙族来讲,肉身愈强,自身法力愈高超,能活的岁月自然更悠久,即便做不到寿与天齐,等闲亿万年也不在话下。它们骨子里有着别样的尊贵与高傲,寿终正寝的龙大多会选择自然沉眠,而不会去搞什么转世投胎。尽管投胎拥有肉身对它们来说并不难——这就是神兽与妖兽的区别。 例外的原因不少,主要有两个。有一些蛟龙、由水族跃龙门而化的龙,由于根脚血脉不纯,天性阴狡,残害生灵,无法度过天劫,为了活下去,不免会选择灵修或者夺舍重修——不正常投胎是为了保住记忆。另一个则又要从龙族生育艰难上讲了,因为蕴育后代艰难,导致了龙族对幼崽很是维护,它们对于自身战死或者修练出错而死(因为天赋的关系这个很少发生)或者寿终正寝而死……并无太大的感想,但对于受到迫害的幼崽则分外不能容忍,常常是报了仇之后各种弥补龙崽们所受到的伤害。 湖龙王固然能亲自将龙魂送入轮回,可难保中途出什么差错,以及龙魂转世后的未知,这才特特将它送到自己手上 神识安抚着龙珠里不安的那抹龙魂,兰祯心想,不管湖龙王是掐算到了小龙魂的某种机缘在自己身上,又或者是自己的出世引起了他的关注,她都不得不接下这个馈赠。 ——如果她的出世能引起了此间湖龙王的关注,那么也难保被其他法力强盛的妖魔窥视,这样一来广结善缘多结识些“朋友”就很有必要了。 “可是重了?”小娃娃捧着个径直半尺多大的玉球,虽也衬得人如雪玉无比可爱,贾敏也不敢让女儿一直拿着,下意识地就接了过来,不想在双手触及龙珠的那一霎那,一股清凉的仿如液体般的东西由手心流进了她的身体,瞬间遍及四肢百骸,舒畅无比。“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瞠目结舌地瞪着手心处鸽蛋大小的珠子。 兰祯不着痕迹地收回手,笑逐颜开地倚着贾敏:“娘亲,珠珠要戴在身上,弟弟平安。” 林海倒吸了口气,与惊魂未定的贾敏交换了个眼神,莫不是妻子腹中怀的是儿子?他又与那个湖龙王有什么关系? 真不知怎么形容内心的感受,有惊喜,但更多的是不安。一个有来历的女儿也罢了,怎么儿子仿佛也有些古里古怪?要知道,龙在人间是皇家帝王的象征,被人知道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夜凉如水,还是早些回府罢。” “夫君说的是。”贾敏定了定神,将晶莹的玉珠放进随身的荷包里。 且不说林海夫妻二人回了府,本打算敲打一下上元夜跟去游湖赏灯的下人,免得传出什么话影响不好,结果却发现那些下人对于湖龙王出现的那一段根本记忆模糊,只知道碰了个雅士,邀上船喝了茶赏了月。而其他相识的官宦人家除了开头及回府时碰上的,对于林家花船在月观的那一段时间也没有印象。 过了端午节,又连续了大半个月的雨季,进入六月天空放晴便是艳阳高照,热浪顿时席卷了整个江南,听说北方有些地区出现了干旱现象。兰祯在正院设了个小小的聚灵阵,又有龙珠贴身放着,不太适应江南多变气候的贾敏这一次倒觉得还好,只每天见林海顶着身汗回府就不再出门的行径感到心疼,不仅每天变换着解暑的汤水给他送到衙上,怕他中暑,回来又有放凉了的开水给他冲澡…… 到了六月六日这天,大清早贾敏便开始阵痛,产房人手还有陈大夫早严阵以待,直至午时,方生了个六斤九两重的儿子! 林海喜不自胜,当即给儿子选了早就拟好的名字,林赫。只是孩子中气却有些不足,怕不好养活,索性起了个幼安的小名平日叫着。 第7章 贾琏下扬州(上) 林赫跟兰祯一样极为乖巧,只有饿了或要尿了才会“呀呀”两声,不仅奶娘侍婢照顾得分外细,连兰祯也是一得空就往他身边凑,或是拉拉他的小手,或是捏捏他的小腿,亲亲他的小脸蛋……小心地用灵气滋养他的小身子骨。 林海与贾敏夫妇欣慰欢喜于儿女的相亲相爱,殊不知兰祯在心中吐槽:自己这“保姆”的活真不知要干到什么时候,以前是父母,现在是兄弟,可以预见以后是妹妹…… 不过,答应了湖龙王的事情还是要做到的。 因为她的尽心,在与林赫互动的过程中兰祯又发现了一个秘密,原来投胎转世真的对灵魂的创伤有修补的作用……林赫体内的神魂虽然依旧虚弱,但比之在龙珠里那会儿已经壮大凝实了许多。 莫非这就是天道中“损有余,补不足”的体现? 难怪有志异小说写到,一个人的七魂六魄可以分成两处投胎,而出生后皆补足了缺少的魂魄生活得很好。 林赫显然也很喜欢他这个姐姐,每次兰祯在他身边,他就格外活跃,就算是睡觉也分外香甜的模样……到了大些,甚至霸道地不许兰祯离开,直到兰祯将之前交予贾敏贴身收藏的小龙珠找了出来放到他手上抓着才让小家伙妥协。 龙珠虽然从径直半尺多大缩成了鸽蛋大小,模样却似乎更加晶莹水润,里面紫橙色丝絮轻透有如烟雾,日光下流光溢彩,握在手中又清凉无比,真真如一颗稀世宝珠。 “家里原也有块千年暖玉,”林海把玩观摩了半晌也忍不住赞道:“还不如这个好。据说常人戴这些能保养元气,固精保神,夫人不如做个物件系了给幼安戴着,也全了他与此珠的缘份。” “咱们这些人家哪个家里没几块好玉,我还有对寒暖鸳鸯玉佩呢,只不适合戴了出来,也不知它有什么妙用。”贾敏抿嘴笑道,想起珠子的来历,又见儿子实在喜欢,便吩咐底下人去金楼订做了个芝草螭纹金项圈。 项圈是由一长一短两小段弧形金条与青色缨络连结而成,缨络可活动调节大小,又能自己编了新的替换,长的金条刻着仙草芝纹贴合人颈部,短的金条实是两条刻线简单雕工极好的螭纹小龙连在一起,中间有一小洞,下头衔坠着个镂雕瑞草可开合小金笼,里面刚好可放入变小了的玉珠子。 到抓周礼这天贾敏给养得白白嫩嫩的林赫换上了大红绣金线迎蝠衣裳,又戴了项圈,整个人显得流光溢彩喜庆洋洋,更衬得林赫粉雕玉琢可爱无比。 来观礼的夫人们见林赫养得这样好又羡又叹:“再想不到林夫人之前那样艰难,如今儿女双全不说,还长得跟王母娘娘座下的金童玉女般叫人爱得不行。” “是上天保佑,也是扬州这儿水土好人好,才有这福气。”贾敏浅笑,招呼众人吃果喝茶。这时有人过来说老爷让哥儿到前院去,贾敏便奶娘陶氏与两个侍婢抱着林赫前往。 “那也是好人才得好福气。”阮夫人言有所指,眼尾还瞄了下惠夫人。 去年全国各地多处出现干旱现象,庆阳王朝建国堪到百年,边疆战乱与天灾使得国库并不丰裕,当今庆d帝又是个宽仁之君,并未追究开国以来功勋之家欠下国库的银款,这样一来,赈灾便有些吃力。江南向来是鱼米之乡,积粮之地,灾情影响不大。林海和贾敏为给儿女家人积阴德,不仅免了名下庄子佃农去年秋季的租粮,连带今年春季的还减免了一半,更提议将涌至维扬的灾民组织起来造桥铺路,官府象征性领了点朝迁赈灾款银,让富豪之家捐款捐物,以工代赈。而捐款多者,可在修造的桥路上留下慈善美名。 这一建议被扬州知府钟楚元采纳并上呈朝廷,庆阳王朝各地也相继应用了这一法子,使得灾情顺利度过。赈灾得力的官员皆受褒赏,而作为领头的知府钟楚元及提了建议的林海所受褒奖犹重,职位虽没动,品级却各提了半级。 而其中,做为关系到民生及朝廷税收重要组成部份的盐政在这回表现却不怎么样,惠大人虽看到了林海这一提议的好处,然而甄家却正为了九皇子争储而大肆收刮银钱不肯投入其中,所以在受到朝廷褒赏的一众官员里并没有惠大人的名字。 第9章 这样一来,不管明不明底细,江南官场上的诰命们聚会时免不了要讥笑惠夫人几句,暗指惠家扒光了盐商们的孝敬却不花分毫到灾民身上,可谓黑心无德,难怪惠家要无后呢。 ——惠家自然是有子的,不过是庶出。惠夫人每每听到这些子话都要气得心肝痛,却不能不受着,毕竟自己的长女嫁到了甄家,两家已绑到了同一条船上,往好处想,等将来九皇子登基,自己还不是什么气都出了?! 只现在却不得不端着笑脸诈作不知地与江南巡察御史戴音保的夫人马氏说话。 马氏淡淡地应付着,原来两家有意联姻,一个嫡次女一个嫡次子,惠家门第虽低了些,但惠大人管着盐政,是天大的肥缺,又与甄家联络有亲,也不错了!可惜这次赈灾的事情一次,老爷又退了主意,道这九皇子虽得圣人宠爱,行事却急功近利,恐怕不是好的投靠对象。 戴夫人的表现尽管不明显,惠夫人还是感觉到了其中的变化,心恨自己没有早些为女儿订下亲事,如今不能联姻高门不说,原来不少上门提亲的都闭口不再提这事;更恨的是,阮夫人这起子嘴上无门的毒妇,生生毁了自家的名声,害了自己的女儿…… 当下不止看着阮夫人等人眼睛闪过阴毒,连对贾敏这个东道主也有些疏淡起来。 这阮夫人是在替她拉仇恨值呢。贾敏颇为无奈,目前扬州官场从大面上讲分为三块,一块为九皇子甄家一派,一块为太子及其他皇子一派,一块则是中立派也即保皇派,而林家恰恰是中立派中的标杆,尽管官阶比盐政知府低了几级,这盐课御史的职位却是简在帝心的人才能担任,手中密折可直接上达天听,让人不得不重视三分。且,林海又是四代列侯书香门第之后,在勋贵与清流文人中握有不少人脉,贾敏出身京城荣国公府,也是各位皇子不愿得罪更想拉拢示好的原因。就算拉拢不成,也不能叫别人得了便宜,这就是目前扬州官场各位夫人相聚时的令人无可奈何的一种微妙状态。 同样地,贾敏也不想太过得罪其他几方势力。 “娘亲,吉时到了吗?”兰祯轻拉了下贾敏的手。她今年五岁(虚岁)了,平时贾敏管家理事或应酬往来从不避着她,有时还会玩笑似地问她意见,然后对她说出来的应对方法评点一番,潜移默化地教导她。 “嗯。”贾敏颌首,含笑请诸位夫人往前院观礼,琳琅和玲珑几个得用侍婢或贴身跟随或引导诰命们前进,一派列侯之家书香门第的作风,有礼有节,规矩俨然。 扬州守备方夫人与贾敏交好,走过来牵起兰祯的小手往前走着,笑道:“还记得三年前兰姐儿抓周抓了笔与针线,可学得如何了?” 扬州守备方同与林海一样是江南官场中的保皇派人物,他的夫人柳氏是四王八公中理国公的旁支,父母早亡,留下一个幼弟在族人忠仆的看顾下支理门户。 贾敏笑道:“书画上倒还勤勉,针黹女红我想再过两年再让她学习。”事实上兰祯于书画上的天份让林海贾敏夫妇十分惊喜,只是两人宠爱女儿,只愿她一生悠闲健康快乐才好,并不想她变成书袋子或只知才艺不识生活雅趣的所谓“才女”。 “也是,现在还小呢。”方夫人附和着,牵着小兰祯,一时问她摆在回廊外的几盆兰花是什么品种,一时又问她爱吃什么,越是接触越觉得兰祯言语有物,形容玉雪可爱,浑身透着灵动脱俗的气质,偶尔闪现的高华气韵更让她留了心,觉得贾敏实在是会教养小孩。 不过五岁,还未至髫年。这年龄段的女孩子不是整天就知道学习(诗书才艺或女红),就是战战兢兢地随教养嬷嬷学规矩礼仪,宠纵些的又只知衣裳吃食和顽闹,哪里有掌中女孩子这般□□皆好,进退得宜。 一想到这么好的女孩儿将来不知便宜了哪个,心中就想起与从年龄相当的弟弟,可惜了,自己父母早亡,不然还勉强配得上,如今门庭败落,自己又远离京城,再关心弟弟也只一年得两三回消息,连他的教养也使不上力。 前院正厅中央摆着一张黄花梨无束腰鼓脚加宽罗汉榻,上头摆了印章,儒释道三教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账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等物。上门观礼的男宾正坐上饮茶,等待开礼。贾敏领着诸位夫人从回廊进入与正厅相通的花厅,隔帘观礼。 惠夫人一眼见到自己丈夫与知府钟大人皆在上座,阮通判却排到了中座,不由嘴角含笑:“东西倒是齐全。”有的人家怕儿女抓到寓意不好的东西,事先便做了诱导训练,或干脆在男孩子抓周时将那胭脂水粉之类的收起不摆。 “不过是个意思罢了,难道他抓了个印儿就能不读书吃饭了?” 几位夫人听了笑道:“你倒看得开。” 有仆妇过来禀吉时已到,贾敏笑道:“且容我失陪。” 阮夫人几个道:“快去快去!”抓周礼怎可缺了父母家人在旁。 贾敏带着兰祯步入正厅,先向众位宾客福了个礼,道声不周,这才从奶娘陶氏手中接过林赫,将他放到榻上,脆声道:“幼安,去抓一个。” “洁!”林赫眼睛瞟了瞟周围盯注着他的人,不理地伸长胳膊肘儿朝兰祯喊道。兰祯走了过去,拉着他的小手,哄道:“弟弟,先去抓一个,两个也行。” 场中众人听了不由唇角含笑。 好吧,看来自己不抓不行了。林赫侧着脑袋瓜子想了一下,在尺寸比常用的大了一倍的黄花梨罗汉榻上爬绕了起来,一路抓了官印、笔和论语。然后献宝地朝兰祯高举着,咧开的嘴里能看到几个细米白牙。 真是好兆头!虽有不少人心里想着是不是事先训练过的,口上却频频恭贺:“恭喜林大人,哥儿长大后必承天恩祖德,官运亨通!” “以后必有一手锦绣文章,状元及第!” …… 林海和贾敏不掩内心愉悦,仿佛真看到了儿子三元及第一般,眼神说不出的得意安慰,时不时地含笑谦逊几句。兰祯也是笑容可掬,心里却想,没跟贾宝玉一般抓了胭脂花儿的,很好。 送完客,林海回房,见贾敏已换了装正在卸钗,便独自在黄花梨镶牙嵌贝竹节纹圆桌边坐下,拿起粉彩四君子茶壶迳自冲了一杯茶慢慢喝着。贾敏转过身来,见他脸上喜兴未下,亦是眉眼含笑:“夫君今天可高兴了?” 其实儿子会抓什么他们夫妻俩个心中有数。林赫自出生便对玉石之类有灵气的东西感兴趣——这是女儿的说法,林家几代以来积攒的好东西不少,即便家里没有,以林海与贾敏两个宠爱孩子的劲头也会特特去搜寻来了给他们顽。所以官印、印章、玉佩之类的十有八九会被挑中。而从小到大,与他最为亲近的家人里,林海与兰祯因日间常常书写练字,身上不知不觉中带了些许墨香——没有其他胭脂水粉的味道,贾敏又唯恐自己太过溺爱孩子,平日逗他玩时,屋子里的钗环花粉之类都收了起来,经常拿着书给他诵读,在兰祯练习大字时教他认识……只是怕他人小胡乱抓扯塞嘴里,所以没让他碰过。这样下来,书和笔也是有可能被抓到。 “自然高兴。”林海一脸我的儿子自然是好的,兴致勃勃道:“你看我们是不是该给儿子启蒙了?” “幼安还小呢。”贾敏白了他一眼,“养好身体才正经,过了三岁再正式启蒙不迟。再说,平日里有机会我们不也教他认了几个字?”连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学着呢。 林海讪笑,确实有点心急了。 “夫君有空还是养你的兰花罢,前儿不是说要制砚送予京中几位师兄同年么?”文人的臭毛病,但心儿女聪慧些便恨不得将所学一股脑儿塞给他们,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坠门风。 “夫人且饶了我罢。”贾敏几句话堵得林海无言以对。他制艺不错,也有那个雅兴,可惜公务虽然顺手,江南官场的倾轧却日益严重,空闲下来的那点时间还不够他与家人相处。 “对了,岳家那边不是说要派人来参加幼安的抓周礼?”年前腊月送年礼上京,妻子还特地跟他说起,府中长嫂早逝,留下侄儿贾琏因疏于管教,不如二房的贾珠喜读书,想给兄长修书接贾琏过来住段时间。他当时一口答应,不想大半年过去竟没了后续。 这回换了贾敏苦笑:“或许有什么事儿耽搁了吧,年前派人进京送年礼,说府中正给珠儿议亲,二嫂又有了身子,这时候恐怕已经出生,只不知是男是女。” 母亲再疼爱自己,毕竟是外嫁女,万事自然越不过贾家去,只她没想到说好的事堂堂宁荣两府竟抽不出一人前来,心中不自在罢了。 林海见她神色怅然,不由开解道:“如今我在盐课御史之职又留了一任,最多两年便能举家回京,到时岳母兄嫂侄儿侄女夫人爱看哪个看哪个,很不必伤心。” “我哪里是伤心,只是有些无力罢。”林海的话果然让贾敏心情好了些,“我起意接琏儿过来还是因为之前收到京城给幼安送满月礼的几句问话。母亲偏爱二哥,如今荣国府竟是二哥二嫂住的荣禧堂,大哥这袭爵的反住到了偏院。二房的贾珠、元春看着都好,只大房……大哥万事不管,现在的大嫂更是半事不沾,府中一应中馈、交际往来全是二房打理,长此下去,岂不长幼纲常混乱?这是败家之象。 第10章 我思来想去,大哥是不成了,唯承重孙的琏儿立起来,方能托起荣国府的下一代,这才给大哥写了信,没想到……” 另一方面,她也想林家与荣国府的下一代能延续两家的感情,贾琏若堪培养,以后也会成为儿子的助力。 “京中勋爵四王八公,我瞧着大兄就很好。”林海微笑道,他多少也猜到了贾敏的心思,若没有兰祯与幼安,她是不会费心去想娘家的将来,而他也一样,以前与昔日同学同年座师等联络感情大多是兴致所至,礼尚往来的也不萦于心,现在却不同,做起这些事心中想的是要精心一些,将来这都是儿女的人脉助力。 这是一种充满了希望与活力的感觉,像初升的朝阳。 贾敏以为林海是在安慰自己,不以为意。她与母亲史氏一般,觉得喜爱读书的贾政更上进,当然了,贾赦对她也是很好就是,只是他没什么读书的天份,只喜爱古懂字画,做为荣国府的承爵者又不爱与人应酬往来,难以光耀门楣。而自大嫂去世,听说在女色上又纵了些,更是让人失望。 第8章 贾琏下扬州(下) 第二天,林家在天宁寺码头接到了姗姗来迟的贾琏。 知道贾敏悬心此事的林桦家的赶紧进了内宅禀报:“夫人,琏二爷到了!” 林桦家的原是贾敏的陪嫁大丫鬟彩鹊,后来嫁给了林府管家林松的儿子林桦。林桦自小体弱,又素喜侍弄花草,林海便将扬州一处专门种植花卉的庄子交给他打理,每年替林家赚了不少银子。林桦家的则与贾敏的另一陪嫁大丫鬟画眉一起成了内宅管事娘子。 “人可安好?”就怕是在路上生了病才耽搁了行程。 “没什么大褶子,就是神色有些憔悴。”林桦家的早打听清楚,琏二爷此行是顺风顺水,从京城一路直下扬州。 “那就好。赵路家的(画眉)不是早备了前院西边的小跨院?先领着人归置好再说。”贾敏心里存了几分意见神色言语不免淡淡地。 “是。”林桦家的应声下去了。 “娘亲,是琏表哥到了吗?”兰祯带着幼安过来。 “嗯,一会儿见个面吧,免得以后不认得人。”贾敏想起女儿之前好奇询问荣国府的事取笑道。 兰祯抿嘴一笑,她也想看看《红楼梦》里风流倜傥的贾二爷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呢。依原著中描写,贾琏不喜读书,于世路言谈上多些机变,不务正业,做为荣国府承重孙却住到叔叔家帮着料理家务,从头到尾就是个在家操劳在外奔波的形象。他一味好色纵欲,与妻子王熙凤同床异梦,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然而却也有着自己的道德底线,宁愿高价购买石呆子的古扇也不赞成贾雨村为讨好其父贾赦而弄得石呆子倾家荡产,白遭了贾赦一顿打;还劝王熙凤莫管闲事,不要将与贾环有情的彩霞指给陪房旺儿家的做媳妇,只因旺儿的儿子是个“吃酒赌钱,无所不至”的人,白糟蹋了人家的女儿。 在她看来,人本身便具有多面性,优缺善恶,种种具备,之所以有的人能成圣贤为人类百代楷模,不过是因其心性坚毅,做到了“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能够自强不息,而有些人则心性软弱,禁不住诱惑,即便清楚事情好坏仍做下令自己后悔的事来——这样的人普遍存在,为了小利而熙熙攘攘,为了一时的贪欲而小错不断。 现在的贾琏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塑造的余地还很大,为了贾敏,能拉还是拉一把的好,再怎么说贾家已是林家板上钉钉的亲家,是自己的外祖家,怎么也脱不了血缘关系,就算将来为了自保为了忠义眼睁睁看着它大厦倾颓抄家问罪,事后也得帮扶一把,否则免不了被说无情无义。 封建时代的忠君爱国、道德情义、人伦纲常无论是精神上或是生活上都被奉为圭皋不可违反,但凡做了坏事,没了这样的大旗遮掩,便要受人唾骂、鄙视,严重的还要影响子孙后代的人生尊严——绝了仕途之路还有宗族庇护。 所以说,有亲戚友人获了罪,你可以因为忠义不管不问,但看到他面临绝境却不能不帮扶……这是仁义道德问题。 所以说,圣母、白莲花之类的人或者在现代不怎么受欢迎,古代人却还是吃这一套的,只要行事不要太脑残,把别人当笨蛋。 从发觉自己转生到了红楼世界,又与荣国府有了掰脱不开的亲戚关系后,兰祯就想明白了,在出几个极品与一窝子糟心的亲戚相比,未雨绸缪,先□□一两个堪用的出来还是比较划算的。一来朝堂多个亲戚帮衬总是好的;二来贾家后继有人,下场再不好贾敏也不至于太过伤心;三嘛,贾家事还得贾家人操心啊,让林家给他们收拾残局……真的很不情愿。 贾琏果然晓得人情世故,第一时间便来拜见林海贾敏,“姑父姑母”也是喊得亲亲热热又不失恭敬。 “一转眼琏儿都这般大了,前来姑母看看。”贾敏眼眶发红,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见他生得白皙俊美,一双桃花眼天生带着几分风流气,好在自幼生长于富贵之家,一身的气质还压得住,倒显得人灵活。“长得像你母亲多些,尤其这双眼。” “姑母。”贾琏心中一酸,欲言又止。他小时也问过别人母亲的事,只换来了身边人讳莫如深的害怕,父亲大怒,祖母更对他感情生疏,他是个机敏的,几次过后便不再提起。 贾敏显然不想在这时候说他母亲的事,转口道:“来,见见你妹妹,兰祯。” 兰祯闻言上前一步给贾琏福了个礼,“见过表哥。” “表妹。”贾琏讷讷喊了一声,脸颊微热。表妹长得真漂亮,肌肤玉雪娇嫩晶莹无霞,容颜清丽绝俗,特别是那双会说话般的眼睛,笑意盈盈时真如雪地莲花轻绽,让人欢喜无比。就是年龄小了些。他不由地想起了京城另一个有着双凤眼的张扬女子。 “这是你表弟,林赫,小名幼安。”贾敏拍了拍乖乖偎在身边坐着的林赫。“幼安,叫表哥。” “表哥。”林赫十一个月便会开口唤“爹、娘、姐”,只是发音不大准,这次倒叫对了。听话地冲贾琏喊了声后又将脑袋瓜儿扭向了兰祯,小胖手朝一边几上的樱桃果盘探去,嘴角有着可疑的水光流出。“吃,吃。” “表弟。”贾琏看着粉雕玉琢似的林赫,以为他是让自己吃水果,相比自宝玉出生后自己在荣国府受到的冷落,十分地感动。“本来该早日启程来扬州给表弟贺礼,只是府里二婶刚生了个衔玉的弟弟……” 一番话说下来,有耽误了林赫抓周礼的惭愧,又有他不自觉的委屈,听得林海贾敏面面相视,倒将他奉给林赫的抓周礼放到了一边。 “他小小一个人儿可使不得这般兴师动众。”贾敏淡笑,听着贾琏说着贾母如何重视二嫂生的宝玉,洗三、满月、起名、怕福气太大不好养活又贴了名儿到京中各街上让路人叫着压压……竟把自己儿子的抓周礼给忘得一干二净,心中也免不了生了几分怨怒,这也罢了,祖母疼宠幼孙实属正常,可母亲的种种行径是不是太张扬了?! “这种事掩着捂着都来不及,怎可闹得人尽皆知?”说着,瞥了眼端茶浅啜的林海。夫妻生活了十余年,贾敏不须细看也感觉到了他对娘家行事的不赞同。 什么大造化,也不怕犯忌讳。 贾琏只看贾敏的表情就知道定是府里做得不对,只是也不明白:“这事哪里捂得住?老太太也说了是好事。” 贾敏一愣,旁边的兰祯把樱桃绞压成泥喂着林赫随口说道:“怎么表哥家里发生什么事很快就会给人知道吗?” 贾琏一怔,遂摇头苦笑,“也差不多了。”才进林府不过半天,他已感受到林家人与宁荣两府行事的不同,尤其是规矩上,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客人是客人,该有的礼仪规范一丝不错,而自家人相处又很随意温馨。 “怎么府里的规矩竟松散到这地步?二嫂是怎么管家的?”贾敏眉头拧得更紧了,很是不满。林海睇了她一眼,道:“既捂盖不住,大肆传扬也是个法子。” 贾敏默然。须臾,才对贾琏道:“你先下去梳洗归置,以后就当这里是自己家,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姑母和你姑父。” “是。”贾琏下去了。 林海和贾敏有话要说,兰祯带着林赫回了自己的辛夷坞,一起堆积木,学认字……寓教于乐。歇过午晌,她又收到了贾敏派人送过来的礼物——贾府送的,有京城流行的珠花首饰、玉连环、胭脂香水、锦缎……还有贾琏自己在京城买的泥人,都是小女孩喜欢的。 兰祯想着早上观看贾琏的气色,从八宝柜里拿出一块如凝脂似琥珀般的虎形佩饰,又从针线盒里挑出金色和秋香色流苏,两股合一,手指灵活地打了个祥云结与流苏系到了佩上。 傍晚贾敏果然喊了贾琏到正院花厅一起用膳。 兰祯趁机将备好的回礼拿出来,“表哥,这是我跟幼安的见面礼,你可不能嫌弃!” 第11章 “这是妹妹和弟弟的一片心意,我喜欢还来不及呢。”贾琏以为就是个一般的琥珀佩饰,哪知接过手却觉得耳际传来一声虎啸,眼前似有猛虎扑将过来,神魂不由一颤,背上寒毛直竖。 “咦,兰儿何时将这块‘虎威’雕成了个老虎佩饰?”林海一眼就看出了东西的来历,他身上也有一块,却是个葫芦状的,上面还有些说不出的古拙纹路,不如这个威武。 林海的声音让贾琏及时回了神,眼前并无什么老虎,方才所见不过是幻觉。他无声地舒了口气,这才仔细打量起手中之物,见它细腻如凝脂,晶莹如琥珀,轻若无物,又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威凝,浑不似自己见过的玉石琥珀,不由好奇道:“这就是虎威?” 《酉阳杂俎》中有记,虎威如乙字,长一寸,在虎胁两旁皮内,尾端亦有之,佩之临官佳,无官人所冒嫉。 这是显示官威身份的好东西,比上好的羊脂玉佩还难得。 “此乃白鹤寺主持玄空法师所赠,能避一切邪物。”林海早就开始蓄须,摸着唇上短短的须髭含笑说道,“说起来还有一段故事,我早年曾到荆州游学,结识了在陟屺寺修行的玄空法师,两人志趣相投结为好友,有一次夜间畅谈时遇到老虎,看到老虎向我们扑过来,竟一化三只,玄空法师眼疾手快,拿着法棍瞄准中间那只老虎一击而中……老虎死后,玄空法师记下了虎头所枕的位置,等到没有月亮的夜晚去挖掘,得了块琥珀一样的东西,说是老虎的目光掉进地下所形成,佩它可保平安。” 林海见他们听得入胜,便将自己身上那块打磨得有些歪的葫芦状虎威摘了下来,道:“就是这一块。玄空法师共有两块虎威,临别时俱送了我。去年被兰儿找了出来,亲手雕磨了这块葫芦佩饰给我做寿礼,另一块却一直留着,我还道要留给幼安呢。” “幼安有珠子呢,我与娘亲是女子也用不到这个,不如给了表哥便宜。”兰祯浅笑。早上她就看出来了,贾琏看着健康,其实魂魄早中了一种名为“桃花障”的邪术,很容易为女色所迷。贾赦早年不彰,自元配张氏死后才开始传出好色纵欲的名声,恐怕也与这个邪术有关。 虎威说到底是将成精却还未能脱去兽形的精怪元力所化,经地气月光洗礼,确实有股威凛之气可辟邪晦,却还不到十分神奇的地步。林海身上的那块是兰祯亲自雕琢打了防御阵法进去,护身的效果更强,贾琏的这块则在雕琢花纹时用上了符之术,真正地有了克邪之效,戴上十天半月,身上所中的邪术影响会被消除干净,反噬施术之人。 “正是此理。”贾敏欣喜女儿的懂事礼让,对贾琏道:“你一直在京城生活,也不知江南水土服不服,戴着这个我也安心。” 庆阳王朝虽不如之前的阴月王朝那般妖魔鬼怪横行,可仔细搜罗也有不少奇人异事发生,因而寺庙道观生产的各种开光护身牌符很是吃香。 真真不是凡物,难怪自己接过佩饰有心旌动摇之感。贾琏当下便珍而重之地将虎威系在了腰带上,觉得姑父姑母表妹表弟是将自己当成了亲人,不然不会将这珍贵的东西相赠,心中更是亲近了几分。 “好了,快用膳吧。” 这顿饭是贾敏用了心布置的,有小黄鱼豆腐、拆烩鲢鱼头、蟹粉狮子头、鸡丝卷等味鲜清淡的淮扬名菜,也有北方的火腿炖肘子、葱烧海参、糟溜三白、糟香鹌鹑等香浓味美的菜肴及汤品,色香味俱全。 贾琏胃口大开,吃得十分尽兴。 林海看了也很是高兴,待众人吃完移至厅里坐下时说道:“家里有几个厨子,有擅长做点心和养身汤品的,也有擅长做淮扬菜、北方菜的、川菜粤菜也会一些,你喜欢吃什么尽管吩咐他们去做,只别浪费就好。” “是。”贾琏很意外林府竟有这么多的厨子,不过他正是事事好奇喜欢尝鲜的少年心性,不必上馆子就能吃到各地美食也是件令人兴奋的事。 “你此次来扬州想必你父亲也跟你说了,想让你在扬州待个两三年,静心读书以及学些为人处事,你意下如何?” 贾琏有些迟疑:“实不敢有瞒姑父,侄儿在读书一事上悟性不佳,也没有兴趣——” 林海摇头道:“这世上喜欢读书且具灵气的才子不一定得中科举,而为官做宰的也不一定能做出千古佳句!你虽说出身国公府,可传到你父亲身上的爵位只是个没有实权的一等将军,又能袭得几代?教你读书,也不为你那才气,而是为了你将来能够立足仕途,有了举人的身份,将来捐官也能求个实缺,好好经营未尝不能升迁……如此,方好鼎立门户,照应子孙。” “我、我能行么?”贾琏大为意动,只是自家知自家事,于读书一途,实没什么耐性,家中上至祖母下到奴才又个个拿他与刻苦的贾珠相比,更使他厌烦。 林海点头不语。应付科考有应付科考的法子,若不是为了妻子,林海也不会做这样的事,传扬出去,要被人骂功利、有辱斯文了。 ……那,那就试试吧。 贾琏也不是一开始便是那得过且过的糊涂人,他也想过奋发,也想过让父亲祖母另眼相看,只是性子活络难以静心攻读,又在贾珠的对比光环下,下人有意无意的嘲笑下,渐渐厌恶了读书,抛开了想头。左右他是嫡孙,这府里的爵位终究还是他承袭,不刻苦不上进他也能享受富贵生活,不是吗?! 来扬州之前,父亲问过他,想不想去扬州生活一段时间,跟在姑父身边学些为人处世的手段?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一来他心慕苏扬,这里的美景美食美女是个男人都会心向往之;二来,看过了府中上下为着衔玉而生被认为是有大造化的宝玉轰轰烈烈地闹了一出又一出,连带地想到了与□□太爷同天生日自幼被老太太抱到身边教养的元春,与人人看重觉得必是荣国府未来光耀门楣之人的贾珠,他深觉自己被忽视,心中抑郁积愤,能离开除了松口气之外也含有一丝“这里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快意,不是他们不要自己是自己不要他们! 他没想到,姑父姑母是真心为自己着想的!从小到大,他也许曾得过祖母片刻的慈爱,父亲恨铁不成钢的几句教训,却从未有人这么认真地为他分析过未来怎么走…… 此刻的贾琏因一时的感动也决定接受林海的安排,试着再拾起书本,完全不曾想到他的这一意动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路。 第9章 宦海起波澜(上) 在林府的读书生活彻底推翻了贾琏固有的学习印象。 林海不愧是未及弱冠便高中探花的人,对待学习不同于一般学子的死记硬背,劳逸结合不说,各种学习方法一说出来直教贾琏目瞪口呆。什么诵读法、理解法、旁类触摸法、堆积总结法、抽丝剥茧法、玩乐法……不仅贾琏大开眼界,就连兰祯也差点要以为他是从现代穿来的了。 现代人说起古代读书人大部份只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又或“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等形容词,却不知古代的勋贵家族与书香世家在传承上都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并非单单的读书求学。不过,像林海在学习上这么活泼创意的还是很少的,至少在上一世,兰祯便没听闻过,她还以为只有现代那种环境才会涌现出那么多的学习方法呢。 女儿吃惊佩服的眼神让林海很是享受,不过他还是言明:“做学问必须专心致志,琏儿性子跳脱,活泼的学习方法才能吸引他坚持下去,不过再合适的方法若本人不能持之以恒也只是个花架子,你们要记住这一点。” “是。”初初体验了一把这种超脱想像学习方法并颇有成效的贾琏真心将林海的话奉为圭臬了,他喜欢这样充满了乐趣与收获的学习生活,没有压迫,没有令人难堪的对比。 用了晚膳,贾敏说起一件异事。 原来负责江南茶务的魏大人给二房贵妾请了诰封,不想圣旨下来,一道天雷将那贵妾给霹成了一撮灰。因之前那贵妾无子便提了二房,又大摆宴席,此事很快在江南官场诰命夫人之间传了开来,大部份不以为然,更有那看不过眼的私下议论,魏大人原配夫人朱氏夭折的那个嫡子说不定是她做的手脚,又不知在魏大人的后宅祸害了多少人,不然怎会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 “可怜魏夫人,从嫡子没了后就卧病在床,如今连年方两岁的幼女都给送到娘家去了。”贾敏叹了一声。 官夫人一般都是原配和继室封的诰命,她们从成亲起就为丈夫生儿育女孝顺公婆打理家事,等丈夫当上了高官也都人老珠黄了,剩下的体面荣光无非就是朝廷的诰封、正室的尊严,以及儿女的未来与家中财产,因此大部份的女人虽说碍于贤名不得不给丈夫纳妾置通房,却也不遗余力地打压着她们及她们所出的子女。 兰祯倒觉得魏夫人是个妙人,她什么也不用说,只摆出伤心嫡子夭折卧病在床,无法照顾幼女,将她送往娘家……就能引得整个江南官场的正室夫人们同仇敌忾,格外憎恨那贵妾。那贵妾就算成功得了朝廷敕封,也没有官夫人愿意同她交际往来! 第12章 被雷霹死后还会被说“这样的狐媚子活该老天收了去!报应!”,成了正室夫人威压妾室的现成例子。 “这事我也听说了,朝廷已经派了道录司的人下来查办。”林海眉头微皱,原本他还觉得魏夫人将幼女送回娘家是在下魏大人面子,夫妻二人不睦的体现,如今看来也可能是在给唯一的女儿安排后路。 “道录司?”庆阳王朝开国□□认为前朝之所以会灭亡绝大部份原因是妖孽招祸,因而建国之后引以为鉴,设了道录司专管天下鬼神之事。 而道录司办事也都是避开了凡人的耳目,也就林海这种在科道任职消息灵通的才能知道一些信息。 男人哪个不爱三妻四妾的,贾琏比较好奇:“那二房怎么会在跪接圣旨敕封时被雷霹呢?” “表哥,不是所有的美女都是人,也可能是披着人皮的鬼怪。”兰祯笑眯眯地朝他龇着米粒似的小雪牙,一脸地古灵古怪,“庆阳王朝气运正盛,皇命敕封牵连着王朝气运,小小的鬼怪怎么经受得了,自然难逃法网。” 而江南茶务史魏大人是实打实的太子嫡系,皇帝重视些很正常。 披着人皮的鬼怪?贾琏打了个寒战,半晌才嘴硬道:“怎么就一定是妖怪不能是人?表妹前几天还叫为兄不要在大树下避雨,说会招雷霹来着。” 这会儿轮到兰祯无语了,物理自然现象与天道气运……怎么解释才简短漂亮让人一听就懂? 贾琏见她一副被噎着的可爱表情,得意了:“魏大人如此不顾嫡妻颜面将妾提为二房并上折请封,也可能是他夫人不贤惠所致。瞧那魏夫人,一出了事就将女儿送走,半点不顾及魏大人面子,这般强硬,哪个男人会喜欢。” 能说出这种话,难怪原著里娶了只母老虎也挡不住他的风流好色,骨子里就不将女人当一回事啊。兰祯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魏夫人乃沛郡百年望族朱氏一门精心培养出来的嫡女,怎会是嫉妒不贤之人,必是那妾有甚不稳妥,否则也不会惊动朝廷道录司。”贾敏站在女人一边。在面对妾室的问题上,女人总是容易同情女人的。 天下皆知,太子妃出身河北世族魏氏,祖上魏收曾是北齐史学家,编撰过二十四史之一的《魏书》,在北地文人中向有名望。而朱家也是沛郡延续了几百年的书香门第,江南望族,两家南北联合,实为太子在文官清流中收揽了不少人心名望。这样的家族权利联姻,魏大人怎会不敬嫡妻,得罪岳家?要知道他能在不到而立之年便做到正四品江南茶务史之职,除了本身才干,太子出力,也与他的夫人朱氏的娘家支持有很大关系,北人想在江南任职,没有一定的人脉帮衬是做不长的。 林海既有意教导贾琏,便不拘在读书上头,趁机为他讲解这些背后的沟沟壑壑,完了忍不住摇头道:“魏东临这两年突然宠爱起一个没什么根基的小妾,又是提为二房又是请封诰命的,也很让人意外。” 不要以为当官的不八卦,他们交情好的聚在一起,有时也会地打趣:那魏大人的妾不知长得怎样的倾城绝色? 不怪人含酸带羡。魏东临初到江南任职,多少官员要送他如花美眷可都是被拒绝了的。 一个人出身好,能力佳,前途一片光明,倘使他魏东临能始终如一地行事端正也罢了,性格清傲些又有谁会去指摘? 文人中从来不少清傲之士,官场中更不会少宽以待己严于律人者,何况魏东临出身重规矩的书香世家,此事一出,难免被人讥刺:“还道他器识清举,风骨鲠正呢,不过是个伪君子。” 难怪同样出身书香之族的魏夫人受不了。 兰祯有些无聊,“那个贵妾肯定不简单,不然也不会因个敕封就被雷霹了,也许被雷霹了之后还留下了什么惊人的东西,不然之前皇上还毫不在意地允了魏大人的请封,这会儿又派了道录司的下来稽查,态度转变也忒快了,里头说不得有其他皇子的手笔。这件事里可以看出,太子那里必出了什么问题,就是还没有问题,很快也会有了,魏大人可是太子的妻舅呢,牵一发而动全局——” 林海轻咳了一声,瞪了女儿一眼,“不许乱讲。”心中却有些震惊,想起京中同年来信中的一些隐晦言语有些恍悟,太子的储位果然不稳了。对贾琏道:“一会儿吃完饭随我到书房一趟。” “是。”贾琏也不是蠢的,稍一点拨便有所领悟。他在荣国府长大,以往接触大多是内宅妇人以及外院管事,往来的多是勋爵子弟,耳濡目染的都是帝王的宠爱,权贵扶持……有了这些,当官赚钱都是随手拈来,并不费事。到了林家,方知科举清贵,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进内阁,到了江南方知官场倾轧,夺嫡形势日趋严峻,很多事并不是自己所看到的那般,诗酒清谈,富贵荣华。 隔天,贾琏送了一封书信往荣国府,之后便潜心读书,减少了出门会友的次数。 又过数日,金陵传来消息,魏大人的府第被一把火烧掉了大半,除了小半仆役逃了出来,其余的不是相互踩踏致死就是睡梦中被大火烧死,魏大人和魏夫人都没逃出来。 这一事件像急风骤雨,转眼又牵连扫落了不少官员,大部份是太子那一系的。 林海闻讯惊心。特别是盐政惠大人的态度,不再像往日般虽不甚亲切却也有所顾忌,强硬了不少。林海明显感到自己的工作受到了不少阻挠。 他已过了热血奔腾的岁月,当机立断地将江南的大小动静写了密折走了通政司的路子呈了上去。江南官场这一番风卷浪涌,科道疏谏的路子也不是十分地安全稳妥。 朝堂动荡,诰命夫人之间的聚会交往也自然而然地骤减。 过了七夕乞巧节,又是盂兰盆节,贾敏少不得到熟悉的寺院赠米添香油为家人积阴德,连日忙碌后感觉身体不适,请了陈大夫一看,似是滑脉,只是日子尚浅不能确定。 一家子人又惊又喜。 林妹妹要来了?兰祯笑眯了眼,她对绛珠仙子还是很有好感的。 林家又要有后了?!林海喜不自胜,好在有过两次经验,不至于当着贾琏的面坏了儒雅睿智的光辉形象,不过他对妻子的种种体贴,对女儿儿子的各种“孝顺”,还是让贾琏狠吃了把醋,怎么自己就没摊上这样好的父亲?! ——可怜的贾赦,又被嫌弃了! 兰祯细心,见贾琏有些失落,便常常在休息时间带了林赫端了些时令鲜果到外书房找他说话,顺便在学习上刺激一下他。 兰祯是生而知之,林赫却是天赋异秉,两人学起东西来可以说是一日千里,以林海多年历练下来的沉稳心性也免不了夜里做梦偷笑,林家后继有人啊!这一双儿女资质绝佳,就算不做官,大儒才女也是可以预期的!怀着这种饱满的欣悦之情,官场上的艰辛也就不算什么了。相反,形势越复杂,林海指点起贾琏更是便利,各种分析预测,听得贾琏脑袋生花,大开眼界。 也许是林海的上心,也许是以前被贾府的人以贾珠为榜样刺激得多了,也或许是贾琏明显感受到自身的进步,心情愉快了心境开阔了,对兰祯和林赫并没有太嫉妒的感觉,反而生了“本该如此”的感受——姑父和姑姑多有才华的人啊,生的儿女怎么可能不出色?! 他甚至觉得贾珠有些悲催,多可怜的娃呀,他的出色不过是因为乖巧、认真、勤奋以及对比自己以前的懒怠才衬托出来的,在那府里承受了那么多的注重与厚望,要怎么拼命才能继续保持优秀的长孙地位?特别是又有了个衔玉而生、有大造化大福气的宝玉在,哪及得上自己如今生活的美好! 唔,这样一想,自己的父亲就算千般不好,也是在意自己的,不然也不会同意姑姑的提议将自己送到扬州来。 念及此处,愈发觉得小兰祯体贴可爱,要不是她送了自己一副千年桃木雕的扇骨,自己也想不起亲自画扇面,做成把扇给父亲做寿礼,也不知父亲喜不喜欢? 贾琏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哥哥的自觉来,看着兰祯可爱的笑靥,忽然间想到自己还有个庶出的妹妹迎春,只比兰祯小两岁。他眉宇微蹙,记忆中迎春似乎不曾眉眼弯弯地笑过?想到元春,再想到自己在贾府的日子,突然觉得不该任由迎春在老太太那儿小猫小狗似地养着…… “表哥,吃。”林赫很大方地拿了个珊瑚卵给贾琏,自己则拿了个凝碧珠果啃起来。凝碧珠果有滋润肌肤宁神静气的效果,夏日里吃它最好不过。 林家人吃的蔬果中,大部份来自林家庄子里的产出,一小部份来自于兰祯的空间,再者就是湖龙王酌吭略鲁跏鼻彩古屠吹囊恍±骸际撬槠湓5牧楣灿泻说摹4酥σ兜模检醵即娇占淅锱嘤鹄戳恕 她的空间如今什么都不缺,就是灵根少了些,上辈子贵为一国皇后、太后,资源广博,也就运气好才收集到几样灵根,以她拥有鸿蒙灵根玉兰树的记忆来看,连洪荒后天灵根的水准都及不上。这一世转到了这个妖魔鬼怪隐现、仙道佛也时不时来掺一脚的大千世界,有益修行的东西自然不少,是她充实空间的上好机会。 第13章 “谢谢幼安。”贾琏盯着珊瑚卵上大小不同的似是眼纹又似是虫纹的果皮看了看,才吃了起来,表情很是享受。“这也是海外来的水果?粉粉软软的味儿有些怪,不过还不错。”兰祯每隔十天半月会拿几样新鲜的果子过来,不仅模样稀奇古怪,连味道都是不曾尝过的美妙。 “义父送的,谁知是哪个海外岛国来的,东西不多,也不常见。你再吃一个金灵果吧,上次你不是说喜欢么。”金灵果也就第一次吃有开智效用,之后再吃效果不大,不过聊胜于无吧,希望贾琏的脑袋能因此好使点。 在林家人讳莫如深的描述中兰祯的义父就是个奇人。贾琏接过金灿灿的果实,闻着那诱人的果香,忍不住道:“这金灵果的果肉与芒果相似,就是香味芬郁醉人,果皮也极好吃……”竟有些舍不得吃的样子。 以前他受祖母和二婶影响,觉得勋贵之家才是金玉满堂,像姑父这些进士及第慢慢升迁上来的官员即便做到了一品堂官大权在握,也是不够尊贵的,可来了扬州才知坐井观天的人是自己,荣国府尊贵如老太太不能随意吃的胭脂米在林家想吃就吃,各地时鲜蔬果应有尽有,更别说这些连听都不曾听过的海外异果了。 也不知这些果子是不是有奇异的效用,这段日子以来他感觉自己身体越来越好,思虑清明,背书记忆很是轻松。 “也不过三个金灵果,表哥喜欢尽拿去吃。”兰祯有些好笑。这些灵果多少对身体和神魂有助益,贾琏现在也算是半个林家人,只有他出息了,林家的心思才不会白费。 “我要。”林赫在盘子里抓了一个金灵果。凝碧珠果吃了虽然身体舒服,却没什么味道。 “给幼安吃吧。”贾琏笑着说道,“蟠桃也不错,留一个给我吧。” 兰祯无所谓地点了下头,这盘子够大,十来个果子够三人吃了。 “表哥,这个月的二十九日是扬州知府钟大人的母亲牛老太太的五十大寿,你去不去?” “当然是要去的,姑父与钟大人‘交情’还不错。” 兰祯点了点头,在现代看过红楼原著,也看过红楼“砖家”们的各种剖析,其中关于林海死于官场倾轧、政治弃子的猜测不少,这辈子转生到了林家,她自然少不了关注江南官场动荡以及朝廷的变化了。 林海的官职是盐课御史,属于科道官员,与盐政司是属于合作又敌对的关系,以前还好,现在储争形势严峻,林海自然成了九皇子一派全面掌握江南盐政的拦路石,若非林海与扬州知府钟楚元交好,底下又有林贾两家些许人脉关系在,只怕早被下手除掉,步了太子一系官员的后路。 “钟智为人也不错,可惜了。”贾琏吁叹,甄家越是煊盛越是危险,除了夺嫡成功竟无别的路可走了,钟智的生母是甄妃的堂妹,钟智本人与甄家也有些往来,将来成功也就罢了,若是失败难保不受牵连。 “当平常往来就是,有甚可嗟叹的,他不能选择出身难道不能选择走什么路?”虽然艰难一些。兰祯瞥了他一眼,“表哥现在连秀才都没考上,想那些有的没有太早了!”你在这里可惜他的人品才学,焉知他是否视你这勋爵子弟为知交好友?! 贾琏俊脸一红,伸手往她的包包头上一揉,“小丫头,你知道什么?!” 兰祯清笑着躲开,少年贾琏的烦恼啊,对林海如师如父的感情使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成长…… 第10章 宦海起波澜(下) 京城,荣国府 收到了儿子的来信,贾赦匆匆来到荣禧堂,将信交给贾母阅看,小心道:“母亲您看,太子储位是不是有些不稳当?元春又已进了宫,这——” 元春的进宫可以说是荣国府上下甚至是元春自己的期望,可惜他们早前谋划的是太子东宫的女官位置,临时改道易辙,结果自然不会美好,也许会分配到不受宠嫔妃或公主的宫殿去。 太子在江南的势力竟去了十之七八?!贾母震惊之后也拿不定主意了,沉吟良久才道:“打点得好好的,临时反悔惹人侧目,不若依先前说的,还是分配到东宫,不过负责的工作可以变动一下,奉茶奉仪的位置争的人多,就说我们退一步,选个打理书室的职位,也合了元春的爱好。” 贾赦没动,说到底他会来报告贾母一声,一是为了表示贾琏去扬州对贾家还是有好处的,希望母亲不要总拿着这个说事,要贾琏回来;二来,荣宁二国府向来明面支持太子,太子储位稳不稳也关系到荣宁二府的将来,而自己才是这府里袭了爵的主子,好坏都得担着。 “老太太,万一太子真出了什么事,那元儿……”王夫人还是很紧张女儿的,精心培养了十几年,期望着她真的命里有福给自己带来尊贵荣耀,怎么能还没开始就折了去。 “太子还好好的,别听风就是雨!”贾政就是再迂腐也知道出尔反尔之事不可做,放在主子眼里那也跟不忠没两样了。 “好了!老二家的别动不动就惊惊咋咋地,没了当家太太的模样。这万一没事呢?皇上惯来优容太子,说不定这次会做些补偿。”贾母看着长子闷声不吭的模样,心里一阵发堵,看着贾政的眼光也就格外慈爱。 话是这么说,可京中谁不知道皇上越来越宠爱甄妃了,连她所生的九皇子也是格外看重,甄家在江南也是赫赫扬扬,连督抚也不敢撄其锋芒……这样的权势,说不得真能趁着太子势微在储位上改弦易辙。 “政儿赶紧先办了这事,有需要让东府的珍儿也搭把手,一笔跑不出两个贾字,将来元春出息了他们也沾光。我寻个时间再给甄太君送封信,请她帮帮忙,万一太子保不住了,也得将元春救出来!” “是。” 看着贾政肃然而应的模样,贾母心中又是一叹,这个儿子又孝顺又会读书,可惜圣贤书读太过了,不懂得权术变幻,为官任事也是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不过总比老大好,在自己面前虽也应应喏喏,到底是先婆婆养大的与自己感情不亲,又纨绔好色,没什么担当。可惜老爷逝世前不听自己的意见,坚持长子承爵…… 之后几天,贾母积极联络老亲和往来亲密的勋爵世家,成功将元春分到了太子东宫的书室担任女官,并在之后得到了元春送出来的消息,说太子最近脾气喜怒不定,整个东宫气氛诡异。 没等贾母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又听到太子被斥,令闭宫思过。 没有理由的斥责,更让人觉得不安。 贾母让元春不要轻举妄动,果断地给甄家送去了一笔银两,希望借甄妃之力将元春调出东宫。贾母喊了贾赦贾政商量,觉得不能再绑死在太子这条船上,而目前的形势,除了太子还有哪个皇子比得上九皇子得宠呢? 二皇子虽为贤妃所出,在朝中也颇有礼贤下士之名,但外家实力不行,在清流中虽也有些名声,到底不如太子既占了正统的名义又有南北文人世家支持,财力权势更不能与霸踞江南的甄家相比了。 转眼到了中秋佳节,太子给庆d帝奉上了亲手抄写的十几部经书,庆d帝一看,有《佛说父母恩重难报经》《地藏菩萨本愿经》《妙法莲华经》……想起难产早逝的元后心中一软,便解了他的宫禁。 荣国府以为太子平安度过难关,对已将元春调出东宫到了甄妃身边服侍一事感到可惜,贾赦摇着儿子亲手制做的精美桃骨扇哼哧了一声,出门与有共同爱好的朋友鉴赏古董字画去了。 说来也怪,自他收到这把雕工精美无比的桃骨扇,带在身边时不时把玩之后,□□之心慢慢淡了下来,介日出门与人邀游鉴古,倒觉得身心清静欢快许多。脑袋一清楚,便想着为远在扬州的唯一嫡子多谋划一些,一笔一笔的银钱不当回事地寄了去,看得王夫人肉痛不已,待说“小孩子家家的哪使得了这么多银子”时就被贾赦冷笑着驳回:“二弟妹怎么不说元春侄女花了公中多少银两?” 正愁没机会理论呢,她到迫不及待跳了出来。 荣国府为了元春进宫打点的银子、送的礼已经超过整个荣国府一年的吃穿花费了。理论起来王夫人自然心虚:“元春进宫还不是为了咱们阖府的将来……” “将来怎么样那可难说!别成了无底洞就好。这荣国府说到底琏儿才是承重嫡孙,他在江南妹妹妹夫处难道不吃不穿不与人交际?靠那一个月几两银子的月例,你当我儿子是鸟儿养吧?!妹妹和妹夫年节多少礼银过来,咱们府里又回了多少,我心中有数,可不好意思让他们连琏儿的应酬花费也垫付!” 原来还有些敲打贾赦意思的贾母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是偏心二房,以荣国府的名义给二房谋划,等贾珠元春宝玉他们出息了,二房也就起来了。可是大房才是荣国府正经袭爵的人,若由着王氏私下损公肥私打压大房太过,闹得兄弟反目,也不是自己的本衷。何况王氏还暗中截了府里与敏儿往来的年节礼……或许还有别家的? 第14章 想到这里,贾母心中打了个转儿,满眼不能置信地瞪着王夫人,咬牙道:“除了敏儿的年节礼,还有没有别家的?” 贾母积年的威慑,吃人的目光,教王夫人心头一阵瑟缩,却不知她强自的镇定在贾母眼里毫无意义。 自己真是看走了眼,给政儿说了这么个蠢妇!贾母越想越气,忍不住将旁边榻几上的茶碗扔到了王夫人脚边。“好你个王氏,真是我的好媳妇,荣国府的好当家太太啊……” 掌着荣国府这么多年的家,她就说年年开销大,怎么原本交好的一些老亲越走越疏淡了,原来根儿在这里呢!贾母气得直发抖,丢人丢到外边去了还不自知啊! “老太太息怒,妹妹送来的年节礼,孝顺老太太的我半点没动啊,其他的不都是府里的么,吃了用了也是正常……”王夫人赶紧跪下辩解。 “敏妹做事细致周到,据我所知林府的礼单从来都有标签名字,单说今年母亲的六十五岁大寿,妹妹送来的礼单共有两张,除了母亲单独一张,另一张礼单上有给我的一套琥珀杯,是前朝器雕大师公孙并的作品;给弟弟的一块<a href=https:///tags_nan/ta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唐朝金丝砚及妹夫亲制的一盒七宝檀墨;另给大太太的、二太太的、侄子侄女儿的……只不知那单子跟礼物都到哪儿去了?我是见都没见到影儿啊,要不是琏儿来信说起,我还道妹夫在江南为官艰难呢,自她大嫂去后这年节礼一年比一年俭省……”贾赦火上加油道:“没想到一年比一年俭省的是我们荣国府,连亲戚单给个人的礼都要充进公中吃用。” “这、这怎么可能?!”贾政不敢置信,可看着大哥言之凿凿的样子,又不得不信。“王氏!你说,大哥说的是不是真的?” 王夫人神色闪躲,吱吱唔唔地说不出话来! “你这贱妇!”贾政又羞又恨,咬牙怒瞪着的王夫人,一股火冲上脑门,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你只知道怪我,也不想想元春、珠儿、宝玉,我若不积攒些,难道靠你那点子俸禄来养活他们?”王夫人掩面痛哭。 只一句话便噎得贾政无言以对。 “好了,全都给我闭嘴!”贾母右手捶着榻垫,恨不能晕厥过去,更恨王氏贪婪,琏儿多花些银子她眼红什么,非得将长子多年被压制的火气一把火点燃。然而,事情到了这地步,还得摁下去,遮掩住了,否则荣国府几辈子的脸面势必丢光! 她森冷地看着冷汗涔涔顿坐在地的王夫人,吩咐身边的赖大家的,“你亲自找几个婆子去清点二太太的私库,拿着她当年的嫁妆单子去。另外,将原大太太去后府中这几年往来的礼单册子也拿过来!” 这王氏若不狠狠敲打一顿,还真无法无天了,自己贪婪得没边,竟还将罪过推到自己夫君身上,没半点妇德,若不是看在元春珠儿宝玉份上,定要休了她! 完了!王夫人闭上眼,心下一片冰凉。这死老太婆竟一点脸面都不给她留下。 “是。”赖大家的瞥了眼面色惨白的王夫人应声去了,边走边想,做下这事自己与二太太便是结了怨,老太太若是在时还好,万一……依二太太这贪婪狠毒的性子,自家肯定得不了好。回去还得跟家里的参议参议,是不是暗中向大老爷示一下好…… 还别说,王夫人当家的这十来年积攒下来的银两与暗中克扣、替换下来的精美玉器、瓷器、名贵摆件多不胜数。贾母一看具体数目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实在太狠了!每个当家主母都有往自己私库揽钱揽东西的毛病,多和少的区别罢了,只像王氏这么胆大贪婪的实在少!而她的手段也并不高明。若非大房多年游离于荣国府边缘,自己偏着二房,她也不能欺上瞒下到这地步! 一时间,贾母心中也说不清是悔是恨。 幸亏元春和珠儿都没养在她身边。说什么是为了元春珠儿宝玉他们,她可不敢信,不见她连自己儿女的礼都昧了么? 待贾母看到自己很久以前给元春贾珠的一些珍宝摆件也在里边时,更推断出王氏有意借养在自己身边的儿女掏自己的老底…… 好悬一口心血没喷出来! 偏心二房心疼养在自己身边的几个孙子孙女是她愿意,可若这“愿意”是被人算计的就教人郁闷憋气了! 贾母也是从重孙子媳妇一路走到这老太君位置的,谁让她受气,她也有的是办法让那人气死。当下,除了礼单有挂名儿的将东西分还给各人,剩下的她一半充入公中一半收进自己的私库。连王夫人嫁进贾家这么多年嫁妆的盈亏也算计了清楚,不扣除她在贾府多年的吃用,多出来的东西一律充入公中! 清理之后,王夫人拥有的还不到所有东西的十分之二。 贾政和贾珠看着心中不知什么滋味。 贾赦见好就收,贾政再怎么着也是他弟弟,荣国府有他一份,他愿意养清客、玩文房四宝、卖弄诗赋……都由他去!对贾珠越发地刻苦攻读,也撩手不管。 他是孝顺,却不是傻子,王氏借着贾珠怎么打压自己儿子,他多少也感觉到了,否则不会在知道妹妹心中还有自己这个哥哥的时候下了决心将贾琏送到扬州给妹夫去管教。贾琏留在荣国府并不能得到他应有的地位和重视,他心中清楚,可惜他是心有余力不足,约束自己尚且不能,哪里来的精力与才干管教儿子。 如今什么都好了,自己只须将自己的印章、名帖收拾妥当,别被借了名头干那犯朝廷律法的事儿……公中的产业就算老太太再偏心二房,想必也不会被贪去太多。也不知王家怎么教养女儿的,嫁妆铺子没个生意赚钱,为了赚钱竟全改了做当铺放利钱、买卖古董——给她贪下的东西销赃,这也罢了,竟还让琏儿猜着了,在外头借荣国府的名头包揽诉讼,幸亏用的不是自己的名帖,想必是二弟的名头比自己这个一等将军有用吧。 他冷笑。 第11章 储君之选(上) 扬州知府钟楚元的府第位于城东北角,与城北的梅花岭相距不到十里。 宅子不过三进,但从宅子往梅花岭的方向又依山傍水地修了个梅园,里头种了数百株梅花,其中亭台水榭幽明之处不乏珍稀品种,与梅花岭的那片梅林互为呼应,花开时节,蔚为扬州城一大观 梅花书院的寒林书馆是林家出资修建,林家每年也为书院的教授学子捐些笔墨纸砚的费用,再加上林海弱冠之年便高中探花,才学不俗,曾受邀到书院讲过几堂经论,因此在扬州文人清流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钟楚元则因为梅园每年花开时节向游人开放,梅花书院的教授学子更只须打个招呼便可入园活动,因此这几年也颇得扬州士人学子推崇。 依此论推,林海与钟楚元又多了点可以意会的交情。若不是钟楚元立场模糊不清,林海倒要将他引为知己了。 因为贾敏刚确定有了将近一个月的身孕,所以与小幼安一道留在家里,由林海带着贾琏兰祯前来参加钟府老太太的寿筵。 “真是人头涌涌。”贾琏感慨了一声,钟知府的人缘真好啊。好在梅园够大,凡有亭台水榭之处必备了瓜果水酒以及可以饱肚的点心,更有钓竿和上好诗赋、对子、名画供人品评,如此一来,大部份的士人学子倒不在意能否在筵宴上占一席之地了。 江南官场动荡,钟楚元却是能够影响形势的重点人物之,他母亲的寿诞不管有无接到请帖,大小官员都不吝捧场,不能到的也会托人送了礼来。 林家的马车一到,钟楚元竟亲自出来迎接,林海心中一动,笑眯眯地抱拳恭贺,带着贾琏一头扎进官员堆里,相互引见客气一番后,还在读书的少年子弟与已经出仕的老油条又各自分开说话。 林海身材颀长,相貌清俊,气度儒雅,浅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闭口肃颜时又有一番夹杂着儒家浩然清气与为官者的威仪气度,不管立场相同与否,绝大部份的官员都乐意跟他交谈。贾琏本来就机变善言谈,这两个月又跟着林海读了不少书,厘清了不少官场文人间的形势、规则,在少年堆里更是如鱼得水,好不得意。 兰祯代表林家跟着钟夫人往后院拜见钟老太太。在场的诰命夫人见只她一人前来很是吃惊,待知道贾敏又有了身孕不由羡她有福气。方守备的夫人柳氏与贾敏交好,又多问了两句,说好了两日后到林府看望贾敏。 钟老太太出身牛国公府,见兰祯小小年纪便行止有度,语言伶俐,又有小女儿的灵动可爱,很是喜欢,送了她一套做工极为精巧看起来是小孩子用的玳瑁碟子与玛瑙杯,接着又让大了兰祯三岁的嫡孙女钟蕙好好照顾她,惹得钟蕙做出娇嗔吃醋的不依状,又引得老太太一阵乐,答应将一只自己养了很久的白玉鹦鹉送给钟蕙,钟蕙又以不夺老太太心头所爱为由推了。 在场的夫人们不由纷纷赞美小姑娘伶俐、懂事、孝顺。 钟蕙带着兰祯来到后院的小花园,这个小花园修得小巧精致,有一处青翠修竹,清溪环绕,旁边小亭子里设了石桌,上头刻了棋纹,可见是主人闲敲棋子,听淙淙流水之所,别有妙趣。小亭的另一边有处芍药茵,旁边有叠石假山,溪流穿过的天然石洞门,门后是一泓池水,池中荷叶亭亭,右边恰有一修成了船舫模样的临水花厅,许多姑娘姐儿正在那儿,或三两一起说着话,或指着池中的鲤鱼鸳鸯时不时发出惊呼…… 第15章 这些小姑娘兰祯有些早就认识,譬如惠大人家的嫡次女惠英兰。兰祯记得她的生日是十月底,过了这个生日她就十六岁了,亲事却还没定下,惠夫人很是着急。听说惠大人有意将她嫁给八皇子封靖晏做侧妃,惠夫人不同意。夫妻为这事儿闹得很大,外头也隐隐听说了。 八皇子封靖晏的生母与十八皇子封靖晨的生母一样,出身不高也不受宠,即使生下皇子也只是个贵人,不同的是十八皇子有个大姨母生的四皇子罩着——好歹人家是继后养子,宫中那些捧高踩低的嫔妃奴才不敢明面上欺压,而八皇子就悲催了,他的生母陆贵人一开始只是甄妃身边的宫女子,而他是皇帝酒醉后的产物。 八皇子虽然年长九皇子封靖昊五岁,却才干平平,与他的生母常年在甄妃手下毕恭毕敬讨生活一样,只是九皇子的附骥。 对惠夫人来说,嫡长女已嫁进了甄家,小女儿何必还要绑上甄家这条船?说是嫁进皇家,却只是个不受宠皇子,还是侧室,能有什么前途?! 兰祯觉得,惠大人也不一定是真心想将女儿嫁给八皇子,只是玉成这事的是甄家他不好推却,便闹将出来……惠夫人和惠小姐自己不愿意,甄家总不好强人所难吧。否则以惠大人的能力、惠夫人治家的手段,内宅里的事怎么可能传到外头去。 “兰祯妹妹,这儿有玫瑰饼,你吃吃看合不合口?”钟蕙很喜欢这个雪玉似的小姑娘,牵着她进了花厅,引着众人相互认识了一番,就又是点心又是水果地端到她面前。 “姐姐家里还有花房?这玫瑰花饼是新鲜的玫瑰花做的吧,芳香甘甜,很好吃呢。”玫瑰饼很好做,用新鲜的玫瑰花洗净晾干,磨成细粉,和以面粉、蜂蜜,做成饼,蒸熟而食。上辈子,每年农历四月,内务府均派人去民间采购鲜玫瑰花,大部份被用来做这玫瑰饼,不止供宫内享用,还常作赏赐百官以示恩宠之用。 “连钟姐姐家的梅园里有一处专种了玫瑰的花圃都不知道!”一个穿着嫩黄色衫裙看起来只比兰祯大一两岁的小姑娘说道,清秀的脸上明显地写着我很不高兴。 兰祯也不太高兴,小姑娘穿着打扮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乍一看,还以为两人是双胞胎呢。 当然,定眼一看,明眼的都能瞧出无论是气质容貌,兰祯胜出一大截。 “我又不是神仙,哪能尽晓世上之事。”兰祯细嚼慢咽地吃完了手中的玫瑰饼才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好悬没把鼓着气瞪着眼的小姑娘给憋坏了。 “哼,少见多怪。”小姑娘更气了,扭头对旁边两个同为始龀之龄的女孩子道:“我们到那边去玩,不要跟她在一起。”根本没给主人钟蕙出声协调的机会。 兰祯差点喷笑出来,除了在现代的幼儿园,她很久很久没经历过这种事了…… “蕙姐姐,她是谁呀?”兰祯笑眯眯地问。 见兰祯不在意,钟蕙也放下心中的那点纠结,道:“她是四皇子侧妃吴氏的侄女儿吴蕴雪。” 钟蕙的母亲周氏是钟楚元继室,与四皇子另一位侧妃周氏是堂姐妹关系,四皇子两位侧妃的亲戚走到一起……虽然有些古怪,不过夺嫡形势严峻,先攘外后安内,这也不是不可能。 “钟蕙妹妹,听说你们家养了只很通人性的白玉鹦鹉,不知我们今天有没有这个荣幸看看?”惠英兰走了过来问道。 旁边的姑娘听了也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几个与钟家往来亲近的早听过白玉鹦鹉的事,忙给其他人讲解起白玉鹦鹉的异处。 钟蕙抿嘴笑道:“这个可不是我能做主的,白玉性儿大着呢,我得先去问问它。各位姐姐妹妹稍等一会儿。”说着带着丫鬟去了。 惠英兰默默地在兰祯不远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长相很美,乌发蝉鬓,娥眉青黛,明眸如星,琼鼻樱唇,肌肤虽不是时下流行的雪白却也是甜甜的浅蜜色,上身穿着藕粉色半臂绣梅花襦衫,面是一袭樱红色轻罗长裙,端雅中透着俏丽。 兰祯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穿的水绿色交领齐胸襦裙,叹了口气。 “噗,小小的人儿学人叹什么气!”惠英兰见过林兰祯几次,觉得她雪团似的,眉目带着一股天然的秀丽清逸,看着就教人心生喜爱。 “我在想,自己什么时候能长大,像惠姐姐这么美就好了。”这话绝对是骗人的,她觉得娃娃的生活很好,没有一月一次的烦恼,还能尽情享受父母的疼宠。叹气不过是一瞬间的沮丧,毕竟她有时候也想穿飘逸美丽的衣裙,这可不是五短身材就能撑得起来的。 惠英兰笑了,“小家伙才多大就知道美不美的了。再说,长大了烦恼就多了,还是不长大的好。”说着,眼底不由地泛起淡淡的轻愁。 “我虽然还小,却懂得很多了。惠姐姐是个难得的美人。”兰祯眉眼弯弯,淡淡的金阳似乎一刹间飞到了她的眼角眉梢,“长大了要承担责任自然烦恼会变多,不过总有办法解决的,这才是人生嘛。” “呵。”惠英兰忍不住又笑,人小鬼大的,不过话有些道理。 这时,一只公鸡大小的雪白鹦鹉掠过荷池飞进了花厅,落地后伸展了下翅膀,抖了几下红艳的冠子,嗒嗒嗒地往兰祯这边走来。 “哇,好漂亮的鹦鹉,果然浑身雪羽没有半丝瑕疵!” “它的眼睛是黑的,像黑豆,好可爱呀。” …… “白玉。”钟蕙快步走了进来,看到它吁了口气,“今天人这么多,你到处乱跑,我多担心啊。” 鹦鹉回头睨了她一眼,“不是你说美人在这里,让我来看的吗?” 钟蕙脸红了,花厅里的小姑娘们石化了! ……长得这么稀有也就算了,居然还会说话,说得这么溜?! 瞬间的静默过后,大家哗地全部围了上去。 ****** 转眼到了九月,秋高气爽,金英满城。 庆d帝带了不少官员侍卫前往西山进行秋狩,太子联合了五城兵马司以及西山大营的一部份官兵逼宫篡位。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王子腾临场反戈,与迅速扑灭了西山大营逆反将兵的大军汇合将追随太子的人马堵在宫门外。正在宫中准备里应外合的太子闻讯直接自缢于东宫。 一场篡位谋逆之乱不到两天时间便结束,京中的王公大臣勋贵将领却着实洗了一次牌子。 因西山大营将兵做反,整个围场乱成一团,不少随扈官员御前侍卫猝不及防之下受伤殒命,其中身份最为贵重的当属世代执掌宗人府宗令的端亲王封沛昌——替庆d帝挡了一箭,当场身亡;山西大营都统陆峻在起事之初便被格杀;修国公世子侯令方当场身亡;新袭了保龄侯不久的尚书令史侯护驾重伤;其弟山西大营参领史鼎护驾受伤(轻伤)…… 庆d帝虽然顺利平定了叛乱,但对着疼宠了二十多年的太子尸体以及太子留下的遗书,心中却是极为懊悔。太子遗书中说道:那个之前被人撞破与他有私的芳嫔,并非他主动招惹,而是芳嫔开始若有似无的示好,向他示爱,说愿意成为他在后宫的耳目……后来有一次饮了酒,不知怎么回事竟做出了丑事,再难挽回,说他对不起皇父。被发现后,因被训斥、禁足,心中担忧从此不被皇父待见,不想跟着在江南掌着茶务史之职的妻弟及属人相继出事……害怕皇父有意废储,所以才会在门人的劝说下起兵逼宫,他没想过要真正杀死自己的皇父与兄弟,有如今的下场与人无尤,他不敢请皇父原谅,但他的妻儿并不知情,还请皇父宽恕一回…… 庆d帝年少登基,经历了不少政治风波,太子是他一手培养长大,他深知太子秉性,端慧、宽仁、知礼,所以在知道他与自己母妃有私时才会那么震怒,觉得自己再看不清这个儿子的面目;也因此在魏东临爱妾接受敕封却遭雷霹时怀疑有妖邪作怪派了道录司去查清事实……他对太子失望,却还没决意废储的地步,不想父子相疑,太子先走了这步自绝后路的棋子。到了这一刻,他再不怀疑,这一出出的事故都是有人暗中安排挑衅所致! 他亲手教养长大的嫡子啊…… 庆d帝毫不掩饰自己的伤心,却不得不下旨废了皇长子封靖昀的太子之位,将他贬为庶人,原太子妃和太子几个儿女暂时禁于原太子府等候发落。还得封赏在此次谋逆事件中立了功的王公大臣。其中,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王子腾越级擢拔为京营节度使,掌握着京卫指挥史司兵权;保龄侯史侯伤重不治,因无子,但将他的爵位给了他的幼弟史鼐不降级承袭,史鼎护驾有功,另赏忠靖侯之爵…… 只有端亲王封沛昌的后事有些棘手。 当年庆阳王朝□□庆阳帝起兵时身边有三个勇武出众的儿子与他同心戮力,到平定天下时,三个儿子分别都立了不小的战功,立哪个为太子呢,庆阳帝有些犹豫不决。大儿子封世昱允文允武,又是嫡长子,立他为太子是顺理成章的事,无奈封世昱身体受过重伤,对子嗣有影响;二儿子封世昭是三个儿子里最英勇过人的,膝下又有了两个聪慧的嫡子,可惜嫡妻早逝;三儿子封世星倒是妻儿俱全,性格却有些玩世不恭,无视规矩体统……结果,未等庆阳帝做出决定,封世昱就表明态度辞了太子之位并发誓他这一脉永不窥伺帝位,愿世代执掌宗人府,成为皇室的后盾;封世昱一表明态度,封世星也立即说明自己不想当皇帝,并道大哥是长子执掌宗人府理所应当,如果可以,以后封氏一族的各种祭祀典仪他愿意负责——这话真是惊凸了不少大臣和封氏族人的眼睛! 第16章 庆阳帝对他们的兄友弟恭高兴不已,便立了二儿子封世昭为太子,册封了长子封世昱为铁帽子端亲王,执掌宗人府府令,三子封世星为铁帽子仪亲王,负责封氏一族各种祭祀活动。 仪亲王也就罢了,每一代的端亲王身体都不怎么样,传到封沛昌这一代是第三代,代代单传,封沛昌死的时候他的王妃水涵刚好怀孕四个月,听到恶耗一头栽倒,当即小产,老端亲王妃受不了接二连三的打击病倒在床……不到一个月,心若死灰的婆媳二人也跟着去了。 事情一宗接一宗,到了年底祭祖的时候,仪亲王封沛进宫请示端亲王承嗣问题。 庆d帝自怀疑太子之事是有人在暗中谋划便暗中着手调查,结果发现,是贤妃及其所出的二皇子封靖昕主谋,甄妃、淑妃推波助澜,三方瓜分了太子死后的势力。 难怪太子一去马上就有大臣请立长子(二皇子)为储君。 庆d帝又痛又怒,更念起太子的好来。 经此一事,他重新审视起自己的儿子和嫔妃。 庆d帝注重出身,他一生宠过爱过的后妃,不是出身书香大族就是勋贵世家,如今宫中后位虚悬,宫务由贤妃、淑妃、甄妃三人共掌,而最得他宠爱的就是甄妃。 在所有的皇子中存活下来的除去自幼由他亲自教养长大的太子,有贤妃所出的二皇子封靖昕、德妃所出的四皇子封靖明、淑妃所出的五皇子封靖显、陆贵人所出八皇子封靖晏、甄妃所出九皇子封靖昊、宁嫔所出十二皇子封靖昃、王贵人所出十八皇子封靖晨,共七人。 其中,四皇子封靖明的生母王氏进宫时其父王从新只是个从五品翰林院侍读,封了个贵人,生封靖明时难产去世。庆d帝当时爱重继后张氏,见她进宫几年不曾生育便将他抱给张皇后抚养。张皇后感念王贵人便奏请庆d帝追封她为德嫔,对四皇子视若己出。因此,四皇子倒算得上是半个嫡子。只是四皇子长到十二岁时,甄氏已经开始受宠,气焰喧嚣,以失去第二个儿子为代价陷害张皇后,成功跃居妃位,当时的张皇后因体弱已几年不曾承宠,色衰爱驰,一气之下病倒在床,对庆d帝心灰意冷,不久吐血而亡。 张皇后的病逝庆d帝本有些愧意,不仅丧仪大办还追封四皇子生母德嫔为德妃,但张家不依不饶的态度及甄妃的哭诉渐渐地也将他的愧疚之意消磨得一干二净。一次朝堂上被张后兄长内阁学士张伯钧诘问得恼羞成怒,冲动之下勒令张氏一门回山西临汾,在自己有生之年不许入朝为官—— 皇帝金口玉言,张氏一门却也不是普通士族,是黄帝姬姓后代。他们这一支几经繁衍迁移,最后扎根山西临汾,与河北张氏、河南张氏,并为张氏一族中影响最大的三支,历代都有入朝为官的。庆d帝的做为不止是打了张后一门耳光,更恼了张氏族人,山西临汾这一支干脆全部辞官返回故居闭门读书不说,其他河北、河南两支嫡系也陆续淡出朝野。 第12章 储君之选(下) 都说读书人可怕,更可怕的是以诗书传家的世家大族,定居山东的衍圣公一系也罢了,人家嫡系是不管哪朝哪代都不入朝为官的,他们不入朝皇家不丢脸。可张家呢,却是每朝每代都有入朝为官,为社稷百姓做事……张氏一族不入朝了,这代表什么?代表当政者昏庸无德。 虽然在朝为官的都知道内情,可天下读书人哪管那么多呢。 这件事在庆d帝、四皇子、张氏族人心中都留了疙瘩,影响深远。可以说,庆d帝晚年重视自己的仁君之名,也与此事有关,多少挽回点形象嘛。得罪了一个世族,再将其他勋爵、世家得罪光,他这个皇帝在青史上还能留下什么好名声?可怜他十五岁登基,四十几年来文治武功也是建树不少的。 后来他多少次想晋甄妃为贵妃,都因念及此事而压了下来。 遗憾的是,太子一去,他一扒拉,发现二皇子性子阴沉,行事爱用险诡之术,不是储君的最佳人选。 五皇子骑射武学上还可以,文墨上却一塌糊涂,更糟的是他平时表现出来的也是重武轻文的态度,这样的人如何治理好一个国家?更别说他还喜好男风。 八皇子出身低,也无才干,与他生母一样唯甄妃是从,没有为君之心,不用考虑。 九皇子是自己宠爱的甄妃所出,本身又聪慧,虽才十七岁,却大有成长空间,可惜甄家在江南成尾大不掉之势,更别说甄家的动作已触及皇家底线,贪污受贿,结党营私,谋害皇嗣……若是九皇子登基,他要怎么对待成了圣母皇太后的母亲和扶持他登基的甄家? 十二皇子才十五岁,功课跟五皇子一样,只是倒了个个儿,文才颇受太傅们称赞,可一说到武技骑射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皇帝有时也需要摆样子的,他这样怎么镇住那些武将?! 十八皇子才十岁,不仅出身低,性子孤冷,年龄上也不行,太小了,等他长大,他的兄长们都有了不可小窥的势力,有个万一,处理起来费劲。 以前觉着儿子不少,现在看来真是太少了,想来想去竟只有一个四皇子可堪大任。没有外戚之患,本身心机手段都有,出身也说得过去,更重要的是,在所有年长的皇子里,只有他安守为人臣子的本份,尽心办差,没给太子下绊子,对底下几个幼弟也还照顾…… 只是,庆d帝眉头始终没能展开,这个儿子以前他也喜欢的,张后极会教养孩子,文才武略老四都学得不错,只是张后的事父子两人心中生了隔阂,后来宫中又传出了命硬之说,他便顺势冷待……让他意外的是这个儿子并没有在这些逆境中颓丧,反而日渐成熟稳重起来,没让那些捧高踩底的奴才小觑。 这些年,甄妃没少利用手中的权利打压他。以前对老四的忍让满意,现在考虑立他为皇储却又让庆d帝心存疑忌,倘若自己不在,甄妃和老九会有好下场吗? 不由犹豫不决起来。 说起来,在众多儿子里最得他看重寄予厚望的就是太子,可最得他疼的却是九皇子,依他慈父心理,自然想将江山留给他最喜欢的儿子。可他毕竟是一个皇帝,在位四十几年,历经多少次政治风波,边疆战乱,灾慌……对庆阳王朝倾注了半生心血,不忍它因自己一时的喜恶而慢慢走向衰落,否则他到了地下也无颜去见封家的列祖列宗。 他一生文治武功皆有,错杀功臣、冤屈宫妃的事也有,晚年为着仁君之名,不忍发落从年少时伴着他一路走来的功勋之家,即使他们已慢慢门庭腐败,后继之人成了国家蠹虫……可是,他可以放任,继承者却绝不可以! 储君人选,只能是老四。 也罢,多给甄妃和小九一些保障吧。 定下心思,庆d帝开始斟酌起过继给端亲王的人选。他的眼光在几个皇子的名字上滑过,停在了十八皇子封靖晨上面。 十八皇子的生母王贵人是老四已逝生母德嫔的幼妹,老四对这个小了他十几岁的弟弟也格外亲厚。如果老十八承袭了端亲王的爵位,倒可以弥补一下老四朝堂上势力薄弱的不足。 …… 十八皇子过继给端亲王的旨意一下,王贵人立即厥了过去。 醒来后嚎啕大哭,进宫封了贵人,生了儿子,在这个位置上一待十年,皇上的眼中从来没有她和儿子,结果在夺走她儿子的时候却封了她为顺妃。 “顺”,皇上连给的补偿,都叫人觉得讽刺。 封靖晨也懵了。从此以后他有母亲却只能喊顺妃娘娘了!“四哥——”他看向肃然不语的封靖明。能离开这个皇宫他还高兴呢,父皇对他和娘从来只有漠视,宫里的其他娘娘和皇兄更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讥讽和欺侮是常有的事。只是娘和四哥是跟他最亲,对他最好的两个人,离开了皇宫就不能他们在一起了。 他们两兄弟的遭遇多么相似!封靖明对生母没有印象,但这不影响他对庆d帝在对待儿女后妃上凭着一己喜恶所作所为的观感。拍拍封靖晨的肩膀,他道:“别担心,姨妈有我照顾,你也永远是我的弟弟。” 顺妃知道四皇子也没有办法,哭得更伤心了。她性子和顺,不争不抢,换来的是什么?!以前母子说到未来,出宫建府,接她出宫享受儿孙绕膝之乐……这些都不可能实现了! 过继了出去,无论是名义还是现实,封靖晨都不再是她的儿子。 “姨妈,你别伤心了,反过来想,靖晨过继出去,就与宫中没有干系,至少不用担心他的性命安全。” 为什么庆d帝有十八个儿子活下来的却只有七个?盖因后宫争斗惨烈,像宁嫔玉嫔静嫔等几个生的儿子都一一夭折,这是因为相比生了八皇子的陆贵人、生了十八皇子王贵人——现在是顺妃,她们更受宠,威胁到了三妃的地位。 “对啊,娘,你别难过。还有四哥呢,虽然四哥出宫建府了,可甄妃贤妃她们还在呢,要是二皇兄九皇兄坐上了那个位置,四哥哪里还有活路?我们母子岂不是一辈子仰他们的鼻息过活?”封靖晨能活到十岁,除了顺妃和四皇子用心照顾也与他自身的聪慧分不开。 第17章 从小受尽冷眼,四皇子毕竟有个皇后养母,他可以用温和清淡作保护色,他却不能,他若不冷不狠,怎能吓退那些以欺辱他人为乐的兄长以及在母妃们纵容下无所顾忌的奴才?! 何况四皇子大后出宫建府,更难关照到仍在宫里生存的他们了。 顺妃心中一震,当初张后病重,王家担心四皇子在宫中无人照顾……是自己选择了进宫,否则以父亲从四品翰林院侍读学士的清贵职位,自己议一门好亲事,做个明堂正道的嫡妻,生儿育女,日子也能过得和美。可自己进宫之后,因为不得宠,别说护着四皇子了,连一点小忙也帮不上,后来自己生了晨儿,为了护住儿子更是处处退让,息了争宠之心,结果呢,有了事第一个被推出去的还是自己的儿子……是自己太没用了,竟以为那些女人会看在她不争的份上放过他们母子,竟以为皇上多少能护着晨儿一些…… 晨儿说得对,太子一去,储位空悬,四皇子虽不得皇上看重,身份却高于其他皇子,甄妃贤妃他们不会眼看着四皇子坐上那个位置的,为了达到她们的目的,不仅四皇子是她们铲除的目标,与四皇子亲近的小十八也很危险,出继果然更能保住性命。 忍让没有出路,自己必须做些改变了。 她心中下了决定,拭了泪坐直身子对四皇子道:“你在宫里可有擅媚宠的老人?没有的话宫外找也行,将她安排到我身边来,就算不能与甄妃她们一较长短,我也绝不能让她们再有机会害你和晨儿。以前都是我无能,护不了你们,反而拖你们后腿……” 宫里就是这么残忍,不得宠的女人,娘家没什么势力的宫妃,在帝王眼里没有价值。她才三十出头,相貌与姐姐相似,秀丽清雅,不显老,好好保养一番,尽管比不得甄妃妩媚,至少不会输给已显老态的贤妃淑妃! 封靖明和封靖晨对看了一眼,愕然之外生出惊喜,只要姨妈(娘)有了斗志,以她从一品的妃位,至少不用担心他们不在宫里她会被欺负! “姨妈放心,我会尽快安排。”封靖明慢慢地说道。他的养母病逝之前虽不得宠,到底掌了十几年的宫权,手中得用的人手不是贤妃甄妃她们几个能尽知,且能扫除干净的。 …… 顺妃以为封靖晨被过继给端亲王是甄妃她们为了夺嫡而向庆d帝进的谗言,其实她冤枉她们了! 贤妃淑妃也就罢了,她们有心为二皇子五皇子争储自然不想儿子被过继出去,甄妃却不同,她的永福宫后殿还住着个陆贵人,陆贵人还生养了个八皇子啊,将八皇子过继给端亲王岂不等于为儿子在宗室里拉了一大半势力?! 亏她在庆d帝耳边吹了好几次枕头风,没想到一转眼却给了十八皇子,难道只是十八皇子年纪比较小?还册封王贵人为顺妃?是补偿还是这里头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她的担心很快随风吹散,因为新年的第一天,庆d帝就晋封她为贵妃,越过贤妃淑妃成了后宫嫔妃第一人——上头没有皇后和皇贵妃。 她相信,她的儿子封靖昊最终也能坐上那把至高无上的椅子。 不过,随着她的晋封,顺妃王氏居然也进了庆d帝的眼,承了几次宠。她并不将怯懦的顺妃放在眼里,但是她很忌惮四皇子,于是她重起战鼓,找了个机会让庆d帝将她身边的女官贾元春指给四皇子做侍妾。 贾元春当然明白甄贵妃将她指给四皇子的用意,不过是将她当成棋子,能在四皇子府探听到一些消息最好,不能的话膈应一下四皇子也是好的。她不知道甄贵妃是怎么跟荣国府达成协议的,但她不甘心,自己不是荣国府精心培养出来的吗,为什么自己不是侍奉君王,不是侍奉最有可能成为下任帝王的九皇子? 在贾元春心里,如果老太太不同意,甄贵妃权势再大也不能这样随意摆布她的未来。她觉得心寒,自己对荣国府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 难不成九皇子登基,自己还能得了好? 指给了四皇子,她一生的荣辱便也系在了四皇子身上,只有四皇子成了皇帝她才有可能成为皇妃。 第13章 绛珠续缘(上) 京城,一间民宅的地窖里 “咦?”正闭目念叨着什么的马道婆忽有所感地睁开眼睛,一看西边神案上摆在厌胜物里的两尊人偶发出了淡淡的烟气,紧接着,贴在人偶上的生辰八字与符咒无端生出了火舌,火舌发出噼啪焰响,迅速将人偶烧成黑炭,眼看就要将厌胜物里常年燃烧着的东西给席卷干净—— “疾!”太子起事失败自缢身亡,京师人心慌慌,马道婆却沉浸在法力大进的喜悦当中,修行上不免勤勉了几分,忽视了日常的工作,对进行了几年眼看就要完成的这道术法突然的反噬莫明其妙之余,倒也镇定地出手压制。 哪知这反噬之力刚阳威凛,眼看压制不住厌胜物就要爆开,连忙祸水东引,将那爆开的淫烟引向一旁,“砰!”地一声,深浅不一的胭脂色将一道寄名符喷染了大半,底下的长命灯焰火大炽,与左右串连起来。 马道婆连忙甩动袖子,施法护住灯火不让它们烧到那些寄名符上。这些寄名符无不是勋爵官宦家里大户太太为了自己的儿孙平安而将他们的名儿挂寄给自己作干儿子,让自己念经保佑,是自己收入中最为稳定的来源,要是有个差错,光靠那十天半月也不见一宗的害人生意,自己哪来的银钱买符纸法器?没有法器,自己就不能做法收集“气运功德”上缴仙姑,请仙姑教导自己法术了。 气流波动很快平熄下来,马道婆这才定神看向方才被喷染到的符。一看,傻眼了,“桃花障”产生的淫烟居然喷到了贾宝玉的寄名符上! 这算不算一报还一报呢,出钱请自己做这“桃花障”邪术的可不就是贾宝玉的母亲王夫人吗?! 明暗不定的三角眼盯了寄名符半晌,马道婆淡定地又坐回蒲团上,闭眼做自己的功课了。反正喷了出来的桃花障效用失了大半,又没了厌胜物镇着,妨害不大。 要是有个什么事儿,正好让荣国府的老太太和王夫人每天多添点香油钱,让贾宝玉免灾…… 马道婆不知道,她做下的这个“桃花障”法术太过阴邪,坏人气运,法术被破,一半早报应到了出主意的王夫人头上,一半儿原该她这个施术者承受,却又被她移到了贾宝玉身上。 冥冥之中,贾宝玉固然子受母过,可属于马道婆的孽报却并没有消失,而是堆积了起来,总有一天上天给跟她全部清算。 ****** 进了腊月,不管北方南方,都开始大扫除、做(或者买)鞭炮花灯、准备各种食物、压岁钱和供品,添置新衣、更换陈设等等,忙碌中有一种期盼的喜庆。 新桃换旧符,新一年的到来象征着新的希望。 林府的几位主子心情却不怎么轻松,陈大夫刚刚给贾敏诊出她腹中怀的是双胞胎。林海忧虑的很正常,这几年他跟贾敏的身子骨是变得健康了,可贾敏婉柔的外表还有过去太过深刻的烙印,都让他有一种妻子柔弱还需呵护、保养的感觉,妇人生产本就危险,何况双胎?! “爹爹不用担心,弟弟妹妹会平安生下来的。”兰祯被林海的不安影响,心情也有些浮躁,什么时候林妹妹有个双生兄弟了?难道原著中林妹妹身体不好还有双胎难产的原因? “是龙凤胎?”林海有些惊喜地看向女儿,终于停止折腾自己的双腿。 “嗯。”林妹妹什么时候来啊,难不成娘亲这回生的不是林妹妹?这蝴蝶的翅膀到底有多大啊,一二三四,再加个林妹妹,难不成贾敏要生五个小孩甚至更多?! 想起上辈子自己那绕了操场一圈还有多的娘家侄孙侄孙女……兰祯嘴角抽了抽,光每年备的年节礼就要头疼死人。 幸好,绛珠仙子没让她头疼太久,腊八的那晚,兰祯终于感觉到了玉兰花带来的波动。她从空间里出来,神魂一闪便到了林府上空,看着春风拂柳般立在虚空的绛珠仙子及她身边清雅挺拔温润如玉的白衣公子,浅笑道:“妹妹来了。” “姐姐。”绛珠仙子盈盈行了个礼,“多亏姐姐之前援手之恩,绛珠遭了小人算计,险些灵根损毁,无缘大道。” 兰祯吃了一惊:“到底怎么回事?” 绛珠娓娓说道:“原是放春山遣香洞的警幻仙姑弄了个太虚幻境,为搜集精纯灵气修炼,圈移了许多天地灵根进去,那些已然化形未曾忠心于她的,都被她使计夺了真身,受其掌控。 也是妹妹天真不知世事,以为灵界美好太平,化形几百年不曾交到几个好友也不曾往赤霞宫拜会灵河之主,以致上当受骗,什么甘露灌溉之恩……唉。 好在遇上了姐姐。重回西天灵河,我碰上了从放春山那边回来的石生,才知道灵界出了件大事,那太虚幻境也不知被哪位大能给破了,拘在里头的灵根飞走了大半。” 绛珠指着身边的男子,介绍道:“他便是石生,是我的老邻居,向来把我当妹妹照顾的,三生石。” 第18章 兰祯与石生彼此含笑颌首致了个礼,听着绛珠继续说道:“幸亏那日他路经灌愁海发现了放春山的异状过去察看,才把我给救了出来……否则,就算我知道真身被警幻仙姑拿了去,也不能这么顺利便要回来。” 真是赶巧了!兰祯问道:“那现在怎么样了?” 绛珠与石生相视一笑,道:“我们去赤霞宫拜会了灵河之主,才知龙王闭关千年,那警幻仙姑的手下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蛊惑了神瑛侍者,使得灵河两岸的灵根被警幻仙姑掠去不少……太虚幻境一塌,倒有不少逃逸了出来,她们有些是真身元神都被拘移到了太虚幻境,有些则是真身留在了灵河畔,元神却被使了术法拘住,借以抽取真身灵气……有的则是跟我一样,元神被骗下凡成为她汲取气运的工具,真身被掠走,真是各种各样遭遇的都有。我们下界时,她们正请提前结束闭关的灵河龙王替她们讨回公道,救出未能逃出的兄弟姐妹呢。” 兰祯听得目炫神驰,这警幻仙姑厉害啊,竟敢挖灵河龙王的墙脚。不过如今太虚幻境被破,供她修炼的精纯灵气没了,使她发展势力如鱼得水的气运也流失殆尽,底下控制的人手想必也流走大半,警幻仙姑恐怕再没底气跟灵河龙王抗衡…… 心中一抖,兰祯决定死死捂住心中秘密,不教第二个人知道是自己坏了警幻仙姑的好事——要是太虚幻境好好的,等灵河龙王闭关结束,她修为大涨,势力培植得差不多,多少有点本钱跟灵河龙王叫阵的。 “难怪我出生之后林家运势越来越好。”兰祯恍然一笑,对自始至终含笑听着她们对话的石生道:“石生是送妹妹来续前缘,亦或也想下凡结一段尘缘?” “他受赤霞宫鱼宁姐姐托办一事,须下凡一趟方能了结。”绛珠笑靥嫣然,“以后他也是姐姐的弟弟了。” “见过姐姐。”石生一路听绛珠讲了不少眼前女子的事,心中早好奇万分,打定主意要探探她的来路,结果从开始到现在观察了大半天,也没能瞧出她的真身,知道自己的法力在她之下,这会儿是真心诚意拜见的。 “弟弟不须多礼。”兰祯浅笑盈盈,一次解决俩,甚好甚好。 这笑……怎么有点像青丘山的九尾狐啊,石生瞅了眼兀自开心欣慰的绛珠,心中抹了把汗,觉得不能太相信绛珠仙子看“人”的眼光。 绛珠忽地省起:“差点忘了,姐姐托我带些灵界种籽根苗,我寻了好多呢,里面不少是灵界的姐妹们送的。”说着,袖子轻拂,一个储物袋飞了出来。 兰祯欢喜万分地接过,“妹妹竟记着,多谢了。”灵界出品,即便不是后天灵根,也应该不差。 绛珠嗔怪道:“这般客气,可教我难报姐姐救助之恩了!” “我太高兴了,妹妹可不许跟我计较。”兰祯斜睨了她一眼,光明正大地打开储物袋,神识一扫,嘴角越发地弯起。 里面既有灵稻、箨果、沙棠果、子孙果、文茎果、黄蛇果、黄灌果、力木、莘木、瑶草、鬼草、条草、祝余草等上古常见的可入药又可吃食的普通灵根,又有灵界才生长得好的净竹根、灵松籽、灵茶籽、月桂子、冰榄、银杏、芳草等洪荒后天灵根,特别是那捧灵莲籽,竟是九转金莲、泼天墨莲、金边紫莲、烈焰红莲……圣雪莲,这些东西即便是灵界也不是轻易便能得到的。 其实凡间一些果木品种在空间里灵泉浇灌灵气熏染,千百年过去,也比得上那些普通灵根了,只是兰祯喜欢绛珠仙子送的这些普通灵根天生的功用,比如那个子孙果,对修行之人或神仙没什么用,可对凡人好用啊,吃了改善身体,多子多孙。又比如那个沙棠果,吃了居然可以不溺水。 绛珠见她确实喜欢,才转嗔为喜。“也不费什么工夫,都是灵界姐妹所赠。嗯,石生大哥也帮了不少。” 兰祯真心谢过,待要将储物袋收起,忽然扫到两个小小枝条,讶然道:“居然有栾树、丹木的枝条?!”刮目相看啊,她瞟了眼绛珠仙子,居然能弄到这样的好东西。 她不止一次地参悟过鸿蒙灵根玉兰树留在她神魂里的生命烙印,对上古的花草灵木不说全然熟悉,却也认识了大半,之所以记住栾树和丹木还多亏了它们与上古帝君有些关联。 丹木,一种树,叶子是圆形的,红色的茎,开着黄色的花朵,结着红色的果实,果实味道像饴糖,吃它可饱腹。用玉膏灌溉它,五年之后,其果便五色皆俱,光艳美丽,五味俱全,发出诱人馨香,食之可增福寿。听说是黄帝爱吃的果实。 ——这丹木很实用,果实可饱腹,可熬糖,还可以给它升级,成为后天灵根乃至先天灵根。不过升级的代价不是一般人能付得起的……玉膏啊,最顶级的还要用五色玉膏呢,连黄帝也不一定办得到。 栾树,黄色的木质,红枝,青叶,它的枝、叶、果实都是“群帝”的神药。因能清心宁神也很受神兽们的喜欢,特别是凤凰。 ——炼药、炼器都可用,还招神兽,算得上是先天灵根。 绛珠颇不好意思:“这是在赤霞宫那会儿跟众家姐妹讨要种籽时大人送的。” “这怎么好意思?”绛珠口中的“大人”自然是指灵河龙王赤霞宫之主了,兰祯顿觉到手的鸭子肉有点烫。 “我跟绛珠妹妹下凡还需姐姐照应呢。丹木不过珍贵一些,也不到稀罕的地步,至于栾树,养个几百年也就恢复了。”石生含笑道。 “那我就放心了。”龙王都是好人啊。 “姐姐喜欢这些,哪天到灵界一游,那儿的灵植种类是最全的,许多喜爱炼丹的仙人常去采摘,不过有些东西是有主的,却须主人同意才能得到。” “这是自然。” 兰祯心情极好,稀罕的东西哪能这么容易得到,能得这些灵根已是走了大运,她很知足。路要一步一步走嘛。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兰祯给两人普及了下林家目前的情况,问他们:“出生之日还有三个月,可有什么要准备的?”比如保留一点记忆或神通之类。 两人摇了摇头,“一切随缘。” 好吧,她才是那个喜欢作弊的。兰祯轻笑,“也罢,有我呢。” 一路到贾敏寝屋,绛珠和石生两人化为流光投入贾敏腹中,兰祯从空间取出一套桃符在千工拔步床周围布下聚灵阵,见贾敏与她腹中的胎儿一呼一吸在灵气的滋润下神魂安然沉眠,才悠悠然回了自己的辛夷坞。 翌日,贾敏抚着高耸的腹部笑道:“不知怎地,今日感觉充实了许多,心里十分欢喜。” “弟弟妹妹长大了,他们心里高兴,娘亲感受到了。”兰祯说。 林赫瓜瓜地走了过来:“高兴,幼安也高兴。” 兰祯一把抱住他,在他的嫩脸蛋上左右亲了一下,“大家都高兴……” 姐弟俩天真的话教林海和贾敏听了直乐。 第14章 绛珠续缘(下) 这天,钟蕙来林府做客。 原来,小年之前,江南因京中太子篡位谋逆事件而先后引起的波动已然平息,不管各方势力怎么钻动,皇帝的意思显然是求稳,各方面空出来的职缺迅速得到了填补,扬州知府钟楚元调任为正四品顺天府丞——本来以钟楚元的考绩及上次干旱受皇帝褒奖提的那半个品级,庆d帝是有意让他直接出任奉天府尹的。 前来跟小兰祯做告别的钟蕙愤愤不平:“都是惠家不好,自家闺女丢了却来闹我们家!” 事情闹的整个维扬沸沸腾腾,难怪庆d帝也知道。 说起来这事也颇有些奇异之处,自那日钟老太太寿诞之后盐政惠大人的嫡次女失踪了,听惠小姐的贴身丫鬟所说,惠小姐竟是那晚被一只雪白大鸟给载走的。 雪白大鸟,听起来很像钟大人家里那只养了十几年的白玉鹦鹉啊。 惠大人的这个女儿美貌娴淑在扬州城说第二还没人敢认第一,前头还听说要进皇子府做妃的,怎么一转眼就失踪了,是有预谋还是那惠小姐跟钟大人……有暧昧?! 不少好事者纷纷使了劲地打听。 □□消息有些乱,有的说在钟老太太寿诞之前,确切地说是及笄之后,给惠小姐值夜的丫鬟就时不时地听到姑娘的楼阁上有说话声,开始时怕绣楼进了贼人损了姑娘闺誉,便大着胆子上去查看的却没发现人。 ——想必惠小姐与白色大鸟早就夜会过了。 又有的说,梅花书院的一位少有才名颇得钟大人赏识的吴青庵学子也失踪了,说不定两人早有私情碍于家族地位悬殊因此一起私奔了,至于白色大鸟,那个必是个相助的侠妖了…… ——说不定拔刀相助的不是什么侠妖而是钟大人。 人们津津有味地各种联想,却不知惠大人在府中怎样地暴跳如雷,不知如何处理这棘手的烂摊子,只能频频上钟府去要人。 这个时空自古妖异之事不绝,民间有鬼怪作乱,自有那游方的道士异人去替天行道,仿佛是约定成俗的事。而庆阳王朝有鉴于阴月王朝妖孽作乱败坏朝纲,也不过设了个道录司专门管理涉及朝政、以及官宦勋爵府第的诡异祸事,按情节轻重进行稽查、追究、缴杀,其他一般不怎么管。 第19章 雾里看花的永远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老百姓。 只有当官的人才知道当政者对于妖怪祸乱朝纲的忌讳,一旦被道录司判定臣子往来或私纳的妖怪有影响王朝气运及祸国殃民的,革除官职功名赶回家种田还是轻的。 皇子也是一样,一旦发现皇子与妖邪往来,利用巫蛊邪术等手段争储或者铲除对手的,一律宗室除名。 ——这也是当初庆d帝派道录司的人下江南稽查魏东临爱妾被雷霹的理由之一。 惠大人固然因小女儿的失踪涉及到九皇子一派的势力纠葛而头疼不已——也有人怀疑他将女儿藏起来,之前也有风声说惠夫人极力反对女儿进八皇子府,他只能硬着头皮将事情推给钟府,谁让钟家养了十几年的白玉鹦鹉也巧之又巧地失踪了呢。 于是直接咬定钟楚元居心叵测,蓄养妖鸟,害了他的女儿,陷他于不义…… 钟楚元恨得差点一口心血喷出,他克勤克谨,在公务与党派之间小心斡旋,好容易做了点成绩得了不少赞誉,结果惠家这么一搞,官声立马降了一大截不说,还会惹来多方猜疑,江南茶务使,不,是前茶务使魏大人一家是怎么烧光的,前车之鉴不远啊,要是招来道录司,自己这官还做不做了?!再说了,他家的白玉鹦鹉除了说话溜点,哪里像妖鸟了,它是会喷水喷火了,还是会变化戏法了?谁看到了?!虽说是家养,可钟家从不曾用链子锁过它用笼子关过它,它飞走个十天半月也是常有之事,一去不回又有什么奇怪的?! 问题是他想息事宁人,惠大人却恨不得事情闹大。 要不是太子谋逆事件传到江南,两家还撕掳不清。 甄家顾不得追究惠小姐失踪一事是不是惠家拒绝将女儿嫁入八皇子府而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匆匆地请了惠大人到甄府商议,怎么在这场震动中彻底消灭或吞并太子一脉残留势力,怎么在空出来的职缺里安插更多的人手…… 钟楚元却得不偿失——从这次江南官场的调动就可看出了,白窝了一肚子气,要不是背后的主子另有指示,他真想借这事跟九皇子一派划清界限呢。 真正关心惠英兰下落的估计只有惠夫人吧,兰祯淡淡地想着,却不知惠英兰日后会不会后悔。 “我真羡慕妹妹,可以不用离开扬州。”钟楚元得到消息,林海这几年表现颇得圣意,这一次从盐课御史提为两江盐法道巡道员,一举从正五品衔跃至正四品,官职上与他平齐了。他有意与林海交好,这次钟蕙能来林府也有他的暗中授意。 “我却羡慕姐姐,有机会领略其他地域的风俗美景。”兰祯从自己的针线袋里找出一个做工精致绣样却有些简单的香囊给她,“这个香囊是我亲手做的,送给姐姐留念。” 香囊是一个可爱的熊熊头,雪青色的缎料,边边和眼、鼻、嘴都用黑色线包绣而成,熊耳上还绣了个蝴蝶花表明它是女的,香囊的上边别了颗拇指尖大的翡翠珠子,下边坠着一块雕成两熊掌相对状的透绿翡翠,底下垂着束彩穗。 “好可爱!”做工虽简单,难得针脚细密平整,式样又新奇,钟蕙一见就喜欢上了,拿着它闻了闻:“香味也很好闻,是玉兰花的花瓣?” “是辛夷坞的玉兰树上采摘的,姐姐若不喜欢也可另换其他香草。”她本来是做给自己戴的。 “我闻着挺好的。”钟蕙直接将香囊系在自己腰上,“压裙摆刚好。”见兰祯秀眉飞扬凤眼弯弯地瞧着自己,不由俏脸一红,轻推了她一下,“你还未见我送你的礼物呢。” “姐姐送的我肯定喜欢。”兰祯笑眯眯的打开锦盒,“是梅花饼。”伸出嫩白可爱的手指捻了一块就往嘴里送,“唔,好吃。”美食啊美食,她最喜欢了! “别光吃呀,先看这个,我做了好久的。”也是一个香包,比兰祯的香囊一看就知绣功高了不止几个档次。嫩黄色的缎料做成葫芦形,上面绣着细雪飞绿梅,清雅精致。 “嗯嗯,姐姐的香包比我做的好看多了,喜欢。”兰祯将梅花饼一口塞进嘴里,用帕子擦了擦手,拿起香包一闻,就知里面放的是干梅花,味道清冽,很不错。 将香包仔细收起,兰祯见钟蕙神色还有些怅怅,便将自家做的雪花糕往她前儿一推,“姐姐也试试我家的糕点,合不合口。” “凉凉的,甜丝丝的,味道很独特。”钟蕙也不过才八岁,表现得再怎么贞静沉稳,也脱不开小女儿心性,无法抗拒美味的吸引,“怎么做的?”糕点大小刚好够一口,外面只见一层糯米洒满了霜糖,里头咬起来有吱吱的脆感。 不过是切得又薄又小的荸荠,稀释了的薄荷汁,糯米粉、霜糖粉……兰祯前世吃惯了精细的食物,各种糕点饮食方子空间里积了厚厚几大本。见钟蕙喜欢,便将这雪花糕的做法细细说给了她听。 “原来是荸荠呀。”一时还真想不到。 兰祯抿嘴笑道:“姐姐以后有了好吃的点心方子也要给我留着,将来到了京城我们交换。” 对呀,以后还有机会见面的。钟蕙眼睛一亮,“敢情好。” 两人捂着嘴笑了起来,分别的惆怅气氛荡然不存。 …… 林家的这一个新年过得不□□生。 打着着拜年的名头,林府的大门从早到晚简直就没关闭的时候,一连三天下来,别说林海贾敏了,连贾琏都有些吃不消,最后只能以贾敏要静心养胎的名义闭门谢客。 内宅主妇不方便待客确实不好上门打扰,尤其是这个主妇还是位身怀双胎的孕妇……听到这个消息的人只能摇头说一声:“林如海也太有福气了!” 之前以正五品的衔领着从五品盐课御史之职别人还不觉得如何,这一下子提了正四品盐法道巡道员,就免不了眼红了。真是帝王心腹啊! 现在一扒拉,这家伙一双儿女玉雪可爱,如今妻子又怀了双胎,哪儿还有之前几代单传膝下空虚的孤雁无福之景?! 林海苦笑。以前当个盐课御史,只要盯着盐政,防止有心人操纵盐价克扣盐税、暗中偷运倒卖官盐就行,现在成了盐法道道员,这盯的范围不止变宽,还要更加深入,盐场出盐、运盐、官盐私盐买卖……方方面面只要与盐法盐务挂钩的都要插手。权利是很大,可是得罪人的地儿也多,以目前的形势,恐怕自己真成了阻碍九皇子势力发展的拦路石,无法善了了! 他有恩爱的妻子,有聪明可爱的儿女,还没活够啊。 新年,又逢大家升迁的升迁,调任的调任,大家免不了到文雅风流之处喝几杯,作几首送别诗,再聚诗什么的,当然,对着众人嫉妒的目光,林海也适当地表露一下自己的辛苦与艰难…… 方守备等几个与林海走得近的官员在淮扬都混了几年了,对江南官场的倾轧动荡也惊心过,知道目前局势也不过是暂时安定,心中虽同情他,却也爱莫能助。 林如海是圣人一手提拔培养,这几年很好地替他盯住了江南官场及盐政,又坚持住了自己的位置没有倒向几位皇子的派系里,相比他们这些熬了几年的前进一小步,他的连升两级,既是圣人对忠臣的慨慷抬爱,也是林如海拿才干与身家性命搏来的…… 这条路,林如海是只有继续往下走,顾复不定,谁都不会给他好下场。 念及此,对他的妒羡之意也不觉都消了,纷纷劝酒。 “听说此番接任盐课御史一职的乃京城都察院都事陈瑞文,齐国公陈翼之孙。各位可听过此人?”林海微笑地举起杯,他要坐稳盐法道道员的位置,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少不了这些人的支持、相助…… 勋爵之后难得可以领到肥缺兼实职,这个陈瑞文还没到任就引得与盐政有关的各位官员猜测不已。林海希望来一个帮手,可不想来一个九皇子派的助力。 方守备说道:“这个陈瑞文我倒是知道一些,出身齐国公府,善武事,他的父亲陈敬礼四年前酒醉与人赛马摔死,好在母亲乃治国公马魁嫡女,妻子又是首辅葛大人的幼女,外家妻族都有些助力,才顺利袭了祖上三等威震将军之爵,如今三年孝期一过又谋了个好缺,可见自身也是有些本事的。” “齐国公府也是人丁单薄,陈瑞文父辈只余一个姑姑……嫁的人家仿佛正是沛郡朱家。” 众人愣了半晌,才想起这沛郡朱家正是已故太子,不,是已故义忠亲王的妻舅魏大人的岳家,亲戚关系是杠杠的…… 陈瑞文能得盐课御史这个肥差多半是因为这个。 皇上果然对废太子感情深厚啊!众人再次在心中感叹道。 第15章 势如累卵(上) 林海对太子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两人年龄差不多,当年的林海未及弱冠高中探花,而初初大婚开始入朝参政的太子封靖昀也是气宇端和,谈吐有物,贤明有方。 既占嫡长,又贤明端方,极得圣宠,拥护太子的正统官员文人并非靠着母妃宠冠后宫、外祖甄家富贵泼天、自己聪慧伶俐的九皇子在江南聚集的势力就可比拟的。太子谋逆、被废,可以说是后宫几方势力谋划并迅雷不及掩耳地借着皇家人都有的疑心病造成一步错步步错的事实,才得以实现的。 第20章 身在江南,林海等人甚至是尘埃落定才得知消息。 紧接着,便是扑天盖地的弹劾奏章,全是昔日坚持拥立正统的大臣官员……朝堂就不说了,身处江南甄家地头的官员尤其不安。幸好庆d帝不但将奏折留中不发,还发了明旨布告天下,太子谋反罪不可赦,但经追查,太子所为是中了巫蛊邪术所致,因此废其储君之位,恢复其宗室身份,追封为义忠亲王,其嫡子封泰旭降袭义忠郡王爵位。 原以为是安定人心,如今看来昔日父慈子孝之情不曾或忘,慢慢地,还爱屋及乌起来。 “总好过一腔父爱都留给九皇子。”贾琏说道,亲手冲了杯茶端给林海。而且,京城宁荣两府向来支持太子,却在太子倒台前突然将原本指到东宫侍奉的元春调到了甄贵妃身边听用,贾家与甄家是老亲这个借口是好用,可后来将元春指给四皇子又是怎么回事?“皇上愿意大家和乐融融,是好事,至少对宁荣两府来说是好事。” 林海默。宁荣两府在这一段的表现实在糟糕透顶,只怕在皇上与诸皇子眼中留下了墙头草几番倒的印象,更可怕的,是不知皇上心底是否怀疑太子的倒台与宁荣两府有关。除非九皇子上位。可是,元春如今却被甄贵妃指进了四皇子府。 如果九皇子即位,元春就成了弃子,新皇想起这事心中产生的不一定是愧疚反而可能是膈应;如果四皇子即位,元春这个由甄妃指到自己身边的侍妾也不会有太好的待遇。 “从义忠亲王去后,圣人的身体就不大好……”虽说过年封笔,朝事不多,不过庆d帝身体不豫的事多少还是传了出来,内阁大臣们紧张,诸位皇子更是紧张。 贾琏忍不住低声问:“姑父觉得哪位皇子最有机会继承大统?” “圣人圣明,哪个皇子登即帝位有利庆阳王朝安稳便是哪位。”林海凤眼微眯。 这不是有说等于没说嘛?“甄家并不愿见姑父插手盐务。”纯臣这种名词说起来容易,真到了关键时刻,又有几人能对头顶上悬着的明刀利刃而无所畏惧呢。 前两天江宁织造甄应嘉带了厚礼上门,表面恭贺林海升迁,话里头却不是那么回事,一会儿语气诚挚地表示了拉拢看重,一会儿又语含威胁地提了几个与甄家做对如今下场或被黜落或家破人亡的官员,忽而又对贾琏提起了贾甄两家的几代交好,摆出了一好俱好一损俱损之意。 贾琏今非昔比,半年多来勤读经史,又见识了官场上的波云诡谲,自然明白甄家这是摆明车马要自家姑父做选择了。 忠于当今?身家性命悬于刀柄,且不一定落着日后新皇的好。投九皇子?依甄贵妃圣宠之厚,九皇子也颇得圣上青眼,再加上甄家在江南的势力,京中世家勋爵的支持……成算也很大。“宫中有甄贵妃,江南有甄家,京中也有不少世家勋爵支持,这样九皇子难道还算不得‘稳’?” “现在是‘稳’,即位后呢?”一个合格的帝王做事,尤其是立储,要考虑的自然更为长远。 贾琏哑口,按他以前定然直接回答“稳”,可现在,“外戚坐大,皇权旁落”八字立马在他脑中浮现。这是史上诸多王朝末落的主因之一,也是心怀江山社稷的明君帝王防范出现的,没有让人头疼的爱干政的各种损公肥私的亲戚,岂不有更多的精力打造一个太平盛世,就算是昏庸的帝王也不喜欢强势的外戚啊,起码寻欢作乐还能轻松点呢。 “立嫡立长,应立四皇子。出继了十八皇子,当今膝下也只余六个皇子,论气度行事,也就四皇子九皇子有些气象,不过四皇子参政已经几年,政务什么的比九皇子有经验,又没有九皇子有的各种负累。” “是四皇子?”贾琏眼睛一亮,四皇子也好啊,如果元春够聪明,荣宁二府可保无虞。 林海摇了下头,哂然道:“哪有万无一失之事。”原来好好的太子不也突然间就废了么?圣心难测。 “不管哪位皇子继位,姑父如今处于风头浪尖,如何自保,如何放眼将来?”大丈夫立世,为国尽忠,固然可抛头颅洒热血,可家族呢,妻儿呢? “谁说做纯臣就不能在各种势力中借力打力,顺带给看好的一方一点方便呢。”避无可避,他林海自不会畏缩不前,也不会顾复不定,左摇右摆。 “姑父心中有数就好了。”贾琏叹了口气,拿出一封信呈给林海,“这是祖母给姑父的信。” 林海打开,快速阅完,叹道:“岳母何必插手……” 贾老太太人老心不老,在信中将京城形势三言两语说了下,问林海觉得哪位皇子最有可能登即九鼎宝位。又说甄家是老亲,几次上门送了厚礼,言下之意若得贾林两家相助将来必不相负,还隐晦暗示,王家在金陵多得甄家照顾等等。 王家?是守在金陵祖宅的王子胜?只怕意在得王子腾吧,京营节度使统掌皇帝身边的所有卫军,是京中除五军都督府、五城兵马司外手握兵权最重的位置,历来担任此职的人无不是帝王倚重信任的臣子。 甄家也算是识相,没有明着拉拢王子腾,不过,甄家在金陵的动作瞒不过通政司的耳目,王子腾新官上任,只怕会更加谨言慎行。 林海眼锐心明,多少能看出贾母倾向九皇子即位,除了贾甄两家是世交老亲,贾府与四皇子之间有些说不清的恩怨在里头,这不是一个做为侍妾的贾元春就能消弥得了的。 …… 贾琏见林海沉思,不敢轻扰。 林海有信,他自也有,也清楚贾母在信里说的是什么。经过林海的剖析,他已经完全明白,甄家越是鲜花着锦显赫煊盛,就越是受帝王猜忌,如果圣人真的有意立九皇子为储,他就会干脆立甄妃为后,不会任由甄家卖官鬻爵。 皇上是宠爱九皇子,但他也不厌恶四皇子,否则张皇后薨逝四皇子一个十出岁既无强势外家支援又无父皇疼宠的皇子,就算有张皇后留下的老人照顾,又如何在别人的算计下活了下来?! 要是没有四皇子,九皇子说不定真有机会。可如今四皇子羽翼已成,要除去他谈何容易?即便成功,圣人心中又会如何想,真的不会猜忌、忌恨甄贵妃与九皇子,害了他一个又一个的儿子么…… 林海回过神来,将信折起收好。“进了二月琏儿便回金陵参加童子试吧,这些事,还不到你烦恼的时候。” 什么事情都要分轻重缓急,贾琏目前最需的,是功名。 “是。”贾琏精神一振,“那侄儿回去读书了。” 挥了挥手,看着那略带紧张的身影,林海失笑。本朝定制,童子试题目为“经古”,即经解、史论、诗赋,皆用八股文章,只要家中有条件读书、有老师指导,本身资质不太差的……并不难通过。 ****** 林海跟贾琏这边在私议庆d帝和几位皇子,却不知京中的四皇子府里封靖明也正和心腹幕僚赵错在书房里说起江南的人手,并谈及了连升两级简在帝心的林海。 “赵先生以为林海此人如何?” “林海祖上乃姑苏林家,先祖从龙后因功授封靖安侯传爵四代,到了林海这一代只得科举入仕,未及弱冠便高中探花。林家既是世爵之家亦是翰墨书香之族。”赵错含笑下了一子,堵住四皇子大龙出路。“年前我秘下江南,与林海接触了几次,睹其仪度,也难怪圣人对他垂爱有加,并不因林老侯爷之故。” “哦?”封靖明盯着棋盘,并不因棋路被堵而忧形于色。 “林海本人博学广闻,满腹珠玑,为人又端方慎敏,既有名士之风流,又有儒家之规矩,丰采宜人。”说着,似是想起什么又笑着摇了下头。 封靖明瞥来一眼,“赵先生似乎对他很有好感。” 赵错捋了下须,眯眼看着分毫未动的棋盘,说道:“最让区区羡慕的是他有一爱女,秀逸脱俗,玉雪可爱……真想抢过来养啊。” “最近还真是,辗转听了不少林海爱女的好话。”封靖明笑了笑,也不知可人到什么程度,令林海待之如珠如宝,小小就带她游览淮扬名胜,参与文人盛会,还入了那些挑剔命妇的眼。连最不喜世俗羁绊的赵错都动了抢人的心思。 珍惜家人,这样的人重感情,若能联姻—— “可惜,还太小了!”他倒有个年龄相当的儿子,只是他们这样的家庭没有早早订婚的例子。且,就是自己有意,林海也不会同意吧。 说着,捻起一子,果断地放进对方团团围住自己的大龙里。 赵错动作一顿,抬眼看了下封靖明,叹服:“主公成竹在胸,妙手迭出,这棋竟不必再下了。” 封靖明一愕,这人痴棋,以往不下到最后一刻是不放弃的,这次居然半途而废?! “前头不乏好手,法度端严,却比不过最后这神来一招,一反先前棋风,壮气凌云,果敢坚决,不是常法。可见主公用人行事也不拘机变,这棋再下下去也不过垂死挣扎罢了。”说着,拿了本册子来,仔细记下棋谱。 第21章 “赵先生觉得林海可否为我所用?” “只要林海不站到九皇子一边,便是主公助力。只是甄家行事愈见凌厉,林家势如累卵,特别是钟楚元调任为顺天府丞,主公在京城势力是越发稳固,江南那边却未免有些不受控制。”布置在那边的人手,论起官职,都是小鱼小虾,自保尚且艰难更别说撼动甄家了。 所以他才动了拉拢林海的心思啊。 林海忠于父皇,却不一定要扳倒甄家。 赵错心满意足地将棋谱收好。“倘若林海真的忠心体国,不阿谀奉上,那么他会尽职尽责,倘或他通透机变爱惜家人,他会向圣人讨要人手。这时,主公可暗中相助,依林海为人难道还不念主公的好?至于林家小姑娘……赵某略懂相术,小姑娘真真是个福泽深厚的,如能成为皇家媳妇,定能福旺皇家。” 封靖明听了很是心动。无奈目前形势,他若提出与林家联姻,定会招来父皇猜疑,众兄弟破坏,倒是靖晨很是合适。“端亲王如何?” “天作之合。” 十八皇子是个聪明人啊,出继的旨意一下便红着眼眶冷着小脸闯到乾清宫责问庆d帝:是不是不要他这个儿子了? 愣是将皇帝悲痛思念长子的慈父心怀勾了出来,愧疚之余答应他好好对待顺妃,将来指婚女子须得他同意方可成为端亲王妃。 瞬息之间便能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四皇子有这样的兄弟作臂膀,何愁大事不成?! “先问问他的意思再说。”林家小姑娘,年纪真的还太小了! 第16章 势如累卵(下) 二月底的时候,兰祯接到了钟蕙从京城寄来的信,信中简单说了一下她们家回京后的生活。 钟夫人是个长袖善舞的,一到京就到四皇子府递了拜帖,很快就得到了姚王妃与周侧妃的接见。有了好的开始之后,慢慢地与京中夫人诰命们有了往来。 钟蕙跟着钟夫人去做客,认识了不少新的朋友,见识到了京城与江南不同的风俗习惯。有好玩的,好吃的,还有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与传言……都会写信告诉兰祯。连甄贵妃召见她哥哥钟智,有意给他指婚的事也说了。 兰祯转头就将此事透露给林海贾敏知道:“钟大人钟夫人不满意此事,只是贵妃寿诞不好拒绝,便说正与葛首辅家的长孙女议婚。圣人便问葛老大人,葛老大人回道:‘确有此事。’” 贾敏看着睡得直流口水的石生和黛玉,说道:“父母对儿女之爱为之计长远,那甄家嫡出并无适龄的女儿,甄贵妃提的不是庶出就是旁支,对智哥儿来说助益不大。要知道甄家本就是智哥儿的外家。盐课御史陈大人的夫人可不正是葛大人的幼女?我瞧她知书达理,端庄和气,家风使然,她的侄女儿想必也是个好的。” “钟大人是聪明人,京中储争形势日益严峻,他不会明着倾向任何一方的。皇上也乐意看到这样的情况。”林海含笑道,“葛大人是出了名的老持成重,听闻圣上有意给九皇子选妃,不愿葛家陷进去,只能顺水推舟了。” 钟楚元也是老奸巨猾呀,若是平时,葛家定不愿与他家结亲的。别人看不出来,葛首辅这等有着几十年政治生涯,并坐上内阁首辅位置的人还不清楚他的真正立场么,不过钟智算是少年才俊(已经是举子了),钟家与四皇子九皇子皆沾亲带故,不管哪方取得最终胜利,下场不会不好就是。 贾敏是以一个内宅妇人的眼光议论这门亲事的好坏,林海就纯属以政治立场考虑优劣了。 兰祯小大人似地点了点头,“蕙姐姐信中很是推崇葛秀姐姐,说她为人不随波逐流,也不孤傲清冷,很是知书达理,温婉秀丽。” “娘亲,有一件事很奇怪哦,蕙姐姐说葛秀有个姑姑没嫁出去呢。” “这件事呀,娘亲也清楚。说起来,葛首辅与其夫人蒋氏一生恩爱,膝下两子两女俱是嫡出,长子葛攸如今是正三品两广按察使,次子葛修是正四品太仆寺少卿?”贾敏看了眼林海,得到他的点头确定后,继续讲道,“幼女葛偌聪慧伶俐,只有长女葛仙,生下来便比别人少一窍,痴痴傻傻,引来不少诟病。” 若非长女有瑕,次女也不至于嫁进日益没落的齐国公府,即便陈瑞文本人上进,对葛家来说也不是良配。 “可见天底下美事不能占全,葛首辅位极人臣、夫妻和乐、儿女双全……且都有出息,岂不让人各种羡慕嫉妒恨的?出了个痴傻女儿让人说嘴,才能平安呢。” 林海听女儿说到“天底下美事不能占全”心底便隐隐有些不祥预感,怔忡间,又听贾敏说道:“可不如此。那葛仙还比我小四岁呢,生得也是花容月貌,可惜了。葛家倒是爱护她,从小延医问药没少折腾,后来请了护国寺大师替她算过命,是个天生少了二魂一魄的,机缘一到便可恢复到正常人一般,才消停。” “还好,还好。”林海不觉地心中一喜,喃喃出声。 “好什么?”贾敏瞥来一眼,似嗔似妒。 林海讪讪一笑,“不知为何,听到兰儿说世事不能齐全便为现在的美满生活感到不安,葛大姑娘能有磨难完了的一天,便是后福,也是好的。推人及己,推人及己。” 贾敏抿唇一笑,这才放过他。 …… 与钟蕙的信件往来,加深了彼此的友情。 兰祯投桃报李,在给钟蕙的回信中也会写一些江南官场上的风闻,以及一些内宅里见到的事。 当然,最多的还数她自己的日常生活。其中,最让她开心的便是双胞胎弟妹如约在二月十二日百花节的诞生以及表哥贾琏五月过了院试成了一名秀才。 她在信中细细描绘了弟弟妹妹的模样:“……陈大夫说双生儿一般比较幼小,哥哥又比妹妹壮实些,眉毛眼睛肖似父亲,小嘴儿看起来有些像母亲,不过笑起来很开阔像个元宝,父亲起了名叫林灿,跟幼安一样也有个小名,叫石生;妹妹瘦弱些,是我们兄妹里头最像母亲的,只过了半个月,便养得一身雪玉肌肤,眉色青黛若烟,瞳如点漆含水,娇弱可爱,我们全家都爱她。父亲给她起了名叫黛玉,好听吧? 有了小名儿仿佛好养活一些,可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女孩儿有名有字,却很少起小名的,父亲便建议提前起表字,母亲便给妹妹起了个‘连生’的表字,连带地,现在我也有表字了,就是‘夷光’,辛夷之光的意思,与兰祯之意同源,父亲给起的,母亲也也觉得好。 …… 我现在的女红大有进展,再过一个月,定能给弟弟妹妹做出小衣裳来……” 其他的细节自然没有说给钟蕙知晓,比如林黛玉出生时林府花园里的花竟不论四时全开了……比之兰祯出生之时还要夸张,不用去打听,整个扬州城也差不离了,幸亏是春光明媚的时节,并不特别显眼。 说起贾琏考中了秀才则有些好气又好笑了,“琏表哥考中了秀才大家都很高兴,唯贾府外祖母来信催促回京,大舅却又来信不让回去。听说,二舅家的珠大表哥顶了荣国府的捐生名额进了国子监,才学很得国子监祭酒李大人欣赏,目前两家已经在议亲……” 钟蕙机灵,回信便多说了几句贾府的事,“……贾将军虽没有出仕,这大半年却常常出门与人鉴古,尤在古扇一道有自己的独特看法,颇受赞誉,并不像传言中那么沉溺美色……贾二老爷很看重长子,亲自给他定了国子监李守中大人的嫡女李纨为妻,李小姐贞静守礼,听闻贾老太太似乎很满意……” 只说老太太却没提贾二太太,那就是说王夫人不大满意了? “贾老太太很是疼爱小孙子宝玉,给他办的抓周礼很是盛大,京中大半的勋贵人家都收到了帖子……” 结果传言来历不凡有大造化的宝玉在抓周礼上一把抓了胭脂盒,还在王夫人上前抱他时表明态度,不爱娘亲要香香的美貌的姐姐(丫鬟)抱,并凑过去吃人家嘴上的胭脂…… 贾政很生气,大骂‘酒色之徒耳’,甩袖而去。 宾客们皆是一脸尴尬,好心的只能讲几句“孩子小,抓什么可做不得数”敷衍过去。 兰祯把这事讲给贾敏听,贾敏只能叹气,给荣国府往来年节礼依旧厚实,心中却对母亲和王氏存了意见,之前听贾琏说过宝玉的事,她为着娘家着想,年节送礼时也写了信,颇提了几句……看样子,母亲与王氏并不放在心上。 到她这一辈,兄长并无出色才干,侄子们又未入仕,荣国府的排场却比她父亲在世时还要讲究,干什么都赫赫扬扬地生怕别人不知,别的不好说,这没规矩的名声却是传开了。 九月份菊香透京都,仪亲王妃戚氏在仪亲王府举办花宴,邀请京中名门贵女……没过多久,庆d帝便下旨将南安郡王耿德辉嫡长女耿元芳指给九皇子为正妃,督察院右督御史刘禹民的嫡女刘冰雁为九皇子侧妃。 南安郡王是什么人?庆阳王朝四大异姓王之一,世袭罔替,非谋逆不除爵,且每一位南安郡王都任金陵(南京)都督府后军都事之职,拥有上朝参政议政之权。 第22章 另一位拥有兵权的异姓王则是西宁郡王孔彭——这个孔姓完全与山东衍圣公的孔姓没半个关系。若说南安郡王在京城还有府邸,没有战事的时候一家居住京城,那么西宁郡王则是世代领着右军都督之职镇守西北平安州,底下武职世官、流官、土官之袭替、优养、优给等项,有权上报于府,府再转送兵部请选,选定后,经府下达平安州都司卫所。 当然了,庆阳王朝的每一任皇帝都对右军都督之下的首领官选授及其他武官的诰敕控制得很严,不给西宁郡王坐大势力的机会,特别是军伍之清勾替补、俸粮、屯费与屯种之器械、舟车、军情声息、边腹地图文册、薪炭荆苇诸事,朝廷都有专门的机构与之会同处理。 说到底,五军都督府也只有统兵权,没有调兵权,逢有战事,由皇帝命将为帅,调领都督府名下兵士佩印出征,军还即归印于朝,兵回卫所。 “我觉得让一个家族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统兵多年早晚会出事。”西宁郡王在西北权利那么大,做什么不成,用得着算计朝廷这点子银饷?一个都督同知去了那里又能看出什么东西来。 林海见女儿言之凿凿叹了口气,小小年纪见事如此通透…… “那东平郡王和北静郡王呢?”兰祯又问。 这个大千世界的历史进程与地球中国类似,只是每个朝代的名称不尽相同,而且每个朝代的覆灭总与那句“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有关,不是人间妖魔鬼怪横行就是皇帝昏庸迷信妖道,亦或是宠信奸妃…… 上一个王朝的名称很耳熟,即“阴月王朝”,也不知这阴月王朝是不是名称起得不好,打从建朝开始到王朝覆灭,鬼怪出现之事数不胜数,那个被中国人改编了无数个版本的《聂小倩》便是发生在阴月王朝的末年,而这个王朝的覆灭便是因为朝中大部分官员以及皇帝都被妖怪吃得剩下了个壳……事情暴露后,各大修行门派昆仑、蜀山、崂山、茅山……纷纷派弟子出来降妖除魔,已然民不聊生的阴月王朝哗变四起。 不到十年时间,阴月皇朝被推翻,各地义军也被迅速统一,由其中一支势力强大的起义军最先攻克京城建立了庆阳皇朝,其他四支投降得早的义军首领被封为异姓王,不投降的或投降后又生反心的则被绞灭、整编了。 “东平郡王穆家世代领着左军都督之职,掌管庆阳王朝水军,一年有半年在天津、浦水、福建等水师营巡视,虽有统兵之权,实则兵权尽在底下水师统领手中;” 这个好,懂得分权,不会受皇帝猜忌。 “北静郡王水家是四大异姓里唯一不沾兵权的,不过在五军都督府里挂了个五军断事官的职,说是管军中刑狱,其实,各地卫所有什么争执纠纷又哪里有机会闹到京里,真闹上京了,那也不是一个五军断事官就能解决的……” 所以在《红楼梦》里北静王水溶就是风流、爱看戏的无事忙郡王……汗,也是个聪明人。 …… 庆d四十三年十月,两淮发生了运载官盐丢失大案。 林海带了随身护卫前往调查,很快找到了被水贼藏匿于溶洞中的官盐,抓到了几个盐帮头目及一些小喽缓笾巳炊狭讼咚鞑椴幌氯ァ 紧接着,林海在回家途中遭遇刺杀,幸好他带的护卫察事精细身手够好才逃过一劫,只是也没能留下刺客活口。 林海上折细说了此事,光明正大奏请庆d帝给他派个熟悉盐法的师爷和几个身手高点的护卫,他怕顾得了自己护不全家人。 “乖女儿,再给爹爹一个护身符吧。”上了折子的林海心情很好,办一趟差回来,妻子的嘘寒问暖,儿子女儿的孝顺,真是让人如沐春光,无处不舒坦。 他自信能在仕途步步高升,无奈,面对打打杀杀的事情……只能道一句“百无一用的文人”了。 那些箭弩近身不及三尺,那块护身桃符便发出一层看不见的光罩将它们给挡住,他身边的护卫才反应过来将它们击落呢。不过刹那的事,一身冷汗的林海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差异,事后更发现挡了三次刀箭的护身桃符化成了灰飞……为了夫妻和美儿女双全的幸福生活能更长久,这样的好东西当然要多留几块在身边才保险。 可怜兰祯给家里人分桃符的时候他还有点不以为然呢,不是已经有一块虎威佩饰了么?这样下去会不会浑身挂满东西啊?很注意形象的林海很忧虑。可是面对女儿可爱的小脸蛋上那期盼的目光,他还是傻笑着戴到身上,这是女儿的孝心呢。 ——这孝心救了他一命。 “早准备好了。”兰祯从湖龙王姿偷目占涫诛砝镉帜贸鲆淮晏夷镜竦姆鹬槭执希髟谑滞螅逍哪瘢傩埃灰豢榱酱绱笮〉奶夷痉敖砂铮嫔硇=幼庞帜贸鲆桓鲇窈校莞吭谒呦干溃骸疤夷局槔锊刈藕诙勾笮〉囊┩瑁山獍俣尽s窈欣锩娴母嘁┒源瓷撕苡行丁! 林海抱紧了她,这些东西她从哪里来的? 等她离开才拿起玉盒细看,盒子乃青玉制成,光滑水润浑若一体,手掌大小,打开一看,只有半寸来厚的膏体,晶莹浅黄色,药香扑鼻,闻着令人脑明神畅,果然是好东西! 想起女儿时常拿出来的灵果,效用惊人的护身符……他叹了口气,以为东西是湖龙王给,心中忧郁起来,天底下没白掉的馅饼呀,这又吃又用的,该用什么还?! 第17章 白鹤寺中得谶语(上) “啊!”林海大汗淋淋地从床上坐起。 “夫君这是怎么了?”贾敏揉着眼,见他脸色苍白,初春的夜晚竟然一头汗涔,开口道:“做恶梦了?”一边下床从壶里倒了温水浸了棉巾给他擦拭,一边又倒了杯温水给他喝。 一身清爽后,林海慢慢地喝着水,只觉得身体和精神还是有些绷,却是再睡不着了。 如此两天,连贾琏都看出不对劲来。“姑父可是睡不好?可是公务上的事?” “嗯。”林海没什么精神地伸指捏了捏山根眉宇,他暗里一直在追查去年的盐运失踪案件,觉得只要进一步抓到幕后之人,前几年陆续发生的一些官盐丢失案件便有望跟着破获。只是从去年找回官盐,主管盐政的惠征就对他盯得紧,新年时还给自己送了两个姬妾,一个是借盐商的手送到自己手上姓何,一个是借着金陵都司卫所士官的手送到自己府里姓齐,两方都不好推却。 尤其是上次自己是借都司卫所的人手找回的官盐,虽然事后封了银两请人吃了茶酒,毕竟还是欠了人情……没办法,金陵镇江那块府衙兵丁全在甄家手里。只是齐氏的到来,也说明了甄家也有人手插进了金陵都司卫所,又或者,是南安郡王暗里与甄家联了手。 也不是意外的事,南安郡王的嫡女都成了九皇子妃了。 “不对,爹爹这是被魇住了。”兰祯看着林海黯然无神的眼睛,“爹爹可是夜里恶梦连连,白日觉得头脑挤胀昏沉?” “是是,你爹这几夜常常惊醒,可不就是做恶梦了!昨晚好不容易醒来还浑身僵硬冰凉,可吓坏我了。”贾敏也是没睡好。 “今晚我到书房去睡吧。”林海苦笑道。 贾敏横了他一眼,她才不让那两个狐媚子有机会献殷勤呢。转头温柔地问兰祯:“兰儿可有什么办法?” 兰祯想了想,说道:“这是有人通过梦见术操纵别人的梦境,从而达到打击消磨一个人精气神的目的,严重的持续上两三个月,就会要人性命。爹爹是朝廷命官,身上和府宅都有官威气运护体,不是妖魔鬼怪可以亲近的,做这法术的定是人,而且是住进了府里的人,爹爹和娘亲不妨暗里搜查看看。” “这一时半刻查不出来,你爹可不得多受一时的苦?”贾敏马上就怀疑到了那两个至今还没有正式名份的姬妾身上。 林海也有些吃不消:“那魇术果然厉害,我夜间又不能不睡,醒来知道是做恶梦,睡着了却并不以为是梦,好几次都觉得自己会被海浪淹死,或被寒冰冻死,那些见不到原形的鬼怪也是让人心魂俱丧。” “爹爹也不早说。”兰祯微撅着嘴,她还以为他是烦劳公务,或是……咳,与贾敏行夫妻敦伦之乐才没精神的呢。“我一会儿去熬两碗清心凝神的汤来给爹爹娘亲喝,爹爹娘亲若是休息,把日间戴的那块虎威或桃符放在枕下就行。” 贾敏“啊”了一声,显然才想起来自己是有不少驱邪护身的东西,“我还有一串玄空大师送的菩提手珠呢,回去得让玲珑找出来戴才行。” 怪不得她,这个时代的人都睡前把首饰佩饰都摘光光放好才上床的习惯。兰祯看了看绷着小脸安静吃饭的林赫,再看俩睁着乌溜溜眼珠子对着众人看来看去就是不肯喝羊奶的双胞胎,对双胞胎的奶娘林氏和王氏说道:“你们也记着,晚上睡觉前将桃符放在石生和连生的枕下,白天也要戴着。” “是。”林氏王氏恭敬地应了一声。 自从贾敏生下双胞胎,兰祯的生活从悠闲悠哉变得忙碌充实起来。之前因警幻仙姑在人间夺取福禄气运的关系,贾敏身上的气运及生命精元流失严重,又连着几年生养孩子,尽管兰祯找了各种机会给她调补精气,然而真正被她身体吸收的不到四成,再加上贾敏生双胞胎也已年届三十,在古代来说算得上是高龄产妇,身体着实大受损伤。 第23章 陈大夫告诫,若想活得久一些,必须好生调养个一年两载,不能操劳,不能忧思…… 兰祯吓了一跳,从知道这是一个红楼与聊斋叠加的世界,自己又转生到了林家,她就没想过自己会幼年失恃——这就一拼爹拼娘拼兄弟的时代,真改变了别人的命运自己却沿着原著林妹妹的命运轨迹走她还不如买块豆腐撞死呢。 立时表明自己可以照顾弟弟,硬将林赫从主院搬到了自己的辛夷坞一起住,好教贾敏省些精力。原想连双胞胎也一起移的,贾敏不同意,说她还没到那地步…… 她也被陈大夫的话吓了一跳,不过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比生兰祯之前要好多了,哪里就到那地步了。不过兰祯那一惊一蜇的行为着实把她给逗乐了! 可看着原来聪慧,心性却极为疏懒的女儿为了自己竟然小小年纪就要照顾弟弟妹妹,还皱着眉头要学习管家理事……真是太孝顺太贴心了!把她给感动地,夜里忍不住反复跟林海说了好几遍。 “那孩子还让底下的管事嬷嬷有事不要烦扰我,遇事不能裁决的先问过她,她不能拿主意的再来请教我呢。我瞧了几日,行事竟是井井有条,有章有法,平日里也不曾教过她理家管事的……” 这是不是太聪明了?!跟女红一样,她这个母亲还没怎么教导过她,她就开始上手,并一日比一日做得好……贾敏又开始觉得没成就感了。 林海忙于公务,对家人虽关心,对内宅却不能一把抓。他也很欣慰女儿的懂事,只是贾敏语气里的骄傲炫耀着实让他不满:“兰儿也是我的女儿呢!她自幼是个聪慧的,遗传了我们两个的长处……” 说着说着,竟也跟着说起女儿小小时的各种伶俐可爱各种孝顺聪颖。 那醋溜溜的语气,贾敏一愣后噗笑了出来,“是是是,咱们家的孩子这么聪明能干很有夫君的功劳。” …… 就这么着,兰祯不过髫年就接手了林府的大半管家权,在父母的支持下对一些做事方法、处理事情的方法进行了“小小”的调整,三个月下来,林府的规矩和人事竟清明了许多,而因为林家规矩端谨,仆妇管事也多是些忠心能干的,适应了兰祯的做事方法后,手头上的权限有了,责任清晰了,出了问题追责到人,也没了相互推诿的现象。做起事真的是轻快很多。而且,大家每月还能排到三天的休息日,真的很不错。 这样,上到林府男女主子的全力支持,下到管事仆妇的真心恭敬,林府没人敢小瞧了兰祯说的话。当然了,小姑娘当家这种事以林府的家风也不会传到外面去给人嚼舌。 就算是过年府里又添了两位来历不明的“姑娘”,大家也都没放在眼里,凭她们怎么折腾,前院、主院、还有小主子们的院子、厨房等关键地方都没有她们靠近的份。她们能指使的,也就是跟着她们进府的随身小丫鬟罢了。 兰祯也没有自大到自己的管理就密不透风,底下的仆役就个个都忠心,只不过秉着“有功即赏,有过就罚”,奖罚程度不一,犯了不可饶恕的错儿,对不起,公布之后打发出府。 ——兰祯对“算账”很有一套,闲来无事替贾敏管理陪嫁时发现位于京城昌县的一处庄子收成似乎与庄头报上来的情况不符,在南北物产价格对比、年景收成、灾荒修缮等方面做了不少手脚,再一细查,竟是管着贾敏嫁妆的陪房,如今的林府三管家周义联合了贾敏在北地的几处庄子辅面管事一起做的手脚…… 收集了证据,双胞胎的抓周礼已经过了一个月,贾敏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她才找机会禀了贾敏知晓。 贾敏很是震惊。她对陪嫁来的人一向宽厚,特别是周义,是贾母特意给她找的擅长管理庶务的人才,不想竟敢背着侵吞主子的财产…… “难怪,我的嫁妆无论是庄子还是铺面都是极好的,这些年收益除了开头两年,后头皆是平平。”她也不是没疑惑过,只是账面看不出端倪,底下管事又同声一词,便当自己多心,竟没想到他们是勾结到一起了。 利益瓜分,难怪自己拿不到错漏。 “你去处理吧。”奴大欺主,这样的奴才即便是陪房,也不能留。 兰祯劝慰了贾敏几句,回头就直接让林府的二管家带人抄了周义的住处,抄出了万多两的银票、不少名贵瓷器玉器摆件,几处宅院、小庄子的地契,还有几封信。 贾敏拿过信一一阅看,才知女儿为什么连周义的家信也拿来,侵吞她嫁妆产业的背后似乎有人指使,那人还是贾府中人,虽然信中没有指名道姓,但那意思却是清楚的。“这——”她实在不敢置信。 好半晌,她才吩咐身边的丫鬟,“去把林桦家的叫来。” “是。”微雨匆匆去了。 好一会儿,林桦家的进来,见贾敏脸色果如微雨提点的不大好,心中更小心了几分,行礼道:“夫人。” “你知道周义的哥哥周忠如今在府里是做的什么差事?”周家是贾家的家生子,祖辈也是荣国公贾源的得用随从,只是祖母当家时不如林家得用,母亲当家后不如赖家得用,但在贾府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世仆了。能指使得动他们的自然不是一般人。 林桦家的有些诧异,“周忠?前年奴婢去京里时他还是荣国府回事处的管事,他家的是个谨慎人,在公中司房做事,他的大儿子周瑞是二爷的长随,听说娶了二太太的陪房丫头,小女儿嫁了出去……呃,仿佛也是王家名下产业的一位掌柜,如今倒不知道是不是还一样。”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前年母亲发落了不少管事奴才的事儿……贾敏眼睛暗了暗。 “娘亲。”兰祯偎着她坐下,“你很伤心吗?” 贾敏抚着女儿越发清丽脱俗的小脸,怅然微笑:“伤心?不,只是有些失望。兰儿,你要记住,即便是身边得用的奴才也不能全心地信任,永远地信任。” “女儿知道。”兰祯展颜道,“我只在乎爹娘,弟弟妹妹。”一旁乖巧玩着积木的林灿和黛玉听到姐姐似乎在叫自己,看了看手里的积木,扔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过来。“姐姐。” “石生,连生。”兰祯抱住他们,在他们的小脸蛋上各亲了一口,然后扬起小脸让他们也在自己脸上亲一口……虽然很多口水,不过三人都很高兴。 林赫已经五岁了,林海见庆d帝派来的范师爷才学渊博,便请他做了幼安的老师,在外院教他读书。这样一来,虽然他跟着兰祯同住辛夷坞,白日里相处的时间却不如林灿黛玉来得多了。 小孩子最是敏感,兰祯从出生起便日夜用灵气滋润筋骨血肉,气息最是好闻,一有空又总是喂他们吃带着灵气的果汁果肉,他们自然万分亲近。 “娘,后面西跨院里的刘姨娘陶姨娘病了,要不要再请个大夫来看看?”兰祯随口问着。 贾敏眼睛一闪,拿着帕子给抓着荷叶糕啃得满嘴碎屑的石生轻轻擦着,“应该的。” “那梅院那两位呢?”那姓何的还好说,不过一盐商庶女,姓齐的来历却有些可疑,说她是专人教导出来的瘦马吧,偏偏又懂些乱七八糟的邪术,真不知是哪路高人培养出来的。 “目前还不好动她们。” “我看那何姑娘快忍不住了,那姓齐的再弄些事出来……”要不是她下药,“病势”沉重的刘姨娘陶姨娘怕要满嘴胡说八道坏了林家名声了。 “难道让你爹去安……去她们那儿听曲?”想起女儿还小,不宜听这些,贾敏将话生生拐了个弯。林海没那个心思,她自然不充那贤惠人。“好了,她们的事你不用多管。再过几日,白鹤寺有盂兰盆会,你爹与玄空大师有交情,到时咱们也去瞧瞧,添些香油米粮。” “那晚上放河灯呢?” 贾敏瞪了她一眼,“不许。多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呢……”谆谆说起淑女该有的娴静文雅,不能总想着出去游玩,又说起晚间灯会人多怎么不安全,有拍花子的,还有吃小孩的妖怪……兰祯听得心里直翻白眼。 七岁是多大的人?哎。 第18章 白鹤寺中得谶语(下) 一场大雨将炽人的暑气消散了一些,到了七月十五之日,整个扬州城花红柳绿,雨后晴空,颜色分外明媚。 备了各式供果,吃了素斋早膳,林府全家出动,林海贾琏骑马,贾敏和几个孩子乘坐马车一路来到白鹤寺参加盂兰盆法会。 盂兰盆节起源于《盂兰盆经》中所载佛弟子目犍连报恩救母的典故,佛教徒奉行,于是便有了每年七月十五的盂兰盆法会,因强调藉由供养十方自恣僧,以报答双亲养育之恩,乃至度脱七世父母思想,与此方世界崇尚孝道的伦理传统相符,因此很得历代帝王提倡,盂兰盆节也因此盛行不衰。 扬州有名的佛寺不少,有的位于高山绿水之中显得超脱世俗,为文人隐士所喜;有的因为香火灵验鼎盛,为平民游人所趋;也有因庙宇雄伟广阔风景宜人得帝王幸驾,名人笔墨,而声名远扬……白鹤寺之所以出名,全在于寺里养了几只通灵白鹤,佛寺周围的小山岗也种了不少松竹,山溪潺潺,水流注入寺前的那一片白鹤时常留连的绿草洼地,自有一番清静幽雅。且,白鹤寺历代住持精通符之术,大雄宝殿后面有一个因寺中弟子常年清洗朱砂笔砚而成的胭脂池,池边植着十来株寒梅,每到寒冬腊月便开得十分红艳精神,引得不少文人雅士前去观赏。 第24章 每有布施,林家从不拘于白鹤寺,不过说到对祖先的供奉祭拜及法事,林海自然还是选择白鹤寺,一来他与白鹤寺如今的住持玄空法师交往多年,信任他的为人佛法,二来扬州其他佛寺往来达官贵人众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这是一个普度众生,广施甘露的日子。 在知客僧的带领下,林海贾敏先到事先订好的院子安置,之后才亲自提着供果素点鲜花分别在大雄宝殿的供桌、其他佛陀菩提殿里的供桌以及偏殿里写着林家先祖名字的供桌上摆好,等时辰一到,便在寺僧的带领下随着盂兰盆法会的仪轨进行祈愿、礼佛、回向。 尽管白鹤寺在扬州佛寺里的名气不靠前,不过来这里参与法会的人还是很多的,人流如织,香火缭绕,双胞胎看了一会儿便被奶娘们带回了小院,免得受了暑气。 兰祯跟林赫已经是懂事的年纪,这种以佛法供养三宝的功德,回向现生父母身体健康、延年益寿,超度历代考妣宗亲能速超圣地、莲品的佛教仪式,代表了孝道的事怎么能偷懒呢,连佛说盂兰盆经都跟着着着实实地跟着念了三遍,吐字清晰,越念越流畅入神,住持玄空法师看了微笑不已。 等法会结束,时间差不多到巳末,众人回到小院,小小梳洗了一下,不到一会儿,几个小沙弥便带了斋食过来。 虽然是素食斋饭,味道却很好,连贾琏都吃得津津有味。 用完午膳,贾敏要哄双胞胎歇午晌,兰祯在陌生的地方很难安下心歇息,便带了同样不想睡觉的林赫去寺前的水泽洼地看通灵白鹤去了,贾琏则表示要去看看历代名人在白鹤寺留下的诗文墨宝。 禅房里,玄空笑眯眯地拿出一坛水来,“第五泉,怎么样,配得上你带来的茶叶吧?” 又跑到法净寺的地盘偷舀泉水。林海微笑,“不怕被法净寺的和尚发现?” “后山的竹露也不错,只是拿来泡茶终归带了竹香,反而不美。”玄空不理他的调侃,不疾不徐地冲泡出第一道茶,待那袅袅茶香欲散,方端起来一饮而尽,“果然甘美!”瞄了眼林海带来的小竹罐,“太小气,太小气!” “这茶是小女自己随兴炒制,再多也没有了。” “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没有。”原本命中子息不固年寿不永的人突然有了子女,还连接得了四个,实是令人惊奇的转变。尽管玄空之前早有预料改变林家气运,能平安降生于林家者非同一般,今日一见却还是吃惊不已,大大小小的,竟皆是世俗难得一见的玉质仙根。再仔细打量林海,面相果然又有变化,赞叹道:“竟又躲过了一劫,可喜可贺。” 他当年与林海相交,从林海的面相及透露的只言片语中也断出林海几代单传上的不妥,只是不管他如何掐算,甚至前往林家祖茔观测,都没能找到改变林海命运的办法。想来想去,只有劝他出家,脱离红尘才可避免妻丧子亡,家业没落子息不存的殇局。奈何林海少年存志,一心光耀林家门楣,上报君主下为黎民,注定了是红尘富贵中人。 “你以前还说我林家基业气运风流云散难以挽留,劝我出家避祸。”林海想起去年盂兰盆会他说自己有血光之灾,而十月果然就发生了自己遇刺的事。这次说的“又躲过一劫”莫不是指的梦魇之事?忍不住问道:“和尚不如替我算算家人。”说着,于袖中掏出几张写了生辰八字的笺纸。 “你以前不是不在意这个?” 是啊,他以为自己早看开了。林家历代皆是才学广博之士,结交的高人也不少,怎么会对自家的玄异状况没有研究?只是无法解那气运流散不死不休的死局罢了。可现下,他与贾敏夫妻恩爱,儿女颖慧可爱,又怎么还会像当初那样,一片丹心为汗青,无惧生死呢。想到这里,他坦然道:“现在在意了。” 玄空点点头,缓缓闭上眼推算,结果不到两刻钟便放弃。“不可算不可测,和尚修为不够。” 林海皱起眉。 “我说你福泽深厚并非虚言,以前困扰林家的忧患已去,四位小施主也非凡夫俗子,你可安心。” 他最不能安心的就是他们超凡脱俗到最后都跳出红尘去了!他指指兰祯的生辰八字,问道:“其命如何?” “阿弥陀佛,”玄空左手转了转佛珠,道:“富贵中人,贵不可言。” 贵不可言?林海身体一僵,想了想庆d帝的身体状况,又想到可能即位者的年龄,心中一阵咬牙切齿,伸手指了指天,“是这个?” “小姑娘愿意的话。”玄空笑呵呵地,“莫忧心。” 他能不忧心么?林海很忧郁。女儿小小的时候就有人来抢,不是神仙就是皇帝,以后有什么委屈,他也护不到啊。选择权在女儿手上?不太可能啊。 “只有林夫人——”玄空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提醒一下,“须多行善事,广积功德。” 敏儿?林海心中一咯噔,不觉挺直了身体,“怎么?莫非她也有什么灾劫?”皇上虽然准他奏请,派了师爷护卫还有教养嬷嬷来,可他还是担心官场上的倾轧波及后宅妻儿。 玄空阖上眼,“三生石上红线牵,一世恩情两生缘。” 什么意思?林海瞪着他,“说清楚。” …… “法净寺又或金山寺,那里的法会可比这个白鹤寺有看头多了,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偏偏跑来这里!”水溶拭了拭头上的汗,心里不无抱怨,真是热死了!如果是在法净寺,至少蜀冈脚下有碧叶连天的邵伯湖,没有美人也有亭亭清荷可观赏啊。 “我听说林世伯一家要来白鹤寺参加盂兰盆法会的——”陈也俊闷闷地说道,可惜他得到消息赶来太晚了,法会已经结束了。 封靖晨看着一批批往回赶的马车人流,说道:“法会都结束了,他们不会回去了吧?” 水溶瞥了两人一眼。陈也俊热心也就算了,毕竟他父亲新任两淮盐课御史时颇得林海相助,可他怎么觉得封靖晨好像也对林家感兴趣啊。 “……还是先到寺里看看吧。”陈也俊不确定地说,“说不定他们还没走,我也能碰到兰妹妹呢。” “什么兰妹妹?”水溶瞪着比自己矮了近半个头的陈也俊,亏自己念着好友一场,跑来江南看他,结果人家半点不放在心上,心心恋着美人儿去了!一时没看到封靖晨沉下去的脸色,似笑非笑地打趣他:“好啊,搞了大半天是来看美人来的。” 陈也俊脸唰地一下红了,脚不停地往前走。“你不要乱嚷嚷,免得坏了人家名声。” “哪个人家呀?”水溶继续逗他,“别忘了你才八岁!还有,你不是说你姑祖母家的小外甥女很可人,你姑祖母说要让她给你当小媳妇的么?” 陈也俊正要回话,眼睛却被什么定住了一般,整个人都呆了,哪里还记得水溶说了什么。 水溶自己说了大半天的话也没听俩人吭一声,觉得不对回头一看,陈也俊跟生了根的木桩子般一动也不动,眼睛直愣愣望向大路左边的水泽洼地,封靖晨也微眯着眼看得入神。 有什么好瞧地,他眼睛随意一瞥,只见: 粉蓝的天空,几丝洁白的絮云飘在天际,清凌凌的水泽长满了碧绿的水草,畦垅上种了绿玉般的桑树芙蓉,一个身穿雪青色绣翠竹缂丝长袍,腰系一条翠绿小缎带子,年约五六岁,生得眉清目秀白嫩可爱的男童,手拿一根芦草,荡上荡下逗着一只白鹤,一边嘻嘻说着什么话,十分趣致可爱。 但更引人注目的却是离他几步远的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绿草依依轻拂中,她清声畅笑,衣袂飘飞,一只洁白丹顶小鹤展翅在她身边飞舞着,想要去啄吃她手中的金黄色果子,几次不能成功,也没有拿喙爪去伤她,只是昂首鸣叫了几声,似乎满是委屈…… “好吧好吧,给你吃。”她将手中的果子往前一送,小鹤欢快地衔住,吞下,接着跑进水泽,飞了起来。 另一只鹤踱到她身边,伸长了脑袋蹭蹭她,叫了一声。 “你也要吃啊?”她问。 白鹤声量加大地叫了一声,拍了下翅膀。 “那你往那里、那里,飞两圈,翻个筋斗,我就给你一个,怎么样?”她煞有介事地跟鹤商量了起来,远远看到的人脸上不知不觉地漾起笑容,觉得这个小姑娘实在可爱透顶。 水溶紧紧盯着那抹动人身影,待她站定,恨不及地将眼光从她的o发飘带,绫绡衣裙,堆雪似的莹润肌肤中转到她的小脸上去。只第一眼,他便觉得一种稚嫩却饱含芬芳的震撼的美扑面而来,她的眉不细不粗,不弯不直,有如风中舒柳,斜飞向鬓,尾端轻轻上扬,带着淡淡地难以言喻的威仪,可她有一双像瑞凤般飞扬含笑的眼眸,璨然生辉,让人心生亲切。她琼鼻秀挺,粉唇不是饱满诱惑的丰满,也不是樱唇或菱唇,不大不小不薄不厚,配上她秀丽绝伦的脸型五官,简直说不出的甜美,像蕴涵着香蜜的雪蕊娇花,令人忍不住想轻轻吮咬…… 第25章 这就是一个偷跑到人间的小仙子,灿烂美好得让人不忍移目! “兰妹妹!”陈也俊终于喊出声来。 女孩抬眼望来,目光像夜空中轻舞的月华,浅淡清凉。 封靖晨和水溶心头一震,她就是林海的嫡长女林兰祯!?对望了一眼,因为不同的理由而一起南下,私交颇还可以的两人第一次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防备。 再看看飞奔过去的陈也俊,心中同时皱眉,怎么觉得陈也俊有点碍眼? 第19章 安魂木和捆妖索(上) “你们跟我来。”兰祯牵着林赫,带着三个少年走进白鹤寺,打算将人交给林海。 那个陈也俊眼光太热情,不过陈瑞文现在是两淮盐课御史,属于可以放心交往的对象,兰祯见过陈夫人和陈也俊两面,算是认识。另一个穿着杏色织金云纹锦缎长袍,看起来比陈也俊年长两三岁,端的文雅风流模样的,几句话便透露了来历,北静郡王世子水溶……瞅着她的眼睛也是温柔宠溺得让人寒毛直竖。只有那个穿着水蓝色素棉长袍的少年,气度沉稳,默然少言,眼睛没有不断往她身上瞟,让她心中舒服了一点,不知是什么来历。 能跟陈也俊水溶走在一起的,怕也是京中勋贵之后。三人之中也是他的心机手段最高,不过几句话,林赫眼底的戒备便去了几分。 封靖晨生母位份不高,为人也算不得精明,却能生下他并抚养长大,除了四皇子微弱的关照、她的小心谨慎,也与封靖晨本身的聪慧慎敏有关。他自幼长于深宫,察颜观色揣摩人心已成了本能,一见倾心并没有让他失去理智。 从开始到现在,他对小姑娘气质的转变感到惊奇,若说一开始她呈现在他面前的是天真未凿的灵动可爱,那么现在就是行止有度的世家闺秀,优雅中隐隐透着威仪,站在他们身边未有半分逊色。 光这份气度,就不简单。有些气质,有些威仪,不是居移体养移气就能培养出来的,它是一种更高层次的从灵魂中透出的高贵清华,是一种有蕴于内而形诸于外的优雅雍容。什么是虚张声势,什么是华而不实,再没比他们这些生于皇家的人更能一眼看透的了。 在京中听四哥提起她时隐隐的抗拒,这一刻终于不复存在,反而有些欢喜起来。 拥有惹人怜爱的外表,又有家族势力的名门闺秀,京中并不缺乏。 从跟皇父讨得婚姻自主权的那刻起——只是在有限的指婚对象中挑选,他就想过,必要的时候挑一个家族势力对四哥有助力的指婚对象,但至少容貌品性要过得去,自己不讨厌才行。 林家,家族源远流长,却与宗族往来不亲密;祖上是开国功臣,四代列侯到了林海科举出身,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翰墨书香之族,既清且贵,难得的是支庶不盛,只在林海这一代得了两子两女,这样的岳家就算手握朝中大权也不会惹人猜忌。 重要的还是林家小姑娘,似乎与一般的世家贵女不同,出乎意料地让他心动。 不过,水溶和陈也俊好像也被迷住了! ……好东西总是有人抢的,这一次,他不想让,没道理拱手相让。 白鹤寺建筑布局并不广,却也五脏俱全,佛殿、塔林、经阁……以及禅房斋院都有,且寺后山林森幽,松竹苍翠,寺前水泽优美,白鹤徜徉,寺中更是菩提荫荫掩翘角,寒梅古拙横朱池,说不出地清、雅、秀,与北方大不相同。 林家安置的院子在白鹤寺里是最大的,靠近山脚,论起清幽还不如白鹤寺建筑在山上的几处只供住持长老清修的禅房。 林海还未回来,封靖晨几人便先拜见贾敏。 贾敏正喂着双胞胎吃莲叶糕,见有客人,马上命人另摆了茶点。她是见过陈也俊的,开始以为水溶和封靖晨是金陵那边的富家公子,便先问他是跟家人一起来?还是与朋友结伴出游? 陈也俊瞄了兰祯一眼,期期艾艾地说是跟朋友一起来的,已留了信给家人。 “这就好。”贾敏微笑着看向其他两人,越瞧越觉着气宇不凡,正想着问是哪家公子,封靖晨已轻咳了一声,道:“小子封靖晨,是来拜见林大人的。” 水溶和陈也俊讶异地瞅了他一眼。 “封”可是国姓,当今几位皇子起名正是“靖”字,不知眼前这位是皇子呢还是宗室弟子?贾敏是个锦绣心肠的玲珑人,闻言不惊不讶:“玄空法师常年在外修行,外子与他早年结识,这会儿难得相聚,正烹茶论佛呢,三位公子若无急事不妨稍等。” 陈也俊连说“无妨”,说完了才瞅了眼封靖晨,见他默认自己说的话,心中松了口气。林海清俊儒雅,言语温和,不疾不徐,风仪之佳江南有名,可不知怎地,自己在他前面总放不开,比面对父亲考校功课还要有压力。 知道他们几个出门有带小厮护卫,又使了人告知陈瑞文夫妇,贾敏也不担心,转开话题问起封靖晨和水溶两人离京南下的途中见闻来。 “我们搭船顺江南下,只有沿岸有渡口时才能下船稍作休息,上岸买些有趣的雅致的风仪……一路听船家讲了不少江上异闻,我也讲一个我们亲身经历的事吧。”封靖晨说道。 有一晚他们将船停在江边,天空一轮明月如同洁白绫绢,照得江波粼粼,两人闲着无事便起来垂钓,打算烤鱼吃。结果看到几个道士打扮的人坐在席上飞至江心,他们大声畅谈什么广利王梨花岛夜宴,又说月色很好,不妨行酒助兴,其中一人便施展法术,拿纸剪了个美人,一吹成了嫦娥,从月中捧来美酒;另一人就说美酒怎够,又令水鬼从水中冒出,端来鱼蟹佳肴;第三个人一看,只能变出瓜果……后来,他们又拿出一个黄色光球,在空中踢起来,那球在空中射来掠去噼啪作响,化成了雷鸣闪电,很快,乌云遮住了月亮,下起暴雨来……他们无法,躲进船舱,待再探头观看,夜雨鳎鄄さ矗睦锘箍吹玫绞裁慈擞啊 林赫听得入神,便催再讲一个。 “我来讲一个。”水溶见林赫对封靖晨神态亲近,灵窍一开,抢着讲了一个从船家处听来的故事。“听船家讲,几十年前行船是不敢在船上爆炒荤腥饭菜的,因为江中有一种叫鼋的怪物,一闻见腥味就会出来,撞坏船只,吞食行人。后来山西有一南下为女儿置办嫁妆的张老相公,家人遇了害,便上金山拜见寺里的和尚,向他们请教鼋为害的情况和它的生活习性。他招了铁匠,在半山腰垒起炼铁炉,炼了一百多斤通红的铁块,查清鼋藏身之地,派两三个健壮的小伙子,用大钳子夹起铁块投进江中,那鼋不知,跃出水面迅速吞进肚里,过了一会儿,江中波涛汹涌,如翻江倒海般,等平息下来,那鼋已经死去并浮出水面来。人们拍水称快,在江边建起张老相公祠,塑了他的肖像,奉他为水神,向他祷告很是灵验。” 林赫很不满意地说:“那鼋既为害多时,金山寺的和尚为什么就没想到法子除害?他们以前不是出了一个很厉害的和尚,将蛇妖镇到雷峰塔下了么?” 水溶无言以对,半晌才道:“可能金山寺现在的和尚没有法海那样的法力吧。” “可是张老相公也只是个凡人。” “可见胆识也是一种力量,就算妖怪拥有再强大的力量和法力,只要找对方法,凡人也能制胜。张老相公使的也不是多厉害的计谋,但他拥有一种无所畏惧的勇气,和为民除害的的无私精神,这才得到了众多人的帮助。”兰祯认真地对林赫说道,“金山寺的和尚虽然害怕鼋的强大,但张老相公诚心询问时他们也没有避不相帮。” 或许是前世经历的缘故,林赫看着乖巧温和,性格中却隐藏着淡不可觉的戾气,兰祯也只能在日常的言行中慢慢地开导他,不让这股阴戾之气影响他的成长。 林赫点了点头,“姐姐说过,在遭受迫害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站出来反抗。因为伤害并不是直接降临到他头上,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具有大无畏的勇气和智慧,是吗?” “是的,我们不能认同,却可以体谅。” 封靖晨听了姐弟俩的对话心中大为震撼,这样的道理不是饱经世事看透了人心与人性的人是体会不到的,她的话语真诚,显然不是纸上觉来,何况她的心怀还那样坦荡宽容,这与她的年龄是那样地不相称。他不由睃了水溶一眼,见若有所思,显然也觉察到了她的聪慧懂事。 陈也俊则一脸地倾慕,在他眼里,兰妹妹什么都是好的。真羡慕林赫,可以天天看到她,听她说话。 兰祯站了起来对贾敏说道,“爹爹怎么还不来,我去看看。” “俞嬷嬷和广月跟着罢。”贾敏颔首应允,并点了兰祯的教养嬷嬷和贴身丫鬟一道去。 封靖晨端起茶碗,垂目浅啜了一口。俞嬷嬷和严嬷嬷是宫中出来的教养嬷嬷,特别是俞嬷嬷,十几年前还是张皇后身边的贴身女官,张皇后薨后还调到乾清宫听用了一段日子,在京中十分受勋贵人家尊重,只是她从不在任何一家久留。严嬷嬷则是宫中尚仪局出来的,同样十分有名,只没想到都被请到了林家。是碰巧,还是有意的安排? 第26章 兰祯很顺利地在小沙弥的带领下来到玄空法师的禅房。到的时候房中气氛古怪,玄空法师闭目养神,林海也是面沉如水地坐着,看到兰祯进来,神色才缓和起来。“怎么来了?” “盐课御史陈大人家的公子、北静郡王世子和端亲王来了。” 好一会儿,林海才听明白了,心中微讶,陈也俊也罢了,陈瑞文家的小孩,同在江南地界,碰上了来拜见一下是常有的事,只是北静郡王世子跟端亲王——十八皇子,这俩个来江南? 兰祯转头看向玄空法师时他已经睁开眼,正含笑看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朝他行了个礼,“打扰大师了。” “阿弥陀佛。”玄空法师念了一声,小娃儿全身灵气内蕴澄澈无瑕,一般来说越是钟灵毓秀者越是妖魔鬼怪钟爱的猎食对象,她却平平安安地成长到现在,不是身怀护身宝物,便是有大气运的人。想到这里,他看了林海一眼,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阴纹雕刻松鹤图样的羊脂白玉盒子,递给兰祯:“这个赠予小友。” 兰祯莫明其妙地接过盒子,听玄空法师说道:“里头是一截安魂木的木晶,是白鹤寺历代住持收藏。” 安魂木?是一种对元神魂魄有安抚保护作用的灵木,灵修常用的龙酽香及返魂香等的主用材料,修行界许多修复神识的丹药炼制也要用到它,说难得也不难,说容易却也不好找,特别是安魂木的木晶,千年才能在树心生出一寸。兰祯一听直觉地反问,“谁要用?” 玄空法师呵呵笑了出来,“问你父亲。” 兰祯看了眼神色阴郁下来的父亲,想了想,从手镯里拿出一个两寸多高的青色葫芦放到几上,对玄空法师展颜道:“礼尚往来。” 这是从太虚幻境里警幻仙姑的住处收刮来的东西之一,是修行界里难得的元阳丹,凡丹婴受创者一服用便能立刻痊愈,算得上救命神丹。 林海和玄空法师见她眉眼飞扬,笑靥璨然,受她影响,心中不由也跟着松快起来。林海更是想道,自己以前知道林家基业难继,后嗣艰难,年寿不永,也不曾气馁困扰过,何况现在?命运有无数个变化,焉知下一刻不能柳暗花明,花好月圆?! 玄空法师送走父女两人,摇头一笑,眼光移到放在矮几上的青葫芦心中一动,拿了起来仔细端详,摇了摇,打开塞盖,一股浓郁的药香夹着纯厚的灵气冲入鼻腔,“这,这是元阳丹?” 他又惊又喜,药香与灵气中含着暖阳之气,这是元阳丹所独有的,不会错。 小家伙大方,别人求也求不来的东西,她一出手就是三颗。 林海在白鹤寺与封靖晨说了什么兰祯并不知道,只知从那天之后他更忙了。公务她帮不上忙,只好拿出玄空法师送的安魂木木晶研究起来。 两寸多长的安魂木木晶呈墨绿色,拿在手里丝凉丝凉地,浓郁的生气散发出独特的阴性能量,一层一层地,螺旋式地裹护着最中心的那一小块空间。 “能量气场确实很适合阴灵生存。”难怪能成为最受灵体欢迎的灵木,木晶里蕴含的灵气灵体也能吸收。就算是修行者,用它炼制成灵器,关键时刻还能护住元神魂魄。“老和尚真大方,足有两寸多长呢。”兰祯拿着它,左看右看,被木晶里浓郁的生气吸引住。 木晶,草木生命的精华,只需一点就能长出芽来。 反正是在空间里,兰祯干脆用灵力雕出一块寸来高的仕女——即便林海不说,她也直觉这东西是给贾敏用的,《红楼梦》原著中贾敏本就早死,只是她出世后使了各种方法调养贾敏的身体,使她慢慢恢复健康,觉得她不会再病死……谁知道命运又会出现什么样的转折呢。 自从选择以不断转世的方法修炼自己的神魂,兰祯遇事多凭自己的直觉预感,并不去掐算天道变化,推测人的命运。有了空间与玉兰树,她只须在上天给予的命运中努力生活,享受生命的旅途中所带来的各种喜怒哀乐,感悟心境的变化,便能提升自己,倘或心存妄念,想成为命运的掌控者,那是走火入魔了,即便可行,但生命尽在掌控命运尽皆了然,又有什么意思?! 翠绿色略带晶莹的木晶,小小巧巧的,线条温柔,没有雕琢痕迹,看着有些像现代的翡翠挂件。兰祯找了条红线将它穿了起来,想着找个机会让贾敏随身戴着才行。 将剩下的木晶放回羊脂白玉盒子里,把木晶碎屑放进一个玉碗里,泡上灵池水,等它发芽,再将它种到东边药田临着大湖的土壤里,与子孙果树沙棠树一起做伴。 绕过灵池,穿过茶林花海来到丘陵高处,灵河龙王送的那一截栾树枝桠已经长成了两尺多高的小树苗,而十来棵沙棠树、莘木、力木则种到了丘陵下的小河南岸去了。至于丹木,已在喷着烟雾的火山脚下那片旱地上培育出了一小片,红色的树干,黄色的花朵,红色的果实,远远望去,绚丽多彩。 这些灵植,既丰富了空间物种,充裕空间的生气和灵气,关键时刻还能挽回她身边人的性命。更能帮助她防止别人的算计……兰祯走到种植黄蛇草与瑶草的地方若有所思地想着,不知癞头和尚还会不会依着原著剧情来林府“度化”黛玉。 自己是不是该做点准备呢? 一个月后。 将家中庶女送给林海做妾侍的那位何姓盐商被查出与盐帮及水匪勾结,盗窃官盐,吊高盐价,谋取暴利……可当主理盐政的惠大人亲自拿着李督抚的手令带着官兵查抄何府时,却怎么也找不着那关键的账册,只得了几封何家官匪商勾结的印信。 谁都知道支持何盐商的新任扬州知府盛秉年是二皇子封靖昕的人。 二皇子觉得九皇子想要独霸江南这钱粮之地,九皇子却认为二皇子为了争储迫不及待地想撬自己老底,两方人马在江南相互攀咬撕打起来,一时间不少官员成了炮灰,御史台的弹劾奏折雪一般飞向皇帝的龙案。 没人注意到,在何家出事之前林府消失了一位“何姑娘”,更不曾有人察觉,在何家出事之前林海已经悄悄将一本何家账册及不少“证据”送往京中。 第20章 安魂木与捆妖索(下) 庆d四十四年十月,两江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惠征从地方调任京都,为从三品太仆寺卿。 一般来说,从三品地方官比从三品京官要矮半级,天子脚下当官做好了更容易给帝王留下印象,以后晋升自然更快。只是两江盐政是天底下最肥的职缺,坐了近十年,尽管惠征有时也战战兢兢生怕不得好下场,可到底握着庆阳王朝的钱脉,给自己攒了厚厚的家底,成了九皇子一派不可或缺的话语人物不说,对上一二品的朝中大员也有底气,说不恋栈是假的。 好在太仆寺卿虽没什么实权,却是主管传达王命,侍从皇帝出入等职事,是真正的天子近臣,脸面风光还是有的…… “希望茹兰这胎能生个儿子!”比将起来,惠夫人更忧心大女儿在甄家的地位,不知会不会因娘家失势而日子难过起来。她日夜忧心失踪的幼女,又恨甄家寡义,拿英兰不愿为八皇子侧妃的事讽刺长女没能生下嫡子也不让丈夫身边的姨娘生……甄夫人仗着小姑子是贵妃早不把惠家放在眼里,一心想将自己娘家侄女塞给儿子做二房,如今丈夫失了盐政的位子,甄家岂不更是狗眼看人低?! “茹兰已经生了两个女儿了。”惠征没好气地说。在他心中,哪怕女儿是为了自己的仕途利益而嫁进高门,那也是别人家的,目标达成了,日子过得怎么样他并不太关心。再说,哪个男人不重子嗣的?难道让女婿跟自己一样,到头来只得一个庶子? 况且现在连个庶子都没有呢。 想到儿子,他睃了眼惠夫人,交待道:“京中景物繁华,冒然换了环境,怕对恒儿攻读科考有影响,反正梅花书院英才济济,姚山长及众教授对教学也尽心……不若将恒儿留在扬州等中了秋闱再上京。宅子不要卖,家什也留着,再挑两房老实的奴才侍候……” 惠夫人大恨。因早年的一些内宅争斗,丈夫对庶子惠恒的教养极上心,她这个主持中馈的夫人反没什么置喙的地方。无奈她膝下无子,将来还得靠这个庶子,只能端着慈笑一一应允,心中恨道,幸亏当初决定抱养庶子时便让那贱人“得病”去了,否则自己几十年的辛苦,岂不是为人作嫁?! “是哪位大人接了老爷盐政的职?”她亲自沏了杯茶给丈夫,“我们要不要送份贺礼过去?” “是林海。”惠大人眼中闪过一丝阴翳,自皇上提了林海作两江盐法道道员,他便觉得如虎在伺,替九皇子办事也格外谨慎起来。在内心深处他隐隐感觉到,自己连任两江盐运使并非是自己多么得皇上信赖倚重,相反,他觉得是皇上对甄家对九皇子的提防,或者是考验。 因着这点猜想,他不敢得罪死林海,生怕九皇子还未成功坐上龙椅自己便要成了当今敲打儿子的筏子。这一次,九皇子与二皇子在江南的较量,他未竟全力只图自保,结果还是便宜了林海这个保皇派! 第27章 他嫉妒林海,可也坚定了退缩之意,圣上轻描淡写就卸了自己的职,将盐政收回手里,又成功令九皇子二皇子在江南成对峙之势…… 这样的做为,当真是属意九皇子继承大统么?他越瞧越觉着不像。 自己之前真是走错了棋。 退步抽身太难,只能慢慢淡化自己在皇上在朝中百官眼中的立场。“送!你精心挑一份礼送过去。万事留一线,日后好见面。别得罪了林家。” 林海接手盐政,想给自己找罪名不过抬抬手的事儿,惠征并不以为事到临头九皇子和甄家能保下自己。 “是他家。”惠夫人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以前贾敏不过一从五品敕命夫人,无儿无女,惠夫人待她多少有些居高临下的心态,后来林海步步高升,贾敏又连诞儿女,夫妻两个感情和睦,她渐渐嫉妒起来。现在两人都是从三品诰命夫人了,自己连唯一的优势都没有了…… 贾敏代替自己成了两江盐政夫人,她觉得是贾敏窃取了自己的福气,对丈夫的交待不免有些不情不愿,只是她也是深谙官场黑暗面的外命妇,知道失势的后果,众推墙倒,落井下石,这在官场并不鲜见,与其交恶结仇,不如破财消灾。 一盆翡翠雕的节节高升竹景,一块红丝海水龙纹钟形砚,一对碧玉飞凤簪,一对羊脂玉雕缠枝兰玉禁步,一匹水蓝色缭绫,一套八仙彩泥人偶。 贾敏这两年跟惠夫人关系越发疏淡,骤然接到这么一份厚礼,也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不年不节的,惠夫人送了这么重的礼,什么意思?” “惠征要调往京城了!皇上命我暂接都转盐运使司运使之职,他这是要我安他的心。”林海淡淡说道。 “那这些东西——” “你收起来就是。”该做什么他还做什么,到时圣上自有裁夺。“月底他会上京述职,到时备份厚点的程仪就是。” 贾敏点了点头,进入年底,她还要准备亲戚往来年礼还有府里过年要用的各种年货和祭祖用的东西,忙得很。 为着交接公务,林海将年底的一些往来应酬交给了贾琏处理,轻松了不少。看着贾琏处事越来越沉稳规矩,他心中也十分欣慰,没有辜负了妻子的期望和大舅子的托付。 贾琏为人机变,喜欢仕途经济多过钻研学问,但脑袋好使,虽不至于过目不忘过耳成诵,但一本书读个十几次也能背,听过讲解之后也能记住……肯用心,明年秋闱也能榜上有名。 春闱嘛,就不好说了。文人登科,这最后一步最是艰难,除了本身才学,运气也很重要。没有才学不行,有了才学也不一定行,因为它考的,并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才学,朝廷取仕也不会只看一个人的才学。 贾府的爵位,举人的身份,足够成为贾琏在仕途上的资本,只要他能力不太差,做到三四品不成问题。 惠夫人忙着收拾行李辞别亲友…… 贾敏忙着款待上门恭贺的夫人还有各路盐商内眷…… 听到消息的甄应嘉面沉如水,做为安慰,他在江宁织造、体仁院总裁的职位上又添了个金陵钦差的职。 他的妻子刘氏给他端了杯茶,“老爷成了钦差,整个金陵更无人敢违逆您意思,怎么反而不高兴?” “没有这个钦差的名头,你觉得这金陵就有人敢跟甄家作对么。”甄应嘉淡嗤,他的妻子出身不高,目光短浅,生的三个儿子,前两个平庸无能,娶的媳妇倒是不差,只是有这么个婆婆在,日子过得也不轻松,又谈何影响丈夫上进?!老来子甄宝玉倒是聪明伶俐,两岁会背《三字经》《千字文》,不过四岁《诗经》《唐诗》已朗朗上口,很有读书天份,只是生下来就被母亲抱养在身边宠溺万分,也不知将来能不能撑起甄家。“我担忧的是江南盐政,丢了这块大肥肉,对甄家对九皇子,不止去了一条臂膀那么简单。” 身兼数职,是圣宠,可谁人能知他宁愿这些官职分到自己的儿子身上,又或者不要这么多官职而提拔几个像盐运使之类的手下,好给甄家多添些助力。 “两个儿子一个负责杭州织造,一个负责苏州织造,您又管着江宁,只要这三处在咱们甄家手里,又哪里会缺了钱财。一个两江盐政又算得了什么!”刘氏不以为意,那两淮盐课御史见了老爷还不是恭恭敬敬生怕得罪?换了个新的盐政官儿也一样。 她很不满意老太太和老爷对惠家的重视,显得她这个婆婆在媳妇面前没有威严。惠家离了江南也好,免得媳妇拿大,她给自己儿子纳个贵妾也有人左拦右阻地。 甄应嘉懒得跟她多说,他让侍从去请了几个幕僚到外书房谈话,看看能不能商量出个办法让惠征继续留任,又或者,选个自己人顶上盐政的位子。 林海,就是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倔骨头,要不是顾着他是皇上的人,早让他消失掉了。 …… 大家都在抢时间,林海也顾不得新年到来,接手了两江盐政,他感觉浑身一松,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施展拳脚了,都转盐运使司里的核心资料他可以尽情阅览,查对数据,对历年的盐务盐税有更进一步的了解。 惠征虽然走了,但他盘踞两江盐政十来年,所花的工夫不少,行事缜密不说,更培养提拔了不少手下,只须甄家一个指示,有的是人向林海下绊子,或找各种借口拖延公务。 只是林海也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他出身姑苏林家,在江南官场浸淫了七八年,手中的资源人脉也是深广无比,只在盐政上影响不如惠征深,更不好拿到明面上与甄家对抗罢了。如今职权在手,上头又有两江督抚戴音保的支持,下面又有两淮盐课御史陈瑞文等人的协助,他便借着整理盐务,调用心腹,打压顽固对抗份子,拢络观望者,威压墙头草……种种手段下来,衙上的事务已没有能难住他的了。 而官商勾结的各地盐商,江湖上纵横往来的漕帮、盐帮……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不出大褶子,他也不是不能通融,这么多年大家也不是没打过交道。 “老爷回来了!”下人快速地通报。 “爹爹回来了——”双胞胎跑出内院,不过人小腿短,还没出外院就被急步进来的林海抱住,“石生连生,生日快乐!” 今天是林灿和黛玉这对龙凤胎的生日,林海这些日子早出晚归,有时还要出差十天半月,两个小家伙就怕他赶不及参加他们的生日宴。 亲了下林海的脸颊,林黛玉软声道:“爹爹有给连生礼物吗?娘亲给石生和连生做了新衣裳新鞋子,姐姐做了好吃的糕糕,送了笔笔,哥哥送了好看的砚台,琏表哥送了徽墨。” 林灿也很期待地盯着他看。 笔、砚台还有徽墨都是为小孩子特制的,做得特别精巧可爱。过了三周岁终于能拥有自己的笔墨纸砚,对双胞胎来说是件很兴奋的事。他们也可以写大字了! 林海笑道:“爹爹怎么会忘记,礼物早备好了,在你们娘亲那里。” “真的吗,为什么娘亲不告诉我们。” “爹爹的礼物当然要爹爹亲自送才好啊。”林海一手一个抱着他们走进上房,贾敏笑着迎上来接过孩子,“你先梳洗一下,再来用膳。” 林海点了点头,先去洗漱更衣了。回来时带了他给双胞胎准备的礼物,一人一个缨珞项圈,林灿的项圈下系着一块黄澄澄,色如鸡油、澈若琉璃的黄翡;黛玉的则系了块莹润无比的墨玉,墨玉的正中间有一小团红色氤氲,飘出几丝袅娜红絮,给这块墨玉添了几分神秘艳丽。 兰祯看了也不由赞叹,这都是极难寻到的极品玉石,更重要的是契合两人的名字。 双胞胎很喜欢,觉得自己的缨珞项圈跟哥哥的一样好看,摆弄了好一会儿。 晚膳准备的吃食除了香香的燕窝鸡丝粥、笋肉馄饨、清炖狮子头、桂花鱼条、姜炒鳝丝、龙井竹荪、蒜泥蒸贝外,多是双胞胎爱吃的糕点,比如藕粉桂花糖糕、豆腐皮包子、三丁包子、豌豆黄等等。怕小家伙吃撑,兰祯还特意拿出了去年收购柿子苹果酿造出来的果醋饮料。 ——其实是以前在空间里用柿子苹果做出来的果醋饮料。收购的那些也做成果醋,不过兰祯都留着赏赐身边人。 “酸酸甜甜的。”黛玉软声说着,点漆含露似的美目欢喜地弯了起来。可能是胎里不足,她生下来就比林灿纤细弱小,家里精心喂养到了三岁,虽不见了不足之症,看起来却还是娇娇细细地,怎么也养不胖。 除了“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拂风”应证了原著的描绘,其他的形容多多少少都跑了调,反正兰祯没能从她远山似的烟眉里看出什么“似蹙非蹙”的忧愁来,更不曾在她澄澈的美眸里感受到什么“似泣非泣”的黯然神伤。 “喜欢也别喝太多,小心牙酸。”林灿平时就很照顾黛玉,小大人似的。 林海贾敏看着粉雕玉琢似的双胞胎,心中十分欢喜,正想说什么,管家使人来报,说门外有癞头和尚跛脚道人来化缘,怎么也不走。 第28章 和尚道士怎么跑一处了?林海眉着一皱,想着是儿女的生日,便道:“看他们要什么,多少银两饭菜,给了就是。” “金银不要,米粮不要,只须舍了他与我等——”那僧道不知使了什么法术进到了府里。 兰祯左看右看,也没从他们身上瞧出一丝仙人的风采来。她笑眯眯地看着目瞪口呆的两人,站了起来,道:“你们想要我爹娘舍了谁呀?” “这,”癞头和尚与跛道士对看了一眼,按下心中的惊疑不定,指着黛玉勉强笑道:“自然是她了。” 贾敏脸色一变,“儿女是爹娘的心头肉,怎么能舍?” “若舍不得她,只怕她一生不能病好。若要她好,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胡说八道!”兰祯甩着从刚才就一直放在手心把玩的绳索——这是她用黄蛇草和瑶草专门炼制的捆妖索,用力朝他们扔去,癞头和尚及跛脚道士猝不及防,被绳索捆了个正着,脸色大变。 “我们好心好意来度化尔等,怎么反将我们捆绑起来,快快放开!”凭他们的修为居然挣不开这绳索?两人开始慌了起来。 “度化?真以为你们是神仙啊,有办法就自己挣开这捆妖索呀!” 那癞头和尚跛脚道士一听“捆妖索”眼露惊恐之色,全力挣扎起来,眼看就要挣开,兰祯却又朝他们身上扔出了几道符—— 那几道符一碰到他们变爆出一团光芒来,等光芒消失,只见地上一根绳子上绑着一只遍体呈沙金色,背上长着一颗颗白色如水晶似珠泡的蟾蜍,和一条青底带金纹,细鳞像晶铁般闪着幽幽冷光的大蟒蛇。 第21章 林海进京贾琏中举 “这、这是妖怪?”贾琏呆了,生平第一次看到妖怪啊。这一刻,对狐仙女鬼红袖添香的奇谭艳说而生的旖旎之思全飞走了,想像一下自己搂的美女实际上是只狐狸或一条蛇……吓不死人也恶心人好不好?! 林海脸色沉得可以挤出墨汁了,见兰祯走过去,忙拉住她。“别过去!小心生事。” 该怎么处理这俩乱闯人府邸的妖怪呢?林海不仅恨他们胡乱诅咒自己的女儿,更加恼怒他们可能带来的麻烦,要是传出去被甄家知道…… “没事,他们已经昏倒了。”兰祯见林海和贾敏依旧不放心,无奈指指他们:“总不能扔他们在这儿不管吧?要不,我们请人来将他们带走?” 林海眼睛一瞪,她想请谁? 贾敏也想起了湖龙王,眼睛一亮,这主意不错。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找个袋子将他们装了叫人扔到府外去。”林海拍案决定。请湖龙王帮忙?请神容易送神难啊。人情欠多了,人家要带走自己的女儿咋办?!他现在提起这些神啊妖的就发怵,一个个的,尽打他女儿的主意。 先让随侍上前确定妖怪真的昏迷过去,林海才愿意让兰祯和林赫上前观察两个妖怪的本体。“这么大的蟾蜍!”贾琏震惊过后也开始兴致勃勃地观察起来,“这颜色倒像传说中的三脚金蟾。” 在神仙列传中,八仙吕洞宾有一个入门弟子叫刘海蟾的,在云云游四海时,收伏了一只会变钱的三只脚的蟾蜍,由于刘道长最喜布施,这只会变钱的三只脚金蟾,刚好帮他变出钱来布施贫民。因此民间才会将它视为招财进宝的风水法器。 前年他中了秀才后姑父就送了他一块蟾宫折桂玉雕镇纸。 “是有点像。” 兰祯却想起了《红楼梦》里的风月宝鉴,悄悄朝他们施放了一个空间探测法术,果然发现了两个不大的袖里乾坤法术空间。本着削弱敌人壮大自己的行事本则,她小手掐着法诀微微一转,将里面的东西直接转移到了自己的空间里。 匆匆扫了一眼,有十来瓶修行界常用的丹药、几块玉简、几十个玉盒,十几个灵器宝器……风月宝鉴并不在其中。 说起来,袖里乾坤这种储物方法比储物袋等有介质的储物空间还要保险,只要施术者不愿意,即便是身死别人也休想拿到里面的东西。被称为地仙之祖的镇元子将这法术修炼到登峰造极时还用它装了千万人瞬移保命呢,可见其牛b程度……可惜,修行界跟人间界一样,不管是功法还是法宝都流行简化版、盗版——或许该称之为仿制版?想要像镇元子那样将袖里乾坤玩得炉火纯青,除了本身的道行够高法力够深,还要有完整的修练方法。而蟾蜍精及蟒蛇精的袖里乾坤显然还不够看。 当然了,会出现这种被人一戳就破的状况除了这俩妖怪自身道行不够法力不强,也是因为他们倒霉,碰上了像兰祯这种天道眷顾气运加身又懂得一点空间术法的人。这种人,找遍仙灵界也没几个。 身具大气运的人,绝大部份都是各界功成名就的一方霸主,没人会傻到去招惹。 兰祯能成功施展空间转移这种法术,还是自那次分出神识进入太虚幻境后,她对空间法术起了兴趣,花了几年时间琢磨着学习起来的,由于她不修肉身只修神魂,施展的时候也要靠着空间里源源不绝的灵气以及借助玉兰树的超强功能才行。 林灿戳了戳蟾蜍背上的珠泡,问兰祯:“姐姐,它里面有东西吗?”黛玉对这个问题也很感兴趣,说道:“里面也许会有珍珠?”妙目瞅向兰祯,好像在说,姐姐我说得对不对。 “你觉得它像珍珠一样是吗?”兰祯看着黛玉点了点头,莞尔地摸了摸她头上的小平髻道:“可它里面不长珍珠,反而蕴满了毒液。它叫蟾蜍,这些珠泡是它的皮脂腺,还有它头侧鼓膜上的耳后腺,都是它分泌毒液的地方。这些腺体分泌的液浆可以制做成药材……” 说完蟾蜍说花蟒,从药用到食用,没半点缺漏地给弟妹们上了一课。 幸亏这妖怪昏迷过去了,这要是醒着听了这话不拼命才怪!贾琏深深觉得自己的表妹表弟们神经很强大。 边给双胞胎补充生活小常识,边用神识扰乱蟾蜍精和花蟒精今日的记忆,兰祯找了两个大麻袋将它们装了进去后吩咐几个护院等天黑将它们远远扔出府外。 可怜那蟾蜍精和花蟒精醒来后发现自己尽管没伤到根本,身体却饱受摧残,被钟爱炼丹炼药的同道中人打劫了很多次“身体资源”,再加上混乱的记忆,便以为袖里乾坤里丢失的重要东西是被其他大妖抢了去…… “怎么办,补天石的元晶丢了,如何跟警幻仙姑回禀?!” “神瑛侍者一旦回归灵界,补天石来要元晶怎么还他?” 两人面面相视,半晌才同声道:“回放春山让仙姑拿主意吧。”反正他们现在也是穷人两个,没办法替警幻仙姑跑腿了……越跑越穷了啊。 ****** 金陵,甄府。 甄应嘉也没想到林海也有雷厉风行,快刀理乱麻的时候,等新年过去,甄贵妃的寿诞过后,他从京城转回江南时,甄家在江南盐政上的势力已经被扫了个七七八八,连带对江南官场的影响力也直线下降。 “一个林海就将整个甄家逼成这样……你们,简直是废物!废物!!”他就不该让两个儿子督办这事,看着呈报上来的资料,甄应嘉差点晕厥过去,明明走之前千叮万嘱,“我让你们盯着林海,盯着盐政,这就是你们给我的结果——” “父亲,我们确实小看了林海,可他有戴音保支持,在盐政上我们没有人能阻拦得了他。”无论是让底下官员给他使绊子还是鼓动盐商闹事,他都有能力化解啊,能怎么办?甄文瓒低声说着,“我们也派了人去刺杀他,可他身边的护卫身手高强,之前用的法术也不见效……” 甄文琮见哥哥开口,忙跟着道:“而且我们也有公务,哪里能时时刻刻盯着林海……这个,您不用担心,我看那林海也不敢对我们甄家怎么样,这几个月,什么事也没有。” 甄家在盐政上的人手不是被剔除就是被策反,这还叫什么事也没有?! “好了,不用说了。”甄应嘉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好一会儿,他才压下心头那口气,无力道:“在林海身上不能得手,那就冲他的家人下手,总该让他明白甄家不是好惹的!” “是。”甄文瓒兄弟立即道,“我们这就去办。” “不,此时的林海必然早有准备,这事还得徐徐图之。”甄应嘉振起精神,叮嘱甄文琮,“回头让你媳妇写信试试荣国府的态度。” 甄文琮娶妻史氏,乃贾母的堂侄女。 甄家与林家也是拐着弯的亲戚,平时还好说,这时却容不得含糊的态度,林海要么支持九皇子,要么死。 “我们现在该做的,是怎么挽回甄家在江南说一不二的地位。” 甄文瓒甄文琮对看了一眼,甄家现在难道不是在江南说一不二吗?就算是林海见了他们也要客客气气的…… “去将齐先生请来,就说我要跟他谈薛家的事。” 第29章 “是。” 春草年年绿,转眼春去夏至。 甄家拉拢不成林海,明面上似乎也不再为难他,但是整个淮扬官场,除了林海与扬州知府盛秉年以及三两个背景深些的官员,其他官吏竟渐渐地都倒向了甄家,对林海等人形成了包围、孤立之势。 不过盐政盐科早在甄家回过劲之前便被林海控制住,这回甄家想再插手却难了。 年底,林海将一干事务托给范师爷,自己带着两个护卫以及江南半年的盐税上京述职。林家在京中原有府邸,不是本朝赏赐,所以林家到林海这一代虽已没了爵位,这府邸却还属林家所有。林海举家离京,府中留有一房家仆照看,知道林海上京述职,早就将住处打扫得干干净净,被褥什么的也都清洗琼晒好。 林海歇了一晚,第二天便进宫觐见。 庆d帝召了林海在乾清宫谈了一天,问了不少事情。晚上,他翻看着林海暗呈上来的关于金陵淮扬官场上的各种情报以及资料,心中说不出地愤怒失望,对九皇子,对甄家,也江南的一些官员。“没想到连通政司都控制了,甄家好大的手笔,薛家好大的胆子。” 正因为江南通政司一部份人暗里倒向甄家,掌握了不少江南官员把柄的甄家才能控制住那么多官员。相比那些官员,像薛家这样的背叛者更不可饶恕。 林海进京述职,贾家早得了消息留意,见他连续三天被圣人召见,暗惊他圣眷之浓,难怪九皇子二皇子都要拉拢于他,忌惮于他,可见非单单为他手中权利。 第四天,庆d帝不再宣见,林海便向贾府投了帖子。 过府时,荣国府一派喜气,管事仆妇衣履光鲜地开门相迎,一路随侍,显出对他这姑老爷登门的重视,贾赦贾政更是殷勤周到。 “听说妹夫要上京,老太太便日日叨念,如今可见着了。”林海素来文采风流素为贾政钦慕,饶是他生性板正,此时也是笑意满面。 林海早从兰祯口中知道王夫人指使府中管事合谋私吞过妻子的嫁妆产业银子,此时见贾政十分亲热,便明白他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心中叹惜了一声。自察觉荣国府在储争一事有些不对,他便留心荣宁二府的事,隐约也听了王夫人侵吞公中财物被捋了管家权的事。娶妻如此贪婪,全无大家之风,这贾政也着实倒霉。 “游宦江南,多年不曾回京,夫人也十分想念老太太和两位兄长呢。年初我打发人来修缮京中宅子,还多亏了两位兄长送了好些砖瓦木料……” 贾政老脸微热,这事是贾赦干的,跟他没什么关系。后来听说,才知自己被王氏瞒住,幸好老太太又挑了几样名贵摆设送过去才揭过了此事,不然被妹夫知晓,岂不怪自己不知礼?! “都是旧年修园子剩下的,白搁着不用浪费。”贾赦是个衣食住行极讲究的人,虽然没能住进荣禧堂,居住的园子却也修得精美无比,一想到林海贾敏用心教养贾琏,不过两年就中了秀才,自然恨不得多替他们办些事才能报答一二。“京中卖石材木料的店铺也不少,就是妹夫修宅子那会儿碰上了几家官员勋贵也修园子,不仅价贵抬得高了,好料也被挑走不少……” “京城遍地权贵,年年京官外任,外官进京就职,这木石材料的生意自然好做。”说起经济上的事,林海也是丰仪俊雅的名士风范,毫无言及阿堵物的厌恶姿态,加之言出有物,连贾政听了都觉得津津味。 林海漫不经心地说着话,心中却想,早就风闻宁荣二府赫赫扬扬富贵无比,没想到闻名不如眼见,管事与门房也罢了,代表着府中体面,可连三等仆妇丫鬟的衣履簪环较之主子们都不差什么……府中也是奇花异石随见,雕梁画栋十分富丽,确实比岳父在时奢靡不少。 再说到两个妻舅,变化也十分大。 以前他跟贾敏一样,与爱读书在众人面前端方有礼的贾政比较亲近,后来虽察觉了贾政也并非表里如一的品性端方,才觉得贾赦难做,贾敏更带着点恨铁不成钢……不过这两年,贾赦仿佛看明白了什么,行事倒没以前那般放纵自己,渐渐沉稳起来。 虽然还是不求上进,喜欢赏鉴金石古物,却也比纵情声色、学人结党或买官鬻爵好得多,贾琏将来也少受些烦扰。 而贾政,行事爱充文人派头,也看重官样体面,偏偏不懂权变之术,这样的人想必也不会给荣国府招来多大的祸患,倒是老太太…… “如海见过岳母。”进了荣禧堂,林海一见贾母就上前揖礼拜见。 贾母抑住心中激动,看着这位自己最得意的女婿,一袭石青色云纹素袍,腰缠玉带,丰神如玉,令人观之难忘,比起上次见面又更威仪沉稳了些。 她这里打量着林海,却不知避到次间的王夫人偷看之后心中却是十分愤懑,贾敏那样的狐媚子怎么配得上如此琼姿炜烁的男子?!一旁的贾政跟他一比立时成了土石瓦砾,还谈什么正人君子比德如玉!想到前儿收到金陵来的信件,她脸色阴晴不定。 旁边的邢夫人见她面色变幻不定,也悄悄往外瞧了一眼,轻嗤了一声,眼露不屑,枉老太太平日里怎么瞧不上自己小家小户出身呢,这等大家闺秀的做派自己可比不了。 “快快请起。鸳鸯,看茶。”贾母又叫林海入座,问道:“敏儿和外孙外孙女他们……可都好?” “好,就是想念老太太。”林海说了贾敏和兰祯林赫他们几个的近况,听得贾母不住点头。 少时,贾珠带着贾宝玉前来拜见。 林海称赞了几句,给了他们不少见面礼。贾政对那些笔锭如意金锞和金项圈也还罢,对那成套的狼笔、成匣的香墨、宣纸宝砚并新书却很是爱惜,责令两人要好好读书,不能辜负了姑父美意。却把贾宝玉的欢喜之意打发了一大半。 这次轮到王夫人得意地看了邢夫人一眼,怎么样,还是她二房的子女出息吧? 邢夫人再眼气也毫无办法。谁让自己进门十来年,竟没能得个一儿半女。 “这次进京,夫人还托了物件孝敬老太太。”林海命人将随身携带的那个箱子抬来,打开一看,里面竟有一个紫檀木雕的月白缂丝绣母女小像插屏。贾母拿在手中细看,眼泪都出来了,那小像可不就是年轻时候的她跟敏儿么?! 林海道:“小像是兰祯照着她娘画的画儿绣的,说给老太太摆在屋里,以解思女之忧,夫人那里也有一个呢。” 贾母听了这话,心中又酸又甜,拿着帕子不住拭泪。“这绣活精巧,难得她小小年纪做出来,也是孝心可嘉。只愈发让我这老婆子睹物思人了。” “母亲快别伤心,妹夫好不容易来一趟该高兴才是。”贾政不会安慰人,半天才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贾赦更只应和了一句,“极是。” 一边的贾宝玉却挨到了贾母跟前,拿着插屏看个不停,一时忘了自家老爹就在旁边说道:“这绣屏上的人儿真好看,老太太不如赏了摆我屋里吧?” 林海笑颜微敛,心道,幸好女儿没将自己的小像添进去…… 贾政大怒:“孽障!你说什么?!” “宝玉,这插屏是你姑姑孝敬老太太的,可不能随意给人。”贾赦却十分和蔼,宝玉畏惧地看了眼贾政,将插屏放回了原处。 “这么大声做什么,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又哪里懂得那许多,一时说错话也有的,慢慢教就好了。”贾母不悦贾政这么喝斥宝玉,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对宝玉道:“改天祖母找个更好的给你。”见宝玉乖巧地点点头,这才让翡翠带他下去。 贾珠有心请教林海一些学问上的事,可看看场合,又看看宝玉闹的这事,觉得时机不对,便也告了退。回了院子忍不住跟李纨说了两句:“宝玉平日要什么东西老太太不给的,偏偏要姑夫姑母费心做的那个插屏,上面绣的可是老太太和姑母的小像,实在太不懂事了!” 李纨给他递了杯茶,轻声道:“大爷明年就要参加春闱,听说姑父才学不凡,不能请教着实可惜。” 自嫁入荣国府,她也听过贾琏幼时的顽劣,然这样的人去了扬州受林海教导不过几年便中了秀才,可见林海之能。 “是啊。”贾珠无声应着,见了林海的风采他第一次羡慕起远在扬州的贾琏。 林海心中虽不高兴,到底没怎么当回事,一来这贾宝玉不过四岁小儿,素闻顽劣爱色之名,跟他计较折了身份,二来贾敏是他亲姑母,名声上的避讳也没那么严。只这别人孝敬祖母的东西他竟也当面讨要,这在讲究长幼尊卑的文人世家里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宝玉被训,丢脸的自然是将他抱养在身边的贾母。连带地,看着贾敏兰祯亲手为她做的抹额棉袄鞋袜……也没有了感动的心情,只笑笑称赞了两句便揭过。转头问起林海进京后的吃住,连带隐晦地打探圣人召见他的事,林海捡着能说地说了,而那些圣人属意哪个皇子继位等敏感话题不是打太极地应付就是岔开了去。 第30章 贾母见林海油盐不入,心中更是不愉,若不是看在女儿份上,以及他握着江南钱脉,她也不必费这苦心提点于他。 林家不识抬举,王家却是机变,她看,王氏给贾琏提的这门亲不错,不仅九皇子十分看重王子腾,甄家在金陵对王子胜多有照顾,连王熙凤本人也是个爽利的美人,娶进来肯定当好管家媳妇。 自己年纪大了,总不能把着中馈不放,精力不济不说,传出去也不好听。放手让二房管家?李纨手段威势不够,镇不住人不说,头上还有王氏这个贪婪的婆婆,最终不是被制肘就是成了王氏的枪杆……让邢氏管?上不得台面。给贾琏娶个媳妇来管正好,这样别人也不好再说她偏疼二房。 “琏儿这次怎么没跟着你回来?眼看都十六了(虚岁),正经该找人家说亲事了,总待在扬州也名不正言不顺。” 林海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贾赦,含笑道:“十六岁也不算大,因想着赴今年秋闱,琏儿之前一直闭门温书,才没想着回京。依我之见,不若等他有了功名,这亲事也好说一些。” “妹夫所言正合我意。”贾赦连忙表态,对贾母道:“秋闱在即,儿子想着琏儿能考个举人回来,他娘在天之灵也能安慰。” 十多年了,这是贾赦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张氏。 如果说当年婆婆将长子抱到身边养大是致使他们母子不亲的源点,那么张氏的病亡就是他们母子彻底隔阂的主要缘由。不是她偏心,是贾赦已经不能让她放心依靠。 沉默后,涌上贾母心头的是贾赦特意提起张氏的不悦。 “依你们之见,琏儿是定能中举了?”贾母淡淡的语气里饱含着说不出地讽刺。贾琏好歹也在她跟前养了几年,哪里有读书的天赋?打小儿起,就介日想着顽,稍长点儿的文章前一天方背下,隔个两三天就能忘记一大半。 说贾琏到扬州跟林海学些眉眼高低经济仕途还可信,说他重拾书本……连贾政私心里都觉得他的秀才功名是林海花了大力教导以及疏通了关系的结果,何况贾母跟王夫人。说起来,对贾琏有信心的反倒是贾赦这个没怎么管教过他的父亲。 “琏儿才十六,这次不中,三年后再考也是一样。科举是国家抡才大典,岂是一蹴而就的事,葛首辅当年不也是三十岁才在春闱上占了鳌头么。”贾赦说道,想让他儿子娶王家女,休想! “他一个承爵的公子哥儿何必去跟那些寒门学子一般受科考的罪。”贾母一字一句地说着,表情明显不快。 她没有看到当她说贾琏是承爵公子哥儿时贾政脸上瞬间僵硬的表情,也没有听见隔间轻微的声响,林海却敏锐地察觉到了。 做了十来年科道官员,又在倾轧严重的江南官场人人紧盯的盐政上游刃有余,林海不仅在察言观色算计人心一道炉火纯青,连耳目都比常人要敏锐三分。 再说贾母这话,不仅贾政还有里头偷听的人听了不快,连他也心生不悦。 科考是国家挑选治国能臣的大典,是天下学子证明自己才学展现自己才干理想的门坎,怎么贾母一说竟似贫寒子弟汲汲营取的途径了!? 要知道林家虽然清贵,到了他这一代却也无爵可袭,只能科考入仕,门风规矩与贾家大不相同,老太太这么说是瞧不上林家了? “承爵?”贾赦瞅了贾政一眼,嘴角噙着冷笑,“我这个一等将军不也被人骂没出息、窝囊废么,可见光有爵位在身也没用,到底还该有个功名才能光耀门楣,我看珠哥儿就很好,琏儿很该向他学习。” 贾母听他这么说,一时无言以对。她知道这话是怎么来的,有她私下骂贾赦的,有下人暗里流传的……其中不无她和王氏的纵容。以前是为了打压大房,现在她却有些懊悔起来,贾赦今天这些话直接表示了他对自己的不满。若在再硬地要贾琏娶王熙凤,会不会使这疏淡的母子情份更加僵硬? 她叹了一声,“罢了,你执意如此我有什么话说,儿女婚姻大事本是你们父母做主,我这老婆子的意见算什么……” “老太太这么想可教儿子不知如何是好了,”贾政略带尴尬地看了眼贾赦,“大哥他也是为了琏儿出息,又怎会忤逆不听老太太的话?” “二弟说的正是,老太太千万别生气,儿子只是想着忠孝节义,怎么也是为国尽忠在前,儿女私情在后,万没有要琏儿一辈子不回京一辈子不娶妻的想法……”贾赦光明正大地歪楼,说了一堆就是没应下贾母要贾琏回来娶亲的事,反正他不学无术惯了的。 而贾赦的这一通搅和,贾母也没了机会向林海提出帮衬二房的话,更别说什么九皇子甄家的了,白生了一肚子气,更坚定了让林海支持九皇子即位好帮衬贾政贾珠的主意。贾赦贾琏好歹还有荣国府呢,她可怜的宝玉,将来有什么呢? …… 林海眼睛微眯,脸上的笑容看着越发清雅和气,内心却为贾母和贾赦之间的关系感到愕然,知道有磨擦,不想竟似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告辞回了林府,他细细回想着今天的一切,苦笑着不知回去后怎么跟贾敏说起。 另一边,庆d帝和封靖明分别拿到了林海到贾府后的详细报告,对林海的表现均十分满意。看来林海并没有邀结勋贵百官的意思,可以放心重用。 贾府之行不过几天,扬州那边已快马加鞭传来喜讯,贾琏中举了! 贾赦喜形于色,又是让人放鞭炮,又是准备了不少名画古董和银两让林海带去给贾琏,说是走礼用。林海本不收,听他这么说,只得收下。这一年,贾府备的年礼也厚了几分。 就算贾母嘴上再怎么对科举不以为然,府中出了一个正经考出来的举子,还是与有荣焉十分得意的,多少读书人家想考个举人出来也不容易呢! 王夫人听了这喜讯又羡又恨:“真不知走了什么运道!” 如果林海能教导自己的珠儿,一榜进士还不是囊中之物!可恨贾敏那贱人只念着死去的张氏,半点不看她二哥的情面。可惜呀,再怎么下力教导,将来也跟贾赦一样是个不管香臭都往床上拉的色鬼!不过贾赦这两年好像没再纳通房小妾了,反而遣出去不少……马道婆那里没出什么差错吧? 正想着,周瑞家的进来禀道:“太太,大爷送了四色贺礼过来呢。”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嫁丫鬟,向来称王子腾为大爷,王子胜为二爷,以身为王家奴才为傲。而随着王子腾的官越做越大,王夫人在贾府的地位就越稳固,加上她又生了贾珠宝玉元春,老太太最多也就夺她的管家权罢了。 “哥哥怎么也送了礼,一个小小的举人怎么受得起?!”王夫人不甘道,瞄了眼周瑞家的,“珠儿怎么样了?” “用功读书呢。”周瑞家又奉承了一番贾珠上进孝顺的话。 王夫人听了十分满意,贾珠的才学也是好的,明年的春闱定能榜上有名,压住贾琏。“哥哥嫂嫂那边可还有什么话?” 周瑞家的笑道:“说让太太这两天有空过去一趟呢,想是为了琏二爷的亲事。” 说到这个王夫人就有些膈应,不过王熙凤嫁进来的好处还是很多的。第一,大房那边有什么动静她随时能掌握,第二,王熙凤嫁进荣国府拉近长房与王家的关系,无形中增加了九皇子的助力,对贾政和贾珠的将来也好。 就是苦了她的元春…… 第22章 明前因贾琏走山西(上) 打着不便宜二房的心思,贾赦打着贾母示意的旗帜,将好颜色好花样的织锦绸缎成箱成匣的首饰宝石装了两车送到林府,还送了一盆两尺来高的珊瑚树,以及这两年宫里赏下的不少珍品…… “大兄,你这是?”林海不淡定了,贾赦打什么主意?“我记得年礼已经送了的。” 贾赦笑眯眯地跟林海到书房坐下,“那些衣料首饰,是我给妹妹和外甥、外甥女穿戴用的,那盆珊瑚树及宫里赏下的几样吉祥摆件,是我托妹妹妹夫给琏儿找媳妇用的聘礼。”说着,又掏出一个檀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银票。“这里有两万银票,其他的东西还请妹妹费心准备了。” 想到妻子说过,祖母将自己的体己都留给了长兄……林海汗然笑了笑,“不是我不愿意,实是与礼不合。我跟夫人倒是可以帮琏儿相看人选,只这大礼还须大兄大嫂亲自办才行。” “我这不是怕有人坏事么?”贾赦哼了一声,将装着银票的盒子一推,“到时我跟邢氏去趟江南就是。千万不能让琏儿回京,老太太和王家是铁了心要将荣国府跟甄家绑到一块了。” 自王夫人上回被贾赦查出侵吞府中财务起,管家权虽还在老太太及二房手里,可整个荣国府的财务收入支出状况贾赦却时不时地派人核查,只要没太过份,他也睁只眼闭只眼地过去,只是对手伸惯了,又损失了大笔财务的王夫人来讲,公中财产就跟一大盘子肥鱼摆在面前却没办法下嘴般让她挠心。 第31章 面对儿子的雄起,贾母也无能为力,她是荣国府的老封君不假,可当家人的印章还有承爵圣旨什么的都在贾赦手里,就算是她,没有贾赦的点头也是不能动用公中库存的。反正公中财务有贾政的一半,比交到王氏那个既贪婪又没有理财手段的人手里强,贾母也就随贾赦去了,就算将来分到宝玉手上的东西不多,不还有她的体己吗,全留给宝玉也使得的…… 只是这样一来,贾史王薛却合不到一块了,贾赦才是荣国府的主人,而他的表现却游离于四大家族之外,完全不管朝廷大事也不想干涉,这怎么行呢?再加上宁府那边,贾珍的母亲、媳妇相继病逝,孝期未过不能在外走动,影响力大大下降。而且贾珍也是个机灵人,虽说基于辈份对自己毕恭毕敬,可论起机灵劲儿自己两个儿子根本比不上,贾赦跟林海亲近,看着贾赦行事他多少猜测出林海对储争的态度,不是完全忠于圣上便是不看好九皇子,又怎么肯轻易下注呢。要知道,以前宁荣两府是支持已故的废太子的。 宁荣两府如此,史家就更淡了,亲戚往来还行,其他的,想听就听不想听就装糊涂。而王家,王子腾是头狐狸,官居京营节度使,有兵权有圣眷,投不投靠九皇子对他来讲没差,若不是儿子王仁不成器,想争个世袭的爵位,只怕不会动心。即使如此,让他多行一步,多说一句都是不肯的,唯恐惹得圣人猜忌。 一盘散沙似的四大家族,中听不中用,看在甄家眼里,自然不会重视。 而贾琏与王熙凤的婚姻,不但能将荣府大房二房的矛盾消弥,也能消除大房游离在外的态度,跟王家绑在一起。一旦贾王关系紧密,史家薛家便不成问题,贾珍也不会犹豫。 听了贾赦的话,林海叹了口气,“回去后,我便将嫂子当年病逝的原因说给琏儿听,京中的情况也会跟他讲,怎么选择,看琏儿自己吧。” 贾赦一呆,久久才颓然道:“也好。” 贾赦走后,林府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看着面前一本正经地托自己给女儿儿子带礼物的封靖晨,眼角微不可觉地抽了抽,差点将好不容易蓄起的美须扯断几根。“端亲王实在太客气了,一面之缘,小儿实在受不起如此贵重之礼。”半点不提乖女儿。 封靖晨客客气气道:“琉璃砚匣和翡翠笔床,比起我对夷光妹妹、幼安弟弟的心意,实不足道。白鹤寺相会时间虽短,却不妨碍我了解他们的心性品格,视他们为手足亲友,世叔不须客气。” 他没有客气好不好,他是在推拒好不好? 林海瞪着封靖晨说不出话来。《玉台新咏》序中有言:“琉璃砚匣,终日随身;翡翠笔床,无时离手。”送什么不好,送琉璃砚匣翡翠笔床?还两样一起送,这不是司马昭之心是什么? 还有,他跟幼安相差八岁,见面说话时间实打实不到半天,一个少年一个豆丁,能有多投契,亲密到视为手足的地步,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敞着幌子打他亲亲宝贝女儿的主意! 小混蛋还在他面前装着淡定正经的模样……还敢在他面前亲密地称呼兰祯为“夷光”,他到底哪儿打听来的?不会是圣上吧? 说出去,兰祯的名声还要不要? 这是□□裸的威胁啊。 不小心,林海捋着须的手又扯断了一根,却已顾不上心疼,心中只想到,回扬州前一定要好好跟圣上表明一下自己对女儿终身大事的看法,怎么也得找个不纳妾的书香门第才行,管他什么亲王郡王的,再尊贵,那一堆的侧妃妾侍他就看不上眼。 封靖晨也不管林海的心不在焉,他今天上门就是来跟林海表明自己心意先下手为强的。林海这人爱女如命,自己若婉转着来,根本就轮不到自己娶林兰祯为妻,不说水溶和陈也俊了,那一堆子数不清的书香世家勋贵子弟都等着娶林家女呢,林海虽不在京,但林家女的好名声却已流悄悄在世勋清贵之家流传了。 水溶自从在白鹤寺外惊艳于林兰祯与鹤共舞,回京后便时不时想起那明光浪漫的一幕,下意识地也关注起林家,林海难得进京述职,他也纠结着要不要上门拜见,没想到被封靖晨抢了头彩。心下不忿之余跑去堵人,斥责他不顾兄弟情义。 兄弟情义?封靖晨冷哼,“陈家跟林家有议亲吗?陈也俊有说他心仪林家女否?既没有,我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再睃了眼气恼不已的水溶,“林家乃钟鸣鼎食之家,翰墨书香之族,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以为谁登高举帜林姑娘便是谁的了?谁有心,自然谁上门求娶。” 临近春节,京城与扬州相隔千里,他不能与林姑娘时时见面培养感情,又不能在文采上得林海欣赏,性格上讨贾敏欢心,只能另辟蹊径了。 “你这是上门求娶么?”水溶气急,前几日才听说端亲王在皇上那儿得了今年上贡的一对精美琉璃砚匣和几个翡翠笔床,今天就听说他携礼上林府拜见林大人,这消息一传出去,皇上还不知道自家儿子打着什么主意吗?! 若皇上有意聘林家女为媳,就算父母再疼宠自己也不会登门求娶……何况自己十五岁了,家中只有自己一根独苗,母亲不会让自己等林姑娘及笄再行大婚的…… 一时间,心颓若死。 封靖晨哪能瞧不出他的情状,拍了拍他的肩膀,龇牙笑道:“听说王妃正四处相看媳妇,你瞧上了哪家闺秀千万别闷在心里,王妃那么疼爱你,定教你称心如意。” 也许是失去比拥有的珍贵,自从十八皇子封靖晨过继到端亲王那一脉,庆d帝不止对顺妃王氏恩宠有加,对封靖晨这个以前十分忽视的儿子也变得和蔼纵容起来,多次对着嫔妃大臣称赞他秉性淳厚,孝顺忠直。 我呸!一肚子黑水啊! 明知道母亲想抱孙子想疯了,还跟自己说这样的话,明摆着让自己对林兰祯死心。完全不顾往日情义地在他冰凉如雪的心上再兜上一层霜。 怏怏回了北静郡王府的水溶一进门就见奶嬷嬷一脸焦急:“世子哪儿去了,王爷今天上朝突然栽倒在地,如今王太医正看着呢!” “什么?”水溶只觉得眼前一黑。他的祖父、曾祖父都是年过半百就去世,而且去世的病征都一样,大好的活人突然就厥过去,最长拖不过一两个月就会逝去。 “世子!”侍从赶紧扶住他。 “我没事,快点带我去见父亲。”他稳了下心,说道。 “是。” …… 在北静郡王府一团乱中,林海已扬帆启程准备回扬州。 他心事重重,这一趟进京他与庆d帝君臣之间尽管做不到坦诚相待,却也相处融洽彼此畅谈,多年未见的那点隔阂也在这一次觐见中消除干净。 如果是上一年惠征调职时进京,没有了今年长了一截的盐税,只怕皇上多少还有点猜忌,现在没有了这个担心,却也因皇上的看重而忧心起女儿的未来! 最后的那场谈话,庆d帝的意思很明白,林家女必须参与选秀。 “‘夫兰当为王者香’,果然逃不开嫁进皇家的命运么?”望着粼粼波光,想起当年湖龙王的谶言,林海心中早没了仕途顺畅官越做越大的志得意满。 任何一个疼爱女儿的父母都不会想自己的宝贝进宫过那争宠算计的生活。 普通的世家贵族虽也免不了后宅算计,到底没有后宫那么惨烈,看看当今的后宫就知道了,十八个儿子(女儿没算),活下来的只有七个,成活率不到一半! 可是庆阳王朝立国之后就订下规矩,三品以上官员的女儿只要不是独生女,满十三岁至十八岁者都必须参加宫中三年一次的大选,被上选的会赐钗,皇家有意留下指婚给宗室的会赐花,什么都没有的回家后可自行婚配。 除了三年一次的大选,庆d王朝还有两种小选,一种也是三年一次,凡仕宦名家之女皆可参选,采选为宫中女官或陪侍公主郡主入学的才人善赞,此种小选不常有;一种则纯粹是征选清白人家的女儿做宫女了,其他大选小选还可因国丧什么的延迟举办或者干脆免办,而这种却是五年一次,次次不落。 庆阳王朝开国□□鉴于前朝罪臣之女充入掖庭做宫奴,结果搞得后宫怨气冲天,什么巫蛊鬼怪层出不穷,登基后便废了这一规矩,不仅宫女从清白人家里挑,为了彰显仁德,这些宫女五年期满后可带着几年积攒银钱并领一份内务府发放赏银出宫回家,当然了,如果本人愿意也可以选择留在宫中继续做事。 两种小选都是以自愿为前提,各地官府以及内务府采选人员不得强征,一经发现,严格处置。也因此,宫中嫔妃并不可以任意打杀宫中奴才。 法理不外乎人情。参加过一次大选的可以不用再参选,而一些立了功的、或有着其他不可告人原因的……大臣可以上书请求免选,皇帝会指派内务府专门机构核查,事情属实,会下旨给予免选。林海原本打着这样的主意想让女儿免选了,现在愿望落空,心中自然忧虑。 第32章 在他看来,女儿千好万好,即便没有端亲王的虎视眈眈,也会被别的皇室成员看中的,更糟糕的是还有可能上选赐钗。 能进宫的女子哪个不是才貌双全聪明伶俐的,可能生活得好的、笑到最后的又有几个?再想到女儿那玄乎奇神的一些本事,他真怕哪天被当权者忌讳给灭了! …… 第23章 明前因贾琏走山西(下) “老爷回来了!” 贾敏站了起来,一脸欣喜地抚了抚鬓发和身上的衣裳便迎了出去,兰祯带着林赫和双胞胎不紧不慢地跟在后边,看着执手相望,仿佛要看出对方是不是少了根毫毛的两人,喊道:“爹爹!” 林海贾敏一省,抱住奔扑过来的双胞胎,伸出手来,拍了拍跟着围过来的兰祯和林赫,笑道:“多久不见,又长高了。” “可不是一眨眼一个样儿。”贾敏也笑,“老爷累了罢?是先梳洗更衣还是用些饭菜?” “不累,咱们先说说话。” 贾敏自然无有不依的。 一家子进了堂上分坐下来,开始述说别后情况。扬州这边没什么事儿,就是贾琏秋闱高中,名儿排在榜上中后段,也在林海预料之中。 甄家竟然没有趁机生事?林海眼睛微眯,心中记下此事,跟贾敏说起京中诸事,特别针对贾琏的亲事将贾母的打算与贾赦的意思讲给她听。 从林海不偏不倚的描述中,贾敏听出了母亲与大哥关系的僵硬与对立,脸色不由一黯。她也曾写信劝母亲不要插手皇储之事,不知母亲为何执意与甄家绑在一块。她并不喜欢王家女,王家教女尚德不尚才,教出的女儿不是像王夫人般表面端庄慈和,实则眼光短浅,只计私利,就是像薛王氏,愚弱无能,内不能相夫教子,外不能管家理事。 想到王夫人嫁进贾家后所做的一切,便想起了自远嫁后就没了音讯的几个庶姐,心中苦笑,莫不是也发生与自己同样的事才与娘家断了往来? “侄少爷来了。”门外响起广月的声音。 “琏儿来了,快进来。”贾敏喊道。 “见过姑父姑母。”贾琏神采奕奕,一进门就给林海贾敏行礼。看座后,贾敏让人给他看茶,对林海笑道:“自中了举,便是这副兴高采烈的模样。” “多少个男儿在他这个年纪便成了举人的,意气风发很正常。”想他当年,少怀壮志,也自认才华出众,能一展抱负,可因家中血脉单薄,前途未卜,虽也逸怀潇洒,到底存了两分抑郁。 贾琏见林海语含打趣,俊脸微红,笑了笑,问道:“姑父此次进京,诸事可顺?” “公事倒还顺利。”林海瞅了他一眼,淡淡一笑,“荣国府上下也平安无事,就是老太太叨念着你的亲事。她老人家看中了王子腾的侄女王熙凤,你父亲却不同意,想让你姑姑帮你另相个书香门第的姑娘。” 贾琏早从贾赦的信中知道老太太有意为他聘娶王熙凤,听到这话也不意外。王熙凤是王子腾的弟弟王子胜的女儿,自幼便远离金陵养在伯伯婶婶跟前,其实与王子腾的女儿无两样。王熙凤模样明艳,性情爽利,他幼时也是见识过的,觉得比一般的女孩子更招眼更容易相处……娶这样的女子为妻,背靠王子腾这样身居高位的伯父,若是以前,他会觉得满意喜欢。可如今的他已非吴下阿蒙,以京中如今的情况,他跟王家联姻代表了什么自是清楚。 贾赦不愿意他娶王熙凤的理由他也能猜出一二。 一是为了防范王夫人,王氏对荣国府的产业与爵位的心思这些年已暴露无疑,再加上老太太偏心,他们大房的地位十分尴尬,若不是他来了扬州,父亲这几年又有些醒悟,只怕情况十分糟糕。而这有利的情况是建立在他们父子抱成团,邢夫人防范老太太与二房,他又考取了功名的基础上的,若是娶进一个亲近王夫人的王熙凤,插手大房内宅,以邢夫人的手段完全不够用。 二是贾赦见事清明,他是不怎么上朝(除了大朝),也没任过实差,但他这几年玩古董也交往了不少朋友,都是非富即贵,两耳没少听朝中大小消息,再加上透过林海从贾琏信中得到的提点……也知道涉及储争,一个不好便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就算有了拥护之功又怎样呢,他自家知自家事,自己不是个刻苦能干的人,最多提一提爵位,实权是不大可能有,有他也担不来,即便恩及贾琏又如何,贾琏真在林海的教导下有了功名,到时捐个实缺,凭他的能力再奋斗个三四十年未尝不能做到三品二品大员的位置,何苦去冒那个险?儿孙自有儿孙福。 何况,老太太和二房打的主意是拿荣国府去赌那个功劳给二房升官加爵,不是给大房。 想到这里,他起身朝林海贾敏揖了个礼。“我听姑父姑母的。” 林海贾敏相视一笑。 贾敏对贾琏道:“琏儿可知你外祖家?” 贾琏摇了摇头,“母亲病逝时我才三四岁,很多事不记得了,在老太太身边时侍候母亲的旧人也逐渐被打发干净,周围伏侍的奴才也不敢提及母亲一二。姑姑,母亲的去世是否另有缘由?” “你现在大了,以前的事也该让你知道。”贾敏看了看旁边听得入神的兰祯,心中暗摇了下头,这丫头也太爱听八卦了,幸好会藏事儿,不然可不敢让她听这些。 她与林海夫妻在教养孩子上头有些矛盾,最终却决定什么事都不避着他们,不管是朝堂上的还是内宅的又或是交际往来听到的,概因林家内宅比一般人家干净,她不能教出不懂内宅争斗、遇事没个眉高眼低的娇小姐,也是因为兰祯姐弟几个生性颖慧透通,紧要的大事不须吩咐也不会往外说。 “你可知道当年张后的事?” 贾琏点了点头,他的母亲也姓张,莫非两者有什么关系? “你的母亲也是出身山西临汾张氏,与张后的关系也不远,是未出三服的堂姐妹。当年你母亲怀着你的时候,甄妃气焰嚣张,张后处境艰难,张家一系在朝中也是风雨飘摇。你外祖父、舅舅先后被罢黜官职,你母亲勉力生下你,身子就有些不好。到张后被指谋害皇嗣,一气病逝,张家在朝中与甄家冲突愈烈,惹得当今大怒,责令张后族人在他有生之年不许入朝为官……那时候,你哥哥瑚哥儿又不小心掉进池里一命去了,你母亲悲痛不已,想彻查事情经过,老太太和你婶子以朝中之事压了下来……” 身体本就不好,心情又抑郁,再加上丧子之痛,没多久张氏就病逝。贾敏没有说,当年为着张家得罪圣人,老太太连给大儿媳妇请太医也不肯的事。大哥为着孝道,不能反抗,眼睁睁看着妻子病亡,心中也不是不怨,不是不忿的。就连她,想起可爱的瑚哥儿也是满腔的悲痛与怀疑,瑚哥儿一个七八岁孩子,别说素日聪明乖巧并不顽皮,就算一时爱顽,身边怎么没有一个仆妇下人看着,又恰巧地掉进了池里? 后来大哥放纵自己,想必也是心苦难言,才想着逃避吧。 贾琏听得呆了,心中乱糟糟的,从小在府里便被称为琏哥儿琏哥儿的,长大了偶尔听祖母身边的人笑称琏二爷也不以为意,以为是序着贾珠的称呼,没想到自己前头还有个同胞哥哥,还以那样的方式夭折了。 听了贾敏的这番话,他也能想像母亲当时处境的辛苦。 久久,他才哑着声问:“我母亲的事,我外祖和舅舅他们没有过问么?” “有的。”贾敏暗叹了一声,却不得不据实以答,“只是当时他们被罢了官,进了荣国府又能如何。” 就算不为避嫌,以贾母和王夫人的心性,想必也不会对成了白身的张家人客气。兰祯心道,难怪这么多年张家人都当没有贾琏这个外孙呢,想来对贾赦的表现,他们也是失望不已。 贾琏在荣国府见识的不比贾敏少,荣国府上上下下都是一双富贵眼睛,他这个承爵的主子也没少被那些捧高踩低的奴才说道,何况当年失势的外祖家。为着母亲上贾府理论,没少被讽刺,遭白眼吧? ……当年,哥哥的死,母亲的死,自己的好祖母、他那慈善心肠的好婶娘有没有动过手脚?毕竟有个这样的媳妇妯娌对荣国府来说没有半分益处,还可能遭圣人冷落,又得罪了宠妃甄氏。 这,也是父亲不愿意支持九皇子的原因之一吧。 对贾赦来说甄家也算是间接害死他妻子的人了,做为儿子他不能指摘母亲,不能怨恨弟媳,便将大部份的愤懑加诸到了甄家身上。 贾琏猜疑着,他现在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公子哥儿了,那些朝中官员勋爵之家,无不子女联姻,或稳固地位,或借势升官发财,只是一朝娘家败落,被夫家一碗药灌进肚里“病”死的并不鲜闻。 “姑父,姑姑,我想到山西临汾一趟。”这么多年了,他不知道也就算了,如今明了前因,再不去看看,替母亲尽尽心,他过意不去。 林海稍吟了一下便允了。“你如今欠缺的便是阅历,去山西走一趟也好。只是身边要带个小厮随从,也备些礼。我记得你外祖张陵当年官至大理寺卿,你大舅张并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小舅张介是登州知州……”他将自己知道的讲了一下,贾敏在旁边稍作补充,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张家添了多少人口,反正多做些准备是好的。 第33章 张家是书香世家,喜欢的礼物定是文房四宝便是古董字画这些风雅有底蕴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有时是有钱也是买不到的。 做而言起而行,贾琏索性也不等过年了,匆匆整了下行李便带着小厮旺儿与林海特意挑出来给他的长随李铁启程前往山西。 第24章 由石头引起的(上) 到了腊月初八,年味越来越浓。 原本就繁华的扬州城更是一片喜庆,什么桃符文联、窗花灯笼,年糕粘糖……各种年货应有尽有,首饰楼、绸缎庄、玉器行、古玩铺、金店、白腊店、皮货行、茶食铺、洋货行等往来买卖兴隆旺盛,不少杂耍也开始在庙宇街头上摆弄起来,引得大人小孩纷纷驻足围观,一派盛世太平景象。 在林海的支持下,林赫与林灿隔个两三天便会带着书童长随出门逛街,大半个月下来,增长不少见闻。又在林海的有心引导下,对民生经济有了粗浅的见解与思考。 时下读书人多以“君子”自居,君子耻言于利,一味摒弃铜臭之物自命清高。可人生在世,小到养家糊口,大至为官一方造福百姓,林海以为不可不懂民生。懂民生,便要知桑田,明经济。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人们从事商业活动赚取生活所需的历史源远流长,神农氏时,就已“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了。《诗经氓》载文:“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可见,商业是人类顺天应命,增补自身的一项活动,在长久的岁月里,它给人类的文明发展起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司马迁说:“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民,此言末业,贫者之资也。” 由贫穷而变为富裕的最为快速的办法是什么呢?从事农业生产不如从事手工业制作,从事手工业制作不如从事商业经营,依靠刺绣文采,不如依靠在市场上做买卖。也就是说,手工业制作和商业经营,是穷人们迅速致富的最佳捷径。 真正千百年传家的,从小便要学会立世,而立世,除了才学文化的传承还要有生存的本领、审时度势的眼光,这样才能保证家族的发展与传承不断。 兰祯听过几回,也有不少感悟。 她上一世也是出身簪缨大族,却是勋贵,从文化底蕴上讲,接触的不多,而她受到的教养也是规矩礼仪、管家理事以及女红为要,还是她自己有心,才在琴棋书画方面下了功夫。 而林海对她的教养完全迥异于她前两世都受到的教育。他不阻止贾敏教导兰祯学习中馈与女红,却道“做为主子她只要懂得治家之道,不会被下人欺瞒就可以”“又不是管事婆子针线上人,一天到晚绑缚住”,他更多地教导她习文明理,从才艺上陶冶情操,眼光不拘束于内宅,开阔胸怀…… 母亲对子女的影响是巨大的,尤其是古代,几乎在儿女思想人格的萌发乃至形成时期都是在母亲的身边长大,而世人又推崇纲常孝道,长辈不明理,晚辈就难做。也难怪有见识的人家以迎娶书香世家所出之女为荣,只有这样出身的女子才能更好地教养子女成才。 从子女的角度看,作为父亲的林海的形象也是高大的。他的博学多才,他的文采优雅笔意端凝,他十余年为官的尽职尽责,无不彰显出他身上所具有的儒家精神,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他的不拘一格,从他因材施教,短短几年便教出了贾琏这个举人就可看出;他的开明,也使他对儿女颖慧和异于常人的本事视为上天的钟爱,于不合世情之处,在儿女未成长之前,倾力保护。 他与贾敏两人最爱的便是膝下几个孩子。兰祯就不说了,林赫小时候身体弱,性子安静也看不出来,五岁后才发现他五感超级敏锐,对别人的喜恶感受也分外明显;黛玉对植物的亲近与敏感则让他吃味,在她手中就没养不活的花草,他辛苦培育的兰花还不如她随意浇水晒下阳光养出来的精神。林灿看起来似乎是最正常的一个,结果小年这一天就逛出问题来了。 看着他坚持买回家的一担子雨花石和几块灰赤溜丢的石头,林海半天才问出声:“你买这么多石头干什么?” 雨花石,又称五色石、绮石、锦石、灵岩石……幸运石、文石,以其晶莹玉润的质地美、钟灵毓秀的形态美、瑰丽璀璨的色彩美、莫测变幻的纹理美、匪夷所思的呈像美以及神韵天成的意境美,奠定了其在观赏石中独特的地位与价值,被誉为“天赐国宝”、“石中皇后”! 自古以来文人雅士寄情山水,啸傲烟霞,雅史趣事中有关赏石的佳话不胜枚举,赏石之风在江南之地尤为盛行。雨花石主要产于江苏省南京市六合及仪征市月塘一带,又在佛道传说里以幸运圣洁的形式出现,使得它晶莹绚丽的表象之外又带了丝神秘与幸运福气之名,不仅文人雅士爱它的精华内蕴,闺阁小姐喜欢它风花雪月的奇妙纹理与绚丽多彩,连普通人家也会挑些吉祥图案的当玉佩一样随身戴着,以增风雅福气。 兰祯也是转生到林家之后受了林海影响,又从林海送给自己的一块呈卵形,琥珀般透明的淡金色石体里盛放着一株白玉兰的文石里发现,绝品的文石确实是凝天地之灵气,聚日月之精华,里面蕴藏浓郁的灵气,才开始对它生出兴趣的。 林灿笑得腼腆,这些可将他带出去的钱都花光了。“姐姐不是喜欢收藏文石么,我瞧着这些成色不错就一起买下来了,说不定能出几块珍品给姐姐做生辰礼物。还有这几块石头,卖的人说里面可能有玉,我喜欢这几块就买了,要是有美玉的话我要请姐姐画个花样做几个摆件。” 去年他还小,眼看着哥哥在古董店里淘到一颗蒙尘的避水珠给姐姐做生日礼物很是羡慕,今年终于也让他扬了把气。 “小小年纪就乱花钱,长大怎么得了?”贾敏哭笑不得。 “我也觉得里面有美玉。”灵气的波动很明显。兰祯对林灿道:“石生眼光不错。”又对林海道:“爹爹不若请个玉雕师傅解开看看。” “大过年的,可别胡闹。”贾敏无奈一笑。果然,她话音才落,林海就道:“不过解几块石头,能耽搁多久?” 在贾敏的记忆里,林海对孩子的要求从来就没有不应允的。就是她自己,看着林海慈父模式全开的样子常常告诫自己要理智,可一对上孩子可爱的小脸蛋,纯真的眼睛,也会不由自主地投降。 贾敏出生国公府,自小也是父母捧在手心呵宠长大的,可还是比不过她和林海对几个孩子的宠纵用心,就这样她年轻时还免不了养出几分娇骄之气呢,现在换成了自己夫妇对着心肝儿一般的儿女,有时也会怕给惯坏了…… 林家在淮扬的名声很好,又许了重金,很快就请来了扬州金钰楼有名的玉雕师傅进府解石。 还别说,一天下来,五块原石开出了三块,一块与排球大小差不多的通体翠绿;一块一尺多长半尺见方的春带彩,大部份为紫、浅紫,边缘挂着几条绿带;一块半尺见方三寸来高的玻璃种糖色,中心颜色渐变浅白,一角凸了块墨绿出来。 颜色清亮,晶莹剔透,瑕疵不多,三块都是难得一见的极品翡翠,做摆件或挂件都很好。 另外两块不是翡翠而是和田玉料,大的有一米多高,不过一块胖些一块瘦些,玲珑峻峭地,往园里一搁还真有几分湖石的风采。 林灿只觉得靠近它们很舒服,兰祯的神识一扫,却清楚地看到一块里面通体羊脂般的乳白细腻,一块则通体甘黄油润,拉了拉林海的手:“爹爹,这两块就别解了,送我吧,我放辛夷坞里。” 林海瞥了眼小儿子,见他没有意见,又看了看解出来的三块翡翠,想着要是都解出美玉来说不定改天扬州城就要传出儿子有点石成玉的本领了,便点了点头直接吩咐人将石头搬到辛夷坞去。 “这三块翡翠就有劳易师傅雕三个摆件,剩下的边角料看着做些挂件和佩饰。” “不知林大人打算将这三块翡翠雕成什么样的摆件?”易师傅十分欣喜,做为玉雕界的名人,也不是常常能接到好的大块玉料,没有好料自然不能雕琢出传世精品,而再过几年,他也到了眼花手颤的年龄……就算有好料也不能动手了。 林海沉吟了一下道:“翠绿的这块雕个岁寒三友,春带彩的这块……”紫多绿白少,而且分布匀称,做什么好? “不若雕个翡翠白菜摆件。”兰祯说道,“我记得库房里还有几块紫檀木料,也请金钰楼给做成底座。” “也好,这块糖色料子易师傅看着做吧。” 易师傅高兴不已,如此一来他更能自由发挥创意。 “用了晚膳我们一起挑文石。”有了这几块玉石做例子,兰赫对林灿的直觉信心十足。 “好啊。”黛玉很高兴,转头拉着兰祯道:“姐姐一起?” 第34章 “好啊。” 文石,在赏玩、收藏时可根据其呈像分为人物、动物、风景、花木、文字、抽象石等,按“六美”程度可分为绝品石、珍品石、精品石、佳品石等品级,观之令人心旷神怡,赏之可意安体泰。赏石界有这么句话,“一吨黄砂四两石,百吨石中无一珍。” 得一常品易,得一精品难,得一珍品、绝品,更是难上加难!她几年下来见过不少好石,可自己收藏的也不过两三块,其余的都当成闺阁间的礼物赠送出去了。 饭后,姐弟几个在林赫买来的一堆子雨花石居然挑出了四块珍品,十几块精品,林海和贾敏看了也讶异非常,“石生这小名看来没起错,竟天生懂石一般,手气也忒好了。” 兰祯笑了笑,三生石可是三界排得上名号的呢,没一点本事怎么行。 “是运气好。那两个淘石人是仪征来的,攒了一担子石子和红绳,就是想着新年有人买回去佩挂‘祈年’,刚巧教我们碰上了。”好石出仪征,要不是因为这个林赫也不可能由着林灿买下一堆子石头而不加劝阻。 林灿知道姐姐喜欢这个,自是出手又快又大方,别人见他是盐政家的公子也不好跟他争。 “姐姐喜欢哪块?”黛玉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可能地问道。这两年兰祯做什么她都跟着做,读书、制芸香、做花饯……兰祯收集文石她也跟着收集,像个小小的跟屁虫,实在可爱极了。这会儿她看上了一块颇有文学气味的“石鼓文‘豆’”,却还想着让姐姐哥哥们先挑。 “爹爹和娘亲要吗?”兰祯问林海和贾敏。 夫妻两个相视而笑,“你们自己留着吧。”要说带着文化底蕴的古董宝贝,林家库房里多的是,他们高兴的是自己的儿女既孝顺父母又悌爱手足。 兰祯将“踏雪寻梅”给了林赫,自己留了那块“春山春水”,两块文石皆质地清透,景致精妙,灵气逼人,虽比不得六岁时林海送的那块绝品“玉树”,却也属珍品范畴。 石生瞅了眼巴巴看着“石鼓文‘豆’”的黛玉,慢吞吞地伸手拿了那块“仙人石”,“我要这块。” 黛玉冁然一笑,小手将“石鼓文‘豆’”抓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觉得文石中间那颗小豆仔溜溜地有趣极了。 将另外十几个精品文石瓜分干净,林灿看着挑剩的一堆石子,偎到贾敏身边道:“娘,这些怎么处理?” “留着,年节的时候让府里的管事们和爹娘身边伏侍的,各挑几个回去顽,不算在赏赐里面。”这种东西拿出去卖卖不上几个钱,传出去还跌身份,发给下人嘛又比不上银钱人见人爱,倒不如当成体面物儿赏下去,也显得林家门风雅正。 第25章 由石头引起的(下) 晚间,兰祯将林灿送的那两块石料收进空间,将那毛皮去了,露出底下羊脂般细腻、甘黄油润的无瑕玉质,将它们搁置在屋前花丛边,与庭前其他几块玉石相映成趣。 这种饱含灵气的石头,她收集了很多,以前还有一些摆在玉兰树下,后来大部份教她挪到了南边的石山上,一些摆到了灵池边,几块搁在屋前的花丛草地间,点缀美化空间之余也方便她取材研制玉石符。 说到石头,她记得投生于林家之前曾到蒲甘寻找灵石炼制阵基改造林家风水曾在山体里得到一块灵气波动极为奇妙,似乎含有生命迹象的石头,放哪……哦,在灵池里。她记得放进去时石头黑黝黝地,上头夹着几条色带,几年过去,不想已经变得通体莹润浑似琥珀了。 别的石料,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它是否蕴含着灵气,神识一扫,里面藏着什么样种地颜色的玉石也清晰明白,只这块石头,灵气波动仿佛生物,里面藏的东西竟还能隔绝神识探视,定是奇物。 兰祯抚着这块立方大小,呈不规则形状的大石,运起灵力慢慢地削起来,直削成排球大小,外头那凝脂一般的料子尽去,露出近乎透明的石质,可以看清里面的东西。石头中空,里面充满了透明液体,两只与她食指大小像虾一样的生物在液体里游动,大大的虾头呈淡金和淡银色,身上闪着美丽的桃红色萤光,两条须像软鞭似地,灵活漂亮。 “原来是岩瑕精。”兰祯微笑起来。这种岩瑕精与地灵蜇、嗜石虫属山岩地脉类的灵宝,有安神定魂的功效,修炼后能抗衡无形魔煞的侵害,对修行者来说是无价之宝。 连这种灵宝都有,难怪蒲甘盛产玉石翡翠。 兰祯并不打算炼化它们,她找了块绿檀木料,雕了个树藤托儿,将这个装着岩虾精的球体放在上面,固定在灵池边,让它们与小金小玉两只龟还有灵池里那两尾锦鲤继续做邻居。 可惜指猴雪团在她上辈子寿终正寝时也跟着走了。虽然从一开始她就喂它空间出产的食物,但它生性活泼,更喜欢待在空间外,生命又不如龟类漫长,也不像锦鲤永远生活在灵池里,尽管开了灵智成了灵兽,到底不能脱离低阶灵兽的范围更进一步。 削出来的玉石质地比翡翠更坚硬,灵气饱满,是制作攻击类玉符的上好材料,兰祯仔细地将它们收了起来。 因空间越来越大,最早收进空间的三间屋子不够用,兰祯索性将它们当成生活起居之所,另在空间的西边即面着灵池的竹林前边修建了一幢两层高的竹楼,一层有三间房,一间放置玉简;一间存放各种丹药、膏药;一间搁放法器宝器等。每间房屋的储物架分左右摆放,一边是自己的经验总结,一边则是收集所得。二层则是练功房,除了屋子中间铺着一层宁神草编织成的垫子再无一物。只房子三面开窗,窗外竹香清逸,正面出阳台,一眼望去,灵池如镜,莲荷飘香。 人间四年空间百年,加上这神秘的灵水,从绛珠仙子手中得来的那捧灵莲籽无不顺利生根发芽长叶开花,九转金莲、泼天墨莲、金边紫莲、烈焰红莲……以及圣雪莲,花开时那圣洁的气息不仅给兰祯的神魂带来了异样的变化,观其花开也能加深对天道的感悟。 楼前,茵茵草坪上临着灵池放着一块一米多宽两米来长的椭圆形羊脂玉石,石边种着后天灵根净竹,这里跟玉兰树下的罗汉榻一样,也是兰祯时时逗留的场所。 除了竹楼,兰祯还在竹林后边衔接北方山岭的陡峭高峰上修建翼亭,种植灵根月桂时发现了一大一小两个溶洞。小的溶洞在山腰,隐在瀑布和水潭后边,约有五十多坪米。兰祯将绛珠仙子给的那颗灵松籽育苗后种到了水潭边,如今已经有一米多高。大溶洞在小溶洞左下方,两者相距约五十米,这个溶洞宽敞阴凉,约有两百坪米,洞前同样有个水池,水池对面刚好是峰顶蜿蜒分流下来的珠帘般的瀑布。这处水潭养了许多游鱼,种了不少荷花,池边也植满了芳草。两处溶洞稍微布置了一下,便成了自己闲暇酿造各种美酒的最佳存放之地。 这段时间忙着移植方培育成小苗的灵根,又想着峰顶修建小翼亭,倒将前些时候从蟾蜍精和花蟒精那儿打劫来的东西给忘了。 将诞生岩虾精的那块玉石碎片放到练功房一角,兰祯顺手将堆放着的东西一一整理起来。 “培元丹、小还丹、离殒丹、黄龙丹、筑基丹、凝神丹、紫金丹……居然还有九花玉露丸?”兰祯嘴角微抽,将它们放到了丹药房。说起炼丹制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历经两世,对凡人来说她炼制的药膏和丹药或许有些奇效,但说到修行界……天地间的灵草灵根实在太多,而她收集到的灵草还没齐全到什么丹都能炼。这些丹药,正好补充她目前的缺口,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能用到。 归置好丹药,兰祯挑出夹杂在玉盒堆里的七块玉简,发现里头有四块记录着妖修功法十余部,三块记录着修行界功法三部,其中有一块竟是可以修炼至大乘期的昆仑派《玉清功法》及《昆仑玉清法咒》。 “也不知那蟾蜍精跟花蟒精是怎么得来的,要是拿出去可就引祸上身了。” 能持有完整版《玉清功法》的定是昆仑派里举足轻重的人物,这样的人物手里头的功法竟到了妖怪手里……想必下场堪忧。万一昆仑派找错仇人那就麻烦了。 几十个玉盒里绝大部份放着上万年份的稀有灵草仙草,小部份放着珍稀灵果和种籽。只要生机未失,这些灵草都能在空间植活。兰祯将灵草分类种到了药田里去,浇上灵池水,又将有核的灵果和种籽也放到了灵池水里泡着,如果育出苗来就移种到灵果园里去。 在众多蕴含五行灵气的玉盒里有一个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盒子分外显眼,盒子似石非石,也不像矿铁类,没有一丝瑕疵,上面刻了锁灵阵并禁制灵物符纹,兰祯犹豫了半晌,还是打开了盒子。 一股浓郁得近乎黏稠的灵气冲天而出。 兰祯微眯了下眼,从盒底拈出一颗鸽蛋大小璀璨万分的五彩华晶,心里生出明悟。“这是……补天石?”还是脱去杂质的元晶。 亲历了这个世界的玄异,她才对《红楼梦》中跟着神瑛侍者下凡“见识一番”的那块宝玉起了疑惑。原说通灵宝玉是女娲补天冶炼剩下的一块神石,既能补天便天生不凡,况它又历经了悠长岁月,吸取了日月精华通了灵识,什么天赋神通也就不提了,只看贾宝玉佩带的“通灵宝玉”背面刻的“一除邪祟,二疗实疾,三知福祸”三样,前两者勉强做到,后头一项“知福祸”却着实没影。反倒是神瑛侍者转生的贾宝玉一离了这块玉就痴痴呆呆,实不符合其天地之精的名头。 第35章 现下看了这块补天石元晶她总算明白了,原来神石的大部份精华被另取了出来,并未随着本体一道下凡。 一样是石头通灵,这补天石实在差三生石多矣! 难怪茫茫大士说它:“若说你性灵,却又如此质蠢,并更无奇贵之处,如此也只好踮脚而已。也罢,我如今大施佛法助你一助,待劫终之日,复还本质,以了此案,你道好否?” 原来是话里有话。 只不知,补天石如此,那神瑛侍者的本体又如何? 正想着将补天石的元晶放回盒子,突然空间震了一震,元晶从她手中飞了出来,兰祯心念一动,一道道七彩华光从玉兰树飞出,如丝盘缠绕着补天石元晶飞速转动,疾炫之处目不能辨,过了茶盏时间,流光彩炫消失,那元晶却化成了点点晶芒弥散到空间无形的壁障之中。 莫非这才是补天石的宿命?不能补天却来补她的空间了。 感受到空间愈发稳固的兰祯瞧着空空如也的玉盒,逵猩竦叵胱牛馑悴凰愀固焓嵯乱蚬。 ……因果这种问题还是留给佛家去解决吧,对她来说天予不取那是傻子才干的事。 将盒子另外放好,以后有什么天材异宝要储藏可以用它。 翌日,林府接到了贾琏和钟蕙的来信。 贾琏的来信很受林赫几人的喜欢,信写得厚实,真真将一路的见闻描述尽了。 “姐姐,里面写什么?”林赫很好奇信里写了什么,林灿黛玉更是心急,不知里面写了什么样的故事,连姐姐都惊讶起来。 兰祯将信递给林赫,对笑睇着他们的贾敏道:“表哥这一路可真够精彩的了,上回在土地庙碰上狐狸精,这次又在旅店碰上了造蓄的人贩子。” 再怎么轻装简扮,贾琏那俊美的皮相与儒雅风流的气质还是很招事。幸好出门之前女儿又给了许多防身的东西。贾敏叹了口气,“利用巫术把人变成牲畜,躲过被拐人家庭和官府的追查,这些拐子的花样多得让人难以逆料分辨。” 聊斋的世界不能以常理度之,以前兰祯听过白莲教的一些神奇法术,觉得其实是高明的化学变化和魔术手法,可到了这里,才发现幻术神马的……真的是小儿科来着。 “那表哥是怎么发现的?”黛玉好奇地问道。以前姐姐哥哥不让她出门,说那些拍花子的会拿美味的糖果诱惑小孩子吃下然后拐走,又或者会直接拿迷药迷晕人掠走,没想到还能将人变成牛羊明晃晃带走的。 此时林赫已阅完贾琏的来信,眼中闪过一丝煞气,哼道:“表哥和旅店的其他客人被那些驴子吵得不能安生,让店主给它们一些水喝,他们决不告诉那个驴子的主人……结果那些嘶叫不停的驴子喝了水却变成了青春貌美的少女,可惜说不出话来。店主人悄悄报了官府,而那寄放驴子的主人回来时又带了几只羊,用水一泼,竟是儿童,这才真相大白。” “那些被拐的孩子也不知是否能找回家人……”贾敏想起了什么似,脸上带了几分怅然怜悯。同是母亲,她能想像得到失去孩子的痛苦。 黛玉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哥哥姐姐,蹬蹬蹬地跑到贾敏身边,道:“连生不要离开娘亲。” 贾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娘也不会离开你们。” 兰祯打开钟蕙的来信,笑道:“我道蕙姐姐是给我道喜呢,原来是报喜。钟伯伯竟升了顺天府尹。”四皇子的势力更稳固了,其他几位皇子彼此斗得眼红耳热地竟没看出来。 “夫人,姑苏甄府送了礼来。”林桦家的脸带笑意地进门禀道。 “想是英莲给我们兰祯送生日礼了。”贾敏接过单子瞧了一眼,转手递给兰祯。“今日真是鹊上春枝头,喜讯连连呢。” “英莲给我和连生各绣了个荷包。” 林灿黛玉出生不久那会儿,兰祯本着尽点人事,也给警幻仙子添堵的想法,便在林海贾敏年底回姑苏祭祖的时候央着父母多留了些日子,恰好在元宵节救下被拐的甄英莲。甄士隐与林海原是旧识,只是虚长些岁数,年至不惑才得了甄英莲一女,宝贝非常,得知女儿被林海救下,十分感激,两家往来慢慢亲密起来。 如今的甄家早搬离了葫芦庙,新居与林家祖宅相隔不远,亲近乡野,倒使得禀性恬淡严正的甄家夫妇日子越过越精神,时不时打发人送些山野特产给林家。 甄英莲与兰祯黛玉年龄相近,常有通信,一年也能借着祭祖或甄家阖家来扬州游玩的机会见上几面,有些交情。 “我也有吗?”黛玉眼睛一亮。 “当然了,你和石生的生日跟姐姐的相差才多少时日,不止你有礼物,石生也有。” …… 随着林灿黛玉的生日、兰祯的生日相继到来,扬州乃至整个江南不少富贵人家打发人上门送了贺礼,兰祯带着二小一一造册登记起来,收到太过厚重昂贵的礼便告诉了林海贾敏,另找机会还了份相当的礼回去。 “这就是林府?”警幻仙姑睨着底下林府花园中那幅春光明媚的游乐图,心肝儿一阵地疼,终日打雁,这回真是叫雁给啄了眼。 “是,那位穿水绿色襦衫,嫩黄色高腰长裙的便是林家长女。”空空道人小心说道,“今日正是林家长女十岁生日,旁边那些想来是扬州地面上富贵人家的千金。” 警幻仙姑原以为林家转运是在太虚幻境出事之后,可今日一看,林兰祯清美绝俗,身上健康的气息完全没有先天不足的迹象,掐指一算两者时间,就显出了问题。睃了眼蟾蜍精和花蟒精,真是两只蠢货!“你们怕是给这小姑娘给瞒过去了,说不得补天石的元晶就在她身上。” 这怎么可能? 渺渺真人和茫茫大士对看了一眼,皆不以为然,却没有开口反驳警幻仙姑的话。仙姑如今急着找回元晶修补太虚幻境,他们办砸了差事,还是不要再激怒她吧。 “今天晚上就会知晓。”警幻仙姑之美可以说集合了人间所能形容的,春兰秋菊,华美冰洁,笑起来更是靥若春桃,令人亲近,可自太虚幻境破裂,她千年苦心营造的一切化为一空不说,还树了不少敌人出来,心情一日烦躁过一日,阴郁狠戾之情不能抑止,形诸于外的后果便是仙姑的形象塌毁,让人见而生畏。“你们先在林府上空布下禁灵阵。” “是。”又得自掏灵石了,唉。 第26章 辰星神君(上) 兰祯不知自己已经被警幻仙姑盯上,欢乐辛苦了一天之后泡了个舒坦的热水澡爬上自个儿的闺床,睡着了。 一抹月牙升上夜空,在繁星的称托下显得格外淡漠飘缈。 禁灵阵一开启,兰祯心神便有察觉,未等警幻仙子施展拘灵大法,神魂已主动出窍。整个林府寂静无声,她眉头一皱,步出了寝屋,不必放出神识从周围死寂一般的气息里便能断定林府周围布了禁灵阵。“哪方高人在我林府布下禁灵阵,意欲何为?” “肉身是全灵体,神魂还能自行出窍。”警幻仙姑带着僧道二人出现在上空,俯瞰着兰祯的美目异彩连连,兰祯却能在那潋滟惑人心神的目光中感受到若有若无仿似冰刺一般的嫉意。警幻仙姑身上飘带一动,灵蛇一般疾射而出,兰祯灵敏一闪,躲过她的袭击。 警幻仙姑没想到她竟能躲过自己出其不意的一击,心中更加觉得太虚幻境的破碎与这莫名其妙降生在林家的人或者是她背后的人有关。 自己苦心布下的局,被扰乱破坏得七零八落,怎不令她忌惮?心恨? 渺渺真人与茫茫大士惊异万分,他们不是普通的妖修,而是从西天灵界下凡来的,修为见识比一般的妖魔鬼怪略高,这时也看出了林家小姑娘的不俗之处。凡人的三魂七魄很是脆弱,可以说肉身一死,灵魂没了寄居之处,大部份便会失去神智,浑浑噩噩,若是那冤死的枉死的,魂力大涨,又得奇遇保得神智,却也很容易被空中各种秽气、煞气、罡气、浩然之气……所伤,重者魂飞魄散。可这林家大姑娘的神魂却浑如一体,那纯粹的魂力仿如极品神丹,诱人无比。 压下心中的悸动,这样的仿佛蕴藏着庞沛能量的神魂连仙界的大罗金仙也不一定有,不会是毫无来历的,单纯为了壮大自己的元神而去吞噬她,会惹来不可估量的后果。就算没有什么惹不起的大人物来寻仇,天道也不会饶过他们! 修行本是逆天之事,弱肉强食强者为尊在修行世界并不存在所谓的因果,但天道也不是完全无底限的,若为了一己之私而造下惊天杀孽的,杀人夺宝之后不留余地毁其元神轮回机会的……都会在日后报应回来,或是气运衰减,或是劫数难度。 虽然他们选择跟随警幻仙姑在灵界独树一派,为了壮大放春山的势力而暗地里在凡界汲取人间富贵气运,抢夺灵界其他灵修灵气,却没有赶尽杀绝,且凡人的命数气运比之仙魔两界有如蝼蚁,就算有什么因果报应也不足为虑。 第36章 “将你的来历报上来,不然林府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可就说不好会有什么下场了。”警幻仙姑美目瞟向底下的林府,神识扫过平躺于床上的林兰祯肉身时一顿,全灵体对妖魔鬼怪来说可是大补的东西,她一个小小凡人居然能好好活到现在,可见是有依恃的。且小姑娘神魂又这般强大,还能神魂出窍,难道背后有师门教导?自己的太虚幻境崩塌是不是坏在她手里? 不管是不是,她一定是改变了林家运势的关键人物,如果能得到她的肉身和元神,也能稍微弥补一下自己的修为…… ——不得不说,习惯了太虚幻境给自己带来的修为上的快速精进,警幻仙姑对目前法力几乎停顿不前的状态感到心烦意躁,心境多少产生了些变化。 “仙姑——”渺渺真人和茫茫大士脱口喊了一声,像他们这种正统妖修,还是不要滥杀无辜的好。 警幻仙姑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若非他们太过无用,她又岂会落到威胁一个凡人的地步。 “来历?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来历。”兰祯摇了摇头,看着飘然于上空的警幻仙姑与僧道二人,说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来路,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林府闹事,但我劝你们凡事还是三思而行地好,不要造孽太多自取灭亡。” “一介小小凡人,杀尔如碾蝼蚁,也算得上造杀孽?”警幻仙姑眼神微变,遂轻笑起来,“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让我等灭亡。识相的,把从他们身上偷走的东西还回来,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这么久,小姑娘若有师门救兵早该搬出来了。 警幻仙姑心中一定,以为兰祯来历不凡,投胎转世虽保留了些天赋本领,却也受限于胎谜,并未记起自己的宿世根源。未知晓有未知晓的好处,现下打杀了,以后不管什么人找来,也只当意外。杀个小小的凡人,她能有什么罪,恁他什么大神也不能不讲点道理。 “杀凡人不造孽?那妖魔鬼怪怎么不将凡人全吃了?!”兰祯装出不耐烦的模样,“你们丢的什么东西,我也不管,找得出来我就认,没找到可别胡乱栽赃人!什么破宝贝,人见人爱呀!” 就算她愿意还那也得拿得出来才行,都让空间给“用”了,再承认……她就脑袋坏掉了!况且,没有哪个拿了敌人的东西还会想着送回去资敌的。 渺渺真人和茫茫大士一同望向警幻仙姑,是呀,补天石的元晶可不是普通宝贝,如果藏在林府以仙姑的本事还能找不出来? 警幻仙姑被他们的反应气乐了,“多说无益,先抓了你再来处理你的家人。” 要怪只能怪自己,谁让自己为了凝聚气运将身边得力的姐妹都派下凡了,这俩妖修外形不佳,能力不算出众,脑袋也不聪明,胜在忠心听话,才想着让他们以世外高人的姿态哄哄凡人,不想大业一倾,自己身边竟只剩他们暂时能用。 偏偏他们去了趟林家跟绛珠仙子见个面说几句话回来,不仅丢了重要的补天石元晶,人也变得更蠢了。 想起补天石的元晶,警幻仙姑心头又是一阵恼恨,倘若没有丢,自己花个几十年也能将太虚幻境修补好…… 如果警幻仙姑会观人气运,一定不会来找林兰祯麻烦,可惜她不知道,自然也不清楚此刻的自己在太虚幻境破碎后残留下来的小半气运如流沙般迅速减少着。 人倒霉喝凉水会呛着,妖怪倒霉起来,做坏事会碰到大神巡天。 就在兰祯闪着警幻仙姑的戏弄般的绫带袭击,想着是不是从空间里拿出旧年积存的符破了她的这个禁灵阵时,清凉耀眼的星光突然炽芒连闪,浩然圣洁的星斗神力从混沌虚空降下,警幻仙姑和渺渺真人茫茫大士大惊,急将妖力收回丹田,护住周身,不敢轻举妄动。这种星斗神力,对他们妖怪来说跟索命罡煞没什么两样,碰之,不死即伤。 “帝君巡视,闲人回避!”一位怒目天将手持长戟现身喝道。 “不知帝君驾到,这就回避。”警幻仙姑僵着脸躬身闪到一边,渺渺真人茫茫大士这俩修为不足的妖怪更是连滚带爬地躲到她身后。 经常天南地北到处跑的只有北方黑帝,他有三个化身,一掌玄武应合四方水神,管四时雨雪寒流等气候,天下水神皆听其令;二掌兵戈杀戮,应合灵龟为盾玄蛇为剑,北方七宿,行军整肃之法。其勾陈大帝及荡魔真君的名头因此响彻三界;三掌阴阳司命,应其辰星之神。北方玄武首宿为斗宿,俗称南斗。南斗云星,主天子寿命,亦宰相爵禄之位,其性主生,乃玄武长寿而不死的象征。而北斗主死,乃兵戈杀戮的象征。两者合一,是玄武龟蛇阴阳交感演化万物的象征。 警幻仙姑是万年大妖,修为深厚,窥眼看去,帝君身高不计丈,身上所穿既不是水纹龙袍更不是龟蛇鳞甲,而是一袭布满星辰的藏青色长袍,心中一紧,来的竟是辰星神君。 玄武帝君在仙神两界乃数一数二的人物,修为深不可测,无人敢触其威,尤其是妖魔。但只要他们不犯在他手里,他也不会无聊到见妖就杀见魔就斩。警幻仙姑之所以心头发凛,是因为林海乃凡间朝廷重臣,林家世代禄爵,是辰星神君庇护下的人物…… 警幻仙姑聪明,兰祯也不傻,立马高声喊道:“帝君,这几个妖怪无端跑到凡间滥杀无辜!” “神君明鉴。”警幻仙姑脸色一变,忙跪下说道。可恶,总有一天她要强大起来,让天地诸神也为她低头! 嗯?辰星神君本是路过,听了这话竟是心神一动。什么时候有人敢当他的面胡扯了,明明没有血腥之气。以他的神力,空中小小的禁灵阵自然也没逃过他的法眼,并不放在心上。这些不起眼的争斗杀戮哪里都会有,不独于凡间和修行界,行事的人自会得到天道应有的回报。让他感兴趣的是,喊话的人竟能让他的心绪产生波动。一个凡人? 他也不多废话,直接挥手将兰祯的神魂带到眼前。 咦?这么纯粹凝实的神魂,这样浑厚的灵力,这样澎沛勃发的生气……自己多久没在一个人身上见过了? “小姑娘跟我说说,你是何人,他们在这里干什么?” “我是江南盐运使林海之女,名叫林兰祯。这僧道二人曾在一年多前到我家里说要度我妹妹,说我们家人若舍不得妹妹便要让她一生不得见亲友外人,不许见哭声,否则会一生病弱不能得好……今天晚上又带了这个女人来,说要杀了我们全家。”兰祯越说越放松,即便面对五方帝君,自己的空间也不会被看透。 江南盐运使林海?辰星神君眼睛微阖,片刻便明了林家世代境况,扫了眼仍跪伏在地的警幻仙姑三人,神色温和地对兰祯道:“你不必骇怕,林家乃世禄之家,你亦福缘不浅,万事遇难呈祥。” 他已在兰祯神魂的丹田处发现了南方朱雀陵光神君的印记,尽管掐算不出她的来历,心里已将她当成了晚辈。 警幻仙姑被辰星神君眼睛那么一扫,只觉得无边神力泰山压顶一般,心神更如针扎,体内妖力不受控制地滚沸起来,待一口心头血喷将出来才感到好受一些。渺渺真人茫茫大士身抖如筛,他们比之警幻仙姑更加不如,很快就现出了原形。 “这我就放心了,谢谢你。”兰祯向辰星神君道谢后,转身对警幻仙姑道:“你可听清楚了,我们林家是有大气运在身的,你莫要再来打我们主意了,免得害人害己。” 辰星神君见小姑娘光明正大地狐假虎威,认真警告几只小妖的模样,有些发笑,又觉得她见了自己也是不卑不亢地,心性坦荡,很是喜欢。伸手抓出一把星芒,道:“这是我从北方星宿中凝炼出来的星砂,乃万年星光所化,送你护身。”说着,将星砂的收摄炼化之法传给兰祯。 星砂闪闪烁烁,共三百六十颗成周天之数,浮在辰星神君的掌上,漂亮之极。 兰祯欣喜地按辰星神君传给自己的摄取之法将星砂收起来,发现它们跟朱雀一样盘旋在自己神魂的丹田处,乍一看莹莹蒙蒙如雾如岚,可心神沉浸进去便能发现,它们就像一颗颗美丽耀眼的星辰,充满了圣洁之力。 星光,不但诛邪,还能诛神,它是天地宇宙最为纯粹强大的力量之源,多少神仙鬼怪的修炼得益于它,又有多少上古大能陨落于它的攻击之下。 看着兰祯指尖滴溜溜地顶着一颗星砂顽着,警幻仙姑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也熄了,她没有林兰祯从出生起就用灵力滋润打造出来的全灵之体,更没有她纯粹凝实中隐带着圣洁灵力的神魂,这些星砂对那些敢冒犯林兰祯的妖魔鬼怪来说就是索命剧毒,根本消受不了。 就算是仙人,吸收一两颗星砂可能还行,再多,恐怕也抵挡不住那源源不绝的星辰之力……意识到这点,警幻仙姑又嫉又恨。不过她是有成算的人,面对情势的转变,很快选择了放弃与林家作对。 天底气运在身的富贵人家多不胜数,何必揪死一个林家? 第37章 只是不甘心到手的补天石元晶就这么失去。 林家还是要盯着,真的挡了她的路,再做计较。算计一个林家也不必自己亲自动手。 “谢谢神君,我很喜欢这些星砂。”兰祯眉开眼笑,这些星砂对她的作用太大了,不仅可以滋养神魂,还能成为自己在这个紊乱世界的最佳护身法宝和武器。自己虽也炼制几件武器,可与它们相比,就如地上泥天上云一样,差距太大了。 辰星神君点了点头,将她送回林家,再看向不敢妄动的三个小妖,哼道:“私改凡人命运,收割凡间富贵气运,你这妖怪胆子不小啊。” 天下朝代兴替,帝王爵禄,都是他们五方帝君在管,一个小小的灵界大妖就敢插手人间气运,谁给她的胆子?! 警幻仙姑骇然无比,辰星神君只通过一个林家就知道了自己做下的事?!她不住地磕头求饶,“小妖再也不敢了!请神君饶过这遭。” “不敢就好。这次的事我不会告诉昊天大帝,再有下次——” “不敢了,不敢了。” 辰星神君衣袖一甩,将警幻仙姑和现了原形的蟾蜍精花蟒精远远甩开,林府上空的禁灵阵也收了起来。 等警幻仙姑三人定下了身子,才发现身上修为大减,顿时明白了辰星神君不告诉其他帝君的意思,他已经出手惩戒了! “可恨!”警幻仙姑榴齿差点咬碎。 调息之后勉强化回渺渺真人和茫茫大士道体模样的蟾蜍精花蟒精对视了一眼,倒霉啊!以后千万避着林家姑娘走了,这种气运加身天道眷顾的人,自己是做对一次倒霉一次。 第27章 辰星神君(下) 第二天一早,兰祯去给林海贾敏请安,贾敏看着丰富的早餐,说道:“昨晚睡得死沉,早上起来身子却不怎么轻快,酸胳膊沉腿地,可见是老了。” 林海听她这么说,笑道:“确实睡得不酣。”自兰祯出生,他忙于公务,除了中了魇术的那几日,睡眠一直都是不错的,像昨晚那样睡得死沉,醒来又浑身不舒坦仿佛装了一肚子浊气的可是第一趟。 兰祯知道是自己布在他们房里的聚灵阵失了效,也不说破。反是黛玉口快道:“我梦到有坏人来我们家,姐姐把他们打退了!”一脸崇拜的看着兰祯。 兰祯轻揪了下她的小脸颊,笑道:“原来姐姐在连生心中这么厉害呀!” 林灿说道:“我也梦见了。” 林赫也点了点头,看了兰祯一眼。 几个孩子都做梦了,不会是真的吧?林海贾敏闻言一惊,看向兰祯,却只得了她一个慧黠的笑靥:“我也做梦了,梦见了神仙和妖怪。” 林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贾敏更是拉过她左右细看,“你这孩子,多少经心一些,要是出了事可让我们怎么好?” 再怎么有来历,此时也是他们的儿女,肉体凡胎地,可禁不住别人一根指头的伤害。 兰祯抿嘴轻笑,“放心吧,就算不是梦,爹是名臣禄位上的人物,有天帝保佑呢,等闲的鬼怪也不敢近前。” 这马屁拍的,林海顿生几分自得。 到了三月里,京中传来消息,王子腾竟将侄女王熙凤许给了宁国府的贾珍。 王熙凤居然嫁给了贾珍?!兰祯觉得这世界果然玄幻。 林海下衙听了这消息,眉头一皱,道:“王子腾这门亲结得糊涂。”王熙凤是王家嫡女,虽不是王子腾这一品大员亲生,却也是接在身边教养了多年的亲侄女,许给贾珍这个丧妻又有嫡子的也不怕人说他刻薄侄女,即便贾珍身上有个三品将军的爵位,可也是虚职,能当什么事?!就是将来子孙袭爵,那也是元配嫡妻所出的贾蓉承袭,没王熙凤儿子什么事。 此时的林海不知京中的王子腾也是分外气恼,王熙凤的亲事是远在金陵的王子胜做主定下的,等他知道再反对已经来不及了,庚帖已经换了,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一个伯父还能拗得过王熙凤的亲生父亲不成?! 总之,这门亲事结得让他郁闷无比,好处还没见着,名声却坏了不少。他又不能到处嚷嚷,亲事不是自己做主定下的。别人就是信了,心里也会嘀咕是自己牵的线或点了头的,又哪里会想到结了这门亲于自己的女儿王熙鸾将来说亲是十分不利的。看看自己读书没天份、习武吃不了苦的儿子,王子腾只能长叹一声,王家真的绑死在九皇子这条船上了! 贾敏打发人送了份贺礼进京,叹道:“也不怪王子腾,听说这是王子胜夫人的主意。”这还是陈夫人葛氏来信当笑话讲给她听的,可怜王子胜的夫人史氏还以为如今的四大家族是二、三十年前的四大家族呢,在金陵几位夫人的聚会上得意洋洋地传出了女儿即将成为宁国府当家夫人的喜讯。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兰祯打了个结论,末了加上一句:“有猪一样的亲戚也很可怕。”在这个动不动就要论几族几族的时代。 被她这么一打岔,林海什么沉重的心情也飞了,哭笑不得地告诫道:“这种话不可随意乱说。”被人按个刻薄寡情的名头是好玩的么? “爹爹对我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兰祯佯作不满地傲娇道:“我是那等不知轻重的人吗?” 黛玉在旁边糯糯道:“姐姐最聪明了。”又会画画,又刺绣制衣,还会制墨,做各种好吃的食物……讲很多好听的故事,她最喜欢姐姐了。“你说是不是,石生?” “是。”石生心里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妹妹实在太单纯了,竟看不出姐姐是在逗爹娘开心。 晚上,林海和贾敏歇息的时候林海轻声道:“薛译死了。” 薛译是王子腾的另一个妹夫,顶着皇商的名头,实为朝廷布在金陵暗地里的通政司耳目,在他投向甄家为九皇子所用后林海就预知他有这一日了。庆d帝再怎么仁德宽厚,也不会轻易放过背叛自己的人,尤其是暗卫以及通政司暗线人员。 贾敏一愣,半晌才轻声回道:“死了也好。” 不是她心狠,而是薛家太毒,自己背叛了皇帝的信任却将过错都推在林海身上,之后使计在林赫林灿出府逛街给家人买爱吃的糕点时调换成下了药的点心,若不是黛玉天生对植物敏感觉察出芙蓉糕里有其他不好的东西,只怕她的几个儿女都要去见阎王。 “……还有另一个消息。” “夫君就快说吧。” “贾珠春闱榜上有名,”林海顿了下还是说了,“是同进士。” “他今年不过弱冠,能中已经很好了。”贾珠的上进着实高出京中那些纨绔子弟一大截了。“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如果是好事,林海也不会放在这时候跟她讲了,还支支吾吾地。贾敏还是很了解自己丈夫的,心中不由有些忐忑。 “听说报喜的时候贾珠吐了血,太医说他的身子熬坏了。”会有这样的结果,一方面是贾政望子成龙逼他太过,王夫人又一心翼望儿子给她挣脸面,言行中也给了贾珠很大的压力;一方面也是贾珠好胜心强,日夜苦读,加之心情郁结所致;最后一个原因有点不好开口,竟是肾水有些不足。 贾敏猛地直起身子,不可置信道:“熬坏了?这怎么可能?”他们这样的人家竟会熬坏了孩子的身子骨,老太太、王氏还有李纨都没有察觉出不对吗?! 再怎么与王夫人不对付,贾敏还是很关心侄子侄女的。 “你别激动。”林海跟着坐了起来,替她顺了顺背心,将原因讲给她听。贾敏目瞪口呆,难怪府里没有第一时间赶来报喜。 王夫人在听了太医的诊断之后疯了一样地撕打着李纨,怨她没照顾好儿子。而李纨也是满腹的怨恨,成亲之后她谨守媳妇本份,王夫人却每每在她请安的时候敲打她,生怕她狐媚了儿子,使儿子读书分心,转身却又以儿子苦读不能无人侍候为名给儿子送了两名表面温柔敦厚实则心眼极多的通房……她若不夜里夫妻同眠时使些心力,等贾珠高中皇榜,心里还会不会有她这个妻子的地位?婆婆会不会以自己成亲几年无所出为由又给贾珠身边塞人?她不是不怕的。 婆媳俩的撕扯让旁边的贾母贾政气晕了头,没料到贾珠听到吵闹声出了寝屋……结果情绪激动之下又吐了血。 然后,在听了太医等于宣告给贾珠准备后事的话语后李纨晕厥过去了,被诊出怀了近两个月的身子。 这下子,本来对她还有几分怜惜之意的贾母贾政心情复杂了,喜的是贾珠有后,恼的是,在贾珠全心攻读的日子里,身体不好的日子里,还与李纨有房事。显然,她怪王夫人这个婆婆给丈夫塞通房坏了贾珠身子的借口不那么正大光明…… “希望她能生个儿子吧。”至少有个靠。贾敏也只能这么说了。 贾珠出事,王夫人心神大乱。不过也难怪,古代妇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真正说起来贾政在王夫人心里还不如贾珠重要可靠。结果,让她嫁进贾家后立稳脚跟,聪明俊秀又听话的孩子在考取了功名之后被宣告不久于人世……她接受不了! 第38章 宝玉还那么小,将来怎么样也不好说,有个万一,她靠谁去? 贾敏派人从扬州日赶夜赶送过来的几百年上好野山参看在她眼里也分外刺心,还有正与宁国府下定的王熙凤……这些人算什么亲戚,关键时刻一点都救不了她的珠儿! 凭什么自己这么痛苦不如意,他们却越过越好呢? 王夫人绞尽脑汁地想着救贾珠,想着打击那些幸灾乐祸的人,却没想到荣国府名正言顺的主人贾赦先给了她一个打击! 原来贾琏到了山西顺利与外祖家联系上后就开始了一系列刷亲密度的活动,他觉得自己活了十几年浑浑噩噩,没有过问母亲的事、外祖家的事,实为不孝,待人家心冷了又找上门,受几次冷遇也没什么……再者,他虽为母亲的儿子,却也是令他们痛恨的贾家人。 要说千百年传世的书香世家培养出来的人就是心态好,就算被皇帝厌弃举族远离朝堂,人家的日子也过得滋味十足,“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加上“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的畅快,一个个养得身轻体健,脸色红润。 张家人性子恬淡开阔,贾琏真心想讨一个人喜欢时也是顺手顺脚心诚意挚。他本长得过分俊美风流,若是性子不够端正,很难给人信任感,林海本有意培养他走仕途,平时自然也针对这点要求他注意言行,因而现在的贾琏相貌虽然俊美,气质却与原著相离甚远,风雅之中多了两分少年人的洒脱与英气。 相貌好,又腹有诗书,性子也不迂,这样一个外孙怎么不让人喜欢? 第一个投降的就是贾琏的外祖母,韩氏。韩氏一生绝大部份的时间都生活在临汾祖宅,她身上有着临汾女子爽利能干的性格特点,贾琏的长相结合了贾赦与张氏的优点,张氏做为女儿也遗传了母亲的好相貌居多,因此贾琏的眉眼神态居然有三四分肖似韩氏。 在张家生活了两个多月,张家人摸熟了贾琏的性子,了解了他这些年的经历,对林海和贾敏十分感激,妹妹只留下这个儿子,真让贾家人教养歪了,他们也只能长吁一声。贾琏呢,在张家认了许多亲戚,交了不少有识之士,又常常被外祖父和两个舅舅拎去教导,长进了不少。 而贾赦的出手就跟张家有关。 第28章 小人之心(上) 比起林海,张陵父子几人对于荣国府的富贵心势利眼体会更深,也不相信贾母会护着贾赦这一房。在知道贾珠坚持参加今年的春闱之后便建议贾琏写信给贾赦,提醒他贾家祖上还欠了国库一大笔债,该还了。 不然,等到荣国府分家,不,或许不必等分家,等荣国府的财产大部份被贾母偏心地由明到暗慢慢转给二房之后,这庞大的债务将由袭爵的大房独自承担。 贾母本就偏疼贾政,现在更视贾宝玉为珍宝,若贾珠再登科及第,大房就真的旁落了。贾赦有心无力,邢夫人心机手段都不行,迎春虽请了教养嬷嬷教着,性子却温柔沉默……若不是贾赦名正言顺地掌着承爵印信和名帖,他们三个加在一起也算不过一个王夫人。 而贾敏不好说的,贾赦极力隐瞒的,张家却不用,在他们口中,贾琏的哥哥贾瑚的死就是王氏算计长房的最为关键一步,彻底压垮了当时苦苦支撑着的张氏。 贾琏心中曾有的猜疑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哥哥的死,母亲的死,元春是荣国府嫡长女,贾珠是荣国府嫡长孙,而王夫人则成了当家太太……自己幼年在府中过着的尴尬的生活,而父亲这个名正言顺的袭爵老爷却没能住进象征着当家人身份的荣禧堂,反而避居府中一隅,他比自己更尴尬! 在自己的印象中,父亲从未邀过什么朋友进府做客……也难怪,哪个体面的当家人愿意别人知道自己待客不能在正院?哪个有尊严的客人乐见主家在偏厅角落接待自己? …… 如果自己娶了王熙凤,王熙凤成了另一个王氏,自己如何对得起母亲在天之灵?! 想了很多的贾琏在信中极力说服贾赦,就算他不为自己,也为子孙后代着想,担着永远也还不完成的债务是一回事,等新皇上位追究起来,难道让自己的后代成为罪人之后?!另外,他还稍提了下他的亲事,对象是当年继后张氏的侄孙女,今年十四岁。是张陵听说贾王两家有意再联姻,贾赦光棍地将他的婚姻大事推给林海之后,立马给贾琏提的人选。张氏族人对贾琏的印象很好,对林海的为人品性也信得过,觉得他教出来的人不会错。 有一件事是贾琏没有在信中提及的,那就是在张家居住的这段时间里,在他向外祖舅舅们提到朝中的形势时,张家人并不意外。贾琏隐隐有一种错觉,仿佛当年继后张氏病逝一事,张家人当着朝堂众臣的面与庆d帝相持不下……之后绝大部份的张氏族人退出朝堂,是故意的,或者该说是顺势而为。 他相信,张氏一族与四皇子私底下保持着某种联系。 这个猜测在他写往扬州的信中没有隐瞒。 林海是很支持贾琏娶张家女的。四皇子是一部份原因,不过最大的原因是他相信山西临汾的张氏教养出来的女儿定然贤淑知礼。他也猜到为何张家急着嫁女,不再等两年,想必也是不愿再有女儿嫁进皇家。 接到信的贾赦对儿子娶张家女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对前面还国库欠银一事还有些犹豫。 他对贾母的偏心深有体会,可念着骨肉一场,他还是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自己是不是跟母亲商量一下呢?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往荣禧堂走去。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听说李纨被王夫人骂得差点小产,贾母骂了一声,拿着帕子拭了下眼角,吩咐赖大家的:“你去告诉王氏,她再疯疯癫癫的话就去小佛堂给珠儿念经祈佛。” 如此闹腾,也不想想,珠儿要是有个万一,李纨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他唯一的骨血了。 赖大家的不敢单独对上王夫人,喊了几个丫鬟婆子跟着自己往荣禧堂偏院走去,剩下的又被贾母以“静一静”为由打发了下去,贾赦到的时候竟只遇到了守在外头的婆子丫头,他满腹心事,想着怎么跟贾母谈这事,便摆了下手让她们不许声张。 说贾政窃居荣禧堂,其实不是说他们住在荣禧堂,而他们以当家人的身份,在这里接待贵客,王夫人与贾政住在东路的院子与外书房才是他们常住之所,招待亲朋之处。贾赦这个袭爵的大老爷的居处反而排在了荣国府东路后头,院子虽修得精致,不是主人该住的起居之处。 贾母也是住在西路的荣庆堂,位子稍后于荣禧堂,不过两堂却是并肩相通的,来往极方便。而平日,贾母也是待在荣庆堂外的花厅居多。 一路没见到赖大家的等管事婆子与丫鬟,贾赦有些诧异。走进荣庆堂大门,正想开口喊一声,不想却听到了贾母抱着宝玉半是伤心半是期盼的话语。 “都怪你父亲,若不是他介□□你哥哥苦读,你哥哥又怎会熬坏了身子?没了胞兄帮衬,我的宝玉将来如何是好?” “我们宝玉生来有大造化,便是不去科举也能光宗耀祖,一世富贵……你莫怕,莫怕。便是九皇子不能成事,无法加恩于你,还有这荣国府呢,宝玉值得最好的……” 贾赦心中一凉。 几日后,再次得罪了王夫人的赖大家的因防着二房,私下里将贾母跟宝玉说过的诸如“这府里将来全是他的,短了谁也不会短了他的吃用,不必去吃他哥哥的苦”之类的话传到了贾赦耳里。阴差阳错之下彻底断了贾赦心中的那点念想。 连琏儿都看得比他透。下定了决心的贾赦走到他装点得十分精致的书房,开始写折子。 折子写的没什么文采,但言语平实肯切,道明自己怯懦无能于国无用,幸得皇恩浩荡祖宗庇荫才衣食不缺……愧对先父期望,只能寄盼子侄上进,好光耀门楣为国尽忠,然侄子贾珠体弱不胜,考取了功名却染恙不起……弟弟贾政伤痛不已,严父孝子,使他想起昔年父亲临走前的殷殷嘱托,要子孙勤俭持家早日还上国库欠款…… 庆d帝看了也不由说一声:“是个老实人。” 四皇子封靖明笑道:“都说贾赦懦弱无用,一个承爵老爷被母弟逼得退居府中一隅,续娶的妻子也没能当家作主……虽然老实,却也是孝道。” 他绝对不相信还国库欠银的主意与贾母王夫人有关,说是林海暗中提点还有几分可能。 庆d帝道:“贾代善是个能人,他的儿子这样也好。”一个无心政事,埋首金石古董,悠哉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一个迂腐无能,心思不小,偏偏端着文人君子的架子不放,刚好不能继承甚至发展贾代善在军中的人脉势力,全了自己与贾代善的君臣之情。 贾赦的这一举动无疑勾起了庆d心中的柔软,对昔日忠心耿耿老臣的怀念,对贾赦委屈自己也不忤逆贾母的孝顺,对贾政的忍让,对贾珠的关爱……对比自己儿子为了权势争斗不休,他大笔一挥,差点就要提贾赦的爵,还好四皇子劝了一下,不让贾赦在贾母面前难做,改成恩赐贾珠六品官职——不好超过贾政,不然还可以更高。对将死之人,庆d帝跟封靖明都很大方。 第39章 荣国府知情识趣,要是能多带动一些欠银大户还款就更好了。 当然,如果贾家因此与甄家王家生了罅隙就更妙了! ****** 这边,贾敏在命人快马加鞭将家里上好的药材送到京里后,又在扬州城搜罗了一些年份重的好药,略收拾了一番就带着几个儿女乘船进京。 林海身为朝廷命官是不能随便离开任地的,贾敏则不同。贾珠再怎么说也是亲侄子,不能赶去见他最后一面或送他最后一程她于心不安。再者,几个儿女还没去过外祖家,也趁这个机会认认亲。 真真是风雨兼程。 一个月后,贾敏一行终于到达京城。听说贾珠日前已经去了,她命来接的林家仆役将行李先行带回京中府邸归置,自己带着兰祯几个脚也不停地赶往荣国府。 贾珠毕竟是小辈,丧礼不好大办,只是听说圣人在他临终前赐他六品官职,又赞贾赦“忠孝”,再加上四王八公的帮衬,头七前来吊唁的官宦富贵人家竟极多。 贾敏到了荣国府时,府中大门、外仪门竟是大开的,掀开轿帘还能看到不少车马往来如川流一般,本是肃清的丧礼竟透出两分热闹来。 贾敏只觉得心中急切之情如浇了盆冷水般,慢慢沉冷了下来。“走西角门。”她吩咐道,不愿走中门与那些夫人诰命们应酬寒暄。 下轿后进了垂花门,一眼便看到贾母领着一众仆妇迎了过来,眼中含泪地喊:“我的敏儿啊,可想死为娘了,你个狠心的,这么多年也不回家来看看……娘还有多少年能活呀。” “娘!”这饱含思念又半带指责的话听得贾敏又是惶恐又是心酸,眼眶一下就红了。“都是女儿不孝……” 这是将她疼到了心坎的母亲啊。 贾母又哪里舍得委屈责备她呢,将她搂在怀里又哭又笑地反安抚起她来,“也不怪你,谁知道女婿竟外任这许多年。”哎,说到这个,她也不知是懊悔或骄傲了。 好一会儿,埋头痛哭的母女才在旁人的劝慰下止了泪,搀扶着走到花厅分坐下。 “兰祯,带你弟弟妹妹过来拜见外祖母。”贾敏微笑道。 兰祯带着林赫林灿黛玉上前行礼:“兰祯(林赫、林灿、黛玉)见过外祖母,外祖母万福金安。” “好好好,快过来我瞅瞅。”贾母乐了,这小嘴儿甜的。一个拉过一个地细细问着,从名字、年龄、在家做什么……不管以前贾敏是否写信讲过,她都重问了一遍。好在兰祯几个早有经验,姿态乖巧,答起话来却干净爽利,惹得贾母喜爱万分,命人拿了好东西来做见面礼。 邢夫人对贾敏印象极好,这些年往来的亲戚里也只她没有看低自己,处处尊重自己这个大嫂,因此给兰祯他们的见面礼也是极好的,一反她素日俭省的性子。 见了内宅长辈,贾敏又打发林赫林灿去拜见两位舅舅,贾母忙叫身边的水晶带路,又吩咐晚点过来这里吃晚膳,跟宝玉并几个表姐表妹见个面。 贾敏笑睇母亲吩咐这嘱咐那的,心中微微一酸,不妨贾母转过头就责怪起她:“突然就来京里,事先也没个通知,早知你要来,我便命人收拾你昔日住的院子你们娘儿几个一块儿住着,大家也亲热。”絮絮叨叨地,一片慈母心怀。 “小时候母亲为我们操心,现在我们大了,只有孝顺母亲的,哪里还能让母亲劳动。林家京中有府邸,日常有家仆照看,一来就能住。我听说珠哥儿不好,便将府里上好的山参药材疾送进京,又在扬州搜罗了一些,求了支温补身体的千年紫云芝才进京,不想一上岸就——” “珠儿没福气。” 匆匆送了客赶来的王夫人未进门就听到这句话,气得差点厥过去,这贾敏合着是来踩自己的?!死老太婆不维护嫡亲的孙子不说,也跟着贬她的珠儿…… 心中恨意不可抑制地狂涌上来!她平了平心气,方进门,勉强笑道:“敏妹来了!” “二嫂。”贾敏见她神色有异,以为是贾珠的缘故,也不与她计较地起身见礼,说道:“我在扬州搜罗了些药材赶来,不想晚了一步……” 王夫人不想贾敏之前送的那支几百年野山参确实为贾珠拖了些日子,只道贾敏有了好药偏偏要自己送来邀功,白白耽误了自己的珠儿,心中更是忿恨。尤其在看到兰祯林赫他们几个,个个生得钟灵毓秀,愈发觉得贾敏是来炫耀添堵的。 第29章 小人之心(下)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可怜的珠儿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这一个个地都拿你做筏子……” 贾母见她当着女儿的面嚎啕,阴阳怪气,话里带话地,脸色一沉,“要哭出去哭!还有脸在这里哭,珠的死有你一半功劳!”倘若不是为了宝玉,她定要休了这短视搅家的贱人! 贾母认为贾赦贾政兄弟不睦,都是王氏贪婪作死的缘故,若不是王氏早年算计大房在张氏和瑚哥儿身上动手脚,贾赦不会对她和二房起隔阂,若不是王氏前几年借着管家的便宜大肆搜刮银钱,也不会让贾赦冷了心,坚持不让贾琏回来,若不是王氏想着把持住贾珠,不会害得贾珠妻妾争宠熬坏身体……不是她生风作浪,贾赦不会一次次跟她离心,想到贾珠死前闹的那一出,她就心气难平,要不是里面有朝廷圣人干涉,她也不能这么苦忍。 她话语似从齿逢里挤出来,凛冽森寒,王夫人一悸,到嘴哭声咽了回去,手帕压了压红肿的眼角,也不敢再掉泪珠。 邢夫人也是坐立不安。 贾敏觉察有异,也不多言。兰祯见此,笑着拉了拉贾母的手:“外祖母,听说府里有几个表妹呢,怎么不见?” 话音才落,三个奶嬷嬷并五六个丫鬟已簇拥着三个小姑娘进来,她们穿着打扮仿佛,皆是素淡衣裙,珍珠簪子,一看就知是带着孝。其中一个肌肤微丰,腮凝新荔,鼻腻脂,神情温柔的想来便是迎春。第二个削肩细腰,身材苗条,鹅蛋脸,俊眼修眉,眼神灵活的想必是那文彩精华的探春了。第三个比黛玉还矮一头,娇小秀丽,眼神清淡中带着好奇,便是惜春了。三人一进门就给贾母等人见礼。 “真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贾母笑了起来,对方进门的三个小姑娘道:“快来拜见你们姑母。”又给贾敏兰祯等人介绍道:“右边这个是迎春,老大家的姑娘;中间这个是你二哥的,叫探春,比宝玉小一岁;左边这个叫惜春,是宁国府珍哥儿的妹妹。” “见过姑母。”三春恭敬行礼。 “快起来。这次来的匆忙,没备什么好的,这三支钗就当我给你们的见面礼了。”贾敏从扬州到京城一路心急赶路,虽不至于风尘仆仆但也面带疲色,但她容色清丽气度娴雅,言语又温和,倒让闻名已久的三春感到分外亲近,尤其是惜春,这位姑母每年四时八节送到府中的礼从没忘了她的,这让她倍感温暖。 王夫人邢夫人抬眼一觑,贾敏正打开侍女呈上的檀木匣子,众人眼前一亮,匣子里竟并排放着三支崭亲的赤金嵌宝展翅金凤,凤身上的羽毛一片片全是累丝绞成,中间夹着璀璨透亮的细碎绿翡,凤眼是绿豆大小的红宝嵌就,凤嘴下更衔着一串黄豆大小的金丝串珠,最下头坠着一颗水滴形红宝石。 这钗子做工精细,选材昂贵,造型新颖,一看就知价值不凡。三春连忙推却。贾敏见她们举止形容皆不俗心中欢喜,说道:“拿着吧,也就这回有这样儿的,下次可没了。” “拿着吧,大些就能戴了。”贾母笑容满面地说了,三春这才接下凤钗。兰祯抬起手腕接口道:“比将起来三位妹妹还吃亏了,老太太送我的镯子我可戴上了。” 是一只水绿色蜜腊冻石雕的镯子,那清雅的缠枝花样,与她腕上套的另一只珊瑚雕粉绿色翠缠枝间缀粉色花儿的镯子相映成趣。 “喜欢就好。”贾母含笑,真是个机灵贴心的孩子。“你们姐妹几个一道说话去。” 兰祯比迎春还长两岁,是姐姐,三春便先给她见礼,喊了兰姐姐。兰祯回了声妹妹,又拉了黛玉排了一下年龄大小,兰祯十岁,迎春八岁,黛玉与探春同样六岁,黛玉略长几个月,惜春五岁…… 看着她们,邢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羡慕,却没说什么,只面上微微地笑着。王夫人则恨不能将那凤钗给抢过来,她的女儿元春还在四皇子府做一下地位底下的侍妾苦苦地熬着,这几个贱人养的却在这儿享受着富贵的生活,佩戴着精美的凤钗……老天爷真瞎了眼了! 忽然,外面一阵脚步声响,丫鬟进来禀道:“宝玉来了!” “快叫他进来。”贾母忙喊,眼中笑意满满地转头对贾敏道:“你几个侄子里我最疼爱他,长得跟你父亲极似,又聪明机灵。” “那我可要好好瞧瞧。”贾敏第一次听说宝玉长得像父亲的,心里愈发好奇起来。 兰祯耳闻宝玉多年,听见他来了,精神一振。只见一八九岁的男孩子头戴束发银须錾珠冠,穿着靛青水纹袖袍,束着月白锦带,蹬着青缎白底小朝靴,从门外跨了进来,倒没原著中又是金又是红年画一般的穿戴,只传说中的金螭缨珞项圈,系着五色丝绦的美玉,仍戴在身上。 第40章 再看他容貌,果然粉面玉团,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目若秋波,却可当得“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的形容,心中暗道,莫非是贾府遗传?那眼角眉梢的情态分明与琏表哥有几分相似。 贾敏也道:“眉鼻唇确实像极了父亲,眼睛可比父亲俊多了,脸形看着像二嫂多些。” “那可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么,都说宝玉有大造化,将来成就必不比国公爷差。”邢夫人平平静静地,忽然神来一句,听得贾母王夫人皆是一愣。 “可不敢当大太太赞,我还差得远呢。”宝玉不好意思地给贾母和邢夫人王夫人几个行礼问安,好奇的眼神在贾敏与兰祯姐妹身上转着,璞玉似的纯真与灵动的神情确实让人见了心生好感。 王夫人暗怨贾敏母女狐媚子勾人,贾母却很是高兴地朝他招了招手:“宝玉,来见见你姑母。” “宝玉见过姑母。” 贾敏本满面堆笑,待见他给自己行礼,眼睛却勾勾地瞅向自己的两个女儿,神采虽纯挚好奇,到底让她心生不愉,心道果然天生贪花恋色,这时小也罢了,长大了岂非登徒子一个?!她面上不显,示意广月送上表礼,却是素色锦缎尺头四匹,金银锞子各四对,另加文房四宝一套。 这些东西宝玉收得多了,即便贾敏送的这套乃特意定做,极富江南风雅精致特色,也是一言谢过,反而贾母给他介绍“林姐姐林妹妹”满眼地欢欣,心觉这神仙似的姐姐妹妹怎么见过一般,尤其是林妹妹,虽不若林姐姐清丽优雅,却也秉具稀世之姿,那风流婉约的气韵仿佛勾动了他梦中最为动人的那根弦令他爱极,冲口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这孩子,分明是第一次见面,哪曾见过。”王夫人半含酸地瞥了黛玉一样,眼中无半分笑意。 瞧自己不顺眼就算了,总归自己未出阁前确实被父母兄长娇宠得有些过,得罪了她,可她凭什么轻蔑自己的女儿?贾敏彻底恼了王夫人,正想以宝玉传扬出去的那些“国贼禄鬼、女儿如何男儿如何”的名言讥讽一下她,忽见老太太幽幽瞪着王氏目光,心中翻了翻,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面善?黛玉头微偏,点漆似地瞳眸怔怔地瞅着宝玉,心里也觉得熟悉,只是想起姐姐以前说过的话,便道:“你是舅舅的孩子,看娘亲与我们自然眼熟了。” 小人儿可爱,偏偏话语神情老气横秋地,逗得三春捂嘴直笑,贾母也是转嗔为喜,摩挲着她的脑袋瓜子道:“说得很对,姑表亲呢,自然相似。”心里动了两个玉儿做亲的念头。 两个儿子是没什么指望了,想搏个拥护之功也是阻碍重重,先有元春进了四皇子府,又有还了国库欠银,惹得甄王两家不满,倒不如给宝玉定个有实力的岳家,多多提携…… 现在的林家已不是昔日徒有清贵之名却人丁单薄门庭冷落的时候了,林海官居三品,林赫林灿小小年纪却也龙章凤姿气宇不俗,再加上兰祯的模样品性,许一门好亲必定不难,有他们帮衬,宝玉的未来便不用忧虑了。 王夫人的意见在她心中根本就不足为道。 宝玉又问:“妹妹可有字?”虽则兰祯仙姿玉质,少女的风华如初春的花蕾一般无比引人,宝玉却能在她的轻颦浅笑中感受到一股若有似无的威仪,巍巍然,好似一个不好就要轰倾泄下来将他镇压一般,很让他不敢冒犯。再加上他心中亲近黛玉,便只问了黛玉。 贾敏脸色微变,一直跟姐妹说着话的迎春突然笑着插话:“宝玉可是不懂?女子要及笄才能有表字的。” 黛玉点了点头,她们姐妹兄弟都有大名乳名,独未取表字。 宝玉自幼聪颖,对诗书一点就通,对杂书的偏爱尤胜四书,此时也想起“待字闺中”的世俗规矩,无来由地感到脸上发热。抬眼眼觑了下懵然未懂的黛玉,又快速地睃了眼端坐不语的贾敏,心中有些惴惴,只是到底孩子心性,别扭了一下就丢开,再次黏着黛玉道:“妹妹可也有玉没有?” 可算是将“颦颦”这名儿给蝴蝶掉了!兰祯瞅了眼迎春,心道请了教养嬷嬷是不同了,现在的迎春依然温柔沉默,却非“木头”,对府中大房二房对峙的情形非但心中有数,平日里怕也没少给两房的人拾补缺漏儿。 “玉?跟你戴的那块宝玉一样吗?”黛玉疑惑的小眼神看向贾敏,不是人人都有的吗? “是啊,也不是什么罕物,竟落到我这蠢物身上——”宝玉正待长篇大论,想到众姐妹皆没有,独自己有,很是不忿,觉得这玉根本不是什么通灵宝玉,而是与自己一样的蠢物,高低不择,正待摘下来狠摔一通,结果就听黛玉清柔的声音响道:“我们都有啊。” “啊?”不止宝玉呆了,连三春都眼睛一亮,纷纷问道:“跟宝玉一样的宝玉吗?” 汗…… 黛玉眨了下眼,“大哥戴的是颗宝珠,姐姐是块绝品文石,我跟二哥的是玉。不过我们平时都不戴的。”小时候还常戴的,后来哥哥有一次问姐姐怎么不戴,姐姐说戴了那个就是“人傻钱多好抢劫”……哥哥们就再也不戴了,也不让她戴。 三春几个脸上流露出失望之色。不过她们也不相信有什么宝珠宝玉能及得上宝玉的这块“通灵宝玉”,便也不那么记挂了。 贾敏对贾母道:“母亲,珠哥儿媳妇怎么没见?” 贾母睨了王夫人一眼,道:“珠儿走了,她情绪太激动,又有了身孕,太医说胎儿有些不稳,我让她歇着呢。” “一会儿我去瞧瞧她吧,我带的那支千年紫云芝是温补的,孕妇吃也使得……珠哥儿就这点骨血了,怎么地也得保下来。” “你说得对。” 千年紫云芝?李纨那克夫的贱人哪配用那么好的东西?王夫人绞了绞手中的帕子,迟疑道:“珠儿媳妇已吃了太医开的药,再用药怕会冲着,那紫芝不如给宝玉吃,宝玉身子也虚呢,这些日子也没吃上半点荤腥……” 邢夫人可见不得她捞便宜,跟着抹了下眼道:“这段日子谁不是这样熬着,就是老太太也是白天黑夜地操心,大老爷昨儿还担心着,不知小厨房里的燕窝跟没跟上,遣了人去找,说碰到好的先买下来呢。” 贾敏心中一冷,对贾母道:“府里谁需要谁用,别省着,东西放久了没药性。除了千年紫云芝,我还带了不少上百年的野山参和血燕,是专程买了给您补身子的,可别光顾着其他人把自己给累着了。” “知道你的孝心。”贾母笑呵呵地,内心却叹了口气,邢氏现在成了慈善菩萨,王氏倒成了小气的管家太太,两人真真跟以往的形象倒了个个儿。 “林大爷林二爷来了。”原来是林赫林灿两人去拜见了贾赦贾政回来。 贾宝玉年纪在林赫与林灿之间,骤然见了两个相貌气质不输给他的人物,喜不自胜地上前又殷殷询问了好些话,满以为从此能多两个知交密友了。岂知,林赫性子看着温雅,实则内里清冷,林灿看着好说话,实际却是个滑不溜丢的狐狸性儿,三个人说了半天话,只在一些表面文章上绕圈,反让宝玉再找不到机会往黛玉她们身边凑。 好不容易用了晚膳,贾敏方带着兰祯他们回了京中府邸。 第30章 水莽草(上) “老爷呢?”王夫人回了院子,叫来贴身丫鬟福音给自己揉捏腿脚,歪靠在榻上半阖着眼问道。 福音小心地回道:“老爷从外书房回来后就去了赵姨娘那儿,听说环哥儿闹肚子。” “哥儿闹肚子不请大夫,却巴巴地请老爷。”王夫人脸上一阵扭曲,手指不自觉地抠着底下的靠手,指甲刮过木漆发出细微的响声,福音心中害怕,却低着头不敢流露出来,心中打定主意尽早将金钏儿给教出来,好赎身出去。 “你去……替我请马道婆进府一趟,外头有人问起,就说我要请她消灾。”好一会儿,王夫人方平下心中恨意,淡淡地吩咐着,微垂的眼睑,平静的表情,真有一种慈悲菩萨的样儿。 “是。”福音继续给她揉捏着手脚,等她渐渐睡了方退回自己屋子,收拾了一下出了府门。 晚上,马道婆在福音的带领下悄悄从角门进了贾府。 马道婆绕过东路花园进了王夫人院子,又进了偏房。偏房不如明间宽敞,一溜的多宝柜、箱笼、高脚椅,脚踏……又全是老檀木制的,瓷器及金玉摆件尽管不多,却都是福禄喜庆描金嵌宝的贵重样儿,搁在一起显分外沉闷压人。王夫人端坐榻上,晕黄的羊角宫灯照映在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凝造出一种古怪的情绪氛围来。 马道婆一点也不怵地给她行了个礼道:“不知道夫人叫老婆子过来有什么吩咐?” 王夫人挥了下手,打发了福音金钏儿几个出去,才追究道:“马道婆,当今我花了好大一笔银两请你下了咒术,你到底办成没有?” 第41章 “办没办,夫人不也见到了吗?”马道婆翻了翻三角眼,“不然夫人是怎么牢牢抓住了理家之权的?” 张氏病死后,贾赦痛苦自责,渐渐沉溺女色,续娶的邢氏出身低,不适应荣国府的规矩,很快失了贾母的欢心,认为她上不得台面,大房从此失去当家作主的中馈之权。 王夫人气急道:“可现在大房的贾赦贾琏都好好的,半点贪花好色的迹象都没有。” “……那是因为有人破了法。”马道婆直接摆明白了,“‘桃花障’这种法术的阴毒之处在于给人改性换命,磨去人的刚性,缺点是耗费时间太长,一但出现差错便会功亏一篑,不可复制。夫人给了钱,老婆子办了事,可中间有人破了法术,这就不是我的事儿了。” “有人破法?”王夫人猛然站了起来,脸上闪过惊慌之色,是谁?“是谁?”她看向马道婆,眼中一片狠厉,那人知不知道是自己使人做的法? 马道婆点头,“是这样,而且破法之人道行不在老婆子之下。”半点不提法术反噬,波及贾宝玉之事。 王夫人脸色阴沉,眼光闪烁不定,半晌决意道:“我再给你一笔钱,这次我立刻就要他们的命,立刻!” “夫人干脆去药房买□□得了,找老婆子做什么。”马道婆也是修道的,尽管修的是些偏门邪术,却也不愿手染鲜血,否则出了事,官差查上门,她有通天的法术也逃不出王朝法网。 “你怎么知道我没想过。”王夫人睨了她一眼,寒声道:“我要永绝后患!我要的是无药可救的毒,我要的是身死魂消!” 马道婆眯眼看她,真没见过比她更毒的妇人。“当年我在楚地收集炼制桃花障的材料时,无意中得到一种毒草,名曰水莽,蔓生,似葛藤,开紫花,像扁豆。人们如果误吃它,会立即死亡,成了水莽鬼。这种水莽鬼到了阴间不能轮回转世,必须等到再有被水莽草毒死的人才可以替代它。” 魂飞魄散,说得容易,这种事太损阴德,除非是魔修,不在乎天道报应,否则谁会去干这种不报应到自己身上也会报应到子孙后代身上的事?! 立死?不能轮回转世?王夫人闻言眼睛一亮,“这种草好。不过,它的味道会不会——” 马道婆知道她的意思,说道:“桃花江一带旅店常用花草熬汤,给旅人解热毒瘴气,有些人为了让自己成了水莽鬼的亲人脱身,常常借着在路边开茶店的工夫,给旅客用水莽草熬的青草茶喝,这种草熬出来的汤茶,清甜微甘,用银针也测不出毒性。” “好,就要这种水莽草。”王夫人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匣子,打开锁,从中拿出一张银票递给马道婆,“我什么时候能拿到水莽草?” 马道婆拿过银票,三角眼扫过上面的数额,嘴上勾出一个满意的笑。将银票收好后,她神神叨叨地念了几句,从袖子里抽出一大截蔓草,上面开有紫花。“拿去,段水莽草够好几个人用了。” “不能将它处理成粉末吗,这也太显眼了。” 看在高额银票的份上,马道婆又显摆了下自己的本领,施了个法术将水莽草化成了绿色粉末,装在一个瓶子里。“虽然有点颜色,不过胜在没有呛人的异味,放汤里茶里点心里都不会有问题。” 王夫人这次满意了。 马道婆做成了一桩生意,也心满意足地离了荣国府。 ****** 贾敏找了府里暂时管家的林下人问话,才知荣国府在贾珠病逝之前闹了好大一出。 就在荣国府上下为着贾珠的病一筹莫展之时,贾赦上折请求尝还国库欠银。庆d帝感其忠孝特派了身边得用内侍赵得海与户部两位官员亲莅荣国府,从公中内库搬走封存库银八十万两,抹去了额外欠着的三十万两,并赏赐了贾珠一个六品官职——不好越过贾政。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得益的又是珠哥儿,怎么二嫂还不满意?”听说王夫人当时脸色铁青,几番阻拦哭喊,仪态尽失,过后又与大房闹了几次,传出了笑话,贾敏不满道。 她性子爽直,家里欠着国库银两的事,小时候隐约听父亲讲过,国法无情,虽今上仁德宽厚,然现下不还难道以后子孙也不还?既然早晚要还,也没什么好说的。 “二舅母是心疼那白花花的银子呢。”兰祯不以为然,道:“倘或我是大舅舅,我也会先还上欠银的,大舅舅当时不是与那户部官员说了‘自我袭爵,与国无用,连家也理不好,这库银还是先父在时积存下来的’的话?可见二舅母和外祖母当家这十多年来,公中内库存银未增半点,可若家中产业不好,当年外祖父曾外祖父如何能攒下这丰厚家业?” 一想就知道被管家人给损公肥己了。 贾敏无言以对,女儿在这钱银方面真是天生的敏锐啊。 “外祖母不想还钱我能理解,听说外祖当年从国库欠银很大部份是用到了军中,一部份是与甄家接驾时花费掉的,说起来是用到了国家与圣人身上,只是外祖父忠君爱国,知道国库艰难,打了欠条。在她老人家心里,定然觉得朝廷不会追究。不过对二舅舅和二舅母来说,这时候还国库欠银,他们可亏大发了。” 林赫在旁边听了,赞同道:“若两位舅舅分家,这国库欠银便只是袭了爵的大舅舅的责任。”所以二舅二舅母这亏吃得不冤。 林灿接口道:“这下只剩公中外库账面上的十几万两存银,以及几间库房的金玉器物摆件,还是户部清算过的……将来就是两房平分,也不过几十万两,里面好多御赐物品还得归袭爵大房呢。” 贾赦这一招釜底抽薪太绝了! ……以前看着长女拿着别人家现成的例子教导几个弟妹关于内宅、理事、经济等腹黑之道,贾敏还觉得挺欣慰的,虽说不怎么光风霁月吧,不过借鉴点经验也好,以后不会被欺负,可现下听她们谈论着外家的事……贾敏头疼了!恼怒了,“外祖家的事也是你们能议论的,快些回房去,每人罚抄一篇《圣训》!” 所谓《圣训》,是这个世界的特产,里面都是教人三纲五常端正做人的言语……内容很肥。 虽然比《女则》《女诫》好些,黛玉还是有些蔫,怯怯地举手道:“娘亲,连生没有说,也要抄啊?” 叛徒!林赫林灿斜眼睃她。 “你哥哥姐姐做错事,身为妹妹没有劝阻就是有错,该不该罚?”贾敏淡淡地瞥她。黛玉低下头,“要罚。” 兰祯摸了摸她的头,“小妹,有的时候独善其身是救不了自己的。就像我们与外祖家,倘若荣国府惹了滔天祸事,就算我们再怎么清白行事,也撇不清关系的。” 贾敏怒目瞪她。兰祯嘻笑着吐了下舌,带着黛玉他们回了自己院子。初来乍到的,他们不但要归整自己的行礼,还要按自己的喜好改改自己院落的布置。 贾敏颓然靠向椅背。这一趟娘家,带给她的只有失望与失落,一切都不是以前了! “夫人,钟府派人递了帖子。”林栓与扬州的林松都是跟着林海一起长大的家生子,长大后林松接过父亲管家之职,林栓却一直坚守在京中林家府邸,打理着林家在京中的人脉关系——包括将京中一些紧要消息传给身在江南的林海知道。 钟府?贾敏很快想到了荣升为顺天府尹的钟楚元。钟楚元任扬州知府时就与林海交好,调任京中后两家也依旧往来密切。“来人可说了什么?” 林栓道:“没有,听说夫人去了荣国府就说将帖子给夫人一看就知。” 贾敏打开帖子一看,竟是邀请贾敏参加钟老太太五十七岁寿宴的请帖。除此,别无二话。 “这帖子真是来得太及时了。”贾敏心中承钟家人情。她此番进京,大部份原因是为了贾珠,可做为手掌江南盐政的三品大员夫人,她不能完全撇开京中诰命夫人不去交际应酬,否则传将出去,说不得会被冠上“目中无人”“不懂做人”的名头。 京中勋贵诰命妇人本就有些瞧不起外地官员夫人,觉得她们土气,贾敏虽出身荣国府,也是京中长大的,究竟离京十余年,所知人事消息浮于表面,再加上娘家有白事,倒不好冒然进了诰命夫人的交际圈子,此时钟家下帖却是极好的突破口。 想通了这点,她决定给钟老夫人备一份贵重寿礼。 第31章 水莽草(下) 王子腾听到王夫人的哭诉,脸色阴沉:“林如海这是欺我王家无人了!” 一个妹妹夫死家破,一个妹妹儿子病逝,地位难保。而贾家也越来越不将王家放在眼里,不吱会一声就自行还了国库欠银,还谈什么同气连枝!? 所谓四大家族,除去一个难挽衰败之势的薛家,史贾王三家都在国库欠下一笔数目不小的银款,史家是一直都在俭省度日地偿还,现下贾家也一口气还了个干净,倒显出他王家有负君恩了。 再加上王熙凤婚与贾琏的亲事不成,王子腾心中早积了一肚子火。 第42章 王夫人眼中闪过阴狠之色,“哥哥一定要给林家一个教训!贾敏这是联合着大房打压二房,才使珠儿早早病逝的……末了还拿什么人参灵芝的,显示她的能耐慈悲。难道我王家是乞丐么?!” 反正甄家早看林家不顺眼有意向林家下手,她这也是向甄家卖个好。 “行了,你想怎么办?”王子腾对这个妹妹还是很了解的,自私小气,行事阴狠,若是没什么主意需要自己帮忙不会上门找自己哭诉。 “我得了一种草粉……”王夫人忙拭了泪,拿出备好的东西解说起来。 “立时毙命,也太便宜林如海了!”时势迫得王家非得与林家对上,王子腾心中也生出一丝遗憾。他与林海一武一文,皆为当今心腹,一人在京,一人在外,并无利益冲突,依两家拐着弯的亲戚关系,不仅可以相安无事,还可遥相呼应,联手扶植两家亲戚后人,谋个长远富贵。可惜,王家如今站到了九皇子这一边,而林海却不识抬举,水火之势已不能避免。 “哥哥答应了?” “东西留下,事情我会安排。”王子腾眼睛微眯地想着,半个月前两江税银不翼而飞,督抚戴音保待罪之身,圣上点了屡破奇案的刑部侍郎宗梦荷南下彻查,各方势力集聚江南……这个时候死一两个官员,将浑水搅得更乱,谁又能知道? 斩草除根,林海要死,贾敏和她的儿女自也不能留,可在京中却不好动手,钟楚元不是无能之辈,钟家又与林家交好,出了事,怕他不会善罢干休,引起圣人关注就不好了。 不过,要是人死在了钟家呢? 想到过几天就是钟老夫人的寿诞,王子腾笑了起来。 …… “娘,你说这红叶盆栽好呢还是这蟠桃盆栽好?” 林家位于京中的府邸是祖产,只是爵位递减后一些有违规制的地方,譬如大门、匾额等处改的改封的封,地儿却是极为宽敞,三路四进建筑,除了中路正院后的花园,东西两路边儿还各带着一个大花园,这在京中是极少见的,比一些御赐的国公府还强些。 为着钟老夫人的寿礼,贾敏带着兰祯打开了久不曾开启的库房,从里面挑了一幅前朝书画大师柯道子的名作《万古长流图》出来,听到兰祯这么问,打量了她搬出来的盆栽,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这碧玉黄翡雕的蟠桃寓意吉庆,更适合做寿礼,可论起稀罕还是这盆金丝红翡枫叶占胜。” 那一片一片澄红枫叶,如火似霞,有的红中带绿,有的红中带黄,若卷若舒,乍看上去,宛如丹桂涂朱,枝干叶柄却是金丝缠编而成,十分耀目。 “我看这盆红叶好,红红火火,寓意也是不错的。”本来这种价值昂贵的金玉盆栽就是取其祥瑞寓意,否则东西再美也不会有人要。 “就它吧。” 母女俩商量着给钟老太太的寿礼,浑不知危险已悄悄临近。 到了七月二十九这日,贾敏梳了个堕马髻,穿了件浅紫素缎对襟短襦,底下是一袭高腰湛蓝紫纹贡缎收摆长裙,样式虽是隋唐时流传下来的,打板却揉合了现代些许韩风,贾敏穿着越发显得清雅丽。 因着贾珠去世,贾敏也不好穿得太华丽,可去给人贺寿,又不能太素淡,兰祯说给她做了身衣裙刚好可以穿,她还不放心上,不想上了身效果竟意外地好。 “上好的绸缎光泽冲淡了面料的寡素,刻板的款式尽管掩了身姿的袅娜,却也添了几分矜持贵气。不错,手艺也很好。” “那也是娘亲外形气质好,才撑得起来。”这锦缎衣裳不是所有人都穿得好看的,如气质好的穿了越发显得雍容华贵,瘦弱的人穿了更显得不胜绮罗地娇弱,也有那肤色差的人穿了更衬得村、俗。 “我跟娘亲一样。”黛玉梳着o发,穿着藕粉色短襦和浅碧色素缎宽裙,只在裙摆上方绣了两只小蝶,十分稚嫩可爱。 兰祯自己却穿了件水绿色宽袖绫衣,下面是一袭月白色凌波长裙,裙上绣了几朵淡雅的白玉兰,头上梳着双螺,愈发显得人清丽如仙,淡雅如诗。 林赫林灿都是一身的浅紫云纹锦袍,腰上挂着荷包玉佩,清俊矜贵。 分坐了两辆马车,很快来到了位于福隆大街的钟府。 走进钟府,林兰祯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眉尖微微蹙了起来,对贾敏和林赫几个说道:“我觉得有些不安。” “钟大人治家严谨,钟夫人处事周到,钟老夫人的寿宴想必不会出什么差错,别人要闹事也不会挑这个时候,钟大人再怎么着也是圣人亲点的顺天府尹。”青天白日,天子脚下,贾敏觉得不会有事,不过她也不敢忽视女儿的直觉,想想,还是对林赫道:“小心一些总是好的。一会进去,你们行事吃食上谨慎些。” 林赫已过了七岁,不能与她们同席。 “母亲放心。” 钟夫人带着一位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迎了出来,脸上的笑容十分亲热:“妹妹可来了!这些日忙着老太太寿筵,不能上门拜访,还请见谅。” “周姐姐说这话可羞死我了,你给我下帖,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再说这些日子,我也着实没空,府里到现在还没倒饬清楚呢。” 贾母三天两头请人过府,做为女儿,贾敏不能不应。 宁荣两府的事京里没几个人不知道的,钟夫人闻言一笑,给贾敏介绍道:“这是智哥儿媳妇叫葛秀,秀儿,这是两江盐政林大人的夫人。” 贾敏扶住行礼的葛秀,笑道:“我与你姑姑交好,不必多礼。”说着褪下手中的白玉镯子戴到葛秀手上,“第一次见面,戴着顽吧。”又令兰祯黛玉上前见礼。 葛秀常听小姑说起兰祯,见她肤如雪玉,眉目如画,气质清逸,偏偏生了双天生含笑的瑞凤眼,心下十分喜欢,将自己身上佩的一对兰花玉禁步解了下来送给她。 这对兰花玉禁步是龙石种翡翠雕成,无根无絮,通透清亮,难得的是它绿中带黄,颜色随花瓣舒卷自然转化,雕工上乘,乃极品中的极品。 兰祯忙道谢。 黛玉得了一串香珠。林赫林灿也各有所得。 彼此见了礼,钟夫人吩咐身边的嬷嬷带了林赫去见钟智,自己亲自引着贾敏几人往后院去见钟老夫人。 “哎哟,这么钟灵毓秀的龙凤胎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未见过呢。”钟老夫人拉着林灿黛玉左看右看十分稀罕,问了年庚并家中景况,平日读什么书,林灿黛玉答得有条有理,更让她喜欢不已,忙让人拿了她的好东西来给他们,又使人去叫了林赫来见。对贾敏道:“你是个好福气的,得了这么好的儿女。” 贾敏谦虚道:“老太太实在太夸赞了。” “哪儿是我夸赞,当年我一见兰祯就喜欢,如今可不是□□俱佳?她给我做的抹额又精细又漂亮。”说着,对旁边的一等伯夫人文氏说道:“我没说错吧?” 钟夫人也在旁边做惊叹状,“我素日沾沾自喜于自己女儿的兰心惠质,今日见了林大姑娘方觉我家老太太的火眼金睛。” 钟老夫人听了更得意。 众人莞尔,钟夫人言语风趣又不拘小节,难怪能以继室身份博得婆婆夫婿以及继子的敬爱。 文氏早年听姑母赞过江南盐课御史林海家的小姑娘,说她小小年纪气宇非凡,是有大福气的人,当时还颇不以为然,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可今日一见,果然清雅秀丽有如阶前玉树,一举一动如行云流水般天然优雅,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高贵。便附和道:“可惜我大儿子成了亲,小儿子又太小!”言下颇为遗憾。 兰祯面带羞意,拉着钟蕙到一边说话。钟蕙哼道:“你一来把我的风采都抢光啦。” “那你不认我这个妹妹了?”兰祯拿眼瞪她。 “哪能啊。”钟蕙噗哧一笑,伸手捏了下她的脸颊,为那柔嫩的手感而得意不已,“哪个妹妹像你这么好,从江南给我带了一堆礼物,吃的用的尽包了。” 她只须仪容才艺样样不落人后,并未想着争那倾城佳人的名头。 兰祯就喜欢她这份阔达胸襟,低声取笑道:“很快就有个姐夫比我好啦!” 不想听了这话钟蕙脸上笑意全消,心事重重地。兰祯见了,追问怎么回事。钟蕙低声道:“你道我为什么还未定亲?” 钟蕙已到了豆蔻之龄,到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多开始议亲。钟府至今还未传出什么消息。“难道不是伯父伯母想多留你两年?” “是甄贵妃露了话,想让我给九皇子做侧妃。”钟蕙眼露愤愤之色,她才不要给人做妾,低人一头呢。 “啊。”兰祯恍然,甄家算计钟智的亲事不成,主意打到了钟蕙头上。钟楚元身为顺天府尹,管着京都治安,大小是个实权人物,关键时刻能起到一份作用。“伯父伯母怎么说?” “家里人都不同意。” “那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兰祯松了口气。 第43章 “你不知道,九皇子很讨厌,九皇子妃也处处帮着他,当我们家是他王府后花园呢!”钟蕙恨恨地,为了这个,她还躲到嫂子娘家住了段时间。 兰祯张口结舌,久久才道:“这也太夸张了吧。” 钟蕙伸指点了点她的头,“一点也不夸张,京中的形势,你过段日子就清楚了!劝你一句,平日少出门,你父亲现在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人家都是榜下捉婿,可这一年京中家中有权势人家的女儿出门却会遇到各种意外,进而结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为了强行结盟而使的手段。有些人家为了儿女屈服,有些人家却做了回击……事件的精彩程度比戏台上演的还要强上几成。 兰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这时,来钟府贺寿的人已很多,不少与钟府交好的人家也带了儿女过来,钟蕙做为钟家唯一嫡出小姐要负责招待她们。中间葛秀过来一趟,见她们相处融洽,桌上干果鲜果蜜饯点心什么都不缺,说笑了几句便要走开,直隶布政使孙仲英的孙女孙芯见了笑道:“葛秀姐姐一成了亲就这么忙,连跟姐妹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葛秀哼笑道:“等你成了亲就知道为什么这么忙了。”孙芯比葛秀小四岁,比钟蕙小一岁,已经定了亲,只等明年及笄就成亲。 众女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兰祯跟着钟蕙葛秀认识了不少闺秀,她也没有特地挑谁说话,只记了她们的父母资料,观察了她们的言行,待以后有机会才慢慢深交。 不少对她好奇的小姐见她这样,反对她印象好了起来,聊了几句后发现,小姑娘乍看清丽绝俗不合俗流,接近了才知道她为人很随和,什么样的话题都能聊上几句。 有几个嫉妒她貌美的,话里藏刀,她竟也不怯,软硬有度地刺了回去,翰林院掌院学士徐好古是林海的师兄,他的幼女媛娘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见兰祯如此,对她越发亲近起来。两人从怎么样做出更好的芸香谈到平日生活的各种小窍门,她们言语精彩,描绘的事物鲜活有趣,包含了不少书上不曾见过的知识妙方,吸引了不少人旁听。 钟蕙有些遗憾,不过她还要招呼其他小姐,只能另找时间跟兰祯倾谈了。 筵席快结束的时候,丫鬟端了汤来。钟蕙对兰祯道:“我知你家饭前饭后有用汤的习惯,喏,鲍鱼菊花汤,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看你们姐妹肌肤跟水做似的,难道真是喝汤养出来的?”孙芯几个纷纷要求喝汤。 钟蕙笑啐道,“桌上的八宝野鸭汤也不见你们吃。汤人人都有,不会偏了谁的。” “这汤不能喝。”黛玉突然按住林灿拿着汤匙的手,小脸绷得紧紧地。她声音清柔,附近几人听得清清,钟蕙笑脸一凝,问道:“怎么了?难道石生吃不得鲍鱼菊花?” “不是。” 兰祯闻了闻自己前面的那盅鲍鱼菊花汤,确实察觉有丝别样的鲜甜,却不能知道是什么。她拿了旁边钟蕙的盅汤摆到黛玉面前,“闻闻看有什么不同?” 黛玉摇了下头,“蕙姐姐的没问题。” 这时人人都知道出了问题,停止了吃食。钟蕙有些气急,命人拿了银针一试,并没有发黑。兰祯却道:“玉儿从小对食物敏感,以前我们家在外头买了芙蓉糕,她一闻就知道里面被下了药。你快派人去正院跟你娘说一声,特别是我娘和弟弟,别让他们吃汤。” 钟蕙镇定下来,吩咐了身边的丫鬟绿桑悄悄去办,又请黛玉将所有人的汤盅验看,结果吏部尚书蔡大人家的小姐、内阁大学士马大人的孙女、徐媛娘几人的汤都有问题。钟蕙命人将汤看了起来,又吩咐人抓了只狗来试验,那狗喝了汤,即刻就死了。 所有人脸色都变得煞白,噤声不语。 钟蕙叫人通知自己的嫂嫂,今天厨上的事是她在管。 一会儿,绿桑拿了贾敏林赫的汤过来,黛玉一看,果然也有问题。绿桑说道:“奴婢去的时候林夫人不在,赶到前院时汤才刚刚端上,奴婢已将情况禀了老爷夫人。” “你做得对。今天这事不是针对林家,而是害我钟家。” 第32章 离魂(上) “不好啦,林夫人掉池子里了!”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喊。 钟府的格局并不大,只是普通的四进宅院,这次钟老夫人五十七岁寿筵钟楚元并未大办,邀请的人家不算多,奈何钟老夫人出身镇国公府,勋贵旧交不少,而他身居顺天府尹,许多京中官员卖他面子,因而到贺的客人比预计的多了一倍不止。 女客的筵席分成两拨,夫人太太们安排在后院花厅,而兰祯她们这些闺阁女子则在后花园里,两者相距并不太远。 来给钟老夫人贺寿的有多少位林夫人? 兰祯不假思索地站了起来,拉住钟蕙:“你们家池子在哪里?” “在、在那边!”钟蕙指了个方向,随即道:“我带你去!孙姐姐徐姐姐,你们替我看着这里。”孙芯和徐媛娘点了点头。 “姐姐——” 兰祯看了眼面露惶恐的林灿黛玉,快速道:“你们也来!” 钟蕙被兰祯拉着跑,觉得像飞一样,以往要走盏茶时间的路不到片刻就到了。兰祯看到平躺在地上没什么气息的贾敏脑中“嗡”了一声,有一刹那脑中一片空白。“娘——” 尽管她有着前两世的记忆,可是在转世的时候留下的只有记忆只有经验,感情都被抹去,就像看一本小说一样,或许有温馨的感动,或许有喜恶的情绪,但这些都浮于表面。新的人生,带给她无私母爱的只有贾敏! 飞扑过去,她顾不得探贾敏是否还有气,手一翻,从空间手镯里掏出一颗解毒丹喂进贾敏的嘴里,手再轻轻一托,用灵气将解毒丹送进贾敏肚子里。接着又用双手揉搓贾敏的肚子、背心,催吐池水……没反映,她又揉搓着贾敏的心口手脚…… 林赫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学着兰祯的模样给贾敏揉搓身体。 “娘,娘,你醒醒!”林灿和黛玉在旁边呜呜地哭着。 太医很快到了,给贾敏诊了脉后摇头道:“没救了。” 仿佛印证太医的话,兰祯看到贾敏的灵魂从身体飘了出来,她看到兰祯她们想要靠过来,却不知被什么力量拖往池塘。 钟家的池塘有古怪?! 兰祯顾不得多想,又掏出几块桃符拍到贾敏身上,却只能勉强拖延贾敏灵魂离开的速度。怎么办?她运起蕴藏于神魂中的司命生气注了一丝进贾敏身体里,只见贾敏的肉身死气稍褪了一些,灵魂也顿住不动,可不到片刻,复又往池塘移去。 灵魂状态的贾敏神色焦急,左右看着兰祯林赫与哭泣不止的双胞胎,眼中渐渐流露出哀痛绝望之色,“兰儿,好好照顾你弟妹,还有你的父亲……” 星辰之力太过圣洁庞大,再多一丝贾敏的肉身便要承受不住崩溃。 “娘!”兰祯眼泪流了出来,“你不要走——” 为什么,解毒丹和灵力都保不住贾敏的性命?! 忽地,兰祯想起白鹤寺老玄空和尚送的安魂木木晶,连忙伸手探向贾敏的脖子,一翻衣领,果然拉出一条红绳,上头正吊着她雕的木晶坠子。 不能让母亲的灵魂被拖走!她毫不犹豫地打出一道摄魂诀。原本以安魂木晶对魂魄的吸引力,贾敏的灵魂一旦脱体就能进入里面得到庇护,然而她这一趟死得蹊跷,魂魄不受控制,兰祯只能以外力强行收摄。 她是灵修,法术印诀也是以神魂之力施展,对魂魄的认识和控制精微玄妙之处不同于一般的修行者,再加上得了辰星神君的馈赠,对于生死之道更有感悟,福至心灵之下法术一施,果然成功地将贾敏的魂魄收进了安魂木晶里。 林赫本是龙魂转生,元神远超凡人,林灿黛玉乃天地仙根投胎,多少保留了点天赋神通,此时在兰祯印诀的影响下,竟影影绰绰地看到立于池塘边的熟悉身影被一阵清柔凉风卷过,虚幽的身影突然一分为二,一道射进了地上贾敏的脖颈处,一道却云烟一般消失于池水之中。 三人愣愣登登地看着姐姐解下母亲颈上的红绳坠子收了起来,恍惚明白了什么。 听闻钟大人并马定礼等几位德高清正的大人要过来,众女客忙躲到屏风的这一边,贾敏和淡云的尸体也用六扇屏风和净布隔挡覆盖起来。 稍息,钟楚元果然带着几位身有官威的男子脸色凝重地走了过来。 母亲的喜庆日子横生祸事,钟楚元觉得没有比自己更悲催的了,偏偏出事的还是林海的夫人,林海不在京中,除了贾敏,子女皆未成年,事情处理不好,两家从此怕要成仇雠!还有林夫人的娘家荣国府,要是让他们将林家拉到九皇子那边就不妙了…… 事情一出,他便分散了大部份客人,又请了内阁大学士马定礼、吏部尚书蔡顺舟、大理寺少卿冯致远、太仆寺少卿葛修几位比较清正刚严的官员及诰命夫人留下见证,以示清白。 第44章 钟夫人朝他点了点头,表示人已清得差不多,留下来的几位小姐也保护了起来。“见过几位大人。”她与几位交好的夫人走出来向马定礼等人行了个福礼,复又回转屏后。 马定礼点了点头,他年老成精,从不公开支持哪位皇子是庆d帝的心腹。 “王太医怎么说?”开口的是封靖晨。 接到贾敏几人进京,又听到她们要来参加钟老夫人的寿筵,他备了份礼亲自登门恭贺,果然在正院大厅见到了林赫,借机说上了话。林赫在京中认识的人少,见到他还是很高兴的,听说水溶守孝不能来,有点失望,不过一会儿也就不在意了。 封靖晨却有意照拂,一直陪在他身边。 林赫有所察觉,不以为意。钟楚元和钟智对他很是照顾,给他介绍了许多叔伯和世交兄弟,他知道自己是林家长子,父亲不在,自己就代表林家,因此分外用心。众人本觉此子颖慧,小小年纪就有林海的几分风采,再见到素日冷淡待人的端亲王对他多有照顾维护,又重视了几分。 结果酒席吃到一半,就出事了。林赫灵敏,联想到方才被端走的汤盅就知道是冲自己家来了,这种事在扬州也不是没发生过,毕竟年纪尚小,擎天柱一样的父亲又不在身边,加上担心母亲姐妹,虽力持镇定,小脸上还是掩不住些许惊慌。 封靖晨也很担心,又不能冲进后院探个究竟,只好陪在他身边,无声支持。 世上之事,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很快,又传出有人跌落池里……乱糟糟中,知道是了林夫人出事,林赫再也忍不住地跑向内院。封靖晨抓住他,“等等!”转头对钟智道:“你找个人带他进去。” 钟智被一系列的变化惊住,但他乃钟家唯一嫡出子嗣,平日受钟楚元悉心教导,很快镇定下来,见林赫红着眼挣扎着要往里冲,又愧又怜,不过是个八岁男孩,在自家发生了这样的事,也没个大人依靠。连忙找了个仆妇带他进去。 内院还有不少夫人小姐呢,林赫能进去,封靖晨却不能。他坐立不安,不断地催钟智派人打听,等确定贾敏出事,心中更加惊忧,不知兰祯姐妹如何了。 他敏锐地发现一个仆妇走到钟楚元身边禀报着什么,立即拉了德高望重的马定礼走到钟楚元身边,问道:“什么事?” 钟楚元见他眼神锐利,心头诧异,再见到马定礼,想了想,满面惭愧地揖礼:“钟某无能,内院筵席的汤盅里有好些被下了不知名的药,林夫人又出了事……在下进退维谷,动辄得咎,实在不知如何处置。老大人素来刚正,还请留下做个见证。” “钟大人是说内院的筵席上并不是每个人的汤盅都有问题?” “是。”钟楚元不知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在下已经命人去请太医——” “钟大人还没搞清楚,此次来给老夫人贺寿的皆是朝中达官贵人,可幕后谋害人的却并非针对一家一人,也不是针对所有的人,这其中的意味……” 言未竟,意已明。 钟楚元细思之下,冷汗涔涔。党争?铲除异己?自己若不谨慎处理此事,抄家灭门不远矣。 封靖晨又摘了自己的腰牌,喊来手下去清虚观请张真人过来。他对钟楚元道:“钟大人莫怪本王多事,听说汤盅里的药并不能用银针测出,林夫人之死又多有疑点,万一这里头夹了邪门歪道,钟大人恐怕也不能查个清楚明白。” 清虚观张真人是在朝廷道录司挂了名头的,乃昆仑派入世弟子,一身本事不在掌印的紫霞仙姑之下。如今紫霞仙姑随同刑部侍郎宗梦荷南下侦察两江被盗税银,崂山道士、蜀山剑侠行踪不定,道录司也就清虚观的张真人和潭柘寺的不语和尚坐镇,没想到端亲王一个腰牌就能将这些世外高人请来,这其中没有庆d帝的关照哪里能成?! 钟楚元苦笑。“王爷费心了。” 他是四皇子一派,自然乐见同为四皇子一派的封靖晨圣眷浓厚,可此时此刻……真的高兴不起来。堂堂顺天府尹,居然在自家府第里出了人命,还是在母亲寿筵之上,真是活打了脸! 等客人疏散得差不多,钟夫人请人进去,封靖晨便也跟了进来。 “微臣惭愧,林夫人已回天无术。”王太医禀道,“而且林夫人并不是溺水而亡。” 不是溺水?众人看向盖了净布的贾敏,果然没有溺水者的症状,旁边同样掉入荷塘里死亡的丫鬟也是如此,只是脸色泛着淡淡的青绿色。 “这丫鬟——” 兰祯拭了泪抬头道:“是我娘的随身丫鬟,叫淡云。” 贾敏身边得力的丫鬟,琳琅赎身嫁人,玲珑和微雨配人成了管事娘子,广月留在府里没跟过来,淡云死了……轻风、回雪尚不能独挡一面,贾敏和淡云身上的衣服和头发是方才严嬷嬷俞嬷嬷带着她们和钟府的仆妇稍作梳理更换的。 这些人自然也证实了两人身上没有伤口,也无其他中毒症状。 钟楚元问妻子:“没有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钟夫人脸色十分不好:“来来往往的,自然有人看到。是咱们府上一个小丫头蓄意将人撞进荷塘的,淡云可能觉得不能惊动客人,也顾不得抓人,一脑地跳下去将她主子救了上来,结果两人一上岸就断了气。” 死得太古怪。 “小丫头呢?”钟楚元脸色铁青。 “死了。一头碰死的,一同死去的还有厨上一个用了多年的厨子和另外两个丫头。” 在场的人静默,策划此事的人真是狠辣无情,不留痕迹。 “老爷,清虚观的张真人来了。”管家匆匆来报。 “快快有请。”钟楚元的话音方落,一个身穿白色道袍,高瘦清隽,留着长须,手执拂尘的道人眨眼便来到众人面前,使的好像是缩地成寸的法术。 张真人一眼见到跪坐在贾敏身边的林兰祯,眼睛暴亮,好纯净的体质?行至她身边,仔细打量了一番,近乎小心地问道:“小姑娘可愿拜吾为师,随吾修行?” 林赫愤怒地盯着他:“我姐姐才不出家!” 林灿黛玉挣脱了严嬷嬷和俞嬷嬷,跑到兰祯身边紧紧揪着她的衣裳,“姐姐不走。” 兰祯伸手摸了摸他们的脸蛋,勉强扯了下唇,“姐姐不走。”张真人刚想说修道不是出家,封靖晨已走了过来,道:“真人还是先查查这池塘有什么古怪吧。” 张真人看了看林兰祯又瞅了瞅封靖晨,心中可惜,鉴于修行界与凡俗界和平共处原则,他是不能勉强他人修行的,也不好挖皇家墙脚,林家可不是普通人家,小姑娘也尘缘未了。他将手中的拂尘朝荷塘一点,绿水上烟雾飘起,慢慢凝成两个人影,一个分明是淡云,她冲着兰祯求道:“姑娘,救救我,奴婢不能离开这水塘。”一个却是浑浑噩噩的残魂,隐约留了两分贾敏的模样。 “残魂?”张真人扫了眼贾敏的尸身,问:“怎么回事?” 兰祯拿出了安魂木晶,“我娘身上戴着这个,是白鹤寺玄空大师所赠。” 张真人拂尘一招,贾敏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出现在兰祯身边,模样也十分虚弱透明,灵智迟缓,偶有懵懂之色。“果然少了生魂。”张真人说道,眼神闪动。缺魂之人得以转世,非机运不可得,这林夫人不是有大功德便是有大来历,难怪生下的孩子个个资质不凡。只是少了生魂,即便转世之时得以补全,仍是寿命不永。林夫人便是没有此劫,也难逃英年早逝的命数。 能将刚离体的灵魂撕分开来,这白鹤寺的玄空和尚看来也有些道行。张真人倒没有怀疑到林兰祯头上。此事暂摆一边。 他嘴里不知念了什么,召来一个小鬼,命它下池查看。那小鬼一头扎进池里,半晌才上来,道:“里面并没什么,只是池塘里被洒了水莽草研的粉末。这二人下了水,吞了参粉的池水,除非有人饮下水莽草替死,否则不能脱身转世。” 大理寺少卿冯致远问:“什么是水莽草?” 小鬼道:“水莽草乃楚地桃花江一带才生长的毒草……误吃了它会立即死亡,成为水莽鬼,这种草有奇特功能,因它而死的鬼不能轻易脱离死地,到了阴间也不能转世。” 众人闻言变色,马定礼更道:“太过阴毒。” 其中的道理一想就通。没有人能看着亲人受这种苦,可不愿亲人受这种苦就要再害人命或以身代之,不管选择哪种都是损伤阴德的事。 “请真人查出凶手。” 知道是什么原因就好办。张真人点了点头,默念法诀,手中拂尘朝荷塘一点,水中顿时飞出点点绿芒,渐渐地凝成一丸。“去!” 张真人伸手一指,那花生大小的绿丸仿佛有灵性一般,在众人头上绕了一圈,飞了出去。 钟楚元忙命人追赶。 第33章 离魂(下) “不必。”张真人宽袖一甩,荷塘中升起一面水镜,他指尖印诀一弹,一抹光芒闪入水镜,如涟漪扩散,画卷舒展,众人清楚看到栩栩的景致里一丝绿线轻盈地飞绕着。“此术名为溯源,这绿丸乃洒溶于水中的水莽草粉末,它会回溯接触过它的人的气息并寻找出来。” 第45章 众人一瞧,果然看到小绿丸在死去的三个丫鬟与厨娘那里停留了片刻,才飞出了钟府。 “这不是李铁家的女婿童七么?”看到绿线在一个身穿湛蓝色绸缎长袍的男子头上绕了几个圈,钟智有些惊讶地说,遂即脸色一沉,原来家里生了内鬼,难怪会生出这么大的祸事来。 钟楚元不知道童七,但对李铁家的却很熟悉,她原是母亲身边的得用丫鬟,后来嫁了外院的一个小管事李铁,也跟着成了管事娘子,在府里颇有脸面。听了儿子的话后脸色极端难看,他自认治家严谨,京都龙蛇混杂,每一关键职位都是各位皇子拉拢打击的热点,为坐稳顺天府尹的位子,为背后主子出力,他殚精竭虑,不想后宅早被人不声不响地插进了钉子。 要不是今天端亲王请来了张真人,自己恐怕都不能发现。招来管家,他冷声嘱咐:“你亲自带人,将李铁家看起来,不要走漏一点风声。老夫人那里——” “不用顾虑我。”钟老夫人被仆妇搀扶着走了过来,迳直走到死者身边行了个礼,湿着眼对兰祯林赫几人躬身道:“若不是来给我这老婆贺喜,林夫人也不会遭此大难,虽然不能弥补两条人命,不过林家日后若有吩咐,钟家不会推辞。” 兰祯带着弟妹躲开钟老夫人的礼,说道:“老夫人不必如此,钟家比谁都不愿意发生这种事。”她能怨钟家吗?她只恨劫数难逃,只恨背后算计人的凶手。 在场的人见此,无不觉得林家姑娘明理。 连三个小的都不曾有哭闹之态,可场中之人谁不觉得他们伤心坚强?!钟老夫人心中暗叹,有这几个子女,林家兴盛是早晚的事。 “这几个人都记下来了?”钟楚元问身边自始至终都跟着他的不起眼男子。那男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镜,低声回道:“记下来了大人,属下立即将他们的图像画下来,着人逮捕。” 钟楚元“嗯”了一声,见镜里面的绿丸飞到一府宅上空盘了两圈,眼睛一眯。 “那是哪家府第?”旁边的蔡顺舟觉得景致很眼熟,开口问道。 “好像是京营节度使王大人府上,那面跃马河山影壁京中绝无二家。”冯致远说道,瞟了眼林家姐弟,王家和林家可是拐着弯的亲戚。王子腾和林海同为今上宠信重臣,一个掌统卫军,番上宿卫,护卫宫禁,守御城门,拱卫京师;一个执耳江南盐政,管着庆阳王朝近半的钱粮袋子,一文一武,还带着亲,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想来想去,也只有日益严峻的储位之争了。王家虽没明着站队,贾家却是实打实的九皇子一派。再联系王家与宁国府结亲的事……这里面的文章就大了。 “又飞走了!这是……荣国府?”荣国府大家就很熟悉,见那绿丸飞进东路院子,朝着一个身穿宝蓝色葫芦双喜纹的遍地金褙子,底下配藕色罗裙的妇人飞去,结果在将近身的刹那被弹飞。 张真人道:“这位夫人身上带着护身符。” “这不是贾二太太么?”有人低声说道。 众人见那绿丸又一次飞近,再被弹飞。如此再三,绿丸仿佛气力用尽,消失于空中,水镜也随之落回荷塘里。 马定礼蔡顺舟等人面面相视,心里同情起林家几个孩子,害他们母亲的人竟是他们的亲舅母。 在庆阳王朝,道术并不能做为破案凭证。 兰祯林赫几个虽然在贾府做客时就感觉到王夫人对他们的不喜,这时候却不能直言害死他们母亲的凶手就是她,只一脸地不敢置信。 “不可能!不可能是二舅母!珠表哥生病,母亲在扬州四处求药,我们一家还千里迢迢赶到京城探望……”林赫眼色发红双手拳紧。 兰祯哀痛地摇着头,同样无法相信:“……明明见面都还好好的,舅母这是为了什么?我们林家哪里得罪了王家?” 毕竟是外祖家,没有切实证据,空口白牙的反会被人指责污蔑亲戚,不知礼义。可不借这个机会说清楚两家并无嫌隙,说不得日后反会被人污蔑贾敏的名声。 在场的听了都觉得贾敏死得冤枉,王夫人面慈心狠,连亲人都算计。再看看堪堪记事的龙凤双胎只呜呜地依着哥哥姐姐身旁掉泪,对比之前人人赞叹的福气,众人心中不由十分可怜。 当下便有人抹泪低语:“太可怜了,林夫人一走,留下这几个孩子可怎么办……” “那王氏也太狠了,竟不念半点骨肉亲情。” “她若是个好的也不会以荣国府的当家太太自居了,听说大房都被挤兑到马棚边住了!” “连小姑子都下手,你们说当年那荣国府大房太太的死——” “咝,不会吧?!” “那可难说。” …… 不说贾敏素日名声与给人的良好印象,光荣国府长幼无序,王夫人平日做派,众人心中便有定论,且事实如何,大家也都见到了,只不能光明正大说出来罢了。 钟夫人更恨:“那里是林家得罪了王家,分明是这里许多人家都碍着了王家发达。”倘若不是顾忌着阖府上下,她就要破口大骂了。 对啊,要知道被下药的可不仅林家几个。 钟楚元听了这话恨不得抱了夫人亲一口,可惜钟夫人此时忧心忡忡,竟没发觉自己无意渲泄的一句话勾起了许多人的同仇敌忾,大大地转移了众人对钟府的不满。 马夫人年纪略长,提醒钟夫人将客人安排到偏厅,见兰祯姐弟几个在蔡夫人徐夫人的安抚下情绪渐缓,一面帮着联系林府下人安派车马,一面询问兰祯后事安排。 “不如先在府里住下吧。”钟夫人诚心说道。想着林兰祯再怎么知礼懂事,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林赫几个还需人照顾呢,她不能看着他们就这么回了林府。 “是啊,你回去了你娘的事怎么办?”钟蕙咬着唇嚅声道,难道要让贾府的人出面主持? 钟夫人与钟蕙心中愧疚,面上带了出来,劝起话来自然不能理直气壮,兰祯早知贾敏有此一劫,并不十分痛恨钟家,却也做不到全无芥蒂,只道:“生死大事,林家尚在,怎能寄托他家门楣。母亲的丧事——” 总不能回扬州发办吧?她有些为难起来,再怎么能干,一个未出嫁的女儿也不能出来主持。 钟夫人和徐夫人正要开开口,一直默默守在旁边的封靖晨忽道:“莫担心,圣人会有旨意。” 事情闹得这般大,又是在天子脚下,庆d帝不可能没有表示。兰祯听他这么说,心中一安。“那就拜托王爷了。” 她既不愿倚靠钟家——这在不知缘故的外人看来,太堕林家威风,也不愿意林家的事情让贾家插手,尤其是害她母亲的嫌疑人是王夫人,偏偏父亲林海是动一动江南都要震三震的人物,不能擅离职守,等他上京,时间也太久了。 头一回让她倚靠的竟是贾敏的丧事,封靖晨心中亦高兴不起来,强忍着心潮起伏,说道:“这有什么,林家世代忠贞,林大人尽忠尽职,林夫人也堪为命妇典范,我稍尽绵力也是应该的。” 他的绵力对林家来说恩德大了。 兰祯此时也说不出什么感激的话来,一是没心情,二是说再多也是空谈,只日后有机会再作报答便是,便只抬眼瞅了他一眼,却意外瞥见他耳根处微微发红,心下一顿,复又抛开。 张真人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再劝几句,自己先前一番炫目的表演,若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早欣喜万分地拜入自己门下了,偏偏林家的这几个孩子没什么表示。面对如此美质,不收为弟子真的好可惜啊! 纠结中,兰祯带着三个弟妹走到他面前,诚挚地道了谢,请问要如何才能使淡云她们从荷塘脱身。 张真人微微一笑,“只须请得道高僧在此念上三十六遍《地藏经》即可。” “那如何才能让她们转世呢?”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水莽草乃桃花江一带所生毒草,它的毒不仅是对人肉身的伤害,还对灵魂起束缚作用,或许有另一种草可以解除它的作用,又或许一些针对阴魂之类的宝物也能起作用,只是我不太清楚。”张真人并非虚言,水莽草只对人的魂魄起作用,对修行之人并无多大用处,倒是一些邪修常用它来害人。 “是么?”看来得找一些千年老妖怪来问才行。 “兰姐儿不必担心,明日我们就去护国寺请明月大师前来超度。” 钟夫人心知两家隔阂不是一时两刻便能消弥的,只有尽心尽力,送了兰祯等人回林府,将身边得用的嬷嬷留下,说有什么需要派人往钟府说一声。 兰祯想了想,道:“日期定下还请前来通知一声,我们几个为人子女,当人主子的也该前去尽尽心意。” “这是应该的。”钟夫人应了。 ****** 庆d帝当天就知道了事情起末,果然十分震怒。 他不是不知道朝中百官纷纷结党,企图立那拥护之功,不是不知道底下几个儿子为了他身下的这张龙椅掐得厉害,却没想过有一天他们竟连表面上的和平都不愿意维持了,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公然毒害朝廷重臣,连后宅妇人都不放过! 第46章 眼里哪里还有他这个皇帝?! 王家,王子腾?庆d帝略显浑浊却仍锐利无比的眼睛寒意一闪,当皇帝的最恨的就是臣子不忠,尤其是他倚为心腹信任重用的臣子!当年王子腾靠着反戈太子爬到如今的地位,现在他又想背叛自己给王家再立一个拥戴之功,博个世袭爵位了? “你说张真人是端亲王请去钟府的?” “是。”跪着的暗卫将张真人施法的过程说了一遍。 听到张真人看了林家大姑娘和封靖晨之后不再提拜师之事,庆d帝面上闪过一抹怪异之色。庆阳立朝以来,朝廷虽严禁官员与妖鬼邪道往来,可实际上,皇家手中却握着一股修行界的力量,专门处理修行界与凡间界不好处理的事务。 明面上属于朝廷机构的有道录司,另外还有护国寺,以及皇家暗地里的供奉。 对于皇朝气运,对于修行者移山倒海出神入化的各种神通及禁忌,皇家了解的并不少。别人或许会觉得帝王不会信张真人这种无凭无据的术法就定王家的罪,可实际上,庆d帝相信。有些懂得法术的人会利用幻术谋取钱财,欺骗他们,可道录司的人绝不会,管他什么仙门道派,一旦进入道录司就职须得向天道立下誓言,就职一天就得忠于庆阳王朝一天,不可做欺君欺民欺心之事。 因此,庆d帝心中是绝对相信张真人的术法勘查结果的。 王子腾与王夫人的动作无疑触动了这位年迈多疑的帝王心中那根紧绷的底线。 昔日太子谋逆,人们只看到王子腾的护驾之功,看到帝王对他的封赏与信赖,却不曾想到他对废太子的背叛亦是庆d帝内心深处隐隐的一根刺!倘若真个忠心,怎么不在一开始得到消息就阻止太子行事或上禀圣裁?说到底,不管是太子谋逆也好,他这个天子镇压叛乱也罢,都是王子腾谋取权势的途径而已。 而这一次钟府的毒杀事件却撕开了那层薄薄的屏障,逼他再次面对,自己付予信赖托与重任的臣子枉负皇恩,为了权势利益,又再一次搅进了夺嫡漩涡!说什么皇家无亲情,他们父子相疑,兄弟阋墙……少不了这些不忠不义之徒的从中作梗! 一时之间,什么护驾之功,君臣之情,全飞了个干净,庆d帝连贾家都在脑海里画了大大的“x”。 “朕不想林家再出什么差错。” 暗卫一凛,低下头应了一声,半晌见帝王再无吩咐才悄然退了下去,决心增加人手暗中保护林家大小。 庆d微微阖上双眼,掩住心中疲惫。 若是以前,他还要怀疑一下封靖晨这般积极此事是不是别有用心,只是现在……轻摇了下头,没想到他封沛d一辈子风流倜傥,在男女□□上无往不利,竟也会生出这么个手段生硬笨拙的儿子。 从两年前这个儿子突然跑来要走贡品里的琉璃砚匣和翡翠笔床,之后又陆陆续续讨走了不少极富雅趣的文房珍宝,他才发现小儿子无意间一次江南之行竟看上了林海的女儿,只是林家姑娘年纪尚幼,林海又是个爱女如命的,结果小儿子自以为投其所好的追求行为,人家姑娘根本半点都不晓得…… 也罢,他想当护花使者,便成全他好了。 当下让封靖晨去林府颁旨,追封贾敏为一品光懿夫人,又表彰了兰祯林赫林灿黛玉几个贤孝聪慧,末了由皇家出面给贾敏办了丧礼——这是是做给朝廷百官看,也做给远在扬州的林海看的,他要让天下人知道忠于他的臣子他都不会亏待。 其他几家受惊的闺秀也得了大同小异的赏赐,权作安慰。 而二皇子五皇子八皇子九皇子靡下最活跃的那些个官员就倒霉了,抄家的、贬职的、发配的……皇帝的怒火像飓风一样将整个京城掀了个彻底,钟府寿筵发生的命案反倒没什么人在意了。 王子腾在这次整顿中京营节度使的职权则被瓜分了一部份,虽然明面上他还总掌职权,可底下不少心腹统领却被换了,护卫宫禁这一块更是插不上手。 王子腾如何不知自己引起了皇帝的猜疑,他是聪明人,当下表现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全力配合庆d帝,得罪了一批勋贵官员。对于九皇子一派的怨怼,他无动于衷,若是自己没了兵权,没了皇帝的信任,甄家又哪会将王家放在眼里?!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可不想九皇子成事了,自家却什么都没捞着,白白做了阵前卒成了炮灰。 知道道录司插手钟府之事后他迅速抹掉所有的蛛丝马迹,失去不少多年布下的人手。可惜,这次行动太过仓促,只死了贾敏一个,还打草惊蛇,实在得不偿失。 第34章 荣国府分家(上) 比起王子腾的有所预料,贾母听到贾敏遇害的消息就跟天外奇谭一样,这怎么可能呢?她的女儿前两日还在她跟前言笑晏晏孝顺有加,怎么去了一趟钟府就没了?! 或许是血缘天生,昨天她就一整日心惊肉跳地极不安稳,昨晚更是辗转难眠,总觉着发生了什么事一般,不料一早就听到这个噩耗! “为什么不是兰儿他们来送信?”她还是不愿相信,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赖嬷嬷,“是不是你这个奴才骗我的?在外头胡乱听些混帐话就来——” “老太太,奴婢万不敢在这事上骗您啊,而且外面都在传言,是二太太做的……”赖嬷嬷一得了这个消息马上就来禀报贾母了。 她想着将王夫人从当家太太的位置上拉下来很久了,赖家三番两次得罪了王夫人,落了她的脸面,王夫人一拿回管家权自然也不会给赖家留脸面,又提拔别的管事跟赖大别苗头,又是将与赖家亲近的管事婆子撸了差事,罚了例钱……这家再让她当下去,赖家在这荣国府哪里还有立锥之地。 “什么?!这不可能!”贾母断然道。 女儿以前是跟王氏有些不对付,可也不是什么大事,哪家的姑嫂没个不对口的时候,哪里就到了杀人泄恨的地步?! “是真的,端亲王请了清虚观的张真人现场做的法术,有好多官老爷和夫人都看到了!”赖嬷嬷急忙说道,“倘若不是这样,表姑娘哪里能不第一时间通知府里,怕是,怕是以为不是二太太一人的主意,寒了心啊!” 贾母眼前一黑,仰倒在榻上。 “老太太!”赖嬷嬷赶紧上前掐人中,摇醒她。“老太太,您可千万别有事啊,您再有个差池,表姑娘表少爷他们可怎么办啊……” “这是怎么回事!?”刚听了外头传言的贾赦匆匆赶来荣庆堂面对的就是母亲晕厥过去的混乱。 “大老爷,老太太这是听了姑奶奶的事晕过去了。”赖嬷嬷抹泪道,“都是奴婢不仔细,听到外头传说二太太使人害了姑奶奶就赶紧回来告诉老太太,害得老太太……呜,都是奴婢的罪过……” “好了,哭什么哭,赶紧找太医!”贾赦也是眼眶发红,贾敏是他嫡亲的妹妹,向来尊重他这个当哥哥的,她在京里出事,是他这个做大哥的照护不周。 “是!”赖嬷嬷赶紧拭了把脸,退了出去。 “哎,这是?”邢夫人见贾赦风一阵地从外头回府,便匆匆往荣庆堂这里走,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就一路尾随了过来,结果撞上了赖嬷嬷,被她一脸的粉泪吓了一大跳。 “你来得正好。赶紧回屋里换上素淡点的衣服去林府看看外甥女他们,有什么事你帮一把。”贾赦黑沉着脸,见邢夫人一脸地无措,压下心头的烦躁道:“妹妹出事了,林府就剩几个孩子,不能没人照顾……还不快去!” 邢夫人被这消息震得好半天没回过神,被他这么一唬惊跳了一下,“我这就去。” 邢夫人走后,贾赦看了看还昏迷不醒的老太太,指了其中一照顾老太太的丫鬟说道:“去将二老爷二太太喊来!” 鸳鸯无奈去了,听了这么耸人听闻的事,她害怕事后自己和水晶她们得不了好。可做为家生子,做为老太太跟前的丫鬟,她又有什么地儿躲去,总归看主子的意,活一日是一日罢了。 不得不说,鸳鸯的这个想法救了她,跟她一起的水晶珊瑚最后虽然得了恩典许婚配出去,可不久就得急病没了。 太医还没到贾母就醒了过来,看到在跟前服侍的贾赦,泪水就涌了出来。她伤心得连话都没办法说,只手不住地拍着榻,向来养尊处优的她这时看起来也不过是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可怜母亲。 贾赦也不敢劝她,总得让她将心头的悲痛之情发泄出来才妥当。 “去,去给我将王氏叫来,所有人都叫来,我要问个明白,我可怜的敏儿是哪里得罪她了,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我的敏儿,我的女儿啊……” 缓过气后,贾母发狠地叫着,她心中清楚,害了贾敏,得罪了林家,于贾家没有半分好处,相反,如果这次钟府许多诰命夫人小姐都中了暗算,朝廷乱成一团,得益的只有九皇子一派。 没有林海这个手握江南钱袋的盐政官,贾府有什么值得人拉拢的,不过是些故旧亲友,关键时刻哪里顶用。 第47章 “不行,我得先去看兰儿玉儿他们……”想到几个可怜的外孙外孙女,贾母觉得不能放他们在林家,太不安全了!而且,女儿的后事也不能没人处理。 贾赦恨恨道:“老太太竟别担心,昨天宫中已经下旨追封了妹妹二品诰命,也派了内侍嬷嬷主持丧仪了。听说是端亲王亲自颁的旨,端亲王府的总管如今也在林府呢。” “圣人的恩典是一回事,端亲王府是一回事,做为外家置若罔闻难道就好听了?” “儿子已经吩咐邢氏过去了,为今之计,老太太还是想着怎么处置二太太吧,虽然没有证据,可清虚观张真人的法术也不是哄人的。” 他好好一个妹妹,一个得力的妹夫,叫王氏给弄得家破人亡,亲家变仇家,他的恼恨又向谁说?! “王氏不处置,老太太以为林家还会上贾家的门,也会欢迎贾家人进林家门么?” 贾母看着贾赦狠戾的模样心头一跳,脚下的步子也迟疑起来。确实,林家没有第一时间送来讣告,央请外祖长辈主持丧礼,就是一种讯号。林兰祯和林赫不是三岁小孩什么都不懂,杀母之恨怎么可能轻易消除,他们不是生长于荣国府的贾敏,对贾府能有多少感情?! 可是宝玉怎能有一个杀人犯的母亲? 待贾政下衙与王夫人一道来荣庆堂时贾母仍心中煎熬不休,做为一个母亲,她恨毒了王氏,想起她嫁进荣国府后的种种,嫉妒大嫂,谋害长孙,算计家业……而府里的人又哪里对她不住,自己偏疼二儿子,对她爱屋及乌,为了家庭和睦替她遮掩种种不当,长媳病逝自己更托予管家之权,为了二房,自己精心教养元春珠儿,爱护宝玉,赦儿做为袭爵长子,在自己的心意下处处忍让二房,敏儿虽远嫁,年年派送重礼,尊重兄嫂,纵然彼此曾有过嫌隙也不曾落下她半分。 这次巴巴进京,为的还不是她的儿子?结果她竟不满足,还要害了敏儿的性命! 自己真是造孽,竟讨了这么个媳妇!休了她?打杀了她?怎么也难消心头之恨!可一想到命根子宝玉,她又不忍,宝玉已失了林家扶持的机遇,若再戴上一个罪妇之子的名头,将来可怎么办? “儿子给母亲请安,不知母亲喊儿子过来有什么吩咐?”贾政一进门就看到贾赦,那火红阴沉的目光着实让他心头一跳,虽说长兄这么多年没给过他多少好脸色,可这么□□裸地饱含憎恨的眼光真没见过。 今日不同往常,贾政并没听到母亲满意的叫坐声,正疑惑,一道白光快速地飞向身边的妻子身上—— 王夫人微微一闪,躲过扔过来的茶碗,委屈道:“不知媳妇又哪里惹了老太太生气?” “你不知道?你心里清楚得很!”贾母眼透红光,狠辣的模样不仅吓到了王氏,也唬了贾政一跳。他是个孝子,见母亲脸色憔悴,一副痛哭过的模样,心中不祥,哪管得了王夫人怎样,扑到贾母身边,连问:“母亲可是哪里不好?可是王氏哪里做错了?”说着反身扇了王夫人一个耳光,“你说,你又做了哪些颠事惹了母亲生气?!” 不待王夫人叫屈,贾母又是一番痛哭,“儿啊,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死去的父亲,竟给你招了这么个蛇蝎妇人做妻,害得敏儿枉死。你妹妹教这个狠毒的贱妇给害死了,我怎么有脸去见你父亲,怎么有脸面对林家大大小小啊!” 贾政大吃一惊,“妹妹如何就死了?” 前儿不是才见过面么?那么精神温柔的人,对自己又尊重,多少年不曾进京,这次千里迢迢赶赴而来却是为了珠儿,虽然晚了一步,但心意拳拳,又安慰自己,周到体贴,比之年青时候成熟了稳重了!怎么眨个眼就说没了!?而且还跟妻子有关? “二弟问得好,我也正想问问王氏,我妹妹哪里得罪了她?竟伙同她王家的人买凶下毒都做出来了。”贾赦喝问。 王夫人昨晚就知道贾敏死了,高兴了一整晚,也做足了今天得到消息贾母不会高兴的准备,不想没看够戏,这□□的罪名就落到身上了,心里也惊恐着怎么走漏了消息。口中却道:“冤枉,我连妹妹怎么去的都还不晓得,怎么害她?” “够了,到了这时候还想砌词狡辩!”贾赦脾气一来,起身将椅子一掀翻往她身上撞去,见王夫人躲开,恼恨更甚。“你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却不知钟府寿宴端亲王在场,得知有人在汤中下毒,更害了妹妹,当场请了清虚观的张真人施法,内阁大学士马大人、吏部尚书蔡大人、大理寺少卿冯大人……还有许多诰命夫人,当场看得一清二楚,就是你和王家人使的!” 他阴森森地看着面色煞白的王夫人,怒极反笑:“没想到吧?就算没有切实证据,可天理昭昭,大家心里都明白!连皇上都关注此事,你以为你还有脸走出门去?还有脸活?” “怎么连圣人都知道了?”贾母忙拭泪问道。 贾赦皱眉道:“能选在钟老夫人寿筵时下毒,牵连了多少官员夫人,圣上当然震怒。昨晚就下了旨意,派了内务府的人主持妹妹的丧礼事仪,显见是清楚其中干系。” 贾母这才想起儿子早前已经说过这事,只是她心慌意乱,一时竟没察觉这里头的意味。现在知道皇上是疑了自己家,不想让荣国府插手林家的事了。不由得呆住。一心忧虑起贾府的未来。 她呆了,贾政可没呆。他想起早晨自己去上班,同僚不同于以往的淡漠,看着自己的眼光隐隐带着厌恶愤恨,而平日与自己聊得来的几个同僚也是欲言又止,显然王氏公然毒杀官员小姑的事已经传扬开了,外头的人定然以为自己也是狠毒无情之人。 自己别说仕途寸进了,以后出门都得捂脸才行! 越想越恨,他抬脚就往王夫人身上踹去!王夫人不防被他踹实了,痛喊了一声,见他又抬手打来,不由又开始躲避,边喊着冤枉,有人陷害等等。 这时候了还想着推脱罪责,贾赦更干脆,拿起高脚梅花几就打,不过打了几下,追了半晌就没了气力…… 贾母看着一团乱的荣庆堂,眼一黑又晕了过去。 这时有人喊:“太医来了!” 第35章 荣国府分家(下) 一串手忙脚乱后,众人将王太医迎进荣庆堂。王太医对不太规整的摆设视若无睹,也不寒暄,直接就给老太太看诊。 “王太医,这边请,我母亲她不会有事吧?”贾赦见王太医收起银针,急忙问道。 “老人家年纪大了,不要让她情绪太过激动。”王太医挥笔写了个方子,见贾赦贾政一脸地尴尬,体谅道:“放心,老太太身体好,静心养几日就没事了。” 结合外面的传言,恍若蝗虫过境般的荣庆堂和贾母的晕厥就可以理解了。见识了不少王侯勋贵后宅阴私的王太医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送走了王太医,贾赦对贾政道:“要么休了王氏,要么分家,我决不允许荣国府列祖列宗为她蒙羞,更不能留着她祸害贾氏子孙!” 贾政怔在当场。 ****** 一个月后,林家三艘大船开始进入鲁南运河,到达微山湖。 微山湖是北方最大的淡水湖泊,风光秀丽,山、岛、林湖、渔船、芦苇荡、荷花池,还有醉人的落日夕阳、袅袅炊烟,构成了独特而美丽的画面。 美丽的风景可以美丽心情,母亲虽然去世,但兰祯不希望自己的弟弟妹妹从此失去生活的热情,每天带着他们欣赏沿途景致。 六七月,微山湖的荷花洋洋洒洒铺在湖面,多达几万亩,真正称得上“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扬州虽也有莲荷美景,到底不如这里蔚然壮观。 “没有荷花了。”黛玉有些黯然,来的时候一大片一大片地,虽然不是晴天,可跟着娘亲一起冒着细雨欣赏,心情欢快,现在虽然天高云阔,那美丽的花却已凋落,人也不在。 “下次再看也一样。”兰祯知道她又想起母亲,说道:“姐姐已经将娘的魂魄交给了明月大师。如果娘遗失的那生魂也跟娘亲一样投胎转世的话,我相信咱们娘还会回来。” “会吗?” “会的。” “可是,那还是娘吗?”这是石生问的。 关于魂魄的命题实在太复杂,就是兰祯自己也是半懂不懂。她只是问:“如果姐姐毁容了变丑了,石生还会不会认姐姐?” “当然认了。”双胞胎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不就行了,咱们只当娘亲换了件衣裳,变了个模样,她的心没有变。”兰祯笑了笑。类似这样的对话,从她告诉他们娘亲可能会借尸还魂地回来后已经发生过几次了。“就快到南阳镇了,等下要不要下去走走?” “我们还在孝期呢。”林赫看了看林灿和黛玉,这段时间他又沉稳了不少,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做什么事都会先想想兰祯和双胞胎,像个大人。 “没关系,就在岸边看看。”兰祯喊了严嬷嬷俞嬷嬷,让她们带着几个下人跟着。十天半个月地总待船上也不好。 第48章 “去问问封大哥要不要一起。”林赫打发人去问待在另一艘船上的封靖晨。这次扶灵回扬州,他自告奋勇陪他们一道南下,本来贾赦是要来的,不过贾府正闹着分家,兰祯对贾母维护王夫人的态度也很不高兴就拒绝了。 远远地,又有一艘船直奔渡口,兰祯命船家将自家的几艘船划开一些,免得冲撞了。 “请问前头可是前往扬州的林家船只?”一靠近,便有人站在船沿上揖礼问道。林栓走了出来,回道:“真是,请问——表少爷?”他张大了眼,对面步出船舱的可不就是贾琏。 “是我。”贾琏朝他点了下头,踏过架好的船板走了过来,“表妹表弟在里面吗?” “二爷三爷四姑娘上岸散步去了,大姑娘在舱房里。” “表哥。”兰祯听到说话声走了出来,脸上带着讶异,“你怎么会在这里?” 广月在船头摆了小墩子,又搬来小炭炉开始沏茶。贾琏和兰祯分别坐下。贾琏道:“我六月就从山西一路回京,半道上听到姑妈在京里出了事。” 钟府寿筵的毒杀事件可以说是最近两年京中乃至庆阳朝最为轰动的事情了,特别是清虚观张真人神乎其神的出手,荣国府当家太太对小姑子狠下毒手的传闻,不过几天就从京中传到了各地。 刚从山西返京的贾琏听到这事简直如雷轰顶,姑母死了?!还是被王氏给害死的?他不敢置信,可一路传言,版本虽略有不同,但贾敏的死,还有张真人查到下毒的人是王府和王夫人却是毋庸置疑的。 对他来说,林海和贾敏就跟他的父母没两样,贾敏死了,王夫人当然不能有什么好下场! 贾家和林家今后如何相处?兰儿他们在京中又是怎样惊慌无助?贾琏越想越是心急如焚,对王夫人的新仇旧恨在心头翻腾不休。这个女人,为了权利害死了他的母亲,现在又借着王家的权势害死视他如子的姑母,她怎么能,怎么敢…… 日夜兼程到京,他第一个就是询问林家的事,得知兰祯几人扶灵回姑苏,一路有端亲王护送时,才转道回了贾府。 等着他的是闹成一团的荣禧堂。 昔日赫赫扬扬的荣国府如今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当家太太王氏的狠毒从贾敏之死联系到贾政后宅周姨娘早年怀了八个月的胎儿因误吃东西落了下来成死胎,到贾赦的嫡长子贾瑚的落水夭折,嫡妻张氏的病逝……最后又到荣国府长幼不尊,贾政窃居荣禧堂以荣国府当家老爷自居,将袭爵的大哥挤到了偏院,种种事迹被人拿来说道揣测。 贾赦以王夫人败坏贾家名声为由请来了族长和族老,坚持要将王夫人休回娘家,否则便要分家。 贾母是既不肯休了王夫人,也不肯分家的。贾政一个从五品工部员外郎,还需要王子腾照拂,宝玉因王氏恶了林家也更需要舅舅扶持,没有了王子腾的权势,没有了荣国府的庇护,他们父子什么前程脸面都没有了。 偏偏贾赦在这当儿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执拗得不肯退让一步。 以前他或许对贾母的偏心还存着一丝不服气,总想着哪天老太太能看到自己孝顺,对大房公平一些,现在经了王夫人害死贾敏一事,见老太太仍维护二房,真真冷了心肠。连口口声声是她心肝肉的妹妹死了她都可以不计较,他还有什么可以期盼的。 不如从此撕掳开,各过各的清静。 贾氏族人是倾向于将王夫人休回娘家的,有她在贾氏一族的名声就好不了。以后族中的女子还怎么说亲嫁人?又如何有好人家的女子愿意嫁进贾家? 然而贾母多年的权威,王家的势大,以及娶了王熙凤的贾家族长贾珍,都压得他们敢怒不敢言。 说到底贾氏族人多倚着宁荣两府吃饭,他们也不得不考虑现实问题。 贾琏的出现令多年未见的贾家人眼前一亮。 眉目俊美,气宇端凝,一袭书生素袍既显出了他温文儒雅的气质,又难掩他骨子里的雍容潇洒。如果说去扬州前的贾琏是一个华美的青花瓷瓶,那么现在的贾琏则是青花瓷瓶里插了寒梅,有了一种精气神,令人一见就觉得非池中之物。 比之病逝前的贾珠,胜出不止一截。贾代儒贾代修等人心中暗暗称奇,对林海的能力十分叹服。转念道,要是荣国府没了二房拖后腿,以琏二爷的能力说不得能让贾氏一族再上一个高峰。只要贾氏一族能出人才,何惧一个王氏?王子腾是位高权重,却也不是一手遮天,这里可是天子脚下,他王家想做什么也得掂量掂量了。 何况贾琏背后站着林海,也不一定就怵了王家。 “琏儿,你婶婶幼时也关照过你,当得你半个娘,且饶她一回。要是被休回娘家,她这辈子就完了,宝玉将来可怎么办?你大姐姐在四皇子府也抬不起头来了。”贾母没料到贾琏会支持贾赦的决定,苦口婆心地劝着。 听到王夫人当得贾琏半个娘,贾赦微变了脸,心中冷笑,王氏也配?! “姑母对我的栽培也当得我半个娘呢。”两个娘,他偏哪个才好?贾琏淡笑,“老太太,这话您应该对王氏说,她怎么不饶了姑妈非要置她于死地呢?至于宝玉的将来还有大姐姐在四皇子府的脸面,您觉得顶着王氏这么个母亲他们就有脸面了?贾家留着这样的妇人就有脸面了?” “就算送她到家庙令她一辈子不得外出,也不行?” “太便宜她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她有没有错,天知道,大家都知道,难不成咱们家要掩耳盗铃当没发生过?”贾琏微笑。 贾母看着心中一寒,不知不觉中,这个孙子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么好哄骗了,他就像一头成长起来的小狮子,正伺机展露他的獠牙。她艰难地看向贾政。 贾政素来自认品性方正,可王夫人却三番两次将他的脸面丢尽,这次还将他逼到了这份上。按他的心意,自是将这等恶毒阴险、心狠手辣、口蜜腹剑的妇人休了干脆,可他不能不念他仅剩的嫡子宝玉,休了她,等于承认王氏所犯的罪行。有时候,没有凭证的事儿,大家猜测是一回事,可当事人承认又是一回事。再说,他好容易才升到从五品工部员外郎的实职,要是没了,他怎么与承了爵的大哥比,怎么有脸出门应酬?王子腾深得圣人信任,若真有错,圣人还能不罚他?钟府事出,京中可是有许多官员被清算的,王子腾可不就安然无事么。 就算勉强不分家,外头的人也说自己窃居荣禧堂,反污了自己的名声,自己哪里还摆得起当家老爷的架子? 挣扎了许久,贾政才黯然道:“不用大哥为难,我愿意分家。”他抬眼看了贾母,脸上尽是惭愧,“儿子以后不能在母亲跟前尽孝了!” “我的儿呀,怎么人人都来逼你,分明不是你的错儿!”贾母多年盘算,这会儿付诸东流,不由替儿子叫起屈来,心里怨恨贾赦容不下弟弟。 众人面面相觑,难道还是他们的错?! 贾珍不愿荣国府分家,平白分散了势力,劝道:“叔叔三思。” “……”贾赦无声地睃了他一眼,贾珍讪讪,知道因自己娶了王熙凤,他连自己也怨上了。这辈份低的族长真心不好当! 贾母一心补偿贾政,要求府中财务两房平分,贾赦也允了。当即命人清点,除去御赐物品,祖传物件和不得做为财产分割的祭田等,将库银、田庄铺面、宅院等财产一分为二。贾政最后得了十七万两银子,并四个田庄、七个铺面、两套宅子(一座在京城一座在金陵)、一个别院……还有荣国府仆役两百多人——这是贾赦坚持的。 …… “真的分出去了?”兰祯讶道,还以为不可能成事呢。 贾琏点头,“分了,第二天二叔就开始搬到分给他的一处京中三进宅子,不过探春和宝玉还养在老太太身边,依旧住西路荣庆堂,惜春被王熙凤接回宁国府。” “这样。”老太太再疼爱贾政也不可能离了荣国府去跟他住。没了荣国府老太君的身份,她拿什么帮衬二房,帮衬宝玉? 贾琏似是知道她想什么,笑了起来。“二叔搬家后,父亲就上折请将‘敕造荣国府’的匾额给撤了下来,换上了一等将军府的匾额,老太太当下就病了。我去看了一回,听太医说没什么要紧,便雇船南下看能不能赶上你们。” 兰祯浅笑,他们扶灵南下,一路徐行,贾琏能这么快赶上来肯定是日夜行走没有停歇。见他风流贵公子的俊美模样变得十分憔悴,柔声道:“表哥定是日夜赶路罢,眼都眍了,先去歇息,我们要明日才走呢。” 贾琏也不客气,“我先去拜见一下端亲王。” “也好。”兰祯招了林栓带他过去。 兄妹两个再次相见,都觉得对方成长了不少。 第36章 无题(上) 送走贾敏不过几日,林海心头便想得厉害,不知她跟孩子一路是否风平浪静顺风顺水。 第49章 扬州知府盛秉年因雨季将临,忙着通知底下县衙做好预防工作。林海也不轻松,江南多雨,特别是梅雨季节,江海沿岸多有大水,实在影响亭场产盐,对灶户们的生活也有巨大影响,他除了在前后期命灶户们多产些盐以抵梅雨季的销盐量,别无他法。 这日他去亭场巡视,太阳快落山时路经七里庄,听到有个老头对村里人讲:“大水就要来了!”大家哄笑,“雨季哪有不下雨的,庄稼才能长得好呢。”老头叹了口气,指着山坡道:“真的是大水,我记得二十几年前也发过一场大水,村里十之七八的屋子都毁了,那时也有人在大水之前看到两头牛在菇恰!彼底乓膊还艽蠹倚挪恍牛米懦纷吡恕a趾h粲兴迹私饣按讼亓睿仓r耸1暌簧 这些老农,年年岁岁指望着土地生活,对气候的观察和生活上的一些预兆已到了敏锐的地步,他们的经验很宝贵。 事情传出来,有些官员讽刺林海手伸得太长,不知所谓。有些则打着宁可信其有的念头,更加注意防汛工作。 几日后,天气突变,风云异色。 奉命南下侦察两江被盗税银的钦差宗梦荷到达扬州时刚好碰上连日大雨,天气地阴霾再加上有心人暗地里的阻拦,查看工作进行十分不顺。戴音保戴罪之身不能动弹,宗梦荷找上了林海。 林海再头痛被耽搁的盐务,也不得不出手帮忙,偏连续大半个月的大雨使得河汛暴涨,不少山村还有山体滑坡造成泥洪,地方官员忙着安置灾民,疏通河道,能用上的人力实在不多。不过宗梦荷也只是调查接触过税银的官员,以及押运税银的船只、护卫,没有大兴兵力搜山查城的意思。林海本职不是查案,也不须全程相陪。 这日忽有下人来报,宗梦荷与属下在玄武湖失踪,因大雨的关系,竟看不清人和船是怎么消失的。林海大吃一惊,急忙点了人赶过去查看。 别人不清楚,他却是知道宗梦荷此人身具异能——这可能跟他的身世有关,传说宗梦荷的父亲宗相若年轻时在狐仙的帮助下娶了个花仙做妻子,这个妻子温柔贤惠,生下宗梦荷后对宗相若道两人夫妻缘尽便飘然而去,为了儿子,宗相若三年后才在父母的压力下续娶了一房妻子,只是依旧无出。宗梦荷身上有清正之气,妖鬼不敢亲近,而且他有一双可看透本相的眼睛,妖魔鬼怪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凭着这两点,他为官之后破获了不少跟妖邪有关的案子,在民间颇有名气。 再说跟在他身边的那名贴身护卫,尽管外表神情动作都跟普通男子无甚差别,但林海是何许人,敏锐的观察力,还有这些年来越来越灵敏的五感和真觉,使他与两人接触两次后就发现了是个身怀异术的女娇娥——说不定是道录司的人。 到达玄武湖的时候已是第二天凌晨,湖上乌云压顶,细雨鳌a趾c俗邢秆剩范ㄗ诿魏芍髌土礁鍪巧狭诵〈兄梁暮笙y模溆嗷の涝对诎侗卟19豢吹狡渌梢扇宋锍鱿帧u庑┤硕宰诿魏刹榘傅墓桃仓恢涣郯胱Γ2磺宄橇饺宋闻艿秸夂铩 天上忽然响起闷雷滚动的隆隆声,林海身边的杜威望了望天空,道:“大人,我们找个地方避一下雨吧,这样干等着不行。”话音才落,天上便响起“噼吖”的闪电声,紧接着便是轰轰雷鸣声。 大雨倾盆般倒下。林海眯眼望去,湖浪翻涌,渐渐高达三尺。 刺啦—— 湖边大树折断。 “不用,就在这守着。”他有预感,宗梦荷定然查到了什么,而且他们就在湖里。 “噼吖——”一道臂粗的闪电霹进湖里,众人只觉得耳边“”地一声巨响,夹着浪涛声,震得站立不住。狂风扫来,水浪翻得更加厉害,林海忽感背部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整个身子一滑,跌落湖中,很快被浪卷了进去。 “大人!”郭铁稳住身子就要扑过去,忽又顿住,有些发傻地看着湖里。只见湖里一只巨大的鳖正在湖浪里左右划动着柱一般的肢体,头一伸就是一道水柱喷出,雨中,有一个曼妙的身影踏浪与之对决。离两人极远之处,似乎有不少“人”在围观。 而汹涌澎湃的湖面,又哪里有林海的身影?! 风浪没有定形,大树也给打得左摇右摆,郭铁决定下水一探,结果才迈了一步就被风浪打退了两步,好容易挨近湖边就看到林海被一个光球包裹着浮了上来,并慢慢地被浪潮送到岸边。 “大人!”郭铁又惊又喜,领着人将林海拉上岸。这时,杜威已经与其他几名林家护卫制住了方才推林海下湖的人,林海仔细一看,并不是自己带来的护卫,只是身上穿的衣服一样,知道又是有人事先算计,挥手道:“先押下去。” “是。” 林海并不怕落水,他身上带着避水符。不过在被卷入玄武湖后他远远地仿佛看到一位身穿红鳞紧身裙的妙龄女子带着几个侍女,看到他时脸上有些讶异,紧接着笑了笑,“莫不是又来寻八大王晦气的?” 她身边一个少女道:“是个凡人。”挥着手中的叉戟就要动手。 林海就是身上带着避水符,这会儿也被浪涛七旋八转地,翻得有些晕乎。只隐约听到妙龄女子的阻拦:“他身上有官气,不该死在这里。”手上不知使了什么法术,定住了他身上的光罩,借着浪涛之力将他送到了岸边。 八大王?是这玄武湖里的妖怪吧。不知与税银被盗有什么关系。 这一等直等到将午,雨堪堪收住,湖上又出现了一艘小船,宗梦荷与一位身穿紫衣,如春梅绽雪般皎丽清逸的女子就在其中。 宗梦荷看到林海,长眉一扬:“林大人。” “宗大人此行可还顺利?”林海头衣襟半湿,头发更有几缕跑了出来,可一身清朗儒雅的气度仍夺人眼球。 紫霞仙姑不由多瞧了他两眼,她是海外仙霞岛的入世弟子,虽入朝为官却并不将凡人看在眼里,在她眼中,凡人一生追逐功名利禄,贪图享乐耽於美色,与蝼蚁无异。宗梦荷不过是个独特些的,现在又多了一个林海。很少有男人能够忽略身着女装的她。 她眼若冰雪,轻飘飘的一个眼神,看呆了的杜威等人立时心头一颤,低下了头。 “还请林大人设法调度车马来此地搬运税银。”宗梦荷点了点头,也不多作解释。 林海也不多问,打发了手下去办。待税银装载完毕,宗梦荷亲自押运进京,他方返回扬州。至于宗梦荷此行能否顺利抵京,那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了。 当夜,两江督抚戴音保、盐运使林海、扬州知府盛秉年、甄应嘉……宗梦荷乃至庆d帝都做了个梦,梦两个金甲神将押着一个高壮大汉,道:“玄武湖主八大王触犯凡间律法,现贬谪回归东海。” 一个玄武湖主居然盗窃税银?想必其中另有缘故。 林海猜测着,转头又埋首公务,待江南的水灾一过、盐务回复正常,却接到了妻子京中遇害以及甄家被抄的消息。 他又惊又怒,倘或不是记着玄空和尚的谶言,想着夫妻或有重聚的一日,加上担心京中的儿女,恐怕整个人已没了活着的动力。 恨不能插翅飞往京城,然而甄家被抄,整个江南人心慌慌,他被接到了密旨的戴音保叫去,方知设局胁迫八大王盗窃税银的正是甄家,不过八大王看透了甄家的局并没将税银交到甄家手上,才被宗梦荷与道录司的紫霞仙姑轻易带走。 他和应天府知府温乔协助戴音保查抄甄府。 这段日子发生在他身上的各种刺杀手段就是甄家与王家指使的,贾敏的死也是他们……林海压下心中仇恨,在知道甄家得知消息转移了一部份财产欲藏往京中时故意放走了他们。他很清楚,敢收下这些财务的除了王夫人不会有别人。借着这次机会,他从甄家翻出了不少密件,将甄家布于两淮的爪牙斩了个七七八八。 戴音保因税银一事恨上甄家,自然乐见甄家倒霉。圣上虽下旨甄家“抄而不斩”,甄应嘉的职务也没有撸掉,可没有说不惩治其他犯了律法的官员。即便甄家能够保全,能卸了他们的爪牙也是好的,毕竟他们已经撕破了脸站在对立面。 六朝如梦鸟空啼。雄霸金陵,在江南赫赫扬扬不可一世的甄家,连个江河日下的过程都没有,就这么败了。 温乔是殿阁大学士马定礼的门生,并没有投靠哪个皇子,见林海清俊儒雅仪度过人,手段却这般凌厉,不由心中暗凛。 回家与夫人说起时,温夫人道:“林大人就是明晃晃地报仇,谁又能说什么?” 温乔虽是寒门学子,温夫人却出身世家,是北静郡王水溶的姑姑,自幼京中耳濡目染,看问题更透彻。“王家与林家有什么仇?听说林夫人这次进京还是为了侄子贾珠的病逝,可见她与王氏之间姑嫂的摩擦并不严重,王氏何以非置她死地不可?!且钟府寿筵,受害对象并不仅止林家,可见背后所谋之大在于朝堂。这般推算,最愿林家家破人亡的岂非甄家?” 第50章 “难怪了。”温乔茅塞顿开,却也听出了一身冷汗。这储争果然凶险,还好自己有个好座师,又娶了个好妻子,时时劝诫自己,不然也得卷进这里面。 “以圣人对甄贵妃贯来的宠爱,如此打击甄家想必是对九皇子大为失望了。”温夫人勾了勾唇。温乔虽然走清流的路子,可她的娘家侄儿北静郡王水溶却跟端亲王私交颇为不错,能选择的话她自然期望与端亲王亲近的四皇子能够继承大统了。 做为异姓王,日子过得好不好,在位者的态度是很重要的。从建朝以来,四大异姓王虽明着不敢掺和夺嫡,实则暗地里多有牵涉,就像这一代的南安郡王,女儿嫁给九皇子为妃又岂是说不帮就能不帮的。九皇子若顺利登基,他南安郡王自然风光,若女儿能生出下一任皇帝,则南安郡王一脉便可世代安稳,不虞皇帝猜忌。若九皇子不能登即帝位,南安郡王府当然免不了新皇的打压。然而,只要不谋逆,皇帝也不能随意夺了他的爵。 这宗生意,南安郡王觉得划算,她的哥哥却在九皇子指婚后叮嘱她离南安西宁两家远远地,并道:“西宁拥兵自重,南安投机储争,早晚不会有好下场。” 眼下,九皇子可不就呈了败势。 异姓王看着风光,实则地位尴尬。自开国庆阳帝之后,哪家不揣摩帝心,斡旋于朝堂的?!温夫人同意兄长的话,却也觉得并非全对,博取上位者的好感是必须的,但只能在看到胜利的曙光之前。 除甄家被抄,甄应嘉不动,甄应嘉的两个儿子都从织造的位子上黜了下来,甄贵妃没动,九皇子圈禁九皇子府半年,以示惩戒。 然而这些都不及庆d帝对九皇子封靖昊的一句:“堂堂皇子勾结妖邪,无视祖宗规矩,为一己私利毒杀朝廷命官,偷盗税银,置江山社稷于不顾。你说,朕如何敢将江山托付于你!?”王子腾将线索引向二皇子封靖昕一派并没有瞒过他。 再姑息,下一次甄家就该起兵谋逆了。 看着甩袖而去的庆d帝,甄贵妃瘫软在地。 心中不知是悔是恨。 第37章 无题(下) 碧天如水夜云轻。 想起这一趟京都之行,想起贾敏,想起林海,兰祯心中万种愁绪齐上心头。日后再聚,这一对恩爱夫妻是否能心中全无芥蒂,举案齐眉?林海或许可以吧,但贾敏呢,来至亲人的伤害,可能是她一辈子的伤。还有,新旧两个娘家,她要怎么处? 这也罢了,玄空大师不是神,他说的谶言也不能作准,万一贾敏不能还魂,林赫他们还好,黛玉怎么办呢?难道以后要被人说是没人教养的? 她一点都不怀疑,如果不是贾敏,林海是不会续娶的。可将黛玉送到荣国府给贾母教养,兰祯还真不甘心。 “广月,去将我娘的琴拿来。” “是。” 在袅袅香烟中,兰祯凝脂般的玉手放在琴弦上轻捻慢拢,悠悠的琴声随着习习的凉风飘荡在微山湖上。 幽幽的曲调有别于庆阳朝乐曲,扣人心神,惊醒了伫立船头的人。封靖晨自幼习武,倾耳细听之下,只知那低低的歌声用的是庆阳东南一带的方言吟唱,却不知是什么内容。 他冲动地想去见那个让他牵心动肠的女孩,哪知脚步方动,就听丈远外船上一个小女孩昵声问道:“姐姐,这是什么曲子,怎么连生没听过?” “吵醒你了?” 黛玉摇了摇头,“还没睡呢。姐姐,刚才你唱的是什么歌,我怎么听不懂?” 嘴巴翘的都能吊上一条鱼了。兰祯道:“是粤语歌,歌名叫《红尘路》。” “红尘路?” “嗯,红尘路,有笑有泪,有爱有梦……” 宁采臣和聂小倩的故事在庆阳朝许多神怪志异的书里都有记载,不过姐姐讲的这个有点不一样,情节曲折生动多了。黛玉托着腮,听得入神。 阴凉的湖底冒出了几道黑影,飘上了舱顶,挂在窗边的铜玲发出轻轻的脆响,淡云出现在窗边,朝船舱上方发出一股阴风,将那黑影扫开,黑影发出“吱”地一声尖响,跌落湖里消失了。 自钟府的荷塘脱出鬼身,淡云就一直跟兰祯身边,并没有与贾敏的那道补魂一起回归阴司。就算到阴司也不能投胎转世,她还不如留在林家呢,有姑娘给的符,她能接近林家人也能进入林府,而且做鬼之后除了生活形态发生了变化,她觉得没什么不好。 清虚观张真人的法术,明月大师的佛法,还有姑娘教给她的简单的灵修之法,让她看到了另一个精彩的世界。她想,就算可以投胎她也是不愿去的,做人有什么好呢,再受各种各样的苦和罪罢了。 因为是扶灵回乡,走走停停,比平常多花了一倍的时间。好在贾敏的尸身被兰祯用了阵法保存得很好,没有腐化,没有异味。 两个多月的路程,兰祯和贾琏尽量地让几个弟妹过得有滋味一些,像一些地方的人文地理,风土人情,有书的买书看,民间传说的就请当地的老渔民讲讲。像大盘涅日,兰祯就让下人带他们买了鱼鳖等去水里放生……慢慢地,林赫和双胞胎也开始有了笑颜。 千里迢迢,南来北往,时不时地会遇上相识的人,更有当地的与林家相熟的亲友故旧打发人为贾敏设路祭,更有地方官商为了巴结林家而送了重礼的,幸好有贾琏在,他可以出面处理。 听到金陵甄家被抄,兰祯小吃了一惊,不过想想,再权势滔天,敢向税银下手,哪个皇帝都不能容忍。 再听到二皇子封了肃郡王,四皇子封了明郡王,五皇子封了顺郡王,八皇子封了慎郡王,九皇子封了裕郡王,十二皇子封了惠郡王。兰祯便不觉得意外了。 这一波波的动荡,庆d帝罕见地大刀阔斧,夺嫡最有力的二皇子、九皇子一派元气大伤,各位皇子都不约而同地潜沉了下来。 端亲王对此毫不在意。 白天的时候他会领着林赫林灿过来兰祯和黛玉的这条船,有时和兰祯对奕,有时指点林赫林灿读书,和他们姐弟几个相处得很好。晚上更会带着林赫与贾琏在船上钓鱼,天南地北地聊着,时间一长,林赫慢慢对他亲近起来,连贾琏也去了对他的敬畏之心,说话不再客套拘礼。 ……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父亲。”兰祯眼含泪花,盈盈给林海行了个礼。林赫也是眼眶发红,强忍泪意,林灿林黛玉却早冲上前投入林海的怀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直把林海心中肝肠化成了一汪酸楚,双手抚着两人的脑袋道:“不哭,不哭。” “姑父。”贾琏喉咙鲠着厚块般嚅喊了一句,心中忐忑不安。见林海点了点头,亲切地一句“回来就好,辛苦你了”,没有半点生疏怪罪,眼睛更加酸得难受。说道:“侄儿是半道才追上表妹的,多亏了端亲王的照应。” “见过林大人。”封靖晨给林海行了个见长辈的礼。 少年比上次见面身形更加地挺拔,略方的脸庞,长眉轩扬,黑目狭长,鼻挺嘴宽,再加上优雅尊贵的气质,冷肃的气息,倒也配得上他的宝贝女儿。只是,一想到他皇室的身份,林海心底就直接打了个叉,恁他现在对女儿再怎么有心,将来免不了一堆的侧妃妾侍,那怎么行? 他是不觉得女儿会比别人差,但他林海的女儿有必要去争那几分之一的夫君之宠么。念及此处,心又淡了几分。他抬手一拱,面含感激,“应该是下官见过王爷才是。” 封靖晨心中有些失望,不过他也从没想过林海会因自己这一段时间对林家的照拂就愿意将爱女许给自己,因此林海请他到林府住下,他也厚着脸皮应了。 未来三年,兰祯要给贾敏守孝,他倒不怕相好的妻子人选给人抢走,问题是三年后兰祯就到了议亲最好的豆蔻年华,她在扬州,自己远在京城,不知什么时候林海就会给她挑一个书香门第出身的才子做夫婿,自己到时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贾敏在扬州停灵三天,林海带着儿女一道扶灵回了姑苏。 封靖晨得知陈也俊在姑苏东林书院读书,坚持和贾琏随同前往,“林大人庶务繁琐,林姑娘再兰心惠质也是个小姑娘,有什么事大人可以吩咐我和子厚(林海给贾琏取的字)去办。” 说得冠冕堂皇。 贾琏瞅了他一眼。他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这段日子下来怎会不清楚这位冷面王爷这般殷勤体贴为的是什么。 再看看表面淡然实则戒备的姑父,以及目前还浑若未觉的表妹,他深深地同情这位王爷了,路漫漫啊…… 他叹了口气。 自己的成亲之路何尝不是道阻且长呢。从山西回京,本就预备解决问名、交换庚帖……等成亲事宜的,哪知出了姑母的事。不过姑姑待他如亲子,他是一定要守二十七个月的孝的,这段时间正好可专心攻读,准备下届科考。 他答应了未来岳父,考个进士出身风风光光迎娶心雅。 第51章 因为亲事,张家会在年后遣人进京,也不知父亲能不能将事情办好。 贾赦虽然改变了不少,不过办事能力嘛,贾琏心中再次叹气,决定从姑苏回来就跟林海告辞回京。现在荣国府只有他们这一房了,靠贾赦和邢夫人支撑门庭……有点不放心。 想到京中乱七八糟的形势,他无声叹了口气。 姑苏台上月,倒景浮生河。石梁卧长洲,垂虹跃金波。丛薄散兰麝,水底流笙歌。 苏州为什么叫姑苏呢?黛玉好奇地问林海。她如今懂事了,对事物的求知欲见长,而聪敏好学的性子也使得她学什么东西都快,尤其是诗词一道,即便经过三世学习,在灵气上兰祯也要自叹弗如。 “因为姑苏山,《史记河渠书》:‘上姑苏,望五湖。’……也因为姑苏台,《国语越语下》:‘吴王帅其贤良与其重禄,以上姑苏。’韦昭注:‘姑苏,宫之台也,在吴阊门外,近湖。’……才有了这个别名。”林海仔细地给她讲解姑苏的各种历史典故。 慢慢地,说到姑苏大名鼎鼎的东林书院。林海道:“等你哥哥们守完孝,就到东林书院读书。” “为什么不在扬州梅花书院,梅花书院也是很好的。”黛玉眉头微蹙,东林书院在苏州,太远了。 “因为东林书院是咱们林家的书院。” 这话一出,连兰祯都吃了一惊。遂又想,这个世界的历史进程虽大致相同,不少事物也会出现,但其来历演绎却完全不同,一个东林书院从“东林党”换成“林家”也没什么。 林灿和黛玉惊讶地追根究底。以前祭祖也来过姑苏,却很少听父母主动提起林家宗族或亲戚的事,现在想想,很奇怪呀。 林海笑了笑,简单地说了一下东林书院与林家的家族史。两者息息相关。 东林书院的建立在前朝阴月王朝之前,创始人便是林氏一族的先祖林致远。到了阴月王朝中期,东林书院出了不少名臣大儒,成了姑苏乃至整个王朝最负盛名的书院之一,而林家也成了世禄勋爵之家,翰墨书香之族。后来朝纲不振,妖佞横行,林家子弟渐渐不再入朝为官,只是东林书院培养出来的文人官员在阴月王朝还是占了很重的份量,当时朝中权臣(妖)见天下大乱,使计逼迫当时林氏族长发下毒咒,倘若林氏一族不忠,追随乱臣贼子,林氏一族将人丁凋零,年寿不永,族灭人亡! 既不想助纣为虐,又想保全家族,林氏一族只能退守姑苏,过起读书耕田的日子。只是看着天下百姓陷于战火,他们心生不忍,加上庆阳帝闻得当年林海先祖即后来的靖安侯林清和有诸葛武侯之才几次登门拜请,考虑到真的改朝换代,林氏一族处境,族人便将林清和这一支单独分了出来。 尽管财产什么的没有亏待,但亲人不加商量便将自己出族,说得再好听,林清和心中又怎会没有怨气?且后来林清和又听到些许传闻,说是当年族长请教过世外高人,说只要林清和这一支绝了嗣,抵了血咒,林氏一族便可重新入仕,不惧天道报应。 多年后,果然子嗣单薄,多次与宗族联系请求归族被拒的林清和也有了心气,拖着病体交代自己的独子,尽力延续香火,永不归宗! “为什么老祖宗要请求归宗?”小黛玉愤愤不平。在她看来,别人对她不好,她是不求的。 林赫道:“是为了给妻儿更多庇护吧。” 有宗族和没有宗族可依是不同的,即便你做了高官有了爵位,寡母弱子地,同样有人欺到头上,也可能会成为政治上的牺牲品。 果然是长大了。 林海心中慨叹,脸上露出欣慰的笑:“为父这辈子最高兴的事便是娶了你娘,最骄傲的是生了你们几个,足以光宗耀祖了。” “父亲,您以后会更骄傲的。”林灿忽然来了一句。 林海怔了怔,笑了起来。“好,我等着。” 第38章 宗族血咒(上)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称苏州:“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 每来一次,兰祯便要在心中赞叹一次,不管时光怎样流转,“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依然是江南温山软水的代表作品。小桥流水,粉墙黛瓦;悠悠山塘,千里太湖;寒山寺,虎丘塔……她把东方传统文化中的精致与细巧发挥得淋漓尽致,渗透着这片土地的每个角落。 也不光是绿水石桥,读过韦庄《菩萨蛮》的“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便知真正让人心动欣赏的是什么了,只一上街头,听姑苏女儿香舌吐兰,吴侬软语,也会微微而醉,心旷神怡。 苏州为江苏首府,是巡抚和布政使的驻地。 林海扶灵回乡,江苏巡抚程孝思、布政使桓文若、知府江成等人早闻知林夫人之死圣人多有安抚,可见对林家的重视,很快上门祭奠。有他们领头,苏州大小官员乡绅也不由注重起来。 在贾琏看来,林海与这些人打交道甚至比在扬州还要用心。许是因为姑苏是林家祖居的原因吧。 林家祖居吴中光福镇,祖坟却是在苏州城外西南方的旺山尧峰一带,两处皆有族人聚居。林海这一支的祭田有百顷之多,一半分布在旺山尧峰处,其他分布在凤凰镇鸷山及天平山附近,因人丁单薄,每年产出,除用在修缮管理天福镇祖宅及支持东林书院、造桥铺路造福乡民之外还剩下一半,给守在这儿的老管家林峰收了起来。 两月前发大水,两淮一带受灾更为严重,大部份水田山地颗粒无收,林海早早便通知老管家免了今年佃农的田租,又将往年积存的米粮捐给当地县官,由官府发放到灾民手中,又捐赈了不少银钱修缮被毁的道路桥梁,林家的好名声又传扬了起来。 苏州知府江成尤为感激,江南虽多钱粮,但每年产出除了上缴国库很多都要运卖到其他地方,真正有事,官府的粮仓也是杯水车薪。有了林家的带动,许多富户官员才会慷慨捐赈,及时解难,灾情才能这么快平息。 不然,他这个知府的位置恐怕也待不住了。 将贾敏葬进林家祖坟,林海与几个儿女商量了一下,决定从祖宅搬到尧峰下的庄子里居住,离贾敏的坟茔不远,环境也清静,方便守丧。而之前的台风大水,虽然老管家听了林海的吩咐做了抢修,可很多地方在他们看来还不尽人意,便干脆对家祠、祖宅、庄子、祭田进行了一系列的整饬和规划,特别是在属于林家的山头上,广植松柏杉木,山脚处也种了许多经济树林,既给佃户们多点吃食收入,又起到留住水土护住民居的作用,减少连月大雨后发生山体滑坡的惨事。 兰祯做为未出阁的姑娘不能抛头露面,不像林赫林灿,每天跟着林海进进出出,倒将林家在这儿的产业摸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林家祖坟她也不陌生,未投生林家之前,出生之后几次祭祖,她都有来看过,可能是她之前布下的阵基起了作用,风水是越来越好。 这一晚,听说祖坟终于修完,她半夜悄悄起身,在自己的床边布下层层禁制,神魂再次脱窍,来到靠近尧峰的旺山一侧。林家祖上四代都葬在这里,与隔壁山头林家宗族密密麻麻的墓碑一比,孤零得可怜。 “嘎!”一道黑影哗啦掠过。 怎么会有夜枭?兰祯眉宇微蹙,抬首望了眼阴云蔽月的夜空,身子一动,开始慢慢下山返回居处。 忽地,一阵寒风刮过,一个低沉尖锐难以辨清是男是女的声音幽幽响起,“没想到临时出巡,倒叫我碰上个这么纯净的灵体。”说完又发出舔舌咽口水的声音,叫个心头发怵。 “是谁?”兰祯眼睛微微眯起。 幽暗的林间慢慢现出一团黑影,变成了一个头戴高帽,身披黑袍的男子,他肤色惨白,下颌略尖,黑眉吊眼,看着兰祯就像看一道让人垂涎欲滴的大餐。“小姑娘,乖乖的别动。” “你是谁?”兰祯倒退了一步。 “我是巡天大王,家住梅峰岛……” 这个妖怪是个傻瓜吗?不赶紧抓人还在介绍自己?兰祯顿失演戏兴趣,扔下一句“好呱噪。”就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山下走。 “想走?”妖怪没想到眼前的小灵体居然不怕他,很不高兴地发出一股黑乎乎的风朝兰祯卷来,“那就走吧,不过去哪里可要本大王说了算!” “还本大王呢。本想放你一马,你偏往死路撞。”兰祯不耐烦地伸指一弹,指尖冒出一颗闪闪如露的莹珠,流星般射向那个所谓的巡天大王,只见他“嘎”地一声,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胸口中弹般往后倒去,身体“蓬”地一声,在闪烁的光芒中化成了烟。 星华流转,重新凝成了星砂模样飞回了兰祯手里。 杀人了,不,杀妖了。兰祯叹了口气,果然还是不能出门,自己不论是灵体还是肉身,在普通的妖怪眼中跟唐僧肉无异。不过这星砂还蛮好用的。 “林姑娘?”封靖晨飞身跃到她面前,有些微喘道:“你怎么在这里?”夜空下,他的眼睛显得分外清亮,锐利。眼光缓缓从她的发髻到披散至腰间的青丝,单薄的白色衣裙,雪青色的锦鞋,一一扫过,兰祯知道,自己这个模样在夜间出现不像个大家闺秀,倒像个狐仙鬼魅。 第52章 她眼波一转,好笑道:“谁是林姑娘?公子要搭讪也不找个高明点的借口。” 不是?封靖晨眼睛一沉,他分明看着她从林姑娘住的院子里出来,御风而行,生怕她是被妖物迷惑灵魂离体才跟了出来,难道自己猜错了,她不是林姑娘而是妖怪所扮? “你不是林姑娘,那你是谁?深夜出现在这里想干什么?”他伸手抓住她,一愣,掌下凝霜皓腕分明有骨有肉,并非灵体所能具有,只是触感清凉柔嫩,没什么温度。而且,做为皇子,一般的妖鬼是近不得他身的,她也没有丝毫不适的模样。 “我是谁必须告诉你么,这里也不是你家的地,怎么我不能在这里。”兰祯挣了下手不悦道。这人是不是太爱管闲事了?!完全不像传说中冰冷又煞气十足的十八皇子。 “可是你跟林姑娘长得一模一样,这山虽不是我家的地却是林家的地方,你出现在这里自然有古怪。”封靖晨慢条斯理地说着,心里却镇定下来。他或许不算了解林兰祯,可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对她的每个表情、细微动作无不熟记于心,这抿着嘴眉尾轻扬的不高兴模样分明与林兰祯如出一辙。 兰祯狐疑地看着他微微勾起的唇,不知他怎么突然心情就好了起来,没了上一刻的煞气。哼了一声,将手抽了回来,“怎么不是你那林姑娘长得跟我一样,这地儿是林家的也罢不是也罢,反正我要走了,别跟着我!” 封靖晨见她噘嘴嗔恼的娇俏模样,心头一荡,含笑地看着她走远,慢慢地跟在后头,直到林家庄子附近不见了她的身影,这才松了口气。 林兰祯,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孩呢。初见时的天真浪漫,后来娴淑优雅的大家闺秀气度,京城钟府表现出来的沉静理智,还有现在的率性娇俏……他微微笑了起来。 不管她什么模样,他都喜欢。 不管她有什么秘密,总有一天他也会知道。 ****** 光福镇,林家祖宅。 “爹,你看那林海是什么态度?!”林仲秋气恼地坐在大红椅上,哼哼冲着林氏族长林培宜说道。林氏一族延续至今几百年,也曾煊赫天下,就算如今不得入朝为官,林家子弟也是耕读传家,林家女更有不少嫁进高官显要之门,何必巴着一个出了族的林海不放。 林伯春看了眼弟弟,道:“你气什么,人家没将咱们赶出来已经很好了。” 易身而处,若他是当年的林清和,若他是林清和的子孙,他也不会跟所谓的族人和睦相处,不生龌龊就好了。宗族,如果不能在危难时刻给予庇护支持,反而有难时将你推出去博命,抵灾,甚至不能在你奉献了之后照拂你的后代,要来干什么? 很多东西是要相互尊重相互付出才能得到的。 林培宜看着不在意的长子,心中一叹。他生了三个儿子,长子其他的还好,就是性子太过通透而显得事事惫懒,次子倒是上进,性子却有些骄傲急躁,三子叔夏才八岁,性情跳脱,还是孩子一个呢。 “其实林海归不归宗无所谓,我就是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破了当年的毒咒,按道理他这一支违背林氏宗族的血咒,应该代代单传年寿不永才对,可这十年他却猛地生了四个儿女,个个聪慧伶俐身体健康不说,连林海本人看着也不是短命之相。” 如果气运不好,他还能躲过一次次官场上的倾轧和刺杀?林培宜相信,林海一定有高人相助。 林氏宗族当年在阴月朝堂上立下血咒,百多年过去,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血咒的灵验,只是族中子弟读书考取秀才举人的功名还可以,一但考进士或入朝为官,不到半年便会吐血而亡。而林海陆续生下四个子女的事实,更使族中一些人认为当年的诅咒效力已经减弱或者消失,可以科举入仕,可是结果都一样。 当年的高人不是说血咒会移到林海这一支的么? 也不是没人打着林海这一支子嗣断绝的主意,可是林海如今官越做越大,现在下手,太晚了。要是被林海抓住把柄,不说与他交恶给林氏宗族带来的负面影响,稍不注意还会使家族几百年的名声毁于一旦——这才是最重要的。 林海不管是做官还是做人,都太成功了。这江南,谁不知林海?这姑苏,谁不知林海?偏偏他每次赈灾都是通过官府,资助的书院学子,只知他的名,不曾见他的人,而能拉拔别人一起分担荣耀名头的事林海绝不吝惜,暗里结下的善缘数也数不清,比起盘踞金陵的甄家,借职权敛财,收买官员,广扬名声,林海这样的人更不招皇家忌讳了。 林仲秋不以为然,“人的命运如果那么容易把握那还叫命运吗?阎王要你三更死,也不会看你是年轻还是老弱就留你到五更。” “可是族里的人等不及了。”林培宜皱着眉道。林氏一族世代耕读传家,底蕴深厚,族风淳朴,然而族中规矩再大,也不能代表人人甘于淡泊,更不能保证好竹不出歹笋。 世代耕读,说起来好听。哪个读书的男儿不想着建功立业,一展才华?就连他自己,午夜梦回都恨不能回到当年先祖立下血誓的前一刻,宁可横着死,也不能偷安活。一代一代地,看不到出头之日,这样的生活滋味难道还要让他们的后代子孙继续吗?! “我一直觉得当年逼先祖对着天道和阴月王朝气运立下血咒的人很可疑,还有所谓的那个高人,来历也很有问题。”林伯春道。 林培宜苦笑,“你以为我没查过么,只是没有什么资料留下,唯有历代族长的手札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也没什么用。” 每一个接任族长的林氏子弟都曾下力追查,想过各种方法解除诅咒,可最终都失败了。 “我不管了,明天我就回东林书院。”林仲秋起身回房。他对喊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做叔公一点兴趣都没有。 被父亲盯着出主意的林伯春苦笑,“父亲不若召集各支长老,商议一下具体怎么办?” 林培宜皱眉。 林伯春漫声道:“我看林海不是不讲情面的人,开诚公布的谈话总比试探要令人舒服,都是同一个祖宗,有解决的办法他难道还会藏着掖着不成?” “说的也是。” 这个诅咒,简直就是林氏宗族历代族长的恶梦。没有哪个不想着解决或摆脱的。世外高人也是请了不少,不过都没成功。 林培宜一想到林海的四个儿女,心血都沸腾起来。 他们就是林氏宗族的希望。 第39章 宗族血咒(下) “大爷来了。” 钟智点了点头,往外书房走去,“父亲。” “坐。”钟楚元看着形容清瘦了些,人却越发显得坚毅了的儿子,指了指一边的交椅道。“江南那边形势如何?” “甄家的势力果然让戴音保扫了个干净,林世叔功不可没,至于二皇子一派,损失不多。听说王子腾趁着宗梦荷南下侦察被盗税银时也暗中使人向林世叔下手,结果被揪了出来。”钟智笑道,“有了这一出,相信有更多的人不再怀疑林姨之死是王家下的手。我按父亲吩咐地,将信和礼物给了林世叔,他收下了。” “总算两家没有交恶。”尽管两家不可避免地交情变得疏淡。钟楚元打起精神道:“京城的事还有江南的事,看着是九皇子一派失了圣心,实则吃了这个教训,九皇子若能痛定思痛,缓下脚步,有甄贵妃和甄应嘉还在,过个一年半载的这事过去了,未尝不能东山再起。二皇子虽小有损失,实则得益最大……” 二皇子封靖昕,不,应该说是肃郡王,阴沉多疑,行事小错不断大错不犯,很多事情看着有他的手脚,结果却又与他无干——被推得一干二净,对投靠他的官员门人反脸无情的心性,为圣上所不喜,却也难奈他何。再加上在甄贵妃宠冠后宫十几年仍稳坐妃位的贤妃,这母子俩一里一外,将手中势力经营得稳如磐石。 因此,远在江南的林海就显得格外重要起来。 “儿子回京的时候碰上端亲王护送林姨的灵柩回扬州,林叔父睿智通达,想必清楚圣上的心意,即便一时想不到,也不会亲近肃郡王。” 肃郡王御下严苛,行事爱用险术,对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弃如敝屣,确实不是林海欣赏的类型。钟楚元心中自然明白,他只怕林海与贾敏夫妻情深,经此变故,迁怒到自己身后的主子身上。 “而且,父亲说起的几位叔叔在江南也没什么变故,反而因赈灾得力得了好评。”甄家在江南势力倾覆,朝廷肯定要调派新的官员填补,父亲在京中自然更快知道消息了。 “去给老太太道个安吧,她跟你母亲整日念叨,就怕你路上没照顾好自己。”钟楚元此时嘴角方露出些许笑意,或许是为了目前稍安的形势,又或许是为了儿子的成熟。 “是。”钟智告退后到内院给钟老夫人和钟夫人问安,看到同样瘦了一圈的妻子葛秀和妹妹钟蕙,就将自己在江南买的苏扇、宋锦、苏绣、文石、精巧的墨砚等礼物拿了出来。 第53章 “买这些做什么。”钟老夫人拉着钟智仔细打量,见他虽瘦了些却神采奕奕,知道他一路顺畅,眼里含笑地嗔怪道。 “老太太和太太见惯了好东西,可这些都是我的孝心不是。”钟智指着十几把精美的苏扇道:“这些檀香扇和苏绣妹妹可以拿着顽或者送人呢。” “谢谢哥哥。”钟蕙笑眯眯地,“前头兰祯送了我好多呢,嫂嫂先挑。” “我给她留了,这些全是你的。”钟智不在意道。葛秀听了脸颊一热。 钟蕙将这些小玩件都收了起来,从里面挑出几把极雅致的分给了钟老夫人和钟夫人,“老太太,太太,这是我专门给你们留的,千万别客气。”说着意有所指地瞟了某夫妻一眼。葛秀的脸更红了。 “促狭的丫头。”钟老夫人笑着拍了她一下。 笑过后,钟老夫人这才问起钟智南下的具体情况。 “林大人早得了消息,对孙儿神色虽然淡淡,却也没有怪罪,只是仔细问了事情的经过并京中的一些消息,孙儿挑能说的都说了。”钟智将事情仔细描述了一遍,也没什么特别的。 钟老夫人和钟夫人听了心中一松。林家是书香望族,百多年的人脉不可小觑,林海又简在帝心,她们虽为后宅妇人,却也知道即便不能与其交好往来,也不能得罪了去。 “今年给林家的年礼你仔细一些,林夫人在咱们家出了事,我日日心中不安,实在愧对林家。亏得皇上圣明,林大人宽宏大量,否则我便成了钟家的罪人。”钟老夫人对钟夫人说道。因她的寿筵差点害了儿孙的仕途,那几天钟老夫人心里的滋味真的是什么都有。 钟夫人这段时间看着京中不少官员遭圣上贬斥,心中也是忐忑不安,听老夫人这么说也是戚戚然,“这京里的日子还不如扬州自在,唉。” “老太太如今日日祈佛,说不得老天开眼,林姨真能复生呢。”钟蕙安慰道。 “这话不可乱说。”钟夫人斥了女儿一句,没有见到媳妇眼底的纠结不安,欲言又止。 “我知道,我只在这里说。”钟蕙小声嘟嚷着,也知道这事儿传出去,亦或将来成了事实,也是麻烦一堆。她们钟家可不能再给林家添事儿了。 钟智陪着葛秀回到自己的院子。盥洗后看着仍心事重重的妻子,拉着她坐到榻上。“在想什么?” 葛秀一惊,“没什么?”秀气的眉尖却微微蹙了起来。 钟智看着她。 葛秀轻咬着唇,道:“你知道我大姑姑么?” 葛首辅的长女葛仙,天生弱智,却仍为家人疼爱。钟智点了点头,“当然。” “那日张真人曾说,人的魂魄不全亦能投胎,只是失了生魂的年寿不永,只有生魂投生的则神智不全。你说,我大姑姑和林夫人会不会是……一个灵魂?” 钟智一怔,葛仙和贾敏?不会吧?! 葛秀苦恼道:“我不知此事该不该说。”林兰祯将贾敏的魂魄交给明月大师的事却只有钟府有限的几个人知道。 万一是的话,大姑姑要认哪边做父母亲戚?祖父祖母会不会失去一个心爱的女儿?毕竟从张真人的话来看,是以贾敏的为主。要是女儿好了,却不认自己家跑到别人家,岂不让人伤心。 万一不是,也是一场烦恼。 旁观者清,钟智很快就明白了葛秀在担忧什么,笑道:“我看你尽可去说。如若你的猜测是真的,更该趁着京中风波未平促成此事,即便大姑姑只记得贾府的一切,但她也记得出嫁后的一切呀,她不会忘记,是谁害她到这地步的。葛贾两家孰好孰坏,她分得清。就算一时不适应,人体发肤受之父母,只要她顶着大姑姑的身体,她就一辈子只能当你的大姑姑。” 谁又知道她曾是贾敏呢。 他相信,以葛家人的聪明定然会想到这一点,既想到了这一点,该怎么做才好,自然也心中有数了。 葛秀觉得有理,“那我过几天找个机会回娘家一趟。” “到时我陪你去。” “嗯。” ****** 赶在腊月前贾琏启程回了京城。 兰祯心中有些怅怅,却也知道京中一堆子事情等着他去处理,贾赦和邢夫人对庶务和人情往来真是不怎么擅长,好不容易大房二房分家,不管是荣国府的中馈还是底下的管事奴才,他们是不原意再被二房把着了。 年底祭祖的时候,林氏族长和各支族老请了林海去祖祠说话,林海回来后神色沉郁。兰祯一问,才知道原来林氏一族还未摆脱百多年前的血咒。 这才是这么多年林氏族人没几个进入仕途,并走得长远的原因。 “他们是不是逼迫爹爹了?”兰祯极为恼怒。 林海想到自己这一支百多年来血脉单薄,族人淡漠,虽不加害却也从不伸手扶持,就是等着自己这一支死绝,他们好摆脱诅咒,心里就格外不是滋味。 原来祖父的猜测是对的。 “谁让为父竟有了你们几个孩子,他们自然想知道其中究竟。”林海微笑着接过黛玉端来的热茶,对脸上同样流露出不满的林赫道:“都是命!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每一个学子的理想,林氏一族受诅咒所困,百多年来看不到出头之时,难免失了平常心,行事有失章法。” 同为文人,林海也能理解族人的心情。 反正平日也没什么往来,只要他们不害到自己的儿女身上,他从来都是宽宏大度的。 林赫哼了一声,道:“惟德动天,无远勿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焉知林氏一族不是兴盛太过,才有此劫难。” 不知怎么回事,林赫对阴月王朝很是厌恶,尤其听说阴月王朝末年帝王四处招揽异人猎杀神兽食其肉饮其血以求长生的事之后。在他看来,林氏一族在阴月王朝得到了世家所能到达的高度,虽不乏自身的学识努力却也与王家的扶持分不开,忠于(尽管是愚忠)阴月王朝也是应该的。再说,若没有这个林氏族人不得出仕的诅咒,若没有百多年来的蛰伏,这林氏一族的下场怎样还难说呢。 “我们也是‘满招损’吗?”黛玉忽然问道。 是不是想到了母亲?兰祯摸了摸她的头道:“不,我们家是苦尽甘来。” 流失的气运已经全部回来了,林海顶上的气柱红中透紫,分外凝实。就是林赫,小小年纪顶上气运也是紫根分明,是出将入相之命。 林海若有所思。 兰祯说道:“就算是以阴月王朝的气运立下血咒,也不可能在王朝灭亡之后持续一百多年还不消散。爹,如果族长愿意,能不能让我和幼安到祖祠里去看一看?” “你有办法?” “也许有办法,也许没有。”兰祯不打包票。这件事必须解决,这个时代注重宗族,闹出什么事,吃亏的绝对是自己家。家人被人惦记着什么时候死绝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林海也不知道女儿到底在那位龙君那里学了什么本领,不过符总是有的,也很有效。 “好吧,我跟族长提一提。”过完年,他准备将几个儿女留在苏州守孝自己一个人回扬州。 不知林海是怎么与林氏一族的族长谈的,为了大年之前合族的祭祖,祖祠提前几天开放进行洒扫。祭祖对宗族来说是极为慎重的大事,祭礼祭仪都不能出现丁点差错,所以清扫完毕的祖祠也需要仔细检查。 兰祯以男孩妆扮模样陪着林海跟在族长与其他五房嫡支长老后头进了祖祠察看。 她打开灵眼,入目尽是各种各样的气盘旋于空中。林海是红得透紫的位极人臣的气柱,其他人不过是白色儒气中杂着根鲜明的红丝,说明根底不错,只要气运相济,便是富贵之命。只是这祖祠—— “看出什么了?”林海见她怔怔地望着祖祠上空,低声问道。 兰祯轻声道:“进去再说。” 一进祖祠,最惹人注目的就是高挂中堂墙上的林致远图像以及底下靠墙梯桌上那密密麻麻的牌位,还有中间专门用来摆放祭品的方形大桌。祖祠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暗房,一个房里放着樟木柜,里面塞满了族谱和各种资料手札,一个房里搁着祭祀用的各种器物。 兰祯不必族长指点就找到了当初立下血咒的族长林风堂,他的牌位上散发着淡淡的血煞之气。她走到它前面,怎么看都觉得这点血煞之气不足以咒死入仕的族人。要知道,一但科举入仕,不说本身气运大涨,在运势上有着冲天之势,从某方面讲,他的命运已跟庆阳王朝开国气运所组成的“法网”联在了一起,区区一个亡了百多年的前朝诅咒怎么可能轻易取其性命?! “咦?”妖气?!她伸手往若有似无地飘乎在灵牌上的煞气一碰。 “你干什么?”林氏宗族嫡支三房长老林树文低喝了一声。林培宜拉住了他,他们根本没对林兰祯说过是哪位先祖发下的血咒,小姑娘却一进门就往这边走,莫非是发现了什么?又或者是林海告诉了她? 第54章 林海及时拉住她的手,眼底尽是不赞同:“不要乱碰。”万一被什么脏东西缠上就糟糕了。这天底下什么事也比不上他宝贝女儿的安全。 “爹,这灵位有妖气。”兰祯朝林海绽了个甜笑,表示自己没事。 “胡说八道,一个牌位怎么会有妖气。”林树文是个暴臊脾气,听她这么说马上又出口斥责。 兰祯觉得好笑。这个世界并不讳怪异乱神,难道说鬼气就可以了。“我略懂观气之术,这牌位上确实有淡淡的血煞之气,初时我也以为是血咒的关系。你们想想,血咒是在阴月王朝末代所下,即便是以阴月王朝的气运为代价,但百多年过去,如今又是庆阳王朝的天下,一个湮灭的王朝,在一个蒸蒸日上的王朝的克制下,就算犹有残余,还剩多少威力?竟能死死压制住一个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大族?” 林培宜等人听了半信半疑。“按你这么说是妖人作祟?” “应该是绝大部份的原因。我也看过林氏宗族的风水,乃是难得一见的好脉,延绵千年不在话下,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兰祯随口说着,目光却在那些灵位上打量,“只有这祖祠,我在外面就觉得上面的气隐隐有些不对,进来方觉出这血煞之气……只怕那些枉死的族人死前的不甘怨气也被利用来锁困林氏一族了。” 兰祯目光灼灼地看向林培宜:“能将妖气锁困在这祖祠里,这里面应该放了一些‘东西’吧?” 林培宜脸色微变:“当年曾有高人在这里头作法,留下了几道灵符。” 统共七道符,一道贴在祖祠大门正中间的镇宅符下,一道贴在林清和的父亲牌位后,其余五道呈星状分搁在祖祠地下活动砖下…… 那些符纸,黄底,红路,符纹繁复,积百年之久却仍流光溢表,看得出法力浑厚。 “当年那位林氏族长是不是除了读书什么都不懂啊?”兰祯语含嘲讽,林海也是脸色难看。任谁知道自己这一脉自始至终被当成弃子般算计都不会高兴的。 “这些符曾请过紫花大师瞧过,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灵符。”林培宜苦笑。 “灵符?”兰祯嗤笑,拿出一小块桃木符大力拍在林清和之父灵位后的那道符上,“卟”地一声,一蓬妖异的蓝火蹿出,随后两符同时化为飞灰。 林海只觉得冥冥中精神一振,人清朗了许多。 “高人和灵符既能做假,所谓的紫花大师谁知是人是妖?” 另外几个族老与林培宜一样,脸色难看得不行。谁都看出来了,这几道符真的有问题。林树文怒骂了一声,自己搬了梯子就爬到大门后待要揭下那张符—— “等——”一下,还没说完,林树文已“啊”的一声从梯上跌落下来。 “三弟!”另外几个老人赶紧扶住他,见他扶着手哀号不住,眼光皆移到那手,“嘶!”同时倒抽了口冷气。林树文方才还好好的手臂已然焦黑得有如一截枯树。 “……好狠!” “好生厉害的妖符!” “快将这药膏给他敷上。”兰祯拿出上辈子调的一盒生肌膏丢给其中一位须发皆白身形矍瘦的老者。老者与其他几人也顾不上说话,连忙打开玉盒将膏药挖出来替林树文抹上。清凉的膏药,顿时使林树文好受了些,虽然额上冷汗涔涔,脸色煞白,好歹忍住了没再嚎叫出来。 林培宜目光沉沉地转向兰祯,见她秀挺的眉峰微微蹙着,脸色缓了很多。“今日多亏了你,这些符,能否帮忙除去?”原本说要让林兰祯一个女娃进入祖祠,他们也是意见不一的,幸好他坚持,不然,留着这些妖符不知还要害族人多久。 更恼人的是,招来这些祸患的还是自己的先祖。 兰祯点了点头,“要毁掉这些符也不难,只是我有些担心,这些符只是手段之一,从当年的血咒到高人出现布下这个局,他们是人是妖?图的是什么?我觉得林氏一族恐怕时刻都有妖怪盯着……” 只有时刻盯着,哪些年轻人不甘平淡走入仕途才会被迅速发觉,进而除去。 而且那天晚上遇到的什么巡天大王的妖怪真的是偶然么?!她觉得针对林氏一族的做法,好像与以前太虚幻境抽取林家气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两者只怕殊途同归。 闻此言,林培宜后脑勺一麻,心中无端生出寒意。 第40章 桃花与桃花诗(上) 从祖祠出来后,林海说什么也不愿意女儿涉及宗族血咒事件的后续里去了。他过了年又得回到扬州任上,留着几个儿女在姑苏老宅守孝已经够不放心了,再掺和什么妖啊怪的,他都要夜不安寝了。 因着这点子私心,他对封靖晨逗留姑苏不回京城的做法也不那么排斥了,别的不说,有他镇着就是宗族的人也不敢太过打扰。 林培宜对兰祯的本事可是好奇的很。 “爹,你自己一个人在扬州要记得按时吃饭睡觉,有空就来苏州看我们啊。”兰祯絮絮地叮嘱个不停。 自贾敏去世,她便更小心在意自己的父亲,生怕他不知照顾自己,伤心又伤身。原来她是打算一家子在一起的,虽是孝期,许多事情不能做,但至少衣食上还是能管到的。 无奈林海觉得自己之前三番两次受到刺杀,妻子更是芳华之龄殒命京城,现今朝中形势看着平静,实则底下激流更甚,子女待在自己身边太过危险,不如以守孝之名留在姑苏,周遭全是族人与邻里故旧,倒更安全些。再者,妻子之死终究与王家、贾家脱不了关系,谁知妻子带来的陪房下人里边有没有与之暗中勾连的,他有心提防却不好太过着眼,只能先将儿女放在姑苏暂时与扬州府里隔开。 兰祯拗不过父亲,只得答应留在老宅之边照顾弟弟了。只是她以林赫林灿学业不能落下的理由,坚持林海和范师爷休沐日过来指点他们的功课。 古人云十三老秀才,尤其是江南一带文风鼎盛,五岁就考童生的都大有人在,林海本就准备让林赫林灿这一两年开考的,不想出了贾敏的事,只能推到三年后,因此也觉得不能松了儿子的课业。听了兰祯的话便依旧君子六艺的严格要求给儿子布下作业,只等着下次来检查。 “好,你们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林海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现在女儿渐大了,主意更多了。“万事小心。” 林氏一族根深脉广,行动起来成效不是一般的小。年后就从名刹古庙请来了许多高人,配合官府开始以姑苏为中心点向外辐射清剿凶名在外的妖孽,果然让他们挖出了不少悬案真相。特别是正月十五梅峰岛上的降妖之战,很快传扬了开来。 不说旧年许多失踪的书生成了梅峰岛上梅花树下的累累白骨,与梅花精一战的五道大师惠如大师等人再次名扬江南,而他们所在的法净寺金山寺的香火也愈发地鼎盛了。 徐士讷曾有一首《梅花峰诗》这样写道:一片青螺万仞峥,梅花千载著芳名。每从天外瞻孤韵,忽向云边见秀英。人似楼头增笛弄,客来江上谱琴声。使君肠绣心如铁,愿徙奇峰就广平。 这首诗使梅花峰在江南士子的心中再上层楼,如今想来,什么芳名,全成了臭名! 幸好除了此妖。 城中人人津道此事,连早春连下两天絮雪的罕事都放到一边了。 封靖晨凑了回热闹,回来后送了兰祯一截梅根并一块拳头大的钻石一般璨亮通透的晶石,道:“这算我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了,可还喜欢?” 身份高就有这好处,尽管是别人出力斗妖,可瓜分好处时却不能落了他这个跑来打酱油的王爷。封靖晨倒是乖觉,他自己的端亲王府库房里堆满了历代亲王王妃的珍品收藏,什么珠宝玉器的没见过,心想着过些日子是兰祯的生日,便挑了她感兴趣的梅根及一块浑若天成的漂亮晶石,余下的山一样的金银珍宝半分没拿。 梅峰岛上的千年梅树很有名,结的梅子也很可口,这截梅根的来历毋庸置疑,再怎么难得也不过梅妖身上一小部份,别人也不会不舍得,只是这块晶石?兰祯接过一看:“这是……泉晶?” 好清透,里面蕴含的能量及为惊人。 在兰祯的认识里,泉晶这种东西只有万年以上的泉脉才可能诞生,跟气运石一样,属于天地精粹,碰上的机率比现代的彩票中奖率还要低。 那些僧道可不是光会念佛或道一声无量天尊的凡夫俗子,不可能不知道这块晶石的宝贵,怎么也任由封靖晨拿了来? “这块晶石叫泉晶?”见她果然喜欢,封靖晨眼中含笑:“我碰到了白鹤寺的玄空大师,他知道你们在姑苏很高兴,这块晶石是他暗中指点我拿的,是从梅树根下丈许深的一处泉渍里挖到的。” 除了法净寺的五道大师其他几个和尚可是眼巴巴地瞅着呢。 “谢谢你啊,我很喜欢,太喜欢了。”这么大的一块泉精,随便放入哪个泉眼里都能将泉水提升一两个等级,对她的空间有着极大的好处。 第55章 封靖晨看着她花一般的笑靥,心中十分满足。 兰祯见他呆呆地瞅着自己,玉靥微红,开始温水泡茶:“我记得你是四月里生日的罢,我也送你一样礼物好了,你喜欢什么?” 听她这么说,封靖晨一个灵光,道:“可以亲手绣个荷包给我吗?” 女子亲手绣制的荷包除了父母兄弟,哪里可以随意给人的。他这么问,跟直白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没什么两样了。 封靖晨接近林家,除了林海,讨得林赫林灿黛玉几个对他尊敬有加,当大哥哥一般倚赖,兰祯敏慧,隐约也猜到了他的心意,只没想到他会在这会儿表露出来。 她经历过现代、末世,上辈子又一路从皇子福晋当做到了皇太后,并非完全地赞同古代的世俗规矩,但这一世的林海与贾敏自幼将她捧在心手里养,以他们两人的见识自然不会胡乱给她订一门不靠谱的亲事,因此她也决意随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对待自己的终身大事。 对封靖晨也就不亲近不疏远地这么处着。 但贾敏去世以来封靖晨的默默守护,还有这段时间以来教导林赫林灿武功、读书的做法,还是得到了她的认可。 “封大哥贵为亲王,不说京中,单这姑苏城愿意给你亲手绣制荷包的大家闺秀就多了去,哪里稀罕一个荷包,不若送个别的。” “你绣的荷包我就稀罕,别人的做得再好我也不喜欢。”封靖晨狭长的眼睛像无垠的夜空,深邃专注得仿佛欲将她吞噬进去。 兰祯脸颊更热了,浅笑道:“我这人最小气,佩了我的荷包这辈子可不能戴别人做的了,连碰一碰都不行。” 封靖晨眼中闪过一抹亮光,微带讶异地瞅着她,直看得兰祯羞恼地瞪了回来,方低低笑起来:“你且放心,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女人间争斗的残酷,祸及儿女的事,我见的还少了?定不教我的妻子儿女也受这样的苦。” 眼前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与自己年龄并非相当。 比起林海,比起江南许多子弟,他文才不是最好,比起将门虎子,他武艺也不是最强。他甚至不是开朗阳光或温柔善良的性子。然而他见识过红粉温柔下的骷髅本质,他心性坚定,他愿意一辈子只守她一个人过日子。 兰祯有些心动。 上辈子过够了众多女人共用一个夫君的生活,这辈子来个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错。她是自己明白自己事,经历过末世的挣扎,早熄了轰轰烈烈的爱情童话,反倒珍惜起亲情,对于感情,不会轻易动心,动了心也难以全心投入。 且她的神魂已与鸿蒙灵根玉兰树融为一体,又选择了以不断转世来淬炼神魂,锻炼心性,提高境界的修行方式,对红尘俗世的种种经历更加细心体会,因而性情上虽淡泊了些,七情六欲却也样样都有。 封靖晨屏息地瞧着她美目微垂地瞅着手中精巧的白玉杯,袅袅升起的水汽氤氲着她分外秀丽的脸庞,等着他一生中最重要的答复。 “好。” “啊?” 她被他呆愣的反应惹得抿唇一笑,余光瞥见林赫带了个少年进来,匆匆又说了句“其他的大事还须父母做主”便闭口不语了。 “兰妹妹。”陈也俊随林赫进了林家别院,远远瞧见林兰祯与封靖晨相对而坐,一个温婉沉静,一个清举冷毅,仿如天生一对璧人,心中十分嫉妒。“王爷好久不见。” 封靖晨刚得了兰祯答复,心情欢快得宛若置身云端,还未待发泄一番便看到林赫陈也俊相偕而来,一时憋得脸色僵硬耳根发红。“好久不见。” 惹得林赫瞅来怪异的一眼。怎么封大哥脸色臭臭的? 真是个性子别扭的人啊,兰祯心底微微笑了起来。说起来,封靖晨有着封家人特有的颀长身材,相貌又遗传了庆d帝的阳刚俊美及两分顺妃王氏的秀雅,若不是整日端着张冰脸,又一付冷情冷性的模样,也是京中高门世勋家的绝佳女婿人选。 只是他既性子孤冷,幼年时又被几个兄弟及嫔妃传出煞名,倒吓得那些生出心思来的人家退避三舍。也不知他怎么就看上了自己,难道是这副还算得上耐看的皮囊? 不管是什么原因,若他真的将一世姻缘系在自己身上,自己总不会教他失望的…… 絮雪轻洒,早风寒凉。因过了热孝,兰祯身上穿了件月白色曲裾,头上梳着单螺髻,看着素淡婉约,却也多了几分柔弱。 封靖晨见了对静立在堂门边的东琴道:“去给你主子拿件斗蓬来披上。” 东琴转身进屋,不一会儿拿了件藕色多囟放畛隼矗检跖稀@检跷弈危2痪醯美浒 陈也俊见此一幕,心中更是发堵。明明是他先认识的兰妹妹,怎么如今这两人竟这般亲密了?!对了,兰妹妹一行是端亲王护送回南的……一时懊悔听了父母的话,过了新年再来林家拜访,倒叫他趁虚而入了。 两个小丫鬟搬来的墩子,林赫与陈也俊一同入坐。“姐姐,陈世兄就在东林书院就读呢,以后我们学业上的一些问题可以相互探讨。” 陈也俊高兴道:“正是如此,书院里不少师兄才艺卓越,幼安有机会也可以前去切磋。” 自听了东林书院的种种,林赫便有一种向往,今天听陈也俊说了些同窗学子间相处的趣事,更加感兴趣了。 兰祯另摆出几个白玉杯,沸水冲烫过后,注入七分汤茶,再将杯子往陈也俊林赫面前一摆,嫣然道:“陈世兄来得正好,尝尝我今年新制的第一趟春茶。” 或许应该叫冬茶,兰祯望向亭外如盐花洒落的飘飘细雪。 “你们姐弟别跟我客套啊,叫我陈大哥就好。”陈也俊笑睇着他们,率先举杯轻呷,赞道:“茶香清冽,沁人心脾,水味幽况,煮茶的水定是天泉无疑了。” 封靖晨凝思道:“甘涩的茶香中隐有暗香,水汽轻浮,这水必是梅花雪水。” “绝胜江心水,飞花往满瓯。纤芽排夜试,古瓮隔年留。这正是旧年我与姐姐一道蠲的梅花雪水,今冬才取出的。”林赫一口饮尽。这段时间林赫林灿黛玉可跟着姐姐喝了不少以松实、梅英、佛手烹煮的三清茶,早没了初尝时的雅兴。“姐,石生和连生呢?” “牛饮。”兰祯笑道:“封大哥昨儿不是带了不少梅花回来?他们跑去看广月做梅花饼了。” “姐姐。”只见林灿和黛玉早换身新衣裳,相偕走了过来,后头跟着端着一盘喷香点心的广月。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兰祯招手喊他们过来,“还记得陈家哥哥么?” “记得。”林灿和黛玉给陈也俊见了礼,陈也俊不好意思地笑道:“比上次见面可高了不少。”说着,又瞅了黛玉两眼。 即将七周岁的黛玉褪去了婴孩的稚嫩,身材如柳般抽高了些,又因贾敏的去世眉眼轻愁未去,已然展露出稀世之姿容,特别是浑身那若仙的风流气质,很是夺人眼球。 林灿见状,眉宇不可见地一皱,遂又展开。“一年大似一年,怎能不变。我瞧着陈大哥也高了不少呢,听说陈大哥在东林书院就读?有什么新鲜的趣事,给我们讲讲?” “是啊,以后可以常常往来了。趣事么,倒有那么几件,我讲一个,佐这好茶。”陈也俊想他们在姑苏守孝,也不能出去顽,便将学中异事挑了一件解闷。 “我们学院有高年级师兄练习白矢,一位师兄看见一只鹳鸟从天上飞过,就用箭矢射它,鹳鸟应弦而落,嘴里还衔着鱼,大约是用来喂幼鹳的。有师兄劝那位师兄拔下箭矢放掉它,他不听,不一会儿,鹳鸟带着箭矢飞走了。此后两年多,鹳鸟在学院附近往来,身上仍带着先前贯穿它身体上的箭矢。有一天,那位射箭的师兄站在学堂门口,鹳鸟从上空飞过,身上的箭掉落到地上,那位师兄捡了起来,讶道‘箭竟然没有一丝损坏’,这时他耳朵刚巧痒了,于是就用箭矢去搔痒。忽然有大风吹动了门,门急骤地关上,撞着箭矢。箭矢从耳朵里一直贯穿脑袋,那位师兄就这么死了。” “此人没有怜悯之心。”黛玉叹道,“不说那鹳拳拳照料幼儿之心,便是没有,或是一箭射死那鹳或是拔了箭放它都好,他竟让它带着箭矢而去,风里雨里苦熬两年。此为报应。” 林赫几个点了点头,想起贾敏,心情一黯。 陈也俊忽觉讲错了事,便提起新兴的一个话题,“正月十五梅峰岛的事你们可听说了?” “怎么没听说,封大哥可是亲临盛会呢。”林灿指着摆在木几上的梅花饼,“这梅花饼里的鲜梅花正是从梅峰岛上带来的。” 陈也俊手上正捏了一块预备要吃,闻言僵住了,看着手上圆圆的大小如梅花一般的香饼如看一条毒蛇。 “哈哈。”林灿笑眯眯地,“陈哥哥勿怕,这梅花是山脚处的,不是采自埋了白骨的那些梅树。” 陈也俊松了口气。 林赫微摇了下头,“难道我们竟日吃的陈哥哥都不敢吃?” 第56章 “不是……”陈也俊脸红,却也不知何处辩起。 “不许淘气。”兰祯瞪了两个弟弟一眼。 饮茶一杯曰品,二杯则曰解渴,三杯就是驴饮了。兰祯几巡茶后便罢手不再冲煮,说道:“近几个月喝的茶比之前十年喝的还多。” 虽说如今在孝中,兰祯姐弟几个闭门谢客,但总有亲近好友如甄英莲、宗族里嫡系几房的几个姑娘殷殷前来,也不能拒之门外。兰祯不好以佳肴美酒款待,只能用茶和花果点心招待,幸好还能谈诗论画,一起做做女红,否则连游戏都不能顽的日子实在太过寡淡。 “以后少吃些茶罢。”封靖晨道,“本来就减食鱼肉,再日日吃茶,肠胃都吃坏了。” “哪里能多吃。”她每日教导黛玉针黹女红、管家理事,又要教两个弟弟算术看账,闲暇还要钻研自己感兴趣的学识,也并未有太多时间做这些风花雪月的事。 “瞧着你们过得好,我也有话儿回了。”陈也俊细细问了贾敏如何发丧,家中情形后,说道,“前头闻知伯母的事,母亲十分关心,开年我又要进东林书院就读,特意嘱咐我多抽时间过来呢。” 兰祯扶灵回扬州,陈瑞文并葛偌夫妇曾登门吊唁,只是年关将近,事务繁多,之后也没什么动静,不想还有这一着。 兰祯不免又谢了一回。 陈也俊见封靖晨脸色微沉,心中得意,问道:“不知王爷什么时候返京?能否替我捎些东西给北静郡王?” 封靖晨睃了兰祯一眼,淡道:“过了桃月即走。你有什么要给水溶的,在这之前带来就好。” 兰祯知道他是想等自己生日过后再走,心中一暖,想着自己还是先给他做个荷包吧,免得这人心心惦念。 陈也俊进了东林书院读书,为人处事机灵了不少,封靖晨却也不是个打不还手的,稍许便问起陈也俊那个养在他姑祖母跟前的小青梅。 “我姑祖母去年年初大病,她便进了蟠香寺带发修行,取了法名妙玉,为姑祖母祈福。”陈也俊一脸黯然,“可惜,四月里姑祖母还是去了。” “那妙玉呢?”兰祯不禁问。 陈也俊摇头道:“妙玉拜了蟠香寺的缘叶师父为师,不愿回她舅舅家了。缘叶师父精演先天神数,曾说妙玉是孤雁之命,妨碍亲人,须远离尘俗方能保命。她舅舅舅妈,也就是我表叔表婶只得将她父母留下的财产并两个嬷嬷一个小丫鬟一起送到蟠香寺供她日常使用。” “怎么不干脆遁入空门?” “缘叶师父说她心在红尘,俗缘未尽。” 众人愕然。 所谓大师,行事果然难以理解。 第41章 桃花与桃花诗(下) 二月二,龙抬头。 这一天是兰祯的生日。 林海提前一天来到姑苏,送了她几套精美的瓷器,是专门宴饮用的杯盏有碗碟勺,造型有海鲜类的,花卉来的、瓜果类的,颜色更是纯黑描红的、青花的、粉彩的……都是一套一套的,各色各样都有。兰祯笑眯了眼,“爹爹什么时候拿去烧制的?” 这些都是她这几年闲着没事画着玩的,设计更趋近现代的一些瓷器,与古代人们惯用的不大相同。从知道家里的一次精美瓷器是林海年青时设计并请人烧制出来后,她就想着有机会自己也烧制一些的。 “去年就请瓷窑的师傅烧制了,大半年才成功了这些。”林海看着女儿高兴的样子,心情也很好。 “爹,你坐,我去给你下碗面吃。” 这次生日兰祯并不请人,守孝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向来觉得儿女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该享受欢乐与安慰的只有父母。可是贾敏死了。 她还有父亲。 几大碗热腾腾的骨汤面摆在家人面前,配着芫荽凉拌木耳,凉拌筒篙、酸豆角、酸辣萝卜块,众人吃得津津有味。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了!”林赫挺着小肚子说道。小菜也很可口,可惜啊,姐姐很少下厨。 林海也觉得今天胃口是几个月来最好的。 他睃了眼埋头又添了一碗的封靖晨,怎么都觉得碍眼,这小子是不是赖上自己家了? 封靖晨当然感觉到了林海对自己的排斥,不过林海疼爱女儿是出了名的,自己要求娶他的女儿脸皮不厚点怎么行?自己也不是林海心目中理想的女婿人选,他早有心里准备接受各种刁难了,摆个脸色真不算什么。 见林赫林灿从书房里出来,他赶紧进去。“林大人。” 几天前跟兰祯的让他恍悟了一件事,那就是对林海来说,各方面条件再优异的女婿都比不上专一的女婿,如果富贵尊荣林家人不看在眼里,那么他所能凭借的就是爱护兰祯的心。 林海凤眼微眯,“王爷是来辞行的么?” “不是。”封靖晨深吸了口气,“我是来请林大人将林大姑娘许配给我的。” “王爷觉得林家会做出在孝期订亲的事?”林海声音微寒。 “不,我不在乎林大人什么时候嫁女,三年五年我都可以等。我只想请林大人考虑林姑娘终身大事时先考虑一下我。也许我在有些方面不够好,但我能保证,这一生一世我只娶她一个,只爱她一人。永远不纳妾,不纳通房。”封靖晨尽力表现自己的诚恳。 林海锐眼如刀直直戳进他的眼底,好一会儿才淡道:“我会考虑考虑。” 封靖晨舒了口气。 以上对话如果换成,“把你的女儿嫁给我,不答应,我就直接抢了!”说不定他会更容易出口,十几年高高在上、刀枪剑影的生活,他早习惯了冷硬的话语和态度对人。 林海在庄子里住了几天便启程回了扬州。 花朝节是双胞胎的生日,他也想陪他们一起过,不过公务繁忙,实在挤不出时间了。 林灿和黛玉一人得了一个林海送的白玉雕船形笔洗做生日礼物,只林灿的玉雕笔洗线条简单流畅,看着清雅,黛玉的笔洗则在船沿处多了几处芝草雕纹,看着精美一些。 兰祯也将自己之前给林海做的几件春天穿的长袍、外袍并鞋袜给了他,黛玉也有,不过是个简单的香包和几方帕子,感动得林海说不出话来,以前他的衣衫除了官服,都是贾敏一针一线做的,如今女儿也能给自己做了。 他一回扬州立即穿上显摆,看得范师爷又羡又妒。不过在知道自己也有(广月和东琴两人做的)之后,他就只有羡慕了,直道林海生了好儿女。 贾敏不在,兰祯更不想让林灿和黛玉的生日冷冷清清。且林家龙凤双胎在花朝节出生的名气比她大多了,即便不下帖,到时也会有客上门。 不想在这之前,她还接到了京中钟蕙、徐媛娘、贾琏等人的来信,并给她和双胞胎的生日礼物。 从中,兰祯知道了不少京中消息。 贾政和王夫人从荣国府(现在是一等将军府了)分家出来后日子过得很清静,不过对做了十几年荣国府当家太太的王夫人而言可能并不好吧。 老太太对于造成心爱儿子不能承欢膝下罪魁祸首的贾赦贾琏没有什么好脸色,一味地溺爱贾宝玉,探春虽也养在她跟前,不过明显比以前沉默了不少,倒是迎春,性情又开朗了一些。 因迎春时不时邀惜春过府小住,探春才好一些,只是听说王夫人在那府里怎么搓揉赵姨娘和贾环时偷偷哭了好几次。 从迎春那里知道后,贾琏找机会透露给了贾政知道,贾政没想到被整治了一顿的王氏还死不悔改,竟又做出这等败坏他门风的事,竟做出了一件令人大吃一惊的事,将年方五岁的贾环送到了京城的金台书院读书。 金台书院介于官学和私学之间,是京中最有名的学院之一(学院设有蒙学班、秀才班、举人班),做为一个从五品官的庶子,贾环去那里读书再适合不过了。远离贾家族学,远离王夫人,说不定他能有一点出息。 一月底,李纨给贾珠生下了一个儿子,贾政给起名叫贾兰。 …… 到了正日这天,兰祯早早就将自己给双胞胎做的一套春装拿了出来,虽然因为孝期挑的料子颜色素雅了些,不过兰祯使用了同样料子做了精致的盘扣,又在肩膀和袖口等地方做了特殊处理,穿起来却格外合身,又新颖优雅。 看着双胞胎高兴地换上,“很合身。”她笑着,递给黛玉一串十八个指头大小的镂空银雕小球,里面有撞芯,稍微一动就叮铃铃地响,是春日压裙摆用的,黛玉见了爱不释手,当下就系了在腰上。 林灿则得了一个束发用的嵌珠银须冠,做工也是极为精细,轻风替他梳头的时候就用上了,配着束腰的咬鱼银扣腰带,显得人格外清俊。 巳时,甄英莲和宗族嫡系的几位小姐就过来了。 甄英莲送了黛玉一盆她养了许久的金盘荔枝,宗族嫡系三房族老林树文的小孙女林秀娟送了黛玉一个捏丝戗金镂花镶玳瑁嵌琉璃片海棠花样梳妆盒,宗族嫡系五房族老林树人的孙女女林秀丽送了黛玉一个玛瑙南瓜水丞;宗族嫡系林培汉长孙女林青霞送了黛玉一个蕉叶白砚台…… 第57章 虽然知道宗族的人有心交好自己家,不过兰祯和林赫几个对她们的到来很是头痛,年龄是相当了,可人家一开口,自己就成了姑奶奶神马的……实在伤不起。 兰祯的强烈要求她们,不许叫姑奶奶,只叫名字。 林秀丽几个拗不过,只得应了。不过有长辈在时,还是要乖乖按辈份喊的。 巳正时,苏州知府江程的女儿江城也过来了,她比兰祯还大一岁,性情温婉娴淑,对女红和琴艺绘画比较擅长,以前也是认识的,不过从兰祯他们在老宅这边守孝走动才频繁起来。她送了黛玉一幅自己画的百花图。 “大家试试我们家新做的橘饼、玫瑰饼、梅花饼、柿子饼、山楂糕、桂花糕……还有猕猴桃、柿子、冬梨、苹果、芒果……” 大家震惊了,凤梨和芒果不是三四月份才有的水果么,现在才二月份居然就能吃上了?还有这青花白瓷碗里盛的可是晶莹剔透的荔枝肉呀! “呀,我最喜欢这黄桃肉了!”甄英莲以前曾得过兰祯仿做的水果罐头,其中就有这黄桃肉。“你们看什么,这可是兰祯亲自酿制的糖水鲜果呢,还有那些蜜饯,也是她做的,很厉害吧。” 林秀娟看着呈花状拼摆的碟子里果然放着各种蜜饯,有鲜花做的,有果子做的,有的色泽晶莹蜜黄,有的红艳莹光,有的青翠欲滴……看得人眼花缭乱。钦佩道:“姑奶……兰祯,你一定要教我做这个,我要学。” 林秀娟虽然觉得喊一个大不了自己两岁的女孩儿姑奶奶很别扭,可明知对方是长辈还要自己叫名字,她更不自在。 “难道这个很难做么?”兰祯抿嘴笑问。一般的大家闺秀都会一两样的,特别是书香门第家的小姐,蜜酿花饯就跟酿花酒一样普遍。 “做的没这般好看。”林秀娟拿起象牙箸夹了一个玉兰花瓣放进嘴里,嚼了两下,“还很好吃呢,玉兰花的香味很鲜,蜜甜里透着点点的涩,口感很好。” 林秀丽捂嘴笑道:“你们不知道,秀娟妹妹也很喜欢做蜜饯,不过总做不好。” 黛玉说道:“这个是天生的,我也做不好。我姐姐说了,同样的方子步骤,就像有的人做腌菜比别人好吃一样。” “是这样么?” “当然,我试过了。”黛玉加强说服力地点了点头。 “怎么试的?”林秀丽好奇了。 “我拿方子叫我家的两个仆妇分别做,结果真的一个好吃一个不好吃。” 江城则对那些椒盐青豆,五香花生、蜜炒玉米……油炸松仁之类的吃食感兴趣,“没想到不用大鱼大肉也能办出这么风雅的生日宴。” “只要肯动脑筋。”兰祯笑笑,将一个浅口莲花碗推到她面前,“尝尝我的糖水荔枝。” 江城端起碗,拿着雪白的勺子,小吃了一口,赞道:“味道不比新鲜的荔枝差呢,待会儿给我做这个的方子吧。” “好呀。” …… 宴散后,黛玉望着人去空空的庭园,又想起了贾敏。这是她过的第一个没有贾敏在身边的生日。那含笑的,温暖而慈爱的目光,永远离开她了。 虽然姐姐说过,母亲还可能再回来。 可再回来的,还会是她的那个娘亲么? 她一直不安。 睡后的人儿不知泪湿枕衾。 兰祯轻叹了一声,拿着帕子轻轻抹去她颊边的泪痕,又替她掖了掖被角。黛玉天生敏感,出生之后父母疼爱,她跟两个弟弟也多爱护,方养出了浪漫率真的性子,哪知母亲一去,竟隐隐有向原著多思多愁发展的倾向,自己真不知如何开解她。 翌日醒来,精神却格外地好。 朝阳初升,霞光万丈,仿佛一切的不如意都烟消云散。花园里的迎春、茶花、海棠等早春花卉在葱葱郁郁之中显得分外鲜丽妩媚。一阵清风拂过,半掩在假山后边的桃树上还未盛开的花蕾竟随着吹落风中的花瓣掉落到了地上…… 是之前忽如其来的霜雪么,竟这般容易摧残? 灵感一来,文思泉涌,她不由轻吟:“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花解怜人花也愁,隔帘消息风吹透。风透湘帘花满庭,庭前□□倍伤情……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 林赫林灿一练武回来就听黛玉在园中念此悼伤之词,眉头不约而同地皱了起来。 有兰祯这么个颖慧博学的长姐在,且他们自个又是天生灵慧,学什么都容易的人,竟一点不觉得妹妹八岁就能做此诗词是多么罕见的事,只想着难怪姐姐想方设法给他们找事儿做呢,像妹妹这般多愁善感,竟对身体不利。 “妹妹。”两人走近。 黛玉一惊,面色微红。“二哥三哥。” 林赫摸了摸她的头,“四时递嬗,万物有枯有荣,我们可以感伤但不能沉溺,要向前看,走前面的路,才知道下一刻等着我们的是不是惊喜。” 林灿赞同地点了点头,道:“桃花诗的话,还是唐代吴融的比较好。” “我知道了。”黛玉小脸微红,眼睛清露似地望着他们,“哥哥不要告诉姐姐。” “不要告诉我什么?” “没什么。”黛玉眼睛闪了闪,巴巴地看向林赫,“是不是?” 那谄媚又可怜兮兮的模样。兰祯无声地哼了一下,转身往小花厅走去,“过来吃早餐。” 兄妹三个忙跟了上去。 花朝一过,整个江南进入春光明媚的三月。封靖晨与林海达成了某种协议,放心地登上了前往京城的船。 三月三,天气新。这是个天清气朗的日子。林家在凤凰镇鸷山下有百亩桃园并一座小庄园,兰祯带着黛玉去了那里小住。进了桃林,就是一片粉红的花海,空气中满是甜甜的花香,俨然陶渊明所写的“中无杂树,落英缤纷”的桃花源。 灼灼其华。 采摘桃花,煮桃花粥,酿桃花白芷酒,做桃花蜜饯,制桃花茶、桃花丸…… 黛玉从没想过桃花还有这么多用处。 回到天福镇老宅时她认真对兰祯道:“姐姐,我的那首《桃花》诗写得不好。” “诗是好的,只是太伤感,不适合你。”小姑娘的心情就该如三月里的春光,欢快明媚,纵有梢枝暗影,也是浮光清芬一般,轻掠而过。 六月的时候,姐妹两人加上了林赫林灿又去了一次鸷山下的桃园采摘桃子,这次做的是糖水桃…… 兰祯想起钟蕙的生日是八月,于是除了生日礼物又加了几十坛子糖水桃进京,几乎所有认识的人都送到了。 钟蕙接到姑苏来的生日礼,欣喜万分,她还以为兰祯不会睬她了呢。她回信给林家姐弟带了一个好消息,她嫂子的大姑妈葛仙的痴呆症不药而愈了! 一个自出生就痴呆的人竟有如常人的一天?!兰祯第一个念头就是贾敏的魂魄与葛仙的合二为一了。 这真是一个聊斋世界。 借尸还魂都是常事。 为什么不能回贾敏的身体呢,她的尸体自己保存得很好。兰祯又想到了贾敏那道还在阴司不得转生的补魂……水莽草,王夫人,哪天也叫你尝尝这样的苦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王夫人暂时动不得,近在金陵的薛家却可以。兰祯让人打听了一下,发现自薛译死后薛家的生意便呈衰落之势,接着家族的争权,甄家的落败,使得薛家生意愈发一落千丈。只薛王氏仍得意于自己斗败了族中其他几房守住了皇商的名头,薛蟠金陵小霸王的名头也更响了。 薛蟠莽撞的性子不须使人挑拨也早晚出事,何况所谓的四大家族在金陵的影响力已经微乎其微,没了甄家的照应,薛家所能仰赖的不过是京中的王子腾。 兰祯很快发觉另有人在关注薛家,甚至暗中做了些手脚。因为薛蟠在与金陵都司卫所一个都事的侄子因喝酒争妓而打死人之后,薛家的生意也出了许多问题,而忙着拿银子上下打点救儿子的薛王氏因无暇管理,有心无力,干脆将金陵各处的商铺生意结束掉。 林家并没有收购薛家的产业。 钱财这种东西有时候拥有太多就会变得危险。薛家的产业太过惹人注目,不说在皇家留了几分底,光林家与之有恩怨就不太适合接手。 年底的时候,薛蟠总算被保了出来,跟原著一样,判案的是新年新上任的应天府知府贾雨村——原著力量真强大,没有了林海的插手,这斯居然还是搭上了王子腾,复了职。 因同时动手的还有双方的小厮随从,所以贾雨村将罪职大部份推到了仆役身上,薛蟠只罚了杖责(假的)及坐监数月(两个月),处理手法倒比原著断葫芦案时强些,没留下太过明显的把柄。 只是经此一事,薛王氏深觉孤儿寡母地在金陵太不安全。看吧,如果在京城,哥哥一句话儿子哪里还需受这几个月的苦?远水救不了近火啊,若是再来个什么事情,她母子几个可靠谁去?! 第58章 干脆连庄子田产也处理掉。 薛家其他几房自然不甘心,然而王子腾势大,薛王氏也不是没有儿子,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薛王氏贱价处理了薛氏族中最赚钱的产业,连那个最耀眼的皇商名头一起带进京城。 如此短视的妇人!一名族老恨恨道:“赶紧派人将薛谦找回来!” 薛氏一族不能就这么败落了。 第42章 薛家进京(上) 庆d五十一年开春,薛王氏带着儿子薛蟠女儿薛宝钗并一干下人仆妇浩浩荡荡地进了京。 已经订了亲,准备参加明年春闱的贾琏写信来道,薛王氏并未依附王夫人,也没有住到一等将军府,因贾赦贾琏的态度,一等将军府和王子腾府上只剩下了面子上的交情。薛王氏事先使人打听过,加上也风闻了贾敏当年的死因,行事也算乖觉,只打发人送了份礼给贾母,说等安定下来再过来请安。 薛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薛王氏携着大笔金银进京,也在不乎那几个钱,在王子腾的帮衬下将自家位于京中的一处三进老宅彻底修缮了一番,便整日带着儿子女儿在娘家、王夫人处、王熙凤处做客。 新年的时候宫中就放出消息,今年要给已故义忠亲王嫡出的小郡主封泰秀、肃郡王侧妃盛氏所出小县主封泰如、明郡王侧妃吴氏所出小县主封泰宜采选陪侍入学的才人善赞。 这种小选几年一次,并非常常举办,名额也少,因为只要皇上同意宫中贵人可以从自家亲戚里挑或直接下旨征选官宦人家的小姐进宫陪读。只有宗室嫡女多,且世勋贵戚里没有年龄相当、性情合适的女孩子做伴读时才会举行采选。 薛蟠太会惹事,也不精明能干,想要永保薛家皇商的地位,光耀门楣,只能另寻门径,比如结交贵戚,又比如结一门好亲。薛宝钗对薛王氏道:“女儿想进宫参选才人善赞,只要本身有才艺,并不拘门庭高低。如果选上了,一来亲近贵人,有贵人扶持不怕别人欺侮到咱们家,二来女儿也有机会结一门贵亲,有什么事也能援应家里,不须母亲躬腰低声地去求人。” 薛王氏听得眼中含泪,只觉这个女儿实在孝顺。“难怪你父亲赞你聪慧,若是你哥哥有你这份心思才能,咱们娘俩何须这般辛苦筹谋。” “为了薛家,女儿怎么样都可以。”薛宝钗倚进薛王氏怀里低声说道。 母女两个议定,便拿了几千两纹银请王子腾帮忙将薛宝钗的名字报进宫里。 另一方面,分家之后的生活果然如贾政跟王夫人所预料的,枯寂无味。更别提什么富贵尊荣了,时间并不能冲淡过去他们所做下的一切。 贾政的名声坏了,原来还看在“荣国府”这块招牌背后的人脉势力而敷衍着他的许多官员这下连表面功夫也不维持了,碰到他也视若无睹。幸亏他是个自我感觉良好,对他人的应付当客气的,除非有人当面讥讽会让他羞愧之外,完全照搬他上衙点卯,回家与清客品文论画的生活。 王夫人就惨多了,好容易使了计从家庙了出来,贾政完全不理她,有事找她也只会黑着脸下令,一副“我没休你,你就该感激涕零”的模样,赵姨娘越来越不将她这个主母放在眼里,因为探春养在老太太身边,贾环又去了金台书院读书,完全拿捏不了她。至于儿女,元春还在明郡王府苦熬,宝玉,她寄予厚望的宝玉,如今她连看一眼都是难的……更别提京中诰命夫人之间的交际往来了,所有人好像都遗忘了她这个人一般,不管是下帖子或是送贺礼,不是没回应就是被退回。 连她一向不怎么瞧得起的妹妹进京,也不过到她府里打了个转就再没上过门。任她百般邀请,薛王氏就是不应,待她佯怒起来,薛王氏方吞吞吐吐地说怕坏了女儿名声,她方认清于京中无人愿意往来的处境。 如此一来,宝玉不养在她身边反倒是好的了,不然将来连说门亲事都不容易…… 都怪贾敏那个贱人,死了也害她! 凭王夫人往日何等地心高气傲,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认为有大福气的女儿、大造化的小儿子,实在看不出有出头的可能。 元春也就那样了,宝玉呢,她的宝玉怎么办?荣国府的爵位没了,又被老太太惯得不肯读书上进,提到扶持,大哥却对她说等宝玉哪天觉得他不是国贼禄鬼再说。分明是推托之词! 不能搓磨姨娘,不能养歪庶出子女,又没有其他夫人愿意与她往来,王夫人只能往宁国府的王熙凤和娘家这两处地方走动。 九皇子一派争储失利,荣国府分家,没了拉拢价值,王熙凤对这个心毒手辣的姑母敬而远之,王夫人几次上门她都一副不耐烦应付的模样,倒叫王夫人心里恨得牙痒痒。 听说了薛宝钗要应选才人善赞的事后,王夫人忽然间像开了窍一般,宝钗端庄大方,才貌双全,当自己的媳妇可不正好?!虽然她出身低了些,却是自己的亲外甥女,进门还能不敬自己这个姨妈兼婆婆?!更好的是薛家巨富,蟠儿又不成才,宝钗的嫁妆肯定不少…… 想到了种种好处,王夫人立即找上了王子腾,却是要他使个法子让薛宝钗落选。 王子腾实在对他的两个妹妹无语了! 她们也是大家子出身,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的?“你如今连自己的妹妹也算计?”他的话音里说不出地失望。 王夫人哭求道:“大哥,求你了,这是最后一次。如今我在京中还有什么名声,不将宝钗说给宝玉做媳妇,宝玉还能娶谁?” 就算王子腾知道她可能是做戏给自己看,然而她毕竟是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妹妹,有如今的下场也是自己在钟府下手一事安排不当的原因,心中一软,道:“好吧,我再帮你一次。” 只是可惜了宝钗。 不过有自己在,总还能照护薛家,给她和宝玉安排一个未来的。 晚间,就吩咐妻子史氏,“二妹再来问消息就将五千两纹银退还给她,就说宫里查到了蟠儿的事,划了宝钗的名字。” “真是可惜了。”史氏内心再不待见两个小姑,也觉得宝钗不错,就是出身低了些,如今又有了兄长的拖累,生生折了出头路。 “什么可惜。”王子腾将王夫人的请求说了一遍,叹道:“宝钗虽好,蟠儿不学好,早晚也受他连累,哪里能一帆风顺。” 史氏听他这么讲,心里更加不快,他怎么不提自己的女儿也受连累? 薛王氏也罢了,不过是个目光短浅没主意的人,王夫人却是面慈心狠,折腾婆家不说,连娘家的名声都没她祸害光了,再加上一个母老虎似的王熙凤,也难怪自己的女儿王熙鸾近来说亲处处碰壁了。 高门世勋之家结亲讲究门当户对,家风好的看不上自家,看上自家的不过图着老爷的权势又或结亲对象有问题,鸾儿又没有嫡亲兄弟,老爷要是有个万一,可想而之女儿在婆家的待遇如何了。 史氏越想越头疼。 第二天处理家务时,听管家说王仁又去账房支了百两银子,她挥了挥手,“以后百两以下的都给他,一个月不超过三次。” 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史氏待王仁本就不可能太亲,看在王家仅有的血脉份上,供他吃供他穿供他读书,开始时见他做错了事还想着管教两句,结果王仁嘴里应着,脸上却流露出不耐烦之意,转头还跟王子腾告状,几次之后史氏便冷了心。 后娘难为。 待他好,待他坏,他永远怀疑她的用心。这样自私又爱猜忌的心性,将来就算靠着父荫在京中立足,也不会是女儿的倚靠,由他去了。 回到房里,史氏心情抑郁。“嬷嬷,你说该怎么办?” 唯一的骨血,她怎么能委屈了。 许嬷嬷年纪大了,在府里已经不管事了,只是史氏感情上离不了她,她也不想离了自己看着长大的夫人,所以还留在史氏身边,闲时陪她说说话解解闷。如今看她为了王熙鸾的亲事这般操心焦躁,心中也是为难。 她虽为奴婢,却一辈子在侯门深宅里过来的,经过的事见过的人比谁都多。沉吟了许久,才对史氏提议道:“夫人不如给小姐挑一门外地的家风清正的人家,也许不如京里高门大户看着显赫,却胜在稳定。” 可她就这一个女儿怎么忍心看她远嫁? 许嬷嬷见她犹疑,劝道:“夫人切莫为了一时的心头好而放弃了长远打算,只要小姐好,别的有什么打紧。” 史氏抓紧了手中团扇,久久方道:“嬷嬷说得对。”娘家两位堂兄不也远着宁国府和自家么?可见王家的风光也不是人人看好的。 一想到前年贾敏在钟府遇害后引出来的风波,便是她这个深宅妇人也心中生出不安,那样的事,京中多少人家遭了贬斥,而自己家居然安安稳稳? 这样的安稳让她有暴风雨前的宁静感。 “嬷嬷,明天陪我回娘家一趟。” “是。”许嬷嬷也深知如今王家的情形,高高在上,趋炎附势和奉承的人一堆,真正可以相信交往的却太少。夫人好歹是保龄侯和忠靖侯打着骨连着筋的嫡亲堂妹,利用手中人脉替小姐寻一门好亲应该不难。 第59章 “夫人,宁国府派人来报喜,他们夫人今早生了个儿子。”外头的管事娘子进来禀道。 “啊,这可是好事。”史氏笑容满面地吩咐人送去贺礼,心中却道这王熙凤倒是好福气,还以为她一双眼睛光盯在宁国府的中馈和后宅那些莺莺燕燕身上了呢。 王熙凤弄权的名声就跟她好妒的名声一样响亮。 也不知是否一物克一物,原著中风流无忌的贾珍碰上了美艳又会来事儿的王熙凤,着实迷恋了好一阵子,过后虽然情淡了些,但有王子腾在,他对王熙凤也是敬重有加。 贾蓉如原著般娶了秦可卿为妻,贾珍垂涎秦可卿的美色,却因王熙凤治家颇严而找不到接近的机会,贾蓉和秦可卿的感情尽管谈不上多好,却也和睦。 如此过了两年多,早知贾珍荤素不挑的王熙凤抓紧机会怀了孕,又往贾珍房里塞了许多通房,勾得贾珍一时间忘了秦可卿,也少了往秦楼楚馆跑的次数。王熙凤暗喜得计,为了腹中胎儿,稍放了些琐事让秦可卿管着,大事却自己把着,掌控着整个宁国府。 没了长辈制肘的王熙凤活得比原著中还滋润实在让兰祯讶异,不过如果结合宁荣两府也是被人算计了富贵气运的猜想,便没什么意外的了。贾家尽管不如林家有她这么个天生凝聚气运的人在,但在蝴蝶翅膀的扑扇下,好歹也慢慢生了改变,不至于如原著般气运耗尽下场凄惨。 ****** 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 四月份的时候,兰祯收到了封靖晨迟来的生日礼物。那开紫檀银包边嵌象牙花卉的匣子,里面放着一套二十八件的银绞丝嵌钻头面,那一颗颗或大或小,或攒花,或点缀的钻石,不知用什么方法打磨得璀璨晶莹,一点也不输现代的切割技术。 这个世界流行翡翠,但钻石却并不流行。可能是切割技术的问题,没能将原石切得光彩照人,也可能是庆阳王朝不产钻,周边国家也没有钻矿的原因。 封靖晨觉得兰祯会喜欢,而他也确实猜对了。 上一世她享尽尊荣富贵,稀世珍宝与清雅华美的首饰空间里收藏了好多,钻石的也有,只她并不想轻易动用。 这些首饰送得刚刚好。 盒子里还放着张纸,打开一看,上面笔力端凝地写着一首诗,正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d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端亲王爷对姑娘可真有心。”东琴笑嘻嘻道。 兰祯耳根一热,将纸重新折了起来,随手夹进一本书里。指了指桌上另外三个盒子,“给二爷三爷和四姑娘送去吧。” “是。”广月拉着东琴走了。 到了龙王爷晒鳞之日,应林赫的要求,兰祯早早起来给几个弟妹做了汤面。 “二哥,你能一口气吃完吗?”黛玉好奇地看着林赫碗里的久久长寿面,一根到不头呢,上回她跟石生都不能吃完。 “试试看。”林赫先喝了口汤,接着开吃。 黛玉看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吃自己碗里的。这面不能搁太久,太久就面了,汤喝着也不爽口。林灿就淡定多了,他觉得大哥就是为了在妹妹面前保持他“高大”的形象也会将面一口气吃进肚子里的……他猜对了。 林赫不到一刻钟便将面吸溜下肚,开始慢悠悠地挑起碗里的鲜蚵鱼翅筋肉吃着。 黛玉瞪大了眼,想到自己上回的表现嘟了嘟嘴,低下头学着一口气吃完面条……失败了!那蹙眉懊恼的可爱小模样,让一直观注她的林赫唇角微微上弯。 兰祯摇了摇头,开始吃自己的。“赶快吃,吃完一起将书房里的书和字画都拿出来晒晒。” “是。” “姑娘,有京城的来信。” “拿过来吧。”是钟蕙和徐媛娘的来信。兰祯拭了手,将信打开,笑道:“时间也掐得太准了些。” “错了二爷的生日,这喜气便差了一成。”广月说道,她对京城没好印象,对钟家更是没好口气。 兰祯没有斥责过她这种稍显逾矩的说话,因为她深知广月是个外柔内刚行事温和慎密的人,会这样,是因为她心中不平,对昔日的主人贾敏,对情同姐妹的淡云。 只要她不会在客人面前失礼就行了。 人不是动物,是有感情的,特别是身边侍候的人,她从不要求她们私下里也规规矩矩一板一眼。一张一驰,才是最好的驭下之道。 “给二爷的礼直接拿到清风送爽斋,另几匹贡上的缭绫挑颜色合适的送到四姑娘房里。”东西不少,兰祯也不细看,直接吩咐下人归置。黛玉跟她住璧月清和院,林灿跟林赫住清风送爽斋,这两个跨院隔着府中花园,离主院不远。 “连生,今年我们还去不去鸷山摘桃子?” 去年兰祯送的糖水桃在京中反响很好,钟蕙和徐媛娘几次邀请闺友赏花聚会,拿出来请人品尝,家里人和朋友都很喜欢,两人是毫不客气地在今年的生日礼单里点了这个。 “要去。”林灿和黛玉同声道。 除了这个,两人在信中不约而同地写了徐钟两家的喜事,徐媛娘开门见山,钟蕙则半遮半掩。 原来甄家一出事,钟楚元和夫人周氏立即给钟蕙订了一门亲事。女婿人选正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徐好古的嫡次子,徐媛娘的二哥徐文清。 徐文清在庆d四十九年时以弱冠之龄中了进士,本来与订亲的人家说好喜上加喜的,结果还没来得及成亲,未婚妻就一场急病去了。 徐好古的夫人是个爱子的,失了这门亲事也不愿随意给儿子另订一门亲事,一拖就拖了两年,才说上了钟蕙。至于隐隐传出九皇子要纳钟蕙为侧妃的事,徐家并不在意,钟家若是那攀附权贵的也不会将女儿留到十六岁(虚岁)还不说亲了。 尽管男女双方年龄都有些大了,亲事却仍按古礼进行,因此婚期并不赶。 兰祯备了份礼打发人送至京城给钟蕙添妆贺喜。 除了以上的事,钟蕙还略提了下葛仙。 恢复了神智的葛仙并非猜想中半点不记得痴呆时发生的事,仿如从浑浑噩噩的梦中醒来,适应良好。钟蕙跟着钟夫人去葛府探望了几次,没看出什么异样来。 兰祯觉得恢复了神智的葛仙保留了痴呆时的些许记忆对她是比较好的,如此一来,不管是她自己亦或是葛府上下,都不会在心里存着疙瘩。想了想,她写了封信给林海,将葛仙的事婉转提了一下。 林海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对他来说,心爱的妻子还是那个在梦中不能淡去的贾敏。葛仙就是拥有了贾敏大部份的灵魂,也不再是纯粹的贾敏了,她也是葛仙。 更别说这一切都只是猜测。 第43章 薛家进京(下) 京城薛家。 “欺人太甚!”从儿子口中得知女儿名字从宫中采选名单上被划掉是自己的亲姐姐王夫人所使的计,为的是想将女儿许配给她那个宝贝儿子贾宝玉后,薛王氏又气又怒,“原道她只是对外人狠毒,不想连自己的亲侄女也算计!” 更让她伤心的是,她的哥哥宁愿帮狠毒的姐姐也不想着拉自家一把,为什么?!“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薛宝钗默默拭了泪,低声劝道:“妈,我们在京里还得靠着舅舅,这件事只能装做不知道。”她又问薛蟠,“只是哥哥又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舅舅不是退回了五千两么,娘没收,我就想着从店里抽些钱走走内务府采买的路子,结果那管领是个消息灵通的,说不能给妹妹补上名字了,但却能卖我一个消息。”薛蟠也很恼火,不帮就算了,竟然还扯自家后腿,这舅舅到底是怎么想的?!倘若不是惧怕王子腾权威,他早打上门去了。 听他这么说,薛宝钗倒高兴起来,“妈,我看哥哥进京后行事倒机灵起来了。” 薛蟠长这么大还没听妹妹这般称赞过自己,摸着头傻笑。薛王氏也是一脸回过味的欣喜,“是是是,蟠儿若能撑起这个家,也不怕你妹妹没个造化。” 薛蟠眼见连母亲都赞起自己,越发得意自己银子没白使,说道:“我还从内务府接了趟珠子生意,竟得亲自到南边采选上好的才行。” “你要亲自去?”薛王氏又惊又喜,惊的是儿子从未单独出门做生意,现在年纪也小,不说生意做不做得成,要是路上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喜的是儿子真的长进了,还从内务府接到了难得的珠子生意,若真的成了,便真能在京中打实了皇商的名头,立稳脚跟。 薛宝钗明白母亲的担心,提议道:“母亲不若派两个能干的掌柜路上帮衬哥哥打点,再加几个随从护卫,有什么事也不怕应付不来。” “你说的对,我这儿还有你舅舅的名帖,到时你带着,别人也不敢欺负了。” 第60章 定了主意后,薛蟠果然带着管事随从一路南下,薛王氏则带着女儿宝钗在家理账,闲时便往娘家走动,京中的生意慢慢地也做开了,虽然一时进项不大,却也没有人敢打主意。 七八个月后薛蟠回来,果然带了一批上等珠子,销了内务府的单子后还剩了几盒,薛王氏便做主给娘家送了两盒,王熙凤王夫人及贾母处各送了一盒,自己和女儿只留了一盒打了新流行的首饰。 这单珠子生意所赚的银两扣除薛前后在内务府的打点并一路花销,以及自家珠宝店铺预留的、送人的,不但没赚还倒贴补了几百两,不过薛王氏和薛宝钗认为已经值了,至少,她们的儿子(哥哥)已经踏进了生意门坎,以后会越来越好的,毕竟他还小,还有成长的空间。 薛王氏想着将生意交给儿子打理,却又怕他年纪轻,顶不住事。她虽然溺爱儿子,盼着儿子长进,却也明白这趟珠子生意能做成大半归功于她派给儿子的两个管事,那是薛父手中得用的,忠心又能干。 “妈,哥哥未及弱冠,还是多读些书明白事理要紧,底下的生意有掌柜的管着,哥哥只要隔段时间巡视一番也就可以了。” “我也这么想,既如此,蟠儿,你有时间多往贾家及你舅舅处走动,不然就白往荣国府塞了那么多礼了。借此与荣国府保持往来还是必要的,咱们在京中也能多一条路。”薛王氏经了宝钗被哥哥姐姐使计删了名字一事,彻底明白了靠人不如靠己,将薛译死后的软弱与对娘家的倚赖都收了起来。 薛蟠想了想,答允了。 他并不喜欢一味地读书,也不喜欢整日待在店铺跟掌柜们学生意经,这样偶尔读几页书,与几个世家子弟交流一下(流行的艳诗和话本),偶尔巡一下店铺,或出门做生意……的生活最合他性子。 “对了,我这趟出门还得了样宝贝。”他拍了拍头,翻箱倒柜地寻了件东西出来。 薛王氏和宝钗一看,是面镜子,背面有凤凰形的把手,周围环绕着水云湘妃图案,镜面发着萤萤光芒,十分漂亮。“还不如哥哥以前送的镜子精美,怎么说是宝贝?” “妹妹别看它没有镶珠嵌宝,可有一异处是别的镜子没有的。”薛蟠得意地将镜子拿近给她们看,“瞧见里面的人像没有?这镜子拿着可照到一里之外,人的胡须眉毛都数得清,如果照着美人,那美人的影子就会留在镜子里,磨也磨不掉;假若改了装重照,或者换一个美人来照,那前一个影子就会消失了。” 薛王氏和宝钗往镜子里一看,果然里面照着一个相貌秀美的村姑。薛宝钗脸一红,想也知道这貌美村姑是怎么来的了。薛王氏瞪了儿子一眼,又将目光移回镜子,赞道:“果然是件异宝。你怎么得来的?” “有个捕珠的捉了只大鳖卖钱被我撞上,我瞧它头上有白点甚是特别便将它放回了河里,隔了一天晚上,做梦来了个大汉,说他是八大王,谢我救命之恩,给了我吃了个果子,又送了面镜子给我,梦醒后嘴巴里还留着果香,手里也握着这面镜子。我试了一下,镜子就像梦中大汉所说,真的能照到一里之外的人,也能留下影像,就带回来了。” 薛宝钗欣喜道:“哥哥这是有了奇遇,好心有好报,所谓八大王定是那大鳖了,那果子对哥哥也是有好处的。” “正是,我吃了那果子第二天醒来就觉得人精神了许多。”薛蟠笑着。之前带着管事一路南下他还有些不耐烦他们的说教,可那天之后,他仿佛明白了事情的轻重缓急,见了烟花繁华之处虽有留恋,却不会再不管不顾地按自己的心意行事了。 这可比做成生意还教薛王氏高兴。过了许久,她说道:“这件东西是个宝贝,留在我们家别说起不了用处,被别人知道了还会招来祸患。” 薛宝钗点了点头,留在哥哥手里只会使他留恋美色,说不定真会惹祸,只是轻易献出去又不舍,便道:“这样的异宝只有献给高位的人才能发挥它的用处,不若藏个一年半载再将它拿出去,给哥哥求门显贵的亲事也好,给咱们家打通门路也罢,才不亏了这宝贝。” 薛王氏听了连说,“有理,你哥哥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又问薛蟠想娶个什么样的妻子,不等他回答,又自己罗列了不少要求,什么门第根基富贵,什么针黹女红管家的,足足有二十几条。 薛蟠忙道:“儿子别的不求,只要媳妇好看贤惠就行。” …… 因宝镜一时送不出去,薛蟠便时时拿着它扫掠京中美人,一次在镜中看到不少随从仆妇护拥着一顶青轿前往护国寺上香,他想着必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夫人小姐,便专门盯着轿子看,等到了护国寺门口,果然从轿里走出来一个女子,蛾眉杏眼,琼鼻朱唇,眼波流转间带着娇俏妩媚,顿时失了魂,想着定要娶这样的女子为妻。 翌日兴冲冲地带着人到护国寺一问,方知昨天来上香的是肃郡王的第三个女儿叫封泰娥,虽是庶出,却也是皇家血统,尊贵万分,不是他一个皇商能娶得起的。 薛蟠并不甘心,夜里对着镜子里的美人痴想,日里便处处打听肃郡王府和封泰娥的事情。 薛王氏和薛宝钗很快发觉了他的异样,知道了他的心意后,觉得也不是没有机会。一来这封泰娥虽出身皇家,父亲是个郡王,母亲却是个出身低贱的歌姬,并没有嫡女才有的县主封号,京里的高门大户权势之家怕也看不上她。二来,肃郡王近年权势虽大,倒底还没有储君的名头,将一个庶女许给他们家,换来薛家满门的支持,也算是一份力量。三来,可以用这宝镜做聘礼,相信肃郡王会喜欢它的妙用的,就算是献给圣人也能得脸…… 第44章 葛仙(上) 听说皇商薛家上门给独子提亲,封靖昕大怒,“泰娥也是他一个小小皇商匹配得起的?” 就算这个女儿生母身份低贱,不得他宠爱,也是皇家血统,一个商家也敢上门提亲,这是看不起他觉得他没有机会御宇天下?! 肃郡王妃江氏素知他心胸狭隘,柔声安抚道:“王爷且息怒,依臣妾看,这门亲事颇有可为之处。这薛家也不是普通皇商,在金陵可是与贾王史三家号称四大家族,人称‘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可见不止家财丰富,其背后势力也是不俗的。” “哦?”封靖昕狭长的眼睛眯愈发细长了,“贾王史薛?就是宁荣二府的贾家,一门两侯的史家跟王子腾?” 江氏抿唇笑道:“泰娥虽说出身矜贵,到底有个上不得台面的生母,她的亲事最好也不过嫁给官宦人家子弟,亦或许给新科进士,于王爷的大业还不如嫁进薛家作用来得大些。” 封靖昕一想,可不是。庆阳王朝分世家与贵族,能称得上世家的至少要有上百年的传承,祖先或是大儒,或是豪门,代代皆有人在朝为官,根基人脉难以动摇。这些人家,讲究规矩礼法,他们一般不纳妾,就算纳有妾侍也少让他们生出庶子女,就算难以延续血脉也会从旁支过继嫡子继承香火,对子女的婚姻极为重视,第一条便是非嫡出不嫁娶,其余还要考虑联姻对象的家风、门第等等,与勋贵之家截然不同。 勋贵之家,至尊至贵的无疑是皇室,再者便是宗亲。可就是皇家想要与世家联姻,人家还看不上。排在第三的,便是王朝建立时封爵的开国功臣,这些功臣勋贵只要不犯谋逆,便有爵位传承,只要家族子孙上进,经营有方,便可代代享受庆阳国君的厚待,就算一时获罪抄家,只要子孙中有能为的,看在开国时的功劳,君王也会念及旧情不吝提拔,算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勋贵豪门,这些人家联姻一求富贵二求门第,说难不难,说不难也难,端看什么人家。 排在第四层的就是一般的官宦人家了,这些官宦人或为大家门第里的庶出子弟,或为富绅、寒门出身苦读之后进士及第,他们的婚姻更侧重于他们本身的才干能力,愿意与他们联姻的便如赌博一般,看中的是他们未来的发展,是否能给联姻的一方带来助力。而这些官宦人家,得帝王重用的一般称为新贵人家,是帝王用来平衡朝政的刀枪,能三代稳立朝堂的很少,因为得罪人,不过也有从此家族兴旺,步入书香世宦行列的。 所谓宗室女,虽然亲王所出皆称之为郡主,郡王所出皆称之为县主,但能够享受朝廷册封和俸禄的只有嫡出,而且限定了亲王府只能册封一个郡主一个县主两个名额,郡王府却只有一个县主名额。当然,如果没有嫡出,侧妃所出的,也可以上折请封,能不能成要看皇帝的心情。 之所以卡得这么严,是因为庆阳王朝并不限制驸马和郡主县主夫婿的仕途发展。 谁能想到庆阳王朝前几代帝王不是没能生出一个公主就是生出的公主没能活到成年,到了肃郡王这里竟一下子连生几个女儿,唯一的儿子还身体孱弱……比将起来,也不知是谁更欲哭无泪一些。 第61章 封靖昕再蠢,也知道没有健康聪明的儿子,自己这皇位夺过来也没用,传给谁呀?就算自己的嫡女庶女能在老父跟前给自己挣分,可死去的老大废太子和老四明郡王也各有一女呢,说起圣眷,老大的那个又是嫡出又是幼时失怙,更得圣人怜惜,自己家的这些个女儿加起来也赶不上一半,因此,竟不如儿子来得划算。 女儿,唯一的用处也就是联姻了,天然的姻亲同盟,比自己千辛万苦收拢来的势力更保险。 他自认心机手段都不错,可惜朝中官员眼睛都给蛤蜊糊住了,太子一去,眼中只看到装腔作势的老四和到处收买人心的老九。众兄弟里,除去一味往吃喝玩乐发展的老五(顺郡王封靖显)和沉浸于诗画中的老十二(惠郡王封靖昃),老四有过继出去的老十八(封靖晨)相助,老九有老八附骥,只有自己孤身作战…… 生母贤妃虽为四妃之一,却早就色衰爱驰,若不是心计手段不错,又生了自己这个儿子,凭着外祖在清流中的那点子名声,哪里坐得稳位子,斗不过甄贵妃也罢了,竟被一个性情软懦貌不惊人的顺妃后来居上压制住了!? 只有手中的权势和利益才最实在,名声,嗤。 早些年外祖和自己的门人也宣扬自己礼贤下士的名声,还不是比不过太子的正统,那些清流看老四都比自己好,要不是后来自己将嫡长女许给西宁王世子,哪有今日的风光?! 诸多念头在他脑中电闪般转过,他又盘算起封泰娥这个即将及笄的女儿。 封泰娥不比早就嫁出去的嫡女封泰珍,不仅生母出身低微,连养母都没有……这些年除了放在她身边的教养嬷嬷,根本没人管过她,因为不是唯一的女儿,又不得自己喜爱,自己素日也很少在意她——这也说明了这个女儿不管是性情、心机、才艺,都不会太出色,不然自己怎么会注意不到?! 这样看来,想给她说一门好亲也不容易。 如果许给薛家,倒是一箭数雕的好事。 钱嘛,谁也不会嫌多的,女婿孝敬岳父理所应当,薛家是一个很好的钱袋子。当然,如果能通过薛家拉拢贾王史三家及其背后的老牌勋贵世家也不错,顺便瓦解老九的势力……痛打落水狗这种事,封靖昕一点都不觉得有失风度,实际上他最喜欢干这种阴人一脚的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达到最大的效果。 不过,他向来容不得别人干涉他的决定,森冷地睨了江氏一眼,道:“王妃今日倒是好算计。” 王妃江氏心机深沉,否则也不能在嫁了封靖昕之后牢牢把住后宅,生下长女封泰珍时伤了身体,之后近十年的时间封靖昕的十几个侍妾通房里只两个生下庶女,其中一个幼年夭折,一个是贱妾所生,就算后来又纳了个侧妃盛氏,依然只得了个女儿,而她自己则在隔了九年之后养好了身体再次成功怀孕,生下了封靖昕了长子封泰f。 听了封靖昕的话,她笑了笑给他端上一碗茶,“因为薛家给臣妾身边的人塞了一笔银子,臣妾看在银子的份上帮忙说几句好话也不费什么,拿主意的还不是王爷么。” “王妃能坦白,本王很高兴。”封靖昕眉头微挑,接过茶碗轻呷着。 他的表情根本看不出喜怒与否。江氏故作懊恼不舍,“好吧,薛家还说若王爷允婚,会在聘礼中添上一件奇珍。” 奇珍?能让薛家认为是奇珍的应该不是凡物吧?封靖昕心头一动,把玩着手中的白玉莲纹茶碗,道:“可知是什么奇珍?” 再过两年就是父皇的七十大寿…… 想到庆d帝近来越发不中用的身体,他眼睛眯了眯,也许不用两年,他就能心愿得尝。 ****** 庆d五十一年十月初九,在万圣节这一天,暨肃郡王将第三个女儿许给皇商薛蟠为妻后,又暴出了一件令朝中百官目瞪口呆的事情来。 肃郡王封靖昕恭请圣人将葛首辅的长女葛仙指给他做侧妃。 葛青山差点厥了过去,立马老泪纵横地对着圣人表示,因为长女出生即有痴症,因怕耽误别人家一直不敢许亲,今年虽有好转,但一般的生活常识和世情往来仍懵懵懂懂,万不敢将她嫁进郡王府,失了皇家体统…… 话说肃郡王今年三十九岁,葛首辅的女儿三十三岁,年龄是很相当了,家世门第方面也般配,但人家不愿意呀!庆d帝对忠于自己的老臣还是很体恤的,再者,他也觉得堂堂皇子纳一个痴呆了三十几年的女人做侧妃影响皇室声誉是一回事,怎么想都透着古怪。 这十余年来被儿子折腾得有些胆战心惊的庆d帝又脑补到阴谋夺嫡上头去了。 这朝中百官谁不知葛首辅忠心耿耿啊,就是因为有他领头的一班子不站队的文臣在,自己就算年老精力不济,也能安心坐着龙椅。联想到两个月前这老二把自己的庶女嫁给了薛家,引得甄贵妃暗泣,哭诉儿子堂堂一个皇子被臣子糟践……他当时就觉得钟府那事老九和王家虽有不可推卸的过错,但里头也真有老二插手的痕迹…… 莫非这一切真的是贤妃跟老二的布局? 看着葛青山惶恐颤悠地说自己年老不济,请求致仕……庆d帝眼中恼色一闪而过,若非今天是万寿节早站起来踹封靖昕一脚了。“爱卿之事改日再议。爱卿放心,卿女已过了选秀之龄,婚姻大事没有你们夫妻首肯,谁也不能强求。” 葛青山心中稍安,这是圣人给的保证了。 封靖昕却心中冷笑,他是知道父皇不会让他娶葛青山的女儿,不过他的目的也只是想将葛青山拉下首辅大臣的位置罢了。便一脸委屈地上前道:“前些日子儿臣得了一面宝镜,上面有一女像,儿子一见倾心,多方打听,才知是葛老大人的爱女,这才——” 他可是一片好心,维护他的女儿名声呢。给脸不要脸! 在众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中,他当即呈上宝镜,更将宝镜的神奇之处大肆描绘了一番,道:“这样的至宝也只有父皇才配拥有,儿子本就是搜寻来孝敬父皇的,能有这样的际遇也是缘分。” 缘分个屁!封靖明没想到自己的二哥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葛爱卿,你来看看。”众人远远地只看到镜子精美的造型和背面的凤凰形把手,暗暗羡慕葛青山圣眷浓厚。 葛青山恭敬地上前,一瞅皇上手中的镜子,脑中一阵晕眩,不由跪伏在地,心中崩裂。那镜中照出的人儿,真的是他的女儿葛仙。 云鬓堆鸦,秋水剪瞳,琼鼻粉腮,迷人的丰韵中透着孩童似的清纯稚嫩,揉成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独特风情……这分明就是自己养在深闺的爱女。 一个闺中女子的小像被人拾去尚且会坏了闺誉,何况女儿映于镜中活生生的相貌被一个男子拿着日夜思念。他沉默地垂下眼皮,掩住心中喷涌而出的愤恨,肃郡王! 庆d帝知他委屈,随手将镜子反扣于盘中红绸上,对封靖昕道:“你的孝心朕知道,只是婚姻之事乃结两姓之好,也要人家女儿愿意才好。” …… 闻知此事,葛仙如遭雷殛。 是,她是葛家女,可她也是林家妇啊,与林海夫妻恩爱的记忆犹在骨里,对儿女的思念一日不忘,倘若不是念着葛家骨肉之情,放不开对贾家的爱恨,顾忌着世俗礼仪,她又怎会强忍着三年不与林海联系? 守得云开见月明,眼见能与家人团聚了,却横生这样的枝节来!葛家与贾家不一样,葛青山从一寒门学子到位极人臣,齐家治国,没有为人诟言之处,所谋所思并非眼前的辉煌。她心中明白,除了死,她只有嫁进肃郡王府一途,否则葛家的名声,葛家女儿的清誉……全都完了! “我绝对不同意,仙儿好不容易才过上几天安生日子,怎么能嫁到肃郡王府那个虎狼窝去!?”葛老夫人抹了泪语意坚决,整个京城谁不知肃郡王妃面慈心狠,十几年来府里的良家妾是竖着抬进去多少早晚横着抬出来多少,不是死于横祸急病就是一尸两命难产而亡。 葛攸也是恼恨非常,他两广按察使的任期已满,瞄准了新空出来的两江督抚正二品职缺,且二弟日前才跟他提起,将大妹许给两江盐运林海做填房的事,虽然林海已有嫡子嫡女,但林家乃世勋之家书香之族,底蕴深厚不是自家可比,林海才华人品又佳,兼位高权重,倒比那些想着攀附自家权势的好些。两家亲事若成,不仅省了被亲家拉入几个皇子夺嫡的漩涡,自己进入江南官场也有人帮衬,正是一举数得的好事。可目前出了这事,不能不让他觉得是冲着自家来的。 “仙儿是绝不能嫁进肃郡王府的,否则葛家与肃郡王府就掰扯不开了!” 葛青山从来就没看好过封靖昕,也早看出了庆d帝在暗中培养四皇子,只是如今庆d帝精力不济,不管是对吏治的整顿亦或是对朝中官员的控制也都大不如前,偏偏九皇子势弱后二皇子趁机崛起,拉拢了九皇子麾下不少官员,又有西北军权在手,庆d帝也不得不顾忌三分。 第62章 “那怎么办?妹妹的闺誉不能不顾。”就算拒绝嫁进肃郡王府,难道葛仙还能嫁进旁家?就算哪家不在乎她之前的痴症会影响下一代,不在乎外头的流言蜚语,可他们敢拿家里的前程跟皇家颜面作赌吗? 葛修更头疼,别人不清楚,他却隐隐猜出妹妹的痴症之所以能好是因为补上了贾敏的魂魄。葛仙没说出来,是顾念着父母的心情和葛家的名声,他心中感激,也愈发疼爱这个懂事的“妹妹”,见她三年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谨守妇德规矩,也没有与贾家联系的打算,决意成全她与林家的缘分,没想到临门一脚,闹出了个肃郡王。“要不让妹妹装病?” 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虽能一时遮挡,圣上这时候不愿葛家站到了二皇子这一边自然不计较,但难保将来登基的新皇说不定哪一天就觉得葛家不将皇家放在眼里了。再说,肃郡王势力强大,避入庵堂并不保险。 未待葛家商量出一个妥当的办法,管家已匆匆进来禀告:“肃郡王命人抬了聘礼,正往府里来了,怎么办?” “欺人太甚!!”葛青山脸色铁青,双手微抖,他步入仕途几十年,风风雨雨,还未教人如此欺上门过。 第45章 葛仙(下) 葛仙避回房中跌坐椅上。怎么办? 她固然可以说服父母将她远嫁江南,托庇在林海的权势之下,可将来呢?她能为了一己之私,弃葛家林家的未来不顾么? 第一次,她恨自己处处顾虑,没有听从心意第一时间冲回扬扬州,或者第一时间跟林海联系。不是认定了林海,认定了几个儿女么,还在乎什么名声,还想着什么三媒六聘……她低笑了起来,命运怎么这么捉弄她呢? 颈间一点绿意滑了出来,是以前女儿送给她的安魂木晶!这东西在她死过一回后才知道珍贵。葛仙死死地盯着,有一瞬间竟死了自残的念头。 不,不行! 生命是何等宝贵,她已经失去一次,不想再跟丈夫儿女阴阳相隔。 她猛地站了起来。不过是个镜像被人看了去,有什么了不起!她偏偏不嫁,肃郡王能耐她何。反正痴呆过三十几年,葛仙的名字有谁不知道,大不了,她再等几年,她就不相信,上位的一定是肃郡王! 转身正想出屋去跟父母说清楚,忽然一道亮光在自己眼前划过—— 她张了张口,什么话也没说地倒进床里。 迎着窗外日光,明亮匕尖几滴鲜血洒落地上,仿若雪地红梅,分外刺目。 …… 一回来就听说他那高大威武仿佛无所不能的父皇在万寿节后病倒,封靖晨匆匆去了趟明郡王府,得知没什么大碍松了口气,将自己整理好的资料给了封靖明,道:“这是我搜集的罗刹国情报,还有西北详细的兵防图,四哥看看吧。” “父皇那里你怎么交待?”封靖明问道。 “这是我在路上整理的,他那里我直接将原始资料给他。”封靖晨不以为然,起身道:“我这就进宫看他,四哥还有什么吩咐?” 封靖明唇角微勾地看他,“真的不考虑蕴雪?她对你可是痴心一片。” 痴心一片?封靖晨淡嗤,“我认识她也不是一两天,喜欢她还用等到今天。” “也是。”封靖明笑了笑,“那你去吧。” 吴玉琼虽然是自己的侧妃,可更重视吴家的未来,吴蕴雪如果真喜欢十八弟怎么小时候不喜欢,现在就喜欢了?还不是因为端亲王的爵位。他虽然重视吴家,可也不会为了吴家打破自己后宅的平衡。 封靖晨出了书房,从封靖明贴身内侍陈福口中知道府里的吴侧妃又接了她的侄女在西院住了大半个月,眼中冷光一闪,“你告诉四哥,最近我没空过来了。” 要不是这两个女人,他也不必放着安逸日子跑到大西北,差点去了半条命。 好在收获也多。 “是。”陈福点了点头,吴蕴雪在明郡王府的事本就是主子授意透露给端亲王知道的,不然他也不敢乱说。 顺利地进了宫,见到了“病卧”在床的皇帝。 虽然瘦了,精气神不怎么好,不过还能喝完一碗汤,说明胃口不差,没有大碍。封靖晨松了口气,一板一眼地行礼请安,虽然对这个父皇各种不满,但有总比没有强。 “起来。”庆d帝半躺在榻上,眼皮微抬地瞅了眼瘦成一副骨头的封靖晨,挥手让门外的赵得海去喊太医,哼道:“长这么大也不懂得照顾自己。”中间有两个多月失去这个儿子的消息,他差点以为…… “我身体好着呢,倒是一回来就听说父皇身体不豫,现在看着倒还好,御医怎么说?” “就是人老了,需要静养。”庆d帝没好气道:“没被你们这些不孝子气死。” 老大谋逆自戮,老二不顾脸面地算计朝中大臣,算计着自己屁股下面的龙椅……这个臭小子一过继出去就跟脱了缰了野马,一年到头不是天南就是地北,连万寿节都不回了,可见也不将自己放在心上。想起自己的几个儿子,庆d帝心中生出淡淡的怆然,坐上了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又如何,同样逃不了生老病死,子孙不肖。 “父皇可别一竿子打死人。”封靖晨一点面子都不给,拿出一个青玉盒来,“此次儿子前往西北,不仅带回了罗刹国的情报、西北详细的兵防图,还得了一棵仙草,可惜没能赶上父皇的寿辰。” 庆d庆听说得了罗刹国的情报还有西北的兵防图面上一喜,连身体也觉得轻快了些。“快点给朕看看。” 封靖晨只好将青玉盒放到一边,先将路上整理好的资料呈给他看。 庆d帝翻看手中资料,越看脸色越沉,半晌便觉得身体疲软,精神也不能集中,“我老了!”他叹了口气,将资料放到一边。 “一会儿去看看顺妃吧,这一年来她也担心你。” “是。”封靖晨过继到已故端亲王名下,虽然进出宫廷比以往方便,却再也不能随意进入后宫给他的生母请安。而且明面上,他也不能再喊庆d帝“父皇”,要喊也只能像现在这般私下里相处时喊。 “父皇,要不您现在就用鹿御草吧。” 看着一向无所不能威仪赫赫的父皇仿佛老迈的雄狮,强撑着王者的暮光,封靖晨心中生出酸涩之感。 “什么鹿御草?哦,你刚才说的仙草。”庆d帝以为不过是几百年的灵芝之类,随口道:“跑一趟西北居然还让你撞上宝贝了?” “这种草能起死回生,解除人体的一切负面状态,我也是受了伤逃到北地群峰那里被一群野人所救,阴差阳错才知道的。” 庆阳王朝地域广博,北疆是一道天然屏障——山脉绵延,雪峰参天,靠近脉雪峰的是冻土和草原,在这里生活的有世代以放牧为生的蒙人、未开化的野人及犯了罪被贬徙至此的军户和罪犯。西北方好一些,水草丰茂,是为平安洲,西宁郡王孔彭便驻守这里。 与平安洲相接的是罗刹国,罗刹人凶悍,庆阳朝建国后,两国一度设了互市,商贸往来,互通有无。然而罗刹国土贫瘠,仍如史上一般,熬不过去便发兵侵掠庆阳……因平安洲难守易攻,是庆阳王朝的驻防重点。 这也是庆d帝知道西宁郡王野心不小,却一直没有动他的原因。西北军不是铁板一片,却牵一发动全身,若是引来罗刹大军入侵就不好遏阻了。 可对帝王来说,掌着兵权的异姓王无疑像悬在头顶的一把刀,即便不能除去也要保证这把刀落不下来,或者在落下来的时候有办法阻挡它。 封靖晨为了躲避吴蕴雪的纠缠,也为自己的将来博取更多的资本,仗着自己武功不错,只通知了庆d帝和封靖明一声就独自去了西北。 事情很顺利,只是摸进孔彭的书房出来后不小心被发现,一路被追杀进了罗刹国,之后两国边境卡得更严——孔彭怀疑盗取军事资料的不是罗刹国奸细而是朝廷派来的探子,他为了不被发现,不顾伤势做了一回翻山越岭的野人……结果伤、寒、饥、累,各种交迫下滚下山谷被野人救了。 这些野人比常人高大一倍,面貌丑陋,不吃五谷,一年四季攀越在冰峰雪谷中,打猎为生,偶尔也游荡在地广人稀的草原,避着人群。救了封靖晨的野人有一半正常人的血统,知道庆阳王朝,也听得懂他说话。 听说他的父亲跟自己一样也是个“幸运”被救的,“不幸”的是被女野人看上押着当压寨夫婿了,山中生活了几年,与女野人生了两个儿子,后来……还是偷偷走了,一去不回。封靖晨十分庆幸救了自己的是个男野人。 跟着这个男野人混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封靖晨养好了伤,也知道了这高山雪峰里的许多秘密。 比如北地的几座冰峰间有一谷,四季如春,因地形险峻只有野人能够出没,那些野人埋伏在草丛中,卷起树叶吹出鹿鸣声,鹿就成群地走来。但公鹿少而母鹿多,公鹿同众母鹿□□,不管有多少必定都□□得到,□□完了就死去。众母鹿都来闻闻公鹿,知道它已死了,就跑到山谷深处,含来一种奇特的草放在公鹿嘴边让草气熏它,不一会儿公鹿就苏醒过来。这时野人打锣呼喊,把鹿群吓跑,就此取得这种神奇的草。 第63章 封靖晨的伤势能全好不留下隐患全亏了这种草。他出身皇家,又自幼练武,对所谓的仙草灵药体会更深。知道了这种草的神奇与珍贵后,想尽办法又弄了几株带回来。 庆d帝听他隐去了少许枝节后的讲述,眼中精光一闪,打开青玉盒一看,里面果然放着一株半尺来长,叶尖细常,色泽莹碧的小草。若非小草散发出一种极清冽的香气,闻之令人神清,庆d帝还以为它就是一株普通的绿草呢。 有了这草,或许他可以从容布置一番了。他盖上玉盒,“你四哥有没有?” 封靖晨摇了摇头,“时间太紧,那些鹿也很机灵,儿子只得了这一株。” 只有这一株才怪!从小时候起他就深谙做什么都要给自己留底,怎么可能圣母到将历经生死得来的东西全交出去。 庆d帝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尽管他已经很难从小儿子面瘫似的脸上看出是否说谎。正要说什么,赵德海面带惊色地进来禀道:“皇上,葛老大人的千金自杀了!” 葛老大人的千金?葛青山的女儿。庆d帝很快反应过来,震惊得坐直了身子,“怎么回事?” 赵德海马上以最简洁明了的语句,将肃郡王抬着聘礼逼上葛家,葛仙自杀以全名节之事描述了一遍。 庆d帝脸上乌云密布,一方面气封靖昕挟权势逼人为妻,丢皇家脸面,一方面又气葛家不识抬举——他的儿子再不好,那也是个郡王,自有尊贵骄傲,你不愿意大可殿前表明心意,难道我这个皇帝还能罔顾臣子的意愿,看着儿子上演一出逼良为妻的戏码么?! 葛仙死了!?封靖晨没想到封靖昕这么快下手,更没料到葛仙刚烈到这程度……他怎么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呢?“赵得海,你说葛小姐是用匕首自杀?伤口是在颈处,什么形状的?” 他多少猜到葛仙跟贾敏的关系,因此并不像外人般觉得恢复了神智的葛仙是个纯稚如婴儿般的人,会受点委屈或一个不如意就自杀。 赵得海迟疑道:“……似乎是刎颈?” 用匕首刎颈?庆d帝当即命令身边的锦衣卫前去葛府查看,很快得到回报:伤口线一般,细如月牙。 不用说了,一个女人拿匕首自杀,应该是插胸口居多的吧?谁还费事割喉咙?割喉咙也罢了,居然还手法高明地整得跟条线似的深浅均匀,手法要不要太高明啊? 明显有人嫁祸。 如此一来,倒冤枉葛家了。庆d帝眼睛微眯,或许,嫁祸之人正想将封靖昕和葛家一网打尽…… “父皇,儿子想到江南一趟。”从静安宫用完晚膳回来,知道了葛仙不是自杀,封靖晨觉得自己还是亲自前往扬州一趟才好。贾敏、葛仙,两者说到底都是死于皇家夺嫡,万一林家心中存了疙瘩,遭殃的岂不是自己?! 难得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他容易吗?封靖晨对所有破坏他构建温馨家庭的黑手深恶痛绝,依他有仇必报的性子自然是要找对方不痛快的,不过目前还是安慰未过门的小妻子更重要一点。 “又去林家?”老皇帝心里发酸,林家小姑娘到底多好啊,小小年纪就让儿子惦记着……可恨林海那家伙还不愿意,他也不乐意啊,封靖晨这小子对自己这个老子都没这么上心过。“明年正好大选,到时让林家小姑娘进京参选不就好了,虽然没有及笄,也不是不能先指婚。” 几个月而已,等等就能见面了。 “到时我正好护送她进京。”封靖晨很认真,想起几个等着指婚的宗亲还有等着指侧妃的兄长,又叮嘱道:“父皇可答应我将林兰祯指给我做王妃的,到时不管什么人看上她了都要替我挡着。” 理直气壮的让庆d帝直想仰天长叹。 封靖晨直盯着他。 庆d帝投降道:“行了行了,我还没到神智不清楚的时候,不用你再三叮咛。” 封靖晨可不觉得自己龟毛,实际上,他觉得自己这是未雨绸缪。兰祯很好,在他见过的女人里没有人比得上她。三年孝期一过,她将正式踏入交际圈,以她的家世、姿容、才艺……他觉得林家的门坎真的会被踩扁!何况,就他二哥这样的行事手段,要真不管不顾闹上一场,说不定父皇为了压下儿子相争的局面将兰祯另指他人呢…… 封靖晨一走,庆d帝便命暗卫调查葛仙的死。他是老了,可他还没死,容不得有人在他眼皮底下作耗。 封靖昕封靖昊甚至连庆d帝最看好的继承人封靖明都不曾想到,不仅自己的府邸外头日夜有人盯着,连府里都有不少皇帝的耳目钉子。 这是庆d帝被自己最爱的儿子谋逆后生出的对年长儿子的提防,这种提防在出现钟府下毒谋杀官员诰命事件后达到顶点,京中重点官员府里都有了庆d帝的眼线。只有这样,逐渐老迈对政事力不从心的庆d帝才觉得安心。 比起其他深受皇帝戒备的皇子,封靖晨这个过继出去的反而与庆d帝生出些许父子感情来,不得不说,万事万物一饮一啄皆有缘故。 封靖晨不像其他皇子那样活动受限,且因为年纪越大越感到高处不胜寒的庆d帝对他这个没有威胁的儿子的亲近,以及顺妃这个生母对皇帝的贴身照顾,他所能知道的关于庆d帝的、关于皇宫动静的消息,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更多更快。 他找了个机会接近钟智,通过葛秀从葛府取到了葛仙戴在脖子上的安魂木晶。 这本是林家的东西。 葛家就是反对,也找不到借口。就像他们原来就清楚葛仙神智的恢复跟贾敏的这块安魂木晶有莫大关系,但他们不承认,贾家和林家都找不到借口亲近葛仙一样。 “仙儿终归与我们无缘。”葛青山拍拍老妻的肩膀。他同样相信,女儿的魂魄就在安魂木晶里,只是这样东西留在葛家,对女儿无益。 葛老夫人泣道:“我就是舍不得,我就是不甘心,仙儿她连死后的哀荣都不能有……” “是我没用。”葛青山轻道,清癯拙朴的脸上颓然苍老。 葛攸葛修兄弟俩看着痛苦不已的父母,对造成这一切的肃郡王恨到极点。“父亲母亲不必难过,林家能早早备下这等奇物随身携带,说不定另有奇缘。” 这种莫虚有又带了点希望的话果然令葛老夫人精神一振,如此,她也不算完全失去了女儿了? 连葛青山都觉得有戏,不然端亲王何必着紧这个小小的安魂木晶坠子?!他可不相信底蕴深厚的林家会少这点子东西。这东西真那么要紧的话怎么不在三年前来讨要,反而在女儿脖子上戴了三年才来索取? 第46章 复生(上) 即便林家再怎么关注时事,密切注意京中动静,奈何天南地北消息往来耗费时日。待兰祯接到京中府邸管家林全的飞鸽传书,按照密码译出消息知道葛家之事时一切都晚了。 听到薛蟠命运的神转折,兰祯差点笑出声来,不是高兴薛家的好运,而是觉得这样一来,贾王薛三家有好戏瞧了,说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事到临头还不是各为其主?只不知他们背后的主子会不会再相信他们?! 别说她豁达,连她一派光风霁月的老子林海都偷偷动了手脚,使贾环脱出王夫人的掌控到金台书院住宿就读,又设法让金台书院某一与贾环身世相似的教师对贾环生出同情心,对他多加照拂,使贾环快速适应了书院生活,读书渐入佳境,渐渐成了贾政看重的儿子。 除了嫡出的身份,宝玉在贾政眼中还有什么呢? 看着宝玉留恋富贵乡,不思上进,介日不是胭脂就是花儿的,贾政算是略微品尝到了兄长贾赦当年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养歪的苦楚。 贾政与王夫人两个就算隐隐察觉儿子在荣国府被捧杀,也无法可施,要将宝玉从荣国府接出来,别说他们舍不得老太太那数不清的梯己了,从感情上,老太太就不愿意,宝玉也舍不得这锦衣玉食美婢如云。 到贾政身边生活,想也知道必是水深火热动辄得咎,贾宝玉安能不怯?! 人算不如天算,王夫人万万想不到她为儿子千般谋划,竟换来这样的结果吧?一时的死太过痛快,林家不是圣人,杀妻害母之仇怎能不报?!不是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就让王氏尝尝泥足深陷难以自拔的滋味,让她享受着荣华富贵在眼前却永远无法得到的煎熬,让她看着,她视如尘土的卑贱妾室、庶出子女日子过得比她、比她的子女还要好! 只兰祯也万万想不到,葛仙会死,还死得这样快,连让人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一时之间,只觉得心中空洞洞的失望…… 如果葛仙是贾敏,但凡她有一半贾敏的记忆,她不会自杀。反过来,葛仙不是贾敏,那么她死不死跟林家没多大关系。 没有母亲的生活,黛玉是不是已经习惯了呢? 轻叹了口气,喊来黛玉,说道:“年底事儿多,偏过了春节幼安还有石生便要参加童生试,姐姐交给你一个任务,好生照顾他们的吃食起居,顺道督促他们读书,不许偷懒。” 第64章 “姐姐放心,连生不会让他们偷懒的。”黛玉脆声应了。 黛玉性情率真敏感,但她有一样好处,那就是答应的事必会做到,且做事认真负责。进了腊月,果然将家里所有人的衣裳吃食安排得妥妥当当,得空不是看两个哥哥做的功课就是帮兰祯核账,再没功夫想别的事了。 兰祯和林海却不得不多想。 京城不断有消息传过来,比如王子腾的女儿远嫁沧州,又比如葛首辅上表致仕,原川陕总督萧敬廷因涉贪贿案贬调江南河道,以及戴音保调云贵总督,空出来的两江督抚由葛攸接任…… “爹,这葛老大人致仕还可以说是给儿子让路,这萧敬廷若真涉嫌贪贿怎么才贬个江南河道?”明摆着有了机会就会升回去的样子。 “给儿子让路是一回事,他这一退,是向圣人向皇室低头,既换了葛家满门的平安,也换来了圣人的愧疚,这不得了个三等伯的爵?”林海淡手指划过纸上的几个人名,道:“所以萧敬廷才会贬官挪位。” 萧敬廷是肃郡王妃江氏的姨夫,算是肃郡王一派里的领军人物。不过这次肃郡王一派损失虽然有,却没有九皇子裕郡王多呢,当年在江南威风凛凛无人敢弗的盐政大人惠征在这一波动乱里被抄家判斩了,他可是中坚的九皇子党。 莫非对葛仙动手的是九皇子一派? “十有八九。”林海点了点头,十月范先生替他进京敬献万寿节贺礼,如今已带了圣人的旨意并接替盐政工作的人选,即原大理寺少卿冯致远。如无意外,明年开春上京述职完毕,他会留任京中。“京中形势是越发险峻了!开春你和连生随为父进京,幼安和石生留下等府试完了再看。” 兰祯想留下照看两个弟弟,不过她明年也要进京参选,且如果林海在京中任职,家里也不能没人打理,便道:“京城现在局面混乱,诸皇子争储手段越发凌厉,幼安他们不进京也好。” 领着林赫林灿祭完灶,老管家已使人来报:“端亲王来了。” 便是觉得封靖晨这个人对礼法规矩有些不讲究,林海也没料到他大过年的就跑来,也不知圣上会不会记林家一笔——要是林赫林灿这样,林海觉得打一顿都是轻的。“请他进来。” 从封靖晨公开表明求娶之意,林海对他更不客气了——憋气啊,他的宝贝女儿是那么好求娶的吗,可恨这小子某些时候跟土匪没两样,自己跟他计较吧,有失风度,人家确实帮了林家不少,不跟他计较吧,总觉得被“挟恩求报”,一口气堵着出不来。 一想起今年不少未婚俊才打着“世交”的名头,上门“请教指点”功课,林海就觉得更郁闷了,他女儿还得选秀,有一半的婚姻权在皇帝手上呢。 皇帝嘛,对臣子再好也好不过儿子的。 庆d帝已经多次暗示他,很看好他的女儿,对兰祯的未来有打算了…… 凝蓄气势准备敲打敲打某人的林大人被踏进书房的封靖晨吓了一大跳,“……你这是从哪个深山野林里出来的?” “我刚从西北回来。”封靖晨很乖觉,大半年没消没息的,岳父大人心中恼怒是正常的。 西北?林海眉头微皱,冷哼:“你已经是端亲王了。”世袭罔替的亲王爵,你还忧国忧民出生入死地,想干什么? “正好避开京中一些事情,而且西北确实不稳,这时候朝廷做什么都难以掩人耳目。”封靖晨心中苦笑,他倒想过清静日子,问题是别人总要拉他下水,他留在京中,反而会使四哥突显出来成为众矢之的,离开京城,别人只会觉得他是为了避开储争漩涡。再说,他也姓封,兄弟夺嫡朝堂动荡,那是内部矛盾他可以不管,可边疆不靖社稷动摇,他又怎么能不管不顾,留给年近古稀的老头独自操心呢。 他真这么做了,林海又怎么看得上他?! “瞧你这模样,西北那边果然有问题了?” “问题很严重,罗刹那边新王上位,磨刀霍霍,而西宁王孔彭拥兵自重,麾下兵将数目出入极大,兵防也很有问题,所幸除了贸易往来没有发现他与罗刹有其他勾结迹象,不过兴许是一时没能查出来也不一定。” 西北那边每年报往朝廷的兵械损耗兵饷补贴……看起来没有问题,可实际上所谓的损耗过大、兵饷不够真的不是虚报,而是西北兵丁建制比朝廷规制的多了许多。商贸往来,皮货生意,西宁王孔彭将平安洲经营得十分富足,也不若朝中一些大臣想像的那般艰苦。 封靖晨将情况简单描述了一下,见林海沉思着,知道他不若朝中那些一味求安稳的臣子般万事只和稀泥,心中略定。 只要四哥御极,底下有林海这样能干的臣子,西北这硬块何愁啃不下来。 他却不知林海心中担忧。 西宁王几代掌着西北兵权,无有藩国之名却有藩国之实,尾大不掉,凡朝中有识之士皆能想到,只没想到严重到这程度,如今京中诸皇子夺嫡,朝堂动荡,肃郡王一系又与西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万一事情不谐,西宁王随便打个什么名头挥军京都,只怕沿途卫所没有抵挡之力。 现如今朝廷也腾不出空来处理这事,父皇老了,光平衡几个哥哥之间的争斗已有些力不从心。封靖晨心中不是滋味,干脆不想了,从怀里掏出一个坠子放到桌上。“这是我从葛府拿到的,许该物归原主。” 林海目光移到坠子上,眼睛微微一张,这是?他拿起一寸来高的仕女坠子,这是兰祯从玄空和尚那儿拿到安魂木晶后雕的坠子,贾敏戴的时候他看过。紧紧地握在手心里,他眼光对上封靖晨,“你说这是从葛府拿的?” “事实上这是从葛仙身上拿下来的。” 林海心中苦涩,如浪般翻涌得厉害。半晌,才对外吩咐:“去请大姑娘过来。” 听到兰祯要来外书房,封靖晨立即调坐姿,不着痕迹地回想自己的着装发型……觉得还可以之后表情也变了……林海敏锐察觉,顿感蛋疼。他就觉得这小子像臭鸡蛋,一见就想远远地扔啊扔,再也看不到才好。没好气地又喷了一鼻子气,心中倒没刚才那么难受了。 一切都是天意。 封靖晨面露赧色地朝林海一笑,眼巴巴地瞅着书房门口。 让人看着就手痒痒想收拾!林海只觉一口气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想想女儿,心里那个酸呀。 “爹。”兰祯一进门就看到站起来的某人,清瞳微眯,似笑非笑,“你怎么来了?”在她习惯了十天半个月地收到他一封报告信之后居然狗胆地给她大半年没个消息?看这清瘦了一圈的样子,想必干什么大事去了。 “我来看你。”封靖晨心跳如雷,眼前的女子,美如玉树芝兰,姣如明珠美玉,仿佛夺尽人间淑气,风仪致致,说不出地明媚动人。这就是自己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爱人。 飞展的眉眼像黑夜里的月光,又如初春的煦阳照射在枝头将要化开的冰雪,说不出地清暖柔和。跟方才与他禀报行踪的肃严形象截然相反。 林海看着这货,真想吐血。能不能不要这么明显? 兰祯嘴角微抽,看向林海。“爹,是不是有什么事吩咐?” 就算天塌下来,林海看到女儿也会觉得世界很美好。点点头,他将手中坠子推到她跟前,“你看?” “安魂木晶。”兰祯眼睛一亮,伸手就打了个印诀上去,一道凉气从木晶里吹拂出来,慢慢地在书房阴暗的角落凝成一个人形。 林海屏息,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个人,“夫人?”声音微不可觉地发颤,步子一迈,手一伸,就要将人往怀里抓—— “夫君。”贾敏眼中含泪,几年了,她日日夜夜想回到他身边,就是看着他,看着他们的儿女,她也觉得心满意足,可这会儿,真的见着了,却不能靠近,方感到撕心裂肺般地痛。 林海呆呆地看着她躲开自己的手,不能置信。 “爹。”兰祯拭了下泪,拉住他道:“你身上有官威,暂时不能靠近娘。” 能受鬼怪接近的都是八字较轻,有命无运的人。但凡身上阳刚正气或心有浩然正气者,妖魔鬼怪是很难近身的,而为官者身上有官威,顶上有气运,更是鬼神难近。方才若不是兰祯打了个灵符,贾敏也是不敢出来的,这朝廷三品官的府邸连檐顶的鸱吻都能吞鬼。 贾敏又哭又笑,点了点头。 “那怎么办?”林海说道。 “让我想想。”贾敏的灵魂能回来,兰祯觉得这样也不错,也许比顶着葛仙的肉身回来更好。她看了眼默默站在一边的封靖晨,“谢谢你。” “不用谢。”封靖晨唇角微勾,她心情愉快比什么都好。“我还给你带了礼物。” 将扔在一边的包裹打开,拿出两个玉盒,递给兰祯。“这是我在西北雪峰里偶然得到的一种仙草,叫鹿御草,功能起死回生。” “这么神奇?”兰祯打开扁平的那个玉盒,里面放着两株碧莹莹的小草,若不是那令人精神一振的清香,看起来就跟普能青草差不多。 第65章 “我亲眼看着死去的鹿闻了它就复活,而且我受了很大的伤,吃了它后不仅伤势全好,连旧有的隐患都没有了。” 兰祯觉得自己似乎得了不得了的东西,一时却想不起来,只朝他璨然一笑,“我很喜欢。”空间里又多新品种神草了。 封靖晨看着她打开另一个方形玉盒,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是跟救我的野人交换来的。我觉着你可能会喜欢。”为了换这个东西,他差点光着身子回京,中途还扮了回小偷。 玉盒里装的是一个鹅蛋似的东西,有点像水晶玉呈半透明状,中间有一块橙红色的如泥絮般的“蛋黄”,兰祯拿在手里,感觉里面还有一丝生命力,却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兽”蛋。 封靖晨见她爱不释手,问道:“它是活的么?” “是活的,不过不知道是什么蛋。”果然是神奇的聊斋世界,仙草有,异兽蛋也有。嗯,说不定她能养出个兽宠来…… “嗯哼。”林海看两个人越靠越近,不由咳了咳。 贾敏脸上含笑,眼里十分复杂。多久没见,她的兰儿已经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 兰祯不好意思地瞅来一眼,忽然顿住,看着贾敏,脸色变得十分古怪。 “怎么啦?”林海最紧张的便是她们母女,见她发怔,连忙问道。 “这个草,”兰祯吱吱唔唔地指着装着鹿御草的玉盒,“说不定可以让娘活过来。”起死回生的丹药,修复伤口、固本培元的仙草灵果她不是没有,可是没有一样能解除水莽草对灵魂的作用,可这鹿御草可以让耗精而亡的雄鹿复活,可以让重伤濒死的人伤患全消,精神饱满,说不定可以一试。 这只是她的猜测,可冥冥中她有种直觉,天南地北,这鹿御草就真的能克制水莽草。 “真的?”林海一喜,复又省起只是猜测,迟疑地看了贾敏一眼。倒是贾敏,十分难过,“算啦,活到别人身上,还不如这样留在你们身边就好。”多一个身份,便要多背负一份感情和责任,她怕了。亲生母亲和兄嫂尚且为了利益舍弃她,何况别人。 “只要这鹿御草能克制水莽草,娘就不须借别人的尸身。”当年贾敏身殒钟府,她病急乱投医,将一丝南斗生气注入她的尸体,别的不说,有这丝生气在,贾敏的尸体放个一百年都不会坏死。看着林海和贾敏一副为什么的表情,她想哭又想笑,“当时,我为了救娘,在娘身上动了点手脚,娘的身体是不会腐坏的……” 第47章 复生(下) “要是不成怎么办?”贾敏又喜又忧。林海也一样,能有个人做老婆,总好过玩什么人鬼情未了…… 兰祯也是心中忐忑,说的话却很坚决:“早晚的问题,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反正娘的身体没坏,灵魂也好好的,不是吗?” “言之有理。”比之前的阴阳相隔好太多了。林海沉吟道:“此事不能宣扬,我们乘夜出行。” 兰祯拦住他吩咐管家备船只的举动,说道:“我有小法术,可瞬间到达尧峰。”知道这个世界很诡异,曾经出过很凶残的黑山老妖,人连龙肉都敢宰来吃,她自己又有被“仙姑”截杀的经历,再不认真修习点保命法术她就真傻了。 反正她修灵体,不是不能修肉身和法术,只是不想浪费时间精力搞出一个金刚不坏身,n百年后被搬出来展览,亦或被什么妖魔鬼怪拿去炼傀儡,或者夺舍重生。至于将尸体收入空间?她还没有培养出收集尸体的爱好,就算这个尸体是自己用过的。 好在她遇上的神君都很大方,譬如瘦西湖水龙王祝土肆楣炙土思虻サ男蘖贩鳎挥制┤绯叫巧窬土怂潘久灾实男巧啊饧蛑本褪怯瞿蹦в錾裰锷竦某独鳌u饬饺耍险嫠灯鹄匆菜闶撬氖Ω盗恕 这些在她解决了林氏宗族的血咒后都跟林海报备过了。 林海早就觉得女儿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被神仙喜欢也是正常,只要她平安健康地在身边长大,多懂得一些护身本事,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倒忘了。” “居家过日子又用不上这些。”兰祯很喜欢林海这种生活态度,不管如何,自己在他的眼里就只是需要他呵护长大的宝贝女儿,这些神来神去的本领,有当惊喜,无也安然。 只有封靖晨看着兰祯的眼光多了两分惊奇。 他是皇子,接触道录司的机会比常人多,自己也跟世外高人学了些强身本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朝廷虽禁止官员与妖邪往来,却不能不承认,妖魔鬼怪里也有天性纯然的,并非个个都该杀。 再者,为了国运昌隆,国家风调雨顺,朝廷对于掌管四时风雨的龙王、掌管阴司地方的城隍等正神冥官不但官方承认,有时为了需要,还会举行一些祭祀活动。所以,正式地拜入道门仙派学习法术,只要不害人,并不会有事。 兰祯并没拿树叶剪飞舟或大鸟来载人,这种法术归根到底需要法力维持,也就是看着玄幻神奇而已,实际上不堪一击。她虽然可以这么做,却顶多只能坚持一两分钟,再多就得从空间里抽取灵力维持法力,没必要搞这些花哨。 为了学习炼器,她曾经浪费过空间里无数个核桃或蟠桃核,在上面刻了空间拓展符和飞行符、金刚符等,成功做出过几个飞行用的小舟,此时刚好拿出来用。 几人有志一同地瞒了几个小的,等夜色深沉之时,兰祯抛出桃核小舟,掐了个法诀,待小舟变大之后引着三人进去。 林海和贾敏、封靖晨以为桃核小舟是神仙送她的,很是好奇。小舟约十五平米大小,里面的空间也是两尖中宽,有如鱼型飞梭,地面光洁平坦,除了舟壁上放着几个大迎枕供人靠坐,什么都没有。兰祯在舟前刻着阵法的地方放进一颗灵石,启动飞行阵,小舟很快升上夜空,飞向苏州。 不到半盏茶时间,兰祯就喊:“到了。” 三人踏出小舟一看,果然到了贾敏的坟茔前。 “怎么办?” “我叫个人来帮忙。”兰祯神秘地笑了笑,拿出一个指尖大小的同样是安魂木晶制的小铃铛,轻轻一摇,幽暗的林里飘来一个女鬼,贾敏一看,居然是淡云。 淡云看到贾敏很高兴,“奴婢见过夫人。” “如今你还喊我什么夫人。”贾敏对自己连累淡云身死很是愧疚,尤其是自己的灵魂摆脱了水莽草的束缚,淡云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转生。 “奴婢自幼在林府长大,没有林府就没有奴婢。”在淡云的人生记忆里,七岁之前,一日三餐的打骂和永远吃不饱饭干不完活的家,进了林府,她才过上了饱暖的生活,是林府供她吃穿教导她规矩,是林府的嬷嬷和姐妹教她女红烹饪等女孩子该会的本事,是贾敏这个主子教她识字明理。对她来说,林府就是她的家,是不可代替的。“夫人不必为奴婢难过,奴婢并不觉得死亡是一件遗憾的事,不管是人是鬼,都是一种生活。” 实际上她做鬼做得很开心,除了不能进入府邸看望几位主子和姐妹。 “你倒看得开。”贾敏看得出她说的是真心话,心里虽还有些歉疚,也没那么难过了。 有些人活着实在看不出亮点,淡云在贾敏身边时,比起琳琅、玲珑不够稳重伶俐,比起微雨、广月不够理智细密,死后才发现,她心性实在洒脱,有一种纯朴未凿的感觉。兰祯在她身上好像看到了《聊斋》故事里那些活得自由畅快的狐仙和女鬼的影子,因此才拿了个鬼修的功法给她,以做自保。 “淡云,帮我把夫人的坟打开。”虽然贾敏际遇离奇了一些,算不得真正死亡,但做为她的家人,让林海和兰祯动手掘坟总是有些不妥。封靖晨就更不用提了,考虑到林海贾敏是他未来的岳父岳母,这种大不敬的事能不做还是不做的好。 当然,如果兰祯要他动手他也不会拒绝——本来他就觉着自己今晚是来干体力活的,不想兰祯另有准备,拿了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让他照着。 “是。”淡云掐指施法,贾敏的坟茔慢慢裂开,露出里面的棺木。 打开棺盖,贾敏的肉身果然栩栩如生,肤色莹润有如生人,只是带着淡淡的青色。兰祯上前,从玉盒里取出一株鹿御草,放在贾敏鼻下,盈盈的清香似乎真的令她的脸色看起来没那么青白…… 林海紧张地观看着,不时地瞅一眼旁边灵魂状态的贾敏。 “好像有效!爹,你帮我将娘的嘴巴掰开。”兰祯有点兴奋。林海赶紧上前,将贾敏上身揽在胸前,一手环着,一手托着她的下巴,贾敏的身体并未僵硬,他稍一用力,她的嘴唇便微微张开,兰祯用灵力将手里的鹿御草化成草汁,趁机滴进她嘴里。 效果是很明显的,不到片刻功夫,贾敏脸上的青色完全褪去,恢复成白嫩润泽的模样。因为兰祯在她死时往她身体里注入了一丝南斗生气,尽管一时不显,但三年下来,贾敏的肉身却在它的影响下恢复了生机,极大修补了以往留下的隐患暗伤,使得现在的贾敏看起来比三年前还要年轻十岁有余。 第66章 兰祯将手放在贾敏的腕上,灵力透过她的身体,“见”到贾敏体内的那层比雾纱还薄的水莽草毒在鹿御草的汁液灌入体内后如晨雾见了阳光一般神奇地消失得无影无踪,都不用吐出来。激动的心情直接表现在脸上,她又惊又喜地连声道:“好了,果然好了!这鹿御草真的能解水莽草的毒!娘,你快进去!” 贾敏脸上也是似哭似笑的表情,看了林海和兰祯一眼后,纵身倒进林海搂着的肉身里。林海激动得说不出话,直到怀中的人睫羽轻颤,魂牵梦萦的剪水秋瞳隐含水光地瞅着他,方狠狠地将人搂进怀里,忘情地喊道:“敏儿。” “夫君。”晶莹的泪珠从贾敏阖上的眼角滚落…… 封靖晨看了看眼眶发红的兰祯,尴尬地微转过头。 好一会儿,兰祯从手镯里拿出一套贾敏旧日穿的衣裙披到贾敏身上,“爹爹,我们是不是先回家?这里也要处理一下。” 林海点了点头,拥着贾敏避到暗处换上衣裳。她原来身上穿的都腐蚀得不像,刚刚坐起就掉裂了不少,实在不能支撑到回家。 淡云将空棺盖上,将坟茔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兰祯看着,心想,母亲的身份还得细细计较,毕竟天下人都知道贾敏已经死了。 “淡云,我这里还有一株鹿御草,你想不想复活?如果你想,我会想办法给你找一个合适的身体。”贾敏死后是要葬进林家祖坟的,所以兰祯才想办法在她的身上放沉香木雕的灵珠,在棺木里设下符阵,用各种方法保持身体不腐,以便扶柩南下。这是错有错着,贾敏得以重归自己肉身。淡云却不一样,她是直接葬在京城林家的庄子附近,身体没有保存下来。 淡云一愣,摇头道:“姑娘不用操心,我觉得这样很好。”说完,化为轻烟躲进了兰祯挂在身上的铃铛里。 “只有活着才能成亲生子啊。”在贾敏的观念里,只有成亲生子,才是一个女人最完满的人生,她不能理解淡云,有机会复活为什么会选择做鬼。 “我给过她一部鬼修功法,先前以为可能一辈子也无法解除她身上水莽草的毒,她又不能投胎,如果她修练,不用几年时间也能在阳间行走,胜过在阴司地狱里孤零零的一个,没想到她做阿飘还上瘾了。”兰祯笑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封靖晨安慰她,“你将鹿御草留着,说不定哪天有了机会她又愿意复活了。” “也是。”兰祯决定将鹿御草种到空间里,如果能结出草籽,培育出更多的鹿御草就好了。 回到林府,封靖晨回了林家给他安排的院落歇息,兰祯则跟着林海贾敏进了主院,问道:“爹,您要尽快给娘安排一个新的身份才行,一个活生生的人可掩藏不了多久。” 贾敏眉尖微蹙,她死后朝廷还提了她的诰命品级呢。显然,她是不能以“贾敏”的身份活着的,一个朝廷确认死亡的人又活了过来,这可不是简单的欺君问题。“换个身份也好,如果我活着,荣国府又是一番折腾。” 林海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贾敏的新身份必须经得起推敲,否则贾府还有他的政敌不会放过这个攻击林家的机会。“这个事情我会尽快办妥的,不过你娘的事是不是先跟幼安他们说一声?” 兰祯笑道:“明天我带他们过来,到时候详说。这几天可要委屈娘了,要躲着人。” “几天不见人算得了什么。”贾敏微微笑着,眼睛还带着红肿,不过恬淡幸福的笑意看着却更加让人心动。 第二天,兰祯带着林赫林灿黛玉到正院给林海请安。 自贾敏去世,林海为免睹物思人大多时候睡在书房,这个林赫几人是知道。见兰祯带着他们往父母的寝屋走去,相互交换了个眼神,觉得奇怪。 “姑娘和少爷来了。”守在门口的竟然是广月,她笑盈盈地替他们打帘子。 黛玉狐疑地瞅了她一眼,跟在姐姐哥哥身后进了屋子。 迎面是熟悉的雕花梨木镶玻璃银花象牙山水圆桌,墙面挂着一幅《双鱼图》,底下案桌上摆着一盆汝窑青瓷水仙花卉,旁边是多宝架,隔扇,垂丝海棠锦绣绸缎床帘随手勾在通雕缠枝莲通雕黄花梨架子床边的铜勾上,床上坐着…… “娘亲!”黛玉扑了过去,香香软软地,是真的。瞬时,眼睛像浸在露水里的黑石,可怜可爱到了极点。贾敏伸手环抱住她,“我的连生……”眼泪又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林赫林灿怔在原地。 按着从前的习惯,端坐在床沿的女子梳着朝云髻,只颊边比以往多了两缕碎发,头上插着一支玉雕梅花簪,耳上坠着白玉坠子,身上穿着蜜合色绣浅色梅花纹银鼠皮袄,身下穿着月色锦绣罗裙……熟悉的打扮,熟悉的眉眼,浅笑盈盈。 只是,人是不是年轻了一些? “幼安?石生?不认得娘了么?”贾敏眨着泪花,见他们一脸地无措和不敢置信,心中一痛,深感对不住孩子。 两人走过去,小心地感受着贾敏伸出手的环抱,这温暖安心的感受……是真的! “娘!”真的是娘啊! 林灿“哇”地一声哭了,林赫抹了一把眼,偎在贾敏身边反复地喊了几声:“娘!”生怕是在做梦的举动又惹得贾敏分外心酸。 第48章 林家新妇(上) 月儿弯弯照九洲,几家欢喜几家愁。 越年开春,春风绿遍江南岸,扬州林府也一扫沉郁氛围,上上下下沐浴在欢喜的海洋里,事隔三年,他们林府将再度迎来它的女主人。 “林大人,恭喜。”江苏巡抚程孝思布政使桓文若分别携着自家的夫人前来贺喜。林海把持江南盐政十余年,平平安安卸任不说,临走又娶了新任两江总督葛攸的义妹,尽管因前头夫人的死与岳家、王家有了罅隙,但与门生无数的葛家搭上了亲,此番进京必定高升,他们自然要来锦上添花,多联系一下感情了。 “两位大人,请。”林海一派的清隽儒雅,不过眼角眉梢的飞扬喜庆仍让人一眼看出他真心的欢喜,不由让许多认为他与前妻贾氏情深义重的人心中嘀咕,男人就是男人,再怎么情深,哪能少了妻子女人侍候。 “早知林大人有意续弦,我就把我家小女说给林大人了。”江南某盐商一脸地可惜。 “林大人从来不收江南瘦马。”一直与之争市场份额的甘氏盐商嘲笑道,某盐商生女十余个,个个养得跟瘦马没两样,且全送与官员做姨娘小妾。 “你!” “莫动怒莫动怒,别坏了林大人的喜庆日子。”交好的人忙拦住,扯开话题道:“不是说林大人对前妻贾氏一往情深吗,怎么又娶了?莫不是这个新夫人有什么来头?” 当年贾氏一死,上林家提亲的媒婆就没断过,其中不乏误了花期的官员之女,结果却没一个成的。 “听说是新任两江总督葛大人的义妹。”这个消息灵通些。 “噢。”官官联姻,林大人也不是多清高啊。不过,“能让葛大人认作义妹,不知这新夫人是个什么来历,又有什么高人一筹的本事?” 消息灵通的继续八卦:“这你不知道了吧,听说林大人的这位新夫人不仅长相与前夫人贾氏有六七分像,还与葛大人的亡妹有几分肖似,葛大人素疼妹妹,非要认这新夫人做义妹呢。” 也对,林氏乃几百年书香世族,讲究起来门第比葛家还高,葛青山虽任首辅十余年门生故旧极多,但林氏宗族近年也有不少子弟出仕,中兴之势渐起,不可小觑。 “原来如此。” “还未说这新夫人什么来历呢?” “新夫人姓甄,出身江南士绅之家,家世清白,听说生下来就有大师批命,八字有些硬,须过花信之龄才能议亲,还得养在庵堂寺院以佛道之气熏陶才能平安成长。她家兄长与林大人有些交情,结果人刚接回家,被林大人的两个女儿见着……才成就了这出良缘。” 有那促狭的便笑:“去了个贾夫人又来了个甄夫人,这林大人福气不错!” …… 一步步地,林海安排得妙到毫巅。 也幸亏这三个月里,贾敏不仅变得比实际年龄少了近十岁,连模样都起了变化,由细微的眼角眉梢,到脸颊的丰满下颌的丰润,最后停住不变时只留了原先的六分模样。 兰祯猜测,会变年轻是她体内的那丝司命生气所起的作用,而容貌的变化则是灵魂的根本性变化加上南斗生气所产生的复合作用所引起。 因是日日相见,林赫几人虽有察觉,然而沉浸于母亲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对这慢慢产生的变化自然而然地接受,并未抗拒。他们从兰祯口中听到了贾敏几番生死的经历,其中掺杂了朝堂势力的倾轧,家族的争斗,宗族的秘辛……思想一下子开阔成熟了不少。家人拥有的共同秘密,也使得他们彼此间感情更融洽紧贴。至于林海,妻子还是那个妻子,只是变年轻了,又丰润了些,况人生老病死哪有一直不变的,他跟黛玉几个一样日日与贾敏相对,并未因此感情生疏。 第67章 就连贾敏也觉得这样的变化很好,减了许多麻烦。且与上一次彻底换了个皮囊相比,这次的变化循序渐进,她更容易接受,而灵魂的慢慢弥合也使她心中生出了自己就是这个模样的感觉。 新婚之后,林府的生活重新步入稳定的节奏。 林府的下人们暗暗纳罕,这新夫人的处事手段方法竟与前夫人贾氏没多大不同。只这疑问一提出便被许多人嘲笑,“这理事的方法是前夫人与大姑娘费了许多功夫方拟定下来的,哪个大家夫人理事不是循规按例来的?哪来这么多疑神疑鬼。” 至于近身侍候的心腹,虽没得主子明说,却从主子们日常相处中猜出了几分,暗暗谨守规矩,严令下边不许乱嚼舌头,日子也是风平浪静。 贾敏,不,现在是甄敏了。三朝回门,林海甄敏给甄家带了一车子回礼,以妹子的身份见过了兄长甄士隐、嫂嫂封氏并侄女英莲。 甄士隐平白多了个妹妹,心中欢喜实在难以言喻。他自幼家境殷实,然而父母早丧,家中并无兄弟姐妹,家族能往上数的只有三代,男丁不止他一个却都相继早逝,姑姑、姑祖母好些,却也不是年寿长的,留下的子女外嫁的外嫁,迁徙的迁徙,早断了往来。正经走动的亲戚论起来竟只有岳家,素日难免有人丁寥落的感慨与孤寂。更让他担忧的是,他膝下只有英莲一女,有意招婿上门延续血脉,可他们夫妇又年纪老大,竟不能长久替女儿支撑门庭,也不知将来的女婿是不是会无改初衷地爱护于她…… 世道就是这样,士绅之家,说着好听,没有家族依靠,没有出息的子弟,遇了事,那些有权有势或者有钱财通势的,捏死你便如捏死一只蚂蚁。早年甄士隐也在父母的期盼下读书上进,哪知中了举人成了亲之后父母接连逝世,守孝侍疾,加买起来就去了七八年,之后再去科考已没了之前的劲头,加上运气不好,两次未中,身体也渐渐吃力,膝下更是荒无,才死了心,守着妻子家业过日子。 他活着,还有个举人的身份庇护妻女,他若死了,他的妻女可能守得住甄家产业? 甄士隐表面豁达,内心不是不忧虑的。 现下好了,林海与贾敏的品性他是了解的,既认了妹妹,入了家谱,这亲戚就是铁打的,不仅英莲以后有了姑妈照拂,连甄家于姑苏也有了几分面子,凭他哪些大官富商,也不能轻易作践。 “谢谢姑妈。”甄英莲腼腆地道了谢,这次甄敏回门送了一套适合她这个年纪戴的头面首饰并几身新制的春裙。 “好孩子。”甄敏笑着让她坐下,对甄士隐和封氏道:“最多不过两个月,老爷就要进京述职,兰祯也要参加今年八月大选,因此他们父女要先行进京,幼安石生他们要参加今年童子试,我且留下照顾。如果兄嫂放心,便让英莲随我回府,住上半年,学些规矩以及管家理事的本事,也陪一陪我。” 林海已经与新任的两江都转盐运使冯致远交接完所有公务,只等冯致远厘清所有账务,他便带着双方折子并去年下半年盐税一道进京述职。 甄士隐和封氏惊喜道:“能叫她学些眼高手低也够了。”他们夫妇年纪大了,精力不足,封氏也不过乡绅出身,交际也不广,对英莲的教养也不过女红和诗书,有限得很。甄敏出身国公府,从小跟的老师读书学习才艺,又跟教养嬷嬷学的规矩,她愿意教导英莲,他们夫妇哪有不喜的,不说耳濡目染学到什么本事,光“被诰命夫人带在身边教养过”这一条,以后说亲就能提高一个档次。 英莲也是又惊又喜。她生得袅娜纤巧,温柔安静,只在熟悉的人面前才活泼些,邻居家的女孩子虽也有几个往来的,却只在女红上说得上话,诗书道理及吃食什么的都不如兰祯黛玉她们投契。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渐渐感受到彼此学识和规矩礼仪上的差距,这对重视友谊的她来说十分黯然,父母就是有心请明师来教导,却也没那个财力和人脉请得动人。现在有机会能多学一些,她自然高兴,只是又有些迟疑,“那我要是想父亲母亲了怎么办?” 甄敏好笑道:“苏州和扬州也不过一日路程,无论哪边,小住几日又有什么使不得的?” 说定了,甄敏也不让封氏给英莲准备衣物,“府里都备着呢,只带英莲贴身的物件。” 从甄府出来,林海又带了甄敏拜访了族人,开了祠堂在家谱上添了甄敏的名字,算是正式落实了甄敏继室的名份。 夫妻俩在姑苏逗留了几日,若不是林赫林灿要考童子试,又要清点家中财物,将一些东西先行托运进京,他们还能再度个蜜月。 ****** 且说京中荣国府,贾母听到林海又续娶了妻室,气得捶桌,一时骂林海没良心,恨王夫人并王家害了她的女儿,又害了贾家失去林家这门得力姻亲,宝玉没个依靠;一时又哭贾敏,儿女家财被人占据…… 贾母因儿女波折,身体不如原著里健康,哭骂了一阵有些疲累,在鸳鸯的服侍下入了睡,睡前叮嘱明日让太太和府外的二太太来她这里请安立规矩。 荣国府大房二房分家后她过得极不畅快,原本做了老封君宽泛的心态渐渐有些偏执,对两个极不满意的媳妇也变得苛刻起来,尤其是王夫人,早没了以前在她跟前的脸面。 老太太对媳妇的招式最简单有效的一条便是立规矩,但凡她哪里不舒坦了,邢夫人王夫人便要在她这儿耗上一天半日的,不让她出完气儿不能回去。王夫人也罢了,好歹还能见着她的心肝宝贝儿子呢,邢夫人却是恨得不行,只能借口处理家务或者贾琏准备成亲逃避折磨。 这三年贾赦贾琏将荣国府形象扭转得颇为成功,徐好古钟楚元等人在贾琏诚心登门求教的情况下倒也与荣国府有了些许来往,不密切,不过也是个讯息,不少人家在打听到贾琏是林海贾敏教养长大后,连连感叹,难怪贾府长房二房没什么往来呢,要不是贾母还在,说不定连门槛都不教王家人沾吧?! 贾琏护送林家表弟妹扶灵柩南下并为贾敏延迟亲事的举动为他挣了不少名声,慢慢地,了解事情真相的人越多,贾赦也成了宽厚不争的老实人,而贾政一房却在王夫人的连累下成了京城人士拒绝往来的黑榜人物,看好的九皇子如今频频遭打压,命根子宝玉前途未卜,两相对比,贾母怎能不忧心。 她也想替二儿子一房挽回些形象,然而长房对她又太好。衣食住行,连带宝玉,要什么给什么,除了两房重新合一,除了替二房说话。传出去,只有长房一贯孝顺,长房要是与二房有个什么,都是老太太年老糊涂又偏心幼子招的,怎么不让憋气?! 若说长房心思恶毒,别人也不肯信的,谁人不知贾赦因妹妹的死、王夫人的恶毒不得已请族人分家,却还替锦衣玉食的养着侄子,只因老太太偏疼。 贾母年老成精,经过的事儿多,不是没想过捧杀什么的,当年张氏病死,她也曾纵养贾琏,斩断他与贾赦及张氏陪房的关系,怀疑贾赦贾琏对宝玉的好是正常的。只是她溺爱宝玉已经习惯,无论如何是委屈不得宝玉的,而宝玉经过了贾家两房的一系列变化,对自己的地位显然也有所察觉,尊严忽然拔高起来,对身边的女儿尽管依旧温柔小意,对自己的待遇却非常敏感。贾赦对他要衣给衣要食给食要美婢给美婢,还不管他读书上进,他渐渐觉得这个大伯很好,孝子不谀其亲,他站在道理大义一边,不阿附母亲是没错的。 不过王夫人做错了,他还是要做个孝顺的儿子,虽然不再受她管教。只是偶尔去贾府(贾政与王夫人居处)探望父母时,遇到贾政便被逮到书房除了考校学问便是严声厉色地训斥,遇到王夫人则在得到他身体健□□活如意的肯定答案之后便是针对荣国府的各种询问,中间忍不住夹杂了许多埋怨咒骂,还要他讨好老太太,防备对他好的贾赦贾琏。几次三番之后,贾宝玉失望心中的慈母变成了比鱼眼珠子更丑陋的存在。 他更加依赖贾母。 贾母对这种情形乐见其成,但随着九皇子与甄家的失势,薛家与肃郡王联姻,她更加担忧宝玉的未来。 如果林海不续弦,她还能笃定林海对女儿的感情,再等几年,时光淡化了过往的恩怨,她再打打悲情牌,两家恢复往来,这官场上的人家就会多给宝玉几分面子,宝玉也能结上一门好亲……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甚至没机会在族里寻其他适合的女子给林海做继室。 第49章 林家新妇(下) 翌日,王夫人邢夫人先后到荣庆堂请安。 侍奉着贾母用了早膳,王夫人便请去看望宝玉,邢夫人则因贾琏参加春闱,里里外外也是紧张着,没心思留在这里。贾母一看,更生气了,两个各训了一顿,硬是拖着她们直到傍晚才放人。 王夫人又气又恼,她原是听说林海又新娶了个妻子上荣国府来看老太太笑话的,结果竟将自己折了进去,白吃了一天的苦头。 第68章 偏回去后又听李德家的禀报,赵姨娘得了贾政的允许,每月可以从公中另划一笔钱出来,说是给探春攒嫁妆,说什么:“没道理一个皇商出身的姑娘能攀上郡王府做了县主身边的才人,咱们三姑娘正经的国公之后官宦小姐却连个体面点的嫁妆都没有……” 这话贾政是赞同的,探春出身虽比不得元春,但模样性情不差,将来说不得能联一门好亲。 “一个奴才秧子生的贱种也敢跟大家千金比!” 听着底下人绘声绘色地描述,王夫人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将刚捧到手上的茶碗狠摔到地上,眼神狠戾,咬牙切齿地不断骂着:“贱人!” 一个个地,逼到她头上来了。 王夫人这般生气也不是为薛宝钗不平,她恼火的是自己虎落平阳被犬欺,处处不顺。 薛家挟着百万家财进京,王夫人眼红,想着让外甥女嫁给宝玉,不想薛蟠出一趟门竟转性懂事了,生意打点得稳妥,还成了肃郡王的三女婿,薛家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 薛王氏本就对这个名声臭大街的姐姐退避三舍,听她言下之意,竟是打自己宝贝女儿的主意,立时严词拒绝。宝玉哪里配得上她的宝钗! 贾政知道这事儿后极为不满。他现在也不说商户之女配不得宝玉了,只是现在家里名声不好,她就不能缓几年等风波平了再提这些事吗,横竖宝玉年纪还小。如今好了,薛家一拒绝,风声传了出去,又在他家的门楣上抹了一层黑。 事情的后续是王夫人遭了一顿训斥,赵姨娘更加得意,薛宝钗则在薛家奉上了一大笔银两后,成了肃郡王小县主封泰如的陪侍,听说颇得肃郡王侧妃盛氏的喜欢,再过两年要亲自为她指一门好亲。 赵姨娘有空没空便要拿这事儿来刺一刺王夫人。 “太太?”李德家的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她不像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又擅于出谋划策,深得王夫人信赖,只王夫人几次出事,身边得用的几乎都被推出来顶罪,又或被贾母贾赦贾政几个清理掉,身边着实没什么人可用了。 分府出来后王夫人发现只有李德家的跟自己最久,尽管人不算机伶,有些儿胆小,却是自己将她从小丫鬟提拔起来后许给贾政随从的,算是留在他们身边里脚跟儿稳的,便调了她做管事娘子。 王夫人不耐地瞅了她一眼,慢慢平下心气。“老爷既允了她的要求,我也没什么说的,只是你给我盯好了,银子是给三姑娘的,别到时候连个影儿都没见着。” 贾政虽动不得她嫁妆,然而分家后所得财产却令心腹管得极严,又因她坏了名声,家务事大半让赵姨娘管着,只余外头必要的应酬让她这个太太领着——只她现在名声这么不好,京中没几个人家愿意往来,倒显得清闲。 李德家的人是老实却不蠢,心里也知道王夫人是拿赵姨娘没辙,只能这么着了,忙应道:“奴才定给太太看好了。” “你让叶妈也盯紧了赵国基和钱槐他们,有什么动静就来报我。”王夫人冷哼,心里想着实在不行,就让李纨那个丧门星管家,或者将探春接回来,让她们母女两个对掐去。 “是。”李德家的觉得赵姨娘一系估计要倒霉了。 赵姨娘得势,任用自己的亲戚管事,这大半得益于贾政王夫人身边许多管事仆役犯了事儿被送官的送官发卖的发卖,一下子空了许多位子出来,一时无人可用;一大半却是贾政厌恶王夫人,不愿她再掌家理事,给自己添麻烦。但这样的大好形势,也是王夫人见势不好,甘愿蜇伏换来的。王夫人真要整赵姨娘,那是一捏一个准,赵姨娘身边围着的难道就一个个是清高廉洁,占着油水缺儿不伸手? 王夫人这边且能远远避开贾母的炮火,邢夫人却是晨昏定省日日都要做到的,邢夫人本也觉得忍忍就过去了,谁知老太太搓磨人的功夫比以往更高,竟是个没有完了,如今偌大一个荣国府内务都是她在打理,她又不是什么能干人,两三日地加个班也使得,时间一久就有些熬不住。 贾赦一听,现在正是大房崛起的关键时刻,莫不是老太太又想着褶子打压大房?!他是被贾母偏心惯了也怕了,立时就阴谋论起来,直接跑到荣庆堂请老太太放人。 “老太太也不是第一天知道邢氏笨嘴拙舌笨手笨脚的了,好在她这个当家太太管家理事还过得去,倒是这些子奴才,”贾赦环视了鸳鸯琥珀等人慢吞吞道,“连主子都不懂得伺候,留着干什么?干脆发卖了去,另寻些勤快安份的来。” 鸳鸯琥珀等丫环婆子吓得跪伏在地,连呼不敢饶命。 贾母气得脸色发青,手指发抖地指着贾赦:“你这个逆子!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了?!”如今竟嚣张到连她身边仅剩的几个人都要发作。 逆子?贾赦心中隐痛,继而硬起心肠,他也看不上邢氏,这许多年来她做了不少惹人诟病发笑的事,但做为一个妻子她还算本份,不曾违逆他的意思,也不曾将手伸到外院像王氏一般放利子钱、弄权包揽诉讼。老太太为什么折腾她,吃个饭也要她侍立左右,摆碗筷,挟菜肴,还嫌碗筷摆得不好菜挟得不够勤快……无非是借着邢氏甩他这个儿子的脸! “母亲何出此言?咱们这样的人家,三四十岁的当家太太竟要一日三餐地侍奉婆婆用膳,此外还要捧茶听训,本该伺候主子的奴才倒闲在一边,我再没听过的。若不是为了母亲,儿子何必操心这些。” 阿意屈从,陷亲不义,也是不孝。 贾母气了个倒仰。他这是威胁自己了?再有个虐待媳妇的名声,她这辈子都不用出去做客见人了,她还想着亲自替宝玉相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做妻子呢。 贾赦拳了拳手,冷声道:“妹夫不日就要进京述职,邢氏要到林府看看铺陈摆设,又有琏儿准备春闱及亲事需要打点,老太太向来慈下,想必不会拘着人不放吧?真缺人侍候,儿子再买些人进来就是。” 鸳鸯等人只觉得脊背一寒,身子深深缩伏下去。 “不用了,我不缺人侍候。”贾母咬牙。真换了别的人来,便全是这个逆子的耳目了,到时她还有个动弹的时候吗?! “真的不用?我瞧弟妹挺闲的,要不让她每日来陪老太太?如今二弟府上有一半的事儿是赵姨娘在管呢,全接手也不是不行。” 这话从贾赦嘴里出来格外讽刺,这就是他那正人君子自诩的弟弟做出来的。老太太不是嫌弃邢氏上不得台面么,如今她心爱的儿子还让个贱妾管家呢。 贾母又气又恨,脸色阴沉得能挤出墨汁。 鸳鸯见贾赦告退,忙去沏了杯热茶来,“老太太喝口热茶吧,别气坏了身体,宝二爷还靠您呢。” “宝玉,是啊,为了宝玉……”贾母揉着自己的胸口,她这一辈子就没这么窝囊过!当初就不该心软,念着骨肉之情处处容忍以至养虎为患,否则哪有今日被威胁的耻辱和憋屈?!“宝玉呢?” “宝二爷正在后院东厢房读书呢。” 宝玉如今住的院子是原著中贾琏与王熙凤住的小院,位于荣国府西路贾母所住的荣庆堂后面。 读书?贾母眼睛一亮,“你去喊宝玉过来。” “是。” 少倾,贾宝玉匆匆进来,一见贾母就偎了过来,“老祖宗,您叫我?” “宝玉。”贾母拉着他的手轻轻拍抚着,慈爱道:“你今年十一岁啦,书读得也好,不若与你堂哥一道下场考试,若能得中秀才,你父亲也高兴。” 怎么连老太太也让他去考试?读书他是喜欢的,然《四书》之外杜撰穿凿者多,考试不过饵名钓禄之阶,做了官的也都是国贼禄蠹,他何必去同流合污?!觑了眼老太太,他心中斟酌了一番,道:“热衷功名的都是沽名钓誉之徒国贼禄鬼之流,怎地琏二哥也这般?” 不情愿不赞同之意分明流露。 贾母手上动作一顿,佯斥道:“胡说,也有那真心为国为民的,否则百姓们哪来的安居乐业?你林姑父不日便带你林姐姐林妹妹进京了,你若有个功名,到时也让你姑父高看一眼。” “林妹妹要来?”宝玉眼睛一亮,他还记得那个袅娜可人的小姑娘。“为了老祖宗我也愿意去考一考的,只是不能在京城么?”他不想去金陵啊。 他去了金陵,林妹妹林姐姐却来了京都,两下里岂不错过? “科考是国家抡才大典,哪里是想在哪儿考便在哪儿考的。”贾母也迟疑了,让宝玉离开她的身边远赴金陵,她也怕有个三长两短。贾珠之鉴不远。 宝玉脸上透着委屈,“去了金陵我就不能在老祖宗身边尽孝,也不能见到林妹妹了。” 贾母心中仍留着一丝撮合两个玉儿的希望,这个希望只能寄托在两个玉儿两小无猜互有好感的基础之上,否则以两家的恩怨来看是很难成功的。毕竟感情需要时间培养,也需要环境促成。再过两年黛玉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到时再考虑可就晚了。 第69章 看着宝玉一脸的犹豫不舍,她叹了口气。“也不急于今年。”心中对于宝玉的选择也有些失望,这个孩子□□都好,就是没什么上进心,品格太过清高了。 若是有个爵位多好! 宝玉见不用去金陵考试,高兴起来:“我会好好读书,等林姑父来了请他指导。” “好孩子。”贾母笑着,转念琢磨起林海对荣国府对她这个岳母还有多少感情。宝玉不过一稚子,王氏的罪过与他无关,林海应该不会迁怒于他吧? 哼,就算林海娶了新夫人有了新的岳家,可亲戚往来还该以前夫人的娘家为尊的。贾母盘算着等林家到了京城来拜见自己,该怎么压那新夫人的气焰,也替自己的外甥外甥女长长势。到时,她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怕黛玉他们不跟自己亲。 ****** 春闱在二月三日文昌帝君生日这天开考,连考三场,每场三日,所试题目为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和策问。 为了能一举登上杏榜,贾琏拼搏了三年,他谨记林海的教诲,并不一味闭门死读,在知道翰林院掌院学士的徐好古是林海的师兄后便常上门请教,又通过钟智认识了京中其他学子,时常探讨学问,钻研历届春闱试题,进益颇多。 除了勤奋攻读,他也没忘锻炼身体,又有礼闱的经验,在衣裳吃食取暖上头准备周到,所以这次京师会试倒是顺顺利利颇有尽倾所学的畅快感。 不过三场考试完毕,他也倍感疲惫,回了家后呼呼睡了一天一夜。 他自己感觉考得还可以,与钟智一道将文章默下后前往徐府请徐好古品评,徐好古也道两人有望上榜,只名次高低却不好说,要看考官的意思。 三月底杏榜一出,贾琏中了二榜第八十六名,钟智为二榜第三十九名,两人都中了! 接到喜讯,贾赦高兴得合不拢嘴,给了报信的人一份极厚实的赏银,又命这个月阖府上下多发一个月例钱,整个府里喜气洋洋。 若不是要准备殿试,贾赦都想着再来个流水席了,好在贾琏理智尚存拦了下来。 三日后殿试,贾琏的表现维持了他的一贯水准。一日后放榜,名次往前进了三名,为二甲第八十三名,赐进士出身。 ——若不是名次实在靠后,庆d帝都要将他提为一甲探花了。 在尽出纨绔子弟的勋贵圈里,贾琏相貌俊美风度翩翩,人又上进,不仅入了庆d帝及几位郡王的眼,京中许多大臣也看着眼热,实在是女婿的绝佳人选! 可惜一问,人家订亲了,不日就要完婚,真是大小登科一齐来。 看着贾琏不卑不亢游刃有余地与众位大人王公斡旋,端地一副仪表出众的贵家公子模样,王子腾尤为后悔,这么好的侄女婿白白放走了。 第50章 王子腾升官(上) 富贵流光容易过,冬去春来,不过几年,却仿佛离开了几辈子般,世事人非。 史湘云跟着叔叔婶婶前来荣国府参加贾琏的喜筵,从头到尾只见了贾宝玉一面,记忆中肆意鲜活的二哥哥好像也如褪了色的残红,富贵华美依旧,温柔伏低依旧,却怎么看都不是滋味,拂不去心底的那层涩然。 原来荣国府最尊贵的那个人从来不是她的二哥哥。 叔叔婶婶不再让她来荣国府时她怨过、恨过,可现在看来,错看的人一直是她。可笑她一直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以前花团锦簇的荣国府、慈蔼的老祖宗、好玩的二哥哥还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好姐妹都是她的美梦,保龄侯府是压得她喘不过气,人人歧视错待她的牢笼…… 看着华彩重帘喧闹喜庆的婚棚,她有一种恍然梦醒的怅然,全都错了? 她看得清楚,两个叔叔婶婶对待老太太仍然恭敬,却也就是个态度罢了,对老太太说常让她过府来顽的话也就一听而过,真正让他们愿意亲近的是长房的琏二哥,以前她不曾留意,不,是没看在眼里的琏二哥。 二太太(王夫人)虽也进府贺喜来了,可座上的徐夫人、钟夫人、张夫人……都不与她说话,若不是珍大奶奶(王熙凤)和王夫人(王子腾夫人史氏)稍微睬她一下,她都要替她觉得尴尬。 轻叹了口气,被禁足侯府几年,慢慢接受了现实,平心静气后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绣活也并不是很多的,以前也是不多,只是她迷障,心甘情愿替别人做活,加起来自然就多了。而且,没来荣国府,她也才懂得了许多世事规矩,不是侯府太沉重,是以前的荣国府太与众不同。 老太太比以前老了不少,鬓发全白了,不过拉着自己问东问西时的模样还如从前般慈爱。史湘云眼眶微湿,她永远记得在自己最孤独惶惑的时候,是这个老太太将自己接到身边百般疼爱纵容,给了她信心。 史鼐夫人赵氏面上含笑看着,心中着实不满,每次听贾母这么明晃晃地问仿佛是在怀疑他们虐待史湘云一般。有必要吗?史湘云不过是个侄女,还是史氏嫡出长女,就算父母不在了,史家为了底下的姑娘们也不会亏了她。虽说史家为了还国库欠银处处俭省,可也不会俭省到贪下长嫂的嫁妆…… “老太太晚上睡得可好?牙口可好?”史湘云含笑地听着,时不时询问贾母的近况,道:“前儿我给老太太做的抹额老太太收到没有,戴着合不合适?” “合适,怎么不合适。”贾母很享受小辈的孝顺,“我瞧着针线花样都很精细别致,可有长进了。” “针黹女红本是女儿家该学的,叔叔和婶娘特特请了老师教导我和妹妹们呢。”史湘云应道。 赵氏与史鼎的夫人顾氏交换了个眼神,两人对史湘云的表现感到满意。 “那就好。”史湘云在侯府过得好,贾母也开心。 王夫人插嘴,“我们这样的人家难道还会缺针线上人?还是多读几本书的好,像你宝姐姐般人人称颂。” 厅里静了几秒,宝钗脸色微窘,虽很快恢复淡然神态,心下却极为羞恼。薛王氏忙道:“纵有下人使唤,该懂的还得学,我如今也请了宫里的嬷嬷教她规矩呢,免得冲撞了贵人。”心里也是恼怒王夫人,拉她的宝钗得罪人。 王子腾夫人史氏觉得其他夫人别有意味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得她浑身不舒服。谁不知王家教养女儿是秉着“女子无才便是德”来的,以前王夫人与人应酬也最爱用什么“贞静大方”“端庄守礼”,如今倒知道让人读书明理了? 太过讽刺。 “要说这新郎官可是三喜临门呢,这才多久,吏部已定了直隶州州同的职缺了。”钟夫人笑道。 贾母对她很膈应,女儿贾敏死在钟府,她就不明白贾琏大婚怎么还能请钟府的人来吃酒。只是钟楚元毕竟是顺天府尹,她虽是一品国公诰命,可对着现管的老爷夫人,品级再不如她,也不好得罪。 王夫人却觉得钟夫人跟自己一样倒霉,受了贾敏那个贱人的连累,平日见了她都笑得分外热切。听她称赞贾琏虽心有不愉,却仍附和道:“正是,我这侄子真是走了运头,小时候读书还不如我的珠儿呢?” 提起贾珠,王夫人也难抑心中酸楚。如果贾珠还活着,又哪里轮得到贾琏风光? 在坐的人真心觉得她故意触霉头的,不然一个大家子太太怎会在侄子的大喜日子说这样的话?!一些人看在眼里,更加怀疑以前传的长房邢夫人“小门小户出身”“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之类话的真实性了。 特别是钟夫人,直想讽刺一句“母亲做孽报应到儿子身上”的话,想想今儿是贾琏的大婚又生生忍了下来,只脸上微冷的讥笑却流露了出来。 难道一个人受的打击过大也会降低智商?贾母在上头看着,差点忍不住扶额,这王氏说话做事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自己当初怎么就看中了她当媳妇?! 众人又去看了新娘子,知道她有个族叔是詹事府詹事兼二品内阁学士,却不知她生的是什么模样。翰林院掌管院士徐好古的夫人倒是见过张氏,笑眯眯地随着众人一起,见她们被新娘子明媚秀雅腼腆中透着大方的姿态打动,心中好笑。 林海既下了精力培养贾琏,怎会让他娶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姑娘做妻室,也就贾老太太才会以为她只是个书香门第出身,家里既不富贵也没近亲是高官——那个所谓的“族叔”也不知是哪里请来撑门面的,能顶什么用?! 也幸亏如此,不然贾母还没这么爽快应了这门亲呢,阻拦几下还是要的。 贾母的观念与旁人不同,她喜欢宝玉便觉得宝玉什么都好,其他人,比如与宝玉处在同一辈儿的贾琏就不能压过宝玉去,如前程,如迎娶的妻室出身的高低等等。此时她不能为宝玉谈得一门好亲,就不想贾琏娶的妻子太好,免得长房越来越得意,压得二房喘不过气来。 …… 林海带着兰祯黛玉到达京城时,贾琏早早带着管事仆役等在码头,与林栓一道将林家五艘船装载的行李物件装上马车运回林家京中府邸。 第70章 知道贾琏杏榜有名,又谋了直隶州州同的六品实缺,林海很高兴:“你如今成家立业,以后行事只抱朴守拙,义之与比,便无可虑之处。” “是。”贾琏也知道京中形势,要不是他出身荣国府,与京中四王八公等老牌勋贵有着几辈子的交情,军中也有祖父留下些许人脉,这直隶州州同还轮不到他来做。 这几年外放的职缺比京官还要吃香,没有背景和后台的,没几个敢待在京里,就怕不慎卷进夺嫡漩涡,身死族灭。 “姑父明日是否有空?侄儿媳妇还没没拜见姑父。” 林海摇头微笑道:“有这个心就行了,何必急于一时。你刚上任,不能请太久的假,等你姑母进京,再带你媳妇一起来吧。我接下来十天半月大约也没有空暇。”几年一次述职,圣人肯定要仔细垂询的。而他也有一些关系需要走动应酬。 姑母?贾琏沉默下来。他相信林海,也相信兰祯他们几个不会轻易接受另一个女人成为林家主妇,可事实就是林海又娶了另一个女人。 再怎么好,又怎比得上贾敏? 他心中有些不舒服。在扬州生活多年,贾琏内心对母亲的孺慕之情慢慢移到了贾敏身上。没有人可以代替贾敏。他敬爱林海,却也不能因此遗忘贾敏对他的好。 林海何等敏锐之人,见状也不解释。就算他心里待贾琏亲厚,贾敏复生之事他也不打算告诉他,如果贾琏有心,以后天长日久地相处也能会悟一二。 进了林府,兰祯迅速地安排底下的人将从扬州带来的东西分别归置,什么东西一来就先搁库里,什么日常惯用的要拿出来摆上,早就在打包时做好了标签。 这几年陆陆续续改建修缮,林家在京中的府邸已焕然一新,知道他们要来,林栓又领着下人对各处院落进行彻底清洗,改换铺陈。 大件儿的家具摆设早就弄好,一些小的配置也按各个主子的喜好来走,兰祯不过在细微处稍做调整。 重点是正院,她看了寝屋、起居室、厅堂,觉得不错之后才到外书房,接下来上门拜访的人不会少,这几处地方尤要仔细。“将这文竹撤下,一会儿记得提醒我,将带的那盆春剑送过来。” “是。”南雁应了一声。 兰祯又察看了下架上的书籍与笔墨纸砚等,见处处妥当,便也罢了。 到了玉粹轩,甘露清霜正将锦鹭雪雁等几个小丫鬟指挥得团团转,黛玉这次进京,将她养了多年的几盆碗莲还有其他花花草草一道带来了,琐碎东西太多,一时半刻忙不完。好在有严嬷嬷镇着,倒也有条不紊。 兰祯见黛玉精神头还好,又仔细叮嘱了几句:“先洗个热水澡歇会儿,晚点起来一起用膳。” “好。”黛玉软糯地应了一声。她看着袅娜轻盈,实际身体被兰祯养得极健康,只是一个多月的水路下来,也觉得疲乏。 回到辛夷坞,俞嬷嬷和东琴、秋水已里里外外整治完毕,她看了看,连东厢的书房都摆上了定窑白瓷花囊,插上了刚剪下的蔷薇花,平日里惯用的笔砚也都摆在了熟悉的位置,浅笑道:“辛苦你们了,传下去,今儿府里每人多赏一个三等封。” 现在林家的管理,从衣食住行到领差办事,有点类似于现代的企业管理办法,想取个巧儿沾点油水都没辙儿,不过表现好了,除了高薪月例银子还有奖金、年终奖励以及平时的打赏,足够每人过上丰裕的生活还有富余。 兰祯又喊来了王保家的(微雨),问她广月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广月见问到自己的终身,害羞地躲了出去。 这次她是以待嫁新娘的身份进京的,林栓在一年前向林海表达了求娶广月的意思,他是娶过一回妻子的,不过妻子难产死了,不免觉得配不上,拖了两年,见广月迟迟没定亲,这才向主子透了意思。兰祯知道后问了广月的意愿,广月对京城印象不好,对林栓却是印象深刻,觉得他是个行事周全稳妥的人,年纪也只大了她九岁不算太老,前头虽有过一个妻子,可膝下并无儿女,便应允了。 按甄敏的意思,广月成亲后刚好可以做个内宅管事娘子,与王保家的一起帮兰祯打理京中府邸的事务。 若林海在京中任职,扬州那边的人事才会有大调动。 第二日,林海便接到庆d帝的宣召。 到了乾清宫西暖阁一看,明郡王也在。等林海行完大礼,庆d帝开始问他盐政上的事,林海事无矩细,一一作了陈述,并将自己归纳写就的条陈折子奉上。 庆d帝翻了翻,示意明郡王接过去看。 至此,林海心中有数,圣人属意的继承大统的人先正是四皇子。 明郡王素知林海能干,可看到这几本厚厚的折子仍忍不住惊叹,里头方方面面都有顾及,条例清晰,让人一见了然,所提建议也颇为可行。 庆d帝又问了些江南官场上的事才满意地放林海回去。 “怎么样?” “父皇圣明烛照慧眼如炬,这林海果然适合放在户部。”明郡王叹服的样子令庆d帝心头一畅,笑道:“他这个人还擅长协调人际关系,看人也精准,放在吏部也使得,只是整顿吏治关乎朝纲社稷,还需谨慎缓行。” 明郡王称是,心中却想,这林海还是内阁宰辅的好人选,有他在,勋贵清流世家不怕协调不好。 连续几天,林海都被宣召进宫,尽管林海淡定从容,但皇宫内外不乏察言观色的人精,大家都知道林海是圣眷优渥,更进一步的可能性极大了。 果然,到了第六天,任命林海为户部侍郎兼东阁大学士的圣旨就出来了。一时间,京城林府车水马龙,上门拜访的络绎不绝,林海也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连兰祯黛玉也接了不少旧友的帖子。 林海干脆包了京中天然居酒楼设了酒筵,来者不拒,连明郡王肃郡王裕郡王都到了。 封靖明知道林海不会站队,也知道有封靖晨在林海多少会倾向自己,可听说老二老九都去了,便带着戴权走了一趟,便是为了“亲贤”的名头也得去。他是看过林海进退有据恭谨萧肃有若挺俊青松模样的,可到了天然居,还是为他的丰采感到赞叹。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在众多气宇不凡的朝官中,林海眉目清俊,嘴角含笑,鬓发如墨,顶束白玉冠,一袭牙色浅银云纹滚边长袍,爽朗清举,言谈投足颇有魏晋名士风度,令人见之心仪,听之忘俗。 这是一场尽兴的酒筵,但与会者大多没达到自己的目的,除了设席的主人。之后,投到林府的拜帖就更多了,兰祯带着黛玉一一做了回复。 “都回拒了,可以吗?”黛玉不喜欢虚应,但也知道在官场上不能得罪太多人的。 “娘亲不在,也没办法。”兰祯微笑着搁起笔,“不若我们找个时间办个赏花宴,请一些朋友来聚聚?” 黛玉眼睛一亮,“这个办法好。” “帖子就交给你了。”兰祯榴齿微露。 “那姐姐做什么?”黛玉螓首微侧,黑葡萄般的眼儿斜瞟过来,说不出的娇嗔可爱。 “在这之前我们还得进荣国府一趟。”兰祯笑意微冷,“得好好准备礼物呢。” “哦。”黛玉也淡淡地点了下头,“我们是不是还要去葛府?”她们的娘现在可是葛大人的义妹呢。 “那当然。”能膈应贾老太太的事,她当然不会漏掉。 …… ****** 在贾母等得万分心焦之际,荣国府终于等到了林海的拜帖。 知道林海要来,贾母匆匆匆忙忙打发人通知贾政。于是,第二天打扮得神清气爽准备迎接妹夫的贾赦第一个开门迎接的客人是他分家之后久未见面的弟弟,脸一下子就臭了。 贾政也尴尬,客套了两句就坐着不说话了。 他要是不来,林海是不会去见他这个内兄的。想到这里,他心里又忍不住给王夫人记了一笔,要不是她,有这么个青云直上的妹夫,他的仕途一定很顺畅,说不定能升上一两级……现在却得腆着脸前来赔罪。 且不说林海进了荣国府见了贾政怎么膈应,兰祯和黛玉却是由人领着由西路垂花门通过穿堂、花厅,进荣庆堂拜见贾母。 垂花门是宫廷式的房脊,雕梁画栋,有两个明显的倒垂花,门的两边是镶有花窗的屋顶青墙,兰祯仿佛觉得这垂花门的造型工艺似乎比上次来的又精致了一些,这次并未从两边走,而是打开了只有富贵妇人来访时才层层洞开的中间大门。 从这里进去,六七所院落前后衔接,层层贯通,每个院落中,正房与东西厢房有曲廊画栋通连,院内有十字型甬道,两侧多种丁香、玉兰、海棠等花木,显得清幽脱俗。 一眼望尽,只能以“富丽堂皇”“侯门一进深似海”来形容了。 “兰祯(黛玉)见过外祖母。”进了荣庆堂,里面的摆设更是富丽贵气,显然分家之后贾赦对这位老太太更加孝顺了。 第71章 “快,快起来!外祖母瞧瞧!”贾母起身将她们拉起来,眼含泪花,细细打量着两人,“都长大了!变漂亮了,只是玉儿更像你母亲……” 兰祯改梳了飞仙髻,颊边落着两绺可爱的发丝,身上穿着浅蓝色绣银线色纹兰花襦裳,腰间系着同色帛带,下系月色绫裙,越发显得她清雅绝俗,顾盼间秀色夺人。 黛玉身高抽长了一截,头上梳着双螺髻,身上穿着蝴蝶落花浅粉襦裳,下面一条银红落花褶裙,越发显得人轻盈袅娜,风流婉约。她肤如凝玉,眉黛似烟,瞳如点漆含露,琼鼻粉唇,五官确有七分贾敏的模样儿,只是气质更加雅逸若仙。 贾母为兰祯越发出众的姿仪而心惊,联想到今年宫中大选,吃不准林家是不是也想出一个皇妃或者皇子妃,对她是亲切热情中透着客气。黛玉就不一样了,她肖似贾敏,气质又惹人怜爱,在移情作用以及打着让她配给宝玉的心思下,贾母对她是心肝儿似地喜欢。 第51章 王子腾升官(下) 提起贾敏兰祯和黛玉脸上流露出伤心之色,兰祯也罢了,从原著中就知道贾母对贾敏黛玉再怎么疼爱也越不过贾家越不过宝玉去,黛玉却年龄尚幼,不管是见识还是察颜观色逊了不止一筹,加之心地宽厚,只想着自己母亲好好的,老太太偏以为她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难怪面色不如前几年红润,倒将心中芥蒂去了几分,安慰道:“外祖母不要难过,母亲也不想您伤心难过,您还有我们,还有舅舅表哥他们呢。” “好好。”贾母含泪笑开,一左一右拉着她们坐下,“以后可要常常来看外祖母,知道吗?” “是。”两人同应了一声。 贾母看她们,娇花软玉般美好,跟自己的敏儿当年一样,可惜了。问起她们家中生活起居,下人态度,贾母殷殷嘱道:“那些眼皮子浅的奴才但犯了错儿都不要姑息,你们还小,家里头一直简单,多少后宅阴私不懂,不要听信外人胡传的话,要好好护住你们自己还有你们弟弟……” 虽有几分真心,但话里话外,也是让她们防着后娘,亲近舅家,亲近她这个外祖母。只有他们才是打不断的骨肉血亲,亲人是不会害她们的。 “有什么不愉快或家里头闷了就来外祖母这里,我给你们做主。这儿姐妹多,外头有什么精致好顽的宝玉也能给你们寻摸来,大家热热闹闹地一处,不知多快活!” 兰祯含笑睃了黛玉一眼。 黛玉默然,方才温软的亲情感动早烟消云散,外祖母是真的打算用她母亲的死换取她们的心软,利用她们年幼无知惶恐无依的心态插手林家后宅,以图从林家取得更多的利益。她并不傻,连这种话都听不出来。 兰祯静静地听着老太太絮絮叨叨的话,偶尔轻轻应上一声,直过了盏茶时间,方不好意思地插口道:“还没给舅妈和表妹见礼呢。” “瞧我,见到你们就什么都忘了。”贾母一顿,眼中的笑意微敛,吩咐身边伏侍的丫鬟:“琥珀带两位姑娘去东院拜见太太。” 语意之冷淡,可见贾母对大房贾赦一家的疏冷态度。 黛玉察觉贾母的不悦,却没说什么,随兰祯起身后对琥珀微微笑道:“有劳带路。” “瞧姑娘说的,这是奴婢该做的。”叫琥珀的丫鬟甜着笑靥应道,带着她们出了花厅,从穿堂通过中路内仪门,到东路正院。 这东路正院向来是当家老爷夫人住的院落,修缮得端正大气景致优美,以前是贾政和王夫人住的,分家后贾赦略作修改,与邢夫人住了进去。现在贾赦正在外书房接待林海,书房的东面是荣国府仿江南园林建造的花园,一眼望去,隐约能瞧见里头栽种的各色花卉及蓊郁葱茏的竹子。 “这几天家里住着可还好?”与老太太截然相反,邢夫人的精气神是越发开朗,从前眉眼间的抑郁寡欢都消失了不说,神态也雍容不少。 “有劳舅妈,可减了我们许多事儿呢。”里里外外大件儿的摆设,角落里的布景,无不清雅怡人。 “不过白看一回罢了。”邢夫人笑容可掬,林府的管家精细能干,府里规矩井然,根本用不着她操心,况她自忖眼光见识,不敢胡乱指示,不过看看干净整齐与否。 “都一样。”兰祯抿嘴浅笑,对一旁含笑坐着的迎春道:“过两天我们家要办个花会,请京里的一些小姐聚一聚,表妹到时也过来。” “好呀。”迎春很高兴,她长这么大,除了跟母亲去护国寺上过两回香,再没出过门,往来的姐妹也只有宁国府的惜春与养在老太太跟前的探春,还有史湘云。想起探春惜春,她迟疑地问道:“惜春和探春她们也去吗?” 兰祯眼波一闪,道:“我自然可以给她们下帖子,不过探春去的话可能会受点冷落。” 迎春一怔,料不到她这般直言不讳,不过王夫人的名声…… “我先探探她的口气。” 她如今还记得小时候几姐妹在老太太跟前生活的景况,那时她父母虽是荣国府名正言顺的老爷夫人,可在老太太和满府奴才眼里,她还不如探春有脸面,竟是四顾无援没人理睬的情形。她委屈过,绝望过,后来察觉哥哥母亲父亲相继而来的善意便十分感恩和珍惜。 长大了,明白事理,才知道老太太的偏心,二太太的贪心,才是造成贾家长房二房不睦的根源,可那又怎样呢,这天底下没有晚辈指责长辈的道理,也没有家丑外扬辱没宗族的不孝子孙……她能理解父亲早年的委曲求全,也能体谅父母兄长后来忍无可忍的举动。 现在,二房搬出荣国府,探春跟宝玉寄居在这里,宝玉有老太太护着,探春却过上了她以前的日子。看着像是风水轮流转,可体会过那种惶惶无依的生活,她又怎能视若无睹?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姐妹。 探春还小,她又有什么错儿呢?老太太不将她放心上,奴才不将她放眼里,二叔纵有些许关心,却顾不到此处,二婶得意时或许会替她谋算一二好帮衬宝玉,可她现在处处不顺,又恨赵姨娘争宠□□,若记起她来,只怕是祸不是福。 这境况,还不如当初生母亡故的自己。 “没什么为难的,就怕她到时尴尬自己想不开。”兰祯浅淡地笑了笑,迎春倒是不错。 坐了片刻,荣庆堂便有人来请她们过去,兰祯和黛玉只得起身辞了出来,邢夫人颇为不舍,却没像贾母那样让她们有空就来做客。她很清楚,林海今天能带女儿来荣国府已经是看在贾敏贾琏的份上了,王夫人的所作所为,还有贾母的纵容维护,就是圣人都会寒心,林家人能维持表面礼仪已是好风度。 等贾赦慢悠悠地回了房,她赶紧问道:“怎么样,没打起来吧?” “哪里能打起来,妹夫根本就对他视若无睹,你是没看到他那个脸色。”贾赦坐在椅上,冷哼道:“现在才想着赔罪,早干什么去了!妹夫也算肚量好,要我早一脚踢过去了,赔罪?道歉?王氏不是活得挺滋润的么。”连进家庙都是走过场。 若不是不想被人说不孝不悌,他压根不想那夫妻进荣国府的大门。林海也是这么想的吧,老太太就是看不清楚,偏还将这点面子情给折腾干净。 贾宝玉那个软蛋,连他都看不上,林海会对他另眼相看才怪。 邢夫人瞥了他一眼,心道还一脚踢过去呢,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硬气。不过能有现在这样的好日子,也是这个人当初那小小的爱子之心而起,一步一步地走到现在,他的褪变也是痛过来的…… 到了荣庆堂,不单林海在,宝玉探春也在。 兰祯细细打量二人,宝玉如今十一岁了,年岁大了些,头上也没再攒辫缀珠,不过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项上金螭璎珞系着一块美玉,身上穿着石青流云百蝠长袍,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看着便如明珠美玉一般。 只少了几分男儿的刚阳之气。 看见她和黛玉进来,一阵痴怔之后,皎然欢喜跃于脸上,万种情思悉堆眼角,急上前来作揖,“林姐姐,林妹妹!” 不说林海见了心中暗自皱眉,连兰祯都觉得尴尬。 多少年未见,以前更只照过几次面儿,大家又都大了,他流露出这样的情态,在处处讲究礼仪规矩的高门大户里实在少见。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怎么情谊深厚与众不同呢。 彼此见了礼,说道了几句,宝玉又对黛玉亲热道:“前次妹妹说也有一块宝玉,有没有戴在身上?” 黛玉一愣,不想他还记着,便道:“进京时带了,不过没戴身上,放家里呢。” “什么时候也叫我们看看妹妹玉,开开眼界?” “我那块玉虽好,却比不得表哥的宝玉是伴生而来,世间难寻。”黛玉不疾不徐地说着,眼光在他胸前的宝玉打了个转儿。 宝玉有些讪然,“什么世间难寻,不过一块顽石,妹妹若喜欢,送给妹妹也是无妨。” 第72章 “我可不敢拿,要是惹出什么事来,白教我得人怨。”黛玉美目微瞠。这府里人人都说宝玉来历不凡,有大造化什么的,为的是什么难道表哥不知道? “妹妹莫生气,我不过……”为我的一片心罢了。宝玉总算没傻到底,将余下的话咽回了肚里。 黛玉扭头不再同他说话了。 宝玉瞥了下众人,想上前又不敢,急得抓耳挠腮地,来回磨着地儿。 兰祯早就发觉宝玉不敢亲近自己,这回同样只围着黛玉团团转,让她轻松之余又感好笑,或者这也是前世因缘。 探春变化更大。她本是三春里性情爽利敏锐的,几年过去,爽利敏锐或许有,却如棱角分明的石头丢进了沙砾里,已然磨去锐气,变得沉稳平淡起来,只那眼神深处仍透着几许不服。 黛玉与探春同龄,拉着她道:“得空我请妹妹到家里顽,可不能推了。” “好。”探春本对贾敏很有好感,年年都收到林家的节礼,第一回 见面还得了支精美无比的凤钗,可是王夫人做的事让她觉得无颜面对林家,不想黛玉还愿意理她,实有些受宠若惊。 “什么时候去,可不能落了我一个。”宝玉巴巴地看着她们。 兰祯笑道:“幼安他们还在苏州考试,家里就父亲一人,你来了,倒要找个好时辰,不然谁来接待你。” 宝玉惴惴看了林海一眼,若是考校功课什么的还是算了吧。心中大恨世俗规矩,都是自家亲戚,怎么见个面也这般麻烦,要有长辈在才可以。 回了林府,林海便对兰祯黛玉道:“以后对老太太礼数到就行了,不必经常过去。” 林海浸淫官场多年,眼光何其毒辣,两次见面,短暂的接触便看透了宝玉的本质。何况其他诸如“吃丫鬟嘴上胭脂”的传闻及“国贼禄蠹”“男儿是泥女儿是水”等让人哭笑不得说话更让他暗凛,此等偏僻乖张之人,说好听点是那高山白雪,哪里能在世俗中护住他所喜爱的水做女儿?如今老太太不过是拉着宝玉在他面前说好话,他怕有一天她起了歪心思,带累了他的宝贝女儿。 不说林海心里怎么忌惮着王夫人这样的蛇蝎妇人,连贾母他也是十分猜忌,她支持贾政夫妇送养在膝下的孙女进宫,她纵容贾政夫妇挤兑袭爵长子,她在王夫人害死自己唯一的女儿之后还想着维护她……种种行为实在令人费解。 当然,他也不必同她们这些妇人计较,他的战场在朝堂之上。只要他立得稳,站得高,就能护得儿女一生无忧,也终能看见算计者的下场。 兰祯黛玉交换了个眼神,老太太到底对父亲说了什么话让他如此防备? 难道还会是“木石姻缘”?突然想到这点的兰祯无语起来,贾母的思想回路也挺异于常人的。 实际上他们家跟贾府二房已经不再往来,若不是体谅母亲的心情,若不是有贾琏这个表哥,若不是顾虑世情,林家跟贾家早一刀两断了,何必纠缠不清。 不日,又听到王子腾由正三品京营节度使擢升为从二品九省统制,奉旨查边。 庆阳王朝卫所分布天下各地,诸将不相统一,虽为平衡兵权,然干戈一起,朝廷出师征讨,也有意见相左互不服让延误战机的时候,因此朝中在五军都督府之上又拔设了个九省统制之职,为统辖九省军事以总之。 这个职位很风光,却不是常设职位。 王子腾一听自己升了九省统制,心情激动不能自己,从甄家失势他就觉得不安,害怕自己职位不保,不料却是不降反升。本来他还有些疑惑的,可听说西海和南疆不稳,便完全释怀了。不是他自负,在兵事上他自认还是有一套的,就是有别个将领比他更有才干,可依京中形势,九省统制这个职位除了他交给谁圣上都不会放心的。 裕郡王听说王子腾升了官,忙亲自过府在书房商议了一轮,最后掏了张纸给王子腾,上面列了些名字,都是甄家早年布于军中人手,自从甄家势微,这些人渐渐缩了回去,名是蛰伏,可九皇子心中不安,怕他们骑着墙头两边看,特意让王子腾找机会敲打敲打,若有那忠心的则见机提拔。 圣d帝又在五军都督府及各地卫所调动了几个位子,看似为了防范西海和南疆,为兵事做准备。不过林海见户部没有异动,加上这两年圣上任用的官员以及所调职位,仔细联想推敲,心里暗暗有了猜测:莫非圣人是在为四皇子开路? 那王子腾此次巡边……林海将目光移向与王家紧密联系着的贾史薛三个家族。 包括甄家,实际上将这几个家族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是史家,史家人丁兴旺,光联姻就掌握着庞大的关系网,以致于辈份既高身份又尊贵的贾母在四大家族里有很大的影响力。 只是,现在荣国府分裂成两房,贾珍又娶了王熙凤,贾母对宁国府控制力也不如从前,手中权利大减,而史家,目前当家的保龄侯史鼐和忠靖侯史鼎看着行事低调浑若无事地躲过次次夺嫡风波,但最后能不能从四大家族里脱身实在难讲。 如果王子腾够冷静,应该能推测得出这次升迁不稳,可惜…… 不论是得意的薛王氏,亦或是名声败坏的王夫人,王家都摆出了冷处理的态度,然而太晚了。 帮王夫人算计林家,说到底也是他为背后的主子出力,出了纰漏只能怪老天不作美,但是薛王氏投靠肃郡王,那真是在他身上插了一刀!不仅令裕郡王不满,同时也让圣上生了疑,要知道他能坐上京营节度使的位置全赖皇上的信赖,一旦这信赖产生了动摇,那后果……可不比那些一开始就不得皇上信任的还要惨? “王氏现在如何?” 林栓躬身道:“王氏不仅重掌了贾府二房的管家权,还趁机排揎了赵姨娘一顿,革了几个管事的权利,贾二老爷并没说什么。” 林海嘴角微微一翘,“王子腾原谅他两个妹妹了?” “王子腾高升,王氏薛王氏皆备了厚礼上门恭贺,不过并没见到王子腾,只得了管家带回的一句‘好自为之’。贾二老爷并不知情。” “找个机会将这消息透露给贾政。”林海眼神淡冷,若说一开始疏远四大家族是政治立场不同,在王家几次三番地害他、向他的妻儿下手,就注定了在未来的朝堂之上有我无你,不能共存。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不会杀王氏,他要让她在得意与失意中慢慢品尝生活所能带给她的可望不可及的痛苦,没有了富贵双全的风光,他要看看这个女人还要怎么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怎么用权势玩弄人命。 她最爱尊荣风光权利在握,他就要让她低贱如泥,一无所有!她翼望儿女有大造化,他偏偏要让他们百般筹谋万事皆空! 如此,方能解他杀妻害子之恨。 第52章 护国寺绛珠惊魂(上) 五月京都已显高温,好在一场大雨洗去了天地的闷热,雨后凉爽的微风仿佛也吹散了积在心头的烦躁。圣人年事已高储君未立,这些令百官心中不安,请立太子的奏章不过几天就在龙案上叠得老高。朝堂动荡,也影响到了京中夫人千金们安逸娴雅的生活。 一些不愿意站队,又恐被当成异己给除掉的官员便把得圣意的人当成了趋利避害的风向标,林家门庭若市便也能理解了。 好在有王子腾等一干人也升了职,分走了一部份光芒,加上裕郡王一派及四王八公等老牌勋贵极力地捧着王子腾,竟然又显出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繁盛景象,一些不明究里的人见了便愈发奉承。对此,肃郡王极为不满,这次调动,他的势力损失了一些,裕郡王一派的重新崛起是对他的挑衅和讽刺。 在这种情形下,林家行事越发内敛周谨,明面上却如以往般与京中各势力保持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风格,只与三二私交较好的清流往来较密切。 庆d帝见此对林家愈发满意,在升了林海户部左侍郎之职后又赐了新林夫人甄敏的二品诰命,并赏了兰祯林赫几个不少东西,尤其林兰祯得的那柄黄翡白云镶金龙凤吉祥玉如意,在庆阳朝给臣女的赏赐里算得上头一份。 这是一个讯息。 今年八月有大选,而林兰祯今年刚好十四岁(虚岁)。见过林家女的想起她那超凡脱俗的姿容气韵,没见过的也不妨碍他们联想,这林家是不是要步入皇亲国戚的行列里了?以圣人的年纪和对林海的信重,林家女估计不会纳入宫中,只不知会指给哪位皇子为妃。 不管如何,这林家女看来是有造化的,就算不能成为庆阳王朝的金凤凰,有这份赏赐,将来嫁进夫家也是份体面,委屈不了。 吴蕴雪听到这个传言,咬着唇问吴玉琼:“姑姑,你说圣人会不会将林兰祯指给端亲王?”尽管不愿承认,可在世人眼中,林家确实比吴家好。就算她有一个成为明郡王侧妃的姑姑,也不能让端亲王多看她一眼。 “圣意岂能妄加揣测。蕴雪,缘分来时要珍惜,无缘也莫强求。”吴玉琼心中叹了口气,伸手将她颊边的发丝拨好。 第73章 听这话就知道姑父不愿意帮自己了。 ……或者他也没办法帮。 “我要参加林家的赏花宴。”接到林家帖子的都是京中出色的千金,她要去看看,她们哪个比她出色。 “到时你跟泰宜一起去好了。”吴侧妃浅笑。 花宴地点设在林府西路花园的怡然轩。 怡然轩为长方地形,约六十坪大小,上下两层雕栏飞檐,底层为半敞花厅。怡然轩的右边即林府的西北部,是曲桥围栏与荷池,边上种着杨柳与樱树,是夏日采荷观鱼的绝佳之处。开轩正面却是温柔敞亮的绿茵地,绿茵尽头是一两层高戏台,戏台左右飞出一段檐廊,廊前是花圃,间有高大的松柏撑起如伞的绿荫。怡然轩左边种着一株百年丹桂,再过去,便是一假山梅林与□□亭台,溪水从中蜿蜒,流入整个西园的西南角竹池之中。 这里地方开阔,香琼蕊秀四季不辍,是林家下帖宴请内宅贵客常用之所。 钟蕙喜欢假山奇石边小巧的亭台,见徐媛娘仍对碎石小路两旁的兰花恋恋不舍,笑道:“还没看够啊,快过来坐一坐吧,兰祯擅养兰,黛玉会养莲,以后想看就过来。” 徐媛娘睃了她一眼,嗔道:“嫂嫂一点也不客气。” “我跟她们多少年的交情了,有什么好客气的。”经过贾敏一事,钟蕙对林家的明理十分感激,心中倍加珍惜与兰祯的交情,对她和黛玉比对家中的庶出弟妹更好。 孙芯道:“摆在怡然轩外头的那些碗莲不仅娇小玲珑风姿卓绝,连那些养莲的碗都那么可爱,竟还在里头摆上小山、航船、小桥、鸡鸭、人物的,实在极富雅趣。可惜我不会养,不然讨一个回去摆着多好!”说着上下打量了兰祯黛玉一番,羡慕中带着哀怨,“江南水乡养出来的人就是雅致!” 黛玉抿嘴轻笑:“有什么难养的,每天只需添些水,注意防冻,每年清明时翻盆重新栽种就行。孙姐姐若喜欢,我便送你一两盆。” “这么简单?”孙芯种死过不少兰花,在闺友中有摧花辣手之名,现在等闲不敢养娇贵的花,听黛玉这么说眼睛一亮,“那我要那青蛙碗的‘桃花宿雨’以及月白莲纹碗的‘出水黄鹂’。我也不白要你的,听说你喜欢书法,我有一张蒋衡仿黄鲁直的《公以道安帖》,送你了。” “那我可占便宜了。”黛玉笑眯眯地,“扬州平山堂法净寺门外的东墙上便有蒋衡书刻的‘淮东第一观’呢,笔走龙蛇的,我很喜欢。” 蒋衡是庆阳王朝开国初期的江南名士,工诗文擅书画,著有《金台文集》《红叶随笔》以及不少书法画作,很受当时的庆阳帝推崇。 “听说不到扬州平山堂便算不得江南文人士子,那里的六一祠、法净寺都很有名,‘游人若论登临美,须做淮东第一观’,不知什么时候我也能去江南看看。”马灵一脸羡慕地说。她的爷爷马定礼继葛青山之后成了内阁首辅,她自小养在祖母身边,在京城长大,对京城以外的名胜十分向往,极羡慕兰祯姐妹能跟父母出外游览江南名胜。 “京城的景胜也很多啊,江南也没什么不得了的,我就觉得一般。”吴蕴雪下颌微抬。 她小时候就生得玉雪可人,长大了也姿容出色,不输她那个当明郡王侧妃的姑姑,又因家世不错,有些任性娇纵。此时她还不知自己念念不忘的端亲王喜欢的人是林兰祯,却也不妨碍她对林家姐妹产生嫉妒之情。“两位林姑娘可能在江南长大,所以觉着什么都好。江南风景佳妙,终究温秀了些,不如北方雄伟大气,不过有机会游览一番,领阅不同地域风光倒是不错。” 马灵笑了笑没接话。 “人生处处是风景,每人的际遇不同,感受自然不同,到底自己喜欢的才是最好的,也不必在意江南或者哪里。”兰祯榴齿微绽,笑道:“吴姐姐在江南住过,自然不感到稀奇,马妹妹心向往之,觉得好也正常。” “若是男儿多好,行走于世,游历四方,何等潇洒畅快。”徐媛娘轻叹,一句话便将话题重心移开。 黛玉却道:“我觉得生而为女也不错,闺阁之中琴棋书画诗酒食,可钻研解闷的多了。” “正是,自得其乐也是乐。”钟蕙大赞。兰祯邀请的这些人里,就她和吏部尚书蔡畅舟的长女蔡临安嫁了人,内宅琐事比之闺中之时多了不知凡几,已觉这样的感慨趋于无病呻吟了,能偷得一日闲自得其乐就不错了。 这时迎春探春惜春三人从竹林里出来,三人皆是穿着桃粉色绣芙蓉花素绫短袄,配着颜色不一的百褶如意长裙,俏盈盈如同三月里的桃花,娇俏动人。 相互见了礼,惜春对兰祯说道:“林姐姐,那片竹林可真大,里面还有个亭阁,石桌石墩,烹茶器具和棋盘都有呢,等天气热了,你定要让我来住几天。” 惜春搬回宁国府,在嫂子王熙凤的影响下性子活泼了许多。兰祯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早跟舅妈和珍大嫂子她们说了,让你们在这里住几天的,她们也都应了。” 听了这话,三人都很高兴。 孙芯马灵等人因王夫人之故心中不喜探春,不过她们今天是林家的客人,且因自身修养,也没做出不理睬或流露出不屑表情之类的让人尴尬的事,只也没什么好聊的,问道:“你们不是与薛家姑娘一道么?” 迎春淡淡一笑,“不过有点子亲戚关系,她是跟肃郡王府的小县主来的,方才远远看着,仿佛在草茵花丛那边扑蝶儿呢。” 黛玉说道:“天热了,不若我们回怡然轩吧,看时辰酒食也都备好了。” 兰祯点了点头,她们出来一会儿了,还有许多姑娘或在丹桂树下对奕,或在荷池赏鱼,芳草欢嬉,或对着满园芬芳,韵华斗丽……做为东道主,可不能冷了客人。 戏台上传来悠悠琴音,令人怡悦。 “这可比唱戏好多了。”迎春说道。踏进怡然轩,摆在厅角的四个鎏金飞蝠掠芝大银盆,盖子早掀了开来,里头盛着大半盆晶莹剔透的冰块,丝丝凉气散发出来,分外清凉。 “哎哟,主人回来了!”蔡临安笑谑道,“再不回来,我们就开吃了。” “是呀,击球投壶也容易饿呢。”史湘云走过来道,脸蛋红朴朴的,像山茶花一样美。她于诗词上极有捷才灵性,可性格却活泼爽朗得像个男孩子。与蔡临安一道下棋的史湘雪则十分恬静,见她们过来只笑了笑。 与史湘云同样喜欢运动类游戏的是封泰宜,吴蕴雪只是陪客。待封泰如与薛宝钗也进来,花酿与美食便陆续上桌。 大家都很期待。 一早来的时候,喝的那杯芦荟香兰草茶实在好喝,还有摆在桌上的各种花状的动物形状的糕点也很可口,更别说口味独特的蜜饯和坚果水果了,这让她们分外期待中午的菜肴。 兰祯道:“今天我们采取自助形式,喜欢吃什么自己拿。” 各种吃食摆在几张圆桌拼成的花形桌上,旁边有一叠锡银制的圆盘、碗、刀、叉、勺、箸,任人取用。 众人看着这些做工精美的壶瓶盘碗杯,十分惊叹。特别是封泰如,她也是喜欢美食与讲究装盘的人,林兰祯姐妹生活的雅致精细让她大开眼界,仗着县主的身份她早上开过一回口,兰祯承诺一人送她们一个白瓷底十二花神马克杯,这回可不好意思再要了。 桌上摆着一道“雪桥八仙”,香甜的气味引得众人口舌生津,孙芯夸张道:“这时节竟然有雪花梨和桔子?” 钟蕙笑道:“你还不知她的本事,往年我请你吃的糖水黄桃可不就是她做的。兰祯这道甜品怎么做的?就冲这香味,一会儿你可得给我方子。” 不少人流露出喜欢的神色,兰祯大方道:“也不是什么独特的秘方,将六只鸡蛋的蛋清打成飞糊,抹成单孔大桥形状,桥两头用黄瓜或冬瓜作桥柱,装笼蒸使之定型。同时,将雪花梨和桔子、萝卜去皮核上笼蒸熟,取出摆在大盘内,将蒸好定型的大桥横置其上。樱桃、青梅、桂元肉、葡萄干、银耳分别点缀在大桥上下,最后将熬好的汤汁浇在桥上即成。此菜景中有味,口味纯甜,且具有多种水果的香味。” 蔡临安叹道:“做法倒是容易,难的是怎么找出这许多水果来。” “找不出可用别的代替么,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兰祯不在意地笑道,“这道甜品要热的才好吃,喜欢吃甜的可以先用。” 此外还有以黄瓜为主料的八道冷拼。首菜名为“青龙卧雪”,两条青龙盘卧于白雪(糖)之中,昂首翘尾,生动可爱。其余七道冷拼也是风味各异,分为香甜、麻辣、清香、咸香、酸甜、葱油、酥脆,色彩和谐,搭配匀称。 这样的花式富贵之家并不少见,倒是一道五香扒鸡外形如卧雏,两腿弯曲、胸侧,双翅插入口中,通体呈金黄色,鸡肉嫩软不柴,料味深入,醇香浓郁。史湘云道:“这一大只的怎么吃?难道整只端起来啃?” 第74章 大家发笑:“鸡确实不少,可也不够一人一只啊。” 旁边的丫鬟亮出小刀,“史大姑娘喜欢哪块,奴婢给您开。” 史湘云无言地指了指翅膀,那丫鬟拿着小刀轻轻一插一切,骨肉分脱,不抖不散,令人侧目。 其余又有芥菜缨、酸韭菜、炒青菜、明珠豆腐、江米藕、鲜虾丸子、鸡油卷儿、燕窝炒鸡丝、糟鹅掌鸭信、鲍汁鲜菇、枸杞肉片汤、火腿鲜笋汤、鸭子肉粥、红稻米粥、秕子米饭、三鲜汤面、水晶饺、梅花包……和各种沾酱调料。 众人十分新鲜,各取自己想吃的,结伴走到一边的桌子坐下开吃,也可以端到外面,就着春光美景下饭,十分惬意。 用完了趣味十足的午膳,大家接着赏花吃酒,吟诗作乐,聊聊闺阁琐事,到了未末又约了冬日围炉博古才依依作散。 过了一日,惜春送来了一幅游乐图,孙芯送了蒋衡仿黄鲁直的《公以道安帖》,其余诸人也各有回赠。 有了这次赏花宴,兰祯黛玉开始融入京中闺秀圈子,慢慢地建立起了自己的交际圈子,也知道了许多不能宣之于众的事儿。 京中贵人多,尤重规矩礼仪,却也因权贵极多,掩盖在体面下的肮脏放诞无礼之事不少。一来二去的,黛玉对于内宅阴私了解不少,兰祯以往纵能教导她管家理事,却不能让她明白这些事情对后宅女子的影响,偶尔提及,如隔靴搔痒。 “现在正好请严嬷嬷拿现成的事儿给她分析,使她有所感悟。”再过两年黛玉也到了议亲的年龄,这些内宅争斗也给要她讲讲了。 “大姑娘说的是,没有害人意,也该有防人之心。”严嬷嬷待在黛玉身边几年了,对她的心性很了解。 黛玉有时嘴上不让人,心地却十分宽厚,于小枝小节从不计较,自己有时也不在意细微处的礼节,却不知人心诡谲,有的人小心眼,又睚眦必报,你不在意,他却看得极重,一句不合耳便认为你侮辱了他,于是心中存了怨恨,机会一来便要做手脚报复。 这种看起来不合理不讲理的事儿,在宫里是日日都有发生。 第53章 护国寺绛珠惊魂(下) 钟蕙嫁给徐媛娘的二哥徐文清也算得上公婆慈善、小姑明理、夫妻和睦了,可还有个妯娌在呢,徐媛娘的大哥徐文和在读书上没什么天赋,至今仍考不上举人。徐媛娘的大嫂宋氏本就怕公婆偏心二叔,徐文清婚姻蹉跎她还暗地里高兴呢,不想又娶了钟蕙这个娘家得力嫁妆丰厚的弟媳进门,便时时刻刻提防,害怕家财什么的被二房得了去。 还有当年权倾江南的惠家,前儿到徐家做客,钟蕙跟她们讲起惠家被抄的事儿。 甄家在江南任上亏空太大,无奈将罪责推到惠征身上,惠征不知出于什么考虑默认了甄家和九皇子的做法,被判了斩立决,惠夫人在惠征身死的那天也在狱中咬舌自尽了。只是甄家实在太过薄情寡义,这头惠家才扛了罪,转眼女婿甄文瓒就纳了嫡亲表妹做贵妾。 “惠大人惠夫人肯定没想到他们的忠心没能给女儿换来安稳的生活,反而让甄家更无所顾忌。”女子在夫家过得好不好,真的很大一部份要靠娘家。 钟蕙道:“你一定想不到给惠大人和惠夫人办理后事的是谁。” “惠英兰?” “你怎么猜到的?”钟蕙吃惊地问。 她还知道惠征定不是甘心扛罪的呢,兰祯睨了她一眼,道:“我又不是没见过惠英兰。她才貌双全,心存远虑,又有主意,说不定早料到了惠家的下场才离家远遁。她是个孝顺的,定然也时刻关注着家中,惠家出了事,她又怎么会不出现。” 钟蕙叹服道:“你全猜对了。正是她替惠家料理的后事,她的庶弟侥幸被判了流放,她也多番打点。” “你既知道这么多,不如跟我讲讲她这些年怎么过的吧。”兰祯猜测惠英兰处理惠家之事有钟蕙在后头出力。 “她那年离家真的与我家养的白玉有关呢。”钟蕙神情愤愤,“我跟白玉相处了那么久还不如惠英兰见它一面——” 兰祯哧笑,“你养它那么久,也只当它是只不凡的鸟,惠英兰说不得当它是知己,有什么好醋的。” 钟蕙一怔,竟点点头道:“你说得有理。惠英兰说她那天在我家见了白玉,跟它说了一通心里话,一人一鸟竟交了朋友,后来得白玉相助离了家,一夜之间从扬州飞到了河北沧州一个叫梁子俊的书生家里。后来嫁给了梁子俊为妻。梁子俊今年春闱中了传胪,如今已是八品国子监博士。夫妻两个感情很好呢。” “惠家的事没连累到她实在太好了。” “嫁出去的女儿没有娘家倚靠,就是不受连累,能过安生日子的有几个?惠英兰慧眼识英才,梁子俊也是有情有义。”钟蕙笑笑,说什么罪诛九族,实际做到这点的百年难有一例,高门联姻,真诛九族的话朝堂还有什么人?且不必诛连,许多女子便因娘家失势而被夫家厌弃。 …… 许多事情不经念。 才说起惠英兰的幸运,惠征夫妇的另一个女儿的不幸消息便以风火燎原之势传遍了庆阳朝的每个角落。 原来惠茹兰自嫁给甄文瓒连生了三个女儿,在甄家本就不得甄老太君和甄夫人的意,娘家被抄,父亲被判斩,日子更是艰难。那个贵妾刘姨娘有甄夫人撑腰甄文瓒宠爱,很快怀了身孕,大夫说是男胎,一下子成了家中最金贵的人,整天踩着惠茹兰刁难她的三个女儿,扬言生了儿子要她“退位让贤”。 然后,不知怎么回事,惠茹兰最小的女儿不过偶感风寒,却几帖药吃死了。惠茹兰大闹无果,对甄家心灰意冷,自觉对不住父母,吞金自杀。自杀前将两个女儿叫到跟前,对她们说是甄家逼死她的,叫她们有机会就离了甄家…… 不知是惠茹兰的两个女儿太过悲痛母亲幼妹的死,还是在甄家吃了什么苦头,竟在家里的厨房用水下了□□,因阖府忙着掩盖惠茹兰的死因,一时不察,被毒倒了许多人,甄老太君、刘姨娘甚至等不到大夫来就咽了气,而惠茹兰的两个女儿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场狗血淋漓的豪门恩怨。 暴出来后轰动了整个庆阳朝,大家都在谈论甄家的豪奢,内宅的黑暗,以及甄家女的狠心。 甄家出了个贵妃,又出了个皇子,天下人不免议论甄家是仗着皇家的势所以如此嚣张。庆d帝气怒攻心,本来吃了鹿御草后恢复了健康的身体,却因这次气血上涌而小有中风,手都不能批阅奏折了。当即下旨申斥,夺了甄应嘉和甄文瓒身上所有的官职,只留了甄文琮的。 ——这还是甄贵妃苦苦哀求后网开一面的结果。 九皇子在裕郡王府暴跳如雷。王了腾刚擢升,他这一派眼看着又有起来的势头,却被外祖家的这一兜头冷水给浇灭了! 肃郡王在朝中嘲笑的嘴脸,讥讽的言词,气得他差点吐血三升!而京中更暗里传出了他裕郡王府内的种种后宅阴私…… 兰祯免不了在黛玉耳边吧啦几回。 “不是父亲这样的人我才不嫁呢。”想起高门大户里的那些龌龊,黛玉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她只想过清静日子。 放现代,林海就是“有车有房,父母双亡”的高富帅,还有能力、有专情,简直是所有女性梦想中的丈夫人选。兰祯叹道:“像父亲这样的男子世间难寻啊!你也别以为小门小户出身关系简单的就清闲了,那些人见识少,一朝得势或暴富,规矩更乱呢。” “反正父亲母亲不会随便将我嫁出去的。”有父母宠爱,兄姐关心,黛玉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遇人不淑。 “……”是啊,有父母在,自己替黛玉着什么急? 大门外的林海听得眉眼含笑,心花怒放,也不让人通知就转身回书房继续偷笑去了。 ****** 为了应付即将到来的大选,兰祯开始在家里学些宫廷礼仪。 俞嬷嬷和严嬷嬷本是宫里出来的,对规矩姿仪最是讲究,可以她们毒辣的眼光苛刻的要求,也不得不承认,林兰祯在这上头太有天份,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天生气度优雅,做什么都行云流水似地不见一丝凿痕。 尽管如此,也不能出门抛头露面了,免得被说不将皇家放在眼里。 为了她的名声,封靖晨虽时不时打发人送些东西进林府,却不再登门了。 想到他,兰祯稍稍有些安心,从知道庆阳王朝有类似于清朝的大选,她就清楚,林家要从夺嫡的漩涡中平安脱身,父亲就要从盐政这块人人盯着的肥缺上顺利升迁,力保圣眷不坠,这样的结果,十有八九避免不了林家女参选的命运。 不进宫,不做侧妃,她的选择十分有限。 封靖晨不错了!或许他一开始接近林家目的并不纯粹,可她同样不是以单纯的心态接受他。而她更明白,所谓的婚姻,所谓的感情,更需要彼此有心的维护和经营。 第75章 这日,兰祯与林海在书房说话,黛玉走了进来,道:“姐姐,我明天跟孙芯和晏明珠一起去护国寺上香,你去不去?” 晏家是临川百年书香世家,出过晏同叔这样的大儒,晏明珠之父晏仲为晏家嫡支子弟,现任三品御史大夫。晏明珠长黛玉一岁,人长得圆润可爱,性格也娇憨,听说极为好酒,一日三餐可以不吃饭却不能不吃酒。 “怎么突然要去上香?” “二哥不是县试府试得了第一嘛,若院试也能得第一便是小三元了。”江南文风鼎盛,这小三元可不是容易得的。 兰祯笑她:“应该去拜文昌帝君。” “出去走走也好,护国寺里的碑林很有名。”林海很支持,特特吩咐了严嬷嬷和甘露清霜护好她,又派了几个护卫。“好好玩儿。” 黛玉朝兰祯吐了吐小香舌,带着严嬷嬷等人走了。 护国寺原名崇国寺,座落京西护国街,建成已有五百多年,与京东隆福寺同为京中名刹,庆阳王朝建立,□□下令修缮毁损建筑,亲自改名护国寺。 每月初七初八是护国寺庙市,街上珠玉、绫罗、衣服、饮食、古玩、字画、花鸟、鱼虫以及寻常日用之物,星卜杂技之流,无所不有。不仅进京赶考的学子游人闻名蜂至,连在定阜大街一带王公府邸居住的贵族妇人千金也常常光顾。 ——京城寺庙道观很多,除了护国寺、隆福寺,还有潭柘寺、白塔寺、红叶寺……东岳庙、土地庙、城隍庙、娘娘庙、清虚观等等,热闹的庙会花市也多,不过日期都是岔开的。 这个世界历史事件与人物杂串,庆阳□□之所以对护国寺青睐有加盖因他有一个军师功成身退后在这里做了和尚。这个和尚很本事,上通天文,下通地理,五行八卦、奇门遁甲、医卜星象、阴阳五行、琴棋书画,甚至农田水利、经济兵略等,无一不晓无一不精——听起来像正史上辅佐明成祖朱棣建有殊勋的姚广孝及小说人物黄药师的合体。护国寺本有传承,又加了他进去,圣眷本事都有,很快成了庆阳王朝最负盛名的寺院。 护国寺是一座园林式庙宇,有“袖珍九华”之美誉。全寺分佛事区和休闲区两个部分,佛事区主要有天王殿、大雄宝殿、玉佛殿、藏经楼等,皆为传统庙宇式建筑,飞檐翘角,庄严整肃,巍峨森严;休闲区为园林式格局,亭台楼阁相映成趣,荷池花木交相辉映,主要有醒园、清凉园、观音庵、济公庵等。 黛玉等人在清凉园中的一小院落歇下,然后相偕上香求佛去了。 孙芯求签解姻缘,她祖父孙仲英如今掌着兵部,父亲为两湖守巡道员,小姑姑为北静郡王妃,弟弟书读得也好正准备明年秋闱,阖家上上下下无一不好,只有她的婚事遇了波折,定了亲的夫婿春闱后一病去了……之后再说亲事,要不是对象不好就是门风不好,再加上京中莫明的政治风向,她的婚事就这么拖了下来。 尽管如此,她还是希望这届大选能得个婚姻自许。皇家宗室、侯门公府,也不是没梦想过,只是连小姑姑那样才貌双全的都与北静郡王过得相敬如宾,她哪来的手段降住那些桀骜不驯的皇家子弟,镇住他们的后宅? “我娘叮嘱我一定要在药师佛前拜平安的。”晏明珠有点无奈,她近来越发嗜酒了,正经饭菜吃不下,家中父母担忧,弄得她都有些紧张。 黛玉表示正经上香拜佛有严嬷嬷负责,她还是多走走看看吧,反正见着佛陀菩萨就拜几拜,诚心诚意求保佑家人平安健康。 甘露清霜紧护左右。 “咦?”走到伽蓝殿,无意中碰开了一扇木门。黛玉好奇地眨了下眼,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自己,交待道:“你们在这儿守着,我进去看看。” “姑娘,还是奴婢进去吧。”甘露不太放心道,这门开得莫明其妙,还是防着点好。 “这里是护国寺,不会有事的,我只瞧一眼。”黛玉说着迅速抬脚走了进去。 屋里有些昏暗,熟悉了光线后,黛玉发现这不过是一间禅房,临窗有榻、榻上有团蒲、小几,几上放着几本经文、一串佛珠…… 一个普通简洁的禅房。 “啪!”静暗的空间里突然发出一声巨响,黛玉吓了一跳,侧身一看,原来旁边柜子上的一个狭长木盒掉了下来,露出里面的一轴画卷。 下意识地黛玉伸手想将它装好放回原位,那画却自动伸展开来,悬挂空中,发出刺眼的光芒。“呀!”黛玉低呼了一声,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一眇间,已然看清画中是位风姿绰约却没有五官的仕女。 迷蒙中,仿佛看到画中女子轻轻动了动衣袖,朝黛玉展颜一笑。 笑颜虽美,黛玉心中却生出一股寒意。她直觉向来敏锐,正想离开,身体却动弹不了,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子从画中走了下来,开始如虚无的清风,慢慢地通透若琉璃,再靠近,那衣袂飘带花簪珠钗已有了颜色,还有那脸庞五官……活脱脱就是长大后的自己。 姐姐救命!!! 倒吸了口凉气,黛玉又惊又骇,想到姐姐跟自己说过的妖怪夺舍之类的故事,一时又悔又恨,自己真不该乱走的……就在女子低头碰触她时,她脸色煞白地闭上了眼睛,回想着姐姐叮嘱过的反抗方法。 “啪”一声轻响,不知什么东西断掉,紧接着尖细异常的嘶喊在她脑海响起,震得她头疼,眼前发黑。 哗啦哗地又一阵纸张抖动的声音,察觉自己并没受到什么攻击的黛玉睁开眼,发现那女子又回到了画中,而那幅画仿佛被大火灼烧过一般四周变得焦黄起来……“嗒!”画又掉回地上。 “姑娘没事吧?”这次声音比较大,一直关注着屋里的甘露清霜冲了进来。 黛玉只觉得浑身冷汗涔涔酸软无力,勉声道:“没事。”手不自觉地摸向荷包,放在里面的桃符断了。刚才画中女子绝对是妖邪! 清霜看着地上,走过去将画拿起来,“怎么和尚也收藏仕女图?”心想,什么名寺高僧,内里不会也不干净吧? 黛玉来不及喊住她,发现没事之后舒了口气,“我们赶快出去。” 甘露扶着黛玉出了屋子,清霜将画卷好放进盒子里重新搁回柜上,等她关好门,孙芯晏明珠带着人寻了过来,“怎么跑到伽蓝殿来了,叫我们好找。” “随意看看。我们还要去哪里?”黛玉转口问道。 “当然去看碑林了。”晏明珠道,除了酒,她最喜欢书法,护国寺的碑刻里有赵孟\书写的《皇庆元年崇教大师演公碑》、危素撰并书写的《至正二十四年隆安选公传戒碑》等,不看太可惜了! “要是能到藏经楼的碑廊看看就好了。”护国寺的历代高僧里也有不少书法名家,他们的作品是经文,雕刻在碑廊上。 “算了,那里可能不是我们能去的地方。”碑林是香客游人览胜之地,为女客行方便容易,那藏经楼却有禅房僧舍,连皇家都不能轻易叫人清场。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们到附近逛逛?” “好呀。” 三人在脸上系了薄薄的纱巾出了护国寺,一路看了吞长虫、吞宝剑、吞针、吞火、掏肠子、变仙桃等戏法,又跑到护国寺西下北口太平胡同的狗市看狗。 这里卖的大多是贵妇千金们喜欢的狮子狗,即哈巴狗,它们个头小,身长约一尺左右,短腿长毛,大眼,嘴盔子很短,两耳下垂,很可爱。孙芯自己早养了一只纯白的,晏明珠也有一只黑白花的,便替黛玉看将起来,讨论哪一只更可爱。 “哎,快看这只黄花的,会打滚,还会跳起来用嘴接食物!”孙芯指着一只在卖主指示下做出灵活动作的小狗说道。 晏明珠又指一只黑白分明的说道:“这只还会作揖呢。” 突然一只原来趴在地上看着十分虚弱的小白狗,“汪汪”叫着朝黛玉扑过来。黛玉错眼间,仿佛看到小白狗脖子上戴的小铜铃里有个书生模样打扮的人影,人狗一道向她扑来,疾若流星,吓得她心脏差点停了,脸色煞白。 “姑娘小心!”甘露反应迅速地侧身将黛玉护在怀里,那小白狗却又掉落下来,趴在地上可怜兮兮地冲黛玉“呜呜”个不停。 卖狗的见惊了人,连忙上前道歉,表示愿意送一只狗以表歉意。 黛玉惊魂未定。看了看那人一脸地惊恐,又见小狗可怜,便指着它道:“就它吧。”她虽受了惊吓,却不愿为难人,示意清霜给钱。 那贩子忙推辞,“这小狗生下来就比别的狗儿虚弱,只怕不好养活,姑娘不若另挑强壮些的。方才惊吓了姑娘,不敢要钱。” “拿着吧,你做生意也不容易。我就要它。”黛玉命随从抱起小狗。她对这小狗拖着孱弱的小身体扑将过来冲自己叫唤的事感到惊奇,想着方才见到的虚影,虽与护国寺里遇到的画中女人一样似乎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但感觉完全不同,前者让她骇怕后者则让她心生恻隐。就当日行一善,将小狗买回去让父亲和姐姐看看,能不能解开个中缘由。 第76章 “这只小狗说不定有什么病,你可小心一些。”孙芯有些担忧,真有人被惊了的小狗咬到后得病死去的。 “嗯。”黛玉认真点头。小狗真的有问题呢。不过今天连番被吓,自己也是霉星罩顶啊,还是快些回家吧。 第54章 孔生(上) “我看看。”兰祯抱过洗干净了的小白狗,见它可怜兮兮地低呜着,小鼻子抽了抽,一副安心窝在她怀里的模样,勾了勾唇。“小狗没有问题,就是有些弱。西雅,去厨房拿碗温热的牛奶来。” “可我明明看了个人影朝我扑过来。”黛玉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那是因为这个铃铛。”不知什么时候兰祯解下了小狗套在脖子上的项圈,上面布满了细纹看起来黯淡无奇的小铜铃正放在她的手心里。“这是一个拘魂铃,里面锁着个生魂。” 这个生魂还挺厉害,竟能冲破铜铃的禁制,短时间附身到小狗身上。因为承载了两个灵魂,才使得刚生下来不久的小狗不堪负重,养不壮实。 “生魂?”黛玉眉头蹙了起来,“是活人吗?” 林海摸了摸她的头,知道小女儿经妻子一事之后,对这些不得复生与家人一起的灵魂极为同情。“说不定是这人做了极大的恶事才被人如此惩罚。” 黛玉点了点头,“护国寺里的那幅画中人肯定就是做了坏事才被收到画里的。”那诡异的变脸之术,一想起来就让人心底发怵,如果不是姐姐给的护身符,说不定自己早被夺舍了。 “画妖擅长的是幻惑之术,本身妖力不强,只要你意志坚定就算没有护身符她也奈何不了你,不过受点罪是免不了的。” “心无所惧,自百邪不侵?”林海若有所思,旋又道:“这也是建立在画妖本身的资质上,若是来个狼妖虎妖的,不用妖法也能将人给吃了。”说到这里,教训黛玉,“出门在外,收起你的好奇心,这也就是在护国寺,佛法无边妖怪受压制,否则有你姐姐的十个百个护身符也没用!” 贬低她的桃符?兰祯笑眯眯地又叮嘱黛玉,“你那个控制植物的能力很有用,以后出门随身带一两颗草籽,也能防身。” 经过她这么多年的小心对证,很多《聊斋》里的故事呈现出来的只是这个世界的冰山一角,并非书写的那般,善恶终有报,有的只是实力的较量与无奈的妥协,又或者,美好的背后是阴谋的策划,譬如这个世界所发生的《红楼梦》故事。 这个世界诡谲又凶险,她也希望家人能有自保的方法。 黛玉眼睛一亮,进京之后她发现自己有了控制植物的能力,本来也不以为意,可听姐姐这么一讲,她这个能力变强的话,可以攻敌防身?! 动弹不得任人宰割的事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看着小女儿眼光闪闪地叨念着跟孙家姑娘学武健身之类的话,林海扶额,真心希望妻子能快点进京,他连小女儿都要管不住了…… 无视林海哀怨的眼神,兰祯不再说话,转动着手里的铜铃,半晌,脸上微现讶然:“这里面的生魂有儒家浩然正气庇护,应该不是恶人。” 浩然正气?林海一惊,“莫非是哪位先贤大德之后?” “应该没错。”兰祯对浩然正气不熟悉,不过也不算陌生,因为林海的魂识中就养了一丝儒家的浩然之气。“且放他出来说话。” 兰祯伸指微微一按,破开铜铃上的禁制,将里面的生魂拘了出来。 生魂是一个志学之龄的书生,清逸如湖岸青柳,令人一见便心生好感。他一出来就向林海兰祯黛玉施礼,“在下孔,多谢几位救命之恩。” 居然是衍圣公之后,难怪魂魄有浩然之气护着。 林海问道:“你为何被人拘在这铃中?” 孔道:“此事是小生口舌不谨之过。尼山书院有一郭生,二十多岁,身材修长,容貌俊美,总爱炫耀自己的才情艳遇。一天,在学友间吹嘘酒中被仙人引至天宫,享受琼浆玉液,与美欢好,临别还得了万两黄金。我笑他:‘此贾后之故智,仙女怎会如此?说不得是碰上了淫妖荡鬼。’当时不以为意,哪知当天回了屋子躺下,迷迷糊糊中听到一个女子冷笑,说我口舌不修,叫我尝尝厉害,魂魄不知不觉就到了这个铃中,虽目不能视,身不得离,幸好耳朵还能用,知道离家千里到了京城。后来铜铃系到了这刚出生的小狗身上,我发现一日之间灵魂能附在它身上片刻,今日刚好遇到小姑娘,发现她神清气纯,身上似带着驱邪安魂之物,便想着博一丝生机。实在唐突。” 他再向黛玉揖了个礼,眼睛温和有神,黛玉垂眸避到一边。 “若非你找上我妹妹,我们也不会救你出来,不过天助自助者罢了。”兰祯见他魂魄虚弱,微摇了下头:“你须尽快回你的肉身去,再晚就有生命危险了。” 孔迟疑道:“我怕那妖女又在我身上下了什么咒术。姑娘救我脱困,在下感激不尽,若能够,还请再帮一把。” “你乃衍圣公之后,有天道庇佑,儒家浩然之气护着,那人也不敢太过欺侮于你,我猜再过不久,这铜铃上的禁制必会自动毁坏,到时你亦能趁势回归。” “就是到时能回去,他也是奄奄一息,身体大坏了。”黛玉不以为然道。她听孔讲那郭生的经历,也觉得所谓的“仙女”“天宫”都是撰来的,真正的神仙怎么随意跟凡人做亲密的事?她既做了不合礼的事,就怪不得人说。她又怎么有资格惩罚于人呢? 兰祯笑道:“古有倩女离魂,这类离魂术对身体的危害倒没那么大,只要小心保养了肉身不教它受到损伤即可。” 林海可不想收留这么一个少年,即便他是个灵魂,便问兰祯:“帮人帮到底,能即刻送他回去么?” “也不难。” 兰祯又看了看手中铜铃,双手掐着法诀,弹出一道星华光圈罩住孔,慢慢将他托起,遂指尖一弹,孔只觉得自己离箭般飞上高空,转眼从京城飞跃到了山东曲阜家中。 “哎——”孔大喊,他还未询问恩人是谁呢。 只在弹上高空的一个错眼俯瞰到底下偌大的宅第,亭台楼阁、假山奇石、小桥流水,层云叠翠,不是一般人住得起的。 且说山东曲阜这边,孔家自接到小厮说孔长睡不醒,将他从尼山书院附近的别院接回家里,延医请药不见效果,最后请了光明寺的苦莲大师来看,只说魂魄离体,药石无医,要好只有等离体的魂魄归来才成,心中担忧不已。 两个多月过去,都以为苏醒无望,不想大白天的竟看到一颗流星飞入孔的院里,赶过来一看,人真的醒了。 衍圣公孔端立为孔圣人嫡亲后代,知识渊博学富五车,是大儒中的典范,称之为庆阳朝第一大儒也不为过。他是万千儒士仰慕的对象,是万千士子追捧的儒者,名扬宇内。不同于孔等少年子弟的濯濯青柳姿,他从来都是风仪清古伟长,不轻举止的,可这会儿听报侄儿醒来,竟连帽子也来不及戴端正就匆匆赶过来。 一进屋就见弟弟孔端操弟媳苏氏大侄子孔珏等人团团围住孔,只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肚子饿不饿、头晕不晕……无奈道:“我看他好得很,你们且让一让,让他讲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这世上仙魔鬼怪的时不时出来捣乱,可还真没有欺到孔家嫡支身上的,俗话说得好“事有反常必有妖”,孔向来身体健康,无缘无故地怎么会离魂?孔端立自然要问清楚。 孔端操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兄长什么时候来的,快请坐。” 孔端立笑眯眯地坐下,“再多准备几张椅子,我看一会儿还有其他人来。”话音刚落,就有管事的来回,“三房四房的叔老爷们来了。” 片刻工夫,奉祀居于山东曲阜的其他十来房叔伯太公都赶了来,关心地问起孔的情况。孔自觉身体除了虚弱点没有其他异样,便跟众人出了卧室来到明间分次坐下。都是亲人,没什么忌讳的,孔便将自己的经历陈述了一遍。讲完了,灵魂被困时的焦急怨恨似乎也清散了,大有恍如隔世的轻松。 只是他胸襟豁朗,长辈却很恼怒,尤其袭了衍圣公爵位的孔端立,他还是尼山书院的名誉山长呢,一听连尼山书院的学子都有这样的事儿,不是学风败坏是什么?! 只是引来这风气的不是人罢了。 孔说郭生口中的“仙女”乃贾后之故智,他却不以为然,现下虽说不上是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历数山东境内,世家富贵门第不少,家风却没败坏到贾皇后那般。排除了富贵之家荒淫无度,自然是妖鬼作怪了!那也罢了,竟还欺到他孔家头上。 孔端操身上兼着曲阜县令的职位,不悦道:“我看天下野庙淫祠太多,须得好好整治,否则于国运不利。” 孔端立无言颌首,决意向朝廷上个折子,刹刹这妖风。 苏氏却问起救了孔的人家,说要好生感谢一番才行。孔道:“也不知是京中哪户官宦人家,只回来时隐约见到他家府第主次分明,檐宇高低错落,池广树茂,不是普通人家居住得起。” 第77章 “难道是哪家王公府邸?” 孔道:“应该不是。我瞧那位大人鼎气清朗,给我的感受与父亲颇为相似,必是书香世族出身,家风清正。” 在场的都知道他在灵魂离体之后能隐约看到天地间各种气体,否则他也不能得救。心中都可惜起来,灵魂归体后这能力便消失了。 “可能是哪个世家子位极人臣。”孔端立眼睛微眯道。孔圣人嫡支从来都远离朝堂,却不代表他们不关心政事,事实上因历朝历代的上位者都极优待孔家,使得孔家在各行各业都混得不错的族人,根深叶茂,想收集信息判断个什么事是轻而易举的事。“七房的二十四叔还在京中的六艺书院任副山长吧,让他查查就清楚了。” 他们孔家就没有得了别人恩惠不报的,只是心意诚就不能草率,事情要弄清楚,恩也要还得恰当才美。何况山东离京城相隔千里,登门拜谢也要有一段时间,怎么个谢法还要仔细参详。 如此过了几日,孔家忽然接到京中圣旨。 圣旨的内容让天下人吃了一惊,然细思起来,又似乎是意料中的事情。 庆d帝自感年事已高,精力不足处理政事,宣告天下臣民,万寿节后禅位于四皇子。圣旨洋洋洒洒写了他即位后的一系列文治武功,又写了四皇子各种优秀孝顺,说他人品贵重,深肖朕躬,能克承大统等等。 “果然是四皇子。”孔端立和孔端操相视而笑。 “大哥什么时候启程?”孔端操问道。皇帝希望孔端立以衍圣公的身份进京参加禅位大典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衍圣公去了,天底下的文人自然也默认此事的合礼合法。 “不必急。”孔端立想了想当今皇帝的一生,真真正正将朝堂百官与诸皇子掌控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活着,其他皇子心中再不甘也掀不起风浪。“到时阿跟我一道进京。” 孔端操一愣,遂抚掌而笑。“阿十五岁了亲事迟迟未定,此行京中定然人才济济,正是相看的好机会!” 山东几家门第相配的都是老亲,实在不宜再作联姻,其他世家淑女却没有机会接触,雾里看花,哪里能了解其真实品性才情。 苏氏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又添一句:“只要家风好,姑娘品性好,别的可不用计较太多。” 孔家娶媳嫁女向来不愁,只是符合孔家要求的就太少了,尤其是嫡支,每次都是千挑万选,从家世出身、父祖兄弟有无不肖之徒,父母是否明理、妯娌小姑品性……乃至议亲对象的才华、能力等等,条件一堆。尽管如此,天下人皆以与孔姓联姻为荣。 孔端立摇头,“我们这辈,三弟不打算成亲,我和二弟膝下只阿琥阿[阿珏阿四个孩子,他们的亲事不可随意。” …… 孔听着长辈当着自己的面讨论自己的亲事,脑海不期然地映出一位少女的倩影,脸不禁微热。 第55章 孔生(下) 邹城,峄山顶上白云绵绵,仿佛一顶小白帽遮住了山顶。因烟雾缭绕,从远处眺望,峄山好像从群山中消失了一般。 峄山千岩竟秀,万壑纵横,集泰山之雄,黄山之奇,华山之险于一身,山上怪石堆垒,孔窍幽邃,泉涌山间,峰插天表古木苍郁,杂花若锦,登临凭眺,移步异景,引人入胜。 在孔魂魄归位的瞬间,山上一处由数块圆形巨石擎起的一巨岩而成的三仙洞内,一个声音惊叫出来:“姐姐这是怎么了?” 一位趴倒在玉床上,身穿绿缎绣金长裙,头上梳着灵蛇髻的花信女子伸手拭去嘴角的血渍,恨道:“我的法术被人破了!” “啊!可是崂山上清宫的老道?”说话的女子眼中闪过寒光,身上红衣熠熠发亮,与她的心情相呼应一般。她年纪略小于受伤女子,为桃李之龄,脸形却不如倒在床上的女子生得娇艳,身材也不如她丰胸蛇腰肥臀般妖娆诱人,反而脸如圆盘,身材丰满,幸得一身肌肤雪白嫩滑莹如凝脂,看着也极为憨态喜人。只是此时说话的表情语气却与她的形象大相径庭,破坏了这一丝的美好。 “前两个月不是对尼山书院一个书生略施薄惩么,我用来拘禁他灵魂的法器被人破了!”穿绿缎长裙的女子用力捶了下玉床,坐起身来,眼幽幽望向京城,“京城果然高人如林,这才多久,就被发现了!” 还被无声无息地破去。 这才是最让心恨之处。天知道,那个法器的材质一般,功用也平平,但上面的禁制阵法绝对是倾尽了她的所学,在她的料想中,即便拘魂铃被人发现,不经过几次破解,不请来高手,是不能破除的。强力破坏禁制,只会伤到铜铃里的灵魂。 “咱们奉警幻仙子之命在山东境内汲取那些文人学子的清贵气运又哪里容易了。”一个穿着淡金色衣裳,头上梳着垂鬟分肖髻的,年纪又略小于红衣女子的少女端着一盘仙果走了进来,清纯俏丽的脸上带着几分煞白,显然也是内伤未愈。“这里先贤大儒个个惹不起,咱们只能挑气数薄弱、命格未成的人下手,却还要被凡人耻笑,被佛道两门追杀!现在咱们三个只剩二姐没受伤了,这活儿可要怎么继续?不如回放春山的好!” “咱们不过是修炼不足千年小妖,什么都没有,回了放春山,能干什么?”红衣女子显然有些心动,话里反驳着,语气却带着迟疑。 却也好过这样担惊受怕地搏命。金衣女子愤愤不平,却没再开口。 “若是以前,回灵界也好,回放春山也罢,咱们三人一心总能混日子,可是自十五年前起,警幻仙姑答应咱们的灵药和法器越来越少,更别提什么质量了,我不得不怀疑放春山遣香洞出了事。”绿缎裙女子步下玉床,拿起金衣女子放在石桌上的灵果吃了起来,“警幻仙姑的野心不说你们也是知道了,她也有那个能力,只是她心太急,捞界捞过火,若事情顺顺利利也罢了……” 她语意幽深,红衣女和金衣女却立马明了,遣香洞出事证明了警幻仙姑做的事被发现,而且人家不想忍了。红衣女忍不住开口道:“所以尽管茫茫大士渺渺真人送来的灵药法器越来越不像样,大姐依然忍了下来?” 她还以为大姐真的对警幻仙姑忠心耿耿呢。 绿缎裙女子挑眉一笑,“能让我绿珠倾心以对的除了两位妹妹没有第三个人。若不是为了保命,凭我们三人之力又何必委曲求全?不要忘了香玉和绛雪,奉警幻仙姑之命将□□投到崂山下清宫,结果如何?” 香玉是耐冬树,绛雪是白牡丹,她俩的感情在太虚幻境里也是数得出地深厚,可惜真身被警幻仙姑控制,不得不下凡为她汲取世间富贵气运,不过她们投身崂山,说不得还带了些别的任务。 金衣女子道:“她们是自作自受,为了个凡间男子竟连命都不要,白白毁了一半修为。”像她们三姐妹,看到可心意的男子,哄骗来过上一段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厌了就分开,还顺便完成警幻仙姑交予的任务,岂不好?! 不是她们自甘堕落,而是她们勾引的男子本身就有一些优于常人的气运或根基,在欢好的过程中,她们的功力提升得也快,比随意拉个男人采阳补阴所得精元要纯粹得多。 “你错了!说不定这是她们断尾求生之法,若不如此,她们此刻还在下清宫与凡间男子玩你亲我爱的游戏,放春山大变,你觉得警幻仙姑会管她们的死活?”可元神回去就不同了,只要有机会,她们一定会趁机摆脱太虚幻境的控制! “这峄山灵气比不上灵界浓郁,可在人间也算不错了,邻居虽多了些,但有绿珠姐姐费了百多年布下的护山大阵,不能克敌亦能自保。”红衣女子接口说道,“只是没有警幻仙姑的支持,我们日后行事还需小心。” 邻居多?金衣女子嘴噘了起来,上有崂山昆仑山五峰山的臭道士和光明寺灵岩寺法庆寺侔云寺的秃驴,下有一堆数不清的圣人先贤子孙,碰不得动不得,数量多得跟蚂蚁一样好不好?!一会儿,她又兴奋起来,“警幻仙姑自顾不暇,这峄山又被姐姐护得铁桶一般,不如我们找几个孔圣人的嫡支子弟来玩玩?” 浩然正气这种东西是很可怕,但微弱到可以忽视的浩然正气可以用来锻炼她们的精魂,提升她们的法力啊!“若能用他们来炼制一件法宝,说不得以后出门能唬过那群秃驴——” “不可!”绿珠和红衣女同喊住。 红衣女脾气暴躁,心机却不少,厉声道:“你去动那些旁支也不会有什么人管,但嫡支决不能动!姐姐为不什么只是将孔生的灵魂困在拘魂铃?那是因为孔姓一族因孔圣人几千年来受天下士子朝拜,平民敬仰,儒门已成了天道运转不可或缺的一环,儒家浩然正气独立于天地之间,孔姓受此功德,世代享受天道庇护,气运惊人,谁敢动,那就是跟天道作对,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哎呀,我不过开个玩笑!”金衣女子面露委屈。 第78章 绿珠肃颜道:“金蟾,这玩笑不能开!被人听到了,即便没做过,人家也要把帽子扣到你头上。你又不是不知道,读书人的笔杆子是何等毒辣!” 宋玉一篇《登徒子好色赋》将登徒子打成了千百年来好色之徒的代名词;前朝一个名为陈世美的为官清廉、刚直不阿、体察民情,却被嫉贤妒能之辈编了传奇小说,诽为嫌贫爱富、杀妻灭子的形象,可见读书人之毒,杀人不见血。 “知道了!”金蟾答应不再动方才那个念动,又不甘道:“那姐姐受伤的仇不报了?” “有仇不报,怎么可能?”她是蛇妖,向来是睚眦必报的,否则也不会因为书生一句话就教他饱受离魂囚禁之苦。只是怎么报,还须从长计议,要知道令一个人痛苦并不止折磨他本人一个方法。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不急,我还等着钓出救他脱出囹圄的人呢。”绿珠眼中闪过一抹冷芒,她不允许这世间在阵法禁制一道上有见解修为比她高的存在。 ****** 皇帝要禅位!!! 消息一出来,震得京中大半人魂魄半天不能归位。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老四?!论长,应该是我!论才干,我又哪点不如他!?”肃郡王府,封靖昕摔了一大堆东西犹不解恨,赤红的眼睛发出野兽般噬人的光芒。 他脑中飞快地盘算着自己京中人手,却发现,自己真正能调动的,起作用的兵力太少!而西宁王那边,根本远水救不了近火。他森然切齿:“父皇对老四可真是护得紧啊,什么都帮他安排好了!” 老九那边也跟他一样吧,哈……亏得老九前段时间还得意王子腾的升迁,以为能够东山再起…… 他们全被老爷子给耍了! 自己真是蠢得可以,明明老四也是局中人,自己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忽略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打击老九上头! 王妃江氏心情也很不好,甄应嘉被罢官,九皇子势力再次被打击,身边伏侍的奴才的吹捧,官员诰命的热情逢迎,她几乎以为自己就是皇后了……只差半步,她就输给了安静得跟个影子般的姚氏! 不知不觉,手中的丝帕被撕绞得不成形状。这时,底下的人来报县主的陪侍们前来告假,她一顿,美目闪过一丝恚忿,深吸了口气,才缓声道:“知道了。” 底下人静静地退了下去。 薛宝钗不知自己已然得罪了肃郡王妃,她匆匆回了薛家,将自己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见母亲哥哥仍似悟未悟的模样,不由急道:“我们家之所以能在京中立足,并发展家业,全赖肃郡王府关照,如今圣人属意继承大统的人是明郡王,哥哥在内务府的生意必大受影响,哥哥须早做准备。” 这才是当务之急。 薛蟠明白过来,忙道:“我这就去打点。” 薛家借着肃郡王的威势做皇家生意,确实得罪和排挤了一些人,此时肃郡王夺嫡失败,那些人岂有不反扑之理?即便现在仍忌惮肃郡王权势,将来呢? “今天不是休沐日子,你如何回来的?”薛王氏脸色也不好看。 薛宝钗连忙安慰她,“妈别担心,我向王妃告了假的。” “那我们是不是要远着点肃郡王府?”薛王氏因娶了肃郡王府的县主做媳妇,薛家紧靠肃郡王,多少清楚几个郡王为了夺嫡拼命踩着对方,恨不得对方立时毙命好减少一个对手,彼此势如水火的关系,不禁忧虑起薛家的未来。 “不行!”薛宝钗一惊,忙道:“就算要疏远,也不能是现在。何况哥哥已娶了嫂嫂,关系是怎么也断不掉的,唯今只能多方弥补之前得罪过的人。”说到这里,她才省起,自己这当会儿从肃郡王府请假回家,似乎不大妥当?!王妃会不会以为自己要撇清关系? “妈,你让嫂嫂带些礼物回肃郡王府,就算不能宽慰郡王王妃,好歹也让他们知道咱们薛家的心意。你也到姨妈家里坐坐,元春表姐可是未来的娘娘了!林家那边,我看能不能借迎春探春她们多多往来,让别人知道咱们有亲戚关系也好。”她咬了咬唇,自上次林兰祯设了赏花宴,她再没受过邀请,泰宜县主也是一样,可见林家不是肃郡王这边,林家又与甄家有仇……想来林家的地位不会动摇的。 其实,林家跟薛家也有仇怨,这一年多她在肃郡王府旁敲侧击地也知道了许多密事。当年她父亲薛译之所以会死,一为长年奔波劳累,身体亏损太过,二是迫于甄家权势,违背了圣人的旨意,三是林海,若没有林海在江南搅风搅水,她父亲虽然有罪,也不至于这么快就…… 薛宝钗对林家姐妹说不出地嫉羡,这种嫉羡在清楚了当年的事后慢慢变成了嫉恨。凭什么她薛家百般谋划搭上了肃郡王府却仍摆脱不了受人欺压的命运,而林兰祯和林黛玉却能安安稳稳地享受锦衣玉食的悠闲生活?! 若肃郡王得登大宝,她还有机会直上青云,将林家踩在脚底下,可现在,她不得不再次掩埋起心中的妒恨,去逢迎讨好那些不如她的人。 “好好好,我这就去。”薛王氏被女儿说得没了主意,虽然前头有些疏忽了姐姐,不过姐妹哪有隔夜的仇怨,元春当了娘娘,她也与有荣焉,出点力使点钱,事情就过去了。 …… 就像薛王氏想的,王夫人并没有给她冷脸,反而十分欣喜地将她迎进了厅堂,命人上了好茶。 “恭喜姐姐,元春果然是有大福气的,这下成了娘娘了!宝玉可不就是国舅爷么?果然有大造化。将来生个皇子,封公封侯不在话下。” 女儿要封妃了!再想不到这天大的喜事会落到自己身上!王夫人激动得想大吼一番,让所有瞧不起她的人知道,她的尊荣风光!以后她们再想来巴结她……晚了! 无奈她的一腔激情无人诉说,恰好薛王氏撞了进来。她是不满薛王氏以前瞧不上宝玉,远着自家,可薛王氏毕竟没像其他人那样鄙夷蔑视自己,薛家又有大把的银钱,还和肃郡王府联了姻,她也不敢太过得罪,所以两人关系处得也算可以。 薛王氏强笑着听着王夫人说了一堆元春的好命,她的福气,宝玉的大造化,以及所有对不起她的人的狗眼看人低……完了,还得陪她进荣国府去和贾母报喜。 八字才出一撇呢,有什么好喜的!薛王氏除了进京时被王子腾和王夫人坑过,后来就一直顺风顺水,虽然不同阵营,可相处时凤姐和王夫人又怎么敢做她的主意,现下情况却有些反转了,王家支持的九皇子同样没戏,可人家有个好女儿在四皇子府做妾呀,潜邸出来的,怎么也能封个嫔吧?! 可惜了宝钗! 薛王氏腹诽着,在她看来,自己的女儿胜过元春多多!只是时运不济,肃郡王竟没能登即帝位。 王夫人喜形于色地进了荣国府,见了贾母,自然说了“元春有今日是托了老太太昔日的教导”“是贾家的福气”等喜庆吹捧话,后又一脸为难地表示,“是不是送些银钱宝物进明郡王府?若讨了王爷和王妃的喜欢,岂非有更大的福气?” 贾母一听,可不是?为了宝玉,也要将元春扶上一宫主位。 有了元春,贾母根本不认为贾家先前投向九皇子会有什么事儿!现在想来,大房当初的一意孤行倒是好事。想到这里,她吩咐鸳鸯:“去将大老爷和大太太请来。” 王夫人安坐在位上,眉眼显出心中的得意,仿佛她还是那个掌控着荣国府的当家太太。 禅位的旨意轰传天下,贾赦做为袭了一等将军爵位的老爷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通知,他还在赞叹林海眼光如炬呢,就接到下人说王夫人和薛王氏进府给老太太道喜来了。 圣人禅位,她们给老太太道什么喜? 他还迷糊呢,一边的邢夫人已惊道:“啊,大姑娘!她是四皇子的侍妾呢!”那岂不是未来的娘娘? 贾赦恍然,嗤道:“什么娘娘,别忘了她是甄贵妃指给四皇子的,将来什么造化,难说。”况且有王氏那么个母亲,他怀疑元春能走多远。 第56章 初春景(上) 看着姗姗来迟的贾赦邢夫人,还有被请进府里的贾政,贾母难得地和颜悦色,吩咐丫鬟上茶,又让他们坐下。“今儿叫你们来是想着圣人旨意已定,明郡王登即帝位,元春也算是熬出头了。你们兄弟俩个虽分了家,到底一家子骨肉,元春的品级封得高些,也是阖族的光荣。咱们家虽比不得那些有权有势的王公大臣,也是开国公勋,姻亲故旧仍在,倘若拧成一股绳也是不能小觑,眼看满府荣耀就在眼前,再不抓紧机会就晚了!” 贾政和王夫人恭敬道:“老太太说的是。” “满府荣耀?”唯贾赦不露声色:“母亲到底想要说什么?” 见他这般不知趣,贾母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圣人已下了旨要禅位给四皇子,难得元春有这份福气服侍四皇子,家里自然要帮衬一些,也是对明郡王府的支持,大家商量一下该怎么办?” 第79章 “看样子母亲和王氏是有主意了?”贾赦瞥了眼王夫人,心中冷哼了一声,还没册封呢,就想拿着鸡毛当令箭了,别以为摆出一副恭顺端庄的模样就能掩饰住她眼里敛藏不住的得意。 王氏?贾母眉头一皱,跟着瞅了眼垂目肃坐的王夫人,道:“她好歹是宝玉和元春的娘,以前纵做错了事,看在贾王两家的面上,也不能太苛责了。” “原来害了妹妹的性命就只是‘错做了事’?老太太是心宽慈善的厚道人,我却是个心胸狭小的兄长,想让我忘却她对我长房做过的事,忘却她谋害妹妹的事,办不到!”贾赦面露嘲讽,“两房已分,她不出现在我跟前也还罢了,看在母亲和二弟的份上,我当没这个人。她硬要出来膈应人,却休想我给她好脸面!” 此时的贾赦万分佩服林海,真是什么事都教他说对了!以前说四皇子继位可能性最大,事实果然如他所讲,前几日自己揣着激动的心情上门拜访,又得他提点,得防着王氏等人用整个贾氏家族替元春开路……现在看来,也说对了。 哼,他什么都不必做,只要琏儿踏实做事,看在琏儿母亲与故去张后的情份上,琏儿的仕途就不会差。妹婿说得对,只有自身有本事才能屹立不倒,当初他要是听了他们的话真的让贾家一股脑儿投靠甄家,只怕荣国府早被抄了! 记起这些年京中被抄被贬的人家,贾赦目光刀般刮过在一边陪坐,力图将自己当成隐形人的薛王氏。肃郡王这两年没少给明郡王裕郡王苦头吃,薛家也跟着风光无限,这回看情势不好,想回头通过贾元春攀附明郡王府了? 贾母哪不知贾赦是在讥刺她忘了害女之仇,虽没外人,仍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这个儿子从来就不合她的心意,现如今更处处违逆她,世人只道她偏心,谁又知她辛苦,若他是个孝顺懂事的,她何必舍了清福不享,百般筹谋,害怕自己闭眼之后这个狠心刻薄的不能善待手足。 王夫人听贾赦毫不客气地说出这话,脸上一片煞白,捏着帕子的手骨节都突出来了。贾政见了,感同身受地难堪,忙道:“她如今日日于佛前念经,忏悔其过,大哥饶她一饶。再者,王氏做错了事,元春宝玉却是无辜的。” “正是此理。”贾母接口,语长心重地对贾赦道:“既往不咎宽厚待人方是大家子的行事,你妹夫一家也没放在心中,你……唉。”脸上现出瑟然之色,“你们三兄妹,我最疼的便是你妹妹,她出了事我何尝不心痛,不难过?只是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更重要。” 活着的人更重要?那死去的人情何以堪?! “是么?我看不见得罢。”贾赦戳破他们的自欺欺人,“妹婿一家进京以来踏进荣国府几次?林府所办宴会在京中闺秀里大受欢迎,贾家女又得了几次帖子?若不是瞧着敏妹是贾家女的出身……哼。” 确实,林家只在林海进京述职后礼节性地进荣国府拜见老太太,林兰祯林黛玉姐妹发起的宴会林家总共办了三次,第一次是赏花宴,第二次是品茗会,第三次是围炉博古,而迎春探春也只在第一次举办赏花宴时得过林家的帖子。迎春惜春也还好,京中别家的闺秀办个聚会有时也会请她们,探春却完全没有人请,谁教她有个名声败坏的嫡母。 贾母有着自己的小心思,贾宝玉也莫名地放不下黛玉,常在她跟前念起黛玉史湘云,想让老太太接她们进府一起顽。只是任凭贾母再怎么以“思念”为借口,又多次送贾敏早年用过的珍品物件给兰祯黛玉,林家都没再踏足贾府,只是时不是地叫管事嬷嬷送一些瓜果吃食孝敬老太太。 贾母人老成精又怎么看不出林家的疏远,只是这种情况她早有预料,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若是以前,她早联合京中故旧压一压林海了,只是现在贾家名声不好,愿意与她往来的诰命不多,林海又升了二品大员,极得圣人信赖,她不敢将事做绝罢了。而她之所以要借着元春的事一力促成大房二房同心协力,也是看出了林家不想扶持二房的意思。 没想到贾赦也琢磨出来了,还在这时直接揭破,半点脸面都不留。 王夫人忍不住出声道:“大哥跟林家关系可不错呀,我怎么听说大哥跟大嫂常常到林府拜访。” “要不是弟妹,二弟跟姑老爷的关系更好吧?”邢夫人现在对上王夫人底气可足得很。 听了这话,贾政狠瞪了王夫人一眼。 “好了!”贾母拍了下靠手,喝道:“不要再说这些枝枝节节的,说说怎么帮衬元春吧,这才是正事。” “元春怎么样是二房的事,我们长房以前没沾她的光,以后也不沾。”贾赦直接道。邢夫人接口道:“我听老爷的,我们家老爷做主。” 贾母闻言脸一沉,她现在跟着大房住,意思是她做不得这主了!? 王夫人红着眼道:“大老爷,元春也是您的侄女,她好了,琏儿的前途也敞亮啊。您什么都不沾,是嫌弃我们这些人污了您的清贵,可传到外头去,别人岂不说你无情无义!?” 邢夫人忍不住道:“姑奶奶嫁得好,姑老爷仕途顺利,对贾家不也好么,怎么王家和弟妹当时不这么以为?我们真的无情无义,凭你做下的那些事,还能站在这儿?宝玉探春还能好好养在老太太跟前?这做人做事还是厚道点好,也为子孙积福。” “你!”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她不厚道不积福,所以被寄予厚望的贾珠死了!几年过去,这仍是王夫人心中的痛,也是贾政的痛,一想起来,便对王夫人和李纨没好脸色。他此刻也有些火了,沉着脸道:“这是贾氏阖族的喜事,大哥大嫂莫要因个人的恩怨坏了家族的前程。” “家族的前程?别动不动就拿这个作借口,当初你们一力捧着甄家现今如何了?”贾赦冷笑,直接将贾政的脸面踩在脚下,“你除了靠父母、靠妻舅、靠女儿,你还会干什么?!以前我们长房不惦着拥护之功,现在我们同样不掺合宫闱之事,元春将来是好是赖皆看圣意,雷霆雨露俱为圣恩。至于琏儿的将来,靠他自己的打拼,我们长房也不必二房费心。” 贾母瞪着贾赦,咬牙道:“你非要违逆我的意思了?” “儿子不敢。”贾赦朝贾母揖了一礼,道:“后宫不得干政,元春就是再得宠,还能指点朝政左右官员升迁不成?除了皇后娘家,儿子也没见哪个皇妃的娘家能无功封爵的,我们也不敢生这个心。老太太疼爱侄女,想拿梯己贴给二房,儿子也没二话。” 站在大义的角度,谁敢说他不孝不悌?! “……”贾母气结,她是打着让元春封妃帮衬宝玉的,被贾赦这么一说,确实希望渺茫,只是唯今二房也只剩这条路了,不靠元春,二房还有什么出路? “算了,我也不指望你!政儿,你亲自去宁府请珍儿过来!”贾母喝道,这一次,她决不妥协。 “老太太若不想儿子上折子给圣人解释一番,或撕破脸到外面嚷嚷,还是移步到二房的府上商议去吧。”贾赦微笑道。 “好、好你个不孝不悌的逆子!你真以为我不敢到大理寺告你么?!”贾母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若不是他薄情寡义至此,她也不愿意这样威胁自己的儿子,可他实在太让她失望了!现在她还健在,他就敢这样硬着心肠踩压自己的亲弟弟,等她去了,她可怜的政儿,可怜的宝玉怎么办?! “难道非要分了家的兄长给侄女儿送钱送物掏尽家底,才算是孝悌?” 这下不止贾政王夫人惊讶,连这些年一点一点感受到贾赦变化的邢夫人都有些吃惊,他竟真的跟贾母杠到底了!? 要知道这个人,从来只对内宅儿女横,对贾母,久久硬气一回也是被逼到不行,其他不涉及忠义国体的内宅琐细要求,是无有不允的。即便是自己受了委屈,薄待,最多也是沉默以示抗议,哪像这回,连告发忤逆不孝都出来了,他还敢辨驳。 “琏儿的前程。”邢夫人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提醒。 贾赦脖子一梗,大声道:“我不怕,大不了全都别活了!” 吼声一出来,全场都静了下来。 “不袭爵不当官,我照样玩古董,以琏儿的本事也不怕没饭吃,倒是有些人,嘿。” 混不吝的横样,众人还真有些怵他。 想想他以前做的吧,抄下人的家,闹分家……真是做什么都不管不顾地,真的豁出去了,大房少了爵位仕途确实是吃了些亏,可二房呢,名声坏了,钱财不多,倚为靠山的王家眼看也不安稳了,薛家的指望也飞了,再与仕途绝缘,那真是一家子落入绝境,成了人人能踩的平民,这样的生活他们怎么能过?! 打了老鼠伤了玉瓶,贾母闭了闭眼,气得心肝发疼,好半晌,才一字一句道:“等元春出息了,你可别后悔!” “以前二房风光的时候有想过我们吗?”贾赦冷笑着大步离开。 第80章 邢夫人忙跟了上去。 …… ****** 王夫人是个能人,虽不能在荣国府遂愿,外头的一干子贾王两家亲戚及王四八公些许故旧却也被她搅得风风雨雨,贾家二房顿时又成了京中勋贵清流后宅家眷们的传说。 惜春便觉自己深受其害,好不容易跟着嫂嫂出门交了几个新友却又不得不面对其他同龄小姐们的打听以及嘲笑。 而平日相处深交的姐妹虽有几个,到底涉及亲戚恩怨,一些事也不好随意倾吐。兼之人有喜好,惜春渐渐地倒觉得与黛玉投趣,素日有什么趣闻心得也愿意与她分享。 “也就来姐姐这里方得松缓。”这日惜春又到林府找黛玉顽,进了玉粹轩便有些不顾形象地长吁出声,“连呼吸都觉得轻快了。” “莫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黛玉引她到梢间坐下说话。 “就我嫂子,介日打发我去西府。一个妾罢了,好赖还不知道呢,也值得他们这样!”惜春被王熙凤接回宁国府教养了几年,身上清冷的气质略减,脾气却大有朝王熙凤靠拢的趋势,越发爽直。她行事不像迎春温厚,也不像探春那样思虑算计,只要不失了规矩都是可着心性来。 黛玉吩咐雪雁拿炭炉和茶具来,才道:“你哥哥嫂嫂也有他们的难处。” 贾珍娶了王熙凤,早跟王家一道绑在了九皇子和甄家的战车上,不过他们夫妻是聪明人,又幸好身上没有实职,从甄家陆续出事就渐渐淡出九皇子一派,现在圣人定了储君又言明万寿节一过就举办禅位大典,害怕新君秋后算账,急于求路子表忠心也是正常。 惜春小脸稚气未脱,却一副大人样地叹了口气,“这本是好事,只贾二太太也太过高调了些,生怕天下人都不知道她生了个娘娘一般。” 黛玉抿嘴道:“她好不容易才盼了这出头日子,怎甘心再沉默下去,自然要表现给别人看了。” 不作就不会死,这是姐姐叫她看着王氏自寻死路时讲的话。而她更喜欢用“自取灭亡”来形容。像王氏这种管不住自己的贪欲,背地里放利子钱,包揽诉讼,草菅人命,早晚得报应。 惜春迎春或许念着昔日些许情谊她却不同,那个女人害死过她的母亲,怎么能活得舒坦如意?见她张狂作死她便放心了,也省得脏了自己的手。 “她那做派,就像孔雀开屏过街。偏哥哥嫂嫂有求于她,薛家也来捧她,族里有些人也眼皮子浅地上前奉承,倒教她越发气焰高涨。”这样子的行事,真的是奉承明郡王府?反正她觉得如果是自己,肯定是不高兴的。惜春有些意兴阑珊:“反正我也管不到她头上,只是家里形势不好,哥哥嫂嫂让我多到荣国府走动,陪陪宝玉和三姐姐……” “就是他们不嘱咐,你不也常过去走动。”黛玉将水烟蒸腾的水壶从炭炉上提了起来,开浇烫茶具。 惜春从生下来就抱到西府养,虽因寄人篱下而使得性情有些清冷,但为人却自尊自爱,对一同长大的迎春探春感情也深厚,回了东府后还常常往来相伴。 “以前我愿意,现在嘛,不喜欢了。”惜春撇了撇嘴,小手托腮地看着她动作。“你不知道,前儿二老爷二太太到荣国府接宝玉家去,宝玉不愿意,闹了一通。三姐姐叫我吃惊得不行,对二太太恭敬体贴到了十二分,最后宝玉回二房住的事儿不了了之还托了她的福呢。” 自王氏被暴露出种种丑闻,探春虽一如既往般恭顺嫡母亲近嫡兄,到底没以前那般热络,人也沉默不少,迎春惜春看在眼里,反时时念着她。因此见她又恢复了以前对王氏的态度,心里头那种别扭、气愤、失望,真真难以言表。 “她做什么了?” “还不是宝玉。也不知二老爷在外头听了什么话或见了什么人,想起宝玉多日不曾回家,便亲自过来,既给老太太问安也考考他进学程度。岂知到了荣庆堂宝玉久久不来,好容易来了又一副慌张的模样……”惜春一脸嫌弃。她年纪虽小却聪颖通秀,从当时众人脸上的神色便知宝玉当时并非如他所说练字时不慎污了衣裳,因此迟到。 “待问及诗书,宝玉又吭吭哧哧答得不顺,二老爷气得狠了,连骂了些‘不思上进、内帏厮混、被纵坏了’的话,老太太都给气晕了。三姐姐却好伶俐,又给老太太顺气儿,又劝说二老爷二太太,数说了宝玉好些长处,总归有什么不好都是别人带的,虽她有心督促兄长读书,只两个年纪大了,到底男女有别,只能在生活上多多体贴…… 这也罢了,本是她的孝悌,只话里踩着别人捧大姐姐的话叫我听着堵心。” 踩着别人?哪个别人?黛玉一顿。 “宝玉平日对晴雯茜雪多好呀,三姐姐往常也没少跟她们顽,那时却眼睁睁看着她们被撵。三姐姐还安抚二老爷二太太:‘如今大姐姐福气到了,宝玉哪有不好的,哪日寻个好师傅,依他的才气灵性,什么状元探花的不来?老爷太太只等着享福呢。’ …… 我算是看明白了,人家那才是一家子人,关键时刻一致对外,同仇敌忾。” 她和二姐姐真是白瞎了一片心,人家就等着这个机会一飞冲天呢。 不要乱用词语呀,黛玉轻咳了下,“……那她是要跟着宝玉回二房了?” “哪能啊,有老太太呢。她和宝玉在老太太身边侍奉方是二房上下的孝心呢,于大姐姐也有着说不尽的好处。” 这话显然也是探春说的。 也是,就为着名声贾探春也不能回了二房。黛玉用茶匙掏出三勺碾茶放进白玉茶碾里,再用特制的玉杵开始研磨起来,慢道:“贾元春可是贾家的凤凰儿,贾二老爷二太太如今竟指望她了。” “别连累贾氏一族就好了。”惜春哼嗤道,脸上闪过忧虑之色。 “哎。” 见她闷闷不乐,黛玉免不了劝道:“她的婚事捏在人家手里呢。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但看得出来她是个心气高眼光长的,说的那些话也未必出于真心。” “可她心中也有怨忿,我也不是傻子什么都听不出来。” 人和人终究是不同的,换成是她,她宁愿绞了头发做姑子,也不愿这般低下地奉承王夫人这样的人。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宝玉回了二房探春还有什么借口留下?王氏的名声坏了,被她教养出来的儿女品行也会倍受质疑,探春若回她身边,只怕到时候没沾上贾元春的光儿反要受其连累。 “也是,我只须管好我自己就行了。”惜春意兴斓珊地说,又撇了撇小嘴,“要不是嫂嫂让我过去,也不会恰好听到这些。” 黛玉笑了笑也不搭话,纤葱玉手如蝴蝶振翅翩然优雅,惜春看着,不知不觉入了神。 第57章 初春景(下) 竹制茶床、黑釉盏、红泥炭炉,以及竹茶焙、银茶笼、茶铃、茶碾并茶匙、汤瓶……等了半天也没吃上一口茶,注意力转向琳琅满目的茶具,半晌方恍悟过来,“茶百戏!?” 听说以前的世家女都要学的分茶技艺哎! 惜春看向黛玉:“听说上个月兰祯姐姐在你们家办的品茗会上分出了一幅‘鹤鹿同春’和一幅‘松下对奕’?” “是呀,还有晏明珠的‘牧童遥指杏花春’、姚伊人的‘万菊开’、孙姐姐的‘水心莲动’,可好看了。”黛玉抿唇笑道:“我这阵子都在琢磨这个,你有兴趣,且看一看。” “好啊,我听说那天光沏茶备的水就有十几种呢。”惜春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黛玉取抹茶、注水,调茶膏、再注水、击拂……动作娴熟优雅,挥洒自如,如行云流水,很快在茶汤上点出一副“春燕衔柳”。 春燕展翅,喙衔春柳,画面栩栩如生。 惜春伸手接过那盏茶,细细品茗,只觉一口郁青冲入口鼻,浓呛之后便是低回萦绕的清香溢满胸腹,复成一股清气倒回口腔,滋味与平时茶饮绝然不同。 “怎么样?” “极妙,味道青冽……跟平时饮茶不同,很独特。”惜春一副难以表述的表情。 黛玉举杯跟着啜了一口,慢道:“跟平时冲泡茶叶出来的茶比较,不仅天然翠绿,其味也更青一些,脾胃弱的可不能多饮。” “可能开始有些不适应,不过喝了之后很舒服呀。”惜春不解道。 “那是因为我用的茶粉和水都是难得的……这阵子学这个,姐姐怕我用多了伤肠胃专门送来的。” “兰姐姐对你可真好。”惜春羡慕极了。 “嗯,姐姐是对我很好。”黛玉向来得意有个好姐姐,想着惜春小小便寄住荣国府,比之自己又何止少了个姐姐……心中怜惜,便又道:“我对你也好啊,东西分你一半。” 惜春眉目一展,喜道:“那可好,你也教教我这茶戏啊。” 黛玉好为人师,闻言点头又仔细冲了一趟,解说道: “分茶除了技艺,用具和碾茶也极为重要。好的碾茶才能研出细腻的茶粉,才能冲出鲜绿漂亮的茶汤,久置无痕。” 第81章 “我来试试。” 两人玩了大半个时辰,吃了一肚子的茶水和点心竟连午饭都不用了。 兰祯过来时候黛玉正在将放到外面晒太阳的碗莲移回屋里。“惜春回去了?” “嗯。”黛玉拭干手,同兰祯一起走到次间炕上坐下,“姐,你说娘什么时候到?” 甄敏说会进京帮兰祯准备大选,只是这样一来必然错过林赫他们院试的最后结果。 “过两天吧。”兰祯算过时间,也差不多就这几日。“惜春过来说王氏的事?” 黛玉点了点头,“外面都看笑话呢。”接着又有些头痛地道:“不年不节地,宁府和薛家也送了厚礼过来。” “也没什么,她们送你就收下,以后有机会还一份回去就是。”沾亲带故就是这点不好,东西直接退回去不好看,别人不说他笼络借势只说你官大了不认亲戚。“我记得王熙凤的生日是九月中旬?” 可能是原著剧情大幅度改变,王熙凤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婚前就对贾珍的花心有了准备,拿捏起贾珍得心应手。她的四个陪嫁丫环,平安喜乐,除了家生子的安儿在她怀孕后提了通房侍候贾珍,其余三个或许给她的陪房或嫁了宁国府的管事,如今都被她提了管事娘子,成为她掌家理事的得力臂助。 王熙凤娘家得力,又有儿子傍身,宁国府在她的治理下规矩慢慢严整起来,内宅清明了许多。 贾珍本就喜爱王熙凤的品貌性格,见她给自己生了儿子,又不严管自己风流,反而对她生出敬重之情。甄家倒台,九皇子失势,也没有因此怠慢王熙凤。 宁国府家业厚,尽管贾珍手宽散了不少,却还不到寅吃卯粮的地步,后来王熙凤陪了丰厚的嫁妆,又重新整理家业,日子过得极宽松体面。 在京中诰命夫人的交际圈里,王熙凤给人的印象还是很爽利得体的,不说她嫁进宁国府后的管家手段,只看她嫁进宁国府后给前头元配生的贾蓉办的婚礼、谋的实职便无可挑剔了。之后带秦可卿出门应酬,也是规规矩矩,让人不得不说虽与荣国府二房的王夫人是姑侄,行事却大为不同。倒为王家姑娘挽回了些声誉。 “九月十六。”黛玉恩怨分明倒没有因为王夫人而恨上王熙凤,反而有几分欣赏她的作风,又有惜春在旁加分,所以对宁国府跟着捧贾元春的行为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道:“宁国府也太急了,难道那鸡犬是好当的,也不怕扎眼。” 鸡犬?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噗哧。”兰祯喷笑出声,伸指一点她的额,“你个促狭鬼,牙尖嘴利。” 黛玉螓首微闪,嘻嘻笑道:“那也是姐惯的——” “可不是我一人的功劳。”兰祯微笑,眼见妹妹一日一日健康活泼心里十分适意。 “贾家的事情咱们看着就好,他们现在是做的越多错的越多,惜春那丫头再来说事儿你就听着,其他的也别管。” “嗯,我就当看戏。” 兰祯赞同道:“王氏就是专拖后腿的猪队友,跟她掺和在一起绝对没好下场。” 黛玉喷笑。 兰祯眼尾一瞥,她立即捂嘴轻咳,肃然道:“可惜四妹妹要受他们拖累。” “宁荣两府那点子事在上头眼里也算不得什么,京城里头关系复杂,细究起来便是祖上没有姻亲关系那也有师生同门……如果说这些就是倾向的话,哪里追究得过来。以后别为了这些事不好好吃饭,身体可是本钱,糟蹋坏了可补不起——” “好姐姐,可别念了,我以后不敢了。”黛玉又是撒娇又是求饶,心里却是暖暖地,知道姐姐关心自己才特特来叮嘱这些。 ****** 有原著做对比,兰祯对现在的宁国府还是很看好的,他们那点摇摆不定的政治立场在上位者眼里根本不值一提,看在贾家先祖的功勋上再忍个一两代让他自己败了倒比动手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头好。可惜,他们现在跟着王夫人一通钻营,反倒坏了上面的印象。 封靖明听王妃姚氏说王夫人又搬了一大箱子的东西请见贾元春,眉头一皱,内心生出一丝不安,问道:“这王氏搞什么鬼?府里是亏待贾氏了还是怎地,现在是紧要关头,别让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人坏事。” 姚王妃无奈道:“王爷不知道,此事已闹得满城尽知了。也不知这王氏是爱呢还是害女,打从父皇立了您为皇储,她便趾高气扬一副未来皇妃生母的骄傲模样,偏偏不少人吃她这一套,整日奉承于她,京里不少夫人看不过去呢。” “赶紧地,让她消停一些。贾氏那里你也别手软,该敲打就敲打,其他人也一样。”封靖明极为不悦,贾元春也罢了,明郡王府这样的女人不少,只王氏这样名声败坏心肠狠毒的人竟与自己的王府有关系,还被她闹得天下皆知,这让他想起来就恶心。 就像惜春忧虑的,在封靖明看来,王家薛家贾家的这种行为不是在支持他,给他壮声势,而是在害他,抹黑他,败坏他的形象。 父皇看到了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是他得意忘形?会不会觉得他治家不严,能力不足? “王爷,有圣谕。”戴权前来通知。 封靖明脸色一沉,不会想什么来什么吧?一时间恨不得贾元春这个人在他府内消失。“知道了。”他在姚王妃的帮助下整了整衣冠,匆匆赶到正厅。 庆d帝身边的传旨太监李四海后脚就到,他恭敬道:“明郡王,圣上召见。” “有劳公公。”封靖明一个眼神,戴权便递了个荷包给李四海。 “王爷不必忧心,圣上身体健康,心情还好,只是近日操心大选的事,睡眼有些不足。”对于未来的帝王,李四海不吝卖好。 封靖明微微一笑:“多谢公公提点。” 进了乾清宫,封靖明给皇帝行礼请安。 “这是平安洲传来的消息,你看看。”庆d帝指着搁在案头的一本奏折说道。 封靖明上前一览,原来是庆阳王朝与罗刹国发生了多宗商货被劫的事,开始只是小宗没引起注意,直到著名皮货商人刘虎的一批牲口在前往互市交易途中被劫,刘虎指责罗刹商人杀人越货,要求罗刹国交出匪徒货物;罗刹国买家却以刘虎没有履行合约要求索赔……两边火气已然影响到两国边境安定。 “这刘虎明面上是平安洲沟大商人,买卖不仅内地还做到了罗刹,实际上他是孔彭手底下的得力干将,只是隐身幕后专为他筹备资金粮草,这次刘虎被劫的几百头牛羊可不是小手笔,最有可能动手的除了孔彭自己就是罗刹国边境驻军。” 封靖明说道:“前者不臣之心久矣,可能要借此发动战争,向朝廷要粮要武器,若是后者所为,目的同样是为了挑起战争……罗刹国国内似乎也有不稳?” 庆d帝赞许地点了点头,又拿过另一标了“暗”字的折子给他看,“罗刹国的女王重病,底下鲁道夫大公、碧昂丝公主都有成为国王的机会,领军与我国对峙多年的罗刹国将领科尔特是碧昂丝公主的心腹……” 会不会是孔彭与罗刹国勾结搞出来惑人耳目的手段?毕竟为了给他开路,父皇明升暗降地将西宁王辖下的一些将领调离了平安洲……封靖明心中猜疑,却没有说什么。他可以怀疑他的好二哥,却不能在父皇面前说出来。 父子两个就西北军防布置以及京中几处军营卫所讨论了一番,决定立即下旨给西宁王孔彭,令他严防罗刹兵进犯,停止两国互市,并派一等子柳芳为钦差前往督察。 柳芳祖上为理国公府,与一等伯牛继宗、三品振威将军陈瑞文等同为四王八公老牌勋贵出身,姻亲故旧众多,于西北平安洲尚有些人脉势力,到了那里不说展开手脚,至少不会轻易被西宁王架空。再者,柳芳此人是勋贵子弟中难得心计手段不俗的,很有当年理国公柳彪的风采,此去必能对西宁王起到制衡作用。 说完了政事,庆d帝又说起预备八月初八在坤宁宫正殿举办的大选,道:“你心中若有中意的人跟朕说一声。” 封靖明如今有嫡妃姚氏,庆d三十五年生下长子封泰晖、四十年生下第三子封泰u;侧妃周氏,四十八年生下次子封泰;侧妃吴氏,四十四年生下长女封泰宜;庶妃王氏是他的表妹,四十八年生下次女封泰英;庶妃贾氏,无所出。 没有名份的侍妾通房,封靖明没有给她们生育的机会。 “儿子现在没有纳新之意,王妃和两个侧妃皆有所出,相处也算和睦——”封靖明说道,他的后宅女人不算多,但儿子数量却是最多的,特别是两个嫡子,聪明俊秀,他十分满意。 庆d帝对明郡王妃姚氏也很满意,只是想到贾元春娘家闹出的事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不过当初是甄贵妃赐下,他也同意的,现在也不好说什么。“你的王妃和两个侧妃自是好的,只是底下的人还是太少了,新年就要准备登基大典,此时采选,年后再充裕宫中,省得到时宫里就那么几个妃子不好看。” 第82章 封靖明听他这么说,只好应道:“那就有劳顺妃娘娘给儿子挑两个品性好的。” 这次大选,由顺妃主持。甄贵妃、贤妃、淑妃再怎么眼红在之当儿也不敢吭声,皇帝摆明了不想她们插手给自己的儿子拉拢势力,要给明郡王开路呢。 庆d帝笑了笑,十分满意他没有趁此机会结纳朝臣之意,又道:“这次会给老十八指嫡妃,朕觉得林海的嫡长女不错。” 吴家的女儿也不错,不过他答应过小儿子,他的王妃他做主。 封靖明心中暗笑,这还是他一手促成的呢。应道:“林家乃姑苏世族,林大人祖上又是开国元勋,代代清贵博学诚德,林姑娘毓出名门,娴雅端丽,堪为端亲王嫡妃。” 见封靖明并不在意,庆d帝心中暗自点头,决定到时候给老四和吴家一点补偿。 “泰旭的嫡妃范氏病逝一年了,他的继妃我觉得孙仲英的嫡孙女和马定礼的嫡孙女都不错,你觉得哪个好些?” 封泰旭是死去废太子的唯一儿子,王妃范氏本是顺郡王妃的嫡亲幼妹,在怀了六个月身孕时不慎落胎伤了身子,病了一年郁郁而终。 范氏乃陕西州香书世族,祖上出过三任宰相、封过公爵,在庆阳一朝虽只是官宦之家,但在文人中有很高的声誉,比如范氏的父亲乃致仕内阁大学士范士芳,兄长范岳岐亦官至从三品太仆寺卿,满门清贵。这一次参选秀女里,范岳岐的嫡女范幽兰也是热点人物之一。 封靖明提醒道:“孙仲英的嫡幼女是北静郡王妃,他的孙女若成为义忠郡王继妃,也可相互帮衬,只是半个月前孙家递过折子,说孙姑娘定过一门亲,只是男方在科考后一病去了,这命数……父皇是不是考虑考虑泰旭的心意?” “啊,确实忘了!” 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的庆d帝苦笑,年纪一大,记性越来越不好。“那就马家?”马定礼是内阁首辅,他的孙女也配得上。只是孙芯和马灵,他更喜欢孙芯的开朗豁达,马灵就显得小女儿性情。说着又叹了口气,“泰旭的命格等闲人也配不起。” “能够上选的家世容貌皆不俗,父皇到时多看看,挑个好的不就行了。”封靖明不愿在这事上插嘴。 庆d帝觉得也是,自己只是看了资料,姿仪才情什么的还得大选看才行。 眼看到了用晚膳的时间,封靖明厚着脸皮在西暖阁蹭了一餐,庆d帝很开心地享受儿子给自己布菜,也给他挟了几筷爱吃的菜,笑道:“还跟以前一样喜欢吃烧豆腐——”想起张后,神情怅然。 封靖明自幼被张后抱到身边教养,吃食多受其影响,见庆d帝说起,又神情微黯,心知是想起母后,也不揭破,只笑道:“一个人的喜好哪是那么容易改的,不过长大了,学会了接受,又懂得了尝试,现在儿子看到葱蒜也能眉头不动地吃下去,因知它们对身体有好处。” “不弃旧好,亦不固步自封,正该如此。” …… 回了府,封靖明跟王妃提了一下,“这次大选宫里会指新人下来,你先有个准备,大约年后一起纳进宫里。” 姚氏顿了一下,“知道了。”丈夫登基,充裕后宫是早晚的事,她早有心理准备,只是这次可以选的话,她倒宁愿先将人迎进府里,压一压。 封靖明又道:“十八弟的王妃没有意外的话确定是林大人的嫡长女,吴氏那边你可以提点一下,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做。” “是。”姚氏也一直关注着封靖晨的亲事,听说内定了林海的嫡长女真心舒了口气。林家与明郡王府的后宅有关系的唯有侍妾贾氏,而林家与贾氏的生母贾王氏却内里龃龉相恶,不用担心林家会成为贾氏的助力。封靖晨做为自己夫君最为信任的兄弟,又得了世袭的端亲王爵位,以后是要掌宗人令的,他的王妃亲近哪方势力至关重要——当然,保持中立便是对她有利,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她的儿子是嫡长子,只要不出错就永远占优势。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封靖明去了书房,姚氏则独自一人静静地在屋里沏茶,在氤氲茶香中涤清心绪。 翌日,周吴两位侧妃并王庶妃领着几位侍妾早早便到正院请安。姚王妃对她们向来宽和中透着疏淡,只要不犯规矩万事可商量,像昨日那样训斥她们是很少的。想到这里,众人不满又嘲讽的目光化为利剑在贾元春身上刺了一回又一回。 元春螓首低垂,指甲深深扎进手心。明明不只她的母亲送礼,明明她们的娘家同样上府恭贺,可一有事,却都来踩她这位份低的,凭什么?! 待听到姚王妃漫不经心地说出这次大选皇上要给王爷指几个秀女等王爷登即帝位便充入后宫,她一下子就有些懵了。 在宫中当任女官多年,她最是清楚宫中女人尔虞我诈的争斗,她们最大的凭借就是鲜妍的容貌、窈窕的身材,以及品级位份,最戒备的也是刚入宫的新人,她们美丽、娇俏、天真……新鲜又才艺双全,具备吸引男子的一切条件,很容易夺得帝宠诞育皇子,心机手段高明点的很快就能踩着许多老人上位。 她最美的年华已经不在,又不得王爷信任,即便是靠着潜邸老人的情份也很难赢这些新人一筹。 何况她有那么一个声名败坏的母亲…… 一时之间,愤怒、不甘和悲哀弥满了她的胸臆。 姚王妃唇角微翘地打量着底下众人的神色,一开始她没将王夫人的蹦q放在眼里,明郡王府虽然不像其他几个王府行事高调,可门人幕僚还有投靠上来的官员却不少,奉承巴结做得比王夫人更出格的也有,有她带头,府里哪些人不安份,哪些人城府深,一见分明。正好让王爷看清这些女人还有她们背后娘家的嘴脸。 她只是少算了王夫人在京城的影响力。 多少年了,王夫人一直名列京城诰命夫人最不受欢迎人物榜榜首。什么谋害长嫂侄子、巅倒长幼尊卑意图夺爵、借管家之便侵占公中财产、放利子钱、包揽诉讼、害死已经出嫁的小姑子、刻薄庶子庶女……她的一切言行早被好事者掏了个干净,还添油加醋了不少,成了后宅教育子女妇德的反面典范。 她一巴上明郡王府,人们立即发现,原来她有个女儿是明郡王的妾,还是甄贵妃所赐。以前宁荣两府可是支持九皇子这一派的,王夫人的哥哥王子腾听说也是九皇子的得力臂助呢,莫非这些都是惑人耳目,他们其实是站在明郡王这一边的? 王夫人一得意,人们便开始了多方联想…… 而贾王薛三家不断给贾元春送东西,贾元春又以“不敢专用”为名不仅“孝敬”了她和封靖明不少上用的珍品,连周吴两个侧妃也送了不少。财物向来是收买人心的利器,她察觉不对时已经晚了,外头已经有了不好的流言。 以前王氏给贾王两家抹了多少黑,为裕郡王一派带来多少坏影响,差一点就全搬到了明郡王府上。 想到这些内宅之事可能让圣人不满,姚王妃心中暗凛,提醒自己千万别跟那些眼皮子浅的一般沉不住气,到了她这份上,一个疏忽就可能永不翻身。 第58章 秀拔于林(一) 抱琴跟着元春回了两人居住的小院,默默地用一直温着的热水给她沏了碗茶,又将点心端到她身边,希望她多少能用点,然后退了出来。 外头几个婆子丫头见她们沉着脸回来,不敢吱声,待元春进屋又想着探听消息,哪知靠近屋外半天也没听到半个晌儿,正挑眉弄眼地,不防被出来的抱琴看了个正着,一时有些惊慌,推攘了几下,陪罪了几句,跑掉了。 抱琴啐了一口,心下气愤,却也只能闷闷地守在门口。 这些年因着太太做下的那些惹人诟病的事,她和姑娘在这明郡王府过得十分艰难,连那些王爷私纳的没有名份的侍妾通房都能当面刺上两句。姑娘虽是宫里头赐进来的,但王爷和王妃并不重视,荣国府不管不顾,太太只久久送点银钱进来,那些人并不忌惮,说穿了,姑娘的娘家并不能给四皇子丁点助力,反而让四皇子府失了颜面,还不如那些外头送进来的女人。 好不容易,王爷被立为皇储了,贾家和太太也转过念儿知道支持姑娘了,却又行事不谨惹得外头风风雨雨地,在这紧要关头,怎么不让王爷王妃生气?本来想着手中有了钱,有了家里的支持,上下打点一番,将来好册封个高点的位份,这下全砸了! 可姑娘再伤心再气愤又能如何,连摔个东西都不能,只有独坐屋里默默垂泪。这哪里还有昔日国公府嫡长姑娘的娇贵气儿? 抱琴叹了口气。 不说姑娘了,连她不也变了么?从宫里到郡王府,不久又要回到宫里……还会有更多的秀女嫔妃们加入这你争我夺的吃人游戏里,姑娘要怎么办?到时别说泯然于众了,说不定连保命都难。 阳光洒照在身上,抱琴半点都不觉得暖和。 ****** 庆阳王朝大选的步骤完全不同于正史上的清王朝,或许是因为没有了满汉的分别以及八旗的制度,秀女们参选所受的限制不大,挑选的方式也松泛,即在最后入宫阅选之前手持花帖参加几位亲王妃设下的花宴,好好表现一番就成。 第83章 甄敏到京时兰祯已经在俞严两位嬷嬷的帮助下准备参加仪亲王妃戚氏举办的桐荫宴。桐荫乞丐,这次宴会的目的主要是考校秀女们的心灵手巧。 她见兰祯梳着个平平的垂鬟分肖髻,堆鸦似的秀发上只掐了几个镶珠金芽,耳朵上挂着寸许长的金银双丝坠子,穿着一件雪荷色蝶纹长裙,外头罩着粉色掐海棠牡丹暗纹坎肩,皓腕上依旧戴着那只粉绿雕花珊瑚镯子,便道:“这般打扮看着清雅又不失娇俏可爱,只是现在这样去仪亲王府倒显得失色。” 她当年也是参加过大选的,与会者个个出身名门世家,最不济父兄也是浸淫官场多年,养尊处优娇养大的,哪个不是一身绫罗锦缎穿着?珠宝琉璃钗环戴着?太过朴素只怕会被上位者认为不够庄重。 “娘,您看我身上的小首饰和衣料,哪个不是今年最新流行的?太过繁复,怕到时候不好行动呢,盛妆打扮嘛,等进宫阅选那天再做不迟。” “我总说不过你。”转眼间,女儿也大了。甄敏笑着摇了摇头,算了,反正依女儿的容貌气度,也不是别人区区几件华丽的首饰或衣裳就能比下去的。 林海早跟她提过端亲王的事,只婚后不纳妾侍这一条她就乐观其成。在她看来,夫婿出身相貌才情这些都是虚的,唯有对妻子的一片真心实意最重要。 兰祯带着俞嬷嬷和西雅坐着马车来到了位于定阜大街的仪亲王府。 仪亲王府跟林府一样分中东西三路,中路是的三座建筑是府邸的主体,一是大殿,二是后殿,三是延楼。东路和西路各有三个院落,院宇宏大,廊点周接,气派非凡,与中路建筑遥相呼应。王府的最后部份是花园,占地近二十亩,经几代仪亲王建设增置,里面分了十八个景区,融江南园林雅秀与北方建筑厚重大气于一体。 仪亲王妃专门拨了百余名伶俐的丫鬟为前来参加桐荫会的秀女做引导。侍候兰祯的这位有着圆润脸庞细长眼睛的丫鬟叫喜枝。她扶着兰祯下了马车,改坐了王府备下的软轿,到临近后花园的后罩楼方下轿。 兰祯问了一声,知道随同各家闺秀前来的嬷嬷和丫鬟王府另有接待,又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下,见别人亦如此安排,便安静地由着喜枝指引。 “林姑娘请这边走。” 兰祯轻点了下头,看着已染秋黄的花园,油然问:“我们到何处去?” “王妃将姑娘们的聚会地点选在后花园东北边的朝阳台,那里地儿宽敞,又种了几十株梧桐,正是花开结果之时,很赏心悦目呢。”喜枝笑眯眯地回道。 梧桐高枝百尺余,皮青如翠,叶缺如花,妍雅华净,春冬落叶,叶落扶疏,夏秋交荫,为花木中开通凉爽之最,许多富贵人家的宅第都爱种它。兰祯笑道:“听了就觉得是个好去处。” 名字也起得妙,《大雅‘生民之什’卷阿》有“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之句,这桐荫会是仪亲王妃为选秀而设,八月桐荫乞巧,正是女儿家一展巧手之时,选了这地儿是名副其实,也暗合了“枝头者为凤,凤栖梧”之意。 兰祯历经三世,前世一生在天底下最尊贵之处度过,领教了最齐全的规矩礼仪,这一世也生于书香世族,学习了不少圣贤之道,可最深刻的仍是灵魂里最初接受的教育,在自己能力允许的范围之内,决定自己生活的方式。因而,她所举办的各种聚会总是最有创意和自由的,也可用“年轻”概之。 今天,仪亲王府所举办的桐荫会则攘括了这一时代贵族宴会所特有的优雅与花样繁多,而这透着纷繁、静谧、华丽的聚会里,人物泾渭,各项活动井然有序,竟一点儿差错也没有出现。 从一早的游园——这是陆陆续续地,兰祯半路上遇到十来位相识的、陌生的姑娘,彼此问候、交谈,交错聚散,留下“相合”或“话不投机”等初步印象。 到了巳正(早上十点),闺秀们陆续回到了朝阳台,那儿是一处台子,约有半亩大小,立了十二根柱子起了琉璃檐顶,左右和后头郁株列而成行,大片大片的淡黄绿色的花夹着圆形的果,交荫遮蔽,朝阳洒照,化为丝丝金光飞舞于琉璃上,十分炫目。 朝阳台左右留了青石阶,正面沿着台脚儿种了一溜儿的玉簪花,隔着一条小道,小道的另一边种着丁香、美人蕉、茉莉、月季、芍药等花卉,隔出了一片湖子。 站在朝阳台上,可见湖心建有一舫,四周残荷点点,若是夏日,摇舟采莲,或手持书卷至那舫中,凉风胜水中咀文嚼字,想着就美。 听着旁边福建巡抚姜大人的幼女姜皎羡慕地赞叹,兰祯浅笑不语,能够这般纳江南秀色与北方大气的花园,除了皇家,又有哪家府第能轻易建造?!权倾江南的甄家亦或原著里省亲的各位妃子,他们倒是造了,可最终也落了个家破人亡。 第一次游览仪亲王府后花园的吴蕴雪见兰祯自始至终都淡如清风,即便见到巧夺天工的美景,也只面露微赞,语含嫉妒道:“林妹妹见多了江南名园,对这萃锦园自是不放在眼里了。” 仪亲王府的后花园又称萃锦园。 一下成了“林妹妹”兰祯微微一愣,落在有心人眼中,似是不意吴蕴雪这般针对她。 “吴姐姐说笑了,仪亲王府的府邸及花园设计富丽堂皇,斋室轩院曲折变幻,风景幽深秀丽,又有碧水潆洄流经园内,除了皇家别处的花园哪有如此气派。”兰祯堪堪一笑,凤眼尾波翘起,眼中光华流转,潋滟处,绝胜朝阳台前的秋湖。 树荫漏下的缕缕金丝像调皮的精灵,辉映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和着她让人心情飞扬,春和景明般的笑意,令注意到这边的诸女心头微微一震,这林兰祯好美! 姿仪超逸,情态动人。大敌! 幸好仪亲王妃戚氏很快领着几个嬷嬷并二十几位手挽篮子的丫鬟到来。戚王妃梳着同心髻,穿着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衫,缕金挑线如意裙,虽五十好几了,看着却是四十左右的模样,微腴的身材,圆润的脸庞,显得她分外和气。 再怎么和气,也是个世袭罔替的亲王妃,尊贵不可侵犯。朝阳台上的千金们在她现身之时便纷纷屏气有容端肃待命起来。有人随后反应过,慢慢地放松了身体,却也沉静不语。 戚王妃笑语蔼然,说道:“都说八月是女儿月,难得今日又群芳会聚,我便设了个斗巧的戏儿,大家权当一顽。”简单描述了下斗巧的步骤内容。 兰祯抽了个二月玉兰迎春的花笺,找到了身上绣着玉兰花衣裳的丫鬟领了属于自己的针线篮子,打算找个僻静的角落完成任务。 “兰祯,这边。”孙芯朝她招了下手。 兰祯走了过去,在她对面的靠栏长椅上坐下。“早先怎么没看到你?” “萃锦园的景色在京里可是很有名的,难得来一趟,我跟媛娘她们游园去了,掐着时间点过来的。”孙芯笑道。 这时徐媛娘也领了属于自己的针线篮子走了过来,坐到了孙芯的另一边,道:“我的花笺是秋菊傲霜,你们呢?” “我的是二月耐冬映朝霞。”孙芯看了看别在篮子上的花笺道。 “我也是二月花卉,不过是玉兰迎春。” “吴蕴雪排在我前头,她抽了海棠秋雨呢。”徐媛娘小声道。 孙芯眼睛一亮,“真的呀?” 海棠花姿潇洒,花开似锦,向有花中贵妃之称,在皇家园林中常与玉兰、牡丹、桂花相配植,形成“玉棠富贵”的意境,寓意是十分不错的,不过秋雨海棠怎么看都带着“风雨”沾着“愁”,难怪孙芯她们要幸灾乐祸了。 之前吴蕴雪因孙芯订过亲,男方却在科考后一病而去,嘲笑过她没福气。女儿家的婚姻向来被喻为“终身大事”,孙芯虽性格阔朗,对此也免不了心生暗恨,徐媛娘与孙芯交好,自然要同仇敌忾了。 这时,众芳领物完毕,戚王妃宣布以一炷香为限,大家以自己篮中之物做出自己满意的做品。 兰祯看了看自己的针线篮子,里面有几颗翡翠珠子,两块帕子大小的白底烟霞雨丝锦,一小块绿绸,两块小红绫,两根铜丝,一根银丝、一把小剪,一根针,几绺丝线……做什么好?香囊?荷包?忽地,瞥见自己别在篮沿的花笺,心中一动,手拿起一块雨丝锦,用剪刀飞快裁了起来。 论起女红,在场的还真没一个比得上她。这绢花她虽然很少做,上辈子却也做过几回,记忆犹新,再加上这具身体从出生起就有意识地用灵气滋养,灵活程度完全配合得了她灵敏的五识。很快,几朵招展的白玉兰便栩栩如生地缀在了铜线上。 她仔细地缝上了花萼,串上了翡翠珠子,用银丝将花枝绞合成钗的模样,有含苞待放的,有枝头怒绽的……极清雅别致。 香未燃尽,她却早就做完。 戚王妃与几个嬷嬷正满场察看,自然发觉了她的动作,走了过来,拿起她做的白玉兰枝花,细看了半晌,赞道:“这么短的时间就做出这样精细的枝花,实在是手巧。” 第84章 “是呀,奴婢也没想到这雨丝锦做起玉兰绢花竟这么好看的,远远看着像白玉晕着霞光呢。”一位气度沉稳的嬷嬷跟着赞叹道,说着又眼含深意地睃了兰祯一眼。 吴蕴雪早从自己的姑姑处知道自己不可能指给端亲王做正妃了,又听姑姑暗示不要得罪了林家,心中早憋了一股气,奈何今天处处不顺,从拈到海棠花笺到她用红纱绢做了垂珠海棠花簪,竟处处逊了林兰祯一层,此时见戚王妃和明显是宫里来的嬷嬷交口称赞她,嫉恨得眼睛快喷出火来。 “真漂亮呀。”姜皎看了看自己做的拼花荷包,嫌弃地丢回篮子里。她随父母在福建住了几年,在女红这方面先天便输了生长在江南或京城的秀女,一个是苏绣繁复精美名扬天下,一个胜在京中权贵汇聚,名师易寻。加之在福建住了多年,她的话音不如生长于京城的官家千金纯正,也不比兰祯清亮中带着几分姑苏扬州一带的语音,教人听着就觉得舒服。而且,在家中她倍受宠爱,才艺方面也是平平,所以这趟大选她就是打着当壁花的主意来的。只是事到临头,还是觉得有点打击人。 兰祯听到她的轻呼,朝她微微一笑。姜皎顿觉呼吸一紧,天啊,要不要这么美呀,要是自己是男的就好了,一定娶她! 旁边的范幽兰祖上跟姜家有亲,见她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轻轻撞了一下她,低道:“口水流下来了!” 姜皎忙敛神站好。经常被范幽兰这么提醒,她现在不会反射地举手拭嘴了。 离她们不远的马灵见了抿嘴偷笑。 一等子柳芳的妹妹柳莹与桓月华是在朝阳台外边的花茵那儿做的女红,此时刚好走上来上交作品,看到了马灵篮子里放着的蝶恋花香囊,针脚细密,配色也好,只是中规中矩没什么特色,心中微微一哧;孙芯的绢花做得也不差,白绢镶红线边的“花芙蓉”,切她的花题,只是单单一朵,也不算有难度……待见到林兰祯的白玉兰花钗,她得意的眼神一凝,笑道:“这是哪位姐姐做的,真是清新雅致。” 正在册子上登记的嬷嬷收笔道:“这是户部侍郎林大人的千金所做。” “真是手巧。”桓月华虽出身将门,但她有一个从文的叔叔桓文若做到了江苏布政使,听说过林兰祯。 “柳姑娘和桓姑娘做的也不错。”兰祯浅笑着见了个礼,回到孙芯她们那儿。 桐荫比巧只是仪亲王府聚会中小小的一节,戚王妃也不会真的宣布出哪个第一哪个第二,对于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不过多赞两句罢了,与会者或是出身勋贵,或是出身高官世宦,身份地位到了这阶段女红的好与坏就只是一个点装门面的问题,若是一生平顺,一辈子不拿针捻线也是正常。 接下来,众人用了点心茶水,三五一堆地玩起了吟诗作对、拆字猜枚的游戏,到了下午申时方告辞出府。 第59章 秀拔于林(二) 回到府里,甄敏与黛玉迎了上来,一个问:“饿不饿?”一个问:“累不累?”兰祯想着特意到仪亲王府接人的林海,心里温洋洋一片,笑道:“不饿,也不累。” 问起仪亲王府的情况,兰祯简单地描述了一下,道:“聚会挺好玩的,仪亲王府也周到,事无巨细,点滴不漏。” “能坐上仪亲王妃的位置,哪里是简单人物。上虞戚氏,虽只算得上三流世家,但在世祖庆f帝时却出了个戚亚卿,一路官至大理寺正卿、太子太保,当今登基时的三大辅政大臣之一,戚王妃自幼养在戚亚卿身边,承其庭训,心机手段不是常人能比。” 仪亲王一脉向来掌管着皇族封氏的祭祀,仪亲王妃的人选从来都是慎重考虑、多方考查之后才定下的,戚氏若不是本身出色,也不会被选上。甄敏年轻时也跟现在的仪亲王妃戚氏打过一两次交道,并不曾深交。 “是呢,自进了仪亲王府,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其他人估计心里也有数儿。”兰祯笑了笑,略带好奇地问:“现在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好像没有姓戚的?” 甄敏轻叹,“没什么奇怪的,戚亚卿妻子早逝只生一子,他也没续娶,不想儿子与妻子一样英年早逝,儿媳妇抑郁而终,夫妇俩只留下了戚王妃这个女儿,戚氏族里为了给戚亚卿过继个孙子继承香火几房互不相让,戚王妃的外家好像也插了一手,两方闹腾得不像话,戚亚卿便放话不再过继。他有功朝廷,死后牌位可进贤良祠,戚家产业,一份留给戚王妃做嫁妆,一份上缴朝廷,一份给族里添置祭田修缮宗祠,戚家人逢年过节自然要给他和戚王妃的父母祭拜。” 听了这话,兰祯想道,戚亚卿不过继才好呢,至少他向渐渐长大的庆d帝表明了他的态度,一来庇护了他唯一的血脉戚王妃,二来也免去了帝王的猜忌。 辅政大臣是那么好做的么? 抛开这个话题,兰祯拉着甄敏问道:“娘,今天做了什么?” “还能做什么?再过两天荣郡王世子妃便要带你们前往西山狩猎,看看还有什么要准备的。”甄敏笑着将兰祯颊边的发丝往耳后撩了撩,表情十分慈爱。不知为什么,女儿参加大选,她便有种女儿转眼就要离开身边的错觉,又因错过了女儿成长最重要的三年时间,她心里愈发歉疚、挂念,在江南陪着儿子时想着进京,进京了又想着还有什么没备妥当的……偏偏自女儿生下来,家里就年年寻摸好东西备着做嫁妆,一时半会地,她竟找不到什么做的。 “您没去葛府拜见葛老夫人啊?”葛老夫人对甄敏极关切,派人接了兰祯黛玉进府玩了几次,对她们就像对待亲外甥女一样,一知道甄敏到京的消息便派了身边的嬷嬷来探望,邀她到府里认亲呢。只是甄敏刚到,又要忙着兰祯大选的事,便搁了两日。 “去了去了,只是放不下你的事儿,待了半天便回来。”甄敏笑靥如花,“我送了六斤雪莲子,又带了你跟黛玉亲手做的两对护膝与手套,老人家很高兴呢。” 雪莲子又称皂荚米、皂角米、皂角仁、皂角精,是皂荚的果实,有养心通脉、清肝明目、美容养颜等功效,具有放水加热膨胀,胶质半透明,香糯润口的特色,是调和人体脏腑功能的珍贵纯天然绿色滋补食品。 雪莲子在古代很少被人拿来食用,直到现代才稍微被推广开来,但大部份人还是很少知道有这个东西,它分单荚和双荚,单荚产区主要是云南梁河,双荚产区主要是贵州毕节。云南和贵州这两个地方自古就属未开发的夷地,到了雍正年间推行政改加强中央集权才稍微好点,兰祯也是上辈子做了乾隆的皇后利用手里的特权才让人带了两棵树苗回来种在空间里。在这个红楼聊斋的世界,云贵那片地方仍是充满了危险与神秘的贫瘠之地,只有得罪了人又或没有靠山的人才愿意去那里做官。 对于雪莲子、碧粳米、胭脂米、紫米、黑米……林家人从来不缺。林海与甄敏只以为兰祯是从湖龙王啄抢锏美吹模旨颐碌淖由搅忠虼酥至烁髦终湎∈髂竟雍褪卟宋骞龋粲星耍磕甑慕畋纫恍┥馄套踊垢摺 六斤雪莲子价值堪比六斤顶级燕窝,还是有钱没处买的,葛老夫人养尊处优多年自然识货,对甄敏这个义女更满意了。 甄敏与葛仙有三分相似,按长子信中透露,她可能是贾敏与葛仙灵魂的转世,否则怎么就让林家上上下下都接受了!? 葛老夫人是整个葛府里与恢复了神智后的葛仙接触最多,留心之下发现了甄敏许多小动作与神情与女儿一样,顿时一腔母爱转移到了甄敏身上,等甄敏告辞回家,控制不住地回了屋里大哭了一场。 葛青山见老妻如此,安慰道:“她如今过得好,你也放心了。”葛老夫人在葛仙被杀后心有怨恨不得发,常常夜不能眠。 “是。”葛老夫人擦了泪,说道:“咱们当初千防万防,不让她跟贾家林家接触,结果她还是回到了林家。”好在从儿子的来信里知道,林海是个好的,在贾敏去世的几年里推了多门好亲,连妾侍都不纳。若说他娶甄敏是贪她肖似前妻,也不然,他在江南位高权重,多的是官员盐商想着法子讨他满意,哪里找不到相貌性情更像贾敏的?! “命中注定吧。”不是你的,留也留不住。 葛老夫人却不甘,“我绝不会让她认回贾家的。” 葛老夫人不甘,贾母更不甘,在听到甄敏去葛府拜见葛老太爷葛老夫人后愤怒得将几上的茶碗扫到了地下!在她看来,甄敏只是个出不高的继室,又没孩子,论起正经亲戚应该是贾家,甄家和葛家算哪门子葱,怎么不先来贾家拜见她而去上葛家的门呢? 可惜她姿态摆得高,没给林家下帖子,人家不来也合情合理。 得了元春提点,收敛了一些的王夫人劝道:“这个甄氏不识礼数,老太太无须跟她计较,做得林家主的是姑老爷和大姑娘他们呢。” “还用你说!”贾母森冷地横了她一眼,要不是这个女人,她用得着受这个气?林家正经的女主人还是她的女儿贾敏。 第85章 王夫人再蠢也不会在贾母跟前承认害了贾敏,况她还不蠢,只转了下话茬儿:“听元春说大姑娘是个有福气的,说不定大选后就成了尊贵人,林家步步高升,若能提携咱们家一二,元春和宝玉便受用不尽了!” 贾母品着林兰祯的风姿气度,也觉得是个有造化的,迟疑道:“你说兰祯会不会赐钗?” 庆阳王朝三年一次的大选,上选进宫的会赐钗,指婚宗室者会赐花,什么都没有的可回家自行婚配。当年元春没赶上大选就进宫,并不是因为选不上,而是算计着走女官的路子,直接进入太子的毓庆宫,后来事情有变,又转到甄贵妃身边,赐给了四皇子。 要是走大选的路子被指给宗室,亦或连钗和花都没得赐,岂不丢人? 元春说是国公府嫡出长孙女,可真正论起出身,有荣国公爵位的祖父已逝,她不过一个从五品官的嫡女,并不够格参加大选。当然,这点王夫人是绝对不会承认的,而贾母就算心中明白也不会说破,毕竟贾家姻亲人脉广,花点钱托个关系,参加大选只是个小事儿。 王夫人厌恶贾敏连带着厌恶贾敏所出的子女,她原也害怕以林兰祯的才貌家世会被指给明郡王,只是一直逃避去想,这会儿听贾母提了,不由大急:“不会罢?老太太您可得想想办法,大姑娘那一身的狐媚样儿,若进了宫,哪里还有元春的活路——” 贾母直瞪得王夫人差些儿咬到舌头,方缓道:“这事儿还没出来呢,你跳起来急有什么用?又被人当了笑话。兰祯若有那个福气,也能与元春相互扶持,有什么不好?” 屁!她才不信贾敏那个贱人的女儿会帮衬她的女儿呢。“大姑娘好,自然帮扶林家,与咱们家有什么相干,我看着她也不是喜欢宝玉的,自然顾她的两个弟弟。” 贾母虽嘴上说贾林两家相扶持什么的其实心里也明白,自女儿一去,两家疏远了。只是做下错事的是宝玉的母亲,她也左右为难,无奈得很。王夫人这话是说到她心坎了,她就害怕,林家对王夫人心存恨意,迁怒到元春宝玉头上。 “好了,这事还没影呢,你家去吧,我累了。” 等王夫人出了荣庆堂才突然想到,自己是打着与林家缓和关系的主意来的,怎么莫明其妙地又回到了提防林家上头……算了,贾敏死了也跟她不对付,作对就作对,总归也亲近不起来。元春有她舅舅在,还怕朝中无人帮扶?林海算什么,不过是个二品户部侍郎。 她愤愤地想着,回了位于东四大街石鱼胡同的贾府便命李德家的派人去盯着林府的动静,打算万一林兰祯真的指给明郡王的话就想法子动手让她进不了宫。 “老爷呢?” 给她捏着肩的金钏儿心中一凛,手下力道一轻,道:“下了衙就往赵姨娘那儿去了。” 王夫人眉头一跳,忍不住往几上狠捶了一下,咬牙切齿地:“装不到两日便忍不了下作的贱性!” 自明郡王被立为皇储,王夫人母凭女贵,不仅顺利收回了管家大权,连贾政也给她体面,少去了赵姨娘处,王夫人除了前几日因暴发户似的行为被元春埋怨了一通,日子却过得从没有过的顺心,自然愈发看不顺眼贾政的无能和好色了。 金钏儿吓了一大跳,万想不到她竟敢这么咒骂贾政。 那厢赵姨娘穿着一身粉白色百合领桃红裙装,头上只用三根一套儿的攒珠银簪松松地挽了个髻,脸上也只用了香膏润泽肌肤,简单清雅配着妩媚勾人的眼波,却将贾政服侍得万分服贴,答应让赵国基一家去经营他分家所得位于通州码头不远的一处货仓。 那处货仓地点极好,有十来间的仓库,又带着一个小院落,足够一家子五六口人吃住睡的。 赵姨娘见贾政答应心中舒了口气,暗道马道婆教的法子就是好,老爷果然又将心思放到了自己身上。哼,只要老爷的心思在自己身上,什么事做不成的!?后头花枝巷里的李娘子也说得对,何必巴巴地让自己兄弟拘在这儿给人折腾,横竖贾家的产业在老爷手里,只在离京不远的庄子或店铺里找个活计轻省又油水足的做个管事,既能兄妹里外守望相助,还能锻炼人,一举两得。 当下又盘算着多从贾政手里勾些银钱首饰,好为儿子女儿添些身家…… ****** 正享受着温馨晚餐的林家人并没有人提及贾家。 以林海兰祯黛玉父女三人的聪明想也知道甄敏进了贾府只有被欺侮的份儿,她容貌性情愈像贾敏,贾母就会越看她不顺眼。 甄敏却不能对她说,她就是贾敏,就是死去的贾敏! 天底下有哪个女儿能直面母亲的憎恶? 可甄敏一路走到现在,已然不能相信昔日曾经将她疼到了心坎里的母亲了。 对甄敏来说,她同时拥有贾敏和葛仙的记忆,感情上倾向贾府多些,毕竟从出生到嫁人,有哭有笑,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家人的呵护与成长的烦恼;而在葛家尽管有葛仙的记忆,却像旁观者般无有知觉,只知葛家人无微不至地关心,后来三年虽恢复了神智,但感情交流其实不多,最后还因葛家在朝廷的权势而又横死一次,回忆并不算美好。 不过爱的反面就是恨,她被王夫人害死,贾母贾政的做为实在伤透了她的心!因为他们两个的表现,兰祯黛玉甚至不能直接表现出对王夫人的厌恶,只能选择避开和无视。 本来就是没有真凭实据的事,贾母和贾政的表现会让一些人以为王夫人害贾敏之事纯属谣传,不然贾敏的亲生母亲和兄长怎么不休了王夫人或将她关到家庙不让出来?!又一些人认为,就算王夫人害了贾敏,看贾母和贾政的态度,只怕也是贾敏做了什么不得人心的事,否则王夫人怎会害她,自己的亲生母亲和兄长都不替她做主!? 这种暧昧不清的情况下,兰祯黛玉但凡出格一点反会让人说成不敬长辈,没有教养! 没有教养!她的兰祯这么好,却差点因“丧妇长女不娶,无教戒”而在婚姻上受挫折,教甄敏怎么能不心生怨恨?! 三生两世的经历,她看透了自己的娘家,就好像明明是一个鲜艳夺目的果子,咬了一口之后发现里面是烂的,再吃下去,很大可能还会咬出虫子来,只想将它远远抛开,不再碰触! ……反正她现在不是贾敏,是甄敏。 第60章 秀拔于林(三) 西山,位于皇宫西北方,五峰相连,古树参天,登高远望,可俯瞰全城,自古便是京都的一道天然屏障,又因其西临湖海,风景秀丽,连续几朝皆被皇家精心修理,不仅建筑了皇家苑林,供皇帝登高、赏花、饮宴、射箭,还置下了十几座庄园,广植花卉、果树、五谷、菜蔬,豢养鹤鹿麋獐等野珍,是皇室最重要的一块产业来源。 兰祯纵马穿梭于林间,一手持弓一手引箭,闲庭信步般,一箭又一箭地射出,箭箭不落空,紧跟着她的两名侍卫从一开始的不以为然渐渐变成了惊讶、吃惊、到最后的钦佩。 尽管脸上系着薄纱,他们也知道这是户部侍郎林海的千金,一开始还以为书香世家出来的小姐最多射只野鸡兔子什么的,没想到她连天上的大雁都能一箭双雕,不须特意瞄准。 孙芯吃惊得连嘴都合不上,“我不知道兰祯的骑射这么好,你看到没有,她连缰绳都不用。”大大小小的树木,四处扑腾乱蹿的野鸡野猪兔子……还有偶尔碰到的其他人马,都没阻拦到她。 “我不知道,也没听二嫂说过。”徐媛娘看了看她和孙芯的猎物,再看看派给兰祯的两个护卫马后挂满了雪狐、银狐、黑貂、獐、鹿、雁……心里也满是震撼。其实,姑娘们一起常玩射覆的游戏,兰祯的表现不俗,不过她什么都玩得好,且人人知道她自小受林海亲自教养,君子六艺都是学过的,也不怎么在意,与她一样优秀的名门闺秀也不是没有。 “原来只有到了战场,才知道谁高谁低。”她低喃了一句,自嘲地笑了笑,看着兰祯的目光略带复杂。 忽然,细碎的奔跑声跟枝叶抖动的声音响起,斜对面的一丛藤萝矮灌夹缠的密茵钻出了一只动物,兰祯弓弦一响,箭矢飞射。 “咻!”兰祯箭矢直直贯进羚羊头里。 “噗!”与此同时,另一支箭也射进羚羊腹部。 柳莹一身银红骑装飞奔而至,看着倒在地上的羚羊,脸上一喜,忽地目光一凝,直直地盯在羚羊身上的两支箭矢,问道:“另外那支箭是谁射的?” “不好意思,是我射的。”兰祯浅笑。雪骑红装,芙蓉如面柳如眉,柳莹的这身装扮不仅衬托出了她的娇艳,更将她气质中的霜雪凌厉之气张扬开来,十分夺目。 她柳眉一挑,挑衅道:“这只羚羊我追了半天了,没想到它一头撞进了这里。” “既然如此,柳姑娘只管拿去。”兰祯并不在意,目光微微一转,跟在她身边的一个护卫立即上前将羚羊头上的箭矢折断。 第86章 柳莹这时方发现兰祯猎到的猎物不仅种类多,还都是一箭毙命,猎物身上的毛皮没有太多损坏,有一只雪狐甚至是从眼睛里射进去的。比猎物的品种与多寡,她自问不输给任何人,只是这射击的精准,显然自己逊了林兰祯一筹。 林兰祯自然看到了柳莹冰霜似的俏脸,心中微哂,这一世她转生林家,虽也学过骑射,但在文风鼎盛的江南长大,能尽兴驰骋的机会不多,更别说打猎了。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虽说是打着选秀的名头,但她不会为了莫明其妙的理由就压抑自己,显得自己与封靖晨的指婚是高攀。况且,今日狩猎她并没有尽全力,只挑自己感兴趣的猎物下手,够给她们面子了。 柳莹没想到林兰祯这么干脆,衬得自己斤斤计较,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不过她也不是没心计的,知道再计较下去就会失了风度,正要说什么,左边林间又来了几人,打头的正是桓月华,她今天穿着一身淡紫色绣藤萝纹领袖镶毛边的猎装,清丽秀雅。 “柳妹妹,你的面纱。”她策马踱到柳莹身边,将手上的白色面纱递给她,如水的目光掠过倒在地上的猎物,微微一闪。 “多谢桓姐姐了。”柳莹唇角微勾地接过面纱,重新系回脸上。 桓月华笑了笑,“不过举手之劳。” “正该多谢,这东西要是被男子捡去了,于柳姐姐的名声可不大好。”吴蕴雪脆亮的嗓音响起,话里的刻薄和眼底明晃晃的敌意让人遐思。 “时间差不多了,你们还继续吗?”兰祯问慢慢靠过来的孙芯和徐媛娘。 孙芯和徐媛娘看了看自己的猎物,又对比了柳莹桓月华她们的,一脸惭愧:“我们还是再多打几只,太难看了!”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有什么难看的,比你们猎得少的人多着呢。” 说到狩猎,书香门第比不过武勋世家出身的姑娘很正常,不过荣郡王世子妃以秋狩为题举办这次活动的最终目的也不全是看她们的狩猎本领以及猎物的价值,而是通过这样的活动,观察她们的协调能力、组织能力。 这一猜想,在知道下午的活动项目是组合捕猎时愈发得到印证。 一组五人,兰祯与孙芯、马灵、姜皎、范幽兰抽到了一组,几人领了工具带了十个护卫临时商讨了一下,推了武力值最高的兰祯出来领头,兰祯爽快地应承了下来。 不管私底下有什么小心思,大局上她们还是看得明白的。 听到吴蕴雪她们那组还在争由谁领头,兰祯心里摇了摇头,万分同情徐媛娘,她跟吴蕴雪柳莹分到了一组,总体实力虽比她们这一组高些,不过人心显然不齐,吴蕴雪跟柳莹都不是愿意屈居人下的。 “我们往东北边走。”不想将时间浪费在与人争地盘上,兰祯带着几人往山林深入。 她上辈子出身簪缨世家,受父兄影响,从小没少武刀弄枪骑马射箭,对于侦察猎物、设置陷阱,围捕猎物懂得就比别人多,后来嫁入皇家,虽然养尊处优,却没少跟着乾隆前往木兰秋a,对于狩猎的方方面面更是了然。 “砰!”厚重的木盾狠狠地砸到了熊瞎子的鼻上,而随着木盾的掉落,几百斤重的棕熊也仰倒在地。 这就完了?!众人面面相视,这么容易就搞定一头成年熊,让人觉得在做梦啊。 尤其是范幽兰,之前还为林兰祯对猎物的一击必杀而心惊,想不通一个江南书香世族出身的列侯名宦之后怎么下起手来比武将家的姑娘更精准狠辣,不管是可爱的鹿还是漂亮的狐、貂、狍子下起手来毫不手软,面对壮得跟座小山似的有着金刚身的大力熊,即便她们不畏惧心慌也没想过能这么轻松地解决。 还以为要怎么凶残地搏杀呢!庆幸之余对林兰祯的钦佩更进了一层。 “将它绑了抬回去!”林兰祯很有山大王气势地说。 众护卫看着这庞然大物,苦着脸问:“怎么绑?”这家伙一醒来,只需稍稍用力就能挣脱吧?还要用抬?还没开始就觉得肩膀发疼了,他们还有很多猎物要带啊。 “喏,用棍子夹住手脚,再用绳子绑住……”兰祯解释了一番,为了安全起见,还用围网将大家伙套住。“要不我们回去了?”虽然还有一段时间才结束活动,不过猎物确实不少了,再多就带不回去了。 众人忙点头。马灵笑道:“这头大熊能抵很多猎物了!” 姜皎也高兴,“咱们这组肯定得头名。” …… 就算是头名也没奖品,跟前头仪亲王府的桐荫会一样,登记了事。不过,狩猎所得可以挑一两样好的敬献上去,博个印象分。当然了,这一次活动秀女们的表现自有相关人员记录上呈,那就不是兰祯她们能管的了。 大熊和两只鹿敬献给了皇上,加上组队猎取所分得的猎物,兰祯最后竟得了满满两车的猎物。收获之丰不仅外头的人惊讶,回府后林海甄敏看着山一样的猎物也呆了好半天,“这些都是你自己猎的?”好凶残! 兰祯点头,“不知不觉就猎了这么多。两只狼獾还有羚羊是组队围猎分的,其他的獐子狍子我看着自己不缺,就让给其他队员了。” “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甄敏拿眼睃林海。林海轻咳了一声,一箭双雕啊,自己都没有这个臂力和箭法! 黛玉崇拜地看着她,“姐姐改天要教我打猎!” “好。”兰祯心里觉得采蘑菇摘野菜之类的活动更适合黛玉,不过妹妹有这个积极性她就不打击了。“我们来拣一些送人,算是个心意。” “嗯。”黛玉兴致勃勃。 像狐和貂这种毛皮珍贵肉不好吃的都留起来,雁肉难得也留下,两只鹿分了半只并几只野鸡山兔送到荣国府,葛府同样送了半只鹿并几只野鸡山兔,自家留下半只鹿肉,余下半只并一只狍子一只狼獾一只小野猪一只羚羊几只野鸡野兔送去了端亲王府。另一只狍子狼獾兰祯做主全留了下来,狍肉质纯瘦,营养丰富,细嫩鲜美,肝、贤等均可食,有温暖脾胃、强心润肺、利湿、壮阳及延年益寿等功效,不仅林海甄敏能吃,对黛玉也很好。獾肉同样味道鲜美,营养丰富,不过兰祯更想着用它的油脂入药……当然,两者的皮毛也很珍贵,正好可以用来点缀冬衣。 ****** 乾清宫,西暖阁。 庆d帝和封靖明正在议事,听内侍赵得海说端亲王封靖晨孝敬了狍子和小野猪,笑了起来:“这小子眼光不错,林海的女儿今天居然猎了只熊,还是活捉。” 封靖明也听说了林兰祯表现极出色,适当地露出些微地嫉妒,笑道:“林海大人学识渊博,林姑娘是他亲自教导的,自然不错,只没想到骑射也这么出色。” “何止骑射?”庆d帝似赞叹似遗憾,林兰祯的优秀,不仅于容貌才情,还有冷静果敢,组织协调能力,以及阔朗的胸襟。这样的女子肯定能孕育教养出极聪慧出色的子女吧?可惜老四已经有了正妃……他摇了下头,将那点念头抛开。 还有一场活动,再看看吧。 感慨了一下,庆d帝换了个话题:“衍圣公一行过两日到达通州,你安排人去迎接。” “儿臣打算让十八弟和元道安去接,另派两队龙禁卫一路护送。” 庆d帝点头,老十八是亲王,元道安是鸿胪寺卿,由他们代表朝廷接待孔端立再好不过。 要说平时朝廷也不须如此郑重地对待衍圣公,可这次不同,衍圣公可以说是代表天下儒生士子进京参加禅位大典的,如果中途出了意外,别说封靖明能不能顺利继承大统了,连庆阳王朝都要不稳。 封靖晨自然不愿意这时候接差事,他刚刚接到手下报告,有人意图对林家不轨。 “不过两日功夫,林家我会派人看着,行了吧?”封靖明摇头,本想用这个弟弟钓住林海这条大鱼的,不想钓鱼人反倒丢了自己的心。好在,林家也不是无心之人,靖晨的付出得到了回报。 也不知林兰祯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竟让十八弟心恋至此? …… 第61章 秀拔于林(四) “什么,林兰祯没事?算她命大!” 兰祯在大选前的两轮活动表现得极出色,在宗室里的风评很好,王夫人从元春那里知道这次大选皇上会给明郡王指几个新人,等新君即位便要充裕后宫,心里害怕林兰祯被选上,到时以林海在朝中的地位势必压了她女儿一头。 何况,因贾敏之死,她跟林家已势不两立,目前林家是虽没有对她做出什么事来,可她相信林家早晚会报复,现在不动手,不过是老太太拦着,维持着亲戚颜面,也顾忌她哥哥王子腾的权势而已。 不管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元春,都不能让林兰祯入选,不能让林家的权势更进一层。 因此,第三轮游湖考验秀女们的临变能力的活动一结束,王夫人就等不及向兰祯下手。 不过她找人盯着林家的行动早引起了封靖晨的注意,临时又将林家人的安危托给了封靖明。封靖明派了暗卫跟着林家,不想还真替林兰祯解决了几次麻烦。 第87章 本以为是秀女间争奇斗艳结下的仇,结果一查,发现又是王夫人这蛇蝎妇人,理由还那么让他生气,便让手下给她一个教训。 而王夫人却还为林兰祯的好运而跳脚,浑不知自己大祸临头。 兰祯虽然知道自己每次出门或者回府途中都有一些小老鼠窥伺,不过有人替她处理,她也就懒得出手了。 八月桂花满枝头。 歇了两日,秀女们的精神略好了一些,毕竟选前三次活动,不管是衣饰还是可能会用到的技能都须要花费精力,兰祯虽然游刃有余却也不想表现得太过超脱,闲暇都是窝在家里看书。 到了进宫阅选这日,穿戴打扮完毕,林海甄敏亲自送她到神武门外。 她到的不早也不晚,孙芯、徐媛娘、范幽兰她们都到了。看着兰祯踏出马车,众人张大了口,心中不约而同地冒出一句:“好美!” 兰祯今天穿的衣裳是一种天蚕丝织成的料子,不透明,却又像水一般柔软,风一样地轻灵,泛着淡淡蓝光的月华色,被阳光一照,一闪一闪地仿佛又有七彩光丝在里头,比范幽兰身上穿的那件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衫更神秘美丽。 衣裳的款式也很罕见,雪绫绣玉兰花里衣,外罩对襟宽裾水袖、下摆前短后长的连裙襦裳,左右双臂箍着一对羊脂白玉钏,腰间裹着半尺宽绣缠枝玉兰花纹锦带,上头束着彩绦,系着玉禁步,压着底下的月辉般的裙摆及最底层的曳地雪绫纱裙。 本就肤光胜雪气质清冽,如云的秀发堆成飞仙髻,额间的金钿,耳上的明珠,腕间犹如缠枝般的镯子,林兰祯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清阳下清含露带芳的白玉兰,绰约有辉,清丽无双。 再看看身着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衫,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方才还觉得丽而不显冶艳,娇雅而不失贵气的范幽兰,都觉得……失色了。 这一刻,连孙芯和徐媛娘都不想上前跟兰祯说话,站到她身边会被比到天边去的。偏偏小姑娘还冲她们笑了笑,阳光下笑眼弯弯,小脸柔嫩得似要化在光里一般……太招人了!真想冲上去掐她两把! 不过看了看柱子一样矗在旁边的小太监以及嬷嬷们,她们只能忍下这冲动。 大约等了有半刻钟,吴蕴雪、柳莹和桓月华她们陆续也到了。每个人都精心打扮,不落人后。不过最让人眼前一亮的要属吴蕴雪和柳莹。 吴蕴雪生得秀美,更兼肤白如玉,今天穿了套灿若云霞的云锦宽袖曳地裙,乌黑的头发梳了个流云髻,插了一枝嵌红宝石芙蓉步摇,两边还有几朵蜜腊珠花,胸前戴着九节金项圈,腕上套着白玉环,整个人光彩熠熠,娇贵可人。 相比吴蕴雪的富贵而不媚俗,柳莹更让人瞩目,她穿着一袭半臂连身海棠红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双臂挽着纱带,身段窈窕,风姿绰约;顾盼间秋波流转,美眸微垂半含情,娇美如月宫仙娥,叫人看呆了眼。 打扮与兰祯有些类似,不过一个清丽出尘,一个娇丽妩媚。 她们本视兰祯为最大竟争对手,为了这一天,花了极大的心血,自胜不输于任何人,可一眼见到林兰祯时脑中都升起了“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那一身柔中带刚,飘逸如仙的打扮,真的不类凡人好不好?! “时间到,姑娘们这就随咱家进去吧。”一个管事太监从神武门出来,扫了她们这些人一眼,眼带异色地出声喊道,一旁的小太监和嬷嬷们默契地分列两旁,一副恭候的模样。 众人收起各自心思,按门第品级排好队,随着管事太监从贞顺门,穿过御花园,一路进入坤宁宫。 不过二十四个秀女,众人按武勋文臣分左右两队进入坤宁宫正殿。端坐正中间宝座上的是圣人以及此次主持阅选的顺妃,下首又坐了几个嫔妃。 兰祯睫羽微垂,对探照灯似的打量眼光恍若未觉。 临风皎皎,似姑射真仙。 庆d帝朝顺妃那儿稍稍倾了下头,低声道:“左列第二位。” 顺妃眼睛一亮,她的儿子眼光果然好,竟是这些秀女里容貌气度最好的! 真个论起来,林兰祯的容貌家世上并没比柳莹、吴蕴雪、范幽兰、桓月华等人胜出多少,可当所有人站到一起时,她那一身恍若天人的气质立时让人眼前一亮,怎么看都高出众人一筹。 “左列第一位,哪家的?”顺妃柔声开口。 “臣女马灵,乃礼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马定礼嫡长孙女……”马灵穿着缕金云锦上衣,系着双蝶云形千水裙,头上梳着略显成熟风韵的倭堕髻,看着大方温婉,只是这会儿盯着她的人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她又是第一个上场,不免有些紧张。 动作有些拘束,语带颤音,庆d帝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有些失望。 “今年几岁啦,在家都做些什么?”顺妃温和地问了她几句,见她渐渐神色恢复自如,微笑了起来,道:“既然你擅长绘画,等会儿游园请为我画一幅《秋菊图》罢。” “遵娘娘谕旨。”马灵屈身一福,退回原位。 桓月华是第二个出场的,她出身云扬侯府。祖父桓晋虎是上一任的云扬侯及兵部尚书,与贾代善是同一辈杰出人物,致仕后将爵位传给独子桓文节。桓文节育有二子一女,如今正领着二品征西将军印镇戍西海,长子跟在身边任从四品游击将军,次子在京中任五城兵马司指挥,品级虽低权力却不小,幼女即桓月华。桓文节另有一堂弟桓文若,任从二品苏州布政使,亦育有一子一女。与贾家不同,桓家子孙个个出色,真正是一门子高官显要,家族昌盛。 可能是底气足,又或者桓月华本身心理素质比马灵高,她表现的比马灵落落大方多了,身上穿的烟霞红云霏妆缎窄褂,百花曳地裙,亦为她凭添几分雍容华贵。 当然了,这种小场面对兰祯来说更算不得什么,她体轻气匀,走至堂中盈盈一福:“臣女林兰祯,乃户部侍郎林海嫡长女。兰祯见过皇上,见过顺妃娘娘。” 柳莹见顺妃一双柔波目瞧着林兰祯时似乎含着欣喜,整个人也精神了许多,眉尖微微一蹙,这林兰祯有什么让顺妃娘娘感兴趣的,莫非是为了端亲王? 众所周知,端亲王十九岁了还未迎娶正妃,这次大选十有八九会为他指婚。顺妃可不就是端亲王的生母么,虽然儿子过继出去了,可偌大一个端亲王府只端亲王一人,这挑媳妇的事儿自然还落在她这个主持大选的娘娘身上。 “你就是林兰祯?上前几步我瞧瞧。”顺妃笑容满面,见她莲步轻移,气韵出尘,宁静安然如月辉,那双天生含笑的瑞凤眼却仿佛蕴满生气的春溪,灵动澄澈,真正像豆蔻年华的少女,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是个有福气的。” 看得出来不是个冷若冰霜的人,顺王妃更加和蔼了,“之前的三次活动你表现的不错,平日在家都喜欢做什么?” “每天必要看书、练字、琢磨吃食,偶尔也画画弹琴,兴致一起,制墨制茶都有,胡闹呢。” “小姑娘就是这样,什么都尝试才好呢,我听说林大人做的七宝檀墨就很有名,皇上您说是不是?” 庆d帝哈哈笑道:“是是,朕还得过几块呢,确实不错。” 一听这话,众人就知道圣人顺妃对林家了解颇深,和颜悦色地,显出他们对林兰祯的喜爱,一时心中皆又羡又妒。 顺妃又问了几个诸如“为什么骑射那么好”“喜欢吃什么”“爱看什么书”之类的问题,眼看着占用时间确实多了些,才在庆d帝的轻咳下放过她。临了,还叮嘱她,一会儿到御花园给她弹支曲子。 林兰祯女红骑射已显出在场秀女一头了,烹饪、分茶之技也在京中有了盛名,听说琴棋书画都不错,只她唯对琴艺有些钻研,自然想从这方面看看她的表现。 紧接着,姚伊人、柳莹也一一上前回话,不过一个时辰,庆d帝和顺妃便对在场的二十四位秀女对上了号。顺妃起身道:“兰秋肃爽,难得进宫一趟,我们不要拘在这殿堂里,到御花园赏玩去吧。” 御花园里早备下桃子、西瓜、葡萄、雪山梅、柑橘等新鲜水果,和核桃粘、五香花生、瓜子、蜜饯、点心,以及种凉菜汤品等。秀女们自由活动,想吃什么吩咐一旁的宫女即可。 马灵在观赏了御花园里的秋菊后找了块僻静的地方开始画起《秋菊图》,完成之后兰祯与众人一起欣赏,菊花虽只简单绘了一丛,但御花园的一角及众位秀女却也列入图中,画面生动活泼,笔触纯熟,在闺阁中属上乘。 桓月华喜欢下棋,庆d帝兴致一来,与她在万春亭对奕了一盘,顺妃在旁边坐着,不时不为他端茶递果子。 内侍已备好琴,兰祯并不讲究,见蔷薇茵一角有荫凉及一块矮墩似的圆石,干脆走到那儿坐下,将琴搁于腿上,意定神闲,好像进入了一种万籁收声天地静的状态里,玉指冰弦,轻拢慢捻,琴音寥寥,一曲《列子御风》轻快自由,让人仿佛邀游六合,怡然忘我。 第88章 曲毕,顺妃抚掌赞道:“弹得不错。” 兰祯抬眼一笑。 这时阳光已照至她的脸颊,雪白的肌肤映着明亮清透的日光,粉嫩柔滑,如玉脂玉膏,莹莹生辉,似雪欲融,凤眼翘起,流动着潋滟的光华,粉唇含笑,端的是清丽动人。 有急事来禀庆d帝,见到这一幕正欲避走封靖明,脚下不由一顿,眼眸一眯,只觉得心里被什么搔了一下,有些微的痒意。 惊鸿一瞥的心动转眼又被冷静和理智压下,他淡淡地瞅了眼赵得海,转身往不远的符望阁走去,戴权忙跟了上去。 赵得海忙向庆d帝走去,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庆d帝瞥了眼已差不多收官的棋盘,对桓月华道:“棋下得不错,就到这里吧。”起身对旁边的顺妃道:“这里就交给爱妃了。” 此时孙芯正在舞剑,阳光下,她的动作刚柔并济优美有力,显出一种活泼健康的美来,庆d帝嘴角微微一笑。 桓月华跟着站了起来,心里有些懊恼,圣上的棋艺太好了,她使出全力,仍落后许多。 顺妃福了福道:“皇上放心。” 兰祯完成了任务,觉得无事一身轻,也跟着欣赏起其他秀女的才艺。孙芯的剑舞之后是柳莹的吹箫,兰祯觉得庆d帝应该能听到,箫声悠扬婉转,荡气回肠。 一位秀女指着停在树上的鸟鹊道:“真好听,看,连鸟儿都听得不忍离去呢。” 好嘛,为柳莹出彩的箫声添了点儿玄幻色彩。 范幽兰题了首好诗。 吴蕴雪选择了弹箜篌,有些夺人眼球,不过技艺显然不够纯熟,有几个音出不太准。 …… 转眼斜阳暮,晚照沉落院。 出宫的时候,马灵、兰祯、孙芯……吴蕴雪得了花,柳莹、桓月华、范幽兰得了钗,姚伊人、徐媛娘、姜皎……什么也没赐下,得了自行婚配的权利。 过了三天,兰祯接到了指婚给端亲王封靖晨为正妃的旨意,她打听了一下,孙芯指给了义忠郡王封泰旭为继妃;吴蕴雪指给了北静郡王水溶做侧妃;马灵指给仪亲王嫡次子封靖时为妻,其他另有指给惠郡王做侧妃的,慎郡王做侧妃的,顺郡王做侧妃的……不一而足。 而这时,兰祯才知道了王夫人的惨况。 ****** 要说封靖明与封靖晨不愧是兄弟,虽然一个待人温和儒雅,一个对人冷淡疏离,内里却是一样地黑,戳人直戳痛处。 王夫人最贪恋权势富贵,权势目前没有,钱财倒还有一些。封靖明的手下是个极刁钻的,直接拿替她管着嫁妆产业的陪房作筏,不但偷了她田庄店铺的契子转卖,还将她存了几年的私房盗了个精光!后来想想,光精神打击不够,又在她的饮食里下了巴豆,教她连着三天飞流直下……那气味久久不散,恶心得贾政连她的院子都不踏进半步。 且不止是封靖明下了手,淡云也弄得王夫人夜不安寝,直说晚上有鬼在床头看她,偏偏请了符贴在她床头没用,道士到她院里做法也没用,几天下来,连拉带吓,王夫人已然眼青面白、脚步虚浮、语无伦次,跟鬼也没两样了。 贾政折腾了两次,也不管她了,只当她病糊涂了。 “你也大胆,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兰祯轻斥道,“这京里藏龙卧虎,真出了事,我也护不住你。”她有点后悔用一整块上好的玄阴玉凝炼成拇指大小的晶石,又刻了阵法符,让淡云将它祭炼到魂魄里了。有了它,淡云现在不惧阳光,连普通的威煞之气也能抵挡,只要不特意去招惹那些有本事的道士和尚或者大妖,天下她都去得。 淡云一点也不在意,“姑娘别担心,我不会去碰那些符或拂尘、宝刀宝剑的,我只吓吓那个女人,谁让她那么狠毒,害了夫人不够还来害姑娘。” 她很开心,觉得自己更有用了。 甄敏并没有什么神来神去的本领,进京后干脆将淡云交给兰祯了。淡云对林家忠心耿耿,不愿离开林家,兰祯并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安置她,只能让她跟在身边,为了保全她的鬼身也只能多给她一份保障,不想倒让淡云成了她暗地里的得力臂膀。外头什么消息,她很容易就能听到。想做什么隐秘的事,更能神不知人不觉。 “王氏病了,她的好儿子有没有去看她?”兰祯翻看着今年新做的秋装,觉得有些多了。 “自然有了,不过身边还跟着老太太派去的嬷嬷并鸳鸯。”淡云幸灾乐祸道,从闹了一出将宝玉接回二房的事后,贾母就有些防着宝玉单独跟二房的人接触。王夫人对唯一的儿子亲近不得,心里不知多憋气呢。 “前些日子不是老太太七十五岁大寿么,荣国府留了史大姑娘和薛姑娘小住,宝二爷虽然孝顺,又哪里舍得下那姐姐妹妹一起顽的快乐日子,侍疾什么的自然没有了。二舅老爷很是生气呢,连环哥儿都从金台书院回来了。” 王夫人病倒在床,自然有人来报告给贾母知晓,不过几日时光竟发生了那么多的事,贾母听了也有些目瞪口呆,觉得王氏这运气也忒背了! 到底年老经的事儿多,贾母翻来想去,心中不安,这一系列变故并非接踵而来,反像约好了似地一齐暴发,莫非是王氏又得罪了什么人? 母亲生病,做儿子的不能不管不问,贾母便让身边的何嬷嬷与鸳鸯跟宝玉走一趟,顺道问问怎么回事。 她还能得罪什么人? 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贾敏,也最怕林家人报复,生病之前自己干了什么她自己心里明白,如果有人害她,除了林家她还真想不出还有谁。 只是王夫人心里虽然怀疑是林家人搞的鬼,嘴上却绝不会说出自己算计林兰祯的事,贾母什么也问不出来,只道自己多心。 王夫人不能将儿子留在身边亲香几日,心里有怨,然而她既不能冲贾母发也不能发作在宝玉身上,便想着搓磨贾环和探春。只是赵姨娘和贾环现在有贾政支持,在府里又有一定的势力,加之王夫人名声又坏,现下又病,傍身的嫁妆和银子也被抠了个七七八八,是虎落平阳根本没有威胁,只稍使了法子就让贾政抓到了她的恶形恶状,勒令贾环回金台书院读书。 “孝顺你这个母亲?你还真敢说,长幼有序,有胆你先让宝玉伺候你一次再让环儿学着吧。”贾政拂袖而去。这个女人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已经从一些渠道知道王夫人干的事惹得明郡王和王妃不满了。 于是王夫人只赵姨娘周姨娘并两个贾政新纳的姑娘侍疾,当然了,侍疾的人和卧病在床的人都不怎么舒坦就是了。 至于探春,一开始她倒想回来侍疾,表一表孝心的,却被身边的侍书劝住,“太太如今又病又气,姨娘却在府里春风得意,姑娘去了成了两面夹的人,有什么好?” “那去看看就回?”探春不傻,若是王夫人日子风光,生活体面,亲生姨娘上不了台面,她自然乐意去奉承,为自己的未来争取利益,问题是王夫人已经失去了为她争取一门好亲事、备一份丰厚嫁妆的能力了。 唯一还能指望的只有元春这个嫡姐。 “薛姑娘肯定会去探望太太,姑娘不如约她一起去。”侍书建议。 “也好。”探春也知道,跟着宝钗过去王夫人便不会太过为难自己。只是错过了这一次,嫡母更不会真心为自己打算了吧?她眉宇轻蹙,无奈喟叹。 她的婚事捏在王夫人的手里,偏偏王夫人名声败坏,她亲不得远不得。 年纪越长,越看清自家在京里尴尬的地位,这也是她宁愿寄居荣国府奉承老太太照顾宝玉也不想回家的原因,这辈子她就是改记到王夫人名下成了嫡出,也别想许个好人家了。 元春封妃的消息对她来说犹如黎明前的曙光,怎能不欣喜若狂?! 有什么比出一个皇妃更能光耀门楣,提升她的身份?! 按她的想法,只要元春提携一下自己,自己嫁入禄爵之家并不难,这也是为了贾家长长久久的富贵。到时姐姐在宫里生下小皇子,她在宫外有了得力夫家,两相帮衬,不但她们两下都好,还能帮扶到宝玉贾环。 她受够了寄人篱下,羡慕迎春惜春的日子。 只是从前头的激越狂喜中醒来,她也不承认自己奉承嫡母有错,她难道就不能盼着自家好? 别人能对王夫人不满,她不能,不仅是因为孝道的问题,还因为王夫人是唯一能见到元春在元春面前提到她的人。 迎春和惜春这段日子的疏远她不自在之余心头也生出了些许恼怒,她们怎么不想想在她们得了帖子出门做客时,独留家中的她是什么样的心情? 天底下谁不趋炎附势,薛宝钗不也一样么?从前亲近肃郡王府,如今亲近贾家。还有宁国府,以前如何对待他们二房,现下呢? 她们的不高兴,不过立场不同罢了。 探春不知道王夫人和薛家宁国府的高调行事惹恼了明郡王府,只一心一意帮着贾母照料宝玉的生活,接待偶尔到荣国府这边做客的薛宝钗,猜度着王夫人是不是要是促成金玉良缘。就算知道了王夫人倒霉的遭遇,也觉得终会好起来。 第89章 尤其在她时不时听到林兰祯如何在大选中表现出色的消息,更让她在羡慕嫉妒之余坚定自己有一天也要能飞上枝头展露自己的才华。 第62章 王夫人的悲催日子 “姨妈,你好点没有?”薛宝钗仪态娴雅地坐在榻边的墩上,圆润的脸上满是担忧,“瘦了好多,这次妈妈让我带了些燕窝并治腹泄的蜜丸来。” 王夫人面青人瘦,瞅了眼宝钗,心里非常熨帖。她再冷心冷肠,这时候也渴望有人真心呵护自己。便勉力道:“哎,有心了,你娘前两日才送了定心丸来,还没吃完呢。”其实是肠胃不适应,吃不了好东西,这肚子仿佛真是五谷轮回之地,吃多少拉多少。 “只要姨妈能快点好起来,这点子东西算什么。” 听着宝钗的温声软语,王夫人感动得眼眶泛红,心里更坚定了让宝钗做自己儿媳妇的决心。就宝钗这样的人品,什么家世财富也比不过。 “我——”她想起身说什么,忽又感到一阵森凉轻拂在自己脖劲处,立时骇得又钻回被窝里,脸色发白。 探春见状吓了一跳,忙倒了杯温水喂她:“母亲先喝口水吧,怎会病得如此严重,可请了太医来瞧?” “不过吃错了东西,开的药也只是温养肠胃。”王夫人就着探春的手喝了几口就不再喝了,她现在浑身虚脱,连起身都难,喝太多水也不方便。 探春犹豫了一下,朝宝钗低声道:“还劳宝姐姐回去跟老太太说一声,母亲病得如此沉重,我要留下来服侍,尽我的孝心。二哥哥身子弱,环儿幼小,且要读书用心,若他们来照顾母亲一方面耽误攻读,一方面他们也不若我是个女孩子,诸多不便,倒不如我代表大家尽尽心意。” 这一番话说得王夫人心头一暖,想起这些年不管自己多不受人待见,赵姨娘在府里怎么小人得势,探春对宝玉的照顾是贾环比不上的,对自己的尊敬也一如既往,便减了两分因赵姨娘和贾环而对探春生出的厌恶,看她的眼神温和不少。 “不用啦,我这里又不缺丫头婆子,别把病气过给我儿。”在薛宝钗面前王夫人可不想坏了自己慈母的形象。 “母亲快别说这样儿的话,我们做儿女的本就应当孝顺母亲,我和二哥还凑了份子请人到福隆寺给母亲添了香油请了大师做法事,有神佛保佑很快会好的。” 探春笑眯眯地,等宝钗告辞时果然留了下来。除了睡觉,她大部份时间都待在王夫人屋子里,给她拉被喂药喂食、清理身体,在王夫人睡着时安静地给她和贾政做衣裳帕子等,又时时叮嘱身边的丫环煲汤给下了衙的贾政喝,或者夜里在贾政与清客谈话之时备了酒菜给他们做宵夜……偏在赵姨娘周姨娘等人来给王夫人请安时又避了开去,若避不开,也只淡淡喊了句“姨娘”了事,几日下来,不仅捂热了王夫人的心,连贾政都赞她侍母至孝。 对比亲母病重却逃避不来的宝玉,探春的懂事体贴真教贾政老怀大慰了。 赵姨娘听他称赞女儿,心里也替探春高光,没有做娘的不为儿女的将来考虑,只是探春面上待她淡淡,私底下也不对她多几分亲热,总归教她心中怅然,心里空落落地,觉着是自己年轻时无能,不能护住刚出生的女儿,才让太太老太太养离了心。 “老爷,大喜。”有婆子进了内院报喜,“林表姑娘大选得圣人赐花,指给了端亲王做正妃呢!” 按理说,林家与贾家是再亲不过的亲戚,林兰祯是贾政的亲外甥女,她做了亲王妃对贾家来说确实是喜事,只是想到王夫人做下的事……贾政心里的滋味就复杂了。 就算他的女儿做到了贵妃品级,对上掌着宗令的端亲王妃也要恭敬有礼。想到这里,贾政忙道:“吩咐管家备上厚礼,我亲自上门恭贺。” “是。” 这消息不到片刻就传到了王夫人的院子,王夫人一听“激动”得厥了过去,探春却心绪复杂久久难平。林兰祯没被赐钗进宫与嫡姐争宠,她本该庆幸,可闻知她成了未来的端亲王妃,她又十分羡慕嫉妒。 端亲王一系本就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亲王爵,又代代掌着宗人令,在宗室里地位尊崇,林兰祯怎么运气这般好?! 只有想到传闻中的端亲王曾打杀了不少宫女太监是个冷心冷面的杀人魔王,她心中才好受些。嫁给了这样的人,哪里有夫妻间的温存体贴,再尊贵也算不得十全十美的福气! 又过了两日,迎春惜春使人来说她们要上林府给兰祯道喜,问她去不去。探春正思忖着怎么回荣国府,便小心跟贾政提了提,贾政想着前两日他上林府,林海对他也是客气有礼,不似往日般冷淡,便捋着须道:“应该的,你们姐妹多多往来,将来也是个帮衬。” 他再不通俗务,也在赵姨娘若有似无的提醒下担心起探春将来的婚事。儿女亲事,多靠夫人间的往来打听,他并不是担心王夫人亏待探春,他是忧虑王夫人名声不好难以说到好亲事。 探春螓首微垂,脸颊浮起淡淡的桃红。 贾政叹了口气。 赵姨娘却觉得眼前一亮,她比任何人都不相信王夫人能为探春着想,就算是说到一门面上风光的好亲事,多半也是为了元春和宝玉铺路。她可看清了,就是传出府里要出个娘娘了,这满城的诰命夫人也没几个与王夫人走动的。借着端亲王府的光,到时又有个在宫里做妃子的姐姐,探春的终身大事说不得更稳妥些。 她也是个明白的,凭她在这府里多体面,也走不出这门儿去给儿女相谈亲事,至于靠贾政?她心里更没谱儿。 只是她的一番心思说给探春听却反而惹起她的逆反心理,活似她不上门巴结林家就过不上好日子似的!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姨娘能操心的!姨娘只要安分守己,且不去想这些有的没有,我就有清静日子过。”说完丢下被刺得怔愣在地的赵姨娘,眼眶发红地快步走了。 顺利回了荣国府,探春发现每个人都是喜洋洋地满脸带笑,一问,原来不仅为了林家大喜,还为了贾琏夫妇的回归。 迎春高兴道:“嫂子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哥哥觉得身边没个长辈照顾不好,就将嫂子送回府了。” “呀,那可要恭喜二哥二嫂了。”探春笑盈盈地,“最近好消息一出接一出地。” “是啊。”这可是她亲侄子侄女呢,迎春一脸地期待,跟着想起了李纨和贾兰,问道:“二婶的病好些没有?你回去有看到珠大嫂子么?” 探春一顿,“母亲的病好些了,每天大嫂子都去给母亲请安我自然见到了,只是母亲精神不大好,没留大嫂子。” 王夫人对李纨的冷淡与苛刻是众人有目共睹的,可李纨对王夫人除了面上的规矩,又何尝有什么孝顺恭敬之心?贾珠的死,已在她们婆媳间划下永难弥合的裂天之恨。就连贾政,面对耽于安乐不思上进的宝玉以及仍是稚子的贾环,想起出色的长子,心中未尝不怨她们两个,也因此在对宝玉失望之后开始起了扶持赵姨娘、培养贾环的心思。他对贾兰或许也有心,只是贾兰还小,中间又隔了个李纨,也是有心无力。 迎春多少知道一些,默了半晌,转开话题,“你快回去准备吧,一会儿我们就走了。” “那我先回去更衣。”探春笑了笑,带着侍书回了自己的屋子。迅速地换了件葱绿色绫袄,下面是杏黄色湘裙,头上重梳了个单螺髻,鬓处插了几朵掐丝珠花,耳上又戴了对红珊瑚葫芦坠子,由于她身材长挑,看上去倒比黛玉长了两三岁的模样,有着少女风华了。 “姑娘,我们带什么礼物给林姑娘?”侍书问道。 探春迟疑了下,道:“你将我珍藏的那套颜鲁公拓本拿出来吧。” “是。”拓本并不难得,难得的是探春因喜爱书法,多年下来竟凑齐了颜真卿的一整套碑石拓本。侍书从右边洋漆架下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个樟木盒子,仔细地拭了拭,打开察看,东西完整无缺。 出了门临上马车才发现,去林府的人还真多,除了她们姐妹三个,还未家去的薛宝钗也在列,她对同车的探春笑了笑:“哥哥已送了厚礼过去,不过我想亲自跟兰姐姐道喜。” “同是姐妹,应该的。” 不管私底下怎么羡慕嫉妒恨,做为大家子亲戚姐妹,面上的礼节不能不到,何况她们身后还有家族亲人要顾及。 不见贾母都带着宝玉一起去么?! 利益高于一切。 对于贾母来说,林海在朝中的权势地位是贾家没有的,如今又与皇家攀了亲,出了个板上钉钉的铁帽子亲王妃 ,几代富贵是跑不了的,既然这样,她也不必端着架子等甄氏低头,与几个外孙培养感情才是紧要的。 贾赦给她办七十五岁大寿,她本想甄敏要是过来,她就要在众宾客诰命面前折折她的威风,好让她知道她一个继室还须尊重元配的娘家,照顾好林赫黛玉他们才是本份。哪知林家只林海和黛玉带了贺礼过来,甄敏和兰祯以准备大选为由没过来,让她失望不已。 第90章 世袭罔替的亲王爵,也只有开国时的端亲王和仪亲王两个,之后的皇子皇孙,只有建立了极大的功勋才可能多袭一代两代亲王郡王的爵位,其他的只能一代一代降级承袭。 端亲王妃的嫡亲妹妹,她能想象黛玉的身价会提升到何种程度,这给了她一种紧张感,想做最后一搏。至于王夫人看好的薛家她并不放在眼里,薛家是有钱,但天底下有钱人何其多,比得上“权、贵”二字吗?权贵之家想碾死一个富商,易如反掌。 以金钱维系的靠山,在权势面前,脆弱如同薄纸,不堪一击。也只有王氏才会觉得薛家好。虽然薛宝钗也不错,不过哪里比得上黛玉,既是她嫡亲外孙女,又出身清贵,至于钱财,林家几代列侯,人丁单薄,不提林家产业,光几代主母的嫁妆就够兰祯她们几个一辈子花用不尽了。 思量中,马车到达林府。 果如贾母所料,林府门前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探春透过帘缝看到吃了一惊,看穿着气度即便不是达官贵人也是有头脸的管家管事,身边无不跟着随从小厮捧着包装精贵的礼品贺帖,林家门房竟派了几个管事专门接待处理这些来客,一派热闹煊赫气象。 从之前的花会及迎春惜春口中偶尔漏出的一言半语,探春便猜测过林家在朝中的地位,却没今日亲眼见到来来往往车流如织的震撼。 或许只是林家出了个亲王妃的缘故?可他们家还出了个未来的皇妃呢,也没林家这般让人趋之若鹜…… 她心中微有不甘,瞥见前头停着的马车有人在闲聊,忙放下车帘倾耳细听,断断续续地只听到有人又羡又赞:“盐政果然来钱,瞧这林府,一点不输京里其他王公府第。” 另一个嗤之以鼻,“不懂就别乱说,林家祖上乃开国列侯,又是历经几朝的世家大族,这府邸可是林家祖上私产之一,林大人这一支向来人丁单薄,几代经营的产业,历代主母的嫁妆,林家人就是什么都不干也几辈子吃喝不尽,何须在盐务上捞钱白污了清名?!若林大人真的贪污受贿,皇上还能饶得了他,别忘了前头盐政惠家的下场!”说着声音压得更低,“……手伸得太长,就是一时遮掩,事过境迁,焉知什么时候不被翻出来,端看上头的意思罢。这做官,是富贵与风险并存,你算算每三年多少新科进士,能做到位极人臣的又有几个?” 探春没想到林家底蕴如此深厚,为什么从来没听过?倒是嫡母每每提及都是一脸的不屑与愤恨,自己不敢违逆嫡母,万事都顺着她的喜恶谨慎行事,却是不曾深思,若林家不好,当年做为国公府嫡女的姑母怎会嫁进林家,老太太也不会如此重视林家了。 想到此处,探春心头倏然生出一种了悟,便如往日遮蔽了自己眼界的白雾散退了些,脑筋里有种想明白了什么的豁朗。 难怪以前老太太说自家在京里只算二三等人家,原来贾府之外,有权有势的人家竟这么多—— “原来林家底蕴这么深,难怪我们来投个贺帖都等这么久,这得多少世交故旧上门……”那人啧啧赞叹。 “好了,又有车子出来,我们赶快进去——” 她还待再听,前头林之孝已经跟林府的管事打了招呼,马车越过许多车马直接从侧门进了林府。 前来道贺的人很多,见状有那不满的待听到是林大人的岳家,便改成了满口的欣羡,不说昂首挺胸驾车而入的马夫了,连车内的探春都油然生出一股骄傲来。 待下了马车,贾母似不在意地问前来迎接的管事娘子,“怎么今日如此热闹,莫不是有什么喜事?” “我们大姑娘得蒙圣恩指给了端亲王做王妃,这都是前来恭贺的。这样的热闹已持续两日了呢。”王保家的满面喜色地回道。 这与交际应酬不同,闭门谢客不是清高而是驳了皇家脸面,且对林家人来说,林兰祯的指婚亦是喜讯,喜悦之情恨不能天下人同享,哪里还会拒绝别人上门贺喜。而平时找不着机会与林家攀交情的,在听闻林家出了个铁帽子王妃,又不像往日般不收贵重贺礼,自然一窝蜂地赶来了…… 毕竟只是个喜讯,并不是小定或结亲等正喜之日,林家亦不正式接待宾客,只收了贺帖贺礼,登记造册,并当场回了份喜糖糕点。 就算这样,这些人也宁愿等个半天与那接待的大管事说上两句,期望着替主家留个好印象,说不得哪个时候便能得济。 得知王保家的竟是贾敏生前大丫鬟,贾母眼眶微红,褪了手上一只青玉镯子不顾推托地给她戴上,“这是替我那可怜的女儿赏的。” “这是奴才的本份,哪值得老太太如此。”王保家的见推不得只能含笑收了,回贾母的话也愈发斟酌仔细。 片刻功夫,一行人已至中路正院。 贾母辈份高,林海便带着甄敏迎出正堂。远远望见,贾母心下满意了几分。 “一听到喜讯我就想着圣上隆恩,得亲自来给兰姐儿道贺,顺道看看有什么需要帮衬的。没想到这才一天的时间,府上却已备下这么多份糖点,看来我这老婆子是不须操心了。”贾母称赞地瞥了眼静立在林海身后的甄敏,心里生出警惕,看来这个女人能嫁给林海做填房也不仅仅因为她的音容笑貌肖似她的敏儿,别的不说,这治家手段还是很不错的。 “这有什么难的,京里别的不缺,专做喜糖点心的铺子却不少,包个一两家,事后结账不就成了。”林海哂然一笑,请人进屋上茶。 甄敏也恭敬地表示林府自有规矩,她不过白吩咐一句罢了。说着,和言悦色地将早就备好的表礼给迎春宝钗几人送上,又细问了几人平日所学,才吩咐人带她们去找兰祯黛玉。 宝玉蹭着脚想跟上去,却在林海淡淡的仿佛看透了他心思的眼光下缩了回来,心里委屈得不行,原以为能见林姐姐和林妹妹一面的。 “宝玉,来见过你新姑母。”贾母笑眯眯地说道。 在原著里贾宝玉就是个奇特人物,在外头交际应酬并不曾失礼,在家中对着姐姐妹妹则完全不讲礼教,此时对着甄敏,只觉得她温柔笑貌兼了薛宝钗与林黛玉的长处,不输原来的姑姑,心中早存了亲近之意,闻言揖礼道:“宝玉见过甄姑母。” “不必多礼。回雪,将我给哥儿备下的表礼拿来。”压下心头复杂的滋味,甄敏神色疏淡。 贾母见了心中不愉,完全没想到宝玉是王夫人的儿子,林家人没将他赶出去已是宽仁,在她心中,甄敏是继室,出身又低,对她亦或对荣国府的任何人都该恭敬热情。 宝玉一看,是文房四宝一套并几个状元及第金银锞子,模样雅趣精致,笑着谢过接了。 “前头因为忙不开身,不能去拜见老太太已是心中不安,不想老太太竟带着几个表姑娘来了,实在失礼。” 若是早些时候,贾母早抓了话头折甄敏的面子顺便抬高自己地位了,只是现在嘛她还想着借她的手撮合宝玉黛玉,拉近贾林两府的关系,便蔼然道:“兰祯得了这样的喜事,我这亲外祖母怎么能不过来。你新进京,又遇上兰祯大选,身边又没个经事儿的指点,一时脱不开身也是有的,只以后呀,多带孩子们往我那儿走动,敏儿走了,我挂念的也就她留下的这几个孩子了……你长得这么像我的敏儿,这是缘份,我也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咱们两家别生疏了正经。” 什么叫“长得这么像我的敏儿”?听着像裹了蜜似的亲热,实则藏着毒,若她不是贾敏,而真是夫君续娶的填房,就是心胸再敞亮听了这话也要生出恚怒,最后遭罪的岂非还在林家后宅生活的女儿?! 甄敏心中微寒,她不相信自己的母亲不知道这一点。那她这么说,是打着自己这个“继母”磋磨兰祯黛玉她们好让她们愈发亲近倚赖外祖家? 贾母又道:“现在兰祯终身有托,我这心呀总算安了一半,剩下要操心的就只黛玉了。好在她有父母依靠,长姐护持,兄弟照顾,很不必学那寒门之家攀高亲,只找那对她好的人家,日子过得安稳顺心便是……” “玉儿还小呢。”甄敏睨了眼宝玉,见他被林海唤到跟前,应答着功课学问上的事,心中恍悟,为何母亲明知林家上下暗恨王氏却还带着宝玉过来做客,她还没放弃让黛玉嫁给宝玉的念头! 这怎么可能?! 太过诧异的认知差点让她反应不过来,母亲就是这么对待她口口声声最为疼爱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做为贾家的老封君,不给她主持公道她也认了,毕竟她是林家妇,已隔了一层,可她竟拿着“死去”的自己做筏算计亲外甥女,还是配给王氏之子……真真是她的好母亲啊! 指甲深深掐到掌心,甄敏勉强端着笑,心中说不出的惊怒寒凉。 贾母仿佛才发现宝玉的存在,微咳了一声,止住了话题,脸上的笑意却又深了两分。方才甄敏望向宝玉的那一眼,她误以为是甄敏在防备林海听见她们的谈话,越发深信后母不会真心对待元配生的儿女,笃定只要自己支持甄敏坐稳林家夫人的位子,她必乐意黛玉嫁回荣国府…… 第91章 第63章 赤雀出林(一) 廊回路转,亭台楼榭,分花拂柳,入眼是一片如云似雪的白玉兰,间有游龙似的云墙,精巧雅致的格窗可见里面瑶池仙境般的景致,山溪,湖潭,青石桥、清渠水榭,亭台轩阁……物景相合,秀出天然,雅致优美。 进了云墙院门,方看清正房左边儿十来米远有处三面设栏的船形水榭临着一方水潭,水从山体接出的假山湖石上涓涓倾出,汇聚成潭,又引出清渠,流往东路园子。 “堆山作景,妙手天然。”薛宝钗轻叹,假山上的香草、藤萝,清渠边的寒兰、君子兰、阔叶兰……葳蕤有神,皆非凡品。这林家说是清贵,家底却富实堪比王侯。“都说夏尽秋来,绿瘦红稀,这儿却是一片儿地丰富秋实,大气舒朗。” 便是迎春这般温柔内敛的,看着远山岩石垒垒,中间或种着灼目的丹枫,或种着耀眼的金桂,夹着玉兰芙蓉,香草藤萝,在高远的天地交接处渲染出一幅绚丽多彩的画来,衬得底下雪海般的玉树分外清美雅逸,不着一丝荒芜,不见一丝单调,也不由出声附和:“看着让人心怀开阔。” “二姐姐怎么也这副惊叹的模样,难道以前不曾来?” 探春亦是第一次来辛夷坞,打量着这里的景致,只觉得处处风清露爽,建筑秀雅,布景天然舒朗,没有北方建筑的框框边边,也没有江南庭院的步步移景小巧玲珑,倒像是仙人隐士的洞天福地,又是吃惊又是羡慕。 迎春笑笑:“入秋的景致还是第一次见呢。” 辛夷坞是兰祯一手设计,在得了林海支持后便在原来基础上大力修改了一番,将原有的一些诸如芭蕉虞美人石榴之类的花木换成了各个品种的玉兰树,居住起卧读书之所并不像时下北方庭院般围建在一起给人厚重严谨之感,也不像江南园林般游廊曲回楼阁层叠,移步易景般精巧,而是错落于景致之中,简单清雅。 惜春没注意几人说什么,看着辛夷坞庭前的几棵香雪似的白玉兰,疑惑道:“玉兰花是九月开的吗?” “不是啊。”迎春随口道,接着回过味来,一脸惊异:“玉兰是迎春花卉,应该是二月到四月开的花。” 探春笑道:“莫非兰姐姐懂什么法术?” “哪里是什么法术,我们二姑娘说是天气的原因,六七月的时侯太热,八月又开始降温,才有这样的变化。”回雪抿嘴轻笑。 “玉姐姐这么说那肯定就是这样了,她养的碗莲连冬天都能开花的。”惜春抿嘴笑道,“我们可赶上巧了,见了这番奇景,对兰姐姐来说亦是天公作美呢。” 薛宝钗道:“这也算不得奇景,天底下反季节开花的事儿多了,不是有诗说‘人间四月芳菲歇,山寺桃花始盛开’么,就是这个道理。” “难怪我们姑娘说薛姑娘见识广博,这十几株白玉兰能开花还是我们姑娘精心照护的结果呢,其他的玉兰树是婆子们打理的,勉勉强强能活下来已经很好了。” 众人一看,果然如此,其他的玉兰虽也开花,却是零零星星,总不如眼前这一树一树地盛开。 薛宝钗却是嘴角含笑。她向来自傲,在外人面前却是一派地端庄随和,这两年见多了达官勋贵家的小姐,有才华容色堪与她比拟的,也有处处比她不上的,只她心知,自己再怎么好,这出身也差了一层,好在自己的哥哥娶了个宗室县主,多少弥补了些不足。 她们一行人过来,早有丫头先来通报,探春见出来迎接的是东琴,不由问道:“兰姐姐呢?”心下有些恼,有客登门都不迎接,这林兰祯可是自矜身份,连亲戚姐妹都不放在眼里了。 东琴笑道:“几位姑娘莫怪,为了给圣人贺寿,我们姑娘新制了一种澄泥砚,早上刚刚烧制完成,如今还舍不得放手呢,只好让奴婢来给几位姑娘赔礼了。” “澄泥砚?是陶砚吗?”探春好奇地问。她自幼专攻书法,于笔墨纸砚多有研究,知道林海在墨砚上极有研究,制出的檀墨在文人圈子极受推崇,又揉集了前人的基础著了《砚谱》,在端砚、歙砚、洮砚、黄石砚、龟山砚、瓦当砚……玉砚、象牙砚以及最常见的陶瓷砚等种类上面以其材质、颜色、造型、制纭19牡确矫嫦阜郑鏊堑氖詹丶壑担惴6詹卣叨运堑南舶椋抢娜松脱庾字蟹掷嘧钊钕傅闹鳌 东琴还未答话,薛宝钗已笑道:“澄泥砚,莫非是泥烧制的砚?兰姐姐想是在材料上头多费了几层功夫。” “薛姑娘果然颖慧。”东琴直认不讳。 惜春道:“我们能去看看吗?” 迎春也十分佩服,“我没想到兰姐姐还会制砚。”能做敬上的万寿礼,应该很不错吧。 东琴莞尔,“我们姑娘说过,玩什么都要玩出个道来,既要赏砚就得会制砚。这也不是第一遭了,以前也用玉石制过砚台的。” 薛宝钗想起在荣国府住的日子没少见宝玉制胭脂,笑了笑,道:“兰姐姐是家学渊源。” 托之前做了封泰如伴读的福,薛宝钗着实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宗室、世家、清流之间复杂的关系,也比如越是身处高层,人们越是讲究礼仪规矩。在这里她比原著更早进京,心中虽存了青云之志,但在女孩子人生观价值观关键形成的十岁到十二三岁的这段时间已不是在人人吹捧的金陵度过,反因身处勋贵云集的京城以及夺嫡中心之一的肃郡王府,愈发学会了谨言慎行,并不像原著中处处彰显自己的才华压制别人。 如果说王夫人因蝴蝶翅膀而使得原本一帆风顺的人生处处受挫,性格也变得不那么从容自若冷静自持,那么薛宝钗便是借势得益,越发锻炼了自己的心性眼光。昔日薛家与林家的恩怨在天下大势夺嫡波澜中算得了什么呢,连朵小水花都算不上。为了薛家的利益,她也可以来奉承林家,亲近林兰祯。 何况,林家双姝确实才貌双全,她也算广闻博记,但论起真才实学,不说拍马难及林家姐妹,在琴棋书画的专长上连三春也稍有不及。进了肃郡王府她才知道,金闺玉阁中有一技之长比博闻广记更有优势。 人有优缺,方能更好地与别人交流。围绕在封泰如身边的女子,如原著中史湘云一般天真的少,像三春一样有诸如顾忌的更少,她的身份是众人之中最低微的,谁会卖她的帐?吃了一两次亏,薛宝钗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心态。 东琴引着几人来到书房。 辛夷坞的正房有五间,后头有靠山抱厦三间,左右配房各两间,分别为库房、小厨房以及贴身丫鬟和教养嬷嬷们的住处。正房中间为待客厅,左次间为兰祯坐卧起居偏厅,稍间为寝室,皆设槛窗,步步锦支窗;右次间、稍间打通做为书房,隔出一小间放置琴棋书画、笔墨纸砚等文玩物什。 书房极为宽敞,靠北是一整排的绿檀木书柜,上面按经子史集等分类摆着密密麻麻的书籍,书柜前置着一张绿檀木大案桌,桌面左边摆着个水晶鱼缸,里面养着两尾锦鲤与鱼草,中间放着常用砚台、纸镇、玉尺、笔筒、笔床,右边则磊着各种书帖;西面靠南是与客厅隔开的珠帘罗幔,靠北墙面上悬挂着一幅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是兰祯自己的墨迹,写着:“既闻山石无假色,亦知草木有真香”,底下搁着一张长条案几,上面摆着个尺来高的金丝玉冻石鼎,淡淡的香气缓缓透出,旁边另有同一材质雕制的龙凤纹小盖罐,靠北摆着个绿檀木多宝架,架上摆满琉璃砚匣、翡翠笔床、印章纸镇、玉石木雕象牙笔筒、装着湖笔、徽墨的各种盒子以及各种各样的笺纸、宣纸、边纸、棉纸;东面是一面黄花梨木雕竹纹裙板玻璃隔扇,脚底摆着一长方形青花瓷盆景,上头假山流水亭台人物松柏藤萝样样俱全,透过隔扇镂空与琉璃烟罗,可见里面摆满箱案古架长盒,古琴玉箫、长剑、鞭子、插放于瓷瓶里的书画卷轴…… 而她们此行恭贺的目标人物正坐在南面临窗木炕上,娴静清雅之处与炕头几上摆着的那碗“玉钵”莲,相得益彰。 “兰姐姐。”惜春开口喊。 兰祯侧首瞅了站在门口的她们一眼,“你们来啦?且等我一会儿。”将挑出来的砚台一一放到特制的檀木匣子里。 “兰姐姐,我们是来恭喜你的。”惜春走了过来,她们的礼物已经交给了东琴。“听说你大选指给端亲王做王妃,你真是太厉害了。” 迎春几人也同声道了:“恭喜。” “谢谢。”兰祯轻笑,阳光下肤色如粉似玉。 探春看着她玉葱似的手将十二个大小不一的盒子叠放起来,好奇地将目光移到搁在兰祯身边的小箱上,“里面就是表姐新制的澄泥砚?我们能瞧瞧么?” “怎么不行。”反正最好的她已经挑了出来。兰祯见薛宝钗目光停在她装起的檀木盒上,也不以为意,喊了西雅将它们收起,说道:“这些是准备进上的,就不给你们看了。其实样式跟留在箱子里的差不多,不过寓意好些。” 第92章 澄泥砚如其名,乃是以泥烧制的,之所以称为澄泥而不称为陶砚是因为其工艺与普通陶砚颇有不同之处。在兰祯待过的两个时空,它成熟于唐晚期,至宋时大行,顶替了矿材枯竭的红丝砚(即洮砚)成为四大名砚之一,直至后世仍赫赫有名。 兰祯投生到这个红楼世界,直到贾敏在京出事,她与弟妹于苏州守孝,潜心琢磨起文房四宝,才发现这个世界竟还没出现澄泥砚。 前朝时,瓦当砚才开始出现在文人的眼中,其时,秦汉遗址出土的汉瓦当已不多。而诸如端砚、红丝砚、歙砚等名贵砚台也只有富贵人家才用得起,更不用说一些材质、雕琢及铭文出色的极品砚台,已成了文人雅士的象征,只富贵人家书香门第才有收藏。 追溯往朝,或许流行过铜砚、锡砚、竹砚、玉砚……但自从人们会制陶起,文人用得最多的还数陶砚,陶砚亦有好有坏,但不可否认,它造价低,适合广大人民群众。这世上,有钱人毕竟占少数,石砚好用可惜太贵。 兰祯早就想找一个适当的机会让澄泥砚出世。这次庆d帝万寿节禅位就是最好的时机,除了澄泥砚她还备了汉语拼音注音排序的《字典》,这两样东西可以一举奠定林家在士林中的地位,又对庆阳王朝有“文治”之功,只要林家子孙不去谋逆,不管是治学亦或入仕都比其他人有优势。 这也是一项能凝聚气运的功德。 “这是应该的。”宝钗笑笑,跟迎春几个一起看这新出炉的澄泥砚。拿出一块平雕犀牛望月的砚台,仔细观看,只觉得质地坚硬,色如碧玉,抚若童肌,轻轻一呵,砚台便呈润色,仿佛即可研墨,便知这砚比之市面所卖上等陶砚还要好用。 她想试试研墨的效果,一时有些踯躅。 “我已经试过了,这些新制的澄泥砚细腻坚实,形色俱佳,发墨而不损毫,滋润胜水可与石质佳砚相比肩。小雅,将案桌上方才研过的砚台拿来。” “是。”西雅将一块玉女静思砚拿了过来,先前研的墨汁还未干。 “这墨发多久了?” “至少两刻钟。” “你先清干净,再拿来。”探春存了心试验到底。要知道现在虽不是盛暑,却也不是像春冬那般寒潮,一洼之墨能经久不干也是极难得的了。 亲自在小炕桌上研了会儿,发现果然极易发墨,又用笔沾墨写了几个字,说道:“发墨容易,笔触也好,不输陶砚。”说着,又仔细观察纸上的字,好一会儿才搁笔看向兰祯,眼中满是敬佩与激动。“墨汁均匀细腻,写出来的字定不会生虫蛀。” 这澄泥砚一旦敬上,并推广应用,林家在士林中的地位将难以动摇。想到这里,她语气略带急促:“兰姐姐,这澄泥砚可以大量制作吗?” 一个女子,也能以这样的方式振兴家族,从此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可以呀。” “真的?!”可以想像,从此后澄泥砚将大量取代陶砚。众人眼睛闪闪发亮,薛宝钗更是完全说不出话。尽管她内心承认林兰祯才貌超拔,却没想过她真能创造出堪比端砚的佳砚来,不比石质砚台昂贵,但在艺术造型与使用效果上却毫不逊色,还能像陶砚般,大量制造!她能想象,澄泥砚一旦进入天下人眼中,必受文人雅士推崇! 林家,在天下人眼中,不再是一般的书香世家勋爵之后,造砚之德,名垂千古,能与先贤比肩。 这样的荣光…… 如果能得到澄泥砚的配方或者全权代理澄泥砚的售卖……薛家凭此也能更上一层楼。至少,新皇上位,薛家的皇商地位也能保住。 想到之里,她急切地问:“兰姐姐,你知道我们家是做生意的,我想知道林家是想自己生产这澄泥砚还是转让生产配方?或是与人合作?如果林家是自己生产澄泥砚,我们薛家能不能帮忙售卖?” 探春目瞪口呆,没想到端庄娴雅的宝姐姐为了生意连形象都不顾了。 迎春惜春也交换了个眼神,掩下心中鄙夷。 兰祯微笑道:“这个我们家还未考虑过,这事得等到万寿节后再说。” 薛宝钗冷静下来,道:“兰姐姐说的也是。不过——” “放心,都是亲戚,有机会我跟父亲提。”兰祯截了她的话,坦言道:“不过你得明白,这件事得看圣人的意思,再者,这是于天下有利的事,我们家并不会吝惜这点财物。” 薛宝钗感激道:“兰姐姐有心关照,薛家已经感激不尽。” “我们还是看砚台吧,兰姐姐,这些砚台都是你雕刻的吗?”惜春把玩着一块随意形的海兽哮月问道,这些雕砚状物摹态,形象毕肖,灵通活脱,逗人情思,可见刀笔凝练技艺精湛。 “自然不是,是我跟父亲还有玉儿雕刻的,雕式体形却是家里人一起设计,毕竟是进上的寿礼,亲自动手更有诚意。” 澄泥砚因加工材料、烧制过程及时间不同,可以是多种颜色,如蟹壳青、鳝鱼黄、绿豆砂、玫瑰紫、朱砂红,也有一砚多色,尤其讲究雕刻技术,有浮雕、半起胎、立体、过通等品种。砚体形有圆、椭圆、半圆、正方、长方、随意形的。雕式有号、耳瓶、二龟坐浪、海兽哮月、八怪斗水、仿古石渠阁瓦等立体砚。平面雕刻有山水人物、草树花卉、走兽飞禽;又有犀牛望月、台山白塔、嫦娥奔月等。置于桌畔案头,既是文房中实用的四宝之一,又是供观赏的艺术珍品。 探春和迎春也是爱不释手。 兰祯看了笑道:“等万寿节过了,我一人送你们两方如何?” “那可先多谢兰姐姐了,我喜欢这两块。”惜春立马指了其中的“老牛观月”“荷塘情趣”两块。 迎春几人见了抿嘴而笑,兰祯正想让她们也选自己喜欢的,反正她每个造型都烧了几块,以防温度控制不好烧坏了。东琴却在门外禀道:“姑娘,老爷夫人让您去见贾老夫人呢。” 兰祯看向迎春:“外祖母也来了?”表兄表嫂昨天就代表荣国府送了贺礼过来,怎么老太太还亲自过来? “是啊。”迎春脸颊微热,谁都看出来老太太是为了宝玉才来的林府。她们是年纪相当的姐妹,过来贺喜也不过是姐妹间的交往,贾母过来却不一样,太过郑重了些,又不是文定或过大礼。偏偏来了又让兰祯到正院去见她,这礼节到底是论尊卑还是论长幼?感觉让人不舒服。 “那——”兰祯看向迎春她们。 探春言道:“我们跟兰姐姐一道去吧。” 看迎春惜春和薛宝钗点头,兰祯笑了笑,率先起身,“走吧。”竟不稍作打扮。俞嬷嬷听说兰祯要去正院,忙叫南雁带了件蜜腊黄楼金绉纱斗篷跟上,“晚点起风能穿上。” 探春见她蝉鬓堆鸦,延颈秀项,锦衣罗裙,行举优雅,不疾不徐,仿佛与过去没什么变化,又好似多了些什么,不由垂眸,掩下心中异样。 “外祖母。”见过贾母,兰祯忍受了她的泪眼并一堆的“越来越像我的敏儿”“心肝”“肉”的感情表达方法,最后在兰祯的轻抚下道:“我就知道你是个有福气的,敏儿地下有知,也该放心了。” 更大的福气还在后头呢,探春心中默默地添了一句。很奇怪地,来这里之前她羡慕又嫉妒,可现在,看着含笑安抚老太太的林兰祯,羡慕依旧,妒意却淡了。 之前满脑子想着依靠嫡姐谋取富贵姻缘的自己如今看来是多么地可悲和可笑,她想,如果自己有一天也能以女子之身成就一番事业就好了! 贾宝玉偷眼打量着兰祯,见她豆蔻年纪却身材窈窕,气质优雅,一眼见了,如入那古香古色的宅苑,惊艳于池中娉婷净植的清莲。雪玉似的肌肤,在秋阳下焕发着萤柔的光辉,鸦羽般漆黑的头发柔柔地散了几丝在鬓边,衬得她如绿玉丛中的山茶花,秀丽明媚。 林家姐妹皆秉具稀世姿容,不过让人眼前一亮的还是她们身上那超逸脱俗的高华气韵,让他留恋不舍难以忘怀。 只是林妹妹让他怜惜亲近,林姐姐……好吧,她一个淡淡的眼神睃来,总教他莫名地不敢亵渎。 “林妹妹怎么没出来?”他忍不住问道。 林海凤眼微眯,压下心头的不悦轻咳了一声。 甄敏瞅了他一眼,淡笑道:“今天是晏御史的千金生日,玉儿与她是手帕交,做客去了。” 啊?贾宝玉无比失望,错过今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林妹妹?他偷偷瞅了端坐不语的林海一眼,林姑父虽不像父亲动不动就大声喝骂,可身上的气息与林姐姐一样,令他不敢造次。没有老太太陪伴,他是不敢上林府来见林妹妹的。 莫非两个玉儿真的无缘?贾母心中掠过一丝遗憾,脸上却仍是笑眯眯,没有黛玉,还有兰祯啊。“都是自家人,什么时候不得见。” 外甥女是亲王妃,说出去她也有面子。她拿出让鸳鸯备的礼道:“这是我多积赞里挑的最好的,你拿去打首饰,文定或成亲都能用,保管又体面又好看。” 第93章 第64章 赤雀出林(二) 一盒子紫玉眼儿,颜色鲜艳,玉质无瑕,是有钱也买不到的极品紫玉。探春眼中闪过嫉羡之色,便是迎春也是难掩欣羡,先后两次进京,贾母送了不少好东西给林家两姐妹,她们这些正经孙女在她身边孝顺了十几年却还没得过这么好的。 “外祖母做什么拿这些,偏心了我,家里的哥哥妹妹们可要眼红了。”兰祯微嗔道,她六感敏锐,很容易捕捉别人情绪好坏。“有好东西您很该藏着,不然自己穿戴打扮了才好,我们小辈的才该孝敬您呢。” 甄敏眼中闪过讶异之色,这盒紫玉是贾母的珍藏,她未出阁前见过,那时央着要贾母也没给她,不想现在却拿出来给了兰祯。一时间也不知是欣慰母亲对女儿的疼爱,还是怀疑贾母趋炎附势的用心,就笑道:“正是,这些东西家里好多着呢,大姐和夫君自兰祯出生起年年给她攒好东西做嫁妆呢,很不用您破费。” 真拿这些紫玉打成首饰给兰祯文定时戴,可要被人笑话了。 拿贾敏说话,贾母也不好说她亏待兰祯,况林海疼爱女儿是出了名的,又怎会容许继室苛待。 “难道让好东西扔在库里蒙尘才是好?你们父母给的是你们做父母的心,我给是为我的心。哪个像我们兰祯这般有福气,我都不偏着。再说,这紫玉也不是等闲人用得起的,如今给了兰祯正好。” 白鱼赤鸟之符,黄金紫玉之瑞。 明黄色乃帝后专用,皇家宗室则多用金黄朱紫以示尊贵,一些公侯勋贵之家为显富贵也爱用朱紫佩饰。因朝堂上五品以上官员着红色朝服,二品以上的高级官员方能着紫色朝服,另一品文官佩金鱼袋,一品武官饰赤鸟符,以示品阶区别,由此天下人更以朱紫论贵,譬如为妾者不得穿正红衣裳等。 兰祯心中微讽,贾母说这话是捧抬自己,却也无意中给她拉了不少仇恨值。 “兰姐姐这么好,我们再心服没有的,怎么会嫉妒?”惜春一副你们都冤枉人的表情。她出身宁国府,从没惦记过贾母的东西,加之是嫡出,一些话由她来说更适合。 兰祯噗哧一笑,面带无奈:“好吧,我说错话了。不过有好东西我也没藏私,前儿石生他们托了几块上好的翡翠料子过来,做了几对禁步和佩饰,等会儿几个妹妹一人一份,另有一些雪莲子和燕窝也给外祖母补身体用。” “雪莲子?”宝玉眼睛一亮,听说雪莲子美容养颜,调和五脏六腑滋补身体,对女子很有好处,可惜云南地区偏远每年产的雪莲子大部份都成贡品了,京中不少权贵人家想吃还没处买。“姐姐也给我一些吧。” 探春奇道:“二哥要这个干什么?” 宝玉自然不会说留着讨女孩子欢心,只道:“我要了回去研究怎么吃着才好,保准出来的方子最适合老太太用。” “就你猴儿机灵!”贾母忍不住笑地瞪他,心中却极熨帖。 “看来我给外祖母的方子可以省下了。”兰祯抿唇浅笑,睨了眼宝玉,对贾母道:“怪不得外祖母疼爱宝玉,原该他得的,这么细心体贴您的有几个?!” 贾母更乐了,神色中带着一丝得意。叫了宝玉到身边,她疼爱地摩挲着,对众人道:“这孩子心软,也体贴人,我就看中他这点。” 可惜他心软体贴的从来都是漂亮的男女,也不止一人。而林海最看不上的一点,则是宝玉的没担当,无奈老太太看不清事实,在她心中宝玉什么都好,纵有些许缺点也瑕不掩瑜。 兰祯笑睇了父亲一眼,说道:“等幼安和石生到京,几个男孩子一块儿读书顽闹,性子自然坚毅一些,外祖母很不必担心,横竖宝玉还小呢。” 甄敏发笑,暗自摇了下头,女儿坑人的功夫是越发厉害了。 林海向来与女儿合作无间,立即微笑道:“我瞧宝玉诗文极有灵性,只四书五经上差些,你表哥表弟却相反,你们正好可以相互讨教,彼此补益。”说着,又吩咐人到小书房将放在书案上的考试资料拿来,对宝玉道:“前头给你父亲的是以前收集的,这是新近得来的,各地试题都在里头,你拿去好生研习,过两年也下场给老太太争光。” 宝玉顿觉眼前一黑,已能预见林赫林灿进京等着他的便是无休止的背经、默经、经解、论史、八股文章…… 对着林海他可不敢大谈什么禄蠹,宝玉嘴上喏喏应着,心中叫苦。下次见面,林姑父该不会要考他这些罢? 贾母并不觉得林海有意为难宝玉,在她看来,天底下的父亲都是这样对儿子的,因为冀望深所以疾言厉色,以前她的父亲老保龄侯、贾代化、贾赦贾政都是这么对代儿子的。不过,严格的教养不一定就能养出好儿子,宝玉生带异象必有造化,也不必跟那些寒门士子一般去“吃苦受罪”。 将宝玉当眼珠子护着爱着已经习惯的贾母,见他无助又沮丧的小眼神瞥来,心就先软了。 “他老子一见他就牛鼻子瞪眼地考校他功课,半点不好就上板子,可把我心疼的,我老了,只愿家人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好,可经不起珠儿的事再发生在宝玉身上。”婉转劝谏林海别给宝玉增加压力了。 一旁的兰祯差点喷笑出来,老太太哟,你既想着人家看上你的宝玉做女婿,又不想人家督促他努力上进,也想得太美了吧?! “平安健康也罢了,优渥自在的生活对女子来说却要靠父兄和夫婿的护恃,不然这每日的柴米油盐就头疼死人。”甄敏含笑瞟了眼兰祯,“如今,我和老爷也只担心黛玉了。” 贾母听她言下之意,脸上的笑意缓缓收了起来,正要说些什么,有管事的来报,天使来了。 林海带着家人迎接,贾母领着宝玉迎春他们避到小花厅,等人走了出来一看,原来是圣人赐了林府中秋节礼,有月饼、如意吉祥饼及一些瓜果。 探春宝钗满眼欣羡,听奉命赐礼的内侍说,满朝文武大臣竟只有五六家得了赏,都是帝王心腹朝中重臣。 “老爷夫人,宫里又有人来了。” 这次来的却是顺妃娘娘身边最得力的高嬷嬷,先是赞了兰祯一堆好话,顺妃娘娘怎么喜欢,赶上中秋佳节,赏下嵌金玉如意一柄、玉璧一对、九凤朝阳簪一对、金镶粉水晶头冠一个、满绿冰翡镯子一对、织五彩缎六匹,另还有几匣子宫里的点心,如豌豆黄、玉簪糕、石榴酥等。 兰祯谢了恩,言辞恳切地请高嬷嬷暂留一会儿,并着南雁回辛夷坞捧了两个早就备下的锦盒来,道:“这是我的一片心意,请嬷嬷替我呈给娘娘,希望娘娘喜欢。” 高嬷嬷看了看南雁捧在手上的锦盒并东琴手上的几盒点心,眼底笑意更浓,尊敬地朝兰祯福身道:“奴婢一定带到。”亲自上前收下。 紧接着,又有端亲王府的人送节礼过来,这次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正式隆重。除了中秋节特有的糕饼瓜果,林海甄敏林赫林灿黛玉都有另属于自己的礼物,兰祯的尤为细致体贴,有几匣子造型极为轻巧别致的首饰和一箱子上好的皮子,里面有几块雪白的没有一丝瑕疵的貂皮,又有几块火红的狐皮,猞猁皮,都是封靖晨自己猎到的。 而林栓也带着一众管事在外头忙得脚不着地,时不时地还要打发人来请示。 众人心中羡慕林家圣眷优渥,往来尽是朝中大员与鸿门宴,只贾母想到林家行动话里嫌弃宝玉心里便有几分不得劲儿,想跟几个外甥说些贴心话也找不到机会,只好无奈告辞。 反正她也没想着两个玉儿的婚事能一蹴而就,慢慢来吧。 听说要走,兰祯忙将自己备好的几个锦匣分给迎春她们,并托了贾环贾兰的,又将雪莲子和燕窝给了鸳鸯,方才别过。 到了车里惜春才面露羡色:“兰姐姐真有福气,皇上还有顺妃娘娘、端亲王都很看重呢。” “都说端亲王面冷心狠,我瞧他对兰姐姐很有心。”迎春真心为林兰祯高兴。 另一辆车里的探春宝钗则一路沉默,林兰祯完美的人生真的让她们嫉妒到了极点,可她的出色,却真心让她们佩服,自古才貌双全的女子不知凡几,可能以女子之身福荫家族的却寥若晨星,这样的人若配不得一门美好姻缘,谁又配得?! 一个想到自己只小了林兰祯几个月,终身大事仍无头绪,一个想到自己的未来捏在面慈心狠的嫡母手里,两人的心里又添了层苦涩。 回了府里,宝玉闹着要看兰祯分给众人的锦匣,有探春宝钗支持,迎春惜春也只能打开自己的匣子一起赏玩。 “姐姐妹妹得的都是玉禁步,我和环儿兰儿得的是玉佩。”宝玉有些失望,玉佩虽好,他自己也有不少呢。 “兰姐姐早说的了,偏你还要看。”惜春白了他一眼。 宝钗将每一对玉禁步拿起来细看,“二妹妹得的是缀着绿晶的迎春花,三妹妹是缀着玉叶的玫瑰花,我的是缀着玉叶的白牡丹,四妹妹别样不同,是对嵌宝鱼儿。” 第94章 鱼眼上那对不到米粒大,却晶莹剔透鲜亮无比的红宝,将鱼儿映衬得无比精巧可爱。 探春听她这么说,记起惜春是三姐妹里嫡出的,迎春又是与林家交好的大房女儿,一时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第一次有些怨怼起王夫人,若不是她,看在亲戚份上,林家也能多提携自己一点! 唉,也是自己没福气。 看着这对嵌宝鱼禁步,薛宝钗想的是端亲王送给林兰祯的一匣子精美首饰里,有一对珍稀名贵的羊脂玉手镯,与其他极品羊脂玉一样质地温润细腻白如凝脂,别致之处在于它们纯白莹润的环体上分别缠趴着一只油黄色的蝙蝠,两色分明,互不浸染,十分难得。 端亲王对林家的看重与表现出来的亲热——这个从所送节礼的细致、周到、珍贵,以及管事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 很明显,端亲王早就与林家有过接触,由此及彼……她不由得联想,林家在立储一事上是不是很早就站到了明郡王一边? 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么薛家更须与林家多多往来才好。 “可惜没见着林妹妹……”宝玉心中说不出的失落,“云妹妹也很久没来了。” 探春眉头微蹙道:“二哥又犯什么毛病?有空在这儿胡思,不若给老太太研究补身的方子去,雪莲子和紫米就那么些,糟蹋完了可就没有了。” 话里少有的不客气,惜春噗声笑了出来。 第65章 钗头凤(一)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正文: 八月底,一股寒流从南而来,细雨如帘。 薛宝钗心里记着事,每到封泰如读书的日子虽仍旧前来做伴,却不再为方便而留宿肃郡王府。封泰如很快便察觉出来,心中虽不悦,可今非昔比,薛宝钗又会做人,面上也依旧温和殷勤,倒教她难以发作。 “县主何必置气,难道真将她当亲姐妹不成?”身边穿着绿衣的丫鬟劝道。 封泰如一怔,是呀,薛宝钗的哥哥是娶了她姐姐,可这个姐姐出身低贱与自己感情并不深厚,且推荐薛宝钗给自己当才人伴读的是与自己母妃面和心不和的王妃……自己竟为着这么个看不清真心实意的人难受可不傻了么? “薛家除了钱还有什么?”说实在话,薛宝钗对她们这些丫鬟向来出手大方,态度也亲切温和,若是平常锦上添花为她说几句好话也没什么,只这时候……想起侧妃的交待,宁可主子将心思放在忠心的人身上也好过薛家这种摇摆不定的墙头草。 “薛宝钗……”封泰如语未竟。本来她还觉得薛宝钗人不错的,现在看来终免不了商人逐利趋炎附势的本性。 “薛姑娘怎么了?”另一个穿紫衣的丫鬟端着燕窝盏走了进来,眼波在主仆二人脸上转了一圈,心下计较道:“说起薛姑娘倒听了一耳朵她的事,外头都说她跟林大姑娘交好呢,三天两头地登门。” 穿绿衣的嗤道:“薛家跟林家的关系说到底来自于贾王氏,有那个贾王氏在,林家姑娘能跟她交心?!” 贾王氏可是害死人家亲娘的幕后元凶,林家这些年虽还跟贾府往来,但也只限于袭爵的大房,跟二房不过没撕破脸罢了。 封泰如想起林兰祯林黛玉的人品才情,心中有些烦闷,道:“不过有心人的谣传,以后薛宝钗的事不必管了。” 哪个大家小姐的事会传到外头的? 两个丫鬟交换了个眼神,默默地按下了王妃那边关于薛宝钗的消息。 第二天一早薛宝钗坐着马车进了肃郡王府,刚下车便见江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候在那里,“薛姑娘,我们王妃有请。” 薛宝钗心中一咯噔,含笑道:“锦绣姐姐请带路。” 忐忑地来到正院,进了偏厅,一股子带着沉水香的阴凉之气迎面拂来,江王妃气态雍容地端坐在铺着芙蓉玉簟的临窗炕上,薛宝钗忙上前福身行礼,“宝钗见过王妃。” 江王妃嘴角含笑,藏在玄色镶边茜红色流光暗花云锦袖袍下的手微微一抬:“不必多礼,过来这边坐。” 薛宝钗坐到炕边的绣墩上,心中惴惴:“不知王妃叫宝钗过来有什么吩咐?” 江王妃待人向来和蔼,不过薛宝钗在进肃郡王府之前嫂子封泰娥曾给她讲过肃郡王府的事,进了肃郡王府后心气又受了些挫折,琢磨着江王妃的心术手段心里早存了敬畏。说起来她的好姨妈王夫人也是面如菩萨内心狠毒的,但比起江王妃,明显手段心计差了不止一筹。 “听说你这些日子常去林府?”江王妃挥退了端茶上来的侍女,淡淡地问道。 薛宝钗水眸微垂,脸上挂着浅笑:“林表姐被钦点为端亲王妃,因是亲戚,宝钗便与众姐妹前去恭贺。” 亲戚?林家跟薛家的联系只在贾家二房的王夫人身上,偏偏王夫人又害死了林家前主母贾敏……江王妃轻笑了声,说不出是讽刺还是嘲弄,“哪个少女不怀春,可是羡慕林姑娘了?我这里正有桩好事,想来想去唯有你最合适,刚好,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 薛宝钗心中一紧,想问什么又问不出声。 豆蔻梢头,春艳韶华,正是少女含苞欲放最美的年龄,加之薛宝钗肤白若雪,丰腴鲜润,气质端庄随和,单看姿色就比同龄少女高出一截。江王妃越看越觉得自己的主意极好。 “宝钗还小呢——”薛宝钗语如蚊蚋,面带羞色,心下却又慌又凉,江王妃能为她说什么好亲,莫不是要将她作为拢络下属的棋子?进肃郡王府成为封泰如伴读前她的嫂嫂封泰娥曾告诫过她,但那时,薛家恨不得与肃郡王府的关系再紧密些,她也想借封泰如县主的身份抬高自己的身价,哪料得到肃郡王会登不上大宝,败落得如此之快? “也怪不得我冒昧,只这桩好事不能大肆张扬,我又头一个瞧中了你,也顾不得失礼了。我们王爷兄弟不多,端亲王过继后就更少了,如今惠郡王倒成了最小的一个,皇上也多有眷顾。” 仔细观察薛宝钗神色的江王妃按下心中的鄙夷不耐,又叹道:“可惜这么一个才貌俱全尊贵无比的人竟跟我们王爷一样子息不茂。他今年也二十有七了,王妃孙氏早年流了一胎身子骨就有些不好,这么些年也未能诞下一儿半女,几个庶妃侍妾也没福气,整个惠郡王府里只冯侧妃得了个哥儿,今年三岁了还没下过地,一年到头就没不病个三两回的…… 为子嗣计,前儿大选皇上又为惠郡王指了位侧妃,乃河东山西道提刑按察使曾大人的女儿,看着是个好生养的,不过惠郡王素喜书画风雅,怕与这位曾姑娘谈不到一块儿,孙王妃便有意再纳一位好生养又能与惠郡王情投意合的庶妃进府。 你是泰如的伴读,才貌不俗,又是自家子亲戚不比外人,此事若成,也全了你与咱们肃郡王府的这份情谊。” 庶妃?薛宝钗脸色一白。 此时她真正体会到自己出身低的苦涩,品貌不俗?一个没名没份的郡王庶妃于她来讲就是一门好亲了?! “以你的才貌家世,许个上进的举人进士当正头娘子也不是办不到,只你也好好想想,这些少年才子哪个不得熬个十几二十年才能踏上三品四品的门坎?这还得本身有才干,朝中有人扶持才行呢。你进了惠郡王府的门,虽是庶妃,不过有孙王妃照顾日子不难过,要是得了宠,有福气生下健康的儿子,不说请封侧妃了,将来整个惠郡王府说不得——” 请封侧妃?惠郡王世子?薛宝钗的心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眼中透出了一丝火热。 她自幼便生得万分可爱聪明伶俐,天生就懂得人分高低,别的小姑娘还在玩花绳,她已经开始存下青云之志并为之努力,连父亲也称她是薛家的小凤凰!她并不是天生就这么矜持守礼,她也想肆意喜怒无人敢拂,可她是女儿家,被千百年人们定下的规矩重重束缚,所有的向往与狂热只能靠着海上方制成的冷香丸压制着…… “这也是我的一分私心。”江王妃端雅秀丽的脸上露出几分忧色,“如今的形势你也知道,只再不济我和王爷还是郡王王妃,泰珍嫁进了西宁王府、泰旭是世子,我不担心他们,泰如是圣人钦封县主,就是低嫁也能保平安,可是泰娥……说不得就受了牵累!王爷平日威严,事到临头又哪有不为儿女操心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到底是两家子亲戚,只有多为你们筹谋了,惠郡王向来不争,新君即位为了名声也会善待他,以他的能力,保个皇商绰绰有余……” 这话半真半假,但有一点江王妃说对了,薛家确实没能力躲过新君上台后的清算。 薛宝钗仍犹豫不决。 一方面,明郡王上位,肃郡王成了落败的一方,皇子皇孙,身家性命自是无忧,可薛家做为肃郡王府的钱袋子之一,大势之下其实危如累卵。 另一方面,她又忍不住心存希望,或许林家真的能帮上忙呢?也许,元春表姐真的能封上嫔妃,荫及薛家呢?有了薛家投靠,岂不是更显得新君宽仁? 第95章 不,将薛家的生死富贵寄托在微小的希望——他人的给予上,太过虚无,太过飘渺,万一不成呢?整个薛家,连带她都会落入泥底任人践踏。 可当个没名没份的庶妃?让她卑躬屈膝地困在后院,在别的女人眼底下小心翼翼地讨生活?她怎么面对昔日交好的姐妹?! 江王妃见她仍在犹豫,唇边的笑意冷了下来,“罢了,你一个小小的女儿家拿不定主意,你且回去与你母亲哥哥商量吧,两日后给我回复。” “是。” …… “姑娘。”淡云在屋里显了形,朝兰祯一福。 兰祯正翻看着桌上的《尔雅》、《说文解字》、《字林》、《广韵》等几本书,重新校对着手头上新编纂的《字典》里的字义、用法——这是以汉音拼音进行排序整理而成的,由于时间紧促,尽管有林海、甄敏、林黛玉几人的帮忙,也只能对《三字经》《千字文》《论语》等书籍的常用字作为大致框架来整理抄录并注音。 见淡云回来,她放下书籍,手稍按了下眼周道:“薛王氏将女儿的庚帖送到肃郡王府了?” “是的,日子订得急呢,就在九月初六。”淡云自动自发地走近案桌帮忙将里面有错的书页挑了出来放到另一边——这些都要林海重新抄过,无误了再合订成册。一边又语气阑珊地说道:“薛姑娘之前不是病了吗,奴婢还以为这事儿揭过去了呢。” “揭过去?别说江王妃不同意,薛家也不能啊,薛王氏再怎么疼爱女儿,在她心里薛家才是最重要的,何况封氏肚子里已经有了她心心期盼的孙子,她怎么能看着子孙沦落到无家可归或者命丧黄泉的境地。” 肃郡王虽然储位争输了明郡王,到底还是天潢贵胄,碾压一个小小的皇商根本不费什么力气。薛家有什么?最让他们看重的也不过一个皇商的牌子,没了这个牌子,没了肃郡王府的支持,他们还能在京城待下去吗,裕郡王可不是吃素的。 “可薛王氏一直表现得很疼爱女儿,薛蟠对薛宝钗也是处处着想。”说到底,还是亲情抵不过富贵。 “没有了薛家,你认为薛宝钗能过得好?”以薛宝钗的颜色说不定会沦落得更惨,薛家人又岂会甘于平淡?想攀扯富贵就要付出代价。 淡云无言以对。 薛宝钗这人说不上好,为了家族为了她自己的前程素日口中的姐妹也不介意拿来做踮脚石;但也不能说她坏,对交往的姐妹,有小困难她不吝财物帮衬,有忧虑之处也温柔排解,处事大方周到,很得人心意。 只可惜,上天没给她一个好的出身,一个“商”字便抵了她千般优秀万般努力;没给她一个好的环境,陷入夺嫡的漩涡致父死家毁;更没给她好运道,修来的亲戚尽是拖后腿的。 兰祯又道:“再说,薛宝钗素有青云之志,未尝不愿进那惠郡王府。”所不服者,不过位份太低。 “也是。”淡云赞同地点了点头,她也听姑娘们评过彼此的诗词,薛宝钗的进取之心十分明显,而她一介商女,到了县主身边做侍读,说话行事不光王府上下称许,连县主身边的其他女伴也对她颇有好感,可见其行事手段。“薛大姑娘的行事奴婢素来敬服,说不得真能在惠郡王府闯出一条路来。” “可惜肃郡王府失了势,她行事急躁起来,重新与贾家走动起来不说,又频频扯上林家……” 抬高自身模糊立场也罢了,隐隐约约地又摆出与林家亲密往来的姿态,大有脱离肃郡王府的势头。真的由薛家这么作下去,不说肃郡王府裕郡王府要将背叛的怒火撒到林家头上,圣人和明郡王虽不至于疑上林家却也难免要心中不喜。 这种夺嫡关键的敏感时候最忌位置不清楚,兰祯就是心中对薛宝钗有半分怜惜之意,也只能硬起心肠了。 何况林家与薛家并无什么过命交情,认真来讲还有些旧隙在。 说到贾家,不免想到王氏。淡云心中的那点可惜顿时抛得无影无踪,又觉得薛宝钗会有这样的结果也算不得清白无辜了。相反,大姑娘虽推波助澜使她进了惠郡王府,可对薛家乃至薛宝钗本身来讲却也是个机会。 “肃郡王本就是风头浪尖上的人物,现在失势了,自然人心涣散,薛家有意摆脱也属正常,只不该拿咱们林府作筏,外头人不知底细,却只道林家不好。” 淡云撇嘴道:“那肃郡王外头说他有多礼贤下士精明能干,却不知他最是喜怒不定,身边侍候的下人动辄得咎,三五天就得死人。江王妃倒比肃郡王还厉害些,每每肃郡王发怒,她三言两语地就能让他熄气,这回薛家撞到了枪头上,也是她出的主意让薛宝钗进惠郡王府替肃郡王拉拢兄弟,还敲打了薛家一顿,得了一大笔银两孝敬。” 她奉兰祯之命盯着薛家与肃郡王府,自然知道肃郡王府争储失败,依附势力不断流散,上下惶恐不安的情形,也看清了肃郡王府糟污的内里。 “肃郡王是个宁他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他的性子,这当会儿别说背叛了,只与他离心,在他眼里便是容不得。而薛家有此结果,亦早可预料,肃郡王妃一开始收拢薛家又说服肃郡王嫁了庶女给薛蟠,贪的便是薛家的钱与人,自然不可能白白就这么打杀了。” 便是榨尽了价值,拿来惑人耳目充作炮灰也是好的。 淡云笑嘻嘻道:“姑娘真是算无遗策,那肃郡王一开始确实想杀一儆百拿薛家做筏,是江王妃劝阻他道‘薛家并未明面做出损害肃郡王府的事,三儿又是王爷骨肉,王爷宽厚仁慈,底下的人见了也只有更加感念王爷的好。再一个,如今王爷势弱,薛家虽不顶大用,好歹是正经亲戚,薛宝钗才貌具佳,正可用来拢络勋贵为王爷的大业尽一分力。’才罢了。” 那肃郡王是狠人,儿女只分有用和没用,朝中官员大臣分自己人和敌人,底下的仆役奴才,在他眼中更如蝼蚁一般,想打就打想杀就杀。 这样的人,威赫尚在也罢了,一朝势败又哪能留得住人心。 一朝天子一朝臣,也怨不得薛家心急。 对比自家主子的好运,淡云为薛家悲催的命运抹了把泪,真是投资一个倒霉一个…… 兰祯多少能明了淡云近眼看了场大戏的感慨,但她并不想纠缠这些,也没空去掺和。“不说薛家了,幼安和石生眼看着也该到京了,不如你去接他们。秋雨绵绵地,我听说最近航道上有些不安全,通州那儿也是龙蛇混杂,有你暗里护着我还放心些。” “是,”淡云肃声应道,“奴婢一定看好两位少爷。” 一闪身走了。 兰祯伏案继续整理资料。 东琴拿了张帖子进来,“姑娘,徐府送了喜帖过来。” “喜帖?”兰祯讶然,搁了笔接过帖子一看,竟是徐媛娘的订亲帖子。 第66章 钗头凤(二) 京城纷扰,西北平安洲也不平静。 “报告。”一名士兵匆匆下马行至督军临时毡房外头行礼禀报。 “进来。”柳芳正与幕僚说话,闻言停声将人招了进去。来平安洲之前他就知道此行危险,可自古以来富贵险中求,凭功劳得来的封赏才实在,而他自认有这个本事。“什么事?” 穿着相貌皆显得普通的士兵肃声禀道:“刚得到消息,西宁王世子妃坠马,伤重濒危。” “什么?”柳芳眼中闪过震惊之色,与幕僚交换了个眼神,在肃郡王夺嫡失败的这当会儿世子妃就伤重濒危了?“消息可确实?” “确实坠马,不过伤势如何不能确定。” 西宁王世子妃封泰珍是肃郡王府嫡长女,圣人钦封扈安县主,身份尊贵,是肃郡王封靖昕获得平安洲兵力支持的重要纽带,她的失事是真是假?背后是否酝酿着更大的阴谋?想到某个可能,即使早有准备,柳芳心里仍忍不住生出股寒意来。 “下去再查,尽一切力量,要快。” 倘若封泰珍坠马是人为,依孔彭的心狠手辣野心勃勃,向朝廷表示斩断与肃郡王联系的可能又有多大? 作为庆阳王朝八公之后,理国公柳家与其他几家不同,连续四代都没断中军中权柄,在军中的影响绝对比或后继无人或转从文职或失势败落的其他几家要直接得多,否则庆d帝也不会挑他来西北督镇西宁王了,只柳家在军中的人脉再怎么深广也插手不到后宅,一时之间也难以辨析消息的真伪。 “是。”来人又退了下去。 “主子,不管消息真假,我们要做两手准备。”幕僚一脸凝重地说道。 柳芳点头沉声道:“我知道,属于我柳家的死忠将士早已聚集,其他几家交好的也派人去接触了——只是一时之间还不能辨别能不能用……” “明郡王登基在即,想谋逆只能赶在这个时间点之前,我们先将消息发回去,也好让京师那边有个准备;其次将这边的人手以点定面,暗里将能拢到手的兵力控制起来,明里巡防里再敲打一下驻地兵将,相信不是每一个人都肯将身家性命压上去做逆贼……” 第96章 最后一点其实在柳芳到达平安洲时就在做了,只是孔彭在平安洲当土皇帝久了霸道性子见涨,本来就不喜手中权利被瓜分,何况他暗里做的事并不能见光,自然要防着□□进来的柳芳了。 如果时间充裕,柳芳可以从辎重和军晌方面削弱和瓦解孔彭在西北的势力,然后凭军功和他妹妹在后宫的影响力取而代之。 然而时不我与,孔彭又不甘心就这么撒手将权利拱手让出去…… 双方你来我往,都在抢时间进行一场生死博弈。 当消息传回京城,暴躁不安的肃郡王沉静下来了,而庆d帝则象征性地赐了些伤药补品前往平安洲,有心人都在等着,仿佛西宁王世子妃的好歹宣示着另一场硝烟的结果。 直至九月底,西宁王世子妃伤重不治的消息传来,整个肃郡王府陷入哀伤的海洋里,连向来柔韧坚强的江王妃都病倒在床不能治事。肃郡王提前将寿礼呈进皇宫,脸露哀恸地上折子请求万寿节规避,以免冲撞了喜气。庆d帝准了他的请示,又面色软和地安抚了他几句,仿佛对这个丧女的儿子多了几分宽容,言下之意也不严拘他在府里了。 裕郡王听后冷笑了几声,心中却是大为快意。比起肃郡王上承贤妃娘家在文人中的清名,下得西宁王在平安洲的十几万兵力,他的优势在江南,只是甄家一败,那些靠银钱权势拢起来的风光就没了,原先王子腾手头握着京卫二十万兵权时他在朝堂的兵事上还有几分影响力,可父皇一招明升暗降人员调动,不但京卫指挥史司他插不上手,连原先靠过来的那些将领也立时与他疏远了……老二那时怎么样?嘲笑他以权谋私搜刮江南油脂喂了一群猪……现在如何?当真是风水轮流转,他还不是赔了一个嫡女。真以为孔彭那个老狐狸会赌上所有跟他一条道走到黑吗! 不过,快意之后沉郁之情又占据了他的胸臆。 一切都将便宜老四! 文不名,武不显。除了冷静自持,处处装出一副公允模样,他以前就没看出这个四哥有什么长处,不想大位竟落到他头上。凭什么?! 想起以前受父皇宠爱时的风光,封靖昊心中闪过一丝抽痛。那时母妃和他眼中的对手只有太子,二哥勉强算半个,而四哥……早已经被母妃打压挤兑得成了皇子里的边缘人,父皇对他还不如软懦的八哥和颜悦色。 先皇后……半个嫡子……哼,要说父皇是为了这个挑四哥做储君他可不信。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如今他想明白了,二哥是败在了西宁王头上,而他,是败在了甄家头上。 可他能不争吗? 母妃宠冠后宫,从小父皇就赞他聪慧,多次流露出叹惜之色,说他可为贤王。贤王?能坐上龙椅谁愿意屈伏于人?!倘无太子,他就是最好的储君人选。且他母子横行后宫十余年,不说其他兄弟,连太子也是明里暗里得罪了多次,不管哪个上位,他都没好日子过。 千算万算,没算到圣恩无定。 父皇难道不知道,他和母妃的野望,甄家的权倾江南都是他纵出来的么。 明明之前捧在手心,予取予求,却一转眼就变了。明明太子已经废了,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难道,父皇查清了太子无道的□□?想到这里,封靖昊手心一紧,如果是这样,父皇撇开二哥和自己挑了四哥就说得通了。 果真如此,也许他该考虑幕僚们的建议,与二哥八哥老十二他们联手…… 父皇总不会眼睁睁看着其他儿子没有自保之力吧,毕竟最好的已经给了四哥。 ****** “没想到你会亲自过来。”徐媛娘高兴地拉着兰祯的手说道。 “你定亲我怎么能不来,又不是真的连门都不得出。”兰祯笑着接过东琴呈上来的锦匣往她跟前一推,“这是我给你的添妆看看喜不喜欢?” 徐媛娘近日得了许多添妆,特别是来自几个闺中好友的,不管是女红或是首饰都格外别致,因此兴趣极好。“姨母已经给添了妆怎么你和玉儿还送?” “那怎么一样,我前儿小定你不也送了我几卷孤本和一个龙凤呈祥的长盘结么,我可喜欢了。这对珊瑚簪也不算多难得,只我的一片心意,你就不要推拒了。” 徐媛娘并不是小家子气的,点头打开了锦匣,果然见里头搁着一对手掌来长通体血红形如劲梅的珊瑚簪子。说起富贵人家的珊瑚盆两三尺的都有,这对簪子的稀罕之处在于簪子的节处都处理成了梅花状,而梅梢主枝末端还嵌了一颗龙眼大的银白色珍珠,十分难得。 “真漂亮!”徐媛娘真舍不得推了,叹了口气道:“你好东西多,我就贪你这一回!”说着让丫鬟收了起来。 兰祯笑道:“我们这一生本就这一回可光明正大地贪东西,偏你要多想。在我看来,你送我的那几卷孤本值当多了。难道孙芯她们送你的头面首饰你也不收?”眼睛不着痕迹地睃了睃来接锦匣的丫鬟,这是媛娘的大丫鬟砚香?怎么瞧着有点异样? 徐媛娘笑了,“真没想到我们几个都赶一起了。” 兰祯轻声问道:“你突然定亲我们都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徐媛娘脸红了红,“就是重九那日跟我嫂嫂去护国寺上香,没想到刮来一阵风将我头上的帷帽吹走了……那帷帽就落在了芳蘅怀里。” 她定亲的对象叫郑兰,字芳蘅,今年十九岁,是江南西道郑家嫡三房次子,这时候进京是冲着明年可能会开的恩科。 “……这可真是佛赐良缘老天作媒了。”兰祯看她眼神有些躲闪就知里头还有内情,促狭地朝她笑了笑,端起青花瓷茶盏轻嘬着,心中却生出一丝担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媛娘这婚定的是不是匆促了些,也不知郑家那头怎么想。 徐媛娘又羞又窘,好一会儿方拿起勇气狠瞪了她一眼。“你就可劲儿地笑我吧!” “哪儿敢呀,在别人眼里我们林家不也快成笑话了吗。”兰祯放下茶盏凉凉地说道。林家几代得沐圣恩,这回新君即位眼看又可保几十年荣宠,哪有不惹人眼红的,薛家做出的事儿让人诟言,自有那看不顺眼林家的趁机抹黑,以免林家占尽好处。 “听说薛家还送了喜帖喜糖到府上?”徐媛娘小声问道。 兰祯点了点头,“薛家还大宴宾客呢,真不知有什么好得意的。” 徐媛娘原不敢相信,听她证实后也无语了。“薛宝钗看着……不是能做出这些事的人啊。”就算是进郡王府也是做妾的好不?给昔日闺友送喜帖喜糖?这是赤果果地结仇好吧。“以前看她行事很守礼法规矩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事儿八成是她姨妈撺掇出来的。”王夫人才是最不安份的人,在《红楼梦》原著中早早就觊觎荣国府爵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哪个逃过她的算计?要不是后来元春早死,荣国府抄家,说不得她会得逞。而在这个世界,她同样野心勃勃,薛宝钗进了惠郡王府做庶妃,拉拢她拉拢薛家都对元春有利,顺带打压抹黑林家就更加让她高兴了。 “……贾府二房的那个王氏?”徐媛娘好半天才省起,薛家与王家是两姨表亲。“哎,我忘了她们又走动起来了。”顿了顿,又道:“难怪会做这种不着调的事。” “跟王氏亲近的人,我们家是不会走动的。”兰祯语气平淡。 想起林家与王家那不好说的仇怨,徐媛娘安抚道:“我想大家都能理解。”暗暗决定,要把这事儿向闺友们说说。 砚香又进来,“姑娘,二姨太太来了,夫人让你去见见呢。” “二姨母来了?”徐媛娘惊讶地问,遂冲兰祯笑笑,歉意道:“……是我娘的二妹,前几年一直跟姨父在荆州任上,前段时间就听说要进京,不想今儿来了。” “亲姨妈能来贺喜也是你的福气。我也该告辞了,你留步吧。”兰祯起身,临走又从身上摘下一块黑玉般一寸来宽两寸来长的牌子给徐媛娘,“这是乌木雕的护身符,开过光供过佛的,能辟邪,给你保平安,可不要转赠别人。” 徐媛娘见她神色宁肃,不知怎地就接过了那乌木牌子,待晚间见了徐夫人,徐夫人一看,道:“乌木常年吸收日月精华,是辟邪纳福的好宝贝,这块乌木符且不说它古朴典雅的雕工质感,光这纯正黑亮的色泽就殊为难得,说不好是千年以上的物件。你戴着吧,她是拿你当姐妹方送你这么好的东西,要记着这份情。” “我知道的,娘。”徐媛娘伏进母亲怀里,心里酸酸地。 徐夫人环着她,“你长大了,将为人媳,为人妇,许多事要立起来,考虑周全。我和你父亲会有老去的一天,你的两个哥哥恐不能给你太大的支持,你的福气更多落在你闺中交好的姐妹里……这话听起来势利,可人生活在这世道哪有不计较这些的……” “哥哥嫂嫂们都是好的,”徐媛娘退出她的怀抱,言语铿锵,神色坚定。“孙芯和兰祯她们也是好的,我以真心换真心,必不辜负所有对我好的人。娘,你别担心,我会好好生活,会过得很好的。你跟爹爹也要长命百岁!” 第97章 如果连感情都要算计,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这孩子……”徐夫人看着耿然不乐的女儿,心里更忧了。外柔内刚,对人对事带着读书人骨子里的清傲,这样的女儿能得到婆家得到夫婿的喜欢吗? 第67章 光辉满旧林(一) 千盼万盼地,林赫林灿总算在九月底赶回了京城。 “可瘦了不少。”甄敏看着瘦了一圈又高了一截的两个儿子,忙着吩咐厨下做他们爱吃的饭菜,又遣了回雪去将自己早先炖下的补汤端来。 “没事,身体好着呢,连个喷嚏都没打过。”兄弟俩享受着母亲和姐姐妹妹们的嘘寒问暖,边向大家叙述考试经过,别的也罢了,只认识了不少同样年少有为的同科,于人情学识上颇有增益。 科考结果也喜人,林赫成功取得小三元桂冠,林灿年纪更小,但也得了经魁的佳绩,不说江南了,便是京城也狠刷了把存在感,但逢文会酒会,提起家中儿孙读书如何如何,都说林海尽管儿女得的比别人晚,却端的没有辱没林家门风。 别人越是酸溜溜,林海心中便又扬眉吐气了一把,只他如今位高权重,儿女又成了京中人家羡慕嫉妒的对象,行事说话就更加谦谨淡定。 “我儿子真有本事。”尽管早就知道儿子在生员试中取得了佳绩,此刻听儿子再讲一回甄敏仍忍不住心中欢喜骄傲之情。 “弟弟们这趟可给爹爹娘亲长了不少脸面。”果然儿子才是家族的传承呢,瞧这热乎劲。见父母注意力全在两个弟弟身上,就算兰祯自许稳重也免不了语气含酸,不过林赫林灿能有这般出息少不了她平日潜移默化的影响,因而心中也是充满骄傲。 “也有我的功劳呀,是我去护国寺上香许了愿呢。”黛玉小嘴微噘道。 “是是是,我们黛儿也有功劳,虽说受了场虚惊,护国寺的香火确实灵验。”甄敏摸了摸她红润的小脸笑眯眯道,“既许了愿,改天还得去还愿。” “什么虚惊?” “路上给妹妹寻摸了不少东西,回头让洗砚给妹妹送去。” 林赫林灿同时开口道,又同时住了口,好一会儿才面色古怪地同笑道:“我们回来时也经历了不少惊险呢。” “默契不错啊。”兰祯瞪了他们一眼,“赶上雨季,水路风险,你们定是不顾船家劝阻冒着风雨行船了。” 林赫林灿:“……” 姐姐太厉害,怎么破? 京杭大运河沟通南北确实便利,只航道危险之处比之陆地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每年雨季钱塘太湖里迷航翻船的不要太多,年份不好的还有水匪。 林家几代单传,每一个血脉都无比珍贵,从出生起便被教导“养生惜福、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等等自保之道,林海一听这话便沉了脸,浑忘了自己年少时也是满腔热血,天不怕地不怕。 “以后可不许这样了。”甄敏心里也是气恼他们不顾自身安危,只到底是一段时日不见,自己又缺了几年的教导照顾,心中疼爱歉疚更多些,泛泛地说了两句就将他们赶离丈夫的黑脸:“你们的院子已经打扫铺陈好了,就在东路的桐院和桂院。一路也累了,你们先回去歇会儿,等时间到了再过来用膳。” 与家人相聚自然是精神雀跃,不过大半个月的水路下来身体确实疲乏,林赫林灿想着也不是长聊的时候,便应声下去了。 林海一肚子的训斥没处发,悻悻然地对着妻子哼了句:“慈母多败儿!” 甄敏怒了:“你倒是给我找找能得小三元的‘败儿’出来!” …… 除了外院的客院,林府东路的一溜院子里就属桐院打头,林赫当仁不让地住了进去,林灿自然挑了居次的桂院。两座院子同样有着正房、抱厦、左右厢房,规格与辛夷坞玉粹轩相同,只周围环境更阔朗肃静一些,离正院右后方的瑞萱堂、玉粹轩及与正院隔着后花园的辛夷坞很有一段距离。 林赫林灿大略看了一遍,摆设铺陈什么的无不符合心意,便吩咐下人将自己行李中日常用惯的东西分别归置,才心满意足地抱着甄敏与兰祯她们这段时间给他们做的新衣裳新袍子下去洗漱。 一觉好眠之后又吃了顿充满爱心的晚膳。 “难怪人说补秋膘,这么吃上半个月,我就得胖一圈儿。”林灿挺着肚子跟着哥哥在花园消食,顺道看看园里的景致。“住了人就是不一样,景色都鲜活了起来。” “后花园改动的比较大,玉粹轩多了点江南园林的精巧雅致,辛夷坞则延续了东路园子的阔朗利落,不错。”林赫看得仔细。 上次进京,因府里多年未曾住人,只匆匆修整了外院和主院,加上他们明面上是进京吊唁贾珠,实际也是探望多年未见的外祖母,并没有什么充裕的时间参观这座京中祖宅,而后来……印象自然不是那么美好了。 想到父亲早晚要进京就职,一家人都要跟着北上,兰祯就有了大力改动和修缮京中府邸的念头。后来更早早派人拿了设计图前往京城,吩咐林栓负责此事,为着尽善尽美,中间还运了几次花木湖石。 所以落在林赫林灿眼中的是全新的林府。 “东路的院子也翻新了,空间比扬州的大多了。”林灿也是笑容满面,以后邀请三五好友搞个文会都没问题。 等两人回到自己的院子,跟在他们后面的书童长随手上已经提满了碗莲兰草并许多零嘴吃食。 当晚,一家子围炉夜话时,黛玉便问:“哥哥怎么得了那些好顽的,书籍也罢了,其他那些仿佛都是舶来品。” 晌午时林赫林灿给玉粹轩送了两个大箱子,其中一个搁的东西十分琐碎,有尺来长的彩色鸟羽、彩釉陶哨、彩绘粘土不倒翁、木雕活动狗熊敲鼓、绢制执扇仕女偶人、木胎雕漆面具,有精美的竹雕笔筒、牙雕双陆、贝壳帆船、玻璃鸭以及造型古朴雅致的陶碗…… 另一个箱子则满满的全是书,除了些许孤本,都是山川地理风俗游记并一些奇人异事札记小说。 “其实不仅京城物景繁华,江南也是极兴盛,许多外国商船涌入,那些洋物件价格并不像以往般高昂,还有许多可挑选呢。”林灿问黛玉,“妹妹可喜欢?” “我很喜欢!多谢哥哥。”自己的香囊扇套没白做呀。 “我那多出来的八口乌木大箱又是怎么回事?”刚看到列放在辛夷坞厅子里满满堂堂的十口大箱子她还以为两个弟弟是捡到金山银山了呢,哪知打开一看吓了好大一跳,幸亏那时没下人在,不然可不好解释。 “是跟你们途中的险遇有关?” 第一个箱子,里面挨挨挤挤摆了许多刻了空间拓展符纹的玉匣子,里面有的装着海底灵植,比如灵眼黑葡、伴生莲、紫兰藻等,有的却放着白海参、海马、蝓蛞等可入药的滋补海物;第二个箱子同样放着许多玉石匣子,里面装的却是各种不同颜色的螺珠,个个有龙眼大,比之珍珠还要难得,更别说它们都一般大小毫无瑕疵;第三个箱子放着各种海底玉髓和宝石,最小的都有鸽蛋大;第四个箱子放着大小不同,可图案造形却极为精美有趣的海中生物化石。这些化石有的已经完全化玉,有的则是某个部位化玉,没有极巧的环境机遇以及千万年的演变是无法形成的;第五个箱子放着两盆五彩斑斓莹光闪烁的珊瑚树;第六个箱子放的也是珊瑚,不过却是雕琢出来的两盆摆件,一盆是,珊瑚海石丛间腾挪着的章鱼、飘逸的水藻、跃水的鲤鱼……另一盆同样是海景,不过是以海蚌含珠为主题,周围同样有海珊玉髓布置、游鱼水母点缀,端的是生动活泼,精美非凡;第七个箱子放着珊瑚玳瑁贝壳宝石雕制成各种的杯盘碗碟等器具以及手镯簪环梳子等饰物;第八个箱子装的是水灵石——即水莹石,夜明珠的一种,大小比之苹果略大,有绿色、蓝色、橘色、红色、紫色、黄色、白色,颜色深浅不一。 这些东西,哪怕只其中小小一件,也是价值连城,想买都没处买。 不须解释,兰祯自然也明白,定是林赫林灿在回京途中另有奇遇,而这奇遇还是与水族有关,与自己有关。 比前头八口箱子略小些的两个红木箱子则全是些舶来的新鲜料子,有茜香罗、羽缎羽纱、雀金呢、洋呢、哆罗呢、姑绒、天鹅绒……以前要贡上的才有。 ——想来这才是林赫林灿特地为她搜罗的。甄敏从江南北上时也带了大半船的盘绦锦、卉纹锦、云锦、织金锦、妆花缎……都是预备给她做嫁妆的,前儿还因为淘到了几块上好的氆氇而高兴了大半天。 想起这些,兰祯便觉得心中热滚滚地。 “嗯。”林赫点头道:“我们行船至钱塘时风雨大作,本该雨停了再走,只是我们心急着北上又仗着船大便说服了船家连夜行船。到了半夜,风越发大了,把船帆都折了,狂涌的浪涛一个有四五尺高能把船给抛起来……” 面对父母恨不得刮他们两巴掌的眼神,林灿讪笑着接口道:“也不是我们心急,实是北上的船只太多,路上我们就碰了好几回熟人,有程家的、桓家的……那晚与我们一样行船的就有陈叔叔家,这不是人多壮胆嘛,哪里知道到了半夜风雨不减反增,那般骇人。” 第98章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黛玉急问。 “那时候船已经没办法保持平衡了,许多下人还有东西被直接甩进了江里,眼看着船也要被卷进风浪里时我听到‘咦’地一声,有个清亮声音道:‘那是林家的船。’另一个嗓音更浑厚些的便道:‘既与吾族有缘,且救他一救。’” 林灿又插嘴:“我也听到了。” 林赫接着道:“我那时已经被撞得七晕八素地还以为是幻觉呢,因为紧接着便眼前一黑失去知觉了。等醒来时发现整艘船停在了云层上,除了弟弟,船家下人都昏死过去,而掉进江里的箱笼物件却都神奇地放在了原来的位置。” “我们正迷惑呢,就听到船板上传来哈哈笑声,一个清亮男音道:‘林家哥儿可醒了?’我和哥哥便走出舱门,一看,有两位身穿涛水纹长袍的男子正立在船头微笑地睇着我们。” 那两位男子,一位神色矜傲声音如刀剑清脆响亮的自称钱塘君,一位外形豪犷声音浑厚的则自称金大王,居太湖。他们对林赫林灿颇亲切,说与扬州西湖的水子芯伞 林赫林灿对自家大姐认了个湖龙王做义父的事情还是知道的,忙重新拜见,并感谢他们的救援。 钱塘君与金大王微笑道:“族人北上聚会,对凡间多有干扰,此不过稍作弥补。”跟着又邀他们作伴,等林赫林灿应下,那金大王便施一法,船就在天上行驶起来。 穿风拂云,偶至一地,还能看到其他水神行云布雨时作下的雷电,钱塘君金大王远远与之招呼,声音大若洪雷,林赫两人却不觉震耳,船也十分稳当。 林赫林灿见下界风雨不断,人物损毁无数,心中担忧,面上不由流露一二。钱塘君伸手一指其中覆水之船道:“命也。” “若命不该绝又如何?”林赫挑眉问道。 “当如尔等。”金大王大笑,说道:“自有贵人相助,逢凶化吉。” 是啊,他们只是区区凡人,哪管得了这些天灾人命何时出现又该不该出现?所为因果有定,什么位置做什么样的事,越界干涉又无能力担负最终是害人害己。想到这里,林赫林灿自失一笑,松了口气。 他们一番神色变幻钱塘君与金大王瞧在眼里,心中也是暗暗点头。 眨眼到了邳州,钱塘君与金大王施了隐蔽之法将船放回水上。离开前,他们送了八口乌木大箱说是给兰祯的添妆,又朝着林赫系在腰间的香囊一指,方闪身离开。 林赫林灿面面相视,又见船家下人还一副懵然未醒的模样,忙抬了箱子放进俩人的舱室,一路也不曾打开泄露半丝。 “出了台儿庄,北上船只愈发多了起来,我们一路缓行,搜罗了不少东西,不仅遇上了葛大舅舅的船,还见到了陈也俊,原来他们家的船被风浪打翻之后碰到北上的温夫人,得其救助,不止家人无恙连原来准备的物资也寻回了大部份。” 听到这里,兰祯点头道:“你们谨慎是对的,那八口箱子里装的东西虽然说不上什么仙家之物,却也大多是世间罕见,便是里头那些海珍拿一个出来也胜过百年山参。” “是吃的吗?”黛玉感兴趣地问。 “有一箱子呢,改天拿出来给家里人补补。还有几箱石头,你若喜欢就拿去,摆在屋里也好看。”兰祯笑着对林赫林灿道,“幼安和石生到时也来。” “好啊。”石生对石头最感兴趣,“对了,我在通州渡口那儿买了块奇石,我去取来给大家看看。”说着,起身跑了出去,竟是亲自去取了。 林海摇头笑道:“还说沉稳些了……” “才十一岁呢,京里多少哥儿有他们兄弟俩出息?老爷莫要要求太高。”甄敏睨了林海一眼,她的儿子怎么都是好的。 就在林海摸着鼻子苦笑时,她转头叮嘱起兰祯:“别人给的添妆就不要给你弟弟妹妹了,免得失了福气,哪天有好的再送吧。”接着又告诫林赫黛玉,“不许乱拿你姐姐屋里的东西。” 这些日子兰祯认识的京中闺秀纷纷送了添妆礼过来——这些既不算在林家备的嫁妆里,又不归进兰祯自小积下的私库,再加上林家故旧姻亲所赠,归拢起来竟有三四十抬,俱都搁在辛夷坞。兰祯素来大方,对弟妹尤其上心,黛玉真看上什么她也不会吝惜。 黛玉吐了吐舌,“我们不知道啊,看看总可以吧。”她很少开口跟姐姐要东西好不好,都是姐姐给她,她才拿的。 甄敏看向林赫,他忙道:“我会看着弟弟的。” 甄敏这才放过他们。自己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她自然心中有数,不会是那见了宝物就走不动脚的,而她会这般警告不过是自己太忙没时间关注他们,又知他们平时不在意这些个,若有个疏忽倒不好。在关乎女儿一生幸福的问题上,她是宁愿谨慎些也不愿有一丝半点的坏影响。 “过两天我休沐带他们出去转转吧,重阳节时他们没赶上六艺书院为迎接衍圣公而举办的文会,那些学子文士们的切磋还是有许多可以借鉴学习的。” 不管林海平日再怎么淡然,在关于儿女的出色上也是忍不住要得意一把的。这种时候不炫耀,还要什么时候呢,该出手时就出手,这也是刷好感,刷人脉的好机会啊。 林赫喜形于色。 “那可太好了!”林灿刚好回来,手上还提着个一尺多长的小箱子,脚不浮气不喘地,可见身体强健。 林海眼中闪过慰然之色,举手招呼他坐下。“什么宝贝石头,还半刻不离手地非得自己回去拿。” “父亲看了就知道。”林灿手脚利落地打开箱子。 石头果然神异无比,从箱子里拿出来时就云烟团绕地仿佛塞了白色的棉絮,仔细一看,才知是块尺把长的方石,四面玲珑剔透,峰峦叠起,秀美异常。林灿道:“这块石头前后共有九十二个孔窍。那个大孔中有‘清虚天石供’五个字,那卖石的渔翁也不知道,我就叫它清虚石了。你们看它孔窍里生出的云烟,只有天将下雨的时候才有呢。” 林海正抱着石细细审视,果然在那孔窍中看到细如粟料的小字,随口问道:“你买它之时可有别人看到?” 林灿一怔,“自然是有的,那时围了许多人,也有人要买,只是出的价钱不如渔翁心意才被儿子捡了漏。” “天下宝物本该给那些真正爱惜它的人,可惜现今举国四处搜寻奇珍以贺圣寿,再过几日,京中勋贵必知你得了块奇石,若不献出,授人话柄。”林赫神色淡淡。自林灿得了这块石,他赏玩了一阵便不上心,因知早晚留不住。 林灿一愣,沮丧道:“哥哥也不早提醒我。” “让你多高兴几天有什么不好。” “……”林灿纠结的心情不知怎么言表。那一脸的逑嘁美检貅煊襁赀攴12Γ此脑沟哪抗狻 “我想起来了!”甄敏拍掌,“我听过这块石,它曾在前朝,就在顺天府出现过,好像还牵涉到了报国寺和一个权豪。传说这块石是恶劫未消,才现于世间的。” 林海沉吟道:“听起来不是什么吉祥之物,过几天找机会将它脱手吧。” 竟是连进上都不愿了。 林灿无奈点头:“我听父亲的。” 黛玉好奇道:“娘亲哪里听来的呀。” 甄敏面上掠过一丝复杂之色,笑道:“你娘我闺中之时也有不少往来好友,可能是哪次围炉煮茶讲古时听来的,是谁说的却不记得了。”其实这个记忆是葛仙的,小的时候她无知无觉,葛攸和葛修两个哥哥曾抱着她读各种书籍给她听,里面包括一些杂谈小说。 第68章 光辉满旧林(二) “石头给我看看。”兰祯自然也知道在《聊斋》里就有一篇是专门写这个清虚石的,对它的了解也多一点。 林赫将石头送到兰祯手上。 兰祯上下翻看,又数了数上面的孔窍,“嗯?”石头上有一些小黑点在生成,是孔窍? “怎么啦?” “这块石头是活的。”她说着,将灵力运于手心,在石头上拧了起来……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像拧泥巴一样,将清虚石又捻又剥地刮下了不止一层,而那原来看起来与普通玉石没什么两样的石质在她的手上竟变成了一种透明的粘质物。 “那是什么?”林灿眼睛盯着最后留在兰祯手里的石头。说是石头,不如说是方宝玉,剔透莹润光华流淌,比之刚才不知灵动了多少倍,而那形状,倒有些像笙一类的乐器。 那玉石现在只半尺多长,兰祯伸平了手稳稳当当地托着,让众人细看,模样儿倒与原先的差不离,只石腹略大,中空,看着可爱一些,说不出到底是什么。 “是不是祭祀宗庙的器皿?”林赫问。 林海沉吟了半晌,摇了摇头。 兰祯看着像当初从茫茫大士渺渺真人那里得来的补天石的元晶——都是灵物,灵气逼人。 忽然,那玉石真活了过来般,从兰祯的手上弹飞了起来,落到了地上,化成了一个身着青衣的伟丈夫。他先是茫然地环视着周围,跟着神色一喜,小心地动了动头,扭了扭身体,抖了抖四肢,姿态极为搞笑,最后竟又将自己变成了个十四五岁、圆脸大眼、头上扎着两个髻的侍童,神色说不出地轻松畅快。“太好了,我自由了!自由了!” 第99章 这是……林家人面面相觑。 侍童眼睛滴溜了一圈后朝着林灿躬身致谢:“青虚多谢石兄相助。” “我不是石兄,我叫林灿。”林灿嘴角一抽,伸指虚点了下兰祯,又指指那块被丢在一旁的粘质物说道,“是我姐姐帮你弄掉……那些的。”林家人都聪颖,这时候自然猜出原先裹着这侍童的粘质物就是困着他的枷锁。 “嗯?难道不是鱼宁姐姐请石兄帮助青虚脱困?”能认出他又有能力帮他的除了老邻居三生石还有哪个?!而且他也确实是三生石呀,就是小了点,样子有点变化…… 青虚疑惑地凝睇着他,半晌才大悟:“对,对,如今不是石兄,不管怎样,多谢诸位相助。”哎呀,忘了这是凡间,原来石兄也下凡历劫了。 不过能帮自己弄掉那个讨厌的东西……偷偷打量林灿说的姐姐,嗯,看不出是哪位仙子转世,周身的气韵难描难绘,有富贵气又有灵气——咦咦,肉体凡胎竟会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全灵体! 到底是哪位大能转世呀,这么大福运!青虚神色恭敬地又拜了拜,机灵的眼睛又往旁边瞄了瞄,哎,又看到眼熟的,这……是绛珠草吧? 虽然未曾亲眼见它化形,但这神态,这气味……绝对不会错的!做为灵河之主身边负责打理炼丹室的童子,青虚不像神瑛那么爱花花草草,却也对灵药十分敏感,赤霞宫里外包括整条灵河周遭的灵物就没有他不认识的。 想到赤霞宫又添了新成员,他兴奋地打招呼:“绛珠……呃?”好像她也是肉体凡胎啊,怎么回事,大家都一窝蜂地下凡历劫?算算时间,小绛珠才化形没多少时间吧? 黛玉小靥甜甜地:“我也不是什么绛珠,我叫林黛玉,你怎么总认错人呀?” “……我没认错。”青虚脸色一黯,久别重逢,故人却前尘尽忘,糟心两字都不足以形容他内心的滋味。他不蠢,联想自身遭遇,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 鱼宁?兰祯觉得耳熟。待听青虚童子直接喊林灿“石兄”、黛玉“绛珠”,她就记起来了,他们投生之前可不就说赤霞宫有一位“鱼宁姐姐”托要转世的三生石办事么!? ——感情就是帮这位青虚童子脱离苦海啊! 因为是老熟人,又是救命恩人,青虚很快抵不住腹黑的林灿和慧黠的黛玉绕圈子似地拷问,将一干事情交待了个彻底。 林海甄敏无比震惊:自己的小儿子是西天灵界的三生石,传说中的三生石哎!还有小女儿,虽然名声不顶响亮,却也是个仙草所化的仙子! 尽管早就心中猜测儿女们来历不凡,可当真相摆在眼前,真的会让人心脏无法负荷的好不好! “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也会转世下凡!”吐槽了一遍自己识人不清,被那个整天对着花草神神叨叨的神瑛所骗,跑出赤霞宫被警幻老巫婆设计困住丢下凡间,青虚满脸止不住地担忧,“难道赤霞宫出事了?不,有大人在,警幻不敢……” 可为什么连灵河两岸的仙根灵物都转世下凡?可别说都是为了历劫,他一个字都不信。大人闭关轻易不会出来,龟相去东海办事,自己被人设计,神瑛脑子不好使,整个赤霞宫就鱼宁姐姐镇着……势单力薄,真的很容易被趁虚而入啊! 主要是神瑛那个蠢蛋,是不是真的背叛了大人跟警幻里应外合? “龟相早说过警幻占着放春山灌愁海没安好心,我真浑,居然没放心上……”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相的青虚又是顿足又是咬牙切齿地,“不行,我得赶紧回赤霞宫。” 再一次感谢林家人的相救之恩,青虚提出告辞。 对于神异事件,林家人已经习惯由兰祯处理。她笑眯眯地表示同意,从自己的储物手镯里拿出一坛子酒来,“这是敬奉给赤霞宫殿下的花酿,小小心意,多谢他之前的关照。”又给了青虚一小葫芦,“这是给你的。” 这是她采了空间里一百零八种至少上五百年份的灵花,配合着木兰树的伴生灵池水,用独特的酿造手法酿制的灵酒,又在空间里搁放了有百年的时间,里面的酒水早凝成了一粒粒饱含灵气的七彩冰沙……这她酿制过的最好的灵酒,也是她肉体凡胎的情况下沾都不敢沾上一点的灵酒之一。 青虚一愣,第一次碰到凡人送礼的。但他马上反应过来,手中的酒坛是灵木制的,不仅能容纳比外表多很多倍的酒水,还能锁住灵气,也不知这位林大姑娘怎么得来的。或者,她是一个修行之人? “我一定会带到。”不管如何,这都不是他能探究的了。 ****** 青虚离开了,但他的话带给了林海和甄敏许多思索,他们有些担心起西天灵界,不,或者该说是赤霞宫的情况——毕竟是双胞胎的故乡,若不是出了大事故,怎么会转世下凡?想到儿子女儿是遭了算计才转世下凡的,就心塞无比,更怕那背后下黑手的人再在人间兴风作雨。 兰祯和黛玉生的七窍玲珑心,怎会看不出父母眉宇间的忧虑,纷纷宽解:“青虚是赤霞宫大人的侍童,又机灵擅变,不说无事,就是有事,此去也必能拨云见日。” “是呀,万事有姐姐呢,我看谁敢欺辱咱们家!” 甄敏佯拍了她一下,“你姐姐又不是神仙,哪挡得住妖魔鬼怪的手段!还能护得住家里这么多人?” 黛玉理直气壮道:“姐姐比很多人还厉害哩!姐姐不能,还有哥哥呢,横竖家里爹娘最大我最小,我们都是不用操心的。” 甄敏被她这无理的话逗得发笑,倒是林海叹息一声:“神仙容易插手凡间,凡人却管不到神仙头上,咱们问心无愧,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也看开了。 他本就生性豁达,且兰祯为转移他的注意力,将准备了经年的澄泥砚及汉语拼音字典拿了出来作为林家呈献给朝廷的万寿节并禅位大典贺礼。 因这两样贺礼影响巨大,又还有许多未竟发展,林海自然要在折子一一详叙,上呈圣裁。 随着万寿节临近,庆d帝早收了好几批各地官员敬献上来的极寿礼,听说东阁大学士林海有贺礼并折子上呈御览,心中一怔,放下手上折子,沉声道:“传林海觐见。” 做了几十年皇帝,庆d帝自认看人极准,林海不是那种拍马溜须之辈,他子女亦聪慧上进,很不必在这关头搜罗奇珍博取圣眷。那么,这般郑重其事,除了贺礼贵重,想必还有其他政治上的意义。想到这里,他又吩咐赵得海去传太子过来。 赵得海应了声喏,去了偏殿,那里是封靖明批阅折子处理政事的地方,如今只有紧急重要的折子才会送到皇帝这里批奏。 封靖明一过来,就看到庆d帝面含喜色,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快速翻看着手中的折子,东阁大学士林海躬立一旁,时不时肯定地回答着皇帝的询问。 “太子快过来看看!”免了儿子的礼,庆d帝将浏览完毕的折子递给他。封靖明一头雾水地接过那厚度不小的折子,睨了眼垂首默言的林海,翻阅起来。少顷,便从一目两行变成了三行、十行,越看越快,连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 “父皇,这是真的?”他语音发擅,难掩激动。目光在御案上一扫,定在了两个檀木匣子上。如果林海折子上所言属实,那么庆阳王朝的文治将达到一个前所未有高峰!有了它们,一个明君所需要的文治武功就完成了一半。有了它们,国库会更加充裕,他还怕什么边疆不稳? 庆d为帝几十年,养气的功夫等闲人难及,此时仍不能平静,他将摆在案头的其中一个匣子朝封靖明推了推:“这里装的就是林爱卿所说的澄泥砚,朕方才看了一下,造型质地确实胜过陶砚瓷砚瓦砚,不逊端砚,就是不知用起来如何。” 林海躬腰垂首,东西已经呈上了,好不好,一试即知。 封靖明凝目细看,果见匣里叠放着十来块砚台,有盘龙抱日、凤穿牡丹、松鹤云霞、犀牛望月、莲藕青蛙等,每一块都是色彩绚丽,造型精美,寓意极好。挑起最上头的那块颜色金红交织煌煌耀目的盘龙抱日,只觉入手冰凉细腻,坚润有若金石。顾不得失仪,他拿在嘴边呵了口气,砚台上果然有津渍沁生,捏握之处,晕纹与烧制出来的花石纹相互浸染,漾出一种美妙多姿的动感来,令人叹为观止。 “帮朕研墨。”庆d帝亲自铺纸。 “是。”封靖明兴致勃勃地拿起新的墨块滴水研磨起来。他自得了储君之位,对待庆d帝更孝顺了,庆d帝也时时叫他进宫,教他为君之道。两人相处起来,比之以往更加父慈子孝。 庆d帝提笔蘸墨,挥毫写下自己日前所得的一首《秋风辞》,诗以景物起兴,描写宫中歌舞宴的热闹场面,转而感叹人生缺憾,岁月易逝。用词清远流丽,俯视天地,颇富一代帝王的气慨与豁达。诗词好,笔墨更好,是一幅上佳之作! “此砚磨墨既快且细,水墨交融均匀,浓淡易于调和;儿子观父皇亦是起笔自如,挥洒圆融如意。”封靖明观察入微,嘴角含笑,“砚好,字好,诗更好。” 第100章 庆d帝哈哈大笑,搁笔对林海赞道:“以前就知爱卿擅制宝墨,不想还有如此创意!此澄泥砚品相功效能与石质佳砚媲美,且品种更为丰富,可塑性更强,材料易得,当为天下读书人之福音!何况还有《字典》……我庆阳朝文治昌隆,林爱卿功不可没!” 林海叩首拜道:“陛下圣明,臣得沐圣恩,方有此物出世。” 总而言之,这是皇帝和太子圣明,才有现今的海晏河清盛世开平,所谓福音、文治,不过借他之手昭示世人罢了。 “林爱卿起身。”庆d帝一笑,林海果不是那得意忘形之人。“有功当赏,朕也不小气!只是这澄泥砚与《字典》的推广都不是一朝一日之事,还须仔细参议。” “是。” 接着,庆d帝与封靖明又针对澄泥砚的几大产地的详细情况以及《字典》的扩编提了不少问题,林海皆一一详答,偶有思虑不及,也请皇帝太子集思广益。 留林海一道用了午膳,庆d帝才让他带着赏赐出宫回府。京师遍地高官勋贵,无论底下怎么心思各异,皇宫向来是关注焦点,眼看着万寿节将至,帝位交替在即,不管是治安,亦或是某些心急火燎的谋算,在整天有大臣王公出入的皇宫,时间同样宝贵,而林海居然一待就是大半天,还和圣人太子一起用了膳……这是何等的圣眷! 林海真是简在帝心。 想到前两日的流言,真真是活打了那些在心里幸灾乐祸的人的脸! 而宫里,庆d帝还在和封靖明感慨了林海两句,像林海这种人,有家世有能力,还不贪利不贪名不贪功,忠心耿耿——简直就是完美臣子了好吗! 幸好他还有弱点,他爱护妻儿,情深义重。 这种人,自诩为明君的他们自然不能吝惜赏赐!他们也不用担心林家会邀集民心“功高震主”什么的……不过皇帝都是多疑的,听说与林家分了支的宗族这几年不少子弟步入仕途,原本没什么往来的两支也有了关系缓和的迹象,林海是不是真的淡泊名利还得试试。 第69章 光辉满旧林(三) 薛王氏听到下人来禀,说庶妃回门时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吩咐下人打开中门迎接,又问身边的同贵同喜:“快给我看看,头发有没有乱?要不要添枝珠钗?衣服要不要换一身?” 同喜在一旁笑道:“太太的衣裳打扮何时不得体过,此时再换也来不及了,可别让姑娘久等。” “说的对,不能让钗儿久等!”薛王氏笑容满面,手抚鬓角照了照镜子,果然没有不合之处。 “三日回门,王爷和王妃必是对我儿十分满意,不然哪有这福气。” “姑娘品貌端庄,打小看着就是有福气的呢,老爷在时就没有不夸的。” “就是,在金陵时比得上咱们姑娘的就少,到了京城连郡主县主都对姑娘青睐有加呢。” 薛王氏听得眉开眼笑,脚下步子迈得愈发快了。 才出了二门,就见薛宝钗杏眼含泪地喊了声“妈”,不顾丫鬟的搀扶扑了过来。“我的儿啊!”薛王氏这几天也是日夜想着女儿,不知她过得如何,此时一见原来银盆似的脸蛋儿不仅清减了,还略带苍白憔悴,顿时心疼得不行,抱着她跟着哭了起来。 封泰娥并几个丫鬟婆子陪在一边抹泪。好一会儿,封泰娥才劝道:“母亲,妹妹,我们进屋说话吧。” 薛宝钗拿着帕子抹了泪,搀着薛王氏进了屋。 “我的儿,这几日过得可好?王爷王妃待你如何?”方坐下,薛王氏就迫不及待地问开。 说到这个,薛宝钗就满肚子酸涩和怨怼,“妈,我进王府那日你是不是给我的那些姐妹发喜帖了?还送了喜饼喜糖?” 一听这个,封泰娥脸色便有些不自然。 “是啊,这可是件体面的事!”薛王氏喜盈盈道,“也好叫人瞧瞧,我们薛家也有不少姻亲贵眷。” “这主意是姨妈给您出的吧。”薛宝钗一听就知道是谁作的,“我不是跟您说过,为着大姐姐咱们与贾家恢复往来无妨,姨妈却不可太过亲近的吗?”说着又埋怨封泰娥,“嫂嫂也不劝着些。” 如此不靠谱的事封泰娥怎么会没劝,不过肃郡王争储失败薛王氏不迁怒她已极好了,哪里还会再看重她这个儿媳妇,恁他什么金玉良言也不过是耳边风。“母亲和小姑说话,我去看安儿醒了没有,也让他来见见姑姑。”封泰娥尴尬起身。 “去吧。”薛王氏对这个给自己生了孙子的县主媳妇还是很满意的,只是一想到薛家可能会被肃郡王府牵连就头痛,不满,这几年白投了那么多钱! “我听你姨妈说得有理,咱们家如今险得很,如果不多联络亲友,说不得这皇商的位子就没了!”没了皇商的名儿,薛家怎么赚大钱,怎么走门路保住阖家性命? 薛宝钗聪慧过人,见这情形自然明了母亲对嫂子的别扭劲还没转过来,不过她现在自身难保,垂泪道:“就因这个,女儿进门第二天便被孙王妃赐了女四书,又派了嬷嬷教导规矩,什么面子也没了,那冯侧妃又明面背里地说些女儿心大,不过是个侍妾竟敢四处发喜帖喜饼,想是怨恨做不得王妃之类的诛心之言……弄得王府上下对女儿侧目,真真寸步难行。” 薛王氏懵了,丈夫未死之前薛家的后院里也是有姨娘通房的,换了她们任何一个,没有她的允许就敢摆酒发喜饼,全家发卖了都是便宜的! “这些也罢了,不过后宅争锋,女儿本就位卑人微,忍忍也就过去了,可是王爷却听了外头风言风语……” “咱们是皇亲国戚,他们还敢挑咱们家的理?”薛王氏冲口而出,随即面色一僵。这话是贾王氏在她面前说过的。 她的母亲怎么这么蠢!?薛宝钗气道,“就算那些大人不计较,可王妃能不计较么?王爷能不计较么?” 怎么可能不计较呢,当官的哪个不爱面子,哪容自家女儿跟一个无名无份的妾侍论交?即便这个侍妾是皇家的也一样! 再说惠郡王妃,本就因体弱没能诞下儿女而底气不足,即便真看在肃郡王府份上宽容自己一二,也被母亲这么一通得罪人给祸没了。何况,孙氏看着就不是个心宽的,否则怎会被冯氏隔三差五地气到。 而惠郡王,若没两三分野心又怎会纳自己进府?本就打着合纵的主意,又哪里会为一个侍妾得罪朝臣,影响了自己的贤名?! “这可怎么好?都是娘害了你,不该听你姨妈的话,王爷他可怪责你了?”薛王氏意识到女儿的处境,懊悔万分:“钗儿,你回去就对王爷说,是娘愚昧无知,被人哄骗才做下这等贻笑大方的事来,与你无关……” 在不涉及薛家富贵和薛蟠安危的问题上薛王氏也真真是个慈母,过去十几年,薛宝钗的衣食起居她无不妥当尽心,因知女儿聪慧懂事又比自己有见识,在许多方面更是听取她的意见,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事。 便是以前薛蟠不懂事,对薛宝钗这个妹妹也是爱护听从。 也因此,不管再怎么不甘,薛宝钗也愿意为了薛家舍了自己。她拭了泪,安慰起薛王氏,“妈不必担心,女儿刚进王府,横竖扎了王妃侧妃的眼,如此避一避风头也好。王爷那里虽恼,女儿示之以弱,他也不会计较太久,只是妈以后可不能再受姨妈撺掇了!” 想到这些年自己费心结交的闺阁好友,薛宝钗满心无奈,若是没有喜帖这遭,自己为了家族默默做了妾,紧要关头,看在昔日情宜,她们还可能伸一下援手,现在是一朝尽毁。自己累了她们的名声,她们不挟怨报复算好的了,撇清关系算什么! 还有林家,想到回家前王爷话里不着痕迹的打探……她杏眼一闪,盘算起薛家拿到澄泥砚生产销售的可能性,也许告诉王爷也不错? 一路思量着回了惠郡王府。 给王妃孙氏叩了头后,薛宝钗定下心,拿了银两打点,求见惠郡王。 惠郡王新得佳人,虽说薛家做的一干子事让他没了脸面,到底存了两分怜香惜玉之心,听说薛宝钗求见,正好手头无事,便让她进了书房。 薛宝钗恭恭敬敬请了安。 她微红的含水杏眼,清减带愁的银盆小脸,恭谨柔顺的姿态,凭添了几分别样丽色,封靖昃声音温和了几分:“有什么事?” 薛宝钗便将林家研制出澄泥砚一事说了出来。 “那澄泥砚真如你说的那般好?”封靖昃也不追究她之前为何不说,反问了这一句。 “妾不敢说谎。妾虽不是什么名门闺秀,打小也是见惯了好物的,那澄泥砚确实能与端砚歙砚等石砚媲美,一旦推出,必教天下读书人趋之若鹜。可惜万寿节不到,林家不会将它送人,不然也能让王爷欣赏一番。”薛宝钗姿态谦恭,神色无奈地说,“妾与林家姐妹交好,本打算内务府推广澄泥砚时叫哥哥争取一州一府销售权利,哪知母亲听了姨妈撺掇做了那失礼的事,不仅丢了家里的名声,连累了王爷,如今怕也恶了林家……” 第101章 “林海既将澄泥砚同生产配方、产地作坊等详细事项一并敬献,他就不会干涉皇家如何生产售卖!”封靖昃沉吟道,对于林海的品性,他颇知一二。睃了薛宝钗一眼,“这事我知道了,有机会的话我会跟内务府吱一声的。” “多谢王爷。”薛宝钗眼中噙泪。知道王爷有意保薛家她就放心了,至于澄泥砚的售卖权,有当然好,没有她也不再强求。 封靖昃又道:“不过薛家办的事确实不妥,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你就安心待在自己院子里抄经祈福吧。” “是。”薛宝钗小心觑了他一眼,喏喏退了出去。 封靖昃打发身边的刘宝柱:“去,将消息透露给肃郡王府和裕郡王府。” “是。”刘宝柱应声去了。 封靖昃哼笑了一声,抽出一张宣纸,铺展在案桌上。 其实他没想着跟封靖昕封靖昊这俩“失败者”搅成一团,不过他也不想新帝即位自己成了可有可无的宗室,本就是不受重视的皇子,再降成闲散宗室,他就太窝囊了。 封靖昕封靖昊即便争储失败,他们的势力也不是朝夕便能收拾得了的,从平衡的角度上想,只要他这俩好哥哥在朝堂上立着,新皇便不会急着撇掉其他兄弟。 薛宝钗不过一介皇商之女,身份低微,纳她于大局无补,好处却也不少。其一,便是薛家之财,虽然是他的好二哥吃剩的,也聊胜于无,谁叫他从小到大不得父皇重视,出宫建府后也没得什么好差事,银钱上是不缺,却也不宽裕。其二,薛家虽不是什么权臣名宦之家,姻亲故旧却多,关系虽然复杂,到底说得上话,方便他左右逢源。其三,单论薛宝钗这个人,要貌有貌要才有才,又知进退,他还是很喜欢的,尤其他子嗣上—— 想到这里封靖昃眉头微皱,对王妃孙氏颇有不满,薛宝钗进门,他还真以为她大度贤惠了,哪知薛家出了点错她便揪着大做文章,也不想想,薛宝钗出身这般低,便是得宠生了儿女,也威胁不到她! 微喟了一声,他开始研墨,醮笔,潜心作起画来。 父皇万寿,新皇登基,他早命门下搜罗奇珍异宝恭贺,不过还须一些自己亲手治办的东西,比如自己亲手作的画,抄的经等等。 等刘宝柱回来禀说两位王爷的反应,他嗤笑了一声,将画了一半并不觉得满意的松鹤图扔到一旁,说道:“我这两位好哥哥正恨不得弄出什么‘不祥之兆’来膈应人呢,听到这等消息怎么会高兴!” 刘宝柱:王爷,您当着奴才的面这么编排两位王爷,恰当么? 封靖昃斜睨了他一眼,随手又抽了张宣纸出来,“出去。” 刘宝柱一哧溜出了屋子,在门外躬身站好。 ****** “你怎么又来?”兰祯步出屋外,眸光照着枝叶依旧浓密的玉兰树,透着几分无奈。前几日,湖龙王水妆鄙喜渭铀寰刍幔车览葱烈奈敫碜保抛财屏四橙司?叫烈奈氲男芯丁 “谁让父皇好好地突然让四哥去祭天,我好多天没见你了。”封靖晨从树上跃下,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祭天她知道,不但林海参加,连她这个未进门的端亲王妃也得了庆阳王朝的些许气运,不过最大的收获却是全面了解汉家传统的祭天仪式,以及向上天祈福的乐曲和舞蹈,那种庄严肃穆与对大自然的崇拜、天地神灵的沟通,绝对触动人的心灵,与上辈子在清朝所见颇多不同。 兰祯拿他没办法,这人自从知道了她与水族的关系,愈发言行无忌了,完全没想过他们已经过了小定,本就不该见面。 想到这里,她没好气道:“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两个眼睛一张嘴……” 是啊,人人都有的眼耳口鼻,可在这张脸上却有着最绝妙的组合,一眼看去,那清华秀色星月都不足以比拟,瞬间就夺了人的呼吸。 “在我心里你自然是最好看的,怎么也看不厌。”想到眼前这个女人是要与自己携手一生,一起生儿育女白头到老,他心里就热烫无比,也一天比一天贪恋她的倩影。 嘴上说不让他来,可他真来了,又说这样的话,兰祯心里就不由得生出欢喜来。她玉靥一红,眼神尴尬地左右瞄了瞄,庆幸自己早早打发了几个丫鬟去睡觉,又横了他一眼:“快进来,愣在那里做什么!” 封靖晨眼睛一亮,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决定回去后给张真人送一份厚礼,感谢他送自己能隐匿身形气息的发簪,不然自己不能这么快拉近跟她的距离。 “我今天得了样好东西,你看喜不喜欢。” “是香料吗?”兰祯拎起在炭炉上温着的牛奶,又找出这几日新制的香料,开始冲泡起来。 这些日子,但凡有庆阳周边小国进上的,亦或是西海市舶司到来的诸国舶船,只要是稀有香料,他有的都吩咐人给送了过来。开始兰祯也不以为意,许多外国香料不管是树苗或是种子她上辈子就搜罗了不少,真不觉有什么稀罕的,后来发现真有几样是她不曾见过听过的,才开始重视起来。 这个世界,既有红楼里的神仙又有聊斋里的鬼怪,仙灵之气并不缺乏,更有不少隐世洞府,珍宝奇物自然不是她曾经历过的世界能比拟的。 像三佛齐、真腊、富三泊、蒲甘、渤泥等国进上的脑子、乳香、沉香、筒栀子、香蔷薇、水龙涎……金颜香、脑版,其香迥异于庆阳朝的香料不说,他们带来的一些材料,她不但没见过,简直听都没听过,只有在玉兰树的生命烙印里才能找到相似的资料。 像渤泥国,它进上的一种香药材料里居然是一颗颗的石卵,这些石卵外形大小各异,不剖开不知道它里面是什么样的香料。封靖晨送了兰祯两颗,她在空间里剖开一看,一颗里面生了株两寸来长的白色竹子,其香宁淡清冽,闻之神清气平;一颗里面生了只红色蜘蛛,其味冲鼻热辣,令人难以忍受。 这是上古才有的奇药,白色的竹子为无垢竹,人若服用可宁心神,修复受损神识;而红蜘蛛为火蛛,吃了可祛体内寒毒,并使身体敏捷。 这样的奇药,只有在极为特殊的环境地脉里才会生出,且需要千万年时光才可形成,在修行界里是极珍贵的炼药材料,一经发现就会很快被采掘光,或者被一些修行门派占据瓜分,等闲散修连见都难以见到,何况凡间。 知道了这些,兰祯就觉得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很奇妙。 “是把扇。”封靖晨从怀里掏出一把银盘大小的团扇,献宝地递给她:“你看,漂亮吗?这是今天一个叫杨兆临的人进献给父皇的,除了雾雀扇还有龙鳞簟、能言石、解语松等等。对了,还有半寸来的猴、蝇大的仙鹤、孔雀、凤鸾之类,你若喜欢,我跟父皇讨几只。” 雾雀扇?将冲泡好的奶茶放到他面前几上,兰祯接过扇,仔细打量起来。扇柄用的是一种叫髓蓝星的水性灵石制以美人曲线,湛蓝里蕴涵着一颗颗细碎的银色光芒,仿佛夏夜星空十分美丽,握在手里既合适又沁凉无比。扇面是雀羽制成,条绒鲜艳,蓝翠莹莹,扇一扇,便透出淡淡的白色雾光来,袭面清凉。 “真是宝扇!”简直就是修真界里的宝器了!兰祯将宝光灿烂的扇子搁到几上,“这样的好东西,合该顺妃娘娘使用,怎么拿到我这儿来。” 封靖晨捧着温热的奶茶,就着醇厚的香气小啜一口,舌尖仔细地辨别其中滋味,慢吞吞地道:“这把本来就是父皇赏给母妃的,母妃又给了我,岂不就是给你?” 这么美丽的扇,他一见到便觉得合她使用。 兰祯玉靥微红,美目微瞠道:“定是你央求来的!”这人素行不良,外人还道她多爱这些呢 “没这回事,是母妃说这颜色太鲜艳了,她用着不合适。” 胡说,中秋时她送给顺妃的披帛和手绢,上头绣的百花争艳及梅兰竹菊,用色可比这扇子绚丽,顺妃怎么就用了?还在甄贵妃淑妃几个面前炫了又炫,害她们以为是庆d帝所赐,明里暗里争宠讨要,在庆d帝那儿大失印象分。知晓是她亲手做了孝敬给顺妃之后又各自埋怨自己的儿媳不够贴心,给她拉了不少仇恨值。 “也不知那杨兆临哪来这些宝贝,咱们庆阳周边小国还有远如暹罗、福朗思也拿不出这样的东西来。”小姑娘羞嗔薄怒实在太可人,封靖晨不敢多看忙转开话题。 “怎么没有,上回渤泥国的石卵就极为难得。”算了,东西再拿回去没意思,还是想想有什么可以孝敬顺妃和庆d帝的吧。自与封靖晨行了小定,这俩人爱屋及乌,陆陆续续地赏了她不少好东西。 “你有所不知,那石卵并非渤泥国特有,而是渤泥国一个平民无意中进入了一个极为特异的石洞所得,后来再去找却没了。莫非那杨兆临也有如此奇遇?”封靖晨说道,见她眉头微蹙,不由紧张起来,“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越听越觉得杨兆临这个名字耳熟。”兰祯侧着头回想着到底在什么时候听到过这个名字。 第102章 第70章 光辉满旧林(四) “杨兆临?”封靖晨眉尾一挑,“我今天倒是听父皇说过两句。”见那明若秋水的眼神又回到自己身上,他心中一悦,继续道:“杨家祖上也是开国功勋,袭封襄宁伯,到杨兆临父辈爵位刚好到头。杨兆临读书还成,只是不喜八股文,他本人又任侠尚义,后来不知为何变卖家业周游列国去了。这次回国恰逢父皇万寿,便把游历天下三十年所著《二十四国》一书并十来样奇珍进献给了朝廷。” 襄宁伯?杨?兰祯恍然道,“怪道我听着耳熟,若你说的杨兆临祖上真是袭的襄宁伯爵位,那么他极可能就是我的舅公啊。” 想当年看《红楼梦》时就曾想过,就算林家宗族没人,那林海外家总有吧?按理说,一个家族支庶不盛,那么说亲时会尽量挑些人丁旺的家族才对,怎么林家的亲戚连影儿都没一个? 后来贾敏对她说起外祖家是京城荣国府,她便趁机问了林海。 林海当时怅然一叹,说她原来有两个舅公的,只是大舅公一家子外放时遇了山匪没了,二舅公是老来子,为人很是爽朗,可惜二十来岁时出门游历失了踪,她的祖母之所以年未半百便郁郁辞世,也是因为一直未曾找到幼弟,杨家香火断绝之故。 大舅公叫杨兆成,二舅公叫杨兆临,乃弘农杨氏,祖袭襄宁伯,与林家是世代之交。 兰祯小小便跟在母亲身边看她管家理事,又天生聪颖过目不忘,自然知道年节往来的世交里确实有弘农杨家,看着中平不突出,没想到还是亲戚。 知道了缘由,兰祯也只能心中暗叹:气运相关,警幻仙子有心做手脚,林家都差点被搞得根基断绝了,其他林家的亲戚,想来也是运去如山倒,各种倒霉。 没想到事隔十来年,又听到了杨兆临这个名字。 原著里并没有出现的人物…… 也许是自己煽动的蝴蝶翅膀才有这样的变化。兰祯记起自己投生时一缕神识顺着被抽走的灵力进入了警幻仙姑的太虚幻境,利用玉兰树转嫁气运的天赋神通汲走了支撑着太虚幻境的所有气运和灵力,那些气运除了属于林家的全部返还,其他的都被她打回天道。说不得,小舅公就是那会儿得了济,人未死绝,属于杨家的气运自然回归杨家人身上。倒霉的人突然气运加身,有一两个奇遇什么的实属正常,天道增补嘛! 至于敢在天道眼皮底下干这种截取他人气运的警幻仙子,兰祯就只能呵呵了,日子不要太好过…… “你舅公?”封靖晨一愣,遂又展眉道:“难怪今日岳父大人神色有些激动。恭喜了,杨兆临所著《二十四国》里详细描述了其他国家山川地理、矿物出产、民俗历史等等,实为一部难得巨著,对朝廷贡献不小,父皇有意封他爵位呢。” “真的?”兰祯一喜,本来能找回舅公已是大喜,若他能光耀门楣祖母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父皇本就有意封赏群臣,杨兆临有功自然要赏,你家这次也少不了一个公侯爵位。”封靖晨正式接掌宗令之位后知道了不少皇家秘辛,他仔细推敲过林海献上的《字典》编录方法,对他提出的拼音查字法感到震惊,这样的习字方法比之传统的言传口授轻省便捷百倍不说,还读音标准,不用担心地域口音方面出现误差。 至于里面提到的标点符号,虽只是在前人的句读做了增补,却可以更好地帮助人们确切地表达思想感情和理解书面语言,不管是传道授业还是书面往来都极大减少了无谓的摸索和争论。 在他看来二者都有教化之功,虽比不得孔孟等圣人先贤所著经义的浩瀚博大德厚流光,可一旦推行,即见受惠,只拼音一项便为天下寒门子弟省了经济负担,可谓一典在手,启蒙不愁!而标点符号的完善,大到政令的理解,小到书信的表达,其便利深入社会方方面面。 对一个王朝来说这都是凝聚人心、增长皇朝气运的巨大功绩。 何况还有澄泥砚,它的精美以及实用,想必不久便会受天下读书人推崇。只要运作得当,名利唾手可得。林家却甘得首创之名,将推广之功还有所得利益,尽献于朝廷。 多少自诩忠诚自问淡泊名利的臣子能做到? 想到乾元殿上,众内阁大臣宗室王爷们脸上复杂的表情,封靖晨内心第一次对林海感到敬佩! “侯爵约莫可能,公爵不能吧?”兰祯略吃惊,“范大学士曾用五十年的时间编著《经义述闻》,其中删改近百余次,书成,天下无不惊叹,这样的两朝元老,致仕时皇上也只封了他一个文成伯——” “你是身在局中。”封靖晨伸手止住她的话,神情微肃道:“封家自建朝起至今已有百余年,世袭罔替亲王两家,异姓郡王四家,其余宗室勋贵皆是降爵承袭,不管是从龙亦或护驾,功劳最大的也不曾出过袭几代再降的爵位封赏,你道为何?” 兰祯摇了摇头,他这么一说,她才发觉,庆阳王朝的开国功臣里有四王八公,侯伯子男等爵五十余个,百多年下来,爵位降到头的、中途被剥夺的,至少去了四分之三,而中间陆续立功封赏的新贵不到四分之一……再加上每代夺嫡存留下来的皇子(宗室),那数目好像没有增加多少。 透着几分懵懂的表情也好可爱,他神色柔缓:“那你有没有听过龙脉国运?” 她点头,“难道跟这个有关?” 玉兰树做为先天灵根,转借镇压气运就是它的天赋神通,她的神魂与之融合后便也成了她信手拈来的本事,只是之前玉兰树经过无数岁月辗转流落地球,灵气枯竭又逢末世,已至崩毁边缘。若不是上辈子嫁进皇家,借助大清龙气国运修炼神魂,又得了些上古流落的灵物合成空间,只怕玉兰树最终也会湮灭在自己的神魂深处,成为残缺不全的一抹印记。 气运,国运,这种东西她不说洞其奥秘,却绝对比普通人了解。一个王朝的建立,拨乱世返诸正,天降功德,立朝纲兴法网,而后成一国气运。一个王朝的毁灭也正是由朝纲败坏王法无度开始。什么是朝纲败坏?自然是买官鬻爵,君不君,臣不臣,上无行,下无德;什么是王法无度?自然是国家的律法失去了公正与效用,取而代之的是权势与金钱的说话。由此可知,君臣治世有功可增功德凝气运,无度封爵赏官、践踏民心民意,却会耗国运,伤阴德,最终社稷不保。 不过这些认识自己明白就好,说出去反而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正是。”封靖晨眼神清亮,“我也是祭天后才知道的,岳父大人进上的《字典》与澄泥砚虽不及至圣先贤们影响深远,也不及范大学士的《经义述闻》深奥,可对我封氏皇朝的国运助力却是最大。” 话音里透着一股昂然勃发之气,这是他过继到端亲王一支后便不曾有的。 从相识,到俩人于婚姻上有默契,即使彼此南北分隔也不曾断了书信往来,可以说兰祯对封靖晨是有一定了解的。宫里头向来是捧高踩低,顺妃之前不过是贵人份位,在甄妃等人的打压下过着谨小慎微的日子,若不是封靖晨三岁时中毒被当时进宫的张真人的师兄秦真人所救,并接到道录司养了一段时日,只怕他们母子俩个也不能平安渡过之后的十来年,尽管有封靖明的照拂。 封靖晨是诸皇子里与道录司的关系最亲近的,且从那里学了些炼气保身的本领,但除了这个,他也没什么可引起庆d帝注意的,还因此与储位拉开了距离——历代皇帝都忌讳皇子与鬼神妖邪沾上关系,自然也不乐意他们与道录司走得太近。 他可能期盼过父爱,但他直到过继出去才享受到了父亲的关注。 他想过大婚后上朝参政,成为兄长的臂助,让父皇另眼相看,但他直到真正与皇位无缘,才发现就算自己能做很多事,也与他们无关了。 他有过迷茫,有过忿怒,下意识里却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表现,平静接受,毫无隔阂地享受迟来的圣宠与尊荣。可他心底是不快乐的,她感觉得到。 祭天,是他第一次以端亲王的身份领导宗室祭拜宗庙,参与祭祀。祭天,可能也让他知道了某些皇室的秘密,只有庆阳历代皇帝与端、仪两个铁帽子亲王才有资格知晓。 很明显,官爵分占国家气运不能随意封赏这个认知他以前是不知道的。 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莫非圣人那里有法宝可以观察某人某事对皇家龙脉气运的影响?”她随口问道,对于他的变化心里隐隐有些松快起来。 “是□□建国时得的玉玺,配合术法能察看国运,不过也只限于大事,精细不能。”想起张真人在父皇面前盛赞她福缘深厚的话,他就忍不住微笑起来,有了张真人的批命,她被水神收为义女的事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兰祯控制不住脸上惊讶的表情,他居然就这么直接告诉她了? 封靖晨眼底升起浓浓的笑意,伸手抚了下她鬓边的秀发,“再不久,你就是我的妻子了。”做为端亲王妃,她是有资格知道这些的,如今不过提前知晓。 第103章 兰祯轻哼了一声,没躲开他的手,只耳根处微微热烫起来。 灯光下,美人如玉,玉靥飞霞。 “我得走了。”好一会儿,他才发出沙哑的声音。 他的声音低沉,又透着一丝别样的慵懒,兰祯不是不懂男女之事的,心中动了动,小脸更热了。“你且等等。”她站了起来,匆匆走进内室。 片刻后出来,手中多了个玉扳指和小玉瓶,说道:“玉瓶里有我义父送的三颗玉润丹,能滋养五脏六腑排毒养身,常人用一颗足够,多了浪费。这个扳指是个乾坤戒,滴血认主后有三个形状可以选择,送你的。” 这段时间从他手上得的东西太多,不回送点她不安心。 乾坤戒可是好东西啊,义父大人实在太贴心了!封靖晨伸出手,“给我戴上。” 睃了他一眼,无奈地拉过他的手,将翡翠扳指套到他拇指上,又在他的示意下给他扎了一针完成滴血认主这个程序。 将扳指变成珊瑚材质的指环,又将玉瓶收了进去,封靖晨不知在想什么,眼神灼人。兰祯正要提醒他夜深快走,不防被他一把揽在胸前,狠亲了一口。 “你——” “我走了。”某人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抽身,跃入夜色之中。 他这是脑瓜子抽到什么了,脸那么红? 自觉经历几世,淡定功夫无人能比的兰祯忽觉蛋疼起来,新婚之夜难道要自己主动?希望某人不要变成煮熟的跳虾…… 向来冷峻厚脸的帅哥突然变得羞怯,这画风太美,不忍目睹,更没法下手啊。 第71章 亲友(一) 翌日一早,甄敏便说了今日有贵客要来让他们不要出门。 “娘亲,是谁要来啊?”黛玉问道。这段时间府里收到的帖子是很多,但甄敏只挑了素往亲密的几家走动,倒教京里不少大家夫人觉得她端得住,暗赞林海这继室娶对了。 林赫林灿也竖起耳朵,要知道林家如今在京里也算是权势赫赫,除了对待皇家,哪曾这么郑重其事过? 甄敏想着丈夫昨夜的说话,笑着回道:“是你们舅公家要来。”她有些心不在焉,按理该他们晚辈上门拜见才对。 “舅公?!”林赫黛玉几个面面相觑,有些震惊。这家亲戚,往日没听过啊? 林灿见兰祯含笑不语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凑了过来问道:“姐姐知道咱们舅公是谁吗?” 林赫黛玉刷刷把头转了过来,连甄敏都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嗯。”兰祯点头,说道:“昨天就听说了,有个叫杨兆临的耗费三十年时间写了一部《二十四国》的奇书,他将这部书并一些天地奇珍进献给了朝廷。我幼时曾听父亲讲过,他有一个失踪的舅舅便叫杨兆临呢。” 众人恍然。 “那他真的是我们舅公喽?” 甄敏道:“应该不会错了。也不怪你们不知道,你们舅公他失踪好久了,你们父亲也只在你们姐姐小时候提过一口罢了。”心里却知道,婆母早年病逝多少有心中抑郁放不下幼弟之故,丈夫虽念着婆母临终遗嘱,常年留意打听,心中却不是不怨怪的,因此极少向家里人提及。 “也不知舅公人好不好?娘亲,我们要准备见面礼吗?”黛玉又问。 “听你们父亲讲,你们舅公性子豁达,很是疼爱小辈,如今流落海外几十年想来只有更念亲人的,你们可不能失礼。至于见面礼,你们是晚辈,不必操心这个。” 听甄敏这么说兰祯几个便知,舅公家不会有比他们更小辈份的人了。 安静地用了早膳,兰祯拉着林赫三人到辛夷坞,将自己这些日子得的好东西分了一些给他们,大多数是庄子作坊里送来的各种吃食,如坚果、果脯、果酒、腊肉、肉干等等,另外林赫林灿得了两个新做的香囊,黛玉得了一套精美的越窑茶碗。 “姐姐可有好酒?”黛玉问道。 兰祯睃了她一眼,“可不能喝酒,别忘了晚些有客人要来。” “不是我要喝,是明珠。”黛玉有些恹恹道,“昨天可心求到我这儿来,说明珠酒瘾愈发重了,晏府珍藏的美酒竟不能满足她,如今茶饭不思,人瘦了好大一圈呢。” 可心是晏明珠身边得用的丫鬟,兰祯也是认识的。 京里与黛玉年龄相当又谈得来的闺秀不多,晏明珠是最合得来的那一个,兰祯素来也看重,闻言思索道:“我这里确实有好酒,只她这般奢酒成了症候,一味解其酒瘾倒不妥当,你有机会还是劝劝晏夫人根治了它才好。” 林赫林灿没想到妹妹还有个朋友是小酒鬼,婉转地问起她平日饮食,知道她茶酒并不过量时才放心。 兰祯黛玉何等玲珑心肠,哪里看不出来,只想着他们的心,揣着明白装糊涂,加倍关心回去罢了。 到了巳正,秋水来说客人将至,几个人才回到正院,与林海甄敏夫妇一道迎出二门。 三辆马车不疾不徐停住,从车里陆续下来两对夫妇,一双少年男女并一干长随仆妇,在管家的引领下浩浩荡荡进了林府,引人注目。 “舅舅,妗母。”林海甄敏齐身朝年纪最长的夫妇行礼,接着又与年近而立的夫妇相互见礼,“表弟,表弟妹。” “阿海,这是阿敏?这四个是你们的孩子?好,好啊……”杨兆临看着天造地设的夫妻二人,又看看芝兰玉树般的姐弟四人,眼中闪过欣慰之色,如果姐姐姐夫还在,肯定很高兴吧。 他身边穿着绛紫底子簇状印花交领长袄的妇人见他满脸感触伤怀,忙提醒道:“你不进去,倒让大家陪你站着。” 兰祯见杨兆临有五尺七寸高,一身玄色交领长袍尽显沉凝气度,只有飞扬的剑眉与方毅的脸型隐约可见年轻时的潇洒英气。可能是血缘的关系,看着就面善。 一直站在杨兆临身边的妇人也是眉眼端丽体态优雅,按说两人至少过了知非之年,可看着却只四十出头,比实际年龄年青多了。 “对,我们进去说。”杨兆临回过神,自失一笑。 众人进屋,分别坐下。 丫鬟们很快上了热茶,又端来刚出炉的点心和水果。 兰祯领着弟妹四人先行给杨兆临夫妇叩头行礼。 “快起来,快起来。都走过来,我瞧瞧。”杨兆临夫妻俩个看着四个孩子喜得移不开眼光,特别是林赫更得他心意,他拉着问林海:“是不是肖他祖母?” 林海笑着点头:“额头、鼻子、眉毛简直一模一样,下巴轮廓也像。” 林家人的五官长相要么儒雅清隽,要么婉约秀丽,林赫不管是相貌还是气质则相对要冷峻一些。以前不觉得,现在一打量,确实有两分杨兆临的影子。 “是么,我看都生得钟灵毓秀,爱得很呢。”施氏说着拿出见面礼,兰祯是一匣子猫儿眼祖母绿外加一个珊瑚礼冠;黛玉则是一匣子猫儿眼祖母绿加一顶珍珠花冠;林赫林灿俱是一匣子宝石。杨兆临则给了兰祯一对儿两寸来长的凤凰,黛玉一对儿青鸾,林赫林灿各一只指猴子并一只寸许长的仙鹤。 东西太贵重了,几人推辞。 “收着吧,海外的宝石不值钱。”施氏笑眯眯道,见他们知道东西值钱却没有露出贪婪不舍之色,心下更添几分喜欢。 杨兆临也指着飞到兰祯黛玉鬓上的凤鸟青鸾道:“这些是偶然得来,早些分给出去才省了我麻烦呢。” 众人秒懂。若东西全献给了皇家也就罢了,若他手中还留着,怕过些日子便有人要求上门了,到时给哪个都不合适。 兰祯又领着弟妹拜见表舅表舅母。 杨开文是杨兆临与施氏所生独子,脸型五官简直跟父亲一个模子铸出来似的,只年青许多;表舅母郦氏身材娇小肤色极白,眼深眉细,眼珠子是极漂亮的褐色,看着好像有异域血统。两人一个穿着湛蓝色刺暗花袍服,一个穿着雨过天青绣花襦裙,很有几分夫唱妇随的感觉。 “里头是些金星玻璃,你们拿着玩吧。”杨开文给了四人一人一个小香袋子,里头塞得满满的。 金星玻璃?是宝石还是钻石? 不能因为海外宝石不值钱,就这样拿来砸人啊。看着一点都不知道自家财大气粗的舅公一家,兰祯深深地担忧了,要知道暴发户的形象一旦落下就不好去掉了。 郦氏给的是两套嵌宝金饰,有额坠、耳坠、项链、手镯、臂环……脚链等等,极具异域富丽风格。 杨开文与郦氏生了对龙凤胎,与林赫同岁,只姐姐杨越是三月十五夜晚子时生,弟弟杨起却是三月十六丑时生,姐弟俩都遗传了母亲白皙如玉的好肌肤。 甄敏给了杨越一匣子龙眼大小的桃粉色珍珠并一对羊脂玉镯、几瓶香露以及京城时新的锦缎绫纱八匹;给了杨起上好文房四宝一套、新书一套,时新绸缎八匹。林海给了杨越一对玻璃种翡翠雕的葡萄玉禁步,葡萄藤叶浓绿,一颗颗果子饱满晶莹,无瑕剔透,更妙的是那颜色有青涩的绿、成熟的青红、熟透的红紫等,阳光一照流丽璀灿,行动间如两团霞光水彩随附裙裾十分漂亮;杨起则得了块汉代玉镂雕夔凤长宜子孙羊脂玉佩,极为难得。许是觉得别人都给了一堆,自己只给一件不好,又一人给了他们一块从兰祯那儿得来的护身桃木符。 第104章 施氏看了特意将桃木符拿过去看了看,对杨越杨起道:“这两块桃木符是难得的好东西,要随身戴着。” 在杨家,施氏很得上下尊重,杨越杨起知道很多事连父亲祖父都要询问祖母的意见,听她这么说,顿时对手中的桃木符重视起来。 杨越偷偷对杨起道:“拿在手里感觉有些暖和舒服,你呢?” “跟祖母送的玉牌有些类似。”戴着都觉得气顺了两分,只是玉牌清凉,桃木符则暖润。 黛玉耳目灵敏,冲兰祯眨了下眼,上前拉了杨越说话。“姐姐以前去过哪些地方跟我说说,好让我长些见识。” 杨兆临带着一大家子刚回故国,大事虽然清楚,具体情况却需人指点,林海心中有数,与之谈话大多围绕着京城现况与朝中势力分布,甄敏更是心思玲珑地跟施氏郦氏说起京城中贵妇,哪个性子好,哪个爱争强,哪个喜欢饶舌,点明一些需要注意的人家,以及两家有关的亲戚如今现状等等。 小一辈的对这些不感兴趣,他们年龄相近,彼此看着也是好相处的,很快就男女分开各自凑在一起说话了。 杨越跟兰祯黛玉说起海外见闻,杨起则跟林赫林灿打听起京中书院,如果杨家在京城定居,他是要选一间书院攻读的,杨家的未来还在科举上头。 “我和弟弟过了新年也要到六艺书院读书,父亲与六艺书院的孔副山长有些交情,如果表弟愿意,我们可以一起。”林赫林灿听说杨起也有意科举,便现学现卖地给他介绍起京中包括国子监在内的各大书院。 京中除了国子监还有三大书院,六艺书院与桐华书院同样招生严格,需考试合格才能入学,只六艺书院提倡读书与六艺并重,桐华书院则侧重科举,其他才艺可学可不学;另一个书院便是官私合营的金台书院,这个书院只教授学生到举人,收徒不限寒门富贵,教学也不仅于书籍,端看各人选择,但是每个层次以及才艺只许学生用功五年,五年一到如果还不能结业又想继续攻读的就要交纳巨额束。 杨起听后有些迟疑:“我也觉得六艺书院不错,只是听说要考试过关才能进去就学呢。”像他这样的插班生,不仅考学识还考才艺啊。 林灿很有义气:“别怕,我们帮你!” 杨兆临不时关注着几个孩子,见他们相处融洽,心中欣慰不已。杨家曾经风光过,可随着家道中落,自己流落海外几十年未归,许多的人脉关系早已疏失,祖业财帛更因杨家无人被国库收回家族瓜分,姐姐这个出嫁女也只能保下母亲的些许嫁妆……这些也罢了,不过身外之财,可杨家想要重振家业出人头地,光有财富而无权势人脉,这路子就走不远。 家族也不是不好,可惜与他这一支最近的血脉也快出了五服,且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他几十年离家,宗族或许能给予一定的庇护不受外来欺负,可能挡得住族中某些有心人的算计么? 至于自己的妻子施氏是有些来历,儿媳妇郦氏也是海外隐士之后,人品家财方面是不用说的,只是姻亲方面这里就使不上力了。杨兆临父母未丧兄嫂未亡之时也是世家公子,对大家族里的沟沟壑壑也是心中有数。盘算下来,与他最亲,关系最稳当的当属林家,而令他惊喜的是外甥林海的仕途顺风顺水,竟已是朝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膝下的儿女也教养得这般出色。 两家的亲戚关系本来就不远,孙子孙女与兰姐儿他们又年龄相当,好好处着,长大了也能相互扶持。 “舅舅从海外回来,是先回了族里还是直接抵京?”林海对当年的事还有印象,杨家的败落简直就跟山崩一样,爵位一去好像运道就到了尽头,不管是人还是家业很快四散无痕。 杨兆临微微一笑,“自然是要先祭了祖宗的,祖宅要拿回来,你妗母表弟他们也要上族谱。” 听了这话林海便明白,杨家与杨氏宗族各让一步,杨氏宗族还回杨兆临这一支的祖宅以及少数祖传之物,杨兆临则不追究当年被族里拿走的大部份财产。“这些年,杨氏宗族一直照顾着外祖父外祖母还有大舅大舅母他们的坟茔,想来清明节他们也有香火祭拜。” 林家与杨家一直没断了往来,有些事林海自然也要过问的。 “是啊。”杨兆临感叹,不是他大度不计较,而是很多事计较不来,何不看开一些呢。“只要人在杨家才在,其余的东西我还有我的子孙都能再赚回来!” “若没回老家我们也不知道外甥也在京里。”施氏笑着对甄敏说道,“又闻知万寿节圣人要禅位,我们一家子就干脆全进京了。到了京里,可把我们吓一跳,这人也太多了,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城市,我们不好冒然上门,只先租了个三进院子,把一家子安定下来再说。” 甄敏听说他们租房子住,便道:“妗母不若搬来府里住,您看,我们家里别的没有,空的院子倒有几个。”京里现在的房子可不好租,供不应求,租金也贵得要命。 施氏推拒道:“你舅舅写了本书,对朝廷也有些用处,圣上仁德,有意许他爵位,倒不好住进来了。” 事关杨家体面,甄敏才做罢。不是她热情,实是林家亲戚太少,她的娘家荣国府本来也过得去,可惜王氏干的事还有母亲的算计二哥的反应太让林家心寒,没绝了亲还是看在大哥的份上。好容易来了个舅舅,正经的长辈,又才德过人,自然更要亲热些,也弥补过去几十年的空白。 第72章 亲友(二) 杨兆临阖家在林府住了三天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这时刻每天关注宫中动向的人不要太多!哪个大臣得圣人储君看重,很快就满京城知道。杨兆临这个人冒头之前京里就没听过有这么个人,直到他献上了倍受称赞的《二十四国》一书,并龙鳞簟、能言石、解语松……还有仙鹤凤凰之类的奇珍——这是常人能拥有的东西吗? 自打地方官员开始向宫中进献贺礼,七尺的红珊瑚树、丈高的玲珑宝塔都见了,就没见过这等奇物的。 这样的能人说什么也要打听打听,要是能沾上关系…… 结果还没等人行动,杨家人直接进了林府,接着又传出是舅老爷上门做客——杨兆临居然是户部侍郎林海的舅舅?! 惊凸了一堆人的眼球。 知道内情的人不得不感叹林海运道好,瞧瞧他的一生,典型的先苦后甜有没有?三十岁以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近枝旁亲,失怙失恃;三十岁以后,儿女接连出生,端的琼花玉树,硬是比自家孩子高出一截,谲险无比别人连连折楫翻船的宦海他偏偏一帆风顺,眼看着这次万寿节并禅位大典林家又要更进一步,一个“死而复生”的亲娘舅也就不算什么了!什么嫉妒恨的也别提了,想想怎么与林家交好,将这交情延续到下代下下代比较合算一些…… 当然,为此感到震惊、不安和愤恨的还是大有人在,比如应该在荣庆堂里安享晚年的贾母,又比如听了消息就赶来给贾母请安的王夫人。 “你说那个杨家是林海的舅家?林家的亲戚不是死绝了吗?”贾母一脸震惊地坐直了身子。 这真的不是在咒自己吗,贾家也是林家的亲戚吧。鸳鸯垂着眼,将泡好的老君眉放到贾母跟前的几上,又给王夫人端了杯新进上的暹罗茶,这才安静地退到一边。 王夫人勉强维持着恭谨的姿态,可眼底仍漏出些许嫉愤,回道:“谁说不是,可现在外头很多人都传说,前儿被皇上大为赞赏的杨兆临乃襄宁伯之后,而林姑老爷的母亲确实为弘农杨氏嫡出。”杨家都住进林府了,说没关系谁信?!想到这儿,忍不住刺了贾母一句:“我还以为老太太知道呢,赶来贺喜。” “哼。”女儿死了,女婿续弦,贾林两家本就不如以往亲睦,现在又来个舅老爷,自己这个岳母的身份是越来越不好使了!而兰祯黛玉也不若自己想像般好拢络,越想越觉得心塞的贾母忽地将茶碗扫落在地,半天也不说话。 王夫人下意识地一抖,遂又为自己被贾母的积威所震感到羞恼。鼻子无声地跟着轻嗤了声,眼光泠泠地扫向悄声指挥小丫头上来清理的鸳鸯,她心中暗下决定,等元春成了娘娘自己定要给这些人好看! 贾母人老耳目却还聪灵,睨了眼一副端庄菩萨模样的王夫人,朝鸳鸯摆了下手,“你去看看宝玉在干什么?”她的人还轮不到王氏来撒气。 鸳鸯应声去了。 王夫人有些坐立不安,也不知她的宝玉如何了,是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好好念书……鉴于宝玉一时半会不能过来,她决定先跟贾母提一提杨家的事:“听说那个杨兆临手里还有不少宝贝,咱们元春还在明郡王府呢,跟前要是有仙鹤青鸾养着别人也能高看一眼。” 贾母眼皮子一掀,瞅着王夫人的眼神带着几分惊讶,“所以呢?你想让我这把老骨头不要脸面替你上门索要?” 再次被这个蠢媳妇刷新下限了怎么办? 第105章 王夫人脸上一热,期期艾艾道:“怎么是替媳妇要呢,这不是为元春争脸面么?我的意思是林家不跟杨家有亲吗,林家要是开口杨家哪有不应的。” “这是争脸面的事吗?可别再给元春丢脸了,林家凭什么帮你跟杨家要东西!”贾母打断她的话,太无耻了,这个女人是不是忘了是她害死了敏儿的,居然妄想林家会以德报怨替元春打算。为了宝玉,自己还要忍她多久?留着她,当真对宝玉元春好吗? “前头你撺掇薛家为宝钗进惠郡王府做庶妃摆宴送喜饼的事已经成了京城年度最大笑柄,就不要再给王家门面抹黑了。”贾母第一次庆幸荣国府分了家,什么不好的名声也连累不到大房。元春要是有福气当上了皇妃,以后要倚靠娘家,亲近的也必是自己这个祖母,而不是王氏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母亲。 王夫人感到脸辣辣地,为贾母轻蔑的眼神而心生怨恨。 “薛家的事……”她攥紧了手中的佛珠,呐呐道:“实在不知会这样,我只是建议自家人摆个酒,只当给宝钗庆贺,没想到妹妹歪曲了我的意思。” 王夫人没说假话,那时她被薛王氏捧得有些飘飘然,又想着宝钗嫁进惠郡王府要是能生下一儿半女晋为侧妃也算是份助力,再加上手头又紧,想着说些好话从薛家拿些钱来,因此许多好话也是随口说出,根本不知道薛王氏断定肃郡王府不能庇护薛家,愈发看重惠郡王府,加之宝钗说过要指着元春提携薛家之类的话,不仅将她的话听了进去还自动扩散处理,遍发喜糖喜饼,将一干亲友给得罪了个遍。 多年婆媳,贾母对王夫人的性情也是尽知了,心想果然是亲姐妹,都一样蠢!她知道,王氏的话不尽实,却没想到她是真的存心唆使薛家给林家送喜糖喜饼,为的不过是膈应林家,以及断绝薛林两家的往来,促使薛家往后只能倚靠着元春发展,为元春还有宝玉提供源源不断的金钱。 王夫人太明白薛王氏了,耳根子软又头脑简单,一听往林家送喜糖喜饼显得两家亲密,将来林兰祯成了端亲王妃能给宝钗做靠山,便兴匆匆地照着做了,根本没往尊卑有别上想。 她达到了目的,成功膈应了林家,薛林两家罅隙加深。 唯没料到薛王氏做的太过,得罪太多人,王氏女的名声从狠毒、不会管家之后又多了个不懂规矩的大帽子,听说王氏族人已经在商量将她们姐妹除族了——这一点王夫人是不担心的,她还有元春在呢,堂堂皇妃怎么能有一个被除族的生母呢。 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老太太,我听说林家制出了一种澄泥砚,要是我们宝玉沾个光,也能在读书人里头扬名声呢。” 早知道林家有这个能耐,她就不急着让薛家得罪人了。 说到宝玉,贾母注意起来:“有这事?” 王夫人压低了声,“是元春打听到的,错不了。薛家也有意走惠郡王的路子在内务府占上一份销售权呢。” 看着贾母意动的神色,王夫人心中浮起一抹自得。这死老太婆再看不上自己又如何,一样被她拿捏在手里! “说起来老太太在金陵也有得用的管事吧,要是能分一杯羹,这大把的银钱——” “宝玉来了。”门外丫鬟脆亮的声音响起,随后一个穿着二色金团花束袖圆领锦袍,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的少年踏门进来,规矩地给贾母并王夫人施礼问安。 “快快起来。”宝玉没有像以前一样,一进门就倚到贾母身边亲热说笑,王夫人反觉得欣慰。她仔细地打量着模样儿越发清俊的儿子,对贾母笑道:“瘦了,也高了,好像呼啦一下子长大了。” 说起宝玉贾母便没有不高兴地,“这阵儿抽条呢,你多久没看他,就觉得他大了。”她随口说着,将宝玉招到身边,问他吃什么做什么。 宝玉脸上露出欢悦之色,道:“这几日在家塾里读书,明日放假,我约了秦钟和冯紫英他们去得意楼吃饭。” 得意楼是京中学子常聚之地,贾母王夫人听了更是欢喜,忙问他缺了什么一会儿叫人给他送去。 “前儿老太太给了我一幅蒋衡的字画,正好拿它与众人一起鉴赏。”宝玉说道,他房里好东西不少,随手一件也能让朋友大开眼界。 “我记得我还有一幅柯道子的画来着,等会儿我让鸳鸯找出来给你。”哪怕是深居后宅的妇人,也知道这阵子京中盛行文雅之风,个个生怕丢了份地拿出好物儿给丈夫儿子充脸面。 王夫人脸色一黯,她的嫁妆里原也有不少好的书画古董,只是全被盗走,连那些拿不走的庄子铺子也因为失了契子而花了好大的代价才补回来,余下拿得出手的竟只有甄家被抄前暗中送来托管的几箱财物,只那些东西太招眼,很多是御赐的,此时却不宜拿出来给宝玉用。 看着宝玉与贾母说起新近鉴赏过的书画,王夫人按下心中的难受,勉笑道:“我新得了几瓶上用的香露,不如你拿去给姐妹们用。” 说起姐妹宝玉最是高兴,“多谢太太,不知可有木樨清露?这几日老祖宗牙口不好,吃木樨清露正合适。而且凤姐姐生日也到了,我正愁送什么又雅致又适宜女儿家用的礼物给她呢。” 听着宝贝儿子一口一个老祖宗,一口一个凤姐姐地,王夫人略感牙疼,却不得不强着笑脸道:“我还不知老太太身体不适,等回了,我再让李德家的送些燕窝过来。那木樨清露这次只拿了两瓶,玫瑰香露和茉莉香露倒有六瓶,老太太若用的好,我再使人送来。” 贾母笑意淡淡:“给宝玉吧,我这有呢。”不管怎么说老大还是很孝顺的,荣庆堂一概吃用都可着好的来,相比二房,从前王氏当荣国府的家时看不出来,这一分家就衬出来了,有事时来的倒还勤快,没事时连人影都不见,更别说孝敬了。纵有,也是打着给她的名头转手给宝玉罢了。 王夫人噎了一下,不再说话。 这时又有丫鬟在外头报道:“三姑娘来了。” “快让她进来。”贾母话里的轻快让探春心里微舒,说实在的,每次嫡母来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的心情都不是很好。老太太心情不好,整个荣庆堂就跟结了冰的水一样,连喘息都难受。 “你们那个诗社结束啦?”贾母和蔼地问,今儿迎春办了个诗社,探春惜春还有史湘云是早说好了要参加的,另外还邀了多少个官家千金就不清楚了。 不管王夫人在贾母贾政面前得不得脸探春都不曾失了对她的恭敬和礼数,这会儿她也坚持给王夫人问过安后才回答贾母的话。 “结束了,大家都很开心,可惜玉儿不能来。”说着,俏丽的笑颜上现出一抹遗憾来。 黛玉没来荣国府贾母是早知道的,不然她早想办法让宝玉与她见面了。不过,自贾敏过世她就隐隐有所感觉,兰祯和黛玉并不喜欢来荣国府,不,甚至是有些排斥……但她能理解,贾敏是她唯一的女儿啊!每每想起她的死与王氏有关,贾母以前对王夫人有多看重,现在便有多恨,只是这样的恨与对儿子的爱、对宝玉的期待比起来,又是可以忍耐的。 只要不撕破脸,就可以假装事情的真相不存在。她遵循的是大家族所教导出来行事准则,家丑不外扬,胳膊肘断了也得往内拐。而只要贾林两家还是亲戚,宝玉就等于多了个有力的庇护。也只有王氏这个蠢妇才会觉得靠元春能振兴二房,外朝无人,宝玉的前程难道就靠他大伯? 她内心摇了摇头,以前她看准了大儿子无能,却没能看透二儿子的平庸,可现在她摸准了,她的宝玉只能做个富贵闲人,他天生就不喜科举,跟他父亲一样适应不了官场的尔虞我诈。 倘若元春真得宠,以后能生个皇子公主,或许宝玉的前程会好些,也不必一味倚靠林家在朝堂的势力。可惜啊,元春进明郡王府本就是甄妃使的手段,元春本身也没能得到明郡王的欢心,何况还有王氏这个坏了名声的母亲在拖后腿,以后新皇大封后宫,即便有侍奉于潜邸这个资历只怕位份也高不了…… “难道你二姐姐没给林家请帖吗?”王夫人关心的问话引来探春诧异地一瞥。 “当然有的。不过兰姐姐过了定不好出门,玉儿却是因为晏大人家的小姐生了病要过去探望所以没能来。我们不过姐妹间的聚会,错过了这次还有下次呢。” “说的有理,都是交好的姐妹,你们也该去探望一番,不然送些补品也是个心意。”自贾琏成了亲,在小张氏的操持下荣国府的规矩渐渐严整起来,家里的几个女孩子慢慢地也有了往来的手帕交,对于这一点贾母还是很赞许的。 “多谢老祖宗教导,我们可想不到这些。” “回头我让鸳鸯给你们送些滋补的药材,不管是自个儿用还是送人都使得。” 贾母对庶出从来都是淡淡地,可自从分家,贾赦倒对迎春重视起来,不但请了老师教导她功课才艺,还专门延了位宫里出来的嬷嬷教授规矩礼仪,连探春惜春也有份,兼之探春孝顺,每日晨昏定省不辍,相比离得远了的惜春迎春,慢慢地,她也转了心思。 第106章 探春可是宝玉的亲妹妹,嫁得好了,对二房也是有好处的。 探春大喜:“多谢老祖宗了。”说实在的,分家后撇开每月例银,一年四时八节她分得的东西不比嫡母当家时少,但也堪够交际使用,其他如滋补药材之类,一个月也能吃上几回,说到送人那是拿不出手的。 王夫人显然不想多废话,直接问道:“听说林家为这次万寿节贺礼专门制出了一种叫澄泥砚的砚台?你们姐妹间顽的时候可有见过?” 探春一怔,见贾母王夫人目光不似寻常,心头转了转,答道:“见过的,就是上回跟老祖宗去林家做客的时候,当时我们姐妹几个去兰姐姐的辛夷坞刚好碰着她在挑砚台,就看了一眼。” “哦,那砚台真的那么好?”贾母问道。 探春少不了将澄泥砚的优胜之处描述一番,又道:“兰姐姐见我们都对澄泥砚爱不释手,说是给宫里进的贺礼不好轻忽,等过了大典再送我们。” 宝玉忙道:“三妹妹到时可别忘了跟林大姐姐要我的一份。” “不会忘了你的。”探春抿唇一笑,“听说二哥近来做了许多好诗好词,不若到时一并请林姑父指教一番?” 宝玉对诗词还是有点信心的,却不敢直接去问林海,闻言瞅了眼贾母王夫人,小声道:“我还是先请林表哥看看吧。” 探春知道他的心结,也不为难他,转头说起在辛夷坞见到的各种雕刻技术,问他:“二哥喜欢什么样的?要是能有一块自己设计的砚台就好了,林家许多砚台都是兰姐姐和玉儿设计的呢。” “真的?”这话题宝玉喜欢,立即兴致勃勃地与她讨论起来,“不若我们先将设计图画出来,到时再问林大姐姐。” 兄妹两个越说越觉得意动,眼巴巴地看着贾母。 “去吧。”贾母含笑颔首,心中却是另有所思。宝玉对这些雅致的东西感兴趣,或许可以尝试着往名人雅士的路子上走? “老太太——”王夫人等不及地喊道。 贾母轻叹出声,林家不会只献成品砚台的,以她的推测,只怕制砚的方子、产地作坊也一并送进了内务府。 王夫人还要说什么,她摆了下手,“我累了,你回去吧。” 她觉得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然而,澄泥砚这样可以博取天下所有读书人好感,甚至是在文史上占有一定位置的,可以使林家财源广进的宝贝,就这么舍出去了,她又觉得太不可思议,林家真有这样的魄力? 对比林海的大手笔,自己的两个儿子是这样地庸碌无为,也难怪儿媳妇汲汲于营。看着不甘的王氏,贾母心中深感无力,二者相比,差距大得她不忍直面。 第73章 封爵 兵荒马乱中,万众翘首的万寿节与禅位大典终于来临。 整个庆典分两部份,共六天举行,前两天为宗室百官敬献贺礼,第三天在保和殿举办万寿节筵宴,第四天在太和殿举行禅位大典,首先颁布诏书,表示帝位交替,因是庆d亲自传位,整个仪式隆重而又充满欢庆气氛,与其他嗣皇帝于丧期即位不同。 这种关乎国家社稷的大典后宅女子是不能参与的,何况圣人中宫虚悬,新君新即帝位,后宫还未册封,所以兰祯几个也就跟着甄敏在林府设了香案拜祭一番,连大门都没出。 林赫林灿倒是出去了一趟,回来后说京里主要干道也是禁严,等闲人不得靠近。黛玉听了很是失望,倒是兰祯有着前世的记忆倒不意外。 但凡关乎国家社稷的各种祭祀大典都是庄严肃穆,不可有丝毫错漏的,就算是庆典,那欢庆的氛围也会约束在一定范围之内,不然变喜为悲,代价就大了。 只可惜,这种百年难得的盛典不能亲身与会。 “大典仪式千篇一律,你若感兴趣,看看这方面的书也一样。” 大哥你太不会开解人了,林灿描补道:“等父亲回来让他给咱们仔细描述一番,他肯定清楚。” “嗯。”黛玉意兴阑珊地点了点头,聊胜于无吧。 等林海回来,果然给她们详细讲了禅位大典的经过,这也是增长见闻的方法。 大典的准备有多繁复,从国库、皇帝内库动用的金银以及全国各大皇商富商捐献的款项有多少,林海于日常闲暇时早就给儿女讲解过。这时讲的就是大典就绪后经过,先由礼部尚书奏请圣人正位,颁禅位诏书,新君到保和典降舆,先到中和殿升座,各级官员行礼,礼毕,官员各就位,礼部尚书再奏请即皇帝位。锦衣卫等随新君御太和殿,从圣人手中接过皇家玉玺,升宝座即皇帝位。圣人则退位,升太上皇。此时,中和韶乐演奏完毕,午门鸣钟鼓,新皇即位后,阶下鸣九鞭,在鸣赞官口令下,群臣再行三跪九叩礼,乐队改奏丹陛大乐,群臣进宣庆贺表文。最后,新君还要颁布诏书,以表示皇帝是“真命天子”,仪式庄严而隆重。 每一个步骤,都严格按照吉时一丝不苟地进行。 “父亲,皇上颁布的第一道诏书是不是给大行元后继后上尊称徽号?”兰祯给林海端了杯热腾腾的奶茶。 庆阳朝每一位登基的新帝年号第一个字都是庆,第二个字则取姓名里最后一个字,不过上皇仍在,为表尊重,新帝要新年过后才会采用新的年号。 林海点了点头,接过奶茶喝了一口,微烫,香浓丝滑,入腹之后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太上皇还在,后宫太妃太嫔以及诸位王爷们的加封就没有了。” 不加封是新皇对上皇的尊重,表明自己没有急着邀拢人心的意思。当然了,兰祯暗搓搓地想着,依庆阳朝封爵的那个吝惜劲,没有大功绩,新皇也不会大举加封(兄弟)的。 甄敏神色复杂,“张氏族人入朝的时间不远了。” 兰祯林赫几人彼此交换了眼神没说话,滋味复杂的大有人在呢,比如见不得荣国府大房好的二房,又比如从前一心觉得大房兴不了的某老太太…… 第五天,是新皇对王公大臣的封赏。 “虽然不能晋封亲王,不过赏赐的珍品却超越往年。”大家都称赞新皇大方,却忘了那些赏赐里还包含了太上皇对儿子们的赏赐——这个每年的万寿节都有的,显示皇家的父慈子孝嘛。 除了皇室宗亲,林家是大臣里册封爵位的第一个。 “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一副明黄的圣旨在赵得海手中缓缓展开,他面色肃正,声音脆亮有力地读道,“庆阳林海,学识渊博,年十八高中探花,举世皆闻,有经天纬地之才……于庆d五十二年开创文字拼音,增补标点符号,献制澄泥砚,功传天下,振吾国威,文治大昌,兹授尔侯爵之位,复其祖上‘靖安’封号,特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钦此。” 金黄色的字体浮现在空中,随着赵得海宣旨音落化为点点金芒飞射天外,九天之外北斗七星熠芒连闪,其中天权星倏地大放光明,有如日轮,几旋之后星辉收束化为丝缕,如白虹般贯穿层云,自宇宙而降,注入林家祖坟。 天权主文昌,文曲星垂! 天有异象,地有感应,虽是白日,星月不出,然神州大地妖魔鬼怪玄门中人皆心有所感,只神通不及,难以明料是哪方星君垂注,又是哪个得天独厚。 接过圣旨,林家诸人只觉得神清气爽思虑通达,而林兰祯的反应却又格外不同,她神魂的第一次锤炼便得了南方星宿陵光神君的朱雀印记,转生此界又得了辰星神君赠送北斗星砂,两世百多年的时间,不管是神魂上的淬炼,还是道法上的领悟,都与周天星辰有关,可以说文曲星一动,她便生了感应。 星光如霖雨,那一瞬间,她只觉过去记住的学过的,但并未完全领会的所有隐秘与玄机都一一明会心头。 此后,林家子孙将代代文运加身,文星罩顶。 一家人里甄敏受的影响最小,因为她虽是林家人,身上流的却不是林家血脉。 想通之后兰祯也就不激动了,林家都是聪明人啊,书就没有读得不好的,有没有文运差别不大。而且,文运也只照顾他们这一世,下一世没有投胎成林家人文运也就没了,想顺利科举,照样要努力,拼运气。 当然了,天授不取反受其咎,她决定晚上就将这些文运炼化,彻底融入神魂里,反正她是要不停转世修炼神魂的,多点慧根文运,总是好的。 送走赵得海之后,林海看着含笑吩咐管事给下人加发赏银的甄敏,免了管家让管事下人来跪拜道喜的提议,分外淡定地对兰祯他们道:“为父最得意的是有了你们几个孩子。” 当年湖龙王说他的女儿有大福气,能保林家十世富贵,如今一语成真。 虽然推掉了“文昌公”的封号爵位,林家的光芒会黯淡一些,但他不后悔,就算将来庆阳王朝不再,林家爵位不保,难道天下读书人就能忘了林家之功?! 当日殿上,他对两位圣人说“愿显宗裕后,恢复祖上靖安侯爵位”不是说假的。 第107章 爱惜羽翼,收敛光芒,总比得志猖狂要来得平稳,让人放心。天底下哪个文人戴得起“文昌”这顶帽子?公爵的位置也太显眼。 他后退一步,圣人念着林家祖上功劳,想着林家世代忠诚,就越发感念他如今的谦逊。看,一样的世袭罔替,林家多了丹书铁券,功比开国王侯!知道内情的还要赞一声他林海纯孝淡泊。 外书房里,听了林海分析细讲一切经过的林赫林灿对父亲的崇拜简直上升到了绝顶高度,好深沉的心思,好周全的谋算,明明得到了想要的一切,还在君王、朝臣、读书人面前刷足了好感,怎么看都是如玉君子。这么高超的手腕,高端的格调,必须要学啊! 兰祯抿嘴偷笑。 林海内心自得,名利算什么,在儿女面刷形象比较重要啊。 ****** 到了第六天,又是筵宴,地点还是保和殿,有幸参加的还是得脸的宗室、朝廷大臣,以及藩国使臣。 也是到了这天,前一日朝廷到底册封了几家爵位,晋升了几位官员,赏赐了几户人家的消息才传开,毕竟吃吃喝喝的场所最便于传递消息,便国宴也跑不了这规则。 “好厉害,国宴不是都不能随意说话的吗?”黛玉惊叹。 “憋坏了,所以暴发吧。”林赫随口说道。 林灿直接道:“只要能接触,传递消息的方法千百种。”那神态仿佛在说,换了我也能办到。 兰祯:…… 她要收回庆阳朝吝惜爵位的话,因为这一天被封赏了爵位的居然有七家,除了林杨两家是复封的祖上爵位,另有原来四王八公中的柳家,一等子柳芳因平安洲治军有功被提为三等伯;原四王八公中的齐国公之后,三等威震将军齐瑞文晋升为一等子;原四王八公中的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一等子侯孝康让爵幼子侯令毅,侯令毅是平爵承袭。 第六个是仪亲王封沛皙的幼弟封沛担蛭皇鞘雷樱猿赡旰笾环饬烁龊罹簦獯谓簟蛄趾v溃亲谑依镎攵猿文嘌獾目511鄣纫幌盗械牟呋钢行吹米钇恋模轿皇ト擞幸馊盟鞒殖文嘌庖桓墒乱恕 最后一个是新贵,梁州金堂县地处四川盆地,位于沱江起点平原,临经峨江泯江等水系,不仅多民族聚居,也是洪涝灾害频发县城,但县令张玄应上任六年,不仅治下百姓安居无有冲突发生,还治水有功,任上洪灾暴发造成伤亡几可忽略不计,可这样有能力有功劳的官员居然主动要求续任,真是太清正廉洁,太一心为百姓了!这样的官员要大大地奖赏才对,于是他官职虽然没动,头上却多了一个一等男的爵位。 “父亲进京后,陈叔叔为江南盐政稳定起了不小作用,当今提他爵位虽是封赏,却也是对义忠郡王一系的安抚。”林赫说道,“只是柳芳?莫非他在安平洲做了什么?” “他在平安洲玩了一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折了孔彭的得力臂膀。”林海凤眼微眯,孔彭在平安洲权重望崇,世子孔辉又足智多谋,底下又有诸多能将并刘虎等暗里臂助,虽说朝廷一直防范,平安洲没被整成铁板一块,但柳芳能在他父子枕戈待旦的情况下得手,也算得上是心计过人手段狠辣了。 最重要的是,他的妹妹柳氏即将入宫。 “柳芳做了刘虎?”大消息啊,事后竟一点都没透露出来,想到动向不明的肃郡王府,林赫心中一凛。 “连同与孔彭有生意往来的粮货商都一窝端了。”林海睃了他一眼,缓声道:“这些人明面上可都是身家清白的商人。” 以孔彭的老辣,即便留有把柄也不会轻易被人抓到,柳芳这么短的时间便将他的人砍掉,使的也是迅雷不及掩耳的莫须有之罪。 “这份果决狠辣真不是普通人能有的。”林赫若有所思,若是常年浴血边疆的将领也罢了,柳芳才去平安洲多久?“他是吃定了圣人不会在这时候计较。” 肃郡王夺嫡失败,但有孔彭和平安洲的兵力在,圣人也是睡不安寝。此时能削弱甚至压制孔彭势力,稳定边疆,在圣人看来就是大功一件。“但愿柳芳将来不会成为另一个孔彭。” “那就要看柳氏将来运道如何了。”兰祯随口道。 圣人做皇子时从不显山露水,手里的差事却从无疏漏,后宅也稳当,是个心如明镜的,倘若柳芳真接掌了平安洲大权,柳氏想要怀孕生子怕没那么容易。 那也是将来的事了。 林灿打破沉默,“父亲,侯令毅是从龙有功吧?”侯家一直是当今的支持者,死于西山之乱的侯令方是当今的伴读。 明摆着的事,林海瞅了小儿子一眼,不爱动脑。 似是感觉到父亲的不满,林灿笑眯眯道:“至于张玄应,这个庆阳朝有能力品性高洁的官员不少吧,难道这是张后族人出山的讯息?” 林海笑道,“这应该是圣人对太上皇的一个试探。” 真的是张后族人啊。 兰祯低头浅笑,或许很多人都想错了,庆d帝不是对张后及张后族人有意见,他只是想保全他的每一个孩子,迫张后族人退出朝堂却不废去她的后位,这样一来,既保住了四儿子的尊贵地位,又削去了他壮大自己的助力,这样,太子心安,自己的宠妃也不至于想要除之而后快…… 或许他当时没想到这么深远,但他对先废太子的疼爱与维护却是真真的,他对裕郡王的宠爱也是真的,他希望当今善待兄弟,期望自己的其他儿子服从自己的决定,敬重君王,做一个贤王。 可惜,权势迷人眼,曾经那么接近那个位子,他的儿子们都不想放手。 ****** 明郡王府,西苑 吴蕴雪捧着茶碗,撇了半天上面看不见的茶沫,对吴玉琼道:“姑姑说对了,林家果然一飞冲天。” 正吩咐底下人给差不多下学的女儿准备吃食的吴玉琼看着下人恭敬地退下后坐回了位子,微笑道:“林海原就是个能吏,又忠心耿耿,得到重用也是预料之事,只没想到这一次林家能得到这么大的好处,丹书铁券啊,也就开国时的四大异姓王手里有吧。不过,这也说明了我的选择没错。” “哼。”林兰祯也太好命了! 瞟了吴蕴雪一眼,吴玉琼唇角的微笑越发显得幽秘得意,“好了,不要不甘不愿,林家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这次你为郡王献策,难道郡王没有更加看重你?我可听说了,连孙王妃都奈何不得你。” “姑姑是要训斥于我吗?”做一个异姓王的侧妃她已经很委屈了,还不兴她恩宠时得意几日?!论出身,论才貌,那孙氏有哪点能超过她的。 “嘴巴都能吊油瓶了,我何曾要训斥于你。”吴玉琼一脸地无奈,“但你毕竟是侧妃,不要张扬太过,得罪了孙王妃没什么,小心失了郡王的喜爱。” 吴蕴雪不以为意,“郡王最喜欢娇贵纯真有灵气的人,孙琳那性子说好听了是贤淑端庄,说白了是没情趣,我才不怕她!” “好好好,你不怕。可她父亲毕竟是兵部尚书,我们吴家也不好得罪死了。”吴玉琼有时候真想扇这个侄女一巴掌,说她没野心,堂堂一个世袭郡王爷她还看不上,说她不聪明,她又早早瞄上了与皇上交情最深的十八皇子。若果真郎有情妹有意,皇上和吴家自然没有不赞成的,可惜,十八皇子打小性子古怪,他不同意的事,连上皇都不能叫他改变。 没能如愿当上亲王妃,反而做了异姓郡王的侧妃,毕竟是嫡亲的侄女,她也为吴蕴雪可惜,只是她也尽力了,当初皇上一句“蕴雪虽好,性子太率真,不足以胜任端亲王妃之位。”真让她丢尽了脸,好些天见着姚王妃周侧妃都觉得她们在嘲笑自己。 若不是姑娘行为出格,以吴家的地位,还有她伺候皇上多年的情份,怎么会落到一个郡王侧妃的地步? 自己以前真是太宠纵她了。 只是蕴雪打小被家里宠着长大,骄纵又自以为是的性子已经养成,不尊重自己这个姑姑也还罢了,若还不懂得珍惜恩宠把住夫君的心,只怕日后有的苦头吃。 “姑姑膝下只得泰宜一个,怎么也跟周侧妃她们一样怕这怕那的,如今连贾元春这样的都要拉拢,可真是……” 话没说下去,可语气里淡淡的鄙薄之意却叫吴玉琼听了出来。 她脸色微变,遂又恢复平静,“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皇上虽已登基,后宫册封的旨意却要等新年后迁宫才下来,届时,充裕后宫的可不止是潜邸的这些老人,理国公府的柳氏、云扬侯府的桓氏、书香世族清贵世家出身的范氏……她们不仅年轻貌美才艺过人,身后的家族也不是能轻易撼动的,我若不多加谋划,不用多久,必将湮没后宫之中,那时我们吴家怎么办,我的泰宜怎么办? 比起这些老牌勋贵、将门巨擘、书香之族,贾元春娘家不得力,生母名声不好,注定了她走不远,可对我来说这才是最大的好处,若她将来有幸生下皇子,那就更好了。” 第108章 “姑姑是想抱养?” “我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怀胎的可能性太低,吴家也没有合适的女孩子进宫,只能这样了。”吴玉琼面上惆怅,心里则想,幸亏家里没有合适的女子,不然她得恶心死。 她决不允许自己成为家族的弃子,尤其是自己为家族争了这么大的荣耀之后。 听了这番话,吴蕴雪心中多少有些触动,惭愧道:“是我误会姑姑了。姑姑且看我年纪小,原谅我这回。”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在我心里你就跟泰宜一样,我又怎会怪你。”吴玉琼浅笑温婉,眼神慈蔼,看着吴蕴雪就像看着没长大的孩子。 “姑姑不怪我就好了。”吴蕴雪又娇笑起来,“我现在明白了,合作取得澄泥砚销售权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要让贾薛两家间接为我吴家所用。” “聪明。”吴玉琼纤指轻点她的鼻尖,笑眼满是赞赏。 吴蕴雪更是得意,“有北静郡王府和惠郡王府在前头挡着,我们吴家也能放心地发展了。”什么姚家,柳家、桓家,早晚都比不上她吴家!“只是那个贾元春真的有那个福气能怀上龙胎?” “我看她倒像是个好生养的,只是承宠的机会太少。” “那个贾元春就跟她母亲王氏一样没规矩,瞧她做的那些事,我都看不上。”吴蕴雪鄙夷道,“就怕生出来的孩子也没有好品性。” “她们是着急了,以前她们母女倒还端的住。”吴玉琼捻起一块小点心放进嘴里,吃完了才慢悠悠地接着说道:“宫里的孩子还是心思深细些的好,其他的,有我在还怕教不好?”瞧她的泰宜养得多好啊,虽不是男孩子,可品貌姿仪真真当得起大公主的风范。 封靖明疼爱女儿,多次当着吴蕴雪称赞过封泰宜,因此吴玉琼一说她就十分赞同:“说的也是。”想想,又觉不足,“到底不如姑姑亲生一个的好。” 吴玉琼面色一黯,勉力笑道:“以后喊我姑母吧,宫里的姑姑可一大堆呢。” “姑姑才大我多少岁,没的将姑姑喊老了。”吴蕴雪不大乐意,从小到大都喊习惯了。“待我回去给您搜罗些生子秘方,我就不信我们吴家没这个福气!” 如果大选时自己赐的是钗就好了,吴蕴雪漫想着,随即一惊,自己怎能有这种悖逆人伦的想法。 虽然很快控制自己不再想,可人的思想最受不得禁阻,一念起,万觉生,回去的当晚她便梦见自己成了高高在上的贵妃,生下了倍受皇帝喜爱的皇子公主,连林兰祯都不得不对自己行礼叩拜…… 好像大梦初醒,她突然就意识到皇妃比异姓王侧妃更尊贵,意识到了原来她的姑父是那样的有魅力,比端亲王更尊贵儒雅,比北静郡王更成熟伟昂。 为何她以前从没想到? 世上既可姐妹一起入宫,那姑姑与侄女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这种事放在皇家也算不上惊世骇俗。 晦涩,不可言说的念头,像毒蛇一样在她心里缠住不放。 吴玉琼不知这席话让侄女心里生出了魔鬼,她有意拉拢林家,便在姚王妃恭贺林家封爵之喜时出了不少主意,更将自己珍藏的一尊玉雕带彩送子观音添了进去。 “娘娘,奴婢看这吴侧妃也是起了心了。”姚王妃身边的余嬷嬷皱眉说道,周侧妃生养了二皇子想要争一争不稀奇,这吴侧妃膝下可只养了个大公主,居然也动了心思? “年后迁进宫里,紧跟着便有新人入宫,连我都不敢大意。何况她也不是真的心如静水,不管是为了吴家,还是为了她和大公主,她都不能不争。”姚王妃面色淡然,将拟的礼单放到一边,对下边恭候着的管事娘子道:“左右是明天的事,你过午再来拿礼单去准备,我看一会儿还有人要来添礼。” “是。”管事娘子退了下去。 想起那些预备进宫的新人背后的家世,余嬷嬷也是心塞无比,“真不明白太上皇怎么想的,指了这些人进宫不是——” “住嘴!”姚王妃脸色一变,“太上皇也是你可以讲的么!” 余嬷嬷一惊,脸色一白,跪下道:“奴婢该死!娘娘恕罪!” 姚王妃没有立即让她起来,“嬷嬷以后是要跟我进宫的,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碰到什么样的人,都要谨记规矩与本份,这样就不会心乱,不会有差错。” 她是中宫皇后,身边的奴才就是面对宫里的其他嫔妃也不须太过谦卑,但是“逾越”两字是一开始就要掐止住的,否则一着不慎,所有的优势会化为劣势,从此滑下深渊。 “奴婢谨记。”余嬷嬷深叩首,知道自己忘形了,只记得主子深得皇上敬重,又生养了两个嫡子,中宫之位稳固,却忘了别的嫔妃皇子不怕失宠,自己的主子却不能行差踏错,一旦失去圣人的信任,便会动辄得咎,不仅宫权不稳,还会成为靶子。 别的皇子争储失败还能领个闲爵过日子,最差也不过圈禁,可嫡皇子呢?真是死路一条啊。 想到这里,余嬷嬷背上出了一层冷汗,未来的路只有更艰辛,自己居然在皇上登基后松懈了。“奴婢这就去跟李嬷嬷刘嬷嬷她们再确定一下要带进宫里的名单。” 宫里争宠的手段花样百出,至少要保证身边的人忠诚可靠。 “嗯。”姚王妃见她明白了,方让她起来,“林海简在帝心,我也不怕别人去拉拢示好,相反,她们动作越大就越刺圣人的眼。以后这些前朝的事,知道就好,万不可多加干涉。今后你们也要记得提醒我。”说着,看向身边侍候的两个大丫鬟。 “是。”明心素心一凛,这差事可不好做。 “年底事多,年后这潜邸也要大动,千头万绪地,万不可出了差错。你们都是我身边得用的,失了哪个我都痛心。” 这话下来,余嬷嬷和明心素心都感动万分,觉得没有跟错主子。 第74章 宴客(一) 封爵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之事,合当摆宴庆贺。 姻亲、同僚、故交,再加上彼此间的转折关系,整个林府车水马龙,府外的一整条街满是贺客。林海庆幸,为了使杨家尽快融入京城勋贵圈子,拉了舅公一家帮忙接待。 厚德堂和前院是男人们的场所,夫人小姐们则被带往西路花园的怡然轩。与林家交好的人家早早便到,拜过长辈之后,兰祯不客气地带着徐媛娘和孙芯她们一路过了荷塘,穿过月洞门,到玉粹轩与辛夷坞前头花园里的一处草坪地儿。 深秋时节,气候寒凉,本是雨雪纷飞的日子多些,然而天公作美,自万寿节起,天气一路放晴。林家定的入席时间是未时,正是阳光最暖的时候,现在才巳正时分,却已秋阳灿烂,清晨的霜花早不见踪影。 秋草青黄,高木萧肃,好在林家人个个爱养花,许多盆栽搬出来一摆,已够夺人眼球,何况园里还有奇石、花墙、秋千、木雕,远处亦可见枫红檐影湖光山色,景致十分怡人。 临近玉粹轩的翠光亭左右两翼,错落有致地摆着描金嵌贝雕花富贵圆桌并鼓凳,每张桌子上面簇放着六个白玉瓷盘,里面或盛着鲜果或盛着蜜饯、糕点、坚果等。 一路有侍女婆子迎立,到了这儿便有那专门伺候的端了茶盘盖碗过来。 徐媛娘几个跟兰祯熟惯了,此时其他人还没到,便不拘礼地认了位子,或吃茶,或四下看景。玉粹轩造型雅致精巧,地面庑廊栏杆又铺嵌了许多颜色美丽清透的玉石碎粒,阳光下发着点点莹光,从花园里看就跟仙宫一样。 每见一回,徐媛娘都忍不住羡慕,林家实在太宠女儿啦! “这山里红裹上糖霜可真好吃。”史湘云拈着一颗荔枝大小、红艳艳的外皮上滚着云朵般雪白糖霜的山楂说道。 杨越一看笑道:“就是果子新鲜些,你若爱吃,回去照做就是。” 蔡临安也拿了一颗喂自己两岁的小女儿魏萱,道:“山里红虽是贱物,但要找到个头这么大又不长虫眼的也不容易。”她虽嫁人生子,却爱与姑娘们凑一块儿,反正夫人太太们那边有她婆婆在。 史湘云赞同道:“不是我贪嘴,林姐姐家的食物就是好吃,同样的方子,我们家里做出来的总感觉差了那么一点。” 杨越容色姣美,性子却爽朗,想了想这些日子在林府里的吃吃喝喝,点头道:“还真是这样。”虽是这样说,可她也是吃惯了好物的,感触自然没其他人深。 这山楂是空间种的,质量自然不是一般山楂可比。兰祯笑道:“东西不好,怎么敢拿出来招待你们。” 姑娘们乐了,“那可要多来几次,什么时候将你的好东西掏完了才好。” “不要这么狠啊,细水才能长流。”兰祯故作可怜,带笑的凤眼还暧昧地朝她们眨了眨。 众人爆笑。钟蕙忍不住在她脸颊上揪了一把,“快把我给笑死,好胆把你这副模样给外头的长辈们瞧瞧。” 明明没那下流气质,装起相来就越发搞笑。 第109章 “哎哟,这小脸嫩的,再让我摸一把。”钟蕙被那滑嫩美妙的手感给惊呆了,原来女人摸起来这么舒服的? 兰祯被她的流氓样儿惊住,眼看着孙芯马灵几个也蠢蠢欲动,忙道:“好姐姐,饶了我吧,一会客人见了可怎么好……” “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天是玉儿招待!”机会难得啊,等她做了端亲王妃,哪还有她们欺负的份儿?钟蕙几个越发加足了马力捉拿她,完全将形象抛到脑后。 杨越惊呆,说好的大家闺秀呢? 那活泼笑闹的场面,连小魏萱都忍不住小尾巴似跟着乱转,蔡临安忙抓住女儿,“你凑什么热闹。” 兰祯不知被谁摸了几把,眼看情形失控,忙使了个身法躲避,又笑又骂:“一群女色狼!” 那明眸润泽笑意未褪的嗔怪样儿瞧得众女心里痒痒,奈何体力不及,只好悻悻然放过她,一起到辛夷坞整理妆容。 “噗,瞧你这妆花的。” “我记得是你蹭的吧。”某人咬牙,明明目标是兰祯啊,居然浑摸一通,这才是色中饿鬼呢。 一场顽闹下来,彼此间说话随意了许多,之前若有似无的隔阂仿佛不曾存在。 “呀,媛娘你这钗坏了。”孙芯替徐媛娘将头上歪掉的珠钗拿下来,一看,上面嵌着的一颗珍珠已快掉落下来。 “我看看。”兰祯凑近一看,钳住珠子的金丝歪了,便道:“可能刚才哪里撞到了,没事,我这儿有支差不离的珠钗,一会儿换上。”说着,亲自去取。 一般赴宴,姑娘们可能会多带一套衣裳放在自家马车里以备意外替换,却不会带上多余的首饰。徐媛娘愣了下,正要阻止,钟蕙拦道:“你要怕她吃亏,多留点东西给她添妆便是。” 徐家几代书香,媛娘穿着打扮也偏清雅,若是在自个家里,素些无妨,此时却是登门做客,为主家贺喜,太过素俭怕会被人小瞧,若遇上那不修口德的再牵扯到林家就不好了。 “嫂子说的是。”徐媛娘听了觉得在理。 听到添妆,孙芯马灵两个同样婚期逼近的神色都有些蔫耷,兰祯回来刚好听到孙芯在抱怨:“……成亲有什么好,媛娘还要嫁到京外去,也不知多少年才能再见个面。” 最重要的,是她生生矮兰祯马灵两人一个辈份啊,这也太纠结人了。 “嫁到京外就不能回来了?郑兰是读书人,想回京城容易得很,努力科考呗。”马灵说道,“担心这个还不如担心婚后生活呢……到时公婆妯娌家里家外的,就不能这么随性了。” 兰祯出来道:“可别让蔡姐姐听到笑话你们。” 马灵哀怨道:“你和她是一国的。”一个公婆和蔼,夫婿明理,儿女双全,婚姻生活和顺无比;一个嫁进去便地位高崇,当家作主,再看未婚夫婿将她捧在手心里的做派,婚姻生活也必定美满,怎能理解她忐忑不安的心情呢,仪亲王一系可是宗室里人丁最盛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生活得好与不好,得靠自己。”兰祯将珠钗插到徐媛娘发髻上,退步看了看,问钟蕙:“怎么样,合适吧?” “确实配她。”款式纤巧雅致,比原先的珠钗更能衬出媛娘的文雅气质。 众人打理好妆容,才出了辛夷坞。 “林姐姐。”“林姑娘。” 翠光亭边又多了十几人,迎春探春惜春也在里边,正三三两两地跟其他姑娘说话。看到林兰祯过来,都停下话语跟她行礼打招呼。 兰祯回了众人半礼,含笑道:“怠慢了,黛儿怎么不在?” 杨越道:“说是泰宜泰英两位公主来了,不好失礼出去迎接。”旁边又有人说道:“这里风景好,瓜果茶点可口,主家又周到,今天可尽兴了。” 一大群小姑娘,有那吃货属性的早就发觉了桌上时时更换的果盘与点心都不带重样的,简直就是美食大汇聚。 “就怕招待不周。”兰祯玉靥含笑,不管什么话题都能很快便融入别人谈话的之中。。 渐渐地,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不自觉地惬意的微笑,便是原先觉得自家官微爵低免不了受些忽略的也慢慢放开了心中的拘束,轻快地参与到话题里。 萧贵儿眼色复杂。她的祖父萧敬廷是江南河道总督,是庆阳朝位高权重的人物,可随着肃郡王夺嫡失败,萧家的辉煌也摇摇欲坠。为保萧家,她父亲提出让她给端亲王做侧妃……就算是为了家族她也不甘心,林家有爵位怎么了,林海的官衔还没她祖父大!林兰祯凭什么压她一头? 可是,真到了林家见了人,才发现人家不是浪得虚名!林兰祯不仅生的窈窕美丽,其待人接物的处事能力也十分高超。理国公府三房的菁姑娘与云扬侯府二房的嫡女不知为了什么事就针尖对麦芒起来,她发觉后三言两语地就将两方安抚住,其间举止优雅姿态从容,言语更是轻松有趣,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在这样的人手底下生活,必不容易。 何况还有传言,端亲王十分钟爱他未来的王妃。 她只在小时候见过还是皇子的端亲王一眼,长相什么的早记不清,只有那凶狠的目光深刻脑海。她不想与那样的人相处一辈子。一样是做妾,她宁愿进宫,可惜之前大选她年龄不够。 “公主来了!”不知谁低呼了一句。场面顿时一静,林家真是炙手可热,连公主也亲至恭贺。 兰祯早在侍女通禀后便带人迎至月洞门,虽未过门,但她板上钉钉的王婶身份两位还未册封的公主也不敢托大,规矩地还了礼。 “县主也来啦。”兰祯对封泰如的印象还好,对她的态度一如以往,并未因肃郡王的失势而改变。 “叨扰了。”封泰如完美地福了福身,上回见面时那自然流露的骄矜之气已然内敛。 人无时无刻不在成长,何况身在皇家,兰祯暗自感慨。明郡王府规矩严,封泰宜之前交往的对象多为宗室亲戚间的姐妹,封泰英甚至才五岁,再加上她们尊贵的身份,兰祯面上不显,到底多照顾了两分,一路为她们介绍其他闺阁千金。 身在皇家,受的是最顶级的教育,尽管不曾见面,许多资料却是熟知的,略提一二便能联系起来,那些名望风头大的,连家族秘而不宣的龌龊都知道。 封泰英对兰祯和黛玉很亲近,不过到底是孩子,最让她好奇的还是杨越。“皇爷爷给了我一对小小的青鸾,听说是你家进献的。” “是呀。”杨越笑应道,“公主喜欢吗?” 封泰英很认真地点头:“我是很喜欢的,它们很漂亮,跟书上描述的一样,就是吃东西有些挑剔。”非甘泉露水不饮,非竹实灵果不吃。 “没办法,青鸾是神鸟,虽然它们是异种,不具神力,却也不是凡物能养的。何况它们虽然挑食,吃的却不多。” “对哦。”封泰英可爱地点头。 兰祯见她们聊得愉快,干脆将照顾小公主的任务丢给杨越了。黛玉见时辰差不多,便吩咐底下的人上席面,清霜甘露几个也引着众人入席。 “黛玉也长大了。”钟蕙感慨道,都能独挡一面了。 “是啊,这段时间家里忙,中馈都是她在理呢。”兰祯看着黛玉轻颦浅笑,轻灵优雅地周旋于众人之中,虽说年纪尚小,可那心明眼亮的都能发现陪着甄敏接待各家夫人小姐的是她,协调筵宴各项事宜的也是她。 林家有女初长成。 ****** 同样在这次宴会中崭露头角的还有林家男儿。 虽然有封靖晨、葛玮葛琳、杨起几人帮衬,可对上冯紫英陈也俊他们那帮王孙公子并徐文清等清流子弟,林赫林灿亦是美言美行表现毫不逊色,连与林海私交极好的徐好古都忍不住那嫉羡之情,赞了句:“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你家文清也不错啊,便是文和,我瞧着也是沉稳勤勉的性子,想来是大器晚成。” “一个个地,成心让我们眼红呢。”一旁的马定礼一脸吃味地朝孙仲英笑道。他儿子科举不成,官是捐来的,便是有他的面子,至今也不过是个六品小官,再往上就没那能力了,幸好有个即将嫁进皇家的孙女,将来他没了,还能扶持一下小孙子。 孙仲英比他好点,儿子读书为官算不上出色,胜在勤勉听话,在他的教导扶持下也做到了四品,女儿孙女也都嫁进高门,孙子虽没养在身边,听说读书也还有灵性。闻言摇头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的造化,我们又管得了多少。” 世上人才惊艳者多,能走到最后的少,能世代延绵富贵者更少。 马定礼哈哈笑道:“也是。” “呵呵,他们年轻人一处自在些。孙大人马大人,这边请。”林海领着他们进入厚德堂,将迎待客人的事宜扔给了两个儿子。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来客越来越多,许多竟是跟着持帖人一道来的,盛意拳拳,林家自然不可能将前来贺喜的客人拒在门外,只能在外院加了一桌又一桌的酒席。 第110章 “北静郡王到。”水溶年将弱冠形容秀美,一身锦袍玉带,神采倜傥。他年少便居尊位,难能可贵的是性情谦和待人有礼。众人望去,心中暗赞。只是跟在北静郡王身后的少年是谁家子弟?那一身又金又银的装扮可够扎眼的。 贾宝玉?林赫林灿两人脸上笑容一顿。 封靖晨?看到萧萧肃肃清举冷毅仿若一棵俊挺青松的某人,水溶也是心头不畅快。“王爷什么时候到的?” “一早就到了。”封靖晨默然瞟了他一眼,对这个算不上是情敌的情敌也印象不佳。成了亲的人还对他的未婚妻念念不忘是想找揍呢还是找揍?“今天客多,早点过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手的。” 这是炫耀? “是吗,呵呵。”差点维持不住脸上那完美的微笑,水溶转头对林赫林灿道,“寒第高人颇聚,有空常去谈会谈会,于学问亦有进益。”林家可是翰墨书香之族,某人就是身份再高贵,也在文人中没有影响力啊。 “好啊。”致力于给未来姐夫添堵的林灿高兴地应了,林赫也点了点头。 被当面拽文的封靖晨:“……” 北静郡王府举办的文会在京里也算是有名,本想凑凑热闹的葛玮被葛琳扯了下袖子才发现端亲王的脸色好臭? 杨起更是一脸雾水,两位表弟好像有点针对端亲王呀? 大家都不蠢,想了想其中可能有的内情,忙哈哈笑着岔开话题。 幸好随后又有南安王府、西宁王府、东平王府的人过来庆贺,林赫林灿过去接待,封靖晨和水溶也进了正院大厅吃酒,不然旁边的一干人等都要尴尬死。冯紫英还夸张了抹了把汗,道:“吃酒吃酒。”杯里的酒一口灌进肚里,甘冽的香味在口里发酵,暖阳般的热意在腹中升起。他脸色涨红,忍不住喊了声:“好酒!” 卫若兰见了劝道:“你节制一些。”这里可不是外头的酒楼。 “我还未喝过这么香醇劲道的好酒。”终于缓了过来的冯紫英兴奋道,“难怪之前跟林家兄弟吃酒,他们兴头不高。” 锦乡伯府的韩琦调侃道:“难道不是你划拳猜枚输给他们吗。” “你们难道就有赢?”这也是冯紫英想不通的,他自问虚长二人几岁,又爱交友吃酒,在京里一众公子哥儿里头论起划拳猜枚那可是既有经验又有技术,结果居然输给了两个小书生。 “不如我们来联诗作对?”宝玉更喜欢联诗作对,这个可比划拳猜枚文雅多了。“输了饮酒。” 冯紫英摆手道:“划拳猜枚都输了,联诗作对就更不用提。”林家双子会读书的名头如雷贯耳,他就是被父亲叨念得不行才找了机会认识并引他们喝酒作乐的,没想到人家不是书呆子,不仅骑射出色,连划拳猜枚这种读书人看来粗俗的游戏也十分娴熟。 第75章 宴客(二) “诶?柳湘莲也来了?”卫若兰讶道。 冯紫英几人抬眼望去,果然见柳湘莲随着林灿一道走了过来。“柳兄弟!”冯紫英惊讶道,“你不是去江南了么,几时回来的?你们认识?” 林灿含笑道:“柳大哥的姐姐方夫人与我母亲在扬州时多有往来。” 柳湘莲也道:“我回京也有几日了,可惜姐姐姐夫没能一同进京,别时还再三嘱咐我一定来林府拜见。” 林家蒸蒸日上又是书香世族,他们家这一脉却已没落,自己的秉性更是自己清楚,柳湘莲怎么都觉得合不到一路,原打算礼到就行,不想姐姐暗里又托了姑母督促自己,没办法,只好来了。 方夫人也是无奈,娘家落没,族亲不好相与,唯一的弟弟读书不成,倒是耍枪舞剑有两手,素性爽侠做事却草率,听闻与京中不少公子哥儿有交情,可那些膏粱子弟能有多大能耐,不说照顾庇护弟弟了,恐怕哪天犯了事还得相互牵连。 林家她是尽知的,都是有能耐的聪明人,有他们在京里照拂,她多少能放心些。 邻桌的钟智忽道:“方夫人与先林夫人是平辈论交,石生该称柳兄弟叔叔了。” 林灿还未说话,柳湘莲已苦着脸:“让我称林大人林夫人兄嫂,我真叫不出口啊。”林大人位高权重,又为天下读书人景仰,他这样的皮猴见了人家还不得跟见如来佛祖一样。 韩琦笑道:“柳家与林家本是世交,按两家辈份,柳兄该与林兄弟同辈才对。”同样是世交,也有往来密切跟清淡如水的。方夫人是跟贾敏交好,不是跟林家交好。 “对对对。”柳湘莲感激地看了韩琦一眼,好兄弟。 “喝酒喝酒。”陈也俊也是一腔的愁肠。 这时又有小厮过来请林灿去怡然轩见客,林灿站起来歉意地抱了抱拳,众人善意一笑,“去吧去吧,不用急着回来吃酒。” 大家都有经验了。 转入西路花园,碰上了从厚德堂过来的林赫,兄弟俩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必是哪家的老夫人或太太起了意要见他们了。 花园里的梅花不少已经含苞待开,因品种杂多,朱黄粉绿颜色尽有,虽未竞绚丽之态,可那龙钟曲虹的遒劲之状却补足了清寒傲骨之美。兄弟两人从中相偕而出,林赫一袭天青色明光锦长袍,林赫也穿了一身的宝蓝色绣松柏夹金丝的长袍,两人都是头戴紫金束发冠,足蹬青缎朝靴,面如冠玉,发如墨染,清俊非常。 怡然轩内外的夫人们早就翘首以盼,此时见了他们相貌气度皆心中暗赞,特别是家中有姐儿年龄相近的,更是拿定了结亲的心思。 甄敏笑着招呼他们过来给座上的太妃老夫人们问安,又见过各家夫人,最后才介绍身边一位年约三十许容貌端庄秀丽,气度淡雅雍和的夫人道:“这是曲阜孔家的苏夫人。” 曲阜孔家?不会是衍圣公府的吧?许多暗里猜测甄敏怎么对一位面生的夫人如此客气的夫人心里一惊,觉得还是小看了林家,竟与山东孔家也有关系。 只在座的太仆寺卿范岳岐的夫人孔氏心中有数,她本是孔家旁支出身,夫家又是有名的书香世族,这回衍圣公进京范家十分重视,按着姻亲里最高规格接待,虽说吃住有朝廷安排,但一些文会或者夫人间的交际应酬,范家也多有襄助引导。林海在六艺书院为衍圣公举办的文会上与孔副山长相谈甚欢,衍圣公亦对其和颜悦色格外不同的表现范夫人亦早早便从丈夫口中得知,这次苏夫人主动上林家贺喜,更说明了孔家对林家的重视。 孔家并不像一般的世禄之族,除重视书香门风门第高低外更注重传承,林家虽好也不至于让孔家刮目相看,何况孔家对林家的不同还在于林海封爵之前,这里面的缘由就让人深思了。范夫人虽不解其中原由,但这不妨碍她跟着亲近林家,听丈夫言语,林家之势还不止于此呢。 “见过苏夫人。”林赫林灿已拜了六艺书院的孔副山长为师,听说这是孔家的夫人,态度十分恭敬。 “早听二十四叔说过林家出了两个麒麟儿,今日一见,果然不错。”说着将备好的见面礼送上,是两盒极好的古墨。 众人见苏夫人如此看重林家兄弟,心中不免猜测,是不是孔家看中林家儿想要纳作女婿? 哪知苏夫人又对甄敏说道:“既见了你家儿子,岂有不见女儿之礼。” 甄敏心中作疑,脸上却含笑打发了丫鬟去请两位姑娘。 林赫林灿趁机告退。甄敏笑道:“知道你们不自在,去吧。” 贾母坐了老半天,见甄敏左有葛家干亲,右有杨家亲戚,中间且一个又一个的朝中重臣夫人,这时又冒出一个孔府苏夫人,自己竟没有插嘴的余地,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等她回过神来,苏夫人已拉着林兰祯林黛玉满口赞个不停了。 旁边的南安王太妃笑着对她说道:“老姐姐的这一双外孙女我看着都爱得不行,跟她们一比,我们淑芳就跟猴儿一样,要是有她们一半的品格我也就满足了。” 耿淑芳是南安郡王耿德辉的嫡幼女,跟黛玉一样大,因为出身高贵,长姐又是裕郡王妃,所以很是骄傲,刁蛮的性格在京中闺秀圈里是出了名的。 南安王太妃是出了名的护短,贾母素知其脾性自然不会附和,笑呵呵道:“孩子各有各的好,我瞧淑芳性格活泼,大了必是个有主意的,太妃可是白操心。” “姑娘在家千好万好都不如嫁的好,我现在就盼着她得门好亲呢。”南安王太妃十分满意贾母的回答,心想小孙女若能嫁进林家,将来得个世袭罔替的侯爵夫人诰命也不逊于长孙女的王妃头衔了。 “你们淑芳还小呢,咱们这样人家的嫡女向来高贵,这女婿呀还得千挑万选才行。” “你这话也没错,只是女孩子的好年华就那么几年,可不得早早寻摸……” 南安王太妃话里话外的意思贾母听明白了,只是如今的林家却不是她能拿捏做主的,何况她还打着将黛玉配给宝玉的主意呢,更加不敢轻易保媒应承了。 第111章 她不是南安王太妃,眼里只瞧见自家孙女的好,她这些年是少出门走动,却并不是不通外头消息,耿淑芳在各家老亲里做客时的表现可不怎么样,这样的女孩子门第高是高,人品着实配不上赫哥儿,她若牵了这样的媒,亲事不能成不说还白得林家抱怨,何苦来哉。 想搭贾母这条线与林家结亲的不止南安王太妃,片刻功夫,贾母身边便围了不少夫人太太说笑,南安王太妃纵有不满,也只得按耐。林海封爵升官,京里不少人家看荣国府就重了两分,毕竟与林家结仇的只是二房,且两家只是不往来,明面上并没有闹出什么龌龊。再加上史家一门双侯,南安王太妃对贾母这个老姐妹并不像对待其他夫人太太般居高临下仗势压人。 吃完了茶酒,众人不耐再看戏了,遂顺着西路花园往后面的园子逛了逛。 林家京中府第历史悠久,此番重得爵位,有不少封闭不住的楼堂馆阁重新开放,譬如西路花园后头的点春堂、飞云台,中路正院后方的瑞萱堂、阁斋,还有东路的观月楼等等,都是不曾修缮过的建筑,典雅中保留了岁月沉淀后的古朴,让人窥见一丝世家大族方有的底蕴。 南安王太妃格外喜爱中路花园里仿造现代建的游乐摆设,对葛老夫人说道:“虽不如皇家园子宽阔绮丽,在京里也是数一数二,景致别具风雅趣味,我们府里也及不上。” 葛青山致仕被庆d帝册封为忠诚伯,因而葛家也算是勋贵一列,换作以前葛家领袖寒门士子,为朝中清流砥柱的时候,南安王太妃是不会主动跟葛老夫人说话的。 勋贵清流就跟两条平行的河流一样,我看不上你,你瞧不起我,不互相排挤攻讦已经算好的了。 大家都知道,这位林夫人进京后与贾家关系疏淡,反而与干亲葛家颇有往来。南安王太妃之前还与贾母言谈亲密,此时一反先前所为,里面的意思就大了。贾母心里明白,越发觉着不得劲儿。 撇开这些暗潮,林家的这次宴请也算宾主尽欢,就是在快结束之时荣国府王保善家的急匆匆进来对邢夫人禀道府里有急事请她快回去,也没引起太大的关注。 不过事关荣国府,王善保家的虽然话里语焉不详,脸色却颇为焦急,甄敏七窍玲珑心,想到因身子重而留在荣国府未曾过来吃酒的琏儿媳妇,便打发人将兰祯留给她的养身丸急救药丸拿了几颗出来另外封装,等贾母邢夫人先行离去时交给了邢夫人。 好容易送走诸客,甄敏浑身疲乏,回了房便和衣而卧。林海带着两个儿子也送走了封靖晨和葛家兄弟,回来看见,亲手倒了杯茶水,又拿了颗玉润丹给她,“快些吃了,等下泡会儿热水什么乏都没了。” “我身子好的得,别浪费了这么好的丹药。”自从起死回生,甄敏便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洗尽了沉疴一般,每天充满了活力与生气,今儿不过多耗了些心神有些乏罢了。 “这些药丸白放着才浪费。”喂她吃了一颗后林海自己也吃了一颗,半晌两人都出了身汗泥,身心松泰起来。“效果确实比以前的那些要好。”不亏是水族炼制的,整个人似乎融进了温水里,没有一处不舒畅。林海抖了抖手脚,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甄敏先用热水仔细拭去身上的汗泥,才换了水和毛巾给林海擦拭。“是你这段时间太累了。”尽忙着公务,吃不好睡不好的。 “我还能有多少年可忙的,趁这时候将林家的基础打牢了,将来幼安他们便轻松一些。” 甄敏笑叹了一声,将今天南安王太妃并贾母等人的表现以及诸位夫人们对黛玉林赫他们的满口夸赞描述了一番,末了才低声道:“多亏了老爷才有我们娘儿今天的荣耀。” 没有他,她没有这样幸福的婚姻生活,不能有这么让她骄傲的儿女。 “有你和孩子,我才能走到今天。”林海将她揽进怀里。俩人享受着这一刻的温馨静默,好一会儿林海才想起来道:“黛儿的婚事我早有主意,至于幼安和石生他们也还小,等有了举人功名再考虑这事不晚。” “什么主意?你可别瞒着我将黛儿胡乱许配出去。” “记得黛儿从护国寺回来后从铃铛里救出的那个书生么?”林海问。 “什么书生……是他?”甄敏恍悟,“他是孔家子,难道今天的苏夫人——”她直起身子,认真考虑起来。黛玉管家理事上虽也做得,但天性不喜庶务交际,若是嫁进孔家倒没了这些烦恼。 林海颌首道:“这事还得再看看。”孔家虽好,他林海的女儿也不差。 “横竖黛儿还小,我自然不急的。”多年夫妻,林海想什么甄敏就算不能尽知,至少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了。 “老爷夫人,热水备好了。”门外传来丫鬟的禀报声。 “知道了。”两人移步改砌成浴池的耳房。中间甄敏记起王善保家的急匆匆找邢氏回府的事,说道:“我猜荣国府最重的除了琏儿媳妇没有他人,便给大嫂拿了几粒救命药丸。” “应该的。”林海顿了下,又道:“明天让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嗯。” 第76章 报应有头(一) 翌日,甄敏果然派了赵路家的去荣国府。 赵路家的原名画眉,本是荣国府家生子,自然有一些关系可以走动打听,且如今荣国府上下主子无不看重林家,事情很快就打听清楚。原是府里一干主子到林府赴宴,只留了小张氏养胎,却不知怎地,小张氏在自个的院子门口被下人冲撞了肚子。 “若不是夫人给的那几颗救命丸,舅太太也立时就赶回了府里镇住场面,恐怕琏奶奶这一胎就要折腾没了。”赵路家的说道。 甄敏若有所思,“琏哥儿媳妇怀孕三个多月了吧?犯事的奴才是怎么说的?” “快四个月了,前儿有擅妇科的太医把脉说极有可能怀的是哥儿。”赵路家的回道,“奴婢去的时候冲撞琏奶奶的奴才已被抓了起来,口里自有一应的理由推脱,其他的还在细查。” 甄敏点了点头,小张氏怀孕,贾赦夫妇满心欢喜期盼,小心护着还来不及呢,那些有眼色的奴才到了小张氏跟前哪个不仔细三分的,哪里还有什么不小心冲撞,何况出事地点还是在小张氏自己的院子门口。 事情既是有意设计,背后所谋自是不简单。 甄敏的怀疑直到几日后方得证实,确实是王氏买通了荣国府的几个管事婆子并小张氏院里的两个二三等奴才,着意要害了小张氏肚子里的那块肉。为的,自然还是贾赦名下的爵位传承。 兰祯听了这事,面上冷了几分:“真是贼心不死。”都分家了还算计大房爵位,还是用灭人子嗣的阴毒法子,真把贾赦当软柿子捏了。 “就算分了家,若琏表哥膝下无子,最有可能继承爵位的还是宝玉?”黛玉细眉紧蹙,她十分讨厌王夫人,想到她表面装的慈善贤良暗里满手血腥,却活的比不少人都好,顿觉心闷无比。 “没出五服,在外人看来就是一家。”所以要脸面的才总被不要脸的挟制。“不过隔房想要承袭爵位没那么简单,除了继承者本身的才干功劳,还要看圣人的意思。”以林海对当今的了解,这事绝不可能发生。 “也许她觉得有元春侍奉君侧,这事儿便十拿九稳。”从某方面讲,甄敏很了解王夫人。 “不能再放任王氏了。”林赫轻淡的话里杀意隐露。 “幸好表嫂无事。”兰祯瞅了林赫一眼,“等着看吧,大舅不会这么放过她的。”现在的贾赦可不是原著里色令智昏,忍惯了的大老爷。 ****** 贾赦确实大动肝火,他对二房宽容,对王氏一再忍让,换来的是对方不断的算计,甚而绝他后嗣,便是圣人也不能再忍。 他把府里涉事下人画押的口供收集起来,摆在族长族老面前,历数王氏嫁进贾家后的种种恶行,愤道:“犯了错在佛前忏悔的妇人也不知得了佛祖什么点化竟能出来人前走动,若她积了什么德行我也管不到分家的弟媳身上,可她做了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将人命看在眼里,连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这是存了心要绝我后嗣,谋我大房爵位祖业!也不知背后是不是有人教唆?又或是自觉有了倚仗,连律法也不放在眼里了。” 一席话听得贾政满面羞愧,待听到贾赦放话将二房出族或者休弃王氏时,又化成了慌恐:“大哥,不可!” 出族,那就是连祖宗都不愿意认的,如此,他哪还有面目活于世间?! 有人不忍道:“……并无证据证明贾政有参与此事,出族太过严苛。” 贾珍又劝:“只要不休王氏,怎么都行。”这是王熙凤的请求,做为族长,他也不希望族里再出什么让人诟言的事。因为掺和夺嫡,宁国府的形势并不怎么好,幸好新皇潜邸有个贾元春,算是有个缓和余地,他不想因为王氏而毁掉。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某些人果然是有恃无恐啊。”贾赦讥讽道,怎么也吞不下这口气,“那就送她到铁槛寺修行一辈子吧。” 第112章 铁槛寺是贾府的私家庙宇,一为平时可来烧香拜年佛、布施还愿,二是倘若家族有人死去,可将灵柩抬来这里停放,再择吉日安葬。铁槛寺建有阴阳两宅,阴宅专门停放灵柩,阳宅为送灵人员居住。王夫人既不是送灵人员,也不是往生之人,却又被拘禁在了那里,岂不是“活死人”? 此为贾赦刻薄之语。 贾珍却是眼睛一亮,问贾政:“让她下半辈子在铁槛寺吃斋念佛忏悔过错,如何?”体面些的人家里有那妇人犯了大错被关进家庙或戒律严苛的尼庵苦修忏悔的也有。 “直接让她病死得了。”有人出主意。现在他们也不怕王家了!贾史王薛,对比其他几家,荣国府可稳当多了,别以为他们不是大人物就看不清楚,王薛两家站队失败,家族随时可能被清算,史家无功无过,听说刚刚还清国库欠银,而贾家有宁荣两府,虽说宁府与王家有些牵涉,到底没陷入太深,荣府更是自分家后就一直紧跟着林家,绝对地忠君不二,在圣人眼里虽无赫赫之功却是最顺眼的臣子。没见新君即位,多少老亲故旧携礼上门巴结说事儿么。 “对,让她病死!如果不是她,我女儿怎么会被夫家夺了管家权,还说贾家到处搜刮亲戚钱财,怕被贪了公中财物……”这理由太打脸,他们一家子不知受了多少憋屈。 “她算什么贾氏女,她是王家的!”有人啐了一口。 贾政见族人一面倒地向着贾赦,心里说不出地苦涩。 自被分出荣国府,他没少听外头的风言风语,里头也有不少是来自族里的。那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觉得无能的大哥,当了家后为族里做了许多事,比如接济族里贫困人家,给族里的青壮劳力谋出路,与族中长老商议整顿家学……做的竟比自己出色了十分。再想到方才来时,别人一脸鄙夷地在说自己将嫡子庶女扔给分了家的兄长养,不知孝顺只知搜刮老人的好东西,他就觉得无地自容,愈发将造成这一切的王夫人恨到骨子里。 感受着族人不满的眼神,刀刮般的言语,他朝贾赦跪下,硬着头皮道:“是我无能,管教不力,请大哥看在她给父亲送过终守过孝,又为弟弟生了三个儿女的份上,给她留条命。元春,她不能有个被休弃的娘!” 如果王氏死了,女儿会不会对家里心存怨怼呢?他不敢赌。可不处理王氏,恐怕他虚伪狡诈,贪图兄长财产爵位的名声就要坐实了。 念及此,贾政自己都免不了心生悲凉。 荣国公之子,他出生之时贾家何等的风光,贾氏一族何等的鼎盛,一族两国公。他金尊玉贵地长大,直至明白了同为嫡子,兄长可以继承爵位,得到绝大部份祖业,而他只能分到一点点,子孙后代也会跟宁荣两府后的族人一样成为旁支。 大哥再无能,再不讨母亲欢心,也有爵禄可得;妹夫虽无爵位承袭,书却读得好,又才干卓越有圣人赏识,不怕仕途不顺。只有他什么都没有。为此,他从诗酒放诞的生活回归正途,重视读书上进,奈何天赋有限,不曾考取任何功名,最终靠着父荫在工部领了个主事之衔,无滋无味。 大嫂娘家没落,大嫂跟大侄子相继离世,大哥越发昏聩起来,母亲看在眼里愈发信重二房,将中馈交托到王氏手上,自己也成了府里的当家老爷。 在荣国府当家作主的日子实在风光,他不能说内心没有生出夺爵的想法。 大哥他昏庸无能贪花好色,怎么配做荣国府的主人呢?爵位到他头上都降了两等,太丢祖宗脸面,虽说自己能力平平,但万事遵照圣贤之言,也侥幸得了品性端方的赞语,总算拿得出去。 他的不甘,王氏是知道的,就像他也察觉了王氏的心思一般。几十年的夫妻,他也不是真的愚钝得跟木头人一样,无知无觉。 可是,让他害人他是不能的,他知道,这样事儿也只能想想罢了!他只想趁母亲还在,靠着祖荫倚着荣国府的势努力为自己这一房寻找出路,不然不会同意送女儿入宫博取那缥缈的圣眷。 他曾寄希望于勤奋努力的长子,而他也不负自己的期望一路进了殿试,可惜身子骨毁于后宅妇人的算计以致早逝。仅剩的嫡子,衔玉而生,他也期盼他不负祥瑞之名,为家族带来荣光,结果呢,小小年纪便流露出爱色爱顽的毛病,还鄙视为官作宰的读书人!所幸女儿应了命里带福的谶言,虽只是小小的庶妃,却是当今潜邸出来的,说不得能带擎家里,荫庇家族。 可是—— 看着被婆子押在一旁的王夫人,他恨不能噬其血肉,自己怎么娶了这样一个女人!倘若她贤淑知礼恭逊谦让,他还和大哥一家人般生活在荣国府!倘若不是她狠毒害人,有林家杨家这般显赫权势的亲戚,贾家如何没落到只有贾琏支撑门第的地步,自己说不得早调离工部升官去了…… 分了家的婶娘为谋夺大伯家的爵位残害侄媳腹中胎儿……这事儿传出去,女儿的前程、一家子的希望就全毁了! “你!你不能一次次拿这样的理由来搪塞我。”贾赦指着贾政暴跳,心里却真的有些软了。这个弟弟曾经何等骄傲,倍受父母宠爱外人赞扬,如今却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 “我的儿啊,你之是遭了哪门子霉啊!”贾母见贾政跪泣在地,心疼得不行,看见一旁的王夫人,恨得直扑过去又捶又打:“都是你这个狠毒的贱妇,都是你害了我的政儿!连骨肉亲情都不顾了,脸面不要了,我的元春宝玉怎么办啊……” “……”王夫人心虚地躲着,脑子里乱糟糟地。怎么会失败呢,明明所有人都没有防备,小张氏应该小产大伤身体才对!难道真是天不予我? 骨肉亲情不顾?脸面不要? 这说的是谁呢?顿觉自己蠢透了的贾赦牙根咬得嘎吱响,眼直刺刺地瞪着跪趴在地上不起的贾政,一腔火气生生堵在胸口,半晌才甩手道:“就这一次,再有下回你我兄弟情断义绝!” 目光转向贾母,这是最后一次。 贾母心中一惊,手上一顿,顺势被扶了开来,愣愣地看着贾赦,心中凉成了冰,知道两个儿子这下是什么情份都没了! 可转眼,火气也跟着窜上来:不过是块肉!还没怎么样呢,他犯得着这么大兴罪责么? 她却不曾想到,小张氏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在她看来不过是块肉,虽有贾家血脉,到底不知是男是女,并没太过深厚的感情;可对贾赦来说,却是隔辈亲的延续了自己血脉的嫡亲孙子!是他大房的嫡长孙! 族老们看着妥协的贾赦,心中暗赞他心性宽厚。冷眼看向贾政时心中虽然不屑,可谁叫他有个即将走进皇宫的嫡女呢,尽管心里觉得有这么个母亲在,贾元春的位份不会高到哪里去,然而宫里是最不能按常理揣度的地儿……为了家族,他们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那就将王氏拘在铁槛寺,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贾政,你可有异议?” 未等贾政应答,那个家中外嫁女儿受了王夫人连累的族人已不忿道:“留着她才是拖累娘娘呢。” “胡说!只有我才一心为娘娘着想,你们这些人一个个的都长着富贵心体面眼,谁得势就向着谁!大房给了你们什么好处?敢对我不敬,娘娘不会饶了你们的!”王夫人大梦初醒似地从算计失败的颓败里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又要被关起来,还是被关到铁槛寺,什么体面都没有了还被扣上连累女儿的名头,满腹的愤恨不甘像火山般猛地爆发开来! 她挣脱了婆子的押制,冲向贾政,将还未起身的贾政直直压倒在地,双手抓着他的头发,脸面。“贾存周,你这个没用的男人,你这个缩头乌龟,你敢拘禁我,你就不怕娘娘问罪……” 贾政猝不及防,又是脸朝地被压制,眨眼间脸颊脖颈处便被抓了好几道血痕,发冠衣裳更被撕扯得不像。 “快将她抓住!”“斯文扫地!”“成何体统!”众位族老气得脸红脖子粗地,哪里容得一个女人在祖宗面前这般放肆。贾珍更是目瞪口呆,自此更畏了王熙凤两分。 “哪个敢碰老娘!”跟赵姨娘过招久了,王夫人也学了几分粗野作风。她扭腰挥手挡开几个上前拉她的婆子,不想贾政也回过神来,顺势起身将她一撞—— 王夫人不防这么一撞,“砰!”地倒栽在地,头大力磕在地上,鲜红的血液淌了出来。周围的人都呆了!抓她的婆子本是奴才,更不敢碰她了。 “娘——”呆滞了大半天的宝玉大喊着跑过来,抱起她,慌得泪都出来了。“您怎么样?”伸手去捂她流血的头,“娘,你不要死,不要死……” 她再坏,也是他娘啊!何况,她一直对他很好的。 “……宝玉。”王夫人茫然地看着哭得涕泪都出来的宝玉,疼痛让她清醒,可随着血液的流失,又渐渐觉得头脑晕眩,她直觉自己可能不好,手“啪”地紧紧抓住宝玉,定定地看着他:“好好孝顺老太太,好好照顾自己……娘对不起你……以后,要……读书……”声音渐消,眼神无力,手亦慢慢地往下滑。 第113章 宝玉反手抓住她的,哭喊:“娘,娘!太医,太医怎么还不来啊!” 没人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贾珍忙吩咐人去请太医。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贾母哭出声来,心中又悔又恨又气又怒,可到底悔恨什么,气怒哪个,她也说不清了。 贾母身体底子再好也经不起这样的刺激,回了荣庆堂便病倒在床,对侍候床前的贾赦邢夫人是理也不理只默默垂泪,迥然以前动不动就嚷着回金陵的作态。 第77章 报应有头(二) 贾赦憋了一肚子气,他才是受害人,结果倒弄得他是罪魁祸首一般!然而,他生性孝顺,面对这样的贾母只得默默忍下心中不平,回头还遣了族人管事去帮衬二房。 亏得贾政只受了点皮外伤,养几日就好,至于王夫人,这时也没人提出将她送到铁槛寺了,她伤得不巧在脑上,又流了许多血,命是暂时保住了,可能不能醒、什么时候醒、醒来后又会有什么后遗症却不好说。 贾母本就是心病,得知了这一情况,身体顿时有了好转。贾赦眼见着心酸得不行,把一肚子气发泄在犯事的奴才身上。 决定将背主的奴才绑到衙门,一半是因为这些几辈子在贾家繁衍生息的奴才平日仗着主子给的体面个个不是跟祖宗似地使唤不动,就是想着怎么争权夺利,谋取更多的好处;一半则是彻查之后,为荣国府底下奴才之间的勾连感到心惊。 原本分家之时将二房的心腹奴才都分了出去,便以为斩断了王氏在荣国府的手脚耳目,后来小张氏掌管中馈又清理了一些,荣国府可谓风气一清,他更彻底放了心。却没想到,他清了王氏和贾母的管事奴才,却留了贾母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又有赖大总管着府外一干事宜,时间一久,竟教他们串联起来,与二房那边眉来眼去,不止平时暗传大房的消息过去,一些家生子出身的管事奴才还让王氏给收买了。 积了满腹怨气的贾赦也管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了,直接将人捆了抄家!“我倒要看看这些奴才拿了多少好处,敢出卖主子!” 本是出气,不料抄出来的东西叫人大吃一惊。 光赖家就抄出了近十万的家财,还不包括那一箱箱没卖出去的古董字画。 这家业,刨去自己从祖母那儿得的私房,抵得上大房分家所得了。贾赦一看心塞,再看心惊。“这不是报了损毁的御赐单耳麒麟对杯么?还有这金扣莲纹玉盘?” 恨恨地刮了眼面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赖大还有瘫在地上木人一般的赖嬷嬷,他冷笑着抢前两步从专门装书卷画轴的大箱子里抽出了一个画轴,“钱定松的《七贤图》?我记得一直存放在公中老库的怎么竟到了这里?” 说着,亲自上手将箱子里的书画全倒了出来,一一查看,都是荣国府收藏名册上注有的古籍书画,其中几样还是第一代荣国公贾源随□□开国时所得,是特地挑出来给承袭宗祧的嫡长子传家的极具历史价值艺术价值的名人字画,一直严封存放在老库,余者虽也是古籍名帖名画,却非举世无双……然而,一件价值千两还是有的,想到自己差点失去这些宝贝,贾赦就心头发抖。 除了赖家,其他几家贪得特别厉害的管事家里也抄出了一堆金银器物并不少地契房契。 这样的硕鼠贾家竟养了这么多年!他那御下宽厚的母亲到底知不知道她信重的手下利用职权之便贪了府里这么多东西? “去,查查东西还在不在库房,在的话拿来给老爷我瞧瞧孰真孰伪。”他指着堆放在左边的古籍字画对新晋大管家的林之孝说道,“这几件这二老爷分家所得,另派个人去吱一声,让他来认领。” 林之孝一向受大房重用,因为人低调务实能干,荣国府两房分家之后便被贾赦提出来管理府中田房事务,是几个二总管里头最让赖大倍感威胁感的一个,毕竟贾母垂老,而赖家虽然之前在两房之争中站到了大房这边,却委实算不上是贾赦贾琏的心腹。 听贾赦这般吩咐,林之孝急忙点了个稳妥的去石鱼胡同,才亲自领了人去老库将东西清点出来。 赖家,这次是真的栽了!林之孝向来看不上赖家仗着贾母在大房二房间左右逢源安插亲信损公利己,以前荣国府没分家也罢了,分家后还这样,可不是自大到蠢么。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不就牵进去了?做奴才可不比良民,是没有私财的,即便赖尚荣得了自由身,赖家挂了不少产业在他名下又怎样,事情一出,赖尚荣就是块人人能啃的肥肉,不会有好下场。 前车之鉴摆在眼前,林之孝做起事来愈发地谨守分寸。 因出了以假换真的事故,贾赦尽管自认在鉴别古董上造诣不凡也不敢自专了,他请了京中两位在鉴定书画上极有名气的师傅一起,将东西一一对照鉴别,确定从赖家抄出的是真品,方仔细地将东西重新存放好。 贾政是沉着脸来又阴沉着脸走的。王氏一事眼看着告一段落又牵扯出赖家贪污,盗换主家财物的事……事情牵扯越大就越不好遮掩,更让他不安的是,以前在荣国府当家时他没少从公中支钱高价购买清客们寻摸来的古字画,那些东西不会也是仿的吧?还有分家时跟着二房的那些管事奴才,会不会也贪了公中的钱? 想到赖家抄出的那些财物好多是分家前贪下,贾政就觉得心疼,那也应该有他的一份,只是他没脸跟贾赦讨要。分家时贾赦同意贾母兄弟俩除祖产并御赐之物外平分公中财物已博尽了孝悌宽厚的美名,自己若再讨要东西怕会被说贪得无厌了。 说是平分,可在还了国库欠银后真没多少了!直至现在,他都不习惯需要算计着花费的生活。或许,他也该去抄奴才的家?反正名声脸面早没了,里子实在才重要。 自觉机变了一番的贾政急急忙忙回了家里收拾奴才,鸡飞狗跳后才想起,分家后许多管事奴才早被王夫人查抄了一遍,贪得稍微多些的都被发卖了出去,根本没什么贵重物品了,倒是那些买回来的古董字画,请人鉴定后十有七八是仿的…… 贾政直想吐血,同样的事情怎么别人发财他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还不知道,自己家里把管不严,这一折腾,原本模糊隐约事情很快被有心人打听琢磨明白了。 关于王氏,早有狠毒贪婪之名,这回不过手伸得更长,谋害侄媳、算计长房爵位什么的不稀奇。唯一让人啧舌的是贾家王家怎么让这样的妇人一直活得好好的,也不嫌丢面子。这回可算老天长眼,亲自收拾她了。 善恶有报,听到这种事的老百姓无不合手称庆。 至于荣国府贾赦整治奴才的动作……整个京师无不侧目,以前这人是纨绔了些,可说话做事也没出了大家子弟的褶啊,这回是被刺激大了? 不过荣国府的奴才也确实教人刮目,虽不知他们贪下的财物具体数目,可从传出来的那些也够让人哗然了。 一桩桩,一件件,简直比戏折子上演绎的、比青天大老爷断案,还要精彩。 有人听了侃笑:“荣国府也算京中一大奇观,每次有事都能闹得天下皆知。” 有人意犹未足:“比戏上演的还精彩!” 更有那清高正气的:“这些勋贵豪门,外表光鲜奢华内里却如此腌脏……” 基于不可言说的原因,葛家对贾家一直颇多关注,葛青山这些日子没少从儿孙口中听说贾家事故,见葛琳葛琪谈起贾家都面带不屑之色,心里有些发笑,又知道是受家里长辈影响,鄙夷不事生产不思上进的勋贵之流,倒是长孙葛玮若有所思。 “阿玮不同意弟弟的话么?”他含笑问道。 葛玮道:“孙儿只是觉得树大有枯枝,贾将军能自曝其短,也是去腐生新的大魄力,虽一时名声上有瑕疵,以前的种种污名却也抛开了,只需清清静静过个八年十年,子孙努力,日子也就起来了。” 葛琳闻言细思起来,倒是葛琪年纪最小,很不服气道:“还得了好大一笔财呢。有魄力又怎样,名声这样坏,谁愿意跟他们家往来!” “不受虚言,不听浮术,不采华名,不兴伪事。阿琪,你要记住,有些时候名声并不是最重要的。”葛青山摸了摸他的脑袋瓜子,笑道:“世上哪个人家能保证自个儿家里世世代代不出不肖子孙?唯有壮士断腕方能使家族绵延长久,也唯有子弟上进才能使家族兴旺。贾赦此人前半生是糊涂无能了些,现在倒还担得起一家之主的责任。” 名声不是最重要?葛琪疑惑道:“爷爷觉得贾赦没有做错吗?”父亲说起他就摇头呢,说家丑外扬。 “身上长了痈疮自然要将它挑破让脓液流出才能治好,手法优劣又有什么关系,总归病好才重要。”葛青山语意深长,“贾赦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手法是粗糙了些,主意却是对的。赏不劝谓之止善,罚不惩谓之纵恶。王氏敢一再行恶,未尝不是贾王两家纵容的后果。” 第114章 葛琳发笑:“这事一出,恐怕京中许多府里要查一查底下的奴才了。” …… 外人看热闹,身在局中的贾琏却恨不能事情从头来过。 不过多耽搁了两日,事情竟越扯越大。好不容易告假赶回来,奴才绑了,家也抄了,事情也传出去了……听完随从的报告,无力地抹了把脸,他调转马头道:“先去林府。” 请姑父拿拿主意吧。 听说贾琏拜见,林海夫妇连忙让人将他请到偏厅。 心不在焉地喝着茶,贾琏为荣国府的名声再一次翔遍了整个京城而头大无比,他正打算为迎春说一门好亲事呢,看来,还得再放几年。可万一再过几年又出个什么事呢? 这个可能,想一想都悚然。 林海一进来便见贾琏面带愁色地坐在椅上发呆,没好气道:“怎么才回来?”事情快落幕了好吗。 甄敏横了他一眼,让他别太过份。 年轻人就是不济事,这才多大点风浪?“事情都发生了,不若想想怎么扭转劣势。”岳家糟心,妻子的心情还是要顾及,拉着妻子坐到主位,林海语含深意地向他介绍,“这是你姑母。” ……贾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心里生出一分委屈,这是有了后妈就有后爹的架势?这个女人不过是乡绅出身的继室,怎么配跟他亲姑母并论。 到底不敢失礼,贾琏压下心头的不情愿,上前给甄敏见礼:“见过甄姑母。” 甄敏含笑看着他,既感念他对贾敏的情义,又怜惜他的不易,连声喊他起来,将一块雕了福在眼前的羊脂玉佩给了他,才对林海道:“大典虽顺利完成,诸事未平,直隶是京城咽喉,重中之重,懈怠都不敢,能这么快回来已经不易。” 一句话说到贾琏心坎里去了。他能顺利请到假简直是奇迹好吗?不过—— 这甄姑母说话的声音语气怎么与姑母如此相似?没听过长相肖似连声音也一样的…… 他忍不住抬眼一望,然后就撞进了那熟悉的眼神里—— “哧!”黛玉笑着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一边对后头的兰祯道:“表哥好像呆头鹅。” 甄敏睃了她一眼,轻斥道:“贫嘴。” 眼中的无奈宠溺是那样的清晰,万不是继母继女之间能有的。贾琏看着,以往的种种疑惑之处忽然有了解释,心头顿时轻快起来,朝一同过来的姐妹俩一笑,揖礼道:“表妹。” 为官忌讳怪力乱神,然而江南待的那几年还有去山西临汾寻亲的一路,他着实遇见了不少与鬼怪甚至巫蛊之术有关的事件……不管什么原因,待他如子的姑母回来了! 有了这么件不能宣诸于口的喜事,家里的糟污事似乎也没那么让他心头沉重了。 不多时,门外报二爷三爷回来了。 林赫林灿见贾琏来了十分高兴,拉着他诉说别后种种,说到近来荣国府发生的种种不免宽慰道:“表嫂这回是有惊无险,家里虽出了乱子却正好整治,此后日子必定清静,表哥亦无后顾之忧。” “也只能这么想了。”贾琏说道。 前者不可追,往后嘛,吃了这记教训他也不能傻到什么都不做,以为分了家就万事大吉了。 不过自己才请了几天的假,不管是布局还是收尾得有帮手才行。 第78章 匕见(一) 王夫人醒了,在昏迷了四天之后。 “阿弥陀佛。”贾元春双手合什颂了声佛,雪团似的脸上现出轻松的笑意,抱琴也欢喜地拿了个荷包给了报信的下人,“这几日辛苦你了。” “多谢娘娘,多谢抱琴姑娘。”那丫头接过荷包惊喜地磕了几个头,临走时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抱琴见了,快语问道:“是不是还有什么事,你直管说,我们主子脾性好不会生你气的。”说着又将手上的玛瑙戒指拔下来塞到她手里。 丫头捏了捏手中够份量的荷包还有戒指,瞄了贾元春一眼,低声道:“听说贾二老爷将府里的一位姨娘提了做贵妾,如今贾府的一干事务都是这位姨娘在料理呢。” 说完,匆匆走了。 王夫人之前犯了什么事贾元春也是知道的,也预料自己的母亲就是伤好了也必受些挫折,她甚至猜想老太太会给父亲娶个二房……只是一直焦虑着人能不能醒来,所以就是有这些个担忧也是一闪而过。现在人醒了,悬着的心放下了,可随之而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所谓二房、贵妾,只有良民才做得,贾政抬举了赵姨娘,先得将她及赵家的身契给放了。 没有了身契压制,赵姨娘育有一儿一女,又在府中经营多年,而今名正言顺地得了管家权,王夫人这个得罪了娘家又失宠于夫家的正室太太今后的日子可想而知了。 “夫妻哪有隔夜仇,父亲怎能如此不给母亲脸面?!”越想越烦躁,贾元春伸手将摆在案桌上的汝窑花觚给砸到了地上,碎瓷、鲜花、水,洒了一地。 “那姑娘以后怎么办?”抱琴一脸地担忧。 贾元春苦笑:“有母亲在外头还能帮我借一下贾王林薛几家的势,现在只能依恃老太太了。”老太太虽也疼她,要考量的东西太多,如今又跟着长房过活,哪里能全力支持于她。母亲再不好,心里眼里却只她和宝玉,是她能信任托付之人。以后进了宫,没了母亲给她联系宫里宫外,她便成了笼中鸟,好坏全看他人施与。 “也许过段时日,太太就好起来了。”抱琴安慰道,心中其实希望王夫人沉寂几年,别再闹出不好的事来影响了小姐的前程。 “赵姨娘也不是个蠢的,我倒不担心母亲的安危。”贾元春娥眉微蹙,怕只怕赵姨娘在饮食或其他方面动手脚,坏了母亲的健康。还有宝玉,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倘若进宫后能封个嫔位就好了。”只有位份高了才能压制住探春和贾环,也才能拉拢他们为她所用。 闻言,抱琴眼中透出希望的光来,“圣人重情义,姑娘又是潜邸跟着进宫的,想来位份不会太低。” “希望如此吧。”想到自己多年无宠,好好的一个国公府嫡长姑娘变成了从五品官的嫡女,这落差就不说了,单两房间的龌龊,还有母亲那糟糕的名声,她就没有信心。“你收拾一下,随我到吴侧妃那儿问个安吧。” 没有家族撑腰,那就不撑腰吧,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了。当年的甄贵妃还有老太太恐怕也没想到皇位会落到当今身上吧?当年她那么彷徨无依不也过来了。只要耐心等下去,总是能时来运转的。 “姑娘,大公主的生日快到了呢。”抱琴提醒道。 “知道了。” 到了吴侧妃的院子,贾元春没有等太久便被请了进去。 “妹妹怎么过来了。”吴玉琼含笑赐坐,又叫人上了茶。“听说令堂已经苏醒,恭喜妹妹了。”外头传说王夫人在宁国府赏花不小心跌倒磕破了头,明郡王府的人也是尽知的,只信不信就另说了。 贾元春心头一惊,拿不准吴玉琼是真的消息灵通呢还是别有用心地专门盯着贾府,脸上却露出舒缓的笑来:“多谢姐姐关心,母亲醒了我也安心。不然可不敢过来,没有带着愁容给人问安的。” 一语带过这几日避在屋里的行为。 虽说她无宠位卑,选择附骥于吴侧妃,可吴家也通过贾薛两家沾了林家的光得了不少好处,她倒要看看,吴玉琼怎样看待没了娘家依靠的她。 “妹妹多心了,以我们的交情很不必计较这些。”反正她想要用的是贾元春这个人而不是她背后那些理不清恩怨的亲戚,贾元春孤立无援才称她的意呢。 听她这么说,贾元春心底一松,脸上的笑意更诚挚了。“姐姐待我的心意我是明白的,今后姐姐但有吩咐妹妹在所不辞。” 吴玉琼螓首轻摇,笑吟吟地:“妹妹只需安分守己,圣人自会看到妹妹的好处。” 见贾元春玉靥微红,吴玉琼又幽幽叹了一声,“我会尽心帮妹妹的,只盼老天爷怜我的这片心,赐个皇儿下来,解我膝下寥落之情。” 君恩无定,色衰爱驰,皇宫之中能稳固地位的唯有子嗣,光一个公主怎够? 贾元春瞬间明白了吴玉琼的野心,心中大石落地的同时也生出股莫名的激越之情。 正如她投靠吴玉琼以求上位,吴玉琼拉拢她又怎会无所求? 同为圣人潜邸侧妃,周氏有子,吴玉琼却只生了个公主,偏偏韶华渐逝久无孕讯,又有一群青葱水嫩家世背景又雄厚的秀女正待进宫,她能做的只有借腹生子。 这种事,历朝历代后宫中并不鲜见。 贾元春并不反感吴玉琼的算计,她位低无宠,就是怀了龙胎也不一定保得住,有一个位份高的愿意提携庇护才是烧了高香,孩子能不能养在跟前都抹不了她诞育子嗣的功劳。而有了这功劳,赏赐和晋位还会遥远吗? 从国公府到皇宫,从皇宫到这明郡王府,以后她的一生也将在宫中渡过,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品级高低的重要了。 第115章 至于君心圣宠……她眼睛微黯,压下心中的渴望,告诉自己那只会招来祸患。 吴玉琼想抱养她的孩子,她的皇儿同样也能收吴家的势力为己用,是两好的事。总比让她去陷害打击其他嫔妃强,没有雄厚的实力,高明的手段,那就是九死一生的路。 两人又说了大公主生日是否宴客的事,吴玉琼表示要问问皇后——姚王妃已在日前得了册封,贾元春便道:“倘不大办,也该开几桌酒席,让大公主与她的小姐妹们乐上一乐。” 吴玉琼笑眯眯地点头,“上回去参加林家的宴会,姐妹俩回来乐了大半天。” 看出吴玉琼对林家的重视,贾元春也面带喜色:“听说林姑父又要高升,只不知是不是还在户部任职。” 王夫人害死林大人原配的事儿满京城都知道,这贾元春脸皮也够厚,一口一个姑父地喊着,生怕不知贾林两家是姻亲。吴玉琼心里暗嘲,嘴上却道:“林大人是个能吏,想必到哪儿都能为圣人尽忠职守。” 原户部尚书闻老大人年迈,早就等着新君即位好风光致仕,户部大部份的事务都是林海在处理,尽快管有个右侍郎李斐,可惜此君乃贤妃族亲,靠着裙带关系和资历方爬上这二品大员的位置,自圣人明旨要禅位给当今之后,行事便低调起来,就怕有个差错被新君贬黜了去。因此,朝中上下都觉得户部尚书一职板上钉钉地捏在林海手里。 想着林家的权势,吴玉琼心头不由发热。吴家、北静郡王府、皇商唐家已经借着澄泥砚经营权的事在士林中打出了名声,虽不及林家煊赫,但有心算无心,以后定能网罗出色人才为她所用…… 贾元春正要说什么,忽闻外头传来欢喜禀报:“娘娘,宫中册封旨意下来了!” 吴玉琼一惊,不由得站了起来:“真的?”得到心腹丫鬟肯定的回答后,满脸喜色地念了句“皇后娘娘仁德。” 原以为在年后迁宫才得册封,这会子却来了旨意,定是皇后娘娘贤惠,才有潜邸老人的这番体面尊重。 “妹妹快回去准备准备,得到正殿接旨。” “是。”事到临头,贾元春满腹忧虑。 盼望已久的册封,倘或在王夫人出事之前,或者拖到年后,会好很多。这时候下来,不可能不受影响。 抱琴也悬着心。 到了王府正殿不久,便有那嬷嬷点数禀报人已到齐。姚皇后轻轻颌首,“人既齐了,这就接旨吧。”说着,领着站好位子的诸人跪拜听封。 相比册封皇后的郑重,封靖明对待其他内眷显得极轻省,并不肯多花功夫,一屋子十来人的册封竟只用一张圣旨,连秉性柔嘉持躬淑慎之类的赞语亦没有,只共用了个赋质温良、克勤克俭便过了。 周侧妃吴侧妃心中不免有些不是滋味,不过她们在姚皇后手底下生活了近二十年,圣人从前便是尊重嫡妻的性子,也是习惯了,反正行册封礼时少不了独属于她们的金册金印。 倒是贾元春的注意力不在这上头,她关心的是自己的位份高低。 “……侧妃周氏,着封正一品成妃;侧妃吴氏,封从一品妃;庶妃王氏,为正二品纯昭仪;庶妃贾氏……为良美人……” 宣旨内侍一字一言极清楚地读着,贾元春想告诉自己听错都不可能。 良美人! 同样是庶妃,王氏是昭仪,她是美人,一个二品一个五品,这也差太多了吧?虽说王氏是圣人表妹,又为圣人生了个公主,可她是太上皇与甄贵太妃钦赐的呀!她的背后还有荣国府,还有林家史家,哪一个不是权势赫赫的勋贵之家,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能……只是一个美人呢? 再怎么有心理准备,贾元春还是无法接受。 “这次只是颁旨,册封礼还是留待年后举行。”姚皇后将众人神色收入眼底,慢言安抚道:“你们伴驾多年,圣人心里记着呢。” 记着?恐怕圣人只记得她娘家糟糕的名声吧?元春悲催之情难以自抑。 “圣人哪里会计较这个,必是娘娘主动向圣人提议,才有我们这番体面尊重。”纯昭仪笑靥嫣然地捧了姚皇后一句,“便是为了娘娘,咱们也不骄不躁,免得别人笑话。” 看在贾元春眼里,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笑容真是分外碍眼。 是啊,真等翻了年跟新人一起受封,那脸面可就没了。众人心有戚戚,想着里头虽也有姚皇后存着压制新人的心思,总归她们得了益,多少领她这份情。再一个,姚皇后以后就是后宫之主,捧一捧她是应该的。 一时间,皇后贤惠大度之类的话满场飞。 “这是本宫应尽的职责。”姚皇后浅笑,也不在意她们怎么想。伤心不甘也好,骄傲蛮横也罢,皇家后宅生活满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能从始自终守住本心的有几个? 周成妃就一脸地不以为然。 得了高位却不能宣泄心中的喜悦和睥睨之情,那不跟锦衣夜行一样嘛! 她有骄傲的本钱。除了皇后,只有她给圣人生了皇子,又是太上皇钦赐潜邸侧妃,身份高贵,哪需诸般顾忌。 巡视了场中诸人,她将眼光定在贾元春身上。其他人尚有犹豫,面对贾元春她却没有丝毫顾忌。一来贾元春位微无宠,就算她身后有荣国府以及林家史家等得力姻亲,圣人也看不上她;二来贾元春投了她的对头吴侧妃,分明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自然是要打压的。 “看来贾美人是心中不服啊,面色如此难看。” 一听这刁难的语气,贾元春马上清醒过来,福身道:“不知娘娘何意?妾这些日子身体不适,皇后娘娘也是知道的。” 拿皇后压她? “贾美人还不知道吧,皇后娘娘贤惠,原向圣人奏请册封你为九嫔之一,可惜你母亲王夫人的名声太响了些,连宫中太妃都有所耳闻,一句‘后宫嫔妃是天下女子表率,王氏不足为贵人之母’便断了妹妹的青云之路——” 得意地看着贾元春面色变得更加惨白。 纯昭仪等人看在眼里,对她的遭遇既感到同情,又觉得有这么个下场也算是因果报应。关于王夫人在外头的那些流言也就骗骗那些不知究底的人,她做的事情,简直是女人的羞耻,一起子偏激的还拿她来做“最毒妇人心”的例子。 “真的假的,成妃娘娘的消息好生灵通。”陈美人快语说道,又仿佛意识到失言般拿帕子捂了嘴,更引人注意。 她原是圣人做皇子时别人送予消遣的玩物,姚王妃觉得她斯文守礼,做主将她与另一位极擅歌舞的刘氏留了下来,顶个“姑娘”的名头在府里生活。此次册封她与刘氏亦是美人品级,只没有封号,低了贾元春半头。 “不足为贵人之母。”刘氏很是幸灾乐祸,“看来良美人这辈子都当不了贵人了。”她走的是使媚邀宠的路子,贾元春自持端庄,素日碰上了眼底难免流露出一丝对她的轻视和不屑,刘氏心眼不大,以往因身份不足不敢不敬,却将这怨忿记在了心里,此时见贾元春失势,便大胆嘲笑她。 “够了,宫中之事是可以乱传的吗!”姚皇后不怒自威,周成妃被她一眼拿住,心中不甘,却又不敢继续,万一传到圣人耳中坏了自己形象倒不好。瞪了眼含笑立在皇后旁边的吴妃,周成妃忍下心中怒气,朝皇后欠了欠身,“臣妾一时忘形,娘娘恕罪。” 再怎么也是圣人的嫔妃,踩了她圣人也脸上无光。扫了眼忍辱带愁的贾元春,姚皇后告戒道:“雷霆雨露俱为圣恩,不管良美人何等位份,只要她没有犯错,就不许轻贱于她,你们可明白了?” “是,娘娘。” “都散了吧。” 有皇后娘娘在就轮不到你轻狂。吴玉琼似笑非笑地瞅了眼周成妃,带着贾元春离开。 第79章 匕见(二) 出了十月,林家陆续收到两封由姑苏寄来的信件。一封是宗族那边有几个举人打算年底进京参加明年的恩科,族长林培宜写信给林海希望他照拂一下。 所谓的照拂就是留心一下,别让这些引领宗族崛起的“种子”在京里不小心“得罪”人,如果林海有时间指导一下功课什么的就更好了。 虽说笼在林氏一族头上的百多年的血咒解了,林海却并不想跟宗族走得太近,一来几代恩怨不是说一声消解就能当不存在,二来,他少年便独支门庭,宦海多年,深知人丁少也有人丁少的好处,树大根深家族庞大,在当权者眼中不是好事。且宗族无奈蜇伏百年,如今能够入仕,其势凶凶,少了世家大族的从容低调,难说是福是祸。 见信里说族里已给进京备考的林家子弟准备好了住处,林海松了口气,林培宜还算有些见识,希望他以后也管得住族人才好。 另一封信是给甄敏的,听林海说了姑苏有族人年后要来京里参加恩科考试的事后扬了扬手里的信,说道:“英莲议亲了,男方是林氏宗族嫡七房里的旁枝,一位双亲皆无自幼跟着长兄生活的十九岁秀才,叫林嘉硕。” 第116章 宗族那边的孩子出生命名都是严格按辈份来的,林海算了一下,点头道:“辈份倒还对得上。” 当年姑苏林氏一分为二,东林一脉随□□打天下,虽享爵禄富贵却子嗣单薄,本宗耕读传家固守江南却子孙繁茂,几代下来,年龄相当的至少差两个辈份以上。英莲是甄敏侄女,就带了点林家这边的辈份,跟本宗那边联姻倘若辈份对不上,便很容易被人诟病,尤其是一些极注重礼义纲常的读书人。 甄敏笑觑了他一眼,也知道他是为孩子着想,江南是文风鼎盛,同样的,讲究也多。“他是老来子,其父祖亦非长子,因此辈份高于其他族人。” 因是旁枝,所以家境一般,能支持林嘉硕读书考秀才还是靠的族里帮扶,但要考举人甚至更进一步就不行了。何况林嘉硕还是跟着兄嫂过活,顾虑就更多,不说科考了,光吃穿聘娶就是一大笔的支出。 看完了信,甄敏道:“别的还罢了,这林嘉硕主动提出英莲将来生的二子随母姓继承甄家这点就让人心动。” 当然了,甄士隐也没立即答应,否则不会写信来询问甄敏意见——其实是问林海意见。 除了辈份问题,其他的林海不会多管。 甄敏就多想了些,“就怕那个林嘉硕有别的想法。” 林海瞅了她一眼,慢声道:“就是有别的想法又如何,他还能做出什么有损家族颜面的事来?”最多也就打着通过甄家得到林海帮扶的主意罢了。就是换个人做亲戚,有能力,品行也过得去,林家还能不帮衬着?! “说的也是。”甄敏自失一笑。 兰祯说道:“不如等幼安他们回来问一下,他们在老家待的久,考生员试又结交了不少朋友,说不定会对林嘉硕有印象。” 林海甄敏点了点头,反正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用了午膳,兰祯和黛玉一道回了辛夷坞抄书。 古代就这一点不好,容易买到手的只有科考类的书籍,其次便是一些名家游记以及时兴话本,倒是朝廷编纂的一些典籍排最后——这种书没有一定的身份是买不起的。当然了,对林家来说那些由于各种原因而没能印刷出版的孤本才是最难得的。 能被林家收进珍藏的都是精品,几辈人的搜集数量很多,不过林家人都抄书的好习惯,林海早就整理出了几份预备几个儿女一人一份。 林海如此,兰祯黛玉他们也是一样,哪个人得了本好书,家里没有的都要抄录一本放到自家的里,其他人喜欢的话也可以自己抄录收藏。 ——实在喜欢的,兰祯还要备一份放空间里,抄书的时间就更多了。幸好她生而为女,不必花更多的时间去考科举,空间又是个超级外挂,在里面抄书不会有睡眠不足这个问题。 “孔家的书就是多。”黛玉一脸叹羡,小心地翻开抄了一半的书,开始蘸墨抄录起来。 “放心吧,以后都能看到。”兰祯含笑,苏夫人对黛玉的喜爱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还有孔对林赫林灿的态度……那一个关心爱护有求必应啊,司马昭之心了好吗! 黛玉运笔不停,“孔大哥再好也不可能将他们家的书都借给二哥三哥,何况我们,能偶尔看一本已经很不错了。” 心中摇了摇头,小妮子还没开窍,真以为孔最近频频上门是报答救命之恩呢。说起讨岳家好感,封靖晨比不得他,可说到表白心意孔又差远了,两人若能综合一下倒正好。 “姐姐,我听说又有人给圣人上书,请求给潜邸嫔妃册封呢。” “这不很正常吗?”自打新君即位,这上书请圣人施恩的折子就没断过。“贾元春只得了个美人的位份也是预料中事。”有王氏专门拖后腿呢。 黛玉有点不高兴,“外祖母又让人请我过去小住呢,我知道她想让父亲帮忙。” 兰祯不疾不徐地写着,“父亲一个外官哪里管得了后宫之事,外祖母那里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别去,年底这么多事,家里可离不了你。” “就是外祖母三不五时地让人来请有点烦。”贾母的打算黛玉心知肚明,便是没有王氏在,她也不会去做这种无理的事。“也不知她老人家折腾什么,旨意都下了哪里还有更改的。” “她也是担心……”关心则乱,精明了一世的老太太在二房的事上做了多少错误的决定啊。想起昨天夜里修炼时隐约感悟到的,她唇角微微弯起。 “放心吧,她会如愿的。” 贾元春的事一定,王氏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 听说圣人册封潜邸内眷,元春只是个五品美人,且因为王夫人的缘故止步于贵人之位,贾政脸色连变之后长叹了一声,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想着守在王氏床前仿佛得了痴症般的宝玉,连科场都还未进过的贾环贾兰,他的心都灰了。有生之年还看得到二房崛起吗? 看着恍若失了魂般的贾二老爷,来通报消息的王家下人撇了撇嘴,告辞走了。 赵姨娘将手上的帕子从眼角移到嘴边,掩住兴灾乐祸的证据,最后的依仗也没了,王氏再蹦q不起来了! 有个宝玉支撑着守在床前又如何?宝玉天生聪明伶俐会读书又如何?喜颜色又贪安乐,这么多年下来还能有多少灵气,便是他从今奋进,没个七年八年的,也考不上举人……这家业,且还攥在她手中呢,怎么也得多留些给环儿才是。 贾母派了身边的琥珀带着不少好药过来,柔声细语地叮嘱了好长一篇,就怕心爱的儿子受不住打击病倒,当然了,也少不了给王夫人侍疾的宝玉,连赵姨娘也被拉着听了一堆熬炖补药的方法。 琥珀轻描淡写道:“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太太病重受不得刺激,二老爷和宝二爷的身子也要照顾好,里里外外的赵姨娘须用些心,三姑娘那儿您不用担心,有老太太在呢。” 赵姨娘心里翻了个个儿,将手腕上的鎏金绞丝嵌宝银镯捋了下来套到她手上,笑道:“我有今日都是托了老太太的福气,哪里敢不尽心?一定照顾好老爷和宝玉,只出身到底不够,见识不广,府里上上下下的只能勉力操持,姑娘在老太太跟前体面,替我说几句好话。三姑娘那儿有老太太教导,是姑娘的福气,我心里感激,便是即刻死了,便是即刻死了亦无怨悔……” 当年赵姨娘还不是姨娘的时候,是老太太身边伶俐乖巧的二等丫鬟,能侍候二老爷并生下探春贾环自有她的手段美貌,却也少不了她是老太太那里出来的体面,王夫人一开始还是有几分顾忌的。 想到没个人气样儿的周姨娘,还有自己被指到二老爷前周姨娘生生落掉的八个月胎儿……赵姨娘心头又是一抖,王氏狠毒,老太太也不是吃素的。三姑娘还得靠她教养呢! 琥珀眼神一闪,也没推辞,含笑道:“赵姨娘放心,老太太有什么不晓得的,肯定理解。” 琥珀走后,赵姨娘果然一心扑在贾政和宝玉身上,一天三顿的滋补,不到半个月就给他们补胖了一圈。当然,这边花的心思多了,管家方面就松懈了些许,结果这天一个不注意,卧床休养了一个多月的王夫人好容易在仆妇的搀扶下出房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就听到了自己害得元春只册封了个美人,今后再不得晋封的闲话。 “……在里面那么多年,不知受了多少说不得的委屈和苦处,得了这么个结果,也不知大姑娘心里怨不怨恨做主将她送到那儿的老爷太太。” “怨不怨的且不说,受……拖累倒是真的。说句实在话,咱们家太太的行事……还不如我们这些奴才呢,只出生运道好罢。” “这话你也敢说,那位可心毒着呢!” “……如今是没了牙的老虎,怕什么。” 话中字字句句,如巨雷轰顶,针扎心窍。 大病之人最忌气急攻心,何况贾元春的前程对王夫人来讲,就是支撑着她翻身的希望,如今这希望指不上了,她将来如何?宝玉将来靠谁? 心气一泄,勉力支持的身体仿佛成了个四处漏风的空袋子,虚荡荡地直打晃—— “太太?”仆妇面露惊恐地看着她。 王夫人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来人啊,太太又昏倒了!”仆妇大叫起来,又不敢离了王夫人,又怕担上责任。 过了好一会儿,赵姨娘才带了人匆匆赶来,“哎哟,太太病体未愈怎么又出来?你们做奴才的难道不知道劝劝!” 仆妇委屈万分,“太太执意出来,奴婢们拦不住啊……” 在赵姨娘有意的渲染下,王夫人在府里可是个碰不得磕不得的瓷人儿,偏王夫人一向主意大,侍候她的仆妇丫头稍迟点应答都要受罚,真忤逆了她把人气坏那可真要赔上一家老小性命了。 赵姨娘如今管了家,也时不时地宽仁起来,“看在你们往日尽心服侍的份上且扣你们一月例钱,再有下次必不轻饶。”说着,一面指人将王夫人抬回房里,一面派人通知贾政宝玉。想了想,又另吩咐人去书院将贾环贾兰接回来。 第117章 要不是不想被人说薄情寡义,贾政简直不愿再看王夫人一眼,听了下人禀报事情经过,心里恨不得她就这么死了,又怨她要死也不赶在元春册封之前死,这样圣人说不定对元春怜惜宽容一些,家里也得济! “太太……”宝玉一脸悲伤,他也知道母亲屡犯大错,众叛亲离,然为人子,又怎能不孝? 贾政这段时间对宝玉改观不少,见他作此妇孺模样,心中又气又怜,“哭什么?她这是害人害己!”亏得老太太慈悲,特意过来叮嘱不要刺激她,结果她自己找死,非要出门,还听到了这些话。 可看着一脸死灰,毫无生气躺在床上的王夫人,毕竟夫妻多年,她落得这样的下场,怨恨之余,他又生出一种复杂的感情来。 ……算了,她这时候死去对他名声也不好。“请大夫了没有?” 赵姨娘小心道:“已经去请了。” 自认仁至义尽,贾政点了点头,甩袖走了出去。 第80章 宝鉴 人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呢? 明明身体不能动了,神智却变得清醒,一阖眼,灵魂却像要飘上天一样,大有离开身体不再返的感觉……不是梦魇?懵了好一会儿,王夫人突然就想到了传说中的回光返照,死亡的最后一刻,整个人顿时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攫住,她这是要死了?不,不,她不要死!她还没看着元春做皇妃、生皇子,还没看到宝玉成家立业,她不要死! 王夫人想尽办法挣扎着!却绝望地发现,相对于神魂的清晰轻灵,身体简直跟泰山一样重,病重时还能挪动的四肢跟那擎天大柱般,任她怎么使劲命令都纹丝不动……她骇怕地张大了眼,发觉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恐惧像连绵不断的滴水,简直要将她的心墙摧毁,平日瞧着不够富贵阔敞住着却安稳无比的院子也变得黑qq冷飕飕地像只吞人的怪兽,而她就是那陷入虎口无力逃生的猎物。 人的身体一旦被束缚,思想就更活跃一些,尤其是王夫人这样四面楚歌的时候,连她最为疼爱的宝玉都疑上了。 大宅子里,奴才们的言行往往能映射出上头主子的心思,想到日间听到的闲言闲语,她一面心痛元春所受到的挫折,惴惴于自己对她的拖累,一面也害怕,是不是连宝玉也听了这样的话嫌弃起自己了? 她什么都可以失去,唯独不能失去子女对她的孺慕依赖。 如今她所能倚靠的也只有他们了,倘若连他们都要抛弃她,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孤零零僵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王夫人想着自己的生平,她是伯府出身的大家千金,生下来便使奴唤婢,身边时时有人嘘寒问暖,便是嫁到了荣国府,虽不是承爵长子,却也是国公府邸极受父母看重疼爱的嫡次子,很长一段时间还是当家太太……她风光荣耀了几十年,眼看着女儿即将成为深受帝王宠爱的皇妃,仅剩的嫡子尽管不爱读书,却是衔玉而诞,天生的造化,将来定是封公封侯的命……一切都很美好,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凄凉下场? 也许,这是一场醒不过来的恶梦,不是真的。 对,不是真的! 等明天醒来,那些该死的奴才,那些怠慢她的人,她要将他们通通杖毙!还有赵姨娘那个贱人,等自己好了定要将她卖到最低贱的地方日日夜夜给人糟蹋,看她还狐不狐媚!至于她生的贱种,就是给她儿子当奴才的命! 等着吧,她不会饶了他们的…… 王夫人疯狂地诅咒着,片刻不敢闭眼。 时间在煎熬中沉重而缓慢地流逝着,就在王夫人觉得再也坚持不下去时,外间传来了房门被打开的声音,终于有人来了!她一喜遂又一惊,没有通报,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暗哑的推门声显得十分诡异且危险。 “等死的滋味好受吗?” 悠缓清凉的声音飘进耳朵,一个婀娜若仙的身影缓缓踏进门来。 怎么会是她?!王夫人张大眼死死盯着来人清丽脱俗的面孔,分不清是真是幻,不过她马上记起与林家的仇怨,瞳孔不由迸出狠意来。 真是色厉内荏啊,兰祯半丝不掩心头的快意:“诧异么,我等这一天很久了。”想到温柔慈爱的母亲就是被这么个人害得失去性命,在生死间惶恐徘徊,她就心疼不已。曾经多么愤怒这个人的丧心病狂,愤怒不甘于自己的无力,到这一刻,都值了。 报复的果实,果然甘美,果然畅快。 不是贾敏?“你是……”林兰祯。王夫人胸口剧烈起伏,紧绷着的精神一泄眼睛就又模糊起来,自己真的是要死了…… 不过,她还是强撑着哼笑出声:“林家……也不过如此,什么……书香门第……家风清正,一样……是、是……落井下石……小人……” 别以为她落魄了要死了就可以在她面前耀武扬威!贾敏命再好又如何,还不是死在她手里。就是变成鬼了,也斗不过自己。 兰祯看她奄奄一息了也要在脸上表现出对林家的蔑视来,气极发笑:“落井下石?有必要吗。你是不是觉得人死万事销?别发梦了,这世上只有父债子还。我林家不过是讨该讨的债、报该报的仇,要在你死前理清楚而已。还是你觉得我们该向贾元春和贾宝玉讨呢?” “你、你敢?”王夫人又惊又怒。她是不敢拿自己的宝贝儿女赌的。 “有什么不敢的。”兰祯唇角含着讥讽,“你以为你是谁?便是当年那个高高在上的国公府当家太太也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小丑。” 王夫人气的浑身抖动起来,羞恨欲死。 跟贾敏比了一辈子,羡慕嫉妒恨了她一辈子,尽管自己最后取了她性命,暗地里嘲弄她再有福气也是那享用不了的命……偏偏,贱人到死也膈应自己,被她女儿见证自己的凄凉下场,嘲笑自己的狼狈丑陋。 好恨,恨自己等不到元春封妃的一天。 她不相信,她的元春和宝玉会比不过贾敏的儿女。只要时运一至,定能凤凰展翅,鹏程万里—— 在那之前,她要保护他们不受戮害才行。 兰祯见她一口气上不来,好心地给她补了缕生气。仇还没报完呢,不能让她这么死了。 王夫人如饮甘霖,一气将胸中浊气咳了出来。看着林兰祯的眼神满是惊疑戒惧:“你到底……是人是妖?” 伸手一指便能让濒死的自己缓过气来,这不是凡人能有的本领。 贾府虽比不得勋贵之家防护森严,也不至于让人如入无人之境,她一个普通闺阁千金怎么懂得这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 细思起来,林兰祯小小年纪就气质出众,明明只是三品官宦之家的小姐,却给人一种尊贵不可侵犯的感觉。自己做了国公府多年的当家太太,何等样人不曾见过,有时想在言语上弹压一下林家,踩踩他们姐弟衬托自己的元春宝玉,也都在她的眼神气势下打消了念头……不,应该说是不敢妄动,简直比进宫面见贵人还要拘谨。可惜自己那时不愿意承认贾敏教养出来的儿女胜过自己的元春宝玉,竟下意识忽视了。 “是人是妖有什么关系,总归是来送你最后一程。”兰祯转至桌边,拿出一个白玉雕小葫芦瓶,将里面的绿色液体倒到茶碗里,又执起水壶冲了些水进去。 “你手中拿着什么东西?你要干什么?”王夫人以己度人,见那倒出来的汁液绿莹莹的……猜估着林兰祯要喂她□□,顿时又恨又急。 死她不怕,就怕临死还要受那肠穿肚烂的折磨,在贾敏的女儿面前失了体面。 早知如此,还不如刚才就死掉。 “从马道婆手里拿的,听说楚地桃花江一带的旅店常用它熬汤,可以解热毒瘴气呢。”兰祯举了举手里的小白玉瓶,见王夫人脸色惨白眼珠子乱转,轻轻笑叹:“你真有福气,这是马道婆最后留的了,喝了它,你就不必再受病痛折磨了。” 当然不必再受病痛折磨,这是水莽草研磨的粉末!喝了它会死,连灵魂都永远不得解脱!这是她曾经用来毒害贾敏的东西啊! 王夫人瞳孔紧缩,厉声道:“你骗我,马道婆怎么可能给你这东西!” 马道婆是下九流的人物,擅长一些歪门邪道,专做后宅妇人生意,因此不仅通晓底层鼠路,便是在上层富贵圈里也有着一张关系网,不然她也不能在京里混了几十年还安然无恙——王夫人清楚这点,自然也知道马道婆做生意的一些忌讳。 是的,像马道婆这样为了钱什么生意都接的人也是有规矩的,不卖同一种药给争斗的两方以免露绽殃及自身便是其中一条。 “马道婆当然不可能给我这种东西了。她被人告发以诬蛊害人,顺天府的衙役冲进她的住所时她正在行那厌胜之术,被魇镇之人正是京中病得奄奄一息的右都御史刘大人的嫡出幼子,证据确凿。加之她以前做生意记录的册子、密室里各种害人的东西都被曝露了出来,连累了京里许多有头有脸的人家,如今已从顺天府大牢改羁道录司了。像这种不起眼的东西,”她将白玉瓶收起,脸带笑意,“丢个一两件有谁会注意呢?” 第118章 马道婆完了!以前的保身之物这会儿都成了催命索。王夫人死死地瞪着林兰祯,林家能从马道婆那儿拿到水莽草肯定是一早就盯住了人的,说不定马道婆出事也是林家动的手脚。 也不知是不是临死思维清明,她又想到了贾敏死后自己所行所谋之事皆不能成……不由也怀疑是林家暗中下了绊子。至少,相对于自己的各种不顺,赵姨娘却跟换了副心肠一样不仅行事伶俐周全,连容貌仿佛也盛了不少,自己也不是没怀疑过她背后有高人指导。 现在一切都明白了,却也晚了。王夫人只恨以前的自己太过自信,弑母之仇不共戴天,怎么就觉得林家人会咽下怨恨?怎么就觉得马道婆能永远法外逍遥? 是了,那时她肆无忌惮。 她太过相信自己的地位,太过相信夫家和娘家的权势。 结果她相信的引以为傲的一切逐一崩塌,林兰祯却拿着水莽草报仇来了。 “报应,真的是报应?”半晌,眨了眨发酸的眼眶,王夫人压下心中的怨忿,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眼前的人是不会给她活路的,何况她也真的……无路可走了。 马道婆出事,最多牵扯出自己,坐实了害人的事实,以她如今的状况又能差到哪里去?倒是这次有一大堆夫人太太陪着“扬名”,也好教天下人知道,不是她王氏狠毒,是天底下没有人是干净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益,为了更好地活着! 对元春和宝玉的影响也会小些。 “反正我也活够了。”王夫人眼神黯了下来,脑海里闪过女儿大年初一诞生的喜庆,儿时的精心教养,满心期盼地送她入宫……多年愿望达成的喜悦,终究是自己没福气享受这荣耀。 对于女儿,她已经尽力,未来是好是歹靠她自己挣了。只有宝玉,她那个被老太太养得纯挚且不知人间疾苦的儿子,她走了,谁还能成为他的依靠?老太太再疼爱他,还能有几年? “你应该感谢我。”兰祯将茶碗抵在王夫人嘴边,“你人死了灵魂却能永存,就像当初你对我娘做的,不过我好心一点,你可以在钟府、贾府、京中沟渠所至之处自由活动。” 她多好心,一点水莽草粉兑了三个地方的水。 居然还有臭水沟的水? 王夫人想吐,遂又反应过来,不再抗拒地任那恶心的液体滑入喉里。 还有机会看见宝玉,听到女儿的消息,她有什么不能忍的?! 何况除了恶心,并不痛苦。王夫人恍惚地想着,整个人好似脱离了什么重负,又好像由一个整体分裂成了两个,浑浑然地脑海仿佛被撕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正要努力去回忆,却被一股力量扯离了这里。 兰祯将茶碗搁在一边,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有完成了一件事的轻松,又有终于摆脱了命运的怅然。 “姑娘?”淡云显出形来,担心地低唤了一声。 “嗯,回去吧。”自失地笑了笑,其实命运早就改变了,是自己太过在意王氏这个人了。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总觉得原著里黛玉的悲剧命运是这个人一手促成。没有她,黛玉可能生活会有不如意,但不至于连命都不能保存。 “是。”淡云袖子一拂,一股鬼气在空茶碗和王夫人面上盘卷而过,抹了最后一丝痕迹。 “姑娘?” “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兰祯见她一肚子话要说的模样,不由莞尔。 “奴婢看那王氏分明不甘心受死,后来怎么又乖顺地喝了茶水?” “自古以来,真的冷血无情不惧生死的人有多少个呢,王氏自然算不上其中之一。她怕死,也害怕死后魂飞魄散或者下地狱受苦。她年轻时不怕阴司报应,直到珠大表哥死后才有了忌讳,日日念起佛来。可人的心性又哪里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她有太多的欲望,为此甚至努力了几十年,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王夫人的欲望,一开始就像天底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希望儿女出人头地,女儿嫁得比她好,儿子蟾宫折桂加官进爵,她母以子贵,逆袭所有过得比她好的人。 后来,贾母对二房的偏疼、大房在荣国府的日渐边缘化,还有她对荣国府掌控力的加深,使她生出了夺爵的心思。 小儿子不喜读书,女儿在宫里靠的还是荣国府的支持才能过得好,坚定了她夺爵的想法。只有爵位落到二房身上,女儿才能更进一步,小儿子才能一生富贵无忧,荣国府的爵位也许还会向上升一升,毕竟宝玉衔玉而生,有大造化——这个贾链是比不上的。 而且,淡云默默地想着,为了荣国府的爵位,贾赦原配夫人之死、贾赦贾链父子暗地里所遭受的算计……这些就跟泼了出去的水一样,是收不回来的。 放弃,是对得起死去的人呢,还是对得起她自己多年的筹谋? “可一边念佛一边杀人,就不是作孽了?未免好笑。” 兰祯嗤笑,“觉得能减轻罪孽吧。她一辈子到底害了多少人命做了多少孽,别人不知道,她自己还能不清楚么。平日说不怕,到死的时候也历历在目,怎不让她心生惶恐。她怕了,下意识自然选择不去受罪,水莽草还真能让她归避这一点。而且,她不放心她的儿女,不甘心自己算计失败,仇家却享受富贵逍遥。” “莫非她还想修成厉鬼将来报复林家?”淡云眉头皱了起来。 “水莽草她是一定要吃的。你修了灵道不在乎能不能转世,我娘的那两道补魂在阴司也因魂魄不全无法投胎,可有的选择和没的选择是不同的,说不定哪一天就需要了呢?我别的不能做,这桎梏着你们自由的东西是一定要解除掉的。” 淡云又高兴起来,好一会儿才道:“奴婢确实觉得灵体轻松稳定了不少,与之前大有不同。” 兰祯微微一笑,“而且她不得不死,老太太已经不容许她再活下去拖累贾家了。”以王夫人的精明或许她已经猜测、不,是感觉到了,有谁比她更了解内宅的阴私手段呢,赵姨娘的那些手段都是她玩剩的。 “至于修成厉鬼?你见过哪个厉鬼保留了完整且清明的神智?没有合适的天材地宝再不能的。鬼修也并非想做就能做的,没有功法,没有正确的引导和资源,很容易坏事。况且这里是皇城,有道录司有城隍寺庙镇着,哪个鬼怪敢大摇大摆出来祸害人。” 想起姑娘给予自己凝聚阴气稳定灵体的玄阴玉,淡云明悟之余也稍放了心,不过还是打定主意要盯着王夫人,不让她有机会再害到林家。 ****** 夜风清凉,万籁俱寂,絮云层层,绕着整个夜空堆砌了一圈,西沉的弦月发出莹雪似的光芒,照得周围没有一丝云彩的夜空愈发澄澈如水。 这样的夜景优美独具,任谁见了都忍不住要欣赏一番,可堪堪踏出贾府的兰祯却没来由地心中一凛,只觉得有什么危险的东西盯住了自己,脚步便有些迈不出去。 淡云反应迅速地护在兰祯身旁,紧张不安地跟着四下探望,却没发现有什么不妥。 “反应还是这样的灵敏啊。”一个婀娜的身影出现在夜空俯瞰着这里,她云髻峨峨,羽袂飘飘,身边碎云如雪,微月照映在她姣美的脸上,如仙如魅。 “警幻仙姑。”灵巧一闪,兰祯眉心微蹙,她又想干什么? “没想到吧,又见面了。这世间万事万物总逃不过一个因果循环,这次你可逃不掉了!”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一晃,一束柔光便当头照来。 果然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兰祯再躲,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 “什么因果循环,不长教训的人是你吧。”抬头看着占据了大半个夜空的巨大影像,刻意予人极大压力的女人,兰祯凤眼微眯,嘴上毫不留情地嘲讽道:“不怕再遇到辰星神君吗?一个修练有成的妖仙一次又一次地算计凡人,好意思么。说出去我都替你丢脸!” 以林家现在的权势气运,警幻仙姑要动手脚可不容易了,这大千世界可不是她一个小小妖仙就能遮蔽得了的。自己就算身殒于此,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当然,在此之前不能便宜了害死她的人。 说到辰星神君警幻仙姑心中不受控制地一慌,遂又记起自己借助太虚神镜与风月宝鉴布下的时空禁域绝对不会引起大能注意,便又镇定下来。冷笑道:“嘴巴挺硬的嘛,看这次谁给谁教训!”手一抬,又一束厉光射下来。 她就不信,这个林兰祯运气逆天,每次都有人来救。 兰祯和淡云试着反击。 天空仿佛是面镜子隔开了两个世界,那边能打到这边,这边发出的攻击却被阻挡住了。 一般的攻击不见效,兰祯又掏了两件以前炼制的攻击法宝,用了最粗暴也最具破坏力的方式—— 法宝的自暴吓了淡云一跳,可惜阵法没有丝毫变化。 兰祯心中一沉。 “姑娘,”自己的攻击根本碰不到敌人,淡云也清楚自己的本领在真正的修行者眼里根本不够看,不由着急起来,“你快走,往潭柘寺或道录司求救——” 第119章 打定了主意要掩护林兰祯逃脱。 “没用的,我们逃不出去。你先躲起来。”兰祯说道。她是研究过阵法的,虽然没有系统地学习过,但参悟的对象十分高大上,有十二都天神煞阵、周天星斗大阵、十绝阵、九曲黄河阵……再加上平时也看《易经》之类的书籍,因此动手能力虽然有限,眼劲却着实不低。照目前情况判断,警幻仙姑绝对是用了什么法宝将她们困住了。 看她那阴冷的表情,还有眼底那浓烈的杀意,哪里还有一丝仙子的美好气度,整一个阴森鬼魅!脸皮都不顾了,可见她杀人的决心有多大了。 素手一挥,星砂呈七星阵型环绕身边,掐动法诀,七缕星芒顿时朝天飞去。 无形的壁障将星光弹了回来。 将星砂收了回来,兰祯低声对淡云道:“再不躲起来连我也保不住你了。” 她有不好的预感,连星砂都撼动不了分毫,警幻手上拿的估计是仙器,而且是镜子之类专克星芒等术法攻击的。 “姑娘——” “快躲起来!我要有什么三长两短,你给府里报个信,且有个戒备。” 淡云心知自己拼着魂飞魄散也无济于事,一脸悲愤地将鬼体缩进玄阴玉里,心想决不能叫姑娘死得不明不白,总有一天她要报仇。 一个初阶鬼修警幻并不放在眼里,兰祯不再反抗令她十分快意:“你的星砂没用了吧?乖乖将补天石元晶还有操控星砂的法诀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有的人天生便得天独厚,生具万中无一的无垢灵体、轻易就能得到明师青睐,连天道都钟爱地赐予她深厚无比的福禄气运……前者她追赶不及,后者她可以夺取。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而遁去一。 她要做的就是截取这一线生机,演变六道。 届时,她亦可成就仙君,雄踞一方,呼风唤雨。 想到这里,她盯着林兰祯的眼神又热切了许多。 只要得到这个人,灭了她的元神,到时不说她身上的宝物,便是这具纯净无瑕的身体,林家的气运都可为她所用……想必到时修炼速度不会比太虚幻境在时逊色太多。 饶我不死?信你我就是猪。 林兰祯将花生大小的玄阴玉踩进地底,暗恨自己犯了王夫人一样的轻敌错误。她真是太不了解警幻仙姑了,只道她不像《红楼梦》里描述的那样悲天悯人,可先头毁了她的太虚幻境,后来又仗着辰星神君教训了她,便大意起来,居然以为她会就此放弃之前的算计,放过破坏了她布局的林家人。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她脚下不由一顿。 “不说?也由不得你了。”警幻仙姑以为她的沉默是在作无声的抵抗,冷笑了一声,祭起手中法宝—— 流光幻彩丝雨般坠落下来。 糟糕! 头顶的天空跟着飞快旋转起来,兰祯心头一咯噔,整个人便被猛然爆发出万倍的光晕罩住,神魂仿佛坠入无边漩涡晕晕眩眩起来…… 这是幻境。 熟悉的人和事,发展的方向却有了改变,有更令人贪恋的温馨、沉醉的幸福,有更教人惶恐无措的惊变,悲伤的失去、背叛的痛苦、荒凉的绝望…… 若不是经过几世历练,她心性坚毅非常人可比,神魂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淬炼中坚韧凝实,这会儿已经心神崩溃,泄露了底细。 一直觉得幻术是小道,只要心志坚毅什么样的迷惑都是美丽泡影,一戳就破。不想真正厉害的幻境不仅可以演绎人的一生,还能在人生起伏中激化受术者的情绪,使之步入迷障,迷失本心,达到操控者目的。 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就有感情,难免有勘不破的时候。难怪那些修真之人到了最后都要斩断尘缘了却因果,那渡劫时的心魔只须有警幻布下的这个幻境一半厉害,就够要人命了。 …… 兰祯逃过一劫,却不知比起她的心有余悸,警幻仙姑更是吃惊,心里对她的忌惮猛地窜升了一大截。 她是水月幻狸修成的妖仙,天生精通幻术,得了太虚神镜后,便是一般的神仙也不能在她的全力施为下全身而退。林兰祯区区一介凡人单靠着心性毅力便能挣脱她布下的幻境,这已不是资质惊人能说得通的了,恐怕她还有着极高的心性和悟性,难怪连神君都另眼相看。再让她这么成长下去,不用百年,自己便要反过来被她所制了,这怎么可以?! 想至此处,警幻仙姑更坚定了将对手灭杀于萌芽的决心,也不管什么星砂操控法诀什么补天石元晶了,直接化身喷火龙,攻击法术不要钱地往林兰祯身上砸。 靠着极其敏锐的神魂感应,林兰祯闪过一次又一次的攻击。慢慢地,额际沁出的汗珠凝成珍珠大小不停滚落,衣衫也因为打滚躲避而沾了不少泥污。 “靠!”活了三世,她终于忍不住再次爆粗口。差点毁容! 再一次躲开警幻的攻击,林兰祯忍不住吐出一口血,觉得胸口不再那么闷痛了,可被人撵着打的憋屈感却更甚了。 除了末世,她几时这么狼狈过? 抹了下嘴巴,有这种结局也是自找的,明知这个世界不安全,却自恃熟知剧情,又仗着自己福运深厚,只将肉身堪堪修至炼气八层,攻击法术虽然学了一些,但跟敌人一比……真心渣。 再想到空间里存了一堆的符法器,林兰祯更是郁闷,简直就是一堆枪支对阵□□好吗,敌人自己是打不着,对方却随时可以轰过来。以前还觉得保命手段多呢,真是太自高自大自以为是了。 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警幻仙姑可真是瓮中捉鳖……啊呸!自己才不是那什么呢,呃?兰祯眼睛一亮,虽然她不是那啥,但她可以造个剑捅不穿火烧不烂的壳出来啊,拖一拖时间也是好的。 ……这主意越想越觉着不错。 尽管老祖宗说过贪多嚼不烂,但这一刻,兰祯真心给以往什么都学的自己点了个赞!她的炼器水平还是不错的。 还要感谢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的智慧! 以前研究阵法时,从武侠小说里的乾坤大挪移得的灵感,她制出了不少转移术法攻击和物理攻击的盾牌,还有青虚脱困后留下的那团灰色东西的防护能力(禁锢?)似乎不错,两者加在一起,应该可以支持一段时间? 做吧,现在也没那个时间求精细了。 警幻仙姑就有些傻眼了,居然有人在对打(应该说是逃窜)时炼制法器? 开始见她拿出盾牌还以为跟前面一样也是扔出来作炮灰用呢,哪知她随后抛出的……竟是一团湮识阴泥! 湮识阴泥也是难得的一种天材地宝,它粘性强,一般的仙器法宝斩不断它,连神识也刺它不破。换言之,这是一种可以炼制兼具防护与隐形匿迹功能的仙家法宝的绝妙材料。 最重要的是,湮识阴泥它长在灌愁海底万丈地心泥之中。警幻仙姑花费了无数岁月工夫才攒得了一些,后来炼成了一件困仙法宝——h衣。 这件h衣她用到了灵河龙王身边最得用的侍童青虚身上。 为了发展自身,为了谋划赤霞宫势力,一开始她也是花了大代价的。 难道青虚真的脱困了?盯着那团熟悉的青灰色莹光,警幻仙姑脸色变幻不定。曾经她无比自信,蕴宝界终会是她掌中之物,就跟灵河终将纳入她的地盘一样。她也自信,除了她这个凡间界没人能解开h衣上的禁制。 …… 放开太虚神镜,警幻仙姑试着掐了个法诀,果然操控不了。她千辛万苦炼制成的困仙法宝显然又恢复成了一团材料。有那么一瞬,她悔恨自己干嘛要将青虚扔进蕴宝界,随便关在灌愁海放春山哪里都好,为什么要扔到蕴宝界!现在好了,便宜了林兰祯这个异数。 想到青虚脱困的后果,心不由猛跳。太虚幻境的损失还没补回来呢,就要接受赤霞宫的大举报复了? 越想越恨,瞪着兰祯的眼睛就差喷出火来:这个丫头到底坏了她多少好事!? 由于灵界与凡界的时间差,从太虚幻境遭受毁灭性破坏后就一直致力查寻原因,之后将一切归诸到兰祯这个“意外”头上的警幻仙姑还没发觉灵河龙王已经出关,正坐镇赤霞宫给灵河两岸的灵物们撑腰,等着她倒霉呢。 看到林兰祯粗暴地将八卦盾牌与破碎的h衣强行凝炼在一起竟然还成功了之后,警幻愤怒的俏脸彻底扭曲起来。 ……成功了!? 这狗屎的运气!这样粗糙的炼器手法竟然给它成功了!? 果然,天道的心是偏的。 将太虚神镜重新抓回手中,她暴怒道:“一个乌龟壳子,我就不信砸不烂它!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小小蝼蚁,也敢用她的东西来对付她,狗胆包天了! 法术弹落到地上的声音就跟大雨毫不留情地砸在地上一样噼噼啪啪响。 迅速掐了法诀,将盾牌变成帐篷模样,林兰祯蹿了进去,瘫倒在地。“这女人疯了!” 第120章 因为炼制盾牌时为方便嵌刻符阵,用的是太极八卦的造型,所以帐篷带了点可爱的龟壳造型。只毕竟是临时炼制的东西,就算材料再好也属于粗糙烂制,抗打击能力至少打对折,也不知能不能拖到救兵赶来……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再一次抛出“乌龟壳”躲进去喘气,兰祯看着就要支持不住破裂的“乌龟壳”,苦笑着计算最后的时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巨响。 噼吖—— 轰——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劈碎了,又像什么巨大的东西被锤翻了一样,一直滚动着,威压镇四方,让人喘不过气来。 兰祯蹿出“乌龟壳”,刚好看到天空开了裂痕的可怖情景,接着自她被困后就一直没有丝毫变化的夜空像一块被撕下的电影银幕露出了另外一面,而破裂的一面却像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翻滚、缩小,最后变成了一面镜子掉下来—— 她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警幻仙姑的狂怒的叫声在炸裂的电鸣中传出,“你们是哪路水神?为何坏我好事?” 懂不懂规矩呀,上来就打。 所以说她最讨厌龙这种东西了,简直就是天生的对头。 水神?兰祯抬头睃巡,果然在风云雷霆中瞧见了金中泛红、蓝中蕴紫的龙首龙尾,顿时狂喜,救兵啊,真的来了。 她使劲挥手高喊:“义父!” 不能确定是不是扬州湖龙王水祝还耙簧植灰煜滤袷且患遥叵挡换岽淼模冉现匾 原来跟小贱人是一伙的!警幻仙姑气得直跳脚,“堂堂水神居然插手凡人命运,你们这是违背众生协议、诸界法则!” “插手凡人命运?违背众生协议?诸界法则?”隆隆如雷的声音里透着戏谑,“说的是你自己吧。做为驻守此界水神,护佑此间百姓维护一界和平乃应有之义,倒是你这狸妖,越界斩杀凡人,胆子不小啊?” 警幻仙姑:“……” 还是继续开打吧。 警幻是狸妖? 哪里的狸妖这么牛逼? 上次在辰星神君跟前没觉得,这次可看出来了,两条成年的龙啊,居然只跟她打了个不相上下。 怎么觉着哪里不对的样子……算了,想不通就不想。兰祯举起手里的镜子,这才发现入手极沉,材质非金非玉,镜框精雕细镂着密麻的蝌蚪文古篆和花鸟鱼虫之形,层叠隆起,摸着又无痕,细察有许多阵法禁制。 镜面莹如澄波,无形无质,手指触之亦可沉没其中,仿佛探入了另一个空间般,感觉很是怪异。因不知它具体有什么效用,兰祯不敢轻易尝试,便将手指抽回。镜面又恢复成古井水般无波无纹。忽地,仿佛有微风吹过,涟漪荡漾,一弯新月浮现水中。 兰祯福至心灵,“风月宝鉴?” 第81章 蕴宝界(一) 风月宝鉴一失,沟通界膜的甬道和幻阵就破了一半。 面对两条成年龙的夹攻,自觉占不到便宜的警幻干脆收起太虚神镜恨恨走了。要杀林兰祯也不急于这一时。 两龙见了也不追赶,其中那蓝紫颜色的龙五爪一伸,就将林兰祯抓到了云上。 兰祯见化为人形的两人里果然有扬州旧识,十分高兴地正式拜谢:“多谢两位大人救命之恩。” 那个身穿金红涛纹长袍,形貌透着英豪之气的男子朗笑里就透着戏谑:“不是呼吾等义父么,如何这般客气。”做老子的给女儿出头天经地义。 兰祯大窘:“……” 金大王笑眯眯打量着她。小姑娘形容有些狼狈,发丝凌乱,小脸蛋上还沾了些污泥,衣裳不说干净了,袖子和下摆处都有擦破撕裂的口子……她却不以为意,骨子里天然一派光风霁月。就是面皮薄了些。咦,这根骨体质—— 不由半带嫉妒地朝水椎溃骸岸o倌曛欢帽展匦蘖叮一出行操问外事就得了这么好的女儿,运气忒好。” 说着,拿出一个见面礼递给兰祯,“你既喊他义父,便也是吾侄女。这个灵翠峰是我以前所用,乃星宿海底万年碧珊瑚结成,不仅能大能小,内中还藏有灵符、道书、灵丹、法宝,并有两仪六合诸般妙用,拿去顽吧。” 也就是说除了能当板砖砸人,还可以将人困在里面。攻防两用的法宝啊,还能存放东西呢。质量比自己空间里炼制的强多了。 兰祯就瞧了水滓谎邸u獗阋苏嫉糜械阈男椤 水缀x傅悖澳憬鸩甘谰犹顺平鸫笸酰窈笥惺碌烧宜! 这就是承认了兰祯是他义女的意思。 借了湖龙王的名义给自己源源不断的灵果灵药找了出处,兰祯一直很不好意思。 神明不可欺。 幸好人家对她的自作主张不仅没怪罪,还给了善意的回应,不仅常常遣派侍人送来灵果水产,还送了调理身体的灵药与吐纳调息的口诀。 现在,他又救了她一次。 恩情欠多了,心头的那点尴尬和不好意思,就更显得微不足道了。 “多谢金伯父。”想通了也不矫情,兰祯开心接过了礼物,拿在手里左瞧右瞧。金大王见她喜欢十分高兴,指点了她几手操控灵翠峰的方法。 “对了,刚刚天上掉了这个。”她拿出风月宝鉴。 “这是那个狸妖落下的?”金大王接过来,巅来倒去看了看。造型很眼熟。与狸妖手上拿的那面颇相似。 “嗯。”兰祯回想了原著对它的描写,道:“听说它可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我以前听狸妖的两个属下说过。” 水滋焐豢牌仆ㄑ郏善泼哉瞎燮恕u馐蹦醚垡豁偷溃骸吧似髁椋愕蒙狭槠鳌v劣谀闼档氖裁垂Γ此冒伞s貌缓茫嗡雷约憾寄堋! 可不如此。兰祯想起原著贾瑞的下场,赞同地点了下头。又想起自己脱困还没通知家里在,忙又发了只通讯纸鹤回去。 金大王将风月宝鉴递回给兰祯,“这是仿昊天宝鉴炼制的灵器。看来那狸妖手上拿的那面就是昊天宝鉴了。只有子母镜方能隔界布阵。” “昊天宝鉴很厉害吗?隔界布阵又是什么?”兰祯好奇地问,脸上还带着吃了大亏的郁闷。 “昊天宝鉴又名太虚神镜,具有先天妙用,可破万法。虽然没什么攻击力,但用它布置幻境连神仙也难以抵挡。你说的警幻仙姑是只水月幻狸修成的妖仙,天生便懂幻术,昊天宝鉴在她手上如虎添翼,我们两个要拿下她也不容易。”水姿档溃醋潘稚系姆缭卤粲兴肌 太虚神镜,难道太虚幻境是它衍生出来的空间?警幻仙姑之前就是用太虚神镜控制太虚幻境的吧?自己降生时毁了太虚幻境,是不是也令镜灵受了损伤呢? 兰祯胡乱猜着。 水姿媸帜贸鲆环浇跖粒梢幻娼跽保疽饬饺俗隆 金大王跟着就拿出许多灵果美酒来,一一摆上。 金乌西沉,月兔东升。 银霰不知何处飘来,空中寒意渐深。安坐锦毡之上,感受不到半丝雨雪风霜的兰祯望着漫天飞絮,迷醉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它们并没有飘落到大地,反而堆积在了云层里。 金大王见她好奇地俯瞰着云下仿若笼在烟光里的尘世,一笑,心道:还是个孩子呢,这样的景色也觉得稀奇。 “再过不久就要下雪了,还是大雪。”兰祯说道。她在这个世界待了十几年,收获实在太多。不说家人关爱,学识上的长进,就是空间得到的灵气也比得上前世近百年的累积。还有玉兰树,林家袭爵之后更是一天一个模样,可见灵气与功德气运对它的助力。就在刚刚,她看到玉兰树下多了十几圆溜透明水晶珠子一样的东西…… 相比起来,什么磨练挫折也就不足论了。 观察还挺敏锐。金大王点头,随口应了句:“季节嬗变,自有规律。”有心点指点她几句,想了想,还是没说。 这世界隐秘太多,不是谁都有机会也能够去了解的。 兰祯点了点头,又睃了水滓谎郏路鹪谖仕趺椿共换卮鹚缦鹊奈侍狻 除了不爱吃亏,还是个急性子。水追畔率种杏聆#峥攘艘簧骸耙朗裁词墙纾沟么佑钪婵肌! 宇宙?兰祯不敢说自己完全明白,就道:“《淮南子》有言:‘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这是<a href=https:///tags_nan/xihan.html target=_blank >西汉就明确提出的宇宙的说法,亦是现今之人普遍认同的说法。 “宇宙是所有时间、空间、物质、能量的总称,是我们这个物质世界的整体。”这是她在现代的认知。后来又有平行时空什么的,简直是思维有多复杂宇宙就有多复杂。 “在佛典之宇宙观中,以须弥山为中心,周围环绕四大洲及九山八海,称为一小世界,乃自□□之初禅天至大地底下之风轮,其间包括日、月、须弥山、四天王、三十三天、夜摩天、兜率天、乐变化天、他化自在天、梵世天等。此一小世界以一千为集,而形成一个小千世界;一千个小千世界集成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集成大千世界。此大千世界因由小、中、大三种千世界所集成,故称三千大千世界。泛指无限世界。” 第121章 这个说法尽管不是完全正确,但也阐述了宇宙的大概形态。 宇宙的无穷与奥秘……谁又敢说自己完全清楚呢?恐怕连道祖也不敢这么说。 知道不是天圆地方,知道宇宙不等于一个世界就行。水状蟾诺懔艘幌屡坦趴烨昂蟮氖拢胖赋鲋罱绲挠衫础!笆フ街蠛榛钠扑椋雷嬗胧ト舜丛炝宋奘澜纾1711轮谏18罱绶ㄔ颍蟮乐卵芑斓馈>奘嵫荼洌械氖澜缭谙赡e街衅扑椋械脑诜17怪惺ブ刃蜃呦蚧倜穑碌慕缡谛榭罩新沙ぃ纬梢桓龈鲂碌氖澜纭扛鍪澜缫虻肪秤敕17棺刺牟煌纬傻奶斓婪ㄔ蛞嗖幌嗤! 这就跟国法家规一样,有大同小异,也有因地制宜而显得截然不同。 “我们所处的这一界因靠近仙灵界,不仅灵气浓郁,还因其界膜的独特性,常常吸引对接一些微小秘境,可以得到各种天材地宝,因此得名蕴宝。 不过让蕴宝界倍受瞩目的却是它遥领于其他界的气运衍生能力与功德对运数的主导性。只要敢拼搏抓住机会,便能发展自身气运,成就公侯,惠及家族。神仙之流就更不必说了,只须泽被苍生,便可攒下无数功德气运,达到极好的历练效果。” 确实如此。 小时候她跟父亲出门就曾遇到过一个穷书生,当时看他面相,就是屡试不第穷困潦倒的命,哪知隔了段时间再遇,那人已考上了秀才,还得了座师青眼招为女婿,已然从燕子ホ柚嘧桨哺还笾 后来她派人调查,发现那书生的才华并没有明显增长,运气却变好了。以前他做事总是事倍功半屡受挫折,比如给人抄书,书常因意外发生毁损;与别人一同吃饭,别人无事,他却无端腹泄;进了考场,号舍被分派在茅厕旁边……说起来他能考上秀才连他自己也讶异万分,因为他的老师说过以他的学识考秀才只有四五成的可能,且他赶考前因为没带伞淋了一场大雨,还以为会身体不适影响科考,结果本来有些弱的身体没有生病不说,考试的内容一大部份是他复习时看过的。那才学比他好却没考上的人就讽刺书生,定是做了什么好事,老天爷才帮他。那书生也不以为意,说他淋雨时为了遮雨,从溪流里捡了一根断落的树枝遮挡,却发现树枝的杈叶处夹了个拳头大的蚁球,想着上天有好生之德,他没有将树枝蚁球扔回溪里,反而将它放回溪流附近的大树底下……可不是做了好事? 谁又能说不是呢。难不成人的命是命,蚂蚁的命就不是命? 那时她就想,相由心生,福祸自招,只是聊斋世界里的际遇似乎更容易改变人的命运。 没有气运,就是修成了神仙照样照样逃不过天人五衰;没有功德,则容易因果缠身,难保一朝身陨。然而,比起功德之难得,气运更教人无从捉摸。 这么个容易获取功德气运的地儿,也难怪那些仙魔妖鬼都扎堆往这儿钻了。 “蕴宝界这么好,为什么没有人将它据为己有?”好东西惹人觊觎,便是圣人看不上它,神仙也不会不动心吧?穷人哪里都有啊。 兰祯伶俐地给两人斟酒。 “这就说到点子上了。”金大王举杯一饮而尽,接口道:“天材地宝都不是那么好得的,何况一界。蕴宝界其他的不说,界膜上的禁制极其厉害。每一个世界的诞生都有护界之膜,界膜之上覆着极为强大的禁制,功能各有不同,除了界主,其他界的强者想要强行降临都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当然,转生另说。” “借助仙家法宝也不行?耗损修为算不算代价?”兰祯问。 “那要看具体情况了。仙器也不是轻易就能炼制的东西,倘若功能不对,硬拿它对抗一个世界的禁制攻击,也是会坏的。至于损耗修为那是肯定的,只看你付不付得起,愿不愿意花那个代价。对于普通的修真者或妖修灵鬼们来说,蕴宝界的天材地宝以及可能积攒到的功德气运或者是辅助他们修炼进阶的好东西,可对于已经进入仙魔界的,这点子利益相对于他们可能冒的险,代价有点大,而对于一界之尊的帝君们来讲,比之更好的灵物都唾手可得,又何必费那个工夫。” 兰祯一脸问号,说了半天蕴宝界界膜上的禁制到底有多强大啊。 金大王眼角微抽,面色古怪地咳了一声:“蕴宝界界膜上的禁制呢,厉害是一回事,关键是它还比较有个性,就好比……嗯,蕴宝界是个土财主,在它家里你要是能找到东西吃饱喝足由你,但想要将它家里的东西带走,它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毛意思? 水籽鄣缀Γ档溃骸熬褪撬翟谡饫锬隳苷业绞裁刺觳牡乇u趺葱蘖抖夹校梢坏┓缮鼋纾松砩系囊路魏味靼u10锟占涠蓟岬袈洹7粗嗳弧! 目瞪口呆!居然还有这样的禁制?! 金大王又补充:“以前,呃,我是说传说啊,仙界有一个仙君,在与人争斗时很倒霉地掉到了蕴宝界,原本的轻伤变成了重伤,结果没来得及治好伤就被一个土著大妖给灭了,迫不得已转世重修。” 论仙丹法器掉光的下场? 林兰祯:“……” 这个仙君肯定会成为仙界笑话。这样的黑历史,哪个大人物想经历啊,一不小心就会被拿出来当谈资好吗。 还有,飞升掉宝……这什么属性?感觉确实有点怪,哎—— “怎么了?”表情这般古怪。 兰祯就把无意帮青虚脱困的事说了。“临走的时候我托他给赤霞宫的大人送了一坛灵酒啊,要是按金伯父说的,那不就——”掉了? 水缀染频氖忠欢佟 金大王大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嗯,怎么你认识灵界赤霞宫的殿下?”表情转疑惑。 “我与妹妹早在投生前便已结识,约好在她投生时用灵引术恢复我的一些记忆。”兰祯就将绛珠仙子投生林家前前后后的情况详述了一遍,“所以警幻……那个狸妖会盯上我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 “她在蕴宝界也是有手下的,我妹妹三岁时她就派了个跛足道士和癞头和尚来我家想诳我妹妹出家,被我使了方法捉住。那两个小妖说什么林家是运竭绝嗣的命,不该有我和弟弟们出生,又说四大家族亦是家败人亡之局。 那时我心中便存疑惑。后来母亲去世,我们扶灵回姑苏守孝,才发现祖地坟茔与祠堂全被动过手脚。林氏一族在前朝被迫立下血咒至今有一百多年,都说血咒灵验,逼得林氏一族不敢踏入仕途,也是妖怪一直暗中盯着做了手脚所致。 …… 原来我没将林氏一族的血咒与什么四大家族的运数联系在一起,直到她直接找上了我。说什么因为我这个变数的出现,太虚幻境毁了,千年谋划功亏一篑……”千年啊,便是庆朝开国迄今也不到两百年吧?都是妖邪作的恶,谁又能保证二者之间没干系? 水缀徒鸫笸踅换涣烁鲅凵裱郏饺瞬恢氲绞裁疵嫔加行┏聊 “这个狸妖所谋甚大。”水谆夯核档馈 金大王冷笑,“连灵河之主都敢算计,狗胆包天了。”又关心地看了看她,“原来那狸妖找过你一回了?” “没受什么伤吧?”水锥岳检醯幕指戳σ彩枪文肯嗫戳耍讲呕挂桓苯俸笥嗌耐蚜δq还倘匆讶簧衿渥悖蜃疾槐亍 兰祯笑得眉眼弯弯:“我一向运气好的,当时就碰上了辰星神君巡天,他老人家帮我打跑了妖怪又赐我诛邪星砂;这一次也有义父和伯父来救。”说着,放出星砂,又晃了晃手上的灵翠峰。好像在说,虽然倒霉遭劫,但每次都遇难呈祥啊,好处也很让人满意。 金大王就觉得小姑娘机灵又可爱,哈哈笑道:“小家伙真是福缘深厚,居然能碰上辰星神君。”便是一分神投念也是了不起。何况还得他老人家青眼赐了法宝! 瞅了眼同样眼底含笑的水住 心里咕哝了一句,就说这小子不老实,怎么会因为小龙魂托生林家就对林家格外关照。或许爱惜小姑娘的资质是有一些,但绝不会这么上心……敢情根子就在这里,小姑娘与水族特别有缘?要知道辰星神君的另一个身份是掌管水族的玄天帝君呢! “那狸妖就是幻术厉害些,不足为患。你安心过日子,她再敢来,我跟你义父饶不了她!” 在灵界得道的向来战力不行,小狸妖就是收拢再多的手下也没用。他们龙族打起仗来都是一力降十会。 “嗯,我不怕她。”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兰祯表示自己很开心。说真的,要不是怕引来更多的麻烦与觊觎,单她神魂里蕴养了几十年的三光鼎就能护着她在这个世界横着走。只是她原就没打算踏进修行界,听了他们对蕴宝界的描述……就更不愿意曝露自己的底牌了。“就是觉得她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人。” 是这个道理。 “吾等原不将蕴宝界的小妖小怪放在眼里,看来还须清理。”水拙投越鸫笸醯溃盎赝犯嬷辆攵赐ゾ牵仁崂砀髯粤斓亍! “……”这就是个肚里子黑透了的。给狸妖默哀了一秒,金大王转头对兰祯道:“w浆可养神。来,你也喝点。” 第122章 “半觞即可,我量不好。”别看盛酒的器皿盈手可握,里面的空间其实很大,而且水族酿的灵酒无论是劲头还是灵气浓郁程度,都不是她能够畅饮的。 “水族之人怎可不会饮酒。”金大王点点水祝昂细媒趟┑糜玫氖侄巍!彼衷谝仓懒旨医忝眯值芗父龆加欣蠢庖皇莱驹滴戳耍遣蛔急刚尴傻摹5行┒髂阊r嗽缤碛玫蒙希鼙仁碌搅偻啡床换嵋谩 “是极。”水缀Φ福坏憬鸸馍淙肜检踝媲稀 兰祯只觉脑中一凉,识海里已多了一团金蒙蒙雾气一样的东西,仔细辨别,除了一段教导人如何吸收引导灵酒饮用的方法外,竟还有一些龙族文字符阵的基础教学以及仙魔特有的音调文字。 “……”太惊喜了有木有?! 一高兴,接过酒杯就一饮而尽。 灵气巨浪一般直冲胸臆,身体还来不及体会那灵气冲刷而过的美妙舒畅,心脏就差点被灵气挤爆。她一惊,赶紧按水姿谭椒槠了闹俸 “吃个凝碧珠果。”水啄米咚木票慌塘楣偷剿媲埃车赖闪搜凼甲髻刚摺!耙运墓aΓ恍】谝咽羌蕖! 再喝就要昏睡不醒了。 兰祯醺然睁眼,露出一个傻笑。 金大王笑着摇了摇头,这还是那个一心修炼不理俗世的水祝壳普庹展诵⊥尥薜闹艿骄钦嫘陌阉迸耍 免不了提醒两句:“那狸妖千年布局功亏一篑,看着是把账算到小丫头身上了。她虽然眼下自顾不暇,可千多年的布置谁知道这地界还藏着她多少手下?小丫头福运再好,也暗箭难防。吾等做事,须防露了风声。” 水椎阃贰 第82章 蕴宝界(二) 清醒过来的时候金大王早就离开了。 “你醒了?”水渍隹邸 “义父。”兰祯乖巧地点了下头,查看了下身体,发现功力从炼气八层进阶到了十层,灵气运转也极为顺畅。“我睡了很久?” 这世界的灵气就是浓郁,便是她不刻意修练,修为也一日日长进。不过这般无声无息地突破两个阶段还没半丝滞涩和隐患,除了睡前的那杯灵酒起了不小的作用,恐怕还有人给自己梳理了灵力。 “不久。” “……”这个“不久”到底是多久?龙和人的时间观差很多好吗。纠结了一下,算了,反正家人已经知道自己安危无虞,早回去晚回去也就少担点心和多担点心的差别。 “我们这是在哪里?” 脚下还是那方自成一隅的锦毡,只是变成了波浪般飘逸透明的烟罗形状。絮絮的云层以及头顶上的圆月也都不见了踪影,取代的是一层层变幻不定的水光帘幕。渺渺前方,一倾的星河从九天之上直泄而下,坠入烟波,泛起无数粼光…… 太美了!她忍不住倾身,就要伸手去探。不料脚下一晃,一股柔和浑厚的力道飞速将她托起,她讶异地低头,只见一丝电光疾射而至,穿过他们方才的位置,闪入重重水光帘幕之中。 “华山池。”水子锏髌降检跆娜锤炖坠岫话悖畹憔吞似鹄础2灰晕侣盐虐。匠刳溃强墒橇绾蘸沼忻拿氐刂唬趺淳屠戳耍 水撞嗍祝媚镱拷嵘嘁桓北徽鸬盟挡怀龌暗难樱浇遣蛔越厍塘似鹄础!安皇撬倒瘫缂捞兀n越右恍┪12∶鼐趁矗苛缱欧跤揍痰幕匠匾嘤薪涌诹ㄔ瘫纭! 真是华山池啊! 难怪看起来梦幻又美好的烟波水幕星河莹光,隐藏着重重复复的禁制与杀机。稍有差池便是灰飞烟灭的下场。 “所以蕴宝界的水神才这么多吗?” 只有龙才可以直接称之为司水之神,其他水妖尽管也有能力高超以及统治一方水域的,却要有天庭的册封才有资格履行神职(比如布雨等),也才能称为水神。即管如此,这样的水神在其他神仙妖魔眼中也不能跟龙比。 记得在《聊斋》的世界里,一些法力高深的妖怪不仅压得那些正经山神水神无力反抗,手段激烈的干脆将其抹杀夺取神格,盗享凡人香火供奉。 龙就不一样了。龙为开天神兽,亦为“四圣”“四象”“四灵”之一,在天地生灵之中地位尊贵,无端杀戮那是要遭报应的。敢杀龙的,不是无知无畏就是早准备好了躲避(或者转嫁)因果罪孽的方法。 “嗯,龙族有三分之一的幼崽在这里渡过幼儿期,不得不慎重。”水醉庞幕妹览龌匠兀鄣赘辗浩鹋奈律炙布浔槐庹季荩翱上д庋闹刂夭挤溃圆荒芏啪琢А! “华山池的阵法禁制极为神妙,不是精通水系法术的人还闯不过来,而且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些禁制好似跟活的一般,每隔几分钟便会有所变化……想要进入这里偷盗幼龙并不容易。” 能轻易进入这里不引起注意并成功窃走幼龙的除了身手不凡,恐怕也有内鬼在其中支应。兰祯大胆猜测:“义父,是不是有幕后之人在算计龙族?我在姑苏时也听说过幼龙被僧人收走的故事,现在想想,有点挑衅的意思。又或者,是在转移你们的注意力?” 知道龙界有个抚育幼龙的华山池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那个僧人身在蕴宝界却随口就说那小龙是从华山池偷跑出来的。如果不是确定华山池有通往蕴宝界的甬道,他如何这般肯定?就那么大喇喇地说出来,还收走了小龙,是不怕其他龙找上门呢,还是故意要散布什么讯息? 再想想另一条受伤后被活剐了的龙。 作为上古神兽,祥瑞与帝王的象征,龙在凡间的地位之尊崇与不可侵犯简直可以用“无可替代”来形容——其中信仰之力以及定鼎天下的功德不知叫多少神仙也眼红得不行。 两则事例的发生,仿佛在无声宣告:龙又如何,落起难来还不是如同砧上肉被一群农夫小民割肉抽筋随意食用?土鸡瓦狗一样,碰上能力高的还不是落得抽筋剥皮的下场?凭什么摆出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姿态? 简直龙颜扫地,脸被打地啪啪啪响。 冰雪聪明的姑娘,这么快就察觉到这一点。水昨ナ祝滦湟环鳎制瓶似渲幸坏澜疲档溃骸盎匠赜朐瘫缍越邮奔溆型蚰辏盖暧琢6约八劳龅氖莸菰觯辖缫灿兴鹨桑皇窃瘫缦赡a砘煸樱矶嘀胨柯砑t缇捅磺謇砘蛘咦啤! 可以想像。若不是看过《红楼梦》原著,自己的神魂因果巧合地融合了鸿蒙灵根玉兰树具备了它镇压转借气运的本事,恐怕也不会想到四大家族的衰败与林家的断绝是灵界妖仙在背后操纵的结果,即使猜到了,也没有那个能力安然一生。 何况龙凤等神兽虽然在众生中地位尊贵,诸界亦有互不干涉互不侵犯等协议,可修行之路说到底还是奉行强者为尊弱肉强食的道理,落单的神兽被打杀驯养也是“劫数难逃”。 细数了神话传说里给人当坐骑或者下属的神兽,兰祯心里默默地点上一排蜡—— 敌面太广了。 “没能查出来只能说敌人隐藏太深,布下的爪牙和暗手也多。普通人哪个敢算计龙族?敢下手说明具备一定实力,所谋必定不小。蕴宝界水域广阔,水族多不胜数,只要肃清敌异,全力施行“盯、拖”两法,便是敌人再神通广大也会寸步难行,总有一天他会暴露出来的。” 论起阴谋诡计,习惯以实力论高下的神兽们真心要吊车尾……兰祯内心摇头,本欲说水族龙f混杂,辖下皂帛难分,相互间关系混乱,很容易制造矛盾,想想还是算了。 不仅是水族,所有的妖修魔修都是一个样,只要没有定下双修伴侣的大多在□□方面不讲究,因为它们有发情期……呵呵。找对象不挑的下场是什么模样的后代都有啊,天赋品性良莠不齐也是自然的事。自己便是言出好意,也难免有那心胸狭隘的听了不满,寻机报复。 “……言之有理。”作为下界驻守一方水域的龙,水妆攘掷检醺虑榈母丛有浴a撬舅衩淮恚杀鹜怂故强熳钋康纳袷拗唬谘逡彩呛苡惺屏Φ模姘颜庑┦屏x卫淼盟貌唤逡豢椋凰堤斓廊莶蝗莸孟掳桑渌屏σ不嶙蛔 5比涣耍魑吒咴谏系纳袷蓿惺滤承亩攀钦恚裁词露既プ犯康啄腔钭呕褂惺裁匆馊ぃ “还有更有道理的呢,义父就没想从华山池内部检查检查?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每座深宅大苑都少不了一两个狗洞啊。” 林兰祯沉醉于华山池的美景,能分出一半的精神研究其中变幻不定的禁制阵法就够不错了,说出来的话根本不走心,以龙族对幼崽的重视华山池还不早被检查个百八十遍?还有,神兽们的作风直接粗暴那是因为它们有一力降十会的能耐,并不代表它们没城府,任谁活个亿万年不智慧也长经验啊。 “……” 水滋米旖侵背椋膊环匣傲耍纱嗄贸鲇窦蚍17思父鲅断3鋈ァ 脚下的烟罗飘飘荡荡,不经意已穿过重重禁阵到达华山池内部。 万顷碧波生烟罗,碧虚袅袅飘宏音。水追路鹗堑诰糙字械纳耢螅缑髟抡账阌迫唬绮u呼怨獍沭觯盖寤裕午康 这一刻,才算明白了,“仙境”“仙人”之美。 就连金大王,也是威凛厚重仙仪赫赫。 第123章 言语文字难以描述那种触动心神的美和感悟。 ……忍不住心酸。美的默认值太高,以后还怎么愉快生活玩耍?! 胡思乱想中,烟罗飘到了一块十丈见方状若灵芝的白玉石旁边停住。 兰祯自动跳上玉石,其实内心懵然中……这是到站了? 水捉浠亓私跖恋难搪奘樟似鹄础k橇谒庵痔焐湍苷瓶氐牧煊蚋静槐赜玫椒uΑ!澳闱以谡饫镄菹胰パ彩右环乩锤愦愫枚鳌! “好。”她乖巧地点头。好东西=珍宝?她最喜欢了。 一点也不怕他将她丢在这里不回来的模样让他唇角的笑意又深了些许。“这玉石设有护阵,发生了什么事不必害怕。” 临走,又提点她,“无聊就修练。难得来华山池一趟,对你有好处。” 送她的灵珑手镯本是护身法宝,在她手上却只能当个储物手饰。 不筑基终究不算踏入修行。 第83章 华山池(一) “青砚,你去瞧一瞧,抱琴怎么还没回来?”从昨晚开始元春就说不出的心烦气躁,偏偏一早抱琴就被叫了出去,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主子别急,近来事儿多,说不定是正殿那边有什么要交待——”青砚徐声宽慰道。她是贾元春进了王府后就跟在身边的丫鬟,近两年才提了一等,在贾元春心中地位虽不能与抱琴相比,倚重之处却更胜一筹,许多府内往来事务都是她在打理。 近来能教王府上下忙转个不停的除了搬进宫还有什么?想到这个元春心头愈发抑郁,自册封的旨意下来,她便“抱病”不敢出门,生怕被人嘲笑作践。 “那边有什么事哪回不是你出面打理,今儿却指名道姓地喊了抱琴过去……”家族无靠,前程无望,元春无法想像要是再失去从小陪伴着自己长大的抱琴她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无望册封高位,不止贾元春大失所望,便是她身边服侍的奴才又何尝不心气涣散?看着贾元春雪光丰润的脸庞日渐消瘦,往日的沉稳端庄只剩了个空壳子勉强挂着,眼睛时不时露出惶惶之色,青砚心中的忧虑就更重了。主子不安稳,做奴才的又能好到哪里去?一不小心,身家性命就没了。 “说不定是外头——”话音未落,外面已经传来抱琴匆促的脚步和呼喊声。 那声音是如此地压抑含悲,以致于贾元春脸色大变,手脚都僵了起来,惶恐和不安完全罩住了她。 “姑娘!”青砚觉得不对,忙扶住了她。抱琴已一头扑进屋里跪在地上叩头悲泣:“姑娘,太太、太太她……她走了。” “你说什么?”贾元春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嘴唇直抖:“什么走了?”她猛地挣开青砚,抓住抱琴,“你再说一遍,我娘、我娘她怎么啦?” “太太她去了,早上发现的,宝二爷亲自来送的讣……”抱琴说不下去了,元春脸上的表情太骇人。 “不可能!我娘身体一直很好。”是的,在她的记忆里,王氏从不曾生病,侍奉婆婆,打理家事,十年如一日。这也是她越过长嫂在贾母面前得宠的原因之一。天底下的婆婆总喜欢勤谨守规矩的媳妇多过威胁到自己权利又得儿子喜爱的媳妇的。“就算她磕伤了头,之前不也说有了好转?人都醒了,怎么会——”一转眼人就没了? “你见着宝玉了?他怎么说的?是不是赵姨娘那贱人下的手?”她咬牙切齿。母亲再不好,对她也是一心一意。从小,因着她养在老太太跟前,就怕亏了她一般什么好吃好穿好戴地都往她手里塞。长大进宫,怕她进退艰难,便想尽法子搜罗钱财珍宝为她开路……便是荣国府还有族人放弃了她,母亲还是偷偷支持着她,时不时遣人来看她过得好不好。自己绝不能叫她死得不明不白。 抱琴摇头。“二爷说太太面容平静……之所以这么突然,恐怕是在花园散步时听了些闲话,心情一直没放开,加重了病情……” “一定是赵姨娘!那个贱人指使下人故意刺激母亲……”贾元春悲愤不能自抑,恨不得生吃了赵姨娘。 没了母亲,还有谁为她操心?想起太上皇时宫中的倾轧与残酷,她闭了闭眼,再一次回到那里,难道要过着比之前还不如的生活?!没有了权势金钱,自己又要如何替母亲报仇?还有宝玉,该庆幸现在还有老太太护着他吗? “姑娘,你要保重自己,你还有宝玉,还有老太太呢。”面对内外交困的处境,抱琴害怕她想不开。 “你们出去,让我静静。” …… 贾元春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到了第三天,才带着抱琴求见姚皇后。 姚皇后看着跪在跟前一脸憔悴,整个瘦了一圈的贾元春,挑眉道:“你说你要去槭香山的红叶寺修行三年?” “是的。娘娘也知道妾母亲刚刚病逝,妾身上带孝,皇上登即帝位,府里诸位娘娘要迁宫,乃天大的喜事,妾恐身上的晦气冲撞了宫里……” 姚皇后满脸不悦:“你倒是孝顺。可你将皇家置于何处?天下人知道了又如何看待皇室?”尽管王氏骤逝她一时不好安排贾元春进宫的日子,也没想着打发她到寺庙清修三年啊,外头知道了,还以为她这个皇后容不得人呢。更别说贾元春对她的威胁还没到那份上。 “妾万无不敬之意。”贾元春伏首深叩,“妾知道,母亲行事荒唐无忌做了许多错事,可她对我这个女儿却万无不好之处。妾自请入寺修行,一来是身上带孝,恐冲撞了皇上龙起之运,进了宫诸事规避,也不能侍奉皇上和娘娘,百无一用;二来也是念着妾生长至今不曾回报生养之恩,想借此机会在佛祖面前修行几年,为家人消灾赎罪。槭香山有皇家行宫,红叶寺乃皇家女眷修行祈福之所,妾去那里亦是真心为皇上皇后还有几位皇子公主祈福。便是天下人知道,也只会称赞皇家行仁德守礼法。” 见她态度诚恳言辞有理,姚皇后面容稍缓,劝道:“你可想好了,女人的花龄就这么几年。青灯古佛,青菜豆腐,三年后你会变成什么模样?皇宫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到时不说皇上了,连我都不一定记得你这个人。” “妾心意已决,求娘娘成全。” 看着贾元春摆出一副长跪不起的决绝模样,姚皇后叹道:“罢了!我会向圣人呈禀此事,你且去吧。”最讨厌这种死磕不放的表演了,一不小心,自己就会变成“不宽容”“不善良”“不大度”的恶毒主母。 “多谢娘娘,妾告退。” “这个良美人,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瞅着贾元春主仆退出偏厅,余嬷嬷这才亲自端了养身汤给姚皇后。 “以前就跟她那个亲娘一样,看着聪明,实则眼大心空,也就端着个架子唬那些小门小户不知深浅的。”姚皇后捧着汤碗慢慢喝着,完了将碗递回给余嬷嬷,才拿帕子轻轻压了压嘴。“这回,倒是下了招好棋,也不知是不是吴氏在背后教唆。” “那也是娘娘会□□人。奴婢看着,自打上回娘娘敲打了她,才有了长进,不然成妃娘娘也不至于跟她过不去。”余嬷嬷笑着捧了一句,打发人将碗盘撤了下去。“倒是良美人若去了红叶寺对于吴妃娘娘来说并非美事。”拨好的算盘全乱了。 “也对,少了个马前卒,她怎么怼那些新人?”至于借腹生子?姚皇后嗤嗤一笑,不是她瞧不起贾元春,实是那自以为聪明的女人早在初进宫时就叫人算计了,以后生不生得出来不好说。斜眼睨了案几上忙碌了一个早上的成果,“等下你吩咐人将那些送进宫,旧爱新宠的总归还得圣人过目。” “陛下已将迁宫之事全权交予娘娘安排,娘娘正好立立威仪,何须如此谨慎小心。”别的抬抬手也罢了,这分配宫妃居处的事儿叫余嬷嬷说正该好好琢磨才对,牵制才是后宫稳当的唯一法宝。 “就是圣人信任,我才不能辜负。”姚皇后唇角的笑意说不出的冷淡。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皇家哪来真正信任彼此的帝后?便是有,也难以善始善终罢。余嬷嬷不由噤语。 姚皇后一笑,“潜邸有成妃,新人里的柳氏出身理国公府,祖上出过嫔妃,家中几代不曾断过兵权,还有出身云扬侯府的桓氏,勋贵大族,文臣武将皆备,这些圣人心中自有计较且不需我去操那份心呢。” 余嬷嬷一惊:“是奴婢想差了。”做为忠仆她从没想过姚家可能也会为人所乘。 “嬷嬷一心为我我是知道的,这些日子我娘也没少找你说话吧?听着就是了。李嬷嬷刘嬷嬷那里你也找时间沟通,下面的奴才该敲打的敲打,别还没进宫心就浮起来了。”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心腹手下她可不想轻易折了。 “娘娘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余嬷嬷肃容应道。 ****** 景色再美,看久了也会无聊。 当然了,华山池作为龙族秘境,景色优美绝对不是它的重点。研究完了这里的灵气、池水,就在林兰祯想着要不要朝龙气下手时,周围的景致终于有了变化。 第124章 星月隐匿,红日跃出,霞光柔彩像浓丽的油画颜料一样滋染倒映在了天际与波面,潋滟耀目。 也不知这华山池的秘境是怎么生成的,居然跟凡间界一样有日月轮转,阴阳交换。如果是炼器手法,那真是超凡入圣了! 波澜汹涌,潮声磅礴。 两道淡金色光芒倏地从水面射出,呈半圆形对接。在那似缓实快的刹那间,那两道光芒竟似活的一般,不仅首尾灵活摆动,连那光泽也愈发地辉煌凝实起来。 生命仿佛从无到有,浑厚沉实张扬地现于虚空,镇压四方。 林兰祯心头一跳,不由地凝目细看。 只见那两道光扭动着身躯,纠缠盘旋起来,最后化作两条金龙,忽潜下水,数息后复为左右两侧冲天而起,龙首大张,一左一右朝对方咬去。 “哇!”忍不住低呼了一声。从她的位置看去,两条金龙交接的地方正是初初升起的太阳。不说其中双龙对撞互咬的惊心动魄,以及誓要将耀日咬出个缺口似的威势,光那造型,就跟传说中的双龙戏珠一样,夺人眼球! 心跳未平,水面又“咻咻咻”地相继飞起了六道衔日金光,远远看去,就像一座没有涂上颜色的彩虹桥。而最早那两条金光所化之龙就在龙首即将相撞的霎那,整个空间仿佛裂开了一般,原来沁人心脾涤荡神魂一般的灵气好像变成了一条条狂躁的吞天巨蟒,不停地翻搅撕裂着周围,带动了其他六道金光齐齐化作金龙,一起对撞扑咬…… 强大的龙威犹如泰山压顶无处不至,水面承受不住压力地翻排着巨浪,天地仿佛就要崩裂。 龙吟嘶吼,震荡在华山池上空,似惊恐似愤怒又仿佛带着兴奋,叫人听了更加徨慌憷。 尽管有阵法护住石芝,兰祯还是觉眼前金光乱晃,为空中骤然剧增的威压而心跳如鼓。桀骜狂躁的灵气更是充斥挤压着每一寸空间,引得她体内的灵力也跟着蠢蠢欲动,沸腾起来。如果不控制住,肯定要走火入魔! 想起水琢僮叩慕淮僮诘兀陨硖逦纳癯寥肟占洌芽裼慷恋牧槠挥捎窭际魑眨儆捎窭际骰夯菏统鲈萄瘛 …… 不亏是龙族培育锻炼幼崽的秘境,灵气活性之强令人大开眼界,就是龙气也有别于俗世的帝王之气,对她神魂的淬炼效果就跟肉身吃了洗髓丹一样,不仅重整筋骨,强韧度更上一层楼,所有可能妨碍神魂变强的杂质也被涤逐干净。 太不虚此行了! 此刻她的神魂泛着淡淡的金光,魂色乍看还跟原来一样澄匀无瑕,如一泓静美秋水,需要你去动它,它才会有变化。然而,这是错觉。她的魂体仿佛从一汪死水变成了活水,无时无刻呈波浪状运动着,而每一条波浪线也是由不同的螺旋粒子组成,就跟现代看过的基因图一样。只是这样的运动太快,快到了极点,又细微到了极致,就不免有了静止的错觉。 这种变化让她想到了蚯蚓和壁虎。 就像猜测的,华山池的灵气与别的地方不同,它似乎有一种极为独特的活性,可以涤荡神魂,去芜存精,增益神魂的各方面能力——特别是自我恢复能力。最重要的是这种变化不是一次性的,她能感觉得到,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化在加剧,一点一滴地进化着她的神魂。 如果她在这里坚持修炼,这种变化会更快! 这种效果比传说中的生机涤魂草(仙草)还要逆天! 第84章 华山池(二) 以林兰祯几世的历炼,也免不了心情激荡。 她还不知道,华山池独特的灵气并非对所有生灵的魂识都有这样大的改造作用,她能有这番变化多亏了华山池累积了亿万年的真龙之气,尽管她没有直接吸收,可通过玉兰树她也受益不少,且蕴养在神魂中心的星砂所逸出的星辰之力也在不知不觉中影响着她的神魂性质,否则她神魂的改造不会这么容易。 观察完神魂变化,她将注意力转回空间。别的不说,玉兰树的变化太大了。树杆参天,枝节疏密雅致,于原来的棕、黄、绿与莹翠几色又添了银灰色或绿灰色的绒毛,满树的花果颜色也更加殊幻,香气缭绕如有实质,闻之令人神怡。 风采奕奕,如梦似幻,摄人心魂! 现在的玉兰树才有了鸿蒙灵根的些许风彩。 可见华山池内浓郁的灵气与累积了不知多少条真龙的龙气对玉兰树有多“补”了! 嗯?玉兰树的花果似乎不止变得更美那么简单……她心念一动,神魂倏然脱离身体进入空间。 绕树三圈,举目端详。 花就不提了,总归是颜色更加多彩梦幻,倒是果实变化大点。 原来吃了有驻颜养身以及疗伤效果的果实看着仿佛变少了,掩映在花叶下的果实里却多了一些如笼罩在云雾中的果子。 这些果子因云雾的颜色不同,功能也大不相同,云雾呈紫中透金的是玉兰树吸收了真龙之气后凝结而成的,修行之人食之可增血脉之力,亦有增补神魂的效果。当然,对龙的效果就更好了,是没有副作用的大补之物;土黄色云雾的果子乃功德所化,可避开天道直接使用;一团白雾似的果子是文气凝结而成,食之可增文气,有益智开窍之功效;流光溢彩的透明果子则是气运果,吃了直接涨气运的……这些果子又以气运果和真龙果居多,文气果最少。 每个都尝了一遍。旧有的果子并无不同,新出现的果子味道有细微的变化,却一样的芬芳醉人,就像褪离了凡尘的酸辣苦涩等所有不好,只余仙果之妙。 这些果子就跟传说中的人参果一样,不能用普通的工具和手法摘取。她除外。 看到这里,她一笑,空间里没有其它生灵,也无所谓摘取方式了。 再打量,玉兰树底下生出的气运晶石里又多了一种变异晶石。 这种变异晶石跟气运晶石(极品气运石)一样,带在身边可以凝聚自身气运不散,亦可汲取别人的气运为己用,不同的是它不但跟顶级的气运石一样呈透明状,石体里还多了点点金芒,璀璨生辉。 太漂亮了!比她看过的所有宝石都要漂亮! 只不知这些金芒怎么来的,有什么作用?翻看着手里乒乓球大小的晶石,感受着它蕴含的气运福泽,好似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忽地,她灵光一闪,不如用炼器的方法试试? 晶石顺利地在手中化成了液体,这……出乎意料的容易。 转念一想,到底是玉兰树生衍出来的东西,她炼化起来自然要比别人容易快捷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氤氲在液体里的点点金色灵气很快消失在空气中……她回神过神,将液汁捧至鼻边嗅了嗅,又放嘴里舔了舔—— 清淡里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一种难描难绘的韵味,它还真就是玉兰花的花露,只是跟以前的比起来多了点说不清的变化。 又挑了两块没有金芒的晶石尝试炼化……同样成功了。 一样是玉兰树的花露凝结而成,多了金芒的晶石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作用?两种晶石都一样,炼化后并不能回复成晶石状态,可见它的凝结变化是有时限的,或者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条件。 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些露晶是花露往下滴落时不断汇聚,最后掉落时位置恰巧在三块空冥石三尺之内才会成形。空冥石与玉兰花露能起什么化学反应这个且不说,当初她将三块空冥石摆放在树下随手搁的却是最简单的三才阵…… 摇了下头,有玉兰树在,这些气运晶石于她又算得了什么。 还得试试将它们加持到法器里看看。 试验之后,兰祯捧着溶入了变异露晶液体的桃木剑心头一阵狂喜,成功了!这柄桃星剑之前只能算顶级法器,如今却可算得上法宝了,尽管它的材料甚至比不得普通宝器,但现在它除了有一般法器所拥有的斩妖除魔的驱邪功能外,它还有削减敌人顶花气运的功效。 这柄桃木剑是她早期所炼,取的是空间里有八百年木龄的蟠桃木,造型精巧漂亮适合女子使用,剑身铭刻的阵纹也只有简单的金刚驱魔阵,其余什么狂风阵炎火阵之类攻击法阵一个都没有。便是这样,能给她改动的地方也不多,因此融炼气运露晶后她只在剑柄上添了个攻击阵法,所以它虽有削弱敌人气运的能力,却没有传说中彻底压制敌方气运、镇定自身运数等先天至宝的霸气能力。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手中握有可以炼制的变异气运露晶!有这些露晶在手,别说压制敌人气运了,就是夺取敌方气运以增补自身气运福泽都不是梦! 一想到无数仙器神器在自己手中诞生……怎不令人激动?! 好吧!想到自己现在的修为,想到漫漫无边的灵修之路,想到怀璧其罪,兰祯飞扬的心情顿时恢复了平静。 不管是自己“拥有先天灵根”,还是拥有“可以炼制到法宝里的变异气运晶石”,传出去,自己除了变成唐僧肉就是得罪漫天神佛,还是得谨慎行事。 第125章 在鸿蒙灵根梦幻玉兰树留下的生命烙印里,她观悟了无数次开天衍变,洪荒纷争,心里隐约有一个猜测,那就是气运福泽类的法宝极受(天、道、人)忌讳,就是先天十大灵宝里有这方面功能也都是防御类居多(媲如天地玄黄玲珑宝塔),且历劫后丝毫无损的都是怀有巨大功德的,比如开天。也因此,即便玉兰树身属先天灵根,天生掌控气运,也差点湮灭于连接不断的劫争之中。 由此可以推想,其他后天诞生的可以影响气数类的法宝为什么风光过后慢慢消失于时光长河之中了。谁也不愿意,一件能够影响胜败之争的法宝掌握在别人手中,干什么都顺风顺水。 想通了一切,兰祯长舒了口气。 还是那个理,她的神魂都已经跟玉兰树融成一体了,气运类法宝再怎么逆天于她也是鸡肋。 气运露晶跟变异气运露晶不是不能送出,要想好说词。 还是要低调做人。 至于要不要高调行事,看情况吧。 繁花树下,微微泛着金色莹光仿若真人的魂体由实返虚,最终化成一缕流光融入树杆。林兰祯只觉得心头一震,神魂好似冲破了什么瓶障一般,不知不觉地走近玉兰树,盘膝坐下,阖目感悟。 这一刻,心神不必刻意去融进玉兰树的生命烙印就已经有了不分彼此的圆融与舒畅,那是一种完整的惬意,是一种舒适的风流快活,以及一种改变了世界的强大与自信,仿佛绿芽顶开泥土、小树承接阳光雨露、花蕾砰然绽放…… 她唇角微微一弯,原来变异露晶里的金芒是玉兰树汲取了华山池这里极具活性的灵气后再转化通过花蕊传进了花露里面来的,它是一种独特的香韵,也许包涵了一点仙性或者神性,总之它的存在改变了气运石不能破坏的性质,变成了一种可以煅炼的天材地宝。 现在这种变异的气运露晶还很少,只有十来块,不过她的神魂性质发生了改变,以后这种独特灵气只要她持续修炼便可源源不断地供给玉兰树,所以也不怕没的用。 …… 不知何时,外面乱冲乱窜的灵气恢复了平静。 林兰祯睁开眼,平静的心湖在看到澄碧澄碧的华山池水时又泛起涟漪。不怪她忍不住口水,眼前这一看似平凡的池水其实就是淬炼肉身筋骨的顶级灵液啊! 就算她分辨不出里头到底倾入了多少天材地宝……可石乳绝对是有的!不信,看她屁股下的灵芝玉石就知道了。这不是人工搬移,它就是池底溶石千年万年不断生出钟乳又泡多了灵液生长出来的!幸好自己在空间入定了一下有了模糊的感应,不然就错过了。 自己空间里有玉兰树的伴生灵土灵水,乃一g先天混沌之土与一团无形无质的轻灵之水,之后又有了由五行源精养出来的灵水,以及这一世才有的玉兰树灵露和从梅峰岛得到的泉晶养出来的灵泉。 这些灵水在伐筋洗髓修复创伤等诸多方面是有极显著的效用,但在淬炼强韧度这方面见效却不大,经常使用那些灵水反而会让她的肌肤更加细嫩敏感。 虽然她有不少灵药,自己也能配出锻炼筋骨的药液来,但这配方放在凡间算得上稀罕,放在修行界么—— 便是有点效果,那肯定也不能跟龙族的比。 所以说,眼前有大好的机会可以弥补不足,她绝不能放过! 说起来,华山池到处是宝,不说这锻炼筋骨的池水了,光那些千奇百怪的浮岛就有数不清的灵植,何况那绚丽莫测的池底?幼龙们随处可啖的东西,对她来说都是难得一遇的宝贝啊,不收集简直浪费大好机遇。 还有龙门,传说中的龙族神器,可惜错过了…… 幼龙们真是生在了福窝里! 不过,她也不差。总有一天,她的空间也能堆满宝贝! 话说回来,华山池真的很大,说是“池”,以她目前的神识却还不能探测到它的极限,可见其浩瀚。取些池液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 嗯,她也不白拿,算是对水锥啻喂卣瞻さ幕乇ā 从空间里取出三块最大的变异气运露晶,以魂力包裹融炼成液,而后再用真元划开脚下的石芝绘制符阵,将灵气包含着的晶液输送进去…… 露晶衍生于玉兰树本体,她炼化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反倒是后面要将石芝当成符基划开结成阵纹差点没能完成,不说在阵纹完成前神魂灵力不可中断,单是石芝连结着整个华山池,想炼制它就不可能。 好在她早想到了这点,避重就轻选用了嵌融之法,完全炼化玉兰露晶再以画符之法使之嵌进石芝里再慢慢凝融为一体—— 万没想到这样省劲的半截法子都差点叫她魂力耗尽! 幸好最后一刻完成了。 加入玉兰露晶炼化后的石芝模样大变。 原来看着不过一块露在水面的不规则玉石,现在玉石的边沿伸展挤翘了起来,裙边翩翩仿若浮在水面的莲叶。炼化后的阵纹就像那晶莹的堵雎纾级凉2豢删醯慕鹈 飘渺于华山池内外无形无质的气运在阵纹的作用下渐渐往这里凝聚,最后凝化成露珠滚落池中…… 林兰祯微微一笑,盘膝坐下默默地恢复修为。 华山池遥远的另一边,被水缀俺隼醇影喔苫畹亩赐ゾ粲兴醯胤趴袷端南卵采ǎ裆纤嗔瞬簧佟 确实感觉到华山池发生了变化,不过……好像不坏…… 水字v仄涫路侨米约航匠丶觳橐槐椋遣皇侵懒耸裁矗 他可以确定,这变化是在水姿祷昂蟛趴嫉摹 如果这变化是华山池自身引起的还好,可若是外头带来的,一时的好坏可就说不准了。 ……算了,总归是自己当值,宁可辛苦一些也别出什么意外。 ****** 恢复了全盛状态,林兰祯感觉自己神魂的修为又精深了一些。至于身体……修为被死死地摁在了炼气十层顶峰,因为灵力太过充沛只好从头又夯了一遍基础,以后再有什么际遇或顿悟肯定是没办法压制进阶了。 “真到了那时候也只能顺其自然了!”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想着最好不筑基,免得活成个老妖怪,可投生的世界灵气充裕,她又不能忍着不修炼不自保(还有玉兰树要管呢),也是没办法。 世事难两全。 如果活得太久,亲人朋友先自己而去,到时自己就去历险,也不至于生活无趣;如果因修为太高而致子嗣艰难,空间里有绛珠仙子从灵界带回来的子孙果呢,也许对过了筑基期的修真之人也有用?便是无效,过继一个也可以……就是想着那个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温暖家庭的男人,有点愧对他。 算了,走一步是一步吧。 考虑到华山池水是用来泡澡的,储水器越大越好……结果挑到了不知哪个龙王送的水晶小鱼缸,大小装得下一个海子,唯一的问题就是水缸底部嵌了七颗黄豆大小颜色各异的晶石。 这七颗晶石除了漂亮外并非毫无用处,它们分别是提供灵气的灵源晶两颗、咸水生物植物所需的海源晶两颗、制造海浪漩涡的海眼一颗、土源晶一颗、木源晶一颗,对照七星之位镶嵌在缸底。 别的也罢了,果真用它来装华山池的水,海源晶是要取下来的。 她就是拿不准取下这些晶石会不会影响鱼缸里的空间拓展阵和锁灵阵……或者将海源晶换成水源晶?自己的收藏里似乎有极品的水性晶石来着。就是没有,当初收进空间的五行源精这么久了,便是没能生出源晶来,极品晶石也一定有! 在空间里捣整了一通,不仅找出了一堆极品水性晶石——在所有的属性晶石里这个最多,还成功地将两颗海源晶替换了下来。 感觉自己对阵法的掌握又精进了一些,棒棒哒! 嗯,装了华山池水后水晶缸就安在自己居处右后方,离玉兰树和栽在西边的几样灵根也不远,池水受益不说,泡澡时还可以扔些玉兰花瓣灵莲花瓣什么的,不错不错! 越想越美,林兰祯捧着改造完毕的水晶鱼缸急急出了空间。 一出来就被吓了一大跳! 莲叶一样的石头周围趴着一只两只三只……五、六只小怪兽!它们有的龙头鲤身;有的龙头蛇身,看着像蛇却长着一对小肉翅的;有长的像龙却又没有角的……各种奇形怪状。 能在华山池出现的……只会是幼龙。 还未发育完全的幼龙!真是丑破了脑洞所能想象,完全是异形好吗? 她闭了闭眼,脑里快速将水字案牧逑喙刂吨匦鹿艘槐椋胱旁趺从昧锔墙涣鳎吞瞧咦彀松嗟厍雷趴冢玫幕共皇枪庞铩 这文化传播速度……给人类点个赞! “你是新来的龙吗?”很单纯好奇的龙头鲤问道。 “不是龙,她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另一只长着小肉翅的龙头胖蛇怪流着口水凶残道。 “吃什么吃!这一定是来偷龙的妖怪!抓住她交给大人,看谁敢小觑我们。”这是一条浑身为青黑色的虺,只一丈来长,角还没长出来,鳞也未全,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第126章 被一群鳞未长全的幼龙围着喊打喊杀,兰祯想笑又不敢笑。 再小它也是龙啊,真个被它们一哄而上给抓住那脸就丢大了。 “我叫林兰祯,是跟我的义父水桌凑饫镒隹偷模10薅褚狻!崩检趺t貌惶炝返牧锉砻魃矸荨 “原来是跟水状笕艘黄鹄吹目腿恕!被够崃铮Ω貌皇瞧摹p〕蠊置撬闪丝谄笮朔芷鹄础!拔颐钦饫锖芫妹挥锌腿死茨亍! “林兰祯你好!我叫汾。”这是第一个说话的龙头鲤,它很好奇:“你是人类吗?为什么你身上有这么浓郁的龙气?” 说来话长—— “我叫泊!”长着小肉翅的吃货怪还没等兰祯说话就抢着问,“为什么这块芝石会变成这样,是你弄的么?为什么它会生出露珠来?能吃不?” 问这话时能别一脸“没鱼虾也好”的渴望表情吗? “我叫……” 场面不受控制,那条青黑色的虺大力甩了下尾巴,水团高高飞起又砸落下来。兰祯以为它镇场面呢,哪知它吭哧了半天竟冒出来一句:“你可以叫我小黑。可以告诉我们华山池外面是什么样的吗,是不是很危险?” 小黑…… 兰祯一懵,心中小人倒地狂笑。 小黑盯着她控制不住往上弯起的嘴角,神情更严肃了,“你笑什么?” 哎哟,怎么这么可爱!!! 不管是人还是龙,在小孩子的眼里好就是好坏就是坏,简单清楚。兰祯可不想得罪它们,忙道:“你们太可爱了,超乎我对幼龙的想象。我在想怎么回答你们的问题,从哪里开始?” “……华山池外面就是蕴宝界了,是个凡界,不过也有一些妖魔鬼怪,有一定的危险,不过也很热闹……有许多好吃的,嗯,你们可能不太喜欢,没有灵气……我这里倒有一些,你们要试试么?” 第85章 涅凰(一) 哄小朋友最重要的是什么? 糖果。 “要的要的!”吃货泊首先响应, 小肉翅拍得水面哗哗响。 其他小丑怪也露出了期待的神色,“我还没吃过凡间的食物呢。” “你们等等啊。” 盘点了下空间, 灵果什么的估计人不稀得吃,但自己平时腌j的蜜饯果脯、熬制的口味糖、灵酒、各种口味的肉脯点心倒可以给它们尝个鲜, 唔,玉兰树上的真龙气果自己暂时也用不上,对龙来说却是大补的东西…… 吃东西是能最快建立起交情的,在兰祯的花样投喂下小龙们很快跟她熟稔起来,特别是拿出丹木果、栾树叶、真龙气果时一个个眼睛都亮了! 好纯净好浓厚的灵气!好浓郁的龙气!从没见过这样的灵药灵果!好想吃! 别说早早就装好的华山池水了,一个个使劲掏出自己收藏的宝贝就想多换一个真龙气果。栾树叶也很让它们喜欢,不过只有六片, 刚好一龙一片, 也不必争了。丹木果虽然灵气味道不错,但跟金灵果一样,也就吃个鲜。 兰祯也不管宝不宝贝,来者不拒。 “这个果子对你们效用有那么大吗?” 兰祯托腮看着吃了真龙气果的小龙们跟打了兴奋剂似地在华山池里折腾疑惑地问。真的是取之于龙用之于龙?对龙都效果这么强了, 修行之人直接用了岂不是要暴体? 第一个试吃并用自己收藏的宝贝又换了五个真龙气果的小黑趴在石沿开心地甩着尾巴, “太有用了!我们几个因为各种原因导致先天不足,勉强出生后体质便差了其他小龙一截,就是有再好的天赋和悟性也要多付出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努力才能赶上别人的修炼速度。” 一步慢步步慢。 华山池里的小龙门十年一出,我们几个连第一道龙门都越不过去,就是因为先天条件太差。 跃不过龙门就不能淬炼肉身煅炼龙魂。不能及时淬炼肉身煅炼龙魂,修为就不能更进一层…… 我不知道你的真龙气果是哪里得的,但它龙元充沛纯粹, 无需炼化就能增补我们体内的精气,强化血脉,没有杂质没有副作用,这是极为难得的。” “就是就是,神界的珍品灵果也没有这么好的……”“对呀对呀,我们几个连第一道龙门都越不过去,就是因为先天条件太差。”吃货泊从水里钻出头来,接口说道:“我已经连续三次跃不过小龙门了,再这样下去就要错过幼生期的淬炼了。” 经过小龙们的解说,兰祯才知道华山池里的“龙门”只是一件仿品,真正的神器龙门在哪里且不说,这里的小龙门虽只是一件仿造神器,品阶却比一些顶级仙器还要高出一线,用来煅炼幼龙足足有余。 而养在华山池的这些龙族幼崽们也并非只是傻吃傻玩,华山池可以说倾聚了整个龙族所有适用于幼龙们使用的资源,幼龙们自然也要力争上游,在自己的每一个发育阶段打下坚实的基础,这样,它们未来才能走得更远,也更强大。 “华山池里的小龙门十年才出现一次,幼生期的龙最多只有五次机会,跃不过龙门就不能淬炼肉身煅炼龙魂。不能及时淬炼肉身煅炼龙魂,基础就不牢固,就算以后有机会弥补还是会有隐患……” “幸好我们有兰祯!”泊一脸超级幸运的表情,“这真龙气果真的很适合我们,它龙元充沛纯粹,无需炼化就能增补我们体内的精气,强化血脉,没有杂质没有副作用,我觉得我下次一定能够跃过第一道龙门的。” “我也觉得吃了真龙气果神气好足……” 林兰祯:“……可惜我手中的真龙气果也不多。” 其实只要呆在华山池或者龙界,空间里的玉兰树就能源源不断地汲取虚空中杂乱的龙气结出真龙气果,可惜这真相她不能说出来,华山池再好也不是她久留之乡,她也不愿成为被不断索取的资源。 “余下几块晶石和果子我要留给义父就不跟你们交换了。”看差不多了,她将换来的东西收起。这次大丰收了,里头有一条千丈、两条八百丈灵脉,一条玄脉,一条小玄阴脉,仙灵液六坛,各种灵玉水精、灵果灵药灵植,以及一些o绡蜃珠类宝物。 围过来的小龙们早将注意力转到了不断产生露珠的莲状玉石上。 刚才兰祯有说过白玉芝石变化的原因。它们决意每龙要先收集一滴,尝尝味道,看运气能不能好点,保佑它们下次一举跃过七道龙门! 能凝聚气运的晶石,可以用来炼器的气运晶石……就这么用在了华山池里就为了取一点池水,它们已经觉得她太实诚了,谁有这样的宝贝不藏着留着自己用啊! “我们已经够用了,一颗真龙气果够我们补足精气了。”汾晃着大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因为拿了最长的灵脉出来交换,兰祯多给了它一块气运晶石,虽然不能用来炼器但带在身上也能涨气运。“你还要池水吗,我用水贝再给你装一些?”反正华山池的水多得很。 对于先天不足的幼龙们来说,华山池的水是很好,但它多呀,什么东西多了就不值钱了。而且水里面的药性也不是它们想吸收多少就能吸收多少的,虚不受补的它们只能一点一点地消化,久了抗药性出来,那作用也几乎等于无了。 “我也够用啦。”兰祯笑眯眯地摆手,比预定的多取了不少呢。“不过我喜欢龙骨乳蔗还有棘果、九籽冰鳞果,如果能取得幼苗栽培就好了。” 龙骨乳蔗是一种外壳长得像骨质竹节,里头生着乳白色髓膏的一种灵果,只有华山池底极西之处才有生长,因为骨壳的关系,龙一般不爱吃。兰祯倒是挺喜欢的,方才跟小龙们换了不少。 至于棘果,那是生长在华山池一个小岛——少华岛上的一种荆棘木的果实,人吃了会绝育,龙却不会,反而有炼精益气之效。 九籽冰鳞果是一种冰属性灵果,透明无色,鳞状果皮,果实有拇指大小,吃起来冰冰凉凉的没什么味道,唯有果肉里九个芝麻一样的籽,嚼起来有焰火似的辣香,很有特色。 “你喜欢灵果我再去给你取一些,不过龙骨乳蔗离了华山池其他地方并不能生长,棘果木和九籽冰鳞果有合适的环境倒是可以。”小黑看了眼又凝聚出了一颗气运露水的石莲说道,“还有其他的灵植你要的话我们也顺道给你采一些吧。” 就凭这块能凝聚气运的符石,他就不能小气。有了它,说不定以后华山池就不会丢小龙了。 “那就多谢了!我正打算学炼丹,可惜手头上的灵药太少。” 华山池可不是能说来就来的地方,既然有了这样的福缘她自然希望能满载而归。 小黑点了点头,叫了游得比较快的另一头小龙分道去了。 华山池是龙族抚养幼崽的秘境也是禁地,宝物与灵植多不胜数。幼龙们虽然实力不行,但该学该懂的东西却一样没少,真正的龙族至宝自然也不会随便拿出来送人。 “兰祯不是很喜欢水精吗,不如我们去池底找?”另一只小鲤龙提议道。 这里的水精是一种可以直接食用的水玉,功能比之修仙界的灵石还夸张,不仅增补体内灵力,久食更有润泽骨肉洗髓伐筋之效。 第127章 这东西温和滋润,凡人也能直接食用。华山池里各种各样的水玉很多,可这种能吃的可称之为水精的也不常见,毕竟连小龙们都很爱吃。 “对啊对啊,池底可好玩了,我许多宝贝就是在池底找到的。” “嗯,我们也找一些送水状笕耍洗未笕嘶顾土宋乙豢叛竦つ亍 水状笕四敲春茫检豕媚镉泻枚髁糇判14此彩怯Ω玫摹k淙灰藕恫荒艿玫礁嗟恼媪且膊换岵宦炊嵋蛭挥幸蛭鞫运怯写笥镁褪ㄗ哟罂谝晃痘蝗±娑踊断病k幌不缎7秤纸惨迤娜四兀 这么想着,小龙们对林兰祯又更亲热了一些。“你还喜欢什么,我们帮你找啊。” “谢谢,我已经得到很多了。不如你们看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带我一起?” “我知道有个地方有很多珠子,很漂亮,我带你去!” “我也知道……” ****** 水状恿缁乩词倍赐ゾ蘸媒匠匮布炝艘槐椋醋潘匀幻缓闷骸翱伤闶腔乩戳耍 彼睦涎。衷诘哪昵崛苏媸且坏愣疾欢米鹄习祝 水壮っ家惶簦骸坝惺拢俊 洞庭君眉头跳了跳:“……” “你的宝贝女儿是吧,胆子不小。”第一次来华山池就敢乱动手脚,也不怕将自己折了进去。“你也真放心。” 早从金大王那儿知道他收了个螟蛉之女,护得跟什么宝贝似地,还跟个妖怪杠上了。 第一次当爹就是不一样,撇下他这个老头独自处理繁重工作就算了,居然跑回了龙界,说好的公而忘私一心修炼呢?私心里看不上,一个凡女,用得着如此鞍前马后? 看样子还是没查出什么漏子。水椎u溃拔矣惺裁床环判牡模饫锟墒腔匠亍t偎担褂心阍谀亍! 洞庭君气笑,“这还赖上我了。” “她一个没筑基的凡人能做什么。” 他相信兰祯不是洞庭君那些目光短浅只会惹麻烦的儿女……她从小就乖巧,就是有什么麻烦,那也是麻烦找她! 洞庭君嗤笑,“你该庆幸她还没那个能力可以翻天倒海!” 什么凡界的名门闺秀,哪个大家小姐跟个野小子似地,多久的工夫,就跟那几条介日玩闹的小龙潜水地就差将华山池给掀翻! 想起她给华山池带来的变化,他暗哼金大王看人不准。不过也是,真是只有点能力的小白兔,只凭一点对龙族的恩情,也不能叫水渍庑∽由闲摹 在洞庭君看来,龙魂投胎对于失去肉身急于修补元神的龙来讲固然是件重要且须谨慎的事,可对于转生的人家来讲也是白得功德的好事。再说,龙命在身的人即便怎么隐晦弱小那也是人中龙凤天生俊杰,人类不是讲究传承么,得了注定出息的子孙还不好?! 盏茶功夫,两人便由龙界甬道入口来到了离蕴宝界入口不远的芝石这里。 华山池里的芝石有许多,除了形状大小及所处位置不同,没太大区别。然而眼前的这一个却迥然大异于其它石芝。 原先洞庭君只是神识那么一扫,察觉到充斥着整个华山池的驳杂龙气在慢慢地流失,取而代之的是清泠泠的灵气和更加纯粹温驯的龙气所以有些吃惊,毕竟十几万年了,华山池内的龙气只有越来越驳杂的,突然产生了逆转性变化,再加上前面水酌煌访荒缘慕淮p挠惺裁匆跄币彩钦!:罄捶11至耸サ谋浠季醯枚曰匠赜幸妫欧畔滦摹v恍睦锔刑拘媚锏ㄗ哟螅桓闱宄纯鼍透衣依矗似策茫挂灿芯尴盏馗晒a耍 这会子临近察看了才知道自己还是小看了小姑娘的手笔。 作做一条活得够久、能力也还不错的龙,洞庭君自认见多识广战斗经验丰富,近距离感受到石莲周围的气流变化,他不必细看就能肯定,导致石芝变化成莲状的定是嵌融进石芝里的纹阵,而炼化成这纹阵的却是他曾见过的气运石。还是极为罕见的极品气运晶石。 只是,气运石不是不能炼化的么? 气运石与一般的灵石不同,它不拘大小,完整的形态一定是天地间必有的某种物质,媲如小兔小鸡或者一片树叶、一条鱼等等。倘若这个完整的形态被破坏,那么气运石里天地所钟的气运就会流失直至变成一块普通石头,凝聚气运的功能亦没有了。这也是气运石不能炼化、作用到法宝里的原因。遍寻诸界,能镇压气运或者斩削气运的法宝曲指可数,且都是先天生成! 眼看着石莲慢慢地又凝聚出了一颗露珠,洞庭君嗖地在露珠滚落池里时将它摄入掌心,仔细地送入口中—— 细品之下神气确实清爽微许,就好似一掬清泉冲走了灵台上的一部份尘垢。 这也是他元神强大,做到了洞幽烛微之故。 小姑娘果然能耐非凡!洞庭君就算早有猜测这会儿也免不了心头被震了一下,哈哈笑了起来:“好好好!我龙族又多了个公主。本事了得!” “她是很好,否则辰星神君也不会传她北斗星砂。” 水酌嫔骄玻剖遣灰晕臁j翟蛐睦锏牟镆觳幌掠诙赐ゾ皇窍氲叫媚锬腔牒裎薇鹊钠撕透t蟆途醯迷诨匠馗愠龈鲂⌒【墼苏蠛孟褚裁皇裁纯删鹊摹 天界的那些帝君大能们早年气运正盛之时干了多少惊骇三界的事?比将起来兰祯的这点动静不值一提。 对他来说,真心认下的女儿能与族人平等相处没有隔阂,更教他高兴。 至于她在华山池做的这些,不管有意无意,却是弥补了天妒龙族的一丝缺漏,尽管只是作用于华山池,那也是大恩。 辰星神君?北斗星砂? 洞庭君年纪是大了点,脑袋还是很好使的,旋即想到了辰星神君的另一重身份,玄天帝君!天下水族的顶头上司。 不由暗骂老金不靠谱,给的资料都不在重点上。内心喷了口气,洞庭君招了在近处玩耍的小龙过来,他要问清楚怎么回事。小姑娘与玄天大人有关系那更好,可不与水族更亲近了嘛,有什么好东西……这华山池里有的是宝贝可以换。 “兰祯,上来!”声音传到华山池底,正研究池底溶石窍液的兰祯冷不防一惊,就觉得身体被一股浑厚之力托出水面。 其它小龙也跟着游了过来,“是湫大人和水状笕耍 笔中朔苋婺健 “义父,您回来了!”兰祯跃身飞落莲叶石,身上水汽风中花瓣一般纷纷飞离,艳阳中留下点点琉璃幻彩,洒落碧海。缠在腰间的那一串鸽蛋大小的七色避水虹珠弹出七道护体炫光,更衬得她雪肤花貌,如瑶池仙品,蕖绽渌水,又仿佛龙女凌波,说不出的优美动人。 这样的风姿,比之游乘于四海之外的姑射神人也不差什么了。 不知不觉,洞庭君内心深处对她出身的那点儿不以为然也湮灭无痕了。 察觉到身边温和下来的气息,水撞挥纱脚涎镄Γ徽泻衾检跎锨鞍菁 兰祯玲珑心肠,看着水锥远赐ゾ慕樯鼙戎鸫笸跛坪醺鹬匾恍械阆窠樯苋鲜兜某け玻翟蚯捉蛔恪s谑侵v厥┝艘焕瘢骸袄检跫笕恕! “不必多礼。”洞庭君笑眯眯地摆手,掏出一块令牌给她,“这是吾潜龙一脉的令符,拿去可防身。” 兰祯双手接过,“多谢大人。” “这是潜龙符?”水子械愠跃皇嵌鞴笾兀钦馇绷淼囊庖濉s酶鐾ㄋ椎愕谋扔鳎拖裆矸葜ぃ兴谑郑芏嗍焙蛐惺路奖悴凰担箍梢缘苍终蛘兄疃嗪么Α “老物件,搁我这里白废了。”洞庭君不在意道,眼里却有几分得意。这可是他们潜龙一脉独有的好东西,曾在人族立下赫赫声名。 所谓潜龙符,为洪荒前地海中独角潜龙之角所制。形似令牌,上有水、火、风、雷、龙、云、鸟、兽八窍。用时只须口诵所传真言,手掐灵诀,一按那八窍,便可随心依次发生妙用。专能避水防火,降魔诛怪。夏禹治水,曾仗它驱妖除怪,开山通谷,妙用甚多。自夏以来,仅在汉季一现。 兰祯知道这东西,顿觉拿着烫手。 “拿着,这东西也就在人间名头响点。”水椎溃拱讯赐ゾx恕k菩Ψ切Φ氐懔说闼扒铱茨闳チ艘惶肆纾亓耸裁春帽p础! 水缀φ抛臁 只见一颗闪着煌煌光芒的珠子从他口中飞出,在空中停住慢慢变大,好似一轮装了焰火的明月,美丽之极。 洞庭君大惊:“你竟转道去了火云洞,还将凤凰一族的火种带了出来!?” “她乃木命天灵根,又受陵光神君眷顾,火云洞里的圣火正合她使用。” 水姿底牛绞执又槔锬沓鲆桓7看窒傅难婊穑检跽兄裂矍埃蒙裢u鳎苯咏鹬种踩肜检跎窕曛辛旯馍窬挠抢铩 兰祯且没反应过来呢,就觉得百汇处一股温炙沁入,直达灵魂深处,再无一丝不适。 心头大吃一惊:自己的神魂煌芒便是一般的大罗金仙也比不上,水拙尤豢梢蕴街烊赣撬冢骨嵋捉鹬炙徒ァu庋纳裢t蔡耍 她却不知这回是自己吓了自己,水椎奶旄成裢u倘缓本苋〉梅锘艘蛔宓幕鹬秩词峭辛怂媪章龅墓叵担芙鹬炙蚕18值剿纳窕昀镌蚴鞘褂昧肆镏涠烙械哪持中刂酰纳窕昀锴n∮凶帕旯馍窬挠恰 第128章 水撞恢男鞣诅。执艘黄ゼ犊鼗鹁鞲v龅溃骸按嘶鹈恕心与艋Γ鹬衷坛隹上赶柑寤帷! 兰祯懵懂地点了点头,涅不就是褪旧生新死而复生么?怎么用火焰艋飧鱿炔凰担乐浪故怯械阈牡玫摹 “涅凰?”洞庭君敏感一抖,“你不要告诉我这是祖凰留下的涅火种啊。” 在凤凰的沉眠之地称得上圣火神火,又有涅艋蛭锬苣偷模颂斓氐牡谝欢苑锘说哪之火还有哪个? 从洪荒龙凤大劫燃烧到现在多少元会过去,它蕴育出来的火种饱含着怎样的威力……反正他出生后还没听说哪个敢尝试,哪怕是天生擅长控火的凤凰呢,也不敢轻易去吞噬它衍生出来的火种。 水资遣皇歉愦砹耍 “嗯,只有祖凰的涅之火才算得上威能强大,足以震慑三界。”水滋寡浴 呵呵。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拿到祖凰火种的,火云洞的护法凤凰眼瞎了么。洞庭君抚额,“你也知道威力大!她还没筑基,你觉得她顶得住神魂煅烧的灼烈?” 他这是爱女还是害女啊?! 自己生了一堆崽子都没这么操心。 年轻人就是不知事。顺了顺失序的心跳,洞庭君真觉得自己老了!一想到眼前灵动可爱的小姑娘好不容易得了个火种却因长辈疏忽错估了异火的威力而被烧成灰灰……洞庭君就忍不住冒冷汗,替水妆纭 而水妆缌耍挠圃杖兆涌峙乱菜嬷度チ恕 “我相信她可以。”水咨裆槐涞丶绦傅憷检踉趺丛逃鹬帧!拔沂蔷钏际炻乔易隽酥苋急傅模蛭饣鹬滞芪奁ピ逃跫量蹋挪荒艽砉!币话愕囊旎鹚芸吹蒙厦矗慷愿镀胀u男拚嬷嘶箍梢裕陨舷扇搜鄙肆Σ蛔恪 洞庭君想到小姑娘非一般的际遇,也觉得她有一半的机会能蕴育出火苗。“你还准备了什么?” 水啄贸隽揭唤睾诤鹾醯靥恳谎亩鳌 “梧桐根?”洞庭君不住地瞄着这截与一般枯枝木炭没啥分别的东西试探地问。 只有开天生成的第一棵梧桐树才配得上祖凰的涅之火啊。 水椎比坏氐懔说阃罚荒之火煅烧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梧桐根递给兰祯,嘱咐她催生圣火时用上。 “……”他服了。 从华山池到龙界,再转道凤凰垣火云洞,短时间内要花费的精力且不说,光是从凤凰手中顺利取得火种还有梧桐根就不知要赔上多少交情条件了,且不是想干就能干得成的事。 洞庭君悻悻然地挥开了内心深处闪过的一丝w慕,叹道:“好吧,既然你有准备我就不多说了。” “还请您帮忙护法。” “可。”这里可是华山池,他是不帮也得帮吧。 兰祯:“……” 第86章 涅凰(二) 顺天府, 宝坻县。 “大姐我不能再走了。”微胖的红衣女子额际不断冒出冷汗,眼露恐惧地看着前方冲天龙气, 双腿仿若灌了铅一样再也迈不出去。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在颤抖,就好像老鼠遇见猫, 天然的恐惧和压制不是想反抗就顶得住的,随时可能化成飞灰的感受让她忍不住想尖叫,想要转身就跑。 京都乃皇朝龙气最盛之处,妖魔鬼怪天然受压制,身上没护身法宝的轻易不敢靠近。在峄山修养了一段时间堪将伤势养好的绿珠也觉得顶不住,就道:“那我们就在附近找地方栖身,先修炼一段时间再说。”说着问红衣女子, “能支持吗?” “还行, 只不能再往前走了。大姐和三妹伤才好没多久都能支持,看来我修练还得再努力一些,不然该拖后腿了。”圆盘似的胖脸上满是苦笑。三姐妹里她修练已是最勤奋的了,奈何天份不高, 修练起来事倍功半。 金蟾也松了口气:“什么拖后腿?要不是有这个我早坚持不下去了!”说着, 将系在腕上的一枚玉色古钱往出一晃,“在山东跟那群和尚道士作邻居,天天顶着圣贤大儒的浩然正气已经够难过的了,没想到京城的龙气更恐怖。这么下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仙姑交代的任务啊!”郁闷。 “大姐,你不是说放春山可能出事了么,怎么仙姑还有心思找凡人麻烦?偏偏还劳动咱们从山东赶到京城, 千里迢迢不说,这人生地不熟的事情也不好办。” 绿珠苦笑,“我也只是猜测。再说,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中间再有个变化,这时间就更说不准了。警幻仙姑心思深沉,从来不做无用之事,你又怎知那林家就是简单的?普通的爵禄人家,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还不早料理了。” “倘若警幻仙姑是拿咱们作炮灰呢?”金蟾咬唇低问,小脸神色不定。京城和金陵向来是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负责,突然间有了变化自然叫人多想。“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他俩了不是吗?” “别忘了警幻仙姑的收妖幡。”红衣咬牙,也将体内的蟹珠祭了出来。她们本是失了真身只剩元神被摄在收妖幡里的三只小妖,警幻仙姑得了收妖幡后出于某些算计将她们放了出来,令她们投生蕴宝界为她做事。 尽管还有一缕真灵留在收妖幡,可是有自由,能重获肉身继续修炼,她们已经喜出望外,就是刀山火海也是愿意趟的,何况只是对付区区凡人抽取那劳什子气运。 只没想到凡人身上的气运用处那么大,她们只截留了那么几丝,修练起来就几乎没有屏障,两百年结妖丹,四百年化形,不到千年便已开始凝魄……这种速度,就是拿前世经验作借口都骗不了自己。连警幻仙姑交代下来的事情也常逢凶化吉顺利无比。 气运的好处令她们心中震骇,警幻仙姑往蕴宝界投了多少人力物力她们是知道的,只一个气运便有这么多好处,那其他的呢? 警幻仙姑野心勃勃,想在仙灵界称王称霸是毋庸置疑的,现在见识了她谋算的可怕,她们就更加甘心追随了……真没想过万一失败,或者在成功的过程中她们会成为炮灰。 活色生香,肆无忌惮,能够每天看着修为噌噌噌往上涨的美好生活她们怎么甘心失去? “也不知蕴宝界有没有栾木之类可修复元神的宝物?要是能得到——”金蟾面露狠色,就是拼着元神受损也要摆脱收妖幡的控制啊。 “你还小,不知真灵受损的厉害!轻者元神受损,难以修复,重者或者痴呆一生或者爆体而亡。”具体情况要看操控者的法力高深以及受控者的强弱程度。绿珠神色凝重,缓缓摇头,“再一个,就算摆脱了收妖幡难道我们要永远待在这蕴宝界?” 蕴宝界是出了名的秘境多天材地宝也多,可是,也不知是否因它是凡人界的缘故,人族气运强盛,相对的,这里的妖魔鬼怪和神仙们的运气却跟被压制了一样,能顺利飞升的屈指可数。 没有未来的修练可不就变态了么?很多蕴宝界的妖王甚至不是在天劫中身死道消,而是在躁郁疯狂中自我毁灭的。 她可不想重蹈这样的命运。 而警幻除了在收妖幡上捏着她们一缕真灵使她们不敢生出反叛之心,她的太虚神镜能够接引妖灵(真身?)回归仙灵界也是一个诱饵。 金蟾噎了一下,犟道:“说不定有飞升的一天呢,只要我们足够的气运——” 这也不是不可能。以绿珠的沉稳红衣的多智,听了这话也不由心动。可见这想法虽然以往没拿出来说却也在她们内心深处偷偷想过了。 红衣眼中精光闪闪,“三妹说的……也不是不可能。警幻仙姑那么多的法宝,修炼速度那么快,说不定就跟这气运福泽有关。我们先将大部份气运学着掌控运用起来,还怕在蕴宝界找不到修补壮大元神的天材地宝?就算将来警幻发觉我们有异心,她还能亲自跑来蕴宝界捉拿我们不成?!只要我们姐妹一心,其他跟我们一样转生的妖修也奈何不了我们,何况那些人与她可不是一条心,不难对付。” 绿珠几番斟酌,下了决心道:“就按妹妹们说的办,只目前还不宜与警幻撕破脸。” “我们听姐姐的。” 三姐妹立下了目标,便在宝坻县寻了处灵气充足之所修了个洞府安顿了下来。 因是天子脚下,她们不敢肆为,便施了下小法术,在一个靠山的偏僻村落使一处山体崩塌露出一个小石洞来。石洞里碧溪鳎朗锨停腥从幸豢楣饣冢谏系窳巳鏊品伤莆缘呐踊瘢廊缣煜伞9壅呶薏灰晕妗 不久,有那家中连接倒了霉的妇人偷偷前去祭拜,结果丢了的母鸡找回,在码头做工被撞伤了腿脚的丈夫得了赔偿……穷苦之家经不起波折,这样的逆转简直跟天上掉馅饼一样,妇人大喜之下嘴上也忘了把门,直说是受了仙人护佑。 原来她偷偷去石洞拜了仙姑像。 三姑六婆们虽好八卦,听了这话也是似信非信。 然而事情只要有一就有二。渐渐地,那些偷偷前去烧香请愿的人发现,除了“天上掉金子”那等太过离谱的愿望,大部份的困难在拜过仙人之后都能得到解决。而一些有见识的村老及读书人也因为自三仙洞出现以来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对于村人偷偷去祭拜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第129章 慢慢地,三仙洞灵验的说法就传扬开来。 到了年底,连在通州码头下船,从全国各地赶赴京中准备翌年恩科的学子们也有所耳闻了…… 第87章 是缘是孽(一) 九天阊阖开宫殿, 万国衣冠拜冕旒。 宝马香车塞途,珠翠绮罗溢目, 因趋近年底,京中繁华不减, 喜气愈盛,所以贾王氏病逝的消息猛不丁地暴出来,人们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虽然生活充满了各种利益计较,可人们还是向往真善美的,换个时间段,像贾王氏这种做了坏事还传得满天下皆知的,人们除了叹一句“报应”, 也会觉得人死万事消、人死为大什么的, 对她宽容几分。可如今新帝即位的喜庆还没过,又要准备过年各种祭神祭祖的活动,最是忌讳触霉头——要说天下人千千万万,没个能保证哪天不死人, 可问题是贾王氏“名气”太大——这样的人死了, 会不会煞气晦气也大? 怎么“祸害遗千年”这话到了贾王氏这里就不中用了?!接了讣闻的免不了暗啐了一声,忙往那佛寺道观多做了趟消灾解难的法事,至于前往吊唁……呵呵,随便找个借口推了就是。 王夫人做人太失败,身后事清冷早在贾母意料之中。摆在她面前为难的是,谁来操办这丧事?平日里的中馈还可叫赵姨娘料理,可这与外头交际往来的名堂还得当家主母出面才妥当。论起理来, 该由血脉最为亲近的长房出面—— “活着我都不管了,还管她死啊?”贾赦一口拒了。 贾赦深恨王氏,不愿给她吊唁,邢夫人和小张氏就更不可能去了,最后勉强派了个二管事前去打了个转,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贾琏连个信都没有,似是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自此,京中无不知道荣国公传下的这两房是完全撕破脸,没有情份可言了。 外人隐约知道他原配长子之死与王夫人有关,除了几个迂腐的卫道士嘀咕了几句,也没哪个出来指摘他这个被母弟欺压了半辈子的“可怜人”。 荣国府对王夫人的死无动于衷,林家就更不用说了。世人眼中,贾敏是真的死在了王家人手中,且死后灵魂也不得安息,而林家却只对贾政一房视同陌路已经是仁义无比了,易地而处,谁又会是傻白甜继续与之亲戚往来?! 道理贾母不是不明白,只是一想到孤立无助的小儿子,就心疼得无以复加。对大儿子的冷血无情和林家的不近人情就更不满了。只她也知道如今林府当家的不是自个的女儿……自己说的话,人家愿意听是给面子,不愿意听自己也没办法! 罢了,这果也是王氏自己作的。 贾母想起王夫人也是只有厌恶没有欢喜,要不是顾虑到儿子孙子,管她什么体面不体面呢,眼不见为净最好。林家如今也是贾家最体面的亲戚了,与其耗干了最后的情份用在死去的王氏身上还不如留给宝玉。 考虑再三,也没强求人家参加丧礼。 只是看着哭成泪人的宝玉,她深深叹了口气,起身往宁国府,求了王熙凤前往主持丧事。 王熙凤很想拒绝,王氏是什么人,名声臭到全庆阳朝都知道,去给她主持丧事很有面子么?但贾母说得对,她是贾氏宗妇,与王氏又是姑侄,不管是论还“贾”是论 “王”她都责无旁贷,难道再叫人嘲笑贾家以妾做妻,叫赵姨娘一个小妾去操办主母的丧事? 再丢不起这个人。 “算了,死者为大。”人死如灯灭,再看不上王氏,她也要为贾氏一族的名声脸面考虑,还有王家姑娘……她们再经不起连累了。 有了王熙凤,王夫人的丧礼总算办得有模有样。但也只是规矩而已,上门吊唁者寥寥无几。真个来了也是行色匆匆,倒省了宝玉不少折腾。他是真伤心,也是真守礼,没有做出原著里秦可卿去世时的荒唐事。 贾母是真心疼爱这个孙子,怕他伤了身子,一日几次叮嘱身边人仔细照料,见他人没什么精神,吃睡上却还正常,待人接物仿佛也稳重了许多,不由心下欣慰。暗忖,早知王氏死了可以叫孙子知道长进,何必拖这许久?! 然而贾宝玉的变化除了贾母还有一个人在时刻关注着,那就是灵界的警幻仙姑。 自从太虚幻境被破,气运回归天道,类似四大家族这样被布局设计流失气运功德,眼看就要日落山的家族得回了天道的补偿,气运基业倒灌,又隐隐有了振兴的契机。 警幻仙姑不甘心一切脱离掌控,她还有正副十二钗还有其他下属呢,闲置不用倒是浪费,叫他们给林家添点乱子正好。 于是,除了将峄山三妖叫到京里搅风搅水,她还费尽心力地给贾宝玉捏造了个游巫山的梦。没有了太虚幻境里的神仙姐姐,贾宝玉梦里依然有神女荐枕…… 没有宁国府赏梅,贾宝玉还是在王氏的奠堂上见到了秦可卿。 秦可卿貌美绝伦,鲜妍妩媚似宝钗,风流袅娜如黛玉,贾宝玉纵然心动,也只是对女子美好的一种下意识的倾慕,真真对这个侄媳妇没有半点邪念。 可与他共赴巫山yun雨的神女分明就是她的模样……他羞愧又惶恐,深怕自己骨子里就是个不孝又无伦常的人。 所谓杆正枝不乱,宁国府没了原著里的yin乱不堪,族学风气便也没那么荒诞,贾宝玉没了这些耳濡目染的影响在男女情爱上还是很单纯的,虽然还是一副怜花惜玉见一个爱一个的性子,却也没干出什么荒唐的事来。 不得不说,这几年荣国府的变化对贾宝玉的人生观世界观还是有所触动的,虽然表面上不大看得出来,但在家事遽变与林家兄弟的对比之下,他确实移了些时间在他素日瞧不上的四书五经上面。而王夫人的死就像一把锐利无比又寒意浸人的刀,将他刺得鲜血淋漓,看清了家人间的恩怨,撕开了遮住他心他眼的最后那层膜:母亲一死,世界上最无条爱他的那个人没了!仿佛二房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父亲赵姨娘还有探春贾环更像一家子。 身边的丫鬟总劝他别伤心,万事有老太太在、有大姑娘…… 可是老太太老了。她的鬓发越发银白,像霜雪一样刺目;她开心的笑容越来越少,眼角的皱纹却更深了! 而母亲曾经寄予厚望的姐姐,如今也避居红叶寺念经祈福,他什么也做不了。她真的还有重回皇宫的一天吗?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再无家世倚仗、又青春不再的大姐姐,恐怕面对深宫寂历的日子要多过长得君主带笑看的美好时光。 倘若自己能够自立,能够早一点在科举上取得些微成就,太太不会临死还那般不放心自己,老太太不会一把年纪还为自己操心,大姐姐也不至于孤立无援到托庇神佛的地步。 自省之后再回首,恍然如梦。 “你做了什么羞人的梦,流出了这些脏东西……”袭人羞嗔地道,手上的动作温柔翩翩地在他身上飞舞着,欲将那贴身衣服褪去。 这样的欲语还羞,这样的无声勾引,莫名地引爆了贾宝玉的内心深处的一股邪火,他想将眼前这个柔顺无比的女人甩到床上,尝一尝那yun雨滋味是不是跟梦里一样美好,又想狠狠撕碎她,发泄心中那无能为力的憋屈—— “啊!”袭人被推倒在地,手掌的麻痛让她不敢置信,这是那个对女子无比温柔体贴的宝二爷? “你出去。”贾宝玉咬紧牙根脸色胀红,心里有些后悔方才的粗暴,又生怕控制不住自己,只急道:“快出去!” 身体莫名躁热,情动难抑。 袭人急道:“奴婢还未给二爷更衣呢。”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她心电急转,眼底微微泛红,面上却一迳的温柔体贴。 “衣服我会自己换的。”宝玉做了那样的梦已自觉十分不堪,只恐再做些yin秽不孝的事。见她迟迟不走,又是顿足又是抬高了声,又窘又怒:“使唤不动你了?不必你在跟前,去叫麝月她们进来!” “宝玉?”袭人真委屈了,眼泪欲坠不坠地上前拉住他:“我做错了,方才不该……你别叫我出去……”真换了那两个蹄子进来她的脸面就丢光了。 松松垮垮的衣衫就给扯了下来。 纤指还嫌不够地划过莹白细腻的肌理。 多少次沐浴梳洗光着身子都给瞧过,这会儿不知怎地却跟火上浇了油一般,身体似乎变得虚软了,腹腔却又绷着山洪焰火就要冲泄出来。 “起开——”宝玉只觉得脑袋都不能思考了,偏偏袭人一个劲地黏上来,挨挨挤挤之下,愈发控制不住体内yu火,迷迷糊糊地就与她翻滚到了床上。 或许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袭人卖身进了荣国府之后见识到了什么叫膏梁锦绣的富贵,为了不再过回以前那种衣不遮体永远吃不饱的生活,她开始了自己的“上进”之路。 她不是家生子出身,没有出色的手艺,更没有顶尖的容貌,能表现的就是对主子的一腔忠心与细心周到的服侍。 第130章 荣国府分家太早,她刚刚在宝玉身边站稳脚跟,还来不及中饱私囊,虽得了些许赏赐,却跟例银一样全抛费在了人情往来上。当然,好处是看得见的,在之后两房相争的一波三折里,宝玉身边伏侍的丫头被遣的撵的去了一大半,她一个外买的丫头却坐稳了宝玉贴身大丫鬟的位置。 在她看来,二房虽然没能承爵,但有老太太在,富贵生活是一定有的,何况有大姑娘在皇子府侍奉,少不了将来是个娘娘。宝玉生来有造化,将来便没有那爵位,也是个国舅爷!且他生得俊美,对女孩子又端的温柔体贴,放眼京城,就没哪个世家公子比得上!若能侍奉他一生,她也没什么遗憾了。 所以她比任何人都看重自己在宝玉心中的地位。 因为离了宝玉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而宝玉离了她,还有麝月、秋纹,还有千千万万个晴雯茜雪。 因此,即使知道时间不对,面对宝玉突然间的排斥,她还是选择了强扭这将熟未熟的瓜。 羞涩疼痛中,她还想着,宝玉心肠软,惯了怜香惜玉,过后自己认个错,看在几年陪伴的情份上,他会遮掩了此事,自己却能趁机占稳了他心中的位置,麝月秋纹她们再别想动摇她的地位…… 房中颠倒/鸾凤,屋外闻声而至的两个丫鬟却面色大变。 自宝玉十岁起,他身边的贴身丫鬟并奶嬷嬷都叫贾母请了个太医给重新上了一遍生理课,就怕关键时刻没伺候好宝玉吓坏了他,也为了防止他身边人着意勾引坏了他的身子。 ……所以,屋里面传出的声音一听她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个没脸的下流东西!”秋纹立时就要冲将进去,麝月一把拉住了她,摇了摇头,指了指外头。外面还有几个小丫头,倘若事情闹出来,袭人固然落不了好,她们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宝玉身边的几大丫鬟里头秋纹惯常谄上侮下,可以说最不得宝玉喜爱,但她家里人丁旺,几代都是荣国府的奴才,虽然起起落落没能一直得主子看重,但几代联姻下来,在荣国府的奴才里也算得上一股不小势力。因此,早早就被王夫人看中送到了宝玉身边侍候,只她年纪略小,之前又有紫鹃晴雯之流在显不出她来,直到林姑爷续娶老太太怕外孙女儿吃亏便送了个紫鹃过去林府充当耳目,晴雯茜雪几个又“犯事”被撵,她和碧痕才提了上来。 论起奴才本分及对王夫人忠心,袭人麝月几个还不如她。 面对秋纹恨瞪的目光,麝月苦笑:“这会子进去恐吓坏了宝玉。我在这儿盯着,你去老太太那儿禀一声,这事儿咱们兜不住。” “平时一副贤良样儿,哪知是心里装贼的货,尽想着攀高枝!”秋纹朝里啐了一口,忿忿往荣庆堂去了。 麝月见她走了,也跟着出外,将小丫头们往远了撵,“……你们秋纹姐姐摔了二爷的砚台,别凑她跟前儿讨骂。” 不多时,碧痕提了早膳过来,也知道了这回事,跟着低骂了袭人几句。 一大早知道了这事,不说几个大丫鬟内心不平,就是贾母也是气得头脑发晕,“了不得了,我竟养了个白眼狐狸!”好不容易宝玉有了上进的模样,她是万万容不得有丁点差错的。倾刻之间,她已有了千百种处理的袭人的方法。 不过看到还跪在下面的秋纹,她又咽下了心头的愤怒,“好丫头,你麝月姐姐说的没错,此时不是处置她的时候。你回去,就跟袭人说这个月起加她一倍月钱,好好服侍宝玉将来自有她好处。紧要一点,今后不可放她单独跟宝玉一处,若再出了这事,我可拿你跟麝月碧痕问责。” “谨遵老太太吩咐。”秋纹想到宝玉还未出孝,宝二奶奶还未过门,心里也服麝月的理智。 “拿东西赏她。”贾母睃了鸳鸯一眼。 想着袭人,鸳鸯只备了三份赏钱,送秋纹出门时塞给了她,“另两个是给麝月碧痕的,我就不过去了。” 秋纹收了荷包,心里奇怪,素日里鸳鸯就与袭人交好,怎么这次却不为她说句好话。 她却不知,这些年贾母身边侍候的水晶珊瑚同一个名儿换了多少人去,只鸳鸯还是这一个,靠的就是她的知情识趣与行事谨慎。 望着秋纹走远的身影,想着贾母方才的眼神,鸳鸯暗暗叹了口气,今后怕要与袭人疏远些了,可惜…… 第88章 是缘是孽(二) 腊月寒风浸人, 北静郡王府的左配殿——生香殿里却暖香醺人。 见欢匆匆转进了偏房,清一色的黄花梨摆设、湘妃竹隔断配着桃花纸糊的窗棂, 显得房间格外清雅。不过温暖的缃色浅花折枝罩子,还有摆柜上澎过水的新鲜瓜果与案瓶里的鲜亮花卉却透出了几分随意与慵懒。 锦绣帷帐金鸭香, 笙歌梦里恣意欢。眼波才动被人猜,一面风情深有韵。 醒后就一直歪在炕上的吴蕴雪正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方才水溶使人送来的黄花梨木镂雕百花镜匣,对着里面镶嵌的玻璃镜子搔首弄姿,倒把装在里头的镶金乌木梳篦、嵌宝花饰、玛瑙珍珠挂串丢在一旁。 知道见欢进来,眼也不抬,轻启红唇漫不经心道:“什么事?” “奴婢刚得到消息,王妃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啪!吴蕴雪猛地起身, 连镜匣掉地上也不管了, 脸色十分难看。“孙氏怀孕了?消息确定吗?” “应该不会错。听说是早上喝□□的时候犯恶心,请了太医后确诊的。” 这时,外头传来喧嚷声,吴蕴雪只得按耐心中愤怒, 示意见欢去看。 片刻, 见欢领着太妃身边的崔嬷嬷并几个抬着红翅木箱子的婆子到了厅堂。崔嬷嬷领着婆子们给吴蕴雪行了礼,笑道:“太妃娘娘说侧妃进门带福,如今王妃有孕,赏赐侧妃贡缎八匹、蜀锦四匹、云锦两匹并赤金嵌宝头面一套。” 婆子们打开箱子,露出里面妃色、茜色、牙色、天碧、鹅黄五色贡缎,有妆花的、云纹的、也有素色的,宝光流动, 潋滟华美。蜀锦云锦更是金错绣绉灿若云霞,端的瑰丽华美。 这些原来她喜欢的,代表她在这郡王府过得风光得意的东西……吴蕴雪心里就恨不得全砸了! 这是对她的喜爱吗?这是对她的宠爱吗? 这是对她的侮辱!还说是她进门带福,真带福孙氏怎么没在她进门那会儿就怀上?真有福也该她先怀才对啊,可见是反过来她沾了孙氏的光呢。 孙氏才怀上就这么大手笔地赏东西,是在表明她对嫡孙的看重,庆贺水家有了下一代,也是警告自己不要恃宠生骄动不该有的心思。 水溶少年丧父,对生母极为孝顺,北静王太妃在王府的地位别说她一个侧妃了,就是王妃孙氏也是见之如仰高山,不敢有丝毫怠慢。吴蕴雪进门后见她对孙氏冷淡,对自己和颜悦色,水溶大半个月留宿生香殿也没见她给孙氏撑腰,还真以为她喜欢自己呢。 如今看来,冷淡孙氏不过是因为孙氏进门几年肚子没有消息。对自己宽和不过是希望自己能够给她儿子开枝散叶罢了。 倒是王爷,早上巴巴遣人送的那个珍贵稀罕的镜匣大有安抚之意。可凭什么自己就该心平气和地接受,他将自己看成什么了? ……真是越想越憋气。 然而,她只能含笑拜谢。当着崔嬷嬷的面欢欢喜喜地叫人从她的私库里拿上好的药材去给王妃贺喜,“让王妃给太医看合不合用,补补身子,明年好给太妃娘娘和王爷生个白白胖胖小的世子小郡主。” “侧妃有心了,难怪太妃娘娘说您明事理。”崔嬷嬷十分满意。她是领了太妃心意来观察吴蕴雪表现的。 崔嬷嬷一走,吴蕴雪就伸手将锦缎扯到地上。“可恶!” 离孩子出生还有七八个月,难道自己每次去请安都要给孙氏给太妃说这些恶心自己的话!? 太妃这么重视孙氏肚子里的那块肉,万一生下的是男孩,以后她的孩子往哪里站? 正室嫡出,难道自己要眼看着孙氏坐稳王妃的位子一辈子压自己一头?就算自己再得宠又有什么用!曾有过的不甘、对现实的厌烦,忽然之间全涌上了吴蕴雪的心头。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她要改变这一切! 时间悄悄过去,展眼到了新年的第一天。 天蒙亮皇帝就行了开笔仪式,午门钟鸣鼓响,礼乐声起,百官在鞭炮声中步入宫门行朝贺大礼。伴随着贺岁大典的还有盛大的午宴。 皇帝的御桌设在太和殿内宝座前,周围按照品级环绕百官宴桌,大殿前檐下东西两侧及丹陛上也摆满了官员的宴桌,三台下丹墀左右是三品以下官员的宴桌,数量足足有好几百桌。礼乐声中,皇帝赐酒,百官敬酒,然后观赏内廷歌舞…… 吴蕴雪心心念念的,是在乾清宫举行的“家宴”。与宴的不仅有帝后嫔妃还有太上皇、太妃太嫔,更有王公宗室、近支亲藩,以及他们的内眷。 第131章 作为北静郡王侧妃,她是有资格参加宴会的。 积素凝华连曙晖,后宫春艳斗芳菲。 花了一早上的时间精心妆扮,她直接前往吴妃居住的静安宫,就等着下晌跟吴妃一起进宴。吴玉琼头疼地遣了身边的嬷嬷去坤宁宫给皇后“赔礼”,不满道:“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也就是皇后娘娘宽厚,这段时间后宫诸事繁杂,没空跟你计较,否则这大不敬的名儿就够你受的。” “姑姑别生气,我这不习惯了嘛。”吴蕴雪撇撇嘴,姑父未登基时她就经常进出潜邸,那时姚氏做为王妃也没说什么,这会子成皇后了就开始摆谱了? 这种事情可以习惯的吗?说到底还是被宠坏了。“这皇宫哪里是由得人耍性子的地方!还说要跟我一起进宴,一点规矩也没有,你们太妃就由着你乱来!” 吴蕴雪眼眶就红了,“现在的北静郡王府哪里还有我站的地儿!一个个眼里都盯着孙氏的肚子,恨不得捧她上天呢。” 吴玉琼早得了孙氏有孕的消息,也暗叹侄女失了先机。听了这话不由蹙眉:“怎么回事?难道还有人敢怠慢你不成?” “有姑姑在呢,谁敢对我不敬。我就是不服,王爷爱的是我,大多数时间也歇在我的生香殿,怎么我没怀上却让她怀了……” “……”不平、憋屈,这种感受吴玉琼再熟悉没有了,她也在侧妃的位上熬了十几年。姚氏一个正室的名份、膝下两个嫡出的儿子,就像三座大山压得府里一干女人不敢动弹,而她却连个可以倚靠的儿子都生不出来。 “娘娘,陈公公遣人过来说陛下要到静安宫小歇一会儿,请娘娘备好解酒汤呢。”静安宫的管事姑姑王朝云亲自进来禀报,圆圆的脸上喜盈盈的笑容像春风似地瞬间就吹遍了整个静安宫。 “啊?”微微一愣,吴玉琼脸上绽出惊喜的笑容,“我得换身衣服准备恭迎圣驾。” 按规矩,今晚皇帝是要在坤宁宫歇息的,帝后和谐才是天下之幸。但作为妃嫔,哪个心底不暗戳戳地希望帝王可以为了自己“破例”。尽管只是午间小歇,可宫里头上有皇后,下有新进美人,皇帝偏偏选了她这里,这就是对她的重视。今日过后,不管有子无子,不论老人新人,谁也不敢不将她放在眼里。 “对了,叫梅英先去将醒酒汤的料子备好,等会儿我要用。” 吴玉琼的想法吴蕴雪虽然一时半刻不能想通,但她此刻的欣喜却不下于任何一人,今天进宫原就是打着撞运气的想法,没想到上天都在帮她! “既然皇上要来,那我也只好告退了。 ”她笑眯眯地跟着站了起来,双手捧起案几上的茶杯朝吴玉琼作贺,朱唇微张道:“蕴雪以茶代酒,祝姑姑新的一年称心如意,为皇上添个小皇子。” 吴玉琼见她眼尾还带着哭过的红润,轻施薄粉的小脸上却喜气盈盈,显是将之前的委屈都抛一旁了,心下不由又怜又爱,何况她此时心里还充斥着皇帝要来静安宫的得意与欢喜,再听这合心意的话,也就不嫌多事地跟她喝了这杯“酒”。 “姑姑还有事,让兰英送我就行了。”以吴玉琼的身份自然也不会亲自送她,但她这么说就显得乖巧懂事了。 吴玉琼不疑有它,还觉得侄女真的懂事了,之前种种不好,不过是跟自己亲,才不饰其非,不拘礼节。 …… 上一次来静安宫是盛夏。 乘着轻浅的醉意,封靖明徐步迈进静安宫。想着那会儿的花木扶疏,觉着今天的罗汉松没那么翠绿了,但压在上头的那层霜雪看着也不差,精神。 终于坐上了那把至高无上的椅子,尽管还有很多制肘,道路也并非坦途,但他的心情还是很好,从今天起,他可以尽情施展自己的抱负,打造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盛世。 这种美好而复杂的心情,他想独自品味。 所以吴妃没有出来迎驾,他并未责怪。 他不降罪陈福却不能不问,不出来迎驾也罢了——后宫恃宠的女人时不时地也上演这桥段,情趣不是?可皇上都到殿里了还没个人影伺候那就是大不敬。“吴妃娘娘呢?” 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王朝云走了出来,惶恐地跪下回话:“陛下恕罪,娘娘肚子不适……” 陈福就尴尬了,瞅瞅自家主子,这咋办? 封靖明来静安宫也是图清静,就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静安宫的正殿与其他宫苑的摆设大同小异,正中设地平宝座,上书“令淑贤适”牌匾,座后是雕花檀木红梅映雪刺图屏风,旁设香几、宫扇、银白嵌宝鎏金花盏、错金螭兽香炉熏着芬芳馥郁的乌沉香,下设黄花梨木雕花椅。 目光掠过绣图精美的坐垫、靠背,他背手穿过两边撩起的珠帘进入次间。入眼不是紫檀嵌螺钿榻就是黄花梨透雕嵌织绣鱼虾戏莲屏风,墙上的名家字画,案上的宝瓶玉盘琉璃盏,地上的西洋毛毡…… 虽然知道初入宫廷,高位嫔妃皆以奢靡为荣,但他此刻还是想起了姨母以前住在这里时的清雅素俭。而后,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他的生母和养母……她们身上,都有一种可称之为娴雅淑德的东西。 本以为吴妃和纯嫔也可以拥有这样的品质,看来是他奢求了。 人可以保持某种形象几年十几年不变,但悲喜之间、得意与失意之中,却很容易暴露本性。 只有姚氏,一如既往的端庄优雅,处事有条不紊。不管她是真的心性好还是城府太深,他都庆幸,有个端得住的皇后,后宫就乱不了。 转着这样的念头,他不由地又想起昨晚入睡后所做的梦。梦中的一切仿佛历历在目,那种直抵灵魂深处的震撼也清晰得让他难以忘却。 如果梦中所言属实…… “陛下——” 一股有别于清冷冬月的暖香扑面袭来,细细的嗓音带着勾人心魄的婉转轻颤,一双纤柔素手从肩膀抚向他的xiong部,隔着宫装罗裙也能感受得到的柔软身体—— 不是吴妃! 封靖明霍然睁眼的瞬间就将人推了开去。他常年练武,全力推攘之下,原来半趴在他身上的人就被掀到了地上。 这剧情不对! 醉意朦胧,软玉温香,正常情况不该将错就错地将事情办了吗,她连迷情香都下了。 吴蕴雪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然而身上的疼痛告诉她,周密的计划、绝好的运气,败在了关键人物——她要勾引的皇帝身上。 “大胆!”虽然一时瞧不清长相,但女人身上穿的织彩百花飞蝶宫装不是普通宫人能有的,再瞧她簪在凤仙髻上的金钗步摇也是御赐……不是宫妃不是宫女,难道是哪个外命妇?! 想到朝堂上还有几个时刻惦记着将他拉下皇位的兄弟,封靖明瞬间就阴谋论了。再联想到昨晚的梦,又难免想到是否妖魔作祟…… 霎时间脸沉得能滴出墨来。 第89章 盛世之下(一) “姑父……”吴蕴雪抬起小脸准备来个梨花带雨, 都走到这一步了,她没有回头路。 可惜她的妆容再美丽精致, 神态再惹人怜惜,也抹不掉方才被掀翻在地的狼狈, 这会儿就是狐狸精附体也吸引不了已经心存戒备的皇帝。 这是吴妃的侄女?!封靖明一惊,再掩不住脸上的错愕。宫女爬龙床历朝历代都有;筵宴醉酒太过,发生点阴差阳错的男女之事,不说皇宫了,连民间也屡有发生。就算男女身份高一些,也不过是桃色事件,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可要扯到血缘、辈份, 那就是乱伦丑闻。特别是皇家, 一旦事情摆到明面上,那朝廷所竖起来的体统规矩道德纲常就全都废了!严重的,能动摇江山社稷。 真让这女人赖上,自己说不得就要戴上“君夺臣妻”“昏聩好色”的帽子了! 太上皇还在, 新帝刚登基就闹出这种不得人心的糟污事, 为了皇室清誉,为了庆阳江山,重立一个皇帝似乎也不难? “娘娘——”外面传来一阵急速的脚步还有宫娥隐约的劝阻声。 “唰!”吴妃甩开珠帘怒火腾腾地闯了进来,就瞧见吴蕴雪楚楚可怜去抱皇帝的大腿,顿时柳眉倒竖,抢前一把将她揪了起来,另一只手就甩了上去!“贱人!”敢在她的宫里做鬼。 又一巴掌, “你不是说要回去吗,怎么在这里?” 再一巴掌,“不是肚子疼吗,怎么闯到正殿来了?” “没羞没皮!我养条狗它都知道给我摇尾巴,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将她摔回地上,吴玉琼转身朝皇帝跪下,眉眼哀凄:“请皇上降罪,都是臣妾管教无方!” “臣妾就这么个侄女,不说家里了,就是臣妾也打心眼里疼爱,时时接她到王府小住,吃喝穿戴哪样都跟自个儿闺女一样,结果却养出了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说到她给自己下药,吴玉琼眼泪就扑簌簌地掉,这会子她的肚子还绞疼着呢,但只能忍了。“她这是有备而来,臣妾却丁点都不知她的心思,臣妾愚钝。” 第132章 封靖明冷眼看着她这一番作态,相信她说的是真的,但那又如何,吴蕴雪姓吴,人也是她给招进宫的。 “看在泰宜的份上,你禁足抄写宫规百遍吧。这个女人朕不想再见到她,怎么处理你心里有数。” “臣妾谢皇上恩典。”吴玉琼感激叩首,再抬头人已经走了。 “来人。”她收起泪,慢慢站了起来,指着地上畏缩成一团的吴蕴雪道,“吴侧妃吃坏了肚子,好生将她送回北静王府。见了孙王妃就说本宫的侄女自幼身体娇弱,请她好好给调养调养,待身子好了再出来见人不迟,省得冲撞了贵人。” 一个郡王府的侧妃,宫里头又有个受宠又位份高的姑母,本身又是宫里王府走动惯了的,怎么会不识眉高眼低冲撞人?又有谁尊贵到她冲撞不得的? 倒不如明说她被宫里的主子厌弃,不要再放出来碍人眼。 连向来对她疼爱有加的吴妃都这般说了,问题得多严重?!不说北静王太妃和北静郡王如何反应,孙王妃心里肯定是高兴的。瞬时间就云淡风清啊,一个背后势力大到她不能弹压的侧妃,就这么自己玩完了。 吴蕴雪想到自己将面对遥遥无期的囚禁生活就觉得可怕,忙开口求饶:“姑姑,姑姑,我错了,你原谅过我这一回吧,我是昏了头,再不敢了……” 几个粗壮宫女扑了上来,三两下就制住了她。 吴玉琼一点不念骨肉亲情,吴蕴雪慌恐之下大喊大叫:“放开我!放开我!吴玉琼你敢这样对我,我娘不会放过你的,唔——” 一个宫女不知哪里掏出块布巾塞住了她的嘴。 你娘?没有了你这个女儿,她还有个儿子呢。我倒要看看,吴家是支持我这个皇妃,还是选择你这个只会连累吴家的侧妃! 吴玉琼看着她被拖出去的狼狈模样眼里尽是嘲讽,“传话下去,本宫吃坏了肚子要闭宫休养一段时日。朝云你去坤宁宫替我给皇后娘娘告罪,晚上的御宴我就不参加了。” “是。”朝云姑姑应声去了。 ****** 相比在保和殿举办的贺岁朝宴,在乾清宫举办的内廷家宴就显得随兴了许多。 因为太上皇还在,封靖明作主在乾清宫的宝座前设了左右御筵,并请上皇坐了尊位。封沛d虽然心里存了退位就不再干涉朝政的想法,但见皇帝真心诚意地不忌惮自己,处处孝顺,心里自然十分舒坦。 筵宴按照宫廷礼仪进行,行礼敬酒后还有歌舞表演。 皇帝不重女色,又刚登基,后宫妃嫔本就没几个,够资格参加家宴的除了皇后便只有妃位上的两人与育有一女的纯嫔了。所以相比太上皇这边的十来个太妃太嫔,皇帝这边一眼看去,多一个少一个就清清楚楚。 “怎么不见吴妃,可是出了什么事不能来?”这开元第一天,皇帝后宫就乱了吧?存着挑事的心,肃郡王妃打着关心的名号问大公主,眼睛却瞅着温婉端庄的皇后。 南安郡王妃因长女嫁了裕郡王,此时立场一致,便配合地摆出了一副惊讶的样子:“北静郡王府的吴侧妃也没来呢,莫非是心有灵犀?” 两个女人心有灵犀个叉!估计是里边有什么龌龊。 在场的女人哪个没经过坎迈过沟的,心想里头肯定有文章,不然肃郡王妃和南安郡王妃不会专找这茬儿。 年节前宗室勋贵宫里是得给赏的,内命妇外命妇更是接见了一批又一批,姚皇后此时端起皇后架子已经驾轻就熟。闻言只顺着肃郡王妃的称呼说道,“可叫你们说着了,这冰雪未消的天气,吴妃姑侄俩今儿在静安宫吃鲜果茶饮说话,一时不注意就吃坏了肚子。我做主免了她们进宴,另赐了吃食下去呢。”最后一句是说经太上皇和皇帝听的。 封沛d很满意姚氏这个儿媳妇,就道:“皇后贤惠淑德,乃后宫之幸。”瞄了江氏一眼,这个气度上差了一筹不说,还摆不明白位置。昔日她是二皇子妃自然可以看不上叔叔的妾室,这会子人已经成了皇妃,那就得恭敬以对,她却一口一个吴妃,是矜傲给谁看? 北静郡王太妃赶紧起身朝皇后举杯:“正要谢谢皇后娘娘恤下,吴侧妃年纪还小,行事不免任性一些。这次拖累了吴妃娘娘,臣妇回去定好好管教。” 肃郡王就看了王妃一眼。 想着还不能恼了太上皇,江王妃只能熄了争强的心。 有太上皇支持,宗亲维护,大臣内命妇们捧着,就几个妇人的嘴巴能折腾出什么水花来?裕郡王暗嗤封靖昕格局小,眼睛往自己甄太贵妃的位置一瞟,彼此轻触了一下又分开,想着接下来的好戏才精彩呢。 歌舞升平,瑶池金汤,看似一派和乐的锦绣盛景,却不知其中波云诡谲暗藏刀光。 就在宴会快结速的时候,乾清宫的传话太监冯德毅匆匆进来说平安洲有急报呈禀。 不必皇帝明示,陈福就上前将封了漆的羽书拿了过来,打开再呈献给了皇帝。 自定下禅位大典,朝廷就没放松过对平安洲、西海和南疆的防范,特别是平安洲与西海沿子两块,军中势力涉及储争,一旦有变,处理不好就是内外交困之局,到时恐怕又是天下大乱。所以,这一封急报的到来既是预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龙椅是这么好坐的?今天就叫你知道什么是焦头烂额!封靖昊好整以暇地等着看御筵上的人气急败坏的样子,哪知封靖明一目十行很快浏览完奏报就起身亲自呈给了太上皇,神态依旧沉稳自若。 封沛d看完奏报面色复杂,久久才长叹了一声:“天意!天佑庆阳!” 边疆关系綦重,在场就没有不关心的。 封靖昕急得站了起来,“父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知道他如今在朝堂上还能被人恭恭敬敬地称一声“王爷”,靠的就是西北的兵权。 坐在他旁边看似镇定的江王妃眼中也闪着焦虑之色。 嗯?封靖昊眉宇微蹙,眼中闪过疑惑之色,旋即又笑:“想来是有好事,二哥着什么急。” 这要不是在乾清宫非得他揍一顿!狠狠地瞪了封靖昊一眼,封靖昕坐了回去,脸色阴沉,心里有了十分不好的预感。 封靖明位踞高处,不着痕迹地将这两兄弟的神色变化收入眼底,想着这段时间暗卫传来的种种蛛丝马迹,心中恍悟,老二这是给人做了挡箭牌还一头雾水呢!老九这手段也越发晦暗高明了,这才多久时间,就借着“合纵”的幌子撬了肃郡王的半壁江山。 “昨日凌晨,西宁郡王孔彭纠集军马挥戟京都时正逢地龙翻动……整个西北军将士伤亡无数,孔彭及其长子、次子皆死于乱马踩踏之下。”封沛d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事情的结果对朝廷来说固然可称之为幸运,但一想到孔家的反叛,就按不住心中震怒。 纠集军马?这绝不是要赶赴京都参与朝贺的节奏。在座的北静王府、东平王府、南安王府家眷听着这样的字眼就忍不住心中一跳。还来不及反应,就又听到孔彭死了? 父子三个都死了!? 四大异姓郡王中的西宁一脉就这么断了? 整个筵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静默。 “孔彭纠集军马直指京都?他想做什么?柳芳是干什么吃的,事前竟一点消息都没收到?”荣郡王“嗖”地起身横眉立目地喝问,眼光锐利地刺向封靖昕,掠过南安东平北静几家坐席,最后停在了理国公府柳家人身上,直瞪得人垂下眼睑或转开视线。 没人回答他的话。 是不是造反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老天爷没放过他! “乱臣贼子,天亦诛之!”水溶第一个说话。这亦是表态。如果孔彭没死,他们北静郡王府必受牵连,毕竟百多年了,世人已习惯性将四大异姓王一体看待。 东平郡王府的人默默地收回瞬间生出的兔死狐悲之情,倒是旁边席上南安郡王府的太妃和王妃脸色都有些苍白似乎被吓到了。 荣郡王重重地喷了声鼻气,坐了回去。 “登基开元的第一天就传来这样的消息,陛下乃真龙天子也!太上皇圣明烛照!”仪亲王举樽恭贺,待太上皇与皇帝颌首同饮后,才微笑着放下酒樽对荣郡王道:“事情已了,何必动气。” 太上皇一个宽仁,新即位的皇帝呢,看着是温和清淡的性子,但公事上却是精明严肃出了名的,谁知道会不会借着这个口来个三把火,再把朝堂整得沸沸扬扬? 大过年的,谁也不想过的不畅快。 “我皇圣明!天辅有德!”荣郡王也不傻,跟着敬了一杯。 “愿我庆阳金瓯永固!”封靖明含笑回敬。治理江山,革除积弊,彻底现实政通人和,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要走,也更需谨慎对待,他不急。 众人见此心下一松,纷纷举杯同饮。 一些平日与封靖昕封靖昊走得近的宗室,间中甩了几个同情怜悯的眼神给他们,就差直接说:别折腾了,性命要紧。 第133章 封靖昕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他发现自己好像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突如其来的天雷炸得他好一会儿都没办法回神,真的?假的?他能说什么,说他冤枉,没想过谋反?恐怕在场的没一个相信吧。 谁不知道镇守平安洲的西宁郡王孔彭是肃郡王封靖昕的铁杆支持者啊?两人年少的时候就走得近,后来还成了儿女亲家,这关系亲近的,就算扈安县主去世了都撇不清。 第90章 盛世之下(二) 看着两眼茫然的封靖昕, 封靖昊心里也懵的。 孔彭造反?他知道啊,事情还是他一手搞出来的。 皇帝要禅位, 要给继承人扫平道路,封靖昕大概觉得自己太扎眼, 就生了个“自断臂膀”的混主意,竟叫自己的女儿搞事(佯装坠马)……却不知道孔彭野心勃勃,正想着跟他撇开关系呢,知道这事后顺手推舟与肃郡王府闹僵。 这俩光想着防范朝廷,却没料到还有封靖昊虎视在旁。 君臣名份抵定,与封靖昕第一时间想着自保不同,被现实狠击了几棒的封靖昊却深深地醒悟过来, 折不下腰就只能奋起反抗。 他也不觉得这就是权力游戏的终点。 太上皇还在呢, 现在是为新帝铺平道路,等过段时间皇权的矛盾出来了,他的机会就来了。毕竟这么多年的宠爱不是假的,甄家也是他一手扶持出来的……这时候越打压, 自己越委屈, 将来得到的弥补就越丰厚。 所以说,联手归联手,不想将兄弟杀绝,早晚还得分个高低。 既如此,晚不如早。 于是他将计就计,两方下力,一边借机将“重伤”的世子妃治死, 一边在孔世子耳边挑拨,又布局使孔彭相信,新君开元之日便是裕郡王府与肃郡王府联手逼宫之时。 孔彭挥军直指京师,是打着无事发生就当进京贺岁,有人逼宫就正好“勤王”的好主意。倘若天遂人愿,时机恰当,说不得就能黄袍加身了。 当然了,事无绝对,真有个万一…… 朝廷谁不知西宁王是肃郡王的铁杆支持者,孔彭反了,封靖昕能脱得了干系?以前平安洲跟朝廷要粮要兵器的时候肃郡王可没少出力。 甩锅给他很合适。 封靖昊就打着这样的算盘,借机削掉封靖昕手中的兵权。 没了兵权,封靖昕就是秋后的蚂蚱,皇帝什么时候想摁死就什么时候摁死,他想要活得自在一点就得依附自己,为自己所用。 还有平安洲的兵权,运作得好的话,也能安几个人进去。 …… 别看只是几段话的描述,期间策划者的殚精竭虑与投入的人力物力是巨大的,因此对于庆d帝的话封靖昊除了不敢相信,还是不敢相信。 这怎么可能呢? 这一定是捏造的谎言! 对,这是封靖明为了顺利收拢兵权并抬高他“真龙天子”地位而捏造的谎言! 一定是这样! 西宁一脉掌握西北兵权近百年不放,那野心从来就不可小觑,但朝廷能一直稳稳地压着孔家也说明了一旦有变朝廷定然有制住或者阻挡孔家起乱的法子。 在西北,有资格遏制并算计孔彭的……只有柳芳。而柳芳出身理国公府!四王八公,都是跟□□一起定鼎天下的,谁又输了谁一筹?当年的理国公也是西北军的领军人物,只是孔家是一直镇守平安洲,柳家却回了京城,对军队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小。 之前将柳芳调到平安洲表面上是为了平衡西北势力,现在看着更像是为了顺利接手西北军而提前去熟悉情况的…… 枉他诸般算计,却为他人作了嫁衣! 封靖昊越想越气……第二次了! 是他小看了封靖明?还是自己真的没有帝王之命? 如果说是上天属意封靖明,命中注定自己万般算计都要付诸流水……他会憋屈死。如果说,一切都是封靖明运筹帷幄的结果,那他…… 又一阵气血上涌,喉间还伴着股濡粘腥甜,封靖昊赶紧灌了两大口酒,只觉得胸口灼痛欲裂。他想起甄贵妃的话:“……我击垮了张氏,风光了二十年,不能最后败给了她养的儿子!” 他没体会过母妃在张后活着时的卑微,但他一出生就受尽宠爱,除了已故的义忠亲王,就没对哪个兄弟伏过低……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要跪拜在他们的脚下。 “王爷,酒喝多了伤身。”一只柔润白皙的手按在他握着酒杯的腕上。他微微侧首,就看到一双仿佛倒映在海面上的寒星一样眼睛,有光,但是凉凉的。 耿元芳,南安郡王耿德辉的女儿。他该感谢他的父皇对他的一片爱护之心,给他娶了这么一个王妃。轻轻拨开她的手,他举杯一饮而尽。 心慌意乱,心塞气闷,封靖昊好不容易熬到宴散便带着王妃急匆匆地回了府。 他要好好合计合计,该怎么应对接下来的一连串变动。 倒是失魂落魄的封靖昕眼巴巴地跟着上皇屁股走,就想表一表自己的清白,去掉头上疑似谋逆的帽子…… “就这出息。”封沛d哼嗤一笑。 封靖昕脸色胀红,才发现不止自己,宗室里说得上话的王叔们都来了。皇帝这是有事要说?眼睛四下一扫,没见其他兄弟,自己这是碍事了? “……我就想跟父皇和皇上说一声,孔彭的事我之前一点风声没听到。我知道他有野心,但我不知道他会造反。”抹了把脸,丢脸就丢脸吧,总比被圈禁一辈子强。 “我相信二哥。”封靖明一笑,指了指椅子,“既然来了,二哥也跟着听一听。” 没了倚仗,又被信任的人插了一刀,已经打算做一辈子闲王的封靖昕顶着众人的侧目果真走了过去坐下,准备洗耳恭听了。 不管别人怎么想,儿子兄友弟恭,封沛d总是舒心的,对移交皇权后的那点失落感就愈发不在意了。“什么事快说吧,都累一天了。” 仪亲王荣郡王也一脸地关心,难道是西北还有什么事? 封靖明一脸苦笑,“父皇,朕昨晚金龙入梦——”话还未说完,连心事重重的封靖晨都惊讶地抬起头看他。 “……” 被请到西暖阁里的都是宗室里举足轻重的人物,面对他们脸上逵猩竦谋砬椋饩该鞅砬楦限瘟耍半薏皇呛叩摹=鹆褪墙鸫笸踉诿卫锼盗诵┗埃鹿厍煅艄耍仁绿宕螅匏祭聪肴ィ故乔爰肝皇宀け惨黄鸩蜗辍 ****** 翌日朝会,封靖明开始向臣下展示他做为君王强势的一面。 王子腾升九省统制之后接了他京营节度使之职的牛继宗再一次被提了出来,调任平安洲接掌骠骑将军印,镇戍西北。 算一算庆阳王朝开国以来的名将,论辈份、论在军中威望,能跟牛继宗相媲的确实没几个。 封靖昊尽管早有预料,还是觉得胸口好痛! 其他深觉可以争一争西北军虎符帅印的只能暗骂牛继宗老而不死。一样的忠心耿耿,为什么皇上只看到了这些老牌勋贵? 顶着暗处不断刺来的眼刀眼剑,牛继宗内心呵呵笑,他们牛家人就是健康长寿,怎地? 上皇和皇上就是重情重义,就是相信他们这些老人,羡慕嫉妒恨也没用! 柳芳之前已经升过爵,这次便只从三品参将升二品副将,协理西北军务,尽快稳定平安洲。 ——这也是意料之中。 原平安洲在职将领由兵部协同吏部核查之后再行升调…… 大家心下一喜,还有机会!但凡可以提得上建议的心里都盘算起手中人脉,想着用什么理由上折子推荐比较好。 尤其是封靖昊,甄家被打压之后深刻地意识到兵权的重要性,所以早早地盯上了南疆和西海,经过一段时间的谋划和运作,手上得用的将苗就都调到了那边攒军功资历。平安洲那边是肃郡王的势力范围,那时候想着上有孔家防着,中有朝廷盯着,难以出头,便只遣了些细作。如今能留下多少,且不好说。 对军队这块,他起步到底晚了,能有现在这些布置还是托了南安王府的人脉。 可惜为了先前的一个计划,南安郡王年前就亲自赶去了金陵,王子腾也因此停滞西海,此时虽然眼红平安洲的诸多位置,但手头上能用的人……没有。 捂捂胸口,好吧。平安洲能谋的高位不想了,京里空出来的职缺总能占点便宜吧? 结果人皇帝不缺人使。 最受瞩目的京营节度使一职由近卫军副统领蒋泽出任,空出来的五城兵马司左副指挥使一职则直接从西山大营调人。 这个人大家都很熟悉,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一等子侯令毅。 另外其他几个微末职位也直接令这两人推荐再行斟酌任用,虽有朝臣提出异议,也没能翻出什么浪花。 若非想着南疆和西海沿子大有可为,封靖昊真忍不住就要当堂吐血了。 封靖昕那个孬种,孔彭一倒他就干脆向皇帝伏首认输了!自己向他使了多少个眼色,他竟视而不见!倘若他还向着自己,以他对平安洲这么多年的影响还能找不出几个人来提拔?! 第134章 第91章 劫数难逃(一) 碧波万顷, 璀璨潋滟。 对于修真者来说,收取或者契约任何一种天地灵火(异火)都是一件危险的事, 何况她蕴育的是本命灵火,且她修为低, 火种又太厉害,一个不小心肉身便会化为灰飞。 好在她的肉身虽弱了些,神魂倒还过得去。 兰祯盘膝坐下,在身边布下防护阵之后神魂便脱体而出。没有肉身遮挡,华山池浓厚的灵气和龙气就跟见了亲人的游子一般,蜂拥而至。她也不管其他,只将光火属性的灵气一再淬炼密密地覆在火种周围, 蕴养着它, 一边徐徐行往水波深处。 等离了段安全距离,才停了下来。 水准〕鑫嗤└媸植枷录覆憬疲夥剿蚧ち似鹄础 洞庭君见他如临大敌, 好笑道:“太过小心。” 可能是修为尚浅, 小姑娘的灵体是透明状的,却不像普通魂体幽幽渺渺地仿佛阳光一晒风一吹就会消散于天地,别有一种坚韧、空灵的美感。只这一点,就知她神魂另有独特之处,应该抵得住焰火灼炼的煎熬。 他放心了,却不知刚才还对兰祯信心满满的水渍蠡谧牛钏看蟮姆椒ㄓ行矶, 这一个太危险,万一伤到了…… 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紧张。 兰祯早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她将梧桐根取了出来,以神魂之力将它一点一点炼成烟状,再小心翼翼地全部汲入火种下面。 因火种周围早布满光火属性的灵气,梧桐根又是被凤凰之火煅烧了无数岁月的东西,轻易便能燃起无穷尽的烈焰来,兰祯只能将体内的那点星辰之力贡献了出来,在给火种灌入阴阳交感之气时努力在二者间隔上一层膜。其间一个灵光闪现,顺势又将蕴养在神魂里的三百六十颗星砂以星斗大阵的位置将火种围住…… 吞噬了阴阳交感之气的火种发出灼灼莹光,瞧着活泼了一些。 定了定神,兰祯将光火灵气一举灌入火种—— 随着轻轻的一声“啵”响,天地仿佛晃了晃,火苗在接触了梧桐根后迅速蹿出弥天焰火…… 瞬间的高热之后是剧痛,火舌像鞭子一样,不断从四面八面吻舔着她,又好像是从她的灵魂深处往外猛蹿,分分钟要将她撕成碎片! 滚滚的热浪一波未尽一波又至,兰祯只觉得自己也成了一团水不断地沸腾着,已顾不得什么形象问题了,神魂里的火种……不,火苗,就像什么都不懂的熊孩子一样四处喧嚣着,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用神魂之力安抚着它…… “太美了!”洞庭君赞叹道。 焰光中,小姑娘透明的神魂就像蹁跹于碧波上的蝴蝶,美得让人心魂俱失。 ——如果兰祯知道自己以为的“到处乱窜”在别人眼中是这么一幅美景,估计会安慰一些。 只是这会儿,她正极力从外面汲取灵气以弥补魂力的快速流失,分分钟觉得只要自己稍慢上一会儿,神魂就要被突突往上窜的焰火给烧成灰烬,精神高度集中,已经到了快要绷掉的地步了。 一树繁花倏然出现在她的神魂上空,一股股灵气夹杂着点点星力袭卷而至。 兰祯不知道,她无意中将星砂以星斗模样在灵体内布成大阵,上应天体,下束焰火,增强了神魂的抵抗能力不说,还与华山池外的禁制形成了阵中阵的玄妙变化,渡进了不少星辰之力,速度虽然缓慢,却受益无穷。 只是一个浮光掠影,已让人感受到那股撑天压地的威势。 洞庭君倒吸一口气,这是小姑娘的本体幻影?! 水滓喑粤艘痪 小蝴蝶掀起的小风浪转眼就变成了翻江倒海!水撞枷碌慕圃诖罅t寤髦拢芸煊跋斓搅苏龌匠亍!翱煳茸∷ 翻江倒海什么的看着挺吓人,不过这里是华山池,龙这种生物又擅使着水风,不一会儿,这天倾地覆似的恐怖景象就被水缀投赐ゾ饺撕狭p怪屏讼氯ァ 林兰祯只觉得自己的神魂似乎在一种极致的状态下发生了一种质的飞跃,而这种变化也将小火苗纳在了其中,仿佛她的神魂多了什么适合它的特质,而它焰火的性质也与祖凰的涅之火有了些许差异——可能是她神魂融合了鸿蒙灵根玉兰树的缘故,竟连灵魂上的伤害也有治愈之效。 ……小小的火苗就像一只萤火虫,乖巧安静地待在朱雀印记那里。 一股亲昵的暖意涌上心头,怎么也想不到刚才毁天灭地似的焰火就是它发出来的。 经过了这一场煅炼,她感觉神魂前所未有的强壮有力。连停在檀中处的朱雀虚影也凝实并长大了许多,大小如拳,冠羽丝毫毕现,腹中闪着光,映照得这朱雀红彤彤仿佛活的一般,与分布在灵体里的星砂相互呼应闪耀着,十分漂亮。 自己终于拥有了本命灵火,它可以护身,可以炼丹,可以炼器…… 难以抑制狂喜的心情。 她总结了一下,不得不说收获很大,但这种强行加入本命灵火——神魂蕴育,实在太危险了,尤其火种的来头那么大。若她估料不错,这次能成功,梧桐根与星砂功不可没。前者乃开天第一棵梧桐经凤凰火无数岁月煅烧而成,具备木、火、土三种属性,中和了她神魂为木的单一属性;后者是辰星神君炼制,可衍阴阳交感之气,具玄武能养育万物可柔可刚之质,暗合了祖凰涅由死向生的转化之道。诸多条件合在一起,才侥幸成功。但凡其中有一点差错,都会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 难怪有修行是逆天而行一说,功法需要一步一步修练,机缘需要寻找,好东西要夺取,有了可助修行的灵物却也不是简简单单就能用…… “太好了!”看着覆在兰祯神魂外面的火羽慢慢地变薄变淡乃至消失,水字沼谒闪丝谄ばt錾 洞庭君也赞叹不已,“厉害!”尽管水鬃鲎懔酥种肿急福媚锕ak翟谔汀甲龊昧司人婪錾说淖急福幌氲骄尤桓晒a恕u庠似裁凰耍 再看林兰祯的目光已经不同。 先前她蕴育本命灵火的动静太大,引了不少幼龙过来,兰祯因为空间大补了一回又结下许多灵果,便都采了下来送给小龙们尝新鲜。 先前跟兰祯交了朋友的几头幼龙出了回风头,别的小龙知道它们跟兰祯交换了不少好东西,纷纷拿了自己喜欢的东西送她,约定以后有好东西要先给它们留着……嗯,可以通过水谆蚪鸫笸醯雀撬屠础 两位龙王对小孩子交换东西的行为并不在意,两人刚撤了禁制就收到金大王的传讯,到一边谈话去了。 别过了幼龙,兰祯将预留给洞庭君的东西拿了出来,郑重地谢过他后便和水桌肟嘶匠亍t俨换丶遥透酶喜簧霞绑抢窳恕 来的时候未知欣喜,走的时候满心惆怅。 水准酪啦簧幔档溃骸坝谢嵩俅愎矗槐刈龃瞬簧嶙颂! 林兰祯摇了摇头,“我过的是人间的生活,不宜留恋仙乡。” “华山池不会消失,总有一天,你也会回来。”他拂开水雾,绕开禁制,意态悠闲。 其姿回风转雪,潇洒外流,其力磅礴内蕴,洒脱肆意。兰祯大饱眼福,心里却想着过了这一世,自己不知又要流浪到哪里去,如何回来?或许有那一天罢,但那时说不定也是物事人非了。 多少轻喟化为一笑。 烟波浩渺,倏忽就换了人间。水捉紫卵搪藁浦郏┏欠扇ァ@检跣巳げ叵甘旁诨匠鼗焕吹母髦直ξ铮档溃骸耙坏愣裁欢兀 笨占湔娓ち场 水自缌系剿斜久占洌偷溃骸拔以谘镏萘糇藕枚喽鳎怖恋么亓纾绞备闼屠础! “您送我就收。”兰祯笑嘻嘻地,脸皮非常厚。连祖凰涅后的火种都给她弄来了,其他东西算得了什么。她将空间里所的玉兰露晶都拿了出来,足足有十几块,堆到他面前:“我孝敬您的。” 洞庭君也得了两块,水自缇椭勒獗ξ铮肥凳切凶咴瘫绲纳癖鳎t眉啵悴豢推厝渴障隆 “还有四坛极品灵酒和两桶灵露。”兰祯很郑重,“这是我最好的东西啦。”其他什么果脯果糖就随便了,自己吃或送人都可以。 水籽壑芯痛诵σ狻=魇战占浜螅钟锲匚剩骸澳愕募绑抢裎铱峙虏荒懿渭恿耍还沂掷镉幸欢シ锕诤苁屎夏悖绞弊湃烁闼腿ァ! 凤冠?感觉怪怪的,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好。”做为林家长女,又将嫁入皇家,她的及笄礼是很讲究的,参礼人员是林海甄敏再三斟酌邀请,女子该有的笄、簪、凤冠和各式礼服也是早早就精心备好。只是不知到时皇家会不会掺一脚…… 咦?那是什么? 忽地,兰祯高声催促:“快,快下去,那人我认识!” 皇都脚下也有妖怪敢障眼杀人。 水撞灰晕猓还检蹩床还ニ膊唤橐夤苌弦还堋e淖旁浦劬徒德涞剿嫔稀 此时不大的商船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管事船手不是人事不知就是纷纷落水逃亡。 一个穿着浅金色烟罗裙,梳着双髻的女子正哈哈大笑地看着落水人狼狈地沉入水中,待那人快要窒息时又挥手将人摄回了船上,再张嘴一吸,将其生气并那顶上一缕气运吞入腹中…… 第135章 红衣妖怪杀起人来更利落,只是那肢肉横飞的惨状却叫人如坠森罗地狱。 “啊啊啊啊啊——” “救命——” “小姐,快逃!”妙玉这次进京除了日常服侍的两个嬷嬷两个丫鬟外还顾了四个保镖,可惜四个保镖一开始就被杀害,两个丫鬟也先后为了护住她被杀死。 看着渐渐逼近的绿衣女子,妙玉泪眼婆娑,恨自己一意孤行,不顾师傅的劝告,离开姑苏…… 她怎么甘心呢?喜欢的表哥回京了,那里有他的前途,从小相伴着长大的小姐妹也进京了,她的姑母是伯爵府的夫人,有她提携她们姐妹可以说一门好亲…… 明明她才是那个出身名门、自幼金尊玉贵地养着的千金小姐,明明她才是那个饱读诗书,美如芝兰的闺阁少女,为什么要因为那缥缈的命数而将青春虚掷在空门里?! “怕什么,我们可是老相识了。” 将碍眼的人扫开,绿珠眼里满是得意,没想到啊,居然钓到了一条大鱼。在仙灵界,碧桃仙子和金梅仙子一个自恃风流艳美一个孤高自赏,看她三姐妹和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就跟看什么肮脏物一般,却不知自己亦是警幻手中傀儡,什么了却红尘风情月债,不地是替她收割人间气运的棋子! 老相识?妙玉一呆,不,她怎么会认识这个妖怪?!难道是她的父母…… 随着年纪渐长,妙玉也慢慢知晓了当年的政治倾轧,知晓了家中的败落始于父亲的一个宠妾,一个活该天打雷劈的妖女! 是这个人吗?还是跟她有关? “你恨我?”绿珠捏着她的下巴笑了起来,“也对,咱们从来就不是一条道的人。”可怜的金梅仙子,转世次数多了,脑筋越来越不好使。想来那胎中之谜对灵识还是有影响的,比较起来倒是自己姐妹占了便宜。 “草仙子转世就是不一样,这灵力——”掐住她,另一只手五指张开指尖按着方位覆上她的天灵盖,一吸之下绿珠就被妙玉神魂中纯粹浑厚的灵力惊住了,简直比她预想中的还要好太多!沉醉地吸了声,元神大涨功力直飙的感觉实在太畅美了,千万个凡人加起来也比不上这一刻。 倏地,她撒手一滚,扭身穿出船外投入水中。 水资终埔怀鞲┕撬匆话憬浠亓嗽蔚纳哐烁鲅涎鲜凳担纸拥礁蝌痪偷坌肪砩稀 第92章 劫数难逃(二) 兰祯看着这仨妖怪就皱起了眉, 它们身上的妖气浮躁,神魂与肉身似乎也不是很契合。 水滓谎劬涂闯隼矗骸把治橙死嘌馍煤昧痘遣换崃粝乱嫉, 这仨个妖怪恐怕是妖灵夺胎转生才会有这样的弊端。” “它们不仅吸食人类血肉生气,它们还夺取了不少人的气运。”兰祯盯着三个妖怪头顶驳杂的气柱恨声道, “它们一定是警幻的爪牙。” 说着,不等水追从徒舜眨患矫钣窕璧乖诘厣希x城喟椎姆路鹈涣松话恪r患觳椋砩厦皇裁赐馍耍惶迥诘纳晃叽蟀耄窕炅楣怊龅, 虽然没有生命危险, 但以后气虚神短卧床修养的日子又跟废人有什么不同呢。 这毛病还没完。 仙灵转世,元神就是本源,伤了根本,便是回归真身, 功法灵气一个不缺地修炼个千八百年都不好恢复。何况妙玉这情况就不是一般的受伤, 而是损失惨重,灵识都快不能维持了。 “幸亏遇上我了。”掏出一颗培元丹喂她吃下,见她面色好转身体也没那么冰冷了,才又喂她吃了一颗凝神丹并运功助她渡化。末了,又摘了颗玉兰果帮她补了补流失的气运。 许是仙灵转世,妙玉天生便有一股高洁气质,再加上她承继自父母的优秀容貌以及自身的聪颖, 小小年纪便声名在外。江南权贵之家都知道她的来历,那些纨绔子弟虽也垂涎她的才色,但一来教养她长大的师太并非普通女尼,而是极精演先天神数的蟠香寺主持,在江南一带玄术界十分有名;再者,魏家在江南虽没什么人了,她的外家在沛郡却是望族,里头又隐约夹了皇家之事,因此不敢招惹。一些知道她身后还连了几家富贵亲戚的还对她十分客气,尽管不将她纳入儿媳妇的人选里头,却并不禁止自家女儿与之交友往来。林家原就是姑苏人,林兰祯又在江南长大,与妙玉也是年龄相仿,两人不光认识,因白鹤寺玄空法师推荐,林兰祯还跟缘叶师太学了几手先天推演之术,与她算得上是师姐妹。 “怎么样了?”水准隼矗实馈 “命是救回来了,不过她是仙灵转世,元神上的损失是挽回不了了。”兰祯将魏家当年的事大略说了一下,道:“魏家与先义忠亲王失势,也有妖魔鬼怪在里面掺合,现在看来,也是警幻的算计。” “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不能将她撂在这里了。”兰祯无奈一笑,“我总得等她醒了再走吧?” 这里已是天子脚下,她亦有能力自保,他并不担心她的安全,只是此事毕竟涉及人命,又有妖怪涉及,她一个闺阁女子却不好出面处理。水拙偷溃骸拔蚁热ヒ惶搜妹牛砹苏馊鲅衷僮摺! “多谢义父。” 兰祯赧然,感觉水自嚼丛绞视θ死嗟男惺拢约喝春孟裼械阃嘶 道录司的人来得很快。 此处隶属宝坻县范围,涉及人命,县衙也有协理之职。 看到一身官服打扮的贾琏,兰祯十分惊喜:“……” 宝坻与三河、武清本属通州辖下,庆阳建朝后改三县直属顺天府,通州为散州,不再领县。因宝坻是京县之一,知县领正六品衔,比之前贾琏任职的直隶州州同高了半级。 能在京县任职,即使只是个小小的知县,也是圣人眼皮底下的人物,将来必受重用。也说明了,贾家闹出的那些事儿没有连累到贾琏。 “你怎么在这里?”贾琏却是惊大于喜,当今才即位就将妖邪害人作为一项长期缉查并严厉打击的工作事务通令全国各地,道录司权力大涨,各地有司衙门亦是战战兢兢,既怕影响政绩考核,亦怕惹祸上身。 “刚巧路过,认识受害人所以帮一把。” “阿弥陀佛。女施主别来无恙?”不语和尚过来打了声招呼,一双眼睛仿佛蕴满了春晖,往她身上一照,洞若观火。 感觉不到恶意,兰祯回了个礼:“大师,许久不见。” 三人就这次事件交流了一下信息。 新年以来,宝坻县连出了几宗书生无疾而亡的事件,调查后都显示与半年前出现的三仙洞有关,衙门怕有妖怪作乱,便与道录司报备此事。 敢在天子脚下作乱,道录司也怕这次妖怪棘手才派了不语和尚来的。不想还没行动,妖怪自己就碰了铁板。听说林家的大姑娘与水神关系匪浅,不知那捉了妖怪的年青人是哪方水君?那一身的修为反正和尚是瞧不出深浅的。 “皇上一心图治,想要海宴河清,打击妖邪作乱是必须的。”兰祯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要提醒一下道录司的人,“这几个妖怪修为虽然只是大妖境界,但它们却修得一门邪术可夺人生机气运以增功力……” 道录司就是皇朝铲除邪端的一把刀,里头的秘辛像不语和尚这样的高层是多少知道一点的。开始知道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妖怪祸害凡人的背后竟布着一张庞大的算计着人族兴衰的网,他是震惊的。如果一开始加入道录司是因为人族弱小,是出于公平,是为了天道正义,那么现在的他就是为了维护人族的尊严! 人族不是蝼蚁,人族也不该是妖魔眼中被圈养着的牲畜、食物! 令他讶异的,是林兰祯对此事了解有多少。 “不知还有多少妖怪学会了这邪术?”说着,不语和尚觉得不必装自己都要忧虑了,夺人气运啊,每个妖怪都这么搞人类还有活路么? 谁都知道气运是好东西,圣人立教传道统都要有先天法宝镇压气运呢!有它在手,别说做事顺利、出门撞机缘了,能力强的还可以蒙蔽天机呢!瞧这几个妖怪,不过区区大妖境界便能难抗住煌煌龙气的威慑,要是功力更进一层,岂不是能摸进皇宫? 真真要天下大乱。 贾琏可不管其他,知道兰祯与此事无干,反而抓了妖怪有功,就松了好大一口气。“有大师和道录司的高人在,区区几个妖怪还不是手到擒来。这邪术听着不凡,但天底下的道理都是一样的,越是看着美丽的东西越有毒,越是速成的东西根基就越不稳,弊端也大,修炼它说不定是自招祸端。只要圣上稳住了,咱们稳住了,这天下就乱不起来!” “贾大人明见。”不语和尚却知道,对修练之人来说能快速提高自己修为的功法的诱惑力是很大的,何况还能增强自身气运。有了气运,机缘法宝就不缺了啊! 水啄芙坏降缆妓臼掷锵氡厥怯行判牟唤心嵌嵩耸跬獯摹庖彩且恍┬扌凶诿疟赜械氖侄危裨蛩姹阋桓龅茏颖蝗耸┝怂鸦晔酰裁垂Ψu卸急2蛔 但兰祯也不敢肯定警幻到底在蕴宝界养了多少手下。便转了话题道:“我听蟠香寺的缘叶师太说起过她有一个师妹在牟尼寺修行,我看不如先把妙玉送到她那儿去?” 第136章 贾琏点头,“你也不能一直照顾她,再过几日子便是你的及笄之礼,耽误不得。” 不语和尚自然没有意见。 ****** 妙玉幽幽转醒。 “来,喝点水。”兰祯喂她喝了杯水,“好点没有?” 妙玉微点了下头,只觉得疲惫非常,“那个女人,是妖怪吗?” 兰祯也不瞒她,“害你的是一个蛇妖,她和另外两个妖怪隐藏在这一带偷偷害了不少上京赴考的书生,这么明目张胆地杀人还是头一遭。” 修行本来就没有什么一蹴而就的法子,便是有那天灵地宝可以提升修为,过后还得慢慢巩固夯实了才能使境界稳定,靠吸取凡人的生气与气运增长修为,久了哪能不出问题。这三个妖怪自以为得了妙方,却不知自己的元神已经出了问题,日渐狂躁嗜杀。 “那个妖怪好像和我有仇……”妙玉努力坐了起来,眼里有着后怕。她拉着兰祯的手,“师傅叫我再等两年,等及笄之后命根稳一些再进京,我没听她的话,是我害了他们……”她没看到船上其他人的具体遭遇,可惨叫声却是听到了。 缘叶师太早年便有妙玉“命中数奇,劫险危重,唯有避入空门清静自守,方得一生平安”的谶语。 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她决意进京,缘叶师太自然不能看着她送死。 只是妙玉这个人骨子里倔强。寄居寺院十余年,不仅没能学到佛家的“放下”与“普爱”,反而大爱庄子,坚持心性无伪,追求精神上的超脱;缘叶师太乃佛门中人心性淡泊,虽收了她作弟子,但见她对佛法玄术并不喜爱便也了了,随她而去。却不知妙玉尽管在幼稚之时便被送来寄养,然天生聪颖,还记得在父母膝下生活的样子,长大后虽也知道了世事无奈,心里还是对父母亲人的抛弃不能释怀。她自矜于自己的家世,俗世闺阁的本事就样样不逊于别的官宦千金;她自傲于自己的才貌,偏偏身世尴尬不僧不俗,素日见的又多是尘寰中只会求神拜佛贪得无厌的碌碌之人,因此愈发厌倦应酬。 而偶尔来探望她的亲人,与她伴着长大的知交,又纷纷离她而去,另投归宿。 这教原本就性格清冷别扭的少女更加感到生活的单调与寂寞。 婷婷袅袅十三余,豆蔻稍头二月初。她本就处在女孩子最美好最单纯也最勇敢冲动的年纪,很快就生出了也去京城看一看的想法。 缘叶师太看得明白,这是拘得住人拘不住心啊。 可一放……就劫数难逃了。 “师傅耗费心血为我算那一线生机,叫我走陆路别走水路,是我急着进京,自以为是……”她从来就没将什么命理放在心上,觉得那不过是父母亲人丢弃她的一个借口,后来无意中听师傅与兰祯研习命理时说过命数可改,便愈发不去在意了。 现在一切都应验了,她差点死于非命。 “是我害了他们!”船上的人都是受她牵连。 一想到自己的命格,妙玉心里就生出一种恐惧来,自己死了也就罢了,要是妨克亲人……那自己还能去哪里,还能依傍谁? 她不能再连累身边的人了。 “不是你害的,是那些妖怪作恶,你来之前她们已经害了很多人了。而且你看,你身边的两个嬷嬷不也没事?” 就算命中注定又如何,最该受到惩罚的是凶手才对。 “……你若心中有愧,不如想想怎么善后,或者给他们的家人一些弥补。” “林姐姐说的是。”她勉强一笑,“是姐姐救了我吧,不知这是在哪儿?” “这里是牟尼院,有惟觉师叔在,你安心静养,其他的事有官府呢。”兰祯替她拉了拉被子,“我不能再留了,家里还事。你这儿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往林府托个信。” 妙玉松了口气,“多谢姐姐。” 第93章 今来花似雪(一) “爹爹!娘亲!” “我好像听到兰儿的声音了?”甄敏起身, 快步朝门外走去。林海忙跟了上去,心里十分欢喜, 女儿总算平安回家了。 俩人一出门,就见兰祯俏立在庭中, 一双眼睛神采飞扬,叫人挪不开眼。 “爹!娘!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甄敏眨着泪花,抱住奔过来的女儿,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下可以放心了吧。”林海含笑看着她们,对兰祯道:“你娘一直担心你,怕你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 看看, 人都瘦了一圈。” “说得好像你不担心一样。” 发现林兰祯失踪那会儿,林家上下忧心忡忡,怕她有个好歹家里援救不及,偏这种与妖邪有关, 又是前去报仇的事……是不能说出去的, 所以请谁帮忙寻找就是个问题。想了想,先联系了封靖晨,才私下托了张真人,利用道录司的人手在京畿附近先行打探。 “过了两日,才接到了你的飞鹤传书。”短短两天,完全失去了女儿的形踪消息,想找人偏也无从找起, 甄敏是吃不下睡不安,度日如年。现在说起来,却有些自我调侃的意味,“龙王爷是神仙,娘也不担心你的安危,就是怕你在外头吃睡不习惯,不都说神仙是餐风饮露的么。” “都是女儿不好,害爹爹和娘亲忧心。” “知道就好,以后再不可莽撞了。在我和你父亲心里,天大的事也没有你们几个重要。”过了这么久,甄敏就是再埋怨儿女的轻率,也早被重重担忧和挂念替代,现在人回来,就只剩下欢喜了。 “姐姐!”听到兰祯回来,林赫林灿和黛玉也飞快地赶来正院。 久别重聚,自有许多话要说,干脆移步书房。 等茶点摆放齐备,甄敏才示意侍候的人下去。 “那天晚上你弟弟妹妹久等你不回来,便暗中派人去贾府找人,哪知一点消息痕迹都没有,到第二日贾家发现王氏死了,更是闹哄……” 到淡云回来,知道女儿可能落入妖怪之手,甄敏立时厥了过去。 倒是林海,想起自己是听过警幻仙姑这个名儿的。尽管从青虚的遭遇里就能推测,这个警幻仙姑野心很大,在灵界的所作所为就跟谋人家财的匪盗无异。但听说修仙之人奉行强者为尊弱肉强食的道理,也不能说她错了。 “能修成仙的,总不会是滥杀之辈吧。”林家人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凡人怎么跟妖跟仙斗?也只能托道录司的人暗中帮忙寻找了。 幸运的是到第三天,就接到了她的飞鹤传讯,说被两位龙王所救,正跟他们在一起。 竟被龙王救了…… 林海真不知该如何反应了,这样的机缘……只能说大女儿确实福运惊人了。 “知道你平安无事,心头的大石是放下了,但那个警幻到底怎么回事,她跟我们林家又有什么仇怨?这个祸患不除,我们林家是不是就不能太平了!?”兰祯的传讯里没提到警幻的下场,林海心里就积着这个问题不能安稳。 因青虚的关系,他也猜测过,是不是儿女在仙界与她结下仇怨,连转世了也不消停? “父亲可还记得林家先祖在前朝覆灭前立下血咒并姑苏祖祠被贴了符咒之事?”经了妙玉一事,兰祯知道警幻仙姑对自己在蕴宝界的手下失去了控制,就准备将所有的前因后果说给家里人知道,免得没有防备。要知道林家除了林海甄敏两个,其余的都是仙灵(龙)转世,在那些以精气血肉为食的妖怪眼里跟唐僧肉也没什么差别了。 林海一凛,“这两件事与这警幻仙姑有关?” 兰祯就将警幻仙姑在灵界的所作所为,在凡间的种种算计,都详详细细地说了出来,“……林家就是她谋夺气运的目标之一,在她的算计之中,林家该是运竭无嗣的下场,我和弟弟妹妹们的出生是意外,也破坏了她的一连串计划。她想要杀我,针对我们林家,也不意外。” 书房里一片静谧。怎么也想不到天上地下仙人妖之间……还有这样的争斗算计。 林海父子几个都是人尖,自然也晓得这运这种东西的好处,只不晓得,这玄之又玄的东西居然也能夺取。而他们林氏一族从前朝到现在,兴旺的人丁、气运就跟牲畜一样,被人圈着宰了一茬又一茬还不自知。 没有人丁,没有气运,哪来的读书种子,哪来的生存资源?可不得一代不如一代?直到连书也读不起,宗族渐渐泯然于世,连普通老百姓都不如。 甚至绝嗣。 无边的愤怒涌上心头。就算是神仙,也不能这般操纵人的命运!这是掠夺!是篡改! 虽然不知是什么样的意外,叫几个孩子投生到自己夫妇膝下,但林海这一刻真心感激上天,没让他这一脉断了传承,也没让林氏一族毁在这些妖魔鬼怪手里。 “较之普通人,气运旺盛的自然是那些有爵禄基业的家族。”林赫忽然问道:“贾家王家也在警幻的算计之中吧?”贾宝玉的那块玉果真是生来就有的?那小子看到连生就巴巴地眼睛都不转,莫非有什么前世姻缘……啊呸,是因缘才对。 第137章 “二哥别忘了还有魏家,或许连先义忠亲王的失势也有这些妖怪的手笔。” 林海若有所思:“只有与国有功者才得赐爵,而食禄者亦只有官宦之家……这些人家的气运被夺可对皇朝有影响?” “自然是有影响的。”兰祯神色一动,之前也没想到这问题。她看向林海,“我几月未回家了,莫非朝堂发生了什么大事?” 林海就将当今即位以来朝堂上的一些事,与林府有关的一些人事变动,挑重要的说给她听。比如西宁王孔彭与其子死于平安洲地动……上皇和当今驳了留守京中的老太妃过继族中旁枝承爵的要求;比如不仅贾琏升官,他也升了户部尚书,就连贾赦也终于得了明旨承爵,一等将军府终于可以换成荣伯府了。 “当今即位后孝亲敬长,善待兄弟臣子;处理事情不提倡贪功冒进,不急切于事功成就,不怠惰于日常事务;慎思明辨,沉稳持重,是难得明君。”林海觉得换成其他人继位也不能做得比封靖明更好了。“只有一事,他似乎对那些祸害世人的妖魔鬼怪极为反感。明令各地官员,凡治下有妖异之事发生无论大小都必须上报并配合道录司清查,必要时协助缉拿为祸妖邪;并着吏部将此项事务计入官员考核之中,作为国策长期实行。” 政令一出,便有大半的朝臣和内阁大学士反对。 无他,道录司的权力威胁到了地方官的职权。如果将来道录司仗此干涉地方行政又怎么说?这也是一种“祸国”吧? 但皇帝出乎意料的坚决。 宗室和上皇也意外地支持皇帝的作为。 “后来呢?” “事情极巧,不过数日,便有泾阳知府上奏,说辖下有百姓传言,泾川每年端午皆要有貌□□童在龙舟尾部的一块吊板上做出翻滚倒立等诸多巧妙表演,不然那一年泾河便要发水。然木板下江流滚滚,幼童常常落水,时人寻不着尸体皆以为沉溺河底。不想,年前有一落水已死了七八年之久的少年阿端却寻回了家中侍奉哭瞎了眼睛的老母,言其落水后并不曾死去,而是到了一处宫殿,见了一个叫泾阳君的人。这个人吩咐手下将他分入一处殿堂,学习技艺。因他飞霆舞跳得好,又会吹奏笙箫,所以被编入蝶部。其间,他认识了不少跟他一样少年少女,他们有的是燕部,有的是莺部,有的却是被别的水府送过来的,只要这里有贵客到来,他们就要去表演侍候。就这样过了几年,一天水府来了一位叫镇江王的贵客,看上了他和另一个散花舞跳得好的叫晚霞的女孩子,将他们带离了这处水府。哪知路上碰了个厉害的妖怪打了起来,他就和那个叫晚霞的女孩子就趁机逃了回来。 此事涉及妖怪掳掠人口,擅发水灾祸害百姓,泾阳知府不敢轻忽,便仔细查证,那叫阿端的少年确系七八年前落水的幼童,他身上有明显胎记,五官相貌也与幼时颇似……那个叫晚霞的少女却并非生人而是鬼灵,只因常年穿戴龙宫衣物渐渐地魂魄坚凝,后又得泾阳君赏赐龙角胶,续骨节而生肌肤,看着也就与生人无异。这两人就跟突然出现一般,前头七八年并不曾有人见过……” 龙角胶?兰祯心头一震,什么样的龙角胶可以生骨生肌?对龙来说头上的角就是全身的精华,它可蓄储法力,它无坚不摧可当武器使用,能随便割下来当药使么。龙的尊严也不许它这么干啊。恐怕那些丢失幼龙全都被炼成了药给那些妖怪分食了。她扯了扯唇角,“那些大臣这回没话说了吧?” 总有那么一些开口仁德闭口仁德读书读傻了的人,每有战事,第一件事就是求和,就是感化,就是不能动武;跟妖怪作对又有什么不同呢,妖怪能施法,人跟它们比起来就是草芥,还是以和为贵,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好。 “圣人当即大怒,他们还敢有什么话。”林海轻描淡写,他宦海多年,对两位圣人的心思把握还是很准的,若非另有缘故,不会这样明堂正道地与妖类对上。“况且此事一出,江南一带亦曝出五通神强娶清白人家女子,引出不少恐慌,不镇压怎么正朝纲法网。” 庆阳疆域辽阔,每年都有天灾发生,不是这里干旱百姓颗粒无收,就是那里洪涝房屋遭毁,朝廷赈灾哪回不是出钱出人还要防贪官吞了百姓的救命粮?君王一心图治,想要海晏河清。而这些妖怪掌握着超凡力量却只顾自己喜恶,他们行事无视法纪道德,比之贪官污吏还要可恶还要遗害百倍,他们收了百姓贡献的酒食珠宝,把人当物件一般玩弄,却还是一不高兴就弄得大地萧条生灵涂炭。 “天有天道,人有人道,妖魔鬼怪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人间。皇上真是太英明了,这样的政令我们要大力支持才是。”黛玉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件事,再加上林家百多年的际遇,对那些不尊重生命的妖魔鬼怪就更讨厌了。 圣人刚要肃清妖孽,这些妖怪害人的事迹便一桩又一桩地冒出来…… “莫非圣上也知道有些妖怪在人间搞东搞西是在祸祸王气?”林赫手指轻扣,直觉这就是真相,不然那些皇亲宗室会如此团结地支持皇帝? 不管什么事,一旦涉及家国气运,那就绝无妥协的可能啊。 林灿就道:“圣人不知道我们可以想办法让他知道。有朝廷出手,我们就方便多了。” 他们林家可不是任人宰割之辈! 林海抿紧了唇,眼中亦是寒光一闪。警幻仙姑,算计他林家这么多年,这次又将手伸到他女儿头上,不将她的爪牙在这地界拔干净了难解他心头之恨! “我在宝坻遇经一事……报了道录司处理,结果潭柘寺的不语大师到了不说,连表哥这个父母官也亲自到场很是关注重视,想来也是因为朝廷的态度了。”将妙玉被妖怪袭击一事说了。 妖怪竟如此猖狂,甄敏忙问:“妙玉没什么事吧?” “性命是无碍的,可后半辈子多是要在床上度过了。”兰祯斟酌了下,觉得有必要说给家里人知道,“当时是有义父在我身边才能轻易捉住那三个妖怪。而妙玉之所以被盯上,是因为她与妹妹一样是灵界花仙转世,她元神对妖怪来说是大补之物。这次是发现的早,要是让这三个妖怪混进了内城,不知多少人要遭殃。” 甄敏骇得脸都白了。 “其实谨慎提防就好。”兰祯见状忙道,“一般的妖怪是不敢进入皇城的,这里是整个国家王气聚集之地,人皇镇慑,万邪辟易。” 真要是什么便宜都让神仙妖怪占尽了,人类还有什么活头?王气也好,龙气也罢,能叫他们有所畏惧就好。 说到这里,兰祯觉得自己心里隐约的猜测是八九不离十了。 能叫皇帝一反沉稳肃慎的作风,坚决打击妖风邪浪肃清邪祠野庙,完全不顾仁君名声,不顾可能带来的危险,背后肯定有个让他不得不为的理由——妖孽祸国影响国祚,只要是有点气性的皇帝都不能容忍;另一方面恐怕也是有依仗或者说是有盟友支持才敢如此。 在蕴宝界,还有比龙族更适合的盟友吗? 水缀徒鸫笸趸骋删糜朐瘫绲钠渌钟欣婀唇幔骋上较滤逶聿逊郑琢钠灯刀怯心诩檠诨ぃ苏诒翁旎砸崂砀鞣剿颉 作为司水之神,龙的威慑力确实很大,可惜短板也很明显,那就是数量太少了。不然也不能几千年都查不出幼龙丢失的真相。 不过,跟龙比起来数量庞大的妖族与人类相比起来,数量也很微不足道。 在一些蛛丝马迹的搜索上,人可以弥补龙的不足。 而龙这样的正神,亦可给予人间帝王无比的勇气和助力。 何况龙代表人间皇统,只会维护帝王之威。 当然了,以上的猜测兰祯并不准备往外说。有龙相助自然是好,但人间的事就该由人来处理,人才是这方天地的主角,神仙妖怪什么的难道还能和天道抗争? 第94章 今来花似雪(二) 早春的辛夷坞仿佛笼在雪涛云海之中, 青白片片,白光耀眼, 清香阵阵,沁人心脾。 彼时阳光正艳, 花树却将他的面容掩在了荫影中,只能看到一袭青黛色锦袍,束着一条青玉带,高大,挺拔。 恍惚好久不见。 青缎黑底小胡靴朝前踏了一步,男人的面容顿时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端的是面如美玉, 发如墨染, 形容i丽。还是长身体的年纪,相貌略有变化很正常,只这冷峻清逸的气质,深沉浑厚的气势, 却不是一个亲王也能有的。 怔怔看了他半晌, 她才找回声音:“你修行了?” 皇室之人要步入修行只有两个法子,一是脱离家国,斩断彼此相系的气运和因果。投生于皇家本就享受了普通人难以享受到的富贵生活,虽也要担起责任,但也有权有势,这是天道给予的气运。而修行却最怕因果,你享了天下百姓的供养, 就担了因果,不还因果,不了因果,不仅修行难有寸进还容易为心魔所趁。 第二个法子,是神祭。同样是利用国运修行,其他修行之人可以将自己与国家的气运相连,借助国运得到庞大的力量,是为国师之术,国家强盛则国师法力高深,国家衰弱则国师法力停滞乃至后退。它有一个副作用,那便是修习国师之术者等若置自己于之天道的监察之下,没有亲缘,没有情缘,一旦私心过重,或与某个人牵扯太深便会受到天罚。那是纯粹追求力量与权势的人生。 第138章 而身具皇家血统的,却完全可以走另一条路,那就是神祭。 什么是神祭呢?这有点像修真之人与灵兽签定灵魂契约。即修行之人用自己的神魂向埋葬了自己祖先的龙脉进行祭祀,借一国气运唤醒龙魂,进而与之签定契约。一般来讲,龙脉灵气充沛,时间久了就能生出龙魂(意识)。龙魂跟龙脉的关系便犹如人的灵魂与肉身,只是人乃天地之灵,天生道体,修行可以灵肉合一,龙魂就不行了,龙脉它长在地上带不走,想要更进一层只能挣脱地脉的束缚飞升灵界。 龙魂的诞生与凝聚是极困难的,可让要它消散就容易很多,比如龙脉被毁,比如龙气消散——即亡国。所以,龙魂想飞升灵界便要做到两点,一是保护龙脉完好,二是使国运昌盛,皇家治世有功,积累功德,那么龙魂亦能同享气运,越发强盛,飞升所降雷劫也没那么厉害。 皇家之人一旦与龙魂签了契约,便等于做了“守墓人”,在生时要守护好祖先陵寝不让龙脉被人破坏,还要辅助皇帝治理天下,使国运昌盛;死后,因契约的关系元神不能进入轮回,只能跟龙魂绑一起,国运消亡,龙魂无力为继,他会跟着魂飞魄散,龙魂飞升上界他则跟着一步登天。所幸的是,因为血脉关系,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让每一个身具皇家血统的后裔子孙看见他的元神,他可以凭此教导子孙,保证皇权不旁落。 他伸手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对,你还嫁不嫁给我?” 她还能不嫁吗?兰祯无奈又苦涩,“为了我?” “只有这样,我才能修行,没有瓶颈,没有心魔劫,才能快速地得到强横的力量!”他俯首贴着她的脖颈,坚定道:“只有这样,我才能拥有保护你的力量。” 心爱女人失踪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挫败,他再也不想经历。 做为一个男人,他又怎么能将自己的女人交给别人去保护?!尽管那是水神,是她的义父。 “值得吗?”从来没有人将她看得这么重,愿意为她做到这一步。 “你很重要,比我的生命还重要。”他看着她,深邃的眼里有一种动人的亮光,“就算只能与你相守一世,我也心满意足。我一生别无所求,不能与你同入轮回那就守着封家赌那一丝可能,换个世界也许我们还能再见。” “你……”她说不出话了,他比她想象的还要聪明。 “以后不管去哪里我陪着你,”他低头轻吻她的唇,“……至少,我要与你并肩站在一起。” 这是连家国亲人都要抛到一边了? 这么任性的话,她听着居然觉得有些甜蜜。 “好吧。”她喟然一笑。就算有天道契约,可她对气运的掌控也不是区区一个天道就能辖制得了的,她再多多研究一下灵魂契约,还能保不下他一个修行之人的元神? “陪我走走吧。”她拉着他,漫步在辛夷坞的花树底下。 早春的玉兰花让人惊艳异常,满树花香,花叶舒展而饱满,特别绚烂。她伸手摘下一朵,轻轻一嗅,说道:“你知道吗,玉兰花代表着报恩,‘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赠君’。” “我们之间没有恩,只有爱。”他拿过她手中的花,轻轻簪到她鬓上。 “不要脸!”她笑着推他,“我这里不能留你了,且去找幼安他们吧。” “等等,给我拿两坛灵酒,父皇念了好多天了。”他就是不想走,随口找了个理由。 她挑眉,“以前送的那些?” “那些果酒确实不错!不过半个月前你妹妹往晏御史家送了一小坛灵酒救了御史千金的事,连宫里头都听说了,何况你与水神关系匪浅父皇和皇兄是知道的。” “晏明珠她怎么啦?”林兰祯并不在意灵酒的事,招手叫了远处的南雁,吩咐她去取来两筒灵酒。 “去年就听说晏御史家的千金不思茶饭唯好美酒,春节的时候听说连美酒都满足不了,晏家夫妇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请遍了也无济于事,后来是崂山道长去看了,说她肚子里长了酒虫,需要灵酒才能将它引出来。” 原来是这样。“想必是晏夫人知道我们府里不缺美酒所以求上门了。”黛玉心软,朋友有难哪里能见死不救? 林海夫妇练了养身心法,林兰祯几个也不是普通凡人,下等的灵酒小酌是没问题的,但其他的人一来体质难以承受,二来不懂吸收,灵气变成毒气,反而有害身体。所以林家人收过林兰祯自酿的灵酒,外头就只有果酒了。 等南雁送了两筒五斤装的灵酒过来,兰祯就将这些要注意的地方跟他讲了一下,“这些装酒的竹筒刻有琐灵阵,但是一旦开启也只能维持三年的效果,换了别的酒器,灵气是会跑的。” 她也知道,封靖晨修行对于庆阳王朝的长治久安是极为有利的,但站在亲人的一边,上皇和皇帝心里自然怜惜他将来的孤魂艰难,对于促成封靖晨修行之意的她怎么可能心无芥蒂?他也是在为她消除他们的不满。 送走了人,林兰祯开始准备即将来临的及笄礼。 及笄礼服早就制好,她需要试穿,看看是否合身。首饰有自家准备的,也有亲戚送来的,更有端亲王亲自嘱咐了内务府赶制的,竟有好多套,只看她喜欢哪一样,挑着用。 到了二月二那日,林家大摆筵席,庆贺嫡长女林兰祯长大成人,可以婚配。 一大早,与林家亲近人家率先到达林府,施氏与郦氏带着杨越,葛老夫人带着长媳孟氏,邢夫人带着张氏与迎春,王熙凤带着小姑子惜春,晏夫人带着女儿晏明珠,全都盛妆打扮。 贾母因林海请了舅母施氏主持兰祯的及笄礼,又请了葛家长媳孟氏做正宾,心里不自在便托言身体不适没来;秦可卿却是有了身孕不便前来。 贾宝玉倒想趁机见一见林妹妹,只他还孝期,只得罢了。 林兰祯是未来的端亲王妃,林海是备受圣人倚重的内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不管是朝中大员还是勋贵世家都不敢轻慢,都纷纷前来恭贺。 正院厚德堂挤满了人,那些身份低的官眷夫人只能在花厅和院子里招待,幸而这日春光灿烂,天气暖融,吃着席面却是正好。 杨越、迎春、惜春、史湘云、晏明珠等一众未婚姐妹跟着黛玉一起去了林兰祯的院子。玉雪香庭,真姿凝澹,绮霏承宇,柳桥花坞,众人又纷纷感叹了一番辛夷坞的□□之美。 到了吉时,林兰祯妆扮一新地被嬷嬷和众丫鬟簇拥着前往正院。 林海甄敏已在正堂,施氏是长辈赞礼要主持及笄仪式,亦已在前厅候着,宾客贵眷也都列席入坐。这是女子一生之中难得有长辈陪同不忌男女大妨的大礼,极为讲究。 作为父母,林海与甄敏先做了致辞,先感慨了女儿的成长,又感谢了贵宾光临参加女儿的及笄之礼,最后方宣布及笄礼正式开始。 古昔凤凰绕梧桐,仙音绕梁抚瑶琴。 焚香,净身,又衣冠一新的晏明珠无声入座,素手轻拂,纤指慢捻,金徽玉轸,冲虚淡逸…… 黛玉领着侍女款款而至,作为摈者,她既要帮助主人布置完场地,摆放席子,还要协助即将出来的正宾、赞者盥洗。她生得风流袅娜稀世俊美,又进退得宜理事周到,在座的女客看在眼里,皆暗赞林家女不凡,这个小女儿与大女儿乃一时瑜亮。 紧接着出来的少女亦是肤色皙白似雪五官精致的美人,她是今天的赞者杨越,乃林兰祯的表妹。依礼盥洗后,杨越便静立西阶,表现亦是不俗。 场中宾客先后被两位小姑娘的容色所震,可在见到林兰祯后却都不由自主地将眼光移到了她身上。 她跪坐在那里,仿佛骄阳生花,芙蕖出水,珠玉莹光,美不胜收。 赞者象征性地为跪坐在席上的笄者梳头,然后将梳子放在席子南边。 孟氏是两江督抚葛攸的妻子,亦是甄敏的义嫂,她出身书香门第,父母兄弟姐妹齐全,膝下亦儿女双全,是难得的福人。做为正宾她首先起身,林海甄敏随后起身相陪。正宾于东阶下洗手,拭干,又与主人互相揖让,有请主人归座。 三位少女就捧着托盘分别放着罗帕、发笄、发簪、钗冠,笑靥盈盈地走了出来,她们就是今天的有司,贾迎春贾惜春和史湘云。 女人总是对衣饰比较敏感,林家是底蕴有钱财也不缺,为嫡长女备下的发笄发簪自是精妙华贵喻义非凡,可在她们将目光移到钗冠上时都忍不住倒抽了口气。 太美了! 凤凰展翅,花钗九树,宝光熠熠,不仅造型轻盈精妙,连那宝光也跟活的一般,衬得那凤凰仿佛在霞光中飞舞一样! 除了冠,还有钗,既可配套合用,又能分开配戴。 坐得近的都看得仔细,那金丝抽得跟蚕丝一般,那珠子浑圆无瑕,白的似雪,红的如血,蓝的滴翠,每一个单拿出来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第139章 兰祯转向东面正坐,惜春和史湘云先奉上罗帕和发笄,孟氏走到她前面,高声吟诵:“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服。”然后跪坐为兰祯梳头加笄,尔后起身回到原位。兰祯起身,孟氏向她作揖祝贺。 兰祯回到东房,在杨越的协助下进入房内更换与头上发笄相配的素衣襦裙。 出来后,先向来宾展示,然后面向父母行正规拜礼,感念父母养育之恩。 …… 林家的及笄礼之隆重,荣耀,让参与者过后津津乐道了有大半个月,不管是笄礼上的几个少女的出色表现,还是笄者倾城的容色、精妙华贵的钗冠首饰,亦或是笄礼结束后宫中皇后的懿旨并祝贺大礼,都让倾羡不已。 探春听着迎春惜春的描述,心里又是羡慕又是黯然,原来她也有份出席的,只是王夫人突然病逝,便由史湘云替了她。 如果她也能在林姐姐的及笄礼上亮相,就算她只是个五品官的庶女,就算她有一个名声不好的嫡母,她是不是就有机会说上一门相对较好的亲事? 第95章 尾声 女儿堪堪成人就要嫁入别人家。 甄敏作为母亲, 每一样嫁妆都是精心准备亲自过目,心理准备早就做得差不多了, 林海却是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如遭雷殛一般,白天还掩饰得跟平常一样, 每到夜晚就长吁短叹,恨时间太快女儿眨眼就长大,恨世道不平,怎么就不是女儿娶女婿?! 那个心酸劲就别提了。 鼓乐喧天,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看了林兰祯的婚礼,皇家重视, 端亲王妃的聘金是添了又添加了又加, 结果林家爱重女儿,嫁妆就收拾了两百八十八抬,孤本古籍名人字画,金银珠宝, 田庄铺子, 房屋别院……总之吃穿用度,新娘子的一辈子花用都包了不说,连未来的外孙外孙女都备上了。 听说还有亲戚添妆与新娘子私库里的东西还没送,那家中有待嫁女儿的都要恨上林海了,这么搞将来自己女儿嫁人嫁妆不厚些能看吗? 林海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可以的话他根本不想嫁女儿好吗…… 封靖晨一身新郎打扮,带着十几个年轻人, 有宗室的勋贵的书香门第的,都是在某方面有长才的俊杰,面对亲友团的各种刁难——催妆诗、射箭等等,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将新娘迎上了花轿,觉得自己的人生终于圆满了。 一路喜气洋洋。 焕然一新的端亲王府张灯结彩,炮仗礼花响个不停。 “新娘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穿大红缕金凤凰纹迤地长裙,手挽撒花烟云软纱,怀抱玉瓶,腰间用金丝烟罗系着如意结,红纱罩头,却仍隐约可见绿鬓凤冠的新娘子,尽管不见真容,但莫名地就叫人觉得那是一个绝色佳人! “……” 出了轿门,林兰祯抱着瓶子被人搀着跨了“马鞍”,踩着红毡到了大堂,瓶子又换成绸带,与新郎一起随着赞礼者喊“行庙见礼!”“拜天地”“拜父母”各种叩首跪拜,等到听说“送入洞房”整个人都已经晕了。 洞房花烛,鸳/鸯枕/对。 梦想了无数遍的软玉温香,鱼/水/欢/谐,娇香/嫩/蕊蝶/恣采,封靖晨只觉得神魂奇畅浑身通泰,什么相思都苦尽甘来了。 胡天胡地了三天,封靖晨才带着兰祯进宫谢恩。 她是按着儿媳的礼对着上皇和顺太妃叩拜的,也依民间习俗,呈上了自己亲自做的鞋袜。 兰祯的女红顺太妃是尽知的,去岁中秋时她送的那条披帛便是由一块轻软透明如蝉翼的薄纱,以极细的五彩丝线或缀绒或夹金银丝地绣着大小不一的花卉,重重叠叠,看着十分艳丽堂皇。挽在手上,有如锦霞落于手中,见过的妃嫔女眷就没有不赞叹的。 这次的鞋袜看着也精致,难得的是着脚的地方十分柔软舒适。 “真是个细心体贴的孩子。”顺妃忍不住赞了一句,眼眶微红,竟觉得一辈子没有过的满足。“靖晨有了你,我也没什么担心的了。” 她并不知道封靖晨修行要付出的代价。 人逢喜事精神爽,有了好儿媳,自觉人生圆满再无牵挂的她身上本就温婉的气质更多了几分似水柔和,庆d帝看了心里也安慰。他知道儿子选择了什么样的路,实际上得益的是整个封氏皇族,他也怨不得林兰祯什么。 事实上封靖晨从来就没说他决意修行是为了她。 那天晚上皇帝说的话实在骇人听闻,但金龙王作为水神也没必要蒙骗一国之君。知道人在一些仙魔眼里不过蝼蚁,却万万没想到,竟有算计了千年百年,将人当牲畜一样祸害了收割气运的。 人是弱小,但人也有尊严。力量悬殊,明刀明枪,至少我们反抗或者认输,没有怨言。但这样莫名其妙地被算计至家业败落,绝嗣无继的下场,谁甘心?谁不恨?他们明明不是这样的命运。 谁都知道,世人里头气运福禄好的自然数那些出身富贵传承久远的家族了。 这些家族亦多为勋贵世宦之家,他们承祖先基业,某种程度上也是分享和支撑着一国气运。 夺取了这些人家的气运,不就是毁了朝廷的基石吗?不就是间接侵蚀了王朝的气运吗? 想想阴月王朝的下场,细思恐极。 那时候封靖晨站了出来,说皇家需要一个人来领头对抗这些祸乱朝纲的妖魔鬼怪,水神再强,也有管不到人的地方,朝廷虽然能通过道录司邀请修真界高手坐镇,到底不如自家出一个强横高手。 历史上有哪个朝代可以千秋万代延绵不绝呢? 封庆d封靖明自然也想封家江山能多传几代,却也不愿叫封靖明去牺牲。是的,牺牲。一个人死了,或者魂飞魄散或者步入轮回也罢了,与一个地脉衍生的意识绑在了一起,可能几百年或者上千年不得解脱,又要眼睁睁看着儿孙死去,何等孤单?何等凄凉? 偏偏他要去做。 也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天下百姓,随他吧。 “夫妻两个好好过日子,早日给朕生下孙子孙女。”修士难有后代封庆d是知道的,说起这个他就担心,这端亲王一脉是不是也太艰难了? 转念又一想,这林氏福泽深厚,未来如何且不好说。 ****** 时光荏苒,转眼六年过去。 朝堂上,肃郡王选择了臣服,裕郡王却不甘心。 为了谋夺兵权,他不惜策划平安洲之乱以转移朝廷注意,实则早就派人潜往与南疆接壤的茜香国引起内乱,致南疆不稳。而早就算好时机的南安郡王身为金陵都督府后军都事在兵事上是有一定话语权的,特别是应付突发状况。 南疆不稳,镇戍西海的桓文节调兵支援,途中遭到山匪袭击,身受重伤而死。 南安郡王耿德辉在九省都检点王子腾的帮助下迅速夺了西海沿子兵权。 可惜耿德辉倒霉,刚夺了兵权就遇到倭寇大举侵袭,兵慌马乱中被俘虏了。 虽然最后自尽谢罪了,但也不能平息皇帝的怒气,征西将军之死真相如何且不说,西海战败的罪责都算到了他头上。南安郡王太妃王妃的极力周旋,付出了巨大代价后,南安郡王的爵位是保下来了,但也只剩虚爵,实职什么的是不用想了。 到嘴的兵权飞了,连得力的岳家也被连削带打……封靖昊心里的阴影就没法说了。 但是他还有王子腾,这人也算是精明强干,虽然目前被边缘化了,但朝中有经验的高级将领说多不多,说不定哪天又起用了呢? 然而王子腾他想下船。耿德辉死后他战战兢兢,就怕皇帝秋后算帐,结果在巡边的时候着了风寒……吃错药死了。 可堪为将的都死光了,还篡什么位? 封靖昊就没想过祸事是一连串的,死了手下不算,连娘都死了!甄太贵妃是在去见太上皇,准备给南安郡王求情的时候脚底打滑摔到脑袋磕死的。 皇帝念着她伺候上皇有功,丧事办得十分体面。 生母薨逝,作为亲子是要守孝三年的。三年不能参加各种筵宴活动,不能出门交际,对一个野心勃勃时时刻刻需要维系势力的王爷来说损失有多大? 屋漏偏逢连夜雨,封靖昊彻底蔫了,老天这是成心不让他成功啊! 裕郡王妃倒是有做皇后的野心,她出身尊贵,打小又长得好,心机也足够,嫁的也是皇子郡王,怎么就不能母仪天下?!她想劝夫君振作,问题是甄太贵妃的死与她娘家有关,怎么劝?且她娘家也失势了,她又没有子嗣,心里没底气。 太上皇倒还关心这个儿子,只是见他如此颓废除了在选秀的时候再赐他几个美人还能干什么呢?他是隐约知道南边的事这个儿子是脱不了干系的。心里失望是有的,可一想自己的皇位也没传给他,又松了口气。 刚好朝廷又到了大选小选的时候,不爱美色的皇帝宫里也不免多添了几个美人。 第140章 原来与林兰祯一批选秀的人里面,桓月华痛心父亲的死,西海的兵权代表着什么没人比她更清楚,正因有父亲,她才能在生下一位小皇子后升至妃位,并隐隐与皇后、周贵妃分峙后宫; 柳莹则仗着柳芳在平安洲的崛起也紧跟其后地完成了生子、封妃的重要过程,她出身柳国公府,背后的人脉也是不能小觑; 范幽兰虽生了位公主却因懿德嘉行为皇帝所喜抢先封了淑妃。 老人里面,周成妃晋为贵妃,纯昭仪晋纯妃。吴妃因吴蕴雪之故恶了皇帝,几年未曾晋封。 姚皇后所出的长子在议储的时候从马上摔下折了腿,经太医诊治后在行走上有些不便,从此沉寂了下来。 姚皇后痛彻心扉,从此对后宫嫔妃的态度大改,行事没有以前那么从容了。 皇长子没有了做太子的资格,周贵妃便觉自己所出的二皇子是“长”,日渐骄狂起来。她不敢明着针对姚皇后,却屡屡挑拨低级嫔御闹事,更是打压生了皇子的桓妃柳妃。桓妃柳妃膝下有子,娘家又得力,哪能忍受周氏的无礼? 眼看着新一轮的储争形成,林兰祯慢慢疏远了后宫,但凡进宫也只是去给皇后、顺太妃问安。 至于贾元春,她并没有等到回宫的时候便暴毙在槭香山红叶寺外。与她差不多时间死去的还有宁府的秦可卿。两人表面上一个是患了恶疾,一个是难产,实际上都是死于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手中。 当年害了妙玉的那三个妖怪落入道录司手里后并没有死,警幻仙姑失去了她们的讯息,对潜伏在蕴宝界的许多手下也失去了控制,便又使了法子叫这两人下来查探。 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叫苦不迭,然而留在灵界也并不松快。 警幻仙姑在灵界哄骗或者掳掠去的仙根在太虚幻境坍塌时逸走大半,剩下的在赤霞宫殿下出关后也陆续被救了出来,只待她们的元神从下界返回便可继续修行。警幻仙姑在赤霞宫的打压下不敢出灌愁海,身边可以指使的手下竟只剩他们两个。 赤霞宫的灵河之主、无定山的万妖之王、青丘的狐族分踞仙灵界最大三块势力,警幻仙姑已经得罪死了赤霞宫,又与青丘一向不对付,倘若再冒犯了荡魔真君……那真是没活路了! 下了凡,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就先查三妖。三妖在灵界只是警幻仙姑手下妖灵,比不得他们有妖身,但是好歹也同属妖类,自然也不想她们在蕴宝界钻死胡同。 ——这俩还不知三妖早就生了异志。 查来查去就查到了三妖早两年前确实往京城去了——奉的还是警幻仙姑的命令,但之后就失去了消息。 会不会被林家小姑……那啥了? 京城很危险啊,王气聚集之地,龙威煌煌,道行不够的妖怪在那里随时会现原形的,何况还有道录司的修士,还有林家小姑娘。 想到诛邪星砂,想到辰星神君,心就发颤。 留在蕴宝界是没出路的,警幻仙姑交待的事还是得做。两人到了京城,先查了查薄命司的重点关注对象,避开不好惹的,挑了可以带回灵界充炮灰的,就开始下手…… 秦可卿是第一个。这个女人蠢,又耽于情爱享受,虽然是花仙,却被警幻仙姑拢络了去。原来替警幻仙姑管着被她拘来的仙灵,倒也过得去。女人生产容易出事,她难产而死,别人轻易不会怀疑。 贾元春是第二个。她跟薛宝钗一样是警幻仙姑手上的器灵转世,回了灵界可以补充点战力。槭香山有皇家行宫,红叶寺里更是皇家女眷祈福修行之所,有皇气庇护,可跟皇宫比起来就小巫见大巫了。 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敢进京身上也是带了可以暂时遮蔽王气抵御龙威的宝物,但他们战力不够,修为也不算高深,便潜伏了一段时间,趁贾元春出寺联络行宫里的管事太监时下了手。 恰好,这也是王夫人少有的可以看见女儿的机会。 王夫人临死吃了水莽草的汁液,灵魂只能徘徊在贾府和御沟所至之处,就一直关注着贾宝玉和贾元春。她也修了点阴煞之气,见有妖怪要贾元春——她不知道贾元春死后真灵是可以回归灵界的,就闹出了动静。 封靖晨自借了国运修炼,修为一日千里,法力已经远远高过道录司的其他修士。因他借国运修行,神魂又与庆阳王朝的龙脉所生之魂订了契约,神识空前庞大,只要他愿意,整个京都就没有能逃过他法眼的。 妖气与灵鬼阴煞之气在京城里是极为显眼的,他很快就找到了槭香山。 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倒了血霉,避来避去也没避开与林兰祯有关的人,三两下就被封靖明祭了手中飞剑。 拖住了两人的王夫人却早就魂飞魄散了。 原在俩人名单里的薛宝钗幸运逃过一劫。 ****** 说回林家。 林赫在林兰祯成亲后的第四年便在秋闱中取得了头名解元,之后与晏家议亲,如今刚和晏明珠成亲不久,正准备春闱; 林灿回了东林书院就读,今年刚考了举人,正跟礼部朱侍郎家议亲。朱大人乃江南沛郡朱氏旁枝,也算与齐国公府(实爵为一等子)陈家沾了亲。 孔夫人极喜爱黛玉,在及笄后就请人上门提亲。孔家的生活很合黛玉的性子,孔对这个惦记了几年的娘子也是爱得不行,夫妻生活极为甜蜜,婚后不足四月便传了喜讯。 宝玉在黛玉嫁人后终于发奋读书,如今身上已有了秀才的功名,在贾母的帮助下娶了京中一个五品官的嫡女冯氏,成亲后搬出贾府住进了贾母给他的一座京里的三进房子,倒也夫妻和睦。只是宝玉总改不了怜香惜玉的性子,后宅有些闹。 至于贾政那边已经彻底成了赵姨娘的地盘,她也能耐,将贾政把得紧紧地,公中的产业除了日常花销也就贾政结交清客抛费了些。 贾环读书灵性上不如宝玉,不过他勤勉,又知道只有考取功名才有出路,正努力攻克秋闱,想着有了举人的身份也能议门好亲得些助力。 探春及笄后赵姨娘原想将她嫁给薛姨妈介绍的一位皇商作继室,被贾政喝住,他自己是不行了,但两个儿子将来想在仕途上走得更远就不能只看钱财。探春最终嫁给广东的一位知府做继室,庆幸的是那人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 贾母也不想着二儿子加官进爵了,见他生活得好好的也罢了。在元春死后,她将自己的私产分了一半给宝玉,剩下的留了自己一小部份的养老钱,其余的都分给了贾琏和其他孙子孙女。念着这一点,大房对她也还孝敬。 六年时间,贾琏官当得越来越顺,已经是从五品户部员外郎,张氏温柔贤淑,连生了两个儿子后给他纳了个良妾。 迎春在张家人的介绍下嫁给了一位寒门出身的进士,这人性情通达又能干,对能娶到迎春这样貌美温柔的高门千金十分惊喜,婚后对迎春很好。 史湘云如原著一般嫁给了卫若兰,只是这世她远了贾府也并未与宝玉纠缠,与两位叔叔家的感情也还好,卫若兰在亲戚的帮扶下没有去搏战功反而进了锦衣卫,因此没有受伤早逝。 反而是妙玉,在牟尼寺休养了一年多后身体好转,就托人带了信给义忠郡王府和齐国公府,可惜没有等来她想要的答案。义忠郡王是她的表哥,可是先义忠亲王的失势可以说是从她父亲那儿开始的,心里怎么能没有想法?且她一个不僧不道正处于碧玉年华的女子住进府里算怎么回事?孙芯做了继王妃本就膈应前头的那些侧妃侍妾,可不想再来一个貌美的表妹威胁自己。就回信说了难处,问要不送她回魏家? 自先义忠亲王失势自刎,魏家受了牵连,现在当家的是妙玉隔房的叔婶,寄人篱下的日子妙玉心知,怎么会想去。 而齐国公府,陈也俊并不能做主,就算能做主他也不想娶妙玉。他分得清楚什么是对妹妹的怜惜,又什么是对一女子的真心喜爱。他到牟尼寺看了妙玉几次,渐渐地就不再去了。 惟觉师太察觉,劝她只有专心修行才能延绵寿数,她如今的身体并不适合成亲生子。 妙玉死心之后的某一天终于落发,遁入了空门。 至于林兰祯和封靖明,两个人都是修士……其中一个修练速度飞快已经结丹,另一个也眼看就要筑基,生儿子……遥遥无期。 所幸两人感情好,住在端亲王府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妯娌,二人世界想怎么样就彼样,没人管。封靖明忙于国事,林兰祯得空就下帖请至交好友到府里或赏花或游园听戏,也逍遥自在。 如此又过了四年,到了第十年,林兰祯才怀了一胎,转年生了个大胖小子。 终庆阳一朝,端亲王府就是独苗单传的命。 第96章 绛珠仙子番外 结束了林黛玉的一生, 绛珠仙子回到了灵界。 站在三生石畔看着灵河就跟在凡间界仰望星海,渺渺茫茫, 莹光闪烁,所不同的, 是河面灵雾腾腾缱绻不休。 第141章 这里看不到灵河对岸,但光她所站之处,也灵土沃野,仙株成林。 自己化形后怎么就被警幻骗了?长在灵河边的仙草去喝灌愁海的水? 抿嘴一笑,警幻是不怀好意,不过自己还是要感谢她的,没有经历过人世的纷繁, 自己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傻白甜。 “居然感谢她?果然还是个傻瓜。”一个淡青色的身影出现在她身旁, 渐渐地,身影变得凝实起来,身材模样有几分与林灿相似。 “你也回来啦。”看到石生绛珠仙子十分高兴,遂又有些遗憾, “可惜见不到大姐和二哥。” “他们不是灵界中人, 自然不会在这里。我也不会在这里停太久。”石生带着她在河边漫步,遇见绛珠仙子不认识的仙灵便为她介绍。他修行的岁月长,认识的人自然也多。绛珠仙子跟他比起来就如婴儿与大人。 绛珠仙子知道这里的三生石只是他的一处□□,否则她也不会化形几百年了都没见到他。当然了,这也跟她不知不觉跑到离恨天有关。 随着打招呼的人越来越多,绛珠仙子对石生要离开的事也没那么难过了,这里好热闹。 “石生!绛珠妹妹!” 一位身穿鲛绡仙裙的妙龄女子脸带笑意地走了过来, “欢迎回来。怎么样,下凡一趟感悟很多吧?”后面的话是对绛珠仙子说的。 “鱼宁姐姐。”绛珠仙子开心地上前拉住她,又回头睃了眼石生,“凡间也很好,虽然不如这里仙境怡人,可以久延岁月,但很精彩,有爱,有恨,有各种感情,你可以包容也可以摈弃……人短短的一生就在不断地获得,不断地舍弃,对心境的磨练很有益。” “这傻瓜还感谢警幻呢。”石生摇了摇头,问鱼宁:“那个警幻现在怎么样了?” 鱼宁一笑,她从不将警幻放在眼里,有赤霞宫殿下在,就算她将灵河所有的仙灵都掳掠光了也掀不起大浪来。 “一开始她躲在灌愁海殿下也懒得去管她,后来龙界来了几位大人,殿下就跟他们去拜见玄天帝君,不知跟帝君借了什么神器,才去灌愁海捉人……那一仗打得好生厉害,灌愁海都快翻起来了,我们不敢接近。” “听殿下说警幻被镇压在灌愁海底,没个百万年是出不来的。” “她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几个法器厉害,不过以后也没得用了。羽草衣是伏羲帝尊的证道法宝不知怎地竟落在她手里,殿下亲自送回了娲皇宫请女娲娘娘转呈。还有一面残损的太虚神镜,被龙界的大人收走了。我们赤霞宫就留了收妖幡和两极元磁盘、七宝钗。” 石生和绛珠仙子听了默然无语,仙灵界并非没有争斗,警幻祸害的定然不止灵界和凡间…… “咦。”两人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提着桶拿着花洒在花林里一处一处地照顾着那些灵株。 “是神瑛。”鱼宁跟着他们的目光看去,不咸不淡地说道,“殿下说他那么喜欢花花草草,就罚他照顾那些未得道化形的灵株好了。” 灵河两岸地域广阔无边,未化形的灵株不知凡几,就算不必每一天都照料遍了那工作量也不小。 受过神瑛侍者灌溉过甘露的绛珠仙子觉得曾经的自己,好瞎……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