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大雪》 第1章 [现代情感] 《那一日大雪》作者:十邮 / 高台树色【cp完结+番外】 文案: 爱让一切发生。 —— 骆雪去了图书馆五楼,在黄昏降临的时刻,遇见了一个橘红色头发的妖怪。 从此以后,每天都有一个“人”追着她问,今天有什么愿望吗? be,,妖怪世界,宿命 第1章 黄昏降临 “无论是在现实还是戏剧中,悲剧故事总会有一席之地。我想知道,同学们对于悲剧的理解是怎样的,如果用四个字去概括,你们会用哪四个字?” 艰难地撑开眼皮,骆雪看到讲台上的老教授正低头在长长的选课名单里挑选那个要发言的倒霉蛋,但很遗憾,教授连叫了两个名字,都无人应答。 其实选修这堂文学鉴赏课的人很多,可真的来上课的却是寥寥无几。原因大概有二,一是老师不查,好混学分,二是,到了这个连明天还能不能好好活着都是未知的时候,好像已经没几个人还有心情再钻研文学。 窗外的天空依旧冷硬得如寒冬的钢铁,看上去密不透风。这天空变成这样多久了,骆雪已经记不清楚,她只知道,偶尔有几次能看到蓝天白云、晚霞夕照的时候,人们都会惊呼着站在外头,举着手机,想要留住这难得的光景。 空中飘来一些黑色的物质,穿过窗户,落到课桌上。骆雪用手指将那黑色的东西捻起,认出来那是早就烧焦的木头灰。地理课本上的知识好像已经无法解释如今的气候,潭西市能将人冻得不想出门,1500公里处的原野市却是连年高温,山火频发。 “骆雪……骆雪。” 骆雪正出神,胳膊被坐在一旁的关小诗用力捅了一下。她茫然转头,听见关小诗小声说:“叫你了,快站起来。” 迅速起身后,骆雪回忆起了刚才的问题。 悲剧…… 她对于情感的体验少得可怜,此时脑袋里一片空白。老教授看她答不出来,贴心地做引导,问她什么样的故事最让她难过、最让她想流泪。 骆雪想了半天,觉得往前的人生里,唯一让她难过的,大概也只有父亲去世的时候了。她看着他闭上了眼睛,意识到那就是她和父亲的最后一面。 于是她说:“生死之别吧。” 几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应和着响起的下课铃声。老教授笑着点点头,并未做点评,只让大家再思考一下,回头交个课上作业上来。 回到宿舍,关小诗哆嗦着掀开电脑,继续同骆雪讨论:“可是我觉得,生死之别其实不算最悲的。” 考虑到这堂课的学分,骆雪虚心请教:“那什么是?” “嗯……这鬼天气,”关小诗使劲搓着手,望了外面一眼,嘟囔道,“不会真的要世界末日了吧。” 骆雪也跟着她朝外看去,视线刚碰到秃树枝,又撞上停在那里的一只小鸟,小鸟和书页上画的不一样,不再是圆滚滚的身材,而是小小的身躯艰难地托着一个大脑袋。 “以我这么多年看小说的体会来说,生死之别只是故事的一个结果。真正的悲剧,是从故事开始就注定了结局,是……不可挽回。” “不可挽回?”骆雪不大明白。 “就是……到了似乎无路可走的时候,你回首往事,发现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这时你便会想,如果自己早点醒悟就好了。可再仔细想,又会发现,即便重来一次,故事还是会这样上演,有些事情是故事开场就已经注定的,谁都不能改变什么。” 骆雪将这几句话认真体会了一番,进而发现自己大概真的是缺乏一些天赋,实在理解不了这种深层次的情感。 见她坐在座位上不说话了,关小诗探身,用一只手在骆雪眼前晃了晃:“在想什么?” “嗯?”骆雪回神,舒了一口气,“在想我投出去的实习简历为什么都石沉大海。” 关小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就知道,像骆雪这种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是不会浪费时间来思考悲剧的意义的。犹记得刚入学时,她晚上窝在宿舍床上看小说,骆雪在自习室自习,晚上十点半回宿舍,然后第二天六点半又准时起床。她从没见过比骆雪更爱学习、更自律的人。和骆雪熟起来以后,她也问过骆雪有没有什么爱好,当时骆雪想了半天,说好像没有。 “呃……小说你喜欢看么?或者,电视剧?电影?” “不喜欢,”骆雪说,“偶尔无聊了会去看个电影。” 关小诗还在回忆,骆雪已经收拾了一下书包,准备出门。她从柜子里拿出学院发的几个暖手贴,放到关小诗面前。关小诗见状,连忙说:“你用吧,之前你已经给了我几个了。” “我不冷。”骆雪简短地回答她。 关小诗看了看她的穿着,也感叹:“你是真的很强……这天气竟然还能穿大衣。” “因为天气太冷,现在大衣比羽绒服便宜。”骆雪说,“我去图书馆值班,晚饭我帮你带回来。” “好……”不用再出门买饭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关小诗感动地追到门口,要送送骆雪,关门之前又忽然想到什么,忙拉住她的胳膊,“哦对了,你上次说,图书馆那个电梯里五楼的按钮总会自己亮起来,我那天跟一个学姐打听了一下,咱们学校的图书馆五楼真的死过人!听说是一对情侣,在那边殉情自杀了,然后我又去论坛上搜了搜,有人说夜里还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哭声……” 看着骆雪露出怀疑的眼神,关小诗忙晃了晃她的胳膊警告她:“你不要不当回事呀,反正现在五楼已经废弃了,你可千万不要去哦。” 没办法,骆雪只好点点头:“好的。” 走出宿舍楼后骆雪还在想,关小诗讲的这个故事听着有些耳熟,似乎……自己的高中也流传着差不多的这样一个故事。 ——看来学生们编故事的能力和方向都差不多。 到图书馆和上一个同学做了交接,骆雪把几摞还回来的书整理到推车上,要到四楼去将书籍归位。电梯门打开时,周围没有其他的人,骆雪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推着车走了进去。 电梯里老旧的天顶幕灯散发着孱弱的光,她摁下四楼的按键,在等待电梯上行的时间里,漫不经心地对着电梯里那一面大镜子观察自己有些浮肿的眼泡——她最近在准备考试,可另外两个室友频繁熬夜,弄得她整夜不得安睡。 听到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她慢悠悠地收回视线,推上小车往外走。但刚跨了一步,她便猛地停下,随后,顺着余光的指引,慢慢转动脖颈,看向楼层按钮。 五楼亮着。 或者说,五楼又亮了。 四周寂静阴凉,饶是不信有鬼,骆雪的头皮也开始发麻。 她瞧了那亮着的五层按钮一会儿,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有一股冲动,想要等着电梯门关上,看看电梯真的运行到五楼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但想到关小诗的叮嘱,骆雪使劲攥了攥推车,还是大步跨出了电梯。 其实同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而且最近越来越频繁。起初骆雪怀疑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五层按键,但后来每次在按下四楼的按键以后,她都谨慎确认过,自己并没有碰到其他按键,中途也没人进电梯,不存在误碰的可能性。她甚至去跟后勤报过检修,工作人员过了一阵子回复她说电梯公司的人已经来看过了,没有发现她说的问题。甚至,关小诗特意陪她又去搭了几次电梯,情况都很正常。 渐渐地,骆雪发现了一个规律——只有在她自己一个搭电梯时,五楼的按钮才会诡异地亮起。就像是一个信号,像是……谁在叫她过去。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打住了仍在扩散的思绪。 放好书籍,骆雪回到登记处,开始录入新书。就这样一直忙到傍晚,骆雪将最后一本新书录入完毕,揉着脖子根,抬头环视,发现一向坐得满满当当的自习区忽然有了不少空位,很多人都趴在图书馆的窗前,举着手机。 她将目光移向窗口,外面灰蒙蒙的一片,天空的颜色和今天看到的那只小麻雀有点像。 来换班的学妹已经到了,她兴奋地问骆雪要不要去拍拍照。骆雪摇摇头,跟她说让她自己去就好,自己可以在这里多盯一会儿。 学妹有些犹豫:“你真的不去么,真的好久都没见着这么让人心动的黄昏了。” 让人心动的黄昏…… 骆雪还在思考着这几个字所描述的该是怎样一幅景象,学妹已经要拉她起身:“走吧,很难得的。” 桌上的书被带得移了位置,险些掉落。骆雪回过神,忙用一只手摁住,又朝学妹摇了摇头:“不了,我色盲,对红色特别不敏感。” “啊……”学妹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事,“那你……” 大概是实在好奇,学妹看看窗外,再看看骆雪,小心地问:“那你看着,那是什么颜色啊?” 第2章 “灰色。”骆雪答。 在她的世界里,黄昏是灰色,红灯是灰黑色,就连人们常常用来表白的心,也是灰黑色。 等学妹看完夕阳,骆雪才准备离开。她在收拾书包时不小心碰掉了笔袋,弯腰去捡时,发现桌子下面不知被谁弄掉了一本书。 骆雪费力地伸手,在桌底狭小的空间里摸到书,用手指扣着边缘慢慢将书蹭出来。 书封破旧得出人意料,骆雪用手指将折起的一角掀开,铺平,才终于看到了书的名字。 “《爱让一切发生》。” 她缓慢地念出书名,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从窗口照进来的一束光刚好落到书封的那个金色图腾上。骆雪没看出这图腾到底是个什么图案,又觉得这书也有些奇怪,便想翻开书页,看看这是怎样一本书。 “啊,这是我昨天没找到的那本书。”学妹在一旁激动地说,“还好没丢。” 学妹忽然的靠近打断了骆雪的动作,也驱走了她那本就不太旺盛的好奇心。 骆雪于是拎起书包,说:“那我顺便把它放到四楼吧。” 她抱着书离开,在大厅等电梯时,她又认真端详了一会儿外面灰蒙蒙的天,还有外头那些格外高兴的人。 看着他们脸上喜悦的表情,骆雪的心里其实有很多不解。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会有这么热烈的情绪,会因为一处美景而激动,会因为一件事而大哭。她的性格就像她看到的颜色一样,总比别人沉静些,有时候也比别人反应慢一些。她也会喜悦,也会悲伤,但好像都是淡淡的,不着痕迹的,就连父亲去世,葬礼上好像也只有她一个人没有痛哭,所以亲戚们说她冷血、薄情寡义。其实她那时当然也是难过的,但理智又告诉她,生老病死只不过是人世间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不曾过于悲痛,自然也不曾太过欣喜,她听别人说过被男朋友表白时的心情,不过长这么大,她从没体会过别人口中那种心跳突然加快的悸动。 就像今天,美丽的黄昏是别人的,心动的感觉也总是别人的。 依旧是一个人的电梯,依旧是固执地亮起的五楼按键。 骆雪还记着关小诗那句“不要去五楼”,可就在这个黄昏降临的时刻,或许是被那些兴奋的人群影响,望着那个亮着的按钮,她万年沉寂的心底像是被谁敲击了一下,奇异地生长出一份蠢蠢欲动。 鬼使神差地,她就这样留在了电梯里。 电梯终于从四楼爬行到五楼。 骆雪将手放在关门的按键上,屏息等着电梯门打开,预备着如果看到什么不对劲的东西,立马关门。但让骆雪意外的是,电梯门打开,她看到的并不是破败的场景,也不是想象中可怖的鬼屋,而是干净整洁的楼道。 五楼不是已经荒废了吗? 她感到有些奇怪,眨了眨眼睛,探出半个身子去看,发现右边竟然有一间教室。 走在教室门前,骆雪不自觉的抱紧怀里的书。她抬起一只手,指尖触碰到凉凉的木门,随后“嘎吱”一声,木门被推开。 骆雪谨慎地迈出一小步,踏入那间教室。视线飘摇,最终,被窗边的一个人吸引,或者说,是被一抹颜色吸引。 那里坐着一个男生,身形好看,穿着略微松垮的白衬衫。他用一只手撑着脑袋,阖着眼,像在休息。窗台探进的霞光打在他的侧脸。 骆雪用一只手捂住胸口,怔怔地看着男生的头发,还有那落在他脸上的光芒。好一会儿,又将视线转到窗外。她甚至不敢使劲呼吸,生怕惊扰了眼前的不可思议。 为什么她看到的会是……红色? 外面的天空,还有他的头发,都是红色的。 在这时,她的视野里除了那红色的头发和天空,其他物品都还是老样子,可就在她愣神的功夫里,两抹红色忽然开始缓慢扩散,世界变得鲜亮了起来。 一瞬间,骆雪的心跳得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1、关于更新:其实还是没多少存稿,但是先开啦!隔日更,但年底太忙了,存稿用完以后万一不能保证隔日会跟大家说。作者写文速度慢,建议没耐心追更的朋友们等一等再看。 2、关于本文:属于是挑战一下不太擅长的类型,练习一下,风格上会和以前的文不太一样,虽然是be但是目前写着都很欢快。 第2章 主考官 “把你请过来,还真是难啊。” 被男生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到,骆雪下意识地看过去,正看到他慢慢睁开眼睛,放下了手臂。 他的动作缓慢,朝她看过来的眼神也是慵懒的,像是……神话故事里苏醒的神明。 骆雪只想到了这样的形容。 骆雪望着他,脑子里想的,不是要问他是谁,不是问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而是着急向他确认:“你的头发……是红色么?” 她没见过真正的红色,所以不确定自己所见到底是不是。但她曾看一些书里写过,红色是热烈,是朝阳,是希望,所以她猜如今眼前这夺目的色彩,应该就是红色。 男生似乎皱了下眉,很轻微,而后低声严谨纠正:“橘红色。” 骆雪抬手,指了指外面,向他确认:“黄昏……也是橘红色?” 男生点点头。 骆雪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我看到了?” 男生点点头,他将身子靠到椅背,整个人便完全陷入光里。 从前骆雪不信,这一刻才明白了,原来视觉真的能左右人的思想。她像沉迷于一座完美的雕塑一样直勾勾地盯着男生看,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黄昏的光让这个场景变得柔和神圣,还是人物本身。 “见面礼。”男生忽然开口,嗓音干净,“很高兴见到你,我的主考官。” 主考官? 骆雪回神,不解:“什么?” 骆雪的话音未落,原本坐在几排之外的男生便瞬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被吓到,急忙朝后靠,慌乱间脑袋重重磕在后面的墙上。她被疼痛逼出短促的一声惊叫,脑袋里懵了一瞬,抬手捂住后脑勺,才发现身体竟已有些发软。 她惊愕地看着突然间近在咫尺的一张脸,虚张了两下嘴巴,才找回了失踪的声音。 “你……”那些鬼故事一下子窜到了骆雪的脑子里,她直愣愣地问,“你是鬼?” 男生似乎也愣了一下,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骆雪这才匆匆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不知道这个男生到底是自杀死的鬼还是殉情死的鬼,这似乎也不重要,更重要的是……她还活着吗? 如果活着,她怎么突然不色盲了? “我不是鬼,按照你们人类的分类,”男生看着她,轻轻扯了下唇角,“我是妖怪。” 说完,男生自顾自走回原来的位置,拉开自己前排的一张椅子,调转一百八十度,朝后放下。 “请坐,主考官。” 妖怪……好像没比鬼好多少。 这场景太过离奇,骆雪朝自己的胳膊狠掐了一下,强行唤醒一团乱的大脑,又将眼睛转了一圈,思考着,自己现在如果逃跑能不能跑得掉。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男生插兜站在原地,闲在地抛了一句:“如果现在出去了,可就又看不到黄昏了。” 蛇打七寸,人击软肋。 骆雪望了眼窗外…… 这黄昏确实还挺美。 不远处,男生又做出绅士的邀请姿势,无声朝骆雪示意。 按理说骆雪此时应该是要立刻走掉的,因为即便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妖怪,按照骆雪的理解,人和妖怪也是要保持距离的。 可对方在邀请她,很有礼貌,这让骆雪很难就这么走掉。于是她打起精神,坐到椅子上,又将手里的书放到腿上,一只脚悄悄撇到右边,随时准备逃跑。 男生垂了下眼睛,但并未对她的这个小动作发表意见。 “您刚才说……主考官,是什么意思?”等男生在她对面坐下,骆雪才清了清嗓子,谨慎地问了这个问题。 “就是我要参加一场妖怪来人类世界必修的考试,而你,将成为我的主考官。” 男生看上去不像是话多的人,但解释起来却是不疾不徐,很耐心。 “妖怪也要考试啊……”被各种考试折磨了许多年的骆雪很快和眼前这位妖怪找到了一点共同语言,“那你们这是什么科目啊?” “与人为善。” “嗯?”骆雪没懂。 “考试科目,叫做,‘与人为善’。” 骆雪哑然。 “好……特别的科目。”想了半天,她也只能说出这样干巴巴的评价。 “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妖怪。妖怪的能力比人类强很多,所以我们是生活在两个空间里的,妖怪不可以随便来人类的世界。妖怪能力强,活得久,但活久了呢,就容易麻木,所以,为了让妖怪保持一颗善良的心,不恃强凌弱、不麻木不仁,妖怪就会被定期送来人类这边考试。这场考试,简单来说,就是帮助自己的主考官实现几个愿望,体会人类生活的不易。” 第3章 听着他的解释,骆雪不知该是喜是悲。悲的是,她听出来了,妖怪要杀死人类,好像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喜的是,这个主考官,似乎不是一件坏差事。 男生停下,看着骆雪,似乎是在等她回应。 “好……”骆雪词穷,尴尬地继续重复刚才的话,“好特别的内容。” 一块白色的石头被放到桌上,男生用两根手指压住石头,推向她这边。石头在木桌上划出清晰的声响。 “这是天心石,具体的考试规则我也不知道,它会发布,需要你来看一下。” “啊?”一个正常人类,一下子很难接受,石头发布考试规则这种事。 男生垂了垂眼皮,示意她:“把这破……把这石头拿在手里,看一下。” “哦……” 骆雪听话地将石头握在手心,不一会儿,上面竟然真的出现了金色的字。 “骆雪小姐,恭喜您成为‘与人为善’科目主考官,负责考生:司君。” 念到这,骆雪终于知道了这个男生的名字。这名字特别又奇怪,与其说是个人名,在骆雪看来,倒更像是一个称呼。 “考试期间,司君先生需帮助您完成规定数目的愿望。具体规则如下: 1、考试时间不限,括号,考试期间考生应与考官朝夕相伴,若考生有事离开,需通过天心石向主考官递交请假条,主考官批准后方可离开,括号完毕,否则,天心石视情调整考试完成规则。 2、考试过程中考生可使用法术,但不得伤害他人,不得扰乱人类世界秩序,否则后果自负。 3、除最后一个愿望的完成与否由天心石判定外,其他愿望的实现结果均由主考官根据主观意志自行判断,最终愿望达成度90%以上即为考试合格。 4、本次考试司君先生需帮助骆雪小姐完成的愿望数量为,999个……” “多少?” 骆雪还没念完,就被这位叫做“司君”的男生出声打断。他显然对这个数量非常不满,尽管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眉头使劲压着,嘴巴也紧抿上了,似是在极力克制。 骆雪又垂下眼睛,仔细地确认了一次,才平静地看着他说:“999个。” 原本放在桌上的手指敲击了两下桌板,随后一只手握成了拳。 “劝考老儿……”司君一字一顿地叫出这么一个名字,骤然压低了声音,“你给我出来。” 骆雪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石头也掉到了地上。她觉得这石头怪金贵,忙俯身去捡,结果低头间,竟看到一双腿飘在空中……没有脚。 “啪嗒”,手里握着的石头掉到了地上。 骆雪缓了半天,动了动僵硬着脖子朝上看,撞上一张笑眯眯的脸,是个老爷爷的样子。 “骆雪小姐好啊,我是劝考部部长,专门负责妖怪考试的。” 骆雪还因为那双没有脚的腿不敢说话,一旁的司君扶了扶额,指了指那老爷爷:“把你那脚弄出来,你装神弄鬼的吓唬谁呢?” “哎呦,”劝考老儿低头看看自己,拍了拍额头,“对不起、对不起,忘记了。” 话说完,他的脚就“长”了出来。 骆雪使劲闭了闭眼,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要看到这种场面! 等她再睁开眼,那块石头已经不知怎么又回到了桌子上。司君也已经又恢复了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他拿下巴朝那块石头撇了一下,冲那老爷爷说:“解释。” “哎呦,我的司君大人,这真的跟我没关系啊,这个……这个愿望数量是天心石自己算出来的。” “自己算的?”司君冷笑了一声,“那它这是算了个什么东西?你信不信我把你这破石头砸了?” “哎呦,我的司君大人,您先别生气,听我解释。这个……正常来说,咱们妖怪出生以后,那是要一百年一小考,两百年一大考的,每次愿望的数量是一个到几十个不等,但您……可是打出生到现在一次都没考过啊,所以它算出来的愿望数量就会很多嘛!这要不是有个999的上限,您需要完成的可不只这么多……” 眼看着司君要发火,劝考老儿赶紧改口,安抚道:“不过司君,您别急,有办法,有办法,现在您是嫌这个愿望数量太多是吧?” 司君瞥了眼前的老头一眼:“你说呢?” 老头笑了两声:“正好我们现在啊,推出了一个考试优惠活动,您参加的话,可以减愿望量的。您看啊,首先,您可以提前预约下次考试,完成预付愿望,优惠提前享!您预约一次考试,完成一个预付愿望,本次就可以减双倍,也就是减两个愿望。一次最多预约五场考试。” “哦,我约五场考试,以后还要来考五次,折下来一共减了十个愿望,剩989个。你觉得和999有区别吗?” 骆雪听得认真,像回答老师的提问一样,顺口接了一句:“没太大区别。” 两个妖怪同时看向她这个人类。 弱小的人类缓缓抬起一只手,捂住嘴巴,另一只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们继续。” “啊,也是,”劝考老儿在原地转了一圈,“这个确实不太适合您,那我这还有别的活动,您可以拉好友来考试,从三个开始,拉三个,减一个愿望,再拉四个,减第二个愿望,依次递增,比如说您只需要拉25个好友,就可以减5个愿望,拉75个好友,就可以减10个……不过优惠活动不能叠加……” 劝考老儿的话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沉默地望向司君。 司君这下也不反驳了,皮笑肉不笑地抬了抬嘴角,甚至“啪啪”鼓了两下掌,评价:“真棒。” 劝考老儿不敢说话了。一旁的骆雪看看他,再看看浑身上下散发着不悦气场的司君,觉得这个老爷爷战战兢兢的样子好像有点可怜。但是……她又在心里理性地评判道,这个老爷爷搞的活动确实太啰嗦了…… “我真是挺好奇的,你从哪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司君问。 劝考老儿心虚地笑了笑:“我这都是,跟人类的促销活动学的……” 在场的人类心头一凛。 骆雪就说,怎么刚才听着这么耳熟呢…… 这不是双十一吗! 感觉到那束充满了压迫感的视线立刻扫向了自己,骆雪赶紧抬起双手,摆了摆:“不是我发明的优惠机制啊,我也不喜欢这种。” 好在,司君的理智还在。他吸了口气,扭头冲那劝考老儿说:“你是不是……真的活得太久了,没事干?” “不是、不是,”劝考老儿汗都下来了,“那我以后优化优化。” “好了。”男生明显已经烦了,两根手指不住敲击着桌面,“你走吧。” 本来该松一口气赶紧溜走,劝考老儿却没动,他硬着头皮说:“其实……还有个……认证仪式……两位认证以后,才算正式开考……” 敲击桌面的声音骤然停住,骆雪垂了下眼皮,看向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她能感觉到,这位司君大人似乎更生气了。 这时,骆雪的视野里又凭空出现了另一位穿着职业套装的女性,她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笑眯眯地朝骆雪他们点了点头,说:“司君,骆雪小姐,我是考务处职员,麦麦,麻烦两位随我移步到考务处,咱们过一下流程。” “那个……”在司君发火之前,骆雪先挺直背脊,勇敢地出了声。 迎上三束目光,骆雪小声但郑重地提醒他们:“还没问我的意见,我还没有答应。” 麦麦镇定一笑:“您放心,骆雪小姐,我们充分尊重您的意见,询问环节是包括在我们等下的流程里的。” 第3章 第一个愿望 踏入考务处后的第一眼,骆雪就觉得这里像是一座漂浮在空中的水晶宫。弧形穹顶上有伸展的绿色藤蔓,缠绕交错,看上去已经生长了有些年。四周的墙壁和脚下的地板都是透明的,骆雪不知道这座水晶宫到底是漂浮在哪里,因为外面是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神奇的是,除了一些装饰用的火烛外,屋子里并没有灯,但却亮如白昼。 坐到一把白色椅子上,骆雪又细细将周围的环境观察了一遍,甚至确认了对面的木质书架上到底雕刻着什么样子的花纹,才看着对面的麦麦问:“我想问一下,成为主考官,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么?” “不需要,”劝考老儿抢着说,“您放心,什么都不需要您做,您许愿就可以了,这可是绝好的事情。” 麦麦也在一边点头,似乎想要通过她的微笑告诉骆雪,今天的她真的是一个幸运儿。 谁知,骆雪却坚定地说:“那我拒绝。” “为什么?”没等考务处的人说话,一旁的考生先问了。 “我不觉得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骆雪将那块都快被她捂热了的石头放在桌子上,推回给司君,“人不能贪心。” 一个人要得到什么,总要先付出些什么。这是骆雪一直以来信奉的。她总觉得那些意外之喜其实早晚都要向你讨要等价的交换筹码,所以她不喜欢突然的得到,不喜欢“被赐予”。 第4章 “啊?”这个逻辑把劝考老儿弄得有点懵,“不是,话不能这么说呀骆雪小姐……” “哎……我这个大馅饼看来要砸在地上了。”司君突然向后靠到椅背上,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那这样的话,完不成考试就留不到人间,留不到人间……我下场会很惨啊。” 他说这话时一直看着骆雪,意图很明显。但骆雪眨眨眼,并不理会他的“卖惨”,礼貌且客观地建议道:“所以您应该及时换一个主考官。” 在场的几个妖怪一时间都沉默了,司君撇了下嘴,将两只手一摊:“可是我没有钱了,报名费很贵,交不起第二次了。” 不知怎么,劝考老儿和麦麦同时低下了头,掩住了自己的表情。 骆雪看得奇怪,没等她质疑,麦麦就已经轻咳两声,从身后的移动书架上取下一叠资料,严肃地说:“骆雪小姐,您放心,我们是正规机构,绝对不会给您带来什么麻烦。另外,虽然许愿并不难,但是根据我们以往的经验来看,考生在帮主考官达成愿望的过程中,偶尔也会惹出一些麻烦,可能还会需要您帮忙解决一下,再加上您还需要做一些判定的工作……所以,主考官这个工作,其实也不算是‘天上掉馅饼’。” 劝考老儿也赶紧改口:“对,您是付出了时间和精力的。” “那也不行,”骆雪又说,“我还比较怕麻烦。” 这回劝考老儿不干了:“哎呦,您看您这话说的,我们司君这么大个……这么大个妖了,怎么会给您添多少麻烦呢?我们司君的能力真的很强的,而且脾气又好、长得又帅……” 这话说得像在推销自己卖不出的产品,司君歪头,不作声地盯着劝考老儿看。劝考老儿哪还顾得了那么多,朝他打了个手势,让他先忍一忍。 骆雪沉默不语。 这和脾气好不好、长得帅不帅也是没多大关系……她真的是怕麻烦…… 不给她再次拒绝的时间,麦麦将资料推到她面前,接着介绍:“我们的机构名称是‘与人为善考务处’,在人类世界叫‘与人为善有限公司’。资质证明都在这,所有白色纸张的证书是我们在人类世界里取得的,红色纸张的证书是我们在妖怪世界里取得的,如果您不放心,可以自己查一下。或者……” 她坐回凳子上,两手交叉,放到桌面,摆出一副要和骆雪彻夜长谈的架势:“您还有什么其他疑虑,我们都可以沟通。” 一个“都”字被用了极重的语气,惹得骆雪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办法,她掏出手机,打开一个应用软件,说:“我先查一下再说吧。” “反诈骗助手,骆雪小姐,您这是……” 劝考老儿念出这个名字,在座的几个人面上都露出不同的神情。其他人都是尴尬或震惊,唯独瘫在椅子上的司君,竟然看热闹般哼笑:“怕你们是骗子呢。” “我只是谨慎一点。”骆雪转头想要朝他解释,正好撞见他脸上这个轻松的笑。 “没关系,你查,”司君的心情似乎因为这个小插曲好了起来,他还煽风点火,“他们这确实不像正经机构。” “您这样说,我们可就要伤心了啊!”劝考老儿争辩,“我们这是很专业的单位,和骆雪小姐的学校都是有合作的。” 屏幕上显示“未查询到该机构的违法信息,且不在警告名单内”,骆雪松了一口气。她看了看面前的合同,又抬头问:“这个,我能拍照么?” “当然可以。”麦麦说。 “好的,谢谢。” 于是骆雪拍好照,又打开一个app。这次是司君凑过去看了看:“合同大筛查。” 骆雪不好意思去看其他的人,只跟看热闹的司君对视了一眼。司君点点头,夸赞道:“不愧是我选的主考官。” 骆雪没理他,借助软件一页一页确认合同没问题,才将手机收起来,认真地问一旁的劝考老儿:“您刚才说,和我们学校是有合作的?什么合作?” “我们可以给您开具实习证明。” “实习证明?” 听到这话,骆雪眼睛一亮。 麦麦一看有戏,连忙接着说:“对,岗位会根据您的专业进行适配。” “那可以。”骆雪爽快地说,“签合同吧。” 这态度转变得太突然,一旁的司君有点无语地笑了:“怎么,我这999个愿望还不如一份实习证明啊?” 闻言,骆雪忽然转过头来,认真地问他:“您找过工作吗?” “没有。” 骆雪于是冲他摇摇头:“所以,您不懂。” “我……”司君语塞,看看骆雪,再看看劝考老儿。 劝考老儿抬起手指指他,提醒:“您自己选的。” 签完合同,麦麦又递过来两张纸:“那我们就正式开始认证仪式了。首先,请司君、骆雪小姐移步我们左手边的宣誓台宣誓。” 司君被这繁琐的仪式弄得锁进了眉头,他举起那张纸端详了一会儿,迟迟没出声。骆雪也没动作,因为她也觉得这个环节实在是过于奇怪了,怎么看怎么像……婚姻登记。 场面僵持,劝考老儿在一旁提醒:“司君,骆雪小姐,这是必须要有的环节,很重要。” 司君于是呼了一口气,捏着那张纸,向骆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走吧,骆雪小姐。” 骆雪跟着司君走过去,让骆雪惊异的是,当他们站到宣誓台前时,台面上竟然长出了一大片金色的花。 是玫瑰花。 她看得出神,站在身旁的司君已经开了口。 “我宣誓,考试期间会遵守考试纪律,尊重、爱护、保护骆雪小姐,无论难或易、喜或悲、生或死,都以骆雪小姐的愿望为方向……” “我宣誓,考试期间会遵守考试纪律,以人类的善良之心帮助司君先生完成本次考试,不刻意刁难、不失去耐心、不贪得无厌……” “以999个愿望为期限,找到我们相遇的意义。” 誓言完毕,骆雪忽然听到有人喊:“骆雪小姐、司君,麻烦看这边。” 她循着声音望过去,正对上亮起的闪光灯。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许多在欢呼的工作人员,骆雪再一抬头,人间的霞光从透明的圆弧顶上散落,漫天的彩带也飘了下来。 这样花里胡哨的场景,骆雪本以为司君又会有些不耐烦,却没想,她转头朝他看过去,他竟然在无奈地笑着,安静地看着那些在欢呼的工作人员。 感知到她的注视,司君转过头,与她对视。 虽然周围有很多人,可是只有他离自己很近,这一刻,让骆雪觉得他们真的变成了类似于搭档的关系,真的要一起度过很长一段时间。她将头微微仰起,司君也在同时朝她低了低头。 骆雪终于忍不住问:“您刚才说,主考官是您自己挑的?” “嗯。” “为什么挑我?” 一段故事里,主人公总要有什么过人之处。而她突然被拉进一个这样离奇的故事,却实在不觉得,自己在许愿这件事上有什么天赋。因为她从来没许过生日愿望,也从来和任何人要过什么。 “那个小老头给了我一堆人选,你话少、聪明,是我喜欢的搭档类型。而且……”司君顿了顿,似乎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便拥有了更好的心情,连声音都变得更加愉悦,“你的名字很好听。” 这理由……骆雪轻轻扯了下嘴角,比起说是笑容,更像是一个礼貌性的回应动作。 司君以为她对于这个主考官的工作还是有所顾虑,随手从台子上摘了一朵花,说:“如果你这么不放心,那我再向你单独宣一遍誓。放心,虽然我们是妖怪,但不会给你带来危险……” 说着,他将那朵金色的玫瑰递到骆雪面前。骆雪不明所以,但还是看着他的眼睛,抬手接过。 “即便有危险,我也会保护你,骆雪小姐。” 花茎有些凉,骆雪捏着花,轻轻将它转了一个圈。 金色的玫瑰竟同样有着芳香。 骆雪抬头,想要回应,却在看见被霞光照亮的脸时又闭上了嘴巴。 面前的这一幕有些熟悉,骆雪愣了片刻,才惊觉这时的光和方才在教室里时几乎一样,而面前的“人”在这样的光线下总是格外地蛊惑人心。 意识到自己好像走神了太久,她赶紧点了两下头,然后转开身子。 金色玫瑰忽然在她的手中变小,最后变成了一个玫瑰形状的徽章。骆雪用手指戳了戳它,思考着这是不是真的黄金。就在这时,一根红色的带子刚好从她眼前落下来,盖住了手心里的玫瑰。 骆雪隐约看到带子上有字,刚想拿起带子看看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却感到一旁有一束视线始终落在自己的身上。她有些奇怪地转头去寻,可除了不远处在低头看文件的麦麦外,并没有再看到其他人。 再低头时,红色的带子竟已变成星星般的光点,融进了玫瑰里。 第5章 就这样,骆雪得到了一纸合同,一个很像结婚证的准考证,以及一位非常拉风的考生——在十二月的校园里,和一位穿着件单薄的白衬衫、有着橘红色头发的帅哥走在一起,绝对不能算是一件低调的事。虽然骆雪一向不太在乎别人的目光,但也架不住每个擦肩而过的人都疑惑地回头看他们。 “司君……”骆雪终于忍不住,问身边的人,“您能不能换件冬天的衣服?” “嗯?”司君低头看看自己,“我现在有什么问题吗?” “正常来说,这么冷的天,是要穿大衣或者羽绒服的。” 司君点点头,似乎是表示理解:“但是我没有衣服。” “你们不是应该可以随便变么?” 骆雪好歹也知晓一些神话故事,算是对于“妖怪宇宙”有些涉猎。在她的概念中,妖怪应该可以变幻形态,做到很多人类做不到的事情。 司君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他朝前走了几步,步子迈得慢慢悠悠,随后摇头道:“你们真的很爱给我们编故事。” 愣了几秒,骆雪才明白他这声“你们”说的大概是人类。她抿了抿唇,不知道要说什么,索性不再想,闭上嘴巴往前走。 “我们商量一下考试的事好不好?”司君跨了两步,追上来。 骆雪点点头,乖乖应:“好。” “我赶时间,这个考试得快点完成。你看这样好不好,你一天许100个愿望,我们十天完成?” “一百个?”这数字有些匪夷所思,骆雪立刻说,“那这不是在考您,而是在考我了。” “嗯?” “我没有那么多愿望……” “没有?”司君想起以前曾听其他妖怪抱怨,说人类实在有太多愿望了,每年生日要许愿,看见流星要许愿,而且每次都恨不得塞进去好几个愿望。 而眼前这位…… 他确实给自己挑选了一个头脑清楚并且话不多的主考官,但他完全没考虑到,她会是个清心寡欲的人。 “怎么会没有?嗯……” 沉吟半晌,他凑上前来,提醒:“比如你刚才说想让我换身衣服……” “啊,这样也可以么?”有人给答案,骆雪赶紧从兜里摸出石头,夹在两掌间,“希望司君买几件衣服,冬天的衣服。” “嘀”的一声响,天心石提示:“考生作弊,该愿望不计入成绩。”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司君面无表情地骂了一句:“这破石头事儿真多。” 骆雪也觉得。 “那只能你自己想了。加油吧,我的主考官。” 骆雪看着司君一个人往前走,白色背影融在一片棕色的树干丛中。忽然起了一阵不小的风,风吹得他的头发和衣角都在翻动。 许是因为知道他不是人类,也或许是因为他正在朝着远方走去,骆雪总觉得这个卓然的背影与周围格格不入,他像是在走出人群,有什么必然要去的地方。 定定地站了半晌,她再次举起了石头:“希望司君去买几件衣服,这的确是我自己许的愿望。” 前面的人似乎是有感知,也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她,骆雪便抬起手,朝他晃了晃手里的石头。 金光闪动,第一个愿望生效。 考试,正式开始。 第4章 男大学生 服装店里,看着被挑出来的那一排衣服,骆雪不禁问:“您不是说没钱吗?” 司君换好一款大衣,从镜子里与她对视,脸上没有任何愧疚的神色:“骗你的。” 妖怪就是不一样,骗人都理直气壮。 “好看吗?”骗人的妖怪问。 骆雪这才正儿八经地对这身衣服审视了一番,不得不说,这大高个,肩还宽,穿长款大衣真是不能再适合了。于是她诚恳地点了点头,抬起手,冲着镜子里的人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等待结账的时间里,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响起。骆雪摸出来看了看,发件人是妈妈,内容是:“小雪,周末回家吃饭吗?” 没多做思考,骆雪便熟练地回了几个字:“不去了。” 手机没再有其他的动静,骆雪也并不在意,而是顺便又打开邮箱,确认了一遍投出去的实习简历仍旧没有得到任何一家公司的回复。 “等会要去哪里吃饭?”司君问。 妖怪也吃饭? 骆雪有些好奇,顾忌到周围还有人在,她隐晦地问:“你也要吃饭吗?” “我不需要,陪你吃。” 考虑到要给关小诗带晚饭,骆雪拒绝了自己考生的好意,打算在附近的汉堡餐厅买两个汉堡。一直到骆雪站在服装店门口,跟司君说“再见”,司君才搞明白骆雪这是要跟自己分开的意思。 拎着一堆购物袋的妖怪显然有些跟不上状况:“那我去哪?” 骆雪也搞不清楚了,她挠挠头,有些迟疑地问:“这……考试还要管住宿吗?” “不太清楚,但考试规则不是说我们要朝夕相伴?” 骆雪的记忆力还不错,她回忆了一下,确实有这条。她摸了摸兜里石头:“那我们分开的话,它不会警告吧……” 俩人都是第一次参加这考试,没一个人清楚这些细节的。于是司君一边陪骆雪往汉堡店的方向走,一边抬手敲了敲耳朵旁边的位置,对着空气问了一句:“骆雪要回宿舍睡觉,我们现在可以分开吗?” 骆雪猜这应该是妖怪的某种通讯方式,而对方似乎叽里咕噜说了很多,直到两人到汉堡店里排上了点餐的队伍,那边还没有停下。等了半天,司君看向骆雪,给出了一个他总结的答案:“可以短暂分开,但不建议总是分开,因为会影响进度。” “那怎么办?” 刚好轮到骆雪点餐,骆雪点了两个鸡腿堡,同时听到身旁的人说:“等会儿得去买个房子了。” 两个服务员妹妹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男人,骆雪抿了抿唇,镇定地提醒收银妹妹:“您好,我该付钱了。” “哦哦,好的。稍等,两个鸡腿堡。” 而司君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将一只手臂搭在吧台上,专注地看着骆雪:“但今天你只许了一个愿望,不能再许几个吗?” 骆雪朝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这么难吗?”司君奇怪,“就随便许一个不行吗?比如想要五百万?” 眼见收银员都扑在八卦上无心工作了,骆雪举着付款码,无奈地朝司君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但司君却会错了意,试探性地问:“一千万?一个亿?” 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更吓人的话,骆雪付好钱,赶紧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拉到了一旁的等餐区。 “您下次不要再说这么吓人的话……您这么说会让别人觉得很奇怪。”骆雪低声警告他。 “为什么?” “现在资源那么匮乏,经济形势那么差,人们都很缺钱的,没有人会说买房子像买白菜一样,也没有人会动不动就要给别人那么多钱。您这样说很容易引来……一些是非。” “哦……抱歉。”方才没注意到,此时司君才看到刚刚那个收银员还一直在往他们这边瞟,但他想了想,又说,“不过我的钱也是我辛苦赚来的,我可是从出生起就开始兢兢业业工作了。” 好吧。骆雪决定不再同他争辩,略带敷衍地点了下脑袋。 “那你要不要啊?”司君不死心地追问。 “我不要……”这对话实在是奇怪,骆雪往后撤了一小步,语气里难得带了点嫌弃。 “为什么啊?” 骆雪取好自己的汉堡,猛地推开汉堡店的大门,朝他丢下一句:“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但骆雪到底没拦住司君买房子,第二天,司君就把骆雪带到了一栋大别墅前,并告诉她:“等考试结束后,我打算把这栋房子当做礼物送给你。” 吓得骆雪立刻拽着书包回了学校。 司君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身后,劝考老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幽幽地说了一句:“司君,您这样不行啊,吓到骆雪小姐了。” “送房子不要,给钱也不要,也没有愿望,”司君有些头疼,“这怎么办啊?” 两个妖怪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茫然地望着骆雪离开的方向。 “嗯……会不会是你们这刚认识两天,还不太熟悉,骆雪小姐属于不太爱交朋友的人,防备心也比较强,所以即便真的有什么心事啊、愿望啊,也不想跟您说。” “是这样吗?”司君长这么大也没接触过几个女孩子,有点不好判断。 劝考老儿提议:“我觉得您不如学着做点让她开心的事,先走进她心里,她对您敞开心扉以后,没准就会把真正的心愿告诉您了。” 司君觉得这话有点道理,可是…… “做什么能让她开心?” “这……这我也不知道了。” 第6章 都是千年万年的单身妖,谁也不比谁强。 “对了!”劝考老儿一拍脑门,“要不我给您找几本书吧!” 说完,劝考老儿拉了一下司君的胳膊,带着他进入自己的私藏图书馆。 “我这可是有我们妖怪界出版的所有图书,您自己也看看,这个书中自有黄金屋,说不定就能找到对您有帮助的呢。” 司君在一排书架上随便划拉了两下,抽出几本:“《一百个方法得到ta的心》、《恋爱中一定要做到的一百件小事》、《霸道总裁如何爱上我》……” 读不下去了,司君把书拍在劝考老儿胸口:“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哎呦,这都是这两年的畅销书前十,卖得很好的!”劝考老儿把书又塞回司君怀里,“虽然说您和骆雪小姐不是恋爱关系,但体贴女生的道理是一样的,您看看,看看,说不定有启发呢。” 司君将所谓的畅销书前十扫了一遍,悠悠地说:“大家过得还真是安逸啊。” 这话非常不好答,劝考老儿尴尬笑了一声,躬了躬身:“托您的福。” 司君偏头看了他一眼,轻哼一声:“我看这出版行业也该整顿整顿了。” 不过话说着,他还是随手翻开了一本。 “一百个方法得到ta的心,一,随叫随到,出现在对方需要你的时刻会使得对方对你的好感值飙升。二,耐心地陪她聊天,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并适时满足ta对你的好奇心。三,和ta拉近距离,比如穿上和ta相配的衣服、找机会让ta更加亲昵地称呼你。四,适时制造惊喜……” 骆雪惊魂未定地回到宿舍,刚喝了口水,关小诗便从床上探了个头出来:“别忘了你等会儿有体育课。” 一向稳重的骆雪哀叹了一声,趴到桌子上:“救救我吧……” 骆雪不爱运动,当初抢课的时候面对着一溜体育课没有一个想下手的,奈何大学生抢课太疯狂,她不过犹豫了那么一下,大部分都被抢完了。但学校规定每个学期体育课必须修够学分,骆雪不得不在剩下的里面挑选了一个——交谊舞。 于是这节课成了她这学期最大的噩梦。 没想到,刚说完这句,耳边就响起了一个声音:“怎么了?有危险?” 骆雪一个激灵直起了身子,看到关小诗还安安静静待在床上,便知道这声音大概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顾不得探究他怎么听到自己的声音的,骆雪把手放进兜里,悄悄攥住那块石头:“没事,体育课而已,我可以。” “你还给自己打气啊,”关小诗以为骆雪在自言自语,笑吟吟地说,“放心吧,你可是年级第一,还是断层第一,交谊舞也没问题的。” 在绝对的困难面前,鼓励的话语只会让人再一次认识到“我不行”。骆雪又塌下了肩膀:“肢体不协调这事和年级第一真的没什么关系。” 拖到快迟到,骆雪才带着很大的心理负担出了门。果然,组队练习的环节没有男生过来找她,前几节课和她搭档过的男生都对她避之不及,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前几节课请假的男生,骆雪一听他之前是因为骨折请的假,赶紧拒绝了他的组队邀请。 开什么玩笑,万一把人家弄出个好歹,她可赔不起医药费。 一节课下来,交谊舞没学会,还给自己累个半死,骆雪心情不好,回到宿舍偏偏还看到另外两个室友又带着耳机打起了游戏。 骆雪关门的动作顿了顿,同时望了关小诗一眼。关小诗有些无奈地撇了下嘴巴。 放下书包,骆雪径直走到两人的书桌前,敲了敲她们的桌子。等她们朝自己看过来,骆雪指了指耳朵,示意她们摘下耳机。 “谭叶、宋芝,最近你们睡得太晚了,有点影响我休息。住在一个宿舍,我尊重你们的作息,但前提是你们也要尊重我的。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们交叉主导作息,也就是说今天你们早点睡,明天你们可以熬夜打游戏。”说完,骆雪看向关小诗,“小诗,这样你可以吗?” 关小诗连忙点头。 谭叶和宋芝约是没想到骆雪这么直接地来找他们说这些,都沉默了几秒。随后,宋芝自顾自把耳机戴上,说:“问谭叶吧。” 谭叶一动不动地看了骆雪一会儿,才迅速眯眼扯了个笑,又迅速收起:“不好意思啊,我不同意,这都和人家约好了,我不能失约啊。而且我们打游戏都带了耳机,哪有那么大的动静?” 沟通无果,骆雪看着他们各自拉上了床帘,转而向关小诗确认:“你能睡着吗?我打算去找一下辅导员。” “我……”关小诗支吾着,“我……” 她说了半天“我”也没有后文,骆雪看等不到答案,便从书架上拿了几本书,走出了宿舍。关小趿拉着拖鞋追出来,拉住她:“那个,骆雪,我不是不帮你,你如果真的需要我帮你说话的话我会帮你的……”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能睡着吗?”骆雪打断她,再次问。 关小诗这才小声说:“其实还可以,我也觉得有点吵,但也能忍受……” “好,知道了,”骆雪拍拍关小诗的肩膀,继续说,“我不需要你帮我,如果对你没影响,你不用管就好了。” 骆雪回答得轻松,话里话外都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这让关小诗松了口气,可看着骆雪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关小诗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滋味。 刚出宿舍楼没走两步,骆雪就看见一个红头发帅哥站在那。他身形修长,哪怕是在夜风中也很显眼。 瞧见她,司君插着兜朝她走过来。 “您怎么来了?” 话说完,骆雪忽然觉得司君现在的打扮不太一样。之前是大衣加衬衫,现在换成了卫衣加羽绒服。骆雪望了望周围,发现这妖怪这样好像更加像个……男大学生? “来看看今天我的主考官有什么愿望需要我实现吗?”他走到她身前,站定,问,“要去哪?” 第5章 好眠之夜 “自习室,刷夜。” 司君点点头,却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通常来说,人类在缺乏睡眠的情况下,才会有这么大的黑眼圈。你现在不应该去自习室,而应该去睡觉。” 骆雪能不知道自己应该去睡觉么?但她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便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一条路,示意司君跟着自己走。 她一路沉默,司君也安静地陪着她散步,一直走到超市门口,骆雪扫了眼门口的冰柜,才忽然问身旁的司君:“您想吃冰激凌吗?” 冰激凌? 司君顺着骆雪的视线看过去,冰柜上挂着一个牌子,写着“冰激凌买一送一”。 他看了看骆雪,心想既然她这样问,那肯定是她想吃,而冰激凌买一送一……那么骆雪的问题虽然表面上是一个选择题,但其实正确答案有且只有一个。 “吃。”他坚定地说。 骆雪于是领着司君去挑了两个,结账时老板迟疑地拎起那两个冰激凌,说:“真没想到现在还能卖出去。” 一个巧克力味,一个香草味,骆雪将两个冰激凌都举到司君的面前,问他想要吃哪一个。 “我都没吃过,你先挑。” 骆雪想了想:“巧克力的更好吃。” 说完,她把巧克力口味的塞给司君,自己打开了香草的。 司君瞄了眼骆雪,也学着她把包装纸撕下来一部分。将这冒着凉气的东西举到面前,司君认真地研究了一番后,好奇地问:“现在是人类适合吃冰激凌的时候吗?” “想吃它的时候就是最适合吃它的时候。”骆雪像说绕口令一样丢出这句话。 司君点点头,非常容易就被说服了:“你说得很有道理。” 第一次吃人类世界的东西,司君难免有些小心,他先咬了一小口,但嘴巴动了两下便顿住了。 “怎么样?”骆雪一直满眼期待地看着他,“好吃吧?” 对上她的眼睛,司君这才又动了动嘴巴,然后不知为何,压抑着轻轻咳了一声:“你喜欢吃这个?” “嗯,不过它不打折的时候有点贵,买一送一的话就很划算。” “哦……”司君将手里的冰激凌转了个圈,又仔细看了看包装纸的样子,这才说,“好吃。” 说完,他又咬了一大口。 骆雪终于露出了今天晚上的第一个笑。她转身想要将刚刚撕下来的包装扔到垃圾桶里,走了两步,才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去把司君手里的也捎上了。 帮忙丢垃圾的环节有些陌生,让骆雪意识到,这竟然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和别人一起吃冰激凌。小时候她想要在冬天买一个冰激凌,妈妈会说“哪有大冬天吃冰激凌的”,等长大了一些,她可以自己买了,也曾邀请过同伴一起吃,可仅有的两三次邀请,都被以“太冷”、“太奇怪”为理由拒绝,骆雪也就慢慢接受了大部分人都不喜欢在越来越寒冷的冬天吃冰激凌这一事实。 第7章 所以后来,她也不再问别人,当心情不好或者很累的时候,她会给自己买一个冰激凌,然后一个人在路上散着步慢慢品尝。她享受这样独处的时光,享受自己慢慢将不好的情绪和负面思想消化的过程,但今天她却忽然发现,和司君一起吃冰激凌的体验好像也很不错,因为他也不怕冷,更加不会在她说要吃冰激凌的时候大惊小怪地说“冬天吃冰激凌真的很奇怪”。 想到这,她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她拿出天心石,许愿:“希望司君陪我吃冰激凌。” 明明这才第二个愿望,司君却已经习惯了她如此草率的愿望使用方式。他笑着摇摇头,又咬了一口冰激凌,才状似不经意地问:“所以,你今天为什么心情不好?” “困,而且也有点累了。”想到今天这一天,骆雪又头痛地接着说,“而且体育课也不顺利,老师教的我怎么也学不会。” 当了这么多年的学生,骆雪还是第一次尝到这样的挫败感。一次两次学不会倒也什么,最严重的事情是,她在今天的课上意识到,如果这样下去,即便她再认认真真上十节课交谊舞课,也跳不出像老师那样流畅优美的舞步。 “那需不需要帮忙啊?” 这引导性的话语,让骆雪忽然想到什么。她抬头,眼珠子转了一圈,然后像是找到了救星般将视线牢牢黏在他的脸上:“我可以再许一个愿望吗?您可以陪我跳交谊舞吗?” 因为迫切,她连说这话时的语速都变得急促。 “交谊舞?” 司君一听这词懵了。 “您不会吗?”骆雪顺势问。 “当然会,许愿吧。” 他说这话时面上神色太过泰然,以致于骆雪许下这个愿望时对他的交谊舞水平深信不疑。 “但我肢体不太协调,可能练习的时候要辛苦您了。”骆雪有些苦恼地说,“虽然很难,可是这个课我也要拿到第一才行。” 说到这个,司君忽然想起来,在挑选主考官时,劝考老儿曾给他看过的那份过于漂亮的成绩单。 “你好像对考第一很有执念?” 骆雪没答,朝他看过来。 “我看你从小到大的成绩单,几乎都是第一名。” “做学生,不就是要学习吗?而且……” 骆雪看向超市的一个特殊窗口,那里排着长长的队伍,一旁的黑板上写着今日矿泉水特价。隐约间,骆雪还能听见有人在和同伴讨论,说趁着今天水便宜,要多买一点回去。 “司君,你们妖怪,也会关注人类世界吗?”骆雪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当然。” “你看,”骆雪指了指那块写着价格的黑板,“今天的矿泉水在做特价,可再便宜能有多便宜呢?我勤工俭学一个月能有1500元,但现在一瓶普通的矿泉水,特价时也要9块钱,这还是学校给补贴过的价格。” 骆雪环视一圈,周围的学生有坐在长椅上聊天的,有在打印店排队打印的,有拎着超市袋子结伴往宿舍走的……这看上去是个安宁祥和的夜晚,但骆雪却知道,学校就像是这个世界里最后的乌托邦。等哪天连这里都兵荒马乱了,这个世界大概就真的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 “矿泉水几乎每个月都会涨一次价,这个世界的各个地方,每天都在有越来越多的灾难发生,谁知道哪天……会不会真的就到了世界末日了?” 司君倒没想到,眼前这个不过大学二年级的女生竟然也会思考这些问题。不过也是,活下去是每一个生物的本能,当周围环境危及到自身生存时,有担忧才是正常的。 他问骆雪:“害怕吗?” 骆雪想了想,说:“倒不是害怕,只是因为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所以总想给自己多攒一些筹码。” “筹码?” “嗯,我在想,如果真的到了世界末日的那天,如果我足够优秀,或许会有更多选择的机会,或者说,更多活下去的机会。” 这番言论若是发到论坛上,大概会引起一阵讨论,或许会有人骂她制造恐慌,或许有人说真的到了世界末日那一天,大家都得死,管你优秀不优秀,也或许会有人说她狭隘,当人类都死了,即便还有几个个体活着,也毫无意义。骆雪早就见识过了人和人之间的思想究竟会有怎样大的差异,所以她从不和别人谈论这些,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去规划自己的人生。 不过司君是妖怪,所以在她的概念里,冰激凌可以和他一起吃,这些话也是可以对他说的。 两人又朝前走了一段路,路过一片树林,树影绰绰。 “那其实你可以许一个愿望。”司君忽然说,“你就许愿,到了世界末日的那一天,让我来保护你,这样,你就不会有危险。” 这听起来很诱人,就好像是他要给自己一个一生平安的护身符。可是骆雪很快觉得哪里不对,她露出一个很天真的笑,提醒他:“那你岂不是一时半会儿通不过考试了。” “嗯?”司君不解。 “世界末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呢。” 世界末日没有来,你也就没机会保护我。 “也是,”理解了骆雪的提醒,司君摇头笑着自嘲,“脑子不清楚了我。” 骆雪也跟着笑了两声:“所以,不能许这种不好完成的,你看吃冰激凌这种愿望就很好完成。” 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大门口。这里的灯光更亮,所以无论是骆雪说这话时有些小得意的表情,还是她眼下青黑的痕迹,司君都看得更加清楚。 原本今天来之前,他背下了很多模板化的话语,都是用来邀请女生赴约的。可走到这里,司君却觉得那些书里写的话都不能与骆雪相配。因为她是真诚的,特别的。虽然他并没有和别的主考官相处过,但他此时已经在心里认定,眼前的人,一定是最优秀的考官。 “那么,眼下还有一件我能帮你完成的事。” 司君看着骆雪,朝她伸出一只手。骆雪不解,疑惑地望着他。 学着骆雪刚才的行为,他将手继续朝前递,指尖相扣,将骆雪手里的包装纸接了过来。 “骆雪小姐真的不考虑去我新买的房子里睡个好觉吗?我今天特意为你布置了你的房间。” “我的房间?” “嗯,”他将两人的包装纸叠在一起,举起来朝她晃晃,“或者,就当是我感谢你请我吃冰激凌。” 别墅的环境和学校宿舍天差地别,骆雪站在门口,看到鞋柜上比白天时多出了一双白色拖鞋。 “特地给你选的,毛茸茸,喜欢吗?” 毛茸茸……甚至还有一只兔子在上面。 骆雪对毛茸茸的东西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偏好,但一只脚踩进去柔软暖和,的确让人觉得心情愉悦。于是她点点头,说:“喜欢,谢谢。” “看来畅销书还是有点用……” “嗯?” 骆雪没听清司君的自言自语,可再以询问的目光看向他时,他却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邀请她进入暖洋洋的世界。 屋内的装修风格是出乎意料的豪华,金灿灿的水晶吊灯、黑色的大理石地砖,像是宫殿一样。骆雪驻足环视,有些不确定这房子是买来时就这样还是特意被改造成这样。 司君仿佛会洞察人心,很快问:“不喜欢吗?” “那倒没有,”骆雪摇摇头,“就是有点奢侈。” 她习惯了听那些怎么哪里能买到打折商品的讨论,忽然置身到这种仿佛需要配一段交响乐才合适的环境中,只觉得不真实。 视线绕了一圈,骆雪注意到一面墙上有一个大大……倒计数器。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997个愿望。” 上一次看到这种类似倒计时的东西,应该还是高中。 她失笑,过去看了看计数器下面那三个可怜巴巴的愿望。两个已完成,一个待完成。 “我把愿望清单同步过来了,考官,我的能力很强的,麻烦这门课也帮我拿个第一吧。” 考第一人人有责。司君这句话让骆雪有些愧疚。 骆雪双手合十,道歉:“对不起,给您拖后腿了。” “没关系,一天三个,已经很不错了,我相信我们之后会配合得更加默契。”说着,司君带着骆雪往楼上走,“走吧,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能看出来,房子的主人把奢华的装修风格贯彻到底,木雕的楼梯,楼上的几间屋子也都有着刻了繁复花纹的木门。停在一间房门前,骆雪摸了摸房门上那个裹着粉色蕾丝的挂牌,心里有了不大好的预感:“这里面,不会是粉色公主风吧?” 司君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让骆雪更加确认了心中的猜测。她旋开门把手,木门缓慢而安静地打开。 一声清脆的响指声,随后,逐渐扩大的门缝中,粉色的一切慢慢变成了白色。 颜色变换的过程有些像骆雪初见黄昏的那天,临时补救的,是活了那么多年也摸不清的女孩心思。 第8章 “果然不应该全信那什么畅销书。” 身后的人在懊恼叹气,白色的床围随着夜风轻轻晃动,阳台上挂着一串星星灯,在和月亮争着光辉。 骆雪忽然松了一口气,因为她知道,即便今天依然没有学会交谊舞,今晚也一定是个好眠之夜。 她转过头想同司君道谢,而在她开口前,司君先问:“喜欢吗?” “喜欢。”骆雪坦诚道。 “那以后可以住在这了么?”像是怕她拒绝,司君还补充说,“这里离你的学校很近,而且,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让你瞬间移动到学校。” 骆雪轻轻笑起来,露出两个漂亮的小酒窝:“那倒不用,这确实很近,我自己去上学就可以。” 她又回身望了望卧室,然后才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朝司君郑重地道谢:“谢谢您让我住在这里。” 虽然她不爱麻烦别人,但也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在被允许的情况下,当然可以选择对自己更有利的事情。 “不用这么客气,还有,也不需要一直称呼我‘您’,虽然我的实际年龄是比你大了一些,但看上去应该还好。” 拉近彼此距离的第一步,让对方对你的称呼变得亲昵一些。书上说的。 “好的,”骆雪立马改口,重新说“谢谢你。” 司君有些高兴地抿了抿嘴巴。果然,换了称呼显得两个人关系都近了。 一个没脚的人影突然出现在空气中,好在骆雪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场面了,此刻只是歪了歪头,越过司君的身体,跟劝考老儿打招呼:“部长爷爷好。” “骆雪小姐好,哎呀,司君,您看,我就说骆雪小姐一定喜欢这样的布置。” “谁让你来的?不知道敲门啊?”比起骆雪的礼貌,司君显得有些过于不客气。 “啊?”劝考老儿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这两天不一直这么来么?” “那是之前只有我,现在这个家里有女士,你应该注意礼节,”司君抬手,指了指大门的方向,“以后都像个人一样,敲门进。” 劝考老儿有点委屈:“我活了三千年还没有听过这样的要求……” 三千年…… 好牛。 骆雪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活化石。 “现在有了。”司君问,“你过来有事?” 劝考老儿指了指楼下,做了个欠身的动作:“我去楼下等您。” 走了两步,劝考老儿又一拍脑袋,转过身来:“哦对了,司君,今晚可能有些工作要处理,您最好跟骆雪小姐请好假。” 劝考老儿离开后,司君同骆雪说:“好好休息,有什么愿望随时告诉我。” “好,你晚上还要去工作吗?”骆雪问。 “嗯,可以吗?” 骆雪还没习惯这样大的权力,愣了愣,才说:“当然可以。” 司君便拿着天心石说了一下请假时间,又还给骆雪:“点一下同意就行。” 这时,楼下的劝考老儿突然喊:“司君!您可别忘了请假啊!” 司君皱了皱眉,回头想冲楼下说什么,但又憋住了。 骆雪觉得他忍耐的表情实在有些好笑:“你好像总是对部长爷爷很没有耐心?” “因为能用一句话说清楚的事情,他经常要说十分钟,而且要一遍一遍重复说,就像刚才这样。”司君说。 骆雪点点头,心想部长爷爷确实啰嗦了一些。 “可他都三千岁了,年纪那么大了,也不容易,你可以让让他。” “嗯?”司君望了望楼下,又转回身来,有些莫名地说,“可是他比我小。” 从两个人……不是,从两个妖怪的外表上来看,这句话让人很难相信。 “所以你的年龄是?”骆雪小心探听。 “不记得了,一万多岁吧。” “一万……”骆雪很快将之前司君说过的话与现在得到的信息联系起来,“你之前说从出生起就开始工作了,所以,你已经工作了一万年了。” 仅仅是说出这句话,骆雪都觉得面前这个妖怪是真的很可怜。 “嗯。”司君回答得毫无波澜,似乎已经习惯。 “那你们工作制度是什么?和我们一样上五天休两天吗?” 司君摇摇头,平静地回答:“我没有休息日。” “啊?” 可怜,太可怜了。 骆雪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人面无表情地说话也会让人忍不住想要关怀他,所以在下楼前,司君得到了一句“那今晚你也好好休息,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想愿望的。”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司君才体会到,方才骆雪看着自己的眼睛里竟然满是……同情? “司君,您快点试试啊。这是从各个遥远的地方找到的水,您试试看,有没有感觉?” 司君被劝考老儿的声音拉回思绪,看他一脸期待地坐在旁边,虽然已经感觉到面前这几个玻璃瓶里的水并不是他们要找的东西,却还是打开瓶盖,将手放到了几瓶水的上方。 闭上眼睛感受了几秒钟,他收回手,摇了摇头。 劝考老儿眼里的光一下子又暗了下去,他缓了一会儿,将几个玻璃瓶收回怀里,说道:“没关系,我再让他们去找。” “我建议别白费力气了,要是谁都能找到,我也不用来人间费劲考试了。” 劝考老儿狠狠叹了一口气:“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司君,现在的情况比我们想得好像还要糟糕一些,南部几个人类城市的医院这两天都接收到了好几例被野兽攻击的病例,我担心是有我们的公民已经受了影响……” “嗯。” 劝考老儿还没说完,司君就轻哼了一声,也打断了他的话。 劝考老儿愣了愣,脸色变得更加不好看了:“您能感觉到?” “嗯。”向后靠到沙发上,司君仰头看着头顶的水晶灯,冷静地说,“不过不用太担心,目前还在可控范围内,等会儿我过去处理一下。” “好的,”劝考老儿这才舒了口气,“不过您考试这边还得加快点进度,早点考完我们就可以一起去找了。另外……大家都反应找您仲裁的事情很久都没得到处理,希望您加快一些速度。” 司君用手指按了按眼眶,似乎忍了忍,但是没忍住:“芝麻大点的事都要找我仲裁,我不需要休息吗?” 劝考老儿也看出来司君的疲惫,忙说:“真是辛苦您了。” 司君这回没同劝考老儿呛声,而是阖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他朝劝考老儿抬了下手:“有没有交谊舞教学的资料,给我找找。” “交谊舞?您不是最烦这东西吗?当年我们最盛大的夏日晚宴您都不参加……” “没办法,”司君指了指身后的愿望墙,“要帮我的考官大人拿第一啊。” 话音未落,伸手的愿望墙上又浮现了两行字。司君感知到,睁开眼,回身望过去。 “希望司君能帮我今晚睡个好觉。” “希望司君能有一天休息日。” 第一个并不意外,但看到第二个愿望,司君愣了愣,说:“我的主考官真是个很善良的人。” “啊?” 炫耀似的,司君又将底下那个愿望指给劝考老儿看:“看到了吗?我的主考官会觉得我工作了那么多年,应该休息一下,但你们只会要我一直工作。” 虽然被指责了,劝考老儿也完全不生气,他笑眯眯地说:“骆雪小姐确实挺好的。” 司君起身,看他一眼,像是他说了句什么废话:“当然,她今天还请我吃冰激凌,甚至还把她喜欢的巧克力味冰激凌给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好消息,今天很粗长 坏消息,存稿快用完了= = 第6章 绝对不学隐身术 第二天早上,因为第一节 课有课,骆雪早早就起了床。手机上显示着很多条关小诗发来的消息,大概的内容是询问骆雪去了哪里,希望她不要因为今天的事不高兴,然后又说了几句道歉的话。 骆雪并不觉得关小诗做错了什么,所以不太理解为什么关小诗要一直跟她道歉。她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多做纠缠,便跳过这个话题,只简单地告诉她,为了省去一些麻烦的交涉事宜,之后自己可能都会住在校外。 等她去到客厅,看到司君已经坐在餐桌旁等她。 “早,睡得好吗?” 骆雪诚实地点点头。屋子暖和安静,被窝柔软,还带着淡淡的清新香气,这样的环境实在太容易铸就一个好梦。 餐桌上的早餐很丰盛,有中式、西式,甚至还有一堆……像枯树枝一样的东西? 骆雪朝前探了探头,指着那一堆“树枝”问:“这是什么?” “能量棒,有些妖怪会吃的。”顿了顿,像强调一样,司君继续说,“这一款人类也可以吃。” “有什么功效吗?” “不知道人类吃了会有什么功效,但是妖怪是吃一根以后很久都不用再吃东西。” 第9章 还有这种好东西? 骆雪早就觉得每天吃三顿饭很浪费时间,一直希望有人能发明类似于能量片的东西,这样她觉得自己每天至少可以节省出两个小时的时间去干其他的事情。 所以,她迫不及待地捏起一根“树枝”:“我能试试吗?” 得到应允,骆雪将“小树枝”递到嘴边,先闻了闻——味道好像有点像巧克力,没什么不正常的。 骆雪放心地咬了一口,司君问:“好吃吗?” 这味道实在是…… 刚嚼了一下,骆雪就停住了……怎么会有比中药还苦一百倍的东西啊! 骆雪觉得自己的五官从没这么失控过,她张着嘴巴都不敢再嚼第二下,朝司君使劲摇了摇头。 司君被她的反应逗得笑出了声,赶紧倒了一杯水给她:“喝水。” 说完,他探身自己拿了一根,尝了以后,很纳闷地说:“这不是甜的吗?挺好吃的啊,我特意买的巧克力味的。” 骆雪灌了一大杯水,又塞了两口甜面包到嘴里,但拧巴的脸还是没完全舒展开。 “哪里甜啊?你们的味觉是不是有点问题……”果然啊,这做人不能贪心,骆雪说,“我还是吃饭吧。” 一口苦涩的小树枝,让司君笑了一个早上。而骆雪嘴里的苦味直到出门都没散,她皱巴着一张小脸看向门口那个脸上还挂着笑的妖怪,忍不住说:“记得学交谊舞。” “好好好。”不小心让人吃了苦,司君赶紧连声答应。 对司君来说,交谊舞学起来不难,他看了几遍视频就觉得自己会了。哪知晚上跳给骆雪看,骆雪却有些犹豫地说:“虽然你跳得很好,但好像和老师教的不太一样。” 难道妖怪和人类的文化不一样? “你们老师教的是什么样的?” 这话把骆雪问倒了。站在客厅里,骆雪抬着胳膊左右动了几下,也没想起来老师教的动作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思索了一会儿,她想到了一个办法:“要不,你跟我去上课吧,感觉你很有天赋,肯定看一遍就会了。” “可以。”司君一口答应。 “但你不能就这么去……”骆雪想了想,试探性地问,“你们……是不是有隐身术啊?” “有。” “那你可以隐身跟我去。” 她觉得自己这个想法非常棒,既不会引人注目,又能更好地学习交谊舞。 谁知,司君却说:“我不会。” 骆雪微微睁大了眼睛:“你活了一万年,连隐身术都不会吗?” 其实她并没有嫌弃司君的意思,但当时脑子这么想的,她就未加修饰地顺嘴说了出来。只是,大概是语气上没太注意,这话引得司君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我为什么要学隐身术?我那么厉害,我去哪里都是光明正大的,别的妖怪都要夹道欢迎我。” “好,”即便情感没那么细腻,骆雪也能感觉到自己方才无意间刺痛了这个一万年高龄的男生的自尊心,连忙安抚道,“这不是特殊情况嘛……你一个陌生人这么出现在我们的体育课上,会引来很多询问的,有点麻烦。” 司君听了并没有辩驳,而是在静了片刻后,再次加重语气强调:“那是最低级的法术,我绝对不要学。” 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对峙了好一会儿,末了,骆雪小声嘟囔:“当初不是说不给我添麻烦的吗?” 当天晚上,一个白胡子老头儿从空中出现。司君躺在沙发上,没好气地冲他说:“敲门去。” 重新走完进门流程,劝考老儿终于问:“这次您需要什么?” 司君朝他摊开手:“隐身术。” “隐身术?”劝考老儿惊疑不定地回头,竟然冲骆雪竖了个大拇指。 “快点。” “哦,好的。”劝考老儿从他的布袋子里翻了翻,掏出一本挺厚的书,递给司君,然后悄悄退到了骆雪身旁。 “还是骆雪小姐厉害啊,司君对这些低级法术非常抵触的,从来不碰。” “为什么?” “他说会影响他法术库的高级性。”劝考老儿瞟了眼司君,又拿一只手挡在嘴巴边上,凑近骆雪的耳朵说,“但其实压根没有‘法术库高级性’这种东西,都是他自己想的。” 骆雪听了,看了眼低头看书的人,咧了下嘴巴。 虽然和司君认识还没有多久,但她听到劝考老儿这话,好像就已经能想象到他说这些时的语气和表情。 司君头都没抬,慢悠悠地警告劝考老儿:“别说我坏话。” “好的。”劝考老儿坐直了身体。 而学霸此时的注意力却在于:“你们一个低级法术的书也这么厚吗?” 劝考老儿扫了一眼司君手里那本书,无所谓地扬了下手:“嗨,没事,司君很厉害,学起来很快的。” 紧接着,骆雪就看见司君以两秒钟的速度把那本书翻了一遍,随后他一扬手,对劝考老儿说:“还给你。” “看完了?”骆雪震惊道。 这也太快了!她甚至觉得,刚刚书页翻动扇出的风还没吹到她这里。 司君点点头。 骆雪不由地将身子朝后靠了靠,连带脖子都伸直了:“量子阅读?” 妖怪是可以这样碾压人类的吗? 骆雪此时在心里感叹,还好妖怪世界和人类世界是分开的,要不然人类也不用等世界末日了,早就完蛋了呀。 她有些好奇地朝司君伸出手:“我能看看吗?” 司君将那本书转了角度,递过来。骆雪翻了几页,发现上面印的文字她竟然都能看懂,只是组合在一起并不能构成一句通顺的话。 “这是怎么学法术的啊?” 劝考老儿翻开目录,解释:“简单的法术一般分成两部分,比如这本书,前半本是需要提前学习修炼的,后半本是需要在脑子里默念的咒语。” “也就是说要把这一本书都背过来?”骆雪不敢相信地看向司君,“你刚才都背完了?” 司君点点头。 骆雪呆了片刻,低头看看自己放在一旁的那两大页要记下来的公式,从兜里摸出那块宝贝石头,小声问:“我也可以拥有这种能力吗?” 她也想让知识直接飞进脑袋里。 “哎,骆雪小姐,”劝考老儿连忙阻拦,“毕竟是妖怪的能力,您是人类,没办法有的。” 最渴望的能力竟然不能拥有,骆雪有点失落,心想这999个愿望的含金量也没那么高。她把书合上,要还给劝考老儿,哪知一抬头,却看见司君在专注地看着自己。 “提高记忆力可以吗?”司君忽然问。 骆雪一愣,反问:“可以吗?” 司君笑了笑:“许愿吧,我想办法。” “司君,你要……”劝考老儿仿佛明白了什么,“没必要搞这么大的。” “怎么没必要?我一万年才考一次试,当然要做到最好。”说完,他看了眼骆雪,“对吧?” 骆雪双手合十,夹着石头,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这个考生怎么样?”好不容易投其所好了,司君抓住机会,企图推翻白天骆雪对他的质疑,“没给你添麻烦吧?” 骆雪摇摇头,坚定地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你真的很不错!” 第一次和司君上体育课并不顺利。首先是在得知要练习的曲目后,司君表现得有一点抗拒:“这是什么曲目?” 骆雪只好老老实实又说了一遍:“《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对着前方沉默了几秒,司君问:“哪有洋娃娃和小熊?” 骆雪想解释这只是歌曲的名字,并不真的代指人物,但想想她对乐曲、舞蹈的领悟水平也实在有限,要解释清楚什么叫做“演绎”也够费劲的,索性顺着司君的思路,指了指自己:“洋娃娃。” 说完,又看着司君的眼睛,指了指他:“小熊。” 司君没说话,但非常用力地将嘴巴抿在了一起。 骆雪挠挠头,想到那晚他在给自己展示交谊舞时,用的乐曲都是她根本听不懂的那些交响乐名篇,只好换个角度安慰他:“虽然歌曲有点幼稚,但是跳起也来简单一些,是吧?” 沉默许久,“小熊”叹了口气。 骆雪侧着脑袋去看他。司君和她对上视线,唇角慢慢上抬,扯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 “确实……你说学不会,我心想你这么聪明的脑袋都学不会,得是多难的舞,我还特意去找了最难的舞步学……”司君一时间不知道该笑骆雪还是笑自己,“搞了半天只是洋娃娃和小熊。” 听到他说这些,骆雪以为他还是不愿意跳,正搜刮着脑袋里的主意想要再说些什么来说服他,却看见他已经笑着朝前迈了一步。 体育馆的灯光很亮,如同璀璨幕布,明晃晃地打在他的身后。灯光中,骆雪看到他朝自己伸出一只手:“来吧,洋娃娃小姐。” 第10章 骆雪礼貌地将手搭在他的掌心上,这是第一次,她感受到他的温度。他的体温似乎要比人类低一些,掌心凉凉的,但对骆雪来说握起来很舒服。 她跟着他向前一步,逆着光,站到离他更近的地方。不知是不是因为灯光的照射,踏出这一步时,她竟然有种晕眩感,就好像是忽然撞到了什么东西,视野里的一切都在顷刻间摇摆晃动。她不由地抓紧了他的手,也很快感受到他也加重了力量,并将另一只手扶上了自己的背。 这奇怪的眩晕感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眼前恢复清明后,她看到他带着犹疑的脸色,问:“这个迈步……需要教你吗?” 骆雪忍不住笑了一下,也没解释自己刚才只是突然头晕,只冲他摇了摇头。 因为要表现得像自己一个人在跳舞,骆雪并没有一直看着司君,而是将目光落在老师的身上。等她记好动作,转过头来想要跳几步试试,才发现司君竟然还在看着他们交叠着的那只手。 “怎么了?” 像是被她这一声惊醒,司君快速回过头。 他迟迟没说话,骆雪奇怪地朝他挑了下眉,无声询问。 司君这才说:“哦,没事。” 练习时,骆雪不可避免地频繁踩到司君的脚上。妖怪的脚踩起来和人类没什么不同,都是软的,并且会让人产生慌张和愧疚的心理。 “对不起、对不起。”又重重把他踩了一脚,骆雪匆忙道歉。 “没关系,”不同于从前舞伴的闷哼声或哀嚎声,司君非常平静地说,“你轻得吓人,踩上来我甚至没有感觉。另外,我得提醒你,踩到我以后你要装作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不然如果你踉跄的话,别人看着会很奇怪。” 骆雪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练习得太投入,都忘记了别人看不到司君这件事。她朝周围看了一圈,果然,看到好几个人都以奇怪的神情看着她。 “怎么自己还能把自己绊到……” “对啊,还自言自语。” 听着其他人的窃窃私语,骆雪佯装镇定咳了一声,跟司君说:“好。” 司君的眼睛也扫了一圈,随后随意地说:“放心,大胆跳,不会让你摔倒。” 几句话,让骆雪感觉自己已经被提起来的心忽然落回了它该在的位置。这好像是骆雪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别人的反应会让自己的心情发生改变,她觉得司君这几句话带给她一种云淡风轻的震撼,但她并不能清楚地分清带给她震撼的,到底是司君说自己踩到他以后并不痛,还是告诉她他不会让她摔倒。甚至,她突然也搞不清司君的这几句话到底算不算鼓励,因为从前她收到的鼓励都是“你可以”、“你没问题”,所以在她的理解里,鼓励的对象是她,那么鼓励的话主语也应该是她才对。 可刚才,他说的话明明主语是他自己,骆雪却觉得自己从这些话里获得了一些尝试的勇气。 回过神来,她认真地跳了几个舞步,完美完成后,她才仰头叫了他一声:“司君。” “嗯?” 两个人转了一个圈,灯光也绕着他们转了一圈。很奇妙,骆雪从前觉得这体育馆大得吓人,充满了不能掌控的危险感,所以她并不喜欢这里。但这一刻却已经全然没有那种感觉了,就好像,周围没那么空旷了,天花板没那么高了,灯光也没那么远了。 一切都在眼前。 “叫我干什么?”司君又问。 骆雪朝他笑笑,衷心夸赞道:“你真是最好的舞伴。” 第7章 一颗糖果 这句夸奖一点也不虚,司君的学习能力惊人,老师的动作只看一遍就能记得清清楚楚,骆雪上课学不会,司君就将女生的舞步也记下来,晚上回家再一点一点教骆雪。不过两节课的时间,骆雪就已经把之前老师教过的步伐都学会了。 骆雪对此感激不已,她想着要快点回报司君一些什么,便开始在许愿上发奋图强。但她实在憋不出来那么多愿望,索性拿出手机,在网上发了个帖子。 “如果有人能满足你的十个愿望,你会许什么愿?” 打完这行字,骆雪又想着别人许十个愿望或许也会像自己一样苦恼,那样的话回帖的人一定会变少,所以她灵机一动,把数量改成了三个。 回帖数量还挺多,但大家的愿望似乎都差不多。 天天快乐、发财、自由、考试顺利、变得更漂亮…… 骆雪把评论翻了一遍,抄了一些在纸上,又在愿望旁边画了一条竖线,在竖线右边开始写评判标准、完成难度。 “天天快乐……那就不能遇到烦心的事,”骆雪心想,“司君完成起来会很难,不行。” “发财……不太想。” “自由……不好评判。” “考试顺利……除了交谊舞,别的都挺顺利的。” “变得更漂亮……这个似乎比较好提出量化的指标。” “家人平安……”骆雪将这四个字念了一遍,突然发现,这在评论区出现频率非常高的四个字,好像从没出现在她的脑袋里。 她皱了皱眉,打开和妈妈的聊天框,看到前两天妈妈又给自己发了一条消息,说想让她抽空回家吃个饭。而自己不知道当时在忙什么,竟然忘了回复。 骆雪原本习惯性地想要拒绝,但考虑了一下自己好像真的很久都没见过妈妈了,她便回了声“好”。 继续勾勾画画地筛选了一遍愿望,放在桌上的手机开始震动。骆雪看了看来电显示,正是自己的妈妈,席爱女士。 “小雪,这周末你有时间吗?” 其实骆雪每个周末的安排都类似,学习、打工,她从不让自己闲着,所以实在说不上什么有没有时间,无非是哪件事多做一点,哪件事少做一点。 “这周末可以。”她没解释那么多,只问,“是有什么事吗?” “小蕊不是要考大学了吗,你安叔叔和小蕊都想向你请教请教。” “请教什么?”骆雪第一反应就是申明,“我不给她做家教。” 在还与妈妈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骆雪曾经在妈妈的要求下给她的继女——安静蕊公主补习过,过程之不愉快,让骆雪直到今天都没再触碰过“家教”这个职业。 “不是做家教,就是稍微给她讲一讲现在这个阶段的复习重点。” 席爱试图换个说法,但骆雪仍旧很坚决地说:“我不会通过语言为她提供任何指导,我唯一能给她的帮助是我的笔记,我可以按照之前卖给其他人的价格卖给她,60块钱一科。” “小雪……”听到她这样说,席爱欲言又止。隔了半天,才重重叹了一口气,说:“即便只是给她笔记,你也不要这样和他们说,如果你不愿意免费给她,妈妈把钱给你。” 骆雪没说话。 “小雪,我们是家人,你不能总这么冰冰冷冷的。” 家人。 视线下滑,骆雪直勾勾地盯着纸上的“家人平安”四个字看。其实刚才她也在想,为什么提到三个愿望,很多人都会想到家人,而自己明明有999个愿望,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要为家人许一个。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从小就对于家人没有十分深刻的概念。幼儿园时有小朋友因为家长迟迟不来接而大哭,她从来不会,她觉得在哪待着都一样,没人来接她就在教室里自己玩玩具、画画。 等再长大一些,她就变得更独立了。记得有一次爸爸忘记了来接她,她决定自己走回家,但因为当时天色已晚,她担心安静的小路会不安全,便选择走到周围环境更繁华的姑姑家去。那晚她走了很久,爸爸妈妈也找了她很久,直到姑姑给爸爸妈妈打电话,他们才赶过来。席爱见到她以后就抱着她嚎啕大哭,她却是懵懵地站在原地,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哭。 再后来,爸爸去世后,妈妈改嫁安绍琮,有了新的家庭,骆雪好像也有了更多独立的理由,和家人的交集也就变得越来越少。 “好。” 电话里,席爱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被骆雪清脆的一声“好”打断。 她转变得太突然,席爱都没反应过来。 “笔记我送给她。”骆雪说。 挂断电话,骆雪觉得这些白白送出的笔记,好像已经是自己因为“家人”这两个字做出的极大的退让。她靠在椅背上看着空荡荡的教室,在冷空气的侵蚀下,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冷漠。 骆雪没来得及把自己好不容易搜刮的愿望交给司君,司君就请了假。看他请假时表情有些凝重,骆雪也没有多问,赶紧准了。 在司君离开的第二天,骆雪遵照和妈妈的约定回了家。摁了门铃后是安静蕊来开的门,她还是像以前一样,甩着长长的头发,看着骆雪时一张脸恨不得仰到天上去。 “可真是不容易啊,妈妈这是请了多少次才把你这位大小姐请来啊?” 骆雪没有和人斗嘴的爱好,自然是保持沉默,不理她。可惜安静蕊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安静,一直叉着腰跟在她身旁说一些阴阳怪气却又非常幼稚的话。 第11章 穿过院子,进到屋子的玄关处,骆雪才碰上正迎出来的席爱。 骆雪叫了一声妈妈,却发现席爱像是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那个,小雪……前一阵子小蕊过敏,家里做了一次大整理,扔了好多东西,旧拖鞋也都扔了。去买拖鞋的时候没你的码数,我想着下次去商场再帮你买的。你……你先穿这个……” “哦。” 一双一次性拖鞋被放到地上,骆雪弯腰将那薄薄的布料撑起来一些,却看到视野里踩着厚实棉拖的那双脚朝后退了退。 晚饭时间依旧是一家三口在聊天,骆雪认真吃着自己喜欢吃的松鼠桂鱼,对他们说的话并没有细听。 “小雪,”安绍琮叫了她一声,笑呵呵地说,“小蕊最近的成绩其实也不差,但是分数总在录取线上下徘徊,你也知道现在这大学不好考,她这个成绩还是太危险。” 碗筷碰撞的声音暂时停住,骆雪抬头,认真地说:“不是危险,如果现在考试的分数都在录取线上下徘徊,那是肯定考不上的。” “你!”安静蕊被骆雪气得将筷子重重按在碟子上,“妈妈,你看她怎么说话呢!” 虽然不是亲生的,但骆雪不得不承认,安静蕊这声“妈妈”叫得比自己还要亲。 “小雪……” 席爱要说些什么,骆雪却朝她打了一个稍等的手势。 “我说的事实,现在的考试机制是,高三下半学期的模考才会慢慢上难度,最后的高考试卷要么更难,要么和模考的最高难度持平,不信你可以去问你的老师。”骆雪面无表情地又夹了一筷子松鼠桂鱼,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你如果连实话都听不了,那没人能辅导你。” “你……”安静蕊还想争辩,奈何又知道骆雪说的是事实。高考一年比一年难,光是模考就已经把很多学生的心态考崩了。为了避免学生产生太多的心理问题,现在的考试难度都是逐渐增加。 尽管不占理,安静蕊也没有退让的意思,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正若无其事吃饭的人:“你这人怎么这样!真是让人讨厌!” 按理说这时候气氛应该僵住,然后有一个长辈来打圆场的。但骆雪丝毫不在乎被说讨厌,反而赶紧接着说:“是的,所以别让我给你辅导。” 她原本以为公主又会愤怒离席,却没想今天的公主格外能忍耐,安静蕊硬是咬着嘴唇把一肚子的气自己消化了,才说:“我就要你给我辅导。” 说完,不管骆雪答不答应,安静蕊拿起一旁的手机,点了两下推到骆雪面前:“加我的微信,如果我有问题会问你的。” 除了安静蕊,骆雪是没见过谁找人帮忙这么找的。她本来不想搭理安静蕊,但架不住妈妈一直在旁边恳求,只好不情不愿地加上了安静蕊。 骆雪本打算完成妈妈的“一起吃饭任务”就溜,没成想吃完饭就被安静蕊拖到了她的卧室。这一下午过得怎么样呢?骆雪觉得可以用两句话总结:她讲的安静蕊听不懂,安静蕊讲的她不愿意听。 再简单些形容,鸡同鸭讲。 “你的头像也太无聊了吧,”安静蕊划拉着手机,有些嫌弃地点评,“这是什么蓝天白云啊,还不如妈妈的头像年轻。” 骆雪看了看安静蕊的头像,是个男人的脸。她瞧着这男人有点眼熟,再一抬头,看见满屋子都贴着这男人的海报。 大概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安静蕊立刻精神抖擞地问他:“我哥哥帅吧?” “你还有哥哥?”骆雪疑惑。 安静蕊又被她噎了一句,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这是爱称!是我对帅哥的爱称!” “哦,”骆雪看了看表,是真的不想和她浪费时间了,随口敷衍,“帅,你还做不做这题?我要走了。” “等一下,我给你发了条消息,”安静蕊突然抓过骆雪放在一旁的手机,“我看看你给我备注的是什么。” 见自己的手机被拿走,骆雪下意识的就要去抢,哪知安静蕊却直接举着胳膊站起来,仰着脑袋看屏幕。终于看清手机桌面上躺着的通知栏,安静蕊难得地安静了几秒。 “你怎么给我备注‘公主’啊?” 骆雪没打算回答她,起身一把将自己的手机夺过来,放到桌子上。安静蕊将这信息消化了一下,突然把自己的手机推给骆雪看,还来了一句:“这么看我们还挺像姐妹的。” 骆雪狐疑地扫了一眼屏幕上她给自己的备注,“大小姐”。 ……她哪里大小姐了? 心里这么想,但是骆雪怕勾起安静蕊的话头,忍着没说。但安静蕊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样,冷哼了一声说:“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像那种谁都看不上的大小姐,我记得我特意准备了一个特别贵的玩偶送给你,结果你就客气地跟我说了声谢谢,就把玩偶放到一边了,脸上一点也没有喜欢的样子。真是的,你不喜欢好歹也要装一装吧。” 骆雪压根对这事没什么印象,她不记得自己收到了什么礼物,倒是记得那时安静蕊的样子——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额前有刘海,像一个小公主。 当然,今天骆雪给安静蕊加这个备注绝不是因为初印象,而是因为安静蕊这骄纵且折磨人的性格。 不管怎样,许是“公主”这个称呼歪打正着取悦了自己这位妹妹,她终于老老实实听骆雪讲完了一道题,骆雪离开时,她甚至亲自将她送了出来,临别,还不忘提醒骆雪换个头像。 “不换。”骆雪冷漠地说。 “那我就每天给你发消息让你换。” 在这时,骆雪觉得这个世界既然有人类世界和妖怪世界,那么一定还有第三个世界,那就是属于安静蕊的世界。因为安静蕊比司君可要难沟通多了。 “你有朋友吗?”骆雪看着安静蕊,突然问。 “啊?”安静蕊莫名其妙地说,“当然有啊,谁会没朋友啊!” 骆雪点点头:“看你高三的压力也不是很大,如果学习之外的精力没处发泄,再多交点朋友吧。” 快走到公交站时,骆雪才收到了安静蕊狂轰乱炸般的消息。 “你这人真的很不友好!” “你是在说让我不要给你发消息吗?我偏要给你发!” “就给你发就给你发!” “换头像换头像!” “这头像说是我姐姐我都觉得丢人!” …… 这是才明白过来自己刚才那话的意思啊…… “发生什么事了?”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骆雪一抬头,竟看见司君的脸。 “你……”骆雪愣了愣,随后心里涌出的是她都没想到的巨大惊喜感,“你回来了?” “嗯,事情办完了立马回来了,”没得到答案,司君又扬了下下巴,“跟谁发消息呢?还有,你这是去哪了?” “哦,我妈妈家,给我发消息的是我异父异母的、法律上的妹妹。” 司君微微弯了弯腰,确认似地将眼睛凑到她面前,观察她的表情。 “他们让你不开心了?” 骆雪摇摇头。倒没有不开心,只是为自己在这里浪费的半天时间感到不值。想到这,骆雪确认似的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奇怪道:“诶?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没跟你说过这里啊。” “我们是一起宣过誓的人,我随时都可以找到你,不然我怎么保护你?” 司君看上去有点累,说完这话,他便向后靠在了路灯上,一副没力气的样子。夜色深浓,街上泛着车灯照不透的薄雾,他就这样垂眼安静地站着,背脊没有挺得很直,碎发和阴影遮住了他的小半张侧脸。不知怎的,眼前的画面让骆雪想到了安静蕊屋里贴着的那些海报。 捏着手机犹豫了两秒,她问他:“司君,我如果给你拍照的话,能拍到你吗?” “现在可以。”他说。 周围有人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抬了起来,约是听到了他们这有些奇怪的对话。 骆雪却没管,她继续问:“那我能给你拍一张照吗?” 司君点点头。 得到允许,骆雪找好角度,为司君拍了一张侧脸照。她满意地将照片拿给司君看,司君也嘴角噙着笑将脑袋凑过来。欣赏了片刻,司君说:“照得还挺好看。” 骆雪想了想,很严谨地纠正他:“是你好看。我可以用这张照片当头像吗?” 她的夸奖过于直白坦诚,让即便活了一万年的妖怪也难免心跳加快了两下。司君装作不经意地朝周围胡乱瞟了两眼,才接着问:“头像?” “嗯。”骆雪实话实说道,“我那个妹妹烦着我换头像,本来也没想换的,但刚才看你站在那忽然觉得画面很好看,我也试试拿帅哥当头像好了。” 这话说的,让司君抬起来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他甚至愉快地哼了一声:“我的荣幸。” “谢谢,不过……你这两天很累吗?” 第12章 这样的距离,让骆雪将他眉眼间的疲倦看得更清楚。她看到了他有些微微发红的眼底,以及那总是似有似无在紧绷着的眉峰。 “嗯?”司君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一路赶回来,都没来得及将身体放松一下。于是他侧开头,长长呼出一口气,再转回来时,方才脸上那忘记掩饰的疲惫已经消失不见。 骆雪看在眼里,其实很想说他如果累的话不用强打起精神,可司君没给她再说话的机会,突然笑了笑,说:“伸出手来。” 骆雪不明所以,但乖乖照做。 司君也将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来,虚空地交叠在她的手掌之上。 掌心落下来一个凉凉的东西,等司君收回手,骆雪看到那是一颗糖果一样的东西。糖纸挂上了路灯的光,晶莹闪耀,像是童话里的礼物。 “这是什么?”她问。 司君朝前靠了靠,小声告诉她:“八倍记忆力。” 闻言,骆雪猛地扬起了脑袋,眼睛亮得像有星星在闪。 “真的?” 司君被她双眼里光芒弄怔了怔,好半天,才笑着点点头:“嗯,真的。这次我保证它是甜的,巧克力味的。” 乘坐公交车的人有些多,骆雪上车时被挤得七扭八歪,她正奋力把被挤掉的书包带重新撸回到肩膀上,忽然背后一个力量将书包提了起来,随后她被一只手臂护住,顺利地登上了车。 她被司君圈在一个角落里动弹不得,这么憋着气站了两站的路,车上的人终于下去了一些,骆雪这才动了动胳膊,从兜里把震个不停的手机掏了出来。 “你头像的帅哥是谁?” “是谁是谁?” “是明星吗!我怎么没看出来是谁?快告诉我是谁!他好帅我要粉他!不知道他是谁我这辈子都睡不好觉!” 看着这些夸张的消息,骆雪揉了揉眼眶,真的很难相信这是个高三生。她动动手指,打了个两个字,“朋友”。 点击发送之前,骆雪又觉得自己这被折磨得有些痛的耳膜实在可怜,她起了逗弄的心思,将“朋友”二字删掉,重新打了几个字。 “我哥哥帅吗?” 发出去以后,骆雪才觉得自己有点好笑,她忍不住抬了抬唇角,抬头舒展视线时和司君碰了个正着。 “你哥哥?” 司君不知道这又是什么人类文化,眨巴着眼睛等待骆雪的解答。 拿人家充门面结果被抓包,骆雪只好说:“是我们对帅哥的爱称。” 被夸奖的人忍不住低头笑起来,与此同时,下一个急刹车到来,司君一把握住骆雪胳膊,防止她摔倒。 骆雪好像是被这突然的一下晃得头晕,身体克制不住地朝一边倒去,司君觉察出不对,立刻将她朝自己这边带,让她的肩膀能够抵住自己。 “怎么了?”他有些担心地低头询问。 骆雪晃晃脑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大家,更晚了!不过这章也很粗长! 第8章 岛屿露出海面 司君拿到了骆雪苦心钻研过后的愿望清单,但刚念完第二个,他便停住,开始疑惑地审视后面那一串过于雷同的愿望。 “陪骆雪上电磁场与电磁兼容、陪骆雪上现代控制理论……你这是……给我列课表呢?” 一溜烟的课程名称给司君看笑了,他是真没见过这么会浪费愿望的。原本这段时间他觉得骆雪许愿的本领有所长进,但现在看来,进步的确是有的,可是因为骆雪过于不贪心,导致进步也没有很大。 他屈起另一只手,用手指的关节敲了敲本子:“这不是可以用一句‘陪你上课’概括吗?” “这不是想着给你混点学分么,”骆雪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分析了一下,那些太大的或者比较抽象的愿望都不好完成。” 所以思前想后,她还是放弃了网友许下的那些美好愿望,转而按照司君陪她上交谊舞课的思路,写了一堆更好实现的愿望。 但很显然,考生对自己的体贴并不满意,司君说考试结果会在全妖怪世界公示,这样雷同的愿望会让他很没面子,所以,这份愿望清单只有一个“陪骆雪上课”可以作数。 而在真的开始每天陪骆雪上课以后,司君才对骆雪的拼命有了更具体的认识。早上她都是第一个到教室占前排的座位,即便已经拥有了八倍记忆力,上课时她也还是全神贯注,一点都不马虎。有时候他们周围没坐人,只对骆雪可见的司君忍不住想跟她说句话,骆雪都会板着一张脸提醒他:“我在听课。” 司君一开始以为人类都是这样努力,但在观察了其他人之后,才发现像骆雪这样的其实是极少数。 这让他再次为自己挑选主考官的眼光而感到骄傲。 实在无聊,司君只好在陪骆雪上课时处理公务。 某个课间,骆雪看他侧着头趴在桌子上,一直盯着空中变换着表情,有些好奇地问他在干什么。 “处理民事纠纷。” 骆雪歪着头看向空中,试图找到这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司君伸出一只手敲了下桌面,示意她趴下。 于是骆雪也侧头趴到桌子上,没想到,竟看见空中有个类似于邮箱界面的东西,仔细看,界面左上角写着几个字“仲裁平台”。 “你这是什么职务?” 看着他处理完一个纠纷,判定了双方责任,骆雪才问。 看上去有点像法官,但是权力好像比法官还大。 “没职务。”司君给自己定义,“就是个管闲事的。” “啊?”骆雪不太了解妖怪世界的秩序,“那为什么他们都找你来仲裁?” 又回掉一封信件,司君平静地说:“因为在我们的世界里,谁强听谁的。” 非常简单粗暴的秩序关系,却让骆雪起了鸡皮疙瘩。 她突然更加理解了为什么妖怪世界里要有这个“与人为善”的考试——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如果强者没有任何约束、为所欲为,哪里还会有弱者的生存空间。 “那你一定是个非常好的妖怪。” 愣了一会儿,骆雪忽然这么说。 司君直起身子,像是在品味她这句话。 “为什么这么说?” 借着手臂的遮掩,骆雪用一根手指指了指那空中的界面:“这里的申请很多,如果你不是个好妖怪,即便能力强,大家也不会这么信任和……” 骆雪停下来想了一会儿,才说了一个不知道恰不恰当的用词:“遵从你。” 是的,遵从。 她在之前只觉得司君应该是个地位不低的妖怪,因为无论是劝考老儿还是其他考务处的人,都对他很尊敬。可看到那满屏的仲裁申请和司君回复的简短有力的判定结果,骆雪才意识到,或许在那个世界里,司君真的有着绝对的地位。 “遵从我……”司君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他脸上闪过的表情很复杂,但又都没停留,最后只剩了一个很淡的笑,他摇摇头,善意地提醒骆雪:“那我告诉你,按照我活了这么多年的经验来说,别人如果遵从你,多半是希望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骆雪觉得这话是有道理的,但却无从知晓其他人到底想要从司君这里得到些什么。很奇怪,她一向对其他人的情绪没什么感知能力,此时却能够很明显地觉察到,在说这个话题的时候,司君依旧散漫的笑容下面,藏着一些被压下去的情绪。 她不擅长和人谈心,更不擅长开导别人,此刻便只凭着直觉问了司君一句话:“那你可以不干了吗?” 像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司君直愣愣地看着她。 趴在桌上,骆雪也动了动脑袋,将下巴更加往回收,以便更清楚地看到司君的眼睛。 “我觉得你好像不是很开心,既然都工作了一万年了,如果不开心就辞职,不行吗?” 其实骆雪没说完,但上课铃不合时宜的响起,她不得不暂时投入到老师讲的课程中去。可明明她在看着ppt,脑子里却还都是刚才没说完的话,ppt上那些她很熟悉的文字,第一次这样难进入她的大脑。 忍了一会儿,骆雪还是暂时允许自己放下课程。她将笔记本翻翻了一页,在空白的纸上写了一句话,推给司君。 “我不了解你们的世界,也不认识其他妖怪,所以我只希望你开心。” 说完想说的,骆雪就真的开始认真听课,司君却是一动不动地将那行字看了一会儿后,又将目光长久地落在骆雪宁静的侧脸。 许是司君这阵子处理仲裁申请的速度实在太快,吓得劝考老儿跑来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彼时司君正在客厅喝茶,他没回答劝考老儿的话,反而突然朝他抛出了一句:“你说我这工作,能辞吗?” 茶叶浮沉几次,最终都飘摇着落下去,沉到碗底。 劝考老儿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伸手接过盖碗,斟上一杯茶。他用双手将茶杯递给司君,是非常恭敬的姿态。 第13章 “大家都希望得到您的庇护。” 司君抬起视线,看着他低垂的脑袋。 像是对峙,两个人都没动。 室内茶香四溢,安静了一阵子,最后司君颇为无所谓地笑了一声。他抬起一只手接了茶,但一直到茶凉了都没将杯子递到唇边。 进入十一月后,天气冷得更加厉害。城市新闻陆续报道了几起晚上冻死人的事件,很快,市里出台了晚上九点以后全市休禁的政策,倡导除必要的工作者外其余市民都不要在晚上外出。 商户关了门,路上熄了灯,学校的课都改到了白天,晚自习也暂时成了过去式。 夜晚一下子安静得吓人,有时骆雪看书累了,隔着窗户向外望一眼,都恍惚以为黑夜已经将这座城市变成了一片空洞的海,要吞没一切文明和过往。 桌上摆着一碟糖炒栗子,几块黑巧,都是骆雪早上许愿想吃的东西。 她捏起一块黑巧,剥开糖衣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慢慢习惯了这种日子。她现在每天睡觉前都要想一想明天的愿望是什么,就像是学着在看不到尽头的大海里找到一个很小的目标。或许只是找到一只鸟,一条鱼,一粒混在海水中的砂砾,但归根结底,似乎是在学着做一个有欲望、想要得到的人。 她带着希望入睡,醒来时,鸟和鱼都到了她的身边,砂砾也会在她的脚下。 漫无边际的大海上,好像有人正在慢慢帮她建立起一座岛屿。 岛屿露出海面,时间匆促而过。 尽管学校已经全力在供暖,但在冷空气的严防死守下,教室里悬挂的温度计仍只能苦苦挣扎在零上几度。这天课间,关小诗抱着一杯热水望着窗外,苦中作乐般说:“既然都已经这么冷了,能不能下场雪啊。” 骆雪正整理着上节课的笔记,她动作没停,摇摇头:“应该不会,天气预报没说。” “哎,真是不理解,为什么这么冷的天就是不下雪呢?我爸妈说在他们小的时候,冬天都会下一两场雪,我还从来没看过呢。” 听到这话,骆雪的笔尖顿了顿。她有些奇怪地抬头,问:“你没看过吗?” “没有啊,”关小诗说,“不是很多年都没下了吗?” 骆雪用笔杆戳了戳脑袋,顿了片刻,才说:“我怎么记得小时候下过一次呢?” 她记得那是一年的除夕,爸爸妈妈在外面看晚会,她困得厉害,便自己回房间睡了觉。后来迷迷糊糊被外面的炮竹声惊醒,她从床上爬起来,撩开窗帘,就看见白色的雪花从天空中飘下来。 除夕的街道张灯结彩,雪花穿过灯光,缓慢下坠,像是在拨动光影做成的琴弦,演绎一个绮丽的故事。她将胳膊撑到窗台上,着迷地看了好半天,直到妈妈推门进来,看到她竟然没睡觉,惊奇地问她在干什么。 记忆像是被什么东西切断了,到这里,骆雪便记不起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有妈妈的笑,有自己又乖乖躺回了床上,却还在指着外面说些什么……但拼拼凑凑,怎么也串不起来。 “有吗?”关小诗疑惑。 骆雪很肯定地点了点头。虽然她那时只有六七岁,虽然她已经记不住那一晚完整的故事,可她确信自己是见过那一场大雪的。 “哦……”关小诗习惯了赞同别人说的话,也习惯了放弃自己的观点,很快说,“那估计是我错过了。” 骆雪拿起手机,刚想查查她记忆里的那场雪,却见她被拉进了一个“交谊舞表演群”。她顿时哀叹一声,无力地趴在了桌子上。 见她这样,关小诗关心地问:“怎么了?” “哎呦。”骆雪痛苦地将额头在桌子上磕了两下,“我真的太倒霉了,选个交谊舞课还赶上百年校庆。” 也不知道学校这是牟足了劲要把百年校庆办得盛大,还是看出了现在的学生们已经在学业、经济等多重压力下快要丧失活力,今年在校庆上花了很大的功夫。在离校庆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各种跑步、寻宝、集赞兑奖活动就充斥了校园,晚会更是不能缺少的传统项目,这段时间各个排练室都是满的,甚至每到一栋教学楼的大厅,都能看到不同的人在排练节目。 这些不加分的活动骆雪一向不参加,原本这次她也打算躲个清闲,却没想在上堂体育课时被老师告知,这次校庆的典礼的开幕式上,会有百人交谊舞表演,凡是最近几个学期选修过交谊舞课的同学都要参加。 一张一张翻着老师在群里发的服装图片,骆雪对这个演出越来越抗拒:“真的要穿这些吗?” “什么样子的?我可以看吗?” 关小诗凑过来,骆雪把手机屏幕朝她那边歪了歪。刚看了两张,关小诗便惊呼:“天呐,这衣服太美了吧,好华丽啊,像公主一样。” 确实华丽,看上去还很厚实。 “哼。” 一旁刚从睡梦中醒来,端着胳膊坐着的人忽然哼了一声。 碍于关小诗在,骆雪不方便同司君说话,只挑眉看了他一眼,无声地问他怎么了。 “抛弃舞伴。”司君冰冷地指责她。 骆雪看着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 “我连我们的夏日晚宴都没参加过,我从没跟别人跳过舞,甚至跳舞也是为了你学的,你是我的第一个舞伴,也是到目前为止的唯一一个……可你现在却要穿着公主的衣服去跟别人跳舞。” 骆雪没想到自己在司君这已经有了这样独特的地位,听他这么说,一时间也觉得自己的确有些愧对他。她低头,又将那几张照片划拉了两下,有些苍白地宽慰道:“其实也不算公主的衣服,这只是普通的礼服……嗯……略微华丽一点吧。” 司君对她模糊重点的行为有些不满:“算不算公主的衣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你是我的唯一,但我不是你的唯一,这对我很不公平。” 这话说的,骆雪听起来感觉像是自己脚踏两条船了。 “只是跳个舞,也没有这么严重吧……” 骆雪觉得自己真的很冤枉,她也一点都不想和别人搭档跳舞,和不认识的人相处很尴尬不说,双方磨合起来也会非常浪费时间,可她确实没得选啊。 趁着关小诗出去打水,骆雪用手肘碰了碰司君,问他:“那你来看我表演吗?” “不去,我又不是王子。” “去吧……”骆雪再次祈求。 人在干自己不擅长的事情时总是容易没自信,一想到自己要在那么多人面前跳舞,骆雪手心都要冒出汗来。她还是希望司君能够在现场,这样她心里能踏实一些。 “不去。”司君说,“当然,你也可以用许愿来强迫我去,但我心里是不乐意的。” 司君回了这么一句,然后趴到桌子上,小孩子脾气般地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小气。”骆雪冲着他的后脑勺无声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虽迟但到。 第9章 我送你的,喜欢吗 礼服是学校统一租借的,难免有瑕疵。将抱回来的礼服挂到门廊的衣架上,骆雪才注意到蓝色的裙摆上有一块地方已经变了色。 她弯腰仔细查看,辨认出那似乎只是先前洒上了咖啡之类的深色饮料,便打算去找些东西清洁一下。走到客厅时,看到电视机又开着,上面在播放着一部看上去已经有些年代的电影。 ——这是司君新添的爱好,在不需要外出也不需要陪伴骆雪的时间里,他都会在客厅放一部电影,然后一个人欣赏。起初骆雪怀疑过他能不能看懂人类的电影,但每次见着他十分认真的表情,骆雪都觉得自己的怀疑大概是对这位能力卓越的妖怪的侮辱。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司君很有与骆雪交流感受的欲望,每次骆雪端着杯子出来倒水,司君都会问她一句:“你有没有看过这部电影?” 但在每次都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司君也就不问了,只自顾自地告诉她,自己今天看的这部电影叫什么名字 他也会试图向她讲述电影所表达的故事,不过骆雪听过几次后,认为他的梗概实在不可信。 比如,他曾经连续三天告诉她“这部电影讲的是两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又连着三天告诉她“这部电影讲的是一个人杀了另一个人,第三个人跑出来说是他杀的”,通常不管是爱情片还是悬疑片,司君的表情都是同样的困惑不解。他似乎在试图理解人类影片里的逻辑,但因为理解得太透彻,反而一无所获。 骆雪望向坐在躺椅里的人,一份报纸遮住了他的脸。 这到底是在看电影还是看报纸? 骆雪再打眼一瞧,发现报纸竟然是上个月的。 这是……回忆过去呢? 虽心里疑惑,但骆雪也没说什么,想着司君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她到厕所找了一把刷子,蹭了些肥皂,又端了一盆水。但回到门廊一看,礼服上的污渍竟已经不见了,礼服的颜色鲜亮了许多,甚至连原本的开线、毛边也没了。 第14章 她愣了愣,然后扶着墙壁探出脑袋,看向仍旧安静坐在摇椅上的人。 “司君。”因为怕打扰他,她将声音放得很轻。 “嗯?” 摇椅轻轻晃起来,报纸也随着颤动。 得到回应,她才有些怀疑地问:“你是……帮我处理了礼服吗?” “嗯。” 壁炉里的火苗跳动出不规则的声响,将他这简短的回应埋在冬天的气息里。 他怎么会知道礼服脏了?自己没跟他说啊。 “这条裙子还挺好看的。”司君从报纸后面露出小半张脸,骆雪终于看见了他被映亮的眼睛。 “是吗?”骆雪没太大的感觉,其实她并不太喜欢穿裙子,倒不是觉得不好看,只是更喜欢行动方便的装扮。 她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走到壁炉前的地毯上坐下,在离他很近的距离,她似乎能隐约闻到他身上浅淡的木质香气。香气混合着壁炉里木头燃烧的气味,显得温暖柔软。 “嗯,不知道你穿上怎么样。”说完这话,司君又将那张报纸扯回面前。 骆雪不知道他这断断续续地到底在读什么文章。她随手拿了一个橘子剥开,又伸长了胳膊,从沙发上费力将自己昨天看的那本书摸过来,在腿上摊开,准备继续阅读。 电影里的男主角在做着深情的告白,头顶又响起纸张抖动的声音。骆雪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声音的源头。 “我认为你穿上应该会更好看,蓝色很适合你。”说完,司君又抖了抖那张报纸,像是终于准备好好看文章了,但没两秒,又放下,然后在骆雪疑惑的目光中为自己辩白,“我没有想要看你试穿的意思。” 骆雪终于恍然大悟。 甜甜的橘子汁溢在舌尖,注意到那张已经被来来回回折得皱巴巴的报纸,骆雪举起手里的书,挡住嘴巴,避免自己的笑被那个非常要面子的妖怪看见。 她最终还是拍拍手起身,临走,还指了指桌子上的橘子,跟司君说:“你这次买的橘子很甜。” 把已经变得崭新的礼服套在身上,骆雪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长到了齐肩的长度。 头发显然已经该剪了,但年末太忙,理发店又越来越贵,她决定再留两个月。 礼服有些重,她拎着裙摆下楼,看见司君竟然已经站在楼梯下等她。看到她,他的眉梢似乎跳动了一下,然后很快递出一只手,将她迎下了最后几阶台阶。 第一次穿得这么隆重,骆雪难免有些不自在。站定后,她先是低头,目光盲目地在裙摆上转了一圈,才又回到司君的脸上。 “好看吗?” 屋子里的温度不算低,再加上这裙子暖和得过分,让骆雪整张脸都有些发热。 “很漂亮。”学着曾经她对着试衣镜做的动作,司君朝她竖起一个大拇指,由衷赞扬道,“可以说是,非常完美。” 没有人会不喜欢夸奖,骆雪也不例外。她舒了口气,拽了拽裙摆,一只脚后撤了一步,朝司君行了个公主礼,随后向他伸出一只手,问:“那可以邀请你跳一支吗?” 校庆表演肯定不能再演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老师教了大家新的曲子,骆雪依旧是硬着头皮学了下来。她的原则一向是这件事要么不做,要么做好,所以穿上礼服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要邀请自己的舞伴再陪自己练习一次。 虽然没能成为她的正式舞伴,但是司君显然也没有那么小心眼,他还是牵起了她的手,并且在两人靠近的那一刻,让音乐响起。 “真的不去看我演出吗?我长这么大,可还是第一次演出。” 如果他不去,骆雪真的会感到十分遗憾。 “不去。” 司君回答得很快,好像完全没有多做考虑。 骆雪想了想,诱惑他:“你去看我演出的话,结束后我请你去电影院看电影。” 看电影很贵的,骆雪心想,她自己都不怎么去看。 面前的人微微垂眸,似乎在考虑,又似乎窥探她的心理活动。骆雪等了半晌,却还是等来了拒绝。 “不去,”司君慢悠悠地说,“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这话听着很耳熟,骆雪无言,心里嘀咕这个妖怪怎么还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又是两次邀请无果,骆雪不再说话,就在流淌的音符里一直盯着司君看。 两人开始了沉默的对峙,几个舞步过后,还是司君先败下阵来。他把脑袋扭到一边,故意躲避骆雪的视线:“干什么?” “没事。”故作不在意地说着这话,骆雪的嘴角却是控制不住地向下坠。 舞步将他们带到了玻璃窗前,骆雪只看到了自己那张看上去无精打采的脸,却没注意到面前的人一直微微仰着脑袋在偷笑。 骆雪怎么也没想到,校庆的表演竟然会是在体育场进行。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咱们这上了一学期课的都要来表演了,这到底是哪个领导喜欢看交谊舞啊,要一操场的人在这跳交谊舞?” “怪不得这衣服这么厚……冻死了,末日之舞啊这是。” 周围的同学都怨声载道,骆雪倒不觉得冷,只是有些遗憾,今天竟然没有阳光。北方的冬天实在光秃得厉害,所以虽然操场上绿色的草地并不是天然的,看在骆雪眼里仍然十分漂亮。 如果能有阳光,面前的场景应该会更漂亮一些。 坐在看台上,骆雪迟钝地察觉到,自从看到的颜色正常以后,她留给自己观察世界的时间确实多了一些。她也开始看看日出,看看黄昏,看看绿色草地上的人潮涌动。 也是在这个时刻,她承认,她的确为这个似乎在末日前摇摇欲坠的美丽世界感到过一点点可惜。 不过也只是那么一点而已。 正如此想着,骆雪忽然看见司君穿过操场上的人群,大摇大摆地朝她走过来。他脱掉了平日已经穿惯的外套,而又换上了那件白衬衫,只这格格不入装扮,骆雪就知道司君这是又用了隐身术。 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一言不发地坐到她身边。骆雪仍旧目视前方,嘴角却克制不住地要往上提。她将一只胳膊撑到膝盖上,借着托腮的手的遮掩,问:“不是说不来吗?” 这话问出来,骆雪才觉得无论是内容还是语调,都显得自己过于得意了。 不过来是来了,脸上也是笑着的,但司君的嘴还是非常硬:“我是来看看到底是谁取代了我的位置。” 骆雪忍不住纠正他:“没有人取代你。” “骆雪!”骆雪还要说什么,忽然被人叫了一声,她转头看过去,只见自己的新舞伴走了过来。 “很冷吧?喝点水,我刚去领的热水。” 新舞伴递过来一个一次性杯子,里面的水还冒着热气。骆雪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果然,她听见司君哼了一声。 但将杯子捧在手里后,骆雪的确暖和了很多,所以她心想,哼就哼吧,水她还是要喝的。 正巧这时关小诗也抱着一件军大衣跑过来。见她马上就要坐到骆雪旁边,司君赶紧站起了身子。 “给你拿了件大衣,你披一会儿。” 新舞伴走后,关小诗瞟了一眼骆雪和舞伴手里相同的水杯,然后便兴奋地用两只手晃着骆雪的胳膊,朝那个离开的背影挤眼睛:“有情况哦,这个帅哥喜欢你……” 骆雪轻轻拍了她的手一下:“别乱说,没有。” “怎么可能?我的雷达不可能失效,”关小诗竖起一根手指,举到头顶,“以我阅文无数的经验来看,他绝对已经对你坠入爱河了。” “哼。” 骆雪又听到熟悉的一声“哼”,转头一看,司君已经默默在与关小诗隔了一个人的位置坐下。 “人类的感情还真是随意啊,跳一支舞就坠入爱河了。” 他似乎对于有人惦记他的主考官这件事非常在意,板着一张脸对全体人类进行无差别的人身攻击。 骆雪清了清嗓子,假装在说给关小诗听,却特意放大了声音:“我和他不熟,除了练舞就没有交集了。” “怎么没有了?”关小诗反驳,“这不是还给你送水来了吗?多体贴。” 骆雪不理解:“这就体贴了?一杯水而已。” 看到关小诗一脸甜蜜的表情,她在心里摇摇头,觉得这姑娘真是太好哄了。 旁边那个心气不顺的妖怪还在哼哼,趁关小诗不注意,骆雪朝他耸了下肩,表示自己真的很无辜。 “怎么能说是而已呢?”关小诗说,“你看天气这么冷,还有什么比一杯热水更能温暖人心的呢?” 手里的水凉得很快,骆雪不想浪费,晃了晃杯子,慢慢朝唇边举。视线向上抬的时候碰到了天空,骆雪忽然想到了什么,把一直揣在兜里的手抽出来,开玩笑般指了天上那被厚厚的云层遮住的东西:“有啊,太阳,可惜今天没出来。” “太阳那都是遥不可及的东西,那也不可能有人能把太阳送给你吧?”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善于纸上谈乒的关小诗讲得头头是道,“爱情可不能追求虚无缥缈,显然,在这种环境下,一杯热水比太阳要实际多了。” 第15章 骆雪没反驳,抬起杯子喝了口水。 但一口水还没咽下去,骆雪就看到天空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很小的裂缝。 阳光从裂缝中漏下来,体育场那么大,却偏偏落到了骆雪的身上。就像是一盏聚光灯,追寻着剧目中唯一的女主角。 裙摆上的蓝色钻石在闪闪发光。 关小诗惊呼一声,错愕地看着被金色光芒笼罩的骆雪。 或者说,不止关小诗,这过于离奇的场景引得很多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骆雪举着水杯的手僵住。 她不敢动,转着眼睛将四周的情况溜了一遍,而后才沉默地转动脖子,看向不远处坐着的那个人。 他的神情有些像初见时将色彩送给她的样子,懒洋洋的,却很温柔,好像他只是随手拿出了一件很小的礼物,却漫不经心地把你的心灵都颤动。 阳光开始带来暖意。 “太阳可不是遥不可及的东西,”司君说,“我送你的,喜欢吗?” 第10章 告你们诽谤 这一刻的体验,骆雪不觉得世界上还会有第二个人拥有。 当她穿过人群走下看台时,阳光也跟着她移动,地上只有她的影子,拖着大大的裙摆。周围起了风,风的方向似乎是一种指引,裙摆飞扬着向他而去。 骆雪在一片哗然中转头,看见司君仍然笑着坐在看台上,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很乱。 很奇怪,明明他也是年轻人的模样,在骆雪的眼里,他却和周围的人那么不一样。 他一眼就能被看到,却又只能被自己看到。他们之间有着这样隐秘却坚固的连接。这样的想法冒出来以后,不知为何,骆雪心里因为被太多人注视而产生的那一点无措不见了,脚步也变得欢快起来。 演出结束后,骆雪将衣服拿去还,负责登记的学姐有些惊讶地说:“你这件好新啊,你运气真好。” 同样是蓝色,但比别人的都要亮一些,衣服上的钻也一颗都没有少。 骆雪笑着点点头,心想自己的好运气可不只是拥有一件比较新的演出服。她迈着急促的脚步出了那间屋子,经过走廊时,听到几个学生在议论说今天有个被光选中的女生,那场景非常不可思议。骆雪压抑着唇角,将棉服的帽子戴上,快速到了楼门口,然后几步跳下了台阶。 左右环顾,都没看到想找的人,骆雪正打算问问司君在哪,忽然感觉右边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朝右边扭头,那人却从左边冒出了一个脑袋。 骆雪又朝反方向转了一下脑袋,才终于和他对视上。 他不知什么时候又换上了正常的冬季装扮,黑色大衣,里面是一件深色牛仔衬衫。 “哦吼,上当了。” “幼稚。”骆雪忍不住说道,“一万岁了还这么幼稚。” “嗯?多少岁?”司君朝她低了低头,带着毫不约束的笑,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你大点声?” 遵照主考官的嘱托,为了低调,出现在人类世界的他甚至带上了一顶黑色的帽子,没想到主考官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说这种惊天大秘密。 骆雪反击:“这种小把戏我上次见还是小学的时候。” “的确是非常幼稚的人类游戏,”虽然被说了,但似乎并不影响司君的好心情,他有些得意地晃了两下脑袋,语调轻快,“但还挺好玩,我刚学的。” “刚学的?”骆雪奇怪,“跟谁学的?” 司君朝前扬了下脑袋,骆雪顺着他指示的方向望过去,看见一对挽着手的情侣。 “那个女生。” 骆雪失笑。 司君的目光也在那对情侣的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像是领悟到了什么,学着那个男生的行为,他主动伸出手,接过了骆雪手里的书包。 “去哪?”他问。 骆雪指指不远处的教学楼:“自习。” 在自己说出这两个字后,不知为何,骆雪看到那张原本挂满了轻松愉悦的脸上竟有一瞬的茫然。 “自习?”高大的身影又朝前走了几步,似乎是因为有心事,他没注意到身后的她是否跟上。在骆雪忍不住想要问问他怎么了的时候,他才突然停下,拎着书包站在那,回过头看她。 “还请我看电影吗?”他问。 骆雪一愣,随后心底难得地闪过一丝慌乱。 她竟然忘记了……或者说,那本就是临时起意的一个约定,她是真的打算请他看,但其实没想过今天兑现。 可面前的人显然一直惦记着。甚至,骆雪迟了一步领悟到,或许刚才他的好心情也并不是来源于学到了一个幼稚的逗弄人的游戏。 看着面前人有些失落的样子,骆雪心里不太舒服。她赶紧小跑了两步,拽上他的胳膊:“请,现在就去。” 骆雪已经很久没到过电影院,对正在上映的片子更是一无所知。到了电影院,她忙着选影片,司君却是站在一旁东张西望,看什么都新鲜。 “那是什么?”他指着两个立牌问。 “一部电影里面的角色立牌,”骆雪解释,“把脸扣掉了,你可以把自己的脸露在那拍照。” 她说完就继续看每一部电影的介绍,没想到却听见司君说:“我要拍。” 骆雪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啊?” “我要站在那条龙的后面。” “好,等会给你拍。”骆雪不太理解,但对于第一次来人类电影院的妖怪,只要不是过于非分的要求,骆雪都可以包容。 “你想看这部吗?”骆雪又问。 “那条龙是主角吗?” 回忆了一下刚才的看到影评介绍和影评,骆雪点了点头。 “那可以看。” 这部电影的下一个场次在二十分钟以后,司君还说了一句什么,但骆雪急着买票,没注意听。票买好后,骆雪扬了扬手机给他看,可司君只是象征性地扫了一眼,便迫不及待地拉上骆雪往立牌那边走:“刚好有两个位置,我们像他们一样,一起拍。” “啊?不不不,我不拍。” 骆雪光是听这话就头皮发麻,她将整个身子朝后撤,企图脱离司君的控制,奈何力气实在有限。 她很快被司君拖到旁边少年形象的立牌前,看着那个能露出脸的大圆洞,她垂死挣扎般问:“我能不照吗?” 司君摇摇头:“不行。” 这是他们的第二张合照,原本骆雪一直僵着一张脸,但帮忙给拍照的路人小姐姐很热心,一直提示她笑一笑。就像宣誓仪式上那张抓拍一样,骆雪扯出一个很短的笑,然后被相机永远地记录在这里。 既然是请看电影,就要诚心诚意,虽然骆雪平时自己看电影并不会吃零食,但为了让司君有更典型的初次观影体验,她便想给司君买个爆米花和可乐。可站在柜台前,司君却先问她:“你喜欢吃吗?” “还可以,小时候爸爸喜欢给我买,我喜欢吃糖多一点的。” 比起吃,骆雪其实更喜欢闻爆米花的味道。她付了钱,拿到手的爆米花还是热乎的。腻人的甜香扑到鼻尖,她忍不住伸手拿了一粒。但将爆米花捏在指尖,她才想起来这本来是要请司君吃的,于是手指调转了方向,她将爆米花举到司君的唇边:“你尝尝,刚出炉的比较好吃。” 司君呆了一瞬,才嘴巴向她的手指贴了贴,将那粒爆米花咬在嘴里。他这一系列的动作有些不太熟练,整个人都小心翼翼的。但骆雪并没有注意到,只是期待地看着他问:“好吃吗?” 司君不大自然地点点头,嘴角带了克制的笑:“好吃。” 检票口有可以免费领取的电影宣传页,等待进场的时间里有些无聊,骆雪便拿了一张看。 “这部电影画面还挺好看的。”骆雪说着,把宣传页递给司君,让他也看看。 司君原本只是不太走心地扫了一眼,可在看清了电影的名字后,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这电影……叫什么名字?” “这不是写着吗?”骆雪奇怪这么大的字他怎么看不见,抬着视线指了指宣传页上的名字,“《屠龙》。” 司君脸上的表情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沉默半晌,他问:“为什么要屠龙?” 这问题让骆雪的脑袋短路了几秒,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因为她也不知道。 “不知道,这个龙应该是反派,男主是个少年将军。”她解释。 “龙不是主角吗?” “反派也是主角啊。” 说到这,骆雪终于察觉到了不妥的地方。该不会……这电影有冒犯到妖怪吧? 她赶紧不做声地查了影评。 龙不是妖怪,但是和几个妖怪混在一起。 确认了这个信息,骆雪按下心中的忐忑,假装闲聊,问司君:“司君,你们妖怪有没有本体啊?就是,我们的故事里,比如有狐妖、有蛇妖……” 司君点点头。他还在盯着那张宣传页看,不知为何,表情很木讷。 第16章 “那你的本体是什么啊?”骆雪试探性地问。 通知栏上显示他们的电影已经开始检票,骆雪看到,把手里的两张电影票递给司君一张。 司君终于将宣传页还给骆雪。他站直身体,垂眼看了看电影票,又重新看向她。 “要被你们屠的那个。” 骆雪彻底愣住。 眨了眨眼,她反应过来。 要被我们屠的那个…… 骆雪低头看了看宣传页。 所以,他是龙。 她带了一条龙,来看屠龙。 无论以上的哪个信息,都足以让她震撼。她还僵在那愣神,司君已经用两根手指从她手里将票抽走。电影票在他的手指尖潇洒地转了一圈,被举到与他下巴齐平的位置。 “走吧,我看看你们是怎么屠我的。” 坐在电影院的椅子上,骆雪有些哭笑不得。她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明明她请司君来看电影是想感谢他,可现在却眼看着身边的人气压越来越低,脸色越来越差。忍了一会儿,骆雪实在受不了了,她用胳膊碰了碰司君,在他朝自己看过来后,她歪着身子,将嘴巴凑到离他耳朵很近的位置,小声说:“其实这条龙还挺帅的。” 这话有点违心。骆雪觉得这电影拍得实在不怎么样,那条龙就是个纯粹的反派,连变成龙的形态都是乌漆墨黑的。但骆雪心想,万一妖怪的审美和人类不一样呢,万一司君觉得还行呢? 但看到司君更加难看的表情,骆雪就知道妖怪的审美大抵是和人类一致的。 “哪里帅?”虽然压着声音,但司君的语调一下子扬了起来,“我才不长这个样子。” “那你是什么样子的?” 问这问题,一方面是想要分散司君的注意力,另一方面则是骆雪真的好奇。她一直以为龙这个动物只是神话故事里才有的,结果没想到竟然就坐在自己身边,还和自己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天。 她感受到迟来的兴奋,禁不住多看了司君几眼。 他可是龙诶…… 好威风。 “不告诉你,”司君显然还在郁闷,“也不给你看。” 骆雪不甘心:“给我看看嘛。” “不给。”司君牢记先前骆雪的给他讲的一些看电影时的注意事项,反过来提醒她,“嘘,电影院不能说话。” 骆雪从没觉得一部电影这么漫长难熬,看到后来,她都忍不住去搜编剧和导演的名字。这电影实在是太过分了,这些人屠龙就屠龙吧,在这之前还扒了人家的鳞、抽了人家筋,还要开篝火晚会庆祝。看到这的时候骆雪实在不忍心,把两只手都伸出去,挡在司君的眼睛面前:“别看。” 司君转头看她,一双眼里满是控诉。 两个人第一次一起看电影,体验显然都不佳。散场后骆雪看司君的心情非常不好,便拉着他说遛个弯。 一路走到江边,身边的人都垂着脑袋,一声不吭。骆雪不得不拽了拽他的衣服,主动说:“你别生气了,是他们不好,我这就给这电影打个低分,怎么能这样丑化龙的形象呢?” 司君还是想不明白:“你们不是很喜欢龙吗?” 劝考老儿明明跟他说,人类将龙视作尊贵的象征,还会对着龙祈福。 “是很喜欢呀,在我们的故事里,龙能行云布雨,保佑苍生,很伟大的。”骆雪想到什么,用一只手揪起自己的一撮头发,“我们还有个节日,叫龙抬头,刚好是在春天开始的时候,寓意青龙抬首,万物复苏。大家会在那一天开始耕作,还会剪头发。你看我头发长了都没剪,就是打算过几个月到了那一天剪。” “青龙抬首,万物复苏……”司君将这几个字缓慢地念了一遍,似在体会,又似在出神。 “嗯。”初中的时候,老师曾组织过传统节日介绍的活动,骆雪选的就是龙抬头这个节日,所以它的起源来历她到现在还记得一些。 “其实节日的起源有很多种说法,有一个是人类里有的人做了一些事情,惹怒了天上的玉皇大帝,玉皇大帝就生气地说不给人间下雨,所以人间大旱。但是有一条青龙不忍心人们受苦,便私自降了雨。玉皇大帝得知后震怒,把他压在一座大山下。百姓们给青龙求情,玉皇大帝说除非金豆开花,不然不可能放他出来。可是金豆不会开花呀,于是百姓们就想了个办法,在这一天把黄豆放到锅里炒,黄豆噼里啪啦地开了花,玉皇大帝得知以后,便把青龙放了出来。” 看着司君的神色好转了不少,骆雪再接再厉,接着说:“还有民谣呢,我自己改编的,你要听吗?” 在曾经了解这个节日的时候,骆雪看到有许多相关的谚语民谣,她想放一首到ppt里,可找来找去,也没找到特别喜欢的。这样说来也是很奇妙,她明明连语文作文都不爱写,那一次却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硬是憋了一个晚上,自己写出来几句。 “你改编的?”司君有些惊讶,很快说,“要听。” 河道面上有灯光的倒影,四周安静,夜风凉得透彻。骆雪清了清嗓子,用动听的声音低声吟诵。 “二月二,龙抬头 大仓满,小仓流, 家家户户始耕牛, 风调雨顺太平秋。 二月二,龙抬头, 炒豆豆,敬天神, 金豆开花祈龙福, 扶摇直上问春安。” 她的语速缓慢,语气温柔,这样几句,好像就将那个遥远的故事带到如今。 念到最后一句时,骆雪故意抬着头朝司君靠过去,逗他开心。这个故事,这首民谣显然起到了很好的安慰作用,司君终于笑起来,骆雪也跟着舒展了眉眼。 司君摇摇头:“你们人类还真是多变,一会儿把我当英雄,一会儿又把我拍成十恶不赦的样子。” “艺术创作嘛,即便是同一个人物,不同的作品里也会赋予他不同的形象,而且……”骆雪纠正他的认知错误,“不是你十恶不赦,电影里的龙是电影里的龙,你是你。“ “可是全世界只有我一条龙。”司君固执地说。 骆雪的思路成功被他带偏,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真的呀?” “嗯。” “哇……”骆雪很少崇拜谁,面前的人应该是第一个。她想起以前司君总自夸厉害,那时候她还以为这话里多少有点逞能的成分,如今却是觉得那可能是实话。 “那你是真的很厉害了?” 司君看她一眼,面上有着矜贵的骄傲神态:“当然。” “有多厉害?”把人哄开心了,骆雪便开始没有任何负担地挑衅他,“有我们悟空厉害吗?” “悟空是谁?” 提到自己很喜欢的动漫人物,骆雪有点兴奋:“齐天大圣!孙悟空!可牛了,他会七十二变,护送师父到西天取经,一路上打败了好多妖怪。按照我们的故事,你和他打过架,还有哪吒。” “哪吒又是谁?” 想着哪吒的故事太长,骆雪懒得讲,干脆说:“反正也很厉害。” “哼,不可能有我厉害。”司君显然不服气,“那最后谁赢了?” 骆雪思考着如果把实情告诉司君,自己会不会又要开始哄人。但沉默之后,骆雪还是觉得自己不能背叛神话里的英雄,实话实说:“都是他们。” “荒谬。” 骆雪赶紧补充:“这是在我们的故事里,肯定是写他们赢啊。” 司君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冷冷道:“我真应该告你们诽谤。” 作者有话要说: ps:民谣是我根据现在查到的一些谚语民谣改编的,里面有目前民间流传的句子,也有自己写的几句。 第11章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那晚骆雪睡得并不安稳,仿佛整夜都在不停地进入各种梦境。梦里的画面不甚清晰,有细雨到来前青色的天空,有雨水降落在种满了庄稼的田埂。她独自穿行在每一个场景里,走了很远的路,遇见了来来往往的许多人。最终,她到了一座古老的寺庙,推开木门,看到炉香静逐的祠堂,和一座高高的雕像。她想要看清楚那雕像的样子,但不知怎么,竟忽然醒了过来。梦境好像很快离她远去,她的思维开始不受控地乱窜,迷迷糊糊间她忽然想到,如果司君是龙,为什么他的头发是橘红色? 赤色的龙吗? 因为这个问题,初见时的画面再一次浮现于眼前,那些碎片般的画面争先恐后地朝她涌过来,最终于她眼前长久停留的,是他在霞光里缓缓睁开眼的样子。她猛然惊觉,那时的他,神态竟然很像梦里寺庙里的那尊雕像。 不知怎么,额头上就这么冒出了冷汗。 骆雪拥着被子起身,怔怔地坐了一会儿。 太阳初升,橘红色的光从窗帘的缝隙钻进来,引得骆雪朝光亮靠过去。像小时候独自在夜里看着那场大雪时一样,她钻到窗帘外,趴到窗台上。 第17章 朝阳的光让原本灰扑扑的城市多了些生动,骆雪低头,看到院子里有个人影,正在投喂几只没有南飞的鸟。他只穿了一件灰色的毛衣,毛衣的绒毛勾住了短短的阳光,让他看上去安静柔软,如同是一个活在她身边的普通人。 想了想,骆雪起身,披上一件羽绒服下了楼。 尽管已经放轻了动作,但推开大门时还是带出了声响。院子里的人似毫无察觉,依旧背对着她在喂鸟。直到骆雪走到他身边,司君才像终于感知到她的到来,转过身来。 “醒了?” 细听,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哑。 “嗯。”骆雪一下子就注意到他脸上的疲惫,却没说什么。她蹲下身,将那几只鸟看了一会儿,仰头问他:“为什么它们这么听你的话,我走过来它们都不飞走。” 司君笑笑,没说话,而是朝她摊开手,示意她可以拿走一部分小米。 骆雪把小米撒在地上,谁知,那几只鸟都是看了一眼便又继续低头吃司君抛给它们的食物。骆雪不信邪,蹲着挪动几步,离鸟更近,再次把手里的米撒在它们面前。 下一秒,几只鸟似乎终于不堪其扰,扇动着翅膀飞走了。 骆雪无言地看着他们远去的影子,继而听到头顶嗤嗤的笑声。 “看来小鸟不太喜欢你。” 骆雪仰头,想要反驳两句,可又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她望了望血红的太阳,又将目光转回到他的身上。 “你的头发……”骆雪微微皱起眉,问,“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你的头发变得更红了一些。” 司君的脸上浮现了一丝讶异,但转瞬即逝。他像是在沉思,安静的样子使得骆雪将他脸上的倦意看得更加明显。 到底是去干什么工作,会每次回来都这么累? “可能是光照的。今天要去面试吗?”司君浅淡地带过她的问题,问起她曾提过的事情。 “嗯。”最近最大的好消息,就是她终于收到了一家芯片公司的实习生面试的通知,这家公司的规模很大,在军工和民用市场都有着较高的占有率,所以即便在经济下行的今天,也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又因为薪资待遇在行业里属于第一梯队,这家公司便成了许多高校毕业生的第一志愿。 虽然这次骆雪只是去应聘实习生,依旧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她从笔试开始就做足了准备,甚至专门去联系了已经在那里工作的学长,向他讨教经验。学长在了解了她的成绩、竞赛等情况后,说以她的条件,通过面试的概率是非常高的,可在挂断电话前,学长又告诉她这家公司其实对女生不算太友好。 因为学长最后这句话,骆雪多少变得有些紧张。在去跳交谊舞的前夜她还在熬夜预测一些面试可能会被问到的问题,直到因为实在困倦,她的脑袋猛地朝下坠了一下,再抬起头时,她看着自己在本子上写的那些逐渐变得离谱的问题,意识到自己已经因为这份结果未知的实习工作乱了分寸。 太渴望得到成功时,往往会更容易出错,骆雪不得不停止了这种已经接近于焦虑的准备。 “需要帮忙吗?”司君问。 骆雪看着他,偏了下脑袋,然后摇头。 似乎是在预料之中,司君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递出一直垂在身侧的那只干净的手,将她拉起来。他早就看出,尽管拥有999个愿望,骆雪却并不愿意让自己插手她的人生。她如今许的愿望已经越来越多,可到现在为止,其实没有一个是跟专业、工作相关的,她没有要求他送给她好的成绩、好的工作,哪怕是对她来说很难的交谊舞,她许的愿望也只是让他陪她练习。 看起来是个柔弱天真的女孩,却对自己的人生有着绝对的掌控欲和掌控力。 这一点正合司君的意,因为他听劝考老儿讲过,有些人当了主考官,却会因为获得一时的幸运而荒废掉人生。他可以想办法让骆雪快乐,但属于她的路,理应还是她自己走。 起身时,骆雪仍旧感受到了眩晕,不过这次很浅,几乎快要察觉不到。骆雪这才想起来,前一阵头晕的症状频繁出现,她一直想着去医院做个检查,但忙这忙那,转头就忘了。现在看来,虽然最近很忙,可是身体好像好了很多。 “给你准备了一套西装,听劝考老儿说,你们去面试需要穿得正式一些。” 两个人并肩朝屋里走,途中起了不小的风,司君便绕了两步,站到风来的那一侧。 为了面试,骆雪给自己画了一个淡妆。说是淡妆,其实就是打了个底,将黑眼圈之类的痕迹遮掉,然后上了一点腮红。天气比较冷,西装里面她没有穿衬衫,而是选择了一件高领针织衫。为了让自己看着更精神一些,她还找了个平日给食品袋束口的皮筋,将头发都扎在脑袋后面。 这装扮和平日里她的样子不大相同,下楼后果然又得到了司君的夸赞。他拎起车钥匙说要送她过去,自己顺便要离开几天,回趟家。 “回家?” 司君意识到在表达上不太妥当,纠正道:“回妖怪世界的家。” “怎么回?”看着被拉开的车门,骆雪开玩笑般问,“总不能是开车回吧?” 司君却点点头:“很聪明。” “啊?不是说不在一个世界吗?” “嗯,我可以从这个世界开到另一个世界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诱惑,骆雪还没想明白要怎么从一个世界开到另一个世界去,司君发动车子,在驶出院子时又说了一句:“那条路上的景色非常奇妙。” 骆雪觉得自己现在面对诱惑已经越来越把持不住了,她立马问:“人类可以去吗?我也想去。” 司君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一路上都在告诉她,他们的世界有多么神奇美丽。他告诉骆雪他们那里有一片很大的湖,不同于人类世界那些濒临干涸的可怜湖泊,那片湖水湛蓝清澈,当太阳光照下来时,像一颗巨大的蓝宝石,湖边有很多白鸽。是的,妖怪世界里也有鸽子。 他还告诉她,他的家就在那片湖水的尽头,那是冰雪做成的小岛。 “冰雪的小岛?” 骆雪记起,曾经在人类的世界里,也有那样的地方。只不过随着气候变化,冰川消融,再加上地壳运动,那个能看到极光的岛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不见。 “嗯。” 两人说着就已经到了公司门口,司君将车子靠边停下,熄了火,这才问骆雪:“还紧张吗?” 骆雪愣了愣,随即轻轻笑着摇了摇头。 “那就加油,等你的面试彻底结束,我可以带你去我们的世界看看。” 车子里,暖风吹匀了香气,骆雪不知道司君这是用的什么香氛,但闻起来让人很安心。 技术面试在两天后出了结果,骆雪顺利以笔试面试双第一的成绩进入了最后一轮的主管面试。因为这个好消息,她回家的脚步都变得无比轻快。她攥着手机小跑回家,期待着家里会不会有那个她想要分享喜悦的人,可打开家门,屋子里仍旧是空荡荡的。 墙上挂着的愿望清单已经翻了几页,不知不觉,考试已经进行了一小半。 骆雪的心底忽然产生了一种并不常见的情感,空落落的,就好像是看着一棵小树苗正在破土长出来,可是她又知道,不久的将来,树苗会被拔掉,那片曾经出现了绿色的土地上什么都不会剩下。 最后一轮面试依旧很顺利,结合前面的成绩,骆雪本以为这份实习自己一定可以拿到,但意外地,却在三天后收到了一份未被录用的邮件。 彼时她正在图书馆,在手机上打开那封邮件后,她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那几行字很容易读完,可是又好像怎么都读不完。 说没有挫败感是假的,她忍着情绪收拾好书包,平静地跟学妹做完了交接班。走到图书馆门口时,关小诗从身后追了上来,拉着她问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骆雪摇了摇头,说:“我想自己去吃。” 她并不想把不好的情绪带给其他人,也确实需要一个单独的空间,能让自己释放心里积攒的压力和不满,重振旗鼓。 似乎是看出了她面色不好,关小诗小心地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骆雪依旧摇头,没再说别的,转身走了。 这天晚上司君仍旧没有回来,骆雪在自己的屋子里待了一会儿,期间一直在学生论坛里搜索面试经验帖,她看了很多,反复复盘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可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并没有犯什么错误。直到她看到一个刚刚更新的帖子,内容正是楼主参加了那家公司的实习生招聘,今天顺利收到了录取消息。楼主将自己的基本情况和几次笔试面试的经历描述了出来,骆雪看完,便大概判断出,被录取的是某两个男生之一。 无论是谁,都很优秀,但骆雪还是不觉得自己应该输。 她说不上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好像有不服气,有对自己的怀疑,还有一股很奇怪的情绪,她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第18章 看着屏幕发了会呆,她便关掉了论坛,到网络课堂平台上找了一节专业课来听。 指针过了十二点,骆雪听完两节课,仍旧毫无睡意。到客厅接水的时候看到那个空空的躺椅,牟足劲忙了一晚上的人忽然就像被卸走了力气,再也迈不开步子。 她将壁炉点燃,然后学着司君的样子躺到躺椅上,还给自己盖上了毯子。火苗在颤动,随着躺椅的摇晃,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好像也在规律地摆动。 她就这么睡着了,直到闻到一阵熟悉的气味,然后在朦胧昏暗的火光里睁开了眼。 一旁有个影子,骆雪将头转了个方向,便看到司君蹲在一旁,在安静地看着她。 他的气色比离开前好了很多,连带眼神好像都变得温柔了一些。她想说一句“你终于回来了”,可是喉咙和嘴巴都是干涩异常,硬是没发出声音。 她坐直了身子,司君也将她的水杯递了过来。 两口水下肚,骆雪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不开心?”司君问。 这么三个字,把骆雪方才那股不知是什么的情绪勾得更胜。骆雪微微鼓了下嘴巴,想要憋住一口气。这时她才迟钝地发现,原来方才那种情绪是委屈。 她没说自己为什么不开心,司君却好像什么都知道。 昏黄的屋子里,两个影子靠得很近。他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问她:“那么,想去旅行吗?” 人的一生固然会经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可铭心刻骨的应该算是罕见,到临死之前的那一刻,在所剩无几的宝贵时间里仍舍得回忆的,应该更是寥寥无几。 坐在司君的车上,骆雪确定,今天见到的这些场景,一定是值得在离开人世前回味的。 他们是在天亮时出发的,开始时明明只是在一条普通的宽阔道路上行驶,车子被调成了敞篷模式,风翻涌着从四面八方掠过来,也是熟悉的味道。骆雪原本还在低着头寻找一首适合旅途的歌曲,不知走了多远后,忽然被开车的人叫了一声。 “骆雪,抬头。” 她依言抬起头,然后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路还是那条路,可四周所见,却是两个有了交集的半透明世界。 ——那片熟悉的高楼之上漫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雾里有房屋,有街道,流光溢彩。 随着车子前进,两个半透明的世界重叠得更加厉害,与此同时,雾气扩散,下沉,直到最后,彻底掩住了人类楼宇林立的科技世界。 四周是黑夜,天上是繁星,地上则是数不尽的高高悬挂的红灯笼,以及点缀于房屋、大树的各式灯光。街上熙熙攘攘,特别的是,每个人手里都持着一盏烛火。 天上星罩着地上星,地上星照着天上星。 骆雪看得呆住,等司君在一个路口停了车,她才抬起一只手,指了指窗外。 她想要同司君说些什么,可转头看到他以后,却因为眼前的景象迟迟没有开口。 天上星河和地上漫布的烛火在遥远的地方接连,像是一块挂满了闪耀勋章的幕布,大片地铺陈在他的身后。而即便是置身于这样华丽的背景中,他仍旧不显黯淡。 恍惚间,骆雪感觉到一只手被拉起。 司君的手心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盏青色的烛火,跳跃闪动的烛光里,他将那盏烛火慢慢放到她的掌心,然后含笑看着她。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新世界。 第12章 骆雪可以 青色的火焰并没有温度,骆雪将一根手横到火苗上方,竟只感受到凉意。 司君正欲说些什么,却见她将那根手指又朝下移,触碰到涌动的焰心。 焰心是温热的。 探索完毕,骆雪才问:“这是什么?” “玄烛,你的身份证明。”司君说,“每个妖怪的玄烛都是不同的颜色和或形状。如果有人问你是谁,就把这个亮出来给他看。” “玄烛……” 骆雪喃喃地念了一句,然后兀自对着手里这个小东西笑了笑。 对人类来说,妖怪的世界真的很奇怪,这样一簇小火苗竟然就能证明身份。 车子行驶到闹市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司君升起了车的顶棚,将两个人隔绝在繁华之外。 骆雪仔细看了看过路的人,问司君:“他们手里的烛火,还有提着的那些灯笼,都是玄烛吗?” “嗯。” “为什么要做成各种灯?” 骆雪猜测可能是为了保护隐私,避免别人一下子将自己的身份看得很清楚,没想到司君却说:“不觉得如果每个人都捧个小火苗在手里,很诡异吗?” 在脑袋里想象了一下那幅画面,骆雪忍俊不禁。 听到她的笑声,司君偏了偏头,看到她格外明显的小酒窝。 他不知不觉也跟着扬起了嘴角,耐心地给她讲自己琐碎又遥远的故事:“很久之前,曾经有一次,一大群妖怪去给我拜年,我一开门,就看见他们每个人都捧着自己的玄烛站在那……大晚上的我以为见了鬼。” 司君摇摇头,似乎也对自己这群同胞很是无奈:“真的,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他们拜年就拜年,还捧着自己的玄烛干什么?” 因为笑得太厉害,手心里的火苗都在颤,骆雪想了想,笑着说:“没准是想让你认识他们,就像我听有的人说,他们去寺庙拜佛都要报自己的身份证号码,因为怕佛祖想保佑他们的时候找不到人,或者是保佑成同名的人。” “报身份证?”司君错愕了片刻,像是得到了一些安慰,“行吧,看来不止是我的同胞们会有一些奇思妙想。” 遇上红灯,车子停了下来。骆雪看着几个小孩子提着兔子、小猫式样的花灯经过,有些心痒地问:“那我也可以有一盏灯吗?” “当然,我现在就是带你去做。” 因为长久地保持一个姿势,骆雪的手已经有点酸,她动了动手指,司君注意到,问:“累了?” 骆雪点点头。 “其实能力强的人可以把它隐藏到自己的身体里,需要的时候再展示。”顿了顿,司君继续说,“不过你是人类,基本不可能有这个能力。” 骆雪不大服气:“怎么隐藏?我试试。” “靠意念,你就想着你要把它藏起来了。” 真是直接又抽象的方法。不过经历了这么多,骆雪也见怪不怪了,她闭上眼,在心里默念要把玄烛藏起来。原本她也没抱太大的希望,没想到等再睁开眼的时候,手心里真的没了东西。 她惊讶地张开了嘴巴,转头向司君确认,结果发现司君也瞪大了眼睛。 “你……”看着她空空的掌心,司君难得结巴了一下,然后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她,笑了一声,“天赋异禀啊。” 车子拐了几道弯,行驶到山路后,路上的灯渐渐变得稀疏,到最后,便是完全的黑暗。骆雪将车窗放下来一些,让山谷的风吹在自己的脸上。 很快,在黑暗的山林中出现了一座亮着灯的房子,远远望见后,骆雪便猜到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地。司君告诉她他们要去拜访的是一对兄妹,兄妹二人算是他的朋友,除了做玄烛灯外,还做些占卜的生意。由此,这对兄妹便给骆雪留下了神秘的印象。 车子停下后,骆雪仍在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眼前这座奇怪的建筑,她有些迟疑地问:“你们这里的房子,是想建成什么样就建成什么样吗?” “外观没有你们的那么规整,大家都有自己的想法,只要提交的方案通过审核,就可以建,所以每栋房子基本都不太一样,”司君低头将车熄了火,随口说,“当然,这家的房子尤其奇怪。” “确实奇怪。” 下了车,骆雪认真地将这座“猫房”打量了一番。她真的是第一次见有人把房子建成一只趴着的猫的,而且是一只打哈欠的猫。猫咪张开的嘴巴被设计成了大门,人走进去,就像被这只巨型猫咪吃掉了一般。 看到墙上猫爪形状的门铃,骆雪想到什么,指着门铃问:“门铃声不会是喵喵叫吧?” 从后面过来的司君顿住脚步,一脸愁容地望着面前的房子:“这怎么又变成了猫了?上次来还是只蜗牛。” 骆雪掩着嘴巴笑了两声,怂恿他:“你快按门铃,我看是不是喵喵叫。” 司君不情不愿地朝着那个可爱的门铃戳了一下,随后就听见一个非常甜美的女声说:“学一下猫咪叫才会开门哦!” 尽管只看到侧脸,以骆雪对司君的了解,已经能想到他此时的脸色。偏偏,那门铃好像还嫌不够热闹似的,将这一句话重复了很多遍。 眼看着沉默就要酝酿出怒气,骆雪小声说:“你要不学一声?这就我们两个,没人能听见。” “不可能,”司君平静地说,“我如果学了,明天就会被做成各种铃声和提示音,在全世界被使用。。” 第19章 骆雪挠挠头,倒是不知道司君这么受关注。 “那要不,我学?就是不知道我学的话会不会开门。” 说完,她摆了摆手,示意司君朝后站。虽然她也从没干过这种事,但为了照顾一条有威严的龙的尊严,自己倒是可以尝试一下。 她对着门铃“喵”了两声,下一秒,大门便“吱呀”一声打开。 “开了。”骆雪惊喜地回头,却发现司君站在那,笑得连肩膀都在抖。 她很快反应过来他这是在笑自己,顿时不满地捶了他的胳膊一下:“我替你叫的,你怎么还笑?” 司君假模假样地歪了歪身子,实际却是将这一拳完完整整地挨了下来。 “可爱。” 说完,不等骆雪反应,他便揽了下骆雪的肩膀,带她进了屋。 四周一下子由暗转明,骆雪刚刚适应,眼前便闪过一道黑影。 “司君!” 站在面前的女孩看上去也就十几岁的样子,齐刘海,大眼睛,神态倒是真的有几分像猫。她的装扮和这室内的复古风格很统一,衣服像是很多块布片拼在一起,脖子上挂着几条石头、贝壳串成的项链,走路间发出并不吵闹的清脆响声。 她看着女孩,女孩也看向她,顿了几秒,女孩弯腰,用鼻子嗅了两下,惊喜道:“人类!” 许是女孩的样子实在太可爱,被叫了一声人类,骆雪竟然配合地朝她点了点头。 “沈惜,你哥呢?” 司君的话音刚落,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他的手里举着一个录音机模样的东西:“我就说他不可能学猫叫吧。司君,暴力拆门,你要赔啊。” 虽然说着这种话,但听起来他的心情却像是很不错。 “不赔,没钱。”司君说。 骆雪忍不住望了他一眼,心想这可不是你要给我一个亿的时候了。 很快,她又意识到不太对,在沈惜回头望向楼梯上的那个男人时,骆雪扯了下司君的袖子,嘀咕着问:“门是你打开的?” 司君歪了歪身子,告诉她:“你学之前,我把那个门铃堵起来了,你的声音也不能留给他们。” “哟,”尽管司君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男人听到了,“这怎么去考个试还胳膊肘往外拐了呢,什么叫不能留给他们?怎么,我们是什么恶霸吗?” 男人说着已经走了过来,他朝骆雪伸出一只手,自我介绍道:“你好,骆雪小姐,久仰大名,我是沈迦。” 男人穿了件黑袍,看上去十分符合司君说过的占卜师的形象。骆雪伸出手,要与他交握,半途却被司君拦了下来。 “别跟他握手,他可以通过握手看见你的心。” 骆雪不大清楚心要怎么看见,但还是顺着司君的力道,放下了手,只笑着朝沈迦点了点头:“您好。” 沈迦眯着眼瞥了瞥司君,不满道:“你还真是小气。” 司君扯出一个官方的笑,朝他点了下脑袋,矜贵地承下他这声指责:“保护她是我的责任,当然也包括保护她的隐私。” “好吧,那么……”沈迦重新对着骆雪说,“尊贵的主考官小姐,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呢?” 在他们斗嘴的间隙,骆雪已经看到在这间古老的屋子里,四周的墙壁上都挂满了灯,她抬手指了指那些漂亮精致的花灯,说:“想要做一盏灯。” “好呀好呀,”这下,不等沈迦说话,沈惜就已经冲过来抱住了她的手臂,“我带你做,我最喜欢做灯了。” 身后,沈迦似乎跟司君说了句什么,但沈惜说话实在太急,让骆雪根本听不清除她以外的声音。她被沈惜拖到客厅中央的长桌前坐下,沈惜挥了挥手,一大堆材料便从柜子里、墙壁上飞了过来,整整齐齐地落在了桌子上。骆雪微微侧了下身,留意司君的动静,看见他被沈迦拉到边上的吧台,应该是打算喝两杯。 也不知道是有所感知还是两人之间已经形成了默契,坐在吧台前的人也回了下头,刚好和她的视线对上。 司君朝她扬了下头,示意她安心做灯就好。 “你有想做的样子吗?”沈惜问完,给骆雪推荐了几个她认为好看的款式。骆雪挨个瞧过去,发现并没有特别喜欢的。思考之后,她说:“想做个雪花的。” 青色的焰火配白色的雪花,应该会很好看。 不知为什么,骆雪说出这句话后,无论是正在给她介绍款式的沈惜,还是正与司君闲聊的沈迦,不约而同地都停了下来。 “雪花……”沈迦笑得意味不明,看向司君,“倒是没人做过。” 司君晃了晃手里的酒杯,随后将原本扶在杯壁上的食指抬起来一些,警告似地指了指沈迦:“喜欢就做。” 做玄烛灯的过程,让骆雪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儿时的手工课。虽然沈惜看上去只是个小女孩,但指导起制作来一点都不含糊,每一步都讲得很清楚,还会先提示骆雪哪里容易出问题。因为雪花的枝丫很多,制作起来并不容易,在制作过程已经算非常顺利的情况下,骆雪也足足用了两个小时才把灯做好。 期间,骆雪偶尔能听见司君和沈迦的对话,他们聊的似乎都是一些世界形势,很多名词骆雪都听不太懂,便也没在意。但沈迦曾莫名问了司君一句“找到了么”,司君没回话,沈迦隔了很久笑了一声,又问,“你真的有在找吗”。 这次司君回了,骆雪听到他用自然的语气说,有啊。 “好啦,最后一步就是把玄烛放进去了。”沈惜拍了下手,高兴地说。 见骆雪身上并没有带着玄烛,沈惜便理所应当地认为司君还没给骆雪,她转身朝司君喊了一句,骆雪赶紧把玄烛弄出来,说:“在我这里。” “啊,”沈惜闻言回头,瞧见骆雪手里的玄烛,愣了愣,“青色?” 她看了看骆雪,又猛地回头看向司君。 连沈迦也意外地看向这边。 “司君,你把你的玄烛给了骆雪?” 沈惜的问话里有太多的不可置信,仔细听,还带着一丝慌张。 但司君却回得波澜不惊,和方才回答沈迦时差不多:“嗯,不然呢?” “可以申请临时的玄烛啊?” 司君抬手,将杯子和沈迦碰了一下:“麻烦。” 他将杯子里的酒饮尽,便起身,拍了拍沈迦的肩:“酒不错。” 沈迦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司君走向骆雪,面上却已经没了刚才轻松调笑的样子。 司君拉开骆雪旁边的椅子坐下,然后忽然用伸出手,抓住了骆雪的手腕。这样近的距离下,骆雪才发现司君的脸有些泛红,眼底也有着氤氲的雾气,看上去像是有些醉了。 站在一旁的沈惜刚醒过神,置气般叫了司君一声:“司君,你怎么能让别人碰你的玄烛呢?” 司君没答话,而是用不大的力道将骆雪托着玄烛的那只手拽过来。他将青色的玄烛取过,然后亲手放到那盏雪花灯笼里,说:“骆雪可以。” 青色的光透过白色的花草纸散出来,原本清冷的光像混入了阳光。司君不知在想什么,将一只胳膊放在桌子上,下巴贴了上去。 那一刻,骆雪觉得自己像是入了魔,面前的人明明什么都没做,就只是这么看着雪花灯笼发呆,她却觉得他很温柔,又很孤独。 沈惜还要说什么,但被随后过来的沈迦沉着声音打断:“去给骆雪小姐找个赠品。” 沈惜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对骆雪有些不尊敬,赶紧应了一声,小跑着走了。 “骆雪小姐,别介意,只是玄烛这东西,一般都不允许外借给别人,所以小惜一时着急,说错了话。” 骆雪点了点头,告诉他没关系,心里却觉得他解释的原因和沈惜的那句质问仍然有些对不上。但她和沈迦只是刚刚认识,也不便多问。所以她只是看了看一旁仍在看着灯笼发呆的人,问沈迦:“他喝醉了吗?” “不算醉,但也不是很清醒。”沈迦笑着摇头,“他这酒量,这么多年也没有长进。你们今天怕是走不了了,即便是妖怪世界,也是不可以醉酒驾车的,如果不介意的话,楼上有空的客房,我给你们安排两间,你休息一会儿。虽然他应该不会睡觉,但如果能躺一会儿,也会醒得比较快。” 在这里,骆雪不好自己做决定,便碰了碰司君,问:“我们今晚睡在这里吗?” 司君的意识的确还算清醒,只是反应有点慢,骆雪问完,等了好几秒,司君才点点头说:“嗯。” 沈迦于是扬声要沈惜给准备两个房间。 司君这次却很快说:“一间。” 沈迦愣了愣:“嗯?” “准备一间,”司君缓缓说,“这个世界对她来说不是绝对的安全,所以,她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他提起那盏灯,起身,拉着骆雪要往楼梯那里走。 骆雪听见身后的沈迦有些无语地抱怨道,拜托,你都把你的玄烛给她了,她还能有什么危险啊? 第20章 走在前面的人低低地笑了一声。 楼梯很长,骆雪抬头去望,一眼竟看不到尽头。许是年代久远,接近于黑色的木质地板已经有些松软,随着他们的脚步发出细微的声响。壁灯昏黄,如同暮鼓晨钟般让人不自觉地安静下来。 他们就这么一直朝上走,谁也没说话。走到半途,司君突然回头看了看她。 骆雪这才问:“怎么了?” 司君动了动眼睛,似乎是很艰难地才才将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看向两人的中间。 “没事,看看你在不在。” 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骆雪觉得司君像是清醒的,又不像是完全清醒。他没再说别的,继续提着灯往上走,骆雪则是长久地看着他的背影。 那时她以为司君是醉了,可后来的某一天,他抱着她入睡,晚上数次醒来,每一次都要叫一声她的名字,骆雪才知道,他不是醉,只是因为有时心中的牵挂,比肢体的感知来得还要更快一些。 第13章 是波光 在沈惜的指引下,两人进了屋。 “这间屋子是以前司君偶尔留宿时会住的,没让其他人睡过,”沈惜指了指一旁,“虽然房间不大,但有独立的洗漱间,你如果需要……” 说到一半,沈惜忽然停住,顺着她的视线,骆雪看到自己与司君握在一起的手。骆雪这才意识到他们这样的行为似乎不太妥当,便用了些力气,将手抽了出来。 司君慢半拍地看向已经空了的掌心,迟迟没有抬起头,好像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需要什么?”骆雪轻声提醒还在发呆的人。 沈惜看向她,咬了下嘴唇,又不大自然地将视线挪到洗漱间那边:“啊……需要洗漱用品的话,里面有。” “好。” 骆雪应完,礼貌道谢。 屋子里有花香,很怡人,但稍微有些闷。沈惜离开后,骆雪走到那扇巨大的木质窗户前,想要将窗户打开。 可不知是窗户太沉,还是年代太久,握着把手,骆雪用了几次力,窗户都纹丝未动。她正要用另一只手帮忙,有人从背后靠了上来,随后,一只手盖住她的手,不过瞬间,窗户便被利落地推开。 灌进来的夜风是凉的,身边却仍有暖意。 骆雪缩回手,因为被司君挡着,她没有立刻离开窗边,而是抬着脑袋去看他。司君也静静地回视她,如同无声交流,谁都没着急打破这一刻的宁静。 任由夜风吹了一会儿,司君才问她:“有酒味吗?” 骆雪摇摇头。 其实有一点,但还好,并不让人讨厌。 “嗯。”这一声像是从鼻子里挤出来的,还带着体温一般,“那就好。” 喝了酒的司君和平时不大一样,说话的声音变得很轻,性子好像也跟着软了下来。在骆雪的视角下,能清楚地看到他脖颈皮肤下青色的脉络,以及说话时滚动的喉结。脆弱的地方似乎总是有着更强的吸引力。 过了片刻,司君转了身,将后背倚在墙上,不知有意无意,他的身子总朝骆雪这边歪着一点。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骆雪微微拧了下眉,心想这问题的答案不是很明显吗。 “做玄烛灯。” 司君摇摇头:“继续猜。” 骆雪恍然大悟:“你想喝酒了。” 也是,司君这段时间不是在工作就是陪自己待着,生活确实无聊了些,自己又不喝酒,也不能陪他小酌一杯。 司君笑起来:“怎么会?不对。” 骆雪这下没了思路。 司君指指窗外:“你看看外面。” 窗外,漆黑的背景下有点点飞舞的光,骆雪将身子探出去一点,仔细辨认后,不太肯定地问:“那是萤火虫吗?” 司君没朝外看,便答:“嗯。” “哇,”看着那些渺小的光点执着地划破那一寸的黑夜,骆雪发出像小孩子一样的感叹,“好漂亮啊,我们的世界里都已经没有萤火虫了。” 不止萤火虫,环境的剧烈变化,加上人类的破坏,很多生物都已经再也看不到了。它们变成相片,变成影像,变成诗歌,最终,变成了人类所构筑的历史长河中,一个再也回不来的影子。 司君笑了一声,问:“更漂亮的不是在头顶吗?” 头顶? 由于窗户是向上开的,骆雪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天空的样子。因为司君的话,她才歪着头,朝天上看去。 天上光点万千,浩渺如海。 “那是……星星吗?”骆雪看得有些呆了,“好多啊。” 在人类的世界里,骆雪偶尔也能在天空上看到星星,但数量和光芒总是惨淡,未曾有过这样壮阔的美景。 这次,司君也动了动身子,站到她旁边,和她一起望着外面的星空。 在骆雪以为自己如同废话般的问题不会得到回答时,司君却说:“不是星星,是波光。” 波光? 天上怎么会有波光? 这与骆雪从小到大学到的知识相悖,她一时没有明白:“怎么会是波光?” “因为天上有一条河啊。”司君笑着说。 听到这话,骆雪已经在想司君是不是真的喝醉了,在胡言乱语。可当她认真地观察完星星,再想问司君什么的时候,却看见他还在望着天空出神。 被风吹动的头发轻轻搭在他的额头,侧脸,可尽管有着这样的遮掩,骆雪还是能将他此刻的神情看得真切。 已经到嘴边的话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这一刻,骆雪一下子就相信了司君说的是真的。因为他看向天空时,好像有格外丰沛的感情,如同望着心底长久牵挂的故里,或是深沉爱着的一寸土地。 这让骆雪觉得,那条他们并不知晓的河,应该对司君有着很特别的意义。 “那是……什么样的河?”她问。 “冰河,”司君想了想,又说了一次,“是一条冰河,它很清澈,很……宁静。” 说完,他看着骆雪,忽然笑起来:“带你来这,是因为这里是看冰河最漂亮的地方,我希望你到这个世界来,先看到最美的东西。不过这里有玻璃窗挡着,想不想去外面看?” 没做犹豫,骆雪便点头,下一秒,就被司君拥住。没等她反应过来,脚下已经是草地,眼前已经是星空。 司君松开了她,接着后退两步。这样的动作让他和星空渐渐融到一起,如同他正在坠入他所说的那条河。 骆雪不自觉的朝前跟了一步,在意识到自己在做着没什么意义的行为时,才在理智的作用下停下步子。 风在此时变得更大。 “漂亮吗?” 司君的声音被风吹得很散,骆雪仰头,原地转了个圈,也被天上的景色折服。她点点头,继续问:“这真的是波光吗?” “嗯,你们在人类世界看到的星星也是波光,这两个世界,就是靠着这条冰河分隔开的。” 估计是因为已经知道这世界上有妖怪存在,对于“天上的星星不是星星,而是分隔开两个世界的冰河”这种事,骆雪接受起来竟也没那么困难。 她盯着几颗星星细细观察,时间长了,竟觉得确实很像阳光下湖面波光闪动的样子。 有点浪漫。 她立刻又想,站在这里,隔着那么远窥见这一点波光都已经这么美了,那条冰河得美成什么样子。 于是她蹭了两步到司君旁边,期待地问他:“能去天上看吗?” 司君微微弯腰,凑近她亮亮的眼睛:“想我变成龙带你去。”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她的小心思很快被他识破。 骆雪点点头。 她直勾勾地看着司君,让司君早就准备好的拒绝的话语有些讲不出口。骆雪想得没错,天上的冰河的确美得不像样子。司君记得,在很久以前,他经常在冰河上玩,在那里,冰雪闪耀成白昼,河水寂静流动,如同一切浪漫的终点。那是一个可以让时间的概念都不复存在的地方,每每到那,他都能在干净清澈的气息里获得平静。 时间过去很久了,而他也是真的想念那一片冰河。 久久没有等到回应,骆雪又轻声问:“可以吗?” 司君这才看着她,露出一个有些苦恼的笑:“不行了,喝醉了。” “喝醉了就变不成龙了吗?” “嗯,不能酒后飞行。” 他这话说得像开玩笑,骆雪难辨真假。她应了一声,心里却感到很遗憾。 在外面待的时间有点久,回来房间时已经很晚了。不知是因为换了世界,还是刚才看到的冰河太美,骆雪有些失眠,尝试各种入睡方法后无果,索性趴到床边,拨开了围帐。 “司君。” 她叫了一声躺在沙发上的人,想要再问问她关于冰河,关于两个世界的事情。 原本以为他肯定醒着,可等了半天都没有得到回应。 第21章 隔着散落的月光,她能看到他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身体。 睡着了? 重新躺回床上,骆雪侧身望着窗外,又重新念起刚才的事情。方才的遗憾感还在,可她现在才突然领悟到,其实她遗憾的不只是没办法去看冰河,她还想看看司君变成龙的样子。 第二天清晨,司君醒来后,望着天花板愣了一会儿神。他在脑海里反复确认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坐直身体时,脸上有不自然的神色。 他坚持要跟骆雪待在一个房间,给骆雪讲了冰河,带她去草地上吹了一晚上的风,好像……还牵了她的手? 想到最后,司君眨了两下眼睛,绷紧了身子,偷偷瞄了一眼床的方向。 屋子里静悄悄的,骆雪还没醒。 在确认了玄烛灯还在骆雪身边后,司君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楼下的兄妹已经开始早晨的活动,见他下来,沈迦吹了声口哨,沈惜则是看了他一眼后,又闷闷不乐地低下头去,一下下戳着自己碗里的酸奶疙瘩。 司君轻轻咳了一声,在桌前坐下来。 “需要点什么吗?”沈迦指着桌上的一堆食物说。 司君没反应。 沈迦了解他,知道他现在应该正在自己琢磨什么事情,便也不问不提,安静地看书。但一旁的沈惜耐不住,反复抬头看了司君几次后,撅着一张嘴问:“司君,你在和骆雪谈恋爱吗?” 司君朝她看了一眼,没答。 一旁的沈迦及时说:“小惜,去后院整理一下花圃。” 沈惜不满地朝哥哥鼓了下嘴巴,带着怒气挖了两大勺酸奶到嘴里,然后在起身后将勺子丢到碗里:“就知道支开我!” 等沈惜走后,沈迦提起茶壶,给司君倒了一杯茶。 “我以为你只是去考试的。” 司君用两根手指捏住茶杯,将它旋了几个圈。他试图通过这个动作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实在收效甚微。短暂的停顿后,他抬手捂住额头,用胳膊将头撑在桌上。 方才抬手的动作将茶杯略略带向前,水不受控地洒出,在桌上泼出印记。 “我牵了骆雪的手,怎么办?” 沈迦被问得一愣,他沉默了两秒,说:“你问我?你昨天那么自然,我以为你早就牵过了呢。” 对面又是一声叹。 其实两个人牵手也不是第一次了,跳舞的时候牵过很多次,但那只是舞蹈礼仪,和昨晚的性质完全不一样。司君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酒精对他的影响绝不至于此。 知道对方一万年的生命里确实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沈迦将身子转向司君,饶有兴致地问:“那你现在怎么想的?” 司君没说话。 “你不想负责?”沈迦又问。 司君这回立刻抬起头,皱着眉看向他。 沈迦举起手求饶:“得,对不起,我说错话了,全天下只有你不会不负责。那你到底喜不喜欢骆雪啊?” 喜欢? 司君在心里反复品味着这个陌生的词,不太确定,到底是要什么样的感情才能配得上这两个字,或者说,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才能配得上骆雪。 他记起第一次在劝考老儿那看到骆雪资料时的情景,即便混在那么多优秀的人里,她仍旧显得很出众。她的照片不多,但对他来说,好像一张就够了。劝考老儿在一旁喋喋不休地介绍着自己觉得优秀的候选人,他却一下子在资料库里取出了她的那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教室,她从桌子上抬起头,微笑着看着镜头。她的眼睛很漂亮,漂亮在眼底什么都没有。有的人看向你时,眼里含着祈求,含着感谢,甚至含着算计,含着怨恨,总之,好的坏的,多多少少都有点感情在。可骆雪的眼底干净得一塌糊涂,她就只是在看着你,不带任何其他,即便在微笑,也没有企图向你传达任何东西。 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一下子就打在了司君的心上。 劝考老儿看到照片,念了一遍骆雪的名字,因为这个名字,他也就更加认定了她。 见司君只顾着沉默,一句心里话都不肯给自己透露,沈迦开始阴阳怪气:“你不会活了一万多年,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司君瞥了他一眼:“你知道?” 沈迦摊摊手:“我又没一万岁,我才五千岁。我建议你快点梳理一下自己的感情,确定一下到底喜不喜欢人家。” 其实……好像也没那么难确定。司君心想。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都觉得挺舒服的。”司君回忆着说,“就像昨晚,本来我只是坐在沙发上发呆,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你睡着了?” 能力越强的人越难入睡,这是妖怪世界里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沈迦很惊奇,他往司君的头上瞟了一眼,忽然说:“不过你这休息了一晚上,身体确实像是好一点了。” 司君没接他这个茬,而是接着说:“而且,我们有肢体碰触的时候,我也觉得心情很好。” 这下,沈迦彻底瞪大了眼睛。要知道,虽然他和司君已经算是从小就认识,但是这么多年,司君都还几乎不允许沈迦主动和他发生任何肢体的碰触,更不要说别人了。 “你这是爱情。”沈迦想都没想,立刻斩钉截铁地说。 司君沉吟半晌,问:“真的吗?” 刚才沈迦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可察觉到司君真的很认真后,他突然有点害怕了,想将司君往后扯一扯。 “其实你现在也不用想这么多,没准人家根本不在意呢,人类可不像我们这么保守,牵牵手,亲个吻,甚至更亲密的事情都很常见。别说谈恋爱了,没谈恋爱都有这样做的。” 这话让司君的心情一下子变得不太好,他垂着眼喝了口茶,同沈迦说:“不会安慰人可以不安慰。” “你这也不用我安慰啊,谈恋爱又不是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不过咱们确实不提倡和人类相爱,因为人类的寿命和我们的相比,实在是太短了,他们的一生对我们来说就如同很短暂的一刻钟,如果你爱上人类,那就注定要承受失去她的痛苦。”沈迦顿了顿,提醒他,“要知道,即便你是司君,也是不可以对人类的寿命进行任何修改的。” 先前也不是没有过妖怪和人相爱的,可到头来,都是一方眼睁睁看着爱人老去、死去,然后在余下几千年的时间里承受孤独。 想到这,沈迦摇摇头,在心里祈祷好友最好还是别走上这条路。 “要我说你还是别谈恋爱了。”沈迦说,”这没谈你都把玄烛给人家了,谈了你不得把命给人家。” 司君闻言笑了笑,不知怎么,又想到昨晚骆雪看着他问他“可以吗”时的样子。他垂着脑袋想,或许沈迦说得没错,如果骆雪能继续哀求他两句,他怕是真的会昏了头,无论如何都想要带她上去看看。 但好在,骆雪是骆雪,所以她不会这样。 看了看时间,按照骆雪的生物钟,她应该会在十分钟后醒来。司君又喝了两杯茶,仍旧没想好要怎么处理如今的情况。 沈惜带着一篮子花回来,沈迦看着她坐在桌子边挑挑拣拣,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 “小惜,你等会去给骆雪小姐送一束花。” 沈惜单纯地点点头,开始挑选适合扎成一束的花朵。弄好蓝色和白色的花束,时间也差不多了,沈惜便起身,准备上楼。 腿刚迈出去又收回来,她拧着眉问司君:“所以你们到底是不是在恋爱?” 没让空气凝滞太久,沈迦便开玩笑般同妹妹说:“我看你问司君还不如问骆雪小姐。” 沈惜狐疑地打量了二人半天。 她拎着裙摆上了楼,走到楼梯尽头时,刚好听到门响,于是加快了脚步,小跑着冲到骆雪身边,将花递给她。 “送给你的,是我刚摘的哦。” 骆雪有些意外地将那束花接过来,道了声谢。 下楼时,沈惜非常自来熟地挽上了骆雪的手臂。骆雪不大适应和刚认识的人做出这种亲密的姿势,略一考虑后,还是选择不勉强自己,不动声色地将胳膊抽了出来。 沈惜完全没在意她的举动,只惦记着心里纠结的那点事。 “骆雪,你和司君,是在恋爱吗?” 骆雪一愣,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谣言:“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你们昨天晚上牵手了。”沈惜说。 “哦……”骆雪看看沈惜,又看看在楼下的司君,有些迟疑地问,“那怎么了?” 她第一反应是,难道妖怪世界不能和人牵手?可转念一想,跳交谊舞的时候他们也算是牵过手了吧。 “啊?”沈惜因为她的话而错愕地张开嘴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骆雪低头闻了闻花朵,带着不错的心情继续朝下走。 “只是不小心牵了手,没什么吧。” 第22章 骆雪说得风轻云淡,底下的两个男人却犹如经历了山崩地裂。 沈迦看着司君变换的脸色,使劲憋住笑,小声来了一句:“哇哦,单恋啊你。” 第14章 找到冰河 那顿早饭的氛围有些奇怪,骆雪有几次低头吃饭的时候都觉得司君在看她,可每次她朝他望过去,又都发现他的视线正落在别处。沈家兄妹一直很感兴趣地问着她人间的事,唯独司君始终一言不发,一杯接一杯地喝茶。见他这样,骆雪以为这茶有多好喝,便自己也倒了一杯,但尝过之后,却觉得味道不过如此。 在骆雪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沈迦问她餐点是否符合他的胃口。 骆雪点点:“很好吃。” “那就好,”沈迦朝司君瞥了一眼,“昨晚司君特意叮嘱我去准备人类能吃的早餐,但这样的店我从没买过,实在不知道哪家更符合人类的胃口,就从评分榜上挑了靠前的两家去买。” 沈惜将脑袋朝那堆食物凑了凑,闻过食物的味道后,问哥哥:“听说我们吃人类的食物会感觉奇苦无比,真的吗?” 沈迦指指餐盘里的面包:“你试试。” 到底还是小女孩,对什么都很好奇。沈惜扯了一小块面包下来,递到嘴里,没嚼两下,就猛地站起身,捂着嘴巴跑去了洗手间。 沈迦笑个不停,骆雪却是看着沈惜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有些不确定地问沈迦:“你们吃人类的东西,都会觉得苦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她才不解地看向司君。而司君仍在若无其事地喝茶,仿佛根本没听到他们所讨论的事情。等了一会儿,对方终于迎上骆雪的视线,却一点要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骆雪也没追问,低头喝完了杯子里的牛奶,跟司君说自己吃饱了,可以走了。 离开时沈惜吵着要跟去,但得到了司君和沈迦不约而同的反对意见。 “为什么我不能去?我也想要去看湖水,而且我每天待在家里都快无聊死了,好不容易见到除了哥哥以外的人,我想多跟你们玩一会儿。” 毫无预兆地,在吼完这句以后,沈惜突然哭了起来。骆雪被眼前的状况搞得有些懵,不明白沈惜的情绪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糟糕。司君和沈迦倒很淡定,沈迦向司君他们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先走,自己则哄着沈惜说过两天就带她去看湖水。 等他们走出大门,沈惜的哭声已经止住,只剩了小声的呜咽。司君在这时才向骆雪解释,说是在沈惜小的时候,有一次沈迦因工作外出,不得已将妹妹一个人留在家里,没想到那两天赶上一群异教徒闹事,他们闯到沈家,小小的沈惜便受到了攻击。虽然司君很快便赶到,救下了沈惜,但沈惜因为年龄太小,几乎没什么法力,那次还是伤得很严重。 “后来我和沈迦一起帮她治疗,保住了性命,不过留下了很多后遗症,比如她很难修习高级法术,记忆力变差了,偶尔还会因为一些很小的事情哭泣。”司君说,“也是因为这样,沈迦总觉得自己亏欠了沈惜,所以对她格外爱护。其实以前沈迦还会做一些地质勘探的工作,但在那之后,他就再也不出去了,只安心在家里,继承祖辈的占卜事业。” 下山的路上,骆雪才问起司君:“你吃冰激凌和爆米花也是苦的吗?” 犹豫之后,司君点点头。 骆雪想起自己吃的那根能量棒的味道,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还吃?” 到这时,司君算是彻底明白了骆雪的感情世界有多么简单。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换了几个位置,司君微微叹了口气,说:“不是陪你吗?” 骆雪愣了几秒,才点点头,像是明白了一样:“哦。” 真明白了吗? 司君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两次,瞧见她那专注地欣赏沿途风景的样子,就知道她根本没往别处想。 其实刚才吃饭的时候,他自己想了很多,虽然被沈迦嘲笑单恋了,但他觉得这倒也未必是件坏事。毕竟以自己的情况,说不清他和骆雪谁会先走到生命的尽头。如果真像沈迦说的那样还好,可如果…… 司君没敢再想下去,只告诉自己,既然骆雪并不介意昨晚的事情,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新的想法,那么不如就维持现状好了。 只是,大概感情这东西,在尝到甜头后就是容易贪求更多。车内的暖风、柔情的音乐,好像都在不停地将他推向她,他忍不住,假装随意地问了骆雪一句:“那以后还请我吃吗?” 骆雪终于舍得将目光从窗外移回来,她心中莫名,不明白司君怎么会这么问她。 “我请你没吃问题呀,只是我没办法买到适合你吃的食物,只要你不嫌苦就行。” 司君点点头,一点情绪都不敢露在脸上。 车子突然加了速,强烈的推背感使得骆雪的头重重撞到椅背上。司君连忙松了脚下不自觉加上的力道:“没事吧?” 骆雪摇摇头。 司君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随后指了指窗外:“继续看风景吧,我开慢点。” 大约过了三十分钟,车子驶入宽阔的柏油马路,周边的风景也变得开阔辽远。骆雪远远地望见一小块蓝色的东西,随着车子继续朝前行驶,那一小块蓝色渐渐扩大,最终彻底填满骆雪的视野。 “好漂亮……”车子刚停下,骆雪便推开车门想要下去,哪知胸前被一个力量拦住,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连安全带都忘了解开。 司君见了,微微动了下手指,安全带便自己松开了。 “别着急,外面风大,先把外套穿上再下去。” “没事,我不冷。”骆雪非常无所谓地朝司君摆了摆手,只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便跑下了车。 被留在车里的司君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外套,觉得自己非常像个婆婆妈妈的管家。 湖边并没有其他人,骆雪朝前跑时,只有大片的白鸽飞向天空。骆雪像是一下子听到了许多种声音,羽毛扇动的声音,风的声音,以及湖水自由卷动的声音。 站在那片湖前面,骆雪只觉得心底受到了难言的震撼。她十分了解自己的性格,知道自己很少喜欢什么东西,但看到这片湖的第一眼,她就确定自己喜欢这里。 身后有脚步声,有人在向她走来。 她转身,奔向带给她这一切奇妙的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自己心中的那份喜悦分享给他。奔跑之时,她听到自己强烈有力的心跳声,如同为喜爱的事物敲响的战鼓。 等她喘着粗气到了他身边,司君笑看着她因为奔跑而微微红了的脸,问她:“喜欢吗” 骆雪点点头,回答得毫不犹豫:“很喜欢。” 她在这时忽然想起曾经在图书馆外,那片让人们为之雀跃的天空,便对司君说:“以前我真的很不理解,为什么大家会因为某种景色那么兴奋,现在我理解了……” 骆雪转过身去,用两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方框,对着那片湖做出拍照的姿势:“如果我有相机,我也要一定要把这里拍下来,而且应该会拍很多张。” 相框圈到远方,湖水和天空交接的地方,骆雪拽了拽司君的袖子:“你家在哪里?” 她记得司君说过,他的家就在湖水的尽头。 司君指了个方向,顺着他的指尖,骆雪微微眯起眼睛,这才勉强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小点。 像昨天晚上一样,司君又是轻轻拥住她:“闭上眼,那我们现在要过去了。” 如果说湖水的美是让骆雪觉得应该用相机来记录,那么,看到司君的这座冰雪小岛,骆雪便是认识到,对真正的美景来说,再高端的镜头都只是对它的破坏。 小岛上的一切都是雪白,屋顶覆着雪,树枝上挂着冰棱,天空也是澄净如雪。 骆雪站在原地看了一圈,说出了自己最大的感受:“这里好像只有雪。” 积雪好似温柔,好似点缀,实则汹涌地吞没着一切。在大雪的掩埋下,大树和房屋的轮廓都变得不甚清晰,世界先是模糊,而后是大片的寂静。 “嗯,这里本来就只有雪,”司君指了指他们来时的那片湖,“原本这一整片都是岛屿,雪化了,才变成了湖。” “为什么会化?”骆雪不大明白,这里并没有那么冷,甚至,她觉得还没有人类世界的冬天冷,那就说明在这里,雪的形成并不是遵循人类世界的气候规律,也就不存在气候变暖导致冰雪消融的事情。 她不知道司君是不清楚,还是不愿回答,等了很久,只等到了一句:“因为时间在走。” 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君没答,而是朝着房子走去,在平整的雪地上踩出一串脚印。 骆雪看到,便跟在他的身后,踏着他的脚印走。因为他太高,步子迈得太大,骆雪只能大步跳着去够他前方的印记。为了保持平衡,她张开了手臂,司君回头时,看到的就是她在雪地里蹦蹦跳跳的可爱模样。 第23章 司君忍不住笑了笑,转过身来:“你在干嘛?” “踩你的脚印啊。”骆雪说。 “踩我脚印干嘛?” 骆雪朝他摆了两下脑袋,身子也被带得微微晃动:“我愿意,好玩。” 司君于是笑着点点头,像是默许,也是纵容。他就这么继续倒退着走,控制着速度,顺便将步子调小了一些。 “你还没说完呢,继续说呀。”骆雪一边跳一边催促。 “嗯?”司君假装听不明白,“什么?” “这里的雪……为什么……会化……” 如同对他这突然变差的记性很无奈一般,骆雪拖着长音提醒他。 “哦……为什么会化呀……” 司君也学着她的样子,故意将每个音都拖得老长。在骆雪以为他要继续讲下去时,他却说:“我不是说了吗?因为时间在走。“ “什么叫‘因为时间在走’啊?” “因为时间在走就是……”司君先沉默了几秒,然后突然转身,大步朝前跑去,“你猜猜。” 骆雪实在没想到他还会这样耍赖,硬是在原地站了两秒才想起来要去追。 “喂!你怎么耍赖!” 她朝前吼了一句,也顾不得去踩他的脚印了,就只朝着他猛冲。前方的人应该还是放了水,到达房子前,骆雪终于赶上了他。因为最后一步迈得太大,骆雪没站稳,慌乱中忙用两只手抱住司君的手臂。 她的身体几乎都贴上了他。 司君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但骆雪却顾不得此刻是什么姿势,就这么抱着他仰头问:“什么叫‘因为时间在走’,这么深奥的答案,我可听不懂,你得给我展开说说。 这样的姿势,这样的话语和语气,给了司君骆雪在跟他撒娇的错觉。他不敢自作多情,回过神来后便推开了房门,不大自然地说:“进去跟你说。” 骆雪这才放开了他。 进了屋子,司君轻轻捻了下手指,壁炉的火便燃了起来。 窗边有一张桌子,骆雪走过去坐下,一副等着老师上课的样子。 没办法,司君只好老老实实坐到她对面。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司君说:“因为冰河在消失。” 又是冰河。 骆雪疑惑:“冰河不是在天上吗?” “嗯,但这里和冰河似乎是一起出现的,他们之间存在的某种关联,我不知道是先有的冰河还是先有的这里,在我有了意识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存在了,但我能确定的是,这里会随着冰河的消亡而消亡。” “冰河的消亡?”骆雪想到那晚司君说过的话,很快抓住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点,“可是你不是说冰河是将两个世界分隔开的东西,如果冰河消亡了,世界会怎么样?” “冰河消亡后会发生什么,其实谁也不知道,因为没有人真的看见过,冰河已经存在了很多很多年。但可以预知的是,不管是对人类还是妖怪,都会是灭顶之灾。就好像是两个鱼缸中间的玻璃隔板被打破,两个不应该有交集的世界被迫混在一起,它们会互相冲击,每个世界的环境、秩序都会发生不可预知的变化,这种变化也会影响到人、影响到妖怪。或许混乱之后会形成新的世界,但根据我们的分析,一旦到了这一天,人和妖怪应该都很难正常地活下去。” 骆雪望望窗外,看着比小岛大得多的湖,心中忽然有了不大好的猜测。 风将地上的雪卷起,打向窗棂,呼啸的声响中,骆雪看到屋里的火光在闪动。 “你刚才说原来这一片湖都是雪,可是现在只剩了这么一小块了……那就是说……” 冰河也已经很危险了吗? 骆雪没说完,但司君显然已经听懂了。 他点了点头:“冰河已经消失了大部分。” “那现在人类世界的那些灾害,”骆雪大胆猜想,“和冰河的消失有关吗?” 司君挑了下眉,赞扬道:“你比我想得还要更聪明。” 来到小岛的第一天,骆雪觉得自己了解到了太多人类本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她说不上心情是怎样的,从前看到一些灾害新闻,她都会想,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可如今真的知道了原因,内心升腾起的却是更大的迷茫。 即便知道了,了解了,又能怎样呢? 这场谈话的最后,司君问她怕不怕。她先是摇了摇头,后想到曾经他们在小树林里的对话。 “那世界末日可能来得会比我想的更快一些,”她托着腮,问,“不会我们还没考完试,世界末日就真的来了吧?” 和那天一样,司君告诉她自己说过的话都作数,他会保护她。 但和那天不一样的是,司君停了一会儿,像是怕骆雪不清楚似的,又说:“就算已经考完试了,我也会保护你。” 因为还要上课,骆雪不能在这个世界停留太久。原本司君还计划用有限的时间带骆雪再去其他地方玩玩,但因为骆雪实在喜欢这里,他便取消了接下来的游览计划,让骆雪剩下的两天假期都在这里度过。 第一天,骆雪什么都没干,和司君聊完天就跑去外面坐着看湖水、看天空、看雪。临到午饭的时候,骆雪用被冻得红彤彤的手搓了一个小雪人,然后跑回屋子里,从背后将雪人轻轻贴到正在看报的司君的脸上。司君对她的靠近早有察觉,却没有戳破,假装被冰到似的躲了一下,然后回头去看恶作剧得逞后笑得很开心的人。 到了第二天,骆雪在雪地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在一旁躺了下去。 司君走过来时,看到她闭着眼睛,阳关在她的睫毛上轻轻颤动。他也合了下风衣,躺在她的身边,刚躺下,便听见身旁的姑娘用嗔怪的调子说:“你压到我了。” 司君纳闷地坐起身,转头看,才看到身后的雪地上那已经模糊了的“骆雪”二字。 他失笑,问骆雪:“干嘛?把这块地标记成你的啊?” 骆雪的心情实在很好,逆着光,她只睁开一只眼睛,带着一个灿烂的笑朝他点头。 “哪有私自圈地的?我要去告你。” 骆雪一点都不怕他,伸手拍拍那两个字,命令道:“那你画押。” 司君于是转了个方向,伸出一根手指,真的将地上的名字一笔一划地重新描了一次。 “好,现在这块地是你的了。” 骆雪笑出了声音:“真的吗?” “嗯,被我写过以后,这两个字就永远不会掉了。”司君说完,回身看了看,又严谨地补充说,“除非雪融化到这里。” 只是才在这里待了两天,骆雪听到这话就已经觉得不舍,她撅着嘴巴望了天空好一会儿,问司君:“怎么才能让这里的雪不化?” 或者说,怎么才能让冰河不消亡。 司君坐在那看着她,半晌,才在她的目光中轻声说:“找到冰河。” “找到冰河?”骆雪想了想,“去哪里找?” “人类世界,”司君说,“万物都有智慧,就好像是要牵制两个世界的平衡似的,从我们查阅到的资料来看,冰河只会诞生于相对弱势的人间。” “人类世界……” 骆雪嘟囔了一句,立刻明白了什么。她猛地睁开眼睛,有些震惊地看向司君。 “所以,你去考试,是为了留在人间找冰河?” 第15章 鉴心石 得到肯定的答案,骆雪只觉得不理解。 “那你还帮我完成那么多有的没的的愿望,多浪费时间……” 现在想想,骆雪便更能理解司君第一次听到“999”这个数字时压抑不住的暴躁。世界危在旦夕,找冰河估计已经够他忙的了,那块天心石还跟着添乱,平白拖延他的时间。 “浪费时间吗?” 骆雪看着他不说话,司君却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我现在不觉得了。” 说完,他就低头,继续在地上写写画画,等骆雪再垂下视线时,看到他在自己的名字旁边画了一条龙,是可爱的简笔画,但硬是被他画得张牙舞爪的。 骆雪忍不住在心里佩服他的好心态。 在她的印象里,后来相处的日子里,司君总是不紧不慢的,虽然在考试刚开始的时候曾企图让她一天许一百个愿望,但她想不出愿望时他也并没有怪她,陪她练习交谊舞时也很有耐心,甚至,即便是工作结束、非常疲惫的时候,也会在清晨的庭院里喂鸟,或者蹲在睡着的她的旁边,安静地等待她醒来,还因为她一句不开心,就立刻带她来旅行。 他所讲述的事情和他本身的气质始终有一种割裂感,骆雪从他的身上看不到紧迫,看不到焦虑,仿佛知道世界有危险的人不是他,正在寻找解决办法的人也不是他。 湖面上突然有一阵急促的风吹来,连骆雪也察觉到了异样。她正坐起身来,就听见沈惜在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小姑娘穿了件粉色的袄子,提了一盏桃色灯笼,满脸笑容地朝他们跑过来。 第24章 “骆雪,我们又见面了。” 骆雪被司君拉起来,还没站稳,就又被沈惜抱住了手臂,但她这次只是略微动了动,倒没将沈惜甩开。 沈迦跟在后面,步伐也有急促,他朝着司君抬了抬手,似乎是着急说什么,司君却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张口道:“你停下,往旁边绕一下过来。” 沈迦觉得这要求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往旁边迈了两步,再定睛一看,才看见地上写的“骆雪”两个字。 “这什么意思?”他问。 “我把这块地送给骆雪了,”沉吟两秒,司君问沈迦,“我记得咱们的房屋产权是可以做单独分割的是吧?你帮我去办一下,把这块写成骆雪的名字。” 沈迦有点受不了地歪了下脑袋:“大哥,你可真行。” 他朝前走了两步,暂时没纠缠司君这还单恋着就要给人送地的事:“先别说这个了。那群代表不知道是从哪里知道你带了个人类回来,这会儿正在过来的路上呢,你准备好舌战群儒吧。” 他的话刚说完,骆雪就看到湖面上压过来一片黑色的云,仔细看,竟是一大群人。 再回头看向司君,他的脸上已经没了任何表情。 “沈迦,你先把骆雪带到你那里去。”说完,他又低头叮嘱骆雪,“带着玄烛灯,等会我去接你。” 离开时,骆雪和来的那群人擦身而过,留意到不少人都回头看他。 为首的是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从外表看上去像是青年的样子。他周身黑衣,肩上落着铠甲披风,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拐杖,拐杖的最上端偶尔闪过一点黄色的光芒。 沈惜忽然在一旁拽了下骆雪的胳膊,撇着嘴巴说:“别看他,他最讨厌了。” 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不是听到了沈惜的话,在与她们错身而过后,男人仍然回头盯着她们看,直到沈惜转过头去,朝那个男人扮了个鬼脸。 “小惜。”身后,沈迦压着声音制止了沈惜的动作,“好好走路。” 沈惜嘟嘟囔囔地转过身来,似乎对沈迦的行为很是不满。 “那人是谁?”骆雪小声问。 “叛徒!”沈惜愤愤不平地甩了一下手中的灯笼,“他叫寒山,以前他和我哥哥、司君经常待在一起,可是他变成什么代表以后就性情大变,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总是和他的叔父一起逼司君做这做那,司君要将这个岛封起来他带头写联名信反对,司君要拆那个祠堂他却非要鼓动大家去大肆敬奉,而且话也不好好说了,天天板着个脸不知道给谁看!” 祠堂…… 骆雪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个梦,不晓得世间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巧合。 “什么祠堂?” “就是大家给司君修的,听说是司君出生后不久就有了。很多人都喜欢去那里祈福,要司君保佑他们。” 出生后不久?骆雪心里纳闷,哪有给活人修祠堂的? 快走到小岛的边缘,骆雪再回头看时,那群人已经在恭恭敬敬地跟司君行礼。隔得太远,骆雪看不到司君的表情,却只觉得这样的场景异常压抑,就像梦里那个祠堂的感觉一样。 她有些担心地问身后的沈迦:“他们来找司君干什么?” 沈迦抿着唇看她,摇摇头,显然没有要作答的意思。 骆雪于是又问:“他们会为难他吗?” 沈迦一下子便笑了,他还是摇头,但这次却是在作答:“不会,没人敢为难他。” “行了,就站在那,别往前走了。”司君将乌泱泱的一群人喝止在雪地上那两个字前面,无奈地问,“又要干什么?” 与他的不耐形成对比的,是每个人恭敬的姿态。寒山先将手中的拐杖朝地上一杵,向司君行了一个作揖礼,一步一顿,异常讲究。随后,其他人也学着他的样子依次行礼。 司君看得实在烦,站在原地忍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有事说事,没事赶紧走。” 寒山这才用机械般的语调说:“听说司君您带了个人类回来,还把自己的玄烛给她用。司君……这不妥。” 司君早就习惯了他这般要死不活的样子,眼皮都没抬:“哪里不妥?” 寒山于是继续说:“如今冰河危机,灾害频发,您去人间考试是为了能留在那寻找冰河,不能因为一个女孩而耽误了大事。” 有了他的开场,其他人也纷纷表达自己的意见。 “是啊,司君,现在这种时候,大家都倚仗您呢,您不能在这时候分心啊。” “司君,您不能因为一个女孩而耽误了大事,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 “您更不能拿您自己的身份开玩笑。那玄烛这东西,别说您给一个人类了,即便是同族都给不得啊。” 这你一言我一句的,都在数落他的种种不是,若是不知情的人听了,怕是会以为他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司君静静听着,一言不发,直到他们都说完了,闹完了,才不动声色地转着视线,将底下的人挨个扫了一圈。 “不是谈恋爱的时候?”顿了顿,司君嗤笑一声,“我怎么看书店里那些教人谈恋爱的畅销书卖得挺好的呢?” 底下没人吱声,司君看向一个蓝头发的青年:“谢长乐,我记得你三个月前才结婚吧。” 谢长乐到底还是年纪小,单纯,听到司君说其他结婚的事,竟然傻呵呵地笑了笑,刚要应声,就被他身边的人狠狠踢了一脚。 于是司君又将视线扫到旁边那个满脸怒气的人身上:“谢赫川,你也别光会收拾你弟弟。没记错的话,你上个月刚喜得贵子,还是双胞胎,我还没给你道声恭喜呢……” 猝不及防被点名,谢赫川脸上没来得及收起的愤怒突然掺进去一丝窘迫,使得他的整张脸看上去扭曲得滑稽。 “还有耳相,刚抱了重孙,莫西,前天表白成功,金海,刚求完婚,下个月打算拍婚纱照了……” 他挨个点出这些人近期所得喜事,揭穿他们风平浪静的安逸生活,才悠悠问:“怎么,你们都可以谈恋爱,就我谈不得?我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吗?” 被点名的人不敢说话了,一个个眉目低垂。好半天过后,被唤做耳相的白头发老头才开口,道:“司君,我们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们什么意思?”司君说,“还有,我说过很多次,不要这么多人来我的岛上,你们这样非常打扰我。” “哎,”耳相叹了声气,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我们并不是不让您谈恋爱,只是觉得现在这个时候,实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冰河再这么消亡下去,两个世界就真的都完了呀,虽然表面上大家现在的生活同往常一样,但其实都急得不得了,您看最近祠堂的香火多么旺盛,大家都在向您祈福啊!我们也是心里着急,所以才这么贸然来找您……” “嗯,确实。”司君这次倒是没反驳,也不解释,甚至面上也没了刚才冷然的神色,仿佛要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一样。 只是,底下的人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司君忽然问:“那你们还站在这干嘛?” 一群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司君这是什么意思。没从彼此的眼睛里得到答案,所有人又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司君。 司君略微抬了下下巴:“还不赶紧拯救世界去?世界不是我一个人的,你们也上点心、出出力吧,别闲得没事干天天盯着看我在干什么。” 待在沈迦家里,骆雪时不时往院子里望望。 “哎呀,别看啦!”沈惜被骆雪冷落了几次,忍不住抱怨,“虽然那些人有够烦人的,但怎么也都是自家人,绝对不会对司君怎么样的。你要是在这待着无聊……” 沈惜说着,突然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望了望楼梯下面。确认了沈迦正在认真看书,沈惜才迈着小碎步挪回来,神秘兮兮地对骆雪说:“我们偷偷出去玩啊?” 想到司君说过的沈惜的事,骆雪觉得偷跑出去肯定是不太好的,便摇了摇头:“就在这吧,偷跑出去不安全,估计等会他就过来了。” “哎呀,不会那么快的,他们每次都可啰嗦了。诶?你刚才不是一直问他们给司君修的那间祠堂?我带你去看啊?我最近刚练成瞬间移动的法术,我可以一下子把你带到那里,然后我们也不去别的地方,在祠堂转一圈就回来,好不好?” 听沈惜提到寺庙,骆雪微微动了动手指,不免有些心痒。 见她像在犹豫,沈惜伸出三根手指,指着天空说道:“你放心,我保证,那里真的很安全,那可是他们给司君修的,哪个不要命的敢在那里惹事,大家一人一句也能把他骂死了。” 纠结再三,骆雪最终还是放下了手里做到一半的花灯。 “那……就看一眼。” 她想着只看一眼这祠堂到底是干什么的,人们给他立的雕像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看完就回来。却没想到,她到底还是高估了沈惜的能力。 第25章 等她再睁开眼,她们已经是在一个漆黑山谷里。脚下是长长的栈道,尽头被吞没在黑暗里。谷底隐隐有白色的光在闪动,很微弱。 “这……”骆雪朝底下看了一眼,有些腿软,不自觉地将肩膀贴上了岩壁,“这是祠堂?” 沈惜在原地转了一圈,之后才挠挠头:“不对啊,怎么跑到鉴心谷来了,我学的应该没错啊……” 作为一个对待学习非常认真的人,看着沈惜那疑惑的表情,骆雪忍不住说:“从结果来看,你学的肯定有错。” 沈惜有点不好意思,立马拉住骆雪的胳膊要带她回去。 骆雪赶紧拒绝,毕竟同样的方法能错第一次,就能错第二次,她可从不寄希望于蒙对的答案。 “那我等会儿呼叫我哥好了,承认错误,让他来接咱们,大不了就是挨一顿骂嘛。”沈惜的心态调整得非常快,她扶着栏杆望了望前面,瞥见那幽幽的白光,眸子中闪过兴奋的神色,“不过,这地方也不容易来呢,今天也算是歪打正着,骆雪,你来,我带你看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 “等……等一下。” 骆雪不过被拉着朝前走了两步,大滴的汗就已经从额头上滚了下来。因为害怕,她甚至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用一只手扒着旁边大块的岩石,跟着沈惜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在骆雪觉得浑身都要湿透了,腿也在打颤的时候,他们终于走完了盘山的栈道,到了谷底。又上了两阶石阶,他们站到了一块圆形的石盘上。石盘上有个半人高的石台,上面放着一块白色的石头,微光便是从石头里透出来。 “你猜这是什么?”沈惜指着石头问。 骆雪缓了下紧张的情绪,用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鉴心石。” 沈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司君跟你说过?” “没有,你不是说这是鉴心谷吗?”摸了摸兜里还揣着的那块天心石,骆雪有些好笑地说,“这山谷里什么都没有,就这么一块石头,不是很好猜吗?” “你好聪明!”沈惜称赞道。 “它很神奇的,它可以看到你的心是什么颜色的。妖怪和人不一样,我们的心都是五颜六色的,”沈惜举起自己手里那盏粉色的玄烛灯,“你看,比如我出生的时候心是粉色的,所以我的玄烛也会是粉色,玄烛的颜色是出生时就定下的,但是心的颜色却会随着主体的善恶之念改变。对新生儿来说,这里是给予他们身份的地方,把一个小娃娃的手放在上面,山谷就会慢慢出现他的心的颜色,从此,他们也就正式被认定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有了身份。而对那些心术不正,走上邪道的人来说,这里就像是一个最终的审判庭。当他们犯了大错,并且对仲裁庭判下来的结果不服时,就会被带到这里,如果最终认定他们的心已经变坏了,那他们再怎么抗议都没有用。” 听着这和人类社会完全不同的生命体系和规则,骆雪入了神。她以探究的目光望着那块石头,心里怀疑着它是不是真的有这么神奇。 “哦还有,告诉你一个秘密,在我们的世界里,什么颜色的心都有,唯独没有红色。你知道为什么吗?” 骆雪愣了愣,暂时没想到原因,便摇了摇头。 “因为那是独属于人类的颜色。所以,其实司君是可以给你临时申请一个红色的玄烛的。妖怪不能伤害人类,这是在我们的世界里必须遵守的一条规则,只要不遇见歹徒,你拿着红色的玄烛也会很安全,可他还非要把他的给你,真是搞不明白。” 说着说着,沈惜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她随手摸了摸鉴心石,没想到空中竟出现了一行字:“请以咒语启动心灵测试。” 沈惜吓得缩回了手,但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她猛地转过头,看向骆雪。 瞧见她这跃跃欲试的表情,骆雪便知道这姑娘心里估计又有了什么鬼点子。 “你想不想试试?”沈惜说,“这东西历来都只有我们家的人才能启动,我之前不会,但前一阵子求着我哥教我了……” 骆雪一听,这咒语又是新学的,立刻回绝:“不要。” “试试嘛……我还从来没见过红色的心是什么样的,他们说人类几乎没有能够一直保持纯正的红心的,很多人到最后心都变成黑色了。但你这么善良,这么美丽,还这么聪明,你的心一定没怎么变色……” 拍马屁对骆雪实在是一点用都没有,她转身就要往一旁逃,但沈惜抱着她的手臂说什么都不撒手。没办法,骆雪只好跟她说:“我其实怕你念错咒语,把我念死。” 这话一下子伤了沈惜的心:“你怎么这么不信任我。” 骆雪摊摊手,示意她看看她们如今身在何方。 “好吧……就算我确实学艺不精,但你要相信我们的法术体系,那种杀人的咒语都是被禁了的,我从来没见过,而且我哥说那些歪门邪道的咒语和我们正常的咒语差好多好多,所以我肯定不会害你的!” 骆雪仍以怀疑的目光看着她,沈惜却拍了拍耳朵,着急道:“完了完了,我哥已经发现了,他在叫我。” 她把骆雪推到石头前,催促:“快,你把手放上去,我们赶紧试一试!” 或许是感知到有人来了,鉴心石散发的白色光芒渐强,骆雪抬头,发现空中除了那一行字之外,其实还有一行小字。 “温馨提示,请保护好自己的心,不要轻易暴露给他人。” 骆雪对这废话般的提示嗤之以鼻,心想谁会把心暴露给他人啊。 沈惜还在央求,甚至带了哭腔,骆雪觉得耳朵边像是好几只哭泣的小鸟不停地在叽叽喳喳。她有些受不了地抬起一只手臂:“好了,我试,你现在不要说话了。” 她慢慢将手抬起来,放到鉴心石上,沈惜也闭眼念起了咒语。 掌心似有暗流涌动,骆雪平白有些紧张。她不知道自己的心会是什么颜色,但想到家里人曾经对自己“冷血”、“薄情”的评价,她觉得自己的心大概是要让沈惜失望了。 第16章 我害怕 沈迦赶到鉴心谷,瞧见自己的妹妹还在那研究石头,只觉得眼前一黑。他往一旁靠了靠,为身后的人让出位置:“你先下去吧,我得压压火。” 司君倒没沈迦那么慌张,毕竟自己的玄烛在骆雪身上,他能够清楚地感知到骆雪有没有危险。 “骆雪。” 一声呼唤荡在山谷,骆雪将灯笼举起来一些,看清来人后,很高兴地挥了挥手。 对着那张笑脸,司君暗自摇摇头,脚下却是加快了步子。走到她身边,司君才问:“你测这个了?” 骆雪没立刻回答,而是看向沈惜,不知道应该给出怎样的答案。 沈惜扁扁嘴:“测了,但也没测。” “什么意思?” “沈惜,我有没有告诉你不要随便给别人鉴心,这不是玩具。” 眼看着自家哥哥已经面色不郁地朝这边过来,沈惜赶紧躲到骆雪身后,连连解释:“哎呀,没有,我没给骆雪测。本来我是要给她试试的,但我肯定又把法术学错了,压根就没成功,什么都没测出来!哥你别骂我了……” “骂你?我敢骂你吗?你现是胆子越来越大了,不光自己偷偷跑出来,还带着骆雪。沈惜,做事要考虑后果,万一你们遇到点什么事,你能保护得了骆雪吗?” “不是,哥,我们本来是想去……” “那个……” 骆雪直觉司君并不喜欢那个祠堂,所以并不想让沈惜提到,连忙开口打断。再加上,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骆雪自知并不是沈惜一个人任性所致,便伸出胳膊将沈惜挡在身后,说是自己同意跟沈惜出来的,自己也有错。 这次,沈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司君便摆摆手,说:“算了,也不是闯了多大的祸,回去吧。” 司君发话了,沈惜的胆子便又大了起来,立刻蹿到沈迦身边抱着他的胳膊撒娇认错。 “行了,”沈惜再怎么不听话,沈迦对这个妹妹也还是宠着的,他拉着沈惜往栈道上走,叮嘱道,“回去把法术好好复习一下,这法术是关键时刻让你逃命用的,这次就算了,别万一真到要用的时候又用错了。” 看到他们兄妹两人已经又走上栈道,骆雪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她站在原地,迟迟未动,司君回身,奇怪地问:“怎么了?” “我们还要走上去吗?”骆雪试探地问,“你不能直接带我移动吗?” 司君摇摇头,向她解释:“鉴心石周围有禁术,为了防止有人在鉴心的时候作弊,山谷里面是无法施展任何法术的,所以我们要先走上去,我才能带你回去。” 骆雪朝上望了一眼,尽管因为黑暗的遮蔽,她看不见什么,可想到那挂在陡峭岩壁上的栈道,就已经开始腿软。她用意志力支撑着自己朝前走了几步,最终,还是败给了身体自身的恐惧。 第26章 在踏上栈道前,骆雪用一只手死死拽住司君的手臂,将他拖得停住了步子。 司君回头,便看见清冷的烛光中,骆雪的唇角朝下耷拉着,眼睛也微微红了。 “我害怕。” 很直白的话,甚至,骆雪说话时也并没有故意撒娇的意思,可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从她的嘴里出来,对司君而言却好像有着不寻常的效果。明明周围是很安静的,看着骆雪那张流露着恐惧的脸,司君却觉得脑袋里在不住地轰隆作响。 他一下子忘了开口,骆雪便又接着说:“我恐高,刚才下来的时候都快怕死了,现在实在走不了了。” 刚才是因为本来就已经站在栈道上了,身边又只有一个沈惜,她没有退路,才不得不逼自己走下来。可现在,看着前面的身影,骆雪已经无法说服自己再次踏上栈道。她似乎早就对司君有了足够的信任,比起硬撑着走上去,跟他说出自己的恐惧显得容易太多。 司君终于拉回神智,他望了望前方,又回身问骆雪:“怎么才能不怕?” 骆雪本以为司君会说“我扶你”、“我在旁边保护你”之类的话,却没想到,他直接在她身前蹲下来,低声说:“我背你。” 骆雪愣着没动。 她忽然想到刚才在岛上看到的那一幕,众人都恭敬地站在他的身前,唯独他姿态挺拔。 那时的他和现在好像很不一样,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骆雪说不出。 “上来,”他仍旧躬着身,将后背给她,“你趴在我肩膀上,应该就不会怕了。” 趴在司君的肩上,骆雪还是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她不敢往下看,甚至不敢往前看,只好将脸埋在司君的脖颈处,试图让自己不要去想现在身在何处。 “沈惜真的没给你测试成功吗?”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司君忽然这么问了一句。 玄烛灯抛出的光一晃一晃的,却始终落在司君的前方——虽然骆雪很怕,但还是死死地撑住灯笼,照亮他们朝前走的路。 “没有。”骆雪搂着他的脖子,小声说,“真的没有,她念完咒语一直都没反应。” 她的脸仍旧没有抬起来,说话时带出的气息就扫在他的脖子上,痒得人心动。 司君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压住心中的局促,强装镇定:“还想测吗?” 骆雪摇摇头:“人家提示说要保护好自己的心。” “干嘛?”司君笑了一声,“还怕我看见啊?” 骆雪点点头,心里却有自己的小算盘。她直觉自己的心的颜色应该不会太好看,并不想被司君看见以后发现她是一个有点冷血的人。 “我也可以给你看我的。”司君逗她,“这样就公平了。” 山谷里清寂非常,骆雪小声在他耳边说:“我不看你的。” 司君的脚步顿了顿,沉默之后,笑了一声,学着她曾经说自己的样子说:“小气。” 骆雪也笑起来,轻轻晃了两下腿,算作回应。 大概是觉得自己拖累了骆雪,骆雪离开前,沈惜塞给她一个小花布包,说里面都是给她准备的礼物。 返程的车程总会显得快一些,离开人间时是白天,回来时却是夜色沉沉。骆雪的手机自从有了信号之后就响个不停,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号码,骆雪先是当做广告电话摁掉了几次,但对方仍然坚持不懈地打进来,骆雪才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啊?” 这声音有点耳熟,但骆雪一下子没听出到底是谁。 “骆雪!说话呀,为什么打电话不接、消息也不回?你搞什么失联啊?” 对方一顿喋喋不休的发问,骆雪这才听出来这是妈妈家的那位小公主。 她有些意外:“安静蕊?” 电话里安静了两秒,随后传来安静蕊更加暴躁的吼声:“你不会没有存我的电话吧!你太过分了骆雪!我好歹也算是你妹妹,你竟然连我电话都不存!我在你学校门口,你快点出来见我!你知不知道我都在这等你半天了?冷死了!” 安静蕊的声音实在很大,正在开车的司君都转过头来看了骆雪一眼。骆雪蹙着眉,说:“谁让你擅自跑到我们学校门口去的?我又没让你来这冻着。” 骆雪实在不知道安静蕊这是闹的哪出,她不爱听人无理取闹,丢下这么一句话便直接挂断了电话,打算等她冷静点再和她联系。 随手点开微信,这才看见安静蕊还给她发了很多条消息。快速朝上翻了翻,没看见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骆雪正要给安静蕊回过去一个电话,便看到妈妈发来了一条消息。 “小雪,小蕊好像心情不好,下午嚷嚷着说要去找你,你照顾她一下啊。” 骆雪深深吸了口气,憋了好几秒,才重重呼出,随后跟一旁的司君说:“先去一下我学校吧。” 到了学校门口,骆雪就看见安静蕊背着个书包,正垂头丧气地蹲在马路牙子上。安静蕊看见她过来,立时猛地蹿起来,对她怒目而视,仿佛下一秒就要亮出獠牙朝她扑过来。 “你干嘛躲着我啊!你知不知道我等你多久了!你这是坐的什么车?谁的车……” 话说到一半,安静蕊看见随后从车里下来的司君,突然就噤了声。 她直愣愣地看着司君走近,不知怎么,突然就没了刚才那张牙舞爪的样子。两只脚也并在一起站了,后背也挺直了,嘴巴也闭上了。还朝骆雪靠了靠,眼睛都没挪地问:“这是谁啊?” 她这副文静的样子实在新奇,骆雪一时间没顾上答话。司君转了个身子,侧身站到骆雪旁边,安静蕊这才捂着嘴巴惊讶地说道:“这不是你的头像吗……我说我怎么在网上搜了半天都没搜到。你们……” 安静蕊指指骆雪,又指指司君:“你们在谈恋爱啊?” 骆雪心里奇怪,怎么这两天都问她这个问题。 她没打算回答,反而问安静蕊:“你来这干什么?” “你先回答我!”安静蕊压低了声音说,“你如果不实话跟我说,我就告诉妈妈。” 听着这话,骆雪不禁回想自己高三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虽然她对学习以外的事情都没什么印象,但也可以确定,她绝对不像安静蕊这么幼稚。 “你愿意告诉就告诉啊,”她有些好笑地问,“你要告诉什么?” 虽然她这话多少带点挑衅的意思,但安静蕊这次一反常态地没跟她继续斗嘴,而是继续磨骆雪:“你快点告诉我!你们是在谈恋爱吗?” 骆雪将自己的耳朵撤远了一点:“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不然我现在就走。” “你这个人!”安静蕊又要发脾气,但瞄了一眼司君,又硬是将已经溜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说不说?” 骆雪下了最后的通牒,安静蕊这才不情不愿地往旁边一站。像是酝酿了一会儿情绪,两秒后,她的嘴巴一下子扁了下去,一副随时可以开始大哭的样子。 “我塌房了!” 骆雪和司君对视一眼:“塌什么房?” “你这个人!”安静蕊忍不住了,“你真的只比我大两岁吗?怎么还有人不知道什么叫塌房啊!就是我追的那个小爱豆,被曝出来两年谈了好几个女朋友了,还在恋爱期间劈腿,还劈腿了两次!狗男人!把我给他花的钱还给我!” 安静蕊越说越激动,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骆雪一下子有些后悔在学校大门口问她这些。 “我不管,我已经请假了,我要自己平静两天,我的那些同学朋友都知道我追他,我都快烦死了了,又觉得丢脸又伤心,我现在没法面对他们!” “所以你就来找我?”骆雪还是没明白这里面的逻辑,“可我跟你也不熟啊,你烦找我干什么?” 她是很真诚地觉得他们不熟,也是很真诚地在发问。 安静蕊却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可以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难道不是事实吗? “我是你妹妹啊!” 一直没说话的司君终于开口:“妹妹?” “法律上的妹妹。”骆雪赶紧解释。 见她一副很嫌弃自己的样子,安静蕊不高兴极了:“法律上的妹妹也是妹妹。你快告诉我你们有没有谈恋爱。” “没有。”骆雪说。 “没有?”安静蕊抿着唇,看向司君,下一秒,就往他身前蹭蹭,用非常可怜的语气说,“那能不能跟我谈谈。” 骆雪真想冲着她的后脑勺来一巴掌。 司君显然也受到了一些来自于人类的冲击,但好歹活了一万年,见多识广,能稳住。他不带任何感情地来了一句“不行”,视线便不受控地往骆雪那瞟。看到骆雪也皱起了眉头,司君的心情突然变得还不错。 “安静蕊,你这脑子……” 出于个人良好的修养,骆雪还是没说出下面的话。 第27章 “我怎么了嘛!你又没跟他谈,我主动点不行啊!” 骆雪冷哼了一声:“尽想美事。” “你……” 安静蕊张嘴要反击,司君却在一旁憋不住笑出了声音。 “你现在要去哪,回家?”骆雪问。 “我不回家,我要跟你住。” “不行。” “不行。” 被骆雪拒绝是安静蕊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她看向另一个发声源,有点纳闷:“我跟骆雪住,你为什么说不行……” “我不喜欢和陌生人住在一起。” 这话信息量太大,安静蕊瞪大了眼睛,指着他们俩说:“你们,你们住在一起啊!” 这里面的事情解释不清,也压根没必要解释,骆雪便索性说:“他是房东,我是租客。” “从哪找的这么帅的房东,给我也介绍介绍……” 骆雪觉得这个法律上的妹妹早晚有一天得因为喜欢帅哥出了事。 “那我就跟你睡一个屋子就好了啊。” 这话安静蕊是冲着骆雪说的,司君却先说:“不行。” 安静蕊觉得这帅哥多少有点小气了,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同他商量:“我不出房间还不行吗,保证不吵到你。” 司君看看她:“你会吵到她。” 安静蕊的脸色变了变。 “先上车再说。” 司君说完,便和骆雪一起往车的方向走。安静蕊在后面攥了攥拳,冲着那个背影恶狠狠道:“我看你是大帅哥才忍忍你!” 第17章 “骆雪喜欢” 安静蕊的到来,让骆雪认识到领一个人回家有多么麻烦。刚进屋,骆雪便赶紧拉过司君,提醒他把愿望墙先收起来。 “放心,收好了。”司君小声同她说。 “说什么悄悄话呢?要是不欢迎我,我……”安静蕊本想说,如果不欢迎她她立马走,可是想到骆雪估计会立刻打开门请她离开,便又撅了噘嘴,自己改了口,“不欢迎我我也不走。” 除了劝考老儿,家里从没来过客人,司君也从没有过邀请人做客的打算,自然没准备备用拖鞋这种东西。骆雪给了安静蕊光脚和穿自己的拖鞋两种选项,安静蕊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司君于是俯身,把自己的拖鞋放到骆雪身前:“那你先穿我的,我去超市给她买双拖鞋,还需要什么你等会告诉我。” 司君说完便出了门,房门刚一关上,安静蕊就开始在客厅里夸张地大呼小叫。 “这哪是房子啊,这简直是城堡,骆雪,你这房东到底是什么人啊?”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男生的拖鞋有些大,骆雪踢踏着上楼,每次都要刻意将腿抬高一些。她本来没觉得还需要很多东西,但等进了房间,安排安静蕊洗漱,才想到洗漱用具没有,甚至连多余的被子都有。 为了这么一晚,买一床被子好像不太值得吧。 正愁着要不要让安静蕊跟自己挤一挤,耳边忽然响起司君的声音:“对了,我屋里的衣帽间里有新被子。” 虽然已经一起住了一段时间了,但这还是骆雪第一次踏入司君的房间。他的房间里东西不多,都摆放整齐,没有太多生活的痕迹。被子平整地铺在床上,一丝褶皱都找不到,桌子上也没有任何生活用品,只有一台唱片机、几本书,还有一叠不知是做什么用的便签纸。 骆雪在这时想,虽然司君活了一万年,可是好像也并没有过着多么有趣的生活。 再往里走,和有些空荡的卧室不同,衣帽间却是被塞得满满当当。 “买了这么多衣服吗……” 明明刚开始见面的时候还说自己不需要穿衣服,现在买的衣服竟然将两大排柜子都挂满了。骆雪不禁怀疑,司君这是自己逛了多少次商场。 骆雪将视线慢慢转了一圈,透过半透明的玻璃,看到尽头的柜子里似乎有一坨像是被子的东西。她将柜门拉开,俯身刚要将被子抱起来,余光便瞥见一旁的一件大衣上挂着张便签纸。 便签纸就是刚才在桌子上看到的那个。 骆雪不想窥探别人的隐私,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目光就是控制不住地自动朝那边偏移。便签纸上的字迹清晰,只需偷溜的那么一眼,骆雪就已经看得很清楚。 “骆雪喜欢。” 和她有关系? 骆雪愣了愣,终于直起身,认真地打量这件衣服。衣服非常眼熟,片刻后,骆雪记起这是在他们认识的第一天,她嫌司君穿件白衬衫太乍眼,陪他去商场里买的。当时他还对着镜子问自己好不好看,没记错的话,她当时竖了一个大拇指。 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对着那件大衣笑了笑。 嗯,骆雪是挺喜欢的。 成为了当事人之一后,窥探隐私这种行为好像突然变得坦然起来。骆雪对着那一排衣服一件件看过去,看到司君这是将穿过和没穿过的衣服都分开来放了,而穿过的衣服上无一例外都挂着一张便签,写的都是骆雪喜不喜欢。 比如,他曾穿去过学校的那件卫衣和羽绒服上挂的是“看得出骆雪喜欢”,而有两件,则写的是“骆雪似乎不太喜欢,没反应”。 骆雪失笑,有种被拿捏住了的感觉。因为她发现,这两件被他标记了不喜欢的衣服,自己是真的没有任何印象。 再继续看下去,又看到柜子里竟然挂着好几件白衬衫。 “干嘛买这么多啊?” 她一直以为他穿的都是一件,却没想到,原来每次都是不一样的。甚至,在每件白衬衫上,他都记下了这件衬衫是什么时候穿的。 第一件写着,“第一次见骆雪,参加认证仪式。” 第二件写着,“陪骆雪参加交谊舞表演。” …… 怎么看,都是有些奇怪的习惯,可是放在司君的身上,骆雪竟然觉得很合理。他有时候的确古怪得可爱。 看了看旁边那些还没有穿过的衣服,骆雪略作犹豫,转身到外面将便签纸拿了进来。 司君拎着一堆东西回到家,看到自己的屋子里还亮着灯。衣帽间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探身进去,果然瞧见骆雪正站在他的衣柜前。 她在很认真地低头写字,以至于当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她身边,她都没有察觉。 “干什么呢?” 骆雪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笔“啪”地掉到了地上。 “吓死我了……”她拍着胸口捡起笔,司君则早就把她刚挂上去的便签纸看了一个遍。 毕竟是在人家的衣柜里做了些小动作,骆雪有点心虚,干脆先发制人地指着旁边的柜子问:“你干嘛要写便签啊?” 司君扫了一眼那边的衣服:“记一下你喜不喜欢,喜欢的以后还可以穿,不喜欢的就不穿了。” 骆雪觉得他这是故意装糊涂,在模糊问题的重点。 “我是说,为什么要记我喜不喜欢。” 司君歪了下脑袋,看着她,好像很不解似的:“不是你提出的希望我买衣服吗?” 骆雪点点头。 “我为了你才穿的衣服,当然要挑你喜欢的穿。” 司君说这话时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仿佛是骆雪在故意为难人,问了一个根本就不需要问的问题。 最让人无奈的是,骆雪竟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就这么轻易地被他说服了。 “那你呢,”司君伸手划过那排新衣服,挑起一张刚挂上去的便签纸,问,“你这又是干什么?” 新衣服上的便签内容分两种,“骆雪喜欢”,和“骆雪觉得一般般”。 骆雪摊摊手,学着他刚才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这样你就不用猜了啊。” 说完,她从司君的手里把超市袋子接过,顺便撕下刚写好的一张便签纸,贴在了他的胸口上。 “这件也不错。” 恶作剧成功,骆雪丢下这句话就要往外逃,逃到一半发现自己还攥着笔和便签,便又折回来,把两样东西硬塞到司君手里,还顺便又将贴在他身上的纸按牢了一些。 司君笑着看她穿着不合脚的拖鞋、迈着小碎步溜走,直到房间的门关上,连余音都散了,才抬手摘下了胸前的便签。 这算是……被标记了? 便签纸被转了几个圈,衣帽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司君转过身去,对着衣橱的玻璃,又将那张便签纸重新贴回了胸口。 ——“骆雪喜欢。” “找个被子怎么那么久?”房间里,安静蕊刚洗完脸,正一点都不客气地用着骆雪的护肤品。 骆雪没答话,在地上将垫子和被子都铺好。安静蕊假装客气地对着镜子说:“我睡地上就行了。” 骆雪从床上揪了一个枕头下来,回身看了安静蕊一眼:“不然呢?” 虽然不意外骆雪的态度,但是安静蕊还是有些不满:“你还真是一点姐姐的样子都没有。” 第28章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堆便签纸,骆雪的心情竟然变得很好,看安静蕊也没那么烦人了,所以也没计较她这声“姐姐”,只催她赶紧睡觉。 睡着了的安静蕊倒是不吵,骆雪一觉睡到自然醒,看了看表,五点五十。她起来简单洗了漱,刚坐到书桌前擦脸,一旁便传来了安静蕊嘟嘟囔囔的声音:“几点了……” “六点。” “六点?”安静蕊眼睛都没完全睁开,撑起半个身子朝着骆雪这边说,“你没搞错吧?我一个高中生都没六点起,你一个大学生六点起什么?” 问完,跟见了鬼一样,安静蕊使劲撑开眼皮,确认自己看到的场景。 “你干什么呢?” “擦脸啊。” “不是,”安静蕊忍不了了,“你擦脸就擦脸,前面放本书干什么?” “顺便看会儿书,不然眼睛闲着也是闲着。” 这下安静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憋了半天,翻了个白眼:“我真是跟你们这种爱学习的说不到一块去,烦人!” 说罢,她就猛地将自己摔回被窝里,拉起被子,蒙住脑袋。 大约又过了十分钟,在骆雪以为安静蕊已经睡着了的时候,被子下面传来嗡嗡的声音:“喂,你元旦回不回家啊?” 骆雪头也不抬地迅速回答:“不回。” “为什么不回?” “马上要到考试周了,我要复习。” “别扯了,”安静蕊显然并不认同她这个说法,准备投入战斗似地把被子一掀,坐起来,“你成绩这么好,妈妈不是说你每年都是第一名,都拿奖学金吗,还用得着这么费劲复习?而且就算你要复习,在家不能复习吗?就算在家不能复习,你回家吃顿饭不行吗?” 她一股脑说了很多,骆雪却丝毫没有被打动:“一来一回很麻烦。” “你……”安静蕊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瞪着她,骆雪本以为她又要辩论似地说一堆,没想到她就气鼓鼓地说了一句,“你这个人真是没有心。” “嗯,好,我没有心。”收拾完自己,骆雪把桌上的书装进书包里,准备出门,“那你等会怎么着,你自己回家还是去上学?” 安静蕊看着她不说话。 骆雪也不打算跟她浪费时间,自顾自交代:“你可以再睡一会儿,等会起来去哪跟我说一声,免得妈妈找我要人。” “骆雪,你是不是觉得妈妈对你不好?”安静蕊突然问。 骆雪的眉头动了动,不知道她这又是闹哪一出。 安静蕊使劲喘了两下气,压住烦躁的情绪,继续说:“我知道,从妈妈和我爸爸结婚以后,你就不怎么跟她来往,你们关系好不好我能看出来。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和妈妈关系不好,甚至你们之间还没有我跟她的关系好,是她一个人的问题吗?你不觉得你也有问题吗?你关心她吗?你八百年不回一次家,甚至不主动给她打电话,偶尔我听见她给你打一次电话,说两句你就不说话了。对,她是你的亲妈妈,她应该爱你,但你凭什么要她一次次拿热脸贴你的冷屁股呢?她也是人,她也需要爱啊。” 这大概是骆雪听过安静蕊说过的最有深度的话,尽管内容都是对她的指责。可惜,安静蕊提出的问题她都无法解答,因为她没考虑过自己和席爱之间的关系,也从来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她不知道安静蕊为什么会对她有这样的误解,但倒也并不意外,细想下来,这也不是第一次了,爸爸去世的时候她也听过亲戚们类似的议论,说她好像和爸爸关系不好。 得不到她的回应,安静蕊似乎也对这次谈话丧失了信心。她咬了下嘴唇,似乎是做了向骆雪坦诚的决定:“你知道我一开始为什么讨厌你吗?” 骆雪摇摇头,等着她开口。 “因为你不知道珍惜。我妈妈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从来没有被妈妈照顾过,可是你,你明明有妈妈,却一点都不知道珍惜她对你的好。” 不知道珍惜。 骆雪不知道怎么去理解这几个字。 沉默地拉上书包的拉链,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新学期开学前,妈妈带她去买书包。即便是在一个普通的商店里,货物好像也被分成了三六九等,便宜的就挂在门口的网格架上,风吹日晒,若是来人买,店主便用晾衣杆勾下来,稍微贵一点的摆在屋内的货架上,谁喜欢都可以自己拿起来试背,再贵的,则放在柜台后面,若是客人喜欢,得请店主帮忙拿来看看。 印象里,柜台后面的书包的确看上去复杂很多,当时旁边有个小姑娘哭着想要一个公主图案的书包,骆雪也跟着看了半天,心里却一直在想,上面那些看上去像宝石一样的东西,估计会很重。 她最后就选了网格架上一个最简单的款式,恰好,也是最便宜的。结账的时候店主夸她懂事,骆雪拎着自己的新书包,茫然了片刻,不明白为什么店主要夸奖她,看向妈妈时,发现她竟然在红着眼睛笑。 现在呢,或许是长大了,骆雪明白了,却觉得这夸奖她实在是受之有愧。因为她当时并没有想过要为了减轻妈妈的负担而选择便宜的书包,只是自己觉得那个便宜的更合适,仅此而已。所以,当妈妈挣到一笔钱,将那公主图案的书包买给她时,骆雪也并未表现出任何惊喜的样子,她只是在写完一道题后的间隙里抬头看了一眼,跟妈妈说:“你先放着吧。” 后来认识了安静蕊,在她们见面的第一天,安静蕊就将身后背着的那个粉色小书包甩给她看,得意地朝她炫耀:“看到了吗,阿姨买给我的哦。” 粉色书包和当初妈妈买给自己的那个很像,甚至还带着蕾丝边,更精致一些。 回忆到这里止住,骆雪始终没说一句话,就这么拽着书包出了门。 司君像往常一样,已经坐在客厅里等她。被安静蕊的一席话影响,骆雪早饭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在司君提出今天有事不能陪她去学校时,骆雪也是随口应了声可以。 上完第一节 课的时候,骆雪收到了来自安静蕊的消息。 “我先回家了,你元旦回家吧,其实妈妈生病了,她不让我告诉你,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虽然没大事,但拜托你这位繁忙的大小姐还是回去看看她。” 生病了? 骆雪想了想,握着手机到了楼道里,给席爱拨了个电话过去。 “小雪?” 那端的声音犹犹豫豫的,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个时间来电。 “你生病了?”骆雪问,“怎么了?” “哦,小蕊跟你说的吧,没事,就是之前体检查出来长了一个纤维瘤,前天刚切了。小手术,连住院都不用,切完就回家了。切下来以后也做了病理,是良性的,没关系。” “嗯,”了解了情况,骆雪放下心来,“那就好,那你好好养养身体。” 电话那端也应了一声“嗯”,随后,母女二人便像约好了似的,一齐沉默下去。 尴尬来得突然,好像谁都没习惯这样的关心。 好在,课间很短,看到出来打水的同学们都急匆匆地返回了教室,骆雪捏了捏手机,说:“那个……我该上课了,那我先挂了。” 席爱又“嗯”了一声,还说了一句要她也注意身体。 上课铃响起,骆雪坐到座位上,舒了口气。老师开始讲新的课程,前面的几分钟,骆雪竟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不知怎么,还在想着席爱把公主书包买给她的那个夜晚,她试图回忆起在自己说出那句冷淡的话后,席爱是什么样的表情,可是怎么都回忆不起来——大概是因为当时不在意,所以根本没有去看。 思绪这样串了一会儿,在命令自己打起精神,好好听课时,骆雪在心里想,或许,安静蕊真的比她更适合做妈妈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xql真的很喜欢学对方。 第18章 那还想找到我吗? 临近期末,教学楼和图书馆的学生变得更多起来。图书馆最暖和,是所有人自习的首选,占起座位来最难。这其实对于骆雪来说也不算有压力,不过因为在图书馆给关小诗讲题不方便,骆雪便将自习的地点改在了一教。 关小诗偶尔会给骆雪带一些小零食,说总是占用骆雪的时间有些不好意思。小零食骆雪吃了,但还是在讲题之前告诉关小诗:“其实你不用有负担,给你讲题的时候我也顺便复习了,一般你们不会的地方,可能就是老师出题的点。” 她说完这话便低头开始写公式,关小诗盯着她露出的发旋看了一会儿,吸了口气,又无声克制地散出。 这天往家走的路上,骆雪被一阵香味吸引,停下来望过去,看到一张黑底金字的牌匾,写了八个大字,“潭西第一糖炒栗子”。许是最近听“考试”两个字听多了,她在心里突然就跟这“潭西第一”较上了劲。 花了三十块钱买了一小份,骆雪用双手碰过热乎乎的牛皮纸袋,低头闻了闻,才将纸袋封了口。甩着纸袋走到公交站,刚好赶上公交车来了,骆雪在默默感叹了一句今天还挺幸运,结果一摸兜,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第29章 她左右拍了拍自己的口袋,确认手机真的不见了以后,连忙朝四周看去。周围的路人看上去都神色寻常,唯独一个落单的男生,虽然垂着脑袋,一双眼睛却好似完全没有聚焦,飘忽不定的不知道在看哪,他在公交站牌旁站了片刻,又忽然转身朝前走去。直觉是个奇妙的东西,骆雪不知怎么,在心里认定他有些问题,便跟了上去。 男生看上去也就是初中生的样子,身量不高,身上套的棉袄肥大,不合身极了。他有些跛,但步伐却很急促,甚至在几个路口都差点闯了红灯。骆雪一路跟在他身后,却始终没想到要怎么处理眼前的情况。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男生一直七拐八拐,路上的人越来越少,直到眼前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巷子,骆雪意识到再跟下去不太安全。 男生很快小跑着消失在视野里,骆雪看向墙上那个破旧的地址牌,记下了巷子的名称。 从巷子里出来,骆雪立刻去报了警。民警听过她的叙述,非常平静地给她登记了信息,似乎早已见怪不怪。骆雪怕闹出什么误会,没提男生的事情,也没多追问,就只是在签完自己的名字以后,跟民警说如果有消息麻烦通知她一下。 许是见她身上有着少见的沉稳,民警点头之后多交代了一句:“直接跟你说吧,找回来的可能性不大。这条街上最近小偷有点多,你以后也小心点。” 骆雪怔了怔,还是点头道谢。 从派出所出来,骆雪才开始有些难过。虽然她已经攒下了一点存款,但最近给席爱买了补品,又给自己添置了新衣服,哪怕是再买个便宜的手机,也剩不下什么钱了。 司君今天不在家,骆雪便更加不想回家。路过公园,她饿着肚子坐到长椅上,像是要在寒风中惩罚自己似的。一旁的儿童游乐区传来嬉闹声,骆雪循声望过去,看见几个小男孩正在儿童游乐区玩什么追击游戏。戴着手套的小手都握着一块石头,当做对讲机,一个小男孩像模像样地躲在滑梯后面,对着石头喊“土豆土豆,呼叫土豆”。骆雪没忍住,哼笑了一声,心想果然世界是有轮回的,这么古老的口号,竟然到了今天还有小孩子在喊。 天气这么冷,几个小孩却跑得气喘吁吁,红了脸,任一旁的大人怎么叫都不肯回家。 坐了一会儿,骆雪习惯性地想要看看几点了,可把手伸到兜里,却只摸到一块凉凉的石头。 骆雪这才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 她叹了口气,把天心石取出来,放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 不远处的小孩子还在呼叫土豆,冷风还是没能把心里的不愉快吹得麻木。骆雪仰头,活动有些酸痛的脖子,却不小心将天上寥寥几颗星收入眼底。 这黑漆漆的夜空实在是有够惨淡,让骆雪不可避免地想起在妖怪世界看到的那片最美的星空。 不对,那不是星星,是波光。她这么想着,手指一直在无意识地摩挲天心石。 许是旁边小孩子玩耍的场景实在太热闹,骆雪看着夜空,竟非常稀奇地感受到一点孤独。 对着那几颗星星眨了眨眼睛,骆雪用一只手将石头举到唇边,说了一句:“土豆土豆,呼叫土豆。” 说完,就像是猛地清醒了一样,骆雪都对自己非常无语——明明这个点该在家学习,现在却在这不理智地呼叫土豆。 骆雪小心地朝周围看了看,确认没人看到她有些傻气的行为以后,又偷摸将石头塞回了口袋里。只是,手还没抽出来,身后便响起了一个声音。 “呼叫土豆干什么?” 骆雪被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朝右边转头,却只看到空荡的小路。 再将脑袋换了方向,才看见那人从左边绕了过来,脸上笑吟吟的。 “故技重施……”骆雪有些好笑地看他。 “那你还不是又上当了。”司君用轻松的口气说完,转身在她身边坐下。非常一致地,他也看向了那群还在玩的小孩子。 “你怎么会在这?” 骆雪明明记得,他离开时还说这次可能会有点久。 “不是你在叫我吗?” 这话答了却像是没答,但骆雪实在没心力计较,便又深深地叹了口气,向后靠了下去。 司君很少看见骆雪无精打采的样子,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确认她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司君才问:“发生什么事了?” 骆雪闻言看向他,却没有立即说什么,而是又将目光朝一旁随意转了两圈,才摸了摸腿上放着的那袋栗子。 “栗子都凉了。” 她的话有些没头没尾,司君其实也并不知道栗子是什么。但她这么说,司君就将那个牛皮纸袋拎了过来,用一只手掂了掂。 板栗蹭着袋子,发出凌乱的声响。司君托着那袋栗子没说话,眼睛一直没从骆雪的脸上移开。 直到骆雪终于在他的注视下抬头,他才勾了勾嘴角,将那袋栗子又送回到骆雪的面前。 “现在可以了么?” 骆雪微微怔了一下,明白了他这是什么意思以后,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用两只手将板栗捧了过来。 “热了?” 就跟看了一个神奇的小魔术一般,热乎的袋子好似带来了很简单的欣喜,骆雪心里的情绪就这么被暂时清空了一下。打开纸袋,骆雪将掏出的第一个板栗递到他面前:“尝尝吗?” 手都伸出去了,她才记起来沈迦他们说过,人类的食物对于妖怪来说都是非常苦的。 “哦,我忘了……” “这是剥壳吃吗?” 骆雪的话没说完,就被司君截断。 “嗯?”刚往回缩了一些的手停住,骆雪看着司君的表情,犹豫了。 想了想,骆雪才说:“嗯,你要吃吗?” 司君点了点头,原本要伸手去拿,却看见骆雪已经将手收回去,自己剥了起来。 “我给你剥吧。” 司君动了动眼睛,没吱声,只不动声色地将刚露了个掌心的手又送回了口袋里。 还好他动作慢,不然可吃不到骆雪剥的栗子了。 他还在为自己的动作迟缓庆幸,下一秒,骆雪已经将栗仁举到他的嘴边。 “你尝尝。”骆雪说,“虽然你吃可能是苦的,但这可不是一般的板栗,值得一吃。” 路灯的光停在她小小的指甲盖上,司君垂眸看过去,竟完全注意不到板栗的存在。心里无端乱了几下,若不是骆雪的催促,他甚至都忘了张开嘴。 “好吃吗?”把板栗送进司君的嘴里,骆雪期待地问。 板栗是苦的,但司君觉得自己好像完全没尝出来。他点头说好吃,自己心里知道这并不算是多违心的话。 “这是什么板栗?” 司君以为骆雪喜欢,想着记下来以后可以买一买。 “这是……”沉吟半晌,骆雪目视前方,像肯定自己一样,一边缓缓点着头一边说,“价值五千零三十块的,黄金板栗。” “这么贵?”活了一万年的人也觉得稀奇,司君立即把那袋子拿过来研究,可无论怎么看这也不值五千块,“你是不是被骗了?” “不是,”骆雪摇摇头,眼巴巴地看着他,说,“是手机丢了。” 司君一听,倒是终于松了口气。从刚才看出骆雪状态不对时他就开始担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却没想到只是丢了个手机。 他很快说:“简单,你许个愿,就可以得到一个新手机。” 他这么说,骆雪却还是没有开心起来。 她看着前方,沉默一会儿,突然握着拳头捶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这不是新手机的事,让我生气的是,明明昨天我都看到班长在群里说了,最近学校周围有偷手机的,我却还是这么大意,这根本就是可以避免的损失,我这个手机丢得真的很憋屈!”憋了一晚上的懊丧终于表现在了脸上,骆雪仰头长叹,“我都觉得我是不是智商有问题啊。” 骆雪很认真地在分析自己犯下的错误,可司君却听着听着就走了神。无可救药的,他竟然觉得这样的骆雪也挺可爱的。没那么理智,有一些不可控的情绪波动,应该是……很少会对别人展示出来的一面。 他独自在那欣赏她的可爱模样,一直得不到的回应的骆雪不大开心地向他看过来:“怎么不说话啊……你也觉得我智商有问题?” “怎么会呢?”司君轻轻咳了一声,掩饰似的拿过那袋黄金板栗,“你还没吃饭吧?走,先回家。” 骆雪把自己的身体往下沉了沉,让大半张脸都埋在羽绒服里:“不走,不吃了,等会儿吃五千块的栗子。” 司君被她这孩子气的举动逗得想笑,静静地看了她几秒,他指了指一旁那群小孩子:“你现在可以过去跟他们玩了。” 这话外之音太明显,骆雪嗔怪似地瞥了他一眼,不理他。 司君也不太擅长哄心情不好的女孩子,他拿着那袋栗子在腿上锤了了几下,有些焦灼地思考着要怎么办。 第30章 见他一直看着小孩子的方向,骆雪便随口问:“你好像还挺喜欢小孩子?” 司君回答得没有任何犹豫:“不喜欢,吵。” “哦……是有点吵。”骆雪也不怎么在意这答案,看了看周围,又问,“现在几点了?” “嗯?” 司君愣住,骆雪也很快反应过来,司君对二十四小时可能没什么概念。 “算了,没事,想着待到九点再走。” 话音刚落,骆雪听见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像是游戏进入到了抓捕高潮。眼看那群小孩越跑越疯,骆雪心里正想着这样好像很容易摔倒,就看见一个小男孩脚下一乱,直挺挺地朝前摔了过去。 “哎……”骆雪跟着缩了缩脑袋,却没听见预想中的哭声——在小小的身体马上要接触地面的一刹,小男孩似乎被一股力量托了一下,他的身体有很短暂的停顿,随后才轻轻落到了地面上。 愣了一瞬,骆雪挑了下眉,看向身边姿态始终未变的人。 “哦?不喜欢小孩子哦……” 她打趣的语气很明显,引得司君似笑非笑地转过头来。骆雪像是突然心情变好了许多似的,从兜里掏出两只手,举到他面前拍了拍,故意说:“司君大人真厉害,又能加热栗子又能保护小孩子。” 被她的玩笑话弄得都有些不好意思,司君垂了下双眼皮,伸出一只手将她还阖在一起的两只手拽住,就着这个姿势将她拖了起来:“走了……我的考官大人,司君大人还能让你重新拥有一部手机,行不行?” 骆雪本以为司君说的是会给她买一个新手机,却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起来,竟看到自己原来的手机已经好好地躺在书桌上了。她连拖鞋都忘了穿,光着脚就跑到楼下,但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司君的身影。直到晚上回来,才终于看到窝在躺椅里的人。 骆雪站在玄关处唤了一声,没人应。她心下奇怪,轻轻将书包放到一旁,小心地走近一看,发现司君已经睡着了。 怎么最近这么爱睡觉? 壁炉还烧着,火光将他的头发照得更加璀璨。 骆雪忍不住伸手想要摸一摸,可手指还没触到他的发梢,他便猛地醒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骆雪能感觉到他那一下是用了法术的,因为手腕处的疼痛来得很剧烈,她一下子动弹不得,身子里也很快起了一阵酥麻的感觉,让她不能自控地蹲下身去。 好在,他似乎很快就看清了是她,立刻卸了力道。 “抱歉。” 许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缘故,他的嗓音还有些沙哑。原本盖在身上的毯子被他再慌张中碰掉,他自然地拉过她的手,握住她的手腕:“疼吗?我给你处理一下。” 一缕青色的光冒出来,绕着她的手腕扩散开来,蔓延至全身。 骆雪手腕处的皮肤感受到暖意,很快,刚才那一瞬间带来的所有不适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额头上落了一只手,被他用手指蹭了几下,骆雪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方才竟然出了冷汗。 “对不起。”他轻声说。 “没事,”骆雪摇摇头,“你是不喜欢别人碰你头发吗?” 司君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后点头。 看他一脸歉疚,骆雪赶紧转移话题,问他是怎么找到的手机。司君的回答在预料之中:“用法术。” 骆雪想了想,问:“是在雀蓝巷找到的吗?” 司有些意外,问骆雪怎么知道的。 “我那天感觉那个男生有点可疑,但跟了一段,觉得我一个人有点危险,就没继续跟了。” “嗯,那个男生是第一次偷,胆子还比较小。听他说你手机里东西已经都没有了,但还没敢拿去卖。” “没关系,”骆雪倒不在意,“手机里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下午去补办了电话卡,现在已经能正常用了。” 司君点点头,忍了忍,终归还是不放心地又叮嘱道:“不追是对的,以后遇到类似的事,也别自己以身犯险,安全最重要。需要的话,你可以叫我来解决。” 白天一直在忙,还没空鼓捣自己这个失而复得的手机。骆雪下了几个必须要用的app,抽空抬了下脑袋:“可你考试完不就要走了么?到时候我还能找到你吗?” 她问这问题的时候没多做考虑,问完了,才觉得好像有些欠斟酌了。她之前其实没太考虑过考试结束的事情,开始时是觉得还早,后来不知为何,每次想到这都会自动绕开,也不知道到底在躲避什么。 手指又在手机上胡乱地点了几下,骆雪有些心神不宁,为了求个安稳,索性坐在了地上。见她如此动作,司君却会错了意:“还不舒服吗?” “啊?没有,”骆雪连忙说,“坐着舒服点。” 连着输错了两次账号密码,骆雪不得不正视自己已经飘走的思绪。她抬起头,刚好对上司君的视线。犹豫了片刻后,她问:“考试结束以后,你们会消掉我这部分记忆吗?” 司君似乎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他沉默了一会儿,问她:“你想保留吗?” 骆雪很快点点头。她不知道人类和妖怪之间到底应该维持怎样的关系,本想说如果真的以后不能有牵扯,她必须忘掉的话,那就算了,但司君却完全没给她说出口的机会。 “好,那我可以去申请。” 他答应得很快,让骆雪都觉得自己先前反复的考虑是在庸人自扰。 这下她放下心来,低头登录微信,想要查看这一天攒下的未读消息。手机没开静音,登录成功的一瞬间,一连串的提示音便响了起来。 热热闹闹的声响中,骆雪听到司君问:“那还想找到我吗?” 涌进来的消息一条都没看,骆雪点点头,这次说多了一句:“想。” 怕他误会什么,骆雪又补充说:“不是还想让你做什么,只是……” 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到最后,完全断在温暖的空气里。她一下子也想不清楚为什么,只知道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他,心里便隐隐有些难过。近来好像总有些陌生的情绪,盘根错节地从心里长出来。 好在,司君也没有追问。他还是说着那熟悉的句话,“那我来想办法。” “嗯。” 骆雪应了一声,也未再多说,继续低头去清理未读消息。看到一条新的好友申请,她有些疑惑地确认了一下那人的微信名称,又点开了头像图片。 “这……”她错愕地抬起头,将手机举给司君看,“这是你吗?” 名字是一个龙的表情,头像却是一只小熊。 司君不回答,而是说:“你问我现在几点了。” “啊?”骆雪没懂。 司君于是又说了一遍,但这次,脸上已经克制不住地露出了笑。 “快问我现在几点了,就跟昨晚一样。” 真是奇怪的要求。 骆雪狐疑地审视着他,不知道他这又要表演什么。不过她端还是正了一下坐姿,很配合地问:“现在几点了?” 司君清了清嗓子,微微侧了下身,从兜里摸出一部手机。他点亮屏幕,像个“人”一样看了看时间。 “九点了。” “你真是……”话没说完,骆雪就用一声叹气带出一个笑。再一次见识了他的幼稚,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算了。 她笑着点下了同意添加的按钮,看着弹出来的自动打招呼页面,心想,这人也怪可爱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你俩都怪可爱的! 第19章 希望司君出现 第二天是周末,由于前一天回来后又和司君一起看了一部电影,骆雪早上便多睡了一会儿。醒来后,骆雪原本习惯性地要装书包,但看着桌上的手机,骆雪停住了动作。 下楼后看到司君坐在餐桌前看书,骆雪走过去,拾起一个早餐包,坐到了他的对面。 “抱着书干什么?”司君歪了歪头,问。 “今天不去学校了,在家看书。”骆雪抿抿唇,喝了口咖啡,又非常多余地将那一摞书推远了一点,“那个……感觉我屋里的椅子坐着不太舒服,我今天在这里学习好了。” 她不擅长撒谎,说这话时一直将视线垂着,生怕露出什么马脚。 “嗯?”司君看了看楼上,虽感到奇怪,还是主动说,“那我给你换把椅子。” “啊……不用。”骆雪赶紧拒绝。 “为什么?不是不舒服吗?” “嗯……”谎话还没编到这,骆雪只好干巴巴地说,“就只是今天不舒服。” 说完,她不敢抬头去看司君的表情,装模作样地翻开了一旁的课本,捧着咖啡读起来。 司君在那愣了一会儿,还是没明白这椅子怎么能只有一天不舒服。 不过对他来说,显然椅子有一天不舒服是件极好的事情,因为他终于不用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电影。虽然骆雪学习时也并不会与他交流,可她就坐在他身边,在他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这无疑能让他的心情非常愉悦。 第31章 一上午就这么平静地过去,到了休息的时间,骆雪才发现司君一直都很安静。她伸着脖子望了望,想看看他在干什么,却瞧见他竟然又在沙发上睡着了。骆雪想了想,小心地推开椅子起身,去躺椅上拿了他惯常盖的毯子。 敲门声突然响起,骆雪怕司君被吵醒,便先抱着毯子去开了门。门外站的是许久未见的劝考老儿,他似乎有些着急,匆忙地跟骆雪打了声招呼,便冲进屋要找司君。 “哎……”骆雪在他身后追了两步,刚想说让他小点声,就听见屋外还有声音。回头看,竟然是麦麦。 麦麦推了下眼镜,如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礼貌地朝她打招呼:“骆雪小姐,好久不见。” 与此同时,沙发上的人已经悠悠转醒,坐起了身。 “你们怎么来了?” “哎呦,司君,您这不是在胡闹么?都跟您说了让您好好休息,您怎么还用法术……” “停。”劝考老儿没说完,就被司君打断,“你有事说事,没事别在这发牢骚。” 往前走了这几步,劝考老儿才注意到司君这是刚刚睡醒。他明显怔了怔,不知怎么,连说话都变得不大利索:“您……您……睡着了?” 淡淡地应了一声后,司君看了骆雪一眼。 骆雪走过去,将毯子放到他身边,又默默坐回了餐桌旁。 客厅里安静了一会儿,才又响起劝考老儿的声音。 “您说您,怎么不听话呢……” “别啰嗦,我有没有事我自己再清楚不过……” 好像每次劝考老儿来见司君,都会吵吵闹闹的。骆雪看完一页书,朝声音拥挤的地方看了一眼,意外地和麦麦对上了视线。 骆雪面上没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但低下头以后,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麦麦一直在观察自己,这让她有点不舒服。 她这么琢磨着,余光瞥见麦麦已经起身朝她这边走来。 “骆雪小姐感觉怎么样,成为主考官以后还习惯吗?” 骆雪抬起头,但没立刻回答。手上的笔再指尖转了几圈,骆雪微微抬了下唇角,说:“您是不是问得……有点晚了。” 她看向对面墙上已经完成了一大半的愿望栏,麦麦回了下身,再转回来时也笑了。 “嗯,是我之前太忙了,都忘了来关心一下骆雪小姐。现在看来,您和司君相处得,比我预想中还要好。” 骆雪不知道要回什么,便保持着沉默。 “听说司君还带您去了岛上?”麦麦继续问。 骆雪点点头。 “怎么样,喜欢吗?”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以一个主人的姿态在询问。骆雪仍旧点头,没多说。 “看得出来,司君很喜欢和骆雪小姐待在一起,”麦麦顿了顿,将身子微微倾下,放低了声音,“骆雪小姐,我今天特意跟过来,是希望您能劝劝司君。其实他每次出去收拾残局,对身体的损耗都很大,如果可以的话,在您看出来他很累的时候,务必让他回到岛上去静养两天。” 骆雪并不反对她的这个提议,只是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要去岛上静养?” 在她的理解里,静养无非就是休息,那应该在哪里都一样,可听麦麦说话的内容和语气,似乎是只有那座岛才能让司君的身体恢复。 “这个问题……可能不该由我来告诉您,”说完,没等骆雪回应,麦麦指了指餐桌上的玻璃杯,问,“我可以倒杯水么?” 麦麦倒了杯水便又回了客厅,骆雪朝她的背影看了两眼,心头异样的感觉始终没有散去。 一顿啰嗦之后,劝考老儿终于在司君的威胁下切入了正题,骆雪听到他们在讨论着妖怪变异要怎么处理的事情,联想起前些天的新闻,在劝考老儿他们离开以后,她问司君:“之前说,南部地区出现攻击人类的野兽,其实是变异的妖怪,是吗?” 司君点点头。刚才的讨论像是又消耗掉了他的不少精力,他坐到骆雪对面,用手撑着头,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嗯,我还想跟你说,你最近出门也要小心点。你最近会去别的地方吗?” 骆雪说:“会去一趟我妈妈家,就是我上次去的那里,可能会住两天。” “哦。”司君应了一声,就突然起身走开,骆雪以为他又要回沙发上睡觉,但很快,眼前被一个身影挡住。 视野里晃下来一个小东西,它左右摆了两下,骆雪才看清是什么。 一个雪花形状的钥匙链。 她看向司君,在他眼神的示意下,将钥匙链握在了手里。 “随身带着,你可以挂在手机上。” 骆雪将这个钥匙链提在眼前看,在这一句话功夫里,终于确认:“这是……我做那个玄烛灯吗?” “嗯,你做得那么漂亮,就这么丢掉可惜了。” “那这里面有你的玄烛吗?” 司君没说话,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抬起,小雪花里便亮起来青色的光。 骆雪露出惊讶的神色。 “可是,沈惜不是说玄烛是你们很重要的东西,你就这么给我了吗?” 司君笑了笑:“嗯,很重要,但有时候也没那么重要。” 骆雪奇怪:“什么时候没那么重要?” “死了以后就没那么重要了。” 他说这话时一副无所谓的语气,使得骆雪一下子皱起了眉:“这玩笑并不好笑。” 意识到骆雪似乎有些生气了,原本还在笑的人立刻敛了神色。 “你的身体是不是不好?”想起麦麦的话,骆雪严肃地问他。 司君立刻否认:“没有啊。” 骆雪始终看着他的眼睛,像是要判断他有没有在撒谎一样。她朝司君伸出一只手:“那你拿出证据来,证明你身体没有问题,比如体检报告,你们有吗?” 司君失笑,他摇摇头,求饶般说:“我们没有体检报告,但我确实没有问题。” “可是他们说你现在需要回岛上去静养。” 听到这话,司君脸上的表情有很微小的改变:“谁说的?” “麦麦。为什么她说你应该回岛上静养?你在这里静养和回去有什么区别吗?” 看他开始沉默,骆雪便明白了他似乎不想对自己说。 对人类来说,妖怪世界总会有很多秘密,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从前的骆雪也并未在意过。可是今天很奇怪,意识到司君似乎想要隐瞒什么的时候,骆雪的心情竟然会变得有些低落。她低下头去继续看书,意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刚读了两行文字,便听见对面的人说:“想知道?” “嗯。”略作考虑,骆雪还是诚实地说,“其实我也不是对你们的世界有多么好奇,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危险。” 她说这话时神情真挚,一双清澈的眼睛直直望着你,很难不让人动容。 司君在这一刻想,若是骆雪这样看着他,问他一句,愿不愿意把他剩下的生命送给她一些,他一定是愿意的。 收回思绪,司君笑了笑,问她:“记得我跟你说过,小岛和冰河似乎有某种关联吗?” “嗯,记得。” “我和小岛之间,好像也存在着某种关联。这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我只知道,在我虚弱或者受伤的时候,回到岛上睡一觉,就能恢复很多。那个小岛,好像一直在给我力量,甚至是……”沉吟半晌,司君仍不太确定自己这样说是否准确,“生命。当然,这只是基于事实的猜测。” 因为这番话,骆雪时常会想到那座小岛。她也有劝过司君回去休息几天,但每次司君都非常诚恳地向她保证,他的身体最近真的没问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处理那些变异的妖怪时身体消耗很大,但疲惫的感觉好像不会停留太久,身体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司君自己也去探寻过原因,比如在有一次开一个无聊的会议时,碰到沈迦,他便向沈迦提了一嘴。沈迦也觉得稀奇,问他在这期间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没有啊,”司君说,“我只是每次收拾完他们就立刻回家,我是说人类世界的家,然后和骆雪待在一起。” 沈迦默了两秒,挑起眼皮,看向他。 对上他的眼睛,领会到其中略微兴奋的情绪,司君顿时有些后悔向他咨询这事。 “是爱情的力量。” 沈迦觉得事情不简单,把自己的手递给司君:“来,要不要给算一卦,看看这段感情的走向。” 即便放在妖怪世界,沈家的能力也很邪乎。别人占卜好歹要借助卡牌,再不济,也要丢几个石子,可沈家人不需要。他们只需要握住你的手,就能知道你所求的事未来会是怎样的光景,也因此,坊间流传着一句话,“万事因果,福祸吉凶,都在沈家人的一念之间。” 看着他的手,司君轻哼了一声:“谢谢,不需要。” 第32章 他素来不信这些,因为再灵的占卜,也抵不上一个人的执拗。 很快到了这一年的最后一天,骆雪套上厚厚的外套,在出门前跟司君道别,司君这才放下手机,有些错愕地问:“不是放假吗?你去哪里?” “我……”看着他仿佛被抛弃了的样子,骆雪也有点懵,她指指外面,“我去我妈妈家,前几天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司君仔细回忆,很确定地说:“你没有说是元旦去。” 仍亮着的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网友推荐的跨年攻略,显然,在这段时间里司君使用手机的技能突飞猛进。 “啊……好像是没有。” 可是已经跟席爱说了今天上午就会回去,临时再变卦也不好,骆雪于是提议:“要不,你这两天回小岛去歇一歇?” “嗯,”手机被按下了锁屏键,司君朝前追了几步,从衣架上取下她的帽子,“那我送你过去。” 骆雪发现,在人类的世界里,大部分时候,司君还是会选择以人类的方式生活。比如,他似乎很喜欢陪自己坐公交,也喜欢慢慢地走在街头,跟她说哪一家店的装潢看起来很好看。 他们在席爱家门口分别,骆雪在独自走了一段路以后,回头看,发现他仍站在原地。 于是她便又向他挥了挥手,但转身的动作忽然变得迟缓。 今天来开门的仍旧是安静蕊,就像是一直守在门边一样,骆雪还没按下门铃,安静蕊已经从门后露出了脑袋。 “哦?房东这么好,还送你回家?”安静蕊笑得贼兮兮的,甚至扒着门踮着脚,远远地朝司君招了招手。 骆雪把她推进了屋,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席爱便带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了。 大概是过节的缘故,席爱今天看上去很高兴,气色也不错。 “小雪来了,鞋柜里有拖鞋,黄色的那双是给你买的,我这手占着,自己拿啊。” “好。”骆雪应了一声,弯腰打开鞋柜,在搜寻自己那双拖鞋时,还看到了几双一次性的。 踩上新拖鞋时身子没站稳,晃动的一下里,脚下仍旧是柔软的。这让她忽然发现,原来到一个地方,穿上属于自己的拖鞋和穿上一次性的拖鞋感受是不同的。 席爱脸上的笑始终没消,但她似乎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只站在那看着骆雪。母女俩很默契地避免了对视,好在,安静蕊很快便叽叽喳喳拉着骆雪要进屋,席爱便也顺势说自己先去做饭。 午饭吃得还算轻松,期间席爱和安叔叔又提了几句给安静蕊补课的事。估计是最近几次考试考得实在太差了,安静蕊这次倒没有和骆雪针锋相对,全程都一声不吭地坐在那吃碗里的白米饭。骆雪还真不大习惯看见她这副可怜的样子,就“嗯啊”地应了两声,答应了以后可以通过微信给安静蕊解答学习上的问题。 骆雪本以为安静蕊这是期末了,收心了,却没想到午饭后安静蕊便跑到她的房间,逼着她看一些舞台视频。 “这是我最近新粉上的歌手,怎么样,帅吧?” 帅不帅的骆雪没看出来,只觉得那视频的运镜看得她眼晕。她敷衍的点头引来安静蕊的不满,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多的视频链接。 “你快看看,这都是百万播放量的直拍,真的很帅!”安静蕊兴奋地说完,忽然伸手碰了碰骆雪手机上挂着的小雪花,“这小吊坠还挺精致的,哪买的?” “别人送的。”骆雪垂了下眼眸,不作声地将身子转了转,让吊坠离安静蕊远了一些。 “还不让碰……”安静蕊一脸笑,凑过来小声说,“我知道,房东送的,是吧?” 怎么说呢,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虽然安静蕊不擅长学习,但确实很擅长八卦。骆雪不想跟她讨论这个,直接放下手机,拉起安静蕊的手臂,以自己要午休为由客客气气地将她请出了房间。 到了晚上,家里不知怎么来了一帮安家那边的亲戚,安静蕊被叫到客厅聊天,就连骆雪也被席爱拉出去打招呼。面对着一群陌生人,骆雪实在叫不出那些亲昵的亲戚称呼,便始终捧着水杯客气地朝他们点头。 一大家子聊得火热,唯独骆雪没人搭理。约是看出了骆雪的不自在,席爱把她拉到一边,说如果不喜欢在这可以回屋去待着。 骆雪舒了口气,立马逃似地回了房间。 马上就是新年,外头热热闹闹,骆雪的房间却很安静。她走到窗边,用双臂撑着窗台往外看,终于窥见了新年的一角。街上能亮的灯都亮了,人们似乎终于抛弃了这个漫长冬天的沉闷色彩,换上了鲜亮的衣服、帽子。今晚应该是有倒计时点灯活动,许多人在成群结对从家里出来,汇入灯河,奔赴迎接新年的仪式。 骆雪对新年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也没想过要凑热闹。只是,大概再深的井都是可以触底的,骆雪从窗边离开时,手机上的吊坠磕到窗台,发出一声轻响。动作停顿的瞬间,骆雪像是看到一颗石子落入井水之中,打出一个不大的水花,然后于寂静中,缓缓朝井底飘去。 她吸了一口气,又望了一眼窗外。随后,打开微信,点开了那个有些孤单的小熊头像。 “你回去了吗?” 如果他回了小岛,那他肯定收不到消息,这也就不算打扰。 骆雪这样想着,但不过片刻,便收到了司君的回信。他发来的是一张照片,壁炉里的火焰像是已经烧了很久。 骆雪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开着电视,也不知道屏幕里播放的会依旧是一部老电影,还是各大电视台拼命揽客的跨年晚会。又或许,都没有,他也只是像她一样,一个人待在安静的在屋子里。 几种场景都有可能,但早上那一闪而过的跨年攻略界面,让骆雪觉得,几种场景似乎都不是他的期待。 好像,也不是她的。 窗外纷繁的灯光映在骆雪的脸上,在离新年还有两个小时的时候,她摸出天心石,对着窗外许下了今年的最后一个愿望。 “希望司君出现。” ——新年好像还是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只是在刚才想到他的一瞬,骆雪忽然意识到,这是他们可以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而按照现在的进度,考试大概不用多久就会结束,那么,或许这也会是唯一一个。 第20章 红色的头发 小区里那棵光秃的树其实隔了有段距离,可看到司君站在树下,骆雪恍惚间觉得空间发生了扭曲,他们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靠近。 电话铃声在此时响起,接通后,听筒里传来被寒风包裹着的声音。 “新年心愿礼包就位了,现在下来吗?” 小跑着出了院子,看着正朝她走来的人,骆雪张了张嘴。但没等她将提醒的话语说出口,不过一秒不到的时间里,司君已从一两百米外的地方到了骆雪面前。 “是要和我去跨年吗?” 与他脸上明显喜悦的表情不同,骆雪一下子定在原地,脸上也瞬间变得紧绷起来。她用力抿了下唇,才小声说:“你怎么不好好走过来……” “嗯?”司君回头望了望,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高兴过头了,他解释,“我是走过来的,就是太激动了,走得快了一点。” “嗯……”骆雪点着头。 走得快了一点…… 以为她在担心,司君安慰道:“没关系,刚刚那边没有人。” “但是……”骆雪将一只手抬起,指了指身后,“后面有人。” 勉为其难地将目光从骆雪脸上移开,司君这才看到呆滞地站在院子门口的安静蕊。她似乎被吓得不轻,一只手还搭在小院的铁门上,保持着关门的动作,甚至,连身子都是只转了一半过来。 “刚才我要出来的时候被她撞见,她一定要跟着,说想看帅哥……我实在甩不掉……” 看见安静蕊已经逐渐露出惊惧的表情,骆雪连忙迈了两大步,在她发出尖叫声之前,捂住了她的嘴巴。 脑海里的空白过去以后,安静蕊终于开始挣扎。 “他……他他他是什么东西啊!”此时的安静蕊已经全然忘了要看帅哥的事情,拼命朝后撤着身子,“妈呀,他不是人,好恐怖!外星人终于要来统治地球了吗?我不用高考了吗?” “嘘!”安静蕊的动静太大,骆雪不得不先安抚她,“你先别闹,等会给你解释,先走。” 怕被家里的人注意到,骆雪半拖半抱地想要将安静蕊带离家门口。看骆雪弄着安静蕊实在费力,司君动了手,隔空将两人缓缓朝前推了一把。 这股力量又对安静蕊形成了二次惊吓。她腿软地抱着骆雪的手臂,将半个身子都藏到她身后,哆哆嗦嗦地问:“他是鬼吗?” 司君微微皱起眉。他不太明白,为什么每个人见到他先想到的都是鬼,而不是妖怪,妖怪在人类世界的知名度有这么低吗? “不是……”骆雪有些为难地说,“是妖怪。” 第33章 “妈耶……”安静蕊将骆雪抱得更紧了。 虽然害怕,可年轻人,特别是安静蕊的好奇心实在是旺盛。在得到司君不会伤害自己的保证后,安静蕊还是跟在骆雪身旁走了。骆雪向她简单解释了两个世界和考试的事情,安静蕊仅仅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就接受了还有一个妖怪世界的事实,看向司君的目光也从质疑和恐惧变成了崇拜。 “所以,我现在知道了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大的秘密,还认识了一个妖怪。”停顿了两秒,安静蕊露出一副很爽的表情,“我好牛!这不得吹一辈子啊!” “不许吹,”考虑到安静蕊一向不靠谱的作风,骆雪立刻伸出一根手指威胁她,“今天你看到的、听到的,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不然,我让他把你这段记忆全都掐掉。” 她像是在发号施令,在警告安静蕊的同时,还顺便安排了一旁那个很了不起的妖怪。 司君还是第一次有这样“被安排“的体验,他不知道要给出怎样的回应才算恰当,于是跟着严肃地点了点头,表达对骆雪的服从与支持。 “别删别删,”安静蕊立刻用两只手捂住嘴巴,含混不清地说,“我不说,你们放心,我们高中生最讲诚信了,我保证烂在肚子里。” 原本计划的两人跨年夜变成了三人行,司君心里多少有点遗憾,但转念一想,现在的情况也总比他一个人孤单地迎接人类的新年要好太多——活了一万年,他最大的收获之一就是万事都想得开。 为了配合迈入新世纪的跨年仪式,市中心最热闹的商业街上开了室外暖风,这一下便吸引来了不少小商贩,他们或者支着摊子,或者举着大大的商品板游走在街头,在兜售各种小吃和手工艺品。 一路走来,安静蕊很有兴趣地四处看看,骆雪则是并未近身。 看她始终游离在热闹之外,司君出声询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骆雪很快摇头,说自己都没什么兴趣。 ——她一向都是万事从简,只买自己确实需要的东西。 快走到星光广场时,街边有一个老奶奶在卖毛线编织的小玩意。原本三人都走过了那个摊子,一阵冷风吹过,骆雪又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 最近的气温持续走低,即便是骆雪,都已经穿上了最厚的羽绒服,围巾、帽子也是一个不落。在这样的天气下摆摊,即便有室外暖风的加持,摊主们也都要做足保暖措施。卖小吃的都是推了个四面挡风的小车,露天坐着卖货的也都纷纷围上了军大衣,更有甚者还在身旁自己加了个暖风扇。唯独这个老奶奶,只穿了一件打了不少补丁的棉袄,一双眼睛都已经因为寒冷而眯成了一条缝。 骆雪看向司君,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司君朝老奶奶那边抬了下下巴:“去看看。” 见着有人来,老奶奶将双手从袖子里抽出,努力地想要站起来给他们介绍。但大约是在冬夜里坐久了,年纪又大,她起身的动作有些吃力,腿一直在打颤。 摊子上的毛线玩偶都编织得很是精致,不过草草看了一圈,安静蕊的手上便攥了好几个,她一脸纠结地问骆雪哪个好看,骆雪扫了一眼,说:“都要吧,我给你买。” “啊?”安静蕊简直以为自己刚才是幻听了,“你都送我?真的假的?” 事实上,连骆雪都不敢相信自己会说出这么不理智的话,无论是送安静蕊礼物,还是买下这么多在她看来并无用处的玩偶,都与她做事的原则相悖。只是看到老奶奶期待的样子,骆雪便有些不忍心让安静蕊再将玩偶放下。 “真的。”注意到司君一直在看她,骆雪心念一动,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你有想要的吗?我也送给你。” 像是没想到还会有自己的事,司君反应了两秒,才问:“新年礼物?” “嗯。” 骆雪真的不擅长送人礼物,说了这么两句话之后,她觉得自己这礼物送得实在有些突兀。为了缓解尴尬,她随手拿起一个小熊玩偶,在司君面前摇晃了两下,说:“挑一个吧,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临走时安静蕊热心地叮嘱老奶奶要多穿衣服,老奶奶却是笑着朝她们摆摆手:“没事,我这都习惯了,而且感觉这会儿好像不怎么冷了,许是我这位置好,你看你们来了以后,风都小了。” 骆雪正将小熊玩偶装进书包,手机上挂着的雪花忽然亮了,她抬头,竟看见老奶奶的四周都竖起了波光粼粼的墙。 冷风都被挡在墙外,而做这一切的人则在若无其事地把玩着一个洋娃娃玩偶。 见安静蕊毫无察觉,骆雪确认般向司君询问:“是只有我能看到你用的法术吗?” 司君点点头,随后像是能够预判到她的下一个问题一般,指了指她手机上挂着的雪花:“因为你带着它。” 从老奶奶的摊子上离开后,骆雪就像一直在找着什么。直到路过一个饰品店,骆雪竟然坚定地说要进去看看。 这似乎是一个专门接待女性的店铺,窗边设有男士等待区,这会儿已经坐了不少男生。司君也自动找了个位置坐过去,骆雪则是很有目的性地到一排排饰品架上搜寻。 “你在找什么?”安静蕊追在一旁问。 “找个项链,就一根链条或者绳子的那种。” 她很快捕获到目标,参考安静蕊的建议,骆雪选定了两条银色的链子。两条链子样式差不多,但价格竟然差了很多倍。 “啊,一条是银的,一条是铂金的。”安静蕊建议,“这看上去也差不太多,如果是带着玩买个银的就行了吧。” 骆雪大概算了下自己最近的开销,确认没什么问题后,还是选择了铂金的那条。 店里有首饰diy区,但在骆雪付钱时已经满员,骆雪便向售货员要了个号码牌,排上了队。安静蕊好奇地问她要做什么,骆雪却摇摇头,并不告诉她。 两个人买完东西,回到等候区,才发现司君给她们都点了一杯热饮。 司君看向骆雪手里的袋子,问她:“买了什么?” 骆雪吸了口奶茶,摇摇头:“不能告诉你。” “嗯?”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骆雪这么神神秘秘的,司君就真的好奇了起来。 “还是秘密?” 骆雪将桌上的杯子转了一圈,挑衅似地抬了抬下巴:“嗯”。 一旁的安静蕊叼着吸管看着两人这旁若无人的互动,非常不理解地问:“你们真的没有在谈恋爱吗?” 骆雪和司君默契地装听不到,安静蕊觉得无趣,又想起了刚才知道的事情。她瞄了眼周围,神秘兮兮地趴到桌上,凑近另外两个人。 “那个……能不能让我也许个愿望啊。” 司君挑了下眉,没说话。安静蕊将两只手合到面前,做了个可怜的表情:“求求了。” “看在今天是新年,你又是骆雪法律上的妹妹的份上,可以让你许一个。”给人类完成一个愿望不是什么难事,司君大方地问,“你要许什么愿望?” “变美一点可以吗?”安静蕊将两只手摆成花的形状,托着自己的脸,“把我变成大美女!” 这愿望…… 司君认真地在安静蕊的脸上看了一圈,有些疑惑:“已经很美了啊,还要多美?” 他说这话并没有谄媚或讨好的意思,仿佛只是实事求是,客观地说出自己的看法。安静蕊却被他直白真诚的话语弄得愣住,好半天,才将身子转向骆雪那边,摆出一副严肃的姿态同她说:“虽然他是妖怪,但是,我同意你们在一起了。” 骆雪真的不知道安静蕊在做题的时候思维是不是也如此跳跃。 “那我换一个!”安静蕊望着天花板想了两秒,“给我找个男朋友行不行?按照我的标准。” 正在喝饮料的骆雪被呛到,连连咳了几声。接过司君递过来的纸巾,她捂着嘴巴缓了一会儿,才拧着眉头问安静蕊:“你连十八岁都不到,找什么男朋友?” “哎呀,现在好男人很少的,我先找到一个备着嘛,等我该谈恋爱了我再去找他。”说完,她用期待的目光看向司君,“可以吗?” 司君没回答,而是看向骆雪,问:“可以吗?” 骆雪当然不赞成,但安静蕊速来思维跳脱,不按常理出牌,骆雪也没管闲事的爱好,便无所谓地说:“我不管她。” 安静蕊立刻打起精神,与此同时,她看到空中出现了一个搜索界面。 “说吧,条件。”司君说。 关系到人生大事,安静蕊可不敢马虎,掰着手指仔细数着自己的每一个要求:“身高一八零以上,长得帅,有钱,性格好,啊还有成绩好……最重要的是一辈子只爱我一个人。” 搜索页面下方实时显示着符合条件的人数,安静蕊眼看着那个红色的数字在以飞一般的速度疯狂减小。更过分的是,等司君将她的要求都输入完毕以后,那个数字竟赫然变成了,零。 第34章 “没有。”司君不带感情地告诉她结果。 “没有?”安静蕊不敢相信,“怎么会没有?” 这下连骆雪都看不下去了:“你条件太多了。” “多吗?那我删一删……” 安静蕊试着删了几个条件,可怎么删,那个数字都是零。 “不对啊,刚才添加条件的过程中还一直有人符合来着……”安静蕊不信邪,“那把只爱我删了。” 司君点点头,依言将最后一个条件删除。却没想到,底下那个数字一下子涨到了三千多。 “不是……什么意思啊这是!”安静蕊差点没忍住骂人的话,“意思是没人一辈子只爱我一个啊。” 司君将系统收了,沉默了一会儿以后,颇为感慨地摇头道:“人类还真是多情啊……短短几十年的寿命,却要喜欢那么多人。” 这话说得跟看破了人世红尘一般,无端引得骆雪想笑。 安静蕊受到打击,趴在桌上缓不过来。骆雪的号码牌刚好亮了,便独自起身去了diy区。 司君目送着骆雪消失在拐角处,才转回了头。看安静蕊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司君说:“你也不需要太灰心,没有符合条件的人,可能是因为爱本身就不是固定的,也就是说,你未来的爱人,在遇到你之前,有可能爱上任何人,在和你相爱但是又分开之后,也有可能爱上别的人,所以一辈子这种事,不太好说。” 说着说着,他觉得自己这话似乎也不像是安慰人的,便主动住了嘴。 “不!”安静蕊伸出一根手指,坚决地冲他摇了摇,“我坚信,爱情是永恒的,这个世界上一定是有命中注定的爱的。” 说完,她又似认清了现实般颓然倒下:“只不过现在看来,那不属于我。” 命中注定? 司君无言地摇头否认,他活了一万年,都没见过什么命中注定的爱。 “你呢?”安静蕊忽然抬起头问,“你到底有没有在追我姐?” 司君愣了愣。 看他这表情,安静蕊急得直拍桌子:“为什么不追啊?不会都这个年代了,还有什么人妖不能相恋的说法吧?能不能别这么老土啊?” “那倒没有。” “你不喜欢她?” 司君不说话。 “你不可能不喜欢她,你自己可能没感觉,每次你们待在一起的时候,你的眼睛都快长她身上了,你俩那腻腻歪歪的劲,我感觉比谈了的还过分。”安静蕊嘟嘟囔囔地说,“虽然你也很帅,但是我告诉你,我姐姐也是很漂亮的,明明喜欢还不追,那等她和别的人在一起了,你可不要后悔。” 和别人在一起…… 司君倒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窗外的行人络绎,其中不乏情侣,还有带着小孩子的夫妻。司君忽然想到,和妖怪世界里没有婚姻制度的社会不同,人类世界默认的生活模式似乎一直都没改变,到今天,还是恋爱、结婚、生子…… 那么,骆雪也会吗? 她也会和一个男人恋爱,然后结婚,度过……幸福的一生吗?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无法根据骆雪的性格、人生追求判断出她会不会做出和大多数人一样的决定,可沉思了片刻,看到不远处的骆雪拒绝掉一个前去找她搭讪的男生,朝他走过来,司君在心里确认,即便那样骆雪也可能幸福,他似乎……也不并愿意看到。 她应该像现在这样,永远朝正在等待的他走来。 奶茶快喝完的时候,街上的人也变得更多,骆雪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提醒其余两人快要到零点了。于是他们收拾好东西走出去,到了广场的中心。 虽然广场中心已经挤满了人,但好在大型节日增加了广场的安保,不至于无序拥挤。在司君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个不错的观景位,安静蕊便拿出手机不停地拍照。看骆雪不动,司君低着头,用胳膊撞了她一下。 “干什么?”骆雪抬头问。 “不拍照吗?” “唔……”骆雪捏了捏兜里的手机,摇头,“不拍了。” 司君笑着看周围,没说什么,默默从自己的手机上调出相机。他将手臂举起来时,骆雪才意识到他竟然在自拍。 “来,看镜头。” 他们的每一次合照都来得突然又合理,这次也是一样。骆雪还没准备好,本以为自己面无表情的脸会是热闹画面里唯一不和谐的元素,却没想到,在司君递过来的手机上,骆雪看到自己的表情竟是如此放松,甚至有很明显的笑意。 她刚才在笑吗? “为什么把钥匙链换掉了?” 骆雪还在欣赏他们的合照,司君忽然这样问。 刚才她在店里看时间的时候,司君就看到她手机上挂着的雪花不见了,那条链子上取而代之的,是在老奶奶那里买的小熊玩偶。 骆雪没想到会被发现得这么快。她吸了吸鼻子,将脖子上的围巾松了松,抻起脖子上挂着的链子。 “挂在手机上容易丢,而且还容易磕磕碰碰,所以我刚才把它做成了项链,这样比较安全。” 骆雪说完,便又小心地将雪花塞回到厚厚的衣服底下。 自己的玄烛挂在骆雪的脖子上——那是人类最脆弱柔软的地方。意识到这一点,司君一时间竟然寻不到半个足够回应的珍贵字眼,就只怔怔地看着骆雪低头将围巾整理好。 隔了很久,在骆雪以为他已经又沉浸在新年氛围中时,他才对着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勾了下唇角。 他的心意,好像在被人小心翼翼地呵护。 这是骆雪第一次参加点灯仪式,在距离零点还有一分钟的时候,她听到站在四周的人已经在热烈地讨论等会儿要拍一个什么样的视频,要从什么角度拍,要和什么素材剪到一起……许是被欢腾的氛围带动,在最后的倒数时刻,骆雪竟觉得自己的心也跳得厉害。 十秒的倒数像是汇集了世界上所有的声音,数不尽的期待和祝福奔腾入海。当这个脆弱的世界终于在人们的期待中触碰到新世纪的零点时,广场上所有的灯光亮起,巨大的新年雕塑迸发出最为夺目的光彩,夜空中各色烟花升腾而起。 新年的钟声中,人们都在欢呼,在庆祝,在拥抱,甚至还有人在镜头前亲吻。 骆雪从前觉得跨年毫无意义,十二月三十一日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因为在这一天不会发奖学金,她不会得到什么能够决定她人生的重要事件的结果,她能够做的,不过是换一本日历。她也时常觉得谈论时间本身并无意义,因为当将一个横轴细分到足够小的刻度时,略去任何一个刻度都无伤大雅,所以她固执地认为,真正有意义的是时间的流逝,是生命在流逝中的积累,可在这一刻,她忽然推翻了从前的认知,明白了时间究竟有着怎样的意义——不在于描述时间的数字是多少,而在于以时间为刻度,你究竟记下了什么事,什么人。 她听到一声“新年快乐”,而后在热烈的心跳声中,看向她在这一年里最大的奇遇。 他的脸在绮丽的新年灯光中更显温柔,他仍在专注地看着她一个人,如同之前的千千万万次一样。骆雪踮起脚尖,想要再次大声祝他新年快乐,可在视线上升之时,她看到他身后的夜空中有一颗颗很亮的东西划过,像是燃烧的星星,在急速冲破天际,朝着地面而来。于此同时,她看到司君骤然变了的神色。 她被一个力量包裹起来,她甚至来不及眨眼,来不及看清天边的火光究竟是什么,便听到很多声凄厉的尖叫。紧接着,是让人耳中嗡鸣的巨大爆炸声。 那是第一颗天上来的火球落到了地面。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四周的人忽然像失去理智般开始推搡拥挤,尽管被一股力量护着,她仍被挤得后退了好几步。她下意识地想要去找寻自己的同伴,安静蕊也在着急地朝她靠过来,她看到安静蕊因为害怕而变得扭曲的脸,立刻将她拽到身边,可再去找司君时,却只看到他站在那里,平静地仰头望着天边。 青色的波光自他的位置升腾而起,然后迅速扩大,形成了一个看上去坚强决绝的护盾,将所有人护在底下。火球砸在司君制造出的青色波光上,自下方看去,如同一个个迫切陨落的太阳。它们的光芒凶烈刺眼,像是要吞没世界一般,硬是将黑夜烧成了白昼。 骆雪看到青色的护盾自众人头顶朝上攀升,以缓慢却坚定的态势,将火球一寸一寸重新朝天上推去,而在自己的胸前,藏匿在雪花里的玄烛像是求救般在拼命地闪烁。 骆雪没由来地一阵心慌,她本能地想要去看看司君,可只往前走了两步,骆雪便不敢相信地愣在了原地。 ——他的头发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像血一样。 青色波光继续顶着炽热的火光朝着天空而去,人们不明所以地哭泣,惊呼,求救,而司君始终背对着骆雪。他的肢体并未有任何动作,他仿佛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发生在这里的一切。 第35章 灾难来得很快,在无限的慌乱中,像是停留了漫长的一个世纪,才终于销匿于突然变得恐怖的夜空。唯一一次爆炸带来的烧焦味弥漫在空气里,本就等候在周围的救护车第一时间赶赴现场。 迎接新年变成了大难不死,所有幸存的人都在互相搀扶着仓皇离开。 骆雪终于跑到司君身边,也终于等到了他低下头。可他满眼血丝,脸上苍白得吓人,红色的头发被风吹乱,就这么潦草地拂在他的额前。 “你……”她被他的样子吓到,声音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你怎么了?” 司君仍是一动未动,甚至,他们的身体明明只差了很小的一个角度,他都没有将身子转向骆雪。他只是将脑袋微微转了转,像是要确认骆雪平安无事。 “没受伤吧?”他的声音很轻,与四周格格不入。 骆雪摇摇头,慌乱的人群中,她再次朝他靠近了一点,这一次,像是害怕他会就这样离开一样,她不管不顾地抓住了他的手。 她不知道他究竟消耗了多少法力,可刚才那些火球几乎是成千上万,到后来密集得像雨点一样砸下来,而天又那么高,世界又那么大……可刚刚他只有一个人。 他的手竟比自己还凉,仿佛已经失去了血液的流动,也散掉了所有温度。 骆雪的眼底开始发热,可她此刻完全察觉不到。她只感觉到他回握住了自己的手,以并不大的力道。 渐渐变得模糊的视野中,骆雪看到他扯出了一个很艰难的笑。 “那么,可能需要你扶我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真的很长哦,后面写得很爽。 第21章 神明 这么长时间以来,家里还是第一次来这么多人。 劝考老儿和麦麦是最先赶到的,他们神色凝重,进门后甚至来不及跟骆雪说一句话,便直奔司君的卧室。约莫过了不到半个小时,沈迦也带着一个青年模样的医生来了。 周围的人在进进出出,床上的人却始终很安静。这感觉很熟悉,骆雪垂眸回忆了一会儿,才想到,父亲病重的时候,病房里就是这样的场景。 在这之前,骆雪觉得司君屋里这张大床更像是一件毫无作用的装饰物,她甚至为此感到可惜,觉得看上去这么贵的一张床就这样摆在这,实在是浪费。而如今当他真的失去意识躺在上面,骆雪却宁愿这张床只是装饰。 站在他的床角处,骆雪的耳边时不时响起其他人低声却急促的交谈,她一直都能听到他们说的话,可又好像什么都听不懂。从他在广场上倒在自己肩上的那一瞬间开始,她的胸腔便闷痛得厉害,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世界忽然变得很窄,她好像只能看到他苍白的脸,听懂他微弱的呼吸。 她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保持着一个姿势站着,直到医生说要实施法术,不能有人类在场。 在楼梯上坐下后,手机上收到了安静蕊询问司君情况的消息,骆雪没回,就这么攥着手机,将头抵在膝上,安静地坐着。她试图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可做了几个深呼吸,都起不到任何作用。正心乱的时候,劝考老儿从卧室出来,骆雪连忙扶着墙站起,向他询问情况。 劝考老儿却表情沉重地摇摇头,朝骆雪做了个向下走的手势。 两人到客厅里坐下,骆雪有些急切地问:“他到底怎么了?他的头发,为什么会变成红色?” 方才坐在楼梯上时,骆雪已经想了很多,她发现她有太多的事情理不清,更把握不住。比如司君的头发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刻变成红色,再比如,明明司君曾经跟她说世界末日不会这么快来,可今晚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劝考老儿沉默了一会儿,才叹了一声,说道:“那是他……生命的象征。” 生命的象征? 骆雪不解,但已经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其实,司君的头发原本是黑色的,随着生命的流逝,他的头发会慢慢趋近于红色。若是完全变成红色,也就意味着,他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骆雪的瞳孔一震,不敢相信般张了张嘴:“可他现在……” 她的眼前又出现了夜幕下那骇人的颜色,一时间,她如同丧失思考能力,脑袋里先是变成了一片空白,随后,就只剩了一个问题。 一个可怕的问题。 她不敢把这问题问出来,也不想问,便无尽地沉默下去。 很久以后,骆雪从一旁拽了个抱枕过来,仿佛这样才能让她有力气继续坐在这里,继续这场谈话。 “他不是说,在岛上可以恢复得很快吗?”骆雪回头,望了望楼上,不明白既然司君的身体已经如此糟糕,这些妖怪为什么还挤在这里,“你们不能带他去岛上吗?” 劝考老儿还没开口,身后先响起了麦麦的声音。 “那座岛只属于司君,他不在上面的时候,任何人都进不去,我们现在没办法将他送回去,除非他醒过来。”麦麦走过来,坐到一旁的沙发上,视线却是落在了骆雪的胸前,“司君还是将玄烛送给您了吗?” 雪花吊坠里一直在闪着微光,骆雪无意识地伸手握了握。 “看来司君真的非常信任您。” 骆雪并不想在这个时刻和麦麦讨论这样的话题,没答话。 “那正好,我们这两天还要去做一些善后的事情,人类世界损毁严重,还有一些地方需要修补。玄烛会指示主人的情况,麻烦您随时监测,如果它的闪烁变得急促,请您通过天心石联系我们。还有……”麦麦做了短暂的停顿,借着推眼镜的动作,她的视线往劝考老儿那边偏了一下,“接下来的几天,还要麻烦您照顾司君。医生刚给司君做完治疗,十个小时之后,您就可以进去了。” 那天沈迦离开得最晚,他在离开前陪骆雪坐了一会儿,应该是看出了她的紧张,他告诉她不要担心,说司君一定会醒过来。可当骆雪问到司君需要多久才能醒,沈迦却摇摇头,不再说话。 客厅里的壁炉被点燃,看着窜动的火光,沈迦突然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他应该也知道。” 听出这话只是故事的开始,骆雪无声地望向沈迦,等着他继续讲下去。 “冰河的力量早就衰弱了,为了不让冰河消失,不让冰河出现裂痕,他已经用自己的力量维持了很久。” 说到这,沈迦忽然笑了一声。不知是不是骆雪的错觉,她总觉得沈迦的笑里,有些讥讽的味道。 “在我看来,他这就是在用自己的命给这个世界续命。” 骆雪却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他?” 妖怪们给他建造祠堂,集结起来去岛上找他,包括今晚,他没有任何犹豫地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骆雪不明白,即便冰河危机,世界将倾,为什么来找冰河的是他,维持冰河的也是他? 怕沈迦听不懂,骆雪继续问:“就算人类不能对冰河做什么,别的妖怪呢?是只有他可以给冰河输送力量吗?” 沈迦似乎对她的问题感到万分讶异,怔了片刻,他忽然笑了笑:“怪不得他选你。” 好像就因为骆雪的这个问题,让沈迦彻底放下了仅存的那一点伪装,不再掩饰讥讽的表情。 “按理说,别的妖怪也可以稍微救一救。只不过,他是唯一一个能感知冰河的人,而且他的能力太强大,强大到我们即便修习一辈子,可能都比不上他的百分之一……那些人逻辑就是这么没有道理——因为他可以,他能做的最多,所以大家就默认,这是他应该做的事情。”沈迦说,“这么多年来都是如此,他们把他奉为神明,他也一直在做着好像只有神明才能做的事情。” 沈迦的心情似乎也糟糕到了极点,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有些焦躁地起身踱步。 “哼,”他偏头轻笑,“可是这世界上没有神明,他也会死。” 因为沈迦的话,骆雪那一整晚都不敢将眼睛闭上。 为了更好地观察到玄烛闪烁的规律,她关掉了客厅里所有的灯。随后,她打开电视机,试图将死气沉沉的客厅变成司君喜欢的样子。 地毯上放着一摞书,骆雪拿起来翻看,发现都是和龙相关的——自那次听说人类把龙写成了输给孙悟空和哪吒的恶霸之后,司君便买了很多讲述龙的著作。大多是古老的神话故事,故事里龙生万物,行云布雨,护佑苍生。 偶然如必然,读着故事里的字字句句,骆雪只觉得这些巧合发生得离奇。明明人类应该并不知道妖怪世界的存在,却能以不同的故事,描绘出他的风骨与内核。她甚至怀疑,会不会在很古老遥远的年代,真的有人见过他的身影,所以古老的传说中才会有这么多他的痕迹。 电视机里的新闻播了整夜,实时统计出的死伤人数仍在攀升,现场救援的画面拍到的永远只是废墟,地图上仍然存在的城市一角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很多失踪的人压根找不到尸首,因为他们早就在那一声爆炸中化成了灰烬。黑夜静得像是初生前夜,仿佛只要推开家里的这扇门,就能听到外头的哭声。 第36章 新年的钟声真的划开了一个新时代。只不过,是末日时代。 随后的几天里,学校停课,大部分公司停工。有关那一夜,许多不同来源的视频被放出,各路的科学家、科学博主都在从不同角度探寻这场灾难的真相,地质学家、物理学家、天文学家都去了现场,他们试图将那些火球归结为星球撞击或者奇怪的陨石坠落,可他们用最精密的仪器搜遍了现场,都没有检测到任何可以佐证观点的物质。视频里只能看到在那一瞬间有大量的火球降落,而从他们最后离开地表时火光的形态来看,大家都认定一定存在某种力量在与它们对抗……可所有只是猜测,各方争论几天,也始终没人能说清楚那从天而降的火球到底是何物,从何而来,那股将火球推离大地的力量又是什么。 一切都像是未知。 当科学无法再解释观测到、亲临过的一切,希望的谎言终于被揭开最后一层面纱,人类也终于开始面对,自己的伟大文明似乎已经正式进入倒计时。 到了第五天夜里,司君才终于醒来。 骆雪挂着一只耳机在听专业课的视频,感觉到手边有轻微的动静,连忙拧亮了台灯。 看他在半明的灯光里睁开了眼睛,骆雪这才像是真正劫后余生。 两人的目光对视上,还是司君用沙哑的声音先开口说话。 “怎么不去睡觉?” 他望了眼紧紧阖着的窗帘,似乎在确认现在的时间。 几天没和人沟通,骆雪用语言功能似乎也退化了。她无意识地用手指纠缠着耳机线,过了这么几秒钟,才找回了失踪的语言:“不困。” 司君没说话,将视线转了转,看到一旁桌子上摆着的书本,便知道骆雪这几天大概是都守在这里。房间里并没有其他可以休息的地方,床的边缘有很明显的褶皱,司君猜,骆雪应该是趴在床边小憩过。 “我睡了多久?” “五天。”骆雪说。 司君浅浅地“嗯”了一声:“还好,比我预想的时间短。” 他垂了下眼皮,似乎是又累了。注意到他细小的动作,骆雪不自觉地朝前倾了倾身子,因为担忧,她的眉头微微拢起。 “你还是不舒服吗?需要叫沈迦他们过来吗?” 司君摇摇头,怕她担心,强撑着抬起胳膊,用屈起的食指碰了碰她的手:“吓到了吗?” 那样的场景连他都没见过,他想骆雪一定非常害怕。 骆雪轻轻咬着下唇,迟迟没有开口。 司君于是在指尖弄出一个白色的小鸽子,点在骆雪手上:“好了,这下不怕了。” 骆雪猛地将手抬起,几乎有些恼怒地冲他低吼:“你不要再浪费法力了!” 司君却笑着摇摇头,跟她说这种小法术,没事。 “死的人……多吗?”他又问。 即便是在这几天昏睡的时间里,他的意识好像仍顽强地存在着。他总会回到那个晚上,听到第一颗火球落下时的那声巨响,数次懊恼自己没来得及将它拦下。 “现在的死亡人数是三千多……还有一些在治疗。” “三千多……”司君顿了顿,很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在这样的灾难之中,人类脆弱得不堪一击,几乎没有任何自保能力。 因为提到伤亡,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重。 “去睡觉吧。”司君又拍了拍骆雪的手背,这样同她说。 骆雪却执着地看着他不动,周围寂静得彻底,甚至能听到耳机里漏出的讲课声。 看她一直不说话,司君放软了语气,问她:“怎么了?” 骆雪艰涩开口:“你会死吗?” 司君先是一愣,随后扯了下嘴角,并未回答。 “部长说你的头发原本是黑色的,越是接近于红色,就越是接近于死亡……”说到这,骆雪感觉喉咙发梗,余下的话被堵住,骆雪眼底突然酸胀得厉害。 察觉到她的状态不对,司君有些犹疑地问:“要哭了?” 骆雪用力闭了下眼睛,倔强地说:“没有。” “那就好,”司君笑了笑,“你的愿望清单里,可没有让你哭这条。” 他想开个玩笑逗她开心,可显然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她仍旧坚持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就绝不会退开一步。 她需要一个答案让她安心,因为太重要,所以不能模棱两可,不能问劝考老儿。必须是这样直接的问题,也必须是他亲自来告诉他答案。 她用清澈的眼睛看着司君,于司君而言,却仿佛是一次自我审视。从前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甚至,在托住火球的那一刻,他也没有想过。他一直觉得自己早就已经有了超然的心态,不会和别人计较些什么,也不会和自己计较。但那晚,当一切暂时得到控制,骆雪红着眼睛站在自己面前,这个问题好像真的飞快地闪过了他的脑袋。 他想起在零点钟声敲响的时候,他曾想过要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告诉她人类的生命很短,而他想要陪她老去。当然,他也忽然想到,如果他就这么死了,骆雪应该会很伤心。 看到玄烛还好好地在她的脖子上挂着,不知怎么,司君的心竟然也安定下来。 “在完成考试之前,不会的。” 他还是兜了圈子,这让骆雪心中紧张的情绪更胜。 “为什么?”就像是不相信一般,骆雪固执地问,“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活了一万年……都没有死吗?” 看出她几乎要哭了,司君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他并不想让她如此为他紧张,可偏偏在这个时候,他连抱抱她的力气都没有。 他犹豫着要不要编一个谎话骗她,又怕谎话真的骗到她,所以只能坦白地告诉她:“每个人都会死的,妖怪也一样。” 不知是在跟自己较劲,还是在跟他较劲,骆雪一直紧抿着唇。 像是认错,像是求饶,司君不住地用自己的手指一下下触碰她搭在床上的手指。两人的心跳都像是在建立链接。 骆雪垂下脑袋,过了半晌,才突然说:“那这个考试我还要考很久。” 司君愣了愣,半天,才说,好。 沈迦是隔天来的,他在进到卧室后看了骆雪一眼,骆雪便心领神会地出去了。 “感觉怎么样?”沈迦沉声问。 “不太好。” “你这岂止是不太好。你没感觉到冰河异变是吗?” 司君点点头。 按理说,冰河的消退他应该都能有所察觉,可他最近感知到的冰河的力量一直是平稳的,并不应该发生如此巨变。 “或许是我的力量退化了太多吧,所以冰河细小的变化已经感觉不到了。”他这样猜测。 沈迦欲言又止,似是压了压心里的情绪,才问:“你知道那些火球是什么吗?” 司君的神色并未有任何改变,他看着沈迦,张了张嘴:“空气,在那一晚和它们对抗的时候,我知道了。” “对,空气。” 沈迦将这三个字咬得厉害。调查了几天后得到这样荒谬可怕的结论,让他确定,事情的发展早就超过了他们预期。 “我猜那一晚,冰河只是出现了一个非常微小的裂缝,不然即便你力量退化,你也不至于察觉不到。可你看看发生了什么?就这么一小条缝隙已经快要了你的命了。空气,那仅仅是几坨空气,一个世界的空气都可以变成毁灭另一个世界的武器,你告诉我你之后打算怎么做?你真的不想要你这条命了是不是?” 司君没说话,只是转了下头,看向窗外。 屋子里暂时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约是听见里面没了声音,骆雪敲了敲门,有些担心地问有没有事。 沈迦看着门口的方向若有所思,在司君扬声跟骆雪说了声“没事”之后,他才缓缓说:“以前没怎么拦你,是我总觉得,你好像也活够了,你不太在意自己会不会受伤,也不在意自己会死。但在你昏迷的时候,我没经过你同意,帮你占了一卦。” 听到这话,司君才转过头。他眼中的神情变得严肃凌厉,即便是仍旧身体虚弱,仍旧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沈迦说,“你知道的,我只能算你心中所想之事。而你在昏迷时,想着的是冰河,还有骆雪。你想知道占卜的结果是什么吗?” 第22章 拥抱 “没有结果。”司君淡淡地说。 他猜得分毫不差,令沈迦难掩震惊的神色:“你怎么知道?” 司君的语气仍旧波澜不惊:“从我的生命轨迹来看,这并不难猜,不是吗?” 想了几天都没想明白的卦象,沈迦却在司君的这句话中顿悟。 沈迦从房间里出来后,告诉骆雪司君已经再一次睡着了。 “这次醒来后,他应该会再昏睡几天,不过你不用担心,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在通过睡眠的方式帮助身体恢复。” 第37章 骆雪望了眼紧闭的房门,心事重重地跟着沈迦朝楼下走。到了楼梯转角,她轻声问沈迦:“还会有下一次,对吧?” 他现在回去恢复身体,然后当下一次冰河危机到来的时候,还要再一次耗尽自己。 “是的。”沈迦没有任何犹豫地说,“但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下次危机给人类带来的灾祸会不会和那天一样。不过他这次用了那么多力量去填补冰河,我想这世界还能稳定运行一阵子。” 他的话并没有给骆雪起到任何定心的作用,一颗迟早要炸的炸弹,还有一个到了下次需要排爆时身体不知道究竟能恢复成什么样的人,这让骆雪有种一只脚落下去都触不到地面的飘摇感。她心态素来不错,此时却在紧张。 “我能做什么帮助他恢复吗?” 照顾一个生病的人类,骆雪可以买药倒水,准备餐食水果,可这些放到妖怪这里都行不通。 “不需要,”沈迦摇头说,“你只需要等他醒来。” 这几日,风有越来越大的趋势。骆雪没有穿外套,到了门口沈迦便要她留步。但骆雪仍像没听见般继续朝前走。似乎是看出了她此时心里并不安宁,沈迦也没有再阻拦,反复偏头看了她几次,终于决定说点什么。 “骆雪,你觉得司君怎么样?” “嗯?”骆雪回神,凭第一反应答,“很好。” 说完,骆雪觉得这两个字并不准确,起码站在她的角度来说,司君应该是好得没话说。 沈迦笑了笑。 “我从出生后就认识他了,虽然妖怪不像人类那样,有严肃的婚姻制度,但大部分妖怪还是会找个喜欢的人,模仿人类求个婚,繁衍后代。所以,大家仍然会有家,有家人。但是司君不一样,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那他的父母呢?”骆雪问。 沈迦摇摇头:“他没有。” 骆雪不太理解。既然妖怪繁衍后代的方式仍然和人类类似,那怎么会没有父母? “那他从哪里来?” 沈迦耸了下肩膀:“没人知道,连他也不知道。他是在那座岛上醒来的,可他又与冰河有着密切的联系,他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修补冰河,却没办法阻止那座岛的融化。所以,我们猜,他和其他任何生命都不一样,他的诞生并不是‘繁衍’的结果,或许他就是从冰河来的,而那座岛,是冰河送给他的家。” 听上去很神奇的说法,但也容易接受。 “我的家族有一种占卜的法术,可以看到一个个体的生命轨迹。不管是人还是妖怪,生命轨迹都应该是一条以时间为横轴的曲线,但我曾给他占卜,得到的轨迹竟然是,一个点。在他的生命轨迹里,甚至没有时间的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骆雪在怔忡之后摇头。 想到方才在房间里的对话,沈迦露出一个悲凉的笑,随后将那人平静说出的话复述给骆雪听。 “这意味着,在他的生命里,一切都没有意义。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自己会到哪里去,他看似强大得无所不能,可他做的一切事情……都不会有结果,包括拯救冰河,还有……”沈迦看了一眼骆雪,骤然止住了话语,转而说,“但他即便知道,也还是要做。所有人都希望得到他的庇佑,所以他们给他建祠堂,立雕像,他们不愿意献出自己的力量去稳定冰河,却愿意去供奉他的雕像,好让他不轻易死掉。” “不轻易死掉?”骆雪愣了愣,提出异议,“可是,他昨天才和我说过,妖怪也会死。” 沈迦挑了下眉,似乎有些惊讶:“是吗?” 得到骆雪的肯定,他笑笑说:“那大概是他的愿望吧,或者说,是之前的愿望。妖怪的生命体系和人类不同,每个妖怪都有‘力量’,但定义和人类世界的不一样,你可以理解成,它就像是人类的血液。力量可以适当消耗,但消耗得太多就会尝到难以忍受的痛苦,据说,就像是有人在撕裂你的每一寸肌肤骨肉。这也是为什么,所有的妖怪都不会等到力量消耗完全以后自然死亡,而会在这种痛苦到来之前,就自己结束生命。” 骆雪很快明白沈迦是什么意思,她的表达能力忽然下降得厉害,嘴巴张开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那他这次……经历了这样的痛苦吗?” “嗯,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可他看上去很平静。”骆雪抱着一线希望说。 即便是那晚在广场上,在他最虚弱的时候,他也只是笑着跟骆雪说,需要她扶他一下。 不对,记忆的弦像被谁拨动了一下,骆雪忽然意识到,自己那晚的注意力都被他苍白的脸色和红色的头发吸引,而没留意,他倒在自己肩上时,浑身真的都在颤抖。 但也只是很轻的颤抖,只有当他的头发触到自己的耳朵时,才能被察觉到。 “因为已经习惯了。” 沈迦轻轻的一句话,很快散在冷冽的风中。 毫无意识下,骆雪的胸腔已经开始剧烈起伏,垂着的手也攥起了拳:“那他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自杀?”沈迦停顿了一会儿,眼中亦是沉痛,“因为被民众供奉的人,没有自杀的权利。他要死,只能等到他的力量一点都不剩,生命彻底走到尽头。” 隔着院子的大门,可以看到外面仍在正常生活的普通人。沈迦忽然想,司君是不是也曾站在这个院子里朝外看,若有的话,他会想些什么,有没有羡慕过外面那些人。 “之前我一直都觉得,他应该挺期待死亡的那一天的。当然,”沈迦笑了一声,看着骆雪,意有所指地说,“现在我不觉得了。” 面前的女孩握紧的拳头仍旧没有松开,这让沈迦忽然对自己朋友的未来有了信心。再糟糕的生命轨迹,若是能有个喜欢的人站在身边,也应该是好事。 “所以,骆雪,你一定要等他醒来。”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都异常安静。天心石上显示出了“考试暂停”,下方写着的原因是:照顾病人。骆雪心想自己这差事真的是很轻松,童话里的王子想要公主醒来,尚且要献出一个吻,而她所要做的,却只有等待。 一切都很巧,在学校通知复课的那一天,司君终于再次醒了过来。那天的风很大,吹得城市都在摇晃。骆雪隐约听到窗户不住咬合的声音,以为是自己没将窗户关好,便放下笔,想去查看。 屋子里只开了台灯,除了书桌,别处都是幽暗的。骆雪走过去时没注意脚下,冷不防被不知何时罢工在那里的扫地机器人绊倒,膝盖磕在地上,疼痛感立刻蔓延开来。 窗户在这时被肆虐的风吹开,书桌上的稿纸无序纷飞。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场景,像极了电影里暴风雨前夜隐喻的镜头,骆雪顾不得疼痛,撑起身子,上前扶住窗户,想要将这场景打断。但大概是受到刚才那阵风的猛烈攻击,窗户的荷叶竟断了一片。 骆雪正想着要找个什么东西能将窗户抵住,好不至于让她的屋子一直暴露于大风之中,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唰”地将那扇窗硬生生地摁到了窗框上。 这一幕似曾相识,骆雪很快想到她刚到妖怪世界的那一夜。那夜也是她在窗前,他走过来帮她,只不过那次是帮她将窗户打开,让外头的微风吹进,这次却是帮她关起,抵抗恶劣的环境。 房间里变得安静下来,他的呼吸落在她的额头,让她终于对眼前的画面有了实感。 “你醒啦。”她先是觉得开心,又很快跟了担忧,“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司君摇摇头,随后看到她胸前的玄烛。 “它好像适应得很好啊。”他有些惊讶。 “嗯?” 骆雪低头看,才发现玄烛不知什么时候竟亮了起来。 “都知道帮你照亮了。”司君看得也挺有意思,说,“我怎么以前没发现它这么通人性呢?” 骆雪想了想,觉得这题不难,于是她以非常简单的逻辑回答:“因为它以前没接触过人。” 倒也没错。司君勾了下唇角,心情变得更加不错。 忽然之间,屋子里的灯亮了起来,草稿纸重新收束到桌上,就连地上那个不懂事的扫地机器人也被移到一边。这一切同时发生,而眼前的人平静得连呼吸都未曾改变一下。 骆雪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你如果是个人类,在医院,一定会被医生骂。” 这人压根没有身为病人的自觉性,都这种时候了,还在乱用法术。 司君却笑起来。 这样的距离下看,司君这几天的觉睡得像是很有用,他的面色已基本看不出虚弱的样子,只是头发的颜色仍旧没有恢复。这让骆雪又想起沈迦的话。 “你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吗?” 司君还是摇头,随后朝屋里走去。他在转身时还抬手碰了下骆雪的手臂,示意她也不要再站在窗口。 第38章 视线凝固在他的背影上,骆雪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这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测——他的头发仍旧这么红,他不可能不疼。 想都没想,她跑过去,用两只手牵起了他的手。 因为她突然的举动,司君甚至微微踉跄了一下,他在站稳后看向她圆鼓鼓的头顶,喉结滚动,问她:“这是……做什么呢?” 骆雪捂着声音回答:“给你捂手……” 对于她的胡言乱语,司君给出一个轻笑:“你的手比我的还凉。” “嗯,”骆雪这才抬头,“我给你点力量,还疼吗?” 这下,司君便明白了她为什么会有这样亲密的行为。心下一软,他不自觉将语调放得更加轻缓:“沈迦跟你说了什么?” 沈迦说了很多,但似乎……都不是什么好的事情。于是骆雪只挑了她此时最在意的一件事:“他说你很疼。” 说话间,她还在一下下给他按着手。 过了很久,骆雪听到司君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的头发……让碰么?” 这问题奇怪得很,骆雪微微蹙起眉,不解地看他。 下一秒,一只手覆到她的脑后,顺着一股力量,她的侧脸贴到了他的胸膛上。 原来妖怪也有心跳声。这是在靠近他后,骆雪的第一个想法。 屋子里静得能让两个人的呼吸均匀交织,她仍然牵着他的手,到了这时也没想过要放下。 闭上眼,她呼吸了几次,才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司君静了静,说:“明天。这次回去,我应该会睡好一阵子。” “嗯。”蹭着他的胸膛,骆雪点点头,心想睡觉是好事,等再睡醒了,他应该就不疼了。 她点头的动作让司君的心口起了奇异的感觉,有些痒,还有……想要将她抱得更紧。他真的收紧了手臂,为了继续自然地维持这个姿势,还又找了个话题:“要考试了?” “嗯。” 只不过刚刚帮她归拢了几张草稿纸,他就注意到了这件事。 “能考好吗?” 司君深知成绩对骆雪的重要性,想着若是因为他而耽误了骆雪复习,他可以为她提供一些帮助。 骆雪却从他的怀里抬起头,奇怪地看着他,仿佛他问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 “你在怀疑我的能力?” 见她即便抬头,都还是没有挣脱自己,司君忍着笑摇摇头,面上是很满意的样子。 “你还换了衣服?”刚才的注意力一直都在他的脸上,骆雪这才注意到,他竟然换了崭新的衬衫和大衣。她吸了吸鼻子,确认完气味,有些不合时宜地好奇道:“你们……会洗澡么?” 问完这话她就有点后悔,因为作为一个优等生,她还是第一次接收到带着如此多质疑的目光。 “当然,”司君有些嫌弃地说,“一万年不洗澡的话,已经臭死了。” “哦。” 怪不得身上有香味呢。 她实在迟钝得厉害,只觉得换衣服是洗澡后的正常操作,却完全没意识到衬衫和大衣,分明是要出门的装扮。 也没什么别的想说的了,骆雪又将脑袋靠下去,重新闭上了眼。 “干嘛?”像是明白了她在心里嘀咕什么,司君轻哼了一声,“不洗澡就不让拥抱了?” 骆雪学他,理所当然地说:“当然。” 司君笑起来。这是骆雪第一次通过胸膛的颤抖感受到一个人的笑,那像是不吵闹的鼓点,让人安心和沉溺。也并不容易忘记。 第二天,他们像往常一样共进早餐,在骆雪拎起书包后,司君也自然地起身要送她去学校。骆雪在心里提醒自己应该拒绝,应该让司君早一点回去。可当他走到自己身边,骆雪却就是开不了口。 在校门口,他们没有进行正式的告别,好像这只是个普通的清晨。司君还是冲骆雪扬了下下巴,骆雪也像往常一样,自己继续朝着学校里面走。但当校园卡将要触及刷卡机的那一瞬间,骆雪又突然缩回手,迈着有些急促的步伐回到了他身边。 “你先走吧。”她仰头看着他说。 “嗯?”司君不解,“为什么?” 骆雪不想解释,也解释不出来,只是想起沈迦说过的话,便想要如此做而已。所以她又说:“你先走,我等你走了再进去。” 这次司君没再追问,就只当是满足骆雪一个非正式的愿望。 他沿着来时的路离开,因为在人群中显得太过出挑,很多学生都在看他。他与许多人擦身而过,于他而言,都是陌生人。可从人类世界遭受攻击的那一夜开始,或者说,从更早的时候开始,他又分明与这些陌生人都有了联系。 到了前面的那个小路口时,司君再次回过身,像是没预料到骆雪竟然还在那里一样,在看到骆雪坚定的身影后,他诧异地怔住,停了几秒钟,才抬起手,朝她挥了挥。 得到骆雪的回应,他才继续朝前,走向清晨的霞光。 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街角,天心石上显示的请假条变成了“考生归期不定”。骆雪用拇指摩挲着那几个字,又定定地站了很久,才转身进了学校。 关于那至暗一夜的讨论还在继续,骆雪也是从班长那里得知,关小诗的父母都在那晚丧生。班长组织了捐款活动,骆雪将自己银行卡上的一半余额都取了出来。收到她的转账时班长略微有些诧异,随即喃喃了一句:“也是,你们关系好。” 关系好么?骆雪觉得其实也说不上。她这个人好像不大需要朋友,所以从来不会主动和别人去社交,而关小诗自从入学以后对她就很是热情,总会主动和她结伴,骆雪当时懒得拒绝,久而久之,两人就变成了朋友。 辅导员找到骆雪,说关小诗会在期末考试前回来,但是这段时间她的状况并不好,希望骆雪能够在学习上帮一帮关小诗。于是骆雪整理了重点,列了例题,在关小诗回来的那天,交到了她的手上。 比起以往,关小诗变得沉默了许多。她捧着那本重点集,跟骆雪说了声谢谢。骆雪想,安慰的话关小诗应该已经听得够多了,便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到她身边,打开了自己的书包。 关小诗却在安静了一会儿后,忽然跟她说:“我的运气真的不好,他们也是。那么多颗火球,就落下来了那么一颗,就炸死了他们。” 她的嘴角已经克制不住地又开始抽动,一副要哭的样子。骆雪伸手,不大熟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爆炸的原因仍然没有查明,但却已经有聪明的人类提出,若是检测不到任何可疑的物质,那极有可能是空气变异。这听上去足够荒谬,可大家又都知道,当一个荒谬的结论不能被科学理论推翻时,它就有可能成为正确答案。 在从前,社会热点几乎每天都会更新,但是那一声爆炸引发出的一系列讨论却再也没有止住。在分析原因之后,人们讨论自救方法,讨论人类命运的未来走向,甚至,有人发起了投票,问如果有一天不得不放弃一部分人,哪些人最应该得到活命的机会。 骆雪在一片不安的讨论中完成了这学期的期末考,并无意外地再次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而因为人类的自救计划开始加速实施,航天器的生产似乎变得更加迫切,核心宇航研究院、设备所,甚至航天领域的龙头科技公司都在扩招,在这样的浪潮下,骆雪得到了一家飞控公司的实习资格,春节前的日子变得忙碌起来。 她认为她并没有频繁地想起司君。只是每天到了家门口,会猜一猜他此刻有没有躺在躺椅上,每天夜里,会等着玄烛闪烁几下之后再入睡,在图书馆自习时,也总会不自觉地去寻找和“龙”有关的书籍。仅此而已。 很奇怪,她好像一直对司君的离开没有太多时间的概念,打心里觉得他并没有离开几天。直到那天晚上加完班,她到公司楼下的便利店去买打折的盒饭,等待微波炉加热的时间里,她注意到咖啡售卖处挂着一张画着龙的宣传海报。 “买新款两杯即赠龙年限量周边,homo x悬崖美术馆联名徽章。” 骆雪这才想起,原来龙年就要到了。 龙年啊。 加热的时间结束,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响,骆雪忽然开始强烈地想念他。 就像心脏突然被人攥了一把,最脆弱的那根神经在疯狂跳动。她意识到他真的离开了很久了,而自己也真的想见他。 身体被人碰了碰,骆雪心里一惊,巨大的期待从心底喷涌而出。 “姐妹,那个……” 骆雪转身的动作过快,将后面戴着白色帽子的女生的人吓了一跳,停了一下,女生才继续地提醒骆雪:“你的东西热好了。” “哦……抱歉。”骆雪的身体一下子松散下来,她暗暗将方才在一瞬间屏住的呼吸放开,抬手,打开了微波炉。 为了那枚龙年徽章,骆雪在晚上十点钟买下了两杯咖啡。 第39章 咖啡提到家时已经凉透了,她自己在客厅放了一部电影,将两杯咖啡都喝了。电影是从司君看过的碟里挑的,讲的是战争时期的爱情故事,在故事的后半段,女主角站在河边对爱的人说:“我等你回来。” 晚上十点钟喝两杯咖啡的后果是难以入睡。在不知道第多少次翻身之后,骆雪对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抬起手,在空中点了一个点。 生命轨迹是一个点,意味着什么? 沈迦说那代表着没有意义,可在潜意识里,骆雪却一直没有真正认同。他不相信他做的事情毫无意义,不相信他对那些陌生人的拯救只是徒劳,她在心里想,或许,就像他特殊的生命一样,他的生命轨迹,也不能用俗世的普遍意义去解读。 一个点,代表着不会朝前,不会后退,无论时间怎么走,世界怎么变,他一直都会停在这里…… 因为咖啡因而兴奋的脑神经自动探寻着答案,如同一页小舟,在看不见底的深渊里四处游走,方才的电影情节不断闪现,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闭上眼,骆雪抬起一只手,覆在或许是被咖啡因驱动而强烈跳动的心上。 混沌的思绪引来了睡意,在意识彻底被黑暗吞没之前,一个词从骆雪的嘴巴里溜了出来。 “等待。” 那像是等待,是……执着。 骆雪不知道他在等待什么,她还没来得及思考,便陷入了很深的睡眠。 第23章 摸摸龙头 一个人的日子一直延续到春节,去席爱那里之前,骆雪在家里做了简单的打扫。别墅太大,都打扫一遍是不可能的,骆雪只挑了平时他们常用的几个空间——她的屋子,司君的屋子,还有客厅。 和之前相比,司君屋里的物品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桌上的便利贴少了几张。衣橱里的衣服没再添新的,依旧整齐地悬挂着,其中有件卡其色的工装夹克,骆雪只看一眼便觉得特别。她将那件夹克拽出来端详了片刻,灵光一闪,到自己房间去拿那枚龙年徽章,想要别在衣服胸口处。 徽章这种小东西都被她收在一个巧克力盒子里,翻找之时,骆雪看到盒子旁边放着一个小布包,这才想起沈惜那日给的礼物自己竟一直都忘了拆开。袋子被拎起来时摇摇晃晃的,骆雪坐到椅子上拆开,发现里面竟是一个卷轴。 解开缠绕其上的绸带,画卷在灯光下徐徐展开,不过行进到一半,骆雪就已经看出那幅画画的是什么——青龙腾跃,游于山间。 画卷完全打开的一瞬,骤雨来临前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骆雪的耳边响起一声惊雷。她有些仓皇地转头,见窗外月色清朗,才反应过来这竟然是画里的雷声。 画中,乌云压得很低,眼见大雨将至,家家户户的门窗却都没有闭起,很多人探出脑袋,甚至还有人牵着小孩子站在院子里,仰头望着天上。骆雪的目光在那画布上游弋一圈,最后和画里的那些人一样,长久地固定在青龙身上。 灯光将青龙的身上照出粼粼的光影,骆雪抬手,将柔软的指肚缓缓覆到青龙身上,竟能感受到鳞片的纹路。 原来他是青色的龙。 不敢用力,也不敢多摸一下,骆雪很快缩回手。她撑着脑袋,将这幅画来来回回看了许久,思念在夜里铺陈得更盛。 年三十的下午三点钟,骆雪将大门落锁,去往公交站。也是在这时,网络上的一条消息被顶上热搜,骆雪听到周围的人都在小声议论。 “经专家确认,爆炸区不具备重建条件。” 短短的几个字,却带来巨大的信息量,让人不禁反复确认。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很多图片、视频,那是影像的拍摄角度都不一样,可呈现出来的效果却是出奇一致,一寸寸焦土将那块天空都衬成了灰色,不知困着多少亡魂。 许是因为频繁的灾祸给人类留下了太多阴影,这年春节,最火爆的地方竟是各个寺庙。年初二那天,席爱也说要去拜一拜,骆雪不想去,却还是被安静蕊硬拽着出了门。寺里的香火格外旺盛,骆雪跟在席爱后面,一路都夹着肩膀,生怕被别人落下的香灰点着了衣服。 到了求平安的殿门前,席爱给安静蕊和骆雪都递了三柱香,一定要他们一起拜。骆雪捏着香定在原地,心念一动,忽然想看看这佛堂之中究竟是怎样的光景——佛堂底下皆是虔诚的脸,人们跪在殿前,躬身、叩首,将未了的心愿、未尽之事一一诉诸神佛,希冀着佛祖能听到他们的每一声祈祷。 佛寺的大殿通常都建得很高,所以当人类仰头去看时,会觉得上方黑漆空荡。骆雪的视线就这么缓慢移动,划过窗舷、横梁,最终,落在庄严肃穆的佛像身上。望到佛像眼睛的一瞬间,骆雪的心竟猛地沉了一下,很奇怪,她从前也跟席爱来过寺庙,却从未如今天这样,似能看懂佛像的悲悯。 她觉得佛在望着远方,可当她慢慢旋转身子,循着佛像所望的地方看去,却只看到殿内的高墙。 方寸地,百万愿。 站在骆雪旁边的老奶奶约是看到她一直左顾右盼,轻碰她衣袖提醒她:“小姑娘,不能这样张望的,要先在自己心里默念,然后拜三下,一定要虔诚,不然佛祖可不会保佑你的。” 骆雪无声笑了一下,仍只是将三柱香提到额前,然后向佛敬上。 在这个日子里,香灰手串已是一串难求。安静蕊在来之前还嚷嚷着今天一定要请到手串,可等真的见了那长长的队伍,又立刻打了退堂鼓。没请到手串很是遗憾,所以当在山脚之下,看到一个老奶奶正在用绳子编织手链时,安静蕊立刻决定要买一个。她和席爱一起在那里挑颜色,骆雪就站在门口,随意拨弄着一个展示架上的几条红绳。 “小姑娘要这个么?可以加一个转运珠,本命年可以带哦。” 本命年? 手指从那根红绳上离开,微微曲起后,又随着主人的意志重新伸展。 见骆雪再次挑起了那根红绳,老奶奶乐呵呵地将绳子给她摘下来,又引着她去看玻璃橱窗里那些金色的珠子。 “小姑娘戴的话,这个带吉祥花纹的最好看。”老奶奶指了指最右边那一排,说,“你看,从小到大,有好几个尺寸,你喜欢哪个,我给你穿上试试。” 骆雪却摇摇头:“要最简单的。” 她的视线定格在一颗小圆珠子上,没有花纹图案,尺寸也不大,戴在他的手上应该会很好看。于是她敲了敲柜台玻璃,跟老奶奶说就要这颗。 席爱在这时凑上来了,略带迟疑地问:“小雪,你这是……给谁买啊?今年不是你的本命年啊。” 看着老奶奶将那个金珠子串上,骆雪说:“给朋友。” “什么朋友啊?” 最后一个绳结被打好,监工完毕,骆雪这才放心地偏过头来。先落入眼睛的是安静蕊狡黠的笑,她在席爱身后躲着,等着看她要怎么应对。 骆雪真的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只是她觉得自己和司君之间的关系好像有些复杂,比如是考官和考生,是朋友,是室友……所以很难用一个形容词概括。 半分钟后,她接过老奶奶递过来的手绳,坚定地说:“就是朋友。” 席爱显然不信。但骆雪素来性子冷淡,和她这个做妈妈的也不亲,席爱不敢一直追问,只在骆雪付完钱后,才又小心地打听:“那你朋友本命年啊?是24?” 话音未落,她注意到骆雪明显怔了一下的神情,心下顿时有不好的猜测:“不是24?那是……36?” 安静蕊的笑差点没憋住。骆雪瞥了她一眼,胡乱说:“24吧。” 出了店门,安静蕊小跑着追上来,拥着骆雪的手臂求证:“他真的24啊?” 骆雪没吱声。 虽然年龄不是24,但看着反正挺像24的。 “哎呀,你跟我说说,”安静蕊可怜巴巴地祈求,“你就跟我说他去养病了,还没说后来发生了什么呢?他现在好了没有?你们有没有互相表白,有没有在一起?” 骆雪实在不明白安静蕊到底是哪来的这么强的好奇心。 她这嘴巴实在太严,安静蕊撬不出半个字,只能无趣地自语:“真不明白你俩为什么不表白,就你那谁都不爱的性子,都给他买本命年手绳了,这能不是爱?” 街上依旧熙熙攘攘,好像人们都牟足了劲,想要借着这新春甩开过往的疾苦。骆雪握着手绳,挤在热闹的人群里,其实到现在也没想清楚,在金价疯涨的今天,自己到底为什么要买一个转运珠。 手绳被装在柔软的袋子里,骆雪插在口袋里的手将那袋子揉了几下,有些迟疑地问:“买手绳就是爱了?” “嗯,”安静蕊猛点头。 “为什么?”骆雪尽量让自己的问题听上去很随意,可心里却莫名忐忑。 她总觉得爱是很玄妙高深的东西,而自己大概并没有多少天分,绝不可能就这样简单地触及到。 第40章 “以我多年嗑cp的经验来看,爱都是隐藏在细节里的。你看,你给他买手绳肯定是希望他平安吧,这说明你担心他,挂念他,挂念到……看到什么好的东西,就会觉得他也应该有一个。爱是什么呢?爱就是……看不见他的时候会想见他,等见到他以后,就觉得周围一切事物都变得美好了。” 安静蕊将骆雪说得云里雾里,骆雪最后也只是轻轻笑了一下,当她这是小孩子单纯的想法。 走到街角时,有民间艺术团在表演——往年都是舞狮的,今天大概是应景,改成了舞龙。 骆雪驻足观看,看着那还会眨眼的龙头,禁不住带上了浅浅的笑。 人群中忽起了一声呼喊,骆雪循声看去,竟有一只小猫扒着房檐,摇摇欲坠。安静蕊立刻“哎呀”了一声,骆雪也不自觉往前跑了两步,想要凑上前去。 小猫扑腾着想要攀上房檐,没等到骆雪他们赶到,就已经在一片惊呼声中坠落。骆雪的心跟着缩紧,而此时一阵风吹来,小猫竟忽然随着风变了方向,安然无恙地落到了一旁的大树上。 骆雪微微一怔,意识到什么之后立刻四下环顾。在大片红色的装饰中,一闪而过的橘红色不再那么显眼,但只凭这一闪而过的瞬间,就已经让骆雪认定那是他。 骆雪不敢挪开视线,她保持瞭望的姿势没动,用一只手拍了拍安静蕊:“我先走了,帮我说一声。” 说完,她便不顾安静蕊的呼喊,拨开人群,朝前跑去。可好不容易挤到街角,骆雪在原地转了一圈,都没有看见想找的人。略微剧烈的奔跑使得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她开始怀疑自己大概是眼花,可低头一看,胸前的玄烛分明已经在闪着光。 他真的来了。 骆雪不自觉攥了下拳,不知为何紧张起来。 余光扫到的地方多出来一串红彤彤的东西,她略微侧头,看到一串草莓糖葫芦。 “找我吗?” 眼睫轻眨,骆雪没答,而是压着呼吸,缓缓吐出很长的气息。眼底的酸涩得以缓解,她的视线向下,落到那串糖葫芦上。骆雪在这时这才发现,安静蕊说的可能是真的。 其实从小到大她都没尝试过草莓的糖葫芦,她一直固执地认为除了山楂以外,那些水果糖葫芦都很奇怪。可在她发呆的时候,他又将糖葫芦朝她的嘴边递了递,骆雪竟没有任何犹豫地接了下来。 草莓上裹着晶亮的糖衣,看上去好像也不错。 原来见到想见的人,周围的一切真的会变得美好。 “刚看到这有卖糖葫芦的,就给你挑了一串。”他说着,微微弯腰凑近骆雪,观察她的眼睛。 因为刚才眼底那阵酸涩的感觉,骆雪有点心虚,也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她错开身子,躲开他的视线,故作镇定地问:“干什么?” 司君重新站直身体,停了一会儿,才笑着摇摇头,轻声道:“没事。” 骆雪将围巾朝下扒了扒,张大嘴巴咬了一颗草莓。许是她这嘴巴张得太大了,司君虽只在旁边看着,却整张脸都在跟着用力。 “好吃吗?”他问。 骆雪这一口还没吃完,顾不上说话,就点了点头。 竟然真的还不错。 “手冷不冷?” “还行,可以吃完。” 久别重逢的场景并没有多么特别,他们仍是说着寻常的对白,做着日常的小事。 谁也没说那句好久不见,好像他们昨天还在一起一样。 两人继续朝前走,司君看了眼不远处的寺庙,问骆雪是去拜佛了吗。 骆雪摇头,诚实地说:“我没拜。” 祈求平安似乎是两个世界共通的习俗,听骆雪这样说,司君有些奇怪:“为什么不拜?” 骆雪一边吃糖葫芦一边说:“我怕佛祖太累了,所以不求他保佑了。” 司君愣了愣,随后沉默地笑起来。最后还是没忍住,抬手摸了下骆雪的脑袋。 顺着巷子拐了两个弯,周围渐渐静下来,骆雪这才从兜里掏出那个手绳,递给司君。 “什么?” 红色小布包被修长的手指挑开,司君承认,在勾出手绳的那一瞬,他是有些懵了的。 一方面是巨大的惊喜,一方面是则是全然的陌生。 “送……我的?” 因为是骆雪送的,所以这个手绳拿在手里,好像格外有分量。 “嗯。我们这边,本命年都要戴红手绳和转运珠,这样才能一年都顺顺利利,我给你买了一个。” 活了一万年什么没见过,可偏偏,司君还真没见过转运珠和红手绳。他甚至忘了将那小布包收起来,就这么看着那条红手绳走了一段路。 玄烛忽然闪得厉害,骆雪注意到,立刻拽了拽司君的胳膊。等司君的目光终于从红绳转到自己身上,骆雪指了指玄烛,问他:“你怎么了吗?” “嗯……”司君摸了摸鼻子,解释,“没事,这是因为我很高兴。” 所以心花怒放。 心理活动被发现得彻底,司君也察觉自己太不稳重,于是尝试平复了一下心情。可稍微冷静下来之后,他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可我……不属龙啊。” 这问题骆雪早就想到了,所以她此刻丝毫不慌,反问:“那你属什么?” “我什么都不属。” 妖怪世界本来也没有十二生肖,即便是按照人类世界来说,他出生的那时候也绝对还没有这种东西。 “那不就得了,”骆雪拍了拍他的胳膊,一副老大说了算的架势,“你看,虽然你不属龙,可你本就是龙,还有比这更本命的吗?” 那好像确实没有。 这个龙年简直是为他而生的。 “行,”司君这下心满意足,把手绳和自己的手腕递给骆雪,“那你给我系上,等你本命年我也送给你。” 他到时候要送骆雪一串,一串大转运珠,让她的运气能好到飞起来。 刚美滋滋地把手绳戴好,司君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动静,他警惕地回头看,倒没看见人,只有一只小橘猫屁颠屁颠地跟着他们。见他回过头,小橘猫也停住。 这猫……有点眼熟。 “咦?这是你刚才救的那只小猫。” 司君与这只刚刚被他救下来的小猫对视了半晌,问它:“你干什么?” 小橘猫喵喵叫了两声。 “休想,”司君立刻严肃地说,“你自己有家,赶紧回家去,我可不会养你。” 骆雪嘎巴嘎巴嚼着糖葫芦,有些稀奇地问:“你能听懂它说话啊?” 司君点了点头,但看上去却是很不情愿的样子——好像和一只小猫对话,有损龙面。 小猫的脑袋左右摆了两下,也不知道想了什么,它竟然朝着骆雪走了几步,还坐在地上,冲骆雪喵了一声。 骆雪用糖葫芦指了指小猫,向司君寻求翻译:“它说什么?” 司君面上有些古怪,盯着那有些得寸进尺的小猫忍了忍,才跟骆雪说:“……它在跟你叫妈妈。” “啊?” 骆雪愣住,有些无措地看着司君。 司君也不知道怎么人类世界的猫现在已经进化成这样了,竟然随便就对着人叫妈妈。 那小猫显然对龙毫无敬畏之心,自己摇着小尾巴继续朝他们跑过来,直到到了骆雪脚下,小猫才仰头继续喵喵叫。 骆雪一直知道自己并不是多爱小动物的人,因为从小到大,她从没想过要养猫养狗。但这小东西实在太小,毛茸茸的样子和凛冽的寒冬格格不入,看得骆雪有些心软。 她弯腰想摸摸小橘猫,却没想手还没碰触到它,这小猫就啪地躺在了地上。 司君在一旁凉嗖嗖地说:“你怎么还碰瓷?” 小猫叫了一声,像在同他争辩。 “这怎么办?”骆雪说。 司君叹了口气,用一只手把那小猫捞起来,提到面前教育:“小朋友,你不是有家吗?赶紧回家去,说不定你真的妈妈在找你。” 小猫蹬了两下腿,见挣脱不了,又叫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骆雪的错觉,这一声猫叫以后,她看到司君面上的表情明显软了下来。 “它说什么了?”骆雪好奇。 司君却轻咳一声,说:“没听懂。” 说完,便又将小猫放到了地上,拿余光瞥着它,任由它去跟骆雪撒娇。 ……这小东西还算有点眼力见,居然管他叫爸。 这时一个女生跑了过来,看见小猫一个劲地叫“牛牛”,嘴上还呵斥它怎么又乱跑。牛牛显然不傻,知道自己干了不该干的事,一个劲绕着司君和骆雪的脚躲避女生的追捕。直到被摁住脖子,又被托了一把屁股抱起来,牛牛才软了身体,赖在女生怀里。 “谢谢啊,这小东西天天出来晃荡,不让出来都不乐意,但它第一次跑这么远,估计再跑远点就不认识家了。” 第41章 骆雪晃了晃糖葫芦,跟女生说没事。 女生把牛牛托高了一些,在这样的角度之下,骆雪才发现这小猫的脑袋真是异常的……秃。 “它这脑袋怎么这么平啊?”骆雪问。 “嗨,被摸的,我就在寺里工作,牛牛也养在寺里,这来往的人看见它总要摸摸它的脑袋,”女生让小猫头凑到骆雪他们面前,笑说,“你们要不要也摸摸,不是有句话么,摸摸猫头,一年不愁。” 小秃猫虽然秃,可是很有灵性。在骆雪摸了它的脑袋以后,它竟然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司君,直到司君伸出手,覆到它的头顶。 骆雪看到他的掌心有青色的光闪动,在女生带着小猫离开后,才问司君:“你给它施了什么法术吗?” “嗯,”司君随意地点点头,“让它以后摔不着磕不着,也不会被天敌捉到。” 他说得随意,仿佛保一只偶然遇见的小猫一生平安,只是一件非常随手的事情。 “你的身体都恢复了吗?”骆雪有些担心地问。 刚才见他第一面时,骆雪就注意到他的头发已经又变了颜色,只是这时才终于能正式向他确认。 “嗯,放心,没什么问题了。” “但你的头发好像还是比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偏红一点……”骆雪说着抬起手,下意识地想要去摸摸他的头发,可在将要触及到他的发丝时,骆雪又猛然想起司君并不让别人碰自己的头发。 于是她赶紧缩回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司君却看了她几秒,突然说:“想摸?” 说完,没等骆雪作答,他便将双臂插在胸前,侧身朝骆雪歪了歪身子。 “可以给你摸摸。” 橘红色的头发凑在自己的眼前,骆雪突然想起刚才那个女生的话。 她笑起来,将身子弯到比司君更低的角度,让他们能够对视。 “我是第一个摸你头的吗?” 看着她明显开心的笑容,司君禁不住也跟着笑:“是。” 他拖着长音答完,又像表明心意一样,继续说:“是一万年来唯一一个。” 骆雪这下笑得比那刷了糖的草莓还甜。 弯着的身子一直没直起来过,这是司君从前几乎没有过的姿态。他从前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样乖乖将自己的脑袋凑到一个女生的面前,只因为她想摸一摸。 光是这样想想都觉得荒唐,如今却真实发生,他还笑得像个傻子一样。 余晖斜照,就像那晚抚摸画上的青龙时一样,骆雪将手抬起,很轻地放到他的发丝上。顺着他的发丝,她轻轻摸了两下,唇角勾起的弧度始终没落下来。 “摸摸龙头,一年不愁。” 也希望司君能一直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来啦!对不起更新晚了t﹏t 第24章 危机 新学期开始后没几天,骆雪就从辅导员那里领到一张表格,奇怪的是,辅导员说是要评市三好用的,可骆雪想想,现在分明不在评选时间里。 等去了图书馆,骆雪趁着值班的时间将表填了填,一旁的学妹看到以后却露出十分惊讶的神情:“学姐,你领到这个了呀?” “你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 学妹刚起了个话头,见有还书的学生过来,便赶紧噤了声。给那学生办完手续,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了,学妹才压低声音凑到骆雪耳边:“虽然我没有这个,但我男朋友比较牛,听他说这好像是个学生代表的推荐,以后没准要参与到末日计划的投票里去。” 听到末日计划,骆雪并不奇怪,但“投票”两个字却让骆雪觉得并不简单。 “别的我男朋友也不知道了,我俩猜,应该是以后为了应对危机,需要采取一些措施,比如举个极端点的例子,需要决定先保一部分人,那有可能会让这个由不同身份的人组成的代表团进行表决,只要代表团表决通过了,计划就可以实行。” 这让骆雪一下就想到,在妖怪世界也有“代表”。她倾向于二者之间应该存在关联,只不过没有什么实际的证据。 “哎,同学,你要刷卡才能进的。” 学妹说完,起身拦人,骆雪低着头又写了两个字,却都没听到任何人的回应。她奇怪地看过去,只见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衣,戴着一顶已经有些破损的黑色毛线帽。帽子边缘露出一些头发,是有些诡异的紫色。 骆雪立刻警觉地放下笔,眼部肌肉不自觉跟着紧了紧,想要将那人垂头埋着的脸看得更清楚。 男生呆立不动,学妹又再次说了一声要刷卡,男生这才慢吞吞地从兜里掏出一张校园卡。 “嘀”的一声后,闸门打开,男生迈着缓慢的步子朝屋子深处走去。 学妹和骆雪对视一眼,问:“你看到刚才那人拿校园卡的动作了吗?” 骆雪点点头。 很僵硬,而且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不像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反而像是……刚完成程序激活的机器人,在通过读取指令完成这个动作。 骆雪踮着脚尖望了望,只见那人停在一排专业书架前,但没拿任何一本书,甚至脑袋也没有左右摆动,看上去像是在发呆。 “咱们学校怪人可真多啊……”学妹说,“这人要不是没背包,他这个气质我都要怀疑他是打算炸学校了。” 不知是不是受了学妹这句话的影响,接下来的时间里,骆雪的右眼一直跳个不停。她将两根手指压在眼皮上揉了揉,但没有得到任何缓解。 好在一下午都平安无事,在骆雪以为是她多虑了的时候,太阳渐渐沉了下来。这天是阴天,所以室内连橘黄的光都没有,光线只是突然间暗了下来,时间好像一下子朝前走了很多。 寂静的环境中先是响起了某种东西震动的“嗡嗡”声,骆雪坐直了身体张望,发现头顶的吊灯竟然在轻颤。 一些学生也很快注意到,他们慌张地从座位上站起:“是地震了吗?” “屋子在晃!” “地震!是地震!” “快出去!” 一片呼喊声中,反应快的同学已经开始往外跑,第一个冲出去的人刚到门口,屋子深处突然爆发出惊悚的尖叫声。 一簇紫色的光在声源处扩大开来,骆雪胸前的玄烛也立刻亮起来。 屋子外并没有风,可一刹那间,所有的窗户都在哐哐作响。 “不是地震。”骆雪喃喃道。 她的直觉没有错,那个人真的和妖怪有关系。 耳朵甄别出那越来越快的震动频率,骆雪心下一沉,拉住已经吓得不能动弹的学妹要往跑,可还没有跨出工作区,就看到所有的书架都已轰然倒塌,一些来不及逃跑的学生被困在里面,有的就被压在书架底下。吊灯坠落,天花板的石灰像雪一样飘了满屋。原本升腾于空中的紫色光芒变成了锋利的刀刃,在黑衣男生的操纵下一下下砍向几乎没有反抗任何能力的同学,被砍到的同学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就已经倒在血泊中。 最让人心惊的是,他看上去并没有特定的目标,只是随机地杀死周围的任何人。 不,不是没有特定的目标,或者说不是没有规律。 四周嘈杂,一片混乱中,骆雪却很快发现,所有被他攻击的同学都是孤身一人待在那,而凡是抱在一起的,哪怕只是相互拥着瑟缩地站在墙角,那人都没有去攻击他们。 形势危急,骆雪无法等待验证更多,只能一把将被吓傻的学妹拉进怀里,并冲仍在里面的人喊:“里面的人找人抱在一起!抱在一起再往外跑!快一点!他只攻击单独的人。” 她喊了许多遍,有人听到了她的话,有人没听到,但好在听到的人都尽可能将周围离得近的人拉了过来,很快,里面已经没有了落单的人。 或者说,没有了落单的活人。 而大概是暂时没能找到能够砍杀的目标,亦或是骆雪的呼喊吸引了男生的注意力,在骆雪带着学妹跨出工作区的一瞬间,那个妖怪已经移动到她的面前。她当机立断将挡在工作区门口的推车朝前方用力一推,趁着推车冲撞男生的时间,拉着师妹朝后跑,快速躲进了藏在角落里的立式衣柜里。 衣柜的里面没办法上锁,骆雪只能死死把住门,同时将师妹护在身后。她意识到此刻如果想要活命,应该叫司君过来,因为凭人类是没法对付眼前的怪物的。可司君这几天去寻找冰河了,而天心石放在外套口袋里,外套被落在凳子上。 骆雪顿时懊恼不已。 铁门被震得不住颤动,随之而来的是大片玻璃碎裂的声音。应该是刚才那些看上去已经快要撑不住的玻璃窗终于碎掉,这样看来,这间屋子里妖怪的能量还在放大。 像是要印证她的猜测一样,柜门上的镜子突然碎裂,碎片飞溅,扑在她的脸上。她能感觉到有血从自己的脸上流了出来,但并不疼痛——恐惧使她浑身冰冷,已经无法再感知疼痛。 第42章 好在,这个新生机器人一般的妖怪大概还没有掌握太多生活技能,柜子门迟迟没有被拉动,只是被“哐哐”用力踹了几脚。但仅仅是将它在震动中稳住,骆雪就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她的手已经开始发麻,柜门却被人猛地拉了一下。骆雪心里 中一凛,慌忙将身子朝后倒,想要用这样的姿势向身体借力。师妹见状也赶紧伸手扒住门框,同时死死抱着骆雪的身子。 可两个女生的力气就那么大,不过坚持了几秒钟,柜门就被人用很大的力气扯开。 骆雪听到身后的学妹一下子便呜咽着哭出了声音,她用力闭了下眼睛,却没有等到预想中的死亡。 镰刀没有落下,再睁开眼,她才发现门前站着的人竟然是司君。 他的神情和平时不一样,甚至和爆炸那夜也不一样。他的下颌绷得很紧,眼底如寒霜一般,即便是在看到骆雪以后,也没能缓和多少。 “受伤了。” 但他的语气仍然温和。 骆雪摇摇头,想要出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腿已经因为过于用力撑地而变得僵直。她将手撑到身侧,想要支撑自己朝前迈动一步,面前却已经出现一只手。 “来。” 他用力握紧了她的手,好似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过短短几分钟,这间图书室却已经变成了全然陌生的样子。那个男生就躺在距离骆雪很近的地方,他看上去像是昏迷了,而头发已经变成了黑色。在他的身体上方飘着几点紫色星点,颜色越来越淡,直到完全消失在空气中。 地上都是刺眼的红色,那些血液刚刚还在一个个年轻的身体流动,即便现在流淌着汇在冰冷的地板上,却好像还带着残余的温度。 血腥味刺鼻,面前的场景让骆雪的胃部忽然一阵痉挛。 前方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司君转过身,在和她的目光相触时似乎是叹了一口气。 “不看了。”他轻声说。 杂沓的脚步声叠加到哭声里,门口涌进来一些人,是警察和学校的老师。骆雪朝那边扫了一眼,竟看到麦麦也在其中。她穿着制服,但这制服骆雪并未见过,和她从前知道的任何一种都不一样。 广播开启,播音员在指挥大家有序撤离图书馆,到其他安全的楼宇。司君忽然将一只手搭在骆雪受伤的那半面脸上,骆雪在这时才觉得伤口在隐隐作痛。 她刚想告诉司君这点小伤不碍事,司君却已经用拇指在伤口处蹭了一下。 疼痛感消失得很快,骆雪再抬手去摸,几处伤口已经彻底不见了。 “我还要再去处理一点别的事情,不能在这陪你,学校里已经处理干净了,安心待着。” 说完,他看着骆雪不动,似乎是在征求她的同意。 “好,”骆雪点头,又不放心地叮嘱,“你也注意安全。” 司君点点头,甚至来不及多说一句话。 作为为数不多的始终在现场,并且还能保持冷静的人之一,骆雪被带到警局做笔录。一起被带来的人都被分到不同的审讯室,骆雪在最里间,对面坐着的,是麦麦和一位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男警官。 “同学,不要紧张,把你看到的说一遍就好。” 骆雪点点头,却看了眼麦麦。 她看到的比别人要多一些,骆雪摸不清自己需不需要全部如实说。 麦麦在这时开口:“骆雪小姐,先前都是以考务处工作人员的身份跟您对话。现在请让我再以另外的身份自我介绍。因为目前两个世界都面临存亡问题,我们已经正式和人类世界的领导人取得联系,经协商,成立了临时警戒委员会,专门负责处理人类和妖怪冲突,或者是涉及到共同利益的事情。我和徐朗警官都是委员会的成员,所以你看到什么,说什么就好。” 骆雪将发生的事情全部复述了一遍,在得知是她发现了几个人抱在一起就不会被那妖怪发现时,麦麦和徐朗都向她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你观察得没错,”麦麦解释,“失去控制的妖怪在力量喷射阶段发动攻击时,已经没有了感官,他们看不见也听不见,是通过甄别人心的脉络定位目标,几个人抱在一起时,心灵脉络互相干扰影响,就不再能被妖怪清晰地甄别出来。” “可是,那我不太明白。”骆雪微微蹙起眉,“虽然我在那时候喊了话,可就像你说的,他应该已经听不到了,我和学妹也是抱在一起的,他为什么还会来攻击我们?” 麦麦低着头,将手中的笔摁了几下。她的眼镜片有些反光,骆雪看不清她的眼睛,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在思考。 过了一小会儿,麦麦才摇摇头:“这我也不太确定,或许是因为你们只有两个人,而恰好你们的心灵脉络间,不存在太多的干扰。” “那是什么意思?” 骆雪提出疑问,徐朗警官也是等待解答的样子。 “你可以用电磁波的相互干扰来类比心灵脉络的互相影响,电磁干扰情况很复杂,和频率、强度、辐射方向等都有关系,比如相同频点的电磁波互相干扰最厉害,二次谐波、三次谐波也可能形成干扰,当然,对任一电磁波来说,也有很多频点上的信号是不会对它造成任何影响的。或者虽然两个信号叠加在一起,一个信号特别强,另一个特别弱,那强的那个也可以被正确接收。所以,就像电磁波一样,每个人的心灵脉络都不一样,聚在一起的效果也不会一样。” 骆雪点点头,尽管仍觉得有些巧合,这个话题却还是这样揭过。 结束笔录前,骆雪又问了个问题:“那个男生到底是妖怪还是人?” 麦麦刚才对那个男生的代称一直是失去控制的妖怪,可那个男生被制服后躺在地上时,又分明只是一个普通学生。 “都是。”麦麦说,“两个世界交融会产生许多影响,其中一种就是一些自身防御能力较差的妖怪会变得意识模糊,依附在人类身上,失去控制。所以,今天的事,其实并不是这个妖怪故意要作恶,他是个老实本分的妖怪,只是不幸运地成为了冰河消融的受害者。在他失去控制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具备原本的意志,也根本不是他了。” “那……那个妖怪呢?” “处死了。”麦麦淡淡地说。 骆雪想起那些飘散在空中的紫色光点。 “那些紫色的光点……” “是被打散的……”应该是并没有将妖怪世界所有的秘密都告知人类,麦麦没将这话说完,而是扫了一眼骆雪胸前的玄烛。 骆雪一下子便懂了,那些紫色的光点,是玄烛。玄烛散了,这个妖怪就没有了。 麦麦接着说:“妖怪不能伤害人类,这是两个世界最基本的公约。杀过人的妖怪,会有一次申辩的权利,如果他们进行申辩,就交给鉴心石判定,今天这几位,都没有申辩,所以都会被处死。” “被……谁处死的?” 审讯室里一片寂静,骆雪不自觉地用手指刮着裤子,好像这样能够缓解一些心里的焦虑。她想起司君曾经保护陌生的小孩子,保护一只一面之缘的小猫,所以并不希望他要面临这样的事情。她希望能得到一个和心里的猜测相悖的答案,但很可惜,事与愿违。 “目前来说,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权利。” “他们为什么不申辩?”骆雪不明白,“受到冰河的影响而失控并非他们的本意,杀人也不是他们的意愿,只要他们原本不坏,去鉴心就不会被判处死刑。” 沉默了一会儿,麦麦面无表情地说:“善良的妖怪,在知道自己杀了那么多人之后,都不会想要申辩。所以这种事情一旦发生,无论他们原本怎样,死亡都是他们唯一的归宿。” 从警局出来已经是深夜,司君并没有仗着自己有隐身术跑到警局里乱串,而是安静地等在门外。瞧见她出来,他才快走两步迎了上来。夜风吹起他的衣摆,让他看上去更像个疲惫的救世主。 “你还好吗?”两人碰面,是骆雪先开了口。 司君没说什么,直接伸出手臂,将骆雪揽进怀里。他并没有多用力,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像是不敢触碰骆雪。骆雪的双脚略微朝前蹭了一下,发现他们的身体之间都还有缝隙。 但她能闻到他的气息,能感觉到他的手掌在自己的后脑勺抚摸了一下。一阵温热,骆雪心头紧张恐惧的情绪一下子消减了不少。 在她的心里安宁下来以后,司君才问:“今天害怕吗?” 骆雪诚实地点头:“不过现在好多了。” 谁不怕死呢,特别是死亡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到来,而自己还要将脖子亮在那,在那么一段时间里,去迎接那把屠刀落下。 “冰河又出问题了吗?” “嗯,”司君的脸色很沉,“但糟糕的是,这次我并不能感知到冰河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骆雪的心仿佛跟着司君这句话沉了一下。 第43章 那就意味着……司君大概没办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今天的事情仍旧会重演。 “听说是你发现了人抱在一起可以不被攻击?” “嗯。”骆雪轻声应。 “做得真好。这可能会是之后一段时间里,最有效的防御方案。” 司君终于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看上去勉强算是笑的表情,虽然很牵强。 那天夜里,骆雪在噩梦里醒来,发现客厅仍亮着灯。司君在看书,可在骆雪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看了他好一会儿,都没见他翻动书页。 于是她披了件衣服下来,走到他身边,无言地坐下。 “怎么起来了?” 骆雪不提噩梦的事,只是问:“你在难过吗?” 司君微微一愣。 刚坐下的姿势有些不舒服,骆雪调整了一下坐姿,双臂拢着腿,让自己的下巴能放在膝盖上。 “你的眼睛在说你很难过。” 从刚才开始,骆雪就看出司君的情绪一直都很低沉。她以为他是在为棘手的冰河问题烦恼,但到这会儿看到他悲悯的神情,骆雪才意识到,或许他是在为死的人和妖而悲伤。 骆雪在这时想,其实司君的心本就很软的,起码比她要软很多。不然也不可能默默守着这世界那么多年——起码换成她的话,是绝对做不到的。 他尚且会因为自己没拦下第一颗火球而自责,今天这一切,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司君并没有说是或不是。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骆雪的膝盖上,眼睫很久才会眨一次,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样的事情,今天发生了不止一起。死的都是学生,晚上我在警局门口等你的时候,来了很多家长,他们都在哭,旁边就停着救护车,哭晕过去的家长直接被拉到救护车上。还有那几个妖怪……在我让他们清醒以后,他们说的第一句话都是,‘怎么会这样’,最后一句,都是……”停顿的时间里,司君挑了下眉,看上去是在缓和情绪,“都是,请我杀了他们。” 司君无声地摇头,随后看着骆雪说:“我还是喜欢救人。” 骆雪仍然不擅长安慰人,所以就像是当初安慰关小诗一样,她将一只手放到他的胳膊上,轻轻拍了两下。 她想起晚上在警局门口,她不过是在紧急的情况下找到一个保命的方法,挽救了那间屋子里一些同学的性命,司君就夸她做得真好。可现在,他明明救过那么多人,却仍在苛责自己。 她不知道他赶回来看到血流成河的场景时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在那些妖怪恢复神智后请求他杀了自己时在想什么。又或者,他其实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因为还有下一个案发地点等着他。所以只有等一切暂时结束之后,他才能开始悲伤。 在沉思中,骆雪的嘴角渐渐耷拉了下去。注意到她的情绪,司君终于挤出一个很淡的笑,笑里,却是无奈占据大多数。 “去睡吧,我没事。” 他这样说,骆雪却不走。直到又被催促了一次,骆雪才起身看着他道:“那你跟我一起去睡觉。” “嗯?”司君愣住。 骆雪拉了拉他的手,要他站起来:“一起去睡,不要在这坐着了。” 她觉得他自己坐在这很可怜,很孤独,就像没人要一样。 可他不是没人要。 和骆雪盖了一床被子,躺在床上,司君都没想明白自己刚才怎么会如此草率地就跟着骆雪进来了。他动都不敢动,身旁的女孩却坦然跟他道了一声“晚安”,随后便流淌出均匀的呼吸声。 原来呼吸声也能让沉重的心得到片刻舒缓。 就这么睁着眼睛望了一会儿天花板,司君忽听到骆雪叫了他一声。 “司君。” “嗯?” 夜里很静,他们的说话声都很轻。 好像是隔了很久,骆雪才终于组织好了安慰的话语。 “九百九十九个愿望里,如果你帮我完成了九百九十八个,只有一个完成不了,那不算失败,我依然会非常感激你,因为如果没有你,或许我连实现一个愿望的机会都没有。对其他人也是一样,如果你为人们做一百件事,九十九件都做得很好,另外一件即便你完成不了,你也是伟大的,你也不会成为罪人。因为没有你,那九十九件事都没人做。” 冰河消失不是他的错,妖怪失去控制不是他的错,无辜的人惨死也不是他错。他是拼尽了全力阻止这一切的人,是一直在救大家的人。 不是罪人。 棉被下面,骆雪将手指轻轻搭上他的手背。 “所以,你不要太难过,也不要自责。” 第25章 爱人眼底有奇迹 “请同学们有序排队,等待检查。” 机械的女声回荡在体育馆内,队伍里站着的人都在窃窃私语。 “这真的是检查吗?” “检查什么啊?” “看那个夹子有点像做心电图的时候夹的那种,可是又没有贴片。” 自妖怪恶性伤人事件发生后,相关部门发布规定,去往公共场所时均需结伴出行。三天前,临时警戒委员会通过“心灵脉络提取”提案,妖怪世界的工作人员将对人类的心灵脉络进行提取,并为每个人找到最适合的“同伴”。但人类世界人口众多,这项工作浩大无比,所以在此阶段先以五所高校为试点推行——当然,这项提案并未公布,今天聚集在这里的学生只被告知是要做身体检查。 骆雪从家里过来,到的时候前面已经排了很多人。她歪着身子望了望,看到自己站的这队前面坐着的是沈惜。 她有些惊奇,跟一旁隐身陪同的司君说:“沈惜竟然也来了。” “嗯,只有沈家人能弄这东西,但沈迦自己忙不过来,只能让沈惜一起了。” 他说这话时眉头仍旧没有完全舒展开,似乎上一秒还在想着什么烦心事。 事实上,这是自图书馆那日之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司君一直奔波于寻找冰河,骆雪知道,情况并不乐观,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任何进展。 而略微算一下,从跨年夜爆炸,到学校受袭,不过间隔了两个月——就像那天越来越急促的震动一样,灾难发生的频率在提高。 心灵脉络提取的速度并不算快,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才轮到骆雪。 见到她,一直严肃工作的沈惜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好久不见呀,骆雪。我送你的礼物你还喜欢吗?” 想到那幅青龙图,骆雪立刻点点头,真诚地说:“我很喜欢,谢谢你。” “礼物?”唯一被蒙在鼓里的人疑惑道,“什么礼物?” 沈惜神秘地摇摇头:“不能告诉你。” 司君于是无言地望向骆雪,期望这个“自己人”能好心给自己一个答案。 “嗯……”骆雪沉吟两秒,说,“帅哥而已。” “嗯?”司君愣住。 帅哥? 沈惜头一次见司君哑口无言的样子,顿时窃笑不已。 和骆雪想的一样,心灵脉络的提取也是靠几块碎石头,只不过为了伪装得更像人类的身体检查仪器,碎石头都被镶嵌在几个夹子里,分别夹到手腕和无名指处。 沈惜靠藏在屏幕后头的那只手施法,骆雪看到一团粉色的云雾飘在自己的手掌上方。只是,大概过了那么十几秒,沈惜纳闷地皱皱眉:“奇怪,怎么提取不到啊……” 司君绕到屏幕前,关注着她的动作,说:“再试一次。” 知道沈惜能力有限,这次出来干活已经是破例,骆雪也想跟她说一声不要着急。可在开口的瞬间,心脏处骤然疼了一下,像是有一股力量在对抗沈惜的法术。她突然头晕得厉害,忙将手往桌子上撑,但一时不防,失了方向感,手腕重重磕在桌子边沿,发出“砰”的一声响。 听到这动静,司君将视线移过来,才发现骆雪已经面色惨白,额头冒出豆大的汗滴。 司君心下一紧,忙过来扶住骆雪,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身上:“怎么了?” 骆雪说不出话,只抬手捂了下心口的位置。 这次不只是司君,连沈惜都慌了神。她吓得站起身,连声呼唤沈迦:“我应该没有弄错啊……哥哥,你快看看骆雪怎么了。” 因为骆雪这边突然的变故,身后的学生们也跟着起了骚动,骆雪只觉得耳边的嗡鸣声越来越大,视野里的一切都在晃。她感觉到自己的神智在被什么东西冲击,慌乱中,只能使劲攥着司君的手,大口喘着气。 顾不得再去判断骆雪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司君捻出一个青色的星点,搁在骆雪的手腕处,不断向她的身体内注入自己的力量。 一旁的沈迦伸手要拦,可看见司君脸上凝重的表情,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在司君的帮助下,骆雪心口的那股疼痛很快有所缓解。她抬头看向司君,向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已经没事了。 没待人们松一口气,馆内的大灯忽闪了两下,而后,在人们抬头的瞬间,灯光全灭。 第44章 仍旧是轻微的颤动,让包括骆雪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这是要重复前些天发生的事情。老师开始呼喊让大家抱在一起,司君却是敏感地觉察到不对。 “震动变化得太快,和之前不一样。” 他的话音刚落,窗户外便闪过一道亮光,像是闪电。 但骆雪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绝不是闪电。因为没有雷声,现在也不可能下雨。而且,那亮光隐去的时候,竟然在天空留下了类似于烈火烧过纸张的痕迹。 身后,沈惜突然大叫了一声“哥哥”,骆雪回头看,借着天空划过的光亮,发现沈惜已经抱着头,背靠墙慢慢滑到地上。 司君也注意到,淡淡朝沈迦吩咐:“你带沈惜回去,两个世界在交融,她受不了。” 沈迦已经用自己的力量护住妹妹,他显然也知道如今这情况对沈惜非常不利,因为沈惜的力量太弱,身体也不好,是很容易受到交融影响的那一类妖怪。可他已经意识到这次危机的严重程度,放心不下地看向司君:“但是你……” “快点,”司君催促,“她万一失控,就连你都应付不了,我等会儿也未必有余力。” 这次,沈迦终于没再犹豫,他又向司君叮嘱了一句“小心”,便带着沈惜匆匆离开。 窗外,无声的预告仍在继续。 所有人屏息都看着外面,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外面只是不住地闪过亮光,就好像是有人在不停地在黑色的幕布上划开一根火柴,想要慢慢烧透这深沉的天。 直到第七道光闪过,天边终于破开一个惨白的洞。白色的光自黑暗的天空倾泻而下,投射到冰冷的大地。这原本应该是唯美的画面,可那束光照到的地方却迅速起了火。 “那是……什么东西……” 被这场景震撼,一个学生小声开口,每一个字都在抖。 “天空……在燃烧吗?” 是的,天空在燃烧。 那甚至不是火,而是能瞬间将大地变为焦土的东西。 体育馆的窗户太高,人们看不到远处的地面,只能看到不断蹿高的火苗,以及那座被点燃的博古高塔——高塔有着几百年的历史,却在顷刻间燃成灰烬,轰然倒塌。 偌大的体育馆里没有任何人说话,大家只是沉默地看着高塔倒下,仿佛在参加一场安静的哀悼会,又仿佛,是在看着未来的自己。 高塔的灰烬飘散而下,混到那束光亮里,又被光亮消解成更小、更轻的碎片,最终,竟然真的像一场飘飞大雨,落在辽远的夜空。 天边的洞还在扩大。它悄无声息地朝着体育馆移动,如同死亡到来之前平静的宣告。 体育馆内仍旧没有一盏灯,却被外头灼烧的天和地映得极亮,亮到可以清楚地看到身边人的脸上有多少恐惧,多少绝望。 这么多人或妖里,唯独司君是完全平静的。他的手始终放在骆雪的肩上,骆雪仰头看他,发现他正紧紧盯着远方。 不知为何,看着他的眼睛,骆雪的呼吸不自觉停滞了几秒钟。她知道他一定会做些什么来阻止那正在燃烧的天空,她知道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在灾难里。 比起那些一无所知的学生,骆雪觉得自己知道得好像很多,可又好像更接近于无知的深渊——比如,她不知道今晚天空的异变会演化到什么程度,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受影响,也不知道……这一次他究竟会消耗掉多少力量,他会不会有危险。 想到这,她有些无措地回过头,重新面向那火光冲天的旷野。她不敢在这个时刻打扰他,只敢默默将手抬起,先是覆上他的手背,然后指头缓慢朝上蹭,直到小拇指碰到那根她亲手为他系上的红绳。 下一秒,司君闭上眼睛,一束青色火焰般的东西从他的身体内疾速冲出,破开体育馆巨大的玻璃窗,向着天边而去。 青色火焰在空中汇集,变幻之后,竟形成了龙的形状。 青色巨龙的影子扑向天边,与此同时,放在骆雪肩头的手逐渐抖得厉害。他似乎开始将越来越多的力量放到她身上,骆雪做不了其他,就只能紧紧攥着他的手,企图用这种方式撑住他。 一只手不够就两只手,两只手也不够,她就用肩膀抵住他的身体。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用,可潜意识里,她觉得她一定要这么做。 就这样,青色的光不断流向天边,不知道过了多久,洞口慢慢合拢,天边终于重新变成一片黑暗。 肩上的手已经沉得不行,骆雪顾不得许多,迅速回身抱住司君的腰,在黑暗中仰头问他:“你还好吗?” 这问题太像一句废话,因为即便她只是个人类,也能感觉到刚才到底有多少力量被送到那个无底洞中。怀抱里的身体在轻颤,迟了两秒,司君才哑着声音说:“嗯,还好。” 他打了个响指,企图恢复屋子里的亮光,却没有成功。最终,是麦麦上前一步,抬手,让屋子里重新亮起了光。 没人知道刚才天空上那个破洞到底是怎么回事,甚至,也没人能看到他刚才做了什么,他做的一切都不会被人类感激。对于这满屋子的学生而言,他们只知道刚才天上突然多了个洞,最终又莫名其妙地消失,黑夜里留下了一场还没被灭掉的大火。 “那个人是谁?” “刚才没有他……” “他的头发好红。” 议论声逐渐起来,看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陆续转向他们这边,骆雪很快明白,司君的隐身术已经失效了。 ——隐身术是最低级的法术。那么,这就意味着,他的力量已经消耗到了极限。 她咬着唇忍住已经开始波动的情绪,扶他坐下,又连忙蹲在他身旁,观察他的情况。 看出她的担忧,司君勉强抬了下手,拍拍她的手:“没事,我缓一缓。” 麦麦前去和校领导低声沟通,很快,在老师的组织下,学生们有序撤离。 一切好像都恢复了平静。 体育馆里渐渐安静下来,周围只有脚步声,还有他很沉的呼吸声。骆雪抬起手,正要帮司君擦一擦额头上的汗,耳后却忽然扑过来一阵风。 耳朵上传来尖锐的疼痛感,像是被什么锐器划伤。这偷袭来得猛烈又突然,司君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抱住骆雪,转了个角度,护住她的后背。 骆雪听到巨大的撞击声。她不可避免地随着这股力量的冲撞而晃动身体,她听到司君闷声咳嗽的声音,但放在她腰上的手始终没有松掉半分力气。她的脸被压在他的肩头,微微将头抬起一点时,骆雪看到周围均是刺眼的光亮。 她半眯着眼睛,回头看去,才发现在自己的身后竟然立起了鳞片组成的护盾。 青色的鳞片闪着银光,像是勇士无畏的铠甲。 青色玄光朝着那两个在朝骆雪发动攻击的人刺去,两人被掀翻在地。 骆雪不知道眼前的情况是否和图书馆那日一致,也无暇顾及,因为她发现,司君的状态已经很不对劲。 他的眼皮在不住下坠,呼气的时间也远远大于吸气的。 骆雪急忙回头想要叫人,却见麦麦等人已经围了上来。她们帮着骆雪将司君放到地上,让他靠在墙角。整个过程中,司君都再没睁开眼。 麦麦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她拽着身边的一个人叮嘱:“快去找劝考老儿,让他带医生来,要快,司君不行了。” 不行了? 什么不行了? 最后几个字好像一下子扎痛了骆雪的心,在骆雪没知觉的时候,泪水已经不受控地涌了出来。 围上来的人太多,但骆雪知道他并不喜欢人多,她努力让自己挡在他的面前,护着他。因为始终俯着身子,脖子上的玄烛吊坠垂下来,一下下,晃荡在空中,像是在数着时间是怎样流逝的。 这时骆雪才发现,玄烛的光几乎已经要快看不到了。心头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碾过那样痛,骆雪慌忙去抓他的手,指间触到他手腕上的那根红绳,骆雪的情绪一下子便像是彻底崩溃了一般,无法控制。 明明不久之前她才为了他的平安买了这转运珠,可这才几天,他就变成了这样。 他的呼吸实在太轻,轻到骆雪快要听不见,这让她害怕极了。她只能拉着他的手,不住地祈求他醒一醒,不要睡…… 司君的意识已经昏沉,一片黑暗里,他好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变轻,那些束缚了他一辈子的力量在渐渐消散,变成温柔的浪涛,推着他向黑暗深处去。 他不知道他要去哪,空中似乎有一个隐约的声音,告诉他要回到来时的地地方。 就这么漂浮了很久,黑暗中出现了一片星光闪耀的地方——是那片他一直在寻找,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的冰河。 他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那与他生命相关的东西,迫不及待地向着冰河走去。然而慢慢抵近之时,却听见一个女孩不住在叫他。 第45章 是骆雪。 她在叫他回去。 分辨出她的一刹那,他才猛然惊觉,眼前的冰河只是一个梦,一个虚无的梦。而自己不应该留在这里。 他强撑着睁开眼,模糊的视野中,首先出现的,是一双清泉般的眼睛。 不合时宜地,望着她的双眼,司君想到自己曾闲来无事,在沈迦那翻过一次神谕。神谕不会告诉你某一件事的结果,却会给每个人命运的指引,而当时他翻到的是——爱人眼底有奇迹。 这是司君第一次看到眼泪从骆雪的眼睛里流出来。 泪水汇聚在她的眼底,晶莹闪烁,竟和梦里冰河的波光别无二致。 波光…… 他怔愣地看着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挂在下巴上轻颤两下,继续坠下。它们没有直接落到地上,而是触碰到吊在她的胸前、正在发出微弱光亮的青色玄烛。 泪水融进玄烛,司君的心口处忽有温热的感觉,周身的剧痛竟在消散。 这是司君很多年都没再有过的体验,他在一片混沌中想到,上一次疼痛散去得这样快的时候,好像还是他在冰河里沉睡之时。 冰河的力量温柔强大,总能治好他所有的伤痛。 冰河? 大脑因为极度的疲惫与迟缓而进入罢工的状态,司君想,可是这里没有冰河…… 那是什么在带走他的疼痛? 骆雪的泪水还在滴入玄烛。 一滴,两滴。 司君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哭泣的眼睛,心中忽然起了一阵猛烈的钝痛。明明此时他思考的速度是极其缓慢的,他却在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事情…… 为什么自己和骆雪在一起时好像也能恢复身体。 为什么在第一次跳交谊舞握住她的手时,他会觉得那么舒服。 为什么骆雪能轻易控制他的玄烛。 …… 他意识到一件早就被提醒了很多次的事情,他好像……找到了一直在找的东西。 可巨大的悲哀汹涌袭来,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骆雪哭泣的样子,不知何时,自己的眼底竟然也盛满了泪水。 爱人眼底。 有奇迹。 身旁有人在跟骆雪说话,是麦麦,她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擦掉骆雪脸上的泪水。 司君却突然抬手,握住骆雪的肩,不由分说地将她带到自己的怀里。他用一只手扶着她的脑袋,让她的脸埋到他的肩头,不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眼睛,她的泪水。 和方才的虚弱完全不一样,他好像迅速进入了战斗状态,像一头守护伴侣的狮子,用一双已经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麦麦。 麦麦的动作僵住,却还是强装镇定,不做声地收回了悬在空中的手。 一滴眼泪无声落下。司君咬着牙,只对麦麦说了两个字。 “走开。” 第26章 牺牲 骆雪不清楚司君的身体为什么突然恢复了许多,但看他安然无恙地站起来,她便很开心。 只是……他将她的手攥得太紧,已经让她有些痛。 “那个……” “先走。” 第一次,司君没给她说话的时间。在骆雪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他拉着走了两步,下一秒,他们便出现在了家门口。 房子里的灯光亮起来,他们从严寒的夜回到温暖的家。手腕上的那只手终于卸了力气,司君紧绷的肩膀也在一瞬间放松下来。 所以……他刚才是在紧张? 面前的人似乎在出神,骆雪以为他是还没有从刚才的战斗中抽离,想了想,主动上前,抱住了他的身体。 “现在没事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了。”她轻声安慰他。 刚经历了一场痛苦折磨的身体疲惫不堪,又因为力量几乎耗尽,司君此时对她的安抚更为敏感。他几乎是用上了全部的意志力才克制住自己不去用力靠近她,而只是用双臂轻轻环住她,闻了闻她耳边的气息。 “好。” 一个拥抱持续了很久,像劫后余生的庆祝仪式。 到了分别时,司君还是没忍住,用勾起的手指碰了碰骆雪有些红的脸蛋:“去睡觉吧。” 看他站在门口不动,骆雪奇怪:“你还要出去么?” “嗯,还有点事情要处理,我去一下考务处。” “好。”骆雪点点头,乖乖弯腰将自己的鞋子收好,走进客厅前,又很不放心地回头问他,“真的没事吗?” 司君笑着摇头:“没事。” 考务处的四周仍是一片漆黑。 司君走进来时,原本穿梭于各个书架前的工作人员就已经悄然退下。脚步声越来越近,在麦麦起身的一瞬,一束剑影般的青色光芒倏地刺过来,劝考老儿大骇,顾不得多想,忙伸手替麦麦挡下。 被打得后退几步,劝考老儿在麦麦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他用力喘息两下,抬头望向来人,面上仍是惊疑不定的样子:“司君……您、您这是做什么?” 司君继续朝前,寂静的屋子里只剩下鼓点般的脚步声。 他看上去仍旧是一贯冷静的样子,可胸口克制不住的起伏,以及过于规律压抑的步伐,都暴露了他此刻的愤怒。 就这么一直走到互相搀扶的两个人面前,司君没有低头,而是敛下双眼,逼视着麦麦。他的声音沉得厉害,像从压扁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一样。 “那两个妖怪的法术里有你的气息,你诱导他们对骆雪发动攻击?” 劝考老儿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不敢相信地迅速转头,看向麦麦:“你……” 麦麦没有否认。她静默地站了几秒,才用不急不缓的语气说:“我只是希望司君能早点确认。” “确认什么?”司君偏了偏头,“确认冰河在不在她的身体里?还是确认……我将来能不能杀死她?” 秘密被戳穿,两人的脸上是截然不同的神情。麦麦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仍旧是垂头看着地板,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劝考老儿则是更显出些慌张,他的嘴巴虚张了两次,才终于支吾着出了声:“司君,您听我跟您解释……” “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司君打断他的话,审视的视线在他们两个人脸上来回搜寻几遍,“从一开始让我来考试的时候,你们就知道,是吗?” 屋子里静得吓人,没人承认,也没人掩饰,沉默成了唯一的答案。 “让她成为我的主考官,让她借着我去了解这一切……是因为妖怪不能杀死人类,你们想让她心甘情愿地牺牲,是吗?”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问出最后这句话,劝考老儿张了张口,可最终,还是放弃了为自己辩解。 “好……做得真好。”像发狠一样,司君一下一下,不住点着头,“你们在人间这么多年真是没白干啊,摆这么大一盘棋,把我都算进去了。” “司君……”劝考老儿这才无奈又焦急地说,“我们也不想……可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了……” 似乎并不想听他的苦衷,司君冷漠地打断他,问:“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劝考老儿摇摇头:“没有了,事关……事关骆雪小姐的安危,我们不敢让其他人知道。” 司君立刻说:“那么,现在你们就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麦麦闻言飞速抬头,脸上平静的面具终于出现裂痕:“司君,这不可能。” 司君看了她两秒,仍旧在极力克制着情绪:“我不是在跟你们商量,如果你们做不到,我会让你们永远开不了口。” 麦麦和劝考老儿都是脸色一变。在这之前,他们就预想到司君一定不会同意牺牲骆雪的方案,可谁也没想到没想到他会如此强硬。这并不符他一惯的作风——在这之前,即便拥有绝对的能力,他也从不会以此胁迫任何人。 “那其他人的性命呢?”麦麦用力攥了攥拳,尽管害怕,还是坚持说下去,“就不重要吗?不管了吗?” 司君没有回答麦麦的问题,他看上去并无为自己申辩的意愿,也不欲与她讨论,只是再一次警告她:“我再说一遍,不许对任何人提起。” “我很尊敬您,但这件事,我没办法听您的。”麦麦有些激动,“这些年因为冰河死了多少人,接下来死的人只会更多!您不是也一直在找冰河吗?现在冰河已经找到了,我们只需要把它引到天上去就行了……” “怎么引?”司君面无表情地问,“冰河在骆雪的身体里,你们想怎么把它引到天上去?” “我们暂时还没有找到准确的方法,但一定有。”麦麦说。 司君冷笑一声:“装什么糊涂?冰河是什么东西,冰河的力量能让两个世界稳定存在,这种东西在一个人类的身体里,如果要引出来,她还能有半分活命的机会?” 一瞬间,劝考老儿的眼睛里也闪过浓重的哀伤。其实他也知道,这就是个死局。冰河是太庞大的力量,要取出来,骆雪就注定会死。麦麦说没找到准确的方法,无非是不确定,冰河的载体究竟应该怎样死去?她死去后会发生什么?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冰河乖乖到天边去,而不是像火山喷发般摧毁世界…… 第46章 麦麦不甘心地死死将唇抿住,沉默地看了司君一会儿后,她的脸上竟现出决然的神色:“可到了现在,牺牲本就是不可避免的,不是吗?”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去牺牲。”司君平静地回道。 “对!如果我死了就可以救这个世界,那我现在就可以去死!” “那是你!”司君的手重重拍在一旁的书桌上,结实的木质书桌瞬间变成碎片,四处纷飞,司君又抬起手重重指向麦麦,“你可以牺牲自己,那是你的权利,但你永远都没有权利决定去牺牲别人,你懂不懂?” 面前的两个人他都认识了许多年,可从没如今天这样觉得他们陌生。他咬着牙将他们审视许久,才发出一声质问:“你们到底……凭什么擅自将她牵扯进来?” 她明明在好好过她的人生,努力学习,好好生活,她甚至曾经举着冰激凌对他说,总要考第一名是因为想要变得优秀,那样的话在世界末日到来的时候就能有更多的选择,更多活下去的希望。 可现在呢? 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别人却一直在设计她走向死亡的路。 他目光哀戚,不是为面前的人,而是为在家中熟睡的女孩。 “话我就说到这,你们好自为之。”司君后撤两步,转身离开,“还有,这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你对她下手。” “司君!” 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麦麦的呼吸变得越来越重,终于,她向前跟了两步,开口叫住了他。 “您根本阻止不了这一切!因为从来都不是我们把骆雪小姐牵扯进来的!是您选择了她,一直都是您!” “麦麦!”劝考老儿将拐杖用力戳到地上,“不要再说了。” 可麦麦却异常决绝,她不顾劝考老儿的劝阻,一直朝前,直到站在司君面前,才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说:“对,我们是将骆雪放到了主考官的备选名单中,可是我们从来没有干涉过您最终的选择……是您自己选择了她……不是吗?” 墙上的钟表在滴答作响,时间枉顾人的意志,始终朝前。 司君麻木地站在那,麦麦的话像一只无形的手,逼着他回到故事的起点。 那天劝考老儿笑眯眯地将备选人名单亮在他面前,满屏的名字里,他一眼就看见了骆雪。 是的,是他选择了她,而且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第二个人选。 看到司君眼睛已经通红,劝考老儿心中也不好受。他慢慢走过来,过了很久,才叹了一口气:“司君,您还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吗?您说,她的名字很好听。但您不知道,骆雪小姐的名字,是她自己改的。” “不知您是否记得,十几年前的一个晚上,您曾经喝醉了,然后跑到天上去鼓捣了好一阵。因为您,那晚人间下了场很短暂的大雪,但那场雪只有骆雪小姐一个人看到了……这也是我们后来调查时才发现的。一切雨雪都从冰河而来,正因为只有骆雪小姐看到了那场雪,我们才会怀疑,她就是冰河的载体。” “骆雪小姐因为这场雪,给自己改了这个名字,而您在挑选主考官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名字……” 说到这,劝考老儿也哽咽了。他的视线触碰到司君紧握颤抖的拳头,心里分不清这到底是因为愤怒,还是自责。他的声音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像在回首很久之前的往事:“司君,或许……有些事情真的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我们从来都没有改写过故事,一直都是……故事在选择我们。” 骆雪第二天醒来,还没完全睁开眼的时候看了一眼手机。她因为日历上显示的时间愣了愣,随后快速起床洗漱,开门出去。 客厅里静悄悄的,骆雪扶着栏杆望了一圈,没看到司君,便又到他的房间里去寻。 “也不在卧室……”骆雪小声嘀咕,“是出去了么?” “找我?”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冽的声音:“找我?” 骆雪被吓了一跳,迅速转过身后,才发现司君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身后。他的手中拎着几个早餐袋,一阵香气飘过来,把骆雪的肚子都勾得叫了几声。 因为周围安静,身体饥饿的信号显得格外明显。 司君笑了笑:“走,去吃饭。” 骆雪觉得司君应该是搞错了——昨天受伤的是他,不是自己。 “你买这么多,吃不了的吧?” 这早餐实在丰盛得过分,小笼包、肠粉、馄饨、馅饼……他几乎把每样骆雪平常吃的都买了一份。 “没关系,”司君微微弯着腰,将桌子上的早餐袋一个个打开,列队般摆在骆雪的面前,“喜欢哪个吃哪个,吃不了的我都吃掉。” 骆雪撇撇嘴:“你吃着我们的东西又不好吃,干嘛还要吃?” 她将馄饨扯到面前,用勺子从香喷喷的汤里捞起一个:“我先把这种不好放着的吃了吧,别的可以剩下,我中午再吃。” 吸溜着吃了几个馄饨,总算没那么饿了。骆雪抬头,才发现司君的目光好像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了很久。她挑了下眉,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了嘛?” 延迟了几秒,司君勾了下唇,安静摇头。他给骆雪倒了一杯豆浆,随意地问:“你的名字是爸妈给起的么?” “不是啊,”骆雪将豆浆接过来,解释说,“我自己改的。” “是么?”司君表现出惊讶的样子,顿了顿,问,“为什么要改成骆雪。” “因为小时候看过一场雪,很喜欢,我又刚好姓骆,谐音‘落雪’,所以就跟爸妈说想要改名字,”说到这,骆雪冲他笑了笑,“现在想想好像有点幼稚。” 司君摇摇头,轻声说:“不幼稚。” 餐桌上还有一个精美的小纸盒,骆雪认出这是市里最有名的那家蛋糕店的。刚将纸盒打开一个缝隙,她就已经闻到了香浓的巧克力味。 把蛋糕拖出来,小心地用叉子取下来一个小尖尖,送到嘴里后,骆雪一脸满足地呼了口气——不愧是最有名的蛋糕店,巧克力香而不腻,微微的苦味恰到好处。 她觉得这蛋糕实在好吃,便挪了几个位置,坐到司君旁边。 “虽然你吃着也是苦的,但你可以闻一闻,可香了。” 她说完,身边的人却没有一点动静。转头看去,才发现他正看着这块蛋糕出神。 骆雪用捏着叉子的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等司君如梦初醒般“嗯”了一声,骆雪问:“你在想什么?” 司君看着她,眨了两下眼睛,摇头:“今天是不是放假?想去干什么?” 骆雪又吃了一口蛋糕,思索片刻,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将手放到司君的头顶,亮着一双眼睛对他说:“你先把头低下去。” “嗯?做什么?” 虽在发问,司君却已经听话地低下了头。 看他的脑袋已经摆到了自己满意的位置,骆雪才将手收回来,转而撑到餐桌上,托着下巴看他。 “二月二,龙抬头。”她说着笑出了声音,笑声包裹着出口的字字句句,“现在,你可以抬头了。” 司君微一愣,随后因为这幼稚的行为笑起来。他缓缓将头抬起,在看到骆雪满是笑意的眼睛后,眼底却是止不住地变得艰涩。 怕骆雪看出他的不对劲,他伸手胡乱摸了摸她的头发,将原本柔顺的长发揉得很乱。 想起她曾讲过的人类世界关于“二月二”的习俗,司君问:“要去剪头发吗?” “嗯,太长了,去剪一点。” 骆雪说着随手撩了下头发,带出的芳香就这么没有防备地飘进司君的身体。 喉结滚动,司君佯装镇定地起身。 “给我也剪一下吧。” “啊?”骆雪愣住,以为他也要去理发店,“你也要剪头发?你不是不喜欢别人碰你头发吗?” “不去理发店,你给我剪。” “……啊?”她呆呆地摇头,“可是我不会。” 她还在发愣,司君已经从客厅拎了一把剪刀,递到她手里。这次他直接蹲到她身旁,和新年摸龙头那次一样,放心地将他的脑袋露给她。 早上阳光正好,橘红色的头发被添上浪漫的色彩。 看他一直用一只手放在头顶摸索,骆雪不懂,问:“你在干什么?” “挑一下。” 挑? 很快,司君挑起一缕头发,对她说:“剪这个。” “真的剪啊?” “真的。”司君肯定地说。 后来才骆雪才知道,这是司君第一次剪头发。不过这个场景并不隆重,他就这么随意蹲在地上,衣服上细小的褶皱在阳光下变得尤为明显,骆雪的嘴巴里还叼着吃蛋糕的小叉子,面前是吃了一半的早餐,甚至,连剪刀都是骆雪平日用来拆包装的那把。 在真的将那缕头发剪断时,不知为何,骆雪的心竟然慌了一下。或许是因为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就是从这鲜艳的头发开始,这是她对他的第一印象,也是对这个多彩世界的第一印象。 第47章 被剪下的头发在骆雪手掌心不过停留了片刻,就在一簇青光中飘起,随后它变成一根绳子的样子,自动缠绕到雪花吊坠的上方。 “不嫌弃的话就带在身上吧。” 骆雪将吊坠拽起来看看,觉得有些好玩:“有什么寓意么?” 人类世界只会剪头发,可不会把头发带在身上。 “没什么,”司君笑笑说,“龙抬头这天剪下来的龙的头发,或许……能图个吉利吧。” 对骆雪来说,这是一个美好的早晨。他们再一次逃离了死亡,可以享用美味的早餐,可以做一些日常的小事,可以……陪在喜欢的人身旁。 眼睫轻颤,骆雪静静做了几个呼吸。她将巧克力蛋糕清扫干净,连粘在纸盘上的那一定点都没放过。 离开餐桌时,唇齿间还有巧克力蛋糕的甜蜜味道,也是奇怪,这味道催生了一份心内的蠢蠢欲动,就像别人的醉酒一样。 骆雪起身,假装要收拾餐桌,如她所料,司君也立刻跟着站起来,先她一步伸出了手。 “你去收拾收拾吧,不是要剪头发吗,等会我们……” 话语突然停住,有条不紊的安排被一个动作瞬间被扫成空白。司君仍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只是整个人忽然一动不动,犹如雕塑。 刚刚落在脸上的……是什么…… 好像是一个吻。 对,一个吻。 女孩离开的脚步声是有些慌乱的,她踢踏着跑了几步,又猛地刹住,调头回来。 感受到她的呼吸重新出现在周围,司君终于强行扳直了自己的身体。可也仅限于面对她站着,他还没有消化刚才发生的事,所以无法做出任何表情,或是说出任何言语。 “那个……我应该没会错意吧?”带着不确定,骆雪望着他的眼睛,小声问,“我们现在……是可以亲吻的关系吧?” 紧张到嘴角快要控制不住地抽搐,司君绷着身体,点了点头。他一共点了两下脑袋,力度、脖子弯曲的角度竟都一模一样。 “嗯,”骆雪点了下头,像是在肯定自己刚才勇敢的行为,“那就好。” “你……” 自己将自己安抚了好半天,司君终于勉强组织好了一点点语言。 骆雪却突然踮高脚尖,穿过层叠的阳光,再一次亲了他。 这次是在嘴唇,是真正的,亲吻。 温热柔软的唇瓣就贴在他的唇上。 “我去收拾了。” 骆雪的话语淹没在零碎的脚步声里,比起刚才,她的慌乱显然也加了倍。 空荡荡的客厅里只剩了一个呆站着的人,司君缓慢地抬起手,将几根手指覆到唇上。 一瞬间,他的脸变得爆红。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 第27章 我选骆雪 在骆雪看来,在她亲吻了司君之后,他们两个人之间应该已经算是正式建立了恋爱关系。可是……出门的时候他并没有牵自己的手,也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话,一切都好像和从前一样。 他还是护着她上了公交,然后把她圈在身体的保护范围里。公交车颠簸几次,趁着混乱,骆雪仰头去看他,却发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地面,竟然根本没有看自己。 ……这人怎么回事? 下了公交,距离理发店还有一个街角。他们并肩绕过一个卖气球的老爷爷,在和那些彩色时空交汇的瞬间,司君才忽然低头,问她:“那以后,是不是都可以不经过你的同意就牵手了?” 他的表情严肃认真,仿佛是在向她确认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骆雪愣了愣,抿唇点了下头,若无其事地继续朝前走。只是……原本两只手都暖和地插在口袋里,现在却被抽出,去整理并不歪的帽子。磨蹭了几秒后,两只手自然地垂向身侧,一下下蹭着厚厚的棉服。 余光瞥见一抹粉色,骆雪下意识地回头,正看到一个大大的粉色桃心气球飘过来。刚刚缺席了片刻的脚步声变得更急,牵着气球的人正小跑着过来。 暴露在寒冷空气里的手被人不由分说地牵起,本已停下的身体被拽着继续向前。走在前面的人稍稍回身,将气球朝她面前递了递:“要吗?” 那一簇气球有那么多的形状,他却选择了一个最直白的。 一直企图上扬的唇角根本压抑不住,骆雪将嘴巴抿成微微弯曲的一条线,用轻快的语调说:“要,但是冷。” “所以我拿着。”司君笑着说。 街边的蛋糕店飘出甜腻的香气,被冷风吹起的大衣衣角一下下拂到骆雪的腿上。骆雪不自觉朝前跟了几步,再跟了几步,一次次克制不住的加速,像是在追逐着他的影子。 察觉到她的动作后,司君将手臂撑起的角度调整得更小,将她拉得离自己更近。两人之中,也不知道是在带动越来越快的步调,但当拐到人渐渐多起来的那条街时,他们的速度已经快到可以越过所有过往的行人。司君索性伸手揽住骆雪的肩膀,将她搂在怀里。 粉色气球始终雀跃,飘扬向前,他们就这么穿越拥挤的人潮,将一个又一个行人抛在后头。 从理发店回来,竟看到等在家门口的沈迦。沈迦朝着他们上前一步,又在看到骆雪后停住,微一颔首,打了个招呼。 见他神情紧张,骆雪猜他应该是有重要的事要和司君说,便主动扯过气球,说:“那我先上楼去了。” 沈迦的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等到骆雪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他才问司君:“你们已经在正式恋爱了吗?” “嗯。” 司君回答得肯定,沈迦却是欲言又止,很是不安的样子。 两人转向餐桌,司君到一旁的木架上取了他们惯爱喝的茶叶。慢悠悠地将茶沏好,递了一杯到沈迦面前,才问他:“怎么了?” 像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沈迦动了动唇,却先是将那杯茶饮尽。 “提取心灵脉络的那天,小惜没有施错法。”说完,沈迦才发现自己这样的话太突兀,又忙跟着解释,“我回去后查了小惜的操作记录,提取过程没有问题,骆雪的心灵脉络就是提取不到。你知道的,人类的心是他们最特别的东西,一个人类不可能没有心灵脉络。当然,心灵脉络的提取也有那么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不准确,我觉得这事情实在奇怪,想再确认一下,就又想到之前小惜带着骆雪去鉴心的那次……” 司君的眼睛微微动了动,他记得,在鉴心谷找到沈惜和骆雪后,沈迦斥责了沈惜,沈惜则是委屈地说自己应该是施错了法,并没有给骆雪鉴定成功。 “然后呢?” “我去查了鉴心石的记录……”沈迦无意识地将手里的空茶杯在桌上敲了两下,目光始终和司君对着,“那次小惜也没有弄错。” 说完,沈迦抬了下手,空中便出现了一个山谷的画面。 乍一看,山谷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可细细观察,才会发现空中竟有荡漾的透明波纹。 山谷深处,河水清澈。 “她的心,是透明的。”仅仅是这样说着,沈迦都觉得头皮仍在发麻,“我真的,我刚看见的时候都已经懵了。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人心和妖怪的心都不可能是透明的,根据古书记载,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生物可能被鉴心石测出透明的颜色……不对,可能也不能说它是生物,是只有一种东西……如果它有心的话……” 说着说着,沈迦的言语几乎已经失去了逻辑。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觉得事情荒唐到连描述起来都有困难。 透明的心只会属于冰河。 鉴心石也没有错误概率。 那么骆雪呢?骆雪怎么变成了冰河?她到底还是不是人类? 他在一团混乱中揉了把脑袋,抬头,却看到司君的表情平静得吓人。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痴痴望着鉴心谷里的画面,望着这颗透明得像眼泪一样的心。 他的反应和沈迦预想中的相差太大,沉思片刻,沈迦问:“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你已经知道了?” 空中的画面消失,司君这才将头重新转回来。 “嗯,麦麦和劝考老儿他们最先知道的。” 沈迦一愣,很快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皱眉问:“主考官是他们安排的?” 司君摇头:“不算,我自己挑的。”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手指在桌子上敲击两下,司君先问他:“这件事你有告诉过别人吗?沈惜知道吗?” “放心,没告诉她,但鉴心石的记录不能消除,如果她查的话,是可以查到的。”沈迦说完,接着问,“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打算?”如同自语一般,司君将这两个字念了一遍,垂眸许久,他才摇头,无奈地说,“说真的,没有打算。” 在看到骆雪流泪的眼睛时,在感受到她的眼泪竟然能帮自己恢复力量时,他就已经确信了冰河就在骆雪的身体里。但他当时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冰河找到了、世界有救了,而是骆雪即将置身于莫大的危险之中。 第48章 ——多少人苦苦等着冰河重新强大,等着世界稳定,如果这件事被他们知道了,有几个人会顾及骆雪的死活呢? 以前他觉得自己几乎无所不能,拯救世界都不在话下。可在体育馆,在将她抱在怀里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他竟也会恐惧到几乎失去理智——身边围着的那些人好像都能变成伤害她的武器,两个世界对她来说都将不再安全,可他却忽然渺小无能到连保护她的方法都找不到,满心的念头,只剩了要快点把她带回家,不让任何人触碰到她。 “事情好像已经超出了我能掌控的范围,我也不能判断未来会发生什么。我只知道……”司君眨了眨眼睛,说,“骆雪不能死。” 他的语气并不重,却是字字清晰。 因为这几个字,沈迦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 其实越是坚定的事情,越不需要用豪言壮语或长篇大论去向别人描述,因为在这时,别人的意见早已不会再起到任何作用——轻描淡写的含义之一就在于,哪怕全世界的人都反对,我还是会这么做。 沈迦于是点点头,说:“我知道了。放心,我站在你这边的。我再去找一找冰河相关的资料,沈家传下来的奇奇怪怪的东西那么多,说不定哪本书里就记着点有用的东西。不管怎么样,如果冰河在骆雪的身体里,那很多事情都解释得通了。你曾经说你感受不到冰河出现了问题,现在来看,会不会是骆雪体内的冰河影响了你?” “应该是。而且我感觉……骆雪体内冰河的力量似乎在慢慢变得强大,甚至现在可能已经超过了天上的。我后来感知到的冰河稳定的力量,其实是来自她体内的。” 关于这一点,沈迦想了一会儿,并没有想明白:“可是是什么原因,导致她体内的冰河在‘成熟’呢?或者说,在‘觉醒’?” “不知道,”司君坦然说,“除了这个问题,我还有很多问题搞不清楚,比如,冰河的力量会不会威胁到骆雪,什么情况下她体内的冰河会被解封……” 顿了顿,司君从桌上抬起一根手指,向沈迦的方向虚点了一下:“这样,你先去帮我查一下,有没有关于冰河载体的记载,我得确认用什么方法能将冰河引出来。这一点很重要,劝考老儿和麦麦都知道这件事,妖怪世界也有其他人在找冰河,我担心……如果他们先知道引出冰河的方法后,会对骆雪不利。” “好。” 两人又商定了几件事,分别时,司君将沈迦送出来,夜幕已经落下。 “那你现在开始,是打算一直守着骆雪吗?”沈迦提醒他,“你别忘了,过些天就是代表大会,你肯定要回去几天的。” 司君没多做考虑,很快说:“我会带她一起回去。” “嗯,你想好了就行。其实……说实话,如果要我来说,这是一件好事。起码有骆雪在,你不会因为力量耗尽而死去了。” 司君有些诧异地看了沈迦一眼,似乎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 沈迦摇头笑道:“别这么看我。这很正常,不是吗?不管是人还是妖,都是自私的,我也不希望骆雪死,但你是我的朋友,如果你们两个要选一个……我肯定选你。” 司君没说话。一直到了院门口,司君抬手按下大门的开关,铁门缓慢张开时,他才说:“我选骆雪。” 沈迦并不意外。 可走到这一步,沈迦又知道事情已经不会按照某个人的意愿发展。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抬起手臂,搭在司君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不知是肯定还是安慰。 “你有占卜过么?”司君忽然问,“这是全部的真相么?” 沈迦静了一瞬:“什么意思?” “不知道。我有种感觉……我总觉得,前面像是有一团迷雾,很多模糊的事情都隐藏在雾里面,而现在,这团雾好像才刚开始散。” 关于世界,关于冰河,好像还有更多没被揭开的真相。 夜风侵袭过来,吹得话音破碎。司君仰头,望了一眼骆雪的房间。 她的房间还亮着,天上却一颗星子都没有了。 夜色静得彻底。 那份被递交上去的表格很快有了回音,事实真的如师妹所说,这不是在选三好学生,而是在选学生代表。 十所学校,每所学校五个人,组成五十人的代表团,负责人告诉他们学生代表团制度目前是试运行阶段,他们会先参与一些投票表决活动,之后代表团成员数量会扩充。 第一次会议只是宣贯了代表团纪律,骆雪坐在偌大的会议厅,不住用会议桌上的铅笔写着字。一个小时过去,白纸上写满了“投票”二字。 同校几个被选中的人里,骆雪只和一位师兄有过一面之缘。师兄很健谈,在休息的间隙里有一搭没一搭地主动和骆雪聊天。骆雪的回应都极其简短,可师兄似乎并不在意,仍在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叫骆雪?” “因为下雪好看。” “但是已经很久不下雪了吧,我觉得人造雪并不好看。” 骆雪奇怪地皱了皱眉,并没有同他争辩。但回忆起上次和关小诗提到下雪的事情,关小诗也说没下过雪,等开完会取到手机,骆雪便想在网络上搜一下。 许是会议室门口人太多,网络连接非常慢。等待加载的时间里,骆雪一直贴着墙朝前走,冷不防地,肩膀忽然被撞了一下。 手机被甩出去,骆雪只来得及看到它在空中划出的后半个抛物线。她心里跟着一紧,可手机在落地之前,忽然被一只手接住。 来人把手机递回她面前,骆雪顺着那只胳膊朝上看,竟看到一张很面熟的脸。 寒山? 男生没说话,在将手机交给骆雪后就转身离去。骆雪则是还愣在原地,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 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骆雪回过神,按下接听键,那端传来司君懒洋洋的声音。 “结束了?” “嗯。”骆雪又抬头看了看,那个男生的身影早已淹没在热闹的大厅里。 “那出来吧,去吃饭,然后陪你上课。” “好。” 对骆雪来说,恋爱之后的生活似乎没有太大的改变,司君仍旧会在没事的时候陪她上课,只是现在他已经没有了课上休息的时间,永远都在处理各种琐碎的事务。 他外出的时间变少了,可休息的时间也没有变多。骆雪经常看到他满身疲惫地躺在那个躺椅上,每当这时,骆雪都会想要抱抱他。 她蹭到他身边,司君便轻轻扯一下她的手腕,让她直接侧卧在自己身上,然后带着她一起慢慢晃悠。 躺椅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响,仔细听,还混杂着垂到地上的毯子轻蹭长绒地毯的声音。安静燃烧的火光闯入双眼迷蒙睁开的缝隙,这是骆雪喜欢的冬天夜晚。 只是,许是“爱人”这件事骆雪做起来还不够熟练,明明她是想要给他拥抱,却有两次,她都直接在司君的怀里睡了过去。 这天晚上也是,她在迷糊中感觉到身体被搬动,随后陷在柔软的床铺里,睁开眼,她看到昏暗的光线里,他微微晃动的脸。 视线梭巡,最后落在他的头发上。大脑因为困顿变得不甚清醒,抬手抚摸的同时,骆雪呢喃般说了一句:“别再变红了。” 司君其实格外喜欢这时的骆雪,她的脸蛋因为长时间靠在自己的怀里而被压出了粉红的颜色,这让她像是完全将柔软的一面暴露出来,没有任何防备。她的眼睛在这种时候总是温柔的,如同存储着秋日午后澄澈的湖水。 司君无声地笑了笑,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好,睡吧。” 骆雪将脸又朝被子里埋了埋。她的确太困了,可她一直想着自己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没跟司君说,和睡意对抗了半天,她才终于找到了楼道里手机被接住的画面。 “哦对了,我今天好像在学校看到寒山了。” 正在帮她掖被子的手一顿,司君几不可查地拧了下眉:“寒山?” “嗯……他还帮我捡了手机,我不太确定,但是真的很像……”骆雪废力地撑开眼皮,问,“他也来人类世界了吗?也来考试吗?” 方才紧张的表情被隐去,司君摇了摇头,轻声说不清楚。可在看着骆雪睡着后,司君起身朝外走,脸上已经在一瞬间变成了紧绷的状态。 第28章 寒山 “学姐,你自己来的吗?” 重新修整过的图书馆里,学妹关切地看了看骆雪身后。 “嗯。” “可是最近不是都让结伴出行么,学校还给每个人都指派了几个‘最佳出行对象’。” 骆雪点点头:“但是没给我指派。” “不应该啊,”学妹奇怪,“为什么?” 骆雪耸了下肩膀,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有人来还书,学妹看了眼屏幕,抬头跟面前的男生说:“不好意思同学,这两本书都超期了,你需要付超期借用的费用,麻烦刷一下学生卡。” 第49章 一张学生卡被放到刷卡机上,电脑屏幕上显示出读取到的借阅信息。骆雪不经意间扫了一眼,竟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关小诗? 诧异中,骆雪迅速抬头,在看到面前的男生后,微微凝了下眉。 怎么又是他? 见她认出了自己,寒山面无表情地朝她点了下头。 保持着对陌生人的警惕,骆雪没回应。在学妹办理完收费手续后,她才不动声色地按住关小诗的学生卡,说了一句:“你拿的不是本人的卡。” 寒山垂了垂视线,淡定解释:“我来考试。” 他似乎半个字都不想多说,只简单地抛出一个有效信息。 一旁的学妹听得云里雾里,骆雪则心下了然,松开了手。 寒山将学生卡收回口袋里,却没有要走的意思。骆雪本不想理他,可他这么大个人一直杵在这,已经有些影响别人的正常通行,骆雪不得不主动询问:“还有事吗?” 寒山依旧木着一张脸,问她:“你没拿到那天的检查结果?” 这冰冷僵硬的语气如同在审讯犯人,骆雪听得直皱眉,语气也变得强硬了起来:“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并不认识你,我们之间也不具备讨论这个问题的关系。” 她的话明显透露出逐客的意味,寒山却仿佛完全没听懂,仍旧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他这莫名其妙的行为惹得骆雪有些心烦,她正想着如果寒山再继续赖在这自己就要叫保安过来,借阅室的门口忽响起不重的脚步声。骆雪抬头,循声望去,看到寒山已经侧过身,向来人颔首——似乎是在人类面前有意掩饰他们的关系,寒山的动作幅度很小。 不过司君的眼睛完全没朝寒山那边瞟,他径直朝前走了几步,将手里拎着的两杯咖啡放到桌子上,低声同骆雪说:“怕你晚上睡不好,咖啡买了低因的,可以吗?” 骆雪点点头,从袋子里将咖啡取出,递给学妹一杯。 学妹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看看骆雪,又看看司君,半天憋出一句“谢谢”。 司君礼貌地笑笑,转而跟骆雪说:“我在大厅等你。” 学妹目送着司君走出借阅室,收回视线的时候,才突然发现,刚才那个一直板着脸的男生竟不知何时已经走掉了。不过她现在也没心思关心那个奇怪的男生是怎么回事,她一脸兴奋地凑到骆雪面前,问刚刚那个红头发的男生是不是她的男朋友。 “那次他来图书馆救你的时候我就想说了!他真的好帅!怎么有人红头发也这么帅呀!” 骆雪敲击键盘的手顿了顿,没说男朋友的事,而是在静默了几秒钟后,认真同学妹纠正:“是橘红色。” 说完,她忽然想到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曾这样纠正自己。那时自己还觉得这个人怎么在这种小细节上如此较真,可到了现在,竟轮到自己格外在意这件事。明明知道别人并不清楚他头发颜色的特殊意义,但她就是听不得别人将颜色说错,就好像是曾经在医院,妈妈一直提醒她不要说“吓死了”,因为这样不吉利。 很迷信的说法,骆雪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这样遵从。 她本以为司君会直接去做些别的事情,却没想到结束工作后出来,真的看到他正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周围都是拿着平板、电脑学习的学生,而他身边什么都没有,就懒洋洋地坐在夕阳里,看着窗外的天空。 在他发现自己之前,骆雪特意将脚步放慢,不过这样的窥视也只持续了几秒钟。司君很快感知到她的到来,起身向她走来。 “你怎么还真的在这等?”骆雪问。 有这时间,回家休息一会儿也是好的啊。 “不都应该这样……”司君停住脚步,将身子转了个角度,示意骆雪看沙发上坐着的那些人,“等女朋友下班吗?” 骆雪挑眉,点了点头。 “我们直接去……” 骆雪的话没说完,一旁路过的男生在同伴的推搡下忽然歪斜了身体。她眼尖看到,赶紧朝旁边躲避,这一躲,就不可避免地撞到司君。随后,她的身体被他快速搂住,带到了安全的一侧。 几个男生慌忙朝这边道歉,骆雪站稳后摆了摆手,说了句没事。但等到他们走了,骆雪却发现司君还在紧紧攥着她的胳膊。 “你……”骆雪有些迟疑地开口,“你没事吧?” “嗯?” 司君疑惑地看她。 骆雪垂了垂眼皮,往自己的胳膊上瞟了一眼。司君这才意识到自己用的力气有些大,赶紧松了手。 “感觉你最近好像总是很紧张。”骆雪说。 前几天他和自己说要回妖怪世界开代表会,希望自己跟着去的时候,也是一副严肃的表情。这些日子里,骆雪偶尔能看出司君在有意掩盖紧张的情绪,他好像总爱在她的面前装出一副天下太平的样子,可最近不管自己去哪里他都要跟着,再加上这么几天就已经碰见了寒山两次,种种迹象,都让骆雪察觉应该又出现了什么新的危急情况。 想到这,她试探性地问:“对了,你知道我的心灵脉络是怎么回事吗?为什么没给我分配合适的同伴?” 司君的车子停在教学区外的停车场,最后的落日余晖中,他们牵着手朝前走。 “也不一定每个人的心灵脉络都能有一个高度匹配的对象。” 他说着,朝骆雪摊开手掌,露出两块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巧克力。 骆雪轻轻努了下嘴巴,将巧克力抓在自己手里。巧克力的糖衣是银色的,剥开的时候,有粼粼的光在闪。 嘴里的巧克力开始融化,骆雪含混不清地继续问:“可是别人都有,只有我没有,我为什么这么特殊?” 在别的同学陆续收到通知的时候骆雪就很疑惑,何况今天寒山明显在就此事向她试探,她自然更觉古怪。 转眼间已经走到车旁边,司君打开车门,朝骆雪做了一个请上车的手势。 “其实……你也有合适的同伴。” 骆雪奇怪:“谁?” 司君手势一转,绅士地指了指自己:“我。” ……好像被糊弄了。 骆雪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一伸手,将剥下来的糖衣强行塞进了司君的大衣兜里。 这次到妖怪世界后仍旧是先去了沈家,不同的是,先匆匆冲出来的是沈迦,他和司君说要商量明天开会的事情,沈惜便拉着骆雪要出去玩。 “不行,”沈迦连忙制止,“不要乱跑。” “不乱跑,”沈惜举着手保证,“我们就去后面的草地看看萤火虫,最近萤火虫可多了。” 沈迦没说话,沈惜继续可怜巴巴地央求:“哥,放心,我们绝对不离开家。” 难得来一次,骆雪也不想闷在屋子里,便也看向司君,眼里明晃晃写着“我想去”。 司君无声地扯了下嘴角,扬头说:“去吧。” 沈惜一听,开开心心地拉着骆雪朝房子后面跑。快出门的时候,骆雪回头望了眼司君,沈惜见了“哎呀”一声,说:“你别看他了,明天的代表会可麻烦了,估计司君今晚要和我哥商量好一阵子。” “代表会是要干什么?”骆雪好奇地问。 “我也没参加过,”沈惜说,“但是,我觉得这个会与其叫代表大会,不如叫‘司君点爆大会’,因为那群人特别爱在会上给司君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每次都能惹得司君发好大的火,最夸张的一次,司君不爽到把会议室给掀了……后来他们就没有会议室了,都在野地里开。反正在我们这,大家默认的一条生存法则是,如果不想死的话,那在司君开完代表会后的三天内,一定不要和他说话。” 这画面有些超出骆雪的认知,毕竟她见过司君最生气的样子,就只是他听到要完成999个愿望时,表现出的压抑的愤怒。 掀翻屋子……那这个会得让他生多大的气啊…… 如沈惜所言,今晚的萤火虫真的比上次还要多,多到骆雪觉得不太正常。 “是这个世界的萤火虫就是格外多吗?” 沈惜很快说:“不是诶,别处都没什么,只有我这家里多。” 骆雪转着脖子看了看,忽然发现在西南的方向,萤火虫竟然是一簇一簇的,就像是……有人正在放飞。 沈惜也看到那边格外密集的萤火虫,她提起裙摆就要朝那边跑,骆雪却谨慎地拉住她,提醒:“那里好像有人。” “有人?”沈惜眉头一皱,歪着头朝那边打量了两眼,然后迅速抬起手,弹出一个玻璃珠样子的东西。 玻璃珠飞到萤火虫最密集的地方,炸出四射的光,一个高大的人影也逐渐显现。 “谁在那?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沈惜呵斥道。 那人没说话,还往后撤了两步。骆雪莫名觉得他的身形有些熟悉,还没将人对上号,已经听那人忽然开了口。 “是我,别怕。” 第50章 骆雪一愣。惜字如金的木头块竟然一下子蹦了四个字出来,甚至还用两个字来安慰人。 沈惜也立刻辨认出他的声音:“寒山?” 这次,没等骆雪拦住沈惜,她已经快速跑上前去。 骆雪跟在沈惜身后,有些不安地回头望了眼还亮着灯的屋子,心里盘算着如果出了什么事,自己立刻用天心石呼叫司君,应该能来得及。 站到他面前,沈惜一把将他蒙在嘴巴上的黑色绸缎扯掉,质问:“你怎么会在这?” 寒山没说话,但背在伸手的手稍稍动了动,发出窸窣的声响。 沈惜狐疑地审视了他一会儿,随后突然向一旁折下腰,一把薅住他藏在身后的袋子:“你在搞什么鬼!是不是明天开会,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要害司君,我警告你……” 原本束在一起的口袋被打开,一大群萤火虫扑簌着飞出,像流水,朝着山野而去。 沈惜一下子怔住,连话都忘了说完。 等袋子里萤火虫都飞净了,寒山才垂着脑袋,不作声地将袋子收回到了自己的手上。 骆雪一下子明白了这漫山遍野的萤火虫都是怎么来的。 “你……”沈惜好像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看着一脸木然的寒山,她实在无法将他和放萤火虫这种行为联系在一起。 “你干嘛……弄这么多萤火虫啊?” 话问出口,沈惜又懊恼自己没问好。她好像应该问,难道这么多年这里的萤火虫都是他放的吗? 寒山没为自己解释,只是在长久的沉默后,问了一句:“你不喜欢吗?” 沈惜摇摇头,随后很快反应过来这回应有问题,忙说:“不是,我是说我没有不喜欢,我喜欢。” 话说完,沈惜才突然懊恼自己干嘛要跟这个讨厌鬼解释那么多。 可是……讨厌鬼给她捉来了萤火虫,自己现在好像不应该再叫他讨厌鬼。 “这些萤火虫……都是你弄来的吗?” 不知是不是骆雪的错觉,在沈惜问出这句话时,寒山的脸上竟闪过一丝慌张。他一直不说话的态度像是在逃避,这惹得沈惜又有些恼怒。 “你怎么回事啊!大半夜跑到这来放萤火虫,问你话你又不答!”沈惜撅着嘴巴瞧了他好几秒,随后生气地一跺脚,转身就要走。 只是,她动作太急,没留意脚下,刚迈开步子就被地上的石子绊了一下。她的身体踉跄着朝前跌去,骆雪忙伸手去拽她,不过还没等她碰触到她的手臂,一个黑色的影子闪过,下一秒,沈惜已经被寒山牢牢抱在了怀里。 寒山还没说话,只是默默扶着沈惜站直,还将她脚边的几个石子都踢走了。 沈惜的嘴巴动了动,目光触及到寒山的眼睛后,那些气愤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手上温温热热的,沈惜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被寒山握在手里。她瞪大了眼睛,身体僵了一瞬,在回过神之后猛地将他的手甩开。 “你……”又羞又恼,沈惜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连连后撤。 寒山见状,朝前跟了一步,可就在这时,天边忽然起了火光。寒山的面色瞬间凝住,转头叮嘱沈惜:“快点回家去。” 说罢,他就这样突然消失在黑夜里。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写得太多了所以分成了两章,还有一章马上发。 第29章 岛屿生长之时 沈惜看看这被剩下的萤火虫,再看看骆雪,气得脸都红了。 “他怎么能这样!谁允许他牵我的手了!”沈惜咬牙道,“而且他还就这么走了!我刚打算因为萤火虫原谅他一点点,他就做这种事……” “改天再跟他算账。”看着天那边,骆雪已经意识到这是妖怪世界出了什么问题,她不敢再多待,拉着沈惜就往屋子里走,“现在我们得先回去。” 沈惜被拽着跟在她身后,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生气,呼吸越来越重。到了门口,她忽然拖住骆雪的手臂,小声央求她:“刚才的事,你别和我哥说,不然我哥可能会找他麻烦。我估计……他也不是故意要拉我手……。” 骆雪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点头应下来。正巧这时门被打开,司君瞧见她们回来,才松了口气:“正要去找你们,那边起了火,我要去解决一下,今晚你们就别再出去了。” 看司君急匆匆地就要出去,骆雪连忙一把拉住他。 “怎么了?”司君回身问。 “严重吗?” “不严重,能控制,放心。” 说完,司君淡淡瞥了眼站在一旁的沈家兄妹,还是上前一步,用身体挡住他们的视线后,低头快速吻了骆雪一下。 “别等我,自己先睡,我估计会很晚。” 再来不及说其他,司君便离开。沈迦也是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跟沈惜叮嘱了一句“照顾好骆雪”后便又钻回了自己的书房。 沈惜则是因为刚才司君和骆雪的亲密动作闹了个大红脸,一直到跟着骆雪去了她的房间,她都还是有些没缓过来。 到了房间,骆雪就趴到窗边,看着远处的火光在青色光芒的笼罩下逐渐熄灭。沈惜也跟着趴过来,她和骆雪一样向远方望了一会儿,幽幽叹了口气,说:“他们在哭。” 天空中又吹来黑色的灰烬,这一点,倒和人类世界类似。 到了骆雪要睡觉的时候,司君果然还没有回来。因为担心,骆雪在床上辗转了很久,大概到了凌晨才艰难入睡。她始终浅眠,所以当夜里屋里有了一点点动静,便立马醒了过来。 “司君?” 听到她的声音,刚进屋的人快走两步,到她床边,躬身低声问:“我吵醒你了么?” 玄烛又在频繁闪烁,骆雪摇摇头,从被子中伸出手,有些急切地摸到他的脸上。 果然,感受到冰冷的寒意。 她当下就想要开灯将他看清楚,可司君却握住她的手,说:“不看了,继续睡吧。” 因为他喑哑的嗓音,骆雪一下子彻底清醒过来。她知道他一定是情况又不好了,什么不严重,什么可以控制,那分明是他在不清楚状况的时候就说出来骗自己的谎话。 “那我们回岛上去睡。” “不用。” “你在那里恢复更快。” 骆雪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司君却将她的手扣在自己的侧脸,然后俯身吻住她。 因为睡眠积攒的暖气和他身上的寒冷气息拼命冲撞,骆雪的脑袋里渐渐有些混乱。在几乎要在这个亲吻中闭上眼睛时,凭着最后的意识驱动,她将手指曲起,碰了碰他的脸,司君这才如梦初醒般放开了她。 黑暗中,两人都没说话,只余了有些混乱的呼吸声。 骆雪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抬起两只手,将他的脖子抱住。她动了动脑袋,无意识地用脸颊蹭着他的侧脸,小声在他耳边说:“可是我在这睡不着。” 她如果撒娇的话……他就真的没办法了。 司君轻轻叹了一声,无奈地任由骆雪勾着自己的脖子起身,又取了一块毯子给她披上。 他们趁着夜色偷偷离开,下楼时,壁灯闪烁两下,木板被挤压出声响,像是在给房屋的主人报信。 再一次来到岛上,骆雪仍旧克制不住心动。虽是黑夜,可月光透亮,白色的冰雪也能被看得格外清晰。 屋内的炉火被一下子点燃,骆雪终于请地看到司君让她忧心的头发。司君把床铺好,拍了拍骆雪的腰,要她去睡觉。骆雪却从毯子的缝隙里伸出一只手,拽住他的袖子不放。 “一起睡。” 女孩的头发蹭得有些乱,这会儿被炉火照着,显出一圈毛茸,让人禁不住想要靠近。 司君静默片刻,用出缓兵之计:“我去洗个澡。” 匆匆冲了个澡,司君甚至百年难得一遇地在这间屋子里换上了睡衣。他出来后看见骆雪正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摆弄着什么,看到他过来,还神神秘秘地将两只手扣在一起。 “干什么呢?”他坐到床边问。 “你伸手。” 司君依言将一只手递出去。 掌心里落了一个凉凉的东西,很轻。等骆雪的手移开,司君才看到那竟然是巧克力糖衣折成的纸鹤。 小纸鹤晃悠了一下,一边的翅膀刚好按在他掌心的纹路上。 “给你的……奖励,”骆雪勾了下唇角,说,“恭喜你再一次,闯关成功。” 说完,骆雪掀开被子,拍了拍身侧:“那现在睡觉吧。” 司君不动声色地看了她几秒,终究还是没克制住,再一次凑上去,想要亲亲她。 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咚咚两声之后,骆雪听到沈迦的声音。 “司君,没睡呢吧?” 司君顿了顿,有些懊丧地将额头抵到骆雪的肩膀上。骆雪没忍住,轻笑出声。 司君万般无奈地起身,摸了摸她的脑袋:“睡吧,我去看看。” 第51章 门外,沈迦见着他身上的睡衣,也意识到自己估计是搅了人家的好事,赶紧上前一步解释:“我这刚发现了一点线索,想找你,结果发现你俩偷偷跑了。” “嗯,”司君将身后的门关好,对沈迦说,“你说。” 他了解沈迦,这人一向稳重,若不是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绝不会在大晚上这么贸然找过来。 “你看这个。” 沈迦右手一翻,亮出一张纸。那纸张奇怪得很,已经旧得泛黄不说,一侧还是不规则的锯齿形状,像是从哪本书上撕下来的一样。 “我在我祖父留下来的资料里找到了这个,虽然这页纸上只没头没尾写了一句话,但我觉得这就是关于冰河的答案。” 司君将那两页纸拿在手里,借着月光,看清了上面若隐若现的金色字迹。 “它成熟于岛屿生长之时,在这之前,只是死水。” 似乎是怕他不认同,沈迦解释:“你不觉得这个‘岛屿’很奇怪吗?人类世界的岛屿的确很多,可我们的世界里,除了你这里,可没有其他的岛屿。而且我们一直都默认这座岛和冰河有关系,所以我觉得这个’它’指的就是冰河,岛屿指的就是这。” 司君思索片刻,认同地点了点头:“那这句话的意思是,只有当这座岛‘生长’了,冰河才会真的变成冰河。否则的话,即便找到了冰河,它也只是死水,对世界来说没有任何作用。” “我觉得是这样,”沈迦倒吸了一口气,纳闷地说,“可是这岛怎么会生长呢?这么多年以来,它一直在融化,不是吗?” “嗯……一直在融化……”司君望着已经离他很近的岛屿边缘,他竟然松了一口气,“也就是说,只要它一直在融化,骆雪就不会有危险。” 沈迦听了这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这话要是让其他人听见,估计要炸锅。 “你还是不要太乐观,我这只是找到了一页。”沈迦将那页纸竖过来,给他看纸张边缝的位置,“你看,这里有人印了齐缝章,虽然我这手头只有一页,但我比对了我祖父的印章,和这印记是一点都对不上的。你别忘了我祖父和寒山的祖父是朋友,我去找了他祖父的印章看了看,很巧,刚好能对上。所以我现在怀疑,这本书现在在寒山家。我不知道其他的书页上写了什么,也不知道我们现在推测的对不对,我着急过来告诉你,就是让你明天有个准备。万一明天寒山拿点什么东西出来……” 沈迦说着便没了声音,司君皱了下眉,接着他的话说道:“他应该已经知道了,或者,起码是怀疑了。” “怎么说?” “他去人类世界参加考试了,我去找劝考老儿问过,他选的主考官是骆雪的朋友,而且最近他经常出现在骆雪附近……”司君说,“他可能是从心灵脉络提取结果开始怀疑的,今天我听到他在问骆雪这件事。” 沈迦摸了摸下巴上蹿出来的胡子:“那就有点麻烦了……关键……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实在有限,而且就这一条信息,我们也没完全理解。” 无心过往的风在拍动湖水,沈迦一筹莫展地看着前方,嘀咕道:“岛屿生长……这岛怎么可能生长呢?” 思考之时,司君的余光瞥见窗户上的烛光在不住晃动,他和沈迦都转头去看,正看见窗户上映出一个女孩的影子。 怎么起来了? 司君指了指屋里,跟沈迦示意:“等我一下,我去看看。” 沈迦不甚在意地抬了下下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推门进去,司君看见骆雪正光着脚蹲在壁炉前。 “怎么了?” 骆雪回身,指着壁炉说:“这火有点小了,好冷。” 说完,她打了个寒颤,司君赶紧抬抬手,将火又烘大了些。 骆雪被他从地上拉起来,起身后,她踮着脚望了眼窗外,问:“沈迦还在外面么?” “在呢。” “哦……” 骆雪将身上的毯子呼扇了两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今晚这么不安。她其实很想问问司君他们会聊多久,因为她仍然睡不着,也想要和他说说话。不过想到他明天还要应付许多人,骆雪也就这么忍了下来。 司君却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主动说:“很快就聊完了。今晚也没剩几个小时了,天亮之前我陪你睡着,等我去开会的时候就不叫你了,你明天在这补觉?” “好。”骆雪点头,应下来。犹豫了几秒钟后,还是踮起脚,主动补上了刚才没来得及发挥的那个吻。 “那你也得知道,你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你了。你很虚弱,所以明天开会,不能跟他们动气。” 司君被她的话逗得笑起来。 “好。但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他望了眼窗口,眼里都是克制不住的笑意,“站在这,外面能……看到我们的影子。所以沈迦大概看到了……你亲了我。” 骆雪震惊地转头,呆呆地看了他几秒以后,尴尬得立刻往床上逃。司君却一把抓住她,他拥着她往旁边挪了两步,到了不会被看到的安全位置,才再次捧着她的脸吻了上去。 再推开门时,外头的冰天雪地已经让司君很不适应,他忽然就懂了别人曾说过的,对家的留恋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大概就是现在这样,外头天地荒芜,而她的身体却暖暖的,让他完全不想放开。 “沈迦。” 沈迦依旧背对着他站在门口,司君叫了他一声,他都像冻僵了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司君奇怪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沈迦这才非常缓慢地转过身子。 厚厚的积雪被踩出碎裂的声响。 沈迦先是望向烛火映亮的窗口,似乎在确认刚刚从那里看到的一切。很快,他的眼睛里竟然混杂了惊疑与悲痛。 多年的相处让他们对彼此已非常熟悉,司君的心当下便开始飞速下坠。 “你……怎么了?”司君屏息问。 沈迦一直看着他,夜风在他们的耳边呼号了很久。 终于,沈迦缓慢抬起手臂,艰难的指了指岛屿的边缘。 ——清冷的月光下,那里的冰雪冉冉新生,一寸寸,悄然织到湖里。 仍旧有积雪碎裂般的声响传来,可那不是从他们的脚底传来,甚至,那也不是积雪在碎裂,而是在……增多。 “岛屿在生长……” 沈迦说。 烛火映出的影子揭示了不明不白的迷题,寒风吹皱了天地,屋内的人在等爱人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 前面还有一章,别看漏啦。 第30章 因为你在爱我 夜色更加深沉,整座岛屿如同一位神秘的智者,轻轻挥动一根手指,悄然向他们传递信息。 边缘的冰雪只生长了一小截就停下,四周重归寂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脆弱的灵魂颤动出的可怕幻觉。 “所以……故事的开始,还要更早。”望着前方的黑夜,司君轻声说道。 “什么?”沈迦不解。 司君没再说话,他长久地立在陡峭的风中,直到背脊被吹得发凉,才迈动双腿,朝着湖泊走去。 雪地上有一些残留的脚印,到了岛屿中心,他低头,看到那仍然清晰存在的名字。 风吹乱了积雪,覆到他们的印记上,往事变成闪着浮光的剪影,忽如雪花般接二连三地涌出。奇怪的是,明明那些画面中有和骆雪有关的,也有许多和骆雪无关的,可如今回看,竟都像是有了弦外之音,提醒着他的后知后觉。 她没有那么多喜欢的东西,可第一次见这座岛就明确向他表达喜欢,她追在他的身后问这座岛为什会融化,她躺在皑皑的白雪中,在雪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他在这里告诉她冰河和岛屿的秘密。 他好像看到她又站在自己面前,可眨眨眼,眼前又变成了虚空的一片。 茫然站了一会儿,他突然明白了劝考老儿的那句话——我们从没有改写过故事,一直都是故事在选择我们。 他曾以为如果自己不选择骆雪成为主考官,或许她就不会被卷进拯救世界的事情中来,可这生长的岛屿却在告诉他,故事从来不是从他选择骆雪开始,不是从骆雪看到那场大雪开始,甚至,也不是从骆雪出生开始,不是从冰河去到人间开始……他们的相遇不是冰河危机所致,这一切都该追溯到更遥远的从前。 或许,是到岛屿形成的时候,到他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 一切事情都有预定的轨迹,他注定要来到这座岛上,注定要和她遇见,注定要在这样一个晚上,得知困扰他多年的岛屿的秘密。 心脏突然被一阵剧痛袭击,司君慢慢弯下身子。沈迦见状,慌忙过来扶住他:“你怎么了?” 模糊的视野里,司君看着这片再熟悉不过的岛屿。他曾无比希望这里的雪不要再融化,他每一天都想看到这里回到最初冰天雪地的样子,他曾经害怕这里会消失……可在这一刻,洁白的世界却只带给他悲痛。 第52章 “你……”见他状态不对,沈迦有些急,可刚一开口,却又猛然停住。他不敢相信地看向他们握在一起的手,紧接着,像是急于求证什么一样,不等司君同意,便在他们的手上方展开了卦象。 ——就像突然开始生长的岛屿一样,停驻了万年的生命轨迹竟开始运动。 “你的……”沈迦惊愕地睁大了双眼,有那么几秒钟,都没说出话来,“你的生命轨迹,在前进。” 沈迦觉得自己的脑神经一定是被冲垮了,又或者,这个世界已经彻底疯了。他望了望四周的冰雪,再看向那正在缓慢移动的生命轨迹,怎么也没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生长的岛屿和司君的生命轨迹有什么关系,又为什么……司君和骆雪只是亲吻了一下,就会发生这些事情? 司君却像已经抓住了故事的脉络,很多混乱的、令他困惑的事情变得清晰起来。 巨大的无力感在敲击他顽存的意志,仔细听,风中像有人在奏响揭开真相的乐章。 “不是我……”他颤抖着声音,和呼号的风对话,“岛屿的主人不是我,能救世界的人也不是我,我的使命……也不是守着冰河。” 岛屿真的是冰河送给他的家。可别人不能进入这座岛屿,不因为岛屿属于他,而是因为岛屿只接纳他。 也就是说,她只会爱上他。 无论故事重演多少遍。 他这么多年看似做了很多事情,看似忙忙碌碌了一万年,其实在流淌的时间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铺垫,他只是在等待。 等待岛屿主人的到来,等待……用他的爱把她拉入这个死局之中。 这才是他的使命。 在骆雪的印象里,这是司君第一次对她食言——他说他会回来陪自己睡觉,可直到她睡着,他也没有回来。 早上醒来时依旧没看到他的身影,屋子里有淡淡的花香,骆雪心里奇怪,转了下脑袋,想弄清楚这花香是从何而来。 “你醒啦?” 听到熟悉的声音,骆雪撑起身子张望,这才看到正从窗边走过来的沈惜。 “你昨晚发烧了,一直昏睡,早上司君不放心,特意让我来照顾你。” 听沈惜这么说,骆雪才模糊记起,昨晚好像头真的很痛。 “怎么样,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骆雪摇摇头。 “那就好。司君走之前又帮你治疗了一次,他说你昨晚头痛,我就帮你点了一点我自制的安神香,应该也会有点用。” 骆雪道了声谢,起床洗漱,又和沈惜一起到楼下吃早饭。 刚咬上一片面包片,骆雪隐约听到外面有说话声,没等她仔细辨认,沈惜已经一脸烦躁地起身,朝窗边走去:“这些人真是烦人,早上司君不过因为照顾你,晚出门了几分钟,他们就直接堵到门口了。” 骆雪一听,也赶紧走过来,这一看,才发现外头竟然乌泱泱坐了很多人。不过因为司君站得离房子太近,骆雪看不到他,只能看到这些坐在他对面、严阵以待的人。 这是……到岛上来开会了吗? 作为一个人类,骆雪其实并无意探听妖怪世界的机密,可这个世界的房子隔音效果并不好,而且外头那位说话的人声音格外洪亮,骆雪来不及退开,就已经听到了他的质问。 “司君,您明明已经找到冰河了,为什么要对大家隐瞒呢?” 找到冰河了? 骆雪和沈惜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震惊。 心中关切,骆雪赶紧将面包片往嘴里塞了塞。她想看看司君此刻的样子,可即便又朝窗户旁边移了移,踮起脚尖,也依旧没能让他出现在视野中。 屋外,今天的温度比昨天更低了一些。 司君坐在一把椅子上,转着视线将对面那一大圈人扫了一圈,不答反问:“你们想说什么?” 寒山在这时朝着司君走过来,在距离他几步距离的地方停住。 “司君,根据刚才我说的,已经可以确定冰河在哪了。而关于将冰河引出的方法,我找到了一些线索。” 他说着,将手里的一页纸递到司君面前。纸张上有金色的字迹,边缘也是不规整的锯齿。 “这是在我祖父留下来的资料里发现的,上面说,只有冰河的载体需要承受巨大的痛苦,冰河才会重新回到天边。这一页纸的内容有限,并不能让我们清晰地确认巨大的痛苦是什么。如果我没记错,这本书现在应该在人类世界,当初我的祖父和沈林老先生各自留下了书里的一页,所以……不知道沈迦那里有没有别的线索。” 沈迦也坐在人群中,听到这话,抬眸看了寒山几秒,随后淡淡说:“没见过这东西。” 众人都看向司君,他却稳稳坐着,似乎根本不打算回应的样子。 人群中,一个身形魁梧的青年猛地站起身,用洪亮的声音说:“我倒觉得这线索挺清楚的,众所周知,两个世界中能让人最痛的东西,就是落矢。我们不妨……” “谢赫川,”沈迦听不下去,凝眉打断,“你怎么还能说出这种话?落矢都多少年没用过了,就算是犯下滔天大罪还不知悔改的妖怪都不会被用这东西处死,你现在想用它来残害无辜?” 这话说得谢赫川有些恼,他梗着脖子回:“什么叫我残害无辜?这不是要按照提示做吗!” “提示?那一页破纸算什么提示?”沈迦冷笑一声,“对事情一知半解的时候就妄下结论,怪不得你这么多年法术都没有丝毫长进。” “你!你说什么呢!”谢赫川气红了脸,朝着沈迦就要过去,一旁的谢长乐赶紧拉住他。可谢长乐根本不是他哥的对手,眼见谢赫川就要冲到沈迦面前,谢长乐着急地呼唤其他人来帮忙拉一拉。 有人在拉架,有人在小声议论,有人趁机朝司君说着平日里不敢说的建议。司君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才悠悠开口问:“够了没有?” 场上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甩过来。 “第一,寒山说的提示过于语焉不详,有待考证。第二……”他沉吟几秒,扯了下唇角,“谁说已经能确认冰河在哪了?” 最后一句话,他的语速比平时慢了许多。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这已经是真正动了怒。 这样的否认让其他人始料未及,他们错愕地看着他,随后又略微慌乱地面面相觑,但一时间,都因为惧怕司君真的发怒而不敢吱声。唯有寒山,在安静了一会儿后,用依旧几乎没有起伏的语调说:“为什么不可以确认?一个人的心灵脉络提取不到,已经可以说明问题了。” 站在窗边偷听的两人都愣了愣,安静了几秒后,沈惜犹豫地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心灵脉络?” 骆雪已经隐约听出寒山说的是自己,却没办法指挥自己的大脑快速接受这个消息。 她和冰河……有关系? 沈迦甩开仍旧拽着他的人,反驳道:“心灵脉络的提取有可能出错,也存在失败的可能。只是凭心灵脉络没有提取到这一点,就判定一个人是冰河,未免也太武断。” 寒山没回身,他的目光依旧停在司君的身上:“是吗?那我想,考务处的人应该知道得更多,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将情况说一说。”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到麦麦和劝考老儿的身上。 劝考老儿连忙起身,朝司君摆手,似乎想要告诉司君他们真的什么都没说。麦麦垂着头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从椅子前跨出一步,朝司君鞠了个躬。 抬起头时,她的眼底已经泛红,她将两只手交握在身前,说:“抱歉,司君。我并未对其他任何人说过骆雪小姐的事,但既然大家已经发现,我认为我不能欺骗大家。我希望您能继续考虑一下,是否愿意将冰河引出。”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寒山的问题,可麦麦这话却等于已经向大家承认了一切。一时间底下骚动异常,议论声四起。 这次,司君没有沉默,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很快说:“我不愿意。” 众人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一时间都都像哑了一般。 互相望了两眼,耳相先一脸不赞同地站起来:“司君,您不能这样,大家都把希望都寄托在您的身上,所有人都在等着您能救救他们。” “是啊,”坐在耳相旁边的妇人也站起来,“前些日子您因为处理异变而身体虚弱,大家还都去祠堂里替您祈祷……您不能,不管他们的死活啊……” “我没有不管,”司君平静地告诉他们,“我会为这个世界,为所有人,服务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您这又是何必呢?”耳相将两只手叠在一起,用力拍了两下,脸上也是焦急的神情,“我们这么多年,千辛万苦在寻找为让冰河恢复力量的方法,而且近些年来就因为冰河衰弱,两个世界里有多少无辜的生命惨死……现在让大家都能活下去的机会就在这,您为什么要放弃呢?” 第53章 耳相越说越激动,到后来,竟要旁边的人扶住他才能站稳。 相比之下,司君则显得过于冷静。他甚至都没有站起来,只是问:“接下来还有别的议题吗?” 负责会议日程的主持摇了摇头,说:“没有了,这是最后一个。” “好。”司君点点头,“那我就再说一遍。我从来没有不管过别人的死活,我会用我的生命去维护这个世界,这一点不会改变。但是,即便冰河真的在骆雪体内,我也不会动。我奉劝各位也不要,相信我,冰河的力量强大到你们无法想象,即便你们将它弄出来,你们也根本无法控制。喷发的火山不会让你们活下去,只会直接要了你们的命。而骆雪……我希望你们还没有忘记,两个世界最重要的一条基本公约,是……妖怪不可以杀死人类。” 说完这些,他终于扶着椅子起身,瞥了那群人一眼。他们有的人低眉垂目,有的人不甘地看着他,有的人一脸悲悯。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 司君看了一圈,记住了每个人的脸,才再次启口。 “还有,她是骆雪,不是你们活下去的机会。” 说完,他转身离开,可寒山在这时忽然开口,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那如果,她不是人类呢?” 司君顿住步子,回身,沉默地望向他。 “我们对人类的定义是,有属于人类的、独特的心。这并不是说生理构造,而是只有人类有着最为丰富、脆弱的情感,只有人类,生来就有爱人的能力,所以只有他们的心是红色的。”寒山顿了顿,接着说,“基于这个定义,如果一个人没有这样的心,那她就不能算人类。” 沈迦沉了脸色,立刻说:“寒山,我说过了,心灵脉络提取有可能出错。” 寒山也提高了音量:“但是鉴心石不会出错,不是吗?” 说完,他抬手,在空中投射出一幅波动着的画面。画面里是黑漆的山谷,两个女孩正在鉴心石前低语,随后,一个女孩将手放到了鉴心石上。 画面周边闪着粉色的光,屋内的沈惜瞧见,惊愕地睁大了眼睛:“那是我的记忆。他哪里来的……不对,他放这个做什么?我没有给你测试成功啊……” 语无伦次地说了很多,沈惜突然止住了声音。因为她这次看到,那山谷里好像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空中确实没有任何颜色,可是她忽略了,那并不明显的波纹。 有波纹,就说明心灵颜色是被测试出来的。 在巨大的震动中,寒山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 “骆雪的心是透明的,所以,她不是真正的人类,那么……她就不受公约保护。” 似有什么东西“轰”地一下在沈惜的脑袋里炸开,她意识到什么,手足无措地看向骆雪,解释:“我不知道……我也没有让他看过我的记忆,我不知道他怎么看到的这些。” 说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转身,推门跑了出去。 “寒山!”沈惜径直跑到寒山的面前,因为气愤和震惊,嘴巴都在不住颤抖。 没有预料到沈惜会突然出现,寒山顿时僵在原地,连说到一半的话都忘了。 “你偷看我的记忆?” 寒山愣愣地看着她,没说出话来。 “什么时候?”沈惜回想,她和寒山的接触并不多,最近唯一的一次,就是昨晚,“昨天晚上,是吗?” 寒山终于从意外的状况中醒过神,他微微皱起眉,垂下眼皮,躲避沈惜的眼睛。 “你看着我!”沈惜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大声嘶吼,“谁允许你偷看我的记忆!” 她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异常激动,眼泪不受控地大片流出,很快在她的脸上蔓延成河。寒山一时间慌了神,他下意识地抬了下手,最终,却没敢去碰沈惜。 已经站在一旁的沈迦连忙伸手抱住沈惜,将她从寒山的身上扯开,可沈惜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哥哥的怀抱,再一次冲到寒山面前。 她仰头看着他,泪水坠得更快,一串串砸向地面。 寒山的表情终于开始崩坏,他抬手,想要扶住沈惜的手臂,沈惜却一掌将他的手拍开:“你不许再碰我!” 因为剧烈的哭泣,沈惜的呼吸都变得断续:“你昨天……都是设计好的吗?” 别人不知道沈惜是在问什么,寒山却很清楚。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眼底一下子黯淡下去,眼睁睁看着沈惜在他的眼前崩溃。 他的沉默似在默认,沈惜用被泪水充满了的眼睛瞪着他,发狠般说道:“把萤火虫都拿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了!” 沈惜说完就这么晕了过去,现场一下子乱做一团,寒山连忙要去扶沈惜,却被沈迦猛地推开。其他人还在继续朝司君追问着冰河的事情,寒山就只怔愣地望着沈迦和沈惜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谢赫川并未受到这突来的变故的影响,想明白后,他有些急切地跟司君说:“司君,既然骆雪不是人类,那么我们应该可以联名向您提交仲裁,要求……引出她体内的冰河,请您一定要秉公处理。寒山,你现在就将那段记忆画面提交上去。” 没等到回应,谢赫川又叫了寒山一声,寒山这才转回身子。 “听到没有?”谢赫川皱眉说,“能在会议上解决的事情就在会议上解决,现在就提交记忆画面和仲裁申请。” 寒山依旧没动。又站了一会儿,他才摇摇头:“那段记忆画面不能提交,我会毁掉。” “你胡说什么呢?”谢赫川变了脸色,快步走到他身边,“生死攸关的时刻,你在闹什么别扭。” 寒山不说话,似乎,他的情绪都已跟着沈惜离去,他又恢复了方才平静无波的样子。 耳相年长,到底还是沉着一些,他在思索片刻后,说:“的确,非法获取的记忆,不能作为证据提交仲裁。但其实想要确认骆雪是不是人类很简单,只要让她再去一次鉴心谷就好。” 这话一出,其他人纷纷表示赞同。就像是在沙漠里行走久了,终于看到水源,他们面上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好像只要做到了耳相说的事情,他们就可以平平安安地继续活下去。 远处的湖水在翻动,不知是谁先发现,压抑地惊呼一声。众人不约而同噤了声,低着头,不敢再看前面那个已经忍耐到极点的人。 空荡的寂静中,司君的声音沉得厉害。 “她没有犯错,没有义务把心剖开给别人看。” 两方僵持不下,最为核心的成员寒山又已经没有了咄咄逼人的心思,最终,冗长杂乱的会议不得不在没有任何结果的情况下结束。妖怪们成群结队地散去,骆雪一个人站在窗口,消化着刚才得知的那些信息。 她站了很久,却始终没等到司君进来。于是她推开门,走出去,这才看到司君还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望着前方。 见她出来,司君才转过头,问:“还难受吗?” 骆雪摇摇头。 司君伸出手,牵着她,让她侧身坐到自己的腿上。 四目相对,可好像谁都没有想好要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骆雪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问:“我可以救你吗?” 司君好像没听懂,眨了眨眼,还这么看着她。 “我记得你说过,冰河可以给你力量。如果我是冰河的话,那我是不是可以救你?” 这话使得司君一直忍着的情绪一下子有些决堤,他微微收紧了手臂,固执地说:“你是骆雪。” 骆雪没有与他争辩,抬了抬嘴角。她感觉他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这使得她的喉咙也开始酸涩。 他们就这么相拥着,任凭冷风又吹了一会儿。 “你知道我要怎么才能救你,是吗?” 四周寂静,司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就像是一根尖锐的针,刺在他的心脏。 等不到回应,骆雪忽然将脸凑近司君。可司君却像突然被点醒了一样,撇过脑袋,朝后躲。 骆雪微微愣住,她再次尝试,司君仍旧躲着,不让她亲。这下,她心里便猜到了一些什么。 但她聪明地没有说,而只是这么直勾勾看着司君。 “亲一下。”她说。 司君摇摇头:“你会难受。” 骆雪抿抿唇,眼里是倔强的光芒。 “亲一下。”她再次说。 又这么相互凝视了几秒,骆雪再次缓慢地将唇递上去。 这次,司君终于不再躲。他吻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用力,抱着骆雪的手臂也使了劲。 从开始接吻的时候,骆雪的头就开始晕起来。这症状很熟悉,曾经有一段时间她频繁地体验过,只是这次最为强烈。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抽离她的身体,而她的身体似乎还没有适应这种变化,她渐渐快要睁不开眼睛,也几乎快要没了呼吸的力气。 直到有温热的泪水碰到她的唇。 第54章 这个吻结束时,晕眩的感觉已经让骆雪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她痛苦地将头埋进司君的肩窝,感觉到他在用他的力量一下下安抚着自己。 “对不起。” 不太清醒时,骆雪听到司君哽咽的声音。 她勉强抬起头,努力看清他。 他眼里的悲伤太浓,就像清晨散不开的大雾。 骆雪不明白他的悲伤从何而来,也不明白,他们明明在相爱,明明在以这样亲密的姿势拥抱,他又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这一次,她亲眼看到了他的泪水落下。 心脏瑟缩起来,她抬起手,帮他擦去眼泪。司君也吸了吸鼻子,克制着自己失控的情绪。 身后有细微的声响,像是水在结晶。骆雪疑惑地转头去望,竟然看到岛屿正在朝外延伸,缓慢地吞噬蔚蓝的湖泊。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犹豫地说:“这个岛……在变大?” “嗯。” 司君从鼻子里挤出一声,随后看向她有些泛红的,可爱的脸。他忽然希望时间就此停住,让他们就这么永远坐在这里,都不要再往前走。 “为什么?” 骆雪竟觉得这现象很美,所以她只笑着看了司君一眼,就又转过头去,窝在他的怀里,痴迷地望着远方。 太阳快要落山了,在纯净的环境里,朝阳和夕照有时其实很像,就像有时,故事的起点和终点也会模糊不清。 司君将自己的脸朝前凑了凑,贴住骆雪白皙的侧脸,感受她珍贵的温度。 寒风中,他们安静地相拥,一同望向岛屿的尽头,望着那被揭开的迷题。 “因为你在爱我。”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 第31章 雕像倒塌 在这天晚上,骆雪得知了一切已被探寻的秘密。 听完司君的讲述,她抱膝坐在地毯上,过了一会儿,竟轻轻笑了一声。 司君坐在她旁边,将一个剥开的橘子递给她:“笑什么?” 从壁炉里腾出的暖气四溢开来,包裹住两个相互依偎着的人。骆雪摇摇头,将一个橘子瓣丢到嘴巴里,开玩笑地说:“我在想,果然啊,天上不会掉馅饼。” 因为这句话,司君想到曾经在考务处,她将天心石放到桌子上还给自己,还一脸认真地建议他“换一个主考官”。 她曾拒绝过他,只是没被允许。 心里突然难受得厉害,看着她一瓣瓣吃着橘子,司君压低了唇角,勉强开口。 “那让你忘记我好不好?” 骆雪停下动作,缓慢地转过头,手中捏着的最后一瓣橘子就这么悬在空中。 “忘记这一切,就当那时候……你拒绝了我。”他苦笑着,说出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不爱上我,你体内的冰河就永远不具备被引出的条件,你就……不会有危险。” 那样的话,她或许会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或许会继续深造,找到自己喜欢的事业,当然,或许她也会因为世界紧急的态势而受到威胁,可她这么聪明,一定能在恶劣的环境下找到自保的方法。她应该会按照自己的意愿过上不错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别人看成他们活下去的机会,被他们期待着死亡。 说来可笑,他一直以为他是在保护她,在实现她的愿望,可到头来,她的危险却似乎都是他带来的。 看出他的失落,骆雪没说话。她想了想,抬手,将还没吃完的橘子瓣递到司君唇边。 司君立刻张嘴接下,在他消化那苦涩的橘子之时,骆雪又低着头,将被剥下来的橘子皮叠成一个小鼓包,然后拉过司君的一只手:“送给你。” 橘子皮在他的手心慢慢舒展开,像一朵绽开的花。司君挑了下眉,等着骆雪解释。 可骆雪却没对这礼物做任何说明,而是收回手,安静地看着司君问:“爱是记忆吗?” 这问题有些不明所以,又因为司君对爱了解甚少,对相关的深奥问题更是从未探究,所以他没能给出答案。 骆雪将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指尖,伸出手指,点了点那橘子皮,接着问:“我送你这个礼物,你开心吗?” “开心。” 说完,司君收拢起那只手,将骆雪的手和橘子皮一起攥住。 骆雪却很快说:“可是那只是一块橘子皮。我如果送给别人,别人都不会开心的,在他们看来,它只是一个需要丢掉的垃圾而已。” 她天生冷情,其实先前从未思考过爱与不爱,甚至,当初会主动亲吻他,也只是当下觉得自己应该那么做而已。她一向理论至上,唯独爱他这件事是全凭感觉。 她不习惯表达,更不擅长表白,可现在眼前的人在摇摆,在内疚,这让她不得不开始一板一眼地解析爱情这道题。 “你开心,是因为你喜欢我,所以不管我送给你什么,你都开心,吃起来苦涩的橘子你也会毫不犹豫地吃掉,应该被丢掉的橘子皮你也会捧在手里。我也是这样的,我并不只是喜欢你帮我完成愿望、照顾我,我是喜欢你。”说完,骆雪觉得自己的用词不大准确,于是她停顿几秒,重新说,“不,是爱你,是主动选择爱上你……虽然我不太会爱人,可我知道,不管后果是什么,爱你都会让我觉得开心。” 这表白来得猝不及防,就像他们第一次亲吻的那天一样。司君仿佛定在原地,久久没说出话来。 骆雪将身子往前凑,送上一个很轻的吻:“而且,你是在爱我,爱是没有错的。” 他们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对视,灯光都快没有了容身之处。司君只觉得她的眼眸在不住闪动,里面水光潋滟,是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温柔。 他看得出了神,无意识地问:“我在爱你吗?” 他的语气茫然,像是站在极寒的雪地里,却忘记了前进的方向。 这和骆雪印象里的他不一样,在骆雪看来,他应该总是坚定的、自信的、强大的,他应该是那个说着自己比悟空和哪吒都要厉害的人,而不应该像现在这样,用这么不自信的语气问她这样的问题,甚至……还像是在可怜地等待她的救援。 骆雪的心忽然有些疼。所以她又再次亲吻他,望着他的双眼,坚定地告诉他:“你在爱我。”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像是在他的心底冲出一片汪洋大海。他不禁用手指碰了碰她的脸,很小心。 “你为什么……” 他只说了几个字就没了声音,骆雪疑惑地看他,还捏着他的指头晃了晃。 司君抬了抬唇角:“你为什么总能安慰我?” 这不是第一次了,她的安慰总是来得那么及时,她总能在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时候,就朝他递过来一只手。 他张开手臂,迫切地想要将她抱到怀里。等感受她的体温,闻到她的馨香,他才闭上眼睛说:“不管他们了,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压抑的颤抖,已经接近于祈求。 “不要去牺牲,不要去拯救世界,那都不是你的责任。” 他反悔了,彻底反悔了。 白天他对寒山他们说他会用生命保护这个世界到最后一刻,可现在,他竟然自私地后悔了。过去的一万年他其实都没有怨言,他愿意去保护世界,保护其他的人,因为有人需要他,而他刚好可以做这件事。那时的他本就是孑然一身,所以什么时候死去,因为什么死去,如何死去,都不太有所谓。 可现在不是了,他想保护她,他想把她藏起来,让别人找不到她。他不希望她去牺牲,不希望她去拯救世界,他希望她永远只做骆雪,永远选择活下去。 他甚至在这一刻有些怨恨,他不明白他们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得到这样的惩罚? 他们才刚开始相爱,他才刚开始懂得什么是憧憬。 外头的风像海浪,在无序拍打着玻璃窗。骆雪能听懂他的难过,也有着同样的难过。所以她没有说话,只是抬头,一下下亲吻着他,想要安抚他紧绷的情绪。 燃烧的炉火旁,不知道是谁先改变了姿势,一个吻逐渐失控,温度超过了火光崩裂之时。司君几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丝意志力,才让自己停下,他帮骆雪整理着已经被他弄乱的衣服,不敢抬眼,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再用力。 骆雪则是将额头抵在他的肩窝,固执地用手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整理。 她还在凑上来亲吻他,贴近他,司君不想她难受,强压着心底的欲望闪躲。 “听话,”他叹了一声,克制地吻在她的头顶,“不然你会头晕。” 他们的每一次接触,每一个亲吻,她都在无意识地将冰河的力量传输给他。这会让她天旋地转。 可骆雪固执得可怕,她闭着眼,将额头贴在他的侧脸,抱着他的腰,用炽热的呼吸攻破他最后的防线。 “已经头晕了,说不定……等会儿就适应了,不晕了呢。” 第55章 她到这时仍然不确定爱是什么,可在神智昏聩间,她隐隐明白,爱一定包含冲动,包含情难自禁。爱会让人贪婪地想要得到更多,无论前方是悬崖还是平地。 说不清楚是谁先缴械投降的,可壁炉里的火空烧了很久,屋里的人已经不需要它去暖。 夜风呼号,冰雪在爱意中在疯狂生长。 不知到了几点,当骆雪已经迷迷糊糊地要睡去时,司君在她的背后抱住她,轻轻缓解她头晕的症状。骆雪将脑袋朝她怀里靠了靠,小声说:“我想许愿。” “什么愿望?” “两个,第一个是,我想再去一次鉴心谷。” 司君轻轻收紧眉峰:“为什么?” “你不觉得奇怪吗?寒山说爱是人类生来就有的能力,又说我没有人类的心,不是人类。可是……”她咕哝着,蹭了蹭司君的下巴,话语里竟隐隐有些委屈,“我明明在爱你,怎么会没有人类的心?” 她说的似乎有道理,可因为事情涉及到她的安危,司君便总会拿出十二分的谨慎:“但鉴心石不会出错。” 骆雪摇头:“我不相信你们的设备,我只信我自己。” 黑暗中,她将手覆到自己的心脏处,感受那里的汹涌爱意。 “我相信我的心,所以我想再去一次。你也不用急着回答我,你可以考虑一下。”骆雪接着说,“第二个愿望,是我想去那个祠堂看看。” 司君愣了愣,又问为什么,这次骆雪却没有说,她说困了,要求司君哄她入睡,司君只好遵命。 相比鉴心,司君显然更愿意实现骆雪去祠堂的愿望。他们在第二天下午出发,为了骆雪的安全,司君把沈迦也叫了过来。 听司君说了今天是祈福的日子,骆雪以为那里会和人类世界过年时的庙会差不多,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到了祠堂附近,她还是吃了一惊。 祠堂建在山上,接近山顶,快要触碰到云端。这座山很高,通往山顶的路不止一条,而每一条上都有络绎的行人。他们有的手中秉着玄烛,有人则是虔诚地将手合十,走几步便向着山顶的方向鞠个躬。 这天的天气并不好,阴云横蔽,天空沉得像要盖到地面上。远远看过去,人群仿如一条条亮着光的河流,朝着山顶的方向汇去。 明明这该是光明刺破昏暗的场景,骆雪却只觉得压抑。 她心情不佳,不发一言地朝上走,和许多人擦肩而过。在认出司君后,那些人都是即刻露出惊喜的表情。骆雪在他们的脸上看不到对强者的恐惧,只有尊敬,感激,和……期待。 他们在为他的到来而喜悦,也在等着他再一次救赎他们。 “热闹么?”他牵着她的手这样问她,如同只是在陪她逛一个寻常的庙会。 骆雪点点头,嗓子却被堵着,始终说不出话。 不知是不是因为沈迦一脸阴鸷地站在一旁,当骆雪迈入祠堂高高的门槛后,原本站在祠堂里的人都主动为她让出一条路。 这算是她第二次看到他龙的形态,可两次的感觉完全不同。 第一次是在画上,画上的青龙栩栩如生,游翔于天地之间,底下的人也在仰望他,可画里的万物都有生机。但这里的青龙,却被掩埋在阴暗的光线下,身上满是岁月的斑驳痕迹。 因为其他妖怪的供奉,雕像周围有着不同颜色的淡淡光晕,可尽管如此,那雕像仍旧是黯淡的。 骆雪一步步走近,她望见雕像的眼睛。如同曾经在佛寺里一样,她顺着那双眼睛望着的方向看去,但四周高墙围挡,竟看不到任何外面的世界。 见她的表情并不好,司君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无声安慰。 长久仰视的姿势使得骆雪的脖子已经有些酸痛,她艰难地转动脖颈,在再次看到鲜活的他时,才松了一口气。可耷拉着的嘴角始终没能扬起。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仅仅是看一眼雕像的双眼,她都有想流泪的冲动。 “我不喜欢这里。”她说。 四周很安静,她的话语显得格外清晰。每个人都听得到,每个人都惊讶地抬起头,可每个人又都不敢说话。 司君沉默片刻,问:“为什么?” “因为它困住了你。”她摇摇头,眼底终究还是有了心疼的泪光,“你可以选择保护他们,但也应该可以选择停下来……你应该是自由的。” 而不是被以爱和尊敬的名义,囚禁在这里。 她慢慢朝雕像走去,到了足够近的距离,她可以清晰看到那雕像上的每一片鳞片,她也看得出来,制作它的人真的花了很大的功夫。 可再精致,那也不是他。 那只是愿望筑成的牢笼,是一个走不出黑夜、被困了许多年的影子。 心中颤动得厉害,泪水滚落之时,她慢慢抬起手,想要摸摸这个被困住的影子。可当她的手完全贴在雕像上后,四周的光晕却突然被她的手掌破开一个缺口。 寂静中一闷声响,犹如闪电划破黑夜,巨大的石像出现了第一条裂缝。 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碎石也在不住滚落。 这意外的一幕令所有人惊愕,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座雕像在碎裂,有反应快的人已经惊呼出声,上前想要阻拦。沈迦立即将所有人挡住,不让他们靠近,巨大的屏障之后,原本来祈福的人只能听着那一声声越来越大的响声。 沉寂了千年的雕像轰然倒塌。 这一切,就连司君都没有预料到。 祠堂内尘土飞扬,但外面空中积攒已久的阴云却忽然开始散去。一束阳光照进祠堂,刚好打在骆雪的身上。 茫然之后,她再次朝他看过来。 这场景熟悉异常,司君忽然想到,那一天在她学校的操场上,她也曾这样,在众人的注目下,站在阳光里回头看他。 只不过,这次是她在送给他礼物。 空中散开了各色各的光,飘向他们原本的主人。 一切尘归尘,故事好像终于快要走回起点。 司君一直在出神,直到骆雪回到他身前,他才忽然笑了一下。 他回想起当初万人表决要建雕像时他们曾说过的话,他们说他生来便尊贵无比,理应护佑万物,泽陂苍生,他们说这是民众的心愿。 从来都是他们说。 “笑什么?”骆雪问,“雕像为什么塌了?” 她的脸上仍有些慌乱,他轻轻擦掉她未干的泪痕,然后朝她伸出一只手。 “因为你来了。”他说。 骆雪抿抿唇,将一只手搭在他的手心里。和他一起走出祠堂,她才又问:“什么意思?” 司君牵着她往山下走,阳光照出他们自由摆动的影子。 “你昨天晚上说的,好像并不对。” 骆雪不解:“什么不对?” “你其实很会爱人。” 她会告诉他,没能保护所有人并不是他的错,他不是罪人,会告诉他爱没有错,也会告诉他,他是自由的。 她并不是不懂爱,更不是不会爱,她给自己的爱,明明是一万年才能遇到的珍宝。 骆雪没明白,要求他解释清楚。 司君笑了笑,拉着她继续朝前。 “从前我经常想不明白,我到底从哪里来,我到底是谁,我现在又在干什么。刚开始我还会去寻找答案,可后来就不了,因为我以为我找不到。所有的人都在好好生活,可我只是负责要让这世界正常运转,这让我觉得,我好像……已经被抛下了。从一开始的探寻,到接受,最后就变成了习惯。但每一次需要休息的时候,我不得不睡觉,醒来时,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又都会跑到我的脑袋里,每次我都要问自己,我到底是谁,我到底在哪里?” 寂静之后,他笑了笑:“现在我知道……我在哪了。” 骆雪拉着他的手臂追问一声,四目相对,阳光照出她眼底的波澜。在那里,司君看到清晰的自己。 她的眼底没有责备,没有期待,那是一汪最清澈的水,水中的他只是他。 不是世间唯一的龙,也不是要肩负起别人的生命的人。 “在你的眼睛里。”他轻声说,“你给了我爱,当然也能给我自由。” 他曾孤独地在岛上醒来,孤独地穿行万年。而她曾说过,要想得到什么,总要先付出些什么。那么他想,或许正是那一万年的曲折,才换来她如今珍贵的爱。 她来了,所以他从来没有被抛下过。 他在她的眼中获得真正的生命。 第32章 人类的心 接下来的几天,为了躲避其他人的骚扰,司君索性将岛封了。许多代表们为此提出抗议,可即便那个仲裁平台已经快要被挤炸了,司君也像没看见似的,根本不理。有时有紧急的情况要处理,他不得不出去,骆雪就一个人在岛上休息,等他回来。 在知晓了岛屿形成的原因后,骆雪好像对这座岛有了更深的感情。她让司君将二楼卧室的床搬去了窗口,每次昏昏沉沉地醒来后,她就盘腿坐在床上,一直看着岛屿尽头。 第56章 他经常在夜幕降临之前回来,披着霞光,每一次都一定带着给她买的礼物。有时是头饰、手链,有时是妖怪世界独有的玩偶,据说那形象是很火的ip……虽然骆雪有些欣赏不来。骆雪觉得他处理棘手的事情已经够累了,说过几次不需要给自己带礼物,可在这件事上,司君根本不听劝。他说她自己呆在这等他回来会无聊,所以一定要得到礼物才行。 一个人对这岛屿观察了几天,某一个晚上,骆雪站在雪地上,终于忍不住跟司君说:“这个岛……忽然变得好大。” 司君看着她挑了下眉,不确定她想要表达什么。 骆雪说话难得有些支支吾吾,她的声音小得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还将关键词用停顿带过:“是因为我们……了吗?” 亲吻会让岛屿生长,但是不会让它生长得这么快…… 司君微微一愣,随后拥着骆雪点了点头:“嗯。” 他忍俊不禁,骆雪则是有些为难地蹙起了眉。 视线瞥到那岛屿尽头,骆雪第一次因为一片雪地觉得耳根发烫:“这……都没点隐私了。” 她小声嘀咕完,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突然说:“我知道了,我们让这座岛长到最大,它就不会再变大了,这样别人就不知道……” 司君已经要笑得不行,他点头,抱着骆雪站起来,推着她往屋子里跑:“有道理,那快走吧。” 在他的推动下被迫挪了两步,骆雪才回身打掉他的手:“我不是说今天。” 可身后的人哪管她说什么,直接将一整个怀抱送上来,把风雪隔绝开,带着她走进温暖的世界。 骆雪一直没提要回学校的事情,因为她知道,其他人一直在向司君施加压力。她不清楚他究竟面对着什么,只能让自己尽量先待在安全的地方,避免节外生枝。 对他们两个人而言,那几天就像是活在世外桃源,他们默契地不谈论那些不得不面对的事情,只建造这两个人的童话世界。 只是……骆雪不可能一辈子躲在这里,这一点,所有人都清楚。 寒山等人始终步步紧逼,要求骆雪去鉴心的倡议活动进行了一轮又一轮,司君将这些都挡在岛屿外头,可冰雪聪明的人早就猜到。最终,司君拗不过骆雪,还是同意了她再去一次鉴心谷。他为此事将沈迦叫来,沈迦看到这座已经大得快要炸掉的岛,第一次红了老脸。 骆雪看出他在想什么,垂下眼眸,自己悄悄上了楼。 听司君说骆雪要去鉴心,沈迦极为不赞同:“这会没法收场。如果骆雪真的被当着大家的面测出来没有人类的心,那就真的会陷入非常危险的境地了。” 司君沉默了一会儿,说:“她现在其实已经非常危险了。” 别人已经认定了她就是那个能让世界得救的奇迹,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她已经不可能再过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了。 沈迦叹了口气,也知道如今这局面已经是四面楚歌:“你们想清楚就好。” 许是因为这事似乎关乎到每个人的利益,那天去鉴心谷时,司君他们的身后乌泱泱跟了一大群人。到了栈道,要朝谷底走的时候,司君在骆雪的身前蹲下。 因为这里人太多,骆雪拿指尖戳了一下他的后背,有些犹豫:“我自己走吧。” 司君却反手碰了碰她的胳膊:“上来,不是害怕吗?” 对恐高的人来说,面子真的没那么重要。骆雪不过又挣扎了两秒,便趴到他的后背上。将下巴搁抵到他肩膀上的瞬间,深渊给她带来的恐惧感便一下子减淡了不少,她的心里踏实下来,身体也放松了。 身后的人一片哗然,眼睁睁看着司君背着骆雪起身,然后一步步走下去。 鉴心谷不能使用法术,但仅仅是大家手里的玄烛,就已经让原本漆黑的山谷亮了一大片。骆雪这次能更清楚地看到这山谷到底有多深,也不自觉将司君抱得更紧。 寒山和其他人都在一侧栈道止步,沈惜也在场,只是和他们隔了很远的距离。寒山几次转过头去看沈惜,沈惜都是目视前方,半寸目光都不肯挪给他。 心灵鉴定之时最好保持周围的环境纯净,所以下到谷底后,司君便也停住。他给了沈迦一个眼神,沈迦拍拍他的肩:“放心,他们如果真的搞事情,我保证第一时间挡在骆雪前面。” 这样严肃的时刻,司君竟然扯着唇角笑了笑:“不用,她没问题。” 这话说的让沈迦摸不着头脑。什么叫“她没问题”? 虽然不解,但这么多人看着,他们也不好聊太多。沈迦朝骆雪做了个请的手势,陪她一起上了石台。 鉴心石仍旧闪着微光,骆雪走到石头后面,又在空中看到那行字。 “请以咒语启动心灵测试。温馨提示,请保护好自己的心,不要轻易暴露给他人。” 骆雪认真读过一遍,视线下落,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人。 他今天仍旧是穿了白色的衬衫,他好像格外喜欢这样的装扮。 不知为何,站在这里,骆雪的脑袋里竟开始不住回放他们之间的点滴。她在一片灰暗的黄昏里走到他的面前,他将绮丽的色彩送给她,带给她一瞬间的短暂心动。故事就这样拉开序幕。 她原本应该是一个很普通的大学生,在教室里听课,紧张地备考,等待购买打折的巧克力味冰激凌,在这个艰难的时代筹划未来…… 可在遇见他之后,她平凡的生命轨迹开始朝着不可思议的方向移动。她看到了美丽的世界,来到一座纯白的岛屿,看到了古老传说中才有的他。 曾经她为了黄昏心动,现在,她为了站在眼前的他心动。 他们都说鉴心石不会出错,可直到现在骆雪都不信。因为她明明能感知到他的爱意,也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心底已经藏了一个人。 爱不会说谎,所以站在这里,她并不害怕。 山谷里有那么多人,此时却没有一点声响。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他们的眼睛里都是关切的神情,关切的目标却不同——有的人不希望她是人类,希望她能给他们活下去的机会,有的人希望她是人类,比如沈迦和沈惜,也有的人并不在乎结果是什么,他只是看着她,顾念着她的安危。 “骆雪。”沈迦见她一直不动,低声说,“如果现在想反悔,也是可以的。” 骆雪却朝他轻轻笑了笑,然后缓慢抬起了手。 白皙的手掌融进微光,慢慢贴到鉴心石上。冰凉的石头开始变得温热,照到她身上的光晕不断变大。 沈迦深吸一口气,默念咒语,鉴心仪式启动。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山谷里渐渐荡起浮光闪动的波纹,先是不起一眼的一条,随后慢慢扩大,如同一条波澜壮阔的河流,温柔地降临这个世界。 人们在这时已经克制不住脸上的喜悦,因为他们终于等到了冰河。甚至有的人已经无声流出了眼泪,因为他们真的已经熬了太久,他们已经有亲人死于冰河的衰弱,他们不想更多的人继续死去。 可没等他们欢呼庆祝,河流般的波光突然起了涟漪,似被让人心痒的微风吹动,荡出一层层波纹。随后,河流之下竟叠起一层红色,先是一个跳动的点,然后这鲜艳的色彩扩散开来,以破土之势朝着河流上方跃动,生长。 骆雪始终低着头,她看不到身后,看不到自己的心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只是,她听到人群中起了骚动,人们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声,紧接着,有鲜明亮丽的色彩填满了余光所及之处。 幽闭的山谷里起了微风,那色彩如同晚霞在飘散。只不过,和晚霞不同的是,那是最纯净的红色。 它只属于初生的人类之心。 属于最初的爱。 沈迦已经完全愣在原地,这样的结果,即便是书中都没有任何记载。从没有人的心能拥有两种底色,也从没有人能无中生有,再多出一颗心。 司君也被这一幕震撼,他看到那抹红色跃动着腾起,如同一颗炽热的心脏,毫无保留地铺陈在他的眼前。穿着白色毛衣的女孩慢慢抬起头,在一片红色之前,浅笑着看他。 他发誓他这一生都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场景。 冰河之上长出了人类的心。 她在以这样的方式,向他诉说她的爱意。 “不可能,这不可能!”一个围观的人突然激动地说,“冰河里怎么可能会有人类的心?而且这颗心分明像是婴儿的!这不可能!” 一声呐喊如同投掷在湖中的石子,搅乱了原本还算平静的场面。每个人都在提出质疑,每个人都不理解。对他们来说,无论人还是妖怪,生下来是什么,那这一辈子就是什么。人不可能变成妖怪,妖怪不可能变成人类,而冰河独立于这两类生物,可就算它再特别、再神秘,也不该有跨越种族的能力。 冰河怎么能有感情? 第57章 冰河怎么可能有人类的心? 可司君却是在一刹那就想明白了。 骆雪就在咫尺方寸的地方这么静静望着他,他在这时才想起,初见时,骆雪的眼睛不是这样的。那时她的眼底是平静无波的,是冷清的,寂静的。他曾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冰河的纯净,现在,他在她的眼中看到浓烈的爱意。 透明的心是冰河的,这颗红色的心,却是骆雪自己的。 人类生来就有爱人的能力,而骆雪是在后来学会了爱与被爱,所以长出人类的心。 她是不可能中的可能。 骆雪也在此时回头,认真看了看自己心灵的颜色。等她再转回头来时,司君已经走到她的身前。 司君忍不住想要抱抱她,甚至,即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还是想要吻她。 命运对他们过于吝啬,他们好像已经没有在爱里羞怯的时间,没有试探迂回的时间,他们的相爱本就是一个奇迹,他们在一起的每一秒都如此珍贵。 骆雪仰头看着他,过了片刻,眼底竟然微微红了。司君不知道她在为什么难过,可感知到她这样的情绪后,他便抬手,想帮她驱走眼底的雾气。 骆雪却直勾勾地望着他,突然问了一句:“记忆能消除,那长出来的心呢?” 委屈的语气并不常出现在她的口中,这一瞬间,司君听懂了骆雪的责怪。虽然那天晚上,炉火前的她一直在安慰他,可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其实在责怪他曾想要放弃,责怪他曾想要让她忘记他。 她就像人类故事里的美人鱼,因为爱他,离开了平静的大海,来到汹涌的人潮,进入复杂的感情世界。尽管陌生,可她朝他走来的每一步都缓慢坚定。 那颗红色的心便是证据。 司君吸了口气,捧着骆雪的脸,轻轻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对不起。”他抬手,抚上她的脑袋,将她抱在怀里。他用侧脸蹭了蹭她的头,想要尽可能多地感受她的温度。 “你说得对,爱不是记忆。” 在他们住的房子里,堆着很多光碟,那都是他曾看过的人类电影。那些故事里的爱有时莫名克制,有时没有前因,只是生发于一个对视、一次擦肩,有时又消失得突然,一个男人明明上一秒还要死要活地爱着一个女人,下一秒却对另一个女人产生好感……爱不能用颜色、长度去形容,时间的维度、忠贞的誓言对它都没有约束力,它好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需要一些运气才能得到。 司君在看电影时也想过爱是什么,但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当两个人真正相爱时,它会化作千丝万缕,缠在你的思想上,绕在你的呼吸上,附着在所见的一草一木,每一个似乎与她并不相干的事物上。 世界不再是原本的世界,而会因为她的存在变得意义深刻。 爱不是记忆。即便记忆消失了,爱也不会消失。 因为真正的爱总会坚定不移,就像她给自己的那样。 人群中的骚动未停,他们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窃窃私语,想要临时再商量出一个对策。寒山如今已经是最有威望的人,众人都向他询问。寒山没说话,转身要离开,一旁的谢赫川将他拦住,着急地问他应该怎么办。 “她拥有人类的心,所以我们不能伤害她。” “可她也是冰河!”谢赫川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没时间再周旋了,司君摆明了要护她,不来硬的我们根本没有胜算。要我说不如我们把她体内的冰河逼出来,我不信到时候我们合力,还真能控制不住冰河。” 寒山的眼睛动了动,将薄凉的目光扫到谢赫川身上:“她现在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如果你那么做,就是屠杀。” 他说完便大步离开,朝着沈惜的方向走去。谢赫川被留在原地,气得将拳头狠狠砸在岩壁上。 沈惜见他过来,抿着唇朝前一步,扶上栏杆,就是不肯看他一眼。寒山在她身边停了片刻,在确认她身体无恙后,低声留下一句:“对不起。” 他不知要如何面对这个自己一直想要保护的女孩,只好仓皇逃走。沈惜则咬唇忍了几秒,才猛地转身,朝着他的背影大喊:“你利用我,我不会原谅你的!” 离开的人顿了顿脚步,却终究是没敢回头看一眼。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沈迦也带着沈惜离开,将山谷留给他们两个人。骆雪拍拍司君的肩膀,示意他背自己上去。回去的路上,司君走得很慢。骆雪的心里有一切释然的感觉,所以她放松地趴在他的肩头,昏昏欲睡。 在快要走出山谷的时候,山谷里的颜色都已经消散了大半。骆雪回头望了一眼,等转过头来,她低声在司君耳边说:“你看到了么?你的爱是在保护我。” 如果她没有爱他,那今天,她就只是冰河。 所以,从来都不是他让她陷入危险。 命运为他们安排了充满陷阱的棋局,他们注定无法逃脱,也无法预知在哪里落子才是正确的,可骆雪现在相信,爱会是指引。 骆雪终于回到人类的世界,但司君却不敢放松警惕。不知是谁的提议,说既然骆雪属于人类,冰河之事又事关两个世界的存亡,那么人类世界的相关人员理应知晓如今的情况。 一周之内,人类世界又发生了三次突发灾难。司君及时赶到,虽已经最大程度避免了人员伤亡,可各大医院依旧在超负荷运转。 骆雪还在正常上课,一切好像没有改变太多。只是有时窗口飘进的灰烬,会让她不自觉地飘散了思绪。 在一个气温骤降的晚上,骆雪拎着一袋苹果回到家,却在大门口听到司君正在和劝考老儿和麦麦发很大的火。 “他们凭什么投票?他们有什么资格?” 劝考老儿的语速已不像平日那样慢慢悠悠,他着急解释:“这个投票其实也不会起什么决定性作用,只是……算是人类世界的一个表态,供我们和……和骆雪小姐参考。” “参考什么?骆雪不需要参考,就算是这个投票百分百通过,骆雪也不会做任何事情。” 握着门把手的手迟迟未放下,大概听清楚是怎么回事,骆雪才轻轻将门关上。 她走近客厅时,里面的人都愣了愣。司君很快收敛了神色,因为最近频繁消耗力量,在巨大的情绪波动之后,他的身体处于极度不稳定的状态,他用手撑着沙发才勉强坐下,似乎不想让骆雪看到他的表情,始终背对着他们。 “是那个投票代表团要投票吗?”骆雪向劝考老儿他们求证,“表决内容是,支不支持我……牺牲?” 劝考老儿耷拉着脑袋,点了点头。 骆雪一下子就明白了。今天她在群里看到学生代表开会的消息,却被导员告知,以后学生代表会议,她都不需要参加了。她当时便十分不解,可追问之后,导员却只是摇摇头,为难地说是他也觉得这对骆雪不公平,可这是领导交代的,他真的不知道原因。 “骆雪小姐,”劝考老儿苦着脸说,“这是人类世界决定的事情,我们真的没有权利干涉。” “嗯。” 骆雪望了望司君的背影,跟劝考老儿他们说让他们先走。 等屋子里就剩他们两个人了,骆雪没有再跟司君提这件事,而是整理了一下要复习的功课,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坐到餐桌上看书。 司君也没有回卧室,他就这么静静陪着骆雪,她的水杯里没水了,他就帮她去添水。到了快十点的时候,骆雪说饿了,司君便走到厨房,帮她弄水果吃——他最近才学会用刀子削皮,几天的练习之后,已经可以做到削完一整个苹果皮都不断。 在苹果皮拖出长长的一条线时,骆雪从他的身后抱住他:“放心,我才不听他们的。” 意识偏移出轨道,苹果皮就这么断了。 司君将苹果和水果刀都放在一边,回身,问骆雪:“还记得在小树林里,你跟我说过什么吗?” 骆雪偏了偏头,努力回忆,这才记起那时他们是有讨论过关于世界末日的事情的。她记得她对他说过,自己努力学习,事事做到最好,是因为想着真的到了世界末日那一天,有更多活下去的可能。 “你要记住,没什么事情是你应该做、必须做的……” 司君用两只手把住骆雪的肩膀,脸上是格外严肃认真的神情。 “我希望你永远都有的选,知道吗?” 就这么看了他很久,骆雪笑笑,将一根指头放在他的脸上,给他戳出一个小酒窝。 “知道啦。” 她轻轻说了这么一句,安抚他不安的情绪。 第33章 什么叫自私? 一周的时间内,骆雪接连与不同的人进行了几次对话,导员、院长、校长,以及其他相关单位的负责人。每一次对话的内容都雷同,他们先给她讲讲如今世界的形势,包括哪里又有灾难发生,哪里又死了多少人,然后问她有什么想法,再问她有没有意愿……帮助其他人。 第58章 骆雪不知道这个“帮助”是如何定义的,她反问他们,却没有得到任何直接的回答——没有人直白地要求她牺牲,他们只是客观地向她陈述,她不同的选择会带给这个世界什么。 一遍又一遍。 投票还是会举行,虽然他们一再强调会充分尊重骆雪的意愿,投票结果仅供参考,可司君仍旧无法对做出这样的决策的人类世界展现出半分谅解。面对找上门来的人类世界负责人,他每次都是冷着一张脸打断他们的话,毫不客气地请他们出去。 来人被他强大的气场吓得冷汗直冒,不住朝跟着过来的劝考老儿求助。劝考老儿连忙提醒道:“司君,我们不可以扰乱人类世界的秩序。” 言下之意,他在妖怪世界可以随便护着骆雪,可在这里,他管不了。 司君默然站了片刻,说:“即便我什么都不是,作为这座房子的主人之一,我也有权利请他们出去。” 就这样,后来的几次谈判都被迫中断。再加上劝考老儿始终认为,目前妖怪世界还没有找到能将冰河引到天边的准确方法,也不需要骆雪这么快做出决定,关于投票表决的细节便迟迟没被敲定。 骆雪本以为能暂时清净几天,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身份信息竟会被公开。 事情发生的时候骆雪还在学校图书馆,她正整理书架,忽察觉到周围几个人都在看着她窃窃私语。这样的情形……她在妖怪世界似乎经历过,所以很快意识到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学妹一脸慌乱地跑过来,因为太匆忙,肩膀重重撞在了书架上。骆雪扶住她的身体,学妹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将手机递给骆雪看:“学姐……他们说最近很火的那个能补天……啊不是,体内有冰河的人就是你,你看你的名字、照片、学校……全都被贴出来了。” 骆雪朝手机屏幕略略扫了一眼,也是心中一沉,立刻拧紧了眉头。 “学姐,”学妹扭头看了看周围,低声同骆雪说,“你回家去避一避吧,我感觉你在这不太安全。” 骆雪点点头,还算冷静:“嗯,你先去门口盯着吧,那不能没人。我把这几本书放好就走。” 任谁被算计都不会开心,骆雪也是一样。学妹走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盯着书架看了会儿,随后赌气一般将手中的书重重插进应在的位置。 书籍撞到书架背板,发出闷沉的一声响,四周的人见她这样,都不再敢再明目张胆地议论。 放到最后一本书时,骆雪一时不慎,没注意一旁,不小心将那层架子最边上的书带倒。她一只手推着推车准备离开,另一只手顺便将那本书扶起,可在看清了书的封皮时,却停下了动作。 《爱让一切发生》。 因为这特殊的封皮,骆雪对这本书的印象格外深刻。她清晰地记起……第一次见到司君那天,她就是为了放这本书,才误打误撞,去了五层。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骆雪已经不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巧合。这本书两次都出现在关键时刻,仿佛是冥冥之中,谁在刻意提供什么指引。 指节弯曲了两下,略作犹豫,骆雪还是猛地将这本书抽了出来。 她后退一步,靠到墙上,终于在无人能看到的角落里将这本书翻开。 果然,她的直觉正确,这本诡异的书里面全部是空白,竟看不到一个字。再仔细检查一遍,骆雪发现书中有两页缺页。 她疑惑地皱皱眉,虽然没弄清这是怎么回事,可她已经能够断定这本书一定和这次的世界危机有关,和冰河有关。于是她再次将书抱在怀里,到出口处为自己办理了图书借阅。 她是被司君直接带离的学校,当天晚上,两个世界的负责人都到了司君家里。在司君阴沉的目光下,人类世界负责人战战兢兢地说:“信息泄露系工作人员个人行为,我们已经对员工进行了处罚。而且……考虑到骆雪小姐注定会成为人类历史上的一个重要人物,我们也会加强对骆雪小姐的保护。” “她不需要你们保护。”司君立刻拒绝。 说完,他又朝骆雪的身前靠了靠,做出防备和保护的姿态。 负责人闻言,推推眼镜,后背上的汗都已经快要将那破旧的羊毛衫浸透。 “那个……因为涉及到人员扩招,如果没有意外情况,投票会在一个月后进行。到时候会给代表们红绿两种按键,红色代表不赞成骆雪小姐牺牲……绿色代表赞成,”他躬身,从大大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我们现在想的是,骆雪小姐不妨在这个信封里写下自己的条件,比如票型达到什么样的时候,您会愿意……” 最后他没敢说下去,因为眼前的红发男人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他扔出这个屋子。 但在这个时代能有份正经工作已经很不容易,他还有一家子要养活,实在不能丢饭碗,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其实您可以将这次投票看成意愿的匹配,您写下这个条件后可以用里面装着的火漆封好,我们会在公证人员的公证下封存。等投票结束后我们再当众公开您的条件。到时,如果投票结果满足了您的条件,您就……可以执行。如果投票结果没有满足您的条件,您就不需要执行。这是我们能想出的,最公平的方法了。” 说完,他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将那信封放到茶几上,逃似地出了这栋可怕的建筑。 劝考老儿和麦麦对视一眼,也纷纷告辞,说是还要再去研究一下冰河的事情。 等他们终于都走了,骆雪抱住司君,想要让他不要那么生气,敲门声却再次响起。司君憋了一口气,走过去,拉开门。 骆雪本以为他大概又要对着前来打扰的人发脾气,可罕见的,他没有表现出不耐。 “我姐姐呢?” 听到安静蕊的声音,骆雪一愣,赶紧挪了两步朝玄关处望去。 一个人影迅速闪过来,伴着带着哭腔的声音:“怎么才能让你活着?” 安静蕊开门见山,倒把骆雪问懵了。 “是不是只要考上那个什么破代表团就行了?” 为了提高表决结果的说服力,代表团要扩招。一部分名额通过各学校、单位、公司、社区推荐,一部分通过考试,录取成绩优异者。 看她又急又气的样子,骆雪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不用这么紧张,投票起不到决定作用。” 说完,她才发现安静蕊的袖子上竟然破了个很大口子,再一打量,她的腿上也有没来得及拍掉的尘土。 这样狼狈的样子,对这个娇滴滴的公主来说并不常见。骆雪刚要询问,安静蕊已经吼道:“怎么起不到?他们安的什么心你还不清楚么?到时候如果所有人都投同意,你就算坚持不去,那也已经社会性死亡了,多少人会骂你、怪你,你连人身安全都保障不了。说什么是工作人员不小心泄露,我看分明就是在给你施压!” 安静蕊将自己摔到沙发上,一直控制着的眼泪终于没了禁锢,一股脑冲了出来。她不住用手抹去脸上的眼泪,却怎么都抹不掉。 骆雪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却觉得都是徒劳。她不得不承认安静蕊说的没错,她看似有的选,可从身份被曝光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接受到成千上万的揣测。或许有一部分人是真的懂得应该完全尊重她自己的意愿,可也有更多的人,已经明显了有自己的希冀。他们的说法多种多样,有说应该听到远方的哭声,有说世界末日面前,牺牲和舍弃都是合理且必要的……他们给自己找了各种各样的论点,企图用这样的话语去拉拢更多没有那么多思想的人站在他们这一侧。而他们也好像也真的做到了。 “你们受到影响了吗?” 说完,怕安静蕊不清楚她的意思,骆雪又补充道:“你,妈妈,还有安叔叔,有遇到麻烦吗?” 安静蕊咬着唇没说话。 电视机里在播放今天的新闻,等待安静蕊答复的时间里,骆雪听到主持人念到自己的名字。客厅里的三个人一齐看过去,正看到电视画面切到户外,镜头里是站在房子门前的席爱。 “您对今日关于骆雪的讨论是怎么看的呢?您知道她不是单纯的人类吗?” “什么叫她不是人类?”席爱问,“她是我的女儿,我生下来的女儿,你们凭什么说她不是人类?” 说着说着,席爱已经哽咽,可围在她身前的记者并没有因此收敛半分,反而更加激烈地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那她在日常生活中有表现出什么和其他女生不一样的地方吗?” “您认为她该不该救世界、救人类呢?” “如果她最终选择自己活下去,您是否会觉得她这样的决定有些自私呢?” …… 他们问得太密集,席爱没找到回话的机会。这些残忍的问题就像机关枪一般射在她的身上,让她的心痛到了极点。 “什么叫自私?” 第59章 她突然问出这么一句,给场上带来一瞬间的安静。 席爱终于忍不住,在安绍琮的搀扶下大声嘶吼:“别人想要活下去就可以,我的女儿想要活下去,就是自私吗?好,你们问我怎么看,我告诉你们,我不懂什么冰河,我也不懂这个世界会怎么样,我只希望我的女儿活着!” 她的话语过于铿锵,记者们不约而同噤声。人群中,是一个戴眼镜的微胖男生先说:“可是如果她不做出正确的选择,大家都会死的。难道不是吗?” 他的话像是一条导火索,点燃了一个更大的爆竹。眼看场面已经趋混乱,安绍琮将席爱护在身后,不住呵斥着记者后退。 看着席爱在安绍琮的保护下进了屋子,骆雪松了口气。一旁的安静蕊已经气得不行,她狠狠说:“我看有的人真的一点都不值得救!他们死了最好!说不定这世界就是到了该毁灭的时候,大家就该一起死!就让他们骂吧,反正骂到最后都是要死的!你不要听他们的,说不定该死的是大家,既然你这么特殊,那没准最后就算真的这个狗屁世界拉倒了,你也能活着!” 安静蕊的情绪实在激动,骆雪无声地叹了口气,让司君先照顾她一下,自己则去屋子里给席爱打了通电话。 像是在等她一样,席爱接听得很快,她焦急地叫着她的名字,问:“小雪,你怎么样,没事吧?” 骆雪望着窗外,摇摇头:“没事。” 她还是有些不自在,但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她到底是不喜欢这样和妈妈打电话,还是不喜欢这样听着席爱的哭声。 其实对于骆雪而言,刚才电视机里的席爱是有些陌生的。在她的记忆里,席爱是温柔的,甚至是有些温吞的。她对谁都是笑脸相对,即便心里不快,通常也都是忍着,她从不曾像刚才那样,近乎失态地厉声呵斥谁。 “怎么会这样呢?他们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你明明是我生下来的女儿,为什么他们要说你根本不是人类?” 骆雪不想让席爱在这件事上牵扯太多,所以她没回答席爱,而是想了想,问:“除了在门口堵着,他们还有找你们别的麻烦吗?” “那不算麻烦,你放心,我们没事,”席爱说,“他们愿意堵就堵着,反正我一向都会在家里多准备食物,我们可以不出门,小蕊刚刚是从窗户翻出去找你的。哦,还有很多电话打进来,我和你安叔叔直接都免打扰了,放心,我们都不接。” 骆雪哑然,朝客厅的方向忘了一眼,明白了安静蕊的狼狈是从何而来。 因为自己的事情而连累到家人,她觉得很抱歉。可在听到她道歉的话语之后,席爱反而哭得更凶:“你跟妈妈说什么对不起呢?我只是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那样说你……” 网络上的那些话狠狠伤到了一个妈妈的心,最让席爱悲伤的是,竟然有那么多人都在希望骆雪能够牺牲自己,救大家。 “他们说你应该救救大家,那你怎么办呢,我的女儿怎么办呢?我知道我刚才不应该出去,可是我气不过,我觉得……我觉得如果我不帮你说话,那别人都不帮你怎么办……” 听着席爱的话,骆雪喉咙忽然涌出一阵酸痛。她用力攥拳,忍住自己的情绪,才说了一句:“别哭了。” 在这时,骆雪意识到作为一个女儿,她从前做的好像真的不够好。 印象中席爱也曾这样哭过,只不过都是偷偷躲在屋里,原因大概都是她做的事情没有得到骆雪的回应。可那时的骆雪即便偶尔撞见,对于席爱的伤心也没有什么深刻的感受,她不觉得多么心痛,不觉得愧疚,只觉得不理解,不理解妈妈为什么要因为这种小事哭。 明明她只是不想要妈妈给她买的裙子,或者说了一句不喜欢和妈妈一起去游乐场而已。 现在想想,如果付出的爱一直得不到回应,那的确会非常委屈。 窗外灯火依旧,骆雪忽然说:“过几天我去看你好不好?” 听筒里的哭声暂时止住,就像没听清似的,席爱的话里充满了不确定的语气:“什么?” 骆雪于是再次说:“过几天我去看你,你别哭。” 她这次没有觉得难为情,而是将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 ——因为在电视机上看到席爱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她有点想妈妈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几章就要完结啦~ 后面几章因为都是重头戏,所以会多磨一磨,大概会2-3天更新一次,很快就会完结啦~ 第34章 相爱是离别的开始 这是安静蕊第二次在骆雪这里留宿,场面比先前那晚平静许多。安静蕊好像突然变得寡言,骆雪说什么,她就照着做什么,一次都没有顶嘴。只是在扎起头发准备洗脸时,她很突然地问了骆雪一句,自己晚上可不可以和她一起睡在床上。 说这话时她的两只手不停整理着那个已经扎好的马尾,是很紧张的样子。 骆雪略微讶异之后,答应了下来。 因为安静蕊的到来,骆雪觉得自己刚刚并没有好好安抚司君,所以趁着安静蕊洗漱,她悄悄去找他。 推开门时他正站在窗前,大概是刚刚洗了澡,湿漉漉的发丝贴在他的脸上。奔腾的夜风将窗帘吹得飞起,见她进来,司君回身,朝她递出一只手。 骆雪朝前迈了几步,然后顺着他的力量,停在他的怀中。他背过了身子,借此替她挡下外头不住侵袭的黑夜。 “心情好点了吗?”骆雪仰头问。 司君看着她笑了笑,默然片刻,才说:“不应我问你吗?” 骆雪翘起放在他背后的手,轻拍两下:“我心态很好。” 对视中,两个人都忽然安静下来,仿佛千言万语,都流淌在这寂静的片刻,不需要说就能懂。 良久,司君才问:“你妹妹睡了?还回去吗?” 骆雪很遗憾地告诉他:“她在洗漱,还要回去。” 司君点头回应,与她缠绕的视线始终没解开。他一直没停下点头的动作,只是频率越来越慢,做着机械般的重复。骆雪于是伸手摸了下他的头,笑:“干什么呢?走神了?” 司君这才眨了眨眼睛,将眼皮略微盖下来一点。 骆雪见不得他这样茫然寂寥的表情,于是垫着脚尖,轻轻吻了他一下。她企图用这样的方式让他的思想和这个世界重新建立链接,可亲完,才发现反倒是自己的思想被他带跑,逃离了这个现实世界。她有短暂的失神,还没恢复,便被他继续吻上来。 等这个辗转的吻结束,骆雪从司君的怀里出来,挤到窗前,想要借着这里的寒冷给情绪降温。 “你……” 她想要跟司君说些什么,可回过头,却猛然对上他专注看着自己的眼睛。夜晚好像向他的眼中撒进了一些悲伤的情绪,明明他就站在自己身后,骆雪却觉得他那么孤独。这是很明显的一次,骆雪意识到,他比自己更害怕自己做出选择。 想要说的话突然被忘得一干二净,骆雪转回头去,将身体向后靠,直到他用胳膊环住她。 “怎么了?”司君在她耳边问。 骆雪又望着窗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这个冬天好像格外长。” 印象中,他们相遇时就已经算是到了冬天,可兜兜转转那么多个日子,明明如今早就到了春天的时间,春天却迟迟不来。 窗外的街道上并没有多少行人,偶有几个深夜回家的人,也都步履缓慢。寒冷让人的意志力薄弱,骆雪不知道这些人还能在这样的冬天里撑多久。 司君将双臂从骆雪的身侧撑到窗框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会结束的。”他说。 骆雪歪了歪脑袋,柔软的头发蹭着他的侧脸,有些痒,但他却并不想躲开。 “什么时候结束?” 她都快忘了春天的样子,快忘了那些绿色的草是如何从嫩芽开始长起来的。 司君没说话,而是吻了吻她的发梢。 “等春天来了……我们出去玩吧。”靠着他站了一会儿,骆雪忽然说。 “好啊,”司君立刻答应下来,还认真问她,“想去哪里?” 骆雪从前没有计划过出游,也从没出现过这样的念头,所以此刻思索好半天,也只是说出了非常寻常的两件事。 “可以去野餐,还可以放风筝。不过我们吃不到一起去,得带两份食物。” 司君轻轻笑了一声:“不用,我陪你吃,我不觉得苦。” “那风筝呢?我可不会放,你会吗?” “不会,从没摸过这玩意。”司君想了想,“不过我可以给你吹上去,想要多高给你吹多高。” 在脑海中描绘了那会是怎样的场景,骆雪一下子笑出声。 “嗯……那我要放个龙的风筝,我小时候看到过有人放那种很多节连在一起的,”她说着,张开双臂给他比划,“巨长。” 第60章 “可以。”司君说,“找沈惜去做,她起码不会把我画成黑乎乎的一片。” “哦……”骆雪拐着弯感叹了一句,“你还挺记仇的。” 竟然到现在都还记着那部电影的事情。 “当然。” 那天回房间时,骆雪身上已经很凉。安静蕊无意间碰到她的衣袖,都惊得缩回了手,问她刚才是出去了吗。 “没有。” 只是在窗边站了很久。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道会落在哪天发生的事情,没什么重点,也没什么逻辑,可两颗原本空落落的心却在这样一场无序的谈话中渐渐收拢。 睡觉前,骆雪真的查了查哪里可以放风筝。可是搜到的那些帖子大部分都来自于遥远的从前,其中有一条很火的帖子,是一个爸爸帮女儿亲手做了许多风筝,有卡通人物,有动物,甚至还有女儿梦想中的小房子……可这位作者停更在几个月以前,骆雪点开他发的最后一个帖子,置顶评论是:“女儿在爆炸中去世,以后不会更新了。” 因为这句评论,骆雪的眼皮开始不住跳动,直到放下手机,准备睡觉,也没有得到缓解。在闭上眼睛的时候她仍会不断想到那位爸爸做的风筝,还有每一条帖子里那个小女孩牵着风筝奔跑的样子。 她的心口发闷,总有不好的预感。 半夜,她是被窗外的光亮晃醒的。在她还完全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一声巨响传来,一下子将睡意彻底驱散。她掀开被子跑到窗前,拉开窗帘,窗外的火光立刻将屋子照亮。 安静蕊呆呆地坐在床上:“天呐……那是……那是什么?是着火了么?” 房门被敲响两声,很急促。骆雪甚至都来不及跑过去开门,在确认安静蕊的身体都埋在被子底下后,就对着门口喊:“可以进来,怎么了?” 门被旋开,站在外面的人站在一定的距离之外,对她说:“我出去一趟。” 骆雪有些紧张地攥了攥拳头,点头。 司君很快消失,骆雪这才意识到,尽管已经经过了一段短暂的睡眠,自己的眼皮仍旧在跳个不停。 “是哪里起火了?咱们家里没事吧?” 骆雪回到窗边,仔细辨别了方位:“好像是我们学校附近,但你还是给妈妈打电话确认一下。” 骆雪吩咐完,便深吸了一口气,坐到床上,有些烦躁地摁住眼皮。她试着不去看窗外,不去想正在发生的事情,可越来越快的心跳就像是在催促着她要去做些什么,让她坐立难安。 “妈妈他们也醒了,说家里那没事,还让我们也注意……等一下,你的书包里有什么?” 安静蕊已经打完电话,跟骆雪汇报情况。但话说到一半,她指着骆雪的书包愣住。骆雪看过去,发现自己书包的开口处正透出金色的光。 是那本书。 骆雪立刻过去翻出那本古老的书,果然,光亮来自某一页内页。 “这又是什么……” 安静蕊已经被这个魔幻的世界搞得头晕,她凑在骆雪身边,等着她将书翻开。 骆雪旋亮台灯,用两根手指掀开破旧的封皮,翻动几页,终于看到了闪着金色光芒的字迹。 “在世界末日到来之前,相爱是离别的开始。” 安静蕊在一旁缓缓读出书页上显示的这句话,不理解地皱起了眉:“什么意思?” 骆雪却立刻蜷起了手指。 她没再纠结,迅速起身,开始换下睡衣。 “你去哪?” “我得去看看。” 今晚这阵势不小,她本就担心司君会遇到危险。这本书在这时出现,又好像是在提示她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不好的预感通常都会应验,再怎么逃避都没有用。 骆雪刚出门,就看到大片青色的光芒盖在大火上方。隔着城市的街道,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正在变得虚弱的身体。她沿着街道奔跑,眼睛不敢从那青色的光芒上挪开半分。但等接近学校大门时,她才发现那大火之中的光不止是青色的,还掺杂了黄色、粉色……骆雪还没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寒山,还有……沈惜。 沈惜怎么会在这? 司君在一旁忙着救火,而沈惜整个人都被寒山的光笼罩着。骆雪心中一凛,以为寒山是在趁司君无暇顾及之时对付沈惜。可走近两步,她看到沈惜脸上木然的表情。 那样的表情很熟悉……骆雪的脚步一顿,想起沈惜现在的状态和曾经在图书馆里失控的那个男生一模一样。 妖怪在失控后会释放出巨大的力量,骆雪能看到,即便是寒山,想要压住沈惜也十分困难。粉色光芒剧烈震颤,在片刻之后,冲破了寒山的压制。寒山被逼得连连后退,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 门口站着许多因为火情跑出来的学生,慌乱之中,许多人都忘记了那个“抱团”的生存法则。沈惜将身子转了个角度,随意对着一个落单的人抬起了手。 骆雪想到麦麦说的话,一颗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不行。 沈惜不可以杀人。 千钧一发的时刻,寒山以手掌撑地,闪身到沈惜跟前,硬生生挡下了她的利剑。他迅速又用自己的光芒将沈惜包裹住,但似乎是不想伤害到沈惜,他始终没有将那股力量真正压到她的身上。黄色的光芒只是像一条绳索,紧紧将沈惜困住,让她不至于做出伤人的事情。 可此刻的沈惜已经体会不到这其中的良苦用心,她仍在奋力抵抗。身体里力量的冲撞让她痛苦万分,尽管她仍被混乱的意识支配,身体本能的疼痛也使得她流出了眼泪。 寒山愣了愣,手微微颤了两下,黄色的光芒立刻收敛很多。可沈惜像是能够自动捕捉到他的退缩,在这一刹那,她的体内迸发出更加巨大的能量,推得走神的寒山连连后退 骆雪已经跑到他们旁边,她正要去扶寒山一把,身边就冲出来一个女生,先将寒山险些跌倒的寒山扶住。 是关小诗,身后还跟着被叫来的麦麦。 “你在优柔寡断什么?”麦麦迎上来,厉声说,“快点用你最大的力量压制住她,不能让她伤人。” 看寒山不动,麦麦咬紧牙关,上前一步,准备自己出手。 谁知,寒山却一把将她拦下,沉声道:“不许动她。她和别人不一样,她本就受过伤,根本承受不住这种的对抗。” 如果强行压制,即便制止了她的伤人行为,她可能也会没命。 “受不住也得受!”麦麦说,“别忘了,她但凡今天杀一个人都只会是死路一条,她现在已经没得选了。” 说完,麦麦便不顾寒山的反对,用出自己的力量,将沈惜的攻击压回去。 在麦麦毫不留情的攻势下,沈惜痛苦地抱住头。她像是找不到方向般转着身体,无规则地向四周射出利剑,可都被麦麦拦下。利剑又融进她的身体,为她带来更大的痛苦。 沈惜开始大声哭泣,眼泪更凶地落下来,像一个被打痛了却不会表达感受的小孩子。 寒山的眼底已经红了一片,他吸了口气,忽然推开关小诗,冲上去将沈惜抱住。 因为寒山突然的阻挡,麦麦被迫收手。寒山用身体承下沈惜所有的攻击,他的身体被刺出一个又一个伤口,可尽管这样,他也没有松开抱着她的手。 大火还没有灭,还有很多人没有救出来。司君顾不上沈惜这边,骆雪只能眼睁睁看着寒山身体上被刺穿的部位逐渐漏出光芒。 终于,火灭了。 当司君转过身来,寒山已经几乎趴在沈惜身上。他走过去扶了寒山一把,寒山踉跄一步,单膝跪地,用手撑住自己的身体。 司君另一只手用了些力气,压住沈惜,想要帮她回归神智。可沈惜这次和之前的妖怪失控都不一样,司君发现她的神智混沌得厉害,即便是用他的法力都没办法让她的大脑恢复正常。 眼看压制对沈惜的作用越来越小,沈惜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司君凝着眉,正想着有没有其他办法,寒山却突然上前,再次抱住了沈惜。 更多的光芒从他的身体流出来,就像是止不住的血。 片刻之后,有些黄色光芒散成了点状,飞向空中。 沈惜似乎突然在这样的光芒里略微找到了自己,即便司君已经收了手,她也没有再发动攻击,而是像不明白似的,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终于,她的眼睛里渐渐恢复清明,她慌张无措地抱住寒山正在下跌的身体:“寒山……你,你怎么了?” 沈惜想要帮他捂住伤口,却在他的伤口附近,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力量。 她一时间更加慌了神,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因为害怕,嘴巴翕动几次,都没说出话来。 寒山却立刻轻声说告诉她:“别怕,你没有杀人。” 她没有杀人,所以即便刚才失控了,她也不用死。 第61章 “可是你……”沈惜拼命捂住他的伤口,可无论再怎么挡,那些黄色的光芒还是不住泻出。 她想要叫司君过来帮帮她,帮她救救寒山。可寒山却碰了碰她的手臂,说:“别叫别人,听我说几句话,好吗?” 沈惜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可他的眼中满是祈求,让她没办法不答应。 “那天……我不是设计好的。遇见你不是,去扶你也不是。但我是故意被你们发现的,因为……想听你跟我说两句话。”寒山说着,露出了一个已经很久没有在他脸上出现过的表情,他努力抬了抬嘴角,不大熟练,“对不起,你曾经说以后不想看见我,可我没忍住。” 他实在太想她,所以才会故意站在那里等她们发现,等她过来。可他没有预谋过要看她的记忆,他只是在扶她的时候不小心看到。原本这只是他无心的错误,但因为急于求成,他竟然在会上将她的记忆拿了出来。 这是他每个午夜梦回时分都会后悔的事情。 “后来我去你家找过你,你哥哥跟我说,如果真的爱一个人,会永远尊重她,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有什么理由,都不应该利用她。”寒山勉强点点头,眼中满是愧疚,“他说得对,是我不会爱。” 沈惜拼命摇头,她现在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即便那天的寒山真的伤了她的心,即便她为此在家里哭了一次又一次,她现在也都不想计较了。 只要他好起来,她愿意彻底原谅他。 寒山望着她的眼睛,仍在用这最后的机会,缓慢说着自己的心里话。 “对不起,原本成为代表,是想要保护你的。可是……到头来我却伤害了你。” 如今想来,他这一生,好像一直都在懊恼。先前懊恼在异教徒入侵的那天,他失约,没去她家陪她,才让她受到那样大的伤害。后来因为害怕她会受到冰河衰弱的影响,他不顾她的反对成为代表……可到头来,他还是没能帮她建造一个安全的世界,还让她陷入那样崩溃的情绪之中。 “你别说了!”沈惜哭着说,“我原谅你了,我全都原谅你。你不要死好不好……对不起,是我惹祸了,我今天不应该来找你……” 她虽然总是说着讨厌寒山的话,可是她自己知道,其实她只是一直在气他。气他突然性情大变,气他不站在自己这边,气他天天端着个架子不来找自己玩……因为从没真正厌恶过他,所以发现他利用了自己时,她才会那么生气。她在家想了很久,终究还是忍不住,背着哥哥来找仍在人间考试的他…… 她只是想听他亲自解释,她后悔说永远不原谅他了,她想要给自己一个原谅他的理由……她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对不起,寒山,是我错了行不行,你别死,你不许死……” 她一遍一遍重复着这样请求,却像在场的每一个妖怪一样清楚,那些飘在空中的星点是寒山的玄烛,玄烛是珍贵又脆弱的东西,只有到了生命尽头,才会这样流散到体外。 眼泪流淌在她的脸上,寒山用尽全力抬起手,帮她擦去。 “别哭了……你今天你能来找我,我真的……太开心了。” 他从十几岁时就认识了沈惜,然后很自然地喜欢上她,和她分道扬镳之后,虽然他始终守着要保护她的信念,可那时她表现出的对他的讨厌依然让他难过。 天知道今晚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他有多么的欣喜若狂,尽管她来找他只是为了质问他,可这意味着自己还没有完全被她判处死刑,对她来说,自己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她来找他要解释,等于她再次给了自己一个机会。 看着寒山的身体在慢慢变得透明,沈惜泣不成声:“寒山……寒山……你别……” 她拼命地抱住他的身体,好像只要用了全部的力气就能留住他,不让死神带走他。 可即便是正在热烈燃起的爱意,也不能阻止死亡的到来。 寒山知道,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得到她的拥抱了。 舍不得吗?当然是舍不得的。在意识残存的最后一刻,泪水冲荡着他的眼睛。可他不想哭泣,因为那样的话,他会看不清她。 他爱了她这么多年,即便到了生命的最后,都还是想再多看看她的脸。 “小惜。”寒山轻轻启口,叫出了这个他已经很多年都没资格呼唤的名字。 沈惜抽噎着应了一声,握住了他努力想要抬起的手。 这是他第二次和她牵手,上次只是慌张之下的意外,这次,却是真正的牵手。 这感觉比他想象得还要好,就好像是全世界的温暖,都在他的手上。 他曾为自己没有保护好她而懊恼自责,到了此刻,他只觉得庆幸,庆幸在她受影响失控的时候,是他在她身边。他曾在自己的梦里重演过很多遍当年的事情,构想自己那天没有食言,按时赴约,然后在那群异教徒到来之时挡在她的身前,或者是在后来及时赶到,不顾一切地救下她。可每次醒来,他都要从梦境里出来,一次次面对他没能保护她的事实。 而今天,他终于做到了年少时没做好的事情。 他朝她笑了笑,又留恋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小惜,后山的萤火虫已经没有了,我再让你看一次……好不好?” 这句话让沈惜忽然愣住,她怔怔地看着寒山,眼睫扑簌两下,抖落大滴的泪水。她有许多记忆都错乱或丢失了,但在这一刻,她突然找回了一幅已经丢失多年的记忆画面。画面里是一个男孩在追着一个生气的小女孩,嘴里一直说着“别生气了,你的玄烛最好看”。可前面的小女孩却不高兴地撅起嘴,猛地回身,将身后的男孩堵得差点栽个跟头。 “我的不好看!一点都不亮!凭什么你的这么好看!你的玄烛像萤火虫一样。” 那时他们在春天的田野里,暖阳低语,花草漫山。 这么多年,他看似走了很远,可其实一直没走出那片有她的田野。 在沈惜的哭声中,寒山渐渐闭上了眼睛,直到身体消失的那一刻,他仍紧紧握着她的手。 越来越多的黄色星点飘散在夜空中,它们散得越来越远,就像是那片辽阔的山上,纷飞了许多年的萤火虫。 可往后,再也没有了。 眼泪是什么时候流出来的,骆雪全然没有知觉。直到司君轻轻帮她擦了下脸,她才茫然地抬头看他。 明明只是在看着和她无关的事情,她的眼中却全是疼痛。这不像骆雪,或者说,不像从前的骆雪。 司君在这一刻意识到,她心软了。 “你怎么样?”骆雪吸了吸鼻子,问。 “还好。”司君勉强回答,紧接着,像是害怕一样,将她的手攥得很紧。 沈迦匆匆赶到,沈惜不住向沈迦说着寒山的名字,可怎么也说不出“寒山死了”这句话。眼看她已经快要哭晕,沈迦不得不让她暂时睡过去,这才带着她回了妖怪世界。 可直到他们走了,骆雪都还像没缓过来。她依旧直愣愣地站在那,看着刚才寒山倒下的地方。她忽然记起,在那个大雾笼罩的湖面上,她第一次看到寒山时,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手杖上那一点黄色的玄烛。 那是很温暖的颜色,不止像萤火虫,还像太阳的光,和那时身着黑衣、神色冰冷的寒山并不相配。 她的手变得冰凉,司君帮她捂了捂,担心地问她怎么了。 骆雪看着他,脑海里不停地闪过刚才看到的那一行字——“在世界末日到来之前,相爱是离别的开始。” “寒山喜欢沈惜,是吗?” 这好像很明显,其实在撞见寒山跑去沈家后山上放萤火虫的时候,她就应该意识到了。 “嗯。”司君应道。 他喜欢了她很多年,可他们的相爱却只有一瞬间。 第35章 再来一次 那晚司君的力量消耗过多,睡眠的状态并不正常。骆雪一直留意着他很轻的呼吸声,时不时要打开灯,确认他头发的颜色。 大约在天要亮的时候,身边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好些了吗?”骆雪撑起身子,问,“身上还疼吗?” 司君摇摇头,动了动胳膊,将她轻轻搂住。 “你呢?” 骆雪也摇摇头:“我好像已经习惯它的存在了。” 以前靠近他、亲吻他,都会头晕目眩,但现在已经不会。冰河好像在和她融为一体,变得越来越受她的控制。 这应该算是好事。她想,起码这样,她就可以借助冰河的力量让他快速好起来,就像从前他用法力为自己缓解疼痛一样。 可听到她这样说,司君却沉默下去。 他不说话,骆雪以为他是又累了。而骆雪也折腾了一夜,现在放下心来以后,困意挡不住地袭来。她打了个哈欠,将额头靠向他的肩窝,含混不清地说:“继续睡吧,我也要睡一会儿了。” 第62章 她慢慢闭上眼睛,在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以后,司君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卧室里只亮着一盏小夜灯,可就这点光亮司君都觉得晃眼。他突然希望这个夜长一些,再长一些,最好看不见尽头,能让他们一直这样睡下去。 不知将这个姿势维持了多久,他才稍稍偏头,在骆雪的头顶落下一个很小心的吻:“别习惯它。” 轻声的祈求,说给的却是已经听不到的人。 自那天之后,骆雪只见过沈迦一次。他来找司君说一些新发现的冰河的线索,骆雪从他那里得知,沈惜的情况不太好。 “应该算是旧疾复发,她一直反复高烧,有时意识都不大清醒,会突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哭着要找寒山。”沈迦有些狼狈地摇头,苦笑,“我真的是,查遍了所有的古籍,用尽了浑身解数,都没找到能医治她的方法。” 骆雪把泡好的茶递到沈迦面前,建议道:“或许,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呢?如果你们那里没有的话,人类世界应该有不少。” 任世界再怎么狼狈慌乱,茶香都还是轻盈地飘着,它围着屋内绕动一圈,安抚高等生物那些不安跳动的神经。 沈迦握着茶杯,叹了口气:“找过,找了几位心理医生去陪她聊,可是都没什么效果。她自己心里过不去寒山这个坎,又是后悔,又是自责,又是想念,别人怎么劝都没用。” 许是因为第一次见到沈惜时,她就是一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样子,想到她如今变成这样,骆雪的心里也有说不出的难过滋味。于是在沈迦离开之前,她主动说:“等过几天我去看看她。” 这话使得沈迦有些意外。他迟迟没回话,骆雪还以为是有哪里不方便,礼貌询问之后,沈迦才摇头说:“没有,只是……没想到你会将小惜当朋友。” 她们其实没有见过几面,每次有交集,看上去也都是沈惜缠着骆雪。再加上除了司君,骆雪对谁都是淡淡的,沈迦自然以为骆雪只是碍于司君的面子,应付一下沈惜而已。 骆雪轻笑着挑了下眉,没解释什么。她不知道要如何定义朋友,如果是见面就必须热络地和对方有些肢体接触、时不时需要互送一些礼物,或者要经常和对方联系、互相倾诉心事,那她的确一条都做不到。可在她这里,不是过客的人,就应该算朋友,比如沈惜、关小诗,还有安静蕊。 不过她好像给别人带来的误会一直都很多,也不差这一件事了。 “骆雪。” 到了院子门口,他们原本已经挥手道别,沈迦却又突然开口,叫住了骆雪。 “嗯?”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来,在他刚知道冰河在你的身体里时,我来找他,他也是这样送我出来。”沈迦笑了一声,撇了下下巴,“我们也站在这个位置。我当时觉得有你在,他就不会死了,我跟他说如果你们两个一定要选一个活下来的话,作为好朋友,我肯定选他。可是他却很坚定告诉我,他选你。” 骆雪微微一愣,不禁在脑海中描述起司君说这话的样子。 “我和他认识了很多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其实他很少为自己争取什么。他做事情不会要求别人给他等价的回报,他也从不要求别人也要像他一样保护世界,他一直都尊重每个人的自由意志。所以我想……被他爱着的话,应该也会很自由。” 沈迦说着,声音已经变得很低沉。 “可你看到了么?失去喜欢的人,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沈迦望了眼屋里,意有所指,“有的人光是等待爱人的到来,就等了一万多年,我不敢想,如果有一天他又变成了一个人,他……该怎么办呢?” 沈迦的话让骆雪一下子想到那晚她和司君站在窗前,她回身,看到的那张落寞的脸。她就这么长久地站立在门口,连沈迦的告别都没听到。 骆雪是在超市里得知的最终投票表决时间,彼时她正全副武装,在货架前挑选乐高,余光瞥见有人来,一转头,就看到劝考老儿站在身旁。 劝考老儿朝她欠了个身,说:“骆雪小姐,我是来告诉您一声,人类世界投票表决的时间定在了下周六。” 他说完,就欲言又止地看着骆雪。 骆雪点点头,礼貌地回:“好的。” “那您……”劝考老儿将悬在空中的手绕了两圈,试探地问,“您去吗?” 骆雪笑了笑,没说话。 “骆雪小姐,其实我还欠您一句抱歉。很抱歉,辜负了您的信任,我承认当初把您放进司君的考官备选名单里是另有目的。”劝考老儿站在那,看着超市里路过的人,“可您知道吗,我从一百岁开始就在考务处工作,这些年我接触的人,比妖怪还要多。我活了三千年,三千年对妖怪世界来说没什么,人类世界却更迭了很多很多次,我是看着它一步步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的。说实话,这世界……它没那么好,可是……它也没有那么坏。” 劝考老儿朝骆雪鞠了个躬,言语恳切:“真的是太抱歉了,我实在是,不忍心看到这世界就这么没了,所以才自作主张,将您牵扯进来。” 他说完了,骆雪也挑完了。骆雪将一个桃花公主的乐高盒子拎在手里,也朝劝考老而欠了欠身:“您不用道歉,成为他的主考官,我很开心。” 或许别人当初都带着一些其他目的,可她在那一天就确认过,是他选择了自己,而自己也是自愿和他建立关系,自愿与他宣誓、签订协议,所以她不怨别人。 说完,骆雪又补了一声再见,便去了收银台。 乐高是多年前的存货,现在没人玩,卖不出去,超市拿出来低价处理。尽管已经是低价,却也比一个冰激凌贵。司君见她拎着乐高回来还很稀奇,问她怎么会买这个东西。 骆雪站在玄关处,将乐高袋子提高,朝他晃了晃:“因为还没跟你拼过啊。” 这话本没什么,可骆雪脱下大衣、走进客厅,正要去拉司君的手,司君却猛地转身躲过她,说:“我不拼。” 这好像是骆雪第一次被他用如此僵硬的语气拒绝。她怔在原地,在明显觉察到司君抵触的情绪后,她也没去哄,就自己走到客厅的地毯上坐下,然后刷啦啦将那一盒乐高倒出来。 她做什么事情都很专注,拼乐高也是。整整一下午加一晚上,她动都没动,连饭也不吃。这样的后果就是,在基本拼完时,她的脖子已经疼得动不了。她想活动一下身体,可由于到最后她换成了趴着的姿势,两只胳膊一直用力撑在地上,这会儿想起身,也变得相当艰难。她像一个突然锈住的机器人,在动作之时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啊”的惨叫。 刚叫完,一旁就响起了脚步声。僵硬的关节处都被覆上暖融融的光,很快,骆雪就活动自如。 她在司君的搀扶下坐到地上,顾不得坐稳,就迫不及待地用两只手指向地上的那个桃花公主:“看,我厉害吗?” 她的语气一如往常开玩笑般轻松,但司君站在那,眼底却藏着太多情绪。 “说啊,”骆雪并不惧怕他这微微冷着脸的样子,还用手戳了戳他的膝盖,“厉不厉害?” 空气凝滞,司君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这到底算在跟谁怄气。终于,他在骆雪亮晶晶的眼睛里缴械。 “厉害……” 拖着长音答了这么一声,司君弯腰,坐下来。 他伸手摸了摸这个桃花公主,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对骆雪的倔强毫无办法。 ——他明明打定主意不要理拼乐高的事情的,因为骆雪刚才站在门口,说着他们还没一起拼过乐高的样子,就像是要抓住最后的时间,让他们之间少一点遗憾。 他不喜欢这种告别般的弥补,这让他觉得她好像马上就要离开他们的家,离开他。 地上还剩最后两块乐高积木,骆雪拾起来,递给他:“就还差一点小皇冠了,你来。” 垂下的视线落到她的手心上,停了几秒,司君仍旧固执地摇头:“自己拼。” 骆雪不放弃,又朝他递了递。司君这回在沉默后看向她,说:“要拿许愿来要挟吗?先说好,我可不愿意。” 骆雪无声地看了他一会儿,扯了下嘴角:“那可不行,就还有一个愿望,我要留着。” 说完,她将那两块乐高在手中掂了两下,一只手撑地,身子前倾。她正要将乐高块扣在桃花公主的蝴蝶结上,身体突然从后面被司君用力抱住。两块乐高碰撞几声,一同被晃到地毯上,紧接着,骆雪听到司君很长很慢的呼吸,和那其中滚动着的万千思绪。 心中的酸楚使得她闭上了眼睛,好半天,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问:“你不问问我会不会去参加他们的投票表决吗?” 他乖乖不动,任由她摸他的头发。 “我怕我会让你不要去。” 他知道,选择是骆雪的权利,而她也有能力做出自己的判断。他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人、任何言论的裹挟,无论好的还是坏的,亲人还是朋友,理论上,当然也应该包括自己。 第63章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即便再清高、再正直的人,感情上的自私也无法摒除。因为知道自己没办法足够理智地面对,所以连同她谈论都做不到。 “再许九百九十九个愿望好不好?这次我不嫌多了。”他的呼吸变得艰难,说出口的话也已经毫无理智可言,“我们从头开始,你再考我一遍。” 一句话让两个人陷入了漫长的安静中,明明还没有到世界末日,悲伤的乐章却好像已经提前奏响。他们在签订考试协议的时候都觉得这是个麻烦事,许九百九十九个愿望很麻烦,完成九百九十九个愿望也很麻烦,到了现在,他们才懂得那一刻的珍贵。 那天的黄昏是怎样的,宣誓台上的玫瑰花是什么形状,漫天的彩带是如何飘落的,司君其实都记得。可他又很后悔,没有记得那样清楚。 “那天我只想着把色彩送给你,可我都没有认真布置天空,再来一次好不好?”他说,“再来一次……我给你准备最美的黄昏。” 要最美的才配得上她,有一丝一毫的瑕疵都不行。 脖子里有凉凉的液体滑落,骆雪也没忍住,任由眼泪流下来。 他们不能回到过去,那块乐高终究还是没被拼上去。骆雪懂得他的难过,所以不愿意勉强他。可在睡觉前,司君却又主动提起,说:“我明天再去买一套乐高。” 骆雪疑惑地抬头,看他。 “你要记住,你还没陪我拼过乐高。” 失语片刻,骆雪轻笑了一声:“幼稚。” 可是……也说不清是先买了乐高回来的她更幼稚,还是死活不愿意配合的他更幼稚。 一个是站在超市里,忽然意识到他们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一起做过,一个是轻易识破了她的小心思,就是要在她的心里留下这点亏欠。 他这次没和她拌嘴,俯身吻了她的额头,说了一声“等我”,便进了浴室洗澡。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来,骆雪又坐着发了一会儿呆,便开始一个人在屋子里闲逛。她像之前一样,拿了那叠便利贴,打开他的衣柜,一件件衣服看过去,给喜欢的贴上“骆雪喜欢”,给不喜欢的贴上“骆雪觉得一般”。 看到第五件时,手机震动了两下,骆雪按下接通键,对着听筒“喂”了两声,才听见一声瘪瘪的“对不起”。 “刚才查到考试结果了,我没考上。我真的努力了,这一个月我眼睛都近视了,可就是考不上。”到了这时,安静蕊才开始后悔自己以前为什么不学习,她的基础实在太差,就算这一个月的时间几乎不怎么睡觉,她都还是追不上别人。 命运和考试都是个该死的东西,根本不会因为谁的祈求而心软开恩。 “没关系。”唯一一次,骆雪在学习上对安静蕊一点都不严厉。 “但是,”安静蕊有些着急地说,“但是我在那个交流群里,看到一个你们学校的人,她考上了,我加了她的好友以后,才知道她是你朋友,叫关小诗,你知道吗?” “嗯?”骆雪说,“不知道。” 除了学校上的事,她现在和关小诗联系不算多,倒是没听关小诗提起过也参加了这个考试的事情。 “不管怎么样,你不要害怕,有她在,肯定不会所有人都投同意的。” “那个那个,小雪呀,”安静蕊刚说完,电话就被席爱抢了过去,“听小蕊说,你现在和男朋友住在一起呀?” 骆雪微微一愣。席爱以为她是在意隐私,连忙解释:“她也没跟我说别的,只是我前些天觉得你自己住在外面不安全,想让你回来住,她才说你有一个很厉害的男朋友,住在一起,可以保护你。妈妈不反对你交男朋友,就是……你们如果有空,可以带他来家里吃个饭。” 带他来家里吃个饭…… 这是骆雪从没想过的事情。 “要不,过几天,过几天等投票这个事过去以后……你们过来……” 虽然是说着家长里短的事情,可席爱的语气急促,到最后竟然带了哽咽。骆雪后知后觉地明白,席爱打这个电话,说这件事,其实不是真的为了探听她到底在和什么样的人交往,而是在提醒她,让她别忘了她还有个家,她还没带男朋友回去,还有很多没做完的事情。 “嗯……”她刚要说些什么,目光忽触及到打开了一半的衣柜。 刚才她一直看柜子上方挂着的衣服,竟完全没注意到,柜子底下竟放着一个还没完全扎好的风筝——那是龙的形状,和曾经他画在雪地上的一样。 她在这边忽然没了声音,席爱着急地唤了两声:“小雪,小雪,听到了么?有空回来吃饭,我们等着你。” 骆雪使劲咬了咬嘴唇,压住那股委屈心疼的情绪,回了一声:“好。” 挂断电话,她捏着那本便利贴站在那,忽然变得无措。 到了这个时刻,别人都要为了投票的事来跟她说两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每个人都希望她的选择符合自己的立场。可只有他,什么都不说。他不说他对她的爱,不说他离不开她,他明明有那么多可以让她心软的理由,但他一句都没有提起过。 他对她最大程度的干预,就只是倔强地留下那两块乐高,留下他们的那点不圆满,然后流着泪问她能不能再许九百九十九个愿望。 沈迦说得很对,他看似强大,可他从不善于为自己争取,因为他尊重每个人的意志,更何况是他爱的人。哪怕他已经给了她所有能给的爱,他也不会借此邀功,不会要求她回报什么。 可沈迦说得又不完全对,因为在得到这样的爱以后,她也不是自由的。 风筝的做工并不算多精细,看得出,他没有用法术,而是自己亲手一点点扎的。风筝的线长长的,只握在她的手里——别人飞在空中,都还有其他的爱,其他的牵挂,可他只有自己这一根线。 这一刻,骆雪忽然明白,如果她注定要率先走向死亡,那么他会是唯一被放逐的风筝,也是她唯一放不下的人。 爱让人自由,可分明,也能将人永远困住。 她就这么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反复抚摸着那个风筝。最终,在浴室的水声停下之前,她撕下一张便利贴,埋头写下几个字,贴在了她的风筝上。 投票的那天,骆雪没让司君陪着一起去。她从他的手中接下书包,垫脚亲了他一下,说:“结束我就回来,等我。” 让人没想到的是,这次的投票竟然会是实名制。骆雪到达会议现场,一些与会代表正在就此事提出异议,可主持人的回复也很坚决。 “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所以这次投票必须实名制,如果您不能接受,可以选择弃票。大家上来投票之后,可以说理由,也可以不说,因为此次投票涉及的人数众多,如果需要陈述理由的话,请控制在一分钟之内,会议预计在两天内结束。” 主持人的话音落下,他身后巨大的屏幕亮起。那块大屏幕被分成一千个小方格,每一个小方格会根据对应编号的代表投票结果,转变成红色或绿色。 骆雪坐在底下看着,觉得这场面还挺壮观的。 现场的人太多,骆雪转着视线看了一圈,没看到关小诗,便安安静静坐在那,等着投票开始。 前面上去的人都没有说理由,但无一例外,都按下了绿色的按键。骆雪对于接连亮起的绿色方块并不意外,直到了参与投票的人数有了小一半,骆雪看到关小诗走上了台。 她站在投票按键前犹豫了一会儿,随后抬起头,看向骆雪。 隔着很长的会议厅,骆雪和她对视上,却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接近于麻木的神情。 骆雪微微皱了皱眉,不明白关小诗为什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主持人在一旁提醒关小诗即将超时,关小诗这才终于缓慢按下一个按键。于此同时,机械的女声播报响起。 “410号,关小诗,同意。” 又一个方格变成绿色,骆雪眨眨眼,看着关小诗走下讲台,朝自己走过来。 第36章 什么是悲剧 参会人员名单在前一天已经公开,再加上会堂里有不少与骆雪同校的学生,这些人几乎都知道,这个正从台上走下来的人,是骆雪的朋友。 朋友。 骆雪在心里将这两个字念了一遍,也在这样的默念中,看到了更为真实的关小诗。她不知道关小诗眼底的怨恨究竟从何而来,又从何时开始,可此刻却是如此清晰地展现在她面前。 关小诗走到骆雪的身边便停住,似乎是经历了艰难的挣扎,她才终于用一只手推开骆雪旁边的座椅,坐了下来。 她们像两个多年未见,但已经生疏的老友,明明挨得这么近,却好像没有一句可以自然聊起的话。前方的大屏幕上,绿色的格子仍在一个又一个亮起,它们紧密衔接,仿佛刚才关小诗带来的那不到一分钟的停顿,已经是骆雪赢得胜利的最佳机会。 第64章 “你惊讶吗?”关小诗突然问。 骆雪没说话,只是转过头去,看着她此时的样子。 一个胆小怯弱的人,在干了她自以为惊天动地的事情以后,无论怎么强装镇定,也一定会暴露出她的紧张与失控。 骆雪的视线下落,扫到关小诗死死攥着书包带子,却止不住颤抖的手。仔细看,她的手已经被冻得红肿皲裂,骆雪在这时想起来,关小诗一直都是很怕冷的。在这一点上她和自己非常不同,所以从前自己不那么需要的暖手宝,总会给关小诗。 “你为什么又不说话?”许是觉得自己受到冷遇,关小诗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你不生气吗?你不问为什么吗?” 看着她开始流下大滴的眼泪,骆雪不太明白,明明此刻被伤害的人并不是她,她为什么要表现得如同一个可怜的受害者。 到底也有那么一段同窗情谊在,骆雪并不想看着她在自己的面前失控,所以还是配合着问了一句:“为什么?” 而她平静的语调似乎彻底瓦解了关小诗的心理防线,关小诗突然露出一个无奈又讥讽的笑:“又是这样……你又不在乎是么?或许,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朋友,对吧?所以我不帮你说话你不在乎,我投同意票你也不在乎,我不找你,你就从来不会主动找我,很甚至假装安慰我的时候,都说不出话来……” 听到这话,骆雪甚至没反应过来,关小诗那句“我不帮你说话你也不在乎”,到底是在控诉她所做过的哪件事情。想了好半天,骆雪才想起曾经在某个早晨,她收到的关小诗那一大串道歉消息。 “没关系,”关小诗抹了把眼泪,哼笑,“现在我也不在乎了,反正……在我投出那张票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彻底不算朋友了。我不知道这件事我做得对不对,应该不对吧……可我就是觉得不公平……为什么只有我不幸呢?” 骆雪被关小诗绕得云里雾里。她搞不清关小诗这句不幸又是指的什么,所以没有贸然开头口,耐心等着她说下去。 “虽然我们从入学开始,就经常待在一起,但你应该不知道,我从小就是单亲吧?” 骆雪微微皱起眉……自己应该知道吗? “我没有爸爸,我从小就是被妈妈带大的,我妈妈一个人打很多工,很忙,我大部分时间都住在亲戚家。我从小就知道,我妈妈自己一个人很不容易,我还一直跟她说,等我大学毕业,找到工作,她就不用工作了,我可以养她……可她在那场爆炸中去世了。”关小诗停了片刻,将视线放到骆雪身上,“寒山说,那天晚上挡下火球的人,就是你的男朋友。那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把第一颗也挡下来?” “什么?” 初听到这话,骆雪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不敢置信地眯了眯眼睛,不相信真的有人会因为司君没有救下全部的人而怨恨他。 而关小诗不知将这些话憋了多久,以至于现在说起来,竟然意犹未尽。她使劲攥着书包带,借此稳住自己的身体,继续质问:“他既然能救那么多人,为什么还要让第一颗火球落下来?在那颗火球刚来的时候他在干什么?在保护你吗?” 同样是看着这张哭泣的脸,如果说刚才骆雪的心中还有些同情,此刻则只剩了悲哀和愤怒。 她一向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思想差异巨大,可万万没想到,自己曾经朝夕相处、当做朋友的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离谱的话。 好像就是在这么一瞬间,记忆里那个不敢和别人大声说话,总是笑意盈盈的关小诗不见了,眼前的人变得陌生,不可理喻。 良久,她克制着吸了一口气。 “关小诗,显然,我们对朋友的理解不同。如果你曾经在某件事上对你的朋友有意见,或是不喜欢她的态度,你应该及时向她提出来,或者你不想提,你可以选择不跟她来往,而不是明明在意却不说,把这些憋在心里,最后逮到机会报复。还有,如果你的妈妈对你很重要,那你应该尽你所能保护她、帮她减轻负担,而不是嘴上说着心疼她,却不努力学习、不勤工俭学,只把你对她的遗憾怪罪到无关的人身上。” “你刚刚说得对,我们的确不算朋友了。如果你是为爆炸的事情在怨恨我的男朋友,怨恨我,那你今天的投票一点错都没有。” 说完,骆雪起身,朝一旁挪了几个位置,再没朝关小诗那边看一眼。 —— 别墅内,劝考老儿已经坐了有一会儿。司君听他说完一些例行汇报的工作,终于问:“你今天来到底有什么事?” 这些工作内容,明明通过信箱发给他就可以了。 劝考老儿有些尴尬地停了几秒,终于叹口气,说:“我来陪陪您。我知道,当初我的欺瞒大概伤了您的心,可今天这场投票,对骆雪小姐来说,确实太残忍了些……对您也是。我有时候也会觉得命运不公,您本就为这世界付出了那么多,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等到自己的爱人,却要面对这样糟糕的事情。” 司君没说话,将差两块乐高的桃花公主摆在桌子上,又拿了根小毛刷,一下下扫落上面看不到的尘土。 劝考老儿看了看时间,估摸着这会儿投票可能已经过半了。 “司君,我想问您句话,希望您不要生气。”劝考老儿看着面前人的脸色,小心开口,“您觉得……骆雪小姐最后会怎么选?” 屋子里又安静了许久,在劝考老儿以为司君不会理会他这个问题时,忽然听到司君低声说:“我不知道。” 他一愣,看过去,却看到司君正看着面前的乐高公主出神。 “您不知道?”劝考老儿很惊讶,“您怎么能不知道呢?” 司君反问:“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她有独立选择的能力,她的选择也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 事实上,骆雪的确将那个还没被火漆封好的信封递给他过。只不过他没有打开。 “可是……”纠结半晌,劝考老儿才说出自己的想法,“司君,您有没有想过……骆雪小姐的身体里,是一颗初生的人类之心,那天在鉴心谷您也看到了,那颗心的颜色是那么纯粹。人类初生的心是最纯净的,它充满了真挚的爱,即便是没有情感的冰河,也没办法和它抗衡。所以我想……骆雪小姐,今天会不会真的选择……救这个世界?” 听到劝考老儿的问题,司君的表情未变。他放下了那个小毛刷,将两只手扣在一起,胳膊放在膝盖上,和那个桃花公主对视。 “当然有可能。” “那……您怎么办?” —— 会堂里的投票还在继续,有的人坚决,有的人犹豫,可始终没改变的,是大屏幕上单一的颜色。大部分人都选择沉默,偶有几个开口陈述理由的人,也都说得非常简练。他们说“这是为了人类的牺牲,是值得的”,或者是不那么理直气壮,颤抖着说一句“对不起”。 在那么多的绿色出现之后,红色好像变得更加难以诞生。因为大多数人的意志都已经指向了同一个结果,那么第一个投出反对票的人,会变成那个打破“和平局面”的人,就像是是群体意志的……“背叛者”。 看到这,就连骆雪几乎都以为大局已定。 直到一位头发花白的教授走上台,停在那,朝底下的参会者鞠了一躬。 他没有急着做出选择,而是像上课时走上讲台一般,笑着说了一句:“大家好,我是明宣大学的一位老师。到目前为止,我看到大家都投出了同意票……大家都没有陈述自己的理由,所以我无从探究,大家到底是出于什么考虑才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基于自己的判断?还是只是从众,不敢做那个出头的鸟。可说实话,这样的结果……让我很是震惊。” 尽管只有一分钟时间他却不慌不忙,保持着平缓的语速。 “在很久以前,我就意识到,或许在未来,我们有一场艰难的仗要打。现在这场战役正在进行,似乎也已经到了很关键的时刻。事实上,纵观人类历史,我们曾有过许多场战役,对抗大自然,对抗外族入侵……我们也取得过很多场伟大的胜利。有些胜利是因为我们众志成城,有些胜利是因为我们有优秀的领导人、优秀的军事家、优秀的战士以及优秀的民众……可我不知道各位有没有意识到,我们没有任何一场战役的胜利……是因为放弃。” 说到这,老教授眼中已经含泪。 台下坐着许多人,有些还是学生,有些已经成年,也有些已经步入中年、老年……他们来自社会的不同地方,有着不同的身份,可此刻在老教授的眼里,却都如同一个个望着他的懵懂孩子。 “恰恰相反,几乎每一次,我们的胜利,都是因为……我们从不放弃。士兵在洪水中没有放弃过可能还有生命存在的村庄,在地震中没有放弃过在碎石底下被压了几天的人……你们说,这些人如果没有救回来,或者,我们干脆不救了,会影响人类的存在吗?”他笑了笑,“按照各位今天的逻辑,或许……都不会,甚至我们可以说,当救援需要付出很大的资源代价时,好像放弃才是明智的。可是,我们从前从没有放弃过别人。因为其实……在我们决定放弃的那一刻起,人类的精神就已经死了。” 第65章 他的话给会场带来死一般的寂静。身后的绿色屏幕散发着幽幽的光,老教授回头望了一眼,然后在所有的人的注目下,按下了身前的按键。 在那一片绿色的尽头,第一个红色的方框终于出现。 先前维持的“和平”局面就此被打破。 骆雪还在出神,那位教授已经走到她的旁边。骆雪连忙起身,朝他鞠了个躬。老教授笑着朝她摆摆手,问:“你还记得我吗?” 骆雪垂了下眼眸,微笑着点头:“我选修过您的文学鉴赏课。” 说来惭愧,那堂课算是她上得最不认真的课之一,她时常在课上走神,甚至那次被教授叫起来回答问题,她都没听到。 “嗯,我对你的印象很深刻。”老教授指了指座位,示意她坐下。 “你交上来的作业字数最少,别人都写了满满几页,你却都没写满一张纸。” 骆雪更加惭愧地笑笑,不好意思说,就连那一页,她都是在网上搜来拼凑的。 “不过也不怪你们,我知道,在这样的时候,大家都想学一些保命的东西。而文学……是最无用的,是吧?” 老教授的话带着明显玩笑自嘲的意味,骆雪当然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她笑着摇头,否认:“不能这么说……” 或许她从前这么想过,所以她也像其他人一样,将“文学鉴赏”当成混学分的课。可刚才她听到了那样一番演讲,也第一次真正领会到文字和语言的力量。 老教授毫不在意地笑了两声:“没关系,在我当初选择专业的时候,就听过这样的论调。很多人都说,当今人类需要的是物理学家、天文学家,是各种技术专家,而不是只会写写文章、做做演讲的文学家。呵,我不否认,他们的确非常重要、非常伟大,我也承认,文学的确不能让人在一个生死存亡都是问题的时代过上好的生活,所以我从来不要求你们必须到我的课堂上来。可今天看到这样的场景……我却有些后悔了。” 骆雪疑惑地看向老教授,等待他的解答。 “人类区别于其他物种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们有着异常丰富的情感,哪怕只是‘痛苦’两个字,都可以有一千种、一万种不同的体验。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写文章来表达,也正因为我们每个人都不可能体会到全部的情感,所以我们才会去阅读别人写出的故事。其实我们读一本文学作品,最终看到的,不是它用了多么高超的写作技巧,也不是它设置多么丰富的故事情节,我始终相信,我们从那些作品中获得的,是精神和情感的丰富。理工科的确能让我们拥有更发达的科技、更厉害的武器,看上去,它能让我们的战斗力变得更强,可如果我们已经变得麻木不仁、道貌岸然,没有自己的思想,甚至相信抛弃同胞就可以换来平安,这算什么愚昧的文明?人类的穷途末路,从来都不会是自然给的。” 说完,老教授抬手,示意骆雪看看台上。 骆雪这才看到,在老教授投出第一张反对票之后,屏幕上已经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红色。 老教授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很是欣慰,他笑眯眯地看着骆雪,说:“所以,文学不是无用的东西,对吗?” 骆雪长久凝望前方,随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她点了点头,笑着说:“嗯,不是的。” 心中的大石头落地,老教授摘下眼镜,折好,挂在胸前:“希望我今天做的,有帮助到你。” “当然,”骆雪真诚地说,“我还上了一节非常棒的……文学鉴赏课。” 老教授闻言,“哈哈”笑了两声,接着问道:“那你现在,对我们的课堂作业有了新的答案吗?” “嗯?” 骆雪一愣。 “什么是悲剧?”老教授说,“其实这个问题,每个人在不同阶段都会有不同的理解。比如,现在我觉得,悲剧就是每个人都充满了遗憾。如果我今天不去台上说那一番话,我也跟着他们投了同意票,那我在余生每一次抬头看向天空的时候,都会想到,那是一个年轻女孩的生命,是我,亲手葬送了她。而你,要遗憾地因此告别家人,告别爱人。这是我最新的理解,你呢?你现在……觉得什么是悲剧呢?” 骆雪有一刻的失神,仿佛在听到这个问题的那一刹那,她又回到了那个课堂之上,再次被点到名字。 这次,虽然她认真听讲了,却也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可能……还是不知道。” “不知道?”老教授有些惊讶,“我以为你的体会已经足够深刻了呢。明明没有做错事情却要被同胞投票表决是否同意你的死亡,还要割舍掉刚刚得到的爱。” 骆雪却很快摇摇头:“或许,我会为离别悲伤,可我不觉得我所经历的是悲剧。” “哦?”老教授饶有兴致地侧了侧身,“怎么讲?” “曾经我有一位……朋友说,她觉得悲剧是不可挽回,是即便再重来一次,哪怕知道结局,故事还是会这样上演。那时我不理解她说的话,现在我懂了,但却不同意。我也曾复盘这段……离奇的经历,可我确定,即便在故事开始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一切的线索和提示,我还是会走向这样的结局。” 她还是会在那个黄昏时刻,去到图书馆的五楼,还是会在那个被黄昏填满的教室,看到穿着白衬衫,缓缓睁开眼的他。她还是会在那一刻拥有第一次的心动,还是会成为他的主考官,会与他在鲜艳的夕阳里宣誓,然后接住漫天飘下的彩带。 “我不曾后悔每一个与他有关的选择,无论再来多少遍,我的选择都不会改变……我还是会和他一起走入寒冬。”骆雪笑了笑,无声寂静,“如果这就是宿命,那我愿意遵循。但不曾后悔过的故事,怎么能说是悲剧呢?” 老教授显然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深刻的答案,他笑笑说:“说起自己的爱人,你好像变得很不一样,你的情感变得充沛了许多,也好像是对爱情有了更多自己的理解。” 随着老教授的话,骆雪的眼前再次浮现出司君的影子。 她就这样静默地陪伴了那个影子一会儿,才坦然说:“爱情是美妙的,他也是。所以啊,我没有在经历悲剧。” 在他们的谈话中,投票已经结束。主持人上台,统计票数。 “本次有效票数为962票,其中,535票同意,427票反对。现在,请公证处人员将骆雪小姐写下的信开启。” 场下已经有人开始露出喜悦或懊丧的表情,仿佛到这一刻,结果就已经注定,接下来不过只是走过场般的宣判,让人没了继续待在这的兴趣。 台上,在一片红绿交织的光芒中,公证人员揭开了那个红色的火漆章。 “骆雪小姐的‘同意条件’是……” 主持人拿到信封里的卡片,却在念出之前,有了非常不专业的卡壳。他看了看那张卡片,又望了望坐在远处的骆雪。 老教授有些不明白主持人怎么会露出这样惊愕的表情,在他看来,反对票已经占了将近一半,这样的投票结果应该会达不到骆雪的同意条件,而这明明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才对。 约过了足足十秒钟,在台下已经开始起了骚动时,主持人才后退一步,将卡片放到投影台上。 “当出现红色的时候。” 短暂的寂静之后,会场爆发出巨大的议论声,人们纷纷转头,寻找骆雪。 骆雪在这样的混乱中看向以难以置信的神情注视着她的老教授,笑着说:“现在好像轮到我再问您了。现在您觉得……什么是悲剧?” 她的眼睛是那样温和,如同初春化开的湖水,让老教授不自觉流下了眼泪。 骆雪忙从书包里翻出纸巾,递给老教授。 “或许您在自责,可是我相信,如果故事再来一次,您也还是会投出那张反对票,因为您一直在做着正确的事情。您那一票,是对我最大的支持和保护。”骆雪低了下头,似乎为自己说着这样的话有些不好意,“我现在觉得,您说得很对,没有一场战役的胜利是因为放弃。” 红色不一定代表死亡,绿色也不一定代表可以活下去。 故事虽总是阴差阳错,却各有缘由。 别墅内的壁钟敲响七下,司君忽然从沙发上起身:“没事的话你就自己离开,我先走了。” “诶司君,”劝考老儿惊呼一声,“您去哪?” “投票快结束了,我要去接她回家。” “您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劝考老儿在后面追了几步,“如果骆雪小姐……选择了救,那您怎么办?” 劝考老儿是真的担心,他并不想看到司君痛苦。 司君停下脚步,无声望着前方那片愿望清单。 站了一会儿,他缓缓说:“我会支持她所有的选择,即便那是我并不愿意她做出的选择。” 如果要他来选,这道题根本不会成立。因为在他这骆雪是最重要的,没有任何人和事值得她牺牲,世界末日也不行。 第66章 可他不能选。 他是她的爱人,是她的考生,是实现她愿望的人。他首先要尊重她,再然后,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会帮她实现。 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劝考老儿幽幽叹出一口气。他打心里觉得这实在是造化弄人,有些无力地坐回了沙发上。 目光漫无目的地飘移,在碰触桌子上那个乐高公主后,劝考老儿怔了怔。 ——原本缺失的两块乐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安了上去。 不知是不是劝考老儿多想,他总觉得不太对劲,司君平静得可怕,和当初冲到考务处,恨不得掀翻房顶的状态完全不一样,到了这种时候,他竟然……拼上了两块乐高? 劝考老儿将那个乐高公主转过来,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有什么玄机。他并不知道这乐高的来源,可他刚刚就注意到,司君一直望着它失神,所以他猜,这玩具一定与骆雪小姐有关。 而这变得完整的乐高公主如同是什么密语,隔着时空,完成了一次只有他们两个人能懂的对话。 第37章 我们没有时间了 在会堂门口站了片刻,司君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向他奔跑而来。他下意识地张开手臂,下一秒,骆雪便径直扑到他的怀里。 冷风中多了淡淡的香气,让眼前的冬天也不再显得那么荒凉。 他急于关心她此时的心情,在收拢手臂之后,第一时间看向她的脸。而预料之外的,是出现在那张脸上松弛的笑意。 骆雪勾着他的脖子与他对视,隔了一小会儿,忽然说:“我好爱你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突然进入寒冷的环境,她说话时带了感冒般的轻微鼻音。这使得她的吐字如同蒙上了一层白雾般朦胧不清,却尤为动人。 四周喧嚣吵闹,这直白的话语甜到几乎格格不入。 司君先是一愣,随后不明所以地笑。他朝会堂的方向轻轻瞟了一眼,不知道刚才那场会议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骆雪说出这样的话。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骆雪不给他解释,拽住他的一只手臂,用身体前倾的力量拖着他走,“走啦。” 她只轻轻拽了一下,轻描淡写说了这么一句话,原本在寒风里定了许久的人就已经不自觉地跟着她朝前。 “去哪?” 骆雪莫名地转头:“回家啊。” 周围都是刚从会场里出来的人,他们原本还在议论今天的投票,可在看到骆雪和司君以后,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场景似曾相识,骆雪停住脚步,回身看他,而后记起曾经有那么一天,他们也是这样走在校园里。自己那时刚刚得到这么一位拉风的考生,他只穿了一件白衬衫,闯荡在刚刚到来的寒冬,回头率简直是百分之百。 想到这,骆雪捡起了一个被自己遗漏了很久的问题。 “对了,你的衣柜里为什么有那么多白衬衫?” 司君微微一怔,随后眼睛朝一旁瞥了一下:“喜欢穿。” “那你每件衬衫只穿一次吗?” 司君点点头。 “为什么?” 骆雪觉得有点奇怪,因为据她了解,司君虽然有钱,但也不像这么浪费的人。 “不能告诉你。” 说话间,司君走到和骆雪并排的位置。骆雪闻言睨了他一眼:“这有什么不能告诉的……小气。” 司君一笑,将她的手握住。 他时常被她说小气和幼稚,要是放在别人嘴里,他一定会面无表情地看对方一眼,要对方自主将这话收回去。可打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的评价,他就莫名觉得心情很好,好到想偷笑,嘴角总会不受控地抬起。 他没做辩驳,而是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巧克力味冰激凌,晃到骆雪面前:“我小气?” 冰激凌出现时恰好赶上夕阳到来,骆雪眼眸微转,看到包装纸大大的巧克力图案上,已经被镀上了橘红色的微光。 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司君已经将冰激凌剥开一截,送到她的手里。 看着司君又从另一侧口袋拿出另一个巧克力味冰激凌,骆雪没忍住,笑了两声。 “笑什么?”司君问她。 骆雪摇摇头:“我只是忽然想到……既然我觉得巧克力味的好吃,为什么我请你吃冰激凌的那次,没有直接买两个巧克力的呢?” 她这么问,司君一时也没想明白。 “为什么?” 其实很多行为都是当下下意识的反应,真要这么分析起缘由来,确实需要好好想想。骆雪不作声地咬了几口冰激凌,隔了一会儿,才明白了自己当时的想法。 “因为我本来想要你选的。虽然我爱吃巧克力,可我知道也有很多人喜欢吃香草。” 她不确定自己喜欢的口味他是否也喜欢,所以原本是将选择的权利给到他。可他说都没吃过,自己这才做主,将巧克力的给了他。 骆雪捏着冰激凌最底部的尖角,将冰激凌轻轻晃了晃。冰激凌在她的手中转了个小圈,如同兜兜转转,命运总能让他们遇见最初的彼此。 夕阳无限好,她站在这样的时间里,对他说:“这样看……我们两个,是天生一对。” 稀有的霞光照在她的脸上,让她的笑容如钻石般明亮。司君看得入了迷,连冰激凌都忘了吃。 投票结果公布以后,又是新一轮的舆论风暴。骆雪没到上网看,她和司君在家待了几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电影。那几天天气阴沉得厉害,有时骆雪看着看着,不小心睡着了,再醒来时竟连白天黑夜都分不大清。她通常都是空洞地望着窗户的方向,不需多久,视野里就会出现一张让人安心的脸。 许是因为人刚从睡梦中醒来时总是不设防备,几次,骆雪都没管住眼中流露出的感情。 而司君总是安静地坐在地毯上,无声接下她所有的情感。那些她平日极力隐藏的悲伤,他也不直接点破,就只是小心地摸摸她的头发,问:“心情不好吗?” 屋内灯光寒伧,只有炉火在摇曳。骆雪每每都要留恋地看他好一会儿,才摇摇头,说:“只是电影不好看。” 而当她说出这句话后,那张光碟就会被司君放入一个小木箱,这部影片也被列入永远不会再看第二遍的行列。 骆雪在心里觉得这对那些影片并不公平,因为大部分与司君在一起的时间里,她的注意力都没有放在电影上。她并不记得自己看电影时盖的到底是哪条毯子,甚至不记得电影演的是哪个世纪的故事,主人公长什么样子,故事结尾时是雪天还是雨天……可她却能在闭上眼睛时,描绘出属于他的每一个微小瞬间。 明明灭灭的光影下,他什么时候低头吻了自己,自己什么时候将头靠在了他的身上,在电影里的男女主角离别时他是怎样抱紧了自己…… 一幕幕,一格格,都不断在她的梦里重现。 这让她有种错觉,仿佛他们将那几天的时间复制了很多份,比别人多做了许多事。 大部分时候,影片都是骆雪来选的。有时看了一个开头,骆雪觉得电影内容和她想的不一样,司君会说换一个。 反正电影也不是重点,骆雪也懒得动,便说算了。可司君却动动手指,让那些光碟自动来到他们的面前,然后让骆雪再挑一次。 骆雪对着空中漂浮的光碟挑挑捡捡,听到司君在一旁说:“如果觉得自己选得不好,是可以重新选的。” 这话有弦外之音,骆雪听出来了。她将重新选出的电影递给司君,司君又隔空让电影放映。 等片头过了,故事开始铺陈,司君才接着说:“以前我说,你永远都有的选,现在我想补充一句,你也有后悔的机会。” 骆雪靠在他的肩头,无声笑笑,问:“那如果我后悔了,别人不同意怎么办?” “我会让他们都找不到你。”司君顿了顿,说,“只要你一声令下,就可以。” 听上去,他像个随时准备为她战斗的骑士。方才谈论时骆雪没觉得难过,现在却迫切想牵住他的手。 什么话是认真的,什么话是玩笑话,骆雪已经分不清楚。她也不想分清,她只知道,骑士会为了公主一往无前,不计牺牲,可骑士不止需要守护公主。他不是无所不能的,征战太多次,总有倒下的那一天。 末日前夕,他们平静幸福地度过。骆雪原本以为那几天是没人来打扰,直到某个早晨,她被很久没出现的鸟叫声吸引,走到窗边后,看到了焦急地等在院子门口的劝考老儿。 劝考老儿也望见了她,他激动地朝骆雪招手,却不往院子里走。骆雪心里奇怪,一个人下楼查看。 到了院子门口,骆雪被迎面袭来的风沙迷了眼睛,她有些狼狈地揉着眼睛,望了一眼远方,竟发现整座城市几乎被大风刮得不成样子。而沙尘似乎是刚起来的,正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勉强睁开已经被沙子磨出眼泪的眼睛,骆雪问:“您找司君吗?为什么不进去?” 第67章 “我找您和司君,可司君将这房子封了,我们都进不去。” 劝考老儿苦着一张脸,放佛在这几日,他遭受了极大的折磨。 骆雪四处张望两下,没见着法术的踪迹。这才想起来在投票结束那晚,司君就将她脖子上挂着的玄烛先摘下来放到了一边。 所以,她这么多天也没听到这样大的风声,是因为他在这大风中硬生生隔出了一个属于他们的孤岛。 拉回思绪,骆雪开门,想让劝考老儿进来,司君却在这时走出来,淡声道:“有事去考务处说。” 在骆雪的面前,司君一直都是好脾气的,这导致她有时甚至会忘了,司君是一条别的妖怪根本惹不起的龙。所以此时他的威严在不动声色间流露出来,骆雪都不免多看几眼。出神间,她的眼睛被他用手轻轻盖了一下。再睁开眼时,眼里的异物感已经没有。 她被司君牵到屋内,骆雪将手塞进他撑起的大衣中,不大明白地问:“为什么不在这里说?” 司君低着头,沉默地帮她整理了好大衣,又转身,取下她的围巾。 看着她的眼睛平静了几秒,他才说:“怕我忍不住发火,不想搞乱家里。” 他说这话时已经尽量将眼神放得柔和,但下半张脸一直绷得紧紧的,这让他看上去有种孩子般的固执。就好像是……明明不想做这件事,却迫于爸爸妈妈的压迫,不得不硬着头皮做。 骆雪觉得考务处好像变得不大一样了,书架换了新的,书桌也换了,再仰头,发现曾经缠绕在天花板上的那些藤萝,也像是被修剪过,换了方向。 “这是装修了吗?” 她随口问劝考老儿,劝考老儿却是面上一僵,讪讪地看了司君一眼。 今天像一个小型会议,除了劝考老儿和麦麦,来的人还有沈迦,以及两个骆雪并不熟悉的妖怪代表,听介绍,这两位都是学识渊博、有勇有谋的妖怪。 几个人坐在一起还算和平,但尴尬的是,始终没人愿意给这个会议开个头。那两个妖怪代表危襟正坐,沈迦翻着一本随手拿起来的书,司君则是坐在骆雪身边,事不关己般帮骆雪捂手。 麦麦和劝考老儿对视一眼,劝考老儿立刻露出为难的神情。麦麦于是淡定地推了下眼镜,开口道:“今天请大家过来,主要是商量一下将冰河引到天上的事。” 这话一出,四下安静,连翻动书页的声音都没有了,唯独剩了风在呼号。骆雪循着风声看向窗外,发现外面和她第一次来时一样,仍旧是黑漆漆的一片。 不过麦麦并未受影响,仿佛她只是在正常地和其他人讨论一件当前需要做的工作。 “我们需要做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将冰河从骆雪小姐的体内解封,第二件事是将解封后的冰河引到天上去。而目前我们掌握的确定线索,是冰河的载体,也就是骆雪小姐,需要承受最大的痛苦,才能让冰河从她的体内出来。据此推断,应该是需要用到落矢。” 麦麦做了停顿,一位代表借机说:“如果只是推断,是不是还是不太稳妥?” “我认为基本可以确定,”麦麦将手头一本书推到会议桌中间,随着她继续讲出的话,那本书自动翻开,停在被打了标记的一页,“《苍穹纪事》有明确记载,落矢是可以给人类和妖怪带来最大程度痛苦的武器,这一点,和之前寒山提供的线索吻合。” 麦麦的话音未落,骆雪看到其他几个人不约而同瑟缩了一下。她心里正奇怪,便看到前方一排书架突然倒向一侧,书籍散落一地。 骆雪愣了愣,看向面上似乎仍旧平静的司君。 坐在骆雪对面的麦麦略略阖了下眼皮,但自始至终,连头都没回。 “我知道这很残忍,可按照我们掌握的信息,落矢的确是必须要用的。不过,等冰河出来之后,怎么把它弄到天上去……目前我们还没有得到任何指示。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沈迦先生问一下神谕,我知道神谕不会告诉我们一件事的结果,但您可以问一下司君或者骆雪小姐的命运,或许我们可以得到一些提示。” 被点到的沈迦终于从书中抬起头。 “那要司君或者骆雪同意我才会问。” 这次,劝考老儿也帮着劝说:“沈先生,我不知道您有没有为这世界卜过卦,如果您那样做过,就应该知道,现在真的已经到了危急关头,我们不能再等了……” 沈迦并未回答,他立场鲜明地站在骆雪和司君这边,似乎并不打算因为这岌岌可危的世界让步。可在骆雪看来,他的沉默又像是无奈之下的接受——他似乎已经接受了世界毁灭这个最坏的结果,所以才能如此平静地支持自己的朋友。 而司君仍旧低着头不语,麦麦自知得不到他的回应,几不可查地送出一口气:“如果我们没有得到明确的指引,那到时候只能靠司君了。” “为什么又要他啊?”一直没说话的骆雪终于忍不住说,“不要让他动手,不可以吗?” “那个……骆雪小姐,”劝考老儿坐直了身板,赶紧解释,“是因为冰河的力量太强,肯定还是司君动手稳妥一些。当然,我们也都会帮忙的。” 骆雪想继续反驳,可喘了两口气,却发现自己找不到话说。 想不到理由,却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意志,她便继续摇头,说:“我不愿意。” 她不想他看着自己死亡以后,还要亲手把那冰河引到天边去,仅仅是这么想想,她都能体会他在那一刻会有的崩溃与自责。 她可以走向死亡,可她不想让他参与其中。 另一位代表也在这时提出疑虑:“冰河的力量实在是太大了,如果我们不能确认将它引到天边的明确方法,即便有司君在,我们也没有百分之百赢的把握。” 会议一时陷入死局,麦麦将在场几个人的态度看在眼里,隔了一会儿,才继续说:“让不让司君参与的问题,我们可以再讨论,实在不行,到时候看情况,如果我们其他人能控制,就不用司君出手。但恕我直言,这样的概率几乎没有。至于最终是否能够成功,我也知道,我们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我们已经到了不得不试的时候。因为……” 她说着,朝窗外抬了下手:“我们没有时间了。” 骆雪转头望去,只见围绕在这座建筑周围的黑色终于褪去,外头显现出的,是一个如同巨大沙盘模型般的人类世界。 这样的全局视角,骆雪是第一次看到,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她曾以为很庞大的世界,有多么渺小和脆弱。 ——此刻,高楼正在倾塌,原本长在地面的树木飘到了空中,汽车飘浮的高度超过了高楼屋顶,风沙如同猛兽,卷起草地、栏杆,还有挣扎于风暴中的人……几乎接近于黑色的天空被撕开一道裂口,炽热的光芒从那中间漏出来,却并不是人们等待已久的太阳光。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太晚了写不完啦,今晚再发。 第38章 最终的谜底? 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会议被迫中止。司君和另外两个代表赶去救援,沈迦则是领了司君的命令,要确保骆雪的安全。 沈迦想带骆雪先回自己家,骆雪却问:“你能去看看他么?我怕他有危险。” 她不知道司君此刻的战斗是怎样的状态,又因为她没带着玄烛,所以看不到他究竟用出了多少力量。全然未知的危险让她很是不安,完全没办法就这样跟着沈迦离开。 可沈迦却摇头,告诉她:“我目前的责任是保护好你。” 他的态度坚决,骆雪也并无要让步的意思。两人对峙半晌,沈迦终于无奈道:“放心,因为你,他现在已经恢复了很多。而且……你要相信,但凡还有一口气,他都会活着回来见你。” 沈迦的话并没有让骆雪的心里舒服半分,她又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才终于起身,背上书包。 “走吧,但我现在还不能跟你回去,我要先去找一位老师请教问题。” 文学系的教学楼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古楼迟暮,到处都是岁月悠悠的印记。扣响教室办公室的木门时,骆雪听到并不宽敞的楼道中响起略显沉闷的回声,像是有人自遥远的地方而来,缓慢停到门前。 老教授自书卷中抬头,看清敲门的人后,很是惊讶。 “骆雪,你怎么来了?” 骆雪礼貌地朝教授鞠了个躬:“有一本书,我看不太懂,所以想来向您请教一下。” 骆雪的到来让老教授惊喜又兴奋,他引骆雪坐到一旁的会客桌前,还为她泡了一杯清香的茉莉花茶。 坐在会客桌前等待时,骆雪转着脑袋,打量这间别具风格的办公室。她不得不承认,这间屋子和她们专业课教授的办公室确实十分不同。书籍堆满了屋子,变成了墙壁,在每一个能被发现的角落里,还都塞满了绿植。 老教授端着茶水过来,见她一直在向四周看,笑着问:“怎么样?我的办公室是不是很乱?” 第68章 骆雪摇摇头:“我只是很少看到这样的屋子。” 上一次见,大概还是在电影里。 “搞文学嘛,太不现实不行,太现实也不行。所以……虽然外面都已经快要不成样子了,我还是得把我这间屋子照顾好。” 茶水散出热气与香气,一同扑到骆雪的鼻下。茶杯的温度让她原本冰凉的手得到缓解,看着她的神情渐渐安定下来一些,老教授才拿起桌子上的那本书。 就像骆雪第一次见到这本书时一样,老教授也缓慢念出它的名字。与此同时,落雪注意到天边的光芒在减弱。 “听上去……里面的内容可能确实不好懂。” 这样说着,老教授翻开书页,令他大吃一惊的是,连翻了几页,书页上都是全然的空白。 骆雪于是将茶杯搁到一边,把书翻到唯一有字迹的那页,解释道:“在一开始的时候,这本书里面好像都是空白的,后来在某个时刻,出现了这行字。” 说着,她又给将缺失的两页展示给老教授看:“被撕掉的两页应该在其他人那里,我只见过其中一页,也是一句话,说的是将冰河引出的方法。很奇怪的是,我觉得这本书总会在我们需要的时候出现提示,就好像是……” 沉吟几秒,骆雪用手托住脑袋,慢慢说出自己的猜测:“就好像是它在观察着这个世界发生的变化,然后在我们碰到难解的局面时,抛出一点信息,让我们可以继续朝下走。可是现在又到了我们需要提示的时候,它却迟迟没有出现新的字。” 老教授听着,拧起了眉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书……” 拿着这么一本几乎没有字迹的书来请教这位文学泰斗,骆雪都觉得不好意思:“这确实很奇怪。” “没关系,让我们慢慢看看。”虽然年纪大了,可老教授倒并没有被这新鲜诡异的事物吓到。他特意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拿来了放大镜,又将这只有寥寥几个字书从头到尾,仔细翻了几遍。 骆雪耐心等着,期间始终保持着对天空的注意力。外面乱序的空间开始朝原本的秩序收拢,她却没办法松开一直蜷在一起的一颗心。 约莫过了五分钟,老教授不得不承认,自己似乎遇到了职业生涯里的最大挑战。他遗憾地叹息,摇头:“很抱歉,这本书的奥义,我现在实在看不清楚。” 面对几乎全是空白的书籍,即便是资历再深的文学家,都无法精确解读。书里的信息太少,他想分析,却不知道从何下手。 老教授放下放大镜,缓缓将书页合上。稀薄的光线落在那古旧的书封上,将金色映亮。他在这时注意到书封上的图腾,问骆雪:“这个图腾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我从没在别的地方见过,”骆雪将头凑过去,和老教授一起分析,“不过这看着,倒有点像波纹,说不定是画的冰河。可是……波纹里面这些东西又是什么?” 老教授将一只手覆到书封上,摩挲几下,感受着那图腾的纹路。他猜测着说:“像是水中的砂砾,又或者,这是将什么别的形状的事物抽象成了这样。” 听到这话,骆雪第一反应就是:“雪花?” “不是没有可能。” 骆雪觉得这可以解释得通:“如果是雪花的话,那这个图腾,提示的就是我了。” 所以这本书才会落在她的手里。 就在这时,窗外的局势似乎发生了变化,引得屋内光影变动。 老教授摘下花镜,转身望去。看着那正在缓慢消失的天空裂缝,他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欣慰的神情:“看来,我们又平安度过了一天。” 这话让骆雪收回了视线,她喃喃重复:“平安度过了……一天。” “到了艰难且珍贵的时刻,就不该再以太贪心的单位去做时间的计量,所以现在,我都是以‘天’为单位庆祝。曾经我们庆祝新年,现在我们可以庆祝每一个零点。” 将这几句话反复体味,骆雪点头:“您说得很有道理。” 老教授却没再说话,而是微微弯了身子,将视线放到骆雪的脸上,确认他所看到的那份感情:“可我怎么感觉,你并不为此开心呢?” 窗外,大树回到了地上,已经破碎的车辆回到了道路上,有人正在用自己的力量将被搅乱的沙盘重新摆整齐,试图最大程度挽救这个频频被重创的世界。 骆雪不自觉地攥了攥拳,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早已因为紧张而又变得冰凉。她已经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不断朝下坠的嘴角,还是将她的心事表露无疑。 “从刚才你进来时,我就感觉到你很不安,像是在担心着谁。”老教授说着,指了指窗外,“你的爱人,和这一切有关吗?” 骆雪诚实点头。 “怪不得。”老教授了然,又问,“那他现在很危险吗?” 骆雪其实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犹豫许久,在诚实和祈盼之间,她选择了后者:“我希望他现在不会有危险。” 老教授微微一笑,明白了她话里的无奈。 他没有再去打探骆雪私事,重新将目光放回到书封上。 “其实很多文字,都是要到了某个特定的瞬间,我们才会突然有体会。比如,我现在就忽然想到,如果像你说的那样,这本书会在关键的时刻给我们提示,现在却迟迟没有动静。那会不会是……有的提示,它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告诉你了。” 骆雪一愣,随后顺着老教授的手,看到封面上始终存在的那一行字。 爱让一切发生。 “当然,我这也只是猜测,毕竟我只是个文学老师,不是神学家。只是在我看来,大部分时候,一本书的名字,会是它的灵魂所在。既然这本书里没有一句废话,那么封面上这句,理应比里面的文字更重要才对。甚至,它可能就是你们一直寻找的……最终的谜底。”说完,老教授关切地问,“这会对你有启发吗?” 最终的谜底? 骆雪琢磨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领悟任何。她抿抿唇,为难地说:“我大概……真的没有文学天赋。” 她在此刻有些懊恼,说不清是对这本故弄玄虚的书,还是对神经大条,一点都不注重增强文学修养的自己。 什么叫爱让一切发生? 这本书到底想要告诉她什么? 为什么不能多出现几行字把事情说明白? …… 而与她的无力形成对比的,是那本永远安静的书。它躺在这样昏暗的室内,显得更加神秘,如同一双躲在暗处的眼睛,在窥探每个人隐秘的内心世界。它好像将每个人的挣扎、犹豫都提前算好,就等着你走入它早就布置好的泥潭。 骆雪用力咬了下唇,企图用疼痛驱走心中的不安与烦躁。她坐不住了,借口还有事,起身同老教授告别。 老教授也站起,始终以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她。 但在她转身之后,老教授忽然开口,再次叫了她的名字。 “骆雪。” 骆雪抱着书,回身。 “我记得你那天说,爱情是美妙的。”老教授再一次望了望窗外,望了一眼那好好待在那的天空,“所以,你现在应该知道了,爱并不只是会给人带来好的体验,对吧?” 骆雪听不大明白,可不知为何,一颗心却跟着朝下落了落。 “爱让一切发生,或许暗示的是那些有着因果的故事,或许,也是在说那些情感。我一直相信,爱能给人带来极致的喜悦,却也能让人不安,让人惶恐,甚至给人带来……极致的痛苦。” “极致的……痛苦?” 痛苦,这两个字,拨动了她敏感的神经。 老教授点点头:“比如……失去爱。” 几个字,如同在黑云压城时分,敲响的战鼓。和着鼓声,骆雪几乎都能听到自己那几下强烈的心跳,似要破开胸膛,挣扎而出。 她的眼前莫名出现了他死亡的瞬间——他的头发变成全红的颜色,身体变成灰烬,而在他的身后,是燃烧的天空,和已经碎裂的大地。画面里的他,正在为这个世界耗尽最后一点力量。 一股强烈的痛感忽然从骆雪的心口涌出,这让她的身体晃了晃,差点要朝一旁倒去。老教授上前扶住她,骆雪能看到他在焦急地说着什么,可她的世界却像是突然变成一部默片,失去了所有声音。 她几乎是奔跑着出了办公室,无人的楼道里只有她急促的脚步声,等不到走出这栋古老建筑,她就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大声喊着沈迦的名字。 沈迦被她的慌乱吓到,忙出现在她面前,问她怎么了。骆雪死死攥住他的手臂,坚定地说:“带我去找他。” “骆雪,我们现在先回……” 沈迦要说什么,却见骆雪的眼里已经有薄薄一层泪水。 “或许我们想错了……那本书里说的痛苦,或许不是落矢。” “……什么?” 是他。 第69章 是他会死在世界最大的危机到来的时候,是失去他让她痛苦。 虽然她到现在还是没懂那本书最终的谜底到底为何意,但她可以确定,那一定与他有关。 骆雪已经等不及沈迦,独自朝司君离开的方向奔去。 她像是在经历一场兵荒马乱的战争,四周是猎猎的风声,她向着战场中央去,只为了救出陷在那里的他。 耳边轰隆之时,她听到他的呼唤。 “骆雪!” 骆雪猛地停住身子,前方飞扬的尘土落下,想象中的场景被撕裂,她终于再次看到了他。 真实的他。 在那一瞬间,身体里那股没由来的痛苦得到缓解,一直含在眼中的泪水……也终于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有一些细节自己又捋了捋,所以更新晚了一些,抱歉。下一章估计周六见。 第39章 龙腾 “怎么了?” 看到她在哭,司君已经慌了神。他拧眉看向沈迦,无声询问,沈迦则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得不到答案,司君只好先擦去骆雪脸上的泪水:“哪里受伤了吗?” 骆雪仍是不答,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直到他的影子彻底刻入自己的眼底,她才问:“你没事吗?” 司君一愣。 他很快明白骆雪是在为他担心,却又隐约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大,和她平日里习惯克制、冷静的样子很不一样。可眼下,爱人还在哭泣,显然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 他伸手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没事。” 这个拥抱的初衷是为了安抚骆雪,但在感受到她的温度后,司君竟也有种久旱逢霖的庆幸。也是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她的身体靠在自己怀里时,是柔软而脆弱的。 身后的烟尘仍在弥漫,他们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靠了彼此很久。 三个人各有各的心思,却出奇一致地都提议回沈迦那里。 还是那个会咯吱作响的楼梯,还是昏暗的壁灯,还是牵手上楼的姿势,只是这次,骆雪主动向司君贴得更近。 房间里只有一个卫生间,骆雪想让让司君先去洗漱,司君却坚持要骆雪先。于是当司君洗漱完,回到屋子里,看到的就是骆雪坐在床上,对着窗口出神的样子。 擦头发的动作慢了下来了,再然后,司君停下动作,就这么安静站着。 要放在以前,他是绝对不会相信,一个人的背影也可以对他有着这么大的吸引力。他也不知为何,无论是她身体随意曲起的样子,还是那吹得半干的头发柔顺地靠在她的肩头的样子,竟都让他如此着迷。就好像是,只需这么望见她的背影,世界便会变得晴朗。 过了很久,他轻轻走过去,从背后靠近她,把自己的脸贴上她的侧脸。 “在看什么?”他问。 骆雪抬手,指了指外面空旷的田野和夜空。 “萤火虫已经没有了,天上的……波光也少了很多。” 说完,她转过头来看他。在两秒钟之后,她亲了亲他还带着香皂气味的脸。 这个吻没能如她想的那样结束,而是在他的回应下,变得如同他们一起度过的岁月般悠长,扰乱了他们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睛,看到他温柔的目光。 像是有一个漩涡藏在他的眼底,让她不自觉地想要探寻、沉溺。她控制不住地抬起一只手,抚上他的脸。他便将手再覆上来,温暖她被夜风吹凉的寸寸肌肤。 “想去看看吗?”半晌,他突然问。 骆雪有些怔忡:“看什么?” “冰河,”他说,“我带你到天上去。” 终于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骆雪不自觉朝后仰了仰身子:“你才刚消耗了那么多力量,可以吗?” 司君想了想,一脸认真地回:“你再亲亲我大概就可以了。” 骆雪不知道司君这是真话还是假话,但她万万不敢任由他胡来。所以她非但没有亲他,反而朝旁边倾了倾身,想要离他更远。 可司君没给她机会,他很快追过来,比刚才吻得更深。 结束后,他才追问:“你今天好像格外不安,发生什么事了吗?” 骆雪静了一会儿,摇摇头,为自己解释:“只是担心你。” 司君隐约能感觉到她有所隐瞒,但也没有一定逼她说出来的想法。他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别太紧张了,放心,我现在没有感觉很疲惫。” 他说着起身,如同跳交谊舞时那样,向她伸出一只手。 “走?” 骆雪没动,看着他,还在犹豫。 司君于是弯腰,拉起她的手:“走吧,去完成你曾经没有许成功的愿望。” 其实骆雪想象过很多次司君变成龙的样子,最开始的时候她只能想象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在从沈惜那得到的那幅画之后,她的想象里便多了一些细枝末节。她一直都知道龙是巨大的,威武的,不然也不会在神话或民间中,都有着那么多传说。可亲眼见到他在夜空中化为龙的形态,她仍旧被震撼得说不出话,连脑袋都跟着发懵。 他巨大的身躯像是卷着云层,盘旋腾跃,青色的光芒之中,他的鳞片如冬日湖水般闪耀。 他抬首之时,风声乍然而起,在他的身后,连无边的夜都显浅淡渺小。 那一刻,骆雪忽然懂了那些妖怪们对他的敬畏究竟从何而来。妖怪世界本就是一个生来不平等的世界,或许他化成人形时,还能给其他人一种可以平视他的错觉,可当他化为龙,首先带给人的,就是一种绝对力量的压制。这甚至使得他看上去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因为他好像只需一个抬首,就能爆发出摧毁一方世界的力量。 自原地盘旋而起后,青龙向着天边而去,腾飞之际,云涌风起,疾风将骆雪的头发吹得纷飞,甚至有扬起的沙尘扑向她的眼睛。可她无暇顾及,就只是痴痴地站在那里,凝望着她无数次想象过的那个身影。 在她出神之际,他翱翔一圈,向她飞来,如同刚才在卧室里一样,他停到她的面前,让她只需抬起手,就能触碰到他的脸。 骆雪的手在抬起时是微微颤抖的,因为眼前的青龙过于巨大,自己的身体好像都不如他的一根龙角长。在她有限的感知里,他的呼吸绵长有力,竟像是吹过田埂的风。 许是察觉到她的紧张,青龙向她轻轻摆首,在这过程中,她看到他清明的眼睛。 ——虽然形态改变,可那眼底还是熟悉的神情,这才让她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骆雪缓慢地将手放到他的侧脸上,手心感受到的,是微凉的触感。 青龙忽然卷动身体,不知怎地,骆雪如同踩了云雾般离开了地面,下一秒,已经坐在他的背上。紧接着,一股力量轻轻推了她的后背,让她趴在他的身上,陷入他青色的毛发中。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毛发稍许坚硬,骆雪偷偷捻起一根来看,竟发现其上浮着微弱的光。 而在他的颈部之下,骆雪发现似乎缺少了一块鳞片,缺口处正在漏出金色的光芒。 没待骆雪研究清楚这里是怎么回事,青龙将头朝后摆了一个很小的角度,在示意骆雪什么。骆雪读懂他的动作,略作犹豫之后,她用一只手抱住他的身体,另一只手则盖在那个缺少了鳞片的地方,帮他掩住伤口。 青龙似乎有短暂的怔愣,看他许久未动,骆雪还将脑袋抬了抬,让自己尽可能凑近他的耳朵:“我准备好了,可以走了。” 说完,她闭死一只眼睛,一脸紧张地等待着——其实她是非常怕高的,只因为是他带着她,她才敢做这样的尝试。 在随着他腾飞的一刹那,骆雪感受到巨大的震动。一开始,她还能看到底下的妖怪们仰头惊愕的样子,到后来,那些灯火、房子变得微小异常,直至最后,漂浮的云层到了他们的身下,大地上的一切都隐匿不见,归于漆黑。 随后,取而代之的光亮来自于天上,她在恍然间抬起头,迎着奔驰的风,终于慢慢看到那条神圣的河。 那不是一条简单流淌的河,而是一个立体的空间,河水是透明的,有的波光连成脉络,有的散成星点。而当他们飞到冰河之中,骆雪才明白,原来司君真的属于这里。 不同于在妖怪世界时那样突兀的感觉,他的力量在这里不再显得骇人,他的身躯也不再显得那样巨大,就好像是,他本就该存在于这个辽阔壮美的空间,他本就是这里的一部分。 到了冰河里,风已经没有了,骆雪伸手,发现四周的河水竟能在她的拨动下荡出波纹。她一路划过去,再回头望时,那波纹还没散开,而是一层层,推向远方。 到了某处,他们停下,司君变成人形,骆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飘在一片青色光芒中,等青色的光芒散尽后,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他横抱在怀里。 第70章 “下来走一走?” 在这样的空间里,他的声音更显清澈。 骆雪抱着他的脖子往下看,却在看到他脚下透明的空间后变得更加紧张,她拼命摇头,将将整张脸都缩到他的肩窝。 “可这下面……看上去是空的。” 这可是天上,甚至不止是万丈高空。只要想到这个,骆雪的身体就已经完全被对高度的恐惧支配。 “不是空的,这周围都是冰河,放心,不会掉下去。” 说着,司君抱着她朝前走了几步,示意给她看。 骆雪看到他走过的地方有金色的光圈出现,似有河水在向着光圈涌动。 “看到了吗?是可以踩住的。要不要试试,我扶着你。” 心脏还是跳动得异常剧烈,骆雪一遍遍告诉自己,这里是冰河,是一个对他们两个而言,对这两个世界而言都意义非凡的地方,她应该下来试试。经过艰难的思想斗争,她以忐忑的心态点头,可当真的被他缓慢朝下放的时候,她又本能地缩紧了身子。 “不行,我还是害怕,这比那些玻璃栈道还可怕。” 还是第一次见她被吓成这样。司君抱着她紧张的身体,都已经有些不知所措。 “这么害怕?”他失笑,有些不确定今天自己带她过来的行为是对是错,“那怎么当初还说想来看?” 骆雪的头还埋着,用嗡嗡的声音回答他:“那是因为有你带着我,我才敢来,要是换了其他陌生的龙,我是不会来的。” 这不是什么刻意的情话,可司君就是听得非常舒服。他轻轻笑了一声,提议:“那要不……你先踩到我的脚上?” 骆雪认真考虑了一会儿。比起那透明的冰河,显然,他的脚会更让她有安全感。于是顺着司君的动作,骆雪落了一只脚到他的脚面,再最后看了司君一眼,才一咬牙,将另一只脚的脚尖点在冰河上。 被她踩到的地方很快漾出金色涟漪,骆雪也终于感受到,原来冰河踩上去的感觉,像是格外松软的雪地。 她在司君的搀扶下朝前走,因为四周都是璀璨的空间,所以她不需要方向,可以随意去到任何地方。 “好玩吗?” 看她已经逐渐适应,司君慢慢减小了手上的力道。 骆雪看着脚下,边走边点头。她的脸上有孩子气的笑容,像是小时候第一次踩到雨后的水洼。 “这里好漂亮。但是……你看,河水好像一直在往你那边凑。” 他走过的地方会形成一个小的漩涡,可自己走过的地方就不会。 司君倒没注意到这点,此时低头比较了一下,发现还真是这样。不过他也无法解答这种现象,只能猜测着说:“或许和我一直用我的力量修补冰河有关系。” 骆雪微微一愣,脚步也顿了顿。 “怎么了?”司君关心道,“还是害怕?” “嗯?没有。”骆雪笑着朝他摇头。 其实走到这,她的胆子已经变得大了起来。她小心地将自己的手从司君的手上移开,缓慢朝前走。悬在空中的冰晶会在她行进时主动让开,四周有河水流动的声音,可置身其中,完全感受不到人类世界水中的那种压迫感,有的只是对这圣洁景象的赞叹,和对一切,包括对所谓命运的释然。 这样走了一小段路,骆雪的心底渐渐平静下来。她开心地回头找司君,却见他不知何时身上换成了白衬衫,就这么微笑地立在她的身后。 她没来得及问他什么时候换的衬衫,他已经在她的面前单膝跪地。直到他牵住她的手,骆雪才迟钝地意识到,他这样的姿势是要做什么。 那一瞬间,骆雪觉得自己刚刚清醒了一些的脑袋又变得混乱,她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张口,用坚定的语调说起他们的故事。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自己坐在这里。我曾经坚定不移地认为,冰河是这世界上最美的东西……直到我遇见你。” 说到这里,司君再次回忆起他第一次和骆雪见面时的场景。他真的在那个五楼的教室等了很久很久,他一个人看了很多天日升日落,甚至为了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他对那一层楼都做了修整。他将电梯里五楼的按键点亮了很多次,可每一次,她都不愿意来见他。 终于,在他向人间撒下美丽黄昏的那一日,她抱着一本书,出现在教室门口。 她在那一天成为他唯一的主考官,她在那一天,终于来到他的身边。 “那时我们曾说,要找到我们相遇的意义。”司君笑了一声,“或许,我们的相遇带给你的不都是幸运,可对我来说,遇见你的那天,就是我最幸运的日子。” 他知道人类似乎都会有一个求婚仪式,所以觉得她也应该有一个。想来想去,又觉得其他地方都不与她相配,所以在感受到她的不安后,他几乎用尽力量,带她来到冰河。 说完,他的手心里出现了一个雪花吊坠,那个吊坠和之前的形状差不多,只是骆雪看出,那枚雪花换了材质。 “人类会用钻石代表永恒,所以把我这个雪花,改成了钻石的。” “骆雪,我想再次告诉你,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尊重、爱护、保护你,无论难或易、喜或悲、生或死,都以你的愿望为方向。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永远幸福,如果不可以,我陪你……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的眼里已经有了泪光,骆雪亦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会懂得,这几句简单的誓言是多么的意义非凡,那是他们故事的开始,是他们最初对彼此的真心。 现在他们变成爱人,誓言也多了后续,变得更加坚定,却也更加沉重。 骆雪因为他最后那句话而心中酸痛,可于此同时,又像是在他的誓言中获得了莫大的勇气。 雪花吊坠重新回到了她的手心里,钻石之中,青色的玄烛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骆雪清楚地知道,那是他早就交到她手上的真心,他早在更早的时候就坚定地选择了自己,到现在都没有改变。 她握紧手中的雪花吊坠,将他扶起来,哽咽着说:“好。” 她的泪水滴下来,融进冰河,也滴落在他的心底。 “这次没有期限,我的誓言永远有效。还有……” 司君擦掉她脸上的泪,在漫天波光中,轻吻她。 “一直没有对你说过,初见的那天,你比黄昏更美。” 其实……那天在睁开眼之前,他就在脑海中描绘过她的样子。因为见过她的照片,他有信心将她的样子想象得分毫不差。 可当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橘红色的霞光落在她的脸上,第一反应就是,人类世界的摄影设备真的不太行。那冰冷的机器完全弱化了她的美丽,也拍不出她那双晶莹透亮的眼睛。 她是比黄昏更美的存在,是他生命中,唯一出现的奇迹。 第40章 他会记得我 坐在客厅里等了一会儿,沈迦听到很轻的脚步声。抬头看,刚好与楼梯上的人视线交汇。 骆雪朝他扬了扬手中的天心石,扶着扶手走下来:“这么晚了叫你出来,真是抱歉。” “不会,”沈迦晃了晃中的酒杯,望了眼楼上,“他睡着了?” “嗯,他累了。” 回来以后司君就说要睡一会儿,骆雪这是陪着他睡着,才偷偷下来找沈迦。 “你们去看冰河了?” 等骆雪走过来,沈迦拉开身旁的椅子,又拾起一个水波纹玻璃杯,为她倒了一杯水。水流汇合的声音清脆,音调缓慢变化,而后戛然而止。 “你看到了?” “他这么久都没化成龙过,刚刚不过一小会儿,整个世界都传开了,你们在上面待了多久,下面就议论了多久,最后还是看你们回来了,大家不敢说了,才勉强闭嘴。”沈迦抿了口酒,无奈摇头,“他这个人啊……永远都只听自己的。” 虽是在表达不满,但从沈迦的口中,骆雪听到更多的却是对老友的担心与纵容。她微微低着头,用手指一下下描摹木桌上的细纹,不知在想什么。在几乎快数出这块木头多大年龄以后,她才歪头,叫了沈迦一声。 “我记得你说过……如果我们两个人中,要选一个人活下去,你会选他。你现在还是这么想的,对吧?” 骆雪的语气温和平静,沈迦知道她并无质问的意思,却摸不清这问题与接下来的谈话会有什么关系。思考之后,他问:“今天你去找你的老师,出来后和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了什么线索?” 他问得有些急,骆雪回得却不紧不慢。 “如果你现在还是选择他活下去的话,我才可以告诉你这个秘密。” 她在要沈迦的一份保证,沈迦垂着眉眼凝思,而后轻抬起酒杯,与她的水杯碰了一下。 骆雪于是勾了下唇角,将一直抱在怀里的书放到桌上。 客厅里的钟不知走了几圈,听完骆雪的讲述,沈迦终于艰难开口。 第71章 “你的意思是……‘冰河的载体需要承受巨大的痛苦’指的不是落矢,而是……你会失去他?他会死在世界大危机到来的时候?” “嗯。” 如同在做最后的挣扎,沈迦理完思路,质疑道:“可这只是你的猜测,不是吗?” “其实也不完全算猜测……”骆雪曲起手指,对着桌子缓慢敲击几下,“你不觉得,关于冰河,关于我和他,从头到尾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有关联吗?” 沈迦面色凝重,随着骆雪的话,回忆着事情发展的脉络。 “到目前为止,这本书里一共出现了三句指示的话,如果我没理解错,你的那句意思是,我开始爱他,是冰河被引出的条件,而这句相爱是离别的开始,是在暗示我们相爱的结局……” 骆雪将手中的书重新合上,食指扣上封面烫金的书名,继续说:“如果这两句话都和它有关,那寒山所说的‘冰河的载体需要承受巨大的痛苦,冰河才能重新回到天边’,也应该和它有关才对。” “爱让……一切发生。” 沈迦念出这几个字,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已经握紧了手中的酒杯。 “嗯。”骆雪看着沈迦,轻声说,“这才是能把一切都串起来的线索,是最底层的逻辑。如果痛苦指的只是落矢,那这个提示显然不符合整本书的逻辑。” 屋子里的时间似乎陡然停住,古旧的书封将过往重新拉到他们两个人的眼前,也揭开了所谓命运的真相。 沈迦没说话。可骆雪却在他的沉默中明白了他的认同。 如果说在这本书出现之前,沈迦还相信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痛苦指的就是落矢,那么在看到书名的那一瞬,他就已经知道关于落矢的推断是错误的。 ——那张提示是从书上撕下来的,所以它应该联系上下文,联系书名来解释。 心头一时有些乱,保险起见,沈迦又将那本书拿过来,细细翻了一遍。确认没了其他提示后,才又返回到书封,问骆雪:“这个图腾呢?指的是什么?” 骆雪说:“不确定。” 她将冰河和雪花的猜测跟沈迦说了,沈迦几番端详,觉得冰河倒是有点像,只是雪花……他好像看不出来。可他一时间也没有其他头绪,只能先问骆雪:“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骆雪开始时没有说话,只是一口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水。在沈迦端起一旁的小茶壶,想要再给她倒上时,骆雪忽然拿着那本书起身,走到壁炉旁。 在沈迦错愕的目光中,她毫不犹豫地将那本书丢进了燃烧着的火堆中。破旧的书页迅速被火焚着,烧出黑色的蜿蜒痕迹,触目惊心。 “你……” 沈迦在惊慌之下跟着起身,可在触碰到骆雪冷静坚决的目光时,又立刻停下了脚步。 在他的印象里,骆雪一直是冷静的,可那种冷静是事不关己,或是淡然接受,而不是像今天这样,用这样带着压迫感的眼神告诉他,这件事必须听她的,也只能听她的。 骆雪偏过头,让火光和灰烬都落入她的眼睛里。 “我忍这本书很久了,给的提示不明不白,还要叫人去猜。而且,我现在觉得这本书虽然底层逻辑没有问题,但是里面的提示,可能有偏差。比如它暗示岛屿生长之时是我爱上他的时候,可是我爱上他的时间明明比岛屿生长那天要早,这一点我自己最清楚。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索性不听它的了。” 书页和木头燃烧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似乎在奏响一个黑夜反击战的前奏。 “或许它所指示的的确是一条可行的路,可谁也不知道这本书是从哪里来的,谁又能肯定地说,除了这本书说的这条路,我们就真的没有别的路可走呢?”说完,骆雪重新看向沈迦,“我不可能遵循它的指示,看着司君去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我们用自己的方式试一试。” 毁掉那样一本指示要事的书,说要自己再开辟一条路,这对一个靠占卜为生的人来说实在太过疯狂。而此时屋内的火光愈发热烈,将骆雪笔直站着的身影投射到墙上,那黑色的影子叠在跃动的火光之中,不知怎么,让沈迦恍惚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脸学生气的骆雪,而是一个拿着长枪,正准备踏入战场的战士。 火花崩裂的声音挑动神经,沈迦深深吸了两口气,压住自己正在变快的心跳,问她:“你想怎么试?” “我现在需要确认一点——如果我死了,冰河会不会出来?” 沈迦皱着眉,在客厅里转了两圈,说:“这个我也不能确认,但说实话,我倾向于会,在之前我查过一些资料,冰河在载体的体内时,要想把冰河引出来,载体的确没有存活的可能,而且……有一位先辈但笔记里记载,即便载体死了,冰河当下没有出来,它也不会消失,但具体是还在原来的载体里,还是说又会去到新的载体里,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那本笔记里就没有记着了。” 将沈迦提供的信息加入到自己的分析中,骆雪又问:“那天麦麦提到的神谕会有用么?” 骆雪这话让沈迦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已经厌恶了这些提示。” “不,我可以参考,只是最终的路要我自己定而已。” 这话一出,就让沈迦知道,即便在做着疯狂的事情,骆雪也还是原来的骆雪。 “神谕确实能给每个人的命运一个提示,但它不会针对事情给出解释。别抱太大希望,因为……简单的那一句话,其实放在不同的情况下都可以理解出不同的内容。而且通常我们当下都读不懂它给出的提示,要到了某个节点,才会恍然大悟。” “没关系,试一试吧。”骆雪摊了下手,“仅作参考。” “然后呢?”沈迦追问,“冰河出来以后呢,你有把握将它引到天上去?” “原本还没有,但刚刚我们去天上时,我发现……冰河会向着他流,或许这和他一直用力量修补冰河有关。” “所以……你还是想用落矢?”沈迦猜测道。 “嗯。”骆雪点头,“既然现在大家都以为落矢就是引出冰河的钥匙,那我们就顺水推舟……如果确认冰河在我死亡后能出来,他也可以将冰河引到天上去,那么我是怎么死亡的……其实并不重要,不是吗?” 这问题沈迦无法回答,也不忍心回答。 他沉默,骆雪便自顾自,继续说下去:“只不过……我不想他那么痛苦,所以只能拜托你,到时候先看一下情况,看能不能你们先合力试一下,如果不行的话,再让他来。” 只是想到这一切发生的样子,沈迦都已经不忍心。 见他在犹豫,骆雪望了眼窗外。 “刚刚我去看过,有很大一片冰河都只剩了薄薄的一层,看上去撑不了多少天了。所以……我的死亡或许已经不可避免,但他不能死。” 这话很耳熟。沈迦微微一愣,随后笑了一声。在骆雪询问的目光中,他无奈摇头:“你们还真是……挺相配的。” 骆雪不解地看着他。他缓缓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忽然说了一句无关的话:“你知道吗,他第一次带你来的时候,我是真的对你很好奇。” 沈迦勉强笑了一下,解释:“因为那一晚,他对你的信任简直超乎我的想象。我知道他一定会对自己的主考官很好,可我没想到,他把自己的玄烛都给了你。你刚才说你们之前的一切都有线索,好像确实是,就好像是……在这个世界里,因为那座冰雪的岛,他对雪非常喜爱,也因此,大家选择图案的时候都会默认避开雪花的,而你来做玄烛灯的时候,连犹豫都没犹豫,就直接说要做雪花的。其实我也相信,他一定会把冰河引到天边去,但不是基于逻辑的推理,而是我相信……他那么爱你,只要你选了,到时候即便是赔上性命,他都不会让你白白死掉。” 顿了顿,沈迦又说:“对你也是,我帮助你,是因为你的身上,好像天生就有着让人相信的能力。” 沈迦想,这或许来自于她的聪慧,或许来自于她冷静坚定的态度,也或许,是来自于她那颗纯粹的心,总之,这一切使得他不自觉地想要支持她的决定。冥冥之中,他也总有种预感,骆雪是可以拨开大雾,在混沌的未来中找到方向的人。 楼上忽有动静,骆雪和沈迦以为是司君醒了,仔细听过,才发现只是风撼动了窗户。 沈迦回过神,继续说:“我也不想看着他就这么死掉,如果你决定了,我带你去翻神谕。” “好。” 望了眼墙上的钟,看司君也睡了有一会儿,骆雪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时间,打算快点翻完回去。只是临走之际,她又想到一件差点忘了的事。 “对了,还有一件事,也想请你帮我一下。等一切都结束以后,能不能消除掉所有人关于我的记忆?” “消除记忆?”沈迦愣住,“为什么?你做的事情应该被所有人铭记,甚至……应该得到歌颂。” 第72章 骆雪耸了下肩,用轻松的语气说:“我不从别人的肯定中获得意义。我并不是为了谁做出这样的选择,一直以来,我都是出于自己的情感和思想去判断怎么做才是对的。所以我不需要被铭记,也不需要被歌颂。更何况……对于爱我的人来说,这样的纪念其实只会给他们带来痛苦。人的一生只有那么短短几十年,应该向前看。我不希望……他们一抬头看到天空,就会想要流下眼泪。” “可那样……对你太不公平。”像是反应不过来一样,沈迦说了一句废话,“到那时,没人记得你了……” 骆雪垂眸片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睫轻眨几下,说:“他会记得我。” 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语调才突然温柔了起来。 沈迦察觉到,犹豫之后,说:“不觉得……这样对他来说太残忍了吗?” 骆雪朝他笑了一下:“或许吧,但那是我们共同珍惜的记忆,他没权利拿走我的,我也没有权利拿走他的。” 沈迦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明白,或许在司君和骆雪的眼里,只有彼此才是要永远并肩的人。所以处理一切事情,对方都可以和其他人区分开来。 可就是这样两个人,却都要费尽心机,拼命为对方找一线生机。 看着骆雪依旧恬淡的脸,沈迦的心里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滋味并不好受。两个人就这么站了一会儿,沈迦才投降般低声说:“好,那……走吧。” 骆雪重新爬上床时,司君醒了过来。 “去哪里了?” 见他双眼都是朦胧的,骆雪在心里堵了一把他只是被自己的动静吵醒,撒了个小谎说:“去喝水了。” “嗯。”司君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伸手,将她揽到怀里,“今天开心吗?” 刚刚回来以后他太累,睡着得太快,都忘了问她。 骆雪点头:“开心。” “那下次,再带你去。” 骆雪的心中微动,看了他半晌,抬头,吻了他的下巴一下:“好。” 在她的安抚下,他很快再次睡了过去,可骆雪在心中想着刚才翻出的神谕,却是一夜未眠。 “相信的才会得到。” 这算是什么指示? 意思是只要按照她相信的去做就可以了? 窗外,是蒙蒙亮的天。骆雪觉得脑袋里实在混乱,便坐起身,推开一扇窗,望着空荡荡的野外。 在感受到后面抱上来的人时,骆雪浅浅回了下头,朝他笑了笑。 “怎么不睡觉了?” 骆雪指指窗外:“看风景。” 说完,她将手伸出去。清晨时刻,外头的温度却没有往常那样低。 “好像春天要来了呢。” 她不由自主地说出这么一句话,随后突然想起什么,晃了晃司君抱着自己的手:“你知道吗?昨晚看到你变成龙飞向天空的时候,我就想到一句话。” “什么?”司君轻轻问。 “扶摇直上问春安。” 在她的话音落下之时,天边升起了血红的太阳。霞光四溢,照在山野上,让面前的世界更显得温柔。 可极其不和谐的是,有一处天空像是被偷走了颜色,仍旧是黑沉沉的一片。骆雪眯着眼睛望了望,发现在那黑色的天空上隐约有着细微的裂纹,裂纹处透出强光。 骆雪愣了愣,随后,对着外面的世界,再次念出曾经给他念过的那段民谣。 “二月二,龙抬头 大仓满,小仓流, 家家户户始耕牛, 风调雨顺太平秋。 二月二,龙抬头, 炒豆豆,敬天神, 金豆开花祈龙福, 扶摇直上……问春安。” 民谣里的他,出现时似乎总带着濛濛雨汽,那是大地回暖时节,万物因他复苏。而今天这个清晨,竟与民谣里描述的环境很是相似——空气潮湿,甚至混有泥土的气息,好像……春天就在不远处。 骆雪望着山野怔然,她在心里明白,或许他们并不能等到那个花开遍野的季节,扎好的风筝也已经来不及放。他们的相爱注定只有一个寒冬,而现在……大概就是他们距离春天最近的时候。 这样想着,她忽然回头,珍惜地吻了他一下。她用动容的目光注视他,轻声说:“你是能把春天带到人间的神明,也是把春天带给我的人。” 微风吹动她的发丝,扫在他的侧脸。司君微微低着头,出神地看着她被光照得毛茸茸的脸。 他望着她的目光比布满霞光的山野还温柔,这一刻,骆雪也说不清她心中的不舍和遗憾,到底是变多了还是变少了。但她忽然明白,自己近来之所以对春天有着如此多的期待与感慨,不是因为有多喜欢春天,也不是因为死亡临近,而是她总觉得,那里的一切都与他有关。 所以她很想再看看。 只一眼就好。 司君还想说什么,却见那片黑色的天空在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扩大…… 他们就坐在窗口这么看着,眼睁睁看到,那个几乎触手可及的春天正要被黑暗吞没。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随后是沈迦明显沉重的声音:“司君,骆雪,醒一醒,外面不太对。” 第41章 最后一个愿望 天空明暗参半,群鸟纷飞。 这次和以往不一样,即便骆雪就在身边,司君也清楚地感知到,天边的那片冰河正要透出巨大的空白。 “或许……已经到了行动的时候。” 客厅里,劝考老儿无力地垂着头,抛出这样一句话。 “冰河危机带来的影响,从气候变化、自然灾害,到妖怪失控,再到两个世界触碰后,空气变成武器,频繁引起爆炸和天降的大火……”麦麦顿了顿,重新将话里刚要露头的情绪隐藏,“现在这片天……如果这片天塌下来,就算是司君,恐怕也顶不住。” 没有人表态,临时的会议上,所有人都只是看着外面那个如同八卦阵一样的诡异天空,猜想着将要到来的大灾难又会是什么样子。 很久以后,空气中响起女孩清澈的声音:“那就行动吧。” 骆雪的一句话,引得所有人朝她看过来。她将视线转了一圈,状似无意地给沈迦留下一个示意:“既然已经决定要做,就没必要等到事态失控后再去补救。” 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司君的眼睫闪动几下,牵着骆雪的手也不自觉颤了颤。 骆雪注意到,垂下视线,轻轻握住他。 她知道,除了自己,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没办法,也没有资格给出她生命的期限。所以尽管不舍,她还是得做出一个关于时间的决定。 “明天,准备好落矢吧。” 走出沈家后,骆雪回头,最后望了一眼这栋猫咪形状的房子。 她在心中计算了时间,如果明天还会天亮,那太阳应该会在七点之前勉强升起。而现在是上午十点钟,也就是说,她还有21个小时的时间。 21个小时,对骆雪来说足够复习完一整门功课,可以有条不紊地收拾完一整栋房子……这足够她安排好很多事情,但如果用来告别,好像无论还剩多少时间,都会显得仓促。 司君从方才开始便不发一言,这时也只是调整了站位,用身体帮骆雪挡住不停袭来的风。 他伸手将骆雪被风吹到眼前的那缕头发拨开,轻轻别到她的耳后,才问:“想去哪里?” 告别的第一站,是席爱家。但骆雪让司君带她用了隐身术,没让席爱发现她的到来。 她站在厨房外,看着席爱为午餐忙碌,安静蕊进进出出,一会儿帮着剥蒜,一会儿跟席爱碎碎念为什么骆雪又联系不上了。 不知为何,骆雪在这样的一幕里忽然理解了命运的别有用心。因为她从小就不和席爱亲近,所以命运给了席爱另一个更适合她的女儿,席爱也有了她所喜欢的家。这一切,竟都像是为骆雪离开所做的铺垫——就好像是,她早就被替换了在这世间的位置,早就做好了被遗忘的准备。 看骆雪一直在出神,司君忍不住说:“可以和他们见一面。” 骆雪却缓缓摇头。 她不习惯带着情感的离别,也不想看到别人流泪,所以,就这样看一眼就好。 近乎黑色的天空带给人类巨大的恐惧,城市的街道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路旁的商店也都已关闭。骆雪和司君并肩走了一小段路,到了学校附近,再次看到那个“潭西第一糖炒栗子”的牌匾。 只不过这次,空气中没了炒栗子的香味,那家店也人去楼空。 看来在末日面前,一切都很平等,管你是潭西第一还是第八,统统都要关门大吉。 “想吃?” 被司君这样问了一句,骆雪才发现自己确实有点怀念那一袋栗子的味道。她不禁笑了笑:“原来人真的很善变。” 司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骆雪就一边勾着他的手朝前走,一边解释:“那会儿因为买板栗丢了手机,我心想我再也不会来这买了,可看见它如今不在了,又觉得那袋板栗真的很好吃,希望这店能继续开起来。” 第73章 她话音未落,已经被司君带得停住脚步。 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司君拉着她的胳膊,让她转过身。 板栗店突然亮起了灯,紧接着,是旁边、再旁边的店铺。 整条街在霎时间灯火通明,如同回到从前。 这天晚上,骆雪还是吃到了她想念了的板栗。只不过,和“潭西第一”的味道不大一样,因为是天底下唯一的那条龙,亲自炒的。 板栗是任劳任怨的沈迦送来的,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件崭新的白衬衫。骆雪见了,问司君是不是明天要穿。司君点头说是,随后接过衬衫,将它放到楼上的卧室。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骆雪才奇怪地问沈迦:“他为什么这么喜欢穿白衬衫?” 上次问司君,他就神神秘秘地没有告诉自己。 沈迦闻言,却是眉心一皱:“他没有喜欢穿白衬衫。” “嗯?” 可是……他第一次见她就穿的白衬衫,去看她交谊舞表演也是…… 跟着过来的沈惜突然开口:“在这个世界,白衬衫就相当于人类世界的西装,只有在重要的场合,或者……要见重要的人才会穿。司君也是这样。” 骆雪怔然,一下子明白了许多。 这番解释,是沈惜这一晚唯一说过的话。她变得不太一样,不再像以前那样自来熟地挽住骆雪的手臂,也不跑不笑了。她太安静,以至于有几个瞬间,骆雪都恍惚觉得眼前的人并不是沈惜。 直到沈迦带着沈惜离开,司君和骆雪站在门口送别他们,已经走出一段路的沈惜突然回身,踩着厚厚的雪跑回来。 浅粉色的斗篷被风撩起,在夜空中飞扬,因为寒冷和哭泣,女孩的眼睛和鼻子红了一片。骆雪这才像终于再次看到了记忆中那个灵动的女孩子。 沈惜扑过来抱住骆雪,哭着往她的手里塞了一颗糖。 “这是我去眷喜街买的,它好像可以让人在受伤的时候没有那么疼。”沈惜的眼泪止不住地下来,又被寒风吹得消失,“但那个老板很爱骗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可就算没有用,也总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明天……可以吃了它。” 许是不想这样哭着面对骆雪,沈惜甚至没等骆雪跟她说一声谢谢,就跑走了。骆雪看看手里的糖,又看看身边站着的司君,怎么都觉得……这和他曾经给自己的八倍记忆糖果包装很相似。 “什么……喜街,那是什么地方?” “眷喜街,眷恋的眷。”司君说,“那里专门卖一些可以给人类……增强某些能力的东西,但因为我们一直倡导的都是妖怪不可以随便去影响人类,这样的生意并不被提倡。眷喜街的糖果价格很贵,而且真假掺着卖,能不能买到有效的糖果全靠运气。所以……一般没人会去买。” 司君说着带着骆雪进屋,坐到窗边,又给她递来一杯驱寒的热水。骆雪将糖果递给司君:“这颗呢?有用吗?” 司君将那个糖豆拿到手里掂了掂,没说话。 “假的?” “嗯,不过即便是真的……它对落矢造成的伤害也没有用。” “哦……”骆雪拧着水杯转了一圈,还是将沈惜给的这块糖果吃了。不过这颗糖果虽然看着和司君给的差不多,却远远没有那颗甜,甚至有点苦。 于是含着小苦糖块,她又问:“那你的八倍记忆糖果,也是在这里买的?” 司君挑挑眉。 见他默认,骆雪问:“所以你买了多少?” 司君一开始不说,可骆雪一直追问,他只好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到一旁的柜子里,抽了一个抽屉出来。 满满一抽屉的糖果出现在骆雪眼前,让她错愕得说话都有些结巴。 “你这……为什么不拒绝我?” 她许愿从来都不想为难司君,如果当时他提出来这很难办,她一定不会坚持。 司君有些奇怪,坐到她身旁,很认真地问:“为什么要拒绝?你不是很想要吗?” “这很没有性价比,简直是赌博,就像是在买中奖率极低的大乐透。” 司君很快摇摇头,并不支持她的说法:“只要最后得到了你想要东西,就不算亏。” 他记得,当时他刚处理了几个受影响的妖怪,就跑去给骆雪买八倍记忆的糖果。功能越强大的糖果,买中的概率越低,连老板都不建议他尝试。可他坚持,一个接一个地买了很多,糖果堆满了柜台,到后来,甚至引来许多妖怪围观。也有敢和他说话的妖怪上来劝,说这太不划算,而面对他们,他只说了一句话:“我的主考官想要。” 那天之前,全世界都知道他被迫去参加了考试,那天之后,全世界都知道,司君为了那位主考官一掷千金。 那会儿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喜欢骆雪,只知道,她的愿望他好像总不忍心拒绝,而把糖果交到她手上时,不过看着她在路灯下露出那么一个小小的笑容,他身上的痛似乎就已经好多了。 大乐透和爱情其实都是赌博,而他的运气一直很好。 骆雪没再说话,她伸手拿了一颗糖果,拨开糖衣,放到嘴巴里。甘甜的滋味在嘴巴里弥漫之时,往日种种也如潮水般涌来。 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放在一旁的天心石闪着光,其上滚动的,是每一个她曾许下的愿望。到目前,愿望完成率还是百分之百,这是非常好的成绩,说明她有一个非常优秀的考生。 九百九十九好像是个很大的数字,可当那些“已完成”逐渐消散,未许下的愿望只剩了一个时,它又显得没有那么大。 大概在十点钟的时候,骆雪说想去卧室。司君找出来骆雪喜欢的床品铺上,在整理床单之时,忽听骆雪问:“你明天……结束以后回这里吗?” 司君手上的动作停住,顿了顿,他摇了摇头。 “那你……回人类世界去吗?” 窸窣的声响没有停,床上的一切很快被整理好,骆雪却一直没等到司君的回答。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站到司君身旁,用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腰窝:“离开的时候我忘了整理屋子,我不喜欢房间乱,你如果回去,记得帮我收拾一下。” 她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似乎是又想了想,才继续说:“书都要摆整齐……” 仔细听,她的声音已经变得不大流畅,有些难以压抑的情感混杂在里面,惹得司君心痛。他低着头,用力咬了下下唇,才硬生生挤出一声:“好。” 他不敢说太多,一只手不住将早就没有褶皱的床单一遍又一遍铺平。 “你的头发,以后是不是会变成黑色?” 骆雪的问题突兀,司君却没多问。 “或许吧。” “应该会吧,虽然你橘红色的头发也好看,但黑色应该会更好看。嗯……还有就是,我之前在图书馆借了几本书,你帮我放回去。”说到这,骆雪又想到什么,“不过我……” 她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司君已经猛地起身,用力将她抱住。 她的下巴几乎是磕在他的肩膀上,反应了片刻,她才伸出手,抱住他为了迁就她的身高而弯起的腰。 “我的意思是……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做。你……去哪里,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别殉情。” 骆雪知道,她从来都不擅长迂回着表达什么,刚刚那一番尝试听上去已经前言不搭后语,绕了半天圈子,在司君这样的一个拥抱下,她还是选择直白地说出这样一个请求。 说出以后,她整个人就轻松多了。 头顶的灯光晃得她眼睛酸胀,她用两只手臂环着他,闭上了眼睛。 “那是太古老的戏码了……我不喜欢。”她吸了口气,又颤抖地呼出,四周安静之下,她能将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听得清晰。 离天亮好像还有很久,她其实也没打算这么早哭出来。可是有的话一说起,眼泪就像失了控一般。 “我和沈迦说了,让他把所有人类关于我的记忆都消除。他说到时候会没有人记得我,我告诉他你会记得。”骆雪抬起手,摸了摸司君的头发,“我想你一直记得我,还希望你一直爱我,但……我又希望你不要太难过。” 这真的很强人所难,她知道。 耳边听到他压抑的哭声,随后是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骆雪不知道,也已经不想在此刻追问。 其实在接受冰河从身体里出来时她就想过,到了离开之前,她究竟要怎样与他告别。可她实在想不好,因为她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对他都很残忍。他明明刚刚和自己求婚,自己也接过了他的心意,却要这么快地离开他。 如果这样算的话,她才是违背誓言的那个。 她小心地撤开身子,也终于看到他的泪痕。 “本来……本来我想把要你一直爱我,当做最后一个愿望的,”骆雪试图笑,可嘴角克制不住地在下压,最终,还是跟着眼泪一起坠下来。她摇了摇头,似乎对自己很失望:“可我好像变得太贪心了,我还有别的愿望想许,一个不太够。” 第74章 司君一动不动地看了她几秒,随后一下一下,点着头。 他像是说不出话,不知这样点了多少次脑袋,才用已经绷紧的喉咙说了句:“不贪心,这个不用许愿……我永远都爱你,好不好?” 骆雪点点头,在他温柔的目光中,一下子哭得有些狼狈。司君看得不忍,抱她上床,将她拥在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世界才从泪水中挣脱,骆雪一下下吸着鼻子,慢慢安定下来。她的大脑就像是不肯停歇一般,不住闪过关于他的念头,她努力思考着还有什么没有说的话,还有什么没跟他叮嘱的事情,生怕漏掉一丝一毫。 逐渐混乱的思绪定格在一帧特别的画面,骆雪扬起脑袋,叫了司君一声。 “我还没有时间问你,你的脖子下面为什么有伤?能治好吗?” “以前打架不小心弄的,不碍事。” 司君这样说,顺便亲了亲骆雪红肿的眼睛。 虽然骆雪觉得自己的大脑现在已经转得有些不正常,可还是察觉到这个答案有些蹊跷——他的战斗力这么高,得是什么样的架能让他损失一片鳞片? 只是,没等骆雪发问,司君便先说:“为什么用手帮我盖住那里?” 到现在他都还记得那一刻的触动,她掌心的温度通过伤口传递到他的身体里,也缓解了那一处已经习惯的疼痛。 “都飞到天上去了,还不用两只手扶住我,”司君轻声问,“不怕高了?” “怕。”骆雪看着他,小声说,“可是也怕你疼。” 心脏像被轻轻敲击了一下,先是失重般地摇晃,再是酸痛。静默的时间里,司君用下巴蹭了蹭骆雪的额头,将她抱得更紧。 “不怕。” “不怕什么?”骆雪不知道他在说不要怕高,还是不要怕他疼,咕哝着要他说清楚。 司君却静了一会儿,说:“什么都不要怕。” 眼睛肿得难受,骆雪渐渐闭上了眼睛。隔了一会儿,她听到外面的风声,记起自己还有一个没有许下的愿望。 她刚动了动,司君便问怎么了。骆雪摇摇头,挣扎着撑起半个身子。 夜里,暖气在窗户上形成薄雾,让屋内的人看不清外面的风雪。骆雪伸出一只手,在窗户上划出一个弧形,透出漆黑的岛。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觉得……如果这里能下一场大雪,应该会很美。” 雪花会飘到湖上,到窗边,到屋顶,然后盖住一切属于他们的痕迹。 那是让他们产生交集的东西,是带着他们来到彼此生命的东西。 司君牵了一下骆雪的手。骆雪重新躺下来,在并不明亮的灯光里,与他一起望向远方。 “所以,我的最后一个愿望是……” 骆雪将天心石夹在手心,闭上眼睛,听到他浪潮般的呼吸。 “希望和司君一起看一场雪。” 金色的光芒闪动,最后的愿望,终于落成。 天心石上,一行字迹显现。 “骆雪小姐,恭喜您已完成所有主考官工作,感谢您在本次考试中付出的努力,祝您今后事事如意,岁岁金朝。” 事事如意,岁岁金朝。 骆雪无声地眨了眨眼。 那就借这一句吉言。 最后一个愿望由天心石判定,她知道,她不能决定他最终的考试成绩,但天亮之后,她会为了他,向命运做最后一次抗争。 他们的故事开始得那样美丽,又怎能结束于一片漆黑。 她相信他们的故事恒久珍贵,也相信,在命运的镣铐之下,唯有爱是他们的保护神。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有一章+一个尾声 第42章 一场大雪 最后一件属于骆雪的白衬衫,是她亲手扣上了纽扣。 骆雪按照自己的习惯,先将靠近中央的一颗纽扣系上,顺次把下面的扣子扣好后,再从中间朝上系。在系到最后一颗时,因微微仰起了头,她的视线刚好与司君的相触。 灯花打在他的眼底,骆雪看着那里的自己,沉默许久,垂下视线,用食指再次摸了摸被照得晶亮的纽扣。 -- 这是骆雪第三次踏入鉴心谷,这次她没让司君背,而是坚持要他牵着自己的手。司君提了一盏灯,灯笼随着他们的脚步轻晃,光晕如浮萍般摇摆不定,更照得前路茫茫。 借着灯光,骆雪向谷底望了一眼,她的身体还是会反映出本能的恐惧——手心冒汗,双腿发软,自我保护的意识在驱动她停下来。 可她没有,而是和这股意识对抗着,在司君的支撑下,继续一步一步朝下走。 寂静山谷里,只有人群的脚步声。 和鉴心的那天一样,现场来了许多人,他们都提着自己的玄烛灯,灯光在蜿蜒的栈道上连成长龙。明明也是七彩的颜色,却无法装点现场凝重的气氛。 “落矢是被安在山腰处一周。在启动之时,鉴心石前的圆台会升起,圆台到达指定的位置,落矢便会一波又一波地射出。落矢的数量很多,但也有总数限制。”沈迦顿了顿,继续说,“我也不知道落矢究竟有多少,因为在目标死亡后,落矢便会自动停下,而从古至今,它从没有用完过。” 向骆雪介绍完基本情况,沈迦放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骆雪,鉴心谷里不能用法术,等会……落矢一发,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骆雪点点头,轻声道:“知道。” 司君的表情还是平静的,他没有放开牵着骆雪的手,一直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在接收到骆雪的目光后,他轻轻抬了下眉:“如果害怕,现在也可以反悔。” 这不是他第一次对自己说这种话,骆雪知道,即便到了这一刻,他仍在给自己选择的机会。 静默地站了一会儿,骆雪执起胸前的雪花吊坠,问他:“需不需要把你的玄烛取出来?我怕会伤到你。” 司君摇摇头:“不用。玄烛还有很多,都在我的身体里,这一点……打碎了也不碍事。” 骆雪看了他几秒,似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实性。她仍是不放心,以询问的眼神看向沈迦,得到沈迦肯定的答复后,才将握着雪花的手放下去。 好像真的到了离开的时候。 腹中藏着千言万语,骆雪挑挑捡捡,也不知道应该选哪一句来跟司君告别。最终,她说:“等你变成黑色头发的那一天,记得去给我看看。” 她的声音轻柔,似临行前在给他叮嘱一件小事。 说完这话,骆雪便转了身。她不敢多留,也不敢再和他拥抱。可一只手仍被他紧紧攥着,这迫使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骆雪想要靠深呼吸缓和自己此时的情绪,但鼻子已经被堵住,所以尽管已经用力吸气,胸腔仍然有缺氧的感受。 她回过头,在对望中,稍稍用力,挣脱了他的手。 对于离别来说,太长的序曲只会让留下的人在日后一遍遍回忆起悲伤的时刻。所以骆雪没再回身,而是忍着眼泪,大步朝前走去。 她随着圆台离开地面,底下的人渐渐变得渺小,在漆黑的大背景下,她一眼就能看到穿着白衬衫的他。 圆台停稳之后,一阵巨响,四周山崖上齐刷刷长出冰晶一般的锥形体。冰锥尖闪着冷冽的寒光,连成一片,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骆雪伸出一只手挡了挡那刺眼的光,转动僵硬的身体望了一周。 她数不清崖壁上究竟有多少个落矢,在此刻,也没有意识这些东西都会刺入自己的身体。对高度的恐惧让她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大脑像是停止了运转,她只能机械地望着周围的一切。 直到第一颗落矢启动,那如钻石般坚硬的冰锥破开黑夜,径直朝她飞来,划破天空的呼啸哨声让骆雪在瞬间变得清醒。对疼痛的恐惧使得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也攥紧了拳。 可意外的,她听到一声沉闷的嗡鸣,感受到气浪将头发吹得飞起,身体却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 她在诧异中缓缓睁眼,一片震颤中,她看到自己的四周竟树起了青色的护盾。 底下围观的人群已经起了议论声,有人不可置信地喊:“怎么会这样?鉴心谷不是不能使用法术吗?” “那是什么?” “青色……是司君的……” 沈迦看清楚那正护住骆雪的东西,猛地转头看向司君:“你……” 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如梦初醒般喊了一声:“那是护心鳞!护心鳞不是法术!” 四下哗然。 鉴心谷里不能使用法术,但护心鳞是龙自保的本能。 “你……把护心鳞给了骆雪?” 沈迦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仍是不敢相信。因为他知道,护心鳞是司君生命最后的防线,那是真正在危机关头保命用的东西。 而且……护心鳞只此一片,一旦割下,就再也不可能回到他的身体上。 第75章 “护心……鳞?”骆雪听到了人们的喊声,这才想起,这样青色的鳞片,她是见过一次的。 那是在做心灵脉络检测的那天,他已经生命垂危,几乎到了死亡的关头。在大家都已放松警惕的时候,那个失去神智的妖怪从她的背后偷袭。当时他也是这样,在他们的周围竖起鳞片模样的城墙。 落矢能够互相感应,大概是确认了前序攻击都失效,崖壁上大片的落矢脱落,更加密集地朝着中心飞驰而来。落矢接连刺到青色鳞片上,持续的力量对抗中,那青色鳞片之上竟燃起火焰。 大脑昏聩中,骆雪想不明白,护心鳞怎么会在她的身上? 他什么时候给了自己?为什么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雪花吊坠里的玄烛忽然亮得吓人,像是在给她提示。 骆雪意识到什么,低头,用一只手将它托起。 她猜测着可能是在前些天,他将吊坠拿走的时候替换上了鳞片,可让她没想到的是,与之前相比,那个雪花吊坠没有任何变化,唯独消失的,是用他的头发做成的那一截细绳。 头发…… 她还记得,那是一个有着阳光的清晨,她说要去理发,一向不让人碰头发的人却忽然说他也要剪。 “挑一下,剪这个。” “不嫌弃的话就带在身上吧。” “龙抬头这天剪下来的龙的头发,或许……能图个吉利吧。” …… 在落矢的攻击下,护心鳞的光芒在减弱。但大火却愈来愈烈,几乎烧透了半边天,仿佛在还原了那日的阳光。 骆雪隔着大火望见他,一瞬间,眼底溢满了水光。 在他的头顶,巨大的风浪中,有一小缕橘红色头发正散着金光。 那是曾被剪断的发丝,是他早就给了自己的铠甲。 她的耳边又响起他昨晚呢喃的那句话——不怕。 司君没有回答沈迦的话,呼啸的风将他的头发扬乱,这样危急的时刻,他却只是望着她的眼睛。 面对那以决绝的姿态扑向她的落矢,司君突然说:“我们不是从今天开始,才没有回头路的。” 沈迦没听清:“什么?” 转头看去,沈迦竟看到司君的眼中也像在燃起火焰。 他这样的眼神很是熟悉,沈迦突然想起,那日他们站在院子门口,寒风中,司君也是用这样坚定的神情,告诉他:“我选骆雪。” 脑袋里像有什么东西在发出巨大的嗡鸣,一个念头在沈迦的心底升起,让他的心跳都在变得更快:“你从没打算看着骆雪死去,是吗?” 司君从不说无用的话,所以,或许在他告诉自己这个答案的那一刻,他在心中就已经有了打算。在还不知道那么多关于冰河的讯息之时,他就已经知道冰河给骆雪带来的只能是危险。 他早就知道他们没有回头路,也从没想过要回头。 司君仍是遥望的姿势,他知道,护心鳞正在消亡。那是落矢,是世间最厉害的武器,即便是护心鳞也难以抵抗。 他的身体已在经历剧痛,可这样的疼痛竟没有让他感到悲伤。 很奇怪,到了这时,他已经没有在想落矢究竟还有多少,也没有想他究竟还能保护骆雪到什么时候。和她这样遥遥对望,于他脑海中闪回的,是无数个她的模样。 她在那个昏暗的祠堂里,推倒了困住他的雕像,在鉴心谷里,用一片鲜红的心向他表明心意……还有,即便那样怕高,在飞起的时候,还是愿意腾出一只手,帮他捂住伤口…… 山谷中混乱一片,唯独她的脸庞清晰。 无声的对视中,他低声说:“我不是那尊雕像。” 沈迦预感到不对,有些急切地问:“你要做什么?” 司君没有回答,而是在沉默后,说:“她说拜托了你,让所有人类忘记她……那么,也让他们忘了我吧。” 这样的话使得沈迦立刻明白了什么,他慌张地抬起手,想要去抓住司君的手臂。可还没触碰到他,身体便被一股巨大的气流推得后退几步。 山谷里响起一声惊雷,在所有人怔愣错愕之时,巨大的青龙腾空而起。 青色的光芒填满了山谷,青龙抬首,万物震颤。 青龙向着空中烈火灼烧的地方而去,绕着骆雪的身体盘踞——在护心鳞彻底消失之时,他用身体为她筑成最后的盾牌。 一波又一波的落矢刺在青龙的背脊、胸膛,骆雪能够听清每一次冰锥刺穿鳞片、扎入他身体的声音。每一处伤口都透出金色的光芒,最后竟洋洋洒洒,像是形成了一条条从他的身体里流出的金色溪流。 骆雪分不清耳边响着的到底是风声还是他的呼吸声,一片青色与金色交织的光芒里,落矢用完了,他也终于像是没了力气一般,变回了人的形态。 骆雪已经泣不成声,她走近他,想要像那天飞起来时一样,帮他盖住那些漏出金色星点的伤口。可他满身的伤口太多,骆雪只有两只手,都不知道要盖哪一处。 她将手伸向他的手臂,但不知为什么,竟完全触碰不到他。就好像是……他只是眼前的幻影。 骆雪这才发现,面前的人是他,可又是她从没见过的样子。 因为他的头发已经变成了黑色。 “为什么会这样?”她呆楞地看着他,眼泪就这么一滴一滴掉下来。 “黑色的头发吗?”司君微微笑了笑,朝她张开手臂,“现在你看到了,好看吗?” 骆雪哭着点头,又努力地想要去触摸他的脸,可无论她如何小心,指头还是一次又一次穿透他的身体。 “为什么要这样……” 四周仍旧是大片的青色波光,骆雪在此时想起了他曾在冰河上向她许下的誓言。那时他说,他会陪自己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骆雪自然地将这里的生命理解为自己的生命,到这时她才明白,他说的不是她的,而是他的。 她又在哭,司君知道,这次他已经不能帮她擦去眼泪,但他还是固执地这么做了。 他再一次眷恋地摸了摸她的脸,尽管触及不到,可他的心里仍然满足。 “我尊重你的选择,可让我这么看着你痛苦地死去,我做不到。”说完,像是怕骆雪怪罪,他笑着同她解释,“我可没有殉情。只是……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 他也不喜欢殉情的戏码,那实在太无能。他只会选择为她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哪怕改变不了结局,也要拼尽所有的力气。 他不需要回头的路,因为他从不打算,也不愿意放弃他们的爱。 “而且……”他缓慢地抬起手,指尖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东西。 那是他们曾经取得的证书。 “说过会保护你的。”司君笑了笑,回忆着最初的誓言,“要做到,对不对?” 骆雪哭着点点头,随后又反应过来不对似地,拼命摇头。 她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只能把脑袋里残存的念头问出来。 “我给你剪头发,你疼不疼?”骆雪哭着说,“割掉一片鳞片,是不是很疼?” 疼吗? 疼的。司君想,即便现在回忆,那钻心的痛也没有消减半分。 可是阴差阳错,就是在那个早晨,他得到了她的一个吻——明明她根本不知道头发是鳞片,不知道自己送给她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所以此刻他轻轻摇头,骗她说:“不疼,那时候不疼,现在也不疼。” 他甚至想在此刻亲亲她,吻干她的泪。可是他的意识正在逐渐飘远,眼前的她,也已经快要看不见。 “不哭了。”他最后说。 一直安稳待在雪花里的玄烛飘了出来,和它一起飞向空中的,还有从他的身体里飘出的更多青色星点。 骆雪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是看过妖怪死亡的场面的,她知道这些玄烛会这样飘起,散在空中。当玄烛消失不见,也意味着玄烛主人彻底的死亡。 司君的身体在变得更加透明,骆雪有些慌乱地伸出手。她想要拥抱他,想要留住他,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眼前,看着青色的玄烛也离他而去。 不对。 这不对。 她明明是为了救他才站在这里的,可她却阻止不了他的死亡。 她的心脏忽痛得厉害,像是在被什么东西撕裂,又像是在长出新的血肉。 混乱艰难的呼吸中,骆雪用手捂住胸口。低头的一瞬,她再次看到晶莹的雪花吊坠,一刹那,她明白了一切。 爱让一切发生…… 她哭着记起这句话,终于懂得了这一切到底“错”在哪里。 虽然她想要放手一搏,想要不管那本书,用自己的方式救他,可无论是司君还是她,都是基于爱做出的选择。 他们从没跳出爱的逻辑,所以,一切终究还是会发生。所谓命运,所谓结局,不过是殊途同归。 第76章 他们谁也救不了谁,也没有人能救他们。 玄烛汇成一簇,缓慢轻盈地向着天边而去。骆雪朝前追了几步,到了那圆台的边缘。眼泪让她看不清楚一切,心上的痛楚却在变得更加明显。 -- 谷底。 已经哭得厉害的沈惜睁大了眼睛,叫了一声:“哥,骆雪怎么了?” 一阵寒光闪过,浩如烟海的波光正从骆雪的身体里涌出。那是一片巨大的浪,很快淹没骆雪的身体,咆哮翻腾。 “是冰河。”沈迦说。 是冰河,在破开她的身体。 沈迦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到骆雪痛苦的呐喊声,因为冰河的浪涛声骇人,让他的耳朵都起了嗡鸣。 面前像是一片刮起飓风的海面,似乎下一秒,喷薄而出的冰河就要将整个山谷淹没。 山谷里所有人都惊得连连后退,可意外的,冰河没有如大家猜测的那样四散。它似乎目标明确,如同受到某种力量的指引,直向着天边而去。 “是司君的玄烛,”有人喊了一声,“冰河将司君的玄烛包住了!” 晶莹的冰雪温柔流向青色的玄烛,它将玄烛包裹起来,隐隐的青光透出来,一如曾经,他送给她的那个雪花吊坠。 山谷里仍有残余的青色光芒,洒在崖壁,照在天空,竟仿若一个他们曾期待的春天。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冰河带着玄烛,缓慢流向天边。 “我们猜错了……骆雪。”看着天上的波光渐盛,沈迦的眼角已经溢出泪水。他喃喃地再一次说:“我们猜错了,那不是雪花……” 图腾上的圆点不是雪花,是玄烛。 引出冰河的钥匙也不是司君的死亡,而是他们的爱。 那本书里,千般万般的指示都是在说“他们”。 司君的生命本就与天边的冰河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在死亡后,他的玄烛向着天边去,回到他最初的地方。 冰河不是生来就该在天边守着这两个世界,它或许本该变成无法控制的灾难,是巨大的痛苦之下,骆雪想要留住司君的生命,冰河才会从她的身体里涌出,去找他。 那个图腾的真正含义……是冰河向着爱人去。 自始至终,唯独他才是她的指引。 -- 山谷重回安静之时,天空透出橘红色的朝霞。 漫天的雪花从天上飘下来,一场大雪,终于降临。 作者有话要说: 爱他们。 第43章 尾声:一只小猫 沈迦在收拾屋子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门外站着的人似乎很小心,只“咚咚”敲响两下,便再没了声音。 沈迦在开门时屏住了呼吸,看清门外站着的人后,鼓在胸膛里的气才送了出来。 劝考老儿也是一怔,而后向沈迦解释:“不自觉走到这,我看院子的门开着,屋子的灯也亮着,就想进来看看……是谁在。” 是谁在? 还能有谁在。 沈迦侧了侧身,给劝考老儿让出路:“他让我帮着……照看这房子。” “嗯,”劝考老儿揉了把眼角,埋头进屋,不经意般道,“我刚刚竟还期待,开门的会是他。” 听出劝考老儿言语里的想念,沈迦没说话。他没告诉劝考老儿,在听到敲门声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也是会不会是故人从远方归来。 距离他们的离开已有大半年,人类世界的秩序逐渐恢复,妖怪们的力量也都在提升,似乎……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唯独…… 沈迦转动目光,望了一眼这莫名显得空荡的屋子。吞咽几次,还是问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问题。 “他们……真的死了吗?” 这段日子他一直在琢磨关于冰河的事情,可再怎么想,也还是有一些不确定的地方。 “如果说……冰河就是骆雪,而冰河留住了司君的玄烛,那么……是不是也有那么一丝可能,或许他们没有死……”沈迦说,“或许他们只是没有了人的形态,留在了天上的那个世界。” 劝考老儿很快明白了沈迦的意思:“你是说……他们的意识有没有可能仍然存在?” 沈迦点点头。 这样的问题让劝考老儿也陷入沉默。 “其实……我曾和司君讨论过类似的问题。”劝考老儿缓慢地转动身体,指了指一旁的沙发,回忆,“那是在人类世界组织投票的那一天,他就坐在这里。我当时也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既然骆雪小姐本就是冰河,那么即便冰河解封,骆雪小姐作为人的形态已经不存在了,但她的意识还会留在冰河里……” 他说着,苦笑着摇了摇头:“可司君却当时却问我‘何必自欺欺人呢’……他很坚定地告诉我,骆雪只是骆雪,她是冰河的载体,不是冰河。他说他能分清骆雪小姐和冰河,或许他们的相遇与冰河有关,但他爱上的,是骆雪。” 劝考老儿的话听来有些熟悉,沈迦很快想到,在代表大会上,司君也曾说过。当时所有代表都在质问司君为什么要放弃活下去的机会,司君并没有正面反驳他们,却留下了一句“她是骆雪,不是你们活下去的机会”。 沈迦扯了扯嘴角,点头道:“是,他一直能分清。” 他一直能分清,也比任何人都能看清楚骆雪的死亡。 劝考老儿将目光转到愿望墙上,那里仍有大片他们曾经走过的岁月。 “最后一个愿望是由天心石判定,判定结果已经出来了,或许,也能说明什么。” 沈迦微微一愣,凝眉望去,只见愿望墙上正显示着这场考试最后的成绩。 “第九百九十九个愿望,希望和司君一起看一场雪。” “判定结果,未完成。” “这个愿望没有完成,就说明,起码他们两个人中,已经有人死去了。那场所有人都看到了的雪,他们却没有看到。”劝考老儿说,“我认为,尽管我们不愿意承认,但骆雪小姐的死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至于司君……你也知道,玄烛只是每个妖怪最基本的身份证明,每个妖怪的玄烛是不一样的,但一个妖怪死亡后,后面出生的妖怪可能会再次使用这个玄烛的颜色。它不是一个生命诞生的全部条件,也不同于人类世界里‘魂魄’的定义,它只是一个……生命的证明。” “但玄烛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尽管知道渺茫,可沈迦仍然抱有希望,“虽然玄烛不是生命的全部,可如果他的玄烛还在,那或许再过几千年,几万年,那个玄烛也还是可能伴随一个生命诞生的,不是吗?虽然,或许那对于他来说已经算是完全的新生,但是……起码他……还可以回来。” 屋子内寂静了许久,劝考老儿却还是摇了摇头。 “不会了。”他幽幽地说,“我们的确还有一些事情没弄清楚,比如,在故事的最初,骆雪小姐究竟是如何被选中的,为什么当年会有一场大雪,全世界只有她能看到,我总觉着这里面也有一些我们并不知晓的渊源,但已经没办法再去探究了。想不通的事情,我可以将它归结于命运,可如果真的去探讨司君会不会回来,我觉得……那是连命运都说了不算的事情。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或是很久很久以后,的确还会有另一条龙来到我们的世界,也还会有能独自看到一场大雪的人,我们会迎来另一个故事,和那个新故事的主人。只不过……那也已经另一个了。” 沈迦不理解:“为什么?为什么不能依旧是他?” “因为……他再也等不到他爱的人了。” 等不到爱的人,又怎么能再次迎来故事的开篇? 一句话,好像让那些看不清的结局清晰了起来。 不知为何,这让沈迦想到司君望着大火燃起时的眼神,他也忽然明白,其实在骆雪和司君的故事里,他们这群局外人才是最看不清的。 他们还在盼望着这个故事到最后能有一线生机,反而是司君和骆雪,早就知道这个故事已经要结束,也早就和其他人都说了再见。 劝考老儿红着眼睛来,红着眼睛离开。 沈迦不习惯这屋子里空荡的样子,打算买一些花来装点。他没想到今日街上会如此热闹,人间似乎正在举办庙会活动,到了晚上也是张灯结彩。他在花店挑了一些带着香气的花,结账时听到门口一个小女孩轻灵的声音:“妈妈,天上好多眼睛。” “宝宝,那不是眼睛,那是星星。” 沈迦回了下头,微微张了嘴,但还是将那句“那是波光”憋了回去。 其实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这已经是人类世界共同知晓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天上有一条守护着他们的河,晚上看到的那些一闪一闪的亮光,是冰河的波光。 只不过,在司君和骆雪离开之后,所有人又都已经忘了这条冰河,也忘了他们。 星星又变回了星星,人间才能又变回人间。 第77章 沈迦觉得自己近来真的是经常长吁短叹,他暗暗摇了摇头,抱起花,走出花店。 只是还没走远,就听见方才那个小女孩开始爆发出哭声。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年轻一些的女声在不停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这只猫怎么了,这段时间经常跑下来跟人吵架。” 沈迦停下来,歪了歪身体,看向争执发生的地方。只见一个抱着猫的女生在不停对方才那对母女鞠躬。 但女生的话还没说完,那只橘猫就挣扎着从她的胳膊里跳下去,又朝着一个方向狂奔。 女生崩溃地喊了一声:“牛牛!” 一只小猫,硬是将这条街搅乱了。 沈迦感觉这猫看上去有点不一样,但它跑得太快,沈迦没看清。想了想,他还是抱着花追了上去,打算看看这只猫长什么样子,顺便看看它又会闯什么祸。 果不其然,转过一个拐角,他又看到那个女生在跟人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这猫为什么最近总要追人,而且每次都只追情侣。但是你们别怕,它真的不是要攻击你们,它每次追上去看一眼就耷拉着尾巴走了,就跟在找人一样。” 情侣…… 找人…… 但他好像听到,刚刚这小猫,在叫爸爸妈妈? 沈迦发愣的时间里,那只小猫刚好从他的眼前走过。 这次他看得很清楚,这只小猫的身上,竟隐隐有着一层青色的光。 他太久没看到这样的颜色,激动到大脑都短路了一瞬。他急忙回身去找小猫,却见它已经顺着一棵树爬到寺庙的房檐上。 它忽然安静下来,就这么卧在屋檐上,一动不动地仰头看着天空。 沈迦忽然就明白了,这小猫为什么要去跟那个小女孩吵架。 “你知道那是波光,对吗?” 他轻声说了这么一句。其实他还想问问这只小猫,它是不是见过他们,记得他们,但单单想到这样的可能,沈迦的眼睛就已经酸涩得不行。怀中鲜花的香气也像是变成了刺激源,让他压抑了许久的情绪控制不住地泛滥起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小心放出。再抬眼看过去时,小猫已经去到了更高的位置,不过脑袋仍向天空仰着。 “我不知道你从前是怎么认识他们的,他又为什么会保护你,但应该……总有他的道理。” 说完,沈迦抬了抬手,为这只已经被人保护了很久的小猫又加了一层护盾。 他希望它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这样……就还有一只小猫记得他们。 —— 正文完 —— 第44章 番外 彩蛋:我来自雀蓝巷 沈迦回到别墅把花插好,在离开前,敲门声却再次响起。他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奇怪地把门拉开,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并不认识的青年。 青年瘦高的身体挑着一件已经磨破了边的棉服,肩上背了个看不出颜色的双肩包。见到沈迦,他立刻恭敬地鞠了个躬。 “您好,我找这里住着的那位……先生。” 沈迦闻言,有些诧异。 他不确定青年是不是来找司君,那时骆雪的身份被曝光,也有人爆出了这里的地址。可他明明已经删掉了所有人类关于司君和骆雪的记忆,按理说,不应该再有人能找到这里才对。 沈迦试探地问:“哪位先生?” 青年这才有些为难地说:“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他之前,给我留了这个地址。” 青年说着,递给沈迦一张字条。 在看清那张纸上的字迹后,沈迦的手几乎都开始颤抖。他尽量平静地问:“你找他做什么?” “先前因为我妈妈生病,我真的是急需钱,所以……偷了一部手机。那位先生来找我,看在我真的是第一次偷东西的份上,没有追究,还帮我垫付了妈妈的药费,并且给了我一笔读书的钱,让我以后不能走歪路。今年我已经考上了大学,也攒够了当初我妈妈的那笔药费,所以想先把这笔钱还给他,至于读书那边,我以后也会慢慢还清。” 青年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 了解了事情的始末,沈迦垂了垂眸。他看着那个信封沉默了几秒,才说:“他……不在这了。” 青年似乎并不意外,很快说:“那住在这里的那位女士呢?大约一年前,那位先生留下地址时告诉我,如果到时候他不在,就把钱给住在这里的那位女士。” 远处的灯光都蔓延到了这栋房子,沈迦将手中的纸条叠好,摇摇头,轻声说:“她也不在。” “那么……您是那位先生的朋友吗?” 沈迦点点头。 青年于是再次递出手中的信封:“那这些钱,就给您吧,希望您能帮我转交。” 沈迦愣了愣:“这么信任别人?” 男生抬起一只手,摸了摸后脑勺:“那位先生是很好的人,我想……他的朋友也是。” 沈迦这次低头笑了笑,伸手,将信封接了过来。因为忽然触及和他们有关的往事,他难免出神,一只手不住将那个信封正反翻转。 “谢谢您,那我就先走了。”青年后退一步,朝沈迦鞠了一躬,“另外,今天是小年,祝您小年快乐。您快进屋吧,外面已经下雪了。” 沈迦的动作停住,他眨了眨眼,然后猛然抬头,看向干净的夜空——那里空空荡荡,根本没有雪花的痕迹。 “什么下雪?”他问。 青年向身侧摊开手掌:“现在在下雪啊,您看,这雪花还挺大的,估计等会还会变得更冷。所以,您快点进屋吧。” 青年说完,又朝沈迦挥了挥手,朝院子门口跑去。 沈迦怔怔地看着青年离开的背影,在终于找回思绪之时,朝前迈了两步,开口叫住正在离开的人:“等一下。” 青年回身,拽了拽书包,站在原地等他说话。 “你……从哪里来?” 问出这句话,沈迦恍然察觉,关于骆雪为什么能独自看到一场大雪——这个本该归结于命运的问题,在这个青年出现之时似乎有了新的答案。 劝考老儿说他会将想不通的事情归结于命运,可原来所有的命中注定,都来自于曾经的某种渊源,某次交集。属于骆雪和司君的开篇,或许在更早以前,在他们都不知晓的从前。 青年一笑,这才发现自己竟一直忘了自报家门。 他朝沈迦点了点头,笑着说:“我来自雀蓝巷。”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这个彩蛋我还是单放在了一章。 到这里就完结啦,感谢他们,感谢大家。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