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红楼] 大清富贵闲人》 第1章 [bg同人] 《(综同人) [清穿+红楼]大清富贵闲人》作者:十弋【完结】 文案 殷齐一觉醒来,到了大清朝,成为康熙朝九龙夺嫡里的背景板五阿哥---胤祺。 殷齐翘着腿,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还是轮到他了,皇位有什么好争的,没见到老四最后累死了吗?和硕恒亲王,难道不香吗? 胤祺有最大的靠山—皇太后,在老太太的溺爱下,连康熙都不敢和他说一句重话。 胤祺还有一个美人娘,宜妃可是在史书上都被记载为“眷顾最深”的宠妃! 什么叫我的起点是别人这辈子都到不了的终点,这事情被胤祺拿捏透了。 提笼架鸟的富贵闲人便是他了。 本以为这辈子便这样轻松愉快的度过,却在折子上看到“姑苏巡盐御史林海之女—林黛玉”之名,让胤祺手里的糕点都不香了。 这事,玩大了! cp:胤祺x 林妹妹 内容标签:红楼梦 清穿 宫廷侯爵历史衍生 主角:林黛玉,胤祺 一句话简介:轻松愉快享受人生 立意:追求更好地生活 第1章 穿越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靠墙处摆着一张乌木的床,床头用各种繁复的技艺,精雕细琢出各色瑞兽,透过被挽起的厚重床幔,只见朱红的柱子顶天立地,撑起了房间。 顺着柱子两旁望去,燃烧着的蜡烛摆在精致的架子上,发出昏暗的光亮,凭着殷少爷吃喝玩乐的经验,那些金灿灿的架子,是由货真价实的黄金做成。 殷齐睁开眼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番情景。 一个穿着青灰色古代衣服的女人,正背对着殷齐,仔细地将等挑亮,在她旁边,站着一溜的刚留头小丫鬟。 殷齐艰难的动了动身子,却感受到全身的酸疼,更重要的是,殷齐感觉挪动的身子不太对劲,手举到眼前,果然,殷齐看到的是肉乎乎的小短手。 此情此景,如果殷齐还不知道他是穿越了,并且穿越到一个非富即贵的人家,那也太侮辱他的智商了。 真有趣,殷齐轻轻笑了。 上辈子作为殷家的小儿子,殷齐从小就招猫逗狗,对吃喝玩乐无一不精,他的人生里,每天考虑最多的事,就是如何将银行卡里数不完的钱花掉。 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对殷齐而言,不过是唾手可得之物,他曾见过南极的冰川,也曾到过珠峰的顶峰,他更曾深夜奔驰数百里,只为见到昙花开放那一瞬间的身姿。 但,这种日子,已经让殷齐感到无聊,正常的游乐已经不能再引起他的兴趣。 正呆在家里无所事事的殷齐,一觉睡醒,突然发现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自己还变成了这般模样,却引起了殷齐久违的探索欲。 “阿哥,您醒了!”听到床上窸窸窣窣的动静,正在挑亮灯的女人转过身来,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身量中等,头发被一丝不苟地珉起,她激动地扑到床前,眼含热泪地问道。 这话听在殷齐耳中,却是一阵叽里咕噜没有意义的音节。 地狱开局,语言不通! 这真是令人… 激动呢! 殷齐愈发地兴奋起来。 当务之急,是不能露陷。殷齐舔了舔嘴唇,很快反应过来,他直直地盯着女子,轻轻眨了眨眼。 好在,谁敢质疑金尊玉贵的主子呢,见到已经昏睡了不知多久的主子终于醒过来,虚弱地眨巴着眼睛,嘴唇干裂起皮,乌若只剩心疼与惊喜。 她连忙走去旁边的屋子里,这里面住着的,是派来值守的太医。 听到小阿哥终于醒了的消息,一屋子揪着胡子发愁的太医,一股脑的涌了进来,排着队的搭上脉,等到每个太医都诊断完后,互相对视一眼,将提了好几天的心放了下来。 这脉象虽弱,却已经不险,只要日后好好调养,却是再也没有问题的了。 这一群人的项上人头,可算是保住了。 也不怪太医们忧心,毕竟宫中阿哥们虽多,没留住的阿哥也不少,但眼前这主子,却是任谁也不敢轻视的,他不仅有着宫中现在最受宠的母妃,更是被皇太后老人家亲自抚养,这份恩宠,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万岁爷对皇太后至孝,倘若这阿哥真有个三长两短,早几年仁孝皇后生的嫡子夭折,万岁爷震怒,将诊治太医全处置了,此事未必不会再上演。 幸好,幸好这金贵的主子没事了。 殷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站了满屋子的太医们,看样子,原身不仅富,而且贵。 正当殷齐思索着的时候,紧闭的房间门突然打开,刺眼的光芒顺着门缝流淌而入,将不大的屋子铺满,角角落落都亮了几度。 穿着华服的中年妇人,在丫鬟的簇拥下快步走了过来,一见到已经睁开眼睛,正茫然盯着门口的殷齐,可算是将担心了好几日的心放下,连声念着佛,关切的问着殷齐的感受。 无奈的是,这个妇人说出的话,听在殷齐的耳中,同样的,也是一段没有意义的音节,只偶尔有一两个词的发音,能勉强听懂,但要凭着这一两个词,就弄清楚一整句话的意思,难度未免过大。 看来,这是到了架空的朝代,殷齐如是想着,而眼前这个穿着金线绣凤袍,头上耳垂上挂着硕大珍珠的女子,就是这儿的主人,也是这个身子的靠山了。 以后日子过得舒不舒服,就看能不能讨得她的欢心了。 想到这,尽管并未听懂,也不知和这妇人是什么关系,殷齐依然毫不犹豫地挪动着身子,忍着酸疼,挪到床边,轻轻地蹭上了妇人搭在床边的手上。 这小心翼翼,如草原上小兽一般的动作,将这妇人的心都蹭化了。 “好孩子,快将药喝了,好好歇着。”妇人怜爱地抚摸着殷齐的小脸:“皇玛嬷在这儿陪着你呢。” 乌若适时将早已熬好的药呈上,殷齐皱着眉头,将苦涩的药喝进嘴中,又顺着乌若的动作,漱完口后躺下。 这般乖巧的样子,让妇人看着更是怜惜,见着闭眼睡觉的宝贝孙子,她不满地说道:“郭络罗氏自从又生了个阿哥后,在小五身上用的心思少多了,孩子病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来看过,每日里只遣嬷嬷来问安,这嬷嬷顶个什么用。” 一时间,周边之人噤若寒蝉,毕竟,一个,是后宫中地位仅次于太皇太后的皇太后,一个,是万岁爷的心头宠,哪头都不能得罪了去。 “罢了。”皇太后叹了口气:“少不得哀家得多护着点了。” 如果殷齐能够听懂,根据清宫剧的经验,他应当是能分辨出,他这是穿越到了大清,而且是穿越到了大清后宫之中。 奈何,皇太后是蒙古人,嫁入清廷后勉强学了满语,汉话却是不知的,因此在皇太后的宁寿宫里,只有满蒙之言,并无汉话。 此时的殷齐,还以为是穿越到了架空的朝代,闭着眼装睡的同时,脑海中兴致勃勃地做着探索大计。 首先,要将这儿的语言学会,起码,得尽快弄懂身旁人在说什么,其次,要弄清楚这个身子的身份,制定生存方略,当然,还要搞清楚这个朝代的历史文化,用未来的知识震慑一下古人。 殷齐胡思乱想着,恨不得立时就能做出一番大事来,但小小的身子到底支撑不住,不一会儿就陷入了深深地睡梦之中。 第2章 对话 天光渐明,绘满百子千孙图样的锦帐被掀开,被日光一照,殷齐皱着眉醒了过来。 温热的帕子轻轻地沾上殷齐的脸,乌若带着一众婢女,服侍着殷齐洗漱。 还不等殷齐想出这一天要如何应对,站成两列的婢女突然同时向两旁分开,让出一条过道来,从这道中,走来一个嬷嬷。 这嬷嬷年约四旬,头发蘸着头油梳得整整齐齐、服服帖帖,嘴角习惯性地向下耷拉着,瞧着神态便是个严肃人,也难怪那些婢女们一个个噤若寒蝉。 而且,凭着殷齐的好记性,他一照眼就认出,这是前一天晚上紧跟着此间屋子主人过来的嬷嬷。 这必然是这屋子里说话顶用的人,认识到这情况的殷齐,收起了漫不经心,琢磨着如何才能瞒过他不通言语这事。 谁成想,这嬷嬷一见到能端坐的殷齐,脸上的笑意遮挡不住,忙三两步走上来,双手一夹,就将殷齐抱在怀中,大步往外走去。 哎,这... 殷齐见着自己被人像抱小娃娃一样的抱起,久违地羞耻心涌上心头,挣扎着往地上滑,却被更紧地抱住,步子更快地往前屋走去。 前屋较殷齐住着的小房间大上许多,门窗紧闭着,室内只见昏暗一片,丝丝的青烟从香炉里冒出,屋子里满是浓郁的檀香味道,主座上铺着一整片老虎皮毛做成的褥子,前一天晚上殷齐见过的中年妇人,穿着愈发的老成,倚靠在褥子里,笑着说了些什么。 很遗憾,殷齐依然听不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第2章 但,这不意味着他就束手无策。 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从这妇人的年纪来看,他要么是老来子,要么是大孙子,骤然来到这陌生的地方,殷齐别的不会,撒娇卖乖还做不出来么? 殷齐挣扎着从嬷嬷怀里挣脱,跌跌撞撞地向着妇人跑了过去,一股脑地扎进了妇人的怀里,依赖地靠着,果然,妇人再没计较殷齐的失礼,反而摩挲着他的脸颊,询问着跟过来的乌若,怀中人的起居。 殷齐乖巧地缩在妇人怀里,支着耳朵听着两人的对话,试图分辨出一些高频词语。 这般无精打采,蔫蔫样子的殷齐,却让妇人更加心疼,之前是个多么活泼爱闹的孩子,这次生病可是遭了罪了,连精气神都没了,可得好好补补身子,都怪那郭络罗氏,满心满眼都在新生的儿子身上,才将阿哥送过去住一天,就病得这么厉害,实在可恨。 正当妇人,也就是皇太后越想越气时,肃着脸的嬷嬷,苏曼听了底下小宫人的回话,恭敬地低下头来回禀:“太后娘娘,宜妃娘娘求见。” 随着苏曼的话音落下,原先祥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滞,殷齐敏感地抬起头,小心地打量着。 殷齐自以为小心翼翼地打量,却全被皇太后看在了眼中,她眼中的冷意逐渐褪去,长叹了口气:“罢了,看在阿哥的份上,让她进来吧。” 在殷齐茫然的目光中,厚重的大门再次被悄无声息地推开,又是一群人乌泱泱的涌进来。 在众多婢女簇拥中间的,是一个容貌昳丽的女子,只见这人身形略微丰腴,却又纤秾合度,尽管带着恭敬神色行礼,却也挡不住神采中的顾盼神飞。 真真是个美人,殷齐心下赞叹,可是,他依然不知道这是谁,只能继续茫然地望着。 而这美人,在见到殷齐带着陌生的眼神时,眼泪抑制不住的留下来,立时脚下一软,膝行几步挪到皇太后身前:“太后娘娘,臣妾知道错了,是我疏忽了才让胤祺遭了这番的罪,请您责罚。” “宜妃,哀家知道,你新得了阿哥,哀家也为你高兴,但胤祺同样是你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尽管养在宁寿宫,但到底是要叫你一声额娘的。”皇太后冷淡地望着宜妃,很是失望。 作为蒙古和大清联姻的象征,先帝在位时,皇太后便不得他欢心,空担着皇后的虚名,等先帝驾崩了,新登基的皇帝倒是孝顺,见皇太后膝下空虚,将宜妃新生的五阿哥送到宁寿宫,以解膝下寂寞。 从襁褓中开始,五阿哥胤祺便到了宁寿宫。早些年宫中的阿哥和格格几乎没有能养住的,直到等到胤褆送去宫外,阿哥才慢慢站住,皇太后见着宫中一个又一个夭折的孩子,照顾起来更是精心,都不知耗费了多少心力,才让他从襁褓中的婴儿长到这个年岁。 没想到,这孩子只去翊坤宫住了一晚,便染上了风寒,高热不退。见着一手带大的孩子这般受折磨的模样,在后宫中素来温和的皇太后也冷了脸,若非看在宜妃是胤祺生母的份上,宁寿宫的责罚早早便到了翊坤宫。 宜妃瞬间花容失色,皇太后话中指责意味过于明显,万岁爷向来重视孝道,这番话传出去,万岁爷多多少少要冷落她一阵子。 更何况,宜妃心中也不是不心疼。她确实因为生了小阿哥,注意力被分散了些,但大儿子也是她肚中掉下的肉,又如何不疼呢,胤祺这次生病,她恨得将照顾的宫人全换了个遍,却也于事无补。 好在,胤祺在病了好些日子后,终于好转起来。 宜妃满眼怜爱地看着胤祺,眼神几乎能化出水来:“太后娘娘何出此言,阿哥能养在您的膝下,这是他几辈子的造化,臣妾见着只有感激的。” “臣妾瞧着阿哥现在已经大好,臣妾经历事情少,若没有您的精心照顾,还不知阿哥会怎样呢。”话中有奉承意味,但确实也是宜妃的真心所想。 皇太后对于养在她膝下的胤祺,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自从胤祺被抱到宁寿宫后,一应供应全是最好的,万岁爷对皇太后这个嫡母尊重有加,太皇太后对着侄女兼儿媳怜惜不已,每年各地送来的贡品,最好的那份一定被送到宁寿宫,而皇太后,又一股脑地给胤祺使用,在吃穿用度上,胤祺甚至比最尊崇的天子,还要精细。 “现在是不发热了,但一直没什么精神头,一直恹恹的模样。”皇太后怜惜地摸着胤祺由于生病而消瘦了脸,忧心不已。 被皇太后一说,宜妃也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模样。胤祺从小被千依百顺地养大,从来都是神采飞扬的模样,每次她来宁寿宫,都能见到胤祺又调皮惹出的乱子,从未见过他这般安静的模样。 宜妃担忧地望过去,皇太后见着宜妃这般惊惶的模样,心下的不满也消了几分,她冷哼一声:“到底是当娘的,你和胤祺说说话,看他能否好上几分。” 说完,忍着不舍,将胤祺递到宜妃的怀里。 在宁寿宫里好吃好喝长大的胤祺,分量颇重,尽管生病清减不少,仍然很是压手,宜妃接过来的瞬间,感觉到手腕直往下坠,赶紧用力将胤祺搂住,轻声询问起来。 很遗憾,此时被百般关心的人,已经换了芯,美人的话在他听来,依然不明,只能感受到馥郁的香味环绕着。 在浓烈的香料味道中,殷齐困倦地打了个呵欠,准备拿出万能的装睡大法应对过去,正在这时,又是一阵喧哗声传来。 第3章 境遇 宫人急走而来,低着头快速而清晰地说了句话,瞬间,除了端坐正位的妇人,其余人立时行动起来,抱着殷齐的美人,小心地将他放到地上,一个眼神过去,乌若立时便躬着身子护住殷齐,而美人匆匆将略显凌乱的衣裳扯平整,站起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本就肃立的宫人们,瞬间更加恭谨,空气好似都凝重了几分。 而帘子之外,却更加热闹起来,美人柔美的声音之后,响起了男人的带着笑意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轻薄的帷帐被拉起,宫人们齐刷刷地跪下行礼,顺着宫人们的方向,殷齐只见之前抱着他的美人,侍立在一个男人身后,走了进来,此人尚是青年人模样,中等个子,容貌端正,行止间却尽显威严。 “起来吧。”青年男子漫不经心地吩咐道,随即略过被乌若抱在怀中的殷齐,几步走到主座旁拱手行礼:“给皇额娘请安。” “皇上无需多礼。”皇太后脸上再不见分毫怒气,笑眯眯地免了礼,又吩咐宫人给皇上和宜妃看座。 等到几人坐定,殷齐才被乌若抱在怀里给他皇阿玛行礼。 “胤祺好点了吗?”皇帝随意的询问一句,好似眼前的并不是他病了多日的儿子,和对待下臣毫无差别。 “好多了。”皇太后笑着招手,重又搂住殷齐:“阿哥这几日可吃了不少苦头,让他歇歇再去上课。” 皇帝对自身严苛,对几个儿子也要求颇高,自到了启蒙的年纪,非大事不许请假,但此时皇太后说了这话,他也不好忤逆了老人家的意思,只能恭声应是,让这个儿子再歇些日子。 殷齐这一日就没多少脚沾在地上的时候,一直被人搂着抱着,本来他应该很不自在,但此时的他注意力已经不在这个怀抱之上。 殷齐望着刚进来的男人,身上穿着的明黄色袍子上,那一只只张牙舞爪,腾云而去的龙。 一、二、三、四、五,确实是五爪金龙,一只爪子也不见少的,凭着殷齐贫瘠的历史知识,他也知道能够堂而皇之在衣服上绣五爪金龙的男人,非当朝皇帝不可。 殷齐不是蠢人,从几人相处的情态中,他飞快的分析出了目前的处境。 很好,原身的出生,比他想象中还要显赫。 帝王与宠妃之子,并由后宫太后抚养,这开局,怎么想都是天胡。 想到这,殷齐不由笑出声来,反正穿越之事已经板上钉钉,既然不能反抗,那还不如好好享受,也不枉重活这一世。 “阿哥瞧见皇上如此高兴,真真是父子亲情。”太后感受到动静,低头,只见殷齐的笑脸,心中同样畅快起来。许是因为病了的缘故,这几日胤祺一直没精打采的,连说话都没有兴致,好容易才见到他重又笑了出来。 “皇额娘最会教养人,胤祺在您这儿被教得很好。”见着大病初愈的额日子,皇帝也有几分怜悯之心,更何况这儿子的母妃颇得他欢心,正眼巴巴地望着,皇帝也不吝惜地夸了几句,又让贴身宫人开库房,将他小时候的玩具找出来,赏给这儿子。 皇帝私库里的东西,从无次品,殷齐拿着白玉雕琢的九连环,爱不释手。不看其他,光这触之即温的籽玉,便价值连城,更别提那精美的雕工,生生将这孩童玩乐之物做成了艺术品。 见着胤祺的注意力被这九连环吸引住,皇帝又向皇太后问安几句,这才携着宜妃的手,出了宁寿宫。 第3章 到了这个朝代两天了,殷齐终于对他身处状况有了初步认识,可喜可贺。 不要为生存担忧的殷齐,在宁寿宫里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竖着耳朵听着身旁人的说话,也算是学会了几个常用词,由于生病而清瘦的脸,又圆了回来,皇太后见了乐得不行,将年幼的阿哥抱在怀里摩挲。 此般神仙般享受的日子又过了几天,这一日一大早,天还黑黝黝的,殷齐便被乌若叫醒。 “何事?”殷齐从玻璃窗户往外望去,万籁俱静,唯有天际的星光闪烁。 “阿哥,太医昨儿诊脉,您身体大好,已经可以去御书房上课。”乌若屈下膝盖,柔声说道。 她伺候的这主子,从来就不是个勤勉的主,即使万岁爷威严甚重,仗着皇太后的宠爱,阿哥也三不五时装病请上个假,此时阿哥刚大病初愈,寅时便起,属实有点为难人,也不知阿哥会不会闹脾气。 乌若已经在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安抚这位小爷。 没想到睡眼朦胧的阿哥,在看见她手上的书袋时,从床上一跃而起,嘴里说着“走,走。”迫不及待地往外走去,全然看不到以前磨蹭着不愿进学的日子。 这一病,阿哥真是长大了,乌若欣慰地想着。 忙将已经跑到寝宫门旁的主子叫住,含笑服侍着净面漱口,又将御膳房一早送来的早膳呈上,服侍着吃了两个寸长的饽饽,又喂了几口牛乳,才取来外出的衣服换上,又披上一个青缎绣五福图样的披风,才将人送到早已等到门口的侍读手中。 这是殷齐自来了这儿后,第一次走出所在屋子的大门,一改屋子里浓郁地散不开的檀香味,空气中都是凌晨的凛冽之气,殷齐深深的吸了口气,还有些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过来,跟着侍读往外走去。 重重宫门已经打开,殷齐一行人走在宫道中,寂寂长夜里,只有引路宫人提着的灯笼放出微弱的光,照亮前路,无声的夜里,只有这一行人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宫道里回响。 殷齐顺着长而幽深的宫道前行,越走,越感觉不对。 这红墙,这黄瓦,这朱红的门槛,这鎏金的水缸,这白玉的台阶,无一不让他想起后世鼎鼎大名的建筑,紫禁城。 然而,紫禁城是明清两朝的皇宫,根据他这几日的观察来看,这个朝代,既不似明,也不似清,难道说,他赶上了最时髦的架空穿越。 第4章 这是大清! 宫禁深深,此时各宫的主子还在睡梦之中,只有小宫人们在沉默地洒扫着,宽大的扫帚扫过,一夜的浮尘落叶被带走,等到日头出来,再不见踪影。 殷齐跟在同样安静的一行人身后,走过一条又一条的宫道,不知走了多久,连黑黢黢的天边都露出点微光,终于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和沿途走来没有任何差别的院落,殷齐晃着小短腿迈过高高的门槛,见到的又是红墙黄瓦。 主殿的门大开,一个中年官员正穿戴着全套朝服,正对着门而坐,严肃中带着恭谨。 在这官员的下首,摆着好几张书案,呈品字型排列,此时书案后都已经坐着人,唯有最后一排还有个位置空着。 殷齐在侍读的簇拥下,走了进去。 这是上学堂读书!见到此番情景,殷齐终于明白了此时的状况。 此时已经快到开课的时辰,殷齐这行人走来,动静不大,但也不是能够忽略的地步。 先是端坐上方的官员,大概就是他们的先生,站起了身子,冲着殷齐行礼,然后是已经落座的几个阿哥,转过身子望着殷齐。 殷齐细细打量,此时屋子里除了他,还有4个年岁稍长的男童,独坐正位那人,瞧着并不是年岁最大的,但从书案的摆放,一应用度来看,他的地位是最尊崇的,这大概就是太子了。 至于几人中,看着年岁最大的那人,却只坐在第二排,和一个神态温和的人并坐。 再往后的两个书案,一个空着,大概就是原身的书案,另一个后面坐着的人,比原身大不了多少,同样是短胳膊短腿的,但脸上神色却很是冷肃,看在殷齐眼中,却只想恶劣的揉捏一番。 这便是和他一同读书的兄长了,殷齐暗自思忖,不然其他人也没资格坐在他前头。 想明白的殷齐,先是依葫芦画瓢的向着官员回礼,然后又向几个兄长行礼,见到为首那人点头,才在书案前坐下。 “今日臣为诸位阿哥将礼记。”殷齐刚坐下,更漏中的水往下又滴了一滴,却是到了上课的时辰。 正当殷齐还在为不懂这个地方的语言,不知道该如何糊弄过去这节课的时候,上首先生开始讲授功课,却让殷齐的眼睛瞪得老大。 这,这字正腔圆的声音,除了语音声调上有些区别,和殷齐熟悉的普通话,毫无二样。 这是为何? 若非还在课堂上,殷齐绝对无法如此镇定。先生现在说的,是明明白白的汉话,那前两天在宫中,那又是什么状况。 本以为已经摸清楚情况的殷齐,再次陷入了茫然之中。 殷齐心念电转,急急地思索起来,将这段时日的所见所闻再次回忆,然而,吃了听不懂其他人说话的亏,殷齐少了些关键信息,再怎么向也如同雾里看花一般,朦朦胧胧的,看不明白。 见着宁寿宫中颇受宠爱的小阿哥,又在课堂上神游,先生也只叹了口气,睁只眼闭只眼的当做不知。这小阿哥也进学有段时日了,从来便没有上过心,最开始看不过眼,还敲打几分,却让皇太后心疼的不行,虽然说皇太后也无法干涉朝堂事,但到底储位已定,小阿哥不愿意学习,又有贵人撑腰,他们也没必要逼着。 火光明灭,计时香又往下烧了一大截,风一吹,香灰漱漱落下,只留下光秃秃的竹芯,等最后一粒灰也掉到盘子里,这堂课终于结束。 “今日下午,还请各位主子们将臣今日所讲内容好生复习。”先生说完这话,便准备告退,这一日终于又平安度过,他用袖子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汉,松了口气。 然而,先生这口气松得太早,正当太子刚示意他可以告退时,宦人那特有的尖细之声传来:“万岁爷到。” 一言出,满堂惊。 先生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然而此时他却腾不出功夫去擦干,心下只不断盘算着,万岁爷突然莅临的目的。 “给汗阿玛请安。”太子胤礽带着明显的喜色,率领着兄弟到尚书房前恭迎皇帝,先生躬着身子跟在旁边,殷齐跟着冷脸阿哥,混在众人之中,倒也不显眼。 “快起来,你和朕何必如此多礼。”青年天子见着心爱儿子迎驾,甩开跟着的宫人,三两步走上前,将为首的太子扶起,眼中全是怜爱。 “朕瞧着你脸色有点不好,今日膳食可正常用了?昨儿晚上睡得可安稳?”天子对太子的偏爱溢于言表。 “谢汗阿玛。”对于天子的偏爱,太子应对入常,并无受宠若惊之感。作为元后嫡子,出生便被立为太子,皇帝怜其失母,将他接入乾清宫亲自抚养,事无巨细悉数关心:“儿子一切都好。” 皇帝和太子说着话,走进了尚书房里,在主座上坐下,又细细打量了番太子的脸色,才这将他放回去,清了清嗓子,对着先生说到:“朕今日过来,是为了考较诸位阿哥的功课。” 什么?皇帝的声音不小,这句话不仅先生听见,殷齐也听得一清二楚,眼睛不由自主的睁大。 他可是大病初愈刚来上课,他这父亲,不仅不关心,对他好像是对透明人一般,甚至还要检查功课!虽然说这课上得比想象中好,先生说的话都能听明白,但那一长串的之乎者也下来,殷齐说不头疼,也是骗人的。 皇帝不会这么过分,连他这病人也不放过! 殷齐心中发凉,祈祷这高高在上的皇帝,对原身还能有点舐犊之情。 然而,事实证明,皇帝就是皇帝,除了太子,他对其他儿子都一视同仁,一个一个的开始询问,而那些被询问的人,都回答的头头是道。 不是,你们这么卷的吗?才读小学的年级,怎么对这种佶屈聱牙的内容学得这么快。 殷齐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一个个侃侃而谈的人,向佛祖菩萨道长祈祷着时间能过慢点。 可能是求的神太多,得罪了神灵,殷齐的祈祷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在冷面小哥回答完毕后,终于轮到他了。 “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下一句是什么?”皇帝望着刚病愈的幼子,心肠到底还是软了,他瞥了眼书案,知道今日讲的是礼记,特意问了个简单的问题。 其他几个阿哥齐刷刷地向殷齐投去羡慕的眼神。 然而,这明显放水的题目,殷齐也答不上啊,倘若是论语,还能碰上几句他会的,但《礼记》,真的是一窍不通。 殷齐拼命挖掘着记忆,思索着如何糊弄过去,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 第4章 先生吓得脸色惨白,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落下,整个人抖如筛糠,这般简单的题目,五阿哥都无法答上,是他这个先生的失职。 随着殷齐沉默时间变长,“砰”地一声,侍立在他身后的伴读重重跪了下去,深深磕了个头:“万岁爷,阿哥未学过汉话,还能您恕罪。” 一言出,满室惊。 皇帝更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殷齐。自从将五阿哥交给太后抚养,他再也没有过问过,谁能想到,五阿哥居然连汉话都没学过,那他这些日子在尚书房,都学了些什么! 皇帝深深地吸了口气,强忍住心中怒意,淡淡吩咐:“我大清自入关以来,诸宗亲贝勒,皇子阿哥,无不学汉文,读汉书,胤祺也该如此。” “谨遵圣命。”先生吓得连连应是,其他阿哥也拱手行礼:“谨遵汉阿玛圣谕。” 唯有殷齐,却更加呆了。 大清入关,大清入关,上首帝王说的话不断在耳边回响,他居然穿到了清朝。 可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这些人头上,头发都没少! 第5章 僧道 殷齐病了。 从尚书房回来后就魂不守舍的,御膳房呈上的夕食,食不下咽地动了几筷子,便让乌若服侍着歇下。 睡下没多久,殷齐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嘴里发出呓语之声,值夜的乌若忙忙撩起帐子,却见到小阿哥那干裂的嘴唇,以及异样的红潮。 颤着手摸上去,只感觉一片潮热,这让乌若吓得心都要蹦了出来,清宫中阿哥、格格的夭折次数太多,胤祺阿哥本来就没有立住,短短几日之内,几次三番的生病,实在不能不让乌若多想。 “快去茶水房里,接上盆温水,再去正殿那边找苏曼嬷嬷,拿着宁寿宫的牌子去太医院将太医请来。”乌若掐着手心,维持着镇静,有条不紊的吩咐。 “怎么回事。”领命的小宫女还没往外走,帘子外突然传来威严的声音。 乌若急急跪了下去,头贴到地上:“皇太后娘娘,阿哥今日回来精神便不太好,早早歇了,现在又发起热来。” “胤祺请安的时候,哀家就瞧着不对,你们都合一块儿的糊弄我。”皇太后瞪了一眼。 宁寿宫人噤若寒蝉,跪了一地。 唯有苏曼嬷嬷,服侍太后许多年,还有些体面,她顶着主子的怒火,轻声劝慰:“娘娘,这些奴才服侍不尽心,都该罚,但当务之急是先找太医来给小阿哥瞧病,奴婢看着都心疼。” “还愣着干什么。”皇太后怒气未消,但也听进去苏曼的话:“还不快拿宁寿宫的牌子,去太医院叫人。” 腿脚快的小太监忙弯腰应了,恭身退出:“等等,你去太医院,将周太医叫来,他医术最好。”皇太后又加了一句。 “是。”这周太医,是太医院的圣手,等闲人劳烦不得,平日里只负责几个主子的脉案,正常来说,大半夜的阿哥不适,是叫不动周太医的。 当然,皇太后发了话,周太医都必须走这么一趟。 尽管头顶上还有太皇太后,但皇太后的懿旨,在后宫中的权威毋庸置疑,很快,周太医便气喘吁吁地进了宁寿宫。 “皇太后娘娘吉祥。” “快给胤祺看看情况。”皇太后向来不耐那些繁文缛节,赶紧让周太医给胤祺看诊。 周太医已经久未在半夜突然被召唤进宫,一路上已经设想了许多不好的情况,等到搭上脉,这颗心才放松下来。 “太后主子。”心中有数的周太医,说话不免轻松几分:“五阿哥是受到了惊吓,心中不安才发热,臣开两服压惊的药,五阿哥喝完就好了。” 皇太后颔首,示意周太医自去熬药。 然后皱着眉,望着一屋子本就没敢起身,听了太医的话后,颤抖的更厉害的宫人,厉声呵斥:“阿哥怎么会受惊吓,你们怎么服侍的?” 乌若作为胤祺身边的掌事宫女,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已经问了明白,只是犹豫着是否要报给皇太后,毕竟父亲抽查儿子功课,说破天都不是多大的事,而且皇太后到底不是万岁爷的生母,母子之间相处需要多留心几分。 没想到一犹豫,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乌若磕了个头:“主子,今日万岁爷去尚书房查功课,阿哥没有答上来,阿哥许是往心里去了。” “万岁爷什么都好,就是要求太高了。”皇太后听了乌若的话,原本勃发的怒意平息几分,脸色仍然不算好看,她忧心地摸着胤祺额头上的冷汗,亲自接过帕子擦拭着。 “才多大的人,每日便寅时起,戊时歇的,铁打的身子都熬不住。”皇太后叹了口气:“更何况我们马背上打天下,干什么学汉人那堆东西,又不像太子,以后要治国理政。” 这话皇太后说的,其他人说不得,非但说不得,他们连听都是逾矩,一个个的缩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就连苏曼,也立时跪了下来。 皇太后自知失言,将帕子投回水盆:“罢了,这事也怨不着你们,都起来吧。” 宫人们这才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端药的端药,换水的换水,动作起来。 皇太后的这一番发作,殷齐全然不知。 他自从在尚书房里得知了这个朝代是大清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确实,他对于穿越接受良好,也极力的在适应这个时代的生活,他有自信,不论是穿越到哪个朝代,甚至是架空的朝代,他都能活得很好。 可这个朝代为何会如此奇特,说是大清,可是并没有清宫剧里的那种辫子头,也不见有女子裹小脚,说不是大清,但其他的方方面面,又和他印象中的清朝很像,他在宁寿宫中一直听不懂其他人说话,大概是因为其他人说得都是满语。 更何况,从尚书房散学回来时,殷齐留心观察着这庞大的宫殿,确实和他之前见过的故宫别无二样。 陷入迷茫地殷齐浑浑噩噩的回了宁寿宫,被宫人服侍着躺到床上,半梦半醒间,只见高高山峰上云雾缭绕,他感觉身子轻地很,顺着风便往山峰飘去,不知飘荡多久,晃晃悠悠间,到了山顶之处。 此地不知何处,亦不知何年何月,举目望去,只见一片茫茫,再抬头,又只见一僧一道相携走来。 殷齐暗自惊讶,细细打量,僧道本非一家,然这二人关系却显得很是亲近,跛足道人摩挲着腰间的葫芦,望着殷齐大笑:“有趣有趣。” 癞头和尚更是疯疯癫癫:“痴儿,你怎么到了这儿。”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殷齐等两人笑完,冷声问道。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1)。”跛足道人揭开葫芦,狂饮三口,笑得更加癫狂:“既然你来了,就在这儿好好过下去。”说着手一推,将殷齐推了下去。 还不等殷齐害怕,一团云雾立时将他托住,白茫茫的雾气中,各色脸庞若隐若现,虽不能见到具体模样,却从身形姿态中,可见风流。 各色人出现又散去,云雾聚合,最终汇成一个孩童的脸庞,与殷齐这个身子十成的样,在小孩对着殷齐笑笑:“我时间到了,该走了,你代我好好活着。” 说完,不等殷齐反应,又是伸手一推,殷齐瞬间从云中跌落,失重感油然而生。 “别走!”殷齐突然大喊一声,醒了过来。 第6章 溺爱 “主子!”提着心关注着动静的乌若立时奔了过来,伸手抚上殷齐的额头,触手一片温热,终于不是烫人的模样。 “快,去禀告太后娘娘,阿哥醒了。”皇太后在床边守着殷齐喝完了药,到底年岁上来了,难挡困乏,被苏曼劝说着回了寝殿歇息,离开前再三嘱咐,阿哥这边有任何动静,都要及时禀告。 在殷齐开始发热的时候,乌若便已后悔不迭,倘若一早便将尚书房发生的事情上报,及时请太医开个安神汤压惊,也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 “主子,您现在感觉如何?”乌若吩咐完宫人后,将一直煨在红泥火炉上的葡萄缠枝花鸟纹银壶取下,将温热的蜜水倒入一整块由绿玉凿空而成的方斗杯,小心地喂给依靠在床上的主子。 奇异的是,此时乌若说的话,依旧是先前的音节,但这些早先毫无意义的音节,听在殷齐的耳中,却瞬间就明了意思。 殷齐一愣,这反应被乌若看在眼中,更加着急,连连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奴婢请周太医过来。” 这是自小服侍着的掌事宫女,乌若。 这句话突然就浮现在殷齐的脑中,他将诧异压下,忙忙说道:“不用。” 话一出口,殷齐更加感到惊讶,他说出来的,并不是刻在骨子里的汉语,而是和乌若同样的语言。 “给我。”殷齐从乌若手中接过杯子,小口小口的喝着,温热的蜜水顺着喉咙入腹,甜滋滋的味道让他混乱的思绪平复。 殷齐环视四周,果然,随着他目光所及,一个个东西的名称浮现出来,顺着这些线索抽丝剥茧,原身的记忆终于挥开层层雾气,显露给殷齐。 第5章 这儿确实是大清朝,但不知在入关时出了什么变动,十从十不从没有提出来,并未强制要求剃发易服,不过在入关后的几十年里,满汉服饰逐渐融合,有了新的发展。 再加上满人没有缠足的习俗,对三寸金莲欣赏不来,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宫中贵人不爱小脚,达官贵人,普通人家也慢慢的放弃了缠足这个事情。 但除了这些,其他的历史进程,却又和殷齐记忆中完全一致。 在得到这些记忆后,殷齐终于对现状有了概念。 此处是大清朝的紫禁城,当今年号康熙,对,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康熙大帝,就是原身的父亲。 原身名为胤祺,是康熙活下来的第五子,也是康熙朝宠妃宜妃的大儿子,对,就是后世每年暑假都会放的神剧,一直陪康熙微服私访的那个美人宜妃。殷齐不由想起前些日子见到的那个宫装美人,不愧能占尽帝宠的,这般长相,放娱乐圈也能碾压众人。 不过,胤祺在出身之后,并未在宜妃身旁长大,反而被送到了当朝皇太后的宁寿宫,被皇太后亲自抚养,皇太后又是个溺爱孩子的,要星星不给月亮,胤祺在宫中过得十足快意,肆无忌惮地长大。 可惜,还是没有逃过风寒,让殷齐入了他的身子,只能最后在梦中和殷齐交代几番。 “小五,怎么样了?”殷齐刚捋顺思绪,皇太后扶着苏曼的手,匆匆赶了过来,头发凌乱,胡乱搭着衣裳,着急间连胤祺小时候的小名都喊了出来。 而低着头跟在皇太后身后的,是听到儿子生病急忙赶来宁寿宫求见的宜妃。 听见宫人回禀,得知胤祺终于醒了,已经躺下歇息的太后立时掀开帐子,趿拉着鞋便走了出来,一直坐在宁寿宫正殿里,心急如焚等着消息的宜妃,趁机走了进来。 殷齐循声望去,见到的就是仓促狼狈的两人,望着皇太后脸上掩不住的焦急神情,再望着宜妃不敢言语,却憔悴了许多的神色,殷齐暗暗叹了口气,罢了,既然用了这个身子,日后,便以这个身份活下去,如此也不算辜负了这番造化。 以后,便再没有殷齐,他是爱新觉罗.胤祺。 “皇玛嬷,孙儿无事。”殷齐,不,爱新觉罗.胤祺,亲昵地回着皇太后的话,轻松的语调间,丝毫没有重病的难受。 “有什么不舒服的,都要和皇玛嬷说。”皇太后慈爱地望着小孙子:“你皇阿玛从小便聪明,对谁都要求高,咱们慢慢来,别着急。” “嗯。”胤祺轻轻点了点头,羞赧地将头埋进枕头:“是胤祺不孝,让皇玛嬷和额娘操心了。” “这孩子。”皇太后点着额头嗔道:“才几岁的人,怎么就这么懂事,还知道安慰我和你额娘了,你好好养好身子,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孝顺。” 在皇太后面前,宜妃没有说话的地儿,她觑着胤祺松快许多的神情,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无声的点着头,赞同着太后的话。 这番动作,正好被胤祺看在眼中,他一怔,为这份隐忍的母爱而动容。 “你额娘也担心你许久,你们娘儿俩好好说说话。”皇太后顺着胤祺的动作,也见着了眼巴巴望着儿子的宜妃,想着她到底是胤祺的生母,看在胤祺的份上,也得给份体面,遂轻声吩咐。 “谢娘娘恩典。”宜妃眼中透光,激动地连连谢恩。 “不可说太久,胤祺还得休息。”皇太后颔首,受了宜妃的礼,又吩咐一番,才扶着苏曼的手离开。 “你快吓死额娘了。”皇太后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时,跪在地上恭送的宜妃立时便站了起来,几步跨到床前,扑到胤祺身旁,手忙脚乱地摸着他的脸、脖子,确认着儿子确实没事。 “额娘,让您担心了。”胤祺轻声安慰着,这份略显陌生的慈母心,让他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宜妃搂住胤祺的身子,凑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皇阿玛说的话,别往心里去,大清的江山有万岁爷和太子撑着呢,额娘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当个安乐王爷就够了。” 这,难道是大清版的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1),宜妃对儿子,真是够溺爱的,胤祺由衷感叹。 第7章 溺爱 我错了。胤祺木着一张脸,看着正使唤着宫女服侍他的皇太后。 原本以为宜妃对这儿子就够溺爱的,但和皇太后比起来,宜妃的宠爱,简直称得上不值一提。 胤祺对着皇太后送过来的药材发呆,人参足有成人的手掌大,胤祺敢发誓,这人参绝对是长了已有百年的野山参,说一句价值千金也不为过,更别提那大如磨盘、紫玉般的灵芝,茸毛细软、切成圆片的鹿茸,无不是可遇不可求之物,如今就这么随意的摆放在托盘里,任由胤祺取用。 若不是周太医还有为医的良知,冒死进谏,皇太后真想把这些东西全都用在胤祺身上,全然不顾他小小的年纪用这么多的大补之物,能不能受的住,在皇太后心中,这些都是好东西,自然要给最宠爱的孙子用上。 皇太后的这份偏爱,已经让胤祺惊讶了,毕竟这些药材,在清宫中也不是那么多,皇太后是将自己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但,这还不是全部。 胤祺醒来后,很快便退了烧,周太医仔细把过脉后,和皇太后回禀,五阿哥身子已经大好。 忧心胤祺的皇太后早便叫停了妃嫔的请安,守在胤祺床头的她,听见太医的话,终于在这段日子里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周太医医术精湛,重重有赏。”皇太后毫不吝啬,以草原人的豪爽,挥手便赐了许多金银,就连宁寿宫当值的宫人,也增加了一个月的月钱,宫人一扫前些日子的谨慎,都喜气洋洋的。 趁着皇太后心情后,乌若和皇太后凑趣一番,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太后娘娘,小主子已经好了,是否明日便去尚书房。” 皇太后满面的笑容顿时消失,怒意浮现,她重重哼了声:“这劳什子书有什么好读的,让我们胤祺病成这样。” “苏曼,你去乾清宫候着,让万岁爷下朝后来我这儿一趟,我有事找他。”皇太后慈爱地望着胤祺,吩咐的声音中犹带怒意。 “皇玛嬷。”胤祺吓了一跳,他有了原身的记忆,也捋清楚了宫中错综复杂的关系,自然知道眼前的皇太后并非皇帝的生母,在宫中也有不如意之处,对于康熙的决定,从来没有说过不字。 看这样子,皇太后是要打破她一贯的原则。 “胤祺不难受了。”胤祺急急说道,尽力证明着他确实可以去上学,阻止皇太后和康熙发生争执。 毕竟,康熙对儿子的教育,极度重视。 每日卯时,阿哥们就得在尚书房了等着先生的到来,然后开始一整天的学习,上午习文,下午练武,等到申时才能结束一整日的学习,整整十个小时,都没有停歇。 并且这份作息,风雨无阻,除了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的寿辰,其他日子都需上课。 更不要说那个丧心病狂的一百二十遍学习法,每日学习的内容,首先要诵读一百二十遍,然后再背诵一百二十遍,直到滚瓜烂熟才可。 这份重视,可见一斑。 胤祺来到这个时代后,皇太后是对他最好的人,他不愿意这个和善的人为了他而受气。 “胤祺,放心,皇玛嬷在呢。”皇太后笑着摸着胤祺的额头,手心温暖,胤祺一阵恍惚,好似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这么一个手,这么轻柔地摸着他的额头,温柔的说:“别怕,妈妈在呢。” 正在这时,宫门外传来禁鞭的声音,康熙的圣驾已经到了宁寿宫。 清朝入关后,学着三纲五常那一套,以孝治天下,作为立志要成为圣明君主的皇帝,康熙对于皇太后这个嫡母很是尊敬,故而宁寿宫的宫人一请,康熙立即放下了手头的事情,赶了过来。 听见宫人的传信,皇太后扶着胤祺躺下,又给他盖好被子,扶着苏曼的手,在正殿等待康熙到来。 “给皇额娘请安。”皇太后刚到,康熙便在众多宫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他对着皇太后行完礼,又扶着皇太后在黄梨木的椅子上坐下,摸着手下的金丝绣凤的坐垫,皱着眉:“这几天风渐冷,皇额娘您这儿的坐垫还是这么单薄,可是下人不上心?” 殿里服侍的人立时跪了一地。 康熙皱着眉,风雨欲来。 “皇上,我这儿的这些人,伺候的都很尽心,不过这几天胤祺生病了,她们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一来二去的,没顾上这儿,这可怪不得他们。” 皇太后话中淡淡的怨怼,康熙听得明白,他依旧眉头紧皱,说出的话却已经服软:“是儿子疏忽了,现在胤祺可好了?” “虽说不发热了,但到底遭了这份罪,可得让他好好养养,等养结实了,再去尚书房也不迟。”说起胤祺这次的病,皇太后依然忧心忡忡。 第6章 “皇额娘,”康熙讪笑着,说到这,他也是有点心虚的,宜妃已经在侍寝的时候和他闹过一顿了,现在又被皇太后责备,他也在想,是不是对五阿哥过于严苛,但是要按着皇太后说的,让胤祺多歇几天,康熙又不乐意:“胤祺到底是阿哥,学业还是不可松懈。” “小五在我宫里好几年,也没什么灾难的,平平安安长大,这刚出去,三两天闹个病,你们阿玛额娘不心疼,我这老太太心疼。”素来乐呵呵的老太太,对着康熙冷下了脸:“倘若你还认我这皇额娘,就听我的,别这么拘着胤祺,我们胤祺是满清的巴图鲁,草原上的雄鹰,不必学那些东西,还是说,你嫌弃我这老太太,没什么见识,不够资格养大清的阿哥。” “皇额娘。”康熙大骇,以帝王之尊,跪在皇太后旁:“皇额娘此言,让朕无颜自处,您费心费力将胤祺养大,儿子感激还来不及,如何会有这等诛心想法,您也是为了胤祺好,儿子自不敢阻拦。” 见着皇太后仍旧冷着脸,康熙咬咬牙,又扔出了大招:“今年儿子要去江南巡视一番,胤祺从小拘在宫中,也没见过外面的天地,儿子想着,不如也将他带上,一来江南水土养人,二来也让他长长见识。” 皇太后神色这才渐渐缓和,戴着长长玳瑁甲的手亲自将康熙扶起,脸上又见了笑模样,:“皇帝你的孝心我那是知道的。” 第8章 江南 江南! 那是春水碧于天,画舫听雨眠的江南(1),那是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2)的江南,那是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江南(3),那是霜轻未杀萋萋草,日暖初干漠漠沙(4)的江南,是每个文人的魂牵梦萦,念念不忘。 胤祺上辈子也是去过江南的,他听过姑苏城外寒山寺(5)的钟声,他赏过春风十里扬州路的风情(6),他也曾醉卧小楼夜听风雨(7),沉溺于江南的温软和旎旎之中。 但此时的江南,胤祺没有见过,在听见皇太后略带得意的和他说着这个消息时,躺了好几天不许下地而产生的淡淡不耐,瞬间消失,他也想见识一下此时此世的江南,见见京杭大运河上船只川流不息的繁盛,见见封建社会最后的余晖,他如同真正的孩童一般,兴奋不已:“谢皇玛嬷。” 皇太后依旧笑得慈祥,她佯作出严肃模样:“这段日子可得好好喝药,要你不听话,我可和你皇阿玛说,不带你去了。” “皇玛嬷,我一定听话。”胤祺扭股儿糖似地,不住撒娇。说来也奇怪,许是他到了这个身体的原因,行事不自觉的年幼起来,对着皇太后撒娇竟不觉违和。 日子在胤祺的盼望中,一天天地过去,在胤祺被养得白胖一圈,皇太后老人家终于满意了,点头放他出屋子后没几天,便到了南巡的日子。 这是康熙朝的第一次南巡,康熙二十三年,年富力强的皇帝已经平定了三藩叛乱,收回了台湾,正是野心勃勃之时,为了解决另一个心腹大患,水患,年轻的帝王对南巡筹谋已久。 出发当日,旌旗蔽日,帝王雕金砌玉的车架从午门缓缓驶出,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在沿途跪送,乌泱泱的车队见不到尾,开路官已经出了城门,队尾还在紫禁城中。 胤祺随着皇太后坐在凤辇之中,仅在康熙的御辇之后,太皇太后刚过了七十圣寿,年事已高,受不住沿途的颠簸,留守在宫中,皇太后便是女眷中地位最高之人,她的凤辇和御辇比起来,也毫不逊色,甚至考虑到皇太后的年岁,凤辇里面的铺陈更加富丽,也更加软和。 马车经过之处,山呼万岁之声声浪四起,胤祺原本被皇太后搂着,唯恐颠簸了去,但听着这海啸般的声音,终是没有忍住,爬到凤辇的窗前,掀开金黄色绣祥云图样的帘子,脸紧紧贴在紫檀木窗棂上,目不转睛地望着这盛世王朝。 车架还在皇城根下,途径的尚是达官贵人的宅邸,一张张的黑漆铜门,分隔出一个个的院落,此时各家各户正门大开迎接圣驾。 举目望去,目之所及所有人都将额头紧紧贴在地上,不敢抬起分毫,唯恐冒犯了贵人被之罪,盛世气象胤祺没有感受,皇权的肃杀让他兴致寥寥。 此时道路还是靠着洒黄土平整,车队一过,沙土漫天,很快胤祺便被扑了一脸的黄沙,他呸呸两声,放下手中的缎子,无精打采地坐好。 “怎么不看了?”皇太后关切地询问。 “皇玛嬷,孙儿有点累了。”胤祺蔫蔫地,全没有早前的兴奋。 皇太后笑了:“这一路上可不是那么舒服的。”说着,亲自用车上的水将帕子打湿,擦拭着胤祺已经变得灰扑扑的脸:“这才刚开始呢。” 胤祺还是无精打采的样子,皇太后见着孙子这般模样,心疼不已,对着在车里贴身服侍的苏曼说道:“待会儿休息的时候,你去看看,倘若宜妃没有伴驾,将她召过来。” 是的,这次南巡,不仅有皇太后和胤祺,还有康熙心爱的宜妃和德妃,当然,还有康熙最宝贝的太子胤礽。 宜妃,胤祺一激灵,疑惑地看着皇太后。 皇太后摸着胤祺的脸:“你们母子也许多日子不见了,路上无聊,让你额娘陪陪你。” “谢皇玛嬷恩典。”热意涌上心间,胤祺将头埋进皇太后的怀里,掩盖住微红的眼眶。 车行了大概两个时辰,车队已经出了京城,到了直隶地界,此时日头当空,已是午时,传令官奉康熙的令,令一行人停下修整,漫长的车队慢慢停了下来,烧水泡茶的,躲着更衣的,烤着干粮的,还有纾乏筋骨的,顿时嘈杂起来。 宜妃得知皇太后召见,一刻也不敢怠慢的做着准备,一来在皇太后跟前尽孝,能在康熙那儿留下好印象,奈何皇太后素来不爱妃子奉承,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二来她的大儿子胤祺此时正在皇太后的车架里,过去能够有机会陪着儿子,待车停下后,一刻也不敢耽搁地走了过来。 凤辇宽大,再加个宜妃也占不了多少地方,宜妃登上凤辇的时候,胤祺刚从睡梦中醒来,脸上还印着红红的印子,瞧着虎头虎脑的。 宜妃怜爱地看着又是几日没有见到的儿子,见着苏曼端来饭食,她挽起袖子,便要给皇太后布菜,皇太后抬眼:“我这儿有苏曼,你照顾哈胤祺就行。” “是。”在皇太后的懿旨下,宜妃将胤祺照顾的无微不至。 车队重又启程,出了京城道路愈发的颠簸,路两旁的景色愈发相似,胤祺也不知到了那里,只知道车队走啊走啊,走到天擦黑的时候,终于到了行宫,在行宫里安置下来,当然,胤祺还是随着皇太后,住在最好的院子里。 刚安置好,康熙携带着太子胤礽前来请安。 此时是康熙二十三年,未来将颇多坎坷的太子才十岁,尚未入朝理政,被康熙亲手带大的太子,此时仍是他最爱的儿子,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这也是胤祺第二次见到这个二哥,康熙朝九龙夺嫡的悲剧太子,二立二废,最终圈禁而亡,他不由多了几分关注。 只见太子身穿明黄色团龙万事如意纹样便袍,脚蹬黑缎钩藤米珠靴,头戴大红色金线五龙戏珠抹额,中间的东珠圆润饱满,透着淡淡的珠光,尽显富贵。 这番富贵堆砌下的人,被全天下的供养出了绝对的自信,意气风发,全没被这富贵压下,反而更添光彩,胤祺见了不由暗赞一句,好一个英姿飒爽少年郎。 “给皇额娘请安。” “给皇玛嬷请安。” 第9章 父子 “好,都很好,快起来。”见到康熙和太子,皇太后乐得合不拢嘴,忙忙吩咐苏曼将宫中带出来的点心盛上来,又心疼地说道:“皇帝和太子今日累了一天,该早点歇着才是。” “皇玛嬷可不能偏心。”胤礽笑得风光霁月:“孙儿早便馋了您这儿的糕点,这下可得吃个尽兴。” 说着,胤礽从梅花攒盒里拿起一个金丝枣泥糕,吃了起来,皇太后来自草原,年岁也大了,喜爱吃重糖重油的食物,这点心吃起来很是甜腻,起码胤祺吃过一次后,再也不愿意吃了,胤祺佩服地望着太子面不改色地将一整块点心吞下:“还是皇玛嬷您这儿的东西好,可见孙儿没有来错。” 胤祺不知道的是,清宫中孩童吃得向来清淡,每日都是白粥小菜,认为这样才是养身之法,即使胤礽贵为太子也不例外,像他那样还嫌弃饭菜糖油过多,实在是奢侈的讲究。 皇太后笑得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我从宫中带出来的厨子,最擅长做这样的点心,既然你爱吃,晚些时候将他带过去伺候你,也是他的造化了。” “太子还小,怎敢夺您所爱。”还不等胤礽推辞,康熙立时便出言阻止,轻轻敲着太子的额头斥道:“朕那儿的东西,哪个是你用不得的,还眼巴巴地跑来撒娇。” “您的御厨,做出来的菜总是那几个味道,不如皇玛嬷这儿多矣。”胤礽面露不满,抱怨道。 第7章 胤祺坐在皇太后身后,对于这份父慈子孝大为诧异。胤祺知道太子受宠,但没想到是如此受宠。 在原身的记忆里,康熙是高高在上,威严不可侵犯的父亲,三两个月都难得一见,即使见到,父子情也很淡,只有例行请安问话,未见过这般慈父模样,更别说对康熙赐下的东西挑挑拣拣。 “就算你喜欢,到底也不能夺走皇太后的心头好。”康熙又瞪了眼胤礽,随后又笑着对皇太后拱手:“皇额娘您对太子的一片慈心,实在让人动容,但胤礽何德何能让您这么费心,要儿子看,您这儿每日剩下的那三两个糕点,给太子送过去便足够了。” “这是当人阿玛说的话吗?”皇太后佯怒:“皇上你对太子太严苛了,多好的孩子,不顾就是几块糕点,又费什么事。” 见康熙还要说话,皇太后接着说道:“你们的孝心我都知道,苏曼,你记着,以后每天都给太子送过去。” “谢皇玛嬷。”不等康熙言语,胤礽立时顺着话头,将事情定了下来。 这叫严厉?围观了全程的胤祺默默吐槽,康熙对太子的溺爱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为了让太子吃上心仪的糕点,又不落下坏名声,康熙对着皇太后都用上了计谋,更别说太子那副有恃无恐的骄傲模样,这不叫宠爱,什么才叫宠爱。 不愧是康熙亲自带大,心尖尖上的儿子。 胤祺由衷感叹,只是不知道,这对父子,后来如何走到那般地步,也是叫人唏嘘。 “明日朕奉您去猎场,今儿个天不早了,皇额娘您早点休息。”胤祺恍神间,也没听见康熙又和皇太后说了些什么,再回神,却只听见康熙告退之语。 青年皇帝领着太子离开,一高一矮的两人穿着黄色的衣服,越走越远,全没有日后的疏离。 “听见你阿玛说的吗?明儿个去猎场。”见着胤祺望着康熙背影的眼神,皇太后轻声叹了口气。 在康熙眼中,只有太子得他看中,对其余诸子明显没投入什么精力,最多也不过就是询问课业,虽然在世人眼中,这已经是合格的阿玛了,但比起事无巨细的关心,还是差了许多,胤祺伤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倘若胤祺知道皇太后的心里想法,他一定会惊得跳起,先不说他已经不是真的小童,对于父爱并无执念,就说康熙养蛊一样的养儿子法,最得他看中的太子被逼疯,深寄厚望的大阿哥被圈禁,这份父爱,谁稀罕谁拿去。 但此时的胤祺,并不知道皇太后心中所想,他被皇太后的话吸引力注意力,好奇地询问:“猎场?” “直隶这边有几个猎场不错,明儿个皇玛嬷带你去玩。”皇太后哄着胤祺:“胤祺乖乖睡觉好不好。” 胤祺被皇太后哄小孩的语调羞囧的跑开:“皇玛嬷,我马上去睡。” 见着孙儿终于活泼起来的模样,皇太后舒心地笑了,被苏曼服侍着歇息。 白日里舟车劳顿,胤祺一沾上床铺,便陷入了熟睡,一夜无梦,皎月无声。 翌日,一大早,行宫里便闹腾起来,天刚亮,宜妃、德妃等随驾妃嫔便到了皇太后门外,等着召见。 胤祺被乌若服侍着收拾好,坐到桌前时,只见宜妃其他几个妃子正盛着盘子为皇太后摆膳,然后垂首站在一旁。 “额娘。”胤祺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在宜妃的惊呼声中迈着短腿跑了过去。 “都进学了怎么还怎么莽撞,要摔了可怎么办?”宜妃蹲身一把将胤祺搂住,用熏染着淡淡香料的锦帕擦着胤祺额头上的汗,嘴上说着斥责的话,眼中的笑意却是藏也藏不住。 胤祺扯着宜妃往桌前走,不顾宜妃的阻拦,如何也不撒手。 皇太后笑着夸奖:“胤祺真是孝顺孩子。”随即对着宜妃说道:“既然是孩子的孝心,你便受着,踏实在这儿坐下。” “谢太后娘娘恩典。”宜妃倒也爽利,既然太后这么说了,她也不再忸怩,谢恩后自若地坐下。 紧随着宜妃之后的另一个妃子,在鎏金簪花蝙蝠纹水盆里清洗好双口,挽起袖子,拿上象牙筷子,走到太后身后为她布膳。 “德妃,你也坐下,今儿个不要你们服侍。”皇太后这才想起被她忽略的人。 德妃,未来雍正帝的生母,康熙朝后宫里又一个宠妃! 胤祺好奇地望去,面前女子长得清丽动人,如水般温柔,较之宜妃又是另一番风情:“谢皇太后恩典,臣妾便沾了五阿哥这个光。” “沾什么光?”正当几人坐下开始用膳时,门外传来的声音,再次让他们将筷子放下。 第10章 猎场 除了皇太后外,满室的人都站了起来,向走进来的康熙和太子请安,胤礽稍稍侧过身子,避开妃嫔的礼,康熙却没在意那么多,他大步流星的走来,向皇太后问安之后,含笑看向德妃:“刚刚在说些什么,这么热闹?” 德妃含情的杏眼水波荡漾,她轻轻地笑出声:“万岁爷,五阿哥孝心可嘉,臣妾也沾光,能够伺候皇太后老人家用膳,实在是羡慕宜妃姐姐,有个这样贴心的儿子。” “你又何必羡慕别人,老四也是个孝顺孩子。”康熙被德妃那含酸的话哄得笑出声来,亲昵地嗔道。 宜妃发出轻不可闻的哼声,除了紧靠在她身旁的胤祺,并未有其他人注意。 “万岁爷,”宜妃笑吟吟地迎上前:“咱们这么多人都在这儿,您眼中只有德妃姐姐,臣妾可不依。” 美人连争风吃醋都是好看的,更何况这两个美人还是在为了自己的宠爱而争夺,就更让人怜爱了。 康熙心内更是畅快,写两妃坐下:“朕也叨扰皇太后了。” 真是艳福不浅,胤祺心中腹诽,帝王多情,心都是一瓣一瓣的,每一瓣里都有个心尖尖上的人。 对于后宫妃子争宠的这些机锋,皇太后从来都当做没有看见,她笑呵呵地吩咐苏曼,给康熙和太子再上早膳。 皇太后的吩咐无人敢怠慢,更别说康熙本人还在的情况下。 宫中带出来的厨子手艺了得,很快便按着帝王的口味整治出了一大桌膳食,虽比不上在宫中,但也相差不远。 宫中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皇太后率先动了筷子,在康熙也动了筷子之后,其他人纷纷安静地用起膳食,皇太后、皇帝、皇子、后妃,倒也算是个特殊的家宴,也算是其乐融融了。 至于那些在角落了等待的地位妃嫔,却无人关心。 一时宫内只闻羹匙轻微碰撞之声,等到康熙将手中的乌木镶金象牙筷放下,其余人随即也停下动作。 康熙从宫人手中接过香茶,抿了口,随即又放下:“皇额娘,今儿个天气好,猎场那边收拾的很是齐整,您正好去猎场散散心。” 太子在一旁凑趣:“孙儿听嬷嬷说,皇玛嬷骑术上佳,您疼疼孙儿,让孙儿开开眼界。” 胤祺闻言,眼睛倏然亮了,同样期待地看向皇太后。 被两个孙子哄着,皇太后更是愉悦,她笑着站起来:“我也许多年没有骑过马了。” 康熙顺势站起,率众人走去。 车架早已备好,康熙亲自扶着皇太后在马车中坐定,随后走到后面那一驾马车前,携太子上车,坐定后,对着前来请示的官员颔首,旌旗扬起,号角声响,车夫挥动马鞭,镶金嵌玉的马车缓慢的往前走去,车队逶迤而行。 猎场离行宫不远,马蹄哒哒地走在地上,胤祺掀开帘子,与皇太后凑在一块,望着外间景色,天色尚早,晨间的日头跃上梢头,照在尚未消逝的水珠上,折射出光晕。 马车行了一个时辰,在胤祺已经快失去耐心之后,终于停了下来。 康熙携太子在召见迎驾的大臣,宜妃和德妃被宫人簇拥着,候在皇太后的马车前等着吩咐。 胤祺一路上将皇太后哄得很是开心,见着宜妃和德妃,笑意未减:“难得出来一趟,都不要拘束,守着我这老婆子有什么意思,待会儿多猎几只猎物才是正经,这才不坠满族女儿的名声。” 宜妃和德妃听了一喜,紫禁城虽大,但到底是被围墙圈住的,住在宫里,每日见到最多的还是方方正正那一片天,连她们自己都想不起,有多久没有畅快地纵马。 听了皇太后的吩咐,两人对视一眼,早前争宠的那点小别扭早已揭过,二人齐齐对皇太后谢恩,携手告退。 胤祺也被乌若抱着进了屋子换衣服。 胤祺刚收拾好,康熙派来的小太监便到了,说奉万岁爷的命令,请皇太后去猎场。 “我知道了。”皇太后闻言,掀开帐子走了出来。 只见皇太后换下了繁复的宫装,穿上一套石青色的骑装,头发被盘起,只简单的缀着银饰,走到太监前来的马前,轻轻摸着马的鬃毛,赞了一句:“好马。”随即一握缰绳,翻身上去。 好强,这就是蒙古女子吗?不愧是马背上的民族。胤祺望着动作流畅,身姿矫健的皇太后,由心的佩服,这一瞬间,马背上的人,再也看不出在后宫中沉沉度日的模样,飒爽地好似重回年轻一般。 第8章 胤祺飞快跑去,调动记忆里的满蒙词语,不住地表达钦佩,皇太后更加得意,弯下腰一把搂住胤祺,在宫人的惊呼声中,打马奔驰,向着猎场而去。 侍卫宫女连忙跟上。 皇太后一扬马鞭,马儿嘶鸣,马蹄扬起,迎风奔跑,将皇太后头发上的银饰吹得叮当作响,胤祺感受着迎面而来的风,格外畅意,自穿越而来后,积郁在胸中的块垒,好似被这风吹散,一时间只有种天地宽阔,任我驰骋之感。 “吁。”皇太后将马勒住,胤祺从飘飘然中回神,只见康熙和太子打马迎了过来,同样是一身骑装的康熙,意气风发,天下尽在掌握模样。 “皇上你忙你的,我这儿有宜妃和德妃伺候,不用担心。”皇太后好长时间没有跑马,此时正是兴奋之时,三言两语便打发走康熙。 胤祺随着皇太后的视线看去,只见宜妃和德妃同样换了骑装,一人一马跑了过来,额边亮晶晶的,已经出了不少汗珠,瞧着已经畅快地跑了一圈。 “太后娘娘。”宜妃笑盈盈地打马上前:“胤祺顽劣,别扰了您的兴,还是臣妾看着胤祺罢。” 皇太后兴致正高,身前有个幼童,确实跑得不够尽兴,她见着宜妃眼珠子都不舍得错开的模样,令宫人将胤祺抱下马,送去宜妃那边。 宜妃骑术亦不错,她搂着胤祺,骑着马慢慢在猎场里溜达,远处传来猎物跑动之声,箭矢射出之声,以及鼎沸的人声。 八旗子弟在马背上夺得的天下,虽然入关已经数年之久,但勇武的风气未仍,此次进了猎场,可以说是如鱼得水,随着康熙的一声令下,四散开来,各自前去搜寻猎物,在万岁爷面前显示能耐,万一拔得头筹,获得贵人青眼,光宗耀祖不在话下。 动物被射中的哀鸣声、众人的哄然叫好声让猎场里热闹非凡,胤祺对那边的热闹很是感兴趣,他以前也曾去打过猎,但不过是约上三两个好友,打的也是兔子、鸡这种人工养殖的小动物,那就已经足够刺激。此次场面如此之大,若非胤祺年岁尚小,他恨不得也拿着弓箭,纵马追逐。 “额娘,去那边。”胤祺扯着宜妃的袖子,请求着。 宜妃本就觉得对胤祺有一份亏欠,对于胤祺的要求,恨不得全部满足,更别提胤祺只不过想去看看热闹,宜妃更是不会阻止。 她打马而去,很快便到了林子边缘,再往里,便是围猎的主要场地。 “啪嗒。”马蹄轻轻踏上被踩踏多次的泥土,胤祺刚进入林子,便见到有个侍卫搭弓射出一箭,胤祺瞪大眼睛随着箭矢的方向看去,连呼吸都忘了。 “歘”地一声,箭矢深深的射入到已经踩实的泥土中,箭尾还在不住的震颤,一只灰色的兔子嗖地一声从箭前蹿出,消失在林子间。 “哎呀,可惜了。”胤祺满是遗憾的说到,看起来比射出箭的侍卫还要懊恼,侍卫这才见着这一行贵人,忙收箭,打马过来请安。 “起来吧。”宜妃略抬起眼皮,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进来的早,贵人们都在哪个方向。” 侍卫已经在林子里绕了一圈,闻言立时回到:“启禀娘娘,万岁爷和太子爷在东边,太后娘娘嫌跟着的人多,另跟着的侍卫都散开,一个人往西边去了。” 什么?独自前往!胤祺听了这话,眼皮直跳,太后老人家这是兴致上来了,什么也没考虑啊,蒙古的贵女,都是这般烈性的吗。 “都是怎么办事的?林子里野兽又没长眼睛,怎得可以让太后娘娘独自前往。”侍卫的话一出,胤祺吓了一跳,宜妃更是急了,她仔细的问明白方向,立时吩咐宫人将此事像康熙回禀,随即挥着鞭子,带着人跑了过去。 这猎场年头不短,林子里的树已经长得很是高大,树叶掩映间,视线被遮挡,宜妃也只能试探着前行,胤祺不是真正的小孩,自是知晓轻重缓急,他靠在宜妃的怀里,一言不发,只焦灼地左右查看,试图寻找皇太后的踪迹。 对胤祺而言,皇太后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亲人,就连宜妃,行事间都得考虑新出生的九阿哥,唯有皇太后,恨不得满足胤祺的全部要求,对他的宠爱全心全意。 之前听见林子里的动物的叫声胤祺有多好奇,此时便有多害怕。他深怕皇太后独自一人出了什么意外,一颗心砰砰直跳,各种不好的想法此起彼伏地涌上心间,恐惧让胤祺闷闷的,没有了早先的活力。 胤祺此时如何想,宜妃已经顾不上安抚,随着越走越深,没有找到皇太后的宜妃,脸色也变得煞白。 此时伴驾的妃嫔中,唯有她和乌雅氏是妃级,在排序上,宜妃比德妃更前,倘若皇太后真的出了什么事,那她万死也难逃其咎,就算没事,一个失察的罪名也少不了,唯有第一个找到皇太后,将功折过,这才能免于责罚。 一时间,母子二人都沉默了,着急地寻找着皇太后的身影,然而只能见到时不时跑过去的兔子和狐狸,全没找到皇太后。 越往中间走,树木越密,树叶也更多,繁茂的叶子被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声音,日头从间隙中洒下,视野越来越差,汗珠从宜妃和胤祺的额头上滚下。这样找不是办法,胤祺瞬间作了决定,皇太后一个人在林子里时间越久,危险也越大,康熙派来的人还未到,他们不能再耽搁了。 “额娘。”胤祺扯着宜妃的袖子,宜妃已经很是焦急,却仍然低下头,耐心地听着胤祺要说什么。 “额娘,这林子太大了。”胤祺皱着眉说道:“里面危险太多。” 宜妃心有戚戚,她在关外长大,也是进过深不可测的密林,对于林中的危险,从小就听着父祖说过,她对于看似平静的山林,从来不掉以轻心,即使这个猎场一直有人打理,但为了让贵人行猎畅快,里头放了很多动物,其中不乏猛兽,对于危险的认识,宜妃比胤祺要深得多。、 “咱们这边带了不少护卫,进来这段时间,这儿都只有兔子和狐狸,没有猛兽来过这边,咱们留下几个侍卫,其他人散开来,各自寻找,这样到底能多点机会。” 胤祺的这个建议,是几番考量下才提出的,能够成为后妃和阿哥的侍卫,这些人的武力绝对不弱,在这林子中不论遇见什么都有自保能力,留下几个侍卫,也足够在遇见危险时护送他们母子到安全地方。 对于胤祺的提议,宜妃想也不想便要反对,皇太后安慰固然重要,但她也绝对不会让儿子处于危险之中。 然而就在说话间,风声又大了起来,树叶被吹得更是沙沙作响,宜妃心中更是担心,她思忖片刻,不顾胤祺的拒绝,将胤祺塞到紧跟着的侍卫手中:“你们俩带着五阿哥先回去,切记护好阿哥。” “是。”两个侍卫自是只能听从主子的命令,他们将胤祺接过,牢牢抱住,胤祺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宜妃打马离开。 胤祺心绪一团乱麻,宜妃带进来的侍卫本就不多,留了两个给他,有点了几个分开,她身旁现在也只有两个侍卫了。 越想胤祺越觉得放心不下,侍卫已经调转马头,准备送胤祺离开。 “等等。”胤祺骤然开口叫停,虽然年岁不大,但胤祺也是正经主子,侍卫听到他的吩咐,忙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我要去找皇玛嬷,你送我过去。”胤祺不能接受,宜妃在林子里寻人,而他却躲了出去。 “阿哥,林中危险,还请您不要为难奴才。”对于胤祺的吩咐,侍卫却未放在心上,又催动起马匹。 “大胆,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居然敢违抗我的命令。”胤祺一路上心急如焚,宜妃又将他放下而进林中,更是让胤祺的心如在油上煎,他说得话一再被这护卫忽视,骨子里的霸道性子显露出来,他冷冷呵斥,气势迫人,让护卫不由忽略了他的年纪。 “阿哥。”护卫苦着脸,胤祺却不管不顾:“皇玛嬷和额娘都在林中,我独自出去,枉为人子。” “你带我进去,有事我担着。”胤祺见着护卫态度松动,又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到底是主子,胤祺就算年岁再小,主子的架势摆出来,也容不得护卫轻忽,宜妃留下来的两个侍卫对视一眼,认命般叹了口气,罢了,大不了豁出去这条命不要,总得护主子安全。 马匹终于再次动起来,胤祺见着确实是按着他的吩咐,往林中走去,绷着的脸放松几分。 和护卫这一番交谈,到底耗费了些时间,只能遥遥看见宜妃一行的背影。 胤祺令侍卫尽快跟上,然而事与愿违,林中树木愈发茂密,转过一个岔道,前方若隐若现的身影转眼之间便不再能见着。 侍卫勒住马,苦着脸说道:“五阿哥,奴才无能,不知方向,咱们还是先回去,等着其他人过来。” 胤祺皱着眉,见着愈发茂密的林子,天色愈发的阴沉,已是风雨欲来之势。 胤祺越发担忧其皇太后和宜妃,不愿离开,但见着两个护卫快哭出来的神情,知道他还是将这林子想得过于简单,再不出去,可能还没找到人,自己便要折在里面,胤祺心里焦灼,考虑着是不是先出去叫更多侍卫进来。 第9章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低低的痛呼之声。 凭着胤祺和皇太后这几日的日夜相对,他瞬间变反应过来,这是皇太后的声音。 “往那边走。”此时此刻,诸多念头全部消失不见,胤祺毫不犹豫吩咐侍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侍卫也知道此行目的是寻找皇太后,见着五阿哥这般模样,再呆的人也知道这是有发现,他们压抑着兴奋、热切以及恐惧,打马走了过去。 打马走过最茂密的树林,转进去后,豁然开朗,却是一个空旷之所,皇太后骑着的那匹红马焦灼的在空地上来回踱步,空地的中央,树木环绕中,皇太后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发出痛哼。 “皇玛嬷。”胤祺示意侍卫赶紧将他放下,从马上下来的一瞬间,赶紧往皇太后的方向跑去。 听了五阿哥的称呼,两个侍卫也确认了,受伤的中年女子,便是他们此行寻找的目标,皇太后娘娘,两人见着皇太后这明显受伤的模样,也慌了手脚,倘若受伤不重,那他们能博一个救驾有功,升官加爵不在话下,万一皇太后受伤太重,没能救回来,那他们有可能承受万岁爷的怒火。 想到这,两个侍卫忙翻身下马,一把搂起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跑过去的五阿哥,飞快到了皇太后身旁。 “皇玛嬷。”胤祺慌忙喊着。 已经疼得闭目养神的皇太后,忙睁开眼,入目的就是胤祺焦灼不已的样子,皇太后忙握着胤祺的手:“皇玛嬷没事,不用担心。” 若胤祺真是稚儿,见着皇太后这番强作无事的模样,还能被骗了去,此时一打眼,便知皇太后伤得不轻,他板着圆润的脸:“皇玛嬷,您到底哪里难受。” 皇太后见隐瞒不住,才苦笑着说:“皇玛嬷到底老了,竟然会被马镫绊倒,腿现在不能使力。” 还好,只是摔到腿,不会有生命危险。 听到这番话的胤祺先是松了口气,随后望着愈发阴沉的天气,吩咐跟上来的侍卫:“速将皇太后扶上马,我们尽快出去。” “是。”两个侍卫赶忙应是,小心翼翼地将皇太后扶起,欲将其扶上马,然而皇太后的腿脚受伤颇重,都沾地都疼,全然没有办法碰到地面,更别提使劲在马背上稳住身形。 侍卫发愁地望着皇太后,虽说满蒙没有汉人那般讲究男女大防,但皇太后到底身份尊贵,也不是他们轻易能冒犯的。 斟酌许久,侍卫犹豫着请示:“娘娘,奴才出去叫人将轿辇抬来?” 皇太后疼得厉害,胡乱点头:“对,你赶紧带着五阿哥出去,哀家在这儿等着你。” “皇玛嬷。”胤祺不赞同地说道:“您受伤了,在这儿不安全。” 皇太后强忍着笑了:“胤祺放心,这不还有个侍卫留下来护卫吗?你赶紧领着侍卫出去,找人接皇玛嬷,。” 皇太后态度坚决,不容质疑,胤祺见着越发暗沉的天色,黑云乌压压的,倾盆大雨好似随时要来,不再和皇太后争执,狠狠点头,对着留下来的侍卫吩咐:“你务必保护好太后娘娘。” 侍卫知道,是飞黄腾达还是以命请罪,就看着一哆嗦了,能够陪着康熙出巡的侍卫,到底都是有野心的,他的双手由于兴奋而微微颤抖,大声喊道:“奴才必不辱使命。” 胤祺这才点头,将手伸给早先拿个侍卫,让他抱着自己上马,去林外找救兵。 正在这时,一直停留在原地的马突然躁动起来,鼻息间喷出白气,发出焦躁的嘶鸣,马蹄高高扬起,又重重放下,将已经压实的地上刨出深深的坑,再一使劲,松松绑在树上的缰绳被挣开,两个护卫眼疾手快,将缰绳拽住,但到底只有两人,皇太后那匹马早便趁乱离开。 不详的预感浮现,动物突然躁动,无论如何都不是好事,胤祺神色凝重起来,本来准备离开的侍卫,这时候也不敢再走。此一时彼一时,明知此地危险还将皇太后留在此处,无论最后皇太后出没出事,他都万死难逃其咎。 皇太后早些年在蒙古草原上,也见过马匹的躁动,那基本上都是遇到了狼群,想到昔日情景,皇太后眼睛骤然睁大,腿脚上的伤好似都不再疼痛,她坚毅地站起,将胤祺护在身后,此时的她,不再是后宫中那个寂寥度日的皇太后,而是科尔沁草原上耀眼的明珠。 胤祺被皇太后一把抓住,到了身后,他见几人的神色,知道他们一定是遇到了大事,心中飞快盘算,到底是遇见了什么,可有生路。 从马开始躁动,到皇太后命几人做好准备,动作看似很多,其实发生在瞬息之间,就这么几个呼吸间,还不待胤祺想明白什么,已经听见啸声传来。 这是老虎!胤祺的脸瞬间苍白。 第11章 险情(二更) 老虎!这个猎场为什么会有老虎,这儿老虎居然如此泛滥吗?真是吾命休矣。 胤祺绝望地想到。 这也是胤祺对他这皇阿玛不了解的缘故,华北地区虽然有虎,但也不是那么常见,奈何康熙素来标榜自己文治武功无一不精,围猎时怎么可以没有猛兽。 在这个猎场里,除了野鸡、兔子、狐狸这些动物,负责的官员还特特赶了些老虎、黑熊、狼这样的动物在里面。 当然,这些猛兽放进来之前就已经狠狠饿过,饿得都几乎没有力气站起来,众多护卫轮番上阵,将最后一箭留给康熙,这是不成文的规定。 当然,猛兽的投放地方,也是有讲究的,一般都在男人围猎的那圈,女眷处是不会有猛兽出现的,这也是皇太后为什么敢甩开护卫,独自进林子的原因。 谁知道皇太后的运气如此不佳,居然会碰见不知道如何摸过来的老虎。 连带着来寻找她的胤祺也陷入了危险之中。 胤祺的瞳孔骤然收缩,在听见虎啸的那一瞬间,他已经认命,大概这白得的另一条命,也要葬送在今日。 能享受一段时日古代封建贵族的生活,也算是赚到了,胤祺苦笑着想到。 然而事已至此,总不能就这么缩着躲着,这也枉来人世走一遭,胤祺冷静地从皇太后身后走出,盯着侍卫道:“待会儿老虎来的时候,你们务必护好皇太后,不要管我。” “五阿哥。”侍卫闻言,吓得心惊胆战,瑟瑟发抖。皇太后固然身份贵重,但五阿哥作为皇子凤孙,出了事他们也小命不保。 “你们还不明白吗?”胤祺不耐烦地说道,明明是个刚入学的幼童,说起话来却条理清晰:“皇太后万一出了事,我们谁也逃不了,倘若能将皇太后护卫好,你们尚有一条活路。” 胤祺说的确实是这个道理,清宫中皇子不少,眼前的五阿哥非嫡非长,万岁爷也不见得多么的重视,早些年间宫中没了的阿哥还少了么?那些送去大臣家寄养的阿哥,夭折后不过就是感叹一句,这孩子福薄罢了,那些抚养的人家也没见着万岁爷追责。 但皇太后不一样,作为先帝的皇后,万岁爷的嫡母,即使只从孝道出发,皇太后出了事,谁也讨不了好,更别提万岁爷早年丧母,这些年来,万岁爷确实对皇太后视之如母,有一份亲情在。 侍卫知道,五阿哥说的是实情,此时皇太后伤,五阿哥小,凭他们两个侍卫,要将两人从虎嘴下护下,绝不可能。二者选其一,先保皇太后才是最佳选择。 侍卫抖着唇,颤着声应了,高高壮壮的汉子,眼眶通红,胤祺心中也害怕,但事已至此,与其哀哀哭泣,不如坦然面对,他示意两个侍卫护住皇太后,自己则站在前方,独自面对猛虎,给侍卫留下离开的时间。 虎啸声越来越近,胤祺抬眼,只见一只黄黑条纹的老虎从树丛间直扑而来,身上瘦骨嶙峋的,动作也不见多迅猛,但对付他们一行几个老弱病残,已经足够了。 胤祺冲着侍卫使了个眼色,两个侍卫顾不得皇太后的怒斥,一人将皇太后背着,一人断后,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老虎扑过来的动作间,连周边的风都动了起来,动物特有的腥臭味迎面扑来,胤祺坦然的闭上眼睛,准备迎接这辈子的命运。 希望别太疼,胤祺如是想着。 虎啸声又起,热乎乎的鲜血从脖子上流下,瞬间浸透了衣裳,可惜了新做的衣裳,费了绣娘整一个月的功夫,死到临头的胤祺还能苦中作乐的调侃着。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迟迟不来,反而传来各种杂乱的脚步声,马蹄声。 胤祺试探的睁开眼睛,却只见那只硕大的老虎,正委顿在地,雪白的尖牙与他近在咫尺,一只箭尾犹自晃动的箭深深扎在老虎的头上,射出一个硕大的窟窿。 顺着箭的方向望去,是端作在高头大马上的太子,此时正是云销雨霁之时,天空中乌压压的黑云彻底散去,明晃晃的日头不吝啬地洒下金光,灿烂的光芒顺着树叶的间隙铺散下来,光束的正中间正是太子,年轻的太子,面如冠玉,神色肃杀,仍是持弓欲射的姿势。 第10章 这一刻的太子胤礽,在胤祺心中简直如同天神下凡。 得救了! 这是胤祺的最后一个念头,随即他便直直的到了下去,最后听见的是耳旁传来众人的惊呼。 “我在哪里。”胤祺从剧烈的头疼中醒来,浮现在他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这实在不能怪他,之前就是突然昏过去,再睁眼就换了天地,谁知道直面老虎昏倒之后,再醒来会不会又换了地方,说不准就回到了以前的世界呢。 在看见宜妃那张熟悉的美人面的时候,胤祺知道,他仍然在这个奇奇怪怪的大清朝。 也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庆幸,胤祺心中五味杂陈。 “额,额娘。”干涩的喉咙被扯动,引发一阵阵的疼痛,胤祺被他这破锣一样的嗓子唬了一跳,而宜妃却顿时从床边的椅子上一跃而起。 “胤祺,你醒了!”宜妃通红的丹凤眼中迸发出不容忽视的喜色,她高声喊道:“乌若,赶紧拿我的牌子,将随行的太医请来,为胤祺再好好诊治。” 乌若的揪心不比宜妃少半点,作为从小照顾胤祺的宫人,乌若暗自求了无数遍的佛,只求主子能够安好。 听见宜妃的吩咐,她也顾不上黑沉沉的夜色,拿上灯便往外走,甚至都忘了披上斗篷,阻挡越来越冷的凉意。 那边厢乌若一脚深一脚浅的去请太医,这边宜妃已经上下摩挲着胤祺,话如珠子一般吐出:“现在还好吗?还有哪里难受?你是要吓死你额娘啊!” “额娘,水。”在宜妃停下换气的那瞬间,胤祺找到时机,艰难的插进话。 宜妃听着胤祺那破锣嗓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戳着他的额头:“该,你才多大,逞什么英雄。” 胤祺将温水一饮而尽,这才觉得干涩的嗓子舒服一些,他滚进宜妃的怀里,软乎乎的撒娇:“额娘。” 当时胤祺的处境,宜妃又何尝不知,她此时不过是受了极大惊吓后的发泄,她也知道,当时胤祺的选择,已经是最优解,易地而处,换成她自己,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可是,这不一样,她的儿子才到入学的年纪,不该做出这种牺牲。 宜妃将在怀里撒娇的胤祺牢牢抱住,脸牢牢地埋进胤祺的脖子,热泪无声无息,顺着胤祺的脖子往下流,滚入胤祺的衣裳。 胤祺心头一动,胖乎乎的手轻轻地拍着宜妃的背,安抚着受到巨大惊吓的宜妃。 “胤祺醒了?”正在母子无言时,屋外又传来一阵喧闹之声,皇太后被大力太监抬着进来了。 “皇玛嬷。”一见到皇太后的样子,胤祺胡乱的抹了两把泪,从宜妃怀中退出,欲要起身。 “赶紧躺好。”皇太后在林子里腿也伤的不轻,回了行宫,太医让她在床上静养,否则可能会不良于行,在康熙和太子几次三番的请求下,皇太后才听了太医的话,不再胤祺床头守着,回去歇着。 但躺下来的皇太后到底放不下心,她一闭上眼,就是当时胤祺大义凛然拦在她身前的一幕。 明明是没多大的幼童,脸上的婴儿肥都没有褪去,平日里脾气温和,对着宫女太监从不摆架子,再老虎面前,却能冷着脸威压住侍卫,一心护着她这皇玛嬷。 皇太后想翻个身,但腿脚到底不便,不能轻易动弹,她越躺越难受,隔一刻钟便召开宫人询问一番,胤祺醒了没有。 一次次的失望过后,皇太后终于得到好消息,昏睡许久的胤祺,终于醒了过来。 顾不得太医的叮嘱,皇太后立时让宫人将她抬去胤祺卧室。 “皇玛嬷,您的腿?”胤祺声音颤抖:“都是孙儿无能,让您受伤。” 皇太后却拉下脸来:“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才几岁,日后若遇见这种事情,赶紧跑知道吗?” 胤祺闭嘴不言,从神色中却能看出,他并不打算听皇太后这话。 皇太后却一直盯着胤祺,平日里乐呵呵的老太太,严肃起来也是威严深重,宜妃暗自叹口气,低声说道:“这都是胤祺该做的。” 字字锥心,句句泣血,但不得不说。 “什么该做,又什么不该做。”皇太后的眼神如刀飞过:“在我这里,胤祺才是最重要的,胤祺你记着,谁也不值得你付出性命,日后必须将你的安危放在首位。” 这番话堪称大逆不道,倘若说出话的人不是这个王朝尊贵的皇太后,这不君不臣不父不子的话,已经被抓入大牢。 就连现在,听见皇太后这番话的人,立时跪了下去,瑟瑟发抖,宜妃也腿一软,滑了下来,抖着声说道:“太后娘娘言重了,胤祺救驾有功,这便是他的这番造化,也不枉您抚养他一场。” 皇太后重重叹了口气:“汉人的那些讲究,将你们都教傻了不成,我们草原上,从来讲究的都是弱肉强食,胜者生存才是正理。” 宜妃讷讷不敢言,这话皇太后能说,其他人却不能应。 正在尴尬时,随驾的太医被乌若领着,匆匆赶了过来,皇太后听见回禀,脸色和缓几分,让宜妃先站起再说,别让外人看了热闹。 太医不愧在宫中浸淫多年,对这凝重的气氛视如不见,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得出胤祺没有大事的结论,不过是受了惊,喝两剂安神汤也就可以了。 写下药方的太医告退离开,满室的宫人都动作起来,抓药的,熬药的,将之前的令人窒息的氛围打破。 皇太后昵了眼一直守着不动的宜妃,心想着还是太着急了,这种话就该找个无人的时候慢慢说才对,也不会被打岔。 想通了的皇太后,等着宫人将安神汤呈上来,又见着胤祺喝完后,才让宫人抬着她回去歇息,至于宜妃,那是一刻也放不下心,令宫人将窗边的榻铺上,合衣躺了上去。 一夜安眠。 翌日,日光从没有遮挡的窗户里射进,屋内的桌椅都被照得格外亮堂,同时宜妃脸上的疲倦也在日光下显露无疑。 随着日光而来的,是康熙封赏的旨意。 前一日太子将皇太后等人从林中护送出来后,康熙忧心于皇太后的病情,又骄傲与太子一箭将老虎射死,匆忙间没顾得上胤祺这边,直到过了一夜,才想起为胤祺送来赏赐。 伴驾的官员这才知道,原来前一日皇太后遇险,不止太子骁勇,射杀猛虎救了太后和幼弟,还有一个五阿哥孝心可嘉。 “到现在想起我儿了。”宜妃看着康熙送来的赏赐,冷笑出声:“他眼中只有太子,其他人还有什么位置。” 胤祺笑着从宜妃贴身宫女手中接过茶杯:“额娘,您喝茶。” 宜妃恨恨道:“你这个小傻子,都被人踩头上了,还傻乐呢。” 这些话胤祺全不放在心上,莫说他知道太子的下场,知道此时风光无限的太子未来凄凉,对着太子他有一份天然的悲悯,就算什么也不知道,前一日太子于危难之时救他的英姿,确实让他崇拜。 许是生死关头印象格外深刻,无论宜妃如何不忿,在那日之后,太子胤礽便多了一个小跟班,除了被康熙宣召,陪着他见大臣之外,胤祺特别爱黏着他。 胤礽生母赫舍里皇后早逝,他并无同母兄弟姐妹,和他年龄相仿的大阿哥胤褆野心勃勃,三阿哥胤祉则满嘴的之乎者也,胤礽都不喜欢,几人关系不佳,这次却发现一直养在宁寿宫的五弟胤礽乖巧听话,胤礽心中也欢喜起来,不但不介意胤祺一直跟着他,还将胤祺护在他的羽翼之下,见着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胤祺这一份。 太子的示好,连宜妃都将心里的疙瘩去了几分,更别说康熙和皇太后了。 第12章 林海 “太子心系兄弟,不愧是我大清的储君。”又一日给皇太后请安之时,康熙忍不住的对太子夸赞起来。 此时已经从直隶出发,虽说太后伤了腿,但南巡一事,兹事体大,并不能随意叫停,皇太后的凤辇足够宽大,在众多宫人的伺候下,一路行来,皇太后并未遭到什么罪,只不过是康熙心系嫡母,请安次数愈发多了起来。 皇太后慈爱地望着正喝着蒙古奶茶的胤祺:“太子友爱,胤祺懂礼,都是好孩子。” 康熙的目光也随之望去,见着虎头虎脑的小儿子,尽管胤祺是他颇为宠爱的女人所生,并且由皇太后抚养长大,但在这之前,康熙并未在他身上投注多少注意,借着南巡的机会,又加之对太子的爱屋及乌,康熙对于胤祺也多了几分慈爱,他笑着附和:“胤祺确实好。” 皇太后得到康熙的肯定,更是骄傲:“胤祺昨儿个还亲自给我端茶了,多有孝心。” 端杯茶难道是多了不得的事吗?皇太后的语气好像他拯救了世界一般,胤祺被皇太后夸地脚趾抠地,一时讷讷,夹起一个烧麦狠狠咬下,满是羊肉鲜香的肉汁混着异域香料的味道,稍稍减少了胤祺的不自在。 “这几天胤祺一直陪着我这老太婆,都没怎么出去,才多大的人,难为坐得住。”皇太后依然在使劲地夸赞,她也知道,虽说她能护住胤祺,但到底康熙才是天下的主子,要想让胤祺更好,还得在康熙面前留下好印象。 第11章 确实如皇太后所想,听了她的夸赞,康熙望着胤祺的眼神更加柔和,孝顺这个品德,无论在哪里,都是加分项。 “今日就出去走走,每日憋在屋里,没来得把人憋坏了。” 皇太后话锋一转,对着胤祺吩咐道:“前几天不是喜欢去找太子吗?待会儿让乌若带你去太子那儿。” 额,皇太后这话一出,康熙脸上的神色微妙起来,胤祺也差点被嘴里的羊肉呛到。 胤祺这两天没有去找太子,一个原因是担忧皇太后在路上身体不适,另一个原因是太子已经开始了他的课程。太子可不像胤祺,是个闲散阿哥,太子从小便被寄予厚望,前几天能够让胤祺缠着,是因为猎场一事刚出,后续事情不少,太子被康熙特许放了几天假,陪伴受惊的皇太后,如今一切已经处理完毕,南巡队伍复又出发,太子自然又开始了课业,且没有时间陪胤祺。 但康熙自诩孝顺非常,皇太后这么说了,康熙也不好阻止,他摸着胡子,扭头看向梁九功。 “皇玛嬷,”正在这时,胤祺将嘴里的烧麦咽下,撒娇似地说道:“太子哥哥有课业要完成呢,我去没得打扰了太子。” 康熙的手从胡须上放下,赞赏地看向胤祺,正想顺势应下,皇太后却笑得更开心:“正好,太子的功课好,胤祺也跟着去听听,免得又被你皇阿玛的问题难倒。” 这话一出,康熙一直噙着的笑意顿住,眉头紧紧皱起,胤祺也忍不住扶额,皇太后这话说得简单,但这事完全不可行。 早些时候太子还和其他皇子一般,在尚书房学习,但在南巡之前,康熙以太子年岁渐长,将要接触朝政为由,从尚书房里单拎出来,将文华殿改为太子的进学之所,且将顾八代等人任命为太子的先生,为太子组建初步班底。 太子地位的特殊,在方方面面表现出来,胤祺跑去和太子一道听课,这是实打实的僭越。然而皇太后从蒙古而来,对朝堂漠不关心,在她看来,这不过是让两个孙子相处更进一步,太子未来能够对胤祺更关照几分。 康熙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他斟酌着如何开口才能打消皇太后的念头又不伤和气,胤祺也飞速思考着如何措辞才能不伤皇太后的心。 皇太后还乐呵呵地看着康熙,等着康熙的回应。 “太后娘娘。”正当气氛越发凝滞的时候,跟随康熙而来,一直默默当背景板的宜妃笑出声来,她清脆的笑声打破了满室的沉默:“胤祺才学了多少,让他和太子一道上课,恐怕话都听不明白,依臣妾看,随驾的大人们哪个不是学富五车,教胤祺足够了,不如请万岁爷给胤祺指个大人,也不求他能考状元,能懂点道理足够了。” 不愧是解语花!这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谁的面子也没驳,事情又得到了妥善的解决,胤祺钦佩地看着宜妃,果然,能在紫禁城中混出头的人,谁都不简单。 宜妃选择在这时候跳出来,自然也有她的考量,如胤祺所想,在皇太后和康熙之间转圜,确实是一个目的,但更多的,还是为了她这不省心的儿子。 康熙在尚书房里询问功课,却发现五阿哥胤祺不懂汉话这场闹剧宜妃早便知道,生性好强的她,为了这事在后宫其他妃嫔面前感觉抬不起头来,也为胤祺发愁,但随即胤祺便生了病,担忧地皇太后更是不许胤祺再在学业上费神,宜妃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万岁爷看中阿哥们的学业,胤祺被皇太后这么护着,绝非好事,但皇太后固执起来,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难得皇太后主动提出让胤祺去上课,宜妃当机立断,抓住了这个机会,拳拳爱子之心,实在令人动容。 和皇太后说的话相比,宜妃说的可算是戳到了康熙的痒处,对于皇太后的放养,他本就不赞同,不过出于各种考量,没有直接反对,这次趁着宜妃提出的机会,康熙欣然应允。 “林海正在姑苏主理盐政,朕记得他是康熙六年的探花,又精通满文汉学,让他来教胤祺,很是合适。” 康熙说完这句,又对着迷茫的皇太后说道:“林海家祖上是随着太祖起事的,早些年也封过奉国将军的,到了林海这一代,虽说不能袭爵,但林海凭着科举,考了探花出身,是个难得的人才。” 皇太后细细思索了一番,终于想了起来,满意地直点头:“那个林家啊,我知道,他家是个好的。” 就这样,皇太后和康熙共同拍板,胤祺的临时先生就这么定了。 第13章 读书 康熙旨意一出,远在姑苏的林大人立时便快马加鞭地赶来,等到见到御驾之时,南巡的车队已经到了山东境内。 林海到了,得知这个消息,胤祺喜上眉梢,别的不提,有了先生后,他说话终于不要小心翼翼,唯恐带出什么汉话。 但胤祺高兴的还是太早了先,林海到了,不意味着他的先生也到了. “臣林海参见陛下。”林大人到了济南行宫,梳洗过后便被康熙召唤。 洗去风霜的林大人,不愧探花之称,很是清隽文雅。 康熙搁下御笔,声音沉沉:“林海,你在姑苏也有些日子了,此地盐政如何。” 林海并非尸位素餐之人,自知盐政一事,兹事体大,康熙让他主管盐政,却是信任非常。为了不负皇恩,林海自上任以来,一直兢兢业业,从不敢轻忽。 “启禀陛下。”行宫的书房不大,林海站在书案不远处深深弯腰行礼:“江南富庶,此地盐商深感圣恩,欲奉银孝敬您。” 康熙沉吟半晌:“朕此行江南,一为水患,二为漕运,三为收江南士人之人,万不可靡费,盐商的心意,朕领了,不过这银子却不必孝敬。” “朕已传旨,姑苏城内住到甄家,动静且别太大,劳民伤财非我本意。” “万岁圣明,臣谨遵圣命。”林海捋了捋长须,躬身应是。 康熙这才说起其他:“林大人的学问很好,朕欲将五阿哥托付给你,南边的这段时间,我这不成器的儿子,还得你多费心。” 在接到圣旨之时,林海便用足够的银子撬开了传旨太监的口,知道此次宣召是为了给五阿哥启蒙,早已有了心里准备,此时听见康熙的嘱咐,林海连磕巴也不打一个,连忙应了:“这是臣的荣幸。” 胤祺终于有了先生了。 次日天刚蒙蒙亮,胤祺便被乌若唤醒,南巡路上规矩较宫中松散许多,胤祺已经许久没有这个时辰醒来,他呆滞了看了许久头顶的百子被,终于想起了,他要重新上学了。 前.失学儿童.胤祺一跃而起,急忙吩咐:“乌若姐姐,快,别迟了。” 乌若淡定地将帕子拧干:“五阿哥别急,奴婢看着时辰呢。” 胤祺这才乖乖地洗漱,但内心的激动却没有这么快平复。新来的先生是探花!这是什么概念,三年一次的全国大型考试,不限年龄,不限家世,不限师承,在这样的考试中的第三名! 而这样的探花之才,只是被召来教他启蒙认字,胤祺总觉得屈才了,万恶的封建社会,胤祺一边腹诽着,一边期待地等待着。 内心五味杂陈的胤祺,忽略了林海这个名字给他带来的熟悉感。 在被皇太后再三叮嘱后,胤祺带着宫女、太监、伴读乌泱泱一片人去了书房 林海已经在书房里等着了。 南巡的行程安排很紧凑,济南泉水众多,这才多停留了两天,让胤祺得以在书房见到他先生的第一面。 胤祺到的时候,林海正负着手,背对着门,望着窗外的泉水,静谧无声,唯有泉涌之语。 “先生安。”尽管只是临时的启蒙先生,胤祺也将礼数做得很到位,宜妃一早便吩咐人送来的束脩不提,胤祺对林海更是尊敬。 这可是活着的探花郎,胤祺好奇地打量着,也不知道这位看着文质彬彬的先生,会不会从袖中掏出飞刀射出。(1) “五阿哥。”林海听到动静回过身好,侧着身子半受了这礼,天地君亲师,先生的地位再如何也高不过皇权,向来谨慎的林海只想着好好完成康熙交代的差使,至于什么尊师重道,林海压根就没有想过。 林海唯一的期盼,只不过是不像太子的先生那般,跪着授课。 “臣姑苏林海,谨遵万岁爷的圣明,为您启蒙。”林海简短的介绍了自己,便开始为胤祺讲起课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给内侍银子塞得足够多,宫中的消息对林海也不再是秘密,他早便打听到了,眼前这五阿哥是皇太后的宝贝孙子,不通汉话,不识汉字,心中料想着,南巡这段路,不过是教些声韵启蒙,三百千这等入学文章,能识得几个字便不错了。 做好了充足心理准备的林海,以视死如归的心情,翻开了眼前的书。 “五阿哥,今日臣先为您讲《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林海的声音醇厚,成熟,他将三字经的故事娓娓道来,胤祺不由地听住了。 第12章 对林海而言,他更是感到惊喜,他没想到,五阿哥居然很有读书的天赋,不仅在课堂上不吵闹,还飞快地掌握所学内容,原先计划要讲一天的东西,没多久便讲完,并被五阿哥记住。 林海暗忖,别看这五阿哥名声不显,倒还是个读书苗子,爱才之心油然而生,遂更加用心,更加认真地讲授起来。 一时间,也算是师生相得。 皇太后和宜妃得知胤祺颇得林海看中,更是喜出望外,每日里数不尽的山珍海味都送去书房,唯恐将人累着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在康熙带着诸人见过济南名泉趵突泉后,南巡的车架再次上路。 想着胤祺要读书,皇太后忍着不舍,令人给胤祺准备了单独的马车,那马车宽大且舒适,仅此于皇太后、康熙以及太子三人规格,胤祺坐在里面,几乎感受不到道路的颠簸。 林海和胤祺在马车里相对而坐,每日里讲几个时辰的课,胤祺认认真真地听着,既是因为林海讲课深入浅出,也是因为胤祺终于能够光明正大的使用汉语。 众人惊奇地发现,五阿哥以一种令人震惊的速度,学会了汉人的话和字,倘若说还有什么不足,也不过是写字有点难,但是这点不足,在皇太后眼中并不存在,她喜不自胜地搂着胤祺,亲热地说道:“我们五阿哥纪小,手上没力气,抓不稳笔,等大了就好了。” 胤祺苦笑着听着皇太后没口子的赞扬,也就是胤祺他心智成熟,倘若他真是普通小孩,他真不能保证,会不会在这一声声的赞扬中迷失自己。 一路上走走停停,胤祺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旅程,在巡视完河工后,一行人弃了马车上了船。 第14章 姑苏甄家 弃车登船后,御舟沿着大运河的方向往江南而行。 运河悠悠千年,是连接南北的大动脉,粮食、货物从繁华的江南,顺着河水北上,为北方提供新鲜物事。 浮光跃金,粼粼的河水上吹来的风已经带上江南的柔软气息,胤祺被乌若护着,靠着船舷,目不转睛地望着从水里跃出的鱼儿。 “主子,风渐渐大了,咱们先回船舱里,等明儿再来看。”乌若温声劝慰。 江南的风与北边不同,没有那么冷冽,是柔和的,如同温柔刀,慢慢将人缠住,不经意间回神,才发觉从骨子里都透出冷来。 胤祺微微打了个哆嗦,从船舷旁离开,还不忘了吩咐:“令人将这鱼捕捞几条,奉给皇玛嬷、皇阿玛和额娘。” 乌若连忙应了,只要眼前这祖宗别心血来潮,想着自己亲自捞鱼,其他的都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罢了。 “对了,捕上的鱼别忘了给林大人也送去一份。”胤祺将迎上来的小太监挥退,迈着短腿费劲地往客舱走,还没忘了林海的份。 这一路走来,林海对于他的教导很是尽心尽力,没有因为他年岁小而轻忽,也不像其他的夫子那般,讲课战战兢兢,只知道拿着书本干巴巴地念,每日里只会让他们读一百二十遍,又背一百二十遍(1),林大人讲课深入浅出,妙趣横生,胤祺甚至都想让林海成为他长期的先生。 当然,这不过是想想罢了,胤祺也知道这不现实,江南盐政何等重要,能掌管盐政的,无一不是康熙的心腹,尽管天下盐商,扬州独占鳌头(2),但作为富贵乡的苏州,其盐业也颇为重要。 从这可知,林大人简在圣心,如果用红楼梦类比,大概就如织造曹家、李家,这样的重臣,康熙怎么可能允许他回京,只为教导胤祺这个闲散阿哥。 眼见着车队越走越南,能听林大人讲课的时候越来越少,胤祺颇为不舍,见着什么好的都不忘令人送去一份。 运河中鱼儿不少,养得很是肥腴,皇太后及宜妃收到鱼的第一时间,便让御厨将这鱼好生做了,当天这鱼便上了餐桌。 不远处缀着的船上,林海也收到了小太监送来的船,他捋着胡须的手一顿,在同船其他同僚羡慕的眼光中,遥遥向胤祺谢过恩,笑着对周边拱手:“承蒙贵人看中,依在下拙见,此鱼肉鲜味美,齿颊留香,不若今晚我设宴,共享阿哥恩赐,还请各位大人赏光。 说完,林海从怀中掏出一个装满银子的荷包,将服侍他的小厮叫来:“你拿着这鱼,去小厨房里,和他们好生叮嘱了,好好整治出一桌席面来,我要与其他的大人们一道享五阿哥的恩典。” 小厮踮着脚便跑去了小厨房,在大袋银子的开路下,没多久,好酒好菜便抬了上来,摆好了一整桌的席面。 太阳挣扎着从天际落下,天空如湖水般辽阔,星星点点的星辉洒落,水面上也浮现出细碎光斑,也不知是天上星落入水中,还是水中星飞到天上。 星光泄泄,流水汤汤,美酒佳肴,其乐融融。 南巡路途到底是辛苦,途中乐事更是让人念念不忘,无心插柳之下,五阿哥胤祺尊师重道的名声,传得更远,这属实是胤祺没想到的效果。 但能有个好名声总是件好事,胤祺对林海也有着感激,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听课更是认真,师生之间越发的融洽。 龙船顺着河水悠悠而下,见了乌衣巷口的夕阳,赏了二十四桥的明月,终于到了人家尽枕河的姑苏。 姑苏,自商朝开始成为“勾吴”之地,从吴越争霸到孙吴立国,占尽千古风流人物,到了清朝,已成苏湖熟,天下足之势,姑苏富庶可见一般。 渡口处,天子御船在众船的拱卫下停了下来。 姑苏织造甄忠早已殷勤地候着。早在接到康熙接驾旨意时,甄忠便忙了起来。 接驾是何等荣幸,非康熙近侍宠臣不得,甄忠早几年是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承蒙康熙的恩典,调任成姑苏织造,不仅为宫中贵人们送去各色各样的料子,更是承秉密探之责,将江南诸事记录在案,时时给康熙汇报。 甄家在江南盘根错节,一大家子守望相助,得知姑苏的甄家得了接驾的恩典,一时间各枝各脉的人全赶来了姑苏。 康熙旨意过来时,车架已经在南巡的路上,要想新建一个园子接驾,那必然不成,好在甄家在姑苏经营许多年,底蕴颇深,甄忠稍一思量,便想起了老宅的园子。 那是甄忠刚奉旨到江南之年所建,庭院占地颇大,院中假山嶙峋,碧波清幽,亭台楼阁以连廊相连,花窗将园子里的景色框成一副副绝佳的画,在姑苏都是数一数二的园子。 但,这样的园子,接驾到底还是寒酸了些。 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一样的淌进园子之中,数不尽的奇花奇草搬进园中,路边不起眼的一株草,也是价值千金的兰;所有屋室,无论是金碧辉煌的正厅,还是小巧玲珑的轩阁,从里到外全部粉刷起来,姑苏城里手艺最好的师傅被接了过来,日夜不停地描绘,屋子里的摆件,大到床椅桌柜,小到掸子水盆,不论新旧,全部更换了一遍。 紧赶慢赶的,总算在御驾到来之时,将园子彻底翻新一遍。 胤祺坐在皇太后的轿子里,等着康熙和接驾大臣会见完毕,在见着甄忠的时候,康熙那威严日重的脸上,居然露出轻松的笑容,这让胤祺更加好奇地打量起来。 一路舟车劳顿,渡口没待多久,一行人在苏州城百官的簇拥下,往甄家而去。 居然还能这样! 胤祺自忖他以前也是见过世面的,又在宫中住了这么长时间,不会轻易被什么震到,然而从走进甄家院子第一步开始,胤祺还是为这份奢靡深深震惊。 此时已非花期,然而目之所及处,花树繁盛,熠熠生辉,仔细看去,原来这树上的每朵花,都是由一寸锦一寸金的锦缎裁成,金丝线密密织入其中,在日头下低调的闪着光。 从大门走到皇太后所住的春暄堂,满目都是富贵气象。 康熙刚到苏州,带着太子在前头大宴群臣,胤祺陪着皇太后在春暄堂里用膳。 只见姿容秀丽的侍女,端着珐琅瓷盘子鱼贯而入,三十六品凉菜后,是七十二品的热菜,再是三十六品点心,满满当当的摆满了整个桌案,鸭只取舌尖那一点,鱼只取鱼腹那一小块肉,燕窝只取南边来的金丝血燕,海参只要关外刚送来的黑玉参。 就连白菜都是由熬了三天三夜的高汤浇熟,也不知和红楼梦的茄鲞比起来,哪个更加复杂,胤祺胡乱想着。 “太后娘娘,甄家老夫人携孙子、孙女向您请安。”正当胤祺魂游天外时,宫女向苏曼嬷嬷低声说了些什么,苏曼稍作掂量,笑着向皇太后说道。 听了苏曼的话,皇太后微微皱起了眉头,凝神想了好一会儿:“我记起来了,甄家是万岁爷的乳母,她家孙子是叫宝玉?” “太后娘娘好记性。”苏曼抿着嘴笑了:“甄家小公子,乳名正是叫宝玉呢。” 什么!宝玉?胤祺如遭雷击,难道他这是到了红楼梦的世界! 第15章 甄家宝玉 胤祺如遭雷击,胤祺精神恍惚,胤祺以前并不喜欢情情爱爱的书,四大名著里,比起红楼梦,胤祺更喜欢三国的纵横睥阖,水浒里的肝胆相照,西游里的神妖诡谲,对红楼并没仔细看过,但林黛玉进贾府,是进了教科书的内容,再怎么不关心的人,也知道贾宝玉这个人。 第13章 是了,这就是这个世界里种种不合理之处的原因,胤祺自从知道这是清朝后,一直想不明白,为何许多习俗都和满人不同,最显眼的就是从北到南一路上,无人剃发。 如果说这是红楼的架空世界,那一切就合理了。 但,为何此人姓甄不姓贾呢?胤祺陷入了疑惑。 作为红楼世界的主人公,这个世界再如何改变,男主的姓这么大的事,还能发生如此大的改变? 不过,红楼的故事,年代本就不可考,从未提出过是在清朝,难道是这是红楼和康熙朝的背景相互融合,为了符合背景而发生的变化? 胤祺想着各种理由将自己说服。这就是吃了没看过原著的亏,但凡他将红楼梦看到了第二章,就会知道在红楼的世界里,除了贾家有个宝玉,江南甄家同样的也有个宝玉。 当然,此时的胤祺对此一无所知,他凝重地思索着,倘若他的猜测属实,那事情就更加复杂起来,他对于康熙朝的历史就一知半解,现如今还加上了红楼的世界,两相掺杂,何是真又何为假? 最简单的例子,康熙选择下榻之处,甄家,他们的家主甄忠,前几年在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任上,这个颇具现代风格的官,胤祺以前无论在清宫剧里还是在历史书上,都没有听说过。 按理说能作为帝王心腹存在,甄忠担任的官职,必然不是寂寂无闻,尽管胤祺一直没能将红楼梦看完,但是他也听说过江宁织造这一官名。 胤祺本来还以为是自己见识太少的缘故,很是羞愧,缠着林海将清朝的官制学了一遍。 原来,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是红楼梦世界里的官职,在现实里不存在! 日后必须更加谨慎,决不能仗着知道历史走向而轻率,谁知道红楼梦里会如何神来一笔,将自己所知道的常识打破。 想到这里,胤祺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连桌上的菜都不香了。 将手中的象牙筷子放到纯金錾富贵如意云纹的碟子上,胤祺目不转睛地盯着门。 黄花梨的门被推开,拇指大的珠子串成的珠帘掀开,胤祺瞧着门外乌压压地站了满地的人,却连咳嗽声都不闻。 皇太后听见动静,瞥了一眼门口,只轻轻点了点头,苏曼悄悄地走了过去,皇太后却动作未停,只慈爱地望着胤祺:“可是这些菜不合胃口,怎么才吃这么一点就不吃了。” 皇太后越想越是这么回事,眉头紧皱:“我就说这江南的东西没甚可吃的,我让厨子再做些京中菜过来。” 听闻此言,胤祺尚未有动作,被苏曼悄悄领过来的甄家人,却吓得冷汗涔涔。 甄家老夫人颤巍巍地跪下:“是奴才疏忽了,奴才这便让人上桌新的菜。”紧跟在老夫人身后的人也随着跪了下去,只见站在一排的四个女孩儿脸色煞白,唯独一个五六岁的公子哥,毫不见惶恐,好奇地看向胤祺,一双眼睛伶伶俐俐的,瞧着便粉雕玉琢。 不愧是宝玉,胤祺心中暗赞,确实是一等一的好人才,他身边那几个小女孩,应该就是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四姐妹了,迎春、探春、惜春年岁尚小,惜春甚至只能被乳母抱在怀中,不过能夸句天真可爱罢了,但最大的元春已经长成,行走动作间初具少女的风华,让人见之忘俗。 不愧是能成为元妃的女人,如若脸色没那般惨白,就更好了。 想到这,胤祺将欣赏的眼光收回,示意乌若给他盛了碗汤,汤里是寸长的透明状小银鱼,这小银鱼是当地特产,只有皎洁的月光下才会出现在最澄澈的湖里,再由少女亲手从水中捕捞而起,趁着月光将小银鱼运送至富贵人家的后厨,手巧的厨娘用针将鱼身内细细的白线挑出,放入往年攒下的梅花上的雪水烹煮,才能得到这一小碗汤。东西不算金贵,但其中费的功夫,属实不小。 胤祺伸手拿起纯金勺子,艰难地舀了口汤,鲜美的味道满溢口中,唇齿留香不外如是。 “皇玛嬷,这汤好喝。”胤祺挥着勺子,示意乌若将银鱼汤盛一碗给皇太后,趁机给甄家老夫人解围。 果然,胤祺这话一出口,笑容重新浮上皇太后的脸上,她满脸笑意:“还是胤祺孝顺。” 皇太后心头的火被那一碗汤浇熄,见着胤祺又从新用餐,且用得颇香的模样,皇太后对着甄家,也有了好脸色。 “你们今日用心了。”皇太后不冷不淡地说道:“起来吧。” “谢太后主子夸奖。”甄家老夫人被大孙女搀扶着谢恩,握住拐棍站了起来。 皇太后在先帝朝再如何不受宠,也是大清朝的皇后,等到了康熙朝,更是很受康熙的尊敬的皇太后,对于甄家这种包衣,并未投注多少注意,对于甄老夫人的请罪和谢恩,都没有什么想法。 毕竟,谁会在意家中奴才想些什么呢,皇太后召见甄家,不过是念着甄老夫人是康熙的乳母,并且康熙还颇记甄家的情,给几分面子罢了。 “这就是你家的孙子孙女?”皇太后舀着乌若盛来的鱼汤,享受着孙子的孝心,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下首的几个孩童。 “回太后娘娘的话。”甄老夫人谦恭地回话:“这边是奴才家中不成器的孙子,孙女。” 话是这么说,但语气重的骄傲却是任谁都能听出来。 “这是奴才的孙儿,乳名叫宝玉的。”甄老夫人怜爱地看向紧紧牵着她手的男童:“宝玉,快向贵人请安。” “宝玉拜见主子,恭祝主子吉祥安康。”小小的人,行起礼来也是有板有眼的,礼仪规矩比之大人也差不了什么。 满屋子的宫女,都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意,就连皇太后,也放下了汤碗,笑着招手过去:“好孩子,快来让我看看。” 一句话就征服了殿中老老少少,这就是男主角的魅力吗! 胤祺腹诽着,见着宝玉缓慢却稳当地走到皇太后身前,白玉似的脸上浮出汗意,却丝毫不显得狼狈。 皇太后细细打量了几番,握着宝玉的手,仔细地询问起来,诸如今年几岁,在家中爱干什么之类。 难得宝玉年岁不大,口齿却很是伶俐,对着皇太后说出的满文,也对答如流,皇太后越问越满意:“这是个齐整孩子,这几日有功夫便来我这儿,皇上这些日子给胤祺找了个先生,我瞧着他被拘得厉害,你过来陪胤祺上课,也能让他松快几分。” 还不等甄老夫人谢恩,宝玉便清脆地应了下来,甄老夫人喜地无可无不可的,笑得眼角的褶子都挤到了一块儿。 胤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多了个玩伴。 这时候,皇太后将眼神放在几个女孩身上:“你们家女孩儿也养得好。” 甄老夫人弯下身子:“太后娘娘,这是奴才的四个孙女,取名叫...” 元春、迎春、探春、惜春,胤祺轻声自语。 “甄源、甄清、甄流、甄洁。” 胤祺自语之声与甄老夫人之言重叠,却是四个截然不同的名字。 嗯?胤祺的眼睛诧异地睁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四个女孩儿的名字也不相同,难道说那宝玉的名字不过是巧合? 胤祺再次陷入困惑之中,他彻底将这桌的山珍海味放下,心事重重地琢磨起来,就连甄家几人告退都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五阿哥,您在为何事烦心?”饭后,胤祺又陪着皇太后念了半个时辰的经,随后被乌若服侍着到春暄堂侧厅的卧室歇下。 自从胤祺到了宁寿宫,便是乌若伺候的,她对胤祺何等熟悉,一打眼便瞧出她服侍的主子有心事,她将胤祺腰间的翡翠腰带解下,好生收好,又将胤祺头上的金冠摘下,取来乌木的梳子,顺着头皮轻柔地梳着头发,安抚紧绷了一天的头皮。 等见着胤祺彻底放松下来,乌若才柔声问道。 “江南风景如此好,能有什么事情烦心的。”胤祺先否定了乌若的话,乌若却只慈爱地看着胤祺。 胤祺自睁眼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乌若,这些日子以来,乌若行事处处妥帖,更是一心照顾着年幼的主子,倒也不是不能信任。 想到这,胤祺犹豫地问道:“叫宝玉这个名字的,多吗?” 乌若等了半天,只等来胤祺这个问题,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她轻轻地为胤祺梳着头发,笑着说道:“我的阿哥,哪家没有个如宝似玉的孙子,甄家小少爷这乳名,且不是独一份的呢,光就奴婢所知,京城里的国公府里,也有个宝玉呢。” 居然这样。听了乌若的解释,胤祺笑了:“是我想多了。” 倒也是,能够穿越到清朝已经够不可思议的事情了,怎么可能还会有红楼的存在呢。 这想法真是异想天开啊,胤祺暗暗自嘲,然后将苦苦思索了许久的结论扔开,待梳洗万完后,躺在金丝木做成的拔步床里,盖着暗色绣花织金锦,闻着红釉美人瓶里的花香,径自睡得香甜。 但凡胤祺多问上一句,京城里国公府的那位公子姓什么,都不会这么轻易地将他的想法否定,更不会在不久的将来受到暴击。 第14章 但此时的胤祺,对于将来的事情全然不知。 胤祺睡醒后见到已经候在门口的甄宝玉,高高兴兴地带着他去了临时备着的书房里听林大人授课,短短一天,胤祺和甄宝玉的关系便亲近起来。 “五阿哥,为了迎接万岁爷的到来,明天晚上姑苏城里会举办灯会,我们求求老祖宗,出去看热闹吧。”刚下课,宝玉便神神秘秘地凑到胤祺耳边,轻声说道。 第16章 新世界大门打开了(捉虫) 灯会!胤祺的眼歘地亮了:“宝玉,快和我说说。” “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1)。这句诗你听说过吗?”宝玉负着手,摇头晃脑的,这般动作倘若一个大人做出,难免让人觉得老学究,可换成孩童,特别是这孩童还长得玉雪可爱,做出这番姿态却只让人觉着可爱。 胤祺很是捧场:“先生还没教到这儿,宝玉你背得真好。” 甄宝玉扬起头,将话题拉了回来:“这诗写的就是京城的灯会呢,我听我父亲说,你们京城每年元宵节会办盛大的灯会,姑苏也一样,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挂着灯,有兔子样的,有老虎样的,还有些灯上,画着好看的姐姐们,我爹说整个姑苏的每条街巷,都灯火通明。” “这次为了迎接圣驾,知府大人特意下令,明儿晚上在姑苏城里办一场比元宵节还盛大的灯会。” 宝玉的这番话,让胤祺听得心里直痒痒,来到这个朝代日子也不短了,但只接触宫中那几个人,就算是南巡,也只能窥见途中一角,胤祺之前也是个爱探险的,不然在发现自己穿越,他也不会如此淡定。 越来越适应的胤祺,早就对外面的世界好奇地不行,突然听到还有灯会这等热闹事,完全坐不住了。 他重重地点头:“你等着,我回去就求皇玛嬷。” 宝玉的眼睛也亮晶晶的,虽然他长在姑苏,但一来年岁小,家中怕他骤然去了热闹地方惊了魂,二来也怕人贩子将他拐了去,从不许他出去凑这种热闹,但这次有了宫中的旨意,家中长辈就再也不能阻止了。 胤祺小跑着进了春暄堂的正厅,皇太后歇了午晌,靠着金丝猩红毛毡枕,捻着雪白雪白的糕点,慢慢地咬着。 香炉里升起阵阵青烟,熟悉的檀香味让胤祺在某一瞬间还以为回到了宁寿宫。 而笑吟吟坐在皇太后下首,陪着皇太后说话的宜妃,让胤祺的这个感觉更加明显。 自来了姑苏后,皇太后将万事不管的性格贯彻的颇为彻底,除了见甄家老夫人一面后,将其他送来的拜帖全拒了。 作为大清的皇太后,只要不涉及朝政,她的行事无人敢置喙半句,收到拒帖的夫人们,也不敢怨怼,只能转而将拜帖投给宜妃和德妃,毕竟这两人是伴驾妃嫔中份位最高者。 这也导致了,宜妃和德妃住的地儿简直门庭若市,宜妃每日给皇太后晨昏定省都来去匆匆,胤祺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宜妃有闲暇坐下来了。 “小五,上完课了?快过来。”皇太后听着那蹦跳的脚步声,便已经知道进来的人是谁,毕竟除了胤祺,敢在皇太后面前这般不讲规矩的,也只有康熙和太子了,但这两人从不曾做出如此轻浮之事。 “胤祺拜见皇玛嬷。”胤祺一本正经的给皇太后行礼问安。 皇太后的笑意更盛:“上了几天的课,果然长进了,快让你额娘看看。” “额娘。”胤祺同样规规矩矩地又行了个礼,宜妃更是愉悦,她忙将胤祺搂住:“看着便是个大人模样了。” 胤祺与宜妃生得相似,两张秾丽的脸凑一块儿,皇太后只觉得春暄堂都亮堂起来。 “宜妃今日来可有什么事?”心情大好的皇太后,温和地问道。 “太后娘娘明鉴。”宜妃拍手笑道:“可见是没有什么事能瞒过您的,臣妾这儿正有一桩事请您拿个主意。” 皇太后笑道:“万岁爷身边事儿多,这一路上全凭你和乌雅氏服侍得好,我知道你们都是忙人,每日里找你们拿主意的事多了去了,再没有做得不妥帖的,怎地又眼巴巴地来问我。” 宜妃被皇太后这么一赞,激动地脸颊都红了,本就明艳的相貌更显得艳若桃李:“能得皇太后您这一句赞,臣妾又如何能说苦。” “这事也是臣妾的私心。”宜妃眨眨眼,眼睫微微垂下。 “什么私心?”熟悉地男声从春萱堂的门外传来。 只见穿着明黄龙袍的康熙领着太子,挥手阻止了宫人的通传,径直走入。 一屋子的人忙互相行礼。 “免礼。”这一屋子的人都是皇家之人,康熙对于规矩也没这么在意,率先在皇太后旁边坐下. “万岁爷前边事儿这么忙,怎么这个点过来了?难得的空闲,万岁爷该多多休息,前往要保重身体。”自从来到姑苏后,康熙忙着接见这边的大臣,这两日都没有到春暄堂来,乍一见着康熙并胤礽,皇太后自是欣喜,但欣喜过后,又为康熙的身体担心起来。 “朕这两天事物繁忙,疏忽了皇额娘这儿,不知您在这儿住得是否舒心?倘若皇额娘不适,这却是朕之过了。”康熙愧疚地向皇太后请罪。 “哪里会有不舒心的地方,甄家办事素来稳妥,我还说要让万岁爷好好赏他们一番。”康熙的关心让皇太后极为受用,她乐呵呵地应了。 这时康熙才将视线转到宜妃身上:“刚才朕恍惚中听着,宜妃私心,这是何事?” 宜妃被康熙盯着,本就红了脸颊更加绯红,她情意绵绵地迎上康熙的目光:“万岁爷,臣妾正有件事拿不定主意,请太后娘娘示下呢。” 康熙饶有兴致地挑眉,他也知道宜妃素日是个主意大的,也不知是何事,让她说出这种话来。 “今儿个臣妾接到份拜帖,却是林海林大人的家眷,贾夫人送过来的,帖子里说贾夫人欲携幼女给臣妾请安,臣妾想着林大人到底和胤祺有着份师生之谊,他家的女眷,也不知太后娘娘是否愿意赐恩一见。”宜妃不等康熙询问,忙将前因后果说个明白。 林大人的家眷!本来胤祺来找皇太后,是为了求她同意去灯会的事,但一件接着一件的事儿下来,胤祺却全然插不上话,他正郁闷着的时候,突然听见宜妃甩出这么句话,立时便将灯会抛到脑后了。 林大人学富五车,长得又极为斯文清隽,也不知他的妻女是何等神仙人物。 胤祺暗下决心,如果皇太后不见,那他明天一定要去宜妃那儿,凑个热闹。 “这可不是巧了么。”还不等皇太后说什么,康熙从箭袖里掏出一封折子:“朕今儿个才收到林海的折子,他也求了朕一件事。” 嗯?林海林大人素有官声,在任上不仅将康熙交代的事情处理的妥妥当当,在当地也素有威望,又有什么事情需要求康熙呢。 一时间,屋子里的人都好奇地将目光看向了康熙,正好撞见了康熙和宜妃间那若有似无的情意。 太闪了!胤祺为其他人尴尬的病又犯了,脚趾蜷缩着,不知该将视线放在哪里,目光游移间,却不小心瞥见坐在他旁边的太子。 胤礽很奇怪,并不似胤祺的尴尬,胤礽面色平静,但黝黑的眸子里却情绪却千般复杂,有羡慕有渴望,在更深之下,甚至有着不明显的嫉妒。 胤祺心中一惊,再定睛望去,却见着太子平静地将视线移开。 太子这是怎么了?这个疑惑在胤祺心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其他的事情打断。 “林海折子里说,他已经年岁不小,膝下却只养大一个女儿,女儿身子又弱,担心受不住选秀的辛劳,求朕免了他女儿的选秀。”康熙将一直握在手中的折子递给皇太后。 清朝律令规定,凡满人、汉军旗、包衣女子,年满十三岁者,均需进行选秀,或侍奉贵人,或进宫当差,或回家自行婚嫁,林海求的,便是让他家女儿免了此事,能够直接婚配。 林大人的拳拳爱女之心,实在让人动容...动容...动容... 暗自为林大人行为叫好的胤祺,在看见皇太后打开折子的第一句话后,当即呆立当场。 “臣,姑苏巡盐御史,林海叩上:臣家中唯有一女,乳名黛玉...” 姓林名黛玉,就说这名字,哪个人不知道。 等等,不对,林黛玉的父亲,名字不是林如海吗,奏折上写的可是林海,会不会又是向甄宝玉一般的乌龙? 胤祺突然想起了这事,好像抱住了什么希望一般,颤抖着手指着奏折,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胤祺,怎么了?”皇太后忙将他搂在怀里。 “皇玛嬷,我恍惚中听着有位林如海大人,怎么这人叫林海呢?”胤祺装傻充楞的试探着,受到极大冲击的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借口,索性直接询问。 “胤祺真聪明。”皇太后一脸喜色:“连林大人字如海都知道了。” 林大人,字如海,皇太后的话在胤祺脑海中循环,占据了他的所有心神,就连皇太后之后说的召见贾夫人和林黛玉的话都没听见。 第15章 等到从众人散去,回了自己卧室的胤祺还是不死心,他抓着乌若问道:“乌若嬷嬷,上次你和我说的,京中还有叫宝玉者,是哪家子孙?” 乌若略一思忖,恍然笑了:“您还想着呢,京中荣国公贾家那衔玉而生的公子,也叫宝玉呢。” “说来也巧,那宝玉还和林大人有些亲戚关系呢。” 我x,这居然真是红楼世界! 第17章 黛玉 “五阿哥,太后娘娘同意了吗?”翌日,刚一见面,甄宝玉便迫不及待地询问,他头天晚上便将此事和甄老夫人说了,甄老夫人一听是陪五阿哥出游,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因此宝玉格外的着急。 啊... 胤祺这才想起,宝玉说过的灯会的事,若非宝玉询问,他已经彻底抛到脑后。 “等下了课就去问。”胤祺拍着脑门,飞快答应。 林大人的授课,讲得一如既往的好,不过胤祺一想到这是林妹妹的父亲,眼睛就挪不开了。 “五阿哥,微臣可有不妥?”被胤祺这样眼不错地盯着,林海心中也犯了嘀咕,思索是否今儿个出门着急,有什么没有收拾妥当的地方。 “没事,没事。”胤祺忙忙否认,林海狐疑地继续上课,但在上课过程中,胤祺的视线还是会不经意地挪到林海脸上,想象林妹妹的模样。 该说不说,林海不愧是探花郎,在这般紧迫盯人下,依然稳稳当当地将计划好的课程讲完。 “你等我传信,我现在便去求皇玛嬷。”课刚结束,顶着甄宝玉格外热切的目光,胤祺留下这句话,便往春暄堂跑。 “皇玛嬷,宝玉说今儿晚上城里有灯会。”胤祺边说边跑进春暄堂的正厅,却发现春暄堂里不似前些日子,只有皇太后并服侍的宫人。 但此时胤祺满心想着的都是晚上的灯会,只一股脑的和皇太后说着话:“我晚上想去城里看灯会,可以吗?” 皇太后也并未觉得胤祺的行为有什么不对的,她笑得慈爱:“胤祺,快过来。” 皇太后今日里心情不错,见着胤祺更是欢喜,也不责怪胤祺一路小跑乱了规矩,从苏曼手中接过帕子,为胤祺擦着额头上亮晶晶的汗珠子:“你刚刚说什么灯会?” “宝玉说为了迎接皇阿玛御驾,姑苏城里今儿个会有个特别盛大的灯会,家家户户都提灯挂彩的,这样的热闹我从没看过呢,皇玛嬷,孙儿想去看看,求您答应。” 胤祺将话一股脑地说完,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早已知道眼前这老太太的溺爱,基本上只要他说的事,就没有不答应的。 皇太后停了这话,并未一口答应,她皱眉想了想,对着下首垂头坐着的妇人问道:“你嫁来姑苏日子不短了,这个灯会是何场景。” 胤祺这才将目光投向大厅的左侧,只见紫檀木的椅子上坐着一位端庄典雅的夫人,这夫人约莫三十来岁,头戴金丝狄髻,髻上插着红玛瑙镶翠金头面,额上佩戴着的金丝海棠纹华胜中镶嵌着硕大的鸽血红碧玺,耳旁佩戴着红宝攅金东珠耳坠,整个人熠熠生辉。 夫人身旁,坐着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女孩,只见这女孩五官与夫人有几番相似,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1),只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便是姝色。 胤祺本以为甄家宝玉以及家中的几个姐妹已是不俗,但见了这个女孩儿,才知什么叫超凡脱俗。 这般风姿,绝不是一般人物,难道是...胤祺心中有了个猜测。 但此时并不是验证他心里猜测的时候,胤祺只猴在皇太后身旁,听着那端庄夫人的回话。 那夫人对于皇太后的询问,并不怯场,她凝神想了想,笑吟吟地:“太后娘娘,这事您问我,那可就问对人了,咱们苏州河最是养人,姑苏城里能工巧匠何许多,每年元宵节,那些巧手的匠人们便挖空了心思做各色的花灯,家家户户门口都挂满了灯,可热闹了,特别是咱们这附近的街上,更是热闹非凡,有点手艺的人家,推着车子出摊,各色卖吃的、玩的、用的,简直不胜枚举,一是为了应景,二是填补点家用,咱们姑苏的灯会,在江南可是赫赫有名,每年都有其他城里的人慕名而来。” “想必知府大人深感皇恩,要将这番大平盛世之景展示给万岁爷呢。” 这夫人口齿清晰,三两句话便将灯会盛景描绘地栩栩如生,让本就心动的胤祺更是期盼。 “你还是和年轻时候一般能言善道。”皇太后听了这一番话,眼睛望向虚无的远方,好似在回忆着这位夫人年轻时的模样。 “皇玛嬷。”见皇太后久久不言语,胤祺扯了扯她的衣袖。 “你先生的夫人都这么说了,这般热闹怎么能错过。”皇太后从记忆中回神:“苏曼,你去和万岁爷说一声。” 苏曼应声而去。 “夫人?”机会来了!胤祺疑惑地打量着这夫人,疑惑地询问。 “说到这个,也是巧了,你先生的家眷今日来请安就在这儿呢。”这时皇太后终于想起胤祺还没见过林海的家眷,忙指着两人介绍。 果然! 这个小女孩,就是无数人心中的白月光,林黛玉林妹妹;旁边那个端庄夫人,就是荣国公府的小姐、林大人的夫人,贾敏了。 听见皇太后的话,母女俩连忙站了起来,向胤祺行礼,还不等弯下膝盖,胤祺连忙阻止:“我与林大人有师生之谊,夫人切莫如此。” 说着,忙吩咐乌若将两人扶住。 夭寿啊,世外仙姝的礼,是他能受的吗! 贾夫人悄悄向皇太后瞧去,只见皇太后无可无不可的模样,显然对于是不是行礼并不在意,便顺着乌若手上的力道,坐回椅子上。 “这位便是夫人的千金?”胤祺见两人重新做好,注意力全放到了林妹妹的身上。 “禀五阿哥,这正是小女,乳名黛玉。”贾敏怜爱地望着黛玉,轻声回话。 胤祺立时朝着黛玉露出大大的笑容,黛玉坐在贾敏身旁,也怯生生地笑了,这一笑如同雪霁初晴,原先略带着苍白的容颜,瞬间初绽芳华。 “你们去那边玩吧。”皇太后见着两人投缘,索性指着贵妃榻,让宫人服侍胤祺和黛玉过去,那儿是胤祺在春暄堂里的游乐之所,上面满满当当的全是各色玩具。 胤祺已经磨得皇太后同意了他晚上去看灯,心事也放了下来,忙领着黛玉坐到贵妃榻上,从铺满的玩具中拿了一个白玉制的九连环:“林家妹妹,你可喜欢玩这个?” 黛玉抿着唇,轻笑着接了过来,比白玉还要白皙的手指在九连环上飞快跳跃,胤祺也凑过去,两个人一道玩了起来,时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胤祺和你家孩子倒也投缘,今儿晚上灯会你们也一道去吧。” 见着两人相处融洽,皇太后随声吩咐。 第18章 微服(一更) 听了皇太后的话,贾夫人惊喜连连,忙忙谢恩。 “太后娘娘。”正在此时,前去找康熙的苏曼回来。 皇太后笑眯眯地看向苏曼,苏曼一丝不苟地屈膝行礼,随后才笑着说道:“可不是巧了么,奴婢去前头的时候,甄大人正和万岁爷说起这件事,万岁爷本就打算领着太子爷微服去看晚上的灯会,也算是与民同乐,奴婢将事儿一说,万岁爷说正好人多热闹,让五阿哥和他们一块儿去呢。” “和万岁爷一道,我就更放心了。”皇太后更是放心,有皇帝在,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惹事。 “太后娘娘。”贾夫人却犹豫地看着皇太后,倘若只有五阿哥,那黛玉一道看灯,也算不得什么,但和皇帝同行,此事便不能如此随意:“黛玉她被我们养得娇,臣妇唯恐她御前失仪。” 贾夫人话音刚落,苏曼却立时说道:“这可就更巧了,贾夫人您不说我也要提呢,前头议事林大人也在,万岁爷特意吩咐了,让甄大人和林大人都带上自家孩子。” 甄忠和林海都是康熙的心腹,少时相识,伴着长大,康熙对他们是有几分年少时的情谊在的,这等微服私访,也将这俩近臣叫上。 康熙的话就是圣旨,贾夫人听到说林海也在伴驾人群里,到底不再担心,只叫来黛玉的嬷嬷,细细吩咐着。 甄宝玉也被胤祺吩咐人叫了过来。 “五阿哥。”宝玉的脸,就像被吹蔫了的茄子,全然没有之前提起灯会时的激动。 “能去看灯会了,你不高兴吗?”胤祺纳闷不已。 “去看灯会我开心,”宝玉越说难过:“可是要跟着我阿玛一道,我本想去看那顶顶有名的美人灯的。” 甄宝玉在家中也是宝贝疙瘩,被甄老夫人宠得天下有地上无,唯有他父亲,每日里见到他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宝玉见了甄忠,就像老鼠见到猫,怕得不行,再好的兴致也消了。 “噗嗤。”甄宝玉这般苦瓜脸的模样,让一直在旁边好奇听着的黛玉笑出声来。 第16章 “这位哥哥,失礼了。”没忍住笑的黛玉侧过头来,正面看着甄宝玉笑盈盈地赔罪。 自从听到要和父亲出游,便感觉天都要塌了的甄宝玉,这才见到这位神仙般的妹妹,瞬间头不疼了眼不晕了,黯淡的脸都亮了几度。 “是我的错,没见着还有妹妹在,轻狂了。”甄宝玉早先难看的神色早已消失,兴致勃勃地和黛玉搭起话来:“我阿玛是姑苏织造,不知妹妹是何家人氏?” 黛玉柳叶细眉轻轻蹙起,想是觉得甄宝玉让她觉得不适,胤祺见着,忙伸出手,在甄宝玉身上拍了一下:“你那毛病又犯了,这位妹妹是林大人的独生爱女,还不快道歉。” 说完,温和的望着黛玉:“妹妹别怕,这是甄老夫人家的小公子,没有恶意。” 甄宝玉连连作揖:“原来是林家妹妹,在下失礼了,可恨怎么就没生在我家,我家里也有几个姐姐妹妹,妹妹没事也多来我家走动走动。” 黛玉瞥了一眼,轻哼一声,扭头接着摆弄起手中的九连环,不再搭理甄宝玉。 甄宝玉却不以为忤,他乐呵呵地凑上去:“妹妹在玩九连环,我教你怎么玩。” 倘若不是知道京中还有一个贾宝玉,那才是林妹妹命定的情缘,胤祺简直要被这青梅竹马的剧情甜到。 正当胤祺这么想着的时候,黛玉已经将九连环解开,纤细的手指在榻上挑挑拣拣,拿起双陆:“五阿哥,甄公子,我们玩这个可以吗?” 被黛玉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任谁都不忍心拒绝,胤祺撸起袖子,加入双陆的厮杀中。 一局结束,时辰已经不早,外面的天色已经微微黯淡,春暄堂里摆上了晚膳。 胤祺平日里便和皇太后一道用膳,此时自然而然地放下骰子,跑到皇太后身前:“皇玛嬷,天都要黑了,也不知皇阿玛什么时候出发,宝玉和黛玉回去用膳,一来一去反而折腾,让他们在这儿用膳好不好。”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对于心爱孙子的请求,皇太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宫人们闻言,忙在侧厅里就摆了一桌。 宝玉和黛玉年岁都不大,现如今吃饭还得嬷嬷伺候,在旁边厅里摆上一桌正好。 胤祺坐在皇太后下首,眼神频频看向侧厅,皇太后笑着点了点胤祺的头:“就这么喜欢他们,你也过去吃吧。” “谢皇玛嬷。”胤祺在皇太后这儿从来就没讲究过什么规矩,听了皇太后的话,他晃着腿便从椅子上跳下来,跑进偏厅,正好见着甄宝玉在给黛玉编排着故事,劝着黛玉多吃上两口。 胤祺忍不住听了几句,在听到甄宝玉越说越离谱后,掌不住笑了,宝玉还不服气,嚷嚷着些什么,胤祺也不和他争辩,只径直坐下,笑着说道:“可还有什么掌故,也请甄公子说给我听。” 几个人年岁都小,难得桌上没有大人,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的规矩,说说笑笑地吃完了这顿饭,刚放下筷子,乌若便走了进来:“五阿哥,万岁爷那边传话,说差不多到点了,让您和公子小姐换上衣服呢。” 胤祺伸头看去,只见乌若身后跟着一溜的宫女,托盘上放着衣服。 是了,今儿晚上是要微服私访的,不能将宫中衣服穿出去,至于宝玉和黛玉,他们向皇太后请安,穿得自然也是最拿的出手的衣服,穿出未免过于富贵。 胤祺从椅子上跳下,被乌若引去换衣间,宝玉和黛玉也自去厢房换衣不提。 乌若将胤祺头顶上的东珠攒心发冠摘下,收起额头上的白玉抹额,脱下由寸金寸丝的锦缎做成的衣裳,换上新送来的衣服,那衣服很是合身,大概是这一下午绣娘按着胤祺的身量赶工出来的,料子摸着很是柔软,约莫是民间富贵人家的穿着。 换好衣服的胤祺,除了颈间的长命锁、腰间的玉佩,再无其他装饰,乌若又将胤祺的头发分成几股,编成辫子,只在辫子上坠上几个小金珠子,就是一个民间富人家公子的模样了。 胤祺换好衣服后,宝玉和黛玉也先后走了出来,宝玉的衣服和胤祺相差无几,而黛玉毕竟是女子,即使摘去了繁琐的首饰,身上的钗鬟到底还是多上几分。 “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皇太后从蒙古开始,就没这么朴素过,见着胤祺这番打扮,实在没忍住摘下一串项链给胤祺带上,绿莹莹的翡翠晶莹剔透,一看便不是凡品。 一旁的宝玉和黛玉也被各自的乳母盯着整理衣裳,贾敏犹自不放心,对跟着黛玉的人不断叮嘱。 没过多久,康熙身旁的小太监便匆匆跑来:“太后娘娘,万岁爷让奴才将阿哥带过去。” 皇太后点了点头,仍是不着急:“胤祺,你便和你皇阿玛痛痛快快去玩,服侍的人都给我把眼睛擦亮了,倘若除了什么事,都给我小心着。” 康熙住的清心院里,康熙、胤礽、甄忠并林海都同样的换好了衣裳,姑苏知府冷汗连连地站在下首,不断地暗骂自己,出的什么馊主意,弄什么灯会,他只想向康熙展示百姓安康的盛世气象,没想着康熙还要微服私访啊,还要带上太子爷和五阿哥,但凡出了一点岔子,哪个贵人被擦了点油皮,别说升官了,他这乌纱帽都不一定能保住。 “万岁爷,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万乘之尊如何能如此冒险,下官还是令人将山塘街清出来,恭迎圣驾。”知府冷汗涔涔,虽然知道无用,但还是劝阻着。 “江知府是对你治下的姑苏没有信心?”康熙皱着眉,他之所以要去微服私访,就是想见见江南百姓真是的日子:“还是说,你这些日子上得折子,里面写着的那些百姓安居乐业,人人对大清臣服,都是骗朕的不成?” “万岁爷,臣万万不敢。”这般帽子压下,江知府再不敢说什么,只盘算着再增派衙役巡逻,将府衙中的人全派出去。 胤祺来的时候,正好撞上江知府请罪,他悄悄向太子望去,太子轻轻使了个眼色,于是胤祺也装作没见到跪在地上的江知府,拉着宝玉和黛玉向康熙请安。 “这边是你们俩的子女?”甄忠和林海到底是康熙的爱将,见着跟在胤祺身后的两人,他脸色都好看许多,慈爱地打量着。 “都是好孩子,梁九功,赏。”康熙的性子,最是爱屋及乌,当即便给了重赏。 随即康熙的注意力便全被胤祺吸引,“胤祺你穿了这衣裳,倒显得料子贵了起来。”康熙看着胤祺那张和宜妃相似的脸,他心情都好了几分,笑眯眯地调侃着。 这衣裳是康熙特意让人按照普通富裕人家的衣裳做出来的,就是为了在灯会时不显得突出,却没想到胤祺几人一个赛一个的粉雕玉琢,穿上普通料子的衣裳,看着都不似普通之人。 胤祺得意地笑了,全没有被康熙夸赞后的不好意思。 “还在得意呢,走了。”胤礽看不下去胤祺这般嘚瑟的模样,轻轻地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抬腿跟着康熙走出去。 胤祺回神,忙跟上康熙和太子的脚步,甄忠和林海领着各自的儿女,也跟了上去。 第19章 惊变(二更)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1) 姑苏城内的灯会,好似词中景映入现实,从北苑出来,处处都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天空中的星月都被人间灯火羞得不敢露面。 山塘街上,灯火鼎沸,白墙黑瓦,小桥流水间,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各色的灯将苏州河的水都照得亮了几分,街上人流络绎不绝,挑着担子的小贩艰难地在人群中穿行,时不时被路上的行人叫住,从桶中舀出一碗饮子,收几个铜钱,又乐呵呵地继续吆喝着走远。 更多的摊贩,则是一早便在官府那儿交了银子,占了位置,将架势拉开,胭脂水粉、钗鬟首饰、木雕玩具、色色小吃,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姿态各异的花灯,全部都摆了出来。 康熙早已下了严令,不许扰民,于是此时的山塘街上,游人如织,摩肩接踵的,尽显盛世气象。 康熙和太子被护卫在最中间,巡视着街上的民生百态。 胤祺和宝玉、黛玉三人落在后面,凑一块儿嘀嘀咕咕,被这喧嚣的夜色惊得睁大了眼。 甄宝玉和黛玉两人是家中养得娇,生怕被外人冲撞了去,这种热闹从来没有见过,胤祺则是被古代的街景给震惊。 “祺哥儿。”既然是微服,便得换个称呼,宝玉大声地喊着胤祺的名字,胤祺循声回头,“嚯”地往后一跳,却是宝玉手中拿了个红黑相间,狰狞可怕的面具,正贴着胤祺的面。 “这是什么?”没好气的白了宝玉一眼,胤祺接过面具,上下观看,只见这面具是由木头雕刻而成,再用各色颜料画出狰狞的花样,拿在手上颇有分量,仔细看去,这面具风格虽然粗犷,但做工却很是精致。 “不知道。”宝玉爽快地承认。 黛玉也饶有兴致地过来,伸手欲要接过面具。 第17章 “妹妹你别看,仔细吓着了去。”宝玉忙将面具从胤祺手上夺走,高高举起,对于女子,他素来是怜惜的。 甄宝玉的这份情,黛玉却全然不领,她只冷笑一声:“怎地这东西你看的,他看的,偏我就看不得?” 胤祺不赞同地望着宝玉,又从摊子上拿了一个同样花样的面具给黛玉:“妹妹想看便看,宝玉又犯浑了,别理他。” 宝玉听了这话,很是不服,想说些什么,却见到胤祺清凌凌的目光,顿时将话咽了回去,只腹诽着这五阿哥真不会怜香惜玉,这等娇滴滴的美人,怎么能看这般狰狞的东西。 黛玉却不管甄宝玉心中的官司,只拿着这面具,翻来覆去地打量,过了好一会儿,黛玉一拍手:“是了,这边是南边走病的面具吧?” 说着,她疑惑地眼神看向摊主。 摊主见着这几个小孩虽然年岁不大,却穿金戴银的,瞧着便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更别说身后站着的那几个护卫,更不能得罪。 一时计较完毕,摊主深深地弯下腰,笑得脸上全是褶子:“这位小姐果然有见识,我这面具来自楚地,当地盛行巫医,但凡有人病了,带上这个面具,在热热闹闹的街上走上一遭,便能百病全消呢。” “妹妹你懂得好多!”甄宝玉凑到黛玉面前,讨好地说道,黛玉皱着眉退后两步,站到胤祺身后,宝玉笑着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唉,胤祺暗叹口气,认命的当这个和事佬:“既然这面具这么有效,不如我们也凑个热闹,买几个戴着玩玩?” “这个好!”宝玉最爱热闹,一听这事,忙拍着手应了,将手中的面具戴到脸上。 胤祺弯着腰在摊子上仔仔细细地寻找,终于从一众狰狞地面具中找到相对秀丽的一个,举着对黛玉说道:“这个面具如何?” 黛玉年岁虽小,却也不是不爱美的,她暗自思忖着,没想到这天潢贵胄也是个心思细的,凑过来仔仔细细地端详过后,满意地点头,将手中拿着端详的面具交给胤祺,又接过了他新选出来的面具,戴在脸上。 甄忠和林海陪着康熙在灯会摊子前猜谜,分出心神看见三人各自戴上面具,又笑着去了隔壁摊子。 本来想将几人叫过来的林海,见着他们身后紧紧跟着的几个侍卫,且两个摊子紧紧相邻,又想着几个孩子都才将将入学,让他们猜灯谜也猜不出什么名堂,便也将念头打消。 胤祺三人戴着厚重的面具,面具在眼睛的地方开了两个孔,能从中见到灯时的美景。 三人嬉闹着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摊贩,三人手中都抓满了东西,什么竹蜻蜓,什么绢纱扎成的头花,最有趣的,是一套由木头雕刻的,大杯子套小杯子的酒杯,虽然都不是什么精贵东西,但难得的又几分巧思。 天色越来越暗,此时一行人已经走到了桥边,正是最热闹的地方。 康熙见着这般繁盛景象,指着两岸人对太子说:“你记着这个景象,未来,这个江山就交给你了。” 太子激动地连连点头,再如何老成持重,他到底也才十来岁,和康熙之间远没到父子相疑的地步,此时的康熙,还是掏心掏肺对他好的父亲。 康熙借此机会教育太子,时不时的便询问陪侍在侧的甄忠和林海,甄忠和林海不由打起全副精神回答,将注意力从自家子女身上挪开。 “咻!”尖锐的啸鸣声从不远处传来,循声望去,只见烟花从地上激射而出,在空中绽放,花开富贵的花样在空中停顿,将夜间的姑苏城照亮大半,一息后,星星点点的光芒才消散在夜空中。 随后牡丹、菊花、星星在空中闪烁,胤祺久未见如此盛大的烟花秀,一时也看得入了迷。 正在这时,变故突生,借着烟花尖锐的爆鸣声的遮挡,人群中突然暴起数人,拿出刀对着人群中刺去,人们惊慌失措地到处狂奔,混在人中的侍卫急忙往康熙的方向赶,却被慌乱的人堵住了脚步。 正当街上乱成一团的时候,灯笼摊上的灯笼突然烧了起来,火焰飞快地从一个摊子传到一个摊子,整条街上都燃烧起来,黑烟滚滚,呛得胤祺连连咳嗽,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儿去,黑烟将视线全部挡住,只有那些早有准备的人,用青布将口鼻蒙住,拔刀向康熙和太子刺去。 有刺客!胤祺心中一惊。 此时情况很是危机,原先紧跟在身后的侍卫,本来就被这番变故打地措手不及,又见着数人向康熙和太子围攻而起,而他们是最近的侍卫,赶忙冲上去,死死地护卫住。 胤祺瞬间明白,康熙和太子深陷险境,此时已经没有人顾得上他们了,他必须要自救。 胤祺眼疾手快地将宝玉和黛玉拉住,避免三人在这慌乱中走散,此时康熙身旁已经被此刻包围,万不能回去,其他地方又到处都是火焰,还得躲着人群中时不时伸出来的冷刀,必须要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正当胤祺焦急寻找避难之所的时候,身后一个大手将他抱起,胤祺本来以为是侍卫终于腾出手来救他,却发现身后的人抱住他后,一言不发地急匆匆往远处走,宝玉和黛玉也同样被抱起,胤祺见着抱起宝玉和黛玉的人,更觉不对,他们身边没这几个人。 难道是人贩子?胤祺悚然一惊,被这个猜测吓出一身冷汗。 胤祺瞬间在来人的怀中挣扎起来,不断地用脚踢着来人的胸口,将那人踢的闷哼一声,差点没将胤祺抱住,见此,胤祺挣扎地愈发激烈,那人用更大的力气压制住,宝玉和黛玉见此,也忙挣扎起来,人贩子迅速地拿出帕子,捂住几人的口鼻,没多久,三人都软软倒下。 但这番动静到底还是引起了侍卫的注意,他们见着五阿哥几人被人抱住,吓得心神俱颤,但康熙身旁刺客越战越勇,早先安排在人群中侍卫却还被人群和火焰阻隔。 几个贴身侍卫对视一眼,咬咬牙,侍卫队长说道:“纳兰,你去将五阿哥救回来。” “是。”被叫做纳兰的侍卫且战且退,往胤祺的方向跑去。 见有人追来,那几个人贩子对视一眼,分成三个方向,飞快跑去,纳兰到底只有一人,他按着残留的印象,飞快定了方向,追了过去。 能被选为贴身侍卫的,都有几分本事,人贩子没跑多远,就被纳兰追上,他手中的刀脱壳而出,一刀便将人贩子的后背砍得鲜血四溢,失力地跪在了地上,手中抱着的人,自然也滚在了地上,无声无息。 “五阿哥,五阿哥。”纳兰颤声喊着,抖着手揭开面具,却只见面具下的人,并非五阿哥胤祺,而是甄家宝玉。 第20章 遇险 “抓刺客。”此时,隐身在人群中的侍卫,知府特意派来巡视的衙役,以及发现事有不对迅速过来的武将们都到了。 从大火燃起,再到刺客刺杀,胤祺被掳,护卫来临,说起来好像发生了好多事情,实际上不过是发生在瞬息之间。 围着康熙刺杀的那些人,自知时机已失,对视一眼,挥起手中的刀,呼喊着口号向康熙奔去。 刀剑齐挥,鲜血四溅,那些人全部倒下,只留下满脸的愤恨和不甘。 数息之前的人声鼎沸,富贵人间,转眼便成阿鼻地狱,只听见到处都是哀哀之声,大火仍在肆虐,为了躲避火舌的肆虐,略通水性之人全都跳入水中,苏州河里密密麻麻全是人头,而那些不懂水的,以及那些妇人小姐,只能掩着口鼻,仓促逃生,时不时便有人惊呼出生,随即便被火舌席卷。 康熙脸色铁青,这是对皇权的挑战,是对大清的挑战:“甄忠,你来灭火,林海,你领着人,再去人群中搜一圈,看是否有残党。” “遵旨。”康熙的声音如同粹了冰一般,甄忠和林海深知帝王的愤怒,对视一眼,便要忙去。 “至于你,”康熙冰冷的目光移到了姑苏知府身上,江知府膝盖依一软,滑跪下来,连连磕头:“万岁爷,臣有罪。” “哼,”康熙冷冷打量着江知府,将他履历捋过,知他虽然好大喜功,但确实是干吏,便给了个机会:“你还不快滚去安抚民众,还要朕教你做什么吗?” 江知府连连磕头,他知道眼前这关暂时过了,当务之急要将万岁爷交代的事儿办妥,说不准万岁爷能让他将功赎罪。 如此想着的江知府使了好几次力,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 “万岁爷,五阿哥和林小姐被掳走。”正在这时,纳兰侍卫抱着甄宝玉匆匆跑来。 纳兰侍卫的这一嗓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林海停住调人的动作,右手使劲揪着抱养得当的胡须,颤抖着声音询问:“纳兰侍卫,老夫年岁大了,连话都听不明白了,您刚刚所言,是说我的黛玉...” 剩下的话,林海没能说出口,但谁都看出他的伤心。 甄忠飞快的瞥过被纳兰抱在怀中的甄宝玉脸上,见他五官尚好,四肢正常,胸膛也有着起伏,终于安下心来,和康熙行了礼后,带着点出的人,头也不回地向火场冲去。 第18章 而江知府,明明是一个星光漫天的夜晚,却觉得天上好似又雷轰轰地劈下,直让他内心惊呼:“我命亡矣。” 就连一直被康熙牢牢护着的胤礽,都担心地惊呼出声。 康熙本就铁青的脸,变得更黑。 “说。” 从齿缝中挤出的字,任谁都能看出,帝王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 “请万岁爷惩罚。”纳兰将披风解开,在地上铺好,又将甄宝玉放在披风上,然后跪下来,和康熙回禀起胤祺被掳之事,就连贼人分别往三个方向跑,他追上去只救回甄宝玉的事也没掩瞒。 “梁九功。”康熙勃然大怒:“传朕旨意,立即封锁姑苏城门,调江南大营过来,挨家挨户的搜。” 林海突然直直跪了下去,神色颓败,较之前起码老了十岁:“万岁爷,五阿哥身份尊贵,万不能在姑苏城内出事,臣不才,对于姑苏城有几分了解,求万岁爷允许臣率队寻找。” 若是一般人,这般违抗圣命,康熙立时便要处罚了去,但见着林海那老泪纵横的模样,想着林海年过半百才得的女儿也在这事中失踪,康熙顿了顿,在这一瞬间,体会到了林海的爱子之心,叹了口气:“这事让明珠去办吧。” “谢万岁爷恩典。”林海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上血痕和灰土混杂,好不狼狈,但林海却全然顾不上打理,匆匆点上人离开。 康熙被簇拥着回了甄家院子。 姑苏城里一片兵荒马乱,城中灯会上燃烧的火已经被人灭了,但城市并未安静下来,无数火把映在夜空,整片天空都成了不详的橘色。 远离山塘街的石头巷里,挨家挨户的敲门声还没有传到此处,青苔从巷口一路覆盖,污水在青苔上肆意横流,这条巷子里住着的都是在底层摸爬滚打讨生活的人物,那些给人浆洗为生的妇人们早已陷入睡眠,而那些想借着灯会赚些钱的人,也惊魂未定的回了家。 在这巷子的最深处,是一个很大的院子,这院子本来是一个姓刘的鳏夫住的,然而刘鳏夫夫人未给他留下一儿半女的,等到年岁大了才从街上捡了个小乞儿收为义子,最后将这祖传的宅子留给了他。 然而那小刘子在行乞的时候,早便移了性情,等刘鳏夫一闭气,立时将那些不走正道的人都呼朋引伴的回来,伤天害理的事情做了个够,旁边的邻居也都在艰难求生,对着他们家进进出出的情况,只做视而不见。 胤祺和黛玉,就被人迷晕了,扔进了刘家厢房里。 胤祺在被重重扔在厢房地上的瞬间,便醒了过来,托皇太后教养方针的福,胤祺学业虽然不咋样,但身体素质绝对数一数二,很快从蒙汗药中清醒过来。 胤祺假装仍在昏睡,一动也不敢动,终于,重重地脚步声愈走愈远,嘎吱一声响,门又被重新关上。 睁开眼,胤祺在面具的掩护下,悄悄打量这间屋子,这间厢房不大,大概和宫中得宠点的宫女房间差不多大,但这不大的房间了,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几个人,有男有女,瞧着年岁都不大的样子,许是觉着他们几个人不可能造成威胁,人贩子甚至都没用绳子将他们绑起来。 离他不远处躺着的人,脸上也戴着面具,这个面具胤祺格外熟悉,正是黛玉从她手中拿过去的那个,他心下一凉,难道真的一个都没有逃过吗?胤祺打起精神,仔仔细细再找一遍,唯一的好消息是,甄宝玉不在这儿。 胤祺环视四周,并没发现人监视,他忙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黛玉身旁:“林妹妹,林妹妹,快醒醒。” 在胤祺不断地推动下,黛玉也从昏睡中醒了过来,她生在富贵锦绣之地,这辈子也没待过条件如此恶劣的地方:“这是哪里?” “是人贩子把我们掳过来了是吗?”短暂的惊慌过来,黛玉迅速冷静下来,她凑近胤祺的耳朵,轻声问道。 不愧是林妹妹,饶是生死关头,胤祺不由分出心神,暗暗赞叹,她这个年岁,就能做到遇事不慌,迅速冷静,实非一般人。 “林妹妹,冒犯了。”见黛玉明白了处境,胤祺告罪一声,靠近了黛玉。 第21章 困境(二合一) 黛玉感受到脸上传来的凉意,抬头望去,只见胤祺将掌心贴在她的脸上,不大的手心已经被冷汗浸湿。 “阿哥?”黛玉一直养在深闺,对于世情知之甚少,但她生性机敏,早已察觉到了不对,悄悄的改了发音,听着就像是江南这边在称呼兄长一般。 “嘘。”胤祺赶忙暗示黛玉别发出声音,免得招来恶人。 黛玉眨眨眼,乖乖地任由胤祺动作。 没多久,黛玉原本白玉般的脸上,便沾上了一条条的灰痕,瞧着很是狼狈。 胤祺醒过来,见着这一屋子孩子的瞬间,便反应过来,掳走他们的和刺杀康熙的不是同一拨人,刺杀康熙的是何许人他不知道,但掳走他和黛玉的,大概就是人贩子了。 对人贩子而言,弄到的孩子长得越好,利用价值越高,特别是女孩子,长相过于出挑绝非好事,那种脏地方最爱这种美人胚子,又舍得花钱,人贩子也乐意将人送去那里,一旦进了那些地方,一辈子就真的毁了。 之前掳人的时候,兵荒马乱的,还有人跟在身后追,人贩子没顾得上揭开面具,现如今已经回了巢,待吃饱喝足后还不知会做些什么。 因此,胤祺将手使劲往地上蹭,将黛玉和他都弄得狼狈不堪,能躲过一时算一时。 至于之后怎么办,胤祺其实并不太担心,这些日子已经足够他明白,封建社会的皇权能做到多少事情,再怎么说,他也是康熙的儿子,为了帝王的尊严,康熙也不会允许他就这么被掳走。更别说,他还有宜妃和皇太后这两个王炸在手。 这种人贩子,在愤怒的帝王面前,没有还手之力,他需要做的,就是在康熙派出的人找到他之前,保护好自己和黛玉。 黛玉眼中水汪汪的,含着一泡眼泪,却一直没有流下来,她明白了胤祺的意思,悄悄地挪动身子靠近胤祺。在这一瞬间,胤祺在她心中不再是那个被父母叮嘱,要小心讨好的天潢贵胄,反而带给了她无尽的安心。 胤祺汗涔涔的手下挪,紧紧握住黛玉的手,两人犹如幼兽,相互依偎着。 夜色已深,月亮冷冷地从云层后露了出来,半夜的风带着凉意从破烂的窗户中吹过,野狗时不时在巷子里吠叫两声,胤祺和黛玉又是累,又是惊,又是冷,又是饿,颤抖着睡不着觉。 “吱呀”一声,同样破破烂烂的房间门被推开,只见一个年方八九岁的女孩儿走了进来。 胤祺心头一跳,忙遮住黛玉的眼睛,自己也将眼睛闭上,只虚虚睁着一条缝打量着,好在夜色掩埋了许多动静,进来之人并未发现胤祺的小动作。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子,又从提着的大篮子里找出几个粗布单子,给这屋子里的人盖住。 胤祺和黛玉在屋子靠里面的地方,这人走了一圈,最后才走到胤祺身旁,轻手轻脚地将单子盖在胤祺和黛玉身上,虽然单子依旧单薄,好歹遮了几分夜间的凉风。 趁机瞧去,只见这女孩儿年岁不大,长得却清理脱俗,眉心一点胭脂痣,更是平添几份风流,胤祺心头一跳,红楼本就是为闺阁女子立传之文,这般标致人物,在书中应有姓名才对。 人贩子,标致女孩儿,江南,几个因素叠加,胤祺眼皮一跳,心中有了猜测。 “谢谢姐姐。”胤祺突然睁眼,乖巧地道谢。 “不,不用谢。”女孩儿心善,见着夜间冷,担心这几个人被冻出病来,趁着她爹睡觉的时候偷偷过来给盖上单子,没想到居然有人是清醒的,当即便被吓了一跳。 英莲,也就是女孩儿,她忙环顾四周,唯恐惊动了谁去:“小公子且小些声,我爹现在睡着了,要是吵醒了他,可得遭罪。” “还请姐姐恕罪。”胤祺也学着英莲,将声音压得低低的:“我和妹妹在看着灯会,突然就到了这里,妹妹年幼,身子又弱,还请姐姐告诉我,这时何地?” 随着胤祺的话,黛玉眨巴着眼看过去,尽管脸上灰扑扑的,但双眼中流露出的惊慌与期盼,还是让英莲软了心肠。 “这是城南石头巷。”这话不知怎地便脱口而出,说完,英莲不可置信地捂住嘴:“我该走了,你们把这忘了吧,进了这里逃不掉的。” 说着,英莲打了个哆嗦,眼中全是恐惧,顾不上再说其他的话,匆匆离开。 “阿哥。”英莲走后,沉默着听着对话的黛玉将单子牢牢地罩在两人身上,“先裹上,不能着凉。” 说完,黛玉裹着单子,呆呆地望着窗外,忍了一晚上的泪水,默默地流了下来。 胤祺默默地给黛玉擦着泪:“妹妹别怕,皇,我阿玛一定会派人救我们的。” 黛玉抽抽噎噎地:“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单薄的单子到底还是能添上几分热意,胤祺和黛玉相互倚靠着,到底还是睡着了。 第19章 翌日,天光大亮,那一屋子的人也都醒了过来,身上的粗布单子早已不见,见着到了陌生的地方,好几个人都哇哇哭了起来,在嗷嗷地哭声中,胤祺醒了过来。 “妹妹。”胤祺眼睛都没睁开,手便往旁边伸去,摸到熟悉的温度,才放下心来。 “阿哥。”黛玉本来就觉轻,这番动静也将她吵醒,她用了握住胤祺伸过来的手,“我在呢。” “吵什么吵,大早上的扰人清梦,我看你们是不要命了。” “砰”地一身,本就破破烂烂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只见门前站着一个凶神恶煞的汉子,正对着这一屋子的人怒目而视,这正是将胤祺掳走的那个人。 哭声短暂地停了一瞬,随即又更大声地响起。 “晦气。”那男的嘟囔一声,拿下腰间的马鞭,使劲往前一挥,靠门的那个孩子身上立即增了一道血痕,痛感让那孩子疼地在地上直打滚:“再哭,再哭就和他一样。” 一屋子的人噤若寒蝉,使劲止住哭声,只剩下收到惊吓的打嗝之声。 胤祺使劲攥着拳头,他知道此时不是他逞英雄的时候,就算他有着大清最英勇的巴图鲁当做骑射师傅,但他还是太小了,那人一只手便能将他制住。 该死的人贩子。 胤祺将牙咬得咯咯作响,眼睛由于愤怒变得通红。 等着,等康熙将我救出去,我要将你千刀万剐。 胤祺愤愤地想着,但此时的他,对于目前的情景却束手无策,只能用瘦小的身躯尽力将黛玉遮住。 好在,人贩子的此时的注意力不在那些被掳来的人身上,他见满屋子的人都被震住,满意地点着头,左摇右晃地回了正房。 没一会儿,便听见正房里传来他咆哮的声音:“英莲,人呢,死哪儿去了,还不做早饭,你是要饿死我。” “来了来了。”英莲连忙从左边的灶房里奔跑出来,端出一碗白米粥就三样腌菜。 男人一看,勃然大怒,直接将粥碗掀翻:“大早上的,连杯酒都没有,你是不是故意的。” 热粥直接倒在英莲的手腕上,没多久便通红一片。 英莲眼中含泪,捂着手望去:“爹您等等,女儿这便给您倒酒。”说着又跑去厨房,顾不上处理手上的烫伤,从酒坛子里呈出一壶酒,又打开旁边的坛子,夹出几碟下酒菜,那男人才满意地点头,拿着酒有滋有味的喝了起来。 英莲这才有功夫处理手上的残粥。 而这一切,都被靠着窗户的胤祺和黛玉瞧见,黛玉瑟缩一下,黛玉作为林海和贾敏的掌上明珠,她从不知道世间还有如此恶劣之人。 “阿哥,我想救她。”黛玉望着英莲,忍不住怜惜。 “好。”听见那男人喊出的名字,胤祺确认了他的猜想,这眉间一点胭脂痣的女孩儿,确实是红楼梦里的苦命人,英莲。 胤祺对于自己的计划,又多了几分把握。 “咚、咚、咚。”敲门声有节奏的响起,英莲忙慌乱地放下捂着手的帕子,小跑着将门打开,唯恐慢了点,又会遭到毒打。 从门外走来的人,瞧着便不是什么好人,黛玉见到,浑身一颤,从嗓子里挤出细细地声音:“阿哥,就是这个人。” “我知道,妹妹别怕。”走进来的,赫然是将黛玉掳走之人。 “刘少爷,你还有心思喝酒呢?”走进来的人脸上有个硕大的刀疤,他瞧见屋子的主人还在悠哉喝酒,恶声恶气地问道。 “大刀,你来了,你快坐下陪我喝一杯,这可是好东西。”刘仁,也就是被称为刘少爷的人拿起酒杯,滋溜一声,喝了口酒,眯着眼睛沉醉地说道。 “什么好东西不好东西的,昨儿个追上来的那人,瞧着就不是一般人,大齐可被他们抓了,到时候供出这儿,这酒你就下辈子等着喝吧。”大刀冷笑着,看也不看刘仁递过来的酒。 “呵,”刘仁被酒色沾染的眼睛愈发的浑浊,他不以为意的挥着手:“大齐的老娘,还指着我们照顾呢,他肯定不会吐口。” “更何况,”刘仁同样冷笑两声:“你还不知道那些当官的,姑苏城里现在可是有圣驾在的,灯会出了岔子,那些大人物已经胆战心惊了,谁敢再闹出事来,就算要找,也得等圣驾走了再找,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不得不说,这个姓刘的,瞧着暴躁易怒,但在时局的判断上,却出人意料的清晰,倘若他掳走的人里没有大清朝的五阿哥,即使将知府家的儿子掳走,在灯会已经闹出大乱子的情况下,知府绝对不会将孩子丢了的事情闹出来,这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 只能说,合该这几个人贩子死,他们在街上见着几个和大人走散的孩子随手一掳,就掳来了催命官。 当然,这是后话,此时的大刀沉默片刻,被刘仁的这番话说服,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好酒!”他一滴不漏地将酒喝完,又用色迷迷地眼神瞧着英莲:“还是你这儿舒服,有酒有肉,英莲也长得越发出挑了。” 说着便毛手毛脚地要去碰英莲。 英莲低低垂着头,侧身躲过,刘仁手一伸,牢牢地将大刀的手扣住:“你给我注意点。” “这我可是要卖出大价钱的,你毁了她,别怪我和你翻脸。”刘仁死死地盯着大刀,眼中全是警告之色。 英莲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变得惨白,她的身子甚至轻轻颤抖起来。 除了一直紧盯着这边的胤祺,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当然,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一定在意。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大刀见刘仁这个样子,讪讪笑了两声,动作终于规矩起来。 刘仁大笑出声:“这才是好兄弟。”说着,又拿起酒杯,喝了起来。 最后一滴酒从壶中倒出,盘子中也变得盆干碗净,刘仁这才醉醺醺地搭着大刀的肩膀,走到了胤祺他们所在的屋子里。 “先看看这批货色怎么样。”刘仁浑浊的眼珠子打量着屋中的那几个小孩,他们是见着路边有落单的便掳了过来,也没有如何细看,因此,这屋子中的人,有穿粗布衣裳的,也有穿绫罗绸缎的,有长得憨厚的,也有容貌出众的。 “我爹是姑苏城里的大官,你们最好放了我。”离胤祺不远处的小胖子,强作镇定地嚷嚷着。 “大官是吧。”刘仁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的黄牙,他慢悠悠地走过来,随即一脚踢出去,这小胖子便如同他早先踢碎的门一般,从空中飞起,落到胤祺身旁,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随即便抽抽地躺了下去,不知生死。 这比早先挥鞭子还让人惊骇,屋子里瞬间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胤祺悄悄伸出手去,借着衣袖的掩护,抓住那男孩的手腕,等摸着了脉搏,才放下心来。 “闹事的下场你们也见到了。”刘仁咧着张嘴,却比索命的恶鬼看着还要让人恐惧:“倘若不乖乖听话,下一个躺在那里的,就是你们。” 刘仁向挑猪肉一样的挑挑拣拣,几个孩子如同小鸡仔一般,害怕地缩成一团。 胤祺尽力用身子挡住黛玉,同样做出害怕的模样。 刘仁目光一个个扫过,到胤祺时,停下了一瞬,他反复打量胤祺和黛玉,那贪婪地眼神,让胤祺见着只想吐。 胤祺尽力冷静下来,在这个时候,唯有自救,他躬着身子,哆哆嗦嗦的抖着,和其他孩子别无二样,只不过有意无意间,将黛玉遮挡地严严实实。 刘仁咧开嘴角,犹如贪婪地饿狼,他的眼中闪着算计的光,将视线从胤祺身上移开,挑出两个看着最普通的人:“扬州有几家一直想要儿子,就他们吧。” “其他人呢?”大刀不满地说道。 “蠢货。”刘仁反手给了大刀一掌:“剩下几个资质瞧着都不错,好好调教几天,学些眼色高低,怎么都能去好地方。” 被这么扇了一掌,大刀也不生气,他对刘仁坏地流油的性格太了解了,这几年跟着他就没有吃亏的时候,他点点头,将两个男孩一手一个地拎起,大步往外走去。 刘仁嘿嘿笑了几声:“英莲,你找几套衣服给他们换上,再好好的洗干净,我瞧着,这里面有比你还强的呢。” 英莲深深低下头,见不到她脸上的神色,只能听见她恭顺答应的声音。 刘仁甩手进了屋子,没多久,便听见鼾声传了出来,英莲走进自己的小房间里,说是小房间,不过是厨房旁边用木板隔了个地方罢了,又打开柜子,最底层放着几套做工精良的衣裳,有男装亦有女装,这却是刘仁特意准备的。 刘仁做这人口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凡有他见着不错的人,都会洗刷干净了,再换上好衣裳,送去不好的地方供人挑选。 是的,男女都是。胤祺到底还是对这个时代不够了解,此时男风盛行,城中不仅有青楼,也有专做男男生意的馆子。 只能说,胤祺还是太天真了,他以为护住黛玉便没事,殊不知,他那就算抹了灰尘依然精致的相貌,已经被刘仁一眼看中。 第20章 刘仁的决定,英莲不敢违抗,她想起之前穿过这些衣裳之人的下场,抖了抖身子,不忍地拿起来,走到了破旧的厢房之中。 厢房里,自从刘仁走了之后,被吓懵了孩子们眼泪哗哗地流下,记着刘仁说的话,没有一个人敢哭出声来,只有压低的啜泣声,以及低低叫爹娘的声音。 黛玉听着,也眼泪汪汪的,对黛玉而言,她从出生开始就没离开过贾敏,谁能知道,本以为是荣耀的拜见皇太后,竟然会落得这个地步。 胤祺到底成熟一些,他相信大清的官兵不会如此无能,他被找到不过是时间长短罢了,但按着刘仁那残暴的模样,等到官兵找过来时,他还能不能有个囫囵个,都是未知。 必须要想办法自救。 身旁躺着的脸色惨白,至今未醒的小胖子,给胤祺敲响了警钟。 英莲将衣服拿过来之时,正好撞见了一屋子哭泣的人。 “都先换上衣服好不好?”英莲不似刘仁的残暴,她将衣服一件件地送达各人的手中,温柔地劝着。 “姐姐,你来这儿多久了?”等到英莲将衣裳送到胤祺手中时,胤祺轻声问道。 “什么?”英莲晃了晃神,扔下一句:“我是这家的女儿。”胤祺在的地方,是屋子里最里面,英莲放下衣服,便想往外走 “可是姐姐你和那人长得半点也不像,姐姐这等人才,怎么是那样的人能生出来的。”胤祺使劲抓住英莲的手,凑在她耳边悄悄说道。 “姐姐难道不想回家吗?” 英莲呆立当地,晃神许久,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透出惶恐之色,她使劲地甩开胤祺的手,步履匆匆地走了出去。 “阿哥,这个姐姐真的不是这家的女儿吗?”一直默默注视着胤祺行动的黛玉,凑到他的耳边,悄悄问道。 “嗯。”胤祺肯定地点头:“我瞧她伸出手,手腕间除了红肿,还有着鞭打的伤痕,虎毒尚且不食子,真是父女又如何会下这般狠手。” “更何况,刚刚那人也说了,等再养几年,也要卖个好价钱。” 胤祺撇撇嘴,对于这种人贩子,他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了去。甄英莲本该有圆满的一生,却由于人贩子,成了薄命司中的一员,再也没有过过安生日子。 “阿哥觉得她能帮我们?”黛玉略一思索,便明了胤祺说那些话的意思。 “不一定。”胤祺露出苦笑:“我也不过是尽力而为,具体怎么做,且得看着。” 黛玉沉默了下来:“阿哥,没事的,别害怕。” 被黛玉安慰的胤祺哭笑不得,他侧过头,直直地盯着黛玉的眼睛,重重点头:“妹妹放心,不会有事的。” 刘仁在房间里醉醺醺地鼾声震天,英莲也不敢打扰,只站在厢房门口,呆呆地望着天空。 云从远方吹来,慢慢地将屋子上方覆盖住,将日头遮住,时间缓慢地流逝着,一个时辰很快过去, 刘仁终于睡醒过来,他大声嚷嚷着:“英莲,死丫头又去哪里了?” “爹,我在这儿呢。”英莲半点也不敢耽搁,飞快地跑去厨房,从灶里舀上一盆热水,送到刘仁的房里。 很快,刘仁便将自己收拾干净,又从柜子里找出一套新衣裳,将自己打扮地人模狗样的。 “我瞧着这次当有几个好苗子,英莲你要有人陪了。”刘仁说得意味深长。 胤祺费尽心思在他和黛玉脸上做出的伪装,在刘仁这种人面前,毫无作用,即使将整张脸涂黑,他一打眼也能看出,这人的五官模样以及日后能出落出何等模样,凭着这等相面“本事”,刘仁在一些地方是大名鼎鼎,日日吃香喝辣不在话下。 英莲一惊,她小时候的记忆已经模糊,但恍惚中记得,她以前不叫这个名字,也不是这个家的人,和她一道来的人早就被卖到不知何处了,这些年来,这院子里来了多少孩子,又有多少被卖走,当然也有被打的太厉害,直接破席子一卷扔走的,她知道,刘仁养着她,是想等她长开了,卖个大价钱。 按着刘仁骨头髓都要敲开吸干的样子,等过两年,她还不知要跳到哪个火坑里,去过那被苦汁子浸满的日子。 这些年来,刘仁从没动过再如她这般养个人的心思,用刘仁的话说,就是那些人也想用他的银子,简直做梦。英莲更加担心起来,也不知是谁倒了大霉,被刘仁看中。 英莲心中隐隐有了想法,这几个孩子她也都粗粗看过,窗户旁边角落里的那对兄妹,虽然脸上灰扑扑的,没有看到具体模样,但瞧着就是不俗。 “你去把那对兄妹收拾好,带到我这儿来。”果然,就如英莲所猜,刘仁看中的,也是那对兄妹。 英莲应了,慢吞吞地端着热水盆走到厢房里,在一众人惊恐地眼神里,她走到了胤祺和黛玉之前。 此时的胤祺和黛玉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换,英莲弯下腰,从盆中拿出帕子:“得罪了。” 不详地预感应验了,胤祺紧紧抓住黛玉的手,防备地看向英莲,飞快地思索着该如何应对。 “刘哥,不好了。”门外突然传来惊恐的喊声。 第22章 自救 大刀手上仍然提着两个孩子,从门外飞奔而来,凶神恶煞的脸吓得惨白:“刘哥,外面情况不对。” “怎么回事?”刘仁叼着根竹签子,剔着牙慢吞吞地问道,这些年下来,刘仁自诩什么风浪都见过,对于慌成这样的大刀很是嫌弃。 见着大刀手中提溜着的两个孩子,刘仁细小的眼珠子眯起,闪出寒芒:“那边不要?” “不是,刘哥。”冷汗流了大刀一头一脸:“外面情况不对,街上全是官差,城门也关了,不许任何人进出,我们往日里打点好的那些人也不好使了,我找了几家,谁也没见我。” 刘仁阴沉沉地,“噗”地一声将嘴里的牙签吐出:“废物。” “你看好这些小崽子,别让他们跑了。”说完,刘仁一把将大刀推开,打开门走了出去。 大刀随即用铁链,将大门锁住。 大刀走到厢房,将两个小孩往地上一扔,抬眼便瞅着站在胤祺旁边的英莲,能被刘仁选中养着的人,姿容自是出众,大刀对英莲觊觎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只不过一直有刘仁压着,他不敢做什么。 难得这次刘仁不在,只留下这个丫头,就算不能破了身子,到底也能解解馋,至于胤祺他们这些孩子,在大刀眼中,自是不存在的。 英莲被大刀色迷迷地盯着,不自然的缩了缩身子,她将头低低垂下,也不再盯着胤祺和黛玉收拾了,侧着身子就要离开。 “丫头,你就从了哥哥吧。”在英莲快走到门旁边时,一直瞅着她动作的大刀,几大步便迈了过去,一把将英莲的手扯住,英莲控制不住身子,踉踉跄跄往大刀身上倒去。 “真香。”大刀深吸一口气,陶醉地说着。 胤祺在大刀刚伸出手的时候,便将黛玉的眼睛遮住了,嫌恶地看着这场景,英莲长得再如何标志,也不过是个女童罢了,放上辈子还是读小学的年纪,大刀居然对他起了淫.心,其心可诛。 “你放开我!”英莲拼命的用手推着大刀,然而年小力单,脸都憋红了也推不开大刀凑过来的脸,望着眼前之人色欲熏心的模样,英莲眼泪大滴大滴落下,绝望地闭上了眼。 “砰。”闷闷响声从大刀身后传来,大刀的动作一顿,他僵硬地转过身子,英莲只见到大刀的后脑勺上开了一个洞,殷红的鲜血缓缓流下。 顺着大刀的视线望去,英莲见到那个坚决不换衣服的小公子,手上举着凳子,站在妹妹身前,死死地盯着大刀。 人贩子都该死,胤祺早就看这两人不顺眼了,只不过理智一直告诉他,要冷静,别冲动,他不仅要自保,还得保护好林妹妹。因此面对着刘仁的种种行为,他尽管心里恨得要吐血,也硬生生的忍住了,但大刀做的事,实在超过了胤祺的容忍底线,他顾不上其他,抓住手边的东西,便往大刀身上砸去 从小的习武到底还是派上的用场,凳子被大力的掷出,准确地集中了大刀的后脑勺,阻止了他丧心病狂的动作,同时却也激怒了大刀。 “小崽子。”大刀狰狞地笑了,牵扯着脸上的疤痕,更能止小儿夜啼:“毛都没长长,也想学着逞英雄,我会让你知道逞英雄的后果。” 说着,大刀向胤祺扑了过来。 胤祺灵活地将身子一扭,从大刀腋下跑过,大刀一愣,更是生气,追着胤祺而去。胤祺虽然力气不及大刀,但他身形灵活,又从小就被最好的骑射师傅训练,躲避起来得心应手,一时间大刀也对他无可奈何,其他人早就被这番动静吓懵了,瑟瑟发抖地蹲在角落,唯恐被人想起,不大的厢房愣是让胤祺弄出了追逐战的架势。 但胤祺的身形再灵活,厢房的大小也是有限的,大刀有意无意间将胤祺跑向门的路全都截断,将胤祺往屋子角落逼去,最终胤祺避无可避。 第21章 “跑啊,再跑啊。”大刀咧嘴笑了,龇出满嘴黄牙:“我看你还怎么跑,落在我手上,你的好日子到了。” 大刀慢慢地走着,享受着猫抓老鼠的愉悦感:“之前没注意,你长得不比英莲那丫头差,反正都是男的,也不怕破了身子,正好让我乐呵乐呵。” 呸,胤祺听着大刀这话,一阵阵的恶心泛上心头,他眼睛猩红,心中发誓,一定要将大刀千刀万剐。 大刀弯着腰,压迫着走向胤祺的方向。一步、两步、三步,大刀离胤祺的距离越来越近了,胤祺手中已经没有趁手的东西,他正准备趁着大刀过来,一头撞上去的时候,却只听见大刀闷哼一声,庞大的身躯直直往地上倒去。 胤祺抬头,只见黛玉费力地举着早先被扔在地上的凳子,而大刀后脑勺的口子愈发大了,血哗哗地流了出来。 见着大刀倒下,黛玉颤抖着的手再也坚持不住,歘地一下将凳子仍在地上,凳子滚了几滚,却无人在意。 “阿哥,你没事吧?” “妹妹,你还好吗?” 两个人异口同声的问了出来,两人对视一眼,压下心头的惊惶,胤祺冷静下来,手指头伸到刀疤的鼻子前,感受到还有呼吸。 胤祺摸着胸口的匕首,那是他最后的杀手锏。皇太后对于胤祺,从来不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养法,蒙古的雄鹰,大清的巴图鲁,怎么会没有防身利器。 乌若第一次将匕首呈上来的时候,胤祺很是震惊,但刚来这个时代的胤祺确实没有安全感,从善如流的将匕首塞进胸口,一来二去的,匕首就和长命锁一般,是胤祺的必备之物。 幸好,幸好刘仁见他们年岁都不大,放松了警惕,没有亲自搜身,也幸好,英莲没有逼着他换衣服,让他保住了救命之物。 胤祺见着躺在地上不时呻吟地大刀,脸上闪过决然之色,大刀无意识地动着身子,嘴中的呻吟声愈来愈大,眼皮颤动着,眼见着就要醒过来,胤祺一咬牙,从怀中将匕首掏出。 削铁如泥的匕首犹如切豆腐一般的刺入大刀的脖颈,柱状的血喷射而出,大刀抽搐几下,最终停了下来,此时胤祺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透。 胤祺冷静地脱下身上的衣裳,按住大刀脖颈,手腕用力将匕首扒了下来,流淌下来的血全被衣服包裹住。 等确认了大刀确实没有了呼吸,胤祺又伸出手在大刀怀里摸上一通,找出被他塞进怀里的钥匙,他拿着匕首的手才忍不住的颤抖,匕首直直掉在了地上。 胤祺是害怕的,上辈子的胤祺玩得再出格,也不过是到世界各处冒险,从未做过违法犯罪的事情,但此时由不得他害怕,必须抓住这个时机自救。 胤祺连忙向英莲望去,只见英莲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她虽然一直被刘仁关在家里,但也是知事理的人,明白这小公子是为了帮她才做出这般行为。 英莲抖着声音说道:“小公子,他死了。” “是的,他死了。”胤祺死死地掐着手心,忍着想吐的感觉,直勾勾地盯着英莲:“你想不想回家。” “你爹现在不在家里,他又死了,钥匙现在在我手上,你拦不住我的。”胤祺望着英莲,声音淡淡的,却犹如带了迷魂的钩子,直直的往英莲的心中钻:“我家里人许多当官的,只要我能回家,就算翻遍大清的角落,我也一定找到你的家人,只要你告诉我,我如何才能离开这个地方就行了,这个交易很划算是不是。” 胤祺是被刘仁迷晕了掳过来的,只从英莲口中知道这是石头巷,但对于石头巷的情况是半点也不知,他唯恐出了虎穴又入狼口,为了他和黛玉的安全,必须要了解清楚情况。 英莲咬着唇,犹豫着,在她早已模糊的记忆里,她并不是这家的人,但她被刘仁毒打了几年,早就不敢反抗,听着胤祺这过分的要求,她心如乱麻,一时做不出决定。 “姐姐,我想阿娘了。”黛玉突然眼泪汪汪,带着哭腔说到:“阿娘答应了亲手给我做翡翠饺子的,结果看个灯就见不到阿娘了,我还买了灯想送给阿娘呢,姐姐你想你的阿娘吗?” 阿娘,灯会,这几个词反反复复出现在英莲的脑海中,她好像能看见,有个温柔的女子,抱着她亲昵地说着:“英莲,阿娘的宝贝英莲。” 英莲呆呆地站着,等回过神,已经是泪流满面了,她狠狠地擦着脸,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我告诉你们,这儿是石头巷最里面,你们出门后谁也不能理,顺着巷子往外跑,到了尽头往右边转,如此转过三个巷子,再往前跑,就是街市了,那儿就有官府的人在。” “谢谢姐姐。”胤祺重重点头道谢,然后又看向这一屋子的人,黛玉不用想,她肯定会带着,但是其他的人,该如何决定。 胤祺思索片刻,和几人坦言:“你们是选择跑还是留在这里?跑出去要是被抓了,毒打肯定少不了,说不得丢了性命,但留在这里也不知道拐子会如何处理你们,以后就看各自造化。” 被踹到胤祺旁边的小胖子发着抖说到:“我能和你一道走吗?” 胤祺一愣,望着小胖子期盼的眼神,狠心拒绝:“不行,我也不知前路如何,护不住你。” 小胖子眼中的神采消失,胤祺不忍地承诺:“只要我获救,我一定找人救你。” 小胖子发狠道:“我走,我宁愿死,也不要呆在这里,我想回家。” 其他几人亦做出同样的决定。 正当胤祺抓住黛玉的手,准备离开时,门口的铁链声传来:“开门,快开门。” “完了。”英莲惨白着脸,看向众人:“刘仁回来了。” 第23章 逃脱 铁链晃动的声音更大,刘仁出去跑了这么一趟,本就气不顺的,这到了家门口,还迟迟不能进门,他更是气得厉害,欲要抬脚踹门,又怕闹出太大的动静引起邻居的注意,他憋着气等着英莲开门,心中不断盘算着要给她个什么教训。 大门外刘仁的声音,就好像催命符,将厢房里的孩子吓得脸色惨白,有那等胆小的,已经啜泣出声。 还是慢了一步是吗,胤祺苦笑着,明明事情发展顺利,只要刘仁再晚回来一刻钟,他们就已经离开了这间屋子,而现在,大刀的死瞒不了多久,一旦刘仁发现此事,绝对会用最残暴的手段对待他们。 死或许不至于,刘仁还指望着靠他大赚一笔,但毒打喂药这些手段,绝对不会吝啬地往他身上招呼。 倘若受罪的只有胤祺一个人,大不了他豁出这条命不要,和刘仁拼了,反正带走了大刀已经不算亏了,万一运气足够好还能回到后世。 可问题是,胤祺不能只考虑自己,他必须竭尽全力护住黛玉,胤祺不敢想象,黛玉被那些人贩子粗暴对待,甚至卖去腌臜地方的情景。 胤祺着急地厉害,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他这个年纪正面对上刘仁,毫无胜利的希望,必须出其不意、趁其不备才有可能找到生路。 “不许哭。”一个个念头飞快出现在胤祺脑海中,又飞快被他否定,正在这时,一直沉默地注视着大刀的英莲突然低声呵斥,正在哭泣的几个人吓了一跳,想起刘仁的鞭子,赶紧将眼泪擦干。 “你们安静在这儿呆着,千万别发出声音。”英莲低声嘱咐着。 “一切都交给我,放心,会没事的。”英莲眼中划过决然,向大门走去。 胤祺见闻言,和黛玉对视一眼,想着英莲脸上不似往日的坚毅神色,决定暂时相信英莲的话。 毕竟,情况再坏又能坏到哪儿去呢。 胤祺紧紧握住匕首,防备地盯着厢房的门。 “爹,来了。”英莲匆匆走到门边,拿着钥匙将门上的大锁打开,铁链放下来的瞬间,刘仁一脚踹了过来:“怎么这么慢,诚心想将我关在外面吗?” 英莲生生忍了这钻心的疼,她哭着说道:“还请爹爹明鉴,您刚从家里离开,大刀叔便让我给他倒酒,很是喝了几碗,很是耍了些酒疯,好容易才睡着,您老人家回来我当时就想开门,可是钥匙在大刀叔身上,我找了许久才找到。” 刘仁素来便知道大刀的习性,对于英莲的话没有怀疑,他皱着眉往正房走去,冷笑着说道:“老子在外面跑来跑去,他倒好,在家里躺着喝大酒。” 英莲闻言,小跑着进了厨房,又拿起竹勺从酒缸里舀了一壶酒,又气喘吁吁地跑到正房:“爹,您累了,快喝口酒歇歇。” 英莲倒了碗酒递给刘仁,刘仁最是爱酒,有事没事都得喝上两杯,这么在外面走了一遭,又累有渴的他将酒杯接过,一饮而尽,又从英莲手里拿过酒壶,斟了两碗,一饮而尽。 辛辣、刺激地口感顺着刘仁的咽喉而下,他的四肢百骸都舒畅地伸开,望着英莲被泪水浸泡后更加楚楚可怜的脸,刘仁赞到:“我的儿,你出落的越发好了,放心,爹一定给你找个好人家。” 第22章 英莲低着头掩盖住眼中的恨意,她在心中默默的数着,一、二、三、四... “那几个小崽子怎么样?”刘仁喝了几碗酒,解了馋,才问到抓来的几个人。 实在不怪刘仁轻视,这些人里最大的也不过是七八岁,被抓到这个屋子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还能闹出什么事情,最多哭得声音大点而已。 果然,英莲的回答正如他所料:“爹,他们不敢作妖,女儿进去瞧了几次,一个个的哭得很是伤心,连话都说不出来。” “嗯。”刘仁点点头,又看向英莲:“你去把大刀喊醒,有事要他处理。” 英莲脚尖踟蹰着,却不敢动作,刘仁怒从心头起,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英莲:“怎么,翅膀硬了,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爹爹。”英莲抖着声音:“大刀叔睡觉前吩咐说,没有大事不要喊醒他,女儿不敢去。” “废物。”刘仁挥手便扇了英莲一巴掌,英莲捂着脸,侧着头,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去和大刀说,让他赶紧将这几个娃处理掉,外面风声紧,不好出手。”刘仁能从街头乞丐,哄得刘鳏夫收养,还顺利接过刘鳏夫的家业,眼力见从来不少。 出了石头巷没走几步,便感受到风声鹤唳的气息,他犹自不死心,又多走了几个街市。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满街都是穿着兵甲的士兵,家家户户的门都被粗暴的打开,瞧着架势,谁家也不能放过,搜查到石头巷是迟早的事。 任刘仁想破头也想不到,他掳了的几个人里,有了不得的人,这满城的士兵,都是为他而来。 饶是刘仁不知内里,也果断做了决定,家里那几个小崽子,留不得了,一旦士兵搜到刘家,他之前干的那些勾当,就藏不住了。 想到这,刘仁目露凶光,冲着英莲吼道:“还不快去。” 英莲却好似迷了神智一般,呆呆的站着一动不动,刘仁更加暴躁,向她走去:“你等什么!” “我在等...”一直低着头的英莲,突然抬起了头,眼中的愤恨再也遮挡不住。 “娼.妇,你这是要造反不成。”刘仁怒不可遏,挥起手便向英莲扇去。 英莲不躲不避,只微微的笑着,看着刘仁的手无力的落下,整个人也失了力般倒下。 见刘仁倒下,英莲懵了一瞬,这个一直对他拳打脚踢,让她害怕得不行的男人,原来也敌不过那一小撮蒙汗药。 刘仁做的生意不是正道,总有那些不听话的孩子,蒙汗药这东西在刘家太多了,虽说刘仁将这藏得很好,但英莲到底在这屋里住了这么些年,整间屋子都是她收拾的,对于蒙汗药在哪里,知道的一清二楚,在前一天晚上和那小少爷交谈过后,鬼使神差的,英莲偷偷藏了包蒙汗药,就连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好在,她下意识的行为起了作用,在这关键时候迷倒了刘仁。 “快,我给他的酒里放了蒙汗药,现在药效发作了,你们快跑。” 英莲喘着气跑到厢房,招呼着几人,此时大门敞开着,刘仁已经被药蒙倒,大刀没了气息,正是最好的逃跑时机。 但这几个孩子这两天被刘仁吓怕了,他们面面相觑,不敢动弹。还是那个小胖子,他一抹脸:“你们不跑,我跑,我娘还在家等着我。”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孩子是再从众不过的人,有了人带头,其他愣在原地的人也纷纷跑了出去。 胤祺从刘仁的话里得知了姑苏城如今的状况,知道没有人敢顶风作案,没急着追过去,他直视着弯着腰平复呼吸的英莲:“我记得你,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 不知为什么,眼前之人明明还那么小,但英莲就是相信,他说出口的话是认真的,他真的能帮她找回家人。 大滴大滴汗从英莲额头上滴下,她此时才后怕起来:“快跑,等我爹醒了,你们就跑不了了。” 想起刘仁的残暴,英莲打了个哆嗦。 胤祺却不着急走,此时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狠心,他皱着眉头,将一直紧紧抓着的黛玉交到英莲手中:“劳烦姐姐帮我照顾一下。” “阿哥,你去哪儿?”黛玉忙忙问着。 “妹妹,我很快就回来。”胤祺说着,向正厅走去。 黛玉瞬间明白了胤祺的意思,她咬着唇,站在原地,默默等着。 没过多久,胤祺手上拿着再次沾上血的匕首慢慢走了过来,紧绷的脸如同被浸在冰水里一般。 “妹妹,我们走。”胤祺从齿缝里逼出这几个字。 黛玉将帕子从怀中掏出,握住胤祺的手,轻柔地擦拭着溅上的鲜血:“阿哥,没事了。” 细腻柔软的手握上的瞬间,胤祺麻木的手才好像有了知觉,他紧紧反握住黛玉的手,向门外跑去。 第24章 脱险 甄家,康熙脸色阴沉地能滴出水来,从五阿哥被掳走,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天,姑苏城门全部关闭,不许任何人出入,甚至连江南驻兵都调了一部分进城找人,种种手段下,居然还没找到人。 “一群废物。”再次询问,依旧没有好消息后,康熙忍不住地将手边的镇纸扔下,屋子里摆着的红釉缠枝纹花瓶应声而碎,红釉的碎瓷摊在地上,江知府只觉好似看见了他的鲜血在流淌。 皇帝、太子被刺,五阿哥失踪,摊上一件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他这一口气全撞上了,江知府都在数着日子倒计时了,本想奉承康熙,谁承想将人头都要奉承没了,江知府恨不得抽死提出办灯会的自己。 江知府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呼吸着,唯恐因为呼吸声重了获个杀头之罪。 “臣该死。”江知府重重地将头磕到地上,再抬起来,额头上满是血丝。 “是该死。”中气十足的女声从殿外传来,满室的人都回过头去,却只见腿上未愈的皇太后,被宫人抬着过来。 “皇额娘。”康熙急忙迎上去:“您有事叫儿子过去便好,如何敢劳动您老人家。” “小五那儿一直没有消息,我在后面待着心里也不踏实,干脆到皇帝你这儿来了。”皇太后对着康熙尚能有个好脸色,慈和地解释着。 再瞧着跪在一旁的江知府,皇太后瞬间沉下脸去:“按理说朝廷大事,我不该插手,但这大人实在糊涂,在你治下能有如此匪徒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好在皇帝和太子没有出事,要不然,哀家必然不放过你。” “臣有罪。”江知府汗如雨下,他声音颤抖,磕磕绊绊地请罪。 “还不快滚下去继续找人。”康熙重重闭上眼,这江新真是难当大用。 “微臣遵旨。”江新忙不迭地退了出去,将屋子留给康熙母子。 “皇额娘,您放心,朕一定会找到小五。”康熙将皇太后迎至上坐,对着皇太后柔声安慰。 皇太后依然眉头紧锁,半点心也放不下:“我一想到小五现在在受罪,我这心就如果在油锅里熬着,时时刻刻都放不下。” 说着,浑浊的眼泪顺着皇太后的眼角流下。 康熙自诩孝顺,见着皇太后这番神色,当即便要请罪,皇太后嘶哑着嗓子:“这不怪你,都是贼人可恨,万岁爷你也得保重好身子,我们这么多人都指望着你。” “谨遵皇额娘教诲。”康熙忙忙点头,想了想还是说道:“皇额娘,甄忠已经找到了贼人踪迹,是白莲教的人犯的事,现在他和林海正一道在追着白莲教的踪迹,小五很快就能回来的。” “这就好,这就好。”皇太后拍着胸脯顺气,随即又招手叫来苏曼:“你将这好消息也给宜妃送去,让她也能安生一刻。” 苏曼屈膝,忙往宜妃居住的墨韵阁走去。 “还是皇额娘想得周到。”康熙亲自奉上茶:“这乌龙茶最是清热下火,皇额娘万不能因为小五急坏了身子。” 再好的茶到了皇太后手里,也不过就是解渴的玩意儿,她接过冷热适中的茶,一饮而尽,又着急地等着消息。 正在这时,梁九功躬着身子走了进来:“万岁爷,内务府总管葛讷求见。” 康熙略一皱眉,他心中明白葛讷所为何事,但,康熙看一眼皇太后,板着脸呵斥道:“让他等着,朕没工夫见。” 皇太后却站了起来:“万岁爷有事便去处理吧,左右我也不过是等得心焦过来看看,一会儿就回了。” “只一点,”皇太后又喝了口水:“万岁爷您南巡是大事,不能因为一点小事耽搁了,但我没见到胤祺,绝不会离开这儿。” 皇太后的话,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康熙暗自叹了口气,果然,皇太后特意过来便是为了这事,而这也正是葛讷求见他,所想询问的事情。 按着计划,南巡队伍在苏州只停两日,按计划转天便要继续南下,然而现在出了这番大事,谁也不知道行程是否继续,就连太子都领着一队人在姑苏城里搜寻着。 第23章 “皇额娘,”康熙呼了口气,慢慢劝着:“胤祺的事,朕也深为痛心,但他到底是小辈,如何能烦动您等他呢,您放心,就算咱们离开了姑苏,这边的人也一定会尽心找人,毕竟,林海的闺女也被掳走了。” “再往南边走几天,便能到杭州,那儿的西湖十景堪称一绝。”南巡一事兹事体大,康熙并不打算为了胤祺而停下南巡的脚步,又不是太子被掳走,一个皇阿哥,就算是他颇为宠爱女人生的,也不能耽搁朝廷大事。 “那劳什子的西湖,我不想看,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们回来。”对于康熙的提议,皇太后断然拒绝。 皇太后性子一直都很乐呵,从不拒绝康熙的请求,天家母子之间难得发生争执。 康熙抬手,摁住额头处跳动的血管,他诚挚地说道:“皇额娘,让您留在姑苏,儿子实在放心不下。” 皇太后扭过脸,正想说什么,却只听见门外传来一声爽利地声音:“我也不走。” 只见憔悴了许多的宜妃,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万岁爷,臣妾也放心不下胤祺,请您允许臣妾留在姑苏照顾皇太后。” “你怎么来了。”康熙更加头疼,行宫中规矩虽然松散,但他这儿时不时的便要召见大臣,后妃未宣召不得过来,宜妃这明显是犯了忌讳的。 康熙不虞地皱着眉头,对着宜妃便要发怒,然而视线触到宜妃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时,到底是喜爱的人,康熙怒火渐渐减少:“胤祺的事情,朕放在心上,你不用留在这里等。” 示意宜妃将皇太后劝回去。 然而宜妃却不如以前一般的知情识趣,她依旧美丽的眸子眨了眨,眼泪簌簌而下:“万岁爷,还请您怜惜臣妾,允许臣妾留下。” “你这是要抗旨不成。”碍于孝道,康熙必须对皇太后好声好气地劝着哄着,但对于宜妃,却不需要顾忌太多,康熙便趁机将宜妃当成筏子,怒声呵斥。 宜妃梗着脖子,艳丽的脸上全是决然之声,她深吸口气,正要说话。 “万岁爷,回来了!”门外的喊声打破了这份剑拔弩张。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梁九功一步三摔跤地从门外跑了进来。 作为御前公公,梁九功从未有过这么不沉稳的时候,但此时没有任何人在意他的仪态。 “谁回来了,是小五吗?”皇太后最为心急,还不等梁九功行礼,她便赶紧问到。 宜妃抖着嘴唇,没有说话,却满含期待地看过去。 “回太后娘娘,五阿哥回来了。”不等喘匀气,梁九功急忙回禀。 宜妃发出响亮的抽泣声,但她这份难得的失态无人关心。 “小五在哪里?”皇太后忙从椅子上站起,扶着苏曼的手,踉踉跄跄往门的方向走去。 “娘娘。”梁九功终于喘匀了气:“可巧了,五阿哥是被太子爷找到的,他们马上就到了。” 就是这么巧,胤祺牵着黛玉,跟着英莲顺着巷子直往外跑,好不容易奔跑出弯弯绕绕的巷子,到了街上时,正好撞见了太子带人搜查。 精神紧绷了许久的胤祺,在见到胤礽的瞬间,便如同打了针强心针一般,他深吸一口气,大步跑上前去,在胤礽呵退侍卫的声音中一把抱住他的腿。 “好,好,好!”皇太后连声叫好:“太子是个能干的,皇上,你可得好好嘉奖一番。” 康熙的神色,从得知儿子找回的欣喜,变成为太子的骄傲。 但此时康熙想什么,宜妃和皇太后已经顾不上了。 当胤祺被太子领着走进来的瞬间,宜妃的眼泪流得更凶,她顾不上上下尊卑,忙扑到胤祺身前,伸手便将失而复得的儿子抱住。 浓重的血腥味顺着衣服传来,将宜妃吓得白了脸,她连忙松开手:“胤祺,你哪儿受伤了?快告诉额娘。” “太医,太医呢!” 宜妃尖锐的喊声到最后已经破了音,却无人责怪她,毕竟谁会责备一个爱子心切的母亲呢。 “额娘,我没事。”胤祺沉稳地安抚着宜妃:“这不是我的血。” 宜妃见着胤祺镇定的神情,半信半疑地冷静下来,上下摸索着,唯恐出现刀口,胤祺安静地站着,任由宜妃打量。 宜妃一番探查,见着确实没有外伤,这才反应过来之前的失态,忙低垂下头,恢复成端庄典雅的妃嫔模样,轻声请罪:“万岁爷,太后娘娘恕罪,臣妾失态了。” “没事。”皇太后挥了挥手,毫不在意,她只关心一件事:“胤祺可是真没受伤?” 宜妃舒畅地笑了:“臣妾瞧着没有大碍。” “那也让太医来开副药安神。”皇太后还是不放心,嘱咐道。 “皇玛嬷,孙儿没事,这不好好的回来了吗?”胤祺刚安抚了亲妈,又要安慰奶奶,忙得不亦乐乎。 “是啊,皇玛嬷。”和胤祺一同回来的太子,带着淡淡的骄傲说道:“五弟不仅没有受伤,还带着林家小姐以及其他人从歹人家跑了出来。” “不愧是大清的巴图鲁。”在皇太后心中,胤祺就是千好万好的,太子的话一出,当即就笑弯了眼。 “太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康熙原以为是太子带着的人找到了胤祺,并将他解救出来,正在琢磨着要给太子什么赏赐呢,就听见了这番话,他咳嗽两声,连忙向太子询问道。 太子收回隐晦看向宜妃那羡慕的眼神,凝神想了想,恭敬回话:“禀皇阿玛,儿臣与甄大人和林大人兵分三路,各领三分之一江南大营兵力,在姑苏城里搜寻,甄大人及林大人找到歹人同党线索,循着线索一路追去。 儿子率人连夜在姑苏城里家家户户的搜寻,正搜到城南呢,便见着巷子里有好几个幼童跑出,姑苏城里的人谁不知道这两天有大事发生,家家户户紧闭家门,儿子觉着不对,往他们那儿走去,正好撞见五弟。” 儿子粗粗问了几句,听那意思,是五弟将人从歹人手中救出来的,儿子瞧着那几人都累得不成样子,也说不出更多的话,也一并带回了甄家,找了间院子住着,等家里人来接。” 太子这番话下来,皇太后和宜妃都为胤祺骄傲不已,只抱着不撒手,任胤祺如何挣扎都挣扎不出,直到太医过来,才将他放下诊脉。 而康熙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个事上,在他看来,作为他的儿子,这事应该做到的,他沉思着,看向正被太医诊脉的胤祺:“你们被掳到了什么地方,那儿的歹人如何与同伙联系?” 白莲教在江南势力猖狂,甚至连刺杀皇帝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掳那么多幼童养在家里,其心可诛。 想到宫中的暗卫,康熙眼皮一跳,杀意更盛。 胤祺一瞧,便知道康熙想岔了。胤祺在刚到那破厢房的时候,也是各种阴谋论想个不停,直到听到刘仁和大刀的话,才明白,他纯属倒霉,被路过的人贩子看中,他就是顺手牵羊的那头羊。 不过,好在刘仁他们和刺杀的人没有牵扯,不然他也不能那么顺利地逃出来。 听了胤祺的话,康熙脸颊抽搐,冷厉的神色散了大半,他清了清嗓子吩咐:“折腾了两天,也是累了,喝了药便去休息吧。” 太好了,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胤祺到了熟悉的环境,终于在宜妃和皇太后的关怀中睡下。 然而,事与愿违,没睡多久,胤祺便发起了高热。 第25章 昏睡(一更) 胤祺恍惚中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破旧、潮湿的石头巷,他气喘吁吁地跑着,长长的巷子好像没有尽头,天地辽阔,但在他的视野之间,除了眼前幽深而寂寥的巷子,其他地方全是混沌,被灰蒙蒙的雾色笼罩,再无其他。 沉重的脚步声在他身后追着而来,他竭尽全力地奔跑着,一刻也不敢停下,只知道向前,向前,心中隐隐一个声音告诉他,跑出这个巷子,就能得救。 然而好不容易跑到巷子的尽头,再一转弯,又是同样长的没有尽头的巷子。 布满汗毛的手掌从身后伸出,像猫戏老鼠一般,将胤祺从背后拎起,他应激地一挥手,有什么东西扑了他满脸,黏腻而猩红。 不! 胤祺呓语着醒来,脸上由于发热泛起的阵阵潮红尚未退却,浑身上下汗津津的,贴身的衣裳被紧紧贴在身上,黏腻不已。 “五阿哥,您醒了。”眼不错地盯着胤祺的乌若,瞬间变察觉到了他的动静,忙忙扑了上来,将一直煨着的温水从炉子上取下,便要喂胤祺喝。 胤祺嗓子正干地难受,他皱着眉,拒绝了乌若的喂水,咕咚咕咚喝到底,加了蜂蜜的水甜蜜而温暖,顺着嗓子滋润到四肢百骸,此时他才终于从梦中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鸟儿清脆地在青翠的梢头鸣叫,早已是天光大亮之时。 胤祺仍然感觉头晕乎乎的,他难耐地揉着额头,入手只觉潮热一片。 “阿哥,现在是辰时。”乌若看了眼不远处桌面上摆着的黄金嵌珐琅自鸣钟,迅速换算了一遭,回答了胤祺的问题。 第24章 “辰时了。”胤祺一惊:“怎么不叫醒我,今儿请安又晚了。”说着,胤祺将盖在身上的香云纱堆被子掀开,便要从床上起身,却突然觉着天旋地转,他又重重地倒在床上。 “您还在发热呢。”乌若急急地制止胤祺的动作:“太后娘娘特特下了旨意,让您好好歇着,免了您的请安。” “发热?”胤祺肖似宜妃的桃花眼睁地大大的,一直混沌的思绪终于清晰起来,前一天里发生的种种事情浮现,胤祺揉着额头的手一顿,连忙问道:“林家妹妹怎么样了?” “你自己身体还没养好,就有心思关系其他人了?”乌若还未说话,歇在外间的宜妃听见这话,扬声问道。 “额娘。”胤祺冲着宜妃露出乖巧的笑容。 “你啊,真是要急死我不成,昨儿明明喝了安神汤,大半夜的还是发热,你皇阿玛都守了你一晚上,实在要走了才离开,你可不能再这么吓额娘了。” 想到前一天晚上的事情,宜妃犹自后怕,胤祺是她的第一个儿子,虽然从小就送给皇太后抚养,但实打实的母子亲缘是骗不得人的,好好的出去看灯会被歹人掳走,就已经让她吓得魂飞魄散,好不容易找了回来,半夜里又突然病了,将宜妃刚放下的心又吓到得提到了嗓子眼。 她赶到时,春晖堂灯火通明,不仅皇太后,就连康熙也收了消息在这儿守着了,这实在是个稀罕事。对康熙而言,这么多的儿子,只有他亲自带大的太子才能得到他的关心,在出天花的时候同吃同住的照顾。而其余儿子,除了在考较学业上能看出康熙是个父亲,在生活中,别说生病了,就算人都没了,康熙都吝啬于去看一眼,康熙早年夭折了那么多的阿哥、格格,也不过就是一副棺材草草了事。 对于这等差别对待,宜妃自是不愉,但这份不愉也只能深深压在心里,谁让那是太子,是大清的储君,是万里江山的主人,太子享有特殊待遇,就是那么天经地义。 没想到这次,在姑苏甄家,康熙居然动了慈父之心,半夜里赶到发热的儿子床前照顾。 “万岁爷。”宜妃见了康熙,漂浮的心有了依靠,已经红肿不已的眼中,再次掉下泪来。 “你来了。”康熙微微点头,示意宜妃坐下:“皇额娘年纪大了,朕刚劝她去休息。” 宜妃侧坐到胤祺床前,摸着他被子里的手,哽咽着说道:“应该的,倘若劳累地太后娘娘病了,这就是胤祺的罪过了。” 康熙日间听了太子的回禀,又找人调查一番,知道胤祺在被掳后的种种行为,在听说石头巷刘家的那两个人,全是一击毙命后,康熙的眼中终于有了这个一直被疏忽的儿子。 康熙膝下的子女实在不少,不算夭折的,就已经有了七个儿子和四个女儿,对康熙而言,送给皇太后教养的五阿哥,在刚进宁寿宫的时候,就注定了对他没有任何期待,只要能解皇太后的深宫寂寥,之后给他荣华富贵,保一世平安也就罢了。 但江南之事,让康熙惊讶地发现,他这个学识一塌糊涂的儿子,居然沉着冷静,有勇有谋,才这么小的年纪,就能想出逃生计谋,并顺利实施,实在是难得的人才,好生教养着,等大了能成太子的好帮手。 因此,康熙在收到胤祺发热消息时,难得的到春晖堂守着,不等宜妃央求,便主动吩咐:“胤祺是朕的儿子,绝不会有事,南巡路上颠簸,胤祺身子还虚着,要好生养着,明儿个你便留在这里,好好照顾胤祺。” “额娘,额娘。”胤祺见宜妃说了一句后,思绪不知陷到哪里,拖长了声音喊了两声,将宜妃从前一日夜间的回忆里唤回。 “额娘在呢。”宜妃亲昵地将胤祺额头上汗湿的头发拂开,感受着仍然偏高的温度,在胤祺见不到的地方皱了皱眉,说出的话却依然温柔:“胤祺要好好吃药,可别辜负了你皇阿玛的期望。” 此时的胤祺哪里还顾得上康熙的期望,他扯着宜妃的袖子撒娇:“额娘,您就告诉我,林家妹妹以及其他人怎么样了。” “要我告诉你倒也不是不可以。”床头银红色的茜云纱帐子被撩起,宜妃靠着床柱,脸上的难掩的疲色,她从乌若手中接过刚放温药:“你乖乖的将这碗药喝了,额娘便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 房间中燃烧着的百合香,清新雅致,却全然压不住药味,胤祺皱着脸,他用手背感受了一下药的温度,干脆地一饮而尽,蜜水的甜全被冲散,从舌头到嗓子全部酸涩发苦,胤祺忍不住地咳嗽几声,含了颗蜜饯,才将苦涩味道压下。 “额娘,我喝完了。”胤祺眼巴巴地望着宜妃。 宜妃拿他没有办法:“林家姑娘被林大人接回去了,贾夫人都急病了,至于其他人,还在甄家前院住着呢,只能找到了家里人,再送回去。” 胤祺虽然有点可惜,他和黛玉连告别都没有就不见,但黛玉能够回家,对她是最好的,胤祺放下心来,随后又想起一事,对着宜妃再三叮嘱:“额娘,里面有个眉心有胭脂痣的,她帮了儿子颇多,儿子答应了一定会为她找到家人,额娘您帮帮我。” 宜妃只知道胤祺从人贩子手中逃了出来,却不知具体细节,见着胤祺精神尚好,多问了两句,听到是英莲帮着药倒了一人,饶是宜妃,也赞叹道:“这人倒有点我们满人姑奶奶的风范,你放心,我这就吩咐他们,让那些人上点心,一定帮她找着家人。” 宜妃自己就是个爽朗的性子,对于英莲的行为颇为欣赏,又怜惜她小小年纪被掳走,对胤祺的嘱托也不敷衍,当即就让贴身宫女去前边传信,务必对英莲的事上心。 胤祺见着悬在心中的两件事都有了结果,一直强撑着的精神很快就散了,当皇太后收到消息,让宫人抬着过来时,见到的就只有胤祺昏睡的身影。 就这样,胤祺陷入了昏沉的睡梦之中,一日日的难得有个情形的时候,最开始太医还劝皇太后和宜妃安心,说五阿哥发热不厉害,许是受的惊吓太大,好好睡几天,养足精气神便好。 然而同样的话说了几天,说道最后不仅皇太后和宜妃不信,就连太医自己说出来都没什么信心。 五阿哥这病生得奇怪,摸着脉象一切如常,不过就是温度略微高点罢了,却不知为何,一日日的醒不过来,早几日清醒时候还算多点,能趁机进食,到了这两天,却是整日的昏睡,连用膳都没有办法,只能让宫女用竹馆喂些牛乳,脸上好容易养起的婴儿肥,这一番折腾下来,早就消了。 皇太后是个好性子的人,几乎不对宫人发怒,但这次见着胤祺一日比一日尖的下巴,她控制不住怒火:“皇上说你们是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大夫,将你们留在这儿照顾胤祺,你们就是这样照顾的吗?” “每次我问你们胤祺怎么样,你们只劝我没事,说嗜睡是正常的,现在这样还叫没事?” 皇太后再怎么慈和,地位放在那儿,太医们连忙跪倒在地,不住磕头:“太后娘娘饶命。” “你们赶紧拿出方子出来,倘若胤祺一直这样,别怪我罚你们。”皇太后冷哼着,上位者的威压从她身上散出,太医院的人吓出一身冷汗,对于胤祺更加上心,在春晖堂隔壁的小院子住了下来,甚至每日里还有一个太医轮流在胤祺身旁打地铺,随身照顾着。 然而,太医的照顾并未起到作用,胤祺依然一日日的昏睡着。 皇太后和宜妃的怒火愈发汹涌,正当她们快控制不住情绪时,皇太后突然接到贾夫人的折子,折子很长,花团锦簇的,核心意思就是请五阿哥胤祺救贾夫人的女儿黛玉一命。 第26章 变数(二更) “这贾夫人,怎么这么糊涂!”此时的皇太后如同一个火药罐,正是一碰就炸的时候,贾夫人的这封折子,正好撞上了她的枪口,皇太后黑着脸,愤怒地斥责:“胤祺都已经这样了,我不信她就没有听过信,居然敢还敢让胤祺救她家女儿,她是不要命了不成。” 说着,皇太后便让苏曼对贾夫人下旨申斥。 宫中的申斥,对贵妇人而言,几乎可以说是要命的事,得了皇太后这番训斥,日后贾夫人在交际中永远也抬不起头。 同样为了胤祺病情焦心的宜妃侍立在一旁,她乍一见到贾敏送上来的折子,和皇太后是同样的愤怒,但宜妃到底比皇太后多想上几分,贾夫人在荣国府也是精心培养的,做不出那种不着四六的事,贾夫人既然敢上这折子,想必事出有因。 罢了,便当作是为胤祺积德,宜妃暗自想着。 “这可巧了。”宜妃一拍巴掌,吸引了皇太后的注意,看在宜妃是胤祺生母的份上,皇太后还是给她几分脸面,神色依旧不虞,却也等着听宜妃的下文:“胤祺之前醒着的时候,问过我好几次林家姑娘如何,对她可上心着呢,看贾夫人折子的意思,莫非林家姑娘也病了?” “是吗?”皇太后淡淡地问道。 第25章 “娘娘,”苏曼一直不急不缓地语调难得的急切了几分,她之所以将这个胡闹的折子递寄来,也是有原因的:“奴婢也问了贾夫人,贾夫人说林家姑娘从回去后,便一直在昏睡中,姑苏城里有名的大夫不知找了多少个,都说姑娘身子没有大碍,但就是醒不过来。” 皇太后倒退一步,重重坐在椅子上,同样的昏睡不醒,同样的没有大碍,同样被掳回来,若说中间没有猫腻,谁都不信。 “叫贾敏给我滚进来。”皇太后余怒未消,当即便让贾敏觐见。 贾敏自从递了折子后,便坐在马车里,在甄家的大门口等着,眼见着日头从东边转到了正午,温度越来越高,坐在马车里都要喘不上气来,贾敏终于收到了太后接见的消息。 “臣妇拜见太后娘娘,拜见宜妃娘娘。”贾夫人脸色惨白,被宫女搀扶着走了进来,全无之前见面时的神采,跪拜之时摇摇欲坠,好似马上就要倒在地上。 但这番模样并未让皇太后软了心肠,清宫日常,皇太后日日念经听讲消磨时光,对佛教笃信起来,听着胤祺和黛玉遇见的事情,镇魇二字浮现出来,这让皇太后怒不可遏。 “贾敏,你折子上说让五阿哥救你家女儿,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太后没有叫起,任贾敏在地上跪着,她褪去慈爱后的眼神如针一般,清凌凌地刺着贾敏。 “太后明鉴。”贾夫人重重磕了个头,随即说起黛玉遇见的怪事。 原来自黛玉被掳走后,贾夫人忧心不已,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眼见着就要大病一场,好在次日收到在外寻找女儿的夫君林海传信,言说已经找到了女儿,很快便能回家。 贾敏喜得不成样子,如同在油锅里煎熬的心被捞了出来,盼了又盼,终于等回了女儿黛玉。 然而黛玉刚回来的时候好好的,不仅懂事地安慰了贾敏许久,还口齿清楚地和她说了在石头巷的遭遇,这让贾敏对五阿哥感激不已,暗自琢磨着要给宜妃娘娘送些什么东西才能表达她的谢意。 然而到了夜间,黛玉却突然泪流不止,任如何喊叫也醒不过来。 这让刚从从女儿找回来喜悦中的林海夫妇如临冰窖,只担心好不容易得来的,膝下唯一的女儿也要理他们而去。 贾敏守着黛玉日日啜泣,一应照顾不假人手,却只能见着黛玉一日比一日昏沉,至于林海,早就不去衙门,除了每日让人将重要文件送至家中,便是将全姑苏城的名医全找到林府,为黛玉看病。 然而无论是久负盛名的神医,还是崭露头角的新人,所有大夫都对黛玉的情况束手无策,如是几天后,再请来的名医便暗示他们为黛玉准备后世,当然说的没有那么直白。 但林海夫妇在听见大夫说,还请主人家准备好白布权当冲喜的时候,他们连站都站不住,跪坐在院子里,相对痛哭,恨老天爷为什么要将他们膝下唯一的女儿也收走。 院子里的下人都不忍心看,正在这时,却听见“阿弥陀佛”之声从门外传来。 说也奇怪,林家在姑苏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黛玉的院子挨着贾敏,在后院之处,按理来说街上的声音是半点也听不着的,然而这个佛偈之声却听地格外清楚,好似在空中炸开一般。 这必然是得道高僧! 想到这,贾敏和林海对视一眼,夫妻二人想到了一处,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到门口,指挥小厮开了大门,却见一个腰间挂着酒葫芦的癞头和尚,正对着他们笑。 “阿弥陀佛!”又是一声佛偈,林海和贾敏听在耳中,只觉得浑身一阵,灵台清明,好似累年的迷障都被拨开。 “高僧!”林海对这和尚再不敢轻视,他忙忙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理:“敢问高僧所为何事?” “我为你家女儿而来。”林海和贾敏喜不自胜,忙将中门打开,将癞头和尚迎了进去。 “还请高僧救救小女。”刚进正厅,贾敏顾不上贵妇人的仪态,流着泪弯着身子哀求。 “痴儿。”癞头和尚拿出腰间的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你家女儿本非这世间人,何必苦留,不如让她干干净净的去了,也免得日后吃苦。” 癞头和尚这番话让林海心神俱震,浑浊的泪顺着他的眼角流入乱糟糟的胡须,昔日的美髯公,如今却是如此狼狈模样,但林海却已经顾不上了,他恳切地说着:“林海与夫人年过半百,膝下只此一女,还望高僧垂怜,为某指出一条生路。” 癞头和尚长叹口气:“我见你夫妻俩心诚,你家女儿命薄,受不了人间气,将你家女儿交给我,随我去青梗峰中,不见日月,不知春秋,但能保得一世平安。” “你这是要剜我的心啊。”林海尚未言语,贾敏已经撕心裂肺地起来:“我家金尊玉贵养大的女儿,如何能吃那种苦。” 林海同样苦着脸:“高僧,我佛慈悲,还请您渡化我夫妻与苦海之中,林海必为佛祖塑立金身。” 癞头和尚哈哈大笑:“世人只道人间好,却不知贪嗔痴怨,欲海生波,人间再苦不过。” “我与你家女儿有缘,既然你们想留她在这人间,那且记着,必须将她养在家中,从此之后再不能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1)。” “不可不可。”贾敏再次哀泣:“高僧,我如何能眼睁睁见着女儿一世被关在家中呢,日后姑娘还要嫁人的。” 癞头和尚冷笑道:“贾夫人何其贪心,能平安了此一世,已经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命数了,我念着这段缘分,为你们指出一条明路,心太贪也不怕落得万事皆空。” 贾敏如遭雷击,她就这么一个女儿,从那么小小的一个人,辛辛苦苦养成了如今模样,恨不得将她所有好东西都留给她,无论是让黛玉出家,还是一辈子将黛玉关在家中,对她而是都是钻心的疼。 她女儿还这么小,为何便要遇到如此残忍之事。 贾夫人伤心不已,这份悲恸甚至都不能用言语形容,林海皱着眉,冷笑道:“我当你是高僧,对你礼遇有加,谁成想说出的话却没个道理,满嘴的胡言乱语,你说我家女儿命薄,却不知宫中的阿哥也如我女儿一般昏睡多日,龙子凤孙命格何其贵重,难道他也承受不住人间气不成。” 林海连消带打地方一番话,让癞头和尚呆在原地,他脏兮兮的手指结出无数手印,一时间只见两手上下翻飞。 终于,癞头和尚停下动作,他狂笑出声,状若疯癫:“世外之人竟带来这番变数,警幻你可想到这遭。” 林海再忍不住,当即便要找人将这癞头和尚轰出去,却听见癞头和尚又说:“是我错了。” 不等林海和贾敏诧异,癞头和尚疯狂大笑:“你们女儿的命数已经变了,上天垂怜,给了第三条路,若想你家女儿醒,便去找宫中那位阿哥。” 说完这话,任林海和贾敏如何追问,癞头和尚再不说话,只说道若能让他见着宫中的阿哥,自有计较。 说完,癞头和尚将酒壶中的最后一滴酒倒入嘴中,也不见如何动作,身影瞬间到了远方,飘飘荡荡不见踪迹。 林海令人去找,却再找不到踪迹。 这让林海和贾敏认可了这疯癫和尚的本事,夫妻俩一商量,想着大不了便丢官不做,大着胆子向皇太后上了折子。 这也是贾敏为何没有守在黛玉床前,反而在这儿陈情的原因。 皇太后早就怀疑胤祺遇见的事情非人力所及,令伴驾僧人念了好几日的经,并无作用,乍一听见贾敏说的奇事,她见到贾敏折子时的怒气平息下去,再看着贾敏涕泗横流的样子,终是软了肚肠,对苏曼吩咐道:“春晖堂地方不小,你找人去林府,将林家姑娘接过来。” “是。”苏曼领命而去,姑苏城不大,更何况是奉皇太后懿旨而行,没多久,黛玉便接进了甄家,躺在胤祺卧室的贵妃榻上。 说也奇怪,黛玉刚躺好没多久,甄家小厮便来传话,有个癞头和尚在外面。 第27章 注定(三更) “是他,就是他!”泪水再次从贾敏脸上留下,从癞头和尚走了之后便一直忐忑着的贾敏,心中终于踏实了几分。 “快让他进来。”皇太后连忙吩咐。 宜妃和贾敏带着期盼地望着门口,甄家盘踞姑苏许多年,屋子虽比不上紫禁城,但也不小,从大门口到春晖堂,很是需要些时间,然而,在皇太后刚说出口这句话的瞬间,癞头和尚立时便出现在了春晖堂前。 一旁的护卫齐刷刷地将刀拔出,这妖僧行事诡谲,必不能让他伤了主子。 “阿弥陀佛,施主何必如此慌张。”癞头和尚却只念着佛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过都是世人的妄想,我在此处,我在他间又有何妨。” 皇太后对这癞头和尚的本事更加相信:“五阿哥和林家姑娘都在里间躺着,你将他们救回来,我重重有赏。” 第26章 癞头和尚却一改疯癫模样:“我与那人有缘,免不得多说上几句。” “里间之人,命格贵重,是这世道压不住的命数,亦是早夭之相。” 此言一出,皇太后当即变了脸色,立时变想找人将他打出去,但想到一直昏睡不醒的胤祺,皇太后眉心跳了几跳,忍住了这份冲动,冷声说道:“你既能瞧出命数,想必有破解之法,将这告诉我,重重有赏。” 癞头和尚又疯癫起来:“最好的办法,自是与我同归青梗峰去,斩断尘缘,从此世间种种于他而言再不存在,命数再也无法束住这方外之人。” 皇太后脸色骤变:“这都是什么骗人的话,别拿这些糊弄我。” 宜妃却笑了,她对着皇太后树轻声劝着:“娘娘,这却好办呢,找个与胤祺同一时辰出生的,去佛祖前替身出家便得了。” 皇太后脸色这才好转,她正要点头,却见癞头和尚指着宜妃哈哈大笑,全没有半点尊崇。 “可笑,可笑,世人多痴傻,难道你们真以为佛祖会被这种雕虫小技欺瞒不成。” 宜妃嗤笑:“让胤祺出家,那是万万不可的,还有其他什么法子?不拘天材地宝,只要你说出来,我便让人找到。” 癞头和尚冷笑不已:“真是享了几日的富贵,便狂妄自大,若我要龙髓凤胆,你又去何处找去。” 宜妃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换了态度:“是我年轻不懂事,高僧不要计较,胤祺到底如何才能好,还请您指条明路。” 癞头和尚这才止住脸上的讥讽:“这也好办,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五阿哥这命格,自有与他相配的。” 宜妃和贾敏互望一眼,半晌说不出话来,皇太后心急问道:“谁的命格与胤祺相配。” 顿了顿,想到特意送来的黛玉,皇太后追问:“是林家姑娘吗?” “阿弥陀佛。”癞头和尚又念了句佛偈:“贵人心中有数,我便不再多言,五阿哥和林家姑娘的命格,却是天然互补之数,两人命数缠绕才是长久之相,再经不得更多。” 命数缠绕,如何才能命数缠绕,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成亲。宜妃心平气和的想着,她早已知道胤祺的婚事不能由她做主,林家也是康熙的心腹人家,胤祺和林家姑娘的婚事她没什么意见。 贾敏却倒吸口凉气,贾敏对黛玉这独生女,确实是捧在手心的,荣国府中不是没有姑娘选秀进宫博个前途,但贾敏却完全不忍心黛玉去宫中那不得见人的地方,早早的便筹划起来,不然林海又如何会借着给五阿哥启蒙的机会,向康熙请求黛玉免选之事。 贾敏只希望黛玉能够嫁给体贴的夫君,平安圆满的过完一生,而不是在宫中用命争夺那一份富贵。 皇太后的脸色就更加难看,她早就想好了,以后一定要为胤祺求娶草原上最美丽的姑娘,蒙古的姑娘活泼大方,明媚矫健,这才是皇太后喜欢的女子,然而按这和尚的话,却是要让胤祺娶林家女儿,那林家女儿瞧着就不是多么康健的模样,一望便知有不足之症。 一时间,几人神色各异,却没人有喜色。 “另外。”癞头和尚投下巨石,搅乱了屋子里三个女人的思绪,但这还没结束,癞头和尚接着说着他的疯言疯语:“皇宫有真龙之气,五阿哥住在其中难免消耗自身命数,若想保一世安康,必须尽快搬出宫中。” 倘若之前与黛玉的婚事,皇太后还在犹豫,听了让胤祺搬出去的说法后,皇太后再忍不住,她厉声斥到:“哪里来的妖僧,在这里胡言乱语,还不快把他打出去。” 癞头和尚却不慌不忙,迎着满屋子挥刀的侍卫,脚下几个挪动,不知如何便飘到了侧间,皇太后忙吩咐人扶着她过去,宜妃和贾敏匆匆跟上,却只见侧间服侍的人全呆在当场,对着癞头和尚视若不见,而癞头和尚手掌分别在胤祺和黛玉额头上拂过,唤一声:“痴儿,该醒了。” 癞头和尚这话一出,一直飘飘荡荡在迷雾之间的胤祺应声而醒,黛玉也揉着眼睛,笑着说道:“姐姐,等等我。” 说完之后,黛玉也醒了过来。 再一抬头,却见这癞头和尚拿着桌上的烧鸡,撕咬着大鸡腿,飘飘然到了远方。 这是妖僧或者高僧,皇太后都顾不上了,她只知道她的胤祺醒了。 “太医,快宣太医!”春晖堂里本就有太医一直值守,癞头和尚那遭神叨叨地操作也看在眼中,他恭敬地为胤祺和黛玉检查一番,目瞪口呆地发现,五阿哥和林家姑娘,居然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皇玛嬷,我饿了。”胤祺一睁开眼,便只觉得巨大的饥饿感几乎要将他吞噬,皇太后听了这话,当即将想问之语全部咽下,令御膳房送上膳食。 而贾敏却顾不得这是在皇太后和宜妃面前,她见着醒过来的黛玉,忙扑上去,将黛玉紧紧搂住:“玉儿,你要吓死娘了。” 黛玉却笑得甜甜的:“娘,我去了神仙洞府,有好多姐姐陪我玩呢。” 胤祺这才发现,黛玉就躺在他身旁的榻上:“妹妹,你怎么在这儿?” “我也不知道呢。”黛玉和胤祺有过共患难的情谊,对胤祺很是信赖,她侧着头想了想:“我记得我之前在薄命司呢,那儿可好了。” 薄命司! 这三个字一出,屋中再无人保持镇定。 胤祺是想起宝玉云游太虚幻境一事,而贾敏等人,听着“薄命司”三字,只觉是不祥之兆,对着癞头和尚的话,不由更信了几分。 说话间,御膳房特意做好的膳食已经送了过来,胤祺和黛玉被伺候着坐在桌前,埋头吃了起来,胤祺还时不时地令人将他觉得好吃的食物送到黛玉那儿。 瞧着这对小儿女模样,皇太后叹了口气,对着宜妃和贾敏说道:“我们去外面说。” 第28章 商议婚事 春晖堂正厅,斜阳射在黄梨木家具上,为桌椅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芒,热气从茶盏里冒出,袅袅升上空中,渐渐不见,慢慢地,这热气越来越少,茶水彻底凉了下来,却无一人喝上一口。 可惜了这特特送来的金骏眉。 “这事,都给我烂在心里,谁也不许说出去。”阴着脸坐在椅子上琢磨许久的皇太后终于说话,低沉的声音中满满都是威严,宜妃和贾敏立即应声。 “还有你们,都给我把皮绷紧了,但凡外面有一丝流言,别怪我心狠。”皇太后望着伺候了她许多年的宫人,说出的话丝毫没有温情。 “奴婢遵旨。”苏曼几人立时跪了下去,恨不得赌咒发誓表着忠心。 幸好,听见那癫和尚话的人,都是服侍多年的心腹,侍卫一直守在门外,只最后才领命进来捉拿那和尚,和尚说的话应是没有听见。 这是这一日糟心消息里的好消息。 “那疯和尚说话疯疯癫癫,不成章法,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我年轻时候见得多了去了,他说的话简直可笑,谁又会当真。”皇太后做出生气模样。 贾敏心急如焚,那癞头和尚对黛玉的批语没半个好字,按着那和尚指出的三条路,嫁给五阿哥对黛玉最好的办法。但,贾敏苦笑着,皇家贵胄的亲事,哪有她置喙之地,听皇太后之语隐有拒绝之意,贾敏恨不得剖心掏肺的求皇太后垂怜,然而此时哪有她说话的地方,贾敏的泪在眼中不断转圈,又担忧惹得皇太后不快,只能深深地将头低下,将红了的眼圈藏住。 而此时能和皇太后说上几句话的宜妃,暗自觉着这和尚是个有真本事的,虽说话不怎么好听,但也说了胤祺命格贵重,她内心正式得意的时候。也不知为何,太后要如此言语,但既然皇太后都那么说了,宜妃也是识趣之人,她将自己的想法藏住,笑着恭维道:“要不怎么说还得有老人家掌事,我们年轻,没经过事,若非太后娘娘在,您说不得就要被这和尚给骗了去。” 皇太后扫一眼宜妃的神色,暗暗叹了口气,看了苏曼一眼,苏曼服侍太后多年,瞬间明了太后意思,忙带着厅内服侍着的宫人悄悄退下。 “你年轻见识少,还以为这和尚说的是什么好话。”皇太后瞪了宜妃一眼:“你也不想想,天下命格贵重者,谁能贵得过万岁爷,如今这疯和尚没头没尾的一番话,若传了出去,胤祺还能有安生日子吗?” “更别说那疯和尚还说,胤祺住在宫中恐有妨碍,到底是什么妨碍,又会妨碍到何人,处处都是讲究,先帝爷在的时候,宫中闹出了多少的乱子,我绝不允许他们算计到胤祺身上,我们胤祺只要富贵安康地过完这辈子就行了。”皇太后平日在宫中不声不响,但后宫中的风波哪一样她没见过,只不过是懒得计较罢了。 癞头和尚这番话,其心可诛,如今康熙千秋正盛,东宫已立,在出个命格贵重的阿哥,胤祺能不能活到成年都不好说。 皇太后这番话说出,宜妃悚然一惊,如今大阿哥的野心已经连后宫都能看出来,虽说康熙对太子还是独一份的宠爱,但他对大阿哥亦是全心全意的信任,甚至已经将大阿哥扔进了军营里领差事,大阿哥和太子之间争端迟早会摆在明面上。 第27章 宜妃半点也不愿意自己的儿子被卷入其中,尽管她是后宫女子,但历朝历代夺嫡何其凶险,一不小心便没了性命,细细密密的白毛汗出了一身,她慌乱地说道:“娘娘,可是那和尚话已经说了,该怎么办。” “定下心来。”此时的皇太后,就是宜妃的主心骨,她盯着宜妃和贾敏:“你们俩都是聪明人,那个和尚疯疯癫癫的,谁知道他说了什么,你们都是聪明人,这还要我教吗?” “至于我宫中的人,无需担心。”皇太后耷拉着的眼皮下,眼睛精光四射。 谁也别想在她眼皮子底下害了胤祺。 “太后娘娘。”宜妃想着宫中形式,越想越觉心惊,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屋中唯有沉默,贾敏挣扎着,一边是皇家威严,一边是黛玉性命,她终是定了决心,豁出去般的,直直跪下,冲着皇太后重重磕下:“臣妇之女黛玉自幼便被夫君亲自启蒙,说句自夸的话,满姑苏城都没有我女儿那么灵慧的姑娘,臣妇瞧着黛玉和五阿哥处得极好,这么长时间了,都没听到黛玉咳嗽一声,五阿哥实在是黛玉的贵人,臣妇厚着脸皮求您,让黛玉陪着五阿哥读书。” 好一招以退为进,若这话中涉及的人不是自己儿子,宜妃都想为贾敏喝彩,什么叫让黛玉陪阿哥读书,什么人才能陪阿哥读书,最正经的,当然是伴读,这些人出自八旗大姓,和阿哥从小一道长大,是阿哥天然的密友;另外便是书童,这是伺候阿哥读书习字的奴才;此外,还有一种,便是做红袖添香夜读书之人。 林家世代列候,本人又是探花出身,领巡盐御史之职,深得康熙信任,这样人家的姑娘,绝不可能为奴为婢,就算对方是阿哥也一样。 林家姑娘的身份,当太子妃或许不够,但当个皇子妃却绰绰有余。 更别提贾敏看似说黛玉在胤祺身旁身子变好,又何尝不是在提醒皇太后,癞头和尚说的胤祺也是早夭之相,若要安康,必须和黛玉的命格交缠这话。 贾敏这番话看似谦卑,实际上却是在暗暗逼迫皇太后,只要皇太后对癞头和尚的话信了一分,凭着她对胤祺的宠溺,胤祺和林家姑娘的婚事便是板上钉钉了。 果然,不出宜妃所料。 皇太后沉沉地叹了口气,她确实想让胤祺娶蒙古女儿,既是她更喜欢蒙古女子的矫健活泼,更是她想借此机会让胤祺和蒙古亲近,也算有个依靠,但万般打算说到底,胤祺的身体好才是最重要的。 这些年里宫中没了太多的阿哥、格格,好些人前一日还笑兮兮的请安,第二日宁寿宫便收到人没了的消息,人命实在比纸还要薄。 罢了,只要对胤祺好就行。 “你起来吧。”皇太后淡淡吩咐,贾敏急得五内俱焚,没有收到答复的她,跪着不想起,还是宜妃察言观色,看明白了皇太后的意图,不愿日后的亲家惹恼了皇太后,忙几步走到贾敏旁边,弯下腰略一使劲,将贾敏扶起。 贾敏见着宜妃这番动作,也不敢再犟,宜妃亲自搀扶,她不顺势起来,就显得太不识抬举了。 抬起头的贾敏,打眼瞧着宜妃,只觉她神色里添了几分的亲近,贾敏本就是玲珑心肠的人,见着这几分的亲近,心头一跳,强自忍住心头的喜悦。 皇太后重又变得慈眉善目的:“可怜见的被吓着了,我这儿从来没有那么些讲究,不用有事没事的跪下,宜妃你还不快扶着贾夫人坐好。” “谢太后恩典。”贾敏避开宜妃搀扶的手,侧着身子在绣墩上轻轻坐下,宜妃是宫中四妃之一,有子有宠,皇太后这么说是天家气度,若贾敏真应了,那就是她没有分寸。 贾敏脊背挺得笔直,身子向皇太后方向倾斜着,只听见皇太后说道:“黛玉是个好的,我很是喜欢。” 皇太后这几个字听在贾敏耳中,如同仙乐一般,她连忙代黛玉谢恩,耳朵竖起,对皇太后说的话一个字也不敢错过,接着便只听见皇太后说道:“万岁爷早答应过,胤祺的亲事由我做主,我瞧着黛玉品性纯良,聪慧过人,倒也堪为皇子妃。” 皇太后这话一说出口,冥冥之中命运线条交织改变,一条闪着金光的线条骤然冲进交织缠绕好的命数之中,将原有命数缠绕扰乱。 太虚幻境,薄命司中,记载着金陵闺阁女子的正册、副册,又副册,骤然凌空而起,青色的冷焰从这几本册子中迸出,纸张上花容月貌的女子,肝肠寸断的判词,逐渐消失在火焰之中,最终只余冰冷的灰烬。 “谢太后娘娘恩典。”有救了,黛玉有救了,贾敏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滴落下来,黛玉出身便体弱,这些年她真是操碎了心,唯恐养不住这唯一的女儿,得了皇太后的金口玉言,总算能放心了。 那疯和尚的本事她是亲眼见到的,既然他说黛玉和五阿哥命格互补,那就一定没问题。 “太子尚未成亲,胤褆也没有婚配。”贾敏的激动没有动摇皇太后的想法,正如同贾敏一心想着黛玉,皇太后只要胤祺好,她冷静地吩咐着:“若我现在就给胤祺赐婚,难免招人眼,等过些年几个年长的阿哥都成亲了,黛玉也到了年纪,我再为他们赐婚。” 皇太后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贾敏却欲言又止,皇太后看出她的顾虑,淡淡说着:“你本就出自京中荣国府,这几年便让黛玉去京中住着,正好让他们俩亲近亲近。” 贾敏咬着牙,知道这是皇太后的底线,不敢再得寸进尺,叩谢了皇太后的恩典,在心中不断盘算着该如何和林海说此事。 皇太后和贾敏的这番对话,胤祺和黛玉全然不知,他们躺了许多日子,一人只用了小碗荷叶粳米粥,便被哄着放下了碗,两人多日没见,坐在床边的榻上,欢欢喜喜地说起话来。 “五阿哥,林妹妹,你看我带谁来了!”正当胤祺和黛玉说道兴头上时,甄宝玉突然从门外走进,指着身后跟着的人大声说道。 第29章 小儿女事 “宝玉,你怎么来了?”胤祺和黛玉忙从榻上下来,笑着将甄宝玉迎进来,胤祺这几日在床上昏昏沉沉躺着,不知今夕何夕,见着了宝玉自是高兴。 “五阿哥,林家妹妹,快坐好,别下来。”宝玉三两步走了进来,劝住胤祺和黛玉的动作,端正地向胤祺行礼,随后抬起头来关切地问道:“不知五阿哥身体可痊愈了,听说您最近偶感风寒,我实在忧心不已。” 宝玉背着手,一本正经地说着关心的话,实在是周到不已。 才怪。 胤祺脸颊抽动着,强忍着心头的笑意,宝玉的言语动作,若是让大人做出来,再妥帖不过了,然而宝玉才几岁,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孩童模样,这般老气横秋的模样,就像是穿了不合身的戏服在登台唱戏。 实在可爱。 “噗嗤。”胤祺掐着手心,使劲忍着笑意,一旁的黛玉却直接笑了出来,她侧倚着榻上的靛青色金丝菊花引枕,笑意盈满脸颊,红晕悄然浮现,被暗沉的布料衬托得更是明媚。 “甄家哥哥,你这是被什么精怪附身了吗?”黛玉笑意不止地歪头看向甄宝玉。 宝玉最是怜香惜玉的人,被黛玉打趣,毫不见恼怒,反而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我倒是宁愿被精怪附身了,这样也不会让你们被掳走,就留下我一个人。” 说着,宝玉的眼角逐渐浮上红色,他的声音逐渐哽咽起来,他上下打量着胤祺和黛玉,渐渐红了眼圈:“那日我醒后,他们告诉我你们都被掳走,我都快吓死了。” 宝玉抽噎着,要哭不哭的模样很是招人怜爱,胤祺暗叹口气,心软地安慰:“别哭了,我们这不都没有事情吗?” 胤祺温和的声音更加让宝玉愧疚,他抛开装模作样,大哭起来:“我真的太害怕,但他们都说我命大,我也不敢说,只好拼命学着怎么懂事,别让我阿玛操心。” 尽管宝玉被救回来,但他也差点被掳走,受到的惊吓并不小,然而回来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追查刺客和寻找失踪的阿哥上,没有人安抚他,惊恐害怕的情绪排解不出,等到胤祺和黛玉被救回,宝玉还没放下心多久,他们俩又双双病了,这让宝玉更加难受,满脑子都是倘若救的不是他,胤祺或者黛玉就不要遭这番罪。 种种念头让宝玉煎熬地不行,愧疚、惶恐、害怕种种情绪交织,但环境又不允许他崩溃,他只能学着大人,强自戴上面具。 “没事了,没事了。”胤祺拍着宝玉的背,轻声安抚着。 是了,宝玉目睹了便吓成这般模样,亲历此事的黛玉还不知如何害怕,一会儿得找机会劝解劝解,胤祺边安慰着宝玉,边盘算着。 黛玉却不耐烦宝玉这番作态,她笑着打断:“甄家哥哥,你刚刚说带了人来,是谁啊?” “是了,”宝玉打了个嗝,想起正事,勉强止住哭泣,忙令人将一直等在门外的人叫了进来,声音里隐隐带着得意:“我将她带来了。” 第28章 胤祺和黛玉闻言望去,却见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惊喜地喊道:“英莲姐姐!” “当不得贵人这么称呼。”英莲忙摇手拒绝,在刘仁家的时候,她瞧着那俩人的言谈举止,便觉不是一般人,也正是那份清贵之气,让英莲狠下心来,赌了这一遭。 好在赌对了!他们的身份比她能想到的更高,任英莲再如何猜测,也猜不到刘仁的随手一掳,会将深宫之中的阿哥掳来,难怪他有底气说出一定会帮她找到家人之语。 住进甄家已经许多日子,眼见着被绑的人一个个的都找到了家人,被送回了家,但英莲的家人迟迟没有消息,甚至连原先答应帮他找家人的小公子,都不见了人影,英莲心内不是不慌的。 直到今日,被甄家少爷找到,告知了胤祺和黛玉的真实身份,又被带到园子里,见到了两人,英莲心头的忐忑总算是去了几分,若是皇子阿哥都不能帮他找到家人,那她也就死了回家的心罢了。 黛玉却不管英莲的摇手,从榻上跳下来,亲自扯着英莲的袖子,噙笑着嗔道:“英莲姐姐还和我客气什么,之前要不是有你,我们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来,快快坐下。” 胤祺亦含着笑示意,至于宝玉,本就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瞧着英莲这般姝色,更是酥了身子,殷勤地掸着榻上不存在的灰。 英莲也是个胆大的,不然也不会做出将刘仁药倒的事,她略想了想,索性也坐了下来,和几个人说起话来。 胤祺、黛玉和宝玉年岁相仿,英莲虽说虚长几岁,又被刘仁磋磨了这么些年,却仍是不改天真浪漫的本性,几人越说越高兴,胤祺索性命人又取了点心过来,玫瑰卤子泡出的水甜滋滋的,鹅油炸出的卷子酥脆可口,更有绿豆糕、驴打滚、枣泥糕等京中的手艺,几人说说笑笑的,将这一桌的点心吃得七七八八。 清脆地鸟儿啼叫声突然从室内传来,原本正兴高采烈说着话的宝玉,听着这声音叹了口气,兴致全然消了下来,手舞足蹈的模样瞬间消失。 “你这是怎么了?”胤祺见着宝玉这般霜打的茄子一般模样,忍不住问道。 黛玉捂着嘴笑了,她是继宝玉这个主人之后,第二个反应过来:“这是他们家的西洋钟响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胤祺这才后知后觉,原来不经意间,夕阳已经西斜,拉长的光从雕花的窗户中投入,在地上投下长长长长的影子,将地板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 “我不想走。”宝玉可怜巴巴地看着胤祺:“今日这么快乐,却要散了,明儿个我要去读书,又见不着你们。” 胤祺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劝说这个厌学儿童,黛玉却睨着宝玉:“天下本就没有不散的宴席,你今日就这般哭哭啼啼的,等过几天五阿哥回京了,我们也家去了,那你待如何?” 宝玉如遭雷击,他这时才想起来,他视为挚友的五阿哥,他放在心上的林妹妹,只不过是在他借住的过客罢了,离开的日子近在咫尺。 宝玉脸色青灰,嘴唇嗫嚅着,想让他们别走,却也知道这是天方夜谈,颤抖着说不出话来,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地面,好半晌,才吐出几个字:“走罢,都走罢。” 黛玉见着宝玉这番模样,伸手推了下:“人生聚散本就平常,何必做如此小儿女态。” 宝玉却顺着黛玉的力度直直往榻上倒去,胤祺本以为两人是在玩闹,却见着宝玉的双眼已经发直,他忙扶住宝玉,拍着他肩膀说到:“宝玉,你着相了,人生得意须尽欢,此时的快乐是真实的足矣。” 宝玉略微回过神来,却只呆呆地说着:“可是这般快乐时光,你们还能享受好几日,我明日却必须去上学,不能来找你了。” 甄宝玉不想上课,只想和胤祺、黛玉厮混,若放在出事前,甄家见此情景,绝对暗自欣喜,能和宫中阿哥处好关系,对甄宝玉的未来大有好处。然而一切都在胤祺和黛玉被掳走,宝玉被救回那刻变了,虽说太后是出了名的慈和人,但宝玉毕竟是唯一没遭罪的人,甄家唯恐太后将孙儿受罪的怒火转移到宝玉身上,将他看得牢牢地,压着每日去读书,决不许乱跑,这一日都是求了又求,甄家想着五阿哥好不容易醒了,宝玉也得露一面,才许了他来找胤祺。 再多放几天假,让宝玉时时刻刻黏着胤祺,那绝不可能,甄家为了这个宝贝儿子,也是操碎了心。 然而甄家人的苦心,宝玉是丝毫不知,他想着即将到来的分别,如丧考妣。 胤祺不知甄家所想,但对于宝玉的痛苦,却有缓解的法子:“这又有何难,明日里我陪你去上课不就可以了。” 和宝玉的厌学不同,胤祺巴不得学得越多越好,学越多越不怕露馅,康熙去杭州将林海带走,已经让胤祺没了先生,只不过前些日子他病着,乱糟糟的没个章程,现在刚醒没多久,也没人顾得上给他找新的先生,宝玉的这番话,简直就是瞌睡了碰到枕头。 “这个好!”宝玉转哀为喜,他拍着手乐了半天,又觉不对:“可是我们俩去上课,林家妹妹一个人多寂寞。” 胤祺扶额,叹了口气,宝玉这个傻子,都和黛玉见了这么多次,还没看明白。 果然,黛玉冲着宝玉小小地翻了个白眼:“甄家哥哥莫要太小看人,我在家里被充作儿子养的,自小就念书习字,背诗写文,说不得你学问还不如我呢。” 宝玉受了这个白眼,却更加高兴:“明日我们都去,我也有几个同窗了。” 说话间,宝玉见到英莲期盼地眼神,他怜香惜玉的本性又涌了上来,当即说道:“英莲姐姐也一道去。” 说完,宝玉才觉失言,忙捂住嘴,皇子在此,什么时候轮得到他做主,这英莲又如何能与阿哥同进学堂。 这事往大了说,就是大不敬! 宝玉惊恐地望着胤祺,胤祺并不以为忤,有向学之心怎么都是好事,既然英莲有心,一道上课又有何妨,胤祺笑着点了点头:“对,明日里英莲也和我们一道去。” 宝玉喜色更明显,他本就是喜欢热闹的人,心中已经盘算着要给新同窗送些什么东西。 就这样,皇太后、宜妃和贾敏还在为疯和尚的话发愁,商量着应对之法的时候,胤祺几人却将之后的日子安排好了。 此时的胤祺还不知道,这番心血来潮却有了意外之喜,英莲居然找着了家人。 第30章 英莲 翌日,天刚蒙蒙亮,胤祺便被乌若轻柔地叫醒,待他收拾妥当坐到桌前时,黛玉已经在等着了。 “五阿哥。”黛玉夜间睡得轻,醒得早,毫无晨起的困乏。 “妹妹昨儿晚上在这里睡得可好?”胤祺瞧着黛玉略带倦容的脸,轻声询问。 是的,在听了癞头和尚那番话后,尽管皇太后斥责为疯言疯语的无稽之谈,但她还是将黛玉留在了甄家,唯恐黛玉回家后,胤祺又陷入昏睡之中。 “承蒙皇太后和五阿哥恩典,”黛玉想着贾敏离开时交代她的话,皇太后和五阿哥都是贵人,对他们万不能有失礼之处,为了让忧心忡忡地母亲放心,黛玉回忆着教养嬷嬷昔日里教的规矩,力求一言一行都挑不出错来:“园子里环境舒适,服侍的姐姐也很贴心,我睡得很好。” 胤祺眼见着前一日还和自己谈笑无忌的黛玉,突然规矩起来,失落感浮现心头。 他叹了口气,望着黛玉眼下的青黑:“妹妹难道和我也生分了不成,在这儿有什么不习惯的,直说便可,让你睡得舒服点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黛玉本就是天真浪漫的年纪,更没觉得一直护着自己的胤祺就是贾敏所说的,不能冒犯的贵人,听了胤祺温和地询问,很快便将那副恭敬模样扔了,苦着脸诉苦:“五阿哥,这儿的褥子我睡不习惯。” 被贾敏留下,守着黛玉的嬷嬷脸色煞白,皇家为黛玉留宿,这是多大的恩典,哪有她家姑娘挑三拣四的余地,嬷嬷当即便要跪下请罪,被看出她动作的胤祺抬手阻止:“你也都是服侍姑娘的老人了,怎么让姑娘睡舒服还知道?” 胤祺的话不重,却让嬷嬷牙咬得咯咯作响,黛玉从小便是她带着,又如何不清楚黛玉择席的毛病,不过是想着天家威严不能冒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劝着黛玉忍下来,谁承想,金尊玉贵的五阿哥竟然连这等小事都如此上心。 嬷嬷两股战战,等着贵人的责罚,五阿哥却不再理她,对着大宫女吩咐:“待会儿领些人去林家,将妹妹用惯的东西都搬过来。” “对了,让贾夫人再送个厨子过来,免得妹妹吃不习惯。”胤祺瞥了眼黛玉面前几乎没怎么动过的吃食,继续吩咐。 乌若行个礼,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妹妹放心,今儿晚上必让你睡个安稳觉。”黛玉是皇太后亲自开口留下来的,让她回林家胤祺做不到,但若只是让黛玉在甄家住的舒服,方法可多了去了,甚者都不需要胤祺费神,只要他吩咐下去,一定会有尽善尽美的完成好。 第29章 早间的插曲就这么过去,朦胧的晨曦逐渐明亮,天边的云朵被红霞染透,眼见着就要到说好的上课时辰。 胤祺派人去春晖堂正厅,听说皇太后已经起了,遂领着黛玉向皇太后请安,顺便说上一句他们去学堂了,交代当日的行踪。 前一日的时候,皇太后便知道了胤祺想去甄家学堂和甄宝玉一同读书的事,皇太后只觉着这是胤祺在屋里闷久了,憋得难受,想出去转转,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至于胤祺说的,黛玉也和他们一同读书一事,皇太后更是秉承着只要孙子高兴便行的想法,漫不经心地答应。 莫说黛玉年岁还小,没到男女大妨的年纪,就说满族,蒙古族的女子,也没有不见外人的规矩。 因此,在胤祺和黛玉向皇太后请安时,皇太后笑眯眯地一人赏了套笔墨纸砚,拉着胤祺的手叮嘱:“上课可别太累了,不想上就让先生停下,可知道?” 这老太太,胤祺无奈地直摇头,按着皇太后的这个宠溺法子,但凡定力弱一点的人,未来变成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都是轻的。 “皇玛嬷放心,孙儿知道的。”无奈归无奈,对着皇太后的叮嘱,胤祺还是要好好回应的。 皇太后这才点头,允许他们离开,胤祺和黛玉自然地手牵手离开。 春晖堂外,英莲早便在等着黛玉了,前一日事情说定后,甄宝玉直接将英莲带回了她一直住的院子,其他被拐的人都找着了家,偌大的院子只英莲一个人住,她却丝毫不觉着害怕,反而欢喜地一晚上都没敢合眼,只想着她也能正经的读书习字。 欣喜若狂地英莲天还没亮便摸黑起了,从甄家为她新添的衣裳里找出最整齐的一身,心急如焚地等到天刚微微亮,便吹着微凉的晨风,在春晖堂外虔诚地等待着。 “英莲姐姐。”黛玉见着英莲发间沾上的露珠,微微一愣,随即恍若未察,笑着和英莲问好。 英莲羞涩地笑着:“五阿哥安,林家姑娘安。”不见在刘仁家的瑟缩,含情双目中满是期待。 “走吧。”胤祺想着英莲本也是好人家的姑娘,甄士隐再如何也是乡宦之家,算是当地望族(1),若没有那该死的拐子,没有往后的那番变故,好好的千金小姐,又如何会听见读书习字便如此激动。 真是可惜,可叹,可恨红楼看得不仔细,只知道英莲是被拐的,父亲姓甄,其余细节再不记得,找起人来费事颇多,但幸好还有这么点信息,只要坚持,总能将人找到,只不过多费点时间罢了。 胤祺心中琢磨着,脚下也不停,他顺着甄家丫鬟指的路往甄家学堂走去。 甄家不愧是姑苏大户之家,屋子占地格外大,就连学堂都设在府中,放在西北角处。 胤祺牵着黛玉的手,走了一盏茶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黛玉停下脚步,微微喘着气,脸上由于走动已经浮起红晕,她拿着帕子轻轻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打量着眼前的园子。 眼前是被花木掩映着的精巧屋子,白墙灰瓦,格外清幽,宝玉正站在门前翘首以盼。 “你们可算来了,我都等你们好久了!”一见着人,宝玉立时便亲亲热热地迎了上去,就连英莲也没有疏忽。 说着,宝玉便在前头引路,将几人带到那精巧屋子里,这屋子在外看便很是清幽,走到里面,更是匠心独运。 屋子里并未焚香,正对着门的黄梨木桌案上摆着个景德甜白瓷盘子,光影在薄透的釉色中明灭,将盘中的散发着清香的佛手衬得格外醒目,不远处的角落里摆放着鱼戏莲叶花色的青花瓷画缸,里面随意扔着着几卷字画。 “给五阿哥请安。”正当胤祺默默打量着这学堂时,突然有人从门外匆匆而来,甫一站定,连气都没喘匀,连忙向胤祺行礼。 胤祺抬眼望去,只见来人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方腮(2),瞧着便是个伟岸丈夫。 “无需多礼。”胤祺笑着免了礼:“想必你就是宝玉的先生了?” “回五阿哥的话,在下贾化,承蒙甄大人不弃,忝为小公子之师。”贾化,也就是贾雨村恭敬地答着,半点也不敢因为胤祺年岁小而轻视。 宝玉见着平日里威严的先生这般模样,乐得直笑,又指着紧跟在贾雨村身后的人问道:“先生,今儿个您怎么将师娘也带来了。” 说着,宝玉好似想起了什么,大声嚷嚷道:“先生,不会是您听我说,今儿个还有姐姐妹妹要听课,您便找了师娘来教针凿女工吧,这可不行,我们要一道上课的。” 贾雨村早便知晓这学生怜香惜玉、张狂放诞的本性,对着宝玉的嚷嚷也不生气,只略微苦笑着解释:“小少爷想多了,您刚刚说还有女眷要听课,我赶紧回家将夫人找来,也好服侍姑娘们。” 这也是贾雨村为何比胤祺来得还晚的原因,他话说得委婉,但这些少爷姑娘们,谁不是一步动八步随的,难道还缺他夫人伺候不成,不过是想着有女眷授课不便,为了避险将她夫人找来两相传达罢了。 说着,贾雨村便示意他夫人娇杏向贵人行礼,却只见娇杏呆立原地,双眼大睁地看着英莲,眼中含泪,嘴唇颤抖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夫人?”贾雨村轻轻地扯了扯娇杏的袖子,脸上依然带着谦卑的笑容,眼中却已经不见笑意,向娇杏瞧去的眼神满是冷意。 娇杏被这眼神一扫,冻得打了个哆嗦,从呆立状态中回过神来,伸出手指着英莲,声音颤抖着:“老爷,你看...” 不等娇杏将话说完,贾雨村吓出一身冷汗,对面的可全是贵人,娇杏用手这么指着,无论指谁,都是大不敬。 贾雨村一把将娇杏的手拍掉,抖着声音请罪:“五阿哥恕罪。” 胤祺却从娇杏的话中听出了什么,他温和笑了笑:“无妨,你想说什么?” 娇杏听见贾雨村的请罪,已经知道她做了错事,正惴惴不安,听见眼前的贵人的询问,她不自觉地便说了出来:“贵人容禀,那位姑娘我瞧着实在眼熟,在贵人面前失态了。” 娇杏这话一出,胤祺几人眼都亮了,同时向娇杏望去,特别是英莲,她期待又不敢置信地望着,眼中已经含了一泡眼泪。 “你在胡沁些什么。”贾雨村听着娇杏说得话,只觉眼前一黑,不由后悔当年为色所迷,讨了甄家丫鬟当二房,遇事毫无眼力见的,也不看是什么地方就胡言乱语。 “五阿哥恕罪,妇人无知,我会好好教导。”贾雨村满是羞愧地说道。 娇杏被贾雨村这么一喝,瑟缩着讷讷不敢言。 “闭嘴。”胤祺正是心急的时候,被贾雨村这么打断,毫不犹豫呵斥出声,待贾雨村闭了嘴,又期待地看着娇杏。 “贵人,”娇杏望着被呵斥一句再不敢开口的夫君,深吸口气,将往事娓娓道来。 第31章 甄娘子 “原来如此!”英莲痛哭出声,原来她家就在姑苏城里,这么些年来,说不得在路上还曾和父母见面不识。 “姑娘,可算找着您了,夫人几乎都要将眼睛哭瞎,能找到您,也算是个欣慰。”娇杏虽说嫁给了贾雨村,但对于甄家也是有感情的,偶而想到被人贩子抱走的姑娘,也是会暗自垂下几滴泪。 “我真的是甄家姑娘吗?”英莲犹自不敢相信,她呢喃自语。 “您从出生便是我照顾的,和小时候活脱脱就一个模子出来的,更别说眉间那粒胭脂痣,再错认不得的。” 娇杏很有把握地一段话,让英莲期待地看向胤祺,她没有忘记,眼前的贵人承诺过,一定会帮她找到家人。 “还等着干什么,快派人去找。”娇杏说的话,和胤祺记忆中模糊的情节隐约能对上,胤祺忙吩咐人根据娇杏提供的地址,去如州封家寻找封娘子。 娇杏的话,让几人都没了读书的兴致。 宝玉本就不爱读书,他来学堂,纯粹是觉着和胤祺、黛玉一道读书有意思,胤祺和黛玉虽爱读书,但能英莲可能找到家人一事更加吸引他们的注意。 毕竟,倘若娇杏说的是真的,那英莲的命是真苦,本来好好的乡宦人家小姐,却被失责的下人弄丢,现如今家也败了,父亲也不见了,只留下一个母亲,依附在娘家生活。 几人焦急地等着消息,谁也没有心思让贾雨村授课。 当然,贾雨村现如今的心思也都不在讲课上。 有那么一等人,发达了就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曾经的落魄,自从娇杏开始说甄家往事,贾雨村便一直面色难看的不发一语。 娇杏说的话,让他想起了他当年住在庙里,身无分文,靠人接济的日子,自从他靠着甄士隐赠的银子,谋了份功名后,再也没有过那般落魄日子,对贾雨村而言,这无异于将他最不堪的那段往事翻了出来。 见着贾雨村这不善的模样,胤祺索性让他先去歇着,留着娇杏在这儿陪着他们等人便好。 第30章 屋檐下养着的鹩哥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叫着,英莲脸色惨白,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苦苦压抑着期盼,唯恐空欢喜一场。 如州县离姑苏城不远,快马加鞭跑过去不过也就是一个时辰的光景,日头移到头顶的时候,小厮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查明白了吗?”英莲踉跄几步,却不敢开口问,唯恐又是失望,胤祺索性代她问出了口。 “五阿哥。”这跑腿的小厮是甄家的下人,他从未向身份如此尊贵之人回过话,说话也磕磕巴巴起来:“奴才按照贾夫人提供的地址,去了封家,甄家娘子正好在家,奴才将事情和甄家娘子一说,她便哭成了泪人,一定不放奴才离开,奴才没有办法,只好将甄家娘子也带了回来。” “做的好,待会儿找乌若领赏。”甄家娘子也带回来了,这更是意外的惊喜,这小厮说话虽然啰嗦,但办事能力还是很可以的。 “谢五阿哥赏。”小厮忙忙谢恩,又按着吩咐,将甄家娘子带过来。 经过几层的搜查,甄家娘子终于推开了学堂的门,随着门轴转动的的声音响起,屋子里几个人全部回头看着她。 走进来的妇人满面沧桑,头上的发已经花白,穿着洗旧了的青布衣裳,被衣袖掩盖的手背青筋凸起,看着日子便过得很是艰难,但她的眼中,满满的全是希冀之色。 正午的日头从推开的门中射入,映照在屋中人脸上,格外明亮,满屋子的人都是好相貌,甄家娘子的眼睛却直直地看向站在左侧的那人,仿佛整个屋子的光线都笼罩在那人身上,在她眼中,再瞧不见任何人。 “英莲,娘的英莲啊。”甄家娘子静静看着,眼中情绪几番波动,指甲使劲掐着手心,直到血色顺着往地上滴去,这份痛唤醒了甄家娘子,她嚎啕着,向着英莲的方向扑去,一把将英莲搂在怀里。 衣裳是淡淡的皂角味,怀抱是熟悉的温暖感,英莲在在这个怀抱了,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安心,这一瞬间,不用其他人说,她便知道,抱着她的这人是她的娘亲。 一时间,在刘仁家受过的罪,挨过的打,提心吊胆的日子浮现在眼前,在甄家娘子的怀中,英莲委屈地难以自抑,抱着甄家娘子大哭起来。 母女俩的哭声痛彻心扉,简直让人不忍卒听,宝玉已经跟着抽抽噎噎起来,手中的帕子被眼泪浸地湿透。 黛玉更是伤春悲秋的性子,瞧着甄家娘子和英莲的模样,不知怎地就感怀自身,想着倘若是自己被拐子拐走,父母该当如何,巨大的心酸涌上心头,不由泪眼涟漪。 就连娇杏,也很为昔日的主子高兴,喜极而泣起来。 一时间,屋子里大大小小哭成一团,胤祺本想让她们尽情哭上一遭,也算发泄心头郁气,谁承想甄家娘子和英莲实在太苦,哭不尽道不完的苦,他们越哭越伤心,陪哭的人也完全停不下。 眼见着黛玉脸都哭白了,胤祺叹了口气,出言制止:“英莲姐姐能找到家人是好事,不必如此伤心。” 皇阿哥这个身份还是很有用的,听了胤祺的话,甄家娘子赶紧从怀中抽出帕子,胡乱擦着脸,身子一抽一抽地,使劲止住哭泣:“村妇失礼,还请贵人恕罪。” 此时的甄家娘子,鬓发散乱,双眼红肿,涕泗横流,甚至由于停地太急,忍不住的打嗝,瞧着便很是狼狈,胤祺招手,示意下人将甄家娘子带到旁边屋子梳洗,弄清爽了再回话。 “贵人,请让我跟着过去伺候。”英莲自从找到家人,一刻也不愿意分开,她忙向胤祺请求。 这种小事,胤祺没有不许的道理,他点点头,英莲忙跟着甄家娘子去了偏厅,娇杏不自在的挪了挪脚,也跟着旧主过去。 此时学堂里又只剩下胤祺、黛玉并宝玉三人,胤祺瞧着另两人哭得花猫似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们可也快洗洗吧,别惹人笑话。” 黛玉这才想起自己也陪哭了一场,脸上也不会如何好看,忙将帕子抽出,遮在脸上,跺脚斥道:“不许看。” 乌若早已命人准备好盥洗用品,胤祺笑着将丝制帕子从金盆中捞出,拧干水份,轻柔地擦上黛玉脸上,将糊了满脸的泪水全部擦去,又换上温温的帕子覆盖住黛玉的眼,哭得酸涩的眼睛被热帕子一敷,酸涩胀痛便好了许多。 “可以了。”等到换了几个帕子,黛玉才轻轻地说道,胤祺见着黛玉也在丫鬟的服侍下收拾好了自己,这才重新将甄家娘子叫了进来。 重新进来的甄家娘子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她重新梳过头发,又换上乌若令人送去的衣裳,闻着学堂里新燃起的安神香,她紧紧抓着英莲的手,激动地情绪稳定下来。 “甄娘子。”胤祺含着笑询问:“你家女儿帮过我们大忙,能够找回家人,实在再好不过,我也希望英莲姐姐回家后能过得舒心,你让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甄家的情况,娇杏早便说得明白,甄家被大火燃尽,家产消失殆尽,家主甄士隐遁入空门,甄娘子孤苦无依,依附父亲封肃靠着做针线唯生。 这实在不是多么好的日子。 胤祺可以赠给英莲金银珠宝,不论是皇太后还是宜妃,都不是吝啬的人,但财帛动人心,有时候钱财多了,未必是好事,若甄家娘子过于软弱,不仅守不住这些钱财,更会给她们母女带来祸患。 胤祺这番话,确实是想要英莲日子过得好,隐隐也有试探甄家娘子心性的意思,若甄家娘子能立得住,那可以放心的给些钱财,若是不能,那还得想些其他办法。 “我想要的,”甄家娘子低声重复一遍,突然她抬起头来,孤苦的眼睛里满是期盼:“贵人,我夫君被一个跛足道人骗得离家而去,您能帮我将夫君找回来吗?” 笑意在胤祺脸上凝固,他想过许多甄家娘子将提出的要求,他有自信,无论是要钱财,还是要地位,或者说要给英莲安排一个好人家,他都有能力做到。 但没想到,甄家娘子张嘴就是要把甄士隐找回来。 这,被跛足道人忽悠走了的甄士隐,谁知道到了哪个犄角旮旯,实在不是胤祺能做到的事。 胤祺嘴角抽搐着:“夫人的夫君,大概是悟了,既然遁入空门,与俗世也没了这番缘分,确不知该去哪儿寻找。” 甄家娘子希冀地眼神慢慢淡了,好容易亮起的眸子又是死寂一片。 “你还有其他要求吗?”胤祺揉着额头,再次询问。 甄家娘子却僵着脸:“蒙贵人恩典,村妇能够找到女儿,已别无所求,村妇只求能将英莲带回如州,看着英莲平安长大,便是最大的心愿了。” 这甄娘子,果然是个立不住的,胤祺设想中最坏的情况出现了,也是,但凡甄娘子有手段,她家下人便不至于如此轻忽,更不会眼睁睁瞧着甄家银子全部败光。 封肃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当年甄士隐带着银子去岳父家,封肃拿了他的银子,也不过半用半赚的,略与他些薄田破屋(1),收留甄娘子已经是无可奈何,英莲跟着回去,日子也不过是再次浸在苦汁子里。 “甄娘子,”胤祺声音轻轻的,唯恐将甄家娘子吓到:“你有没有想过,带着英莲搬出来住。” 第32章 安置 “搬出来去?”甄家娘子先是茫然的重复了一遍,随即意识到她说出的话是什么意思,嗓音变得尖锐起来:“我怎么能搬出去呢!我和英莲孤儿寡母的,搬出去可怎么活啊!” 确实,甄娘子提出的也是个问题,但凡英莲是个男孩,日后能支应起门户,甄娘子带着儿子闭门度日,问题倒也不大,可英莲是个女孩儿,娘儿俩个又怎么能单住呢。 “五阿哥,你是想让甄娘子立女户吗?”黛玉迟疑地问道,这个词还是她在贾敏和林如海商议时听到的,在黛玉的庶弟去世后,眼见着黛玉就是林如海唯一的女儿,夫妻俩为她操碎了心,林如海自觉身子不好,一心想着给女儿谋个出路,立女户一事林如海和贾敏商量过。 但,“五阿哥,女户不成的。”黛玉想父母的私语,低声说道:“虽说我们朝里也有女户存在,但同宗族内无人立为嗣子,甄娘子才能立为女户。” 甄娘子在一旁连连点头,她在家从父,出嫁从父,甄士隐走了后,又回了父亲家,让她支应门户那是万万不成的,更何况,甄娘子本就是依靠针线活苦苦度日,立了女户,每年的赋税都能将她压垮。 就连宝玉,也满脸的不赞同:“五阿哥,女孩儿本就该被呵护,怎么能让她们和那些臭男人一样养家糊口呢。” 胤祺哭笑不得的听着几人说个不停,顿了片刻,等几人将心中想法说完,他才笑着说道:“甄娘子又如何需要立女户呢。” 带着笑意的声音入了几人耳中,却让几人愈发的困惑起来,对视一眼,事关己身的英莲鼓起勇气询问:“贵人,恕我驽钝,这话作何解?” 这真是一叶障目了,胤祺轻笑着:“女户的前提是什么?” 第31章 对这些事情相对最为了解的黛玉瞬间反应过来,她恍然大悟,掩着嘴笑道:“是我着相了。” 见着其余人还是一头雾水模样,胤祺眼含笑意地望着黛玉:“妹妹既已明白,还请妹妹解惑。” 黛玉也不忸怩,她眼睛亮亮的:“立女户需要户内并无男夫,甄老大人可还在世呢。” 是了!虽说甄士隐跟着跛足道人跑了,但谁也不能说他不在人世了,甄娘子和英莲又如何是孤儿寡母呢。 当然了,正常情况下,家里男人不见踪影,只留下妻子并女儿在家,那些泼皮无赖少不得要对甄家骚扰几分。 但现如今已经不是寻常了。 英莲救了胤祺和黛玉,这份情胤祺记着了,再怎么说他也是皇子阿哥,给甄家母女置个宅子,送些傍身的钱财,再送精明强干的管事过去,顺便给姑苏知府打个招呼,让他对甄家母女关照几分,这些事情对胤祺而言毫不费力。 有了胤祺的关照,甄娘子带着英莲,在新的甄家里独门闭户好好生活,待英莲大了,或嫁个有为的夫婿,或召个老实的赘婿,都是个出路。 胤祺将他的想法细细地和甄娘子和英莲说透,甄娘子紧张的神色放松下来,眼前的贵人愿意帮她们再撑起甄家的家业,实在是再想不到的好事。 “这个法子好。”宝玉拍着手赞同:“要我说甄家以前就住在阊门外,新宅子也置在阊门才好呢,日后我让我家下人也多关照几分,绝不让英莲姐姐被人欺负了去。” 胤祺赞赏地看了宝玉一眼,虽然年纪不大,但考虑的很是稳妥,果然遇见美人儿,宝玉就难得的周全。 甄家娘子仍在犹豫,她在封家住的也不如何畅快,现如今有个机会摆在面前,能让她带着女儿过好日子,甄娘子很是心动,但想着家中支撑门庭的男人实际上杳无踪迹,她心中难免忐忑。 “谢贵人恩典。”甄娘子尚在犹豫,英莲却已经想明白了,英莲瞧着柔柔弱弱的模样,心志却不可谓不坚韧,否则也不会果断药倒拐子,她毫不犹豫地向胤祺谢恩,并劝着甄娘子:“娘,我刚被找回来,这话论理不该我说,但我想着我们是再亲不过的骨肉,许多话儿我也就直接说了。” 甄娘子在英莲刚张嘴喊她娘的时候,泪就滴了下来,哽咽着说道:“英莲你说,万不能和我生分了去。” 英莲拿着帕子为甄娘子擦着泪水,柔声说道:“娘,我听您说,现如今您带着一个小丫鬟住在外祖家中,我恍惚记得外祖家里人丁兴旺,舅舅表哥很是不少。” 甄娘子点头,封家是务农人家,多多的男丁才能将田地打理明白,因此封家女人一直可着劲的生。 “娘,我和您回到封家,外祖慈和,舅舅仁爱,愿意我们在那儿住着,可到底我们娘儿俩也没个进项的,在外祖家白吃白喝的,到底不是个事,表哥们也到了娶亲的年龄,我们赖在封家,没得耽误了表哥的姻缘。” 至于对甄娘子受不住钱财的担忧,英莲一字未提,但这番话句句都劝到了甄娘子心头,她在封家不是没被几个嫂子指桑骂槐的骂过,想着自己无依无靠的,也只能忍气吞声,不过是半夜在被子里哭一嗓子罢了。 “难为我儿竟有这么大的见识。”甄娘子止住眼泪,怜爱地搂过英莲,终是下定了决心:“一切便按贵人说的办。” 甄娘子同意了,一切就好办了,都不要胤祺再操什么心,不过是吩咐下去,下人便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又是一日的午后,胤祺刚从学堂散学回来,贾雨村其人为人贪酷,心术不正,但到底也是正经进士出身,有真才实学,听他授课也有几分意思,胤祺听了一次后,便一直拉着黛玉和宝玉去学堂了,只不过记着日后别让贾雨村当官便也罢了。 “阿哥。”乌若端上一碗已经放温了的玫瑰卤子:“英莲的事都已经办妥了,她想向您谢恩呢。” 英莲和胤祺的身份,可谓是天差地别,倘若是一般人要求见胤祺,乌若想也不想地将他们拒绝,但英莲到底救过胤祺,乌若想着胤祺大概是愿意见见的。 果然,乌若的话才落下,胤祺立时便让人将英莲请了过来。 听到消息的黛玉和甄宝玉,也前后脚走了进来。 “听说英莲要来?”宝玉喝了口玫瑰卤子,迫不及待地问道,见着宝玉那般着急的模样,黛玉捂着嘴笑着起来,促狭着打趣:“你真是天下事事事操心。” 宝玉听了也不恼,他挠了挠头,傻笑着说道:“妹妹说得对。” 黛玉瞥了一眼,无趣地走开,到了胤祺身旁停下问道:“英莲什么时候过来?” 胤祺知道黛玉对英莲也是关心的,他微微笑着:“乌若已去了一刻钟了,大概快了。” 两人正说着呢,门外又传来脚步声,抬头望去,果然是英莲到了。 眼前的英莲与前些日子又不相同,眉间一直笼罩着的散不去的愁绪已经不见,在亲人的关照下,英莲眼眸中时不时出现的瑟缩也失了踪影,此时的英莲面色红润,神采风扬,瞧着便知道日子过得很是舒心。 果然,英莲走进门,立时便拜了下来:“贵人的大恩大德,英莲没齿难忘。” “快起来。”胤祺忙命人将英莲扶起,打量着她神色,满意地点头:“你能过得好,我们便都放心了。” “承蒙贵人恩典,我和娘已经搬回了仁清巷,到底是我娘住惯了的地方,她住着也舒心。” 这事胤祺也知道,仁清巷那地方还是他挑选出来的,除了宅子,还有几封银子并几十亩地,也派了人去帮着打理,不至于大富大贵招人眼,但足够甄家母女舒服度日。 “既如此,日后过好日子。”胤祺叮嘱道:“若遇见什么事无法解决,便来甄家,我已经和他们说过了,会照看着你的。” “我会的,我一定会将日子过好!”英莲使劲点头,神色再认真不过。 话说完,英莲也不多留,只瞧着黛玉温柔地笑了笑,便告退离开,就连离开的背影,都是那般的果决。 再见了,英莲,愿你之后的日子,遂心遂意,望着英莲的背影,胤祺默默祝愿着。 康熙已经从杭州回銮,快要到苏州,胤祺即将随着御驾回京,姑苏此地不知何时才能再来,若无意外,这大概就是与英莲最后一次见面,见着这样的英莲,胤祺不可谓不欣慰。 “五阿哥,”正当胤祺默默出神时,宝玉吞吞吐吐的喊了他一声。 这般忸怩的神色,在宝玉身上出现并不常见,胤祺回过神来,疑惑地望过去。 “五阿哥,我听我阿玛说,你们是不是要回京了?”宝玉不舍地问道,接驾这些日子,甄家难得的热闹,宝玉又是个最爱热闹的人,实在是不想他们离开。 早已从林如海那儿听到这消息的黛玉,抬眼向甄宝玉觑去,世间无不散的宴席,黛玉这些日子里,每日都想着胤祺回京后的冷清,便只冷眼瞧着宝玉不舍的情态。 “是的,估计这两天就要走了。”胤祺点头肯定了宝玉的问话,见宝玉听了他话,泫然欲泣地模样,忍不住笑着调侃:“怎么,舍不得我是吗?” 宝玉红了眼眶,重重点头。 他最是不愿意让朋友离开的一人,听到胤祺的肯定,心中更加悲凉,但此时,宝玉甚至顾不上他心头的酸涩,他定定地看着胤祺,恳求着说道:“五阿哥,我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第33章 送别 微风轻柔地吹到春晖堂中,纱帘被柔风掀起,拂上几人的脸颊,胤祺疑惑地看向宝玉。 胤祺在甄家也算是住了不短的日子,自认为对宝玉的性子还是看得分明的,这甄家老太太的心头肉,最看不上的便是那些营营苟且之人,宝玉经常和他凑在一起,亦不是为了他皇子的身份。 能让这样心性的宝玉,说出“求”之一字,这事必然不简单。 但,宝玉被甄家看得紧,更加上拐子一事,甄家更不许他出门,他整日里在家中,又会遇见什么了不得的事呢? 胤祺沉吟半晌,并未一口应下,他笑着对宝玉说道:“难道有什么事是甄家公子还做不到的吗?你要真遇着了什么大事,尽管说出来,我们一同想想法子。” 黛玉亦关心地看向宝玉,连语气都平和许多:“是啊,有什么为难的事,说不得我们能商量出个章程。” 宝玉本来就是个率性之人,遇喜则仰天大笑,遇悲则嚎啕大哭,听了胤祺和黛玉的询问,他咧着嘴,却是似喜非喜的模样。 “五阿哥,”宝玉极力装出欢喜的样子,但声音中的哽咽却无法藏着:“我大姐过几日会和你们一道入京,日后在宫中求你关照几分。” 什么!甄家大小姐要入宫? 胤祺眉心一跳,他想起初入甄家时见到的那个芳华正盛的女孩儿,知进退,明事理,落落大方,仪态动人,谁见了不夸一句,不愧是大家小姐。 第32章 这样风姿卓绝的甄家大小姐,将将及笄年华,就这样送进宫中服侍康熙那个可以当他父亲的男人,实在是可惜了。 胤祺脸上不动神色,内心却只觉可惜。 但,尽管如此,宝玉这个请求,胤祺确实无能为力,他如何能将手伸到后宫之中呢,甄家与皇家关系亲密,对于宫中情形再清楚不过,他们既然愿意送女儿入宫博个富贵,想必是考虑清楚了的。 胤祺思索片刻,坦率地将心里话告知了宝玉,果然,宝玉听后并未生气,他只勉强道:“我也知道我这请求过于为难你了,事涉东宫,确实没有办法,我只不过是太担心大姐姐,乱了章法。” 哦,原来甄大小姐进的后宫,不是康熙的后宫,是太子的东宫啊。 听了宝玉的这番话,胤祺总算闹清楚了情况,甄大小姐不是嫁给年纪比她大上一轮的康熙,而是太子胤礽。 还好,还... 好什么啊!胤祺心中咆哮着,胤礽生于康熙十三年,按着虚岁算也不过十二岁,放以前还是小学生的年纪,怎么身边就有人服侍了! 你们清朝,真会玩。 胤祺被这消息震地好半天回不过神来,他知古人成婚早,但也没想到能早成这样。 不过,如果是太子的东宫,宝玉求的事情反而好办了,皇太后并非康熙的生母,亦未抚养过他,能在宫中过得舒服全靠康熙对于嫡母的尊敬,因此对于康熙的后宫,皇太后向来不闻不问,只要康熙高兴就好,但太子幼时亦被皇太后抚养过,皇太后对太子却是有着关心的。 “我会求皇玛嬷多关照甄大小姐几分。”好半天才从震惊中回过神的胤祺,勉强向宝玉承诺。 “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听着胤祺的承诺,宝玉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姑苏城里好吃的好玩的可多了,我让小厮赶紧去买了,虽说比不上宫中的好东西,到底也能玩个新鲜。” 宝玉的话一出,甄府下人简直跑断了腿,知道这是要送给宫中五阿哥的仪程,谁也不敢将这事轻慢了去,没多久,零零碎碎吃的用的穿的玩的,便塞满了一架马车,让胤祺赶忙叫停。 “你这莫不是要将姑苏城搬空了让我带回京中?”胤祺好笑地看着宝玉问道。 “这都是我觉着好的。”宝玉委屈不已,这些东西都是他条件过一次的,不然一架马车还装不下:“我用了好,就想把这些都给你。” 胤祺动容,但宝玉做的实在太夸张了,他正想着如何委婉的劝宝玉停住这番举动,黛玉却笑了出来:“宝玉,难道你没听过礼轻情意重这句话么,要我说,你找了这么多俗气东西,还没你这一句话来得真挚。” “我的东西俗气,”宝玉被黛玉挤兑的话气得一蹦三尺高:“那你准备了什么东西,拿出来看看。” “哼。”黛玉全不将宝玉的挑衅放在心上,她笑了笑,从侍女手中拿来一个卷轴,递到胤祺手中,嘴上还不忘说着:“总比你的好。” 胤祺将卷轴接过,将系带解开,展开红木轴头,在丝绢的衬托下,洁白如茧的宣纸展露出来,只见这纸上用犹自稚嫩的笔触,写着: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1)! 胤祺随着林海读书的日子里,也是度过诗经的,不用再假装文盲的他,露出惊喜笑容:“林妹妹,这个真好。” 黛玉抿着唇,得意而矜持的笑了。 望着胤祺那掩饰不住的喜爱,宝玉酸溜溜地嘟囔着:“我也能写。” 不管宝玉是酸还是喜,都拦不住胤祺回京的步伐,康熙回銮的御驾到了姑苏,眼见着皇太后精神上佳,胤祺身子也恢复康健,甚至隐约见着还胖了几分,心情大好的康熙将甄家夸赞了一番后,次日,御驾启程回京。 而甄家大姑娘,正如宝玉所言,随着太子胤礽回了京城。 而此时望着回程路上风景的胤祺,还不知道回京后尚且有惊喜在等着他,此时的他,在御舟上看着鱼儿从水中跃起,琢磨着如何才能将这肥鱼打捞起来,尽口腹之欲。 皇太后和蔼地笑着,任胤祺折腾,在拐子一事之后,本就溺爱胤祺的老太太,对于胤祺更是纵容万分,只要胤祺高兴,想怎么着都行。 更何况,皇太后想起她做出的决定,轻声叹了口气,她也管不了胤祺几天了,这种无伤大雅的事,胤祺想怎样就怎样吧。 在皇太后的纵容下,胤祺晚间终于吃上了黄河中的鲤鱼,虽说滋味比想象着差了些,但捞鱼的乐趣足以弥补口味上的不足。 回程的路似乎格外短暂,没多久就从温柔的江南,到了凛冽的京城,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变为塞北的朔风,刀削似的刮刀刚从马车上下来的胤祺脸上。 一路上舟车劳顿,胤祺到了宁寿宫后,除了随着皇太后向太皇太后请安,其他时候再没有出过宁寿宫门,只吩咐着乌若将从江南带回的礼物送给诸位兄弟,其余时间一直被皇太后盯着在宁寿宫里休息。 等过了好几天,胤祺终于歇了过来,太医也诊过脉没事后,皇太后将胤祺叫去,慈爱地将他搂在怀里,慢慢说了一番话。 “什么?”皇太后的话,胤祺只觉震惊。 第34章 贾家出现啦 “胤祺,我会和万岁爷说,让你搬出宫去住。”尽管皇太后的内心里全是不舍,但她说出的话语却是斩钉截铁,再没有商量余地。 “可是,皇玛嬷,为什么呢?”不知那癞头和尚批命的胤祺低低地问着,声音里满满全是困惑。 “这些日子你都病了许多次了,早些年宫中就是这样,夭折了一个又一个阿哥,直到将阿哥送去宫外抚养,才顺利长大,大阿哥和三阿哥都是这样的。”皇太后摸着胤祺毛绒绒地额发,耐心地说着。 紫禁城中到底规矩重重,时时刻刻都得注意着言行举止,能够出宫住到大臣家里,尽管目前还不知道要去谁家,但对于胤祺而言,都会比宫中更加自在。 唯一的问题是... “皇玛嬷,我舍不得您。”胤祺顺着皇太后的力道,依赖地靠在她的身旁,亲昵地撒娇,从胤祺睁眼到现在,皇太后对他付出巨大的心血与爱意,人非草木,胤祺自是深感动容。 “有什么舍不得的,”皇太后轻轻拍着胤祺的头,嗔怪地说道:“搬出宫也是在京城,随时可以进宫给我请安,到时候宁寿宫里你用惯了的太监宫女全随着你出去,有什么事让乌若给我传个话,必不会让你受委屈。” 胤祺依然低着头,闷闷不乐,皇太后也是不舍,但较之不舍,她更忌惮癞头和尚的那番话,她更希望胤祺可以健康平安。 “就算你不搬过去宫外,过些日子也得搬去南三所,你在我这儿也住不了多少日子。”皇太后嘴角含笑,却无法遮掩语气中的寂寥。 胤祺惊愕地瞪大眼睛,他这才想起来,清宫阿哥到了入学的年纪就要搬去南三所,此时大阿哥胤褆,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都住在那儿,本来他也该搬过去的,但因为生病与南巡等事耽搁了,现如今又回了宫中,搬去南三所一事必然提上日程。 既然无论如何都得搬出宁寿宫,那搬去无人管的宫外,似乎能过得更加自在。 想到这,胤祺默默接受了搬出宫这件事,心中盘算着要带些什么去宫外,至于要搬去的地方,胤祺反而没那么在意,反正,无论去哪个大臣家中,他都是皇子阿哥,大臣若不是活腻了,没人敢欺辱于他。 眼见着胤祺接受了此事,皇太后立时便让苏曼去乾清宫中将康熙请来。 乾清宫是康熙处理政事以及起居之所,一般人不得轻易踏入,但皇太后绝不含在这一般人之内,苏曼刚到乾清宫,便被大太监梁九功请到茶室坐着,笑着请苏曼等等,康熙正在接见大臣。 苏曼望着天色,此时正是议事的时候,她只噙着茶水,耐心等着,她知道康熙绝不会晾着宁寿宫之人。 果然,前朝重臣前脚刚从乾清宫离开,后脚梁九功便请苏曼面见,此时康熙正在书房里批着各地送上来的折子,他一听皇太后有事找他商议,立时将手中的折子放下,甚至等不得梁九功安排好御辇,抬脚便往宁寿宫走去。 尽管不是夏日,但顶着太阳走上一遭,还是燥热,康熙走进宁寿宫时,额头上已经浮现出点点汗珠。 “皇上怎地就走得如此着急,可千万得保重身子。”皇太后瞧着康熙被汗水打湿的衣襟,忙招手叫过宫女,服侍康熙梳洗。 “皇额娘找儿子所为何事?”康熙惬意地靠着罗汉榻,捧着茶轻啜一口:“可是哪个下人伺候的不顺心?” 说着,康熙锐利地眸子直直扫向宫人,宁寿宫人忙低下头,以示谦卑。 “有皇上在,谁敢对我这儿不上心。”皇太后笑着给宫人解围:“我是想和你商量商量胤祺的事情。” “胤祺?”康熙狐疑地重复一句,随即询问道:“皇额娘您将胤祺教导的很好,还有何事需要与我商量?” 第33章 “你到底是胤祺的皇阿玛。”皇太后叹了口气:“我有个想头,想着让胤祺如老大老三一般,送去宫外找个合适的人家抚养。” 康熙浓眉皱起,随即脸带怒容:“皇额娘怎地想胤祺送出宫去,莫不是他在您这儿胡闹了?您放心,儿子一定好好教导!” “胡说。”皇太后拍着康熙的手,佯作不悦:“胤祺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胡闹。” “我不过是觉得大阿哥和三阿哥在宫外都长得很好,想让胤祺也出宫住些日子。” 皇太后将和胤祺说过的理由,同样的重复一遍。 康熙苦笑着:“皇额娘,就算是胤褆和胤祉,也只是幼时长在宫外,等到了进学的年龄,也接回了南三所,胤祺这般反向为之,那他学业又怎么办。” 皇太后却不以为然的笑了:“我们满人,本来就是马背上夺得的天下,胤祺身为爱新觉罗家的血脉,汉人那些东西有什么好学的,我令人从蒙古找些好的骑射师傅,好好教胤祺便也罢了。” 这,康熙的眉头皱得更深:“皇额娘,胤祺到底是大清的阿哥,学业不能轻忽。” “我瞧着之前林海不错,让林海去教胤祺如何?”皇太后见康熙坚持,知胤祺必然要进学,想起南巡路上给胤祺启蒙之人,只觉着不错,说话间比那些满嘴之乎者也之人要强上许多,不由问道。 “儿子已经将林海调至扬州盐政,天下十分盐政,扬州独占七分,儿子见林海在苏州做得不错,想着让他去理顺扬州盐事。”皇太后这个提议,康熙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涉及到前朝之事,皇太后果断闭口,她和太皇太后不同,对于朝政之事毫无兴趣,只想着过好自己的日子便足矣。 胤祺搬出宫外一事,便卡住了,无论是皇太后还是康熙,都没有想过要让胤祺一大早的入宫读书,无他,阿哥读书的时辰太早了,甚至宫门都未开,胤祺日日大早入宫,实在过于受罪。 “那明珠家呢?”皇太后又想起了一个人:“我记得明珠家的儿子也考中过进士?” 纳兰容若的名字,就连在深宫里的皇太后也听过。 听到皇太后的话,康熙眉头一跳,明珠已经是武英殿大学士,在三藩、台湾、沙俄之事上都做出了贡献,又想方设法的搭上了大阿哥,与索额图在前朝斗得如火如荼,正是激烈的时候,双方谁也压不过谁,正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一个阿哥加入明珠这方,这岌岌可危的平衡瞬间便会打破。 想也没想到,康熙立时拒绝:“容若他又病了,许没有精力教胤祺。” 皇太后最关心的就是胤祺的身子,听到说纳兰容若病殃殃的,立时便不喜了起来,她皱着眉:“这不好,皇上你还想想,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家。” 康熙见皇太后铁了心,唯恐再“乱点鸳鸯谱”,将前朝局势打乱,索性打起精神,仔细思索起来。 胤褆是送去了内务府大臣噶礼家,胤祉送去内大臣绰尔济家,内务府负责皇家生活方方面面,内大臣负责统领康熙的侍卫,对康熙而言,他们是绝对的可信,故将阿哥托付过去。 但今时不同往日,此时的康熙权柄在握,疑心亦日盛,在见到明珠和索额图接着大阿哥和太子的名义掀起党争后,他绝对不允许皇子再和他的人亲近,更何况是天然拥有蒙古支持的胤祺。 必须要找一个无法在朝中搅风弄雨的人家,但又要让皇太后满意,康熙的的目光看向了那些衰颓之家。 有了,就是你了! 康熙突然笑了:“皇额娘,儿子想到一个人家,您一定满意。” 皇太后正为了这事着急上火,一听康熙的话,连连追问:“皇上你快说说是哪家。” “荣国公贾府,皇额娘您觉着如何?” 第35章 搬家 荣国府?皇太后凝神细思,这名字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她耳边了,好半晌才想起来:“是贾代善家么?我记着史家姑娘是个爽利人。” 见着对前朝事情全然不知的皇太后,康熙却笑了,耐心地解释:“就是他们家呢,只不过贾代善早些年就没了,长子贾赦袭了官,您说的史家姑娘,现如今已经是贾家的老封君了。” 皇太后恍然,亦是笑出声来:“是我糊涂了,宫中一日日过着,都不知日月,我记着荣国府老太爷也是骁勇善战的,他们家后人想着倒也不差。” “皇额娘明鉴。”胤祺到底也是康熙的儿子,尽管康熙不愿意胤祺再和重臣相交,特意找了个已经逐渐势微的人家,却也不是要害胤祺。 “贾家是有见识的,贾代善的两个儿子,长子贾赦袭了爵,走武将的路子,次子贾政却被压着读书,学问很是不错,当年他本来想走科举的路子,是朕见着贾代善的临终折子,其情可悯,赐了他主事之衔,这些年下来已经是员外郎了,贾家办了个私塾,请了家中老儒当司塾,他们家最是教子有方的(1)。” 皇太后原本想着,若康熙选的人家不好,她也要用嫡母的名义逼着康熙改了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胤祺亏待了去,听了这番细致的解释,皇太后倒也觉着满意起来,武将之家,又有文才,家中也没听到什么作奸犯科之事,胤祺在这样的人家长大,倒也能放心。 于是,关于胤祺日后将住到谁家的重要事情,就在胤祺本人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愉快地决定了。 宫中的旨意很快发出,荣国府诸人冷不丁的接到这个旨意,所有人都与有荣焉,忙不迭地将家中西北角一整片的院子理了出来,将屋子全部翻整一遍,又将几个院子的院墙全部拆了打通,院中用从江南运来的太湖石垒成假山,又在假山旁将地凿开,开了水渠,流觞曲水,悠哉乐哉。 至于屋子里的一应用度,内务府早已使人送来,有皇太后和宜妃盯着,内务府里的人不敢不尽心,送来的全是内库中的珍宝,也是让贾家那些人跟着开了眼。 这一番收拾,冬日悄然而过,很快便到了年关,火树银花不夜天,爆竹声中旧岁已去,宫中过年琐碎颇多,等出了正月,才算彻底清净下来,胤祺也大了一岁。 出了正月,前朝后宫诸事恢复正常,胤祺搬去荣国府的事情也提上了日程。 萨满算出了宜搬家的日子,胤祺不舍地拜别皇太后和宜妃,深吸口气,毅然抬腿走出了宁寿宫,将红墙皇瓦抛在背后,走向新的路途。 荣国公府里早已忙乱得不成样子,所有下人全部当值,每个路口都守着人,唯恐出了岔子,饶是这样,也时不时的会发生一些意外之事,时不时有人发生口角,更别说要用东西了找不着到管事的人,下人着急忙慌的跑着去向王夫人请示的情况,更是时有发生。 贾母史老太君拄着拐杖,领着宁荣二府上上下下的主子站在贾府大门口恭迎,从她住着的后院一路走来,只见着能在主子面前露脸的地儿,丫鬟婆子摩肩接踵,而不显眼的地儿,打眼望去却没一个人在。 王氏管家到底差了点意思,贾母暗暗叹了口气,还没有她家外甥女爽利,这管家权也是时候还给大房了,凤哥儿瞧着倒是能支起这一摊子的,望着这一路上的乱象,贾母陷入了沉思。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一阵寒风吹来,贾母被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将思绪从纷杂家事中抽离,专心等着五阿哥的到来。 等着等着,天光大亮,灰蒙蒙的天里都露出了一丝的暖意,传旨太监终于骑着马赶了过来。 宁荣二府的主子立时迎了上去,贾赦都到夏太监的马前,满面笑容:“劳烦公公跑这么一趟,家中已经准备好的茶点,请公公稍事休息。” 说着便让小厮伺候着夏太监往偏厅的茶室走去。 夏太监却不接贾赦递过去的荷包,只肃着脸说道:“承蒙皇太后老人家信赖,让咱家送五阿哥过来,出宫前皇太后特特叮嘱了,务必要瞧着五阿哥住的顺不顺心,且没有功夫喝茶。” 贾赦心中暗惊,原以为这个年岁从宫中送出的阿哥,该是不得天家宠爱,谁承想却颇受重视,贾赦暗自思忖着,日后万不能对这五阿哥轻慢了去。 说话间,胤祺的车架已经到了荣国府前。 那是一个长长长长的车队,前车已经到了荣国府前,后车还远远的见不到身影,皇太后和宜妃唯恐胤祺受了委屈,不仅盯着内务府准备着一应用品,宁寿宫和翊坤宫的内库也尽数打开,数不尽的珍宝,用不完的绫罗全被搬到了胤祺的车队中。 被侍卫护在中间的马车停下,贾赦和贾政忙将身上的衣裳再次扯平整了,两人互相打量,确认没有失礼之处,才在贾母的率领下,往马车方向走去,迎接即将到来的皇家阿哥。 宁荣二府占据了一整条街,门前本就是冷落稀疏模样,这一日为了恭迎胤祺,更是早早的派小厮在路口拦了,遇着路过之人将其劝走,故胤祺推开马车门走下之时,只觉一片寂静,毫无市井之声,简直像又回到皇宫之中。 第34章 “臣妇史氏拜见五阿哥。”虽说胤祺还是光头阿哥,但到底是天家血脉,见着从马车上走下之人,贾母忙率着家人拜了下去,胤祺见着贾母额头的白发,忙亲自将其扶住:“老夫人无需多礼,若我在你们家住却让你们不便,这事却不美了。” 贾母听着胤祺之语不似作伪,顺势站了起来,笑着说道:“五阿哥体恤臣妇,是我等之幸,宫中让您住到贾府,是天家的恩典,我等身负天恩,再不敢怠慢了去。” “您的院子已经修整好了,还请您随臣妇来。” 贾府!胤祺听到这话,惊异地抬头,却在正前方的门匾上见到:“敕造荣国府”几个大字。 与皇太后谈过后,胤祺接受了必须出宫这一事实,他知道皇太后一定会给他选好合适的人家,只忙着收拾用惯的东西,挑选要带走的宫女、太监,对于将要住到谁家并不关心,毕竟清朝的大臣,他也没几个认识的,知不知道都不重要,反正没人敢怠慢他也便是了。 在见到荣国府的牌匾之时,胤祺心中甚至有了种果然如此之感,如同命运的牵扯般,他在遇见甄宝玉和黛玉开始,便注定了要和红楼产生牵扯,住进荣国府似乎是顺理成章之事。 “请老太君带路。”胤祺谦虚地示意。 胤祺身份虽然尊贵,却全无骄横之意,贾母望着这眉目清秀之人,只觉遗憾,可惜不是我家的孩子,不然还能搂怀里亲香一番。 贾母作何感想,胤祺全然不知,他随着贾母的脚步,走到了荣国府的西北角中,虽是冬日,院子里却是春意盎然之景,花叶不再的树上,各色的丝绢被叠成花叶模样,在日光下格外悦目,特特挖好的池子被冻上,隔着剔透的冰面,赤金的鱼儿在水下游弋,走进屋里,只觉满室暖意,在外穿着的大氅再也穿不住,汗意从额头中冒出。 屋子里早便被内务府率人理好,一应用具全是皇家之物,除了屋子比宫中大些,胤祺并未觉着有不适之处。 “贾大人费心了。”胤祺笑着说道,听了这句赞赏,贾赦脸冒红光:“这是臣该做的。” 一直跟随在胤祺身后的夏太监,见着胤祺满意的神色,这才笑眯眯地说道:“五阿哥满意,咱家便能向皇太后老人家交差了。” 胤祺同样笑着:“皇玛嬷的安排,自是好的。” 于是,胤祺便这样在荣国府住了下来。 第36章 震惊 许是荣国府里的一应陈设与宫中无异,胤祺在搬出宫中的第一晚,一夜好眠。 这让夜间时不时过来瞧着胤祺的乌若松了口气,翌日一大早,连忙派人将信送去了宫中。 宁寿宫里,皇太后和宜妃正翘首以盼,听着乌若派来小太监的回话,在酸涩之余,一直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下。 此时的胤祺,已经在往贾家的私塾而去。 初代宁公国贾演和荣国公贾源都是有见识了,在凭着武勋封了国公后,思忖着后世子孙不能再大字不识几个,家族代代繁盛还得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两人一商量,遂决定在家族中开个私塾,挑选族中德高望重之人掌事,并聘请落地举子在私塾中授课,凡是族中之人,无论贫富,均能入学读书。 为了确保贾家私塾的存续,宁荣二国公商定,每年祭田的产出供私塾所用,且宁荣二府还单拨银子,就连贾氏族中,凡当官之人,亦要每年捐些银子给这族学,必要给族中子弟一个谋前程的可能。 如今贾家私塾的掌事人,名叫贾代儒,是与贾母同辈的老人,亦是有名的老儒,学问很拿的出手,不仅贾家子弟,亲朋好友家亦有不少人找了门路进贾家私塾学习。 胤祺虽说不住宫中了,但学业上仍是不能放松,按着康熙的吩咐,隔上几日便要将功课送进宫中给他评判,甚至每个月都要入宫接受康熙的考较。 对于学业,胤祺并不敢放松,毕竟之前康熙没有因为他不懂汉话而发怒,纯粹是因为皇太后的原因,那是在指责皇太后家养的不好。现如今胤祺已经搬出来宁寿宫,功课再跟不上,可不用再顾忌皇太后的脸面了,到时候惩罚可是逃不掉的。 贾家私塾离荣国府并不远,胤祺也没让肩舆与马车过来,而是按着贾府小厮指着的路,慢慢地往私塾走过去,身后跟着的是拎着文房四宝,书籍典册,茶水点心,暖炉锦帽等一应用品的小太监。 五阿哥今日要来私塾,这消息早便在贾家传遍,无论是正经主子还是旁支人家,一大早就等到了私塾之中,当他们听见动静抬起头时,见到的便是浩浩荡荡走来的胤祺一行人。 五阿哥到了! 这个念头同时浮现在所有人的心中。收到贾赦送来消息,知道将有个金尊玉贵学生的贾代儒,天还没亮便赶到了私塾中,奈何年老力衰的,等了些时辰后再熬不住,往后间去躺着了,一时不察,竟然睡了过去。 等到听见外间行礼的动静,才从榻上惊醒,忙理着头发,扯着衣服,匆匆往外走去。 五阿哥已经在私塾里站着了,只见他身穿青缎袍,腰挂蟠螭佩,头戴明月,脚踩鹿皮靴,朗朗如山间明月,簌簌如林间清风。 好一个丰神俊秀人物,贾代儒暗赞一声,他执掌贾家私塾也不少年,自诩也见过几个人,贾家那衔玉而生的宝贝公子,也见过几次,却远没有眼前之人的风采,不愧是天潢贵胄。 贾代儒领着学生向胤祺请安,声音中都带着颤抖。 胤祺温润笑着:“老先生无需多礼。”转头又对着已经两股战战的学生说道:“之前本来说另找地儿让你们去读书,只我想着,读书一事不拘身份高低,倒也不必这番折腾,我瞧着大家一道读书,倒也便宜。” “谢五阿哥恩典。”胤祺这番话,贾蓉贾蔷这等正经主子听了犹可,毕竟再如何也没人敢慢待了他们去,但那些家贫之人听在耳中,而那等家贫无法读书之人,对着胤祺却是全然的感激。 “时辰不早了,”胤祺望了望外间的天色,略过那些神色复杂的脸:“贾大人,不知这儿何时开始授课?” 贾代儒忙将心神收回,将上学散学时辰交代分明,胤祺暗自记在心中,待贾代儒将必要的事情都交代完,胤祺点头坐上了私塾正中间的那张圈椅,听贾代儒讲起课来。 失学儿童胤祺的复课之旅,正式开始。 但,这课怎么和想象中不一样! 一堂课下来,胤祺从兴致勃勃变成了如坐针毡,贾代儒在上头拿着论语念着之乎者也,摇头晃脑的好不沉醉,然而听在胤祺耳中,却只觉头晕脑胀的,此时的书本来便没有标点符号,又是繁体竖排的,胤祺瞧着便很是费力,指望着贾代儒能好生讲解,谁知道贾代儒却只会照本宣科,这让胤祺听得格外费力,一堂课下来,胤祺甚至都没听出什么名堂。 这也怪不得胤祺,无论是上书房里的老师,还是林如海,甚至贾雨村,都是进士出身,对经义的理解比贾代儒不知高了多少境界,更别说授课时深入浅出,谆谆教诲,对贾代儒就是降维打击。 在私塾里的第一堂课,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去了,胤祺心下暗叫不好,按着贾代儒的授课水平,他完全不可能通过康熙的考较。 “五阿哥。”贾代儒将书放在桌子上,背着手咳嗽着往后头走去,胤祺愁眉苦脸地望着桌上的书,叹着气想着该如何是好,正当这是,却突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胤祺皱着的眉尚未松开,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长得风流俊俏,正对着他挤眉弄眼:“贾夫子太正经了,这课没什么好听的,我给你带了蛐蛐,这可是今年的第一波。” 胤祺在课上已经知道眼前之人,是宁国府现如今当家人贾珍的儿子,名为贾蓉的。 胤祺眉皱得更紧,公府的正经继承人,当是如此纨绔做派吗?若是不承爵的小儿子,这般没出息倒也罢了,但要支撑起家业的长子,如此荒唐却也无人管教。 想到康熙对太子百般宠爱,但在学业上也极尽严格之能事,再看着私塾里众人对贾蓉这番做派习以为常的模样,胤祺感觉,事情好像和皇太后和他说的不太一样。 说好的勋贵之家,见识卓绝呢,说好的黛玉外家,家风纯良呢。 事情愈发的不妙。 “我不爱这些。”胤祺看着在粉彩花蝶蛐蛐罐里使劲蹦跶着,却无法跳出的,发出嘶嘶之声的蛐蛐,淡淡说道。 听着五阿哥语气中明显的不喜,贾蓉脸上的笑意敛了敛,这蛐蛐是他命小厮四处搜集而来,就为了讨着五阿哥的欢心。 京中流行斗蛐蛐,这蛐蛐身子强壮,声音洪亮,绝对是蛐蛐里将军,拿出去必定战无不胜,五阿哥这个年岁,正是喜好玩乐的时候,贾蓉很是费了番心思,又花了不少的银子,这才将这蛐蛐拿到手中,没想到却全没讨得了好。 贾蓉讪讪地将蛐蛐罐收到怀里,搓着手,勉强笑着说道:“是我弄错了,五阿哥您想要什么,尽管和我说,我一定想办法为您弄到。” 第35章 见着贾蓉这番姿态,胤祺更是不喜,他冷着脸点了点头,示意贾蓉离开。 贾蓉被胤祺周身气势所慑,心知自己这番卖好没卖到点上,被五阿哥当着众人给了个没脸,他脸涨得通红,又不敢发作,只能低头回了自己位置。 “蓉哥,怎么了?”见着贾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模样,贾蔷忙低声询问。 “出去说。”贾蓉同样低地说了一句,率先走了出去,贾蔷也连忙跟了上去。 贾家私塾后面有个小院子,以前为了让学生知稼穑之苦,开了块地方让他们耕种,这几年贾代儒年龄愈发大了,已经没有精力打理这院子,故已经是杂草丛生的模样,一般人没事不会往这边来。 “不过是个送出宫的阿哥,拿着那个劲给谁看。”贾蓉一脚踹到矮墙上,将土震地沙沙掉下,宁国府中贾珍就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对与贾蓉也不多管教,除了在他老子之前,又哪里那番低三下四过。 想到胤祺那冷淡的神色,贾蓉眼中的恶意愈发强烈:“我好心好意地给他寻了玩意儿,他不领情就算了,还给我没脸,皇上阿哥多了去了,在宫外再住个两三年,宫里还能记得这个人?” 贾蔷上前一步,拍着贾蓉的背,靠着贾蓉的头,轻声劝慰:“蓉哥如何这般生气,那阿哥不领情,我们就离他远点,他愿意听那酸儒的话,便让他听着,我们远远敬着倒也罢了。” 贾蓉深吸口气,握住贾蔷的手:“还是蔷弟你懂我的心。” “哼,你就这么说罢了。”贾蔷一把打开贾蓉的手,转过身佯作生气状:“那些下人编排我们的时候,我没见着你说什么,珍大爷让我搬出宁府,自立门户,也没见你为我做什么,我们这么些年的情分,反倒比不过下人的那张碎嘴。” 贾珍摸着鼻子,被胤祺拒绝的恼怒已经扔到脑后,他弯下身子,低三下四地解释:“你也知道我最怕我老子,他让你搬出宁国府,我也不敢违抗他的令,不然让他一口啐我脸上都是轻的,我被他揍一顿,难道你就高兴了吗?” 贾蔷俊俏的脸上眼圈已经红了,他转过身子不搭理贾蓉。 贾蓉见此,忙又凑过去,柔声劝着:“我爹已经给我说了亲,是秦司业家的女儿,日子也找人看好了,没多久我就能成亲了,等成了亲,那些混账话想必也没了。” 贾蔷的神色终于轻松,对着贾蓉又露出笑脸,贾蓉连忙问道:“你房子现在收拾好了吗?我令人给你送的东西可够用,缺什么东西及时令人告诉我,我派人给你送过去。” “那些下人一个个见风使舵的,见珍大爷让我搬出去住,谁还对我那里上心,送去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贾蔷抱怨着。 “我回去便让管家将东西全收拾一遍。”贾蓉拍着胸脯保证。 胤祺站在不易察觉的拐角处,目瞪口呆地听着这番对话,他只不过是不想见到私塾里那些人小心翼翼打量,等他望过去又瑟瑟发抖的模样,课间找个清净地方透透气,谁成想就听到了这番私语。 这贾府,和宫中说的完全不同,下人竟然能如此诽谤主子,却无人管理,甚至为了堵下人的嘴,让主子分府居住,这治家水平,实在够低。 假若说下人并非诽谤,这事就更加难堪,宁国公若知晓他家后人如此荒唐,不知是否会气得从棺材板中活过来。 但不管事实如何,贾府绝非久居之地,必须尽快搬出去,胤祺想着这两天见到的一鳞半爪,很快定了决心。对了,还得注意着,让林妹妹和这外家少接触一些,好好的人,别陷入这摊污浊之中。 第37章 缘由 而被胤祺想着的黛玉,却只匆匆看过胤祺寄来的信,只知道胤祺要从宫中搬出,但并不知道胤祺已经搬到了她外祖母家中。 这并非是黛玉对胤祺漠不关心,实在是自胤祺回宫之后,不长的一段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先是黛玉的父亲林如海接到圣旨,升为扬州巡盐御史,掌管江南盐政,林如海接着旨意后,立时携家带口赶赴扬州上任。 天下盐事,八分在扬,扬州的盐政一事较之苏州,其中牵扯更多出百倍不止,不止林如海在前朝耗尽心神,贾敏在后宅与各家夫人打交道亦是八面玲珑,只为了迅速融入进去。 冬日寒冷,贾敏坐着车去了几家做客后,身子便觉着不适,但正好赶上年底事忙,贾敏又是个好强的性子,唯恐落了人笑话去,亲戚朋友,当地名门,家家的礼都亲力亲为,没个休息的时候,等到强撑着将年过完,贾敏便病倒了。 饶是这样,贾敏还撑着一口气,等过了正月十五,才允许人拿林府的帖子去请医师看病吃药。 贾敏本就体弱,这段时间也是耗费心血,再加上没有及时寻医,一来二去的,病情愈发严重,原以为不过是偶感风寒,没想到几贴药吃下去,却渐渐起不来身。 林如海又急又痛,忙忙令人将扬州城的名医全部请来,甚至连苏州的,南京的医师都不错过,一时间,江南的名医全都聚在扬州城里,但贾敏的病,却未见好转。 林家气氛凝重,医师进进出出,黛玉心思灵敏,尽管贾敏命人瞒着她,她也察觉了出来,不顾阻拦地在贾敏床前亲奉汤药。 然而事情并不尽如人意,贾敏的病,终究一日坏似一天,胤祺的信到达扬州的时候,正是贾敏病重昏迷之时,黛玉眼睛都要哭肿了,腾不出更多的心思关心其他事情。 这边厢黛玉在榻前奉药日日忧心,那边厢胤祺在荣国府中度日如年。 虽说胤祺已经发觉,荣国府非久待之地。但他还是得找个理由,才能从荣国府中搬出来,毕竟荣国府是康熙钦点的人家,没有个合适的理由,直愣愣地说要搬出来,让康熙听了,大概会觉得的对他这个皇帝表示不满。 尽管胤祺知道,他只要和宫中说,他在荣国府住得不舒服,皇太后和和宜妃一定会想办法让他搬去其他地儿,但帝心难测,胤祺不愿意让皇太后和宜妃为难,更不想让她们和康熙发生冲突。 最好能有个缘由,让康熙觉着荣国府并不适合阿哥居住,且这缘由还不能涉及朝廷大事,毕竟如今朝廷上党争厉害,索额图和明珠斗争如火如荼,大阿哥和太子隐隐分了两派,年岁更小的阿哥全缩着不敢出头,胤祺是疯了才会引火烧身。 找个什么缘由才合适呢。 胤祺如是想着,在荣国府又住了些日子,此时的荣国府在史老太君的做主下,管家权已移交到琏二奶奶王熙凤手中,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王熙凤又是个有抱负的人,她拿了管家权后,摩拳擦掌地很是处理了一批人,荣国府里一时规矩多了,连吃酒赌博的婆子都收敛了。 胤祺只觉着下人规矩一日重似一日,却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来。 胤祺不由地疑惑起来,荣国府除了大老爷贾赦荒唐一些,其他人倒也没几个太出格的,怎么最后就落了个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结局。 这疑惑,很快便得到了解答,胤祺一直寻找的缘由,也出现在他眼前。 此事还得从胤祺在贾家私塾里听到的那番话说起。 那日里,贾蓉和贾蔷亲亲热热地说了许多话,主要不过就是两件事,一是贾蔷搬出宁国府,分府另居;另一个是贾珍为贾蓉定了亲事,很快便要成亲。 胤祺作为住在荣国府的阿哥,谁也不敢对他的身份轻忽了去,尽管谁都知道,宁国公府孙辈的亲事,胤祺绝对不会出席,但为了显示尊敬,烫金的帖子第一个就送去了胤祺的院子。 三月初三,这倒是个好日子,古时次日为上巳节,女儿家在水边祓禊,祈求祝福,男女亦在此日相会。 也不知选定了如此良辰的新人,若知道日后的种种,还愿不愿意一切重来。 胤祺望着喜帖上的日子,默默想着。 但这都是后话了,胤祺见着这大红鎏金喜帖,抓了一把金瓜子给了送喜帖的小厮,又笑着吩咐道:“乌若,去库房里将皇玛嬷赐的那对鸳鸯佩找出来,到时候你替我送过去。” 乌若屈了屈膝,便往库房走去,小厮听着胤祺的吩咐,也知了他的态度,笑嘻嘻地道一句:“谢五阿哥赏。”便径直往宁国府中回话。 宁国府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常,很快,三月三便到了。 宁荣二府同气连枝,宁国公府的嫡孙娶妻,荣国府的主子也全都过去,就连贾家私塾都放了一天的假。 一时间,荣国府里连着主子带着随身伺候的丫鬟,全都到了宁国府中,荣国府中倒是难得的安静。 胤祺只感觉连空气都清新起来,荣国府中的下人,尽管被王熙凤狠狠整治过一波,规矩好了一些,但这规矩对下不对上。主子身边的贴身丫鬟们,一个个的都和副小姐一般,时不时便吵嚷一番,看在她们伺候的主子份上,又不好惩罚,就连胤祺都撞上过好几次争吵。 更有那等心大的,换着法子在胤祺面前出现,只祈求着能得到胤祺的青眼,过几年成为他的屋里人,从此飞黄腾达。 第36章 可算清净了,胤祺见着天色正好,令人在荣国府小花园了摆上些茶点,又拿上本书,在躺椅上悠哉躺着,迎春花儿悄悄攀上院墙,枝枝蔓蔓中绽放出朵朵黄色的花朵,带来春天的气息,胤祺将书本遮挡着敛,感受着暖阳晒在身上暖洋洋地感觉,惬意地舒了口气,真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直等到下午,太阳变得惨白,余温不在,风带来阵阵凉意,胤祺才拍着手上的点心碎屑,命人将东西收起,往回走去。 刚进屋子,胤祺便见着了怒气冲冲地乌若。 “嬷嬷,您怎么现在回来了?”胤祺侧耳听着宁国公府隐约传来的鞭炮之声,便知道婚事并未结束,对于此时能见到乌若,他是惊讶的。 “他们是什么台面上的人物吗?”乌若虽不如苏曼得皇太后信任,但也是宁寿宫出来的掌事女官,若非胤祺住在荣国府,贾蓉这般既无爵位,又无官职之人的婚事,且得不到她的一个眼神,更别说亲至婚宴了。 “宁国公府也不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府,现如今府里的当家人贾珍不过是世承袭三品爵威烈将军,更别说他儿子了,奴婢将玉佩送了过去,稍稍露了脸便回来,这便够了。” 这等人情世故,乌若比胤祺更明白百倍,胤祺对乌若办事倒也放心,遂将这节揭过,只笑着问道:“我回来时见你满面怒容,是何人惹你生气?难道这宁国府还有这么不长眼之人吗?” 胤祺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乌若将将压下的怒火又被引了出来:“五阿哥,这荣国府不是久待这地,奴婢想进宫求皇太后,让您换个地方。” “到底怎么回事?”这不就是瞌睡了来了枕头吗,乌若这番话简直说到了胤祺的心坎里,但该问的还是得问。 “五阿哥,宁荣二府行事不慈,非好人家。”乌若咬着牙说到。 第38章 对话 “行事不慈?”乌若从来都不是个爱搬弄是非的人,久在宫中生活,她说话也变得委婉,几乎不会说出什么落人脸面的话,能让乌若下此批语,宁国府行事实在是过了。 “五阿哥。”和胤祺说了几句话,乌若的情绪稍稍平复下来,但仍带着怒意:“奴婢奉您的命,去了宁国公府那边,那婚事办得倒是热闹,唯独新郎脸上不见喜色,奴婢喝了几杯酒水,见着那儿也没什么意思,趁着空当悄悄离开,却正好让我见着宁国府的下人在马厩里叫骂。” 胤祺更加疑惑,在这等大喜的日子里,下人却做出这等事情,这也只能显示宁国府管家不力,又如何会让乌若如此生气。 “奴婢听那下人说,他是随着先宁国公贾演上过战场的人,在死人堆里将宁国公背回来的,自己喝马尿将半碗水留给贾演,又到处去找些吃的,这才救了宁国公一命。 都说贾府规矩好,长辈房里的猫猫狗狗都敬着(1),要我看,也不过是说得好听。这满宁国府的富贵,也不过是仗着祖上家业罢了,那下人将贾演从战场上救下,说是宁国府上上下下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再怎么敬着都是应当的,主仆一场的,给他找个地儿荣养着,也算是全了体面。 他们宁国府反倒好,不仅不敬着,反而派他守着马厩那臭烘烘的地儿,我本以为这是管家黑了心肠的安排,没想到贾家的主子出来,却全不问前因后果,只让小厮用马粪将他嘴堵了,拖了下去,这般行事是非良善人家。” 乌若从进宫伊始,便在皇太后身便当差,彼时皇太后刚从科尔沁草原过来,还是坤宁宫中的皇后,性子尚未被深宫磨平,也喜欢和她们说一些草原上的事情,受皇太后影响,乌若对于宁国府这等忘恩负义之辈最是看不惯。 倘若五阿哥不在贾家,乌若或许能够做到不多言语,但乌若深知,就在鲍鱼之肆不闻其臭,五阿哥若在贾府中沾染了一身的毛病,先不说皇太后和宜妃会剥了她的皮,就是她心里那关,也过不去。 更何况,乌若想着那人叫骂的内容,这话却是不好对小主子说的,若他所说为真,这贾府,便更是住不得了。 乌若黝黑的眸子里暗潮涌动,她望着眼神澄澈的胤祺,暗暗下了决心。 胤祺并不清楚此时的乌若在想些什么,但从乌若的神情,能看出来,他在贾家待不了太久。 这和胤祺的原计划不同,胤祺原以为他的切入点将会是贾府荒唐的后院,毕竟这是只有门口两只石狮子是干净的地儿,没想到乌若神来一笔,找出了新的理由。 也算是阴差阳错的,胤祺的目的即将实现。 “这事你自去处理。”胤祺颔首,同意了乌若的想法。 有了胤祺的应允,乌若行动起来更加顺畅,她找来护卫胤祺的侍卫,吩咐他们将那下人说的话再查一遍,可别被那下人说瞎话唬了去。 宫中派来的侍卫,能力自是毋庸置疑,更何况宁国府中的那些主子们,许是自在惯了,行事再没有个顾忌,没两天,这光鲜亮丽锦绣上爬满的虱子(2)便全部被乌若得知。 乌若见着纸上那些字,只觉眼前一黑,她在令人查之前,也是没有想到这贾家藏污纳垢到这般地步,就连五阿哥去的家学里,污遭事也数不胜数。 彻夜未眠的乌若,第二日天亮时,只装作正常,服侍着胤祺用完早膳后,见胤祺准备往家学而去,连忙说道:“五阿哥,奴婢今日想进宫一趟。” 乌若对胤祺很是了解,胤祺对于乌若又何曾不熟悉,只见着乌若抿出法令纹的唇,便知他这嬷嬷正在极力压抑着情绪。 “嬷嬷,侍卫查出了什么东西吗?”胤祺也不着急去家学了,就贾家家学那水平,去不去的其实没有什么差别,不过是能认几个字罢了,他不去,从贾代儒到其他学子,估摸着都得松口气。 “五阿哥,”乌若犹豫着,下意识地将手捂住袖子,宽大的袖口里面,是侍卫连夜查出的事情:“这上面写着的不是什么好话,您还是别看了,免得脏了您的眼睛。” “将这给我。”胤祺声音平静,语气却很坚定,谁都能听出他这不容置疑的决心。 乌若同样也听了出来,她瞬间将犹豫抛开,深吸一口气,将那一叠纸递到胤祺手中。 在林如海和贾雨村的连番教导下,胤祺已经彻底离开文盲这个层次,繁体竖排的文字不习惯却也能看得明白。 该说不愧是御赐的侍卫吗,这一摞纸中,宁荣二府的每个主子,所做出的出格事分条列明,细细瞧来,胤祺甚至都怀疑起来,康熙是不是和这个儿子有仇了。 是的,胤祺知道,红楼世界中的贾府,最后没有好下场,但胤祺想着黛玉的年岁,总觉着这是许多许多年后的事情,在黛玉初进贾府之时,贾府仍是烈火烹油般的花团锦簇。 不然贾敏如何会叮嘱亦是列候家女儿的黛玉,她这外祖母家与其他人家不同,要步步小心,时时在意(3),破落户家的女儿可没有底气说这等话。 谁成想,此时的贾府,也不过就是表面光罢了,宁荣二府的主子们,加起来也不见几个正经人,说句荒淫无用都是轻了的,连一直被诟病迂腐的贾政,都算是难得的正派人。 厚厚的一摞纸,胤祺瞧着也算是开了眼,有放印子钱的,有欺男霸女的,有眠花宿柳的,有男女不忌的,甚至还有乱了伦理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胤祺光看,就看了不少时间,好半晌,他叹了口气:“嬷嬷,你递折子给宫中,就说我想皇玛嬷了。” 乌若不赞同地望着:“主子,您何苦沾这些污遭事,奴婢去处理就行。” 胤祺轻轻叹口气,语气柔和却坚定:“听我的。” 正经主子发了话,乌若再不赞同,也只能照着胤祺的吩咐办理,按着正常程序,求见进宫的折子要层层往上递,过几天才能到皇太后面前,再由皇太后决定见或不见,若是见,则由宁寿宫指定一个日子,让递折子的命妇大妆入宫。 求见的人变成胤祺,事情便完全不一样了,宫墙的侍卫见着随着折子递来的五阿哥腰牌,连忙将这折子往宫中送,宁寿宫见着折子后,立时便出了旨意,宣五阿哥胤祺入宫。 此时甚至还未到午膳的时辰。 “胤祺,快让皇玛嬷瞧瞧,这些日子你受苦了。”皇太后一见到胤祺的身影,顾不得问他入宫有何要事,急忙上下打量一番,眼中心疼之色显露无疑。 “皇玛嬷。”胤祺斯文地笑着,任由皇太后上下打量。 “贾家伺候的还算顺心吗?”皇太后见着胤祺精神尚好,稍稍放心,又问起贾家来,当然,在皇太后眼中,贾家必须将五阿哥伺候好。 “倒也还算妥帖,”胤祺含糊着,随即又亲昵地拉着皇太后的袖子:“皇玛嬷,孙儿今日进宫,就是为了求您这件事呢。” 皇太后仍是笑得慈和:“有什么求不求的,胤祺你想要什么,和我说便行。” 胤祺向随在他身后的乌若望去,乌若心领神会地站了出来,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在宁国府中亲见的事情,以及侍卫查出来的事情向皇太后全部托出。 第37章 “这贾府,我还以为是个好的。”皇太后听完乌若的回禀,怒不可遏,胤祺刚出生就送到了宁寿宫,将他养到如今模样,皇太后不知费了多少心神,她是绝对不愿意让胤祺再在贾家那大染缸里再待着,若她的乖孙被带坏了可如何是好。 “胤祺,你放心,这事便交给我了。”对着胤祺,皇太后努力压抑着怒火,轻声安抚。 “我知道的。”胤祺信赖地望着皇太后,又说出了私心的请求:“皇玛嬷,我瞧着那秦氏是个可怜人,您能不能放过她。” 秦可卿秦氏,也就是贾蓉新娶的妻子,是营缮郎秦业从养生堂里抱养的女儿,按着宁府下人的说法,秦可卿和她公公贾珍,多少有些不寻常的关系。 这也正是乌若犹豫着不愿意让胤祺看见的东西,毕竟这番乱了伦常之事,连听都嫌脏了耳朵。 按着儒家的纲常伦理,他们做了这些事,抖弄出去,秦可卿绝对性命不保。 可是一个工部营缮司抱养的女儿,又有何能力阻止风流成性的贾珍,莫说秦可卿,就连贾蓉,在贾珍面前也没有说话的地儿。 这事儿这又如何能怪秦可卿。 乌若没想到胤祺居然会为秦氏求情:“五阿哥。”她惊呼出声。 皇太后对于胤祺很是宠爱,在她看来秦氏到底如何,全没有胤祺的高兴来得重要:“本来我想着给她赐一杯毒酒,也算全了宁国府的体面,既然你这么说,就将秦氏送去道观里清修,断了这一世尘缘也就罢了。” 道观清修啊,比起原著里的重病身亡,或者被毒酒赐死,倒也是个不错的出路,之后让人盯着道观,别让秦可卿被欺负了去,若秦氏想再嫁个好人家,等这段时日过了,也未尝不可。 “谢皇玛嬷。”胤祺知道,这已经是皇太后网开一面了,也不再多言,殷勤地将明前龙井递给皇太后。 “苏曼,你去瞧瞧万岁爷那边散了没有,和他说我有事与他商议。”皇太后吩咐着人去请康熙,想着接下来的事最好别让胤祺掺和,省的父子生疑,她拍拍胤祺的脸:“你也好长时间没有见你额娘了,去翊坤宫瞧瞧。” 第39章 商议 翊坤宫中,身怀六甲的宜妃正靠着枕头上看着胤禟闹腾。 胤禟因为没睡够哇哇大哭,满屋子的宫女太监围着他团团转,却没有什么效果,幼儿的哭声简直要将房顶掀翻,宜妃见宫女实在哄不住胤禟,费力地扶着腰,将胤禟搂在怀里,轻轻拍打着,胤禟闻着熟悉的味道,嚎啕大哭逐渐变成哽咽之声,慢慢地将哭声停了下来。 胤祺过来之时,正撞见胤禟亲昵地搂着宜妃胳膊撒娇,胤祺敛下眼皮,规矩地向宜妃行了个礼。 “胤祺,你怎么来了!”宜妃见着好些日子没见着的儿子,连怀中的胤禟都顾不上,塞进乳母怀里,喜出望外地上下打量胤祺,唯恐在宫外遭罪,“可是在宫外住得不舒服?那贾家都快成破落户了,万岁爷还让你住进去,真是心狠。” 胤禟瘪着嘴,又是泫然欲泣的模样,但此时的宜妃的注意力已经全不在他的身上,胤禟虽小,却也能看懂大人的眼色,见流了几滴泪,宜妃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他后,也收起了闹腾的心,靠在乳母怀中,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 “额娘。”宜妃对康熙的抱怨,胤祺当做没有听见的略过,他轻轻笑着,安抚宜妃:“儿子在宫外一切都好。” 这话却没能瞒过宜妃:“我还不知道你,在宁寿宫的时候就这样,永远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若没事,你也不会这个点递牌子进宫了。” “果然瞒不过额娘。”胤祺挠挠头,状似尴尬地说着:“还是额娘了解儿子。” 宜妃眼皮一酸,她强笑着:“我是你额娘,我不了解你谁了解你,到底遇见什么事了。” 胤祺自出生后便被送去了宁寿宫,与翊坤宫到底隔了一层,宁国府的污烂事,皇太后都去请康熙了,等他从荣国府搬出去到底瞒不住宜妃,语气让宜妃从他人那儿晓得,不如他亲自告知,免得让宜妃寒心。 胤祺看了眼乌若:“额娘,这事说来话长,儿子慢慢地和您说。” 过了三月,白日一日长似一日,午后和煦而温暖的日头透过翊坤宫雕刻精美的窗扇,铺满了整个宫殿,就连胤祺身上好像都笼罩了一层金光。 好险!宜妃望着眼前沐浴在阳光中,恍若玉人的儿子,内心的后怕几要止不住。 宜妃也是大家族出身,她太知道长期住在宁荣二府这种地儿,对人心性影响何其大。 宜妃一直觉着对不起胤祺,她愿意纵容胤祺去做一切她想做的,但不代表她能眼睁睁地瞧着胤祺染上那些恶习。 “不成,这宁国府简直烂透了,老的少的就没个能拿得出手的,你万不能住在那儿了。”宜妃断然说道:“我这就去求万岁爷。” “额娘。”暖意流入胤祺心间,他拉住宜妃的袖子,止住宜妃动作:“皇阿玛现在在宁寿宫。” 宜妃顿了顿,省过神来:“也是,你的事儿皇太后比我更上心,我不要着急的。” 语气中的失落却清晰可见。 “额娘。”神采飞扬的美人面上,出现这等落寞之色,总是让人不落忍的,胤祺同样不想见着宜妃这般失去精神的样子,他想了想,提出埋在心中的疑惑:“贾家会如何处置?” 胤祺的话,将宜妃那不合时宜的失落赶走,她皱着眉,细细推敲了一番,这才说道:“贾家?将那秦氏处理了,这事也就罢了。” 什么!胤祺半晌没回过神来:“这事,也不是秦氏一人之过,如何能只罚她那弱女子。” 宜妃叹了口气,皇太后到底还是将胤祺养得天真了,但这般的天真,在皇阿哥中是奢侈,却不能存在的东西,宜妃将其中的道理掰开了揉碎了细细地讲:“胤祺,贾家的那些荒唐事,万岁爷绝对不会允许将这放到明面上的。” 见胤祺皱着眉头努力思考,宜妃继续解释:“你要知道,我们入关前有收继婚的习俗,那些人看不惯我们,不知给这习俗泼了多少脏水,本来没有的事儿,被他们胡乱传着,也成了我们不懂礼教,不知伦常,这宁国府父子俩,却将这些瞎话给做实了,就算是为了体面,万岁爷绝对不会允许将这个事掀开。” “至于其他的事,这宁荣二府一没杀人二没放火的,也只能说个治家不严,由皇太后申斥一番便也罢了。” 这事就这么结束了吗?最后竟然让身为受害人的秦可卿,承担了一切。 胤祺深深的拧着眉,只觉着不公平。 宜妃温和地看着胤祺,目露讥诮之色,她不忍心告诉胤祺,说不得,贾府就连呵斥都不会得到。 康熙为了不给索额图和明珠增添助力,千挑万选的找了个破落户,将她宝贝儿子送了进去,但他忘了,贾家和甄家交好,甄家姑娘进京后,虽然双方没什么走动,但甄贾两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真遇着事了,贾家求上甄家,难道甄家不会斡旋?那甄家大姑娘可是颇得太子爷喜爱的,到时候亲亲儿子一求,这等不影响朝政的大事,挥挥手也就过去了。 想到这,宜妃愈发怜爱地看着胤祺,眼神中的慈爱简直要溢出来:“让贾家受到惩罚,目前不太可能,但你可以想想,你之后要住到谁家去,额娘一定会想办法帮你实现。” 对着这个幼年便分开,又不得不搬出宫去的儿子,宜妃也是极尽所能的宠着。 “我能自己住吗?”宜妃话音刚落,胤祺的眼睛便亮了,其他人家再好,也不如住在自己家中自在。 宜妃好看的眉头蹙起,她也想实现胤祺的愿望,但这愿望却不是她能够办到,犹豫许久,宜妃斟酌着说道:“大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还住在宫中,你便出宫建府,于礼不和,万岁爷必不会同意,你想想,朝中哪个大臣你比较喜欢,我去求求万岁爷,好吗?” “不用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胤祺对于朝中大臣也都认识,连名字都没听过几个,又有什么喜欢不喜欢。 “怎么能不用呢,”宜妃本就为不能满足胤祺的想法而愧疚,听到胤祺拒绝她的提议,激动起来,泪水滴滴落了下来:“胤祺,额娘只想你住得好一点。” 面对着宜妃的眼泪攻势,胤祺叹了口气,老实说道:“额娘,除了林大人,我在朝中也不认识其他人了,可是林大人远在扬州,我也不能搬去江南。” “林大人?”宜妃念了一句,眼中的泪意被激动地光芒盖住,她喃喃自语着:“林海是吗,我怎么忘了有这个人呢,这人倒是合适。” 说着,宜妃立时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胤祺说道:“你在这儿陪胤禟玩会儿,额娘去趟宁寿宫。” 说着便叫人准备肩舆,她要去往宁寿宫。 “额娘。”胤祺心中一惊,宜妃此时已经显怀,宽大的旗袍都遮不住她凸出的肚子,月份已经不小,胤祺不愿意因为这种事情折腾的宜妃往外跑,忙忙阻止。 第38章 但,胤祺的阻止,却没有什么作用,宜妃扶着肚子,直视着胤祺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着:“胤祺,你是我的儿子,我也想尽我所能的对你好。” 胤祺哑然,对着这份纯粹的爱子之心,他再说不出阻拦之语,望着宜妃慢慢走远的背影,胤祺对于这份母子情,有了实感。 想到宜妃临行前的嘱咐,他视线慢慢移动,看到在乳母怀里,吃着手,一脸天真望着他的同母弟弟。 胤祺带着未退的笑意,走上前将胤禟的手轻轻从嘴里抽出来,在胤禟眨着眼,欲要哭泣时,拿过榻上摆着的九连环,在胤禟眼前拆解开来,胤禟很快便被这如同变戏法一般的技巧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睁大眼睛震惊地盯着,时不时发出赞叹之声,肉乎乎的小手使劲拍着,翊坤宫中一片欢声笑语。 宁寿宫中,气氛却截然不同。 此时正是朝中没事的年景,康熙散了朝后也只不过召了几个重臣商议着例行事物,听到宁寿宫派人来请,思忖片刻便将事情搁下,令大臣退下后,当即便往宁寿宫而去。 正是春意盎然之时,康熙挥退了抬来的轿辇,走在明媚的春光里,听着耳畔传来的鸟儿鸣叫,闻着被春风送来的阵阵花香,从案牍劳形中短暂的挣脱出来,心情是难得的灿烂。 这份灿烂,在到了宁寿宫后,却戛然而止。 康熙向皇太后行过礼后,关心地问着皇太后的起居日常,在得到皇太后一切都好的回复后,康熙便旁敲侧击着打探着皇太后找他所为何事。 康熙知道,皇太后与太皇太后不同,对于朝政大事毫无兴趣,对于后宫的那些机关算计也漠不关心,只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如此作派的皇太后,主动令人请他过来,必然是宁寿宫中出了什么事情。 康熙飞快地思索着,这些日子里发生了哪些事情,却毫无头绪,好在皇太后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她望一眼乌若,疲惫地合上眼:“乌若,你将事情再和万岁爷说一遍。” 乌若镇定自若地向康熙行过礼,两手交叉放在小腹前,端正地站着,宫中的宫女何其多,康熙早便忘了这个服侍胤祺的宫女,也不知她要说何事,但既然是皇太后的人,就算是给皇太后面子,也允了她的请求。 到底是通过层层选拔,被皇太后送到胤祺身旁的,乌若一番话详略得当,简明扼要地将她在宁荣二府中查出的事情陈述清楚。 随着乌若的话愈发深入,康熙被明媚春光引出的好心情,如同海浪般层层褪去,阴霾之色浮现在康熙眼中。 贪婪敛财,贪花好色,管家不力,乱.伦私情,桩桩件件,听着都嫌脏了耳朵,特别是贾珍的脏事,康熙听到耳中,只觉怒不可遏。 这其中有对贾家的恼怒,更多的,是贾家居然瞒骗他多年的不忿,胤祺到底也是康熙的儿子,康熙对他虽不如太子,但也是心疼的,他千挑万选的人家,私下里居然有这么多藏污纳垢的事情,并且被胤祺身边服侍的人发现,这不异于是对他权威的挑衅。 恼羞成怒的帝王手背青筋迸起,怒气直冲云霄,当即就想将宁荣二府处置了去,却不知考虑了什么,喊了梁九功后,又久久没有下文,只能看见他额头都迸出了青筋。 要不说不愧是最得康熙宠爱的妃子呢,宜妃对康熙的心思,猜测地实在是准,暴怒过后,理智回归,康熙硬生生的忍着心口的起气,强笑着和皇太后说道:“朕听说贾家新娶的媳妇,得了疾病,待会儿朕便赐太医去给她瞧瞧病。” 话中的杀意尽显。 皇太后倦怠地挥了挥手:“不用了,哀家令人算过,那秦氏八字不错,令她去城外的道观,为六公主祈福罢。” 这六公主,正是呐喇氏上个月刚出生的小女儿,现在的康熙子女实在太多,呐喇氏又不如何得他欢心,对这个不知能不能养活的女儿并不如何放在心上,听到皇太后所说,康熙只略一皱眉,便点头应允:“既然皇额娘定了,那便这么办吧。” 胤祺求她的事情办完,皇太后才和康熙说起她认为的正事:“皇帝,贾家这个家风,我们家好好的孩子别被带坏了去,我想着是不是让胤祺搬个地方。” “当然要搬。”还是那句话,此时的康熙对着立住了儿子还是有几分舐犊情深,他听着皇太后的话,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 宜妃过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了这句话。 第40章 婚事商议 “万岁爷英明。”尽管身怀六甲,但宜妃容颜依旧姣好,芙蓉面上眼波流转,满是崇敬。 “你怎么来这儿了?”宜妃正是得康熙宠爱之时,更别说还怀有身孕,康熙被宜妃敬仰的目光看得心意舒畅,几步走过去,挥退了扶着宜妃的侍女,亲自将她牵着走进来。 “给太后娘娘请安。”宜妃不动神色地挣脱康熙的手,扶着腰费劲地向皇太后行礼,不看僧面看佛面,皇太后更不会和胤祺的生母计较,更别提皇太后在瞧见宜妃的瞬间,便知她所为何事。 皇太后让胤祺去翊坤宫的目的也正是为此,皇太后对于胤祺要搬去哪儿,心中早就有了成算,只不过之前被康熙毫不犹豫拒绝,这次皇太后已经决定了,就算用孝道压制,也得让康熙同意。 但,到了那种地步,多少伤了感情,别看康熙对着她这嫡母很是尊敬,但二人间到底没有血缘关系,亦没有抚养恩情,两人间的情分,不过就是这些年里慢慢处出来的,伤了就很难修复。而宜妃却不同,宜妃虽然身份不高,但她是很得康熙宠爱的枕边人,若是有她从中转圜,或许母子俩不用争吵,也能够让康熙同意。 因此,皇太后见着宜妃的动作,忙不迭地吩咐:“好孩子,可别行礼,我知道你是懂规矩的,但你现在身子重,快别讲究这些虚礼。” 宜妃这才停下动作,笑着看向康熙:“万岁爷您这话说得有意思,太后娘娘这般慈爱,臣妾也想时时刻刻沐浴在娘娘的恩德下,我过来又有什么稀奇呢。” 对于宠爱的女子,在这种小事上,康熙是很愿意容忍的,他指着宜妃笑道:“朕才说一句话,你却准备了一百句等着呢。” “皇额娘您看看,这等口舌伶俐的,也该多来您宫中走动走动,为您解解闷。” 皇太后亦掌不住笑了:“我看廊下那鹩哥都没你们俩会说话,今儿个我算看出来了,你们这是故意一唱一和的逗我开心。” 宜妃大呼冤枉:“太后娘娘,臣妾这么笨嘴拙舌的,每个字都是真心实意,又何来故意一说呢。” “你呀,你呀。”皇太后更是乐得说不出话来,指着宜妃直笑。 这么一番插科打诨,宜妃在宁寿宫外感受到的那番凝重的气氛被挥散干净,几人这么笑过一次,也没有再板着脸说话。 康熙端起宫人新递进来的茶水,呷了一口,含着笑意回到正题:“刚刚咱们说道胤祺搬出来的事情,皇额娘心中可有了合适人选?” 说完,康熙无声地望向宜妃,以示朕知道你来的目的,也是为了此事。 宜妃被康熙这眼神一扫,再不见早前的爽朗,她两颊悄悄地红了,一双眸子水润润地回视着康熙,更显依赖。 康熙自得一笑,想着可怜天下父母心,宜妃的这番爱子之心,却也令人动容。 “是的。”帝妃的眉目传情被皇太后看在眼中,她微微一笑,视同不见,只继着康熙的话:“上次我便和您说过了,我觉着南巡中的那个林海就很好,家世也好,学问也好,最重要的是,他家中人口简单,没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 “这可真巧了。”宜妃一拍掌,将康熙和皇太后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要不太后娘娘您怎么这么疼我呢,咱们连着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说着,宜妃悄悄抬眼打量康熙,见着康熙尽管皱着眉,却不是拒绝的模样,更是信心大增,继续说了下去:“臣妾也不懂什么林大人贾大人的,只一件事,臣妾在姑苏的那些日子里,格外喜欢林家姑娘,那孩子,真真是得天地造化的钟灵蕴秀之人,臣妾私心里一直想着替胤祺求了那姑娘,这真是瞌睡了送来了枕头,臣妾想着,若是让胤祺住到林家,和林家姑娘一道长大,想必他们干感情会极好的。” 宜妃的这番话,却正正好触到了康熙的心,他幼时在索尼家长大,与他们家的姑娘也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等长大了,那姑娘顺利成章的成了他的皇后,两人很是有过一段琴瑟和鸣,鹣鲽情深的日子,可惜就像白乐天说的,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没过几年,赫舍里氏便永远的离开了他,只留下胤礽。 想起昔日之事,康熙心头一酸,他回忆着在姑苏见着的林家姑娘,好似是个秀外慧中之人,更何况林家的家教,他是信得过的,林家姑娘作为皇子妃,倒也合适。 不过,宜妃的这个想法,多半不能实现,康熙暗暗叹口气,将视线看向皇太后,在胤祺被送到宁寿宫的那天起,他的婚事便默认了将由太后做主,按着太后的想法,多半是娶蒙古格格。 第39章 康熙正准备向皇太后解释,却只见皇太后笑容满面,全没有被宜妃横插手的愤怒,作为和朝臣斗过无数心眼的帝王,康熙略一思索,便明了,宜妃的这番话,却正好合了皇太后的心意。 皇太后居然同意胤祺娶林家女!这确实出乎康熙的意料,早在姑苏之时,康熙隐约觉着皇太后对林家女颇为青睐,但这份青睐,康熙并未在意,反正胤祺迟早会封亲王,按着分例可以有两个侧福晋,到时候让林家女当侧福晋,也不算辱没了她。 但皇太后默认宜妃的说法,让胤祺和林家姑娘自小培养感情,这可不是未来侧福晋的待遇。若胤祺有个青梅竹马侧福晋,日后再迎娶蒙古格格,那可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为了让胤祺住到林海家,皇太后真是什么也顾不上了,康熙皱着眉陷入沉思,其他人亦没有多言,一时间,偌大的宁寿宫,只能听见压抑着的呼吸之声。 林家姑娘确实不错,她当胤祺的嫡福晋,倒也不是不可以,但目前的问题在于,林如海正掌着扬州盐政,那甚至可以说掌着天下巨富之财,这个位置上的人,必须是纯臣,最好不能和阿哥有牵扯,当然,旗人数量少,多多少少会有些亲戚关系,但林海如若成为阿哥岳父,这份关系太亲近了,若还让他掌管盐政,康熙、太子晚上睡觉都得睡不着,就连大阿哥等其他皇子,心里也未必没有别的想法。 总之,若是要满足皇太后和宜妃的心愿,就必须要将林海从扬州盐政的位置上撤下来。 但,这位置让谁补上去呢。若放在一年前,康熙许是毫不犹豫地便让甄忠补上,然而在南巡途中,甄家将女儿送给太子,这事让康熙发觉,甄家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扬州盐政的缺,不能给他。 “皇额娘,儿子尚需想想。”康熙犹豫许久,指甲在紫檀木茶几上敲除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重,还是没有决断。 皇太后立时急了,她在科尔沁也是个飒爽之人,多年的深宫生活一日日的磨灭着,但她骨子里那份执拗却没有消失。听着康熙的话,她一直慈爱的眼中射出锐利光泽,当即便要催着康熙给句准话。 宜妃见着皇太后脸都憋红了,唯恐皇太后和康熙吵嚷起来,硬逼着康熙低头,对胤祺绝非好事,她对康熙更加了解,见他神色便知尚有空间,她连忙往前走一步,打破室内那令人窒息的沉默,皇太后见势也将话止住。 宜妃水眸含情地看向康熙,柔声说道“万岁爷,我们娘儿俩就指望您了。”语气中是全然的依赖。 “放心,胤祺是朕的儿子,朕不会亏待他。”最终,康熙还是只说了这句话,向宜妃使了个眼色,便从宁寿宫离开。 宜妃暗暗咒骂一句,却只能按着康熙的意思,留在宁寿宫安抚皇太后。 “宜妃,刚刚你为何打断我说话?”皇太后挥退伺候的宫人,声音低低的,好似怕其他人听着一般:“那个疯和尚说的话,难道你忘了吗?” “太后娘娘,”宜妃又从椅子上站起,扶着腰走到皇太后身旁,声音亦是低低的:“万岁爷会同意的。” 皇太后定定地看向宜妃,好半晌轻轻点头:“你是胤祺的额娘,必不会害他,我再等几日。” “您放心。”宜妃攥着手,给皇太后定心丸,康熙临走前的那个眼神,这事基本就是十拿九稳了,只是不知道康熙出于何种考虑,才未立时定下。 “行了,我这儿没事,胤祺还在你宫中,你快回去照顾胤祺。”心头事了,皇太后挥手让宜妃回宫。 翊坤宫中正麻木地陪着胤禟玩的胤祺,完全不知道,他的婚事刚刚差点就被定了下来,成亲的对象还是那个世外仙姝。 但,这也是迟早的事了。 匆匆离开宁寿宫的康熙,坐在乾清宫的书房中,思索着是否让林海回京,若是林海回京,朝中大臣又有谁能担此重任。 前朝关系牵牵绕绕,大臣之间姻亲密布,要找个林家这样亲缘稀少,关系干净之人,实在是难。 要不,继续让林海在扬州盐政上,让他将女儿送进京中,找个林家人在京中照顾林氏女和胤祺,倒也不是不可以。 想到这,康熙如释重负,打开摆在御案上,还没来得及看的奏折。 第一封,便让康熙倒吸了口冷气,他之前的犹豫、斟酌倒好像成了笑话。 无他,这明黄折子上,林海用工整的馆阁体,以夫人去世,他心甚悲,形销骨立以至于不能支撑公务为由,写下折子乞骸骨。 “梁九功,给朕拟旨。”康熙咬着牙:“令林海入京。” 第41章 进京 京城的圣旨送到扬州城之时,贾敏的丧事已经办完,林府里满屋子的白幔撤去,满屋子的亲朋离开,贾敏的棺椁也送去了姑苏林家祖坟之中安葬,唯有贾府的管事还留在林家,并未离开。 贾敏是贾母最心爱的女儿,听闻贾敏生病的消息,贾母不断地派人向扬州送药送大夫,奈何种种手段未能挽回贾敏的性命,她终究还是撒手人寰。 贾母闻讯痛苦出声,当即便大病一场,若不是贾赦和贾政极力阻拦,她恨不得前往扬州奔丧,但就算贾母人没去,她也再三叮嘱贾府派去的管事,务必将贾敏留下的女儿接到京中贾家生活。 然而林如海年过半百,膝下仅黛玉一女,对于要让黛玉远赴京中生活,他很是犹豫。此时世风认为,丧母长女不可娶,没有长辈的教养,女儿家管家理事、为人处世都没个样子。 林如海思忖着他年岁已高,兼之与贾敏感情颇深,并无续娶打算,黛玉年纪又小,若没有女性长辈抚养,对她将来到底不好;但让林如海将黛玉送去贾府,他到底又舍不得,黛玉自小聪慧,他是将她当儿子养大的,对于黛玉的事情,从吃饭喝茶到读书习字,林如海全部亲力亲为,骤然说着要与女儿分离,他总觉着心中空荡荡的,如同心肠都被一刀刀的割着。 “姑爷,老太太也是为了姑娘好,您便点头应了吧。”林之孝在扬州已经逗留数月,作为贾府管家,京中还有一大摊子事要去处理,却一直等不到林如海松口,他着急起来,苦口婆心地劝着:“恕老奴僭越,姑爷您就算不为了其他,光是为了姑娘的亲事,您也该将姑娘送进京,老太太说了,自小一道长大的情分,才叫深呢。” 林之孝的暗示是贾母之意,心疼女儿早逝,外孙女无人照拂的贾母,将目光放在了贾家的宝贝疙瘩身上,她的宝玉衔玉而生,又是那等人才,配给黛玉也不算辱没了。但贾府中到底不止一个主子,其他主子的心思却未必如此,因此林之孝一直未将此事和林如海说破,只拿黛玉需要长辈教养说事,实在是被林如海逼急了,林之孝才一反沉默寡言模样,将贾母的心思显露。 这番心思却让林如海悚然一惊。 倘若贾敏之前没有和他提过癞头和尚的批命,林之孝这番话下来,真能让林如海狠下心将黛玉送去贾家。林家几代人都非长寿之相,在贾敏去世之后,林如海更是形销骨立,大病一场,也不知还有多少年岁,能护住黛玉几年。倘若将黛玉嫁回贾家,虽说那宝玉行事乖张,但看在贾敏的面子上,夫妻间就算不能琴瑟和鸣,也能保黛玉一世平安富贵。 但癞头和尚那话一出,林如海已经知道,黛玉注定要嫁入皇家,贾母的这番心思,提都不能提,更别说还让黛玉和那宝玉培养感情了。 “林管家慎言。”林如海当即便冷了脸:“老太太是最讲究规矩体统的一个人,怎么会无凭无据地让你说这种话,大家小姐、公子的名声何其重要,你再打着老太太的名头说这种不三不四的话,别怪我不念亲戚情分。” “姑爷息怒,是老奴糊涂了。”林之孝能当贾府的管事,察言观色能力一流,当即便听出林家姑爷不乐意让黛玉嫁入贾府,立时便认下是自己胡言乱语:“老奴实在是忧心老太太,自从我们家姑娘去了后,老太太都快哭瞎了双眼,日日难受,久未成眠,只想着还有林家姑娘,才能有些安慰,奴才实在太想让您家姑娘去京中,慰藉老太太的思女之情,说话没了分寸。” 林如海的脸色更加难看,林之孝这番话说得谦卑,却是拿孝道在压着他,如若他咬死了不让黛玉入贾府,传出去他却多了一个不敬长辈的名声。 但他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怕这个吗,林如海暗自咬牙,正要直言拒绝时,京中的圣旨到了。 两方交谈立时停止,林如海忙吩咐管家将将正门大开,置香案、贡品迎接圣旨,他则急忙换上朝服,大步走到香案前领旨。 传旨太监从京中飞驰而来,圣旨很长,林如海跪在香案前,垂目听着,眼中只能见着太监暗红的袍角。 “林大人,您接旨。”夏太监双手将圣旨捧着,恭敬地递上,林如海亦同样恭敬地接过,亲自摆在香案前供奉起来,然后才笑着说道:“夏公公一路辛苦,寒舍已经备下了酒菜,还能赏光,让我接风。” 第40章 夏太监摸着林如海塞过来的荷包厚度,不大的眼睛笑得几乎不见:“林大人客气,日后咱们在京中见面的机会多了,奴才先向您道一声贺。” “恕如海驽钝,还请公公解惑。”林如海见着夏太监有意亲近的样子,知道康熙召他进京并非坏事,他只是很疑惑,为何他的折子是请求辞官回乡,康熙却让他进京。 “大人们想什么奴才又哪里知道呢,谈不上解惑,只不过有件大好事等着您呢。”夏太监笑眯眯地,却不给句准话。 林如海了然,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鼻烟壶,轻声说道:“我听说京中近来流行鼻烟壶,我前些日子偶然得到了这个,可还能入你法眼。” 夏太监见着这鼻烟壶雕工不俗,纹样精巧,不像此地之物,更像是从西洋传来,爱不释手地摩挲着:“若其他人,我也不敢说,但林大人您不同,您且听我说来。” 于是夏太监将京中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悄声说了一遍,林如海直听得目瞪口呆,他久居江南,只隐约听闻宁国府有些不成样子,却没想到,会不成器成这样。 皇子阿哥入住,多大的恩典,都能够搞砸了去,更是让皇家出手处置,实在是荒唐。 不行,黛玉一定不能进贾家,即使她去的是荣国府而非宁国府,但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子,他好好的女儿,可别被教坏了。好在,如今万岁爷召他入京,又将五阿哥送到林府,这意思已经很是明确,黛玉日后成为皇子妃一事八九不离十了,对于长辈教养之事,皇家都不计较了,谁还能说三道四。 林如海须臾之间,便做了决定,随即和夏太监畅饮起来。 次日,得知京中旨意的林之孝,知他再不能将林家姑娘带去贾府,便也不再扬州城中逗留,收拾妥当后便往京中而去,他还要将这番消息告知贾母。 林之孝走了,林府的忙碌才刚开始。 后院里,自从贾敏生病后便亲自侍奉汤药的黛玉,由于丧母之痛,同样的大病了一场,养了许多日子才养回来,却还是偶有咳嗽气短之意。 “玉儿,我的玉儿,你母亲怎么就这么狠心。”林如海前些日子亦病得厉害,他唯恐将病气传给黛玉,有段时间没有见她,乍一见到犹带病容的女儿,望着黛玉苍白到透明的脸,心头一酸,泪从眼中掉下,流入胡须之中。 “父亲。”黛玉撑起身子,熟练地从枕头旁拿起帕子,盖上自己的眼睛,遮挡住流下的泪水。 父女俩人抱头痛哭,将心酸哭尽后,林如海才和黛玉说起了正事。 “进京?”黛玉想起贾敏病中说过的话:“父亲,我舍不得你,我不要去京中外祖母家。” “不去,不去贾家。”林如海见黛玉再次抽噎起来,心疼地安慰:“我听着圣旨的意思,日后我也将在京中久居。我们林家在京中有自己的宅子,住亲戚家像什么话,只不过京中的林宅久未住人,需要修整一番,我已经派人提前去打扫了。” 知道不用和林如海分开,黛玉对于要搬去哪个城市再无意见,却没想到,自那日之后,她再不得清闲。 林如海想着黛玉日后要嫁入皇家,身为福晋必须擅长管家理事,纵然贾敏自知身子不好后,一股脑地教了黛玉许多,但那些终究还是不够。 林如海在处理家中事物时,时时让黛玉跟着,言传身教着诸般事宜,让黛玉学着管家的关窍。 先是将家中的东西全部打包封箱,需要用上的,全部写上签子,封入箱中,整齐地摞好,好在他们从姑苏搬来没多长时间,未置办下多大的家当,搬来扬州时也有过一次经历,不至于手忙脚乱。 然后是家中大大小小的奴仆,林家祖宅在姑苏,这扬州的宅子不过是临时置办的,服侍的下人多为本地采买,林如海将他们都找来,问清了意向,不愿意上京、有亲戚可投靠之人,将身契发还;实在无依无靠,不愿意走的,便跟着他们进京。 等到一切全部收拾妥当了,林如海想着贾敏在这宅子里去世,终究是个伤心之所,找了中人将这宅子卖了,林家宅子位置好,又才收拾齐整,再加上坊间隐隐传言,林如海卖宅子是要进京当官,不少人为了这彩头对着宅子颇为动心。 没过多久,也不过是林如海江盐政上的事情暂时交付给副职后,他们在扬州的宅子,便卖了出去。 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在暮春的晨曦里,运河里官船扬帆,逆着河水的流向,往北行去。 黛玉坐在船中,望着水中粼粼闪烁的水波,想着她正与胤祺走过同一条路,忍不住铺开信纸,用上好的狼毫笔写下:“胤祺阿哥,见字如晤...” 第42章 惊喜 黛玉的信件还在途中之时,胤祺便已经知道了黛玉入京的消息,同时知道的,还有他将搬出贾府,搬入林府的消息。 “胤祺。”皇太后保养得宜的手摸上胤祺的头发:“是皇玛嬷不好,让你在那等地方住了许多天,放心,林大人品性纯良,林家人口又简单,绝不会有那等肮脏事情。” 而宜妃,则更是直接,翊坤宫中,宜妃沉重地身躯靠着软枕上,连挪动都得好几个宫人扶着,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精神,她望着愈发俊秀的儿子,冷笑不已:“胤祺,你是我的儿子,谁也不能将你欺负了去,你出了宫,我看顾不到你,但你遇着事不用怕,你额娘在皇上面前还是说得上话的,遇见那等泼皮无赖,打死了算我的。” 宜妃话语中是全然的溺爱,胤祺也知道,皇太后和宜妃如此放心不下,是由于他并未封爵,却出宫居住,有那等不长眼的,许会觉着他失了康熙的欢心,从而折辱于他。 但,这又如何呢,胤祺冷笑着,他也不是爱吃亏的人,他素日里与人为善,不主动惹事,但不意味着他就是一个怕事的人,若真有人敢欺辱到他面前,那便走着瞧。 但现在想这些,为时过早。 胤祺眨眨眼,将眼中的冷意眨去,宜妃身怀六甲,并不是能动气的时候,他笑着将话题转开:“额娘,林大人京中的府邸年久失修,即使派了下人过来,但他们到底也久未居京中,行事多少不便。都说有事弟子服其劳,儿子想着带人去将林府收拾出来。” “你倒是有心了。”果然,宜妃的注意力被转开,现如今后宫中份位最高的是统摄六宫之事的佟佳贵妃,其次便是惠荣宜德四妃,宜妃在宫中也能说得上话,她略一思忖,抚掌笑语:“有了,内务府里新来了几个姑苏过来的人,我瞧着他们做的样式甚好,修缮屋子的手艺更是了得,你带着他们去林家,将屋子收拾出来。” “谢额娘。”胤祺得了宜妃的准话,立时便盘算着,要如何对林宅进行修整。 “行了,行了,你心思都不在这儿了,赶紧走吧。”宜妃看似嫌弃,眼中却全是笑意。 “额娘,儿子学学宅子如何整理,等日后开府,亲自为您建造一个院子。”胤祺嬉笑着和宜妃逗趣。 “走吧走吧。”宜妃挥着牌子,赶着胤祺离开。 “娘娘,五阿哥到底年岁小,这般差事便交给他吗?”伴着宜妃入宫的贴身宫女,紫苏,仗着和宜妃的情分,忧心地询问。 “他才多大,能干成什么事。”没想到宜妃却比她更加诧异,宜妃的眼神遥遥望着胤祺远去的背影:“有个尊师重道的名声就好。” 宜妃心中的盘算,胤祺全然不知,他兴冲冲地走到内务府,按着宜妃的吩咐,点名要了江西新来的那几个人。 “给五阿哥请安。”骤然被拎到胤祺眼前的几人,不知何事入了主子的眼,自入京以来,从未见过身份如此高者,几人对视一眼,恭恭敬敬地行礼。 胤祺逐一打量,只见那几人个子不高,长得也很是普通,唯一特殊的,大概是每个人都手掌宽大有力、手指细长灵活。 “你们是一家人?”胤祺见着几个人明显相似的五官,问了一句。 “回五阿哥,”郑大,也就是年岁最长之人略微向前一步,恭敬地回话:“我们几人都是同族兄弟,建房子是家传的手艺,靠着这手艺养家糊口,承蒙乡邻不弃,在十里八方的也有些了薄名,经县太爷举荐,入了内务府当差。” 这却是正正好了,胤祺继续询问:“你们既然在是姑苏来的,并颇有名气,建个姑苏院子倒也不难吧?” “这正是我们擅长的!”郑大激动地都忘了眼前之人是皇家阿哥,拍着胸脯便应了。 也不怪郑大失态,他们几人的手艺有口皆碑,谁不说他们出来的活儿干得好,那些达官贵人们也没少请他们去,谁承想到了内务府,人家以他们不知京中建筑风格为由,只让他们几人按他人的要求做些屋子样式,郑大心中早就憋了口气。 “就你们了,跟我走吧。”胤祺满意地点头,内务府总管连忙应了,白眉赤眼地训了几句,让他们一切听胤祺吩咐,便让他们和胤祺离开。 京中林府。 第41章 林如海也是列侯之家,林家在京中的房子占地自是不小,奈何林家人丁稀少,自举家搬去姑苏后,京中的林宅早就冷清下来,最近一次有人居住还是林如海娶亲之时,一晃眼,多少年又过去了,疏于打理的林宅,想要住人很是需要费一番功夫。 林仁是林如海乳母的儿子,也是林府的管事,这次提前上京收拾宅子的差使,林如海便是交给了他,林仁从帐上支了银子,便往京中快马加鞭而去。 出发之时,林仁自信满满,不过就是收拾个宅子,能多费劲,然而等到了地方,却发现这屋子虽然留了人看家,但木材已经开始被蛀蚀,家具门框深得的全部要换,更别说屋子里的布置,也得全部采办。总之便是,要想勉强能住人,很是需要一番功夫。 奈何京中不比姑苏,置办东西倒还好,但修房子这事上,京中贵人太多,今儿个这家修个院子,明儿个那家修个亭子,好手艺的人就那么些,林仁总也请不到,至于那些能请到的,林仁又看不上那些手艺,两三天便这么空耗过去。 林仁费了大力气,才打听出来,京中那些有名的师傅,请他们干活得排队一两个月,但现在林仁最缺的就是时间,他已经从信中知道,林如海携黛玉登上了船,不日将到京中。 急出满头汗的林仁,想起他们在京中也有贾府一门的亲戚,便想着自作主张求过去,正令人写着拜帖呢,便听见了门外的喧哗声。 林仁将笔掷在地上,大步走出,正好斥责来人的不讲理,抬眼却望见了为首之人身穿的蟒服,林仁随着林如海也是见过世面的,知能穿此衣服之人,身份地位绝非一般,再仔细打量,见着腰间的黄带子,当即眼皮一跳,领着仆人向胤祺行礼。 “起来吧。”胤祺没有为难林仁的意思,他打量着林家在京中的屋子,同样意识到了林宅翻修是个大工程:“你有这屋子的图纸吗?” “有,有的。”林仁当即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丝绢,这是林宅建成时的图样。 胤祺接过图纸,来回打量一圈,见着屋子里放了张收拾干净地桌案,上头还放着文房四宝,只是正在使用之物,示意小厮将桌案上的东西挪开,小心地将图纸寸寸摊平。 “你们看看,这屋子若全部修好,最快需要多久?”胤祺招招手,随他过来的郑大也凑了过来,仔细地看着图纸,灵活而有力的手在空中比比划划,口中念念有词,好半晌,才皱着眉说道:“五阿哥,最少也得半年。” 哐当一声,却是林仁端过来的茶杯滚到地上,他知道这屋子不好收拾,却没想到要花这么长时间,等到老爷和姑娘到了,却没地儿住,他真不如找个地儿挂死算了。 “大师傅,”着急不已的林仁立时请求:“这房子有急用,您能加快收拾出来吗?” 郑大有比划好些时候,为难地说道:“五个月不能更少了。” 林仁脸皮耷拉下来,犹如霜打的茄子般,只觉愧对林如海。 林仁和郑大对话之时,胤祺暗自盘算着,这林府占地颇大,比占了一整条街的宁荣二府也少不到哪儿去,郑大敢说半年便能修完,已经很让胤祺吃惊了,至于林仁所求的缩短工期,胤祺压根就没考虑过。 “郑大。”林仁仍在抓着郑大算着工期,胤祺指甲轻磕两下桌案,话出口的瞬间,争论瞬间停止,林仁和郑大连忙为他们的争吵请罪。 “都是想让林大人住得舒服,你们又何错之有。”胤祺笑着安慰一句:“未来这屋子里也住不了几个人,倘若将正屋,小姐的闺房,书房收拾出来,再加上一个客院,又要多久。” 比起宅子的全部翻新,胤祺的要求难度骤减,郑大都不要算,立时回话:“五阿哥,我这几个兄弟都是能干的,您说的那几个地儿,一个兄弟带着人干一块,一个月绝对能弄完。” 一个月。林家接了圣旨后,林如海工作需要交接,扬州宅子也要收拾,再登船往京中二来,一个月的时间,够了。 胤祺舒了口气,看向郑大:“内务府里工程部的人不少,最近宫中也没什么地儿要修缮,你回去再叫些人听你吩咐,务必一个月内将屋子修整整齐。” “是。”郑大自来了京中就坐冷板凳,早就手痒了,听着胤祺的吩咐,大声迎了,抽出随身携带的尺,量起了尺寸。 “我记着你们刚刚说过,最擅江南之风,其他地方你们按着原样修,后面花园里,给我修个苏式小院子,院子的样子待会儿林仁会和你们说。” 林仁不解抬头,却只瞧见金尊玉贵的贵人吩咐:“将姑苏林宅中你们姑娘的院子模样告诉他们。” 郑大闻言,摩拳擦掌,恨不得大干一场,他们兄弟俩一定不会辜负五阿哥的期待。 倚在船舷上漫不经心喂鱼的黛玉,还不知道远在京城的胤祺,给她准备了一个巨大的惊喜。 第43章 决定(贾家人为主) 郑家兄弟得到贵人重视,自是心潮澎湃,撸起袖子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 作为林家管家,胤祺都将工匠送到他手下了,若林仁还不能将宅子修成利索,那也不能在林如海身边留那么多年。 胤祺令郑家几兄弟与林仁对接着,务必要尽心尽力地将林家宅子修缮妥当,然后才上了马车,往贾府而去。 是的,胤祺此行的目的地仍是贾府。 宫中对宁国府彻底怒了,皇太后忍不了胤祺在贾家多待一天,当即便下了旨意,皇太后思念五阿哥,让五阿哥入宫陪伴些日子。 对于搬出贾家,胤祺并无不舍,最多不过就是遗憾,在荣国府住了这么些日子,居然没有见过红楼的主角,贾母对贾宝玉实是宠溺,养在以贾宝玉年纪尚小为由,养在内帏之中,不见外人。 当然,胤祺若下令,再如何宝贝,贾宝玉也得来拜见他,但这又何必呢,书中的贾宝玉最是讨厌仕途经济,用皇子身份勉强一见,也没甚趣味。 只不过,胤祺彻底搬出贾府,也非说走便走,他在贾家也住了些日子,在贾府中已经放了不少私物,更有些是他的心爱之物。宫女小厮去收拾,胤祺又担心着他们毛手毛脚的,将东西弄坏了去,虽不贵重,但到底可惜,遂软磨硬泡的求了半天,让皇太后松了口,许他去贾家盯着宫人收拾。 宁国府中,贾蓉的亲事刚结束没多久,从主子到丫鬟,人困马乏的,只想躺着松泛松泛,规矩难免松了些,两府同气连枝,都还沉浸在婚事的喜悦之中。 康熙的圣旨,便是在这个时候到的。康熙有着帝王的考量,不知是不愿意让宁国府的丑事让全天下知道,惹来其他人对满清政权的嘲讽;还是看在宁荣二国公尽心尽力,不能寒了武将的心,总之,圣旨中并未写明宁国府中的荒唐之事。 贾敬仍在郊外的道观出家,不管俗世,这份圣旨,是由贾珍领着阖家上下一道接的。 自宁荣二公去世后,贾家一代不如一代,除了按等世袭的爵位之外,贾家只剩下贾政一人仍在朝中,但也不过是个员外郎,早已远离了权利中心,上一次的圣旨,还是吩咐他们,将五阿哥照顾好。 听见天使又来,贾珍只觉着是宫中对五阿哥的关心,暗暗决定务必对五阿哥更加关照几分,没想到宣读的圣旨却和他的预想全不想干。当听见圣旨念到贾蓉新娶的媳妇,与宫中格格八字相合,特恩赐她作为格格的替身出家时,贾珍的笑意变得勉强,再如何牵动嘴角都笑不出来。 秦可卿的模样性格人品脾性,无一不好,贾珍到手还没多长时间,为了和她久久相守,甚至强令他儿子娶了秦氏女(1),此时正是贾珍最热乎的时候,谁成想宫中却传了这个旨意。 贾珍的脸色发白,既是舍不得秦可卿,皇家寺庙不比其他,若是尼姑庵那等地儿的姑子,他倒是随时能摸过去上手,反倒是别有一番意趣,但秦可卿作为格格替身出家,贾珍吃了熊心豹子胆都不敢去皇家寺庙放肆。 此外,在贾珍的内心深处,他更是惊恐。秦可卿不过就是个小官的女儿,即使嫁入了宁国公,但贾蓉甚至连个捐官都没有,每日只在学堂里读书,按理来说,宫中是绝不可能知道秦可卿这个人存在的,更别说特意让她出家。 难道是知道了他们之间的丑事,宫中在敲打不成。 想到这,贾珍的脸愈发惨白。他好声好气地给传旨太监塞了红封,悄声打听许久,那太监却只摇头口称不知,任贾珍如何加红封也不多言。 没法子,贾珍只能强笑着将太监送走,一个人在屋里急得团团转。 正在这时,收到消息的贾母,拄着拐杖,从荣国府赶来,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跟在她的身后,一行人都只着家常衣裳,作日常打扮,头面更是寻常,一看便是接到消息便匆匆赶来,甚至都来不及换上出门的衣裳。 “珍哥儿,到底是怎么回事。”贾母的拐杖用力地敲着地板,青石砖发出震天的响声,回声在空旷的屋子里回响,一声声地好似敲击在贾珍的心上。 第42章 贾珍从齿缝中逼出几个字:“老祖宗,皇恩浩荡,蓉儿媳妇能够替格格出家,这是贾家的福气。” 贾母顺着贾珍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他们夫妻身后,贾蓉身旁,站着的便是圣旨的主人公,秦可卿了。 说也奇怪,别看那秦氏只小门小户出身,那通身的气派,看着却像大家小姐一般,骤然遇见大事,也不见惊惶,仍安然地站在原地,颇有气定神闲之感。 贾母自诩也见过无数的人,她在秦可卿身上,却无论如何也未见到慌张,甚至隐约还有着放松之意。 这其中必有隐情。 贾母神色凛然,她看着贾珍,怒声斥责:“珍哥儿,你这话糊弄糊弄你老子还行,在我面前弄鬼,你还差了些火候,你父亲不在,这事有关系到整个贾家的安危,我这叔祖母少不得要问个究竟。” 贾珍冷汗连连,望着满院子的人,一咬牙,弯下身子:“老祖宗,还请您先进屋缓缓,待孙儿和您慢慢道来。” 贾母十来岁就嫁到了贾家,在贾家生活了一辈子,也不愿其他人见了贾家的笑话,见着贾珍那厚重的朝服甚至都被汗水打湿,心知事儿一定不小,遂吩咐邢夫人去安慰秦可卿,只携王夫人和王熙凤走了进去,贾珍瞪了尤氏一眼,跟了上去。 邢夫人恶狠狠地瞪着前方,却阻止不住酸枝木雕如意云纹的门板合上,只能忿忿不平地向秦可卿走去。 下人全部挥退后,屋子里暗沉沉的,半点光也透不进来,贾母苍老却威严的声音,在室内缓缓响起:“珍哥儿,你老实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对于替身之事,贾母不算陌生,昔日荣国府里也是有这种替身出家之事。贾代善自出生之后便身子不好,听了游方道士的话,在穷人家找了个姓张的孩童,作为贾代善的替身出家,由贾府供养张家人,现在那张道士,还好好的在清虚观里活着。 但问题是,贾蓉是宁国公府的长孙,若无意外,宁国府将来是由他继承的,宫中再如何找替身,也不会找到国公府继承人的新婚妻子身上,这其中必然有诈。 贾母话刚落下,尤氏眼泪漱漱掉下,贾珍的毛病她又何尝不知,但一来她是续弦,二来她嫁过来后并未生出一儿半女的,在贾珍面前大气也不敢喘,故而知道归知道,对于贾珍却半点也不敢劝,眼睁睁地瞧着他惹出大祸来。 “哭什么,天塌下来也不关你的事。”贾珍厉声呵斥,尤氏果然止了眼泪。 见此情景,贾母暗暗叹了口气,但到底是隔房的叔祖母,也不好多言,只对贾珍说道:“和你媳妇撒气算什么本事,到底是什么事,必须给我说道明白,不然我明儿个便去道观,将你老子喊回来,被他打一顿就知道轻重了。” 贾珍这辈子最怕的便是贾敬,听了贾母这番话,立时两股战战,扶地跪下瑟瑟发抖,将事儿和贾母交代了个底儿掉。 “你,你...”贾母知晓贾珍日子过得荒唐,但没想到能荒唐成这般模样,她倒退两步坐到圈椅上,抖着手指着贾珍直骂。 王夫人垂下眼,只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的菩萨般,不言不语,听了这等逆了人伦的话,也毫无反应,而王熙凤的性子却烈了许多,若非贾珍比她年长,她当即便要唾他脸上,碍于孝悌之义,王熙凤也只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王夫人和王熙凤是何反应,贾珍已全然顾不上,他抖得不成样子,涕泪横流:“老祖宗,事已至此,贾家可不能出事啊” 贾母心中再恨,也不能撒手不管,还是那句话,宁荣二府一损俱损,就算不为了贾珍,为了她的子孙,也得将这事糊弄过去。 当务之急,是要将秦家安抚住,并对这桩丑事封口。 “你记着,你和秦氏没有任何关系,家中的下人,该管还是得管,让他们到处编排主子,成什么体统。还有那些忠心的下人,该赏的也得赏,我听人说焦大一把年纪了,你们还对他呼来喝去,大冷天里半夜让他送人,他好歹也是救过你曾祖命的人,家里难道还缺他这口饭不成,找个庄子好好养着,尤氏性子软,你对她呼来喝去的,她如何在下人之间能立起威来。” 尤氏鼻间一酸,贾母说的何尝不是她心中所想,呜呜咽咽又哭了出来。 贾母却不管尤氏所想为何,她望着贾珍,接连不断地吩咐:“蓉哥儿和他媳妇感情甚笃,为了格格的康健,她自愿去皇家寺庙清修,为格格祈福。” “去库里领三千两银子,给秦氏的父亲送去,若是家中还有其他亲戚,也看着多关照几分。” 贾母握着拐杖的手上青筋迸起,眼中的慈和不再,锐利锋芒重现,她是史候的女儿,又在贾府尚鼎盛的时候当了数年掌家人,说到杀伐决断,一般男人都比不上她。 已经乱了分寸的贾珍,听了叔祖母的话,连连点头,一口便应下:“是,孙儿这就吩咐人去办。” 最着急的事情处置完,贾母双手捧过圣旨,令贾珍将圣旨上的话一字不漏地念给她听。 反复琢磨数遍,贾母也算放下心来: “按这圣旨的意思,宫中是给你留了面子的,万岁爷应是没有深究的意思。” 贾母的话,犹如定心丸,贾珍当即便在地上瘫了下去。 “就这点出息,你怎么还胆大包天的做出那些混账事。”贾珍做的这些糟烂事,贾母说出来都嫌脏了嘴。 “老祖宗,”贾珍还满腹委屈无地儿说:“孙儿只不过在家中玩闹过了些,何曾想过会惊动宫中。” 在达官显贵之家,荒唐事还少了吗,怎么就他撞鬼了一般,被宫中处置。 “你难道忘了贾府中还住着贵人?”贾母愈发气急。 “但五阿哥都被宫中送出来了,早些年那些送出宫的阿哥,别说这些事了,饿了病了死了都没人管。”贾珍犹自不服气,他心里还委屈着呢,这等床榻之事怎地就这么严重,他又没带着五阿哥一道玩乐。 贾母被气得倒仰,这就是宁国府的下一任当家人,莫说朝堂形式,就连人心都看不透。 “五阿哥和早年那些阿哥能一样吗?”贾母狠狠地闭上眼,叹息着说道:“早些年送出宫的阿哥,他们的额娘哪一个做到了高位,五阿哥不仅生母是宜妃,还是在皇太后宫中长大的,宫中怎么可能不派人关照。” “看样子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你都当成了耳旁风。”贾母失望不已,老话说富不过三代,宁荣二府自国公开始,到贾蓉已经五代。荣国公府还有个贾政能稍微支撑门楣,但自从贾珠去了后,也无人在学问上能做出名堂来,宁国公府的主子却一个赛一个的糊涂。 必须为山河日下的贾家找到一条出路。 贾母满是皱纹的手在拐杖上摩挲着,想到甄家送来的心,心头一跳。 甄家与贾家是通家之好,两家甚至互相存放了财物,唯恐坏了没个出路。不同的是,甄家是天子近臣出身,他们家的荣辱皆系于天子的一念之间。 眼见着天子威严日盛,太子地位稳固,甄家也为后代打算起来,为了讨太子欢心,下了许多功夫,不仅南巡时候将家中姑娘送给了太子,暗地里更是给太子送了不少财物。 甚至连他们这些关系亲近的朋友,也都接到了甄家的信,劝他们投到太子门下。 对于甄家信中所言,贾母刚接到信时不置可否,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贾家再没落,也能撑起国公府的架子,何必急着讨好太子。 但今日这事一出,贾母一直以来的观念开始动摇,她也见过大家族的没落,贾府后代如此不济,若没有主子的看中,再过几代真能将家业败个干净。 但此时目前不急,还得从长计议。 “还不嫌丢人,快起来。”贾母将心头事压下,瞪了贾珍一眼:“此时皆由五阿哥而起,我晚些时候想法子求见五阿哥,再探探宫中意思。” 贾珍瑟缩着,不敢言语。 贾母失望地叹了口气,不顾贾珍和尤氏的挽留,拄着拐杖走了出去,厚重的木门打开,门外烈日照入屋中,却驱不散那看不见的阴霾。 荣国府中,接到小厮传信的贾政同样从衙门赶了回来,沉迷在女色之中的贾赦亦被下人唤醒,胡乱搭上衣服,到了贾母屋中,听闻了贾母已经率家中女眷去了宁国府,算着时间也快回了,已经从小厮处知道圣旨内容的两人,如同无头的苍蝇般,在屋中乱转。 贾母回了荣国府,问清了贾赦和贾政都在家中,便吩咐邢夫人、王夫人和王熙凤先去,向贾政和贾赦将事情说明白,她则下了轿子,往胤祺住着的地方走去。 正指挥着宫人收拾东西的胤祺,回头便瞧着了拄着拐杖而来的贾母,笑意已经从她脸上褪去,脸上的皱纹愈发明显,瞧着不像是富贵人家的老太太,更像是受了巨大打击的样子。 “您怎么来了?”不看僧面看佛面,眼前的老人到底是黛玉的外祖母,胤祺将对于宁国公府的厌烦压下,吩咐乌若将老太太扶着坐好,又吩咐将宫中御赐的茶叶拿来:“老夫人,这茶叶我喝着好,出宫时皇玛嬷给我装了一斤,也不知这味儿是否合您胃口,。” 第43章 贾母年轻时也是见过好东西的,茶水入口的瞬间,便知这是闽地的大红袍,一年拢共就产那么点,全都进了宫中,她父亲立了大功劳才得了那么一两的赏,皇太后就因为五阿哥赞了一句味道好,便给了一斤,皇太后的分例,许是全给了,这份偏爱,属实独一无二。 越见着宫中对胤祺的偏爱,贾母越恨贾珍的不长眼,多好的和皇家攀上关系的机会,就被贾珍亲手毁了。 此时的贾母还不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未来她和胤祺倒也是有着关系的,甚至关系还颇近。 “五阿哥您这儿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的。”贾母意犹未尽地再喝了口茶,笑着恭维。 胤祺只笑着看贾母,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见着眼前的阿哥年岁虽小,却不是好糊弄的,贾母索性也不饶圈子,满脸羞愧地说道:“五阿哥,我年纪大了,对家中的事都不怎么管,谁知道他们就闹出了这种丑事,我愧对圣上、太后的信任,实在没脸见您。” 贾母这番唱念做打说得直白,胤祺亦听得清楚。 他本不想搭理,但贾母期盼地望着他的眼睛形状,和黛玉有几分相似,胤祺想到刚失去母亲,又在进京途中的黛玉,叹了口气。 贾母握着拐杖的手更紧,她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唯恐惊了胤祺说出的话:“皇玛嬷想我了,令人传话让我入宫陪她几日。” 胤祺的话给贾府留足了体面,也暗示了宫中确实不会将丑事公之于众,贾母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地,又关心了胤祺几句,拖着脚走了出去。 本该是养老的年纪,却由于后人不成器,还得如此奔波,也是作孽。 贾母却不知胤祺的感叹,她在胤祺这吃了定心丸,愈发定了心中的念头,被丫鬟搀扶着走进屋子中,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立即吩咐:“将我箱子里那封信拿过来。” 贾赦和贾政已经从王熙凤处知了宁国府丑事,见着贾母那着急的模样,心中一惊,莫非宫中不准备放过贾家,正要追问,却听见贾母说道:“此事宫中应当不会再予追究。” 俩人心中一喜,面上便露了行迹,贾母愈发叹息,更觉着甄家所言甚是。 她接过丫鬟找出来的信,递给两个儿子:“前两天家中事多,我也顾不上琢磨这信,今儿个正好遇见了事,你们俩看看。” 贾赦和贾政一目十行的将信看过。 “这,这是劝我们向太子投诚?”贾政惊疑不定:“不成,不成的,万岁爷千秋鼎盛,我们私下做这种事,莫犯了忌讳。” 贾赦听了,嗤笑出声:“什么忌讳不忌讳的,太子爷位置板上钉钉,多少人围着太子爷献殷勤,万岁爷都没说过一句话,你胆子怎地这么小。” “你也不看看,甄家都得了多少好处了,我听说甄忠那几个儿子,都给了官职。” 贾赦话一出,贾母眼睛更亮,而贾政也没了言语。 “既如此,那我先给甄家回封信。”贾母拍板定下。 “我新近得了个玉做的屏风,不说多么珍贵,却有几分意趣,给甄家姑娘送去如何?”贾赦顺势问着。 贾母立时便应了,荣国府的几个当家人,决心将贾家与太子绑到一条船上。 胤祺也没想到,乌若不经意的发现,却造成了这么大的事情,此时的他,还在盯着宫人收拾东西,将将收完时,却见乌若绷着脸进来:“五阿哥,秦可卿求见。” 第44章 进京(过渡章) 在乌若极度不赞同的神情中,胤祺选择了召见秦可卿,对于这人,胤祺心绪亦十分复杂,如若没有他横插一道,住到荣国府,那秦可卿和贾珍的事也不会那么早暴露出来,她也不会被送去寺院,作为格格的替身,出宫祈福,而是按着原来的命运,在宁国府锦衣玉食的过着,然后在不久后的某一年撒手人寰。 也不知秦可卿求见所为何事,若事情不大,能帮一把也就帮了,胤祺如是想着。 正当胤祺胡思乱想之时,门上挂着的帘子被掀开,秦可卿娉娉婷婷而来,她削肩细腰,眉目如画,唇不画而朱,眉不点而黛,真真是难得的美人。 “你要见我,所为何事?”在短暂的欣赏后,胤祺疑惑地问着,莫说现在秦可卿已经不是宁国公府的少夫人,就算她还是,身份上也没有资格求见胤祺。 “民妇所来,是为了向您谢恩。”秦可卿跪下想胤祺磕了个头,眼神清明,全是笑意。 “坐下吧。”胤祺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这么长时间,他还是对旁人动不动就跪下来这件事情难以习惯。 秦可卿对于她为何要离开宁国公府,成为格格的替身出家是心知肚明,她没想到宫中还能留她一条性命,稍一思索便知是谁在其中出了力,她是个最讲究礼数的人,到底不愿意将这份恩情就这么含混着过去,特特想着想胤祺磕头谢恩。 此时她心愿已了,是时候可以离开了。 秦可卿并未按胤祺的吩咐坐下,只笑了笑:“民妇那儿还乱糟糟的,一堆东西等着收拾,便先告退了。” 胤祺望着秦可卿眼中平静地情绪,想着寺庙中日子孤苦,秦可卿的后半辈子到底寂寞,忍不住叹口气:“你可还有何心愿未了?” 秦可卿神色平和,听了胤祺的话,眉头也没动一下,好似胤祺不过是问了刚刚吃了什么一般。 “五阿哥,”秦可卿轻柔地笑着,声音中甚至带出了些解脱之意:“我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以前也想过嫁个体贴夫君,也不要多么大富大贵,只求能相伴到老,没想到却进了这个污泥烂地儿,若非放心不下家中的老父幼弟,我恨不得一幅白绫就去了,也能干干净净。” “日后我成了格格的替身,在佛前供奉,就不说每年宫中的赏赐,光贾家就不能轻忽了我家,为了面子也得将我父亲和弟弟照顾好,我也算解脱了,日后在佛祖面前虔心念经,洗刷我的罪孽。” 秦可卿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胤祺听在耳中,却只觉字字锥心,声声泣血,他皱着眉思索着:“乌若,我记得库房中有一串皇玛嬷赏赐的佛珠,你找出来,待会儿给秦夫人带回去。” 乌若本来像护崽的鸟儿一般,眼珠子不错地盯着秦可卿,唯恐她将胤祺带坏了,听了胤祺的吩咐,知道是要支开她,心下并不乐意,但胤祺年岁再小,也是主子,只能不情不愿地离开。 一直守在身旁的贴身侍女离开,其他宫人在外间候着,胤祺舒展了眉,慢慢吩咐:“皇家寺庙日子清苦,但好在没有其他地儿的脏事儿,贾家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等过了几年这事儿淡了,贾珍能撂开手了,到时候再找个地方好生住着也行。” 秦可卿心头酸酸的,她自小便长相出众,这张脸给她带来了荣华富贵,也带来了天大的灾难,在接到圣旨后,她全然没有不舍,只想着皇家寺庙,或许能够有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清净,但眼前金尊玉贵的五阿哥,认真地为她谋划着,这份恩情,她铭记在心。 乌若从库房里将手串找出送来,此时天色已晚,秦可卿再次磕了个头,告退离开,窄窄的背挺得笔直,却能从中看出那份坚毅。 “乌若,向庙里传话,日后多关照几分。”现在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胤祺这屋子已经收拾地差不多了,秦可卿走后,胤祺也没多待,令人将他的箱子全部封好,便回了宫中,承欢膝下。 时光容易把人抛,宫中的日子一成不变,一日又一日的,慢慢过去了,胤祺在宫中数着日子算着黛玉到了哪儿,在海棠花谢,绿树成荫的时候,从扬州过来的大船,终于在通县码头靠岸。 挂着官家旗子的船,沿途走来便利颇多,在通县亦不例外,官船与民间商船不同,有着专门的码头,船挤在河道中,向旁边挪去,为林如海的船腾出地方。 一行人很是顺利地便到了码头。 此时的运河,仍是南北交通的枢纽,南方的米粮布料、新鲜玩意儿,全由此上岸运往京中,运河上的船熙熙攘攘,络绎不绝,船家呼喊着号子,船一在码头上停下,健壮的汉子一拥而上,抢着搬货。 “父亲,这便是京城吗?”黛玉终于从船舱中出来,难得提起兴致询问,从扬州坐船北上,颇为辛苦,黛玉只在初初离开的时候,新鲜了会儿,等到船越行越远,慢慢离了江南,沿途的山水全都变了模样,将黛玉的愁绪渐渐勾起,兼之她身子本就不甚强健,这一番旅程,属实让黛玉很是劳累,大多时候都是恹恹地待在船舱中,无精打采地望着河中荡漾的水波。 林如海同样消瘦了几分,他打量着黛玉的神色,先是询问了黛玉的身体:“今儿个精神看着好了许多。” 等得了黛玉肯定的答复,林如海才轻轻松了口气,心中琢磨着到了京中要请个大夫好好给黛玉调理一番,边笑着回着黛玉早先的话:“这儿是通县,离京城不远了,待会儿换成马车,大概再行半日便到了。” 第44章 说着,林如海环顾着码头上的人,林仁早便被他派来京中修整房子,他从扬州出发时,也令人给他送过信,此时码头上应该有林家下人才是。 果然,林如海略一寻找,便看到小跑过来的林仁。 林仁估摸着林如海的到达时间,这几日都带着下人在码头上等着,这一日也不例外,正被日头晒得昏昏欲睡之时,一抬头,便见着自家的老爷和姑娘从刚靠岸的大船中走了下来。 “老爷。”林仁一跃而起,瞌睡不翼而飞,他大声喊着往林如海方向跑,带来的小厮也跟着跑去。 林仁激动地向林如海和黛玉行礼,又将马车牵来,令小厮将行礼卸下,他恭敬地将林如海和黛玉引到最大的马车前:“家里的屋子都收拾好了,就等着老爷和姑娘了。” 第45章 林宅 通县不愧是离京城最近的码头,沿途去京的官路上,满满的也全是马车,将路堵得水泄不通。 马车的颠簸和船上的晃晃悠悠比起来,几乎没有感觉,黛玉一个多月以来,终于感觉到了实地,精神好了几分。 随着马车渐渐往京中走去,车外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人声鼎沸。惹得闭目养神的林如海和黛玉也睁开了眼,特别是黛玉,对于这只出现在母亲口中的京城好奇不已。 如玉般清透的手从袖子中伸出,悄悄掀起车帘的一角,轻轻推开雕花车窗,热闹的京城之景骤然入到黛玉眼中。 如果说江南温软,那京城就豪迈许多。道路宽阔,路的两旁是一栋栋二层的铺子,布匹、吃食、金银、首饰,应有尽有。打扮地很是富贵的太太、姑娘们在仆人的簇拥下走进了铺子,被殷勤地小二迎上了二楼,也有那等只穿粗布衣裳的,拎着刚从街上买的那一点点的米,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着,唯恐撞到其他人,更多的,是那些提笼架鸟的人们,穿着体体面面的衣裳,仔细地将笼子中的鸟护在怀中,远远的见着老友,隔了很远便扬着声喊道:“快来看我这好鸟。” 这场面,喧嚣而热闹,与说话都轻声细语地江南行程了鲜明的对比,这是黛玉第一次见到此番景象,好奇地眼睛都睁大了,趴在车窗上愈来愈近。 “玉儿,”林如海咳嗽一声,唤着看得入迷的黛玉,黛玉脸上一红,忙将手缩回,车船帘应声而落,将马车里和马车快隔成两个世界。 黛玉将帕子扭成一团,怯生生地抬眸望着林如海,羞愧地说道:“父亲,我不看了。” 黛玉听她母亲说过,京中贵女最是讲究规矩,一动一行都有讲究,黛玉唯恐她这番行为坏了林家的名声,忐忑地不成样子。 “马车上颠簸,不坐稳容易摔倒。”望着黛玉忐忑的眼神,林如海软了心肠,他本就不信那些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话,更何况黛玉将来必入皇家,若将黛玉养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样的女儿进了天家,才是遭罪。 想到这,林如海温声说道:“京中为天地中心,东西南北之人悉数汇聚于此,自是热闹非凡,等过几日将事情理顺了,我领你到处看看。” “谢谢父亲!”黛玉眼神亮了起来,船从南往北,旅途漫长,林如海趁着这段时间,将京城的风物全与黛玉讲了一遍,这让黛玉对京城的期待更盛,听了能有机会亲自游京城,黛玉自是兴奋不已。 林如海捋着胡须,慈爱地笑着,全然看不出他在巡盐御史任上的杀伐决断。 都说京中东贵西富,林家作为列候之家,宅子自是在城东,马车从崇门文入,走过繁华的大栅栏,没多久便到了东花市的林宅。 林仁使劲一拉缰绳,哒哒的马蹄声止住,他从车辕上一跃而下:“老爷,姑娘,到家了。” 机灵的小厮一溜小跑,深深地弯下腰,单薄的背脊努力伸展开来,林如海将马车帘子掀开,探出身来,入眼的便是那小厮的背,他皱着眉又坐了回去,不悦地说道:“给我拿个脚凳过来。” “父亲?”黛玉疑惑地望着林如海,眼神澄澈,全是关心。 将小厮当踩脚凳,这风气也不知如何流行起来的,江南已经如此好些日子了,没想到京中亦如此,林如海最是不喜这等行为,想也没想的,便将小厮挥退。 “玉儿,”林如海摸着胡须,仔细地对着爱女谆谆教诲:“我们奉先祖余荫,侥幸日子过得不错,也能呼奴唤婢的,但这些小厮丫鬟们,同样也是爹生娘养的,如此折辱于人,却是不可。” 黛玉垂下睫毛,将林如海的教诲记住,这一路上,林如海借着遇见的事情,也很是教了黛玉许多为人处世之道,黛玉亦是细细记着,反复琢磨。 说话间,脚踏被小厮飞奔着送来,林如海这才从马车上走下,又令黛玉的贴身乳母过来,将黛玉扶着下了马车。 终于踩在实地上的黛玉,第一次见到了在京中的林宅,这个她在未来住了十来年的房子。 这宅子是林家祖上封候之时圣上所赐,与宁荣二府同在东边,但位置比贾家要好上许多,与宫中相距不远。 当然,这个位置的屋子,自然做不到如宁荣二府般将一条街都占据,不过是个五进的宅子,好在林家几代单传,正经的主子一直都没几个,这林宅也很是够住,甚至还有一些空空荡荡的。等到林家谋了姑苏的差使,举家搬去姑苏后,京中的宅子便彻底没有人住,只留下老实的下人在这儿看着家。 虽说林仁已经提前了一个多月赶到京城,但黛玉亦不是不理俗务之人,她和林如海对于一个月能将屋子修葺到什么地步心知肚明,也没指望着能将屋子收拾地多利索,能整理出个院子,供他们父女住着便也够了,更仔细的收拾,只能等日后再寻摸着工匠慢慢进行。 然而眼前的屋子,却全然出乎黛玉的意料。朱门白墙焕然一新,屋檐镇宅的脊兽,洗去了多少年的沧桑,重又恢复了神气;徐祯卿写诗、祝枝山题字、唐伯虎画图,再由巧手匠人刻画的石门当,虽还能看出岁月的侵蚀,却依然难掩文气,推开门,正对着的是麒麟献瑞图雕的汉白玉影壁。 跨过门槛,绕过影壁,豁然开朗。 北边不似南边,讲究些什么移步换景,于方寸之地造景,北方的屋子更加疏朗、开阔。 正对着影壁的是面阔五间的正屋,东西两侧是稍小的厢房,均都修葺一新,就连连廊里的彩绘,都被重新描绘,色泽明艳。 更别提院子中绿树成荫,藤蔓绕着连廊攀爬着,绿油油的叶子为夏日里带来凉意,整间屋子再无任何颓败之意。 林仁能将宅子修成这个样子,实在大大出乎林如海意外,在他印象中,他入京娶贾敏那次,屋子也重新修葺过,瞧着却也不如此时。 “这差事做得好,当赏。”林如海赞道。 林如海夸赞的对象,林仁,却全然不敢接了这份赏,他微微弯下身子,连声拒绝:“我可当不得老爷您的赏。” “我的那点本事都是老爷教的,我哪有那能耐,这是五阿哥听说老爷您要携姑娘入京,特特从内务府找了匠人,将这屋子修葺的。” 说着,林仁又羞愧地低下头:“是我没本事,耽搁了时间,这屋子现在只修葺了正院和侧院,其余的院子还得之后再慢慢修整。” 还有侧院!以为在在东厢房里住些日子的黛玉惊喜不已,她期盼地看向林如海,林如海大步往侧院走去,随即愣住。 黛玉跟在林如海身后,不知为何父亲脚步突然停住,等她瞧见,亦同样顿住。 无他,这侧院里种着的一草一木,摆着的一桌以椅,都尽量与她在姑苏的院子靠近,虽然限于南北的差异,无法做到完全一致,但瞧着便很是安心,很是抚平了黛玉离家的忐忑。 “这儿弄得好。”这熟悉的景色,不仅让黛玉安心,也让林如海百感交集,他颤着声便要赏赐林仁。 林仁忙不迭地摇手:“老爷,我万不敢居功的,这也是五阿哥的主意。” “他有心了。”林如海眼神更是柔和,五阿哥越体贴,他越能放心。 正当主仆俩说得热闹时,看门的小厮小跑着进来,传话说五阿哥到了。 林如海连忙瞧过他和黛玉,虽说一路舟车劳累,却也不多显狼狈,他忙扯了扯略有褶皱的衣裳,往门口走去。 侧院离大门不远,没多久便到了影壁,绕过影壁,便见到一个丰神俊秀的公子,正独自等在那儿,这正是又长开了几分的五阿哥胤祺,噙着笑意对他执了个弟子礼。 林如海丧妻后心灰意冷,只想将事情全交出去,一心抚养黛玉,却没想到万岁爷指了人接了他那巡盐御史的差使,却不许他返乡,而是急召入京。 为官多年的林如海,在京中自有同年,他写了几封信,悄悄打探一番,从京中传来的信说得隐晦,却也足够让他对局势有个大致了解,也知万岁爷将他召唤入京,是为了五阿哥。 林如海被五阿哥的笑意晃地花了眼,思忖着此般玉人,莫道宫中如此喜爱,为了他折腾出这番事来,倒也堪为玉儿良配。 第45章 第46章 胤祺避开林如海的礼,示意小厮将带来的礼品交给林仁:“先生这般行事,反倒是和我生分了。” 林如海也不是古板性子,既然五阿哥做出了尊师重道的模样,他自是从善如流,只和眼前人当成师生相处,笑着说道:“我听管家说,家中能拾掇成这般模样,全赖阿哥的操持,你刚刚还说我和你生分,怎地你又拿了这等劳什子东西过来。” 胤祺也掌不住笑了:“是我着相了。” ““这是谁罚你们不让进门不成。”正当胤祺和林如海说话时,影壁后突然传来清脆地笑声:“也不嫌日头晒得慌,快进屋子凉快凉快。” 胤祺一早便听出这是黛玉的声音,想起姑苏的日子,心下一喜,急急绕过影壁,便见着黛玉正俏生生地站着那儿,较之分离之时,又长开几分,纤细袅娜,颇有弱柳扶风之态。 此时正是一天中日头最盛的时候,黛玉被烈日一照,脸上脖间微微浮起汗珠。 胤祺忙在走上几步:“妹妹知道说我,怎么自己这么不注意,这时候的太阳正毒,且容易晒出病来,妹妹赶紧进屋避避。” “阿哥。”黛玉亦记得与胤祺在姑苏的情谊,笑得眉眼弯弯:“这也奇怪呢,以前我隔三差五的就得病上一场,恨不得每日都在屋子里待着不动弹,没想到自从受了那场罪,我身子居然好了许多,再没病过,这次一路奔波,我也没有生病呢。” 胤祺闻言,细细打量着黛玉,只见她穿一身素色衣裙,头上只用素色头绳扎了个发髻,浑身上下半点首饰也无,但这素淡的打扮,并未让黛玉失了半分颜色,笼烟眉恣意舒展,含情目笑意盈然,灿若桃花,全无病弱之色。 “身子好了也不能这么晒着,不然病了还得你遭罪。”胤祺正色劝道,又护着黛玉往屋子里走去,黛玉轻声和胤祺说着一路上的所见,时不时听见轻快地笑声。 一时间,两人都将林如海忽略了去,林如海听着小儿女的踽踽私语,却是不怒反笑,提步跟了上去。 正屋里,摆在角落的冰鉴中升起阵阵冷意,将屋子中的温度降了许多,林家冬日里并未存冰,这些冰还是胤祺特意让人从宫中送来的。 黛玉刚一走进,轻轻打了个哆嗦,黛玉素来身子便弱,在姑苏再热的时候,贾敏都不许她用兵,最多也不过是让丫鬟帮她打着扇子罢了。林如海注意到黛玉的神色,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却被胤祺抢了先。 “妹妹可是冷了。”胤祺懊恼地拍着头,他只想着京中天热,不能让林如海和黛玉中暑,却忘了黛玉身子虚,受不得冰:“快将冰鉴搬开。” 巨大的冰鉴被好几个人搬出去,黛玉羞红了脸,咬着唇:“阿哥,是我身子不好,浪费了你的心意。” 闻言,胤祺正色道:“妹妹何出此言,这等事如何是麻烦,分明是我欠了考虑,妹妹你的感受最重要,浪费我的心意又从何谈起,妹妹若遇见不舒服之事,尽可以提出来,无需斟酌衡量。” 黛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性子敏感,很轻易便能感受到他人目光、看法,唯恐自己哪儿做得不好,坠了父母清名,遇见事了总爱翻来覆去多想几次,背着人哭上一场。 胤祺这番话,犹如闪电,入了黛玉心魂,她反复咀嚼着,眼神越来越亮。 林如海看向胤祺的眼神,愈发满意。 胤祺和林如海这对久别的师生见面后聊了些什么且不提,不过就是互相问候等话罢了。 等茶喝尽,胤祺才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日后我将住在你们家,请林大人多关照。” 林如海早已知道此事,尚且不惊,神色自若地笑着应下:“五阿哥折煞我了,不过是尽心尽力。” 黛玉却惊喜不已:“阿哥,你所言为实?”她扯着胤祺的衣角,期待地看向胤祺。 “自然不假。”胤祺戳了戳黛玉颊上的梨涡:“你家东边那个院子,我也让人修好了,等我将东西从宫中搬来,日后便住你家了,又要辛苦林大人教我。” 黛玉更加高兴:“那我们可以一同读书了。” 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黛玉已经不适合与胤祺一道读书,甚至再由他教导都不甚合适,他正琢磨着给黛玉请个女先生,却听见了黛玉这个天真的话,林如海眉心一跳,便要出言阻止,想着找个时间好好和黛玉讲讲男女大防。 “是的,日后我们便一同读书了。”然而林如海的话还没说出,胤祺却先应了下来。 黛玉更是愉悦,眼中全是对之后上课的期盼。 林如海对着女儿,最是宠爱,瞧着黛玉这般模样,再不忍心阻止,只暗叹了口气,自欺欺人地想着,罢了,反正他也只教这两个学生,宫中曾经也和贾敏吩咐过,日后黛玉的姻缘在胤祺身上,这也不算不讲礼,更何况,五阿哥金口玉言都答应了此事,又怎么容得他再反对。 胤祺见林如海和黛玉隐隐露出疲态,想着两人刚到京中,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遂也不在林家多待,又与黛玉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林如海也不挽留,只笑着将胤祺送走,见着屋子里收拾地颇为舒适,慈爱地吩咐黛玉回她的院子里好好休息。 黛玉推开侧院的门,穿花拂柳而过,入了极清幽之处,推开门,只见屋子里一应陈设均与姑苏相仿,就连床上铺着的被褥,瞧着也全是江南手艺。 雪雁服侍着黛玉躺下,她也是林家家生子,父亲便是林仁了,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她从小便服侍着黛玉,两人处得极为亲近。 “雪雁,这一路上你也乏了,快去歇着。”黛玉强忍着困乏,对雪雁吩咐完,随即便阖上眼,在熟悉的熏香中睡了过去。 却是难得的好眠。 林宅重新迎来了主人,犹如一颗小石子投入湖中,掀起圈圈涟漪。林家到底底蕴颇深,即使林如海已经经年未入京,得知消息的亲朋好友也纷纷送了礼来,当然,其中少不了贾府的帖子。 然而对于那些送来的礼和帖子,林如海却无功夫处理,他叫来黛玉的乳母王嬷嬷,吩咐道:“以前夫人还在之时,对你颇为倚重,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没离开你。近日事多,我又得备着万岁爷召见,顾不上那些送来的东西,但到底是亲戚朋友,又不能失了礼数,我将黛玉叫来,你和她商量着将这些事情处理了。” 这王嬷嬷是贾敏最为倚重之人,虽是贾敏在姑苏挑的丫鬟,但行事稳妥、细致,没多久便成了贾敏的贴身丫鬟,过了几年嫁给林家管事,生了孩子后又回了后宅服侍贾敏,帮着贾敏管着后宅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林家历年的人情往来,均过她手,是管事的一把好手。 说来也巧,贾敏有孕后,这王嬷嬷亦查出有孕在身,贾敏对腹中孩子格外重视,色色都想给她最好的,想着外头的乳母鱼龙混杂的,哪有王嬷嬷知根知底放心,遂将王嬷嬷给了黛玉,成了黛玉的乳母,悉心照顾黛玉长大。 王嬷嬷拍着胸脯应了,贾敏去世之前,最放不下的便是黛玉,趁着还有精神,很是教了黛玉许多管家理事之事,又对王嬷嬷谆谆叮嘱许久,唯恐黛玉被人欺负了去。 王嬷嬷最是忠心,得了贾敏的嘱托,更是一颗心里全是黛玉,得了林如海这个吩咐,王嬷嬷喜不自胜,这番话定了林府的管家之人,不是姨娘,更不是续娶,而是黛玉。 翌日,待黛玉酣梦醒来,面对着便是那一封封拜帖,以及各家送来的礼。 黛玉却丝毫不怵,她镇定自若地令人收拾好库房,将这些礼造册登记,又吩咐着王嬷嬷将家中的账册拿来,对着历年走礼旧例,给这些人家回礼。 至于拜帖,找了些理由,全部婉拒了,毕竟林家刚进京中,宫中安排尚未出旨意,不宜走动过于频繁。 当然,贾府除外,黛玉主动令人送了张拜帖去了贾府。再怎么说贾敏也是贾家的女儿,黛玉又已过了热孝,入了京却不去外祖家拜访,传出去便是不孝,更何况贾敏自幼便颇得宠爱,与黛玉说起贾家时,颇为怀念,黛玉暗暗也想着替母亲看看贾府。 黛玉在忙着理顺家事时,林如海正在宫中觐见。正如他所猜测的,康熙并未同意他辞官的折子,让他当了翰林学士,对于他以老病推辞之语,允了他只需教导五阿哥胤祺一人。 林如海对胤祺的性子已经有了认识,知他不是那等难雕朽木,亦不是飞扬跋扈之人,对于康熙的吩咐,只作感激涕零状,应了这个差事。 康熙深知林如海的为人,他在江南多年,于盐政上兢兢业业,很是尽责,将胤祺交给他,康熙并不担心,三两句嘱咐后,便让林如海退下,乾清宫门外候着的大臣,躬身而入。 林如海亦不多言,随着宫人走出紫禁城,在巍峨的城门下,见着五阿哥掀开马车帘子,抱怨中带着亲昵:“林大人,我等你很久了。” 奇楠木马车散发出清香,平稳地载着胤祺和林如海往林宅走去,身后,是跟随着的十数驾装满行礼的马车,皇太后和宜妃恨不得能将库房搬空,给胤祺带出宫去,这次甚至比上一次更加声势浩大。 第46章 几个年长的皇子站在城楼上,望着胤祺离开的车队,神色复杂,有羡慕、有嫉妒、亦有同情。 等待胤祺乘坐的马车转过弯,彻底消失在几人视线中,太子胤礽冷笑着抬起下巴:“灰溜溜地出宫,有什么好看的。”转身离开的太子,没有注意到身后兄弟更加复杂的眼神,只琢磨着甄家格格所说有投靠之意的贾家,是胤祺之前短暂住过一段时间的人家,更与胤祺之后要住的林家又姻亲关系,想着找个时间召贾家的人叙话。 而被太子惦记的贾家人,正围在贾老太君的屋子里,商议着林家送来的拜帖。 林如海本是列候之家,又凭本事考了科举,连任姑苏、扬州巡盐御史,在贾家的姻亲中也是不俗。贾母接到以林家名义送来的拜帖,想起早亡的女儿,哭了一场,服侍在一旁的邢夫人、王夫人并王熙凤陪着哭了一次,好容易将贾母劝住。 “你们回去给家里爷儿们说,林家姑爷过两天要来拜访,让他们都将事情安排妥了,过来陪姑爷喝杯酒。”止住泪的贾母,神思清明,对着邢王二夫人吩咐,邢王二人忙点头应是。 “黛玉也随着他父亲入京了,到时候将家里的孩子也都叫来,兄弟姐妹的玩闹一阵,也让黛玉散散心。”贾母想了想,继续吩咐。 王夫人眉心一跳,试探着问道:“老祖宗,宝玉素来顽劣不堪,也不知什么时候会犯了那脾气,我怕他冲撞了亲戚,要不那日让宝玉好生待着,别惊扰了林家姑娘。” “呸,”贾母当即骂道:“宝玉哪里见不得人了,怎么亲戚来了反而要关起来,你这还是当娘的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这家里我还没死呢,你这些小心思都给我收起来。” 王夫人惨白着脸,流着泪跪了下来:“老祖宗息怒,媳妇绝无其他相头。” 王熙凤见着她姨妈被斥责,自觉脸上也过不去,她眼珠子一转,对外挥挥手,守在门外的俊俏丫鬟悄然离开,没多久,门外便传来李嬷嬷让宝玉跑慢点的声音。 贾母这才吩咐王夫人起身,又令她去后面梳洗一番,自己则搂着宝玉在怀里,心肝肉儿的疼着。 第47章 进贾府 黛玉送去的拜帖当天便得到了回帖,言说老太太对外孙女十分想念,一刻也忍不得,恨不得立时便能见着,但念着黛玉一路舟车劳顿,便先休整几日,待三日后再见。 贾敏远嫁姑苏,时不时地想起京中娘家,常常在处理完家事后,搂在黛玉在怀中,和黛玉念叨着若干事,黛玉对于母亲描述中的贾家,神往已久。 贾府来送回帖的,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只见这婆子打扮地很是体面,说话亦是客客气气,瞧着便很是体面,只一点,与黛玉说起她贾敏之时,虽也陪着掉了两滴泪,瞧着却也没甚真情实感。 黛玉若有所思地接过帖子,令人拿了几个精致小巧的金馃子,赏给周瑞家的,便客客气气地将她送了出去。 已经搬入林府的胤祺,等到周瑞家的离开后,从屏风后走出来。 “阿哥,这嬷嬷我瞧着并不真心。”黛玉心思灵巧,很轻易便瞧出了周瑞家的尊敬表象下的那丝不喜。 “这又如何。”胤祺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好似要将看不见的不虞挥散:“他们喜或不喜,真心或假意,都对妹妹没甚影响,妹妹是林家女儿,去他们家不过是走个亲戚,何必为了他们伤神。” 胤祺在荣国府也住了几日,冷眼旁观着却也能看出一二,担忧着黛玉过几日在荣国府里吃亏,胤祺回想着,将荣国府情形与黛玉分细细说来:“都说白云苍狗,如今宁荣二府却和贾夫人出嫁时候截然不同了。” 黛玉坐直了身子,仔细地听着,这却是贾敏没和她说过的事情。 “史老太君早已含饴弄孙,荣国府的一应事宜,却全部交给了孙儿贾琏的媳妇打理,王夫人只吃斋念佛,并不大理事。” 荣国府中的人员关系,黛玉是尽知的。按着胤祺所言,此时的荣国府管家之人却是长房贾赦的儿媳妇王熙凤,按着辈分,她应该唤一声二嫂子的,这嫂子却又是二舅母王夫人的娘家侄女,个中种种,虽不明言,却是微妙。 黛玉心思通透,胤祺这寥寥几言,她瞬间便有了决断,让雪雁将拟好的礼单拿来,斟酌着将拟好的礼单增减一番。 三日后,晨光微熹,京城林府便动了起来。 这三日里,林家大大小小事情终于理顺,林如海也去了翰林院报道,与同僚厮见一番,唯一不同的是,林如海无需如其他人般,日日去翰林院当值,只要在家中好生教导五阿哥。 外头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也到了约定去荣国府的日子。 林如海与贾敏感情甚笃,更何况还有黛玉在,对于贾家将礼数做的足足的,一大早便领着黛玉,从林家出发,往贾府而去。 此时正是天光乍明之时,晨光刺破云层,耀眼的光芒四射而出,天高地阔,风朗气清,正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大街上各色摊贩已经将摊子摆出,吃的用的戴的玩的杂耍的,无所不有,更有那等西洋传来的精巧玩意儿,繁盛不知几何。 黛玉入京之时已经见识过京中繁华,这一日再看,却仍看得目不转睛,较之江南,京中街市更有一份粗犷地热闹。 马车艰难地走过街道,从林府出来,往东走了大半个时辰,街市皆热闹非凡,突地,马车转过街角,一路上的喧嚣瞬间消失,只见两个巨大的石狮子摆在门口,后面是三间兽头大门,上书“敕造荣国府”几个大字,正门旁坐着几个衣着鲜亮的小厮,懒懒散散地闲磕着牙。此时大门紧闭,两侧的角门开着,小厮仆妇进进出出的(1)。 黛玉将沿途掀开的帘子放下,端坐在车上,又成为最知礼懂礼的林家千金。 “父亲?”见着林如海示意马车停下,却不动弹,黛玉不解地问道。 林如海将黛玉放下的帘子掀开,隔着窗吩咐林仁将他的帖子送过去,随后才对着黛玉笑道:“玉儿,我们是贾家的正经亲戚,林家也是列候之家,为父不才,也是科举出身,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走亲戚万没有从他们角门进的理。” 黛玉从小被林如海当男儿养大,不仅特特请了进士为黛玉授课,更是借着遇见事情,时时刻刻为黛玉说着这些人情文章,唯恐黛玉被人欺辱了去。 从车窗中向外望去,只见那几个懒懒散散地小厮,见着走过去的林仁,相互踢了几脚,最后一个脸最嫩的不耐烦站了起来,眼皮都不抬地将拜帖接过,待听完林仁的自报家门,几个小厮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跑进去报信的,合力开门的,叫来轿子的,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两顶青布软轿被清俊小厮从角门抬出,知道林如海今日要来,早在门房里等着的林之孝,接到门子传话后,连忙跑到马车前:“姑爷,老太太盼您许久了。” 林如海捋了捋长须,不多与林之孝计较,扶着黛玉坐入轿中,机灵的小厮将马车赶去马槽,抬轿的小厮呼喝一声,齐齐使力,青布轿子一前一后地入了荣国府中。 进了荣国府,顺着大甬路没走多久,便见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1),这却是荣国府的正房,荣禧堂了。 黛玉随着林如海,走入荣禧堂中,大舅舅贾赦和二舅舅贾政已经在屋子里等着了,甫一照面,两人几步走了上来,与林如海厮见之时便红了眼眶:“妹夫,到底是我家妹妹福薄。” 林如海见着妻舅,想起与贾敏琴瑟和鸣的日子,伤心事又被勾起,亦是流下泪来。 一时几人相对泪流,很是哭了一遭。 黛玉本便敏感,随着也呜呜咽咽掉下泪来。 这却将林如海唬地不行,那疯癫和尚和道人说的话,他且记得深深的,万不能让黛玉流泪,林如海忙止住泪,哄劝起黛玉来。 这番动静,也让贾赦和贾政注意到这从未见到的外甥女。 “这便是黛玉了,妹夫和妹妹果然养得好。”贾赦赞了一句,又想起已经逝去的妹妹,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了块玉佩:“舅舅第一次见你,也没甚么好东西,这块玉你要不嫌弃,就拿过去玩玩吧。” 黛玉看向林如海,见他点头后,双手接过贾赦的玉佩:“谢大舅舅赐。” 贾政见此,亦找了个把件赠给黛玉。 一时间几人见礼完,贾赦拍着林如海的肩膀:“妹夫,我们久久未见,我令人摆了席面,待会儿让丫鬟将外甥女带去给老太太瞧瞧,咱们今儿不醉不归。” 林如海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讲袖子从贾赦手中抽出:“大舅兄的宴,本不该辞,但我许久没见过老太太,且让我先向老太太磕个头。” “这是应当。”贾赦还未言语,一旁的贾政已经欣慰说道,他最是尊崇儒道,对于林如海惦记着老太太的行为,颇为满意,当即便找了个年幼的小厮,令他去后宅通传一声,免得冲撞了去。 第47章 趁着这功夫,几人又交谈一番,待知道林如海目前是翰林学士后,贾赦不屑地撇了撇嘴,贾政却更加热切与林如海交谈起来。 没多久,小厮跑来传信,可以去老太太的正屋了。 一行人从荣禧堂出来,外面是两架翠幄青紬车,林如海携黛玉坐上一架,贾赦和贾政同坐一辆。鞭子挥起,拉车的骡慢慢走着,不知转过来几个弯,也不知走过了几条道,连廊接着连廊,院子围着院子,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到了贾母所住的正屋。 贾母早已翘首以盼。 第48章 宝玉黛玉见面 “给老太太请安。”林如海恭敬地弯下腰,向贾母行了大礼,黛玉站在林如海身旁,同样落落大方的向贾母问好。 “好,我一切都好。”贾母应付过了林如海,目光移到黛玉身上,再转移不开。 贾敏是贾母的小女儿,也是最得她疼爱的一个,未出嫁时在家里也是千娇万宠的,却没想到贾敏年纪轻轻的,居然先一步离去,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着实透彻心扉。 见着颇有几分贾敏气度的黛玉,又思念逝去的女儿,又怜惜外孙女早早没了母亲,贾母一时悲从中来,踉跄着走了几步,将黛玉搂在怀中,放声大哭。 贾母一声声“我苦命的女儿”,也勾起了黛玉的思母之情,在贾母温暖的怀中,黛玉亦红了眼圈,哭得不能自已。 贾赦、贾政和林如海陪着哭了一场,过了许久,贾政含着泪劝道:“母亲,还请您保重身体,若您因为这病了,妹妹去了都不能安心。” 一时间,贾母更觉得痛彻心扉,林如海也勉强止住了泪,几人好说歹说的,才将贾母劝住。 三两个灵巧丫鬟轻巧地走上来,搀扶着贾母坐下,黛玉被贾母搂在怀里,坐在秋香色坐褥上,林如海、贾赦与贾政三人分列而坐。 鸳鸯拍了拍手,小丫鬟们端着水盆帕子鱼贯而入,贾母亲自拿着帕子,替黛玉将脸擦干净,待众人都收拾齐整,贾母也整理好心情,哀声问着林如海贾敏临去前的情景。 这个话题到底过于伤感,说着说着,林如海又哽咽难言,贾政见贾母又有恸哭之意,想着贾母也是上了岁数的人家,最忌大悲大喜,今日已哭过一场,万不能再引起她的伤心,想了想,贾政找了个说话的空隙,对着贾母说到:“母亲,妹夫已经调入京中,日后能见面的日子还长着呢,也能时时见着外甥女了。” 果然,听了贾政的话,贾母转悲为喜:“这话当真,可不是唬我?” “老太太。”林如海勉强收拾了心情:“万岁爷的旨意已经下了,日后我便在翰林院当差了。” “翰林院。”贾母喃喃念了一回,却也笑了:“翰林院好,是个清贵地方。” 贾母又关心地询问几句,林如海亦恭敬地答了,他到底是外男,不好在内宅久待,见着桌上的更漏又过了一刻,便要离开。 贾母才见着黛玉,又如何愿意松手,她注意力全在黛玉身上,随声吩咐:“你们俩将女婿招待好。” 贾赦和贾政遂领着林如海去了前头。 等到林如海离开,丫鬟们顿时松泛起来,鸳鸯笑着请求贾母的示下,是否可以摆放,待贾母点头,招手叫来一个小丫头,让她去厨房跑腿。 这时,一直让丫鬟盯着贾母房里动静的邢夫人和王夫人也赶了过来,贾母搂着黛玉正在轻声安慰,见着二人,指着对黛玉说道:“这就是你大舅母、二舅母了。” 黛玉从贾母怀中出来:“黛玉给大舅母、二舅母请安。”她还记着周瑞家去林府时,笑脸下的那份假意,着重打量了王夫人几分,只见她这二舅母却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见着她温和的笑着,全然看不出不喜。 邢夫人心疼地从手腕上捋下赤金虾须镯,戴到黛玉手上,王夫人亦给了一副头钗。 正相互厮见着,青缎帘子又被丫鬟掀起,只见一阵香气袭来,三四个婆子并数个丫鬟,又簇拥着四人走了进来。 只见最中间之人穿一身酱紫色衣裳,头上手上全无首饰,只耳朵上挂了两个丁香坠子,素淡地打扮与守孝的黛玉也相差无几。这约莫是去了的珠大哥媳妇李纨了。 黛玉如是想着,又将视线转到另几个人身上,却是几个年岁与她相仿的姑娘,温柔可亲有之,顾盼神飞有之,只最后一人年龄尚小,尚瞧不出什么,这应是贾家的姐妹了。 果然,贾母指着几人介绍着,与黛玉所猜一般无二。 几人相互笑着见过,互相通了姓名,贾母笑着问道:“你们今日怎么和珠儿媳妇一道来了?” 迎春温柔笑着:“老祖宗,今儿个大嫂子带我们做针线呢。” “珠儿媳妇是个好的,你们都好好和她学着。”贾母满意地点头,对着黛玉叹道:“你这嫂子,最是守拙之人,品性极好的,我素日也和他们说,虽珠儿不在了,有你这嫂子,我也放心。” “老祖宗,您又夸您那好孙媳妇了,我们这些人和大嫂子一比,就是那烧糊了的卷子。”还不等其他人言语,掀起的门帘后传来一嗔怒地声音。 黛玉循声望去,只见一恍若神仙妃子的女子走来,含笑带嗔地看着贾母:“老祖宗,您这么偏心,我可不依。” 贾母笑骂:“你这泼皮破落户的,没见着还有亲戚在呢,都多大人了,快将这模样收收,不然惹得亲戚笑话。” “我来迟了,没得迎接远客。(1)”来人看着黛玉,笑得更是亲热。 黛玉微微往贾母怀里缩了缩,贾母连忙搂得更紧:“你这辣子,可别吓坏了我的玉儿。” 随即笑着对黛玉说道:“玉儿别怕,这是你琏二哥的媳妇,人称凤辣子的,你叫声二嫂子也就是了。” 这就是胤祺说的,现如今荣国府的管家奶奶王熙凤了。黛玉靠在贾母怀里,仔细瞧着,果然眉眼间自有一股杀伐决断。 黛玉与王熙凤见过礼后,只听见她笑着对贾母说道:“老祖宗您可不能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有了外孙女,就将我们这些孙子媳妇都扔脑后头去了,不然我可是不依的。” 说着,又抚着黛玉的脸:“也难怪老祖宗这么疼了,我自诩也是有见过世面的,但您这外孙女,瞧着这份容貌、气度,真真是生平少见,想必是像了我那未曾谋面的姑妈。” 这话一说,却是又勾起了贾母的伤心事,她强笑着:“我才好了,你又来招我(2)。” 王熙凤做势要扇自己的嘴:“是我不会说话,老祖宗您当着亲戚面,给我留点脸面罢。” 贾母指着王熙凤笑了:“我才说一句,你且这么多话等着我呢。” 几人说笑间,鸳鸯进来回话,厨房已经将饭菜准备好,贾母站了起来,一屋子人都跟着动作。 只见后房门里,桌上已经放满了菜,贾母在众人的簇拥下独坐上首,王夫人、李纨、王熙凤捧羹拿勺的,站在贾母身后伺候。 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几姐妹在贾母下首坐下,此时吃饭尚且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只闻调羹之声,一顿饭悄无声息地吃完,饭必,小丫鬟奉上茶来,又捧过痰盂等物,黛玉随着漱了口,刚拿着帕子擦干净嘴角,又有小丫鬟捧上新茶,这是吃的茶了,黛玉想着林如海素日教导,每饭后必过片时方吃茶,不伤脾胃(3),遂只拿着茶却不喝,不动声色地放下。 王熙凤眼珠子一转,瞧着黛玉的动作,却只笑着吩咐丫鬟们,将残羹撤掉。 鸳鸯打开香炉,冬日里收集的梅花香四逸,将室内食物残留的味道挥散,贾母含笑望着孙女,外孙女,漫不经心地对王夫人说道:“你们便回去吧,我们娘儿几个好好说说话。” 王夫人和贾母闲聊几句,带着李纨和王熙凤离开。 黛玉和三春姐妹笑着说话,正问到平日读了些什么书之时,门帘又被掀起,只见一色如春花,眉目如画的公子走了进来。 这人难道就是母亲说过的外祖母家混世魔王?黛玉好奇地打量着,越看越觉眼熟,好像在哪儿看过一般。只见这宝玉向贾母请过安,又转身去了王夫人处,再回来,外出的大衣裳被换成了家常的衣裳,黛玉恍然大悟,难怪觉得眼熟。 贾母见宝玉进来,搂着他笑道:“你林姑妈家的妹妹来了,快见见他。” 宝玉顺势望去,却只见一仙子般人物坐在迎春身旁,远远瞧去,却与家中姐妹并不相同,宝玉愣住,喃喃自语:“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4)。” 贾母斥责般地拍了下宝玉的手:“你们这是第一次见,怎地如此胡说。” 宝玉笑了笑,正要说话,黛玉却先笑着开口:“人有相似也说不好,我瞧着宝二哥和我在姑苏见过的一个人也很像呢。” 顿了顿,黛玉好似想起什么,接着说道:“说来也巧了,那个人也叫宝玉呢。” 这话一出,不止宝玉和三春姐妹,就连贾母都起了兴趣:“快和我说说,姑苏哪家还有这么一个宝玉。” 第48章 黛玉抚掌笑了:“是姑苏甄家的小公子,不仅长得相似,就连年纪也大差不差呢。” 贾母细细思量一番,拍着手笑道:“这可不是巧了,我们家和甄家是多年的交情了,却没想到他们家也有这么个宝贝。” 贾宝玉听了几句,又失了兴致,他凑到黛玉身旁,细细打量着,又问道:“妹妹可曾读过书。” 黛玉扬眉:“正与父亲学着《四书》。” 话音刚落,探春眼带羡慕地望来,宝玉却一蹦三尺高:“妹妹神仙一样的人物,怎地也读那等仕途经济文章。” 黛玉闻言,眉头蹙起,冷笑着说道:“这几本书最受推崇,人们出将入相,治国理政都靠这几本书,他们读得,怎地我却读不得不成。” 宝玉被黛玉这么一说,急得抓耳挠腮:“妹妹切莫有此想法,我只是觉得,妹妹这般脱俗人物,就该吟诗作画,这才配得上你呢。” 黛玉只冷着脸不说话,林如海对黛玉悉心培养,她学得不比男儿差半分,甚至林如海也常常叹息,恨黛玉为何不是男儿身,若能下场,多少能有个进士出身,她最是不喜宝玉这等话。 宝玉愈发着急,突然灵光一闪:“妹妹你可有字?若没有,我送妹妹一字可好?” 第49章 痴病 “送字。”黛玉靠着引枕,不解地问道。 “妹妹这样的神仙人物,我这儿有一字可配。”宝玉兴兴头头地应道:“妹妹你看颦颦二字可妙?” 探春见她这哥哥又犯了呆病,正想转圜一二,却见黛玉嗤笑一声:“贾家哥哥这话说得稀奇,我的表字自有我父亲为我取,又何须你费心。” 时人表字,均为长辈或师长所赐,大都与本名相关,以展示其品德,其中蕴含的是长辈的期盼与祝福。 当然,若是女子,还有一种特殊情况,出嫁后由夫君取名。 且先不提“颦颦”二字寓意为何,贾宝玉自己还是个黄口小儿模样,又和黛玉同辈,黛玉的表字,再如何也不该贾宝玉这个外男置喙。 “是我失礼了,还请妹妹恕罪。”贾宝玉被黛玉一刺,心下讪讪,他本就是满肚子风花雪月的心思,贾母将珍珠拨给他服侍的时候,他见珍珠姓花,想起“花气袭人知昼暖”一诗,将珍珠改名为袭人,自觉比那等庸俗之名好听许多,见着黛玉,也忍不住想为她取个表字。 黛玉扭过头去,不愿搭理,心想眼前之人果然如母亲所说,最是惫懒无赖模样。 贾宝玉见此,含情双目中水光氤氲,好似要掉下泪来一般,让贾母看得心疼不已:“宝玉你还不好好哄哄林家妹妹。” 又拍拍黛玉的手:“你这哥哥,最是有口无心的,只是突然见着新来的姐妹,太高兴了。” 黛玉望着贾母满是皱纹的手,想着母亲对老太君的孺慕之情,勉强笑着与宝玉又说了几句话。 之前还不理不睬的妹妹,突然露出了笑意,宝玉心花怒放,想着法子讨黛玉欢心,连三春姐妹也顾不上了。 “我们那兄弟,毛病又犯了。”探春瞧着宝玉殷勤的模样,和迎春咬着耳朵嗤笑,迎春温柔笑着低下了头,却是一言不发。 “妹妹可有玉没有?”见着黛玉神色缓和,宝玉忍不住问出了他见到黛玉第一眼便想问出的问题。 玉?黛玉想起贾敏曾经和他说过,贾家这个表哥衔玉而生,为此最受贾母宠爱,阖家上下无不将他当成宝贝疙瘩,那真真是含在嘴里怕话了。 料想贾宝玉是要炫耀他的玉,黛玉笑着说道:“想必那玉是稀罕玩意儿,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谁成想宝玉当即便挑了起来,将系着美玉的丝绦扯了下来,使劲往地上摔去。 “这是什么稀罕东西不成,家里的姐姐妹妹都没有,新来的神仙一样的妹妹也没有,要真有灵,这玉如何选了我这泥做的人物,却不选水做的姐妹们。” 贾宝玉恶狠狠的话还没说完,屋子的丫鬟婆子却被他的动作吓得不成样子,连忙一拥而上,唯恐这玉被摔碎了去,就连贾母,都惊得站了起来。 此时黛玉离贾宝玉最近,她见着贾宝玉这痴狂模样,弯下腰迅速地抢过玉佩,拿着玉佩来回看了一遭:“我还以为你说的是什么玉,这般的玉,我又如何没有。” 贾母正搂着宝玉,准备编段话糊弄过去,却见一直挣扎着的宝玉直直地盯着黛玉:“妹妹说得可是真的?” “这有什么可以骗你的。”黛玉随手将贾赦给了见面礼拿出来:“凭这个玉,我瞧着也不比你的差。” 贾宝玉将信将疑地将玉接过,却见这玉品质不过中上而已,他哭道:“妹妹你又何必唬我,我再没有见识,也知这玉瞧着不过一般。” 黛玉更是冷笑连连:“我还以为你是个有见识的,怎地你也这般俗不可耐,世间美玉繁多,就连被雕成传国玉玺的和氏璧,也不敢说这品质就最好,我瞧玉,从不看其他,只求一个我乐意,入了我眼,路边的石子也比美玉要好。” “现在我看着这玉就很好,不比你这宝贝差。” 黛玉的一番话,却是让宝玉听痴了,他本就是个痴人,从未听过此番道理,细细思量,只觉这话犹如石破天惊一般,更觉得林家妹妹说得在理。 “是我着相了。”宝玉擦干泪,不再哭闹,任由丫鬟将玉佩重新系好,帮他戴上。 贾母听着黛玉将孙子的通灵宝玉说得一文不值模样,心下不虞,但瞧着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宝玉,又不愿再勾起他的痴病,只能强笑着转个话题:“玉儿出生后我还是第一次见,今儿个玉儿就住在我这儿,别回去了。” 说着,便吩咐丫鬟为黛玉收拾床铺。 鸳鸯笑着应了,想了想说道:“老太太,我前儿个才带人打扫了东边厢房,现如今被子褥子都是现成的,只要开箱子取些摆件便可以了,林姑娘住那儿可成?” 对着贾敏留下的女儿,贾母到底还是怜惜占了上风:“不成,东厢房多久都没住人了,且得下大力气收拾一番,宝玉今儿个挪出来,和我睡里头的套间,黛玉就住他的碧纱橱。” 宝玉一听,又活跃起来,他扭股儿糖般蹭着贾母:“老太太,我睡相不好,夜里别扰了您的觉,要我说,我在碧纱橱外的床上睡着就很妥当了。” 贾母摩挲着贾宝玉的脖颈,便要默认。 听着这番话的黛玉,却再忍不住,她没想到贾家行事如此不守礼,竟然让亲戚家的女孩儿和他家公子同住一屋,即使年龄都不算大,但到底也失了礼数。 黛玉略一思忖,笑着和贾母撒娇:“我也巴不得在您这儿多住些日子,不过父亲让我学着管家,明儿个家里还一堆的事要办,实在是没有办法在您家里住。” 贾母心下诧异,黛玉才多大,怎地现在就要管家,转念一想,林如海身旁也是有几方姬妾的,更有个曾经诞下儿子的妾,还跟在身旁,若黛玉不管事,林家的管家权就要到那些姬妾手中。 想到这,贾母忙对黛玉笑道:“你是个有本事的,既然家里有事,我也不强留你。” 正说着话呢,小丫鬟跑了进来:“老太太,林姑爷来了。” 此时屋子里也就黛玉几姐妹,年岁尚小,无需避讳,贾母乐呵呵地吩咐着,让人将林如海请进来。 三春及宝玉对这姑苏的姑父闻名已久,却是第一次见,不由地打量起来,特别是宝玉,想着黛玉如此清丽脱俗模样,林姑父还不知是何等风姿,等见着林如海,贾宝玉却心里一哆嗦,无他,不过是着林如海的气质,总能让他想起拿着戒尺的先生,吓得如鹌鹑一般,再不见之前的机灵。 林如海过来,是为了向贾母告辞的,见着屋里还有贾家的小辈,忙将见面礼送出,三春及宝玉恭敬地道谢。 林如海刚进来的时候就见到坐在黛玉身旁的那个公子,长得很是钟灵毓秀,遂在送了见面礼后,又多说了几句。 宝玉听到林如海问他读书学问一类的话,心下叫苦不迭,却也只能勉力回答。 进士出身的林如海,听了几句宝玉的回答,瞬间便兴致寥寥,不再询问,只向贾母请辞。 贾母点头应了,林如海看向黛玉:“玉儿,我们该回家了。” 黛玉施施然走到林如海身旁,向贾母行了礼,又和三春约定了写信联系,便跟着林如海家去。 “老祖宗,妹妹要去哪儿?”宝玉见黛玉往外走的背影,又是一跃而起,眸子大睁地问道。 “你妹妹有自己的家,要回家去。”贾母赶紧搂着贾宝玉哄着。 宝玉还有个痴病,他恨不得全天下的好姑娘住在他们家,之前黛玉婉拒贾母之时,宝玉一心盘算着给新来的妹妹添些什么东西,并未听见她们的对话,只以为黛玉住他们家之事已经定了,一听见贾母说黛玉要回家,又是愣了。 “老祖宗,别让妹妹走。”贾宝玉拉着贾母的手,抽噎得快背过气去。 第49章 房中的丫鬟一拥而上,端痰盂的,拧毛巾的,端茶的,全凑到了宝玉身旁,急着哄他。 林如海在一旁,看着这番混乱情况,脸色铁青。 第50章 算计 贾宝玉这般模样,林如海也不能将黛玉带走,他冷眼旁观,听着贾母心肝肉儿的哄着,却止不住宝玉的哭喊,只觉着这贾府约莫后继无人。 “姑爷,我这儿床褥都已经铺好了,就让黛玉在这儿多住几日。”没办法,贾母硬着头皮和林如海商量。 林如海本就忧心着黛玉身子弱,唯恐她害了病去,见着贾宝玉如此形状,更是担忧黛玉受了惊吓,他苦笑着:“老太太,按理说长者命不能辞,但黛玉身子素来就弱,又有择席的毛病,从扬州过来一路上很是遭了番罪,这两天好容易才能睡个安稳觉,还望您恕罪。” 贾敏还在的时候,给贾母写的信里,每每都提到了黛玉,贾母心知黛玉的不足之症,叹了口气。 “择席?”还没等贾母说什么,宝玉先抽噎着问道。 “你这妹妹,在旁人家睡不好,必须在自己家才行。”贾母搂着宝玉哄着。 贾宝玉却将这话听了进去,他止住泪,含情双目中满是关切:“那妹妹快快家去,好好养好身子,记得多多的来我家,我家里的姐姐妹妹可多了,也能为你解解闷。” 黛玉自贾宝玉摔玉开始,便知他的脾性,临走前贾宝玉的这番发作,也没让黛玉吃惊,她和林如海一般,冷眼瞧着,只悄悄猜测着,贾母如何才能哄住贾家这宝贝。 却没想到,听着她有那择席的毛病后,贾宝玉瞬间便不寻死觅活,黛玉若有所思,这贾宝玉,瞧着也不是传言中那般混账。 林如海领着黛玉与贾母告辞后,又坐上来时的翠幄清油车,到了荣国府大门后,再换上马车。 林府中,胤祺做完功课后,又与布库师父练了会儿,直练得大汗淋漓后,见着天黑起来,才回屋子梳洗清爽,等着林如海和黛玉回来。 眼见着天越来越黑,胤祺愈发觉着奇怪,当今出门做客,大概就是那么些时辰,此时天都要黑透,也不知黛玉他们遇着了什么事情。 等到各处的灯都亮起,被胤祺吩咐着盯着大门动静的小厮连忙小跑着回话:“五阿哥,林大人和林姑娘回来了。” 对贾府行事颇知一二的胤祺,连忙往正屋走去,贾府毕竟是贾敏的娘家,若有什么碍于亲戚情分不好做之事,胤祺不介意狐假虎威一番。 林府才收拾出几个院子,从胤祺住着的院子出发,没几步就到了正屋,正好撞见神色不虞地林如海和黛玉。 胤祺敢拍着胸脯保证,他从来没有见过脸色这么难看的林如海,当官讲究养气之道,林如海多年没如此动过怒了。 原来在马车上,林如海细细问了黛玉,得知了他和贾赦贾政在外头时,贾宝玉还弄出了取字、摔玉那番闹剧,又得知贾母原意让黛玉住在碧纱橱中,贾宝玉住在碧纱橱外,这实在不成体统。 “林大人,妹妹。”胤祺一愣,难道说贾家真的连面子功夫都不做了不成。 “五阿哥。”按理说,林贾二家属于姻亲关系,多少也能用上一句家丑不可外扬,然而林如海想着贾赦席间隐隐表达出来的意思,林如海的头愈发痛了起来:“臣有事要禀,还请您入内详谈。” “黛玉,你也随我来。” 自从知道女儿的归宿注定是皇家后,本就将黛玉当儿子养的林如海,更是将女儿时时带在身边教导,不止管家理事,人情往来,甚至与幕僚来往,也不避着黛玉。 这次的事情,涉及到黛玉的外祖母家,更是不能瞒着黛玉,虽然林如海很是怜惜,但许多事情黛玉必须面对。 正房里,灯烛全部点亮,亮堂堂的,椅背上雕刻的花蕊都纤毫毕现。 下人将宫中白日刚送来的新茶泡上三杯,见气氛凝重,知主子有事商量,也不敢多作停留,只深深低着头要退出去。 “等等。”胤祺也是在富贵窝里打过转的人,打眼一看,便知这茶确是好茶,但此时并非喝茶的好时辰:“大晚上的再喝这茶,今儿个就甭想睡了,我记得宫中每日都送牛乳过来,你们去厨房,让她们煮上三碗,在加上蜂蜜,给我们送过来。” 五阿哥的话,下入谁也不敢怠慢,很快,三杯热烫的牛乳便替换了那几杯清茶。 “妹妹,”胤祺正色看向黛玉:“夜间饮茶,容易走乏,睡不好最伤精气,我听太医说,将牛乳煮热,睡前喝上一盅,最最助眠。” “是我疏忽了。”林如海满脸惭愧,亏得他以为对于黛玉,他已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却还是有疏漏之处:“明儿个我便让管家去寻摸几头牛养着。” “无需如此麻烦。”胤祺毫不在意说道:“我分例中每日都有牛乳,宫中送来我也喝不完,何必再如此折腾。” 林如海摸着胡子:“恭敬不如从命。” “林大人您也是。”胤祺笑着看向林如海:“这牛乳最补身子,林大人您每日也喝上一盅。” 林如海正想拒绝,却见黛玉眼巴巴地望着他,林如海一直觉着他寿元不长,带着黛玉进京也有个想头,他哪一日身子差了,便将黛玉托付给贾母教养,然而想到今儿个见着的贾家情形,林如海深深觉着,贾府并不可靠。 “好,我也喝。”不仅喝牛乳,还要多找几个大夫调理身体,林如海暗自下了决心。 黛玉生性机敏,又如何瞧不出林如海那隐隐托孤的念头,见着林如海又有了求生之意,总算放心几分,遂笑眯眯地将温热地牛乳喝了一口。 这牛乳也不知厨房如何处理的,如绸缎般丝滑,却全无腥味,喝下去只觉甜蜜可口,黛玉难得的多喝了几口。 见着黛玉喜欢,林如海更是欢喜,他也不急着说话,只笑着瞧着琉璃杯中逐渐变少的牛乳,胤祺更是不着急,只慢慢地等着,屋里又陷入了静谧。 “五阿哥,父亲。”见着两人都在等着自己喝完牛乳,黛玉悄悄红了脸颊,她将琉璃杯放下:“您不是和五阿哥有正事要谈吗?” “不急,先让牛乳喝完,凉了就腥了。”胤祺却不在意。 见此情形,黛玉忙拿起牛乳喝着,示意不用理她。 林如海见着天色已晚,确实不能再耽搁,他叹了口气,对胤祺说道:“五阿哥,今日臣去贾府,听两位舅哥的话,他们似是投奔了东宫,还在劝着我也投向太子。” “什么?”黛玉惊呼一声,手中的杯子没有握住,失手掉到地上,只剩下一个底的牛乳洒在地上,却无人关注。 “父亲,您可不能犯糊涂。”就连黛玉这等闺阁女子也知,当今圣上乾纲独断,又正是春秋鼎盛之时,虽说太子是储君,是下一任帝王,但此时圣上还在,在他眼皮子底下和太子走太近,绝非好事。 “我们林家深受皇恩,只忠于万岁爷。”林如海揪着胡子,肯定地说道。 林如海并不在意胤祺听到这句话,此时前朝的局势虽然有一丝微妙,但也不过是大阿哥崭露头角,时不时的和太子挑衅几句,但对太子的地位没有半点影响,此时的太子,仍然是康熙最心爱的儿子,是被众臣交口称赞的完美太子。 其他的阿哥,在朝堂上没有任何存在感,谁能想到日后会出现九龙夺嫡的事情,林如海从未想过胤祺有夺嫡的可能。 与单纯忠心康熙的林如海不同,胤祺是听得目瞪口呆,贾家这行为,真的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来。 胤祺是知道未来事的,现在在世人眼中地位十分稳固的太子,会经历两立两废,这么早凑上去的贾家,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父亲,舅舅怎地这般糊涂,我们得劝劝。”黛玉急了,不再冷静,露出符合她年龄的模样。 “玉儿,晚了。”林如海叹息一般地说道,眼中全是悲悯:“我今日也劝过,但他们已经被荣华富贵迷了眼,再拉不回来。” 黛玉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玉儿,日后你外祖母那边,能少去便少去。”林如海怜惜地看着黛玉,说出的话却很冷酷:“我不能拿我们全家未来去赌。” 黛玉默然。 “五阿哥,你亦要小心,太子行事失了谨慎,您务必小心别卷入前朝事情之中。”林如海又对着他的学生,谆谆嘱咐。 “我知道的。”胤祺比林如海想到的更加谨慎,他对于这皇位是真没什么兴趣,他们争得头破血流的,未来几十年一个个的都快被康熙逼疯了,最后的胜利者老四,当了皇帝也没见日子多舒服,一天天累死累活的,生生把自己累死了。 这事,胤祺实在敬谢不敏,只要他不做大逆不道的事,不与康熙和新帝对着干,身为五阿哥,一个亲王跑不了,更别说他还有皇太后和宜妃,谁吃了亏他也不会吃亏。 这边林如海和黛玉及胤祺嘱咐着,那边贾府里,贾赦和贾政也一同到了贾母的屋子。 第50章 那时候林如海刚走没多久,三春亦告退回了自己的屋子,贾母屋里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都在围着贾宝玉转,袭人正从盆中拧干帕子,服侍着宝玉擦脸换衣服。 “孽障,今日又做什么怪。”贾宝玉今儿个做出的事儿贾政已经知道,他见着这样的贾宝玉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呵斥。 贾宝玉见了贾政,就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瑟缩了一下,求助地眼神看向贾母。 “行了,在我这儿耍什么威风。”贾母劳累一日,已经显露疲态,但见着贾政斥责贾宝玉,她立时便将宝玉护住,骂了贾政两句。 “儿子不孝。”贾政忙和贾母请罪,然后又对着贾宝玉说道:“还不快滚出去,我和你大伯有话和老太太说。” 贾宝玉闻言,一溜烟地跑了。贾母叹口气,让鸳鸯揉着头:“这么晚了,你们兄弟过来所为何事?” “母亲。”贾赦和贾政互看一眼,贾政往后退一步,贾赦搓着手,皱着眉:“那事我和妹夫试探过了,妹夫并不如何搭理。” “等等。”贾母瞪了一眼,挥手示意屋子里全部退下,这才让贾赦细说。 “母亲,我想着妹妹不在,妹夫和我们家就没什么关系,所以妹夫才这般冷淡,但太子爷又吩咐务必让妹夫投靠于他,我怕做不到,太子会怪罪于我们家。” 贾母紧皱着眉,思索着。 小心觑着贾母模样,贾赦轻声说道:“母亲,儿子想着,莫若给妹夫说个续弦。” 第51章 商定 “你说什么?”贾母颤抖着手指着贾赦:“你妹妹去了才多久,你就想着给你妹夫找续弦,你对得起敏儿吗?” “母亲。”贾赦混不吝地笑着:“妹夫正是壮年,又能为妹妹守多久,他们林家几代单传,妹夫难道不想要个嫡子不成。” “要我说,与其便宜了其他人,不如从我们家里头选,就算我们家没有年纪合适的,还有那么多亲戚呢,总比和林家生分了强。” “不成。”贾母想着早逝的女儿,老泪纵横:“姑爷和我说过,他无意续娶,你们谁也不许打这主意,敏儿的位置,谁都不许占了去。” 时下男子娶续弦,是需要前头妻子的娘家同意的,贾敏刚去不久,便有人找到林如海说媒,但林如海与贾敏感情甚笃,正是伤心的时候,他不仅将上门的媒婆全部拒了,还写了封信给贾母,向她表明他没有续娶的打算。 贾赦急得来回踱步,他嚷嚷着:“母亲,哪个男人妻子去了不再娶,您别听林如海说得好听,等他真找着合心意的,那可就晚了。” 贾母大怒,随手拿过桌上摆着的佛手便向贾赦掷去:“你说这话对得起你妹妹吗?” “母亲息怒。”贾赦并不敢躲,任由这佛手掷到他额头上,瞬间便青紫一片,见此景象,贾政慌忙跪在地上:“大哥说得直接了些,但也是为了咱们家好。现如今咱们家每况愈下,承蒙太子爷看中,交给了我们份差事,若让太子爷觉着林妹夫和我们离心了,怪罪下来又当如何是好。” “更何况,母亲你就算不考虑其他,只想想黛玉,一旦妹夫再娶,黛玉外甥女就要在继母手下讨生活,又有几个继母是好的,” 听到这,贾赦抬起头,狠狠瞪了贾政一眼,他便是续娶了邢氏,邢氏和贾琏夫妇也不过是维持了个面子情,贾政这番话,无疑刺到了贾赦。 贾政将贾赦的瞪视置若罔闻,接着劝道:“依儿子看,不如在咱们家里仔细找着,寻摸个品格相貌都不错的人,一来,咱们家和林家关系能再续上,二来,也不怕黛玉遭受继母的磋磨。” 这番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确实将贾母的怒气熄了许多,她敛起怒容,冷静地思索着,慈和的双目中透出泠泠冷光。 屋外的天早已黑麻麻的,丫鬟小厮们都会挥退,静无声息地守在外面,蝉从地里钻出,声声叫得人心烦,偶尔传来声乌雅的叫声,更是凄厉地心慌,贾赦和贾政垂首站着,等着贾母的决定。 这不是外头的事,他们两兄弟商量着就能决定,此种涉及到内宅之事,没有老太太的点头,这一大家子的女眷,没有人敢帮着操持。 “不成。”许久,贾母嘴中吐出这两个字。 “母亲。”贾赦几乎要蹦起来:“这种好事,为什么不成。” “你们到底经的事少,后宅里的事不懂。”一阵风吹来,烛光跳动,闪烁间将贾母的神色映得莫测:“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更别说女婿在盐政上做了这么些年,家中底子肯定不薄,太子爷拉拢女婿,也是看中了他这个钱袋子,你们真是糊涂,现在林如海还是你们嫡亲的妹夫,若是真如了你们的愿,不管是娶我们家的旁支,还是娶亲戚家的女儿,关系到底远了去,更有甚者,女婿年纪也不算大,若他再生了儿子,他攒下的家当自是要留给儿子的。” “还请母亲指教。”贾赦和贾政悚然一惊,当即便出了身冷汗,连忙向贾母请教。 “要我说。”贾母重又浮现笑意:“你们也是灯下黑。” 贾政努力思索着贾母的话,花花肠子格外多的贾赦,转念之间便想明白,试探着问道:“母亲您的意思是,黛玉?” 贾母欣慰地看了看贾赦,倒也不是全无脑子。 “我想将黛玉嫁给宝玉。”贾母也不瞒着,将她琢磨出来的最好办法说出来。 “母亲!”贾政惊呼出声,这是他从未想过的法子:“宝玉这个孽障,如何配得上黛玉。” 贾母挥挥手,示意贾政住嘴。 “今日我见了黛玉,格外喜欢,我们宝玉的人品相貌,哪里差了,这两个玉儿,就是天命奇缘。” 想到她喜爱的两个孙辈,笑意浮现在贾母脸上:“刚刚听了你们的计较,黛玉嫁到我们家,才是最好的。” “一来,我们是黛玉嫡亲的舅家,她嫁过来不会被人欺负了去,二来,黛玉是女婿的独女,玉儿入了我们家,也不怕女婿和我们冷了心去,三来,日后女婿真得了太子爷的看中,也能提携宝玉。” “可...”贾政还在犹豫,贾赦嘲讽地说道:“二弟你就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这等好事有什么可犹豫的,也就是贾琏年岁大了,又娶了亲,不然我都想让贾琏娶了黛玉,旁的不说,妆奁就少不到哪里去。” “说得什么混账话。”贾母对着贾赦啐了口:“在黛玉面前,可不许如此为老不尊。” 随即贾母又苦口婆心地劝道:“存周,你大哥这话,话糙理不糙,黛玉若能和宝玉定亲,对谁都好。” “儿子听母亲教诲。”贾政最终还是点头应下。 “这就好,回去和你媳妇通个气,让她日后对黛玉更客气点。”贾母将这话吩咐完,阵阵疲意涌上,她有气无力地让两个儿子回去,又将鸳鸯叫来,好生按揉一番才去歇息。 贾赦和贾政回了院子,贾赦最近新得了个鲜嫩丫鬟,正是稀罕时候,他扭头便往丫鬟屋子中走去,贾政看了看仍在点着灯的赵姨娘屋,叹了口气,走向王夫人房间。 贾政和王夫人说了什么,王夫人又如何强笑着应下,暂且不提,总之,没过几日,贾家上上下下的主子,大抵都知道了,前几日从扬州来的那个林姑娘,是老太太心中属意的宝二奶奶。 瞬间,贾家各个主子的帖子都往林家送去,邀请黛玉赏花的,看曲的,逛园子的,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黛玉谨记着林如海的吩咐,以为母亲守孝为由,将这些帖子全部拒了,在家里闭门不出,上午与胤祺一道学着功课,下午胤祺向武师傅学习骑射、布库,黛玉则和王嬷嬷学着管家理事,甚至听了此事的皇太后,还从宫中送来个嬷嬷给黛玉使唤。 闭门不知岁月长,转眼就过了两年,时人为父母守孝服斩衰三年共二十七个月,黛玉的母孝,也快结束。 这两年中,贾母再三令仆人将黛玉接去贾府,却都被林如海以守孝理由拦住,只在逢年过节,红白喜事时,许黛玉走动一二,全了亲戚情分。 这与贾母的打算截然相反,但贾母也不着急,想着黛玉年少尚小,如今孝期谈婚事也不成规矩,只等着黛玉出了孝期,再和林如海谈两个玉儿的婚事。 事关皇家,林如海和贾敏都没有将癞头和尚的那番话对外说过,贾母并不知晓林家与宫中的默契,只想着让宝玉多多关心这幼年失怙的表妹,培养着两人情谊。 贾宝玉自黛玉家去后,对那仙子般的妹妹很是惦念,隔三差五地求着贾母将黛玉接来,却每每失望,只能常常给黛玉写信,送些新鲜玩意儿。 因此黛玉虽不太去贾府,却也知道些事情,例如二舅母王夫人家的亲戚,举家上京,现如今正借住在贾家,他们家有一女儿,名唤宝钗的,同样也是世间难得的女子。 第52章 宝钗(薛家剧情) 那宝钗住到贾家,却也有一番缘由。 宝钗姓薛,是皇商薛家的女儿,那薛家与贾家同为四大家族之一,贾史王薛四家同气连枝,是为金陵一地权势最盛富贵至极的家族。坊间所流传的护官符“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说得便是那薛家了。 第51章 宝钗本也是个千娇万宠的女儿,自小如男儿般读书习字,才气日盛,冰雪聪明较之兄长强上十倍不止,深得薛父的欢心。奈何造化弄人,宝钗幼年便父亲早逝,支掌门庭的哥哥薛蟠顽劣不堪,母亲更是一味宠溺,偌大家业竟落下个无人支撑的地步。 甚至有那等掌柜的,见着薛蟠糊涂模样,很是哄骗欺瞒,铺子里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家业也愈见凋零。 宝钗见着家中这衰败的光景,日益忧心,遂劝道:“母亲,父亲不在了,我们家在各地的生意却还要做,我冷眼瞧着,这几年铺子收益一年低似一年,就朱雀街上那个脂粉铺子,香粉是金陵城里独一份的,每日里都要转不开身去,就这样,年底盘账竟然也没赚几个钱,和哥哥说,他也不理会这些,只被哄着高兴就行,这还是我们眼皮子底下的铺子,掌柜都能如此弄鬼,再远些地方,还不知作何呢。” “我的儿。”薛夫人握着宝钗的手,动容道:“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道,老爷在的时候,我也陪他盘过账的,当时一间间铺子的利钱,如流水一般进来,各地铺子送来的银子,一间屋子都堆不下,现如今眼见着愈发少了,也就仗着库房里还有历年存银,尚能支应一二,我们这妇道人家的,也没法抛头露面去做生意,我只盼着你哥哥能尽早懂事,也不枉我的苦心。” 宝钗轻柔地拭去薛夫人的眼泪,叹口气:“这正是我要和母亲说的事情。” “我们家现在的指望就是哥哥,但哥哥在这金陵城里浪荡惯了,身旁还有那么些哄着骗着的人,哥哥行事愈发荒唐了,出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薛大傻子的诨名,我只怕哥哥再这么下去愈发无法无天的,犯下天大的错事来。”宝钗气苦道。 “这可如何是好?”薛夫人自出嫁后便以夫为天,等到夫君死了,又依赖着儿子,骤然听见宝钗的这番话,她顿时便慌了手脚,六神无主地望着宝钗。 “母亲莫急。”宝钗素来是动一步想三遍之人,她既提出此事,自是想到了应对法子:“母亲,叔父带着蝌兄弟和宝琴妹子,也不知在哪个海外搜罗着珍宝,薛家这边的长辈是指望不上了,但舅舅家在京中仕途坦荡,我想着咱们索性将家当收拾了,举家搬到京中去,一来舅舅能够好生管着哥哥,若能让他明些事理,那真真再好不过,二来哥哥也能离开这帮趋炎附势的小人,没了那些人,哥哥也不会时不时的犯些糊涂,三来,舅舅到底官位在那儿,有了舅舅撑腰,各地的管事的哪里再敢这么糊弄我们。” 宝钗的这番话,条理分明,字字句句都说到了薛夫人的心上,她抱着宝钗痛哭一场:“我可怜的儿,都是你哥哥不争气,让你为了家里的事操碎了心,若你是男儿身,我再没什么可担心的,现如今闭上眼都放心。” 薛夫人的这番话,勾起了宝钗的伤心事,但凡薛蟠行事有些章程,又何须她这般操心。 “母亲。”宝钗强笑着安慰“:“正好,我也快到了选秀的年龄,我听说这两年里还要给公主选伴读,若能够选中,成为宫中女官,那些掌柜的更不敢糊弄人了,进到宫中的东西,也不怕再被人使绊子。” 薛家皇商出身,外头的铺子再热闹、再红火,也不过是他们生意的小头,凭借着薛父生前的情分,宫中的采买还有薛家的份额,但情分这东西最经不得消耗,薛蟠又没那能力将关系延续下去,薛家在皇商中愈发不起眼了,采买份额逐年减少,再这般下去,迟早有一天将会踢出去,宝钗夜里无事,盘算了一遭又一遭,想着她去应选,与皇家搭上关系,才是最好的法子。 “苦了你了。”宝钗的苦心,薛夫人自知,她红着眼大哭一场后,便拿出笔给京中的兄姐写信。 等到醉醺醺的薛蟠到家时,只听见薛夫人不容拒绝地说道:“你回去收拾行李,过几天就上京去。” 薛蟠千般差万不好,但有一点好,他对母亲孝顺,对妹妹也爱护,虽然内心百般不乐意上京,却扛不住母亲和妹子的眼泪,骂骂咧咧地与金陵的狐朋狗友喝了好几场大酒,然后老老实实地跟着入了京。 薛家一行人入京匆忙,薛夫人打定了主意要投靠娘家,虽说薛家在京中也有着几处宅子,但那些宅子久未住人,要住进去且还要好一番收拾,且薛夫人自家人知自家事,她是管不住薛蟠的,只盼着男性长辈能将薛蟠性子掰过来。 谁成想入了京中,进了王家,却听到她的兄长王子腾前些时候刚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巡边,不在京中,京中王宅里只有王子腾的妻子带着几个侄子侄女住着,薛夫人未出阁时与这嫂子有着几分龃龉,听到王子腾不在京中,立时便打消了住在王家的想法。 在王家住下后,薛夫人将拜帖送去了贾家,王夫人一见到娘家姐妹的帖子,立时便让婆子回话,请薛夫人一家人做客。 次日,薛夫人便携儿带女的,上了贾家的门。 王夫人喜不自胜,领着丫鬟婆子去了大厅迎接,姐妹抱头哭过一场后,王夫人又令婆子将薛蟠带去,拜见贾赦和贾政,王夫人则亲自领着薛夫人和宝钗去拜见贾母。 贾母年岁越大越喜欢热闹,此时正喊了三春姐妹陪着说笑,见了王夫人带来的娘家妹妹,笑着问了些路上情形,之后打算诸事。 薛夫人应过后,笑着奉承:“往日里姐姐总在心里说婆母慈爱,她在您家的日子再舒服不过,每每见凤丫头,也只听她说您家好话,我之前总疑心是姐姐和凤丫头夸大了,今儿个一见老祖宗,这才知道,真有这种慈和人。” 贾母掌不住笑了:“我算是知道凤丫头这张嘴怎么来得了,平日里我还纳闷,你姐姐是个沉默寡言的,怎地凤丫头就这么能说会道,原来根在这儿呢。” 薛夫人将心头的诧异收起,未出阁的时候,王夫人也是个爽利人,较之王熙凤更胜三分,这些年也不知道遇见了什么,得了婆母这番评价。 正说笑间,前头小厮传来贾政的话:“老太太,老爷说都是一家子亲戚,东北角上的梨香院有十来间屋子,又是独门独院的,对外也单开了张门,进出也便宜,还请姨太太带着少爷姑娘安心在这儿住下。” 贾母笑着应好:“这可不正巧了,我也想着将你们留下,一家子亲亲热热的,另一点,宝钗这丫头我见着是极好的,我也听你姐姐说过,你们家有送女儿参选的心,元春当年选女官时候请的教养嬷嬷,现在还在我家荣养着呢,宝钗若需要,那正便宜。” 这真是瞌睡了送来枕头,贾政和贾母的话,正正好说到了薛夫人的心坎上,说好一应挑费全由自家承担,便应了住进来的事。 一直在旁边坐着的三春姐妹,笑着将宝钗拉过去坐下,探春拍着手笑道:“快让我瞧瞧新来的姐姐。” 宝钗噙着温婉的笑意,落落大方任几人打量,见着几人亲亲热热说话的场面,贾母笑着说道:“我就喜欢你们这种年轻的姑娘说说笑笑的,听得我心情都好了起来,等明儿黛玉能出门了,再派帖子将湘云喊来,这才愈发热闹呢。” 王夫人闻言,嘴角的笑意略微顿住,垂眸回道:“这又何难,过些日子林姑娘便出孝了,姑娘大了也该趁着定亲前多往亲戚家走动,正好能赶上中秋宴。” 贾母闻言,眉目不动,只乐呵呵笑着:“你是个有心的,黛玉有你这舅母关照,我就放心了。” 这却是婆媳间为了黛玉的婚事,又不动声色地较量了一番。 宝钗和薛夫人对视一眼,对这婆媳间的机锋只作不知,自去梨香院歇息不提。 至于贾母和王夫人所说的,等黛玉出了孝,让她来贾家参加中秋宴的事,却没了下文。 却原来黛玉刚出孝没几天,离中秋不久的时候,宫中传来太皇太后病重的消息,皇椅上的万岁爷,幼年丧父丧母,几乎是被太皇太后抚养长大的,对太皇太后感情格的深,见着太皇太后病重躺在床上的憔悴模样,心中焦躁,在朝堂上无名火都发了好几回,谁也不敢这种时候触康熙的霉头,宫中都没有办中秋宫宴,又有哪个大臣家敢大操大办,贾府也不敢违逆,不过是一家子骨肉围着吃个饭,便是过了中秋。 第53章 侍疾 黛玉除服后的第一个中秋,就在这般愁云惨淡中度过,胤祺一早就计划着,办个热热闹闹的中秋宴,为清冷的林府增添些人气,也让黛玉能松快几分。 太皇太后这一病,却将一切安排都扰乱了,不仅没了热闹,胤祺每日的功课都停了,无他,皇子阿哥每日都需到慈宁宫问安。 慈宁宫中,太皇太后依然昏昏沉沉地睡着,以太子为首的阿哥恭敬地跪在太皇太后榻前,喃喃地诵读着经书,侍疾的妃子早已避开,给这些天潢贵胄留下尽孝的空间。 胤祺深深地低下头,趁着人不注意,无声打了个呵欠,许是胤祺没有佛缘,那念诵经书的声音,听到他耳中,只觉是绝佳的白噪音,愈发昏沉。 第52章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胤祺,此时就连大阿哥都没有开府,阿哥们全部住在宫中,去慈宁宫倒也不费什么功夫,唯独胤祺,需每日披星戴月的从宫外往宫中赶,由不得人不打瞌睡。 但此情此景,再如何犯困,也绝计不能表现出来,否则不说小命不保,一番训斥肯定少不了。 趁着无人发现,胤祺使劲地掐着大腿内侧的肉,疼得他一哆嗦,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将将要掉出来,瞬间清醒过来,也不知腿上还有没有片好皮,想到每日夜间见到的青青紫紫,胤祺内心在哀嚎。 “皇玛嬷今日如何?”正当胤祺昏昏欲睡之时,康熙大步走了进来。自从太皇太后病后,康熙日日到慈宁宫中晨昏定省,一次不落,奈何太皇太后日益昏睡,清醒时辰很少。 唯恐惊扰了太皇太后休息,康熙的声音都压得轻轻的。 “皇阿玛。”领着诸皇子念诵心经的皇太子,膝行几步,到了康熙身前,他哽咽着:“太皇太后早间醒了一会儿,喝了小半碗粥,并用了两筷子咸菜,便说没有胃口,又再次躺下。” 康熙闻言,令人将太皇太后的床幔掀开,只见太皇太后脸颊凹陷,呼吸间身上的被子都没有起伏,心中大为悲恸。 他视线环顾着跪在地上的那些儿子们。 诸多皇子中,太皇太后对皇太子最为偏爱,也是她,坚定不移地支持太子成为大清的下一任皇帝,对于太皇太后病重,皇太子很是难受,但这难受,更多的是为他即将失去一个支持者,且这支持者康熙面前很有影响力的的难受。 康熙每日见着朝臣的坐念唱打,对于太子心中的小九九,一打眼就能瞧出来,他皱着眉,再向其他人望去。 老大、老三、老四等几个年长的阿哥,同样是满面哀色,但这哀色中,更多的是装出来的模样,为了讨君父的欢心。 而更小的阿哥,还处于不知世事的年纪,最小的还被乳母抱在手中,脸上全是懵懂。 只有老五,这个被皇太后亲自抚养长大,又被林如海悉心教诲的儿子,眼中含泪,却不带欲望,只是纯粹的伤心。 是个孝顺的!康熙舒了口气,心中有了计较,将打量着儿子的视线转开,召来苏麻喇姑,详细询问太皇太后的事宜。 只能说,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胤祺却全然不知,他垂着头,听着更漏滴下的水声,数着还有多长时间能够出宫,前一日和林妹妹联的诗,还有几个字需推敲。 然而,胤祺的打算到底落了空。 在胤祺回林家没多久,宫中的圣旨便到了,召五阿哥胤祺入宫侍疾。 “侍疾?”胤祺从没想到,康熙居然会召他这个被扔在宫外的儿子侍疾。 太皇太后生病,按着惯了,是由后妃轮流侍疾,阿哥们能做的也不过是日日请安罢了,更何况,胤祺的年岁也不算小,已经到了入后宫需要避讳的年纪,大阿哥和太子在他这岁数,身边甚至已经有了服侍的人,也不知康熙为何会选中他。 “公公,还请您指点一二。”胤祺悄悄将一个丰厚的荷包送到传旨太监手中。 太监掂量掂量,满意笑了:“万岁爷今儿个从慈宁宫回来,大赞您孝心可嘉,特特宣召的。” 孝心可嘉?康熙这是如何看出来的。胤祺笑着与太监客套几句,令人将传旨太监请去喝茶,脑中拼命回想今日发生了何事。 等等... 胤祺突然想起,康熙问安的时候,他正将自己掐得泪眼汪汪,难道是因为这个! 不过不管因为何事,这大概不是坏事,胤祺提着的心落下,等太监走后,乌若忙吩咐着侍女收拾起胤祺进宫的物品,院子中陷入兵荒马乱。 “阿哥,你在宫中要小心。”黛玉忧心忡忡走来,侍疾也非一般人能为,胤祺非嫡非长,却突然有了这个殊荣,还不知在宫中会遇见何事。 “妹妹放心,我会注意。”胤祺心中暖暖的,领了黛玉的关心,见黛玉依然愁眉不展,胤祺狡黠笑了:“我额娘已经掌管部分宫务了,没人敢欺负我。” 黛玉这才想起,别看胤祺不住在宫中,但他额娘是最为受宠的宜妃,有宜妃关照,总不会吃了亏去,更何况,还有皇太后呢。 “这样我也放心了,有事没事的,让宫人传句话来,也不拘说多说少,让我知道你在宫中一切都好就好。”黛玉勉强笑着,认真叮嘱。 胤祺见着黛玉认真的神色,缓缓点头,将她的嘱咐放在心上。 圣命难违,匆匆说过话,胤祺便往宫中赶去。 等入了宫,才发现,此侍疾非彼侍疾。 马车从林府往紫禁城而去,朱红的城墙被日头的余晖照射着,平添了厚重之色,如同百年来一般,注视着这宫殿中发生的生死爱恨。 入了紫禁城,坐上康熙特许的轿辇,却只见轿辇径直往宁寿宫而去。 难道皇太后也病了!胤祺陡然一惊。 太皇太后病了后,胤祺虽然每日进宫,但和后妃的时辰是错开的,并未见到皇太后和宜妃,他也不知皇太后如今身子如何。 胤祺前些日子进宫为太皇太后念经祈福,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心中无悲无喜,最多有着见到生命逝去的怜悯,毕竟他自出生以来,和太皇太后就没见过几次,但皇太后不同,骤然得知可能是皇太后生病,胤祺再不能平静,一时心乱如麻,恨不得立马就到了宁寿宫。 等入了宁寿宫,苏曼惊诧地看向胤祺以及跟在他身后的大包小包行李:“阿哥,您这是?” 胤祺匆匆打断:“嬷嬷,皇阿玛令我侍疾,却领我到了这儿,可是皇玛嬷病了?” 苏曼犹豫着,见到胤祺坚定的眼神,自知无法糊弄:“阿哥您别急,皇太后确实偶感不适。” 原来太皇太后这病来势汹汹,一倒下便缠绵病榻,再起不来,慈宁宫中日日都是苦涩的重要味道,闭门许久的坤宁宫也重新打开,萨满法师日日在其中祭祀祈福,只求太皇太后能够好起来。 康熙与太皇太后感情深厚,日日晨昏定省不说,又如康熙十二年太皇太后六十圣寿一般,挥毫写下数个“福”字,送到各个寺庙、道观供奉,只这一次,这个“福”字也带不来福气。 太医吞吞吐吐,却也不得不说,太皇太后大限将至,委婉地劝康熙做好心理准备。 皇太后与太皇太后同出科尔沁部落,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嫁入大清却不受顺治帝的喜爱,若非有太皇太后护着,她在宫中的日子绝不会如此舒服。 听到太皇太后药石罔顾,皇太后乱了心神,在慈宁宫中亲奉汤药,甚至连妃子都退了一射之地。 这么着几日下来,太皇太后不见好转,皇太后又病倒下来,这让康熙看得心惊不已,一旦太皇太后真没熬过,皇太后就是他唯一的长辈,他绝不允许皇太后身子垮下。 胤祺既是被皇太后抚养长大,又心性纯孝,侍候皇太后再合适不过。 果然,等胤祺入了宁寿宫,他对皇太后事事关心,亲奉汤药,又时时劝解,承欢膝下,没过多久,皇太后的病便好了起来,琢磨着去慈宁宫侍奉太皇太后,任康熙和胤祺苦劝,也不改变想法。 没法子,康熙只能下旨让胤祺在宫中再多待些时日,务必伺候好皇太后。 胤祺虽然哀嚎又许多日子不能见到黛玉,他们之前下残的棋,未完的诗还得往后延,却也只能给林府传个口信,报个平安,随后便跟着皇太后,一趟趟的往慈宁宫跑,更是在皇太后要端茶倒水、守夜伺候时,百般劝着让皇太后回宫,他留在慈宁宫伺候,一留就是好几个月。 “去将万岁爷请来。”一个飘雪的日子里,胤祺正看着窗外飘飞的雪花发呆,突然听见太皇太后的声音,虽然苍老,却中气十足。 这是,回光返照了!胤祺立时吩咐慈宁宫的宫女,去乾清宫给康熙报信。 没多久,康熙顶着满身的风雪,甚至都顾不上脱下斗篷,大步走了进来。 “皇玛嬷!”进了慈宁宫内殿,康熙见着被苏麻喇姑扶着,靠着引枕,神采奕奕地太皇太后。 康熙对医学颇有涉猎,见着太皇太后模样,已经了然,他跪倒在地,膝行到太皇太后床边,斗篷上的雪水被满室的热气一激,迅速融化,顺着滴落在地毯上。 “多大人了,还这么毛躁。”太皇太后嗔了一句,吩咐宫人服侍康熙脱下斗篷,换下常服,又端来热奶茶,让康熙暖着身体。 康熙眼含热泪,将滚烫的奶茶一口口喝下,听见太皇太后说道:“我没多少时间了,今儿个叫你来,是有件事要吩咐你。” 第54章 贤德妃 北风呼啸,透过窗户缝钻进慈宁宫中,发出凄厉地嚎叫声,胤祺守在太皇太后宫殿的外间,悄悄打了个哆嗦,瞧了瞧药的火候,又拿起小扇子,轻轻地扇子,碳火随着扇子的动作,暗淡的火光闪烁几,药味愈发的浓。 自九月病了后,太皇太后的精神头再没这般好过,或许这药也熬不了几天了,胤祺盯着药炉,暗自琢磨着。 第53章 连胤祺都能瞧出的事,康熙又如何会不知,他坐在太皇太后床前的脚踏上,强笑着:“孙儿瞧您今儿个精神好多了,再过些时日,等开春了就好。” “我的身子我知道,享了这么些年的福,也够了。”太皇太后预料到大限将至,对于康熙的劝慰,不过一笑置之:“自你亲政以来,这些年你做的很好,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宫,都没有什么让我操心的。” “皇玛嬷。”康熙将脸埋入掌心,掩盖住动容之色,他自幼丧父丧母,太皇太后一力护着他登上地位,助他亲政,是康熙最重视的长辈,听到太皇太后的肯定,康熙比他擒下鳌拜时还要有成就感。 太皇太后轻轻抚摸着康熙的头发:“玄烨,这些年我也活够了,无需难过,你这个皇帝当得很好,等我见了你皇阿玛,也是有话说的,唯独一件事,我放心不下。” “孙儿但凭您的吩咐。”自康熙亲政以来,太皇太后再也没有如此亲昵地叫过他名,玄烨这个名字也许多年没人叫过,再次被太皇太后唤出,康熙想起幼年时被太皇太后手把手教导的日子,酸涩再忍不住。 “你事事都好,唯有夫妻缘薄。”太皇太后深深地叹了口气,皱纹都深了几分。 望着苍老的太皇太后,想起早逝的赫舍里皇后和钮祜禄皇后,又想到病弱的佟佳氏,康熙重重捂住眼:“孙儿不孝,让皇玛嬷操心。” “玄烨,我只担心,日后你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太皇太后沧桑的声音在室内响起,胤祺扇着扇子的手一顿,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认真起来。 此时后宫之中,份位以佟佳贵妃最高,宠爱上宜妃和德妃平分秋色,太皇太后此话一出,后宫中的格局眼见着就要乱了,也不知对宜妃有何影响。 “你过来。”太皇太后强撑起身子,招手将角落里守着香炉的女官叫来。 胤祺从撩起的门帘中望去,只见那女官和慈宁宫中其他人一色妆扮,瞧着却好像格外清秀。 宫中真是美人如云,正当胤祺感慨之时,太皇太后继续说道:“这是荣国公贾家的女儿,几年前选秀,留在我宫中当女官,我瞧她识礼节懂分寸,是个好的,待会儿你将她带回去伺候,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我也放心了。” 不过是塞个人进后宫罢了,对于太皇太后病重依然念着的事,康熙自是无有不允的,无论真的是太皇太后放心不下,特特找人照顾,还是其他缘故,康熙都不在乎。 他握住太皇太后的手,连连点头:“皇玛嬷您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您说的那姑娘,出身世家,贤德过人,让她伺候人未免埋没了去,我想着令钦天监择个好日子,正经给贾家姑娘封个位份,如此岂不美哉。” “你心里有数就好。”太皇太后欣慰笑了,瞧着精气神又足了些。 “宫中贵妃和四妃位份已满,但位份低了未免委屈了贾家姑娘,既然贾家姑娘贤德,便封她为贤德妃,您看如何。” 贤德妃,这份位远超太皇太后预计,康熙对后宫妃子的晋升堪称吝啬,这么些年下来,后宫中妃嫔不少,但称得上主位的,不过数人,这贾家姑娘初入后宫,便能得到妃位,与钮祜禄和佟佳的姑娘也查不了几分。 “现在宫中乱糟糟的,大张旗鼓的册封,容易坏了帝王的名声。”太皇太后思索着,眼见着她时日无多,祖母重病中册封妃子,不免让人觉得康熙好色不孝:“索性也别找钦天监算日子了,慈宁宫下道懿旨,将贾氏晋为凤藻宫尚书,再封为贤德妃,这样也能堵了那些言官的嘴。” 康熙自是无有不同意,他面带愧色:“皇玛嬷病重还如何为孙儿操心,实在是我的罪过。” “只要你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将心中盘桓许多日的事情交代完,太皇太后松了口气,重重阖上眼,再不愿多发一言。 门外的胤祺手上动作一顿,扇子飘落在地,好在屋内铺着厚厚的毡毯,并未发出响动。 太皇太后和康熙的对话,并未屏蔽宫人,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守在外间的胤祺听得清清楚楚,贾家,女官,贤德妃,这是贾元春要封妃了! 没想到贾家最煊赫的人,居然就在这慈宁宫中,这些日子胤祺在慈宁宫侍疾日子不算短,但和女官、宫女接触不多,他使劲回想着,也只能想到那一群面目模糊的人,好似却有一人姿态不俗,但不知为何太皇太后撑着病体也要为贾元春谋个出路。 虽说宁国府那些悖逆人伦的事,康熙令人压了下来,太皇太后并不知晓,但荣国府已经式微,绝无那般能耐让太皇太后如此行事。 胤祺闻着苦涩的药味,陷入沉思,却如何也想不明白,但他也没疑惑多长时间,当天晚上,皇太子听闻太皇太后清醒,当即便递了牌子请安。 太皇太后立时便允了,等太子到来了,两人说了好一阵子话,端着熬了一整天药过来的胤祺,正好听见太皇太后含糊着说道:“你求我的事,今日万岁爷答应了。” 原来如此,托盘一晃,汤药泛起涟漪,很快又恢复平静。 这般瞧来,贾家是彻底投靠了太子,等回去了,此事必须和林先生说清楚,康熙现在沉浸在祖母病重的悲哀中,不作计较,等日后这事翻出,贾家有几条命都不够砍的。 或许,唯一的好消息便是,他不用为宜妃失宠而担心,贾元春的封妃,背后涉及的弯弯绕绕太多,唯一没有的,便是康熙的喜爱。 胤祺不明白的是,太皇太后为何在临终前,还要操心此事。 却不知太皇太后也有自己的考量,作为一手护着顺治与康熙两个皇帝登基的女人,太皇太后的政治眼光不容小觑,此时康熙和太子父慈子孝,但皇权不容染指,等着太子愈发年富力强,衰老的帝王和盛年的太子之间,猜疑试探必不可少,太子生母赫舍里皇后早逝,,赫舍里家后送来的姑娘,更没有一人得康熙欢心,真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在父子中从中转圜的人也没有。 更别提太子的那堆兄弟,太皇太后隐晦地看向胤祺,生母不是份位高便是宠爱足,甚至二者兼备,若他们有了不臣之心,生母吹些耳旁风,太子的日子更加艰难。 往大了说,为了大清江山的稳定,往小了说,为了父子感情,既然太子已经看中了人,求到她的面前,太皇太后也愿意满足孙子。 没几天,凤藻宫便收拾出来,重病的太皇太后亦没忘了给元春撑腰,特意命苏麻喇姑开了库房,找了些精致的瓷器丝绸赏赐。 上行下效,对于慈宁宫出来的贾元春,谁也不敢怠慢,从佟佳贵妃到庶妃,人人都给凤藻宫送去了礼物,一时间凤藻宫炙手可热。 除了元春一直没有被承宠。 毕竟,在太皇太后发了懿旨后,又陷入了昏迷,元春念着太皇太后恩情,日日守在慈宁宫中,日日夜夜连眼也不敢合,守着太皇太后伺候着,没两日便憔悴地不成样子,落在请安的康熙眼中,得了个至诚至孝的评语,这却是意外之喜。 康熙如何看待元春,胤祺已经顾不上琢磨了,在得知太皇太后再次陷入长长的昏迷后,小恙的皇太后,令人将她从宁寿宫抬过来,胤祺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时不时咳嗽几声,脸色苍白的皇太后身上,唯恐她的病又加重了去。 以佟佳贵妃为首,惠荣宜德四妃、以及嫔位以上的妃子,亦排了班,轮流侍疾,胤祺在慈宁宫中到底待了些时日,凭着阿哥的身份,他旁的做不到,但及时给宜妃送去暖炉,随时准备好热水饭菜,不让宜妃受罪,这还是能做到的。 但这些事情,也没让胤祺操心几日,屋外风雪愈发的大,这一年的冬天,雨雪便没有停过一般,天灰蒙蒙的,直呈黑云压城之势,宫中的气氛和阴霾的天气一般沉重,在这份凝重中,十二月二十五日,太皇太后崩。 此时,离过年不过五日。 丧钟响起,宫门大开,紫禁城内各处本就素静的装饰全被撤下,换成白色粗布,京城中文武百官、宗亲勋贵,男女老幼齐聚院中,向着皇宫的方向磕头,全家迅速换上孝服,在朝当官的,有诰命的,更是急匆匆地往宫中奔去。 荣国府中,得知了贾元春封为贤德妃,一干人等欣喜若狂,从上到下都是喜气洋洋的,若不是元春派来的人再三不许张扬,上头又有贾母压着,贾赦都要大摆流水席。 奈何形式不许,贾赦只能在和他厮混的那些人中吹嘘一番,得些吹捧,但些人的吹捧不过是隔靴搔痒,贾赦总想着在亲戚间显摆,让人知道贾府还是那个煊赫的国公府。 趁着过年,贾赦叫上了贾政,劝着贾母,家中姑娘得天家看中,一跃成了皇妃,即使碍于形式不能大办,但也得请些亲朋好友聚聚。 就连素日稳重的贾政,也捋着胡子,与有荣焉的点头。 贾母到底比他们多经历了些事,她皱着眉:“按理说,得了天家这么大的恩典,我们再如何谢恩也不为过,但娘娘特意托人传话,不许张扬了去,娘娘的旨意,却不好违抗。” 第54章 贾赦笑着劝道:“母亲,只不过是趁着过年的机会,请上几家亲近的亲戚,这又如何张扬了,谁家没几个亲戚不成,万岁爷如此圣明,必不会为此降罪。” 贾母仍在犹豫着,贾赦见状,擦着泪说道:“更何况,我那可怜的外甥女,自入了京中,我也只见过一次,都不知长成什么样了,趁着过年,正好亲香,好好的亲戚,可不能就这么疏远了。” 闻言,贾母点了点头,对着一直沉默不语的贾政说道:“既如此,这事便让你媳妇操持,明儿个给亲戚家将帖子送过去。” 贾政正要躬身应是,却突然听见丧钟之声,贾母急忙止住话头,令王熙凤管好家,又犯事的严惩不待,匆忙换上诰命衣裳,披着白布领着贾赦、贾政并邢王二夫人往宫中赶去。 第55章 亲事商议 大雪及白布的笼罩下,宫中早已是白茫茫一片,太妃、亲王福晋们入了慈宁宫,与皇太后及后宫妃嫔一道,在太皇太后灵前磕头,其余人等按着诰命级别,依次往外。 贾母跪在廊下,被大风一吹,雪花直往她领子里钻,透心的凉意浸到四肢百骸,至于邢夫人和王夫人,更是只能在院子里直直跪着,连个遮挡的棚子也无,更是寒凉。 新封的贤德妃跪在堂前,哭得几要背过气去,元春入宫多年,在慈宁宫中当值时日也不短,从来没有被太皇太后青烟瞧过,却在这微妙的时候被举荐为妃子,若是不知其中猫腻,也枉费元春在宫中的这些年月。 等见了家里托人捎来的信,元春才终于明白她封妃的缘故,又是气苦又是害怕,只求着太皇太后能多活些时日,也能多庇护她几日。 奈何事与愿违,她终究还是得卷入这后宫,甚至是夺嫡的厮杀中,想到这,元春晃晃悠悠的,便要往下倒去。 自知道眼前人是元春,胤祺下意识的对她多了几分关注,即使对红楼的故事不好奇,元春也是黛玉的表姐,宫规严苛,日子难熬,有什么事能顺手帮一把的,便也就帮了。 因此元春身子刚摇晃,胤祺立时喝令宫女将其扶到椅子上坐下,元春脸色惨白,眼皮紧闭,就这么瘫在椅子上。 此时康熙正悲痛欲绝的跪在灵前,元春这昏倒,说好听了是悲伤过度,说难听了,扣个御前失仪的帽子也容易。 “皇玛嬷。”皇太后自行过仪式后,便坐在椅子上抹泪,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胤祺几步走近皇太后,凑近她低声说道:“太皇太后老人家新封的贤德妃似乎身子不爽,让她再守在这儿,未免扰了太皇太后的清净,不然让她去偏殿歇着,也显示天家慈和。” 皇太后想得简单,一听见是太皇太后亲封的妃子,立时便有了好感,等顺着胤祺指着的方向,瞧着无一丝血色,眼睛肿得核桃大的元春,连连点头:“可怜见的,她对太皇太后的孝心我们都知道,快让她去歇着,免得不知事的小人,又瞎编乱造说天家刻薄。” “是。”胤祺微微躬身,便要向元春走去。 “等等,既然已经封了妃,那她母亲也得有诰封,去将她母亲叫进来。”皇太后对于认定的自己人,向来很好,这吩咐也不奇怪,胤祺领命而去,对着元春的丫鬟轻声吩咐:“奉皇太后旨意,将荣国府的老太太和王夫人请来。” 随即又招呼着人将元春抬去后殿侧间的厢房。 佟佳贵妃年前旧疾又犯,久久未愈,太皇太后的丧事按理来说该由佟佳贵妃主理,奈何病中的佟佳贵妃精神不济,操持不来,将事情吩咐给了惠荣宜德四妃。 太皇太后的丧事何其重要,这四人一人管一摊子事还顾不过来,听着管事女官回话的宜妃,抽空瞧见了这一幕,略一思索,便想起了贤德妃和林家姑娘的关系,有心给儿子做脸,她对着贴身宫女招手,悄声吩咐:“后头厢房久不住人,还不知得冷成什么样子,你叫几个机灵的人,去将那屋子拾掇拾掇,再找几个炭盆送去,别让贤德妃冻着了。” 说到最后,语气中还是有着一丝掩不住的酸,康熙对后宫妃子的份位堪称吝啬,纵使宜妃颇受宠爱,也是等有孕生子后才得以封妃,那贾元春在宫中寂寂无名那么些年,也不知如何得了太皇太后青眼,竟然和钮祜禄氏、佟佳氏一般,初入后宫便是妃位。 但这份酸,很快便被来回事之人打断,宜妃摇摇头,将注意力放在了纷杂的事情上。 厢房里,胤祺远远地站在门旁,他并未成人,但也得注意起男女大防,更何况元春还是康熙的妃子,更得谨慎。 宫女拿来鼻烟壶,元春嗅过后,幽幽转醒,只觉阵阵暖意遍布周身,抬眼望去,却是换了地方。 “五阿哥?我怎么在这儿?”胤祺在慈宁宫中待了不短的日子,虽说他对元春印象不深,但元春是认得胤祺的,正因为认得,元春更加疑惑。 元春入了宫后并非和家人彻底绝了往来,按着宫中规矩,每个月里,女官的家人都能捎封信进来,从王夫人的信中,元春模糊听说宁国府出了什么事儿,让五阿哥都从荣国府搬出,去了林姑父家中。 虽不知详情,但想也不够体面,元春无脸见人,躲着胤祺走。 谁成想,居然是五阿哥帮了她。 “太皇太后惜老怜贫,最是慈悯,也不愿意见你这么糟蹋自己。”胤祺见着元春醒了,淡淡说道:“好好在这儿歇着。” 说完,胤祺往外走去,隐约还能听见胤祺询问贴身太监:“林大人可安置妥当了?” 太监如何回话,元春已经听不清楚,她只暗自心惊着,五阿哥对林家的感情,似乎比他们认为的要深,她能好好的躺在屋子里,说不得也是沾了姑父的福。 “娘娘,您醒了。”自元春醒来一直没见着的贴身丫鬟抱琴,强压着激动走了进来。 元春循声望去,瞬间从榻上坐起身子,搭在腿上的羊毛毯子滑落在地,却是王夫人扶着颤巍巍的贾母走了进来。 “祖母,母亲。”元春捂住嘴,将哭声压在嗓子眼,早已红肿的眼中又流出眼泪。 “参见娘娘。”装满银丝炭的炭盆摆在厢房两侧,将室内烘得暖洋洋的,贾母冻得青紫的唇终于有了丝血色,她制止了元春的动作,拄着拐颤巍巍地向元春行了国礼,随即才颤抖着手,抱住元春:“娘娘大喜。” 元春打眼一见,胤祺早已将其他宫人带走,身旁就只有抱琴一个人伺候,埋在贾母怀中,抽抽噎噎:“祖母,为何让我入了万岁爷的后宫,日后真不得见人。” 元春自幼便长在贾母院中,是姐妹中最得贾母意之人,听着元春的哭诉,她也不忍:“原本我想着,你再当几年女官,也到放出来的年纪,到时候就算年岁大了些,好好访个四角俱全的和气人家,顺顺当当的过日子,但家里那些人实在不争气,更别提宁国府的珍儿,更是混账,家里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苦了你。” “祖母,到底发生了何事?”听了贾母的话,元春惊讶不已,连连追问。 贾母想着日后元春在宫中,与宁荣二府荣辱相连,到底也不能瞒着她,遂看了眼王夫人,王夫人心领神会的走到门前,注视着外面的动静,贾母这才凑到元春耳旁,将宁国府的丑事说出来。 元春闻言,气得浑身发抖,她哭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不缺吃穿的,哪里少了他那一口,又怎么做出这种丑事,好在天家开恩,没将他面皮扒了,不然咱们还如何能待在京中。” “不聋不哑,不做家翁,”贾母叹了口气:“你珍大哥当了宁国府的家,只怕他老子一人,但你敬大爷又是个万事不管的性子,一来二去的,也就这样的。” “就是苦了你,贾家的未来,全在太子身上,你是太皇太后亲封的妃,万岁爷到底得多看重几分,日后若太子爷有什么事,你且记着要多在太子和万岁爷之间转圜。” 元春飞快眨着的睫毛,暗示了她内心不平静。 对于这个最得她宠爱的孙女,贾母到底是不忍心的,她犹豫再三,还是吩咐:“天子守孝,以日代月,等万岁爷守完孝了,你尽快怀上孩子,日后也能有个念想。” 元春双眼含泪,冷笑道:“祖母,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男人不中用,将女人推出来顶锅,我瞧着珍大哥这毛病,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 “我可怜的珠儿。”家中那些后辈实在糟心,也就贾政读书上有几分天赋,却也没走科举之路,这是贾母格外怀念起贾珠:“若他还在,我这把老骨头又何必如此操心。” 听着贾母哭贾珠,盯着门外的王夫人木着脸,红了眼眶,元春更是气苦:“珍大哥那些乌遭事,我也管不了,只一点,祖母一定要将宝玉教好,万不能被带坏。” “宝玉这些日子越发进益了。”说到心爱的孙子,贾母愁苦的神色散了几分:“前些日子刚求了我,想去家学上课。” 听着兄弟上进,元春欣慰地笑了:“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图他出将入相的,只要能读书明理,不做那等伤天害理之事,那也足够了。” 第55章 贾母连连点头,对于元春的话再赞同不过,“我的儿,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宝玉事事都好,只一点,太过爱玩闹了些,我私下想着,给他定个好亲,让妻子管着,掰掰他的性子。” “是哪家姑娘?”元春余光瞥向王夫人,却见王夫人背脊僵直,嘴唇紧抿,不见喜色,元春心中也有了计较。 “你林姑父家的女儿,闺名叫黛玉,生得是花容月貌,又跟着你林姑父识文断字,懂事明理的,亲上加亲再好不过。”贾母向元春说着心头的盘算。 黛玉,元春心头一跳,想起胤祺对林如海的重视,又想到在慈宁宫中隐约听见的只言片语,皱眉思量:“这事,林姑父知道吗?” “我还没和他说,但敏儿生前和我写信说过,担心女儿日后被夫家欺负,宝玉是黛玉嫡亲的表哥,黛玉嫁回来,婆婆是舅母,小姑子是姐妹,都不是刁钻人,想必你姑母能放心,估摸着你姑父也不会反对。” 这,元春苦笑着,给贾母泼了盆凉水:“宝玉和黛玉的亲事恐怕不成。” 第56章 悸动 “娘娘!”元春的话,好似打了贾母一个闷棍,她惊呼出声,随即又想到在宫中,又将声音压了下去。 时间不对,地点不对,此时不是能够细聊之时,更何况对于黛玉的亲事,元春也只隐约有些猜测,不敢随意编排,她低声说道:“林家表妹的亲事,宫中恐有安排,我瞧着薛家表妹也是个好的。” 贾母手一抖,失了镇定,薛家已现落败,她并不愿让心尖尖上的宝玉娶薛家的女儿,但元春的话,又不能不重视,她反复思量着,正想着找个什么缘由拒绝,元春却将这话题掀过,和贾母叮嘱起她最担心之事:“祖母,我封妃一事,全赖天家恩典,家中务必稳重些,万不能让人觉着轻狂。” “娘娘您却不知,”贾母笑着劝慰:“我们这样的人家,本来就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模样,有那等小家子气的,见着我们日常衣食,也得编排几分,不和他们计较也就罢了。” 元春苦笑,若还是家族鼎盛时日,这般做派倒是不怕,但现如今家中都没个男人在朝中支撑,一应用度犹如旧日,却是过了,想到这,元春苦口婆心劝道:“祖母,我在宫中这些年,没甚大长进,却也听过见过些事,老话说居安思危,现在咱们家瞧着还好,却也得想着日后。” “娘娘您说。”贾母虽然久不掌家,对于家中情况却也心中有数。 “都说独木不支,琏二哥瞧着不是能读出书的,宝玉年纪又小了些,依我看,还是得从族中仔细挑些聪颖之人,好好培养着,不拘能不能考中进士,只要有个出身,家中难道还不能帮他们筹谋一个缺,也免得他们在外晃晃荡荡的,没个营生。” “正是这个理,娘娘您深谋远虑。”贾母点头应下。 “娘娘,佟佳贵妃找您。”贾母话音刚落,抱琴小步快走的过来传话,能够歇这么久,甚至还能见着祖母和母亲,已经是承了五阿哥的恩典,现在前头有事,元春也不能在这儿带着,深吸口气,对着贾母和王夫人行过家礼,匆匆往外走去。 大雪依旧肆虐,在这一片银装素裹中,朝廷中议定了太皇太后的谥号,依照太皇太后的遗旨,康熙令人将慈宁宫五间大殿全部拆了,在孝陵外重建,孝庄文皇后暂时安放于此。 宫中民间人人素服,尽管康熙下了恩旨,民间以月代年,只需守国丧礼三月即可,整个正月,依然是愁云惨淡,不见欢声笑语。 皇太后自从将太皇太后送去孝陵后,便病倒在床,胤祺索性求了康熙,又在宫里待了些日子,为皇太后服侍汤药,奈何皇太后一直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请了无数次的太医,也只得到皇太后郁结于心的结果。 最后还是康熙想了个主意,将德妃生的公主抱来了宁寿宫,让皇太后抚养,没成想这却起了作用,见着玉雪可爱的五公主,皇太后强打起了精神照顾,许是找着了寄托,皇太后的身子一日好似一日,等到太医诊断皇太后一切安好,已经是春暖花开之时。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在明媚的春光中,胤祺回了林府。 胤祺在林宅住着的院子,对外单独开了张门,方便胤祺的进出,自从胤祺进宫之后,这门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开过,这一日,紧闭多日的门被小厮打开,门前的门槛被卸下,迎进来数驾马车。 走进院子,胤祺吩咐着乌若将宫中赐下的东西记档收好,边说边往屋子中走去。 小丫鬟早已将正屋的门推开,尽管胤祺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在此居住,屋子中依然一尘不染,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就连翻开一半的书,也依然在原来的位置。 屋子里面不知从何处传来清冷气息,带来春天的味道,胤祺深深吸口气,循着花香找去,只见乌木案头摆放着一个磁州窑黑釉美人觚,中间错落插着几枝新开的梨花。 胤祺欣赏地打量着这份巧思:“这是谁放的,心思剔透,当赏。” “阿哥此话当真?”清脆的女子之声从身后传来,胤祺连忙转身,只见着抱着新剪下梨花的黛玉,几个月不见,黛玉又长高了许多,娉娉婷婷的,举手投足间已见少女模样,盛放的梨花掩映中,清丽中难掩姝色。 胤祺一时看得失了神。 “阿哥?”黛玉亭亭玉立,巧笑倩兮,胤祺将心头悸动压下,回神露出笑容:“妹妹,许久不见。” 黛玉笑盈盈的:“我可听见了,阿哥要赏我什么,可不许言而无信。” 胤祺愕然,顺着黛玉的视线,瞧见她手中抱着的梨花,再看向桌案上的美人觚,恍然大悟,笑着点头:“妹妹品味不俗,若是用金银这等俗物,反倒辱没了你,我想着平日里用度都是人送来,虽说样样皆非凡品,但到底失了些趣味,不若挑个好日子,去街上挑选些合心意的精巧玩意儿。” “阿哥当真?”黛玉眼神亮了,自进京以来,她便守着母孝,亲戚家都去得少,更别提去街上逛了,等守完母孝,又是国丧,京中各处都愁云惨淡的,出门也没什么好瞧的,因此,黛玉入京已经好几年了,也只在马车里透过帘子远远见过京中繁华。 对于外头世界,黛玉早就好奇不已,听了胤祺的话,当天便和林如海将事情说了,能从小便教女儿四书,林如海也不是守旧的脾性,听了黛玉的话,望着她眼中止不住的渴望,细细问过了跟着的人,又得了胤祺的承诺,确保了安全后,便点头同意。 黛玉自是欢喜不已,趁着还没掌灯,踩着黄昏的晚霞到了胤祺的院子,此时胤祺正躺在摇椅上,闲闲地望着满院的花束。 天边的晚霞如火般绚烂,余晖将花儿映衬得格外绚烂,黛玉清清丽丽的,却生生将花儿衬得失了颜色。 “妹妹如何来了?”胤祺从摇椅中站起,便要邀着黛玉进屋,黛玉白他一眼:“阿哥何需和我客气,与我还讲究那么些俗礼,这院中景色我瞧着也颇好,再搬张椅子过来,共赏这风这云,才算不辜负了良辰。” 胤祺顺势坐下,又令人端来花茶:“这个点再喝其他茶,恐夜间走了困,这茶是今年头一茬的花瓣摘下制成,正好应景,妹妹试试我这儿的花茶可还好。” 黛玉抿了口,只觉唇齿生香,余后回甘:“这茶我觉着不错。” “既不错,我这儿还有几罐,一会儿妹妹顺便带回去。”胤祺笑着说道。 黛玉点头应了,又侧头笑道:“阿哥可别想拿这茶打发了我,之前说的去外头逛逛,可定好了时间?” 胤祺失笑:“妹妹还怕我骗你不成。”随即令乌若将日历拿来,择着日子。 黛玉靠了过去,同样看着日子,两人凑得近近的,踽踽私语,连风都温柔了起来。 第57章 调戏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正是人间春好处,胤祺也履行了他的承诺,挑了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与黛玉去了街上。 作为皇家阿哥,胤祺出行自有规制,但胤祺嫌弃那些繁文缛节过于麻烦,只允了贴身护卫乔装跟着,他和黛玉只做富贵人家打扮,换上普通人家的衣裳,携手出门。 此时正是繁华世道,平了鳌拜,定了三藩,即使边境仍有些战乱,却毫不影响京中的歌舞升平,胤祺和黛玉坐着马车,听着车外的喧嚣热闹,行了小半个时辰后,除了内城,到了大栅栏。 大栅栏一地,住了许多京中富商,商业气氛很是浓厚,大街上铺子连着一家又一家,布料、成衣、鞋子、吃食、药品,形形色色,数不胜数,可以说只有想不到的,没有这儿没有的东西。 不说胤祺,黛玉也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对于那些富丽堂皇的店面,两人并不怎么感兴趣,毕竟他们日常吃的用的,都是皇商特意挑选好送入宫中的,打眼瞧着,那金器店里被好几个强壮小厮守着的镇店之宝,金丝缠翠鸟头冠,在黛玉的妆匣里,也不过就是凡物。 第56章 较之金银珠宝,锦衣豪服,胤祺和黛玉对于街边摆着的小玩意儿更感兴趣,竹子做成的杯子,面粉捏出的小人,彩绳编出的络子,虽不如何金贵,却做工细腻,盛放着热烈的生命力,放后世也是非物质文化遗产。 “瞧这小人儿。”黛玉爱不释手的逐一看去,突然停住脚步,轻轻扯了扯胤祺的袖子。 随着黛玉的视线望去,胤祺眼神一凝,同样顿住眼神,对着黛玉指着的面人细细端详。 “公子,小姐,这是王母身边的金童玉女,一个只要五个铜板。”摆摊人见黛玉和胤祺停下,殷切地劝说着,期盼着完成这单买卖,能够买斤米回家,若是能买上两个就更好了,除了买米,还能够割上一两肉,给家中孩子开开荤。 摆摊人想到这,笑得更加殷勤,正想多多拿出几个面人介绍,一抬头却瞧见眼前贵人的面容,当时他便唬了一跳,随即狂喜涌上心头:“公子,小姐,可不巧了,小人瞧着您两位就是这金童玉女的化身,这真真是天定的缘分。” 是了,这就是黛玉和胤祺停下脚步的原因,摆摊人所捏成的金童玉女,与胤祺和黛玉格外相似,打眼一看,还以为是这俩人的小像。 胤祺打量许久,也没有想到这摆摊人什么时候有机会见到他和黛玉,只能承认这份巧合。 或许好看的人都是相似的,连摆摊人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突发奇想捏成的人,居然真的能对应上人。 胤祺同样为这巧合惊叹,他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银瓜子递给摆摊人,摆摊人瞧着那在日头上闪着银光的银瓜子,使劲吞了吞口水,银瓜子约为半两银子,足足大几百个铜板,够他们家舒服过段日子了。 摆摊人小心翼翼地将面人取下,递给胤祺,胤祺挥退小厮,亲自将这俩面人接过,详细端详起来,越看越觉着像自己和黛玉,胤祺为着这奇异的巧合而惊叹,却也没有忘记对着摆摊人吩咐:“日后这个样子再不能捏了,今儿个好在是我见着了,若哪天运气不好,撞到要命人的手里,你这条命都不知保不保得住。” 这却不是胤祺吓唬,面人虽不少见,却多是神魔妖怪,和真人并不多想干,此时大清对于巫蛊依旧忌讳,若让人知道这摆摊人捏的东西撞了人脸,无由多生事端。 摆摊人没读过书,但摸爬滚打这么些年,见识也不少,被胤祺这么一点拨,当即出了身冷汗,忙不迭应了,不断庆幸好在遇上了贵人。 胤祺拿着面人,走到黛玉的侧,将玉女的面人递了过去,黛玉瞧着胤祺手中的金童面人,博闻强识的她自是知晓其中典故,红晕悄然浮现在脸颊。 沿着繁华热闹的街市往下走去,人声更加鼎沸,富丽堂皇的铺子越来越少,农家人从自家地里摘下,摆出的东西多了起来,当季的菜蔬摆好供人挑选,为家中赚个三五文钱,能买上些针头线脑,油盐调料。 黛玉管家理事不短时日,让她说某样某物价格,她能头头是道,心中有数,但这些刚从地里摘下的菜蔬,她却是第一次见,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胤祺含笑望着黛玉走过一个个摊贩,跟在黛玉身后,将她看过的全部付款买下,虽说林府采购的菜蔬较这些品质更佳,但这些菜是黛玉亲手挑选的,做出来想必黛玉能多吃几口。 为黛玉吃饭操碎了心的胤祺如是想着。 胤祺的苦心,黛玉全然不知,她走着走着,被一簇洁白的牡丹吸引力视线。 “贵人,这是我们自家栽的牡丹花,您看开得多好。”守着摊子的是个清秀姑娘,她衣服简朴却干净,水洗过后颜色褪得厉害,却没有丝毫污渍,虽不是如何国色天香,瞧着却也如出水芙蓉。 “这牡丹养得倒好,是你养得吗,家里还有多少花?”黛玉蹲下,仔细打量着这如雪的牡丹花,牡丹古来便成为花中王者,文人骚客咏唱繁多,眼前的牡丹更是开得热烈,洁白的花瓣舒展着,展示着曼妙的身姿,若让诗人见着,想必也会诗兴大发,特特挥毫一笔。 黛玉见这品相格外的好,不由起了惜才之心,反正林府每年也得采购不少花木,这女子与其风吹日晒地守着这摊子,不如直接送去林府,正正好两相便宜。 “贵人,是我养得,我家世代花农,我从小就学着养花,家中还有一园子的花呢。”清秀女子眼前一亮,笑盈盈地应道。 “既如此,”黛玉笑得眉眼弯弯,便要将心中打算说来,没成想她话刚出口,便被人打断。 “好好的小娘子,怎地不在家养着绣绣花,听听戏,却这般抛头露面,你家里大人又怎生舍得。”黛玉循声望去,只见一纨绔模样的人摇着扇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对着清秀女子大发狂言。 清秀女子摆摊见过不少人,也遇见过不少事,这等话也听过不止一次,她皱着眉,冷着脸说道:“公子自重。” 那纨绔听了,却更是来劲,他笑着说道:“你家父母不疼你,我疼你,叫声好哥哥,我将你家的花都包圆了。” 跟在他身后的一众人哄然大笑,有人说着薛公子心善,也有人冲着清秀女子嚷嚷着:“你知道这是谁吗?赶紧说两句好听的,我们薛公子一高兴,你下辈子都有了依靠。” 被七嘴八舌赞着的纨绔,洋洋得意地等着清秀女子服软。 清秀女子听了这番话,却怒火中烧,她一口便啐到那人脸上:“你也不照照镜子,多大脸说这种话。” “你,”那纨绔手指颤抖着,他恨声说道:“小娘子有个性,不让你跪下叫爷爷,我薛蟠和你没完。” 是了,这纨绔公子正是随着母亲搬到京中的薛蟠,住进荣国府后,他一度害怕姨父的严厉管教,谁成想姨父却只每日和门人清客清谈,对于他这妻侄,全然没问过一句,等进了贾家族学,更是如鱼得水,与那几个不学无术之人一拍即合。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薛蟠再如何不成器,家中的铺子每年依然有少不了的进项,更何况他们住进国公府后,掌柜的忖度着主家有了依靠,不是他们料想着那般孤儿寡母,任人欺凌,铺子里的手脚也做的少了,落在薛蟠手中的钱财,也愈发多了。 薛姨妈仅这一个儿子,对于薛蟠想干什么,全然管不住,薛蟠手中拿着大笔银钱,很快便成了贾家族学里有名的散财童子,便有那等依附贾家而生的,家境窘迫之人凑了上来,别看他们手中银钱短缺,但在市井中打滚,什么荤的素的都门儿清,薛蟠在他们的带领下,愈□□荡,靠着银钱,也是笼络了一群跟班。 好日子没过多久,薛蟠还沉浸在骄奢淫逸的快乐中时,荣国府中那几个主子,突然态度一致的要求族学往严了管,特特请了落第举子上课,无论是谁,敢在学堂里惹事的,就等着挨板子。 就连宝玉这个宝贝疙瘩,都在课上被夫子厉声说了几句,放在往日,老太太的心尖子受了委屈,虽然不会直接指责夫子,但老太太没多久便会往前头送东西,话里话外的都是宝玉受苦了,但这次,老太太居然一言不发。 一时间,族学内战战兢兢,所有学生都收了小心思,认真的读书完成功课,这让不学无术的薛蟠格外痛苦,他忍了许多天,终于等到休沐,大手一挥便将那些狐朋狗友全部叫上,来了集市。 “大胆,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便敢口出狂言,谁给你的胆子。”一直蹲着看花,默默听着他们说话的黛玉再忍不住,站起身来冷着脸厉声呵斥。 见到黛玉的那瞬间,薛蟠的眼睛霎时亮了,和眼前佳人相比,那摆摊的女子,顿时从清粥小菜变成了白米饭,尽管黛玉冷若冰霜,薛蟠却连骨头都酥了,恨不得佳人能再骂几句。 “姑娘说得是,我不该和她计较。”薛蟠看着黛玉身上的衣裳首饰,料子较普通人而言还成,但在他这看惯好东西的皇商眼中,却很不够看了,也不知是哪户人家,养成了这一个宝贝:“这地儿鱼龙混杂的,姑娘一不小心便被冲撞了去,前头天宝楼的点心一绝,我请姑娘去歇歇脚。” 说着,薛蟠便伸出手,要扯着黛玉往前走,那些跟班们对视一眼,亦随着往前,隐隐将黛玉呈包围之势。 黛玉错愕地看着薛蟠,便要将乔装的护卫叫出来。 正在这时,见黛玉看花看得开心,转身去旁边香料铺子上瞧了眼的胤祺,察觉到这边的冲突,当即便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干什么,快住手。” 薛蟠欺行霸市惯了,从来没有人敢制止他,骤然听见这番话,他甚至以为听错了,他上下打量着胤祺,从胤祺普通的衣裳,到没有配饰的腰带,再看向胤祺手中和黛玉明显一对的面人,这让薛蟠恶向心头起,他大手一挥:“小爷的事是你能管的,要识相的就老实滚,还能免受罪。” 随即又看向黛玉,殷勤说到:“这个姑娘,他都只能给你这般廉价的玩意儿,有什么好的,你跟我走,我给你用金子打个小人。” 第57章 黛玉嫌恶地扭过头去,缩到胤祺身后,胤祺也被恶心的够呛,从齿缝中逼出几个字:“给我打。” 第58章 挨打 胤祺话声刚落,跟着身后的侍卫一拥而上,将薛蟠以及跟班压住,薛蟠仗着身上有几分蛮力,当即便要将人掀翻,却只感觉身上犹如坠了千斤的秤砣,使尽全身力气,也挪动不了分毫,更别说回手。 薛蟠扭曲着脸,眼珠子猩红盯着胤祺:“有种咱俩单挑。” 胤祺忙着安慰恼怒的黛玉,对于薛蟠的挑衅不屑一顾:“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和我单挑,你不配。” 这却也是实话,作为天潢贵胄的他,能和他过招的,除了教武的师傅,也就只有康熙和一众兄弟,正常情况下,薛蟠这种纨绔连入他眼的资格也没有。 薛蟠却不知此事,他被胤祺眼中不遮挡的轻蔑所刺激,嘴里不断的说着污言秽语,薛蟠来京之后青楼楚馆去的多,市井里骂人的难听话全被他学去,那些话他说出来不嫌难听,胤祺都嫌听了脏耳朵。 为此胤祺眼中冷意更甚,他捂住黛玉的耳朵,冷声吩咐:“往重了打。” 几个侍卫对视一眼,手上留着的力松了几分,作为皇家侍卫,都是被仔细摔打过的,认真起来几个薛蟠加一块儿都不够揍,没多久,薛蟠便躺在地上,只听见他的求饶之声。 至于跟着薛蟠的那跟班们,机灵的嚷嚷着我去叫人早就跑了,剩下的也没几分真心,象征性地抵抗几下,便躺到在地,最后只剩下薛蟠带着的几个小厮。 那人行为可恶,但胤祺本意也非取他性命,只想着给个教训,他见薛蟠再不说难听之语后,将几个侍卫喝止,走到薛蟠身前,弯下腰,手中的扇子抵着薛蟠的下巴抬起,漫不经心地问道:“服不服。” 薛蟠艰难地顺着扇子的力道抬起头,只见那富户公子正冷着脸打量着他,那番神色气度,说是普通人家绝无可能,薛蟠此时才明白,他这是惹到惹不起的人了。 撞上胤祺凉凉的眼神,薛蟠当即打了个哆嗦,不敢直视胤祺,在钳制中他使劲将头侧过,却见到冷眼旁观的黛玉。 此时的黛玉脸上是与胤祺如出一辙的讥讽和不屑,薛蟠被心心念念佳人这般看了一眼,燥郁之气涌上心头,再顾不得胤祺是什么尊贵身份,他当即就梗着脖子,张嘴便要骂人:“小爷服你就是忘八。” 话声刚落,护卫踩在背上的脚瞬间加大力度,薛蟠顺着往下倒去,下巴又被胤祺手中的扇子深深顶住,两股力道在他身上较劲,让他本就发疼的皮肉更加疼了起来,形势比人强,薛蟠不得不低头:“您厉害,您才是爷,我服了。” “以后还敢不敢?”胤祺继续问道,冰冷的声音中丝毫没有因为薛蟠的低头而动容。 “不敢了,不敢了,求您饶了我。”薛蟠只觉得从天灵盖到脚趾盖,就没有不疼的地方,整个人狼狈地趴在胤祺脚前,连连求饶,只求这阎王能够早些离开。 “今日这算轻的,日后若再让我撞见你这般欺男霸女,你一定会后悔来这世间走这一遭。”胤祺说完,挥挥手,示意侍卫将薛蟠放走。 侍卫们磨砺多年,最是知道打哪儿最疼又不要人性命,等薛蟠终于不被人压着时,靠自身力气却再也无法站直。 “人都死了吗?还不快背着我回去。”薛蟠怒从心头起,对着连滚带爬过来的小厮吐口唾沫,让人将他背回去。 乱糟糟的街市终于恢复了平静,双方动手时连忙躲开的摊主们眼瞧着事情了了,又将摊子支开。 除了那个卖白牡丹的姑娘,她被林府的下人客气地请去叙话,等薛蟠想起再找那姑娘时,在人潮中却再也寻觅不到. “废物。”薛蟠忍着疼,踹了小厮一脚,又令小厮将他送去荣国府。 此时荣国府中,薛姨妈和宝钗正陪着王夫人说话。 自搬入荣国府后,薛蟠每日打着读书做生意的幌子在外面晃荡,日日也不着家,薛姨妈和宝钗两个更是闲了下来,每日里闲着无事,吃完早饭后便到了王夫人院子里陪她说话,做些针线。 这一日也不例外。家中的日常琐事,王夫人已经交给了王熙凤,非大事不会烦扰于她,王夫人只靠着念经拜佛打发时间,漫长的日子里能有娘家人陪着说话,她倒也觉着有个寄托。 “夫人,不好了。”正当薛姨妈笑着凑趣时,宝钗摇着扇子,熄着无名的心火时,薛家跟着入京的丫鬟莺儿,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 “莺儿,你的规矩呢。”大户人家最讲究规矩,说话更是讲究忌讳,莺儿嚷嚷的话让王夫人不悦地蹙眉,宝钗察言观色当即呵斥:“还不快出去。” 莺儿使劲咽了口唾沫,没有听宝钗的话退下,反而更加惊慌:“夫人,姑娘,少爷被人揍了,躺床上下不来,管事让我赶紧和您说一声。” “什么!”薛姨妈寡妇失业的,只有这一个儿子,对薛蟠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莺儿这话一出,薛姨妈身子摇晃几下,当即便往梨香院跑去。 宝钗提着裙子,匆匆跟了上去,就连王夫人,也将佛经搁下,皱着眉吩咐:“去给琏二奶奶报个信。” 金钏儿福了福身子,急忙出去不提。 梨香院里,薛蟠鼻青脸肿的,躺在床上哎呦哎呦得喊得大声,薛姨妈气喘吁吁地跑到他床前,打眼望见薛蟠这个模样,顿时便哭了出来。 “我的儿,这是哪个天杀的,怎么对你做出来这样的事情。”薛姨妈扑倒床前,抱着薛蟠大哭起来。 “都慌什么,安静下来。”宝钗跟在后面,只听见母亲在不停地哭喊,薛蟠只哀声喊疼,丫鬟小厮更是乱成一团,乱糟糟的不知道要干什么,她冷了脸,冷声喝止。 宝钗立在这儿,屋子中的人好像有了主心骨,屋子里哭闹全都止了下来,只听见薛蟠的在床上打滚发出的哀嚎声:“娘,我好疼。” 薛姨妈一听,心疼得得脸都白了,身子晃了几晃,连忙抓住床头雕花床柱,这才稳住身形:“天子脚下,朗朗乾坤,难道没有王法了不成,你们一个个坏了心肠的,就这么看着少爷被打,也不知道护主,白得了少爷这些年对你们的好。” 跟着薛蟠出门的小厮,同样顶着个五颜六色的脸,膝行到薛姨妈面前,低着头擦泪,掩盖着眼中的怨恨,带着哭腔说道:“夫人,少爷被他们好几个人压着打,您要为少爷做主啊!” “反了天了!”涉及到后半生的依靠,薛姨妈也不再慈眉善目了:“不怕,我待会儿就找你姨母,一定为你讨个公道。” 宝钗见母亲也跟着添乱,也冷了脸,她又是心疼薛蟠被打,心中又明白,薛蟠这遭罪,八成是自找。她也不理论那么多,深吸口气,压住各种情绪,柔声对薛姨妈说道:“母亲,我瞧着哥哥疼得厉害,当务之急需要找个经年的大夫,来给哥哥瞧瞧,可不能落下病根。” “你说得对。”听到宝钗的话,六神无主的薛姨妈终于定了定心神,她叹息着拉着宝钗的手哭道:“我的儿,好在还有你,不然这家中也不知成个什么样子。” 说完,薛姨妈忙命人去将他们熟悉的大夫请来。 薛蟠只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叫个不停,没多久,街上回春堂的周大夫,从梨香院那个小门里被引了进来。 这周大夫承袭家业,在医道上颇有几分见地,又是医者仁心,街坊四邻有什么不好,都爱找他瞧瞧,慢慢的在达官显贵中也有了几分名声。 莺儿进来回禀周大夫到了,薛姨妈和宝钗当即动了脚,往屏风后躲去,只隐约瞧见那周大夫一番望闻问切,又让小厮将薛蟠的衣裳褪了,仔细检查了身上的印记,捋着胡须冲着屏风施礼道:“夫人无需担心,贵公子身上都是皮肉伤,只瞧着吓人,却并未伤了底子,老朽给他开些膏药,再内服些活血化瘀的方子,很快也就没事了。” 听了周大夫的诊断,薛姨妈的心才算放了下来,她双手合十,连连念着阿弥陀佛,宝钗亦放下心来。 等确认了薛蟠没有大碍,薛姨妈终于恢复了理智,她厉声问着跟随薛蟠出门的小厮:“少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蟠眼睛瞪得如牛眼,鼻子中呼呼喘气:“母亲您别问了,外头的事情,我自会料理清楚。” 宝钗听了薛蟠的话,又看向小厮,只见小厮躲躲闪闪的眼神,宝钗心头有数,薛蟠必然是理亏的一方,宝钗气苦不已,想着母亲对薛蟠的殷殷期盼,她哭着说道:“哥哥,父亲不在了,我们娘儿俩只能指望着你,今日本该是读书的日子,你不喜读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没什么,不愿去就不去,但你不去读书就算了,怎么还在外面惹事。” 宝钗喊他哥哥,却让薛蟠想起黛玉笑着喊胤祺的情景,他涨红了脸:“妹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嫌弃我这哥哥上不了台面给你丢人,外面有那么些好哥哥,你有本事去找一个。” 第58章 被薛蟠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指责,宝钗舌头如同被什么叼去一般,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满脸羞得通红,哭得快抽噎过去。 “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还不快给你妹妹道歉。”薛姨妈狠狠地瞪了薛蟠一眼。 薛蟠话刚出口,便知说出了话,见宝钗连最讲究的体面都顾不上,知道是真伤了她的心,忍着痛飞快扇了嘴一巴掌:“妹妹,我是浑人,满嘴胡沁,你别和我计较。” 宝钗仍然不正眼望他,薛蟠可怜说道:“妹妹,我想着你那冷香丸没几瓶了,那材料不是那么好凑的,今儿个特特去给你买白牡丹蕊,才惹出这遭事,看在我对妹妹一片心的份上,就原谅我的口不择言。” “哥哥你可改了你这性子吧。”想到冷香丸那繁琐的方子,也只眼前这人放在心上,记着配药,宝钗还是软了心肠,恨恨地对着薛蟠说道。 “改,我听妹妹的,一定改。”薛蟠龇牙咧嘴地承诺着。 “这是发生了什么,怎地开始赌咒发誓了?”爽利地女声从门外传来,却是听了王夫人传信的王熙凤,搭着平儿的手匆忙赶来,才进门,就听见了薛蟠的声音,语气虽弱,却好歹让王熙凤放下心来。 毕竟,薛蟠也是她嫡亲的表弟。 等进了屋子,王熙凤却又被吓了一跳,无他,不过是被薛蟠脸上鼻青脸肿的不成人样吓到:“怎地就这么严重,可请了大夫不成。” “请了。”知道王熙凤是个心中有成算的,薛姨妈也不忸怩,将周大夫的诊断说了遍。 王熙凤想着,那周大夫的名号到底也只是街坊传的,到底有没有真本事也未知,她想了想,慢慢说道:“姨妈您别怪我多嘴,表弟这般模样,我瞧着不轻,倘若伤了身子骨,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不若我拿着家里的帖子,再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好好瞧瞧,也免得被庸医耽误了去。” “这自是更好了。”薛姨妈握着王熙凤的手:“还是你想得周到,蟠儿能有你这表姐,也是他的福分。” 平儿听了这话,都不等吩咐,走到门前,从袖中拿出名帖,招手叫过小厮,让他将家中相熟的王太医叫来。 而屋内的王熙凤笑着应承了薛姨妈的夸赞,随即又皱着眉,对着薛姨妈说道:“姨妈,也就是我们是一家子的骨肉,有些话我才想着和您说。” 薛姨妈本就佩服王熙凤的本事,听了这话,更是连连点头:“我自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王熙凤柳叶吊梢眉一扬:“姨妈,我瞧着蟠兄弟这番吃的亏不小,我们家的孩子,哪有吃这么大亏的,犯了天大的事,家里也有大人,我们也不是那等小门小户的人家,若他们真的有理,找上门来难道我们不会处置家中孩子不成,他们那般行事,却是没有把我们这几家放在眼中。” “那凤儿你的意思是?”薛姨妈犹豫着问道。 王熙凤眼中冷意浮现:“姨妈,来的时候我已经问过了,对方瞧着是小门户出来的人,这样的人家也能在我们脸上踩一脚,那我们在京中也不要做人了。” “我又如何不知这个道理。”薛姨妈泪水又流了下来:“但凡这孽障的父亲还在,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被人这么欺负,蟠儿到底年幼了些,支撑不起家业,到底被人欺到头上来。” “若是姨妈信我,只将这事交给我便成。”王熙凤拍着胸脯便将这事应下,已经盘算着要如何对付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被平儿派去请太医的小厮,却突然闯了进来:“夫人,琏二奶奶,王太医说他不能来。” 第59章 商议(薛家剧情) “放你娘的屁。”小厮回话之后,薛姨妈尤自愣神,王熙凤劈头骂到:“你们这些人的把戏别以为我不知道,觉着地方远不想跑,随便编几句话糊弄主子,王太医和我们府里几辈子的交情了,怎么会请不来。” “二奶奶。”小厮脸色苍白:“再给小人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事上糊弄。” 王熙凤存着在娘家人面前显示能耐的心,事情却没办成,她又羞又恼:“王太医医术好,不知多少王公贵族找他看诊,想必是王太医一时走不开,将帖子留下了吗,等王太医忙完了再过来,倒也来得及。” 小厮抖得更加厉害:“二奶奶,王太医没接拜帖。” 这却不同寻常,王熙凤到底也掌家有些日子,不是那等无知妇人,她冷静下来,暗自琢磨着,只觉心惊。 “平儿,将这事和夫人回禀,请夫人示下。”王熙凤强忍着不安吩咐着。 “有什么事情需要我知道?”平儿帘子都未掀开,王夫人的声音先传了进来,却是王夫人在荣禧堂里等了许久,也没听见人回信,知道她这姐妹是个没主意的,坐不住的赶了过来。 “我的太太,您来了就好了,现在正有件棘手的事情。”王熙凤见了王夫人,念了声佛,忙服侍着王夫人坐下。 王夫人问过薛蟠的伤势,知无大碍,放下心来,指着王熙凤笑道:“你这猴子成精一样的人,又有何事难得倒你。” 王熙凤苦了脸:“夫人您就别笑话我了。”说着,将派小厮请王太医,王太医却连拜帖也不留一事说了遍。 听了这话,王夫人笑意不再,手中盘着的佛珠转得更快,她凝神想了想,对着跟着的妇人吩咐:“库房里刚收来一支上好的人参,让你男人将那参取了,再搭配些药材,瞧瞧的从王家侧门进去,求王太医给个明白话。” 周瑞家也不敢再说什么俏皮话,从腰间取下钥匙,急忙忙的去开库房。 内室呼天抢地的哀嚎声渐渐停下,疼习惯了的薛蟠,就这么睡了过去,全然不知家中其他人的焦躁。 金鸣之声突然响起,将陷入沉思的几人唬地一跳,却是角落里西洋来的自鸣钟,到了时辰报时。 王熙凤眯着眼,望着窗外没那么刺眼的日头:“都这个点了,周瑞家的怎地还没回来。” 王夫人眼皮一跳,不悦地看了眼王熙凤,却没说什么,至于薛姨妈,只坐在椅子上暗暗垂泪,失了主张,反倒是薛宝钗,还能维持住沉稳模样,轻声细语地劝着薛姨妈。 这般镇静让王夫人对她更高看一眼,她本就属意娘家侄女嫁给宝玉,为此不惜通过元春表达她的意愿,只希望将老太太让黛玉嫁给宝玉的心熄灭,这次遇着事了,见着宝钗说话做事颇有章法,心头更是喜爱。 宝玉本就是幼子,现在老太太宠着还看不出来,等老太太去了,分家势不可挡,大房承袭了爵位,二房只能得小头,这小头中,大部分还是长孙贾兰的家产,宝玉最多能得些老太太的她的私房补贴,眼看着宝玉不是个上进的模样,手头更是散漫,必须为他聘一个周到人管家,这日子才能过得舒服。 至于那不食人间烟火的黛玉,宝玉院子里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 “夫人,姨奶奶,二奶奶。”屋内人各有心事,周瑞家的掀开帘子,屋外的风顺着门洞吹了进来,将屋中难闻的药味吹散,也将那凝滞地气氛打破:“我男人说,王太医念着祖上的交情,将东西收了,说薛家少爷冲撞了了不得的人,现如今京中的太医,恐怕无一人敢为他看诊。” 屋中几人的心重重沉了下去,能够让京中所有太医全部噤若寒蝉的,除了宗室没有其他人。 宗室!这对皇商而言,是最不能得罪之人,皇商年年月月的到处跑生意,甚至出海,也不过是为皇室寻找些新奇玩意儿。 薛姨妈脸色煞白,她再顾不上心疼儿子,冲进内室将薛蟠唤醒:“孽畜,你到底干了什么事,给我一五一十的老实交代。” 薛蟠本就浑身疼得难受,这一觉也是似醒非醒的,被薛姨妈一嚷,彻底醒了过来。 “母亲,你这是做什么。”见着往日里最是慈和的人眼中快要喷火地盯着他,薛蟠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看见跟在薛姨妈身后的宝钗,犹如抓住救命稻草:“妹妹,快劝劝母亲,气大伤身,为了我这混账不划算。” “你也知道你混账。”薛姨妈再忍不住,拿帕子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王熙凤皱着眉头:“姨妈,您先别慌,先让蟠兄弟将事情说明白,我们才好知道该如何行事。” “是了,你快将事情和你表姐和姨母说说,她们都是有本事的,还能帮我们出出主意。”薛姨妈连忙点头。 薛蟠本就看不起内宅妇人,更不觉王夫人和王熙凤能拿出什么章程,不过碍于薛姨妈的眼泪,他不得不忍着屈辱,将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 “京中贵人何其多,更少不了鱼龙白服之人,你也当了这几年家,连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都弄不清楚吗?这般能耐人,你们怎么会觉得是小门小户出身?”王熙凤一想到她被误导着,甚至还想要寻些事端,就一阵后怕。 “表姐,您先别急着骂我,我到底得罪了谁?”薛蟠仍是一头雾水。 王夫人垂下眼:“周瑞家的,王太医说了是哪家贝勒?” 第59章 “夫人。”周瑞家的一哆嗦,她知王夫人这般神色,便是动了怒:“王太医不敢明言,他知将手指着天上,又说了句大水冲了龙王庙的话。” 哐当一声,却是王熙凤失手将盛着药的托盘打翻,这真是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王太医说得隐晦,但荣国府几人一听便明白,那做普通打扮的男女是何人,这何止是贝勒,整个四九城里,身份比他还高之人,两掌可数。 “让你胡闹,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你妹妹还等什么参选,不如关了铺子,拿着银子回乡里住着,也省了连累了这一大家子人。”王熙凤冷声笑道。 当年五阿哥住进荣国府没几天,宁国府就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当时王熙凤刚嫁进来没多久,却对五阿哥的手段记忆犹新。 “表姐,这有什么好怕的,我平日里和北静王也有几分交情,到时候个北静王送份厚礼,请他从中转圜,便也罢了。”薛蟠仍然满不在乎,只觉着王熙凤在危言耸听。 “呵,北静王。”王熙凤更是嗤笑:“他也就在我们面前耍些威风,在你得罪的人那里,且排不上号。” 薛蟠不服地问道:“那人不过就是个毛头小子,您怎地说得这么严重。” “闭嘴!”王熙凤怒声呵斥:“你可知你嘴里的那毛头小子,他就算将北静王也打成你这样,最多也不过就是被不痛不痒地说上两句。” 薛蟠久做皇家生意,此时终于意识到他到底得罪了什么了不得人物,他打着哆嗦,扯着薛姨妈的衣袖,哭得涕泗横流:“母亲救我。” 薛姨妈脸色灰败地搂着薛蟠,沉默不语,此时除了儿子的安危,她还为薛家铺子的生意担心。 皇商薛家竟然得罪了皇上的儿子,只要人家一个眼神,宫中不要薛家的东西,说是伤筋动骨也不为过。 “姨娘,表姐。”一直沉默不语的宝钗,微微施了个礼:“阿哥天潢贵胄,我们不敢高攀,只王太医曾说过大水冲了龙王庙一话,不知该作何解?” 王熙凤欣赏地看了宝钗一眼,对于老太太和王夫人的打算,她心知肚明,却也知道,如今林姑父入了翰林院,更加清贵,凭借林家的家世,她嫁给宝玉到底是埋没了,反而这薛家表妹,家中金银满山,行事又有章法,更有可能嫁给宝玉,成为她未来的妯娌。 想到这,王熙凤对着宝钗笑了笑:“蟠兄弟比你差远了,好叫你知道,街上那两人,应当就是五阿哥胤祺和林家表妹。” 说着,王熙凤细细向宝钗解释起几人间的渊源。 宝钗进京之时,黛玉正在为母守孝,她只听见过贾府有这么门亲戚,却从未见过,更没想到会在这等情况听到,宝钗当即面红耳赤,为薛蟠的轻浮而感到羞愧,日日游手好闲不学好,寻花问柳浪荡游也就罢了,现如今却欺负到亲戚头上。 薛蟠听说那清丽脱俗的美人是林家表妹,心头荡漾一下,再想到美人身旁虎视眈眈的阿哥,也知他不配肖想,不由扼腕。不过,想到贾府的宝贝疙瘩宝玉也配不上那仙子般的人,薛蟠心头突然又舒服许多,扭曲着青肿的脸笑出声来。 宝钗顾不上搭理薛蟠,她斟酌着说出心中的盘算:“姨母,表姐,我也知哥哥做的事实在将人得罪狠了,贵人若发怒,别说这皮肉伤,就算当街打杀了都不为过,奈何我只这一个哥哥,我和母亲娘儿俩还指着哥哥过日子,实在不能眼睁睁地干看着。” “五阿哥地位尊贵,我们再如何也高攀不上,但我听小厮回话,五阿哥和林家表妹感情甚笃,不知能否求林家表妹为我们美言一番,要打要罚,我们都认了,只求别因为这件事,毁了薛家根基。” “这个好办,我令人往林家送封信,看在荣国府的面上,她不会不理。”王夫人冷声说道。 第60章 送礼 周瑞家的听了王夫人的话,心中一沉,她男人是府中管事,夜间也会与她说些外头事情,就连她都知道,林家姑爷进京后进了翰林,当了皇子的老师,是他们荣国府也得掂量着对待的人物,他的女儿恐怕不能如此轻慢对待,更何况,薛少爷此次犯得事儿,还牵扯到了贵人,恐非轻易能了,王夫人这简直是怒极出了昏招。 欲要劝解,却见王夫人收了菩萨模样,眼神冷然,是多少年没见过的怒气,当年贾敏出嫁前,仗着是老太太心爱的幺女,姑嫂间到底有些龃龉,太太这些年在荣国府过得也不甚如意,忍了这么多年,这一遭是要掀起了桩桩件件的怒意。 话到嘴边,转了个弯:“还是太太有主意,我这就去给林姑娘送信,林姑娘到底年纪小,又少了母亲教导,不知一损俱损的道理,咱们这样的人家,最是讲究脸面体统,胳膊断了都得往袖子里折,日后少不得您这舅母费心。” 王夫人收起森冷的目光,叹息着说道:“我也怜惜黛玉幼年丧母,但越这样,越得好好教导,免得坏了阖家姐妹的名声,倒时候该如何寻找亲事。” 薛姨妈本就是个没有主意的,见王夫人拿了主意,她便不再操心,只不断念佛。 反而是一直在旁边垂目静听地宝钗,只觉不对。薛家几代经商,最讲究一个和气生财,薛父见宝钗伶俐可爱,在她幼年时曾带着她谈过生意,知晓求人的模样,纵然姨母是为她家出头,但这以长辈身份压人,更容易弄巧成拙。 “姨母对哥哥的拳拳爱护之心,实在是让我们不知说什么是好。”宝钗坐在王夫人身旁,那帕子擦着泪,那胭脂粉的帕子,都遮不住她通红的眼圈:“但这事到底是哥哥不争气,冲撞了贵人,不若让哥哥负荆请罪,诚心诚意地去告罪,也让哥哥长个记性,日后再也不敢做这些事情。” 听见王夫人说话便急得要跳起来的王熙凤,听了薛宝钗这一番话,在心里暗暗点头,没成想这个不如何说话的表妹,倒是个有见识的,若真如王夫人心意办了,这可就彻底将林姑父得罪了去,更别提他们身后的五阿哥了,奈何她不仅是王夫人的侄女,更是隔房的媳妇,有些话她想得再明白也不能说,好在宝钗是个清楚的。 “娘亲舅大,这都是多少年的规矩体统了,我身为舅母,难道还教导不了她不成。”对着宝钗的殷殷劝解,王夫人却只冷哼一声:“周瑞家的,你还在这儿干什么,难道还有我请你去不成?” “是,奴才这就去。”周瑞家的惊出一身冷汗,抬脚便要往外走去。 “你要去哪儿?”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屋子里的几人瞬间站了起来,能够拦住下人的通传走近的老人,阖府上下,也就这么一个。 “老太太,您怎么来了。”王熙凤连忙快走着迎出去,平儿趁机转到她的身后,王熙凤抽空给了平儿一个赞赏的眼神,脸上却笑盈盈地迎接着贾母。 却是王熙凤听着王夫人的话语,便知此事非同小可,她虽然是王家女儿,但嫁到了贾府,以后就是贾家儿媳,她首先要考虑的是贾家的利益,王夫人这行为,在她看来,与失了心智也差不多了。 王熙凤忙给平儿使了眼色,平儿服侍她多年,最是懂她的心,觑着个空便偷偷走了出去,找到交好的鸳鸯,如此说了一遭,鸳鸯也知兹事体大,忙去请了贾母过来。 这便是贾母突然出现在梨香院的原因。 贾母不搭理王熙凤,也对迎过来的王夫人视而不见,拄着拐杖走到薛姨妈面前:“我听丫鬟说蟠哥儿病了,难受地厉害,现在可还好了。” “老太太。”薛姨妈勉强睁开核桃一样的眼儿,扶着贾母在主位上坐下:“家中小儿顽劣,还劳动了您,实在罪该万死。” “你不用和我客气。”贾母叹了口气,握住薛姨妈的手,推心置腹地说道:“宝玉现在也养在我的屋里,将心比心,若宝玉突然遭了这么一场罪,我心里也过不去。” “都是那孽障不争气。”薛姨妈见着低眉敛目跟在贾母身后,伏低做小的王夫人,抹着眼泪说道:“蟠儿知道错了,我们正准备赔罪礼物,想着令人送去,若侥幸得贵人青眼,不再追究,那真真是我们薛家几辈子的喜事。” 在门外将王夫人打算听得清楚的贾母,也不拆穿,顺着薛姨妈的话往下说:“这就对了,我们也不是那等不知礼的人家,圣人都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薛母连连点头,招手叫来莺儿:“我库房里放了一尊白玉雕成的佛像,在南京时候特意请鸡鸣寺的大师开过光的,最养身体,你去将这佛像取来,令人给林家送去。” 莺儿领了命,便取了钥匙要开库房。 “莺儿。”自贾母来后,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宝钗,这时却将莺儿叫住:“你选东西的时候,从我们带来京中的那些江南物什中选选,我记着应当有不少南方东西。” 莺儿知道,她家小姐私底下当了薛姨妈的半个家,听了宝钗的吩咐,连忙应了。 屋子里就没有蠢人,宝钗的话一出,谁都知道她这是在讨好黛玉,除了王夫人脸色青青白白,其他人都很是满意,只觉这丫头是个心中有成算的。 第60章 “鸳鸯,你也跟着过去,我记得我有个玛瑙镯子,是敏儿以前最喜欢的,她出嫁的时候没有带过去,你将那镯子找出来,给玉儿送过去,顺便写封信,邀她后天来府里小住几天,我许久没见,想她了。” “谢谢老太太!”薛姨妈惊喜地连连道谢,她见着贾母之时,还以为是来阻止她们去找林姑娘,没想到贾母敲打过后,竟然要将林姑娘接过来。 “都是亲戚,我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受罪。”贾母坦然地受了薛姨妈的谢:“能帮的我都会帮,只一点,我将玉儿请来,但如何让她原谅我却不管,不能委屈了我的外孙女。” 贾母的信与薛家的厚礼送来时候,黛玉正和胤祺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歇晌。高大树木上的叶子墨玉一般,安静了一冬的蝉在树上窸窸窣窣地鸣叫着,预示着夏日即将来临。 下人将礼单和信递上,又将十数抬箱笼放下,院子里顿时显得拥挤起来,再不见清幽之意。 黛玉不喜地皱了皱眉,示意下人将礼单递给胤祺:“这厚礼我看是借着我的名义送给你的,何必经我这一遭。” “她们倒是想。”胤祺拂着礼单,嗤笑着:“若不是你,再加几倍的东西都找不到给我送礼的门路。” 这却不是胤祺狂傲,作为住在宫外,又有着太后和宜妃撑腰的阿哥,形形色色想要巴结他的人多了去了,商人且排不上名号。 “家里压箱底的东西都送过来了。”黛玉示意下人将箱笼打开,指着那半人高的白玉佛像说道。 佛像在日头下莹润而温和,垂眸低目,怜悯地看着人间。 “这半人高的料子本就难得,我瞧着这雕工更是了不得,每一笔都酣畅淋漓,恍若天成。”黛玉晃晃胤祺的手:“你好歹也看一眼,别让明珠蒙尘。” 胤祺顺着黛玉的意思,随意望了眼,又瞧了瞧礼单:“这个玉佛在鸡鸣寺被大师开过光,既然你喜欢,那你便搬过去,为你增份神佛的庇佑。” “这有什么意思。”黛玉翻了个白眼:“我瞧着还不如那些南边的玩意儿好。” 说着,黛玉从箱笼里捡出那些竹雕木刻,拿手上把玩起来。 “喜欢就都给你。”胤祺大方地挥手。 平日里胤祺对黛玉也很是大方,宫中送来的好东西怎么也少不了黛玉的一份,却从不会如此意兴阑珊。 “这是怎么了?”黛玉坐直身子,关切地问道。 “这礼物何其丰富。”胤祺冷笑着挥着单子,厚厚一摞的礼单被风吹动地哗哗作响:“我喜欢的,你喜欢的,贵重的,不贵重却有野趣的,这箱笼里全部都有,为了讨我们欢心费尽了心,但这便够了吗,阿花这个苦主可什么也没有。” 黛玉瞬间了然:“若他们能将阿花放在眼中,一开始就做不出这等事。” 阿花,便是那日在街头卖牡丹花的女子,那日冲突过后,黛玉忧心着那些逃掉的人事后去找麻烦,让阿花将那些牡丹全送了来,后来又见阿花打理花草却是一把好手,顺势将阿花留下,正好林府全部修葺完毕正需要栽种一批花草,雇着阿花帮着打理。 “罢了,将这里面值钱的东西拿给阿花吧。”胤祺望着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和绸缎布匹,阿花能得了这些东西,想必日后不用再操心。 “这些东西过于金贵,阿花带回去也用不上,反倒容易惹麻烦,不若换成金银,倒也没那么招眼。”黛玉本就打算等事了了,再给阿花包个红封,就当压惊,听着胤祺和她想到一块儿,抿嘴笑着,好看的梨涡里仿佛盛了蜜糖一般。 胤祺难看的神色慢慢缓和下来。 黛玉和胤祺说了许久话,觉着口渴,拿起胤祺特意找人做出来的饮子,浅淡的红从晶莹的杯壁中透出,将黛玉洁白如玉的手映衬出颜色,与指甲上的丹蔻辉映,更显柔美。 黛玉啜饮一口,将杯子放下,纤细的手指将信件展开,一目十行看了过去,神色几番变化:““阿哥,外祖母那边来人说,想接我过去住几日。” “妹妹,这是由江南送来的果子兑成的汁,最是健胃开脾,又不怕克化不动,你再多喝几口可成?”贾府做何打算,胤祺并不如何放在心中,贾府说是国公府,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再如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只能在寻常人面前摆出排场,实际上不过风一吹就倒。 比起贾府有什么算计,胤祺更在乎厨娘新做出的汁子合不合黛玉的胃口,能不能让她多吃两口饭。 “我尝着这味儿有点腻了,又是糖又是蜜的,喝着甜津津的,反倒齁得难受,要我说,不若取食物原本的味道,才是最好的。”黛玉见胤祺执着地盯着她手中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果汁,心知转移话题失败,皱着眉将杯子推开。 胤祺狐疑地将这杯子接过,也不讲究,仰头喝了一口,只觉口舌生津,清爽的果汁中透着丝丝的甜意,并未尝到黛玉所说的甜腻之意,他微微笑着:“这味儿既然妹妹不喜欢,日后便不做了,正好府里这两日请了几个擅长做粤菜的广东厨子,听他们说那边的厨子最讲究食物本来的味道,妹妹多试试。” 黛玉抿唇笑着,避开这话题,她挥着信件:“阿哥,你还没说,我要不要去外祖母家。” 胤祺自知黛玉在转移话题,却也只宠溺的笑了笑,随她心意:“荣国府掀不起什么风浪,只看妹妹你乐意不乐意。” 黛玉早慧,对于贾敏和她说过的话记得很是清楚,自是知道她母亲对于娘家的想念,她不在京中也罢,她既在京中,又见心中写着外祖母甚为想念,黛玉也想替贾敏尽那份孝道。 “那我后日便去贾府了。”黛玉摩挲着腕上的玛瑙镯子,点头应了,让林府的人去贾家送信。 “妹妹,你记得,先不说我在你身后,就凭你是林如海林大人的女儿,去了贾府,任谁都不能慢待,在贾家待得舒服便多住两日,不顺心随时回来,有我在,没人敢编排你什么。”饭后,黛玉指挥着雪雁收拾着去贾家小住的包袱,胤祺趁着月色走来,抱臂靠着门,在竹叶的沙沙声中,慢悠悠地叮嘱着。 第61章 做客 夏日已至,暑热难当,纵然凭着胤祺和林如海的身份,家中并不缺少冰,奈何黛玉胎中不足,底子不甚强健,也不敢如何用冰,夜间到底睡不安稳。 “妹妹,你昨儿可是又没睡好?”胤祺望着黛玉眼下的青黑,担心地问道。 “今年天热得格外的早,天一热,夜间也就走了困。”黛玉恹恹地说道,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粥。 胤祺转着手指上的扳指,浓眉紧皱,天一热,黛玉便吃不好睡不香的,每个夏天都是煎熬,胤祺也习惯了为黛玉操这份心,他令厨房又端上碗绿豆粥,哄着黛玉喝上几口:“妹妹,这绿豆汤最是消暑,也没让他们做的多复杂,口味甚是清爽。” 甜白瓷的勺子舀起,温热的绿豆粥入了口,果然如胤祺所言,不油不腻,清清爽爽,倒是让黛玉多喝了几口,但到底天气燥热,再多黛玉也喝不下去了。 此时刚入夏,黛玉便已经苦夏成这番模样,这让胤祺更加担心,自幼年认识以来,每次黛玉生病,都让胤祺跟着操碎了心。 这可怎生是好,胤祺眉头皱得愈发地紧。 “有了。”黛玉仍在小口小口的喝着,胤祺突然右手握拳,锤在左手心:“妹妹,皇祖母见我怕热,让人给我送了个京郊的庄子,那儿海子多,天儿比京中要凉快不少,我们去庄子上住些时日。” 黛玉抿起唇,微微笑着:“那等我从外祖母家回来,咱们就去庄子中住些些日子。” 是了,黛玉还得去贾府小住,虽说不会住如何久,但十天半个月也要的,想到这,胤祺更加担忧,这几年黛玉被照顾地很是仔细,好容易身子才好了些,去了贾府可别前功尽弃。 但黛玉愈发大了,她也有自己的人生,胤祺再不放心,也不能将她拘于方寸之地,只能想着办法为她做好准备,亲自将她送去贾府,为她保驾护航。 天边的风已经带上夏日的灼热,趁着太阳还未出来,在晨光的熹微中,林府正门大开,一辆青布马车向贾府驶去。 林府离荣国府不算远,马车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荣国府门前,仍是几年前那个熟悉的大门,那门依旧紧闭,由几个穿着富贵的门子在守着。 马车到了门前,紧闭的大门依旧紧闭,跟着黛玉的嬷嬷走到门前,和门子说明缘由,却只见那些门子笑嘻嘻地的说着什么,却不见丝毫动静。 离得远,黛玉听不见他们在说着什么,却能见着嬷嬷情绪激动地,好半晌,铁青着脸回来。 “姑娘,他们让咱们去侧门进去,周瑞家的在里面等着。”黛玉蹙起眉,只觉荒唐,她是正经接了帖子陪贾母小住,却直让她从偏门进,这到底是亲戚还是结仇,林家再不济,也有个身为皇子先生,在翰林院当差的林如海,如何就能被人如此轻视了去。 第61章 黛玉坐在车里,思索着该如何行事,若今儿个真进了侧门,置林家颜面何地,若调转马车离开,却又是给了贾母难堪。 “哼,”京中人多,胤祺唯恐黛玉被人冲撞了去,陪着黛玉出门的胤祺,原本只闲闲地依靠在引枕上,听了嬷嬷的话,他便已经坐直了身子,脸上露出冷意,等见了黛玉那左右为难的样,更是冷笑出声:“贾府还是这样。” 黛玉红了眼圈,她对母亲的孺慕之情多少转了些给外祖家,对于这次见面总是有着期待的,谁成想门还未进,隐约便来了个下马威。 胤祺顿住,望着黛玉略显苍白的脸,淡声说道:“妹妹放心,我在。” 声音不大,语调不高,却让黛玉放松下来,信赖地看着胤祺,只觉全天下就没有胤祺不能解决的事儿。 胤祺见黛玉止了泪,隔着窗户喊了一声,侍卫立时打马靠近。 “你过去看看。”胤祺漫不经心地吩咐。 侍卫连忙应了,驾着马往贾府大门走去,能够通过层层选拔,放到胤祺身旁的贴身侍卫,无一不是八旗大族出身,凭着他们的身份,贾府也无法轻慢,更何况马车中还有大佛在。 宫中虽未言明,但那些护卫随着胤祺在林宅中住了那么些日子,亲眼见过两位主子的相处,自是知道,这林府的小姐,日后必然进五阿哥府,最差也是侧福晋,谁也不敢怠慢了去,而这样的林姑娘,却在外祖母家被慢待,听见好脾性地五阿哥话语中隐隐地怒气,护卫只觉这贾家真真气象将尽。 贾府的门子最是势利眼,一见马匹上的大人器宇轩昂,腰间佩戴的玉更非凡品,忙谄笑着凑了上来,护卫冷着脸,与门子说了句话,门子听到这不起眼的马车中居然坐着五阿哥,吓得屁滚尿流,心中直骂脏话,周瑞家的特意找事,主子间斗法却把他们这些下人折了进去。 门子连忙让人往里头送信,小厮撒开腿便往贾赦和贾政院子里跑去,唯恐落下大不敬的罪名。 至于紧闭的大门,更是好几个人同时使力推开,甚至连门槛都卸了下来,好方便让马车长驱直入,恭迎着五阿哥的到来。 这一日正好贾赦和贾政都在家中,听了小厮的报信,连忙换了见客的大衣裳往外走,去拜见五阿哥。 胤祺却并未给贾赦和贾政这个机会,他见着贾府大门已经开了,冲着黛玉笑了笑:“妹妹,进去吧,想家了给我送个信,我来接你。” 说完,胤祺便掀开帘子,撑着车辕跳了下去。 车夫驾驶着马车,顺着贾府大开的门走了进去,听到消息的周瑞家的脸色惨白,连忙迎了上来,殷勤地领着车往前走。 胤祺远远望着,直到马车影子都望不见了,才翻身上马,挥着马鞭回了林府。 等到贾赦和贾政匆忙赶来时,却只见着空荡荡的大门,门子正在将卸下的门槛装上。 贾政皱着眉询问,等听到门子吞吞吐吐回得话,只觉眼前一黑,在贾赦讥讽的眼神中,贾政咬着牙吩咐小厮:“去将这事和老太太回禀。” 贾母院中,早便坐满了人,自贾母之下,儿辈的邢、王二夫人,孙辈的李纨、王熙凤、迎春、探春、惜春、宝钗、湘云都坐着,等候着黛玉的到来。 等了一刻又一刻,太阳都升上了天空,却仍未见到黛玉的身影,其他人尤可,从未见过黛玉的湘云却忍不住,她爽朗笑着:“老祖宗,林家姐姐还有多久才到。” 贾母笑着戳着湘云的额头:“想是快了,怎么你这泼猴就等不及了?” 湘云笑着应道:“我在家里日日想着老祖宗,今儿个得了林姐姐的好,才又能给您请安,可不是等不及了。” 湘云这般说,却也有着缘由,前两日贾母自收到黛玉令人送来的回信后,便笑了出来,连连吩咐将她院子后头的房间收拾出来,又令鸳鸯将她箱子打开,从历年攒的体己中找了找了些摆件,亲自布置了一番,盼着黛玉能住得舒心些。 毕竟人有亲疏,黛玉是她嫡亲的外孙女,在不涉及到贾府利益的情况下,贾母绝对将黛玉放在第一,薛家那小子冒犯了黛玉,若非看在两家几辈子的交情上,她绝对不会只给王夫人脸子看便结束。 “老祖宗,我听说林妹妹要来住?”贾宝玉已经进学,这些日子中先生管得格外严,宝玉每日里读书都苦不堪言,好容易熬完一天的课,犹如被霜打的茄子一般垂头丧气地回来,便瞧见丫鬟们上上下下的正在收拾院子,再一问,是几年前那个神仙似的妹妹要过来,一时间,宝玉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蹿到贾母面前,撒娇地问着:“林妹妹都好久没来过了,这次可得让她多住些日子。” “你妹妹前几年要守母孝,不得随意出门,如今孝期过了,可不得和亲戚家多多走动,免得生分了。”贾母想起早逝的女儿,眼角流出浑浊的眼泪,又盯着鸳鸯收拾黛玉的屋子。 贾宝玉本就是个痴儿,他恨不得全天下钟灵毓秀的女子全住在他们家中,听了贾母的话,更是兴奋地不知如何是好,挤过去对着摆设挑剔起来,等鸳鸯好容易将屋子收拾好,贾宝玉又埋在贾母的怀中:“老祖宗,既然林妹妹来了,我们也将史妹妹接过来,她们姐妹还没见过呢。” “说得极是,你倒是提醒我了,云丫头也许多日子不见。”贾母一拍手,忙令人去史侯府将史湘云请来。 这便是湘云这番话的缘故了。 “这我可要为宝兄弟鸣个不平。”王熙凤捂着嘴,笑着打趣:“姐姐还没见到,怎么就忘了哥哥的好,。” “我自然也没有忘了爱哥哥,特特给他打了条络子。”湘云扬眉应道。 “偏生就你精怪,好好的二字不说,咬着舌头说什么爱哥哥的。”李纨没忍住,指着湘云笑了。 一屋子人笑成一团,贾母年龄大了,就喜欢看着承欢膝下的热闹模样,她更是笑得将湘云紧紧搂住,王熙凤忙端杯茶上来:“可见老祖宗偏心,见这些妹妹,我们这些泼皮就不讨您喜欢了。” 鸳鸯便是这个时候走了进来,一贯沉稳的脸上也带上了仓惶之色。 “怎么回事?”贾母犹带着笑容问道。 “老祖宗。”鸳鸯知事态紧急,也顾不上规矩,忙凑到贾母耳边,将贾政派来小厮说得事情回禀了一遍。 贾母不动声色,手却紧紧地抓住鸳鸯,脸上笑意再也不见,其余人察言观色,亦是收了笑容。 “我居然忘了,你们夫人说这些日子要闭门念斋,我竟将她喊了来,你们这么多人,也没一个提醒我的,还好鸳鸯告诉我了,不然得罪了菩萨,就是罪过了。”贾母顿了顿,接着吩咐:“金钏儿,还不快服侍你家主子回院子里斋戒。” 王夫人脸色惨白,晃了晃身子,却一言不发,和贾母告退后离开,其余人神色不定地望着这番变动。 王夫人到底要不要斋戒,府中人不可能不知,这明显是贾母恶了王夫人,在变相惩罚。 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其余人尚可,薛姨妈却急得不成样子,若非想着还有事有求于黛玉,她恨不得立时便告退,陪着王夫人离开。而坐在姐妹堆中的宝钗,更是敛下了眸子,深深叹了口气。 贾母的院子里陷入了沉默的凝重之中,好似连空气都粘稠起来,黛玉正是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第62章 宝黛钗云 “给外祖母请安。”小丫鬟掀开门帘,黛玉袅袅地走了进来,只见她身穿一袭青碧色云纱,沉静地向贾母请安,如同澄澈的玉石一般,泠泠而立,见之忘俗。 黛玉如同雨后清凉的风,吹散了屋子中的凝重,贾母见着长得与贾敏越发相似的黛玉,再也顾不上又做出傻事的王夫人,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踉跄着走过将黛玉搂在怀中:“玉儿出落的越发好了,这几年你好狠的心,分明就在京城,也不过来瞧瞧我这把老骨头。” “外祖母怜惜,玉儿也想承欢您膝下,但玉儿戴孝之身,冲撞了您就是我的大不孝了。”黛玉靠着贾母的怀中,眼泪滚滚而下。 这番话却让贾母想起早逝的女儿,老泪纵横。 下首处,湘云原本没骨头似得靠着宝钗,喝着贾母屋子里的老君眉,等着和新来的林姐姐厮见。 却只见贾母和新来的林姐姐抱头痛哭模样,湘云思忖着哀毁伤身,老太太年岁大了,再长时间如此伤心,于养身无益,必须有个人劝慰一番,然而屋子中这些人,邢夫人和大嫂子一向沉默寡言,就如锯嘴葫芦一般,能言善道的琏二奶奶担忧着被王夫人牵连,连笑都勉强,薛姨妈和宝钗是王夫人的亲戚,更无法张嘴,至于三春,也是各有各的为难。 湘云想了想,仗着是贾母娘家侄孙女,笑着说道:“我说什么来着,等老祖宗的外孙女来了,老太太就不喜欢我了。” 贾母往日里便怜惜湘云襁褓中便丧父丧母,听了她故作不满的话,止住了泪,指着湘云说道:“可见说你精怪没有冤枉了你,若不喜欢你,我眼巴巴地打发人去接你过来作甚。” 第62章 “是我一时想岔了,任凭老祖宗惩罚。”湘云摸着发梢的坠子,笑着认罚。 这一番插科打诨下来,贾母从感伤中走了出来,握着黛玉的手:“之前你没见过,这是你史家表妹,乳名湘云,最是古灵精怪。” 黛玉顺着贾母的话望去,只见四时山水图屏风旁坐了一溜人,打头坐着的是几年前见过的三春姐妹,几年不见俱已长开,迎春依然是温温柔柔地模样,低头看着帕子不言不语,探春愈发顾盼神飞,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中仿佛蕴含了千言万语,最小的惜春则容色上差了几分,只静静地坐着,眉眼间却有一份冷意。 三春旁边,却是两个脸生的姑娘,其中一个穿着半旧衣裳,脸若银盆,唇红眉黛,杏眼桃腮,冰肌玉骨,好一个绝色佳人;另一个则眉目疏阔,爽朗大气,眉眼间英气十足,又是另一种的美,这便是史家表妹了。 黛玉犹带鼻音的与几位姐妹互相见过,湘云凑近黛玉赞道:“难怪老太太一直对林姐姐心心念念,真真是我见犹怜。” 这话正正好被王熙凤听在耳中,她收拾好了心情,拍着胸脯凑趣:“阿弥陀佛,还好云丫头只是爱穿那些衣裳,要是个公子哥,得让多少人伤心。” 这话一出,众人轰然而笑,连最为庄重的宝钗都掌不住笑了,湘云红着脸跺着脚:“琏二奶奶又拿我打趣了。” 探春笑得用帕子将脸蒙住,含笑的声音从帕子下传出:“二嫂子也没冤枉你半点。” 见着黛玉好奇地看着,知黛玉不知内情,宝钗勉强止住笑,轻拍着湘云,对这黛玉解释:“林妹妹你不知道,云丫头最喜欢穿男装,她又长得高,穿上后可不就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么。” “多谢这位姐姐解惑。”黛玉细细听完,认真地道谢。 “是我糊涂了,还没和妹妹介绍,我姓薛,乳名宝钗,是客居在这儿的亲戚。”宝钗从容笑着:“至于谢,妹妹倒是客气了,这几句话当不得。” 薛?黛玉听见这姓,不由打量起来,之前那个纨绔的背景在胤祺派去的人面前被插个底掉,她自是知晓薛蟠和贾家的关系,此时能陪着贾母,又姓薛的妙龄女子,想必便是薛蟠的胞妹了。 卿本佳人,奈何摊上如此兄长,实在可惜了,黛玉暗自叹了口气。 薛父早丧,薛家只剩薛蟠支撑门楣,然而他实在是扶不起,行事荒唐,又挥金如土,在生意上更是毫无见识,被人哄骗了不知多少遍,这样的兄长,又能指望些什么。 想到这,黛玉对着宝钗温和几分,宝钗亦端庄地和黛玉说起话来,湘云和宝钗处得好,见两人说得热闹,也加了进来。 贾母望着黛玉与其他人融洽地模样,欣慰地笑了。 “老太太,我可是来晚了?”正当屋里其乐融融的时候,水晶串成的门帘叮当作响,一个带着笑意的男声传了进来,将屋中的谈话中断。 循声望去,黛玉又见到了贾母的心头肉,贾宝玉,与几年前相比,贾宝玉长得富态几分,瞧着更是富贵风流之相。 “宝玉”、“二哥哥”、“宝兄弟”,坐在屏风旁的姑娘们忙站起来招呼,丫鬟一拥而上,有人接过宝玉手上拿着的书袋,有人解下宝玉头上的抹额,将他出门的头发解开,将发梳通了,从头顶松松地编上一个辫子,简单地绑上玉坠子,亦有人蹲在宝玉身前,抱着腿脱下靴子,为他换上轻便的鞋子,更别提那些端茶的,拿点心的,直将贾宝玉围地严严实实。 如此作派,属实让黛玉开了眼界,林如海和胤祺都不是将排场的人,家中的丫鬟小厮不过将将够用,尊贵如胤祺,也从没摆出过这种架势。 “今日读书可累,怎地出了这么多汗?”等宝玉被丫鬟簇拥着去后头换了件轻便的衣裳,重又回来后,贾母将满屋子的孙女外孙女侄孙女都忘了,满心满眼的都是宝玉。 “老祖宗,不累的。”贾宝玉喝了口枫露茶,尝出是泡了三泡的味儿,满意不已,对着贾母撒娇弄乖:“我听说今儿个家中又要来个亲戚,下了课立时跑了回来,唯恐怠慢了。” “这是你林姑父家的女儿,以前你见过的。”贾母摸着宝玉的手心,感受到汗已经息了,也有了心思说其他。 这是自那次摔玉之后,贾宝玉第一次见到林黛玉,每次见面必抽查功课的林姑父,是贾宝玉除了贾政之外最怕见到的人,但林家的表妹,却一直让他心心念念,他甚至曾经问过贾母,是不是因为摔玉将那神仙似的妹妹吓到,妹妹这才再不敢来,直让贾母搂着他哄了半天。 好容易这林家表妹再来,宝玉自到学堂便心不在焉,只幻想着林妹妹将是什么模样,等到下课,一时都等不得,连忙往贾母院子中跑去。 “老太太,林妹妹能一直住我们家不回去吗?”宝玉望着愈发清丽脱俗地黛玉,痴痴地问道。 第63章 黛玉在贾府 宝玉本就乖张放诞,见着黛玉只恨两人平白错过,只一心想着将黛玉留在荣国府中。 “又说痴话。”贾母慈爱地捋着宝玉头顶上攒起的辫子:“你林妹妹有自己的家,又怎能不回。” 其余几人亦深知宝玉的呆病,一个个的都捂着嘴笑,这宝玉年岁虽长,心性却丝毫未变。 “老太太,”贾宝玉顺势猴了上去,他抓着贾母的袖子:“姑母去得早,也没给林妹妹留下个兄弟姐妹的,妹妹一个人在家住着难免寂寞,我们家里旁的不说,姐妹们却很多,不是我自吹,我们家里的姐妹,比旁人强了太多,就是放进宫中当娘娘也使得,妹妹住我的家,也有人陪伴。” 贾宝玉自觉这番话讲得入情入理,秋波双目期盼地望着贾母,盼着她点头应下。 未曾想到,对他千依百顺的贾母,这次却摇头拒绝:“你妹妹与你这些姐妹不同,她家里没个管事的,全靠着她操持,一家子大大小小的事,且脱不开身,好容易才能到我们家小住几日,松快松快,却是无法久待的。” 贾母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看向了黛玉,王熙凤是亲自掌家的,深知管家如何繁琐,即使林家主子少,但金贵的五阿哥可住在他们家,要操的心可半点不少,没想到纤纤弱弱的黛玉居然能撑住,收起哄着老太太玩的心态,认真对待起黛玉来,就连形同槁木的李纨,都对黛玉高看几分。 其余人等亦各有思量,如三春姐妹,他们出身尴尬,贾府中又是名正言顺的少奶奶管家,莫说一大家子,就连院子都没亲自管过,对于黛玉,既羡慕又佩服;四平八稳的宝钗都没忍住诧异,好奇地看向黛玉。 更有父母早亡的湘云,家中婶母也不是个慈和的,每日里只会诉苦家中入不敷出,盯着他们姐妹做针线,对她全无教导,她只求着能被接来贾府松快几日,从没想过还能当家做主,原来有父亲呵护是如此情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纵然屋子里还是纷繁热闹,湘云却只觉天地茫茫,唯剩她一人,一段心酸浮上心头,她怔怔地看着黛玉,幻想着她父母如若还在的样子,一时间便也呆了。 唯有贾宝玉,听了贾母的话,他一跃而起:“什么,林妹妹在家中还要管劳什子的家,这可使不得,女孩儿合该被呵护,本来是水一般的女孩儿,再沾不得那些俗物的,老祖宗,快给姑父送信,让妹妹别接触这些事了。” 这话一出,宝钗垂下眼,拿起放在膝盖上的宫扇轻遥,不言不语,只心头讥讽着这少爷天真不知世事,全不知管家理事对于女子的重要,三春囿于身份,对管家之事不敢张嘴,心头觉着不对,却也不敢辩驳。 只剩下黛玉歪着头打量宝玉,嗤笑着说道:“贾家哥哥这话,说得却不对,居家过日子,谁又能离得开柴米油盐,若没人打理你说的这些俗物,我想着你也没这闲暇去琴棋诗书。” 宝玉自出身以来,便是千般宠万般爱的,何曾听过这么不客气的话,被黛玉这般一说,宝玉直直愣住,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王熙凤最是精乖,忖度着两人这番话,在老太太看来,不过是小儿女拌嘴罢了,此时最是需要大被一掩,将事情囫囵过去。瞧着外头日头当空,将屋檐下的鸟儿都晒得蔫蔫的,只有气无力地叫着,眼珠一转,王熙凤便有了计较,她拍着手,笑着说道:“好了,我的宝二爷,我读书少,也不知道什么琴棋诗书,柴米油盐的,我只知道现在到时辰摆放了,听着有娇客过来,厨房里卯足了劲,也让林姑娘尝尝京中的菜,与江南相比,可差到哪儿去。” 黛玉见贾宝玉那满脸涨红模样,暗自好笑,这番争执她占了上风,无意再和贾宝玉争吵,她轻轻笑着:“二嫂嫂这话说的可是折煞我了,京中汇聚天下精华,自是极好的,更何况二嫂嫂亲自操持,更不会错。” 被黛玉这番话恭维地心神舒畅,王熙凤得意地扬起眉,对着平儿说道:“听到林姑娘说的话了吗,还不快将菜呈上来。” 第63章 平儿屈膝走了出去,王熙凤和李纨走到贾母身旁,一人一边的搀扶着她,薛姨妈念着王夫人,一直心神不宁的,见此机会,忙和贾母告辞离开,贾母也不多搭理,只乐呵呵地招呼着宝玉和黛玉到了饭厅。 依然是几年前那张老君祝寿紫檀八仙桌,贾母坐在上首的位置,左右下首第一为宝玉和黛玉,三春顺着宝玉而坐,湘云、宝钗依着黛玉往下,至于王熙凤和李纨,一如既往地站在贾母身后,伺候这她用膳。 小丫鬟飞快地将菜放入攒盒,小跑着进了院子,交到二等丫鬟手中,二等丫鬟将菜从攒盒中拿出,交给大丫鬟,最后才由鸳鸯将菜一道道的呈了上去,一边放着菜,一边柔声和贾母讲着这是什么菜,做法如何。 倒是个贴心的,黛玉瞧着鸳鸯仔细地模样,心中暗自点头,她管家时日不短,自诩也能识人,冷眼瞧着,外祖母家的丫鬟,即使是粗使婆子,也比外头体面几分,更别说那些近身服侍老太太、太太的那些人了,派头大的与江南那边人家的小姐也没差,脾气更是十足,她在来的路上都隐隐听见了丫鬟的争吵之声,这般情景绝非家族兴旺之相。 黛玉胡思乱想之时,鸳鸯已经将满桌子的菜摆好,贾母一一看过,满意点头,在王熙凤服侍着吃过第一口菜后,贾母指着桌上的莲藕说道:“敏儿给我的信里说过,玉儿夏日最爱这些水里的吃食,这是你二嫂嫂特意吩咐人做的,瞧瞧可否和你口味。” 黛玉眨眨眼,将浮现的泪意眨散,深感于贾母的爱女之心,夹起莲藕轻咬一口,细眉微不可察地凝起,随即又松开,勉力将这片藕吃完。 林如海讲究惜福养身,素来教导黛玉,饮食的精华便是食材的原味,春夏秋冬四季变换,最讲究吃一个应季的鲜。 然而桌上这份莲藕,却不知经了几番烹调,仅黛玉能尝出来的,便有荤油、鸡汤、山珍、海参之味,唯独没有莲藕清爽地原味。 先不说这般做出来的菜味道如何,到底还是太过奢靡,黛玉随着胤祺也吃过宫中赐下的菜,就连宫中,都不会在一个寻常菜上费这般大的功夫,贾府平日过得,可见一斑。 黛玉本就不爱油腥,平日许多菜都得胤祺费尽心思哄着才愿意多吃一两口,好容易到了贾府,没人盯着她每顿吃些什么,她随意挑了几样菜,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陪着贾母用膳,自己没吃下多少。 “这菜可是不合胃口?”王熙凤见此,连忙询问。 “外祖母家的饭,自是极好的。”黛玉抽出帕子,轻轻擦着嘴,曼声解释着:“可惜我素来身子便弱,用多了便不能克化。” 贾母见着黛玉白到透明,巴掌大的脸,更是怜惜:“想必今儿个一大早出门累了,后罩房已经收拾出了,去后头好生歇息,等歇够了再来。” “外祖母关照,黛玉莫不敢辞。”黛玉并不推辞,将贾母的关心收下。 湘云本就是精力充沛的,并无歇晌习惯,她亲亲热热地拉着宝钗的手,约着三春去园子里赏花。 贾母派了鸳鸯亲自将黛玉带去房间,推开房门,只见窗户上糊着银红的软烟罗,床帐是清软透气的蝉翼纱,斗柜上放着个水晶瓶,瓶中插着犹自带着水珠的荷花,散发着幽幽清香,至于其他古董玉器,更是数不胜数。 “这屋子的摆设全是老太太亲自选出来的,姑娘可还喜欢。”鸳鸯送黛玉到了地方,也未直接离开,而是和雪雁一道,服侍着黛玉梳洗,她用白玉梳子慢慢通着黛玉的头发,轻声说道:“姑娘这些日子若有什么需要,直接派人和我说。” 说着,鸳鸯一拍手,一个比雪雁大了几岁的丫鬟走了进来:“姑娘,这是鹦哥,老太太指给服侍您的。” “外祖母如此爱重,我实在不安。”黛玉从腕上脱下葡萄纹缠枝镯子,转身放入鸳鸯手中:“这些年我也没能在外祖母膝下尽孝,我瞧着姐姐是个仔细人,将外祖母照料的很好,这镯子送给姐姐,也算尽了我一份心。” 鸳鸯服侍老太太多年,好东西也见过不少,也知这镯子对黛玉而言不过随手的摆件,并不如何贵重,她也不推辞,笑着将镯子套到手中:“奴婢谢姑娘的赏。” 鸳鸯接着说道:“姑娘您也不用想太多,不止您,湘云姑娘那边老太太也派了丫鬟过去服侍,应当是袭人吧?” 最后那句话,却是和老实立在一旁的鹦哥说的。 “姑娘,鸳鸯姐姐,”鹦哥给黛玉问安后,口齿伶俐地说道:“袭人姐姐被老太太指去给了宝二爷,当了她院子里的大丫鬟,但湘云姑娘从小便是她服侍,两人最是亲厚,特特求了老太太,这几天将袭人姐姐要了过来。” 花气袭人知骤暖,这名字却不随着贾府中丫鬟取名,想必是那宝玉另起的了。黛玉思忖着,却不多言,只安心受了鹦哥,她打开随身带着的香囊,从中抓了把金瓜子,笑着递给鹦哥:“这位姐姐照顾我也辛苦了。” 几句话功夫,黛玉已经被服侍地放下长发,换上寝衣,在新晒好的床褥中阖眼睡了过去。 纱帐放下,日头透过层层的纱入了屋中,却再无烈日的威力,变得温柔而舒缓,静谧宜人。 过了半个时辰,唯恐黛玉睡久了夜间会走了困的雪雁,轻手轻脚地撩开床帘,将黛玉唤醒,鹦哥拿来玫瑰汁的香皂,天蚕丝的帕子,又端来一盆冷热适中的温水。 等着黛玉梳洗完,又换上一套见客的衣裳后,出去泼水的鹦哥走了进来:“姑娘,宝姑娘来了。” 第64章 求情 “林姑娘。”宝钗穿着一身蝶扑牡丹衣裳,颈上戴个黄澄澄金灿灿项圈,隐约可见项圈上镌刻着什么字样,除此之外,便只戴双小的珍珠耳饰,很是质朴。 夏日的午后格外晒,外头日头明晃晃地,刺地人眼睛生疼,就连一直叫个不停的蝉,甚至都低了声息,只有气无力地叫唤着,唯有躲在树荫下才能换来短暂地凉爽几分。 宝钗素来怕热,若非家中兄弟实在不争气,这个时候她应该是在家中陪着母亲,和丫鬟一道做些针线活,而不是估摸着歇晌的时辰,从东北角的梨香苑走大贾母的院子,找黛玉说情。 一路走来汗湿了鬓角,香汗从鬓边淌下,她迈着端庄地步子走来,行走间就连耳旁的珍珠都不见摇晃,她缓声与黛玉见礼:“林姑娘,我冒昧前来,多有打扰。” 宝钗心知,尽管两人都是贾家的亲戚,但她和黛玉的亲戚关系实在过于遥远,更别说眼前之人还有个在翰林院当值的父亲,她们商家实在是无法比,更别提此时她还有求于人,对着黛玉,她必须客气再客气。 黛玉午憩刚醒,只松松地挽了个发髻,穿着天水绿的纱衣,斜斜倚靠在榻上,是种与宝钗全然不同的写意风流,她皓腕轻摇,殷红镯子从袖子中隐约露出,将手腕衬地格外白皙,宫扇轻挥间传出阵阵凉风,她笑着请宝钗坐下,又让鹦哥将厨房特特送来的冰酪端来:“宝姐姐何须与我如此客气,这大热天的也不想做些什么,我正待着无聊,姐姐能过来陪我说话再好不过了。” “这冰酪我看着很好,可惜我身子弱,不能吃这些寒凉之物,姐姐试试味道可还成?” 宝钗不止一次听王夫人说过,林家姑娘似有先天不足,身子不甚康健,这次亲眼见了,果然眼前姑娘娇娇怯怯的,再一看,这屋子里甚至没有摆冰鉴,只能靠着丫鬟用井水泼在地上降温。 想必这次带来的东西应了症候。 宝钗捏着袖中纸张,眼中露出孤注一掷神色。 在刚得知薛蟠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之时,他们将库房里压箱底的好东西都翻了出来,给五阿哥送过去,然而东西是收下了,却也没得到什么准话,实在是让薛姨妈和宝钗忐忑不已。 薛家是皇商,皇在前,商在后,他们家的根基就是为皇家当差,只要五阿哥随意的一句话,薛家本就走下坡路的家业,就要分崩离析。 宝钗母女忧虑不已,她们不敢对五阿哥生出不满,只日夜想着如何求得谅解。 商量来商量去,还是觉着找黛玉从中转圜靠谱,贾母已经伸手拉了一把,剩下的事情她们必须做好。 奈何王夫人左了心性,想着与贾敏的不虞,一心仗着舅母的身份,要压黛玉一头,午间宝钗已经听她母亲说起来早些时候的那场风波,听到是胤祺为黛玉张目,只觉眼前一黑,对这姨母不是不埋怨,只求黛玉别因为王夫人的事,迁怒到薛家,为他们岌岌可危的家业雪上加霜。 “林姑娘”宝钗客气依旧,她尝了口冰酪,感受着凉意在口中爆开,她关切地看着黛玉:“可找了大夫瞧过,大夫如何说。” 黛玉素手端起汝窑天青菊瓣杯,抿了口温热的牛乳,笑着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这几年找了无数的大夫看,就连太医院掌院的都请来看过,只说要好生调养,不能贪凉,于其他处却也无碍。” 第64章 “太医可有为林姑娘开什么方子?”宝钗蹙着眉,犹自询问。 到了这,却有些交浅言深之意,黛玉若有所思望着宝钗,接着说道:“不过是开些滋补养身的方子罢了,幼时便吃着人参养荣丸,关外林子里那些数百年的野参入药,更别说那些燕窝鹿茸的,每日按着太医的吩咐好生吃着,倒也有几分作用。” 原本信心满满地宝钗,听了黛玉这番话,心生犹豫,但想着躺在床上哼叫个不停的薛蟠,宝钗一咬牙,将袖中的东西抽出。 “好叫姑娘知道。”宝钗温婉笑着:“我幼时却也有喘嗽之症,瞧了不知多少大夫,费了不知多少银子,都没见好,索性老天垂怜,找着一个秃头和尚,给了个海上方子,每每犯病,吃上一丸便也好了我父亲见这秃头和尚的方子有效,又找他问了个养身的方子,说是对胎中带来的弱症最是有效,妹妹若不嫌弃,拿回去试试,说不得便对了你的症。” 黛玉接过宝钗手中的方子,满目只见各种贵重药材,绝非一般人家承受得起,她将方子递给雪雁收好,叹息着说道:“可见我这病确是富贵病。” 宝钗见着黛玉受了她的示好,只觉着更有把握,她笑着说道:“我们这样的人家,这几两人参鹿茸倒也不怕费不起,你好生养好身子,不让家里操心,这才是孝顺呢。” “宝姐姐,”黛玉歪着头,冷不丁地问道:“那秃头和尚给你开的方子,也是这般吗?” “哎哟,要是这般却简单了。”宝钗苦笑着:“我那方子最是刁钻古怪,什么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夏天开的白荷花蕊,秋天开的白芙蓉花蕊,冬天开的白梅花蕊,还有什么雨水这日的雨,白露这日的露,霜降这天的霜,小雪这日的雪,桩桩件件,且将人折腾地有苦说不出来。” “就是这次,我哥哥在外面惹出天大的祸事,一开始也只是为了替我找药。” 说到这,宝钗葱削似的手指紧紧捏着帕子,青白地几乎都要瞧不见血色。顺势说到:“我哥哥前些日子在街上冒犯了你,等回家后我妈妈已经狠狠地罚了他,很是受了番罪,现在还躺床上起不来,他知道错了,等好了后再去负荆请罪。” 宝钗说完这番话,僵在椅上,等着 窗外竹影沙沙,风一吹,竹叶婆娑而响,日头透过竹叶,徒留下圈圈光晕。 这份竹叶之声,却只让宝钗觉着心烦意乱,她垂下眼,默默等着黛玉的回话。 黛玉在贾母屋中见到宝钗之时,便预计到了这个场景,见着宝钗的诸般殷勤只是为了此时,倒有种预料之中的意思。 瞧着宝钗低眉敛目模样,黛玉并不打算用薛蟠造的孽来为难,她更知道,宝钗说着让薛蟠负荆请罪,实际上还是想探听到胤祺的态度。 “负荆请罪倒也不必。”黛玉挥挥手,拒绝了这份提议,京中权贵颇多,更是人多嘴杂的,若是被人看在眼中,发挥成胤祺仗势欺人,在康熙面前奏上一折,却是得不偿失:“你们之前送来的东西,我也见过,桩桩件件都是好东西,五阿哥做主,将那些东西折成了银子,送给了被戏弄的那个姑娘,也算是物尽其用。” 宝钗的脸突然涨得通红,她们这些日子里,推断了无数次黛玉可能的反应,也商量好了无论对方提出什么要求,都尽全力满足,却没想到黛玉却只念着那个在街边卖花的女子,在无数次的推演中,宝钗和姨妈从来没想到过这个事。 “是我们疏忽了。”宝钗掐着虎口,让自己冷静下来,短暂地羞赧褪去,她瞬间想到了解决办法:“我哥哥对那姑娘轻佻,实在是罪该万死,我想着那姑娘必然是个不错的,既然哥哥害了她的名节,不若我家请了媒人去她家中,让她风风光光嫁给我哥哥。” 虽然说薛蟠是继承薛家家业的嫡长子,他的婚事本不该如此草率,薛夫人更是期待着他能娶个门当户对的闺秀,但形势比人强,若五阿哥铁了心为难,他们薛家落败不过就在须臾之间,别说大户人家的女子,能留下性命都算慈悲。 她先应了这个要求,等回去再和母亲晓以利弊,想必母亲也会同意她的做法。 黛玉略微差异地看向宝钗,没想到她会如此果断,放在寻常人眼中,这几乎就是最优解了,花农之女嫁给富商公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奈何,黛玉却不愿意如此处理。 无他,纯粹是看不上薛蟠的人品,任他薛家再豪富,摊上这样的夫君,阿花这辈子也过不得几天舒心日子,得了薛家赔偿的金银后,本就可以买田置地,寻个两人好好过日子,何必卷入这些高门大户中,过着面上光的日。 宝钗察言观色,从黛玉微微蹙起的眉头中瞧出她对这法子并不满意,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既有兄长不用娶贫家女的放松,又间杂着薛蟠被嫌弃的恼怒,最终还是归于平静,口风一转:“当然,倘若那姑娘若有婚事,我们横插一杠更是不美,或许让妈妈认她当干女儿,日后那姑娘要受了欺负,倒也能为她撑腰。” 这真是,能屈能伸,这心性,瞧着便是能成大事的,何必被家中不成器的兄长拖累。 黛玉意味不明地打量着,将宝钗看得冷汗悄然爬满了背,她也没想到一个比她还小的女子,会给她如此之高的压迫感。 “认干亲倒也不必。”黛玉否决了宝钗的提议,薛蟠摆明了就是个拎不清的,和薛家走得太近,未必是好事:“你们倘若真成心悔过,好歹亲自去和那姑娘道歉,日后也不再找她家麻烦,便也罢了。” “谢姑娘指了明路。”宝钗欣喜地笑着,知黛玉没有抓着不放的意思:“您放心,明日一大早,我们就备上礼去请罪。” 宝钗的果断更让黛玉高看两分,见她为不争气地兄长收拾烂摊子的模样,黛玉心肠软了几分,出言劝道:“宝姐姐,你莫怪我交浅言深,你兄长这个性子,得狠狠管着,若不管,日后还能惹出更大的祸事。” 听着黛玉推心置腹的话,宝钗动容不已,连称呼都换了:“我知妹妹心意,感激还来不及,又如何会怪,我父亲在的时候,还能管住我哥哥几分,可惜我父亲早逝,自从哥哥当家,我和妈妈也只能好生劝着,但家里生意现在他管着,总不能将他关着,里外里应酬个不停,被外头一引,他又出去犯浑,我们实在是管不住他。” “姐姐你们就没想过什么办法?”黛玉也知,薛姨妈和宝钗都要靠着薛蟠,又能如何,只不过黛玉观宝钗之言,不像是没有成算之人。 “如何没想过。”宝钗更是苦笑连连:“我们上京,主要就是为了我参选一事,听闻今年公主要选女官,我想着凭我家世,够不上被圣上指婚,但公主的女官,未尝不能一试,等我入了宫,看在我的份上,家中生意也会好做许多,想必哥哥能多听我几句话。” 果然,宝钗并未认命,她还想争上一争,只不过:“宝姐姐,恕我直言,若是现在这情形,宫中绝不会选你当女官。” 第65章 依旧在贾府 “林姑娘!”宝钗失手将桌子上放着的杯子推倒,未动过的茶水顺着她的袖子流淌到地上,她却顾不上收拾自己,只震惊地看向黛玉:“为何?” 宝钗明白,五阿哥住在林家,对于宫中选秀一事,眼前人肯定比自己所知更多,黛玉既如此说,那其中必有缘故,至于黛玉故意欺骗,这事宝钗一开始就没有想过。 思索片刻,不等黛玉回复,宝钗瞪大了眼,苦笑着说道:“果然我痴心妄想了,我们这等商户人家,缘何还做梦着能选入宫,可惜了老太太特意指给我的教养嬷嬷。” 黛玉又喝了口牛乳,垂下眼,轻声细语说道:“却不是这个原因。” “请妹妹指点。”宝钗望着黛玉,好像瞧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恳切地望着她,薛家对于宝钗的选秀是抱有很高的期待的,只要宝钗能入了宫中,薛家生意多少能顺利几分。 “妹妹可有何顾虑?”见黛玉犹豫着,宝钗的端庄都抛之脑后,她探过身子,急切地望着黛玉:“此话出你嘴入我耳,我绝不告诉其他人,若有违誓,让我天打雷劈。” 黛玉见宝钗急得脸都涨了通红,硕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直往下掉,她叹口气:“元春大姐姐被抬举成了贤德妃,这其中种种,却也不便于说,你只需知道,万岁爷绝对不会再选一个元春大姐姐的助力入宫便可。” 元春当选贤德妃一事,涉及到仙逝的太皇太后,隐隐的甚至还有太子的手笔,康熙愿意为了祖母和儿子,睁只眼闭只眼一次,绝对不会再来一次。 薛家入京之后便住在贾家,对他们家表现出亲近依赖之意,光这一点,就足以断了宝钗选秀之路。 居然如此!宝钗脸色煞白,他们客居贾家,未尝没有由于贾家家大业大,又出了贵妃的原因,没想到成也萧何败萧何,因为这,居然断了她的选秀路。 不知哪儿起了阵风,将屋外是竹子吹得沙沙作响,竹子随风摇曳,在日头的映照下,竹影四处摇曳,明暗交替,宝钗的脸色也时明时暗,很是难看。 第65章 “谢妹妹提点,我知晓了。”不知过了多久,宝钗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妹妹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守诺,绝不会和其他人说。” 对于黛玉的提点,宝钗再感激不过,她深知,论亲疏远进,黛玉与贾府才是正经的亲戚,更别说薛蟠还做了混账事冒犯于她,她完全可以冷眼旁观,看着她被撞得头破血流。 黛玉将杯中牛奶小口啜饮干净,对宝钗的感激不置可否,她说这些话本就不是为了得到宝钗的感激,不过是可惜这样的女子,摊上这样的哥哥,希望她能有个好的出路罢了。 “宝姐姐客气了。”黛玉微微侧身,躲过宝钗的礼,随即喊道:“鹦哥,宝姐姐衣裳弄脏了,快进来收拾。” 鹦哥闻言,连忙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却只听见宝姑娘笑着说道:“我打扰妹妹许久,又如何能再麻烦妹妹,我瞧着这袖子也干得差不多,看不出什么水渍,我回家换身衣服便好。” 说完,宝钗勉强笑着,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屋子,连外头湘云喊她都没有听见。 湘云与黛玉同住在贾母院中的后罩房里,两人房间紧紧挨着。黛玉午间歇晌的时候,湘云约着三春去园子里赏花,此时正好赏花回来,远远地瞧见宝钗,湘云素来喜欢宝钗,觉着她秉性温良,深恨宝钗不是她的亲姐姐,见着宝钗反常模样,她不由担心起来:“奇怪,宝姐姐今天怎么了?” “我的姑娘。”翠缕却不在意什么宝姐姐宝妹妹的,她抬头忘了眼天色,笑着说道:“反正晚上吃饭也能见着宝姑娘的,到时候再问就好了,老太太也该醒了,咱们赶紧去前头。” 翠缕自幼便在湘云身旁服侍,对于湘云在家中的日子看得清楚,史家的叔父和婶母,尽管袭了湘云父母的爵位,但对于这个侄女,只剩下面子情,等到岁数了随便定个差不多的人家,一副嫁妆将她嫁出去就算是完成了任务,反倒是贾家的老太君,对自家主子还有几分怜惜之意,不若好生讨好着,旁的不指望,说亲时候能帮着掌掌眼,或者帮自家姑娘找个好郎君,这才是一等一的大事呢。 听了这话,湘云又高兴起来:“缕儿你说得是,想必现在爱哥哥也做完功课了,我们去老太太屋里正好能找他玩。” 见着天真烂漫的湘云,翠玉无奈地跟上去,老太君从未有将姑娘许给宝二爷的意思,现在年纪都不算大,还能混着一道玩,再过些日子,也得避嫌,就让姑娘再开心几天罢了。 “姑娘。”袭人从湘云屋子里拿了个帷帽出来,脚步匆匆:“外头日头那么毒,您快遮挡些,别晒坏了。” “不愧是爱哥哥身旁第一贴心人。”湘云调笑着接过,戴在头上,大步往前头贾母的屋子走去,行走间的风将帷帽隐隐吹起。 黛玉听见外头隐约传来的动静,问了鹦哥贾母的起居时辰,算着也到了时候,便吩咐着雪雁看着屋子,领着鹦哥往老太太院中走去。 贾母正在鸳鸯的服侍下梳着头发,湘云与宝玉坐在一旁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些什么,时不时的发出阵阵笑声。 “外祖母。”帘子撩起,黛玉走近贾母,瞧着鸳鸯不紧不慢地通着头发,示意鹦哥将抹额拿出:“这抹额的绣工必不如鸳鸯姐姐手巧,您就瞧在我一片心意的份上,收了我的这份孝敬。” 贾母颤抖着摸着抹额,只觉黛玉过于谦虚,这抹额针线细致、绣工精湛,笑开了怀:“好,好,不愧是敏儿的孩子,你的这份心意我收下了,只不过日后万不能为这些小东西费神,伤了身子便不好了,我们这般人家的姑娘,无需靠这针线过活,你动手缝上两针,也就是你的孝心了。” 黛玉抿唇笑了,盈盈漾出梨涡,这让贾宝玉看得呆了。 湘云听了贾母的叮嘱,又想起她在家中做不完的针线活,悲从中来,但湘云也知,此时由不得她发作,转头又见着贾宝玉那番痴态,更是生气:“爱哥哥,你刚刚说的读书是怎么回事?” 这话一出,不仅黛玉看了过来,就连贾母都格外关心。 见着贾母藏不住地担忧,宝玉站起来作了个揖:“让老太太担心了,这却是我的不是,请您容我细细禀来。” “家中私塾这段时间请了不少名师,家里亲戚都想方设法的想将孩子送进来,可巧,今儿个我回来的路上,见到了宁府那边蓉儿媳妇的弟弟,名唤秦钟的,想入我们家私塾读书,特意求到了我这儿呢,那秦钟生得格外俊秀,瞧着倒是个好的。” “慎言。”多少年没有人敢在贾家提秦可卿了,想到那个让贾家掀起风浪的人,贾母眉宇间止不住的厌恶,若非说这话的是她最心疼的宝玉,那人多少要挨番责骂:“秦氏已入了空门,与尘世关系斩断,再不能胡说的。” 宝玉却不顾贾母的不悦,缠着贾母不断卖乖弄痴,好半天,贾母终于松了口:“算了,看在曾经亲戚的情分上,既然她弟弟想要去私塾,那便让他去,倘若能读出什么名堂,我也算对得起她了。” “谢老太太。”宝玉大喜过望,连连缠着贾母道谢,又一刻也等不得的,吩咐晴雯去找茗烟,将好消息告诉秦钟。 趁着高兴劲,宝玉手舞足蹈地和老太太以及黛玉湘云说着外头的热闹,将贾母哄得喜笑颜开,屋子里只闻欢声笑语一片。 黛玉静静坐在贾母身旁,时不时也凑趣几句。 直说到日头开始偏西,邢夫人、李纨、王熙凤、三春陆续到来,伺候贾母用膳,王夫人依然不见踪影,就连宝钗和薛姨妈也直接告病。 黛玉眼神一闪,王夫人的缺席,大概是做给她看的,说一千道一万,贾府都是黛玉的外祖家,王夫人都是她的亲舅妈,老太太罚了,黛玉就不能再不依不饶地抓着晨间的下马威不放。 至于薛姨妈和宝钗,黛玉若有所思地眨眨眼,不知他们会做出什么决定,实在让人好奇。 一顿饭就在几人的各有心事中吃完,等饭菜撤下,邢夫人领着王熙凤妯娌去旁边屋子另开一桌,自去用饭。 等用完饭,又和贾母说笑一番,邢夫人便带着儿媳妇、侄儿媳妇以及三春告退离开。 宝玉一直与湘云说说笑笑,再费尽心思地与黛玉也聊上几句,尽管黛玉只随意回上几句,这也让宝玉格外兴奋。 直到最后一丝日头消失在天边,夜幕低垂,星光漫天,贾母乏了要去休息,宝玉才停下来,和黛玉与湘云见礼后,往碧纱橱走去。 这般年岁居然还住在碧纱橱,黛玉眨着眼,对此时颇为惊异,只觉着这家里对宝玉宠溺太过,她却没想到,这只是让她惊异的开始。 第66章 宫花 夜间的风凉爽下来,白日的燥热散去,鹦哥与袭人提着琉璃灯,在前头引着路,其余丫鬟婆子将黛玉和湘云护住,往后头走去。 黛玉与湘云的屋子正好在隔壁,到了屋子门口,二人客气地道别后,各自回屋。 雪雁早已铺好了床,夜已深,黛玉梳洗之后,换上家常的衣裳,靠着床头随意翻着带来的诗集,雪雁和鹦哥候在一旁,随时等着黛玉的吩咐。 但黛玉只静静地看着手中书,只偶尔翻过一页。 白日的喧嚣全部散去,静谧无声地夜里,连黛玉翻动书页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大,这也让旁边屋子房门的开合之声格外明显。 就连黛玉,都从诗集中回过神来,疑惑地看着门口。 不等吩咐,鹦哥忙几步走了过去,隔着纱窗看了片刻,笑着回话:“姑娘,是袭人姐姐往前头去了。” “袭人,便是那个拨给湘云妹妹的吗?”黛玉回想着,只觉着这袭人在满屋子穿红着绿的丫鬟中,长相不是特别出挑的,唯有一点,周身气质很是沉稳:“这么晚了,她还出去作甚?” “回姑娘的话,”鹦哥见黛玉询问,忙仔仔细细地地与她分说:“袭人姐姐服侍主子最是尽心,老太太将她拨给了宝玉,想必是史姑娘睡了,袭人姐姐放心不下宝玉,去前头看看呢。” 黛玉眉头皱起,宝玉那儿难道就缺了她一个人不成,何至于眼巴巴地大晚上还过去。 但这是旁人家事,黛玉也不好置喙,她将诗集放下,躺下去吩咐道:“今儿个你们也累了一天,晚上我这儿不用守夜,你们好生歇着。” 鹦哥不知黛玉习性,犹豫地看向雪雁,雪雁知黛玉夜间睡得轻,不爱有旁人烦扰,她上前掖了掖被角,又将帐子放下:“姑娘,炉子上温着热茶,我和鹦哥先下去了。” 帐子合上,帐幔内顿时暗了下去,黛玉阖目,安稳入睡。 黛玉素来便有择席的毛病,尽管已经熏上家中常用的香,却仍是睡得不甚安稳,一整夜睡睡醒醒的,早上晨光微明之时,便醒了过来。 院子里静悄悄地,只闻婆子拿着扫帚扫着落叶的沙沙声。 突然这份静谧被一阵喧嚣打破,隔壁房间的门被打开,黛玉估摸着时辰,并未到在家起床的点,但到底在旁人家做客,总得守着人家的规矩,她便也掀开帐子,踩着绣鞋走到门前。 第66章 却不见雪雁和鹦哥的身影,黛玉便也知晓,这也未到贾家晨起的时辰。 黛玉将前一日雪雁准备好的衣裳拿来,径自去屏风后换好,却听见隔壁传来男子之声。 黛玉心头一惊,后院中多是女眷,隔壁更是湘云的屋子,如何一大早便有男子之声传来,她急忙走到门前,却只见院子中的丫鬟婆子们头也不抬地干着手中活,全不觉着惊异。 隔着门,隐约能听见湘云含糊着让宝玉别闹她,她还想睡的声音。 黛玉更觉荒唐,这大早上的,湘云犹在睡梦之中,宝玉便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她的闺房之中,甚至其他人都不觉着不对,连湘云从史家带来的丫鬟,也听之任之,自去接热水。 这是黛玉从未遇见过的情形,在家中饶是林如海,都从未进过她的闺房。 这贾府的规矩,实在松弛地过分,甚至,这儿还有规矩吗... “姑娘。”正当黛玉怔忡间,雪雁与鹦哥也联袂而来,端着热水胰子帕子等物,见到黛玉已经起身,雪雁自责地说道:“我来迟了。” “没事,”黛玉笑着安慰:“是我今儿个醒得早。” 雪雁这才安下心,解开黛玉的辫子,轻柔梳着,没多久,只听隔壁来:“那我也在这洗漱,免得再闹腾晴雯。” “鹦哥,你家公子这一大早便来了,却也不用读书?”黛玉听着声音,轻声询问。 鹦哥在一旁为雪雁递着首饰,听见黛玉询问,手顿了顿:“好叫姑娘知晓,宝玉身子弱,幼时三不五时便闹些小病小灾的,老太太心疼,不许老爷强管着,这两年倒是去了家中私塾读书,前段时间还兴头头的,说是认识了再秀致不过的人物,今儿个没去,莫非是见家中姐姐妹妹都来了,舍不得这份热闹,告假了不成。” 黛玉更是不喜,在家中的时候,她也是随着林如海读书的,除了生病,再没有请过假,更别说五阿哥,更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 “难道就任凭他在内帷厮混不成?”黛玉蹙眉,不解地问道。 贾珠早逝,虽说也留下了贾兰一子,但贾兰年岁尚小,中间总得有人支应,二房这一代也只宝玉与贾环兄弟二人,宝玉既嫡且长,贾府居然如此纵容。 鹦哥听着外头的动静,也知黛玉意思,她将梳妆盒中的金步摇拿出,低头敛目地递给雪雁:“姑娘有所不知,宝玉自幼便与姐姐妹妹亲热,虽说有个爱吃胭脂的毛病,却不是那等有淫邪之心的,宫中贵妃娘娘亦传话出来,让家中莫将宝玉拘地太重,对于他往内院跑一事,便也睁一只闭只眼了。” 雪雁最后将步摇插上,又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鎏金镜子,背后镶嵌着鸽血红的宝石,镜面清晰可鉴,这却是从西洋传来的,千金难买的梳妆镜。 黛玉便也止了话头,拿着镜子上下打量,想到前一日到的时候,贾家姐妹的打扮,黛玉吩咐道:“这步摇插头上沉甸甸的,没什么事谁耐烦戴这个,我在外祖母家又不是做客,你择朵宫花给我插上便也罢了。” 雪雁连忙将步摇拔下,翻出另一个妆匣:“我记得宫中前些日子刚送来新的式样。” 鹦哥脸涨得通红,暗暗记住黛玉的喜好,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声音:“林姑娘可起了?” “起了。”黛玉连忙将绢纱宫花搁下,吩咐鹦哥去外头将人请进来。 只见走进来一个作妇人打扮的年轻丫鬟,手上带着几个虾须镯,头上插了根细细的金簪,打扮上瞧着比鸳鸯还要富贵几分。 黛玉隐约记着,昨儿个在王熙凤身后见过她一面。 果然,鹦哥将人引进来后,指着那女子介绍道:“姑娘,这是琏二爷的房里人平儿姑娘,是琏二奶奶的左膀右臂呢。” 平儿抿唇,微微笑着,向黛玉行礼:“也不知道姑娘昨儿个在这儿住得可还习惯,二奶奶在昨儿个翻来覆去睡不踏实,唯恐慢怠了贵客,夫人又发了宏愿,要在院子里闭门虔心抄经一个月,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尽归二奶奶打理,倘若有下人阳奉阴违的,哪里做的不好,姑娘尽管派人与我说。” 闭门抄经,也就是禁足好听点的说法,想必这是贾府对于王夫人下马威给她的交代。 无论是看在贾敏的份上,还是看在林如海的份上,甚至看在五阿哥的份上,能将当家夫人禁足一个月,这结果也算圆了林家的脸面。 想到此,黛玉笑着说道:“外祖母疼爱,二嫂子能干,准备的东西色色都是好的,你帮我给你主子带句谢。” “姑娘您这说得是什么话。”平儿冲门外唤了一声:“贵妃娘娘前些日子刚从宫中赐下今年时兴的宫花,二奶奶特特让我挑了给您送来,说好花需配美人,您用着正好合适。” 听了这话,鹦哥下意识地便往梳妆台上看去,顺着鹦哥的视线,平儿也瞧着了黛玉准备簪的宫花,料子更好,颜色更鲜,就连手艺都更好。 平儿笑着凝了一瞬,王熙凤自听见王夫人被变相禁足后,深知这林家姑娘在老太太心中的分量,对着这没见过几次的林家姑娘更加上心,一大早便吩咐平儿开了库房,将宫中的好东西送来,没想到,这眼巴巴送来的东西,却被随后搁在桌上的宫花比了下去。 要知道,平儿送来的可是贵妃娘娘所赐,这都被比了下去,足见那宫花是比贵妃地位高之人所赐,在宫中也没几人了,虽说还不知是哪位主子,但不管是谁,林姑娘未来的一定前途无量,这事回去一定要和主子好生说道。 黛玉见平儿不平静地神色,大概明白她想着什么,她却并不在意,只令雪雁将这宫花接过,随手从中抽了朵,插到头上。 这番动作打断了平儿的沉思,她见黛玉妆扮好了,心知她要去前头贾母屋里,她恭敬地站着:“姑娘,我们奶奶还派我给湘云姑娘送些东西,我便先告辞了。” “平儿姐姐送了什么好东西来呢?”未等黛玉回话,贾宝玉高声扬起的问话从院子里响起。 这却将平儿吓了一跳,她拍着胸脯:“宝玉怎么还没去上学,却在这里吓唬人。” 宝玉笑嘻嘻地说道:“家中难得这么热闹,神仙似的姐姐来了一个又一个,这等盛事,我如何能缺席,央了老太太给我告了个病假,明日再去便也罢了,可惜我母亲今日要抄经,不能扰了清净,不然叫上戏班子,好生热闹一日才好呢。” 这话平儿却不好再接,她笑着转开话题:“可见你是个无事忙,我家奶奶让我给林姑娘和史姑娘送些东西,偏生就让你瞧见了。” “凤姐姐拿出的东西,自来都是极好的,快让我看看是什么。”贾宝玉在窗子外应道。 平儿便带着小丫鬟走了出去,黛玉略一思忖,亦带了鹦哥出门。 到了门口,只见平儿正温婉地笑着,与湘云说着话儿,湘云一手一朵宫花,放在光线下仔细瞧着,是掩不住地喜悦。 “凤姐姐偏心,两位妹妹一来,就拿出这么多好东西。”贾宝玉有心替王熙凤卖好,便凑趣道:“可见在凤姐姐心中,只两个妹妹是宝,和两个妹妹一比,我却成了路边的野草。” “说什么怪话。”贾宝玉话落,平儿还不待说什么,湘云便冷笑着,将手中的帕子甩到宝玉脸上:“我才得了你家几件东西,就什么话都说出来了,按你这么说,你先把得了我的好还给我。” “袭人前儿个巴巴托人找我,让我帮你做的那些针线你还给我,还有你头上的辫子,也是我给你梳得,还不赶快拆了。” 贾宝玉脸涨得通红,他连连躬身作揖:“妹妹别恼,是我说错话了,都是我的错,还望妹妹宽宏大量,原谅我罢。” 说着又做低伏小地哄了许久,也不知许了多少诺,湘云终于收了怒色,复又笑了,两人恢复如初。 只剩一个黛玉在旁边,目瞪口呆。 回家,必须回家!黛玉心中只剩下这个念头。 第67章 跳脚 天边的鱼肚白越来越亮,时辰已经不早,贾母的屋子里也热闹起来,却是邢夫人等人赶来请安。 黛玉将贾宝玉的荒唐行径放下,只笑着说道:“老太太那儿听着倒热闹。” “哎哟,快晚了。”听了黛玉的话,贾宝玉抬头瞧了瞧天色,慌忙扯着湘云的袖子:“想必大家都到了。” “还等着干什么,快走快走。”湘云在家也是要晨昏定省的,今儿个与宝玉闹了场,耽搁了时候,见着宝玉手足无措地模样,湘云直接大步往前头正房走去。 黛玉亦抬步跟上。 果然,等到了贾母屋里,前一日那些人都已经候着了,但不见王夫人、薛姨妈并薛宝钗三人。 王夫人是被变相禁足了,薛姨妈是王家的亲戚,想必也不愿露脸,更别提还有黛玉说过的那番话,更是让宝钗连夜与薛姨妈和薛蟠商量许久。 邢夫人独坐右首,李纨带着三春坐在左边那一排椅子上,王熙凤则站着里里外外忙活着。 第67章 斗柜上摆着的西洋鎏金自鸣钟在滴滴答答地走着,一丝不苟地记载着光阴,黛玉迅速瞥了眼,离鹦哥与她说的请安时辰还差了片刻,尽管路上耽搁了,却并未来迟。 但到底是最晚来的,多少有点失礼,黛玉本就心思细腻,见此情形,暗暗瞪了宝玉一眼。 吩咐完丫鬟婆子的王熙凤,刚喘了口,便见到了黛玉瞪向宝玉的那眼,心里暗道冤家,忙嗔笑着:“我还说林姑娘、史姑娘在家都最是守礼的人,怎地今儿个偏偏来晚了,一见着宝玉,我却知道原因了,原来是他去闹腾你们了。” 随即王熙凤又叫人送上新茶:“林姑娘,史姑娘,你们也都知道,宝玉最是个赤诚,爱热闹的性子,他也是想着与姐妹们亲近几分,才一大早去找你们,给你们添了麻烦,宝玉,还不快给你两个妹妹斟茶赔礼。” 宝玉连忙端起茶杯,学着丫鬟的样子,将杯子递给黛玉和湘云:“妹妹,我知错了,还请你原谅则个。” “该。”茶刚刚沾了黛玉的嘴,便听见湘云略带得意的声音:“总算有人能管住你了,要我说,你那爱红的毛病也该好生改改。” 爱红,虽不知指什么,但听湘云话中意思,也不是什么好事。这贾家的宝二爷,看着像是在脂粉堆里打转人物,等大了,估摸着也是个风月老手。 这却也随了贾府一贯作风,上上下下那么多主子,瞧着也就二舅舅没那般荒唐。 想到这,黛玉再也无心喝茶,将手中杯子搁下,杯底碰到桌子发出轻微声响,正好让左顾右盼地贾宝玉找着机会:“这茶可是妹妹不爱吃?我那儿还有今年江南刚送来的新茶,我记着妹妹是姑苏人氏,用那边的茶是不是更加适口。” 说着便要让晴雯去将他柜子里的新茶翻出。 黛玉连忙制止:“这茶我尝着便极好了,只不过我脾胃虚,喝不了太多,尝两口却也罢了。” “我却说见着妹妹似有不足之症,”贾宝玉关心地看着黛玉:“也不知妹妹现如今吃些什么药。” “不过是些养身方子罢了。”黛玉轻描淡写地揭过。 “这便是了。”贾宝玉突然一拍巴掌:“都说药补不如食补,那些苦药汁子喝多了胃口都坏了,依我说,不如正经用些膳食,反倒更有作用,我记着家里有一套荷叶模具,凤姐姐,劳烦您令人找出来,给妹妹做份荷叶莲蓬汤,既瞧着风雅有趣,又能调养身子,再好不过了。” 见着贾宝玉对黛玉殷殷关心的模样,王熙凤暗自感慨,瞧着真是相配,早些时候老太太还动过为宝玉求娶林家姑娘的心,公侯家的公子与翰林家的小姐,说出去也是一端佳话,近来也不知为何,对于此事老太太绝口不提,甚至在其他人提到宝玉婚事时,冷脸制止。 甚至王夫人私下还隐隐透露,她是想让宝钗为媳。 王熙凤原以为是林家姑娘失了贾母欢心,才让贾母如此行事,没成想昨儿个一见,这林姑娘依然是贾母的心头肉,却不知未来的宝二奶奶到底是谁。 想到这,王熙凤笑着戳了戳贾宝玉的额头:“你就会给我找事,那套模具也许久没用过了,等回头我找出来,给厨房送去。” “一大早的,又要找什么东西呢。”贾母中气十足地声音从卧房传来,她被鸳鸯扶着,慢慢在主位坐下:“也不让你得半点空闲。” “还是老祖宗心疼我。”王熙凤眼珠子一转,旁敲侧击地试探着:“这不是宝玉不知从哪儿看了个歪方子,说林姑娘适宜食补,巴巴地求着我去将荷叶模具找出来,给林姑娘做荷叶莲蓬汤呢。” 贾母凝神想了想:“是了,家中是有这个东西,我记着那面片做出来有几分野趣,难为宝玉还记得,等找出来,给我也做一份,倒也不枉费了宝玉的这份心。” 王熙凤笑意微顿,笑着说道:“可见宝玉孝心可嘉。” 明白了贾母的态度,知晓宝玉与黛玉姻缘却是再无可能,王熙凤不动声色说道:“说到荷叶莲蓬,庄子里刚送来新鲜的莲子,一大早厨房便将莲心都去了,细细地熬了莲子粥,老太太可要试试?” “能得你一声好,想必不错,便盛上来罢。”贾母乐呵呵地笑着,领着几人换去里间。 众人分别在桌子旁分主宾坐下,王熙凤指挥着丫鬟将各色吃食摆满一桌子,又挽起袖子,亲自给贾母舀了莲子粥。 等鸳鸯接过后,王熙凤转身想着给黛玉和湘云盛粥,却只见宝玉正殷勤地给几个姐妹盛着,黛玉和湘云面前已经摆上了粥,宝玉手中的碗正递给迎春,随后又给探春和惜春。 瓷白的勺子在碧玉碗中搅动,丝丝缕缕地雾气冒出,黛玉慢慢地尝着软糯可口的莲子,挑眉想着这贾宝玉不愧是脂粉里打滚大的。 贾母年岁大了,最爱软烂食物,这满屋子的吃食都是按着她的喜好而来,黛玉口味清淡,只捡着笋子煨火腿就着莲子粥慢吞吞地吃着,等到贾母放下筷子,才将勺子放下。 “都别在我这儿守着,出去玩会儿。”贾母知晓宝玉他们这个年纪,在屋子里坐不住,也不拘着,笑着吩咐:“只一点,玉儿和云儿是客,你们可不许欺负了去。” 迎春领着几个妹妹应是,宝玉却跳了起来:“老祖宗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两位妹妹。” “今儿个天好,我瞧着园子里的花都开了,妹妹可喜欢胭脂,我们去摘些花淘弄胭脂如何?”贾宝玉兴冲冲地对着黛玉与湘云问道。 贾宝玉的这个习性,湘云最是不喜,她使劲在贾宝玉肩膀上拍了一掌:“和我们玩这些胭脂簪粉的,有什么出息。” 黛玉亦笑着拒绝:“我父亲布置的功课我还没做完,还请宝二哥恕罪,我得先将功课做了。” “是林姑父亲自教你功课吗?”不等贾宝玉应声,湘云便急忙问着。 望着湘云眼中止不住的羡慕,想起她的身世,黛玉不欲多言,简单应道:“不过是读些四书五经,能识字明理。” “了不得,了不得。”一直含笑听着黛玉与湘云说话的贾宝玉,却突然一跃而起,将椅子都带倒在地,酸枝木椅子倒在地上,发出沉闷地响声,将在里屋休息的贾母,在侧屋吃着早饭的邢夫人、李纨以及王熙凤都引了出来。 却只见贾宝玉跳着脚,大声说道:“林妹妹这么仙子似的人物,怎么可以学那等仕途经济学问。” 第68章 思念 贾宝玉话音刚落,家中人便知他痴病又犯了,贾宝玉平生最是厌恶仕途经济,见贾政门下的清客,当面倒能客客气气的,背后总得骂人一句禄蠹,一时间也没了言语。 “此言差矣。”贾宝玉的话,听在黛玉耳中,只觉好笑,黛玉自小就是林如海亲自启蒙,后又和胤祺一道读书,黛玉与皇子阿哥受到的是同样的教育。 注意,这个皇子,并不是明朝那些“养猪”似的藩王,而是卷王康熙的儿子。 可以说,黛玉享受到了大清朝最顶级的教育资源,林如海并不止教他们读书习字,也会带着他们去民间走动,知稼穑艰难,晓民生多艰。 黛玉和胤祺这些年所见、所学、所知的,全不是贾宝玉这个长在锦绣富贵堆中的公子哥能比的。 “宝玉你嫌弃仕途经济,我却问你,你身上所着之衣、桌上所食之物何来,你又凭甚能呼奴使婢?” 贾宝玉满眼失望地望着黛玉,他一见着黛玉便觉着曾经见过,总觉着他们俩该是心灵相通,却没想到听到这等庸俗这话,他拧着眉,眼含忧愁:“妹妹合该焚香弹琴,吟诗作赋才是,管他们从何而来,总不会少了我们穿用,怎地满脑子都是这些俗物。” 黛玉诧异地瞪大了眼,她管家日久,自是知晓每日里的吃喝穿用多么抛费,从她这两日在贾府所见所闻,这般奢靡日子,却不似贾府能支撑住的,管家的王熙凤还不知费了多少心力。 然而贾家的少爷,说出的话却是如此天真。 黛玉深吸口气,深知改变不了贾宝玉的想法,没见这屋子里的贾母诸人都没说什么,她又何必多费唇舌,她只冷着脸扭过头去,不再搭理。 王熙凤心头却是一喜,如今荣国府大大小小事物都是他们夫妻俩操持的,按说作为长房子孙,是贾府未来的当家人,奈何如今大房势微,不仅正房荣禧堂被二房住着,二房还出了个宫中的贵妃,若贾宝玉对家业也起了心思,按着老太太的偏宠和二房的势头,他们夫妻只能喝西北风去。 懵懂无知的小叔子,比精明强干不知好了多少倍。 想到这,瞧着宝玉与黛玉皆脸色不佳,王熙凤笑着嗔怪:“又在说什么傻话,我是个没读过书的粗人,也听不懂你们四书还是五书,我只晓得牌九输不输。” 这话一出,原先紧绷的气氛瞬间笑了,满屋子的人都掌不住笑了,湘云直接倒在坠儿怀里,哎呦哎呦的让她揉着肚子,就连黛玉,也露出了笑意。 第68章 贾母略过两人争吵的话题,指着王熙凤说道:“可怜见的,管家后都没时间打牌九了,才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今儿个我做主,松快松快。” 鸳鸯忙吩咐人找牌九,支桌子,至于贾宝玉,则被袭人好生劝着,止住了脾气,贾母见此情景,不悦地皱着眉,却想着在亲戚面前,不好再引出宝玉的痴病,只能任由袭人出这头。 “老太太,桌子摆好了。”鸳鸯笑嘻嘻地回话,好似没听见前头的唇枪舌剑一般,她扶着贾母往桌上走去,邢夫人、王熙凤、李纨作陪。 象牙雕成的牌九温润洁白,拿在手中沉甸甸的,贾母笑呵呵地抹了一圈,随即对着坐在一旁看牌的黛玉等人说道:“你们小孩家家的,也不用在这里陪着我,自己去玩罢。” 迎春领着妹妹们,躬身应了,便往外走去。 黛玉素来便不爱吵嚷,这屋子里热闹纷呈,她却兴致寥寥,听了贾母的话,亦行过礼后走了出去。 而贾宝玉扭过头,冲着湘云嚷道:“云妹妹,我给你去淘换个胭脂。” 湘云本就不喜贾宝玉这爱红的毛病,只不过囿于身份,无法直言,听了他这话,湘云笑着说道:“胭脂有什么好玩的,我看池子里那片荷花开得极好,依我看不如找艘小船,去摘几朵荷花,摆盘子里也是份野趣。” 贾宝玉被接连拒绝,本来很是沮丧,听着湘云的主意后,他很快又起了兴头,拍着手说道:“这个好,我这就吩咐嬷嬷准备,古有湖心亭看雪,今有荣国府摘荷。” “又在胡说八道了。”湘云笑不可遏。 黛玉瞧着几人说得热闹,又刚发生过争执,倒也不好直接回去,随大流走了过去。 此时荣国府尚未修建大观园,所谓赏荷的池塘,却也不大,小船下去不过刻钟便能到达另一岸,上午的日头已经逐渐烈了起来,黛玉独爱残荷的那份冷清,对于顶着大太阳摘花并无兴致,她探着身子,从池边摘下一大朵荷叶,将荷叶顶在头上,坐在廊下看着湘云一朵接一朵地摘着荷花,从池塘中不时传来爽朗地笑声。 黛玉靠着游廊而坐,偶尔拿着鱼饵往池中扔下,呼啦啦一片鱼涌上,争夺着,追逐着将鱼饵吃完,又呼啦啦地各自散开,只留下水面上的圈圈涟漪,任黛玉盯着发呆。 这荣国府中的日子,实在是过于无聊。 在家的时候,这个时辰黛玉已经安排好了家事,和胤祺一道在读书了,上午听着林如海给他们从四书五经讲到民间世情,从诗词歌赋讲到柴米油盐,等到了下午,胤祺自去找武师傅学武,从拳脚功夫到骑马射箭,样样不落,黛玉则是向特意请来的女先生学弹琴、作画、调香、习字,等用过晚饭,黛玉与胤祺或各自拿本书品读,或说着白日趣事,或联诗,或下棋,总有做不完的事,说不完的话。 在林府的时候,黛玉只恨光阴太短,每日每日都是一眨眼便过去,然而到了贾家,黛玉才知道,无所事事的时候,日子能多难熬。 但黛玉不愿伤了贾母的拳拳爱女之心,刚来没两天便要回家,多少伤了外祖母颜面,黛玉蹙着眉,深深叹了口气。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黛玉不能更加想念胤祺。 而被黛玉想念着的胤祺,此时亦同样思念着她。 黛玉对胤祺的意义,远比她认为的重要,幼年的惊魂、童年的相伴、少年的相知,两人从小到大的岁月相互交织,缠绕着不能分割。 这是自太皇太后重病,胤祺入宫侍疾之后,他们第一次分开,而且是黛玉离开了林家,去了那个只有门口两只石狮子是干净的地方(1)。 胤祺幼年短暂地在宁国府住过一小段时间,对宁国府印象并不如何,宁荣二府同气连枝,胤祺对荣国府也不能放心,只不过黛玉是被外祖家接去小住,胤祺没有理由阻止,只能暗自担忧,隔三差五地召来下人询问,黛玉有没有送信回来。 这甚至让林如海都哭笑不得,他试图劝胤祺放松:“五阿哥,玉儿外祖母对她是极想念的,她在那边不会受委屈。” 胤祺皱着眉,上下打量着林如海,在林如海不解地目光中,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对林如海说道:“林大人,你不懂。” 不懂贾府的下人那双势利眼,贾母重视又有什么用,想到这,胤祺开始后悔,给黛玉送去的首饰还是不过,他选择性遗忘了,在黛玉的妆匣里添了数件从宁寿宫库房里找来的精美首饰一事。 “弄墨。”胤祺越想越坐不住,当即便吩咐太监:“我记着前些日子宫中刚送了一盒金瓜子金花生,找出来给林姑娘送过去,没事干仍水里听个响也行。” 弄墨行礼后准备出去。 “等等,”弄墨脚还没到门槛,胤祺又将他喊住:“再将母妃送来的金丝八宝瓒珠钗送过去。” 弄墨躬身应了。 “等等,”弄墨又走了几步,听见胤祺又将他喊住:“皇祖母送来的那个青玉太平有象如意也给送去。” 弄墨同样应了。 “等等,”胤祺又将弄墨喊住。 弄墨索性停在原地,恭敬低下的脸上全是无奈,默默地等着胤祺吩咐完。 最后,弄墨带着好几个下人,领了满车的东西送去了贾府。 贾府,贾母抹了几圈牌九后,赢得合不拢嘴,正在这个时候,弄墨领着下人们到了贾府,拜见贾母。 “给老封君请安。”弄墨恭恭敬敬地行礼,全无宫中太监的轻慢:“林大人吩咐奴才将姑娘在家中用惯的东西送来。” 贾母作为国公夫人,每年节庆之日都得进宫,一眼便瞧出那自称林家下人之人是宫中太监。 一般人家谁敢用太监,莫不是嫌活太长了,此时其余阿哥们尚未封府,能在宫外大咧咧吩咐太监办事的,也只有最受皇太后宠爱的五阿哥了。 玉儿才来贾府住一晚,那五阿哥便忍不住,眼巴巴地送东西过来,玉儿的前途,说不得比她预想的还要好。 想到这,贾母心头一片火热,在得了元春的暗示后,想到久居在林家的五阿哥,贾母暗自琢磨了不少日日夜夜。 五阿哥由皇太后抚养长大,与科尔沁是天然的亲近关系,为了亲上加亲,想必五阿哥福晋位置是留给博尔济吉特氏,说不得玉儿能当个皇子侧福晋。 五阿哥对玉儿如此上心,等真成亲了,就算蒙古那边的贵女嫁过来,玉儿也吃不了多大的亏,若是能趁着福晋进门前生下小阿哥,那位置就更稳了。 更有甚至,宫中老太后也有了千秋,倘若她在五阿哥指婚前没了,说不得五阿哥福晋的位置就是玉儿的了。 并不知道黛玉与胤祺那份天定姻缘的贾母,喜滋滋地琢磨着,她不断说着好,客气地将弄墨叫起来,吩咐着人将弄墨等人领去旁边屋里喝茶,又吩咐鸳鸯给来的几个人都包上赏银,再令丫鬟将黛玉叫回来。 正好湘云她们也玩至尽兴,听了丫鬟的传话,纷纷回了贾母屋中。 一进屋子,便瞧见了硕大的黄梨木箱子,宝玉忙将捧着的荷花碗放下,好奇地询问着。 贾母乐呵呵地指着黛玉:“你林姑父怕你妹妹住不习惯,送了些她日常用的东西过来。” 黛玉惊愕地瞧着,眼中划过异色,黛玉思忖着,按着父亲的性子,照顾好自己都难,此般细致行事,绝非林如海所为,想必是五阿哥借着父亲的名义给她送的东西,心中酥软一片。 湘云瞧着黛玉,只觉得格外艳羡,这便是有父亲的滋味么,只不过出来住一日,便担心着住不习惯,眼巴巴地将东西送过来,感怀自身,湘云眨眨眼,眨去眼中即将流出的泪水。 湘云所思为何,黛玉已经顾不上了,等东西搬回了屋子里,黛玉瞧着满箱子的东西,拿起笔,写下信来。 第69章 省亲 “胤祺,见自如晤...” 娟秀的簪花小楷在信纸上缓缓流淌,弄墨从贾府回来时,也带回了黛玉的回信。 分别时间不长,黛玉却事无巨细地写了封长长的信,随着信的内容,胤祺似乎与黛玉共同度过了在贾府的时光,也共同经历了那些事情。 尽管黛玉用词诙谐,但胤祺与她自幼相识,一眼便瞧出她笔下的游移,等看到后头,见到贾宝玉发出的禄蠹之言,胤祺冷笑一声,这侯府公子哥天真的愚蠢简直可笑。 谁不是在这红尘俗世中挣扎,饶是龙子凤孙,都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就能躺金银堆上一辈子,黛玉住在他们家,日日要与这种蠢物相对,何其苦哉。 果然,没几行,胤祺便瞧见黛玉在信中写道,她对贾府规矩习惯不来,又不愿伤了老太太的心,让胤祺想办法使她回家。 至于用什么理由,想什么办法,黛玉并不多官,她知道,胤祺一定会将此事办得八面玲珑。 正如黛玉所料,胤祺很是愉快地接了这份差事,他也很轻松地想出了解决办法。 胤祺闻着信纸上犹自散发的墨香,打开书柜,抽出第二层的抽屉,在香料的味道中,一摞厚厚的信件被仔细地收拾着,最下面的信纸已经泛黄,稚嫩的笔触露出岁月的痕迹,上方的信纸崭新而洁白,瞧着字迹与胤祺手中信上的仿佛。 第69章 小心翼翼地将信放在最上方,胤祺又唤来弄墨,令他给宫中送请安折子,他要给皇太后和宜妃请安。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荣国府中,黛玉写完信后,天色便已不早,等到了夜间,再往贾母屋子里走时,路上遇见的丫鬟们,对她又多了几分恭敬,无他,不过是收拾林府送来东西的时候,被丫鬟们瞧见了,旁的不说,就那些金银玉石,就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上的,在贾府中都是当家夫人压箱底的好东西。 这让贾府众人对这林家姑娘更高看几分,更加殷勤起来。 等进了贾母屋中,黛玉瞧着桌上放着的并不都是贾母爱吃的甜烂食物,甚至放了几盘她平日在家爱吃的菜色,吃到嘴里竟然也是熟悉的味道,这才知道,原来胤祺不仅给他送来的首饰衣裳,甚至还送了一个厨子过来。 王熙凤一开始犹带怒色,再怎么说去亲戚家做客,却摆出这般架势,未免不把贾家放在眼中,然而等贾母点拨过后,王熙凤冷汗涔涔,不断回忆着是否有什么地方得罪了黛玉。 五阿哥胤祺数年前在宁国府闹的那一遭,生生折了那边的元气,偌大宁国府变成半死不活模样,他们荣国府也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几要将荣国府库房掏空才攀上东宫,百般筹谋后,大姑娘成了贵妃,这才让他们稍稍安心。 对他们这样的人家而言,绝对不能得罪五阿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身为阿哥的五阿哥,弹弹手指就能将他们压得好些年翻不过身。 王熙凤终于知道,为何贾母从宫中回来后,对宝玉和黛玉的婚事,绝口不提。 黛玉能入五阿哥府,不仅对林家是好事,他们贾家也能跟着沾光,想到这,王熙凤心头一片火热,再不顾上什么别扭,笑容满面地吩咐着平儿将送来的厨娘安置好,又让平儿去厨房敲打,谁也不许弄鬼,否则将全家人都发卖了去。 既然五阿哥将黛玉看得如此之重,那他们便也得以贵客之礼待之,绝对不能慢待。 “凤丫头,你姑母虔心礼佛,侍奉菩萨最讲究心诚,被让俗事扰了她的清净,日后家中事你全都接了,也让你姑母轻松些日子,库房钥匙晚些时候我令人给你送过去。”最后,贾母意味深长地对王熙凤说道。 听明白了贾母的话,王熙凤丹凤眼中的笑意再也止不住,之前虽说管家权在她这儿,但遇着大事还是得向王夫人回禀,等她首肯了才能行事,这次却是真正没了掣肘。 喜不自胜的王熙凤直接将黛玉看成了她的福星,莫说是吃饭时多摆上几盘子黛玉爱吃的菜,熏香时点着黛玉爱闻的香,就连黛玉随口提一句的话,都记在心头。 贾母既是真心的疼着黛玉,又畏惧着胤祺的权势,更是渴盼着未来可能的荣华,对于黛玉可以说是明里暗里的顺着,就连贾宝玉都退了一射之地,再没让贾宝玉到黛玉面前发过痴病。 至于其他人,贾府丫鬟婆子最是拜高踩低,见着主子的这番做派,对黛玉更是恭谨有加,就连雪雁被人明里暗里献了不少殷勤,至于被拨去伺候的鹦哥,人们也从一开始的讥笑变成了满满的羡慕。 对于丫鬟婆子们的讨好,黛玉安之若素的受了,对那些办事得力之人,都不吝赏赐,这让黛玉在贾府的日子,过得舒心起来。 若说还有什么美中不足,或许只有三春和湘云下意识的疏远,但黛玉深知,人与人相知,最需缘分,缘来则聚,缘尽责散,最不需强求,她每日只陪着贾母说说话,望着碧空如洗的蓝天,看着庭院里盛开的花瓣,自在地等着胤祺那边的消息。 胤祺自是没有让她失望,没过几日,满屋子人都聚在贾母屋子里凑趣时,贾赦和贾政两兄弟又联袂而来。 “你们怎么来了?”贾母惊愕地问道。 这却怪不得贾母惊愕,这个时辰正是众人请安的时辰,虽说都是一家子的骨肉亲戚,倒也不需要避嫌,但贾政自诩圣人子弟,行事更讲究几分,从不在这个时候往贾母院子中来,至于贾赦,他与诸多小妾玩闹尚且来不及,更不会这时候过来。 更有贾宝玉一见到他老子,瞬间如同拔舌的鹌鹑一般,紧闭着嘴,缩在椅子上,换来湘云的一声嘲笑:“出息。” 贾宝玉连连抬手作揖,只求湘云放过他,别引起贾政的注意。 但此时的贾政,没心思和贾宝玉啰嗦,只不过是狠瞪了眼罢了。 “母亲,好消息”贾赦搓着手,兴奋地说道:“天大的好消息。” 就连贾政的脸上,也隐隐露出兴奋之意。 “老大,你别急,慢慢说。”贾母自家人知自家事,她这大儿子除了在女人堆里浪荡,是再无半分本事的,他说着的好消息,未必是好事,但贾政却素来稳重,能让他都露出如此神态,必非小事。 “母亲,”贾赦笑着将鸳鸯倒来的茶一饮而尽,都顾不上多欣赏鸳鸯白嫩的手,迫不及待地说道:“我听闻宫中有意,让妃子回家省亲。” “省亲!”高高低低地惊呼声响起,交织成片。 哗啦一声,贾母宽大的袖摆将案几上的茶杯掀翻,在丫鬟们惊呼着上前之时,她不耐烦地挥退,直直盯着贾赦:“你说得可真。” 贾赦扬起眉头:“母亲这说得什么话,如非消息确凿,我又如何敢编排天家。” 说完,他挤着眼睛看着贾母,贾母一愣,知晓他这是从东宫太监那边得到的消息,便也不再多问,期盼地望着贾赦:“既然妃子可以省亲,我们也将娘娘接回来,这又是个什么章程。” 元春自出生便被贾母抱到自己院中抚养,贾母对她感情最是深厚,奈何一入宫闱,也只前两年匆匆见过一面,之后再没见过,只能靠着太监偶尔传话,得知元春状况。 贾赦愣在原地,好半晌才挠挠头:“母亲,这,您等儿子再去探听一番。” 贾母没好气地白了眼,果然,她这大儿子指望不上,转而问着贾政:“你那儿可有听到什么消息?” 贾政顶着贾赦铁青的脸,恭敬回话:“母亲,禁中大内,宫禁森严,我们这等外人又如何能打听得到消息。” 失望不可遏制地浮现在贾母脸上,贾赦得意洋洋地看着贾政,他这弟弟从小就是个假道学,卖乖讨巧地换来父母喜爱,这不也没说出什么新意。 “只不过,”让贾赦失望的是,贾政还真能说出一二三来:“儿子听说此事后,寻人打听了一番,听说宜妃娘娘家已经选好的地儿,动土破工了,想必他们家能知道些内情。” “郭络罗家。”郭络罗家久居关外盛京,前两年蒙宜妃的福,抬旗后才有一支人住在京中,两家并无半分交情,贸然上门过于失礼,总得找个合适的中间人才行。 中间人该找谁呢,是南安太妃还是北静王妃,这都是与贾府有旧的人家,贾母斟酌着,却一时难下决定,她指甲在炕桌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地声音,让屋子里的人听得心烦意乱。 黛玉扇起团扇,柔和地风从她手中散出,贾母也感受到了舒爽的凉意。 对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瞧着黛玉,贾母眼前一亮,还有什么人能比黛玉更合适呢. “玉儿,”贾母握着黛玉的手,殷殷问道:“你元春姐姐进宫十数年,再没见过家中一草一木,你能帮着问问,省亲一事该如何操持?” 浑浊的眼泪顺着眼角掉进了贾母的皱纹里,黛玉叹了口气,握着贾母的手:“外祖母,我写信去问问五阿哥,他是否知晓此事。” 听了黛玉的话,贾母瞬间轻松起来,她拍着黛玉的手,喃喃念着好,随即便对贾赦和贾政说道:“天也不早了,你们别再这儿待着,坏了我们的热闹。” 贾赦与贾政却惊吓不轻,他们外甥女将给五阿哥写信说得如同喝水吃饭那般简单,五阿哥又如何会搭理,更何况,五阿哥已经离宫日久,宫中的事,他又如何知晓。 事实上,五阿哥不仅对省亲一事了如指掌,甚至此事都是他谋划而成。 第70章 宫中 此事,却要从胤祺入宫的那天说起。 翊坤宫中,冰鉴升腾起白雾,冬日里藏着的冰在炽夏的高温下逐渐融化,细微地水声缓慢地流淌着。 胤禟与胤禌正躺在榻上,好梦正酣,宜妃拿着扇子,随意地扇动几下,心神却全放在了门外。 胤祺的请安折子递上来后,宜妃立时便允了,胤祺是她的第一个儿子,刚出生就被送去了宁寿宫,后又让他出宫生活,宫中如此多的阿哥,如今只独胤祺一人住在宫外,就连即将大婚的大阿哥,都没有出宫的动静。 每每想到这,宜妃对胤祺便更怜惜几分,恨不得将她宫中的好东西全送过去。就连被她养着的胤禟和胤禌,在她心里也越不过胤祺。 “姐姐,胤祺怎么还没过来?”此时已是日上中天,宜妃也知胤祺入宫需先去宁寿宫走一遭,凭着皇太后对胤祺的宠爱,必然会将他留下用膳,但宜妃仍然止不住地期盼,将贴身宫女吩咐去宫门口等着后,又心烦意乱地问着郭络罗贵人,与她同年入宫的姐姐。 第70章 “你说,胤祺这次入宫,可是遇见了什么棘手事情?”不等郭络罗贵人回话,宜妃又担心地问道。 “娘娘,”郭络罗贵人无奈地笑着:“五阿哥身旁都是宫中送去服侍的人,皇太后对那边更是上心,想必不会有什么不如意之处。” “胤祺从来都是个不爱诉苦的性子,这也不是例行请安的日子,突然递牌子入宫,还不知受了多大的委屈。”宜妃勉强笑着,玳瑁指套在炕桌上敲击出啪嗒啪嗒地声音,将睡梦中的胤禟和胤禌闹醒。 “额娘。”胤禟撒娇地滚到宜妃怀里,困倦地揉着眼睛,胤禌则睁着大大的眼睛,懵懂地看着宜妃,呆了呆,见宜妃忙着安抚胤禟,胤禌的眼中浮现出泪水,扁着嘴便要哭出声来,郭络罗贵人连忙将胤禌搂在怀中,百般劝慰。 胤祺走进翊坤宫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好在他不是真的稚童,心知宜妃对他这儿子也很是关心,倒没有被这母慈子孝的画面刺地眼疼。 胤祺向宜妃和郭络罗贵人请过安后,见胤禌仍扁着嘴要哭不哭,从袖子中拿出一个拨浪鼓,摇晃着递给胤禌。 真.稚童.胤禌,不可避免地被这摇摇晃晃地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伸出手去拽着拨浪鼓上的玉坠子。 胤祺将拨浪鼓塞进胤禌手里,胤禌喜滋滋地拿着玉手柄,来来回回摇晃着,两耳的玉坠子来回敲击在羊皮鼓面上,发出击打之声。 胤禌眼泪瞬间收住,他兴头头地来回甩着,不大地敲击声吸引了胤禟的注意,他从宜妃怀中出来,几步便走到了胤禌身旁,望着他玩着那拨浪鼓,咧嘴笑着,就连口水滴出来都顾不上擦。 胤禟嫌恶地皱着眉,转而在宫人们的惊呼中从榻上跳下来,只穿着双袜子,便“啪嗒啪嗒”地跑到胤祺身旁,扯着他的袖子不放:“哥,那个东西我也想要。” 胤祺笑着,从袖子中再掏出一个同样的拨浪鼓给了胤禟,在他欢呼着道谢的时候,胤祺摸了摸胤禟的头,感受着细软地手感,笑得更开心:“我从宫外给你带了些糖葫芦,交给你乳母了。” “谢谢哥!”胤禟一蹦三尺高,跳到了胤祺身上,练武许多年的胤祺,稳稳当当地将胤禟接住,骂道:“怎地这么毛毛躁躁的,若摔了有你疼的。” 胤禟不以为忤,他自幼嗜糖,最爱甜滋滋的东西,奈何宜妃却不许他多吃,今日的吃糖份额早已用完,仅听见“糖葫芦”三字,便忍不住地要流出口水。 更何况,这是他哥送来的东西,额娘绝不会不允许他吃,想到这,胤禟忙挣扎着,示意胤祺将他放开,大声喊着乳母,将糖葫芦送来。 胤禟的这点心思,又如何能瞒过宜妃,她念在有些时日未见的大儿子份上,戳了戳胤禟的额头,果然没有阻止。 “胤祺,你今儿个入宫是为了什么?”宜妃等了许久,却只见她这大儿子忙着哄底下的弟弟,并不与她多言,本就是急性子的她,再也忍不住,担忧地问道。 郭络罗贵人眼神一闪,她轻柔地将胤禟嘴旁的糖浆擦掉,笑意盈盈:“阿哥,您脸上沾了东西,我们去后头洗个脸,再叫公主过来陪您和胤禌阿哥玩儿。” 这个公主,却是郭络罗贵人的亲生女儿,也是她膝下阿哥夭折后,仅留下的一女。 “姨母,无事。”心知郭络罗氏有意避开,胤祺出声制止,他要说的事情,郭络罗贵人倒也无需回避。 郭络罗贵人抬眼看向宜妃,却只见宜妃满心满眼都只有胤祺,着急地催促道:“到底所为何事,都和额娘说,额娘能解决的,都给你办到,实在做不到的,额娘去求你皇阿玛。” 胤祺错愕地看着宜妃,立时便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看着宜妃,阻止道:“额娘您别着急,我这次入宫并不为我。” 听了胤祺这话,宜妃的焦躁总算散去,重又恢复了从容,她嗔怪地在胤祺背上拍了一掌:“那是为了什么事情,不是自己的事,难道是林家不成。” 说着,宜妃思索着,到底林家有何事需要通过胤祺求到她面前,最有可能的便是即将要开始的选秀,难道是林家有人参选,求到她这儿,也不知是想要求份前程,还是想求个方便,撂牌子回家。 这倒也不算什么大事,这选秀名义上是贵妃操持,但贵妃已经缠绵病榻许久,连宫中住着的四阿哥和八阿哥都快顾不上了(1),更没精力管选秀事情,实际上都是他们四妃操持,想要定个秀女的前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 “是为了选秀么?”放下心的宜妃,爽快地应道:“你把那姑娘的名字给我,我保证能让她如愿。” “不是。”胤祺哭笑不得地否认,林家几代单传,黛玉并无姐妹,至于南边那些隔了不知几代的族亲,也没有参选的,如说到与此次选秀有关之人,只有一个薛宝钗。 但,他与薛宝钗非亲非故的,甚至薛家还有薛蟠还是那等玩意儿,他不落井下石都是好的,又何必介入,薛宝钗造化如何,都是她的命。 听了胤祺的否认,宜妃又纳闷起来:“这着急忙慌地入宫,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胤祺亲自倒了杯茶奉给宜妃:“额娘别急,儿子这次入宫,是为了您。” 宜妃享受着儿子的殷勤,笑意从眼角眉梢透露出来:“我在宫中好好的,能有什么事。” “额娘难道不想出宫回家看看吗?”胤祺轻轻地说着,轻快地声音还带着丝笑意,这话听到宜妃耳中,却犹如千金重,她手中杯子与杯盖发出撞击之声。 静静坐在一旁,听着胤祺母子对话的郭络罗贵人,更是失手打翻了果盘,久久说不出话来。 懵懂地胤禟,咬着糖葫芦,看看这儿,又看看那儿,最后低下头去,接着吃着糖葫芦,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胤禌摇着拨浪鼓的声音。 “你在说些什么胡话。”宜妃深吸口气,平静下来,她戳着胤祺的额头:“还拿你额娘打趣了,盛京那么远,岂是我想去便能去的。” “额娘,我是认真的。”胤祺平静地看着宜妃:“盛京现在还去不了,但京中的郭络罗府,只要您想,便能回去。” 前一年康熙下旨,为宜妃娘家抬旗,宜妃这一支的郭络罗氏从正黄旗包衣抬入镶黄旗满洲,盛京那头的人都到了京中领旨谢恩,本来领了旨便又要回去关外,可巧又赶上了太皇太后薨,一场场礼仪下来,宜妃的额娘便病倒了,不得不留在京中,宜妃还特意使人将郭络罗家在京中的宅子好生修整,唯恐老太太住着不舒服。 宜妃毫不犹疑应了:“我当然想。” “皇玛嬷慈爱,”胤祺胸有成竹说道:“皇玛嬷最近总是梦到太皇太后,每每想起便觉甚是想念,她想着宫中娘娘入宫多年再没见过父母,特特吩咐了,妃位以上妃嫔,家住京城的,只要家中递了折子进宫,便允了回家省亲,也算是为太皇太后积攒福报。” 虽说还未请示过康熙,但皇太后提出为太皇太后积德,不管看在谁的面子上,康熙都不会不同意。 “你说得可当真!”宜妃一把抓住胤祺的手,直直盯着他的眼睛,胤祺笑着点头:“儿子刚从皇玛嬷宫中来,自不会欺瞒于您。” 至于胤祺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倒无需多言。 “好儿子。”胤祺不说,宜妃也能想到,皇太后每日里只念经拜佛的,没人和她提,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让妃嫔省亲之事,她望着胤祺,美丽的眼睛满满充满水意,弯起的眼角却全是笑意。 没两天,在给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康熙对省亲一事点了头,虽说明旨未发,但惠宜德荣四妃得了信便令人往家中传话,将屋子修葺好后,便递折子入宫。 很快,京中便热火朝天地动起工开,也让贾赦和贾政得了消息。 收到胤祺的回信,黛玉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着胤祺最后一句:“这样,荣国公府忙着省亲一事,也没精力照管亲戚,顺势辞行方是正理。” 黛玉心神都软了,为了让她尽快回家,胤祺也算是用了心了,一箭双雕莫过于此。 想到这,黛玉忙叫来鹦哥,匆匆往贾母院中走去。 第71章 省亲别墅 贾母院中,又是乌泱泱的站满了人,只不过与平日里满是姑娘奶奶不同,此时立着的是当家理事的男人,甚至不止荣国府,连宁国府之人也都赶了过来。 贾敬仍在外头的道观里修道,贾珍代表着宁国府,在贾政下首得了个座位,贾琏恭敬地站在贾赦身后,等着他老子吩咐。 “娘娘省亲一事,已得了准话,只要妃嫔娘家做好了接驾准备,给宫中递个折子,便能成行。” 满室寂静中,贾母苍老的声音响起,说出的话让下首的儿孙们瞬间振奋起来:“老太太,我们可不能辜负这份天家恩德,可得好生修个省亲别墅才成,听人说郭络罗家已经选好址,找着匠人开始弄了了。” 贾母用力地拨弄着佛珠,手背上的青筋凸显,对于娘娘省亲一事的好处,她也看得分明,自宁荣二府自老国公去了后,家中没有个能支撑起家业之人,在京中处境每况愈下,看在上一辈的交情上,与一些王府、公府还有交情,却也不知还能虚应几年。 第71章 好在家中还有个娘娘,倘若能够迎着娘娘省亲,也能让京中其他人家知晓,贾府仍有宫中的荣宠。 但,贾母亦有她的顾虑。 “这话说得在理。”贾母神态恭敬:“皇恩浩荡,许了娘娘省亲,我们身为万岁爷的臣子,自是要竭力做好,只一点,省亲别墅耗费几何,家中可有那么些银子?” 贾赦只沉溺于美色之中,从不管那些日常嚼用,反正短了谁的也短不了他的,他笑着回话:“母亲您多虑了,我们这样的人家,虽说不是天潢贵胄,但也不是那等没个底蕴的,那住在盛京,刚抬旗的郭络罗家都能修,难道我们连他们都不如,这点子钱都掏不出不成?” 站他身后的贾琏嗫嚅两下,此时荣国府的事情他们两口子管得多,对于库房的情况,贾琏不能更清楚,目前不过是勉强维持着体面排场罢了,又哪里如他老子所言,轻轻松松便能掏出那么大笔银子。 但贾琏从小被贾赦打怕了,一不和他心意便让下人对他唾骂,对于贾赦,贾琏只有害怕的,不敢明面上驳了他的话,只皱着眉,想着如何从中转圜。 好在贾母也知贾赦是个不着调的,她虽不管家,却也能估摸出家中情况,她紧皱的眉头并未松开,看着贾政问道:“可真如你大哥所言?” 贾赦怨毒地瞥了贾政一眼,随即垂下眼去,等着贾政回话。 贾政并不如贾赦一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与丫鬟乐,他凝神细想后,缓缓说道:“母亲,娘娘省亲是件大事,我这几日听着,不仅郭络罗家,其他几个妃子家也都准备着省亲一事,咱们家若不弄,反倒落了下乘。” 这道理贾母又如何不知,贾政顿了顿,接着说道:“但我想着我们家娘娘封妃尚晚,膝下又没个子女,不好越过了惠宜德荣四妃,倒也无需选址新建,不若顺着珍哥儿那头的园子修过来,我们院子里东边那排屋子也给拆了,正好能凑成几亩的地儿,又有着现成的园子在,想必修葺起来比去郊外另找庄子要便宜,至于银子,等今年的租子上来,想必也够使了的。” 这倒也是个办法,贾琏飞快盘算着,但仍觉着银钱不够,一家子的嚼用都靠庄子上的出息,这钱修了园子,家中如何过日子,更何况,那点钱未必能修成省亲别墅。 但瞧着贾政胸有成竹的模样,两房之间亦有心结,贾琏张张嘴,还是没有反驳。 “胡闹。”贾母瞪着贾政:“珍哥儿那头好好的独门独院过日子,你却让人家拆园子,哪里来得这个理。” 说完,贾母拍着贾珍的手安慰:“好孩子,你叔父糊涂了,不要将这事放在心上。” 贾珍顺势跪了下来,脸贴着贾母的小腿:“好叫祖母知晓,叔父说得话,正正好说到了孙儿心坎上,娘娘省亲是阖族大事,莫说只让我将会芳园拆了,两府合成一府这样天大的好事,就算让我将宁国府全腾出来,都是应有之意。” 贾珍心知,他前些年干出的事已经让宫中厌了去,好容易攀上太子爷的关系,流水一样的送了不知多少银子进去,才让家里又出了一个娘娘,在京中应酬能抬起头来。 唯一可惜的是,娘娘到底是荣国府的人,与他们这头隔了一层,听了贾政所言,贾珍立马意识到这是一个与荣国府更加亲近的机会。 “你这小子,说得倒好听,让你父亲知道了,小心他揍你。”贾母听了贾珍的话,不可谓不动心,但她更明了分寸,贾敬还活着,贾珍做的决定能有何用。 “这却是我父亲吩咐的。”贾珍从袖子里抽出厚厚一摞银票:“父亲还嘱咐我,大妹妹难得回家,我这做兄长的也得尽份心,特特吩咐我取了些银子为大妹妹接风。” “好,还是你父亲看得远。”贾母拍着扶手笑了:“既如此,这银子我便收了。” 说着便吩咐贾政将银子收好。 贾琏盯着那些银票,打眼便知这非小数,他本就是个油锅里的钱还要找出花来的人,望着贾政将银票收到袖子里,很是心疼,好似从他身上割了块肉一般。 见着与他同辈的贾珍,贾琏更是嫉妒地眼睛都要红了,他只能趁着当差的时候趁机中饱私囊些银钱,珍大哥却是宁国府实际上的当家人,哪像他一般,劳心劳力却不讨好。 想到这,贾琏再无提醒之心,只不住在心头盘算着,趁着修省亲别墅,他从中经手能赚多少银子。 当家的男人们达成了共识,找人画图纸修省亲别墅不提。 贾府的女眷们,亦在夜间请安的时候,得知了这个消息。 王夫人仍在禁足,邢夫人木头人一般,只点头应和,李纨盯着桌上的菜,不发一言,好似这事与她全无关系一般,三春好奇有之,期待有之,兴奋亦有之,几人悄声议论不停,唯有王熙凤,使劲掐着手心掩饰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只听一耳朵,便知这般排场必会出现亏空,不过瞧着贾母兴头头的模样,她也不愿意坏了贾母兴致,只不断点头应和着,毕竟,省下的钱也进不了她的荷包。 省亲一事黛玉早已知晓,甚至都是她帮着贾母询问了内情,但她却没想到,这事居然能发展到如此地步。 按着她和胤祺的预想,得知了省亲一事,贾家必然要将屋子好生修葺,迎接元春,黛玉正好以人多吵闹为由回家,贾府诸人忙着接驾,想必也没有多少精力放在她身上,这样黛玉不仅能够顺利回家,也免了日后贾府之人隔三差五去林府。 没想到,贾府多番打听之后,居然打算比着郭络罗家新修建省亲别墅,这两家情况截然不同,宜妃的母家久居盛京,这一系在京中只有一个小小的宅子,若在那宅子里接驾,想必连太监都站不开。正好趁着抬旗的大喜事,借着接驾的东风,郭络罗家准备在京郊建个庄子,既能让宜妃省亲,也方便日后落脚。 贾府这般大动干戈,属实没有必要,一来荣国府足够大,也足够恢弘,稍作修葺,便能焕然一新,二来郭络罗家修房子,不仅有关外多年的积累,还有宫中第一宠妃宜妃的补贴,这却是元春无论如何也拿不出的,毕竟,按照胤祺的说法,元春在宫中并不算受宠,她的封妃,是多重博弈的结果,康熙对她一直都是淡淡的,也没什么额外的赏赐,手头想必没什么好东西。 黛玉蹙着眉,还是在众人散去后留了下来。 第72章 劝说 “玉儿,哪个不长眼的怠慢了你?”听了黛玉回家的请求,贾母立时联想到了许多不好事情,沉着声问道。 “外祖母多虑了,”黛玉笑着,亲昵地对贾母说道:“自我来了这儿,您的慈爱就不用说了,嫂子们更是嘘寒问暖,再没有更贴心的,只不过您念着我,我也得想着您,娘娘省亲是个大事,恨不得一个人当好几个人使,我想着琏二嫂子更是分身乏术,这些时日就不再给她添乱了。” 纵使贾母舍不得黛玉,却也知事情轻重,更何况修省亲别墅是个大活,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先不说拆屋子建房子吵吵闹闹,就那些外人们进进出出的,也不便宜。 反正林家也在京中定居,等这事结束了,再将玉儿接过来更是合适。 想到此,贾母慈和地抚摸着黛玉的头发:“家里乱糟糟的,也不是待客之礼,我便不留你了,等日后省亲别墅修好了,再派人接你过来玩。” “你娘最得我喜爱,我有些体己,本想交给你娘,可惜老天不开眼,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些东西你拿回去,也算全了我和敏儿的母女情分。”说到最后,已经是老泪纵横。 鸳鸯适时的将一个黑檀木匣子端来,递到黛玉手中。 黛玉顺势将匣子打开,却只见里头金光灿灿、珠光宝气,赤金的镯子、钗子成色十足,硕大的珠子莹莹发亮,瞧着便非凡品。 这让本以为是闺中物件的黛玉吓了一跳,她忙将匣子合上,忙不迭地拒绝:“外祖母,这匣子里的东西太贵重了,我如何能拿。” 贾母却不容黛玉拒绝地将匣子塞入她手中:“这是我的体己,我想给谁便给谁,这一大家子人都盯着我这点儿东西,趁着我还能做主,先将东西给了你,免得日后这些东西被谁骗了去。” 定了要修省亲别墅之时,贾母便知贾府中银钱必不趁手,也算准了到时候会来她这儿打饥荒,贾母一心想着提前将她留给贾敏的那份东西给黛玉带走。 黛玉抬头,见着贾母眼中满满的心疼,她心下一软,暗暗思忖着,先将这些东西好生收着,好叫贾母高兴,若贾家有需要了,再送回来不迟。 想到这,黛玉将匣子盖起,收入怀中,笑着向贾母道谢。 一抬头,正好见着贾母雪白的头发,以及她富态的面庞上露出遮掩不住地疲态,一时心酸难抑,黛玉低下头,轻声说道:“外祖母,按理这话不该我说,但您如此爱护我,即使您不高兴,我也少不得直言几句。” “玉儿,和外祖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贾母慈爱地看着黛玉。 第72章 黛玉深吸口气,埋到贾母膝盖上,声音不大,却很是坚定:“外祖母,您知道的,我在家中也是管家理事的,在您这儿也住了些日子,蒙您厚爱,吃住上样样都是极好的,只不过我算着,按着两个舅舅和表兄的俸禄,却是撑不起这么大的开销,庄子里的出息也是有量的,前些日子我听说小丫鬟的月例银子都晚了,想必是支应其他去了。” 随着黛玉的话音落下,贾母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她富贵了一辈子,虽然隐隐知晓贾府钱财上不太趁手,却也无人敢将这些事捅到她面前,若非说这话的人是她喜爱的黛玉,早就让她闭嘴滚出去了。 “你还小,这些事情不懂。”贾母叹了口气,忍着心头的不悦。 黛玉觑见贾母的脸色,却没有停下,她深吸口气:“外祖母,玉儿不才,也管过几年的家,自是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体面最是重要,万不能落了排场。” 贾母拍着黛玉的手:“既你知道这道理,便也晓得,这银子是不得不花。” 黛玉却没有顺着贾母的意停下,她慢慢说道:“外祖母,民间过日子,不过就是开源节流四字,您家中多少年都是这般的花销,突然说着要削减开支,莫说主子夫人,就连底下的丫鬟嬷嬷们都不会同意,到时候银子没省多少,反倒落下个苛刻名声。” 贾母眼睛红了,她赞叹着:“玉儿,莫道你母亲以前信里一直夸你机敏,这些年你父亲也放心让你管家,这事的症结,可不就在此。” “外祖母,”黛玉眼眶亦红了,但她说出的话依然冷静:“家中的成例已经改不了,但我想着,省亲别墅的修建,却也不用过于奢靡,对天家的尽心,不体现在那些屋子院子上。” 贾母苦笑着:“人一多,心思也就多了,想要他们好生干活,总得给些好处,若不将排场弄大些,经手人都没得油水,这事也就干不下去了,左右都是贾家的人,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黛玉一听便明白,贾母年事已高,已经没有心气再整顿家务,只图眼前的花团锦簇,一团和气,顿了顿,黛玉接着劝道:“既然节流做不到,只能在开源上下功夫。” “这道理我又如何不知道,可这两年年景不好,庄子上的进益愈发少了。”贾母叹着气:“反正我老婆子也没几年好活了,过一天算一天吧,好在家中还出了个娘娘,过些年光景应当会好些。” 贾母说得隐晦,黛玉却从小和胤祺听着同样的课程,绝非闺阁女子见识,她瞬间便明了贾母的言下之意,不过是讨好了太子,等日后太子登基,从太子手指缝中漏点东西,都足够他们受用的了。 黛玉叹气更加厉害,贾家的思路,目前看着并无问题,宫中诸多阿哥,唯独太子被康熙亲自抚养长大,独得帝王喜爱,内库中的东西甚至都是先供太子使用,再呈送给康熙。 更有甚者,黛玉想起有一日胤祺从宫中回到林府后,脸阴沉了一下午,她撒娇卖乖询问许久,才从胤祺口中得知,太子在尚书房怒而将四阿哥胤禛踹下了台阶,却未受到任何惩罚。更别说宗室子弟,太子更是动辄鞭打,从无惩罚。 这样的太子,谁能质疑康熙对他的偏爱,谁又能怀疑他的太子地位不稳,就算大阿哥隐隐有着不服气,明珠和索额图在朝堂中势同水火,也不过是帝王心术的平衡罢了,太子的储君之位稳如磐石。 贾府攀上了太子,对他们而言,只觉得未来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黛玉却隐约觉着不对,康熙年富力强,此时便向太子投注,未免显得过于心急,她拧着眉,暗示着说道:“外祖母说得是,娘娘在万岁爷身旁侍奉,若能得个公主、阿哥就好了。” 贾母也露出了笑意:“正是这个理,我们这样的人家,能得了皇家的青眼,这才是数不尽的福气。” 黛玉知贾母并未明了她的暗示,这话却不能深言,一个家族的政治倾向,不是她三言两语便能改变的,说深了先不提会犯天家忌讳,说不得贾家还觉着她碍了他们的飞黄腾达之路。 “外祖母,娘娘能得到宠幸自然好,但我想着,家中男人才是支应门庭的,琏二哥老成世故,宝二哥赤子心性,更别说族中还有那么多我没见过的亲朋,想必也有不少出众的,依我愚见,还是得请些大儒,好生教导,不求出个状元探花的,族中能出些进士、举人,将家族支撑起来,这才是正道呢。”黛玉斟酌着说道。 “我的儿,”贾母摸着黛玉的发,终于露出了笑容:“难为你年纪小小,见识却足,你这话却和娘娘说得一般无二,我也令他们选了名师好生教导,只求家中能多出几个有出息的子弟,若是宝玉能得个功名,再好不过了。” 黛玉眉头皱得更厉害,她是正经跟着林如海读书的,对于科举之事亦有了解,按着她这些日子听贾宝玉的描述,这家学虽然被整顿过,风气较以前好了许多,但其中能认真读书的,十中无一,这样的环境中,若还有人能够脱颖而出,中个举人、进士的,也不知得多高的天资。 至于被贾母寄予厚望的贾宝玉,凭着黛玉这几日与他的探讨,更明白他在风花雪月上尚有几分天分,正经学问却没学到几分。 但瞧着充满期盼地贾母,黛玉忍了忍,终究还是没有戳破她的期待。 这一番话下来,天彻底黑了下来,见着贾母面露疲态,黛玉连忙告退。 翌日,黛玉便吩咐雪雁将行礼收拾好,又让鹦哥去叫人套车,黛玉趁着一家子人都在的时候,向贾母请辞。 黛玉离开前一日已经和贾母说好,贾母并未阻拦,王熙凤等人瞧着贾母的眼色,再三留了几遭,知黛玉回家之心已定,便也不再多言,只王熙凤笑着吩咐平儿,将黛玉在这儿用着好的,都备上一份。 等请安散去,黛玉向贾母行过礼,又与三春以及湘云作别,给她们赠送了亲做的荷包后,鹦哥唤来的车正好到了院子里,黛玉坐上去,青油毡布马车顺着路越走越远,黛玉掀开帘子,只看见青石板的路慢慢地延伸开来,贾母的院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房屋掩映之中,乌鸦扇着翅膀从屋檐上飞起,湛蓝天空中多了点点黑点,更显寂寥。 马蹄声声,黛玉蹙着眉,莫名感受到阵阵凄意,过了大半个时辰,马蹄声终于停下,黛玉踩着绣墩而下,抬眼间正好见着熟悉的人。 胤祺长身玉立,站在林府大门之前,含笑对黛玉伸出手:“妹妹,舜华花开,静盼君归。” 第73章 夜谈 京郊,鸟啼枝翠,凉风徐来,将夏日的暑热吹散,黛玉扇着扇子,望着天边火红火红的晚霞,听着隐约传来的蛙叫和蝉鸣,惬意地舒了口气。 “还是郊外舒服。”井水中镇过的果蔬切好,黛玉捏了小块蜜瓜,喟然叹道。 “那可不,”胤祺同样穿着轻便衣裳,悠哉地靠在躺椅上:“皇阿玛选择在这儿修畅春园,周边的景致必然不错,旁的不说,这儿可比京中凉快多了,若不是皇玛嬷心疼,将她园子送给我,这地儿还住不上呢。” 自畅春园刚动工之时,京中的王公贵族们便纷纷在附近圈了地方,修建起了园子,离畅春园越近,地儿越抢手,几乎被那些铁帽子王给全部占了,郭络罗家接驾修建的园子,也在这附近,不过距离更远。 凭着胤祺这个光头阿哥,想在这从一地难求的畅春园附近得到一个园子,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但好在,他背后有个溺爱着他的皇太后,一听见宝贝孙子想去郊外避暑,唯恐其他庄子太小,怠慢了胤祺,大手一挥,便将畅春园旁风景最好,修建最为精巧的园子的给了胤祺。 瞧着胤祺嘚瑟的模样,黛玉笑着将蜜瓜往他方向推过去:“多亏了五阿哥,我们才能有这般享受,这蜜瓜便当做谢礼。” 胤祺本就是和黛玉逗趣,听了这话,果然拿起块蜜瓜,两三口便吃下,吃完还不忘了点评:“这瓜还是不够甜,我听人说准噶尔那边的瓜才叫甜呢。” “五阿哥慎言。”黛玉连忙止住胤祺的话语,五阿哥在宁寿宫长大,天生与草原亲近几分,对于蒙古诸部如数家珍,漠西蒙古那边的事情,自然也是清楚的。 但清楚归清楚,此时准噶尔是大清的心腹大患,谁都明白大清与准噶尔部的一战再所难免,胤祺在京中大咧咧的说着那边的情形,被有心人听见,又将惹出风波。 蒙古的事情,谁都能说,只胤祺必须格外注意。 要知道,随着胤祺长大,朝中心思各异的大臣愈发多了起来,有冒险下注的,也有万般堤防的。 毕竟,尽管宫中人心知肚明,康熙将胤祺交给宁寿宫,又让他出宫单独向林如海学习,必然是将胤祺排除在继承人之外,但在朝中大臣眼中,胤祺外有蒙古支持,内有宠妃额娘,上有皇太后宠溺,下有两个亲兄弟,这份实力,此时在诸位阿哥中仅位于太子之下,若有万一,议政王大臣会议未尝不会举荐于他。 第73章 在这种情形下,胤祺必须再三斟酌与蒙古的往来,既不能太冷淡,寒了皇太后与蒙古诸部的心,也不能太热络,表现出对蒙古过多关心。 胤祺却不在意地摇了摇扇子,他拿着的自然不是黛玉手中的宫扇,而是乡间野民用的蒲扇,手一挥,掀起阵阵凉风,就连黛玉都惬意地闭上了眼。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倒要看看,谁还敢参我不成。”胤祺重重躺在椅子上,摇椅无声地转动。 晚霞渐渐褪去,星光浮现天空,郊外的星子格外的亮,璀璨星辰汇聚成银河,在夜幕上划下痕迹。 “且注意些罢。”黛玉笑着嗔骂:“倒是没人敢参您,说不准谁便我父亲戴一个教导无方的帽子。” 胤祺无所谓地摆手:“皇阿玛想动噶尔丹的心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我估摸着这两年便要动兵,谁不关注那头的事情,等打下准噶尔,我令人将那头的蜜瓜送过来,你便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黛玉笑着将手中的帕子掷到胤祺怀中,哼笑道:“有那么些将军呢,准噶尔必然能打下,到时候不用你,我也能吃到那儿的蜜瓜,快将手上沾着的汁擦干净,免得招虫子咬。” 胤祺笑笑,将黛玉的帕子收好,此时谁都想象不到,不久后的将来,康熙与准噶尔一役,不仅御驾亲征,还将稍微大点的皇子都拢上了战场。 夜越来越深,一阵薄云被风吹来,将星光掩映,皎洁的流光不再,胤祺拍了拍手,示意丫鬟将宫灯点上。 早已准备好的丫鬟们,从怀中将火折子掏出,园子中那一排的宫灯依次亮起,在清凉夜色下,正是那火树银花不夜天。 胤祺翘着脚晃了几晃,只觉着佳人在畔,有风有月,若是能再有杯美酒,这滋味,便是人间最妙。 但,良辰美景有尽时,这般悠闲滋味,还是中终结于太监递来的信。 “阿哥,这是南边送来的信,不知您在园子里住着,送去了京中,那头管家白日里见着后,连忙吩咐小的,趁着城门没关,赶紧给您送来,免得误了您的事儿。” 这是被胤祺留在京中看家的太监舞文,他骑着马从京中一路奔出,半分未停,泛白的嘴唇上嘴皮干涸,头发能看出尽力打理了,却没能将不服帖地地方全部压下,衣脚袖口更满是尘土痕迹,胤祺接过他快马加鞭送来的信,吩咐舞文好生歇着后,就着通明的灯火,撕开信封,将信纸抽出。 信封中是厚厚的一摞信纸,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胤祺一见那熟悉地字迹,原本绷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他对着突然对野花格外有兴趣的黛玉挥了挥信纸:“南边的宝玉来的信。” 黛玉瞬间又失了对野花的兴趣,她笑着望过来:“这位甄公子,有说了些什么?” 在姑苏的时候,黛玉、胤祺与甄宝玉有些交情,这份交情在胤祺与黛玉分别进京后也没有断掉,虽说南北距离遥远,但到底都是权贵之家,互相写信送礼也不在话下,虽说不如在江南时候的朝夕相处,但交情总是在的。 黛玉也很喜欢看甄宝玉写来的信,不仅是出于玩伴的情谊,也不仅仅是甄宝玉的信件诙谐幽默,更是从他的信中,黛玉能窥见幼年住着的江南。 胤祺将信抽出,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并无重要大事,毕竟甄宝玉这么一个纨绔公子,让他说什么家国天下,也说不出来,不过就是他最近得了什么好东西,特意托人送到了京中,让胤祺和黛玉赏玩,抑或是他最近见到的新鲜事,与以前的信件并无不同。 等等,这是... 胤祺看信时嘴角的笑意微微顿住,他皱着眉头反复瞧着信中一处。 “五阿哥,怎么了?”黛玉手中的扇子止住,见着引胤祺这般严肃模样,她心下一跳,只觉着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胤祺却久久未言。 “胤祺,到底发生了何事?”黛玉一着急,将私下的称呼叫了出来,两旁守着的丫鬟和太监,识趣地退远些许,给主子们腾出说话的地儿。 “妹妹,”胤祺神色复杂,将手中信递给黛玉:“宝哥儿说,京中贾府前些时日派了人过去,将他们存在甄家的几万两银子取走了。” 黛玉连忙阅过,只见信中写着,贾家要去苏州采买,为了便宜,直接将存在他们家的五万两银子全部支取了。 黛玉管家日久,如何瞧不出这言词中的猫腻,她捏着信纸的手愈发用力,指尖青白一片,她与胤祺对视一眼,知晓两人想到了一处,她重重闭上眼,知道她走之前与贾母说的那番话并未起到作用,贾家打定了主意,要耗尽家底来摆那排场。 “外祖母家,这是将最后存着的家底也动用了。”沉默许久,黛玉干巴巴说道。 存在甄家的银子,是贾家为自己留着的后路,如今南北交通甚是方便,钱庄亦遍地都是,京中的会票去苏州也不是取不出银子,却找个这般理由,将早先存在甄家的银子全部取用了,想必是真没钱了。 “贾家日后最好远着。”胤祺望着前方,淡淡说道。 虽说疏不间亲,但一来胤祺对他和黛玉的情谊有信心,二来胤祺实在是觉着贾家就没个明白人,他们如今简直就是烈火烹油,说不得什么时候就炸个灰飞烟灭。 贾家状况如何,胤祺比黛玉只有更了解的,毕竟黛玉再聪颖,外头的事情接触的也不如胤祺多,胤祺深深明了贾家只不过是个空架子,这些年下来,家中没个能支撑门庭的人,说句日薄西山也不为过。 就连胤祺在宫中提出宫妃省亲一事之时,也没想到贾家会斥全家之力,修建个没甚用处的园子,这些银子无论是资助族中子弟,还是多买些田地,都比这样耗了强。 黛玉默默扇着扇子,不再言语,见着黛玉郁郁模样,胤祺有心让她高兴,哄着道:“别管那甄家贾家了,这附近山里景色姝艳,更有一道清澈溪流,不若明日去山中走一遭,松散松散。” 胤祺的这片心,黛玉尽领,她重打起精神:“各人有各人缘法,我听说薛家搬了出去,史家也派人将史姑娘接了回去,我与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亲戚家的小辈,倒也不当我操这个心。” 说完,黛玉站了起来,夜间风凉,扇子已用不上,她用扇子掩住脸,轻轻打了个哈欠:“时辰不早了,明儿个还得入山,我便先回去歇着了,五阿哥你也早点回屋。” 遮住星星的云朵悄然散去,又向人间洒下清辉,胤祺站在原地,目送着黛玉在丫鬟的簇拥往回走去,纤细地身影袅娜翩跹,仅看背影便知是绝代佳人,一时间胤祺看得痴了,直等到黛玉屋子中的灯火亮起,他才回过神来,自回去歇息不提。 第74章 思凡 翌日,风舒云淡,天刚鱼肚白,趁着日头还未出来,赶着清晨凉爽的微风,黛玉穿着轻便衣裳,与胤祺走在上山路上。 朝霞初升,将晨间的山林中薄薄的雾霭驱散,高大的树上叶子青翠欲滴,深深呼吸,只觉神清气爽,世间琐事再不能萦绕心头。 “阿哥,这儿真是个好地方。”鸟儿吱吱喳喳地,叫唤地格外欢快,时不时的,一只鸟雀从树梢掠过,惹得树叶漱漱作响。 “这处的好可不仅如此,”胤祺同样穿着轻薄的骑装,手上拿着的马鞭有一些没一下的在手心敲击着,他见黛玉着迷模样,允诺道:“这儿最好之处是有天然的温泉,泡进去最是活络筋骨,此时不是泡温泉的好时机,等入了冬,我们再过来,赏着白雪皑皑覆盖山野之景,岂不美哉。” 黛玉眼前似乎已出现天地被白雪沾染之景,心中生起几分期待:“到时候我们戴个斗笠,扮成渔翁渔娘,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话刚落,黛玉立时便察觉到失言,她咬着舌,讷讷不言,抬眼望去,却只见到胤祺眼中满满都是笑意,红晕瞬间浮上黛玉脸颊,她扭过身子,鹿皮小靴子在地上蹬了蹬:“时辰不早了,赶紧上去才是。” 说完,黛玉埋头往前走去,胤祺慢悠悠地跟在她的身后,只眼中笑意愈来愈浓。 虽说是山中,但这山道并不陡峭,想必是为了方便贵人,两旁的树被砍掉,中间的路被拓宽,铺上细碎沙子,沟沟坎坎的也全被填平,并不似一般山路那般难走。 但对黛玉这样孱弱的身子,这般堪称平坦的路,走的时间长了,也承受不来。 顺着山路走了小半个时辰,日头已经升到中天,尽管有树荫的遮蔽,但天气已经热了起来,黛玉脸上红晕愈发明显,额头上也冒出了点点汗珠,顺着鬓角流下。 “妹妹,前头有个小亭子,先去歇息会儿。”胤祺估摸着黛玉的状况,适时喊住。 顺着胤祺手指的方向瞧去,前方果然有个小亭子,那是一个木制的八角亭,亭子古拙质朴,上头并未雕刻多么繁复的花纹,只在亭檐上挂着几串铃铛,风一来,叮叮当当地铃铛悠悠传到四面八方。 黛玉正好觉着疲累,慢慢地往亭子走去,等走近亭子,却见着里头已经有人待着。 第74章 一直跟在几人身后的舞文几步走了上来,见着在在亭子里歇息的那对僧尼师徒,他皱着眉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年老些的尼姑拧了把她的徒弟,忙不迭地站了起来,她自诩也是出入过名门后宅的,打眼一瞧,便只所来之人来头不小,忙恭恭敬敬回道:“回贵人话,贫尼是北门外水月庵的姑子,法号净虚,这人是我的小徒弟,名叫智能,办事回来正要往庵堂里去,走到半途累了,在此歇息一二,扰了贵人清净,我这边走。” 说话间,黛玉与胤祺也走了过来,那小徒弟智能儿一见着胤祺人品相貌,当即呼吸急促几分,眼中仿佛带了钩子,只缠绵地看向胤祺。 胤祺察觉一股黏腻地视线,冷厉地眼神顺着视线方向瞪去,却只见一个年岁尚小的小尼姑,他皱着眉,大步走开,将智能儿吓得一哆嗦,赶忙深深地低下头,躲到她师傅净虚师太身后。 这番的眉眼官司,黛玉并未看见,她见着那两人老的老,小的小,看着也是老实模样,她抬手止住了舞文:“这亭子倒也不小,既然她们先到,我们也无需如此霸道,就让她们待着。” 舞文看向胤祺,胤祺知黛玉心善,那俩姑子瞧着也确是狼狈,他顿了顿,收起了眼中冷意,微微颔首,示意舞文听从黛玉吩咐。 净虚却忙不迭地拒绝了,智能儿那番动作,她看在眼中,知晓贵人只是不与她们计较,再不能在这儿碍眼,脸上挂着谄媚的笑:“贵人大慈大悲,不过贫尼是乡野人物,如何敢冲撞贵人,正好我们也歇息好了,得赶回庵堂了。” 回话间,却将背后的智能儿露出来,黛玉望着智能儿红透的脸,关切问道:“若还累着,在这儿多歇会儿没有大碍。” 净虚手背到身后,狠狠地拧了智能儿的肉,智能儿疼得直哆嗦,脸色惨白,笑得更加殷勤,“姑娘,我这徒弟生来就是这样,并无大碍。” 见净虚去意已决,黛玉并不强留,示意护卫给那对尼姑让出道来。 跟在身后的雪雁连忙走来,从随身带着的包袱中拿出巾子,仔仔细细地将亭子中的椅子擦得干净,又取出锦缎,在椅子上铺好,请黛玉和胤祺坐下。 胤祺伸出手,手指在桌子上敲击两下,舞文忙从小厮手中接过几层高的攒盒,打开乌木白梅雕花盒盖,里头是一小碟一小碟摆放整齐地糕点,舞文将包袱皮在桌子上铺好,又将精致诱人地糕点依次摆好,再将小炉子生好,将山泉水煮沸,上好的碧螺春在澄澈地水中舒展着枝叶,茶香扑鼻而来。 “妹妹,这都是平日里你爱吃的点心,此时离山顶尚有些距离,先吃些东西垫补一番。”胤祺将放着白玉糕的碟子往黛玉那头推了推。 黛玉捡起一个,轻咬了口,仔细地咀嚼着,慢吞吞地咽了下去,眉头还蹙着,拧眉细思。 “妹妹,你在想什么?”胤祺见黛玉好半天也才咬下一口,心事重重地模样,皱眉问道。 “阿哥。”被胤祺突然地声音一吓,黛玉拿着的白玉糕失手落到地上,滚了两滚,原先洁白似雪地糕点,瞬间变得灰扑扑的:“刚刚那个小尼姑,瞧着年岁也不大,不知是否她师傅苛待了她,我瞧着她神色似乎不对,你可知为何?” 胤祺脸色僵了一瞬,但他从来没有欺骗过黛玉,此时也不准备敷衍过去,胤祺望着脏兮兮地白玉糕,淡淡说道:“前些日子南安王府的宴会,请了家昆曲班子,那天唱的是可是孽海记?” 虽然不知道胤祺为何说道那日的戏,黛玉却也笑着回道:“是呢,那家班子唱得很是不错,那折《思凡》真真唱的婉转动人...” 黛玉本就是机敏之人,话未说完,她便明了胤祺的言下之意,惊诧地看向胤祺,却只看到胤祺无奈地点头。 “这真是,”黛玉愣了许久,最终失笑出声,庵堂清苦,那小尼姑年岁又不大,动了凡心本也是常事:“我还以为那只是折子戏中的唱词。” 尽管黛玉如此想着,却仍旧压抑不住心头浮起地那丝异样,她掩饰地低头喝茶,将复杂神色掩盖。 “这些和尚庙尼姑庵里,蛇蛇蝎蝎之事最多,能真正清清静静地清修,倒也算不错了。”胤祺冷笑着,他虽然被皇太后养大,但并未被皇太后传染,从来便不信佛道。 跟着来的丫鬟小厮们默默低下头去,只作未闻。 “这儿离山顶还有多久?”黛玉见着他们这般模样,暗自笑着,转开话题。 “很快便到了。”胤祺从善如流,顺着黛玉的话说下去。 “既如此,我们便早些走吧。”黛玉将杯中茶饮尽,便要离去,胤祺习武多年,这点路程且累不到他去,本就是为了迁就黛玉才提出歇息的建议,见黛玉已经缓过劲来,便也起身,随着黛玉往山顶走去。 日头逐渐升上正空,好在繁茂的大树将烈日遮挡住,只觉着比外头凉快许多,愈往上走,愈觉凉快,就连那迎面而来的风,都不似山下那般燥热。 一鼓作气地爬到了山顶,举目四望,只见绿色的林海成片,风一吹,数不尽地绿叶抖动,好似阵阵海浪此起彼伏,登高远眺,只觉天地自大,任我遨游。 黛玉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山风,闻着泥土与树叶的气息,更感心旷神怡,往日里管家的烦扰,在贾府中所感受的憋闷,都在这壮丽山河之中被宣泄而出,心头一直觉着的压抑之感,也松泛许多。 胤祺含笑地看着黛玉沉醉地姿态。 这便是胤祺将黛玉带到山林中的目的,前些日子黛玉的郁郁不乐胤祺全瞧在眼中,他只想着找些法子能让黛玉高兴起来。 舞文已经在林中找了个空旷之处,又变戏法似得从攒盒中取出新的糕点,躬着腰请胤祺和黛玉过去。 胤祺抬头望着天色,估摸着从亭子过来耗费的时辰,算着黛玉也该饿了,便笑着对黛玉说道:“山上简陋,先吃些糕点垫补,等下了山回园子里再吃些正经东西。” 黛玉抿唇笑着,也不辜负胤祺的心意,另取了个南边样式的荷花酥,小口小口地吃了。 一行人在林间感受着山林野趣,胤祺头枕在双手之上,仰望着湛蓝的天空,视线随着软绵绵地云朵移动着,黛玉坐在引起身旁,亦是抬头望着天边的云卷云舒,正所谓人间有味是清欢。 然而夏日的天变得格外快,胤祺正躺着昏昏欲睡之时,就见着乌云滚滚而来,湛蓝的天空变得乌压压一片,黑沉沉地,一看便是暴雨将至。 胤祺从地上一跃而起,连忙将同样不安地黛玉拉起,舞文和雪雁见此情景,匆忙将东西收起来,一行人便要往下山。 还没走几步,闷闷的雷声响起,胤祺连忙将人叫停:“来不及了,此时我们在山上,顶着暴雨下山反而危险,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挡雨地方。” “主子。”舞文提前瞧过一遭,听胤祺一问,连忙回道:“离这儿不远倒是有个破庙,倒也能遮蔽一二。” 胤祺立时决定往那破庙而去。 小厮和侍卫连忙将胤祺和黛玉护在中间,往破庙而去,黛玉也知事态紧急,尽力跟上,奈何她身子本就较弱,又刚走到山顶,正是体力不支之时,没多久便气喘吁吁,走得踉跄起来。 胤祺察觉到了黛玉那急促地呼吸,连忙在黛玉身前蹲下:“妹妹,我背着你走。” “主子,让奴才来。”舞文惊呼出声,他本是无根之人,就连宫妃都服侍得了,让他背着不怕坏了林姑娘的清誉。 胤祺却只冷冷地扫过众人,吩咐着谁也不许将事情说出去,坚持背着黛玉往破庙走去。 黛玉靠在胤祺背上,呼吸慢慢平复下来,闻着熟悉地香味,只觉着格外安心。 没多久,便到了那个破庙之中,却如舞文所言,虽然破败不堪,灰尘满地,但遮风挡雨却也足够。 一行人走进破庙的瞬间,暴雨倾盆而下。 雪雁和舞文连忙将破庙收拾出一个干净地方供黛玉与胤祺歇息,正在这时,破庙的后门传来动静,又有人来了。 第75章 阴私 山中老庙,多年无人,已经衰败颓废地不成样子,在重重树木的掩映下,并不容易找到,听着后头传来的动静,侍卫连忙将胤祺和黛玉护着身后,谨慎地盯着。 庙外狂风大作,在瓢泼大雨之间,呼啸地风声格外尖利,骤然听到动静,不由让人想起那些山精野怪,侍卫的脸色惨白,丫鬟和小厮也止住了动作,小心翼翼地望着。 木雕的佛像虽然破旧,却仍然挡住了前后两方的视线。 “真真晦气,赶上这么个天,明明这么大的日头,转眼就被淋得够呛。”抱怨地声音从佛像后传来,听了这个声音,从胤祺到侍卫,无不放下心来,无他,在声音在前些时候刚刚听过,却是在亭子中遇见的尼姑师徒。 胤祺正准备示意侍卫放下戒备,不用顾忌那两人,却听见那道号净虚的老尼姑又尖着声音说道:“你这娼.妇,没见着我全身都淋湿了,还不将干净衣裳拿给我,别以为你攀上了那秦钟,就能在我面前拿大。” 第75章 声音尖利而刺耳,话中之意更是污秽地不成样子。 胤祺瞬间便冷了脸,示意雪雁将黛玉耳朵捂住,别让她听见那些污言秽语,脚抬起,便要踹向破烂不堪地长椅,却被突然出现的手止住。 那是一个洁白而纤细地手,肌肤细腻,指甲圆润,只无名指上分布着一层薄薄的茧子,这手,胤祺再熟悉不过,他与黛玉几乎是朝夕相处,如何认不出她的手。 涌上头的怒气被暂且压住,他将袖口从黛玉手中抽出,正要询问,却见着黛玉伸出纤细地手指,轻轻地按在他的嘴上,胤祺满肚子的话都被堵住,他皱着眉,却也知道黛玉不是任性之人,她如此行事必有理由,胤祺冷着脸示意其他人听从黛玉的吩咐,止住动静。 外头风雨大作,大树倾颓,时不时便有树枝被扫落在地上的声音,胤祺和黛玉的这点动静,完全没有传到后头。 只听见那智能儿哭着喊道:“师父,我不敢了。”边哭着边解开背着的包袱,在一阵布料摩挲声后,那净虚老尼的声音又响起:“莫说你还没爬上秦钟的床,就算你们成了好事,那秦钟又是哪门子的人物,不过仗着有个曾经在国公府当过儿媳妇的姐姐罢了,现在他姐姐都不在国公府了,你攀上他又有什么出息。” 智能儿抽抽噎噎地,仍不服气:“师父,宝玉对秦少爷极好的,他肯定能有出息,他答应了会给我好日子过。” 净虚冷笑两声,只听见一阵皮肉拍打之声,智能儿哭得更加大声:“师父,别打了。” “你若是能攀上贾府那宝贝疙瘩,再说这话不迟。”净虚说完这话,语气一顿,尖利地刻薄不在,反而循循善诱起来:“过些时日,贾府那些主子们将来我们水月庵,他们家那宝玉最是个爱红的,到时候你去接待那宝少爷,若是那少爷能看上你,成了好事,这才是你的造化。” 这番话听完,黛玉心头疑惑已经全消,她本就是博闻强识之人,听到那秦钟名字便觉熟悉,便止住了胤祺的动作,静静听完那老尼的话。 果然,此秦钟便是她前些日子在贾府听到的彼秦钟,那个贾宝玉深爱其人才,恨不得与他同食同寝的秦钟。 而这净虚说的水月庵,却是贾家的家庙。 梳理清楚此间关系,这老尼的话仍未结束,许是想着这深山野岭的,也没其他人,净虚的话愈发露骨起来,青楼中人都未必说得如此放荡。 黛玉脸一阵青一阵白,作为家庙的水月庵,主事师太竟然是这等德行,那水月庵和那些风月之所又有什么区别,这个事情一旦暴露出去,贾家那么多的小姐,就别想着嫁个好人家了,就连她这外孙女,都得承受外人打量的眼神。 想到这,黛玉气得头晕眼花,她急促地喘息着,使劲抓住胤祺的手,在胤祺手背上留下深深的指痕。 胤祺眼中仿若粹了冰,他盯着墙壁,那净虚师太,在他眼中已经是个死人。 胤祺轻柔地拍着黛玉的背,为她平复着呼吸,冷笑着吩咐着侍卫:“还不让她们滚过来,难道还有我请吗?” 侍卫听了这等秘闻,只恨多长了一双耳朵,眼睛死死盯着地面,恨不得钻进去,听见胤祺的吩咐,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连忙如同猛虎出笼,往后头屋子扑过去。 胤祺刚说话的时候,那净虚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她也没想到,如此破败的庙中,除了她和智能儿,竟然还有其他人。 想到和智能儿传授着的那些话,净虚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求外头的人不和她计较,将她放过。 却没想外头那人并无放过她的意思,一声令下,她和智能儿师徒被那些如狼似虎地侍卫拎了出来,转过矮墙,便见着在亭子中见到的贵人。 “给贵人请安。”净虚时常也出入高门大户,行起礼来有模有样,这却让胤祺和黛玉看得更是厌恶,分明不是不懂礼的人,却给年幼的徒弟说那些乌七八糟的话,好好的人就这么被教坏了。 黛玉平顺了呼吸,只觉那尼姑可恶,她冷冷地盯着净虚,并不言语,那打量的眼神让净虚两股战战,大汗淋漓。 至于智能儿,跪在净虚身后,同样瑟缩着不敢言语。 在黛玉的来回答打量中,豆大的汗珠子从净虚的头上滴下,坠落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黄土的地面被浸染成深黄的颜色。 “这等淫尼,辱了佛门清净地,更不知害了多少人,按着律法,死罪难免,杀了也应当。”胤祺见黛玉久久不言,便知她正犹豫着如何处理,涉及到了贾家,轻不得重不得,胤祺索性将事情揽过,黛玉需要顾忌贾家,他可不用。 侍卫听了胤祺的话,从腰中将刀抽出,锃亮地刀光将净虚的眼睛晃得闭上,突然传来一阵尿骚味,净虚瘫在地上,连连磕头:“贵人饶命。” 胤祺却只冷眼瞧着净虚的惺惺作态,黛玉亦只冷冷盯着,不发一语。 “贫尼是贾家供奉。”见着刀离她越来越近,净虚闭上眼,语无伦次地喊道,只希望宁荣二国公的面子够大,能救她一命:“我正在为琏二奶奶做事。” 果然,已经到了鼻尖的刀停住。 净虚只觉捡回一条小命,心有余悸地看着胤祺和黛玉,谄媚笑着:“还望贵人们看在琏二奶娘份上饶过我,我再不敢做这些事了。” “胡扯,”黛玉冷笑着说道:“王家的小姐,荣国公的当家儿媳,何需与你做这些勾当,她就算是失心疯,也断不会如此。” 净虚趴在地上,赌咒发誓:“贫尼字字当真,绝无妄语。” “还学会攀扯贵人了,罪加一等,纳兰侍卫,还不动手。”胤祺大声喝到。 那侍卫听了吩咐,又抡起了刀,净虚高声喊道:“是旁的事情,琏二奶奶交代了我旁的事情。” 刀再次被喝住。 胤祺厌烦地眨着眼,冷淡地说道:“你私下里还有什么勾当,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净虚一抬头,便看见胤祺恍若看着死人的眼神,她一哆嗦,连忙抖着身子,老老实实交代:“贵人明鉴,长安那头有个姓张的财主,家中女儿得了大幸,被长安太爷家的小舅子李衙内看中了,奈何金哥又与原守备公子定亲,守备公子只不肯退亲,张家央我求着琏二奶奶,让守备家允了退亲一事,这不我刚从贾府出来,要往张家传话。” 是了,这水月庵本在北门外,若非有事,这一老一少师徒二人,又如何会出现在这山中。 “胡闹,”在一旁听完整了的黛玉,再顾不上贾家面子,她气得胀红了脸:“既然张家已将女儿许给守备公子,又哪有背信弃义之理,若是真有什么不得已原因,也是张家好生和守备家去说,哪里有让八竿子打不着人掺和进去的道理。” “你这老尼,死到临头还不老实。”胤祺喝到。 被胤禛这么一吓唬,净虚再也忍不住,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全交代清楚:“贵人饶命,现如今长安节度使云大人与贾府交情颇深,琏二奶奶应了,拿三千两银子给她,她便写信给云大人,让守备府接受退亲一事。” 黛玉后退两步,居然其中还涉及到这等银钱之事。 没想到本来是想查清这尼姑,肃清风气,却又将琏二嫂子扯了进来,扯进来的还非小事,凭着黛玉对贾母的了解,王熙凤这事必定是背着家里人做的,却被她撞破了,简直就是个烫手的山芋。 “将她绑起来。”胤祺见净虚已经将事情交代完了,再没其他话说,吩咐着侍卫将她绑起来,扔到后头,至于从一开始便瑟瑟发抖,不敢言语的智能儿,也让她去后头陪着净虚。 “妹妹,这事你待如何处理。”胤祺缓和语气,揉着黛玉的头发,轻声问道。 黛玉嗤笑着:“既然她们敢做,又如何不敢当。” 第76章 调查 夏日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狂风暴雨过后,没多久,外头的乌云尽散,金光从云层中透出,刚落到地上的水汽蒸腾,水浸入地底,没多久,除了满地的落叶以及横断的枝丫,再也看不出骤雨留下的痕迹。 “雨停了,回去吧。”净虚做得那些事,听了都觉着耳朵要脏了,见着黛玉难看的脸色,胤祺只后悔没早一些将净虚的嘴堵上:“至于旁的事情,交给我便好。” 黛玉知胤祺手段,也不多言,只暗暗想着,贾府真真是没人了,本来见着那琏二嫂子做事果决、爽利,远优于诸人,却没想到她的胆子也远大于诸人。 这等事情都敢弄权,想必其他事儿犯得更多。 只希望这次被他们撞破后,能够给她个教训,再别做这等事情。 一行人慢慢地从庙里出来,小心地走着山路往园子走去,地面到底还有湿意,踩下去依然有泥泞之感,比上山之时多费了许多精力。 胤祺侧着身子走在黛玉前方,隐隐做出保护姿态,倘若黛玉哪儿没有踩实,踏空了去,能迅速将她护住。 第76章 黛玉微微抿起唇,拎着裙子,只觉着心中无比安稳。 山风越发凉了下来,日头也隐入云层,只见彩霞漫天,如火烧一般,绚烂夺目,终于走到了山脚之下。 马车便停在那儿等着。 雪雁掀开帘子,从马车内拿出一个梅花纹样的小几,稳稳地置在地上,便要扶着黛玉上车。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呼哧呼哧地喘气之声。 黛玉止了上车的脚步,循声望去,却只见是一乡间老妪并一五六岁小孩,全身湿漉漉地,粗布鞋上沾满了泥巴,正一脚深一脚浅地在路上走上,一老一笑的,看着很是狼狈。 “你们怎么这个样子。”雪雁瞪大的圆圆的眼,扬声问道。 “雪雁,”黛玉轻声呵斥,外头不比屋里,说话做事需多点讲究,好在这儿只有胤祺随身带着服侍的人,不怕被看了笑话。 雪雁自小服侍黛玉,与胤祺也很熟悉,她知晓无论是黛玉还是五阿哥都不会因为此事喊打喊杀,倒也没被吓到,只讪笑着:“姑娘,是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这正是旁边村子里的村户,村子里都叫那人为刘姥姥,平日里种着那几亩田度日,上次我拿回来的那几把蒲扇,您夸这说颇有野趣的那几把,就是这刘姥姥和她女儿在家中编的,也不知去哪里了,怎地如此狼狈。” 说话间,刘姥姥和孙子板儿已经走近,见着前头那些人,个个穿得富贵非常,就连服侍的下人都格外得体,瞧着比之前见过的平儿姑娘更加体面。 从荣国府出来后,刘姥姥自诩也是见过世面的,不敢冲撞了贵人,只瑟缩着躲在路旁,哆哆嗦嗦地向胤祺和黛玉行礼。 一阵风吹来,不知什么东西吹到板儿鼻子旁,板儿鼻头一阵痒,打了个喷嚏。 “贵人恕罪,贵人恕罪。”刘姥姥知贵人讲究,见着胤祺和黛玉微微蹙眉,忙不迭拉着板儿跪了下来。 黛玉知板儿是无心之举,无意为难,她点点头,吩咐雪雁从马车里拿来大帕子:“老人家上了年岁,孩子又小,这么兜头淋了一阵雨,赶紧将身子擦干,可别落下病来。” 刘姥姥从雪雁手中接过帕子,只觉手中之物不知是何料子,洁白而柔软,手抓上去犹如陷入棉花堆里一般,她捧着舍不得用,咋舌道:“老婆子真真长了见识,这么好的东西可舍不得用,原以为今日里腆着脸去荣国府已经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没想到回家路上还能撞见这等好事,回到家中且得给佛祖上个香。” 荣国府,听到这话,被绑起来又塞住嘴的净虚师太呜呜叫唤起来,黛玉与胤祺对视一眼,神色凝重起来。 莫非这一趟出门,就撞见好几个荣国府的苦主? 只不过见着这刘姥姥的神色,好似并未受到到什么磋磨。 “帕子给了你,就是给你用的。”胤祺不耐烦和刘姥姥在这种事情上多费口舌,他望了眼舞文,舞文立时走过去,轻柔地将帕子接过来:“这位老人家,让奴才服侍您。” 刘姥姥当时便僵在当场,手脚都不知道要如何摆放,舞文手一动,她便要念一句阿弥陀佛,这让原本心事重重地黛玉忍不住笑了出来。 见黛玉心情好转,胤祺也有了耐心等待,等到刘姥姥头发上衣服上终于不再一拧就滴水,舞文又取了个新的帕子,直接将板儿包住,同样轻柔地擦拭起来。 “你刚刚说的荣国府,是什么情况。”金镶玉的马鞭在胤祺十指间转动,上下翻飞,划破空气时带出的风声格外吓人。 刘姥姥再有见识,也不过是庄户人家,被胤祺手中的鞭子吓得瑟瑟发抖,唯恐这贵人手一抖,鞭子便落在她的身上。 “贵人,”刘姥姥脸色惨白,心下思忖着这人问荣国府,到底是福是祸,虽说她没敢细瞅,却也瞧见了被绑住的那个人,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回话:“老妇有个女婿,名叫狗儿,祖上也曾做过京官的,蒙金陵王家不弃,两家祖上也连过宗,奈何家业萧条,生计实在困难,老妇想着如今荣国府二夫人正是王家的小姐,那王家小姐吃斋念佛,最是惜贫怜若,想着虽说王家放了边任,但老妇和女儿到底与二夫人有过一面之缘,去贾府求求,说不得便能缓了家中困难。” 黛玉仔细打量,只见这刘姥姥和板儿穿着粗布衣裳,那衣服上并无补丁,穿着也算合身,能瞧出已经是他们最好的衣裳了,但这衣裳洗过许多次,原本的青色中泛着白,一看便能知他们的日子困顿。 黛玉在贾家住过些时日,她深知贾家那些势利眼是如何瞧人的,按着眼前两人打扮,连荣国府大门朝哪边开都找不到,但望着刘姥姥极力掩饰,却掩盖不住的美滋滋模样,黛玉便知刘姥姥这趟必有收获。 这倒是奇了。 黛玉暗暗思索着,胤祺却未顾忌太多,他一挑眉,戏谑问道:“哦,后续如何?” 见着胤祺似笑非笑模样,刘姥姥更是小心又小心,只见她憨憨笑着:“回贵人的话,我们这等乡野人家,贸然寻去国公府上,却是我们的失礼,照理说,我这样的破落户上门打秋风,被打出来也应该,我想着若不成,带着我这外孙子见见世面,也算值了。谁承想荣国府现在的当家奶奶,也是王家小姐,实在是菩萨心肠,不仅亲自见了我们,还给了我们二十两银子,这银子够我们庄户人家花用许久了,这份大恩大德,实在难以为报。” 当家奶奶,王家小姐,这俩词一出,却是王熙凤无疑。 胤祺惊讶地扬起眉头,黛玉亦暗自低语:“却也不是全失了人性。” 唯有净虚,人被五花大绑着,嘴里塞着破布都没能堵住她的动静,使劲发出吱唔之声是,眼中迸射出怨恨地火花。 这番动静,正好提醒了黛玉,她厌烦地瞅了净虚一眼,恹恹地耷下眼皮,胤祺便知她的心烦,忙挥挥手,侍卫连忙赶来,一把将净虚的嘴捂上,不许她再发出声音。 黛玉见着刘姥姥和板儿,老的太老,小的太小,也知他们走了一日,想必已经筋疲力尽,吩咐着让人腾出一辆车,将两人送回家,在刘姥姥感恩戴德之声中,复又掀开车帘,踩着脚踏坐了上去,胤祺紧随在黛玉身后,单手在车辕上一撑,便跳了上去。 等到黛玉和胤祺都坐好后,舞文坐上车辕,挥着鞭子赶起车来。 马车缓缓向园子走去。 “阿哥,我本想着直接将净虚送去老太太那儿,让老太太去处理的。”黛玉头靠着引枕,轻声说道:“但听刘姥姥的话,琏二嫂子又好像不是无可救药。” 胤祺哼笑着:“既如此,那边让人仔细查查。” 荣国府中一个刚当家的奶奶,也不值当胤祺派人随时盯着,见着黛玉犹豫,胤祺索性吩咐着手下的人好好去查探一番。 能在阿哥手下听使唤的人,能力自是不菲,没两日,详细地结果便到了胤祺手中,此时胤祺正好和黛玉坐在葡萄架下,面对面的博弈。 胤祺将手中白子放下,笑着告饶:“妹妹棋艺精湛,我认输了。” 说着便将信封撕开,黛玉没好气地看着他:“每次都这样。”却也没多计较,毕竟她也更在意那份调查结果。 胤祺将新掏出,飞快看过,脸上神色格外奇怪。 “怎么,尼姑那事不是琏二嫂子第一次做?”黛玉讶异地在凑向胤祺,却只见胤祺将信递给她,神色莫名说着:“弄权之事倒是第一次做。” 黛玉侧耳,等着胤祺的下文,果然,胤祺哼笑两声:“那王熙凤真是个胆子大的,扣着丫鬟的月例银子放印子钱,她这也是独一份了。” 黛玉表情一言难尽:“放印子钱?” “嗯,”胤祺肯定地点头:“现如今印子钱猖狂,许多人家还不上这钱卖儿鬻女的,朝中早有大人提出过此乃民生十大害之一,皇阿玛大怒,下令禁止,奈何有些人家仗着军功,连皇阿玛旨意都不放在眼中,现如今是皇阿玛一心想打准噶尔,还要依靠武将,对他们那种阳奉阴违行为在忍着,等准噶尔平了,皇阿玛哪天心气不顺,计较起来,这些放印子钱的,还能的得了好?” 第77章 问责 “阿哥,令人将这净虚送去外祖母那儿,与外祖母将这些事儿说明白吧。”黛玉将水晶杯放下,兴致寥落,这贾母,真的是每一步都在悬崖上跳舞。 “老太太年岁大了,想必没那么精力管了,不若我派人私下去训斥一遭,许是更有作用。”胤祺知晓黛玉对贾母的孺慕之情,皱着眉劝解。 “何必呢,”黛玉反倒看开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次是我碰着了,还能有些转圜,京中贵人许多,凭着贾府猖狂的行事,想必得罪的人更是不少,若撞到他们的手上,又哪有什么好下场。” “我本还想着,琏二嫂子对着刘姥姥和板儿,也给了银子,瞧着本心不是个坏的,私下帮她将事情周全了,再好生和她说说,倒也不必惹得老太太烦心,没成想却是我想错了,按着她这性子,火盆中的银子都恨不得能伸手去取,再不是我能管的,索□□给老太太,自家管自家事,老太太真撒手不管了,我又有什么好着急上火的,终究不过就是树倒猢狲散罢了。” 第77章 既黛玉已下定了决心,胤祺也也不多劝,只令人将净虚绑着送到贾母跟前,附带着封信,将王熙凤、净虚做的事交代得一干二净。 对于胤祺派人送来的心,贾母从不敢掉以轻心,她不假人手地拆开信,飞快浏览起来,读完信,气得一个倒仰,苍老的手抖得厉害,她并未像胤祺和黛玉猜测的那般,装聋作哑含混过去,贾母生在史侯家,嫁入国公府,什么事儿能抬手放过,什么事儿需采用雷霆手段,再无人比她拿捏得更为准确。 “去,将琏儿媳妇叫来。”贾母重重倒在椅子上,喉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却顾不上叫太医,只大声吩咐着将王熙凤叫来。 紫鹃连忙跑了出去,黛玉回家之后,拨去服侍她的鹦哥,又回了贾母屋中,鉴于她将黛玉服侍的好,贾母一高兴便给她改名紫鹃,又将她提到内间服侍,补了去服侍贾宝玉的晴雯的位置。 鸳鸯连忙将前些日子太医留下的养身丸子取了一粒,小心地喂给贾母,也不敢在这等时候多言。 没多久,听闻老太太身子不适的王熙凤匆忙赶来,刚进屋子,便见鸳鸯坐在贾母榻前,轻轻地为她锤着腿,屋子里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只能听见衣物的摩擦之声。 王熙凤也是个警醒性子,她连忙向鸳鸯望去,鸳鸯与她院子里的平儿交好,经常为她在老太太面前周全,这次也不例外,王熙凤想着让鸳鸯给个暗示,然而鸳鸯却只垂着头,连眼尾的余光都没有看过来。 这让王熙凤心头砰砰直跳,不知是什么事儿犯到了老太太手上,她强忍着不安,关心地说道:“老太太,紫鹃说您身子不适,可请了太医,您可是我们家中的定海神针,再不能出岔子的。” 对着王熙凤的讨好卖乖,贾母神色更冷,她冷笑着:“我这老婆子活久了碍你们的眼,我知道你们恨不得将我早早气死,这样也就没人说这些讨嫌的话了,还请什么太医,让我早早闭了眼,去找国公爷才是正事。” 王熙凤当即大惊,敷着的脂粉都盖不住瞬间变白的神色,她当即便仓皇跪下:“老太太,您这真吓煞将我了,但凡我有半点这种念头,就让我天打五雷轰。” 贾母听了王熙凤的赌咒发誓,冷笑地更加厉害,她眼皮抬起,宽容慈和再也不见,从那严肃地眼神中,能窥见执掌荣国府中馈数十年的当家夫人身影。 贾母的手在鸳鸯手背上拍了两下,鸳鸯立时停手,示意屋内服侍的丫鬟全部退下,随后将绑在屏风后后净虚拖了出来。 “呜呜呜。”堵着嘴的净虚呜呜咽咽,在喉咙里发出悲鸣,见着王熙凤后,好像见到救命稻草,跪着往王熙凤脚下扭过去,涕泪横流的脸沾上王熙凤的裤子,王熙凤更是一惊,忙将净虚踢开,殷勤笑道:“可是这老尼惹了老祖宗,您便将她交给我,保管让您出气。” 贾母眼沉沉地望着王熙凤:“琏儿媳妇,你是个聪明的,再这么装模作样,却没意思了,我既然绑了净虚,你觉着还能瞒过我吗?” 王熙凤犹自带着侥幸之心,她惨白着脸,勉强拉起嘴角,声音干涩:“老祖宗,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贾母上了年岁,又大惊大怒,没精力和王熙凤绕圈子,她将胤祺派人送来的那封信甩到地上,怒声呵斥:“这信上写得清清楚楚,你还不认。” 王熙凤露出难堪之色,她跪倒在地,抱着贾母的小腿:“老太太,官府判罪还得说个罪状,让犯人分辨一二,您这直接就给我定了罪,我却不服。” 气昏了头的贾母这才想起王熙凤不识字这一遭,她喘着气:“我只问你两件事,一是你可在外放印子钱,二是你可打着贾家的旗号在外头弄权?” 王熙凤只觉天旋地转,她在见着净虚的时候,便觉着张家事败,心头一早便盘算着要如何辩解,却没想到贾母就连她放印子钱也知晓,不知道是哪个烂嘴拔舌的东西,跑去老太太面前搬弄口舌,王熙凤暗自咒骂着。 脸上神色却变得苍白,她将老太太的腿抱得愈发的紧:“老太太您最是疼我,这事我也知不对,不过现在家中日子艰难,前头为了给娘娘修园子,花的钱更是海了去,我做这些事,都是为了维持住这个家的体面。” 贾母却并未打动,她声音冷地能冻出渣来:“这时候了,你还在找借口。”贾母痛心疾首:“这些年我不当家了,但家中光景也还是知晓的,库中还有前些年的积攒,怎地就到了揭不开锅地步。” 王熙凤哭得更加狼狈:“老祖宗,自娘娘成了贵妃,宫中公公便差人来了数趟,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又不敢轻易得罪了去,只怕娘娘在宫中受苦,每次不说多了,两三千两银子总是要花的。” “更别说家中上上下下那么多张嘴,娘儿们还好说,老爷们在外头,总不能缺了手,总不能将库中钱全用尽了,再满世界想着找银子,可不得提前想着。” 贾母脸上的皱纹更深,她深深叹了口气:“家中生计既已如此艰难,便让上上下下的人都勒紧裤腰带,就说我吩咐的,再也不许做出那等奢侈之事,让我见着了,立时便赶出去,你那些烫手的钱,可别再拿了。” 第78章 伴读 王熙凤哭诉的话,贾母并未全信,就她这沾上毛就比猴儿还精的人,说为了贾府全心全意奉献,丫鬟婆子的大牙都能笑掉,但这些事儿若未发生,王熙凤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睁眼说瞎话。 贾母久不管家,虽说隐约察觉到一些事情,却仍然沉浸在曾经的辉煌之中,确实是没有想到,贾贾居然到了如厮地步。 王熙凤觑着贾母脸色,暗暗想着,如今的贾府,说是让她当家,但掣肘并不少,莫说她那拎不清地正经婆婆邢夫人,就是她的姑母王夫人,也是她头上的一道紧箍咒。 这事已经闹了出来,反正左右都要被责骂,索性趁着这机会,将那些烦人的事儿解决了,免得白白受了这番气。 想到这,王熙凤眼珠子一转,帕子擦着眼中流下的泪:“老祖宗,您说的话,我又何尝不知,我年岁下,脸皮也薄,有些话按理是不该我说的,有多少苦水,我都自个儿咽了,今儿个这些乱糟糟的事闹到您的面前,免不得为我自己分辩几句。” 贾母皱着眉:“这些事不是你做的,难道我还冤枉了去?” 王熙凤见着贾母已经将屋中伺候的人挥退,就连净虚也早就被拖了下去,此时屋中只有她们娘儿俩个,她索性也不要脸面,顺势往地上一跪,靠着贾母的腿哭嚎着:“老祖宗,我心里苦啊。” “我们家琏二爷,这些年说是在外头打理着家事,但拿回来的钱一年少似一年,一问他总有数不尽的话堵着,恨不得让我将嫁妆也拿出来供他花用,我那婆婆,您也晓得,总觉着父亲那一屋子的人,还不够使唤,隔三岔五地便想着又去买几个年轻又标致的姑娘服侍父亲,屋中多了那么多要吃饭的嘴,银子更是流水一样的花。” “婶娘管家的时候,家中也没多少余粮,钱全拿出去交际应酬,养着清客,这份银子更是不能少,我再没见识,也知晓家族要延续,必然要有爷们在外头撑起来。” “只不过前些年的帐我这些日子令平儿也好生算了,这些年来,库中竟也没攒下多少银子,不过就是寅吃卯粮罢了,您说的紧紧手过日子,我又何曾没想过,但才在下人中立些规矩,那些丫鬟婆子都将我骂成什么样了,只能绞尽脑汁地谋些银子。” 贾母知晓,王熙凤说得确实是贾府如今存在的问题,但攀扯上她的两个儿子,她更不乐意,对王熙凤更加不满。 这份不满,被王熙凤看得清楚,但她既然选择这般说,自是留有后手,她擦着脸上的泪,抽噎着说道:“就说刚刚,您将我叫来之前,我刚收到信,薛家的表妹过了选秀,入了宫中成了公主伴读,都是一家子亲戚,按理说我们也该送份礼过去,我刚吩咐着人去开库房,取些银子和摆件,好让您过目了给薛家送过去,转背里那些婆子们就嚼舌根,说我要将贾家搬空到王家去,天地良心,我若有此想法,只叫我五雷轰顶。” 王熙凤的赌咒发誓没让贾母动容,但话中的意思,却让贾母不得不深思。 贾史王薛四家,同气连枝,姻亲牵缠,可称得上是同进退,薛家的女儿选秀入了宫中,虽说是公主伴读,未尝不会有更大的造化,不能轻慢了去。 薛家再如何富贵,也不过是皇商,贾家以前并看不上这份出身,四大家族中唯有贾家与薛家未曾联姻,两家此事要搭上关系,还得从王家绕一圈。 如此情况,却不能苛责对王家的女儿。 贾母迅速将其中利害想明白,她狠狠地拍着椅子,喘着粗气:“谁给那些人天大的胆子,居然敢编排起主子,你是个精明人,怎地这时候又慈悲起来,找个为首的,绑起来打一顿,看谁还敢胡咧咧。” 王熙凤心头一喜,知晓贾母这是要将这事揭过:“还是老太太对我好。” 第78章 “我也不白得你这句话,”贾母皱着眉,她有心放过王熙凤,却也不能让她继续这么折腾:“大老爷那边,我晚些时候派人去好生说说,都多大的人了,也不懂得惜福养身的理,至于其他地儿,我们府中对下人还是太纵着了,也是时候立立规矩。” “正好水月庵出了那么大的丑事,再去那儿供奉,置我们家颜面于何处,就将那份银子停了,正好娘娘省亲要在家里修个道观,另请高人主持,水月庵里若是有那等心思干净的,就让她们进庵里清修,也算赎罪,其他人便和静虚一道赶走,是福是祸,都是她们的运道。” 贾母边说,王熙凤边盘算,算出来一年能省不少些银钱,当即便将贾母的腿搂地更紧:“还是老祖宗您心疼我。” “只一点,”贾母弯下腰,眼中如同淬冰:“你之前那些毛病,都得改了,再有下次,我必不饶你。” 王熙凤一哆嗦,连连点头:“老祖宗,我再也不敢了。” 不知过了多久,贾母才缓缓点了点头,将鸳鸯唤来,服侍王熙凤梳洗,王熙凤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松了,她拖着虚软地腿,慢吞吞往外走去,鸳鸯不动声色地使劲将她扶住,这才顺利走开。 贾母年岁也上来了,这一日精神耗费颇多,等王熙凤收拾齐整了,她深感疲乏,不再训话让王熙凤离开。 等回到自己的院子,王熙凤才觉着整个后背冰凉凉,汗涔涔的,被夏日的风一吹,衣裳黏黏地贴在身上,更是难受,受了好一番惊吓。 她望着跟在身后的净虚,深恨她行事不谨慎,眉头皱得死紧,厌恶地吩咐:“快将这攀扯主子的淫尼打一顿拖出去。” 迎上来的丫鬟婆子面面相觑,不敢动手,平儿连忙上前,笑着劝道:“奶奶热了吧,茶已经泡好了,先喝口茶歇歇,如何一回来就喊打喊杀的。” 王熙凤正是心头火盛的时候,她秀眉倒竖:“你这蹄子,在这儿充什么好人?” 平儿一怔,泪珠儿在眼中直打转,王熙凤却顾不上她,只怒喝道:“我的话你们都不听了?”随手一指:“你,过来。” 那被指中的粗使婆子一溜烟跑来,瞬间便将净虚按在地上,拿起棍子打了起来。 净虚被堵着嘴,连喊都喊不出来,王熙凤心头那团火才算撒了出来。 荣国府的喊打喊杀,仍在园子里避暑的黛玉与胤祺全然不知,将净虚送过去后,黛玉自觉已经做了一切能做的,之后事情如何发展,她并不关心,只伴随着清风明月,感受着鸟语花香,偶尔将刘姥姥召唤进来,说些新鲜事,一天天的便这么过去了。 悠长夏日,格外漫长,园子里比京中凉快,但还是炎热,黛玉懒洋洋地靠着竹夫人,拿着本诗集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随意地打发着时间。 正在这时,雪雁禀告说胤祺来了。 黛玉低头打量,将坐皱了衣裳扯平,又拿来篦子将头发拢好,坐正身子,吩咐雪雁去请胤祺进来。 竹帘掀开,胤祺远远地站在门边,手中拿着一封未拆开的信:“妹妹,薛家的信。” 黛玉望着胤祺站得八丈远的身影,弯腰穿好鞋子,便要往那边走去。 “妹妹别过来,我一身的汗,别熏到你,这信我放你屋子里。”胤祺连忙往后退了两步,直碰到竹帘才停住。 胤祺知晓黛玉爱洁,每次找她都收拾得干净利索,但随着日子越来越热,收拾得再干净,一出门就满头满脑的都是汗,也难免会生出异味。 黛玉噗嗤笑出声来,果然停住了脚步,佯怒瞪着雪雁:“还不快有点眼力见,给五阿哥打盆水。” 雪雁立时便要过去,胤祺连忙阻止:“别,你跑来跑去的免得折腾。” 门外正好晒着一桶水,胤祺询问过后,知晓没有其他用途,也不要人服侍,就着晒热的水,拿着帕子一通擦,将头脸打理干净,趁着这个时间,黛玉已经将薛家的信拆开。 这封信不长,黛玉很快便读完,略微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五阿哥,”胤祺将自己打理好后,才重进黛玉的屋子,却见黛玉扬着信:“薛家那姑娘成了公主伴读。” 黛玉的语气中有着犹豫,按着薛宝钗的家世背景,就算她按照黛玉的建议搬出贾府,被选中的几率也并不大。 “薛家都成那个样子了,与局势牵扯不大,许是宫中觉着她家姑娘不错,选了进去。”胤祺漫不经心地安慰着,“按着年岁,是四妹妹?”按着规矩,选的伴读比公主得大上几岁,此时宫中年龄合适的,只有胤祺的姨母,宜妃的姐姐,郭络罗贵人所出的女儿:“若你不放心,我和四妹妹打个招呼,让她多关照几分也便罢了。” “不是。”黛玉微微皱起眉头,漂亮的面庞上难掩愁容:“信中说是大公主的伴读。” 大公主!胤祺原本靠着引枕上的身子坐着,伸手拿起被黛玉放在炕桌上的信,从头到尾看过去,信中写得确实是大公主,而非四公主,这让胤祺也收起来随意的神色。 大公主不是康熙的亲女,是从康熙的弟弟,恭亲王常宁家抱养入宫的女儿,她生于康熙十年,薛宝钗的岁数并不适合当她伴读。 折扇一下一下的在手中敲击着,胤祺思索着宫中的用意,大公主都快到嫁人年龄了,此时再给她选伴读,是不是太晚了。 等等!原来如此! 胤祺瞬间将一切捋顺,他骤然抬起头,盯着黛玉的眼睛:“妹妹,我明白了。” 第79章 泛舟 夏日未尽,正是日头最盛的时候,连风都闷热得厉害,角落里的冰鉴好似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不仅胤祺额头上再次浮现出汗珠,就连黛玉都感受到阵阵燥热,不由地心烦意乱。 这等时候,黛玉却是没有心思与胤祺猜来猜去,她扯着胤祺的衣袖:“阿哥,到底是什么情况?” 纤细的手指好像有什么魔力,将胤祺的视线牢牢粘住,他垂着眼,轻声说道:“皇阿玛已经准备给大公主指婚,出嫁就在这两年。” “你是说...”黛玉手指抖了一下,从胤祺的袖子上落了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胤祺。 黛玉生性机敏,只不过是不了解宫中情况,才陷入困惑,胤祺这般一点拨,她瞬间便明白过来,大公主这个年纪,又从秀女中挑选伴读,说是伴读,实际上挑选的是陪着大公主出嫁的女官,更有甚者,更糟糕的情况也并非不可能。 黛玉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询问:“万岁爷给大公主找到哪家子弟?” 胤祺眼神如水般温柔,说出的话却让听了的人只觉彻骨地寒,他讥讽笑了两声:“宫中那位万岁爷一心想着与准噶尔开战,必然要与蒙古维持好关系,大公主的婚事,不外乎是蒙古那边的台吉。” 果然,黛玉眨眨眼,只觉着心头好像压了大石,格外沉重,她深深呼吸,将心底的沉郁之气吐了出来。 “要不我进宫和母妃说一声,将这薛家姑娘名字划掉?”胤祺随意问道,在许多人看来天大的事,对胤祺而言,不过是说句话而已,黛玉完全没有必要为了这种小事伤神。 “先等等,”黛玉沉吟着,却没有应了胤祺的话,彼之蜜糖我之砒霜,薛宝钗是何想法尚且未知,直接插手她的人生未免过于傲慢。 黛玉索性从竹榻上下来,踩着绣鞋,走在桌案旁,天青色冰裂纹香炉中四合香袅袅升起,古拙到朴素的香味,将夏日的燥热压下几分,洁白如茧的宣纸被铺开,黛玉斟酌着落笔,写下封信,隐晦地讲大公主伴读一事说明。 等弄墨听了吩咐,将这封信送出去后,黛玉的忧愁总算散了些:“事情都和薛姑娘说了,看她如何计较,若她不愿,还得请阿哥求宜妃娘娘帮帮忙。” 到底是转弯的亲戚,蒙古总是不如京中繁华,若薛宝钗是不知缘由,被选成了公主伴读,趁着还未入宫,多少还能再转圜一二。 看在两人相识一场的份上,黛玉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她与薛家姑娘的关系,且没到苦口婆心劝说的地步,那薛宝钗心智坚定,想必能在权衡之后,做出合适的决断。 胤祺随意地便应了,薛家这般家世,根本就入不了贵人的眼,薛宝钗在或不在大公主的陪读名单中,对大局毫无影响,都不要惊扰到皇太后,宜妃一句话便能解决,比起薛宝钗如何行事,胤祺更关注黛玉胃口不佳。 “妹妹,又找了个擅长淮扬菜的厨子过来,我瞧着你又清瘦了几分,总得吃些东西,身子才能康健。”胤祺苦口婆心的,再次劝着黛玉用餐。 黛玉蹙起眉头,自从入了夏,暑气起来后,她总觉着胃口不开,对什么吃食都兴致寥寥,一个菜能夹上三筷子都算吃得多的,每日都倦倦的。 “阿哥,你这又是何苦,每年夏日我都如此,等凉下来也就好了,那些厨子找了一个又一个,费了多少功夫,又招惹了多少口舌。”黛玉苦口婆心地劝着:“到底是我身子弱,又何必每年这么折腾一次。” 第79章 每年夏天都有一遭的事儿,胤祺却一如既往的上心,他到处搜罗着手艺精湛的厨子,京中谁不知道,那早早出宫住着的五阿哥,不爱美人不爱宝剑,独爱那一口美食。 胤祺的这个爱好,也不是没有被大阿哥和太子笑过,甚至连康熙都觉着这未免娇气了些,不似满人的巴图鲁,隐隐想过不许胤祺再做这种事,但谁让胤祺是皇太后亲自带大的皇子,康熙刚露出点意思,就被皇太后挡住,转念一想,反正他不缺成器的儿子,索性就让胤祺当个富贵闲人,等太子继位后封个亲王,悠闲一生也未尝不可。 甚至在康熙最隐秘的心思里,他恨不得胤祺更加耽于享乐一些,也就默认了胤祺的行为,可以说,京中手艺最好的厨子,都被胤祺叫来做过菜,就连御厨也不例外,只要是能让黛玉多吃两口,赞声好的,都留了下来。 也不知是好或不好,能得黛玉一个好字的厨子,并没几个,这也让林府没被胤祺每年请来的厨子挤满。 “在这莲子羹是那师傅的拿手好菜,妹妹试试,与贾家那荷叶莲蓬汤比起来如何。”胤祺却恍若未听到黛玉的劝解,亲自揭开舞文拿来的盒盖,从中拿出一个翡色玉碗并几碟南边小菜,摆在桌上,哄劝着黛玉多喝几口,话中那攀比之意,直让黛玉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师傅不愧是胤祺特意请人从南边找来的,那食盒刚解开,莲子的清香便溢满屋子,直叫人食指大动,那些守在旁边侍候着的丫鬟们,不由地咽了咽口水,然而这些人中并没有黛玉,黛玉捏着甜白瓷的勺子,随意地在碗中翻搅几下,漫不经心地喝上一口,随后便放了下来,洁白的莲子羹在翡碧的碗中晃荡。 “这莲子本就清甜,用一堆糖啊盐啊的煮着,反倒失了本味,要我说,咱们园子里那满湖的莲蓬,直接去摘几个吃,才是正好呢。” “这有何难。”胤祺好似听不出来这是黛玉的推脱之言一般,他一拍手:“船都是现成的,现在就找几个船娘,立时就能吃上。” 黛玉反倒提起了兴致,她坐直身子:“让船娘去摘有什么意思,就得自己摘才好玩。” 对于黛玉的要求,只要不伤害她的身子,胤祺就没有不应允的,这次也不例外,他笑着吩咐弄墨,赶紧去将船只准备好,他要与黛玉一道游湖。 等弄墨离开后,胤祺抬头望着天色,日头开始西斜,却仍然耀眼,他柔声与黛玉商量:“现在正热得厉害,却湖上只怕更晒,不若再稍微等等,等到日头西沉,正好趁着晚霞,伴着晚风在湖上泛舟,才叫惬意。” 黛玉亦露出淡淡的期待笑容。 事情便这么定下了。 胤祺一声吩咐,整个园子都动了起来,唯独黛玉待着的屋子旁边,听不到一点声音,丫鬟们路过时恨不得将脚步放轻再放轻,唯恐扰了主子的雅兴。 黛玉望着天色,离黄昏还有段时间,她拿出棋盘,招呼着胤祺陪她下棋,棋子交错落下,棋盘上黑白两色逐渐增多,好似是被时间填满,一局将完,斜长的金色蔓到棋盘之上,金丝楠木与夕阳交相辉映,熠熠生辉。 “黄昏了。”黛玉轻巧地将玉石棋子扔回同色玉盒中,眉眼弯弯。 胤祺同样将棋子扔回,望着如犬牙交错的棋子,抚掌笑言:“妹妹棋艺又精湛几分,这局继续下去,我必输无疑,还是去摘莲蓬罢了。” 雪雁早已准备好出门的东西,见黛玉走到门口,连忙将帷帽给黛玉戴上。 “又不出门,戴这玩意儿做什么。”黛玉盯着那密不透风的帷帽,只觉得几乎要喘不上气,不虞地挥手拦住。 “姑娘,虽说太阳快下山了,但还是晒得慌,您不戴这帷帽,我担心您被晒伤。”雪雁忧心忡忡,她家姑娘肤白胜雪,偶尔晒狠了,便会变红,甚至脱皮,雪雁自幼服侍黛玉,再没有比她更注意这些琐碎小事的。 黛玉鼓着脸,心知雪雁是为了她好,只得气呼呼地接过,往头上戴去。 “等等,”黛玉戴帽子的动作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阻止,胤祺嘴角噙着笑意:“既然妹妹不愿,那便不戴了。” “可是,五阿哥...”雪雁的话止在胤祺扫过的视线里。 “没事,交给我就好。”胤祺笑着允诺。 黛玉信任地将帷帽递给雪雁,与胤祺一道往湖边走去。 这个园子完全是仿江南水乡修建而成,从屋子往湖边,蜿蜿蜒蜒的修建着连廊,连廊的尽头,是一个小型码头,码头上停着一叶扁舟,船娘撑着杆站在船尾,除此之外,这扁舟刚好够两人搭乘。 胤祺示意船娘免礼,径直走到小舟旁,一跃而上,轻盈而准确地踩上小舟,不大的小舟在湖中摇摇晃晃,不等船娘用力稳住,船便停住了摇动。 “妹妹,快上来。”胤祺伸出手,柔声喊着黛玉。 黛玉身子弱,胆子却不小,她将示意雪雁留在岸边,随即抓住胤祺的手,稳稳地走上小舟。 见主子都上了舟,得了胤祺示意后,船娘手一动,船杆一撑,小舟便晃悠悠地往湖中央而去,荷花已过了花期,湖面上被大片大片墨绿的荷叶覆盖,偶尔在荷叶深处,能见着一两朵开败的荷花。 胤祺探出身子,长长的胳膊将一个又绿又圆的荷叶扯过,稍微用力,那荷叶便被完整的摘下。 在黛玉疑惑地目光中,胤祺笑着将这荷叶举在黛玉头上,笑着说道:“这样,妹妹便不怕晒了。” “这倒真成了村妇了。”荷叶硕大,正好将黛玉整个人遮住,躲在荷叶里面,残阳也照不到黛玉脸上,瞬间便凉快起来,她低头望着湖面的倒影,抿嘴而笑。 “胡说,”胤祺板起脸,佯作正经:“哪里有这样好看的村妇,你再找个给我瞧瞧。” 黛玉悄悄地低下来,她伸出手去,摘下一个莲蓬,从中剥出一粒新鲜莲子,塞到胤祺嘴中:“快吃些东西堵住这张嘴。” 沾染着莲子清香的手指纤细而柔软,就这么碰到了胤祺的嘴唇,他瞬间顿住,耳朵通红,只本能地咀嚼着那莲子,酸甜苦辣全然不知。 不知过了多久,才感觉到莲心透心的苦,胤祺紧皱起了眉头。 “该,谁让你编排我。”黛玉终于等到想瞧见的,她恨恨地戳着胤祺的脸颊,露出愉快笑容。 残阳铺满湖中,将深绿的湖水染上金黄,小舟悠悠在金色的水面上泛过,时不时地钻进荷叶深处,绿浪一阵抖动,惊起憩息着的鸟儿,笑声在湖上荡漾,那是不带任何烦心事,纯粹地愉悦与恣意。 山中不知日月,这样的日子,只恨不得能日复一日,直到地老天荒。 第80章 回京 日升日落,月移星转,夏日悄悄而过,已是立秋时分,尽管仍是烈日灼灼,潮湿闷热却已经不再,屋子里终于凉爽起来,使用了一整个盛夏的冰鉴也被清洗干净,仔细收入库房。 “都仔细着收拾,这些都是姑娘回京要用的,若落下了哪一件,到时候你们自己走过来取回去。”雪雁扬起声音,叉着腰站在院子里,吩咐着小丫鬟们将黛玉的行李收拾起来,许是随着黛玉长了见识,雪雁已经不再是以前那样,一团孩子气模样。 黛玉已经将夏日的薄纱衣裳换下,今儿个上身的是今岁江南织造局新供上来的锦缎,她支着头,瞧着雪雁的忙忙碌碌,叹出声来:“这儿真真是个世外桃源,再无俗事纷扰,可惜了,我等凡俗之人,终究还是要回到红尘中去。” 是了,胤祺与黛玉两人是为了避暑而搬到庄子上,现如今暑热已消,也是到了要回京的时节,莫说皇太后和宜妃已经派人催了许多次,就说今年的选秀,不仅选了公主伴读,还为大阿哥挑选了福晋,他们大婚的日子近在眼前,尽管胤祺与胤褆的关系冷淡,但兄长的婚事,他必须出席。 总之,黛玉与胤祺实在不能再在这庄子上拖延,必须尽快启程回到京中,唯一可惜的是,这庄子上的温泉,天气太热了,一直没有泡过。 黛玉也将这个遗憾如是表达了出来。 胤祺轻咳两声,低低笑出声来:“这有何难,不过是等冬日里再过来小住几日罢了,这园子里有个梅园,每年冬天开得最是夺目,赶上下雪天,红梅傲雪,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黛玉心旌神荡,一时想得入了神,只觉着恍惚已经见着了那银装素裹的时节:“那便这么说定了,等冬日下雪了再过来。” 胤祺却神秘地笑了,含糊说着:“等下雪日再说。” 康熙今年又有南巡打算,在胤祺和黛玉躲在园子里,不管外间纷扰之时,宫中已经为了南巡准备许久,这次南巡同样奉皇太后出行,胤祺自是在皇太后钦点的名单中,必然要伴驾。 至于黛玉,胤祺一时想着黛玉已经离家多年,许是会想念江南的和风细雨,一时又想着她素来身子弱,忧心路途劳累,犹豫着没将这事告诉黛玉。 “和我装神弄鬼些什么,”黛玉与胤祺一同长大,一瞧便知他有未尽之意,扭过身子,帕子在指尖扭成一团,气鼓鼓地,直让人手痒地想在她脸上戳一下。 第80章 胤祺知黛玉这份气恼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止住蠢蠢欲动地手指,决定听从黛玉的心思:“皇阿玛过些日子又要去江南,沿途将经过苏州,不知你是否想去,若你也去,冬日下雪之时,我们未必会在京中。” “万岁爷南巡,我也能跟着吗?”黛玉眼中流光划过,随即又熄灭,康熙南巡带着官员女眷,官员都是朝中重臣,林如海作为翰林,许是能在随行名单内,但随行的女眷要么是宫妃,要么是重臣妻室,她这一未出阁的姑娘,按常理而言,并不在出行的名单之内。 “皇玛嬷今年也随着皇阿玛去江南,自我从宫中搬出来后,皇玛嬷将五妹妹抱去了宫中,很是喜爱,这次去江南也将五妹妹带上,但五妹妹年岁小,一个人未免无聊,皇玛嬷一早从贵女中挑几个陪着五妹妹一道去江南,若你想去,加个名字也不碍事。”胤祺将其中内情细细道来。 “我自是想要回去看看的,”黛玉实在是想念姑苏,想念那潮湿的风,想念那汨汨的水,想念那宅子里都是美好时光,她早已忘了为何生气,扯着胤祺的袖子:“只不过,我也没个兄弟姐妹的,不知该如何陪同五公主,若得罪了就不好了。” 胤祺嗤笑着:“那么多的丫鬟婆子在,谁还指着你干些什么不成,有谁为难你,尽管和我说,旁的不说,这宁寿宫里,就没有我摆不平事。” 胤祺故作的纨绔模样,让黛玉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迅速地点头:“就这么说好了。” “只一点,”胤祺点头同意,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严肃起来:“旁的我不论,你必须将身子养好,大夫说你能受得住这一路的奔波,才能去江南。” 胤祺的这个条件,黛玉却未放在心上,她随意地挥着手:“你不都说了,不要我真的陪公主,不过是担个虚名,路上有什么劳累的,我今年咳嗽渐少,自觉身子好了许多,大夫且说不出一二来。” 穿堂风从屋子中吹过,新换上的帷幔被吹起,夕阳斜斜地照在这帷幔上,拉出长长长长的影子,金色的初秋,此时此刻好似能直接触摸上去。 秋高气爽,云淡风轻,胤祺与黛玉挑了个不错的天,坐着马车回了京城。 尽管每日与林如海有书信往来,对于这独一个的女儿,林如海依旧放心不下,若非当值走不开,他早就收拾东西跟着去了园子,终于见着黛玉,他忍不住絮絮叨叨地关心起来,全然没有在外头的出尘模样。 胤祺更是稍一收拾,便入了宫中,皇太后和宜妃早在宁寿宫翘首以盼,等见了胤祺,两人连忙上下打量着,仔仔细细地瞧着,唯恐胤祺在她们没见着的地方吃了亏。 “瞧着比走时候又长了些。”皇太后满意地点头,她瞧着胤祺一日比一日高,一日比一日壮实,骄傲溢于言表,宜妃站在皇太后身后,同样眼不错地打量着,眼中全然是是一个母亲的牵挂。 胤祺知晓两人的关心,陪着皇太后和宜妃彩衣娱亲了许久,将园子里有意思的事儿全说了一遭,甚至让皇太后都动了心思:“等从南边回来后,找个日子去你园子里住几日,我瞧瞧是不是真的这么好。” 胤祺笑着替皇太后锤着腿:“这园子还是您心疼孙儿,特意赐给我的,又怎么会不好。”直将皇太后哄得眉开眼笑。 等陪着皇太后用了膳,皇太后望着眼巴巴盯着胤祺的宜妃:“我身子乏了,要歇会儿,胤祺去你额娘那儿,陪陪你弟弟。” 皇太后虽然将胤祺报了过来,却从未有将他和宜妃阻隔的想法,无论从地位还是礼法,胤祺与生母亲不亲近,都影响不了她和胤祺的关系,又何苦做这个恶人。 宜妃感激涕零地向皇太后谢恩,亲自服侍着皇太后在床上躺下后,领着胤祺往翊坤宫而去。 翊坤宫中,长大了些的胤禟正拎着胤禌的后领,和他说些什么,胖嘟嘟却难掩精致的脸上全是愤怒模样。 “胤禟,”宜妃原先还在柔声细语地问着胤祺的衣食住行,抬眼便见着另外两个不省心的儿子,又闹腾起来,立时便冷了声音,怒声呵斥。 “五哥!”胤禟手一松,胤禌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杏黄莽纹妆花缎蹭的灰扑扑的,宜妃皱着眉,吩咐着嬷嬷将胤禌收拾干净。 胤禟却没管他做下的事,他三两步跑到胤祺身旁,亮晶晶地望着,胤禟从小就知道,他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哥哥,住在宫外,对于每日囿于四四方方紫禁城的人而言,住在宫外简直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事情,胤祺也成了胤禟最崇拜的人。 奈何胤祺进宫次数不算多,入了宫还得先去宁寿宫请安,分给翊坤宫的时辰少得可怜,胤禟骤然见着胤祺,既激动,又不敢和神色略显冷淡的胤祺亲近。 “九弟。”胤祺颔首,从袖中掏出从外头给胤禟准备的小玩意儿,不是多么昂贵,贵在别致。 胤禟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宫中将作监唯恐除了岔子遭受责问,从小到大给他都是一样的东西,早就看腻了。 “额娘,胤禌年岁还小,民间东西不知能否合用,没敢给他带来,等他大了,我再亲自搜罗些有趣的玩意儿,送给胤禌赔罪。”胤祺做事面面俱到,既给了胤禟,自然也不会忘了胤禌。 “你这孩子我是知道的,最是有心。”想起胤祺每日遣人给宁寿宫和她这儿送来的新鲜蔬果,宜妃心软得不行:“你是他们的兄长,何至于说道赔罪。” 按着皇太后和宜妃的份位,每日的果蔬自是不少,缺了谁也不敢缺了她们,宜妃并不缺这口东西,不过是受用胤祺的孝心。 胤祺陪着胤禟玩了会儿,此时正式胤禟和胤禌平日里小憩的时间,尽管有胤祺在,胤禟的眼皮也如沾了胶水般,睁不开来,宜妃吩咐着嬷嬷将他带下去哄着休憩。 等胤禟也睡熟,胤祺与宜妃对坐着,终于说起了正事。 “额娘,今年选秀,有个皇商薛家的姑娘,成了大公主的伴读,这是为何?”胤祺问得直截了当。 宜妃能掌后宫事,心中自有一本账,她略一思索,便想到了薛宝钗的模样,是个标致姑娘,遂笑着问道:“是呢,我见过那姑娘,长得端庄贤淑,很有福相,莫非你看中了不成?若看中了,我将她送你府上去。” 对于胤祺,宜妃总觉着亏欠,不过是个还未入宫的伴读,若胤祺真的看中了,直接领回去就成。 “您莫开玩笑了,”胤祺连连摇手:“我连那薛姑娘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可别坏了人家清誉。” 听了这话,宜妃失望地拉下嘴角,兴致寥落:“既然和你无关,你巴巴跑来问什么。” 胤祺拖长音,撒娇似地说道:“额娘,您甭管我为什么问,您告诉我,这薛家姑娘,是给大公主准备的陪嫁人员吗?” 宜妃一直忧心送去宁寿宫的大儿子和她不亲,听到胤祺亲昵的话,心里头乐得不行,赶忙说道:“那姑娘长得很是出众,我估摸着是想让她陪着出嫁,也能笼络额驸。” 果然,胤祺手指轻轻在大腿上敲击着,宫中的打算不出他的意料,不过是他设想的最坏情况罢了。 “额娘,离大公主出嫁还有些时日,到时候能让那姑娘留在京中,不陪着去蒙古吗?”胤祺试探着问道。 宜妃细眉皱起,揉碎了分析:“胤祺,若是薛家姑娘不愿意入宫,托到你这儿,看在你的份上,我将她名字划去还成,等她入了宫后,上头还有皇太后呢,若让她知晓薛家姑娘不愿意去蒙古,那她日子不会好过。” 胤祺讪笑着:“额娘,那若是让薛家姑娘以公主贴身女官的身份陪着过去,是否可行?” 宜妃笑着戳了戳胤祺的额头:“和你额娘还耍什么心眼,若只求这个,那我却可以应了你。” 宜妃好歹也是四妃之一,甚至是四妃中最受宠的一位,给公主伴读一个女官身份,并不难。 这也算是达成目的,与黛玉有个交代了,胤祺笑着谢过宜妃,便将此事抛开,与宜妃说笑起来。 这却是薛宝钗在收到黛玉写的信后,连忙拿着信与薛姨妈商量,薛姨妈一听,当即吓得六神无主,薛宝钗便知指望不上,至于薛蟠,也不知道又被狐朋狗友撺掇着去了哪里鬼混。 想着家中光景,由不得她不入宫,否则还不知会败落成什么模样,薛宝钗强笑着,给黛玉写了封信,辞藻华丽地感谢着黛玉的好意,最后才试探的求黛玉,能不能求求宫中,让她以女官身份去蒙古。 毕竟,当额驸的妾,这辈子也到头了,不如趁着女官身份,好生挑选一二,择个家世尚可的嫁了,也算是为薛家多找条道。 黛玉看了信,她知宝钗的为难,却也知此事兹事体大,不是她能随意插手的,黛玉叹了口气,将信压在镇纸下面,并不能答应薛宝钗的请求。 说来也巧,这信恰好被胤祺瞧见,想到黛玉的愁绪,胤祺趁着入宫顺便问了句,果然得了宜妃的应允。 胤祺与宜妃又亲亲热热说了番话,天色慢慢暗下去,望着外头逐渐变暗的天色,宜妃赶紧让胤祺出宫,别等到下钥了,出不去宫门,又得折腾一番。 第81章 胤祺顺势求着宜妃手谕,求了个太医院的太医,随着他回林家,说是要请个平安脉。见着胤祺中气十足的模样,宜妃当即便明了,这又是为林家姑娘求医。 当年癞头和尚的话,宜妃也是知晓,再加上胤祺对林家姑娘的偏爱,宜妃爱屋及乌的,也对黛玉喜爱几分,亦真心实意的为黛玉的身子发愁,一听见胤祺求医,连忙允了。 就这样,踩着落日的余晖,胤祺回了林家,等着宫中将太医送来。 没想到,宫中却不仅送了太医,还送了很大一份惊吓过来。 第81章 坦露 入了秋,夜间的风渐渐凉了下来,将树上的叶子吹得稀稀落落地往地上掉,夏日扰人的蝉鸣早已不再,夜间只能听见树叶的婆娑之声。 被这夜风一吹,早晨起来黛玉又咳嗽几声,这让端着热水进来的雪雁听了个正着,忧心忡忡:“姑娘,换季最易染病,我叫小厮去城里请个大夫,给您开几帖预防的汤药如何?” 黛玉拿着帕子洗干净脸上的胰子,摇着头没有答应:“先不急。” “姑娘,这事且等不得。”在这初秋的天里,雪雁急得额头上全是汗珠,心急地劝着。 黛玉连忙笑着安抚:“我和你打个赌,今日之内太医必定会上门。” 雪雁一拍脑门,气鼓鼓地说道:“是我着急忘了,五阿哥比谁都关心您的身子,肯定早就安排好了,谁和您打这个赌。” 雪雁是陪着黛玉长大的贴身丫鬟,黛玉并非苛责的主子,这些年对雪雁很是照顾,雪雁在乳母的调.教下,行事已经颇有章法,但心性依然天真浪漫。 “好雪雁,我不该逗你。”黛玉从妆匣中抽出一根鎏金簪子出来,插到雪雁头上,笑着说道:“这是外头刚送来的簪子,我瞧着这簪金手艺不错,便留了下来,正好与你今儿个的衣裳相配。” 雪雁反手摸着头上的簪子,想气也气不气来,她跺着脚:“姑娘您就逗我吧。” 说完,雪雁端起水盆,一溜跑出去,将盆中残水泼到那一株西府海棠下。 正在这时,院子外传来舞文的声音:“雪雁姐姐,张太医到了,五阿哥让我过来问一下,林姑娘方不方便见。” 雪雁连忙走到院门旁,让小丫鬟将舞文请到旁边的茶房喝茶,随即迈着小碎步,进了黛玉的屋子:“姑娘,可让您说准了,五阿哥打发人过来,说太医已经到了。” 黛玉低头笑着,令雪雁拿来见客的大衣裳换上。 林府前头,随着胤祺年岁增大,他住着的院子也扩了好几次,好在林府现在正经主子少,还有地儿让他扩,等再过几年,可能整个林府都不够胤祺住的,好在过几年他到了开府的岁数,宫中将准备新的府邸。 此时胤祺正在书房里,陪着太医喝茶:“张太医,我知你爱茶,你尝尝我这茶滋味如何。” 这张太医是新近征召进太医院的太医,说也奇怪,自张太医入了太医院后,许多后妃积年的疾病都好转起来,这让张太医声名鹊起,平日里只负责高位妃嫔的脉案,从不私下给人看诊,下值之后除了宫中宣召,更是找不到人影,任是什么高官显宦,都请不动他。 就连胤祺,也只能去找宜妃,让宜妃给太医院下旨,正经当值时候来林府看诊。 这张大夫是个古怪性子,不爱金银,也不慕权贵,只一点,他就好那一口茶,曾经有过奔波千里,就为了喝上江南新茶的事情。 “好茶。”张太医喝过数不清的茶,从顶级的名茶到山野的茶叶梗,他自诩已经喝遍了世间所有茶,却从未喝过杯中茶的滋味,那浓郁的茶香扑鼻而来,已经将张太医的魂都勾走,等喝了一口,更是目眩神迷,只觉此茶只该天上有。 “这是今年武夷山新送来的大红袍,拢共就那一斤,皇玛嬷给我送了一两,我也不爱喝茶,你喝了才不算辱没。”胤祺笑着说到。 大红袍!张太医一惊,作为爱茶之人,他尽知这茶的珍贵,在武夷山上总共就那么几株茶树,每年摘下的茶叶全部进贡给皇家,寻常人连这茶是什么样子都不可能见到,没想到沾五阿哥的福,他还有喝上这茶的一天。 张太医捧着杯子,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又抿了一口,感受到茶汤的美妙,拱手承诺:“承蒙五阿哥看得起在下,日后您府上有事,使人去我那儿招呼一声,只要我不当值,我随时赶过来。” 张太医他犟,但他不蠢,他与五阿哥非亲非故的,凭什么喝上这用金子都买不到的茶,不过就是图他医术罢了,甚至这就是摆在台面上,实打实的阳谋,谁让他不争气,就止不住对那口茶的爱好,也只能被拿捏,破了从不私下接诊的规矩。 达成目的的胤祺,笑兮兮地让丫鬟又冲泡了一轮茶送来,就着茶点,张太医品得心满意足。 茶过三巡,得了舞文的话,胤祺这才领着张太医往黛玉的院子走去。 黛玉已经收拾妥当,正在起居室等着,隔着丝绸帕子,张太医将手指搭在黛玉手腕上,摸着下颌的胡须,仔细诊断起来。 雪雁在一旁候着,随时回答太医关于黛玉日常起居的问题,张太医听了,皱着眉头,又换了只手诊脉,斟酌许久,总算将手收回。 “太医,”黛玉还记着胤祺答应过她的,等太医看过,身子没问题便可以去江南,格外期盼地看着张太医:“我自觉这些日子身子好了很多,也没怎么犯过病。” “五阿哥,林姑娘,”张太医醉心医术,对于其他事情并不关心,对太医院说话只说八分准,遇事先开太平方的作风嗤之以鼻,他摸了这好半天的脉,对于黛玉身子情况,已经是了然于心:“姑娘胎中不足,生来体弱,幸得这些年来精心调养,依我看,已经补足了大半,不过比寻常人弱上一些,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病。” 黛玉悄然笑了:“我都说了,我没什么事儿,以后可不要那么担心,这也不准那也不准的。” 胤祺舒了口气,笑着说道:“天地良心,你想做的事儿哪个我没有依你。” “上次我想学骑马,父亲便不许。”黛玉拧着眉,撇撇嘴说道:“每日只让我养着养着,我瞧着好好的人都要养出毛病来。” 这却是前些日子,蒙古送了一批好马入京,才等康熙看过,皇太后便吩咐人选了匹宝马,给胤祺送来,黛玉闻讯瞧去,只见那马眼蕴精光,毛发顺滑,跑得极快不说,性子还格外温顺。 黛玉一瞧便喜爱上了,想要试试骑在马背上的滋味,奈何这话刚提出,还不等胤祺说什么,陪着过来的林如海大惊失色,以黛玉身子弱为由,连忙阻止,这事就成了黛玉的执念,时不时地说上几句。 胤祺轻车熟路地便要劝解,就听见张太医在一旁说着:“林姑娘说得极是。” 满屋子的人瞬间将头转向张太医。 张太医捋着宝贝胡须,笑着说道:“还请贵人知晓,如林姑娘这般情况,一味躺着反倒不好,我摸着她的脉息,却也无什么大事,反倒每日里走走动动对身子更好,我瞧着骑马倒是个好法子,只要不那么激烈地奔驰,比吃多少补药都要有效。” 黛玉欢喜不已:“五阿哥,听见太医说的了么,我不是只能坐在旁边,看你们骑马。” 胤祺若有所思,他也知道,一味养着不动,绝非好事,只不过以前黛玉底子太弱,动辄生病,不敢冒险罢了,既然张太医诊过后,觉着黛玉已补了上来,那也不必再拘着,可以给黛玉请个马术师傅,慢慢教着,也能满足黛玉的心愿。 “听你的,过会儿我就将马术师傅给你送来。”胤祺笑着应了,黛玉眼神亮晶晶地,颇有一番跃跃欲试之感。 张太医见这对小儿女说得旁若无人,想着这儿已没他事情,黛玉的身子连养身的汤药都用不上,将脉枕往药箱里一收,便向胤祺告辞离开,胤祺亲自将张太医送到院子门口,又吩咐舞文给他包上今年的龙井,这龙井茶亦是贡品,虽不似大红袍那么稀少,也足以称为上品。 张太医受宠若惊地行过礼,揣着手,慢悠悠地往外踱着步。 胤祺顺势吩咐:“皇玛嬷前些日子送来的那匹马,我瞧着林姑娘很喜欢,问问驯没驯好,再找个身手好的女师傅,都给林姑娘送过去。” 弄墨暗暗咋舌,这马的品相,说是千里马也不为过,就这么给了内宅女子,真是可惜。 只不过弄墨的惋惜,无人在意,胤祺摇着扇子,又去了黛玉院子。 黛玉轻盈地跑了出来,汗珠点点,却并未失了半分颜色:“五阿哥,我吩咐她们收拾去江南的东西了。” “别急,大阿哥还未成亲,钦天监算的日子就在这两天了,这是皇阿玛第一个成亲的儿子,到底得等着大阿哥婚事完成,才能启程南巡呢。”胤祺微微笑着,将黛玉着急的心安抚下来。 黛玉也知她的心急,只不过她太思念梦中的家乡,不提还不觉着,现如今知晓回去的日子指日可待,心情急迫起来。 第82章 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宫中朝中上上下下都在为了大阿哥的婚事忙碌,大阿哥居长却非太子,又在宫中成亲,事事都无先例,从礼部到钦天监,为了婚事的礼仪,已经在朝堂上辩了一次又一次。 就连林如海,作为翰林,都被点名了好几次,让他和康熙讲古礼。 暂时无人顾得上南巡一事,黛玉深知并非她催促可成,纵使心头焦急,却也耐着性子等待,好在胤祺将那蒙古骏马和女师傅送了过来,又说服了林如海,许了黛玉学马一事,黛玉兴冲冲地跑去学马,每日除了打理家事,都要在马场中消耗大半时光,等着宫中南巡的旨意。 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南巡并未有消息传来,反而发生了另一件事。 这日,胤祺应了大阿哥的约,不在家中。 随着年岁的增大,大阿哥和三阿哥偶尔也能出宫,这一日正好是休沐,大阿哥惦记着他正在修葺的府邸,和惠妃说过后,便领着下人出了宫,等出了神武门,想着五阿哥在宫外住的年份长,对宫外事物比较熟悉,连忙派人将胤祺请去,让胤祺陪着他在京中游玩。 黛玉骑马正在兴头上,听了胤祺派人来传的话,她叮嘱着舞文和弄墨好生照顾好胤祺,别让他在外头喝多酒,伤了身子,随后又翻身坐上了马背,轻扯缰绳,慢慢地走着。 马儿绕着不大的地儿转了一圈又一圈,秋天的日头不似夏日那么暴烈,久了依旧觉着热腾腾的,黛玉脸被晒红,汗水顺着头发流下,黛玉喘着气,手上使劲,将马勒住,踩着马镫跳了下来。 “姑娘骑地越来越稳了。”女师傅递上浸湿的帕子,细细与黛玉分说着改进地方。 黛玉亦侧耳,仔细听着,时不时露出恍然大悟神情。 正在这个时候,雪雁气呼呼地走了进来,见着黛玉已经下了马,她忘了要说的话,连忙将准备好的茶水递上去。 黛玉喝口茶:“外头有什么事?” 雪雁的性子,黛玉最是知道,虽说娇憨未退,但最是忠心,若非有事找她,绝不会自己离开躲懒。 被黛玉一问,怒气重又浮现在雪雁脸上,她气鼓鼓地:“姑娘,宫中送了人过来。” 胤祺作为皇太后最宠爱的孙子,宫中时不时的会有赏赐送来,至于人,更是每年没有停过,唯恐胤祺在宫外受了委屈。 黛玉点点头:“宫中来的人不能慢待,可将她们安置好了?” 宫中送来伺候的人多了,林府也形成了惯例,好生送去胤祺的院子便也罢了,雪雁做这事已经是驾轻就熟,黛玉对她很是放心,不过是例行问一句罢了。 “姑娘...”没成想雪雁却支支吾吾,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怎么了?”黛玉细细的眉头蹙起,仔细思索起来。 “姑娘,”雪雁一闭眼:“宫中说今儿个送来的两个格格,是为了让五阿哥通晓人事的。” 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雪雁又是羞赧又是不忿,说完这话,脸胀得通红。 黛玉闻言,愣了一瞬,手中拿着的杯子轻轻抖着,杯壁与杯盖相撞,发出细微声音。 很快,黛玉便收敛了心神,勉强笑着:“这俩格格的身份特殊,更不是我们能管的,吩咐下去,务必要客客气气的,现在五阿哥不在,等五阿哥回来了,我和他说了这事,再看该如何处置。” 雪雁欲言又止,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一步三回头,不放心地走了。 黛玉怔怔地瞧着雪雁的背影,好半晌,长长叹了口气,按下心头酸涩滋味,往院子中走去。 等胤祺与大阿哥喝完酒后,再回到林家,只觉得林家的丫鬟对他的态度都格外奇怪,倒不是说不敬,不过那眼神着都隐隐泛着指责。 这让胤祺纳闷不已,心中不断琢磨着是哪里出了问题。 在外头跑一天,出了一身的汗,又染了满身的酒气,胤祺抬脚回了院子,守在家中的舞文早已将洗澡水准备好,待胤祺冲洗干净,换上干净的衣裳,舞文用柔软的帕子包着胤祺乌黑的头发,觑着神色,将宫中给他送来两个通人事的宫女一事与胤祺说了。 胤祺一听,只觉得头大如斗,莫说他已经有心仪之人,就算没有,他也没有放纵的打算。 “谁将这两人留下的?”胤祺揉着头,冷着声音问道。 “主子,是林姑娘使人送过来的。”舞文低低答着。 胤祺的头更疼了,黛玉打理林家事物,这等事情自然会经她手,真是脏了她的耳朵。 “让人去问问,林姑娘歇了没?”胤祺扯过舞文手中的帕子,急匆匆地将头上的水汽擦干,又拿簪子随意挽了个发髻:“算了,我过去吧,宫中的命令林姑娘也无法阻止,还不知这一天她难过成什么模样,这个时辰必然没有歇下。” 果然,正如胤祺所料,当他急急忙忙赶到黛玉院子门口时,里头灯火通明,丫鬟们垂手站着,鸦雀无声。 见着胤祺,丫鬟们连眼珠子也不动,谁也不想去给他通传。 胤祺使了个眼色,舞文扯着嗓子嚷嚷起来:“主子爷,我都说林姑娘休息了,您明儿个再来,别扰了林姑娘清净。” 这声音恨不得让满林府的人都听见,就连树上停着的鸟,都被惊地扑腾着翅膀,迅速高飞,只留下颤颤巍巍的树枝。 这下黛玉想装不知道都不能,她恼怒地将香囊摔进针线篓子里,冷着脸,三两步走出了房间,与胤祺面对面站着,冷笑不已:“还未对五阿哥说恭喜,那两个嫂子我给您送去了院子里。” 胤祺苦笑着,将丫鬟们都挥退,很快院子中只剩下他们两人,琉璃角灯在屋檐下发着光,为胤祺与黛玉的发丝镀上金黄,瞧着黛玉红肿的眼,胤祺带着恼意地说道:“我对妹妹的心,你难道还不知晓,又何必说这种话来刺我。” 第82章 表白 黛玉扭过头,以帕遮面,不愿让胤祺瞧见她红肿的眼睛,咬着牙说道:“五阿哥说得这是什么话,你有什么心思又与我何干,宫中都将人送了过来,有些话五阿哥却没必要说了,免得伤了我们从小到大的情分。” 胤祺一听,心头一跳,黛玉本就是个心思细腻的,话已说到如此地步,黛玉明显便是吃了心。 “妹妹,这并非我的意思。”胤祺盯着黛玉,着急说着:“那俩人是我额娘做主送来的。” 刚瞧着那俩格格,胤祺便将她们招来仔细问了话,知晓这是宜妃觉着他到了该通人事的年龄,禀明了皇太后之后,将这俩格格送了过来。 胤祺揉着额头,苦笑不已,尽管他否认了与薛宝钗的关系,但也提醒了宜妃这事。 满族人成婚都早,宫中那几个年岁大些的阿哥,虽说还没开府,甚至也没大婚,但是身边伺候的人可不少,早就试过男女之事,只不过胤祺一直住在宫中,宜妃眼皮子底下又有胤禟和胤禌需要操心,之前一直没想到给他赐人的事情。 皇太后没有儿子,也没操心过这种事,只一心礼佛,同样想不起来给胤祺赐人。 等到胤祺与宜妃说到此次选秀,宜妃才恍然,这个自出身就被她送走的儿子,也到了需要人伺候的年纪了,更何况胤祺住在宫外,身旁服侍的人更是由皇太后亲自指派,宜妃想管也鞭长莫及,万一被哪个丫鬟勾得不知节制,坏了身子,这事才叫糟糕。 想到这,宜妃立时出了一身冷汗,赶忙令人取来册子,仔仔细细挑了两个老实宫女,带去给皇太后掌过眼,得了皇太后同意后,直接将她们送去林府。 让黛玉心神恍惚,也打了胤祺个措手不及。 但其中的前因后果,此时的黛玉并不知道,她深吸口气,平复着起伏的胸膛:“五阿哥,娘娘的好意,您就领了罢,又何必平白与我多费口舌。” 胤祺却直直地盯着黛玉,从怀中掏出特意找最好的玉雕师雕成的玉佩,低声说道:“妹妹,这玉佩送你。” 黛玉手中突然被塞入一块玉佩,只见这玉洁白无暇,触之温润,仔细望去,雕刻着云纹鸾鸟。 鸾鸟,这是王妃吉服上的图案,非亲王妃、皇子妃不能用,胤祺的心思,在这一刻,昭然若揭。 黛玉如同被火烧了般,连忙将手缩回,将玉佩递给胤祺,红着脸说道:“五阿哥快将这玉佩收好,这般贵重东西,若被我摔了,我可找不到同样的赔你。” 胤祺低低笑出声来:“妹妹,若丢了,你赔我个木瓜就行。” 这话一出,黛玉连耳垂都红得滴血。 木瓜,产自两广一带,每年随着贡船会送些入京,对普通人而言,算是珍贵的东西,但对于胤祺,他想要木瓜,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早上说了想吃,午间皇太后和宜妃,便会遣人将木瓜送来,摆在他的桌上。 胤祺不缺这口吃,他对黛玉说的木瓜,自有其他意思。 年幼之时,黛玉曾写过一幅字赠给胤祺,是诗经之言:“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第83章 这幅字,至今仍然被胤祺仔细地收好,时不时赏玩一番,每年找人好生保养,至今除了墨色稍褪,其余一切未变。 彼时小儿女天真浪漫,带了如今,却多了旁的心思。 黛玉羞得脖颈都红了,她将玉佩小心收到怀里,强撑着一口气说道:“我才不会弄丢。” 胤祺笑得如春风拂过,大地回春,秋天的萧瑟瞬间离去,只有融融泄泄地明媚春光。 “我回去歇着了,你也早点歇着。”黛玉低声叮嘱,随即便要往屋子里走去。 “且慢,”胤祺与黛玉心意相通,怎么愿意让黛玉就这么回去,他将扇骨一下一下的瞧着在手心,笑得戏谑:“我还没说为何我额娘要给我送人,妹妹你不听了?” 黛玉被胤祺这番话说道心如鹿撞,早就忘了那格格的事情,没想到胤祺偏又在这时提起此事,如同一桶冰水,让她热得发烫的脸迅速降温,她的脚步慢了下来,冷哼一声:“你最好能说清楚。” 胤祺被黛玉哼地心都酥了:“此事却是因妹妹你而起。” 黛玉没想到居然被胤祺倒打一耙,她扭头便往屋子走去:“你这是说的什么笑话,就欺负我笨嘴拙舌不会说话,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胤祺连忙追上去:“妹妹,是我说错话了,这其中缘由,听我细细说来。” 黛玉在榻上坐下,捂着胸口:“您到是说说,这事如何又与我扯上了关系。” 胤祺遂将他看见黛玉随手放在桌上的信,见着了宝钗的请求,在和宜妃请安时,顺便提了一嘴的事情。 “所以,”胤祺嘴角勾起,一摊手:“额娘应了薛宝钗的请求,因着我提到了选秀,特意挑了人送来的。” 胤祺此时正是将长大未长大的年岁,隐约可见少年人的青涩,这一笑一摊手,无奈而温柔,却将身上的青涩之感洗去。 黛玉愣住,终于愿意回头望着胤祺,她诧异地说道:“薛家姑娘到底还是贪心了,我并未打算让你帮她求情。” 黛玉是个通透人,薛宝钗的盘算,她从信中一览无余。 薛家祖上出过一个紫薇舍人,但那已经不知道是哪辈子的黄历了,现如今的薛家,只不过是个皇商之家,当家理事的薛父还早早去世,只留下不顶用的浪荡儿子薛蟠,只会被人哄着吃喝玩乐,再这么下去,薛家的百年基业,迟早将败个精光。 薛父活着的时候,没有给薛宝钗订下得力的姻亲,现如今薛蟠这个模样,薛宝钗想要嫁个好人家,不过是痴人说梦,更何况,薛宝钗心里还有最隐秘的害怕,唯恐薛蟠什么时候喝酒喝上头了,将她许给那些酒肉朋友。 诚然,薛蟠对薛宝钗很好,冷香丸那么复杂的方子,说收集便去收集,绝无二话,薛宝钗不怀疑薛蟠对她的爱护之心,但她对薛蟠的看人的眼光实在不敢相信,万一哪天薛蟠头脑一热,觉着谁特别好,直接将薛宝钗许出去,那薛宝钗真是欲哭无泪。 兄长蠢笨,母亲软弱,薛宝钗少不得要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她是有青云志的人,选秀女入宫是她为自己筹谋的一条出路,只想着借宫中东风,走出一条青云道。 在得了黛玉的指点,从贾府搬出去后,薛宝钗如愿以偿的成了公主伴读,这让她欣喜若狂,只觉得美好未来就在前方,薛家请了好几拨客人,薛蟠更是大宴宾客,他在外头胡混的那些朋友们,都晓得了薛蟠的宝贝妹妹选上了公主伴读。 这让薛宝钗都没控制住喜悦,连走路都飘飘然,这份欣喜,直到见到黛玉的信,得知很有可能会陪着去蒙古,才重重沉下。 纵然黛玉在信中写了,尚未入宫便未成定局,还能将她名字划去,薛宝钗也不愿,她孤注一掷想着,不成功便成仁,她绝不退缩。 只不过,薛宝钗在家中也见过父兄的小妾,深知那些妾的地位,即使是陪着主母嫁过来的贴身丫鬟,等成了姨娘,一个赛一个的如履薄冰,若是赶着主子不是个慈和的,远的不说,只说荣国府中琏二奶奶,她那凤哥儿表姐的陪嫁,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平儿一人,平儿伺候贾琏夫妇,又是如何小心翼翼。 为了避免自己成为平儿,甚至连平儿都不如,薛宝钗厚着脸皮给黛玉写了不愿当媵妾的想法,求着黛玉为她周全。 薛宝钗的野心,她的困境,黛玉看得明白,却只叹口气,没有为她求上宫中的想法,黛玉与宫中并无什么情分,若要帮薛宝钗,必然只能求胤祺,但是凭什么呢,人与人相处的情分都是有数的,凭什么为了薛宝钗消耗她和胤祺之间的情分。 黛玉没想到的是,那封信被胤祺看见了,她偶尔流露出来的怅然也也被胤祺看见了,不声不响地去宫中,将薛宝钗所求的事情办成了。 黛玉既是感动于胤祺的一份心,又是心疼他为了不相干的人去求宜妃,她又气又急地追问:“宜妃娘娘有没有说你?薛家姑娘既然选了这条路,会遇见什么就该做好准备,她那封信我本没打算搭理的。” 胤祺忙将雪雁新泡好的茶端起,递到黛玉手中,让她喝口茶平心静气,等黛玉缓过这阵劲,胤祺才勾着嘴角:“薛家那姑娘心思有点多,野心也大得很,只不过皇家不是那么好待的。她到底是闺阁中女子,又如何能知晓宫中事。我记着她是个心冷的,对丫鬟很不在意。” 胤祺还记得,在薛蟠调戏那个卖花女子之时,薛家上下都没将苦主放在眼中,很是目中无人。 顿了顿,胤祺接着说道“但入了皇家,说得好听是伴读,实质上就是服侍大公主的,能不能讨到大公主欢心,陪到大公主出嫁那年都不好说,我不过是顺手帮个忙,之后如何,还得看她的造化。” 别看大公主只不过是康熙从弟弟常宁府中抱养过来的女孩儿,但在大公主之前,宫中未有一个阿哥、公主养住,不知夭折了多少,等大公主入了宫,说也奇怪,大阿哥、太子、二公主、三公主,一个个的活了下来,这让康熙对大公主宠爱不已,甚至比对亲身女儿也要宠爱,养大了大公主的脾气,在她身边伺候,不是个轻松事。 听完胤祺的这番话,黛玉叹了口气:“这也是她选择的路,各人有各人缘法,说不得她入了宫,反而能一展鸿鹄之志。” 第83章 大阿哥成亲 宫中送来的那两个格格,胤祺索性将她们送回了家中,在宫中当宫女并非什么好差事,按着规矩,他们入了宫,得等到三十岁才能放出来,这俩人已经被送给了胤祺,日后绝不可能被康熙宠幸,连最后一搏的机会都失去了,还不如给个恩典,让她们各自回家,也算是行善积德。 黛玉得知此事后,拿出针线,在那个做了小半年的香囊上,又缝了几针。 就这样林府中的日子恢复了曾经的平静,秋风起,寒意重,过了寒露后,连呼出的气都哈成了白色,终于到了大阿哥成亲的日子。 大阿哥的府邸已经在修葺,但康熙并未下旨给他爵位,更是没有允许他出宫开府,因此他的婚事是在紫禁城中完成。 这些年下来,林如海依旧深得康熙恩宠,经常将他召至南书房讲学,官职亦随之升了两级,若是贾敏还在,也给她挣出了个诰命夫人,该她入宫庆贺。 但林如海母亲、妻子早逝,就连说得上话的姨娘都没有,家中事物全靠黛玉管着,但她到底未出阁,没个长辈领着,连出门交际都不成,更别说入宫庆贺了。 因此,这一日是胤祺独自入宫参加他那大哥的典礼。 天还黑着,胤祺便被弄墨唤醒,他闭着眼,问明时辰后,连忙掀开被子,骤然吹入的冷风将他激得打了个哆嗦,将困乏赶走。 这个时候,胤祺就不得不感谢皇太后的坚持,他没和其他阿哥一道念书,日日卯时入申时出,铁打的人都熬不住,要知道,睡眠不够,是会长不高的。 等入了宫,胤祺见了他的那些兄弟后,这个感慨就更深了。 无他,不过是胤祺个头比起三阿哥,都差不了多少,至于只比他大一岁的四阿哥胤禛,瞧着甚至比他还矮了半个头。 都说了熬夜没有好下场,胤祺暗自庆幸着,决定之后每日再多喝牛乳,让自己长得更高。 胤祺古怪的视线让胤祉和胤禛只觉着背后一凉,他们两人凭着直觉望去,只见那个住在宫外,与他们交情寥寥的五弟,正在盯着他们。 胤祉一愣,随即恍然,胤祺从小在宫外长大,对于这满屋子的兄弟许是不适应,作为屋子中最大的,他必须要照顾好这个弟弟,若是能让皇太后赞一两句,他额娘在后宫也脸上有光。 是的,这满屋子的阿哥格格中,大阿哥胤褆作为新郎,自是不在,而太子,身为副君,更没有来这么早的理,等时辰差不多了,来席上喝杯水酒,大阿哥都得感恩戴德。 “五弟,你久居宫外,我们兄弟也没如何亲香过,难得机会,今儿个哥哥陪你喝个痛快。”胤祉搂着胤祺,大力拍着他的肩。 第84章 “三哥,”胤祺不动声色地挪开,他笑着指着满屋子的小阿哥:“可别在他们面前提酒,一个个的年纪不大,听到酒眼都要亮了。” 被胤祺提到的阿哥们连忙将悄悄打量的的视线收回。 康熙不愧是历史上都有名的帝王,就连子嗣方面都不甘落后,虽然胤祺不知道康熙到底有几个好儿女,但从这乌泱泱坐满了一屋子的人来看,绝非少数。 胤祺幼时出宫,平日里请安也只往宁寿宫和翊坤宫而去,这屋子里的许多兄弟,胤祺也不过是在年节大典上见过,话也没多上几句,年岁大的几个兄弟还好,年幼的兄弟,有几个他甚至都没见过,除了胤禟和胤禌,那些小阿哥们,他都对不上人。 “有什么不能提的,一会儿让他们乳母拿个小碗,喂给他们,也让他们尝尝味。”胤祉手一挥,豪爽的说道,赢得满屋子的欢呼声。 正在这时,前头小太监前来传话,太子到了。 胤祉连忙领着满屋子弟弟往外走去,迎接太子。 胤祺悄悄落了一步,他望着那一张张稚嫩的脸,才是上小学的年纪,暗道一声作孽,随即一手一个,将胤禟和胤禌拉住,在他们疑惑地目光中,肃着脸说道:“你们年岁还小,酒最伤肠胃,谁也不许喝酒。” 胤禌乖乖地点头,胤禟虽也应了,但他眼珠子一直咕噜咕噜地转个不停,一看就是在盘算着什么。 胤祺脸色更冷,他瞧着跟着胤禟和胤禌的乳母:“都将阿哥盯好了,不许阿哥们碰酒,若谁不听,直接来找我。” 乳母急忙点头,许是胤祺气势日盛,胤禟都被唬住,歇了那份心思,嘟囔句知道了便扯着胤禌向八阿哥胤禩跑去,和胤禩嘀嘀咕咕说些什么,胤礻我也将头凑了过来,胤禩无奈地温和笑着。 站在前头的胤禛,听见窸窸窣窣地动静,回头瞪了胤禟一眼,都是他将八弟带坏,与胤禩同住在景仁宫的胤禛,已经将胤禩纳入了他的羽翼,见着胤禛的眼神,胤禩赶忙住了嘴,扯着胤禟的袖子,示意他停下。 胤禟撇了撇嘴,到底不敢作乱,停了抱怨之言。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太子已经到了。 大阿哥的新房设在南五所,在第一进的院子里,太子一来,所有人纷纷行礼,就连身为新郎的大阿哥,都穿着喜服跑了出来。 太子倨傲地点了点头,扭头示意,太监将有一人高的火红珊瑚抬了上来,太子笑着说道:“大哥成婚,是大喜事,这事我送给你的贺礼。” 珊瑚这东西,大阿哥见得多了,但品相如此之好,如此之高的,他只在前些日子广东送来的贡品中瞧见,大阿哥所住的地儿,正因为成亲重新布置,他一眼便瞧上了那个珊瑚,琢磨着如何求康熙赐给他,然而讨要了两次,康熙也没给,没想到今儿个却被太子当成新婚贺礼送了过来。 “大哥,底下人不会办事,瞧着这珊瑚好,拿去了毓庆宫,我后来才知晓,原来大哥也想要这个珊瑚,今儿个特特给您送来,庆你大婚之喜。”太子轻言细语地说着,如果不看着他眼中闪过的恶意,这真真是一副兄友弟恭的好画面。 太子就是恨,他出身即封太子,又由康熙亲手抚养长大,地位最是尊荣,若说还有什么不完美,却是他只是嫡子,却并非长子,他兄弟众多,最恨的就是比他大上两岁的胤褆,更别提年纪越大,胤褆越不安分,不仅被皇阿玛允了等成亲后便能去朝堂上议事,明珠还借着胤褆的名义,搅风搅雨,给索额图添了不少麻烦。 大阿哥更是愤怒,太子的这番行为,在他看来就是羞辱,他心心念念的东西,太子弃之如敝履,不过是借此向他展示,他们两人之间的云泥之别。 大阿哥气地眼睛都红了,却又碍于太子的身份,只能将这份暴怒忍住,死死地握着拳头,直喘粗气。 胤祉将手中附庸风雅的扇子反反复复地欣赏,只怕连花瓣中有几个蕊都数清楚了,胤禛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 至于更小的那些阿哥,胤禩直直地盯着珊瑚,好似正为那绚丽的神色目眩神迷,胤禟、胤礻我傻乎乎地打量着,年岁更小的胤祥和胤祯,早已在乳母怀中入睡,吐起了小泡泡。 起风了,胤祺暗暗叹了口气,康熙朝后期九子夺嫡的局面,现在就已经初现雏形。 但这又与胤祺何干,在他刚出生,送入宁寿宫的那一瞬间,他继承皇位的可能性就已经没了,与入关前蒙古女人占据后宫一片天不同,康熙朝后宫蒙古妃子少,位份低,更没有流着蒙古血统的阿哥出身,胤祺被送给皇太后养,便是康熙与蒙古诸部的默契,作为天生便得到蒙古诸部支持的胤祺,按着着康熙对蒙古的忌惮与依赖,未来一个亲王跑不了,但其他事情,譬如继承大统,却绝不会考虑他。 正好,胤祺也不乐意和他们斗成乌眼鸡模样,这正好方便了他吃瓜看戏。 南五所的气氛愈发紧绷,太子久未等到大阿哥的谢恩,只觉着这大阿哥愈发猖狂,全然不将他放在眼中,脸色逐渐阴沉。 “新娘子到。”正当太子忍无可忍,正要发作的时候,前头传来太监尖锐的声音,大阿哥一抹脸,从牙关挤出一句:“谢太子恩典。” 随后急忙往外头走去。 宫中行止坐卧都有规矩,平日里静地如一潭死水,这一日大阿哥娶亲,康熙特特下了旨意,可以不顾那些规矩热闹上一日。 唢呐声喜气洋洋,划破了紫禁城上空的天,也吹散了屋子里这凝重的气氛。 院子中重又热闹起来,等到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戴着红盖头,含羞带怯地从轿子中走出,胤禟和胤礻我两个傻小子被这热闹惊呆了,连连发出赞叹声,这让胤祉笑着逗弄:“小九与小十也想娶媳妇了。” 胤禟和胤礻我哇哇地叫,大阿哥听着他们闹腾,也缓和了神色,笑着牵住伊尔根觉罗氏的手,正欲扶着她往乾清宫去,向康熙行礼全了礼节,却听见外头宫道里传来的禁鞭的声音。 这代表着康熙到了。 大阿哥瞬间咧嘴笑了,而太子的脸色已经犹如墨色,按着规矩,卑不动尊,该是大阿哥领着他新娶的福晋去乾清宫请安才是,没想到康熙居然如此重视,亲自来了南五所。 到底是第一个儿子成亲的大事,康熙在乾清宫里听着梁九功不断回禀,终究没有坐住,亲自赶了过来,亲眼见证大儿子的人生大事。 太子在见着康熙的时候,已经将情绪调整过来,他笑着迎上去:“皇阿玛来得正是时候。” 康熙笑着拍了怕太子的手,余光瞧见那株珊瑚,笑得更是满意,赞许地看着太子,连连夸赞:“你们兄弟能相互扶持,这就再好不过了。” 其他的阿哥们都如同鹌鹑般,再也不敢闹腾,听着礼官的唱和,观看着大阿哥行完了礼节。 等送走了康熙,大阿哥喜气洋洋地招呼着他们这些弟弟们喝酒吃肉,全然瞧不出早些时候的憋屈,如若不是那碎成一地的珊瑚,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幽光,这事好像就没发生过。 第84章 祭祖 大阿哥成亲之后,天越来越冷,某天晚上初雪悄然而下,宣告着冬日的来临,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去南方的运河上出现细碎的浮冰,已经没法再行船了,更何况,过不了多久便要进入腊月,入关之后,爱新觉罗家的祖先牌位亦随着摆入了太庙,冬至和除夕之日,按着习俗,康熙都得率文武百官以及太子去太庙祭祖,早便提及的南巡,只能往后推了一年。 但这一年的冬至,与往年有着不同。 许是大阿哥成亲了,让康熙觉着他已经成人,可以当差,早朝的时候下了旨意,令胤褆与太子一道,随着他去祭祖,也让爱新觉罗家的列祖列宗瞧瞧后继有人。 终于得了康熙松口,能够入朝听政的太子胤礽,听着康熙的话,暗地里简直要将一口银牙咬碎,他独自站在康熙下首,只觉着乾清宫中朱红柱子上绘这的龙好似都活了一般,张牙舞爪的朝他扑来,高高的乾清宫,好像突然变矮了,直压得胤礽站不直身子。 胤礽手背上青筋毕露,他紧紧握成拳头,只庆幸这一日非初一十五的大朝会,并不是文武百官齐齐到场,没有那么多人目睹他的狼狈。 “皇阿玛,”胤礽深知帝王的命令既已说出,想要让他再收回旨意绝不可能,朝令夕改是大忌,但也不能眼看着也胤褆那么得意,他被当成储君培养了这么些年,也不是个草包,他略一思索,压下眼中的不忿,笑着和康熙进言:“儿臣久居毓庆宫,与兄弟们见得少,前些日子借着大哥成亲的机会,才与弟弟们亲近几分,我瞧着胤祉、胤禛和胤祺都长大了,谈吐上也似模似样的,难得的祭祀,不若将他们几个也叫上,一道告慰先祖。” 这些年来,康熙孩子越来越多,早已不是早些年一孩难求的局面,太子幼年丧母,又是国之储君,是康熙的继承人,康熙在他身上投了数不尽的注意力,大阿哥是他第一个站住的孩子,也有一份舐犊情深,其他人他的关心有限,等太子提了,他才想起来,他的另几个儿子,也长大了。 第85章 “太子友爱兄弟,朕心甚慰。”康熙笑着应了太子的请求,在朝臣一片对太子的夸赞中,散了早朝,只留下大阿哥既喜又怒地瞪着太子的背影。 这,便是胤祺在外面还一片漆黑,就连月亮都隐入云层的时候,顶着凌晨的风,哆嗦着从马车上下来,恭敬站在太庙门口的原因。 冬日夜里的风,如刀割面,胤祺叹着气,在礼官的指引下,随着康熙的动作往下拜去,身后同样是乌泱泱一片的爱新觉罗宗室。 感受着腰上源源不断地热意,胤祺不由感叹,还是黛玉有先见之明。 收到宫中旨意后,胤祺迅速找人去宫中打探了一下情况,不得不说有皇太后和宜妃作依仗,胤祺对宫中事情的了解比某些住在宫中的阿哥都清楚,更何况康熙有心宣扬太子与诸位阿哥的兄友弟恭,恨不得主动将此事告诉所有人,胤祺不费吹灰之力便明了前因后果。 弄墨回禀的时候,胤祺正与黛玉拿着笔,在画着消寒图,用墨线勾勒出出九九八十一瓣梅花,从冬至,每日一笔,等这幅画全部填满,春天已至。 听了弄墨的回话,胤祺的手一抖,豆大的墨汁掉在宣纸上,将这即将要成形的话毁掉。 望着那糊成一团的墨汁,黛玉睨了一眼,索性劈手将这画夺来,揉成一团,随意投进旁边放着的景德青花卷轴缸中。 “冬至就这两天的事了,您快去准备祭祖的事情,可别再闹我了,让我能清清静静地将消寒图画完。”黛玉板着脸,佯作严肃。 “准备?我要准备什么东西。”胤祺却毫不在意,他散漫地挥着手:“我文不成武不就,一年才见皇阿玛几次,完全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这比喻让黛玉强装出来的严肃消失不见,她掌不住地笑了出来,趴倒在身前的炕桌上:“五阿哥您这嘴,都说我促狭,那是没见过您。” “前些日子翻库房,瞧见不少辽东那边送来的皮毛,我瞧着一件件都是好东西,在库房里放着落灰倒也可惜,索性找了出来,让丫鬟们做了些护腰皮手套什么的,真是便宜你这鱼了,待会儿记得拿个护腰回去,可别冻坏了。” 黛玉想着冬至祭祖绝非儿戏,普通人家祭祖还有各种讲究,更别说皇家了。这些年她随着宫中送来的嬷嬷学了些规矩,更是深知这种大祭之时,坐卧行止都有专门规定,衣裳首饰更有规定,按着规矩,胤祺现在连贝勒也不是,只能穿皇子的吉服,戴朝冠,其余一切都不能出现,那些皮帽子皮手套带回去也无用,反倒是穿在衣裳里的护腰,能让腰腹暖和起来。 北方的冬日,总是与肃杀相连,树上的叶子已全部掉落,只剩下遒劲的枝干,举目望去,只觉苍凉,礼官的指令被太监层层传来,拉长而尖利的声音简直要划破天际,胤祺听着只觉着白毛汗一阵一阵的出。 胤祺头脑放空地随着礼官指令跪下又站起,太子与康熙入了太庙内,胤褆、胤祉、胤禛与他站在一排,离大殿最近的地方,偶尔还能感受到阵阵屋子中传来的暖意。 胤祺吸了吸鼻子,对着在无需吹暖风的太子,羡慕嫉妒不已。 胤祺本就是个不信鬼神的,更别说他对爱新觉罗家的老祖宗们并没有什么尊崇之意,他低着头,悄悄观察着几个年长的阿哥,打发着难熬的时间。 却只见胤褆脸上是全然的不服,他望向太庙的视线中,满满的都是志在必得;胤祉低声年年有词,仔细听着,却是他在给祖宗们念着自己做的赋;至于胤禛,则板着张脸,一板一眼的将动作做得格外标准,将胤祺衬得愈发散漫。 就这样,在几个皇子的各怀心事中,冬至祭祖结束了。 随着祭祖的队伍回了紫禁城,胤祺趁着康熙不备,一溜烟地跑去了皇太后的宁寿宫,在外头吹来了这一整日的冷风,再厚实的护腰也没法让人不感到寒凉,胤祺早就被冻得好似冰块,摸上去是触手的寒凉,等到进了屋子,被暖气一吹,才缓和过来。 “赶紧去池子里泡着。”皇太后看着胤祺冻得透明的脸,心疼不已,连忙吩咐宫女,服侍着胤祺去沐浴。 “皇玛嬷,不用他们伺候。”话未说完,人已经一溜烟地跑去了后头的池子,这是康熙为了奉养皇太后特意令人在紫禁城里修的池子,按着太医的话来说,虽然比不了温泉庄子,但每日泡着,最是舒筋活血。 当然,这池子没少便宜胤祺。 “这孩子,性子还是这么急。”皇太后嗔怪一句,随即吩咐着太监:“跟上去服侍五阿哥,为他舒活筋骨。” 太监轻车熟路地取了东西往池子走去。 “苏曼,胤祺年纪也不小了,怎地还是不开窍。”等到太监离开,皇太后又想起胤祺对宫女避之不及的态度,霎时愁得眉头都要拧成结了。 苏曼新拿上一个鎏金葡萄花鸟纹手炉,将皇太后手中失了温度的换下,静静听着皇太后的抱怨,她深深知晓,这话太后能说,但她却不能接。 “前些日子他额娘送去的那俩格格,我也是瞧过的,长得温柔可亲,听人说也没留下来。”皇太后越说越愁得慌,满蒙成婚都早,搁关外那些年,胤祺这个岁数,都能生出孩子了,怎地胤祺偏偏对女色毫无兴趣。 想起宫中隐约流传的太子癖好,皇太后脸色铁青:“明年选秀给胤祺找几个好的。” 泡着池子里,暖洋洋轻飘飘地胤祺还不知道,皇太后对他有了如此大的误解,甚至打起了让他尽快成亲的主意。 第85章 除夕(一更) 康熙二十七年的选秀刚刚结束,此次选秀正是三年一次的大选,也正是这次选秀中,选出来了大阿哥的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再下一次的大选是三年之后,按着岁数该为三阿哥胤祉与四阿哥胤禛指婚,再等三年才能轮得到胤祺。 皇太后是个急性子,她一想到还得等这么些年,便忍不住的着急,盘算着趁着来年的内务府小选,挑出几个出挑的,好歹让胤祺开窍,再趁着下一次大选,让康熙将胤祺的亲事也定了,这样她才能放心呢。 自从胤祺搬出宫后,这么些年了都是无病无灾的,越长大越健壮的和小牛犊子似的,弓马娴熟,再没有幼时病弱模样,皇太后对昔年癞头和尚说得话深信不疑,眼见着胤祺和林家姑娘两小无猜长大,感情越来越好,皇太后心中已经定了五福晋的人选。 “苏曼,那林家姑娘也不知道出落成什么模样了,也不知能不能当得住胤祺的家”胤祺是皇太后当心头肉一样宠大的孙子,他的福晋皇太后自是上心,皇太后恍惚记得曾经见过的林家姑娘是个标致懂礼的,可惜这些年家中没有当家主母,在外头交际应酬的少,皇太后更是没有见过。 “主子,”苏曼看着胤祺长大,自是知道胤祺对黛玉的上心,她嘴角微微翘起,温声应道:“可巧了,奴婢虽在宫中,却也听乌若提起过这林姑娘,长得如那画中人一般倒也罢了,最难得的是那性子,真真极利落,乌若说这些年林姑娘将林府里里外外一把抓,偌大府邸被她打理地井井有条。” 苏曼服侍多年,自不会与那等糟心烂肺的人一般,编瞎话骗她,皇太后一听苏曼的话,连连点头:“这样就好。” 草原上不乏当家的女人,皇太后素来喜爱这样的性子,听说黛玉容貌、手段、性情无一不佳,只喜不自胜,在心中盘算着要哪天将黛玉召入宫中,亲自掌掌眼。 “皇玛嬷,还有什么吃得吗?”胤祺在外头折腾一糟,连水都没喝上一口,之前被冻得没有知觉,尚且感觉不到其他,等被热水一泡,小太监一按揉,终于缓了过来,感受到饥肠辘辘。 “快把今儿的点心盛上来。”什么黛玉红玉的,皇太后都顾不上理论,她连忙吩咐宫女将点心端上来,后宫中缺了谁也缺不了皇太后,不多时,炕桌上摆满了点心,粉彩碟子将糕点衬得格外诱人。 胤祺打眼望去,全是他平日爱吃的东西,与皇太后道过谢后,胤祺连忙拿上一块点心,宫中点心讲究精致,一口便吃尽了,一碟子的点心也不过就是三两块,没多久,只剩碟子底下的酥皮证明上的并非空碟。 皇太后笑眯眯地望着胤祺一口接一口没停下来,沙琪玛、饽饽、绿豆糕、驴打滚飞快消失,皇太后亲自将奶茶递上,如同民间普通老太太一般,慈祥地说着:“慢慢吃,不够还有,没人和你抢。” 胤祺将奶茶一饮而尽,长长地舒了口气:“还是皇玛嬷您这儿的东西好。” 皇太后被逗得合不拢嘴,扭头吩咐苏若:“问问这些是哪个厨子做的,待会儿随着胤祺回去。” 胤祺笑嘻嘻地:“这厨子手艺好,正该好生在宫中伺候皇玛嬷才是,孙儿要馋了,便入宫蹭顿点心,还望皇玛嬷赏。” 皇太后动容道:“都说我偏心胤祺,可你们瞧瞧,哪个孩子有胤祺孝顺贴心,由不得我不偏心。” 在一旁伺候的宫女赶忙凑趣,你一言我一语的,只将胤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好像他不是拒了了太后将自己的厨子送给他,而是做了什么卧冰求鲤、割肉奉母那般的事情。 第86章 饶是胤祺自认为见多识广,也被这夸张的吹捧脸红,奈何皇太后全部觉着,她还一脸认真的点头认同。 胤祺羞耻着羞耻着,也就习惯了,没多久他便坦然自若地受了这些恭维,又将皇太后哄得喜笑颜开,眼见着天越来越晚,才在皇太后谆谆叮嘱中往宫外走去,那厨子也与他一道出宫,入了林家。 不得不说,这御厨不愧是给皇太后做点心的师傅,手上本事名不虚传,在林家短短几日,做出的糕点征服了林府所有人,就连素来胃口不好的黛玉,脸都稍稍圆润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般,好似要冯虚御风而去。 这让胤祺大喜,他对黛玉的上心甚至超过了黛玉自己,见着黛玉终于不再那般清减,胤祺狠狠地赏了这厨子,喜不自胜的厨子更加精心,将压箱底的本事拿了出来。 冬日昼短,大雪纷扬,往来亲戚的礼已经打理妥当,每日里吃着糕点,饮着香露,或吟诗作对,或弹琴下棋,每日里将毛笔蘸着朱砂,在消寒图上懒懒画上一笔,尽日不知岁月长,很快便到了除夕。 除夕是辞旧迎新的日子,就连康熙都封了笔,不再处理朝廷大事,林如海一年到头的,也有个清闲日子,他与黛玉两人在暖阁,在摆满冷热三十六道菜的桌子旁,有滋有味的吃着锅子,经不住黛玉的缠磨,允她喝了口热热的黄酒,霎时间酒意浮上脸颊,黛玉感受着微醺的滋味,只觉着整个人轻飘飘的,被林如海哭笑不得的送回来屋子。 被雪雁服侍着睡下前,晕乎乎的黛玉想起了一件事,强撑起眼皮:“那针线篓子里的香囊是我费了小一年的功夫才做好的,一会儿你们给五阿哥送过去,换了他身上那个旧兮兮的。” 胤祺平日里佩戴的那个香囊也是黛玉所做,每每出门必带,再如何爱惜,还是逃不过变旧,也不知背后召了多少人笑话。 被黛玉惦记着的胤祺一大早便赶去了宫中参加宫宴,按着传统,宫中宴席分为前朝和后宫两个部分,前朝康熙在乾清门下大宴群臣,后宫中由份位最高的佟佳贵妃,率领满宫妃子,步行前往宁寿宫向皇太后请安,再奉皇太后前往坤宁宫,与宗室福晋,诰命夫人开宴。等到用完膳,外臣散去,爱新觉罗家的人再去奉先殿中祭祀先祖,分吃白肉。 这流程年年如此,胤祺已经熟得不能再输,若说不同,大概是今年后宫中那些份位高些的妃子,都心不在焉的,眼中全是期盼与喜悦。 胤祺皱着眉思索,确实,往年只有一个太子在前朝,其余阿哥全随着他们母妃待在后宫,这一年大阿哥也被拎了过去,但大阿哥去朝中当差,惠妃高兴便也罢了,怎地其他人也如此兴奋,甚至就连宜妃也不例外。 胤祺拧眉,总觉得是他忘了什么,却一直抓不住那瞬间的灵感。 宴席过半,皇太后已经乏了,她被苏曼扶着去了后头歇息,胤祺找个机会蹿到宜妃面前,瞧着胤禟又胖了一圈的脸,以及他手中放下的肘子,胤祺挪了挪身子,与胤禟隔远了些,唯恐胤禟将油乎乎的手印到他的衣裳上,胤禌在一旁乖乖地被乳母喂着汤,胤祺捏着胤禌软乎户的小脸,凑到宜妃面前,小声问道:“额娘,宫中有什么喜事不成?” 难道是康熙突然大方,趁着新年的好日子,大封后宫? 宜妃葱般的手指轻轻戳着胤祺的额头:“前些日子万岁爷下了旨,允了我们正月十五能够回家省亲。” 对了,是省亲! 这些日子外头的事情一件接一件,胤祺已经将省亲一事忘到了脑后,既然省亲能够定下来,那代表着荣国府的园子修好了,等元春省过亲后,贾家又能腾出功夫找黛玉,得提前想个法子,别让贾家又扰了黛玉的清净。 “想什么呢,半天不说话。”宜妃狐疑地望着胤祺,胤祺将桌上的水晶粉丝包子拣了一个,笑着放到宜妃眼前的小碟子上,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额娘,十五那日儿子送您回家。” 宜妃当即笑得合不拢嘴,胤禟和胤禌还小,正月里天寒地冻的,去城郊折腾一通,恐会得病,宜妃无论如何也不敢冒这个险,她想大儿子护送着她过去,也让大儿子和正经外家亲香,却又不好开口,毕竟皇太后将胤祺当成心头肉护着,若被皇太后知晓她吩咐胤祺做事,即使她是胤祺的亲额娘,也讨不了好。 胤祺主动提出却不同,皇太后只要胤祺高兴,其他的没什么要求。 果然,等去太庙祭完祖,视死如归地吃完油腻又腥膻的福肉后,胤祺走在皇太后的凤辇旁,步行将她送回了宁寿宫。 等皇太后换了朝服,听了胤祺的话,她毫不犹豫便应了:“十五日不少妃子都要省亲,宫中的宴席未必有意思,你若想去便去吧。” 胤祺连忙行礼,眼见着天色不早,便要告退。 “今儿个别出宫了,外头天也黑了,雪也下着,明日一大早又要入宫,就住在我这儿。”胤祺虽然搬出了宫,但他在宁寿宫的厢房一直给他留着,里头的东西也从没断过,内务府给皇太后送东西时候,总记着给胤祺备上一份。 翊坤宫中还住着康熙的其他低位妃嫔,胤祺到底也是知人事的年纪,为了避嫌也不能在翊坤宫久待,宁寿宫却不同,只皇太后领着五公主住在这儿,其余便是黑压压一片服侍的太监和宫女,无需担心其他。 胤祺一天下来,也已经困乏不堪,听了皇太后的吩咐,毫不犹豫地应了,轻车熟路地往厢房走去。 除夕的晚上并无月亮,但天空中遍布着闪烁的繁星,犹如宝石粉碎成尘埃,铺散在幕布上,胤祺躺在不大的架子床上,透着百家帐的缝隙,只见漫天星辉中,突然有星辰划过天际,燃烧着为这除夕添上独特的标识。 也不知黛玉是否见到此景,胤祺摸着香囊,渐渐陷入沉睡。 第86章 召见(二更) 宫中素日里一行一止最讲究规矩体统,说话声音不能太大,走路步子不能太快,不能直视主子...诸般规矩将人绑得严严实实的,正月里这些规矩都放松下来,宫女们允许将灰褐色的头绳换成彩色,胭脂水粉也能够薄薄的涂上一层,甚至还能剪些彩花插在头上。 宫女入宫年岁也小,又是在踢毽子哄着五公主玩,一朝松泛,嬉闹着难免声音大了起来。 胤祺听着窗外传来的笑声,掀开被子,趿拉着软底鞋,披着大氅走过去,只见此时已经天光大亮,他心下懊悔,林如海得下了值才有空讲课,他并不需要起的如何早,在外头散漫惯了,在宫中也没改过来。 “主子,”守在门口的弄墨听见了动静,连忙走了进来,一脸羞愧:“奴才有罪,让他们惊扰了主子。” 胤祺笑着摆手:“本来就是我起晚了,五妹妹这么高兴,可不能扫了兴。” 弄墨忙将放在熏炉上的衣裳取来,被碳火烘得暖呼呼的衣裳套在身上,胤祺却闻道了熟悉的味道,他一怔:“这个香?” “林姑娘说您素来不爱闻香,但冬日碳火呛人,不放点香熏着,衣裳裹着碳火的味,实在难受,知道您要入宫,便吩咐我去暖房中寻些花,放衣服中一道烘着,等衣裳热了,也只剩花香。” 胤祺手轻轻抚摸着衣裳,笑着一件件穿上。 “这林姑娘是个心思灵巧的。”皇太后听见胤祺醒了的消息后,便走了过来,在外间正好听见了这段主仆间的对话,她满意地直点头,既知晓胤祺的喜好,又能想出法子,还不忘叮嘱胤祺身旁服侍的人,最重要的是,那些下人也听她的吩咐,确实是无一不好。 “皇玛嬷。”腰带绑上腰间,胤祺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半旧的青色香囊挂上,随后才转过身子,急走几步,站在皇太后身旁,佯作云淡风轻:“林姑娘确实心灵手巧。” 只不过那尽力压抑却止不住上扬的嘴角,暴露了他的心思。 皇太后也年轻过,在草原上她也曾经有过一想起便止不住笑的人,只不过入了这满清的后宫,寂寥的生活生生将她少女时期的天真磨灭,她愿意护着胤祺,护着这个她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去得一份她没能得到的圆满。 “上元那日,传林家姑娘入宫给我瞧瞧。”皇太后最后对胤祺如此说道。 太后的懿旨就连康熙都得敬着几分,既她已经说了黛玉上元之日需要入宫,宫女太监们便忙了起来,拟旨的、传旨的、修改席位的、调整上菜的等等等等,方方面面都动了起来,更有操持着这宴席的佟佳贵妃,更是赶忙坐着步辇来了宁寿宫,询问皇太后的意思。 但佟佳贵妃到来时,胤祺已经不在宁寿宫了,他瞧着时辰差不离,便去了乾清宫,与一众兄弟向康熙请安,又去翊坤宫给宜妃行礼后,匆匆回了林府。 初一是回娘家的日子,林家几代单传,没有嫁出去的姑奶奶,不用等着招待其他人。至于贾府,贾敏已经去世,黛玉也没有初一去舅家走亲戚的理,正好前一日她喝了口酒,睡得正酣,林如海难得听到黛玉睡得安稳,连忙吩咐全家的丫鬟婆子,动作都得轻些,万不能扰了姑娘的清梦。 第87章 黛玉这一觉睡得格外久,久到若非雪雁瞧着黛玉脸色红润,呼吸绵长而平稳,怕得都想不顾正月不能求医的忌讳,去药堂里请大夫。 等到日上中天,胤祺都在宫中转了一圈回来,黛玉才从睡梦中醒来,只觉筋酥骨乏,她慵懒地靠在引枕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舒适地叹了出来:“春睡香凝索起迟(1)。” 低低地笑声从窗外传来,黛玉脸涨得通红,她醒来时见天光大亮,念了句应景的诗,却忘了东坡居士的诗是好诗,却过于香艳,非闺阁女子所读之诗。 如今被胤祺听个正着,她羞地似要滴血,恨不得缩在拔步床里,再不出门见人。 胤祺并非故意冒犯,他不小心听见黛玉的感叹,本想悄悄离开,却没忍住笑出声来,听到房间里毫无动静,他心知失策,连忙向黛玉道歉:“妹妹,是我错了,我刚刚什么也没听见。” 等了半日,也没听见回应,这是羞得狠了,虽说在胤祺看来,这诗实在没什么,好好的人又如何会由于看了几本书念了几句诗就移了性情,但对黛玉而言,已经是天崩地裂的大事。 “妹妹,”胤祺索性揭过这事:“皇玛嬷下旨,让你上元节入宫参加宫宴。” “什么!”安静不已的屋子里突然传来声音,是绣鞋踩在地上的声音,黛玉穿着簇新的日常衣裳,头发松松的绑成一个辫子垂在脑后,惊讶不已:“五阿哥,您刚刚说什么,隔着门我没听清。” 果然,要将一件事揭过,就得提件更大的事:“我刚刚说,皇玛嬷让你上元那日入宫,传旨的太监许是已经在路上了。” 贾敏早逝,黛玉从未入过宫,不知宫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心中难免没底。 更何况,上元节宫宴每年都办,每次都是宗室福晋以及诰命夫人受命入宫,从没有过招见官员女儿的情况。 “太后娘娘为何突然想着要招见我?”黛玉罥烟眉拧起,她细细地思索着,却没有想到缘由。 “我听苏曼姑姑说,皇玛嬷下次大选要给我指婚。”胤祺含蓄地暗示。 听见皇太后召见这个消息,已经退热的脸颊,又重新红了起来。 彼此都是聪明人,许多事无需说得太透,便已心领神会,黛玉伸手将胤祺推地后退几步:“五阿哥,我要换衣裳了。” 胤祺耳朵也偷偷红了,他强作镇定地退开,眼瞧着黛玉屋子的门在他面前关上,转身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开。 雪雁和弄墨捂着嘴,悄悄地笑着。 等宫中传旨太监到的时候,林如海和黛玉已经换上了见客的大衣裳在正屋里等着了,同样在等着的,还有胤祺。 传旨太监已经习惯了狐假虎威,平日里去其他人家,仗着手中的懿旨,只恨不得好处没收尽,等到了林府,见着胤祺似笑非笑的嘴角,传旨太监吓出来一身冷汗,半点不拿腔拿调,干脆直接地宣了旨意。 林如海忙从袖子中拿出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递到传旨太监手中,传旨太监双腿战战,眼睛向胤祺看去,胤祺嗤笑着:“看我干什么,这是林大人给你的赏,既给了就好生收着。” 胤祺无意坏了多少年的规矩,传旨太监每次传旨,多多少少都会收些茶水费,这是上上下下都心知肚明的事儿,胤祺盯着只是为了让那些太监不狮子大开口,什么一千两、两千两的张嘴就来。 太监传完旨,度日如年的喝了杯茶,迅速离开了,留下林如海和黛玉商议着上元如何入宫才不失礼。 按着宫中规矩,这等大场合,后妃、命妇、诰命们按着品级都有吉服,按着品级梳妆,唯有黛玉,既无诰命也没品级,也不知该如何穿合适。 新做的衣裳已经全部穿上了身,入宫穿旧衣裳未免不敬,此时还是正月,就连请裁缝赶身衣裳,都找不着人。 黛玉不禁为了这皇太后的心血来潮而头痛。 还是胤祺瞧了半天,发现黛玉确实在发愁后,拍着胸脯将事情应了,让黛玉放心。 前一日,黛玉还在心里抱怨皇太后的心血来潮,后一日黛玉去贾家拜年时,却无比庆幸,还好有皇太后的这道旨意。 第87章 人心 雪后初霁,从除夕夜开始下起的雪终于停了,日头明晃晃挂在空中,将白雪镀上金边,马车晃悠悠地在新雪上压出车辙,林如海与黛玉晃悠悠地到了贾府。 随着林如海愈发得到康熙的重视,贾赦对他愈发殷勤起来,更别提本就敬佩读书人的贾政,一大早就吩咐小厮去厨房传话,好生整治个席面,万不能怠慢了这个妹婿。 至于老太太,更是一大早就在屋子里盼着,连王熙凤的逗趣都没吸引到几分的注意,只一心盼着黛玉的到来。 家中主子的态度如此明了,再加上之前王夫人想给林姑娘个下马威,反而灰溜溜去念了一个月经的事情早就在贾府传开,贾府的下人们谁也不敢对林家父女怠慢。 故而林家的马车转过街角,贾府门边打着瞌睡的小厮们当即跳起,忙不迭地将门打开,迎着林姑爷与林家姑娘的到来。 老太太辈分最高,按着规矩也当是先去与她请安,马车入了贾府,换上上次黛玉坐过的那个翠幄青绸车,早有机灵的小厮跑去后院,提醒有外男要进来,让丫鬟们都多注意些。 车顺着平整的路走过来一个个院落,路上的积雪一大早就清扫干净,堆在路的两旁,风吹过,树上的积雪簌簌而落,空气中满是雪的清冽。 走了许久,终于到了老太太的正屋,鸳鸯守在门口,瞧见林如海和黛玉,亲热地笑着迎了上来:“给姑老爷、林姑娘请安,姑娘来了,老太太可算是安心了。” 黛玉随着林如海走进去,只见老太太坐在主位,侧边摆着两个山河四季的绣屏,隔着绸布,隐隐能瞧见后头挤挤囔囔的人影,两个舅舅也在屋子中,正陪着贾母说话凑趣。 林如海连忙上前,向贾母请安,又与贾赦和贾政相互见礼。 老太太见到林如海,总会想起早逝的贾敏,故而不愿意多见,她受了林如海的礼,又问了几句家常话,勉强笑着与林如海说道:“你的孝心我再知道不过了,我和他们说,再也没有你这么孝顺的姑爷,礼已经尽了,你也不要拘束,与你舅兄去前头喝酒吧。” 贾政心知贾母是嫌他们在这儿碍事,连忙站起来,对着贾母回禀道:“母亲,娘娘十五便要回家省亲,咱们省亲别墅已经修好,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我领着妹夫去逛一下园子,瞧瞧还有哪里能修整的地儿。” 贾母笑着应了:“姑爷简在圣心,让他指点再好不过,你们便去吧,别扰了我们娘儿们热闹。” 林如海对贾母作揖行礼,随后又对黛玉叮嘱几句,才随着贾赦和贾政离开。 等屋子里的男人走了,屏风后的那些人挨挨挤挤地走了出来,邢夫人、王夫人、李纨、王熙凤以及三春全都在坐,一个不少。 正是年节时分,除了李纨,其余人都穿得格外喜庆,其中尤以王熙凤的那件大红攒金百蝶袄子最为夺目,她自从被警告之后,再不敢碰那些旁门左道,气色反而好了起来。 就连李纨,穿得也不似其他日子那么老气横秋。 黛玉连忙与这满屋子的舅母嫂子姐妹见礼,王熙凤扬声夸道:“林姑娘出落地愈发出色了,让别人知道我们家有个这么了不得的姑娘,得羡慕死。” 老太太拉着黛玉的手,上下打量,只见她身量窈窕,相貌精致,却未见病容,早些年的不足之症好似已经补了起,欣慰地连连点头。 “我瞧着你精神头愈发好了,最近在家里都做些什么?”贾母慈祥地询问着。 黛玉抿唇,嘴角露出两个小梨涡:“外祖母,最近都在学骑马呢,许是每日跑马,我也自觉这些日子吃得也香了,睡得也好了。” 黛玉话刚出,满屋子的人神态各异,邢夫人垂着眼,万事不管模样,王夫人与李纨同时皱眉,好似听到什么厌恶的东西似得,王熙凤一怔,觑着王夫人的神态,拿不准主意,索性闭了嘴,迎春担忧地看向黛玉,温柔的眼中全部都是担忧,惜春漠然低着头,骑马是她从未接触过的另一个世界,唯有探春,一双眼睛明亮亮的,幻想着自己骑马的模样。 “老祖宗,”正当满屋子陷入安静之时,厚重的门帘掀开,一个穿金戴银的俊秀公子跑了进来,却正是贾宝玉:“今儿个雪停了,我记着园子里有个梅林,现在梅花开得正盛,白雪坠在红花上,格外好看,咱们去园子里赏花可好?” 黛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翻过年贾宝玉又大了一岁,还是在内帷厮混,实在不合规矩,黛玉并不乐意搭理,但她不搭理,贾宝玉却凑了上来,兴冲冲说道:“林妹妹许多日子没来了,正好去园子里赏花,这园子是为了娘娘省亲修的,里头可好了。” 贾母见了宝玉,忙将他拉过,摸着手脸,感觉都是温热的才放下心来,她笑着嗔骂:“你老子刚领了人去园子里,你要不怕就过去吧。” 第88章 贾宝玉打了个哆嗦,他在贾政跟前,就和鹌鹑一般,听了家政入了园子里,再也不敢说话,他缩了缩脖子,涎笑着:“外头冷,我在屋子里陪陪老祖宗。”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老太太更是搂着贾宝玉,心肝肉儿好一番疼,让鸳鸯拿来宝玉爱吃的东西,打发他在一旁吃着,随后又将黛玉搂到怀里,笑着说道:“你这哥哥说话不着调,有一句却是没有说错,宫中允了贵妃娘娘正月十五回家省亲,我想着你和她到底是姐妹,从未见过面到底生分了,不如今儿个就别回去了,住到十五日,也让娘娘见见。” 贾母说这话,是为了黛玉考虑,黛玉幼年丧母,林如海又未续娶,有些所谓的讲究人家中,觉着她没人教养,不能定亲,老太太隐约知晓这外孙女将来有大造化,更担心有人拿着这点找黛玉不足,便想着让元春夸上几句,有了宫中贵妃的夸奖,任谁也不能拿黛玉没有母亲教养说事。 贾母的苦心,黛玉了解,她感激贾母的慈爱之心,但并不乐意与贾府绑得太紧,外人都能看出来,贾府现在就是个被凿了不知多少小孔的船,已经在不断地进水,船上人却没想着修补,反而更加大力地戳着。 更别提他们还向太子投诚,元春的封妃更是博弈,如今太子地位稳固尚好,日后如何且不知,按着康熙那我儿子没错,错得都是他身边人的想法,想必贾府讨不到好。 “外祖母,”黛玉微微低下头,掩住眼底的复杂的神色:“好叫您知晓,皇太后宣我十五日入宫参加宫宴。” 这话一出,满室皆惊。 皇太后深居简出多年,除了大典上内命妇请安能见着她身影,其他时候都住在宫中不见人影,这么多年了,从没召唤过小姑娘入宫。 这代表什么,很难让人不仔细思索。 要知道,养在皇太后膝下的五阿哥,年岁也不小了,按着爱新觉罗家的规矩,这时候身边也能有人服侍了,选福晋的事想必已经提上了日程,更别说这林家姑娘,与五阿哥青梅竹马长大,说不得他们林家真就飞出个金凤凰。 就连曾经得到过元春暗示,黛玉婚事必定显赫的贾母和王夫人,都不可思议。毕竟在他们心中都默认,五阿哥嫡福晋必然是蒙古的格格,王夫人还暗自想过,等五阿哥娶了福晋,她这外甥女就该受罪了。 没想到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王夫人转着佛珠的手一顿,阖目掩盖住眼神中的怨毒,再抬起头,又是吃斋念佛的慈悲。 邢夫人眼神一闪,再瞧去,眼中是满满的讨好;李纨依旧冷淡着一张脸,淡淡站着,好似这些事都与她无关,仔细望去,才能瞧见眼中那一闪而逝的不甘。 反应最快的还是王熙凤,她迅速盘算好了对待黛玉的态度,亲亲热热地笑着:“我之前就觉着林姑娘着容貌气度,简直就是老太太嫡嫡亲的孙女,您看我果然没说错,林姑娘确实是个有大造化的。” “我那儿新得了一套景德镇烧的粉彩瓷器,我这粗人也不懂,用了反倒糟蹋了好东西,不若直接送给妹妹,这也算得投明主了。” “又张嘴瞎说了,”贾母笑得合不拢嘴,笑着骂了王熙凤一句,随后又搂着黛玉,向她传授入宫的注意事情,虽说胤祺招来的嬷嬷已经将事儿全部讲过,黛玉依然仔细地听着,时不时地点头。 “宫宴又冷又腻的,有什么好去的,”原本听了贾母的话,以为黛玉要在他家小住的贾宝玉,听见黛玉的拒绝后,失望不已,又见满屋子人喜笑颜开,贾宝玉却只觉难过,低声旁边嘟囔着。 “祖宗,这话可了不得。”挨得近的袭人连忙凑到贾宝玉耳朵旁,连声劝解。 贾宝玉也知事情轻重,又不愿听袭人啰嗦,他不耐烦地走开几步,不想听袭人的啰嗦,只不过那些嘟囔到底停住。 等黛玉回去之时,马车上不止有王熙凤说过的那套粉彩,还有邢夫人、王夫人甚至是李纨送来的贵重礼品。 不管贾府众人是喜是悲,是乐是恨,日子转眼而过,一晃就到了正月十五,也就是黛玉入宫的日子。 三更的时候,宫中派来的嬷嬷便将黛玉唤醒,为她梳妆打扮,又换上胤祺唤人送来的新衣裳,迷迷瞪瞪地走出门,天上仍然漆黑一片,只有皎洁的圆月照射着地上,映照着黛玉入宫的道路。 第88章 入宫 马车刚到皇宫门口,所有的命妇都得下车步行入宫,就连亲王福晋也不例外,乌若将黛玉扶着下了马车,按着身份排在后头,纵使林如海在翰林院颇受重视,但在这些亲王福晋、大学士夫人面前,到底还是弱了些。 黛玉在乌若的引导下,静默地等着。 这是黛玉第一次入宫,胤祺与黛玉交代许多不算,还令乌若陪着黛玉过来。现如今黛玉的贴身丫鬟是雪雁,这么多年了,仍然是天真浪漫的模样,让雪雁陪着黛玉入宫,恐有服侍不周地儿,在林府一笑而过的事,入了宫许就得挨罚,胤祺索性让乌若替了雪雁的位置,乌若在宫中待过数年,对里头的事儿再明白不过,有她在,黛玉无论如何也不会吃亏。 黛玉抬头望着,只觉着眼前的紫禁城格外的高,在昏暗的夜幕下,好似欲择人而噬的野兽,正张着巨口,等这猎物一个个地走入。 黛玉打了个哆嗦,深深吸了口气,冷冽的空气入了鼻息,将黛玉杂乱的思绪唤回,她摇头失笑,想必是在这儿等太久了,都胡思乱想起来。 也不知还要等多久,黛玉再次打量,只觉着这么些时候,前头的夫人们好似都没动过位置。 这却是因为宫中主子众多,唯恐刺客趁着这机会混进去,对入宫人的身份查得格外仔细,好半天才能查明一个人的腰牌。 这也是黛玉为何要如此早出发的原因。 正月里的北京天寒地冻的,凌晨更是格外的凉,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饶是黛玉已经穿了不少衣裳,仍然冻得脸上都出现青白之色。 乌若感受到了黛玉的哆嗦,连忙对旁边守着的小太监招了招手,宫中小太监都长了双利眼,打眼认出这是随着五阿哥出宫的乌若姑姑,待未来五阿哥封了爵位,乌若姑姑必然是王府的内管事。 小太监殷勤地凑了过来,乌若对着小太监轻声吩咐几句,小太监连连点头,小步快走着离开。 没一会儿,这小太监怀中便揣着东西过来,谄媚地笑着:“乌若姑姑,这是奴才刚去找的暖手炉,从来没有用过。” 乌若皱着眉接过,仔细检查一番,只见这黄铜炉子做工虽不甚精致,却锃亮地没一个指印,想必这小太监没有瞒她。 乌若暗恼,她随着胤祺入宫的时候,五阿哥是什么身份,宫门的侍卫谁敢让他等那么久,从来都是长驱直入,这也让她忘了准备御寒的东西。 “姑娘,这天儿愈发冷了,这东西我瞧过了,是干净的,您别嫌弃,先暂时用着。”乌若抽出帕子,将小手炉盖住,随后小心地递给黛玉。 “你有心了。”黛玉并不嫌弃,暖炉入手的瞬间,只觉着一股暖意顺着手心流入四肢百骸,她对着乌若,笑得眉眼弯弯。 乌若望着眉目舒展的黛玉,刹那怔忡,这林家姑娘出落得真真越发好了,她这一笑,简直让人想将世间珍宝双手奉上,乌若望着黛玉手上明显简陋的手炉,愈发后悔自己未想周到。 连平日经常与见面的乌若都被惊艳到,那小太监更是愣在原地,等回了神,他瞬间觉着这姑娘前途不可限量,以后成了主子,若能记着他这手炉,说不得他在宫中日子能好过许多。 “乌若。”正当黛玉抱着手炉取暖时,前头的宫门里走出了一个太监,这太监年岁似乎不轻,头上的发辫里隐约可见花白,由于长年曲着身子,他的背脊已经不再挺直,而是微微佝偻着。 但这样的太监,谁也不敢怠慢,仅他身上那衣裳,就已经证明了掌事太监的身份,更别说能在这儿排队等着入宫的命妇,或远或近的都见过这个人,知晓他是贴身服侍皇太后几十年的太监。 “爷爷。”前一刻还在献着殷勤的小太监,结结巴巴地向冯太监问安。 冯太监却置若罔闻,只笑眯眯地向黛玉行礼。 黛玉连忙侧着身子避开冯太监的礼,在宫中万不能轻狂了去,这让冯太监更是笑眯了眼。 “您老人家怎么出来了。”乌若连忙走了上来,笑着与冯太监见礼。 冯太监脸上的褶子都堆了出来:“奉皇太后的命令,奴才接林姑娘入宫。” 黛玉忙称不敢,眼尾余光望着乌若,宫中的规矩黛玉听教养嬷嬷说,知晓这是皇太后的破例,黛玉思忖着,这是否是皇太后设下的考验,借着此查看她是否轻狂。 乌若却知皇太后是个七情上脸的人,简单来说就是想不到这些弯弯绕绕,皇太后入宫这么多年,先帝也和她感情最不好的时候,也没有当面落过皇太后的脸,皇太后这一辈子,喜怒随性,从未委屈过自己。 第89章 乌若悄悄点头,这份暗示黛玉明白过来,在冯太监再三劝说下,黛玉笑着谢过了皇太后的恩典,便随着冯太监往另一张门走去。 几人从队伍中离开,按理说这动静不大,放平日也没人注意,但谁让这是在紫禁城前,谁让此时的贵夫人们正是绷着心弦的时候,谁让她们一行人中有着宁寿宫大太监,黛玉随着冯太监走到宫门口,与侍卫简单说过几句话,又出示了个腰牌,便领着黛玉走进宫中。 这一系列事情,被那些贵夫人们瞧了个正着。 原本寂静无声地队伍中突然传来细微的声音,这却是有些夫人忍不住,与相熟的人讨论起来,也不知能让宁寿宫太监亲自来接的人,是何许人也。 当然也有对宫中情况更了解的宗亲福晋,那几个亲王福晋,除了年节平日里也会递牌子入宫请安,皇太后再不理世事,十回里头也会应上一回,对皇太后的心病自诩明白一二,见着冯太监领着个妙龄女子入宫,只觉着知晓了大事儿,虽还维持着稳重模样,彼此间却早已眼神乱飞,只想着快点打听一下,这姑娘是哪家的女子。 那些福晋、夫人的想法,黛玉全然未知,她正随着冯太监走在去宁寿宫的路上。 上元节作为传统佳节,在宫中也是个热闹日子,虽说不似冬至与除夕一般,由康熙领着亲自祭祖,却也张灯结彩的布置起来。 元宵赏灯本就是传统,宫中出于防火的考虑,夜间并不许在宫道上点灯,但遇着元宵,康熙特特下旨,令内务府造了许多精巧灯笼,将紫禁城中的红墙金瓦照得流光溢彩。 在这煌煌灯火中,黛玉一行人到了宁寿宫。 宁寿宫中,皇太后早已翘首以盼。 十五是大日子,宫中妃子们一大早便齐聚在宁寿宫中,等着向皇太后请安,满屋子的莺莺燕燕,皇太后只心不在焉地应了两句,便令她们离开。 佟佳皇贵妃摄六宫事,她自不能如此随意离开:“老祖宗,可是我们哪儿做得不好,惹了您生气。” 皇太后摇着头,满头金饰哗哗作响:“你为了这宫宴,这些日子辛苦了,我这儿不用你陪,你先回宫歇着,等一会儿人来了,且有得你忙的。” 佟佳皇贵妃并不能放下心,她冲着宜妃使了个眼色,宜妃平时最是机灵,这种时候最能体察皇太后的心思,没想到这一日宜妃也是神思不属的模样,这让佟佳贵妃眉头紧皱,却又不能违抗皇太后的旨意,只能领着宫妃离开。 “等等,宜妃留下。”见着宜妃一步三回头地舍不得走,皇太后终于想起来,宜妃也同样没见过如今的黛玉,忙将她叫住。 宜妃立时洋溢出笑容,脚下的步子都轻巧起来,她轻快地走到皇太后身旁,满目期盼,这让佟佳贵妃更是狐疑,她思索着宁寿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很明显,那件事她不知晓,但宜妃知晓,这让与皇太后关系微妙的佟佳贵妃心生不妙,她使劲捏着手中的帕子,连保养地莹润的指甲劈了,也全然不顾。 “太后娘娘,宜妃娘娘,林姑娘来了。” 守门的宫女一见着冯太监的身影,立时迈着碎步进来回禀。 “好,是个有心的,当赏。”皇太后见着则会宫女胸口起伏,笑着抓了把金瓜子,让这宫女惊喜连连,心中只恨不得那林家姑娘能每日都来就好。 乌若掀开帘子,在暗红的门帘下,黛玉俏生生的脸骤然出现,犹如明珠骤现,衬得屋子里的暗沉色彩都亮堂起来。 “好一个可人儿。”宜妃赞叹不已:“还是老祖宗您会挑人,这个林姑娘,我瞧着将京中那么多姑娘都比下去了。” 皇太后被宜妃吹捧地很是开心,她将炕桌上的金丝珐琅老花镜戴上,对着刚向她行完礼的黛玉招手:“好孩子,快过来让我看看。” 黛玉镇定地向前几步,走到宜妃身后一步处,停了下来。 宜妃是宫中颜色最盛的宫妃,凭着她那咄咄逼人的美貌,在宫中长盛不衰,但黛玉与她站在一处,却半分没有逊色,一人如灼灼烈日,另一人似皎皎明月,平分秋色。 皇太后乐得合不拢嘴,她将胤祺捧在手心养大的,只想将最好的给胤祺,之前定黛玉作为五阿哥福晋,是不得已而为之,皇太后还盘算着要给胤祺再挑几个好的,唯恐委屈了胤祺。 这一刻,皇太后之前的想法全都没了,只觉着这林家姑娘注定就是胤祺的福晋。 皇太后对人的喜恶都不遮掩,她招手,令黛玉在她旁边的榻上坐下,此时宜妃坐在下首,若黛玉在皇太后指着的位置坐下,便压了宜妃一头,黛玉暗忖如此行事并不适宜,但皇太后的命令又不能违抗,黛玉眼神迅速寻找,很快走到太后身旁的一个小矮凳旁,对着皇太后笑着:“太后娘娘,请您允许臣女待在离您最近的地儿。” 宜妃暗自点头,就算她将胤祺送给宁寿宫,她也是胤祺的生母,若这林家姑娘仗着皇太后的喜爱,就不将她放在眼中,她也不是好惹的,见着黛玉还算懂礼,宜妃对于必须选黛玉给胤祺当嫡福晋的郁气,消散了许多。 皇太后见着黛玉选的地方果然更近,自是没有不允的,等黛玉坐下,她忙问起黛玉平日在家做些什么,当听到黛玉说最近在和师傅学着骑马的时候,来自蒙古草原的皇太后更是笑得愉快,她拍着黛玉的手:“你骑的那匹马我知道,小姑娘骑到底还是烈了些,我这便令人给蒙古送信,让他们挑一匹最最温驯的小马过来,学会了骑马射箭,每年夏日去承德避暑才叫有趣呢。” 黛玉笑着应了,这般听话模样,让皇太后更是怜惜,琢磨着将她年轻时骑马的东西挑一些给黛玉送去。 “太后娘娘,佟佳皇贵妃到了。”正当屋内其乐融融时,宫女隔着门帘,恭敬回话。 第89章 宫中事 佟佳皇贵妃过来,却是因为已经快到吉时,早晨在宫门口等着入宫的福晋们都已经在坤宁宫的宴席上坐定,全都在等着后宫中最尊贵主子的到来。 摆放在屋子角落的自鸣钟,恰在此时发出报鸣之声,皇太后望了眼时辰,对外头说道:“都进来吧。” 皇贵妃率领后宫诸妃嫔,再次入了宁寿宫。 刚入宁寿宫,皇贵妃的视线便向宜妃扫去,打量着趁着她不在,宜妃又得了多少便宜,但这个瞬间,皇贵妃却是是愣住,离皇太后最近的地儿坐了一个秀致脱俗的姑娘,皇太后正拉着那姑娘的手,亲亲热热的说话。 皇贵妃心中一惊,皇太后不爱理闲杂事,这些年来除了蒙古的格格,几乎没有见过其他的闺中女子,这很难不让她多思量几分,更何况眼前这姑娘,眉眼清丽,纤弱袅娜,正是康熙这两年所偏爱的江南女子模样,也不知他们在蒙古部落里找了多久,才找到这么一个。 这看似不问世事的皇太后终于坐不住了,将手伸入了后宫,博尔济吉特家的女人,哪儿有简单的。 康熙虽然对皇太后很是尊重,但他的后宫与先帝时不同,蒙古的格格并无高位,康熙对皇太后很是孝顺,但无论前朝还是后宫,事情都不让皇太后插手,蒙古对此早就不满,也不知蒙古那头水土如何能养出这般水色氤氲的姑娘,这姑娘如若入了后宫,有着皇太后的撑腰,说不得悬而未觉的后位,也能被她得了去。 未能封后一直是皇贵妃的心病,在赫舍里皇后去了后,她的家族一直为继后之位而使力,皇贵妃出自康熙母族,按照康熙对舅家的情分,这继后的位置不难谋划,谁成想钮祜禄家同样有个适龄女儿,在后位的争夺中,佟佳氏到底失了底蕴,继后之位被钮祜禄得了,她们两人同年入宫,一个成为高高在上的皇后,一个却只是普通的嫔妃。 老天开眼,钮祜禄得了后位又如何,到底是个短命的,入宫没两年便丢了性命,佟佳贵妃没两年便成了佟佳皇贵妃,成为皇后之下第一人,但宫中皇后之位空缺,皇贵妃可以说已经是无冕之后,与皇后之位就是一步之遥。 然而这一步,过了一年又一年,景仁宫中养着的阿哥年年长大,就连四阿哥胤禛都快要成亲,佟佳皇贵妃还是囿于皇贵妃之位,未进一步。 皇贵妃绝不允许已被她视作掌中之物的后位被夺走,望着黛玉的眼神是压抑不住的凶光。 黛玉不知道,佟佳皇贵妃瞬间已经发散到如此之远,甚至将她当成了假想敌,她敏感地察觉到皇贵妃的恶意,却不知这份恶意从何而来,将此事暗暗记住,等着出宫询问胤祺。 “你们来得正好,”偌大的宁寿宫塞入康熙众多莺莺燕燕,也显得拥挤起来,皇太后得了个符合心意的五福晋,正是心情大好的时候,她笑着免了众人的礼,又握住黛玉的手,笑着和为首的几位妃子介绍:“这姑娘你们都没见过,是翰林林如海的女儿,最是钟灵蕴秀的,我一见她就喜欢。” 佟佳皇贵妃陡然松了口气,不是蒙古的格格,那就没事了,林家的姑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封后,更别提五阿哥在林家住了这么多年,宫中早有猜测,林家姑娘必定是要指给五阿哥的,绝不可能入康熙的后宫,长得再如何漂亮,也没有威胁。 第90章 佟佳皇贵妃为自己的草木皆兵而失笑,换个想法再看向黛玉,皇贵妃只觉得黛玉简直是秉天地之造化而生之人,她连忙将手腕上的手镯褪下,笑着给黛玉戴到手上:“不愧是翰林家的小姐,这书香气满宫都难寻。” 手上突然多了一个绿汪汪的镯子,黛玉却并不见惊惶,好似亲自给她戴上镯子的人不是高高在上的皇贵妃,而是许久未见的长辈一般。 黛玉落落大方地向皇贵妃谢恩,这份镇定又让对方高看几分,这般的从容气度,非常人能及。 被皇贵妃打趣了一句,其他妃嫔却全然没有生气,她们也咂摸出了皇太后的用意,这姑娘并不是给康熙准备的人,陡然松了口气,裹了蜜般的好话,一句接一句地对着黛玉夸去。 这么多人里,唯有贾妃与众不同,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着黛玉,而非从祖母、母亲的描述中得知。到底是有着血脉相连,贾元春只觉着有份从骨子里冒出的亲切感,她在宫中寂寞了太久,瞧着是锦衣玉食,实际上一肚子委屈无人能说,乍见亲人,元春瞬间便湿了眼眶,她维持着端庄姿态,看向黛玉的视线却一眨不眨。 这份异常很快就被其他人得知:“贤德妃如此盯着林姑娘,可是有话要说?” 说出这话的,是最早服侍康熙的端嫔,她早已青春不在,失了恩宠。康熙后宫中的晋升最讲究资历,端嫔是康熙二年入宫的老人了,又在康熙十年诞下一女,资历、子女都不缺,她一直觉着再次大封后宫时,应当能再封给妃位,谁知道被突然冒出来的贾元春搅和了。 这贾元春原本只是一个女官,不知如何入了太皇太后的眼,横插一杠得了妃位,康熙对后宫嫔妃的份为本就吝啬,好容易在四妃之外又添了个妃位,占据这位置的却是个既无资历与功劳,又无康熙恩宠的女子,后宫中的嫔妃就没有对她服气的。 更重要的是,端嫔自知已经圣眷稀少,不趁着这两年康熙还对她有几分情分在时候谋个妃位,越往后越不可能。 在端嫔眼中,贾元春就是将她即将到手的妃位抢走的恶人。 如端嫔一般想法的人,并不少,这也是为何元春感觉宫中日子格外难熬的原因。 端嫔的话一出,屋子里的欢声笑语一顿,却没人给元春打圆场,甚至大部分人都带着恶意隐晦地打量着。 元春脸一白,嘴唇颤抖着,勉强笑道:“骤然见到林姑娘这样的妙人,不小心晃了下神。” 端嫔犹自不信,正要接着追问,宜妃却甩过一个冷眼:“我记着贾妃与玉儿有亲,今儿个却不是叙旧的场合,等日后玉儿入宫,我再派人将贾妃请过来。” 宜妃可与贾元春不同,有子有宠有份位,脾气还很是泼辣,后宫中谁也不愿意得罪了她去,端嫔被那凉丝丝的眼神扫过,直打了个哆嗦,鹌鹑一样地缩了回去。 其余妃嫔互相使着眼色,各有思量,无论宜妃维护黛玉是真心还是假意,面上的维护已经在了,能让皇太后与宜妃费这么大力气维护,想必这林家姑娘五福晋的位置已经稳了。 “吉时将至,请太后娘娘移驾。”佟佳皇贵妃眼见着太后隐约的怒色,想着这大日子万不能热得她生气,忙笑着打圆场。 皇太后皱着眉,想到胤祺,忍住了心头不快,搭着黛玉的手站了起来:“好孩子,别搭理他们那些笨嘴拙舌的,你陪着我去坤宁宫。” 黛玉好似害羞地低下头,只留下娴雅的侧脸。 坤宁宫中,公主福晋们早就按着指引坐下,僵坐在椅子上不知多久,终于听到小太监的通报,知晓皇太后将至。 满屋子的人立时站了起来,只见皇太后被后宫中的一众妃子簇拥而来,满是天家气象,富丽堂皇。 诸人连忙向皇太后与后妃们行礼,黛玉放慢步子,走到苏曼身前,侧过身子,避过大礼,这让皇太后与宜妃更是满意,是个懂礼的。 请安后,众人再次落座,黛玉如今且不是阿哥福晋,不过是翰林之女,按着身份,该是敬陪末座,奈何皇太后最是喜怒恣意,她指着身侧的的位置,吩咐宫女在此为黛玉设下席位。 福晋们早便瞧见了随在皇太后身旁的黛玉,只不过一时拿不准态度,见着皇太后的青眼,又见宫妃们并无不满,瞬间了然,等奉承皇太后时,时不时夸上黛玉几句,果然,皇太后心情更佳。 黛玉镇定自若地坐在椅子上,受了这些夸奖,端庄大气的模样,让不少人由衷地在心里头赞了句林家好家教,但凡这姑娘家中有个姐姐妹妹的,也能聘回家去。 等到亲王福晋们与皇太后奉承完毕,便轮到了公主。 由大公主领头,率领着妹妹们给皇太后问安。 这大公主虽非康熙亲生,却是宫里头第一个养大的孩子,康熙对她有份偏爱,宫中人谁也不敢欺负了她去,至于皇太后,她没有亲生孩子,无论大公主是康熙的女儿还是常宁的女儿,对她而言,都是孙女。 皇太后养着这一排的孙女,心情更好,连忙令人给公主们送了赏赐。 大公主爽朗地笑着谢了恩,一直站在角落的女子走上前来,接过皇太后给大公主的赏赐,随即又垂眉敛目地站回角落。 看见那个女子的瞬间,黛玉一怔,又是一个熟人,只见眼前人脸若银盆,眼似水杏(1),这不是薛家宝钗又是谁。 是了,薛宝钗正是入选了大公主的女官,这等场合她必然在此。 宝钗抬头间,两人视线相碰,一触即离,宝钗明白,此时她与黛玉,已经不是坤宁宫中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但这是她的选择,唯有如此,才能在父亲早逝,兄弟混账,母亲软弱的的家中谋得一线生机。 黛玉亦在想着,之前薛家一家人从未将那花农一家看在眼中,此时宝钗心心念念的公主伴读,在皇家人眼中,又与那花农有何区别,这又是何等讽刺。 第90章 牵手 日上中天,已是到了开宴的时辰,宫女们鱼贯而入,小心地将一盘盘菜放在桌案之上,此时正是滴水成冰的正月里,菜从御膳房出来的这一路,饶是用食盒装着,也并未起到多大的保温作用,菜上浮起了白油,瞧着便油腻腻的。 当然,作为皇太后,她面前桌案上摆着的,自然不是那般东西,每道菜都特意用碳火烘着,绝不允许凉下来,沾着皇太后的光,摆在黛玉面前的盘子也保持着温热,只不过宫中大宴,御厨多是前一日便开始准备,等开宴前再放蒸屉上加热一遭,整个菜的口感都絮地厉害。 黛玉拿着银筷子,拣着清淡小菜吃了两口,其他的菜便失了胃口,她悄悄观察,只见其他的福晋们对着这浮满白油的菜,也伸不下筷子,夹着一口勉强能入口的菜,不断咀嚼着,唯恐被人指责不敬天家。 能在这宴席上有一席之地的,无一不是重臣家眷,如贾老夫人这般,不过一个国公妻子,在这都找不到一个座位,但也只能咬牙忍着,吃着这般东西,还得感恩戴德。 黛玉兴致寥寥地胡思乱想着,仔细想想,在皇家面前,她们又有什么区别,黛玉叹了口气,将这些堪称大逆不道的想法甩开,仍然规矩地端坐着。 木炭在炭盆里静静燃烧着,黑色的炭被烧得通红,最后转成银白,留下燃烧后的余烬,这宫中贵人众多,自不能让人冻着去,负责碳火的宫女时刻紧盯着,眼见着这盆即将燃尽时,悄无声息地换上新炭,确保室内一如既往暖和。 炭盆换了一个又一个,宫中繁琐地宴会走到了尾声,黛玉瞧见着下首的福晋们眼中都露出期盼的喜悦,更夸张的是如宜妃这般高位妃嫔,她们入宫多年,又身居高位,早已养成了八风不动的性子,但此时一个个的都心不在焉,眼神隔一会儿就往角落立着的自鸣钟看去。 皇太后不是个苛刻之人,她见众人已迫不及待,询问地看向苏曼,得到肯定的点头后,皇太后笑着说道:“今儿个上元佳节,你们家中亲人想必也想与你们一同过节,如今时辰已经不早,我也不多留,趁早回家还能赶上一番热闹。” “你们也是,”皇太后又看向佟佳皇贵妃等人:“家中递了折子接你们省亲的,也趁早回去瞧瞧。” 省亲?是了,初二日黛玉去荣国府拜年的时候,确实提了省亲之事,老太太还让元春见见,不过听了她被皇太后召唤,才熄了这个打算,难怪今儿个席面上隐隐有些躁动。 黛玉也没想到,被荣国府当成头等大事的省亲,时间才那么短,此时日头已经偏西,从宫中往荣国府走,到地方也要天黑,元春在家又能待多长时间呢,更别提那些将园子修在郊外的人了。 胤祺好似说过,郭络罗家的园子就修在郊外,他们避暑的路上胤祺还指给她瞧过,黛玉轻轻吸口气,想宜妃望去,却只见她眸子中的神采飞扬。 黛玉却不知道,如宜妃这等得宠的嫔妃,早便求了康熙的同意,让她在家多住几日,与家人好生团聚。 第91章 当然,有宜妃这般使尽手段盼着在家多待几日的,也有并不稀罕这次机会的,正如佟佳皇贵妃,她一早就令人给佟国维送信,万不要接她回去,无他,只不过佟佳皇贵妃憋着口气,要让康熙看到她的识大体,看到她为了操持宫中事的牺牲,做出贤惠之名,为封后增添筹码。 当然,佟佳皇贵妃之所以放弃这个回家的机会,还是仗着她的娘家是康熙母族,深受康熙宠爱,她想见娘家人直接召见便行,回家省亲对她而言可有可无。 “娘娘,”佟佳皇贵妃听了皇太后的话,忙笑着表白:“承蒙您和万岁爷恩典,让后妃回家省亲,这真是天大的功德,只不过我想着今儿个到底是上元佳节,宫中还有不少事儿要处理,若是让您老人家劳累到了,就是我的大不是,我想着今儿个就让几个妹妹回家瞧瞧,我留在宫中便好。” 这话一出,果然得到了福晋们的交口称赞,皇太后对佟佳氏的态度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既然她这么说了,也不强求,只微微点头,便起身离开。 满屋子的人立时跪送,黛玉则与苏曼一道,搀扶着皇太后坐上凤辇。 等皇太后的凤辇不见了踪影,坤宁宫中的福晋们在宫女的引导下,又原路出了宫门,而宫妃们则在佟佳皇贵妃的带领下,入了坤宁宫后殿,又拜了次佛,才按着等级,坐上肩舆,往宫外走去,华彩大车已经随行宫女太监已经在宫门口等着了。 坤宁宫中后续之事,黛玉并不知晓,她扶着皇太后回到宁寿宫时,却见着宫中灯火通明,胤祺正坐在椅子上,翘着腿吃着点心。 胤祺已经不是幼童,须得讲究避嫌,今儿个的宫宴他自是在乾清宫那头,与康熙和其他阿哥们一道。 “胤祺,你怎么来了。”皇太后一瞧见胤祺,面上的疲乏都不见了,她欣喜地笑出声来,见着胤祺两口一个糕点吃下,心疼地不行:“在前头可是饿着了,你先吃点点心垫垫,我让小厨房给你做些吃的。” 胤祺揉着额头苦笑,乾清宫离御膳房更远,前头小太监只保证了康熙与太子桌案上的菜没有冻上,至于其他人,有一道算一道,才是白花花的浮了一层油,那被黛玉一眼也不想看的菜,胤祺还得意思性地吃几口,一口肉下去,只觉着整张嘴都被糊住,胃口全无。 更别提太子与大阿哥的明争暗斗,康熙领着太子受了重臣的敬酒,大阿哥心下不忿,也拎了壶酒,到处找人喝,等康熙提前离开后,太子和大阿哥更是斗得厉害,两人说话间刀光剑影,只让胤祺心累得不行,甚至被逼着都喝了几杯水酒,才散了场。 “皇玛嬷,天儿不早了,别折腾了,我刚刚垫吧得差不多了。”胤祺连忙阻止,虽说谁也不能挑皇太后的刺,但终究没那么方便。 正好清宫里头养孩子,也讲究少食,宫中阿哥格格生病了,首先便是清清静静饿几顿,皇太后见胤祺坚持,也不再多言,又闻到微弱的酒意,皇太后皱眉问道:“这是喝酒了?” “大哥和三哥急着离开,被太子爷抓住,灌了几杯酒,我和四哥正好在旁边,也陪着喝了几口。”胤祺笑嘻嘻地解释,其中的机锋皇太后自然听不出来,她只觉着这几个孙子倒是难得的和乐,便也没有多问,只赶紧让胤祺赶紧回家歇着,仔细吹了风头疼。 胤祺笑着地应了,又笑着看向黛玉,含着醉意的眼中水意流转,最是动人,黛玉悄悄红了脸颊。 “行了,时候不早了,眼见着就要下钥,越晚越凉,可别冻着了。”皇太后并未关注到这番眉眼官司,她听着外头风大起来,连忙让胤祺与黛玉出宫。 在宁寿宫耽搁了这么些时候,入宫领宴的大臣与福晋们都都已经离开,连那些省亲的嫔妃们的车架,也按着等级驶远,热热闹闹的紫禁城中又空了下来,唯有宫道两旁挂着的彩灯,昭示着扔在上元佳节。 “阿哥,今儿个宜妃娘娘回家,你不用跟着吗?”伺候的下人远远跟在身后,黛玉凑近胤祺,悄声问出了她自见着他时就想问的事情。 在宁寿宫宫,胤祺说道大阿哥与三阿哥急着离开时,眉眼间微不可见的沉了一下,虽然很好地掩饰过去,但黛玉对他又何其了解,一眼便瞧出了不对,稍微想想便知了原因。 等不到回家,黛玉见着跟着的都是贴身伺候的心腹,在路上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胤禟会陪着额娘回去,”胤祺扯着嘴角,笑中带着苦意:“我去终究不合适。” 顿了顿,胤祺隐晦说道:“四哥也没有陪德妃娘娘回家。” 黛玉好看的含情目睁大,她本就是机敏之人,这些年前朝后宫的事情,胤祺和林如海从未瞒过她,甚至有意培养她的敏感度,一听这话,她便明了其中内情。 皇太后在她面前再如何宽和,也是看在胤祺的份上,皇太后能让他与宜妃请安,已经是极限,但她绝对不会允许胤祺对郭络罗家过于亲近,宁寿宫阿哥只能与蒙古诸部亲热,就如同被佟佳皇贵妃抚养着的四阿哥,绝对不能陪着德妃回乌雅家。 此事无解,更不是能在宫中讨论之事。 黛玉沉默了下来,鹿皮靴子踩在宫道上,石板被踩踏出沉闷地声响,北风呼啸着,吹动着两人身上披着的大氅,黛玉伸出手,轻轻地扯着胤祺的袖子。 胤祺回头,却只见长长的宫道上,灯火璀璨,流光溢彩间,黛玉站在那儿,笑靥如花:“胤祺,你饿不饿,我们去集市上找些吃的去!” 花灯晕出的光打在黛玉身上,将她整个人都勾勒地格外温暖,这样寒冷的冬夜,好似喝了一整杯滚烫的热茶,从头到脚都是熨帖。 胤祺呆在原地,定定瞧了黛玉好一会儿,心头的酸涩、沮丧、失落全都不见,满满地都是欢喜,他突然伸出手,牵过黛玉,大步从宫道中往宫门走去。 转过来不知几个弯,跨过了不知多少门,黛玉感受着手心潮乎乎的汗水,只觉脸上发烫,再也感受不到朔风的冷冽,等远远见着宫门,隐隐瞧见值守的侍卫,彼此紧握的手才松开。 第91章 元春 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1),上元佳节自来热闹,这一日的京城更显繁华,各色各样的彩灯挂在路旁,将夜间照成琉璃世界,灯火之下,是数不尽的摊贩,各式的物品摆着,有自家做的吃食,也有绣坊精心绣出的作品,更有颇具匠心的把件,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康熙执政多年,天下已经出现承平之相,太平盛世里,老百姓攒下了几个闲钱,也愿意凑这个热闹,大街小巷摩肩接踵的全都是人,五城兵马司的衙役们到处逡巡着,唯恐在天子脚下闹出事来。 黛玉与胤祺从宫中出来后,便直奔这场热闹而来,胤祺早已让人在一旁的酒楼上订了雅间,上元之日的酒楼,雅间自是难寻,但在银子的攻势下,总有人愿意让出来。 是以,此时的黛玉与胤祺,正坐在最佳赏灯之处,眼前的桌子上,满满当当全是各个摊子上的小食。 胤祺见黛玉兴致颇佳,也不愿扫兴,他见桌上都是平和之物,挽起袖子,亲自用勺子舀出小碗,递给黛玉,笑着说道:“这民间的吃食,到底与家中不同,妹妹尝尝味道如何。” 黛玉知晓此时天色已晚,吃多了容易积食,非养生之法,她拿着筷子,浅浅尝着,偶尔吃着合意的,她愉悦地指给胤祺,胤祺扭头吩咐下人,记着是在哪家买的,方便日后再买。 黛玉撑着下巴,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望着胤祺的所为,只觉着人间美事,莫过如此。 这边黛玉和胤祺在感受着上元佳节的灯火阑珊,另一边贾府中,在众人的殷切期盼中,元春的车架终于到了荣国府。 菜色的布料在光秃秃的树上扎成一朵朵花,柔和了冬日的凛冽,荣宁二府处处灯火通明,为了元春省亲特特造的园子恍若神仙府邸。 自史老太君开始,阖族的人都在荣国府前等待着,就连贾宝玉都收起来往日的骄纵,一心期盼元春的到来,远远听到小太监的通传之声,乌压压的一片人全跪了下去,等着元春的轿辇。 月上中天之时,元春终于到了荣国公府门前。 这是元春自选秀入宫后,除了午夜梦回,再也没有回过的家。她强忍着眼泪,受了全族的礼,又在亲近家人的簇拥下,入了荣国府的大门。 近乡情怯,元春回家不可谓不激动,但她白日在宫中发现了件了不得的事情,急着将此事告诉家中,对于其他流程便显得心不在焉,好容易受完了贾母等人的礼,又被伴着逛完省亲别墅,吩咐家中几个小辈写诗后,元春终于腾出功夫,与贾母和王夫人说体己话。 元春是由王夫人所生,贾母养大,她要和这两个长辈私下说话,也是应有之意,早在见面之时,几人已经抱头痛哭过了,此时再见,情绪终于趋于稳定,能够说正经事了。 “真的吗?”贾母听到元春低不可闻的声音,顾不上尊卑,一把将元春的手抓住,元春保养得宜的手背上顿时浮起红印,但此时谁也顾不上这个印子,贾母高兴地再三确认:“这消息可属实?” 第92章 “是啊,大姐儿,”王夫人喊着元春幼时的称呼,严肃问道:“皇家事可不能乱说,说不得治个大不敬之罪,那可就不好了。” “虽然没有明言,”元春肯定地点头:“但我看今天这架势,林家表妹的五福晋之位是板上钉钉的。” 王夫人垂下眼,转着手中的珠串,平息着内心的波涛。 “好,好,好!”老太太忍不住连喊几声好,她隐隐知晓这外孙女是有大造化的,但他们这样的人家,与满族大姓还差些距离,她对黛玉最好的设想,也不过是阿哥侧福晋,却没想到元春给她带来了这样的好消息,别看现在五阿哥还什么爵位也没有,但无论从血脉还是从恩宠,日后必会封为亲王,黛玉自然就是亲王福晋,这绝非一般人能得到的。 “到底是一家人,等到玉儿和五阿哥成亲了,你在宫中多少也能有人陪。”贾母笑容满面地叮嘱:“见着玉儿,记着对她多关照几分。” 元春微不可见地摇摇头,内心苦笑不已,旁的不提,就白日里皇太后爱护的劲,林家表妹在宫中绝吃不了亏,轮不到她关照。 更何况,她自己都是自身难保,凭什么关照黛玉呢。 元春素来是个报喜不报忧地体贴性子,但兹事体大,她深知母亲对黛玉的不满,将白日里的事儿事无巨细地与贾母和王夫人说了一遭,最后郑重地吩咐:“林家表妹绝非池中物,对她务必要客气再客气。” “放心,你表妹是敏儿的女儿,我疼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对她不好。”贾母沉思着点头,黛玉是她最爱女儿留下的孩子,贾母心中自是爱的,但更多的,还是为了贾府的未来考量。 王夫人脸一白,但她到底是曾经的当家夫人,很是元春的话意味着什么,她咬着牙,点头应了:“娘娘放心,我们会想办法与林姑娘亲近。” 贾府如今交往的人家,多是领着虚职,在朝堂中已无多大能耐,仗着祖上的余荫,能够挥霍着过日子,但在权之一事上,早就失得一干二净。 五阿哥也到了入朝的年纪,身为康熙的亲子,随便说句话都很是了不得,贾政在员外郎任上已经许久,也没能升个一官半职的,若五阿哥能帮着贾政谋个缺,说不得贾家能再回到好光景,她也不用为了宝玉和兰儿的未来操碎了心。 想到这,王夫人内心火热,决心一定要对黛玉做低伏小,等日后黛玉成了亲王福晋,从她指缝中漏出的好处,都是他们百般筹谋也得不到的。 见着母亲转过弯来,元春总算能放下心,她一直知晓王夫人对贾敏的心结,对于黛玉也未有多好,元春说这些话的目的,便是将王夫人的心思扭转过来。 刚说了这么几句话,女官便提醒元春,回宫的时辰近了,贾母与王夫人不舍地搂着,元春陪着哭了一场,擦干泪,又令人取来宝玉及三春应制作的诗,只见宝玉一人独写三首,三春每人写一首,宝玉的诗却比家中姐妹好上许多,这让元春喜不自胜,笑着夸了宝玉许久,又对贾母和王夫人殷殷说道:“宝玉是有读书天赋的,万不能纵了他,须知许多人仗着这份聪颖,读书是不胜上心,最终不过得了个伤仲永的下场,于国于家无用。” 宝玉是由元春带大,对长姐自有一份敬畏,他从来不爱听这种陈词滥调,内心很是不服,但只连连点头,哄得元春喜不自胜,令宫女将她特意带来的那套御制四书五经取来,赐给宝玉,谆谆叮嘱他务必好好读书。 在宝玉强笑着谢恩时,女官又上来提醒元春,时辰已到,需移驾回宫,元春又流下泪来,贾宝玉钻进王夫人怀中,泪流满面。 荣国府中如何恋恋不舍且不说,黛玉与胤祺这一日玩得格外尽兴,大半夜的方回林府,在回林府的路途上,远远的还见着了元春归宫的车辇。 宫宴威力巨大,上元节之后,黛玉的生活突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宫中态度已经明确,对于未来的五阿哥福晋,谁也不能轻忽,就算不能讨好,也万不能得罪了去,以前林府没有主母,给家中小姐下帖子到底不太合适,但此次宫中的宴席都特意请了林姑娘,再计较林家姑娘没有长辈领着的事情,就过于可笑。 这造成最直接的后果,便是每日给林府送来的帖子翻了好几倍,就连亲王府、郡王府的帖子也不少见。 好在黛玉天资聪颖,对于陡增的应酬处理地游刃有余,哪家的礼可以收,哪家的礼不能碰,哪家的宴会需参加,哪家的宴席可不去,全都安排地明明白白。 胤祺欣赏地望着黛玉处理这些家事,在胤祺看来,这简直就是艺术,内宅交际关系同样错综复杂,能与各家维持不远不近地往来,不站队也不交恶,实非易事。 若说唯一让黛玉疑惑的事,也不过是荣国府突然对她热切起来,她那不冷不热的舅母,时不时地派人嘘寒问暖,就连贾家厨子新做了道菜,都要送过来给她试试。 但贾府的反常,黛玉已经没有心思深究了,这一日,黛玉刚从裕亲王福晋的宴席上回来,便得到了康熙即将要南巡的消息。 第92章 南巡路上 上元佳节之后,见到许久未见的父母去亲人,宫中妃子们的心情格外愉悦,上位者高兴了,底下的宫女太监们当差也轻省,宫中是难得的轻松。 这份轻松让宫人们为南巡忙碌准备,都没觉着辛苦,反倒是难得的高效。 等到春暖花开之时,第二次南巡的队伍,终于准备启程。 黛玉这些日子很是注意,赶上换季都只略咳几声,请来太医看过后,只说她身子好了许多,这几声咳嗽不算大事。 在黛玉亮晶晶的眼神下,胤祺履行了承诺,入宫求皇太后将黛玉放入南巡的名单中,只不过与一开始所预想的不同,皇太后听了胤祺打算将黛玉放入五公主的随行女官中,却皱着眉拒了:“五公主这儿伺候的女官已经够了,林家那女孩儿过去反倒坏了规矩,倒是我这儿缺了个人陪着,我记着林家就是南边的,她倒是适宜。” 胤祺也不是个驽钝的,只不过一时没有想到,被皇太后这般一点,特别是听到加重的“规矩”二字,胤祺瞬间便反应了过来,此时宫中虽无明旨,但已经都有了默契,黛玉日后是要嫁给他当阿哥福晋的,让她这未来的嫂嫂给五公主当女官,虽说只挂个虚名,到底不太合宜。 莫说礼法之事,仅五公主该如何与黛玉相处,就是个难事。 想到这,胤祺真心实意地给皇太后谢恩:“还是皇玛嬷想得周到,是孙儿疏忽了。” 皇太后素日里最不爱为这些事费心,也就是胤祺,能让他操心,她笑着喊起胤祺:“我瞧着那林家姑娘是个好的,等下次大选就给你们指婚,你们好好过日子,我就放心了。” 胤祺被皇太后打趣地耳垂都红了,他垂着眼,笑着向皇太后求饶,宁寿宫中一片欢声笑语。 很快便到了钦天监算好的黄道吉日,林如海作为翰林,也被康熙点了,让他伴驾讲学,而黛玉提前一日便被宫中派人接去了宁寿宫。 毕竟康熙的御辇将从紫禁城出发,按着林如海的官职,林家当时队伍的中后,黛玉还不知要等多久,索性接入宫中,伴着皇太后出行,也免了排队等候的功夫。 皇太后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她对着黛玉爱屋及乌,一早就吩咐了宫女好生伺候,黛玉虽有着入宫的谨慎,却也没觉着有多少不自在,倒也安心待了下来。 康熙第二次南巡的车架,再次浩浩荡荡地出了紫禁城,往京外走去。 南巡的队伍中,人依旧不少,文臣武将、皇子公主、后宫妃嫔,再加上服侍的下人行李,整个南巡的队伍长得不成样子,前头康熙的御辇已经出了城楼,后头的车架还未启程。 皇太后搂着五公主坐在凤辇中,黛玉侧坐在一旁,拿着本经书为皇太后念着。 “其他的公主都安排好了?”皇太后闭眼听着经书,宽大的凤辇走在平整的路上,不见多少颠簸,她突然想起了身为皇太后的责任,询问了一句。 黛玉念着经书的声音停下,侍候在侧的苏曼略微皱了下眉头,笑着回道:“都跟着大公主呢,大公主是个有本事的,必定会将几个公主安置妥当。” 皇太后得了想要的结果,点了点头,继续吩咐:“眼瞧着皇帝就要为大公主指婚了,等嫁了人再要过这种松快的日子就难了,索性趁这个机会,将几个大些的公主都领着走一趟,你去盯着,谁也不许慢怠了公主。” 黛玉翻着经书的手一顿,大公主的婚事居然如此近了,她不由想起了薛宝钗,想尽法子当了公主伴读,眼见着在公主身旁已经得了信任,这公主却这么快就要成亲,也不知她此时是如何打算。 此时的薛宝钗,却正大公主的车上,正襟危坐地为大公主说着江南风物。 薛宝钗也从宫中的消息中得到了大公主即将要被指婚的消息,她惊了一瞬,却很快稳住,大公主嫁人是必然之事,只不过时间比她预料的稍微早了一点,她才刚在大公主眼前得脸,仍未站稳脚跟,正在这时,又听到了大公主将要随驾南巡。 第93章 宝钗咬牙,南巡总得有个两三个月,她万不能错过这个机会,若能抓住这个东风,说不得她就能脱胎换骨。 宝钗对大公主的管事嬷嬷许以厚礼,以家中亦是江南人士得了伴随的机会,十二般用心的为大公主理事。无论是指点宫女收拾行李,还是关照那些同样没有出过门的其他公主,都做的一丝不苟,这让大公主很是满意,也召着随身伺候,在马车上讲些江南的风土人情。 南巡的队伍浩浩荡荡,等到了中午,已经出了京城,在京郊行走。 与京中宽大平坦的道路不同,自出了城门,京外的道路黄土漫天,虽说是官道,却也不见得多么平整,车上立时就颠簸起来,皇太后将五公主搂得更紧,也止住了黛玉念经:“这路上颠地难受,你也别念了,仔细头疼。” 黛玉收起书,思忖着是否该和皇太后告退,回林家的马车,这时一阵马蹄声从凤辇旁传来,听着声音,好似是小跑而来。 能在南巡队伍中纵马的,绝非常人,黛玉心下一动,有了思量,小心地顺着五公主掀开的帘子望去。 果然只见穿着皇子常服的胤祺纵马而来。 平日里胤祺不是讲究排场的,穿衣配饰以舒适为主,并不似其他人那般华丽,这是黛玉难得见着胤祺穿上全套皇子服饰的样子。 衣裳是石青色的锦缎制成,上头全部是由最手巧的绣娘,一针一线绣出的云纹,莽缠绕在云纹之上,好似在云间遨游,头上戴着的顶戴上,硕大的东珠耀眼夺目,更别提腰上坠着的玉佩,无一不是罕见的珍宝。 胤祺骑在枣红的骏马上,迎风而来,英姿勃勃,一时让黛玉看得愣住。 “皇玛嬷,”胤祺勒住马,不动声色地打量过黛玉,见她精神头还好,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他在马上对皇太后行礼:“奉皇阿玛旨意,要在此处安营修整。” 皇太后见着这般的胤祺,更是满眼笑意:“好,不愧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已经可以给你阿玛当差了。” 胤祺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干脆利索地动作引来众人轻声惊呼。 皇太后被胤祺亲自扶着,走下了马车,此时正是太阳当空之时,早晨出门时候的冷风已经悄然散去,日头晒在身上,全身都只觉着暖洋洋的,皇太后在车上坐了一上午,虽说太后的凤辇较其他人的更加宽大,但总归不是那么的舒服,趁着挖灶做饭的时候,她也走动几圈。 这么一耽搁,黛玉也没能告退,她站在皇太后的身后,望着祖孙三人的背影,慢慢地跟着,皇太后到底身份尊贵,不爱在这乱糟糟的地方待着,早有侍卫引着她,往河边的清净地方走去。 帝王出行,沿途的路上早就被查了一遍又一遍,倒也不怕危险。 此时已经春日,河中的冰消融,河水在日头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大群大群的鱼儿在水下游过,水面上是不是泛起圈圈涟漪,偶尔能见着几条肥硕的鱼,从河水中跃出,水珠被带动着浮动在河流之上,折射出斑斓,正是春日盛景,皇太后只觉身心舒畅。 伺候的人远远缀着,唯恐打扰了皇太后的雅兴,走着走着,前头胤祺的脚步越来越慢,落在皇太后身后,渐渐与黛玉并肩。 皇太后对于此景,也睁只眼闭只眼,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不了什么乱子。 “妹妹,这一路行来可还习惯?”胤祺从紫禁城出发开始,便一直忧着心,虽然知晓黛玉在皇太后身旁,没人敢怠慢,但到底没有见着,心中还是放心不下。 “承蒙皇太后恩典,这一路走来再好不过了,我感觉比之前进京那次要好多了。”黛玉抿着嘴笑着,嘴角的小梨涡格外俏皮:“反倒是你,若非与你熟识,我真要问问,是哪里来的泥猴子。” 春日风大,灰土也大,城中尚且也泼水盖住扬尘,等出了城,如此多人走过,地上的黄土全被扬了起来,胤祺一直骑在马上,远看还不觉着,近看却只见他头上脸上衣服上都沾上了土。 只不过,黛玉说的泥猴子,却是故意打趣了。 “要我说,这风大灰大的,不若你也在马车里待着,何苦去骑马呢。”黛玉见着胤祺的这般模样,不可谓不心疼,她凑到胤祺耳旁,轻声劝着。 “大哥和三哥、四哥都骑着马呢,太子爷被皇阿玛召过去议事,我们几个要在外头支应着。”胤祺也不是一个喜欢没苦硬吃的人,能在车里舒服地待着,他也不乐意骑着马跑上跑下,但这次南巡,康熙大手一挥,将年岁稍微大些的皇子都拎上了,其他人都骑着马,就他一人坐在马车里,多少有些显眼。 黛玉闻之,也不多言,只在心中盘算着晚些时候给胤祺送些疏络筋骨的药酒过去,嘴上还笑着:“那这泥猴子,可得再当些日子了。” 胤祺见黛玉还有心思说笑,倒也稍稍放下心来,他无奈地笑着,马鞭轻轻敲在掌心:“没事就好,若有什么不舒服的,随时派人找我。” 黛玉笑着应了下来。 但胤祺到底是多虑了,这一路上,从马车换到大船,从直隶到山东,再到江苏,一路上黛玉都没有生病,反而由于日日在外走着,瞧着身子骨反倒强了些,不是风一吹就倒的美人灯模样。 南巡的队伍,就这样走到了苏州。 第93章 姑苏甄家 春日的苏州,正是鲜妍之时,河边白墙灰瓦的屋檐下,是俏生生地冒出枝芽的玉兰,氤氲着江南水乡之气,姑苏之景,如在画中。 春雨连绵不休,雾蒙蒙的将一切笼罩,黛玉随着皇太后走下御舟,只觉着被湿漉漉的水汽裹住,深深吸口气,呼吸着空气裹挟着的泥土气息,这正是她念念不忘的江南。 早就等在码头上的姑苏官员,齐齐跪下,迎接康熙的圣驾,黛玉扶着皇太后从船上下来,只能见着一个个官帽上的红缨。 康熙率太子站在众臣前,受这姑苏官员的请安,黛玉悄悄地找着胤祺,只见胤祺与胤褆,胤祉和胤禛站成一排,垂着头,状似恭敬地听着康熙的训话。 当然,按着黛玉对胤祺的了解,此时的胤祺,还不知道神游到了什么地方。 要不怎么说心有灵犀呢,胤祺此时确实是百无聊赖,他听着康熙与那些大臣们的问答,只觉着眼皮好似糊了浆糊,耷拉地睁不开半点,比之眼放精光的胤褆,温文尔雅的胤祉,冷厉严肃的胤禛,他这漫不经心的模样,直让其他人看得连连摇头,宁寿宫阿哥,名不虚传。 对着人群中隐晦的打量眼神,胤祺全不在意,根据他勉强记着的那点,不知是正史还是野史的内容,康熙朝的那些阿哥们,将来会为了那个位置,人脑子打成猪脑子,此时风光无限的太子,到底也敌不过一个成王败寇。 胤祺由宜妃所出,太后所养,再如何不学无术,一个亲王位跑不了,日后只要别发疯和未来的皇帝对着干,他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已经稳了。 何必与那些兄弟们卷生卷死。 “你们当差很好,朕心甚慰。”康熙的接见到了尾声,早就候着的甄忠,立时迎了上来,跪着请康熙去他家园子里下榻。 是的,此次南巡,康熙在苏州定好的下榻之地,仍是甄家。 甄忠早半个月便使人在沿途等着,快马加鞭给他报着圣驾的位置,等圣驾快到姑苏之时,甄忠已经在码头上守了好几天。 甄家园子再大,也住不下这浩浩荡荡的南巡队伍,康熙、皇太后、阿哥以及公主坐上马车,往甄家院子行去,兵卒在城门外就地扎营,至于其他随驾的大臣,自是有其他姑苏臣子扫榻相待。 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地格外干净,蒙蒙细雨在地上还没形成积水,便顺着沟渠流走,汇入泛着涟漪的河中,车轮在地上滚过,带起细微的水花,发出轻微声音。 没多久,便到了甄家。 甄家一如黛玉记忆中景象,仍然是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院墙,黑油油的大门上,不知被桐油刷了几遍,亮地能照出人影,在这暗沉的黑色中,隐约可见金光闪烁,这是将金粉混入了油漆之中,重新刷过的模样。 门槛早就被人卸下,马车从正门长驱直入。刚进屋子,黛玉从打开的马车窗户中闻见了一股奇香,往外望去,只见甄家到处搜罗而来的名贵花草种在家中各处,此时正是花开的季节,各色花儿争奇斗艳,吐露芬芳。 黛玉蹙着眉,她闻着的并非花香,那香味较之花香更显沉郁,她凝神望去,心头一惊,只见这一路上摆满了木头雕成的摆件,看似低调,却全是奇楠刻成,这些摆件正散发着霸道的香味。 黛玉已经管了家务许多年,对于家事很是了解,打眼一瞧,便知甄家扔了多少银子进去,接一次驾,没有百八十万止不住。 黛玉蹙着眉,一时想着出了神,好在皇太后精神头也不太好,在马车中恹恹地躺着,没有瞧见她心不在焉的神色。 马车大概走了一刻钟,穿过奇花异草,绕过假山湖泊,便到了地方。 第94章 康熙与随行阿哥住在东半边的园子里,皇太后领着嫔妃与公主住在西半边,她看过舆图,对宫妃住哪间屋子没什么兴趣,只随意挥手,吩咐她们自去寻找喜欢的屋子住下便可,又将公主们托付给大公主,让大公主领着妹妹们好生安置。 随后才走往正屋走去,见着那三层的木楼,皇太后怀念地点了点头:“上次我在姑苏,也是住的这儿,瞧着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候在一侧的甄家老夫人连忙行礼问安:“臣妇家得天之幸,娘娘您纡尊住了几日,圣驾回銮后,臣妇立即令人将这园子锁上,并让丫鬟好生守着,每年都找人入园子修葺,确保这屋子是您当年住着的模样。” 皇太后走进屋子,果然一切都如往昔,她这一路行来的不适,都好像轻了许多,她生在蒙古,久居京中,习惯的是北方干燥、凛冽的天,乍然到了南边,感受着这温软的雨,只觉着浑身黏黏腻腻的,格外难受,甚至多动几步都觉着要喘不上气来。 “你们有心了,做得很好。”皇太后露出个笑脸,让忐忑的甄老夫人安下心来,她殷切地站在皇太后身旁,帮着宫女递些钗鬟,皇太后笑着她摇了摇手,止住甄老夫人动作:“你也是当曾祖母的人了,何必这么小心。” 甄老夫人恭敬不已:“无论臣妇年岁多大,能伺候您都是我的荣幸。” 说话间,皇太后已经卸下珠钗,又换上了轻便的衣裳,在苏曼的伺候下,入了内间躺了下来。 甄老夫人年岁也不小,经这一番折腾,只觉浑身酸疼,亦告退离开,一转身,却只见一直跟在皇太后身旁,姝色惊人的女子,也准备离开。 “这位姑娘,”甄老夫人自诩见人无数,但眼前姑娘这般气度的女子,也是世间难寻,绝非常人,她连忙笑着喊住黛玉:“不知您住哪间屋子,老身领您过去。” 黛玉连忙避开,浅笑着福了福身子:“老夫人折煞我了,我也是姑苏人士,待会儿回自家屋子住着,劳您费心。” 甄老夫人更是啧啧称奇,甄家在姑苏也是大族,如此出众的姑娘不至于从未见过,凝神细思,甄老夫人恍然,拍手道:“可是林家姑娘。” 姑苏林家,自数年内被召入宫后,再也没回过姑苏,算着时间,幼年时候见过的那个粉雕玉琢姑娘,也是这个年纪了。 “老夫人,正是呢,我父亲现任翰林学士。”黛玉笑着应道。 甄老夫人握着黛玉的手,上下打量着,心中连连点头,望着黛玉的眼神满满都是慈爱:“我就说见着你眼熟,果然有你母亲的神韵,若你母亲还在,也不知该多开心。” 贾敏早逝一直是黛玉心头痛,听了甄老夫人的话,黛玉神色一黯,几要垂下泪来。 甄老夫人暗道不好,连忙岔开话题:“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黛玉勉强笑着:“承蒙老夫人厚爱,恍惚中有些印象,却记着不太清楚了,许是回家看看,说不得能想起些什么。” 甄老夫人连连道恼:“人老了就糊涂,姑娘多年未回,必定思家心切,我还拉着姑娘说了这么半天话,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实在是我的错,姑娘莫怪。” “老夫人万不能这么说,您是长辈,对我这般爱护我感激还来不及呢。”黛玉眨眨眼,盖住了眼中的不耐。 “林姑娘,还好您还没回去。”黛玉正与甄老夫人应承之时,服侍着皇太后睡下的苏曼走了出来,见着黛玉的身影眼前一亮,笑吟吟说道:“皇太后让您将这些日子用惯了东西带回府上,免得一时不趁手,回家反倒不适。” 说着,太监们抬来一个箱子,里头满满当当摆满了东西,不乏皇家御用之物。 甄老夫人心头一惊,这林姑娘在皇太后这儿比她想象的还要受宠,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却未见到预料中的诚惶诚恐,只见黛玉落落大方地接了下来,笑着与苏曼说道:“按理说皇太后老人家对我的这一片爱护之心,我当向她谢恩,但太后娘娘这一路上舟车劳顿,难得休息,我想着不便进去扰了娘娘的情景,在外头谢恩可行?” 苏曼本就爱屋及乌,听了这话,更是赞道:“怪道太后娘娘疼您,说句拿大的话,您这水晶心肝人,奴婢见着都疼得不行。” 等到黛玉谢了恩,领着那一大箱子的东西回林府,甄老夫人也回了前头她自己的院子。 入夜,琉璃灯亮起,将甄府照得亮如白昼,烛光从窗户的玻璃上射入,与屋子里头的灯火相呼应。 伺候完康熙与皇太后的甄忠与甄老夫人,便坐在这个屋子里,屏退了下人,商议着事情。 甄忠拿着玉锤,轻轻地敲击着甄老夫人的小腿,虽然由于一路舟车劳顿,康熙特意下旨,次日再大宴群臣,这一日先好生歇息,但主子都在甄家了,甄老夫人和甄忠必须在外头候着,随时准备被召见,这么一天下来,甄老夫人只觉全身疲乏。 “母亲,还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儿子。”甄忠与甄老夫人交代了白日的事情,听了甄老夫人的吩咐,知晓哪儿还有需要注意的地方,见着天色不早,便想告辞离开,回前头去将事情交代下去,却只见甄老夫人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甄忠知晓他这母亲是见过大世面的,他们甄家能有今日更是得益于这个母亲,他恭敬地等着甄老夫人的示下。 甄老夫人斟酌片刻,向甄忠说道:“今儿个我在太后屋子里,见到了林家那个姑娘,长得齐整不说,行事也妥帖大方,更难得的是,那姑娘在皇太后那头特别得脸,你说,将她说给我们宝玉如何?” 第94章 妄想(甄家为主) 雨水绵绵密密的,在地上悄然滴出小小的水洼,甄忠眉头拧紧:“母亲,能得您赞扬,林家姑娘想必不错,但我们与林家也多年没有来往,突然与他们谈婚事,未免有些冒失。” 甄老夫人叹道:“你说的也有理,是我心急了,这些年也不是没有见过姑苏这儿的姑娘,到底差了几分,配宝玉难免觉着委屈了,你是没有见到那林姑娘,那做派,真是难得的齐全人。” 甄忠素来信服甄老夫人的眼光,听她如是再三的强调,他缓缓踱步:“也不知这林家姑娘到底有没有许人,儿子回去让王氏打听一番。” “是极,是我心急了。”甄老夫人点点头,嘱咐着甄忠务必记着,母子俩方才散去。 正房里,甄夫人已经吹熄了灯,换上轻便的衣裳躺在了床上,突然听见门环声响,外头守夜的丫鬟连声向甄忠问好,甄夫人连忙披上袍子,踩着绣鞋匆忙出来,见着甄忠仍是一身在外头的大衣裳,忙吩咐丫鬟打来热水,又亲自服侍着甄忠换下衣裳。 “老爷怎么现在来?”甄忠近来有个颇受宠爱的姨娘,已经许久未来王夫人的屋子,此时已是深夜,却突然来到这儿,王夫人心知甄忠必定有事相商。 甄忠仰着头,感受着帕子在脸上抚过的温热,舒畅地叹了口气,等到将肿胀的双脚放入热水盆中,才淡淡问道:“我记着你家与京中王家有亲,那王家有几个女儿嫁入了荣国府贾家,你想办法打听一番,林家的姑娘品性如何。” 这一句话涉及到好几家人,若让旁人听了,只觉着一头雾水,但王夫人已经当家多年,这些亲戚关系了然于心,一听便明了,她家与京中王家是同族亲戚,只不过不是一支罢了,两家素有往来,对于姻亲贾家,也很是了解。 王夫人略微思索,便想了起来,遂笑着说道:“若老爷您问的是其他人家的姑娘,我尚得打听一番,但这林家姑娘,却不用劳烦他人了,翰林家的姑娘,规矩礼数自不消说,最难得的是,林翰林将他家姑娘充作儿子养大的,见识学问不比男儿差多少,最是出众。” 甄忠长舒口气,按这说法,这林家姑娘真真出众,他问道:“你可知那林姑娘是否定亲?” 王夫人心重重一跳,她字斟句酌地试探着:“年前与京中写信,却没听说林姑娘定亲的事,听我族姐说,林家对林姑娘的婚事,有着打算哩,老爷您突然提起这事,可是有何想法?” 甄忠笑着说道:“今儿个母亲一眼就瞧中了这林家姑娘,想将她说给宝玉呢,这不我想着让你打听一番,听你这么说,这林家姑娘果然不错,若未定亲,可堪为宝玉良配。” 果然,王夫人着急不已,却仍要做出八分不动模样,京中信里对林姑娘满口子都是夸奖,但这夸奖若落在哪家少爷身上,真真是顶好的,可是林姑娘是个不用考科举的姑娘,时人讲究娶妻娶贤,德容言功一句未提,桩桩件件与贤惠二字毫不沾边,娶到家中也不知是福是祸。 更何况,林翰林仅此一个独女,林家将姑娘充儿子养,难道是要招赘不成,若如此,那绝对不能将宝玉订给他们家。 想到这,王夫人脸颊抽动,强稳住心神,笑着说道:“老爷,林姑娘定没定婚,打听起来倒也容易,只不过我想着婚事到底是结两姓之好,也得宝玉乐意,不然明日先找来宝玉问问,您看成吗?” 第95章 甄忠对于幼子也是宠爱的,听了王夫人的话,他转头骂了句慈母多败儿,却没有否认王夫人的意思。 翌日,天刚蒙蒙亮,甄忠又穿戴妥当,去康熙屋子门口候着等召见,王夫人连忙令人将甄宝玉叫来。 江南水乡里长大的甄宝玉,长大后也更是温柔,他听了王夫人的吩咐,连饭也没吃,便走了过来,走到半道上,眼见着沿途的花儿开得好,挽起袖子,亲自挑了几朵最盛的剪下,两朵令人送去给甄老夫人簪花,两朵捧着到了王夫人院中。 王夫人见着长得芝兰玉树模样的儿子,止不住地摩挲,等甄宝玉将亲手采下的花插上她的发髻,更是愉悦,她引着宝玉坐下,只见桌子上全是宝玉爱吃的吃食,宝玉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 等甄宝玉吃完,王夫人才试探着询问:“你祖母和你父亲瞧了个姑娘,想着给你定亲,我想着问问你的意见,免得盲婚哑嫁,反倒不美。” 甄宝玉在王夫人这儿最是恣意,他翘着腿,晃着椅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祖母与父亲都看好的姑娘,自然是极好的,我还能有什么可挑剔的。” “你正经些,”王夫人佯怒地拍了甄宝玉一掌,虎着脸说道:“那姑娘你也见过,小时候和你一道被绑的林家姑娘,你还记得吗?若你这么说,我们便给你定下了。” “砰”地一声,甄宝玉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宝玉,你怎么样?”王夫人并一众丫鬟连忙拥上,七手八脚地摸着,唯恐哪里伤了。 甄宝玉实打实地摔在了地上,臀部隐隐作痛,但他此时无心在意,他连连摇手,目露惶恐:“母亲,林家姑娘绝对不行。” 王夫人虽也心中犹豫,却也见不得甄宝玉这般作态,她瞪了一眼:“林家好好的姑娘,哪里配不上你了?” “不是,不是!”甄宝玉有口难言,他着急的连连否认,见着王夫人仍要他说出个一二来的眼神,他赶紧命令丫鬟们全部退下,等到屋子中只剩下母子二人,才凑到王夫人耳旁:“林姑娘可是宫中定下的人,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宫中抢人。” 王夫人瞧着甄宝玉比划出“五”的手势,也知晓这些年他这儿子与五阿哥一直有书信往来,不由信了。 或者说,不管信不信,只要这句话传到王夫人耳中的这一瞬间,他们家都绝不可能再想着娶林姑娘了,皇族的威严绝不容冒犯。 “怪道林翰林要这般教女儿,果然是个有大本事的。”王夫人连连夸赞,再也不想什么贤良淑德之语。 私心里,王夫人只觉着她那族姐是个十足的蠢货,亲外甥女内定了这般的大好姻缘,居然不好好捧着,反而使些没什么用的小绊子,这对于伺候康熙起家的甄家而言,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一时间,王夫人更加扼腕,若这林姑娘是她的外甥女,她一定好生笼络,保住甄家再几十年的富贵。 甄宝玉却顾不上王夫人在想什么,他见着王夫人不再阻拦,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胤祺作为阿哥,在甄家园子里也有着一个小楼作为住处,甄宝玉跑来的地方,正是此处。 “还是春天,怎么就跑得满头大汗?”胤祺嫌弃地看着甄宝玉,头发散乱,衣襟散开,哪里有翩翩公子模样。 “五阿哥。”甄宝玉喘着气,自小时候认识胤祺开始,他对胤祺便格外信服,一心想着投奔胤祺门下,只不过他年纪尚小,胤祺又没开府,才未成行。 甄宝玉立誓要效忠胤祺,并不打算掩瞒,他呼哧呼哧地喘了好半天的气,好容易气喘匀,张嘴便是:“五阿哥,我祖母想给我相看林姑娘。” 胤祺的脸瞬间黑了,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黛玉哪哪都好,能被各家夫人看中当儿媳妇再正常不过,但理智上能理解,感情上不能接受,胤祺只觉着从头到脚,每根头发丝都乐意。 “我配不上,林姑娘这样的仙姝,我如何配得上。”见着胤祺的眼神越来越危险,甄宝玉连忙大声嚷嚷着,恨不得将心剖出来:“您和林姑娘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其他人谁也配不上。” 胤祺嗤笑着轻踹他一脚:“这还要你说。” 甄宝玉松了口气,甄家人多口杂,他们曾经相中林姑娘的事儿,迟早会传到这位主子的耳中,与其等到对方觉着冒犯找麻烦,不如坦白从宽,谈笑间将此事揭过。 胤祺抬手放过了甄家,并不与他们多做计较,此事却让他有了浓重的危机感,即使皇太后已经将黛玉召入宫中,青眼有加,即使宜妃经常给黛玉赐下东西,但到底指婚的旨意未下,一切都有可能变动。 得想个法子求下赐婚的旨意,胤祺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仔细思量着。 第95章 姑苏林家 甄家发生的对话,黛玉全然不知,她已经回了林家在姑苏的老宅。 虽林家主子都搬去了京中,但作为老宅的屋子也没有荒废,留着姑苏的下人打理得很是仔细,在接到黛玉父女要回来的信后,更是卯足了劲地全部收拾了一遭,显示他们的本领。 故而黛玉回到老宅的时候,见到的一砖一瓦,一花一树,都是昔年的模样,甚至连她年幼调皮,在木头上刻下的痕迹,都还能找到。 正房的院子重新打开,黛玉在仆妇的陪伴下走入熟悉的院子,只见正房里的摆设一如当年,时光好似在此停滞,除了已经褪色的帐幔,全然看不出已经过了多年, 黛玉眷恋地摸着黄花梨的椅子,只觉幼年与母亲在此生活的场景历历在目,好似还能听见母亲搂着她温柔说话的声音,她心头一酸,久违地滴下泪来。 雪雁也知黛玉触景生情,有心让她清静地怀念,见着黛玉止不住的泪,又忧着黛玉的身子,这么多年下来,雪雁也知晓,黛玉的病最忌悲恸,她估摸着时辰,算着黛玉差不多已经哭过一遭,将帕子拧干,柔声劝着:“姑娘,夫人在天有灵,也不愿您这般悲泣,若您为此伤了身子,反而是不孝了。” 黛玉将温热的帕子盖住红肿的眼,她抽噎着忍住:“你说得是,是我着相了。” 见着黛玉止住了哭泣,雪雁也放下心来,她圆圆的小脸抬着:“姑娘,这一路上奔波劳累,我瞧着您都瘦了许多,现在咱们已经到家了,您想吃什么,我去给您做。” 黛玉见着雪雁睁圆了眼,一副只要她说出来,立即就要去做的模样,失笑出声:“都这个点了,再吃东西未免积食,明儿个再说吧。” 雪雁又如何不知,黛玉从来没有夜间进食的习惯,她本就是为了转移黛玉的注意才说,听了黛玉的拒绝,也不如何失望,反而掰着手指头数着:“那明儿个我让厨房给您多做几个菜,好生补补,蟹粉狮子头、松鼠桂鱼,对了,现在正是春笋下来的时候,再给您做个腌笃鲜,您看如何。” 黛玉失笑:“这些听着就油腻腻的,全放一天做,你可饶了我吧,要我说,不若拿着那新下来的春笋,切成细丝,素净地拌着,吃个鲜味。” 雪雁立时点头:“这个简单,明儿个您就等着吧。” 被雪雁这么一打岔,黛玉的悲意也少了许多,她凝神想了想,叫住雪雁:“这些都先放放,有件更重要的事儿要交给你做,我记着薏米最是祛湿,明儿个你先去街上,买些上好的薏米回来,然后你亲自盯着,好生挑拣,万不能有坏的,再细细磨成粉,加上山药泥,做成薏米糕。” 雪雁见黛玉又操持起这些事情,知晓她已经从悲泣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又是放心又是心疼,她虽不知黛玉为何突然想吃这个没做过的糕点,却立时应了,连连点头:“我办事姑娘便放心吧。” 黛玉这才回了跨院。 作为林如海和贾敏唯一的孩子,黛玉被他们夫妻看得眼珠子一样重也不为过,从小就被贾敏养在正院里,等年岁大些,也不过是将正院旁的小跨院收拾出来,确保黛玉养在她眼皮底下。 林如海今儿个当值,晚间不能回来,黛玉见着天色已经不早,令下人将门锁上,在雪雁的服侍下,躺了下来。 跨院的摆设,同样与幼年一般无二,就连窗纱与床帐,虽是簇新的,却也尽力找着与当年相同的料子,黛玉阖目躺下,在熟悉的气息中,睡得香甜。 一夜无梦。 次日,黛玉醒来之时,只闻窗外鸟鸣啾啾,掀开床帐,只见明媚春光透过纱窗,从窗阁里闯了进来,黛玉微微一愣,她素来浅眠,难得有睡得如此香甜的时候。 “雪雁,什么时辰了?”黛玉伸着懒腰,慵懒地问道。 “姑娘,辰时了。”雪雁喜气洋洋地回道,她按着黛玉平日醒来的时辰在门外等着,却一直没有听见动静,这让雪雁喜不自胜,她恨不得她家姑娘能多睡些时候。 “居然这个点了。”黛玉听了回话,惊异地眨了眨眼,只感觉神清气爽,换上衣裳收拾齐整,便去了外头的屋子。 第96章 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朝食,雪雁听了黛玉的话,知晓她只想吃些清爽的,一大早便让小厮出去买了些时令小菜,刚摘下的荠菜还带着露水,包成了指甲大的小馄饨,河水里捞出的小鱼,仔细地将骨头剔了,鱼肉剁成细细地糜子,做成珍珠圆子汤,自然,那春笋更是重中之重,从山上泥土里才挖出来的山笋,或清蒸或凉拌或煮汤或做馅,换着花样做了好几样菜色。 黛玉喝了口汤,只觉着浑身熨帖,她拿着筷子,每样尝了两三口,满意地点头:“厨房的手艺愈发好了,当赏。” 雪雁笑着应了,又等了会儿,见黛玉搁下筷子,估摸着她已经吃饱,连忙趁着话头问道:“姑娘,留在这边看家的下人都在外头等着,给您磕头请安呢。” 黛玉心下明白,这么多年林如海也没有续弦,京中林府的家事全是由她打理,这边的下人们也明了状况,这是要给她回禀这些年的事情了,在苏州老宅守着屋子的下人,都是经年的老仆,这个请安必须见。 想到这,黛玉询问道:“外头是哪些人?” 雪雁皱着眉想了想,掰着手指头给黛玉数了好几个人,这些都是曾经伺候过贾敏的老人了,甚至黛玉还能记得一些片段,黛玉当即吩咐:“还不让她们进来。” 仆妇们规规矩矩地走了进来,林家不是张扬的人家,治家极严,仆妇们没有穿金戴银,一个个的都穿着深色比甲,除了料子比较好,与外头普通人家瞧着也相差不多。 黛玉将仆妇们叫起,又逐一问着姑苏这边的事情,她留心观察着,只见这些仆妇个个低眉敛目,规矩极好,说话做事又极有条理,与她在贾家见着的仆妇全然是两个模样。 黛玉暗自点头,大户人家最忌下人猖狂,若这边的仆妇见这些年没人管,心大了,少不得要敲打几句,如此却省了她一番事。 这些仆妇都是母亲调教出来的,贾家曾经的治家手段想必不弱,也不知道这些年贾家发生了何事,怎么就变成这般模样。 难怪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作为亲戚,黛玉也无法对贾家事指手画脚,只能暗自叹息。 老宅里留守的下人不多,但黛玉一个个的问下来,也花了不少时间,等仆妇散去,雪雁便端出了山药薏米糕,白生生的糕点散发着香甜的气息,空气中都是蜂蜜的甜味。 “姑娘,按着您说的,做了这糕点,您看看,是这样做吗?”雪雁忐忑地望着黛玉,这方子她也是第一次听说,更是第一次做,唯恐黛玉觉着不好。 黛玉挽起袖子,用乌木筷子夹起一个,细细品尝,只觉细腻软糯,甜而不腻,很合上了岁数之人的口味。 “这方子我也是偶然从书中瞧见的,我尝着这味儿不错,你找几个可信的人,给皇太后送去。” “皇,皇太后?”雪雁说话都磕巴了,她对五阿哥已经能够当成普通主子看待,但对于高高在上的皇太后,还是心里怵得慌,骤然听见要这些糕点送给皇太后,很是惶恐。 “皇太后自入了江南,许是水土不服,身上总是不甚舒坦,山药滋补,薏米祛湿,给太后娘娘送过去,说不得胃口能好点。”黛玉笑着说道。 “姑娘,我做的恐怕不如外头的点心师傅,不如找他们来做?”雪雁忐忑地问着。 黛玉噗嗤笑了出来,她点着雪雁的额头:“宫中什么样的厨子没有,手艺最好的那些都在紫禁城里呢,我们这些糕点给皇太后送过去,不过是为了尽孝,谁又想着比御厨手艺还好呢。” 雪雁这才不再慌乱,找可信的人往甄家送去。 当林家的仆妇将山药薏米糕送到甄家时,正是甄宝玉向胤祺坦白了他们家祖母打算的时候。 自皇太后到了姑苏,讨好她,给她送礼的人络绎不绝,金银玉器,珍珠珊瑚,各种稀世珍宝如流水般送了进来,一般二般的东西都没有资格让皇太后见到。 小太监也习惯了将各家各府送来的东西登记造册,随后扔进仓库,再不见天日。 但见多识广的小太监,也没有想到对于送来的食盒如何处理。 宫中对入口的东西最为讲究,御膳房出来的东西都得再三试毒才能入口,这食盒中的糕点让小太监实在为难。 若是寻常人家送来的,那他直接将这糕点扔了便也罢了,奈何这是林家姑娘使人送来的,谁都知晓皇太后最近对她颇为偏爱,小太监不敢随意施为。 他手中的毛笔悬在半空,许久也没想到什么解决办法。 “小喜子,又在偷懒了?”一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太监打了个激灵,忙转身,对着走来的老太监谄媚笑着:“爷爷,不是我偷懒,实在是我这儿遇着了见棘手的事情。” 小喜子如是一说,那老太监一拍他的脑门:“你是不是傻,贵人的事儿我们有资格管吗,还不快找人将这个事报给五阿哥。” 当报信的小太监来到胤祺屋子的时候,甄宝玉已经和胤祺叙完了旧,溜达着离开,只剩下胤祺独自在屋子里思索着,如何让皇太后尽早赐婚。 听到黛玉使人送来了糕点,胤祺眼前一亮,连忙说道:“快让人将这糕点拿着,我领她去见皇玛嬷。” 第96章 请求 “皇玛嬷,这是林家姑娘特特送来的糕点,听说特意从医书里找的方子,最是清热祛湿,你试试味儿可还成?”胤祺抬脚便拎着试过毒的糕点到了皇太后的屋子。 皇太后正为了这潮湿的水雾而难受,只觉着胸口憋闷不已,郁郁打不起精神来,见了胤祺,才笑了出来,虽说没甚胃口,却也拿着那山药薏米糕咬了一口。 这味儿却比皇太后想象中的味道好了许多,并未甜到腻得慌的地步,适宜的回甘让皇太后不由多吃了两口。 “林家姑娘孝心可嘉,是个好的。”皇太后点点头,赞了句。 “林家姑娘自是极好的。”被皇太后这么一夸,胤祺也与有荣焉,他得意的笑着:“孙儿瞧中的人,能差到哪儿去。” 皇太后是蒙古来的格格,性子热烈,不似汉人那般讲究,听了胤祺的话,也不觉着出格,她认同的说道:“林家姑娘是会管家理事的,等你们成亲了,万岁爷再给你封个爵位,日子也就过起来了,我也能放心。” 这真是瞌睡了就送来枕头,胤祺还在想如何与皇太后说,他想尽快将亲事定下一事,就听到了这番话。 胤祺内心一喜,赶忙趁机说道:“皇玛嬷,这么好的姑娘,咱们赶紧娶过来,日后也好向您尽孝。” 除了大事,皇太后对胤祺可以说是百依百顺,在这老太太眼中,不到改朝换代,都说不上大事,因此听了胤祺的请求,皇太后也没拒绝,她哄着胤祺:“你也到了知人事的年纪了,等今年小选,我让内务府找几个出众的人去服侍你。” 胤祺撇撇嘴,仪态全无的摊在椅子上,扯着嘴角:“皇玛嬷,林家姑娘珠玉在前,哪里还有比她更好的姑娘,您就甭操这份心了。” 那姑娘确实出色,皇太后回想着她见过的两代帝王的后宫之人,却没有一个比林家姑娘更加出众的,姿容上佳的缺了学识,读书习字的又缺了管家理事的本领,仔细向来,真真是处处拿的出手,若林家人丁不是如此稀薄,林家底蕴再强一些,凭着林家姑娘的素质,当太子妃也不为过。 想到这,皇太后也紧迫起来,虽说她们都有了默契,黛玉是默认的五阿哥福晋,但指婚旨意未出,一切都有变数,皇太后从来就不愿意委屈了胤祺,有这么个处处齐全、胤祺又喜欢的姑娘,她绝对不会放手。 “你呀,从小就要最好的。”皇太后嗔了一句,却并未动怒,她养大的孙儿本就值得世间最好的东西,皇太后指甲上的玳瑁轻轻敲击着桌子,发出有规律的哒哒响声:“按着规矩,你们的福晋与侧福晋应当都是从选秀中出,但也不是没有例外的情况,现在在南边,不好操持,等回京后,我找个机会让你皇阿玛给你赐婚。” “谢皇玛嬷。”胤祺亲手倒了杯奶茶,盛给皇太后:“孙儿全靠您了。” 康熙对皇太后很是尊敬,轻易不会拂了她的意,既然皇太后应了,想必这事儿很快就能定下。 “只不过成亲还得等着,你前头还有三个兄长未大婚,不提太子,也有两个兄长,你万不能越过他们去。”皇太后正好吃了块糕点,觉着有些口干,接过奶茶咽了下去。 赐婚,赐婚好啊,黛玉岁数还那么小,胤祺本来就没有立即娶她过门的打算,只要下了赐婚的圣旨,有了名分,再也没有不长眼的敢打林妹妹的主意。 胤祺想到京中的贾家,姑苏的甄家,以及那些隐隐透出过意向的赵钱孙李家,咬着牙恨恨想着,眼中凶光毕现。 “这是自然,长幼有序孙儿还是懂的。”胤祺拿着玉锤,坐在脚踏上,轻轻地给皇太后敲着腿,皇太后看着在她膝下撒娇卖乖的孙子,只觉着在熨帖不过。 第97章 “这事就交给我了,回京后等着好消息吧。”皇太后拍着胸脯应了。 笑意从胤祺眼角逸出,他毫不掩饰喜悦,这让皇太后屋子里久违地响起了欢声笑语。 --------- “姑娘。”黛玉正弯着腰看着院子里开得正艳的花,便瞧见了雪雁走了过来。 “那糕点送过去了?”黛玉拿着花帚,轻轻地将被雨打落在地的花朵收拢。 “姑娘,五阿哥过来了。”雪雁却没提糕点,回禀了另一件事。 黛玉扫着花的手一顿,这两日与五阿哥没有住在一个屋檐下,反倒是有些不习惯,但她也没急着出去,反倒是将花囊交给雪雁:“我记着我们园子里的水渠是活水,连着外头的苏州河,你找个干净的地儿,将这些花洒进去,也算是干干净净的去。” 雪雁知黛玉有着文人的那份伤春悲秋,听了这话也不意外,连忙便要将黛玉手中提着的花囊接过。 “妹妹好兴致。”正在此时,只听见身后传来少年的清亮之声,蕴含着浓浓的笑意。 黛玉见怪不怪的转头,果然见着胤祺长身玉立地站在身后,两人从小一道长大,更是一同随着林如海读书,从来没有说过什么男女大防,胤祺在前厅等不住,跑到后头来找她,也不是稀罕事儿。 “这些日子雨就没停过,好好的花儿混在着污泥里,总是不忍,不若放水里,质本洁来还洁去(1),多好。”黛玉歪着头,难掩伤感地说道。 胤祺也知晓黛玉性子,但他不愿黛玉沉浸在这份哀意之中,他神秘笑着:“非也,非也,妹妹你这可就本末倒置了。” 黛玉果然不再伤感,她冷哼一声:“请问五阿哥有何高见,给我这俗人指教一番。” 胤祺用折扇点着香囊:“指教不敢当,若妹妹都是俗人,那就没有不俗的了,只不过妹妹到底着相了,我曾经在一本杂书上度过一首诗,诗人已经不可考,那里头有一句我却记着格外清楚,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2),妹妹你看可是这个理?”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黛玉喃喃自语,仔细咀嚼着这句诗,只觉神思清明:“是了,是这个理,这花瓣到了地上,零落成泥,等到来年再开花,那新的花儿里未尝没有曾经的花魂。” “五阿哥,这诗是从哪本书中见着的?”黛玉双眼亮晶晶地,扯着胤祺的袖子:“可否将那书借我一瞧?” 胤祺哪知道他这胡编的书在哪里,又不能说这是百年后诗人之作,胤祺苦笑着:“妹妹也知我不善诗,之前也是无意间见着的,那书也不知仍到哪儿去了。” “对了,说了这么久,你这花还有倒去河中吗?”胤祺见着黛玉目露失望,唯恐她再追问下去,连忙指着雪雁拿着的花囊问道。 黛玉见胤祺这心虚模样,就知这书绝找不着,她遗憾地笑了笑,顺势转开话题,对着雪雁说道:“把这花囊给我,别倒水里,就让这些花从哪里来,归哪处去。” 胤祺连忙将那花囊接过:“这等力气活怎么能让妹妹做呢。” 黛玉也不争抢,毕竟胤祺的力气比她大了不知多好,她凝神想了想,笑着说道:“虽说要将这花化作春泥,但到底也找个干净些的地儿,我瞧着这树冠足够茂盛,这春日的细雨淋不到树底下,不若将这些花瓣倒在那儿。” 胤祺将花囊拉开,里头的花瓣顺势倾泻而出,在树根下堆成小丘,风一吹来,树上的花瓣顺势飘落,在空中飞舞着,最终层层叠叠地落在小丘上,又是一个轮回。 黛玉拄着花锄,望着那漫天的花瓣,失笑出声,摇了摇头,往屋子走去。 胤祺立即也跟了上去。 “五阿哥的日理万机,您这么一个大忙人,怎地想起来我这儿了?”春风和煦,但到底还是有着凉意,黛玉青葱的双手被吹得微微泛红,热水早已备好,黛玉感受着手上的暖意,嗔着问道。 “是我这两日疏忽妹妹了。”胤祺亦拿着温热帕子擦着手,他听了黛玉的话,知晓这是在说他这两日不见人影的事,连忙笑着认错:“这不给你赔罪来了。” 说着,胤祺示意弄墨将一直捧着的东西拿来,黛玉定睛一看,却是一整盒圆润的东珠,个个如拇指大,瞧着便绝非凡品。 “这么好的东珠,是哪里来的?”黛玉掬起一捧,放在眼前仔细大量,确实是非王公贵族不能用的上品珍珠。 “你送过去的那山药薏米糕,皇玛嬷吃着不错,特意让我带给你的。”胤祺扬起脸,得意洋洋:“怎么样,这遭是不是够划算。” 黛玉却没想到她做的那糕点真的能入皇太后的嘴,皇太后的饮食多仔细她这一路上瞧得分明,沿途路上各府女眷给皇太后送去的吃食从未少过,却无一不是被伺候的人分了,黛玉令人送去糕点,也不过是为了表示孝心,并没有指望过皇太后真的会吃,更没指望过凭着那糕点得些赏赐。 “比起我,这赏赐更该你拿着,”黛玉都不用思考,便知晓这糕点必定是被胤祺送到了皇太后面前,她将那盒子东珠往胤祺那边推着:“更何况,这些东珠我也用不上。” 东珠是从关外送来,清朝认为那儿是龙兴之地,对于东珠的使用制定了规矩,规定了不同等级用多大的东珠,若没到这个等级,用这珠子就是逾制。 黛玉瞧着匣子里的东珠,没有一个是她能用的。 胤祺却随意说着:“怎么用不上了,你找绣娘做件珍珠裳,将这东珠绣衣裳上,必定好看。” 黛玉嗤笑着:“莫说用这些东珠做珍珠衫是如何奢侈,这衣裳做出来,我又哪敢穿呢。” 胤祺扇子一折,啪地往桌上一放:“皇玛嬷应了回京便给我们赐婚,这么件衣裳,我的福晋怎么不能穿。” 第97章 心迹 “指,指婚?”黛玉惊呼出声,再如何聪慧机敏,也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乍然听着自身的终身大事,忍不住地红了脸,目瞪口呆的望着胤祺。 虽说两人早有了默契,但黛玉也没有想到胤祺会这个时候提出此事。 屋外的雨,短暂地停了小半天,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落在树叶上留下沙沙之声,胤祺在这温柔的春雨中,咬着牙,狠狠说着:“一家有女百家求,免得谁都想打你主意。” 刚撂了狠话,胤祺语音又是一转,软着声说道:“好妹妹,没和你商量是我冲动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莫对我生气。” 黛玉见着胤祺恳求地也眼神,到底没狠下心去,说到底,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无论宫中还是林家,都知晓她未来五福晋的身份,康熙真下旨赐婚,也不过是将这事过了明路,反正他们岁数都不大,离成婚还差着好几年,即使赐了婚,对她目前的生活也无什么影响,不过是去亲戚家做客,她们更加客气,坐席更加重要,也少了些夫人太太的打量。 仔细想来,这些影响对黛玉却都是好的。 但黛玉也不愿意这么轻易地松口,毕竟胤祺这事完全是先斩后奏,若将此轻拿轻放了,日后养成习惯,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黛玉别扭地低下头,蹙着眉斥道:“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终身大事能这么胡来么?日后有什么事情,务必与我商量。” 胤祺在狂喜过后,便察觉了此时做的莽撞,虽说心里头不后悔,到底还是担忧黛玉生气,他仔细听着黛玉的语调,知晓并未真的恼了,很是松了口气,对着黛玉说的话连连点头,赌咒发誓再也不敢,又从怀中掏出精心挑选的饰品送给黛玉:“这是我在外头银楼瞧见的钗子,听掌柜的说现在在南边正作兴,虽说比不上皇玛嬷的东珠,看在我一片心意的份上,还望小姐不要嫌弃。” 黛玉她接过胤祺手中的金钗,却见并蒂莲旁立着鸳鸯,胤祺的心意在这钗鬟间毕露。 红晕瞬间浮满整张脸,黛玉羞恼地瞪了一眼,唾道:“都是在哪里学的轻浮行为,让外头人听了见了,还不知要如何嘲笑。” 胤祺只笑着,欲要从黛玉手中接过金钗,为她簪到发上。 正当两人笑闹间,看门的小丫鬟走了进来,凑到雪雁耳朵旁说了几句话,雪雁望天,使劲翻腾着记忆,终于想起了小丫鬟说着的人,她蹙着眉想了想,轻轻走到了黛玉身前。 “雪雁,怎么了?”黛玉正与胤祺抢那金钗抢地气喘吁吁,见着雪雁似有犹豫模样,疑惑地问道。 雪雁作为黛玉的贴身丫鬟,伴着她管了许多年的家,虽说看着还是天真浪漫,骨子里却很是雷厉风行,轻易难不倒她,黛玉都许久没见着雪雁这般踌躇的模样了。 “姑娘,甄家姑娘在外头求见。”雪雁低下头,轻声说道。 “甄家姑娘?”黛玉与胤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是同样的疑惑不解,甄家几位姑娘,在江南名气颇大,大姑娘随着太子入了宫,虽说没能生下一儿半女,但在毓庆宫也是颇得宠爱。 第98章 但是黛玉与甄家那位大姑娘并无交情,甄家大姑娘入宫后,与贾元春走得格外近,若她们想打听大姑娘情况,找来林府可真真找错了门。 不过,黛玉想起曾经听过的传言。甄家后头的三位姑娘,更是个个出众,那些南边入京的夫人们,闲话时都说甄家谋着大造化。 想到这,黛玉恼怒地瞪了眼胤祺,套近乎都套到她这儿来了,身为康熙的亲子,胤祺未来一个亲王的爵位必定跑不了,按着清宫旧例,亲王可封侧福晋两人,甄家说不得就是盯着这个位置。 胤祺从黛玉这一眼中看出了她的意思,连呼冤枉:“我对妹妹的心,天地可鉴,刚刚才和皇玛嬷说了,日后我身边不要伺候的人,让她不要给我操心...” 胤祺后头说了什么,黛玉全部都没有听见了,她耳朵里全是胤祺说的那句,日后他身边不要伺候的人,黛玉如被惊涛骇浪冲击着,时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饶是林如海与贾敏恩爱甚笃,也是有着几个妾室伺候起居的,更何况无论是宫中派人教导规矩的嬷嬷,还是黛玉学“礼”时知晓的份位,无一不暗示了,未来胤祺身旁一定会有其他人。 黛玉曾经也觉着,只要她与胤祺心意相通,其他事情都不重要,然而,听到胤祺这番话,她才明了她内心里隐隐的不甘,她那份从未敢宣之于口的独占欲。 胤祺说的这话,很明显于礼不符,身为一个贤惠的皇子福晋,黛玉要做的是向胤祺谏言,劝他打消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多多为皇室开枝散叶,如同其他的亲王阿哥一般。 然而,黛玉并不愿,她心头好像被火烧灼着,让她也想不顾一切地离经叛道一回。 黛玉直直地望着胤祺,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心,心头的火在眼中跳跃,好半晌,黛玉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你说的,我都记住了。” 胤祺这才觉着,他脱口而出的话,给黛玉带来的多大的冲击,他脸上浮起不易察觉地暗红,正了神色,低低说道:“你信我。” 这几个字声音不大,传到黛玉耳中,却如同霹雳惊雷,混着屋外春雷之声,黛玉只觉心蹦到嗓子眼,热热的,不知为何,红了眼眶。 两人呆呆地互相盯着,谁也不愿意先挪开,恨不得这一刻就是地久天长。 旁观了这场诉衷情的雪雁,既为自己姑娘开心,又不明白为何甄家姑娘求见,会说到这些事情。 雪雁皱眉想了想,终于明了其中的误会,她双手一拍:“姑娘,那甄家姑娘不是那个甄家的。” 雪雁的突然说话,打断了黛玉和胤祺的凝望,等黛玉回神,这才发觉她之前做了多么离经叛道的事情,她红着连挪开视线,看向雪雁转移话题。 黛玉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嘴角的笑意到底没有压住:“雪雁,你这话作何解?” “姑娘,您幼时在姑苏曾经遇见过拐子,当年老爷将您找回来时,还有一个被拐子拐了多年的姑娘,那姑娘后来找了回去,可巧了,那姑娘也是甄家姑娘,闺名唤英莲。” “这甄姑娘,听说了您回了姑苏,特意上门拜访,说是要给您磕头,您看要让她进来吗?”雪雁也知晓黛玉幼年时遭的那番罪,但黛玉那时候岁数尚小,也不知还记得多少事情,若非黛玉不喜欢下人自作主张,她连这事都不会与黛玉提,免得勾起不好的回忆。 黛玉却不若雪雁所想,她最是博闻强识,幼年的事情仍记得很是清楚,听了雪雁这话,黛玉愣了一瞬,随即便笑道:“我想起来了,当年还是因为这事,我和五阿哥才熟悉的呢。” 胤祺同样担忧地观察着黛玉的情绪,见她笑意没半点勉强,这才放下心来,听着黛玉的话,更是想起了两人两小无猜地幼时情景,低低地笑了。 黛玉听着胤祺低沉地笑声,只觉陪着她长大的人是真的长大了,脸上愈发的红,她扭过身子,装作没有听见,对着雪雁说道:“那甄家姑娘我记得也是个极好的,自我入京后,与她多年不见,也不知她目前如何,还不快请她进来。” 说完也不搭理胤祺,趁着小丫鬟传话的功夫,连忙往小跨院走去,胤祺见此却也不恼,仍旧笑着让丫鬟领着去了书房,给黛玉见客留出空间。 没多久,黛玉便换上了见客的大衣裳,头上那鸳鸯并蒂的金钗已经被取下,小心地放在首饰盒里,独占一层。 英莲这时已经在正房里候着了。 “我来迟了,劳夫人久等。”黛玉一眼便瞧见甄英莲已经梳了妇人发髻,到了嘴边的姑娘二字吞了回去,笑吟吟地与甄英莲寒暄着。 “林姑娘您这话真真折煞我了。”甄英莲这些年应当过得不错,除了身段丰腴外,容貌未见半分折损,她摇着手,真心地向黛玉道谢:“当年若没有姑娘和五阿哥,我还不知道要沦落到什么腌臜地儿,更别说能有现在的好日子了,我在佛前供了您和五阿哥的长明灯,日日夜夜为你们祈福。” “使不得,你将自己的日子好好过好,这才不枉我们这一遭缘分。”黛玉忙不迭就要拒绝,此时在庙中为人点灯祈福盛行,或是为故去之人,点盏长明灯,照亮去路,或是为活着的人,点盏长明灯,求佛祖的庇护。 这灯可大可小,但最小的长明灯,长年累月点下来,也是不小的抛费,还不如把这钱省着,好好过日子。 听了黛玉这番掏心窝子的话,英莲连忙笑着说道:“好叫姑娘知晓,这些年我和娘亲在姑苏城中过得极好,甄大人家每年派人给我们送份年礼,街坊邻居也不敢欺凌我们孤儿寡母,母亲用家中余财将我养大,等到了及笄之年,为我相看了个亲事,外子也是耕读之家,现如今已经考上了秀才,待我和儿子也极好,我们全家都说,五阿哥和您的大恩大德,实在无以为报,只能聊尽心意。” 甄英莲日子过得好,黛玉也为她高兴,见劝不动英莲,也不苦劝,想着在回礼中加厚几分。 等甄英莲告辞,黛玉将这次见面转述给胤祺,胤祺亦深深感慨命运的神奇,唯愿那姑娘未来日子也是一片坦途。 第98章 交心 春雨依旧没有停歇,在这淫雨霏霏中,康熙见完了姑苏的大臣,又与江南文人讲学,再次向江南宣扬教化,稳住南边的人心后,终于到了启程返京之时。 临了之时,姑苏这边的大族联合起来,给康熙送了块“海晏河清”的匾,哄得康熙龙颜大悦,大手一挥便减了姑苏一成的赋税,这圣旨一出,原本只是瞧着热闹的百姓们,也感恩戴德起来,上街为康熙送行。 御辇被护卫在队伍的正中,百姓们遥遥见着那明黄的华盖,便跪了下去,山呼万岁。康熙一直渴望成为尧舜这般的帝王,见着这人心所向的场面,激动地青筋直跳,对着伴驾的太子说道:“胤礽,这就是我们打下的江山,日后这些人也是你的子民,他们曾经不服我们,现在也明白了,在我大清的统治之下,他们才能有好日子过。” “日后他们也是你的子民,你切记,对于治下之人,必须恩威并施,才能稳定统治。” 此时的胤礽,对着康熙的感情格外复杂,既有对父亲的孺慕,又有对权力的渴望,更有对康熙偏心大阿哥的不满,他听了康熙的话,一直如被烈火烧灼的心,总算舒缓下来,康熙仍旧在教导他治国之道,只要他才是大清的太子,是这片江山未来的主人。 胤礽强抑住听见康熙这话的狂喜,恭敬地回道:“谢皇阿玛教导,儿子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尽管胤礽及时低下来头,康熙仍然能从他扭曲的神色中察觉到他的想法,在胤礽头顶上方,他看不见之处,康熙神色复杂地盯着他许久,眼中是权力被沾染后的暴怒,甚至隐约可见一闪而过的杀意,好半晌,康熙闭上眼,将复杂神色掩住,叹息着说道:“你是我亲封的太子,我自是信你、” 御辇上,大清朝最尊贵的父子在传授着治国的道理,另一旁的马车上,胤祺与黛玉同样在说着此事。 春雨不大,却在空中连成细密的水雾,在斜风中吹入帽子衣裳,骑在马上的人很快便觉着全身湿透,被风一吹,衣裳湿淋淋的贴在身上,阴湿难忍,如同温柔刀,不重却刀刀入骨,没多久便只觉着刺骨的寒凉。 外头骑马的那些人,没坚持多久,纷纷选择回了马车。 胤祺在马车里换好干爽的衣裳,又去皇太后跟前凑了番趣,见着皇太后闭上眼,昏昏欲睡的模样,忙轻手轻脚地离开,询问了黛玉的马车在何处后,披着斗笠,径直上了黛玉的马车。 此时黛玉正隔着马车的帘子,望着逐渐远去景象,阡陌水巷,白墙黑瓦,流水人家,慢慢都留在了身后,成了记忆里故乡的模样。 “咦,”黛玉突然在送行的人群中见到了什么,坐直了身子,招手叫来雪雁:“雪雁,你瞧瞧外头那人,是不是前几日来我们府上的甄家娘子。” 黛玉指着的,却是路旁送行的人群,雪雁凑到黛玉身旁,睁大眼睛,顺着黛玉的手指着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容貌俏丽的娘子,被一个文雅读书人模样的男子护着,手上还紧紧抓着孩子。 第99章 雪雁笑了出来:“还是姑娘您眼神好,这么多人,偏您就瞧着了,可不是那英莲娘子么。” 说着,雪雁指着甄英莲手上牵着的两个孩子:“那俩少爷我瞧着与英莲娘子有几分像,想必就是她的儿子了,真真是苦尽甘来了,英莲娘子福气还在后头呢。” 顿了片刻,雪雁又笑道:“前几日英莲娘子便打听了我们离开的日子,奴婢记着您的吩咐,没敢多言,想必是她从其他地儿知晓了,特意来送您,倒是个知恩的。” “这人挤人的,也不怕将孩子挤坏。”黛玉蹙着眉,望着汹涌的人潮,连忙吩咐道:“赶紧找个小厮过去说一声,就说我见着了,让他们赶紧回去,别在这儿挤着了。” “让谁回去呢?”胤祺掀开帘子,坐上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了尾音。 “怎么身上这么湿漉漉的?”黛玉却并未回答,瞧着胤祺青色衣裳上晕出的水色,从放着的行李里抽出一张帕子,扔给了胤祺。 “没事,这衣裳刚换的,在马车前刚取了斗笠,没湿到里头。”胤祺摆手拒绝了雪雁的伺候,拿着帕子往头发上、脸上擦着,又拿着茶壶,自斟了一杯,自在的好似在自己的马车之上,等温热的茶水入了腹,胤祺只觉着浑身暖洋洋地,伸长腿惬意地舒了口气:“还是妹妹你这儿舒服。” 黛玉见着胤祺这自若的模样,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回了他前头的疑问,她对着外头望过去:“甄家那姑娘携夫婿和儿子在外头呢,我才让雪雁找人给他们传个话。” 胤祺笑着说道:“别找人了,让弄墨领着雪雁去说吧。” 说完,胤祺手指在窗框上敲击几下,掀开车帘,对坐在车辕上的弄墨低声吩咐:“弄墨,你过去好生将那家人请回去,再打听一下甄家娘子的夫婿是什么人,读书如何。” 弄墨应了,披上蓑衣,又拿着油纸伞撑着,护着雪雁走过去。 黛玉倚着小几,瞬间便明了胤祺的意思:“你是想将英莲的夫婿收入门下?” 胤祺惊喜地看着黛玉:“先让弄墨打听着,如今三哥已经入了朝,四哥也有了差事,估摸着等回了京,我也得当差了,门下没人总是不行,到底我们和甄家有那番渊源,若是个好的,却正好得用。” 黛玉将把玩着的宫花往胤祺身上扔去,轻飘飘地花撞到了青色的绸缎,又顺着滑下:“你就唬我呢,等你五阿哥开府,起码也是一旗的佐领,怎么会确认当差。” 胤祺却只笑着,丝毫没有动怒,他含糊着说道:“妹妹你想想,皇阿玛南巡时为了什么。” 黛玉是和胤祺一道读书的,康熙对皇子要求甚高,林如海讲课时又没避着黛玉,黛玉的见识绝非一般闺阁女子所有。 听了胤祺的话,黛玉拧着帕子,仔细想着外头形势。 康熙此次南巡,并不是纯粹为了享乐,黛玉知晓,天子自认是个雄才大略的帝王,他亲政后擒鳌拜,平三藩,收台湾,开海禁,很是做了几件大事,现如今朝堂上无掣肘之患,福建、两广的反抗亦成不了势力,目前最让康熙放在心中担忧的,只剩北边的准噶尔、黄河的水患、以及江南的反清复明思潮。 前两年大清与鄂罗斯在雅克萨很是打了几仗,双方各有胜负,两方相持,准备和谈,虽然准噶尔目前仍然虎视眈眈,但他们想与鄂罗斯联手攻入北边的算盘是不可能实现了,让大清能从北方暂时抽出手来,虽然都知晓与准噶尔的一战在所难免,但毕竟不是现在。 从准噶尔那头抽出手的帝王,自然将目光放在了江南,自衣冠南渡以来,江南开始得到开发,等到隋朝炀帝开凿了运河后,江南更是成了膏腴之地,十丈软红,烟波江南,数不尽的粮食堆满仓库,白花花的银子藏满库房,对康熙而言,江南的稳定是他统治的基石。 而无论是黄河的泛滥,反清复明的思潮,都与江南有关。 此时黄河的入海口在江苏,在治河之前,黄河中下游年年泛滥,入海口近处海水倒灌,好好的良田,直接被淹没成了盐碱地,本该是粮仓之地,却还需要朝廷拨粮赈灾。 自康熙二十一年,满朝文武大争论之后,靳辅的治河之策就定了下来,这么些年下来,年年泛滥的黄河水患已经缓解许多,黄河沿岸的百姓大抵能免了被水淹没之苦,能踏实的在土地上种些庄稼。但由于党争,靳辅前一年被免了职务,康熙这次南巡,重要目的是查看黄河沿岸的河工,在靳辅免职后能否正常运转。 一路走来,从山东到江苏,靳辅主持修建的堤坝确实牢固,这些日子春雨不断,河中水位亦有升高,全被堤坝牢牢拦住,想必这个情形,能安了康熙的心。 那就只剩下江南文人这个心病了。 大清以武力入关,在江南造了不少孽,此时大清统治不久,还有着不少前朝遗臣活着,内心渴望着将清兵驱逐去关外,这些遗臣,又大部分在士林间颇有威望,江南文风又盛,文人众多,若放着不管,很容易出大乱子,康熙这次下江南,又大手笔的减税,既彰显皇家威严,又展示天家恩典,恩威并施地收复江南文人与百姓之心。 从效果上来看,康熙这手做得很是不错。 “胤祺,你是想提前招揽江南文人?”黛玉睁大眼,好似第一次认识胤祺一样上下打量着:“难道你也想...” 剩下的话过于大逆不道,尽管马车中只有他们俩人,黛玉也没有宣之于口,将惊涛骇浪藏在舌下,唯恐被人听见。 与黛玉的惊惧不同,胤祺仍然轻松笑着,他伸长的双腿叠起,笑得漫不经心:“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好呢,现在我是没有这份心,有轻松的日子,谁愿意卷到那摊乌遭事中去,只不过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我多少也得留几个后手。” 黛玉亦沉默下去,天家无父子兄弟,她未来要嫁给胤祺,两人注定福祸相依,不管是好是歹,都将相互扶持着走下去。 黛玉定定看着胤祺,如同之前胤祺说你信我一般,坚定地说道:“我陪你。”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第99章 风起 胤祺心荡神摇,只觉人生能得此一知己,足矣。黛玉于他,不仅是那和尚所言的命定之人,更是他志同道合的朋友,他心心相印的爱人,他并肩作战的同伴。 胤祺更加迫不及待地渴望定下两人的婚事,不能忍受其他人将黛玉当成未来儿媳妇的审视。 南巡车队浩浩荡荡,过了江苏后,连日的雨终于停歇下来,入了山东,空气中潮湿的水汽都散去,呼吸间全是春日的干爽,地上更是干干净净的没半点水珠,道路也不再泥泞,回程的速度,陡然加快了许多。 经山东入直隶,天越发的干燥,离紫禁城也一日比一日近。 康熙离开京中已经将要两月,虽说朝中的重臣全部伴驾南下,收到的奏折更是快马加鞭送到康熙手中,与大学士们定下方略,并未耽误政事,但他到底远离中枢,多少有些不便,离京城愈近,他愈是归心似箭,路上的停歇都少了许多,黛玉与胤祺笑言,若非考虑着随行人中还有皇太后与一干妃子,说不住连晚上都不会在驿站歇息。 就这样紧赶慢赶的,在阔别许久后,一行人终于回到了京城。 京城的城门巍峨耸立,几百年间见证着世事变幻,古朴而沉默地守卫着身后的城池,守候着城中居住的那些人。 这便是供帝王出入的正阳门了。 车队刚入正阳门,胤祺便骑着马,到了黛玉的马车旁,隔着车帘,胤祺低声叮嘱道:“一会儿宫中那头还有数不清的事情,妹妹过去还不知道要折腾到几点才能回家,我已经吩咐了舞文,一会儿他会领着你回去,一路奔波想必妹妹已经累了,不如回家歇着,宫中的事儿有我呢。” 胤祺这么安排,却也不算不守礼,南巡人员众多,随行官员几乎都带了女眷,那些人也不是全部都有资格奉皇太后和后妃们回宫,入了京城,陆陆续续地也就散了。 当然,黛玉的身份入宫倒是够的,可刚刚回宫,还乱糟糟的,说不得一口热水都喝不上,有什么好去的,左右有皇太后顶着,谁能说黛玉半个不字。 黛玉也知胤祺好意,她亦无意拒绝,掀开帘子,咬唇笑道:“我便沾了五阿哥这个光,外头的事情,劳你帮我周全。” 胤祺见黛玉脸上已经有了淡淡的倦意,连忙哄道:“妹妹如何与我分你我了,无需你说,我自会安排妥当。” 马车晃悠悠往前头,没多久,不大的马车悄然从车队中转了出去,入了旁边的小巷子。 胤祺骑在马上,见着黛玉顺利离开,才双腿夹住马,驭使着往前头走去,赶上康熙的御辇。 等胤祺追上时,康熙的御辇已经在侍卫的护卫下到了午门,午门前的广场上,留守的朝臣已经按品级雁翅排序,跪在午门前恭候圣驾的到来。 胤祺远远见着这景象,眼珠子一转,勒紧了缰绳,慢慢退到皇太后的马车旁。自入了京后,马车走得格外的慢,胤祺靴子轻轻地踢着马,缓慢地前行。 第100章 皇太后在马车中搂着五公主闭目养神,突然听见了马车外头踢踏的马蹄声,轻快而活泼,与那些当值的侍卫们骑马的声音截然不同,皇太后掀开帘子,果然见到胤祺。 “外头风大,仔细吹得头疼,快上马车待着。”皇太后慈爱地看着胤祺,这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是她从婴儿时期一手养大的,让她如何不爱。 胤祺就等着皇太后的这句话,他嬉笑着应了,一扭腰,从马上跳了下来,三两步跑到了马车前,此时马车的速度几乎停滞,他一跃而起,便跳上了马车,让小太监找来的脚踏毫无用武之地。 马车轻微地晃了一下,又恢复了平稳,对于胤祺跳脱的行为,皇太后不以为忤,她只笑着嗔了句:“又调皮了。”随后便关心地询问胤祺冷不冷,饿不饿,唯恐胤祺哪里不适。 胤祺笑着听着皇太后的絮叨,一句一句地回应,让她安心。 与此同时,前头的康熙见着广场上跪拜的文武百官,只觉着龙心大悦,一路上走来的疲态都消失不见,他决定在此接见群臣。 “胤礽,”康熙望着伴驾的太子,思忖片刻,吩咐道:“你与我一道去接见百官。” “遵命!”胤礽眼中是压抑不住的狂喜,作为大清的储君,他现如今都是在跟着老师读书,只偶尔的小朝会能够跟着旁听,从来没有在百官前露过脸,康熙此举,分明是要巩固他的地位,他只觉浑身轻飘飘的,如登仙境。 胤礽的狂喜被康熙看在眼中,他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诚然,胤礽自出生就被得封太子,是大清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接触朝政,认识文武百官,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然而,康熙并不乐意,尽管胤礽是唯一一个被康熙亲自抚养,在乾清宫长大的阿哥,康熙对他的感情毋庸置疑,但作为乾纲独断的帝王,康熙更喜欢他的江山,他的权力,胤礽每壮大一分,都是对他皇位的染指。 理智上康熙明白,必须给太子培养心腹班底,让太子得到百官的认同,然而情感上,康熙却格外不愿意,他害怕年轻的太子长成。 念及此,康熙犹豫起来,他的视线透过窗户看向外头,正好瞧着护卫在他马车旁的胤褆、胤祉及胤禛。 “你们几个一路上护驾有功,不愧是我爱新觉罗家的阿哥,你们也陪着我,去见见那些官员,让他们知晓,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勇士。” 胤礽顿在原地,垂下的眼遮住了眼中的阴翳。 “谨遵皇阿玛命。”而胤褆好像被从天而降的福果砸到,他从没奢望过康熙能亲自带着他去百官面前露脸,激动地脸通红,大声喊着,恨不得将心剖给康熙看。 见着这恨不得为他肝脑涂地的儿子,康熙心中总算踏实了几分,他走下御辇,在几个儿子的护卫下迎风而立。 文武百官连忙山呼万岁,声浪一重一重,直入云霄。 醒掌天下权,滋味莫不如是,别说太子和胤褆,就连胤祉与胤禛见了,都觉着心潮澎湃。 前头康熙领着几个儿子接见朝臣,后头的车架自是与康熙分开,往后宫而去。 胤祺坐在皇太后的马车里,往宁寿宫而去,等入了宫,又是一番热闹,胤祺好容易从宁寿宫离开,又去翊坤宫看过宜妃,才出宫回了林府。 胤祺回来时,黛玉正坐在亭子里,赏着天边的火烧云,那云火红似血,染了大半个天空,夕阳的余晖勉强透出,为云层镶上金边。 听见动静,连忙看过去,果然是胤祺一行人。 黛玉急走两步,迎了上去,关切地问道:“我父亲下午都回来歇下了,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胤祺无奈笑着:“宫中事儿多,一来二去便耽搁了。” “对了,家中还有吃食吗,若有的话,给我拿点填填。”胤祺感受着腹中的饥饿,赶忙询问。 “有,厨房一直温着鸡汤,我让厨娘下个鸡汤面,很快就能吃上。”黛玉忙放下心头的疑惑,赶紧让雪雁去传话。 没多久,雪雁便提了个梅花攒盒过来,只见鸡汤已经撇去了油脂,清透的汤中是刚刚擀好的面条,洁白如雪,鸡汤面旁边放了八样浇头,分量不大,都只两三口的量。 “天晚了,没让厨房做太多,免得积食。”黛玉挽起袖子,亲自将筷子递到胤祺手中,胤祺被鸡汤的香味诱地更加腹叫如鸣,顾不上言语,大口大口地夹着面条吃了起来。 面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失,胤祺放下筷子,畅快地舒口气:“今儿个宫中简直热闹得不成样子。” 黛玉侧着头,好奇地看向胤祺。 胤祺与黛玉是天然的盟友,他也没有掩瞒,将午门广场发生的事情,与黛玉说了。 “你是说,万岁爷接见文武百官,不仅带着太子,还有大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黛玉同样神色复杂,一言难尽地看着胤祺。 康熙的那些儿子,可没有省油的灯,康熙对儿子们的学业格外看中,个个都有顶尖的师父教导,个个都是文武双全的主,和前朝那些被养起来不许理事的王爷截然不同,康熙这几个年长的阿哥,都有为人君的基本素质。 在这种情况下,康熙竟然还如此行事,这分明就是在纵然他们的野心,现在康熙年富力强,还能压得住,等到多年之后,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 “万岁爷这事做的,有失周全。”黛玉见着下人都远远站着,又在家中,没忍住将腹诽说了出来。 胤祺听了,并未为尊者讳,他只冷笑着:“在那个位置上久了,被权力浸染地不似人父。” 黛玉瞪大眼睛,她没想到胤祺如此敢说,连忙环顾四周,确认伺候的人不能听到后,才拍了拍胸,瞪着胤祺:“在外头可不能这么口无遮拦。” 胤祺说这,也是为了宣泄,他叹口气:“我又如何不知,实在是这事太过胡闹的,你都不知道,今天后妃们在宁寿宫问安时候,我在里屋都能听到,惠妃、荣妃得意劲都忍不住了,就连最是隐忍的德妃,声调都高了几分,就我不争气,跟着皇玛嬷入了宫,被我额娘念叨了许久。” 黛玉捂着嘴笑了,她对胤祺是如此了解,一听便明了他是故意的,睨了一眼:“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若你今日也在这些人中,宜妃娘娘日后才该头痛呢。” 胤祺笑着默认了黛玉的话,伸长双臂,往后靠着桌子,仰着头望着夜幕中浮现的星星点点,喃喃道:“起风了。” 第100章 风波 正如胤祺与黛玉所猜测的那般,风波很快就来临了。 这一日,离康熙南巡的车队回京甚至还没有一个月。 皇太后笃信佛法,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会找高人诵经,在南巡的路上,碍于条件没能办成,等回了宫,这个月的十五,皇太后的法会便办得格外盛大。 不仅后宫中的妃子,就连黛玉也被召唤入了宫,陪着皇太后念经,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宁寿宫见到黛玉,又见到皇太后和宜妃对黛玉的亲热模样,心中都有了数,惠妃、荣妃、德妃对她客气又不失亲热,贵人、格格们更是亲近中带着讨好,唯有皇贵妃,保持着皇妃的仪态,没有对黛玉另眼相待。 只不过,黛玉见着佟佳皇贵妃涂满了脂粉也遮挡不住的灰败脸色,好似病得很是厉害,佟佳皇贵妃生孩子的时候很是遭了番罪,然而九死一生养下的小女儿也没几年就夭折,这对佟佳皇贵妃是莫大的打击,尽管四阿哥、八阿哥被抱去了景仁宫,勉强能慰藉几分,但到底伤了底子,这几年身子一直不甚强健,就连南巡都没有伴驾。尽管有着需要她主持宫务的原因,但确实,皇贵妃的身子也经受不住长期的奔波。 黛玉记着,她离京的时候,佟佳皇贵妃便得了风寒,没想到隔了两个月,不仅没好,瞧着还更严重了。 病中的佟佳皇贵妃,却挺直着背脊,跪在皇太后的下首位置,一动不动地听着高僧念经,眼睛紧闭,嘴唇无声嚅动,许是为早逝的女儿祈福。 宁寿宫中只能听见高僧拉长声调的诵经之声,放在香案上的香炉中,青烟袅袅升起,好似要将人间的祈求带上极乐世界,求得漫天神佛的庇护。 层层叠叠的幔帐中,满屋子的嫔妃都虔诚地倾听着,除了诵经声,再没有其余动静,黛玉感觉她连旁边人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 就在这片静谧中,突然门外传来焦急地脚步声。 皇太后的眉不悦地皱起,莫说宫规便不许如此惊惶,在宁寿宫皇太后听经的时候,闹出这番动静,莫不是觉着她脾气太好了? 不等皇太后吩咐,苏曼轻手轻脚地走出去,皇太后重新阖上双目,苏曼作为她的贴身宫女,这等事情必然会很快处理好。 然而出乎皇太后意料,在苏曼的低声呵斥下,外头的人并未离开,只压低了声音,快速说了段话,等那话音落下,苏曼居然掀开帘子,将外头的宫女带了进来。 这实在是破天荒的第一遭,原本静心听经的妃嫔们,年轻些的都忍不住好奇,抬头望过去,惊讶地瞪大了眼,年长些的那些妃子面上倒是能端住,但心思却不知转了多少圈。 第101章 无他,只不过随着苏曼进来的,是佟佳皇贵妃的贴身宫女,也是景仁宫的掌事宫女,杜蘅。 杜衡一反平时镇定自若的模样,她看向佟佳皇贵妃的脸上全是慌张。 宁寿宫中,到底还是皇太后是主子,佟佳皇贵妃也不能在皇太后开口前询问,皇太后皱着眉,听着高僧将这卷经书念完,才忍着怒意询问。 杜衡望着乌泱泱的人,欲言又止。 佟佳皇贵妃在宁寿宫中也不敢多言,她只杜衡不是大惊小怪的性子,能让她这般失态,必然有大事发生,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急得不行却又不知从何入手。 见此情景,苏曼快步走到皇太后身旁,小声说了几句话,黛玉只见皇太后的眼睛骤然睁开,手上盘着的佛珠掉到地上,绳子散开,小叶紫檀的珠子在地上转动,消失在诸位妃嫔的裙角之下。 “你们都先散了,佟佳氏你留下。”皇太后脸色难看,铁青着脸让人散了,黛玉心知后宫中必然出了什么事,她也不多询问,立时行礼,与众人一道退出。 此时宫妃们仍然茫然,宜妃趁机走到黛玉身旁,拍着她的手安抚:“出不了大事,别怕,宫中还有我在呢。” 黛玉抿唇笑了,那一笑,如清风吹过水面,芙蕖在涟漪中绽放。 难怪胤祺那小子这么喜欢,恨不得马上就娶回家去,宜妃亲昵地握着黛玉的手,又好好的安抚了几句,这才令人好生将黛玉送了回去。 等黛玉回了林府,却只见林如海也散了值,坐在正屋里,沉重地叹着气。 “父亲,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黛玉疑惑地问道,作为翰林学士,康熙很喜欢点着林如海伴驾,今儿个黛玉和胤祺都入了宫中请安,林如海不用授课,按理不该这么早回来才是。 林如海又深深叹了口气:“宫中阿哥闹气来了,万岁爷没心情听讲经,让我先回来了。” 宫中真是是非之地,若非那个和尚的谶言,让黛玉必须嫁给五阿哥,林如海是真不想让黛玉嫁入皇家,世间极致的富贵,往往跟随着的也是极致的无奈,皇家的人,有谁是真的得意呢。 “皇太后也让我提前家来了,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黛玉咬着唇,低声细语地沉思着。 这份疑惑,直到胤祺从宫中回来,才得到解答。 “你是说,太子与四阿哥打起来了?”黛玉张目结舌,只觉着每个字都听见了,但合起来却听不明白。 林如海更是如遭雷击,坐在椅子上,久久起不来身。 太子是大清的继承人,这是写在法理上的事情,对于儒生林如海而言,未来的君主本该有尧舜之德,但他公然责打兄弟,简直是桀纣之行,太子这般行事,哪堪当明君。 “准确说,是太子单方面鞭打四哥。”胤祺也紧紧皱着眉,想着太子白日举动。 树欲静而风不止,更何况康熙本身就存着推波助澜的心思,大阿哥与太子之前的争斗更是平息不下来。 本来明珠被弹劾地丢了大学士位置后,大阿哥已经肉眼可见的颓了下来,纵然有野心,也埋藏地很好,然而午门广场上康熙的这一举动,好似又给了大阿哥什么信号,他在朝中愈发高调起来。 更有甚者,原先一直醉心于书画的三阿哥胤祉,隐约也与重臣联络起来。 几个大些的阿哥,也就四阿哥胤禛与五阿哥胤祺瞧着还算安分,没如何涉猎朝政,然而胤禛的养母可是景仁宫佟佳皇贵妃,作为康熙的母族,佟家的盛宠可不是虚的,有着佟家站在身后的胤禛,若心大了,也不容小觑。 至于胤祺,资本就更加丰厚,饶是太子,都不愿意招惹宁寿宫阿哥,有皇太后老人家的庇护,就算是太子在他面前也讨不了好,即使为了笼络蒙古,康熙也不能薄待了胤祺。 几个兄弟的背景与野心,被当做储君长大胤礽看得一清二楚,眼见着兄弟们渐渐长大,入朝当值,而他身为太子,还是只能在宫中听课学□□的心中如同火烧火燎,夜夜不得安寝。 “太子爷,您是这天下未来的主子,老奴说句僭越的话,其他阿哥和您比算什么,日后您是君他们是臣,生死都只在您的一念之间,他们是怎么敢如此放肆的。”太子的奶公凌普,这一日一大早就到了毓庆宫,请太子做主。 太子从乾清宫搬来毓庆宫之时,康熙忧心太子不在他眼皮子下了,会被下人慢待,索性指了太子的奶公凌普当内务府总管,负责皇家一应事物。 这些日子正好赶上大阿哥准备开府,惠妃和大福晋的人往内务府多去了几趟,为了些小事和内务府闹了口角。 凌普被明着暗着讽了一顿,咽不下这口气,一大早就来了毓庆宫哭诉。 失眠多日的胤礽只觉着心烦意乱,对着凌普的话也只随意应了,见着胤礽这漫不经心地模样,膝行几步抱住胤礽的腿,痛哭流涕道:“太子爷,奴才自觉办差尽心尽意,那边是鸡蛋里挑骨头,就要挑出毛病来,奴才贱命一条,被打被骂倒是无所谓,就怕他们借着这个事将您攀扯上,若这样,老奴万死也难辞其咎,还请您将奴才内务府总管的位置撤了,免得牵连了您。” 胤礽听了,只觉着恼怒异常,作为大清朝的阿哥,他的人都被欺负到头上,却也做不了主,只能任凌普被大阿哥欺凌。 “你好生当差,只要有我在,谁也动不了你的位置。”最终胤礽只能说着这种看似强势的话,安抚这凌普,等凌普走了,他很是烦闷地甩着鞭子走出了毓庆宫。 胤礽出了毓庆宫,直奔马厩而去,前些日子蒙古那头又使人送了些好马过来,其中一头纯黑色的汗血宝马最得胤礽欢心,每日都要去跑马一个时辰,只有在马上奔跑的时候,胤礽才觉着抛却了种种烦忧,能够自由恣意。 然而这一日,等到胤礽走到马厩的时候,却见到他平日里骑得那匹马空荡荡的,不见了身影。 “马哪儿去了?”胤祺淡淡问道。 负责照料那匹马的小太监立时跪了下来,声音都在打着哆嗦:“太子爷。” 原以为是被小太监牵去梳毛的胤礽,从小太监的声音中听出了不对劲,他沉声再次问道:“马呢?” 小太监抖着声音:“太子爷,大阿哥的府邸建好了,万岁爷下旨给大阿哥赐马,大阿哥府上的人将那马牵走了。” 听了这话,胤礽目眦欲裂,他咬着牙,额头青筋直冒:“胤褆,你欺人太甚。” 说着,他便怒气冲冲地往南三所走去,刚到南三所,便听到胤禛与旁边人吩咐:“大哥搬迁在即,大哥喜马,我记着库房里有一副马鞍很是不错,找出来给大哥送过去,庆贺他的乔迁之喜。” 太子本就为爱马被大阿哥抢了而恼怒,听到胤禛的话,他怒上心头,抬手扬着鞭子挥了过去。 第101章 手段 “所以,太子爷就这般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了?”黛玉在宁寿宫的时候,便隐约察觉必然出了大事,却仍然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种事情。 胤祺苦笑着点了点头:“四哥身上被打出了好几条鞭痕,皇阿玛震怒,将太子叫去乾清宫训话。” 他这皇阿玛,一心望子成龙,却忘了培养成龙的人,又如何愿意臣服,面对着虎视眈眈的兄弟,太子又如何能心安。 “这事闹出去,也不知朝堂上的大人们作何感想。”黛玉蹙着眉,看向大受打击的林如海,担忧不已。 此时林如海面色灰败,他幼蒙庭训,梦想便是致君尧舜上,好容易得见圣明天子,只觉着满腔抱负能够发挥,却听见太子如此荒唐,太子可是大清朝的下一任的帝王,如此暴虐,若再出一个炀帝该如何是好。 他听了黛玉的话,站起来,斩钉截铁地说道:“身为人臣,必须对太子之行进行劝诫,我现在就去写折子。” 说完,林如海冷着脸,往书房走去。 见着林如海的这个反应,黛玉只觉发愁:“若明儿个朝堂上都是劝谏太子的奏折,是不是不太妥当。” 这么些年下来,黛玉也知晓,康熙是最要面子的君王,大臣对太子劝说太过,不等太子发怒,康熙先就不能接受。 伴君如伴虎,虽说林如海圣眷浓厚,黛玉也不愿意他去捋这虎须,思索着如何劝说下来。 听了黛玉的话,胤祺却扬起眉,嘲讽地笑着:“妹妹放心吧,这事不会传到前朝,明儿个林大人看见风平浪静的,自然知晓万岁爷的意思,不会上这折子的。” 胤祺的意思如此直白,没有任何含糊,黛玉瞬间明了,但也正是因为明了,黛玉才更觉着惊讶:“你是说万岁爷会将这件事压下来?” “不然呢?”胤祺摊着手:“太子再不成器,也是皇阿玛最心爱的儿子,就算皇阿玛将其他人提起来,与太子打擂台,也不过是制衡。他可从来没有想过废太子,今儿个这事,皇阿玛绝对不会允许其他人再提,太子的名声不能坏。” 第102章 “那四阿哥能接受吗?”黛玉喃喃自语,随即意识过来:“是了,那不止是父亲,更是帝王。” 无论胤禛遭了多大的罪,此番他注定要吃了这个亏。黛玉想到这,分明快到夏日,她却只觉寒意阵阵,天家无情,绝非空谈。 树影婆娑,鸟儿钻进树枝,茂密地树叶抖动,发出簌簌之声,打破了屋内的沉默,胤祺瞧着黛玉面上似有惊疑之色,沉吟片刻,安抚道:“四哥到底是皇贵妃娘娘养着的,不会太过分。” 如是再三安慰,黛玉的脸色才好看几分。 翌日,乾清宫中,早朝之时,宗亲勋贵,文臣武将,按着品级雁翅排列,与前些日子最大的不同,就是所有的阿哥都没有来参加朝会。 有消息灵通者低下头,心领神会地相互交换着眼神,更多的人全然不知,他们静默站着,等着朝会的开始。 康熙穿着朝服,明黄色的衣裳上龙腾云霄,好似要冲上天际,他头上戴着的朝冠压得低低的,眉眼间一片晦色。 果然如胤祺的猜测,林如海拿着他熬夜准备好的谏文上朝,朝堂上却风平浪静,那些经世的大儒没有一个就太子的不当行为提出谏言。 林如海能在巡盐御史的任上全身而退,心智、眼力都是一等一的,他瞬间便反应过来,事情正如胤祺前一天晚上派来的小厮所言,万岁爷不想将此事闹开。 林如海紧捏着袖中的折子,正在这时,听见上头御座上的康熙,轻描淡写地说道:“朕前儿个收到雅克萨将军送来的折子,说是鄂罗斯人请求议和,那边缺了能主事之人,索额图你带些人,去尼布楚主持大局,务必不能让鄂罗斯人占了便宜。” 大清与俄罗斯在北边已经打了好几场,康熙一直忍着没有对准噶尔宣战,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不能同时与两边开战,此时终于有了议和的迹象,康熙极力想要促成与鄂罗斯的和谈,腾出功夫去收拾准噶尔。 索额图冷汗涔涔,宫中前一日发生的事,虽说康熙下了封口令,但作为赫舍里家的主事人,太子早就令人给他送了消息。 一听康熙的旨意,索额图便知晓,康熙对太子还是护着着,这差事是给太子的警告,但也是机会,只要他尽心尽力地做好,甚至还能某得些好处。 “臣索额图领旨。”索额图伏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地谢恩,赌咒发誓着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康熙静静地坐着,听着索额图的表忠心,心中恼怒异常,他的胤礽,多好的孩子,都是被索额图给带坏了,看在胤礽的面子上,这次就放过索额图,让他去北边走一遭,为太子戴罪立功了。 冷哼一声,康熙沉着脸,从索额图身上挪开视线,等见着佟国维,神色才缓和下来。“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忠心可嘉,封为一等公。” 佟国维,是佟佳皇贵妃的父亲,也是康熙的舅舅兼心腹。非功不能封爵,康熙最是讲究规矩,尽管对于舅家很是偏爱,也从未做过随意封爵的事,突然得了一等公,他喜难自抑,喜滋滋地谢恩,与索额图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见此情景,林如海又如何不知,双方已经达成了和解,他暗自叹了口气,将袖中未抽出的谏文塞得更严实。 “难道这事就这么了了?”散朝后,林如海回了家中,脸色沉郁地与黛玉和胤祺转述了早朝时发生的事情,黛玉睁大眼,皱着眉询问。 林如海这些年也见识过不少的朝堂变动,远的不说,曾经作为大学士,深得盛宠的明珠,说革职就革职,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煊赫与落魄,不过在康熙的一念之间。康熙对索额图的所谓惩罚,留着很大的余地,主持谈判,非重臣不能行此事,索额图此次被外派出京,让他远着太子,康熙都给他找了个体面理由,更别说等盟约签订,索额图再次回京,摇身一变又成了有大功之人,对太子一派还能有正面影响。 “万岁爷对太子爷没有真罚,对佟家也有了交代,双方都满意,万岁爷这手制衡,做得漂亮。”即使林如海觉着太子所为不妥,却也不得不钦佩康熙的手段,双方都打了巴掌,又都给了甜枣,既让佟家心甘情愿地不闹,又护住了太子的名声,甚至给他留下了巨大的余地。 “就是苦了四阿哥。”林如海带着不忍:“到底不是皇贵妃亲子,与佟佳一族能得到的巨大利益相比,只能让他生受了这份委屈。” 黛玉不忍地眨眨眼,却也只能沉默,莫说她只是林家姑娘,就算她和胤祺成婚了,成了五阿哥福晋,这个事情都没有她的置喙之处。 胤祺同样默然,康熙最终选择将此事放到前朝处理,胤祺便注定了要吃亏。德妃性子最是和顺,不会为了胤禛与康熙争吵,皇贵妃有着资本为胤禛讨公道,却是为了家族妥协。 也不知皇贵妃后续要如何安抚,胤祺兴致缺缺地想着。 此时的胤祺还不知道,皇贵妃的安抚手段,却让他也跟着受了些益。 景仁宫中,佟佳皇贵妃脸色苍白,靠坐在引枕上,已经是初夏的时候,她的身上还是搭着厚厚的羊毛毯。 早朝的事情传到了后宫,皇贵妃强撑着着应付过给她请安道喜的后妃们后,她失了气力,深深地陷在炕中,失神半晌,她握着杜蘅的手,说出的话都带着气音:“杜蘅,你给家里送信,让他们将京中家世好、品貌佳的人选出来。” “娘娘,您是想?”杜蘅犹豫地看着皇贵妃。 皇贵妃见了杜蘅眼中的担忧,她虚弱地笑了笑:“傻丫头,你想哪儿去了,我到底养了胤禛一场,这次真真个委屈了他,趁着我还有精神,给他选个好的福晋。” 杜蘅的眼睛都红了,自从小格格夭折后,她家主子的身子便一日比一日的坏了,隔三差五的要病上一场,今年圣上南巡都没能跟着伴驾,前些日子更是大病一场,尽管每日还靠着梳妆打扮,强撑着见人,太医却摸着脉连连摇头,方子换了一个又一个也不见好。 这也是佟佳皇贵妃为何应了康熙的条件,以佟国维的一等公,换来不再追究。 虽说不是亲生的,但到底从襁褓中养大,皇贵妃对胤禛也是有着感情的,若她身子还好,佟家在宫中有人,她是绝不会答应此事,奈何她身子已经垮了,按着太医的话来说,就是时日无多,即使自私,她也要为家族铺好路。 对于胤禛,只能欠着了,只希望能给胤禛找到个合心意的福晋,也让她能放心。 接到皇贵妃旨意的佟家,本来想着将家中姑娘送进去,再出一个皇子福晋,续上几十年的富贵,却被皇贵妃否了,佟佳皇贵妃喘着气,说出的话却格外坚决:“咱们家的依靠是万岁爷,等我去了,你们可以再送妹妹入宫,万岁爷看在佟佳这个姓氏的份上,不会亏待她,也不会亏待咱们家,但绝对不能将侄女嫁给阿哥。” 皇贵妃的母亲,赫舍里氏见着她连说话都吃力的模样,心疼地连连掉泪,忙不迭地应了,等出了宫,满京城的物色着合适的姑娘,挑出了个十来人的名单。 皇贵妃翻着册子,瞧着姑娘的父祖品貌若有所思,来回翻阅过几次,终于下定了决心:“杜蘅,派人请万岁爷过来。” 第102章 指婚(没有主角) 康熙听了景仁宫传来的话,长叹一声,朱笔在折子上写下几个字,随即便将折子掷下,往景仁宫走去。 景仁宫曾经是康熙的生母,孝康章皇后住着的屋子,承载着康熙对生母的怀念,自孝康章皇后去世后,康熙便下旨将景仁宫封了,不许妃嫔入住,直到佟佳皇贵妃入宫,才重开景仁宫,让她住在姑母昔日的屋子里。 佟佳皇贵妃住得谨慎,她在景仁宫住了许多年,里头的摆设也不见多大的变动,不顾是将那些年头久,用不了的东西,让内务府换了新的,新换的物事都尽量与旧的一样。 康熙每每到景仁宫,总会想起曾经孝康章皇后还在的时候,他承欢膝下的日子,对于佟佳氏,心不自觉地软几分。 然而此时的景仁宫中,中药的味道盘桓,就连空气闻着都泛着苦味,这不得不让康熙想起孝康章皇后最后的日子,也是同样苦涩地汤药味,经年不散。 止住宫女的通传,康熙问明了佟佳皇贵妃在屋子里躺着歇息,自往里屋而去。 此时正是康熙平日里批阅折子的时候,即使佟佳皇贵妃派了人过去,也未想到康熙会这个时辰过来,佟佳皇贵妃未施脂粉,恹恹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将近透明。 见着康熙突然过来,佟佳皇贵妃连忙从床上挣扎着起来,便要行礼。 康熙尽管知晓佟佳皇贵妃病了,却从未见过她卸下脂粉的模样,骤然见着,他心头大恸,忙三两步走过去,大手微微施力,将佟佳皇贵妃按住:“表妹与我何须多礼,今儿个身子还是难受吗?太医难道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说完,厉声吩咐梁九功,将太医院院使请来。 佟佳皇贵妃苦笑着止住康熙的动作:“万岁爷,我的身子我自己知晓,已经是好不起来了,何苦再喝那些苦汤子药。” 第103章 康熙略懂医理,令人将佟佳皇贵妃的医案送来,细细翻过后,心知对方所言不差,从脉象看,已经是在熬日子的油尽灯枯之相。 “表妹不必多思,”康熙强抑住心酸,勉强笑着宽慰:“我大清朝人才济济,难道还找不到一个治病的人不成。” 佟佳皇贵妃淡淡笑着:“天命自有定数,如何是人力可违。” 这个道理,康熙只能比佟佳皇贵妃更明白,饶是以全天下之力供养,世祖皇帝也没有熬过天花,英年早逝。 “万岁爷,这些年臣妾在宫中,得您关照,日子过得很是舒心,唯有一件事,实在放心不下,求您成全。”佟佳皇贵妃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喘着气靠在枕头上,断断续续地说着。 皇贵妃打理宫务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她还姓佟佳,康熙对她天然的多了几分纵容,他拍着皇贵妃的手,感受着手中如冰块一般的温度:“你和我之间,又何需用上求这个字。” 佟佳皇贵妃苍白的脸上浮现几丝红晕,她低着头,轻声说道:“胤禛那孩子,到底我养了一场,没两年就要到成亲的年纪了,我现在身子这样,想必是见不着他成亲了。但德妃又是万事不管的性子,等我去了,在宫中也没个人给他张罗,我实在放心不下。” 太子闹出的事还没几天,康熙也知他的处理委屈了胤禛,听了佟佳皇贵妃的话,他摸了摸嘴唇上的胡须,犹豫着问道:“表妹是想为胤禛相看?” 听了这话,佟佳皇贵妃精气神都足了些,她吩咐杜蘅将准备好的册子送进来,兴致颇高地递给康熙:“这是臣妾打听了的,京中合适的贵女,无一不是德容言功,样样出色的,万岁爷您看,从中选一个给胤禛当福晋,可行?” 康熙翻看着手中的册子,只见里头一页写着一个贵女的名字,后头附上贵女的家世籍贯。 “表妹这是相中了哪一个?”康熙探究地问道。 佟佳皇贵妃却柔声说道:“万岁爷,这些姑娘我瞧着都好,简直要将我挑花了眼去,还得您掌眼。” 康熙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前朝后宫息息相关,阿哥的福晋,代表的绝不止是她个人,还涉及到身后的势力,若佟佳皇贵妃已经定了人,康熙定不会让她如愿,甚至对佟家都得猜忌起来。 再如何善待母族,前提也是没有觊觎他的权利。 佟佳皇贵妃身为康熙的枕边人,自是不会犯这忌讳,她是对胤禛有愧疚,但这不意味会将胤禛放在佟家的利益之上。 康熙仔细地翻过,只见册子中那些姑娘们的家世,并非京中最显赫的人家,他慢慢看着:“表妹挑的,我自然放心,我瞧着费扬古的女儿就不错,这姑娘就给胤禛留着,等下次选秀,我指给胤禛。” 佟佳皇贵妃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此费扬古非彼费扬古,康熙说的,是步军统领乌拉那拉费扬古,而不是孝献皇后的弟弟,董鄂费扬古。 佟佳皇贵妃很快便想起了乌拉那拉家的姑娘,她额娘入宫的时候说过,那姑娘规矩礼仪学得极好,是当家理事的一把好手,胤禛就缺这样能掌家的福晋。 想到这,佟佳皇贵妃满意地连连点头,但康熙的这口头承诺,她不放心,她伸出手,将康熙抓住,哀凄地恳求着:“万岁爷,臣妾已经时日无多,胤禛虽非我亲生,我却也将他视作亲子,求您现在便为他指了婚,也算了了我的一个心愿。” 听了这话,康熙深深皱起眉头,作为帝王的威压散发出来,他最是讲究规矩,从祖上起便是三年一选秀,从秀女中找出出挑的,当做皇子福晋,佟佳皇贵妃所求的,却是破了规矩。 他立时便要拒绝,却见着佟佳皇贵妃殷殷期盼地眼神,佟佳皇贵妃与孝康章皇后本就长得有几分像,同样的景仁宫,同样的中药味,同样苍白的脸,让康熙将眼前场景与昔年孝康章重病之时重叠,生母早逝本就是康熙心中不能提的痛,往日场景重现,犹如针在康熙心中细细密密地扎着。 康熙将手抽出,佟佳皇贵妃失望不已,看向康熙的眼神支离破碎,康熙一顿,软了心肠:“这事朕记住了,你好生休息,别为这些事挂心。” 佟佳皇贵妃顺着康熙的话躺下,依赖、信任地看着他:“我听万岁爷的。” 出了景仁宫的康熙,茫然四顾,只觉着身边贴心人一个个的都在离开,在梁九功小心翼翼询问要去哪儿时,康熙终于下定了决心:“去宁寿宫。” 宁寿宫里,深居简出的皇太后,突然就听到了康熙到来的消息。 “皇上,你怎么这时候来了?”此时并非康熙请安的时辰,皇太后并不遮掩她的惊诧,疑惑地询问。 康熙向皇太后问过安后,笑着说道:“科尔沁使人送了些东西过来,里头那个风干牛肉,我尝着不错,给您送来试试。” 蒙古那边送来的东西,皇太后又如何没有,她心知康熙过来必有其他事情,却也不多言,都说不聋不哑,不作家翁,更何况康熙并非她的亲子,她在后宫中的日子,依靠的是康熙对嫡母的尊敬,对于康熙这般强势的帝王,她还是不要指手画脚地惹人厌烦。 皇太后笑眯眯地点头:“可巧了,这两日我正想着吃这一口,你就送来了。” 康熙目露愧色:“儿子不孝,前朝事情太多,疏忽了您这儿,若非佟佳氏提醒,儿子差点就忘了,您以前最爱这风干牛肉。” 来了,皇太后微微坐直,这大概就是康熙特意过来的目的,也不知是为了佟佳氏讨要什么,虽说皇太后与佟佳一族关系微妙,但她并不是个傻的,知晓康熙的心在养母和生母之间,必然偏向生母,她也无意为难,只想着无论康熙要做什么,她都顺着他的意。 “皇贵妃是个好的。”皇太后慈爱地看着康熙:“这些年后宫她打理地再好不过,难为她病了还操心着我这儿,这两天她身子好些了吗?” 康熙眼含泪光:“皇额娘,佟佳氏大概是好不了了。” “怎么会这般严重?”皇太后一惊,真心实意地可惜:“她还这么年轻,才过了多久的好日子。” “皇额娘,”康熙拿着帕子,将脸上的泪擦去:“佟佳氏求朕,想在闭眼前见着胤禛的亲事定下,朕想着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若就随了她的心意。” 越过选秀指婚,到底不算正途,佟佳氏到底只是妃嫔,许多事做着都不是那么名正言顺,康熙不愿佟佳氏受朝中的弹劾,特特求皇太后下旨。 皇太后是长辈,又是世祖皇后,康熙嫡母,若能得了她点头,宗族中压力到底小了些。 皇太后听了,却心头一喜,这真是瞌睡了送来了枕头,胤祺才说想和林家姑娘定亲,康熙就递了这事过来。 皇太后一直忍着,没有给胤祺指婚,就是担心康熙重视规矩礼法,不允许越过选秀,但此时他既然应了佟佳氏,别的也能提一提了。 “皇上所言甚是。”皇太后点头赞同:“我听民间有冲喜一说,说不得将胤禛的喜事定了,皇贵妃被喜气冲到,身子就好了,我大清以孝治天下,事急从权,相信朝中大臣们也能理解。” 皇太后给了这台阶,实在是太妙了,康熙眼一亮,连连点头:“皇额娘说得在理。” 皇太后却挥了挥手,止住了康熙的话:“只不过有一点,长幼有序,胤祉还没定亲,胤禛却定亲,说出去不好听,不若将他们年岁相近的几个,胤祉、胤禛、胤祺都定下亲事,这事瞧着也没那么突兀。” 康熙骤然抬头,只见皇太后含笑的目光,他瞬间了然,当即说道:“皇额娘您考虑的是,儿子这便给胤祉挑好福晋。” 又过了几日,天越发热了起来,在灼灼烈日中,康熙赐婚的旨意从乾清宫送出。 三阿哥胤祉,指婚都统彭春之女,董鄂氏。 四阿哥胤禛,指婚步军统领费扬古之女,乌拉那拉氏。 五阿哥胤祺,指婚翰林林如海之女,林氏。 旨意送出,有人喜有人悲,荣妃气得摔了满屋子的瓷器,她还想好生挑选未来的儿媳妇,没想到就因为皇贵妃的一番话,她的儿子就成了陪衬。 胤禛躺在南三所的屋子里,身上是一动就钻心地疼的伤疤,从玻璃窗里透出的光线,不能照亮屋子里的昏暗,就如同他晦暗的内心,他握紧拳头,只觉着被巨大的屈辱感笼罩,分明是他遭了罪,却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的想法,被利用,被交换,被补偿,他都是局外人,他咬着牙望着空中浮动的尘埃,恨得心头滴血。 只有林府,胤祺接了旨意后,欢呼雀跃,喜不自胜,赏了全府下人三个月月例银子后,捧着圣旨,笑着奔向黛玉屋子。 第103章 谢恩 “这,婚事就这般定下了?”黛玉望着明黄的圣旨,只觉如在梦中,没有实感。 黛玉一直清楚,未来她将嫁给胤祺,若不是宫中已经默认了他们的亲事,就算满人不在乎礼数,也绝不会允许胤祺与她如此亲近。 第104章 但黛玉一直以为,她将与大阿哥福晋一般,参加大选,闯过九九八十一关,最终才能得偿所愿,从小到大,她学的规矩礼仪,大部分都是为了选秀。 黛玉从未想过,突然有一日,指婚的圣旨便下来了,她不用参加那劳什子的选秀,亲事就这么定了。 胤祺一朝心愿得偿,只觉舒心畅意,也是失了镇定,他抓着圣旨,伸手摇着,扬眉笑道:“妹妹有什么怀疑的,这可是御笔亲书,我可就等着娶妹妹过门了。” 初夏的风还不是那么的燥热,黛玉却只觉着双颊泛红,昔日姑苏城里初见的稚儿,此时却已许下终身,黛玉想起姑苏城中无人的巷子里,胤祺牢牢牵着她的手的模样,心中满满的都是安稳,日后便是这样,一生一世的走下去。 黛玉眉眼盈盈,双目含情,脸上如朝霞初绽,让胤祺瞧着心旌摇荡,恨不得握住黛玉的手,将他的一颗心剖给她看。 “咳咳。”正当小儿女们含情脉脉之时,煞风景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胤祺不悦地瞧去,到底是谁这么不懂风景,坏他好事。 却是林如海听到消息连忙赶了回来,正黑着脸看着他们俩。 胤祺自认为他与黛玉是发乎情止乎礼,但在黛玉的父亲面前,到底不能过于放肆,胤祺连忙与黛玉隔开距离,端正了神态,与林如海行礼。 黛玉不比胤祺脸皮厚,被林如海撞见,她脸上红霞更甚,就脸耳朵尖上都透着红晕,黛玉羞恼地将帕子砸在胤祺身上,向林如海问安后,匆匆回房,厚重的黄梨木房门瞬间关上,将外头的声音隔绝。 “五阿哥。”林如海到底好修养,他强忍着与胤祺问过安,才怒吼道:“圣旨是让你这般胡来的么,还不快拿给我,让我供上。” 胤祺摸着鼻子,心知林如海不过是借题发挥,连忙做低伏小,亲自吩咐人弄好供台,再三检查没有差错后,亲手将圣旨摆好。 供桌上的香燃烧着,青烟直冲天际,林如海只觉着被这青烟熏地,眼前的视线都要模糊。 自贾敏去了后,他一个人拉扯着黛玉,父女俩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虽然从黛玉幼年之时,他便知晓,待黛玉大后,必定是皇家的媳妇,但他总觉着,黛玉还小,这一日还能远点,再远点,指婚旨意一下,林如还一直不愿正视的事情,终于还是到了眼前。 林如海负着手,转过身去,抬眼望着天空,只觉着太阳真刺眼啊。 “林大人放心,我日后必不会辜负妹妹。”胤祺使劲掐着手心,忍住内心的喜悦,面上是强自做出的镇定模样,以图林如海放心地将黛玉交给他。 林如海愠怒地盯了胤祺许久,终究泄了气,胤祺好歹算是他的学生,是他看着长大的,对黛玉也是真心实意,并不是那等糊涂人,黛玉嫁个他,即使是情况复杂的皇家,想必也能过得舒心畅意。 “罢了,这话多说无益,我只看你日后如何行事。”林如海绷着脸,训了一句,终究不再多言。 “五阿哥,老爷,”正当未来的翁婿正在友好地交流感情之时,林家的门房脚步飞快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回话。 林府的下人,自买回来后,便好生教过规矩,不许捧高踩低,不许仗势欺人,行动做事均有规矩礼仪。 门房跑得这般急切,明显与礼不符,林如海却也没有发怒,他忖度着,家中下人都是知晓轻重缓急之人,放在门房的那几个小子更是有眼力见,没有大事绝对不会如此惊惶。 “莫急,发生何事了?”林如海捋着胡须,从容问道。 这份镇定感染了门房,他深深喘了几口气,待呼吸匀了几分,断断续续地说道:“门外来了许多人。” 林如海皱眉询问:“可有说是哪家的?” 时人讲究规矩,亲戚间上门做客都提前递上帖子,询问主家是否方便,几乎没有贸然前往的。 “老爷,”门房咽了咽口水:“荣国府的老太君,史侯家的夫人,王大人家的夫人,都到了。” 贾史王薛四家,只差薛家就都到齐了。 其他人尚可,贾母是林如海的岳母,这关系可绝对怠慢不得,他一改沉郁的面色,连忙说道:“想是为了黛玉的亲事过来,还不快请他们进来。” 说着,林如海又将目光看向胤祺,胤祺知晓他们亲戚间自有私房话可说,他也不乐意与那些人虚以为蛇,微微笑道:“既然林大人有客来访,我便先告辞。” 林如海也无意于让胤祺和那些家族扯上关系,作为阿哥,到底还是得多注意些,贸然结交外臣,若是康熙往深了想,满屋子的人都讨不到一个好。 遂林如海与胤祺叮嘱几句,便放他回去。 等胤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林如海又扭头吩咐道:“赶紧让姑娘出来见亲戚,万不能失了礼数。” 说完,便匆匆往前头去了。 好在林如海刚从外头回来,尚未换上家常的衣裳,倒也不算失礼,他走到待客的厅外,扬声给贾母请安。 只听见屋内一阵衣物的窸窣之声,随后贾母苍老却掩不住喜意的声音传来:“姑爷快请进来。” 林如海这才跨进门槛,走进正厅。 只见原本开阔的正厅里,摆放着一扇乌木屏风,屏风上刻着四时风景图,春日里旭日初升,夏日里繁花似锦,秋日里硕果累累,冬日里白雪皑皑,那屏风隐隐散发着木头的清香,木料手艺无一不精。 避到屏风后的保龄侯夫人暗忖,这林家确实底蕴深厚,旁的倒也罢了,这木头却是百年的好木料,能保存地这般好,可见品质。若他们家得了这屏风,必然仔细收着,只有宴请重客时,才会领出使用。 这林家居然随便就摆了出来。 连一门双侯的保龄侯夫人都为这屏风惊叹,王子腾夫人更是对林家高看几分,人丁不丰的不足都被家族底蕴给弥补了。 唯有贾母还能定住,但她也同样心不在焉,随意应付林如海几句后,期盼地目光便不断地看向门口。 没多久,贾母一直盼着的人,黛玉,终于到了。 贾母连忙站起,就连屏风后的史侯夫人与王子腾夫人也有了动静,听见环佩之声,林如海连忙向贾母道恼离开。 林如海正是壮年,与这一屋子的亲戚且得避嫌,不然瓜田李下的,终非美事,贾母也知晓,自贾敏去了后,前些人林府闭门不出,与京中其他人几乎要断了往来,等到黛玉大了,林家后宅的交际往来便全由黛玉支应。 贾母连忙说道:“我们娘几个好生亲香,姑爷前头有事忙便先去,妇道人家的私房话,不是你这干大事的人该听的。” 林如海遂向贾母行礼,低声叮嘱黛玉几句,便离了正厅。 等到远去的脚步声消失,史侯夫人和王子腾夫人才从屏风后转出,一出来便拉着黛玉的手上下打量。 只见黛玉穿着一身湖绿色对襟裙子,头上梳着闺阁女子中常见的飞仙髻,髻上只简单的戴着金冠,金冠上嵌着拇指大的东珠,隐约显露着奢华。 王子腾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般品相的东珠,找寻不易,每年都是当做上好的贡品送入宫中,当年王子腾立了大功劳,宫中才赏了那么一小盒东珠,被她小心地收在库房里,轻易不拿出来示人。 这林家姑娘,却能在金冠上嵌上数十颗东珠,足见她深得宫中主子的欢心。 想到这,王子腾夫人更加热切。 史侯夫人的见识,只有比王子腾夫人更多的,她不仅看出了黛玉深得宫中主子欢心,还认出了按照这珠子大小,只有皇太后的宁寿宫能大手笔地赐下这么许多。 与绕了好几个圈的王家不同,史家可是黛玉母亲的舅舅家,这份关系日后可不能放着,必须好生走动起来。 今儿个带来的礼,还是薄了些,前些日子新得了些好东西,晚些时候使人送过来,史侯夫人低头盘算着。 正当王子腾夫人与史侯夫人各有计较之时,贾母已经将黛玉楼在怀里,心肝肉地疼过一遍了。 到底是嫡亲的外孙女,黛玉能有出息,贾母比谁都高兴,她一听到黛玉被赐婚为五阿哥福晋,想起早逝的女儿,在贾府先哭了一场,随后被王熙凤等人苦劝,才止住泪,连忙吩咐家中开库房,给黛玉找些合用的东西。 没想到到了府门口,却撞见了史家和王家的马车,四大家族同气连枝,既见着了,少不得周全几分。 她指着史侯夫人:“这是我娘家的侄儿媳妇,你母亲要叫一句表嫂的,你该叫表舅母。” 随后又指着王子腾夫人:“这是你凤嫂嫂的婶母,你便随了你凤嫂嫂,也叫一句婶母吧。” 两句话间,亲疏远近立显,黛玉心中也有了计较,只见黛玉口称:“表舅母,王家婶母”盈盈下拜。 黛玉既已得了赐婚,便已是皇家人,她的礼,史侯夫人与王子腾夫人又如何受的起,连忙弯下腰,将黛玉扶起,没口子的赞道:“早便听说林家姑娘才貌俱佳,最是难得,我往日里还不信,哪有这般好的姑娘,今儿个见了人,才觉着是我没了见识,那些话甚至都说不出姑娘半分的好。” 第105章 黛玉在躲在房间的这段时候,已经平复了心情,此时听着王家夫人与史家夫人的奉承,心中只觉波澜不惊。 这份从容气度,更是让人高看了一眼。 史侯夫人暗自后悔,怎地早些年没有频繁联系,她冷眼瞧着观黛玉品格,在皇家媳妇中也是独一份的好。 黛玉却不再多理会两人的恭维,她笑着道了谢,自觉已尽了礼数,又贴着贾母,听她的谆谆教诲。 尽管在贾母心中,黛玉重不过贾家,但黛玉依然是贾母最心疼的外孙女,在得了外孙女被封为五阿哥嫡福晋的好消息后,她紧赶慢赶到了林府,除了向黛玉表达祝福,还是为了与黛玉交代进宫谢恩的注意事项。 是的,黛玉今儿个接了指婚的圣旨,明日一大早便要入宫像皇太后谢恩。 贾母早便知晓黛玉与胤祺青梅竹马,黛玉的教养嬷嬷里,更是少不了宫中放出来的宫女,在规矩上,她没有什么可教的,她使劲想着昔日入宫的情形,与黛玉交代着在宫中没那么遭罪的小窍门。 诸如入宫当天千万记着别喝汤水,真渴得厉害,茶水沾唇润润即可,万不能咽下去,还有什么宫中花木里的蚊蝇不少,千万要记着撒上驱虫的药粉,等等等等。 黛玉入宫数次,从未在宫中被慢怠过,但她从贾母的叮嘱总,听到了拳拳爱护之心,想必她母亲要是活着,得知她要成为阿哥嫡福晋,也会这般,既骄傲又放心不下,絮絮叨叨地叮嘱吧。 想到这,黛玉心中一阵暖流涌过,她微微红了眼眶,依赖地投入贾母怀中。 贾母轻轻拍着黛玉的背,两人陷入无言的沉默。 直到王子腾夫人打破沉默,“是呢,姑娘千万记着,入宫前在荷包里塞些提神醒脑,却又不犯忌讳的香料,宫中规矩大,且得有着熬。” 黛玉才坐直身子,打起精神与她们应酬。 而此时的胤祺,却是满心欢喜地去了宫中。 被赐婚的福晋在收到旨意的次日清早入宫谢恩,胤祺却没有受到这些规矩的限制,刚搬出宫的时候,胤祺还好生记着规矩,每次入宫请安都提前向宫中递折子。 没多久,皇太后便忍无可忍,她拿着胤祺递进来,请求入宫请安的折子,哭地泪眼婆娑:“胤祺还这么小,连想回家都不得回,还得写这折子让人批,我一想到这,心里就难受得厉害。 康熙本就尊敬嫡母,只要皇太后拎得清,不将手伸到前朝,这些后宫事在他看来都是小事,加上还有宜妃敲着边鼓,康熙索性大手一挥,给了胤祺一张可以自由出入宫中的令牌。 皇太后这才止了泪,重展笑颜。 当然,随着胤祺年岁增长,他对这令牌使用的次数愈发谨慎,每次入宫都通过正经程序,入了宫也只去宁寿宫和翊坤宫请安,绝不给自己招惹麻烦, 但事急从权,胤祺唯恐黛玉入宫会受什么为难,收了许久的令牌,又被他翻了出来。 林府离皇宫并不远,半个时辰不到,胤祺便已经入了宁寿宫。 宁寿宫里,同样的满是喜意,皇太后坐在椅子上,瞧着宫女们搬出来的一套又一套首饰。 皇太后的首饰,料子手艺无一不是这个王朝最顶尖的水准,然而皇太后瞧了,却只觉着不满意,见到胤祺,皇太后愣了愣,连忙笑眯眯地扯着胤祺袖子,走到炕前,只见窗沿下的炕上,炕桌已经被挪走,江南新近贡来的杭白绸上,各色珠宝争奇斗艳。 红的是鸽血红的宝石,白的是温润的珍珠,绿的是帝王绿的翡翠,金的是黄澄澄的黄金,随便哪一样拿出去,都是稀世的珍宝。 “胤祺你来的正好,赶紧看看,哪个是玉儿喜欢的,明儿个她来谢恩,见面礼可不能寒碜了。”皇太后都来不及一如往日对胤祺嘘寒问暖,忙不迭地问道。 就连对黛玉的称呼,都从略显生疏的林家姑娘,变成了亲昵地玉儿。 见着皇太后这态度,胤祺停了停,失笑出声:“皇玛嬷您这儿哪个东西都是宝贝,想必林姑娘都喜欢。” 皇太后嗔怪地拍着胤祺的手:“林姑娘是你讨的媳妇,可不能这么不上心。” 胤祺佯作委屈:“这真是有了孙媳妇忘了孙子了,皇玛嬷您库里这么多好东西,我从来都没见过,还是沾了林姑娘的光,才开了眼界。” 皇太后被哄得眉开眼笑:“可怜见的,我这库里的东西,除了给小五的嫁妆,旁的都是你的,还和玉儿较劲呢,我老了,也不知年轻姑娘喜欢什么,快来挑挑。” 胤祺这才笑嘻嘻地,挑了个金镶宝石松鼠簪:“皇玛嬷,我瞧着这个就挺好的。” 皇太后皱着眉,拿着胤祺精心选出的簪子,翻来覆去看着:“这簪子这么细,不好。” 不知想到什么,皇太后脸色沉了下来:“其他的几个福晋,我自也不会亏待,不要听了宫中那些闲言碎语,委屈了你媳妇。” 在皇太后眼中,金器自然是越重越好,胤祺挑选出的这簪子,真真是排不上号。 胤祺隐约也知晓宫中流言,不过就是诟病皇太后对他偏心,借此挑拨他们几兄弟的关系,但说实话,胤祺对此毫不在意,身为康熙的儿子,终究免不了那一场争夺,此时的兄友弟恭又有什么意义。 胤祺选择这簪子,自有他的理由,别看这松鼠簪不若其他首饰压手,但这簪子的技艺,也堪称顶级了。 就不说那刻地活灵活现,恍若活物的松鼠,也不提簪子上那足有婴儿拳头大的祖母绿宝石,就说那簪子,是用金子拉成一跟跟比头发丝还细的金线,编织而成,其中所费的精力,绝非寻常。 放后世,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宝。 最重要的是,这簪子瞧着精致小巧,又兼之天真浪漫,比起沉甸甸的镯子,黛玉必然更喜欢这个。 胤祺笑嘻嘻地:“皇玛嬷放心,孙儿才不将那些话放在心里,为那些事烦忧。” 皇太后见胤祺信心满满的模样,狐疑地应了,但内心却并未相信,皇太后只觉着还是她养大的胤祺贴心,为了平息宫中那些流言,都主动退到什么地步了。 虽然皇太后不在乎那些话,但说得人多了,听着还是心烦。 不成,不能让胤祺吃亏,虽然顺利胤祺的意,给黛玉挑的首饰不如何出挑,但私下里得给他们多补些东西,皇太后当即便打算让苏曼将库房打开,她要好生挑选。 瞧着在旁边碍事的胤祺,皇太后挥着手,嫌弃地说道:“别在我这儿碍事了,快去给你额娘请安,你被指婚了,你额娘还不知道如何欢喜呢。” 胤祺摸着鼻子,被赶去了翊坤宫。 翊坤宫中,同样是兵荒马乱的模样,宜妃收藏多年的首饰全被取了出来,品相上略逊于皇太后的,但也是上品。 胤祺一见着那满桌子的珠宝,脚步不经意地停住,往后退了一步,却还是慢了,宜妃欣喜地说道:“胤祺来了,快给我参详参详,你媳妇喜欢什么。” 于是,宁寿宫的场景再现。 在宫中看珠宝看得头昏脑涨的胤祺,知晓了宫中态度,并不多担心,但翌日一大早,他还是早早的等在了林府门口。 夏日的天已经亮得很早,天边已经露出白光的时候,空气中仍是晨间的凉意。今儿个入宫谢恩的不止黛玉一人,还有胤祉未来的福晋董鄂氏以及胤禛未来的福晋乌拉那拉氏,胤祺再陪着去宁寿宫就不那么合适了,以前还能说他岁数小,在宁寿宫陪着老太后,但指婚之后,不管他岁数多大,其他人也只会把他当做大人看了。 “妹妹,你放心。”胤祺站在黛玉的马车外,低声说道:“你在宫中有什么事情找乌若就行,我已经全部打点好了。” 黛玉捏着帕子,轻轻应了一声。 马夫扬起鞭子,马儿扬起马蹄,往紫禁城方向驶去。 第104章 交锋 林家的马车在宫门口便停了下来,黛玉嘱咐雪雁在外头等着她,只点了乌若陪着她入宫,是的,尽管胤祺已经去宫中跑了一趟,却仍然不是那么放心,又指了乌若伴着黛玉入宫。 指婚旨意下了后,黛玉成为五阿哥福晋一事彻底定了,日后她便名正言顺是乌若的主子,乌若对黛玉更加尽心起来。 退后半步跟在黛玉身后,时不时轻声与她讲解着路过的宫殿是什么宫殿,住着哪位主子,没有住人的宫殿又是作何用途,这却是以前黛玉入宫时没人和她说过的事情。 黛玉却并不恼怒,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之前尚未定亲,胤祺住在林家倒也说得过去,现如今定亲了,胤祺住林家却与礼不符。 现如今大阿哥都领着妻女住在宫中,长幼有序,胤祺提前在外头开府,必是不能的,这两日已经着手收拾,准备搬回宫中了。 黛玉也听父亲说过胤祺自幼出宫,住在林家,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那疯和尚的批命,她与胤祺若分开,两人都得不到好,但目前婚事已定,她和胤祺的关系已经比同住林宅更加密切,想必胤祺搬回宫也无大碍。 第106章 至于胤祺何时能够开府别居,却要看康熙的心情,大阿哥的府邸好歹已经选址开工,三阿哥、四阿哥和胤祺的府邸,却刚提上日程,若是康熙有了其他考量,想将他们在宫中多留几年,说不得黛玉都得在宫中住段时间。 黛玉听着乌若恭谨有礼,却事无巨细的介绍,知晓这是乌若对她的投名状,侧着头,仔细听着,一一记下。 就这样,乌若说得仔细,黛玉听得认真,很快就到了宁寿宫,此时黛玉的额头上已经出了点点汗珠,原本昏暗的天空中露出鱼肚白,将靛蓝的天空照亮,渐渐地,天色愈发明了,从云层中能见着隐约露出的金光,当黛玉见着宁寿宫上的匾额时,正好瞧着日头从天边一跃而出,金光大盛,瑞气千条。 正在这时,又来了另外两队人。 “姑娘,是董鄂家和乌拉那拉家的姑娘。”乌若凑近黛玉的耳旁,悄声提醒,另两人身旁的嬷嬷也都低声说了些话。 无需乌若提醒,黛玉便已经从他们身上一般无二的衣裳明了彼此身份,这都是内务府统一送去的,阿哥嫡福晋的吉服。 宁寿宫前不容喧哗,黛玉与董鄂氏和乌拉那拉氏相□□头致意,便算全了礼节,随后也不发一言,在宁寿宫门口等着皇太后的宣召。 守门的小宫女见过礼,急促地走进去,与皇太后通传。 皇太后一听,止住与妃子们说笑:“还等什么,还不快让进来。” 妃嫔们亦连连应和,深宫寂寥,后宫中好长时间没有如此热闹的事儿,凡是叫得上名号的妃嫔,全部到了宁寿宫中。 听了小宫女的传话,几人将引路的宫人留下,董鄂氏、乌拉那拉氏以及黛玉按着顺序入了宁寿宫。 宁寿宫的正殿里,满满的全是人,较之新年请安,也少不到哪儿去。 黛玉微微抬眼,不动声色地将屋子里的人身上扫过,收回视线。 只见皇太后穿着明黄色吉服坐在上首,头上戴着层层叠叠嵌了九层的朝冠,足见郑重。 皇太后之下坐着的,是同样大妆的佟佳皇贵妃,只不过厚重的脂粉也掩饰不住佟佳皇贵妃灰败的脸色,显见是沉疴难愈。 除此之外,荣妃、宜妃、德妃亦是打扮地格外喜庆,脸上的笑意更是没有停下来过,这是第一次正经受儿媳妇的礼,想必都很是上心。 至于惠妃及其他妃嫔,这一日不过是看热闹的陪客,穿着打扮上带着喜意又不至于喧宾夺主。 打量过后,黛玉定下心来,对于如何行事有了几分思量,她垂下眼,恭敬地随着其他人一道行礼。 皇太后坐在上首,将几人的表现看在眼中,董鄂氏圆圆的脸蛋,瞧着便是个活泼的;乌拉那拉氏容长脸儿,神色严肃,见了这么多的妃嫔,也不过是脸色稍微白了点,很快就镇定下来,这份稳重,想必与老四很配;至于黛玉就不用说,这是皇太后亲自挑出的,容貌心性手段见识无一不佳。 “都是好孩子,”皇太后赶忙让宫人将三人扶起,又点了点头,苏曼一拍掌,宫女们端着三个托盘走了过来:“这是我给你们的见面礼,日后都要好好的过日子。” 三人齐齐行礼,谢过皇太后的赏赐。 黛玉拿到手上的,正是那个金丝刻松鼠嵌绿宝石簪子,黛玉一瞧,只觉着这簪子处处和她心意,再往旁边望去,只见董鄂氏与乌拉那拉氏的也是金簪,却瞧着就沉甸甸的,虽说也价值不菲,却不见多少新意,黛玉便知,她拿到的金簪,必是胤祺特意挑的,握着金簪,黛玉低着头,抿着唇,悄声笑了,只觉着好似吃了新酿的蜜,从头到脚都是甜滋滋的。 董鄂氏与乌拉那拉氏也害羞地接过了簪子,又向皇太后谢恩。 “收了簪子,可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安静的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的宁寿宫中,突然传来含着笑意的声音,却是惠妃在打趣:“这一个个水灵灵的,我看着都喜欢的不成,可惜我的胤褆不成器,没有这福气。” 大阿哥胤褆已经娶妻,嫡福晋是尚书科尔坤之女伊尔根觉罗氏,作为康熙第一个成亲的儿子,康熙为胤褆挑选嫡福晋很是费了一番心,家世、样貌、性情处处拿的出手,指婚旨意刚下的时候,惠妃不知道多高兴。 然而伊尔根觉罗氏与胤褆成亲后,就将他彻底笼络住了,惠妃送过去侍候的人,都近不了胤褆的身,这让惠妃忧心不已,只觉着与儿子越来越远。 若只有此事,惠妃勉强还能忍,然而最令她生气的是,伊尔根觉罗氏嫁过来后,连续两胎都生了女儿,任她如何苦口婆心,胤褆就是不愿意与其他人生子,惠妃所想的,凭借长孙讨取康熙欢心,就如镜花水月。 这让惠妃对伊尔根觉罗氏愈发不满,借着一切机会刺她。 侍立在惠妃身后的伊尔根觉罗氏脸上难堪之色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成柔顺模样。 董鄂氏圆圆的眼睛睁大,无措地说不出话来,乌拉那拉氏守拙持静,更不言语,至于黛玉,也知微微笑着。 惠妃婆媳的官司,皇太后自然知晓,她恼惠妃不识趣,拿黛玉做筏子,冷淡说道:“万岁爷挑的人,都是好的。” 惠妃如同被拔了舌的鸟儿,再说不出话来,伊尔根觉罗氏也是康熙亲自挑的,皇太后话中敲打的意思很是明显。 皇太后却不管惠妃的作态,她看向黛玉等人,淡淡笑着:“在我这也许久了,想必你们额娘都等不及了,随着你们额娘回去,让你们额娘好生看看。” 宜妃等人却没想到皇太后还会让她们与未来儿媳妇独处,一个个的眼睛都亮了,只想多说几句话,或是想要培养感情,或是想要探探性情,就连德妃,一向沉稳的眼中,也露出了明显的喜色。 宜妃当即就想将黛玉领走,却不等她动作,一直病殃殃靠着,好像连气都喘不上来的佟佳皇贵妃,居然快了一步:“乌拉那拉氏性情贤淑守礼,与胤禛最是相宜,是我挑了又挑才选出来的,心里不知道多爱,臣妾便向皇额娘讨了这个恩典,将乌拉那拉氏领回景仁宫了。” 佟佳皇贵妃这话一出,德妃只觉一盆冰水被泼到心里,四肢百骸都是凉的,她勉强笑着,望着她的儿媳随着佟佳皇贵妃走远,眼神晦涩。 宁寿宫中谁又不会察言观色,见着德妃难看的笑,无人想触她霉头,只有宜妃心中在破口大骂。 佟佳皇贵妃养了德妃生的胤禛,皇太后也养了她生的胤祺!德妃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失态,若让皇太后觉着她也心有怨怼,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宜妃连忙爽朗笑道: “臣妾谢皇额娘体恤。”边笑边走到黛玉身旁:“您也知道,臣妾就是个急性子,盼儿媳妇盼了多少年了,好容易见着人,臣妾可得好好亲香亲香。” “就你能说,”皇太后笑骂宜妃一句:“我再拦着你们,可就成了恶人了,快都带回去。” 宜妃便站起身,走到黛玉身旁:“就知道皇额娘最心疼我们,臣妾恭敬不如从命。” 黛玉噙着笑,在宜妃眼神示意下,跟着她往宁寿宫外走去。 见宜妃也走了,荣妃瞥了德妃一眼,亦走到董鄂氏身旁,她躬着身子,与皇太后谢过恩后,同样领着董鄂氏往外走。 宜妃是个直脾气,刚出了宁寿宫,便冲天翻了个白眼:“在这儿哭哭啼啼有什么用,前些日子四阿哥受了多大的委屈,她一句为四阿哥张目的话都没说过,那位好歹还给四阿哥送了财物,又求了婚事,现在想起她是四阿哥生母,早做什么去了。” 被宫女扯了扯袖子,宜妃才想起,今儿个黛玉还跟在她身后,她不屑的神色僵在脸上,止住话茬,快步往翊坤宫走去。 宜妃也是个妙人,黛玉轻轻笑着跟了上去,入了翊坤宫。 翊坤宫中发生了何事暂且不提,总之,黛玉拿了满满的见面礼出了宫。 胤祺早已到了宫门口等着,等黛玉上了马车,便见着坐在车里与自己对弈的胤祺。 胤祺见黛玉神色如常,乌若双手放满了礼盒,便知黛玉在宫中未吃亏,总算放下心来,这才仔细问起黛玉这一日的事情。 黛玉将宁寿宫发生的事情仔细说完,随即犹豫地看向胤祺:“五阿哥,我觉着皇贵妃的身子,不好了。” 第105章 回宫 盛夏的风滚烫灼热,稍微在外头走几步,便能晒得满头大汗,直让人喘不上气来。 黛玉身子天然的弱上几分,虽说经年调养之下,已无大碍,但还是不敢在屋子里用冰,京城中的夏日暑热难耐,每每这个时候,黛玉都不愿在外头走动,早早地便去了郊外的庄子上避暑。 但这个惯例,在这一年打破了。 正如黛玉所猜测的那般,佟佳皇贵妃确实不好了,许是见了她亲自选出来的乌拉那拉氏,她强打起的精神松了下来,黛玉从宁寿宫回来的次日,佟佳皇贵妃又病倒了。 佟佳皇贵妃主理后宫多年,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胤祺身为阿哥,必须每日向佟佳皇贵妃晨昏定省,以示孝道。 第107章 黛玉眉头微微蹙起,林府离紫禁城不算远,但无论是骑马还是坐车,到午门都得花上两刻钟的时间,更别说还得从午门走到景仁宫,要赶上早晨请安,必须半夜就得起床,这才不会误了时辰。 一日尚且可以忍,日日下来却是身子骨都能熬坏。 “我记着小厮前些日子说坊间来了几批西北的好马,格外矫健,我令人将这马买来如何?”黛玉略显兴奋地望着胤祺,眼中是毫不遮掩的喜悦。 胤祺随着武师傅练武多年,骑射功夫自是必学的,又如何会缺了好马。自他学骑马的第一日起,皇太后便派人给他送来千里名驹,后来的每一年,贡到御前的马,除了康熙与太子,就他能得到最好的,坊市间所谓的好马,再好又如何比得上御贡之物。 胤祺静静地看着黛玉,眼中是如水的温柔。 “是我忘了,你又如何会缺好马。”黛玉喃喃自语,喜色散去,重又忧心起来:“这日日入宫,身子如何受得住。” “玉儿,”胤祺轻轻喊着黛玉的乳名,薄薄的胭脂色染上了黛玉的脸颊,她低着头掩住绯色,却错过了胤祺深深吸着的那口气:“赐婚旨意已下,我再住这儿未免坏了你的清誉,宫中已经有了旨意,让我搬回去。” 红霞瞬间褪去,黛玉倏地抬起头,直直盯着胤祺,想找到半点玩笑的意味,却并未见着,只看见他格外认真的模样。 巨大的失落涌现,胤祺将要搬回紫禁城中,胤祺和黛玉心照不宣,只不过一直没有正式提上日程,对于黛玉而言,这好像是一件遥远而模糊的事情。 直到听见胤祺与她分说,胤祺要搬回宫中一事才有了实感。 黛玉不知所措的看着胤祺,自她入京之后,胤祺住到林府开始,两人已同居一府十数年,胤祺是她玩耍的伙伴,是她读书的同窗,更是她心意相通的知己,比之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的青梅竹马,还要亲近。 这么多年里,两人从来没有分开过,在彼此的生命中都占了重要的位置。 “是该搬回宫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吗?”黛玉内心茫然,凭着本能询问。 “放心,有乌若在呢。”胤祺低声叮嘱:“反倒是妹妹你,可不能仗着我不在,又怠于饮食,更不能贪凉熬夜。” 黛玉的眼圈骤红,她转过身子,不让胤祺见着,赶忙催促:“还不快赶紧收拾,最好今儿个就能住回去,这样明日请安也便宜。” 胤祺对黛玉何其了解,见她情态便知她伤心,也不多安慰,只低声承诺:“妹妹放心,待我回去便求着皇阿玛许我开府,尽快将你娶回去。” 黛玉眼眶又红了,却不再茫然,只觉着这一句话,就将她心中的空洞给补上。 黛玉又羞又恼,红着脸啐道:“谁要嫁你了,又在油嘴滑舌了,还不快趁着天色早,收拾东西。” 胤祺观黛玉确不再伤心,才将乌若叫来,与她说着住回宫中一事。 乌若听了胤祺的吩咐,赶忙将丫鬟小厮们都叫了进来,忙叨叨的吩咐着丫鬟收拾,只觉着这个也得拿,那个也得收。 胤祺在林家已经住了十数年,库房都有了好几间,乍然要搬去宫中,且得费一番功夫。 乌若瞧着满屋子的东西,面露为难之色。 胤祺见了,恍然笑道:“大件的东西,都放在这儿不用管,衣裳被褥摆件也无需收拾,宫中早就准备好了,随便收拾点用得上的就行。” 乌若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与胤祺解释,毕竟胤祺这些年来对生活琐事并不上心,都交给了乌若打理。 反倒是站在一旁的黛玉笑了:“咱们坐不垂堂的千金之子,就别搅乱了,按你这么说的收拾,今儿个睡觉就是问题。” 胤祺暗忖,他也不是多么刁钻的性子,对用具也不多挑剔,怎地却得了黛玉这般说法,但胤祺却也只摸着鼻子:“还请妹妹不吝赐教。” 黛玉也不推辞,略一思索,对着乌若说道:“五阿哥的日常起居,自是姐姐最明了,我在这儿托大说一声,库房里的东西都不用动,屋子里那些瓶子坛子,金银玉器的,也仔细收着,送到库房里,到时候拿锁把库房锁上,找个小厮守着,倒也稳妥。” “只一点,五阿哥日常用惯的东西,什么枕头被褥,衣服鞋袜,杯盏碗碟,还有那用惯的笔,最近在看的书,必须收拾出来。” 乌若作为宫中的掌事嬷嬷,心中自有计较,她听着黛玉所言,与她所思相差无几,是个心中有成算的,乌若见胤祺点头,连忙吩咐丫鬟们按着黛玉的吩咐行事。 “妹妹这般行事,可有讲究?”胤祺见着黛玉说得头头是道,好奇不已。 黛玉睨了胤祺一眼,眼波流转间已初绽风情,直让胤祺看得挪不开眼,黛玉捂着嘴笑道:“倒也没甚讲究,只不过衣裳鞋袜、日常用具这些东西,并非新的就一定好,就说你的衣裳,外头的大衣裳不提,里头贴身的衣裳,哪件不是上身前过了一遍又一遍的水,一次又一次的揉软,这才穿得熨帖,那鞋袜也是,更是麻烦,特特做了与你脚一样的鞋撑子,很是撑了些日子,才能合脚,更别提那被褥枕头了。” 胤祺这才恍然,笑着向黛玉道谢。 饶是得了吩咐,只带胤祺用惯的东西,也收拾出来整四个大箱子,此时已经过了正午,但炽热仍未散去,不说一直忙上忙下的乌若,就连只动动嘴的黛玉,都热出了一身的汗。 “雪雁,我记着厨房今日熬了酸梅汤,最是消暑,去取些过来。”黛玉见着满屋子人都热红了脸,扭头吩咐着雪雁。 雪雁很快便领着丫鬟从厨房端来酸梅汤,这酸梅汤在井水中澎过,很是清凉,当然,给黛玉的那碗,是单独挑出来,没有冰过的。 “你这丫鬟倒是机灵。”胤祺笑着赞了一句,喝了一口,只觉着从头到脚都冰凉彻骨,他打了个激灵,自决定搬回宫中去后就一直存在的燥意,终于熄了下来。 “我便以这酸梅汤代酒,为你送行,望君保重。”黛玉拿着纤纤玉手握住胭脂红杯子,以袖挡脸,一饮而尽。 胤祺随之饮尽。 日头已经到了西头,正挂在天边要落不落,摇摇欲坠地发着光,在夕阳的余烬中,胤祺一行人回了紫禁城。 紫禁城中非康熙允许不得骑马、乘坐马车,胤祺老老实实的从马上下来,往南三所走去。 南三所位于文华殿的东北,是三所院落的总称,每个院落都是三进的院子,加起来共有200多间屋子(1),这些屋子明朝时是太子所居之处,但到了清朝,太子却不住在这儿,清朝入关后,胤礽是册立的第一个太子,他并未住在此处,幼年之时与康熙同住乾清宫,等到大了,胤礽又搬去了毓庆宫。 现如今的南三所,是阿哥们长到进学的岁数后,从后宫搬出来居住的地方。若胤祺没有在林家住那么些年,他也得在这儿住着。 但胤祺从宁寿宫出来后,便去了林家,这阿哥所居之处,从未踏足过。 胤祺不紧不慢的沿着宫道而行,没多久,便见着绿琉璃瓦歇山顶,这边是南三所的宫门了,走过宫门,便见着自东向西依次排列的三个宫殿。 引路的小太监直接将他往西边那个宫殿走去。 胤祺将这事放在眼中,只想着待会儿再问,很快,走过南端的琉璃门,便到了西边宫殿的前殿。 小太监谄媚地笑着:“五阿哥,这儿便是您的宫殿,太后娘娘与宜妃娘娘遣人收拾好了,主子们嘱咐,若您哪儿住得不顺心,遣人送个信,不拘宁寿宫或是翊坤宫。” “我瞧你伶牙俐齿的,叫什么名字。” 胤祺找了张搭着全新锦缎背靠的椅子坐下,漫不经心问道。 “禀主子,奴才小喜子,自幼便在南三所当差。”小喜子喜不自胜,连忙回道。 “这南三所还住了哪些人?”胤祺抛着手上的扇子,继续询问。 “主子,”小喜子终于抓到在主子面前露脸的机会,对于胤祺的询问,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一个磕巴都不打:“正中那儿,前殿的厢房里,住了服侍太子爷的格格,前殿空着没人住,中殿住了三阿哥,后殿住着七阿哥和八阿哥,东边的前殿住了大阿哥一家,中殿住着四阿哥,后殿住着九阿哥和十阿哥,西边这宫殿一直关着,只有您住在这儿。”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听了这番介绍,胤祺心里有了底,他一边心里吐槽着康熙将太子与他服侍的人隔得这般远,一边从荷包里拿出一把金瓜子,给了小喜子,小喜子喜出望外,连连谢恩。 第106章 请安 胤祺回了宫中,胤禟得了信便立时赶来,这对一母同胞的兄弟,在南三所里再次会面,自是亲热非常,胤禟更是围着胤祺说个不停,直到胤褆、胤祉等其余兄弟派人送来贺礼,才止住胤禟的兴奋。 等一切安顿好后,胤禟连忙叫来乌若:“晚会儿我要去后头请安,你且不用随着我过去,屋子里摆着的这如意成色不错,你领着我的牌子,将这如意登记了送去林府,与林姑娘说我在宫中一切都好,让她无需忧心。” 第108章 胤禟抬眼望着外头的天色:“五哥,我瞧着天都要黑了,再晚些宫里就要下钥,乌若姑姑这时候出去未免过于仓促,不如让姑姑明天再出宫去。” “是我有欠考虑,”胤祺在宫外住了多年,对于宫禁不如胤禟一般刻在骨子里熟悉,他对着胤禟夸道:“好在胤禟你提醒了我。” 胤禟自小便知道,他与胤祺与其余兄弟不同,他们是再亲密不过的兄弟,尽管胤祺幼时便去了宫外,但在宜妃的念叨中,胤禟也知晓他这兄长弓马娴熟,又精通汉学,对胤祺有着浓浓的敬服,听了胤祺的夸赞,胤禟只觉着他做成了一件大事,兴奋地脸都红了,他拍着胸脯保证:“五哥你在宫中有什么不明白的,都来找我。” 胤祺笑着应了,随即对乌若说道:“林姑娘素来心思细密,今儿个没收到信,恐今儿晚上又睡不好,还得劳烦你替我跑一趟,晚上便住在林府,反正那边的屋子你也是住惯了的,不用急着回来。” 乌若屈膝行礼:“正是该这样呢,林姑娘那般水晶玲珑心的人,是该传个信才来得安心。” 胤禟好奇地从胤禟看向乌若,他年岁尚幼,且不知情之一事,望着胤祺嘴角不自觉流出的笑意,只觉着他也想跟着笑。 胤禟知晓,他们话中的林姑娘,便是胤祺刚指婚的福晋,他未来的五嫂,胤禟不由幻想起来,未来他的福晋是何模样,一时间,胤禟想得痴了。 “想什么呢,走吧。”胤祺轻拍胤禟的脑门,他这弟弟容貌像了宜妃九成,小小年纪已经可以瞧出长大后的英俊模样,只不过,胤祺看着眼前的胤禟,总觉得看起来傻傻的。 “去哪里?”胤禟捂着额头,疑惑地询问。 胤祺扶额,只觉着他这弟弟真是越看越傻乎乎的:“你才提醒过我的,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该请安了。” 胤禟抬眼望去,只见兄弟说话间天色愈发暗了,但也没到平日里的请安时辰,他心里想着,果然五哥不能没有他,在宫中住得时日短了,就连请安的时辰都忘了。 想到这,胤禟连忙笑着说道:“五哥,额娘那头还得有一阵子才传膳呢,现在去有点早了。” 这个时辰翊坤宫里的上上下下都在等着康熙翻牌子,他们过去就是添乱,若康熙点了宜妃侍寝,这一日的请安也就取消了。 刚说完,胤禟便想起还需给佟佳皇贵妃请安,连忙又说道:“皇贵妃那儿也没那么早见人。” 胤祺沉默了一瞬,才温和地说道:“我们先去宁寿宫那儿,晚些时候再去额娘那头。” 是啊,尽管胤祺搬到了南三所,他也依旧是在宁寿宫养大的阿哥,皇太后爱清净,不耐烦人多,除了初一十五,过年过节,不让其他人去宁寿宫请安,这个规矩自然不能将胤祺困住。 胤禟同样顿了一瞬,他之前还心里暗笑胤祺不知宫中规矩,实际上不明白的人是他才对,等过了会,才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我不敢扰了太后娘娘的清净,直接去额娘那儿等你。” 说完,胤禟一跃而起,往他住的宫室跑去。 胤祺眼眸沉沉地望着胤禟的背影,末了长叹口气,转身往宁寿宫走去。 太阳已经落下天幕,天边只剩下落日的余晖,胤祺在这微光里,顺着长长的宫道,走到了宁寿宫。 苏曼已经在宫门口迎着了。 “五阿哥,”苏曼素来严肃的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 “苏曼嬷嬷,怎么能劳累您在这儿等我。”胤祺三两步走过去,苏曼服侍皇太后已经数十年,宁寿宫大大小小的事儿全被她管着,已经许多年没有做过在宫门口等着人的事儿了。 皇太后自己没有孩子,胤祺是她抱过来养的第一个孩子,苏曼是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的,即使后来又养了德妃的格格,但到底不如第一个孩子那般精心。 见着胤祺搬回宫中,不止皇太后高兴,自家孙子回家,苏曼同样高兴地不成样子,估摸着点便在宁寿宫门口等着了。 苏曼上上下下打量着胤祺,止不住的点头:“五阿哥长得愈发康健了。” 说着话儿,胤祺随着苏曼入了宁寿宫正殿,皇太后正殷殷地盼着他的到来。 胤祺正准备给皇太后行礼,却被皇太后拦住:“在我这儿还讲究什么规矩,今日折腾一日,想必很是劳累,你赶紧歇会儿,一会儿吃了饭去佟佳氏和你额娘那儿去瞧瞧,也算尽了礼数。” 胤祺顺势坐下,接过苏曼亲手冲泡的奶茶喝了口:“还是皇玛嬷这儿的奶茶滋味好。” “你还年轻不懂,这奶茶也是很有讲究的。”皇太后在京城中住了这么多年,喜爱的仍是草原上的那些吃食,听了胤祺的夸赞,皇太后谈兴浓了,与胤祺说起了奶茶经。 胤祺时不时凑趣几句,让皇太后说得更加高兴,难得说了一刻钟,直到五公主带着膳房的下人过来传膳,才止住话头。 胤祺与五公主是兄妹,尽管胤祺的年纪在满人看来,已经算是成人,但兄妹之间,避讳倒也没那么多,皇太后领着两人,在宁寿宫用了晚膳,随后才放胤祺离开。 夏日昼长,从宁寿宫出来亦未天黑,尽管月亮已经跃上了梢头,却也未到点灯的时候,更没到宵禁的时辰。 顺着宁寿宫往西走,经过延禧宫后,便到了景仁宫,只见景仁宫门口已经站了两列人,阿哥这边以太子为首,格格那头以大阿哥福晋为首,都站在门口,等着给皇贵妃请安。 胤祺的到来,引起了一阵细微的议论,年岁小的那几个,对胤祺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乍一见着胤祺,一个个都好奇地打量着,自以为将视线藏得严实,在胤祺眼中,却是毫无掩藏。 至于自家弟弟胤禟和胤禌,早就垫着脚在使劲向胤祺挥手。 年长的几位已经知晓了胤祺搬回宫中,对于他过来请安并不惊讶,太子重重咳嗽两声,原本窃窃私语声瞬间停下,又恢复到原先的安静模样。 “五弟来了。”太子沉着声问道。 胤祺向太子行礼,顺着太子的指引,在胤禟失望的目光中,走到了胤禛身后,尽管胤禛与胤禩是在景仁宫长大的,但在请安的时候,依然要循礼等在外头。 康熙的所有或者的子女,大者如已经娶妻生子的大阿哥,幼者如仍在襁褓之中的胤禵,尊者如太子,都在景仁宫院子中守着。 胤祺过来之时,并未想到会是这般大的阵仗,见此景象,胤祺的眼皮轻轻跳了几下。 要让胤礽以太子之尊晨昏定省,凭借皇贵妃的身份尚且不能,然而瞧着太子在此驾轻熟路的样子,想必康熙已经下定决心,要给佟佳皇贵妃封后。 然而佟佳皇贵妃所生女儿幼年夭折,并无亲生儿子,佟家虽是康熙母族,在前朝到底根基尚浅,不似赫舍里和钮祜禄家,要封佟佳为后,满清勋贵这一关便过不去,这些年佟佳皇贵妃一直有皇后之实,却乌皇后之名,正因为如此。 瞧这架势,康熙是铁了心要给佟佳皇贵妃封后,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佟佳皇贵妃药石罔顾,已是病入膏肓之相。 “吱呀”一声,景仁宫紧闭的大门被推开,宫女太监们个个都肃着脸,候在两旁,等着贵人们进入。 胤祺跟在太子身后走进去,只觉着屋子里潮湿闷热,所有的窗户全被紧紧关上,苦涩的中药味道似乎将柱子都熏得发苦,佟佳皇贵妃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已经没了知觉。 一行人隔着屏风,给皇贵妃行过礼后,连忙出去,免得扰了她的清净。 从景仁宫出来,胤祺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只觉着这燥热的空气都如此舒适,胤禟和胤禌飞快跑了上来,一人一边抓着胤祺的手,拉着他往翊坤宫走去。 其他阿哥们也都各自向自己额娘殿中而去。 胤祺顺着胤禟与胤禌的力道往西走去,眼角的余光瞧见太子径直往南边的毓庆宫而去,胤禛及胤禩却又返回了景仁宫。 从景仁宫过承乾宫,经坤宁宫入翊坤门,再走过去就是翊坤宫了,宜妃知道胤祺今日入宫,一早就给敬事房报了病,让撤了牌子。 等听着笑闹声,宜妃赶忙迎出去,母子相见,又是一番亲热。 较之对胤禟与胤禌纯粹的宠爱不同,宜妃对胤祺还有着浓浓的愧疚,她顾不上搭理胤禟和胤禌,只不住打量着胤祺,嘴中关心的话儿就没停过。 胤祺打起精神,仔细与宜妃说过宫外的生活,又与宜妃说笑一番,等从翊坤宫中出来,天已经彻底黑了,弦月冷冷挂在天边,一盏盏灯笼将道路照亮。 入了南三所,胤祺望着陌生的屋子,心头无由的生起一阵怅惘,这紫禁城,他生于此,他的亲人住于此,他未来数年也得长于此,是人间极贵之地,但他进了这里,却格外怀念在林家的那个院子。 月儿弯弯照九州,胤祺躺在雕花楠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亮,摩挲着胸口的玉佩,想起在同一片月光下的黛玉,渐渐睡了过去。 第109章 第107章 进学 夜色深深,到了半夜,天边的月亮都隐去了身影,下了钥的紫禁城中,万籁俱静,连灯笼不见亮色,在这寂静的深夜里,胤祺握着玉佩,好梦正酣。 “主子,该起了。”胤祺早就不让小厮和丫鬟守夜,但这是他第一次住在南三所,乌若总担心胤祺哪儿住不习惯,好说歹说让胤祺应了,她在外间的榻上守一夜。 自鸣钟的报时响起,乌若警醒地瞧去,正是到了寅初。 乌若掀开搭在腰上的巾被,也不叫小丫鬟伺候,轻手轻脚的去了旁边的茶房,从掩着火的红泥小炉子上拿起铜壶,倒出一盆温水,这才去将胤祺唤醒。 胤祺被乌若唤着,艰难地睁开眼,只见着窗外墨黑的天,连星星都不见一颗。 温热的帕子被递到手里,胤祺坐上床上醒了醒神,见着床帐外陌生的摆设,才想起他已经不在林府,住回了紫禁城中。 既入了紫禁城,那作息自然要随着里头的阿哥走。 对于此事,胤祺早已知晓,但知易行难,这时辰起床读书,对胤祺而言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确实,胤祺在林府里也随着林如海读书,但林如海除了胤祺的老师外,他还是翰林院的正经官员,品级还不低,换言之,就是林如海是需要上朝的。 按着康熙那个工作狂的性子,林如海天不亮就得入宫,等到上了朝,又去值房转了一圈后才能回去,自然而然的,胤祺上课的时辰,与宫中截然不同,旁的不说,起码觉是能睡足的,或许这是胤祺比之兄弟们都高了一个头的原因。 可惜,自在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胤祺叹着气洗漱,又换上了繁琐的阿哥常服,吃一个在茶水灶上热着的饽饽,便匆匆离了出了门。 此时南三所里灯火通明,大阿哥已经入朝当差,这个时辰早去乾清门下等着了,从三阿哥开始,其他的阿哥也都收拾齐整,伴读们拿着纸笔书籍,跟着往南书房走去。 就连最惫懒的胤禟,也习以为常的走了出来,丝毫看不出犯困的模样,他见着胤祺,一溜烟跑了过来:“五哥,我听额娘说你要和我们一同读书啦,你放心,一切都有我在,不会的,我,我教你。” 胤禟听人说过胤祺不同汉话、不识汉字一事,当然,那嚼舌根的贝勒,被他好一顿打,再也不敢在背后瞎说。 但胤禟对这久居宫外的兄长还是担心的,在得知胤祺也要入南书房的时候,胤禟愁了许久,若是胤祺跟不上先生的进度,被皇阿玛惩罚怎么办,最后苦着脸决定,若是皇阿玛真生气了,他就冲上去抱着皇阿玛的大腿哭,将皇阿玛的注意力转移到他的身上。 想到这,胤禟双拳紧握,脸上是视死如归的悲壮模样。 胤祺见着胤禟这一个人唱的独角戏,忍不住笑了,胤禟才多大的人,操了太多的心,胤祺胡噜了一把胤禟的头:“走了,再不走就晚了。” 说着,胤祺便拎着装着笔墨的袋子,往外头走去,这又让胤禟蹦起,他连声喊道:“五哥,您的伴读呢,怎么这种粗活也要你做。” 伴读,也算是宫中的惯例,择年岁相近的,亲近人家的孩子,将他们选入宫中,伴着阿哥读书。只不过说是伴读,实际上阿哥们起了兴致,想玩什么,伴读要陪着,若阿哥惹了祸,或是读书不用心,受罚的也是这些伴读。 虽说能与皇家亲近几分,但实际上并不算是个好差事,薛宝钗参选,选中的就是大公主的伴读。 胤祺自小便长在宫外,皇太后与宜妃也都动过给他找伴读的心思,甚至宜妃连名单都拟了出来,只不过胤祺全部拒绝了去,他不习惯身边跟着太多人,更不认同找个人替他承担惩罚。 若他是太子,能给人家坦荡前途,那倒也罢,但他未来不过是一闲散王爷,又何必这么折辱人家。 因此,胤祺一直都没有伴读,甚至他身旁的丫鬟小厮,也不过是维持体面的最少人数,许多事上,胤祺更习惯亲力亲为。 至于自己拎着纸笔,这种事在胤祺看来再自然不过,他在林家也是这般行事。 “也没多重。”胤祺轻松地晃了晃袋子,率先往南书房走去,胤禟红着眼眶跟在身后,只觉着他五哥在宫外吃了大苦头。 这份心疼,在到了南书房了,见着他五哥亲自磨墨的时候到了顶点,胤禟想起他在宫中被几十个人围着伺候的样子,再想到胤祺一个人在宫外形单影只,事必躬亲的模样,恨不得将他的太监全给胤祺送去。 胤祺且不知道他这弟弟又想了些什么,眼睁睁看着胤禟的眼神越来越难过,他摇摇头,收回心思听上首的先生讲课。 能入南书房的,都是当世大儒,虽然康熙给太子另挑了顾八代等人,但他对于其他阿哥的教育,也丝毫没有放松,全然不如前朝,养猪一般的养着其余皇子。 先生先是向阿哥们都请过安,随后按着进度,分别给阿哥们布置当日功课,听了先生布置,从胤祉到胤礻我,都摇头晃脑的念了起来。 是了,这就是康熙朝的阿哥的120遍读书大法,对于所学内容,先读120遍,再背120遍,直至滚瓜烂熟,再细学释意,正所谓读书百遍,其意自见。 这却与林如海所倡导的先理解,再背诵并不相同,胤祺第一次听到时,与得知寅时便要到南书房的震惊如出一辙。 彼时他还能够庆幸他不住在宫中,不用受这份罪。 但所谓命中有时终须有,胤祺最终还是没有逃过。 他坐在胤祉和胤禛的身后,跟着读着,没多久便只感觉口干舌燥,昏昏欲睡,胤祺记性很好,一篇文章看过两三遍,基本就能背出来,早已熟悉的内容还得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实在枯燥的不行。 胤祺在南书房待了一天,只觉着心力交瘁,他筋疲力尽地靠在宁寿宫的圈椅里,一脸的生无可恋。 “这书也不是非读不可,我和你皇阿玛去说,日后你便别去南书房了。”皇太后见着胤祺这般模样,自是心疼,她本就不觉得读书如何重要,读再多的书,打得过草原上的巴图鲁吗。不过是康熙重视,她习惯性的闭嘴不言语。 但胤祺要是真不想读书了,皇太后自忖康熙并不会反对,毕竟胤祺又不是太子,反正作为亲王,能管旗物便可,会不会读书又有何重要。 这话吓得胤祺立时坐正,忙不迭地拒了皇太后的好意,胤祺并不讨厌读书,甚至他对于读书时喜欢甚至享受的态度,胤祺只希望,能够不要如此无趣的上学。 也不知拜了哪路神仙,胤祺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尽管实现的方式有点歪。 当胤祺婉拒了胤禟送来的小厮,又在南书房生不如死的上了几天学后,后宫中隐约传来消息,景仁宫贵妃,就这两日的事了。 康熙听了杜蘅的回禀,连奏折都没来得及放下,也等不及肩舆,快速地往景仁宫走去,帝王常服被走路带出的风扬起,只见那明黄色的靴子上绣着的龙上下翻飞,好像真的在遨游一般。 等入了景仁宫,里头已经是一片愁云惨雾,就连弥漫不散的药味都散了,却是皇贵妃已经水米不进,只拖着这口气等着了。 康熙见着佟佳皇贵妃骨瘦如柴的样子,心头大恸,他坐在床头,很是流了几滴泪,在佟佳皇贵妃挣扎着,用着气声与他问安,交代后宫之事时,这些日子一直盘旋在康熙心中的念头再次出现,格外坚定,再无犹豫。 “万岁爷,”佟佳皇贵妃说几个字就得喘上几口气,她皱着眉,艰难的说道:“我要去见小公主了,我不害怕,我现在唯有一件放心不下的事,等我去了后,请万岁爷稍微照看几分我父亲,我那不成器的兄弟,更得请万岁爷您费心。” “表妹,你放心。”佟佳皇贵妃的父兄也是康熙的舅舅、表兄弟,康熙本就有心关照,现如今听了佟佳皇贵妃如同托孤的话,康熙心头难过,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梁九功,传我旨意。”康熙拍着佟佳皇贵妃的手,眼神柔和,说出的话却重逾千金:“佟佳皇贵妃贤良淑德,伺候朕多年,深得朕心,特晋皇贵妃为皇后,着令翰林学士起草诏书,并礼部商议。” 后位是佟佳皇贵妃多年的夙愿,听了康熙金口玉言的旨意,佟佳皇贵妃无神的眼中都有了光泽,她强撑着这口气,等了一日一夜,终于见着了皇后的金印以及金册。 摸着封后诏书,佟佳皇贵妃在后宫所有嫔妃、阿哥、格格的跪送下,溘然长逝,嘴角都带着笑意。 丧钟响,白璠升,满宫响起哭声,宫中所有的阿哥、格格均需守孝,胤祺终于停了让他深恶痛绝的120遍读书大法,脱下了阿哥的常服,穿上粗麻衣裳,在佟佳皇贵妃,不对,现在是佟佳皇后的灵前守灵。 佟佳皇后重病已久,宫中对她的丧事早有准备,内务府将一切安排的有条不紊,更加上有胤禛与胤禩帮着支应,就连康熙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第110章 国母丧,宫外之人听了消息,家中亦换上白布,命妇们更是按照品级大妆,迅速在紫禁城外等着哭丧。 宗室福晋、重臣诰命一批批的进了景仁宫,磕头拜哭,又一批批的离开,景仁宫里乱糟糟的,胤祺就是在这个情况下,见到了阔别几日的黛玉。 第108章 战事 黛玉既非宗室,也非命妇,按照常理,却是无需入宫奔丧的,但指婚旨意已下,尽管尚未大婚,黛玉也得去佟佳皇后灵前磕头,才算全了礼数。 与董鄂氏和乌拉那拉氏不同,董鄂府与乌拉那拉府有着当家夫人,董鄂氏和乌拉那拉氏只需跟在各自母亲身后即可,然而林府的夫人早逝,未来的五阿哥福晋,却没有长辈陪着,就连位置也不知如何安排。 虽然说荣国府的老夫人也需入宫,但荣国府与林家到底隔了一层,且荣国府明显在走下坡路,若安排未来的五福晋与荣国府站一块儿,日后五阿哥知晓,还不知会如何发作。 更何况,按着规矩,荣国府这般已经降等袭爵,再过个两三代就连爵位都没有的人家,也就只有资格入宫一天,之后数日,林家姑娘也无法与荣国府待在一块儿。 内务府的官员有心给五阿哥卖个好,他以黛玉虽未过礼,却已是圣旨钦点的五阿哥福晋为由,将黛玉的叩拜顺序安排在了阿哥福晋之列,让黛玉早早的就磕完头出来了,没有在景仁宫前院里顶着太阳暴晒等候。 饶是这样,黛玉在景仁宫中也觉着难受。 盛夏的天热得厉害,尽管景仁宫中摆满了冰鉴,但处处都烧着黄纸、经文,冰鉴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更别说院子里满满当当的全是等着进去磕头的人,一波离开,又来一波,整个屋子里的气息都格外浑浊,黛玉隐隐有些喘不上气的感觉。 黛玉四处打量着,只见这景仁宫里宫女太监人来人往,各各都是忙得脚不沾地的样子,她也不愿给那些人添麻烦,遂觑着空,悄悄转去后殿,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在树荫下撑着树干,深深吸着气。 当胤祺觑着空,瞧瞧找到黛玉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般情景。 “妹妹怎么了?”胤祺一惊,他知黛玉是娘胎里带着的弱病,这些年仔细的调养下,黛玉已经许久没犯过病了,见黛玉如此情态,难道是又发了病不成。 “没什么,不过是前头太闷,略微喘不上气,稍微歇歇就好。”黛玉离开青烟缭绕的正殿,自觉已经好了许多,轻描淡写地略过,反倒是焦急地询问胤祺:“五阿哥,你怎么过来了?” 黛玉见着胤祺,心头一跳,景仁宫里头躺着的人在临终前被册封为了皇后,皇后与皇贵妃薨逝,胤祺需要履行的礼仪截然不同。 若只是佟佳皇贵妃去世,里头有她亲自抚养长大的胤禛与胤禩便足够了,胤祺定时定点进去磕个头,就算是尽了阿哥的礼数。 但若是皇后薨逝,所有阿哥都得守在灵前,这才是对嫡母的孝道,就连太子也不例外,披麻戴孝的跪在里头,胤祺这样出来,被有心人见着了,还不知要如何做文章。 胤祺也知此时不是说话的好时间,他上下打量过黛玉,见黛玉脸色尚佳,瞧着确实不是旧疾犯了的模样,总算没那么着急,但他的担忧并未散去,皇后的葬礼,不是一日两日,若黛玉日日在景仁宫中熬着,说不得哪天就犯了旧疾。 “我不能在外头久待,宫中最近乱糟糟的,你也瞧见了,这边下人都忙着皇后丧失事,顾不上其他,你在这儿不知要遭多少罪,我待会儿让乌若将你领去皇玛嬷那儿。”放心不下的胤祺,决定让黛玉去宁寿宫中躲躲。 所谓卑不动尊,皇后的去世,这宫中谁都需要日日在景仁宫中守灵,唯有皇太后不用,将黛玉送去皇太后眼皮子底下,总出不了什么大岔子。 黛玉听了胤祺的话,却是蹙眉反对道:“这样不妥,万不能因为我让你担了风险。” 胤祺却毫不担心:“皇后娘娘薨逝,皇玛嬷悲恸不已,我需在景仁宫为皇后娘娘尽孝,你去宁寿宫开解开解,也算是尽了孝道。” 黛玉瞧着胤祺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差点笑出来,皇太后会为了佟家的女儿伤心,真是奇哉怪哉。 黛玉深知胤祺并非逞强之人,行事自有分寸,既然他说没事,黛玉也不想长久的闻着景仁宫里的烟熏火燎,顺势便应了下来,黛玉努力绷住脸,轻声应道:“五阿哥,你放心。” 既是让胤祺放心皇太后,也是让胤祺放心她。 就这样,黛玉被乌若带去了宁寿宫,每日里只需定时定点到景仁宫磕头,比起日日在景仁宫哭灵的命妇们,自是轻省许多。 黛玉每日里陪着皇太后,皇太后愈发喜欢上这心思灵巧的姑娘,恨不得早日让胤祺将黛玉娶回来。 “皇玛嬷,”胤祺再一次被皇太后恨铁不成钢地戳着额头,说他不争气之时,忍不住的喊冤:“莫说三哥、四哥尚未娶亲,我如何能先娶,就说大行皇后刚去,身为儿子,按规矩得为嫡母守孝三年,我又如何能在这期间娶亲。” 皇太后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些礼节,听了胤祺的话,扼腕叹息:“早知道...” 早知道什么呢,是早知道佟佳皇贵妃封后,对胤祺影响这么大,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吗? 但木已成舟,再后悔也没用,总之,胤祺与其他的阿哥们,都尽了儿子的本份,为嫡母披麻戴孝,守灵送葬。 等到佟佳皇后终于送去巩华城后,悲痛的康熙下了旨意,为天下百姓计,皇后孝期以日代月,后宫中人无论是否欣喜,都沉默的为佟佳皇后服孝。 唯有宁寿宫的皇太后解释了康熙这旨意的意思,知到胤祺并不用再等三年才能娶妻、吃荤腥,笑了出来:“我就说皇上不是糊涂人。” 除皇太后外,宫中处处安静非常,连平日里有的那些拌嘴都消失不见踪影,前朝后宫都格外沉默,谁也不敢在丧妻的皇帝面前露出喜色。 直到关外传来消息,索额图主导的,与鄂罗斯人的谈判大获成功,大清与鄂罗斯签订了《尼布楚条约》,双方算是达成了停战协议。 听到这个消息的康熙,总算露出了笑容,他在乾清宫中召见朝臣的次数愈发的多,商谈时间愈发的长,后宫中的气氛终于不再那么压抑。 趁着这个机会,胤祺在下学后将中秋节礼给林府送去。 送礼之时,胤祺还特特吩咐了,等他走后再和黛玉回禀,然而胤祺到底低估了黛玉的掌家能力,尽管他是龙子凤孙,但他的这吩咐在林家也没起到作用。 胤祺还在和林如海喝茶请安之时,书房外便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转头看去,果然是黛玉。 林如海捻着胡须,深深吸气,忍住难看的脸色,而胤祺则瞪了眼下人,又迅速将头转回,遮遮掩掩的,不让黛玉见着。 这是黛玉隔了多日,再次见到胤祺,见着胤祺闪躲的模样,黛玉毫不犹豫地走到他的身前,止住了他以袖遮面的动作,仔细打量起来。 却只见胤祺脸色苍白,两颊消瘦,脸上已经长出了青色的胡茬,形容很是狼狈。 见此情景,黛玉自知胤祺为何躲着他,黛玉眼一酸,讽着:“你还说我呢,瞧瞧你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样了,打眼一瞧,都不知是哪儿来的流浪汉混了进来。” 胤祺也知自己潦倒模样,但此时佟佳皇后的百日未过,他尚不能剃须剪发,他连连说道:“妹妹先别看我,别吓到你了。” 黛玉美目一凝,恨恨说到:“你又不是什么山野精怪,这样子如何能吓得着我。” 林如海咳嗽一声,止住了黛玉的话:“玉儿,守孝是自古便有之礼。” 黛玉也是懂礼之人,轻哼一声找了张椅子坐下。 林如海与胤祺本是有正事相谈,见黛玉过来,两人都知晓黛玉心性、眼界较寻常人强了百倍,也不避着她,接续说道:“五阿哥,您的意思是,大清将要开战了?” 开战!与这大事相比,黛玉心中那点小恼怒不值一提,她连忙坐直身子,仔细听着。 胤祺点了点头:“准噶尔部在漠西盘踞,甚至与鄂罗斯人勾结,是皇阿玛的心腹大患,他一直有收复准噶尔的心,只不过以前事情太多,腾不出手来,如今三藩已平、台湾已收、就连黄河的水患都得到治理,前些日子更是与鄂罗斯签订了协议,天时地利人和均齐备,皇阿玛必定会发兵准噶尔。” 胤祺的分析有理有据,这一战,近在眼前。 林如海长叹一声:“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只愿我大清的将士们,能顺利回来。” 黛玉却顾不上感伤,她盯着胤祺,眼珠子一错不错地问道:“你要去吗?” “不去。”胤祺肯定地答道:“皇阿玛有平定准噶尔的决心,出征的将领一定是那些骁勇善战之人,就算想让我们兄弟去磨炼,最多也就让大阿哥随着过去,我们甚至连草原上行猎都没去过,跟着大队伍,只有添乱的份。” 第111章 黛玉依然眉头紧锁,低头沉思着,至于黛玉所想事情,却是后话,此时的他们只知道胤祺猜测的并没错,中秋过后,朝中愈发暗流涌动,户部尚书拨算盘都要将头发拨秃了,从各地将钱粮调拨起来,至于那些武将们,更是跃跃欲试,一个个的都蹦的三尺高,在朝堂上彰显存在感,试图让康熙想起他们。 康熙二十八年,就这样过去了,转过年开春,天气刚刚暖和起来,康熙便下了圣旨,与准噶尔宣战。 唯一出乎胤祺预料的是,这次征战,康熙决定御驾亲征。 第109章 和亲 康熙的决定让朝野上下哗然,然而康熙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初登帝位的年幼皇子,乾纲独断多年的他,下定的决心没有任何人能够动摇。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康熙御驾亲征,所需要的保障必然更加充分,户部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上上下下都在为大军开拨做准备。 就连胤祺,他在南书房里的学业都轻了许多,当然,所谓的轻松,并不是指先生就不管了,而是南书房的那些大人们,这几日短暂的没有使用一百二十遍大法,而是借着这场战事,讲解起来,甚至还布置了好几篇相关文章的功课,让胤禟哀叹连连。 不过胤祺却很是满意,林如海给胤祺的打的底子好,在林府的时候,胤祺隔三差五便要写上一篇文章,这文章写了后,还要与黛玉所做的文章同被品评,因此宫中先生布置的课业,胤祺信笔拈来,很快便完成了。 他还有心思看着胤禟苦着脸,将书翻得哗哗作响,绞尽脑汁编着文字的模样。 在如此气氛之下,康熙再次下了旨意,将恭亲王常宁养在宫中的女儿,大公主封为和硕纯禧公主,赐婚给科尔沁台吉班第。 班第出自博尔济吉特,与孝庄太皇太后以及皇太后同出一族,是蒙古里头与爱新觉罗家最为亲密的一支,随着康熙的掌权,后宫中博尔济吉特的女人愈发少了,此时与准噶尔的大战一触即发,为了稳定科尔沁的人心,康熙决定在这时候将大公主嫁过去。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大战前夕康熙的一举一动都格外引人注目,不少人都将视线放在了大公主身上。 大公主能在宫中平安长大,甚至颇得康熙的欢心,也是个聪慧的,她很早便知晓,为了维持大清与草原的关系,她身为爱新觉罗家的女儿,迟早得嫁去蒙古。 相较而言,科尔沁水土丰美,与大清亲善,太皇太后、皇太后多久出自博尔济吉特,她嫁过去,终究受不了多少委屈,所有人都这么告诉大公主,就连恭亲王福晋,也递牌子入宫,抱着她哭了一场后,这样安慰她。 大公主也知晓,她们说的确实有理,但长在京城中的女儿,又如何能适应大漠的风沙呢,大公主抬头望着院子里四四方方的天,使劲眨着眼,将眼中的泪意与迷茫眨去。 春日里的太阳好似没有一点温度,大公主晒着日头,慢慢地往宁寿宫走去,却只觉着全身上下都是一阵阵的寒。 然而大公主她不能拒绝,别说她只是宗室女,就连康熙亲生的女儿们,未来也注定要抚蒙古,这就是她们无可奈何的命运。 “纯禧,好孩子,过来我看看。”皇太后在宫中深居简出,除了年节之外,每个月只有初一十五的大日子让后宫诸人请安,对于大公主,她不过是能将名字与脸对上号,再深入的了解就没有了。 毕竟,皇太后没有亲生孩子,至于她名下孩子的子女,已经有数十个,除了养在宁寿宫的胤祺与五公主,皇太后也只对皇太子有几分关注。 得知了大公主将嫁去科尔沁,皇太后特意将她召来,仔细打量。 大公主是宫中第一个长大的孩子,很是得了康熙与后宫诸妃一阵偏爱,她落落大方地任皇太后打量,脸上一直噙着恭顺的笑意,这让皇太后很是满意:“班第是黄金家族的后人,不会辱没了你,等你去了科尔沁,就会发现辽阔的草原,比这逼仄的屋子自在许多。” 皇太后说着,眼中全是回不去的怅惘。 大公主暗叹,这大概就是我之砒霜,彼之蜜糖,她忐忑畏惧之地,却是皇太后心心念念的家乡。 “皇玛嬷,”大公主打起精神,笑着说道:“我只听说过科尔沁的风光,等我嫁过去了,便能亲眼见识了,到时候我让额驸接您去科尔沁骑马。” “好,不愧是我大清的公主,”皇太后笑着追忆起她年轻的时候,骑着小红马,扬着马鞭,飞驰在草原上,那儿的天是那么高,云是那么白,草是那么绿,她望着眼前笑着,却仍然能瞧出忐忑的大公主,想起当年那个从科尔沁嫁到京城的自己,软了心肠:“莫怕,我与皇上说,让胤祺送你去科尔沁。” “皇玛嬷。”大公主骤然抬头,眼中氤氲着泪珠。 谁不知道五阿哥是长在皇太后膝下的,是大清与蒙古的另一个纽带,皇太后让胤祺送嫁,意味着她是愿意给大公主撑腰的。 博尔济吉特氏虽说延续着黄金家族的血脉,但终究没落了,再不复先祖驰骋亚欧大陆的英姿,与大清可以说是依赖共生的关系,因此对于出自他们一族的皇太后,很是重视。 看在大清的面子上,大公主嫁过去如何都不会遭罪,但是能得了皇太后的认可,无疑她在科尔沁的日子会舒服许多。 于是,等到胤祺交了这一日的功课,从南书房离开,给皇太后请安时,便收到了这个新的任务。 此时大公主早已回了她的寝宫,宁寿宫里只剩皇太后与胤祺两人。 “胤祺,纯禧远嫁不容易,那头的郡王、贝勒以前过来的时候,我都领你见过,你送她去科尔沁后,且打点一二,帮纯禧早些站住脚跟。”皇太后抓着胤祺的手,絮絮叨叨的叮嘱着:“对了,这些年里我库房里也有了许多好东西,到时候你帮我送给我的嫂子和侄女媳妇们。” 胤祺却没立即应下,脸上的神情反而很是空茫。 “你是不想去科尔沁?”皇太后念叨的声音止住,她意识到她一直心心念念的故土,对长在京中的胤祺而言,或许不是什么好地方,皇太后笑意慢慢止住,她茫然地顿了顿,犹豫着说道:“去科尔沁路途确实遥远,一路走过去也得遭不少罪,要不你还是留在京中,我让侍卫跑一趟罢了。” 胤祺却并非是不乐意过去,只不过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和亲一事,他心头犹如有匹野兽在愤怒的咆哮。 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1),尽管清朝的公主与蒙古联姻,与当年汉朝公主被迫和亲情况并不一样,但本质上仍然是以婚姻为筹码,用女子谋求安定。 然而大清与蒙古,互相倚靠又互相提防,公主下嫁,皇帝娶妃,是最能展示二者关系稳定的象征,胤祺知晓,他现在如何愤怒,也不过是无能狂怒,不仅阻止不了大公主的下嫁,也阻止不了后续其他公主的下嫁。 胤祺使劲压抑着心头那亟待爆发的火山,却不料造成了皇太后的误会,见着皇太后落寞的眼神,胤祺连连摇手:“皇玛嬷,我怎么会不愿意去呢,正好这些日子读书读闷了,骨头都乏了,您帮我谋了个差事,能让我出去跑一趟,实在是太好了。” 皇太后细细观察,确认了胤祺这话确实是出于他的本心,没有半点勉强,复又笑了,领着胤祺去库房了找了半日,时不时眷恋地摸着那些蒙古衣服首饰,回忆着当年她母亲亲自给她戴上的样子。 等到皇太后终于挑过瘾,从库房出来时,宫女们的托盘上已经放满了东西,胤祺更是写了一整本册子的礼物册子。 此时天色已晚,打更太监的梆子声响起,胤祺与皇太后告辞后,踏着满地星辉,在下钥前回了南三所。 躺在拔步床上,望着树梢的弯月,胤祺想着要尽快去趟林府,告诉黛玉他要去蒙古一事。 然而还不等胤祺去,林府先迎来了另外的不速之客。 第110章 混账事 “什么,薛家的拜帖?”黛玉惊诧地从雪雁手中接过帖子。 只见这帖子以秋香为底,芙蓉花的暗纹在光下隐约可见,比起薛家的正式拜帖,不如说是闺阁女子的娱乐。 黛玉心头了然,打开拜帖,果然是宝钗遣人送来。 自贾府一见后,宝钗与黛玉已经许久不见,不过宝钗念着黛玉当年的点拨之恩,再加上黛玉已成了钦定的皇子妃,这份关系莫说宝钗,就连薛家也不愿意断掉,逢年过节总会送些厚礼过来。 一来二去的,林家与薛家勉强也算维持了亲戚的关系,只不过薛家人也有分寸,从未上过林家的门。 然而这次宝钗,却突然流露了登门意向。 黛玉支着头,微微阖着眼,迅速将最近发生的事情掠过,很快便了然,她指着这拜帖:“想必是为了大公主成亲一事而来。” 雪雁也伴着黛玉处理了这么多年家事,早已不是当年那一团孩子气的模样,闻言,她皱起眉头:“姑娘,薛姑娘过来,是否会让您为难,要不我将这帖子拒了?” 第112章 “无妨,”黛玉笑着说道:“薛姑娘的来意,我大概知晓,不是什么大事,明儿个家中也没什么安排,就请她过来吧。” 薛宝钗被选为大公主的伴读已经有些日子,大公主要嫁去科尔沁,她的伴读们总得定下前程,当年胤祺还求过宜妃,让薛宝钗以女官身份陪着出嫁,想必是薛宝钗心中不踏实,想求个准话。 想到这,黛玉抽出一张浅绿色的纸笺,蘸了墨写上几行飘逸的字,令人送去了薛府。 翌日一早,黛玉刚处理完家事,看门的小厮便往后头传话,薛家姑娘到了。 黛玉忙令人将宝钗迎到她院子的正屋。 薛家的马车驶入了林府,便有几个婆子迎了上来,簇拥着宝钗往内院而去,至于马车,自有小厮之后牵去马房。 薛宝钗走在由整片青石板铺成的路上,留心着途经的院落屋宇,只觉着这林府虽不奢华,却格外的清新雅致。 沿着青石路走了约一刻钟,便到了二门,内院里伺候的丫鬟已经在等着了,只见这几个丫鬟面貌清秀,衣着简单,并未穿金戴银,但站在那里,一举一动自由章程。 见着宝钗一行人,为首的丫鬟和煦说道:“薛姑娘,请您随我来。”旁的话一句也不说,外头的婆子亦低着头,一言不发的退下。 薛宝钗自忖也是见过世面的,荣国府的丫鬟们比一般人家的正经小姐还要富贵,但瞧着规矩上,比眼前的丫鬟还差了几分。 这等做派,甚至让宝钗恍若瞧见了大公主的贴身宫女。 这份管家手段,真是让人望尘莫及,宝钗暗自感慨,走过了小花园,便到了黛玉理事的院子。 “林姑娘。”宝钗屈膝,率先向黛玉行了个礼。之前在荣国府的时候,以王夫人为纽带,两人以亲戚论交,自是能姐姐妹妹的混着叫。 然而此时世殊时异,黛玉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五阿哥福晋,只等到了岁数成婚,而宝钗却成了大公主的伴读,两人之间在亲戚之外,又多了份尊卑。 黛玉侧过身子,半受了宝钗的礼,笑盈盈说道:“宝姑娘瞧着愈发精神了。” 黛玉这话,却是出自真心,宝钗入宫之后,黛玉只在宫宴上远远见过,今儿个一瞧,只觉着较之在贾府的时候,宝钗瞧着要舒展许多。 这也难怪,再如何说宝钗母亲与王夫人是嫡亲的姐妹,说破天去,薛家依然是寄人篱下,更何况王夫人上头还有婆婆,宝钗在贾家也得时时小心,刻刻注意。 入了宫,虽说也得侍奉大公主,但大公主身旁光伴读就有六位之多,宝钗到底能有歇息时刻。更何况,自宝钗入宫之后,薛家的生意果然好了起来,尽管薛蟠依旧是个不中用的,但那等偷奸耍滑的掌柜已经不敢再过分糊弄,薛家的家业虽然回不到薛父在的时候,但也止住了颓势。 “这可不就是托你的福吗。”宝钗笑容中带着小心:“现在家中日子愈发好了,我和母亲总算能放心下来。” 黛玉见着宝钗这谨慎模样,兴致便淡了几分,她意兴阑珊地问道:“宝姑娘过来,可是有何要事?” 宝钗素来便会看人颜色,黛玉的这份寥落,她又如何不知,但她依旧面不改色,笑着说道:“好叫林姑娘晓得,大公主婚事已经定了,一个月后便是婚期,蒙公主恩典,赐我为三品的女官,伴着公主嫁去科尔沁,我特特来与你道别。” 黛玉微微向宝钗探过身子,关切地问道:“这么快就要走了吗?一切可准备好了?你...” 说着,黛玉咬着唇,止住了脱口而出的话语,再问深了,难免有不敬皇家之疑. 黛玉的未竟之言,宝钗心头明白,她咬唇笑了:“一应事宜自有礼部操持,我妈妈和哥哥,也与我收拾了一应药物用品,科尔沁离京城也不算远,实在缺了东西,捎个信让家里送去也罢了。” 顿了顿,宝钗的笑中又露出了丝无奈:“其实早些日子,大公主特特问了我们,愿不愿意陪她去草原。” “那怎么...”黛玉欲言又止的问道,都无需再询问宝钗如何回答,只听着她来道别之语,已经尽知。 宝钗一贯温婉的笑从脸上褪去,她看着黛玉,眼中如同有火在燃烧:“早些年我父亲去后,家中哥哥不成器,不怕你笑话,家业早就开始落败了,以前我只气,我为何身为女儿家,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找个好人嫁了,能帮扶薛家几分,自到了大公主身旁,眼见着在薛家外头的生意顺了许多出去行商也无人为难,眼见着薛家越来越好,更别说陪着公主去蒙古,还能得个女官的身份,我知足了。” 更何况,宝钗更有自己的思量,她身为商户女,即使是皇商,在门第上也低了一头,左不过嫁去同样经商的其他人家,或者嫁个根基浅的官员,这已经是她最好的选择了,当年母亲隐晦提及的,荣国府的宝玉,都得百般筹谋。 这还是王夫人是她嫡亲姨母的份上,更何况,王夫人中意她,更多中意的是薛家的那些白花花的银子。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薛家就算在走下坡路,到底也有几辈子的积累,身为大房唯一的女儿,薛宝钗的嫁妆也是可观的,她若真和贾宝玉成亲,少不得要用嫁妆银子填补家用。 王夫人为了她这儿子,真是操碎了心,所为父母为子女,计之深远也不为过。 贾宝玉现在是国公府的公子,瞧着千好万好的,然而花无百日红,等老太太去了,贾府一分家,大房袭爵,二房拿些银子就得搬出去,贾政在朝堂当差多年,也不过是个员外郎罢了,身为员外郎的次子,贾宝玉又能分得到什么东西呢,最大的一份可能也不过是老太太留下的私房。 更加上贾宝玉最厌恶仕途经济学问,又惫于读书,只不过在吟诗作对上有几分歪才,却也多得有限,外头交友虽广,却也都是风花雪月之辈,显见的日后没什么出息,若不找个家底丰厚的妻子添补,这贾宝玉未来的日子且不知该如何过。 在没得选择的情况下,贾宝玉自然是千好万好,可如今薛宝钗被封了女官,就算出身仍然没法改便,她能挑拣的空间却大了,仔细择个上进之人,求得公主赐婚,也未尝不可,说不得就乘着这股东风,扶摇直上,直上青云。 黛玉也知宝钗是有大志向之人,也不多劝,只尽着亲戚的情分提醒着宝钗:“既然宝姑娘与我说着心中话,我也少不得僭越提醒一二,宝姑娘想得自是极有道理,只一点,宝姑娘就算去了京中,最好也留心瞧着薛家大爷,我虽不怎么出门,却也隐约听人提起过,近些日子薛大爷愈发荒唐了,许多事儿且须防微杜渐,若真出大事了,再后悔就晚了。” 宝钗心头一惊,她亦知黛玉不是搬弄口舌之人,必然是薛蟠的行事已经出格的厉害,她在外头当差为薛家奔前程,若薛蟠在后头拖后腿,她能呕出血来,想到这,宝钗的后背密密麻麻的全是冷汗,她站直身子,端正的向黛玉行了个全礼:“谢林姑娘提醒,我一定会好生规劝哥哥。” 黛玉端坐着,坦然应了宝钗的礼。 薛蟠在京中斗鸡走狗,身旁又聚拢了一群酒肉朋友,在他们的吹嘘之下,早已忘了曾经的害怕,又猖狂起来,本来只在秦楼楚馆买醉,在旁人的撺掇下,又开始了欺男霸女的恶行,黛玉隐约听着,这呆霸王又看中了一清丽女子,正百般骚扰,若再不管着,他早晚得闯出大祸。 “妹妹倒是心善。”胤祺下了课从宫中到林府,就听雪雁说了黛玉正在待客一事,胤祺摇摇头,示意丫鬟别惊扰了黛玉,驾轻就熟地从侧门走了进去,进了旁边的屋子,将黛玉与薛姑娘的对话听了个完整。 等宝钗告辞离开后,胤祺转着扇子走了出来,笑着叹道。 黛玉却嫌弃地皱起眉头:“薛蟠那人,提起来我都嫌脏了我的嘴,若不是看在他家孤儿寡母的份上,我实在懒得说。” 对于薛蟠,黛玉心里很是厌恶,这么些年了,从来没有半点长进,说是对母亲和妹妹好,但哪一件事不让母亲妹妹操碎了心,若是薛蟠能支应起家业,又如何需要寄人篱下,仰仗贾府,更如何需要薛宝钗百般筹谋。 看在与薛家转着弯沾着亲的份上,黛玉再次提醒了宝钗一次,至于宝钗和薛母能不能狠下心管住薛蟠,那就是薛家自己的事了。 胤祺低低笑出声来:“妹妹莫恼,天子脚下可不是他们那边那地方,一块砖落下来,都能砸到几个黄带子,更别提还有那么多的大人们住在京中,薛蟠再这么猖狂下去,迟早有人治他。” 黛玉对胤祺何等了解,她一听便知晓其中必有内情,连忙扯着胤祺的袖子,连忙追问:“可是有什么不知道的新鲜事不成,快说给我,让我听个热闹。” 胤祺笑着喝了口水,他和林如海都不觉着要将黛玉养成深闺中不知世事的娇小姐,外头的事情从来也不瞒着黛玉。 当然,为了避免脏了黛玉的耳朵,胤祺说的还是隐晦了几分:“忠顺王府爱听戏,在家里养了个戏班子,其中有个叫琪官的小旦,最得忠顺王的欢心,寝食起居,日日都离不得他,我听说这些日子,薛蟠与那琪官走得挺近,隔三差五的在外饮宴,忠顺王虽说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但要处置薛蟠,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罢了。” 第113章 这却是黛玉不知道的,她一直知道薛蟠不是什么好人,却没想到,他能蠢到这个地步。 “那个小旦,”黛玉皱着眉:“忠顺王将他养在身边,想必是很喜欢的,怎么会被薛蟠叫出来?” 忠顺王府养的戏班子,按着这时候的律法看,整个人都是忠顺王的人,打狗还得看主人,薛蟠怎么就这么直愣愣地打到忠顺王的脸上了。 胤祺却笑得更加耐人寻味:“这事却也不是薛蟠一人之过,你又知晓这琪官的心思?” 黛玉虽是闺阁女子,见识却一点也不少,略一思忖,便明了胤祺的言下之意:“忠顺王的年纪确实大了,琪官想给自己找退路倒也情有可原,可他如何看上薛蟠,除了手头还有几个祖上传下来的钱,薛蟠能做什么?” “薛蟠是没甚可靠的,可若是琪官看上了荣国府那衔玉而生的公子呢?”胤祺随意地摇着扇子,说出的话却半点不轻松。 黛玉没想到,这事最后却是落到了贾家,她神色凝重:“五阿哥,贾宝玉又怎么和薛蟠混一块儿去了。” 胤祺知晓贾母动过将黛玉许给贾宝玉的心思,对贾宝玉也多了几分留意,见着他那行事做派,实在是摇头不止。 “贾家的子孙,实在是没有一个成器的,”胤祺摇头叹息,也不知荣宁二国公瞧着子孙这般没有出息,是何滋味:“宁国府就不说了,男男女女乱做一团,荣国府这边,贾琏惯爱眠花宿柳就不提了贾宝玉才多大的人,就与薛蟠他们混做一团,也是这京中青楼的常客,在欢场早早有了温柔公子的名声,那琪官也是个风流人物,对于这样的国公府公子,又如何不动心。” “我听人说,那蒋雨涵在京郊偷偷摸摸的住到了京郊的庄子上,也不知想做什么。” 春雨又滴答而下,细细的雨丝缠缠绵绵,实在让人心烦,黛玉快走几步,将窗户“砰”地一声关上:“春日里雨就是多,真真恼人。” 说着,黛玉扬声喊道:“雪雁,最近雨水多,我听说京外的河都开始涨水,你往外祖母那儿跑一趟,给外祖母送些庄子上新送来的菜,向外祖母提醒一下,让她盯着家中晚辈,莫往京郊去,倘若磕了碰了,就不美了。” 黛玉母亲早逝,她对贾府的感情很是有限,对被母亲成为混世魔王的贾宝玉,更是没什么好感,但她记着,她第一次进贾府时,贾母那温暖的怀抱,到底还是不忍贾母伤心。 雪雁脆生生的迎了,亲自去了荣国府。 荣国府里,由于这连绵不息地春雨,贾母也没地儿可去,一屋子的媳妇孙女的,正在她面前凑趣。 贾母乐呵呵地,正听着王熙凤讲着笑话。 正在这时,鸳鸯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王熙凤正好一个笑话说完,正是满屋子人都乐得前俯后仰的时候,她一瞧见鸳鸯,连忙说道:“好啊,可让我拿到了,我就说满屋子人怎么不见鸳鸯姑娘,鸳鸯可得和我说说,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众人的视线连忙往鸳鸯看去。 鸳鸯却不急不缓地行了个礼,笑着说道:“正要和老太太回禀呢,偏生二奶.奶眼尖见着了,刚刚林姑娘派了下人过来,给老太太送了庄子上新送来的果蔬,说是尝着极好,特特孝敬老太太。” 贾母笑得连皱纹都舒展开了:“林府的人何在?快将她们叫来,莫让人觉着我们家失了礼数。” 鸳鸯忙笑道:“雪雁姑娘正在外面等着呢。” 贾母笑着赞道:“还是你周到,快让雪雁丫头进来。” 薄薄的门帘子被掀开,雪雁未语先笑:“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记着雪雁是跟着黛玉的贴身丫鬟,心知送些蔬果找个婆子也足够了,特特将雪雁过来,必有要是,但现在这儿满屋子人,贾母思忖着要给黛玉些面子,不能当着这么些人询问,遂不动声色,笑着与雪雁话家常,问她林家一切可好。 雪雁笑着道:“承蒙老太太挂心,家中一切都好,我们姑娘特特遣我向您问安。” “好孩子,外头下雨了,快随你鸳鸯姐姐去换身衣裳,再喝杯热茶,你们这些小姑娘,可不能受了凉。”贾母听了雪雁的回话,笑呵呵地吩咐着,鸳鸯连忙领着雪雁去了偏房,翻出套未上身的衣服,与雪雁换上。 至于原本聚在贾母屋子中人,更是心头清明,纷纷找着理由告辞离开。 等到雪雁换上衣服再领上来,屋子里只剩下贾母一人。 “好孩子,可是你们家姑娘有什么事要与我说,莫怕,有我在呢。”贾母担忧不已,唯恐黛玉在家受了什么委屈。 雪雁连忙回禀:“姑娘在家里一切都好,只不过想着京外河水涨得厉害,特特让我与您说一声,约束着家中小辈,省得出什么事。” 贾母自嫁进贾家,从重孙媳妇做起,眼见着她都要有重孙媳妇了,经历的事情不可谓不多,雪雁着话一说,便知其中必有内情,她板着脸,连忙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雪雁是林家的丫鬟,对贾母倒也不存在什么畏惧之心,她一五一十地将黛玉叮嘱的话说了,见着贾母脸色铁青的模样,又继续说道:“老太太,我们姑娘说了,宝玉少爷年岁还小,一时被人引诱移了性情,如今发现还算早,家中下些力气教导,省的再被人带坏了去。” 贾母听了这番话,脸色果然好看许多,她哆嗦着手,叹息着:“都是一家子的亲戚,谁想到会有那等黑了心肠的呢,你回去和你家姑娘说,我知道了。” 至于知道什么,又会如何行事,贾母未说,雪雁也未问,黛玉更不会关心。 只不过,等到礼部准备好大公主出嫁的一应事宜,胤祺送亲之前,黛玉听到消息,不仅贾家又给贾宝玉请了严师,让他进学,薛家这次也下了狠心,将薛蟠拘在家中,一应往来全由薛母操持,更是让人传信给留在南边的二房,让薛蝌迅速上京接掌生意。 第111章 遇险 贾府和薛府如何行事,已经与黛玉和胤祺无关,等到了良辰吉日,胤祺收拾齐整了,作为大公主的送嫁之人,押着长长的嫁妆车队,往科尔沁而去。 京中已经是春暖花开之时,走在路上只觉着鸟语花香,正是一年里最美的时刻。 马蹄从路上走过,踏碎满地的落花,车轮随即又碾压而过,将零落的花瓣压进了泥土,好似大公主在京中度过的美好时日,渐渐变为虚影。 车队越往北走,景致越发荒凉,此时草原上的草刚冒出头来,稀稀疏疏的不成样子,举目望去,并无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只有苍凉。 大公主坐在马车里,眼珠子一动不动地隔着窗户望着广袤的草原,也不知心中在想着什么。 京中备战正是火热时候,其余人抽不出空开,胤祺就成了整个车队里地位最高之人。 尽管如此,胤祺也无法阻止大公主嫁入蒙古的命运,他只能竭尽全力的,让大公主在路途上过得舒心些。 起码,在大公主提出想骑马时候,胤祺没有拒绝,因此在去蒙古的车队中,经常能见着一个穿着火红骑装驰骋的美人。 这一日,大公主在车里又待的烦闷,这些日子下来,她也晓得送嫁的这个弟弟是个不拘小节的,遂又换上了骑装,令人将她的白马牵来,翻身上了马。 胤祺瞧着车队里无甚大事,也骑着马跟在大公主身后,既是充作护卫,也是为大公主的行为背书。 大公主自从第一次体验过在草原上驰骋的滋味后,再也不愿意每日闷在车里,见着胤祺也不阻拦,从一开始小心翼翼地在车队附近散步,变成了扬着马鞭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上奔驰。 胤祺也不拦着,左右附近都是宽广的草原,纵马也于人身安全无碍。 大公主骑着马,越跑越远,那一连串的车队都变成了小小的黑点,大公主才舒出心头郁气,只觉天高海阔,自有出路。 胤祺亦一夹马腹,跟了上去。 正在此时,异变突生,草原上危机四伏,并非玩笑,只见原本光秃秃的草原深处突然冒出一群野狼,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远远地便能从它们的眼中瞧见垂涎三尺的意味。 此时草原的冬刚刚结束,雪将将化开,草籽才冒出绿芽,饿狠了的狼见着吐着热气的马,只觉着眼珠子都绿了。 显而易见,这是一群饿狼。 得出这个结论的瞬间,胤祺的后背被冷汗浸湿。 大公主平日里不爱人多,只领着几个贴身宫女和侍卫通行,平日里离车队不多远,倒也能照应的上,偏偏今日追着天边的云,跑远了点,离车队有些距离,若要等侍卫过来护驾,黄花菜都要凉了。 胤祺紧紧握着马鞭,仔细观察着,想办法给自己找一条生路。 都说人多势众,想必狼也会怕成群结队的人,胤祺扬起马鞭,试图弄出大的动静,吓退狼群,侍卫和宫女见状,连忙跟着动作起来。 然而,这招对普通的狼群或许有效,对于饿了一个冬天之久的狼群,却是毫无作用。 第114章 那群饿狼面对人群半点不惊,反而围成包围圈逐渐靠近。 事已至此,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或许还能得到一丝生路。 胤祺将马鞭扬起,大声喊到:“拼了。” 侍卫们心头一凛,心里也是知道,若是让阿哥和公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事,回去必然人头不保,索性拼了,只要五阿哥和大公主能成功获救,就算他们没命了,也能有个救驾之功,家人也能享福。 想到这,侍卫们的眼神变得格外坚毅。 胤祺将马鞭插回腰间,将背后的弓拿出来,搭上箭,手臂上的肌肉崩得紧紧的,将弓弦拉到最大。 蓄力,射出。 正中头狼。 头狼嗷呜一声,应声倒地,狼本就是群居动物,都是跟着头狼行事,见着头狼倒地,脚下踟蹰地退了半步。 胤祺心头一喜,擒贼先擒王,古人诚不欺我。 若是其他时候,胤祺的策略也起效了,群狼无首,必会撤退。 然而,此次胤祺面对的是饿绿了眼的狼群,在短暂的犹豫后,由饥饿造成的生存危机格外严重,它们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头狼的血反而激发了凶性,扑了上来。 胤祺并未对狼群短暂的退缩掉以轻心,严阵以待的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狼群的动作,他将大公主护在身后,又张弓射箭,往狼群的方向射去。 好消息,胤祺的武师傅对他要求颇为严厉,他不说百步穿杨,但五箭里总有三箭射中。 坏消息,狼群实在太多,胤祺带的弓箭不够,箭袋已经快空了。 好消息,侍卫们都是弓马娴熟之人,近身肉搏也能击退狼群。 坏消息,狼实在太多,侍卫们双拳难敌四腿。 好消息,远处的车队终于发现了这儿的不对劲,派了侍卫过来增援。 坏消息,车队离这儿有些距离,若只等他们过来,与坐以待毙没什么区别。 胤祺迅速地权衡着局面,舍了弓箭,从腰间抽出腰刀,由蒙古最好的师傅打造的精刀亮地耀眼,他狠狠地将刀斩在扑过来的狼身上,血花四溅。 有了胤祺的身先士卒,侍卫们士气大振,更加卖力的挥着刀。 就连大公主,也与宫女们拿着弓箭在后头射击。 时不时迸射出的血,将黄绿色的草地染红,这其中有狼的,也有侍卫的,然而谁都晓得,此时不能退,一旦退了,命也就交代在此了。 众人背对着围城一圈,应付着扑来的狼。 然而狼群也愈发狡诈,它们发现胤祺这边不能突破,大公主那边的侍卫却需要分心照顾女眷,防守不是那么严密。 饿狠了的狼抓住了一瞬间露出的破绽,往大公主身上扑过去。 大公主都能感觉到狼身上腥臭的味道,以及狼嘴里喘出的热气,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想象之中的疼痛并未到达,大公主只觉着那浓稠的液体溅到头发上,脸上,甚至连衣裳都浸透了,睁开眼,只见一队数十人的蒙古人骑着蒙古马,冲了上来。 胤祺抽空瞧了一眼,只见那领头的汉子穿着蒙古袍,膀大腰圆的,从头上和衣服上的饰品,能看出是蒙古贵族,更多却看不出了. 但不可否认,有了这群蒙古汉子的加入,胤祺的压力减轻许多,甚至都不等到车队的侍卫到来,那些狼群见着陡然增加的人,不甘心地嚎叫两声跑了。 狼群被赶跑本是好事,然而胤祺他们却还不能放松下来。 无他,为首那人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大公主。 草原上这么些年,仍然信奉弱肉强食的定律,部落之间抢夺之事从未少过,虽然她是大清嫁给科尔沁的公主,但要是哪个部落脑子不清楚,仗着草原是他们的主场,动了歪脑筋,解决起来也够烦人的。 “你们是何人?”大公主一惊,娇声呵斥,手中的马鞭抓得格外紧,见势不对便要飞奔远去。 然而为首那个人,却只痴痴地看着大公主,一言不发,透过黝黑的皮肤,都能瞧见红了脸颊。 大公主愈发觉得此人居心不良,怒目圆睁,正要呵斥之时,却见胤祺调转了马头,他上下打量了许久,终于认出了什么,疑惑地问到:“敢问阁下,可是班第台吉?” 班第台吉!这不就是康熙的赐婚对象吗。 大公主的这个婚事,纯粹就是盲婚哑嫁,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班第,虽说她已经认命,但到底少女怀春,总是默默期盼能够嫁给个英雄人物,她在沿途的路上,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她要嫁的人到底是何模样。 此时,在她从未想过的时候,突然见着了对方,大公主亦怔在当场,喃喃自语:“班第台吉?” “科尔沁台吉班第拜见五阿哥、大公主。”为首的人被胤祺叫破身份,翻身从马背上下来,在一地的血色中,单膝下跪行礼:“春日里野外不太安生,各种动物都跑了出来,我们担忧公主沿途受到惊吓,特特领着侍卫来迎接公主,没想到真有这等不开眼的畜牲,让公主受惊了。” 大公主呆坐在马上,草原上的春风依然凛冽,却吹不散大公主红了的脸。 途中的插曲很快过去,最大的影响是车队的规模又大了许多,大公主外出跑马更加谨慎,再也不敢与车队离得太远。 当然,就算离得太远也无需担心,在大公主驰骋的火红色身影后,总会默默地跟着那个蒙古台吉。 车队的速度不经意地加快了,再走了数日之后,终于到达了科尔沁草原。 科尔沁出美人,大清后宫了科尔沁出生的妃子不少,从哲哲皇后到孝庄太后,再到现在的太后,无一不是美人。 胤祺一到科尔沁,就见到了与京中风情迥异的美人。 都说美人配英雄,胤祺在草原上与狼搏斗的故事很快便通过班第台吉传到了科尔沁所有人的耳中。 草原上的人最是崇拜英雄,男人们已经拿起马奶酒,走到胤祺的身旁,与胤祺畅饮起来。 而姑娘们,反应就更大了。 胤祺作为大清朝的阿哥,本就地位尊贵,等再知晓了胤祺与狼搏斗的英勇,少不了的人对他芳心暗许,在欢迎他和大公主到来的篝火晚会上,不少人对他频送秋波,欢快的舞蹈跳着跳着就转到了胤祺身旁,弯下腰向他倾倒。 胤祺连忙起身,在众人起哄的笑声中走到班第台吉身旁,拿起桌上的马奶酒,一饮而尽,笑着作揖求饶。 班第台吉等人哄堂大笑,揶揄说道:“最难消受美人恩。” 胤祺笑着再喝了杯酒,在又掀起的笑浪中,将杯底倒过来,显示杯中再无余酒。 “好!”众人再次叫好,篝火更加热烈,将天幕映照得通红。 酒酣耳热之时,月上中天,歌舞尽兴,篝火已冷,晚宴终于还是散了。 有了这次宴会之事,后来胤祺见着科尔沁的姑娘们,都绕着道走,恨不得隔着三米远就将已有婚配的牌子挂在身上。 心中还不断祈祷着,康熙可千万别听到这些传闻,要知道虽说皇太后应了不给他侧福晋,但若是康熙决意给他添一个科尔沁的侧福晋,显见皇太后是乐见其成的。 唯恐夜长梦多,胤祺在大公主与班第台吉成亲的三天后,充当大公主的娘家人,过了回门礼,见着大公主日子过得还不错后,拒绝了蒙古这边新认识的兄弟的挽留,往大清而去。 大公主与她的陪嫁们,自是留在了草原。 天苍苍野茫茫,在已经见到了绿色的草原上,大公主打马而立,目送着送亲的队伍远去。 薛宝钗叉手站在最后,望着天边翱翔的鹰,茫然的目光逐渐坚定。 回京路上的胤祺还不知道,知道了他在草原上表现的康熙,并未动给他侧福晋的心,反而心念一动,给了胤祺新的差使。 第112章 京中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大公主出嫁的车队刚从京中出发,尚未到蒙古之时,康熙亲征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时机转瞬即逝去,趁着准噶尔没有准备,康熙迅速的集结了队伍,挥师北上,直奔准噶尔。 帝王亲征,气势煊赫,黛玉待在林府中,隔着重重庭院,都听见了外头的誓师之声。 旌旗蔽日,浩浩荡荡的队伍走过,扬起漫天的尘土,有着康熙坐镇中军,行军格外顺畅,大军一路往西北而去。 与康熙之前离京下江南不同,这次康熙是御驾亲征,刀剑无眼,谁也无法保证康熙能够从战场上平安归来,为了确保大清的稳定,康熙在离京之时,特特下旨,令太子监国,总理京中大小事物,倘若有重要到不能决议之事,再令快马将奏折送入军中,待康熙决断。 康熙、太子、群众更心知肚明的是,一旦康熙有了万一,有监国太子在,京中局势能迅速稳定,不至于群龙无首。 康熙的这道旨意的意味过于明显,将大清江山交给了胤礽,也是向所有的大臣明示,胤礽就是下一任帝王的不二人选。 第115章 这让所谓的太子党欢欣鼓舞,康熙在京中的时候尚能勉强抑制住喜色,等到康熙离了京城,不少人的府中私下开了好几次宴席。 作为多年前就投到太子门下,家中女儿更是因为太子而得封贵妃,与太子一脉关系天然亲近的贾家,也喜不自胜。 元春在宫中虽说不甚受宠,但及时给胤礽通传后宫之事,让胤礽不至于没有额娘而吃大亏。 宫中之人最是势利,见着太子得势了,对元春的态度好了许多,元春入宫许多年,在这几日,才觉着难得的松泛。 不再时刻紧绷着精神的元春,做了她一直想做的一件事,让太监前往荣国府传话,准许家中姐妹搬入为了省亲特意建的园子中,免得好好的园子荒废了去。 得了元春旨意的贾府,更是喜上加喜。 在贾母等人眼中,元春能做主让姐妹入住园子里,这代表着元春在宫中终于有了话语权,不用再事事小心,刻刻在意。 贾母自是知晓,她这孙女虽然被封了贤德妃,却从不得康熙的宠爱,元春处境变好,显见着贾府站对了队,能得到个从龙之功,再保三代人的荣光富贵没有问题。 至于年岁小点的三春,她们现如今是跟着王夫人住在后头的抱厦里,能搬去园子里,离了嫡母、婶母的视线,只有更自在的。 至于宝玉,听说了能够与姐姐妹妹们一同住到园子里,更是笑不拢嘴,只扼腕湘云、黛玉、宝钗这几个神仙妃子一样的姑娘,如何不住在贾府,不能再亲香几分。 这份遗憾,也掩不住能搬进园子里的欢喜,从贾宝玉到李纨,再至三春,高高兴兴地逛了一日园子,选定了心怡的屋子。 挑了个良辰吉日,贾府特特摆了个小席面,下帖子将黛玉与湘云请了过来。 此时离大军开拨已经有了月余,太子不愧是被康熙精心教养出来的继承人,这一个来月里,京中一如康熙离京前的安稳,并未闹出任何乱子。 这让朝中大臣格外欣慰,胤礽用他监国的行动证明了,他在未来将会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除了家中有出征之人,会惦念着战事如何,其他人日子早已恢复了正常。 黛玉收到贾府的帖子后,瞧着上头写着的不过是女眷间的小聚,并不如何张扬,略一思忖,点头应了。 “我记着库房里收着一套四时风景的屏风,是由南边的朱大师亲手画的,又用上好的黄花梨镶嵌了,最适合摆在屋子里,雪雁你领人去将屏风找出来,给贾府送去,当作我的贺礼。”礼不可废,黛玉记着贾府里有三个与她年龄相近的姐妹,但让这几个姐妹独自住进园子里不合规矩,必然有个长辈陪着,孀居的珠大嫂子正合适。 这一套四时屏风,拆开看件件都是精品,合起来却能瞧着处处有呼应,当作迁乔礼物,却是正正好的。 此时的黛玉尚且不知道,贾宝玉也要随着住进大观园。 等到了正日子,一大早黛玉便坐着车子去了贾府,自从当年敲打之后,贾家的门房从不敢怠慢黛玉,更别提黛玉此时摇身一变,成了未来的五阿哥福晋,贾府的门房就更是殷勤。 老早看见林府的马车,荣国府的大门便被人合力推开,几个小厮一溜烟的跑过来,躬着腰低着头,合力将门槛卸下,林府的马车长驱直入。 黛玉安稳的坐在车里,贾府这是在给皇家献殷勤,黛玉毫无心理负担的受了。 很快,马车便走到了二门,贾母正被鸳鸯扶着,在二门翘首以待。 黛玉扶着雪雁的手,踩着小凳子下了马车,便见着贾府的女眷整整齐齐的在候着她。 按着黛玉未来皇子妃的身份,贾母亲至才不算失礼,但贾母到底是黛玉的嫡亲外祖母,黛玉无意让贾母给她行礼,在贾母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往前走两步时,黛玉亲热地迎上去,挽着贾母的手,笑着说道:“有些日子没见着外祖母了,瞧着外祖母精神愈发好了。” 贾母慈和的眼神瞬间锐利,她扫过跟着黛玉过来的丫鬟,见着全是熟悉的脸孔,不见宫中之人,这才放下心来,没有坚持给黛玉行礼。 当然,贾母并不知道,就算有宫中教规矩的嬷嬷过来,一切也是无碍的。 黛玉于在宫中熬日子的元春不同,她是圣旨赐婚的五阿哥福晋,是颇得五阿哥喜爱的未来福晋。 五阿哥何许人也,宠妃宜妃之子,皇太后亲自抚养之孙,兄弟之中就连太子都要对他客气几分。 这样的五阿哥,不仅为了林家姑娘拒了无数伺候的格格,更是求了宫里,不要再赐侧福晋。 甚至无论是皇太后还是宜妃,都应了五阿哥这离谱的要求。 对于五阿哥心尖尖上的黛玉,消息稍微灵通的宫人,都不敢将她得罪,至于内务府派来的教养嬷嬷,见着黛玉大面上规矩很是不错,也不敢多说什么,将黛玉当成主子服侍。 等到黛玉再与邢夫人和王夫人点头问安,又与李纨、王熙凤及三春相互厮见过后,婆子抬着的滑杆也到了。 “玉儿,你做我身旁。”说完,贾母搂住黛玉,径直坐上了第一个,王夫人等人连忙跟上。 此时春日已尽,曾经欣欣向荣的花儿早已凋零,花树上已经全是绿油油的叶子,盛夏的日头将这厚重的绿叶映衬的如同翡翠一般,偶有光晕从叶片中透出,照在树下走着的人一行人身上脸上。 黛玉靠在贾母的怀中,感受着身上时不时传来的暖意,没多久,滑竿便停了下来。 黛玉从贾母怀中,只见到了大观园门口,在“敕造大观园”的牌子下,贾宝玉与史湘云正笑嘻嘻地候着。 “老祖宗,我一大早出门,将湘云妹妹接来了。”贾宝玉上前几步,对着贾母说道:“本来史侯夫人说云妹妹到了议亲的年纪,近来都拘在家中没有出门。我想着这园子景致颇为殊丽,上次大姐姐省亲,云妹妹便没见着这,好容易赶上我们搬进去,这热闹可不能让云妹妹错过,便去史侯家求了半天,史侯夫人总算同意了。” 贾母乐呵呵的:“还是宝玉你想着姐妹,可怜见的云儿,这些日子憋坏了吧,正好来了这儿松快松快,一会儿到了园子里,你和你林姐姐也挑挑,给你们留间屋子。” 听了贾母的话,贾宝玉更是乐了,他拍着手说道:“这个好,以后姐姐妹妹都能住在园子里,这才不辜负这番良辰美景,依我说,我住着的怡红院就极好,云妹妹和林妹妹若喜欢,便将怡红院留给你们,我找找其他屋子。” 黛玉细细地眉头微微蹙起,听贾宝玉言下之意,他也要搬入这园子,这真真是脂粉堆里的英雄。 到了贾宝玉这个年纪,讲究些的人家,早就给家中的少爷配齐书童,搬出后院专心读书了。贾宝玉居然还有搬进园子里继续与姐姐妹妹厮混,偌大的贾府竟然无人觉着此事不对。 “呆子,你那怡红院只有一个园子,我和林姑娘如何分,可别委屈了林姑娘。”还不等黛玉言语,湘云便白了眼贾宝玉,怪模怪样地说道。 “哎哟,”贾宝玉狠狠地拍着头,清脆地响声就连黛玉都听得一清二楚,只见贾宝玉懊恼说道:“是我考虑不周了,云妹妹与林妹妹一会儿在园子里好好逛逛,瞧着哪个屋子顺眼便定下来,日后我们姐姐妹妹在园子里,何等快活。” 贾母年岁大了,就喜欢见着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听了宝玉的话,乐呵呵地说道:“宝玉愈发懂事了,可见前些日子给你请的老师确实是个好的,你好好的在怡红院住着,每日与家中姐妹玩笑,不比外头那些脏的臭的好。” 黛玉愕然,任黛玉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宝玉住进园子,居然还有这层考量。由于宝玉在外头不学好,所以索性让他与姐妹待在一处,绊住他别出去。 这就是荣国府衔玉而生的公子,养得和女孩儿一样的娇,好在他不用支应门庭,靠着公府余荫,也能过下去。 “老祖宗一见着宝玉,我们就再入不得眼了。”王熙凤佯作吃醋:“我还眼巴巴的派人把园子全打扫收拾了一遍,就想着老祖宗看着好,能赞我一句。” “凤丫头也是个好的。”贾母笑着吩咐:“现在就进去吧。” 滑竿重又抬起,往园子里走去。 只见院子里静水流深,碧波粼粼,花树繁茂,蝉声阵阵,间间屋子各不相同,或富贵堂皇,或清丽精巧,或疏朗大气,或别有洞天,兼具南北所长。 等园子逛完了,黛玉最喜欢那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的潇湘馆,而湘云更喜欢奇草仙藤,异香扑鼻的蘅芜苑(1)。 贾母拊掌而笑:“这屋子我给你们姐妹留着,等你们日后再来,就住这屋子了。” 说完,又上了游船,领着众人去了藕香榭,里头王熙凤早就令人将饭摆好了。 黛玉与贾宝玉一左一右的坐在贾母身旁,听着贾母对贾宝玉的溺爱,暗暗摇头,老太太宠溺太过,对贾宝玉不一定是好事。 第116章 黛玉垂下眼,将瓷勺搁下。 正在这时,雪雁悄悄附到黛玉耳旁:“姑娘,五阿哥回来了。” 第113章 疾病 得知了胤祺回来的消息后,黛玉在贾府再也待不住了,勉强用完宴席后,便匆匆与贾母告辞。 贾母听闻,连忙说道:“玉儿赶紧回去,万不能让五阿哥等你。” 黛玉亦不多言,悄悄领着雪雁回了林府。 胤祺已经见过了皇太后与宜妃,从宫中出来,正等在林府的书房里,随手拿了本书,看的入神。 正在这时,只见书房的门帘被掀开,黛玉穿着外出的大衣裳,径直入了书房。 胤祺忙将手中的书放下,含笑抬头:“妹妹回来了。” 黛玉此时才见着胤祺的模样,隔着黄花梨的桌子,黛玉眼不错地盯着胤祺,好半晌,她心头一酸,眼圈一红,说话的话都哽咽了:“瞧着黑了许多,想必是遭罪了。” 胤祺着急地站起身,将随身的帕子递给黛玉,轻声安慰:“不过是路上风沙大了几分,等我回京养养就好了。” “到这时候你还和我打马虎眼!”黛玉瞪着胤祺,冷笑着:“你们在草原上遇上了狼群的事,京中早就传遍了,英勇的五阿哥一马当先,与狼群搏斗。” 笑意在胤祺脸上僵住,,他担忧黛玉担心,写回的信里都是含糊其辞,谁知道被同行其他人的家书给出卖了。 胤祺手张开又握紧,讪笑着说道:“没有与妹妹及时说,是我的错,那事儿听着凶险,但班第台及来得及时,我连油皮都没磕碰到。” 黛玉狐疑地上下打量,直将胤祺看的全身冷汗,好半天才说:“甭管怎么说,到底是累了一遭,这些日子万岁爷不在京中,太子监国有模有样的,你使人向太子告假几日,好生歇着。” 说着,黛玉已经盘算着,将哪些方子交给舞文和弄墨,让他们每日给胤祺炖汤补补身子。 然而听了黛玉的话,胤祺神色却更加紧绷,他这些日子在蒙古,对于京中之事所知不深。 胤祺知晓康熙已经启程亲征,京中由皇太子坐镇,但他并不清楚,太子监国时的所作所为。 “此话何解?”胤祺抬起眼镜,薄薄的眼皮下眼神格外冷静。 黛玉也非一般闺阁女子,见着胤祺的神态,便知其中必有内情,她皱眉回想着:“宫中贵妃娘娘下了旨,让贾家的姐妹们住进省亲园子里,今儿个贾家办着家宴,我听祖母与舅母说话时听到的。” 林如海作为翰林学士,有起草诏书的职责,已经随着康熙御驾,正在前往准噶尔的路上,黛玉对于朝中的消息,知道的也少了。 听了这话,胤祺神色更是冷硬。荣国府正在走下坡路,他们家在朝堂上的人格外的少,家中女眷更不在意朝堂大事。 能让贾母与王夫人在家宴时随口便聊到,想必太子的好名声已经传遍了京城。 “五阿哥,太子所做可有不妥?”黛玉仔细回想着,心中隐约觉着不对,却好似被笼罩了层白纱,朦朦胧胧的想不明白。 胤祺从沉思中回神,温和地冲黛玉笑了笑,冲散了周身冷厉的气息。 “没有不妥,”胤祺拿起折扇,轻柔的风拂过,将屋内沉闷的气息吹散:“太子监国,将后方政事处理得井井有条,那些老大人们都交口夸赞,哪里有不妥呢。” “那怎么?”黛玉蹙着眉,来回踱步,胤祺的这个模样,可不像没有不妥的样子。 胤祺却低声说了一句:“没有不妥才是最大的不妥。” 声音不大,蕴涵的内容却触目惊心,黛玉只觉得醍醐灌顶,她一直隐约觉着的不对,在这一刻终于明晰。 太子的最大失误,就是没有失误。康熙愿意为了儿子收拾烂摊子,也享受太子事事依赖,找他拿主意的模样,然而太子监国之后,不知是为了让康熙放心,还是大权在握膨胀了,总之太子的表现,造成了没有康熙也可以的状况。 对于独握权柄的康熙而言,太子的这番行为,正正好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天家无父子,在权利面前,所谓的父子亲情,不过是一个笑话。 太子年岁渐长,如同蓬勃生长的小树,生机勃勃的,然而康熙此时却将要不惑,先帝这个年纪已经驾崩多年,康熙明显感受到他的人生正在走向衰老,对于太子,康熙既欣慰他的成长,又对他的年轻感到嫉妒。 此次亲征,京中事情悉数教给太子定夺,最开始时候,康熙并不能放心,时时牵挂着京中之事,等到京中的奏折一封一封送到,朝臣们对太子众口称赞,对于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太子,他不可谓不骄傲。 然而时日越久,看到的夸赞越多,康熙离开京城越远,康熙的这份骄傲,逐渐转变为了忌惮,他开始怀疑,太子是否会趁着他不在京中,收拢大臣,将他架空。 这份忌惮,到康熙在行军途中病倒的时候,升至最高。 帝王本就多疑,病中的帝王更是杯弓蛇影。 在随行太医开了无数的药,康熙却依然没有好转之后,虚弱的康熙疑心病愈发重了。 躺在病床上的帝王,嘴唇苍白,浑身冒着虚汗,声音很轻,但吐出的字却格外坚定:“梁九功,令翰林院拟旨,召太子和三阿哥侍疾。” 梁九功自幼就在康熙身旁服侍,康熙的心思,再没有比他更明白的,听了这话,他悚然一惊,只觉着风云将变。 想起也是亲眼见着长大的太子,梁九功暗自叹了口气,但此时此刻,梁九功并不敢多言,埋头应是,便要走出去。 “等等,”梁九功腿都触碰到了帐篷的边缘,康熙思忖良久,继续说道:“我听他们说胤祺颇为勇猛,眼见着也长进了,能够为君父分忧,传旨让他随行。” 于是,这一日值班的林如海,亲自拟了诏书,将他的准女婿召唤入了大军之中。 黛玉精心吩咐的补汤,胤祺才喝了没几日,又要收拾东西,启程离开京城。 “五阿哥,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务必要小心。”黛玉含情双目里泪意点点,压着嗓子叮嘱。 胤祺叹了口气,若问他本心,他也并不愿意走上战场,奈何皇命不可违,圣旨既下,就没有拒绝的空间。 “放心,林大人也在呢,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一定去找林大人。”胤祺柔声安抚着,果然黛玉的情绪好了许多,她擦了泪,转身便琢磨着要给胤祺收拾些什么行礼,才能让胤祺能过得送快点。 这边黛玉雷厉风行地检查着胤祺的行囊,那边宫中皇太后与宜妃也将胤祺召入宫中,好生叮嘱了一番。 康熙发的旨意颇为急切,胤祺刚做完这些临别前的准备,太子已经令人送信,准备出发。 康熙病种,阿哥们在京中自然不能拖延,带着简单的行礼,轻车简从地往西北而去。 马蹄踏过尘土,扬起阵阵沙尘,黄沙飞溅中到半空,遮住胤禛咬紧的牙关。 被单独跳过的胤禛心中如何不忿,胤祺已经顾不上了,他骑在健壮的军马上,随着太子策马扬鞭,除了夜间短暂的休息,一路不停的到了地方。 “吁,”马停在了营地之外。此时西征大军正在驻扎休息,康熙的营帐就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在营地的正中间。 “我们一路上风尘仆仆,去见皇阿玛未免不雅,先去收拾齐整。”太子跳下马,闻着身上难闻的气味,皱着眉说道。 胤祉及胤祺点头应了,将马扔给了迎上来的太监后,便准备找个帐篷梳洗。 太子早被人迎了过去,身为储君,无论在哪儿都不会被慢怠,胤祉也瞧见了董鄂家的男人,被引导了他们的帐篷。 “五阿哥,”正当胤祺打量的时候,林如海也赶了过来。 只见林如海头上身上再也没有在京中的端正模样,尽管尽力打理了,还是有着行路途中不可避免的狼狈。 “林大人,”胤祺连忙笑着与林如海打着招呼,随即靠到林如海身旁,轻声问道:“皇阿玛身子到底如何?” 康熙以侍疾的旨意将三个儿子从京中叫来,但帝王的脉案是最高机密,胤祺等人并不知晓康熙的身体情况。 林如海谨慎地打量四周,一把将胤祺的手扯住,入了帐篷。 林如海作为翰林院的学士,是康熙近臣,他的帐篷自然也靠近中心区域,林如海谨慎地检查过后,才靠近胤祺,声音压得很低,喉咙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我瞧着万岁爷不大好了。” 什么!胤祺一直以为侍疾是康熙将他们叫来前线的幌子,没想到却听到了林如海这番话,他连忙压住差异,冷静下来听林如海讲述着前因后果。 原来康熙自离了京城没多久,身子便不如何舒服,等到了西北之处,许是路上受了风,又或许是水土不服,已经发起了高热,每日里大汗淋漓,却又不断地打着寒战。 “太医们没敢说,我私下瞧着,许是疟疾。”林如海打了个哆嗦,如是说道。 第117章 胤祺倏地抬眉,与林如海对视,按着此时的医疗条件,疟疾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胤祺心知林如海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既然他这么说了,应是有了□□成的把握。 胤祺皱着眉,盘算着该如何应对,就连收拾自己的动作都心不在焉。 等太子收拾完了,令人来喊胤祺之时,胤祺只匆匆刮了胡须,连胡茬都没来得及处理,便去了太子那头。 太子已经全身上下都焕然一新,全然没有一路奔波的痕迹,他皱着眉,上下打量胤祺,就想指责他对康熙不敬。 但想到胤祺身后的皇太后,再想到胤祺对皇位没有威胁,太子还是放过了他,吩咐道:“随我进去吧。” 康熙的营帐很大,走进去先是议事厅,后头再以屏风隔出卧室,此时康熙正躺在床上,费劲地看着京中送来的奏折。 康熙与太子都不在京中,朝廷里没有做主的人,只能将每日的折子快马加鞭送个康熙,让他过目处理, 胤祺悄悄打量着康熙,却只见他脸色蜡黄,面如金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与苍白干裂的嘴唇形成鲜明的对比,就连拿着折子的手,都不时的在颤抖。 胤祺的心直往下沉,就算不是林如海所认为的疟疾,康熙之病也绝对不轻。 胤祺将复杂的情绪遮住,随着太子给康熙行礼,听着动静,康熙从奏折中抬起头,立时便见着了打扮的光鲜亮丽的太子,一时间种种质疑涌上心头,他勃然大怒,手中的奏折直接往太子头上砸去:“逆子,你的父亲病重到如此地步,你却全无哀色,是不是恨不得我早日死了,好让你登上皇位。” 第114章 养蛊 纸是最柔软的,可砸到人的头上,却也将太子的额头上划出了血痕。 太子当即就跪了下去,眼含热泪,痛哭道:“皇阿玛如此说,却让儿子无地自容,您生病后儿子日日担忧,恨不能以身代之。” 康熙躺在引枕上,呼吸间吞吐着灼热的气息,然而他的眼神却依旧锐利,他盯着太子,硬着声音说道:“目无君父的混账东西,给我滚回去。” 在康熙刚发怒时,胤祺与胤祉便悄无声息地随着太子跪下,听见这话,胤祺与胤祉对视一眼,知晓康熙是动了真怒,均垂下头,并不多言。 对胤祺而言,他看得更加明白,康熙正是借题发挥,在敲打太子,为太子求情的人越多,太子的处境越艰难。 太子被当作储君培养多年,康熙的心思,他更是看得明白。 在这一刻,太子终于明白,眼前之人,已经不是那个幼年伴着他长大的父亲,更不是那个在他出天花时将他抱在怀里照料的父亲。 胤礽惨淡的笑着,苍白着脸,深深磕了个头,酿跄着离去。 康熙强撑的那口气散了,他重重地倒在厚厚的褥子上,蜡黄的脸上豆大的汗珠如水般滴下。 见此情景,胤祺连忙站起,与胤祉一左一右的走到康熙榻前,一边大声喊着太医,一边将康熙扶平躺下。 康熙病重,太医自是一步不敢离,听了帐内的召唤,太医掀开帘子便冲了进来,神色凝重的把脉。 康熙面如金纸,太医把着脉的手也哆嗦起来,却不敢多言。 毕竟帝王的脉案,蕴涵的秘密太多。,并不容人窥探 “下去吧。”康熙声音微弱,却不容质疑。 太医忍着擦拭额头冷汗的冲动,跪着告退:“老臣去为万岁爷熬药。” 太医退下后,昏暗的营帐里只剩下康熙与胤祉,胤祺,康熙如狼般的目光在两个儿子身上扫过,权衡着,评估着,冷厉而噬人。 胤祺感觉自己犹如砧板上的肉,被审视被打量,浑身都起了白毛汗。 “朕御驾亲征,朝中的事儿却一日也少不了,一直堆着唯恐出乱子,我已经下令,让京中将收到的奏折悉数快马送来,待折子来了后,你先整理一遍,那些问安折子都留中不发,有要事及时向我回禀。”康熙犹豫许久,做出了决定,这份旨意,实质上是将太子的监国权柄收回,从此之后,朝中只有一个说一不二的主子。 康熙正是借着此事,向所有人表明,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他可以将监国的权柄交给太子,也可以随时将赋予太子的权利交回。 胤祉激动地脸通红,他不像胤褆,有着身为长子的不甘与不服,曾经的胤祉,一心跟在太子的身后,当着他的好弟弟,好下属,然而康熙这次将太子狠狠呵斥,又许了他看奏折的特权,胤祉心里也火热起来,只觉着这是康熙对他的重视。 他们满人本就没有立长立嫡的规矩,又能者上,如今太子地位不稳,他未尝没有一争之力。 胤祉的变化,胤祺全瞧在眼中,只觉无奈,康熙对儿子是真的好,全大清朝最顶尖的老师,全请来给他儿子上课,无论是文还是武,都能拿得出手,但他坑起儿子来,也是真的坑,在他的帝王心术下,一个个的儿子,就如同被他养着的蛊,拿皇位吊着驱使厮杀,一个个的撞到头破血流。 “胤祺,”正当胤祺神游天外时,康熙也没有放过他:“我听闻你在科尔沁颇为勇猛,不少台吉都给我写信,对你赞赏有加,从今日起,我营帐里的安全就交给你负责,非我同意,不许任何人觐见。” “还有,切记,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的身体状况。”康熙强撑着精神,最后对胤祺叮嘱。 胤祺一激灵回过神来,看着康熙堪称冷酷的目光,心知他也被当成了康熙养着的蛊。 然而西征兹事体大,箭已射出便没有回头路,此时正是与噶尔丹交战的关键时刻,康熙的御驾亲征让军中士气大振,若让人知晓了帝王重病,先不说对士气的打击,倘若让噶尔丹抓住了机会,孤注一掷对大清发起进攻,大清的将士又将增加许多无谓的伤亡,遂只能无奈入局。 康熙紧锣密鼓的做了这番布置后,又陷入了昏睡中。 该不该说康熙确实有先见之明,在他暴怒呵斥太子之后,太子并未直接离开,反而跪在康熙的营帐外请罪。 随军的宗室、大臣们,见着储君这般狼狈模样,不管处于什么考虑,纷纷向康熙求见,试图为太子说情。 然而所有的求见,全被拦在了门外。 更有甚者,账中的帝王将太子的请罪全部视而不见,只连下了几道旨意,怒斥太子的不忠不孝,令他回京,关入毓庆宫反省。 “太子,”胤祺昼夜不停守在康熙床头,眼睛已经熬得通红,他见着太子依然没有离开的打算,眼皮只跳,他让梁九功盯着帐中已经陷入昏睡的太子,自己悄悄走了出来,对着太子行过礼,冷着脸说道:“莫非你要抗旨不遵?” 太子抬头,他的眼睛比熬了几夜的胤祺还要陷得厉害,来不及剃的胡须长出青色的胡茬,头发也凌乱得不成模样,他赤红着眼睛,狠狠瞪着胤祺:“你也是来看我的笑话,你放心,我的位子还稳着,不知皇阿玛被谁蛊惑了,等我和皇阿玛解释清楚,你们就等着吧。” 胤祺长叹口气,他靠近太子的耳旁,轻声说道:“太子,你难道还没想明白错在何处?” 太子怒目圆睁,他早在胤祺走近时便已经站起来,听了胤祺的话,太子勃然大怒,狠狠抓住胤祺的衣领,一把将他拉近:“我没错。” 太子自认为兢兢业业,为康熙将家守好,他坐镇京中这段时日,日夜不息地处理政事,偌大的国家没有出任何岔子,就连他生性严厉的太傅,都赞了几句。 然而奉旨到了御驾前,康熙却不分青红皂白的将他呵斥,太子也委屈的不行,只恨恨想着到底是谁进了谗言,他日后一定要狠狠回报。 当然,在太子心里,进谗言的人选基本已经确定,除了一直嫉妒他,且随驾出行的大阿哥胤提,还会有什么人。 胤祺的领子被太子紧紧勒住,他急促喘息着,凑到太子耳旁,用气声说道:“大阿哥对裕亲王不敬,皇阿玛勃然大怒,令他离了中军。” 听了此话,太子眼瞳睁大,胤禔都不在中军,如何能进献谗言,就连听了大阿哥被康熙处罚,都没心思幸灾乐祸。 到底是谁,隐藏在暗处,做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太子喘着粗气,盯着胤祺,心知胤祺必然知道内情,才会与他卖好。 胤祺却好似不知太子所想,他用手将太子的手握住,从他衣领上拿下:“大阿哥去了裕亲王麾下,皇阿玛令他好生跟着裕亲王。” 太子脸色惨白,此次康熙亲征噶尔丹,分为左中右三路,康熙坐镇中军,裕亲王福全带队去往右路,从古北口出关,恭亲王常宁率军前往左路,从喜逢口出关,左右两路大军合围噶尔丹。 将大阿哥派去右路当中,完全就是让他去捡天上掉下的军功,大阿哥对伯父裕亲王不敬,康熙居然就这么轻拿轻放,甚至还为他善后。 都是儿子,为什么如此不公。 这个疑问在太子脑中闪过,很快,他便有了答案。所以,皇阿玛的忌惮,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他监国之时,做的太好反而是错。 第118章 胤礽惨笑着,精神比胤祺出来之前更加颓唐,他重重跪下,给康熙磕了三个头,苦笑着骑上马,带着不多的随从,狼狈的回京。 康熙的这番动作,让一部分人噤若寒蝉,小心翼翼地唯恐触怒了帝王,另一部分人却心生更大的恐惧。 能在康熙身旁伴驾的,文臣的素养自不用说,武将身边也带着幕僚,个个都是通读史书的。 康熙生病一事,在军中不是秘密,只不过无人知晓他的病况,见着特意被召来侍疾的太子被驱逐,康熙又在皇子与宦官的把持下不见外人,不少人大逆不道的想起了始皇的沙丘之变。 中军之中的气氛更加紧绷,若非帐中经常传出康熙的圣旨,早就有人按耐不住。 但这份平静也只维持了几天,随着康熙陷入更深的昏睡,每日清醒的时间少得可怜,太医一日比一日哆嗦的厉害。 中军大帐中传出的命令愈发的少,军中将士愈发坐不住。 满人马背上得的天下,信奉拳头里才是硬道理,能领兵打仗的,个个都是火爆脾气,在再一次求见康熙被拒之门外后,钮祜禄的一个将军骤然暴起,指着拦门的梁九功鼻子,怒声呵斥:“你这阉人,到底在弄什么鬼,这帐子,老子一定要进,你若识相,就老实给我让开,老子的刀可不长眼。” 第115章 哗变 钮祜禄氏是满洲八大姓之一,族中武将数不胜数,更出了无数的后妃,仅康熙朝便出了一个皇后,一个贵妃。 面对钮祜禄将军的暴起,梁九功却连眼睛也没眨,轻柔却不容反驳地拒绝了:“未得万岁爷召唤,任何人都不能进入,请将军恕罪。” 驻地空旷,悠远,晚间的风散去了白天的热意,在草原上呼啸着,发出尖锐的啸鸣之声,御帐被吹得鼓起,随着夜风而砰砰作响。 除此之外,御帐里一片寂静,再无其他动静。 钮祜禄将军更觉着御帐里的帝王的病情不妙,在为康熙身体忧愁的同时,一股隐秘而热切的渴望从他心中缓慢泌出,盈满了胸腔。 要知道,钮祜禄家也是有阿哥的,若康熙在军中驾崩,凭着钮祜禄在军中的威望,要将这军队控制住不成问题。 只要能够掌握住先机。 虽说早已立了太子,但满人习俗本就与汉人不同,大事皆出于议政王大臣会议,若康熙真有不虞,下任新君继位也需得到议政王大臣的支持才行。 太子由赫舍里皇后所出,赫舍里也是大姓,但族中以文臣居多,随着这些年科举的举行,朝中汉人文臣愈发多了,赫舍里家在朝堂上也只有一个索额图撑着,势力早已大减。 更何况,此时太子被康熙呵斥,正在回京途中,既不能知晓军中事情,亦不能掌控住京中,只要能拿到旨意,凭着钮祜禄家在朝中的人,将十阿哥拱卫上皇位不成问题。 想到佟家在康熙朝的种种优待,这个出生于钮祜禄家的将军,心潮澎湃。 为此,必须要亲见帝王,才能从长计议。 钮祜禄将军大着声音喊道:“万岁爷,奸人作祟,阻挡臣向您问安,下臣日夜忧心,求见万岁爷。” 草原辽阔,夜色苍茫,钮祜禄将军嘶吼着的话在广袤的天际中传得遥远,附近驻扎着的帐篷也发生轻微的晃动,好似不堪忍受草原上夜风的侵扰一般,但四周仍然是静谧无声,一双双眼睛在暗夜里窥伺着,思索着。 对于康熙中军随行的武将们而言,多日不见帝王的面,确实已经让他们深感不安,既然钮祜禄那莽夫要当那出头的椽子,他们也不阻拦,沉默的等着,等一个结果。 这些武将并没有钮祜禄这般大的野心,他们不过是在衡量着,他们是否要筹谋退路,想办法撤军回京。 夜风更加寒凉,远处传来狼群的嚎叫之声,将已经休憩的飞鸟惊喜,扑腾着翅膀飞向天空,发出不详的鸣叫。 “大胆。”梁九功被钮祜禄将军逼得已经贴近了大帐,突然帘子掀起,五阿哥胤祺抱刀而立,厉声呵斥:“万岁爷已经歇息,你在此喧哗,惊扰圣驾,所为何事。” 对着胤祺,钮祜禄将军不似对于梁九功那般轻视,但他依旧不太放在心上,眼前的五阿哥,尚未弱冠,亦未封爵,除了皇子的身份,并未令人忌惮之处。 “五阿哥,”钮祜禄将军拱手向胤祺行礼,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他眼中流出,嚎啕大哭时能看到满嘴的黄牙:“万岁爷久不见人,臣实在忧心,特来求见。” “若有事,皇阿玛自会召集尔等,将军先回去歇息。”胤祺站得笔直,盯着钮祜禄冷冷说道。 “还请五阿哥怜我一片忠君之心,许我参见万岁爷。”胤祺越阻拦,钮祜禄越肯定他的猜测,康熙必然身子身出了大问题,才会让他在帐篷外闹了这么长时间,而不下旨申斥。 “将军想要抗旨?”胤祺抱着刀的手更加用力,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迸了出来,他慢慢地,一字一句问道。 “五阿哥冤枉下臣。”钮祜禄将军连声喊冤:“臣如何敢不遵圣旨,只不过这些日子中军之中一直不见万岁爷身影,臣实在担心。” “五阿哥一直拦着,不让我见万岁爷,莫不是有什么不臣之心。”钮祜禄将军嚷嚷着。 “欻,”只见寒光一闪而过,胤祺手中的刀出鞘又收回,不过是一个瞬间罢了,电光石火间,随着寒光,一大片头发落到了地上,堆叠成厚厚的一摞。 “我奉皇阿玛旨意,护卫中军大帐,你若再忤逆犯上,之后掉在地上的,就不是头发了。”胤祺声音如同粹了冰,说出的话比他的刀光更寒、更冷。 这,这还是那个颇受溺爱、不通文墨、不擅拳脚的五阿哥吗! 钮祜禄将军骤然瞪大双眼,又一阵夜风吹起,将他鼓噪的热血吹凉,等冲上头的热血退去后,钮祜禄将军汗毛直竖。 更令他目眦欲裂的是,帐篷中传来康熙的声音:“外头何事?” 这一瞬间,害怕的情绪直冲到钮祜禄将军的天灵盖上,他光秃秃的头顶只觉着凉意渗人,但他已经顾不上这堪称侮辱的削发了,听见康熙还能说出话来,显见得神智清晰,与他之前的设想全然不同,钮祜禄将军哆嗦着,跪在地上:“万岁爷饶命。” 外头的风波刚起之时,康熙便已被惊醒,但他并未发声,反而躺在床上,等着看其他人如何处理,直到听到胤祺已经控制住了局势,才哑着声音,发出斥责。 康熙听出来了外头的人是钮祜禄家的子侄,这人骁勇善战,悍不畏死,却又冲动易怒,说好听点是心无城府,说难听了就是蠢人一个。 这次在外头闹,也不知是受了什么蛊惑,但康熙此时并不欲严惩,钮祜禄一族儿郎众多,在军中子弟亦不少,此番他重病,必须稳住人心,军中必不能再起风波。 想到这,康熙疲乏地闭上眼,不再言语。 胤祺便明了康熙的心思,他垂着眼,看着抖如筛糠的钮祜禄将军,厌烦不已:“还不快滚。” 钮祜禄将军连连磕头,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帐篷中窥伺的一双双眼睛又退了回去,只要康熙还活着,就是不容反抗的君主,就连蒙古人,也将多余的心思收起,思索着要如何击败准噶尔,而非如何才能跑回草原老家。 胤祺环视一圈,那些隐晦地打量终于散去,他转身,掀开帐篷走了进去。 “胤祺。”早在康熙开口之时,梁九功便进了帐中服侍,此时康熙正斜斜地依靠着厚厚的枕头上,微合着眼,发出的声音不似刚才的大,恍若气声:“你做得很好。” “皇阿玛谬赞。”胤祺依然抱着刀,站在康熙的榻前。 这并不符合面圣的规矩,谁也不能在帝王面前佩剑,然而此时不同往日,自康熙病重以来,他自觉自己身体每况愈下,此时大阿哥随着裕亲王福全去了右路,恭亲王常宁去了左路,中军之中只有三阿哥与五阿哥两个亲儿子。 此时的康熙,对于尚且年幼的儿子,还不似老年时那般的猜疑,比起手握重兵的将领,他更信任胤祺这个儿子,事急从权下特许胤祺带刀在御前行走。 “今日见你有此番勇气,又有孝心,确实是朕的好儿子。”康熙见着胤祺依旧谦逊,不见张狂模样,心中暗暗点头,做了决定:“胤祺,朕的安危便交付于你。” 不等胤祺反应,康熙的声音更加的微弱:“梁九功,遇事不决,悉数听命五阿哥。” 梁九功连忙应了,康熙心头一松,重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牛油的蜡烛燃烧着,照亮了帐篷内不大的空间,也将帐篷中的物事在帐篷上投下巨大的影子,胤祺的脸色被这烛光映得明暗不定。 康熙这么一个对权利有着过分控制欲的人,居然会吩咐梁九功将诸事交他决断,其中的不详之兆,实在过于明显。 “太医,皇阿玛的身体到底如何。”胤祺在帐篷中柔软的狼毛地毯上来回走动,等着太医把脉。 第119章 随军的太医已经搬入了御帐中,昼夜不停地守着康熙,此时将手指搭上脉搏,感受之下只觉不妙,他浓密的眉头紧紧皱起,说出的话都带着颤音:“五阿哥,老臣才疏学浅,请您赐罪。” 能随身为康熙诊脉的,毫无疑问是太医院里最顶级医生,就连他都束手无策,显见着康熙的身子实在不佳。 胤祺眉头也锁紧,大阿哥脾气暴躁,又领军在外,太子只带亲随在回京的路上,宫中亦有出身高贵的阿哥,若康熙此时驾崩,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 更别提准噶尔虎视眈眈,一旦趁机而入,百姓将损失惨重。 康熙绝对不能现在出事,胤祺咬着牙想到,他来回踱步,猛然抬头,望着同样心神不宁的太医:“你有何话说。” 太医吞吞吐吐,但想到他全家老少的身家性命,太医一狠心,闭着眼与胤祺说道:“五阿哥可闻传教士,我曾经听闻,他们手中有一神药,正对万岁爷的病症。” 说完,太医颤抖着跪伏下去,羞愧地无颜面对祖宗,又唯恐五阿哥暴起伤人,瑟缩不已。 此时的大清,国力蒸蒸日上,正是天朝上国,对于那些怪模怪样的番邦人,只觉着逗趣,那些奇技淫巧的玩意儿,倒是能拿来赏玩一番,但谁会信,那些传教士手中,有着能够治好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病症的神药。 太医唯恐五阿哥觉着他的提议侮辱了康熙,只想着大不了一死,只要不牵连家人就罢了。 然而听了太医的话,胤祺却突然惊醒。 疟疾是有特效药的!若干年后被提取的青蒿素现在还不见踪影,但是金鸡纳霜已经被西方研制出来了,传教士手中必然有这个特效药。 “令人快马加鞭,去往京中取西洋人的药。”胤祺毫不犹豫地吩咐下去。 第116章 争吵 康熙率领的中军驻扎在蒙古的博洛和屯,距离北京并不是那么的遥远,领了胤祺命令的侍卫,骑着最精良的马匹,快马加鞭昼夜不停地赶往京城,一个来回也不过两天而已。 康熙的身体更加虚弱,他昏昏沉沉的,连睁眼都觉着颇费力气,康熙躺在床上,草原上的朔风呼啸而过,只觉着就连马蹄都大得让人心惊,他脸颊赤红,浑身盗汗,梁九功不断地给他擦拭着是身上冒出的虚汗,又想方设法的给他灌下药汁子,勉强能保持一份清醒。 一骑快马从京城方向飞奔而来,守营的兵士正准备拦住呵斥时,却见着他手上拿着的,亮闪闪的令牌,上头明晃晃的写着五阿哥胤祺的名号,这兵士心头一惊,也不知有何急报,连忙大声将其他兵士喊来,将营门推开,供这骑快马飞驰而入。 康熙听见的马蹄声,约莫就是这个声音。 “吁”,侍卫勒住了马匹,从马上翻身而下,急速奔驰的骏马卸了力道,前腿一软,跪趴到地上,口中吐着白沫,被马厩的小厮安抚着,牵了下去。 若是平时,见着骏马如此模样,这侍卫不知该如何心疼,然而此时,他的心中被另一个事情占满,再也无心关心这匹马到底如何。 侍卫单膝跪下,冲着听到消息从帐中走出的胤祺说道:“五阿哥,微臣幸不辱命。” 胤祺忙将这侍卫扶起,眼前的侍卫头发衣裳上已经被沿途的黄土铺满,就连眼睛鼻子都黄扑扑的,看着很是狼狈,胤祺用力拍着侍卫的肩膀:“好样的,你立下了一个大功。” 昼夜不停飞奔两夜一日的侍卫,听了这话,终于放松下来,也一头栽到了地上。 其中安置自不用提,立下功劳的侍卫,醒了后便见着他的床头,放了金灿灿,一托盘金子。 胤祺吩咐太监给侍卫送去赏赐后,听闻侍卫已醒,便将注意力放回到这千里迢迢送来的药上。 “这,就是金鸡纳霜?”胤祺手中的,是一个不大的琉璃瓶子,透过透明的瓶身,里头是白色的细小粉末,手腕轻摇,瓶中的粉末如同细沙一般轻轻晃动,与胤祺曾经熟悉的西药截然不同。 守在帐中的太医迅速走过,他将袖子挽起,小心地接过那不大的琉璃瓶,布满皱纹却依然稳定的手将瓶盖取出,又拿着鎏金海棠挑子轻轻地挑起一点点瓶中白色药末,嗅闻过后,谨慎地放入嘴中,用舌头轻轻舔了舔,随即肯定地点头:“五阿哥,这正是治疗疟疾之药,那些洋人称其为金鸡纳霜。” 得了太医的确认,胤祺亦高兴不已,此时左路和右路兵马都在于噶尔丹开战,康熙出事对战况影响实在太大,能将他救回来,对于刚刚得到安稳的大清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弊的。 甚至就从胤祺的私心来看,父亲当皇帝,怎么也比在兄弟手下讨生活来得舒服。 “既如此,还请大人将此药给皇阿玛服用。”胤祺沉郁许久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这让他消瘦许多的脸上看着都亮堂起来, 太医得了胤祺的命令,拿着金鸡纳霜,便要去他的临时药方。 “且慢。”正在这时,帐篷外又传来声音。 胤祺皱着眉头往外看去,康熙病重,他的帐篷简直都要成了唱大戏的地方,一个个人你方唱罢我登场,此时掀开帐子,走进来的人,是三阿哥胤祉。 “皇阿玛有旨,无诏不得入内,三哥你是何居心。”胤祺抱着刀,挺直了腰背,冷冷询问。 “好在我来了,若不是我留心,多问了几句,谁能想到你会如此大胆。”胤祉手指直哆嗦,指着胤祺高声呵斥。 胤祺轻巧地避过,他皱着眉,看着胤祉痛心疾首的模样,只觉莫名,他不耐与胤祉纠缠,干脆利落地下了逐客令:“弟还有事要办,三哥若无要事,请你回去。” “大胆!”胤祉却未离开,他激动地挥着手臂,情绪波动下,就连口吃的毛病都冒了出来:“你,你,你居然敢给皇阿玛使用蛮夷之人的东西,你将皇阿玛的安危置于何处。” “我虽不才,到底比你年长几岁,绝对不允许你胡闹。”胤祉也站了起来,与胤祺针锋相对。 胤祺无意在康熙病榻前与胤祉发生争端,他侧过身子,将身后的帝王露出来,叹口说道:“三哥,不是我妄为,实在是皇阿玛的病情实在不能拖下去,这西洋人的药既有奇效,也只能试试了。” 这是胤祉隔了许多日后第一次见到康熙,康熙使他去处理请安折子,这事对胤祉而言,犹如天上掉下的馅饼。 太子已经监国,大阿哥也入朝当差,比太子小不了多少他,却还在宫中读书,胤祉心中不是不忿的,此时战事起,病重的康熙却赋予了他翻看奏折的权力,他满心欢喜地抱了京中这些日子送来的奏折,去了旁边的帐篷,仔仔细细地查阅、分类,在见到奏折上第一行字的瞬间,胤祉的野心,再也压抑不住。 沉迷在权力快感中的胤祉,也就忽略了这几日他晨昏请安之时,都只在营门口磕头,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康熙本人,还是钮祜禄将军前两天的这一闹,让他悚然,连忙从查阅奏折的快.感中回神,吩咐身边人打听到底发生了何事。 胤祉这才知晓,他这五弟,不声不响的干了大事。 他甚至想在皇阿玛的万乘之躯上,使用那些来路不明的东西,实在是荒唐。 胤祉自觉作为胤祺的兄长,他必须阻止胤祺犯下大错。 然而胤祉没有想到,只不过数日不见,康熙居然憔悴成了如此模样,他颧骨高耸,嘴唇脱皮,面如金纸,气息奄奄,瞧着便不是吉兆。 胤祉的眼睛瞬间红了,他盯着胤祺,恶狠狠地说道:“皇阿玛将他的安危悉数交给了你,你还不令人召唤太医,为皇阿玛诊治,却使这些鬼蜮手段,其心可诛。” 胤祺被胤祉的话气得冷笑连连,“太医院最好的太医在此昼夜不息地守着,京中太医院叫得上名字之人,除了留下三个为皇太后及后宫主子看诊,都被召来了博洛和屯,却无一人的方子有效。” “那就再召天下名医,京中没有就去南边,总能找到大夫。”胤祉双眼通红,恶狠狠地瞪着胤祺。 胤祺只觉可笑:“然后将皇阿玛病重一事闹得全天下都沸沸扬扬,若让噶尔丹知道,这一战必败无疑,你可想过败了后的兵士,被掳掠的子民。” 胤祉抓住胤祺的衣领,目眦欲裂地嘶吼:“那些贱民何足挂齿,能让皇阿玛病愈,那是他们的福气。” 胤祺更加冷淡,他嫌恶地看着胤祉,正准备张嘴嘲讽,后头的榻上却传来咳嗽之声,伴随着咳嗽的,是康熙用气音发出的声音:“何事喧哗。” 就这么几个字,却已耗费了康熙大量的精力,说完后,他又靠在枕头里,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让皇阿玛决断。”胤祉说完这话,挤开胤祺,跪到康熙榻前,眼泪簌簌而下:“皇阿玛,儿臣恨不能以身代之。” 康熙的眼眶也微微红了,却并未忘了将他从昏睡中喊醒的争吵,他费劲地睁开眼,再次问道:“到底何事。” 第120章 胤祉身子一僵,终于停下了表忠心之语,将胤祺欲要在他身上使用西药一事说了一遍。 康熙原本虚弱的眼神瞬间犀利,犹如鹰隼一般瞧向胤祺,却见着最得他信任的太医,正拿了个小琉璃瓶在仔细打量。 “万岁爷,”不等康熙发难,太医连忙跪了下来,双手高举,捧着这小琉璃瓶,小心翼翼地说道:“微臣曾经见人使用过此药,效果立竿见影,微臣愿意用项上人头担保。” 反正,康熙再这么下去,离驾崩也不远了,作为康熙的随身太医,估计也躲不过殉葬的命。最坏的情况莫过于此,还不如豁出去,拼一把,说不得还能有条生路。 康熙若有所思地看着,与胤祉所想的不同,康熙对于西洋的东西,并不是全然排斥,他喜欢召见传教士说话,御书房里放了个洋人带来的地球仪,上头清清楚楚地画着海外的各个国家,甚至,康熙对于几何都有涉猎。 对于传教士手中的救命药,康熙也是信的。 此时情况危急,已经等不及找人试药了,康熙正准备点头,令太医将这金鸡纳霜煎好,给他服用时,帐篷外又传来喧哗之声。 康熙绷着脸,格外不虞,自钮祜禄家的那小子深夜叫门开始,前来给他问安的将领一波接一波,虽然都被胤祺四两拨千斤的阻了,但这中军御帐,简直菜市场一样热闹,这次不知道又是找了什么理由。 康熙盯着头顶的帐篷,放空思绪,出神想着。 然而这次外头的喧哗,却与康熙所想的截然不同,只见一个仿佛在泥地里打滚的人,冲了进来,跪在康熙榻前,从怀中掏出信封:“万岁爷,前线战报。” 康熙一惊,连忙令梁九功将他扶正,哆嗦着手将信封拆开,轻飘飘的一张纸落在康熙的手中,他一目十行,匆匆看过,手哆嗦地越来越厉害,没多久,康熙哀恸地喊了一声,整个人就这么倒了下去。 梁九功连忙将康熙扶住,颤抖着手在他鼻子下试了鼻息,稍微放松下来,立即将榻前位置让开,让太医诊脉。 胤祺与胤祉的争论,也被迫停下,他俩抱臂,一人站着一边,两人中间,是康熙手中脱手而出的那封战报,上头赫然写着:“乌兰布通大破噶尔丹,噶尔丹诈降逃脱,佟国纲战死。” 第117章 两地 大喜大悲之下,康熙一口气堵在心口,晕厥了过去。 随侍在侧的太医哆嗦着,颤巍巍的把脉,胤祉与胤祺也止了争吵,沉默地望着躺在榻上,呼吸微弱的君父。 “主子,”须发皆白的太医将手从康熙的手腕上挪开,胤祺眼尖的发现,无论如何害怕依旧稳定的手,这次也开始颤抖,不详的预感愈发浓烈,胤祺脸上的神色愈发冷硬。 “皇阿玛情况如何?”胤祉见帐篷中被沉默笼罩,他扯开脖颈间的扣子,让自己能够呼吸,随即急切地询问。 太医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深深地伏下身子:“万岁爷脉象薄弱,随时可能有不豫之事,臣才疏学浅,实无他法。” 太医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回荡在胤祉的耳旁,他不敢相信,他心中如同神祇一样的君王,竟然会有如厮虚弱的一日,甚至被太医下了死亡的预言。 胤祉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左腿将右腿绊住,狠狠地摔在的地上。 “五弟,”胤祉虚弱地看着胤祺,眼神软弱而涣散,见着犹自站立的胤祺,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他从嗓子中挤出气音,求助般呻.吟着。 胤祺依旧抱着他的长刀,手背上的青筋迸出,他脸上的神色格外坚毅,犹如青山耸立,在这些由于害怕、惶恐,已经抽泣的人的眼中,好似定海神针一般,让他们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太医,”胤祺咬着牙,声音好似沁了寒冰,声声如玉碎,干脆而果决:“给皇阿玛用那个药。” 具体什么药,胤祺没说,帐篷中的人却全都明白。 胤祉低下去的头骤然抬起,他嘴唇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又止住了,最终失力般的将头低了下去。 谁都知道,死亡从来不会因为某个人的身份、地位而放过他,大清最好的大夫都为康熙诊治过,开出的方子康熙喝了并无作用,显见着性命垂危。 这个时候,胤祺什么都不做,也无可指摘,毕竟他已经将康熙交代的差使完成的很好。 洋人的新药,大清朝的贵人们无人用过,也不知效果如何,若康熙依旧没有救回来,时候推诿责任,很可能将康熙之死归因为这海外的药物。 胤祉想阻拦胤祺,不愿见他再惹一身腥,到底还是由于心中那薄弱的希望,止住了劝解,他没有勇气做这个决定,却又怯懦的想要尽最后一份尝试。 胤祺的决定,确实让胤祉狠狠松了口气。 罢了,若胤祺真的被斥责,大不了日后多关照他几分,胤祉暗自叹息着,做了决定。 胤祺却没有精力再分给胤祉,他令太医将药炉搬来,亲眼见着太医调药。 得了胤祺的命令,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破罐子破摔,不停颤抖的太医止住了哆嗦,他的手重又恢复了平稳,他脸上的瑟缩也尽数退去,变得平静而淡然。 太医用银匙从琉璃瓶中小心地挑起了粉末,放在黄铜称上,称出二钱的量,随即又取来上好的黄酒,放在炉子上加热,上好的银霜炭燃烧时听不见一点的声音,碳火轻燃,黑色的炭逐渐被火焰吞噬,只留下灰黑的余烬。 没多久,黄酒便到了温热,太医稳稳地将称上的药粉倒入酒中,就连一粒粉末也没放过,象牙镶金的筷子在酒中搅拌,白色的药物迅速溶解。 梁九功立即躬身走了过来,轻巧地将那鎏金碗接过,到了这个时候,梁九功也镇定了下来,他咬着牙,破釜沉舟般的一步一步走到了康熙身前,仔细地将药酒一滴不漏的喂入了康熙口中。 康熙将这碗和着药的酒吞下,咕哝一声,扭过头去,又陷入了深睡。 “太医,这...”梁九功犹豫地看着太医。 太医走上前来,仔细地为康熙把脉,然而金鸡纳霜并非神药,没有立竿见影的效应,太医手指下的脉搏依然虚弱,唯一的好消息可能就是,这脉搏并不比服药之前更弱,好歹维持住了现状。 太医长长舒了口气,他从榻前站起,躬着腰说道:“人事已尽,只听天命。” 草原上的风更加猛烈,站在帐篷里都能听到狂风卷积着,撞上帐篷的声音,帐中之人的心,也随着这声音而砰砰作响。 所有人都在祈祷着,西洋人所谓的神药,能够将大清的帝王救回来。 中军帐中陷入寂静,唯有胤祺抱刀的身影,站在帐篷门口,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格外冷清。 翌日,胤祺以噶尔丹逃走为由,令人将中军的营帐封闭,任何人不许私自出营,更不许与外界传递信息,若被抓到的,当场斩杀。 康熙病重的消息,被胤祺用强力的手腕牢牢的封锁住,就连中军帐中的一般将领都不知晓此事,更别提右军的福全和左军的常宁。 福全尽管将噶尔丹击败,但由于他的疏忽,亦将噶尔丹放走,更别提还搭上了康熙母舅佟国纲的性命,为了戴罪立功,他将全副心力都放在了练兵之上,只想着再遇到噶尔丹时,将他一举擒获,以雪耻辱。 至于常宁,更是由于怯战而失了先机,他躲在左军中,只恨不得康熙越晚想到他越好。 一时间,西征的队伍难得的静了下来,各自收拢部队,等待下一次的战役。 “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啊!”夜半,在冰凉的月色下,兵卒发出叹息之声。 “什么时候才会回京啊!”京中,许多人也发出了相似的感叹。 就连军中都不知晓康熙病重,为了稳定人心,京中更是无人得知此消息。 留在京中的大臣们,只知道太子奉诏侍疾,没多久却又遣送回来,回京后再也不行监国之事,只在毓庆宫中闭门不出。 朝政大事悉数送去蒙古,待帝王亲阅,没多久,便积攒了许多事情悬而未决,虽说不是伤筋动骨的大事,但到底影响了朝廷的正常运转,不少人由衷地发出感慨。 黛玉在与胤祺看到的同一轮明月下,也思索过这个问题,但她到底未做小儿女态,只吩咐着雪雁,将给胤祺新做出的厚衣服收拾妥当,又将新得的药材收了一大包,并着一些日常的生活用度,等着胤祺送信之时,让人将东西捎给胤祺。 然而这次胤祺的信使却来得格外慢。 自胤祺出京之后,他便以半个月一封信的频率与京中写信,收件人当然就是黛玉,或是路边见到一株独自盛开的小黄花,或是翱翔天空的雄鹰,抑或是草原的广袤、大漠的苍凉,胤祺将所见之景全部写在薄薄的信纸里,递给了黛玉。 然而黛玉却从胤祺愈发沉重的笔触中察觉到了战争的冷酷,感受到胤祺愈发萧索的内心,两人相隔千里,无法见面,黛玉有心劝解,又觉落在纸上的字过于轻薄,遂只在信中与胤说着京中趣事,或者是这家的公子与那家的少爷为了一只画眉,在街上大打出手,抑或是哪家院子里又得了什么稀世的花树,盼着用这些日常的小事,冲淡胤祺内心的沉郁。 第121章 然而就算是那般沉重的信,也愈发少了,黛玉等了一日又一日,也没等到胤祺的信使,想着刀剑无眼,更是忧心。 这一日,在黛玉问过雪雁,得知了依旧没有胤祺的信之后,她撑着头陷入了沉思,试图想象着,千里之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京中不同于蒙古的热风从支开的窗户中吹入,将黛玉吹得愈发心烦意乱。 “姑娘。”正在这时,外头传来匆匆脚步声,黛玉睁开眼,眼神清明地望着脸带慌张的雪雁。 “何事如此惊惶?”黛玉端正身子,敛目沉声发问。 雪雁自幼陪着她长大,这些年历事愈发多了,一般事情绝不会让她如此失措,也不知发生了何等大事。 黛玉不断回忆着京中的亲朋,却是一切正常,瞬间黛玉的心纠成一团:“难道是五阿哥出事了?” “不是不是,”听到黛玉都快劈了的声音,雪雁才知她的行为给她家姑娘带来了天大的误会,她连连摇手:“不是五阿哥,是贾府派人送信,说琏二奶奶和宝二爷不好了。” 还好胤祺没事,不过是琏二奶奶和宝玉不好了。 黛玉如是想着,下一瞬间,她悚然一惊,琏二奶奶和宝玉不好了! 这两人都是青年之时,往日里也是身子强健的,从未听过有什么病症,怎么突然就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黛玉抬头:“什么情况?” 雪雁连连摇头:“我也不知道,听说是突发疾病,找了许多大夫看病,却瞧不出个所以然,眼见着已经水米不进。” “我听说,”雪雁使劲咽了咽口水,声音犹自带着颤音:“贾府正在外头寻找好的棺木。” 都已经寻找棺木,显见在准备后事了,作为亲戚,贾家又送了信过来,于情于理都得去看看。 尽管黛玉目前正为了胤祺之事而忧心,但交际往来也不能放下,好在由于林如海与胤祺都在前线,林府特意收罗了许多的药材,探病的东西都是现成的。 黛玉与雪雁对视片刻,轻声吩咐:“事急从权,来不及递送拜帖了,令仆妇先去贾家招呼,我记着今年新收了许多药材”,择些药性好的包好,随我带去贾府。” 雪雁屈膝,匆忙出去,吩咐人准备起来。 黛玉则回了内室,指挥着丫鬟找外出的大衣裳,贾府有事,穿得桃红柳绿过于轻佻,但色泽深沉又未免刺心,黛玉思索片刻,挑出青色金丝祥云衣裳,又在发间簪上几枝金钗,再戴上东珠耳环,不打眼却很是富贵。 林府下人虽然不多,规矩却都极好,黛玉刚吩咐了要出门,等她收拾好,油布马车已经在等着了,四个健壮的仆妇守在旁边,随着车往外走去,雪雁则领着另两个年轻些的丫鬟,抱着收拾好的礼品,上了后头一驾更小的马车。 没有帝王在的京城,到底萧条许多,黛玉坐在马车上,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荣国府。 远远望着,只见荣国府的偏门大开,隔一会儿便有人被请进去,不一会儿又唉声叹气地走了出来,从他们手中提着的药囊可以看出,这些人都是京中的医者,一个个却束手无策。 送这些医士出来的管家,也满是愁容,他见着犹如霜打的茄子,蔫下来的看门小厮:“都打起精神来,人来人往的,更要看好门户。” 小厮撇撇嘴,嘀咕一句:“谁敢来我们荣国府做乱。” 却在那管家严厉地眼神中将嘴闭上,将懒散站着的身子站直,显示出荣国府门房该有的精气神。 黛玉的马车走到荣国府匾额下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小厮,她暗自叹了一句:“难怪都说大家底蕴,现在外祖母家想必很是慌乱,外头一个门房却能撑起气势,不让人看出荣国府内之景,琏二嫂嫂管家,确实有几分的手段。” 想到这样一个爽利人,现如今却躺在床上,生死不知,黛玉叹了口气,示意健扑去荣国府唤门。 自从黛玉得了五阿哥福晋这一旨意后,就连元春在她面前都不敢拿大,更何况荣国府,得知了黛玉已至门外,几个门房连忙合力将厚重的大门推开,又弯下腰,将门槛卸下,更有机灵的小厮,一路小跑着,去后头报信。 黛玉坐着的马车刚驶入府中,转过影壁,贾府的仆妇们便簇拥上来,请黛玉坐上软轿,簇拥着她往后头走去。 宝玉与王熙凤前两日在园子里闹着的动静太大,婆娘媳妇丫头们都不敢守着,唯恐宝玉又说起胡话,更怕王熙凤拿着刀闹事。 无法子,王夫人只能命人将贾宝玉及王熙凤抬到上房里,夜里让贾家一族亲,名唤贾芸的,带着小厮们轮班守着。 黛玉到的时候,自贾母往下,全部都在王夫人的上房待着。 黛玉走进,只听见里头乱糟糟的,嚷嚷地得不成样子。 “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让他回去,也免得受苦,只管舍不得他,这口气不断,她在那世里也受罪不得安生。”(1) 一个尖细的女声如此说着,却突然止住了声,好似被什么掐住了脖子一般。 却是贾母冲着她的脸吐了口唾沫,冲着她破口大骂,骂过一阵之后,又心肝儿肉的哭嚎着,叫着宝玉的名字,想将他唤醒。 黛玉知老人最忌情绪起伏过大,听着贾母喉咙之中已经发出荷荷之声,黛玉暗叫不好,也不能丫鬟通报,连忙掀起帘子走了进去。 “外祖母,”黛玉的到来确实分散了贾母的注意,又气又怒又着急的贾母,如火烧的情绪稍稍平复,她抓着黛玉的手,痛苦不已:“我的宝玉,这些日子真真受了大罪了,也不知是哪个烂了心肝的人,这么见不得他好,费尽心思的害他。” 贾母说这话之时,黛玉眼角的余光明显看到赵姨娘瑟缩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害怕,心虚,更多的是藏不住的狂喜。 但此时并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将宝玉与王熙凤的身子治好。 顺着贾母示意的方向看去,黛玉当即被唬了一跳,只见宝玉脸上赫然有着一个巴掌大的创痕,瞧着像是燎泡被挑破,正在恢复的模样。 除开创痕,此时的宝玉瞧着也狼狈极了,额头上全是虚汗,衣裳在床榻上翻滚,皱巴巴的如同咸菜,如中秋之月的面庞消瘦下来,春晓之花的脸色更是惨淡,更别说嘴中还不断说着胡话,确如信中所说,眼见着就不好了。 再往不远处看去,另一榻上躺着的王熙凤,与贾宝玉相比,也好不到哪儿去。 “怎么突然病得这么厉害,大夫如何说的?”黛玉说出的话都轻轻的,好像唯恐惊扰了病榻上的两人。 “玉儿,”贾母见黛玉面露不忍,她拉着黛玉在她身旁坐下,就着鸳鸯递上来的帕子,擦过脸后,将她盘算许久的话语说出:“京中的大夫都被我们找遍了,一个个庸医,都说不出个一二来,只说要不好了,让我们准备后事,不说宝玉,就说凤丫头,多么伶俐的一个人,怎么会说倒下就倒下。” 黛玉亦觉着此事蹊跷,也有了怀疑对象,她不动声色地询问:“外祖母如何打算?” 贾母眼泪复又留下:“玉儿,京中太医几乎都被万岁爷带去了前线,留下的几个太医需守着宫里,不需出诊,能不能召个太医过来,给宝玉和凤丫头瞧瞧。” 第118章 病愈 宝玉与王熙凤重病,王夫人的上房里门窗紧闭,唯恐这两人又受了风去,夏日里本就闷热,屋子被烈日晒着,桌椅好像都要融化,散发着木头的味道,再加上浓郁的汤药味,屋子里只觉着逼仄的不成样子。 黛玉听了贾母的询问,眨了眨眼,将被热气熏得几乎闭上的眼睛睁大,清凌凌的一双眼,就这么望着贾母:“外祖母,琏二嫂子这般模样,我也很是担忧,若是往日,请个太医也不费事,做不过拿着帖子多给些车马费,便也罢了。” “但,”贾母脸上刚露出喜色,黛玉又咬着唇,面露为难之色,犹豫着说道:“这几日前头又发了旨意,将京中留着的太医召唤了大半过去,现在除了太后娘娘的太医还在,其他娘娘瞧病都得等着,我听人时候,伺候太子的格格发热也没叫到太医,太子正为这事恼着呢。” 听弦之意,黛玉的话未竟,贾母也知晓了她的意思,虽说内心失望,却也不再为难黛玉,她勉强说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又如何能与宫中的贵人相比,那些个坏了心肝的,这么害了宝玉。” 贾母颓唐地往后退了两步,被跟在身旁的鸳鸯一旁搀扶住,跌跌撞撞地坐在榻上,许是心里最后的希望被戳破,贾母瞬间便老了许多,嘴唇发乌地望着贾宝玉,老泪纵横。 “可恨贼老天,让宝玉来我家一场,就为了让我再次体会孙子的离开吗。”眼见着宝玉的气息愈发微弱,贾母锤着胸大哭着,王夫人更是早已成了泪人,她这一辈子就两个儿子,贾珠早逝,眼见着宝玉也要随着他兄弟而去,不掣于挖了她心肝。 第122章 其他丫鬟婆子,并贾芸小厮,也都陪着哭了起来,就连贾赦和贾政,都跟着流下泪来。 黛玉留心瞧着,只见赵姨娘虽然也在用帕子擦着眼泪,但在低头瞬间,眼中流出格外复杂的神色。 林家人口简单,林如海的那几个姨娘更不会在黛玉面前拿大,但这种宅门里的事,黛玉也不是全然不知,她见着赵姨娘这幅模样,更觉不对。 宝玉若出了事,贾环便是这份家业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赵姨娘心存喜意很正常,但她的眼神中不止单纯的喜色,还夹杂着掩不住地警惕。 黛玉垂下眼,细细在心中思量起来。 就在这片刻间,宝玉病的更加厉害,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滚滚而下,袭人跪在床前,就要哭死过去。 茗烟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是准备好的衣裳,他哭着跪在地上:“袭人姐姐,二爷的衣裳拿来了。” 袭人抬起头,眼睛红肿地几乎睁不开,她颤抖着的手伸出去,刚触到那料子,就好像被火烧了一样缩了回来。 “我的宝玉!”贾母见着那套衣裳,更是失了力气,倒了下去。 黛玉见了贾母这般模样,眼圈也跟着红了,虽说在贾母心中,贾家才是第一顺位,为了贾家,也不是没有让她为难过,但其他时候,贾母对她这个外孙女,也是真心疼爱的。 “外祖母,”黛玉将贾母搀扶着坐好,垂着眼望着手指上染着的丹蔻,她清晰地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琏二嫂子素来身子康健,宝玉兄弟更是没病没灾的,两人同时发作的这般厉害,这症状瞧着也不像是时疫,这事倒也稀罕。” 黛玉本是为了隐晦地提醒贾母,王熙凤与宝玉的发病有着蹊跷,说不得就是家中人下得手,只不过这话被贾母听在耳中,却有了其他解释。 毕竟,贾母骂归骂,她却并不相信,那个没甚见识的赵姨娘,敢做出这等大事。 贾母凝神细思,突然一拍巴掌,点头说道:“是了,玉儿你说得对,宝玉与凤丫头这般模样,想必是冲撞了什么。” “快让人取历书来,对着两人发病的日子仔细翻查,看到底撞了哪路神,准备好贡品。” 不待其他人反应过来,平儿连忙从怀中拿出一本小巧的历书,却是由于她帮着王熙凤打理家事,时不时地便需要看日子,为免麻烦,平儿索性让人备了本巴掌大的,随身带着。 白日里平儿一直陪在王熙凤身旁,一应照料之事全不假人手,自是也见着了贾宝玉不好的模样,她见着昏迷中仍不安稳的王熙凤,唯恐这主子也和贾宝玉一般,一病不起,她这种从王家陪嫁而来,又给贾琏做了通房的丫鬟,日后更无立足之地。 因此听了贾母的话,平儿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王熙凤哪一日开始不正常,那日子都不需要回想便能道出,平儿将历书翻得哗哗作响,很快便翻到那一日。 “老祖宗,有了。”平儿将翻开的历书奉到贾母眼前。 那历书只有巴掌大,贾母年岁大了,看那蝇头小字颇为费力,她将历书递给鸳鸯,又看着跪在她身前的平儿,赞叹道:“你这丫头是个忠心的,等你主子好了,且让她赏你。” 平儿磕了个头,谢过贾母的赞,鸳鸯这才凑到贾母身前,指着历书说道:“老祖宗,那一日值神是风神,想必是冲撞了也未可知。” 贾母连连点头:“必是这个缘故,水月庵那些姑子做了那等丑事后,我们在外头也没供庵堂了,倒是园子里的栊翠庵,妙玉已经住了进去,她那儿也有些经年的老尼,要我说,让她们过来念些经文,说不得宝玉他们就好了。” 话刚落,跑腿的小丫鬟便撒腿往栊翠庵跑去。 想必是知晓贾宝玉与王熙凤在这荣国府的重要地位,小丫鬟跑走后没多久,上房外便传来阵阵脚步声,廊下的鸟儿被脚步惊扰,发出清脆地叽叽喳喳之声。 门帘被掀起,玳瑁相互撞击,如玉石相击,黛玉循声望去,只见为首的是一个妙龄女子,青丝仅用一根系带束起,衣裳也无半点纹势,却也无法掩住脱尘的风姿。 “老祖宗。”女子屈膝行礼,一行一动间曼妙脱俗。 贾母忙说道:“怎么还扰了你的清修,你那庵里那些师傅们过来,就已经极好了。” 说着,贾母指着妙玉向黛玉说道:“这是妙玉。” 黛玉了然,她虽然来荣国府来得少,也听说过妙玉此人,本也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奈何一直体弱多病,找了替身也不见好,不得已入了空门,才保得了性命。 贾家与妙玉家本就有旧,听闻妙玉在京中,园子修好后便将她请了进来。 此时众人都没有厮见的心思,黛玉与妙玉点头致意后,妙玉拧着眉,对贾母说道:“老太太慈爱,我是尽知的,不过我既借了宝地而住,贵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又如何能安心清修。” 贾母动容地望着妙玉,妙玉又说道:“不知这儿可有佛堂,我与师傅们在此昼夜念经,能为琏二.奶奶积攒福分,也是我们的造化。” “有,里头有个小佛堂,我这就让人收拾出来。”王夫人笃信佛法,她住的上房又如何没有佛堂呢,听了妙玉的话,她连连点头,只想着抓住任何一个将宝玉救回的机会。 正当彩霞准备去收拾的时候,却突然听到隐隐的木鱼声伴着念佛号的声音传来。 满屋子的人无不惊疑。 荣国府是占据了一整条街的大宅院,王夫人的上房与街道隔了不少院子,外头再如何喧嚣,动静也不该传到内院。 贾母惊疑不定,贾政怒喝一声:“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 门外却突然传来一声叹息:“何必如此麻烦,你家这事,我却能解。” 只见玳瑁门帘再次掀开,走进来一僧一道,僧人破衲芒鞋,满头是疮,道人一瘸一拐,拖泥带水,瞧着便像路边的野僧妖道。 妙玉本杏爱洁,她原本站在贾母身旁,见着这一僧一道的模样,嫌恶地皱起眉头,连连退了几步,不愿沾染这僧道半分。 而黛玉,见着这僧道之时,她便想起林如海曾经与她说过的幼年之事,只觉两人的形容格外熟悉,说不得她能当五阿哥福晋,都与这癞头和尚的谶语脱不开关系。 但这并未让黛玉心生亲切,她反而更加提防起来,这种诡域伎俩终非正道,也不知这两人所图为何。 黛玉沉默着,察着这两人打什么主意。 荣国府众人谁也不敢轻忽这两人,能够悄无声息地摸进荣国府上房,还不被发现,这两人必然有些神通。 贾政收起怒意,忍住心中的焦急,勉强笑着迎上去:“不知是高人过来,有失远迎,若有灵药能解家中之人中邪,政感激不尽。” 那癞头和尚却指着他笑道:“这就叫抱着金饭碗讨饭吃,你家本就有稀世奇珍,如何还找我们要辟邪的之物?” 贾政思忖着,若说奇珍,也只有宝玉生来便带着的玉了,遂命人取来,袭人忙小心地用帕子包着,双手捧着递到僧人面前。 那僧人拿着这玉,摩挲片刻,嘴中不知诵了些什么,随后便递给了贾政:“这宝玉早先被声色所迷,现已经通灵,悬挂于卧室上槛即可。” 说完,这一僧一道也不吃茶,更不要谢礼,飘然而去,等贾政追出去,早已不见了人影。 “快,将这玉挂上去。”王夫人本就信佛,听了僧人之语,更是深信不疑,连忙让人将玉挂上,将儿子与侄女治好。 “这样就好了?”贾母望着已经挂在上槛上的玉,疑心不已。 “这样就好了?”千里之外的蒙古草原上,胤祉望着呼吸已经恢复了平稳的康熙,眼中充满血丝地向太医追问。 第119章 回京(第一更) 是的,久病的康熙,确实在吃了从京中送来的药后清醒过来,虽说精神还不大好,但潮热已经退去,脸上的青灰之色也失了踪影,太医一把脉,安心地舒了口气,旁的不论,起码他的项上人头是保住了。 尽管前线战事繁忙,康熙并不能彻底歇着,但各种人参鹿茸的养着,精神也在一日日的便好。 但噶尔丹也是草原上的雄主,自从大阿哥中计让他跑了后,大清与准噶尔一直在小规模的交战,谁也奈何不了谁,一晃两个月过去,草原上新长出来的绿色牧草复又枯黄,冬日将至。 莫说大清军队的补给是否充足,随着康熙出征的蒙古人,也需要逐着水草丰美之处过冬,军中的人心开始散了。 康熙忖度着形式,终究还是下了撤兵回京的旨意。 当然,准噶尔那边,在与大清相持了三个月之后,也不愿意再对峙下去,见了清兵有退兵的意向,也不再反击,双方警惕着,试探着,最终双方安静地各自离开。 康熙下撤兵命令时,已经是十月了,树上的叶子已经掉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偶尔剩了一两片干枯发黄的叶子,被冬日的冷风一吹,犹如枯萎的蝴蝶,扑棱着翅膀飞了下来。 第123章 由于大军出征,京中的气氛格外压抑,八旗子弟是清军的基本人员,住在京中的人,谁家没有几个儿郎随着万岁爷上了战场,虽说那是在建功立业,但战场上到底刀剑无眼,如何能让家人不担忧,这便导致了,连京中的商贩,都冷清起来。 等康熙回京的消息传来,家家户户都翻出了银钱,这家去集市里买些上好的羊肉,那家去布坊里扯些厚实的布料,更不要说米面糖盐,沉寂了一个秋日的京中,终于又热闹起来。 民间都如何热闹,宫中只有更过。 佟佳皇后逝去后,钮祜禄贵妃的身子也不甚好,宫务由惠荣宜德四妃管着,惠妃、荣妃、宜妃的儿子都随着康熙上了战场,她们三人自是日夜忧心,至于儿子留在京中的德妃,也不甚高兴,同为四妃,惠妃的儿子大阿哥领兵出征,荣妃和宜妃的儿子三阿哥和五阿哥被召去侍疾,唯有她的四阿哥,尽管比五阿哥年纪还大,却被康熙忘在脑后。 这让德妃如何不恼,又如何不怒。 宫中的四妃心情不佳,其他人更不敢弄出大的热闹招人眼,更何况康熙都不在京中,一个个的争奇斗艳又有谁看,不由得都歇了心神,除了初一十五给皇太后请安,其余时候不过就是相熟的宫妃说笑几句,再摸几把骨牌,度过寂寥日夜。 熬着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康熙回京,宫妃们自是喜不自胜,惠荣宜三妃得知了儿子们都平安归来的消息,也是舒了口气,大喜之下,不仅不限着宫妃们打扮,更是令内务府多多采买,供宫中嫔妃们使用。 这让已经接管了薛家家业的薛蝌,忙碌地不成样子。 宝钗随着大公主嫁去蒙古后,皇家到底还是想起了薛家,从内务府里指缝里露出来的东西,都足够薛家吃饱了。 薛蝌入京,本是想让他帮着薛蟠,将家业整治起来,然而薛蟠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只知与旁人斗兄惩狠,花眠宿柳的,被人一捧着,就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很是得罪了些人,差点就让宝钗随着公主去了蒙古的贡献白费,薛蝌索性将生意接掌了过来。 早些年薛蟠荒唐太过,真正忠心于他的也不剩下几个了,除了瞒着他在薛家铺子里伸手占便宜的,也只有薛家几辈子的忠仆还留着,薛蝌恩威并施之下,那些手伸得太长的,被赶了出去,至于忠仆,薛蝌也是正经二房的主子,见着薛家家业有好起来的希望,一个个的都喜得不行,连忙帮着薛蝌将生意又做了起来。 当然,薛蝌对薛蟠母子也很是客气,银钱上并未亏过,但对跟着他的小厮,很是敲打了一番,自从不再管着家里的生意,薛蟠身边那些贴上来的人见无利可图,散了大半,他也只能在粉头那里逞一逞薛大爷的威风。 薛蝌一门心思地将盯着内务府的生意,将他父亲在南洋跑出来的商路又捡了起来,很是找了些罕见的东西,送进宫去,妃子们果然很是喜欢,内务府更是高看一眼,薛家这没落了许多年的皇商,隐隐的又有了起来的架势。 这让曾经夜里暗自垂泪的薛姨妈,也没法子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只能叹息一声,到底是薛蟠没有本事,守不住这份家业。 反倒是薛蟠,反正手中银钱没有短过,每日里只与粉头相好眠花宿柳,日上三竿才会起来,更不用操心家中琐事,只觉着这日子实在好滋味,没有什么牢骚。 虽然薛蝌掌家后,薛家与王家和贾家的关系就远了一层,但得了宫中的青睐,这却也没甚影响,甚至得知薛蟠没有成亲,贾家、王家、史家都派了人来,试探着想要为他说个亲事,主枝的姑娘不太可能,但各家族里适龄的姑娘可为数不少,若能婚嫁,关系又近了一层。 只不过薛蝌以长幼有序,薛蟠的亲事未定,他不能越过兄长定亲而拒绝了。 当然,如薛家这等小小的皇商,他们家族的权利变迁,全然不被宫中的妃子们放在眼中,就连说道薛家,除了元春能对上号,其他妃子大概连他们是何许人也都并不可知。 妃子们满心期盼地等待着,等待着夫婿与儿子的归来。 终于,等到西征的队伍回到京城,时间已经到了十一月初。 纵然京中也到了冬日,但比之草原,到底还是暖和几分,胤祺随着队伍往京城走,越走越觉着刺骨的冷风变得柔了几分,虽然不似江南的吹面不寒杨柳风,但到底也不似西北的凛冽。 大军在京城外头扎营修整。 尽管没有抓到噶尔丹,清军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清军在乌兰布通大败准噶尔是不争的事实,噶尔丹在康熙手下没有讨到半分好处,这般胜利,必然要大肆庆祝。 等到了钦天监算好的日子,京城厚重的城门一早就被开启,九门提督派人将进出城的人们远远赶走,城门旁只剩下那些迎接君王回京的大臣们。 太阳初升,康熙一身戎装,铠甲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他骑着高头大马,腰挎长剑,脚下轻踢,驱马而行。 仪表堂堂的御前侍卫们,同样全套铠甲,昂首挺胸地围着康熙的马儿,华盖起,帝王的仪架跟上,尽显天家威严。 城门口从天黑等到天亮的大臣们,连忙跪下,山呼万岁,大喊天佑大清。 胤祺跟在胤祉的身后,见着这人山人海的跪拜,见着他们对康熙真心实意的臣服,第一次感受到何为帝王。 胤祺感受到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难怪等到若干年后,康熙的那些儿子们,为了这个帝位打成一团,什么手段都使了出来,什么父子情,什么兄弟情,全都抛之脑后。 至于胤祺身旁的胤祉和胤褆,看得更是热血沸腾,胤祺从他们两人的眼睛中,见到了燃烧着的火焰,那是名为欲望的火焰。 被康熙斥责不孝,令其回京反省的太子,在这等大日子了,自然也出场了,他站在文武百官的前列,见着康熙便立即迎了上来。 康熙也不欲让全天下都知晓他们父子之间的不睦,满是笑意地将太子扶了起来。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胤祺都能瞧见太子脸上那青黑的眼圈,憔悴地完全看不出昔日意气风发的模样。 太子哽咽着,眼泪糊满了脸,他跪在康熙身前,膝行几步,抱住康熙的大腿:“儿臣在京中实在甚是思念皇阿玛,日日食不下咽,睡不安枕,您终于回来了,儿臣也就放心了。” 许是太子那形销骨立的模样让太子动容,也许是要在天下人面前做个父慈子孝的模样,康熙的眼圈也红了,他握住太子的手,哽咽着说道:“我在外头亦十分思念你,令人将你衣服送来,才能伴着入睡。” 太子痛哭流涕,向康熙叩首,感谢皇阿玛的厚爱。 一阵风吹过,胤祺打了个哆嗦,只觉着实在看不下去康熙和太子之间的这份煽情,他无奈地悄悄叹了口气,悄悄变换着脚上的重心,不意瞧见了大阿哥脸上遮掩不住的妒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的白云聚了又散,康熙与太子的诉衷肠才结束,康熙领着大军入了京中。 入了城门,那些八旗子弟的家眷们,早已在道路两边站着,等见到这一群士气大振的士卒,连忙欢呼起来,掀起翻天的声浪,时不时还能听见几句呼喊儿子父亲的声音。 酒楼的二层,一个个的窗户也悄然开着,有那等大方些的姑奶奶,直接从窗户中扔些香囊扇套下来,抬头望去,却又只能看见一个个团扇挡着脸的女子们。 尽管只能瞧见隐约的身影,却也让那些进程的士卒激动不已,满人重军功,然而这些年来日渐海晏河清,大的征战已经少了许多,前些年南边尚不太平,现如今就连南边都安稳下来,军功更加难赚,这次随着康熙亲征之人,等到论功行赏,多少都能得些银子,作仗勇猛之人,说不得还能给个小官当当,如何让他们心里不美。 都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康熙也懂那些士卒的心态,入京的队伍走得格外的慢,受足了欢呼与热闹,走走停停地,用了许长时间才回到紫禁城。 饶是冬日,胤祺也是一脸的汗了,至于其他人,大阿哥已经只剩下傻笑,就连三阿哥,也挺着胸膛,让人看他的风姿,说不得有人见了后,能评一句三阿哥胤祉,好风仪,若干年后成为一段逸事。 康熙对着将士鼓励几句,又许诺了之后必将论功行赏的承诺,才骑着马,往紫禁城中走去。 太子等人,自是从马上下来,步行随着康熙回宫,而福全、常宁等人,则是各自回家,等着后头的旨意。 康熙“论功行赏”的话一出,有人喜有人悲,尽管此时乌兰布通大捷,但噶尔丹到底跑了,似常宁这般贻误了战机的人,心中不可谓不忐忑。 但再忐忑,封赏和惩罚也不是一日间的事情。 征伐许久的康熙,此时只想享受天伦之乐。 等入了宫,见着率领众妃嫔等候在乾清宫前广场的钮祜禄贵妃,康熙久违地露出惬意的笑容。 第124章 康熙将钮祜禄贵妃扶起,带着笑意的眼睛扫过四妃,又见着争奇斗艳的妃子们,更是愉悦,正准备去宁寿宫向皇太后请安时,却听到宁寿宫派来嬷嬷的传话,说知晓康熙的孝心,但母子之间不拘这一日半日的,让康熙先好生歇着,等休息好了再请安也不迟。 康熙含着热泪谢过了皇太后,随即被簇拥着入了乾清宫。 不说大阿哥,就连胤祺年岁都不小了,还没到乾清宫,见着宫妃的衣裳,几人便止住了脚步,远远地恭送康熙,等目送着康熙入了乾清宫后,胤祺打了个呵欠,便想要告辞离开,回他的屋子好好歇歇。 没想到刚离开了康熙的视线,太子与大阿哥之间的火药气息就再也遮挡不住。 大阿哥扬着头,爱惜地摸着身上穿着的铠甲,叹着气说道:“之前在前线,只觉着这盔甲怎么这么重,很不得脱下就再也不穿了,好容易才适应,这冷不丁的突然说以后就不要穿了,还怪舍不得的。” “太子,您说是吧。” 太子冷冷地盯着大阿哥,本不想与他逞口舌之快,大阿哥又接着说道:“不对,是大哥疏忽了,太子你不像我,被皇阿玛钦命领兵,战场上的事情,你不懂。” 太子本就为了康熙对大阿哥的重视而着急上火,听了大阿哥这堪称挑衅的话,本来脾气就不如何好的太子,再也按捺不住,他扯起嘴角,冷笑着说道:“孤是不懂,还请大哥告诉我,不敬尊长是何道理,皇阿玛可曾这么教过我们。” 大阿哥原本得意洋洋的脸上瞬间变了脸色,他在西北私下弹劾皇伯父福全,两人之间产生了龃龉之事,没想到太子都知晓了,并拿着此事讥讽于他。 大阿哥是福全帐下的先锋官,与主帅不和终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更何况噶尔丹还从他们手中逃脱,也不知康熙到底如何处置。 大阿哥眼神一转,见着百无聊赖站在一旁的胤祺,祸水东引道:“说道孝顺,谁都没有五弟孝顺,太子不如与五弟探讨一番。” 第120章 入朝(二更) “那你是如何应对?”黛玉微微探出身子,关切地望着胤祺。 胤祺那日在宫中,被卷入了太子和大阿哥之间,成了被殃及的那条池鱼,等回宫休息了一天后,胤祺派人送信,约着黛玉与他在常去的酒楼见面。 冬日里正是寒冷时节,从马车走到屋子的这几步路,就将胤祺冻得一激灵,他大步走上楼,到了掌柜特意预留好的厢房里,推开门,热风迎面扑来,却是屋子里的四个角落里都燃烧着上好的银霜炭。 胤祺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扔给了殷勤凑着的小厮:“整治桌席面,务必要清雅秀致,万不能油腻腻的,蜜糖、糖霜的吃食多来上一些。” 这家馆子老板是姑苏人士,招来的厨子也做得一手好南方菜,胤祺与黛玉每每在外头见面,大多选在这儿,小厮对胤祺和黛玉的口味拿捏得很是到位,听了吩咐,便知席上有着女客,连连点头,便要去厨下吩咐。 “等等,”小厮行了礼准备退下,胤祺又将他叫住,对着疑惑不解地小厮吩咐道:“再给我找个手炉过来,务必要干净的。” 这酒楼收费不菲,自有其道理,听了胤祺这吩咐,小厮磕巴都没打一个,立即便应了下来。 没多会儿,菜尚未上,小厮已经捧着一个手炉走了进来。 胤祺从小厮手中接过,只见这是一个葡萄纹花鸟纹铜刻手炉,炉子不大,仅一手便能拿住,里头已经放好了烧的敲到好处的碳火,摸上去温热而不烫手,透过炉子上的透气孔,能见着碳火燃烧着,时不时迸射出一点半点的火星。 但这个燃烧着碳火的手炉,并无一般煤炭燃烧起来的烟熏味,仔细闻着,反倒能闻到一股桂花的清香,味道不甚浓郁,却格外绵长。 想必是小厮不仅用了最好的炭,还在里头放了清淡的香料。 胤祺满意地点头,随手将腰上系着的玉佩扯下来,扔给这个机灵的小厮:“办差很是用心,这个赏你了。” 说完,遥遥望着林家的马车驶了过来,抬手止住了小厮的感恩戴德,径直往酒楼门口走去。 酒楼的老板见着胤祺在大门口等着,唬得连忙从柜台后边跑了出来,却只见金尊玉贵的阿哥,含笑望着从马车上走下的女子,将一直捂在手上的手炉递了过去。 那女子虽然带着羃篱,但从门外的马车不难看出,这是未来的五阿哥福晋,林家的大姑娘。 老板见着黛玉接过手炉,胤祺护着黛玉往楼上走去,不由暗暗点头,真是天生的姻缘。 酒楼老板如何感叹,胤祺与黛玉并不知晓,两人数月未见,也算久别重逢,自是要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说个彻底。 当然,对于战场上的激烈,以及康熙病情的凶险,胤祺一带而过,战事已经结束,倒也无需让黛玉再多加操心。 但紫禁城里,胤祺与大阿哥和太子的那份口舌冲突,却是无法避免的,日后等黛玉嫁入皇家,与妯娌打交道时候多了去了,内宅妇人的态度多是由他们夫婿决定,胤祺决不能让黛玉不明不白的吃亏。 黛玉默默领了胤祺的那份体贴,比起已经结束了的战事,她更关心的同样是大阿哥发难一事,一个应付不好牵扯进去,到底不美,毕竟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对于他,既不能太得罪了,又不能过于亲密,这个度实在难以把握。 黛玉蹙着眉,心念电转间已经想出了好几个法子,谁成想,胤祺直接手一张,嗤笑着说道:“什么应对,我谢过了大阿哥的夸奖,就告退离开了。” “什么?”黛玉目瞪口呆地看着,胤祺这简直就是乱拳打死老师傅,黛玉一想到大阿哥和太子可能的脸色,忍不住笑出来,她用帕子遮住嘴角,然而笑意还是从那弯弯的眼睛中露了出来,忍了半晌,最终没有再忍,她笑倒在椅子的扶手上,恨恨说了一句:“该,你也没招惹谁,谁让他们将你扯进去的。” 只不过浓浓的笑意,让她的语气听起来格外欢快。 红泥小炉上紫砂壶装着的水慢慢煮沸,咕嘟咕嘟地冒出大泡,膨起又消散,胤祺握住紫砂壶,用煮得恰到好处的水为他和黛玉冲泡好茶水,将茶盏递给黛玉,得意地说道:“凭着我给皇阿玛找药有功一事,谁也别想在皇阿玛那儿给我使绊子,更何况,难道就只有他们会告状吗,把我逼急了,往宁寿宫一跑,光一个孝字,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黛玉狐疑地看着胤祺,她知晓胤祺从来不是莽撞之人,其中理由绝对不止这些,她盯着胤祺,眼中的笑意未散,轻巧地哼了一声:“你不是莽撞人,必不止这些理由,到底还有什么事情,且别卖关子了,赶紧和我说。” 胤祺啜了口茶,闷闷笑了半晌,放下茶盏失笑道:“到底瞒不过你。” 说完,胤祺夹起桌上的桂花莲藕,惬意地咬了一口,摇头晃脑地咂摸一会儿,眼见着黛玉要再次追问了,胤祺放下筷子,胸有成竹地说道:“大阿哥与福全伯父争吵,后来还放跑了噶尔丹,太子以为抓住了大阿哥的软肋,正等着皇阿玛处置,在这之前,他且没有功夫与我较劲。” “这种事情,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们这太子,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黛玉捂着嘴,凑近胤祺的耳旁,悄声说道。 胤祺冷笑着:“这也得太子能腾出这份功夫,我这些日子在中军大帐守着,我瞧着皇阿玛可没有问责的意思,到时候大阿哥在战事上大出风头,得了赞赏,太子哪有功夫再盯着我。” 黛玉闻言,直打了个哆嗦,也不知是哪个窗户没有关严实,好似有阵阵冷风吹到身上,黛玉站起身子,踱步到了窗户边上,将每个雕花彩绘窗隔全部推了一遍,却并未推动,依然关得严严实实的。 “这般做法,岂非让人寒了心?”黛玉悄悄用手指了指头顶,暗示地说着。 胤祺却仰天翻了个白眼:“只要身为主帅的福全皇伯父不说,谁又这么不识趣地跳出来,让大阿哥受罚。” 闻言,黛玉默然,自从康熙登基后,对于唯一的兄长一向是敬重有加,更何况,康熙还是掌管生杀大权的皇帝,得了康熙示意,福全如何还会说大阿哥的不是,非但不会,甚至会帮大阿哥遮掩一二。 这倒也说得通,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黛玉悄然问道:“太子就这么受了,不作任何动作?” 胤祺深深地往后靠入椅子中,那洋人传来的棉花做成厚厚的褥子,将胤祺深深地接住,他畅快地叹了口气,含笑说道:“这就是我不担忧太子找我麻烦的底气。” 黛玉素来机敏,胤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已经无需多言,她已然明白:“所以,太子之后会将你抬着打擂台?” 胤祺赞赏地望向黛玉,将手中把玩的花掷回瓶中,洞子房中特特培育出来的,价值千金的稀罕花,就被胤祺这么随意对待着,但屋子里的人谁也顾不上怜惜那纤弱的花枝,胤祺扬眉说道:“皇阿玛必定会将大阿哥抬起来与太子打擂台的,凭着大阿哥在乌兰布通的战绩,入朝听差足以去个好地方。 第125章 若是让大阿哥去了六部,与大臣们接触多了,能招揽到的人自然更多,对太子就是更大的威胁,打眼望去,太子还能找出谁来在朝堂上与大阿哥争位置,除了我这个奉药治好皇阿玛病的阿哥,他还能抬举谁。 更何况,我就算入了朝,就凭我身后的蒙古背景,大臣们也不敢与我走太近,皇阿玛更不可能考虑将大清江山交给我。” 这些事情,黛玉在胤祺话出口的第一时间,便已经想得明白,此时听胤祺抽丝剥茧的分析,黛玉止不住地心疼,她双目含泪地看着胤祺,眼睛都气红了,黛玉咬牙说道:“咱们只不过想过些安生日子,怎么一个个的都不让我们太平。” 我们,胤祺听了黛玉说出的我们两字,只觉心头一阵熨烫,他将手腕上带着的碧玺十八子手串取下,放在手心盘着,压抑着心中涌起的热意。 “放心,我心中有数。”胤祺喉头滚动几下,说出这么几个字。 得了胤祺的话,黛玉也不再继续追问,她干脆地将此事撂开,拿着筷子挑着桌上的菜慢慢地吃着,将萦于心上的琐事扔开,沉浸在佳肴之中。 正如胤祺猜测的那般,他与黛玉见面没两天,康熙享受够了后宫的温柔乡,终于将之前允诺的论功行赏提上了日程。 裕亲王福全果然对大阿哥赞不绝口,只不断地夸赞大阿哥勇武有力,身先士卒,不愧是康熙的儿子,这与太子预估的,大阿哥将被狠狠参奏一本全不一样,他脸色铁青地听着康熙对大阿哥的称赞,大阿哥得了夸赞亦感激涕零。 “好,不愧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儿郎,胤褆这趟出去,也能独当一面,是时候入朝当差,为君父分忧,日后胤褆你便在...” 康熙顿了一下,好似在思索大阿哥去哪儿合适。 “皇阿玛,”太子趁着这个机会,匆忙打断了康熙的话,在康熙不满地眼神里,他笑着说道:“此番出征,儿臣听闻五弟为您侍疾格外上心,更是为您献上了神药,儿子厚着脸皮,也为五弟讨个赏。” 胤祉喜爱与文人厮混,想必会将他扔去翰林院,翰林院里头一直在修史,胤祉去那儿正好合适,至于胤祺,自小就舞刀弄枪的,又奉药救了皇上,即使看在皇太后的份上,他去得地方也不能差,许是会去兵部。 这样就算大哥也去兵部,一山不容二虎,胤祺瞧着也不是能屈居人后的,兵部大臣在两人之间选谁都是得罪人,想必能保持住,不被拉拢。 康熙最是喜欢儿子们之间兄友弟恭的模样,瞧着太子友爱兄弟,他满意地点头:“若非太子提醒,朕真疏忽了此事,不知胤祺,胤祉侍候的也用心了。” 说着,康熙的浓眉紧紧皱起,好似不知该如何定夺,思索片刻,康熙终于做了决定,他笑着问道:“胤褆,胤祉和胤祺,你们想去哪儿当差?” 想去哪儿当差? 康熙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就连提出这个建议的太子,都没想到康熙居然会询问阿哥们的意向,他一口银牙紧紧咬着,死死地盯着大阿哥。 大阿哥得意一笑,只觉着太子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仅没有断了他入朝的路,反而为他添了康庄大道。 大阿哥自信地一笑,他跨步向前,削了胡茬的脸重又变得丰神俊朗,他激动地望着康熙,恨不能将心剖给康熙看:“皇阿玛,儿子愿意去兵部,成为您的马前卒,誓死为您效力。” 康熙捋着下颌上的胡须,满意地点头,又将目光转向三阿哥胤祉。 胤祉亦同样兴奋地涨红了脸,他挠着头,忐忑说道:“皇阿玛,前些日子儿臣有幸,在您麾下做事,见着那些粮草调拨事项,只觉着处处都是文章,若您不弃,儿子愿意去户部,为您分忧。” 什么!老三居然将目光盯到了户部,太子骤然将头抬起,死死地瞪着胤祉,他怎么敢,怎么敢如此放肆。 这就是没有随侍在康熙身旁的坏处了,太子费尽心思才打听出大阿哥的事情,对于在他眼中无关紧要的胤祉,并未费心力,他自然不知道,康熙病重这段时间,不重要的折子都是胤祉帮着处理的,一旦摸到了权利的滋味,谁愿意放开手呢。 大阿哥同样震惊地看着胤祉,他也没想到,不声不响的胤祉,居然在暗处滋生出了如此庞大的野心。 康熙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却并未否定,他只是将目光转向了胤祺,和煦笑着:“胤祺,你想去哪儿?” 如同世间的每一个慈父一般。 殿中之人,包括康熙在内,都紧紧盯着胤祺,是与大阿哥一样,去兵部?还是和三阿哥一般,去户部,亦或是野心格外大,想去吏部? 一团团的疑问盘旋在众人的心头,久久不散,其中眼神更加激烈的就是太子,他并未想到,他让胤祺与胤褆对打的计划,居然让胤祉得了利,如今胤祺是他唯一的希望,只盼着这五弟能按着他的心意,去兵部与大阿哥打作一团。 胤祺抬起头,看着康熙,笑得格外真挚:“皇阿玛,儿臣想好了。” 第121章 决定 此时虽未寒冬,但乾清宫的火地早已烧起,东暖阁里春意融融,热气从地下缓缓逸出。太子只觉着简直被这热气逼得喘不上气来,他死死地盯着胤祺,眼中已经冒出了凶光。 一直不声不响地胤祉,猝不及防地给了他那么大的惊喜,这让太子对于他的计划开始怀疑起来,看着老实忠厚的胤祺,是不是也要闹出什么事来。 事实证明,所谓的老实忠厚,只不过是太子对胤祺的误解太深。 他不负众望地给了太子当头一击。 只不过,与太子想象的方向截然相反。 “皇阿玛,”胤祺在满屋子人的注视中,继续说着,此时不仅太子,就连大阿哥以及三阿哥,都紧张的看着胤祺,大阿哥粗重地呼吸声,就连离他有段距离的常宁都听见了,他撇了撇嘴,低下头不发一言,天子家事,何必他枉做小人。 “儿臣欲往理藩院。”胤祺噙着温和的笑意,慢条斯理说出的这句话,不亚于在乾清宫里扔下了一个大炮,直将人惊得目瞪口呆。 “理藩院?”就连康熙都滞了一瞬,犹豫地反问。 胤祺理直气壮地点头:“皇阿玛,儿臣不惯应付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您就成全儿子,让儿子去理藩院当差。” 太子脸色乌黑,从担心胤祺生出野心的焦虑,变成了恨铁不成钢的暴躁,他台子都给胤祺搭好了,他去兵部,是多顺理成章的事情,没想到,这胤祺实在太没出息了,居然选了这么个地方。 为何太子如何生气,这就得从理藩院这个衙门的性质开始说起。 理藩院由来已久,崇德年间便已设这衙门,到了顺治元年,将理藩院置于礼部之下,等到康熙登基,又将理藩院从礼部分了出来,理藩院尚书照六部尚书,位于工部尚书之后(1)。 若这么看,理藩院能与六部平级,倒也是个好地方。 奈何理藩院的职责,是治理外部地区,即是负责蒙古、鄂罗斯那些番邦事物,与大清朝的国事是毫不沾边,胤祺入了理藩院,除了与蒙古人打下交情,也做不了其他。 然而胤祺是宁寿宫太后养大的阿哥,他与蒙古的关系是天然的,去不去理藩院,这份关系都断不了,他的这个选择,简直就是断了与重臣结交的路。 太子既是嗤之以鼻,又是隐隐安心。 至于大阿哥和三阿哥,则是纯粹的喜悦了,他们提到嗓子眼的心瞬间踏实掉了下去。此次胤祺献药,居功至伟,若他也相中了兵部或者户部,皇阿玛九成会答应,一个衙门去了两个阿哥,阿哥的身份可就不再值钱,发展起自己人困难到底多了一重。 这几人脸色明明暗暗的变幻,全都看在了康熙,他意味深长笑着:“你们的心意,我已经尽知。” 说完,便让几个阿哥退下,他继续与重臣议事。 太子敛目行礼,领着几人退下离开,等刚出了乾清宫大门,大阿哥狠狠对离开的太子背影翻了个白眼,随即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胤祉:“三弟,也长大了啊。” 胤祉笑着向胤褆行过礼,却不理他拿腔弄调的话,径直离开,将胤褆气得跳脚,抖着手指着胤祉,对胤祺道:“你看他,简直太猖狂了!” 胤祺不欲牵扯到这几人的争执中,随意敷衍了几句,便与胤祺告辞,去了前些日子去过的酒楼,赴黛玉的约。 还是那个酒楼,还是那间屋子,就连里头摆着的花都是同一种,当然,从品相上看,那花自是今日里刚从洞子房里摘出来,插入花瓶的,唯有这样,才能有此水灵灵的模样。 但此时屋子里的人,谁也没有心思管那花到底新不新鲜。 黛玉已经掌不住,笑倒在椅子上:“你真这么说了?” 见着黛玉,胤祺绷着的心绪放松下来,他勾着脚,散漫地说道:“他们想把我当刀使,也得看我乐不乐意。” 第126章 至于这个他们,是太子,还是康熙,就见仁见智了。 黛玉也听明了胤祺的言下之意,想起康熙和太子终究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她笑得更加厉害。 胤祺见着黛玉笑靥如花的模样,被算计的郁气可算散了,哼笑着说道:“想算计我,也不看能不能做到。” 黛玉擦着眼角笑出的泪,笑得断断续续地:“万岁爷会如了你心愿吗?” 胤祺这不按常理出牌,确实坏了康熙的打算,但,胤祺本就是顺带的人,今日里康熙本就是为了大阿哥解难,将大阿哥冒犯裕亲王的事情压下。 至于太子提出的让胤祉和胤祺入朝,康熙也只不过是顺势而为。 “如何不会,”胤祺笑得冷淡,这么多年下来,对于这个父亲,他再了解不过,在父亲之前,康熙首先是一个帝王:“他们一直都说我是蒙古的阿哥,有谁比我更适合理藩院的。” 此时大清国力日盛,对蒙古的依赖也渐渐轻了,与早些年蒙金普遍联姻不同,康熙后宫蒙古女子愈发少了,高位妃嫔里甚至无一蒙古之人。 慢慢收拢了权势的康熙,并不担心胤祺借着入理藩院的机会,与蒙古人亲近,再亲近又能如何,一切都得看他这君父的意思。 更何况,康熙在大阿哥之后,选中的人,是三阿哥胤祉。 “如此,”黛玉见胤祺这冷淡模样,手从亮蓝色绣翠鸟锦袍中伸出,透亮的蓝衬得手指更加白皙,她将桌上放着的酒盏拿起,笑意盈盈地说道:“便祝五阿哥早日得偿所愿。” 被黛玉这般一敬酒,胤祺想着那些乱糟糟事情的心又静了下来,他同样拿起酒盏,与黛玉同饮。 琥珀色的酒液在青釉梅花杯中舒展,在日头的映照下,只觉流光溢彩,这酒盏并不大,胤祺将里头的酒一饮而尽,温热的黄酒顺着滑下,将胸口焐得暖融融的,好似胤祺心里的冰都化掉,他含笑望着黛玉。 黛玉同样举起酒盏,却不如胤祺豪爽,她轻轻啜饮了一口,便将那酒放下,捂着胸口说道:“这酒甜甜热热的,可惜我喝不了太多。” 胤祺却也笑着:“今日里喝这一口都是破例了,再喝下去仔细晚上胸口疼,这儿新得了个江南的厨子,那一碗汤面做得格外好,让他做了试试可行?” 黛玉心知胤祺是怕她自苦,便顺着他的话应了,胤祺忙打开门,与守在门外的小厮吩咐。 趁着这开门的功夫,隔壁屋子的弹唱之声传来,隐隐地,黛玉还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第122章 故事 “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1)酒令的唱和声透过门扉传来,琵琶声,哄笑声,嬉闹声和成一片,此时黛玉已经听出来了,这耳熟的声音,是贾家那表哥,贾宝玉在用筷子敲击着碗沿,放生高歌。 时不时的还传来其他人的叫好声。 黛玉纤细地眉头紧紧皱起,这贾家表哥,前段时间才病得气若游丝,这才多久,就又回了声色场,也不知该说他没出息,还是说他不忘初心。 只不过想起贾家的现状,黛玉无声地叹息着。 隔房的宁国府已经乱成一团,尽管黛玉是闺中女子,但她掌着家事,隐约也听说过宁国府贾珍贾蓉父子的荒唐行事,荣国府看着好像稍微好一点,但贾赦沉溺于美色,贾政仕途无寸进,下一辈里,贾琏打理着家事,也放弃了仕途学问。 唯有贾宝玉,瞧着是个钟灵毓秀的模样,更是衔玉而生,贾母一直觉着宝玉的生来异象是贾家能重振门楣的证明,对宝玉爱得不行,也给予了巨大的期盼。 就算黛玉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也知晓朝堂上那些大人们,年轻时候无一不是潜心苦学,才能平步青云,光耀门楣。 更何况黛玉的见识本就强于一般人,她在小厮将菜送上来,门开关的间隙仔细听着,听到了薛蟠那被酒色浸染的声音,眉头锁得更紧。 薛蟠最爱眠花宿柳,心性为人无一出众,贾宝玉与他玩乐,又能有什么好,殊不知久在鲍室则不闻其臭,若是贾母偏疼的小孙子,日后成了个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贾府就只能指望尚是稚童的贾兰了。 先不说贾兰学问如何,如今贾兰才是三五岁的稚童,他要长成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数十年年的断代,足以使贾家在京中失了姓名。 莫道书中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从贾府祖上得封国公到贾兰,刚好五代,中途没有个能支应门户的,最后也不过是个家道中落的结局。 黛玉低着头,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也没有注意到贾宝玉在的那间屋子里又有人唱了些什么。 她只听见骤然爆起的哄堂大笑声,与之前隐隐约约,一丝丝飘过来的曲调不同,这声音简直像响在了黛玉耳旁。 黛玉好奇地想着外头瞧去,却只听见哄笑之后,女子的娇嗔声格外明显,而胤祺早已三两步跨到门旁,重重地将门甩上。 就连挂着外头的绣品,都跟着抖了抖。 听着这响声,那屋子的声音才低了下来,雕花木门关上后,黛玉耳旁终于落了个清净,她纳闷地看向胤祺:“发生了何事?” 胤祺本在懊恼,没注意酒楼中其他宾客,让那些腌臜话污了黛玉的耳朵,听了黛玉的发问,胤祺细细瞧着她的神态,眼见着并未在她面上见着什么羞赧与不解之色,这才确认黛玉确实没有听见那屋子里的话。 胤祺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是些混账话罢了,没什么好听的。” 随即将小厮送来的汤面端起,清红透亮的汤,里头是洁白如云的面条,面碗不大,不过一个巴掌大,里头放着的面也正正好,不至让黛玉吃了积食。 “这汤面我瞧着不错,妹妹尝尝可是姑苏的风味?” 黛玉见胤祺移开话题,心知之前的话必不是闺阁女子能听之语,也不再追问,顺势执起檀木筷子,挑起两三根面条,细嚼慢咽地吃着。 胤祺也将那节撂开,就像不知晓贾宝玉和薛蟠等人在对面一般,挽着袖子,亲自将桌上的菜,布到碟子中,哄着黛玉多吃两口。 这酒楼的厨子手艺颇佳,黛玉往日里来都会多吃几口,然而这次她却只将手中面吃了两口,便檀木筷子轻轻地放下,恹恹地说道:“这酒楼的菜虽好,吃多几次到底腻了。” 胤祺自然明白,黛玉是由于外头的鱼龙混杂而不乐,他笑着劝道:“何必如此因噎废食,下次我提前吩咐好,将这层楼都清空,咱们清清静静的吃个饭。” 黛玉却并不乐意:“我又不是非要来这儿不可,你何苦弄得这般大张旗鼓,如今又是这个时候,满京城的人,谁不盯着你,你何苦做这些事情招人眼。” 胤祺嗤笑着:“这算什么招摇,我既没将厨子抢去府里,也没有不许掌柜的开门,更不是不给银子,和我那些兄弟们比起来,我这算得了什么。” 是的,康熙的那些儿子们,行事就是这么霸道,甚至这在他们眼中都不算事,被主子看上该是天大的恩德。 这也是胤祺在京中甚至有着忠厚名声的原因。 尽管如此,黛玉却还是不乐意胤祺如此大费周章,她轻哼一声:“到时候还不知京中如何编排于我,反正我不乐意来这儿。” 胤祺也不勉强,他见黛玉确实不乐意,也不再多劝,反正京中酒楼多得数不清,天南海北的风味齐聚京中,再找个清幽的地方,对胤祺而言,根本就不费事。 说话间,黛玉已经站起,便要离去。 胤祺将杯中残酒掷下,取来羃篱为黛玉戴上,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转过了几个弯,又绕过了几堵墙,再走过连廊,便能见着林家的马车。 然而黛玉与胤祺还未走到连廊,遥遥地却见着廊下站着两少年人,正面对面而站,牵着手诉衷肠,尽管瞧不见五官,模糊却也知晓,两人一风流俊俏,一妩媚温柔,说到兴起,相互解开腰带,将汗巾子交换。 仔细瞧来,那风流俊俏之人,不是贾宝玉又是谁。 黛玉止住脚步,不愿撞到这等糟乱事中,她转过头,拨弄着树上早开的梅花,清浅的眉眼在红梅的映衬下,人比花娇。 胤祺同样皱着眉看向那头,他幼年时在贾家住过一段时间,后来有住到林家,对贾家事也略知一二。 胤祺素来便不喜欢贾家那骄奢淫逸,踩高拜低的做派,本就无甚好感,见了贾宝玉这帮行事,胤祺更是看不上,他讥讽着说道:“真是浪荡。” 黛玉叹着气:“外祖母和舅母,对他管得都是极严的,我听说就连他屋子里的丫鬟都看得极严,就怕把主子带坏了,想必是前些日子表哥重病一场,外祖母他们不敢太拘着了。” 胤祺抽了抽嘴角,就贾宝玉院子里的那个大丫鬟,与他就不甚清白,也不知贾家那些人如何管家的,怎地什么都不知晓。 但这种男女之事,倒也没必要特意说给黛玉听,胤祺疑惑问道:“贾宝玉病得很重?” 第127章 黛玉这才想起,胤祺回京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没有和他提起过贾宝玉和王熙凤的那场病。 “前些日子你和万岁爷去蒙古时候的事了,”黛玉低声将荣国府里那阵子的兵荒马乱说完,随即又谨慎地环顾四周,眼见着只有贾宝玉与那小旦,亲亲热热不知道说些人们,黛玉凑近胤祺,压低声音说道:“我瞧着那一僧一道,与幼时为我们下谶语的那俩人形容很像。” “但这么些年了,这两人丝毫不见老去,想来是真有些灵异之处在身上。” 黛玉话刚落,一阵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寒颤,抬眼望向胤祺的眼中,带着丝不确定的犹疑。 胤祺亦压低了声音:“当年皇玛嬷、我额娘、甚至皇阿玛都派了无数人找那一僧一道,很不得将姑苏城都翻遍,却一直没能找到人,甚至连见到的人都没有,就好像是突然出现,又凭空消失。” “若非如此,皇阿玛他们也不会如此重视这俩人的话。” 池塘中的荷叶早已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根茎在飘摇着,被风一吹,根茎沙沙作响,将黛玉吓得一哆嗦,她含情目睁大,不可置信地问道:“真的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们的身影?” “准确地说,不是。”胤祺冷着声音说道,皇太后和康熙一直未找到那僧道的踪影,没多久便将人撤回,然而胤祺却总是不踏实,在手底下有能使唤的人后,凭着记忆指点了些方向,果然查出了些痕迹。 黛玉扑通跳着的心听了这话,本要缓和,却见着胤祺的脸上并无轻松之色,她悄声问道:“还有谁见过?” 黑压压地乌鸦成群地飞过紫禁城上空,发出呕哑地嘶鸣。 胤祺抬眼望着划过的飞鸟,慢悠悠说着:“我和你说几个故事。” “昔年姑苏城里有一乡绅,家中有一女,长得玉雪可爱,却有僧道上门,言及这是有命无运,累及爹娘的蠢物,需舍了给他们,然而那乡绅却舍不得,那女儿最终于元宵夜被拐走,那乡绅潦倒之下,被道士度化出家,” 这故事黛玉越听越熟悉,她抬眼,盯着胤祺琥珀色地瞳仁,轻声问道:“你是说...” 胤祺却不接话,他笑了笑,继续说道:“昔年金陵有个巨富之家,那巨富家里也有个女儿,生得聪明伶俐,却从娘胎里带了股热毒,如何都压不下去,有一和尚给了她一药方,采集春夏秋冬花蕊、再加之四季节气之雨露霜雪,和成一味冷香丸。” 如果说之前黛玉还有疑虑,这话一出,她便确认了,她的猜测是正确的,黛玉也不着急询问了,她静静站着,等着胤祺继续。 然而胤祺却止住了,他看着黛玉了然的眼神,摊开手:“我的故事已经说完了。” 当然,实际上不止这几次,还有贾府的贾瑞,但那事胤祺连说都嫌脏了嘴,反正对结论无关紧要,胤祺索性隐过不提。 “那乡绅的女儿,是英莲;那巨富的女儿,是宝钗,是也不是?”黛玉的声音轻轻地,如同呓语。 胤祺赞赏地看着黛玉,轻轻点头,不愧是林翰林的独女,这份聪慧、机敏,若是男儿,在朝堂上得做出一番大成绩。 “我和宝钗的联系只有贾家,所以,这僧道,是冲着贾家而来?”黛玉喃喃自语着:“不,不对,英莲与贾家却没有关系。” 想到这,黛玉不由地看向胤祺,胤祺这次没有卖关子,他直截了当说道:“我们是在拐子家见到了甄家姑娘。” 黛玉一震,是啊,英莲自幼便长相出众,拐子们将她养在家里,必是想要卖个好价钱,南边的大户人家也就那么些,与贾家牵牵绕绕的,总能扯上关系。 “贾家,”黛玉念着这里两个字,思索着贾家有何特殊之处,很快,一个想法如同闪电一般划过她的思绪:“通灵宝玉?” 胤祺抚掌:“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也不知那宝玉有什么奇异之处,却也只能等着那僧道行事。” 黛玉默然,确实,他们猜到了那僧道是冲着通灵宝玉而来,却也做不得什么,更何况通灵宝玉刚救了贾宝玉和王熙凤的性命,正是被贾家上下最宝贝的时候。 黛玉不是自苦的性子,知晓了情况后,便也将此事撩开,准备与胤祺换个道离开。 正在这时,远处又有了动静,贾宝玉与那小旦已经说完了悄悄话,正酒酣耳热地准备回到楼里去,这一动,却将两人的面貌清晰地展现在了胤祺和黛玉的眼中。 “你这表哥,真是做大事的。”等见了那小旦的样子,胤祺愣住一瞬,与黛玉叹道。 风愈发大了,在外头说了那半天的话,黛玉的手炉都要失了热意,她对贾宝玉并不如何好奇,只随口问道:“五阿哥何出此言?” 胤祺似笑非笑地看着前头亲亲热热走着的两人的背影,笑着叹道:“你可知那小旦是谁,招惹谁不好,招惹那位。” 第123章 暗涌 黛玉眉头扬起,心知此事并不简单,胤祺不是大惊小怪之人,他说出此话,其中必有缘故。 此时贾宝玉与那小旦已经走远,黛玉不再顾忌其他,直接问道:“五阿哥何出此言。” 胤祺手撑着下巴,笑得意味深长:“你道那人是谁,却是京中这些日子最受追捧的旦角,名唤琪官,这人生得风流灵巧,更兼之有一副好嗓子,那曲子唱的,堪称绕梁三日而不绝,在各个王爷郡王的府邸中,颇受欢迎。” “其中最被迷得神魂颠倒的,一个是北静王,另一个则是忠顺王爷,这两个府上日日堂会不断,正争得火热,贾家那宝玉,卷到这里头去,又如何能讨得到好。” 黛玉并非不知世事的深闺女子,这俩王爷的大名,也是听过的,北静王水溶与忠顺王爷均非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两人祖上是依靠着军功而封王的,为大清立下了汗马功劳。 康熙初登基之时,对这些异姓王便已经很是警惕,奈何没有亲政,便暂时将他们放过,等到终于收拾了鳌拜,腾出手的康熙动了削藩的心思,平西王吴三桂、靖南王耿精忠以及平南王尚可喜举起了反旗,被康熙怒而镇压,失了性命,留在京中的异姓王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北静王的父亲,甚至在忧虑之下一病不起,临去世前,撑着病体给康熙上了道折子,请康熙允许将他家爵位从北靖改为北静,以示恭顺,康熙也投桃报李,在上任北静王去世后,将水家掌着的士卒全部编入了八旗之中,只给世子水溶留了个空架子后,下旨施恩,特特允许水溶无需降等袭爵,水溶便在年未弱冠之时,成为了北静王爷。 北静王家的爵位到底顺利地承袭了下来,这让仅剩的一个异姓王更是坐不住。让他反了大清,他没有这胆量,不然之前吴三桂振臂高呼的时候,他就随着举起反旗了。 然而,一直这样在京中扎康熙的眼,他用命拼下的爵位就要被收回,这又让他如何甘心,正好,北静王家的事情给了他先例,这王爷连忙将门客招来,绞尽脑汁地上了封奏折,求康熙将他的封号改为:忠顺王。 康熙收到这奏折,心头喜不自胜,三藩之乱杀伐过重,对大清影响颇大,康熙实在不愿意见着藩王造反的事情再次发生。 忠顺王的奏折态度实在过于谦卑,“忠顺”二字更是将他的臣服之心表现地淋漓尽致,康熙将忠顺王手中的将士同样打散了,并入八旗后,毫不犹豫地允了忠顺王爷的请求。 无论朝中的文人如何鄙薄北静王和忠顺王没有风骨,过于媚上,但两人总算是逃过了性命之忧,只要不想着改朝换代,到底能坐享富贵荣华一辈子。 在当年的乾清宫正旦宴饮里,康熙亲自与水溶和忠顺王喝了杯酒,对待两人态度也亲亲热热的,再无之前的戒备与警惕,水溶和忠顺王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等出了宫后,不知是否是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曾经最是博闻广识的水溶,性情大变,再也不与正经读书人来往,反而与没落人家的纨绔子弟走得颇近,府中小妾也是一个一个的抬回,整个人彻底沉醉在温柔乡之中。 而忠顺王则更是荒唐,他不像水溶,上头没有长辈撑着,他自己就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尽管年岁大了,心眼却是一点也不少,他也知晓,帝王的疑心是无穷无尽的,只要他顶着异性王的封号一日,康熙的猜疑就永远不会消失。 水溶的所作所为忠顺王也看在眼中,但,在他看来,水溶不过就是稚童过家家一般,做得这些事情不疼不痒,忠顺王索性放浪形骸起来,与优怜娼妓为伍,身旁美妾小厮不断,更是隔三差五地找个大臣闹上一场,只有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简而言之,这就是个混不吝之人。 黛玉对于宝玉这惹事的本事也是叹为观止,但到底是母家的表哥,既撞见了,当做完全不知却也不能,黛玉歪着头,慢悠悠地说道:“前些日子去外祖母家的时候,还听那头的姐妹们说,北静王爷给他赠了念珠香串的,想必这两人交情匪浅,想必琪官之事,倒也无甚要紧。” 第128章 “只不过忠顺王爷那边,”黛玉想起忠顺王在京中闹出的荒唐事,嫌弃地撇了撇嘴:“那是个不管不顾的,为了琪官闹上门去,也并非不可能。” 又是一阵冷风吹来,黛玉悄悄打了个哆嗦,胤祺连忙笑着说道:“贾宝玉与琪官不过是见个面罢了,或许不过是酒色上的相契,日后能不能再次相见也未可知,且别为了他们发愁,马车已经到了,快进去暖暖身子。” 黛玉想着胤祺所言,亦有道理,她抿着嘴,小小的梨涡出现在她的颊边,她半侧着头,被胤祺扶着上了马车,又扭头笑着:“我这就家去,外头天寒地冻的,你回宫也别骑马,仔细吹了冷风头疼,又遭大罪。” 红地八答晕纹锦的帘子放下,隔开了马车里外,胤祺见着黛玉的马车渐渐离开,正欲吩咐小厮将他的马牵来,又想起黛玉的话。 清宫中太医开方子的首选就是清清静静的饿几顿,胤祺想到那寡淡无味的白粥,伸向马鞭的手一顿,扭头吩咐着舞文:“再去找驾马车来。” 舞文笑得眉眼都要挤成一团,皇太后对五阿哥关爱有加,多次使人传话,让他们仔细服侍五阿哥,特别是要劝着五阿哥在大冷天里少骑马。 奈何五阿哥嫌弃马车里过于逼仄,没有骑马畅快,为了这事,舞文和弄墨,甚至乌若姑姑都劝了不知多少次,却从来没有听过。 林姑娘一说,五阿哥立马就改了主意,舞文实在是恨不得林姑娘早日入府,有她在一旁,五阿哥想必会听劝许多。 “你在那鬼鬼祟祟地笑些什么?”胤祺一见舞文的笑,便知他在想什么,连忙轻轻地踹了下舞文:“还不快去找马车。” 舞文连声应了,没一会儿,雕着四爪金龙腾云图样的马车便到了这酒楼,这却是弄墨早就吩咐候着的,自入了冬,五阿哥的每一次出行,他都会提前准备好马车,这却是用上的第一次。 胤祺从腰带里取出一个荷包,抛向舞文,舞文也是练家子,这荷包在他眼里毫无难度,手一伸便抓住了,荷包一入手,便察觉到沉甸甸的分量,舞文连忙笑着向胤祺谢恩,胤祺不在意的挥了挥手,踏入暖意融融的马车。 之后的几日里,京中暗潮汹涌地厉害。 太子、大阿哥、三阿哥的人都暗暗使力,为了各自的目的向康熙进言,甚至连从未入过朝的四阿哥胤禛,也求到了佟家面前,若是大阿哥、三阿哥和五阿哥都入朝当差,唯有他被落下,这让他如何在兄弟之间立足。 佟家家主佟国纲战死,佟国维亦被连降四级,正是灰头土脸的时候,能得到一个阿哥的主动示好,这个阿哥还是自己妹妹,佟佳皇贵妃,不,佟佳皇后养大的阿哥,对于此时的佟家,实在是雪中送炭。 直到这时,太子才发现,他这几个年长的兄弟,就没有一个省心的。 在佟国维哭着入了乾清宫,与康熙共忆孝康章皇后以及孝懿仁皇后一场后,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的佟国维,带出了四阿哥胤禛去工部当差的消息。 工部,掌管天下工程事物,分为营缮清吏司、虞衡清吏司、都水清吏司、屯田清吏司,莫看屯田水利都在工部,但工部在六部中地位却并不高,不如掌管天下官吏考核的吏部,也不如掌管天下钱粮的户部,更别提掌管兵戎之事的兵部了。 得知佟国维为四阿哥胤禛说情,太子等人先是一惊,惊对手又多了一人,很快,便得知了胤禛入了工部,心中又有一喜,工部可以说是六部中最是费力不讨好部门。 但此时也给了几人提醒,大阿哥和三阿哥的动作更加频繁。 一直与太子争锋相对,剑指太子之位的大阿哥就不提了,太子此时才发现,三阿哥胤祉不仅有野心,甚至已经采取了行动,朝中的文臣对他印象颇好,在康熙询问时,多多少少都会为胤祉说上几句好话。 太子都不知道,三阿哥什么时候在文人中名声如此之好。 举目望去,只有五阿哥胤祺,才是真没野心的。 想到这,太子心念一动,便想着要如何拉拢胤祺,却想到胤祺放弃了那些热灶,只盯着那理藩院,独善其身的态度摆得清楚明白,实在是无从下手。 太子皱着眉,在洁白如茧的宣纸上写写画画,划出一堆意味不明的线条,想了许久,太子也没相处什么法子,他暴躁地将那团纸用大团大团的墨涂抹了,揉成一团,扔到地上。 毓庆宫里伺候的宫人,立时跪下请罪。 京中的风云动荡,康熙看在眼中,却乐在其中,他此时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更是权利欲格外膨胀地年纪,他犹如执掌众人命运的长生天,轻描淡写地一笔,却操纵着世人的贪嗔痴怨。 在这般诡异气氛中,新年到来了,直到康熙过年封笔,都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康熙能够沉得住气,其他人却没有他这般好的耐心,一个个的都急得跳脚,亲朋好友间四处探听,探着康熙的态度。 其中有投机者,也有已经站了队,想要为背后的主子尽力的人。 贾家便是其中之一。 在暗流涌动中,贾府给黛玉送了帖子,大观园的花开得正盛,请黛玉入府赏花。 第124章 赏春宴 荣国府办这赏春宴,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要办赏春宴一事,是由贾琏向王熙凤交代的,当时王熙凤正躺在炕上,尽管已到了春日,但她却仍然觉着浑身发冷,身子虚的厉害,裹着厚厚的皮毛抹额,才压住额头的抽疼。 正在这时,平儿掀起了帘子,贾琏笑容满面走了进来,一走入屋子里,便与王熙凤鞠躬作揖的:“奶奶大喜。” 王熙凤侧躺着,扭头白了一眼:“我病得这七荤八素的,又有什么好喜的,你又和我耍什么花招,是不是想着我早日去了,给你外头的姘头腾位置。” 贾琏被王熙凤啐了口,却丝毫不恼怒,他在炕旁坐下,握着王熙凤的手,情真意切地说道:“我俩自幼一道长大,又是少年夫妻,你何必如此疑我。” 王熙凤听了贾琏的话,脸上露出丝羞赧,很快她又将笑意收起,维持着当家奶奶的体面,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快给我交个底。” 贾琏笑着凑近,在王熙凤白皙细腻地脖子上闻了满鼻子的香气,才陶醉地说道:“那头老爷将我叫去,与我说要在家里大请亲朋,办个赏春宴呢。” 王熙凤歪着脖子,先是将贾琏的头推开,嘴里啐道:“又在外头和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学来的东西,倒是来我这儿弄鬼。” 随后,王熙凤一骨碌坐直身子,目光灼灼地瞪着贾琏:“你说得可是真的?” 王熙凤本就是个有本事的人,她自忖心智手段无一不缺,然而自从她嫁入贾家,却从没遇见什么大事,她有心大展身手,让上下老小见识她的厉害,却从未遇到过这种机会。 此时听着贾琏的意思,贾政特特吩咐的赏春宴,其规模必不会少,王熙凤瞬间觉得头也不疼了,身子也不泛冷了,她眼神格外明亮:“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快和我说清楚。” 贾琏清了清嗓子,回忆着之前的事情,与王熙凤娓娓道来:“今日朝堂上不知又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一下了朝,老爷便将我叫去。” 荣禧堂里,贾政捻着胡须叹道:“这些年来我精力不济,与家中的亲朋都生疏了去,头年里宝玉病了那一场,我才惊觉那些亲朋故有往来的愈发少了。” 却是由于这一日上朝时,四阿哥胤禛上了封折子,得了康熙的赞赏,太子的脸当时就黑了,而大阿哥及三阿哥的门人,却是跃跃欲试,再次提起了让这两人入朝的话题。 虽然这个事情还是被康熙搁下没明确理会,但态度已经松动。 康熙并非不想成年阿哥入朝,他从小亲自教育儿子,让他们允文允武,就是为了让他们为大清江山出力。康熙迟迟没有下旨定下大阿哥和三阿哥要去的地方,不过是借着此事拿捏太子罢了。 太子做得事情让康熙高兴了,便将大阿哥和三阿哥撂一旁,不高兴了,又找人重新提起兵部和户部事。 几个月下来,太子被这事折磨得心神俱疲,康熙一时亲近又一时冷淡,太子完全不知道他父亲心中在想什么。 更糟糕的事,太皇太后临终前为太子塞进宫中的元春,也彻底失了康熙的宠爱,后宫中再也没有人能为太子敲边鼓,或者为太子传些后宫的消息。 太子对贾家疏远起来。但贾家已经在太子身上投注了,为了贾府的未来,贾家必须要做些事情出来。贾家在京中的亲朋不少,若能从中得到些什么消息,甚至能找到人在康熙那儿说项,那贾府的重要性必然大大提高。 他想为太子打探一二,却发现不知该如何着手。 当年在南边时候,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如今史家推崇节俭,与人交往愈发少了;王家倒是煊赫,但王子腾外放之后,王家的女眷也不如何出来;至于薛家,更是衰败,薛家的家主和弟弟都去了,薛蟠又是个不争气的,靠着家中姑娘当了公主伴读,家业才不至于凋零;而他们贾家,眼见着后继无人,他都这把年纪了,却还是不上不下的员外郎,在朝堂上蹉跎半生。 第129章 想到此,贾政悲从中来,面露戚色。 贾琏觑着贾政神色,连忙劝道:“老爷何必自苦,咱们到底是开国的国公府,底蕴摆在那里,朝堂上那些大人们,早几代还不知晓是在哪里种地的泥腿子。” “这些年也是家里事多,与亲友故旧走动少了,要我说,不若趁着现在天气好,老太太的身子骨也硬朗,索性便在家中办个宴席,将有来往的故友都请来热闹一番。” 贾政连连点头:“还是你有主意,一事不烦二主,索性就你两口子操持,我们家也热闹一番。” 贾琏盘算着这个宴席要使多少银子,他又能从中得多少好处,忙不迭地应了。 贾琏将这事情与王熙凤一一道分明,王熙凤心里头暗自算了一番,抬头对着贾琏笑着道:“二爷可是连我也不说实话,这不年不节的,二老爷突然大宴亲朋是要做什么,总得有个由头。” 贾家的外头的事大多是贾琏在跑,对于贾政的心思,他勉强也能猜到一二,他伸出手指,悄悄地指了指天上,低声说道:“左不过是上头的事,那些筹划有老爷们操持,你就放开手脚,将女眷招待好,反正我们只请了人赏春,旁的一概不与我们想干。” “只一点,到时候林家表妹来了,且得顾好她,若是能从她那儿探听到五阿哥的打算,就再好不过了。” 王熙凤这才点头,压着内心起了的兴头,貌似勉强地说道:“论理说,我年纪还轻,这事轮不上我操持,但母亲惯是疏懒性子,婶母身子又不好,珠儿媳妇更别说了,寡妇失业的,还带个儿子,左不过我是个劳碌命,不得不辛苦几分,将这事拿了过来,也为二爷分忧。” 贾琏连连给王熙凤作揖:“我就知奶奶是个有本事的,一切就仰仗奶奶了。” 随即贾琏又说道:“我就不扰了奶奶的清净,你先好生歇着,养养精神,之后还有得忙,我去前头书房歇着,不闹你了。” 说完,贾琏扭头便出了屋子,留着王熙凤在后头气苦,咬牙对平儿说道:“你平日里只劝我和软些,好好和二爷过日子,你看看他是定得下的人吗,还不知又被哪个脏的臭的勾引了去,一时片刻都离不开。” 平儿将炖好的燕窝粥递给王熙凤:“这是我亲自挑毛炖好的燕窝粥,奶奶高低吃两口。” 等到王熙凤拿着勺子舀了两口粥,再吃不下地放下碗,平儿才苦口婆心地劝道:“奶奶是什么身份,那些娼.妇又是什么台面上的人物,奶奶和她们置气,平白抬了他们的身份,左右有了大事,二爷能依仗的,也只有您一个而已。” 平儿果然最知王熙凤的心,被她这么一劝,王熙凤心头火热,她的风寒好似瞬间就好了,连忙吩咐平儿将管家婆子叫来,一扫病容,精神奕奕地安排起来。 没多久,贾家上下便都听闻了这个消息,三春整日在园子里住着,也是无聊,听了这事,暗暗挑拣起衣裳来,就连李纨,都少了层苦相。 若说谁不高兴,或许只有被贾政忽略了的王夫人,但这宴席的名目是为老太太尽孝,史老夫人都乐呵呵地等着,更兼之接下此事的也是她的侄女,便也只能咬牙忍了下来,还得小意奉承着老太太。 荣国府里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至于如何开库房,如何陈设,又如何取摆件,多不多言,总之,在几番准备后,定在三月初三这日,这既是春景正盛之时,又是女儿家的节日,在这春光里,荣国府将开赏春宴。 黛玉接到的,就是这个宴会的帖子。 自从黛玉被赐后,请她的帖子一日比一日多,但黛玉对此只觉兴味索然,那一堆堆送来的帖子,十张里甚至都挑不出一张想去的,全部都以要在家闭门待嫁为理由拒绝。 但荣国府并不能如此对待,荣国府是黛玉的母舅家,贾家郑重的送来的帖子,黛玉若随意拒了,反倒显得她无礼。 在听了贾家嬷嬷所言,此宴会是为了让老太太赏春而办,黛玉就更没有理由拒绝了。 黛玉笑着接了贾府的帖子,好吃好喝地伺候了这两位嬷嬷一餐,等到雪雁好声好气地送走了那俩嬷嬷,回了院子后,黛玉也琢磨出了不对,摊开信纸,取过羊毫小笔,写下了一封信。 春日的日头并不刺眼,从打开的窗户中透了进来,将黛玉笼罩在其中,黛玉头上的头发丝被阳光照着,恍若细碎的浮金。 雪雁一时看得呆了,被黛玉用卷起的信封轻轻敲着额头,才回过神来,羞赧地笑着。 黛玉噗嗤笑了:“还是小时候那呆头呆脑的模样,这信找人给五阿哥送过去,若他有了回信,赶紧给我送来。” 雪雁也不把黛玉的调笑放在心上,她笑着应了声,便拿着信走了出去。 留下黛玉在书房里,往香炉里扔上一团香,又用海外的玫瑰胰子擦过手,在玉泉山的山泉水中洗净,将挂在壁上的古琴拿下,拿着尺谱弹起琴来。 乐声泠泠,古拙而典雅,就连园子里的鹤,听了这声音,也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闻琴起舞。 南三所里,自从康熙动了让胤祺去当差的心思后,在南书房里的功课终于停了,再也不用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地去读书。 当然,等到他正经入了朝,也得一大早起身,去乾清宫上早朝,只不过,他现在到底去哪儿,康熙还没有想好,还在观察、博弈阶段,他便也过了段轻松的日子,既不用早朝,也不用办事,更不要读书。 总之就是没有人管着的状态,每日里不过就是向皇太后与宜妃请安,然后便回南三所的屋子躺着,有兴致了拿着腰牌便能出宫,宫外的新鲜玩意儿也有人送进来。 这样的日子,简直比神仙还要舒服。 四阿哥胤禛已经去了工部当差,听闻他做事最为认真,已经得了康熙好几次夸奖,这让大阿哥和三阿哥内心更加焦灼,与这两人不同,胤祺对于胤禛的表现毫不关心,这样悠闲的日子,他恨不得能再多多的过上几日。 奈何,总有人看不得他这么清闲。 这不,当胤祺有一日躺在窗旁的榻上,将手中的杂谈随意盖在脸上,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之时,小太监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怎么了?”胤祺含糊着发声询问。 正垫着脚观察胤祺是否睡着的小太监,被吓得一跳,立时便将手中拿着的信递了上去:“五阿哥,林家姑娘的信。” 胤祺一早就吩咐过,黛玉送来的东西,必须第一时间递给他,这也是为何瞧着他在休息,小太监还敢打扰的原因。 紫檀嵌螺玳的炕桌上随意地放着些杂谈游记,胤祺将信放到那一摞书上面,唤着小太监要来热水,洁手净面,将瞌睡赶走后,再用绸缎将手擦干,胤祺这才将信撕开。 柔软的宣纸上字不多,内容却让胤祺冷笑连连。 贾政总以为他是聪明人,然而真正的聪明人又如何会在员外郎的位置上蹉跎这么多年。凭着他国公府少爷的出身,但凡真有本事,早就不是现在这个模样。 贾政的心思,浅得简直胤祺一眼就能看出。黛玉一时没有想到,也不过是不知道朝堂上的那场闹剧。 这么大张旗鼓地行事,也不怕犯了康熙的忌讳。 胤祺看着黛玉信中的贾府,只觉着他们在自取灭亡。 也不知太子如何就收了这么愚蠢的人家投靠。不过仔细想想,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向他投诚的人又何止一家两户。 太子只要冷眼看着,有人给了他想要的,便提拔一二,若有人不慎犯了忌讳,那也与太子无关,更不会让他有半点损失。 想到这,胤祺直接将笔拿来,就着黛玉的信,匆匆写下回信,将纸平摊着晾干之时,只见被和煦春光照着,上头的墨迹慢慢干了,只剩:“你随性行事即可”几个自上,犹有湿润的墨痕。 等到信上的墨痕干透后,胤祺将纸叠好,令人立时给黛玉送去,太阳未下山之时,黛玉刚收了古琴,便收到了胤祺送来的信。 等展开信看完,黛玉这才恍然,为何贾府突然闹出这么大的阵仗,真是富贵险中求,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其他人都恨不得缩着,贾府却跳了出来,也不怕康熙一怒之下,将荣国府给夺爵了。 只能说,是贾家的子孙实在过于不争气,没法子,只能想出这般剑走偏锋的法子,豁出去谋一场荣华。 很快,日子便到了三月三这一日。 三月三自古有之,所谓上巳节,正是各家女眷踏水游春之时,到了大清,没有以前那些讲究,但在春日里前往百花盛开的园子,奔赴一场春天的盛宴,也是没有几个人会拒绝的。 贾家这次是立下了主意要办场大宴,将够得上的亲朋都请了一圈,黛玉坐着马车到的时候,见着荣国府正门大开,门槛早就卸了下了,几十个小厮守在门旁,殷勤地引着各大府邸的马车走入。 打眼一瞧,便能看见镇国公、锦乡侯、理国公等等人家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有名有姓的人家得来了二三十户,只不过这些人家的境况也与荣国公府想相似,都是祖上凭着军功封了爵,几代人传下来,降等袭爵之后,家里也只有个空架子撑着了。 第130章 挂着林府牌子的马车一路走来,前头的马车纷纷为黛玉让开道路。 黛玉是康熙御笔亲自赐婚的阿哥福晋,虽然还没有成婚,出门代表的就是皇家的体面,这些勋贵们谁敢和皇族争先。 林府的马车顺着分开的路,缓缓驶入贾府。 女眷与男客被引着往两边走去,黛玉坐着的马车顺着大观园的方向而去。 等绕过了影壁,顺着青石板到了二门旁,粗壮婆子抬着的软轿已经在等着了,黛玉被雪雁搀扶着,微微侧身坐上去,只觉贾府之景与她过年时过来又大不相同。 路两旁的树木葱绿可喜,粗壮的树干展示了树木的年岁,然而黛玉之前过来的时候,分明记着这儿并未种树,想必是花了大价钱,找人买来种着的。 顺着成荫的绿树往前走,只听见鸟声清脆,春风吹过树叶,传出窸窣之声,约莫一刻钟后,终于见着了大观园的园门。 此时大观园的牌匾前,王熙凤正笑盈盈地迎客, 见着了黛玉的身影,王熙凤忙迎了上来:“姑娘来了,老太太在里头念叨许久了。” 黛玉见王熙凤在这不冷不热的日子里都满头大汗,连忙说道:“琏二嫂子,那边千头万绪的,你赶紧过去拿主意,我进去找外祖母便可。” 王熙凤思忖片刻,歉意地道:“那我也就不和姑娘客气,姑娘自便,我让平儿陪着你,有什么事情让平儿赶紧过来和我说。” 黛玉心知平儿是王熙凤的左右手,这等时候能将她派出来也不算怠慢了,连忙笑着说道:“你且别管我,我是把这当自己家的,有平儿在就极好了。” “平儿,还不快领着林姑娘过去。”王熙凤笑着吩咐,随后又对黛玉说道:“若是平儿笨手笨脚惹了姑娘生气,姑娘要打要罚都行。” 黛玉笑着打趣:“平儿这么好的丫头,怎么会惹我生气,我看是二嫂子你舍不得把平儿给我,罢了,我自己进去便是。” 不等王熙凤使眼色,平儿连忙笑着说道:“林姑娘看得起我,是天大的脸面,今儿个就让我侍候姑娘一遭。” 黛玉掌不住笑了:“真是丫鬟随主子,一个个的都伶牙俐齿的,快停住,我瞧着那儿又有客来,二嫂子快将你满肚子话和新来的客说去吧。” 顺着黛玉指着的方向,果然见着又一群人走了过来,从轿子上人穿着的绣金鸾鸟纹饰,便知来了为王妃。 王熙凤急忙吩咐平儿伺候好黛玉后,便脚步匆匆地迎了上去。 平儿顿了顿,笑着与黛玉说道:“林姑娘,老祖宗在正殿等着了。” 黛玉随着平儿入了大观园的正殿。这正殿是元妃省亲接见之所,面阔五间,很是开阔,然而此时的殿中,却被各家的女眷坐满。 金玉首饰、金丝绣线流光溢彩,环佩敲击着发出清脆地声音。 黛玉随便望去,就见着不少国公夫人,世子媳妇以及未出阁的小姑娘们。 等见着了黛玉,屋子年轻些的人都站了起来,笑着与黛玉行礼。黛玉在宁寿宫中只见过各家的老夫人,对于年轻的少奶奶们都不太认得,遂只微微侧过身,受了半礼,便拎着群摆,走到前头,给贾母和其他的老夫人们问安。 贾母将黛玉拉起,坐在她的椅子旁边,骄傲而得意地说道:“我这玉儿,最得我心,我瞧着比我家里的亲孙女还好呢。” 其余老夫人也笑着满口子的夸赞。 正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爽朗地笑声:“老太太,您看谁来了。” 贾母笑着抬起头,看向门口,却见着一雍容华贵的老夫人被搀扶着走了进来,这正是南安太妃。 “您怎么也来了。”贾母连忙拄着拐杖,从座位上下来,一时间,满殿的人又都动了起来,想着南安太妃问安。 与这满屋子的国公夫人比起来,南安太妃算是最得意之人,无他,不过是南安郡王为宗室子,儿孙早就送到了康熙身旁当差,个个都谋了个不错的出身。 若非她在闺阁之中便与贾母交好,一般的赏春宴且叫不动她。 等到众人纷纷行过了礼,南安太妃才在贾母旁边坐下,黛玉悄悄地离开,寻到三春身旁坐下。 刚刚坐定,便听见了南安太妃向贾母说道:“我听人说你们家的女孩儿各个钟灵毓秀,快让我看看。” 贾母笑呵呵地指着三春的方向:“家中的孩子还小,如何当得起这般夸赞。” 南安太妃却见之心喜,连忙招手将几人叫去,见着黛玉没有动静,疑惑地问道:“那坐着的是谁,我远远瞧着也是极好的,恨不得是我们家的姑娘呢。” 旁边便有活泼媳妇笑着说道:“太妃娘娘,您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那林家姑娘可不就是您家的姑娘吗。” 南安太妃这才恍然,她笑着自嘲道:“我也是老了,这样标致的姑娘都看不清楚。” 随即又佯作生气,对贾母说道:“还不快将你宝贝外孙女叫来,这么大的宝贝,可别藏着掖着,让我好生瞧瞧。” 黛玉并不怯场,她大大方方地起身,走到三春旁边,与南安太妃问安。 南安太妃喜不自胜,连忙将她准备好的四个金戒指拿出来:“你家姑娘养得真是极好的。” 其他夫人们都笑了,对着贾母说道:“日后家里姑娘可被再藏着了,日后我们家里的宴席,也多带着家里姑娘来,见着年轻人我心中畅快呢。” 一番说笑之后,王熙凤听了林之孝家的回禀,忙到贾母身旁凑趣:“老祖宗,蔷薇园里头已经摆好了席面,那儿花开得正盛,还请您与诸位夫人移步那儿。” 贾母笑呵呵地应了。 果然正如王熙凤所言,蔷薇院里花正开得茂盛。蔷薇院之所以得名,便是由于里头有大簇大簇地蔷薇花,各色品种都有,王熙凤一早便看中了这些花,令人将席面摆在这院子里,从窗户望去,只见蔷薇在架子上开得绚烂,如霞似锦,格外悦目。 在这灿烂的春景中,王熙凤精心准备的席面被呈了上来,只见色色精致,品品富贵,飞禽走兽,奇花异草全在其中,更不要说其中费了多大的功夫烹调。然而这样的席面,却只动了几筷子,便都停了下来。 等到丫鬟们将案桌都抬下去后,贾母笑着说道:“我们年纪大了,不爱动弹,你们年轻姑娘媳妇的在这儿陪着我们这些老家伙,未免无趣,我家这园子虽然不大,却也颇有几分意趣,可以赏玩一二,若不嫌弃,便让丫鬟领着去园子里游玩一二。” 闻言,那些被婆婆、母亲领着来的年轻媳妇、姑娘们,纷纷站起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各府的老夫人及当家夫人。 重头戏来了,黛玉如是想着,但她并不愿掺和,也随着三春一块儿起身,却听见贾母说道:“玉儿,你来帮我看看,这上面写着的是什么字。” 第125章 自作聪明 檀香在鎏金的香炉里燃烧着,厚重而深沉的味道萦绕在黛玉周身,她接过贾母拿着的笺子,却见上头写得全是各色的菜名,黛玉心知这不过是贾母为了留下她找的理由,她轻巧地将这笺放下,笑着说道:“这是今儿个席面上的菜名单子,想必是哪个姐姐没留心,给您递上来了。” 贾母指着黛玉,笑着说道:“我现在眼睛不中用了,她们就开始糊弄我了,好在还有玉儿他们在,让我不至于眼瞎耳聋。” 众人纷纷赞起黛玉,南安太妃招手,将黛玉叫到身旁,从手腕上掳下一个赤金镯子,为黛玉戴上:“这么齐整的人,我一见着就喜欢,真真是让人眼馋。” 南安太妃话刚落,理国公家的夫人笑着奉承道:“不然如何说天家会挑人,指婚的福晋们都是京中顶顶好的姑娘。” “五阿哥也是个好的,”南安太妃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五阿哥与林家姑娘站一块儿,谁不说一句佳儿佳妇。” 修国公夫人将蜜水放下,用帕子擦着嘴角,轻笑着说道:“五阿哥年轻有为,听我家老爷说,前次打准噶尔的时候,五阿哥在万岁爷跟前颇得重用,想必万岁爷必不会让五阿哥去理藩院蹉跎。” 来了,听了修国公夫人的话,黛玉瞬间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她向着东边微微侧了侧身子,遥遥行礼后,笑盈盈地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五阿哥去哪儿当差,自有万岁爷定夺,说句拿大的话,莫说我还未嫁给五阿哥,就算入了皇家门,我也只管好中馈,外头的事情,不是我该操心的。” 修过公夫人听了这话,却脸上青白交错,黛玉这话,既是忠君,又有妇德,任谁也无法指责。 但此时他们聚在一块儿,却并非想听这般冠冕堂皇的话,将黛玉留下,也是看中了她和皇家的关系,想从中打探一二。 然而修国公夫人素无急智,尽管她心内不忿,却不知该如何继续,求助的目光转了一圈,见其他人一个个沉默不语,这才讪笑着说道:“我想着五阿哥这般人才,万岁爷必有重用。” 第131章 黛玉见着修国公夫人糊涂模样,暗自叹息,别看她话说得好像都是场面话,但意思却已经尽说了的,只不过修国公夫人完全未明她的言下之意,难怪修国公家里一代不如一代,闹出了这么多荒唐事情。 南安太妃却已然听了明白,康熙已经做了决定,几个阿哥入朝之事必不能阻拦,想必就连几个阿哥最终要去什么地方,万岁爷心中都有了计较,不是她们这些人家能够插手的。 南安太妃叹笑着对贾母说道:“要不怎么说你们家孩子规矩好。” 贾母微微笑着,将南安太妃的夸奖收下,若非黛玉,她们这些人家,现在还在猜测康熙的用意,到底是真心想让诸位阿哥入朝,还是虚晃一招,不过是为了警告太子。 上头主子的想法,涉及到了他们要如何应对。 “虽然我是玉儿外祖母,但这声赞我却是要应下的,难为玉儿有耐心,陪我这老婆子坐了半天,好孩子。”贾母顺着南安太妃的话,将黛玉又赞了一遭,随后又对黛玉招了招手:“好孩子,这屋里里待了这么许久,想必已经闷坏了,你这么年轻的伶俐人,快去外头和他们去玩。” 黛玉心知贾母他们需要再商议一番,后头的话却是她不适宜听的,也不多言,站起身来,向着贾母等人微微行礼,随即轻盈地走了出去,很快便入了门外的蔷薇丛中,鲜花美人相映,正是盛春的好光景。 黛玉俯下身子,仔细瞧着那朵怒放的蔷薇,远远望着只觉着那花儿开得热烈,凑近了才看到花瓣边缘已经发黑,已是盛极转衰之相。 年轻媳妇、姑娘们嬉闹的声音遥遥传来,脆生生地,黛玉抬头,望着天边悠悠飘来的白云,只希望贾府能够看清事实,别再自作聪明。 然而没落的勋贵之所以没落,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们实在没有眼力见。 在确定了几个阿哥入朝之事已成定局之后,前头收到消息的男人们,在酒酣耳热之际,做出了新的决定。 三月三的宴席刚结束没两天,林如海便冷着脸,匆匆到了黛玉的书房。 “父亲。”黛玉将正看着的书放下,将雪雁泡好的茶地上:“这是今年第一茬的茶叶,苏州那边家里刚送来的,父亲尝尝味道可好。” 素来推崇文人风度,行事不动声色地林如海,此时额头上却浮现了巨大的汗珠,他深深地望着黛玉,长长叹了口气:“玉儿,你也一年大似一年,没两年就要出嫁,你外祖母那边若有人找你,就说你在家里准备嫁妆,不能过去吧。” 斜阳从窗纱中斜斜照入,正好射在林如海的脸上,半明半暗间,黛玉瞧不清林如海的神色,却能从他语气中感受到他的坚决。 “外祖母家做了什么?”黛玉知晓她的父亲不是严苛之人,且与亡母感情甚笃,对于贾府,虽说一直看不上他们家的行事,却也没有拦着那头亲近黛玉。 此番如此严肃地对黛玉交代,必然是贾府做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黛玉想到前些日子那个赏春宴,心里头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林如海自小就是将黛玉当作儿子养的,外头的事情也从未避过黛玉,他听了黛玉的询问,轻声说道:“今日万岁爷下旨,令大阿哥入兵部,三阿哥入户部,五阿哥入理藩院当差。” 这与黛玉和胤祺猜测所料一致,康熙对他的儿子期望甚高,在他的设想中,本就打算让他的儿子们入朝,既能让他更好的掌握朝政,又能在儿子中实现平衡。 之前抻着不给个准话,不过是想让这些儿子看清楚,谁才是能决定他们命运的人。 这么小半年下来,想必几个阿哥们都已经被康熙拿捏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充分感受到了何谓帝王威严,康熙终于如了他们的愿,定下了几个人的要入的部门,结束了京中这些日子的暗流涌动。 然而这个事情,无论是胤祺,还是黛玉,亦或是林如海,都是心里有数的,林如海万不会为了此事而如此紧张。 想必一定有什么出乎他们意料的事情发生,黛玉静静地等着,等着听贾家又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 只见林如海深深吸了口气,咬紧腮帮,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唇间蹦出:“朝中勋贵联名递上折子,请万岁爷允许,让太子爷也入朝当差。” 哐当一声,黛玉失手掀翻了白玉杯,透亮的玉石被坚硬的地面磕得坑坑洼洼,然而黛玉却顾不上心疼那难得一见的极品美玉,她被林如海带来的消息惊得倒吸了口冷气。 自从太子长大后,康熙与太子之前的父子情格外微妙,康熙既欣慰于他有如此出色的继承人,又忌惮着渐渐长大太子,这导致父子之间相处越来越扭曲,上一刻康熙还在满脸得意的夸赞太子,下一刻不知犯了什么忌讳,太子又要被康熙狠狠斥责。 当然,康熙更是从没提过太子入朝之事,每日里只叮嘱太子与大儒们好生学习,前段时间太子监国,算是康熙让太子独当一面的第一次尝试,然而最终以太子被斥责,回毓庆宫反省结束。 然而太子已经到了要入朝的年龄,太子一直不接触朝中事,如何能当合格的储君。 更何况,太子的位置也不是那么稳固,他一个个的兄弟,都是野心满满,露着獠牙在旁边等着,觑着机会将太子撕咬下来。 太子必须要尽快如朝,才能稳住地位。 这个道理,朝中谁都懂,却谁也不敢提。 无他,没有人嫌命太长,嫌官太高,敢与康熙对着干。 然而这次的朝堂上,真的出了这么一群傻子,他们不知是看不出天子的心意,还是下定了决心当太子的忠臣,联名上了封折子。 折子内容堪称引经据典,文采飞扬,若平时康熙见着这样的文采,说不得还能生起几分爱才之心,然而这个折子里的内容,却字字都在戳他肺管子。 但康熙自诩是圣明君主,这折子里的内容又是再有理不过的大道理,储君入朝,天经地义,就连康熙都没法子拒绝。 不得已,康熙只能捏着鼻子应了,允了太子胤礽入朝,兼理六部事。 “这事是贾家做的?”黛玉睁大眼,不可置信地问道。 贾家里的那些舅父表哥们,说句大不敬的话,一个个志大才疏,只知沉溺酒色,不像是有这般魄力之人,不是黛玉看不起他们,贾家就没人有这胆量。 林如海扯出一个讥讽地笑意:“他们还觉着这是为君分忧。” 果然,黛玉扶额,贾家果然是被人当了枪使而不自知,朝堂上的事情,黛玉时常听胤祺与林如海说,她对其中的隐晦之处很清楚。 然而已经没落的贾府,他们家除了继承自祖上的爵位外,整个家族只有一个贾政是员外郎官职,这个职位,不过是在每个月的大朝会里能有个站脚的地方,其他的日子里,乾清宫里并无他的立足之地。 可以说,贾家对于朝堂的局势,完全并不了解,他们只不过是想借着这奏折,向太子卖好。 在他们看来,康熙能同意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甚至年岁不大的五阿哥入朝,作为太子,又如何会不许他入朝。 就算太子刚被康熙呵斥过,但父子间哪有隔夜仇,说不得康熙也正在等着臣子递上台阶,得了好处的太子,到底得念着他们的好。 然而贾家人忘了,之于天家,他们不过是蚍蜉罢了,卷进去天家之间的权利争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当然,那些联名的勋贵中,不全是贾家这等糊涂人,总有人看出来其中的风险。但那些家族已经没落到了没有后路,与其落魄,索性背水一战,富贵险中求,说不准得到的就是几代人的荣华。 但有这种魄力的人毕竟少,在瞧见康熙允了太子入朝后铁青的脸色后,机警的人已经采取了行动。 如林如海,便以黛玉要绣嫁妆为名,不许她再去贾家。 如忠顺王府,派管家到了贾府,要求贾府那衔玉而生的公子,将藏起来的小旦还给忠顺王爷。 忠顺王府为了个戏子,派人去荣国公府闹了一场的事情,很快就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众人在感慨忠顺王一如既往地荒唐之时,也少不了捂着嘴议论起贾家那宝贝公子几句。 这份热闹,直到过了一个月,才被另一件事盖住。 第126章 荒唐 康熙三十年,注定是个不寻常的年份,这一年,从大阿哥到五阿哥,几个年长的皇子纷纷入朝当差,在自己分到的那一亩三分地里搅弄风云。 康熙坐在乾清宫的御座上,眯着眼看着他的那些儿子们的野心不断膨胀,紫禁城里新一轮的权利倾轧又要开始,他冷眼注视着那些儿子们拉拢朝臣,收揽门客,攻讦对方。 已经依附于大阿哥和太子的臣子们,更是闹得厉害,每日上朝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偌大的乾清宫,好像戏台子一般。 当然,那些人自然也得到了好处,其他人先不提,看在那份联名折子的份上,贾府的贾政,便升了学政,去了外任。 第132章 贾政已经在员外郎的位置上虚耗了大半辈子,若无意外,这辈子在员外郎的任上也就到头了,骤然得了提拔,不止他,连贾府都满溢着喜悦。 贾家的国公府已经袭了三代人,贾赦就只是一等将军,等到贾琏,再降等袭爵,这爵位也传不了多久。家族要继续繁荣,必须朝中有人,若贾政仕途顺利,能够庇佑一家子人,这才是好事呢。 为此,由于被忠顺王府的管家找上门来讨要戏子,而大感受辱,憋了股气的贾府,又抖擞起来。 贾母将家里大大小小的人,全部叫上,去清虚观打醮,既是为了告慰先祖,也是为了替贾政求得祖宗保佑。 许是为了挽回丢了的面子,贾府这次去清虚观,格外的隆重。 自贾母起,王夫人、邢夫人、宁国府那头的尤夫人、王熙凤、三春姐妹,甚至连寡居的李纨都出了门。 更不要说为了护送贾家的女眷,族中的男人们也都跟了上去。 除了修道的贾敬,贾赦、贾政、贾珍、贾琏、宝玉、贾蓉、贾蔷等人都骑着马,护卫在马车旁边,再加上伺候这些主子们的小厮,更是将路上堵得水泄不通。 荣宁二府前的街道早就让帷幔挡住,为贾府的主子们腾出一条道来。 华盖香车,慢慢走动,主子们、丫鬟们的马车缓缓向清虚观走去,前头的车已经走远,后头装着行李的车还没有离开贾府的大门。 等贾府的马车到了清虚观,胤祺也结束了这一日的早朝,到黛玉这儿讨杯茶喝。 “今儿个怎么比平日里晚了些时候?”黛玉将泡好的茶亲自递给胤祺,白玉般的手指,被杯盏透过的热意烫的泛红。 胤祺忙将茶盏接过,慢慢品了一口,润了干燥的唇,才冷哼着说道:“贾府好大的排场,那一大家子出行,封了好几条路,我绕了一圈才过来。” “这真真没有堕了国公府的威名。”听到胤祺转述贾府清虚观打醮的排场,黛玉眉眼弯弯,眼中闪过的,却是冷冷讥诮。 此时朝廷中太子与大阿哥已将势同水火,闹得堪称白热化了。贾政的升官,得益于太子关拂,贾家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党。 这个时候,贾府竟然还如此高调,简直就是尽力往上蹦着,向所有人喊着:“看我,快看我。” 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胤祺瞧着黛玉郁郁地神色,细致地宽慰着:“前几日贾府送来帖子,我记着你给了提醒,你也不过是贾家的小辈亲戚,如何能拦地住他们,莫说你了,就连你父亲去劝说都没用。” 贾府阖府去清虚观打醮之前,给黛玉下了帖子,那一日,林之孝家的穿着件褐色绸衣,恭敬地站在黛玉身前,低着头等着黛玉将帖子看完。 黛玉将鎏金信笺拆开,又问了林之孝家的几句,才蹙着眉头回道:“长辈相请,本不该拒绝,但我父亲从江南请的绣娘已经到了家中,那些绣活在那儿攒着,我实在走不开。” 黛玉这么一个金尊玉贵的大小姐,能让她动手的绣活何其少,让她说上一句走不开的,也只有嫁妆里的东西了。 林之孝家的瞬间了然,她在贾府当管家这么多年,也很是经历了几场婚嫁之事,明白姑娘家的开始准备绣件,成亲的日子也就近了。 这娇贵的表小姐,将来就是阿哥福晋了,等闲人等且见不着,想到这,林之孝家的心头火热,她躬着身子,笑着说道:“姑娘您的事情是女儿家的大事,想必老太太知晓,也只有高兴的。” 黛玉蹙着的眉头依然未散,她忧虑地说道:“外祖母愿意出去走走,自是极好的,只不过这些日子天上阴晴不定的,这一大家子出去,若淋上雨就不美了。” 林之孝家的连连叹道:“都说表小姐最是体贴人,我今儿才算见识到了,您放心,我一定将您的关心带给老太太。” 黛玉轻轻眨着眼,吩咐雪雁好生将林之孝家的送出去,等到雪雁再次掀帘进门,黛玉忧愁地叹出声来:“也不知晓这话外祖母能不能听见去。” 雪雁将炖好的燕窝递给黛玉,叹笑道:“我的好姑娘,您且放宽心,贾家的能耐人多着呢,您可快别给他们操心了。” 黛玉一哂,听了雪雁的话,慢慢地将那盏燕窝吃完,将贾府的事情放下。 等林之孝家的回了贾府,将黛玉的话如此一般讲述,贾母的笑意短暂地止住,很快又笑了出来:“是了,黛玉也快到要出嫁时候了,定了亲的姑娘,是不能往外跑,既然黛玉去不了,我到那儿为黛玉点盏灯,为她求份平顺。” 王熙凤爽朗笑着凑趣:“我一见林家表妹就喜欢,老祖宗您点的灯,也加我一份,为林表妹祈福。” 贾母戳着王熙凤的额头,对着鸳鸯等人说道:“我就说她是个猴精的,嘴皮子一碰就和我们一块儿供灯了。” 王熙凤掀起红唇,笑着说道:“我心里这点盘算,真真是全被老祖宗您看穿了,过会儿我就让平儿把钱给鸳鸯送过去,老祖宗您看可还成。” 一时间屋子里笑成一团,都说只有贾母才能治得住王熙凤这凤辣子,林之孝家带来的话,就这么被揭过。 黛玉的劝告,贾母难道没听明白吗?并非如此,贾母嫁入贾家已经几十年,从重孙媳妇做起,到现在孙媳妇都在膝下奉承,她见过的事情太多太多,黛玉的话,她一听便明白,明着说是天色不定,实际上是在提醒,康熙最近心情不定,别触了霉头。 然而这话黛玉提醒了,贾母听懂了,却不能这么做。 贾府的清虚观打醮,看着不过是去做个道场,实际上是用这个排场告诉京中其他人家,尽管忠顺王爷已经打到了贾家门口,但贾家并未没落,还是有着有出息的子孙,不是人人都能来踩。 于是,便有了那堪称声势浩大的清虚观打醮之行。 初夏的风吹过,将屋子里挂着的绣球吹得滚动,廊下的鹩哥被这热风一吹,在笼子里跳着叫了起来。 清脆地鹩哥声将黛玉从回忆里喊出。 黛玉施施然地起身,走到廊下,拿着芙蓉花银小勺,舀了一小勺鸟食,小心地倒进笼中的青瓷小碗里,鹩哥停止了嚷嚷,将头埋入食碗,迅速吃了起来。 黛玉怜爱地逗弄着养得油光水滑地鹩哥,扭头看向胤祺:“这次去清虚观,除了贾家人,还有其他人吗?” 胤祺到底是阿哥,有些消息稍微一留心,就有人上赶着送来,他回忆片刻,摇头说道:“没有了,贾家给你、薛蟠的母亲、史侯家的姑娘都下了帖子,但那些人也都没去。” 黛玉细细思量,薛家现如今事薛蝌主事,他是个拎得清的,想必不愿意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凑上去,将薛母拦住了,遂笑着问道:“其他人不去我信,史家姑娘最爱凑热闹,怎么她也没去?” 史湘云如何,胤祺本不该知道,然而此事胤祺还真听说过,毕竟与后宫有关,他谨慎地看了看四周,见着丫鬟们全都远远地站着,才压低声音说道:“宫中元妃未贾宝玉和史家姑娘赐了一模一样的麝香手串,并且只有他们两人有。” 黛玉倏然抬头,惊讶地看向胤祺,她简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在贾宝玉闹出了这么大的一场闹剧,贾家的脸面都被人踩在地上后,元春居然动了让贾宝玉与史湘云结亲的心思。 让这两人结亲,实在是荒唐。 别看一个是侯府小姐,一个是国公少爷,看着好像门当户对。 然而史家是一门双侯的人家,这一代还有人能新封爵位,眼见着是帝王心腹,办差得力,史家仍是钟鸣鼎食之家。 贾府却没个能支应门庭的人,等老太太去了,贾府分了家,贾宝玉不过是学政的次子,更何况,琪官的事一出,贾宝玉在京中名声也没好到哪儿去。 虽说捧戏子对公子哥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消遣,但两家人为了个戏子闹上,实在是太不成样子了,说出去都是笑话。 只要湘云的叔叔婶子没有昏了头,不愿意落下一个苛待孤女的名声,必然不会同意贾宝玉与史湘云的婚事。 难怪清虚观打醮这般热闹的事,史湘云没去,想必史家很快就会给湘云相看起来,为她定个合适的婚约。 “想明白了?”胤祺见黛玉的神情,便知她也了然,胤祺勾起唇角,嘲讽地笑着,元妃在宫中谨慎这么多年,好容易太子正经入朝了,眼见着胜了大阿哥几分,她也失了分寸。 黛玉最是闻一知十,胤祺只言片语间,她已经想象到了朝堂上的争端,她叹着气问道:“现在是太子占了上分?” 胤祺眉头一样,嗤笑道:“什么上风不上风的,不过就是看我那皇阿玛到底怎么想,我们这些儿子哪个不是随着他的心意拨动,我瞧着皇阿玛快忍不住,等着吧,这乱糟糟的情况就要结束了。” 黛玉见胤祺这事不关己的模样,无奈叹气:“也就你还这般自在。” 第133章 胤祺将脚搭在脚凳上,仰着头感受着日头的暖意,他闭着眼,懒洋洋地说道:“他们争他们的,我躲我的理藩院里,管他外头春夏秋冬。” 黛玉仔细打量着胤祺,却发现他入朝当差了这些日子,神色依旧轻松惬意,自在舒适,瞧着比入朝前的日子还要轻松。 若让胤祺知晓黛玉的想法,他必然会连连点头,理藩院负责番邦之事,大阿哥和太子打得再火热,也没有人往这里头插手。 此时大清最终要的外邦之事就是蒙古,但皇太后就出自蒙古,蒙古人对胤祺有着份天然的亲厚,胤祺处理起事情来有着事半功倍的效果。 胤祺又不像胤禛那样实心的办差,自胤禛入了工部后,撸起袖子把多少年的案卷都翻了出来,仔仔细细地翻看着,对于交给他的差使,更是一百二十个上心,简直恨不得能把铺盖卷搬到工部,没多久见瘦了一大圈,连眼睛都累得凹陷,一圈全是青黑。 胤祺每日点卯当差,既不要起早贪黑,也不要一百二十遍读书大法,更加之他没什么争权夺利的心思,日子不知过得有多惬意。 是的,在大阿哥和太子闹成一团,三阿哥时不时煽风点火,让朝臣们苦不堪言的时候,胤祺简直就是一股清流,他对于年长的阿哥争夺的权利毫无兴趣,对朝中的暗涌视而不见,也不想着到处安插自己的人手,为投奔自己的幕僚谋些好处。 然而康熙并不乐意看见胤祺如此舒适的模样,康熙任由太子和大阿哥闹了大半个月,看尽了闹剧后,出手将俩人各训斥了一遍,向阿哥们示好过的朝臣人人自危,唯恐被康熙想起赐罪,没有卷入这摊浑水之人也是小心翼翼的,唯恐被殃及池鱼。 京中的气氛更加紧张,就好像有一张看不见的弓弦,紧紧地绷在紫禁城的上空,不知道哪儿的力气不对,那弓弦就要彻底崩开,将朝中大臣射成筛子。 就在这个时候,康熙下了旨意,举行多伦会盟,正式接受喀尔喀部落的归附,具体事项,由理藩院负责。 喀尔喀的归附,是一件可以载入史册的大事,更何况康熙还惦记着在多伦会盟上推行蒙旗制度,其中事情更多,涉及到方方面面,朝中大臣们纷纷忙碌起来,就连大阿哥好三阿哥都老实了下来,认真地完成康熙交代的差使。 事情最多的人,自然是是入了理藩院的胤祺,他前些日子的自在再也不见,每日里都忙得脚不沾地,谁都知道此事的严重性,没人敢在这个事情上弄出岔子。 就连京中的老百姓,日日议论着的也是喀尔喀归附一事,可喜可贺的是,在喀尔喀归附这等大事之前,贾宝玉的那些风流故事,便已经成了明日黄花,被大家抛在脑后了。 第127章 二合一 与其他兄长不同,胤祺在理藩院已经站稳了脚跟。 理藩院此时仍有尚书坐镇,但是如理藩院这种边缘衙门,在此当尚书之人,便不是多么强势的性子,此时的理藩院尚书年事已高,见了胤祺,恨不得将所有事情全都交给他来办,全没有其他几个衙门里,阿哥空降后和尚书、侍郎们斗智斗勇的样子。 不仅没有争权夺利,那理藩院尚书见着胤祺,简直是一副见着救世主的模样,要知道蒙古人快意恩仇,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为了他们每年一次的入朝觐见,理藩院尚书耗尽了心血,时时警惕着别犯草原上的忌讳,不然惹怒了那些人,一刀挥来,死了也是白死。 等到胤祺过来,先不提他那显赫的身份,就说他与蒙古间的关系,在天然的紧密关系之下,是胤祺对蒙古习俗、生活习性的了解。 旁的不提,就胤祺到了理藩院后,指点着厨子将菜稍微换了个做法,在大臣们内心暗笑胤祺囿于口腹之欲时候,住在驿站里时不时找些麻烦的大胡子台吉,却找到了理藩院,大笑着赏了金银首饰。 却原来是胤祺让厨子做了正宗的蒙古吃食送去,让住在驿站等着康熙召见,已经等得暴躁的台机感受到了被重视,他大步走入了理藩院,等得知此事出自胤祺的吩咐,大胡子台吉索性让下人买来美酒,一定要与胤祺痛饮三百杯。 那一日日暮时分,黛玉见到的,便是浑身散发着酒味的胤祺,头发微微散着,眼神略微迷离,脸上浮出微微的红晕,尽管他还口齿伶俐,思维清晰,但黛玉也知晓,胤祺醉了。 这让黛玉啧啧称奇,盯着瞧了许久。许是由于皇太后养大的原因,胤祺酒量颇佳,他与旁人喝酒,经常是对方已经面红耳赤,而胤祺依旧脸不红心不跳。至于黛玉,她身子弱,每次喝得都是果酒,喝到胤祺口中,不过是甜滋滋的蜜水。 黛玉从未见过胤祺的醉态,难得见到他这般模样,黛玉仔细打量了许久,才歪着头问道:“今儿是发生了什么好事?怎地喝了这需多酒。” 胤祺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将头歪倚着炕上:“我去了理藩院才知道,驿站里的那些吃的,实在是...” 胤祺停了一瞬,露出不愿回忆的神情:“那些台吉,王公们尚好,随身带着厨子,委屈了谁也不会委屈了他们,但是跟着他们的人,可真真是遭了大罪。” “我让驿站的人上些心,将一日三餐换成草原上惯吃的,这事让台吉知晓了,觉着大清还是记着蒙古的,拎着酒与我喝了一场。” “之前隔几日便闹事,也是隐约表示对皇阿玛久不召见的不满。” 胤祺久未喝得如此上头,话语的尾声已经微不可闻,眼神愈发朦胧,他用手撑着头,慢慢地向炕桌上倒下。 落日的余晖从茜色窗纱中透入,为屋子里铺上一层温柔的色彩,胤祺已经闭上的眼睛感受到这柔软的光线,稍微转了个头躲开,黛玉撑着下巴,坐在炕下的靠背椅上,望着胤祺的眼神中,是挡不住的笑意。 “姑娘”,雪雁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看着胤祺已经趴在炕桌上,睡得正香,轻声请示黛玉的示下,黛玉仍旧望着胤祺,轻笑着吩咐:“谁让他喝这么多的,就该让他在这趴一晚上长长记性。” 雪雁心知黛玉此话并不能听,只笑着站在一旁,等着继续的吩咐,好半晌,落日已经西沉,屋子里被暗色笼罩,初夏的夜晚,凉意渐起,黛玉才站起身子:“今儿个已经晚了,再让五阿哥去宫里住未免折腾,将舞文和弄墨叫来,将五阿哥背去他那院子里,好生安置好,给宫中送给信,说五阿哥喝多了,今天就住这边。” 胤祺虽然搬回了宫中,但他在林府的园子,仍然是给他留着的,自他当差之后,有时候外头事多,下钥前来不及回宫,也就在林家住下了。 黛玉与胤祺都习以为常,这一日也不过就是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般,送了信,见着胤祺安置好,黛玉便也回了后头院子歇着。 然而宫中对此事却并不这般轻描淡写。 皇太后那头尚可,宜妃接到口信后,先是笑骂了一句:“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这还没过门呢,就恨不得住在林家不走了。” 宜妃的姐姐,与她同年入宫的郭络罗贵人,正陪着她闲话,听了宜妃的抱怨,她柔柔地笑着:“五阿哥与未来福晋感情甚笃,这是好事。” 宜妃又如何不知晓这个道理,胤祺和黛玉感情好,总比夫妻间斗得乌眼鸡似的,闹得家宅不宁要好,她只不过是心中到底有点气不顺,随口抱怨罢了。 郭络罗贵人心知她这妹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对于胤祺,她能说,但其他人不能提,遂只沉默地笑了笑,等着宜妃说完。 果然,宜妃抱怨了好半晌后,就着跳跃的烛光,宜妃突然又凑到了郭络罗贵人面前,兴致勃勃地说道:“胤祺这么喜欢他福晋,也是不容易,我瞧着他一刻也不愿意分开,不如干脆求万岁爷,让胤祺早日成婚,现在太子的侍妾都有身子了,我也想早日抱孙子呢。” 越想,宜妃越觉着她的主意很妙,双手一合,发出清脆地声音,顾不上外头天已经黑了,连忙吩咐宫女,趁着宫中还没下钥,去内务府跑一趟,问问五阿哥府的修葺进度。 等听到宫女回复,五阿哥府还需要些日子才能修完,宜妃才遗憾地放弃了胤祺提前成亲的念头,转而盯着五阿哥府邸的舆图,思量着要尽快催着内务府施工。 宜妃的计较,胤祺并不知晓,次日他在林府起身后,轻车熟路地梳洗干净,便换上衣裳,径直去了理藩院。 理藩院里,一早就等着的大臣们瞠目结舌,对这看似纨绔的五阿哥刮目相看。 胤祺还是懒洋洋地模样,每日里点了卯,便与来找他的蒙古王公们畅饮、骑马、射箭,很快便他们打成一片,理藩院的工作再也没有如此顺畅的时候。 顺理成章的,接待喀尔喀蒙古的事情,就这么落到了胤祺手中,随之而来的,便是脚不沾地的忙碌。 胤祺自入了理藩院,就没见过如此繁忙,一改之前点完卯便无所事事的样子。如今胤祺坐下后,来找他回禀事情的人源源不断。 第134章 喀尔喀蒙古与科尔沁等地不同,对着他们,饶是胤祺,也得仔细斟酌,小心对待。对于理藩院里回禀的每一件事,胤祺都仔细了又仔细,才做出决定,唯恐出了什么乱子,坏了康熙的大事。 胤祺如此谨慎,自是事出有因。 喀尔喀蒙古与漠南蒙古不同,漠南蒙古与大清自来交好,征战准噶尔的时候,漠南蒙古也出力不少。 然而位于漠北的喀尔喀却不同。 喀尔喀蒙古内部纷争不断,早在康熙刚登基的时候,土谢图汗部和扎萨克图汗部之间就闹出来大乱子,部落之间有些血海深仇,这些年来好容易缓和了一些然而准噶尔和鄂罗斯人又纷纷插手,煽动着部落内的矛盾。 喀尔喀蒙古被鄂罗斯和准噶尔夹着,日子举步维艰,渐渐动了归附大清的心思,早在康熙二十三年,康熙便派大臣去了喀尔喀蒙古,调停他们的矛盾。 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大清的调停下,土谢图汗部和扎萨克图汗部之间勉强维持了几年的和平,但是这种和平终究不能持久,扎萨克图汗部率先背弃盟约,投奔了噶尔丹,试图吞并土谢图汗部。 暴怒的土谢图汗部索性用计,取了扎萨克图汗部的台吉性命,同时也将噶尔丹的弟弟性命留了下来,噶尔丹弟弟的命,导致了了准噶尔与土谢图汗部之间不死不休的局面。 康熙二十七年,噶尔丹发兵攻打土谢图汗部,大破土谢图汗部,将他们追到到乌兰布通,这也是康熙二十九年,大清军队与准噶尔大战之处。 被追到穷途末路的土谢图汗部,在大清与准噶尔一战中见到大清展示的国力后,毅然决定归附大清。 这让康熙豪情满怀,兴致格外高昂。 喀尔喀蒙古的归附,对于大清而言,不亚于是开疆辟土的大事,若此事在胤祺手中出了岔子,康熙绝对不会念在父子之情的份上,轻饶过他。 胤祺提着颗心准备着多伦会盟的事项,就连黛玉都见得少了。 平常下了值,见着街上有什么新奇玩意儿,不拘贵重,只要有些意趣,胤祺便都买下来,溜达着到了林府,将那些有着野趣的玩意儿送给黛玉,两人在窗下对坐,烹上一壶好茶,轻声说着话儿,一道赏玩着,时不时的说几句白日里遇见的事情,也算是难得的清闲。 好在胤祺与黛玉的婚事已经定下,无需严格守着男女大防,在丫鬟婆子的视线下,这么见面也说得过去。 自从准备多伦会盟以来,胤祺就恨不得如同他那四哥一般,直接睡在理藩院里,只每日抽出空来,吩咐舞文去林府跑一趟,看看黛玉有没有什么遇到什么事情,是否需要他处理。 这却是胤祺思虑过多,黛玉在林家管着家事已经数年,林如海后宅的那几个小妾,不过是帮着打理起居,谁也不敢与黛玉别苗头。 至于外头的应酬,黛玉也不耐烦出去,借着要备嫁的名头,全部推辞了。 黛玉唯一一个没能推辞了的,就是贾政离开京城的宴会。 贾府到底是黛玉的母舅家,其他事情她不出面无妨,嫡亲舅舅的送别宴也不露面,多少显得不孝,尽管林家和黛玉都不愿意摊贾府这摊子浑水,但在孝道面前,黛玉还是不得不去。 贾府宴请的日子,是一个大晴天,自从入了夏之后,春日里的雨水再也不见了踪影,每日都是晴朗的天气,空中吹拂过来的风里,带来的都是干燥的热意。 黛玉出门的时间不算晚,但天已经大亮,黛玉坐在马车里,从熙熙攘攘的坊市间穿过,听着外头叫卖的喧嚣声,望着外头双手插在袖子里,匆匆走过的京中之人,黛玉试图想象着胤祺从林府出发,去上朝的情景,是否见到的也是如此景象,笑意慢慢盈满了黛玉的眼。 当然,若让胤祺知晓黛玉的猜测,他只会苦笑着连连否认,按着康熙的作息,每日天还没亮他就得在乾清宫里候着了,说句披星戴月也不为过,伴着他的,除了零星的灯笼,便只有那一两家卖麻酱烧饼摊贩。 但坐在马车中的黛玉,并不知晓这些事情,她想象着胤祺每日上朝的情景,马车渐渐到了贾家。 走到荣国府前头大街的时候,只见荣国公府牌匾下的大门大开着,然而屋子门口的马车却没几驾,甚至能称得上一句门前冷落鞍马稀。 “雪雁,”黛玉静静地观察片刻,扭头问道:“今儿个贾府请了多少人?” 黛玉接到贾家帖子的时候,只觉着这个送别宴又是贾府摆出的排场,连请了哪些人都懒得问,只想着过来送份礼,尽了礼数便可。 黛玉兴致寥寥,雪雁却是仔细问过的,她同样疑惑不解地说道:“这次宴会只请了近亲几家,就连老爷都由于要当值没法来呢。” 这真是转了性了,贾府从来就要体面,好热闹,唯恐哪里堕了国公府的体面,就连家中进的少,出的多,也要维持那偌大的排场,怎么这次却如此低调。 黛玉却不知,这其中她的话起了很大的作用。 都说水满则溢,月盈则缺,贾家本为了贾政升官而欢欣雀跃,却得到了黛玉的那番劝诫,这不亚于一瓢凉水就这么泼在了热炭上,滋滋啦啦的声音,将贾母等人的神智拉回。 从清虚宫回来后,贾母与贾赦和贾政关上门谈了许久,又将宁国公府的贾珍请来,说了好半天的话,等门重新打开之后,宁荣二府的人发现,贾府的主子们居然消停了下来,平日里在京中吃酒逍遥的贾府子弟,全都不见了踪影,京中的风月场上少了好几个出手阔绰的客人,这简直让八大胡同里的热闹都失色不少。 此次的送别宴,也特特只请几家骨肉至亲。也不知是自此就学乖了,还是一时的避避风头。 但贾府的这些事情都和黛玉没有什么关系了,她不过就是一个到贾府做客的表小姐罢了。 此次宴席的主角是贾政,黛玉首先去了趟荣禧堂,将从林如海库房中找出的一幅古字画奉上,能入林家收藏的东西,自是不俗,贾政见之心喜,胡乱关心黛玉几句,便吩咐丫鬟将黛玉带到后头院子里的贾母处。 贾政本人则将幕僚叫上,焚香净手后,虔诚地将书画掀开,如痴如醉地赏玩起来。 后院里,贾母屋子里已经坐满了人。 逐渐长开的迎春与探春坐在贾母的两旁,迎春温温柔柔的笑着,在被说到她也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时,羞怯地低下来头,用手中的团扇将脸挡住。 黛玉走进来的时候,正好见到这一幕,她笑着轻轻推了王熙凤一把,笑着说道:“您这还是做嫂子的呢,小姑子的大事不上心就罢了,怎地还打趣起来,还不快给我们二姑娘找个好人家。” 王熙凤见着黛玉出落地愈发亭亭玉立,想到她那越来越得圣心的父亲,心里只遗憾这样的人如何就没有留在家中,不论是王家还是贾家,能与林家再次亲上加亲,才是天大的好事。 如黛玉这般人品、性情、模样、家世的人,放在哪儿都是打着灯笼也没地儿找的人,还是皇家好眼光,提前将人给定下。 念头一转,王熙凤又想着黛玉嫁入了皇家,他们也算是与皇家搭上了关系,王熙凤的遗憾瞬间便消失了踪影,就这万里挑一的妙人儿,不提黛玉与五阿哥打小的情分,就说这么个人,谁又能将她冷落了去,未来的前途真真不可限量。 这可是贾家嫡亲的表小姐。 想到这,王熙凤看向黛玉的眼神愈发火热,对于黛玉说出的话,更未等闲视之。 对于迎春的亲事,王熙凤本是不愿插手,毕竟迎春的父母尚在,贾赦更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对着贾琏都动辄唾骂,邢夫人又是个没甚本事的,王熙凤张罗迎春的亲事,完全就是费力不讨好,说不得寻了半日,还得在贾赦和邢夫人那儿讨不到好。 但此时黛玉对她说了迎春的亲事,王熙凤自不会等闲视之。不论王家还是贾家,亲朋故旧少不了,要给迎春找个合适的人家,虽说得费些心思,却也不是找不到。 若能用这事在黛玉面前卖个好,与未来五福晋搭上关系,实在是再划算不过的事。 更何况,得了黛玉的这句话,贾赦对于迎春的婚事,到底得慎重一些,不能仗着是迎春的父亲,随意将她嫁人。 王熙凤越想越觉着这事能做,她红唇张开,露出白如犀贝的牙齿,趁势说道:“谁让我是劳碌命,我既担了迎春嫂子的名头,她的亲事少不得要费心。二姑娘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挑个东床快婿。” 迎春听着你一言我一语,紧紧地咬着嘴唇,害羞地说不出话来,藏在团扇后的脸更红,露出的耳垂如血般艳丽。 “就你促狭,”一直笑呵呵听着黛玉与王熙凤你来我往的贾母,见着迎春实在是羞涩地不成样子,点着黛玉的额头,嗔了一句,其中的宠溺之意,谁都能听得出来。 满屋子的人纷纷笑着,奉承起来,尤氏在一旁木着站了许久,这时才凑上来,陪笑着说道:“要我说,林姑娘这爱说爱笑的性子,可不就与老祖宗一般无二。” 第135章 贾母笑意不减,却并未接尤氏的话,她一时无措,只干干地笑着。 “屋子里在说什么这么热闹呢。”正在这时,靛青色葫芦纹门帘被掀起,又走入了一个姑娘。 只见这姑娘眉目舒朗,英姿勃勃,正是史大姑娘史湘云来了。 湘云的到来,正好打破了之前凝滞的气氛,她对于屋子里气氛恍若未闻,向贾母行过礼后,笑着与黛玉说道:“许多日子没有见到林姐姐了,姐姐近来可好?” 黛玉与湘云也是相熟的,她捂着嘴,轻笑着:“听闻你好事将近,还没有给你道声恭喜呢。” 一向爽利的史湘云,听了这话,难得的红了脸。 迎春脸上热意消退,她的脸终于从团扇下露出来,好奇地看着湘云,而探春,早已站到了湘云身旁,一副要审问的架势。 湘云见此情景,索性站定了,大大方方地应道:“我叔叔婶婶前些日子给我相看了人家。” 迎春羡慕而又带着惆怅地望着湘云,探春顾盼神飞的眼中划过丝自伤之意。莫看她们两人父母双全,婚事上却不如湘云,有着嫡亲叔叔婶子操心。 贾母自来便不管小儿女们逗趣,她年纪大了,就喜欢热热闹闹的场景,她从鸳鸯手中接过玳瑁眼镜戴上,将湘云叫去,将她上下打量仔细打量一番,见湘云神态羞怯,却不见不乐意,总算放下心来,湘云的父母离开的早,若她叔叔婶子给她找的婚事她不乐意,她这姑祖母少不得要说上两句。 “好孩子,”放下心的贾母,笑着与湘云问起来:“我听你婶婶派人来说,给你定了卫家的公子?” 已然褪去的红晕悄然又浮现出来,湘云性子再爽朗,到底也是女儿家,被人问到亲事,多少有些害羞之意,她微微点了点头。 贾母靠着大引枕上,回忆着见过的后生,终于想起了那卫若兰的模样:“那孩子我见过,瞧着是个脾性好的,你叔叔给你定的这个亲事不错。” 湘云脸上的红晕更重,这让黛玉与探春几人啧啧称奇,她们与湘云自幼相识,什么时候见过她这般忸怩的模样。 正当黛玉几人感叹时候,贾母却已经吩咐着鸳鸯去开后头的箱子:“我出嫁时候,嫁妆里有一套头面,现在我瞧着库房里的东西都没有我那套头面好,这头面是我从史家带来的,你成亲我便用这套给你添妆。” 说话间,鸳鸯已经将贾母说的头面找了出来。 沉重的楠木盒子虽然历经了岁月的沧桑,却被爱护地很好,不大的箱子上瞧着连一颗灰尘也没有,掀开刻着山景图的盒盖,珠光瞬间便从盒子中溢了出来,说一句流光溢彩也不为过。 一直枯坐着,兴致缺缺听这成亲之事的惜春,这时候也张大了嘴,发出惊讶地赞叹之声。 只见箱子里是一套纯金的头面,赤金被匠人用最精巧的工艺精心打造,雕刻出再精美不过的花样。 然而这金子再重,工艺再精巧,也不能让这公府小姐们如此惊叹,毕竟谁没有几件拿的出手的首饰。 让众人赞叹的是,镶嵌在项圈上的那个珍珠,拇指大的珍珠,放在宫中给娘娘用都使得,这些年随着东珠的产量减少,上好的东珠全被送入宫中,一般人家根本得不到东珠做的首饰。 尽管过了几十年,这东珠依然光彩夺目,引得屋子里众人惊叹。 就连见多识广的王熙凤,都凑近了仔细望着,她笑着说道:“这个品相的东珠,真真是从没见过,我小时候我爷爷管着洋人那些事情,我记着他们带来的珠子,都没这么好的。” 贾母笑着说道:“你们小孩子家家的,才见过多少好东西,日后你们姐妹出嫁,我也都准备了东西,必不会亏了谁去。” 一时间,迎春羞涩地低下了头,探春眼中异彩连连,唯有惜春,一听到要出嫁才有这添妆,撇了撇嘴,收回了眼神。 唯有站在一旁伺候的王夫人,在旁人不可见出,露出怨毒的目光。 元春从宫中的赏赐,旁人不知,王夫人还能不知吗。当时元春传话,她看中湘云的时候,王夫人心中还格外不乐意,在她心中,贾宝玉千好万好,怎么只能取一个父母双亡的史湘云。 没想到史家却根本就没看贾宝玉,在收到元春赐下手串的隔日,便放出了给史湘云相看的风声,更是没多久就定了人家,对贾宝玉弃若如履。 王夫人已经忘了她没看上史湘云的事情,她只咬牙切齿地恨着,一心想给贾宝玉找个好姻缘。 想到这,王夫人强打起精神,扬起笑容,对着贾母说道:“老夫人您可不能偏心,宝玉的事情还指着您呢。” 贾母闭着眼,笑着说道:“宝玉还小呢,都还没个定性,亲事不急。” 王夫人被堵得一僵,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鸳鸯见状,连忙冲着王熙凤使了个眼色,王熙凤忙笑着打圆场:“老祖宗,饭已经准备好了,正好有前些日子庄子上送来的菜,您看是否要用膳。” 贾母点点头:“家里的东西都吃絮了,庄子上的东西倒有点新意。” 黛玉顺势凑到贾母身边,将话题移开:“老祖宗,您近来身子可好,我家留在姑苏的管家,前些日子来了一趟京中,送了许多江南的时令菜,我令他们收拾了,给您也送了一份,您试试这味可还顺口,若能入口,我再令人多送些过来。” 贾母笑着赞道:“还是我们玉儿有孝心”。 其余人更加没口子的夸,黛玉便在这些夸赞声中,吃完了这顿送别宴。 送别宴后,很快贾政便启程离京任职,在这之后不久,朝中诸臣好生忙碌了一阵子,终于将诸般事宜准备妥当了,康熙率领朝中重臣、年长的阿哥们,亲自前往塞外的多伦诺尔。 第128章 途中 多伦诺尔,距离紫禁城约400公里远,浩浩荡荡的车队需要走大半个月,才能到地方。 此次会盟,康熙意要展示满蒙一家之情谊,将后宫中的娘娘们也都带上了,就连久居深宫的皇太后,也要去她心心念念的草原。 黛玉尽管尚未成亲,但林如海在随驾重臣之中,胤祺找着皇太后求了求,皇太后便允了将黛玉也带上。 此时黛玉便与五公主一道,坐在描金绣凤的马车中,紧随在皇太后的车架后,逶迤着往草原而去。 马车外突然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以及马儿被缰绳勒住后发出的嘶鸣之声,五公主捂着嘴,看向黛玉的眼中全是戏谑地笑意。 这是这一程走来,日日都要发生的事情。 五公主真真是开了眼界,她也在宁寿宫长大,也是与胤祺常常见面的,在她印象中,胤祺就是普通的兄长,每次见到她都是淡淡的,守着礼节,得到什么好东西献给皇太后时会记着给她留一份,但私下里并未多说过什么话。 甚至每次五公主看见胤祺黑黝黝的眼神,总觉得自己的心思在他眼下无所遁形,下意识的有种害怕之感。 在宫宴的时候,五公主也是见过黛玉的,在她印象中,那是一个纤弱到好像说句重话就会倒下去的江南闺秀,五公主一直不能想象,这般文弱的黛玉日后嫁给了这样吓人的五阿哥,每日里都得提心吊胆,这日子该如何艰难。 此次与黛玉同坐一车,五公主更觉着黛玉温柔和善,更加为了黛玉而惋惜。 然而,车队才刚走一天,五公主便发现,她的想法大错特错。 许是黛玉瞧着实在是弱质纤纤,这一路走来,胤祺时时都放不下心,只要有空便要往黛玉的马车旁跑上几趟,关心她吃得可好,睡得可香。 五公主从未见过胤祺如此啰嗦的模样,她目瞪口呆,这还是她那寡言少语的五哥吗。 然而瞧着黛玉那习以为常的模样,便知道这不是特例,没想到五哥和他未来的福晋,私下里居然是这么相处的。 在那天之后,只要听见胤祺的马蹄声,五公主便感到忍俊不禁,忍不住地调侃着黛玉。 黛玉听了五公主的调侃,只面不改色。 这次依然如此,胤祺勒住缰绳,小跑着的马停下了脚步,他将手中拎着的包袱从窗户中递入l:“我瞧着外头的杏儿熟了,去摘了一些,这几日你都没甚精神,也没吃下多少东西,吃点新鲜的杏儿,试试能不能开胃。” 黛玉掀开马车的帘子,抿嘴笑道:“如何就要你这般劳心费力了,不过就是少用了两口饭,等再过几日到地方了就好。” 胤祺却不做声,只笑着望着黛玉,直将黛玉看得两靥发红,羞得一把将东西接过,雪白的手又迅速地缩回了马车中。 留下胤祺在马车外低低地笑了几声,再三叮嘱道:“有什么不适之处,立即找人与我说。” 得到黛玉羞恼地应答后,胤祺才重新扯着缰绳,指挥着马离开。 马蹄声越来越远,胤祺刚走,一直捂着嘴当不存在的五公主便凑到黛玉身旁,摇头晃脑说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快让我看看,五哥又送什么好东西来了。” 第136章 黛玉纤细的手指将包袱皮打开,却见是二十来颗黄澄澄的杏,每一个都果肉饱满,外皮上一丝黑点也无,更无磕碰的痕迹。 此时尚未到杏完全成熟的时节,能挑出这么些如此品相的杏,必然是下了大功夫的。 五公主笑得揶揄:“还是五哥上心。” 黛玉将剥好皮的杏肉塞入五公主嘴里,笑着告饶:“公主试试这味道如何。” 五公主被这杏酸地一激灵,提前摘下的杏,卖相再好,到底不如熟透了的清甜,五公主连连摆手,拒绝了黛玉的投喂。 黛玉轻巧地又剥开了一颗,贝齿轻咬,分明是酸中带着微甜的滋味,黛玉尝着,却觉着比蜜还甜。 就这样,马车一路晃晃悠悠,走了许久后,终于到了多伦诺尔。 此次会盟是涉及到蒙古的大事,不仅喀尔喀部落之人已经到了,其余与大清关系亲近的各部,也早在接到康熙旨意之时,便快马加鞭地到了多伦诺尔。 等到康熙的御驾终于到达的时候,蒙古各部齐齐聚集,迎接康熙的到来。 黛玉与五公主悄悄掀开马车上的帘子,只见外头声势震天,数千匹马分散在草原各处,远远望去,只见一个又一个的小黑点,蒙古王公们穿金戴银,极为郑重地恭候在康熙的车架前,随着御辇往驻扎之地走去。 蒙古各部来得早,他们早就划分好了各部的地盘,当然,其中的切磋也少不了,康熙的御帐在各部中间,被环绕着,围着康熙御帐,四周扎着后妃、阿哥、亲王的营帐,再外面,则是随驾大臣的帐篷。 康熙从鎏金的马车上跳下,那矫健地身姿得了蒙古王公的大声称赞,他在草原的朔风中,受了迎上来的蒙古王公们礼,朗声笑着:“都是好儿郎,明日里我们便在此围猎,看谁能拔得头筹。” 叫好的声浪震天响,黛玉只觉着耳中全是嗡嗡声。 她与五公主对视一眼,五公主皱着眉头,用嘴型说了句“好吵”,却也没有法子,只能催促着马车尽快将她们送到帐篷中去。 乱糟糟地折腾了一通之后,黛玉与五公主终于在帐篷中坐下,五公主带来的宫女与雪雁正忙忙碌碌地将行李归置好。 歇了许久,黛玉酸软的身子终于舒适一点,正准备喊上五公主去向皇太后请安,就听到皇太后那头的传信,科尔沁的亲王、郡主们正在皇太后的帐篷中,请安取消。 皇太后嫁入爱新觉罗家数十年,已经许久没有回到草原,更没有见到家中如此多的亲人,她全副心神都放在来拜见的兄弟以及子侄身上,除了将胤祺叫去陪客,将其他妃嫔公主们的请安都取消了。 黛玉与五公主对视一眼,一直绷紧的弦松了下来,笔直的肩也微微耷拉了下来,舟车劳顿之下,想要一如既往的维持仪态,实在艰难。 雪雁手脚利索,已经将床铺好,黛玉见着便打算躺下歇息。 然而雪雁满心满眼都是黛玉,她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娘,到底用些膳,免得坏了脾胃,晚上难受。” 黛玉垂着头,恹恹地说道:“今儿个到处都是乱遭遭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吃上东西,好雪雁,你就让我先躺躺,一会儿他们将餐食送来,你再喊我起来。” 雪雁连连摇头:“姑娘,您素来睡得便轻,一会儿喊醒您,夜间又要走困,您等着,我现在就去盯着,怎么也能给您找到些吃的。” 说完,雪雁便掀开帐篷,往外走去。 五公主瞧着雪雁的背影,叹着说道:“你这丫鬟倒是个好的,还是你会调教人,我身边就没有这样的贴心人。” 五公主在宁寿宫长大,身旁伺候的人全是皇太后派去的,五公主这话传出去,未免有怨怼之疑,虽说此时帐中只她们两人,这话却也不是能轻易听的。 黛玉垂着眼,笑了笑,轻描淡写说道:“不过就是个粗手笨脚的丫鬟罢了,当不得您的赞。” 五公主正与乳母嬷嬷怄气,一时不察多说两句,话刚出口便知失言,只咬着舌头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听到黛玉轻飘飘地将这话揭过,她才讪笑两声,不再言语。 正在这时,才出去没多久的雪雁又掀开帘子,一扫愁容地走了进来,她身后是端着几个拎着食盒的小太监们。 “五公主,姑娘,”雪雁屈膝行过礼,一拍手便让小太监们将食盒放下,亲自将食盒中的菜一盘盘盛出:“晚膳好了,多少用上几口,免得晚上难受。” 五公主身旁伺候的宫女也出去领晚膳了,现在仍未回来,黛玉凭着臣女的身份,并不可能比五公主早领到晚膳,雪雁带来的这份,想必是胤祺特意嘱咐着送来的。 黛玉抿着嘴,悄悄笑了,拿起筷子起了几口,受了胤祺的心意。 五公主同样也看得分明,五哥在被皇太后叫去,与科尔沁见面时,还能分出心神关照黛玉,这份体贴,实在让人羡慕。 五公主痴痴地想着,也不知未来的额驸会是何人,能不能做到这般。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各自的思绪,悄无声息地用完膳,各自去歇息。 草原的夜晚较之京城更显苍凉,月亮在天上只有弯弯一道,时不时的就被飘来的云朵覆盖,举目望去,只见望不到边际的黑沉沉一片,偶尔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声狼嚎。 呼啸而过的风拍打着帐篷,上好的牛皮帐篷被吹得猎猎作响,黛玉躺在厚厚的狼皮褥子上,迷迷糊糊想着,胤祺随着康熙征战噶尔丹时,是不是也见过了同样的月,吹过了同样的风。 夜很长,黛玉被夜间恼人的声音吵得一晚上没睡好,再睁眼,两个眼睛下全是厚重的青黑,这将五公主唬了一跳,她瞧着憔悴些许却愈发我见犹怜的黛玉,担忧地问道:“要不今日你在帐中歇着,皇祖母那儿有我呢。” 黛玉蹙眉打量着镜中的面容,吩咐雪雁将脂粉拿来,好生遮盖住,轻柔笑道:“不碍事的。” 见着五公主还要劝,黛玉弯起唇,笑着说道:“更何况今日里有围猎,这样的热闹我可不能错过。” 第129章 冲突 围猎,是前一日康熙当众宣布的事情,但并非刚决定的事情,在康熙的车架刚出京城的时候,这边的猎场便开始了准备,将饲养着的各色动物全部赶到了猎场之中,凶猛者有虎豹熊狼,温驯者有鹿兔鸡鸟,当然,或雪白或火红的狐狸,也放了不少,只等着壮士们进场围猎。 在路途中,听到胤祺说起此事的黛玉,就对围猎很是期待了,好容易到了正日子,自是不会因为头一天没休息好,而放弃不去的。 听了黛玉的话,雪雁忙从带着的行李中将新做的骑装找出来,雨过天青色的骑装穿在身上,又将满头秀发高高扎起,沉重的金步摇,各色的宝石一概弃之不用,仅用几根简单的金簪,插在发间妆点,较之日常的柔婉,多了许多飒爽。 五公主见状,只觉着黛玉打扮地并不富贵,但周身的气度却比金银簪满头更加从容,她绕着黛玉转了两圈,见猎心喜地吩咐宫女为她做同样打扮。 黛玉失笑,望着五公主换上宫女找出来的骑装,时不时地就着首饰与五公主讨论,黛玉最是雅致,每个首饰她都能说出一二来,经她手挑出的簪环,如同画龙点睛一般,将五公主衬得更加出众,五公主凑近了铜镜,细细地瞧过,由衷地对着黛玉赞叹不已。 帐篷里其乐融融,外头的气氛却已经灼热到焦灼的地步,满蒙两族都是马背上打下的天下,尽管已经入关多年,骨子里的血性仍在,对于围猎,所有人都摩拳擦掌。 一大早,帐篷外便人声鼎沸,一个个肌肉贲张的汉子,蒲扇般的大掌轻柔地抚摸着马背,将马背上的皮毛梳地油光水滑,盼着在一会儿的围猎中拔得头筹,得到康熙的青眼。 康熙此次召开会盟,说是为了喀尔喀部落归附一事,归根究底还是想要与准噶尔开战,前次亲征准噶尔,虽说在乌兰布通得了大胜,但噶尔丹最终还是逃走,康熙欲将漠西蒙古收回的想法未能实现。 然而对康熙而言,漠西蒙古一直便是他的心腹大患,他坚信在他的有生之年,一定能将漠西收服,大清与准噶尔的大战在所难免。 康熙特特命令满蒙各族的青壮年全部参加这次围猎,也是存了寻找人才的心。 在御前的人透露出,此次围猎的胜利者将得到康熙亲赐的官衔后,无论是大清还是蒙古,所有人都跃跃欲试,前一日里还一道喝酒吃肉的好兄弟,这时候都变成了对手。路上两两遇见,对视间只觉火星四射,时不时的传来口角声,更有冲动上头的,找了个空地,便直接动起手来,两人打得脸红脖子粗的,却没有人拉架,只听见绕在两旁的人,不断地发出叫好声,直到一方被打倒为止。 这样的冲突,仅仅一个早晨,便发生了十数次。 在理藩院里当值的胤祺,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便被舞文唤醒,前一天晚上他与科尔沁的亲王们整整喝了一夜的酒,刚躺下没多久,被舞文唤醒的时候,胤祺身上的酒意仍未散去。 第137章 胤祺右手重重揉着眉心,含糊着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五阿哥,”舞文小心翼翼地回道:“刚刚卯时。” 胤祺的眉心重重一跳,他往顺着掀开的帐篷缝隙往外望去,只见天边的星光在淡淡的鱼肚白晨光下,逐渐黯淡。 这个时辰,简直和他在宫中每日早期读书差不多,离围猎的时辰还早着呢。 但胤祺深知,舞文是个稳重的人,将他从酒醉中唤醒,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他捏着鼻梁,叹着气问道:“说吧,又有什么事。” 舞文见胤祺清醒大半,忙低声说道:“五阿哥,理藩院的员外郎来了。” 胤祺头疼得更加厉害,理藩院尚书那老狐狸,自从他到了理藩院后,直接就撒手不管了,什么事情都推给他。 诚然,胤祺也能像尚书一样,什么也不管,每日只在理藩院点卯便罢,但瞧着左右为难的员外郎,胤祺终究还是扬声问道:“你所来何事?” 理藩院是清水衙门,能被扔到理藩院当差的人,几乎都是既无家世,又无背景,更无手段之人,在外头战战兢兢候着的那员外郎,便是康熙二十四年的进士,寒窗苦读数十年,凭着本事进了金殿,但排名不靠前,又非大族出生的他,也只能在理藩院里熬着,蹉跎岁月。 胤祺到理藩院的时候,已经是那员外郎在理藩院苦熬的第六年,他从一开始的雄心壮志,已经变成了得过且过,只要那些粗暴的蒙古人,别闹出事来就行。 然而他这个卑微的愿望,最终还是没有实现。一大早,营地的帐篷外,便发生了十数起一言不合的斗殴事件,理藩院尚书又装着不知道,一杆子将他支使到了胤祺这儿。 员外郎听了胤祺的话,顺着弄墨掀开的帐篷门走进去,低声与胤祺汇报外头乱糟糟的情况。 “你是说,外头打起来了?”胤祺被员外郎的话震地一激灵,再三确认了没有听错后,只觉着宿醉的头更疼了,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得厉害。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原本想着吩咐小厨房做几道黛玉爱吃的朝食,他陪着黛玉用完,正好一道去猎场。 然而这份计划,就被这扰人清梦的员外郎毁了。 员外郎见着五阿哥紧皱的眉头,就连说话都直哆嗦,唯恐眼前的那个龙子凤孙,一怒之下将他扔进猎场里喂了老虎,然而却只见五阿哥从床上跳下,用温热的帕子将头脸擦洗干净,当帕子再移开,胤祺眼中的醉意再也不见,只留下通透的清明之色。 “走吧,”胤祺淡淡地瞥了员外郎一眼,往外走去,当然,离开前没有忘了让弄墨将早膳给黛玉送去。 胤祺所住的帐篷就在康熙的大帐不远处,热血上头的满蒙汉子们,到底也没失心疯,敢在康熙的帐篷旁斗殴,因此胤祺刚走出帐篷的时候,并未见到争斗之事,他扭头看向员外郎,沉沉地眼眸将员外郎看得冷汗连连。 员外郎苦笑着:“五阿哥您随我来。” 胤祺随着员外郎往河边的方向走去,果然,越往河边走,喧哗声音越大,等到了河岸旁边的草原上,只见不少的人围成圈子,将中间挡得严严实实,全然看不见里头的景象,只能从时不时传来的拳拳到肉的声音,以及随之而来的喝彩声,能猜到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住手!”胤祺铁青着脸喊道。 第130章 故人 胤祺的怒喝,让围成一圈的人回过头来,见着他这大清的阿哥,无论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是因为他和蒙古的亲善关系,到底不似员外郎过来时候的不理不睬,几人对视一眼,往旁边侧开身子,让出一条道来,胤祺领着人,匆匆走了进去。 然而人群的中间,那两人并未停止。他们也听到了其他人向胤祺问安的声音,并非没有想过收手,然而此时正是两人角力的时候,双方都脸红脖子粗的,想着再坚持坚持,将对方撂倒,也能够展示自己身为部落英雄的能力。 因此双方都顶着,谁也不愿意率先卸下力道,两人就这么僵持在原地。 旁边人见着这两青筋毕露的模样,也顾不上胤祺就在身旁,大声叫好,等着看这两人的胜负。如此一来,那两正斗着的人更是被架起,众目睽睽之下,都不愿认输,僵持地更加厉害。 这时胤祺才发现,缠斗的双方,还有一个他的老熟人。 却是前一天晚上,与他喝了大半夜酒的科尔沁台吉,班第。也是大公主纯禧公主的额驸,他的姐夫。难怪见着他过来,也未如沿途的其他人一般,作鸟兽散。 另一个人,胤祺虽然没有见过,但见着他能和班第打得你来我往,毫不逊色的气势,便知此人也绝非池中之物。 “这是何人?”班第和那人不断发力,却依然是不相上下。胤祺微微眯着眼,赞赏地看着两人的身手,指着更年轻的那人,扭过头向身旁人发问。 理藩院那个员外郎支支吾吾,并不清楚,他听到有人动手,便心急火燎地请胤祺镇场子,其余事情并不清楚。 “这是喀尔喀的策棱。”身旁另一个蒙古小伙,热心地为胤祺解惑。 难怪没有见过,胤祺见着那人年岁不大,想必是随着父兄前来归附大清之人,能被康熙看中,将大女儿嫁过去,班第已经是草原上难得的英雄,这策棱能够与班第打得有来有回的,必然又是一个少年英才。 想到这,胤祺不由起了惜才之心,瞧着天色,已经快到康熙见完大臣的时辰,班第与策棱再不止住,在康熙面前大动干戈,谁也讨不到好。 眼见着班第与策棱打得愈发火热,已经听不见旁边人叫他们停下的喊声。胤祺叹了口气,在众人的惊呼中,走入了争斗圈。 “五阿哥。”员外郎尖利地喊出声来,尾声都已经劈裂,若五阿哥在此受了什么伤,哪怕是最轻的,蹭了层油皮,将五阿哥叫过来的他,都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胤祺对他们的叫喊置若罔闻。 尽管不像蒙古人那般肌肉贲张,胤祺也是自幼随着师傅学习的,说句弓马娴熟并不为过。他轻巧地走到班第与策棱之间,一手一个,握住两人的手腕,略施巧劲,将两人往两边推去。 班第与策棱两人相持,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被胤祺拿捏住命脉,踉跄着往后退去,大步退了好几步才止住去路。 胤祺脸不红心不跳地将手收回,负着手望着,等两人平复呼吸。 “好!”围观的其他人轰然叫好。蒙古人本就崇拜英雄,胤祺的这一手,很是将人镇住,五阿哥胤祺在他们心中,除了宁寿宫阿哥外,更多了一个身手了得的标签。 策棱最爱与高手交手,见着胤祺利索的动作,他见猎心喜,不管胤祺是五阿哥还是别的什么身份,他大力拍着胤祺的肩膀:“身手不错,有机会再试试。” 胤祺眼皮一跳,按着他平日的习性,自是不乐意与人交手,但他也知这种邀约不能拒绝,喀尔喀最是讲究英雄惜英雄,若胤祺拒绝了策棱切磋的邀请,只会让他们觉着目中无人,拒绝了他们的友谊。 喀尔喀蒙古是康熙都要拉拢的部落,为了这种事情交恶,实在是得不偿失。 胤祺压住复杂的思绪,笑着应了策棱的邀约,换来策棱爽朗地大笑:“你这朋友我认了,以后再找你,先走了。” 说完,策棱背过身,将手放在身后,潇洒地摆摆手,走向远方。 留下一圈看热闹的人,这些人见没了热闹,不待胤祺吩咐,行过礼后各自散去,只剩下班第台吉,还留在原地。 与策棱分开后,班第充血的脑子也冷静下来,他看向胤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五阿哥,一不小心上头了,没控制住。” 胤祺知晓班第的武力,知他是棋逢对手,也不多责怪,只微微笑着。 班第连连点头,见着胤祺并不恼怒,这才笑着说道:“五阿哥,纯禧公主一直想念着你们,难得都到了此处,我新得了好些好酒,您有空的时候来我帐篷,也算全了纯禧公主的思乡之情。” 胤祺幼时并未在宫中长大,与纯禧公主不过是点头之交,感情有但也有限,听了班吉的话,暗自小心起来,暗自琢磨着班第两人所为何事,嘴上只笑着说道:“这是自然,有空了我去你们那儿,讨杯水酒。” 班第台吉殷勤地宴请胤祺,自是有事相求,但这事,却并非像胤祺所想,关乎蒙古各部的利益。 却是自纯禧公主嫁去科尔沁后,虽然说科尔沁水草丰美,与清廷关系也近,对于纯禧公主这个清宫出来的公主尊敬有加,但纯禧公主到底是长在紫禁城中金尊玉贵的人,嫁来科尔沁后一直不能适应,心疼公主的班第,便想着能否求得康熙的恩典,允许他们夫妻住到京中。 班第与京中其他人都不熟,只对胤祺还算相熟,不说胤祺养在宁寿宫,就说胤祺是纯禧的送嫁阿哥,就足够让班第高看一眼。 班第本就不是会委婉的人,听到胤祺这般说,他索性也不绕圈子,直视着胤祺说道:“你哪天有空,我和公主想求万岁爷的恩典,住到京中,望你替我在万岁爷面前美言几句。” 第138章 原来是为了这个事情,胤祺悬着的心踏实放下。班第在科尔沁是台吉,手下有不少依附之人,若他去了京中,他养着的军队自是不能带去京中,但让他将一切都放弃,就这么直愣愣的去京中,班第又如何甘心,他希望胤祺能够为他美言,让他去了京中,也能够有差事。 若是其他时候,此事胤祺还真的无能为力,康熙对蒙古各部,一直是既忌惮又拉拢,并不愿意给他们更大的权利。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准噶尔都要成康熙的心腹大患,康熙一直筹谋着再与准噶尔交战一次。 上一次与准噶尔交战,在乌兰布通被噶尔丹逃脱了去,康熙不是不懊悔的,上次的失败,更多的可以归因为将领指挥失败。鉴于此,康熙有意识的提拔得用的将士。此次围猎,康熙早早的打算好了,猎物最多的几个人,他要带去京中重点培养,成为攻打准噶尔的一把利剑。 胤祺笑着看向班第台吉,他抬头看了眼天色,笑着对班第说道:“此事却也不难,台吉让我美言,不若靠你自己。” 班第台吉听了胤祺这话,便知胤祺必然有法子,他焦心地问道:“五阿哥,我就是个粗人,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您直接和我说,要我做什么。” 胤祺失笑,他在京中与朝堂上的老狐狸打交道多了,都要忘了直接两个字如何写,见着班第着急的模样,胤祺干脆将话挑明:“皇阿玛快出来了,快回去好生准备,争取今日拔得头筹。” 班第台吉眼睛亮了,他拍着胸脯保证:“五阿哥,您就等着,我一定会赢。” 说完,班第太吉抬头看了眼太阳,草原上生活的人,根据太阳的高度判断时辰,是最基本的能力,他瞧着快要到点,连忙与胤祺告辞。 果然,没多久,梁九功便出了大帐,穿着康熙的口谕,令各部启程,前往围场。 广袤的草原上马匹嘶鸣,人们翻身上马,挥动着马鞭,马儿齐齐向围场的方向走去,成千上万匹马踩在地上,发出震鸣之声。 千军万马同时启程,阵仗自是不小,只见河中的鱼被惊地跃起,溅起的水光在太阳的照耀下折射出七彩的粼光,遥远草原上的狼群也被震地发出嚎叫之声,远远地与马蹄声应和着。 胤祺同样翻身上马,作为理藩院之人,此时并不是他能偷懒的时候,他在偌大的草原上奔驰,处理着各部遇见的问题。 好半天,等到队伍终于到了围场,胤祺才稍稍松了口气。 此时的康熙正穿着一整套金光闪闪的盔甲,被阳光照得格外耀眼夺目,令众人不能直视,尽显天家威严。 康熙站在被撘出的高台上,从腰侧将佩剑抽出,高举过头,大声喊道:“儿郎们,显示你们能耐的时候到了,猎到最多猎物者,我重重有赏。” 无论满蒙,人人同时发出怒吼之声,他们被康熙鼓舞地士气大震,在康熙翻身上马,挥着马鞭冲入猎场后,其余人也同样冲杀进去,一时间就连地皮都震动起来,无数鸟雀被惊得飞起,远远飞上树梢。 胤祺也随着大队伍冲进了林子,随着往深处跑去,这猎场特意找了多伦附近的一个林子,草木丰茂,枝干遒劲,走入这林子,只觉着温度都比外头低了许多,胤祺略微皱了皱眉头,等到见了林子的人,三三两两的组队散开,各自寻找猎物,并未闹出乱子后,这才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往林子的入口,女眷们待着的方向,去寻找黛玉。 黛玉却在胤祺之前,先见到了纯禧公主。 此次会盟,康熙大手笔的将满蒙各族都叫了过来,科尔沁部落王公贵族全部应召前往,纯禧公主自不会错过。 纯禧公主由于舟车劳顿,刚到多伦便病了一场,一直到康熙御驾到的时候,都没有恢复,前一日皇太后的宴会,她担心将病气传给皇太后,也没有参加。 纯禧不可谓不懊恼,今儿个一早,便召了太医把脉,得知终于病愈后,纯禧铆足了地凑到皇太后身前献隐情。 天刚蒙蒙亮,便候在皇太后的帐篷前请安。 五公主和黛玉收拾齐整,赶到皇太后的帐篷时候,见着纯禧的头上甚至都已经沾染上了露水。 五公主悄悄对黛玉撇了撇嘴,黛玉轻轻捏着五公主的手,示意她将作怪的表情收回来,两人笑着向纯禧请安。 纯禧矜持地点点头,等得了苏曼的通传,皇太后已经醒了后,率先进了帐篷,伺候着皇太后梳洗。 五公主和黛玉默默地站在一旁,望着纯禧公主伺候着皇太后洗漱、梳头、梳妆、用膳,又望着纯禧扶着皇太后的手,上了软轿,往猎场走去。 两人甚至都没有能插上手的地方。 “瞧把她能耐的。”一早上皇太后都没有和五公主说几句话,五公主酸溜溜地说道。 “让你省事了还不好么。”黛玉笑着与五公主耳语,低声劝慰:“左右也就这么几天。” 五公主皱眉叹气:“我听你的,不和她计较,反正她再殷勤,皇玛嬷也不会更喜欢她。”黛玉暗暗叹息,果然生在皇宫中的人,随时随地都在争,争宠爱,争地位,争能争到的一切。 再看五公主,她却只天真的笑着,丝毫不觉着她说得这话有何不妥之处。 黛玉顿了顿,柔和地笑着将话头转开,指着被小太监牵过来的两匹小马问道:“那是我们的马吗?” 五公主的注意力果然转移到了马车上,她欢喜地笑着:“这一路上坐马车太累了,昨儿刚到,皇玛嬷就吩咐了他们,选两匹合适的马,让我们松快两天。” 说着,五公主便接过缰绳,又拿起小太监奉上的方糖,喂给马吃。 这两匹马个子都不甚高大,却肌肉流畅,瞧着便是难得一见的骏马。 更难能可贵的是,黛玉同样取了方糖喂去,只见那马忽闪着长长睫毛,鼻子中喷出热气,亲热地在黛玉手心舔过,黛玉只觉着手心一阵温热,随即便是马儿将脸侧过,亲昵地蹭着黛玉的手。 是两匹脾气温和的好马,能在众多马中挑出这两匹,必然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你们费心了。”黛玉客气地与小太监们道谢,又示意雪雁将准备好的荷包拿出,送给小太监们。 一直候在马儿前头的那个小太监,躬着身子,诚惶诚恐说道:“还请贵人知道,这马是五阿哥亲自挑选的,奴才不过是讨了个巧,将马牵过来给您。” 五公主在一旁听着,吃吃地笑着说道:“林姑娘还不快试试,别辜负了五哥的一片心意。” 黛玉双颊嫣红,她强忍着砰砰跳动的心,对着小太监说道:“无妨,你们当差也尽心了。”示意他们将荷包接下,在小太监们感恩戴德的谢恩身中,黛玉踩着马鞍蹬上了马,腿略微施力,催促着马儿向围场走去。 沿途的风从黛玉脸上掠过,却吹不散她脸上的灼热。 等到了围场,黛玉好容易才平缓下乱窜的心跳,对着等候她的五公主说道:“五公主,我想先歇一会儿,您自去游玩,等我歇好了再去找您。” 别看五公主比黛玉小,但她自幼养在皇太后膝下,身子骨很是健壮,她在骑上马的时候早已跃跃欲试,想要纵马奔驰。看在黛玉这些日子与她同吃同住的份上,耐着性子等了她许久,好容易等到黛玉,又听了她这般说,立时说道:“这样我便先进去了。” 话音未落,五公主一鞭子打在马身上,纵马入了林子,伺候她的宫女太监们立即跟上,黛玉身旁乌泱泱的人瞬间少了许多,她瞧着都清爽起来。 “这儿护卫这么多,出不了事,难得出门一趟,你们也找个地方,松快松快。”黛玉见五公主已经领着人撒欢跑远了,思忖片刻,对跟在她身旁的宫女们,客气地说道。 尽管只在路上被拨来伺候黛玉,这些宫女也知道,黛玉是个宽和的主子,只要别犯了规矩,旁的事情黛玉并不是一个严苛人,黛玉让他们去玩,也是出自真心。 此时的围场被御林军和侍卫们围得铁桶一块,连只鸟都飞不进来,确实再安全不过。这几个宫女在家里也是千娇百宠的,一朝入了宫,每日被规矩镇着,提着心伺候主子,没有一刻放松的时候,听了黛玉的话,眼睛都亮了,几人对视一眼,忙不迭地向黛玉谢恩,然而笑着跑远了。 只要不入林子深处,外围那些兔子野鸡,倒也没有什么危险。黛玉笑着望着他们的背影,让这些宫女们出宫回家,她无能为力,但让她们在宫外松快几分,却是能够做到的。 “姑娘。”只剩下雪雁还守着黛玉的身旁,她望着黛玉红晕未消的脸,担忧地说道:“可是吹了冷风着了凉,姑娘快喝杯姜汤水,暖暖身子。” 说着,雪雁从随身带着的皮水囊中倒出犹自冒着热气的姜汤,这水囊,也是胤祺特特为她寻来的,材质最是保暖,热水倒入水囊中,一两个时辰倒出来,依然温热如初。 黛玉慢慢地啜饮着姜汤,望着水囊出神。 第139章 雪雁陪着黛玉长大,自是知晓她的心事,见着黛玉怔忡地模样,连忙说道:“五阿哥之前便使了人送信,让您在这儿等他,想必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您再等等,想必五阿哥很快就会过来。” 黛玉脸色微红,娇声说道:“谁在等他了。” 正在这时,只听见树枝被衣服碰到的沙沙之声,黛玉眼睛悄然亮了,雪雁悄悄笑了,低声说道:“这可不就来了吗。” 黛玉同样含着笑意转身,一句:“怎么这时候才来”已经到了嘴边,却突然停了下来。 却原来,穿过树枝走过来的人,并不是胤祺。 来人穿着女官的品级衣裳,尽管刚从树枝中穿过,却半点也不见狼狈,仪态仍然端庄,她见着黛玉,莹润的脸上露出笑容:“林姑娘,许久不见。” 黛玉嘴角的笑意敛起又露出,她仔细打量,才发现眼前人她确实认识。 你道是谁,却是随着纯禧公主嫁到蒙古的薛宝钗。 一年多未见,薛宝钗更丰腴了几分,原先洁白的脸庞,被草原的朔风吹得起了细纹,最大的变化,是头上的发髻已由少女的垂髫变成了妇人髻。 许是黛玉不小心盯着宝钗的头发太久,宝钗抬起手,轻轻地摸过头上的金钗:“蒙公主恩典,为我和公主的侍卫首领赐婚,前两个月刚走完礼,办完婚事。” 黛玉压下心中的讶异,能当纯禧公主的侍卫首领,那人的自身本领必定出众,出身也不会低到哪儿去,想必是京中那几个大家族中有出息的旁支子弟。 宝钗嫁给这样的人,并不算辱没了去,对宝钗而言,这甚至已经算是高嫁了。 黛玉仔细打量宝钗的脸色,见她脸上虽然多了风霜,精气神却是极好,并无郁郁之色,这才放下担忧,与宝钗道贺:“这些日子我出门也少了,都没听见你的好消息,等回了京中,我使人将礼送来,愿你们连理同心。” 宝钗却不在意地笑着:“蒙古离京中远,一应事宜都由公主做主,在这边操持着办完了,这边虽然日子比京中苦了些,未来却是有盼头的,我心中比在京中安稳多了。” 宝钗本就急着去找纯禧公主,撞见黛玉也是为了赶近路去纯禧那儿,与黛玉寒暄过后,便告辞离开,黛玉望着宝钗离去的背影,由衷地笑了出来,宝钗本就是有主意的人,嫁了个同样有本事的人家,又何愁日子过得不好。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林中又传来动静。 第131章 意外 “姑娘,”雪雁警惕地将黛玉挡在身后,这外头守着多少侍卫,也改不了是围场的事实,里头到处都是各种动物,谁知道会不会突然蹿出来什么凶险的东西。 落下地上的树叶在草原朔风的吹拂下变得干枯,踩上去发出裂帛之声,听着这动静,黛玉却放松了下来,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猛兽的脚步绝不会如此轻巧。 果然,随着遮挡视线的树叶被拂开,穿着阿哥常服的胤祺从树丛中走了出来。 雪雁放下心来,悄悄地退后几步,将身后的黛玉让了出来。 此时天光正盛,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将空中的尘埃都照得纤毫毕现,黛玉正好被那束光笼罩其中,她抬眸,对着胤祺盈然而笑,就连睫毛都被沾上一层金色,似九天神女坠落凡尘。 胤祺停住脚步,拂开枝叶的手骤然抓紧,迸出一条条青筋,他极力压抑着勃发的心跳。 “五阿哥?”黛玉见胤祺久久没有动静,她歪着头,疑惑地询问道。 这声音将胤祺从怔忡地唤回神来,他定了定神,走到黛玉身旁,关切地问道:“这两日事多,没腾出功夫去看你,妹妹在这儿一切可好?” 黛玉抿唇,想起一天恨不得往她那儿跑八百遍的弄墨,细小的梨涡又浮现在嘴角,她微微侧过过头,轻轻哼道:“有太后娘娘的关照,谁会怠慢我。” 胤祺听了黛玉的话,刚放下心来,正笑着要说什么,却见着黛玉扭过头后,眼皮下的的青黑,黛玉本就是冰肌玉骨之人,那青黑在她白玉般的脸上更是明显。 胤祺顿了顿,手指虚虚地笼着黛玉的眼皮,叹息着说道:“你那择席的老毛病可是又犯了?回头我叫太医过去,开几帖安神汤,好生养养精神。” 胤祺的手,与黛玉的脸隔着些距离,黛玉却觉着好似已经感受到了胤祺手心散发的热意,红晕悄悄爬上耳后,她轻声说道:“家里带着药丸子出来呢,且不用劳烦太医。” 这却是胤祺知道黛玉体弱,定期找太医做上一些药丸子,针对时症的、安神的、调养的,如此种种,没个月都会送一匣子过去,黛玉这次来草原,便是将药丸子带了出门,有不舒服的时候吃上一粒,也免了大动干戈地找太医。 胤祺皱着眉,盯着黛玉许久,见她态度坚决,知晓黛玉是不想他过于招摇,暗暗叹了口气,勉强点头应了:“若是不舒服,一定要及时与我说。” “好啦,好啦,”黛玉敷衍地点头:“再这么啰嗦就老了,我心里有数着呢。” 胤祺气得都要笑出来,他正要与黛玉好好摆事实、讲道理,黛玉却眼珠一转,换了话题:“你今儿怎么连骑装都没有换?” 胤祺身为阿哥,本该率人入林子深处才是,然而黛玉瞧着胤祺就这么穿着皇子常服明晃晃地晃着,并没有打猎的打算:“万岁爷可说了,今儿个拔得头筹之人,重重有赏。” 胤祺重重地吐了口气,对于黛玉故作的转移话题无可奈何:“老大铆足了劲夺魁,我这么好的弟弟,可不得将这机会让给他。” “可太子...”黛玉纤细地眉头蹙起,担忧起来。 太子和大阿哥的不和已经摆在明面上了,一个仗着名分大义,一个仗着长子的身份,中间再加上在两人之中玩均衡的康熙,朝野上大半的人都已经拜了码头,谁都见不得对方好。 倘若此次围猎,大阿哥夺了头筹,太子心情如何可想而知,负责筹备会盟一事的胤祺,未免不会遭池鱼之灾。 胤祺却半点不担心,他一挑眉,笑得浑不在意:“不过是白费劲罢了。” 黛玉惊诧地抬起头,巴掌大的脸上睫毛扑扑扇动,琥珀色的瞳仁里全是胤祺的身影。 胤祺眨了眨眼,压抑住如雷的心跳,他强作镇定地地说道:“皇阿玛此次本就是为了挑选勇士,将表现出众的带回京中培养,毕竟,准噶尔那头,迟早还有一场大战。” 上一场大战,胤祺前期没有参与,后头被康熙召唤去侍疾,也并未前往战场,亲自搏杀。但他仅在中军大帐中,听着一条条的战报,闻着朔漠里犹带血腥味的风,便知大清与准噶尔没有议和的空间,不打个你死我活不会罢休。 为了战胜准噶尔,康熙一定会用尽一切资源,此次会盟,康熙便准备将蒙古各部也编成蒙八旗,参照清八旗管理,最大限度的发挥蒙古人的战斗力,又不让蒙古人联手背叛大清。 因此,康熙一定会挑些弓马娴熟的蒙古贵族子弟,前往京中,既是为了培养将领,也是为了给留在蒙古的王公一份牵制。 此次围猎,根本目的便在于此,康熙的目的是蒙古,其他人不过是作嫁衣裳。大阿哥猎到的猎物再多,康熙也不会允许他出这个风头。 更何况,纯禧公主的额驸,班第太吉已经表达了想要搬去京中的想法,他未必会再谦让,大阿哥想从弓马娴熟的蒙古人手中讨到好,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胤祺凑到黛玉的耳边,与她细细地剖析起局势。 “所以,纯禧公主有可能要回京了?”温热的气息拂在耳朵上,黛玉的耳垂如红玉般殷红,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半透明的模样,她捂着发烫的脸,却问了个看似并不相干的问题。 惊讶之色在胤祺眼中一闪而过,依旧点头应了黛玉的猜测。 “薛家的姑娘,也能回京了。”黛玉神色复杂地看着胤祺,和他说了之前与宝钗的见面:“也不知道她回了京,会不会后悔嫁给纯禧公主的侍卫。” 毕竟,京中贵胄多,凭着大公主身边女官的身份,薛宝钗在京中还能再挑拣一番。 “她既然愿意嫁,总是想清楚了的。”胤祺嗤笑道,那薛家姑娘,他并未见过,但也不算陌生,知晓那姑娘看着和气,心底里却最是一个冷心冷情的,行事做派从来都很有主意,对自己也是狠得下心的,这样的人,绝不会让自己吃亏,黛玉却是白白操心。 “别说这些旁人的事情了。”不等黛玉再细思,胤祺撤开身子,倚到一旁的树干上:“为了这个会盟,我们理藩院上上下下都脱了层皮,难得现在空了会儿,咱们找个风景好些的地方,去歇会儿。” 见着胤祺脸上藏不住的疲态,什么薛姑娘宝姑娘,都被黛玉抛到脑后,她关切地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香丸:“怎么就累成这般模样,理藩院难道就只有你一个人了不成,天塌下来还有尚书顶着呢。” 第140章 胤祺接过那香丸,放到鼻子下深吸一口,清新醒脑的薄荷香冲上脑仁,他只觉神清气爽,一直隐隐作疼地头都舒缓许多。 胤祺闷闷笑出声来:“谢林姑娘赏。” 黛玉睨了一眼,低声说道:“真没个正形,要去哪儿还不快过去。” 这次的会盟,主要事情都交给了理藩院,这围猎自然也不例外,胤祺早就将这猎场里里外外跑遍,知晓不远处便有河水穿过,流动的河水滋润了沿途的草木,不知被什么鸟儿衔了花儿的种子扔下,岸旁盛放大片大片的花。 “姑娘随我来。”胤祺笑着哄着黛玉往小路走去,这儿胤祺也探过路,是在猎场的外围,并无猛兽出没,他放心地领着黛玉往花丛而去。 路上还不忘与黛玉说着早些时候的那场打斗,以及那个与班第相比,也毫不逊色的策棱。 河流离此地不远,胤祺早就让人将马匹送到外头,他背着弓箭,在前头慢慢开路,黛玉穿着便于行动的骑装,走得比胤祺还要轻松,鹿皮靴子轻巧地踩着枯枝败叶,没走多久,便到了小径的尽头,再转过去,豁然开朗。 原来路上遮挡视线的树木,突然变少了,河水淙淙作响,如玉带一般蜿蜒,星星点点的碎花开在河岸旁草丛中,是草原上难得的娇嫩之色。 “这地儿确实不错。”黛玉走到花前,弯下身子,摘下一朵,簪入发间,扭头问道:“五阿哥,我这个花插正了吗?” 黛玉瓷白的脸被在花簇中,人面红花相映红,发髻间的红花颤巍巍的,被风吹过,翩跹起舞,引来蝴蝶盘桓。 胤祺笑了笑,正要说什么,突然耳朵一动,他急忙收起笑意,大步走到黛玉身旁,就连满地的花被踩得零落也顾不上。 黛玉愕然地瞧着胤祺,却知晓胤祺绝非小题大做之人,他如此警觉,必有事情发生。 黛玉连忙直起身子,退后两步,让胤祺更好地将她护住,减少胤祺的后顾之忧。 猎场里的猛兽都被御林军们赶到了林子深处,按理外头是没有猛兽的,但这儿到底也在猎场范围内,也说不得是否有意外。 胤祺和黛玉见面的时候,都不爱带一长串的人,黛玉身后就跟着雪雁,胤祺身旁也只有一两个伺候的小太监,并没有侍卫在此,若真遇上了猛兽,胤祺是这些人中最能打的人了。 黛玉环视四周,看着有什么能够利用上,帮助胤祺减轻压力。 然而,还不等黛玉找到办法,便听见一阵嘈杂的马蹄声从里头传来,黛玉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只见到一群惊慌失措的女子,为首的女子穿着蒙古的服装,从头到脚全是金银宝石,在日头下反射出炫目的光晕,这必然是蒙古贵女。 胤祺在见到马的一瞬间,便冷了神情,他将背上的弓取下,从箭囊中抽出锋利的箭,慢慢地将弓拉满,眼神犀利地将箭向前方射出。 第132章 邀约 尖叫声再次响起,惊起林中飞鸟无数,利箭擦着最前方贵女的发髻而过,发饰跌落在地,贵女满头乌发披散到腰间。 此时却无人关注那镶满珠翠的发饰,所有人都顺着箭的方向,看着那箭直直地射入追了她们许久的老虎身上。 鲜血四溅,老虎发出巨大的咆哮,挣扎着跃起,正在这时,胤祺手中的弓再次蓄满了力度,利箭似流星闪过,精铁的箭头在日头光下折射出冷冰冰的光芒。 连续几支箭毫不间隔地射入老虎的躯体,老虎跃到半空,血如同小溪般流下,最终跌落在原地,喉咙中呼哧呼哧地,发出风箱一样的声音。 黛玉从胤祺身后出来,正好见着那老虎不甘地用爪子刨地,但连爪痕都没能留下,终究还是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黛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也随着世交家的女孩儿去打过猎,但不过是射个野鸡、野兔罢了,这时她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见着猛兽,尽管知道那猛兽已经被胤祺射杀,无法对她们一行人造成威胁,心里头却仍然是突突直跳。 “你是谁。”惊慌失措从林中跑出的那个蒙古贵女,披散着头发,高高地坐在马匹上,仰着头倨傲地询问。 胤祺冷冷地撇了一眼,并未理会那蒙古贵女的言语,反而回过身,关切地询问黛玉:“让妹妹受惊了,我这就送妹妹回去,让太医过来诊脉。” 黛玉使劲掐了掐手心,皱了皱鼻子,佯作镇定地说道:“又不是没有见过打猎,何必如此小题大做。” 胤祺对黛玉又何其熟悉,如何认不出来她强作镇定下的惊惶,他轻轻捻起黛玉散乱的鬓发,散了肃杀,恢复平静的眼神与黛玉对视着,胤祺柔声劝道:“是我不安心,找个太医瞧瞧,让我放心,好不好。” 黛玉散在颊边的乱发毛绒绒的,胤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蹭了蹭,软乎乎的,将胤祺心底的柔软勾起,他怜爱地看着黛玉,恨不得在那让她受到惊吓的老虎身上再补几箭。 胤祺与黛玉的这份柔情蜜意,却让一旁的蒙古贵女看得红了眼。 自古少女爱英雄,蒙古人更是崇敬英雄。那蒙古贵女在被猛兽追着走投无路之时,被胤祺所拯救,胤祺的那几箭,不仅射到了老虎身上,还射到了贵女的心扉里。 “喂,我在和你说话。”恼怒地蒙古语从那贵女口中说出,胤祺耳朵动了动,转身看过去。 那贵女说得话倒无甚新意,不过就是询问胤祺是何许人也,救了她必有重谢。 胤祺身为天潢贵胄,又如何会在意这所谓的重谢,说句猖狂点的话,蒙古各部落的宝藏加起来,也没有皇太后私库里的东西多。 引起胤祺注意的,是那贵女的口音。 蒙古各部虽说都是讲的蒙古语,但由于种种原因,各部之间口音存在着微妙的差异,胤祺自幼随着皇太后在宁寿宫中长大,还不会说汉话的时候,蒙语就已经说得格外溜,各部每年都要入京觐见,每次都要与出自蒙古的皇太后请安,胤祺敢说,对于蒙古各部的口音,没有人比他更熟悉。 然而眼前这个女子说出的话,口音却与胤祺所知的蒙古各部截然不同,这就只有一个可能,这女子是喀尔喀部落之人。 此次会盟,尽管康熙还有着其他的考量,但是喀尔喀部落,是绝对的主角,康熙绝不会允许中途出现其他的差错。 察觉到此事的胤祺,暗暗挑了挑眉,收敛了几分脾气,他神态依旧冷淡,与那贵女说道:“此地危险,前方便有侍卫。” 说完,胤祺便要领着黛玉离开。 难得的风景秀美之处,还没待多久,就沾上了血腥味,胤祺只觉着晦气,见着黛玉被那热腾腾的血腥味熏地眉头紧蹙,对着那贵女点点头,便转身,护着黛玉离开。 转过身的胤祺和黛玉,都没有见到蒙古贵女那势在必得的眼神。 然而胤祺的离开并未如此顺利,他刚转身走了没几步,又听见整齐的马蹄声传来,与之前惊慌失措的凌乱之声不同,遥遥听着,便知这是精锐之士过来。 果然,在听见声音后没多久,通往外头的路上跑来一列护卫,却是负责守卫围场的侍卫们,他们听见清晰的呼啸声,估量着距离,是在林子的外围,唯恐发生意外的侍卫们,连忙循着呼啸快马加鞭地跑了过来。 “五阿哥,”为首的侍卫坐在马上,更能一览全景,在见着让他挂心的老虎已经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后,见到五阿哥站着一旁,背上背着的箭囊明显少了好几支利箭,那侍卫悚然一惊,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裳。 倘若五阿哥在这儿出了什么事情,他们这一队的侍卫,万死也难辞其咎,说不得还得牵连家人,好在五阿哥武力高强,单枪匹马就应付了那凶险的老虎。 侍卫暗暗感叹着五阿哥的武力之强,又为自己的性命抹了把冷汗,连忙从马上翻身而下,单膝跪在地上请罪:“臣未能及时赶来,请赐罪。” 跟随而来的那一队侍卫,连忙也随着跪下。 胤祺见着身前跪下的那一地人,挥了挥手,示意几人起来:“皇阿玛令你们守卫,是信任你们的本事,这猎场太大,不知什么时候就有突发事情,你们这几日多多巡查,万不能让这事情再发生第二次。” 为首的侍卫一脸羞愧,拍着胸脯答应,胤祺又冷淡地看了一眼那蒙古贵女,对着侍卫吩咐:“你们来得正好,她受到了惊吓,你们将她护卫出去,寻找父兄。” 侍卫知晓,这是五阿哥给他们将功折罪的机会,飞快地应了,唯恐再晚一点,五阿哥又改变了主意,几人连马都顾不得骑上,一脚深一脚浅地往蒙古贵女那儿走去。 此时胤祺却早已转过身,走到安静站在一旁的黛玉身旁,柔声与她商量着,回去喊个太医把脉的事情。 没多久,胤祺与黛玉的身影便消失在树林之中,再也看不见。 “你过来。”见那老虎已死,那蒙古贵女重又骄横起来,她在侍女的搀扶下骑上了马,头高高扬起,眼角的余光扫过闻声走来的侍卫,手腕突然用力,镶满宝石的马鞭突然挥起来,沉重的马鞭在空中划过,发出簌簌之声,直到侍卫的眼前,才使劲止住。 第141章 侍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鞭子,额头上沁出了冷汗。 “告诉我,刚刚走的那人是谁。” 鞭子就戳在侍卫眼前,蒙古贵女脸色阴沉沉的,一言不合便要将鞭子甩上他眼睛的架势,侍卫吓得一激灵,他知晓在贵人面前,他命如草芥,但他家中上有年迈的母亲,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他的眼睛绝对不能出事。 更何况,眼前的贵人问的,也不是什么机密之事,即使他不说,再多问几个人便也清楚。 “贵人,”那侍卫磕巴也不打,便将胤祺的身份交代清楚。 大清朝的皇阿哥,那蒙古贵女眼中的异彩更盛,艳丽的嘴角勾起,露出一个妖冶的笑意。 已经回了帐篷,等着太医给黛玉把脉的胤祺,自是不知道已经有人在暗地里打着他的主意,一阵风吹来,将草原上的尘土吹起,胤祺闻着那沙尘的味道,皱了皱鼻子,打了个喷嚏。 “还说我呢,今儿个你才是最该让太医把脉的。”太医已经给黛玉把完了脉,斟酌着开出了方子,比起药丸子,自然是现煎的药效果更好。 知晓了胤祺壮举的太医,听了黛玉的吩咐,也走到了胤祺身前。 胤祺不是第一次亲手射杀猎物,更别提他还上过前线,见过更惨烈百倍的景象,此次射杀老虎,内心并无波澜,但他也不愿拂了黛玉的好意,皱着眉低声与太医说道:“你那儿可有跌打损伤的药膏,拉弓太着急,手臂扯着有点疼。” 从听见马蹄声,到见到老虎,不过就是须臾之间,胤祺电石火光之间搭弓射箭,骤然发力,手上的肌肉隐隐有些拉伤。 太医听闻,连忙从随身带着的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笑着说道:“这是下臣家的祖传方子,对于跌打损伤最有疗效。” 围猎最容易发生的就是跌打损伤之事,随驾的太医早就有了经验,准备了满满一药箱的跌打损伤药。 胤祺客气地谢过太医,等太医走后,才见着黛玉已经红了眼圈。 “妹妹,是哪里难受?我让太医再过来。”胤祺知道黛玉的病症最怕哭,这么些年,他都好生的哄着,生怕黛玉掉一滴眼泪,见着她红了的眼圈,简直觉着天都要塌了,手忙脚乱地安慰起来,全然没有早前运筹帷幄的冷静模样。 黛玉压着快蹦到嗓子眼的心跳,直到这时,回了帐篷,在安全的地方,无尽的后怕才涌上心头,黛玉带着哭腔说到:“那老虎多凶猛,你就这么冲上去了,要是没射中,惹了凶性,可如何是好。” 胤祺沉默了片刻,此时众人都在林子中围猎,帐篷里附近只有侍卫守着,寂静无声,就连外头风吹过绿草的沙沙声都清晰可见,雪雁在下风处搭了个小灶,搭配好的药材放进药罐子里,慢慢地熬着,水轻轻沸腾的声音噗噗地传到两人的耳中。 黛玉的心,在这寂静中被吊得越来越高。 “妹妹,”胤祺斟酌着,与从未亲自猎到猛兽的黛玉耳语道:“能进围场的野兽,都提前被驯过,前一日特特喂了药,也不知那几人是如何激发了那老虎的凶性,被老虎追了这么久。那虎跑到这儿,也是轻弩之末,我也是有把握,才射出那箭的。” 黛玉迟疑地看着胤祺:“那万岁爷猎到的那些老虎,熊,也都是...?” 胤祺默默地点了点头,黛玉神色更加复杂,所以康熙英明神武、文武双全的名声,就是这么传出来的吗。 这也导致了,在夜间宴会时,黛玉望着一个个志得意满,等着向康熙展示战利品的勇士,兴致寥寥。 满蒙的勇士,其英勇自是不容置疑,然而在突然得知内情的黛玉眼中,这一切不过是所有人陪着康熙的游戏。 当康熙展示完他亲手猎到的五只老虎后,黛玉的四周骤然爆发出欢呼之声,万岁之声不绝如耳。 大阿哥见此情景,跃跃欲试,要将猎物摆上,康熙挥手阻止,朗声笑着说道:“你们不过尔尔,此次却要带你们开开眼,见见真正的英雄。” 大阿哥不忿地退下,换上满蒙两族的勇士上场。 纯禧公主的额驸班第台吉果然如胤祺所料,猎到的猎物仅在康熙之下,力压众人。唯一一个可以和他相媲美的,就只有刚归顺来的喀尔喀部落里的策棱。 这让康熙大喜,他当即便给班第和策棱赐了爵位,许他们入京当差。 宴会上又爆发出惊天的欢呼声,双方围着篝火,欢畅地跳舞。 趁着兴致正浓,康熙站在高台之上,趁势宣布了在将设立蒙八旗,并于次日给喀尔喀王公赐爵。 气氛更加浓烈,喀尔喀部落更是热闹非凡,就连有着血仇的两个部落,都止了仇恨,默不作声地坐在长桌两侧。 正在热闹气氛达到顶峰之后,札萨克部落的领头人,策妄扎布站了起来,拎着瓶酒走到康熙面前,将瓶中酒一饮而尽后,他大声嚷嚷道:“我听说博格达汗(1)有个勇武非凡的儿子。” 大阿哥悄悄地挺起了胸膛,得意地看着策妄扎布。 却听见策妄扎布醉醺醺地说道:“我有个妹妹,是草原上最美的明珠,博格达汗最勇武的儿子,五阿哥可愿意娶她?” 第133章 热切 策旺扎布的话刚落地,原本闹哄哄的宴会止了声息,别有深意地视线在胤祺与策旺扎布之间来回移动。 康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自负于一切尽在掌握,却没想到策旺扎布在猝不及防间给了他如此大的意外。 康熙咬紧牙关,腮帮子在瘦削的脸上格外突出,冷酷的目光环视过去,除了策旺扎布,其他大臣都避开了康熙的眼神。 胤祺与蒙古的关系已经足够亲近,喀尔喀部落是支劲旅,康熙绝对不允许胤祺与这新归附的部落再延续亲厚。 是老五心大了?康熙捋着下巴上的胡子,狐疑地看向胤祺,眯起的眼皮遮挡主皱起的杀意。 若让胤祺得知康熙的想法,他一定高举双手,连呼冤枉。 这么多年来,胤祺都被称为宁寿宫阿哥,自小被蒙古出身的太后法子养大,汉话都是很晚才学的,这样的他,摆明了就是大清和蒙古之间的吉祥物,是绝对不被允许沾染继承权的。 但,就算是大清和蒙古间的桥梁,也不意味着康熙允许胤祺利用婚姻让他与蒙古的关系更近一层。 蒙古骑兵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胤祺与这么一支铁骑有姻亲关系,半夜都能都得担忧地睡不着觉。 偌大的草原上只听见篝火中木柴燃烧的哔啵之声,夜凉如水,然而胤祺的心中,却比这深沉的夜色还凉。 胤祺本就没有问鼎东宫之心,任大阿哥和太子都打成了乌眼鸡,他依旧只愿意在他那一亩三分地里待着,任外头东风压倒西风,何必惹得把手打湿。 更何况,胤祺与黛玉两小无猜长大,他也不愿意有人介入到他们之中。 想到黛玉,胤祺眼皮一跳,他未来的嫡福晋,与他青梅竹马长大的黛玉,也在这场宴会之中。胤祺略带慌乱的视线看向黛玉。 此时的黛玉,陪着五公主喝了两杯果酒,酒意熏上了脸颊,杏般的眼中蕴含着数不尽的水色,水汪汪地与胤祺的视线对上。 黛玉轻轻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沾上在眼眶中打转的泪珠子,晶莹的泪珠裂成漫天星辉,星星点点地散布在睫毛之上,说不清数不尽的可怜。 在康熙锐利眼神的逼视下,不动如山的胤祺,见了黛玉这未语泪先流的神色,慌乱了心神,在与黛玉视线相接的那一瞬间,胤祺转过无数念头,他跨出一步,立时便要委婉拒绝,突然听到压抑不住的笑声从人群中传出。 康熙利眼如箭地看向声音发出的发现,却是胤褆笑出声来。胤褆本为策旺扎布夸赞胤祺是大英雄而耿耿于怀,骤然听见策旺扎布要将妹子献给勇士的消息,他心里乐开了花,这样的英雄,就让五弟受了最好。 大阿哥突兀的笑声尽管不合时宜,但也将令人窒息的沉默打破,康熙被这么一打断,沉得吓人的脸色也缓和几分,他沉沉问道:“胤褆,你这是何意?” 胤褆大掌重重拍到胤祺的肩膀上,朗声大笑:“都说嫦娥爱少年,皇阿玛您何不成人之美。” 这些日子胤祺在理藩院的表现格外突出,还得了康熙好几次称赞,胤褆早就看胤祺不顺眼了,有这种落井下石的机会,胤褆绝对不打算放过。 “大哥慎言。”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胤祺立时挥开胤褆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他看向黛玉那缠绵的视线早已收起,此时的胤祺冷着脸,肃容对康熙拱手道:“蒙皇阿玛恩典,儿子已经有了嫡福晋,郡主是喀尔喀的明珠,儿子如何能让她明珠蒙尘,还请皇阿玛三思。” 说完,胤祺忙向黛玉望去,只见黛玉的脸上布满红晕,将手中拿着的团扇向五公主的身上轻轻扑去,不知说了些什么,两人笑成一团,再无早前那凄风苦雨地冷然。 胤祺见此,总算放下心来。 第142章 而胤祺的话,也让康熙放下心来。康熙黑如锅底的脸色好看许多,胤祺这番话,既给了康熙拒绝的理由,又给了策旺扎布台阶。 康熙朗声大笑:“策旺扎布,我知道你,你是真正的英雄,你的妹妹,必不能屈居人下,我的儿子已经有了婚配,我不能答应他们的婚事,但我答应你,等日后我会将大清的公主嫁给你们部落,结永世之好。” 策旺扎布突然当着众人的面,请求将妹妹嫁给胤祺,有部分原因是他的妹妹,娜仁从猎场中回来后,缠着他说非五阿哥不嫁,但更多的原因是要与大清皇室加深绑定。 此时蒙古草原大致分为漠南、漠北以及漠西三个部分,漠南蒙古的那些部落,在大清入关前就与爱新觉罗家成为姻亲,现在后宫中还有科尔沁的女子。他们喀尔喀部落刚从漠北归顺而来,对于清廷,无异于是外来者,对他们有着更多的考量与权衡。 这个时候,策旺扎布也需要定心丸,告诉他清廷并不会对他们另眼相待,甚至扭头就把他们杀了的定心丸。 而与爱新觉罗家结成婚姻,就是策旺扎布让自己、让族里安心的法子。 至于是族中女子嫁给胤祺,还是爱新觉罗家的公主嫁到喀尔喀,策旺扎布其实并不在乎。 得了康熙的亲口允诺,日后将有个公主嫁入喀尔喀,策旺扎布安下心来,他手舞足蹈,胡须拉碴的脸在火光地映衬下红光满面。 他拿着酒壶便跳到了康熙前面,在酒樽里倒满酒:“博格达汗一言九鼎,能得到您家的珍宝,我们萨克图汗部将永世忠诚于您。” “好!”康熙大笑出来,接过策旺扎布献上的酒,一饮而尽,随即重重地将酒樽甩到地上,大声喊道:“儿郎们,长生天在上,我大清与蒙古将为永世之好,若违此誓,天地共弃。” “若违此誓,天地共弃。”无论是大清的将士,还是蒙古的勇士,同时高喊出声,层层叠叠地声浪翻涌,绿草都被震地弯折了腰。 半人高的酒瓮源源不断地被端上来,呼喝声、打闹声交织成一团,最后陷入醉酒的呓语之中,夜色已深,康熙早已离开,剩下满营的将士,互相搀扶着,七扭八拐地各自回营。 前一日夜宴的热闹到了大半夜才散去,等到第二日,胤祺从宿醉中醒来,捂着头疼的额头,吩咐弄墨:“林姑娘前儿个晚上就没动过筷子,昨儿个太晚了,再找人送东西过去惊动太过,今日亲自去厨房盯着,给林姑娘做些爽口的吃食。” 弄墨却笑得脸上褶子都出来了,他凑到胤祺耳旁说道:“要不怎么说阿哥和林姑娘是天作之合,昨天晚上林姑娘便送了醒酒汤过来。” “什么醒酒汤,我怎么没有见到?”胤祺擦着手的动作一顿,他急急追问。 弄墨躬着腰回道:“主子爷,您昨儿个晚上喝了那么多,还是我们几个将您弄回来的,林姑娘过来的时候,您睡得正香,林姑娘便没让小的将您喊醒。” 胤祺皱着眉头,欲要申斥,又知弄墨是一心为了自己,想让他这主子好生歇着,话语在舌尖盘旋许久,胤祺叹了口气,无奈说道:“林姑娘的心意不能错过,你将昨儿个那汤再热热,端过来我现在喝了罢。” “这又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还眼巴巴地热了再喝。”娇俏地女声从外头传来,胤祺听见熟悉的声音,将拿着的毛巾掷入盆中,笑着看过去。 只见帐篷门一动,披着天青色披风的黛玉轻盈地走了进来,脸颊被草原早上的风吹得略微苍白。 “妹妹怎么现在过来了?”胤祺急走几步,迎了上去,见着黛玉微乱的鬓发,只觉着格外心疼:“草原比不得京中,早上最是冷的时候,妹妹快过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黛玉顺着胤祺的力道,在帐篷中的虎皮椅子上坐下,只觉着四肢百骸被惊人的暖意包围,整个人都暖和起来,被冷风带来的寒意瞬间不再。 黛玉惬意地叹了口气,微微地调整坐姿,让自己更加舒适。 胤祺见此,眼神瞬间明亮起来,他定定地看着黛玉,懊恼道:“这虎皮最是暖和,都怪我没有想到,一会儿我让弄墨给你送一张过去,免得受凉。” 黛玉趁势将那明前茶喝了口,只觉着唇齿留香,放下杯子,黛玉笑着制止了胤祺:“你这说风就是雨的毛病可改改吧,前儿个喝了那么多酒,现在就不难受了?” 普天之下,也只有黛玉会说胤祺说风就是雨了,在旁人眼中,胤祺性子最稳,从不如其他人那般咋呼,胤祺的那点少年心性,全展示在黛玉眼前了。 被黛玉提醒,胤祺才觉着额头仍在一抽一抽地疼得难受,他苦着脸,虽未发一言,却足以让黛玉察觉到苦痛。 “该,昨日喝酒没个分寸,喝多了受罪的不还是你自己。”黛玉瞪了胤祺一眼,如同新婚的妻子一般絮叨着。 想到这个可能,胤祺眼中的笑意止不住地流泻出来,他连连点头:“林姑娘说的是,是我孟浪了,日后再也不会了。” 黛玉听了这话,话语声停,她从雪雁端着的托盘中端起一盏新煮的醒酒汤,递到胤祺手中,胤祺解开杯盖,将醒酒汤一饮而尽。 立即就被那又苦又涩的味道激地打了个激灵,英俊的五官微微皱起,看着便让人心疼。 黛玉眼眶一红,接过胤祺手中的空碗,低低说道:“日后便少喝些罢。” 胤祺一震,他是最不乐意见到黛玉哭泣之人,然而回忆起来,这几日他都不知惹得黛玉落泪几次,胤祺心脏好似被看不见的手拧着,他嘴张合着,沮丧而无力地说道:“是我不好,又害得妹妹伤心了。” 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只能靠着掀开的帘子采光,尽管是白日,胤祺帐篷里的蜡烛也没有熄灭,暗黄的烛光跳跃着,将胤祺的脸映得格外沮丧。 黛玉对胤祺何等熟悉,一见他眼中的颓唐,便知胤祺自责上了。 好似由于他们一道长大的原因,胤祺一直将她的健康当成自己的责任,给自己加了无边的压力,每每黛玉生病,胤祺比林如海照顾地还要细致。 “你是不好,”黛玉思忖片刻,轻声呵道。 胤祺低着头,却只听见黛玉轻声笑着:“都怪你在外头招蜂引蝶的,今儿个有喀尔喀的明珠,明儿个又有哪国的公主,一个个的,都看中了你这个香饽饽。” 胤祺如何不知,黛玉在插科打诨让他安心,胤祺心头一热,突然握住黛玉的手:“妹妹,我去求皇玛嬷,让我们尽快成亲。” 黛玉与胤祺的婚事,已经定了许久,但两人之间素来发乎情止乎礼,自长大后,这等肢体接触几未有过,黛玉感受到她的手被宽厚而温暖的手握住,摩挲间能感受到手心的薄茧。 黛玉的脸比天边的云霞还是盛,她定定看这胤祺几秒,一跺脚,将手抽走,扔下一句:“随你。”便跑出了帐篷,唯有她身上清新的香味,在帐篷中余留。 胤祺手虚虚地张着,好似黛玉柔软细腻的手仍在手心,不自觉的将手握紧,却只抓住一把空气。 胤祺怅然若失地望着帐篷门口,却只能远远地见着黛玉走远的背影。 “走。”胤祺深吸口气,感觉一直抽疼的头在那碗醒酒汤的作用下,终于止住了疼痛,他蹬上鹿皮靴子,便要往外走去。 “主子,林姑娘与五公主住一个帐篷,人多嘴杂的,您过去不太合适。”弄墨拦在胤祺身前,吞吞吐吐地说道。 “谁说我要去找林姑娘了?”胤祺好笑地看着弄墨。 弄墨心里直腹诽,就您那直勾勾盯着林姑娘背影的眼神,谁不会觉得这是要去找林姑娘。 但弄墨不敢直接戳穿胤祺的心事,他傻笑着看着胤祺,但脚下步子却坚定地拦在前方,一步也不让开。 弄墨的这番做派,胤祺并不生气,他的种种作为,都是为他和黛玉着想,不但不该罚,还应当给赏才是。 但这次确实是弄墨想岔了,胤祺拿起折扇,轻轻地在弄墨头上敲了一下:“傻,我去皇玛嬷那儿。” 弄墨揉着一点也不疼的额头,夸张地说道:“爷恕罪,是奴才错了。” 弄墨欣喜地看着胤祺,之前胤祺说的话并未背着下人,都知道胤祺动了提前成亲的心思,弄墨是见证者胤祺与黛玉两人的小儿女感情,想到胤祺要得偿所愿,只觉着眼睛热热的。 胤祺亲自掀开门帘,踏着大步坚定地向皇太后的帐篷走去。 第134章 婚期 皇太后住着的帐篷位置位于康熙帐篷的正后方,也是整个营地里头位置绝佳之处,自从皇太后在此扎营之后,蒙古这边的贵族们络绎不绝地拜见,科尔沁部落里的福们,更是恨不得日日都呆在皇太后的帐篷里。 可以说,皇太后这儿的热闹,比起康熙的帐篷,也不遑多让。 胤祺前往皇太后处之时,已经做好了要见到满帐篷蒙古亲贵的准备,没想到这一日皇太后处却难得的清净,胤祺都已经走到了帐篷门口,都没有听见那豪爽的蒙语。 第143章 此处位于扎营之处的中心地带,被外头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守护着,无需担忧安全。皇太后的帐篷门口之站着两个看门小太监,这俩太监能随着皇太后离京,在宁寿宫也算是有几分体面,自是知晓胤祺在皇太后心中的地位。 见着胤祺的的身影,一个小太监迎上来,另一个则飞快地跑进去通报。 胤祺见着迎上来的小太监,随意从怀中掏出一小锭银子,扔到小太监怀中:“草原风大,等下了值喝几口酒暖暖身子。” 小太监感恩戴德,腰弯得更低,殷勤地将帐篷掀开,胤祺顺势走了进去。 等入了帐篷,只见前些日子人来人往的地方,今日里却不见踪影,偌大的帐篷里,只见皇太后坐在厚厚的毡子上,在她的侧下方,跪坐着一个宫妃装饰的女子。 胤祺诧异地扬了扬眉,却原来那宫妃正是他的生母,宜妃郭络罗氏。 也不知晓宜妃为何此时出现在此地。 不等胤祺将疑惑询问出来,皇太后见着心肝肉一样的孙子,笑得皱纹都挤了出来:“胤祺来了,今儿个的奶嚼口刚送来,还是草原上的奶.子味道好。” 胤祺向皇太后与宜妃行礼之后,撂开下摆,同样也在毡子上坐了下来,他端起皇太后推过来的碗,浅浅尝了一口,奶嚼口、奶茶、炒米的味道交织,浓郁的奶香充斥在嘴中,他赞叹地点头:“还是皇玛嬷您这儿的东西好。” 皇太后慈爱地看着胤祺,直到他将最后一口饮尽,皇太后才又笑着说道:“这奶嚼口是科尔沁那边送来的,他们也是有心了,有什么好的东西都没有忘了我。” 胤祺眨眨眼,浓密的眼睫毛遮挡住眼中不解的神色。 皇太后出自科尔沁,这事情无人不知,在孝庄文皇后去世后,科尔沁出身的女子,就只剩皇太后还在大清后宫中占据高位了,科尔沁只要不傻,就不能怠慢了皇太后。 莫说每日送些新鲜的奶制品,就算将科尔沁的珍宝全部送来,都不为过,也不知皇太后为何发出如此感叹。 胤祺眼角的余光看向宜妃,却只见宜妃嘴角含笑,手在低矮的桌子下轻轻摇了摇,胤祺心中便有了计较,宜妃这个急脾气还能气定神闲,必然没有大事。 胤祺垂下眼,喝尽的空碗仍然在胤祺手中,他修长的双手轻巧地转着木碗,随着转动速度的逐渐加快,里头彩绘的图案转动起来,画面好像活了一样,胤祺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碗中好似即将飞出的图案,静静等着皇太后的下文。 皇太后是个性子急的,没让胤祺等多久,那碗上的图案才飞了两圈,皇太后便迫不及待说道:“胤祺,我正与你额娘商量,你与林家姑娘的婚事,不若就提前办了。” 胤祺错愕地抬头,他这次来找皇太后,目的正是如此。 为了能够和黛玉提前成婚,胤祺想了无数个理由,想要说服皇太后,没想到他还没张嘴,皇太后就将此事先提了出来。 想必是胤祺的惊讶过于明显,就连从来也不顾旁人想法的皇太后,都看了出来,她以为胤祺不愿意提前成亲,冷哼着说道:“喀尔喀那样穷的部落,还好意思让你娶他们族里的女儿,也不看看自己的模样,莫说给你做福晋,做个伺候的房中人都不够格,你尽快娶了福晋,那些人也就不再痴心妄想了。” 皇太后并不在意胤祺身边有多少伺候的人,若非那一僧一道太过玄乎,信奉多子多福的皇太后,恨不得将胤祺身旁塞满人,绝不会让胤祺连个侧福晋都没有。 皇太后恼怒的不是有人想给胤祺献美,她恼怒的是喀尔喀部落的狼子野心。 谁都知道,五阿哥由宁寿宫养大,是大清与蒙古之间的一道保障,然而蒙古部落众多,胤祺与诸部的关系也有亲疏远近,在今日之前,所有人都默认,胤祺必然与科尔沁最为亲厚,毕竟,那是皇太后出身的部落。 喀尔喀部落的献美,在皇太后看来,就是赤.裸.裸的挑衅,枕边人的威力,皇太后在后宫几十人,如何看不明白。 确实,今日喀尔喀失败了,但是喀尔喀的行为,未必没有给其他部落提示,万一真有部落打动了康熙,令康熙动了换亲事的念头,该如何是好。 只要还未成亲,一切都有变动的余地。 反正康熙绝不会允许胤祺娶科尔沁的姑娘,与其忧心着不知哪部打鬼主意,不如赶紧将婚事办成了,只要胤祺娶了福晋,那福晋还生了儿子,自诩尊崇儒家文化的康熙,必然做不出逼着胤祺休妻之事,皇太后这才能安心。 胤祺比胤祉和胤禛年纪都小,按照顺序,轮到他成亲还有不短的时日,皇太后实在不愿意再等待,天刚蒙蒙亮,便将宜妃召了过来。 宜妃来的时候,眼底的青黑用脂粉都遮不住,想必前一日晚上也是辗转难眠。她忐忑地等着皇太后的示下,前一日喀尔喀蒙古的请求赐婚,确实将她吓到了,胤祺与蒙古关系已经足够深,再娶个喀尔喀的格格,康熙的忌惮就够胤祺喝一壶的。 宜妃原本以为是喀尔喀的事情,给了皇太后提示,皇太后想让胤祺领个科尔沁女子回京服侍,毕竟科尔沁这些日子送来陪伴皇太后的人,不乏面貌姣好者,按着那僧道的批命,胤祺不能娶黛玉之外的女子,在府中放些伺候的下人,想必佛祖也不会责怪。 然而宜妃实在不乐意,她在胤祺刚出生时就将他送去了宁寿宫,分明就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在宫中却有一个宁寿宫阿哥的名号。 是,她借着胤祺入宁寿宫一事,得了不少好处,胤祺与皇太后更亲,宜妃认了,说句不敬的话,反正皇太后春秋已高,又有几年好活,等皇太后没了,她有的是时间修复与胤祺的母子关系。 然而胤祺院中再有蒙古女子,且不论康熙的忌惮,仅让胤祺与科尔沁关系再深一层这事,宜妃就难以忍受。 没想到宜妃听见的却皇太后说的却是让胤祺尽快将林家姑娘娶入门,宜妃为自己的小人之心羞惭的同时,更是狠狠松了口气。 宜妃扬起笑脸,前一夜辗转难眠的憔悴瞬间不见,她眼珠子亮晶晶地,欢笑着说道:“还是太后您老人家看得远,胤祺能有您操心,真是天大的福气。” 宜妃话音刚落,皇太后暗自点头,这宜妃是个拎得清的,胤祺有这个额娘,倒也是幸事。 两人达成了共识,对视一眼,默契地商量起成亲细节。 胤祺就是这个时候入的皇太后帐篷,宜妃眼见着胤祺听了皇太后的话,怔愣一瞬,忙轻轻地推了推胤祺,爱怜地嗔道:“这孩子,听到能娶林家姑娘,都高兴傻了。” 皇太后连连点头。 胤祺与黛玉的婚期,就这么提前了。 第135章 发怒(贾府为主) 风沙滚滚,旌旗猎猎,身着帝王眼衮服的康熙,屹立于万人之上。 他高高扬起右手,在长生天的见证下,为喀尔喀归附的各部贵族册封。 山呼万岁声起,满蒙各旗臣服在康熙的帝王威仪之下,多伦会盟的最终目的在一刻,彻底完成。 身为康熙的儿子,理藩院的实际负责人,胤祺站得离康熙很近,与激动地脸涨得通红的大阿哥比起来,胤祺却格外的冷静。 他并不为了大清的天威而激动,只为了他所负责任务的完成而松了口气。 是的,在康熙为喀尔喀封爵,又宣布成立蒙八旗,将蒙古各部编入其中后,此次多伦会盟的重头戏便已经完成,康熙回銮的日子也近在咫尺。 在又与蒙古诸部大宴一场后,次日早晨,天光微亮之时,康熙的御驾便已启程回銮。 此番回京的队伍,较之来时,又多了许多人。既有羡慕京中繁华,欲随着康熙去京中小住的王公,也有被康熙看中,点名随驾入京的蒙古勇士。 当然,纯禧公主的额驸,班第台吉,也在这些人之中。 纯禧公主反而没有随着康熙的圣驾回京,她领着侍卫和女官,回了草原,收拾家当,准备将府中的东西全部搬回心心念念的京城。 薛宝钗虽然是纯禧公主的女官,但她到底是半路出家的,并非纯禧的心腹,对于纯禧与额驸想要回京的打算,并不知晓,毕竟事成以秘,纯禧在紫禁城里平安地长大,并能凭着养女身份颇得康熙的欢心,心思细腻可见一般。 薛宝钗自诩随分安时,她与侍卫首领阿克丹成亲的时候,是做好了一辈子住在蒙古的打算的,当年明妃为了汉家江山,以女子之身出塞和亲,得了个青史留名,多少年后还有人的诗词为她而作。 薛宝钗不敢与明妃并肩,她铆足了劲的亲近纯禧公主,只要公主能够看到她的本事,对她多依仗几分,凭着公主的脸面,京中内务府那些人,也得对薛家高看几分。 谁成想这么一次普通的参见后,公主居然就能够回京居住了,这对薛宝钗而言,简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且不提她的母亲兄长都在京中,京中更是权利的聚集之处,回京之后,她的夫婿想要谋个前程,也比在大漠容易许多。 第144章 一边收拾着行囊,薛宝钗一边盘算着,她的眼中燃烧起了更烈的,名为野心的火焰。 草原寒苦,但也是有些好东西的,薛宝钗收拾着她攒起的家底,琢磨着回京要与那些亲戚们走动起来,特别是姨母家的姑小姐,没几年她就要嫁给万岁爷的阿哥,等到康熙为阿哥们封爵之事,一个贝勒福晋肯定跑不了,更别提凭着皇太后的宠爱,五阿哥直接封为亲王有可能。 趁着林家姑娘尚在闺中,要与她多多走动,闺中的手帕交情分非同一般,又哪里是后头攀附的人能比的,与林姑娘处好了,她在五阿哥枕旁吹吹风,说不得五阿哥心情一好,许阿克丹一个前途,这比攀扯其他关系要好上无数倍。 如此盘算着的宝钗,在回了京中,拜见过母亲后,立即便给她的姨母送了拜帖。 王夫人久居家中打理家务,每日里都头昏脑涨的,自从薛家搬出去后,更觉着身旁连一个贴心人也无。 突然收到宝钗的拜帖,王夫人喜不自胜,立时便应了。 彩霞笑着奉承了几句,将王夫人哄得合不拢嘴,得了一把铜钱的赏,才拿了帖子递给外头等着的嬷嬷。 屋子里王夫人嘴角的笑意久久未散,她对着周瑞家的叹道:“当日宝丫头住我家中的时候,我看她就是个好的,等她选了女官伴着公主出嫁,虽说是光宗耀祖的好事,我这心啊,却总好像被放在油锅里煎一样,时时刻刻都放心不下,哪成想,宝丫头居然有了这么大的造化,得了公主的亲自赐婚,嫁入了叶赫家,我那苦命的姐妹,也能踏实下来了。” 周瑞家的本就是王夫人的陪房,在王家的时候也是见着薛姨妈长大的,听王夫人这么念叨,她同样笑了出来:“阿弥陀佛,要不怎么说人的命都是天注定呢,再想不到宝姑娘能得到这贵婿。” 小叶紫檀的珠串在王夫人手上被盘的油光水滑,她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出神片刻,吩咐道:“宝丫头的夫家是叶赫家,就算她夫婿只是叶赫的偏枝,到底也是大姓,他们家里为官做宰的不少,我想着宝丫头过来,也不能轻慢。” 周瑞家的屏气敛声,试探地问道:“不若让小厨房好生整治一桌席面,太太您和宝姑娘说说体己话” 王夫人将一直盘着的珠串摘下,放在炕桌上,只听见那珠子与木头相碰,发出沉沉地声音,周瑞家的便知此话并未如王夫人的意。 果然,王夫人沉吟片刻,便说道:“我哥哥被外放出京,我嫂子带着侄子侄女都去了任上,京中我们王家就这家亲戚,宝钗回来了我实在高兴,你给凤丫头传个信,和她说从公中拨银子,好生整治几桌席面,再将探春他们姐妹叫上,让她们姐妹都热闹热闹。” 周瑞家的闻言,却没有一口应允,她垂首敛目,思索着该如何回话才不让王夫人恼怒,却实在没有找到委婉的法子,她悄悄叹了口气,在王夫人不耐烦地问她,怎么还不去找王熙凤时,才勉强笑着说道:“太太事忙,想必您忘了,前些日子宫中传了旨意,定了林姑娘的婚期,老太太念着林姑娘早早没了母亲,让二奶奶将旁的事都放下,帮着林姑娘操持呢。” 王熙凤得了贾母的吩咐,她也存心有着展示本事,与黛玉亲近的心思,撸起袖子便干了起来,荣国府里的日常事情,全部交给了平儿,王熙凤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林府里头。 每日里都兴头头的往林府跑,一日也没有停过。 准备席面这种小事,此时的王熙凤绝没有那个心思管。 已经开始变得炙热地太阳从雕花窗中进屋子,分明是金灿灿的阳光,却驱不散王夫人脸上的阴霾,她面沉如水,好半天不言不语,重新将放在炕桌上的珠串拿起,十指飞快拨动着,珠子快转出了残影。 周瑞家的悄悄打了个哆嗦,垂首等着王夫人的训话。 清茶已经被冲泡许久,都已经失了原先的清香,王夫人拿着半热不热的茶呷了口,皱着眉咽下去,不轻不重地斥道:“凤丫头不在,一个个的就翻了天了,连口热茶都喝不上,今儿个是谁泡的茶。” 金钏儿脸色煞白,她作为大丫鬟服侍了王夫人那么多年,如何不知晓她这是心气不顺了,找人出气,她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夫人,是我疏忽了,求您饶了我这一遭。” 王夫人霎时拿起搁下的杯子,劈头盖脸的砸到金钏儿头上:“一个个的打量着我脾气好,都不把我看在眼里,我是管不了你们了,周瑞家的,你把这丫鬟给凤丫头送过去,就说这样的丫鬟,我使唤不起,或打或卖,我都不管。” 金钏儿浑身都失去了力气,瘫软在地上,满脸都是哭出的泪珠子,她使劲冲着王夫人磕头,却只得到王夫人厌恶的眼神。 “周瑞家的,还等着做什么。”王夫人怒目而斥。 金钏儿听到这话,好像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她跪倒在周瑞家的脚下,哀泣着求她:“嬷嬷救我。” 周瑞家的又如何敢触怒盛怒中的王夫人。 王夫人自贾珠没了后,便吃斋念佛,已经多少年没有动过如此大怒了,周瑞家的冷汗涔涔,半句话也不敢多言,遑论帮金钏儿说情。 更何况,周瑞家的心知肚明,王夫人本就为了贾敏女儿的好前途而心里不高兴,又想到王熙凤给林黛玉献殷勤一事,全借着这杯残茶,让王夫人心头烧了许久的暗火,冲着金钏儿发了出来。 周瑞家的当了这么些年管事婆子,力气比金钏儿大多了,她一使力,便阻止了金钏儿往她身上扑的动作,两手一夹,便将金钏儿搂了起来,对着她说道:“姑娘,得罪了。” 金钏儿不忿,便要挣扎,周瑞家的暗暗使力,掐了一把,金钏儿疼得一激灵,连呼痛声都哽在了嗓子里,她挣扎着被周瑞家的半抱半拖着走了出去。 周瑞家的也算是看着金钏儿长大的,她也不愿见着金钏儿没个好下场,但她更知晓王夫人正在气头上,此时必不能火上浇油,不如将金钏儿带走,说不得等王夫人消了气,还有转圜的余地。 金钏儿鬓发凌乱,满面泪痕,形容狼狈地出了王夫人的屋子,她抽出帕子,掩着面低着头,抽泣被周瑞家的扯着,到了王熙凤的小院。 说来也巧,这一日王熙凤刚从林府里头回头,正兴头头的与平儿说着林府的准备:“你是不知道,那些好东西都要堆成山了,这次也不知道万岁爷怎么想的,突然就下旨让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都在这几个月内成亲。 内务府里头恨不得一个人劈成八个使,好容易才将几个福晋的嫁妆准备齐全,不过我瞧着,里头的门道也不少,说是每个福晋的嫁妆都由内务府准备,但这东西的品相,里头且有讲究呢。” 是的,康熙的御驾回京之后,在皇太后以及宜妃的共同使力下,他同意了将胤祺的婚期提前,就在三阿哥之后。 既然三阿哥、五阿哥的亲事都提上了日程,仅单独跳过四阿哥,未免于理不合,康熙召见了工部侍郎,见着几个阿哥的府邸都修建的差不多了,索性大手一挥,让三四五三个阿哥都在今年成亲。 京城里因为这道旨意,不知热闹了多久。 王熙凤趁着这次帮着黛玉备嫁,亲眼见识到了皇家的行事,不再是家中代代相传的祖上接驾时候曾经如何如何。 仅此一点,王熙凤便得意的不行,恨不得将一分吹嘘成五分。 “那帮子人再如何糊弄也碍不着林姑娘的事,就是辛苦奶奶了。”平儿帮王熙凤摘下头上的钗鬟,找来篦子将头发梳顺,轻柔地为王熙凤通起了头发,一下一下,直将王熙凤伺候地昏昏欲睡。 确实,内务府如何糊弄,也糊弄不到黛玉的头上去,皇太后亲自养大的孙子成亲,仅宁寿宫私库里出来的好东西,就让王熙凤大开了眼界,更别提最得圣宠的宜妃,更是睁大了眼睛,恨不得拿西洋的放大镜一点点的看,有一丝不顺心的地方,便去找康熙哭诉,内务府的人更是不不敢不用心。 王熙凤闭目养神,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谁让我就是个劳累命,被人哄一哄,说两句好话,赞一句好,再怎么费劲,也要把事情做好。” “不像薛家,趁着这个机会,与内务府做了好大一笔生意,我瞧着他们家那个蝌哥儿,倒是个好的,我瞧着薛家也有起来的意思,你说他和我们家二姑娘合不合适?” 涉及到迎春的婚事,平儿自不敢多言,她手上动作不停,抿唇笑着:“奶奶最是有成算的人,心里想必已经有了主意。” 王熙凤最喜欢平儿的就是她的知情识趣,听见平儿这话也不恼,不断地盘算着她这年头。 迎春是公侯小姐,薛蝌不过是皇商之家,身份上两人不甚相配,奈何迎春那个性子,实在太过柔弱,嫁去同样的高门大户,她连屋子里那几个丫鬟嬷嬷都管不明白,还不得被人欺负死。 反而是薛蝌这样的,家中人口简单,家资颇丰,又有求于他们,迎春日子才能过得舒心呢。 第145章 王熙凤越想越觉着这是个好主意,坐起来便想找贾琏商议。 周瑞家的便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守着门的小丫鬟还未通传,哭哭啼啼的声音便已经传到了屋子里头,王熙凤眉头高高吊起,怒声呵斥:“我还没死,在外头哭什么丧。” 周瑞家的被这一喝,也知王熙凤不是她能制住的性子,使劲捏了金钏儿一把,狠狠地瞪着她。 金钏儿素来也知王熙凤的淫威,听了她的怒喝,眼泪霎时止住,跟在周瑞家的身后进了院子,一见到王熙凤,就跪了下来,哽咽求饶:“奶奶救我。” 王熙凤皱着眉头看着恭敬站在一旁的周瑞家,周瑞家的垂着手,一板一眼地将金钏儿服侍不周,被王夫人发作的事情说了。 王熙凤细眉一拧,嗤笑道:“太太脾气最是怜惜弱小,怎么会为了这等小事大动干戈,周妈妈你还不快将事情说清楚。” 第136章 金钏(还是贾府) 周瑞家的咽了口口水,说出的话仍然是干巴巴的,她抬眼觑着王熙凤,结结巴巴说道:“奶奶,夫人说金钏儿不把她放在眼中,这样的丫鬟她用不起。” 粉色绣石榴花门帘被周瑞家的撩起,屋外头燥热的热气吹到屋内,王熙凤被这热意一激,额头上冒出点点汗珠。 王熙凤细细的眉头锁住,她是何等机敏的人,王夫人的指桑骂槐如何听不懂。 明着是在训斥金钏儿,实际上是敲打王熙凤,别以为去了林府便如何了不得,荣国府中掌事人还是王夫人。 王熙凤倏然从炕上坐起,趿拉着绣鞋,胸脯狠狠地起伏,绕着周瑞家的转过两个圈后,王熙凤收起笑意,冷笑着对周瑞家的说道:“周妈妈是太太院子中伺候的人,我素来敬你三分。但这话,你敢说我还不敢听,太太素来心慈,若不是被你们挑唆了,又如何会说出这些话来。 你不过是若是仗着我年轻脸皮薄,就这样欺负于我,我也不是那等任你施为的,大不了我豁出去,舍了这张脸不要,不论回王家,还是找老太太,总有人给我个公道。” 周瑞家的抖如筛糠,浑身冒出了阵阵白毛汗。 王熙凤管家时日也不短,她的手段谁又不知。若说王夫人是慈眉善目的菩萨,只要别犯了她忌讳,在她手底下当差再舒服不过。 什么喝酒赌钱,就算被抓个正着,左不过哭两句也就罢了。 然而眼前这位同样出自王家的二.奶.奶,却是是个面甜心狠的笑面虎,真犯在她的手上,被赶出去都算轻的,能留下条命就算不错了。 想到这,周瑞家的连忙噗通跪下,发出沉闷地响声,膝盖处的疼痛都盖不住她的惊惧,她爬行两句,跪在王熙凤脚下:“奴婢猪油蒙了心也不敢欺瞒奶奶,金钏儿一事,字字句句皆是夫人所言,只不过...” 周瑞家的说到这儿,止了话头,犹豫地看着四周的丫鬟们。 王熙凤心知后头的话才是重头戏,才是王夫人突然发作的原因,王熙凤对周瑞家的那番疾言厉色的发作,并非字字皆出于真心,她与王夫人是嫡亲的姑侄,打断骨头连着筋,俩人在荣国府中闹起来,最后没脸的还是他们王家。 王熙凤冲着平儿使了个眼色,平儿会意的点头,带着其他人离开。 屋子里,眼尾的余光瞥见帘子放下后,王熙凤重重地一拍桌子:“说吧,现在屋子里就只有你我二人,到底我哪里惹得太太不喜,这么下我脸。” 自从王熙凤将家务接过来后,王夫人只在大事上掌眼,府中的丫鬟嬷嬷全交给了王熙凤,王夫人对伺候的人不满,实打实的是在指责王熙凤管家不力。 周瑞家的重重磕了几个头:“奶奶,今日夫人接到帖子,宝姑娘随着夫婿回京,要来我们府中拜见,” 薛宝钗回京了?王熙凤的眉头狠狠一跳,这些日子她全副心神都在林府,每日回到荣国府时辰已晚,不过是听平儿念叨几句府中事便歇下,对于此事全然不知,更不知薛宝钗还给家中递了帖子。 王熙凤与薛宝钗是嫡亲的表姐妹,对于这个表妹,王熙凤到底是心疼的,知道薛宝钗要去大漠,她很是打点了一番仪程,成亲时更是派人送了不少的礼物。 饶是这样,她也不得不说一句,薛宝钗这时候上门,真真是在添乱。 回忆了一番薛宝钗的夫家,薛宝钗嫁给的是叶赫家旁支的子弟,尽管纯禧公主的侍卫,但并不在朝中当差,并无什么官职。 这样的人家,还未能入王熙凤的眼, 王熙凤并不愿意为了宝钗而耽误正事,林家这些日子事情实在是多,黛玉见着王熙凤是真心实意的去帮她,也拜托了她好几件事情,在办事的过程中,她的交际圈又拓展了不少,此时正在兴头上。 王熙凤琢磨着王夫人的心思,细长的指甲敲击着桌面,做了决定,涂着丹蔻的手指捏着帕子,轻轻擦拭着泛红的眼角:“薛家表妹终于回来了,我这个做表姐的,真真为她高兴,只不过我这些日子实在忙得走不开身,宝钗一个晚辈,更没有让夫人应酬的道理,这样,从我私库里取一百两银子,摆上桌席面,再将东府的大嫂子请来陪客,也尽够了。” 无论尤氏如何不得贾珍喜爱,她也是宁国府的当家夫人,身份上足够了。 周瑞家的磕头更厉害,她脸色惨白:“奶奶,夫人怜惜宝姑娘在塞外受苦,想着在家中摆个席面,将家里的姑娘们都请来热闹一日。” 若按着王夫人的意思操持,其中所耗费的功夫不少,起码王熙凤便不能将事情全托给尤氏,她必须在府里盯着,没有功夫去林家办事。 王熙凤骤然抬头,脸色难看地瞪着周瑞家的,见着周瑞家灰败的面色,便知晓她所想没错。饶是王熙凤是王夫人亲侄女,也在心中暗骂一句,王夫人真糊涂。 如今贾府的境遇如何,旁人不知,当家的夫人难道心中还没有数吗。庄子里送上来的东西一年比一年少,府中的人情往来,开销应酬,却半分也少不得,若非祖上经营有功,库房里还有些底子撑着,这么多人的嚼用都不知道从哪里出。 林姑娘是贾府的表姑娘,能够在她的婚事上出力,让她念着几分好,五阿哥从手指缝里撒出来的东西,都够贾府受用不尽的了。 王夫人居然为了昔日和贾敏姑母的那点龃龉,在此时对她发作,简直就是不分主次。 王熙凤被气了个倒仰,然而王夫人是她在贾府里的一大依仗,比起那心里藏奸的继婆婆,王夫人怎么说都是她嫡亲的姑母,少不得得听她的话,留在家里招待薛宝钗。 甚至,还得帮着王夫人收拾烂摊子。 王熙凤定了定神,僵笑着说道:“要不怎么说夫人最是怜惜小辈,既然夫人已经划下了章程,少不得得依着夫人想法办,周妈妈你回头和夫人说,她交代的事情我清楚了,那金钏儿就留在我这里,让夫人放心。” 周瑞家的知晓金钏儿这遭是受了无妄之灾,尽管她伺候的确实有不足之处,但放在平时,最多呵斥几句,也就轻拿轻放了,哪里会动这么大一场气。 “二奶奶,金钏儿服侍太太也许多年了,平日里再好不过了,太太素来也喜欢,不知今日怎么犯了糊涂,做了这种错事。”周瑞家的到底念着看着金钏儿长大的情分上,委婉的替她说了几句好话。 王熙凤却冷笑着,看着周瑞家眼神格外刺人:“妈妈这是想教我怎么处置,不若妈妈直接将金钏儿领回去。” 周瑞家的心重重一跳,咬着舌头后悔失言,连连磕头求饶,等见着王熙凤面色缓和了些,才告退离开,回去向王夫人复命。 等周瑞家的不见了人影,王熙凤坐在珍珠垫子上,定了定神,将这些事情在心中盘算过一遭后,心里有了成算,才大声向外头喊道:“将金钏儿带过来。” 守门的小丫鬟只听见屋子里隐隐约约传来的呵斥声,半点也不敢偷听,正看着屋檐下鸟笼里的八哥痴痴发笑,冷不丁地听到了王熙凤这句话,浑身一阵,撒腿便往平儿屋子里跑去。 却是金钏儿现在正在平儿屋子里。 金钏儿脚步虚浮而无力,整个人都要倚靠在平儿身上,平儿厉声叮嘱小丫鬟们看严门户后,才搀着金钏儿往她屋子走去。 作为贾琏的通房丫头,王熙凤的心腹丫鬟,平儿在偏院里有一间不大的房间。 掀开藏青色的粗布门帘,不大的屋子里摆放着一张小床,一个箱子、再一个桌子、两把椅子,所有家具俱朴实无华,毫无雕刻,这几件东西一摆,屋子里放得严严实实,只留下小小的转身之处, 金钏儿也不是第一次过来,她熟门熟路地在平儿屋里的椅子上坐下,整个人如同泥一般的瘫下,她一路上紧紧咬着嘴唇,苍白的嘴唇上露出鲜红的血珠,脸上全是泪痕,整个人狼狈地不成模样。 平儿叹了口气,从水壶了倒了些热水,又亲自捧着黄铜脸盆过来:“好姑娘,先洗干净脸,这个模样主子看了又如何会喜欢,打理整齐了,等我们奶奶见你,也能多分辨几句。” 第146章 金钏儿平日是个活泼性子,今日到了平儿屋子里,却什么俏皮话也说不出口,她沉默地将帕子拧干,擦干净乱七八糟的脸,又从平儿拿来的妆奁里,拿出梳子将乱糟糟的头发梳顺,再抹上一层薄薄的茉莉花粉,换上平儿洗干净的衣裳,瞧着又是体体面面的大丫鬟模样。 金钏儿平日是个活泼性子,王夫人也最喜这点,心情好时还会与她说笑几句,平日里当值也不是那么的滴水不漏,哪里做得不到位,左不过是挨两声骂。 骤然被王夫人这么劈头盖脸的来了一顿,金钏儿只觉着她这辈子的脸面都被王夫人撕下来,踩在地上。 听了平儿的柔声劝慰,刚止住泪的金钏儿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她哽咽着对平儿说道:“平儿,我们也算是一道长大的,我也不瞒你,夫人那些话,真真是将我说得无地自容,我还有何面目回正房当差,我恨不得找个井就这么跳下去,也不算丢了爹娘的面子。” 平儿心头一惊,分明已经到了夏日,她却觉着一阵阴凉的风从后背吹过,她观着金钏儿的形容,不详的预感更重。 平儿当即虎着脸,指着金钏儿说道:“你这傻丫头,这才多大事,就说这些傻话,夫人一时心情不好,冲着你说了几句,你还和她计较不成,我们做人奴才的,不就是起这个作用的吗,能让主子高兴,也是值了。” 金钏儿咬着唇,半天说不出话来,二.奶奶性子怎么样,她又如何不知,平儿夹在琏二爷和二.奶奶之间,也不知受了多少罪,才能心平气和地说这些话。 然而金钏儿没有平儿那么好的性子,她呆了半晌,惨笑着与平儿说道:“平儿,虽然你是随着二.奶奶嫁过来的,但我们自幼相识,我腆着脸说句,我们也算是手帕交,我也和你说几句心里话,其他人看着我们伺候太太、奶奶的,手上头上穿金戴银,便总觉着我们享了多大的福,谁又知道我们心里的苦。” “说句不知羞的话,在夫人身旁伺候,见着人和事多了,心里不是没有那等轻浮的想头,但经了这遭罪,我算是怕了,再不想去奔那份富贵,我想着一会儿我去求二.奶奶,让我娘将我领回去,找个合适的人嫁了吧。” 金钏儿是王夫人的贴身丫鬟,与贾宝玉素来亲近,谁也不知晓王夫人是不是存了将金钏儿给贾宝玉的心思,毕竟此时贾宝玉身旁亲近之人,全是贾母所派。 等日后贾宝玉成家纳妾,王夫人如何能眼睁睁瞧着宝玉枕边一个她的人都没有。 金钏儿隐秘地内心深处,并不是没有存过这个妄念,贾宝玉性子好,长得俊,又能伏低做小,为人又大方,在宁荣二府中,都是很不错的主子。 然而被王夫人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斥责了一顿,金钏儿往日里的心思全都消了,她不愿意在主子身旁,当个玩物一样,任打任骂。 她心灰意冷的想着,前些日子她妈妈托人传话,想要给她相看人家,之前她犟着没应,索性趁着这次机会,回去嫁人算了。 平儿一愣,她没想到金钏儿竟然决然至此,但她并未劝阻,当人通房的心酸,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能有机会当正头娘子,何必将大好青春葬送在宅院深处,她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这样也好。” 正在这时,小丫鬟砰砰地在外头敲门,说是二.奶奶要见金钏儿,平儿连忙帮她又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好在这次没流太多眼泪,还不算狼狈。 等金钏儿收拾妥当后,平儿亲自将她送去了王熙凤的屋子,掀开门帘示意金钏儿进去,随即轻手轻脚地将帘子放下,粉色的绸缎柔软而光滑,如水般从平儿手中流下,室内金钏儿不知与王熙凤在说什么,平儿只能听见模糊的几个音节,左不过金钏儿求着回家嫁人,王熙凤百般安抚罢了。 不过是这宅子里每日发生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 只希望金钏儿能够遂心所愿,得嫁良人。 平儿倚着廊柱,痴痴地望着门帘上并蒂花开的图案,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一时间痴了。 第137章 成亲准备 蝉从沉睡中醒来,窸窸窣窣地叫得人心烦意乱,突然屋子里传出闷闷的声音,将鸟笼里的八哥吓得直扑棱着翅膀,还学着人嚷嚷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这动静将平儿从愣神中唤回,她见着八哥扑腾地越来越厉害,精心打理的羽毛从笼子间隙纷纷扬扬地掉了出去,忙从笼外的盒子里捻起鸟食,投给叽喳叫着的八哥:“祖宗,安静些吧。” 里头还不知什么情况,若撞到里头那人枪口上,可不能再在这儿待了。 “平儿。”八哥被食物的香气吸引了注意力,止住了嚷嚷,埋头大嚼起来,正当平儿放下心时候,便听见了王熙凤在里头唤她。 平儿扯平衣裳,使劲在脸上挤出笑容,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柔软是粉色绸缎坠下,在空中荡了几荡,如水波流淌。 走进梢间,却间王熙凤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平儿暗自松了口气,她笑盈盈地说道:“奶奶,您找我。” 王熙凤指着金钏儿,笑着叹了口气:“这丫头也到了岁数,前几日她妈妈求到我这儿,说是给她想看好了人家,我们这样的人家最是行善积德,又如何会拦着她嫁人,到底金钏儿服侍了太太一场,平儿你包十两银子,也算全了这份情谊。” 听完王熙凤这番话,平儿总算放下心来,王熙凤愿意为金钏儿遮掩,金钏儿拿着主子的赏出去嫁人,脸面上总算圆了过来,难怪金钏儿脸上不再是生无可恋的模样。 平儿从腰间抽出一大串钥匙,重又掀了门帘走了出去,招手唤来一个小丫头,抓了一把糖给她:“好孩子,去账房跑一趟,替奶奶支十两银子过来。” 小丫鬟拿着对牌,撒腿便往账房跑去,只觉着嘴里甜滋滋的。 等到小丫鬟将银子取来的时候,金钏儿的娘也被人领了过来,得知了主子不仅允了金钏儿回家嫁人,还给了银子赏赐,金钏儿的娘高兴地不成样子,连连对着王熙凤磕头。 金钏儿曾经对着贾宝玉的那几分隐秘心思,旁人不知,却又如何能瞒得住生她的娘,只不过她娘在贾府过了一辈子,自是知晓爷们的房中人不是表面上那么风光,不乐意金钏儿攀这个高枝,这才张罗着给她相看。 没想到前几日还咬死不同意的女儿,今儿个却松了口,不仅松了口,还求得了主子的同意。 金钏儿的娘又何尝不知道里头有事,但金钏儿愿意出去,到底是个好事,她压住心里的担忧,好话一箩筐地奉承着王熙凤,直将王熙凤说得心神舒泰,好心地指点:“太太近儿事多,你们去太太院子外头磕个头,也算是尽了心意,等真定下了人家,再来给太太磕头谢恩也不迟。” 金钏儿的娘将她扯住,母女俩又向王熙凤磕了个头,恭敬地走了出去。 “平儿,”王熙凤为王夫人收了尾,好容易养足的精神又觉得疲乏起来,她挺直的背脊微微塌了下来,靠在厚厚的垫子上,叹了口气吩咐道:“宝钗过两日要来请安,你去公中支一百两的银子,再去外头请些女先生,对了,再问问梨香院那边,有没有新排的戏,将东府的太太媳妇们都请过来,这边该知会的也都去请一遭,既然太太要热闹,这个面子怎么也得给她做到。” “再喊人过来,替我给林姑娘写封信,道个恼,这两日家中有事,就先不过去那头了,和她说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派人来传句话就行。” 平儿见着王熙凤眉间皱得能夹起苍蝇的模样,吞吞吐吐地抱怨道:“我们这个夫人,真会给您派活,若不是您,其他人有三头六臂都应付不过来。” 王熙凤叹道:“要不怎么说我就是操心的命,为了府里这上上下下的人,费了多少心思,还讨不着好。” 平儿抿唇笑了笑,将洗干净的手按上王熙凤的额头,恰到好处地揉捏起来。 贾府的下人,最是踩高拜低,对于王熙凤的吩咐,本就不敢怠慢,听到说是要去林姑娘处送信,那可是顶顶好的差使,一个个的争着抢着要去,差点儿就打了起来。 下人如此积极,黛玉没多久,便收到了王熙凤派人送来的信。 王熙凤本就不是林家人,不过是贾母看着林家人少,唯恐操持不过来,特意将其派来帮忙的。舅家的亲戚,本就无需全程操心,虽说王熙凤行事果决,最是雷厉风行,确实省了不少事,但贾府里头有事,自然得以贾家优先。 黛玉抓了一把铜钱赏给跑腿的嬷嬷,笑着说道:“二嫂嫂实在是太客气了,二嫂嫂是什么人,我心里难道还能没有数?派个人来传句话便罢了,何必弄得这么正式,反倒是生分了。” 嬷嬷躬着腰,脸上的皱纹都挤成一团:“姑娘最是体谅人,这话让我们奶奶听到,还不知道如何高兴。” “二嫂嫂这些日子在我这儿,真真辛苦,前儿个南边刚送来一批东西,我想着二嫂嫂也是在金陵长大的,特特给她留了些好东西,嬷嬷正好帮我带过去。”夕阳柔和的微光透过窗外的竹影照在黛玉的身上,已经长开的容貌格外夺目。 第147章 那嬷嬷简直不敢直视,她低着头,忙不迭地答应着,笑容满面地回了贾府。 果然,王熙凤听了她的回话,见着黛玉让捎来的东西,一面向平儿叹着:“不愧是七窍玲珑的林姑娘,为人处世就没有能挑出毛病的地方,难怪皇家看中。”一面顺手从钱匣子里又抓了把铜钱赏给了这婆子。 这婆子能抢到送信的差事,自然也是在主子面前得脸的,但也少有跑趟腿能得这么多赏的机会,美滋滋地将铜板揣着怀里,哼着小曲去打了壶酒,等着晚上和老姐妹们赌钱作耍的时候吃。 只很不得这样的差使能够再多来几趟。 但这种事情又如何会每日都发生,婆子回来后,贾府便忙起了薛宝钗拜访一事,上上下下的下人都被使唤起来,转个不停,就为了让王夫人见到对她姨侄女的重视。 就连住在后头正房里的贾母都听到了动静,她问了嘴鸳鸯,知晓了前因后果,撇了撇嘴,却不做声,只戴着老花镜,继续与鸳鸯摸着骨牌。 等到一局玩罢,贾母才取下眼镜,揉着额头,面露疲惫地说道:“到底是年纪上来了,我年轻时候也最爱热闹,现在却一点吵也经不得,这么摸一会儿牌就累了。” 鸳鸯最知贾母心思,听她这么说,忙忙说道:“老祖宗,您忘了太医说的了,您前些日子的风寒还没有好,且需要清净地养几天,等您身子养好了,再摸一宿牌,您都不会累呢。” 贾母叹着气说道:“你这丫头,也别哄我了,人不服老不行,这几日我还是听太医的,好好在屋里待着,别出去凑热闹了,让她们姐妹去玩耍也就罢了。” 薛宝钗的拜帖上写着的日子不远,金钏儿刚刚定下亲事,宝钗便带着礼物上门,她将特特准备的蒙古那头的上好皮子给王夫人送去,得到王夫人搂着她心肝儿肉的哭了一场,正当她想拐弯抹角与黛玉搭上关系时,却被闻讯赶来的王熙凤拢着,去了大观园里。 大观园里头早就摆好了一桌桌的席面,宁国府的尤氏,贾蓉后娶的媳妇,荣国府里的三春,甚至寡妇失业的李纨,都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 薛宝钗见着这番阵仗,心里只觉着不妙,按着她的身份,她给王夫人请过安后,最多王熙凤陪着她说说话便也罢了,也不知她卷入了哪些神仙的擂台里,等食不下咽地吃了这饭、了餐案,一行人又都去了戏楼,听着上头咿咿呀呀的声音,宝钗更觉不对。 薛宝钗的这次拜访,全程都胆战心惊的,唯恐中间出什么问题,至于她一开始的想头,希望接着贾府攀上黛玉,这话连说都没有机会说出口。 这场拜访,虽然热闹,之于宝钗,却也不过是潦草收场。 薛宝钗等人的小心思,黛玉一概不知,她自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自从胤祺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将他们的婚期提前后,黛玉在家里忙得脚不沾地。 嫁妆、礼服都由内务府准备,一应嫁妆有皇太后与宜妃盯着,没有人敢在其中做手脚,这一部分黛玉可以放心,然而礼服却需要黛玉亲自试。 那一日黛玉将贾府来的嬷嬷送走后,雪雁边帮她换着衣裳,边不满的抱怨道:“姑娘您都忙成什么样子了,这些嬷嬷交给我就行了,您的身份又何必亲自见她。” 雪雁说的倒也在理,一个国公府的嬷嬷,如何能轮到皇子福晋接见。 但这话,却不是雪雁能说的。 且不提贾府的嬷嬷过来送信,代表的就是贾家的脸面。黛玉对于贾府的诸般做派看不过眼,但看在外祖母的份上,该给的脸面还得给。 如雪雁这般话,黛玉最是忌讳。在她身旁的人,必须记得谨言慎行四字,做不到的都不允许出现在她面前。 这却也不是黛玉为人严苛,只不过她要嫁入的地方,是天下最复杂的所在,学不会谨言慎行的,陪着她说不定哪一天就白白丢了性命。 黛玉与雪雁一道长大,两人之间情分颇深,平日里雪雁犯了些什么小错,黛玉都当做没看见,大面上不错便也罢了。雪雁伴着黛玉日久,自是知晓她的忌讳,平日里很是注意,许是最近黛玉被各种事情缠身,已经许多日没睡个安稳觉,不由心疼起黛玉来,才说了这些堪称僭越的话。 见着黛玉淡淡扫过来的一眼,分明未如何说指责的话,却好似有雷霆之威。雪雁瞬间反应过来,她脸色煞白,连忙告罪:“姑娘,我错了,不该多嘴。” 黛玉这才缓了神色:“念在你是初犯的份上,这次就不罚你。” 雪雁仍然神色惴惴,黛玉并不愿让雪雁处在惊恐之中,她无奈地笑了笑,指着里头的房间对雪雁说道:“内务府的大人们将礼服送来了,你帮我穿上试试。” 雪雁心里头的复杂情绪瞬间消失,她双眼发亮地望着黛玉,无声地催促她赶紧进去。 屋子里,全套的礼服已经被整齐地摆放好了。 自从康熙的圣旨下了后,江南制造局里头灯火通明,为了几个阿哥的婚事昼夜不停,用最复杂的技巧编织着料子,等料子刚下织机,家里代代相传的裁缝,将其裁剪成衣,再将绣技精巧的绣娘征召过来,用着比头发丝还细的线,日以继夜地绣着。 等到礼服上绣满云纹与鸾鸟,这寸尺寸金的礼服,才被专人小心地送去京城,供贵人挑拣。 眼前的,便是江南织造局耗尽心血的成品。 一整套礼服,包括朝冠、朝袍、朝裙、朝卦、朝珠、朝靴几部分,还需要搭配金约、领约、耳饰和采帨等装饰品(1),雪雁望着那件件繁复的衣裳,只觉一人伺候不过来,得了黛玉允许后,她又去了外头,将手巧的丫鬟喊了几个,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才服侍着黛玉将衣裳穿妥。 只见黛玉头戴朝冠,额戴金约,绣着五色祥云的从朝袍罩着朝裙,外头再穿上朝褂,褂上栓着采帨,修长白皙的脖颈上戴着领约,灵约上挂着一盘朝珠,双肩又分别斜挂着一盘朝珠。(2) 每串朝珠都以蜜珀做成,以金黄的丝绦相串。(3) 这全套穿戴下来,沉重地黛玉都要抬不起手来,等身高的镜子将黛玉的身影照得纤毫毕现,尽管黛玉只淡淡的抹了层脂粉,却已经威仪尽显。 雪雁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黛玉,扶着黛玉转着身子,从镜子里全方位的看着衣裳,听着黛玉对哪里不满意,赶紧记下来,让内务府送来的江南绣娘,赶紧赶工修改。 好在江南织造局这差事确实尽心,做出的衣裳大体上是合身的,只需要稍稍调整,让衣裳穿得更加舒适便可以了。 黛玉满意地点头:“这衣裳做的好,不愧是南边的手艺,明儿个封些银子给内务府,让他们送去南边。” “这些赏赐如何还要你操心。”正当雪雁欲要答应的时候,却听到窗户外头传来男声。 能在此时入林府后院的男人,除了林如海,也只有胤祺了。 胤祺一大早便得了皇太后的口信,等散了朝立即去了宁寿宫,刚见着皇太后,便被塞了满手的图纸。 胤祺疑惑地看着手上那一张张图,只见上头全是一间间的屋子,有着亭台楼阁,也有着轩然正殿。 “皇玛嬷,这莫非是?”胤祺双眼发亮,期盼地望着皇太后。 宁寿宫里烟雾缭绕,皇太后特意从蒙古带回来的高僧跪在外室念经,隔着缥缈的念经声音,皇太后好似见着了当年那个只有她手臂大的孩子,现在也长大了,很快就要成家立业,儿女满堂。 皇太后将玳瑁眼镜取下,用帕子擦着眼角的泪水,欣慰地说道:“这是工部送来的图纸,你的府邸已经修好了,哪天有功夫去看看,哪里不喜欢,就让他们改。” 果然如此! 这是五阿哥府的舆图。 胤祺和黛玉本来都做好了在宫中成亲,并且住在宫里的准备,没见着大阿哥孩子都生了几个了,还和大福晋住在宫中, 没想到皇太后不声不响的,却给了他们一个天大惊喜。 能在宫外当家做主,谁愿意住在南五所呢,一个宫殿挨着一个宫殿,说话声音大点都担心被其他人听见。 胤祺笑得格外灿烂,这喜不自胜的模样让皇太后格外有成就感,为了让胤祺能住得自在,她与康熙说了好几次,给几个年长的阿哥修建府邸事情。 修府邸又不是封爵,这等小事康熙还是乐意满足嫡母的,催着工部加班加点的,将胤褆、胤祉、胤禛和胤祺的府邸修好。 胤祺又哄着皇太后又说了会儿话,见着皇太后露出了疲态,胤祺才告退出宫,马不停蹄的到了林府。 得知黛玉正在试穿礼服,胤祺也不催促,令守门的丫鬟止住通传,他在屋子外头站着等着,并不觉时间难熬。 等听见黛玉说要送去赏赐,对礼服很是满意后,胤祺才出言说道。 说完,只听见屋里传来低低的惊呼,随即便是叮叮当当一阵响,没多久,里头动静止住,黛玉带着恼意说道:“你怎么来了,在外头等着。” 第148章 第138章 商量 胤祺只听见里头簪环钗声不断,他摸了摸鼻子,讪笑着耐心地等了许久,才见到紧闭的大门重新打开。 只见黛玉穿着一身见客的大衣裳,头上也插满了沉甸甸的簪子,胤祺眼中划过一丝诧异,他笑着说道:“可巧,妹妹与我想到一处了,都不用另换衣裳便能出门。” 诧异之色在黛玉眼中闪过,胤祺从未提过出门一事,更何况他们两人的婚期近在眼前,又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必须卡着这个节骨眼外出。 却只见胤祺神秘地笑着:“妹妹随我来便可,总归是好地方。” 胤祺最是知道如何引起黛玉的好奇,她瞪了一眼,嘴上说着:“什么事儿弄得这么神秘。”脚步却诚实地往外走去。 很快,黛玉与胤祺两人便坐上了五阿哥的专属马车。 作为阿哥出行的仪仗,胤祺这马车较普通马车更加宽敞,柔软,胤祺与黛玉领着伺候的下人坐在里头,都还有不小的空间。 技艺清湛的马夫轻巧地挥着马鞭,千里良驹扬起马蹄,轻盈地踩在地上,黛玉坐在马车里,几乎都没有感觉到颠簸之感,就连放在小几子上的茶水,都只浮现出浅浅的涟漪,足见平稳。 黛玉背脊挺直地端坐着,双手捂着紫砂杯,轻轻地转着杯子啜饮,若非外头马车滚过地上声音不断传来,黛玉恍惚中只觉着她让在林府后院,处理着件件事情。 “到底要去哪里,现在可以说了?”等到马车轮滚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黛玉饮尽杯中茶后,她戏谑地笑着问道。 “妹妹冰雪聪明,想必心里已有了猜测。”胤祺对黛玉何其熟悉,一见着她那笑,便知黛玉已心知肚明,遂也不卖关子:“内务府将府邸收拾出来了,我们去瞧瞧,哪里不合心意再让他们重新修葺。” 黛嘴角轻勾,露出意料之中的笑意,同时也期盼起来。 虽说成亲的仪式还得在宫中举办,婚后不可避免地要在宫中住上些日子,等到了钦天监算出的吉日才能搬出宫来,但五阿哥府邸,确实是她后半辈子的住所。 黛玉亦很期待将是何种模样。 熟悉的街道慢慢地走过,马车从林府出发,向着皇城的方向走了没多久,到了烧酒胡同旁,便见着一个气势恢宏的屋子。 只见那屋子朱砂涂墙,琉璃为顶,在日头的照射下,绿色的琉璃瓦波光粼粼,沿途走来虽是街道,却也不见如何喧嚣。 五阿哥的府邸在东边,离皇城位置不远,黛玉歪着头打量片刻,笑着询问:“是只我们的府邸在此,还是其他阿哥们的府邸也都在此处?” 我们,黛玉用着的这个词,让胤祺心里喜滋滋的,他想象着日后与黛玉住在此处的情景,一时间笑得痴了。 笑过之后,才解释道:“皇阿玛给我们赐的宅子,不少是前朝大臣们的旧宅,按制修缮过再赐给我们的,本来按着长幼,这位置应当是四哥的府邸才是,然而四哥与八弟在佟娘娘宫里一道住惯了,搬出来也不愿分开,他们两人商量着求皇阿玛将府邸建在一处,这一块没这么大的位置,便让四哥挪去北边了。” 说到这,胤祺忍不住叹息一声,此时的胤禛和胤禩,关系好到就连开府都要紧挨着,谁能想到若干年后彼此之间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五阿哥?”黛玉不知为何胤祺突然陷入了沉默,她疑惑地唤了声。 胤祺甩了甩头,将信马由缰地思绪甩开,谁又能知道被掩盖在历史尘埃之下事情的真相,多年后到底将发生何事,何须此时烦忧,不若活在当下。 “妹妹,这便是我们未来的家了。”胤祺露出柔和的笑意,可巧,随着他话音落下,厚重的宅门轰隆一声,正被开启。 绿瓦红墙之下,蛟龙腾飞于影壁之上,里头的院子之景影影绰绰。 黛玉下了马车,站在五阿哥府的牌匾下,默默注视片刻,随着双扇正门缓缓开至最大,黛玉换上了管家早便备好的软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入了五阿哥府。 此时胤祺尚未封王,这府邸并非按照亲王的规制而修,正门不过面阔三间,往里头走去,是三进的大院,前头是胤祺的正殿,正殿之后,一进是胤祺起居的院子,后头是阿哥福晋起居之处。 最后头则是一排后罩房,充作库房。 府邸的西侧,是恍若将江南搬来的园林,太湖运来的太湖石堆成假山,瘦削嶙峋立于挖成的池子之上,引护城河的活水于池子之中,蜿蜒如玉带,期间亭台楼阁遍布,花草树木缤纷,薜荔藤萝缠绕,走入园子,只觉异香扑鼻。 沿着园子往北走,出了园门,才是府里的后院,一模一样的小院子重重叠叠,这却是预留胤祺未来的侧福晋及格格之处。 走到这,黛玉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胤祺,胤祺暗叫不好,他当即便扶住黛玉坐着的软轿,笑着说道:“逛了这么大半天,想必是累了,前头休息的地方都准备好了,去那儿好生歇一会儿。” 黛玉帕子遮住脸上的神情,点了点头,软轿便又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没多久,便又从园子的侧门出来,又见到一开始的影壁所在,过了影壁,便是正殿,里头摆放的东西并不如何金碧辉煌,却也不见怠慢之处,确是胤祺分例内所能用上的最好一等。 黛玉将雕刻花纹,陈设摆件一一看过,心里暗暗点了点头,对管家说道:“工部大人们的手艺自是极好的,我瞧着处处都和我心思,内务府送来的东西也出不来错,只一点,蒙宫中天恩,五阿哥库房里头很是有些好东西,你们收拾摆设的时候,务必留心,万不能将逾制的东西摆出来。” 黛玉此言,并非无的放矢,作为皇太后最宠爱的孙子,每年送去宁寿宫的贡品,一部分都没焐热便被皇太后送来了胤祺处,全然不顾胤祺的推辞。 能送到皇太后手里的东西,自然都是精品中的精品,更不需要考虑逾制的问题。只要皇太后不想着令人裁套龙袍自己穿上,天下万物,什么是她用不得的。 但是这些东西,到了胤祺手中,却要仔细再仔细。 虽然作为康熙的亲子,用些超出份位的东西,也没有人会过于计较,但到底也不能明晃晃的在别人眼皮子底下晃悠。 管家悄悄看向胤祺,却只见他的正经主子只含笑望着未来的福晋,眼中全是明晃晃的笑意,他心中有数,立时便应了下来。 黛玉笑着赞了管家几句,正在这时,清秀的丫鬟将精心冲泡好的茶水端上,黛玉打量着内务府选好的丫鬟,一举一动果然很有规矩,她笑着赞了两句,雪雁连忙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银角子打赏。 绞尽脑汁得了这差事的丫鬟喜色连连,忙给胤祺和黛玉谢恩。 既上了茶,索性便好生品品。黛玉与胤祺相对而坐,一人捧着杯茶水慢慢啜饮着,谁也不急着说话,管家更是好似不存在一般,缄默地恨不得连呼吸都悄无声息。 胤祺知晓,黛玉这是在等着他交代后院之事。他将杯中茶饮尽,讪笑着说道:“我瞧着后院位置挺偏,没事谁也不愿意过去,索性将那这几个院子都拆了,与前头园子并到一处,也给园子里多几遭景致,这才是物尽其用呢。” 黛玉见着胤祺主动提及,自瞧着后院里那连绵的屋子后,心里冒出的别扭终于散了几分,她白了胤祺一眼,没好气的说道:“离吉日没多少日子了,您这时候弄这遭大动静,工部那些大人们又得加班加点,弄得沸沸扬扬的,您这又是何苦。” 胤祺眉头一扬,又是那个混不吝的皇阿哥:“反正工钱给够,我再给赏银,那些匠人们能多赚些钱,今年也能过个肥年。” 黛玉见胤祺越想越觉着这是个好主意,立时便要吩咐下去的模样,她深吸口气:“与其这般折腾,不若先将这后院锁了,等日后阿哥、格格大了,再将后院好生拾掇一番,该打通的打通,该翻新的翻新,孩子们住得也宽敞。” 胤祺闻言,飞扬的神情又淡了下来,他斟酌着,盘算着如何与黛玉商量他思量许久的事情。 然而,无论胤祺左思右想,他都找不着万全之策,笑意僵在脸上,他狠狠心,正准备不管不顾地说出来,却听见一声清晰地抽气声。 胤祺黑着脸,不耐地看过去,却见管家倒吸一口冷气,原本好似隐形人一样的管家,突然存在感变得无比强烈。 这实在怨不得管家,他能够被内务府派来负责五阿哥府的庶务,绝对见多识广,轻易不会动容。 然而凭着这管家在内务府当差数十年的经验,从没见过哪个府邸将后院封起来,留给未来主子居住之事。 泥腿子有钱了还想纳个小妾,如五阿哥这般出生就在金字塔上之人,府里有十几个伺候之人,都能称得上一句洁身自好,与福晋鹣鲽情深。 这福晋,未免也太善妒,此时的管家,已经完全忘了,胤祺也提过将后院修成园子的一部分之事。 第149章 他看向黛玉的眼神,满满的全是不赞成。 管家的眼神,被胤祺看得一清二楚,他的眼神骤冷,犹如刀子一样飞向管家,胤祺冷声说道:“这府里我才是主子,谁敢将府里头的事情传出去,可以试试。” 管家顿时出了身冷汗,原本盘算着向宫中告状的心思也全歇了下来,这主子瞧着就是说一不二的主,万不能触了虎须。 管家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胤祺冷声令他领着其他伺候之后退下,一阵衣物的窸窣轻响后,屋子里便之只剩下胤祺与黛玉两人,就连雪雁都被胤祺赶到了门外候着。 黛玉很少见着胤祺这般严肃模样,她也提起了心,不断思索着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却只听见胤祺张嘴说道:“妹妹,我们成亲时先不圆房可好?” 第139章 说定 “圆,圆房?”轰地一声,黛玉的脸上瞬间通红,饶是她再机敏聪慧,说到这等私密事,还是难免羞涩。 黛玉的脖颈都红成一片,她脑中空白一片,磕磕巴巴的重复着胤祺的话。 胤祺与黛玉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长大,但二人之间素来发于情止于礼,胤祺从未对黛玉说过这般孟浪的话,望着黛玉害羞的模样,胤祺同样的也不自在,他脚尖碾压着地面,青石砖发出轻微的踩踏声,胤祺视线游移着,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黛玉。 然而,这份不自在,并不能阻止胤祺将话说完。 说一千道一万,他们的年龄实在太小了,过早接触男女之事,对谁都不好。眼前的黛玉搁在以后,还是未成年人,若非胤祺自己就是另一个主角,他都想骂一句,作孽啊。 胤祺早就做好了打算,这几年绝对不会与黛玉圆房,不然与禽兽何异。 但这事,显然不是能由胤祺单方面决定便可。当然,除了皇太后与宜妃,无人敢过问胤祺的房中事,但黛玉素来便是心思细腻的,不细细地将事情说透,也不知将此事放在心中,会如何郁郁。 胤祺自来护着黛玉,从来不愿意见她伤心难过,更不愿黛玉将她的玲珑心肝放在猜测试探之上,索性趁着这机会,将他的打算全向黛玉交代了。 黛玉听了胤祺的这一番解释,神色却未见轻松。红晕从脸上褪去,脸上瞬间煞白,她咬着泛白的唇,摇摇晃晃的,好似弱柳扶风,要倒在椅子上。 黛玉本就容貌极盛,这一晃,便如西子蹙眉,极为妍丽,但这份姝色,到底被辜负,胤祺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黛玉那摇晃的身形上,连忙上前一步,虚虚扶着黛玉的手臂:“妹妹,哪里不舒服了,我这就找太医过来。” 等扶着黛玉坐下后,胤祺便要将外头候着的丫鬟们喊进来伺候,至于前头未说完的话,在黛玉的身子面前,都不再那么重要。 甚至此时的胤祺,心里不是不懊悔的,他并非懊悔与黛玉提及不圆房一事,而是懊悔他提及的过于直接,未曾有任何铺垫,让黛玉受到了惊吓。 然而黛玉却紧紧地抓住胤祺的衣袖,用力到指甲都成了半透明的颜色。 “五阿哥,我没事,别喊人。”黛玉抬头,深深吸了几口气,脸上的神色逐渐恢复了正常:“我有话要问你。” 胤祺细细打量过黛玉的脸色,见着确实好转许多后,也止住了唤人的动作,他坐在黛玉身侧的圈椅上,轻轻点了点头。 此事既然已经提及,索性便将事情全部说透了,也省得在两人之间成为心结。 黛玉突然靠近胤祺身旁,清新淡雅的苏合香顺着衣物传了过来,与胤祺爱用的龙脑香相互缠绕着,为这严肃地对话平添几分旖旎。 胤祺手指微动,好似把玩着浮沉交错却又无处可寻的气味。 角落鎏金香炉里的苏合香正悄无声息地烧着,悠悠升起的烟将清新淡雅的香味送到屋子里的角角落落,霸道地插入到胤祺和黛玉交错的气息之间,胤祺只觉着四肢百骸全被熟悉的味道缠绕。 “胤祺,”黛玉换回了昔日的称呼。此时的她,不是翰林家的小姐,眼前的胤祺,也不是天家的阿哥,而且情分深厚的,即将成婚的小儿女。 黛玉顿了顿,声音轻地几乎听不见起伏:“这几年我们无子,又该如何是好。” 黛玉何其敏锐,她瞬间便想到了子嗣之事,这才是让黛玉骤然失态的原因。莫说皇家福晋,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妻子,成亲多年没有子嗣,也是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情。 “妹妹,你放心,这些事情交给我便好。”胤祺自是明白此时之人对传宗接代的重视,但对胤祺而言,子嗣绝无黛玉来得重要,莫说这几年,若黛玉的胎里带来的弱症一直没有调养好,胤祺都愿意这辈子无子。 毕竟,莫说黛玉的身子,仅说以当今的条件,女子生产便是一道鬼门关,谁也说不准能不能闯过,仁孝皇后与康熙感情甚笃,宫中又有当今医术最精湛的太医,不也一样没有逃过产厄之灾。 但这想法到底惊世骇俗,此时也无需考虑那般久远之事。目前最重要的,是与黛玉坦诚以待,别让圆房一事在她心里落下疙瘩。 黛玉柳叶般的眉头紧皱,她自幼丧母,并无母亲教她夫妻之事。所谓圆房,在她心中是与合卺酒一般,成亲必备的流程,经了这些程序,她才能够生儿育女。 黛玉轻轻抬起眼眸,眼珠清凌凌的,犹如夏日冰窖里的那一抔冰,她静默着,就这么盯着胤祺。 胤祺心酥软地不行,他也知无子将给黛玉带来多大的压力,但胤祺既然提出这个法子,自是有办法摆平,比起冒着失去黛玉的风险让她怀孕,胤祺更想黛玉能够长长久久的陪着他。 “皇玛嬷和额娘那儿,放心交给我。”胤祺拍着胸脯承诺道,只要皇太后和宜妃没有意见,其他命妇再如何嘴碎,也不能直愣愣地冒犯到黛玉眼前。 黛玉在备嫁之时,很是幻想过与胤祺成亲后夫唱妇随,生儿育女的日子,乍一听胤祺这番话,她心绪很是乱了一瞬,在那一瞬间,黛玉心头闪过许许多多的可能,各种不好的猜测人如地洞里的地鼠,这边刚压下去,那头又冒出来。 等听了胤祺的仔细解释后,黛玉也沉默了下来。时人早婚,在此之前黛玉从未想过这些事情,好像成亲、生子就是这般的顺理成章,哪家妇人没有熬过生产这关,也不过就是为她的命苦叹息一声。 黛玉知胤祺并不是信口开河之人,他既将此事郑重提出,必然有他的道理。 更何况,作为准阿哥福晋,黛玉的课程里,有一门是各家的后宅关系,上至皇家,下至重臣,每个人家的夫人、奶奶是谁,出自哪家,彼此之间的关系都需记得一清二楚。 这些高门的夫人们,由于产厄之事故去的不少。黛玉仔细回忆了一番,好似确实如胤祺所言,在生产时出事的,多为年岁较小的新嫁娘。 这让胤祺话语中的可信度再次增加。 天下如此美好,春日的风秋日的雨她还没有瞧够,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反正,胤祺也承诺了,事情交给他,不会让她听到烦心的话,想到这,黛玉眼眸弯弯地扬起,她笑着对胤祺说道:“我知晓了,按你的想法做吧。” 既得了黛玉的首肯,胤祺便也不再束手束脚,将他的千般手段用了出来。 自从入了理藩院当差,胤祺与三教九流打教导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认识了不少奇人异士。 这一日,在将黛玉送回林家后,胤祺拎了袋茶叶便往郊外赶去。 等出了城门,胤祺骑着的马终于撒开蹄子撒欢,恣意地往前头奔去。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到了山脚之下,才停了下来。 只见眼前山岭高低错落,重峦叠嶂,见之忘俗。这山显见着人迹罕至,只有一条踩出的小道供人通行。 胤祺勒住马头,从马身上跳下,止住了跟着来的小厮脚步,将束缚行动的衣裳下摆掀起,衣角掖在玉腰带间,皮靴踩在伏倒的小草上,已被踩得枯黄的草更加衰颓,下方隐约现出的黄土地上印上一串脚印,胤祺沿着隐约可见的路,大步走了上去。 树木在日头的照射下散出木头的香味,鸟儿藏在树冠中,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山中绿树成荫,尽管太阳明晃晃地射着,也并不觉着炎热,反而很是惬意。 胤祺自幼练习骑射,身子很是强健,没走多久,便到了小径的尽头。 路的尽头,是一个素静的道观,那道观坐落在半山腰,被层层叠叠的树叶遮掩着,远远望去只能见着若隐若现的几个檐角,等走进了,才能瞧见道观的真容。 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正在慢慢打开道观的大门,门扉刚开启,便见着独自前来的胤祺,他捋着胡须笑了:“贫道算着有贵人将至,却是应在了你身上。” 这一笑,便是超凡脱俗,就连他身上的粗布道袍都难以掩盖风姿。 胤祺同样笑了:“可要饮茶?” 道士微微躬身,将胤祺迎了进去,等到金乌西沉,胤祺才从道观里重新出来。 第150章 不知胤祺与道士说了些什么,在那之后没几天,京中突然流传起京外道观中有个得道成仙的仙人道长,能知天机,能算命数,为不少人排忧解难,说是活神仙也不为过。 这流言很快便传到了宫中,皇太后正为了胤祺与黛玉的婚事而操持,不仅盯着内务府不许怠慢,更是令京中萨满、高僧都为胤祺祈福。 听到那道士的名声,皇太后心头一动,想起胤祺幼年时遇见的那一僧一道。说来也怪,自从听了那僧道的话,将胤祺与黛玉亲近,这么多年来,胤祺是确实无病无灾,平平安安地长成,眼见着就要成家立业了。 皇太后本就笃信佛法,经了那次事后,对于道士也重视起来。听了小太监当新鲜事说起的京郊道长二三事,皇太后瞬间便起了兴致,令那道士入宫觐见。 很快,皇太后便在宁寿宫里见到了最近在京中赫赫有名的道长。 刚见着迈着平稳步伐走入的道长,那仙风道骨的身姿都不能阻止皇太后的失望。此道长非彼道长,那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自多年前一面之后,再也无缘得见。 世外仙人,或许都是这般可遇不可求。 皇太后深吸口气,平复好心情,她先让那道长讲了段《通玄真经》,那道长口才了得,也不不因为面对的人是皇太后而露怯,将真经内容娓娓道来,引人入胜。 一时间,皇太后都沉浸其中。 等一段讲完,道长止住话,又笑着向皇太后行礼,皇太后才回过神来,她对这道长的本事再无怀疑,说出了宣召的目的:“道长,你瞧瞧这两人的命格。” 纯金册子放在紫檀木托盘了被呈上来,上头刻着胤祺与黛玉的生辰八字,道长手中掐着诀,掐算半天,才弯着腰对皇太后行了一礼,缓声说道:“皇太后,两位贵人命格贵重,是天然互补之数,两人命数缠绕才是长久之相。” 皇太后大惊又大喜,那癞头和尚的批命她常常回想,已经深深的记在心里,这道士说的话,却与那癞头和尚所言一般无二,显见着是有真本事的。 皇太后正要笑着给赏,却只见那道士又掐指算了许久,面色大变,重又说道:“不敢瞒太后娘娘,按着这命盘推算,此两位贵人的劫仍未过去。” 第140章 亲事 皇太后更加焦急,她探出身子,神色凝重地询问:“可有破解之法?” 那道长捋着胡子,一挥拂尘,念了句“无量寿佛”,随后端正神色,温声说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如何没有破解之法,娘娘您且听我细细道来……” 说着,道士又止住了话头,皇太后心领神会,一挥手,令身旁伺候的宫人都去外头候着。 宁寿宫的主殿高且开阔,尽管宫门开着,候在门外的人能见着两人的身影,言语却听不见分毫。 那道士后头又说了些什么,旁人已不得而知,只知晓那道士离开时候仙风道骨更显飘逸,皇太后脸上的忧虑也悄然退去。 等那道士走了,皇太后又将萨满召开,卜了一次吉凶,随即便令人将宜妃唤去宁寿宫说话。 听到翊坤宫中的传信后,胤祺右手攥拳,重重地拍向左手的手心,心里大喊了一句:“成了。” 脸上却仍然是波澜不惊模样,好似听见的不过去最普通不过的消息。 胤祺打开桌上放银子的匣子,从中拿出一粒散碎银子,约莫二三两重,在手中掂了掂,便抛向了传话的小太监。 小太监眼疾手快地将银子接住,只觉着手里沉甸甸的,脸上的笑意更深,不过是传递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就能得到如此丰厚的打赏,难怪宫人们都争着抢着要给五阿哥跑腿。 五阿哥成亲已近在眼前,眼见着就要分府别居,按着规矩,也是会从宫中拨些宫女太监入阿哥府伺候的,不若回去找些路子,在五阿哥手下当差,总比囚在不得见人的皇宫里,一日复一日的苦熬强。 打定了主意的小太监笑得更加殷勤,又与胤祺说了许多奉承话,估摸着时辰,也不敢多耽搁胤祺时间,说完便告退离开。 这眼力劲却比说吉祥话更让胤祺高看一眼,琢磨着这个机灵人,懂得眉眼高低的,要过来给日后给黛玉跑腿办事也未尝不可。 跑回宫中数着存着银子,想要找人活动去五阿哥府的小太监还不知,他的想头很快就要实现。 要个小太监入府当差,这太监原本还是宜妃宫里的,对胤祺而言就是一句话的事,他吩咐了弄墨之后,便将此事撂开。 胤祺在玉泉山的泉水里洗净了手,敛气屏声地磨墨写信,不过就是几个字,泼墨挥毫,一气呵成,等到信纸上墨汁淋漓稍微干了,胤祺又喊来舞文,将信交给他,叮嘱道:“尽快将这信交道林姑娘手里。” 舞文伴着胤祺长大,对他的性子知之甚深,知晓林姑娘的事情绝对不能耽搁,接过信便立即往林府跑去,没过多久,那犹带墨香的信纸,便到了黛玉的手中。 等到黛玉打开信封,瞧见:“事已办成,放心。”几个字之时,宜妃甚至还没从宁寿宫出来。 黛玉摩挲着手中的信,抿唇笑出声来。 事情交给胤祺,确实无语她担忧,好像不论什么事情,胤祺都可能很好的解决,让她没有。 窗外花红柳绿,日光明媚,黛玉坐在窗柩之下,侧脸被日头渡上一柔和层的光晕,低头浅笑,最是温柔。 而被黛玉念着的胤祺,此时已经被召唤到了宫中。 等到胤祺接了旨入宫时,日头已经偏西,金乌正要西沉,偌大的紫禁城里已经静了下来,夕阳的余晖打在朱红的宫墙上,不知见证了多少兴衰起伏。 胤祺沿着宫道大步走着,通向宁寿宫的宫道早就被小太监清了道,胤祺领着贴身伺候的人,没多久便到了宁寿宫外。 此时已是白昼与暗夜交割之时,乌鸦扇着翅膀在宫殿的檐角上扑棱着,在咸蛋黄一样的太阳下发出嘶鸣。 胤祺被迎上来的宫人簇拥着,入了宁寿宫里。 日头越发下移,宁寿宫里面已经点起了烛火,厚重的木头被跳跃的烛光映衬的温润,平添了几分柔和。 皇太后盘腿坐在炕桌上,慢悠悠地盘着手中的紫檀手串,宜妃站在她身旁递茶端水的伺候着,听见靴子踩在地上发出的磕哒之声,两人连忙向门口望去,见着英姿勃发的胤祺,既骄傲又得意。 这么好的孙子/儿子,是她的,皇太后与宜妃不无自豪地想到。 只不过一想到特意将胤祺唤来的事,无论是皇太后还是宜妃,脸上的笑意都僵了一瞬,为胤祺委屈起来。 这也就导致了,胤祺这一日在宁寿宫里,得到了较往日更多的嘘寒问暖。 就连用膳之时,皇太后也时不时地便点一个菜,让宫女送去给胤祺。 宜妃没法给胤祺送菜,便一直用那柔地能滴出水的眼神,溢满母爱地关怀着。 胤祺一琢磨,便知道皇太后和宜妃为何这番作态,他笑着受了好意,同样将自己案上没动过的菜献给了皇太后和宜妃。 这让这两人更加心酸,多么好的孩子,好不容易成了亲,娶了妻,却只能空守着年轻貌美的福晋,想到这,皇太后与宜妃更是怜惜,盘算着从库房里找些什么好东西,给胤祺补偿。 至于说不听道士的话,这个念头,从未在皇太后与宜妃心中出现过。 当年姑苏那跛足道人和癞头和尚的神异,皇太后与宜妃看的真真的,莫说她们,就连康熙这些年都在不断的派人寻找那俩人,也说不得是存了些什么心思。 这道士能与多年前的癞头和尚说出的话如出一辙,就是有本事的人,皇太后与宜妃供着还来不及。 两人对那道士所说的,胤祺年岁尚小,不能精元早泄,不然恐伤根本,有碍子嗣一事深信不疑,恨不得抓着胤祺耳提面命,让他不许胡闹。 只不过,皇太后与宜妃对视一眼,两人踟蹰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与胤祺一般年纪的人,早就有屋里人伺候,早早的通了人事,康熙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第一个孩子都已经出生了。 然而,在胤祺即将成亲的当头,她们身为胤祺的长辈,却不许胤祺触碰女色。 莫说胤祺听到后怎么想,皇太后和宜妃已经为他委屈上了。 终究还是宜妃没有扛住压力,硬着头皮做了这个恶人。 “胤祺,今日唤你过来,是有件事要与你交代。”宜妃清了清嗓子,一改往日风风火火的性子,声音发虚地说道。 胤祺放下筷子,神色恭敬地聆听者。 这让宜妃心里更是酸软,她温声细语地将那道士的话交代完了,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的余音甚至低到微不可闻。 果然是此事,那道玄的本事愈发大了,胤祺暗自赞叹着,脸上神色不变,只对着宜妃的吩咐点头应了。 皇太后和宜妃本来担心胤祺不乐意,安抚的话想了一句又一句,却没想到胤祺如此平静地就接受了,皇太后和宜妃又是担心又是心疼。 第151章 既担心胤祺阳奉阴违,又心疼胤祺迟迟不能有自己的子嗣。 更忧心胤祺的后院起火。 人家精心呵护着的姑娘,一朝嫁过来却要独守空房好几年,搁着寻常人家,气性大的闹一场回娘家也不是稀罕事,虽说胤祺是天家的阿哥,他福晋必不敢如此闹腾,但心里头气不过,胤祺的日子又如何能过得舒心。 宜妃还是希望胤祺与他福晋能够和和美美的,能有个贴心人伴着,日子都能顺心不少。 宜妃语气更加轻柔,她凝神思忖着,斟酌着与胤祺说道:“林姑娘是个好姑娘,她嫁给你却要受这个罪,你不许欺负她,我记得以前关外老家送了匣东珠过来,那般品相的珠子这两年已经没有了,一会儿你把那匣子拿走,去内务府让他们做成首饰,给林姑娘送过去。” 皇太后也连连点头:“林家女儿教养得好,嫁给你是你的福气,我这里也有套首饰,适合你们年轻人戴,放我这儿也是落灰,一会儿你也拿回去。” 胤祺不意居然还有意外效果,他笑着应了,又与皇太后和宜妃说了几句贴心话,趁着宫门还没下钥,双手抱满了东西,满载而归。 出了宁寿宫门,天上已是漫天星辉,倦鸟归巢,呕哑嘲哳鸣叫的乌鸦,终于也沉默了下来。 此时天色已晚,再去林府不太合适,胤祺沿着沉寂的宫道,往他的院子走去。 夜间的紫禁城格外安静,长长的宫道只有胤祺一行人走过,脚步声踏碎一地寂寥,等胤祺回了院子,正是下钥时辰,只听见后头宫道落锁的声音此起彼伏。 “五弟。”同住在宫里的大阿哥,神色复杂地看着胤祺。 视线又在舞文和弄墨身上扫过,那俩精美的匣子收入眼中。 大阿哥咬着牙,与胤祺寒暄着。 大阿哥成婚日久,就连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还是与大福晋窝在宫中小小的院子里住,主子丫鬟那么多人,简直都要转不开身。 饶是这样,康熙都没有想过让胤褆出宫开府。 不知道是因为舍不得儿子,还是不愿意长大成人的大儿子离开他的视线。 反而因为胤祺的成亲,皇太后不愿意让胤祺成亲后一家子挤在窄小的院子里居住,特意寻了宜妃,与康熙说了开府一事。 康熙外有嫡母的嘱咐,内有宠妃的枕旁风,一来二去的,真松了口同意了胤祺开府一事。 长幼有序,顺带着,前头几个兄长,除了太子,也都能搬出宫去。 这份情,大阿哥不想领,但他从此事之中,瞧到了他这五弟潜藏的作用。 若是这样的五弟能够为他所用,为他在皇阿玛面前美言,想必他取太子而代之的梦想,很快就能实现。 胤祺并不知道胤褆心里头的盘算,若他知晓,只会回胤褆两个字:“做梦。” 先不提胤祺脑子会不会这么不清醒,卷入夺嫡的争端之中,就只说胤褆想的那件事,就不可能存在。 康熙对皇太后再孝顺,对宜妃再宠爱,也不会允许他们参与政治,更遑论夺嫡大事。 别看康熙爽快答应了让胤祺出去住,捎带着也让其他阿哥得了实惠,但说破天去,这也只是后宅之事。 更何况康熙也心知,他不可能让成年的阿哥长久住在宫里,难道规矩体统都不要了不成?更何况年幼的阿哥也在渐渐长大,南五所的院子就这么多,都要不够住了。 几个大些的阿哥搬出去,也是给小的腾出了空地。 反正,康熙最忌惮,也是最心爱的太子,一直在毓庆宫中,康熙的眼皮子底下。 说一千道一万,胤祺对康熙的影响力,绝无胤褆想象的那么大。 好在,胤祺还不知晓大阿哥的盘算,他只淡笑着等着大阿哥的下文。 只见大阿哥哈哈一笑,大力拍在胤祺的肩膀上,胤祺微微皱眉,施了个巧劲,从大阿哥手掌下离开。 大阿哥眼前一亮,他最是喜爱弓马娴熟之人,见了胤祺的身手,不仅不为胤祺躲开而生气,反而生出了较量之心,就连不得不向胤祺示好的憋屈之意都消了许多。 他抚掌大笑:“好身手,五弟哪天有空,和我出去喝酒,我们好生比较一番。” 胤祺无语地看着胤褆,他的婚期就在眼前,成亲零零碎碎的事情如此多,他每日为了成亲之事忙忙碌碌都只嫌时间不够,就连理藩院都只点个卯便离开,哪里来的时间与他喝酒。 就他这个为人处世的能力,还想着将太子拉下马?康熙若将太子之位交给大阿哥,他就不是那个幼年登基,还能稳坐江山的铁血帝王了。 可能也只有胤褆这样看不清局势的,才会心甘情愿的当康熙的那把刀。 然而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当人刀者,又如何会有好的下场。 想到这,胤祺对胤褆深深的同情都要控制不住的从视线中露出,他咳嗽一声,借着捂唇用袖子挡住视线,含糊不清地说道:“等闲了我去找大哥喝酒。” 大阿哥只觉着成功地与胤祺联络了感情,心满意足地走了,心里盘算着哪里的酒香人美,得找个好地方找胤祺去喝酒。 当然,这个酒,一直都没有喝成。 在胤褆找过胤祺之后没多久,便开始了接连不断的喜事。 按着年岁,先是胤祉,后是胤禛,连续两场亲事在两个月内完成,无论是胤褆还是胤祺,为了这两场都很是忙了一遭。 再往后,便是胤祺的亲事了。 内务府操持了两场阿哥大婚,早已驾轻就熟,更何况皇太后和宜妃眼不错地盯着,内务府更不敢从中作妖,一应事物无需多言便准备得妥妥当当的,只等着吉日的到来。 第141章 成亲(二更) 秋风正盛,草木葳蕤,正是丰收的好时节。农田里辛苦忙了一年的人,得了地里的收成,这一年是难得的丰年,辛苦的老农也愿意从袋子里抠出几个铜板,去店里打几杯浊酒,也算是告慰一年的辛苦。 这一日,京郊庄子旁的村子里,在将赋税交完后,当家的男人狗剩便将女人孩子拉上,天还没亮便入了京中,想着置办些家中用件,再给孩子买上几粒糖甜甜嘴。 一进城,狗剩便察觉出了不对。 只见街市上格外的热闹,道路两旁的店铺里多了许多南边的好东西,就连西洋人的玩意儿也多了不少。 突然间,只见一群佩着刀剑的侍卫,呼喝着从道路中间跑过,大声将路上的人赶去一旁。 狗剩连忙护着女儿孩子,忙往角落缩去,唯恐脚步慢了会挨到贵人的鞭子。 没多会儿,原先热热闹闹的道路,就这么安静了下来,无论是穿着长袍的读书人,还是如狗剩这般,只穿短衣的农人,都被赶着挤在一团。 好在,那些贵人人并未动手,只用言语驱赶着清出道路。这却是胤祺特特吩咐了的。他知晓此时官差的蛮横,不警告几句,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两辈子第一次的亲事,娶的还是心尖尖之人,胤祺绝不容许这样大喜的日子见血。 等路上彻底无人了,又有一些白面无须之人,提着桶从路上走过,一路走一路泼水,将沿途道路清扫干净。 狗剩看得眼睛都直了,他探头探脑的看着,只觉着眼睛都不够用,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 “我的天娘诶,这是要做什么,俺还要买了东西趁早回家呢。”狗剩喃喃自语着,女人孩子缩成一团,躲在他的身后,闻言,女人连连点头,地里的庄稼收了,家里还有数不清的农活要干,若不能趁着天亮回家,在外头多待一日,也不知要耽误多少农活。 更何况,在外头住一晚上,找个旅馆得花不少钱,在外头露宿又怕碰着歹人。 “当今的五阿哥今日大婚,哪里能让你瞎跑,你就安心等着吧。”旁边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文士,瘦削如一条竹竿,闻言嗤笑着说道。 狗剩此时也不觉着激动了,他掐着手指头算起来住宿要花多少铜钱,只觉着心尖尖都疼的难受。 女人轻轻地扯了扯狗剩的粗布衣裳,哭腔都要抑制不住:“他爹,这可怎么办,我们带来的铜板够吗?” 那竹竿文士又打量几人一眼,许是狗剩脸上的风霜与刻薄打动了他,他收起了尖酸,好心地指了条道:“你没看今日街上的人格外多,阿哥大婚的时候,宫中太监会提着铜钱在街道上撒钱,要你运气好,能得到不少银钱。” “娘诶,”狗剩又开始喊娘了,他眼睛都瞪直了,默算擦掌的等着。 果然,只听见一句吉时到,之前抬着水桶的太监们,又抬着铜钱框走了过来,一面走一面往两盘撒着铜钱。 路旁的人瞬间激动起来,直直地盯着铜钱的落点,飞快去捡了起来。 狗剩在家里做惯了农活的,家里孩子也漫山遍野跑着长大,最是灵活,见了这些铜钱,一家子人心里也不怕了,手也不抖了,眼疾手快地将铜钱收入怀中。 第152章 等到太监走了过去,狗儿家的几个人聚成一团,将捡到的铜钱一汇总,发现不仅能够在旅店里要个通铺的床位,剩下的钱足够买两三个月分量的青盐。 狗儿家的擦着眼泪,双手合十,感谢老天的保佑。 狗儿的咳一声,呵斥道:“你这没见识的婆娘,哪里是老天保佑,分明是皇恩浩荡。” 狗儿家的使劲点头:“是我说错了,皇恩浩荡,皇恩浩荡。” 那竹竿文人也满脸通红地捡了些银钱,够他几日的生活费用,听了这话,对那憨傻的农人高看一眼,也愿意与他多说几句话。 “敢问大人,这是哪位贵人的亲事,我真真开了眼界,回村里也得与人好好说说。” 竹竿文人接过狗儿递来的卷烟,塞进泛黄的烟枪里,啪嗒啪嗒吸了几口,惬意地吐出烟圈:“你这话问我就问对了,这是万岁爷的五阿哥与林翰林家千金的亲事,这两人真真是才子佳人,天生一对。” 狗儿一听,连忙问道:“敢问大人,那位林翰林,可是与荣国府有亲的那个林家?” 竹竿文士诧异地抬起眼,对着狗儿上下打量一番,意外说道:“没想到你这乡下的泥腿子还能知晓这些事情,是了,这位林翰林,便是荣国府中史老太君的女婿,嫁人的那位姑娘,便是史老太君嫡嫡亲的外孙女。” 狗儿闻言,只觉着好似瞧见了一条通天大道。他兴奋地脸都红了,连连给文人道谢,又不断地与他媳妇使着眼色,两人眼中的喜色遮挡不住。 缘何狗儿听到了这话突然变得如此激动,这事却要从老黄历讲起。 他家祖上与王家是联过宗的,前些年他岳母带着板儿去了贾府,那管家的姑奶奶对她很是客气,并不是那等狗眼看人低之人,还打发了些银子给她岳母。 眼见着贾家出了个阿哥福晋,想必前途不可限量,回家就得与岳母商量着,让她与贾府多走动走动,当然,他做梦也没想到能见福晋那样天边的人物,只要能得点贾府指甲缝里漏出的东西,日子也能好过许多,贾府那样的人家,拔根毫毛都比普通人大腿粗。 狗儿心里头的盘算,黛玉并不知晓,今儿个就是成亲的正日子,这一整日,她都忙的够呛。 按着礼部制定的仪式流程,黛玉当从林家出嫁,绕着皇城转上一圈,喜轿最后抬入紫禁城中,在早就布置好的南五所院子里行礼。 一大早,不,应当说是还是深夜,天空暗沉沉的,只有繁星闪烁着幽光,巷子里的狗都已经睡去,正是万籁俱静时。 黛玉便被雪雁从睡梦中唤醒,雪雁见着黛玉眼下硕大的青黑,惊呼出声:“姑娘,你昨天晚上去做什么了,怎么眼圈这么黑。” 昨天晚上,听到这话,黛玉的脸色又红了起来,她瞪了雪雁一眼,轻斥道:“还不快让妆娘过来梳妆,少说几句。” 雪雁奇怪地看着黛玉,平日里这些话也说过无数次,黛玉从没恼过,不知为何今日却不愿意提及。 或许是因为要成亲,害怕了? 雪雁为黛玉的反常找了理由,对她家姑娘更加心疼,忙跑出去将候着的梳妆娘子唤了进来。 实际上黛玉的羞恼却与今日成亲无关,不,也不能说完全无关。 事情还要从前一天晚上说起。 前一天晚上,在再次盘点了嫁妆,准备休息之后,帮着婚事跑上跑下的王熙凤敲开了黛玉的房门。 却是王熙凤领了贾母的命,还有些事情要与黛玉交代。 夜间的凉风吹着花香从打开的窗户外吹过,黛玉倚靠在圈椅之间,正被那熟悉的花香勾起恋家情丝,便被王熙凤的到来打破。 黛玉乍一见王熙凤,便要从椅子上站起来,疑惑地问道:“二嫂嫂怎么这时候来了?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想到这,黛玉着急起来,成亲的好日子就在眼前,若此时出了状况,真真的够折腾的。 王熙凤连忙轻轻压着黛玉的肩膀,轻声说着:“好姑娘,别着急,没发生什么事情。” 黛玉被王熙凤安抚下来,她连声吩咐雪雁上茶:“一个个的,都不知去哪里了,没见着有客人吗?” 说完,黛玉又歉意地对王熙凤说道:“二嫂嫂莫怪,我这几个丫鬟都被我惯坏了,真真可恨。” 王熙凤却抚掌笑了:“外头谁不晓得,林家姑娘最会调教人,一群丫鬟在外头,打眼一瞧,最规矩,行事最有章法的,莫过于林姑娘。明儿个便是正日子,你的丫鬟忙着的地方多着呢,我们娘儿俩便不要讲这些虚头巴脑的话,我今儿个过来,有正事与你交代。” 黛玉好奇地等着王熙凤之后的话,只见王熙凤先是从怀中拿出一张银票,笑着说道:“我们家女儿出嫁,每个姑娘约为一万两左右银子,姑娘虽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在她心里头与嫡嫡亲的孙女是一样的,老太太特意吩咐我,给姑娘送一万两银子过来添妆。” “能得老太太爱惜,是我天大的福分,”黛玉心中轻轻一叹,扬起笑容说道:“我心里头也一样的把老太太当亲祖母。但二嫂嫂您也晓得,这树多分支,家大业大的就更是人多口杂,老太太给我这外姓人花一万两银子,也不知要听多少闲话。老太太爱护我,我自是不能让她被人指点。” 王熙凤暗赞不已,先不说黛玉的容貌风姿,就着番将话说得滴水不漏的本事,他们贾家的姑娘,加一块儿都比不过。 分明是不愿意承贾府的情,却将话说得如此圆滑漂亮,于情于理都挑不出不是来。 但,尽管如此,王熙凤还是将那银票放在黛玉的梳妆匣子上头,在见着黛玉蹙起眉头时,笑意盈盈地解释:“姑娘可莫推辞了,这一万两银子,是老太太从私房钱里拿出来的,我看哪个人满嘴喷粪,姑娘放心,谁敢胡说八道,我撕了他们的嘴。” 黛玉一怔,老太太的私房银子与贾府的公账银子,所代表的意义截然不同。 老太太从私房里给了这些银子,不能说没有私心,但更多的是对她这外孙女的疼爱。 沉默半晌,黛玉伸手将梳妆匣子上的银票领了,拿过一个两个巴掌大的小匣子,左敲敲,右扯扯的折腾半天,又拿着钥匙插入最后露出的钥匙孔里,这才将那匣子打开,将这一万两银票放在里头装着的厚厚一摞银票之上,全了与老太太的情谊。 王熙凤打眼一瞧,只见那匣子里头正好能够平放下一张银票,按着银票模样来看,金额并不一致,有上千的,也又上百的,面值最大的,当然便是王熙凤送来的那张万两银票。 就这匣银票,已经足够黛玉嫁去五阿哥,挺直腰杆的过一辈子了。 林姑父果真家底丰厚,果然能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话诚不欺我。王熙凤已经开始考虑着给贾琏运作一个地方上的小官,就算去当个知县,也比在家里被贾赦指着鼻子骂前途要好。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此时最重要的,便是黛玉的亲事。 在说完了嫁妆之事后,王熙凤一改之前的爽朗大气,她脸红了一片,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却是贾母想着贾敏早逝,没有母亲教导她闺中事,特意命了王熙凤教导黛玉。 黛玉歪着头,打量着王熙凤那忸怩的神态,知晓这嫂子必有其他的话说,却只见王熙凤磕绊了许,嘴张张合合,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王熙凤也是个年轻媳妇,更是与黛玉隔了一层又一层,这等夫妻间的私密事,她又如何好张嘴。奈何贾母下了这个任务,王熙凤没办法,只能怀中揣着图册,硬着头皮办事。 黛玉耐心地等着,也不催促,墙上摆着的西洋钟滴答滴答地走过,时间分分秒秒流逝,黛玉捂着嘴轻轻打了个哈欠。 王熙凤见此,知事情不能再拖延下去,黛玉明日一大早便要起床梳妆,能早一刻休息也是好的。 一咬牙,王熙凤将怀中藏着的小册子掏了出来,塞到黛玉的手中,低声叮嘱道:“你仔细瞧瞧这册子,明儿个别害怕。” 黛玉接过册子,好奇什么东西让王熙凤这等爽利人都难以启齿,她顺手将册子翻开,只见那册子由丝绸订成,画工精湛,画的内容却.... 黛玉惊呼一声,砰地一声将册子合上,红着脸看向王熙凤,却正好见着她不自在的神态:“你再好好看看,时候不早了,我先回了。” 说完,王熙凤便匆匆离开。 黛玉脸上如同火烧,她将这册子深深地藏在嫁妆里面,脱了绣鞋躺上了床。 等闭上眼,只觉着册子里的图样好似动起来了一样,在黛玉脑子里打着架,黛玉辗转着翻了几个身,都没能睡着,想着原来成亲圆房是这么个意思。 等等,圆房! 这两个字突然冲入的瞬间,黛玉倏地从床上蹦起,她想起了前些日子,她与胤祺一本正经的讨论成亲当日是否圆房的事情。 当时她还不知道圆房是何意思,虽然羞涩,却也很认真地商议了合适的法子,此时她才明白,圆房的实际含义,一想到她那日与胤祺讨论着的事情,黛玉不由将册子里的人脸换成了她与胤祺两人,这更是让黛玉面红耳赤,就连身上都红成一片,久久未能入眠。 第153章 等黛玉勉强睡着的时候,已经不知到了几更。 黛玉只觉着她好似刚刚闭上眼睛,便被雪雁唤醒,好容易将前一天晚上的事情忘了,雪雁又哪壶不开提哪壶,让黛玉又想起那册子上的东西。 想到这,被妆娘梳着妆的脸,重又红了起来。 梳妆娘子不知晓为何林姑娘突然脸上便浮现红晕,心中一惊,唯恐林姑娘在这大好的日子里突然生病。 温热的手贴上额头,感受着手心温度的正常,梳妆娘子松了口气,拿着妆粉继续妆扮起来。 梳头的、梳妆的、画指甲的、戴玳瑁的,黛玉身旁被众人簇拥环绕着,每个人都很不得自己生了八只手,能够将黛玉妆扮地更加好看。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问好之声,那些娘子身后为他们递送东西的小徒弟们,连忙侧过身子,让出条道来,却是王熙凤一大早点着灯笼赶了过来。 见着黛玉正在阖目让梳妆娘子梳妆,王熙凤连忙凑了过来,笑容满面地奉承着:“今儿个在姑娘这儿,我可算是开了眼界,您这气派,真是无人能及。” 王家也是富贵人家,王熙凤自诩是见过世面的,然而这些世面与皇家的排场比起来,都只是小巫见大巫。 林如海只黛玉一个女儿,她所居住的院子是两个院子打通的,就这么大的面积,都乌泱泱的站满了,屋里屋外,都没给落脚的地方,全是候着为黛玉打扮的人。 黛玉见着王熙凤,好容易平复的心情又波动起来,耳后悄悄地爬上了红晕。只不过见着王熙凤神态自若地谈笑,好像并没把那册子当回事,黛玉不自在了一瞬,便也将那些情绪抛开,冲着王熙凤点头,示意她自便后,便专心让梳妆娘子梳妆。 西洋钟规律地往前走着,钟里的小鸟不知跑出来报了多少次时,梳头娘子终于放下了梳子,流光溢彩装满了头饰的托盘已经空了,黛玉乌黑油量的秀发上,重重叠叠地插了无数金簪钗鬟。 这些饰品各有巧思,层层叠着,却全然不见繁琐,只觉交相辉映,正是天家气象。 除了黛玉头上平白重了几斤,连脖子都不能轻易移动后,一切都很完美。 梳妆娘子也将手中的刷子放下,黛玉本就丽质天生,脂粉抹多了甚至会污了她本身的颜色,梳妆娘子手腕翻飞,不见使唤多大的力气,也不见多么浓墨重彩,只在这儿一抹,那儿一画,便将黛玉的美貌更加衬托出来,将室内都映衬得更亮了三分。 梳妆娘子与梳头娘子整体扫视一遍,满意地点头,令跟着来的徒弟们去外头候着,她们两人则去了角落,院子里等了许久的另一批人走了进来。 却是轮到了要帮着黛玉穿上礼服的那些人。 黛玉前头试衣裳的时候,便察觉了全套的礼服重量可观,便定下了等梳妆妥当后再换上衣裳的决定。 为了不将刚梳好的头发弄乱,不将刚画好的妆容弄脏,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将衣裳一件件的让黛玉穿上。按着之前试穿的顺序,黛玉依次穿上朝袍,朝裙,套上朝褂,十八子的朝珠挂上脖颈,嵌着硕大东珠的朝冠戴到头上,再换上特制的靴子,整套礼服便也穿好。 此时已经差不多快到吉时。 黛玉被搀扶簇拥着坐上了婚床,等着胤祺前来结亲。 胤祺此时仍然住在紫禁城中的南五所,无论是太子还是大阿哥,年岁大些的兄弟一大早便涌进来,过来与胤祺庆贺,不大的院子人声鼎沸。 而大福晋以及前些日子刚过门的三福晋和四福晋,则是没有管那些男人闹成什么模样,携手入了新房,做着最好的检查。 胤祺被兄弟们起哄者,要他喝酒。 胤祺看一眼天色,自觉只要没毛病,就不会在这时候与他们喝酒。正在这时,舞文小跑着进来,见着胤祺双眼发亮,都顾不上宫中的规矩,大声喊道:“爷,时辰到了。” 胤祺闻言,身子一扭,便从兄弟们的包围中脱身而出,在大阿哥的叫好声还没出的时候,他翻身上马,从宫道中奔驰而出。 “他,他去哪儿?”胤褆大声问道,却只见到四周兄弟和他如出一辙的惊讶。 “你说。”正要离开的舞文被唤住,他笑容满面地躬身答道:“殿下,我家爷去林家接亲了。” “结亲?”这次换成了几个人的合声。 舞文掀着眼皮,悄悄抬眼望去,只见大阿哥、三阿哥与四阿哥异口同声地询问着。 按着规矩,阿哥娶亲无需亲至,自有礼部官员主事。 大阿哥、三阿哥及四阿哥,都是同样的流程,谁成想胤祺却闹出了结亲一事。 对于胤祺而言,娶到黛玉是他心心念念的渴求,这般珍贵的体验,他又如何愿意假手于人。在见着礼部给了流程后,胤祺对着皇太后和宜妃缠磨着说着软话,本就心疼他的两人,没多久便答应了胤祺亲自迎亲的想法,也算是给林家姑娘的一点补偿。 甚至皇太后主动找到康熙,让康熙同意胤祺破例同意胤祺在紫禁城中骑马。 毕竟紫禁城太大了,作为新人,在紫禁城里来回走上一个来回,等到拜堂时候,不知该如何狼狈。 儿子的亲事,康熙也愿意热热闹闹的,反正也不影响朝政大事,康熙睁只眼闭只眼的同意了,甚至他将此事做成了成例,凡在宫中成亲的阿哥,亲自出宫接亲的,成亲当日都可在宫中骑马。 听到舞文将康熙的旨意说完,年长的几个阿哥倒也罢了,反正他们也不能再娶一次妻子,年岁尚小的那几个,一个个的都掰着手指头数还有几年可以成亲,谁都想尝试一下在宫中纵马的滋味。 或许,这便是禁止什么,便越要尝试什么。 而在新房里坐着的几个福晋,却是实实在在的意难平。 身为女子,谁对自己的出嫁没有过幻想,嫁入皇家,许多流程都与民间不符,她们咬牙用这是规矩劝着自己接受了。 等到胤祺成婚,她们才知晓,原来规矩还能改变,原来她们也能如寻常女子一般,有个良人亲至的婚事。 奈何成亲一事,只有一次,不能重来,即使这几人现在与自己的夫婿关系还不错,到底还是遗憾,对于即将进门的五福晋,个个都羡慕不已,等着晚些时候好生打量,到底是什么天仙,能让五阿哥这般费心。 胤祺迎着风带着仪仗跑在路上,轻轻的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并不在意到底是谁在背后念叨,他只一心往林府跑去。 从紫禁城到黛玉家里的大街早已净街清道,不许一个人进入。至于远一些的,胤祺和黛玉不会经过的地方,才是让百姓们同乐所在。 胤祺春风得意,马蹄疾驰,没多久便从紫禁城到了林府。 鞭炮声在胤祺刚出宫门的时候便已响起,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等胤祺到林府的时候,林府前头的路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红纸。 胤祺勒住缰绳,安抚住躁动的马匹,踏着厚厚的红纸往林府大门走去。 林府里,黛玉在听见鞭炮声之时,便已紧张起来。再如何与胤祺相熟,与他成亲也是从熟悉的家里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黛玉不可能不忐忑。 黛玉纤细的手紧紧拧着帕子,手指由于用力泛出青白之色,上好的杭绸上用苏绣绣着的鸳鸯被揉成一团,远远瞧着好似水鸭子一般。 梳妆娘子与梳头娘子一拥而上,最后再为黛玉整理一番,确保妆容发饰的完整,王熙凤更是笑着打趣:“咱们姑娘日后可是进了福窝窝,有着享不尽的福分。”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对黛玉说着祝福。 黛玉扯了扯嘴角,被雪雁等人搀扶着起身,小步端庄地往外头走去。 此时胤祺已经在正屋里拜见过林如海了。说是与寻常人家无二,到底还是有着区别,例如林家观礼的人们,无人敢对胤祺起哄,更无人敢拦胤祺的路,又例如林如海便不敢受胤祺的礼,在胤祺向他行礼的第一时间,便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闪身避开,并与胤祺同样站在屋子里,不再回椅子上坐下。 前师生、准翁婿两人站着,其他人更不敢坐下,正屋里的椅子便形同虚设,与胤祺和林如海一道望着后院的方向。 盼望着,盼望着,在胤祺的望眼欲穿中,黛玉终于走了出来。 旭日高升,将金黄的叶子照得更加绚烂,光影摇曳间,黛玉如同九天仙女,下了凡间。 胤祺从来都知晓黛玉长得好,但她平日的打扮都偏向素雅,最是清水出芙蓉的鲜嫩,今儿个全套礼服穿在身上,硕大的东珠在头上额前脖颈上晃着,尽显雍容。 黛玉令丫鬟松开手,她一步一步地向正屋走来,步履行动间,头上的钗鬟未见丝毫晃动,行走间连裙摆的摩擦之声都几不可闻。 “不愧是林家女。”前来林家观礼的人也不少,有那等熟知林家家谱的夫人,由衷发出赞叹。 累世侯爵之家,书香门第之后,这样的姑娘,若不是入了皇家,都不知得让多少家打破头去。 第154章 其他与林家不熟悉的夫人们,也连连点头,对黛玉的规矩赞赏不已,琢磨着林家是否还有别的待嫁女,说给自己的儿子。 身后窸窸窣窣地议论之声,胤祺充耳不闻,他眼神紧紧地盯着黛玉,片刻都不愿移开,等到黛玉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身旁,两人并肩而立,黛玉提着礼服,屈膝往下行礼,叩拜林如海的生恩。 林如海早在见着黛玉的时候,眼泪便已经在眼眶中打转,等到黛玉拜下的瞬间,他简直老泪纵横。当年黛玉那么小小的一个人,他费了多少心血,将她养大,也到了成亲生子的年纪。 林如海几乎要语不成调,他断断续续地说完了对黛玉的叮嘱,半是无奈半是欣喜地说道:“去吧。” 黛玉强忍着眼中的泪意,听到“去吧”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是滴了下来。好在她脸上摸着的脂粉不浓,眼泪冲刷之后只浅浅淡了一层,并未冲刷出沟渠来。 等着黛玉站起身,胤祺肃了神色,不顾林如海的阻拦,冲他鞠了个躬,神色认真地说道:“林大人,我绝不负令爱。” 林如海定定地看了胤祺许久,却也只见到他眼中坚定的神色,无一丝犹豫与闪躲,林如海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点,无论日后如何,到底现在的五阿哥,对黛玉是一片赤诚的真心。 胤祺与黛玉转过身子,往林府外走去,胤祺的结亲仪仗,早已在外头候着了。 全套礼服首饰重逾数十斤,黛玉穿在身上只觉着沉甸甸的,她悄悄的将身子靠在胤祺的身上,减缓身上的负重,胤祺感受到黛玉的依赖,悄悄扬起嘴角,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顺着黛玉的节奏,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去。 轿帘已经掀起,胤祺的手借着宽大礼服的遮掩,扶着黛玉上了轿子,等黛玉坐定之后,胤祺一踩脚蹬,翻身上了马。 胤祺坐在高头大马上,迎娶着心爱之人,意气风发之意再也遮挡不住,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胤祺骑着马在前头小踏步地走着,自林家到紫禁城一道,鞭炮更是不断。 那马儿刚开始还被这鞭炮声惊吓到,等经过这么些时候,再听见爆竹声响,马只淡定的喷着鼻息,再无躁动。 很快,迎亲的队伍便回了紫禁城中。 南五所里早就热闹起来,虽然没有胤祺这个主人,但其他兄弟也各自找了熟悉的人,喝酒划拳,好不热闹。 等见着火红的花轿在南五所门前落下,年幼的阿哥们一拥而上,虽然已经见过三哥和四哥的热闹,对于五哥的福晋,他们依然满满的都是好奇。 几个年长的阿哥,反倒是出于避嫌,站得远远的。 突然只听见前头传来一声惊呼,然后便是老五胤祺似真似假的调侃:“我急着娶福晋呢,你们快别挡道了。” 堵在门前的阿哥们乖乖让开,露出一张似喜非嗔的芙蓉面。 一直得意于自己福晋家世比林家好的三阿哥,突然觉着他一直以来得意的事情,好像要打个对折。 胤祺领着黛玉入了南五所,此时礼部的官员早已在南五所里准备妥当。 按着民间规矩,新人成亲需要跪拜天地、高堂,然而在天家,胤祺又非太子,康熙如何会特意来他的婚宴。 所谓的仪式,最终还是与前两个月成亲的三阿哥和四阿哥一样,由礼部官员念着五福晋的册封诏书,再将金册交给黛玉,便是礼成。 黛玉被送入了新房,见着了在新房里候着的妯娌。都是讲规矩的人,黛玉与她们相互行礼介绍后,得出了这个结论,想必在宫中住的这些日子,应当不会难熬才是。 这一个仪式从天黑到天黑,闹了整整一天,外头的热闹声音终于小了,等到宾客散尽,胤祺浑身酒意地走了进来,他握着黛玉的手,眼神清明,并无半丝醉意。 胤祺定定地看着黛玉,目光如同天上倾泻而而下的月光,柔和的将黛玉笼罩着,黛玉在这眼神中,慢慢红了脸颊。 “妹妹,”胤祺柔声唤着黛玉,还是昔日的称呼,熟悉的称呼让黛玉忐忑的心归了原味,她眸子水润润的,回望着胤祺。 “今日可是累着了?”胤祺关切地询问着,这声询问好似引子,将黛玉四肢百骸里的疲惫全都引了出来,浓浓的倦意席卷全身,黛玉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胤祺失笑出声,他唤来黛玉的丫鬟,为她洗漱更衣,自己则去了一个屋子梳洗。 等黛玉将繁琐的头饰拆完,换上舒适的寝衣后,胤祺早已打理完毕,靠着床上随手拿了本书翻看着。 尽管知晓今日不会圆房,但想到被压在箱子深处的那本册子,黛玉还是红了脸颊,她咬唇瞪了胤祺一眼,掀开被子背对着胤祺躺下。 第142章 次日 阿哥的亲事,从头到尾的流程走下来,便已经足够辛苦,等吹熄了灯,黛玉都顾不上身旁人的呼吸,阖上眼便倒头睡了过去。 这样本来想安慰黛玉几句的胤祺,哑然失笑,见着黛玉睡得香甜的模样,也闭目睡了过去。 翌日,天光微亮,仍在睡梦中的黛玉便听见了外头宫人唤醒的声音。 黛玉睁开眼,入目的是崭新的百子千孙帐,皇绫布上画着一个又一个姿态各异的胖娃娃,这与家中截然不同的床帐,让黛玉愣了一瞬,混沌的思绪终于苏醒,这才想起她与胤祺的亲事已成,她此时并不在林府的闺房里,而是在宫中胤祺的居所。 想到此,黛玉的脊背微微僵硬,成亲的羞涩浮现在心头,黛玉侧过身子,只见胤祺躺在另一个被褥里,双手交握放在胸前,他眉头蹙紧,不耐地扭着头,好似被帐子外持续不断地叫喊给烦到了一般,不一会儿,胤祺转过头,将头捂在枕头之下,借以躲开外头的叫起之声。 黛玉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瞧着胤祺这般作态。很久很久以前,在黛玉与胤祺还不用顾忌男女大妨的时候,黛玉是与胤祺午间同睡过的,那时候的胤祺被唤醒便是这般模样,此番记忆中已经模糊的场景重新出现,黛玉心头莫名地安定下来,前一日坐在高头大马上,身姿凛凛的胤祺,无论他身份如何高贵,不管康熙将会给他什么爵位,胤祺依然是她熟悉的模样。 耳旁传来女子的轻笑之声,胤祺一个激灵便睁开了眼睛,他从来不让宫女近身服侍,如何在帐子里会有女子之声。 陡然坐直的胤祺将黛玉惊得呆住,她纳闷地看向胤祺:“五阿哥,怎么了?” 听见黛玉熟悉的声音,胤祺才想起,他已经与黛玉成亲,他们俩刚同床共枕过了新婚之夜。胤祺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他斜斜地倚靠在床头,笑着对黛玉说道:“睁眼便能见着妹妹,真好。” 黛玉见胤祺仍有心思闲话,便知未有大事,她拿过枕旁的帕子,掷到胤祺胸前:“没事便起来,今日还有拜见太后娘娘、万岁爷与宜妃娘娘。” 胤祺一把将与黛玉衣裳有着同样暗香的帕子握住,感受着丝柔柔软的触感,手指头微微动了动,随即压住心头的杂念,一把将帐子掀开。 熹微的晨光从纸糊的窗户里照入,却没能给屋子增添多少亮光,拔步床在屋子的最里头,床里的情景更是见不到丝毫。 胤祺皱着眉头,从床头的小匣子拿出火折子,将床边的蜡烛点亮,就着微弱的烛光,他将袍子披到黛玉的身上:“早晨到底寒凉,妹妹万不能轻忽了。” 等见着黛玉将袍子严严实实地系上扣子,这才扬声,将外头候着的宫人们都唤了进来。 捧着水盆的、巾帕的、香皂的、衣裳配饰的宫人们鱼贯而入,先是将屋子里的蜡烛全部点亮了,整个屋子都亮堂起来,随后默契地分成两队,井井有条的伺候着黛玉与胤祺洗漱。 胤祺换上阿哥常服后,黛玉仍在梳妆,胤祺靠着椅子上,支着颊打量着,只见黛玉正坐在窗下的榻上,仔细地盯着铜镜梳妆。 这个起居的东梢间,是整个院子里采光最好的一间屋子,然而黛玉坐在窗下,屋子里点满了蜡烛,胤祺仍然觉着不够,且不提铜镜了的人影模模糊糊的,就屋子里那点光线,看着都阴阴沉沉的。 胤祺在这屋子也住了好几年,之前从来没发现这屋子暗成这般模样,许是黛玉瞧着便是世外仙姝,不似凡人,这才让胤祺觉着什么都配不上黛玉。 他叹了口气,走到黛玉耳旁,轻声说道:“妹妹先受几日委屈,等出宫开府了,我一定为妹妹换上玻璃的窗户。” 黛玉也不知晓胤祺又如何发出这番感慨,她抿着嘴唇,露出腮边的旋涡,盈然笑着:“五阿哥说的这句话我可记住了,日后没有我可不依。” 胤祺更是连连点头,再三许诺,就连去哪里找人,才能买上更清透的玻璃,都已经有了主意。 若非今日还要拜见康熙他们,胤祺恨不得立即便跑出去找人。 然而比起装玻璃,拜见康熙才是重中之重的大事,胤祺勉强忍耐住急切,见着黛玉收拾妥当了,便牵着黛玉的手,走了出去。 第155章 此时宫门已开,南五所里年长的阿哥们出去当值,年幼的阿哥们全去了学堂念书,至于福晋们,也早就入了后宫请安。 整个南五所里头,除了由于新婚而免了这些事情的胤祺和黛玉外,没有一个正经主子。 黛玉便也遂了胤祺的心,与他手牵着手,走出了南五所,走上了通往乾清宫的宫道。 胤祺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地握着黛玉的手,他被充盈的喜悦与兴奋淹没,嘴角噙着满足的笑意,直到到了乾清宫不远处,远远地瞧见前头宫道上有当差的小太监,黛玉才轻轻地将手从胤祺的手心中抽出,只觉着手掌心湿了一片。 手心一空,胤祺怅然若失,却也知晓分寸,不再缠着要继续牵手,而是轻咳两声,整理了心情,冷静下神色,领着黛玉往乾清宫走去。 乾清宫巍峨耸立,康熙理政起居都在此处,是大清帝国的权利中心。除了康熙,便只有太子幼年时在乾清宫的偏殿住过,尽管胤祺也是阿哥,但他也只是在入朝当差后,才在上朝时候在正殿待过,对这宫殿很是陌生。 刚到乾清宫门口,守着宫门的小太监便恭敬地将他们请了进去,弯着腰说道:“万岁爷在里头召见朝中大人,梁爷爷吩咐了,您和福晋到了后,现在厢房等一会儿。” 黛玉闻言,心头一紧,她担忧地看着胤祺。 皇家阿哥成亲的第二日,入宫拜见长辈,是例行的规矩。黛玉没想到康熙会这么不在意,甚至召了大臣入宫谈事。 胤祺却浑不在乎,之前几个阿哥成亲的时候,康熙也是如出一辙,并未因为儿子与儿媳的拜见,而耽误朝政大事,想必只有太子成亲,才能让康熙破例,放下例行的朝会,专门腾出时间等待。 更何况,胤祺不孝地想着,他与康熙那微薄的父子情分,也不足以让他在意康熙如何对待他。 只不过黛玉如此忧心,还是让胤祺心里暖洋洋的,他扬起眉,露出一个笑容,黛玉从这笑中没见着丝毫的勉强,总算放心下来。 上好的碧螺春香味扑鼻,但为了防止在康熙面前失态,胤祺与黛玉谁也没有碰厢房里的茶水点心,等到上了两遭热茶后,梁九功终于快步走了过来,笑容满面地请胤祺与黛玉进去。 胤祺给黛玉甩了个安心的眼神,随即站起来,跟在梁九功的身后,往康熙日常起居的梢间走去。 黛玉亦步亦趋地跟在胤祺身后,低低垂着头,做好一个恭顺温婉的福晋样子。 康熙穿着帝王常服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清瘦的面容上无一丝笑意,望着手中的密折,眉头拧成结。 等见着胤祺与黛玉,康熙才将折子放下,随意打量过黛玉几眼,令梁九功拿来赏赐,又说了几句勉励之于,便挥着手说道:“老太太想必等得急了,你们自去给她请安。” 说完,康熙的注意力又放回到了折子上。 胤祺安抚地拍了拍黛玉手,向康熙行礼后便告退出门,整个见面过程,也不超过一盏茶的时辰。 “五阿哥,”出了乾清宫,便是沿着宫道往宁寿宫走,黛玉凝神将康熙召见时候的行为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失礼之处。黛玉见着离乾清宫已远,身旁全是自己人,便凑到胤祺的耳边,用气声问道:“皇阿玛可是不满意我?” “怎么会。”胤祺却斩钉截铁地否认了:“若他不满意,如何会给我们赐婚。” 胤祺毫不犹豫的话,让黛玉稍稍安下心来,心内却仍在不断思量。 胤祺知黛玉心思细腻,唯恐她想多伤神,忙指着前方:“那儿就是宁寿宫了,也不知皇玛嬷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黛玉也是伴着皇太后的驾去过江南和塞外之人,是最知道皇太后对胤祺的偏爱的,听了胤祺的话,也不由好奇起来。 宁寿宫离乾清宫不远,大约走了两盏茶的功夫,一行人便到了宁寿宫中,守在宫道的小太监撒着脚丫子便宁寿宫里跑着报信。 黛玉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随着胤祺走过最后一段宫道,入了宁寿宫的大门。 等入了宁寿宫,黛玉彻底呆住,她自以为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然而在皇太后搞出的排场面前,只能说,黛玉的想法,还是太简单了。 宁寿宫里头的宫女全都薄薄的抹了一层胭脂,头上也插着各式各样的银簪子。要知道宫中最是忌讳宫人打扮,除了过年那几天,凡是涂脂抹粉,穿金戴银的宫女,都是要被拉去受罚的。 更何况皇太后这种孀居之人的殿中,管得就更严了。 这些宫女打扮的这般明显,必然是得了皇太后的同意,在老太太心中,胤祺成亲是和过年一样重要的大事。 等到穿过院子,走入宁寿宫的正殿,大门推开的一瞬间,黛玉只觉着被珠光宝气冲得身子都要往后仰去。宁寿宫的大殿里满满当当的坐满了人,皇太后坐在上首,笑眯眯地等着,在皇太后侧下方,一左一右坐着钮祜禄贵妃与宜妃,再下首,则是荣妃、惠妃、德妃,以及受宠的贵人们。 在这些妃子们身后,站着的是只有一面之缘的福晋们。 每个妃子,都将压箱底的首饰呆了出来,足见对此番拜见的重视。 胤祺与黛玉刚一露面,皇太后便笑眯眯地招手:“好孩子,快过来让我看看。” 第143章 开府 厚重的檀香味道幽幽地在宁寿宫的宫室里飘散,将妃嫔们身上各色的香料味道压制住,黛玉顺着皇太后的动作,随着胤祺走近,在宫人早已准备好的垫子下跪下,向皇太后与宜妃磕头。 宜妃稍稍红了眼眶,皇太后的眼泪却是悄然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流淌,嘴角却高高扬起。 皇太后笑着接过胤祺与黛玉献上的茶,揭开紫檀木托盘上的暗黄色绸缎,光华闪耀的丹凤衔珠钗赫然入目。 这珠子由最好的匠人手工錾刻而成,上头每一片羽翼,都栩栩如生,姿态各异的凤鸟身上镶嵌着米粒大的珍珠,足有数百之数,被凤鸟衔在口中的主珠,更是如拇指大小,璀璨夺目。 这个簪子,放在富贵人家,都是难得的宝贝。 黛玉双手接过皇太后亲自递过来的簪子,笑盈盈地向皇太后谢恩,眼中满满的都是对皇太后的孺慕之情。心意能够被接受,是最让人高兴的事情,皇太后喜不自胜地拍着黛玉的手背:“我已经与万岁爷说好了,胤祺也已经成家,是要顶门立户了,再住在宫中反倒不妥当,你们俩新婚夫妻的,在宫中住过头个月,也算全了规矩,找钦天监算个好日子,搬出去吧。” 黛玉自是不愿意久居宫中,宫中贵人多,规矩重,时时刻刻都得谨慎着,哪有在外头当家做主来得自在。 黛玉与胤祺对视一眼,两人眼中流露着同样愉悦的气息,眼神相接,又迅速转开,将喜意遮掩几分。 宜妃见着胤祺与黛玉欲盖弥彰的模样,心里好似冷不丁地被针扎了一下,她心中本就觉着愧对胤祺,一直想着要好生弥补,然而一转眼,胤祺就已经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她这个额娘能做的事情越来越少。 宜妃心里酸涩难忍,脸上却丝毫没有露出来,嘴角高高扬着,周身流露出来的喜色,简直让惠妃、荣妃和德妃无法理解。她们也是有了儿媳妇的人,谁与儿媳妇见面的时候不是雍容华贵,尽显天家气象,这宜妃又何必将姿态摆得如此低。 没想到,宜妃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说出了让她们更不能理解的事情:“黛玉是好孩子,胤祺你可不能欺负她,你们小俩口新婚燕尔,出宫后好好过日子,我就放心了,你们不用惦记着每天给我请安,每个月初一十五让我瞧瞧,也尽够了。” 惠妃等人骤然抬起头,脸色难看的看着宜妃,她们几个的儿媳妇,自成亲以来,日日晨昏定省从未疏漏,宜妃突然来这一遭,却显得她们不慈。 然而宜妃对于殿中打量的眼神视而不见,她轻轻地摸着指甲上的玳瑁,指腹拂过微凉的指甲,从旁边的托盘中取出一双手镯,亲自戴到黛玉的手上,只见那碧莹莹、绿汪汪的镯子正正好卡住了黛玉的手腕,动作间一截手腕从袖中探出,纤细而轻巧,那镯子被那白瓷般的肌肤衬地,水头都足了几分。 黛玉同样地向宜妃谢恩,眉眼弯弯的模样将宜妃心里头那丝丝的不自在逐去。 这边婆媳在母慈子孝,那边惠妃几人眼神乱飞,站在她们身后伺候的福晋们,眼中更是期待地,自她们嫁入宫以来,每日都得提着心的伺候婆母,虽说此事也是女子本份,但哪个做人儿媳妇的,真心实意地愿意每日两次去伺候婆婆。 果然,只见惠妃干笑了两声,她握着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的手,赞叹地说道:“我的儿,我知你最是守礼,自你入了宫,每日的晨昏定省从未懈怠,你的孝心我是尽知的,但你孝顺我,我也得心疼你,日后你便和五福晋一样,只初一十五向我请安足矣。” 荣妃与惠妃也低低地与他们的福晋说着类似的话。 第156章 伊尔根觉罗氏、董鄂氏和乌拉那拉氏看向黛玉的目光中,多了许多善意,无论如何,她们确实是沾了这个妯娌好处,这份情,她们认。 但此时黛玉顾不上与她们闲话,她冲着几人笑了笑,转过头去认真听着皇太后与宜妃的谆谆叮嘱。 黛玉这般认真的模样,让皇太后与宜妃更加满意,是个沉得住气的,日后胤祺出宫开府,后院里有个能主事的,她们也放心了。 外头跪着的喇嘛又念诵完了一卷经,苏曼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向皇太后请示是否摆饭。皇太后愣了一瞬,见着日头的影子已经投到的殿中,时辰已经不早,显然是皇太后与黛玉说得高兴,都忽略了时间的流逝。 皇太后点了点头,宫人们提着沉重的盒子走了进来,迅速在桌上摆好了朝食,黛玉挽起袖子,拿起桌上象牙白的筷子,笑着站在皇太后身后,为她布菜。 至于其余人,就连布菜的机会也没有,只能站在一旁,候着皇太后用膳。 等到皇太后用完膳,她对黛玉的印象愈发的好了,不骄不躁,不疾不徐,不愧是林家养出的女儿。 皇太后笑眯眯指着桌上没动过的汤:“膳房里这道菜味道还成,你好胤祺将这汤喝了,昨儿个累找了,好生补补。” 不知内情的惠妃等人揶揄地打量着,就连大福晋几人也悄悄笑了。 黛玉被这眼神乱飞的打量羞地耳垂几要滴血,胤祺连忙借着袖子的遮掩,捏了捏黛玉的手,随后慢条斯理地盛出一小碗汤,仰头一饮而尽,这才笑着与皇太后说道:“谢皇玛嬷念着孙儿,这汤孙儿尝了,味道确实上佳,足见师傅手艺不错,一会儿我令弄墨给他送几两银子赏,也讨个方子,日后开府了也能时时尝到您这儿的味道。” 皇太后见胤祺喝得痛快,已经笑眯了眼,听了他这话,更是高兴,她挥挥手:“什么方子不方子,你将这厨子带回去,我也能放心。” 就这样,胤祺与黛玉从宁寿宫中出来时,跟在他们身后的队伍,更加壮大了几分。 循着长幼的顺序,黛玉与胤祺在宁寿宫门口等着宫妃坐着肩舆离开,又微微行礼,为大福晋、三福晋以及四福晋让出道来,几个人温和笑着寒暄,并约好了等搬出宫后,再彼此正式拜访做客。 毕竟他们此时住着的院子里,实在过于拥挤,连个正经待客的地方都没有。 这个惨淡的事实,让黛玉再次确定了要尽快搬出宫去。 等回了院子,黛玉也不急着认伺候的宫人,反正他们住不了多少天就要搬出宫去,这些伺候的宫人们基本都要留在宫中,等着下一个主子的到来。 等着黛玉的事情实在太多,她忙着与胤祺商量屋子布置,又忙着收拾胤祺在宫中的行李,还记得派人去林府,将胤祺住着时候的用品全部拉到新的阿哥府中。 如此这般忙忙碌碌的,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在阿哥府将将收拾出能住人的模样,胤祺的行李勉强收拾妥当后,康熙下了圣旨,令在宫中居住的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出宫开府。 与康熙的圣旨一道送来的,还有康熙给几个儿子的安家银子,每个人六万两白银。 胤祺从梁九功手中接过银票,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绘着西洋画的珐琅鼻烟壶,递到梁九功手上,等梁九功满意地离开后,胤祺转头就将那一摞银票全部塞到黛玉怀里:“这安家银子,便辛苦妹妹你管着了。” 黛玉心知胤祺此时没有爵位,日后阖府上下靠的就是这笔银子以及他每个月五百两银子的俸禄过活,她也没有推辞,心里头盘算着如何用这些银子置办家产,将这些银票放入了她的钱匣子里头。 就这样,黛玉拿着六万两白银,随着胤祺出了宫,搬入了阿哥府,开始了新的生活。 第144章 琉璃 五阿哥府里,乌若一大早便领着内务府派来的下人,恭敬地站在大门口,迎接着即将到来的主子。 车马骈阗,却寂静非常,五阿哥府的门口,早已经被侍卫牢牢护着,就连门前的街道,都拉起帐幔,不让其他人进入。 胤祺骑着高头大马,走到车队的最前方,黛玉从马车的车窗往外望去,只见胤祺腰背挺得笔直,双腿夹着马腹,真真是英姿飒爽,器宇轩昂。黛玉望着胤祺由于用力而绷起的大腿,长袍搭在腿上,也遮挡不住利落的线条,忍不住想起了夜间不经意碰到的,胤祺胸膛上,胳膊上带着弹性的肌肤,悄悄红了脸颊。 “福晋,我们到了。”雪雁坐在黛玉的下首,见着马车停下,黛玉仍然坐着没有动弹,不知想到什么,咬唇而笑,忙出声提醒,将黛玉从夜间的迷昧中唤回。 黛玉轻轻甩头,将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弯着身子走出马车,胤祺已经从马上跳下,候在门口等着扶黛玉下马车。 湖蓝祥云缠枝薄斗篷披在身上,阻挡了深秋的寒风,也将黛玉的头脸遮地严严实实,候在门口的下人们并未能觑得未来主母的模样,只能见着她被五阿哥呵护备至地扶着,入了府中。 内务府中出来的人,最是懂得眉眼高低,几个管事的眼神一对视,互相便达成了共识。新福晋确如传言中所说,颇得五阿哥欢心,他们也得提起一万分小心,仔细伺候,万不能瞧着福晋面嫩就轻忽了去。 下人们心里的小九九,黛玉并不知晓,即使她知晓,也不在乎。 都说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权利面前,其他人心思再多也没用,只要她能牢牢的握住管家权,旁人再不愿意,也得循着她的规矩行事。 黛玉此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即将入住的新家上。 较之上一次胤祺领着黛玉过来之时,这阿哥府又有了许多变化,其中最大的变化,便是黛玉住着的屋子,窗户果然换成了琉璃。 木头由手艺最精湛的匠人在上头雕刻着各式的图案,被上好的颜色涂抹,鲜亮地仿佛要从木头上跃出来,一根根雕刻精美的木头,拼凑成了古拙的门窗。 窗框之中,原本该糊窗纱之处,已经换成了清透的琉璃,再如何清透的纱,也没有琉璃来得透亮,外头的光线不被阻隔地照入屋中,将暗沉沉的深处都映得亮堂许多。 黛玉欣喜地摸着那透明的琉璃,她自江南入京也有许多年了,仍然尚未习惯北边屋子的模样,许是为了防风保暖,每间屋子都建得很深,窗户又开得很小,到了冬日,早早地便要燃起烛火,不然便什么也看不清楚。 若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或许就是这琉璃实在太贵。 黛玉并非不当家的女子,她在闺中之时,便管着林家的中馈,与相熟人家的人情往来俱出自她手,对于琉璃的价格,她心中有数。 虽说前朝时候,就已经有了烧琉璃的技术,然而那时候烧出的琉璃,是色彩斑斓的各色摆件,不过巴掌大罢了,既没有窗户上的清澈,也烧不成这么大的一片。 眼前的琉璃,必然是西洋人通过广州那边运过来的,海上飘了许久,又一路从广州运至北京,这等宝贝的价格,早已经成了天文数字。 想必,就连胤祺这个阿哥,用着都颇为肉疼,不然为何整个五阿哥府里,只有黛玉住着的主院用上了这琉璃,就连胤祺的屋子都没有换上。 秋日的风已经带着凉意,树叶簌簌地从树梢落下,黛玉凑近了窗户,伸手仔细感受着,竟然没有从窗户缝里透进来的风。 外头的树影摇曳,风凄厉地嚎叫隔着窗户都听得一清二楚,然而坐在屋子里,却全然感觉不到呼啸冷风带来的寒凉。 黛玉若有所思地看着,笑着对胤祺说道:“五阿哥待我之心,我心里明白,我待你心意,亦是如此,这窗户我瞧着实在好用,不知你从哪里买的,再多买几片,起码你住的院子也得装上。” 胤祺闻言,热意涌上心头,什么比他的心意被人看到并好好珍惜还珍贵呢,他心里暖暖的,却故作严肃地板着脸,与黛玉说道:“妹妹这话却不对,什么你的我的,我的行囊可都放在着屋子里了,你还要赶我到哪里去。” 自进了这屋子的门,黛玉便被着琉璃吸引住了注意力,还没来得及打量其他地方,听了胤祺的话,黛玉方从窗户前离开,绕着整个屋子走了一圈。 黛玉的这个院子,在三进府邸的最后一进,正屋是五间的大开间,两旁是两个小小的耳房,院子的东西两侧,分别是三间的厢房。 此时正屋里头已经摆满了东西,黛玉仔细瞧去,只见在她的用具之外,胤祺的东西也全都收纳妥当。书房里放了两个书架,分别放着两人的书,放箱笼的屋子一分为二,一人占着一半的地方,更别提多宝阁上的摆件,更是少不了胤祺的心头好,俨然乌若将这屋子当成了胤祺的起居之所布置。 时人夫妻都是分开居住,按着常理,家主该住在前头最大的那进院子里,只有兴致起了,才往后头妻妾的屋子去。这般于理不符的布置,没有胤祺的吩咐,谁敢这么做。黛玉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一眼,眼神却软绵绵的,毫无力度。 第157章 黛玉也不愿意与胤祺分房而眠。 黛玉胎中便带了弱病,虽说自出生后精心调养了许多年,又得那癞头和尚和跛足到人的话,总算平安康健地长大,但她到底还是体弱。夜间躺下久久不能成眠,睡觉还是很是轻省,外面一点点点动静,春日夜雨,夏日蝉鸣,秋叶坠地,冬雪飘零都能让她惊醒过来。 黛玉本以为与胤祺成婚了,夜间依然久久难免,谁成想,不知是否是他们命格相依,自同床共枕之后,黛玉夜间睡得格外香甜,好似这么多年里欠缺的睡眠都要一口气弥补,只要闻着胤祺身上的味道,她就不可抑制地昏昏欲睡,白日里神采熠熠,精力十足。 赶上去向皇太后请安的日子,见着几个妯娌,黛玉常常被她们含着笑意打量,彼此间眼神乱飞,偶尔还遮着嘴,意味深长地说一句:“小夫妻感情就是好。” 黛玉自觉睡眠好了之后,她素日的体虚气短都好了许多,听到胤祺说日后还是同住一室,黛玉象征性地嗔了一句,便也不再阻拦,她思索着说道:“既然阿哥住在这儿,前面的屋子确实无需再装琉璃,既如此,便将你外头的书房窗户装上,在里头读书也能敞亮些。” 是的,胤祺在前院还有一个书房。作为阿哥,自从出宫开府之后,胤祺便与胤禛一道,领了镶白旗的旗物,旗下也是有着佐领包衣,更是可以招揽门客,更别提他还入了理藩院当差,时不时地便要与外头的人见面,必须有个办理公务的地方。 既然胤祺对她好,黛玉也投桃报李,将胤祺办公之处布置得更加舒心。 见着黛玉神色认真,不似玩笑,更何况黛玉是五阿哥府的女主人,对于屋宇的布置难道还不能做主不成,胤祺也不再拒绝,笑着应了,受了黛玉的心意。 只不过... “好叫妹妹知晓,这琉璃我是找洋人的传教士买的,他手中也没有多少存货,想必要从广州那头去找,想必耗时不非,需等些时日。”胤祺苦笑着,与黛玉说明着情况。 “京中那么多西洋传教士,我在宫中都见到过几个,我记着他们每次都带好几大船的东西入京,怎地琉璃如此少?”黛玉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问道。 林家累世官宦,祖上的积累可观,黛玉是见过好东西的,琉璃插屏在她家库房里就放了好几个,京中贵人素来喜爱这些琉璃物事,按理来说洋人应当带了不少入京才是。 同样的疑惑,胤祺也曾有过,他当即便问了与他诉苦的传教士,此时黛玉问起,胤祺笑着将因由慢慢道出:“洋人的琉璃,多出自泰西国(1),以前他们的琉璃,与我们大清的差不太多,也是蓝的绿的红的黄的都有,我听话他们传教士待着的那寺庙,洋人叫教堂的,上头的琉璃就是这样五颜六色的,也就前几年,泰西有个匠人,做出了这种大片的,透明的琉璃,这还是第一次来大清,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要知道,往常我们这边喜爱的都是琉璃摆件,从未用过这平板琉璃,这东西易碎又占地方,自然不敢带来太多,有这功夫,多带些其他货物赚的更多。” 原来如此,黛玉点了点头,解了心中的困惑,她自诩也是见过世面的,然而无论在江南还是在京中,无论在宫里还是在宫外,都没见着过这般的琉璃,既澄澈,又防风,从屋子里往外望去,院子里的一草一木纤毫毕现。 此时已是深秋,院中已无多少景色赏玩,但在江南,正是赏秋景的好时光,院子里的树叶由绿变黄,各色的菊花争妍斗艳,透过这琉璃,抬眼便能瞧着园子里的美景,这琉璃必然大受欢迎。 可惜带货过来的洋人没有眼光,江南豪富,即使满船都是琉璃,也能一抢而空,比贩卖其他的,更获利百倍。 想到这,黛玉心念一动。 洋人不清楚,但黛玉足够清楚,这般清澈透明的琉璃放在大清,能赚到多少银子。 既然洋人已经研究出来这琉璃的方子,大清人才济济,未尝不能做出来,更何况,康熙早几年已经开了海禁,泰西过来的工匠年年增多,实在弄不出来,去广州找个泰西的工匠过来,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五阿哥,”想到这,黛玉越发觉着她心里的打算可行,她深吸一口气,挥退了屋子里伺候的人,亲自捧着茶递到胤祺手上,与他对坐在炕上,轻轻说道:“我有一个想法。” 胤祺被黛玉严肃的神色惊到,他见过黛玉低眉浅笑,也见过黛玉愁绪满怀,他自诩对黛玉的了解比任何人都深,如此严肃的神色,胤祺只在黛玉脸上见过几次,次次都是大事。 想到这,胤祺同样肃了神色,他将手中的杯子放下,杯底磕在桌子上,发出轻轻地撞击之声,伴着这声音,黛玉微微张嘴,露出洁白的牙齿,轻轻地说道:“若我们开个铺子,卖这琉璃可行?” 果然是大事! 黛玉的话音刚落,胤祺错愕地看过去。在京中这么多年,胤祺从来就没有少过用度。无论是皇太后还是宜妃,什么好东西都可着劲的往胤祺手里送,他的库房里放着的宝贝,从来就没少过,随手拿一个,都是价值连城。 胤祺当了这么些年的纨绔子弟,从未想过钱从何处而来之事。 见着胤祺这般模样,黛玉并不恼,反而是果然如此之感,她低着头,轻轻笑了,坐在胤祺对面,与他好好的算着经济账。 胤祺开府之后,不算皇太后与宜妃的补贴,从宫中拿了六万两的银子,等开府之后,按着规矩,阿哥每个月有五百两的月俸,福晋二百两,再加上胤祺在理藩院当差,再拿一份一年一百五十五两的俸禄,这就是他们的全部进项了。 此时白米约一两一石,一年八千余两的银子,足够胤祺与黛玉两人衣食无忧。但事情不是这么算的,阿哥府加上仆人,上上下下数百人,更别说还有与外头的人情往来,衣服首饰出门待客,哪哪都要开销。 为了维持住阿哥府的体面,不被人笑话,这八千余两银子,不过就是将将够罢了,更别提豢养门客,更是无底洞一般的开销。若是不想时不时入宫打秋风,必然要想些来钱的法子。 听到黛玉一笔一笔算得仔细,胤祺冷汗瞬间流了下来,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他本就不是一个节约之人,手头的银子洒出去也是没数的,按着他这用法,若是没有其余进项,真的得靠着典当过日。 胤祺娶黛玉,是为了让她过好日子,而非一分钱掰成两瓣花,殚精竭虑地维持阿哥府的体面。 黛玉所提的,开琉璃铺子,听着确实是个法子。 胤祺就是宗亲贵族,他也是见惯了好东西的,都不惜斥巨资购下这琉璃,他都能想到,这琉璃放到铺子里,将会遭多少人的哄抢。 反正凭着他天家阿哥的身份,也不怕旁人给他使绊子,抢方子,无论是自己找匠人做出琉璃,还是从广州那边找洋人买,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唯一的问题,便是他身为阿哥,跑去经商,难免辱没了身份。 这也是黛玉如此犹豫的原因。士农工商,商为末流,时人以经商为耻,多不屑为伍,然而白花花的银子谁又不爱,京中那些勋贵、官员人家,凭那些俸禄又如何能支撑得起门第开销,为了多得些银子,不知做了多少缺德事。 什么跑马圈地的,放印子钱的,贪污腐败的,鱼肉百姓的,将那些老大人们拎出来,谁手上都干净不到哪儿去。 这些事情,黛玉在成长过程中见过太多,但她不愿意与这世道妥协,黛玉刚会认字的时候,便度过“哀民生之多艰”这句话,她绝不可能为了自己的享乐,为已经多艰的民众再添一层苦难。 黛玉掌家日久,自是知晓商之一道,最是利益丰厚。没见着薛家在薛蝌的打理下,借着薛宝钗的东风,才没几年,便又起来了,隐隐能见着昔日紫薇舍人还在之时的光景。 黛玉早便打算着开几个铺子填补家用,但她一直拿不准胤祺的态度,想开铺子的念头,在黛玉心中盘旋许久,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与胤祺商议,不知胤祺这金尊玉贵的阿哥,会不会同意她的想法。 借着这琉璃,黛玉终于将想了许久的念头,说出来与胤祺商议。 没想到胤祺却比她还不在乎,他仰头靠在大引枕上,漫不经心地地说着:“我们既不杀人,也没放火,这琉璃更是只做富贵人家的生意,也不与百姓争利,凭本事赚钱,有什么好羞耻的,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人,还安安稳稳的待在庙堂之上,我们又有什么做不得的。” 黛玉紧绷的脸放松下来,眼睛水汪汪的,望着他柔情似水,好似大地春暖花开,胤祺心重重一跳,他重又端起炕桌上的茶杯,顾不上杯中水已经凉透,一口灌了进去,这才将砰砰作响的心跳压得停歇了几分。 既与胤祺商议妥当,黛玉便着手开铺子的准备工作。 正房里,黛玉与胤祺头碰着头,将家底翻了出来,商量着如何安排。 第158章 不算库房里那些价值连城但不能变现的宝物,加上黛玉的嫁妆银子,黛玉手头约莫有十万两银子。 黛玉将这十万两银子仔细分成了几份,先是将四万两的嫁妆银子锁进了紫檀木的钱匣子里,压箱底以备不时之需。 剩下六万两的安家银子,黛玉从中抽了两万两出来,交给胤祺寻摸京郊的土地,买个庄子,庄子上种的东西送到阿哥府,既满足了自家所需,又能吃口新鲜东西,只不过此时京郊的土地大多有主,想要找片和她心意的地,且得好生寻摸,这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事情。甚至可能要等到京中哪个大官犯了事,变卖家产,才能赶上这个机会。当然,若黛玉如其他勋贵一般跑马圈地,不顾百姓的死活,那想要得到一个大庄子,不过就是分分钟的事情而已,只不过黛玉并不愿做这种事情,她宁愿慢慢等着。胤祺听了黛玉的想法,连连点头,他无法改变此时大部分人的做法,但他能保证自己并不与他人同流合污。 然后又从中抽出三万两的银票,放在另一个黄梨木盒子里,这份便是官中的银子,家中的一应支出,均从此支取。 最后,黛玉指着那孤零零的一张银票,笑着对胤祺说道:“这一万两,便是我们开铺子的本金了。” 胤祺将这一万两银票好好收好,他盯着黛玉的眼睛,沉着声音说道:“妹妹放心,我这边派人往广州去。” “不急。”黛玉却想起了一个人:“广州那边咱们谁也没去过,不知道与洋人打交道的弯弯绕绕,荣国府里有个嫂子,她娘家祖上便是负责各国进贡朝贺一事,依我说,不如将她请来,与我们好生分说一遭。” 第145章 结发 黛玉所说的荣国府的那嫂子,自然就是王熙凤了。 王家早些年是皇家的心腹,接驾过不知多少次,颇得皇帝重用,很是管了几年各国朝贡之事,经过的见过的好东西数不胜数,更重要的是,他们与洋人打过许多交道,对洋人最为了解,黛玉与胤祺两人都只见过京中那区区几个传教士,贸然与他们做生意,唯恐被哄骗了去,不若将王熙凤请来,好生仔细地问上一问,做好完全准备,才能事半功倍。 胤祺这些年在富贵窝里养着,却并不是个自大的性子,听了黛玉的提议,胤祺眼神明亮,连连点头:“妹妹说得对,是该找个明白人问问,可惜王家外放了,阖家不在京中,只能找她们家的姑奶奶,辛苦妹妹操持。” 黛玉虚指胤祺的脸,佯怒道:“这种话且别再说了,我既嫁给了你,家里的事情本就当我管着,谈何辛苦不辛苦的。” 天色变得暗沉,小丫鬟们蹑手蹑脚地走入,将屋子里的蜡烛点燃,烛光闪烁跳跃着,黛玉的脸在烛火的照耀下莹润柔和,好似镀了层柔光的玉石一般,胤祺一时看得怔住,好半晌才移开眼,作揖说道:“是小的言辞不当,还请福晋原谅。” 黛玉本就没有多少生气,见着胤祺这番唱念做打,她笑了出来,嗔骂道:“就你作怪。” 胤祺更是伏低做小地哄着劝着,博黛玉一笑。 压着门帘的玉雕发出撞击的清脆之声,黛玉含着笑意,水汪汪地往门外瞧去,只见雪雁垂着头,小步走了进来。 “姑,福晋,晚膳好了,能否摆膳?”黛玉嫁给胤祺时日已经不短,但雪雁依然没能习惯改过称呼。 话刚出口,便像咬了舌头似得,勉强转过来,雪雁忐忑地瞧着,却只见黛玉随意地点了点头,示意摆饭,至于五阿哥,更是连眼皮都没抬,满是笑意的双眼,只注视着黛玉。 丫鬟们鱼贯而入,熟练地将饭菜盛上,胤祺与黛玉均不是喜爱排场之人,用膳素来不惯唤人服侍,两人不约而同地挥退了贴身伺候的人,径直拿起筷子,许是这是入了新家之后的第一顿饭,黛玉与胤祺都用得格外香甜。 夜色动人,皎洁的月光柔和地照着床幔,黛玉与胤祺躺在崭新的拔步床里,心里头百感交集,既有顶门立户的骄傲,也有前路未定的忐忑,更有当家做主的自在,更多的,是对未来生活的幻想。 黛玉与胤祺在青色的帐幔里,借着透过帐子而入的微弱月光,两人踽踽私语,直说的眼皮打架,才困极了陷入梦乡。 翌日一大早,天还是漆黑一片,胤祺便睁眼醒了过来,搬出了紫禁城后千好万好,却有一点,胤祺较之住在宫中时,需要起得更早,毕竟从烧酒胡同到紫禁城,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往日里这个点,黛玉与胤祺都在沉睡之中。 胤祺睁开眼,准备起身,却突然觉着头皮一麻,低头望去,却是一小缕头发被黛玉压住。 前一日夜间入睡之时,两人还是分着被窝,然而一觉醒来,却已经是被子叠着被子,呼吸重者呼吸,也不知是谁主动,手足相缠,两人好似成了一个人一般,胤祺的一缕发,被黛玉压在身下,实在是再自然不过。 黛玉呼吸清浅,胸口微微起伏,睡得正香,或许是前一日搬地儿累着了,黛玉脸上素白,眼下的浮现出浅浅的青色,素来睡得轻浅的黛玉,竟然没有被胤祺的动作惊醒。 胤祺怜惜地望着黛玉难得熟睡的模样,实在不忍心将她唤醒,他侧着支起身子,将拔步床内侧的小抽屉抽出。 最好的工匠精心打造的拔步床上,抽屉抽出丝滑无声,里头放着针线剪子等女红物事,胤祺伸手,将黄铜剪子拿入手中,另一手握住头发,手用力,手背上青筋迸出一瞬,随即又平息下去,几近无声的咔嚓声后,那缕头发应声而断,洒落在床榻之上。 胤祺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离开,入了外间,动作更轻地洗漱。 下人们动作更轻,唯恐发出声响吵醒了黛玉,即使胤祺已经出门上朝了,下人们还是敛气屏声,蹑手蹑脚 这就使得黛玉醒来之时,已经是天光大亮。 这个时辰,胤祺自是早已出门上朝,黛玉也无需询问为何不将她唤醒,左不过是体贴罢了,黛玉在床上愣了愣神,便要起床,却见着天水碧鸳鸯交颈褥子上,突兀的散了些许头发。 头发粗直黝黑,散落在已经凉了的床榻之上,黛玉凑过去细细打量,只见虽然零碎地散落着,却断口平整,分明是被剪子绞断。 黛玉将这些头发一根一根地捡起,捻在手上,最终成了小小的一揪,莹白的手心托着这些头发,更显嫩白,她瞧着这些头发,悄然红了脸颊。 “福晋,您醒了。”候在外间的雪雁听见了里头的动静,忙推开门便要进来伺候。 “等等,”黛玉连忙喝止住,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时人对于短发到底忌讳,黛玉并不愿意她与胤祺的闺房之乐成为谈资,惹怒了宫中那几尊大佛,索性,就连雪雁也瞒着,反正没有她的允许,谁也不敢翻她的床榻。 雪雁停住了步子,黛玉反手将另一个抽屉拉开,这个抽屉里放着的,却是绣样的成品,黛玉本就惫懒于女红之事,仔仔细细做了大半年,也不过将将做完一个香囊,原本打算着等胤祺的生辰,将这香囊当成他的贺礼送上,现在见着这些头发,黛玉陡然有了新的想法。 发丝被小心地放在丁香芙蓉帕上,黛玉扬起素手,拿着与胤祺同一把剪刀,将浓密的秀发拨开,挑出发尾,同样轻轻见了一剪子。 手指上的一束发,应声而落。 坠在帕子上,瞬间便与胤祺的头发混合成一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无法分开。 黛玉纤手轻拨,帕子中的头发重被缕顺,大红的丝带被抽出,将交早晨多了一倍的头发仔细扎紧,放入香囊之中,仔细地将袋口收紧,又妥帖地塞入深处的抽屉之中,这才将雪雁喊来。 雪雁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脸红红地掀开了帐子,眼睛都不知该往何处放,抬眼间隙中,见着黛玉身上衣裳完好,这才放下紧张之色,熟练地端盆递水。 等着用完早膳,天光正明,黛玉索性令人在廊下摆放了桌椅,就着秋日里难得的日头,昏昏欲睡。 “雪雁,”但黛玉心里一直都有事情惦记着,她瞧着天色已经大亮,此时走亲访友不算失礼,忙对雪雁说道:“我想着我们从宫中搬过来,到底是喜事一件,过些日子也得办个乔迁宴热闹一番,只不过我刚从宫中出来,得用之人不过你一人而已,你替我去荣国府,给琏二嫂子送个帖子,就说我请她过来,帮我操持乔迁宴。” 黛玉与胤祺商量妥当了,要找王熙凤询问洋人的事宜,但他们想开琉璃铺子的打算,黛玉并不准备闹得满城风雨。 在事情没有真正定下之前,黛玉并未想着将这事嚷嚷的满大清都知晓,便找了个理由将王熙凤请来。 更何况,黛玉备嫁的日子,王熙凤在林府来来去去的,办事麻利又爽快,很是得了番夸奖,不仅黛玉,就连上门送贺礼的福晋、夫人们见了,无一不对王熙凤赞叹不已。 黛玉相信,这乔迁宴有了王熙凤搭把手,她能轻省许多。 第159章 雪雁连忙接过黛玉亲笔写好的帖子,欲要离开,突然听见外头隐约的脚步声,连忙一拍脑门,凑近黛玉耳旁,轻声说道:“福晋,前院管家与管事嬷嬷,领着下人求见。” 黛玉点点头以示知晓,这也是身为女主人,应当做的事情。刚刚接管这个府邸,下人需要表忠心,黛玉也需要收服人心。 旁的阿哥福晋们,也大都有这一步,恩威并施地展示主子的风度。 黛玉并不打算特立独行,她侧过头想了想,对着雪雁吩咐道:“这事我知晓了,你将管事的都唤来,自去荣国府即可。” 雪雁最是信服黛玉,听了她的吩咐,磕绊都没有停,走出去将管事嬷嬷与外院管家喊了进来。 那俩人瞧着不过三四十的年岁,祖辈都是内务府中人,听闻五阿哥开府,找了不少关系才入了这府管事,见着了黛玉,两人一个比一个恭敬,唯恐府中福晋对他们不满,将其退回去。 黛玉仔细瞧过,好似都是忠厚老实的,一双双眼睛热切的看着黛玉,恨不得将心剖给主子看,展示他们的忠心。 无声的笑了声,黛玉对他们心里的小九九并不在意,只要他们不坏了规矩,能管住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黛玉并不是个严苛的主子。 她笑着令这两个管事起身,令身旁候着的另一个丫鬟送去见面礼,又恩威并施地勉力了几句,得到这两人赌咒发誓的表忠心后,黛玉便兴致寥寥地让他们出去。 忠心不忠心,总不是这么一个照面就能瞧出来的,以后日子还长着,黛玉不急在这一时片刻的。 至于旁的丫鬟小厮,则是都聚着,在院子门外给黛玉磕了个头,得了赏钱后各自散开,喜笑颜开地当差去了。 日头又往当空移了几格,黛玉坐在廊下,只觉着这日光开始刺眼,她挡着脸,便要起身往屋子里走去,正在这时,雪雁快步走了回来,她神色复杂地望着黛玉,连称呼都忘了注意:“姑娘,今儿个我去荣国府瞧了好大一场热闹。” 第146章 谋算 黛玉被雪雁唬了一跳,她也知雪雁素来不是轻狂之人,今儿个如此做派,必然是荣国府里出了大事。 黛玉忙指着桌上的茶,笑着说道:“先莫急,你先喝口水,顺顺气,再慢慢和我说。” 雪雁也不与黛玉客气,她摸着杯中茶尚温,咕咚咚地一口气便将一整盏茶水喝完,等平了气息,雪雁瞪大着眼睛说道:“好叫姑娘知晓,今儿个我过去,赶巧了,正好是那位琏二奶奶的生辰。” 黛玉听了,暗悔挑错了时日:“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她的大好日子,我偏生有事找她。” 雪雁反倒劝解黛玉:“这又哪里怪的了您呢,琏二奶奶也不是当家夫人,如今谁又会单为年轻小媳妇过生,这次琏二奶奶的生辰,也是老太太感念着服侍尽心,特特凑分子办的。” 日影从透亮的琉璃窗里透过,投在屋子里的紫檀木荷花鸳鸯样桌屏上,将那绣样上的水直衬地波光粼粼。 黛玉指着这桌屏说道“无论如何,是我扰了她的好日,这桌屏是慧娘亲手绣的,我听人说外头那些人还给这绣样取了个慧纹的名头,格外地追捧,如今除了进上的,也没几家人里还留有慧纹了,我想着将这桌屏送个琏二嫂子倒也不算辱没了她,更何况这上头的鸳鸯图,更是应了景,你一会儿找个婆子给琏二嫂子送过去,替我向她贺寿。” 雪雁本又倒了盅茶在喝着,听了黛玉这话,瞬间被杯中茶给呛了个正着,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咳嗽个不停。 黛玉却笑了:“又没有人和你抢这水,如何喝得这般急。” 雪雁连连摆手,她侧着身子,用帕子捂着咳了半日,才缓过这口气,向黛玉说道:“好叫您知晓,这鸳鸯图样,今儿个最是不该送去的。” “你这丫头,还和我打起机锋了。”黛玉笑骂了一句,反倒不急了,施施然坐着,等着雪雁的下文。 雪雁却也不是成心的与黛玉卖关子,属实是这事,她说出来都觉着荒唐:“福晋,我今儿个去那头的时候,正赶上琏二奶奶在老太太屋里哭呢。” 雪雁声音轻轻的,所说的话却让黛玉一改悠闲姿态,她微微往前探着身子,做出仔细倾听的姿态,错愕地说道:“琏二嫂子的好日子,谁让她怄气了?” 讲究的人家,都不会在这等日子找事,即使背地里已经恨得死去活来,表面上的面子情也得做到位,荣国府就算再不讲究,王熙凤也是管家理事的奶奶,在她生辰当日寻她晦气,也不知是谁一点规矩礼法都不讲了。 “福晋,”雪雁脸上的神色更加一言难尽:“据说是贾府那琏二爷,与姘头私通,谋算着要害了琏二奶奶,好让那娼妇扶正呢。” 黛玉再如何聪慧,也是第一次见着这等遭烂事,她错愕半晌,只觉着贾家愈发的不中用。 要知道,贾琏可是荣国府的长房长孙,此时荣国府里一应外头的事情,多是他支应张罗,黛玉不意他竟如此荒唐。 贾琏已经是荣国府里可以顶门立户的后辈了,做出的事情依旧如此糊涂,荣国府又能有什么前途。 黛玉叹息着,先训了雪雁一句:“那等子轻嘴薄舌的话,也不知你在哪里听来的,以后可不许再说,不然旁人听了,只觉着我们家没有规矩。” 雪雁也是一时失言,才将在荣国府里听来的那些话说了出来,正后悔脏了黛玉的耳朵呢,听见黛玉的话,并未不服,连忙说道:“是我说错了,福晋饶过我这次。” 黛玉本就不是为了惩治雪雁,她见雪雁面有愧色,便也将这事撂下,轻拿轻放了。 谁成想,雪雁却还在想着那番事情,她犹豫着问道:“福晋,琏二爷真的会将那媳妇扶正吗?” 黛玉知晓雪雁是个呆的,自小便服侍她,更是没有见过人心,她有心借着这事与雪雁好好分说,便只冷嗤道:“你也是傻了,那些王侯公子,那句话能是真的,前一刻还情深意浓的,下一刻翻脸不认的比比皆是。” 雪雁果然听进去了:“要不怎么说还是您聪明,换我就看不明白。” 黛玉只嗤笑着说道:“你就记着一句话便也罢了,” 雪雁立即上了心,听得更加仔细。却只听见黛玉继续说道:“不过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雪雁只觉着这话不对,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嗫嚅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谁得罪了妹妹,反倒让天下读书人都遭了罪了。”正在这时,含着笑意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屋子里的主仆二人同时往屋外望去,只见胤祺正往屋子里头走来,昏黄的斜阳照在他的脸上,暖融融的,格外温暖。 黛玉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去迎胤祺。胤祺忙快走了几步,握住黛玉的手说道:“外头风大,且别出来,你我之间又何须讲这些虚礼。” 黛玉顺着胤祺的力道,又坐了回去。 胤祺自去旁边侧房里换衣服。不多会儿,胤祺便换下上朝的朝服走了出来,只见他头发披散下来,只松松地在头顶扎了个发髻,身上穿着靛青色直缀,脚上踩着透气的布鞋。 胤祺见着黛玉平日用着的绿玉杯中尚有残茶,也不让丫鬟另上,就着黛玉的杯子,饮尽了这茶,才又笑着问道:“妹妹刚刚所说之意,我却是不解,还请福晋解惑。” 却是胤祺又说回了之前的事情。 胤祺本是个疏阔之人,若旁人说这话,他许是付诸一笑便罢,然说此话的人是黛玉,胤祺止不住地思索,黛玉是否是受了什么委屈,黛玉又最是个心细之人,胤祺只怕黛玉将事压在心里过不去,反倒是添出症候来。 所以胤祺并不让黛玉将这事糊弄过去。 黛玉知胤祺的用心,也自觉此事没甚好遮的,她将帕子遮着嘴,轻声笑着:“不过就是顺嘴一说罢了,却被你抓住了话柄。” 说完,黛玉将荣国府的那场闹剧与胤祺学了一遍。 胤祺自认为已经经过见过许多事情,然而这般不讲究的事,也还是第一次见到。 且不说贾琏在他媳妇的生辰宴上与下人媳妇私通的荒唐,仅这事能被王熙凤发现并闹出来,便能瞧出贾琏既无能耐本事,又无人情手腕,更不懂得轻重缓急,色欲上头便什么都顾不上。 荣国府也是仕宦名族,不是那等吃不上饭、不知礼的人家,下一任继承人贾琏居然能做出这等事情,让人贻笑大方,足见着荣国府没人了。 胤祺眉头紧锁,不屑地道:“若贾琏这般禄蠹之人,就这样被妹妹一杆子支到了读书人中,我当为天下的读书人大哭一场。” 黛玉凝神一想,也觉不对,她忍俊不禁,只弯着腰笑道:“是我错了,我这难得的桌屏再送过去却也不恰当,索性从库里再挑拣一二精巧玩意儿送去倒也罢了。” 林家这头亲戚的人情往来,胤祺素来不管,他见黛玉心里已经有了成算,也不再多言,只对黛玉说道:“今儿个进宫,皇玛嬷说科尔沁新送来些东西入京,皇玛嬷给我们送了些羊,今儿个咱们吃个热乎乎的锅子,倒也畅快。” 第160章 黛玉身子虽弱,但经年调养之下,到底比幼年强了许多,吃上几口羊肉却也不甚妨事,想着蒙古草原上的鲜嫩羊肉,黛玉也来了兴致,将荣国府的一应事情撂开手去,扭头吩咐雪雁:“没多久就得下雪封路,蒙古的东西送不过来,令人将这些羊好生将养着,等到年节时候,过年请酒,这羊才好呢。” 雪雁应了,又听黛玉接着吩咐:“蒙古的羊,肉质最为鲜嫩,再多调味反倒是失了原味,你与厨下说清楚,这羊放葱蒜水里汆熟了便可,可别再什么鸡鸭鱼鹅的,乱糟糟调一堆的味,没得可惜了这羊。” 雪雁被黛玉说得,也勾出了馋意,盘算着等主子们用完了,她找几个姐妹们,将余下的肉也涮个锅子尝尝鲜。 厨下东西都是现成的,很快,锅子便端了上来,只见黄铜的锅子里,只放着几根大葱并红枣枸杞姜片,乳白色的锅子里,薄如蝉翼的羊肉,沸腾地正好。 夜色渐渐深了,深秋的风呼啸着刮过,屋檐下的琉璃灯被风吹得摇晃,烛火闪烁着,却执着地发出微光照亮一射之地。 屋子里更是暖意融融,外头的风被琉璃窗户遮挡地严严实实,锅子氤氲起的蒸汽飘到琉璃窗上,将透亮的窗户蒙上水汽,窗外的景物朦胧,和着这愈发加重的夜色,陷入夜的沉寂之中。 一夜无话。 翌日,晨间一日凉似一日,胤祺艰难地从被子中起身。 康熙最是勤勉,自他登基之后,除了每旬在乾清门外的大朝,乾清宫里的小朝会更是每日不断,胤祺身为康熙的阿哥,理藩院的主事之人,自是每日都需要上朝,胤祺自搬出宫后,每日里又是鸡未叫便得早起,每每走去上朝的路上,他只觉着梦回在宫中念书的日子。 “这么早,又要起了?”黛玉觉浅,尽管胤祺已经极力放轻了手脚,黛玉依然被闹醒,她睡眼惺忪,含糊着问道。 胤祺叹了口气,止住了黛玉起身的动作,为黛玉掖了掖被角:“还是吵醒了你,天儿冷,你且莫动,好容易暖和的被子,这么一动热气都得散了。” 黛玉顺势躺下,顺着掀开的帐子往外瞧去,只见琉璃窗外黝黑一片,就连屋顶瓦片都不分明,黛玉瞧着胤祺困顿模样,忍不住劝道:“我听你说这理藩院的差事也没那么顺心,反正我们也不靠那点差事过日子,索性别干了,一日日的,累得眼睛都要讴了,也得不到一句好话。” 黛玉这话,却是事出有因。 理藩院也是有名正言顺的尚书的,胤祺自入了理藩院后,那尚书便名存实亡。早些日子理藩院还求着胤祺应付好蒙古那边,免得一个接待不周,被他们一刀砍下了脑袋。 然而自从多伦会盟之后,蒙古部落编成了蒙八旗,受大清的钳制更深,昔日里张牙舞爪的蒙古王公们,入京之后再不似曾经的猖狂模样,一个个的都老实了下来。 蒙古王公老实了,另有人就开始心里动了旁的念头,理藩院那个被夺权的尚书,已经蠢蠢欲动地给胤祺使绊子了。 胤祺骤然抬头,黛玉的这话,给他指出了一个新的方向,是啊,理藩院这些活,谁爱干谁敢,有那功夫和尚书斗气,他都能去广州转上一圈了。 念书不得不念,但是当差,似乎是可以辞去的,爱新觉罗家那么多子孙,赋闲在家的还少么,最多不过是不受康熙的重用罢了。 但胤祺是谁啊,他是整个京中都赫赫有名的富贵闲人,谁都知道五阿哥胤祺生来就是享福的命,谁都知道他没什么野心,只想舒舒服服的过好自己的日子。 反正康熙对他的要求也不高,他能熟练学会汉话,对康熙而言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理藩院的事情,他做或者不做,又有什么区别。 只要不做些大逆不道的事情,皇太后在一日,胤祺的富贵就能保障一日。 受上朝的苦,何苦来哉。 胤祺骑着健壮的大马,就着夜色走在京城的街道上。此时天光尚且黢黑,就连最早的铺子都没有开门,路上亮着的灯笼,无一不是入宫上朝的大臣们,他们见着胤祺身旁五阿哥府的牌子,纷纷避让,让胤祺得以顺畅地打马往皇宫跑去,等到了紫禁城门口,才从马上下来,此时,他握着缰绳的手,已经被冻得泛青。 等入了乾清宫旁边的茶水间里,被炉子的热气一熏,被冻得浑身发抖的胤祺才缓过劲来,一杯热茶下肚,全身上下都暖和起来,随即控制不住的困倦涌现上来,胤祺的头一点一点的,一想到等到寒冬腊月里他还得吹风受冻的,他就更加不愿意当这个差,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将差事推走。 要说怎么就是瞌睡了有人送来了枕头呢。 胤祺还来不及找皇太后和宜妃撒娇卖,让她们帮着为他说情,让他回家当个闲散王爷,这一日的上朝,他就成了城门失火的那条池鱼。 胤祺刚按着位置,在胤禛身后站好,康熙便从后头出来,准备上朝了。 许是这日的大事不多,朝中大臣们刚奏报了几件事,康熙做了决断后,便陷入了一阵沉默,康熙身旁的梁九功见此情形,忙掐着嗓子喊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康熙眼神锐利地瞧着下头站着的官吏们,一个个官员都低下了头。 胤祺已经趁人不在意挪动着脚丫,只等着散朝回家,再喝碗羊肉汤暖暖身子,却突然见着三阿哥胤祉的靴子一动,走了出来:“皇阿玛,儿臣有本要奏。” 第147章 背锅 一时间,满朝堂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胤祉的身上,胤祉却仍然不慌不忙,胸有成竹的说道:“儿臣蒙皇阿玛恩典,入了吏部当差,日日恭谨,兢兢业业,然而朝中的一些人,却仗着皇阿玛的恩德,尸位素餐,以公徇私,甚至就连官衙,也几乎不见人影,实在是辜负了皇阿玛的浩荡皇恩。” 吏部虽说不像监察院,有着监察百官的职责,但吏部到底主管着官吏,胤祉的这番弹劾,也算在情在理。 只不过... 胤祉的弹劾内容,实在是一棒子打了大半个朝堂,能在乾清宫内上朝的,皆为朝中重臣,官职高了,诸事缠身,谁也不敢说自己就日日在官衙里点卯坐着,真较真起来,朝中谁能逃得过追究。 大臣们面面相觑,纷纷思索着自己最近这段时日有没有得罪胤祉,胤祺拿着此事当椽子,必然不是要将所有大臣都参了,想必是有了目标,才如此行事。 然而,能厮杀上高位的大臣,就没有蠢的。他们心里也在琢磨着,若真想置一个人于死地,能找的理由多了去了,先不提谋逆、巫蛊这种动辄人头滚滚的大罪的,贪赃枉法、以下犯上都能让人不死也脱层皮,更别说还有大杀器,文字狱,无论罗织了哪个罪名,都能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然而,三阿哥找的理由,却是堪称儿戏的尸位素餐,明显就没有下狠手,也不知他意欲何为。 不少人心里抓耳挠腮,悄悄地将视线看向三阿哥的门人,却见他们也同样的茫然。 诸臣们无法,只能静静地等着,听着胤祉的下文。 却只见在康熙示意胤祉继续之后,胤祉弯腰行了一礼,语气更加激昂,甚至隐隐地还有丝得意之色:“皇阿玛,儿臣奏内务府大臣凌普,恃宠而骄,懒散行事,深负皇恩。” 胤祉这话一出,朝中等着他下文的大臣们,瞬间噤声,一个个头勾得低低的,将多余的好奇心彻底收拾住。 一直事不关己,魂游天外打着瞌睡的胤祺,却反其道而行,抬头瞥了胤祉一眼,却见着胤祉嘴角再遮挡不住的笑意。 胤祺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脚尖往后挪,胤祉这招,实在是和昏了头没什么区别。 无他,胤祉所弹劾的内务府大臣凌普,是太子胤礽奶妈的男人,换句话说,那人是铁杆的太子党。 胤祉这般行事,简直就是剑指太子。 果然,胤礽听了胤祉的话,冷笑一声,跨步出列,一扬袍脚便跪了下去,他磕了个头,向康熙请罪:“皇阿玛,凌普当差不力,实是儿子驭下不严,请皇阿玛惩罚。” 见着太子跪在地上的模样,胤祉只觉着扬眉吐气,内务府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他这番杀鸡儆猴立威,看谁还敢轻视。 此事还得从前些日子说起,胤祉在胤祺之前便已经出宫开府,府邸里头的一应铺陈,都是内务府所准备好的。 然而胤祉自入了新修葺的三阿哥府,便只觉着憋屈,内务府给各个阿哥府邸准备的东西,全都按着阿哥的分例准备,绝无半点逾制,然而在规矩之内,东西的品相却是千差万别。 胤祉既不是有着军功,深得康熙看中的胤褆,也不是被皇太后捧在手心的胤祺,内务府给他府邸送东西,多多少少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与内务府说了好几次,却只得到敷衍之后,胤祉心头的火已经压不住。胤祉再如何不显,也是龙子凤孙,在三福晋董鄂氏再次被内务府敷衍回来之后,胤祉便盯上了内务府。 第161章 胤祉下定了决心,要给内务府个教训,不然日后谁都能踩到他头上蹦跶。 然而胤祉又觉得,向康熙告状他被内务府怠慢,实在过于丢人,索性趁着这机会,告个大的。太子的奶公凌普正在内务府管事,若能一举将凌普弹劾下去,内务府里的狗奴才谁还敢小觑他,他还能借着这个机会还能断了太子的臂膀。 至于为何未将凌普置于死地,这却是事到临头了,胤祉又怂了,觉着不能将太子得罪狠了。到底太子是未来的帝王,虽然无论是他还是大阿哥,都对太子的位置虎视眈眈,但到底人家坐得依然稳稳当当的。 日后太子真继位成了皇帝,他这次只将凌普撸了职位,两人间还有缓和空间,太子不至于为了这么件事怀恨在心将他至于死地,倘若真搞出了人命,激得太子报复,他且没有好果子吃。 胤祉心里的小九九,胤祺一打眼便瞧了出来,他默默的离胤祉更远,蠢人不可怕,蠢不自知才是真的要命。 连胤祺都瞧出了胤祉的小心思,与狐狸一样的大臣们周旋多年的康熙,更是一眼就心中有数。 康熙将凌普放入内务府,不过是唯恐他的宝贝儿子日常用度被亏了去,特特选个太子的人守在内务府里,觑着太子缺了什么,想要什么,及时送过去,凌普只要满足太子的喜好,在康熙眼中,便是当差得力了,至于凌普一日在内务府待多长时间,康熙还真不在乎。 康熙再忌惮太子,也没想在这等小事上落他的脸面,他沉沉地垂下眼皮,便要将事情囫囵过去。 “凌普素日当差很是勤勉,想必一时疏忽也是有的,便罚他一个月的月俸,以儆效尤。” 康熙轻描淡写地给了凌普惩处,然而这处罚,却和没有处罚一样。 胤祉欲借着凌普立威的打算成了竹篮打水,他的话日后在内务府更加起不到作用。 想到这,胤祉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脑子里的弦瞬间崩断,岌岌可危的理智消失无踪。 他脸红脖子粗的跪下,三叩首后,眼含热泪,忧心不已地谏道:“皇阿玛明鉴,儿臣在吏部行走,这些日子瞧着,凌普行事绝非个例,朝中大臣们懈怠者多,勤勉者少,就连五弟,也不过是日日在理藩院里点个卯便离开,长此以往,我大清朝吏治将松散成何等模样,皇阿玛您将凌普轻拿轻放了,日后那些大人们有样学样,该如何是好。” 说完,胤祉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字字真心,声声泣血,真真是为父分忧的好儿子。 至于被他提到的其他大人们和胤祺,只在心里不断地骂着晦气。 胤祉之前还有着理智,知晓事情不能闹大,然而或许是康熙的偏袒,让他彻底失控,他这番话,却将朝中大臣们全都覆盖进去,谁也讨不了好。 一言毕,乾清宫里的那些人,无论是颤颤巍巍的老人,还是年富力强的干吏,瞬间都跪了下来,齐呼冤枉。 若是只凌普一人,康熙还能想办法糊弄过去,然而胤祉将此事上升到江山吏治的高度,涉及到祖宗基业的事情,康熙不得不严阵以待。 康熙难道不知晓朝中大臣们的做派吗,只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只要能将他交代的事情办好,其他皆为小节。 然而胤祉却将这潜规则挑破,康熙骑虎难下,他头疼地揉着额头,思索着如何处置。将朝中大臣全部撸了,这话就算胤祉敢说,康熙都不敢应。 康熙头疼地看着胤祉,却只见胤祉脸上的慷慨激昂散去,反而变成了不知所措,眼中满满的都是后悔,他仓惶地看着康熙,失去的理智回笼后,胤祉意识到他出了多大的昏招,将多少人扯了进来,等散了朝,京中的官员估计都得对他咬牙切齿。 胤祉突然反应过来,他捅了多大的篓子,却又没有办法解决,他只能期盼地看着康熙,祈求康熙出手帮他遮掩。 康熙头更疼,三阿哥文采出众,他之前从未觉得他的这个三儿子缺心眼,没想到却是个顾前不顾后,难当大用之人。 康熙下了这个判断,冷酷地看着胤祉,心里想着等过些日子要将胤祉从吏部调出来,正好礼部上奏要修书,便让他去故纸堆里领着人去修书,想必那才是适合他的地方。 然而,那些都是之后的事了,胤祉到底是康熙的儿子,这个烂摊子还得康熙来收拾。 他看着胤祉的眼神越来越冷,若他将这事充耳不闻,天家威严何在,说不得养大了臣子的野心,日后更加欺瞒于他这帝王;但他若真的大动干戈查这点微末小事,先不说耗费的人力物力,查出来后又如何惩罚,凡五品以上的官,谁查不出点事情来,罚重了天下事该交给谁处置,罚轻了又显得格外儿戏。 康熙一时间进退两难。 正在这时,默默在旁边旁观了许久的胤祺,站了出来,打破了乾清宫里凝滞的空气。 “皇阿玛,”胤祺的声音一出,太子,胤祉,满朝文武都向他看来,却只见胤祺叹了口气,恭敬地说道:“儿子当差不勤,确有此事,三阿哥为了周全儿子脸面,将朝中诸大臣也一道参了,实无此事,儿子自请辞官,请皇阿玛责罚。” 康熙身子坐直,对胤祺高看了几眼,胤祺的这番话,既给他递了台阶,又为三阿哥的话找了理由,更是给朝中百官免了错处,除了他自己受了影响,哪哪都能遮掩过去。 这是此时最好的处置方式。 只不过,委屈了胤祺。 罢了,多个胤祺送些银子,让他能过得舒服些,便也罢了。 康熙很快做出了决定,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胤祺,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错处,便将差事和理藩院交接了,在家好生反省。” 就这样,胤祺卸了理藩院的差事,领着康熙私下赐给他的三万两银子,回了府邸之中。 第148章 回府 胤祺从乾清宫中挂冠而去,已经是天光大明,他出了宫门,径直往拴着的马走过去。 舞文、弄墨俩人无法伴着胤祺入宫,正找了个背风的地儿待着,手捂在嘴前,哈着气让冻僵的手给暖和起来。 正在这时,两人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马儿的鸣叫声。 舞文抬头望了望天色,离散朝时辰还早,他冷着脸,掳着袖子:“是哪个小贼,偷到爷爷头上来了,让我给你好看...” 话音未落,却见着身着黄色阿哥服的胤祺,伸出手亲昵地拍了拍马头。舞文的舌头好像被猫叼去了一半,咬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平时五阿哥哪有这么早出来的时候,先不说上朝如何耗费时辰,等散了朝,怎么也得去理藩院转一圈,即使尚书试图将他架空,但大大小小的事情,他也得知晓。 也不知宫里头出了什么事,五阿哥就这么出来了。 一时间,舞文都顾不上失言冒犯胤祺的事情,格外担忧地看向胤祺,却只见胤祺神色自若,他腰腹同时使力,翻身上马,大腿稍微用力,马便向前走去。 舞文忙小跑着追上:“爷,您这是往哪儿去,我先去做好准备。” 胤祺却轻笑出声,他马鞭遥遥地指向东市方向:“福晋爱吃那头王家的点心,平日里散了朝后,那几样抢手的酥点都卖尽了,今儿个赶巧了,去王记转转。” 胤祺全然没有将先前的事情放在心上,更别提闭门不出,以示请罪了。 舞文闻言,兴致勃勃地与胤祺讨论着王记的哪款点心好吃。 弄墨眼见着胤祺的兴致愈发高,只觉着心惊,他趁着胤祺不注意,狠狠瞪了舞文一眼,回忆片刻,苦口婆心地劝道:“五阿哥,府中每日都派了人为福晋买点心,那王记的掌柜听说是送去王府,乐得每日将最好的那炉留给我们。”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五阿哥素来不爱排场,每日出门只领着他和舞文,东市人员混杂的,就不是贵人该去的地儿,若伤了哪儿该如何是好。 然而胤祺听了弄墨的话,却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笑意更盛:“你不懂,我亲手买的,滋味更好。” 说完,也不等弄墨再劝谏,见着这俩人也上了马,马鞭一挥,马匹便踢踏着跑了起来,顺着长长的宫墙,跑过了台基厂大街,过了东兴隆街,便到了东花市街上的东市。 此时的东市已经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都说东富西贵,来东市的人个个家底颇丰,造成了东市上的每个铺子都修建地格外规整,一水儿的二层铺子,一楼放着各色货品,二楼则是隔成了一个个的雅间,铺上上好的料子,给女眷留下歇脚的地儿。 自从入了东市,马儿再也跑不动。胤祺索性从马上跳下了,示意弄墨将马牵着去不远处的马棚,喂些上好草料,他自己则领着舞文,悠哉地入了街市之中,向糕点铺子走去。 胤祺既未凭着身份清道,也没有找将仪仗摆出,更没有找十个八个侍卫护着,在这人潮中,他也走着很是费劲,甚至被身旁人踩了几脚。 第162章 弄墨刚瞪起眼睛,欲要发怒,却被胤祺止住,得了身旁人的赔礼后,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站到了王记前排队的人之中。 等到胤祺在王记排队排得不亦乐乎,好容易买到了黛玉爱吃的那几色糕点后,才又挤出了东市,复又上了马回府。 门房远远地瞧着五阿哥骑马的身影,四人忙齐力将大门推开,另一人小跑着往后头报信,五阿哥已经回来了。 接到信的粗使嬷嬷,连忙往二门跑去,与二门当差的丫鬟交代分明,后院的丫鬟们便动了起来,打水的泡茶的熏衣的取食的,凡是当差的都动了起来。 五阿哥府里,黛玉已经将府里的规矩定了下来,赏罚分明连消带打之下,丫鬟小厮们都知晓了,别看这五福晋长得文文弱弱的,管家理事却是一把好手,谁也不敢偷奸耍滑,五阿哥府里各司其责,人人负责着一摊子事,所有事情都井井有条起来。 等到胤祺回到后院,刚进黛玉的院子,温度正好的碧螺春在紫檀木桌案上幽幽散着清香,梅花八瓣攒盒里放着胤祺爱吃的点心,家常穿的青布衣裳,被熏得暖烘烘的,散发出雪后松针的香味。 胤祺顾不上打理自己,他献宝一样的将护了一路的糕点递给黛玉:“妹妹,我记着你说过京中就王记做苏式点心最是正宗,你尝尝他们家的味道变没变。” 黛玉心头一热,为胤祺特意为她买糕点的这份心动容,她伸出手,拿出一块定胜糕,浅红的糕点与她指甲上的丹蔻相映成辉,黛玉轻轻咬了口,果然软糯香甜,与她记忆中滋味完全一致。 虽说五阿哥府每日派了人去王记买糕点,定胜糕却是从未买回来过,这却不是由于定胜糕过于稀少,而是没有下人敢买,黛玉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尝到定胜糕的滋味了,忍不住便想多吃上两口。 然而瞧出她意动的胤祺忙忙阻止:“妹妹,这定胜糕是糯米粉做的,糯米最不克化,浅尝辄止即可。” 黛玉恼怒地将那精巧的糕点扔回盘子里,瞪着胤祺,气着说道:“你在那店里折腾那么久,买回来的东西就只能咬一口,何苦来哉。” 身为五阿哥府的主人,早有人向她回过胤祺去为她排队买糕点一事。 黛玉对着定胜糕的喜爱,半是为了正宗的江南风味,半是为了胤祺的用心。 胤祺将黛玉的自苦置若罔闻,他依然笑着哄道:“之前是我疏忽了,小厮们没我的吩咐不敢买这种难克化的点心,委屈妹妹了,从明儿个开始,我每日去东市给妹妹亲自买点心,保管样样都合你心意。” 黛玉不信,却也被胤祺哄得露出喜色,她噗嗤笑了出来,帕子轻飘飘地砸到胤祺怀里:“又在说哪门子的笑话,你日日去给我买点心,难道还能不当差了不成。” 胤祺却神秘地一笑:“这又有何不可。” 黛玉与胤祺自幼一道长大,知他不是信口开河之人,她忙从椅子上坐正,瞪大了眼睛等着胤祺的下文。 胤祺却又不着急了,他将怀里的帕子取下,在热水里洗过手,又自取了衣裳,去了屏风后,任黛玉如何心急,也只能等待。 桌上的定胜糕,早已无人问津。 等胤祺出来时,不仅繁重的朝服换成了家常穿的半旧袍子,脚下也脱了沉甸甸的靴子,趿拉着千层底的布鞋。 “到底是怎么回事。”黛玉双眼圆睁,原本那似喜非喜地眸子里全是不解。 按着康熙那恨不得将所有儿子都扔到朝堂上,为大清江山永固做贡献的架势,黛玉还以为胤祺将为大清卖命几十年,直到停了呼吸才能停止当差。 胤祺坐在黛玉身旁的炕椅上,身子重重地往后一靠,陷入厚厚的引枕中,随即才拍了拍黛玉的手,以示安抚,这才在汨汨燃烧的香料中,将朝上的事情与黛玉交代清楚。 “呵。”听完了前因后果,黛玉冷哼一声:“三阿哥实在是...” 黛玉到底是后宅女子,不便评价外男,但她眼中那不屑的神色,足以表达出她对三阿哥的看法了。 闹了这么大一场,除了让他自己得罪了所与人,他又得到了什么好处。 真真是蠢不可言。 黛玉甚至都懒得在三阿哥身上费神,黛玉仔细打量着胤祺的神色,见着他并未因为此事而变得低沉、失落,她才笑着说道:“理藩院那一摊子事,也不是好办的差事,你就在家里好好歇着。” 康熙亲征噶尔丹失败,不远的将来战事必然再起,到时候胤祺若是在理藩院,说不得就去了蒙古的队伍之中,黛玉实在不放心,在她看来,胤祺的免职,反而是好事一件。 雪雁轻轻地走了进来,将黛玉与胤祺前头的杯子换下,新上两杯碧螺春,微微烫手的杯子在炕桌上放定,雪雁提起的气松了下来,便听见胤祺说道:“那我日日在家陪着妹妹,妹妹可别嫌我烦。” 黛玉含嗔带怒地瞪了一眼,正要与胤祺好好掰扯,却听见雪雁脱口而出:“太好了。” 胤祺与黛玉同时将目光投向了雪雁。 雪雁话刚出口,便知不妙,脸色煞白地跪了下来请罪。 雪雁与黛玉自来亲厚,幼时也是经常见五阿哥的,对与胤祺并没有被他掌管生死的敬畏,胤祺的那句话,正好解了她的一番心事,口无遮拦地脱口而出。 黛玉看了雪雁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暗叹口气,默默地琢磨着找哪个嬷嬷再教教规矩。在家里还好,犯了什么事她能遮掩一二,出了门得罪了贵人,就怕她也有心无力。 “外头起风了,我前儿个放外头晒着的花瓣恐被吹走,你领着小丫鬟,去把花收拾妥当。”听了黛玉的话,雪雁如逢大赦,她磕了个头,连忙走了出去。 雪雁的这话,胤祺倒也未觉着冒犯,只不过雪雁身为黛玉身旁的大丫鬟,终究是有些跳脱了,胤祺思索着是否去内务府找个规矩齐整的丫鬟,给黛玉使唤,又怕黛玉身旁多个宫里人,更不自在,左右衡量做不了决定。 正在这时,胤祺听见黛玉轻柔地说道:“你也别怪雪雁,这丫头说话直了点,却也是为了我好。” 胤祺亦知黛玉并非无的放矢之人,他一扬眉,听着黛玉继续说下去。 这话却得从晨间说起。 黛玉睡得轻,胤祺早期上朝之时,她便已经被吵醒,虽说她并未起身,后头终归是睡不找了。红缎并蒂鸳鸯被盖的严严实实的,她闭着眼,将养着精神,直到朝阳撕裂夜幕,瑞气透出云层,雪雁收拾妥当了,在外头敲着寝间的门,黛玉才伸出雪白的胳膊,拥着被子坐起,懒洋洋地说道:“进来吧。” 雪雁将帕子投掷在小丫鬟捧着的铜盆里,见着黛玉眼下的青黑,忧心地问着:“福晋,您昨儿个又没睡好?” 黛玉知雪雁满心满眼都是她,便也不瞒着雪雁,她叹了口气:“夜间睡得倒是安稳,不过早早的醒了,再没能合眼。” 雪雁皱着眉,嘟囔着说道:“您本就难入眠,这些日子与五阿哥睡一张床,好容易才安稳,又要早早的被吵醒,您说五阿哥要是日后可以不上朝该多好。” “噤声,”黛玉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并无什么威慑力:“你当上朝是外头赶集,想去便去,不想去便不去呢。” 雪雁吐了吐舌头,将这话止住,心里却依然这么想着。 反正五阿哥不靠朝廷那些俸禄过活,与其大早上的吃苦受罪,不如陪着黛玉,让黛玉多睡几个时辰。 因此雪雁听见胤祺的话,反应才如此之大,对她而言,这简直心想事成的美事,一时忍不住心中的激荡,失言说了出来。 听了黛玉讲述的前因后果,胤祺也哭笑不得,只能叹一句:“这倒是个忠心的丫鬟。” 随后便将雪雁放过了。 日头渐盛,坐在琉璃窗户前的两人被这暖洋洋的日头晒着不想动弹,黛玉本就没睡几个时辰,很快又昏昏欲睡,胤祺挽起袖子,便要将黛玉抱回拔步床上,让她舒服地躺下。 正在这时,雪雁探头探脑地在外头看着,胤祺气得笑了出来:“有什么事进来说,何必鬼鬼祟祟。” 雪雁便知之前事已平,她傻笑两声:“五阿哥,福晋,荣国府琏二奶奶求见。” 第149章 盘算(一更) “哎哟,琏二嫂子怎么这时候来了。”黛玉抬头望着外头明晃晃的太阳,坐直了身子,诧异地问道。 虽说黛玉派雪雁给王熙凤下了帖子,却也听说了贾府里头的那番闹剧,只想着王熙凤这几天未必还有心思出门,盘算着等过几日,她面上好看了,再下帖子重将人请来。 没成想转天王熙凤便上了门。 人既然来了,黛玉自是只有欢喜的,她睨着胤祺:“我去见琏二嫂子问问洋人的事。” 雪雁已经找来了见客的大衣裳,胤祺从榻上起身,向黛玉作了个揖,笑着说道:“辛苦五福晋操持。” 黛玉啐道:“油嘴滑舌的,也就嘴上说的好听。” 第163章 胤祺忙从妆奁中挑出一支金灿灿的凤凰衔珠金钗,殷勤地递给黛玉:“这钗子正与妹妹相配。” 黛玉却将这钗撂下:“这钗得小一斤重了,搁头上沉甸甸的,在家里我且不爱用。” 话毕,黛玉自翻找片刻,从琳琅满目的钗饰中,拣了支喜鹊登枝红梅报喜簪,在发间比划着。 只见那簪子不大的一支,上头却嵌满了细碎的珍珠,被乌黑的发衬得,更显富贵。 胤祺暗赞一句,压住黛玉欲插簪的手,笑盈盈地将簪子插入黛玉的发间。 等身高的穿衣镜将人照得纤毫毕现,黛玉通红的耳垂一览无余。 她感受着胤祺暖热的呼吸,从他虚虚拢着的怀里挣脱出来,她瞪了胤祺一眼,捋了捋散乱的鬓角,轻嗔道:“你在这儿歇着,我前头见琏二嫂子了。” 胤祺含笑望着黛玉的背影,直至再也不见,才重又躺了下去,随手拿了本书,遮盖到脸上,闭目养神起来。 正院里,王熙凤已经等候良久了。 她自诩也是见过市面之人,却只觉着在这五阿哥府里,是真真长了见识。 陈设摆件的奢华且不提,最难得的,是下人们的规矩调教的好,说一句令行禁止也不为过,王熙凤在这屋子里坐了这么长时间,当差的丫鬟们就没有多余的动作,对着她这外来者,礼节周到又不显冒犯,一言一行里尽显大家风范。 足见黛玉的管家能力。 在王熙凤的印象里,黛玉一直是那个娇娇怯怯的姑妈家表妹,每每贾母提起,也只言你那表妹是个可怜人。王熙凤打听了黛玉请她过来的用意,忖度着大概五阿哥刚刚出宫,手上不衬手,借着做声音的幌子,去亲戚朋友家折腾些银子。 毕竟千金之子,如何会行商贾之事。莫说五阿哥的身份,就说他和黛玉两个不知世事的大家子弟,真做生意,说不得能被那些人把银子全坑了去。 尽管如此想着,王熙凤还是飞快地让平儿开了库房,找了笔银子出来,毕竟这可是五阿哥府啊,若折损些银子,就能让黛玉高兴,借此攀上五阿哥府,这些银子花得实在太值。 等入了五阿哥府,见着五阿哥府里的情景,王熙凤对她之前深信不疑的判断开始怀疑起来。 王熙凤也荣国府管家日久,最是知晓下人偷奸耍滑的心,她刚从王夫人手中接受贾府的事物时,那些老婆子们仗着在主子面前的脸,让她吃了多少暗亏。若非她手腕强硬,用了几个事情让婆子们知道了她的本事,如今且得被糊弄着。 她这柔柔弱弱的表妹,能将家里管得规矩森严,想必不是个心里没有成算的。 黛玉派人说的生意一事,未必真的是胡闹。 王熙凤兀自陷入了沉思,她将手边的汝窑雨过天青色裂纹杯拿起,啜了口冷热适宜的茶,只觉着暗香盈满口鼻,自忖王家最盛之时,家里也没有过这等茶水,然而放在五阿哥府里头,不过是待客用的普通茶水罢了。 想到这,王熙凤想攀上胤祺这艘船的心,更加热切。 家里头早些年向太子投诚,然而这么多年下来,除了姑奶奶得了个贤德妃的虚名,王熙凤冷眼瞧着,家中光景竟似一日不如一日。 甚至自从元春得了贵妃,为了维护她的排场,为她在宫中做脸面,流水的银子,数不尽的宝物都送入了宫中,更别提宫中太监隔三差五上门打秋风了,莫说旁人,就连贾母的私房银子都薄了许多。 荣国府与五阿哥福晋亲戚关系如此近,黛玉除了个林姑父,也没旁的人能够依靠,若能与她亲近起来,难道宫中的太监还敢去荣国府伸手要银子。 仅少了这一项,荣国府就很是能松口气。 王熙凤一边饮着茶,一边将事情梳理了一遭,更是下定了决心。 因此,等到黛玉过来的时候,见到的是一个完全没有因为久等不虞,反而更加热情的王熙凤。 “给福晋请安了。”王熙凤见着被丫鬟簇拥而来的黛玉,忙将茶盏放下,走到黛玉面前向她问安。 黛玉忙侧着身子避过,虚虚地扶着王熙凤,嘴里说着:“嫂子与我这般见外不成,我真受了礼,在你面前拿大,传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不知如何说我轻狂。” 王熙凤未语先笑,爽利地声音脆生生的:“礼不可废,都知先国后家的道理,那等子糊涂人的说法,您又何必费神去听呢。” 说完,王熙凤不过阻拦,端正地行了个礼,与黛玉见过礼后,两人分主宾坐下,王熙凤坐在黛玉下首的那张黄花梨搭狐狸毛坐蓐椅子上,亲亲热热地握着黛玉的手,上下打量半晌,才满意地点头:“姑奶奶眼见着愈发贵气了。” 叙完了国礼,王熙凤又不动声色地与黛玉拉起了亲戚关系,称谓也变了回来,王熙凤好似全然没有被她生日宴的那场闹剧扰了心神,笑吟吟地对黛玉说道:“姑奶奶嫁入皇家也有许多日子了,老太太每日在家里念叨着皇恩浩荡,很是想念姑奶奶,可巧了,前些日子我们一个远方亲戚,名唤刘姥姥的,最是个实诚的庄稼人,前两年往我们家认了认门,就记住了我们这门的亲戚,今年又给我们送了些地里的出息。” “也不知那刘姥姥是什么造化,怎么就投了老太太的缘,不仅领着她在园子里逛了一天,还巴巴地将刘姥姥送来的菜干做菜吃了,老太太说这个味道才是正经菜的滋味,特特令我给您送来尝尝。” “要不怎么说姑奶奶您和老太太贴心,还不等我过来,您便派了雪雁姑娘唤我。” 王熙凤口齿伶俐,这么一大段的话,就连一个磕巴都没有打,那么多的人,几门子的话,也被她说的清清楚楚,黛玉听了,掌不住的笑了:“难为你说得明白,老太太叫你凤辣子是一点也没叫错,你说的那刘姥姥,我也知道。” 王熙凤一惊,连忙想着刘姥姥家的显贵亲戚,却除了她们家,再无旁人,她纳闷地瞅着黛玉:“姑奶奶您这话说得,我属实想不通,我家的亲戚,您又如何识得。” 黛玉眼往上看,空气中的尘埃在日头下翻转跳跃,黛玉的记忆回到之前夏日里避暑的那个庄子,她嘴角噙着笑,追忆着说道:“这是几年前的事了,我与五阿哥去庄子上避暑,正好撞见了刘姥姥领着她孙子回家。” “对了,”黛玉一拍手掌,笑着说道:“事情如何能这般巧,那次刘姥姥就是去了贵府做客,我与五阿哥才在路上见着她的。” 王熙凤更是抚掌大笑:“不然说这是缘分呢,若不是姑奶奶你亲自和我说的,换个人,我都当她在唬我。” 王熙凤顺着黛玉的话奉承逗乐,心里暗暗决定了等刘姥姥回去的时候,给她的仪程再丰富些,刘姥姥这种积古的老人身上,说不得真有什么运气在。 正在这时,却听见黛玉笑了阵,又端起玛瑙芍药杯,抿了口茶,润了润喉咙,对雪雁吩咐道:“想必那刘姥姥送来的东西是极好的,你去吩咐厨房,今儿个便取了做菜。” 说罢,又扭头对王熙凤说道,“二嫂子,你也留下来,试试我们府里厨子的手艺。” 能得阿哥福晋留饭,说出去都是了不得的恩典。王熙凤最是掐尖要强之人,听了黛玉的话,心里得意,想到这饭说不得还是沾了刘姥姥的光,决定了给刘姥姥的东西再厚上三分。 等雪雁点头去了厨下,黛玉复坐正了身子,笑着对王熙凤说道:“我知晓二嫂子你诸事缠身,请你来是有事想问,之前我让雪雁也与你说了几句了,今儿个请你为我解解心中的疑惑。” 来了,王熙凤深知,黛玉的目的就是此事,她打起了一万分精神,斟酌着说道:“雪雁姑娘倒也说过,只不过我这人驽钝,也没太听明白,还请姑奶奶再详细说说。” 黛玉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笑骂道:“你还驽钝,那旁人更是没法活了,快别给我打马虎眼,我记着你们王家祖上与洋人打过好些年交道,快将里头的门道与我说说。” 听了黛玉问的话,王熙凤是真的没想明白,雪雁去荣国府的时候,只告诉她五阿哥与黛玉想要找些做生意的门口,特特找她相商,她连个黛玉送的银票都准备好了,正在怀中,谁想到,黛玉张嘴问的居然是洋人的事情。 王熙凤属实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满头雾水地思索半天,也不知道洋人和生意有什么关系,只能斟酌着说道:“姑奶奶您问我,可真真问对人了,早几十年里,我爷爷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凡有的外国人来,无论粤,闽,滇,浙,都要与我家打交道呢。” “那些洋人,一个个长得奇形怪状的,说话也怪腔怪调的,身上味道更重,远远的就能闻到那股膻味,您千金之躯,如何想着见那些人。” 王熙凤苦口婆心地劝解并未被黛玉听入耳中,她笑得眉眼弯弯:“放心,我不见他们。” 还不等王熙凤松口气,就听见黛玉接着说道:“五阿哥想着会会他们呢。” 第164章 王熙凤的心提得更高,唯恐祸从口出,万一她说的哪句话不对,害了五阿哥的安危,整个贾家,王家都得受挂落。 黛玉也瞧出了王熙凤的惶恐,她拍了拍王熙凤的手:“放心,不会有事的,真出了事,还有我呢。” 说也奇怪,黛玉这么一个尚未及笄之人,语气却沉稳地让人格外信服,王熙凤苦着脸,顿了片刻,将她知晓的事情全部与黛玉倒了个干净。 黛玉若有所思,要不如何说术业有专攻,若没有王熙凤的讲解,里头许多弯弯绕绕的门道,他们又要去哪里晓得。 不知这些事情,胤祺不知要多走多少弯路,想到这,黛玉决定令胤祺的侍卫送王熙凤回去,也让贾府知晓,王熙凤和五阿哥府是能说得上话的,不能喊打喊杀。 黛玉在琢磨着如何感谢王熙凤,王熙凤也在盘算着她的心事。 王熙凤本来就最是个机敏的人,贾府老太君曾经说过,她粘上根毫毛,就是活猴,心眼多的和筛子一样,在解答黛玉的疑问过程中,王熙凤慢慢摸清楚了黛玉与胤祺的打算。 造洋货卖出去,这话乍一听好像天方夜谈,毕竟大清是天朝上国,什么好东西没有,就连五阿哥他们盯上的琉璃,也有不少珍宝,与将作监的师傅比起来,洋人那些琉璃都是什么玩意儿。 然而等再听了几句,王熙凤的看法便来了个天翻地覆的转变,若按着黛玉与胤祺的思路,这生意真的挺有赚头,并不像她想的那样,巧立名目找亲戚要钱。 王熙凤心头火热,她管着荣国府的家当多年,自是知晓荣国府收不抵支的财物财物状况,那么大个庄子,除了地里留下,供府里人自用的外,满打满算也只得五千两银子,这些银子扔进荣国府里,就和石头扔进海里一样,连个响都听不见。 然而府中之人,自老太太起,到底下的跑腿丫头,都是过惯了好日子的,更别提大老爷在外头为了爱物一掷千金,二老爷在官场上应酬也耗费颇多,稍微减省一分便是怨言载道,真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为了多弄些银子,王熙凤可以说是殚精竭虑,她本来想着去放印子钱周转一二,事到临头又想起了当年宁国府之事,唯恐她也重蹈了秦可卿的覆辙,被消了身份送出去,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能搭上五阿哥的生意,那自是极好的。 想到这,王熙凤忙对黛玉说道:“姑奶奶,我有一事相求。” 第150章 应允 炭盆里的炭燃烧地更加热烈,上好的银霜炭上的碳灰往下直掉,灰白的粉末在炭盆里堆成厚厚的一层,与炭放在一块儿烧着的香料,已经只剩下最后的余味,然而这余味却格外的悠长。 黛玉侧着头,日头斜斜地打在她的脸上,将脸上吹弹可破的皮肤沾染上一片金光,她静静地盯着王熙凤,也不做承诺,只等着下文。 王熙凤被黛玉的眼神瞧着心里直打怵,哪个刚出阁的少奶奶,会有这样震慑人心的眼神,莫道被皇家选为了媳妇。 咽了咽口水,王熙凤艰难地说道:“好叫姑奶奶知晓,说来都让人脸红,这些年来,外人瞧着荣国府花团锦簇,朱门大户好不得意,然而自家人知晓自家事,煊煊赫赫的荣国府也就是个空架子,上上下下那么多张口,张嘴就是要钱,我逼得都把嫁妆当了,填补家里的窟窿。” 黛玉依然静静地望着,全然没有被王熙凤的哭诉影响。 好个铁石心肠的姑娘,王熙凤借着用帕子抹眼的功夫,悄悄打量黛玉,却见着她并未有半点动容的模样,寻常人家的小媳妇,早就被她这连唱带念的与她共同垂泪了,再不济的,也会赞她几声,谁能想到黛玉却全然不吃这套,但也就是黛玉的这番表现,让王熙凤更加认定了,黛玉能做出一番事情来。 她懊恼的咬了咬唇,立时决定变换招数。 等到王熙凤的帕子落下,泪痕擦去后,她脸上的软弱与泪痕一道不见了踪影,她长叹了口气,向黛玉开门见山问道:“姑奶奶,我知你们也是费了许多心思,才想出这个路子,我也不是要占您的便宜,我只想求着您府上将我们家琏二爷带上,有阿哥府的管事在,我也不担心他被谁哄骗了去,也能跟着开阔眼界,长些见识,若是能再寻摸到一个营生,就再好不过了。” 王熙凤在见着黛玉的嫁妆银子之后,确实动过让贾琏也外放几年,为他们夫妻攒些家业的心思。 然而她生日宴上发生的事情,让她醍醐灌顶,彻底消了她之前想让贾琏外放的心思。 作为贾母的孙媳妇,她又管着荣国府这一大摊子事,贾琏外放了,她必须在家尽孝,绝不能陪着他赴任。贾琏本就是个腥的臭的都爱往屋子里拉的性子,在她眼皮子底下还能闹出这般大事,真撒了手,还不知晓在外头会如何的荒唐。 更何况,王熙凤膝下只一个大姐儿,并无儿子傍身,她与贾琏分隔几年,更是没了生子的指望,这对她而言,绝非好事,贾琏本就是个靠不住的人,她没个儿子,日后还不知道要被后院子里的那些女人,糟践成什么模样。 王熙凤回过神来,绝口不提外放之事。也就是这次机会难得,又有五阿哥府的人盯着,想必闹不出什么大事,至于一路上的眠花宿柳,左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反正如何都得派人跑一趟,五阿哥府捎上贾琏,也不费什么事,王熙凤有把握黛玉会答应。 没想到黛玉却并未一口应下,她踯躅片刻,向王熙凤说道:“论理这事不大,你和我张嘴了,我如何也得应下,但这次这事,是五阿哥操持的,我得先问问他,队伍里头还能不能多一个人。” 王熙凤目瞪口呆,她不是惊讶黛玉做不了阿哥府的主,而是被黛玉话中展示出的意思惊到:“您,您的意思是,之前说的去瞧瞧洋人,行商贾事,五阿哥要亲自去?” 黛玉颔首,王熙凤陷入恍惚之中。京中谁不知道五阿哥被皇太后溺爱,一辈子都是吃喝不愁的富贵命,但没有人说过,他还有那么多离经叛道的想法。 见着黛玉脸上平静的神色,甚至隐隐还有着支持之意,王熙凤更觉着天灵盖都出窍了,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人,还是她印象中怯生生的表妹吗。 然而富贵险中求,在短暂的震撼后,王熙凤迅速冷静下来,她并未如寻常人一般劝谏,她只觉着巨大的机遇就在眼前。 贾琏跟着五阿哥从京中跑去粤地,只要伺候好了,入了五阿哥的眼,何愁不发达,日后跟着五阿哥跑腿当差,说不得哪天就补了实缺。 此时的王熙凤还不知晓乾清宫里发生的事情,也不知晓胤祺已经辞官回来,但是即使她知晓,她的选择也不会改变。 别看荣国府说出去风光,贾史王薛四家被称为什么四大家族,但只有如王熙凤一般的管家者才知晓,里头早已经被蛀空,说不准什么时候,一阵风就倒了。 五阿哥再如何与康熙置气,也是金尊玉贵的皇阿哥,从他手指头缝里漏出的一点东西,就够贾府受用许久。 得了黛玉将于胤祺商议的话后,也到了用膳时辰,王熙凤一整顿饭都吃得心不在焉的,尽管她依然在努力的奉承着黛玉,口齿上却明显慢了几分。 黛玉也只王熙凤的心事,亦不多留,用膳毕,只按着她原先的打算,令雪雁从库房里找了几匹新上贡的绸缎,又令阿哥府的侍卫护卫着王熙凤的马车回去贾府。 果然如黛玉所料,王熙凤被五阿哥府的侍卫护送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荣国府的各个角落,王熙凤院子的丫鬟们,一个个的扬眉吐气,再也没有前些日子那霜打了的模样。 那可是五阿哥府,阖府上下那么多人,五福晋只请二奶奶过去,仅这个青眼,就足以让人高看几分。 王熙凤从二门下了马车,换上了婆子抬着的青布软轿,只觉着一路上全是向她问安的声音,她在贾家积威甚重,平时丫鬟婆子见了她,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能躲多远则躲多远,哪儿有这么多人候着的情况。 更别提王熙凤的轿子刚进后院,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屋子换衣服,在路上便见到了邢夫人派来的嬷嬷,笑得一张老脸上堆满了褶子,她谄媚地献着殷勤:“二奶奶,大太太让奴才传话,您今儿个出去做客累着了,便不用去她那儿请安了,等见了老太太,便直接回房歇着就行。” 这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虽然邢夫人在贾赦面前就是个应声虫,贾赦说什么应什么,但她在王熙凤面前很是耍了些婆婆的威风,王熙凤很是受了些夹板气。 谁成想邢夫人都有如此体贴的时候。 果然,灶热了,就谁都来了,王熙凤扯着嘴角,不无讥讽地想着。 等到了老太太院,才正常几分,鸳鸯早早的在贾母的院门口翘首以盼,见着轿子到了,她三两步迎上来,笑着说道:“二奶奶大喜,快进屋让我们也沾沾福气。” 第165章 王熙凤睨了鸳鸯一眼,自嘲道:“鸳鸯姑娘也拿我取乐,我可真真长了见识,自我嫁过来多少年,第一回见到这待遇,想必与王妃也差不了多少了。” 鸳鸯扭着身子为王熙凤打起帘子,笑道:“才刚被说了几句好话,您就轻狂起来,您说说,您是要当哪儿的王妃。” 王熙凤啐道:“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怪道老太太一刻也离不开你。” 鸳鸯笑着应道:“我便当是奶奶在夸我了,您快进去,老太太等着呢,她念叨了一上午,也不知道林姑.五福晋在那头府中过得如何。” 王熙凤点点头,使劲拍了拍脸,将在外头跑了一路的疲惫拍掉,她扬起笑脸,大步走向老太太的内室,人还未至,笑声先至:“听说老太太想我,我特特给老太太解闷来了。” 贾母一见着王熙凤,止不住笑出声来,忙令人给她看座:“都没点眼力见不成,没见着你们奶奶辛苦了一天,快搬个凳子让她坐下。” 话刚落,以鸳鸯为首的一干人一拥而上,将王熙凤按在椅子上,洗脸的、洗手的,将她围了个团团转。 王熙凤笑逐颜开:“还是老太太心疼我,今日我便沾了老太太的光,好生歇歇。” 说笑过后,王熙凤也知贾母最在意什么,匆匆将杯中茶饮了口,润了润嗓子,便摆起了阵仗,讲起了在五阿哥府的所见所闻。 王熙凤本就能言善道,贾府的夫人丫鬟们都喜欢听她说话,她为了哄贾母欢心,将去五阿哥府了的所见所闻说得是绘声绘色,栩栩如生。 什么五阿哥府的气派与排场,什么里头的规矩与讲究,更有林姑娘成了五福晋后那通身的气派,什么话到了王熙凤嘴里,都那么有意思。 不仅丫鬟们听得入了神,贾母也频频点头,她眼中含泪,语气却是欣慰:“我这么多子女,就敏儿最像我,听你说了这番话,想必玉儿得了敏儿的真传,我可以放心了。” 王熙凤只觉这话不吉,连忙笑着劝道:“老祖宗您可不能偏心,神仙一样的林姑娘您放心了,正好有功夫担忧担忧我们这烧糊的卷子。” 话音刚落,老太太屋子里哄堂大笑,鸳鸯手中拿着的茶盏都差点没捧住,只见到里头的水波一圈接着一圈。 “你们看看,我才说一句话,她就这么多话等着了,哪家的孙媳妇像她这样的。”贾母佯怒地嗔道。 丫鬟们自知王熙凤是贾母孙儿媳妇辈里的第一得意人,纷纷上去凑趣,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王熙凤捂脸叹道:“可见老天还是有眼的,若不是老太太您慈爱,我哪里敢如此放肆。” 贾母被王熙凤奉承地很是开心,她手指点着王熙凤,笑呵呵道:“你这泼猴,又将这事赖我身上了。” 王熙凤扬声笑道:“老祖宗,我这猴子再如何跑,可都跑不出您的手心,正好,今儿个有个大事找您参详一下。” 贾母早已不管家中事,只一心含饴弄孙,听了王熙凤言语,她眉头微微一皱,便要拒绝,却听见王熙凤飞快地将五阿哥府中的事情说完。 屋子里的丫鬟早在王熙凤要说正事时便有眼色的退下,此时屋子里只剩下鸳鸯在伺候着贾母。 贾母说是万事不管,安享太平,但她管家这么多年,对于家中的进项支出如何心里没数,这捉襟见肘的局面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她也知晓王熙凤为了银子费了多少心。 贾母顿了顿,并未呵斥经商是如何不雅之事,左不过找个管事的,将铺子挂在他人名下罢了。京中这般操作的府邸,又何止一二。 但这事,到底好说不好听,贾母叹了口气,知晓王熙凤找她,是想得到她的支持,她沉吟片刻,斟酌着说道:“我老了,家里家外的事情都没有精力管了。” 王熙凤的心里冰凉一片,她见着机会难得,来不及回府通气,大着胆子求了黛玉,若是贾府不同意,这真真是里外不是人。 随即只听见贾母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家里辛苦你里里外外的操持,罢了,明儿个我将你大老爷喊过来,只要不耽误他享乐,我的话他还能听几句的。” 王熙凤只觉着骤然从冰窟到了火焰,心里暖洋洋的,阵阵热意涌上眼眶。值了,一切都值了,她的殚精竭虑,她的诸般筹谋,得了老太太这话,她的付出也是有人看见的。 如贾母所料,贾赦沉溺于女色之中醉生梦死,听了贾母说的,想让贾琏陪着五阿哥出门,都没听到目的为何,就忙不迭地同意,并找人好生对贾琏训了番话。 但这都是后话了。 等王熙凤从贾母屋里离开,回了她住得小院,就见着贾琏已经在等着了,他来回踱着步,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来,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急。 突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喧闹之声,贾琏使劲忍住向外的脚步,让他别显得如此急迫,冲着平儿使了个眼色,平儿没好气地瞧了一眼,到底不敢太下贾琏面子,甩下帘子走了出去,殷勤地将王熙凤扶了进来。 “哟,这是谁呀,怎么到我这儿来了。”王熙凤一见着贾琏,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嘲讽。 贾琏也知前些日子是他做的不对,但被贾母逼着给王熙凤请罪,到底觉得脸皮上过不去,都令人收拾好了包袱,去外头书房住了两晚,想着等过些日子再搬回后院,然而贾琏又哪里是素得住的人,他刚去书房,当晚便勾搭上了下人媳妇,这两日正打得火热,心里头更不愿回来。 然而听说了王熙凤被五阿哥府中的侍卫护送回来一事,让贾琏迅速地向服软,什么美人小厮,都如过眼云烟,他赶紧吩咐人,将他行李收拾回了后院。 贾琏打理荣国府外头的事情也有些年头了,银钱不趁手的情况,他体会只有更深的,见着王熙凤走了一遭五阿哥府,便得了种种优待,他迫不及待地回来想要沾些好处。 被王熙凤连消带打地讽了一遭,贾琏也不恼,只谄笑着求饶:“奶奶说得是哪里的话,是我猪油蒙了心,委屈奶奶了,还请奶奶原谅我。” 王熙凤也知她既嫁了贾琏,一时拿乔还行,也不能真将他当仇人看了,在贾琏说了无数好话后,她终于松了口,说了她向黛玉求的事情。 贾琏搓着手,他又是激动又是犹豫,他知晓他媳妇在五福晋面前必然是得了脸面的,却没料到真为他求了这么件好差事。 若真能在五阿哥面前露脸,让他将王熙凤供起来都行。 唯一让他犹豫的一点,就是听说五阿哥想行商贾之事,虽说必然以管事名义操持,却也不知宫中态度,唯恐犯了康熙忌讳。 贾琏吞吞吐吐地将他的担忧说完,王熙凤却浑不在意:“其他阿哥你担忧也就罢了,五阿哥想做的事,有什么没做成的。” 贾琏心悦诚服,与王熙凤一道担忧起来,到底五阿哥允不允许他的加入。 好在黛玉还是念着他这表哥的,隔天便使人传话,让贾琏打点好家里,着手收拾行李,年后出发。 第151章 出发 北风呼啸,前一夜下的雪还没有化,到处都白浸浸的,寸长的冰棱挂在屋檐下,被尚未停歇的风一吹,摇摇晃晃地便要坠到地上。 王熙凤从平儿手中接过荷包,亲塞给五阿哥府过来的婆子,笑道:“外头天寒地冻的,难为嬷嬷特意跑这一趟,你出去买壶热酒,热热身子,回去当差才爽利呢。” 贾府又如何会少了这嬷嬷的一口酒,王熙凤这么说,不过就是找个理由赏些银子罢了,其他人人家派来的婆子,也多是如此应付。 没成想,这婆子并不接那鼓鼓囊囊的荷包:“为主子办事,哪里敢说辛苦,更不敢在当差的时候买酒,贾二.奶奶您体贴我们的心,我自是明白,若是让那等子不明事理的人听着了,只说我们行事轻狂,反倒给主子招羞。” 这却是黛玉定下的规矩,自从胤祺开府之后,不知多少人盯着五阿哥府,有借机奉承的,也有盯着挑错的,然而五阿哥府又不能与其他府邸杜绝往来,黛玉与胤祺再谨慎,也怕下人贪图便宜,给五阿哥府招惹事情,两人便商量了,凡是出门办事的婆子小厮,都不许拿大额赏银,三两五两倒也罢了,金额大了,被他们知晓了,自有规矩等着他们。 五阿哥府里月例高,逢年过节时候福利更是好,两个主子也是脾气好的,从不打骂下人,虽说规矩严了点,但当好了差,奖励也不会少。 无论如何都要伺候人,这样的主子,已经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了,在五阿哥府当差的下人们,谁也不愿意犯了主子忌讳被退回去内务府。 因此众人对五阿哥府的规矩守得格外严。 王熙凤虽然不知内情,但见着那嬷嬷面对白花花银子也不伸手的模样,倒吸一口冷气,她自来觉着自己是个得意人,管家理事很有一番手段,却也自忖绝做不到如此地步。 对于黛玉两口子,王熙凤再次高看几分,她恨不得赶紧过完年,让贾琏尽快陪着五阿哥出门。若是真的打通了两地的商路,找着了旁的营生,旁的不说,她也不要为了贾府过年的花销而头疼。 第166章 望着前头院子里送来的账本,今年庄子上不过四五千两的现银,王熙凤只觉着年关难过。 等贾琏夜间回来,王熙凤头上戴着卧兔儿,绞了膏药在太阳穴上贴着,正闭目让平儿帮她通着头发。 “奶奶如何神色恹恹,可是身子不爽?”贾琏弯下腰,关心地问道。 随着贾琏的靠近,酒香混着脂粉味扑鼻而来,被碳炉子的热气一烘,更是难闻的厉害。 柳叶眉紧皱,王熙凤偏过头,推开贾琏的脸,冷笑着说道:“爷也不知道去哪里鬼混去了,染了这样一身的味道回来,眼见着就要过年,家里大大小小的一摊子事,就这么撒手不管。” 贾琏如今有事求着王熙凤,他在前头也听到了五阿哥府派了人过来的消息,他涎笑着:“奶奶这可就冤枉我了,我这一天为了给老爷办事,腿都恨不得跑细了,哪里还有功夫去鬼混。” 王熙凤嗤笑:“老爷又看中了哪个丫鬟,让你去操持?”贾赦又能有什么正经事,左不过贪花好色,王熙凤心里暗啐,也不怕什么时候死在女人身上。 “这次却是另个新鲜事。”贾琏听见王熙凤的话,也不恼,做小伏低地解释起来:“不知老爷从哪里听说了,有个石呆子,家里祖传了二十多把扇子,全是大家真迹,上头画着湘妃、棕竹、麋鹿、玉竹,颇有意趣,老爷一听便动了心思,许了我五百两银子,让我去买那扇子,我找那石呆子喝酒呢。” 王熙凤更怒:“你们一个个的,不是两三千两捐个官,就是五百两买几把扇子,库房里扇子都堆的放不下了,难道不能用不成,家里眼见着光景一日不如一日,手头再这么散漫,一大家子人吃什么,喝什么,眼见着就要过年,年礼银子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出,我从王家带来的嫁妆也是有数的。” 灯芯突然裂开,黄铜松鹤油灯里的火焰骤然窜高,将贾琏的影子拉长,难堪之色从他脸上一闪而过,终究好声好气地哄着:“奶奶说的哪门子话,我贾琏再不中用,也不会用你的嫁妆,我们送出去的年礼,也得收份回来,左不过左手倒右手罢了。” “你年后去南边就不要银子了?”王熙凤白了一眼:“先不说做生意得要本钱,就说穷家富路的,也没有让你空手过去的道理,算了,左不过家里的丫鬟婆子们,晚会儿发月例罢了。” 贾琏只觉着心中暖意融融,他与王熙凤少年夫妻,情谊还是有的,他一把握住王熙凤的手,调笑道:“还是奶奶知道心疼我。” 说着,便只见烛光晃荡,人影相叠。 荣国府里夫妻夜话,五阿哥府里也不遑多让。 冬日天黑的早,吃过晚饭也没有什么消遣,黛玉与胤祺对坐在炕桌旁,桌上放了一个紫檀木棋盘,黛玉手执墨玉,在黑白交错的棋盘上落下一子,那子落下,气盘活,胤祺将白玉棋子投入棋盒,甘拜下风:“是我输了。” 一局未竟,胤祺投子认输,黛玉翘起嘴角,笑得开心,她纤长的手指将棋盘中的墨玉一颗一颗捡起,莹白的手指在墨玉的映衬下,更是恍若冬雪。 胤祺一时晃神,错过了黛玉说的话。 “妹妹,你刚刚在说什么?”胤祺将走远的神智拉回,他暗暗为自己的定力叹息,却只能重新询问。 黛玉纳闷地瞅了胤祺一眼,却未深究,她眉头微微蹙起:“五阿哥,我是问你,这次去南边,带上贾府的人,真的合适吗?” 不是黛玉看不起贾琏,实是偌大贾府,就没个能担起事的,贾琏或许能说句矮子里拔高个,但放外头,却也是不够看的。 黛玉与胤祺转述王熙凤请求的时候,并未想着胤祺能够同意,毕竟贾琏很有可能会给他拖后腿,没想到胤祺听了后,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了。 “没事,”胤祺嘴角含笑的安抚黛玉。他答应了带着贾琏跑一遭,虽然也有看在黛玉的份上,更多的,还是看在王家祖上关系的份上。 贾琏亲自跑这一趟,王熙凤不得尽心尽力,将能动用的亲朋故旧全部动起来。 黛玉这才放下心来,为胤祺准备出门的行囊。胤祺早就入宫像皇太后与宜妃禀告过此事,当然,并未直言他想经商一事,不过打着开阔眼界,疏散心情的旗子。 无论是皇太后还是宜妃,都正心疼胤祺受的无妄之灾,也不愿胤祺继续在朝堂上受气,听到胤祺说年后想出京散散,一个比一个同意,只不过是为他配了重重侍卫,保障安全。 很快便到了除夕。 这一年,是黛玉出嫁的第一年,但她的新年,还是与林如海一道度过的。 林如海在康熙身边愈发得到重用,不知是否康熙将对胤祺的愧疚转移到了林如海身上,林如海刚刚又升了官,成了朝中的大学士。 天子近臣,除夕夜自是要入宫领宴,于是黛玉在后宫陪着皇太后及一众娘娘,听着皇太后的殷殷嘱托,胤祺在前头陪着林如海,在林如海恶狠狠的瞪视下,为他挡着一杯又一杯的酒,就连康熙看着都有点心里发酸,他这儿子对他从没如此贴心过。 罢了,罢了,儿子大了不好管了,康熙见着喝得脸上越来越红的胤祺,又敬了大臣们一杯后,便从宴席上离开了,省得其他人不自在。 流水样的菜从御膳房出来,一碗碗的放在桌上,在食物的香味中,这个年过完了。 等走完亲友,出了十五,便到了胤祺出发的日子。 为了路上顺利,胤祺特意跑去钦天监,让算了个好日子,这并非胤祺迷信,实在是此时的钦天监负责观星之事,除了卜算,对于气候也有着见识,胤祺特特选了个无风无雨,气候暖和的日子,准备出发。 黛玉心里头早就有了准备,但她这么多年,除了幼年上京一路,从未与胤祺如此长时间的分开过,她再三的检查着行囊,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凭着胤祺的身份,他又不是去处理十万火急的事情,多带些行囊半点也不为过,吃得穿得用的,食物药物香薰,如此种种,收拾了整整一车,若非胤祺阻止,眼见着黛玉还能收拾出更多的东西。 胤祺叹了口气,握着黛玉的手,含笑的眼直直的注视着黛玉,柔声安抚:“妹妹你放心,没事的。” 黛玉点点头,哽咽着说道:“我自是信你,不过就是舍不得。” 百般柔情,千种风情,皆在黛玉的舍不得三字之中,胤祺摸了摸黛玉的发,哄着道:“我先往那头走一遭,探探路,若那头真像书里那般有趣,我下次必与你同行。” 胤祺也是第一遭往粤地去,对那头的情况心里也没有数,更何况南越之地本就湿热,黛玉身子素来弱,胤祺也担忧黛玉一路奔波又沾染上新的症候,这次便于黛玉说好了,他独去粤地。 黛玉红着眼圈笑了:“你说得话我记着了。” 就这样,在黛玉的千般担心,万般不舍中,胤祺踏上了南下的路程。 当然,贾琏也没有让他失望,他怀揣着长长的名单,同样带着一车的行囊,在五阿哥府门口等着。 贾琏的东西汇入胤祺的车队,如同水汇入了溪流,不见波澜。胤祺对着黛玉的表哥,客气地点了点头,受了贾琏的礼后,便翻身上了马,挥着马鞭往城外走去。 此时天寒地冻,北边的河还没化冻,路也冻得硬邦邦的,马蹄踏上去发出沉闷的声音,贾琏见状连忙也跟了上去。 此时还是正月,钦天监算出的暖和日子又能暖和到哪儿去,马一跑动,贾琏只觉着头啊脸啊手啊都被冻成了冰,浑身上下好似连血都是冷的,哈出的气都哆哆嗦嗦的。 荣国府里锦衣玉食的琏二爷,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才出了城门没多久,他便后悔得不成样子,他们贾家养了那么多人都是吃干饭的不成,怎么还要他受这个罪。 奈何胤祺一马当先,贾琏也不敢喊苦喊累,只能用力地一挥马鞭,让马跑得更快,借此暖和起来。 “琏二爷,琏二爷...” 正在这时候,贾琏隐约听见了有人喊他的名字,循声望去,贾琏惊愕地睁大了眼。 第152章 求助 城外的路被来往的行人踩得格外结实,踩上去只觉得硬邦邦的,这也让那人跪在地上的声音格外重。 贾琏原本正跟在胤祺的身后,拼尽全力才能赶上胤祺的步伐。 这却不是胤祺故意为难,实在康熙对儿子的要求向来就高,胤祺自能骑马起,便每日骑射不辍,说句弓马娴熟也不为过,如贾琏这样的世家子,少时上马都是被小厮抱着骑上去的,其水平与胤祺比起来,自是相差甚远。 这也导致了他被不远处传来的声音一惊,瞬间便控不住身下的马,白马一声嘶鸣,抖动起来,贾琏整个人在马上摇摇欲坠,他脸色惨白,抓着缰绳的手上青筋直露,只觉手上火辣辣的,好似被刀狠狠划过。 “救我!”贾琏失声惊呼。 身后动静实在太大,胤祺止住奔跑的脚步,示意侍卫将贾琏救下。 第167章 训练有素的侍卫控着马,小跑着到了贾琏身旁,小心地靠近,轻柔地安抚着贾琏的马。 躁动的马在安抚下,终于平静了下来,贾琏却吓得腿都是软的,夹不住马背。 胤祺见贾琏抖如筛糠的模样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他望了望天色,吩咐身旁人停下:“先停下。” 贾琏从马上滑下,连滚带爬的坐好,好容易才缓过神来,感激涕零地向胤祺表达他的感激。 “等等。”胤祺抬手制住了贾琏的动作,他抬头看向跪在路边不断磕头的人:“你是犯了何事?” 路旁跪着的那人抬起头,只见他胡子拉碴,头发蓬乱,一张脸已经瘦的脱相,几乎看不出人样,由于不断的磕头,他的额头上已经全部都是血印,手上脚上也被重重的镣铐磨地血肉模糊。 这般形容,正是大清的重刑犯模样。 然而这样的人又如何与贾琏认识,还一副找到救命稻草的模样,难道贾琏胆大包天,居然敢和重刑犯勾结? 这真真是胆大包天! 人蠢人庸都不可怕,怕得是既蠢又庸,胆子还大,与这样的人打交道,说不得就在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被坑到。 胤祺没有自虐的爱好,若事实真如此,他与贾府面子上的交情也不会有。 “大胆。”负责押送的衙役一手执刀,脚狠狠地将那人踹倒在地,盯着胤祺,恶狠狠地说道:“朝廷押解重犯,你是何人,胆敢搭话。” 舞文和弄墨听了衙役对胤祺的呵斥,怒上心头,当即便要挽着袖子给衙役一个教训。 却是胤祺将他们拦下,胤祺一路走来,虽不低调,却也并不打算仗势欺人,衙役的口气差了点,却也是在当差,胤祺并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他询问地看向贾琏,却只见贾琏不耐烦地挥挥手:“五爷明鉴,这样的流浪汉,我又如何能认识,想必是哪天在路上撞见过我,记着我的模样,想求我施舍些银子,让他日子好过点。” 胤祺点点头,既然是官差办事,他也不欲插手,只想着让舞文过去吩咐一声,对犯人也不可非打即骂,便将此事撂。 正在此时,只见那个倒在地上,捂着腿呻吟的人绝望地抬头,他没想到贾琏居然不认他了,想到他的这般模样,全拜贾琏所赐,他眼中的绝望瞬间变成愤恨,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大声喊道:“琏二爷,你贾府看中了我家的扇子,尽管拿去,为何要害我性命。” 话语清晰,毫无误会的空间,道路上来来往往的人都听到了这句话,唯恐听到豪门大户的阴私事,忙加快脚步离开,很快,便只剩下胤祺一行人。 胤祺抬起眼皮,盯着贾琏不发一言,贾琏气不打一处来,他脸色铁青,大步走过去,同样大声地说道:“我要看看你是哪个忘八东西,居然敢攀扯你琏大爷,我什么时候做过这种损阴德的事情。” 那跪着的人胡乱扯着脸上的头发,一绺绺的头发从头上往下掉,他却全没有吃痛的模样,等到他将脸完全露出来,贾琏突然露出惊疑不定地神色。 他皱着眉,惊讶问道:“你不是石呆子吗,怎么变得如此模样?” 跪着的那人,也就是石呆子,他狠狠地唾了一口:“你何必如此惺惺作态,你们贾府是国公府邸,就能随意构陷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家,为了几把扇子,害得我家破人亡,天会给你报应。” 不等贾琏说话,那衙役又踹了一脚:“说什么胡话,还不给我老实闭嘴。” 说着,他又谄笑着向贾琏鞠躬,衙役最是识得眉眼高低,这短短几句话,他已经听明白了贾琏的身份,殷勤地向他卖好:“琏二爷,这人前几日伤了头,见人就攀扯,他满嘴的胡言乱语,您不用放在心上。” 贾琏皱着眉,从怀中掏出几两银子,扔给衙役:“我与这人有着一面之缘,你拿了我银子,路上多照顾他点。” 衙役一掂量重量,想到再走一日便到了顺天府,这银子就是纯赚,他喜笑颜开:“不愧是大家公子,对于这些人都能发善心,他还敢诬赖您,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他,该如何说话才是。” “你想怎么教?”正当衙役与贾琏说得热闹的时候,在他们身后听了整段话的胤祺走了过来,他冷哼一声,质问衙役。 衙役原本不耐烦地想要再次呵斥,却见着胤祺身上在太阳下泛着光的衣料,又见着国公府的琏二爷一字不敢说,只低着都走到他的身后,立时反应过来,这是他得罪不起的人,想起前头的冒犯,这衙役冷汗瞬间透了衣裳,就连额头上都全是豆大的汗珠,衬得他更是面如金纸。 胤祺蹲下身子,亲自将石呆子的头抬起:“你是何人,为何出此言语?” 石呆子也见着了嚣张跋扈的琏二爷做小伏低的模样,知晓他的身家性命就在这人一念之间,他忍着浑身的剧痛,从地上爬起来,跪在胤祺身前,重重磕了一个头:“老爷明鉴,我本是顺天府人,住在城郊的石头巷里,旁人给我取了个诨号,名为石呆子,祖上曾经中过进士,奈何家道中落,如今家徒四壁,再无半点余财,家中唯有几把祖上留下的扇子,能当些银钱。前些日子荣国府的贾赦大爷,看中了我手里的扇子,令琏二爷拿五百两银子给我,但我家有祖训,无论如何也不能将扇子卖出,便拒了他,奈何他怀恨在心,与官老爷勾结构陷于我,说我拖欠官银,将我家里东西全部抄没,就连我,也要被绑着去衙门受审。” 石呆子说着,目眦欲裂,字字真心,声声泣血:“老爷,都说官字两张口,我这样的平民百姓,再也不敢不听大人们的话了,要多少扇子都拿走,只求能够留下小人的性命。” “你放屁。”石呆子话音刚落,贾琏便怒声呵斥:“我是找你买过扇子,但你犯事与我何干,我瞧你是活够了,什么瞎话都敢说。” “五爷明鉴,若我做了这事,天打五雷轰。”贾琏赌咒发誓,恨不得将真心剖给胤祺看。 不说跟着胤祺跑这趟能不能赚钱,他可不像王熙凤那般的后宅妇人,只将眼神局限于那一亩三分地,这趟差事,真真是亏钱都得办好。 荣宁二府投靠了太子多年,然而这些年里除了一个贵妃,旁的也没得到什么好了。就是这个贵妃,都与康熙毫无情分,在宫中就像隐形人一般,早些年太子还想着贵妃能在后宫为他周旋一二,对贾府态度尚可,然而随着贵妃一年又一年的失宠,太子早就放弃了贾府,那些太监们见风使舵,一趟又一趟的来贾府要银子,本就捉襟见肘的贾府库房,变得更加空空荡荡。 贾琏不像上一辈的贾赦、贾政,还想着混个从龙之功,再续国府府的荣光,贾琏只想平顺地度过这一生。 五阿哥胤祺既有宠,有无争位之心,再加上他都自愿从朝堂上离开,抢得火热的几人谁也不会把他当成威胁。 他们贾府与胤祺天然的有一层姻亲关系,借着此事从太子那头抽身,倒向五阿哥,岂不美哉。 至于他们立场转变后,宫中的贵妃该如何自处,又如何才能过好,就不在贾琏考虑范围内了。反正一荣俱荣,他们在宫外不好,娘娘在宫里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所以,他绝对不能让石呆子坏了他的好事。 贾琏只想让他闭嘴,然而在胤祺面前,他又不敢使什么非常手段,只能恶狠狠地瞪着,试图用眼神吓退。 石呆子眼中通红一片,他现在的状态,说句快要家破人亡都不算夸张,见着胤祺愿意听他的冤情,又如何会被贾琏的眼神吓退,他不断磕着头,哀泣着说道:“小人如何敢诬陷,求您明察。” “你们大人是谁?”胤祺冷着脸,向衙役问道。 衙役冷汗流得更凶,虽然他不知道眼前人是谁,却知是他得罪不起的贵人,他抖得和面条似的,颤抖着嗓音说道:“回贵人,我们大人是顺天知县,名讳为贾雨村。” 贾雨村! 胤祺的眉头狠狠皱起,为何?这人他却知道。 这人以前是甄家宝玉的先生,幼年胤祺和黛玉在江南时也随着他认过几天字。 当时胤祺便发现了,这人心性酷烈,不堪为官,还吩咐了日后不许他入官场,也不知后头又走了谁的门路,钻营到了顺天知县的位置。 如果是他判的拖欠官银,这事,说不得真有内情。 “去查。”胤祺轻声吩咐,侍卫应声而动。 石呆子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磕头,贾琏脸色微变,心里按骂贾雨村自作主张,却自信贾家与此事没有关系,也不怕胤祺去查,阻拦了反倒显得心虚,脸色更加难看,却一言不发。 反倒是衙役,他变了脸色,若让大人知晓他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他性命堪忧,他也顾不上害怕,色厉内荏地喊道:“我们大人是朝廷命官,你们谁敢去查。” 确实,贾琏再如何说是国公子孙,也不过占了个虚职,真较真起来,是没有资格查贾雨村的。 第168章 一般人,被他这么斥一句,也会改了主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为了个草民与朝廷命官作对。 然而,他遇见的,是胤祺。是最不怕麻烦,胆子最大,还有人兜底的胤祺,凭贾雨村知县的官职,远不值得他忌惮。 只见胤祺站起来掸了掸衣拜,冷笑一声:“你看我敢不敢查。” 第153章 查明(一更) 胤祺手下的侍卫,个个都是精兵强将,更何况贾雨村行事,更是从无遮挡,他们去了顺天县城,不消多问,很快便将事情查明。 原来这贾雨村却不是第一次做这等事情。 他曾经在江南当过甄家少爷的私塾先生,本想靠着甄家的门路,为自己谋个前途,然而无论他如何明示暗示,又如何殷殷恳求,甄家人也没有举荐他出仕的打算。 贾雨村本人就是个官迷,如何愿意在甄家蹉跎半生,待甄宝玉大了一两岁,便找了个理由,辞了甄家的差事。 进士的名头还是好用,没多久,贾雨村又在同乡的引荐下,离了姑苏,去了另一官宦人家当西席,通过那家人,终于谋得了一个官职。 自重新入了官场后,贾雨村的野心更加膨胀起来,对着当地的富户高门阿谀奉承,沆瀣一气,凡他任职的地方,百姓都苦不堪言。 凭着这媚上的功夫,贾雨村从偏远的贫苦之地,一路迁到了顺天府的知县。天子脚下,富贵之乡,贵人拔根毫毛比旁人腰还粗,贾雨村更是提起无数的小心,随时关注着县里的事情,大户人家遇见事了,都无需打招呼,他就能帮着把事情解决的妥妥当当,全然无需人家操心。 此次石呆子一事,正是如此。 贾雨村听着亲近小厮传话,知晓荣国府的大老爷,贾赦,看中了石呆子家的扇子,奈何石呆子不识趣,死活不愿意卖。 贾雨村也知京中的宁荣二府,虽说已现颓势,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等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拉拔他这小小的知县,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他早就想靠上宁荣二府。 奈何贾雨村于京中人、事并不熟悉,苦于找不到人引荐。 听了石呆子一事,简直就是瞌睡了便有人送来了枕头,贾雨村思忖着,若是一早便呼呼喝喝的去荣国府献殷勤,手中也没有东西,任他说的天花乱坠,想必贾赦老爷也不会正眼瞧他,不若将扇子拿到手,再给贾赦献宝,若是能够凭着同姓贾的渊源,二家之间连宗,这才真真是造福子孙后代之事。 因此贾雨村当即便变了脸色,将判签掷于地上,恶狠狠地说道:“这个石呆子,我也是知道的,素闻他们家拖欠了官银,朝廷的威如何能如此蔑视,你们派几个人过去,将他押来受审。” 衙役得了县令的吩咐,立时便往石呆子家而去,到了石呆子家,两人兵分两路,一人凶神恶煞地翻箱倒柜,将石呆子家里仅有的值钱玩意儿全部翻找出来,用一个褐锦包袱皮包了,小心地捧住,率先回了县衙。 胤祺派去的人到县衙的时候,贾雨村已经拿着那些扇子去荣国府献殷勤了。也就是贾琏离开的早,这才没与贾雨村迎面撞上,不然他也不能如此斩钉截铁地认为石呆子是诬赖。 另一人则是将石呆子锁住,慢慢地往县衙走,可巧了,在路上遇见了胤祺与贾琏一行人,招惹到了胤祺。 胤祺也不急着赶路,在事情没查明之前,他索性吩咐所有人都在原地修整,侍卫们对视一眼,眼见着到了用膳时辰,却没有到达预定的驿馆。 两个人悄无声息地往旁边的林子走去,等出来时,手上提着野兔子,野鸡等等野物,他们熟练地去了不远处的河边,放血洗净,顺便又捞了几条鱼,在生起的火堆上烤起了野味。 舞文和弄墨也忙叨叨的从装着行李的大车里,将早已准备好的饼子、茄鲞、椒油莼齑酱等能存些时日的咸菜拿出,在胤祺身前摆放开来。 冬日里的柴火既干且硬,林子外头的小枝丫一个冬天过去,早就被百姓们砍得干净,走到林子深处,或许有野兽出没之地,才有着粗重的木头,这些木头搭成篝火,生起的火焰直往天上蹿去,洗净的鸡鱼兔子悬在上面,不一会儿便逼出了厚重的油脂,滴滴哒哒的直往下落,油脂入了火堆,火舌趁势又往上蹿了一节,瞬间将肉吞没,随机又往下平复,只留下肉上新增的那层金黄色泽。 很快,霸道的香气随着冬日的冷风散到四处,石呆子与衙役都狠狠地咽着口水。莫说他们是在押解的途中,向他们这样的人家,平常日子也没有这么大口吃肉的。 吞口水的声音就连胤祺都听见了,他见着眼珠子粘在肉上,一寸也不愿挪开的两人,挥了挥手,示意弄墨给他们也送去一份。 那些泥腿子,哪里配吃五阿哥府里侍卫亲手烤出来的东西,贾琏腹诽着,却在见着胤祺眼神时,分明很是平静,黝黑的眸子里静水流深,却有股让人不容冒犯的威严,贾琏张了张嘴,很快又闭上,没敢说出什么。 去调查的侍卫回来的很快,这顿饭刚用完,顺天县城的方向便跑来了数匹骏马。 为首之人勒住马,领着诸人在路口处翻身下马,恭敬地往胤祺走来。胤祺伸出手掌,制止了几人的行礼,笑着说道:“你们都回来了,想必事情已经查明了。” “你到底有没有冤情,很快就真相大白。”胤祺话音刚落,石呆子便踉踉跄跄地跪了下来,手上脚上被锁上的链子,哗哗作响。 为首的那个侍卫,丝毫不被影响,他向胤祺拱了拱手,将事情一一禀明。 “也就是说,这石呆子所言,确实属实?”胤祺静静听了半晌,抬头反问道。 侍卫挠了挠头:“”主子,石呆子拖欠官银,却有其事,但他那拖欠的银两,却是前一年的赋税,这石呆子不善耕种,地里的出息极少,实在是交不足那些银钱,上一任的县令特许了这些实在困苦之人,可以将赋税拖些日子,等开春了,气候暖和了,地里东西也多了再交赋税,免得大冬天的饿死冻死。” “如石呆子这样的人,在顺天县城并不算很少,都不用多打听,便有人告诉我,然而前任县令心善,导致了赋税短了一些,便被贾雨村找了门路,将他挤走,石呆子拖欠官银,说得就是这个事情。” 原来如此。 胤祺点点头,问过了上一任知县的名字,又问过了贾雨村调任过来的门路,才示意侍卫退下。 看样子这里头的水比他想的更深,并不是简单的攀附。上一任县令一心想着当差办事,他允许石呆子等人延迟交税,无论这措施是好是坏,那县令的心倒是个好的,眼见着是个体恤百姓的。要知道,吏部每年年底考核,当地赋税情况是一个重要的考核项,若是这县令能够连任,倒也罢了。若是不能连任,就像这次一样,那他就白白的为后来者做了嫁衣裳,将他任期内的赋税便宜了继任者。 前一任县令倒是为民的,奈何他没有拜码头,吏部考核时候,他被评了个下等,被调出了顺天这等天子脚下之地。 换上的,是三阿哥胤祉的心腹举荐的贾雨村。 贾雨村自是知晓这赋税一事,他刚到任便想废了,逼着所有人将税收补齐,说出去也是一大功劳,然而他催了好几次,也没人交税,此时还是天寒地冻的时候,还没有开春的日子连种子都种不下去,若是真砸锅卖铁将赋税交了,等到春日没有种子种地,这一年真的就只能活活饿死。 然而这些事情,贾雨村并不在乎,他只在乎库房里的银子有没有增多,能不能够为他的官途铺就更坦荡的道路。 贾雨村早就想找个人动手,又出了石呆子一事,正正好的一石三鸟,既能向贾府卖好,又能杀鸡儆猴,他就不信那些升斗小民,宁愿家破人亡,也敢不交赋税。甚至等将欠银收齐,这一年的吏部考核,他必然能凭着这多了一截的税收,拿到上等,举荐他的大人,在三阿哥跟前也长脸。 “呵呵,”听了侍卫的话,胤祺瞬间将后头的弯弯绕绕想明白,他扯出冷笑,谁都有私心,为官做宰之人也不例外,谁不想过好日子,然而如贾雨村一般,汲汲营取,钻营半生,恨不得将百姓的骨头渣子都吸出髓的人,胤祺从来看不上。 也是石呆子运气好,碰到了胤祺,还能得到个公道。 换了旁人,身份不够的忌惮于贾雨村身后的三阿哥,将此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有心的给贾雨村传个话,更多的不愿意沾染是非,置若罔闻便也是了。 身份够的,更是不敢随意插手,谁不知道此时朝堂上是神仙打架,太子爷、大阿哥、三阿哥斗成一团,还有个不声不响的四阿哥虎视眈眈,他们都养了不少的门客,走他们门路谋官的也不少。 真处置了贾雨村,被人当成其他几个阿哥的人,在对三阿哥动手,事情闹得就更大了。 更别说一个处置不好,引得康熙的注视,更加得不偿失。 第169章 然而,石呆子遇见的是胤祺。 是全京城里最不需要在乎这些弯弯绕绕之人。更何况,前些日子胤祉在朝堂上还深深地将胤祺得罪了,莫说是一个地位无足轻重的贾雨村,就算是胤祉的心腹,被胤祺想法子撸了职位,旁人也都只会觉得胤祺实在气狠了,在想法子出气。 不会将他的行为与朝堂里的形势联系起来。 毕竟,谁被逼着辞了差事,在家闲散度日,还能平心静气呢。 “拿着我的印鉴去御史台,将这事告诉他们,令他们狠狠的查。”胤祺摆明了就是要替石呆子出这个头,舞文和弄墨最知晓胤祺的脾气,知晓他这是动了真怒,也不再劝,对视一眼,舞文翻身上了马,骑着马往御史台而去。 贾琏在旁边也听了个分明,他心里暗骂贾雨村这个杀才,好端端的就给他们荣国府招惹了这么一大场的祸事。 脸上却是羞惭惊愧的模样:“五阿哥,此事绝非我家授意,我这就让人回去,若老爷真收了那些扇子,一定完好无损的给石兄送回来。” 说完,他又走到石呆子身旁,顾不得讲究石呆子身上的脏污,亲自将他扶起,深深地作揖:“石兄,此事虽非我为,实是我起,这箱给你赔罪了,这是一百两纹银,还望石兄能够收下,回家后置些田地家当,也是我的心意了。” 此事村里殷实人家,一年二十两纹银已经尽够,如石呆子这样的人家,这一百两银子置办了家当后,也能用许多年了。 石呆子见着白花花的银票,本想冲着贾琏唾一口,然而想着家里已经无米下锅的囧况,又不知他这么一被抓走,家中妻子儿女还不知如何惊惧,若是病了,寻医问药也是一笔大开销,遂忍着愤恨,将这银票领了,硬邦邦地说道:“都是那贾大人耍官威,与大人您家却不相干的。” 贾琏这才从心里笑了出来:“我就说你是个明白人,最是懂得道理的。” 对于贾琏与石呆子私下的事情,胤祺懒得管,左不过是给些银子,让他别再咬着荣国府不放罢了。 眼见着天色不早,已经错过了宿头,胤祺索性吩咐了身旁的侍卫,在附近找个近水源的平坦之地,一行人扎营住下。 反正他们人多,那些小贼也不敢夜里来招惹。 好容易站稳了的石呆子,听见胤祺的吩咐,却哆哆嗦嗦地凑了过来:“贵人,我家在前头的村里,现在过去,没入夜必然能到,您去我家住着,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总比在这荒郊野外的住着舒服。” 胤祺能够吃苦,但是有条件的情况下,他并不愿意吃这个苦。听了石呆子的话,略一思索,胤祺便点头同意。 石呆子更是松了一大口气,他唯恐这个贵人离开后,衙役又将他往县衙押送,能将大人多留一天是一人。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往石呆子家中走去。 等入了村,在村口玩耍的小童见着这一行人,撒腿便跑,石呆子走在前头,殷勤地引着路,很快便到了他家门口。 石呆子家祖上到底是阔过的,虽然他自陈家徒四壁,但出现在胤祺眼前的,是一个占地颇大的院子,外头的木头雕刻由于风吹日晒,已经模糊的看不见原样,大门也斑斑驳驳的,全是岁月的沧桑。 屋里人听见动静,忙跑了出来。 只见一女子拿着菜刀,嚷嚷着:“你们有完没完,再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我就和你拼了。” 石呆子呆立当场,愣愣地瞧着反着光的菜刀,好半晌才抖着声音:“云娘,是我,我回来了。” 那女子闻声,同样呆住,过了一会儿,手中的菜刀掉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响声,云娘看着石呆子,放声大哭。 第154章 处置(捉虫) 云娘与石呆子如何抱头痛哭,石呆子家里的孩子又如何欢喜尖叫,胤祺都不在意,只在一旁等着夫妻、父子团聚。 等众人哭了一圈,石呆子才想起来怠慢了贵客,忙躬身对胤祺道:“爷,家里的正院最是阔大,您住那儿才和您的身份。” 云娘被那衙役吓了一遭,见石呆子要将这一行壮年男子迎入家中,忍不住抖了抖身子,瞪了石呆子一眼。 石呆子使了个眼色安抚,顾不得解释更多,将胤祺迎入了正院。 自石呆子走后,云娘便领着几个孩子住在后头,正院只稍稍收拾了,将翻得凌乱的家具归了位,也不知是家里的细软全被抢走,还是确如石呆子所言,反正整个正院里空荡荡的,院子里连一棵树也没有,推开门走进去,更是空荡荡的,除了垒好的炕尚能住人,旁的什么也没有,就连墙壁都泛着被雨水打湿后留下的湿黄水痕。 石呆子羞愧地搓着手:“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贵人恕罪。” 贾琏自出生以来,便没进入过如此破的屋子,更何况五阿哥这么金尊玉贵之人,他抬眼悄悄打量着胤祺的神色,只要胤祺露出不耐的神色,他立时便要斥责出声。 没想到那五阿哥却毫不在意这屋子的环境,只淡淡说说道:“我们一行人住你家,本就是给你添麻烦的,无需如此妄自菲薄。” 胤祺随着康熙与准噶尔交战的时候,在草原上风餐露宿,也是吃过苦的,石呆子这屋子,好歹不漏风,炕也烧得暖暖的,并非不能住人模样。 石呆子被胤祺一安抚,只恨不得将家里最好的东西全献给他,胤祺叹了口气,止住了他的动作:“这些东西我们都有,你刚遭大难,好生歇着,我这儿便不用你操心了。” 正好此时,舞文和弄墨将马车上的被褥床幔全搬了下来,上上下下的一番布置,只见原先雪洞一样的屋子里,窗户上挂上了银红色软银罗,炕上铺上狐狸皮褥子,褥子上铺着大红色金线绣如意纹被子。 鎏金葡萄纹暖炉放入被中,将被褥熏得暖洋洋的。 空无一物的多宝阁上,此时已经放上了数个摆件,金的银的玉的木的,不拘材质,却各个都颇有新意。 雪白的墙壁上,挂上了前朝人家的山水、田园之画,更有书法大家的泼墨挥毫。 更别说胤祺日常起居用的那些东西,更是无一不精致,件件东西放寻常人家,都得供起来,然而胤祺却只觉寻常,随意取用。 石呆子心里更惊,明白眼前人比他想象的更加出身贵重,在如此巨大的差距面前,石呆子反倒是坦然了,他向胤祺再行过礼,便离开了屋子,去后院与妻子儿女团聚。 舞文和弄墨忙着收拾屋子的时候,贾琏也没闲着,他见着热水烧好了,挽起袖子,亲自捧着盆,呈到胤祺面前:“五阿哥,今日一天您累到了,您洗个脸,也能舒服点。” 黛玉与贾琏到底是亲戚,胤祺指了指不远处的脸盆架,示意贾琏放那儿便可,等到用热帕子将脸上脖颈都擦了一遍后,他舒服地叹了口气,对着贾琏道:“无需如此战战兢兢,这事是贾雨村自作主张,我心里明白。” 贾琏眼圈一红:“还是五阿哥您知晓我的心,我平日虽然混账了点,但这等欺男霸女,抢家夺业的混账事,如何敢做。” 胤祺却不被贾琏的做派打动,他讥诮地扯了扯嘴角,看在黛玉的份上,好心提点了一句:“虽说这事与你们无关,但瓜田李下的,到底麻烦,到底还是你们在外头的气焰太盛。” 贾琏一惊,让五阿哥说出如此评语,绝非好事,还不知道是不是在康熙心里,他们贾府也是如此仗势欺人的模样,贾琏心里如同有火在烧,他见着这屋子里没有要他做的事情,忙告退离开,也不讲究屋子环境了,心急火燎的将信纸摊开,分别给贾赦、贾政、贾珍写信,更不忘了令随行的小厮连夜回去给王熙凤带话,令她管好家里下人。 且不说贾府几人收到贾琏信如何行事,也不说王熙凤又如何被唬了一跳,问清缘由后咬牙切齿地咒骂了贾雨村一遭,随后将规矩立得更严。 说胤祺在屋子里,喝完一杯茶后,舞文和弄墨总算将屋子全部收拾好,又新取来热水,伺候着胤祺洗漱过后,胤祺在这陌生的屋子里,写下离开家后的第一封信,令舞文将信送回给黛玉。 月儿弯弯照九州,黛玉已经有些时候没有独自一人安寝,半夜里感受着衾被的寒凉,掰着手指头算起了胤祺的行程。 这才第一日,胤祺应当刚离开京没多远,等他回来,还要许久许久。 这一夜,胤祺与黛玉隔着京城的城门,在相距数十里的地方,彼此思念,辗转反侧,半夜才能安寝。 然而胤祺睡着了,朝堂上却被他扔下来的事情炸开了锅。 御史台有着监察百官的职责,在收到了胤祺派人送去的贾雨村犯事证据后,老御史一撸袖子,洋洋洒洒地写了本奏折,在次日早朝时候,揣着这新鲜奏折,便将贾雨村参了一本。 顺天府在天子脚下,顺天县的知县官虽不大,位置却很重要,康熙对朝事向来上心,稍一回忆,便想起了今年刚赴任的顺天知县是何许人也。 第170章 若他没记错,走的是老三的门路。 康熙的眼睛眯起,锐利的光一闪而过,这事最好和老大和太子无关,不然... “将贾雨村押解进来,着三司会审。”康熙不等胤祉辩解,便做了这个决定。他自诩是个勤政爱民的皇帝,在他眼皮子底下,居然还有人敢如此弄鬼,真是不嫌命长,不管御史台弹劾他背后到底还有什么事情,反正贾雨村是一定要办的。 贾雨村也没想到,他为了升官做的这些事,却成了他的催命符,一朝风水轮流转,前一日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县老爷,等着石呆子带枷受罪,今日里他却成了阶下囚,被绑着入京受审。 这如何又不是因果报应。 等康熙查明贾雨村一事是被胤祺捅上来之后,他心里最后一丝芥蒂也消失不见,见着贾雨村鱼肉乡里的种种事情,暴怒的康熙将他一削到底,并发旨三代以内永不录用。 但这都是后话了。 胤祺在石呆子家里醒来,正吃着舞文、弄墨备好的膳食,便听见了贾雨村被绑走的消息,石呆子已经在门外,对着胤祺连连磕头。 胤祺将石呆子叫起,叮嘱他日后好好过日子,随后又将他们一行人的花用换成银子,给了石呆子,便要离开。 石呆子却突然又拿出了一个褐色的包袱皮,他恋恋不舍地摸着这包袱:“贵人,我家这场祸事,全由这二十把扇子而起,这次是小人的幸运,能遇见您,下次未尝还能有此好运,您是个好人,救了我们一家老小的性命,用这扇子并不辱没了它,若您不弃,我将这些扇子献给您,能在您手里,就算是撕了听个响,也是这扇子的造化。” 石呆子这话,说得并不夸张。 为何头一日云娘听见外头有动静之时反应如此激烈,实是石呆子被抓后,家里只剩女人孩子,谁都能来踩一脚,就算石家已经被搜刮一空,这不是还有大屋和薄田在吗,更何况,女人孩子卖出去,也能卖个不低的价钱。 石呆子实在是被这一遭吓怕了,再也不敢将惹祸的扇子留下。 胤祺想明白了石呆子的处境,也知为何一定要将扇子献给他,他将这包袱皮打开,只见里头约莫二十把扇子,皆保存完好,木制的扇架上一丝岁月的侵蚀也看不到,唯有微微泛黄的扇面,能够看出确实是传下来的古物。 展开扇子,只见那扇面更是一绝。美人图栩栩如生,麋鹿画活灵活现,至于那棕竹、玉竹,更是精妙非常,难怪贾赦一见之下爱不释手。 只不过,这东西且入不了胤祺的眼,五阿哥府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历朝历代的名家扇面,库房里堆了不知多少,远的不说,就现在挂在墙上的那些画,幅幅都比扇面上的画要好。 胤祺重又将这扇子放回包袱皮,笑着对石呆子说道:“你们家也只剩这些东西了,为难你将这收拾了出来,我帮你却不是为了这扇面,你不必如此行事。” 石呆子急了,正要再次将扇子送给胤祺,却只见胤祺拿了把扇子,在手中转了一圈,笑着说道:“你的担心也有道理,这样,我一会儿给你写封信,你拿着去京城,按着地址过去,让那头给你安排个差事,其他人必然不敢再欺辱于你。” 石呆子喜出望外,他家祖上出过进士,他也是读书习字之人,奈何在连着几代都在科举上没有天赋,一代代的败落了下来,全家上下只靠着地里的出息过后,赶上年景不好,就连饭都吃不饱,虽说遇到的大的祸事,但也得了贵人相助,能够在京中谋个差事,旁的不说,云娘和孩子可以少受些罪了。 他瞬间跪了下来,给胤祺连连磕头,胤祺不爱见人行此大礼,令舞文将他扶起,便给五阿哥府的管家写了封信,让石呆子去他家先当着门客,若是品性没问题,便给他安排个差事。 对胤祺而言,不过是随手的小事,却彻底改变了石呆子一家的命运。 等胤祺用完了早膳,收拾好了东西,上马离开后,石呆子望着又变得空荡荡的院子,只觉着前一日好似做了一场梦,若非手上还拿着胤祺亲自写着的信,自己也不再被镣铐锁着,石呆子都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能撞到如此大运。 等到与云娘商议了,石呆子收拾了东西进了京,按着信上的地址找了过去,见着那儿是五阿哥府后,更是觉着祖坟都在冒青烟。 这样的贵人,他不仅见到了,人家还救了他,不仅救了他,还在他家住了一晚上,不仅住了一晚上,甚至还写了信,为他寻了差事。 这事情说出去,只怕旁人都要说他在白日做梦。 石呆子呆在街上许久,直到五阿哥府的看门小厮都觉着不对,狐疑地走过来询问,他才抖着手,将怀里的信捧着送上。 五阿哥府里的下人也是识文断字的,一见着五阿哥的字迹,对视一眼,仔细地询问起来,得知了前因后果后,将管家请来,管家忙将石呆子引入府中,在前院找了间屋子,让他放心住下。 第155章 敲打(捉虫) 石呆子被管家接入府中时候,黛玉正在里面与雪雁画着九九消寒图,眼见着冬天快要过完,画上的梅花瓣已经被颜料涂满,满簇的梅花盛放,在枝头格外的热烈。 黛玉沉吟着,将毛笔上的红颜料洗去,又沾染了墨汁,在树梢上淡淡地添加了几枝喜鹊,笔墨疏淡,却好似下一秒就要从画中飞出。 “有着几个鸟,才是春日快到了。”黛玉这才满意的点点了头,将笔掷下,与雪雁笑言。 雪雁瞧着黛玉眼下那浓重的青黑,却笑不出来。 黛玉自来睡眠便差,自与五阿哥成亲之后,夜间才睡得熟了几分,雪雁还未为此事感到高兴呢,眼见着五阿哥又出了远门,归期不定。 雪雁在外间守夜,听着里头翻来覆去的声音,都要怨恨起五阿哥如何这个时候出门。 此时已经过了元宵,出了年节,该走的亲戚全都走了,也没有人递来拜访的帖子,雪雁索性劝道:“福晋您去里头躺会儿,就算只能养养神,也是好的。” 外头天阴沉沉的,即使屋子里用了最为透光的琉璃,依然得点上灯才能看得清楚,黛玉瞥了眼天色,摆着手拒绝了雪雁的话:“如今白天也不长,没多久便天黑了,白日里睡多了反倒走了困。” 说完,又拿起了一本地理志翻了起来,饶有兴致地指着地名说道:“也不知五阿哥到哪儿了,我见书上说这地儿有意思,得让他记着,回来和我好生讲讲。” 说着,黛玉绘声绘色地与雪雁讲起了当地的山川河海、民俗传说,雪雁听着惊呼连连,不大的暖阁内,主仆俩其乐融融,雪雁憧憬地幻想着:“这地儿听着真是极美的,不知道我这辈子能不能有机会亲自去看看。” 黛玉拿着书的手不经意顿了顿,本来神采熠熠的眸子黯淡下来。胤祺也与她说过两人出去游玩之事,他们幼时也戏言,要走遍祖国的大好河山。 黛玉也恨自己这不争气的身子,难得嫁了个愿意陪着她闹的人,然而她身子还是太弱了,尽管养了许多年,但也没强健到哪儿去,依然是个风一吹就倒的美人灯,在京城附近游玩尚可,再走远了,出门十天半个月的,总会这里那里不舒服。 雪雁一见黛玉黛玉这神色,便知自己失言,唯恐勾起黛玉的心事,此时没有五阿哥在此,也不知该由谁开解。 正在这个时候,管家从外头传话,胤祺在外面收了个门客,如今安置在了前院清客住的院子中。 与管家传话同来的,还有胤祺写来的信。 裁开信封,只见里头是厚厚的一叠信纸,简直是道不尽的千言万语,雪雁也一扫怒容,窃笑着转过身子,不去看信件内容。 黛玉被雪雁的调侃羞得厉害,她恨恨道:“看样子也要给你找个人,嫁出去才是。” 雪雁捂着脸,跺着脚,只扭着身子不依:“我好心为您高兴,您却这么打趣我,哪有这样的主子。” 黛玉笑着看着雪雁的背影,这才将信展开,仔细看了起来。 胤祺与她话虽多,但刚出京一日,如何就有这么思念要诉?想到管家传话的那个人,黛玉心里有了计较。 展开信纸,果然,厚厚的信纸中,除了诉说离别之思,更多的内容,是胤祺将石呆子一事的前因后果与黛玉交代清楚。 贾雨村此人,黛玉仍有印象。她还记得幼年时胤祺便与她说过,贾雨村心性阴鸷,若为官做宰,必会为祸一方。 显见着,胤祺曾经的判断没有出错,贾雨村果然拿捏着诸般手段,也不知他被御史台参了一本,日后会如何。 至于那石呆子,也是个苦命人,听说他为了祖训,面对荣国府的利诱毫不心动,想必不是贪图银子之人,既然胤祺收了他为门客,便让管家好生观察些时日,若没什么问题,便让他去账房待着吧。 有五阿哥府这牌子在,贾雨村就算侥幸得了条性命,也不敢找他报复。 第171章 至于荣国府,黛玉纤细地眉头紧蹙,尖尖的指甲在信纸上轻轻地敲击,留下轻轻的印子,贾家这些年的行事,还是一如既往,这事情说出去,好像也不是贾府的错,但这事闹得,却格外的难看。 黛玉这个母舅家,轻不得重不得,她想了想,又将雪雁喊过来:“雪雁,我记得之前去库房看的时候,有一架子的扇子,家里也没有人用,你去里头挑几把,给那头的大舅舅送过去,就和他们说,我听人说舅舅在寻摸好扇子,正好我这儿便有,何必舍近求远的寻摸呢,这扇子献给大舅舅,就当我的孝心。” 雪雁应了,按着黛玉的吩咐,去库房了寻了一把湘妃的,一把麋鹿的,一把玉竹的,一把棕竹的,正是与石呆子家的扇面相同图案,亲自送去了贾家。 自从黛玉嫁入五阿哥府后,雪雁作为她的贴身丫鬟,去荣国府的待遇也高了许多,很是被人高看了眼。 雪雁刚到荣国府,小厮远远地看着她坐着的马车,便将门打开,毕竟她是代表皇家而来,谁敢让她走偏门。 等入了府,粗使婆子一拥而上,抬来一个青竹滑竿,请雪雁坐上去,这却是荣国府里头有体面的婆子才能坐的。 顺着大门,入了二门,雪雁又被后头的丫鬟迎着,入了贾母的屋子。 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并王熙凤都在里头候着了。 小丫头掀开门帘,雪雁走了进去,只觉着贾母屋子里的气氛怪怪的,就连贾母从来离不开的鸳鸯,也不见人影。 但这事与雪雁无关,她压住了好奇心,笑着向贾母请安,又将黛玉带来的孝敬给贾母送上:“请老太太安,我们福晋在家里日日惦念着老太太,奈何府中诸事杂乱,实在没有空过来给您请安,福晋在家里亲自给您做了个卧兔儿,福晋说您戴着的时候,能够想起来,就是她的福分了。” 贾母绷紧的脸上终于见了笑模样,她指着雪雁夸道:“你们都说我惦记着玉儿,这次你们再没旁的话说了,我这嫁了人的外孙女,比家里的儿子还孝顺,我如何不偏疼几分。” 邢夫人、王夫人连忙站起来,垂首站着,不发一言,王熙凤也不敢多言,低着头,任贾母敲打。 还是探春站了出来,她自忖虽然不是王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但平日里王夫人对她不薄,衣食住行样样没有亏待了她,此时王夫人被赦老爷一脉牵连,招了责骂,正是她这女儿显出孝心的时候。 遂探春笑着说道:“老祖宗您这可就冤枉我们了,我们谁心里都有一本帐,您是最最慈爱的祖母,您对我们都是一样的慈爱,不过是有些见不得人好的,背地里嚼舌根罢了,您何必与那些糊涂人见识。” 邢夫人恨恨得瞪了探春一眼,这不就是在指桑骂槐吗。谁不知道他们大房怨言最多,从来都觉着老太太偏心贾赦,偏心宝玉,背地里的闲话没有停过。 更何况,贾赦这次向贾母要鸳鸯,鸳鸯没同意,贾赦说了些什么混账话,说什么知道老太太身边的人都是看中宝玉的,恨不得去服侍宝玉,这些话让贾母听见了,可不是生了遭大气。 探春的这番话,明面上是说她们姐妹与黛玉,实际上指的是荣国府的大房与二房。 如何让邢夫人不生气。 王夫人垂着的眼中露出笑意,她没白养三丫头一遭。 荣国府里的官司雪雁不知道,她听着探春的话,连连点头:“是呢,我们福晋在家里每每念着老夫人的爱护,只说与嫡亲的祖母也无异呢。” 贾母的脸色这才好了许多,她招手将雪雁叫过来,握着雪雁的手上下打量:“你家福晋是会调.教人的,这样的人品相貌,走出去说是大家小姐也有人信呢。” 雪雁低下头,状似害羞地避过贾母的赞。 贾母见此更加满意,不是个轻狂人,忙继续询问雪雁的生辰八字,可有婚配,直将雪雁的脸问得赤红一片,才将她放开。 贾母询问地如此详细,自是见了雪雁便有了做媒的心思。 黛玉与贾母说过,雪雁服侍了她一场,等她大几岁,必定会将身契还给她,为她消了奴籍,眼见着雪雁愈发的出落,贾母的心思动了起来。 贾母盘算着族中年岁相符的男丁,想着有哪个还不错的年轻后辈,能够与雪雁成亲。 是的,是贾府的孙辈,而不是荣国府的小厮。 贾母从来没有过让雪雁配小厮的念头,若配小厮,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与阿哥福晋一道长大,贴身伺候的丫鬟,让贾府的旁支娶她,并不算辱没,甚至那人说不得就借着这股东风,做出一番事业也未可知。 雪雁红着脸,被贾母追问地落荒而逃:“老太太,我们福晋还有东西给大老爷送去,我先去那头了。” 贾母狐疑地看着雪雁,这不年不节的,黛玉给贾赦送东西做什么。即使要送,也不该是给贾赦送,而没有贾政的份,更何况,正常流程应当是黛玉令人将东西送给邢夫人,然后由邢夫人给贾赦送过去。 其中必有蹊跷。 “什么好东西还巴巴的让你送来了?”贾母笑着问道。 雪雁一派天真:“是几把扇子呢,我们福晋说听闻大老爷在外头找扇子,特特从库房里找了些好扇子送过来。” 邢夫人深知贾赦这些日子一直在折腾的事情,就连王熙凤也听到个大概,屋子里除了贾母,也就只有王夫人并三春姐妹不知此事,眼中是同样的疑惑,不知什么好扇子,值得黛玉特意令人跑一趟。 邢夫人挺起胸脯,在被贾母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后,终于扬眉吐气起来,福晋出嫁了还记着他们大房呢,这是多大的面子。 对邢夫人的兴奋不同,王熙凤却只觉着此事不对,她只觉着比起惦记,黛玉这行事更像敲打。这时候王熙凤难得的后悔,将贾琏支使出去,这让她对外头的事情就是一摸黑,等晚些时候,让小厮去东府跑一遭,这些事情珍大爷应当知晓才是。 王熙凤下定了决心,便将疑问撂开,她借此机会笑着对贾母说道:“老祖宗,玉儿妹妹家里规矩重,眼见着时候不早了,我亲自将雪雁带去找老爷,好让她完成任务,别回去晚了挨罚。” 贾母早便听王熙凤说了黛玉治家颇严一事,也不愿在这事上坏了黛玉的规矩,忙笑着说道:“人老了就糊涂了,话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你先别想着这个巧宗,我还有事交给你去办,让你婆母领着雪雁走这一遭。” 不等王熙凤说话,邢夫人忙喜滋滋地应了。 她在这屋子里受了一早上的气,早就不想在这儿待着了,贾母实在被这大儿媳妇蠢得难受,索性挥手让她离开。 雪雁连忙跟了上去。 贾赦的书房,听到邢夫人的传话,黛玉令人送了东西过来,贾赦忙将书房里服侍的丫鬟们都挥退,又令人将屋子里收拾成清爽的模样。 这才狐疑地将雪雁请进来。 雪雁站在贾赦的书房里,绷着脸,一板一眼地将扇子捧着递给了贾赦。 贾赦收了贾琏的信,已经知晓了御史弹劾贾雨村一事,正为了得不到这几把扇子懊恼,听了雪雁的话,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却也只能笑着将雪雁送走。 邢夫人得意洋洋:“老爷,要不怎么说表小姐能嫁给五阿哥呢,行事就是有规矩,知晓您是家中的大老爷,特特给您送了礼来。” 贾赦正将这四把扇子打开,果然,与他瞧中的石呆子扇面上的画一致,只不过这几把扇子更加精巧。 被外甥女这样暗暗的敲打,贾赦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又是羞又是恼,却又不能混不吝地找黛玉闹,甚至私下里都不能有怨怼之言。 见着邢夫人甚至还有凑过来,看黛玉给他送了什么好东西,贾赦怒从心头起,挥手便将邢夫人打到在地:“住嘴,你这蠢货。” 之前避开的那些丫鬟姬妾们,听见动静跑了出来,却不劝解,只捂着嘴,靠着门檐,捂嘴笑着。 邢夫人捂着脸,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想不明白,她分明已经万事都顺着贾赦,为何贾赦还不给她留半分体面。 贾赦院子里的鸡飞狗跳,雪雁自不知道,她将扇子亲手交到贾赦手中后,便是完成了差事,不顾贾母的留饭,回了五阿哥府。 黛玉听了雪雁的回话,点了点头,便也不再多言,看在母亲的份上,该提醒的她已经提醒了,若还是不知悔改,那也是人各有命,不能勉强。 只不过,雪雁跑了这趟,瞧着神色却不对,难道贾府给了她委屈? 黛玉本就护短,更别说雪雁是陪着她从姑苏过来的丫鬟,即使是外祖母家,也不能随意欺负。她忙抓着雪雁问到:“今儿个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雪雁被黛玉追问,又红了脸颊,忸怩着向黛玉表露贾母想做媒,让她嫁个贾府旁支子弟一事。 说出去,也算是雪雁高攀了,贾府再没落,也是国公爷的后裔,雪雁这样的丫鬟出身,能嫁进去,外人听了谁不得说一句她家祖坟冒青烟。 第172章 “不许。”黛玉却断然否决:“贾府那些子弟,我去他家吃酒的时候也见过不少,本事没多少,派头却一个比一个足,不是良配,你嫁过去会受委屈,放心,你的事情我放在心上,必然给你挑个夫家。” 雪雁对黛玉最是信服,既然听她这么说,便将此事撂开,说起旁的事来。 这边黛玉主仆在谈心,那边,贾母与王熙凤也在谈话,雪雁径直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贾赦也深感丢脸,不许任何人将事情传出去,只剩贾母与王熙凤百思不得其解。 “玉儿行事最有分寸,她今儿特特派雪雁走一遭,必有缘故。”让王夫人领着三春姐妹回去后,贾母皱着眉,对王熙凤这般说道。 王熙凤细细地眉头都要拧成结,她使劲回想着不对劲之处,突然一拍手掌:“二爷令人给我传话,让我约束好家中下人,这两天家里乱糟糟的,我也没顾得上这话,想必是出了什么事了。” “派人去你珍大哥那儿问。”贾母当机立断做了决定。 很快,贾珍从东府亲自过来。 贾母从椅子上站起,心里头更加没底,不知发生了何事,还得让贾珍亲自跑一趟,竟然不能让小厮传话。 “老祖宗莫忧,这事并不大,不过其中涉及到赦大爷之事,让小厮们传话到底不庄重。”贾珍的话,让贾母将嗓子眼憋着的气吐了出来,却并没有将心放下。 等到贾珍将事情说完,贾母先是庆幸,这不是贾府闹出的事情,随即震怒,她握着拐杖的手青筋迸出,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怒声斥道:“家里是亏了他什么不成,做些这等下流事,国公爷在天有灵,都要被这不孝子孙再气死一遍。” 碍于孝道,即使贾珍是族长,他也无法指责贾赦,但他心里又如何不怨,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子,贾赦做出的事,同样的也让宁国府脸上无关。 因此听了贾母的怒骂,贾珍只觉着心里的一口恶气吐了出来,等过了半晌,见着贾母已经气得脸色发红,连忙上前,好言劝着。 等贾珍走了,王熙凤终于知晓了其中的前因后果,也愣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她这公公,实在是太荒唐了。 好半天,王熙凤才勉强着说道:“老太太,我新得了个半人高的观音,听人说最是灵验,等明儿我去五阿哥府里,给福晋送过去。” 向黛玉表示,贾府领她的情。 贾母沉吟许久,终究还是点头应了。 第156章 翌日,天灰蒙蒙的,炭盆烧了一晚上,屋子里干得厉害,王熙凤只觉着喉咙发痒,轻轻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 睡在外头的平儿惊醒,连忙披上粉红对襟小袄,趿拉着绣鞋倒了杯茶,自从贾琏出门后,平儿便日日与王熙凤同睡,娘儿俩做个伴,王熙凤也多个照应。 “奶奶,我瞧外头天阴的厉害,说不得要下雪,您身子不方便,要不换个时间再去那头,想必福晋也不会怪罪。”平儿将茶水递给王熙凤,见她喝完,斟酌着劝道。 王熙凤摸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叹了口气:“如果可以,我也愿意在家里享清福,但你看看,我们那太太,哪里是能上得了台面的人,这么些年,亲戚间的往来应酬,都是王夫人出面的,但她才因为我们这房闹了个大没脸,又哪里愿意再沾手。” “我不去,这烂摊子又让谁去收拾,”说着,王熙凤更加咬牙切齿:“家里那些人还觉着我攀上了贵人,得了天大的便宜,天地良心,这福气给她们他们要不要,更别提琏二爷还跟着五阿哥在外头,老爷不帮着筹谋就算了,还做些混账事,若因此事让五阿哥对我们家不喜,这才真是...” “奶奶,”平儿神色慌张的连连摇手,贾赦可以做事荒唐,但王熙凤身为儿媳却不能抱怨。 王熙凤反应过来,自悔失言,她从床头的螺钿盒里摸出一个金灿灿的怀表,打开里头是个黄头发的西洋女人,她眯着眼睛,凑近看了看,又将怀表放了回去:“差不多到时辰了,躺着肚子也顶的难受。” 说着便掀被起身,平儿连忙伺候她穿衣洗漱。 等回禀了贾母,马车早已套好,王熙凤挺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坐着车子便去了五阿哥府。 黛玉早已经接到了帖子,在见着贾府贵重的礼单时,便对王熙凤的来意心知肚明,如今王熙凤上门,断没有不让人入内的道理,遂令人将王熙凤迎入她日常起居的暖阁。 大红色猩猩毡做成门帘,将屋外的冷气隔绝,屋子里暖融融的,王熙凤一进来,便将披着的大氅脱下,雪雁亲自将那大氅接过,收好。 “这几日倒春寒,昨夜刮了一整夜的风,凤嫂子贵人事忙,怎么这时候过来了?”黛玉噙着笑,与王熙凤寒暄着。 “福晋您可别臊我了,”王熙凤被黛玉让着坐下,她倚着靠枕,扶着肚子:“我这是想借您屋子里的清净,过来躲躲闲。” 黛玉捂嘴笑着:“谁不知晓凤辣子最是能干,寻常男人都比不上,什么事情还能将你逼得躲清闲。” “我们这小辈的,也不好说长辈的闲话,”王熙凤眉头皱成一团,苦着脸抱怨:“谁能想到,人还能越老越糊涂呢。” “福晋您也不是外人,我也不瞒您,这些日子我那头可是发生了几件了不得的大事。” 黛玉冲雪雁使个眼色,雪雁忙领着其他伺候的后退到外间,隔着厚厚的帘子,只能听见里头含糊的声音。 王熙凤见里屋仅她和黛玉两人,说话更少了几分顾忌,她悄声与黛玉说道:“我家大老爷,前段时间居然看中了老太太房里的鸳鸯,腆着脸找了鸳鸯的嫂子,要鸳鸯去伺候他。” 黛玉不意听到此事,对贾赦更加不喜,虽说贾赦是她的亲舅父,但做出来的事,没一件值得她尊重的。 “我们家也是规矩人家,论理说,长辈房里的阿猫阿狗都是该敬重的,”王熙凤见黛玉垂着眼,不知喜怒,心里将要说的话再盘算了几遍,才继续说道:“更何况还是老太太一刻都离不开的鸳鸯,大老爷真是见着旁人好的东西便要,也不想想这事能不能做,惹得老太太生了好大一场气,令他在家里反省一个月。” 黛玉的眉头这才轻轻跳动一下,贾赦要贾母房里的鸳鸯这事,确实不妥,但贾母就这样将他关着,罚的也过于重了,要知道贾赦已经袭了爵,已经是当祖父的人了。 这是做给她看的呢。 贾雨村构陷石呆子一事,从明面上看,与贾府并不相干,为了那事喊打喊杀,反倒容易落人口实。然而黛玉特意使人送了扇子敲打,贾府必须要给出反应,便接着贾赦要母婢一事,借题发挥,找个借口罚他。 不然任一万个鸳鸯,也影响不到贾赦半根手指头。 “鸳鸯是个好姑娘,她受委屈了,她既然在老太太屋子里伺候,就是老太太的人,哪里有她嫂子说话的地方,也是你们家的规矩,这些年来松散了,好好的姑娘,受了多大的罪。”黛玉叹着气说道:“要知道,规矩散了,家也就散了。” 黛玉这话,重逾千金,听到王熙凤耳中,只觉轰隆作响,她一惊,这两年她管家,又如何不知家里的弊端,然而要考虑的人和事实在太多,她只能用手段镇着,再多的事情也不能做。 如今被黛玉指出来,她却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将话扯回到贾赦:“如何不是呢,好在大老爷现在也知道错了,每日在家里读经反省,外头的人再挑唆他,都被狠骂了一顿,想必以后行事不会如此荒唐了。” “这样就好。”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尽,黛玉漫不经心笑着:“前儿个宫中令人送了些上好的药材补品,嫂子替我拿去给老太太,让老太太千万保重身子,我空了过去瞧她。” 王熙凤心里一松,心知扇子一事在黛玉这就算揭过了,她又与黛玉说笑片刻,才告辞离开,忙着赶回去处理贾府大大小小的事情。 黛玉也不多留,雪雁将药材包好,便送了王熙凤离开。 丫鬟们鱼贯而入,将王熙凤用过的东西撤下,没多久,暖阁里头又恢复了最开始的模样。 雪雁缩着手,从外头进来,黛玉指了指桌子上摆着的手炉,示意雪雁暖暖。 雪雁也不客气,她从袖子里将手伸出,被冷风吹得通红的手感受到手炉的热意,终于止住了哆嗦:“姑娘,二奶奶上车回去了。” 私下两人相处时,雪雁还是喜欢将黛玉唤为姑娘,黛玉也随她去了。 黛玉点了点头,雪雁冻僵的手终于暖和起来,她将手指张开又合上,疑惑地问道:“这么冷,琏二奶奶何必一定要赶着今日过来。” 黛玉笑而不语,不来这一趟,王熙凤乃至贾府,都安不下心来。 希望有了这事,贾府能够老实下来,再上蹿下跳,真的谁都救不了。 没让黛玉失望,王熙凤回了贾府,向贾府和邢王二夫人回禀过后,便下了狠手将贾府管起来,连番手段下去,眼见着那些偷懒耍滑的、碎嘴多舌的、仗势欺人的都少了许多,至于喝酒赌博的,更是不见了踪影。 第173章 就连那些主子们,眼见着连贾赦都没讨着好,更是谁也不敢闹腾。 贾府里难得的安静起来。 然而好景不长,不知是新年劳累到了,还是这番整治耗费了心血,王熙凤肚子里的这胎没有保住,下了一个六七个月的男婴。 心心念念的儿子就这么没了,身体与精神双重的打击下,王熙凤瞬间病倒在床,家里事情又交回给了王夫人,李纨协办。 都知道王夫人是庙里的菩萨,大奶奶更是个脾气性子软和的,那些婆子们瞬间胆子又大起来,王熙凤下大力整治的那些事情又卷土重来,欺着李纨寡妇失业,又好说话,很是闹了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一时间,贾府更加乱了。 消息传到五阿哥府的时候,黛玉正在练字。 她将手中蘸满墨汁的毛笔扔进笔洗,轻轻咳嗽两声,叹息着说了句:“可惜了。” 是为王熙凤失去的孩子可惜,还是为贾府中道崩殂的改革可惜,黛玉没说,她只吩咐雪雁再包些上好的药材送过去。 雪雁却没有黛玉那般复杂的心绪,她的心神都放在了黛玉身上。 “我的姑娘诶,”胤祺离家之后,雪雁将黛玉喊作姑娘愈发顺口,她倒了杯蜜水:“您怎地又咳起来了,可是昨儿个晚上受了风?” “倒不是受风,我只觉着好像有些灰,呛得厉害。”黛玉蹙眉,咳得愈发厉害。 雪雁大惊,轻抚着黛玉的背,让她能舒服些,等终于止住了咳嗽,忙拿起铜叉子,在炭盆里翻动起来,没多久,她便脸上铁青:“姑娘,内务府越来越糊弄了,今年天暖和的晚,家里炭没断过,去年冬日备着的炭都烧完了,内务府才送了新炭过来,今日刚用上呢,这炭分明不是银霜炭,哪里是主子能用的,还不是得我们自己出钱填补,想必见着爷不在京中,在糊弄我们呢。” 黛玉冷笑着:“傻雪雁,这哪里是糊弄呢,这是见着你们爷撸了官职出京,在试探呢。” 内务府那些人最是势力,仗着是天子家仆,谁都敢欺负。 胤祉想拿捏内务府,却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让内务府更加猖狂,手伸的更长。他们可不念着胤祺帮他们解了围的大恩,只想着胤祺日后没了权利,不过是个闲散阿哥,如何奈何得了,五阿哥府里的东西,经了他们的手,地皮都得刮了一层去。 再加上胤祺出了京,五阿哥府里只有黛玉这个主子,这就更让人轻视了。 “他们若以为五阿哥不在京,我便能任人拿捏,那真是小看我了。”黛玉冷笑着:“你且看着,我要让他们跪着把东西吐出来。” 第157章 谋划(一更) 二月初二,龙抬头,这也是宫中惯过的节日,虽说没有冬至、新年规模大,按着往年惯例,也有个小宴,宗亲福晋们入宫领宴,欢聚一堂。 如黛玉这般的阿哥福晋,更是得早早的入宫,向宜妃请过安后,再一道去宁寿宫,奉皇太后去大殿。 然而日头绰绰,黛玉却半点也没有起身的意思,她懒洋洋地躺在褥子里,见着外头的光影慢慢地屋子里投下影子。 却是她在一大早便令人去宫中告了假。 听了五阿哥府里头人的告假,宜妃心里一紧,她是亲眼见过那和尚道士的神通,对那批命深信不疑。 眼见着胤祺刚刚离京,黛玉便病倒了,她对于远在外地的胤祺担忧起来,唯恐被黛玉牵连着也病了,外头不比家里,风餐露宿的,什么也没有,突发疾病真真是要命的一件事。 这一日的宫宴,宜妃一直心不在焉,她胡乱应付着其他妃子的试探,等散了宴,急急忙忙地吩咐她最倚重的赵嬷嬷去五阿哥府跑了一趟。 这动静,看在其他人眼里,只眼神乱飞,看样子五阿哥福晋身上是有好消息了,没见着宜妃一刻钟都坐不住。 宫中的流言,黛玉并不知晓,当然,就算她知晓,这些话儿也对她没甚影响。 莫说还没圆房,本就不可能有孕,即使圆房了,黛玉也发愁子嗣之事,刚成亲之时,胤祺便与黛玉推心置腹地谈过,他对于子嗣并无所谓,比起还不存在的子嗣,他更希望黛玉的身子康健。 宜妃虽然着急抱孙子,但她对黛玉美人灯一样的身子心里有数,谁生孩子不是在鬼门关走一圈,她在宫中见过太多太多,分明是好好的人,产子之后病歪歪的,身子也虚了,气也弱了,更有人没熬过生产这关,留下孤零零的孩子,尽管锦衣玉食,到底也可怜。 宜妃只想让胤祺好好的,对于黛玉的肚子,反倒是没那么在意。 翊坤宫派出的嬷嬷,伴着宜妃在深宫中呆了数年,对于主子的心事,摸得透透的,她领了差事后,直接拿了宜妃的对牌,去了太医院,点了个最擅长妇人病症的太医,随着她去了五阿哥府。 雪雁刚掀开门帘,赵嬷嬷便被屋子里的药味冲了个正着,脚下凌乱地绊了下,才笑着向黛玉请安:“请福晋安,奴才奉娘娘的命,领着太医给您瞧瞧。” 黛玉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雪雁忙拿了个大引枕靠在她的背后,她柔柔地笑着:“谢额娘关心,我这是老毛病了,一到变天总得咳嗽几日,唯恐将病气带入宫中,这才告了假。” 这一年冬日格外冷,即使到了春日,依然寒潮阵阵,倒春寒没完没了,空气中湿漉漉的,连呼吸都潮的厉害,黛玉又咳嗽了起来。 “福晋,太医在外头等着,我让他进来给您诊脉。”赵嬷嬷关切地说道。 黛玉正靠着引枕,脸被枕头挡了一半,更显得苍白、娇小,这让赵嬷嬷说话的声音都柔和起来。 黛玉撑起身子,笑着说道:“正是该请太医进来了。” 说着,她便扬声吩咐雪雁,将见客的衣裳拿来。 赵嬷嬷连忙压住她的肩膀,忙不迭说道:“娘娘千叮咛万嘱咐,完不能让您劳累,太医院的这太医,与翊坤宫最是熟识,倒也不必讲究太多,依我说,您不必再换衣裳,这天寒地冻的,再受了寒气,反倒是我的罪过了。” 黛玉柔柔笑着,一双含情双目中水光潋滟,就连赵嬷嬷这般在深宫浮沉多年,已经铁石心肠之人,都不由地软了心神。 太医很快便入了屋子,床上的床帐放下,黛玉纤细白皙的手从帐中伸出。 太医在宫中浸淫多年,最是知道看病的规矩,他目不斜视,将手指搭在黛玉的手腕之上,仔细诊脉起来。 没多久,太医的眉头便皱成一团,就连脸上的褶子都皱巴巴的。 太医摸着胡须,斟酌着说道:“福晋这身子,却像是受了寒气,虽说已经入了春,但福晋胎中便若,屋子里还是得点些炭盆,让屋子里暖和起来才是正经。” “你们这些蹄子,看着福晋秉性慈和,便猖狂起来,宫中娘娘是这样吩咐的?”赵嬷嬷掠过雪雁,对着宜妃特意指派来服侍的绿鸢怒声斥责。 身为五阿哥福晋,黛玉的屋子里点几个炭盆,算多大点事,莫说只在屋子里点着,就算她将全阿哥府都点满,也没人能说什么。 赵嬷嬷巴不得黛玉对自己身子更上心一些,黛玉身子好了,五阿哥也能少遭罪。 绿鸢扑通跪了下来,她悄悄看了黛玉一眼,她本是翊坤宫的宫女,五阿哥出宫开府,宜妃不放心,将她指了过来,若五福晋是个经不住事的,宫中也能有个准备。 谁知道五福晋瞧着弱不禁风,管家理事上却是一把好手,将整个五阿哥府管的铁桶一般,密不透风。 绿鸢更是从来都近不得身伺候,眼见着就要蹉跎,前些日子却突然被福晋调入了屋中,提了贴身丫鬟。 在被突如其来的馅饼砸中后,绿鸢铆足了劲当差,不仅将她管的那部分干得格外细致,还私下琢磨着,如何能够更好的为福晋分忧,好显出她的本事。 绿鸢耳朵竖起,终于从福晋和雪雁的只言片语中,猜到了她们对内务府的不满。 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若能趁此将内务府狠狠告一状,为福晋出了这口恶气,她何愁位置不稳,这就是她的投名状。 绿鸢如此想着,闭了闭眼,一狠心,对着赵嬷嬷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个没完:“嬷嬷,非我们伺候不经心,实在是内务府送来的炭,用着不如不用,前两日下雨,我和雪雁姐姐便将炭盆点了起来,没想到晚上福晋咳嗽的愈发狠了,不知那些黑了心肝的人,贪了多少银子,连给福晋用的东西都敢克扣。” 太医越听,越觉着不妙,这等阴私事,他实在是不愿再听,头勾得低低的,只当自己是瞎子聋子,趁机退去耳房,开方熬药。 赵嬷嬷听了绿鸢的话,脸色微微一变,内务府的人,捧高踩低本就是常事,赵嬷嬷也见过不少。 然而宜妃在宫中盛宠多年,内务府的人只有捧着的,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闲气,就连伺候的赵嬷嬷,也没有想到,宜妃还在宫中好好的,内务府就敢如此轻慢五阿哥府。 第174章 她忍着气,让绿鸢起身,吩咐道:“我当是多大点事,内务府那些脏心烂肺的,我自有计较,翊坤宫里冬下的炭还没用完,我令小太监们给你们送来。” 黛玉闻言,嗔怪地看了一眼绿鸢:“多大点事,愣是被这丫鬟闹大了,折腾的额娘不得安生,实在是我的不是。” 赵嬷嬷见着黛玉神伤,尽管见过宫中各色美人,仍然被黛玉的姝色惊到,她说话的语调都柔和了下来:“福晋万万不能如此想,您性子好,能忍着他们放肆,我们翊坤宫可不是好欺负的。” 赵嬷嬷又柔声安慰了几句,等到黛玉终于睡下,才回宫交差。 宜妃正与她的胞姐,郭络罗贵人对坐闲聊,听了赵嬷嬷的回话,宜妃将握着的鎏金酒杯掷到地上,嵌在杯子上的红宝石滴溜溜的在地毯上滚了几圈,入了椅子后头。 “内务府那些人,真是好日子过久了,仗着凌普的势,谁都敢惹,前些时候害得胤祺被撸了职位的账我还没和他们算,他们居然又敢将手伸过来,真以为我好欺负呢,快令人将万岁爷请来。” 宜妃自入宫始,便颇得康熙的宠爱,与后宫中其他人的温驯性子不同,宜妃性烈如火,一笑一怒间颇有风华,康熙喜爱这样的宜妃,自是宠着她的脾气,她在康熙面前,并不如其他人一般谨小慎微。 等到康熙入了翊坤宫,刚在椅子上坐定,宜妃便一头扎进了康熙怀里,气鼓鼓地告起状来,将黛玉告病,她派人去探病,发现五阿哥府被内务府怠慢一事说了个清楚明白。 盛怒的宜妃眼神明亮,脸色红润,胸脯起起伏伏的,让康熙本来想斥责的话吞回了口中,他搂着宜妃温软的身子,无奈应道:“朕让人去查。” 宜妃知晓,如今内务府里头管事的是太子的奶公,普通的告状想要将他拉下马可能性很小,她将脸更深地埋入康熙的胸膛,撒娇似的说道:“万岁爷,论理来说,臣妾不该过问前朝的事情,但内务府里本就是为我们办事的人,我说两句应当也不算僭越。” 确实,内务府的只能便是伺候爱新觉罗家的主子们,与朝堂大事并不想干,康熙摸着宜妃的头发,默许了她的话。 宜妃将要说的话反复斟酌,一咬牙,与康熙说道:“臣妾冷眼瞧着,内务府里头有人偷奸耍滑,心眼弄到了主子的头上,太子分明是好的,无论是对胤祺还是胤禟胤禌,都关爱有加,然而这些日子,内务府里却总是传出克扣阿哥们的事情,臣妾说句难听的,那些人要油水,在哪里捞不到,何必盯着几个阿哥捞钱,依臣妾看,说不准是是那个黑心烂肺的,打着太子的旗号故意折辱兄弟,害得天家兄弟失和,胤祺与玉儿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用的东西差点也就差点,但内务府这样做,分明是要将太子陷于不义之地。” 诛心不外如是,宜妃知晓康熙的心事,故意往他心上扎刀。 康熙脸上铁青一片,他握住宜妃肩膀的手愈发用力,再次想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康熙愈发觉着就是宜妃说的理。 康熙与兄弟的感情极好,特别是裕亲王福全,堪称是他的左膀右臂,是他最信任的人,对康熙而言,虽然他忌惮着太子,故意将大阿哥抬起来与他打擂台,但康熙还是有着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梦想。 然而内务府前些日子得罪了胤祉,这几日又折辱了胤祺,想必胤禛也吃了不少亏,不过没有闹到他的面前。 凌普那个狗东西,康熙越想越心惊,他的牙咬得咯咯作响,将太子与其他兄弟离间了,太子信任的人,也就只有奶兄弟了。 难怪太子行事愈发荒唐,身旁都是这种心怀不轨之人,太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帝王的疑心,之前不管,是没有想到这层,得了提醒,康熙越想越觉着心惊,比宜妃所说的更想深了不知多少层,今日那些狗奴才能够打着太子的名义折辱兄弟,若是养肥了胆子,日后是不是还能打着太子的名义造反,毕竟黄袍加身之事并非没有先例,想到这,康熙恨不得立时就将凌普给撸下去,将带坏太子的人立时赶走。 这却是康熙想得太多,凌普他不顾就是仗着太子的势,谁也不放在眼里罢了,除了太后、皇上以及宠妃外,也就毓庆宫以及太子亲信的东西他没有伸手,其余地方,全被他搜刮了一层,也是让许多人敢怒不敢言。 借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干谋反之事。 “放心,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康熙亲了亲宜妃的额头,沉声应道。 宜妃当即喜笑颜开,笑着连连谢恩,康熙难看的脸色总算缓和了许多。 果然,第二日刚下朝,宜妃便听到梁九功的传话,内务府总管换了人担任,宜妃喜笑颜开,揉着酸疼的腰肢,吩咐小厨房给康熙送盅汤补补身子。 新的总管,是老内务府出身,家里几辈子都是内务府的人,他稍微一打听,便知晓了前因后果,忙令人从库房里找了件芙蓉石琉璃耳盖炉给宜妃送去,又令人装好了一千斤的炭,亲自送去了黛玉处,向黛玉请罪。 黛玉见着帖子,眉眼弯弯,笑着对雪雁说道:“我说什么来着,我会让他们跪着把吃了的东西吐出来。” 雪雁将炖了一下午的鸡汤取来,小心地撇去浮油,笑着哄道:“姑娘足智多谋,快将这鸡汤喝了,也能补补精神。” 绿鸢则是默默地将炭盆点上,上好的炭燃烧着,果然不带一丝烟味。 黛玉观察了几天,见绿鸢确实是个手脚勤快,心思灵巧的,默认了她将近身杂事接过去,这让绿鸢感激涕零,当差更加尽心。 这边其乐融融,毓庆宫里却如坠冰窟。 毓庆宫里,凌普跪在太子面前涕泗横流。 凌普是太子的奶公,也是他的绝对心腹,突然从内务府总管的位置上撸了下来,这对太子而言,不异于断了双臂,许多事情都束手束脚的,好不方便,尽管康熙随即又给了他许多贵重的赏赐,但在太子眼中,这不过是打了棒子后的甜枣,他并不稀罕。 太子沉默地坐在椅子后面,望着托盘里那些稀世珍宝,额头上的青筋直跳,却要忍住,不发出怨怼之声。 过了许久,室内的呜咽声止住,却只听见被踹到倒地的声音,却是太子终于没有忍住,将愤怒发泄在了凌普身上。 与太子的愤怒不同,三阿哥胤祉却在家里得意洋洋,他对着三福晋显摆:“我就说,凌普那个狗东西,一定会有报应的。” 三福晋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想着内务府给他们送来赔罪的好东西,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胤祉更加得意,哼着小曲,愉快地回了书房,与养着的门客论起诗词来。 此事的胤祉却不知道,在知道内情的人心中,他已然成了一个笑话。前些时候在朝上参了内务府一本,却虎头蛇尾,除了将五阿哥拉出来作筏子,旁的一件事也没做到,该吃的亏还是吃着,都不如五阿哥府里的妇人。 被人议论纷纷的黛玉,全不在意,总之通过这个事她立了不好惹的形象,以后谁要轻忽她,都得掂量一下。 黛玉翘着腿,得意地在信上将她在京中的壮举写下,向胤祺显摆。 第158章 两地相思(二更) 信件走得慢,胤祺接到黛玉信件的时候,他们一行已经出了直隶地界,到了山东。 尽管到粤地自直隶到河南,再过湖北、湖南最为便捷,然而胤祺此番目的还想多看看西洋人,首选自是东边的地方。 经过商议,胤祺定下的路线与康熙南巡很是一致。 自京中出发,出直隶,过山东,再过江苏、浙江,过闽地,到粤地,尽管此时黄河尚未化冻,运河也大半不能行船,胤祺只能骑马而行,但整体上,他们的行进速度并不慢。 胤祺随着康熙两次南巡,贾家的本家更是就在江南,两人熟门熟路的一路南下,途中并无太大的波折。 这一日夜里,他们宿在济南。 五阿哥府的信使快马加鞭地从京中跑来,马打着响鼻,呼哧吭哧地喷着白气,胤祺一眼便瞧见了信封上黛玉那娟秀的字迹,他笑着给了小厮打赏,令他好生歇着,便拿着信封,回房间仔细读信。 打开信封,里面是厚厚的一摞信纸,黛玉将她设计给内务府教训一事与胤祺细细道来,就好像胤祺还在京中之时,两人卧谈一般。 胤祺将信一字一句地读完,先是骄傲,黛玉并非柔弱可欺之人,即使他不在京中,黛玉也将五阿哥府护的很好,随即便是后怕,黛玉难道对自己身子状况如何心里没数吗,居然敢用自己为饵,设下这个局。 胤祺宁愿在银钱上吃亏,也不愿意让黛玉生病。 胤祺来回的在屋子里踱步,摊开的信纸上雪白一片,他想要说教,却觉着于心不忍,黛玉正是得意的时候,胤祺实在不愿意给她泼上凉水,欲要夸奖,又实在下不去笔,在这个风寒都能要了人命的时代,黛玉这行为实在太冒险,胤祺唯恐他夸奖一句,黛玉更不把自己身子当一回事,这次是幸运,没有出事,若是哪次运气不好,实在是悔之晚矣。 第175章 月上中天,胤祺迟迟拿不定主意,信纸写废了一张又一张,等到深夜,才将家书写完,带着对黛玉的思念,陷入睡梦之中。 翌日一早,胤祺打着哈欠,顶着两个硕大的眼圈从房间里出来,却见着贾琏比他更加憔悴,更加狼狈。 胤祺诧异地看着贾琏,却只见贾琏勉强笑着,摇了摇手:“让您见笑了,我家里求福晋也给我送了封信,我媳妇儿小产了一个六七月的男孩。” 说着,贾琏的眼圈悄悄的红了。 这孩子不仅是王熙凤盼了许多年的儿子,也是贾琏盼了许多年的儿子。 如今的荣国府里,贾赦虽占了长,家事却被二房掌着,王熙凤辛苦操持,也不过是给王夫人打下手,长房一大家子在府里不尴不尬的。 家里虽然唤贾琏为二爷,但他上头那大哥早就没了,他是荣国府的长房长孙,按理来说荣国府应当由王熙凤管着,才是名正言顺。 奈何前些年事情纷杂,管家权一出去了,想再要回来可就难了,贾琏早就指望着一个嫡子,为他加重分量。 好容易王熙凤再次有孕,怀的也是儿子,却没能平安生下来,这如何让他不恨。 这些年里,贾琏在外头女人没有断过,却谨慎地不敢闹出事来,给王熙凤没脸,一再失望之下,贾琏决定了,将那些女人的避子汤都停了,只要有了孩子,就带回家里去,比起王熙凤的脸面,还是儿子更重要。 胤祺不知贾琏心里的那些小九九,由于黛玉的身子,他仔细地研究过妇人生产之事,深知小产的伤害,他沉默地拍了拍贾琏的肩膀,令舞文从药匣子里找了株百年人参,给贾琏送过去。 贾琏收到人参,伤心少了七成,只觉着他终于成了胤祺的自己人,在这个喜讯面前,失去儿子的痛,好像没有那么的严重。 贾琏迅速收拾好心情,继续与胤祺一道南下。 一路上遇见精巧的,有趣的东西,不论贵贱,胤祺全买了令人给黛玉送去。贾琏一面觉着胤祺实在过于儿女情长,一面又觉着按着胤祺的上心程度,贾府说不得能沾到黛玉的光。 黛玉在接到胤祺那封夸赞为主,不满为辅的信后,还不等她生气,南边的小玩意便隔三差五的往京中送来,这让她气也气不起来,只能根据送来的东西,猜测胤祺到了哪里。 山东的阿胶,江苏的团扇,浙江的茶叶,色色种种,应有尽有,等入了闽地,东西就更多了,不仅有当地的东西,就连洋人的玩意儿也多了起来。 画着金发美人的鼻烟壶,写着蝌蚪一样文字的书,甚至还有着将各国全画在上头的地球仪,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应有尽有。 黛玉本就是个聪慧之人,五阿哥府里的事情不多,她很快就处理的得心应手,除了每个月初一十五入宫请安,每日在府中只觉无趣。 得了胤祺送来的奇怪东西,她再也不懒洋洋的,每日里兴冲冲地找了书研究,书上没写过的,她便自己琢磨着,这东西该如何使用,等着胤祺回来,再问他是否正确。 都说西洋人的东西是奇技淫巧,然而在黛玉看来,这一个个的东西却实在精妙,每个东西都蕴藏着奇妙的原理。 此时的黛玉并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有何作用,却直觉认为,这些东西必不简单。 在黛玉饶有兴致地研究中,时间匆匆而过,就连京中的树木都绿了叶子,南飞的候鸟重又现了身影,在树上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园子里的花也依次绽放。 这是黛玉刚搬入五阿哥府时,花大力气整治的园子,此时终于见着了成果。 只见园子各色花木格外娇艳,柔软的柳条在湖边迎风招展,垂下的丝绦坠到水中,被夕阳一照,镀上一层金辉,嫩嫩的迎春花在院墙上攀延,带来春日的气息,枝头的海棠开得正盛,花团锦簇的,一阵风吹来,便抖落了一阵海棠花雨,地上的月季肆意地舒展着身姿,各色的花朵竞相争艳,还有更多更多珍贵的花儿,红得粉的白的绿的,大朵的小片的重瓣的,形形色色各不相同,将园子妆点的格外漂亮。 然而黛玉看在眼里,却总觉着失了一层颜色,许是因为胤祺不在,一个人赏花到底寂寞,也不知最后一支花谢的时候,胤祺能否回来。 被黛玉思念着的胤祺,此时已经到了粤地。 胤祺本来以为闽地已经足够繁盛,然而等到了粤地,才是真的大开眼界。 作为朝廷允许的开海禁港口,粤地的码头上,船只川流不息,等着进港的船远远排到了天际,仅是靠岸,就得在海上等上好几日。 等到官府验完了货,货船刚入港,数不清的汉子一拥而上,推着嚷着帮着将船上的货物卸下,送到官府指定的货仓之中。 海面上水光粼粼,瑞气千条,港口里热闹纷呈,黄头发的、红头发的、蓝眼睛的、绿眼睛的,什么样的人都有,各式各样的声音交汇,一派热闹纷呈的景象。 本地的大商行们,更是派了人守在此处,只要见着有新奇的货物,连忙凑上来,与洋人用着手势笨拙的沟通,没多久便达成了交易,招手令自家的小厮将货物抬走,后续再卖往京中、蒙古,甚至是西边。 这般充满着市井气息的热闹,胤祺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了,就连京中都没有这番景象。 贾琏嫌恶地捂着鼻子,码头上靠卖苦力谋生的汉子多,日头一起来,身上的衣裳穿不住,便将粗麻衣裳全都脱了,裸着上身搬着东西,肌肉遒劲,皮肤黝黑,腰腹用力间,紧紧崩起砖一样的硬块。 贾琏虽然也有几个娈宠,但他喜欢的都是清秀之人,这等汉子他看了只觉着伤眼睛,他走上几步,小声与胤祺说道:“爷,这些蛮人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咱们回驿站去吧。” 胤祺却没有搭理贾琏之言,他混入拥挤的人群,沿着码头走着,只觉着这一路的舟车劳顿都值了,唯一的遗憾在于黛玉没能亲自见着眼前之景,正在这时,却瞧着一个大胡子,长卷发的西洋男人,穿得破破烂烂的,支着画板在画画。 这画与大清的画却不同,一笔一画之间,眼前景一模一样地被复刻到了纸张之上。 胤祺眼中一亮,忙掏出银子,请这人画一幅码头之景。 那西洋人掂了掂银子的重量,又咬了口,确认了是真的银子,并非是谁的戏弄后,匆匆几笔将正在画的那幅画画完,用带着口音的官话与胤祺交流起他的想法。 胤祺诧异地看着那自称为约翰的洋人,要知道,这一路走来,胤祺就没见过会说官话的洋人,许是这边几乎都是与粤商打交道,那些洋人们要不就不会说汉话,会说的那几个,张嘴也是奇奇怪怪的粤语。 见了这人,胤祺只觉着格外惊喜,他一直担忧的,如何与洋人沟通一事,总算有了解决办法。 虽说可以去官衙里借人,但不到万不得已,胤祺不愿意为了自己的私事惊动官府,不然等回了京中,必然是康熙的责罚在等着。 没多久,约翰便按着胤祺的要求将画画完,胤祺仔细打量,见虽然不甚精细,却也将眼前场面之神抓到,遂满意点头,将银子递给约翰。 等约翰小心翼翼地将银子收好后,胤祺又从怀中又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从中到处数枚银子。 胤祺将银子拿在手中上上下下地扔着,沉重的银子砸在手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约翰本就穷困潦倒,平日只靠在码头卖画为生,勉强能维持个温饱,见着这么多的银子,一时间眼睛都直了,盯着胤祺的手不送来。 “想要吗?”胤祺笑着问道。 约翰使劲咽了口唾沫,重重点头:“想。” 他眼中的渴望再也掩盖不住。 “想要就和我走。”胤祺将手一收,银子被他握在手中,约翰着迷地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胤祺的手,得了他这句话,连忙将画板一收,跟着胤祺离开。 贾琏捂着鼻子跟在身后,不知道胤祺为何要让这么一个乞丐跟着他们回驿站。 当然,胤祺也没有给他解释,等到了驿站后,胤祺让舞文领着约翰去洗干净,又让贾琏自便,便直接回了房间,铺开信纸,开始写这一日的见闻。 “黛玉,见信如晤...” 长长的信写完,胤祺又将白日约翰画的码头之景塞入信封,用火漆封上口后,递给弄墨,让他寄出。 第159章 粤地 粤地湿热,在京中迎春刚刚绽放之时,粤地早就百花盛开,街道巷尾,三角梅开得绚烂,静坐在房间里,不多时便是满身的大汗,更别提走在路上,更是刚出门便汗如雨下,这也导致了粤地的衣裳,比京中要轻薄许多,甚至有些衣裳穿在身上,看着都有几分不庄重。 胤祺与贾琏一开始还没甚感觉,没多久,只觉用了冰鉴的房间里愈发潮湿,地面上墙上犹如被雨淋过一般,每日都湿漉漉的,浑身上下的骨头都乏的不行,时不时的泛酸。 第176章 若撤了冰鉴,又实在是被这湿热天气逼得喘不过气来,思索过后,胤祺索性吩咐了舞文和弄墨,去当地的铺子里,买了一批最为时兴的衣裳,迅速换上。 不得不说,这些衣裳虽然没有江南织造上进的绫罗绸缎的精致,摸上去料子也不甚厚实、柔顺,穿到身上,却是凉快异常。 胤祺摸着身上的衣料,若有所思。 好容易适应了此地的气候,但胤祺并不急着出去,他一直抓着约翰在学外邦的语言,反倒是贾琏心急不已。 贾琏也是管着荣国府外头事的主事人,这些年里应酬交际,也是长了些见识,知晓不能凡事都指着胤祺,难得跑了这么一趟,想要赚钱,自己得跑动起来。 遂写了拜帖,按着王熙凤写给他的名单,一一送了出去。 没多久,贾琏送出去的拜帖便有了回信,其中最重要的,便是粤海关监督的回信。 广州府自元朝始设,为广东的十大州府之一,自康熙南巡下旨开海禁之后,先是在粤地,闽地设了海关,次年又在浙,江两地设海关,自此以后,此四地成为大清与外界交往的门户。 其中最为繁茂的,便是粤海关,就连从闽地上岸的货物,也多到粤地集散,南边、西边的洋人的大船都从广州码头上岸,就连东边的倭国、高句丽等地,见着此地繁盛,也多次遣人来此。 此地海关之事,悉由粤海关监督负责。 自三藩之乱后,对于南边的州府,康熙派绿营兵和八旗兵驻守,不仅在广州、肇庆、惠州设有总督、巡抚、提督,更是加设了广州将军一职,由八旗子弟领兵。自从开海禁之后,为了应对往来的洋人,康熙又在滨江临海之处设边防七镇。 重兵之下,谁也不敢在此闹事,无论哪国的人,在广州都老老实实地遵循着清廷的规矩。 也因此,粤海关监督,虽说官衔不高,说话却很是管用,无论是外国的使臣,还是经商的商人,都得先拜了他的码头,才能顺利。 王熙凤家的祖上,便在此地任了几年海职,虽说如今已经入了京中,但烟火情还在,现任的粤海关监督李烨,便是王家的故交。 李烨接到贾琏拜帖之时,迅速将王、贾两家的情况思索一道,彼时王子腾刚赴了外任,贾政也点了学政,更别提贾府里头还出了个贵妃,外甥女又成了阿哥福晋,这架子拿出去,还是很能唬人的。 李烨有心维系京中关系,粤地再好,离京中十万八千里,他长久蹉跎于此,前途彻底无望,见了贾琏的拜帖,忙不迭地令人回信,在家里设好宴席候着。 贾琏接了信,忙令小厮将他新做的衣裳取出来,这是贾府里的绣娘一针一线,耗时半年才绣好的衣裳,极尽奢华,穿到身上,尽显风流,绝非是粤地能比。 果然,等到了李府,李烨见着贾琏这翩翩公子的富贵模样,更加高看了他几分,待他也更为热切,对于贾琏所问之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场宴罢,宾主尽欢。 自京城至粤地,虽说不至于风餐露宿,但到底旅途颠簸,贾琏已经许久没有如此享乐过了,等到酒酣耳热之际,李烨将家中豢养的歌女换来助兴,见着眉目如画,腰肢柔软的歌女,贾琏当即便动了心思,这一路上走来,他不过是在小厮身上泻火,都要忘了女人是什么模样,一时间,他眼睛直愣愣的,看得痴了。 等到停杯投箸,宴散人去,贾琏坐上马车,便见着为首两个歌女柔顺地等着了,贾琏心里大喜,连眼睛都红了,当即便要动起手脚来,等到手伸出去,都触到衣带,突然想起了胤祺。 根据贾琏的观察,五阿哥这一路走来,并未找过人伺候,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素了几个月五阿哥也得放松,李家的人知根知底的,想必送给五阿哥是极好的。 遂贾琏忍住了心里的急躁,催着马车尽快回他们落脚的院子。 等下了马车,入了屋子,胤祺正躺在天井里,与约翰学着那佶屈聱牙的西洋话。 贾琏压抑着急切,耐心地等着,直到胤祺放下了书,将视线转向他时,贾琏才将从李府打探到底消息一一回禀。 粤地自设海关之后,为了便于与洋人贸易,特许了一些商铺经营,俗称为十三行。依附着十三行,粤地海上贸易更为繁盛,丝绸、瓷器、茶叶源源不断地往海外运去,洋人的新鲜玩意儿也不断地传过来。 透明琉璃在此地并不少见,十三行里的商行,多少能拿出一些,然而胤祺想找泰西工匠并带入京中,却并非易事。 胤祺也不着急,听了贾琏的回话,他笑着道句辛苦,便让他回房间好生歇着。 贾琏一时贪杯,与李烨多喝了几盅酒,一路行来,热风激出了酒意,正是酒酣耳热之时,借着酒意,贾琏一时冲动,对着胤祺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李大人办事仔细,见着我们一行人都是男人,担心在这儿住着不便,特意送了两个丫鬟伺候,那俩丫鬟在外头等着,您看留下给您铺床叠被可好?” 李烨送的那俩歌女,都是绝色,贾琏虽然舍不得,想到前途,也只能狠心将美人先献给胤祺,据他观察,胤祺与黛玉感情甚笃,想必不会将两个美人全部笑纳,无论如何也得留一个给他。 然而胤祺只淡淡地看了一眼被贾琏唤来的美人,不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兴致缺缺地对贾琏说道:“给你送的人,你自己处置便罢。” 如同被天上的馅饼砸到,贾琏不可置信地眨眼,等确定了胤祺确实是真心之语,贾琏喜滋滋地将两人都领回来房间,当晚便是被翻红浪,环肥燕瘦,好不快活。 住在贾琏隔壁的胤祺,听见闹腾了大半夜的动静,嫌恶地皱着眉头,对贾琏做出了不堪大用的评价。 翌日,日上中天,贾琏的房间门终于打开,此时的胤祺,早已带着约翰出门了。 贾琏诧异地扭头,懊恼不已,前些日子胤祺都在院子里不出门,贾琏便也大意了,谁成想就这一日的疏忽,就没跟上胤祺的行踪。 他匆匆用已经凉了的水洗了个脸,换上出门的衣裳,顾不得正娇声唤着他的美人,随意吩咐了小厮照顾好她们,便边系着腰带,边往外头跑去。 此时的胤祺,已经在十三行走了许久。 所谓的十三行,便是指朝廷招募的,代表朝廷与洋人打交道的大商家,多为粤、闽之人,此外徽商也不少见。最开始是十三家,这些年下来,人事繁杂,世事变动,这十三家商铺也非一成不变,或增多或减少,只不过十三行的名字,却约定俗成的定了下来。 这十三家商行都汇聚在一处,此处与码头上船只络绎不绝景象相仿佛,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实在是热闹非凡。 这些人里既有说官话的,也有说粤语、闽语的,更有叽里呱啦说着洋人话之人,根据胤祺这几天的恶补,他勉强能够听懂几句。 胤祺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走进商行,打量着货架上那些价值连城的珍宝。 然而胤祺的眼神实在太过于平静,全没有寻常人见着宝物的惊艳与贪婪。掌柜的在柜台后拨着算盘,趁着胤祺不注意,小心地打量,只见胤祺一个货架一个货架地走去,眼神是一如既往地冷淡而平静。 那掌柜的越看越惊,他在此处掌事数年,自诩见过不少大人物,然而眼前人的气度,是他平生所罕见。 掌柜的干脆将算盘推开,小跑着到了胤祺身前:“贵人,可是这儿的东西,不入您的眼?” 胤祺本来正细细地瞧着这商铺里的货物,他在宁寿宫长大,从小见惯了好东西,这商行架子上摆着的那些花里胡哨的珍珠、珊瑚,还真不被他放在眼里,听了掌柜的话,胤祺将公子哥儿的架势摆了出来,不屑之意从眼角眉梢流露出来。 若是一般人这般作态,掌柜的早就怒了,他们商行在十三行中都是鼎鼎有名的,在此处不说第一,前三必有一席之地,但他瞧着胤祺浑身上下的矜贵之气,一低头,又见着胤祺衣袖上绣着的硕大东珠,拇指上绿意流淌的扳指,心知眼前之人身份必定贵不可言,要知道,这等品相的珠子翡翠,向来是作为贡品,送入京中,能够毫不在意的用在身上,无论眼前人是何身份,必不是他一个小小掌柜可以招惹的。 说不得他后头的主家,都不敢招惹。 想到这,掌柜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串哗啦作响的钥匙,殷勤地说着:“贵人对这些不满意,我们后头还有特别放着珍品的库房,您随我过来?” 胤祺瞧着一把摞着一把的钥匙盘,维持着故作的冷淡模样,矜持地点了点头,随着掌柜走了进去。 第160章 生意 粤地湿热,货物保存更得尽心,因此当地的大商行们,在铺子里只摆着些撑门脸的东西,其余贵重物品均在库房里好生收着。 此间掌柜的领胤祺所去之处,便是他们商行最大的库房,里头摆着商行压箱底的好东西,寻常人莫说见,就连听都没有听过。 第177章 若非瞧着胤祺气度凛然,一身贵气,必然是个大客户,这掌柜的也不会将胤祺领去那儿。 等他从那圆环的钥匙盘里将钥匙解下,将库房的大门打开。 吱呀声响,厚重的木门推开,正屋的日头射入幽深的库房,里头的珍品被折射出斑斓模样。 饶是以胤祺的见识,都得赞一句,确实珍贵。 随着掌柜的走入,胤祺兴致稍微高了一些,他来粤地,便是打定了主意,要弄些罕见宝贝回去,倒手再赚一笔。 胤祺从来没有想过采购低价物品。 在康熙的励精图治之下,此时的大清朝也能说一句安居乐业,百姓日子不能说过得多好,但好歹有口饭吃,鲜见饿死人之事。 甚至不少人家,在辛苦一年之后,也能又些余钱,能从铺子里买些东西。 胤祺想着做生意,却从来没想过赚百姓的那三瓜俩枣,和小商小贩抢那口营生,不然就算康熙不动手,他都要无脸见人。 堂堂阿哥,与小商贩争利,实在有辱斯文。 胤祺的目标,从来都是高官巨贾。与身无长物的百姓相比,那些勋贵、官员、乃至富商,才是真的愿意为了新鲜玩意儿一掷千金之人。 君不见贾赦为了几把前朝的扇子,就愿意花五百两银子,这还只是一个走向没落的国公家,其他手握实权之人,手头只有更散漫的,更别说江南的盐商们,在他们眼中,银子简直就不是银子,有些巨富,恨不得学着石崇,用蜡烛烧饭。 寻常人碍于大臣们的权势,不敢露出手上的好东西,唯恐怀璧其罪,被人明谋暗夺了去,但胤祺完全没有这个顾虑,想着从他手上抢东西,莫不是活够了。 掌柜的见着胤祺终于露出了一些兴致,擦了擦被闷出来的汗,果然是见过好东西的贵人,换了其他人,早就被这里头的宝贝惊地目眩神迷,哪里还会这么冷静的仔细挑选。 想到这,掌柜的对胤祺更加上心,殷勤周到的介绍着。 胤祺并不知掌柜的心思,见他口齿伶俐,将他有意的那些东西全都介绍地清清楚楚,胤祺的手略过金银珠宝,只在洋人的玩意儿上点过,并不一定如何珍贵,但确实是京中没有之物。 至于他带去了京中,如何将这些货物卖出,那就更简单了,君不闻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胤祺是皇家人,他仗着身份的便利,送入宫中,那些官员巨贾之家,如何不会想方设法去买。 定下了货物,与掌柜的谈好价格,不得不说,这家商行不愧能做到前三,掌柜不仅有眼力,他们做生意也算公道,报出的价格与胤祺这几日调查的相差无几。 双方愉快地签订了协议,待这商行将货物准备好后,就能发往京中。 胤祺很高兴,他买到了想要的东西,掌柜的也很高兴,这么一大笔生意,他家商行也赚了不少,掌柜的好像看着金疙瘩一样的看着胤祺,笑得格外亲热:“贵人,这是我们此地的凉茶,最是清凉解暑,人人都爱喝。” 即使已经重新回了铺子,正午时分的太阳很仍旧灼热,屋子里摆着的冰鉴并没起到多少作用,胤祺手中的纸扇呼呼地扇着,前朝最有名的才子亲笔提的字都晃成虚影。 听了掌柜之语,胤祺怀疑地看着眼前那黑黝黝的凉茶,将信将疑地抿了一口,只觉着犹如生嚼黄莲一般,从头苦到了脚。 胤祺打了个激灵,勉强将凉茶咽下,却发现真的感受到一股清凉之意,将腹内的燥意浇灭,他稀罕地瞧着杯中物,却并不愿意再多喝一口。 胤祺勉强转换话题:“说起来,真有一件事要劳烦掌柜。” 那掌柜嘴角扯得更大,他不怕麻烦,有来有往才是长久的生意之法,怕的就是他想使力都无处使,掌柜连忙作揖:“谈何劳烦,贵人尽可吩咐。” 胤祺遂将他南下的本意,找些洋人工匠回京的事情说了一遍,原本这事,他让贾琏找海关监督办更是便宜,这也是他同意带着贾琏的本意,然而这一路走来,胤祺只觉着贾琏办事实在不靠谱,在见着贾琏收了海关监督送来的丫鬟后,胤祺彻底放弃了用他,不然还不知要给他挖什么坑。 掌柜不愧在十三行浸淫多年,他略一思忖,笑着回话:“若是早些年,贵人想找工匠,真真不好找,但这几年,我听他们说,洋人打仗打得厉害,又格外的冷,说是什么无夏之年,地里长不出吃的,今年又赶上了一场地龙翻身,不少工匠坐着船跑过来讨生活,您要找哪方面的工匠,我帮您探听探听,说不得这能找到。” 还有这等好事!胤祺眼前一亮,他挥着扇子的手更加用力:“真正有本事的,自然是多多益善。” 反正他身为阿哥,宫里不会看着他饿死,多收些门客,又怎么了,更何况,他收的门客,还是被时人称为奇技淫巧之人,康熙与他那些兄弟甚至不会多想。 还有更完美的事情吗。 胤祺得意的想着,随手扯着领口,将扣子松了一粒。 掌柜正待答应,却被胤祺这动作吸引了目光,突然好像看到了什么,他直直地盯着胤祺的脖子。 那目光先是疑惑,随即确认,随后掌柜的便直勾勾地盯着,久久不移开眼神。 舞文和弄墨手都放在了剑柄上,气得脸红脖子粗,竖子居然敢如此冒犯主子,他们等着胤祺的命令,随时准备给那中年人一个教训。 胤祺也被掌柜的那灼热地目光盯得不自在,却又未从中察觉出淫邪之意,胤祺暗暗制住舞文和弄墨的动作,他掸了掸衣袖,站了起来。 掌柜的骤然回神,他也察觉到失态,顿时脸红脖子粗的,低着头不敢直视。 这让舞文和弄墨更加警惕,听说沿海一带流行契兄契弟,那人莫不是看上了他们的主子!舞文和弄墨挺着胸膛,不动声色地挡在胤祺身前,誓死捍卫胤祺的清白。 那掌柜的突然见不到胤祺,眼中的失望如何都压抑不住。 更可疑了!舞文、弄墨对视一眼,手中的剑欲要出鞘。 胤祺骤然感觉到了杀意,他哭笑不得的对掌柜的说道:“可是有何困难?” “没有,没有,我亲自为您去寻访工匠,”掌柜忙回道,随即他搓着手,脚掌在地上碾着,笑得格外谄媚:“贵人身上的衣裳,不是是否是妆花缎?” 都说先敬罗衣后敬人,今日胤祺正经出门办事,正如贾琏拜访李烨之时,要换上他鲜亮的行头,胤祺也换下了当地百姓穿着的衣物,换上了从京中带来的衣裳。 掌柜之前粗粗看过,只觉着胤祺富贵非常,却并未仔细打量他的衣裳,若非胤祺的动作让他仔细打量,还真就错过了宝贝,眼前贵人身上的穿着的衣裳,可不就是他们商行一直渴求着的妆花缎。 妆花缎如天上云霞般灿烂,绣娘不知付了多大的心血,才能织出这缎,即使在大清,这都是有市无价的宝贝,南京织造局每年织出的妆花缎全上贡入了宫中,民间绣娘并无此技艺,偶尔有些织坏了的流入民间,一间面市便遭众人哄抢。 这家商行的东家有些门路,曾经托了不知多少人,弄到过一匹略微瑕疵的妆花缎,随着商队去了海外,一到那洋人的地方,他们见着这妆花缎,简直和疯了一样,捧着金子就来买,那匹妆花缎,给他们赚了不知多少钱。 奈何洋人易找,妆花缎难寻,在那次之后,他们商行再也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够再得到妆花缎了。 乍一见胤祺身上的衣裳,如何让这掌柜不震惊,他小心地将挂在胸口的眼镜擦干净戴上,恨不得将每一个细节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是为了衣服啊,舞文和弄墨狠狠松了口气。 但,他们这口气松的有点早了。 胤祺低头瞧了一眼,他的衣裳多为宫中所赐,所用料子从来都是贡品,不仅这一件,行李里其他衣裳,料子也一件比一件名贵。 胤祺随意地点了点头:“听福晋说,这料子是叫这名。” 掌柜的眼神更加亮了,恨不得扑上来,将衣裳从胤祺身上剥下,这让舞文和弄墨重又警惕起来。 最后的理智警告着掌柜,能够将贡品随便穿在身上之人,他的身份一定比他想象中更加尊贵,随意冒犯是真的活够了。 想到这,掌柜只能更加殷勤,他撸起袖子:“贵人放心,我这就去为您找人。” 见着掌柜的激动模样,胤祺心头一动,一个之前并未想过的念头浮现出来。 他摸着下巴,新长出的胡茬在出门之前就被剃得干净,此时只略微带有粗糙之意:“不急,我们再聊聊。” 日头往西边偏了些,胤祺从掌柜的话中弄明白了这妆花缎在海外的巨大价值,他此前隐隐浮现的念头再次出现。 这妆花缎的织法握在江南织造局手中,每年的料子都送入了宫中,物以稀为贵,在大清,这料子只有得了康熙赏赐之人才有,市面上基本不流通,可谓是身份的象征。 第178章 这缎子不能在大清卖,但是可以卖给洋人啊。 想到掌柜的描绘的,一匹绸缎能够换来等重黄金的事情,胤祺彻底动了心,只要康熙同意,他以后何须为银钱发愁,胤祺只觉得数不尽的黄金和白银在向他招手,至于如何说服康熙,胤祺也有了头绪。 第161章 回京 之后的几日,胤祺忙着见商行掌柜的找来的工匠,贾琏见着胤祺早出晚归的,知晓自己在他身旁也无甚作用,遂与海关监督打得火热,通过海关监督,手里也收了不少好东西,当然,海关监督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 为了胤祺所说的绸缎生意,商行掌柜格外殷勤,亲自跑胤祺住着的院子不知多少趟,偶然间也撞见过贾琏的身影,他在海关监督的宴会上见过贾琏,知晓这是海关监督的亲朋,耳闻是京中的国公府子弟,见着这等大人物对于胤祺毕恭毕敬的,掌柜对于胤祺更加谨慎,一些经商时候会使的小手段全收了起来,也不贪图那三瓜俩枣的便宜,能与贵人搭上线,才是他们商行的福气。 掌柜对胤祺更加上心,一趟又一趟的找胤祺去见他搜罗来的工匠,对于胤祺提出的堪称苛刻的要求也毫不觉着为难,一个不成,再瞧下一个,将那些随着洋人的船,跑到大清来的工匠,全见了个遍。 总算让胤祺挑出了一些和他心意的工匠。 约翰挽着袖子,唾沫横飞的与工匠们商议着待遇,能被逼的背井离乡的工匠,哪个都有一肚子的苦楚,乍到大清,正是忐忑的时候,只能在十三行里找些事情糊口,但这终非长久之计。 见着他们同样面孔的约翰,工匠们先是放了一半的心,又听到胤祺说可以让他们住到庄园里,每个月有十两银子的佣金,无一不立时便应了上京的事情。 出乎胤祺意料,不知是战争的影响还是灾害的原因,远渡重洋过来大清的工匠,手艺十分精湛,他不仅找到了他想找的琉璃匠人,还有各种其他行业的,最特殊的,甚至还有炼金术师。 胤祺也不嫌多,确认了那些人并非滥竽充数之人,便将他们全部领回了暂住的院子中。 等贾琏又成了一笔生意,预计能够大赚一笔时,被满院子黄头发蓝眼睛的人吓得差点蹦起。 “五阿哥,这些人是?”贾琏脸都皱成一团,嫌恶地问道。 此时大清依然是天朝上国,在贾琏这等贵公子看来,这些洋人一个个鼻子高的能跑马,粗手大脚的,实在难看。 胤祺搜罗了不少人才,心情正好,他笑着解释了因由。 贾琏突然也笑了,一扫前头的嫌恶:“能入您庄子干活,那些人真真祖坟在冒青烟,洋人多狡诈,正好我与海关监督有几分交情,他们的卖身契我替您去办?” 自从入了粤地,胤祺出门办事基本将贾琏甩开,贾琏也不知哪里让胤祺不高兴,只小心翼翼地敬着,骤然听闻胤祺欲要买人,贾琏只觉着他表现的机会到了,忙摩拳擦掌地抢着要干。 胤祺听闻,却未顺势将这琐碎活推给贾琏,他只看了贾琏一眼,淡淡说着:“我与他们都签好了契约。” 契约!贾琏瞬间蹦了起来:“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买了这些洋人,您将他们放您身旁,实在危险。” 胤祺却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先不提他身为阿哥,身旁的侍卫从没少过,就说这些人背井离乡,唯一的依靠就是他,正常人都不会背叛他。 至于说被其他人见着他生意好,眼热将人利诱过去,这事胤祺就更不担心了,凭着他的身份,整个大清除了康熙,也没人会这么明着和他做对。 若是康熙看中了这些匠人,签不签卖身契,又有什么作用呢。 胤祺扬了扬手,漫不经心笑着:“我自有安排。” 贾琏的忧心偏了地方,他只能讪讪说道:“是我多虑了。” 倒是胤祺,又提醒了贾琏一句:“我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咱们在这儿待不了多久,你事情可办好了,若好了,这两日便回京。” 出门日久,冰天雪地已经成了烈日炎炎,盛夏的日子里,空气都好像被热意变得扭曲,胤祺扇着扇子,算着与黛玉已经分别了多久,眼见事情办完,目的达到,绷着的弦松了,胤祺的思念再也无法抑制。 贾琏听了胤祺之语,身上余着的酒意瞬间散了个干净,他盘算着这一行的收获,自觉已经赚了许多,连连点头说道:“五阿哥说的哪里话,我自是随着您的安排行事。” 胤祺点头,示意舞文和弄墨收拾行囊,之前在商行买的那些货,掌柜的早在他到处寻人的这几日里,将东西都凑齐了,发往京城,但要随身带着的东西也不少,舞文和弄墨指挥者人好一番收拾,才将一切弄妥当了。 等与此地之人告辞之后,胤祺便踏上了回京之路。 对了,离开之前,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胤祺吩咐人收拾行李的动静不小,被海关监督送个贾琏的那俩人自是听到了动静,她们满心欢喜的也收拾起了东西,就等着遂贾琏入京,日后能有个安稳生活。 没想到二美羞答答的与贾琏询问日后时,贾琏嘴里说着甜言蜜语,转天却安排人将她们送回海关监督家中。 一心等着去京中过好日子的俩人,翌日得知这消息时,简直晴天霹雳,她们哭哭哒哒地跪到了贾琏前面,求他怜惜。 然而郎心似铁,贾琏对着如花似玉的美人,柔声安抚了许久,却并不松口要带他们回京。 贾琏贪花好色,但深知什么事情是王熙凤的底线,夫妻一场,他最是清楚王熙凤的性格,先不说他们夫妻青梅竹马的情谊,他也不愿如此伤王熙凤的心,就说凭着王熙凤的手段,这俩人还不够磋磨的。 遂无论如何哀求,贾琏怎么也不同意,他轻声笑着:“正好你们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等李大人家嬷嬷过来时,你们随着回去,倒也便宜。” 听见贾琏如此言语,并不念着一日夫妻百日恩,那俩丫鬟哭得更加厉害,她们是被李烨精心教养出来,侍奉贵人的丫鬟,在李家也是锦衣玉食的副小姐,就指望着她们能和贵人搭上关系。 听说要伺候京中的贵人,她们姐妹抢红了眼,才抢到这个机会,没想到伺候一场下来,最终还是退回的结局。 想到曾经见过的,其他被退回之人的命运,这俩姐妹打了个哆嗦,哭得更加哀切,为奴为婢也不在乎。 贾琏没有心软,她们的哭声却将胤祺惊动出来。 “怎么回事?”胤祺见着院子里闹成一团,鸡飞狗跳的场景,不悦地问道。 冷汗从贾琏额头上冒出来,在他看来,路上睡了几个人不是什么错,但让这俩人吵到胤祺的清净,就是他的大错了,他连汗都来不及擦,连声说道:“没甚么,没甚么。” 能让李烨从无数人中选出来培养,那俩姑娘自然也是有眼力的,一见贾琏战战兢兢的模样,便知胤祺必然身份更加尊贵。 她们不顾阻拦,转身便跪到了胤祺身前,哀哀哭着,求胤祺让贾琏别抛弃她们,不然等回了李家,等着她们的将是一双玉璧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日子。 胤祺闻言,无声地看了贾琏一眼,这让贾琏更加冷汗涟涟,但是让他将这俩人带回去,实在是做不到,他义正辞严地说道:“爷,我们都是知礼的人家,没有家中夫人发话,如何能够在外头私自纳人呢?” 胤祺听了,只点了点头,强扭的瓜不甜,胤祺也没有插手贾琏家务事的打算,既然贾琏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也不再多言,转身回了屋子,遮住了眼中的嫌恶之色。 外头的哭声更大。 等到哭声消了,那俩人想必是认了命,抽抽噎噎地再次检查行囊,将贾琏送的金银收起来的时候,舞文拿着两个荷包过来,与两人说可以消了她们的奴籍,并送两人回家或者自立女户,此时广州商业正盛,不少女人也去了绣坊里头做活谋生,若她们愿意,也能凭着自己双手谋生。 俩人对视一眼,只觉不可思议,她们从来也没有想过,还能有这么一条出路,不是攀附于谁,而是靠自己而活,对视间,彼此都定了决心,连忙点头应允,唯恐慢了,眼前的贵人便改了主意。 舞文虽然不知晓胤祺为何还是插手了此事,但见着眼前来美貌丫鬟确实下定了决心,连忙与商行打招呼,将她们安置妥当,当然,也没有忘了去海关监督家跑一趟,销去这俩人的奴籍。 海关监督这才知道,五阿哥在他辖区停了许久,他却全然不知,错过了一个绝佳的献殷勤机会,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内心埋怨着贾琏的隐瞒,行动却全不敢怠慢,听了舞文的传话,虽然不知晓那俩丫鬟如何得了五阿哥的青眼,却也赶紧让府中的管家去官府为那俩丫鬟销了奴籍,立了女户,莫说为难,李烨甚至吩咐了人要时常关心,唯恐这俩丫鬟受了什么欺负,被五阿哥知道了找他麻烦,那俩丫鬟也因此过了日子不过很是不赖。 第179章 当然,这都是后话。 此时此刻,胤祺正在广州的码头上,等着船开拨。 此时粤地已经开了海禁,不少商船通过海运北上,从广州到天津,沿海穿行最快仅半月时间,胤祺在广州所订的货,便是如此上京。 胤祺原本也想尝试一遭海运,然而海上风浪大,风险高,随性的侍卫当即便跳出来反对,更有舞文和弄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着胤祺的腿请求,最终胤祺还是打消了这个危险的想法,老老实实地坐船顺着河流北上。 自广州到韶关,再过南昌乘船北上入运河,悠悠又是数日,船终于到了扬州。 扬州自古便是繁盛之地,文人墨客不知写了多少诗词赞颂,所谓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1),自从入了扬州之后,运河里的船愈发多了,沿着河两岸都是拎着篮子叫卖之人,借着沿河的便利,赚些钱填补家用。 胤祺一行也在此下了船。 船泊岸之时,正是夜幕将至,运河上的水被夕阳照着,橙黄霞红交错,水面波光荡漾,浮光跃金不外如是。 康熙下江南时,扬州也是重要一地,胤祺并不是第一次到扬州,然而伴驾到底有着顾忌,不能随心而为,这次又到了温软水乡,见着身边人都想见识扬州的富贵,胤祺索性让船靠岸,一行人上岸过夜。 自码头到城中,熙熙攘攘的人摩肩接踵,此时已是夜间,并无商船停靠,在码头上谋生活的汉子们掳着袖子,勾肩搭背地找家支起的棚子,用上一个铜板点上一碗浊酒,又几个人凑钱点上一份茴香豆,就着这茴香豆,咂摸着碗中的酒。 更远处,白墙青瓦间,炊烟袅袅升起,刺啦一声,油与菜相触,激发出诱人的香气。 胤祺领着一行人往城中走去,越往里走,之前的市井之相越远。宽敞的路上足够四辆马车并行,路的两旁是各色的酒楼,幌子支在窗户上,被夜里的风吹得飞扬,灯笼高高挂起,将路上照得亮如白昼,正所谓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2)。 更远处的巷子里,更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屋里的嬉戏笑闹之声甚至将河水都震地荡起微波,旖旎温软,远远听着传来的弹唱之声,都能让人酥了骨头。 临时决定在扬州住下,提前并未有安排,舞文打听了此处上好的客栈,胤祺遂去了那儿住下。 不愧是温柔富贵乡的扬州,胤祺等人刚进客栈,便受到了十万分的重视,跑堂小厮格外殷勤,用膳时听胤祺提了嘴想出去走走看看,便一口气将扬州的景色说了个干净。 饭后,已是夜色深深,外头的街市却仍然热闹,胤祺笑着止住了要跟着他的侍卫:“扬州繁茂,你们也难得来一次,便自去逛逛。” 侍卫对视一眼,想到扬州由于富庶,当地知府很是下了番功夫整治,歹人较其他地方少了许多,更何况胤祺自己也弓马娴熟,一般歹人进不了他的身。 遂也不违背胤祺的意思,将身手最好的侍卫留下,其他人四散着离开。 贾琏,自是也被胤祺拒绝了。 贾琏也知晓他并未能如预期般讨得胤祺的欢心,他也不绞尽脑汁地献殷勤了,难得到了扬州,怎么可以不试试柔媚多情的江南女子,贾琏在胤祺离开后,立即抬腿便进了后头的秦楼楚馆,陷入到旖旎之色中。 而胤祺,只带着贴身伺候的几人,轻车简行的去了小秦淮河边,静静欣赏着静谧的月光照耀着古桥,遥遥的不知何处传来船夫的歌声,苍凉而厚重,一扫扬州城里的靡丽,听着这歌声,胤祺格外地思念京中的黛玉,月光流淌,不知照了多少的有情人,又有多少人对月遥寄相思。 等到深夜,夜风去了日间的燥热,胤祺在凉爽的风中,方回了客栈。 等到贾琏醉醺醺的回来,却只见胤祺的房间灯火已熄,他便也熄了去请安的想法,令小厮烧了热水,给他洗漱。 刚走没几步,还未上楼,突然与走出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贾琏本想发怒,却只觉着怀中人馥郁生香,搂在怀里如入云端,低头一看,只见是个格外标致的美人,骤然与外男相撞,眼睛紧紧闭着,睫毛颤抖着,脸色通红,整个人惶惶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温柔的娇羞,却是与王熙凤截然不同的风情,贾琏一时看得痴了。 贾琏自诩风流公子,见着那人虽不至于荆钗布衣,身上衣裳却也并未多奢华,便知这不过是小家碧玉般的人物,心头大喜,当即便退了几步,整理好衣物,深深地一揖到底:“琏唐突了小姐,还请小姐原谅则个。” 那女子听了,睁开眼,见着贾琏的清俊模样,脸红的更加厉害,只垂眸低目,讷讷不敢言语。 贾琏见此,愈加柔和,恨不能将心都掰出来:“若小姐不弃,琏送你回房间。” “哪里来得登徒子。”不等那女子回话,一声厉呵从楼上传来,循声望去,贾琏更是眼前一亮,那又是另一种风情的美人,与眼前美人长得有三分相似,却是性烈如火,一见便是一对姐妹花。 贾琏连忙张嘴欲言,那女子却不给他机会,噼里啪啦一串话骂出来,直将贾琏骂得脸色青红交错,任她姐姐如何扯她的袖子,也停不下来。 被这般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贾琏脾气也上来了,他瞪着眼嚷嚷道:“够了,我是京中荣国府的贾琏,如何会占你们的便宜。” 那泼辣女子果然住了嘴,瞠目结舌地看着。 贾琏正得意,准备奚落几句再将她放过,却听见楼上又传来一个苍老的女声:“原来是琏二爷,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第162章 亲戚 夏日将尽,江上吹来的风已经带上了秋意的萧瑟。 胤祺站在码头上,疑惑地望着从贾琏马车上走下来的一位老妇并两位妙龄女子。 贾琏笑着向胤祺解释:“要不如何说缘分呢,这三位是我们东府尤大奶奶的亲眷,正巧也要上京找尤大奶奶投亲,既然遇见了,我想着都是亲戚,便邀请她们同行。” 胤祺小时候是在宁国府住过的,也知晓宁国府的乌遭事,对那一府的人,全无任何好感,但眼前的尤氏母女,瞧着也是孤儿寡母的,她们三人走路上确实不甚稳妥,胤祺不喜宁国府,却也无意迁怒,听了贾琏所言,胤祺淡淡点了点头,默许了带上尤氏母女。 贾琏额头的冷汗这才被风吹散,正所谓色令智昏,昨儿个得知了互相有亲后,二姐很是给他请了番罪,就连三姐,都改了泼辣模样,笑着向他请罪,被这两位美人看着,贾琏一时英雄气概骤起,昏头昏脑的邀约尤氏母女随行,全然忘了五阿哥对宁国公府的不喜。 等过了夜,酒意散了,被冰凉的江风吹着,离家出走的理智终于回来,好在胤祺并非暴戾之人,对于贾琏的自作主张,也没有多少不喜。 胤祺转身上了大船,贾琏也扶着尤母,请尤二姐与尤三姐上船。 帆扬起,船员鼓起力气,猛地将船驶离码头,逆着运河水,缓缓北上。 这边贾琏他乡遇故知,那头京中也有了新客人。 这事还得从胤祺从粤地买的货物到了京中说起。 尽管胤祺仍在回京的途中,但他知晓黛玉的能力手腕,绝不逊色于一般男人,即使他不在京中,黛玉也能将一应事宜处理妥当。 早在离京之前,胤祺便将家中的管事全部召集起来训话,府中一应事物,悉数由黛玉决定。 管事的不敢怠慢,收到货物的消息,忙回禀了黛玉,胤祺自广州离开之时,便给黛玉写了信,将他在粤地所做之事交代明白,黛玉回想着胤祺信中所列明的货物品种,全是香料、药材等珍贵东西,心里有了主意。 “你立时领着人去通州那边,将东西小心地弄回来,我记着我在外头有个嫁妆铺子,一直没有用过,便将东西先放那里,找两个机灵人看着。”黛玉轻声吩咐:“记着都是金贵物件,小心收好,万不能受潮、生虫。” 管事的连忙应了,自去找人不提。 这一去,便是一天,等到天色已暗,管家终于回来复命,一张嘴声音就嘶哑地不成样子,却是在码头上铺子里跑了一整天,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管事先行礼,将货物的去向交代清楚,等黛玉笑着赏了他银子后,管事的犹豫半晌,将斟酌的话说出:“好叫王妃知晓,今日奴才在通州那儿,见着荣国府的管家在那儿接人,奴才自作主张打探,原来是荣国府中邢夫人、李少奶奶、还有薛家的亲眷上京,可巧在路上遇见了,便一道行来。” 这三家怎么凑一块儿了,黛玉蹙着眉沉思,这三家不过是寻常人家,多为依附贾家过活之人,实是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左右与她无关,黛玉便也将此事撂开,只笑着对管事说道:“您有心了,此事我知晓了。” 然而黛玉却想错了,翌日她刚将阿哥府中的事物处理完,正准备去铺子里看胤祺买回来的那批货,便见着贾母派来的嬷嬷。 第180章 说是荣国府来了许多亲戚,不少年轻姑娘,贾母实在高兴,将其苦留住在家中,今日还要开席宴请她们,特特将黛玉请过去热闹。 荣国府中旁人不论,贾母对黛玉是有着一片慈爱之心的,见着贾母巴巴的派人来接她,黛玉也知贾母是觉着她在阿哥府事物繁重,找个理由让她松快几分,不忍拂了贾母的好意,从善如流的去了荣国府。 等到了荣国府,果真如嬷嬷所言,那几个亲戚家,却有几个不俗的姑娘。 贾母乐呵呵的,指着满屋子的姑娘与黛玉介绍。 头一个便是薛家的薛宝琴,这实在是个标致姑娘,清秀脱俗,熠熠生辉,黛玉细瞧她的说话做事,半点也无闺阁之气,显见着是见过世面的。 按理说,作为普通亲戚,薛宝琴向贾母与王夫人请安后,就该回薛家的,她嫡亲的哥哥薛蝌掌管着薛家在京中的铺子,如何也少不了她屋子住,然而贾母一见宝琴,实在喜欢的不得了,苦劝着将她留下,与她同吃同住,这让贾府阖府上下,都对薛宝琴高看一眼。 黛玉见着贾母对薛宝琴的亲热劲,心里暗暗有了计较。 此外,还有邢夫人兄弟的女儿,名唤邢岫烟的,也是个清秀文静的女子,身上只穿一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却不见丝毫局促。 至于站在李纨身后的两个姑娘,名唤李纹、李绮的,也是水葱一样的姑娘。 几人听贾母介绍,知晓眼前人是贾家嫁入阿哥府的外甥女,忙从椅子上站起,恭谨地向黛玉行礼。 黛玉受了礼,又一人给了个手钏,当做见面礼后,才坐到贾母身旁,抱着贾母的手臂撒娇起来。 这时候,厨房的厨娘们将酒菜送来,王夫人、邢夫人并李纨都站在贾母身后伺候,只让席间的宝琴等人战战兢兢,几不敢动筷。 贾母一瞧,扫兴地挥手:“你们站在这里,我们娘儿们的兴致都散了,不要你们伺候,让我们自己乐呵乐呵。” 王夫人自知她没有王熙凤逗乐的本事,最是不讨贾母喜欢,她强笑着应了,又扭头吩咐鸳鸯将贾母伺候好,便领着李纨去了侧间,那头也摆了桌饭菜,正是她们婆媳的。 邢夫人本想再多赖会儿,也算是在娘家兄弟媳妇面前显示自己的能耐,见着王夫人都走了,自忖留下来也没甚意思,若贾母给她个没脸,就更加难堪,便也跟着离开。 黛玉冷眼瞧着,也不多言,自己挑着席上的菜慢慢吃着,间或拿着芭蕉冻小壶,将里头热热的酒倒上一小杯,自斟自酌起来,好不惬意。 薛宝琴妙语如珠,果然将贾母哄得格外开心,黛玉听着她各地的见闻,一时也是出神,盘算着等下次胤祺再出京,她也要跟着出去长见识。 一时饭毕,贾母犯了困,她入内歪在小榻上,望着满屋子的姑娘们,笑着安排道:“潇湘馆我一直给玉儿留着,玉儿去那儿歇会儿正好,宝琴在这里陪着我这老婆子,你们也回去歇着,下午再去园子里玩也便宜。” 邢岫烟、李纹、李琦也住在了贾家,不过一个被邢夫人安排的与迎春同住紫菱洲,另两个与李纨住在稻香村。 几人都应好,唯有黛玉笑道:“老祖宗,我觉少,现在睡夜间容易走了困,反倒不好,好久没见着二嫂子了,我找她说话去。” 贾母亦笑道:“你们姑嫂的关系倒是好,凤丫头在屋子里憋了许久,想必早就闷了,你去陪她说说话,倒也正好。” 黛玉遂站起身来,从贾母屋中离开,往王熙凤屋子走去。 若赶在其他时候,黛玉还得先打发人去那儿问一声,贾琏在不在家,她方不方便过去,但此时她知晓贾琏与胤祺去了南边,王熙凤那儿没有旁人,她随意过去也无妨。 遂等到了门口,才让人通传。 王熙凤连忙睁开眼,从榻上起来,一边穿着鞋一边让人给她取来见客的大衣裳要换上,嘴里还骂着:“我这一病,就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五福晋来府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她是何等尊贵的人物,就让我这样蓬头垢面的去见她,她不怪,我还要不要脸了。” 黛玉噗嗤笑着掀开帘子:“可别怪她们,是我特特吩咐了不许与你说的,你要知道了还不得兴师动众的换衣裳梳头,你这身子刚好没多久,这一折腾,又何必呢。” 王熙凤苦笑道:“福晋体谅我,我要再说什么就是我不知好歹,我这身子我也知道,哪里又好了呢,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是断断续续的没个好,我也不指着能好到哪里去。” 黛玉见着王熙凤脸上的颓唐之色,心里一惊,她记忆里的王熙凤从来都是风风火火的,何时说过如此哀语。 她连忙劝道:“何必如此丧气,你是个最明白不过的人,难道不知道,你这病本没多大的事,自己把自己吓了一遭,反而容易郁郁于心,反倒不好。” 王熙凤惨淡笑着:“福晋待我好,我也不瞒你,自我失了那孩子,时间也不短了,落红之症却一直没有止过,每日只觉着虚汗一阵阵的,想一个人能有多少血够流的,想必我日子也不久了。” “旁的我也不担心,就连我家二爷,随着五阿哥跑一趟,能识些眉眼高低,他也不用我操心,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巧姐儿。” “前些日子我思量着将二姑娘说给薛家那薛蝌,大老爷只是不准,也不知对二姑娘的婚事做什么打算,现在可好,邢家刚来便瞧中了,将邢家姑娘说给了薛蝌,我就一个巧姐儿,若无没了,她孤零零的,还不知道婚事会被如何磋磨。” “胡说,”黛玉正色:“要说我,你就是操心太多,巧姐儿才多大,你便担忧起那么久的事情,我记着太医院有个太医,最擅妇人症,我明儿个便下帖子,让他给你瞧瞧,你将巧姐儿托付给谁,也没有自己亲自盯着来得放心。” 第163章 回京 黛玉苦劝了王熙凤一遭,让她安心修养,至于迎春的亲事,左右她还小,也不是一日两日立即就能定下的,等她这嫂子身子好了,再慢慢寻摸也不迟。 随后又与雪雁吩咐了,回去后记得拿着牌子将专门负责后宫妃子请脉的太医请来,为王熙凤好生调理,这才回到前头,以府中事忙为由,向贾母请辞。 贾母也知五阿哥不在京中,偌大的五阿哥府上上下下都得靠着黛玉操持,她能抽出半日过来已经很是不错,便也不苦拦着,只是吩咐着鸳鸯将那几家子送来的江南时兴玩意儿给黛玉送去一份。 黛玉又与几个姐妹告辞,无论是三春还是薛邢李几位姑娘,对她都是亲热中带着敬畏,这让黛玉更加觉着没意思,反倒是客居在此的史湘云,见着黛玉还是一如既往,说说笑笑的好不自在,得知了黛玉要回去,还笑着打趣:“我们之中就你成了王妃,可别忘了我们这些人才是。” 黛玉噗嗤笑了;“好利的一张嘴,今儿个凤丫头不在,换成你打趣我了,我还要说呢,你们无事的时候也来我那儿走走,都是一家子的骨肉亲戚,没得生分了去。” 贾府行事再荒唐,也怪不到后宅女子身上,成天的憋在家里,好好的女孩儿都得闷坏了,不若多出门做做客,也能长些见识。 得了黛玉这话,旁人尚可,贾母首先笑得见牙不见眼,都是她的子孙,她又如何不愿她们好,更何况如今哪有女子单独出门的,总得有父兄护着,让宝玉多陪着她们去五阿哥府走几趟,宝玉行事最是讨喜,与北静王等人亦相交莫逆,想必也能让五阿哥高看几眼,只要能在五阿哥心中留下印象,她就算闭眼也安心了。 不得不说,贾母与贾琏不愧是祖孙,都有着同样的打算,只不过贾琏已经开始行动,并几乎失败,就不知道贾宝玉有没有那份运道,得到胤祺的青眼。 但这都是后话了,此时的贾母,也不过是忙着嘱咐黛玉,注意身子,千万别操持过了,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与她说,她打发人送过去。 黛玉谢过了贾母的拳拳关爱,披上防风的斗篷,踏上四匹上等马拉着的梨花木马车,在贾家阖府的恭送下,回了五阿哥府。 等回了府中,黛玉将留在家里看家的绿鸢叫来,自从她表了忠心后,黛玉也逐渐将重任托付给她,绿鸢亦没有辜负她的期待,一切都做的很好。 绿鸢条理清晰地将上午婆子回禀的几件事报给了黛玉,都不是多大的事情,绿鸢便也自己做主了,她又将应对一一道来,黛玉点了点头,让绿鸢退下,又吩咐下去,备好车,她下午要去铺子瞧瞧。 货物自入了京,便由管家操持,听了黛玉的吩咐,管家提起了一万个小心,提前去检查了一遍,见着确实没有问题,才放心地等着黛玉的到来。 黛玉合衣小憩,醒来后精神果然好了许多,她坐着管家备好的车,听着外头的热闹到了大栅栏外的铺子里。 此时的大栅栏正是京城里头最繁荣的一条街道,什么江南的绸缎,西北毡子,关外的皮毛,等等等等,应有尽有。 第181章 黛玉铺子离大栅栏的入口不远,是个绝佳的位置,前头租给了旁人,嫁人时候才将这铺子收回来,等到嫁给胤祺后,事情繁杂,她一时也忘了还有这个铺子,此处便空了下来。 这是一个面阔三间的二层铺子,一楼规规矩矩的做着几个柜台,侧边不起眼处,有个楼梯直通二楼,那却是专门为高门女眷准备的单间雅室。 黛玉见着这格局,倒无甚不满,只不过屋子赁出去这么多年,墙瓦门窗全都泛着岁月的陈旧,需好生修葺。 黛玉将前头铺子全瞧了一遍,又去了后头的库房,只见几大间的屋子里,满满当当放着的全都是洋人的东西,南洋的珍珠、西洋的香料、甚至还有些再精致不过的玳瑁、珊瑚。 如此种种,都是京中难得一见之物,实在让人目眩神迷,黛玉对于铺子的修葺,更加上心,吩咐管家务必尽心。 管家得了吩咐,也不敢怠慢,凭着五阿哥府的牌子,找去了工部,工部养着的匠人,手艺最是精湛,不当值的时候,也会在外头接些私活赚些银钱,只不过他们也不是什么人的活都接,寻常人连他们家的大门都摸不上。 当然,五阿哥府的命令,他们自是不敢糊弄,即使不过是三间铺子,动用他们不过是杀鸡焉用牛刀,但一个个的做得格外细致,黛玉算着日子,等到胤祺回京的时候,铺子正好能收拾好,总算放下心来。 这边黛玉忙着铺子的事情,旁的事也没有落下,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贾府已经派人给她送了好几个帖子了,黛玉亦挑拣着去了一两次,最让黛玉欣喜的,便是贾家里面的几个姑娘们,办起了诗社,虽说里头还混了个无事忙的宝玉,但瑕不掩瑜,姑娘们的蕙质兰心,在一篇篇的诗中尽显。 黛玉心中喜欢,忙令人将诗社里的诗集结成册,每人一本,也算是闺阁中的美谈,无论是三春,还是湘云,抑或是客居的几位姑娘,连忙拍掌叫好。 更遑论宝玉了,他最是喜欢这等风雅之事,当即便自告奋勇的接过了这个事情,便要吩咐人去做。 黛玉见着兴致勃勃的宝玉,暗自叹息,却也应了,她这表哥,既无经世济民之才,又无忧国忧民之心,也就只适合在富贵堆里当个富贵闲人,每日里赏花弄月,吟诗作画最好不过。 宝玉得了这个差事,腰板都硬了,袭人等人再劝他读书,他也不过一句我在替五阿哥办事,便搪塞过去。 这话被贾母听见,她更是喜得不成样子,她就知宝玉是个懂事的,都不用她提点,也知晓靠上五阿哥府,她更吩咐王夫人等人,谁也不许耽误宝玉当差。 就这样,宝玉借着编诗集一事,在外头很是逍遥了一阵,又认识了不少的人。 等到这诗集快编完,胤祺一行的船,也到了京城。 胤祺一行从广州到京城,自珠江到长江,再走运河,一路上途径数个城市,见过苏州、扬州这等富贵之地的风流,也在荒野无人的渡口停过,见过奢侈挥霍的巨贾,也见过沿河叫卖的平民,更见过贫苦不能食的乞丐,莫道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胤祺自觉这一路走来,对于大清江山,更有了实感。 到了通州渡口,胤祺率先下了船,在船上晃晃悠悠两个月,骤然踩在实地,胤祺只觉着身子仍在晃荡。 贾琏立时跟了上来,自扬州尤氏母女上了船后,他与尤二姐尤三姐打得火热,尤老安人左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特别是尤二姐,贾琏更是爱得不成样子。他与尤三姐调笑狠了,她说翻脸便翻脸,反倒是尤二姐,从来都是柔顺可人模样,最狠也不过是将嘴里嚼着的果子渣子唾他脸上,这却让贾琏更觉着有滋有味,更加上尤氏姐妹到底是贾家的正经亲戚,贾琏也不能如小厮或者下人媳妇一般,说上手便上手,每日见着活色生香又温柔和顺的尤二姐,恨不得将立时将她娶回家去让他能沾上她的身子。 如此种种,全被胤祺瞧着眼中,他对于贾琏的做派,更是彻彻底底的看不上。 在女色上如此拎不清,必定是乱家之源,只从这点,便能看出贾家气运不长。 “折腾了一路,都累了,各自散了回去吧。”胤祺抬手阻止了贾琏送他的打算,自己掀开帘子,上了府中接他马车,往五阿哥府走去。 贾琏心里头虽觉不对,但也不知哪里做错,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头绪,加之他确实也折腾了数月,此时只想好生歇着,也不深究,先是将尤家母女请上车,自己也坐了上去。 尤氏上了岁数,没多久便搂着尤三姐睡着了,贾琏见此机会,忙握着尤二姐的手,表着他的心,心肝儿肉的好话说了一串,让她一定等着迎她入府,尤二姐一路上早被贾琏勾得神魂不在,再加上尤老娘时不时地敲边鼓,她早就动了心思,听了贾琏的话,遂羞答答的应了。 贾琏大喜,忙盘算起来如何说服王熙凤,美滋滋地幻想着美人在怀的日子。 另一边,胤祺同样心中火热,他与黛玉从未有过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的情况,离得远尚好,等入了京中,胤祺对黛玉的思念再也控制不住,他听着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一圈又一圈,算着还有多久才能见到黛玉。 胤祺这一路上给黛玉的信没有断过,但他依然觉着攒了满肚子的话要和黛玉说。 等到马车晃悠悠地终于停下,已经又过了不断时光,胤祺在车里越等越急切,甚至都等不得马车停稳,便将帘子掀开,一跃而下。 烧酒胡同已经净了街,黛玉正领着五阿哥府的下人们站在门后,候着胤祺回来。 夕阳照在黛玉瓷白的脸上,将她额间的碎发映的金灿灿的,胤祺瞧着眼里,只觉着一颗漂泊了数月的心,在这一刻终于定了下来。 胤祺大步上前,在黛玉的惊呼中,一把将她搂住,久久不松手。 下人们急忙将头深深地低下,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见到。 黛玉被胤祺搂在怀中,闻着他脖颈间熟悉的味道,听着他心中砰砰跳动的声音,伸出欲要将他推开的手,换了方向,搭上了胤祺的腰间。 夕阳西下,璧人相依,不知时间流逝。 第164章 私心 久别重逢,夫妻之间贴心话儿自是不少,鸳鸯帐中,琉璃灯下,胤祺与黛玉头依着头,肩挨着肩,踽踽私语,直到夜半方歇。 胤祺说着外头的见闻,特别是粤地的独特之处,直将黛玉勾得心头痒痒,缠着胤祺同意,下次再出京,必不能将她落下,胤祺想着路已经趟熟,找个暖和的天气,黛玉的身子倒也能同意,遂点头应了。 黛玉扬眉笑了:“你这话我可记在了心里,可不能唬我。” 胤祺笑着将黛玉额前的碎发挽至耳后,在黛玉耳旁低声说道:“我何曾骗过你。” 温热的鼻息扑在黛玉的耳朵上,白玉似的耳垂通红,她羞得翻过身子,强作镇定:“我知道了,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去京中请安,早点歇着。” 说完,整个人都埋入被子之中,胤祺瞧着黛玉乌发间隙透出的那一抹久久未消的红,无声笑了,同样盖好被子,闭目睡了。 这边小夫妻子在说着私房话,那头夫妻却在正经的算着账。 荣国府里,贾琏一回来,便向贾赦请安,这些日子贾琏不在,无人帮着贾赦打点外头事情,琐事缠身,很是耽误了他的享乐,贾赦早就不耐烦了,见着风尘仆仆的儿子,他难得给了个好脸色,让他好生回去歇着。 贾琏受宠若惊地又给贾母与邢夫人请了安,便回了他与王熙凤住着的院子。 王熙凤一早得到贾琏回家的消息,特特打扮了一番,在家候着他,等到贾琏回了院子,便见着格外动人的王熙凤,瞬间什么二姐三姐的,全被他抛到了脑后,他也顾不上外头的事情,立时便要将王熙凤往榻上拉,王熙凤却忸怩着,以身子不好的原因拒了。 贾琏满肚子的火气没处出,又想起了尤二姐的动人之处,恨不得立时摸去东府,但这并不现实,他只能压着心里的燥,忍耐着回着王熙凤的询问。 等听到贾琏靠着海关监督得到了好几件好东西,王熙凤仰着脸,得意道:“就说我们王家认识的人多,有这些亲朋故旧,什么事情做不成。” 贾琏忍者不耐,小意温存地哄了几句,又听见王熙凤问:“这些东西,在京中都是少有的,你准备卖多少银子。” 贾琏在粤地,确实找到了一些京中少见的稀罕物,要换成银子,也是少不了的,但是在回京的过程中,贾琏又有了旁的想头:“我的奶奶,你听我一言。” 王熙凤抬了抬眼皮,示意贾琏说话。 一阵被轻视的痛苦涌上心头,但事情还是需要与王熙凤商量,贾琏也只能软着声音劝道:“这东西我都想好了,拿出去卖虽然也能得些银子,但我们这样的公府人家,被人知道的也不嫌磕碜,要我说,不若将这东西给朝中重臣送去,也结个善缘。” 第182章 王熙凤嗤笑道:“还什么重臣,你都随着五阿哥去了那么几个月,能得他一句抬举,你还看那劳什子的颜色不成。” 贾琏却阴了脸,冷笑连连:“什么五阿哥,我算是看透了,就是个冷心冷情的性子,指望着他帮我谋划,那真是做白日梦。” 说着,贾琏半遮半露的将胤祺一路上的态度说了个遍,当然,俏婢粉头尤二姐之流,他半个字也未提。 若是五阿哥那头真的指望不上,这些宝贝留着给贾琏活动,也未尝不可。王熙凤琢磨着贾琏的话,心里已经同意了大半,若能得到提携,能让贾琏谋个肥缺,什么银子宝贝得不到。 只不过... 王熙凤眉头紧蹙:“也不是我钻到了钱眼里,只不过这全家里上上下下那么多张嘴等着,月钱晚了会儿便问道了夫人跟前,更别说还有过节亲戚走礼,家里的银钱实在是不凑手,眼见着要揭不开锅了,可怎么办。” 贾琏不意家中居然到了如此地步,他眼珠一转,笑着说道:“都说奶奶神通广大,我就不信没有个解决的法子。” 王熙凤唾了一口,冷哼道:“我从王家带来了多少嫁妆,一件件的都不见了踪影,休想再算计我的东西。” 床前的烛火一跳,贾琏心跟着噗通,他忙笑道:“我哪里就打着你嫁妆的主意了,老太太那头好东西多,除了给宝玉娶妻,我瞧着也没什么别的用处了,不如与鸳鸯商量着,找一箱用不上的东西,暂且当了,等日后我谋了官,再悄悄赎回来,还给老太太。” “哼,”王熙凤更是冷笑连连:“你这黑心种子,连老太太的压箱钱都谋算上了,要说你去说,我可不做这种事,旁的我也不论,你去粤地从我这里拿了不少银子,只要你将这钱完整还我,你要闹什么鬼都随你。” 说着便翻身睡了。 贾琏听了大喜,为何?不过是他没有老实的与王熙凤报账,悄悄的瞒下了不少东西,按着京中的物价,他将那些东西出手后,便是一笔远超本金的银子了,将本金还给王熙凤后,他还能大赚一笔,更何况王熙凤还默认了他去找鸳鸯,将老太太的东西当一箱,如此一来,他的私房银子更足了。 遂也喜滋滋地睡了。 翌日,一大早醒来,贾琏便与王熙凤招呼着,他要出去走动,便大摇大摆地离开。 等刚出了二门,贾琏还没想好要给哪些大人送礼,却叫来了他的心腹,名唤兴儿的:“我去粤地数月,家中多亏了珍大哥哥帮忙照看,从我带回的东西里挑两件好的给珍大哥哥送去。” 兴儿点头应了。 刚走两步,又被贾琏叫住,贾琏不顾渐凉的秋意,风流倜傥地扇着扇子:“对了,再找些精致得用的东西,给二姐送去,可怜见的,去了那府里,也不知要被那些势利眼如何欺负。” 兴儿随着贾琏去了粤地,最是知晓他与尤二姐的那段情,只咧嘴笑着:“爷,您放心。” 贾琏踹了兴儿一脚:“行了,在这里笑得神神鬼鬼做甚,还不快去办事。” 兴儿揉着屁股跑了,等到了宁国府,贾珍见着了贾琏送来的东西,赞叹地赏了两眼,又想到贾琏出去办事不是第一遭了,往常也会给他带些好东西,但这么急巴巴的,却是第一次。 贾珍看了眼兴儿,笑着骂道:“你家爷这是在弄什么鬼呢。” 兴儿左右看了一眼,见着没有荣国府的人,才躬身弯腰,说了贾琏还特特吩咐了给尤二姐送东西一事。 贾珍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可惜刚见到的美人却不能上手,既然贾琏瞧中了,他也不欲与族中兄弟相争,虽然内心遗憾,却也只笑着对兴儿说道:“尤老娘领着她们两姐妹住在府中,路你都是熟的,自去便罢。” 兴儿忙不迭地应了,乐颠颠跑去。 贾珍见兴儿跑远,虎着脸对身旁的小厮吩咐道:“去贾蓉那孽障那里说一声,尤二姐是他琏二叔看中的人,让他别打姨娘的主意了。” 小厮自是领命前去。 贾蓉见着花容月貌的尤氏姐妹,自是也动了心思,琢磨着趁着请安多去走动,然而还不等他付诸行动,却听到贾珍派来小厮的传话,贾蓉暗骂着贾琏下手够早,却也只能无奈地打消了念头。 而受到贾琏特特送来东西的尤二姐,更是笑得甜蜜,尤三姐挽起袖子,点评道:“看着东西还是有几分真心,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将你迎入府去,只送东西有什么用。” 尤二姐羞涩笑着:“二爷自有他的安排。” 尤三姐翻了个白眼走了。 但不管尤三姐如何不屑,不得不说,得了贾琏送来的东西后,宁国府的下人对尤氏母女三人都客气了许多,不再将她们视为尤夫人打秋风的亲戚,见面也有了三分的笑意。 这让尤二姐心里更甜,每日期盼着贾琏的到来。 然而贾琏却暂时顾不上这边,他与王熙凤说的话,虽然有唬她的成分,更多的还是他的真心话,男人如何没有一番壮志野心,他实也不愿在家白白虚度,确实是想着疏通关系,谋个空缺。 故贾琏将尤二姐都抛在了脑后,在京中到处奔忙,他手中的好东西倒也起了些作用,没多久,便谋了个郎中的缺,虽说这郎中与他之前捐的同知一般,同样是五品,但同知却是虚职,而郎中却管着不少事情,这让贾琏更加得意,更加坚定了无需靠着胤祺的想法。 但这都是后话了。 对于贾琏的想法,胤祺心中有数,但他毫不在意。 荣国府后继无人,眼见着气数要尽了,矮子里拔高个选出了个贾琏,随着他走了一路,却是个离不开女人,恨不得死在女人身上的人物,他终究有一日会因为女人而误事。 此时的胤祺,全副心神都放在给皇太后与宜妃挑选礼物之上。 胤祺离京日久,回到京中,首先便要往宫中走一遭,给皇太后和宜妃请安,他走遍了大半个大清朝,自是不能空手而去。 宫里头,皇太后和宜妃早就对胤祺的到来翘首以盼。 胤祺与黛玉相携,刚走到宁寿宫前夹道的时候,候着的太监便连忙小跑着往宁寿宫跑去报信,胤祺脚刚踏进宫门,便见着在门口等着他的皇太后,以及扶着皇太后的宜妃。 胤祺连忙小跑两步,向着皇太后磕头请安:“胤祺不孝,让皇玛嬷操心了。” 皇太后亲自弯下腰,将胤祺扶起来:“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说着,皇太后又仔细地打量着胤祺的脸色,见他面色疏阔,并无郁郁之色,满意地点头:“黑了也壮了,我瞧着精神也好了,不错,这才是我大清的巴图鲁。” 胤祺面色一僵,他不过是被粤地毒辣的日头晒成了小麦色,等冬天猫个冬,很快就能白回来,至于壮,胤祺瞧着胳膊上,肚子上的块块肌肉,倒是无法反驳。 时人审美,最喜斯文有礼的文人,胤祺虽然对肤色不在意,却也担忧黛玉更爱白面书生,前一日晚上已经被黛玉安慰过许久,即使听见了黛玉斩钉截铁地说,觉着他这样更好,胤祺也只觉着黛玉是安慰,一心想着赶紧白回来。 没想到刚入宫,皇太后又给了他暴击。 他身后的黛玉悄声笑着,一双眼都成了月牙。 皇太后见着,笑意更大:“你瞧,你媳妇也为你高兴呢。” 黛玉连连点头,胤祺只能木着脸,随着皇太后往屋子里走去,趁着人不注意,在黛玉的手上轻轻捏了一下。 等入了宁寿宫,胤祺将他从沿途买的新鲜玩意儿献给皇太后,皇太后笑眯了眼,只觉着胤祺是全天下最孝顺之人,就连出宫散心也没有忘了她,大喜之下,皇太后又开了库房,给胤祺和黛玉赏了许多东西,才让他们随着宜妃离开。 等到了宜妃的翊坤宫,同样的过程又来了一遍,等到夕阳西下,两人才满载而归。 但,得了满满东西走在路上的胤祺和黛玉,脸上却不见什么喜色,想着宜妃透露的消息,反倒是格外凝重。 第165章 贵妃 时间回到更早一些的时候,翊坤宫里,宜妃望着在外头奔波了大半年的儿子,心疼可想而知。 “胤祺,快让额娘瞧瞧,”宜妃嚷着让胤祺在翊坤宫的厅里站定,绕着胤祺转了一圈,红了眼圈:“黑了,瘦了。” 胤祺最怕宜妃的眼泪,趁着她还没哭出来,忙插科打诨:“额娘,儿子自觉摔打了这一遭,精神更好了。” 也不知宜妃从胤祺这话中想到了什么,她看着胤祺的眼神更加心疼,却止住了眼泪,笑着拍胤祺的肩膀:“你这诨小子,就和我闹鬼,你把自己糟践成这样,看你媳妇怎么嫌弃你。” 跟在胤祺身后的黛玉,抿着唇,眼神中的戏谑直直地投给了胤祺。 胤祺半侧着身子,连连给黛玉作揖,黛玉静静赏了胤祺的这番作态,才矜持地笑着,慢条斯理地向宜妃回话,话中意思不过是她觉着胤祺是全大清最厉害的巴图鲁云云。 第183章 宜妃如何看不明白小夫妻的打情骂俏,她也愿胤祺与黛玉能相处融洽,更何况黛玉说得话实在好听,不仅夸了胤祺,更是有理有据地将宜妃也从头夸到脚,宜妃对于他们甩的花招,睁只眼闭只眼只当做没看见。 宜妃戳着胤祺的额头,叹息着说道:“别的我不管,我也不求你在外头有多大的本事,只要您能平平安安的,我也就知足了。” 胤祺忙要安慰,却只听宜妃更深地叹了口气,面有凄色:“世事无常,贵妃眼见着就不好了,我也不知道能还能操心你多久。” 贵妃不好了!胤祺骤然抬头,意外地看向黛玉。 黛玉亦是同样的诧异,她知晓贵妃病了,但她上月十五日入宫请安的时候,怎么突然便病得如此严重。 夏日将尽,秋日刚至之时,冷热之气交感,最易过了病气,宫中的钮祜禄贵妃,便是在这个时候,又卧病在床。 贵妃娘娘自从生了十阿哥之后,身子便不甚康健,每年都得闹出几次病症,这一次本以为也如前几年一般,偶感时症,宫里宫外并不多么在意,黛玉也只吩咐管家,例行送了些东西探病。 得了这消息,黛玉与胤祺对视一眼,双双流出意外与愕然之色,毕竟胤祺从粤地带来了那么些东西,花了不少银子,两人也想这赶紧出手。 但贵妃病重,对于胤祺而言,确实不是好消息。 胤祺在粤地采买之时,目的便很是明确,他特意寻了些京中少见的稀罕物,通过黛玉的嫁妆铺子卖给达官贵人。 贵妃若是薨了,不管是为了皇家的威严,还是为了钮祜禄家的脸面,高管显贵明面上必然会减少豪奢之物的使用,即使私下里依然采买,那也是找那些知根知底的人家,绝不会撞到五阿哥眼前。 毕竟,谁都惜命,谁也不敢挑战康熙的容忍度。 而且,这还只是钮祜禄氏作为贵妃薨的情况,万一康熙看在钮祜禄的份上,给她追封皇后,这事可就更加棘手。 胤祺定了定心神,试探着问道:“额娘,我从粤地带了些南洋的药材,您的那份我让人送您库房了,一会儿出了宫,我再使人给贵妃娘娘送些?” 宜妃与钮祜禄在宫中也处了这么些年,对于她病重不可谓不伤感,听了胤祺的话,她连连点头“贵妃这次确是不好,太医按着风寒治了些日子,却一点也不见好,反而愈发的重了。 就这两天,突然就日日昏睡,眼见着身子愈发不豫,前去贵妃宫中请脉的太医,无不连连摇头,苦药汤子喝了一碗又一碗,方子用了一个又一个,却也总不见好,不过是喝着药苦熬罢了,你既然有好的药材,给那头送些过去,说不准贵妃用了受用呢?” 至于别人在胤祺送去的药材上做手脚之事,宜妃从未担心过。 作为四妃之一,宜妃在宫中这么多年不是白待的,能在她眼皮子底下陷害胤祺的人,还没有出生。 更何况,宫中各妃子的关系,并不如何水深火热,康熙是一个重规矩的皇帝,旁门左道没什么用,深宫寂寥,与其斗得乌眼鸡一样,不如彼此扶持着在宫中走下去。 当然,宜妃能如此自信的原因,更大程度上是众所周知,胤祺从不在太子的备选名录里,他对谁都不是威胁,也没有人会费尽心思的谋害。 宜妃还不知道,她此时自信的脸,没多久就被现实打得啪啪作响,虽然确实没有人敢在药材里动手,但真的有人在其他地方动了心思。 胤祺听宜妃如此说,稍稍放下心,又说了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陪着劝慰了宜妃一场,又见过了胤禟和胤滋,才离开宫中。 从宫中出来,黛玉弯着腰,被胤祺扶着上了五阿哥府的马车,天气开始转凉,马车里面已经铺上了褥子,黛玉将身上的披风解下,从回忆中回神,犹豫地问道:“胤祺,那些粤地带回来的东西,还在铺子里卖吗?” 胤祺修长的手指在小桌上敲击着,发出清脆地“笃笃”之声,他同样也在沉思着,从翊坤宫到马车的这段路,已经足够胤祺理清楚思绪,他笑着说道:“贵妃娘娘突然病重,确实突然,但娘娘虽然病着,但太医可还给贵妃在调整着方子。” 黛玉不过是一叶障目,被胤祺这么一点拨,豁然开朗。 宫中太医最是谨慎,倘若贵妃真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太医早就不会细致地斟酌方子了,不过就是安神汤,参汤交替着喝,吊着命罢了。 “你是说?”黛玉眼睛亮亮地看着胤祺。 胤祺缓缓点头:“对,少不了人搜罗些好东西,借着为娘娘祈福理由搭上钮祜禄家,我们趁着这段时间卖了,说不得能挣更多。” “还有那些泰西人,我让管家将他们安置在庄子上,他们已经做出了那种透明的琉璃,只不过那庄子太小了,腾挪不开,京城附近的庄子都不好买,再远运送又成问题。” 这事胤祺也盘算过了,他拨弄着压着衣襟的玉佩,笑着说道:“这东西这时候拿出来太扎眼,我将他们送去江南,前些年甄家替我置了个庄子,那地方大大的,正好可以产这琉璃。” 甄家置办的庄子,黛玉恍惚中想起当年胤祺拿着江南土产给她时提过一次,说日后再去江南,他们也有了自己的庄子,但黛玉被江南土产吸引,对于胤祺的话,没放到心里。 在这个时候,竟然派上了用场! 黛玉与胤祺相视一笑,跃跃欲试地撸起了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第166章 新年快乐! 夏日的热意彻底散去的时候,在秋风之中,黛玉的嫁妆铺子开了起来。 果然如黛玉和胤祺所料,贵妃的病,对他们的铺子生意影响不大。 洋人的东西对于京中之人而言,就是稀罕物件,刚摆上货架,没两天便在京中打出了名号,许多人家都在铺子里采买了许多,甚至为了抢些心仪的东西,很是冒出了几分风波,也不乏有人仗着权势,欲要动手强抢的。 当然,被胤祺特意派去的掌柜,毫不犹豫的令人打了出去。 这番做派,反倒是让其他人对这铺子高看几分,在天子脚下居然敢如此行事,足见得其背后之人来头不小。 京中的达官显贵们,无论多眼热,也不敢随意在铺子里闹事,铺子里的生意愈发的好,甚至掌柜不得不限制每个人的购买数量。 素来嚣张惯了的那些豪强仆人们,在这铺子里,竟然也服服帖帖的,掌柜说什么,便是什么,一时间,倒也竟然有序。 这让等着看戏的京中人瞪大了眼,对这铺子,更加小心。 没几天,不知从哪里传出隐隐约约的消息,人们这才知晓,这铺子是五福晋的嫁妆铺子,此语一出,瞬间将那些躲在暗处,等着机会伸爪子的人幻想打碎,讪讪地收回了想要将铺子强占的打算。 没过几日,在庄子上透明的琉璃初见雏形的时候,铺子里那些洋货已经全部售罄。 “胤祺!”黛玉的脸由于激动而泛起红霞,夜已深,隔着紧闭的琉璃窗隐隐能听见外头呼啸的风声:“接下来我们还去南方吗?” 早先胤祺承诺过黛玉,若是他再去粤地,一定会将她带去,黛玉从胤祺的信里见着各地的风光,早就想要亲眼见见了。 胤祺却苦笑着说道:“我看悬了,前几天额娘还说,贵妃娘娘愈发不好了,看着可能熬不了太长时间,虽说皇阿玛现在没有再立皇后的意思,但若去粤地,错过了贵妃的丧事,到底不好,等过了这遭事,再去粤地也不迟。” 是的,在后宫里的女人们猜测了许久后,康熙终于在前些日子露了口风,他不欲再立皇后。 也不知是不是康熙对太子的舐犊之情发作,还是因为他不允许再出现一个背景雄厚的嫡出阿哥,总之,作为十阿哥的生母,满洲大族钮祜禄家的女儿,钮祜禄贵妃彻底与皇后无缘。 且不管钮祜禄贵妃内心如何酸涩,后宫里的其他女人们,却是再高兴不过,谁也不愿意头上被人压着,贵妃与皇后还是有着本质的不同。 但无论钮祜禄贵妃是否封后,身为贵妃,她的丧事也是国丧了,最起码三个月内,是不能在明面上太招摇,像胤祺这般,以散心为由出京,甚至错过贵妃的大事,被有心人抓住了,参个不孝,就连太后都很难将他捞出来。 黛玉点点头,她熟知宫规,对于胤祺的言下之意一听即明,贵妃或许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黛玉深深地叹了口气,自她入宫以来,钮祜禄贵妃便缠绵病榻,除了请安时候,也不如何见着,黛玉也不甚伤心,只不过是有点可怜胤礻我罢了,宫中没额娘的孩子,日子终究难过。 没见着如太子这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人,在宫中活着也有说不出的心酸。 更何况胤禟与胤礻我年岁相仿,秉性相投,就连搬去乾西五所后,两人也挨着住在一块儿,感情与其他兄弟不同,自贵妃病重以来,胤禟也跟着瘦了几斤。 第184章 胤祺对于胞弟,有着几分慈爱之心,黛玉愿意多照拂胤禟和胤礻我几分,她顾不上可惜日进斗金的铺子要被迫停业,怜惜地说道:“人到底争不过命,我日后令人多去看看胤禟和胤礻我。” 胤祺心里一暖,被外头事情烦扰许久的心定了下来,他伸出手,动作轻缓地将黛玉拥在怀里。 黛玉顺着力道倒入胤祺的怀中,闻着熟悉的香料味道,听着强健有力的心跳,黛玉只觉着一阵热气拂过耳畔,胤祺低低地在她耳旁说道:“还好有你。” 黛玉脸上红霞更盛,她愈发软了身子,任胤祺抱着,月儿爬上梢头,透过琉璃窗户,照这这一对璧人。 翌日,天高气爽,无风无雨,正是适合出门的好天气,趁着胤祺在前头见门客,黛玉换上特意做的普通衣裳,弯腰上了马车。 马夫挥着马鞭,顺利地将黛玉送到了大栅栏。 马车窗户上挂着的丝绸帘子掀开,黛玉坐在马车上,静静打量了段时间,只见她那嫁妆铺子虽然还开着门,但货架上的东西已经寥寥无几。 饶是这样,也有不少人在外头探着头,等着上货的最新消息,好为他们的主子第一时间买到最好的东西。 黛玉见此,心知已不能犹豫,也不出马车,直接令马夫将车驶回了五阿哥府邸。 黛玉也知事情的轻重缓急,一进屋子,满屋子已经站满了等着回话的管事媳妇们,黛玉询问过没有十万火急的大事,便命他们先去梢间歇着,又令雪雁拿着牌子将大管事请来。 等到大管事过来后,黛玉也不犹豫,当即便命管家去传话,让铺子里挂上货物售罄,暂时歇业的牌子。 掌柜是个久试不第的秀才,为了考试将家底都全部掏空,眼见着岁数愈发大了,深悔蹉跎了大好青春,见着妻子斑驳的头发,又见着骨瘦如柴的儿子,这秀才一狠心,绝了科举的念头,投入传言里最大方的胤祺的门下,只为讨口饭吃。 养秀才一家,一年也不过百两银子,任哪儿省一珉子也就出来了,这点花费胤祺并不在乎,他几乎没有思索,便收了这个门客,好吃好喝地养着。 有了这个例子,前来投奔胤祺的人越来越多,尽管胤祺仔细地斟酌过,对于确有科举天赋,不过是时运不济的,多是包封银子让他继续科举。 至于实在与科举无缘的,胤祺也好生安置着,在某些人眼中,胤祺的恩德比从未显灵的神佛要大许多,无论是被鼓励继续科考的,还是就再胤祺门下的,无一不对胤祺感激涕零,恨不得为胤祺肝脑涂地。 因此,得了黛玉的传话,尽管掌柜可惜铺子里的好生意,他也没有二话,立时将铺子关了。 有心人从黛玉铺子的这个动静,很快便明白了其中深意,当即便约束了家里的子弟,不许在外头招惹事情,不然别怪家法伺候。 第167章 偷娶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好像前一日树上还是满梢的树叶,没几天光秃秃的树枝上便是皑皑白雪,伴着冬日的第一场雪,苦熬了不知多少日子的贵妃,终于油尽灯枯,撒手人寰。 丧钟响,宫中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全部拿了出来,宫女就连头上插着的绒花都摘下,只扎了根油光水滑的大辫子,上上下下的忙着。 宫中的妃子们得到消息,当即卸了钗鬟,被宫女们搀扶着,一脚深一脚浅的去了贵妃灵前。 已经开府几个阿哥们,听到报丧之声,福晋们立即令人在屋子里挂上白幔,换上孝服便往宫中赶。 黛玉与胤祺也坐着马车入了宫。 永寿宫里,胤礻我哭成了泪人,跪在灵前形销骨立,胤禟日日陪着胤礻我,一场场法事下来,也跟着瘦了一圈。 黛玉暗自叹息,却也只能吩咐两人身边伺候的人,好好的照顾好主子,切勿哀毁过度,伤了身子。 胤礻我给黛玉行了礼,擦着眼泪,哽咽着向胤祺和黛玉道谢,到底还是听了劝,胡乱塞了几口饽饽。 宜妃早已到了,一见着胤祺和黛玉的身影,便让身边的宫女将他们叫到了身边。 才和宜妃说了没几句话,外头喧闹声又起,却是诰命夫人们得了消息,也都入了宫。 什么南安王太妃,北静王妃,镇北将军夫人等,各自按着品级大妆。 贾府诸夫人身上都有着诰命,莹王二夫人由贾母领着,与其他府的夫人们一道,在贵妃灵山三跪九叩,唯有尤氏,报了有孕,未入得宫来,留在家里管家,顺带帮着照看荣国府一二。 元春双眼含泪,远远地看着久久未见的母亲和祖母,恨不得奔出去与他们说些贴心话,但宫规森严,元春在宫中本就不得宠,不过担了个虚名。 更何况,太子也瞧出了贾家的外强中干,对元春早就放弃,元春在宫中说如履薄冰也不为过。 元春只能按捺住心里的心疼,担忧地看着年事已高的祖母,不断地跪下又起来。 等黛玉从宜妃身边出来,见着贾母跪着已经费力,等礼全部行完,黛玉立即吩咐宫女将贾母领去旁边的屋子稍作休息。 元春见着悄悄离开的贾母与母亲,先是放了心,随即感受到巨大的失落与心酸,她在宫中日日夜夜捡着佛豆,苦熬了一天又一天,心如死灰,形如槁木,也不知哪天才能解脱。 甚至,元春看着躺在里头的贵妃,看着她隆重的丧事,甚至都有点羡慕,若她日后能有这份哀荣,一切也都值得了。 宫里年诸事繁杂暂且不提,只说宫外,荣国府的当家夫人们都入了宫哭灵,王熙凤抱病在床,尽管留了个尤氏和李纨,但一个和续弦,一个是寡妇,说话终究缺了威严,有那一等刁奴,仗着老资历,很是闹出了些荒唐事。 王熙凤不得不撑着病体,请三姑娘探春帮着李纨管家理事。 几件事下来,那些婆子们可算发现,三姑娘不是那等面软好欺的,行事收敛几分。 然而探春再能干,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她能镇住家里的婆子,却镇不住家里的男人们。 家里的当家女人们病的病,不在的不在,贾珍,贾琏并贾蓉几人,再也没了半分收敛,各种寻欢作乐,聚麀之事也不罕见。 又一日从贾珍养着的粉头院子里出来,贾琏春风满面的与贾珍道谢,盛赞里头之人是个妙人,格外羡慕他的神仙日子云云。 却只听贾珍唾骂一句:“你我兄弟,你还与我耍什么花枪,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残雪被风吹得簌簌而下,砸在贾琏的脚边,发出啪地一声,贾琏搓着手,凑到贾珍身边,谄媚地笑到:“大哥哥,不知你家里的尤二姐…” 贾珍瞪他一眼:“又闹什么鬼,你看中的人,我自是给你留着,你和你媳妇说,我有事找你,你过来就行。” 天边的浮云悠悠往西,被夕阳渡上一层金边,贾琏只觉得他心里也如同被那灿烂的夕阳照亮,只感激涕零,他讪笑着与贾珍说道:“大哥哥说的哪门子话,我哪是那等拈酸吃醋之人,莫说我与二姐还没甚,就算有什么,大哥哥若想,弟也没二话。” 寒风吹过,却吹不散贾珍心里的龌龊念头,他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神色,贾珍本就是个色中饿鬼,对于容色惊人,又格外温柔和顺的尤二姐,早就蠢蠢欲动,不过碍着贾琏,没好意思上手,听了贾琏这番话,心思瞬间活了起来,当日晚上回了家,便与尤二姐透露了一二意思。 尤二姐闻言,只觉惊骇。 尤二姐本就是个柔顺之人,家里父亲没了,随着尤老娘入京,在路途中便对贾琏芳心暗许,更何况还有尤老娘不断在旁边与她说着,女儿家终身大事的重要性,她便也羞答答的顺水推舟与贾琏牵扯起来。 不仅默认了尤老娘退亲,更是一心等着贾琏承诺的,将她接入府去。 然而盼了一日又一日,贾琏那头却一直没见音讯,若非好东西还是隔三差五的送来,尤二姐简直要怀疑贾琏将她抛之脑后。 谁成想,尤二姐等了一天又一天,没等来贾琏,却等到了贾珍。 这让二姐心神大乱,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少不得被贾珍挨挨蹭蹭的占了些便宜。 “你这混账,快放开我姐。”尤三姐刚洗完脸,见着贾珍这不庄重的模样,怒从心头起,当即便将铜盆里头的水扬起,劈头盖脸的往贾珍脸上泼去。 贾珍的头发胡子全被淋了个够,香皂的脂粉香呼了他满脸,衣裳裤子更是湿淋淋的,滴滴落落的往下滴水。 受了奇耻大辱的贾珍眯起双眼,便要发怒,匆忙将眼睛上的水珠子擦干净,怒目看向泼水的地方。 只见尤三姐双手叉腰,正气鼓鼓地看着她,樱桃嘴微微张着,脸胀得通红,吐着热气,胸脯气得一鼓一鼓的,衣裳上绣着的蝴蝶好像都要振翅欲飞。 贾珍看得痴了,比起和顺的二姐,这样烈性的三姐更加符合他的眼光,更是心痒难耐,甚至都将二姐甩到脑后,腆着脸笑着,凑过去向尤三姐献着殷勤。 第185章 尤三姐一口唾沫吐到贾珍脸上,冷笑道:“你们家里这些遭烂事,都离我远些,呸。” 说完便拉着尤二姐,扭头回了屋子。 贾珍被当头唾了一口,更加心痒难耐,他舔着脸上的香唾,眯着眼睛打量着尤三姐婀娜的身姿,盘算起来。 屋子里,尤二姐强忍的镇定全无踪影,她慌张得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焦急地问道:“小妹,我们一家人现在都仰仗着贾府的鼻息,你这么得罪了珍大爷,我们该如何是好。” “要不,我们去求大姐出面帮忙转圜?” 尤三姐撑着口气,冷笑连连:“你还不了解我们好大姐吗,那贾珍开了口,她不帮着把我们捆吧捆吧送上去,就谢天谢地。” 尤二姐更慌,心里彻底失了主意。 反倒是尤三姐,不在意地挥着手:“大不了舍了这身皮肉,贾家那些男人你还不晓得,没一个要脸的,为了与女人做那种事,让他跪着给你叫都心甘。” 尤二姐嘴笨,闻言也不知如何反驳,只忧虑地看着尤三姐。 “你甭为我操心,我见着那琏二爷对你有几分真心,他家里那婆娘身子也不好,不知道哪天就没了,你赶紧抓紧琏二爷,哪天能当个奶奶太太的,这才是造化。” 对啊!她拿贾珍没有办法,但贾琏总能帮忙几分,若她真成了贾琏的人,想必她们娘仨能有个安稳日子。 尤二姐还不知道,贾珍此行正是得了贾琏的暗示,她一心谋算着如何能更深地抓住贾琏的心。 自这日后,贾琏只觉得尤二姐对他更是温柔体贴,只要他来了宁国府,尤二姐便要找机会见他,即使琐事缠身,一时来不了宁国府,尤二姐也要托人给他送些亲手绣的帕子,香囊过来。 这是贾琏在王熙凤身上从来没有体会到的柔情,他闻着香囊里药材的清香,只觉着神清气爽,对尤二姐果然多了几分真心。 更重要的是,尤二姐对他不再如以往一般严防死守,半推半就的让他占了些便宜,只不过一到要动真格地步,才摇头拒绝,委婉推拒,贾琏本就是一个得不到的就是最香的性子,被尤二姐勾了几次,却没得手,只觉得浑身火气直冒,他搂着尤二姐连声求着,奶奶二姐的一通乱交:“好奶奶,求你疼疼我。” 尤二姐果然红了脸,她松了衣襟的扣子,却只红脸唾道:“谁是你的奶奶,你的奶奶在那边宅子里。” 馥郁绵软,软腻香滑,贾琏心神一荡,他埋头往下亲着,含糊不清地说道:“你是我的祖宗,这种时候别提那个毒妇。” 直将尤二姐逗得直笑,但不论贾琏如何求,尤二姐依然不让他解了腰带。 这让贾琏急得口舌生疮,出门时正好撞见贾珍,贾珍纳罕的看着他:“琏兄弟这是怎么了?” 贾琏知贾珍是脂粉里的英雄,玩弄风月更是一把好手,也不怕丢脸,忙将事情一一道来。 贾珍斜着眼,不屑道:“你也沾了这么多人,怎么还和个毛头小子一样,多大点事就将你为难成这样。” “还请大哥哥教导。”呼啸的寒风也拦不住贾琏内心的火热,他眼角都逼红,渴切地看着贾珍。 “我那二姐,我最是知道,”贾珍这话一出,贾琏只觉得隐隐不舒服,他前些日子还与贾珍明言不介意贾珍出手,这些日子与二姐感情甚笃,听着贾珍言语,甚至有种自己所有物被冒犯的感觉,他压住心内冒出的不愉,耐心的等待着。 只见贾珍撸了撸胡子,扯着嘴角说道:“二姐想要个名分,你给她个名分不就得了。” 屋檐上的冰锥突然断了,在地上发出清脆地啪嗒声,贾琏好像心里就被这冰棱插了个透心凉,他当即吓得腿软的直往下溜,他苦笑着拱手求饶:“大哥哥何苦挖苦我,你又不知道我家情况,就算我敢将二姐领回去,在我家那人的手里,她又哪里能撑得过两日。” 贾珍更加不屑,他点着贾琏的额头:“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谁让你将二姐带回家了,这两天小花枝巷里有个房子正要卖,大大小小二十多间的屋子,你将那屋子买了,将二姐娶回家,离你府里又不远,也不怕家里闹出事来。” 居然还能如此行事!贾琏当即弯腰,兴奋地深深做了一揖:“多谢大哥哥,弟弟明了。” 随即便兴头头的跑走,张罗着去小花枝巷置办宅子。 荣国府打理外物的少爷想买个宅子,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没几日,那屋子便飞快的易主。 贾琏忙令小厮去将这屋子修葺好,又让人去采买了东西,布置新房。 正当贾琏心痒难耐地要向二姐提亲时,宁国府又传来噩耗,贾敬吞食丹药,驾鹤西去。 荣宁二府同气连枝,祖上是同一个祖宗,贾琏与贾敬也没有出五服,需要帮着贾珍前前后后的理事,赶着这时候,娶尤二姐一事还是停了下来。 黛玉与胤祺仍在宫中为了贵妃的丧事奔忙,突然便收到了贾敬的丧讯。 身为荣国府的外孙女,黛玉与贾敬也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但她并不是贾家人,也无需去那头帮忙,只送去丧仪,等到了正日子,在路上搭个祭棚,去吃个酒席罢了。 至于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人,虽说想回去帮着理事,但国大于家,她们在宫中哭灵,实在是抽不出功夫,去管家中事。 贾敬的丧事,便让尤氏总管。 至于尤氏借着此事,在下人中如何弄权,又如何趁着过手的功夫,捞了多少银钱,贾敬的葬礼又如何隆重,在生死面前,都事了。 唯一值得说的是,趁着贾敬的丧事,尤氏和贾珍分身乏术,贾琏与尤二姐更加浓情蜜意,恨不得好成一个人。 等到贾敬的灵刚在铁槛寺停好,贾琏再也忍耐不住,行了仪式,将尤二姐娶入了小花枝巷。 趁着这个空子,尤二姐将尤老娘和尤三姐也带去了小花枝巷。 红烛燃泪,鸳鸯双飞,这一夜贾琏终于得偿所愿,翌日,心满意足的贾琏,便对着小花枝巷里伺候的丫鬟小厮嬷嬷们下令,日后称尤二姐为二奶奶。 在贾琏丰厚的赏钱下,下人改口改的飞快,等尤二姐早上起身,听见异口同声的“给奶奶请安”时,她怔怔地站着,眼圈突然红了。 此后她对贾琏更加温柔小意,贾琏只觉得如坠温柔乡,更加不愿意回荣国府,与面黄肌瘦的王熙凤面面相觑。 说句乐不思蜀,倒也恰当,如是,又是数日。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贾琏煞费苦心的遮掩,终究有被戳破的一天。 王熙凤是何许人也,偌大的荣国府都能被她打理的妥妥当当,贾琏的异样又如何不知。 早先贾琏还以贾敬的丧事做遮掩,但眼见着那边的事情都要办完,贾琏还日日不回家,王熙凤再不知道贾琏在外头弄鬼,便白瞎了她脂粉里的英雄这个称谓。 王熙凤咬着牙让人探听,虽说她生了病,久不理事,但余威仍在,没两天,她就将小花枝巷的事情打听得一清二楚。 刚开始听见贾琏在外头买了房子,安置了女人,王熙凤还能掌得住,等到听见那人是东府尤氏的妹子,小花枝巷的人对她以奶奶称呼时,王熙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巴掌拍在桌板上,实木的桌子都被拍得震了几震。 她还没死呢,就有人盯上了贾琏续弦的位置,若他们这对狗男女能得偿心愿,她就不是王熙凤。 王熙凤咬牙切齿,脑子里转过一个又一个的念头,尤氏这种小门小户的女人,撞在她手里,都没有回手之力。 特别是当王熙凤听见贾琏给尤二姐送了不少南边的好东西,她更是恨得目眦欲裂,用着她王家的关系,却还想将她踩下,简直做梦,呸。 来旺觑着王熙凤的神色,回话更加小心,等他将尤二姐曾经有个未婚夫,但是被尤老娘退了婚后,来旺才觉得王熙凤的神色好了起来。 确实,在王熙凤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她瞬间便定下了几条连环计,尤二姐不死,也得脱层皮。 王熙凤依靠在引枕上,在脑子里将计划来来回回的琢磨着,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屋子里暖盆的炭已经烧到尽头,只余下灰白的灰烬,王熙凤将下人屏退,也无人进来添炭,屋子里一阵赛一阵的冷,王熙凤只觉得她的心就如同这屋子一般,冰凉凉的,冰冷刺骨。 平儿打了个哆嗦,她不敢打扰王熙凤的沉思,轻手轻脚地掀开帘子,从旁边屋子取了木炭过来,放入炭盆里,明亮的火焰跳跃燃烧,屋子里终于有了点热意。 王熙凤才觉得她僵硬的四肢百骸暖和起来,撑起身子,僵硬地看着平儿。 平儿带着担忧的目光,拿着刚冲泡好的红枣蜂蜜水,轻柔地喂给王熙凤:“孙猴子再闹,也翻不出佛祖的五指山,你又何必这么操心,太医都说了,你这毛病就是累出来的,不放宽心,这症候只会越来越重。” 第186章 一口蜜水下去,从喉咙暖和到了肚子,王熙凤只觉得她的精气神重又回来了,之前的心灰意冷随着这蜜水入腹全消失不见。 她不耐烦平儿慢吞吞的动作,劈手夺过杯子,一饮而尽,破口大骂:“我再宽心,让他们一个个在我头上拉屎拉尿。” 清脆地声音响起,平儿缩了缩手,藏住被王熙凤拍红的手背,苦笑着道:“你就是吃了争强好胜的亏。” 高昂着头,青色的绸缎衬得王熙凤脸色如同青白相交,她冷笑道:“我还没咽气,我看谁敢在我面前放肆。” 平儿知苦劝无用,只能叹着气为王熙凤揉着额头,为她舒缓些身体上的疲劳。 贾琏仍在京中,任王熙凤有千般计谋,也使不出她的手段,她压着心里的怒气,耐心地等着。 等着等着,贾赦本要交给贾琏的差事不知为何迟迟未给,王熙凤心火难忍,正要爆发时,却接到了黛玉的帖子。 原来是钮祜禄贵妃已经移灵,贾母等人也有回了家中,黛玉也终于有了功夫搭理贾府。 贾母年岁已高,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小病了一场,在家里躺了几日,黛玉得了消息,忙令人包了上好药材,亲自送来了贾府。 黛玉的母亲贾敏本就是贾母最喜欢的女儿,贾母本就喜爱这像贾敏的外孙女,等到黛玉嫁给胤祺,成了阿哥福晋,黛玉立时便一跃而起,成了孙女中的第一得意人,除了宝玉,再无人比黛玉在她心里更重要。 听见黛玉过来的消息,贾府上下都在门口恭迎着,黛玉踩着小杌,披着大红色狐狸毛斗篷,弯腰从马车上下来。 一番见礼后,黛玉笑着将贾母扶起,搀扶着她往院子走去,其余人均跟在她的身后。 能被阿哥福晋亲自搀扶着,即使这福晋是她的外孙女,贾母也觉得这是道不尽的荣耀,她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地拄着拐杖,再也半点病容。 等到回了屋子里,黛玉将药材送上,贾母眼前一亮,拿着药材仔细打量:“这难道是前些日子里京中火热的那个洋人药?瞧着确实与我曾经见过的不同。” 香炉里的沉香汨汨燃烧,香味被厚重的帘子挡着,将屋子里的香味弄得更加浓郁,黛玉闻着这沉沉的香料,笑吟吟地说道:“老祖宗好眼力,一眼就瞧出来了。” 贾母被奉承地眉开眼笑,她指着手中的药材对其他人说道:“小可怜们,这些年家里的光景不如往年,多少好东西都没见过,以前我小的时候,家里库房里也收过几支好人参,鹿茸,嫁人的时候,我额娘心疼我,特特给我当做压箱底的嫁妆,现在还在好好收着呢。” 邢夫人眼神一凝,王夫人捻着串珠的手一顿,其中意思,只有自己知道。 就连迎春,探春,惜春姐妹,她们从贾母的追忆中感受那个不曾见过的美好年代,都心绪不一。 如迎春,只是单纯的入了耳便散,探春则想着若她在那时候,想必能更多的发挥她的一身本事,至于惜春,她冷笑着,心里不断讽笑,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贾府的这富贵日子,也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惜春只觉满府都是糊涂人,就连手腕最强的王熙凤,也是个看不清的,唯一一个还算明白的,也就是嫁出去的黛玉了。 可惜贾家没这福气娶到黛玉,不然贾府说不准还能再续些时日的荣华富贵。 不过,看着贾府里那一堆男人,惜春嘴角冷笑更甚,那些人哪个人配得上黛玉,黛玉若嫁入贾府,才算一辈子都毁了。 但不管这些人心里有什么盘算,都与黛玉无关,她又关心了贾母一些时候,才在贾母笑眯眯的眼神中,离开了贾母的屋子,去找王熙凤叙话。 贾府诸人只恨和黛玉不够亲近,见她与王熙凤交好,只有高兴的道理,下人更是殷勤地带路。 没多久,黛玉便到了王熙凤和贾琏的小院。 黛玉刚进这院子,就觉得这屋子比她上次来时候,大有不同。 与之前相比,这屋子看起来更加孤冷空寂,一个个的丫鬟,连呼吸都不敢用大了力气,唯恐招惹了主子的眼,引来责罚。 就不与王熙凤管家时候,人流如织相比,就说之前王熙凤养病的时候,也没有如此的死气沉沉。 平儿勉强笑着,将厚重的帘子掀开,冬天冷冽的风一吹,帘子重重地砸在墙上,不仅平儿,就连黛玉心里都有种不祥之感。 匆匆走进里屋,黛玉只觉得一股热意扑面而来,她侧过身子,咳嗽连连。 “哎哟,你怎么来了,都没有和我说,我这也没个准备。”王熙凤强撑着身子,笑着对黛玉说道。 随后她一回头,连声吩咐说道:“没见着福晋来了吗,还不快将那暹罗国送来的玫瑰卤子泡水送上来。” 说着,她见黛玉脸上被呛红,又招呼着丫鬟将屋里的窗户打开通风。 窗户木框一开,呼啸的冷风立时卷入,将屋子里带着辛涩苦味的空气一卷而出,也将屋子里的暖意卷了出去。 黛玉忙招呼人将窗户关上,又将王熙凤压在枕头上,连声说道:“你快躺下,若因为我的到来,让你的病加重了,那才是我的罪过。” 手一松,王熙凤瞬间软倒在榻上,她喘息几声,强笑着说道:“我们娘儿俩素来交好,我就不和你客气了,我这些日子病得七荤八素的,你多担待我几分。” “你呀。”王熙凤胳膊上的丰腴早就不见,她抓住黛玉的手,滑落的袖子中,露出的胳膊上骨头咯人地疼,黛玉心疼地眼泪都掉出来:“你就是操心太多了,这么大的荣国府,缺你一个不少,只有你自己才会心疼自己,你好好养着身子,这才是正理。” 王熙凤面黄肌瘦,被黛玉这么一关心,只觉得数不尽的心酸,她半真半假的哭道:“阖家上下,就福晋你待我有着真心,我以为我为了这个家殚精竭虑,结果一个一个的,都恨不得我早点死。” 说着,王熙凤将贾琏与尤二姐一事说出:“那等子下作的娼.妇,勾勾缠缠的一日也离不得男人,二爷这人不管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屋子里拉,哪里有个真心,那尤二姐我就等着她有个什么好下场。” 到底王熙凤还是将贾琏偷娶一事瞒了下来,不知道是为了她那可笑的面子,还是为了证明贾琏对尤二姐不过是玩玩。 贾府的家事,黛玉不方便多言,她温柔地看着王熙凤,水一样的眼神里,这份温柔却流入了王熙凤心中。 她被贾琏冷落,被人算计,好像都不是事,她这几日苦等贾琏不回来的心灰意冷,好像都不再存在,她咬着牙,哼笑着:“不过我是什么人,她们想当二奶奶,还早着呢。” 黛玉心里一跳,她本不想多言,但瞧着王熙凤那凶狠地神情,只觉得她心思要往偏了走去。 到底还是怜惜王熙凤的,黛玉轻轻叹了口气,柔声说道:“我们好了这么多年,若你认我的这份交情,我说的话你听了别恼。” 平儿立即对四下使个眼色,将其他的丫鬟们都挥退,黛玉随身的丫鬟,更是早就被留在了屋子外头。 王熙凤斜斜坐着,精神头好了几分,她叹气说道:“如今也只有你对我说几句实话,我知你是真心为我好,有话你只管与我说,我再为这恼怒,这成什么人了。” 汤药的味道卷土重来,黛玉闻着这苦涩的味,只觉得更加难过,曾经王熙凤与贾琏,也是有过两小无猜的日子,青梅竹马如何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要我说,琏二哥这人,惯来就爱贪花好色,今日有尤二姐,你将她处置了,说不准明儿个还有赵大姐,钱二姐的,难道你一个个的都这么防着不成。” 被黛玉直接的话刺得心脏直疼,但王熙凤知道,黛玉说得是实情,她也答应了绝对不会恼怒,便忍住了心里的愤愤,仔细听着,唯有眼中露出的凶光,告诉了黛玉,她真的有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的打算。 黛玉只做不见,她握着王熙凤的手,继续说道:“依我的主意,二哥他这性子是拗不过了,你这个脂粉堆的英雄,何必将眼光放在后宅里,这府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瞧着花团锦簇的,实际上不过是个空架子,哪里值得你这么费心。” “你的意思是?”王熙凤惊疑不定地看着黛玉,黛玉点了点头:“你的才华,放在后宅中到底可惜,反正那尤二姐能让琏二哥收了性子,你就当做找个人陪着琏二哥,让他别出去胡闹,你自己去外头看看,不拘做些什么,能赚来银子,你看琏二哥会不会求着你,敬着你。” 王熙凤心神一动,她试探着说道:“我曾经听人说有个叫印子钱的东西,最是高利。” 窗外的冷风突然加大,没有扣牢的窗框骤然掀开,厚重的木板砸在墙上,将黛玉吓得一跃而起。 “你在说什么胡话,”黛玉指着王熙凤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比起旁人,已经得了太多好处,不论做些什么,总能赚到些银子,你没看你家三姑娘管家的时候,都能想出将园子里的出息承包给嬷嬷的法子,一年也是两百两的银子,哪里到了要赚那黑心钱的地步。” 第187章 “福晋莫恼,是我想错了。”王熙凤讨了个无趣,讪讪笑着,见着黛玉对印子钱的反感,赌咒发誓她绝没做过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黛玉才面色缓和下来。 等到两人再次坐好叙话,王熙凤又拿出了几个正经的营生,与黛玉探讨,黛玉眼光独到,还真给王熙凤指出了几条路。 这让王熙凤对黛玉更加叹服,没口子的将黛玉夸了一遍,又令平儿将黛玉送走,这才独自陷入沉思。 “奶奶。”平儿送了黛玉,见着王熙凤与她出门时无半分变动的模样,心里发慌,连忙推了推她,王熙凤从沉思中醒来,她上下打量着平儿,那眼神让平儿心里更慌。 怎么说呢,就好像是猎人在盯着她的猎物一样。 之前让她给贾琏当通房丫鬟,王熙凤也这样打量过她一次。 平儿最是知道她主子的嘴软心硬,心里只觉着不好,和她一道陪嫁而来的四个丫鬟,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她一个独苗苗,眼见着她又被王熙凤盯上,她许是时日无多。 平儿忐忑地等着,冷汗溢满后背,她回忆着上一次与贾琏同房,还是许久之前,自王熙凤病后,便再也没有过,她不知什么事又招了她的眼,却也只能老实垂手站着,等着命运的决断。 王熙凤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以后,她才终于露出笑着:“好平儿,我给你个再好不过的差事如何?” 冷汗出得更加厉害,平儿只觉着王熙凤的这个笑,是她的催命钟,她小心翼翼地回到:“能跟在奶奶身边,就是我的大幸,哪里还有更好的差事。” 王熙凤嘴角却露出神秘笑意:“你说,姨娘如何?” 平儿大惊失色,当即便扑通跪了下来,磕头不止,她这主子有多恨爬床的丫鬟,平儿一清二楚,这么多年她能与王熙凤相安无事,不过是她从不在贾琏面前露脸罢了。 平儿流着泪,哭着对王熙凤说道:“奶奶何苦拿我取乐,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你难道不知,何必这么试探于我。” 屋子外的风更大,就连树上的树枝都被刮断,掉落在地上,平儿听着一支一支树枝坠地的声音,只觉得她的生命,也在一点一点消失。 却没想到王熙凤也从榻上挪下,与她对着,握着她的手,推心置腹道:“刚刚福晋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我听了这番话,只觉得脑子里那些雾蒙蒙的东西都散了,他贾琏是什么人,值得我费这么大的心思,他荤的素的都要沾,我一错眼就拦不住,白得了个妒妇的名声。” “我也想开了,你到底是我的人,他想要什么尤二姐尤三姐的,我都随他去,就算他吃了熊心豹子胆,看中了尤氏,我都懒得管,只不过,我这院子里,一定要有个儿子,我的巧姐日后一定要有兄弟撑腰。” “我这身子不中用了,与他同不了房,生不出儿子来,我答应你,只要你能生个儿子,我立即回禀太太,老太太,给你摆酒办事。” 平儿的脸瞬间便红了,但她心里仍然是无尽的苦涩,她叹着气说道:“奶奶你们之间的事情,何苦拿我做筏子,这么些年我只一心服侍您,若我有半点异心,只叫我不得好死。” “呸,”王熙凤急急忙忙打断:“大好的日子,赌咒发誓做什么,你这么说我自然信,若不是这么多年只有你一心为我,我也不敢让你生儿子,你就当帮帮我,我保证一定不会亏待了你,若亏待的你,只叫我天打五雷轰。” “你刚还让我别赌咒,现在自己又说的哪门子糊涂话。”平儿泪流得更凶:“我是你们王家的人,从小陪着您长大,我有的都是您的,您若想要儿子,我一定不让您失望。” 说要,主仆两人抱头痛哭,哭声中说不尽的心酸,道不尽的苦意。 王熙凤哪里想旁人生出贾琏的长子,但她这身子,实在怀不住,她再这么占着,只怕外头的人要生出儿子了,以后她日子更加难过,与其便宜了外头的人,不如干脆掌握在自己手里。 至于平儿,她又如何想替王熙凤生儿子,莫说日后她自己的儿子只能叫她一声姨娘,就说王熙凤心狠的性子,此时说的百般好,等儿子生下来后,到底这事会成为两人之间的疙瘩,她帮着王熙凤管家理事的日子,一去不回。 但是平儿又不能拒绝,对平儿而言,王熙凤是她唯一的主子,她真拒绝了,王熙凤不仅能找她麻烦,还能找她留在王家那一大家子的麻烦。 无论如何,主仆俩算是达成了共识。 大喜之下,王熙凤连忙派人给贾琏送信,让他回来一趟。 贾琏收到王熙凤的信件之时,正在小花枝巷里,沉浸在尤二姐的温柔乡中,他一听到小厮的话,一个激灵便从尤二姐的床上滚了下来。 尤二姐从被子中侧着看去,雪白的胳膊去皓月皎洁,贾琏都忘了自己滚在地上,着魔地摩挲着手臂。 “又发什么痴,”尤二姐得意于贾琏对他的着迷,她俯趴在床沿,露出更加大片雪白的肌肤。 贾琏咳嗽两声,艰难地将视线移开,他强做镇定的起来:“没什么,府里有事,让我回去一趟。” 说着,贾琏连忙换上衣裳,急急忙忙回荣国府。 只剩下尤二姐独寝难眠。 月色溶溶,尤二姐躺在上好的杭绸上,身子比绸缎更加顺滑,她自怜着美貌,思索着贾琏什么时候能将她接回府里。 这么些日子下来,尤二姐也回过味来,虽说贾琏声称是娶了她,但既没有见过主母,也没拜过父母,更没让她踏进荣国府一步。 她这小花枝巷里的奶奶,不过是个被养在外头的外室。 不论贾琏如何说王熙凤心狠,但尤二姐也想着进贾府,这才是名正言顺,验明正身。 更何况,她入了贾府后,贾珍贾蓉那些人,想必不敢再用那种目光盯着她,三姐的终身也能有靠,不会如她一般,绞尽脑汁求男人欢心。 尤二姐心里的盘算,贾琏全然不知,他从小花枝巷出来,骑着马一径回了院子里。 王熙凤早就令人将院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贾琏不爱的药气全散了个干净。 王熙凤本人更是强撑着病体,梳妆打扮的格外精神。 她笑盈盈地走上前来迎接这贾琏,贾琏只觉着好似回到了他们感情还好的新婚时候,那些争吵告状从没出现过一般。 贾琏心里警铃大作,王熙凤是何许人,这么些年下来,他再了解不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也不知打着什么坏主意,想到小花枝巷的尤二姐,贾琏心里一颤。 最开始他确实是沉迷于美色,这么些日子出下来,尤二姐在他心里,倒也与一般粉头不同,他不愿王熙凤盯上。 “奶奶将我叫回,是有什么事?”贾琏心里警惕,说出来的话也硬邦邦的:“在外头跑了一整天,我实在累了,便歇了吧。” 说着,贾琏便要往床上躺去。 王熙凤被贾琏冷冰冰的态度伤到,本想讥讽几句,却想到今日的目的,不由的软了态度,只见她笑着说道:“二爷又何必如此着急,在外头那么辛苦,还不先洗个热水澡解解乏。” 说着,便吩咐平儿进去服侍。 贾琏更是大惊,心里连连多日不见,家里这母老虎也变了性子,居然允了平儿近他的身子。 但平儿本就是个美貌女子,虽说名义上是他的通房,他也有些日子没沾染过平儿的身子,一见着平儿的脸,什么小花枝巷,什么尤二姐,都被他抛到脑后。 贾琏兴头头地便去了里间,平儿在外头收拾着换洗的衣裳。 等衣裳找好了,平儿一股脑儿的递给王熙凤:“我的好奶奶,二爷终于回来了,想着的肯定是您,我在这里算什么事。” 王熙凤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忘了我们说好的事情了?” 王熙凤眼色沉沉,不容拒绝,说出的话却格外软:“若不是我的身子不争气,今日也不用这么多的花头。” 平儿僵硬了一瞬,最终妥协,拿着贾琏的衣裳,进了里间。 没多久,只听见水声四起,砰砰作响,不断有女子的惊呼和男人的喘息之声传出。 王熙凤站在外面,一步也不挪开,她的心在这声音中,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好半晌才移到榻上。 不知过了多久,神清气爽的贾琏穿着全新的中衣走了出来,见着躺在榻上昏昏欲睡的王熙凤,他心情大好地凑上去,对着王熙凤甜言蜜语不停。 贾琏本以为这一日之事是王熙凤心血来潮,没想到随后的几日,日日都让平儿服侍,再也不拈酸吃醋,贾琏惊异不已,在持续多日后,终于忍不住向王熙凤问道:“奶奶怎么突然这么大方?” 王熙凤叹了口气:“二爷有所不知,我这场病,真真将我素日争强好胜的心都病没了,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反思以前许多事情,实在做的太过,这般拈酸吃醋有什么意思,不止平儿,二爷你在外面若有什么喜欢的,也全都接进来,我保证不为难他们。” 第188章 贾琏听了王熙凤之语,一开始只是不信,后头又仔细观察了一段时间,见着王熙凤确实如她所言,再未为这些事生过气,再加上尤二姐的软磨硬泡,贾琏终于松了口,与王熙凤坦白了尤二姐之事。 一边说,贾琏一边仔细打量着王熙凤的神色,见她果然没其他意思,这才放心地将尤二姐接入荣国府。 后头自然是带着去给老太太,太太磕头等一系列流程,碍着国孝家孝,老太太让尤二姐住到了李纨的稻香村,等过了孝期再正经摆酒。 贾琏直到这时候,才真的意识到他做了多荒唐的事情,真真吓出了一身冷汗,多亏了王熙凤愿意帮他遮掩,将外头偷娶的事情掩住,不然一旦事发,他刚到手还热乎的侍郎官职,立即就得撸下去。 想明了这点,贾琏对王熙凤更加热切,奶奶长奶奶短的,两人感情好似又回到了新婚,蜜里调油的时候,就连尤二姐,都被他冷了下去。 若放在以前,王熙凤霸道的性子又要起来,但许是听了黛玉的劝,这次任贾琏如何伏低做小,王熙凤也无动于衷,只冷眼看着他动作。 这些后来的事情,刚从荣国府离开的黛玉,还全然不知。 荣国府外,黛玉坐着的马车还没走多久,便停了下来,也将黛玉从沉思中唤醒,她正要掀开帘子,询问发生了何事,却见帘子早一步开了,胤祺弓着身子,一跃而上。 “胤祺,你怎么来了!”黛玉惊喜地碰着胤祺的脸,连连发问。 黛玉出门之前,便与胤祺交代过她的行踪,他们也才一日不见,胤祺不至于如此眼巴巴地过来接她。 马车里红泥小火炉上放着的铜壶里,沸水在翻腾,胤祺为黛玉倒上一杯茶,轻轻捂住黛玉的手:“自是有好消息,迫不及待要你知晓。” 第168章 被参 “什么消息?”黛玉歪着头,好奇地问道。 胤祺同样侧着身子,斜斜地倚着马车,他嘴角露出神秘地笑意,轻轻地在马车窗户上敲了几声。 只闻清脆的敲击声传来,全然不是窗户纸的绵软之声。 “难道是?”黛玉惊喜地看着胤祺,也不等他点头,忙将遮挡着马车窗户的绸缎掀开,果然,原先白色的窗户纸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的清亮、透明的琉璃。 只见这琉璃格外透亮,中间连一个气泡也没有,隔着琉璃窗户往外瞧去,街上景色纤毫毕现,没有任何阻挡,若非外头的寒风被遮挡的严实,简直让人怀疑,这马车窗户上到底装没装东西。 “庄子上传来的消息,那些泰西人研究出来稳定、大量制作琉璃的法子,这是管事的特意从江南送来的。”胤祺眼神明亮,格外有神。 雪缎绣牡丹纹帕子遮住扬起的嘴角,却不能遮挡从眼角眉梢间露出的喜色,黛玉双手一拍:“太好了,江南豪富,那些人最喜欢这类东西,我们在江南的那个庄子,可算派上用场了。” 胤祺探着手,悄悄握着黛玉柔弱无骨的手,他揉捏着,只觉着暖玉生香,将黛玉清凉的手给捂热。 有了这个好消息,荣国府的事情,黛玉也腾不出精力去更多的关注,她和胤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江南的琉璃上头。 林如海入京多年,但苏州祖业仍在,黛玉出嫁之时,也给过不少姑苏的铺子,黛玉派人送信过去,将留在姑苏看家的忠仆,找人将位置最好,最大的那间铺子收拾出来。 没多久,黛玉便收到的了回信,一切都按她的吩咐弄好,铺子随时可以开业。 唯一缺少的,不过就是掌柜而已。 五阿哥府能人众多,但多是京中人氏,让人背井离乡去姑苏开铺子,也得考虑人家乐不乐意。 洁白的贝齿轻轻地咬着唇,将未上胭脂的唇瓣咬得泛白,胤祺心疼地瞧着黛玉唇上的齿痕,轻轻地伸手抚上:“什么事情将你为难成这样。” 黛玉蹙着眉,与胤祺数起家里的那几个得力管事,分析派哪个过去姑苏更合适。 “若是家中没有合意的,我这儿倒有一人,请福晋参详。”胤祺摸了摸鼻子,闻着手指上的幽幽清香,笑着说道。 “别卖关子了,到底是谁?”黛玉白了胤祺一眼,令他速速道来。 “此人与我们渊源不浅,”胤祺不疾不徐道来:“当年我们在姑苏见过的那个甄英莲,她夫婿这么多年,也没有考上举人,早些年也丧了考举人的心思,投到我门下当个幕僚,办事最是细致,那琉璃铺子,交给他倒也便宜。” 黛玉不意想到与甄英莲居然还有这番缘分,胤祺看人的眼光从来错不了,既然他觉得甄英莲的夫婿合适,黛玉也不多言,当即便点头同意了此事。 很快,江南水乡,姑苏城里便多了一家名为琉璃阁的铺子,名字简单,却人潮汹涌,无他,路过之人无一不被那铺子窗户上大片大片透亮的琉璃吸引。 姑苏的,外地的,高官巨贾、望族名门之人挥着银票在这铺子里订下琉璃,饶是一块琉璃几乎要与黄金等同,也在所不惜。 庄子上的泰西人,领着佃户们干得热火朝天,烧制琉璃的屋子昼夜不停,即使如此,也不能满足铺子里的需求。 没多久,在宅子里装上琉璃窗户,成为了富贵新的象征,胤祺与黛玉,说句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冬日的暴雪落下,胤祺和黛玉却全然感受不到这份凉意,内心火热地拢着账册,高兴地给府中的下人们全加了一个月的月例,又免了庄子上佃户的大半租子,至于江南庄子里的那些人,更是赏了不少银子。 总之,从五阿哥府到庄子上,人人都格外开心,当差都更加尽心。 然而人的悲喜并不相同,在五阿哥府喜气洋洋,准备热热闹闹过大年的时候,有些人家却不是那么如意。 透明琉璃的推出,赚了大量的银子,自然就得罪了原先卖窗户之人,那些卖窗户纸的店铺,受到的影响倒不大,普通百姓买不起那么贵的琉璃,他们冬日的御寒,还是以粗纸为主。 受到最大影响的,是卖由蚌壳、牛角制成的明瓦窗户的铺子,他们将蚌壳和牛角打磨成薄薄的一片,既美观又透光,在透明琉璃出现前,这便是最高级的窗户,达官显贵们全用此物。 等到黛玉的铺子里开始卖清透的琉璃,蚌壳和牛角打磨出的明瓦,就不够看了,这类店里的生意,一落千丈。 店铺东家们本想联合着给琉璃铺子找麻烦,若能夺过来最好,一打听,知晓这是京中五福晋的嫁妆铺子,一个个便如掐了脖子的鹌鹑,说不出一句话来,大多只能认了,琢磨着找个门路搭上去,能将琉璃在他们铺子里售卖,喝口汤也行。 唯有最大的明瓦铺子东家不死心,他们能在姑苏做大,自然也有着数不尽的关系,更何况,这琉璃阁背后有五阿哥,他们家背后的人较之五阿哥,也没差到哪儿去。 明瓦铺子的东家回了家,便吩咐管家从库房里找出传家的珍宝,再揣上数万两的银票,顾不得快要过年,立即往京中奔去。 等到了京中,这东家上下打点,将他带来的银子花了个干净,才得了准话,这才惬意地躺到客栈里歇息。 “老爷,”跟着东家入京的小厮见着前阵子撒银子如流水的模样,心里一阵阵的可惜,等见着他家老爷脸色终于好转,不再整日如乌云压境,这才试探着问道:“您花这么多银子,就为了让琉璃阁关门,值得吗?” 得了贵人的承诺,明瓦东家心情大好,也有功夫指点小厮:“我这几日花的银子,是我们铺子一整年的赚头,但这银子花得太值,我问了铺子里的师傅,都说做不出那透明琉璃,我做不出的,宁愿毁了也不能让其他人卖。” 东家想到那铺子关门倒闭的情景,乐得笑出声来,小厮也在一旁笑着奉承着。 “快了,快了,再等等就成了。”东家摸着胡须,摇着身下的躺椅,美滋滋地喝了口酒。 果然,没两日,在乾清宫朝会上,便有御史跳出来,参了胤祺一本,直指胤祺身为皇家人,却行商贾事,与民夺利。 康熙闻言,勃然大怒,立时命人将胤祺召入宫中。 第169章 爵位 自从胤祺辞了官后,已经许久不上早朝,这一日亦然,宫中的太监带着康熙的口谕到五阿哥府的时候,胤祺将将醒来,正与黛玉在用着早膳。 得知宫中来人,胤祺与黛玉忙将象牙筷子放下,布上香案,换上朝服接旨。 “公公一路辛苦,万岁爷召见,所为何事?”胤祺给那太监塞了个荷包,笑着问道。 康熙在乾清宫的雷霆大怒,不少人都听在耳中,这公公不欲卷入之中,但想到五阿哥身后的太后和宜妃娘娘,也不能不管不顾,他将荷包退回,满脸含笑地说道:“为万岁爷当差,是奴才的荣幸,虽说外头风雪大了些,比不过江南和暖,却也远说不上苦。” 胤祺眼神闪了闪,他招手叫来管家,吩咐管家将宫中来的太监领去茶房,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他趁机与黛玉交代几句。 第189章 这太监本就想给胤祺卖个好,遂笑着应了:“奴婢僭越,讨您府中一杯茶喝。” “胤祺?”等这太监一离开,黛玉立即便走到胤祺的身旁,紧紧地握着胤祺的手,胤祺身上早就没有差事,此时正是康熙上朝的时候,连散朝也等不及,令他即刻入宫,必然不是小事。 帝王之心,变幻莫测,尽管具体何事暂时未明,但眼见着是祸非福。 胤祺捏了捏黛玉的手心,示意她安心:“放心,没事。” 那太监无缘无故的,突然提到江南,便是给他暗示了,而他与江南交集不多,想必是琉璃一事被闹了出来。 胤祺既然敢做这生意,就早就想好了应对措施。 “估摸着是为了琉璃一事。”胤祺漫不经心地说着,眼中全没有将要被康熙问罪的惶恐。 这却是胤祺与黛玉早就商量过的情形,两人也商议过应对之法,两人有把握康熙不会追究。 但帝心难测,他们的应对是否有效,还得看康熙的想法,毕竟他们五阿哥府,确实是做了生意,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想必在康熙眼里,胤祺不仅与民争利,还自甘堕落。 但事已至此,担心无用,黛玉接过雪雁送来的斗篷,踮着脚披到胤祺的肩上,拍了拍上头的浮毛,边系着绸缎带子边说道:“我们赚了这么多银子,也是够用了,宫中现在才知晓此事,已经比想象中晚,你入了宫,不要和皇阿玛顶撞,按照我们商定的法子来,千万不要冲动。” 胤祺抚摸着黛玉瓷白的脸颊,温润的手指沾上去,只觉着透心的凉,胤祺深知黛玉性子机敏,但最是多思,他不放心将黛玉一个人放在府里提心吊胆,柔声说道:“我明白的,你不要担心,有一件事还得请你去做。” “什么事情?”黛玉的声音轻飘飘的,唯恐声音大了就惊吓到什么一般。 “皇玛嬷年岁大了,前头的事情别吓到她,你入宫去陪着皇玛嬷可好?”胤祺同样轻声地说出了他的请求。 黛玉眨了眨眼,被风吹得略显苍白的唇扬起:“交给我,你也放心。” 夫妻二人一前一后的上了马车,往紫禁城走去,等到了宫门口再分道扬镳,一个去了乾清宫,一个去了宁寿宫。 宫女掀开帘子,黛玉刚走进去,便见着风风火火走出来的皇太后,皇太后身旁,站着眼角微红的宜妃。 “好孩子,你来了,”皇太后拄着的拐杖在金砖上敲地哒哒作响:“我听你额娘说有不长眼的找胤祺的麻烦,放心,我这就去找你皇阿玛,不许他罚胤祺。” 浓厚的佛香味在宁寿宫里盘旋不去,平心静气的香料也无法让皇太后冷静,她一想到胤祺要被康熙责骂,心便格外疼,一刻也不能等,就要去乾清宫里找康熙理论。 黛玉忙将皇太后拦住,此事还无需惊动皇太后的地步:“皇玛嬷,”黛玉笑盈盈地走到皇太后的另一边,搀扶住皇太后的胳膊:“五阿哥入宫前还和我说呢,让我放心,今儿个没什么大事。” 柔软的鞋底踩在厚厚的羊毛毡子上,悄悄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皇太后止住脚步,被黛玉一劝,她心里头的担忧缓解了几分,狐疑地看着黛玉:“你说得可是真的?” 宜妃也同样怀疑地看着黛玉。 唯恐这是胤祺两口子为了让她们安心而编出的瞎话。 黛玉丝毫不慌,她仍旧笑意盈然:“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骗您,皇玛嬷您孙子的本事您还不清楚吗,那些小人作祟伤不到他,您就放心在这儿等着五阿哥给您请安。” 说完,黛玉抬头,向宜妃使了个眼色,宜妃虽然也慌张,却比皇太后要冷静几分,见着黛玉胸有成竹的模样,宜妃深吸口气,与黛玉一道劝起皇太后,好说歹说,才止住了皇太后立时过去乾清宫的念头,踏实在宁寿宫等着。 西洋钟的上纯金的秒针一格一格走过,不大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屋子里格外突出,扰得人心烦意乱。 皇太后时不时地看着那西洋钟上的时间,等着胤祺过来,宜妃手里雪白的帕子都要拧成了麻花,虽然没有皇太后明显,但她时不时地往门外瞥两眼的眼神,泄露了她同样的不安。 暗暗叹了口气,黛玉心知胤祺让她入宫,许是已经猜到了这般情景,这正是她显本事的时候,遂打起精神与皇太后和宜妃说了些五阿哥府里最近的事情,黛玉本就是口齿伶俐之人,五阿哥府里的一件小事,被她绘声绘色地一说,莫名地添了许多趣味。 皇太后和宜妃的心神不由被吸引过来,聚精会神地听着胤祺的宫外生活,佛香味慢慢变淡,宫女们蹑手蹑脚地进来换上新的佛香,听得入神的皇太后和宜妃也没有注意到。 而被皇太后和宜妃如此担忧着的胤祺,此时正在乾清宫中。 乾清宫里,康熙震怒之下令人将胤祺唤入宫中,但五阿哥府所在的烧酒胡同与紫禁城毕竟有些距离,一来一回需要不短的时间,更何况胤祺还有接旨,换衣裳,所费时间更长。 在等待胤祺入宫的时间里,康熙将收到折子上需要商议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又声音沉沉地询问大臣,可还有其他要事相商。 谁都知晓康熙此时心情不愉,谁也不想去触这个霉头,乾清宫里文物大臣如鹌鹑一样,闭着嘴缩着脖子,半晌没有人言。 只那个参奏胤祺的御史,昂着头格外得意,就算因为他的参奏触目了康熙,被惩罚,那他也算青史留名,他日史官修史,必然有他这不为皇权,为民发生的强御史。 更别提让他写这折子,他收到的钱财了,总之是不亏的。 乾清宫门外的日晷上的影子一寸一寸挪,时间过得越久,乾清宫里便越安静,静默站在朝堂上的大臣们,在心里将这梗着脖子的御史骂了个狗血淋头。 五阿哥若今儿个上朝就好了。 等的时间愈久,大臣们心中愈慌,无数人心里头都出现了这个念头。 胤祺怎么就不上朝呢。 高坐在九龙御座上的康熙,等得不耐烦地转着手腕上的珠串,但他刚想到这句话,盘着的珠子便一顿,他想起了胤祺不上朝的原因。 终究,是委屈了他这儿子。 之前胤祺在理藩院的时候,差事做得井井有条,也没有动过什么心思,或许是卸了他的差事,让他伤心了,才这般自暴自弃。 康熙蓬勃的怒火渐渐轻了,他脸上的阴霾也逐渐消散。 等到胤祺终于到了乾清宫的时候,康熙已然过了暴怒的时候。 日上中天,冬日里的暖阳顺着乾清宫的门照入殿中,为殿中镀上一层金光,胤祺从门外跨入,顺这阳光铺成的路缓步走着,金灿灿的日头照在他身上,将他照得格外高大。 见着逆光而来的胤祺,康熙坐在龙椅之上,神色不明地打量着,原来,他的五儿子,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已经长大了。 见着雄姿英发的胤祺,康熙难得的有了几分慈父心肠,遂在胤祺行礼之后,没大怒着兴师问罪,反倒是指着御史,让他再说一遍弹劾内容。 御史原本高高扬起的脖子,见着含笑望向他的胤祺后,突然便软了下来,原先同僚在他耳旁鼓吹的什么名垂青史,瞬间全部从他脑中消失。 他磕磕巴巴地,将参胤祺的奏折念了一遍。 果然,就是胤祺猜测的,琉璃一事。 胤祺心中冷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乾清宫里的人,他都已经是个闲散阿哥,还盯着他不放,也不知是谁这么有闲情逸致。 没几眼,便在一群低头的鹌鹑中,瞧见了格外关注此事之人。 胤祺讥讽地扯起嘴角,若是他,做出此事倒也不奇怪。 “胤祺,你可有话要说。”龙椅上的康熙声音沉沉,定定地瞧着他这个儿子,若真如御史所参,因为他的琉璃铺子,害了江南人的营生,就算胤祺是他的儿子,他也不会轻易饶过。 毕竟,在康熙心中,他最爱的永远是他的江山社稷。 被康熙点名,胤祺往前走了两步,情真意切地看着康熙:“皇阿玛容禀,” 康熙垂下眼,示意胤祺继续。 胤祺拱着手,将琉璃坊的前因后果道出:“这琉璃坊是儿臣在粤地游历之时,遇见的泰西人做出的方子,特特在南边庄子上找了人做这琉璃,不仅没有害了百姓,反倒是让不少人农闲时增了进项。” 康熙垂下眼,脸色好看几分,他这儿子能力是有,只不过心思没用在正道上头,康熙琢磨着给他小惩,再令他将琉璃铺子关了,便也罢了,毕竟大清的阿哥,做这种事情,说出去也是失了脸面。 至于胤祺的损失,让他去户部借些银子便也罢了。 “五弟此言差矣。”三阿哥胤祉见康熙似乎被胤祺说动,当即跳了出来:“食君之禄,忠君之忧,皇阿玛对你费尽心血,你不想着忠君报国,居然行商贾事,实在愧为皇家子弟。” 支撑起乾清宫的立柱上金龙腾飞,胤祺盯着那腾云驾雾的龙,心里冷笑连连,就胤祉这个定力,还想着康熙的位置,真是做梦。 第190章 “三哥说的是。”胤祺脸上仍然是滴水不漏,他拱手对这康熙继续说道:“儿子做出这琉璃,也不知是否能卖,又能卖出多少银子,便让我府中的门人在江南尝试着卖了段时间。” 胤祉扯着嘴角,想必他这狡诈的五弟一会儿便要向皇阿玛哭诉,这店赚不到银子,正好无论他如何编,胤祺都有法子戳穿,毕竟那明瓦店的东家,对这琉璃铺子恨得牙痒痒。 想起明瓦店东家回禀的,那琉璃铺子日进斗金的盛况,胤祉悄悄红了眼,咬着牙暗恨这么值钱的生意怎么就不在他府里。 “今儿个刚收到南边送来的账册,才知那琉璃生意实在是好。” 胤祺接下来的话,却大出胤祉的预料,这让胤祉驳斥的话到了嘴边,却无法说出,只张目结舌地吞了回去,像个呆头鹅一般,愣愣地站在那里。 事到如今,无论是太子还是大阿哥,甚至是四阿哥,都看出来了此事背后有胤祉的身影,一个个的都离他远了几分。 连远离朝堂的兄弟都无法容忍之人,其心性之狭小,实在不能深交。 胤祉的小九九胤祺毫不在意,他继续将账册里的数字向康熙回禀,银钱之多,就连康熙都惊得抬起了眼睛,这还只是江南一地,若扩之大清四海,能带来多少收益,没几年,他打准噶尔的银子都不用愁了。 “儿臣自知才疏学浅,无法在朝廷大事上为皇阿玛分忧,现江南的铺子证明了琉璃生意可行,儿子愿意将这方子献给皇阿玛。”胤祺最后以此语结束。 一时间,满朝皆惊。 这五阿哥实在太实诚了,他这琉璃方子,就是只下金蛋的鸡,他居然就这样献给了康熙,真是舍得。 就连康熙,也骤然抬头,盯着胤祺看了许久,确认他没有半分的不情愿。 “好!”好半晌,康熙哈哈大笑:“不愧是我的儿子。” 康熙从龙椅上站起,亲自走下汉白玉的台阶,走到胤祺的身旁,拍着他的肩膀,大声夸赞:“胤祺至纯至孝,献方有功,特封为多罗郡王。” 多罗郡王,仅在和硕亲王之下,康熙拿了这个爵位奖赏胤祺,也是大手笔了,特别是他前头的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头上都没有爵位,更显得康熙大方。 这让胤祉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什么叫做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外如是。 第170章 反击 轰隆一声,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突然响起了冬雷,太阳被悄然而至的乌云遮蔽,乾清宫里突然暗了下来,正如同几个年长阿哥的心。 暴烈如胤褆,早就对着胤祉怒目而视,他要找事也别害了他们,现如今年幼的弟弟都成了郡王,反倒是他还是个光头阿哥,什么爵位也没有,说出去都招人笑话。 胤褆呼哧吭哧地喘着粗气,将这笔账记到了胤祉头上。 就连平日里在朝堂里沉默居多的胤禛,也飞快地转着手腕上缠着的佛珠,压抑着内心的怒火。 唯有太子,见着大阿哥无能狂怒模样,由衷地愉快,尽管他极力压抑着笑意,但嘴角仍然在不经意间高高扬起。 朝中的大臣们更是眼神乱飞,第一次将胤祺放在眼中,当然,他们曾经对胤祺也是恭恭敬敬的,但是直到此刻,五阿哥胤祺力压众兄弟,率先得了爵位,某些人恍然发觉,还有这么位成年阿哥的存在,胤祺能够力压兄弟,成为他们兄弟中的独一份,在皇位上未尝没有竞争力。 至于说康熙对蒙古的忌惮,事在人为,总有办法解决。 不少人眼珠子直转,捏着胡须的手一个用力,不知掰断了几根胡须,太子、大阿哥身旁已经挤满了依附他们的臣子,想混个从龙之功都挤不进去,索性重新压宝,一旦五阿哥能得大位,他们家族的荣华富贵还少得了么。 炙热地目光盯在胤祺的背上,胤祺却恍若不知,他只站在丹璧之下,恭谨地低着头,谢过康熙的恩裳。 梁九功悄无声地领着宫人将烛火点亮,阴沉沉的大殿灯火通明,高坐龙椅上的康熙将下面儿子、臣子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 以康熙杀伐决断的性子,他又如何会让那些人的算盘打响,在封了胤祺为郡王后,他瞥过神态各异的脸,最终定定地瞧着太子:“长幼有序,胤祺封爵也不能越过他哥哥。” “传我旨意,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均赐为多罗贝勒。” 胤褆的脸僵住,他看向胤祉的眼神格外愤怒,他都盼着封爵多少年,却被胤祉给毁了,皇阿玛好容易想起了他,却指给他封了个多罗贝勒,上头还有多罗亲王和多罗郡王。 就算无功于社稷,看着他身先士卒的份上,若没有老三在里头搅混水,他再不济也能得到多罗郡王的封号。 胤褆恨不得现在就下朝,他要套麻袋将胤祉狠狠地打一次。 皇太子脸上轻松而惬意地笑意散去,四阿哥胤禛脸上却露出淡淡喜色,真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康熙独坐最高处,将下头的一举一动看了个清楚明白,他冷笑不止,此时他尚是壮年,那些儿子们已经盯着他的椅子,明争暗斗到头破血流,等他老了,还有人会将他放在眼中吗!这些不孝子,要敲打敲打了。 康熙摸着下巴上扎人的胡茬,冷漠地想着。 不论是喜还是忧,既然康熙金口玉言下了旨,那就是圣旨,礼部及内务府当家便领了这差事,准备起来。 “三阿哥就占了这么大便宜?”胤祺从乾清宫出来,赶去宁寿宫将黛玉接回家,当然,他向皇太后和宜妃请安的时候,少不了一番赌咒发誓,让她们放宽心,前头没什么大事。 皇太后念了句长生天保佑,又从库房里挑了一堆好东西,美名其曰给黛玉压惊,赐去了五阿哥府,不,现在是恒郡王府了。 干冷而凛冽的风迎面吹来,将胤祺和黛玉身上披着的斗篷猎猎作响,一张嘴便是满口的风,胤祺见黛玉欲要张嘴,忙凑到她的耳旁,紧紧压着黛玉将要被风吹跑的斗篷:“回去再说,天冷,仔细招了一肚子风。” 黛玉忙扭头环视四周,只见身旁的太监宫女们都将头压得低低的,做出一副我什么也没见着的模样,殊不知这般掩耳盗铃才最是明显。 本就被风吹红的脸颊更红,黛玉狠狠地在胤祺靴子上踩了一脚,裹紧斗篷往马车走去。 马车了早早地铺上了胤祺亲手猎到的狐狸毛,四个角落里的炭盆中碳火正盛,室内的热气挂在琉璃上,清透的琉璃布满细细密密地水珠子。 水珠慢慢地往下滑落,没多久又出现了新的水珠,循环往复,直到马车驶入烧酒胡同。 外头人多眼杂的,不知道那句话就被人听了去,纵使黛玉满腹心事,一路上也忍着一句未说,等回到府中,黛玉忙拉着胤祺的袖子,将他叫去暖阁。 “乾清宫里是什么情况?”黛玉虚虚地拢着斗篷,穿着鹿皮靴子的脚轻轻地踢了提胤祺,询问他宫中之事。 胤祺见着黛玉鼻尖泛红,拢着斗篷的手上青白一片,摸上去冰凉刺骨,也不急着交代,他忙吩咐雪雁将热水取来,有从怀中拿了个西洋珐琅瓷的鼻烟壶递给黛玉,黛玉接过后,用指甲挑了一点点里头的鼻烟,放在鼻子里,瞬间只觉又酸又涩,万般滋味涌上,黛玉用帕子遮着,打了几个喷嚏。 就着雪雁捧来的热水洗了手脸,黛玉这才觉着缓过劲来,将斗篷解下,换上家常衣裳。 黛玉解着头上繁复的头饰,又问了遍胤祺乾清宫之事。 外头的事情,胤祺从不瞒黛玉,他一口将杯中的姜糖水饮尽,只觉着热意从脚底涌上了头顶,他拿着鸾凤和鸣纹样的玉梳,站在黛玉的身后,轻轻地为她通着披散的头发,对着西洋镜里的黛玉,边梳边将宫中事情细细道来。 听到胤祺被康熙封为郡王,黛玉立时在胤祺怀中扭转身子,面对面盯着他,笑语嫣然:“给郡王爷请安。” 男人的最高追求,不过就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此时胤祺被封为郡王,在兄弟间仅次于太子之下,心爱的姑娘又被他搂在怀中。 胤祺再如何冷静,也免不住的心潮澎湃,他强抑住心里的震荡,凝视着黛玉,只见黛玉墨色的发被解散,顺着背蜿蜒而下,身上只穿一件天青色的雪缎小袄,一绺发穿虚扣着的盘口,粘在白皙细腻的脖子之上,胤祺轻柔地将那缕头发拨开,带着薄茧的手拂过黛玉的颈项,温热地呼吸吹在黛玉的耳畔脖间,她只觉着心头如有羽毛刮过,脸红了一片。 黛玉猝然伸手将胤祺抵住,扭过脸去低声啐到:“说正事呢,又作怪。” 脸颊脖间,露出的地方全都红成一片。 胤祺轻声笑着,在黛玉红透的脖子上印下一吻,粗粝的胡茬刺到细嫩的软肉,黛玉穿着绣花鞋的脚骤然一缩,看向胤祺的眼里都透着水色。 “这个亏,你就白吃了不成?”勉强找回出走的理智,黛玉断断续续地问着胤祺。 第191章 在刚收到江南送上来的账本,看到巨额的银子时候,胤祺和黛玉便商量好了,将这放在献给康熙,这般日进斗金的东西,放在一个阿哥手里,迟早要引起康熙的猜疑。 反正康熙不是小气的人,他们献上了方子,总不会让他吃亏。 果然,今儿个便换了个郡王回来。 但是,自己主动将方子献上去还是被迫献上去,心情是截然不同的,尽管一切都如胤祺预想,但对于指使御史弹劾的三阿哥胤祉,胤祺也没有打算放过。 更何况,借着他封郡王的东风,胤祉还得了一个多罗贝勒的爵位。 不给胤祉教训,他真当自己好欺负。 胤祺将黛玉抱在怀里,摸着她顺滑的头发,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中露出凶光,说出的话却仍旧温和:“相信我。” 黛玉侧着脸靠在胤祺的肩膀上,听着他轻声细语,只觉着整个人都泡在温热水中,昏昏欲睡,没多久便倒在胤祺的肩膀上睡着了。 胤祺平时说话办事都和和气气的,不由让人将他当成软柿子捏,忘了他是由不服就干的蒙古老太太养大的,能欺负到他头上的人,还没有出生。 被胤祺惦记着的胤祉,也出了皇宫,面带喜色地上了自家马车。 胤祺的方子献给了康熙,内务府里也有琉璃房,他们得了这方子想,必然要先紧着紫禁城、行宫的屋子,哪里还腾得出功夫做出更多琉璃售卖。 故刚散了朝的胤祉志得意满,立时便派人给明瓦铺子的东家传信。 当然,若是一般情况下,胤祉的想法并没有错,毕竟天下间最好的东西,自是要留给皇家,皇帝都没用上的好东西,谁敢先用,莫不是不想活了。 然而,此时情况不一般,康熙心心念念打准噶尔多少年了,上一次亲征无功而返,早就想再去西北再打一次,若非国库里的银子不足,大清的大军早就像准噶尔开拨。 这琉璃生意的利润,让康熙看到了更快得银子的法子,为了他的征服准噶尔大业,他毫不犹豫地令琉璃房全力织造,将东西卖到大清各地。 得了康熙的支持,这琉璃铺子可不像胤祺这般小打小闹,没多久,关外都岭南,江南到边塞,都有了这琉璃铺子。 透明的琉璃,一时间风靡大地。 只能说,明瓦铺子的东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一番折腾之下,不仅江南,其他地方的明瓦生意,也做不下去了。 但这都是后话了,刚从皇宫出来的胤祉,此时仍得意洋洋,他回了府,先欣赏了一番新换上的贝勒府牌匾,又将东家的女儿,也就是他新得的通房美人唤来,庆贺他得了贝勒的爵位。 江南毓秀,这美人也如他们铺子里的明瓦一般,弱柳扶风,薄薄一片,却格外秀致,最近最得胤祉欢心,他拿着白玉杯,和这最宠爱的通房饮酒作乐,酒是明瓦铺子的东家特特从江南带来的女儿红,是这通房出生那年埋在地下的,莫道酒香如何,光是这酒背后的旖旎故事,就足让胤祉心旌神荡,一杯接一杯的不停,喝得醉醺醺的。 胤祉对她爱不释手,一壶又一壶的酒喝得没有尽头,伴着美人的吟唱之声,醉倒在温柔乡中。 次日并非康熙御门听政的大朝,他在乾清宫里批着奏折,大学士等心腹重臣在一旁的梢间里等着,一旦康熙召唤,立即便要进去。 能做到康熙的心腹重臣,都已经不算年轻,天尚未亮便起床入宫,熬到现在已经是头昏眼花,几个老大人使劲地掐着大腿上的肉,却也止不住瞌睡。 突然,只听见里头屋子里“砰”地一声响,传来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几个大人精神一震,瞌睡瞬间跑远,他们忙将头抬起,面面相觑。 在这连呼吸都要放轻的地方,能弄出如此大声音的,必然只有康熙,也不知是什么事情,惹得他如此生气,几人对视一眼,忙走到暖阁外候着。 梁九功早就在康熙发怒时,领着人悄无声息地将砸在地上的杯子收走,白到透明的瓷裂成一瓣一瓣,被窗户外的日头射着,发出不详的血色。 “都给我进来。”康熙在暖阁里发出暴怒的声音。 几人不敢耽搁,提心吊胆地走了进去,前两年刚与鄂罗斯人签订了尼布楚条约,最得重用的索额图站在第一个位置,林如海不显山不露水的混在诸人之中。 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前儿个那御史弹劾之前,没有人知晓他将剑指胤祺,打了胤祺一个措手不及。 此时康熙突然暴怒,但今日并未重要折子,不知是否和胤祺有关,林如海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仔细听着,若是有人还不放过胤祺,也能让他提前有个准备。 胤祺有何万一,他的黛玉该如何是好。 然而这却是林如海想多了,康熙此次暴怒,却与胤祺毫不相关,他见着鱼贯而入的大学士们,将手中的折子掷于地上。 套着明黄锦套的折子,上头圈了一个密字,不知是谁奏给康熙的,里头上好的宣纸,被康熙的手抓成一团,指印深深地嵌入了纸中。 “看看,看看,这就是我的好儿子!”康熙指着地上的折子,犹如喷火的暴龙,重重地喷着鼻息,脖子上一条条的青筋迸出:“刚得了赏,就敢如此行事。” 林如海更加担忧。 却也知前头有索额图在,还轮不到他先看折子,也只能敛目,等着索额图将这折子看完。 索额图心里暗喜,身为赫舍里家的人,他和太子的利益天然一致,不论是哪个阿哥让康熙如此生气,对太子都是好事。 忍住内心的喜色,索额图跪着捡起奏折,打开一看,只见里头用馆阁体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引经据典,核心内容是,三阿哥不孝,在贵妃孝期饮酒作乐,剃头洁面。 索额图拿着奏折的手都颤抖起来,不是害怕,而是激动,不孝乃悖逆大罪,若这折子所言属实,三阿哥这辈子都别再肖想太子之位。 第171章 夺爵(一更) 山雨欲来风满楼,上头的皇帝脸色阴沉,索额图尽管心中惬喜,却也不乐意在这种时候出头触怒康熙,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止住。 其他的臣子更是面面相觑,明珠已经被撸了大学士的位置,早就失了圣心,许久不被召来这暖阁议事,诸臣隐隐以索额图为先。 此时连索额图都垂着头,一言不发,其他人更不知该如何应对,毕竟,这事涉及到天家私事。 暖阁陷入沉寂,就连靴子在地上细微地移动声,都听得清楚明白。 大臣们迅速循声望去,只想知道是谁如此有勇气,居然在这个时候发出动静,若是被康熙注意到,该如何是好。 视线转移,让人惊讶的是,发出动静的,是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林如海,更让人惊讶的是,他不是不小心发出的声音,而是跨步迈出,向康熙回话。 但一想到这是林如海,其他人又觉得实在太正常了。 能进这暖阁议事的,就没有简单人,胤祉给胤祺设的局,实在过于粗糙,就算当时有人没看明白,等散了朝再一想,也都能想清楚。 作为胤祺的老丈人,得了这机会,林如海可不得将胤祉往死里踩。 如索额图等人,几要控制不住心里的喜色,他低着头藏着嘴角的笑意,等着适当的时候添砖加瓦。 “林卿有何话想说?”康熙此时仍然处在暴怒之中,随着儿子们的长大,年到中年的康熙已经开始察觉他的衰退,曾经的年富力强变成了力不从心,他对儿子们的控制欲更强,“不孝”的弹劾,可以说是中了康熙的七寸。 “万岁爷,”年岁渐长,林如海的眼角也浮现了皱纹,但他身姿挺拔,气度清绝,长身玉立站在那里,依然有当年郎艳独绝的探花郎风采。 在这样的一个人面前,康熙的怒气都敛了几分,他忍着不豫,给了几分耐心听林如海接下来的话。 林如海并没有被板着脸的康熙吓到,他从容地行过礼,不疾不徐地说道:“不孝乃大罪,仅以弹劾折子判罪,未免有失偏颇,臣奏请万岁爷将三阿哥召来自辩。” 什么! 索额图瞳孔迅速扩大,林如海竟然不是落井下石,居然是给胤祉求机会。 要知道,康熙是三阿哥的父亲,见着三阿哥的面,被他一哭一求心软了,这大好的机会错过,不知什么时候还能有。 林如海难道真是个这么蠢的?日后对他可以放心,不用这么防备了。 索额图惊疑不定地瞧去,却只见林如海神色平静,沉沉的眼瞳中,看不出他所思为何。 康熙定定地盯着林如海看了许久,只见林如海并无半点心虚慌张之意,心里暗自点头,满朝文物,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唯有林如海,是真正忠君。 即使他的女婿是胤祺,也没有为了胤祺帮着踩胤祉。 “林卿所言甚是,梁九功,去召胤祉入宫。”康熙脸上的乌云消散几分,沉着脸对梁九功下旨。 第192章 梁九功额头上的冷汗终于止住,他感激地看着林如海,林如海同样斯文有礼地向梁九功回以微笑。 这让梁九功心里一暖,下决心日后要帮着林如海敲敲边鼓。 梁九功出去传旨后,暖阁里又陷入了安静,龙涎香在香炉里静静地燃烧,浓郁的香料味沾染上了每个人的衣裳,已经换上透明琉璃的窗户外头,冰棱坠在彩绘的屋檐下,晶莹剔透,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林如海盯着摇摇欲坠的冰棱,心里慢慢盘算着。 从康熙将弹劾胤祉的折子拿出来这一刻起,林如海便知这一定是胤祺的手笔,早知道,胤祺不仅是林如海的女婿,也是他的学生。 趁他病要他命的这个行事手段,林如海实在是太熟悉了,他深知胤祺都上了弹劾折子,必然不会没有下手,索性帮他再推一把。 只有让康熙真的瞧见了胤祉的荒唐,此事才没有翻身的余地。 日头越来越大,冻了一晚上的冰棱渐渐承受不住,逐渐地融化,终于,不堪重负地掉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屋子里静默等候的众人,心中不由一跳,只觉得暴风雨将至,不少人只觉得时间难熬,如何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动静,他们等待的时间已经足够梁九功从紫禁城到胤祉府上走两个来回了。 等着胤祉的康熙,脸色重又难看起来。 等啊等啊,在愈发寂静的暖阁里,冰棱坠落的声音更加明显,等到屋檐下的冰棱全部落到了地上,梁九功终于紧赶慢赶着回了乾清宫,他脚步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万岁爷,三贝勒求见。”梁九功气都没喘匀,忙不迭说道。 康熙神色不明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梁九功,皱眉斥责:“梁九功,你胆子愈发大了,” 扑通一声,梁九功立时跪了下去,他重重磕着头,暖阁里的大臣们噤若寒蝉。 “胤祉在家做什么?”康熙知晓梁九功绝对不敢怠慢他的旨意,耽搁这么长时间,必然是胤祉那头出了岔子。 “万岁爷,”梁九功狠狠地磕了个头,他本欲为胤祉遮掩一二,悄悄打量,知康熙是动了真怒,什么修饰也没了,直愣愣地说道:“奴才奉旨前往三贝勒府,三贝勒已经醉倒,等他醒酒等了些时辰。” “这就是朕的好儿子!”康熙瞬间从龙椅上站起,一脚将面前摆着的桌案踹翻,黄皮的奏折散落一地,纵横交迭,那本摊开的,弹劾胤祉的奏折,掉落在最上面,里头用词,触目惊心。 “让那逆子滚进来见我。”康熙胀红着脸,咆哮喊道。 胤祉原本正沉浸在得封贝勒的喜悦之中,又是难得的休沐,不由便纵情几分。 在府中骤见着梁九功,他也没觉得有甚,以为是送些宫中的赏赐,醉眼朦胧地准备好银子,便准备好生送走。 没想到是康熙宣召他入宫,浑身酒气的模样入宫必然是大不敬,胤祉被这旨意一惊,酒醒了大半,好话说了一箩筐,让梁九功给了他沐浴更衣的时间。 厚重的木门挡不住康熙暴怒的声音,站在门后等候召见的胤祉,浑身一哆嗦,剩下一小半的酒也醒了。 “皇阿玛。”胤祉连滚带爬地入了暖阁,立即便跪在康熙脚下,抱着他的腿请安。 一凑近,胤祉身上的酒气更加难遮,胰子的香味也遮不住自内散发出的酒味,再一打量刮脸梳头,将自己打理地整整齐齐的胤祉,都不用问,康熙心里便有了数,那折子内容没有冤枉了他。 康熙更加生气,他顺势一抬腿,便将胤祉踹了下去,胤祉在地上打了个滚,满脸茫然,不经意间,见着了地上散落的奏折。 黑色的馆阁体清楚明白,在洁白的宣纸上字字清晰。 胤祉看在眼中,只觉脑子里轰隆作响,饱读诗书多年的他,就连这些字,都觉得几乎不认识。 不孝,他怎么就和不孝扯上了关系! 胤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知是谁在康熙面前冤枉他,让他知道了,必定给人好看。 但此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在康熙面前辩白,自觉蒙受了不白之冤的胤祉,又膝行到了康熙身前,重新抱住了他的小腿:“皇阿玛,儿臣冤枉,是有人害我!” 金砖坚硬无比,胤祉的膝盖重重撞在金砖上,发出清脆地敲击之声,康熙却没有心疼这儿子,他神色狰狞地:“冤枉,谁冤枉了你?是你没有饮酒,还是你没有纳妾,或者是你没有剃须洁面!” 胤祉茫然地看着康熙,这些事情他确实做了,可这又如何与不孝扯得上关系。 见着胤祉是真的疑惑,康熙怒意更甚,他咬着牙,再次将胤祉踹倒在地:“贵妃将将薨逝,你便如此猖狂,心中无父无君,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胤祉僵在原地,他该如何说,温僖贵妃既非皇后,又非他的生母,尽管康熙下旨,让诸位阿哥为贵妃穿孝服,可此时贵妃都已经送去了朝阳门外,难道还真要为她守孝,百日内不剃头,不洁面不成。 自觉委屈的胤祺抬起头,却见着康熙胡子拉碴的脸。 胤祉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绝望地看向其他大臣,却见着每个人都是凌乱的胡须,明显没有打理过。 见着胤祉看过来的眼神,就连一直将他当做太子心腹大患的索额图,都不由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是,温僖贵妃并未追封为后,从法理上而言,阿哥们没有为她守孝的要求,但是,没见着上头的皇帝都穿着素服,明显还在为温僖贵妃守着,哪个不长眼的人在这时候和康熙背着干。 没见着京中诸人一个比一个低调,就连得封郡王的五阿哥胤祺,都没有摆酒,而是找了个黄道吉日,开春后再庆贺么。 谁想到胤祉居然就这么明晃晃的撞到的康熙的逆鳞上。 至于出自钮祜禄家的臣子们,看着胤祉的眼神更加不善,温僖贵妃他们族里的姑奶奶,在钮祜禄皇后去了后,庇佑了钮祜禄家不少年,于公于私,都见不得人轻慢。 寒风呼啸,厚重的门帘被吹开,冰凉刺骨的风打着旋的进来,胤祉摊在地上,被这冷风一吹,他混沌的头脑突然清醒,仅剩的酒意消失不见,他萎靡在地,自知难逃惩罚,惨白着脸,祈求地看着康熙,只求能罚得轻些。 康熙见着胤祉这不成器的模样,除了怒意,更有失望,他摆了摆手:“胤祉你心性不足,尚缺磨练,还担不得贝勒的位置。” 地龙将金砖烧得格外暖,却暖不到胤祉冰凉的心。 他刚到手,还没热乎的爵位,就这么被康熙收回了。 胤祉不服!不过是喝口酒刮个面,京中做的比他过分的多了去了,为何就这么抓住了他。 到底是谁?胤祉牙关紧咬,腮帮子都用力崩出一大块,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暖阁里的大臣,只觉得所有人都对他不怀好意。 既然他已经担了罪名,干嘛不多些人下水,不说法不责众,起码说出去也比他独一份的不孝说得好听。 胤祉突然来了精神,已经沮丧地不能言语的他一骨碌跪直:“皇阿玛明鉴,京中其他人,更有甚于儿子者,不仅有饮酒作乐,纳美添丁之人,更有国孝家孝双重孝期,还偷娶二房者。” 胤祉豁出去了,将他隐约听到的风流韵事一股脑说了出来,至于真实性,谁在乎,只要能拉到垫背的,足矣。 大清以孝治天下,胤祉的这番话更加戳了康熙的肺管子,他从没想到他的臣子中也有如此多阳奉阴违,不忠不孝之人,这是对他皇权的挑衅。 “查,给我严查!”康熙猩红着眼,牙关逼出来的话中,带着浓浓的血腥之味。 风雨再起。 第172章 警告(二更) 帝王之怒,雷霆万钧,在康熙彻查的旨意发出去后,整个朝堂人人自危。 胤祺与黛玉坐在湖心亭中,看着空中簌簌落下的雪花,迎来了林如海。 “父亲,您怎么来了。”黛玉披着赤狐斗篷,忙迎了上去。 白雪飘落,林如海身上的蓑衣被染成白色,偶有没遮挡住的雪花飘飞,将林如海的眉毛胡子沾成白色,好似突然便白了头。 见着这样的林如海,黛玉突然便多愁善感起来,忖度着人终归有老去的一日,父亲此时瞧着康健,却也终归不是少年人,一时间怔在了原地。 胤祺见着黛玉不语,只一味出神,便知她又有些新的感悟,也不打断,只亲自起身将林如海请到上首坐下。 “岳父,快暖暖身子。”胤祺躬身,拿起石榴花纹银壶,向绿玉斗中倒满了满满一杯。 “可不能喝酒。”林如海唬地忙将杯子放下:“外头这么大动静,你难道不知道,在家里也要时刻谨慎。” 林如海瞪向胤祺,这事根本上就是胤祺闹出来的,林如海一边为他的学生手段出众而得意,一边又为了这事闹得太大无法收场而头疼。 早知道,在康熙的示意下,宗人府对大大小小的官员,无论是实职还是虚职,都查了遍,这查找力度,是真冲着查出事情去的,并不给人任何侥幸空间。 第193章 尽管林如海心里明白,胤祺已经将事情做的天衣无缝,没有人会怀疑对三阿哥的弹劾出自他手,他依然担忧着。 毕竟,这种彻查,太容易变成党同伐异,排除异己。 三阿哥已经废了,想必不少人会将视线转移到不显山不露水的四阿哥和五阿哥身上。 这视线,未必全是善意,投奔他的人变多,盯着他,时刻找错的人也不会少。 林如海不仅为胤祺担忧,更为黛玉担心。黛玉本就是个多思的性子,若非为了她的身子,林如海绝不乐意黛玉嫁入皇家,奈何世事难料,好在胤祺一直对那位子没有野心,每日乐呵呵的,与黛玉谈诗论话,黛玉嫁人后日子过得倒也舒心。 这番变动,也不知是福是祸。 看着两靥红润的黛玉,林如海勉强放下了担忧,黛玉嫁给五阿哥,应当会好。 “岳父,您放心,我心里有数,”胤祺好似没有看出林如海的担忧,他笑嘻嘻地宽慰着林如海:“这是用旧日收集的荷蕊上的雨水煮出的蜜水,您尝尝是否有菏花的清香。” 林如海年轻时也是个爱弄风雅的,闻言轻轻晃着手中的绿玉斗,只见琥珀色的蜜水顺着摇晃,在杯中流淌,呷一口,温热的甜蜜滋味中,浅淡的荷花香盈满齿颊,中和了蜜水甜腻的滋味,确是上佳的饮子。 林如海放下心来,胤祺与黛玉还有心思赏雪调蜜,风花雪月,事态便还在他的控制中,有余力应对。 但他特意来了一趟,该说的还是得说。 林如海一口将杯中水饮尽,将绿玉斗放在桌上,捋着胡须提点道:“那日我在暖阁里,瞧着万岁爷确实动了真怒,这次我瞧着京中不少人家都入了其中,你们俩也都机灵些,不要阿猫阿狗都求到你们门前,你们便应了当说客,好好的惹一身腥。” “父亲您放心,我们才不会这么傻。”黛玉很快醒过神来,不过见林如海与胤祺说得热火朝天,一时没找着机会插入,此时听着林如海的叮嘱,黛玉拍着胸脯答应,恨不得赌咒发誓。 毕竟,谁都知道他们五阿哥府,不,现在是郡王府不理俗物,比起求他们,有更多其他更有效的法子。 林如海这才露出笑容,恭贺胤祺与黛玉这对新受封的郡王与郡王妃,又在郡王府里用了膳,这才不顾黛玉的挽留,趁着天色尚早,坐车离开。 黛玉与胤祺对视一眼,又去了湖心亭中,垂钓赏雪,数个炭盆将亭子里照得暖如春昼,摆在旁边的花,被热意熏着,悄悄探出了花骨朵,却是这冰天雪地里的一抹艳色。 这花孱弱却又鲜活,黛玉好似更深地体会到花谢花开,生命轮回,心下触动,令人取来纸笔,笔不加点一蹴而就。 清绝的五言跃然纸上,胤祺句句读来,只觉拍案惊奇,他赞叹不已:“若妹妹为男儿身,还有那些状元们什么事。” 说完,胤祺拿起细毫笔,沾上墨,在黛玉的题诗旁,轻巧地勾勒出那伶仃花儿的模样。 寥寥几笔,栩栩如生,那花在这一瞬间得到了永恒。 “又拿我取乐,”黛玉等到胤祺将笔放下,她才将帕子甩到胤祺的胳膊上,冷笑道:“就是这个世道,不让闺阁中的女孩们一展身手,就不说我,我那外祖母家里面,有本事的姑娘,奶奶们就多了去了,哪个拿出去不让人赞一声好,比起那两府里的男人,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还只是一府一家,便有这么多得用之人,其他家想必也不会少了去,难道就比前头的男人差到哪儿不成,不过就亏在不是男儿身罢了。” 胤祺哪里想到,他恭维的一句话,却招了黛玉这么一番道理,他琢磨着黛玉之言,若有所思,确实,荣宁二府里头的男人,真真没一个得用的,他们家里的媳妇姑娘们,说不得真比那些男人得用。 但如今这个世道,公卿大族家的太太姑娘们抛头露面,却是天大的错处,外头哪里有让他们施展的空间。 贫苦人家的女子,为了生计,说不得愿意出来。 等等,想到这,胤祺心念一动,那透明的琉璃方子给了康熙,康熙便也默许了胤祺捣鼓的其他生意,那些泰西人不仅给胤祺带来了透明的琉璃,还和胤祺说了一个荷兰纺车,不过之前制作琉璃都来不及,胤祺也没有腾出精力关注纺车。 此时琉璃生意已经结束,换了个郡王的爵位倒也不亏,那个荷兰纺车,倒是能提上日程。 至于纺车需要许多人手,可能多了壮力的事情,那些在家里的娘子们,却正好合适。 “胤祺?”黛玉伸出纤细地手指,戳在胤祺的额头上,冰凉凉的的手指直将胤祺冻的一哆嗦,他连忙将黛玉的手捂在怀里,边和黛玉说着他的想法。 这堪称离经叛道的念头,却让黛玉眼睛越来越亮,等到胤祺将他的想法说要,就见黛玉将手从胤祺怀里抽出,双手一拍,连连称赞:“这主意真好,我们赶紧商议商议,如何才能实施。” 是的,想法从提出到实践,中间还有许多步,胤祺此时的主意不过是粗略的雏形,还得不断完善。 黛玉对这主意却很是上了心,每日处理完家事,也顾不上别的,一心在纸上写写画画,又不断召家里的媳妇婆子们说话,没关注其他事情,更忘了这个话题开头说到的荣国府女眷。 也不知道荣国府里,此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第173章 败落征兆(贾府剧情) 夜渐深,漫天的风雪一夜未停,在呼啸的北风中散落在树梢、屋顶,为天地镀上一层银白。 屋子里的灯烛已灭,主子丫鬟们都陷入了深沉的睡梦之中,只有守门的小丫鬟,靠着炭盆,使劲睁大酸涩的眼睛,仍然挡不住头往下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 等到这丫鬟的头深深垂下之时,突然听见一阵喧哗之声传来。 此时院门已经落锁,小丫鬟趴在门缝里往外望去,只见屋子外头突然来了一人,手上提了个惨浸浸的灯笼,急眉赤眼地跑了过来,后头跟着一串的婆子丫鬟,提着的灯笼照亮了夜色,也打破了夜晚的安静。 小丫鬟正准备让他们退下,不许扰了老太太的清静,却见着前头披头散发的那人,却是荣国府的当家奶奶,王熙凤,后头急忙追着的那行人,却是她院子里的下人。 深更半夜的,琏二奶奶如此狼狈前来,必有大事。 小丫鬟一缩脖子,撒腿便往屋子里跑去。 鸳鸯正守在老太太的屋子外头,为老太太值夜,见着小丫鬟惊慌的模样,当即竖起了眉毛,厉声呵道:“还有没有规矩。” “鸳鸯姐姐,二奶奶和大奶奶来了。”小丫鬟结结巴巴地说道。 鸳鸯皱着眉头,披上玫红绣花小袄便往外头院门走去,正好赶上王熙凤在外拍门。 “我的奶奶,您最是识规矩,知体统的,这大晚上的闹什么事呢?” 鸳鸯忙将门栓打开,将王熙凤请了进来,见着她鬓发散乱,泪痕斑驳的模样,急忙将她引到自己的屋子,令小丫鬟去茶水房里将热水取来。 “老太太可歇了?”王熙凤顾不上擦脸,忙抓着鸳鸯的手问道:“我有急事要见老太太。” 鸳鸯只觉着抓住她的手透骨的冰凉,犹如冰块一般,仔细看去,还能见着王熙凤脸上的微红的巴掌印,她皱着眉,扯着笑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老太太自是歇了,自上了岁数,一晚上难睡个安稳觉,睡前特特吩咐了,没有天大的事情,万万别扰了她。” 那些夫妻拌嘴的小事,更是不值当去将老太太喊醒。 这话鸳鸯没说出来,但她的眼神中,明晃晃的就是这个意思。 王熙凤嘴角的笑意更加苦涩,她抓住鸳鸯的手更加用力,骨节青白交错:“我的好姑娘,我哪是这般没有分寸的人,若只为了我的事情,就算二爷要将我打死,我也不敢大晚上的扰了老太太清梦,实在是这事涉及到阖府上下的安危,我实在没了其他办法,不得不求老太太做主。” 鸳鸯惊疑不定地看着王熙凤,她知晓王熙凤是最知轻重缓急之人,不会在这等事情上岔子。 见着王熙凤坚定的点头,鸳鸯决定就信了这一次,她一咬牙,掀开了帘子,弯着腰轻柔地将贾母唤醒。 贾母上了岁数,本就觉轻,早就听着外头闹哄哄的,睡得不甚安稳,鸳鸯一唤,她便醒了过来。 “什么时辰了?”贾母的声音苍老中带着倦意。 鸳鸯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鎏金怀表看了点,低声说道:“老太太,刚刚子时。” 贾母咳嗽两声,扶着鸳鸯的手坐起了身子,她倚靠在金丝绒缎引枕上,皱着眉,冷脸说道:“外头在闹些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天要塌了。” 鸳鸯见贾母发怒,心里也怪自己怎么就昏了头,听了二奶奶的撺掇,大晚上的将贾母唤醒,家里头处处好,又哪里到了阖府都不稳的地步。 但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无用,鸳鸯仗着在贾母身边还算得脸,先用白釉红梅报喜杯盛着温水给贾母漱过口,又换上贾母日常用的杯子,递过一盏老君眉,伺候着贾母喝了两口,等到贾母怒气稍缓后,才斟酌着说道:“老太太,外头是二奶奶求见,说有件涉及到阖家上下的大事,一时片刻都等不得了,立即便要见您,我是没个见识的,听了这话唬得不行,着急忙慌的将您闹醒。” 第194章 贾母浑浊的眼珠瞬间变得冷冽,她冷着声音:“琏儿媳妇不是拎不清的人,她既这般说,这事就算没这么厉害,也不是什么小事,让她进来见我。” 贾母这话一出,院子里瞬间便动了起来,有拿厚衣服给贾母穿上的,有去将屋子里灯烛挑亮的,更有去小厨房,将管事娘子喊醒,给老太太拿些宵夜的。 鸳鸯伺候着贾母起身,亲自去了院子门口,王熙凤已经着急地在原地不断转圈,染着丹蔻的指甲被咬得秃了一块又一块。 正当鸳鸯与王熙凤说着贾母的意思之时,贾琏匆匆赶来,一把抓住王熙凤的手,便要将她扯回去,他用力握住王熙凤的胳膊,讪笑着对鸳鸯说道:“鸳鸯姑娘,深夜叨扰了你,实在是罪过,我们小夫妻拌嘴闹了矛盾,没什么大事,便不扰你休息了。” 还不待鸳鸯说话,王熙凤使劲一甩,将贾琏的手甩开,她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贾琏的脸,唾骂道:“谁和你红脸闹矛盾,你要将一大家子害死,还好意思说这种话。” 鸳鸯一惊,她是贾府的家生子,她的兴衰荣辱全寄托在贾府上,贾府好,她未必好,但贾府差,她一定不好。 听了王熙凤的话,鸳鸯只觉着闸刀就在头上,将先前那些劝和的想法全抛在脑后,瞪着贾琏呵道:“琏二爷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老太太在里面等着,是你能撒泼打滚的吗?” 王熙凤得意地看了贾琏一眼,边拨弄着额边的碎发,边往屋子里走去。 “奶奶...”贾琏一改前头的张扬跋扈,他祈求地看着王熙凤,话语中是满满的讨好。 王熙凤却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子,留下贾琏在外头来回转圈。 屋子里,贾母刚从小厨房送来的点心里挑了个酥卷,将将咽下去,就见着王熙凤仓促地走了进来,尽管她已经尽量地梳理着头发,拉直衣裳,浑身的狼狈却还是遮挡不住。 “凤丫头,”贾母沉着脸,没有好气地问道:“话不能随便说,你们小夫妻的打闹,嚷嚷出乱子,就不懂事了。” 王熙凤腿一软,跪在贾母床前的脚踏上,未语泪先流:“老太太,我哪里是这么不懂事的人。” “若只是我与琏二爷的口角,就算他将我打死,我也不敢大晚上扰了您的清静。” 贾母神色也郑重起来,她向鸳鸯使了个眼色,鸳鸯立时将屋子里伺候的小丫鬟们全部领了出去。 屋子里瞬间空了下来,高而空旷的室内,王熙凤的话简直有回声,只听见她带着哭腔说道:“老祖宗,我实在没有办法了,万岁爷前些日子刚下了旨意,要彻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连三阿哥都吃了挂落,我想着我们家里连主子带奴仆,上上下下这么多口子人,若是闹出不好的事情,没得连累一大家子,便令妈妈们留心着,家里一定不能出乱子。” 贾母点点头,这事情她听王熙凤提过一耳朵,当时她还深感王熙凤深思熟虑,做事颇具章法,很是向着王夫人赞了一通。 王熙凤大半夜的跑过来,难道真闹出丑事了不成? 贾母惊疑不定地坐起身子,手紧紧抓着被子,手背上青筋毕露,她盯着王熙凤,一字一句问道:“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雪愈发的大,沉甸甸的雪压在松枝上,松枝不堪重负,咔嚓一声,砸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将蜷缩着过冬的鸟惊吓地振翅飞起,扑扇着翅膀离开,融入夜色沉沉的天幕,只留下松枝那丑陋地裂口。 王熙凤本就忐忑,被外头声音一惊,更是提心吊胆,她低着头,带着难堪的隐忍,语速极快地说道:“老太太,尤二姐她有了身孕!” “混账!”贾母重重拍在床上,柔软的被子在她手下哗哗作响:“贵妃娘娘大事未定,那头的老爷刚刚入土,他这孽畜怎么敢闹出孩子来!” 在见着王熙凤好似天塌了一般的表现时,贾母想了无数种可能,是贾赦买了丫头,还是贾珍的丑事被闹出来,不管哪样,凭着她国公夫人的脸面,豁出去也能护得住。 毕竟,他们做的这些事,不像三阿哥,被抓了个正着,只要没有证据,就有运作的空间。 贾母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在贾琏这儿出了差错,她惊疑不定地看着王熙凤:“怎么会,那尤二姐还没有正经摆酒,还和你大嫂子住在稻香村,她怎么敢怀有身孕。” 在将尤二姐接到家中后,顾忌着国孝家孝的双重孝,没有直接给她开脸,而是让她先随李纨住着,向李纨学规矩。 王熙凤心里冰凉,就好像被扒了衣服扔在雪地里一般,她羞耻地几乎说不出话,咬牙唾骂道:“谁知道这娼.妇怎么勾搭上的男人,就几个月都忍不得不成,也不知道在哪里做了那些脏事,珠大嫂子清清白白的一个人,没得也被带累了。” 贾母的眼神比屋檐下的冰棱还冷,她凉飕飕的望着王熙凤,只听见王熙凤哭叫的声音更加尖锐,犹如利箭撕破了天幕:“老太太,今儿个我听园子里的妈妈们说了这事,本来还不愿意相信,令人将尤二姐悄悄领来一问,她却没口子的应了,我想着兹事体大,私下里找了相熟的大夫,买了副落子药,想着她偷偷喝了,也将这事大被遮掩过去。” “但这药还没喝,二爷便将药倒了,不仅将我打骂几番,还扬言一定要护着尤二姐和她腹中的儿子,若让他一意孤行,真真要给家里招来天大的祸事,我想着这事宜早不宜迟,也顾不得扰您清梦,赶紧向您回禀,我是没有本事的,辖制不住家里的爷儿们,只愿二爷看在老太太您的份上,给我们留条活路。” 贾母抖着手,气得嘴唇直哆嗦,此时的她如坠冰窖,角落里四散着的炭盆,好像没有任何的存在感,她倒吸一口冷气,被呛的直咳嗽,却顾不上喝水止咳,扯着嗓子向外喊道:“贾琏这孽障何在,还不给我滚进来。” 一直守在院子门口,急得团团转的贾琏,听了这话,瑟缩了一下,一想到尤二姐柔顺的姿态,想到这辈子都没过过的这般舒心日子,他瞬间又打起了精神,狠狠掐了下手心,抬首挺胸地走了进去。 但贾琏刚跨入院门,还没来得及进贾母的屋子,又突然被一股大力推开。 狼狈倒地的贾琏嘴埋在攒起的雪里,一时间冻得脸色青紫,他恼怒地抬起头,却只瞧见一个穿着酱色衣裳的背影。 贾府的年轻姑娘媳妇们,都打扮地鲜嫩活泼,唯一一个打扮地如此老气的,只有青年守寡的李纨。 贾琏摸了摸鼻子,气冲冲想要找她算账的心止住,他心虚地抬着腿,慢慢往屋子里走去。 吱呀一声,紧闭的大门再次打开,自贾母始,王熙凤、李纨无不盯着缓慢走进来的贾琏,王熙凤眼中的愤恨自不必说,这么多日子,平儿肚子丝毫不见动静,外头的那个却怀上了孩子,听大夫的话风,这孩子还很有可能是个儿子,直让王熙凤恨得两眼冒火。 当然,此情此景,平儿没有身子是个好事,不然和药汁子的人便变成了她,贾琏可不会为了她和王熙凤作对。 但比王熙凤更加愤怒的,是形容枯槁的李纨,她直愣愣地盯着贾琏,消瘦的脸上是滔天的恨意,她跪倒在贾母床前,痛哭陈诉:“老太太明鉴,自大爷去了后,我谨守女戒、女则的规矩,每日里也只带着姑娘们做做针线,再问问兰哥儿的学完,时时小心,事事仔细,唯恐哪里不注意坏了名声。” “尤大奶奶是个本份人,前些日子我们府里也多亏了她的照顾,我念着她的情,允了她娘家妹子住在我的稻香村,谁想到她竟然在我那里与琏兄弟做出丑事,说出去让人怎么看我们府里,我不如抹了脖子,随大爷去了,还能得个清白名声。” “跪下。”贾母看着面露心虚之色的贾琏,怒声斥道。 虽说都知道尤二姐是他的人,但到底没有过了明面,如今尤二姐住在稻香村,李纨便有份照管的职责,小叔子和寡居嫂子屋里的人私通,还搞出了孽种,说出去都嫌脏了嘴。 这个道理贾琏也明白,他麻溜地跪了下来,狭长地眼睛里露出一串眼泪,他用袖子擦着泪水,对着李纨磕了个头:“是我孟浪了,还请大嫂子原谅则个。” 李纨慌乱地避开贾琏的礼,贾琏这一跪,却是对她逼宫,她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她和儿子还得仰仗着贾府才能活,贾琏是承爵的长房一脉,日后偌大的贾府迟早要交到他们夫妻手里,贾琏姿态都摆得如此低,李纨又如何能再苦苦相逼。 她擦着泪,勉强笑着说道:“你也是年轻,等懂事就好了。” 贾琏大喜,又向李纨作了几个揖:“谢大嫂子原谅。” 王熙凤眼中的火苗跳跃更甚,她从嗓子里挤出声音,尖利地好似被冻了好多日的鸮:“贾琏,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贾母院子里哭的哭,闹的闹,喊的喊,更有王熙凤、贾琏、李纨深夜赶来,早就惊动了许多人,大观园已经落锁,住在大观园里的三春并宝玉没有听到动静,暂且出不来,远远住着的贾赦和邢夫人、住在附近荣禧堂的王夫人都被丫鬟搀扶着,匆忙赶了过来。 第195章 却被鸳鸯领着人,守在了门口,一步也不让。 贾赦隐约知晓是他儿子闹出的风流债,他暗骂着贾琏的不让人放心,又出神地想尤二姐到底是什么人间尤物,如何就勾得贾琏连脸都不要了。 至于贾琏国孝、家孝期间与尤二姐珠胎暗结,在贾赦眼中,反倒不是多大的事,一副药下去便也罢了。 “我不能眼见着全家上下陪你去送死,你当着老太太的面说,你让不让那贱人喝药。”王熙凤尖锐地声音让贾琏的额头突突的,疼得难受,他更加想念红袖添香,柔情蜜意的尤二姐。 贾琏不耐烦地说道:“谁让你生不出儿子来,那是我的第一个儿子,到时候把日子往后说俩月不就成了,宫中莫非还计较这么多。” 王熙凤倒吸一口冷气,她只觉着这辈子的羞辱都在这一日受尽了,就是因为她没生儿子,所以贾琏能够理直气壮的斥责她,所以周围的人也都默默认同他。 “贾琏,你糊涂了,”贾母听完了几个人的这番官司,苍老的手中拄着的拐杖用力在地上敲击几下,几个人听见这动静,立时停住了嘴里的掰扯,贾母掀起耷拉的眼皮,声音嘶哑地问道:“你媳妇还病着,你哪里来的儿子。” 这意有所指的话一出,在场人当即便明了贾母的意思,贾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他心疼难忍,哽咽难言:“老太太,尤二姐怀着的,确是孙儿的骨肉。” 王熙凤却好似得了什么尚方宝剑,她一扫之前的颓唐模样,得意地扫过一眼贾琏,随即笑着看向贾母:“要不怎么说还是老太太见多识广,我们这样没有见识的人,到底容易被人糊弄了去,那尤二姐从没去过我们院子,怎么就能将这孩子栽赃给我们二爷,想必是和不知哪个下人有了野.种,也是我管家疏忽了,等明日里一定将那人找出来,老太太最为心善,到时候给尤二姐一副嫁妆,也算成了好事,满足了她的心愿。” 贾母慈爱地笑了:“这般行事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该做的,万岁爷下旨彻查,查的是那些不忠不孝之人,对于那些大字不识一个,不通教化的下人,倒也不会如何计较,要我说,索性让他们成亲了,远远地送走,那孩子便让生下来,也算是为我们家攒福。” 毕竟贾母心知肚明,这孩子的父亲就是贾琏,若是男胎,便是她的重孙子,人老了如何不喜欢后辈,让贾母眼睁睁见着将这孩子打掉,她不忍心,为了贾府安危,这孩子也一定不能留在贾府,贾母到底是多少年的当家夫人,几乎一瞬间,便衡量了方方面面的利益,想出了事事周全的法子。 唯一没有顾虑到的,只有尤二姐罢了。 然而尤二姐又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与贾府的安危,与贾琏的前途比起来,哪里值得一提。 “老太太,”贾琏失声叫道,他自知晓尤二姐有孕开始,便一直期待着她腹中的孩子,幻想过无数次小小人儿长大喊他爹的模样,然而被贾母这么一安排,他的儿子,荣国府下一代的继承人,竟然要成为下人之子,这对他何其残忍,贾琏跪在地上,重重地磕头,求贾母心软。 王熙凤见着贾琏这番作态,又是恨又是得意,尽管按着贾母的意思,保住尤二姐腹中的孽种,对她而言,并不是个好消息,但看着贾琏走投无路的模样,实在是让王熙凤格外的痛快,她双臂环在身前,睥睨着不断磕头的贾琏,朗声嗤笑:“我劝二爷还是莫贪心,再想不出比老太太这法子更好的办法了,二爷您愿意付出前途尽失的代价认了这孩子,阖府上下还有这么多人,难道让上上下下都陪着你受罪?现在你心疼孩子,身为下人之子受罪,我说句难听的,有二爷在,好歹能关照几分,若是您固执己见,让我们全家都遭了难,那孩子才是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连吃饱穿暖都成问题。” 这话中不断的说着家中要遭难之语,贾母听着格外刺耳,她不喜地瞪了王熙凤几眼,王熙凤却只装作没见着,依然不停地嘲讽着。 贾琏被王熙凤说得痛哭流涕,他刚安顿好尤二姐,便急匆匆地来了贾母屋子,就连大氅也没有批,身上单薄的小袄早就扛不住深夜的寒凉,他只觉着如坠冰窟。 挣扎许久,贾琏一磕到底,大滴大滴的泪水掉在地毯上,又被无声的吸走,他终究还是默认了贾母的安排。 王熙凤拍着手乐了:“早这样不就好了,二爷您半夜还闹这一出,叨扰老太太。” 贾琏抬起头,看向王熙凤的眼中满是恨意,王熙凤却全然无所谓,她身上的下红之症一直未止,先不提还能活多久,反正她不可能再和贾琏同房,得个自己的孩子。 别看贾琏现在多么伤心,等过些日子,她精心寻访几个姿色、身段、性情都是顶级的丫鬟进来,那尤二姐没多久就会被他抛到脑后,就连他现在这么舍不得的儿子,等家里儿子一多,便也想不起来。 男人的爱和心疼能持续多久,她和贾琏难道没有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时光吗,到最后也不过是至亲至疏夫妻。 想到这,王熙凤掩盖着内心的苍凉,笑得更加得意:“二爷,您放心,我一定仔细地找尤二姐的情夫,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贾琏听见王熙凤加重的仔细二字,便知其中必有猫腻,还不知要安排什么样的人去磋磨尤二姐,然而有贾母在一旁镇着,贾琏不敢说一个不字,只能憋屈着应了,琢磨着多给尤二姐一些傍身银子,也好让她日子过得舒服一些。 梆子声响起,却是外头的更夫打更的声音遥遥传来,细细听来,已经是寅时将至。 这一晚上的闹剧,足足折腾了快两个时辰,冬日夜长,此时天上仍旧是黢黑一片,挂着几个惨淡的星,为大地带来几分聊有胜无的光亮。 上朝的大臣们已经坐在马车上,往皇城而去,马车轱辘在石板路上转着,马蹄发出有节奏的踢踏之声,夜晚将尽,贾母年岁到底大了,陪着熬了这么一夜,脸上疲态尽显,她挥着手,有气无力地说道:“这些事情就交给你们了,尽快将事情做好。” 说完,她便松了紧绷的肩背,懈了心神,她挥了挥手,示意几个人离开。 在一旁当了许久木头人的李纨,第一个行礼告辞,她过来不过是为了她的名声讨个清白,贾母定了尤二姐是与下人有私,虽然她还是逃不过一个失察之罪,却比小叔子与她房中人乱来要强多了,毕竟瓜田李下,贾琏能和住在稻香村的尤二姐珠胎暗结,难道那些心脏嘴巴毒的下人,不会编排她这嫂子与贾琏吗。 毕竟,贾府的男人们,可是有着聚麀的嗜好,李纨虽心如死灰,外头的传言也多少能听到几句,说句难听的,贾府里也只有门口那两个石狮子是干净的。 等到李纨走了,贾琏给老太太磕了个头,捂住破皮见血的额头,也跑了出去,想着趁着最后的时候,给尤二姐塞些体己银子,再说些贴心话。 屋子里只剩下王熙凤一人,贾母疲惫地看了她一眼,叹着气说道:“你也走吧。” 王熙凤心里一颤,只觉着她的谋算全被贾母看穿,贾琏与尤二姐能这么容易在家里私会,自然与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分不开,王熙凤只想着拿住他们的丑事,也算是手里多一个把柄,谁想到尤二姐的肚子里竟然就有了孽种,更没想到康熙竟然这个时候发作。 平时哪个权贵家里没有孝期纳美的事情,反正又不是娶正妻,大面上过得去便也够了。 康熙这一发作,却让王熙凤找到了好机会,虽然她无数次劝自己,看开些,不要管贾琏亲近谁,能够生个儿子抱给她才是大事,但她实在看不惯贾琏对尤二姐的柔情,好似那尤二姐才是她的正头娘子一般,王熙凤能够容忍贾琏与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私通,却受不了贾琏真的将哪个女人放在心上。 尤二姐的存在,就戳了王熙凤的肺管子,她筹谋许久,要给她个教训。 如今能一举将她赶出去,却是意外之喜。 王熙凤去门口亲自将鸳鸯请回,服侍着贾母再躺下休息,等到出了院门,却见贾赦、邢夫人、王夫人都在外头等着,王夫人身后站着早已离开的李纨,她眼圈通红,比在贾母屋里还要委屈,想必是挨了王夫人的数落,贾琏却垂着手,站在贾赦身前,任由贾赦身旁的亲随将唾沫吐在他的身上。 王熙凤强笑着走上前,分别给贾赦、邢夫人和王夫人请安,对于他们的询问,也只是笑着说道,是她不懂事,扰了老太太的清静,再问,便是闭口不言。 对着油盐不进,还不时暗示着要去做贾母交代事情的王熙凤,邢夫人也没了法子,王夫人与王熙凤出自一门,也未揪着不放,至于贾赦,更不至于亲自和儿媳妇计较,只能狐疑地挥手,示意他们离开,自己锤着站了一整晚的腿,往自己院子走去。 李纨深恨这两夫妻给她挖坑,见着王熙凤与贾琏,招呼也不打一个,扭头便跟着王夫人离开,王熙凤不以为意,贾珠人都没了,兰小子还小,长不长得大都未可知,李纨的敌视,全不被王熙凤放在心上。 第196章 她心情愉悦地盘算着,要将尤二姐肚子里的孩子放在谁的头上,让她憋屈了这么长时间,她一定会找个好人,好好关照尤二姐。 回了小院,贾琏一言不发地去了他的书房,夜里王熙凤连药都熬好,就差令婆子们强压着给尤二姐灌下去,情急之下,贾琏将尤二姐安置在书房,便急匆匆地去了贾母屋子。 见着娉娉婷婷迎上来的尤二姐,纤细的腰肢看不出腹部已经孕育了一个孩子,贾琏满心愧疚,他将头靠着尤二姐的肚子上,哽咽着不能言语。 “爷?”尤二姐摸着贾琏的头,温柔地询问着。 贾琏却只依恋地靠着尤二姐,久久不言。 直等到王熙凤噙着笑意,带着一个小厮走来,贾琏才目眦欲裂,瞪着王熙凤恨不能与她同归于尽。 “爷,不要这样,老太太做的主,您有怨,找老太太去,谁让您忍不住,犯了错呢。”王熙凤手上的指甲重新又染上了凤仙花汁液,红得格外炫目。 这让贾琏更是恨从心头起。 “爷?”尤二姐吓得牙齿咯咯作响,靠在贾琏的身上簌簌发抖,说话间嗓子里全是颤音。 “二姐。”贾琏红了眼眶,见着尤二姐柔弱模样,英雄气又起,当即便想什么也不顾了,带着尤二姐私奔到天涯海角。 王熙凤更是看得怒从心头起,她大声喝道:“平儿,告诉这个贱.人,她要去哪儿!” 平儿站在门帘外,却久久没有言语,这让王熙凤更怒,她怒声斥道:“平儿。” “主子,”好半晌,平儿终于发出声音,但她的嗓子,却比尤二姐抖得更加厉害,她哆嗦着退进了屋子里。 不等王熙凤发怒,却见紧随着平儿身后进来的,是一群凶神恶煞的禁卫。 “这事御敕国公府,你们要造反不成!”贾琏哑得无法言语,还是王熙凤推开他,站在禁卫面前,厉声呵斥。 为首的禁军见着面对他们还能泰然自若的王熙凤,暗道一句可惜,说出的话却冷厉地不近人情:“荣国公府贾琏,国孝家孝期间偷娶二房,私自有孕,请与我们走一遭。” “你放开我,我是宫中贵妃的兄弟,你们敢对我无礼。”贾琏挣扎着要从禁卫手中脱身,却只觉着自己的肩膀犹如被铁爪抓住一般,半点都动弹不得,他只能色厉内苒地喊叫着,试图让人看在宫中贵妃的份上,放过他们。 然而这次过来的禁卫,是康熙的心腹,对后宫情形不说一清二楚,大概还是明白,谁都知晓,在钮祜禄贵妃去了后,宫中便是四妃的天下,至于贾家的贵妃,不过是个摆设,既无宠又无权,不说谁都能踩上两脚,但在宫中确实没什么存在感。 贾琏将贾贵妃搬出来的行为,不过是徒招人笑话罢了。 那禁卫被贾琏吵得心烦,转眼见着另一打扮华丽,穿金戴银不似丫鬟的女子,当即笑出声来:“这便是你偷娶的女子了?果然是个绝色美人。” 被这禁卫狎昵的笑声惹得心烦,贾琏更怕尤二姐被拉去受审,做实他的罪证,他脸色灰败喊道:“这人与我没有关系,奶奶心善,刚给她许了人家,正准备让他们出去成亲。” 尤二姐倏地抬头,煞白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贾琏,嘴唇颤抖着便想说话,王熙凤一个健步上来,抓住尤二姐的手,哭着向禁卫说道:“这位大人,我们爷最是本份人,不知是谁造了这种谣言,还请您查清楚,还他一个公道。” 禁卫似笑非笑地看着王熙凤,也不多说,挥挥手,示意其他人将贾琏押走。 贾琏一走,荣国府里可算是乱成了一团,先不说尤二姐如何仓皇哭泣,此时已经没有人顾得上她,就连王熙凤,都一心想着将贾琏捞出来。 然而荣宁二府在朝堂上早就说不上话,不过是有个空壳子罢了,走出去应酬交际还成,真遇见事了,没几家真的应承帮忙。 更何况荣国府里的男人,贾赦沉迷女色,贾政外放出京,贾宝玉只顾风月,贾环贾兰等人年岁更小,也撑不起家里的摊子。 素日里荣国府里对外交往办事,都是贾琏一力应承,贾琏被带走后,他们就连想走门路,都不知该找谁。 关键时刻,还是久不理事的贾母站了出来,她带着从库房中取出的银票,亲自去宁国府请贾珍出去打点,等回了荣国府,又取了信纸,亲自给亲朋故旧写信。 黛玉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收到了贾母的亲笔信。 第174章 惩罚 雾霭深深,浓云压地,炭盆里的火烧了一晚上,已经全部燃尽,只余下灰白的余烬。 黛玉睡在被子里,大红百子被将她盖得严严实实,瓷白的脸上有着一到绯红的压痕,却让她看着格外娇憨。 “福晋,老太太使人给您送了信过来。”贾府的下人惶急难言,只不停说事态紧急,贾母叮嘱一定要让黛玉尽快看。 雪雁见此情景,也不敢怠慢,瞧着快到黛玉日常起床的时辰,便掀开帐子,轻声唤醒。 雪白的胳膊从被子中伸出,黛玉虚虚拢着被子,倚着床头坐着,接过雪雁送来的信,一目十行看完。 “什么东西?”惺忪的声音传来,一双肌肉遒劲的手从身后将黛玉搂住。 手一松,信纸飘零在地,洁白的信笺上,是潦草的字迹。 “外祖母的信。”黛玉声音带着未醒的哑,却又扣人心弦。 胤祺探身倾过,虚虚地罩着黛玉,从地上将那信纸捡起,匆匆看完,胤祺浓眉高高挑起,简直要气笑出来:“他们真是…” 胤祺哪里想到,他给胤祉挖的坑,却将贾家坑了进去,他担心地看着黛玉:“我入宫去向皇阿玛求情?反正我本来就是不通礼法的阿哥,皇阿玛我不会惩罚多重。” “嘘!”黛玉转过身子,细长的手指压在胤祺的嘴上,她白了胤祺一眼:“你忘了我父亲之前的嘱咐了?万岁爷大怒,你又何苦触这个霉头。” 胤祺手上用力,黛玉往后倒在他的怀里,只觉着背上一片热意,耳畔被吐息沾得发痒:“不过是挨顿训斥而已。 挂在床边的帐子被这番动作牵扯到,逶迤着散落下来,拔步床里重又昏昏暗暗。 帐子中热意愈发地浓,黛玉扭着身子从胤祺怀中退出,她白了一眼,昏暗的帐子中,只见着黛玉的眼神格外明亮:“你说得都是什么话,贾琏被带走,那是他活该,反正万岁爷也没打算大开杀戒,有什么事该受着的就让他们受着,免得日后他们又打着你的旗号,在外头做混账事。” 贾家男人在外头行走,难免扯着元春这贵妃的虎皮做大旗,很是做了些仗势欺人的勾当,可惜元春本本分分的一个人,被外头的亲戚带累了名声。 胤祺低低笑了,声音沉沉:“你真忍心,那我就真不管了。” “不管!”黛玉态度格外坚决,康熙本就不是一个弑杀的皇帝,这件事情三阿哥胤祉也牵扯在其中,即使康熙再怒,也得考虑着胤祉,不会到要人性命的地步,黛玉便也懒得禟那滩浑水。 “皇阿玛一心盯着准噶尔,这事闹不了多久。”胤祺揉着黛玉的发,轻声告诉她。 这便是胤祺笃信事情闹不了太大的原因,噶尔丹是康熙的心腹大患,他早就计划着再征准噶尔,自得了琉璃方子后,攒钱速度更快,康熙不会允许朝廷大乱。 黛玉闻言,掀开被子,披上放在一旁的小袄,踩着软缎鞋,径直去了外间书房。 过了一晚上,端砚里的墨早已干涸,跟着黛玉过来的胤祺,从旁边放置着的一个白釉壶中倒了些水出来,耐心地研磨着。 上好的墨条与砚摩擦,汨汨的墨汁流淌,黛玉找了支狼毫笔,试了试墨,浓厚得宜,便止了胤祺的动作,在摊好的宣纸上,简短写了几行字,将守在门外的雪雁唤来,令她送去贾家。 贾家的大小主子都聚在了贾母屋子里,贾琏被带走的事,没多久就传遍了阖家上下,诸人心里骂着贾琏不省心,面上却全是惊恐。 在外头跑动的人渐渐回来,听了回复,众人的脸色愈发的白。 一夜北风紧,但呼啸的风再寒,也寒不过贾家人的心。 等到贾珍回来,众人才像见着了主心骨,忙一拥而上。 却只见贾珍脸色青白交错,身上的披风上扑上了一层厚厚的雪粒子,肩膀一抖,雪粒子簌簌而下,没多久就在地上融化成了一滩雪水。 他向贾母行了礼后,先是和她说打到的好消息,让贾母安心。 “老祖宗,您放心,琏儿没有受到什么罪。” 提了一晚上的心,总算踏实了几分,贾母拍着胸口喘气,喃喃自语:“没受罪就好。” 贾珍天刚蒙蒙亮便去了亲朋家,许是看在他是贾家族长的份上,没有吃闭门羹,但是得知了贾琏被皇帝的侍卫亲自带走的消息,素日交好的人家,无不支支吾吾,贾珍亲自上门,做小伏低,也得不到什么准话,问了许久,也只能问出贾琏的安危无恙。 第197章 是的,贾琏和尤二姐被带走后,许是看在国公府的份上,倒也没让他们遭多大的罪,起码没有东用私刑,鞭子盐水没往两人身上用,反而还给了间屋子,让两人待着。 当然,对于娇生惯养的贾琏,这雪洞般的屋子,就已经让他格外难受了,腐朽的门框挡不住从缝隙中钻进来寒风,整间屋子里都是一股木头的糟烂味。 此情此景,尤二姐也忘了前头贾琏的矢口否认,苍白着脸,依赖地看着他,贾琏心中豪情骤起,他抖着手,将尤二姐搂在怀里,就像一对苦命鸳鸯,只希望着家里的亲朋好友能够出手,救他这一次。 然而被他寄以厚望的亲戚们,却只能让他失望。 贾珍正在荣国府里,将他这一天奔波亲戚朋友家的情态说个分明,他站在贾母身前,气得鼻子里直喘粗气:“老祖宗,那些人实在可恨得紧,不过就是这么点事,一个个的都顾左右而言他,我们太爷是陪着他们祖上打天下的,还能折在这么点事上不成,他们如此前倨后恭,但凡我们家缓过气来,看他们怎么说。” 正当这时候,外头的婆子在外面探头,见着满屋子的主子,脚步一顿,却只听见贾母喝道:“鬼鬼祟祟做什么?” 婆子腿一软,当即嚷嚷道:“老太太,史家打发了人来接史姑娘。” 在得知贾琏之事的第一时间,史家夫人便打发人过来,要将史湘云接了回去,毕竟是订了人家的姑娘,史家唯恐这些乌遭事坏了湘云的名声。 贾母气得脸色铁青,但她父亲早没了,史家当家的是她的侄子,她也没法辖制,只能叹着气,让人将湘云的东西收拾出来,好生送回去。 史湘云从园子里出来噙着泪,万般不愿,却又不敢拒绝,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等到湘云的背影远去,贾母哆嗦着手,倒在了贵妃榻上。 炕上摆着的屏风,上头的刺绣还是那么鲜亮,全然看不出贾府的阴霾。 邢夫人当即便哭了起来:“贾琏这天杀的,是要将我们府里上上下下都害死不成。” 王熙凤嫌弃地看着邢夫人,却也只能恭敬地立在她的身后,为她递上帕子擦泪。 “闭嘴!”贾母还没发声,贾赦铁青着脸,大声怒吼,邢夫人瑟缩一下,仍旧呜咽出声。 “你们都回去,别在我这儿站着,我看着头晕,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将门户守好,屋子里绝对不能闹出事来,懂吗!”贾母被邢夫人一气,精神气又激了出来,她重重将杯子放下,对家里的媳妇们吩咐道。 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并王熙凤都没有其他法子,只能应是,拖着脚离开。 贾母屋子里只剩下贾赦及贾珍,两府里当家的男人。 “老太太,真要查,京中哪户人家是干净的,难道还能全罚了不成,要我说,那些吃喝没够的忘八东西,就是想要我们塞银子,我封个两千两送过去,琏儿必定能回来。”贾珍见屋子里没了人,捋着胡须说道。 贾母却比贾珍多长了些年岁,她十多岁嫁入贾府,从重孙媳妇做到老太太,经历过的事情比贾珍听过的都多。 她心知此事必然不如贾珍所言那般容易。 黄铜錾蝙蝠纹香炉里的香静静燃烧,平日里贾母最喜的淡雅香气,现在闻着只觉得心烦意乱,她皱着眉,让鸳鸯赶紧将香炉灭了,等那阵浓郁的香味散了后,贾母才叹息着说道:“贾史王薛四家同气连枝,薛家现在不中用了,先不提他们家,但史家和王家仍有人在朝中,最知上头的态度,连他们两家都不敢上门,事情必然没那么简单。” “要不,侄儿去太子爷那边打探几分。”自从贾敬没了后,宁国府再没有能够辖制贾珍之人,这些日子被人奉承的飘飘然,只觉得贾母太过小心谨慎,但看在她是族中长辈的份上,也只能出言安抚。 早些年贾府暗暗给太子府投过诚,不仅搭进去了贾元春,还送了不少银子,不过是元春在宫中没起到什么作用,贾府送去的银子一年比一年少,太子那边对他们冷淡了而已,但有些老关系还在,用银子开路,总能打听到只言片语。 “不可。”贾母骤然呵道,她的手掌重重拍在炕桌上,苍老的手背上青筋毕露:“咱们家的事,不能让太子爷烦心。” 与早些年康熙对太子无尽的宠爱相比,这几年康熙对太子态度忽冷忽热,一时好一时歹的,更是抬了大阿哥与太子打擂台,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候,可不能让局势更复杂。 贾珍暗笑贾母的小心谨慎,贾琏这事对太子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而已,如何就不能去找太子帮忙,他冲着贾赦使了眼色,贾赦虽然心疼银子,但赶着要救自己儿子,也没有办法,点头应了。 贾珍已经在心里盘算,要走谁的路子,送多少银子合适。 正是这个时候,鸳鸯拿着信纸,走了进来:“老太太,福晋使人送了信来。” 贾母连忙站起,将信纸夺了过去,这动静全然看不出她是一个年迈的老太太。 抖着手,满心期待地打开信纸,却只见黛玉在里头简短地写了此事前因后果。 贾母苦笑着,将信纸递给了贾珍。 黛玉信里没写多少字,却将贾珍与贾敬刚商议好的事全然推翻,三阿哥分明就要在里头跌个大跟头,贾琏是被牵扯的池鱼,太子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如何会为掺和进此事的人求情。 若是因为太子的求情,康熙轻轻放过了三阿哥,太子得怄得几天吃不下饭。 沉默几息,贾珍苦笑着与贾母说道:“老太太,此事我们只能等了,想必有三阿哥在,万岁爷不会下狠手,想必是小惩大诫。” 难怪那么多亲朋,谁都不愿插手此事,一不小心就惹得一身腥。 贾母重重地闭上眼,家门不幸,贾珍贾赦虽然降等袭爵,却早已没有实职,远离了朝堂,每日和酒肉朋友纵乐,什么消息也不知晓。 唯一一个有用的贾政,却是被点了学政,在外头当官,这时候也指望不上。 若非有黛玉,他们现在还如没头的苍蝇,在到处找人。 贾母苍凉地叹了口气:“罢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贾珍和贾赦忙安慰贾母,不过是罚些银子,府里出得起。 “但愿如此。”贾母闭了眼,不欲多言。 贾珍和贾赦忙告退出去,贾珍连跑了数个人家,早就累了,回了屋子里,找清秀小厮给他捏脚,倒头便睡了过去。 至于贾赦,沉着脸骂着孽畜,却也令人清点着库房里的银子,算着能拿出多少银子给贾琏抵罪。 女眷们则是提心吊胆,日日担忧,但这担忧,也没有担忧几日。 在贾琏被带走三日后,都没来得及反应,那些被查出在温僖贵妃孝期有不规矩的人,都得了惩罚,多是降职和罚银子。 唯有两人特殊,一是事情的罪魁祸首,三阿哥胤祉,康熙将他刚到手,还没热乎的爵位撸了。 另一个便是贾琏,他是在国孝和家孝双重孝里做出了偷娶之事,格外恶劣,康熙一怒之下,决心将他杀鸡儆猴,下旨,不仅夺了贾琏买的官,还将贾珍,贾赦袭的爵也夺了。 唯有贾政,看在元春生父的份上,没有动他。 荣国公,宁国公,在战场上一刀刀拼出的爵位,至此,烟消云散。 第175章 纷乱(二合一) 荣国府,早先的富贵奢华好似都蒙上了一层灰雾,上上下下,无论是主子还是仆人,听到康熙的圣旨,无不面色灰白,腿软在地。 “子孙不孝,子孙不孝啊!”贾赦捶胸顿足,眼泪鼻涕直往下流,将胡须粘得黏成一团。 但谁也没有心里嘲笑贾赦的狼狈,其他人比他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个或呜咽,或嚎啕,或无声流泪,几辈子的基业,就这么被败了。 贾母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接了旨,她抖着手,恭敬地将圣旨供上贡桌,又好生将小太监打发走,才铁青着脸环顾满屋子的人。 邢夫人眼中射出怨毒之色,她咬牙说道:“老太太,老爷,莫说我这后娘心狠,贾琏害了我们这一大家子的人,我看是该好好管着了。” 被邢夫人一提醒,贾赦瞬间想起了罪魁祸首,他气得脸红脖子粗:“那个逆子,我要将他的腿打断。” 王熙凤脸上讪讪,到底是他们这房闹出的事,尽管与贾琏夫妻情分已经浅了,但她面上仍然难看,贾赦夫妇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在删她耳光,她磨着牙,想起以前光景好时候,邢夫人对贾琏关心的模样,直恨得咬牙切齿。 王夫人垂着眼,贾政仍然在外头做官,娘娘在宫里也好好的当着贵妃,爵位本就和她们没关系,她们这房,受的影响不算大,她木着脸,不发一言,默默流泪。 反倒是平时最是沉默的李纨,在得知这个噩耗后,却一滴泪也没流,她冷冷地瞧着满屋子的人,冷笑着骤然发难:“你们也别哭喊,到底你们是一个藤上的骨肉,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你又好到哪里去。” 第198章 贾赦勃然大怒,对李纨怒目而视:“还有没有规矩体统。” 李纨是小辈,这么明晃晃的指责到贾赦脸上,说破天去也是她无礼,但她已经顾不上了,自从贾珠去了后,李纨唯一的指望就是她儿子贾兰,眼珠子一样的养着,眼见着进学了,先生还每每夸他聪颖,李纨更是将半辈子的期待都放在了贾兰身上,只盼着他蟾宫折桂,能让她扬眉吐气。 但大房却闹出了不孝这等悖逆之事,要知道大清以孝治天下,任谁担了个不孝的名头,日子都好不到哪儿去,尽管万岁也圣明,没有牵扯到他们这一房,贾兰依旧可以考取科举,但有个那样的叔父,终究是面上无光,说不得还得影响前途。 不可,绝对不可! 想到这的李纨,顶着贾赦瞪的铜铃大,欲要噬人的眼神,缓缓地将屋子里的人转了一圈。 从贾母,到夫人媳妇,再到未出阁的姑娘们,一个个的,都在她的眼神中闭上了嘴。 这一辈子循规蹈矩,被教导得三从四德的李纨,第一次直起了腰板,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老祖宗,我要分家。” “混账!”贾母一巴掌拍到紫檀木都案几上,上头摆着的琉璃屏风应声弹起,砸到猩红褥子上。 然而此时已经没有人在意这昂贵的琉璃摆件是否完好,所有人都如同被雷劈了一样,看着李纨说不出话来。 分家!这是与贾家被夺了爵同样大的事情。 贾母尚在,孙子媳妇便闹出了分家事,这事放哪里,都是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情。 “国子监祭酒家的家教就是这样!”贾赦脸上红红紫紫,胡须一颤一颤,扭头对着寂然无声的王夫人喝道:“弟妹,你们二房都是这么想的?” 贾政不在,遇着这样的大事,王夫人早就慌了神,她本打定了主意不搭理,自接到圣旨后,嘴便比蚌壳闭得还紧,没想到却疏忽了儿媳妇,让李纨说出了这等惊天动地的话? 王夫人睫毛抖了抖,她径直向贾母跪下,一脸惭色:“儿媳有罪。” “老太太,”李纨同样哭着跪着下来,她同样知她逾越了,分家大事不是她的身份能提的,李纨重重地往地上磕头,没多久,她的额头便青紫一片。 “求您怜惜兰儿,兰儿没几年便能下场,若不分家,难道要顶着这个名头与人交际不成,他父亲身子不顶用,抛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只能靠兰儿自己,我没用,帮不了兰儿什么,只能豁出这条命不要,不让旁人拖累了兰儿。” 贾母怒气稍稍减轻,父母爱子,为之计长远,李纨提出分家,其情可悯,但其行该罚。 “更何况,”李纨见着贾母依旧怒气蓬勃,心里又急又气又怕,软趴趴地跪在地上,爬到贾母脚下:“我们兰儿还小,但我们房里大的哥儿和姐儿可不少,宝玉眼见着出门交际,环哥儿读书进益,更有三姑娘也大了,眼见着就要相看人家,家里的兄弟做出这种事,哪里又有脸面,说出去都被人笑话。他们也都是您看着长大的,您就心疼心疼几个小的,允了分家。” 李纨小心地抬着眼皮,不引人注意地打量着,见着贾母在她说道贾宝玉之时,眉头狠狠动了,心下冷笑,果然只有宝玉才是真玉,其他人不过就是路边的石疙瘩,却也抓住这点,更加添油加醋说了起来。 果然贾母愈发犹豫,但她的犹豫却不是如李纨所想的对宝玉偏心,或者说是不完全因为宝玉。 贾琏在康熙那已经是挂了名的不孝,大房的前途肉眼可见没了,相反,二房里却有着扔在做官的贾政,聪慧机灵的宝玉,读书伶俐的贾兰,眼见着可以保家族几十年的延续,为了贾家的未来,将大房与二房分开,势在必行。 “够了!”贾母拄着的拐杖重重地击在地上,她将周边站着的人环顾一遍,闭上眼:“分家吧!” 贾赦及邢夫人呆愣当场,此时分家,对他们全无好处,只见贾赦一脚将花瓶踹到,明成化粉彩瓶应声而碎,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看着贾母,喉咙里挤出尖锐的鸣啸之声:“老太太,您不能这么偏心!” 水顺着砸破的花瓶流出,瞬间便被地上铺着的柔软褥子吸收,静谧无声,就如同听见贾赦痛诉后寂然无声的屋子。 贾母失望地看着贾赦,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看不清形式,让大房二房分家的想法更加坚定,莫让他们一家的糊涂人,带累了二房。 王熙凤张了张嘴,又合上,到如今谁顾得上谁,不过是桥归桥,路归路罢了。 “去东府将珍大爷请来,为分家做见证。”贾母一锤定音。 贾珍是贾家的族长,分家的事情必落不下他。 宁国府里,贾蓉垂着手站在贾珍身前,听着小厮的唾骂,贾珍斜着身子,靠在榻里,看着贾蓉那没出息的模样,只觉得心火直冒。 宁国府同样被除了爵位,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按着常理,贾蓉还能再袭爵,就算他没甚么出息,只要不谋反作乱,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跑不了。 谁想到贾琏那事,竟然将他们宁国府也牵扯了进去,他们满府的人,瞬间失了前程。 正在这时候,贾珍收到了贾母的传信,听到荣国府欲分家的消息,贾珍胸中一直燃烧的怒火总算平息几分,刚收到圣旨之时,贾珍恨不得将贾琏一脚踢死,但瞧着更大的苦主,贾珍的心情,奇妙地又好了几分。 他捋着胡须冷静几分,身为族长,荣国府要分家,必不能缺席。 “”你看着家里,我过去瞧瞧。”贾珍随口吩咐,便要换衣裳去荣国府。 贾蓉面上应得乖巧,等到贾珍前脚刚走,贾蓉的眼睛里便冒出阴郁之光,他用力将马鞭挥了几下,粗粝的马鞭划破空气,发出歘歘的声音,直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贾蓉狞笑着,俊秀的面孔都变得扭曲,往后头走去。 此时人心惶惶,谁也不敢拦贾蓉的路,他就这么长刀直入地到了尤氏屋子里。 尤氏得知尤二姐犯下的大错,早早的就缩在屋子里,不敢言语,突然听见来势汹汹的脚步声,她缩了缩身子,勉强维持住宁国府当家夫人的体面,迎了上去。 “蓉儿怎么这个时辰过来?”尤氏勉强笑着:“可用了晚膳,我让厨娘拣几道你中意的菜端上来。” “闭嘴。”贾蓉对尤氏连表面的体面都维持不住,在他看来,家里的祸患都是尤氏的妹子招来的,她既然没有看好妹子,就要接受他的不满。 尤氏也顾不上在继子面前哭泣是否不雅,她惨白着脸,眼泪流了满脸:“蓉儿,那尤二姐说是我的娘家妹子,但谁不知道是她老娘带来的女儿,我父亲都没了,我有什么办法管他们。” 说着说着,尤氏的眼中又露出了冷冷的讥讽:“你也知道我妹子长得绝色,我如何能看得住她,别以为我不晓得,打她主意的人何止一个,不过是琏二占了个手脚快,但凡他慢了一步半步的,闹出丑事的还不知道是谁。” 想起尤二姐的天香国色,贾蓉只觉着心头发痒,他咳嗽两声,却终究敌不过心猿意马,他哼笑着:“二姨的美貌,我是无福享受,但母亲家里还有个如花似玉的三姨,若能让三姨陪我,我便不与你计较。” 尤氏一口啐到贾蓉的身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满脑子只想着这些事,我还当你真是为了爵位的事,找我麻烦,我妹子带累了你们家,你骂我几句,我也认了,谁想到你想着的还是那二两肉的事,要我看,就算没有我妹子,你们贾家也没个好。” 贾蓉被骂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甩着袖子走了出去。 正好撞上换好衣裳,准备穿过园子去荣国府的贾珍,贾珍一见贾蓉这臊眉耷眼的模样,再一看他刚从尤氏房里出来,对于他的打算,瞬间便了然于心。 “出息。”贾珍瞪了贾蓉一眼,直让贾蓉成了拔了舌头的鹩哥,半个字也不敢说。 贾珍这才往提腿离开。 荣国府了,贾母早就召集了府中的管事、账房,将家里的账簿拿了过来,等到贾珍过来,不等他见礼,贾母疲惫地对他说道:“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一个逆子,趁着我还活着,给两房将家分了,日后他们再争吵,我眼一闭,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贾赦却如同见着了救星一般,对着贾珍说道:“侄儿你来得正好,此时正是需要一家人勠力同心之时,如何能分家。” 贾珍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对贾珍说道:“树大分枝,也是到了该分家的时候,对谁都好。” 贾赦身为长辈,却被贾珍这么下了面子,青黑着脸站着一旁,听着贾珍和贾母商量分家事宜。 他们这等人家,对于祖产如何分都是有规矩的,按着规矩,贾赦身为嫡长子,应当袭爵,其余家产诸子平分。 此时荣国府的爵位已无,所谓的分家,不过就是将祖产平分罢了,一应家产均有账册登记,没多久便分了清楚。 “这些年家里一年不如一年,也没多少东西了,你们兄弟俩分了,好生过日子,我的体己银子我自己留着,就不给你们分了。”将庄子铺子现银对半分后,贾母示意贾赦和王夫人上前,将写好的分家方案递给他们后,重重地靠在了椅子背上,疲累地闭上了眼。 第199章 “这不公平。”还不等看单子,贾赦便已经蹦了起来,既然分家势不可挡,那他也不能吃亏:“奉养母亲是我这长子的职责,但您那体己银子收得好好的,日后想必都给了宝玉,我们这一房受累不讨好。” 贾母气得脸色铁青,她扬起拐杖,重重地敲在贾赦背上:“混账东西。” 贾赦躬着腰躲开,眼中的怨恨之色更重。 “叔父,我瞧了单子,给您的东西可不差,您拿了银子庄子,做大老爷不好吗?”身为族长,贾珍笑着劝道。 贾赦见贾母与贾珍态度,知晓自家再闹也讨不到好,咬牙闭眼应了。 贾母便又找人,将住在后街的族中老人找来,在贾珍的主持下,在族老的见证下,贾赦与贾政两房彻底分家,从此以后,便是各人过各人的日子,谁也顾不上谁了。 “贾赦呢,让他滚出来见我。”贾家人还在为荣国府一系的衰败而暗自叹息,却听见外头传来一个男人怒吼声。 满屋子的人面面相觑,唯有贾赦,听到这似曾相识的声音,先是一喜,又是一惊。 “何人在贾府放肆。”贾母拄着拐杖,率先走了出去。 他们贾府是败了,却不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京中他们还有几家亲朋故旧,这么打上门来,却是全未将人看在眼里。 却只见一魁梧男子,横刀立马站在院中,贾珍一愣,这人他却认识,是袭了指挥之职的孙绍祖,其祖上是宁荣府里的门生,算来也算是世交。 贾珍见贾赦缩着不语,便知其中必定有事,他心里暗骂贾赦的不省心,见着满屋子的妇孺,却只能走了上去,对着孙绍祖说道:“贤弟如何如此形状。” 却只听见孙绍祖大着嗓门,嚷嚷地满院子人都听见:“贵府赦老爷收了我五千两银子,答应帮我办件事,眼见着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赶紧将银子还我。” 贾赦脸上青青红红,好像打翻了染料,他确实收了孙绍祖的银子,但这区区几千两的银子,他买上两三个调教好的丫鬟,再买上几把扇子,便挥霍一空,哪里还剩下一点。 当然,贾府才分了家,贾赦手中是有银子的,但他又哪里愿意从自己手中掏出银子,见着孙绍祖凶神恶煞,必要个说法的模样,想起平日听到过的孙绍祖的传言,贾赦眼珠子一转,亲亲热热地冲他笑道:“贤侄何必如此冲动,我有好事都想着你呢,我有个大女儿,正是婚龄,长得格外标致,我将他许给你如何?” 只要他成了孙绍祖的丈人,他难道还敢让他掏那五千两银子不成。 与探春、惜春躲在屋子里,没敢出来的迎春,当即便白了脸,眼泪不断地淌下来,她用帕子捂着脸,哭着说道:“难道我的命真就这么苦不成,一日半日的舒心日子都过不成,却要去填那无底的坑。” 火焰在探春眼中跳跃,她从未想到,世间居然无耻至此之人,她重重地擦着迎春脸上的泪:“哭什么,你去求老太太,去求伯父,就说你不愿意嫁,难道谁能勉强你不成。” 惜春年岁虽小,却最是凉薄,她冷笑着:“不是这个,也有那个,谁能逃得掉。” 一时间,不仅迎春忘了哭,就连探春,都怔怔地看着惜春,半晌说不出话来。 “呸,你们这样的破落户,谁想娶谁娶。”院子里传来孙绍祖的怒骂,这赤.裸.裸的嫌弃,让迎春脸色更加煞白,她摇摇欲坠着,好似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不过,”还没等迎春缓过来,又听见孙绍祖那粗犷的声音传来:“若你将她送给我做妾,我便笑纳了。” 却是孙绍祖想起坊间传言,贾府中的姑娘们个个绝色,生起了淫邪之心。 迎春眼皮一翻,软软倒了下去。 “姑娘,”迎春的贴身丫鬟司琪惊呼出声,却被探春恶狠狠的一句闭嘴吓得不敢言语,探春示意她自己的贴身丫鬟侍书搭把手,与司琪一道将迎春抬到窗前的炕上躺下,再揉着迎春的胸口,帮她顺过气来,等迎春缓了过来,才又去门边,听着外头的动静。 只听见贾母在外头怒声呵斥:“欺人太甚!”,贾母自出生以来,从未受过如此中的羞辱,闻言她气得浑身发抖,捂着胸口便倒了下去。 孙绍祖见此,知晓此事闹得过了,要知道,贾母有着一个身为贵妃的亲孙女,还有着一个阿哥福晋的外孙女,将她气出个三长两短,他没有好果子吃。 也不等贾珍赶人,孙绍祖讪笑两声,一溜烟跑了。 贾府众人忙一拥而上,将贾母扶着躺下,忙乱着令人去外头请大夫。 郡王府里的黛玉,也收到了这个消息。她匆匆与胤祺交代几句,便披上斗篷,坐上马车往贾府赶去。 前头下的雪粒子在地面铺上厚厚的一层,马车压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压出沉重地车辙,好半天才将黛玉送到贾府。 贾赦自知是自己将贾母气倒,又恨着贾母偏心,既无颜,也不愿守着贾母,等大夫来了,说了怒急攻心,并无大碍的诊断后,吩咐邢夫人在此守着,便甩着手走了。 贾珍还有宁国府的一大摊子事,也需要他回去主事,见贾赦离开,他劝慰几句,便也走了。 等黛玉被人领进来的时候,便只见这邢、王二夫人,王熙凤与李纨两个媳妇,都站在贾母房间外头,吹着冷风,等着屋里的招呼。 黛玉忧心着贾母的身体,顾不上寒暄,急忙与她们见过礼,便在鸳鸯的带领下,走进了屋子。 “外祖母。”黛玉一见着躺在床上的贾母,失声唤道。 只见贾母雪白的头发凌乱地盖在额头上,脸上的皱纹如刀刻,上下唇上全是发白的干皮,整个人看着格外憔悴。 贾母缓缓睁开眼,见到黛玉正将身上披着的狐白裘解下,交到鸳鸯手中,这狐白裘贾母认得,是早些年间进贡的好东西,每只狐狸只取腋下那一小撮毛制成,最是富贵难得,昔年齐景公赐给晏子,被晏子三次三让的,便是这东西,鸡鸣狗盗里,孟尝君门客盗的,也是这狐白裘,足见珍贵。 “玉儿,”贾母好似看见了希望,她用力地抓着黛玉的手,全不似病倒之人,黛玉白皙的手上瞬间印下通红的指印,但贾母半点力气也不放松,黛玉也恍若未觉,她侧着身子,听着贾母说话:“你让五阿哥去替我们求情。” 黛玉纤细的眉紧紧蹙起,她本就是如水般的女子,愁绪上脸,更惹人怜,她叹着气,轻声说道:“外祖母,不是我们不想帮您,实在是此事触到了万岁爷的逆鳞,就连三阿哥也吃了挂落,五阿哥实在不能插手。” “玉儿。”贾母看向黛玉的眼神,带着急切的哀求。 黛玉不忍地闭上眼,她轻柔地将贾母冰凉的手放进被褥里,说话声更轻:“外祖母,办法也不是没有。” “什么办法?”贾母精气神瞬间回来,她的眼中迸发出夺目的亮色:“你快和我说!” “大清与准噶尔一战,势不可免,万岁爷最是惜才,荣宁二府本就是军功出身,若是哪个哥哥弟弟,能在战场上立功,说不准万岁爷大喜之下,又将爵位赐了回来。”黛玉低低地与贾母指出一条明路。 贾母却绝望地闭上眼:“他们都不是习武的料。” 大房的贾琏已经废了,二房旁人都太小,只有宝玉在年纪和身份上合适,但宝玉这么一个富贵公子哥,别说杀人,就连杀鸡都没见过,去了战场哪里讨得了好,莫说建功立业,能囫囵个回来都不错,无论如何贾母也不放心让宝玉去战场。 “罢了,都是命。”贾母重又颓了下去,黛玉好生安抚了许久,亲自喂着贾母喝完药,这才从贾母房里离开。 “福晋。”没走多久,黛玉突然被一清脆声音叫住,循声望去,却是探春,黛玉微微挑起眉头,不知为何找她。 “福晋,若我嫁去蒙古,我们家爵位能否回来?”探春小跑着到了黛玉身前,开门见山问道。 第176章 发怒 黛玉错愕地看着探春。 此时正是三九天,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丫鬟婆子们都缩在屋子里取暖,连廊里头却也没有其他人,因此探春这堪称石破天惊的话语,唯有黛玉听见。 探春的脸被料峭的寒风吹得通红,乌发缕缕散落在颊边,她深深地呼吸,平复着追着黛玉跑来的小喘,一双眸子却亮晶晶地,期待地盯着黛玉。 “三姑娘,”黛玉敛起了笑容,正色言道:“你知道蒙古是什么地方吗?你又知道蒙古王公是什么性子吗?” 探春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她久居后宅,就连去旁人家做客都没去过几次,不过是从母亲长辈的闲谈中知晓宫中嫁格格一事。 这般闲谈之语,原先不过是随意听过便罢,从未在探春心里留下涟漪,但在贾府危急存亡之时,这事情突然浮现在探春心中,久久没有消去。 探春自是有着自己的考量,她望着远处在被朔风吹得蔫了的红梅,早些时候她们姐妹并宝玉还在对着这红梅吟诗作画,宝玉更是亲自去栊翠庵讨了几枝,在瓶中插着格外鲜亮,然而被雨打风吹之后,梅花也从枝头凋零,再不复早先的盛景,好似预示着她们姐妹的命运。 第200章 “宫中的格格都得,我如何嫁不得。” 探春梗着脖子,倔强不已。 黛玉深深叹气,确实,继大公主之后,康熙三十年和三十一年,康熙将他亲生的两个公主,荣妃所生的二公主和兆佳氏所生的三公主都嫁去了蒙古,贾母与王夫人都是入宫见过礼的,想必探春见过听过便上了心。 但,探春与那些格格们却完全不同,身为天家格格,她们身后站着的康熙,再混账的人,对于天家都有着起码得忌惮。 更何况,公主出嫁后,都是有着自己的公主府,也不用和驸马一家子人长期相处,更别提在草原上过得实在不开心了,收拾东西回京城,也不是不可以。 就这样,公主们在蒙古也未必过得如何顺心。 但探春有什么呢?即使她凭着出嫁蒙古的功劳,保住了贾家的爵位,但贾家本就没甚么出息,更无人能为她撑腰。 何苦来哉。 黛玉只为探春不值,她水润的眼眸里满是怜惜:“探丫头。” 黛玉唤回了未出嫁前的称呼,与探春推心置腹:“你是个明白人,又如何不知晓此事不可为。先不论万岁爷会不会看在你嫁去蒙古的份上饶了贾府,就说这满府上下,谁能知道你的苦心。” “早先你帮着二嫂子管家,我是听过你名声的,谁不说你一句雷厉风行,心中有大沟壑,但你那么辛辛苦苦,费了多大的劲,才在园子里一年省出两三百两银子,前头没两天就挥霍了,你又是何苦。” 探春沉默下来,她又如何不知贾府里头的弊端,但她不过是个闺阁中的女子,又能如何。 “福晋容禀,”两行热泪从探春眼中滴下:“我在家里每日睁眼就是这一亩三分地,哪里知晓外头的世界,但一损俱损这个理,我还是懂的,我们这些女子依附于家族而生,家里真败了,我又能好到哪儿去,二姐姐多么好的人,差点就要被那个孙绍祖糟蹋了,更别提拢翠庵里还有个妙玉,难道我还没看够吗?” 说到这,探春打了个寒颤,眼中的惧色格外明显。 她咬牙切齿地,眼中好似燃烧着火光:“婚姻大事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语气等着被家里卖了,挣份前程,不若我嫁去蒙古,宫中头两年刚又嫁了一个格格,那么金尊玉贵的人都嫁得,我又如何嫁不得。” “但凡我是个男人,能走出家门,不拘读书做官,或是经营家业,早就出去做一番事业去了。” 黛玉从袖中抽出帕子,水绿色的帕子上用嫩黄的绣线精巧地绣了圈迎春花,格外鲜嫩。 “我刚说你是个明白人,怎么如今又糊涂起来了。”黛玉冷笑着:“你们家里这些年乱糟糟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靠你想要拯救这么大的府邸,不过是痴心妄想,要我说,不若趁着老太太出来管事,你和二姐姐去求求老太太,让她在世交中找个性子踏实的人定下来,免得日后再出孙绍祖这等事。” 一阵寒风出来,树梢的花瓣打着旋落下,很快便在地上铺满一层。 远处有小厮跑过,直直踩到那片花瓣上,飞快跑远,只剩下被踩踏零落成泥的残花。 探春只觉着眼睛被阳光刺痛,她狠狠地闭上眼,忍住即将滴落的眼泪,哽咽着再次问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黛玉握住探春的手,轻轻说道:“万岁爷不是那等暴戾之主,家里若有人能读书科考,总有好的一日。” 探春骤然抬眼,得知了家族前途并未全然截断,到底安稳几分,她向黛玉道过谢,失魂落魄地往园子里走去。 黛玉静静站着,瞧着探春那半旧的大氅消失在月洞门后,才离开贾府。 贾府若想重新起来,不过就是文武两条道,靠家中的女人算什么本事,宫中还有个贵妃在呢,不也一样没有保住宁荣二府的爵位么。 只不过,不知道贾府到底能不能将她的话听进去,好生教导下一代,若真有出息的,到底在朝中也有几分香火情,不说大富大贵,想要过好日子,却也不难。 黛玉心事重重地回了郡王府,胤祺得了信,忙到门口将黛玉迎了进去。 暖阁里烧地暖暖的,黛玉一进屋子,被热气一熏,脸上瞬间便红了一片,她将身上披着的狐白裘解下,胤祺跟在她的身后,将狐白裘接过放好,又仔细打量黛玉的脸色,见她似有郁郁之气。 胤祺知黛玉是个心思重的,郁气积在心中不得抒发,少不得要病上一场,遂胤祺吩咐雪雁,将新得来的合欢酒浸了一壶,给黛玉倒了小小一盅:“外头冷,先喝口酒暖暖身子。” 黛玉心中闷地不行,她接过那前朝的粉彩小盅,一口便将那酒饮尽,那合欢酒虽是女眷爱喝的,不甚烈,但黛玉喝得急,刚入腹,黛玉的脸上便浮现红晕,微醺之意浮上头来。 黛玉只觉得脚下软绵绵的,身子轻飘飘的,平素的克制与内敛都扔到天边外,她将整个身子靠入引枕,歪着头,看着胤祺的侧脸,将在贾府想说不能说的腹诽都倾吐出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宝贝那宝玉,不过是个于国于家无用之人,他们贾家但凡有一个撑得起门庭的,都不会这样。” “三姐姐说要嫁去蒙古,蒙古日子哪里是那么好过的,我瞧着外祖母急着与故旧家维系关系,二姐姐和三姐姐不如抓住这机会,定了终身,好歹有着几辈人的交情,好生挑,总有一二能入眼的。” “贾府没了爵位,家里排场还是那么大,不过是丫鬟小厮婆子们当差愈发不用心了,我冷眼瞧着,必须有个雷厉风行的人镇着,才不会出事,本来琏二嫂子可以,现在可惜了…” 先不提王熙凤身子还没养好,就说贾琏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王熙凤在下人间威信也折了一大半,更加使唤不动。 毕竟,王熙凤管家的正当性,都是来自于贾琏。 为王熙凤叹了一遭,黛玉又想着留得青山在,只要王熙凤能熬过这个坎,好好养好身子,日后说不得还有什么造化。 黛玉咕咕哝哝,念念叨叨,眼神愈发迷离,胤祺看得心中发软,他无声走上前,有力的大掌抚上黛玉的脸,安抚地拍着她的背:“睡吧。” 厚实的掌垫在黛玉的脸下,闻着胤祺袖子上熟悉的熏香,黛玉只觉着格外安心,她蹭了蹭胤祺的手,嘀咕着:“贾家可别再闹出事情……” 话未说要,黛玉便侧着头,深深地睡了过去。 胤祺无声轻笑,小心地将手移开,摸着黛玉的手上暖和了起来,遂将旁边摆着的牡丹被子轻柔搭在黛玉身上,静静地注视着黛玉的睡颜,只觉得如何也看不够。 不知是否是黛玉对贾家人足够熟悉,贾家人果然没有安分下来。 尽管黛玉已经亲自去了趟贾家,为他们指了明路,然而此时宁荣二府的成年男丁,无不是文不成武不就,没有什么真本事,想要得到康熙的恩典,基本不可能。 至于下一代里,瞧着贾兰是个聪慧的,但他还在启蒙的年纪,能不能考出来尚且未知,更不要说就算中了进士,也是十数年甚至数十年后的事了。 无论是贾赦,还是贾珍贾蓉,都是平素作威作福惯了的,如何能够容忍过寻常人的日子。 贾母忙着盘算家中故旧,想写如何维系关系,贾赦及贾珍却在宁国府里私下商议着,迄今为止他们仍觉着自家不过是时运不济,被朝堂事裹挟,想必过些日子,等康熙气消了,他们的爵位还能回来。 贾赦与贾珍也划拉着名单,却不是他们家的亲朋,而是能在康熙面前说上话之人。 一边划拉,一边抱怨宫中的贵妃娘娘不顶事,嫁给五阿哥的黛玉更是心狠,过了许久,两人终于商议出了一个名单,又令人将库房里的值钱东西找了出来,按着这名单送去厚礼,只求对方能在康熙面前为他们求情,说几句好话。 这些礼,大部分人原封不动退回,但也有私下投靠三阿哥的大臣,将这些礼不动声色手下,真上了折子,为贾府说清。 只要康熙被说动,还了贾府爵位,难道还不会还三阿哥的爵位吗? 抱着美好的憧憬,三阿哥一派不少人给康熙上了折子说清。 康熙心里纳闷,令人私下查探,发现全都是三阿哥之人,好容易平息的怒又涌上心头。 他怒目而视,却不能用结党理由惩治三阿哥,毕竟康熙筹划再次出兵准噶尔,榻需要的,是一个平稳的朝廷,不能有动荡。 于是,贾府便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敲山震虎的那个山,怒火中烧的康熙大手一挥,再次下旨,令荣宁二府的直系男丁,全部去先帝陵前,为先帝守陵。 同时,康熙特特吩咐,为了表示对先帝的敬意,不许带任何女眷前去伺候。 贾赦贾珍哪里是能离得开女色之人,得了这旨意,只觉着比被剥了爵还要难受,对贾琏的恨意更加深了几分,若贾琏此时在他们面前,必染会遭受一番毒打。 第201章 贾赦和贾珍咬牙切齿,气得浑身发抖,后院里的贾母,更觉得天都塌了,她搂着宝玉号啕大哭:“我的宝玉!” 第177章 离开 很快,在郡王府的黛玉,又迎来了意外来客。 贾母原想着这些日子拘着全家人在家待着,不许出门惹事,谁成想贾珍和贾赦仍是捅出了天大的篓子,甚至将荣宁二府的直系男丁全都牵连进去。 除了正在外放做官的贾政,被康熙特意夺情,其余人无一赦免。 贾母气得直哆嗦,但事已至此,她也没有旁的法子,只能厚着脸皮,找黛玉说情。 “都说儿女都是债,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摊上了这般不省心的子孙,几辈子的家业就这么毁了。”贾母涕泗横流,帕子很快便湿透。 想必贾母也是后悔的,对于子孙后代的放纵,最终害了所有人,真真是应了那句话,惯子如杀子。 不过,作为荣国府的老太君,贾母仍然想尽最后的人事,她干枯冰凉的手握住黛玉:“若只有那几个孽畜倒也罢了,他们受苦也是应当的,我只是可怜我的宝玉,从小就是金尊玉贵的人,去了那儿,还没个贴心人伺候,日子该如何才能过得下去。” 黛玉心知此时笑出声实在是不应该,但一想到康熙给出的的惩罚罚,便乐得不行,暗暗感叹,康熙真是深谙打蛇打七寸,对于贾赦贾珍这般的色中饿鬼,让他们去清苦之地,戒了女色,如何不让他们难受到心里。 黛玉轻颤了颤,忍着笑,肃容对贾母劝慰道:“外祖母,万岁爷最是乾纲独断,雷厉风行之人,他下的旨意谁敢忤逆,事已至此,也只能领旨,抗旨万万不可为,先帝的陵寝最是风水宝地,宝玉去那儿静心读几年书,说不得便蟾宫折桂,旁的事情便也不用担忧。” 最后的稻草啪地一声断了,贾母从黛玉言语中听出了她并没有为贾宝玉说情的打算,也不知是不愿,还是不能。 贾母眼中最后的光彻底熄灭,她颤巍巍地拄着拐,一脚深一脚浅地从屋子里离开。 等到贾母走远,连马车声都听不见后,现在门口目送的黛玉才觉得天气如何这般冷,她打了个哆嗦,将手捂在嘴前哈气。 软而轻地斗篷覆上了黛玉的肩,黛玉只觉浑身暖融融的,她侧着头,只见胤祺从屋子里走出来,将缎面绣花鹅绒斗篷为她披上,黛玉趁势将脸在胤祺手上依恋地蹭了蹭,胤祺只觉得手中犹如握住上好玉石,温润细腻,澄澈冰凉。 胤祺眉头一皱,将风花雪月的心思压下,手上稍稍用力,将黛玉推着回了屋子里。 “要不,我去与皇阿玛求情?”胤祺斟酌着,试图让黛玉不再忧愁。 “不,”黛玉在胤祺怀中扭过身子,纤长的手指搭在胤祺的唇上:“贾府有这下场,是应得的,你无需为了他们为难自己。” 黛玉确实惆怅,但她的惆怅不过是见着贾母一大把年纪惊逢变故而生出的不忍,而不是对贾府下场的惆怅,那些欺男霸女之人,再不狠狠管着,总有一天会惹出了不得的祸事。 胤祺抬手,将黛玉搂在怀里,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叹息着说道:“你若改了主意,随时与我说。” 抬起的眼里,却是冷意嗖嗖,对于贾府,胤祺早就不喜,若非看在黛玉的份上,这次事情说不得他还会捎带着落井下石。 不过比起他对贾府的厌烦,他更不乐意见到黛玉的伤心,若黛玉想要救贾府,他总能帮忙说上一二。 当然,若得了他的助,日后便要服他的管,以前那些恶性,都得全改了。 黛玉长叹口气:“罢了,这都是命。” 说要,黛玉蹙眉沉思许久,扬声对外吩咐道:“雪雁,去库房里找些得用的东西。” 平心而论,贾母并没有亏待黛玉,这些年里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黛玉一份,更别提出嫁时还特特给她送来了压箱底的银子。 黛玉能做的,也只不过是送些金银细软过去,好歹给贾母添些傍身银子。 诚然,黛玉不忍让贾母失望,但她更不愿将胤祺卷入其中,分明是胤祺的谋划,让三阿哥吃了大亏,又让他去求情,之前一切白费,何苦来哉。 此事确实没转圜空间,或许说,即使有,也不是现在。 康熙日理万机,对贾府罚了,便也撂开手去,除非真有什么缘故让康熙再次想起,不然贾府未来大概也就这样。 唯一的破解法,便是贾家子弟足够争气,无论文武有人能在朝廷中出头,这才是仅有的一线生机。 贾府骤逢大变,不仅主子,下人也人心惶惶,马夫挥鞭子的速度都比平时快了许多,贾母却全不觉得车子的颠簸,想着心事入了神。 贾母陷在厚厚的褥子里,在马车轱辘压过石板的声音中,反复思索着黛玉说得话,狠下心来做出决定。 “老祖宗,您回来了!”谁都知道今儿个贾母硬着头皮出门是去黛玉那头求救,宫里的贵妃早早便托了小太监传话,让他们安分随时,听旨行事,分明便是无能为力。 黛玉便成了贾府不少人心中最后的救赎。 不仅王熙凤和李纨,就连贾珍和贾赦都期待地看着贾母。 贾母沉沉叹了口气,身子佝偻着,比出门时候好似老了十岁,她哑着嗓子,一字一句:“都去收拾吧。” 尽管许多人见着贾母的模样便有了不祥的预感,听了此话,仍是如同被泼了盆冰水。 腿如同软面条似的,不少人强撑着的那口气松了,往地上软软地滑下去。 贾母拄着拐,一步一步挪到了屋子里,旁人连滚带爬地跟上,就见贾府在一条一条的安排着。 直系男丁去守陵无可避免,那地儿冷清,东西得备足了,倘若在那头病了,求救都无门,再一人找两个清秀小厮过去伺候日常起居,不至于冻了饿了。 国公府的爵位已经没了,这宅子再住便是逾制,索性收拾东西,旁支与女眷们都回老家去,那儿也有几房人守着屋子,贾家在当地也算大族,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至于下人,都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贾府已经到了如今地步,如何还能养这么多人,那些有些家底的管家婆子们,便开恩让他们出去自谋生路,至于外头买进来的丫鬟们,有家的,便让老子娘领了自行归去,实在没个出路的,只能留在家里,只不过日子不似以前,必须要按分随时,再不能如往日般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过得精细。 这话一出,人心瞬间乱了,如赖大家,周瑞家,林海家,当了这么多年管事,早就置下一份不小的家业,听了贾母的话,只盘算着出去要如何谋生。 反正,贾府已经不是那个一门两国公的贾府,他们也仰仗不上贾府的名声,不如脱了奴籍,一家子清清白白做人。 丫鬟们也各有盘算,家生的丫头自是跟着家里的爹娘行事,至于那些外头买进来的,与家里关系好的,欣喜若狂,想着赶紧捎信给家中父兄,赶紧将她们接出去,那些家里无依无靠的,则是惨白着脸,求着伺候的主子别赶她们出去。 其中反应最大的,当属袭人,她一听见贾宝玉必须要去先帝陵前,已经软了半边身子,又听见贾母要将丫鬟遣散,剩下的半边也软了下来,她靠着墙,迷茫地望着天,好半晌回不过神。 她早便与宝玉成了好事,王夫人也是默认将她放在宝玉身边服侍的,日后宝玉去皇陵,身边不能带女子,她该如何是好。 这种紧要关头,肯定不可能给贾宝玉纳妾置通房,难道要她用丫鬟的身份,随着老太太他们回老家,远离兄长家人,就为了赌那未可知的未来吗。 “老太太,这些姐姐们都是花一样的女子,为什么让她们回家。”袭人正迷茫时,贾宝玉惨白着脸,冲进来钻进贾母怀里,不依地撒娇。 走那等知晓宝玉痴病的,自知是他病又犯了,也顾不上与他费嘴舌,那些不知宝玉毛病的,对这荣国府的宝贝,真真是刮目相看,自己都要去守皇陵了,心里还想着家里的丫鬟们,果是个多情的。 贾母想到宝玉将要过那般清冷的日子,便也不忍心责怪,只摩挲着他的脸,哄着劝道:“女孩子大了,都要回家嫁人。” 贾宝玉满心茫然,袭人忙趁机将宝玉拉了出去,贾母继续处理家事,而贾宝玉呆呆地看着袭人,拉着袭人的手未语泪先流:“都要走了,都要走了,只剩下你我了。” 袭人眸光闪闪,没有说话,只回拉着宝玉的手,与他对着流泪。 屋子里,贾宝玉出去后,原先被他扰乱的气氛,又沉寂下来,谁也不敢开口说话,王熙凤更是如同被雨淋湿的鹩哥,再不复往日之威。 屋子里死寂般的沉默。 “老太太,”出乎众人意料,打破这沉寂的,是平日最低调守拙的李纨。 这一日的李纨穿的比平日里更加素净,衬得她的脸更加惨白,她煞白着脸,跪在地上直勾勾地盯着贾母,嘴唇被咬出了血色。 第202章 贾母对李纨素来关照几分,忙命鸳鸯将她扶起,没想到李纨恍若膝盖上坠了铁坠子,任鸳鸯如何使力,都不愿起来。 李纨重重磕了个头,额头上瞬间青紫血红,看着格外可怖。 贾母坐直了身子,专注地盯着李纨,只听见李纨一字一顿说道:“儿媳不孝,恳请带兰儿归家。” “混账!”还不等贾母反应,一旁一直木头人一样的王夫人立即扑了上来,狰狞着看着李纨:“我们家哪里对不起你,这个时候你要归家,难道你就不考虑兰小子的名声了吗!” “名声!什么名声!”李纨目眦欲裂,她比王夫人吼地更大声:“兰儿才几岁,他去皇陵那清苦地方,熬几年还有命在吗?他是我的儿子,你们不心疼我心疼,以后兰儿就是李家的子孙,与你们贾家无关。” 王夫人瞬间大怒,贾珠早丧,只留下唯一的儿子,李纨居然让贾兰改姓,断了贾珠的香火,这让她如何能忍。 当即便摆出婆母的架子,瞪着李纨说道:“都说破船还有三斤钉,我家还没败,不过是一时不顺,你就连这两年都忍不得,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媳妇。” 李纨伺候了王夫人数年,听着她的指责,忍不住抖了抖身子,但想到贾兰,她倔强地仰着头,半点也不退缩。 王夫人更怒,便想罚李纨去佛堂跪下忏悔,却只听见贾母疲惫地声音:“罢了,既然你这么想,我也不拦你,带着贾兰走吧。” “老太太!”王夫人惊怒交家。 贾兰眼见着聪明伶俐,是个有出息了,真毁在了守陵,未免可惜,李家到底是国子监祭酒,说不得贾兰去了那儿,才是真的造化。 李家这时候还愿意接纳贾兰,已经是在向他们府伸出援手了。 至于珠儿,日后从旁支过继一个人,总不至于断了香火。 贾母叹息着给惊怒的王夫人解释,王夫人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环顾四周,只见身为族长的贾珍,大房的贾赦也一言不发,王夫人深恨这种时候贾政如何不在家,所有人都欺负他们这房。 但她却也却也没有法子,只能同意了李纨,将贾兰带回李家。 等到李家开了祠堂,禀明祖先,将贾兰写上族谱后,罪魁祸首贾琏和尤二姐总算被放了回来。 贾琏回来时,下人已经走了大半,东西更是打包准备运走,偌大的府邸,空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空架子。 自被抓走后,贾琏与尤二姐一直在院子里不见天日,更不知康熙动了真怒,尽管每日忐忑,但始终相信家里会想法子将他们救出去,这一日出来时,还计划着要去哪里喝酒,洗去晦气。 然而等入了家门,只觉着好似烂柯人,他在院中数日,外头已过了数年。 等到听到了这些日子的变故,知晓他以一己之力毁了祖宗基业,贾琏直直跪在地上,不断向贾母磕头求饶。 贾母背过身去:“你去向你老子请罪。” 贾琏失魂落魄地走远,就连瑟瑟发抖的尤二姐都忘了,还是贾母看着她高挺的肚子,想着这或许是贾琏唯一的儿子,到底软了心肠,吩咐人将尤二姐带去侧房安置。 贾赦如何惩罚贾琏暂且不提,总之这些日子,贾琏身上的皮肉便没有一日是好的,还不等旧伤愈合,宫中的公公便来盯着,令贾赦贾琏贾环贾珍贾蓉等人,速速去孝陵,为先皇守陵。 贾家男人狼狈离去,没多久,贾母也带着家中女眷,收拾好细软,回了老家。 黛玉将前头准备的金银加重了几层,领着郡王府的侍卫出了京城,在路边等着送贾母一程。 贾母正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听见黛玉在外头,忙让人将黛玉迎上。 黛玉见着贾母深讴的眼眶,想起她昔日的慈爱模样,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滴。 贾母却较以前多了几分谨慎,隐隐的还有几分恭维。 以前贾母见着黛玉,是在祖母见着外孙女,满眼的亲热与疼惜做不得假,如今的贾母见着黛玉,却是没了诰命的老太太见着福晋,总忍不住想黛玉念着几分她的好,多关照贾府几分。 黛玉瞬间兴致寥寥,她将银票递给贾母,又用心叮嘱了几句,左不过是回老家后务必拘束好家里子弟,好生读书,靠着庄子和祭田的出息,也够一家子生活,万不能再动歪心思,欺侮百姓云云。 贾母自是点头应了,只恨黛玉如何不是自己的亲孙子,若贾家男丁里有这么一个人,何愁家业不兴盛。 等与贾母告别之后,黛玉又特地将郡王府的侍卫留下,令他们护着贾母一行,免得路上出事。 车队悠悠远去,京中的荣华已成昔日,冬日里的寒冷渐渐远去,路边青草悄然冒头,柳枝无言,只冷眼见证着世间离别。 第178章 备战(二合一) 荣宁二府厚重的大门关上,再也不曾打开,昔日里数个守门的门子们,全都出去自寻生路,偶有路过之人,见着这朱门大户,忍不住唏嘘几句,宁荣二府曾经的荣光,风流云散。 然而偌大的京城,权贵何其多,荣宁二府的故事,不过在人们嘴里转一圈,成了正月里走亲戚请客时候的谈资。 只不过黛玉闲暇之时,偶尔会望着东边出神,算着贾母一行人是否回乡,又是否安顿下来。 日子一日日过去,许是安顿下来,日子步入了正轨,黛玉也收到了几封南边送来的信。 打开一看,却是王熙凤送来的信,她先是写了番老家的见闻,又换着法子的恭维了黛玉几句,顺带着还给黛玉送了些江南的风物,全然不是黛玉送行时那病恹恹的模样。 却是因为贾府回了老家,诸人想着一家子女眷,都没个男丁,唯恐闹出事来,索性几家人合一块儿在祖宅住着。 然而旅途劳顿,贾母微恙,再没有精力管事,贾母这一病,便如同抽走了主心骨一般,家里乱糟糟的。 邢夫人最是驽钝,趁着这机会闹出了许多事来,直将王夫人气得称病不理,只说年岁大了,让年轻媳妇们管家。 此时李纨已经归家,贾蓉媳妇也闹着合离走了,荣宁二府拢共剩一个尤氏,一个王熙凤。 捅出天大篓子的两人,一个是尤氏的妹妹,一个是王熙凤的夫君,两人讪讪地,彼此倒也说不出埋怨的话。 尤氏本就没甚管家本事,索性借着机会,请王熙凤吃了顿饭,将一大家子的事情又交代给她。 真别说,临危受命的王熙凤,那股精气神又回来了,衰颓的模样再也不见。 贾府家的下人遣散了大半,夫人奶奶身旁只留下几个真正得用的,伺候过男主子的那些人,也给了些银子好生遣散了,让他们另择人嫁了,至于清清白白的姑娘们,实在没地方去的,也调了地方当差。 都是孤苦无依的,对于贾府能将她们留下,无一不感恩戴德,用上一百二十个心当差,王熙凤管起来反倒顺手许多,起码不会和婆子们一句话使八百个心眼。 中途还出了个小插曲,怡红院里头的袭人泪涟涟地被送走,晴雯却梗着脖子留了下来,不少人这才瞧出来,最贤良的袭人,也非那么贤良,反倒是晴雯,不知担了多少虚名。 当然,这种小事,王熙凤自不会与黛玉说,她写信不过是为了维系京中的关系,也让她缓过来后,再展身手。 王熙凤仍然记着黛玉劝她的话,女子如何不能做事业,正好贾琏去了孝陵,没人管着她,她好好经营,怎么也得给巧姐儿挣下嫁妆。 黛玉读完信,轻轻地将这信展平,妥帖地收到松柏傲霜纹黄梨木抽屉里,朝阳透过窗纱,柔柔地铺在信笺之上,透过白纸,墨色正浓。 这信纸普普通通,并不似往日贾府所用的洒金暗纹纸,上头也没有那昂贵的熏香熏香,黛玉看着,却是少了几分担忧,想必在王熙凤雷厉风行的行事下,贾家总能缓过劲来。 抽屉关上,隔开远方的烦扰,也隔开黛玉的愁思。 很快,黛玉便没有闲心思关心贾府。 正月过了没多久,康熙便下旨,他将再次亲征准噶尔。 文臣武将,宗亲贝勒,均要随驾出征。 作为康熙的亲儿子,胤祺自然在随驾名单之内。 胤祺已经许多日子没有上朝,他要上战场的消息,是与黛玉同时得到的。 与猝不及防的黛玉相比,胤祺对于康熙即将发兵一事,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早年康熙便亲征过一次准噶尔,由于种种原因,前次的亲征并未成功,他心里那股气攒了好几年,见着国库里银子多了起来,毫不犹豫再次挥师西边,誓要将准噶尔偌大版图,收归大清。 因此当黛玉手中的帕子失力滑落,胤祺及时伸出手,稳稳地撑住黛玉的腰,黛玉只觉着腰后一热,砰砰直跳的心缓了几分。 “胤祺!”黛玉惊呼,浅淡的唇色被咬得泛白,眸子里是遮不住的慌乱。 胤祺走上前,将黛玉搂住,轻轻拍着黛玉的后背。 第203章 “没事的,放心。”胤祺低低在黛玉耳旁安慰着,他自幼练习骑射,弓马娴熟,真上了战场,总能保住条命。 黛玉深深地扎在胤祺的怀中,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慢慢冷静下来。 自康熙下了旨意后,朝廷里上上下下都忙了起来,兵部点兵,户部拨款,吏部调人,工部支持,礼部祭祀,满蒙八旗更是家家户户都有人出征,各家各户都忙着去街上采购,京中竟然比过年时候还要热闹。 蒙古那边也点了兵,入了京中与康熙的队伍汇合。 在家里闲了许久的胤祺,这时候被康熙想了起来,大手一挥,让他去接待蒙古王公。 正准备与准噶尔开战,蒙古必须要安抚好,胤祺得了旨意,立即在京郊搜罗了一通,买了千头羊去了蒙古驻扎之所。 自从多伦会盟后,蒙古诸部编成了蒙八旗,同样由旗主管理。 仗着昔日的交情,胤祺直喇喇地掀开帐篷,朗声笑到:“看我给你们带来什么好东西了!” 班第和策棱本正在帐篷里喝酒,一听见胤祺的话,一跃而起,使劲搂住胤祺:“好兄弟,还是你想着我!” 胤祺拍了拍两人结实的臂膀,接过递来的金杯,将其中酒一饮而尽。 “痛快!”策棱大声叫好,又拿了壶,要给胤祺接着倒酒。 胤祺将手中杯子移开,班第和策棱皱眉耷眼,正要问胤祺是否不给面子,却只听胤祺笑着说道:“外头正在烤羊肉,我们不若拿些好酒,出去放开了喝,这才热闹。” “好,我就喜欢这样爽快的!”班第率先应了,弯腰从地上拎了酒瓮,一马当先走了出去。 策棱不甘落后,同样令人去他帐子,多取几坛酒,拿了出来。 胤祺朗声笑言:“何需台吉费心,有肉自得有酒,该准备的,我都已经准备齐全了。” “好!不愧是我兄弟。”班第回头,重重地拍着胤祺的胳膊,身为大公主的额驸,他称胤祺为兄弟自是没错,但胤祺知晓,班第所言,并非从大公主这边论亲戚。 胤祺笑着跟在两人身后,外头已经架起数个篝火堆,赶来的那群羊被剥皮洗净,悬挂在篝火之上,仅洒上粗盐,香味便溢满整个营帐。 见着几人出来,早已围坐在篝火旁的蒙古王公们一拥而上,略过前头的班第和策棱,簇拥着胤祺做到篝火的正中间。 跳跃的火焰映衬上胤祺的的脸,说也奇怪,胤祺并不似他们一般蓄着满脸的胡须,甚至肤色还能说句白皙,容貌也随了宜妃,格外昳丽,但在他人眼中,这样的胤祺却无半点脂粉之气,全不似他们最看不上的柔弱公子。 胤祺亦不忸怩,他随着众人的动作坐下,身后是堆成小山一样的酒坛,身前是烤的滋滋冒油的羊肉,蒙古汉子们围在热烘烘的篝火钱前,没一会儿便觉着身上热汗直冒,没多久身上的衣裳便被撸了下来,一个个赤着膀子,绕着篝火载歌载舞。 羊肉在草原上并不是个罕见东西,此时烹饪地也不如何精心,蒙古王公们谁没吃过更稀罕、更精细地玩意儿,一个个的,却都围着等着烤羊变熟。 蒙古人最是爽朗,对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却也能看出,对这些王公们而言,重要的不是吃些什么,而是胤祺的这番作态,尽显对他们的看重。 得到皇家阿哥如此盛情招待,远道而来的蒙古人,无不热血沸腾,将胸脯拍得邦邦响,恨不得此时便与准噶尔交战,砍下些人头得些军功。 更有不少人,拎着盛满酒的粗瓷碗便到了胤祺面前。 胤祺瞧着缺了个口的粗陶碗,这辈子他都没见过这么简陋的酒器,但他眉头都没皱,接过酒,仰着头,一饮而尽。 “好!”人群中传来哄然交好之声。 随着这杯酒入口,好似打开了什么阀门,无论是认识不认识的,都拎着酒来与胤祺喝。 饶是酒坛里全是浊酒,度数并不高,一杯接一杯的下去,胤祺也很快浮现出醉态。 持续不断烤了数个时辰的羊肉终于熟透,班第歘地一声从腰间抽出腰刀,薄薄的刀刃寒光四射,班第黝黑的脸被腰刀照着都白了几分。 班第手腕舞动,几下间,烤全羊身上最好的部位被片成了薄薄的几片,放在粗陶盘子里,首先盛到了胤祺眼前。 胤祺接过盘子,将上头的肉逐一递给蒙八旗的旗主,扬声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今日请众兄弟同食。” “同食!同食!同食!”应和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胤祺文绉绉说的话,台吉们没有听懂,但他们听明白了同食便够了,一个个的大笑出声,吩咐身边人将羊肉片成薄薄的片,给诸位将士全都分了下去,即使最小的小兵,都没有错过。 肉虽不多,却是贵人亲自送来他们帐子里的,小兵们捧着那一两片肉,对胤祺感激涕零,恨不得为他五体投地,无一不在心里发誓,战场上一定要铆足了劲,必不让这位阿哥失望,一个个的使劲嚼着羊肉,好似在嚼着准噶尔人一般。 日落月升,夜幕中只见着一个个的篝火堆,火光照亮黑沉沉的半边天,若非胤祺提前令人往宫中送了信,城里还不知会如何如临大敌。 然而此时,城门关得紧紧的,没有人打探蒙古人营地里发生了什么,即使远远的听到唱歌叫喊之声,也只装作不知。 胤祺亲自用匕首削了几片肉,放入口中,这羊肉被烤了数个时辰,早已烤透,外皮焦脆,肉质细软,一口咬下去,饱满的汁水好似要从嘴里溢出来,尽管只浅浅地洒了一层盐,却格外有着一番粗粝的滋味。 这样做味道不错,等明儿个闲了,也在院子里支起这么一摊,让黛玉试试新鲜的风味。 胤祺吃着这羊肉,心思已经飘到了黛玉的身上,尽管黛玉身子弱,吃不了两口,但只要她能尝试下滋味,便足够了。 “五阿哥,来,喝酒!”胤祺正低头琢磨着,突然背上被大力拍了一掌,他一个踉跄往头走了两步,好容易稳住身形,回头见着的却是已经喝得脸红脖子粗的策棱,策棱见着胤祺不稳的脚步,也失了上下尊卑,一把将胤祺的脖子搂住,在他耳旁大笑:“哈哈哈哈,你醉了!” “哪里醉了!”许是这粗粝的风格也让胤祺放开,他一把将策棱推开,撸起袖子,从地上又拎了壶酒,重重地将封口拍开:“喝!谁不喝谁输!” 蒙古汉子最受不得激将法,听胤祺这么一说,都摩拳擦掌起来,小尚且不敢过来凑热闹,那些亲王、郡王、台吉,全都围了过来,大声嚷嚷:“喝,不醉不归!” 胤祺毫不犹豫地将碗接过,与诸人痛饮起来,原本是想灌醉胤祺,喝到最后,也顾不上谁和谁喝,总之都是袍泽,见着人便往对方嘴里倒便是了。 开头还用的碗,等到最后,不少人直接拎着酒坛子便往嘴里倒,直到月上中天,除了哨兵,全都醉倒,这场狂欢才算结束。 蒙古贵人们歪七扭八地往自己的帐篷中回去,经过胤祺身旁时,重重地拍着胤祺的肩膀,勉强嘟囔一句:“好兄弟!” 等到目送最后一人回了帐篷,胤祺的腰直起,整个人又哪里有前头醉醺醺的模样。 胤祺知晓,凭着这顿酒,他已经得到了蒙古人的认可,并非是身为宁寿宫阿哥,得到的天然亲近,而是蒙古人看在他这个人份上的认可。 康熙交代这个任务时,便已经吩咐过了胤祺,此次与准噶尔交战,他负责与蒙古相关的一应事宜,不仅要对保障蒙古人的粮草兵马,更需要向他们传达中帐的军令,并确保能够按令执行。 尽管康熙的中坚力量是满族的八旗子弟,最重要的战役一定会交给他们,但蒙古人的战斗力也不容小觑,既要小心拉拢,又要谨慎防备,必须让蒙古人不生出叛逃之心。 从今儿个的结果看,康熙交代的初步任务,已经完成了。 胤祺站在原地,远方高山巍峨,如同沉睡着的巨兽,胤祺看着看着,便打了个哈欠,他往前走了两步,再次踉跄几步,舞文和弄墨忙从后将胤祺搀扶住。 这么长时间的酒喝下来,尽管度数不高,尽管胤祺酒量尚好,胤祺也有了醉意。 “舞文,回府。”胤祺扭过去,吩咐着身后的两个小厮。 舞文和弄墨忙令人将马牵来,要将胤祺扶上马车,胤祺刚走两步,正好一阵风吹来,胤祺只闻着一阵酒味冲鼻而来。 胤祺恍然,抬起袖子,只觉着自己身上味道更浓,他当即便止住了脚步,在马车前停了下来:“不回去了,回去了会熏着福晋。” 舞文、弄墨发愁地对视一眼,用了无数话哄着胤祺,却只唤来一声坚定的“不”。 两人抓耳挠腮许久,舞文试探着说道:“爷,奴才在马车里给您铺上褥子,您在车里将就一晚可成?” 胤祺晃晃头,将眼前的重影甩开,他点了点头吗,挪开半个身子,将马车的门让开给舞文。 第204章 弄墨虚虚扶着胤祺,唯恐他摔倒,胤祺却只抬头望着天上月,清泠泠的,正如心间人。 马车里一应东西都是全的,没多久,胤祺便倚靠着黄色绣云纹坐垫,身上搭着狼皮褥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蜜水,昏昏欲睡。 等到确认了胤祺确实已经睡熟之后,守在旁边的弄墨轻轻地在窗檐上瞧了一声,舞文听见前头越好的暗号,一挥鞭子,轻巧而无声的驾着马车往城里走去。 此时正是倒春寒时候,真让胤祺在外头住上一晚,就算褥子垫子都有,也难免生病,他们作为身边人,罪过大了去了。 趁着胤祺睡着,舞文赶紧将马车将郡王府赶去,至于说怕身上的酒气熏到福晋,郡王府里这么多屋子,他们悄悄的将阿哥送到前头的书房里,也不会将福晋惊扰到。 舞文心里头盘算着,手上的动作格外轻柔,就连马都走的格外平稳,哒哒的马蹄声踩在地上,稳定的节律声反倒让胤祺睡得更实。 等给守门的哨兵看了令牌,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胤祺一行人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很快便回了烧酒胡同的郡王府。 舞文到了郡王府门口,与他在城门口同样操作,轻轻地将看门小厮唤出来,悄悄将胤祺的令牌给小厮看了,严令喝止他不许嚷嚷,以免将胤祺惊醒。 等到府门开了,舞文这才赶着马车,入了府中,急着将马车赶去书房的舞文,没见着门房里有个年岁不大的小厮,撒腿往后院跑去。 通人性的马儿到了熟悉地环境,走地更加平稳,胤祺在马车里躺着,并不知晓他已经换了地方。 等到了书房门口,舞文这才松了口气,将马车门打开,与弄墨互相使着眼神,商议着谁去将胤祺唤醒,夜还长,好歹得躺在床上,才能舒坦。 舞文和弄墨谁也不敢在这时候将胤祺唤醒,两人疯狂甩着眼刀,示意对方动作。 还没等两人得出共识,就只听见后头传来凉凉的一句:“回来了。” 舞文和弄墨瞬间冻在原地,心里不约而同的哀嚎着:“我命休矣。” 外头的风再凉,也凉不过他们冰凉的心。 “福.福晋。”舞文一咬牙,狠心转过身子,僵硬地向黛玉行礼。 黛玉冷笑着,探身看向打开的马车,酒味早就从马车里散了出来,黛玉冷笑道:“真是出息了。” 舞文和弄墨支吾着,不知如何回话,却只见黛玉甩了个凉凉的眼风:“这书房就没正经用过几次,什么东西也没有,甭将你们主子送进去了,直接将他送去后头正房里,省得费事。” 胤祺睡着前的吩咐还言犹在耳,唯恐熏到了他的福晋,他们将胤祺送回来便已经做了挨顿责骂的准备,却也不敢将胤祺真送到黛玉屋里。 见着两人没甚动静,黛玉眉头竖起:“我的话都不听了不成,将他送过去,我保你们不会受罚。” 舞文和弄墨自幼便在胤祺身旁伺候,自是知晓他对黛玉的情意,既然福晋发话了,就算五阿哥生气,也不会罚得太重,舞文和弄墨再次对视一眼,将车门关上,挥着马鞭将马车往后院赶去。 黛玉坐着小轿子,跟在后面,没多久,便到了正房门口。 黛玉知晓胤祺喝了酒,知晓骤然从醉中唤醒,容易头疼,也不让人将胤祺唤醒,只示意舞文和弄墨将胤祺弄到屋子里去,两人一弯腰,齐齐地上了马车,一人一边,将胤祺搀扶起来,送入了正房。 正房炭盆烧得更热,外头的寒意半点也没有从关得严严实实的琉璃窗中进来,这屋子是黛玉平日里的起居之所,她用惯了冷香味浸透整间屋子,胤祺刚一进来,便闻着熟悉的味道,他原本皱着的眉头松开,被放在榻上,也没有清醒过来,不过是咕哝一句,侧过头睡得更熟。 舞文和弄墨将胤祺扶到榻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虽然他们两人是宦官,但大晚上的在福晋屋子里待着依然不和礼法,随行过礼,向黛玉请罪后,匆忙离开。 等人都散了,黛玉这才沉沉地叹口气,坐在榻前。 康熙的旨意,胤祺没有瞒他,甚至黛玉听了这旨意,诡异地安心了几分,蒙古人好歹归附了大清,再如何脾性大,也不至于对胤祺这天家阿哥动杀心。 除非大清败相实在过于明显,准噶尔挥师东下,将大清江山占据,引得蒙古人倒戈,不然胤祺在蒙古军中,比前线还是安全多了。 但如果形势危急到蒙古人都倒戈的地步,前线的厮杀必然血淋淋,胤祺在哪里,都逃不过危险二字。 或者说,还要感谢康熙,特意给自己儿子挑了相对安全的事情么。 黛玉苦笑着,接过雪雁拧干的帕子,温热的帕子沾到胤祺的头发脸颊上,为他擦去沾染着的酒水。 胤祺察觉到耳旁清浅的呼吸,浑身汗毛直竖,他一个激灵,冷汗瞬间将他里衣浸透,胤祺骤然伸出手,凭着感觉将手腕制住。 胤祺睁眼,如同鹞子,翻身而起。 却见着黛玉瞪大眼,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胤祺忙不迭地将黛玉的手腕松开,白玉似的腕上,被勒上一圈红印,淤痕明显,触目惊心,胤祺心疼地捧着黛玉的手,小心翼翼地吹着气,连声追问黛玉可疼。 黛玉本就是冰雪做成的人物,稍稍碰一下很容易留下印子,她转了转手腕,并未有什么疼痛之感,只不过那圈印记,瞧着触目惊心。 黛玉眨眨眼,尚未言语,胤祺又扬声让外头伺候的人进来。 黛玉不喜有人在内室伺候,雪雁送了热水之后,便在外头侯着,听着里头的动静,还以为两个主子在玩闹,突然听见胤祺变了调的声音,才察觉里头出了事情,忙掀开帘子小跑着进去,入目便是黛玉手上那刺眼的痕迹。 “赶紧给你家主子将药拿来。”胤祺顾不上计较如何一觉醒来换了地方,也顾不上细察醒来时瞧见黛玉,心里头无限的欢喜,只一心关注者黛玉手上的红痕。 黛玉抬起手,阻止了胤祺的动作,她从胤祺这下意识的动作中,感受到了与蒙古人相处也是危机四伏,不然胤祺不至于如此警惕。 “不过是看起来吓人罢了。”黛玉转了转手腕,给胤祺示意她的手腕并未受伤,无需抹药,随后将手轻轻地搭在胤祺忙碌的手上,盯着胤祺的眼,欲言又止,好半天,直到她将自己的眼睛憋红,也只吐出“你仔细些”几个字。 旁的,也不必多言。 胤祺心中滚烫,他一使力,将黛玉拉过,躺到她的怀里。 黛玉闻着浓重地酒气,小巧的鼻子皱起,她撑着胤祺的胸,与他拉开距离,嗔怒道:“又耍什么酒疯。” 胤祺却只笑着,他轻柔地摩挲着黛玉的手腕,满心满眼都是心疼,小心地将手腕抬起,轻柔地吻如蝴蝶飞舞,在黛玉腕上一碰立即离开。 “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胤祺盯着黛玉的眼,说得格外认真。 黛玉被那黝黑的眼睛盯着,回想起手上那湿热的触感,耳后红成一片。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将手中帕子扔到胤祺身上:“既然已经醒了,就自己收拾干净。” 胤祺忙起身,浸湿帕子,将头脸手脚都擦了一遭,又换上干净衣裳,闻着身上酒气已经去了九成,却仍然怕熏到黛玉,依旧躺在外头的踏上,哄着黛玉躺到床上睡觉。 榻和卧床隔得并不如何远,也已深,一夜折腾下来,黛玉早已困顿连连,不过是担忧着胤祺,让她强撑着没有睡着,此时她心事放下,躺在柔软的蝶恋花被褥里,闻着供桌上摆在的佛手香味,很快陷入了梦乡,在梦里好似还有蝴蝶在不断翩跹。 胤祺躺在榻上,昏昏欲睡,听着黛玉清浅的呼吸,回忆起黛玉手上肌肤的嫩滑,后知后觉的红了脸。 风也不语,只有月亮挂在天空,照着这对有情人。 一夜好眠,次日,胤祺再醒过来,已经是神清气爽,心情大好的胤祺决定放过舞文和弄墨自作主张之事,只傻笑着等着黛玉起身。 黛玉嘤咛一声,从美梦中醒来,见到的正是已经洗发擦身,刮了胡子,换了新衣的胤祺,只见眼前人神采奕奕,精神焕发。 黛玉一见着胤祺盯人的灼灼目光,瞬间便想起夜里发生的事情,她红了脸,勉强镇定地看着胤祺,胡乱说了几句话。 尽管听出了黛玉这几句话都没走心,胤祺也不在意,他依旧认真的一句一句回了黛玉的问话,并在之后的日子里,与黛玉相处时间更多,不仅与黛玉说着家常闲话,看着黛玉处理家事,更是挥退了下人,与黛玉交代着即将到来的战役。 从准噶尔的地理位置,到他们的风土人情,再到准噶尔、大清与鄂罗斯三者复杂的关系,与黛玉说明,为什么这场战争非打不可,甚至就连准噶尔与大清的兵力对比,胤祺都细细与黛玉分析过。 除了此次战争具体如何行兵布将之外,旁的事情黛玉都知晓的差不多了,这竟然奇妙的安抚了黛玉几分,比起战争的残酷,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第205章 等到黛玉终于将局势了解的七七八八,京中的队伍也已经集结,准备向准噶尔开拨。 康熙亲自率阿哥们前往,唯独留下皇太子监国。 第179章 出征 康熙三十五年的二月三十日,在祭过天地之后,大军从京城出发。 沿途的道路两旁站满了京中百姓,有看热闹的,为森严的队伍而欢呼,也有为亲人送行的,抹着眼泪追着往前跑,恨不能随着送到边疆。 过了正午,康熙骑着马出了德胜门,正是春日好时光,城外路旁盛开着星星点点的野花,虽不甚名贵,瞧着一片欣欣向荣。 康熙大喜,只觉着这是上天都在暗示,此次出征,必将大获全胜。 “吁”,勒住马,康熙示意送驾出城的太子止住,淡淡说道:“止步吧,京中便交给你了。” 在康熙看不见的背后,太子低垂的脸上,神色扭曲,既有对康熙的不舍,又有对康熙出征的担忧,更多的是,对掌握监国大权的狂喜。 他翻身下马,眼含热泪地磕了个头:“皇阿玛,您放心,儿子必定不让您失望。” 康熙定定地看着英姿勃发的太子,眼中闪过几分异样,却也并未多语,他点点头,一挥马鞭,一马当先,率着众将士跑了出去。 金色的盔甲被正午的阳光照相得闪闪发亮,头盔上的红缨上下晃动,野心勃勃的帝王奔赴远方。 胤祺等几个阿哥,匆匆下马向太子行礼,随后又翻身上马,向康熙离开的方向奔去。 随后是将领,士卒,黄沙被马蹄和士卒跑得高高扬起,没多久,整个路上只见着尘土飞扬。 直到出行的大军远远消失在天际,太子才拍了拍沾满黄沙的衣裳,转身离开。 眼中是再不压抑的踌躇满志和意气风发。 此次出征,依旧是分为三路大军,康熙亲率中路军自京城出发,经过独石口,顺着克鲁伦河上游北上。 另外两路大军从八旗中精心挑选了骁勇善战之人作用统帅,东路军由萨布素统领,沿着兴安岭,堵住噶尔丹东边的逃脱之路,西路军由费扬古负责,前往昭莫多,设下埋伏等着噶尔丹的到来。 费扬古率领的西路军,已经于二月十八日启程,而萨布素率领的东路军,将在四月出发,这日出发的,便只有康熙亲自率领的中路大军。 天子坐镇,中路军令行禁止,再没有任何吵架斗殴之事,每日也按着计划往西北走去。 康熙坐在高头大马上,虚虚拢着马鞭,看着令行禁止的队伍,很是自得,有如此儿郎,何愁边疆不稳,又何愁战争不胜。 然而康熙的好心情,只维持了两三日,日头落下,中军搭起帐篷,埋锅做饭,康熙坐在正中的御帐里,就着牛油蜡烛的亮光,看着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折子,皇帝不在京中,尽管已经命令了太子监国,但康熙依然不放心,凡重要事情,务必快马加鞭送至御前。 梁九功躬着腰,站在康熙身后伺候,眼睛不敢往折子上撇一眼,手臂粗的牛油蜡烛被风吹得闪一下,御帐里亮度骤然降了许多。 转过身子,梁九功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铜剪,对着牛油蜡烛的烛芯轻轻一剪,咔嚓一声,牛油蜡烛应声而亮。 “啪”,随着灯芯的爆鸣,另一个响亮的声音从背后传出,梁九功忙不迭转身,唯恐是风吹掉了什么,若是砸到康熙,他万死也难逃其咎。 回头一看,梁九功叫苦不迭,甚至宁愿是康熙被砸到了,无他,原来是康熙站在案前,双手撑着桌子,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脸涨得通红,一份明黄的缎面折子被甩在地上,从甩开的页面里,能勉强看到臣费扬古奏上几个字。 梁九功眼皮一跳,忙将头低低地垂下,躬手肃立着等着康熙的旨意。 费扬古率领西路军,已经走了快二十日,然而行军进度却远远落后于计划,费扬古想尽了办法也无法让对于走得更快,唯恐延误战机,实在没有法子,给康熙上了这个折子。 这却不是费扬古能力不够,他是内大臣董鄂鄂硕之子,孝献皇后董鄂氏的弟弟,是平定三藩之乱的得力干将,上一回亲征准噶尔,费扬古也立下了汗马功劳,是员猛将。 无论从家世,还是军功,费扬古都足以服众,正常时候绝不会出现他指使不动的情况,然而这次,康熙将蒙古过来的五百骑兵,编入了费扬古的麾下。 蒙古人对于英雄还是敬佩的,知晓要编入费扬古麾下,倒也没有什么不满,穿上盔甲,骑着马便直接过去了。 但双方到底没有相处过,没多长时间,蒙古人与费扬古的手下便起了不少冲突,更不要说日日饮酒,视军纪于无务,费扬古管了几次,将他们惹恼了,旁的倒也不说,只每日骑着马,慢悠悠的走着。 催狠了,便是怕马累病了,上了战场无法作战。 蒙古人为首的是亲王,爵位比费扬古高,有他在背后撑腰,费扬古可以说是一个头两个大,不得已,只能给康熙写信求助。 要知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么多人每一日的粮草消耗都不是小事,户部提前算过了粮草用量再拨过来的,耽误久了,口粮不够,唯恐哗变。 敌人还没见到,自己人内部就起了矛盾,这犹如一盆冷水,将康熙的志得意满浇灭许多,得意的心淡了几分,他好容易喘匀了这口气,大声对外喊着:“叫胤祺过来。” 梁九功忙掀开帐篷传旨,机灵小太监一溜烟地跑了,去后头的营帐寻找胤祺。 胤祺刚从热水洗过头脸,听到康熙召见,忙换了身清爽衣裳,向中军大帐走去。 小太监一来一回的时间,已经足够让梁九功将满地的折子收拾好,康熙喝着江南送来的新茶,心中的怒气也平复了几分。 因此,当胤祺进入这帐篷后,见到的场景一应往常,没有半点异样。 但,胤祺敏锐地从康熙不断敲击着桌面的手指幅度中,察觉到了康熙的不耐。 “给皇阿玛请安,”胤祺只作不知,恭敬地向康熙请安。 “你看看这个。”康熙从摆在桌案上的一摞折子中,拿出最上面的一份,递给胤祺。 胤祺翻开,只见是费扬古的诉苦折子。 不愧是从三藩之时走过来的将领,这心眼多的和筛子似的,整个折子翻来覆去,颠颠倒倒就是一句话,费扬古地位卑下,不敢指挥蒙古王爷,求康熙将蒙古骑兵收回。 这个老狐狸,胤祺暗自摇了摇头,难道费扬古真就没有办法吗,不,作为领兵多年的将领,他有的是雷霆手段,只不过不愿意当这出头鸟,和蒙古那头对上,想找个冤大头垫背呢,毕竟蒙古来的人里,可有个额驸,皇家人的事,皇家人解决最好。 现在康熙将他唤来,大概,费扬古找的那个垫背,就是他了。 胤祺心如明镜,脸上却只作焦急态:“皇阿玛,西路军可不能乱!” 康熙满意地点点头,他这儿子虽然没在宫中养大,眼光见识却还是有的,不比老大差。 “蒙古人骁勇善战,悍不畏死,是我们的最好盟友,你去那儿那边帮着费扬古。” 康熙冷声吩咐。 果然如此,胤祺迅速琢磨着,他是与蒙古走得最近的阿哥,此次蒙古人过来,也是他带着酒肉去为他们接风,曾经大口吃过肉,大碗饮过酒,他在蒙古人那儿,有着几分薄面。 因此对于康熙的这个旨意,胤祺也不觉得如何为难,他一点磕绊也不打地应了。 康熙一愣,他原本以为胤祺会借故推脱,毕竟谁都想跟在中军帐下,在康熙眼皮子底下待着,被他看见,立功的机会都大很多,没想到胤祺却真是个实心人,君父的一句话,他便心甘情愿地从中军跑去西路,是个忠君爱国的。 “好,”康熙哈哈大笑,一晚上的沉闷终于在此时一扫而空:“等你回来,朕重重有赏!” 胤祺倒不在意什么赏赐,反正身为皇帝的儿子,他无论如何也能有个亲王的爵位,不过是时间早晚罢。胤祺无意在这事上费心思,他见着康熙没有旁的吩咐,立即便向康熙告退,赶着去处理西路军的事宜。 康熙盯着胤祺的背影,眼中全是探究,蒙古人性情粗犷,爱憎分明,许多人听见要和蒙古人打交道,恨不得有多远离多远,康熙眯着眼睛看着胤祺的背影,也不知他这儿子是心里有数,还是莽着往前冲。 到底如何,很快就会知道。 轻车简从,胤祺领着舞文和弄墨一句疾驰,没几日,便追上了慢悠悠走着的西路军。 胤祺先是去见了费扬古,费扬古见着康熙将五阿哥派来压阵,很是松了口气,立时将他迎往上座,将行军情况与胤祺交代。 胤祺也不推脱,听费扬古说完后,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抹了抹嘴,便往班第帐中走去。 班第正与策棱在抱怨着费扬古的不近人情,他们本就是帮着大清打仗,连喝口酒都要被管着,实在是难受,他正谋划着如要何给费扬古好看。 第206章 突然听见帐篷响动的声音,两人一跃而起,从腰间将刀抽出,直冲帐篷门喝道:“什么人!” 只见帐篷动了几下,胤祺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姐夫别来无恙!” 后又与策棱打了招呼。 班第和策棱本就与胤祺交好,见着他,脸上的防备卸下,刀重又插回腰间,只见班第扬声笑到:“五阿哥怎么来这儿了,快,把我珍藏的酒拿来,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喝酒!胤祺眼皮一跳,班第和费扬古一开始的冲突,便是出自酒上,他若是陪着他们喝酒,便是站了班第这边,日后费扬古掌兵,将更困难。 第180章 对战 酒,是草原上最烈的酒,杯,是比碗口还大的杯,满满的一杯酒,就这么递到了胤祺面前,离得老远,就能闻到浓烈的酒味,一杯下去,就能让人浮现醉态。 费扬古与蒙古那边的矛盾加剧,便是由于这杯中物,胤祺若是接了这杯酒,好像在给班第撑腰一样,身为阿哥,他做出这行为,难免被有心人宣扬出去,费扬古威信何在。 手指抵住酒杯,分明是修长的一双手,好似没用什么力气,班第递酒的手却再不能往前挪动,他涨红了脸,也不能寸进分毫。 班第涨红了脸,望着在一旁看好戏的策棱,班第只觉着被胤祺拒绝失了脸面,他瞪着胤祺,甚至都顾不上胤祺的身份,黑着脸嚷嚷:“五阿哥这是看不上我的酒?。” 这话一出,策棱神色微动,往前稍稍走了一步,毕竟胤祺是天家阿哥,真让班第由着性子来,两人发生了冲突,蒙古部落讨不着好。 胤祺却不以为忤,他朗声笑道:“久闻你这个有难得一见的美酒,我在京中就馋了,都说百闻不如一见,这酒果然闻着就霸道。” 班第的神色稍稍和缓:“果然是个识货的,我这酒也不多了,正好你来了,我们痛饮几日,正好上阵杀敌。” 胤祺接过酒杯,这杯子做的粗犷,由一整块黄金打成,上面并未镶嵌任何宝石,由于磕碰,外面的黄金塌了几块,瞧着便是班第常用的杯子。 胤祺本就没有饮酒的打算,更别提用班第的杯子饮酒,他就着班第的手,深深地吸了口酒香,喟然赞道:“不愧是美酒!” 班第刚露出得意的神色,却只见胤祺接过酒杯,轻轻地放在案几上:“但这般饮酒未免无趣,难免糟蹋了好酒,喝不出其中滋味。” 策棱抬眸,饶有兴致地看着胤祺。 这话同样也吸引到了班第的注意,他本就是个嗜酒的,自诩喝遍天下美酒,胤祺这说法,却是他第一次听说。 “哼,”班第重重地一拍案几,酒杯在桌面上跳了几下,又恢复了平静:“你说清楚,怎么才叫喝出滋味?” 见着愤怒的班第,胤祺却不慌不忙,他笑着对班第拱手:“都说美酒配英雄,这样的好酒,自然是天下的英雄豪杰共饮才得其滋味,这次征讨准噶尔,万岁爷势在必行,精锐尽出,想必没多久便能擒了准噶尔,踏破准噶尔,这酒好生留着,到那时候拿出来,庆贺胜利,这才是没有辜负了美酒。” 说得客气,言下之意却是不能接这杯酒。 班第一愣,倒也明白了胤祺的意思,在班第和费扬古的矛盾中,胤祺站在了费扬古那边。 班第可以梗着脖子和费扬古对着干,却不能同样对待胤祺,即使不提他与胤祺的私交,他也不能怠慢了康熙的儿子。 班第心中明白,他不能再由着性子,毕竟此时大清势大,好在,胤祺的话给了一个台阶,班第趁势顺坡下驴,点头赞道:“还是五阿哥讲究,我这种粗人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既如此,便听你的,等掳了噶尔丹,我用他的头骨做个酒杯,才配得上我的好酒!” 胤祺大力拍着班第的肩膀:“有志气,等着听你的好消息。” 有了胤祺的从中斡旋,班第与费扬古明面上关系恢复如初,西路军的速度快了许多,在快马加鞭的赶路之下,按着计划赶到了地方。 同时,五月初八,康熙亲率的中路大军也抵达了噶尔丹的大营附近。 五月十三,胤祺随着费扬古的队伍,抵达昭莫多,再加上萨布素率领的东路军,三路大军,将噶尔丹包围的严严实实。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西北的风依旧是那么的冷,即使已经快到夏日,江南早已草长莺飞,昭莫多的天却仍然冻得人骨子里疼。 胤祺穿着沉重地盔甲,坐在已经冒出青茬的草原上,仰头望着天边的繁星,摩挲着出征前黛玉特特给他求的平安符,心里暗暗算着返程的日子。 大战一触即发,就连夜里巡逻的人,走路都带着狼一般的警觉,看不见的硝烟笼罩在营地里,队伍里的每个人,既有些掩不住的恐惧,更多的是即将建功立业的跃跃欲试。 能在战场上拿几个敌首,对于尚武的满人而言,是天大的荣耀,不仅能够升官进爵,还会得到亲朋邻居的夸赞。 谁不想做出一番成就,营帐里的气氛愈发焦灼,只等着费扬古一声令下,便提刀上阵。 想必,大战就在眼前。 正如胤祺猜测的一般,康熙的圣旨里要求费扬古诱敌深入,费扬古收到旨意后,迅速做出了部署,他先是找个个最适合埋伏的地方,设了一个伏击圈,大清和蒙古人的将士,埋伏在山上及两侧,等着前头派出去的人将噶尔丹引诱过来。 至于胤祺,作为康熙的亲儿子,费扬古坚决不同意他前往伏击圈。 虽然胤祺弓马娴熟,但是他的身份摆在这里,上了战场还得有人分心照顾他,更不要说万一胤祺伤了或者被俘虏了,他们就算立下再大的军工,也免不了受罚。 因此在设伏之前,费扬古便来到胤祺的帐篷,恳切地给胤祺交代了一个“艰苦”的任务,让胤祺带着亲卫守在河边,防止准噶尔士兵在水里投毒。 即使噶尔丹的人还远在百里之外。 胤祺并不贪图军功,还是那句话,他是康熙的亲儿子,他额娘是最受宠爱的宜妃,更别提他还有皇太后撑腰,难道封王会将他落下? 反正好与坏,都是亲王,他何必与将士们争这份军功呢,不如让他们得了,回京后论功行赏,也能让家里日子更好几分。 遂胤祺无半句异议,待着贴身侍卫出发前往河边。 等胤祺走远了,伏击圈影响不到他,费扬古与班第对视一眼,下达了命令。 前头的不对付,在真正的敌人面前已经消弭,费扬古与班第,便如同一对好搭档,准备一鼓作气将噶尔丹打趴下。 先遣的那几百人的小队,悄无声息从营地里走出,去了噶尔丹驻营之地。 为首的人清了清嗓子,对着土地上吐了口唾沫,眼一闭,扯着嗓子叫骂起来。 其用词之激烈,足以让听者暴跳如雷,果然,噶尔丹就忍不住了,他当即就点了精兵,率众而出。 叫骂那人就地一滚,躲过噶尔丹的长剑,连滚打爬地翻身上马,驾着马便往伏击圈而去。 噶尔丹将手上的剑好好举起:“给我追!” 一声令下,众马嘶鸣,马蹄深深踏在地上,掀起的尘土遮天蔽日,连路都看不见。 很快,噶尔丹便率部到了伏击圈,前头的人突然一改一直在他们面前的模样,重重地挥着马鞭,拼命往另一边跑去。 “不好!”噶尔丹警觉,便想离开,然而,这一切都太晚了,埋伏在山顶和两旁的队伍,举着刀,骑着马,冲了下来。 噶尔丹紧紧握住刀,对着冲过来的人重重砍上去,只听见刀与盔甲相撞,发出让人牙酸的巨响,火花四溅。 胤祺守在河边,远离了伏击圈,却能听见那边传来的声音,正是厮杀的最激烈的时候,胤祺却只能守着静静流淌的河水,望着肥硕的鱼在金灿灿的阳光下跳跃。 身旁的侍卫都是胤祺精心培养出来的亲卫,心性无不刚强,虽然军功对他们的作用聊有胜无,一个个的却都竖起了耳朵,听着风传来的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就连河水里都沾染上了血色,伏击圈里的厮杀声终于小了下来。 胤祺伸了个懒腰,骑上马,招呼着众人回营。 正在这是,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仓促的马蹄声,仅听声音,便能知晓对方的匆忙。 此地正在交战,闲杂人等早就不见了踪影,因此,能出现在这里的人,不是大清的将士,便是噶尔丹的手下。 胤祺冷着脸,手紧紧握住剑柄,眼睛紧紧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没多久,十数匹马便跑了出来,坐在前头马背上的,是胤祺没亲眼见过,却很熟悉的人—噶尔丹! 四目相对,噶尔丹胡子拉碴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着,他们打了这么长时间,身上带着的东西都坏了,更没有粮食,眼前这一队肥羊,东西都是极好的,更别提一匹匹膘肥马壮的骏马,远远不是他们累了一日的马能比的,若抢了,说不得还能一口气跑回准噶尔。 第207章 只要回了准噶尔,何愁没有东山再起之日。 “冲!”噶尔丹大喝一声,率领着众人向胤祺冲去。 胤祺从腰间拔出剑,毅然迎了上去。 第181章 返程 马蹄疾驰,大地震动,在马儿的嘶鸣声中,双方短兵相接。 噶尔丹领着他的亲信悄悄从战场中下来,试图逃回他的大营,为了不惊动费扬古,他这队人并不多,不过数十人而已。 但,这数十人也比胤祺带领的人要多上许多。 好在,噶尔丹诸人刚在战场上打了一场,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而胤祺的亲卫,膘肥马壮便也罢了,更是以逸待劳,精力充沛。 更何况,前头战场上的厮杀声,早就让他们听得热血沸腾,恨不能冲进去一同作战,奈何他们的第一要务是保护胤祺,只能遗憾地听着。 谁能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费扬古煞费苦心找到的地方,正正好卡在噶尔丹逃跑的路上,被胤祺撞了个正着。 胤祺狠狠地挥着剑,刺向对面过来的敌人,对面那胡子拉碴的大汉,瞪大了眼,不甘心地往后倒去,胤祺反手将剑拔出,温热的血四溅,胤祺被朔风吹得粗糙的脸上,沾染上一串猩红。 在战场上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没有心慈手软的余地。 胤祺来不及思索,骑着马躲过迎面而来的大刀,躬着身子,犹如被激怒的猫,等着对方的后招。 双方战成一团,都杀红了眼。 只见到底都有鲜血飚出,哪里都有嘶声哀嚎,不远处的河水已经被血色染红,河里的鱼被惊扰,转着圈的离开。 胤祺已经顾不上其他,他只知道他要打败目之所及的每一个敌人,黛玉还在京中等他回家,他必要遵守承诺,平平安安的回去,免得黛玉伤心, 胤祺恶狠狠地挥着手中剑,刺入又拔出,对于溅射在身上的血渍,已经恍若未闻。 不知过了多久,胤祺只觉着他持剑的手已经麻木、僵硬,前方终于没有了阻拦,抬起头,只见噶尔丹捂着流血的手,如一匹受伤的狼一般瞪着他,其他人已经全部倒在地上。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本已经筋疲力竭的胤祺瞬间精神起来,他抓紧手中剑,催动胯.下的骏马,迎着噶尔丹冲了过去。 噶尔丹先是与费扬古的人打了一场,又遇见了胤祺的亲兵,早就是强弩之末,在胤祺的冲杀之下,甚至都没有还手之力,很快便从马上坠了下来。 胤祺眼一亮,咬牙跳下马,拿出绳子便要将噶尔丹绑起来,噶尔丹咬着牙,誓死不从,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反身将胤祺压在身下,胤祺与他原地交了两会手,有来有往的,谁也没有得到好处,两人僵持当场。 噶尔丹咧着嘴笑了:“黄口小儿,还不快将我放了,我就饶你一命。” 胤祺是何许人也,两辈子都没有听过这么冒犯的话,他暗暗蓄力,一脚踹在噶尔丹的身上,将他从身上踹开,噶尔丹捂着受伤的部位,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在地上打滚,胤祺趁此机会,飞快扑了上去,绳子转了几圈,再绑了个结,噶尔丹捆得严严实实。 这一系列动作虽然很多,所用时间却很短,胤祺的亲卫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便见着准噶尔的首领被他们五阿哥给俘虏了。 一时间,欢呼声震天,活捉对方的首领,这在军中是最大的战功,谁也没想到,这个功劳居然从天而降,到了他们眼前,虽说主要是五阿哥动的手,但他们这些侍卫,也起了不少作用,回京之后好处自是少不了。 急促的马蹄声再次响起,顺着马蹄声的方向望去,只见费扬古骑着马匆匆赶来,连头上的头盔歪了都不在意,唯恐金贵的五阿哥在他手里出现岔子。 “五阿哥!”费扬古远远看见胤祺,便大声喊道:“微臣安排不周,让您遇险,请您与我同回大营。” 胤祺负着手,立在原地等着,风吹拂而来,已经冒出青色的草随风挥舞,只剩下五阿哥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尽管被风吹着,却依然挺立如松。 幸好幸好,见着站立在河畔的胤祺,费扬古先是放下了高高提起的心,五阿哥只有十余骑亲卫,而噶尔丹带了数十人,五阿哥想要将噶尔丹拦住,任务过于艰巨。 费扬古没觉着五阿哥能做到,只要五阿哥没有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伤,那便能给康熙交差了。 谁也不知道,费扬古听到噶尔丹的逃跑路线,是如何心急如焚,好在他来的足够及时,五阿哥没有出事,他的官职也保住了。 虽说不知道五阿哥是如何从噶尔丹手里逃出的,但天潢贵胄,身子自是不是他们这等粗人能比的,在战场上能够护住自己不添乱便是好的,尽管遗憾,但噶尔丹跑了便跑了,反正已经摸清他们营帐的大门,打上门去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 费扬古抱着如此心情,都顾不上查看周边,跪着劝慰了胤祺许久,甚至胤祺都插不上嘴,好容易得了个空当,胤祺指着地上被捆成粽子一样的人,噙着笑问道:“费扬古,你先看这里。” 费扬古这才将视线挪向河边,只见那儿被绑了一串的人,胤祺身边的亲卫正在那儿守着,为首被绑着的那人,瞧着为何如此熟悉。 惊讶地瞪大眼,费扬古从怀中掏出珍藏的眼镜,架在鼻子上仔细瞧去,果然,那满脸络腮胡,肌肉虬结之人,不就是大清的心腹大患,与他们较量了多年的噶尔丹吗。 “好!”大喜过望,费扬古都忘了向胤祺请示,卯足全力跑了过去,从上到下地盯着看了一圈,甚至盯着噶尔丹欲要杀人的眼神,将他的络腮胡子拔了几撮。 “是噶尔丹,这是噶尔丹!”费扬古欣喜若狂,当即便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许久才平复激动地情绪,令人将噶尔丹押解回去。 胤祺站着河边,淡然笑着看着激动的费扬古,好似亲手抓住噶尔丹,做出如此大成就的不是他本人一样,大风吹拂,河水迅速向下游流去,先前的血色已经慢慢冲散,融入每一滴水流之中。 费扬古令传令官拿着旗子,敲锣打鼓大喊着,噶尔丹已经被俘虏,所谓擒贼先擒王,得知噶尔丹被抓住后,准噶尔部的军心涣散,再也没有了反抗的力气,大清这边反而是士气大振,更有急着多得些军功的蒙古人,更是杀红了眼,没多久,准噶尔部落,缴械投降。 昭莫多战役,最终以噶尔丹被生擒结束,这是康熙亲征以来,最大的一场胜利,消息传到中军,康熙大喜,长啸三声:“天佑大清。” 立即下旨,将费扬古召回中路,并准备祭坛祭祀,以谢苍天的庇佑。 胤祺在西路,俨然就是大英雄的模样,迎面见着的每一个人,都顾不上尊卑,咧着嘴,龇着牙,对着胤祺笑得热情洋溢。 更别提蒙古人,他们更是信服武力,得知了胤祺率着十来个人与噶尔丹鏖战,并将他生擒,一个个的更是佩服的不行,心里承认,胤祺的勇武,不比他们最强的勇士差。 西路军欢笑沸腾,即使打战之时战友的伤亡,都盖不住大胜的喜悦,即使是伤者,想着胜了后丰富的赏钱,想着早一日回京,心里也都充满的希望。 整个西路军,无不为胤祺而唤回,谁都想入了胤祺麾下,与他并肩作战。 费扬古得了康熙的诏令,去了中路,西路里没有人压着,喜色更浓,噶尔丹被紧紧缚住,关在最里头的帐篷里,外头围着数圈侍卫,唯恐他逃走。 等着康熙的圣旨,再对他进行处置。 “安静。”胤祺抬手往下压,原先沸反盈天的众人瞬间便静了下来,这份威望,这份影响力,非老将不可得。 但胤祺凭着他的战功,得到了众人的认可,都停住了话语,等着听胤祺的吩咐。 胤祺扯着嗓子喊道:“噶尔丹在这关着,准噶尔残部贼心不死,说不得还会来闹事,这些日子大家都警醒些,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多赚些军功,回去也能给家里人炫耀。” 若是换了其他人,在如此欢乐的时候泼一盆冷水,其他人未必相信,然而说出这话的是胤祺,时生擒到了噶尔丹的胤祺,西路诸人无不信服,好像准噶尔残部已经到了一般,一个个的都敛起喜色,摩拳擦掌等着即将到来的敌人。 若是在营中,噶尔丹还被人劫走,那真的得被人嘲笑到下辈子去。 果然,正如胤祺所言,刚入夜,外头便有了动静。 此时正是月初,天边只挂着一个惨淡的弦月,点点的星星布满天空,然而这星光却无法穿透草原上的夜色。 夜间冷风寒凉,将已经长出来的草吹倒一片,暗淡的星光中,隐约能见着数人弯着腰,在伏下的草中穿行。 蹑手蹑脚地走到营地门口,正准备掏出腰刀,将看营人斩杀了,悄悄将首领救走,却突然发现灯火通明,营地中燃起无数火把,全副盔甲的将士怒吼着冲了出来,十数倍的人将准噶尔的残部围绕地严严实实。 第208章 为首那个穿着黄色阿哥服的人,明明笑得格外温和,却让他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当啷一声,准噶尔的残部瞬间将手中握着的腰刀扔到地上,立即投降。 等到费扬古带回康熙圣旨,中路及东路趁热打铁,攻入准噶尔残部时,就见着西路营地里的准噶尔俘虏越来越多,一个帐篷甚至都不能放下,多搭了几个帐篷给他们。 这是什么,这不是噶尔丹残部,这就是军功啊,甚至都不用出征,一个个的军功便前赴后继地赶了过来。 这让原本还因为中路和东路去了噶尔丹部落而愤愤不平的费扬古,瞬间愉快起来,他笑着去了胤祺的帐篷,将康熙赏赐的东西给胤祺送了过去。 康熙本就是严父,他对于所有儿子都是严格管教,要求所有人都有出息,除了胤祺。 胤祺是被皇太后养大的阿哥,自幼便不在宫中长大,也没有入过上书房读书,对于胤祺,康熙是抱着放弃的态度。 因此在朝堂上,胤祺说辞官便辞了,康熙没有给任何惩罚,也没有将他重新征召。在康熙眼里,胤祺这个儿子,是他送过去讨皇太后欢心的,他对胤祺同样也没有任何文治武功的期待,就算胤祺再纨绔,再恣意妄为,他也不会生气,随便胤祺做什么,偌大的大清,还养不起一个郡王不成。 不然换个人跑去粤地经商,康熙可不会这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更何况,如胤祺这般的阿哥,正是康熙留给新帝的施恩对象,等新帝登基,总得给个亲王的爵位。 但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让康熙渐渐发现,他这儿子,不似他想象中的那般不学无术,甚至还能说上一句允文允武,尽管没有受宫中的教育,他比长在宫中的阿哥不差半分,甚至要强上许多,康熙欣喜之下,给胤祺赐了他戴惯的扳指,让费扬古带了回来。 当然,对胤祺的安排,也需要重新考虑。 康熙赏赐贴身物件,是极大的荣耀,但胤祺见着费扬古郑重捧着的托盘,也不过是恭敬地向中路的方向行礼,向康熙谢恩,眼中却没有多少激动之色。 这让费扬古激动的心情也冷静了几分,康熙同样也给了他赏赐了一个贴身玉佩,费扬古从拿到的那一刻起,便如同踩上了浮云,轻飘飘的。 枉比五阿哥虚长多岁,竟然还没有他冷静,费扬古反思着自己,也镇定下来,小心地讲玉佩贡起,拉回飘了的神智,重新冷下脸,出去吩咐防务。 在一波一波的人涌来,被俘之后,准噶尔放弃了噶尔丹,噶尔丹的侄子策旺阿拉布坦率人往伊犁逃去,在伊犁重建王庭,伊犁路途遥远,粮草供应不足,康熙只能遗憾止住追捕,暂时放过策旺阿拉布坦。 尽管仍有遗憾,但此次大清出征的目的已经达到,喀尔喀蒙古彻底被大清管辖,鄂罗斯停止对准噶尔的援助,大清的边疆得到了长久的稳固。 康熙意气风发,宣布了此战的胜利,启程回銮。 随军出征的人,无不喜气洋洋,押解着俘虏,往京中而去,路上一个个的都在算着,回京之后能得到的封赏。 胤祺没有算过他的功劳能得什么赏赐,与中路军汇合后,对着胤褆和胤祉暗戳戳嫉妒的眼神,他也不如何在意,此时胤祺只想着一件事,还有多长时间才能与黛玉相见。 胤祺归心似箭,他日日在舆图上算着行程,很不能将所有人都甩在身后,他一人策马回京,路上分分秒秒都是焦灼,他只想早点回到郡王府,早一秒看见黛玉。 被胤祺如此思念着的黛玉,此时却不在郡王府里。 翊坤宫中,萨满举着法器,在屋子里念着经,做着法,烟雾缭绕中,老老少少的太医站满了一个院子,苦药汤子的味道在屋子里萦绕数日,久久不散,宜妃鬓发依然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的神情瞧着却格外的憔悴,两个眼眶红肿的吓人,整个人都没有力气地靠在黛玉的身上。 却是因为宜妃的小儿子,胤禌病了。 原本是个小小的风寒,不知为何,一日重似一日,迟迟未好,太医院里的太医们都快把胡子揪断了,也没有什么好方子,渐渐的药石无医。 太医只能摇头叹气,求宜妃节哀。 大清阿哥的夭折数量本就居高不下,在大阿哥长成之前,宫中不知没了多少阿哥、格格,这些年也不断的有人夭折,但胤禌都已经长到了十一岁了,再过两年都能娶妻生子了,如何能让宜妃接受他要离开的事实。 宜妃昼夜不歇地守着胤禌,黛玉闻言,唯恐宜妃身子出问题,也是日日天不亮便入宫陪着宜妃,直到夜间下钥才能回来。 但胤禌状况却一日坏似一日,气若游丝的,好似随时要撒手人寰。 宜妃眼眶红肿,握着黛玉的手,只差把自己哭昏过去,黛玉暗暗叹了口气,到底不忍让宜妃如此伤心,试探着问道:“额娘,如今太医院的大夫都已经看过了,也没个好主意,我斗胆有个想法,不若请人去民间搜罗名医,不拘是医堂还是游方道士,也不拘是大清的还是外国的,只要有法子治十一弟,便重重有赏。” 宜妃此时已经陷入了绝望,黛玉这话,便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她紧紧抓着黛玉的手,忙不迭点头:“我的儿,还好还有你在我身边出主意,我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了,先将胤禌救回来再说。” 说完,宜妃便派人给胤禟传话,让胤禟在外头搜罗名医。 胤禟本就极为孝顺,更加之他与胤禌从小在翊坤宫长大,兄弟之间感情深厚,得了宜妃的传话,撸起袖子便不遗余力地全京城走访,各个大夫全都往宫中送去,一个个的大夫把脉,相继摇头,直将宜妃枯槁的心再次烧灼成灰。 黛玉瞧着胤禌惨白的脸,干裂的嘴,心里很不是滋味。 胤禌是胤祺一母同胞的弟弟,两人长相很是相似,望着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胤禌,黛玉每每总会想起在战场之中的胤祺。 刀剑无眼,也不知胤祺在外头有没有保重身子,又有没有受伤,黛玉不敢想象,若躺在床上生命悬危的是胤祺,她该怎么办。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黛玉便心如刀割,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淌。 也不知是由于黛玉本就体弱,又思虑过甚,还是由于癞头和尚的批命,她与胤祺不能长久分开,没几日,黛玉也倒在了病榻之上。 第182章 承诺(正文完结) 春日已尽,院子里的黄花掉了一地,蛰伏了一年的蝉重又钻出了土,在树上叫得正欢。 雪雁坐在廊下,用蒲扇小心地将红泥炭炉里的火烧旺几分,亲手替黛玉熬药,过了夏至,日头一天比一天的热,廊下的风都带着灼热的气息,没多久,雪雁便满头满脸都是汗,她听着吱吱叫个不停的蝉,更是心烦意乱。 撸起袖子胡乱擦了脸上的汗,将蒲扇放下,走到外头的值房,见着歇晌的小丫头,恨恨道:“都在这里躲懒呢,还不快把这些知了粘走,吵到主子仔细你们的皮。” 一个个小丫鬟噤若寒蝉,色弱着等雪雁出了这无名火,才拿着粘杆去粘树上的知了,到时候拿去大厨房,加点钱央求婆子们炸一下,好吃的紧呢。 “雪雁,”等雪雁重回廊下,药熬得正好,她小心地将药倒进药盏,捧进了里屋。 “福晋,喝药了。”雪雁顿了顿,扬起笑容,将药送到黛玉榻前。 黛玉仍恹恹的,她靠在引枕上,笑着打趣:“雪雁姑娘好大的威风。” 雪雁暗暗叹了口气,冷着脸说道:“再不多敲打几句,一个个都要反了天了。” 雪雁本不是这么苛刻的性子,实在是黛玉这次病得凶险,黛玉本就娘胎里带了弱症,最是劳累不得,奈何这几个月事情全都赶到了一堆,先是五阿哥随军出征,再是十一阿哥重病,她家姑娘白天入宫安抚宜妃,晚上还要担心五阿哥在战场上的安危,一来二去的,便病倒了。 雪雁只能想法子将郡王府管住,不让黛玉在病中更多的操一份心。 黛玉自是知晓雪雁的心,遂也不再多言,只接过药汤子,也不等劝,摸着正是能入口的温度,眉头都不皱的饮尽。 黛玉这一病,病了许多日,就连宫中传来消息,十一阿哥在传教士的治疗下,身子已经大好,都没能让她提起劲来。 黛玉倚着床头,夕阳从琉璃窗而入,将窗下的书桌渡上一层暧昧的金光,黛玉透过琉璃窗瞧着外头的景色,春日的繁花全部掉落,花木变得绿油油的,只有从地上残留的几片花瓣,能见着春日的余韵。 到底,今年的春色,没能和胤祺共赏。 黛玉暗暗叹口气,吩咐雪雁将熏香换成清凉解暑的松针香。 雪雁忙领着人将窗户打开一道缝,夜风将旧的味道卷起,捎带着出去,屋子里只剩下松针之味,好似是深山之中刚刚下过一场骤雨的湿润。 都已经胜了,胤祺也该回了。 蛰伏了一年的蝉,从土里钻出,在树上纵情地叫着,在这漫天的蝉鸣声中,黛玉蹙着眉算着大军的日程。 第209章 准噶尔一战大胜的捷报已经通过八百里加急传到了京中,京中上下无不欢欣鼓舞,莫说那些将子弟送去军中赚军功的贵人,普通的满人家中,也是满心欢喜地等着家人的回来。 被惦念着的胤祺,此时正在返程的路上。 较之出发,返程反倒没那么着急,康熙坐镇中军,西路军与东路军也与中路汇合,队伍正是得了大胜,气势如虹之时,数万人走过,瞧着便是威严赫赫。 索性趁着这机会,宣扬大清的国威。 康熙干脆下旨,御驾亲巡,江山永固。 回城途中各县城的知县们,全都提起了一颗心,托着脑袋受了康熙召见,唯恐哪里说错了话,带累了全族。 胤祺作为在此次战役中立下首功的阿哥,被康熙亲自带在身边,召见知县时候一个没落,胤祺也全见了一遍。 说是见到了众生相也不为过。 有尸位素餐者,有兢兢业业者,有满心算计者,也有一心为民者,更有蹉跎数载者。 胤祺终究不愿见着人才埋没,令亲卫再仔细查了遍后,为那几个由于得罪了上司,被打压埋没的那几个人上了举荐折子。 胤祺刚立了大功劳,正是康熙对他印象最好之时,看见胤祺的奏折,他立即打开,边看边点头,胤祺折子里举荐的那几人,有沉默寡言者,有刚正不阿者,也有鲁直木讷者,但这几个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其治下的县城,尽管位于西北边陲,百姓倒也能安居乐业。 这些也是康熙看中的人,即使没有胤祺的举荐折子,康熙也不会让他们在此处继续蹉跎。 只不过,胤祺这个折子,康熙用朱笔写上一个“准”字,意味深长地笑了。 不知是胤祺自己所想,还是他幕僚提出,若是胤祺自己的意思,那他对胤祺还是低估了。 仅见过一次,便能从回话中推断出几人的性情,这份识人能力,实在不可小觑。 不过,康熙摸着人名的手一顿,他突然想起,胤祺幼年是住在林如海府中,林如海这么多年都能好好的待在翰林院,被他倚重,其能力自是有的。 只不过,康熙没想到,那些年林如海居然真的仔细地教导了胤祺,胤祺更是学到了一身本事。 毕竟早些年里,谁都知道康熙默许了宁寿宫阿哥胤祺不读书,胤祺并不需要经天纬地之才,也不需要头悬梁锥刺股苦学,他只需要承欢皇太后膝下便够了。 他对这儿子,忽略地太多。不论是生擒噶尔丹,还是举荐官员,胤祺每一处都做的恰到好处,康熙第一次正视起了胤祺,这个被他默认排除继承的阿哥。 尽管现在康熙并没有废太子的打算,但他对太子的一些行为深深不满,之前是抬举大阿哥胤褆和太子打擂台,眼见着太子占据了大义的名分,打的大阿哥节节败退,这次战役胤褆又没有立下多大功劳,再抬举他,也没甚作用,不如,再让胤祺回朝堂,也能给太子一个警告。 胤祺躺着河边的草地上,望着渐渐跳下地平线的太阳,不经意间打了个哆嗦。 “五阿哥?” 舞文立即拿上单衣,要给胤祺披上,尽管已经是六月的天,西北的夜间依然凉飕飕的,一不小心仍会着凉。 “没事。”胤祺接过单衣,将那阵不好的感觉甩开,若是胤祺知道,康熙因为这折子,已经盯上了他,他绝对不会这么大喇喇地上道折子。 然而事间没有早知道,总之,自那次之后,康熙对胤祺愈发倚重,每次出行必叫上他。 这样同样随军的胤褆,胤祉,胤禛的脸色都不甚好看,特别是胤褆,他仗着自己是长子,自认为是几个兄弟间的领头人,没想到此次却生生被胤祺压了一头。 胤祺叹着气,每日随在康熙身旁,生生压抑住快马回京的渴望。 一日一日,叶子更加繁茂,随着从西北往京中行来,天气也越来越热,在暑气最盛的日子里,康熙一行终于回了京城。 德胜门里,百姓挤满道路两旁,迎接着凯旋的英雄,远去的亲人。 欢呼声冲天而且,整个京城都是喧嚣起来,入城的队伍在城外修整了一日,此时正是精神昂扬之时,不少人从中见着自己的家人,使劲挥着手叫着对方的名字。 胤祺骑在马上,也被扔了几个帕子香囊,他侧过头,躲开扔开的东西,视线在两旁的酒楼茶肆逡巡,却并未见着黛玉的身影。 这让胤祺归心更重,等到康熙入了紫禁城,传旨让众人散去,胤祺顾不上赶来恭维的人,一拉缰绳,便往烧酒胡同的郡王府跑去。 城中不能纵马,胤祺压着性子,骑着马回了府中,远远见着胤祺身影的小厮们忙将大门打开,迎接主子的归府,更有机灵的,撒腿便往后院跑,给后院的主子传这好消息。 黛玉本是倚靠在榻上,拿着些米粒,逗着鹩哥念诗,突然听见小厮远远在门外的回话,手一松,米粒全都掉到了笼子里,鹩哥喜得扑闪着翅膀,上下飞着,嘴里还不住地说着:“谢福晋赏。” 黛玉忙站起身,便要往外头跑去,却只听见一个含笑的声音传来:“福晋赏了什么好东西?” 抬头望去,却是胤祺已经回来,他额上是由于跑动而出的汗珠,胸膛起伏平缓着急促的呼吸。 黛玉痴痴地望着胤祺,慢慢慢慢的,红了眼眶。 正是盛夏,院子里一丝风也没有,院子里好似被这夏日的烈阳晒的融化一般,黛玉与胤祺对视着,只觉得花草鸟木都不复存在,只有眼前人才是唯一。 黛玉往前走了两步,一头扎进胤祺的怀中,感受着他扑通跳动的心,至此才有了实感。 “黑了,瘦了,”纤细的手指顺着胤祺瘦削的面庞划下,哽咽的声音里是满满的心疼。 胤祺张开手,将黛玉紧紧搂在怀中,他深深闻着黛玉身上清凉的香味,在这一刻,战场上的血腥,厮杀,哀嚎才从他心里消退,只觉得这才是他的归途。 “玉儿,”胤祺喃喃自语,再无旁语,他的思念,他的痛苦,他的挣扎,全在这二字之间。 黛玉回抱住胤祺的腰身,这一刻,她总算放下心来,空荡荡的心被热意填满,胤祺走了几日,她便愁了多久,此时终于踏实下来。 “玉儿,”望着黛玉同样苍白消瘦的脸,胤祺同样心疼难抑,忙放开黛玉,将她扶着入了屋子。 屋子里清苦的中药味挥之不去,胤祺压住回来的欣喜,扶着黛玉的脸,仔细看着她的脸色,只见黛玉的皮肤白到透明,病弱之色明显。 一路上通信不便,自开战以来,胤祺已经许久没有收到京中信,便也不知黛玉生病一事,胤祺皱着眉,冷着脸便要将雪雁唤来询问。 黛玉却压上胤祺的手,含情目里水光闪闪:“我这是心病,你回来了就好了。” 胤祺犹自不信,却只见黛玉眼中含着的那汪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胤滋前段时间病得不好,差点就没熬过去,我每日在宫中,看着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只能哀嚎的胤滋,总担忧着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会不会也是这样,会不会饿了,病了,累了,受伤了,一来二去的,便病倒了,现你回来了,我这病,也该好了。” 胤祺只觉着心如刀绞,他在外头建功立业,黛玉却在京中提心吊胆,胤祺将黛玉抱入怀中,热泪顺着黛玉的脖子,打湿了她的衣领:“自此以后,再不分离。” 黛玉紧紧抱着胤祺,失声痛哭。 许是哭了一场,将郁气哭散了,许是那癞头和尚批命原因,胤祺回来后,黛玉果然一日好似一日,胤祺也不去康熙面前献殷勤,除了给皇太后和宜妃请安后,全然不往宫中去,对于康熙会给什么赏赐,毫不关心,只一心在府里陪着黛玉。 春日的海棠已经错过,夏日的荷花开得正盛,自黛玉身子好了之后,胤祺每日陪着她游湖泛舟,写诗作画,没有外界忧扰,没有案牍劳形,唱和应答之间,日子如流水般过去。 这一日,胤祺正陪着黛玉在湖心亭赏着雨打风吹后的残荷,花枝凋零,荷叶也垂下来头,风吹来,叶片上攒着的水,啪嗒一声,掉到水面,泛起圈圈涟漪。 人间有味,正是清欢。 “圣旨到,五阿哥接旨。”正在这时,亭外传来小厮的通报之声,胤祺与黛玉对视一眼,收起脸上轻松的笑意,忙回了屋子,换上朝服,设香案,迎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梁九功亲自捧着圣旨,笑着念着旨意,却是康熙处理完朝堂大事,开始论功行赏,他本想让胤祺再入朝堂,谁成想一回京中,胤祺却连门也不出,每日只陪着他那福晋,这让康熙将抬举胤祺的念头打消大半,儿女情长难成大事。 只按着胤祺生擒噶尔丹的功劳,将胤祺晋封成和硕恒亲王,黛玉为恒亲王福晋。 明黄的圣旨摆在香案之前,胤祺与黛玉双手交握,并肩而立,玉碟上两人的名字并在一行,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第210章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