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砸我的算命摊子》 第1章 [gl百合] 《别砸我的算命摊子作者:watercat【完结】 川录闲是个算命的。 驱邪避灾她都能干,取名风水她更在行,偶尔还跳跳大神抓抓小鬼挖挖坟,日子过得抓马又乏味。 “你一姑娘干这行,不怕遇到小鬼缠身?” 旁边菜摊的大姨嗑着瓜子问她,目光里莫名带着敬畏。 她把盖在脸上的蒲扇一捞,手腕一悠一悠地扇着凉风,头顶的丸子已经散掉,发丝垂在椅子后像是招魂的幡。 “缠就缠呗,只要死不了,都不是大事儿。” 但她没想到自己真被一抹残魂给缠上了。 这抹残魂不害人,只黏人,一见面就要坐她大腿,一说话就要往她怀里钻,一被吓就要她搂着安慰,像个牛皮糖一样怎么也甩不掉。 川录闲没办法,只能带着她一起捉鬼打人跳大神。 两人走南闯北,行过万里山川,拼过破损灵魂,也在深夜里刨过人家祖坟,甚至还被卷进过狗血三角恋。 一路走来多亏了川录闲,这抹残魂不仅没消散还健康了几分。 “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怎么可能。” 川录闲很笃定。 但她没想到,自己被打脸了。 更没想到的是,自己与眼前这人并非初次相逢。 这也并非是她首次心动。 —— 无所不能算命神棍x只剩一口气飘摇残魂 人鬼情未了,打脸不能少(雾) he —— 文章内容纯属虚构,不要代入现实,请勿封建迷信。相信科学才是正道! ——————————————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 天作之合 甜文 现代架空异闻传说日久生情 主角视角川录闲互动唯因 一句话简介:这什么?老婆,养一下。 立意:无论在什么处境下都要积极向上热爱生活! 第1章 你哭了? “川录闲!” 一道惊雷炸响,天色被照亮出一瞬的白昼,翻涌的云层被驱散开,衣摆猎猎作响,泛白的指尖不住颤抖。 雷声轰隆,狂风吹得发丝毫无章法地往四处飘散,间断的惊雷让紧闭着双眼的脸庞不断被照亮,额角的汗珠汇成一股流过眼角。 狂风呼啸之间她嘴唇轻动,像是在唇瓣开合之间说了一句话。 下一瞬,她睁开双眼,金光笼罩到天地之间! “不要!” ……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您乘坐高铁动车组列车,我代表动车组全体乘务人员向您问好,祝您旅行愉快。” “列车运行前方到站是:南岛北站。” 机械女音从座位上方的广播里传出来,干巴巴的不带一丝感情,平铺直叙的语调像是一条直线滑进耳朵里。 “不要!” 梦境里几乎要被人声嘈杂掩盖完全的嘶吼又冒了头,像是尖锥一般要刺破耳膜,已经在破音边缘的声音和电子音格格不入,让人像是眼睛里揉了沙子一样有些难受。 遮阳帘被前排的人拉上去,刺眼的阳光顿时透过玻璃洒进来。 川录闲紧皱着眉头抽了两下肩膀,醒了。 车厢里的冷气开得很足,是在最炎热的夏天里都会觉得冷的程度,仔细听还能听见出风口呼呼工作的声音。 但她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轻薄的纯棉短袖背部都被润湿,在她微微前倾的时候还像是被水糊了的纸一样贴在她的背上。 脊背离开椅背的一瞬间里冷风趁机钻进来,陡然的降温让川录闲又再缩了两下肩膀。 她背过手去把贴在背上的布料轻轻揭开,黏腻感消散了半数,刚醒转时还滞留在梦境里的神思也被抽离出来。 窗外的景象急速后退,日光在树叶的遮挡之下断断续续地照进车厢,川录闲伸手活动手腕——她刚睡得太扭曲了,手腕一直扭着。 或许是车厢内的冷气实在是太足的缘故,窗外将近四十度天气里的阳光落在她的手上也没什么灼人的热感。 她的手指细长,在天光的映衬下像是白瓷做的,指尖也不像一般人一样会泛着些微的粉,从来都是近乎死气的白。 但她转手腕转到一半,动作却顿住了。 泛白的指尖太让她熟悉,不仅是她自己本身被师父说是象征着命格缺损的苍白指尖,还是在她反反复复做的这个梦中在电闪雷鸣里颤抖着捏诀的苍白指尖。 刚从梦里清醒过来的思绪,转眼就又陷进去了。 从她有意识以来,做的梦就从未变过内容,也就代表着她看过无数次自己在从来没见过的场景下捏着一个自己完全不知道的诀,也听了无数次那个凄厉到变调的女声嘶吼着叫她名字的声音。 “川录闲!” 没有人会以那样的语调叫她,那个语调听起来像是—— 撕心裂肺的绝望。 川录闲猛地闭上眼,额角的青筋突突跳了两下,她用指甲掐着手背上薄薄一层的肉,又在心里快速念了几遍清心咒才把又要混沌的神思拉回来。 耳边的雷声逐渐弱下去,翻飞的衣摆变成窗外厚重的云,金光换成日光,嘈杂人声变得安静。 呼吸吞吐之间,川录闲已然换了副心境。 “你们能不能让孩子安静点?!” 突然又有惊呼在她耳边炸开,她睁眼,看到是前排的一个女生对着附近带着孩子的一家人在说话。 嗯? 川录闲略挑了眉,抱起手臂又往椅背上靠,恰好旁边d座没人,她稍微转头就能把情况尽收眼底。 “你家孩子一直吵一直吵,看样子也上小学了还一直哭,你们大人一点也不管吗?” 女生站在过道里和那家人说话,从川录闲的位置上看过去,隐约能看见她眼下的青黑。 她放在小桌板上的电脑屏幕也还亮着,看上去像是在做ppt,一旁的无线鼠标翻了过来,晃晃悠悠的,应该是女生忍无可忍站起来的时候没注意放回去。 川录闲敛了眸,细细回想在自己出神的时候旁边是什么情况。 上小学的孩子在高铁上吵闹多半是大喊大叫和到处乱跑,但旁边这家人带的小女孩是一直哭,家长反复问她怎么了也没得到回答。 这种情况大概持续了二十分钟,女生才终于忍不住出口询问。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以前出门也从来不哭不闹的,真的不知道今天怎么了。” 小女孩的妈妈搂着孩子,连胸前一大片衣服都已经被眼泪润湿,但是孩子依旧是难受至极的样子,大颗大颗的泪珠接着滑落。 小孩子的哭声虽然比不上尖叫的声音,但照样让人心烦,女生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看着孩子又开口:“不会是哪儿不舒服吧?你们要不然到站之后直接带她去医院看看吧。” 她看着小女孩确实难受的样子,声音放缓了几分。 孩子爸爸点头,女生又瞟了一眼手忙脚乱的孩子妈妈,接着伸手进自己外套的衣兜里摸索了几番。 几个眨眼过去,她掏出一包纸巾,先拆开抽出一张递给正用手给孩子抹泪的孩子妈妈,又把剩下的一整包放到他们面前的小桌板上。 “给。” “您好。” 一道声音突兀地插进来,女生回头,看到移到d座上的川录闲。 “有什么事吗?”女生歪了歪头,像在疑惑。 川录闲放下举起来吸引她注意的手,转了转手腕后用手指着女生座位上已经在电量提示的电脑。 “我想,您需要注意一下您的电脑,它快要没电了。” 女生听见这句话的瞬间僵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才着急忙慌地扑到座位上翻充电器。 过道上少了一个人顿时显得宽了些,川录闲收回指着电脑的手转而接着转手腕,她偏头,对上一直哭闹的小女孩的眼睛。 周遭瞬时安静下去,像是空气都被抽离,从上高铁以来没停过的广告声都戛然而止,空调吹出的冷风停在半空。 川录闲轻笑一声,气声成了近乎真空的车厢里唯一的声响。 小女孩还能动,但却不接着哭了,红肿眼皮下被眼泪朦胧盖着的眼珠现出惊恐。 “小鬼,下次要附身记得找个年龄大点的。你说你找个刚上小学的,是想体会一下九年义务制教育吗?” 说罢,川录闲摊手冲着小女孩的方向勾了勾手指,顿时一团浓重的黑雾从小女孩的额中腾出朝着她急速袭来! “嗯?现听现用?你还真挺聪明的。”不知道是贬是夸,川录闲又笑了一声。 她舒展开五指,对着黑雾做了个抓握的动作。 细长冷白的手指握在一起,尚且只扑腾到半空的黑雾即刻就像是被设定了程序一般乖乖地归到她手中。 显得它刚才意欲攻击川录闲的动作是个笑话一般。 原本大团的黑雾被压缩,川录闲细细打量了手中的东西两眼,而后又皱起眉,很嫌弃似的抿了抿嘴:“你现在看起来好苦啊。” 第2章 没等掌心里的小药丸发出什么抗议,她就抬起手往窗外的方向一扔,玻璃微不可查地震动了两下,黑雾消散在窗外静止的景色之间。 川录闲收回手,双手合在一起拍了拍,又抬手把头上已经散乱的丸子拆掉,如瀑的长发搭到肩膀上。 还有半个小时才到南岛,闭目养神也比睁着眼睛发呆好。 她抱起手臂正要闭眼,耳边的喧闹也起了一半,但不过瞬息之间又静下去,她复而睁眼,双眼里有些烦躁。 “你又是什么东西?” 声音里压着无奈,她起身站到过道里,先伸了个懒腰,再左右动了动脖子,坐太久了,活动筋骨时隐约能听见骨骼的咔咔声。 原本围绕在她身边的东西像是远了,川录闲勾起嘴角:“别怕,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不伤人的话,我就放你走。” 她抬手,三指成诀,指尖银光流转,往那东西逃窜的方向一指,瞬息之间就现出了个人被击倒在地! “啊!” 那人猛撞上墙壁,发出极大一声闷响,嘴里溢出一声痛苦的叫喊,而后就歪歪斜斜地靠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 她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面容,胸腔快速起伏,像是被川录闲一招伤得极深。 空气里只剩沉重的抽气声,偶尔夹杂着几声干呕似的咳嗽。 川录闲背过手,在原地停了两秒后提脚走过去,她走在狭窄的过道里,倒像是在悠闲踱步一般。 她穿的是个运动鞋,走路时声响不大,不如高跟鞋的声音一般清脆抓耳,只会有闷闷的脚步声。 但她走一步,倒在地上的那人就又瑟缩一下,和易受惊的猫一样。 看这样子,不过就是个胆小残魂,应该没什么本事去害人,说不定人家打个喷嚏就能把她吓个够呛。 想到这里,川录闲轻笑着摇了摇头,地上的那人却又像是被吓到了,一个瑟缩之后抱起膝盖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别害怕,我不会再打你了。”川录闲走到她面前蹲下,语调放缓和了几分。 面前的人还是不把头抬起来,甚至还往回收了收脚,抱着膝盖的手臂也还在轻轻发颤。 川录闲静默了半晌,才又试探着抬手戳了戳面前缩成一团的人,她的力道放得极轻,说是点了点也可以。 “你抬头,我问你几个问题就放你走。” 没理她。 川录闲把手缩回来,随意地搭在膝盖上,细长的手指往下垂着,看起来有点久违的无措。 “你——” 她刚又开口,耳朵却捕捉到细微的啜泣声,气声急促,混着喉咙里渗出来的几丝嘤咛,像是强忍却没忍住后溢出来的哭声。 眼前的人抖得一阵一阵的,川录闲皱了眉。 “你哭了?” 第2章 我死了。 空气比刚才更沉默,面前的人听到川录闲的问句之后愣住了一瞬,连本该要抽气的动作都漏了一拍。 不哭了? 川录闲不自觉屏息,心里揣摩眼前这只受惊了的猫接下来想干什么。 她的指节蜷曲起来又放开,张到极致又握紧,上下唇瓣开合几番,但到底也没再伸出手去碰碰眼前状似安静下来的人,甚至连一个单音也没敢出。 她实在是不怎么知道要如何安慰哭了的人。 但一直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解决办法,至少要让眼前这人——或者说是残魂——自行离开。 川录闲清清嗓子,视线从地上移到眼前人乌黑的脑袋上,她伸手进裤子口袋里摸索一番,最后掏出两块糖握在手里。 “你吃糖吗——” 话正要说完,眼前的人却像是突然上了发条一样开始嚎啕,哭声被她完全放出来,简直比决堤时的大水还要让人害怕。 川录闲把问号咽进肚子里,又讪讪地把手缩回来垂在一旁,硬糖有些硌手,她索性直接把那两块糖放到了地上。 “你……你别哭了,你直接走吧,我不问你什么问题了,你快走吧,别哭了。” 话说得断断续续又颠三倒四,但这已经是川录闲能做到的极致了,要是放在以前别人在她面前哭了,那她只会遁走独留本就伤心的人在原地嚎啕。 今天也是看在眼前这人实在有些胆小和可怜的份上,她才想着出言安慰几句。 但如果这人还不做个什么反应出来,那她也不愿再在这儿浪费精力。 又是半晌过去,川录闲觉得自己耳朵里都被灌满了泪水,她站起身,轻呼出一口气。 “我不想再听你嚎了,但我也不为难你,看你也没什么害人的本事,所以我今天就直接放了你,别再在我身边晃就行了。” 她说完要抬脚往座位上走,又想到什么后折返回来,弯腰捡起刚被她放到地上的两颗糖。 “我……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 川录闲正要起身,刚才一直只知道哭的人却在这时候出了声。 她还是用双臂紧抱着膝盖,但微微抬了一点头,红得不像样的双眼露出来,两侧头发挡住光,黑暗显得她的眼神怯怯的。 有一点像是……刚被抱回来,只敢躲在草料后小心翼翼观察主人的兔子。 川录闲回神,握紧糖又蹲下来。 像是还在怕她,眼前抱着膝盖的人又竭力把自己往小里缩,双眼也往下瞥,视线顿住又抬起,但只看她一眼就又赶忙挪开。 可怜兮兮的,川录闲莫名生出一点愧疚。 “咳。” 川录闲轻咳一声,原本只是想清清嗓子,却没想到反倒把眼前人吓得抬了眼战战兢兢地盯着她。 两人目光终于相接,川录闲接着她试探的视线一直往深邃里看。 这下她是真把哭声止住了。 “你……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害怕。”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只像是在喉咙里打转,说到最后还猛抽了一下气,应该是刚才哭着哭着漏掉的一拍。 川录闲被她突然的抽气逗得笑了出来,闻言后偏开头,嘴角上扬时又发出一声笑。 眼前的人有些疑惑,眨着一双兔子眼睛试探着问她:“你笑什么?” “不怕我了?”川录闲笑完了回过头来反问她。 “怕。” 说完这个字她又把视线挪开了,指尖还在发颤,像在印证话里的内容。 意料之中的答案。 “你说你不知道去哪儿?”川录闲急转了话题,手里的糖被她当成了文玩核桃盘。 缩着的人显然一时脑袋没转过弯来,连着眨了几下眼睛后啊了一声,接着才反应过来要回话:“我……我不知道。” 听到她又说了句不知道,川录闲微微皱起了眉。 按理来说像她这样因为魂魄缺损而不得入轮回的人大多都变作依托怨气而生的厉鬼,像她这般胆小的已经是少数。 但她看上去还不止是胆小,说是糊涂也不为过。 川录闲垂眸,而后又抬眼盯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依然是这个回答。 果然。 连名字都不知道,多半是死前被打碎了魂识,生前记忆全失,这样的人能知道自己叫什么和想要做什么才是奇了怪了。 “那你——” 啪嗒。 轻微的掉落声,像是卡片落到地上,川录闲的话又被打断,她循声看去,却顿住了动作。 她把视线转回来,扬了一边眉毛看着面前的人。 “身份证?” 眼前人还是懵懵的样子,听到川录闲的话之后才顺着她的视线一起看过去。 “我不知道我身上有这个东西!” 像是害怕被川录闲觉得是她故意隐瞒,她解释的语调着急了不少,双手也不再抱着膝盖,而是齐齐扒到了川录闲的胳膊上。 她的手透着些凉意,是属于残魂的阴冷,骤然搭到川录闲的胳膊上,倒让川录闲伸手去捞那张身份证的动作停了一瞬。 “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刚有意识就被你打了,没看过身上都有什么东西。” 她越说声音就越低,到最后又变成在喉咙里煮粥似的嘟囔,手也被她收回来,分别搭在自己的膝盖上,颇为乖觉的样子。 “嗯。”川录闲只简单嗯了一声就低头看着手里的身份证,语调上听不出喜怒。 面前的人还想再说什么,却盯着川录闲垂下去的眼眸张了两下嘴就没了下文。 周遭又没了声音,川录闲拿着薄薄一张的身份证,视线从照片一直滑到旁边的信息上。 “唯因。” “嗯?我吗?” 川录闲骤然说了个像是名字的词出来,面前的人眼睛里都忽而有了些亮光,原本怯怯的神色褪了些许。 “嗯,是你。” 身份证上清清楚楚地印着眼前人的照片和信息,只不过照片上的人颇为明媚,一时让川录闲很难把她和一直缩成一团的人联系到一起。 直到刚才听到名字之后她终于有了神采一些,川录闲才敢如此确定。 第3章 只不过她都成了一缕残魂了,身上为什么还会带着身份证?又为什么说刚有意识就在自己身边? 川录闲暂时还不能想清其中关节。 “我能……看看我自己的身份证吗?” 一道轻飘飘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她回神,看到唯因眨着双眼看她。 细细看来唯因确实是明媚的长相,眼睛有些上挑,像是常说的狐狸眼,左眼角下一颗小痣淡淡的,是很多人喜欢的泪痣,鼻梁高挺,下颌流畅,只是嘴唇被她自己咬得有些肿胀。 但就算她现在顶着一双红得不像样的眼睛,旁人只要心没瞎,都得说她一句漂亮。 顶着这样一张脸当兔子,倒是委屈她了。 川录闲轻轻勾了嘴角,不慌不忙地把视线挪开,之后伸手把身份证递出去:“给。” 唯因双手接过,放到膝盖之上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她太过认真,川录闲拆了块糖含进嘴里。 橙子味的硬糖缓慢溶解,唯因轻声念出了个地名。 “这是我家吗?”她把有信息那一面对着川录闲,用细细的指尖指着住址那一栏。 她的语调比之刚才不知道上扬了多少,只是川录闲又沉默下去。 两秒后唯因收回指着住址的手,身份证也被她放到地上,整个人又变得蔫蔫儿的,比刚才战战兢兢的样子还要让人觉得更心疼半分。 “我死了。” 平静得过分。 川录闲捏着手里的糖,之前生出的一丝愧疚又翻起来,她盯着唯因细白的手腕,眉头皱起又松开。 突然一阵塑料窸窣的声音,唯因抬眼,看到川录闲正在撕开硬糖的包装。 “你干什么?” 她伸手戳戳川录闲的膝盖,嘴里却突然被塞了个东西。 指尖和唇瓣一触即分,像是蜻蜓点水一样,川录闲的手虽然常年冰凉,但总比只有残魂之身的唯因要温热几分。 热源来了又走,唯因本能般要去追随一二,嘴里被塞了的硬糖却已经慢慢化开。 是草莓味的。 甜味有些齁,又来得突然,嘴里想说的话被浓烈的味道堵回去,硬糖轻轻磕到牙齿上,清脆又微弱的声音从骨骼传到大脑。 唯因安静下来。 塑料的包装袋被川录闲握在手里,锯齿状的边缘轻轻划着她的掌心,她看着唯因好像没那么蔫儿了的神色,轻轻呼出一口气。 “好吃吗?” 唯因摇头:“太甜了。” 看来现在是不怕她了。 川录闲莫名又笑了一声:“那你吐了吧。” “不要。” 看来生前是个犟的。 想到这儿,川录闲脸上的笑略微僵硬了几分,她盯着被唯因放到一边的身份证,垂眸像在思量。 “唯因。” 几息之后她出声轻唤唯因的名字。 “怎么?” “想回去看看吗?”川录闲捡起那张身份证又递给唯因。 其实说“回去”倒也不算准确,毕竟唯因现在记忆全失,那个地址对她来说总归有些陌生。 “想,”唯因轻咬着糖,看着川录闲缓缓点头,但点了一下后又摇了两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又蔫儿了。 川录闲叹气,伸手把唯因的下巴抬起来,没等唯因疑惑的目光看过来,她就又把唯因的脑袋转了个方向。 “看到了吗?这趟车是去南岛的。” 车厢最前方的屏幕正好定在展示目的地的时候,南岛北站占了一大半个屏幕。 “你要去南岛?!”唯因猛回头看川录闲。 她身份证上的住址就在南岛! 川录闲咬碎嘴里最后一小点糖,牵起嘴角看她。 “我带你回去,可以吗?” 第3章 我厉不厉害,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在看到眼前的一片废墟的时候,川录闲是有点后悔的。 好不容易她善心大发一回,结果唯因以前住的地方早几年就已经被拆了,现在只剩堆在原地的废钢筋和水泥,偶尔还有几只乌鸦停在上面。 乌鸦的叫声有些嘶哑,毒辣的阳光直直照下来。 川录闲抬手摸了摸头上的丸子,原本还算规整的一团头发被她整得瞬间像是红毛丹一样。 她又往身侧斜斜眼,斟酌一番后还是开口:“你——” 不料她刚起了个话头,原本在身边站得好好的人直接就扑到了她怀里! 川录闲僵住,无意识地眨了两下眼。 唯因被她施了显形咒,现在整个人和正常人无异,温热的泪水直直落到她肩膀上,衣服被洇湿一大片,瘦削的下巴也搁在她锁骨上。 有些疼。 川录闲轻轻吸气,又抬手在唯因的背上安抚似的拍了两下。 “怎么又哭了?” 唯因闻言又紧了紧箍在川录闲腰间的双臂,抽着鼻子回答:“我家也没了。” 人死了,家也没了。 好像确实挺该哭的。 川录闲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机械地拍着唯因的背,日头逐渐开始昏黄,要傍晚了。 “我更不知道可以去哪里了。”唯因哭着蹭了蹭川录闲的脖颈,说话时都带了哭腔。 川录闲被她的发丝扰得有些痒,轻微地缩了下肩膀,眼睫也颤动几下,脊背仍然是直挺挺的,跟块木头一样。 “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心思流转一番之后,川录闲最终还是没把这句话完整地说出来。 怀里的人还在哭,川录闲甚至能感受到她的鼻息喷薄在自己的颈侧,湿湿热热的,让川录闲有些不自在。 唯因忽地抬起头,双手也放了几分,她松松垮垮地抱着川录闲,睁着又哭红了的眼睛说话:“你带上我吧。” “带上你?”川录闲下意识回问,却发现自己和唯因的姿势实在是太过暧昧。 她偏头,掩饰般轻咳两声,而后才伸手把唯因的手从自己身上扒下去。 “你先放开我。” “哦。”唯因听话地点头,脸上神情却已经是一副被拒绝了的沮丧颜色。 她退到两步之外,用脚尖轻轻碾着小石子,石子和砂砾相磨的声音沙沙的,她又蹲下来,用看上去就细嫩的手指戳着石子漫无目的地到处晃。 川录闲眼见她这副模样,眉毛扬了一扬。 “我带上你,我有什么好处吗?”她站在原地出声,影子被逐渐西沉的太阳拉得细长。 唯因闻言顿住没意义的小动作,歪头像在思考之后站起身来对着川录闲。 “我能给你……暖床。” 她说得认真,川录闲却呆在原地。 半晌过后川录闲发笑,伸手指着尚且还挂在天空一角的太阳:“暖床?” 大夏天的要给她暖床?亏她想得出来。 唯因像是意识到现在是什么天气,低头抿了抿嘴,又不甘心地回嘴:“总有到冬天的时候。” “你就这么想给我暖床?”川录闲抱起手臂盯着她,目光里带着几分惊讶。 后知后觉般,唯因像是终于意识到暖床这词无论是说出来还是实际做出来都有些超出两人现在的关系,她脸上现出一瞬的空白,而后又被失落占满。 “那我也没什么用了。”她又蹲下去,继续伸手戳着小石子。 暖黄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川录闲竟然看出几丝落寞。 跟个被抛弃的流浪猫似的。 川录闲抬眼往天际望了一眼,太阳彻底落了下去,只余晚霞在天际,橙红铺满远处的天,山脉连成线。 今天天气不错。 她收回目光,低头轻笑了一声,然后向唯因伸手:“起来吗?” 细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摊开向上,稳稳落在唯因面前。 唯因顿住手上动作,只抬眼瞟了一眼就忽视掉,又闷闷地开口:“不用了,蹲着挺好的。” “我是说,”川录闲在唯因面前蹲下来,“跟我走吗?” 川录闲的声音一贯是冷冽的,沉着嗓子说话的时候让人不自觉就会紧张起来,就像先前在高铁上看似调笑实则是威压的那一句“只想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但或许是远处橙红晚霞的功劳,她现在的声音像是镀上了一层温热的糖浆。 不那么冷了,反倒有点显暖色。 唯因彻底停住手上动作,小狐狸似的眼睛眨了两下:“你要我了?” 川录闲又被她的说法给逗笑:“你换个说法好不好?” “那……你要带上我了?”唯因换回最开始的说法,脸上神色肉眼可见的生动起来。 “对。”川录闲点头。 “真的?” “你再问我就不带你了。” 唯因闻言立马闭了嘴,乖乖地跟着川录闲的动作起身,她神色一变,连眼圈的红都变成故意画的一般。 川录闲步子迈得大,唯因跟在身后,像要蹦起来。 “那……你叫什么名字?”唯因又想到什么,嘴上弱弱地出声。 第4章 川录闲顿住脚,转身过来看着她:“我叫川录闲,九川的川,记录的录,闲适的闲。川录闲。” 她把每个字都细细给唯因说了一遍,最后再重复,像是怕唯因记不住。 “川录闲。”唯因轻声重复,她的声音像是清泉,清冽里透着丝丝的甜。 三个字被她说出来像是被熨烫了一番,连尾调都是上扬的。 川录闲点头,而后转身又向前,昏沉的日光落在她身上都像是浮光,她整个人有一股难言的气质。 “记好了,我叫川录闲。” …… “所以我们现在这是要去哪儿。” 唯因说着就要走上马路,幸好川录闲立马给她拉了回来,电动车按着喇叭远去,刚才的一声叫骂融进人声嘈杂之间。 “没看到红灯?”川录闲抬手指指对面荧光的红灯,等唯因回过神来才敢放开她的衣领。 唯因不敢再分心不看路了,在接下来等红灯的一个多分钟里安安分分地当起了鹌鹑。 背后的广场商圈大屏广告轮换,灯光照亮大半个夜空,门店里放的音乐从门缝里透出来,和热闹的人声混在一起有些吵人耳朵。 好吵。 唯因撇撇嘴,又抬手要捂耳朵,对面的红灯却一下转绿,她像是看到生机般舒了口气。 川录闲侧头看她一眼,见她已经提脚才安心踏上马路。 “面前就是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川录闲踏上人行道,她停住脚步等着落后半步的唯因,待唯因也踏上人行道之后才开口。 唯因盯着她眨眼,看起来像是忘了自己刚才问过什么问题。 川录闲又笑,正欲开口,眼前的小傻子才终于反应过来:“这儿?是别墅小区吗?” 二人面前是栏杆和砖石交替的围墙,围墙里面绿化极好,只能隐约地看见几点稀拉的灯光,往上看也没有高过四层的楼顶,像是独栋别墅小区。 “你家?”唯因伸手指着小区里问。 川录闲摇头:“不是我家,我买不起。” 唯因收回手,眼珠转动几番像是明白了什么,自顾自地点头之后又微微仰头看着川录闲:“那我们来这儿干嘛?” “来这儿驱邪。”川录闲又抬脚向前,唯因赶忙跟上。 “驱邪?” 川录闲想到什么,偏头往唯因的方向一看:“就是……把像你这样的小鬼找出来,然后把它打到消散。” 唯因抿嘴,像是被人嘲讽了之后没办法回嘴的包子。 良久,她才憋出来一句:“我不是小鬼。” 川录闲笑出声,顶着唯因略显幽怨的目光接着说话:“你七魄尽失,三魂将熄,这还不是小鬼那什么才算小鬼?” 这下唯因真没办法说回去了。 两人之间静下来。 川录闲眼见唯因又觉得委屈的样子,生怕她再哭出来,于是赶忙掏衣兜翻出来一颗*糖,亲自剥开送到她嘴里。 就这样唯因还挑说糖太甜了,但让她吐出来也还是不吐,就让糖在嘴里左右动着,脸颊上时不时还凸出来一块。 川录闲捏着糖纸,眉毛往上抬了抬。 得,给自己找了个祖宗。 “听好了,”川录闲把糖纸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我之后会说你是我徒弟,记得好好叫我师父。” “师父。”唯因立马改口,脸上神色乖乖的。 要不是刚才还在挑糖太甜了,川录闲就真要以为她是个乖乖待着安分听她指令的人了。 川录闲压下心里的揶揄,面上平静地点点头:“不错,走吧。” 她转头接着往前走,唯因这才注意到两人已经走到了别墅小区的大门。 贵有贵的道理,这小区门口就透露出一种住在里面的人都非富即贵的讯息。 唯因望着大理石的装潢,按着本能估了个价,估完之后她想着心里的数字,有些担忧地看向川录闲。 “我们……能进去吗?” “怎么不能进去?”川录闲疑惑,她看着唯因担忧的脸色,忽而明白过来,“你以为我大半夜跑来这儿做义工?” 唯因不语,川录闲抬手在她额上轻弹了一下。 “是别人请我来的,我想进去还不是轻轻松松?”唯因抬手捂额头,川录闲又笑,“况且就算没人请我来,我要是想进去,也没人能拦得住我。” 唯因睁大眼睛:“你这么厉害?” “我厉不厉害,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川录闲这话脱口而出,等话落了地她才觉得这话听上去有些奇怪,但说话就跟落子无悔一样,没有往回撤的道理。 她只能轻咳一声把唯因的思绪岔开,又面上淡然地往前走。 “确实厉害,”不过她没岔成功,唯因还在顺着她刚才的话想,“很疼。” 川录闲脚下一个趔趄。 “你怎么了?”唯因要去扶她,却被川录闲摆摆手示意没事。 她还要说话,余光里却瞟到前方有两个人急匆匆地过来,她伸手拽拽川录闲的衣角。 “就是他们请我来的。”川录闲偏头给唯因解释了一句。 那两人不过几个呼吸之后就走到了川录闲面前,看上去都是住在这小区里的有钱人。 唯因却没想到那两人见到川录闲就开始嚎啕! “川大师!我们可终于把您给盼来了!您快救救我们吧!” 第4章 川录闲捡了只猫。 眼前两人像是一对中年夫妻,脸上没什么皱纹,衣服面料都泛着光,看上去是桑蚕丝的材质。 果然是有钱人。 只是这两人脸上疲态明显,眼白有些泛黄,刚一见到川录闲时就像是见到了天大的救星,倒和一般的有钱人有些不一样。 唯因收回放在那两人身上的目光,瞟了川录闲一眼就退后半步跟在她身后当起了乖乖徒弟。 “您终于来了,要是您再不来,我们都快被折磨死了!” 那夫妻中的女人眼泪都哭出来,她要去拉川录闲的手,却被川录闲退后半步躲开,女人被躲开之后双手留在空中悬滞了一瞬,而后又讪讪地收到身前放着。 川录闲站定,嘴角牵起微笑:“李兵,刘宣玲?” 眼前两人反应一瞬,然后忙不迭点头,说着就要领着川录闲往小区里走。 川录闲往后偏了偏头,视线停在唯因身上一秒:“唯因,是我徒弟。” 两人向她身后看去,看到唯因之后又开口:“唯大师!感谢感谢!” 唯大师。 川录闲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唯因斜眼看见,从后面伸手在她腰间一戳。 川录闲的腰像是劲瘦到极致,戳上去感觉硬邦邦的,没什么柔软的肉感,就跟在戳一块骨头似的。 唯因脸上对着眼前两人笑,心里却撇撇嘴,正要把手收回去,手上却挨了一下轻轻的巴掌。 她眨眨眼,手背上被川录闲碰过的地方像是被冰块碰了,有些泛凉。 什么身体。 “呀!我们家空着的房间只有一间了。因为大师您也没说过要带徒弟来,所以我们也没再安排多的房间,您看现在这怎么办?您和您徒弟挤一挤?” 刘宣玲对着唯因感谢了半天才想起这件事,脚下动作顿住,又望着川录闲等着她做决定。 川录闲垂眸沉吟片刻,又抬眼看了眼李兵和刘宣玲。 两人有些惴惴不安的样子,见川录闲的视线过来才又挺了挺腰背,但眼里的希冀没藏住。 这二人也不是缺钱的人,但是这样的境况下却能说出让川录闲和唯因挤一个房间的提议,看来是被吓得狠了,好不容易把川录闲盼来了就万没有不让她在家里坐镇的道理。 川录闲收了神思,又牵起微笑点头:“可以,不碍事。” 刘宣玲长出一口气,脸上笑容又再真切了几分,带着身后两人去自己家的动作也麻利了不少。 别墅小区内的绿化做得堪称是树林,层层叠叠的树影落下来,照得川录闲脸上有些斑驳。 唯因落在她身后半步,伸手拽拽她的衣角:“我们真要睡一间房?” 她的声音放得低,川录闲微微低头才能勉强听清。 额角的发丝落下来,被暖风吹得拂上唯因的脸,她忙往后退了一步:“痒。” “什么?”川录闲抬头,因为唯因突然退开,她没听清她后面那句话说的是什么。 唯因摇头,又抬手理理自己的头发。 “你不愿意?”川录闲看她也没有再重复一遍的意思,便直接忽略掉刚才那个小插曲。 “我只是意外你竟然会同意,”唯因理完头发又摸了摸脸,“我以为你不会想要和我睡一间房。” 川录闲余光里看到李兵和刘宣玲两人站在前方不远处等着她们把话说完,便直接视线往那个方向斜了斜。 “他们是我的客户,这点小要求无伤大雅,满足他们也没什么。” “要求?他们什么时候提了要求?”唯因有些不解。 第5章 川录闲抬手在她额头上一戳:“傻子吧。” 川录闲的声音往上挑,尾音挂着轻笑,唯因冲她努努嘴,表情上有些抗议的模样。 “走了,别让人家等太久。” 川录闲背手往前走,唯因莫名被骂了一句傻子的些微气愤无处发泄,她轻咬了下唇,眉头皱了一皱。 然后就很没有骨气地跟了上去。 别墅小区占地大且空,每栋楼之间隔的距离不算近,李兵刘宣玲带着两人走了将近十分钟才走到自己家,进门的时候保姆阿姨迎出来,就差给川录闲和唯因亲自换鞋。 “大师,请进请进。”李兵走在前面,腰比在大酒店门前的接待还弯得下去。 川录闲还是带着笑点头,袖口却被人拉了拉。 唯因贴过来,小声在她耳边说话:“他们家的装修,好丑啊。” 在唯因停顿的那个空档里,川录闲抬眼环视前方,最后得出个结论:这家的装修,确实说不上好看。 富丽堂皇的欧式硬装风格配上满钻大吊灯,如果只是这样还说不上难看,但偏偏这么富贵的装潢之间配着的是现代简约风沙发、原木风小茶几和美式碎花窗帘。 什么元素都沾一点,但却是四不像。 川录闲虽然心里也这么想,但是又伸手戳唯因的额头:“小心被人听见。” “你又戳我。”唯因嘟囔着抱怨,却瞟到刘宣玲又朝着她们走过来,于是立马正了正神色。 刘宣玲手上端着一盘水果,特意又走过来招呼川录闲和唯因去沙发上坐,她笑得轻松,刚见面时脸上的那股苦恼劲散了半数。 川录闲点头,长腿一迈几步就走到了沙发边。 不得不说虽然这简约风的沙发和装修风格不太配,但有钱人总归是有钱人,选的东西质量还是能占上乘。 唯因一坐下去,刚才还抖擞的精神立马就塌了。 “这驱邪的事,要哪些东西?我们应该都能给您找到。”李兵坐下来,言语之间终于提到心头的大事。 川录闲摇头:“你们什么都不用准备,我来就好了。” “那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要不要避讳着什么?”刘宣玲又问。 “可能……” 川录闲正要回答,余光里却看到身边人的脑袋马上就要放上自己的肩膀了! 她赶忙反手轻轻掐住唯因的下巴,这才勉强让唯因看上去还剩些礼貌。 “明天吧。”她掐着唯因的下巴说话,一心二用导致说完才发现自己连人家的问题都还没回答完。 “不用避讳什么,正常生活就好。”她趁停顿时间还没过两秒赶紧补上后半句。 李兵和刘宣玲偏头对视,视线之间像是彻底放下心来,刘宣玲又开口:“早就听说川大师您厉害,那我们就等着您帮我们把这害人的邪祟给除了!” “详细内容我们明天再说,现在您能带我们去房间吗?”川录闲给了唯因一个眼神,刘宣玲立马反应过来,起身等着二人跟上。 川录闲脸上挂着的笑容终于松了松,她手上用力,唯因吃痛醒过来。 “干什么?”唯因抬手拂开川录闲的手,眨着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川录闲原本还想说她两句,看到她的眼神之后张了一半的嘴也换了个话:“困了?” 唯因点头,川录闲已经站起身,她把唯因牵起来,朝着刘宣玲站的方向歪歪头:“那去睡觉吧。” 两人的房间在二楼,应该是长久不用的客房,但李兵和刘宣玲还算用心对待这被他们请来的大师,房间里的东西看上去都是新的。 连卫生间里的沐浴露之类的都是刚拆封还没挤第一泵的。 川录闲在卫生间里环视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之后走出去对着唯因说:“去洗澡。” 唯因蹲在地上,用一听就是敷衍的语气嗯了一声。 “干什么呢?”川录闲绕到她面前也蹲下,看见她正对着两套睡衣皱眉。 她一手拿着一套睡衣,抬头看着川录闲:“我穿哪套呢?” “啊?” 川录闲有些无语。 她自己都只带一套睡衣出门,善心大发给眼前这位祖宗买了两套结果还让人家苦恼了? 真难伺候。 “你喜欢哪套?”唯因又出声,打断川录闲的思绪。 “我喜欢哪套有什么关系,不是你穿吗?”川录闲发现自己好像不是很能摸清唯因在想什么。 唯因放下手里的睡衣,直直盯着川录闲:“有关系的。” “没有关系,”川录闲反驳她,却在说话间想到什么,“你在想什么?” 唯因依旧眨着看起来妩媚实则清澈的双眼看她,声音脆脆的:“我不是要给你暖床吗?我穿什么,应该和你有关系吧?” 老天爷啊。 川录闲笑着偏头,这次她双手捂住脸,低低的笑声从指缝里渗出来,肩膀不断上下,像是被逗得猛了。 唯因一时间不知道要干什么,只安静地盯着她。 她笑完,看着唯因叹气:“看来我说你傻子你还真不冤啊,我什么时候要你给我暖床了?” “你没拒绝,而且我们睡一间房,我给你暖暖也没什么,毕竟你都愿意带上我了。” 唯因一副知恩图报的样子,让人找不出错处。 川录闲又叹了声气:“那我现在拒绝,你随便选一套睡衣,去洗澡,然后睡觉。” 她说得跟下命令似的,唯因闻言抿抿嘴,然后点头,拿起右手上的睡衣去了卫生间。 水声哗啦,过了没多久唯因就从卫生间里出来了,她发尾还滴着水,脸色像被水汽渗透一般变得比刚才水灵不少。 “我洗完了,你去吧。”她用毛巾擦着头发,随口叫川录闲。 却没想到川录闲转身对她比了个“嘘”,她定睛一看,才发现川录闲手上拿着手机在打电话。 她立马闭了嘴。 “你身边有人?”电话那头的人听到唯因的声音,出声询问。 川录闲打开房间自带的小阳台的门,跨出去之后又把门带上:“一个朋友。” 对方沉默了半晌,又问:“她在你家洗澡?” 对方的声音听着没什么情绪,像是随口一问,川录闲握着阳台边的栏杆,手背上的青筋比平时要更明显一些。 “没在家。” “酒店?”平静声音里隐约带了丝裂痕。 川录闲看着李家院子里已经结果的石榴树,嘴角抽动几番后又换了只手拿手机:“师父,您别乱想。” “那我今年的生日,你回来吗?” 川录闲沉默下去,耳边却听到一声惊叫。 是唯因的声音。 “师父,我现在有事,先挂了。”她利落地挂了电话,长出一口气,又揉了揉眉心才开门进房间,结果看见唯因抱着膝盖缩在床上。 她大跨步到唯因面前,伸手拍拍唯因的肩膀:“怎么了?” 唯因抬头望着她,而后怯怯地伸出手指往地上一指:“蟑螂。” 川录闲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在贴着墙角的地板上确实有一只蟑螂,南岛天气潮热,哪儿出现蟑螂都不奇怪,这倒也不能怪到李兵和刘宣玲头上。 “别怕,”川录闲拎起唯因的拖鞋往地上一拍,瞬间那只有人拇指大的蟑螂就死在拖鞋脚下,“死了。” 她把蟑螂尸体用纸巾包着丢进垃圾桶,又去卫生间洗了个手才坐到床上。 “现在可以睡觉了吗?”川录闲放软了声音问还把被子攥得紧紧的人。 唯因像是听见这句话才终于放下心来,双手都松开,点了点头,然后顿住,看着已经起身准备要去洗澡的川录闲说话:“你不和我一起睡吗?” 川录闲抬手关了房间里的灯,整个房间一下子黑暗下来,她声音放得更轻:“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唯因闭眼,嘴蒙在被子里回了一声“哦”,声音闷闷的,拖长的尾音被逐渐绵长的呼吸声取代。 她几乎是在瞬间就睡了过去。 黑暗放大声音,呼吸声在耳朵里打转,不知道为什么,川录闲有一种捡了只猫的感觉。 漂亮,胆小,易受惊,是个祖宗。 看来得好好养着了。 第5章 要不要我直接抱你起来啊? 早上八点,天光已经大亮,纯白的窗帘有些透光,房间里没开灯也已经是亮堂堂的。 川录闲推开阳台门,眼见床上鼓囊囊的一团还没起床的意思,她抱起手臂靠在门边思索了一阵子,然后提脚向床边走。 “起床了。”她拍拍唯因,又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唯因在被子里顾涌了两下:“嗯。” 她埋了半张脸在被子里,回答的时候眼睛都没睁开,头发也被她睡成乱糟糟的一团,整个人像是被粘在床上,半天都没下一步动作。 房间里又恢复安静。 川录闲又起身拍拍她:“你倒是起来啊。” 第6章 唯因这次勉强睁开了一只眼睛,但明显还是迷迷瞪瞪的,上下眼皮像还在打架一样有些难舍难分,她轻轻往下拽拽被子,整张脸终于露出来。 “必须起吗?”她眯着眼睛看川录闲,声音里还带着刚醒转时独有的黏糊。 川录闲张嘴,又闭上,又张嘴:“必须起。” 唯因闭上眼,泄气般撇撇嘴,川录闲又要说话却看见她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没骨头似的耷拉在空中。 “那你拉我。”唯因闭着眼睛说话。 川录闲仰头,先叹气又笑出声:“要不要我直接抱你起来啊?” 那只耷拉在空中的手翻了一转,唯因眨眼:“也可以。” 川录闲无语。 “你是大小姐。”川录闲挑眉,伸手拉住细得有些过分了的手腕。 她微微一用力,唯因果然像是个提线木偶一般坐起了上半身,但这个木偶有些懒散过了头,刚一坐直了身子就又把脸靠着川录闲的手睡了过去。 唯因虽然瘦,但脸颊上还是有二两肉,川录闲手背上的骨头都陷进去,她皱了皱眉。 “你也不嫌凉,”川录闲抽手,眼见唯因没了支点就又要倒下去,她又赶忙扶住唯因的肩膀,“不能再睡了。” 唯因从鼻子里哼哼两声,一番折腾之后像是才终于真正醒过来,她慢腾腾地挪下床,却没找到拖鞋。 “川录闲——”她把尾音拖得长,逼得马上又要去阳台吹风的川录闲退回来。 川录闲一脸无奈地走到她身边:“又怎么了?” “我的拖鞋不知道去哪儿了。”唯因一只脚上穿着拖鞋,另一只脚却没个着落,只晃晃悠悠地搭在床边。 好吧,又找不到拖鞋了。 川录闲心里抱怨两句,眼睛却已经看到唯因另一只拖鞋的下落。 那只淡粉色的拖鞋正在离床三米远的墙角待着,应该是某人昨天晚上被蟑螂吓到之后情急之下甩出去的。 川录闲没忍住笑了出来,边往那儿走边说话:“没见过你这么胆小的鬼,居然会被一只蟑螂吓到把拖鞋甩出三米远。” “真没出息啊。”她捡起拖鞋,在唯因面前又补了一句。 唯因伸手打她。 川录闲马上退开,让唯因挥在空中的手打落了空。 “好了,别闹了,快去洗漱,这都几点了。”川录闲靠在墙上收了笑,耳朵却听到微弱试探的敲门声。 她回头警告了唯因一番不能再睡回去之后才走去开了门。 门被拉开,刘宣玲明显容光焕发的笑容挂在脸上,连眼白都比昨晚清澈了半分,她似乎没想到川录闲这么快就开门,面上带了点惊讶。 “大师您这么早就起了?不再多休息会儿?” 川录闲扯起笑容:“不了。您现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您等我十分钟,十分钟之后我们来详谈驱邪的事。” “没事没事,我只是想来问问大师你们的早饭想吃什么,我好让人准备。”刘宣玲连连摆手,又开口,“大师不愧是大师,您昨天一来,我就终于睡了个好觉!” 看来刚才容光焕发的样子是因为这个原因。 川录闲敛眸,片刻后又抬眼:“我们吃什么都可以,您随意安排。” 刘宣玲点头表示了解,对着川录闲再感谢了几番之后才又哒哒地跑下楼梯进了厨房。 川录闲关上门,转身靠上了卫生间的门。 唯因正含着牙刷,嘴边挂了一圈白沫,她瞟到川录闲看过来,于是开口问:“为什么你一来她就能睡好觉了?” 她的声音含含糊糊的,嘴边的白沫也摇摇欲坠,她刚转身靠到洗手台上等着川录闲回答结果嘴就兜不住泡沫,差点滴到她刚换上的新衣服上。 她急忙弯腰把泡沫吐掉,又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川录闲靠在门上看着她这一串动作,一直等到她把水龙头关掉才开口:“因为冤有头债有主,大多数人还是懂这个道理的。” 唯因伸手扯了张洗脸巾把脸上的水擦干,刚洗完的脸像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冤有头债有主?你是说他们家需要你来驱的邪其实是他们得罪过的人,因为我们和这个人没什么恩怨,所以我们一来他就暂时歇了一歇?” 她把擦过的洗脸巾丢进垃圾桶,抬手把头发往后扎,扎到一半又想到什么:“所以他们这几个月一直没睡好是那个人故意的?” 川录闲扬了扬眉毛,抱起双臂在胸前:“看来还不完全是个傻子嘛。” 唯因轻哼一声,身子微微往旁边偏了偏,视线也移到别处,一副不想再理川录闲的样子。 “不过他不是人,”川录闲懒得和她斗嘴,只捡起她前一句的话回答,“他应该和你差不多,只是个残魂。” “和我差不多?你怎么知道?”唯因单方面的冷战只持续了两秒钟,川录闲说完话她就又把目光转了回来。 川录闲伸手把唯因没翻好的衣领翻下去,唯因细长的脖颈完整地露出来。 不得不说唯因的脖子是真长,跟天鹅似的,她又不驼背,整个人站在那像是个舞蹈生。 说不定生前是个跳舞的。 川录闲收回手,盯着唯因:“首先,他们被扰了几个月,要是活人早就被警察抓到了。” “其次,不能入轮回只能在世间飘荡的只有厉鬼和残魂,如果是厉鬼早出人命了,还能等到我来这儿?” 那剩下的,就只有和唯因一样死是死了,却不能让别人害怕的几缕残魂。 唯因像是明白了,点着头哦了一声,点到一半又顿住:“残魂不会害人吗?那他们为什么几个月没睡好觉?” “你会害人吗?你个胆小鬼。” “我在认真问你。”唯因冷下脸抗议。 川录闲看着唯因透露出一股求知欲的脸笑了两声,最后顶着两道藏着嗖嗖小刀的目光继续往下解释。 “当然有可能害人,但最多也只能是现现鬼影这种精神攻击法,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川录闲看她终于收拾完,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还没等她转过身,唯因的下一个问题又来了。 “那为什么有些人会变成厉鬼?”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啊。”川录闲有些无奈。 唯因歪头,故意眨了两下眼,嘴角也勾起笑,声音像是特意夹成了甜腻的音调:“师父。” 呵,撒娇。 “别撒娇,我不吃这一套。”她先接着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住,“变不变成厉鬼其实还是看个人的心性,只不过因为大多数人死了多少会有些不甘,所以也就容易被世间的怨气所染,最后变成神志不明只知索命的厉鬼。” 唯因眼见得逞,脸上神色活泛了些,又趁着川录闲还没走出房间接着问:“所以他们得罪的人是个心性纯善坚定的?” 那为什么又会在死后现鬼影来吓这家人? “好矛盾。” 唯因皱眉,双眼中思绪万千的样子。 川录闲终于走到门口,她手握到门把手上,又回头看着唯因慢腾腾地皱着眉往前挪。 “你走快一点行不行?你要想知道什么和他们谈一谈不就是了?” 唯因回神,听了川录闲的话后点点头加快了脚步。 川录闲心里谢天谢地一番,眼见唯因跨出房门才终于长出一口气。 两人在房间里看似耽搁了半天实则也才过去没多久,甚至还没超过川录闲定的十分钟的时间。 以至于两人下楼之后,刘宣玲还在厨房里和保姆阿姨一起准备早饭。 唯因凑到川录闲耳边喊了几次饿了,但每次都被川录闲一句“等着”给堵了回去。 她嘴里鼓气低头,搅着手指打发时间。 “久等了久等了,川大师你们快过来坐。”刘宣玲隐约透着欢快的声音传进唯因的耳朵,她立马扯着川录闲过去餐桌。 桌上的东西倒没什么特别夸张的,就是种类和数量实在有点太多了。 这张餐桌的面积要是放在宁北房产里能让人花掉至少十几万,但就是这么大的餐桌,上面不同种类的早点直接铺满了一半的桌面。 还得是有钱人。 川录闲对着刘宣玲道了声谢,等到刘宣玲再说了一遍“快吃快吃”之后才让唯因动了筷子。 “李兵他今天去公司了,您要知道什么问我就行了。”刘宣玲自己没动筷子,只看着川录闲说话。 川录闲面前的筷子也规规整整的,像是早就预料到眼前这人会在这时候提起话题。 “好,”她微笑着回复,余光却看到唯因也放下了筷子,她往唯因的方向偏了偏,声音放得很轻,“你吃你的。” “那您想知道些什么?我都可以告诉您。”刘宣玲接着问。 唯因听话接着吃饭,川录闲垂眸,像在认真思考想知道些什么消息。 片刻之后,她抬眼看着刘宣玲。 “把你们这几个月来经历过的和这个‘邪祟’有关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第7章 第6章 只是一个猜测。 川录闲说这句话时的语调放得冷,比平时说话要正经不少,唯因咬着烧麦看她一眼,在看到线条清晰的侧脸之后又把视线收了回去。 明明长得多好看一人,偏偏说话要气死人。 她心里编排着,嘴上动作也不停,却还是竖起一只耳朵听川录闲和刘宣玲说话。 刘宣玲听罢点点头,低头像是在回想细节。 川录闲也不急,端起左手边的豆浆轻轻抿了一口,豆浆像是现榨的,喝起来比街上买的要顺滑不少。 但她刚把杯子放下,大腿就被人戳了戳。 “这是我的。”唯因偏头看她,手上指着另一个方向。 川录闲轻声“啊”了一声,然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视线的落点是属于川录闲的那杯尚且满得要溢出来的豆浆,它被放在川录闲的右手边。 “我就想喝一口你的,”川录闲收回视线,双手交叠到一起,又偏头看唯因,“不行吗?” 唯因哑然。 “行。”片刻的沉默之后,唯因重重点头。 川录闲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只不过含含糊糊的,像在硬撑什么,她又抬手把脸颊边几缕碎发拨到耳后,最后把头转向刘宣玲的方向,把后脑勺留给唯因。 恰巧这时候刘宣玲终于回忆完抬起头,看到的正是川录闲脸上挂着有些僵硬的微笑看着她的场面。 “那……我开始说了?”她试探着开口,在看到川录闲点了点头之后才接着往下说。 “最开始应该是三个月前,五月十七号,今天是八月十七号,那就是正正好好的三个月。”刘宣玲给自己灌了口豆浆。 “为什么我记得这么清楚?因为那天正好我儿子从国外回来,川大师您知道吗?我儿子可优秀了!他在美国读大学,马上就要毕业了。他又高又帅,要是个女生怕是比您徒弟还好看!” 刘宣玲说到儿子就开始眉飞色舞,手也在半空中划了划像是在比划她儿子的身高。 只不过唯因突然被提到,有些无措地眨着眼睛看川录闲。 川录闲还是微笑,等刘宣玲把手放下来才说话:“您的儿子肯定很优秀,又有您和您先生这么为他着想的家长,未来一定会大有可为。” 刘宣玲听见川录闲这番话,神色颇为受用,又满脸带笑地说:“哪里哪里。” “只不过——” 川录闲又开口,刘宣玲眉毛轻微地抬了抬。 “我想听的是关于那个‘邪祟’的事,您儿子如果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的话,那您还是尽量少说一点,毕竟,不太吉利。” 川录闲语重心长的样子,眉毛皱了一点,双眼之中的意味像是担忧极了,浓黑的瞳色之间渗出一点警告。 她顶着这样一副神色轻摇了两下头,刘宣玲看了立马噤声。 “好好好,我不提他了,我接着往下说。”刘宣玲心有余悸般接着说,连刚才眉飞色舞的神情都被吓得没了踪影。 川录闲敛眸,伸手在唯因膝盖上拍了拍。 “就是那天晚上,我洗完澡躺上床,李兵还在另一个卫生间里洗澡没过来。我突然想喝水就出去倒了一壶,我正端着水想开门,但那个时候我一手端着水壶一手拿着杯子,我没手呀是吧?” 刘宣玲说着又停顿,对着川录闲扬了一下头。 川录闲想说什么,最后却只轻叹一声说了个“是”。 “就在我试着用手肘把门打开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背后有人,那我就想着说不管是谁,反正都能帮我把门打开,我就想回头叫住他,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刘宣玲拍桌,桌上的豆浆都晃了两晃。 “怎么了?”唯因把刘宣玲的问句接住。 川录闲略略偏头看唯因一眼,嘴角抽了几下之后又把头转了回去。 她还挺配合。 “那根本就不是人!”刘宣玲双眼睁大,像是回想起那天被吓狠了的场景,肩膀都有些不自觉发颤。 唯因猛抽一口气,整个人往后缩了一缩。 川录闲被她的反应逗笑,却不能笑出来,于是憋着一口气出声不动嘴地在她耳边说话:“你是人吗你你就震惊。” “不是人那又是什么东西?”唯因没理她,只睁着一双大眼睛问刘宣玲。 得,沉浸进去了。 川录闲又坐正,看着刘宣玲等着她往后说。 “反正绝对不是人!哪有人身子是半透明的?!那个邪祟当时就在我身后不过半米的位置,我一转身就看到了他。” “当时我还以为是我眼睛花了出现幻觉了,我还闭了一下眼睛之后又睁开,结果他还是在那儿,我一下子就把手上的东西摔了,碎瓷片还把我的脚割伤了!” 唯因皱眉:“半透明的?” 半透明的身子是什么样子? 刘宣玲点头,环顾四周之后指着旁边用来做隔断的磨砂玻璃说话:“就和这个差不多!” 唯因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看了一眼之后问川录闲:“为什么?” “哟,想起我来了?”川录闲这么问她,脸上挂着笑。 “不说算了。”唯因不再看她,只又看着刘宣玲。 川录闲瞟她一眼,但没说话,反倒是也看着刘宣玲:“您当时看清那个‘邪祟’的样子了吗?” 刘宣玲闻言皱起了眉,刚才喋喋不休的嘴闭上了一会儿,她微微低头,像在细细思考川录闲的问题。 “具体的样子我想不起来,可能是当时被吓得太厉害了,我就只记得那个邪祟像是穿着一条裙子,不知道是不是白的,头发好像也到了肩膀下面一点。应该,是个女的?” 她说着有些不确定,便把视线投到川录闲身上想找个支持。 不过川录闲没说话,唯因却出声:“女的?” “多半是个女的。她当时就站在我身后,披着头发,穿着一条长裙,和那些鬼片里的女鬼一模一样!她整个身子是半透明的还幽幽发着光,我甚至能透过她的身子看到背后的东西!” 刘宣玲逐渐激动,肩膀抖得比刚才还厉害。 川录闲微微点头:“所以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您和您的先生每天都会看到这个女鬼?” “是!每天晚上!还专挑睡前的时候,所以我们这三个月来没睡过一次好觉!” 唯因捧着豆浆杯,她嘴边被豆浆糊了一圈白,但毫无知觉般又开口:“你们难道没想过搬家吗?” 按理来说遇上闹鬼这种邪乎事,正常人都会想到搬家,而且多半搬家之*后闹鬼的事就不攻自破了。 更何况这家人绝对不只有这一处房产,搬家更是轻而易举。 “怎么没搬过家?我们还搬了不止一次,这里,市中心的大平层,郊区的洋房,甚至是隔壁市的房子我们都搬去住过了,但还是能看见那个女鬼!” 不合时宜的,唯因感叹了一下有钱人的快乐。 她又转头看川录闲,手里却被塞了一张纸,川录闲抬手在她嘴边轻轻带起一个弧度,微凉的指尖像沾了水一样。 她愣住半秒,而后又反应过来,急忙用手里的纸把嘴巴周围细细地擦了一遍。 “您家里三个月前有亲人离世吗?”川录闲收回放在唯因身上的目光,转而脸上带着些歉意地看着刘宣玲。 刘宣玲先摆手示意川录闲随便问,再转着眼珠思考这个问题。 她的认真程度像是把隔天远的亲戚都考虑了进去,回忆的时候也不断摇头,直到她摇了快不下十遍头,才终于确定:“没有。” 川录闲闻言动作停住了半秒,像被抽帧似的。 她马上又接上动作,对着刘宣玲开口:“好,知道了。” 刘宣玲又要说什么,连手上姿势都摆好了,她正要开口,大门却传来哐哐的拍门声。 “王阿姨你快去看看,什么人这么敲门啊?”她扬声叫保姆阿姨去开门,说完就又看着川录闲,“不得不说这有些人就是不讲礼貌哈,到人家家里敲个门都不肯轻声敲。” 她克制地翻了个白眼,端起豆浆就要喝,双眼却在瞬间里放大两倍。 “儿子?!” 她放下杯子,动作太大让豆浆都洒出来,黄白黄白的豆浆围着杯底浸了一圈,香味也悠悠地腾上来。 唯因吸吸鼻子,看见刘宣玲急哄哄地起身去管儿子之后才开口:“你为什么要问她三个月前有没有亲人离世?” 川录闲端起豆浆润了润嗓子,这次她倒是没端错。 “因为除了自愿待在一个人身边之外,残魂还可能是被迫待在一个人身边。” “被迫?”唯因疑惑。 川录闲放下手里的杯子,侧身往刘宣玲的方向看。 “你怎么又喝这么多酒啊儿子?”刘宣玲和保姆阿姨一起把浑身酒气的男人拖到沙发上,不过她嘴上内容在质问,语气却还是不舍得骂狠了的语调。 第8章 男人瘫倒在沙发上,长手长脚的瞬间占满半个沙发,他脸上潮红,人中有些泛青,应该是新长出来的胡茬还没来得及剃。 这个时间以这么一副样子回家,看来是喝了一个通宵。 川录闲收回视线,把刚才的话接着往下说:“生来魂魄就缺损之人,如果还有至亲在世,那她死后就只能跟在至亲身边,除此之外,哪里都不能去。” 她说完话敛了视线,口中似乎是叹了口气。 “什么人会生来魂魄就缺损?”唯因望着川录闲,眉头又皱到了一起。 川录闲抬手在她眉心揉了揉,直到皱褶消散。 “原因很多。”川录闲收手,轻轻摇头说自己没办法确定。 眉心间冰凉的手指抽走,唯因微不可查地往前倾了倾身,反应过来后又顿住。 “但是她说没有亲人离世。”唯因故意往后靠。 川录闲眼见唯因的动作,嘴里溢出一声轻笑。 “刚才只是一个猜测,别当真。” 第7章 奶黄包,甜的。 那个男人身上的酒气太过浓重,沙发和餐厅隔着不近的距离但唯因还是能嗅到丝丝的酒味。 闻上去有点苦,又有点呛。 她用肩膀碰碰刚说完话的川录闲:“你喝过酒吗?” “喝过,”川录闲点头,“怎么了?” 唯因眨了两下眼,求知欲又露出来:“好喝吗?” 川录闲咧开嘴笑,没有回答她,而是先抬手摸了摸早上随意扎的丸子头。 “你以前没喝过?失忆应该不会把酒的味道也忘了吧。”川录闲放下手,略微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 要是到死了都没喝过酒,那她还挺乖。 唯因歪头,沉思了一会儿后又抬眼看着川录闲:“应该,没有喝过。” “那你想喝吗?”川录闲脸上挂着笑看唯因,话说完却自我觉得奇怪。 这感觉,就像是她在故意带坏乖乖女似的。 川录闲笑容收了两分,视线凝到唯因脸上又细细看着,无声无息的,直到触到眼前人的目光之后才收回去。 她才不是乖乖女。 “想。”像是印证川录闲的想法,唯因点头,甚至眼睛里都有些好奇得过分的光彩在闪烁。 “那你想着吧,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川录闲转头靠上椅背,目光也放远,整个人神色沉静下来像是想起什么往事。 唯因还想和她说些什么,余光里却瞟到刘宣玲迈着步子过来,于是只能闭嘴当起‘哑巴’徒弟。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耽误了一点时间。”刘宣玲把儿子搀扶回房间之后又急匆匆地回来,额上都出了点点汗珠。 她抬起手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半秒后轻啧一声才把手放下去。 川录闲回神,她把目光放到刘宣玲身上:“令郎很喜欢喝酒啊。” “年轻人嘛,总要有点爱好,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问题,偶尔喝一点也没什么。”刘宣玲抬手把额头上的汗珠擦了,嘴上给儿子辩解。 “确实,是要有点爱好,”川录闲点头,在看到刘宣玲把气喘匀了之后又开口,“那我们接着说?” “行,您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川录闲牵起一个微笑,冲正在喝水润嗓子的刘宣玲缓缓开口:“您家里就只有令郎一个孩子吗?” 刘宣玲喝水的动作顿住。 唯因掀起眼皮看川录闲,想伸出去戳她腿的手指又收回来安安静静地蜷曲在掌心里。 “这有什么关系吗?”刘宣玲放下水杯,扯了张纸擦掉因为刚才一瞬间的顿住而不小心流到脖子上的水。 “有关系,”川录闲看刘宣玲还有些疑惑,便直接往下解释,“您和您的先生、儿子我都已经见过了,但如果您还有其他孩子的话,我到现在还没有见过,我不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我就无法知道这三个月来让你们睡不好觉的女鬼到底是谁招来的。” 川录闲停顿了一下,又摇着头往下说:“那么我就更没有办法把她赶走或是打散。” 唯因闻言眉头皱起,转动眼珠往川录闲的方向看,但川录闲一脸正经,她没找到说话的机会。 “您也知道,世间万物皆有因果,解铃还须系铃人,找到本源才能把问题真正解决。您也不想继续睡不好觉吧?” 川录闲一串话接二连三地丢出来,刘宣玲听一句眉毛就扬两下,越到后面她的神色就越难看,像是又回想起这三个月来每夜每夜睡不好觉的时候。 “川大师,不是我故意想瞒着您,”刘宣玲又喝了口水,神情变得有些低落的样子,“而是我那个女儿,实在是太让人伤心了!” 女儿? 唯因猛转头看川录闲,眨巴两下眼之后微微俯身到她耳边:“你怎么知道她还有个女儿?” “我不知道。”川录闲抬手把唯因的脑袋掰回去半分。 唯因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有些太大,于是往后退了退,在刘宣玲抬手抹泪的时候赶紧接着问:“那你刚才那么笃定的样子,几乎是逼着她要她说出还有一个女儿的事。” 川录闲歪头,斜眼给她一个眼神:“猜的。” “你——”唯因还想接着问。 “等会儿给你解释。”川录闲截断她的话,伸手抽了张纸递给呜呜哭着的刘宣玲。 和刚才说起儿子的时候完全不同,刘宣玲现在呜咽着,眼圈都红了,双眼中浸满了泪花,伸手接过纸的时候还哽了一下气,看上去确实如她话中所说的一般伤心。 川录闲收回手,脸上换了副关切神情:“您能给我讲讲您女儿吗?就当向我倾诉倾诉。” 她的声音放得软,连尾音里惯带着的调笑钩子都被她去了,像是烧开之后凉到一半的水,让人感觉舒服得恰到好处。 还能出这种声音呢? 唯因扬起眉毛,又轻轻摇了摇脑袋,嘴上无声说着“就当向我倾诉倾诉”,整个人浅浅地阴阳怪气了一下。 但川录闲像是太阳穴长了只眼睛似的,没转头也发现了唯因的动作。 她抬手,给唯因的膝盖来了一下。 唯因安分了。 “我那个女儿,我们好吃好喝地供她上学,从小到大没苛待过她一丝一毫,可以说她的生活不知道比多少人好了太多。” 刘宣玲说着说着又要哭,川录闲赶忙又扯了张纸给她。 “我们是又没打又没骂,好好地给她养到了成年,但是人家根本就不领情!”刘宣玲说话带了哭腔。 唯因向前倾身:“不领情?” 刘宣玲重重点头,又抽了抽鼻子,脸上的粉底被她哭掉了大半,黄白交错着的肌肤让她看起来有些狼狈。 “我们以为女儿十八了上大学了会更懂得心疼父母了,结果呢?人家上了大学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家!一次都没有!” 一次都没有回过家? 倒是有些奇怪。 唯因心里琢磨着,面上还是在认真当听众:“怎么会呢?是不是有什么原因她没告诉你们。” “原因?就算她有什么原因,那为什么要把电话号码都给换了还不告诉我们啊?!原来那个电话她用了那么多年都没换过,结果一上大学就换,换了还不告诉我们,这不是想和我们断绝关系还能是什么?!” 刘宣玲越说越激动,保姆阿姨都忙过来给她拍背顺气。 川录闲敛眸听她继续抽噎了一阵,等到她稍微又平复一点才开口:“您没有想过去公安局查查她的下落?您是她的母亲,很容易就能查到。” 刘宣玲轻哼一声,泄愤一般抬手把手里的纸团扔进垃圾桶。 浸了泪水的纸团带了些重量,落进垃圾桶的时候让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刘宣玲深吸了一口气。 “她要断绝关系,那我成全她,我上赶着去找她,倒像是我欠了她一样!总归我们已经养她到十八了,义务也已经尽了,如果她不想认我们,那我们也就当没她这个女儿!” 像是被伤透了心,说出这样的狠话来。 她一口气说完,神色从伤心变得愤愤的,胸口快速起伏,呼吸声连唯因都能听见。 川录闲等着她情绪回落。 秒针快速转动,川录闲耳朵里听了一连串的“白眼狼”“冤家”,她神色如常,一直到耳边再没有这些词了之后才说话:“您能告诉我您女儿的名字吗?” 刘宣玲比之刚才平静了一点,叹气之后回答:“李词,诗词的词。” “她现在多大?”川录闲接着问。 “二十五,”刘宣玲回答完却顿住动作,皱眉回想之后又说,“应该是二十六。” 川录闲收了一瞬的目光,眼皮垂下又马上抬起。 “她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刘宣玲张嘴,却没说话。 空气有一瞬间的静默。 “我有一点忘了,她太久没回来过了。”她伸手,端起杯子喝水。 第9章 川录闲微笑着点头:“正常,您想起来了再给我说就好。但是我接下来的问题会很冒昧,您多担待。” “您问。” 川录闲低头先作抱歉状,再慢慢抬眼看着刘宣玲:“您确定李词她还活着吗?” 唯因一惊,赶忙伸手拽拽川录闲的衣角。 这也太冒昧了,她害怕她们被打出去。 川录闲没转头看她,只用手在她手腕上按了按,动作贴着脉搏,是一个轻浅的安抚。 刘宣玲听了川录闲的话之后狠狠皱了眉,眼珠转动几番之后才认真回话:“我听说家属还在的情况下,人要是死了,不管是意外还是生病导致的,警察都会通知家属。我们没收到过通知。” 言下之意就是李词肯定还活着。 “李词在这栋房子里有过房间吗?”川录闲先表示了解了之后才又开口。 “有,我们是在她差不多六岁的时候搬来这儿的,她的房间在二楼。”刘宣玲抬手往那个房间的位置指了指。 川录闲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李词的房间就在自己和唯因的房间旁边。 她收回视线,转而看着刘宣玲:“您能让我们进去看看吗?” “还要看她的房间?”刘宣玲疑惑。 “毕竟我没能见到她人,就只能通过这些和她有关系的东西来了解她,但如果您觉得不太方便,我也可以不看。” “不不不,我就是问一句,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刘宣玲没再多说什么,立马就起身带着川录闲和唯因往楼上走。 她边走还偶尔哭出声,川录闲不时安慰她两句,两人一句一句叠着,转眼就到了李词的房间里。 “大师您慢慢看,要是有什么叫我就好。”刘宣玲说完关上门,房间里只剩川录闲和唯因。 川录闲转身,对着唯因扬了扬下巴:“你之前想问什么来着?” 说好了等会儿给她解释的。 唯因没说话,只背着手往川录闲的位置迈步,像只收着翅膀走路的玄凤鹦鹉似的。 “干什么?”川录闲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脚下往后退了半步。 唯因看见她的动作,脸上表情有些惊诧:“你退什么?” “没什么。”川录闲说完话自己笑了出来。 好一段毫无价值的对话。 唯因表情垮下来,直接大跨步到川录闲面前,抬手把手里的东西塞进她的嘴里。 川录闲下意识叼住,又抬起眉毛用眼神问唯因。 “奶黄包,甜的。”唯因语气有些冲,像是在气川录闲往后退的那半步。 川录闲闻言动嘴往下一咬,浓郁的奶香溢出来。 第8章 她睁着殷红的眼睛呜咽。 川录闲伸手把嘴上的奶黄包拿到手里,口中动作也没停,她慢慢嚼着,身子又一歪靠上了墙。 甜味很明显,只是有点凉了。 “你什么时候拿的?”川录闲把第一口咽下去,笑着问唯因。 唯因瞪她一眼,退后半步抱着手臂,同时把视线移开,下巴抬了一些,只留给她一个半侧面,整个人不想理她的样子。 川录闲看着她这一连串动作,嘴里溢出几声笑。 猫不想理人的时候是不是这样的? “你还笑?!”唯因听见声响转回身来睁大了双眼看川录闲,就差伸手用爪子挠她。 川录闲收了脸上笑容,正色道:“没有,你听错了。” 唯因又哼,视线却往下移,看到川录闲手上的奶黄包还是保持着只被咬了一口的样子。 她皱眉:“你快吃啊,你刚才一口没吃,不饿吗?” “其实我……”川录闲开口,但对上唯因的视线,于是她又闭了嘴,把原本要说的话和奶黄包一起咽了下去。 她几口解决掉本就不大的奶黄包,然后拍拍手,走到已经打开窗户吹风的唯因旁边,伸手点了点薄得跟一张纸似的肩膀。 唯因回神,转过头来看她。 “你刚才想问什么?”川录闲还记挂着刚才那句话。 唯因歪头,像在回想,几秒之后她才正了正脑袋,有些疑惑地看着川录闲:“你不是很厉害吗?” 川录闲哽住,眨几下眼之后才回答:“我觉得……还行。” “那你为什么跟刘宣玲说你要是不了解她女儿你就没办法把那个女鬼赶走?你昨天不是直接就发现我了吗?还那么凶地打了我。你不可以直接像打我一样把那个女鬼打跑吗?” 唯因说话间又揉着昨天在高铁上被川录闲重重一击的腰,她昨天洗澡的时候看了,在侧腰上好大一片淤青还没散。 川录闲看见她的动作,目光闪烁了几下,又轻咳了两声才往下解释:“可以是可以,只不过那太无聊了。”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像是料到说出来之后唯因会有什么反应。 “无聊?那你打我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无聊呢?” 果然,顿时唯因浑身的毛又炸了起来。 她扶着腰的手也往下一撑,却正好按到淤青的地方,她一下子猛吸了一口气,双眼中也疼出了几滴泪水。 毛又塌下去,她睁着殷红的眼睛呜咽呜咽地唤:“疼。” 川录闲一时有些无措。 毕竟她是真把人给打了,也是真把人给捡到身边了,这刚见面唯因就挨了一招的事,她往后或许还不止听这一回。 “你别去碰,我等会儿给你揉揉,应该能好得快些。” 川录闲把唯因还放在腰间的手拿下来,又轻轻放开。 唯因转了转手腕,对着川录闲又哼了一声,然后眼神就软下来,没了刚才像是硬要川录闲给她个说法的凶狠。 凶狠? 川录闲心里发笑,对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这个形容词轻轻摇了摇头。 她那叫凶狠吗?明明就是认准了自己不会抛下她不管的耍小脾气! “所以你就是觉得这样好玩才慢慢地和刘宣玲谈?其实你可以一到这里就能把让她们睡不好觉的那个女鬼解决了的,是不是?” 唯因像是彻底把刚才那一段插曲抛到了脑后,现在又凑到川录闲身边,手上拽着她的衣角边转边等她回答。 川录闲轻轻把衣角从她手中扯出来,轻咳一声后才开口:“是。” “你很闲吗?” 川录闲又哽住,偏头看她脸上神色,却发现她当真是一脸认真模样,并不是在阴阳怪气。 “毕竟我叫川录闲嘛,很闲不是很正常?”川录闲又笑起来。 唯因张嘴,却不是说话,只是吸气。 “好冷。” 川录闲笑得更开,她仰头,细长的脖颈展现在唯因面前,唯因目光从她脸上一直下到锁骨上,最后垂眸收了回去。 “好了,别闹了,干正事,虽然我是觉得好玩,但李家人可还盼着我帮他们把这个女鬼解决了的。这在他们心中可是头等大事。” 川录闲说着就收了笑,视线往李词的房间里梭巡。 刘宣玲说他们从来没有苛待过李词,从小到大不说精神引导,物质提供从她的话里来看是绰绰有余。 “这房间也还算可以。”川录闲环视四周后说出了这话。 李词的房间面积不算小,装修和楼下客厅里的沙发一样是现代简约风,墙壁刷成了米白色,家具都是些眼熟的大牌的产品。 整个房间的布局也不显逼仄,从表面来看住这个房间的人应该没受过什么物质上的苛待。 看来刘宣玲在这一点上撒谎的可能性不大。 “你看出什么了吗?”唯因靠在窗边,伸手戳戳川录闲。 川录闲用手打开唯因正戳在自己腰间的手,顶着她有些幽怨的目光说话:“他们家,非常有钱,用的家具都是些名牌,每个都贵到无法想象。” 是一个很直观的回答。 唯因眯眼,脖子往前伸了伸,脸上呆滞的神色让她有点像是脑子坏掉了,她张嘴,发出一声:“啊?” “怎么了吗?”川录闲一脸认真,看见唯因的表情之后又说,“你这样,有点不聪明。” 唯因闻言赶紧缩了脖子,表情也像是弹簧一样快速收了回去:“谁问你这些啊!我想问你了解到李词这个人了吗?她是什么性格,什么长相,或者是她到底是不是还活着。谁要听你重复李家很有钱这个事啊。” 川录闲伸手按住唯因的肩膀:“我又不是神仙,哪儿能看个房间就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 唯因提前被钳制住,浑身的疑惑都汇集到脸上,她皱眉,眼珠转动了好几番:“那你为什么给刘宣玲那样说?你骗她的?” 川录闲收手抱起双臂在胸前,偏头往窗外看。 窗外是李家别墅的前院,种了满院的月季,现在正是开花的时候,刘宣玲手上挂了个篮子在剪花,是标准的富太太万事不愁只知生活美好的样子。 川录闲收回放在她身上的视线,转而盯着唯因:“不完全是骗她,只是……我来这个房间不是为了了解李词的。” 第10章 唯因疑惑更甚:“那是要了解谁?” 她说罢,没等到川录闲回答,耳边却听到极重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一顿一顿的应该是在下楼梯,但不利落,拖拖拽拽的像是这声音的主人神思有些不清晰,唯因甚至有些害怕他从楼梯上滚下去。 她还要凝神去仔细听,川录闲这时候却出了声。 “来了。” 唯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川录闲抓了手腕,川录闲大跨步往门口走,脸颊边的碎发都往后飘。 她走得太快,唯因要小跑才能跟上,绑成马尾的头发打到后背上哗啦啦的。 两人快速走到门口,川录闲却没马上开门,只先站在门口静静地像在等什么。 唯因手腕被她抓着,整个人动弹不得,只能靠在她身边。 “你……” “嘘。” 川录闲竖起食指放到唯因唇前,熟悉的冰凉感迅速蔓延到全身,唯因立马闭了嘴,又抿抿嘴。 也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唯因有些无聊又疑惑,她只能抬眼看着眼前川录闲的耳垂。 川录闲的耳垂不大,近乎于没有,整个耳垂只像是耳廓的延伸一样窄窄的,颜色倒和她身上露出来的其他部位有些区别,不是僵硬的白,而是在最下方挂了点粉。 唯因伸出食指往上,在碰到她耳垂的前一毫米处又收回来。 会被骂。 她撇撇嘴,手上被川录闲握着的地方却突然松了,刚才还在她眼前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闪身出了房间,现在她身边已经是空荡荡的。 门没被关上,现出一小条缝,唯因轻轻拉开,探头出去看。 川录闲放开撑着李复言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李复言心有余悸般眨眨眼又舒展了下眉头,他抬手捂着心脏,像是刚才突然的踩滑把他吓狠了,心跳比平时快了两倍,心跳声现在还不断回响在他脑子里。 宿醉之后的昏沉在瞬间就消散了一大半。 他扶着楼梯缓过神,余光看到川录闲才用被酒精影响到的脑子反应过来:“谢谢啊。” 川录闲微笑着摇头:“不用谢。” 李复言又要往下走,连脚都踏上了下一节的楼梯之后又折回来:“你是?” 终于想起来这里是他家了。 “你父母请我来的。你就是李复言吧,果然人如其名,一表人才。”川录闲脸上带着莫名看上去有些慈爱的微笑说话。 李复言轻“啊”了一声,点点头后又开口:“我爸妈的朋友啊,您好您好。那个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下次有机会再见。” 川录闲应下来,轻嗯了一声就转身往后走。 唯因只探出了个脑袋来看完了这段有些没头没尾的交流,正要缩回去却看到川录闲转身回来,于是又把脑袋探出来。 “你干什么?专门出来扶他?”她的声音放得低,是等川录闲走到她身前之后才说的话。 川录闲走到门口却不进去,只站在门口像在等什么,她的身形挡住光,唯因眼前都暗了几分。 “怎么不进去?”唯因又扯她的衣角。 “三。”川录闲低声轻语。 “什么?” “二。” 唯因眨眼,看着川录闲微张的嘴。 “一。” “你们在那个房间干什么?” 一道男声突兀地插进来,声音里带着戒备。 川录闲转身回头,看见李复言回到了二楼的平台上。 他原本有些蜷着的背完全挺了起来,被酒精浸泡浑浊的双眼彻底变得清晰,脸上能称得上俊朗锋利的五官透出些攻击性。 这样看过去倒是能发现刘宣玲话中说儿子又高又帅的话也不算太假。 他站在楼梯口,紧盯着川录闲。 唯因看着眼前男人像是藏了刀子的目光,终于明白了一点:“你要了解的是他?” 川录闲又牵起微笑,身子却往后倾了倾。 “当然。” 第9章 给我暖床吗? 川录闲说完后就向前迈了两步,唯因还扒着门,眼见她的背影越来越远之后才试探着从房间里出来。 李复言握着楼梯扶手,手臂上的青筋都现出来,还算白净的肤色之间透出淡淡的青色。 “你们在那个房间干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比刚才那遍还要生硬。 川录闲收了视线往左下一瞟,顿了两秒后才又抬眼看他:“你父母请我来驱邪。” 李复言闻言向川录闲走了两步,脸上神色像在疑惑:“驱邪?他们请你来驱什么邪?” “你不知道吗?你爸妈这三个月来的晚上总会看到一个女鬼,”川录闲说着顿住,敛眸像是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后才又说,“长头发,白裙子,你看到过吗?” 李复言的神色僵住了一瞬。 他很明显是在听到川录闲说完“长头发,白裙子”之后瞳孔急速缩小,脸上的肌肉也像是不受控制地颤栗了几下。 川录闲站在他两米开外,静静地看着他这番神色变化。 李复言僵住之后又意识到什么,脚下往后退了一步,喉结滚动一番,又轻轻摇头:“没有,我没见过。” 他的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日光从平台旁的窗外照进来,正好落到他眼睛上,他抬手遮了一下,然后又退后半步。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他说完就转身下了楼梯,这回的脚步声不像刚才一般听起来就神思昏沉,反倒快得让人觉出几分落荒而逃的怪异感。 川录闲盯着他已经下到一楼的背影,轻浅地叹了声气。 “这么不禁吓,还想说问问他和他姐姐关系好不好呢?”她转身,抬手在轻抚下巴的唯因面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响指声清脆,唯因骤然被吓,整个人肩膀耸了耸,她反应过来之后看见一脸微笑的川录闲,嘴又向下撇。 “你就不能正常地叫我吗?”唯因抬手把川录闲还放在她眼前的手按下去,嘴上抱怨了一句。 川录闲挑眉,又点头:“好。所以你在想什么?认真到一个响指都能把你吓到,你也太容易受惊了吧。” 唯因闻言想出声反驳她,但明显是被脑子里的事搅乱了神思,张开嘴但是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眉头却皱得比川录闲刚转过身来时还要深。 川录闲这回也不打断她,只抱起手臂安静地盯着她想看看她到最后会说个什么出来。 “我觉得,李词已经去世了。”唯因认真思索一番后终于出了声。 川录闲歪头,双眼里带着些出乎意料地惊讶:“我以为你会问我怎么知道李复言的名字的,毕竟刘宣玲也没告诉过我们。” “你当我瞎吗?” 唯因抬手往四周绕着指了一圈。 她们现在站在二楼的平台上,按理来说这里是个公共区域,一般的人家多半会把这里装修成一个小会客厅,有些人家也会放架钢琴在这儿,这两种装修哪种都不奇怪。 但李家的这块地方,倒和一般人家有些不一样。 就像刘宣玲提到儿子时的表现一样,这个儿子对李家来说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心肝宝贝,就连家里这么一大块地方都拿来给他做了专门放奖状的地方。 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往后到中学时期,大大小小的奖状都被好好地裱起来挂到了墙上。 大学时期倒没有奖状了,却在满墙奖状旁边有个专门用来放奖杯的柜子。 李复言的名字就这么大喇喇地摆在面前,让人想不看见都难。 “这些奖项都还有些分量,说他一句优秀倒也不为过。”川录闲的视线跟着唯因的手指转,最后才又说了句话。 唯因听见她这句话却一下收了手,转而伸手拍她的肩膀:“我在说李词。” 川录闲这回没躲,安安分分地挨了一下。 “绕不开的,”她轻轻摇头,又看着唯因,“说说,你为什么觉得李词已经不在了?” 唯因收手,提脚走到李复言刚才站的位置上,她抬眼往李词的房间看,视线留在没被她关上的门缝里。 “因为李复言,他的反应太奇怪了。李词是他姐姐,但他刚才发现我们在李词的房间里的时候,那个反应就像是在……害怕,像是在害怕我们发现什么东西一样。” 川录闲没做任何反应,只等着唯因往下说。 “李词从十八岁之后就再没回过家,到现在也已经七八年了,那么李复言是她弟弟,对她又是什么感情?关系不好的话应该就是长久不见面之后的陌生和漠视,关系好的话应该就是非常想她。” “但是这两种情况下,他都不应该是刚才那种看到别人来接触李词的东西就启动戒备模式的状态。” 唯因说着说着眼睛又亮起来:“而且你看到了吗?你说起那个女鬼样子的时候他额头上的汗,和他最后急匆匆离开的样子。如果是正常人听说爸妈都请人来驱邪了,难道不应该再多关心两句吗?” 第11章 “他这个反应,只能说明他心里明白那个女鬼和他有关系,所以在你问起他见没见过那个女鬼的时候他慌忙否认,又因为害怕你再问他他就要露馅,所以急忙跑开。” 唯因一口气说完一长段话,最后要下结论之前顿住歇了口气。 “所以我觉得,李词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了,并且她就是那个女鬼,再并且……她的死和李复言有关系。” 但她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哪怕她的语气再肯定,那这也只是她的猜测,连一点证据也没有。 唯因也明白这个道理,说完之后又抿抿嘴,低头像是有些泄气:“我的猜测而已,你听听就好。” 不料川录闲抬手把她头微微抬起来,等到她脑袋定住之后才收手。 “难道你还想定他的罪?”川录闲看着唯因,“我们来这儿不是来当警察的。” 唯因默住,刚被川录闲抬起来的脑袋又低了下去。 “那……万一事实真的就是像我说的那样,又怎么办呢?” 她的声音有些沮丧,像是带着刚燃起一点叫作正义之魂的东西就马上被浇灭了的挫败感。 川录闲叹气,看着唯因的脑袋顶说话:“无论事实,无论好坏,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不懂吗?还是说你指望我一个算命的替警察声张正义?这不是我该干的。” “干这行要是随便心软,会很累的。” 唯因还是低着头,川录闲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进去没有。 但听没听进去川录闲也管不着了,只能直接提脚往客房走,到了房间里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微微仰头喝下去,有些干渴的喉咙才终于好一点。 她侧头时却看到唯因坐在床上看她,眼神巴巴的,像刚被训了的猫一样。 “那你接下来准备干什么?”唯因又伸手扯她的衣角,只不过这次的力道放得轻了很多,指尖上带着小心翼翼。 川录闲又打开她的手。 坏习惯。 川录闲心里这么想着,抬眼看到唯因双眼中透出的低微神色时要说出口的话却紧急停在齿尖。 “没生气。” 不会抛下你不管。 唯因收回手,两手分别撑在身侧的床边上,她仰着头,脸被窗外照进来的日光映得像是散着柔光。 她点点头,脚尖在地上划没意义的曲线:“那你接下来准备干什么?” 川录闲听她又问了一遍,垂眸思量了一番,眼见她脸上的神情依旧有些惴惴不安之后才说:“今晚再去一趟李词的房间。” 唯因的肩膀稍微塌下来,像是提着的气终于呼出来。 “你再去李词的房间干什么?”唯因终于又再接着说话。 川录闲轻呼出一口气,靠上桌边端起水杯再抿了一口:“如果李词已经不在了,那她会来找我,如果很幸运她还活着,那么我很好奇会不会有其他人来找我。” 唯因点头,却又在回想了一遍她的话之后顿住:“你一个人去?不带我?” 川录闲放下杯子,歪头看她。 “带你干嘛?给我暖床吗?” 唯因敛眸,竟然像是真在思考可行性的一副模样,几秒之后她抬眼:“不太好,毕竟那是别人的房间。” 川录闲笑出声。 “你好好在这儿待着吧,早点睡觉以防再被蟑螂吓得只能缩在床上,今天晚上……我可能没时间来帮你打蟑螂。” 唯因了然,正要点头又想到什么:“你偷偷去吗?那李词或者是别人怎么会知道你在那个房间里?” 川录闲抬手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一下。 “谁说我要偷偷去了?” …… “什么?!你今晚要住在李词的房间里?!” 李复言从椅子上站起来,面前的碗和筷子被他太过大的动作带倒,瓷碗摔在瓷砖上立刻碎开,破裂声混着筷子滚到地上骨碌碌的声音一起让人耳朵有些吵。 川录闲把筷子轻轻搁到碗上,坐正了看着刘宣玲。 “只是在那个房间里待一晚,我不睡李词的床。”她盯着刘宣玲说话。 没等刘宣玲反应,李复言就指着川录闲:“妈!她就是个骗子!这世上哪儿来的什么鬼啊,都是这种骗子说出来骗钱的!” 唯因闻言停住咀嚼的动作,往川录闲的方向一瞟。 川录闲察觉她的目光,身子朝着她偏了偏:“没事,习惯了。” “你先坐下,别那么激动,”刘宣玲抬手轻拽着李复言的肩膀让他坐回座位上,“川大师不是骗子,她是爸妈好不容易才请来的,你不要乱讲话。” 李复言还想说什么,却被刘宣玲按下去。 “当然可以,您要是想睡在那里我可以给您换套新的床单被套。”刘宣玲冲川录闲点头。 “妈!” 川录闲牵起微笑:“不用了,我只需要在那里待一晚上就可以了。” 她说完话后收回视线,目光略过李复言。 她的目光淡淡的,没带任何情绪,但在心里藏着事的人看来,自己就像是被她看穿了一般。 第10章 我看上去很暴力? 开着的窗户被风吹得关上,窗棂颤抖两下,原本挂在上面的雨水哗哗地落下来,地上湿了一大片。 南岛今晚突降暴雨,窗外的树已经被狂风吹断了好几颗,李家前院的月季被骤降的雨水打得七零八落,大红的花瓣落到地上和泥混在一起让人看不清楚原本的颜色。 刘宣玲站在楼上痛心疾首地捂着心口看她的月季。 好不容易养得开花了,却还没看几眼就被毁了。 挺惨。 窗外的风声静下去一些,川录闲推开门。 她打开门却没立刻进去,只在门口扫视了整个房间,房间还是和白天的时候一样,没什么变化,所幸白天她关了窗,要不然现在地上肯定会一片狼藉。 片刻之后她收回目光,提脚进了门。 耳边传来钟声,沉闷恢弘的钟声破开狂风呼啸而来,川录闲仔细听了听,发现钟声到最后一共响了十一下。 晚上十一点,距离这一天结束还有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也足够有些人在睡前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了。 川录闲挑了挑眉,回身关上门之后才又往里走。 灯光散下来,柔和的光落在川录闲脸上,像是给陶瓷蒙上一层似有若无的纱,清绝的五官在明晰之间竟生出一丝朦胧的悲悯。 一阵风吹过,她脸颊边的碎发被带起向前飘,眼前的窗帘也轻轻摆动起来。 “来这么早?”川录闲出声,看着窗帘摆动的波浪慢慢放缓。 她脸上牵起微笑:“我相信你知道你自己的能力只到哪种程度,我也相信你知道我不是个骗子。” 眼前透明的空气像是有一瞬间的波动。 “想和我聊聊吗?”川录闲走到书桌前,伸手把椅子拉过来放在房间中央,“就当向我倾诉倾诉。” 她放完椅子后靠上墙壁,抬手把碎发撩到耳后:“死后只能跟在父母的身边,不好受吧。明明你那么想要离开。” 她说完之后顿住,像在等什么。 窗外又开始起狂风,树枝断裂又被吹得到处砸到窗户上的声音此起彼伏,但川录闲凝神,耳边捕捉到细微的哭声。 那哭声混在风吹雨打里,有些太过微弱。 川录闲轻叹一声气,伸手往房间里一个方向一指,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却现出个人来! “李词。”川录闲出声叫她,声音轻得近乎只有气声。 在床角坐着的人闻言抬起头,她脸上因为泪水而粘了几缕头发,眼睛是红肿的,双眼因为眼泪而有些朦胧,她手上紧攥着白色长裙的裙摆,肩膀有些颤抖。 她看着川录闲,憋着哭声说话:“你不是他们请来驱邪的吗?” 川录闲抬脚走到房间中央的椅子上坐下,李词却往后缩了缩。 这年头的残魂都还怪胆小的。 她收了思绪,又伸手把李词粘在脸颊上的头发撩下来,李词有些愣住,连抖也忘了只呆呆地等着川录闲把手收回去。 等川录闲不仅帮她把头发撩到了耳后,还帮她脸上的眼泪全擦了之后她才开口:“你……你不是……来抓我的吗?” 川录闲歪头,笑着看她:“我看上去很暴力?” 李词摇头。 “我都说了我是来听你倾诉的,不相信我?”川录闲挑眉。 “不是,只是……你说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总归是要彻底杀了我的,”李词目光又暗淡下去,低头揪着裙摆,“我和你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白天里川录闲和唯因的对话她一字不落地全听见了,听完之后就让刚见面时因为外表对川录闲下了个好人定义的初印象碎了个彻底。 但刚才川录闲给她撩头发擦眼泪,她竟然又生出一点觉得对面这人是个好人的畅想。 第12章 不过这畅想也只持续了几秒钟,等到眼前这人又挂起对着刘宣玲时那样的笑容之后就随着风雨飘摇消散了。 川录闲眼见她双眼之中的光芒逐渐灭了,便先等着她摆弄了一会儿裙摆,直到她又抬起眼看自己之后才开口:“你是觉得,驱邪只有把你彻底杀死这一个方法吗?” 李词刚想移开视线,闻言却停住,她双眼瞪大些许,看着川录闲但没说话。 “想离开这里吗?”川录闲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想。” 川录闲点头,声音又放轻:“我可以帮你离开。” 她脸上神色如常,嘴角挂着浅笑,李词望着她目光里带着的点点关切,心里压抑了许久的倾诉欲毫无征兆地翻涌上来。 无论川录闲是抱着一种什么心态才会想要听她说起以前,她也是真的想要和别人说一说她生前极力努力摆脱的过往。 憋了一辈子了,死后还不能说出来。 那也太憋屈了。 她张嘴,却顿时又觉得难以宣之于口,难言的羞耻心和久未排解的压抑扭打在一起,白色的裙摆快要被她扯烂。 又沉默下来,她在床尾坐着,川录闲静静等着她。 “最中间那个衣柜,最中间的那个抽屉,你打开,最里面的挡板可以拆掉,我不知道我以前的日记本还在不在那里,”一番思想斗争之后,李词终于开口,“你看了,应该也就差不多知道了。” 川录闲起身按照她说的把最里面的挡板拆开,里面果然有一个粉色皮质的本子。 她伸手拿出来,在看到李词点头之后再问:“既然藏这么深,又为什么要写呢?” 李词盯着那个本子,眼泪像是又要下来:“不写的话,我就真的是完全憋在心里了,那样会更难受吧。” 川录闲蹲到她身前,把日记本递到她眼前:“那你真的愿意让我看?” “写的是事实而已,”李词回答川录闲的问题,在说完之后又添了一句,“只能你一个人看。” 这指向性也太强了。 川录闲轻笑:“你对唯因有意见啊?” 李词摇头:“不是对她有意见,只是……毕竟是日记。” “那我转述可以吗?” 李词点头,但她脑袋还没完全抬起来耳边就听到一阵敲门声,她赶忙抬头,示意川录闲把自己变回去。 不料川录闲听见敲门声后挑眉问她:“你觉得是谁?” 没等李词回答,她就自己又接着回答:“我觉得是李复言。” 李词闻言皱眉,双眼间现出担忧神色,她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然又变回了身为残魂时的飘虚模样,并且现在她连形都现不了! 川录闲把日记放回抽屉里,左右动了动脖颈,又转了转手腕之后才走去开了门。 门把转动,站在门后的人现出来。 川录闲嘴角扯起微笑,对着门口的人说话:“您有什么事吗?” 门口的人笑容温和,早上初见时浑身的酒气被现在周身透露出来的优秀谦和取代,他见门开了,便对着川录闲歪头又挑了一边的眉。 这人正是李复言。 他一反白天里指着她鼻子骂她骗子的状态,说话时的声音也像是故意放得有些低沉。 “您真要在这个房间里过一晚?”他靠上门框,看着川录闲说话。 川录闲点头:“是,您来是有什么事吗?” 李复言摇头,脚下往前近了一步,川录闲顺势往后退。 他目光在房间里环视一圈,最后又落到川录闲脸上:“这是我姐姐的房间。” “我知道。”川录闲直接转身进门坐到椅子上,微微向后靠上椅背看他一步一步走进来。 她向上仰了一点头,脖颈处肌肉绷出明显的形状,颈侧的美人筋让她原本就细长的脖颈更修长了一般。 李复言走进来,反手关上房门。 “你的脖子很好看,像玉一样。”他慢慢走近,在走到川录闲身侧的时候停住。 川录闲闻言脸上笑容更深,又把椅子转了个方向背对着李复言。 她视线往外看,说话的时候被李复言说像是玉一样的颈侧肌肉轻动:“你和你姐姐关系怎么样?” 窗外忽地又刮起狂风,呼啸的声音一下子占了上风。 李复言俯身到她耳边:“这不是你该问的。” 话音刚落,川录闲的脖颈上就被套上了一根长皮带! 窗玻璃上映出李复言略显狰狞的脸,他站在川录闲身后,手臂上的青筋又浮现,川录闲却没什么反应,还保持着刚才微微仰头的姿势。 “不想说点什么吗?”川录闲感觉到脖子上那根看起来像是某顶奢品牌这一季的限量皮带的长条还没收紧,于是先不慌不忙地说了句话。 李复言闻言手往后收了收,皮带上总算有了点力道。 “我要说什么?我没什么要说的!你还是怪你自己运气不好,碰上了我爸妈请你来这儿吧!”他说罢就开始往后猛收手,脸上都涨红,不知道是因为用力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川录闲心里感叹一番,靠着肺腑里剩余的一口气开口:“不知悔改。” 说罢,她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轻轻抬起,指尖隐约有银光在窜动! “看来你和姐姐关系不怎么好啊,连问一句都不行。” 她用气声说完,指尖往上一抬—— 嘭! 脖子上的禁锢松了,身后的男人倒下去,像是脑袋磕到地上,川录闲听到清脆的撞击声。 窜到半空的银光却停住,川录闲皱起眉:她还没有对李复言出手,他怎么就倒了? 似有感应一般,川录闲转身往身后看。 在看到来人的瞬间里,她的眼神迅速软下来。 在窗玻璃映不到的反光死角里,唯因正握着一根棒球棒大喘气,她见川录闲转身看过来,便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问她: “死了吗?” 第11章 我没那么容易死。 像是动作比思考快太多,等李复言倒下许久后唯因才颤抖着把棒球棒放到了地上,指尖也还在发着颤。 她喘着气靠上墙壁借力站着,手捂到心口。 川录闲见她站稳了后才蹲下身来,细细看着李复言被唯因一根棒球棒重击了一下的脑袋。 还得感谢唯因没什么太大的力气,李复言只是暂时昏了过去。 “没死,”川录闲站起身,看着唯因又挑起一边眉毛,“你怎么进来的?” 唯因伸手指指躺在地上的李复言:“他没锁门,我直接就开门进来了。” 川录闲有些震惊。 “嚯,杀人不锁门,李大少爷还真是个高材生。”川录闲用脚踢踢李复言。 唯因看见她的动作,赶忙伸手来拉她:“你别踢,万一把他踢醒了怎么办?” “放心,醒不了。”话是这么说,川录闲却还是按着唯因的意思走到房间另一头。 她迈步的时候顺手把椅子也拖了过去,走到地儿了就又坐下,她抬手摸了摸脖子上轻微的红痕,指尖碰到破皮的地方时轻轻嘶了一声。 唯因听见她声音之后跨过李复言走到她身边,刚想开口却被川录闲抢先一步。 “你怎么知道他要来杀我的?”川录闲放下手,双臂抱在胸前仰头看她。 唯因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下去,老老实实地回答她的问题:“这个天气,你不在,我睡不着。” 她说到一半,川录闲笑出声。 她伸手往川录闲肩膀上轻拍一下,等到川录闲收了笑之后才又接着说:“我听到他的脚步声和声音了,我觉得他这个时间来找你肯定是有什么计划,所以我就拿了房间里的棒球棒等在门口,等听着房间里很长一段时间没声音了我就打开门进来把他打晕了。” “你被这种天气吓得不敢睡觉,却敢苟在门口等着打人?”川录闲挑眉,双眼带着讶异看她。 也不算太胆小嘛。 “我……”唯因张嘴,想了想后把手伸到川录闲面前,“还是害怕。” 川录闲看她这番动作,心里反应了一下才试探着伸手把她的手接住。 冰凉的温度传来,唯因指尖的颤抖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川录闲等到唯因脸上神色也彻底放松下来之后才放开手,她向后靠,只用视线盯着唯因:“这么害怕怎么还要来?” 唯因的手没了支点,被松开的时候往下落了一落,她收回手垂在身边:“你要是死了怎么办?” 川录闲又笑起来,轻轻摇着头:“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 唯因还想说什么,川录闲却起身往衣柜的方向走,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川录闲打开衣柜门又打开抽屉。 “你干什么?这……也不好随便动人家东西的吧?” 川录闲拿出日记本,抬手打了个响指。 “我让她拿的。”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唯因顿时就像被吓得跳脚的猫一样扑到了川录闲怀里。 第13章 川录闲被她撞得往后仰了仰,连忙用手撑住衣柜才稳住身形。 腰被箍紧,川录闲抬手在怀里那只猫儿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偏头在她耳边说话:“别害怕,是李词。” 唯因闻言抬头望着川录闲,眨了两下眼睛之后转头看向床尾。 “你……你真的已经、已经……”她猛地放开川录闲,看着坐在床尾的李词说话。 川录闲退开,深呼出一口气。 李词见唯因看过来,便点点头:“对,我死了。” 唯因皱起眉,双眼中的惊诧换成了和可惜一样意味的东西,她向前迈步,脚步都放得极轻,几乎是只用前脚掌在走路。 她走到李词身边,李词拍拍床让她坐下来。 她乖巧地坐下,欲言又止了几番才开口:“和……他有关吗?” 唯因伸手指指还躺在地上的李复言,李词顺着看过去,然后轻声说:“有。” 果然和他有关,他今晚想杀了川录闲肯定就是害怕川录闲知道这件事。 唯因心里想着,视线却已经放到川录闲身上,她的目光像是被粘在川录闲脖子那道勒痕上似的,看完了又对着李复言哼了一声。 没等她把头转回来,川录闲就走到她和李词面前。 “哼什么?”川录闲靠到窗框上,脸上带着笑看唯因。 但没等唯因回答,李词却先抬头看着川录闲。 李词望着川录闲,像是纠结了一番后才决定开口:“你说你可以帮我离开这里,我能问一下……你要怎么做吗?” 唯因先把抱怨李复言的话吞进肚子里,听见李词的话后她也仰头看着川录闲,视线里带着些疑惑。 川录闲轻轻点头,看见李词像是呼出一口气之后才接着说:“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能离开你父母吗?” “我不关心这一点,我只想离这里远一些。”李词又低头,她轻咬着下唇,力道放得有些重,齿边的唇肉快要渗出血来。 唯因不敢明目张胆地侧头,只敢用余光扫着她。 川录闲敛眸,沉默半晌后又说:“因为你天生魂魄就缺损,所以死后不能离开至亲身边。” 虽然李词看起来不是很想听,但这是川录闲能帮她离开李家的根源,所以川录闲必定要告诉她。 李词闻言皱了眉头,手指搅在一起勾勾缠缠了几番。 “天生魂魄就缺损,为什么?”李词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沮丧,像是骤然被人告诉自己在哪儿缺了一块似的。 川录闲的回答和那天告诉唯因的相同:“原因很多,我现在没有办法确定。” 李词顿住,下唇被她咬破:“那你要怎么帮我呢?你……难道是骗我的吗?” 唯因见她唇上渗出血来就顿时弹起掏出自己兜里的纸要递给她,但刚递过去李词却抬手摆了摆。 她把手收回来,看见李词自己含着下唇上的伤口,于是只能鼻子有些发酸地坐到她身边。 “骗你?”川录闲笑起来,眼中视线反问她,“我不是个喜欢失信的人。” “那我天生魂魄缺损你又要怎么办?”李词眼中浸出眼泪,发红的眼眶在死白的脸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说完,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于是声音软下来补了一句:“我不是在质疑你,我只是想问问。但如果你也没办法让我离开,你也没什么错,也不算失信,毕竟你也没承诺我什么。” “总归,是我自己的命。” 川录闲看着她已经从眼中滑下来的眼泪,眉头轻皱了皱:“我有说过这是个很棘手的问题吗?” “没有吗?”唯因出声问。 “没有。”川录闲看着唯因因为共情而也和李词一样红了的眼眶,面色肯定地摇了摇头。 李词的眼泪滑到一半,被川录闲弯腰伸手轻轻抹去。 “天生魂魄缺损之人,一不能入轮回,二不可离至亲。但若是魂魄得以归全,便可辞至亲而往天地间。” 她的声音里挂着笑,虽然是在念正经话但是尾音的调也还和平时说话的时候一样是上扬的。 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的声音也没有刻意低沉和庄重,只和平时和唯因调笑的时候一样,像在聊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她就像是对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而眼下这件事于她而言是最简单的一件。 李词回神,眼睫颤抖着抬眼看眼前正在给自己抹泪的人。 她叫什么?川录闲。 “你……叫什么名字?”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的心里已经回答过了但她嘴上还是问了出来。 川录闲直起腰,迎上她的目光:“川录闲。” “九川的川,记录的录,闲适的闲。”唯因出声,帮着川录闲补充了一句。 李词听见唯因的声音响起,凝住的视线终于移动了半分。 “你要怎么帮我找缺损的魂魄?我能帮上忙吗?”她把刚才定在川录闲脸上的目光收回来,出声问川录闲的计划。 川录闲先没回答,明显斟酌了一番之后才开口:“方便告诉我你是怎么死的吗?” 唯因轻轻抽气。 李词却像没觉得有什么一般开口:“车祸,车主是李复言,地点在我那天从医院回家的路上。” 她仔细给川录闲描述了一番那个位置,直到说到那里有一家蛋糕店的时候她顿住,半晌没往下说。 川录闲见她神色低迷下去,声音放得很轻问:“那天是你生日对吗?” 李词猛抬头,眨了两下眼:“你怎么知道?” “因为蛋糕店,你沉默太久了,”川录闲先回答,接着又问,“那天是几号?” “四月十七。” “四月十七?”唯因出声,声音里像是带着疑惑。 川录闲明白她在疑惑什么,于是开口问李词:“那为什么刘宣玲说他们是从五月十七号开始看见你的?” 李词突然轻笑出来,摇了摇头:“我在这个家里从来都是若有若无的那一个,李复言是他们的宝贝,我只是个添头。” “但我到死了也不想多去埋怨他们,因为我虽然没得到过精神上的爱,但至少他们在物质上没少过我,这一点已经胜过了很多父母了。” “所以就算我死了,只能困在他们身边,我都没有想过用现形来吓他们。” 李词说着眼泪又滑下来,声音里的颤抖掩盖不住。 “但是……但是当我就这么每天无所事事地围着这里瞎晃了一个月之后,李复言回来了。他在撞死我之后又在外面待了一个月,然后装成刚从美国回来,我父母还因为他突然回来这个‘惊喜’而喜极而泣。” “这难道不讽刺吗?我承认我不是个很善良的人,所以我没有办法再自我排解。” 所以她在李复言回家的那晚开始在夜里现形,在刘宣玲和李兵选择搬家时也因为天生的原因而跟着他们走。 听起来是个有点幼稚的报复方式。 但她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可是为什么你父母没有收到你的死亡通知?”唯因发问,早上刘宣玲说的话她还记着。 李词又笑了一声:“他是我弟弟,是我的亲人,并且,他很有钱。” 两层特权叠加,让她的死悄无声息。 唯因眉头皱得不成样子,她张张嘴却半天没说出来一个字,最后只能看着川录闲,指望她能说出什么可以安慰到李词的话来。 川录闲接到她的目光,轻轻点头:“其实你是个很好的人。” 李词听了她这句话竟然笑出声来,眼泪止住了抬头看她:“是吗?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那一个月,足够了。” 李词点点头,盯着她说:“谢谢你。” 窗外的风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下去,地上一片狼藉。 唯因见她情绪好转一点便再想开口问什么,结果还没开口就被川录闲带着警告意味的目光堵了回去,她也就只能讪讪地闭了嘴。 川录闲警告完唯因后看着李词开了口:“我就问这么多,你安心等着我们吧。” 她说完后转头看着唯因:“走了,回去睡觉了。” 唯因听话起身,眼睛看见躺在地上的人之后正要开口问却看到川录闲像拎个小鸡仔一样直接就把李复言拎了起来。 她把话咽下去,回头对着已经恢复空荡的房间说了一句: “晚安。” 第12章 除了你还能有别人敢要我? “所以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昨晚刚刮完风,现在雨也还跟没下透似的偶尔落几颗,早上的阳光轻轻薄薄的,丝丝缕缕地洒在细雨上倒让人觉出一点不属于南岛反倒属于江南的朦胧缥缈之感来。 只不过地上还是一片狼藉,昨晚被吹断的树还没来得及清理,原本显得清幽的路顿时就变得有些难走。 唯因说着话,脚下却不小心踩到一片积水,幸好她收脚收得快,要不然现在鞋子和裤腿上肯定已经在滴滴哒哒地往下淌水了。 第14章 川录闲听见她刚才的问题转过身来正想回答她,却正好看到唯因打着伞跳开的滑稽样子。 “你就不能好好走路?”她看着唯因战战兢兢地小心跨过又一个水坑,嘴里溢出几声轻笑。 唯因走到她身边,从喉咙里轻哼了一声后才声音带着几丝抱怨开口:“谁叫你走那么快?你走那么前面,我想和你说话肯定就要大声一点,那我就要分心,而且说完之后还要抬头看你听没听到,这样一来你要我怎么看路?我又没有多长几只眼睛。” 她嘟嘟囔囔说完一大段,说罢还颇为幽怨地看了川录闲一眼。 川录闲微微愣住。 这怎么就全是她的错了? “你自己走得慢还有理了?”川录闲被她一套有些歪掉的理论搞得怀疑自己,心里思索了一番才开口。 唯因闻言伸手按住自己的脑袋,川录闲正疑惑着她就把自己的手平移到川录闲面前,结果手掌只到川录闲的眼睛处。 川录闲明白过来,这是和她比身高呢。 “我比你矮这么多,”唯因收回手,拇指和食指掐出一个不大的长度,“所以我腿也要短一些,生理原因,自然就没有你走得快。” 川录闲看完她这一串动作,脸上的笑容变得更深,先自己偏过头去到旁边笑了一会儿后才回过头来看着她:“头一次见承认自己腿短的。矮脚猫。” 她最后三个字放得极轻,像是故意不想让唯因听清。 唯因踮脚,伸手抓住她的衣角:“你说什么?” “我说我走慢一点,毕竟生理原因无法克服,可以原谅。”川录闲憋着笑把刚才那句比喻搪塞过去,眼见唯因像是信了之后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唯因放下脚后跟,眼睛专注地看着地面乖乖跟在川录闲身边,川录闲眼睛往身边瞟。 其实唯因说不上矮,再配上这张脸站在人群里的话就是稳稳当当的大美女,只是川录闲高挑得过分,虽然她没特意量过身高,但肉眼看上去她也有一米七五往上。 说唯因是矮脚猫倒是有失偏颇。 川录闲收回视线,清了清嗓子:“刚才那个问题还问吗?” 唯因反应过来,仰头迎上她的目光:“问。都怪你打岔。” “昨晚说了的,去给李词找缺损的魂魄。”川录闲微笑认下自己刚才打岔的事。 “那你为什么要给刘宣玲他们说我们今晚不在他们家住了?”唯因想了这个问题一路,到现在还没想明白于是问出口。 川录闲听见唯因这个问题倒像是听了什么笑话,脸上神色有些惊讶,她抬手碰了碰脖子上消下去一点但还有些明显的红痕:“你想我身上再添道伤口吗?” 唯因摇头,却皱眉:“那万一李家要是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怎么办?” “不重要。我们现在要干的事就是帮李词找到她的魂魄,然后帮她离开李家。至于其他的什么李复言和他父母之间的事,看心情挑着听听就行了。” 唯因听完点点头,却想起什么般让视线里带着的情绪变了个基调。 她把手里的伞握得更紧,斟酌一番后才开口:“你为什么要帮李词?你不是说干这行心太软的话会很累吗?” 像是生怕川录闲听了生气,她的声音里有些故意讨好的意味,配上偶然的烟雨朦胧,竟让川录闲生出一种怪异的旧时代感。 好像深宅大院里会出现的语调和态度似的。 川录闲皱眉,心思跑去毫无关系的地方转了一圈,虽然这真是毫无关系,但她还是先说:“你别用这种语调说话,我又不会轻易生你气。” 等看到唯因点头,脸上神色也从小心翼翼变成清澈懵懂之后川录闲才像终于舒坦了一样松开眉头。 “我又不是要帮她复生,只是帮她找找魂魄,顺手的事,说不上心软。”川录闲嘴上轻飘飘地把话说出来,脚下脚步已经比刚才慢了半分。 唯因听完她回答,嘴角挑起一点没藏住的笑:“原来要帮她复生才能叫心软。那我呢?你为什么愿意带上我?因为你心肠太硬所以要带着我一起奔波?” 看来眼前这人的毛病不是心太软,而是嘴太硬。 川录闲听见她微微上扬故意调侃自己的语调,张嘴却说不出个什么来,只能闭嘴往前走。 唯因笑开,跟上川录闲的脚步却听见她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说话:“我从小就喜欢猫。” 这关她什么事? 唯因心里疑惑,对着已经闭嘴了的人说话:“那怎么不养一只?我也喜欢。” “嗯。” “你嗯什么?”唯因对她这种答非所问的态度很疑惑。 川录闲又笑,没等她在唯因的疑惑目光里把气笑完她耳边就听到一阵咕噜声。 她挑眉,看着眼前脸上正在尴尬的人说话:“饿了?” 唯因捂着肚子,动作看起来是企图让声音小一点,脸上有些*不知道说什么的尴尬神色,幸好川录闲先问她,她也就顺势点头:“嗯。” “那就先去吃饭,馄饨吃吗?” 唯因点头,眼睛里像点亮了光,看来还记得馄饨这种东西。 川录闲提脚向前,意识到什么之后把脚收回来一些,衣角也有轻轻的拉拽感,她抬手,不过最后又收回去。 随她吧。 …… 街上也还是没清理过的模样,歪倒的树干和到处挂着的各种塑料袋让整条街看上去像是被洗劫了一般。 川录闲抬脚跨过一个大水坑,而后转身伸手把唯因牵过来。 唯因单脚蹦过去,靠着被川录闲牵着这个原因才稳稳落了地,但她还没反应过来,川录闲的手就收了回去。 她嘴往一边歪了歪,几秒钟之后放眼望着川录闲带她来的这条街:“这是哪儿啊?你已经带我七拐八拐了好几条街了,我们不是要去吃馄饨吗?” “怕我把你卖了?”川录闲往前走,嘴上又开始故意没个正形。 唯因跟上去,颇有逻辑般回嘴:“除了你还能有别人敢要我?” 川录闲脚下空了一步,她微微歪头,思索了一番后开口:“也是,谁愿意买个娇气鬼回去伺候着?脑子有病吧。” “我很娇气吗?”唯因闻言皱眉,拖住川录闲不让她继续往前走,像要川录闲解释清楚才肯罢休的模样。 川录闲停住,回头看唯因。 你还不娇气? “没有很娇气,我嘴瓢了,你是个胆小鬼而已。”川录闲换了种说法。 唯因像是还想反驳,但想到自己做出过的一些行为,她的气焰顿时消下去了多半,只敢执着站不住脚的理由开口:“胆小又不是缺点。” 声音轻轻的,看来她也知道自己这个辩驳得不太充分。 “没说是缺点,”川录闲看她被打击到的样子,也就消了继续和她斗嘴的心思,只停住脚步抬头看着一家店的牌匾,“到了。” 唯因闻言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眼前是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的店面。 挂着的牌匾没有特意找人设计过,只简简单单地写了个店名,店里挂着的风扇悠悠地转着,从已经泛黄的扇叶上来看,连这个吊扇都已经年事已高。 唯因转头问川录闲:“你来过?” “来过。”川录闲点头,说完就提脚进去。 店面不大,现在这个点却已经坐满了人,唯因伸长脖子往别人碗里看了看,看了沿路几个人的碗后才收回脖子。 “吃什么?” “我刚才不是说了?吃馄饨,你要红油还是清汤的?” 唯因斟酌一番,按照才看见的结果做了决定:“红油的。” 川录闲点头说知道了,又指着刚空出来的一张桌子让唯因赶快坐过去,然后对着在挑面的老板说了句“两碗一两红油馄饨”。 老板听见她的声音后挑面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见川录闲之后想说什么却有下一个客人来点单。 川录闲对着老板笑笑:“我就是来吃个饭,您不用管我。” 她说完走到唯因对面坐下,端起唯因主动盛的豆浆喝了一口。 “你和这儿的老板认识啊?”唯因看见她刚才和老板颇为熟识的样子,心下疑惑便直接问了出来。 川录闲放下豆浆碗:“认识,算是熟人。” “那你能给我讲讲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吗?她以前请你干过什么吗?”唯因睁着大眼睛往前倾身,却被川录闲用手指抵着额头推了回去。 “这是人家的隐私,我不能说。”川录闲的神色似乎暗淡了一瞬。 唯因见她现出这样一副神色便乖乖地闭嘴不再问,眼睛却不受控地往在灶台前煮着馄饨的老板身上看。 正当她视线停留在老板头上有些花白的卷发上的时候,店门口却出现个和这家店看起来像是在两个世界里的人。 “老板,一碗一两的红油馄饨,多加辣谢谢。” 女人的声音透着矜贵,即使是在这样的小店里点单仿佛也没沾染上一丝一毫的烟火气,就像她身上看上去就很贵的衣服一样,在哪儿都是能让人惊掉下巴的价格。 第15章 唯因收回视线,盯着川录闲身上据说十几块钱能买一打的短袖看了几下,她沉默几秒后正要收回目光却扫到川录闲脸上的神色有些僵硬。 “你怎么了?” 她刚说完,却看到刚才还站在门口的女人踩着高跟鞋噔噔地往她们这边来,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可置信。 “师姐?!” 第13章 你喜欢我吗? 师姐? 唯因听见女人的称呼之后马上看向川录闲,发现川录闲脸上神色还和刚才一样有些僵硬。 “你师妹?”唯因冲马上走到她们面前的女人扬扬头,示意川录闲往后看,“你不回头看看?” 川录闲轻轻皱了眉,整个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他乡遇故知的高兴表现,反倒周身像是被有些微妙的气场笼罩。 唯因头一次见她露出这种神情,于是又接着猜:“你们关系不好?” 但她说完抬眼看着疑似川录闲的师妹的女人脸上兴高采烈的表情,轻轻摇了头:“不像啊。” 唯因刚说完,女人就已经走到了川录闲身边,她微微弯腰看川录闲,目光在川录闲脸上转了几个来回之后惊呼:“师姐,真的是你!” 她的声音因为太过激动而没收住,惹得店子里其他客人都抬起头向她这边看。 她意识到之后赶紧鞠了几个躬,然后径直坐到唯因身边一脸激动地看着川录闲。 唯因往里缩了缩,抬头看见川录闲脸上的神色终于变得正常一些,像是已经过了没准备之后骤然相遇的尴尬期。 川录闲冲对面的女人笑笑:“好巧。” “师姐我们上次见面还是一年前了吧,不过你怎么在南岛?是来这儿有什么事吗?”女人说完,余光像是终于看到唯因这个原本就坐在川录闲对面的人,“这位是?” 她说完,眉头却皱了皱,放在唯因身上的视线骤然变得凌厉了几分。 唯因被她突然的变化吓得再往墙角里挤了挤。 “译姜你别吓她,她是我朋友,唯因。”川录闲终于说了话,女人闻言才把视线从唯因身上移开。 她见唯因情绪安定下来,便逮着机会把唯因身边的女人也介绍了:“我师妹,方译姜。” 唯因怯怯地看向方译姜,嘴上颇为友好地说了句“你好”。 方译姜轻轻点头,目光停在唯因脸上良久才移开,她转头对着川录闲,目光里多了一丝探究:“我记得师姐以前总喜欢一个人,连我们跟在你身边都要被甩开。” 川录闲闻言顿住,心里有些奇怪地向方译姜看过去。 唯因听见她这么说却像是来了兴致:“真的吗?” 方译姜见唯因这般反应,嘴角莫名向上勾了勾,她视线落到川录闲脸上,神情像是洞察了什么事情一般变得有些收不住笑。 “也不算吧,只是师姐和师父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较长,和我们这些师妹师弟待在一起的时间自然也就短了。” “译姜。” 川录闲出声打断,她垂在桌下的双手握紧,指甲扎着掌心的皮肉,不长的指甲却也能让她感觉到丝丝的疼。 她这一声顿时让两人之间的空气变得有些沉默。 方译姜闻言停住,看着川录闲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神色之后又开口:“师姐,你都好几年没回去过了,今年还是不回去吗?我上次见师父的时候她就说她很想你,不管你和师父有什么矛盾,你们总不能一辈子不见面吧?” 不知是这段话里哪里触到了心绪,川录闲明显地愣住了一瞬,而后摇头:“我没时间。” 方译姜还想开口再说什么,结果老板正好把三人的馄饨端上了桌,川录闲把唯因的那碗推到她面前,然后直接拿起勺子开始吃饭。 摆明了不想再继续刚才那个话题。 方译姜抿抿嘴,伸手把头发撩到耳后之后才拿起勺子,但她还没下嘴,就听到身边那人发出明显是被辣到了的抽气声。 她放下视线看了一眼自己碗里满碗飘红的馄饨,心下疑惑:有辣味? 但尽管她觉得这种红油辣椒加再多都没辣味,唯因已经被刚咬的那一口辣到了脸色有些涨红。 川录闲见她不断抽气,赶忙把自己面前的豆浆碗推过去:“你说你不能吃辣的话点红油的干嘛?找罪受啊?” 唯因抬起眼皮看她一眼,视线里有些尝试新东西结果失败了的幽怨。 “你快喝一口,”川录闲看着她的眼神忽地笑了出来,“别光瞪我了,帮你再点一碗清汤的好吧?” 说完她朝老板扬声再点了一碗清汤的,转回头来正好看见喝完豆浆放下碗的唯因双眼都润湿了的样子。 一点儿辣都不能吃啊? 看来不光人娇气,舌头更娇气。 川录闲在心里感叹完,回神看到嘴里还包着豆浆整张脸鼓得像个包子的唯因之后脸上刚消了的笑容顿时又再现了身。 她笑得咯咯咯的,像被人点了笑穴一样停不下来。 唯因看她这副模样,虽然嘴里的辣感还没完全退下去她还是赶快把豆浆咽了,而后伸手在川录闲手上重重一拍:“笑笑笑,你是老母鸡啊一直咯咯咯!” 恼羞成怒了。 “好好,我不笑了,”川录闲止住了笑声,说话间老板把新点的清汤馄饨端了上来,她赶紧推到唯因面前,“快吃吧你,别以后说我亏待你。” 唯因再伸手在她手上一拍,不过这次的力道轻了许多,只像是轻拂一般。 川录闲看着她咬了第一口之后问她:“你要醋吗?” 唯因点头,把碗往前推了推。 川录闲接过碗,拿起桌边的醋瓶试探性地倒了一点,倒完之后拿起勺子搅了搅之后才把碗推回去。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任何尴尬的节点。 方译姜安静地坐在旁边看完全程,略微思索之后抬头问川录闲:“师姐,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前天。”或许是因为这个时间实在太近,川录闲一下就给出了答案。 方译姜却僵住,眼睛眨了几下,嘴不受控制地张开了一些:“前、前天?” 川录闲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八月十六号。” 这未免也太过于近了。 方译姜的双眼视线里都带上了惊诧,细看隐约还能发现几分怨气,她偏头看着唯因,语气也沉下去:“师姐,你……都没有给我倒过醋。” 语气听来幽怨极了,唯因闻言顿住咀嚼的动作,手里的勺子也停在半空,她抬起眼皮看川录闲,目光里写着无所适从几个大字。 川录闲正要开口让她接着吃,却亲眼看见原本好端端待在勺子上的一个馄饨缓缓地滑下去。 啪嗒。 馄饨落进碗里,油汤溅出来,唯因的白短袖上顿时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油点子,这下她连川录闲都不敢看了。 幸好换了一碗清汤的,油点子还没那么显眼。 川录闲这么安慰自己,又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出一个微笑看着唯因:“你接着吃,这是小事。” 唯因立马听话低头,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方译姜听见川录闲那句话之后却猛吸一口气,双眼睁得比刚才还要大:“师姐你连这都能忍?这可是白衣服!” “便宜,不用洗,扔了就行。”川录闲面不改色地说出这句话。 唯因又顿住动作,细细品了川录闲这句话之后觉得自己嘴里的馄饨变得有些烫嘴。 方译姜脸上神情像是更受伤,嘴角不受控制地瘪下去,她拿有些哀怨的眼神盯着川录闲:“师姐你这也太宠她了,你不会晚上还哄她睡觉吧?” 这回轮到川录闲也顿住。 她的视线落在唯因脸上,骤然和嘴里嚼着馄饨的人目光相接之后就马上移开,喉咙里溢出一声咳嗽。 欲盖弥彰的意味从视线飘忽之间透出来。 “真、真的?”方译姜音量骤然提高,唯因捏着勺子的手抖了两抖。 又一颗馄饨落下来,唯因面前的油点子数量翻倍。 川录闲看着炸起来的方译姜,抬手示意她声音放小:“我哪里说了是真的?你别乱想。” 唯因附和着摇头,馄饨汤底的香味从她面前的衣服上传来。 方译姜看着眼前两人一唱一和地否认,刚才还带着几丝怀疑看待的事情瞬时间就像是被锤死了一样摆在她面前。 她师姐以前那么个整天拉着个脸,连笑都不怎么笑,全凭一张脸拉好感的人竟然会有个残魂朋友这件事已经足够让她惊讶,结果现在看来她们之间的关系可能还真是像她刚开始故意调笑的那么一样。 唯因连衣服溅上油汤都要她师姐点头之后才敢接着吃,这哪里有个朋友样? 再说这唯因还并非是人,已经是个肉身死透了的残魂,师姐看上她什么了? 方译姜心里从惊讶又到哀怨再到疑惑,她皱着眉转头看唯因,目光在唯因脸上来回几下之后突然明白了似的轻叹一口气。 第16章 “怎么了?”唯因见方译姜这番动作,伸手在自己脸上摸了摸。 方译姜撇撇嘴,而后才有些不情不愿地开口:“也正常。” 川录闲闻言轻轻皱了眉,直觉她要说出些奇怪的东西,于是赶忙出声打断:“译姜,别乱想。” “什么正常?”唯因却好奇心作祟,无视掉川录闲的话接着往下问。 “唯因。”川录闲脱口叫她名字,视线里也带着些警告意味,唯因听见自己的大名之后转头看她,看到她的视线之后赶忙闭了嘴。 但唯因闭嘴没用,方译姜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自顾自地往下说: “你那么漂亮,师姐喜欢你也正常。” 果然。 她怎么忘了方译姜是个从来不听师父和师姐话的人,没在碰到她的时候赶紧带着唯因走是她这几天以来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川录闲脸上还是挂着笑,只不过看上去有些无奈。 唯因闻言有些呆住,反应了两秒后才转头看着川录闲:“你喜欢我吗?” “你觉得我喜欢你吗请问?”川录闲破罐子破摔地反问。 唯因听见她这句话之后竟然低了头,像在仔细思考这个问题,她脸上神色变换了几番,最后停在皱眉这一种表情上:“我觉得你不喜欢我,你对我好凶。” 凶? “我对你还凶?”川录闲脱口而出,说完却发现现在不是辩驳这句话的时候,“你说得对,所以我不喜欢你,知道了吗?” 唯因点点头。 她身侧的方译姜嘴张了一半想说什么但手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她想直接按掉,但看到来电人之后却抬头看着川录闲:“我爸的电话,估计是来催我的,看来我得走了。” 川录闲脸上神色似是放松了几分,嘴角的笑比刚才自然了不少:“好,方大小姐快走吧。” 方译姜转头再看了几眼唯因,唯因突然又迎上她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只抬起手到脸颊边轻轻摆着,双眼因为尴尬而不自觉地眨了两下。 真不怪她师姐,这谁能不心动啊? 她收回视线,再向两人道别了一番之后又踩着高跟噔噔地出了店子。 终于清净了。 川录闲脸上五官松下来,她看到唯因面前的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了,于是直接问:“还要吗?” 唯因摇头,伸手抽了一张纸来擦嘴,纸几乎遮住她下半张脸,只露出她一双上挑的眼睛来。 “这件衣服真的……直接丢掉?”她说完后立马垂下了眼,像是犯错之后确保自己不会被秋后算账的小孩儿一样。 “或者你想洗也可以。” “那我还是把它洗了吧,”唯因把纸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抿抿嘴之后又说,“毕竟你挣钱也不容易。” 川录闲闻言挑挑眉,看着唯因一脸心疼钱的样子张嘴又闭上。 “是挺不容易的,”过了半晌她点头,说完之后再问,“走吗?” 唯因轻轻“嗯”了一声,现在这会儿倒是乖巧得过了头。 川录闲站起身抬脚往外走,外面的日头已经逐渐大了起来,骤然从昏暗的角落里出来甚至会生出一丝恍如隔世之感。 只不过细雨还在飘,日光也就没那么灼人。 她出了店面之后停住,抬眼看了看挂在天上的太阳,但她刚放下手,整个人就从背后被撞了一下。 像是背后那人又不看路的结果。 川录闲回头,果真看到唯因已经摆好认错的表情站在她身后。 “你是真不能好好走路?” 唯因听了之后心虚地往边上瞟了瞟,等川录闲转过身去之后才开口:“我只是在想你和你师父。” 川录闲停住,垂在身边的双手骤然握紧。 第14章 普通师徒关系。 眼前来拖昨晚被吹断了的树的车呼呼开过去,树冠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雨又大了起来,被风吹着悠悠落到川录闲脸上之后慢慢地汇成一小股从脸颊边一直流到下巴上。 唯因赶忙撑开伞走到她身边,又掏出刚才在早餐店里顺的纸巾给她擦脸上的雨水。 “你想我和我师父干什么?”川录闲松开紧握着的手,微微低头看着唯因。 她的声音透着些僵硬,尤其是在说到“师父”两个字的时候就像是触到了什么禁忌一般有些紧绷。 唯因收回手,语气放得轻柔地回答:“刚才听起来你和你师父的关系不太好的样子。” “没有。”川录闲迅速否认。 “那你怎么不回去看看你师父?”唯因见她还肯回答,便干脆壮着胆子往后问。 川录闲敛眸,指尖抓着衣角摩挲了几番:“我没时间。” 这个理由也太敷衍了,简直就是想要拒绝一件事的通用词,像她这样的人,有没有时间不还是自己说了算? 唯因皱皱眉,又问:“那你和你师父关系很好吗?刚才方译姜说你以前总是和你师父待在一起。” 她说完,感觉自己要被说问题多,便已经做好了被弹额头的准备,但破天荒的,川录闲声音闷闷地开了口:“也没有。” “那你们是个什么样的关系?” 川录闲像是空咽了一下,喉头上下滚动,她眨眼,原本挂在睫毛上的雨水往下落:“就……普通师徒关系。” 她这几个字说得艰难,每个字都像是在齿间咀嚼了千万遍之后才被不情不愿地说了出来。 “这样啊,那你以前真的就只喜欢一个人?你真的都不怎么理方译姜她们?”唯因再问。 但这回川录闲像是终于受不了了,伸手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一下,等唯因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反应过来捂上额头之后她就径直往前走。 “你问题真的很多,说不定你生前可能不是个人,是本《十万个为什么》。”她边走边把伞接过来,语气也从刚才的低沉发闷恢复成一贯的轻松且带着些调笑感。 唯因听见她的话,好好的嘴往旁边歪了歪,结果被川录闲看见,又遭了回挤兑:“我听人说,这个表情做多了可能会导致面瘫。” 唯因闻言立马把嘴复原。 “你真信啊?”川录闲看她生怕自己面瘫的样子,刚才拉得老长的脸终于笑起来,“我瞎说的,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导致面瘫。” 一个残魂还怪惜命的。 川录闲心里嘀咕一番,肩膀上却挨了一下打。 她回神,看到唯因一副被耍了之后气鼓鼓像只河豚的样子之后没忍住笑了出来。 “正常情况下你不是该质问我两句再问个为什么吗?这次怎么这么快就信了?” “我相信你我还有错了?”唯因睁大双眼,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川录闲忙不迭摇头:“没错没错。” 唯因见她低头,嘴上轻哼了一声,又想到什么,神色放得端正了不少:“我们还是快点干正事吧。” “这会儿距离我们从李家出来也才过去一个多小时,别着急。” 这会儿的风斜着吹,雨都往伞下飘,川录闲伸手把唯因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那我们快点也总比慢点好,”唯因踉跄了一下,和川录闲肩膀挨着肩膀,她撇嘴,“都怪你不带伞。” 川录闲不想跟她在这件事上再掰扯多少,于是只闭嘴往前走,谁知道唯因刚被弹了额头但是还不长记性,又开口接着往下问:“对了,李词为什么十八岁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家?” 昨晚她就想问,结果被川录闲一个眼神吓得闭了嘴。 但是这个问题也确实能算在正事的范畴里面,川录闲也就没再嫌弃她问题太多。 “她和李复言关系不好。”川录闲沉默了两秒,最后也只说出一句这么模棱两可的话来。 关系不好?关系不好到哪种程度才能让李词这么个连死了都没变成厉鬼的人十八岁就逃一般地离开李家? 唯因心里琢磨着,但转头看到川录闲脸上神色低迷的样子之后就把下一个问题咽了回去。 两人沉默着向前走了一段,今天又出太阳又下雨让人感觉身上闷热闷热的,两人又挨得近,伞下的温度像是比周围更高了几度似的。 唯因往外跨了半步,但还没下脚就被川录闲给捞了回来。 “你干什么?想出去淋雨?”川录闲收回揽着她肩膀的手,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唯因收回脚,变得安安分分地回答:“有点热。” “你出去淋雨要是发烧了会更热,”川录闲叹口气,像在给自家小孩儿解释为什么不能在下雨天出去玩的家长一样,“南岛就是这个鬼天气,闷得人难受。” 唯因点头表示知道了,却像是想起什么,她抬头看着川录闲:“既然李词那么想离开李家,那她又怎么会在南岛碰上李复言?” 难道不应该想有多远走多远吗?怎么会还在以前长大的地方工作? 川录闲闻言先“啊”一声,思索一番才向唯因解释:“她在北清大学读医学专硕,生前正好在北清在南岛的附属医院里规培。” 第17章 她说完,目光垂下来,握着伞柄的手再收紧了几分。 天意弄人。 唯因皱眉,像是有点不解,川录闲见她这副表情,于是问:“哪里不对吗?” “北清大学……为什么会在南岛有附属医院?北清大学不是在宁北吗?隔这么远,还能附属到?” 快跨半个国了。 这倒是个好问题。 听见唯因这样问,川录闲垂眸,作思索状,半晌,她抬眼看着面前疑惑的人,开口说:“北清比较厉害。” 实话实说。 “……噢,也是哦。”唯因听着这陈述性解释,点点头。 刚要转头往前走,却看见川录闲脸上表情一副与有荣焉样。 “你……”唯因迟疑片刻,“……不会是从北清毕业的吧?” top2毕业来搞玄学? 川录闲一扬眉,喉咙里一声:“嗯哼。” 应完这一声,这人嘴角挂笑,再补了一句:“怎么?崇拜我了?” “……没有。没有学历崇拜。” “哦~没有没有。” 唯因轻哼一声,显然对于川录闲这种面上附和,心里嘲笑的态度极度不满。 但她刚哼完,眉头却皱起来:“不对啊。” “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川录闲叹气。 “你怎么知道李词在北清读研还在南岛规培?她说过吗?” 川录闲脚步顿住,眉毛挑了一挑。 她转头,迎上唯因带着疑惑的视线:“你不在的时候她给我说的,所以你不知道。” “这样。”唯因点头,继续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川录闲看她似乎是信了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紧握着伞柄的手也终于松了松。 从这儿到李词描述的那个路口还有点距离,光靠两条腿走过去肯定是不现实的,所以川录闲找着机会拦了辆出租车,但车停到她们面前之后,唯因却有些扭捏的样子。 川录闲拉开车门,看着身后没挪一步的人:“过来啊。” 唯因轻咬着下唇,双眼里带着些踌躇:“我们真的要打车?” “不然?你走着去?还有几十公里,我觉得我们要是走着去的话可能得要个好几天。”川录闲扶着车门,看着她脸上犹豫不决的神色笑出声。 就她这种娇气鬼,能走这么远才是奇怪了。 唯因凑到她耳边:“好贵的,你别乱花钱。” 她声音放得小,但不知道为什么司机还是听见了她说的话,直接解开安全带往在后座门口僵持的两人喊话:“我们都是要打表的,绝对不乱收钱!小妹儿你放心,价格是绝对的公平公正公开!” 唯因脸上瞬间涨红。 川录闲看她尴尬的样子觉得好笑,又边笑边伸手把她拉到身边塞进后座。 唯因被她按着肩膀,眼见她坐进来关上车门之后才钻进她怀里双手攀着她的肩膀说话:“我们坐地铁也可以啊,你干嘛非要打车” 川录闲刚一坐下怀里就多了只不安分的猫,于是只能按她的意思伸手在她身后护着。 “这个点地铁太挤了,怕你难受。”川录闲耳朵被唯因的气息扰得有些痒,她往后轻轻仰了一点头。 “我又不——” 唯因说着,司机却踩了个急刹,她顿时没坐稳就要摔下去,幸好川录闲有先见之明搂住了她才让她勉强坐稳。 “对不起啊,前面有个小孩儿突然冲出来——”司机说着就要转头,但在看到后座两人的动作之后声音戛然而止。 他转回头去,整个人目不斜视地接着开车。 川录闲眼见司机这一串动作,脸上顿时和刚才对着方译姜时候一样挂了个有些无奈的微笑。 她松开搂住唯因的手,轻声对把头埋在自己肩颈处的人说话:“你坐正好不好?你这样扭着当然容易摔了。” 唯因闻言把脑袋抬起来,双眼里含着骤然受惊之后飚出来的生理性泪水,眼圈也红了,连嘴唇都有些抖。 “我只是想跟你说话而已。”她坐正,声音里带着些委屈。 川录闲看着她这样一副委屈的样子,语气不自觉软下去:“又没怪你,我是怕你摔着。” 唯因听见这话之后拿余光瞟了瞟川录闲,轻轻“嗯”了一声之后才把撅着的嘴放下去。 说不得,骂不得,一句大小姐还真没委屈她。 川录闲手撑到车门上,整个人歪着看她,嘴里溢出几丝轻笑。 司机耳朵听到川录闲意味不明的笑声,两边的眉毛都往上抬了抬。 现在的年轻人。 啧。 第15章 我不跟着你了。 川录闲扫码付了钱之后才把睡着了的唯因叫醒,她伸手拍拍唯因的肩膀,又轻声在她耳边说:“到了。” 唯因先哼哼了两声,而后才睁开睡懵了的双眼看着川录闲。 她像是每次醒来都必须得有个清醒期,外在表现就是两眼之中的泪水迷蒙逐渐变得清澈,而且这个时间还必须得有,要不然她整个人就是个完全没脑子的笨蛋。 川录闲等着她脑子缓缓苏醒,车窗外的景象逐渐慢下来。 “走吧。”唯因清醒过来,正好司机把车停稳,她往外挪了挪身子。 川录闲打开车门伸腿跨出去,她站稳之后转回身来对着唯因伸手,冷白的手掌心向上,像是做惯这个动作的样子。 也就是妥妥的仆人样。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的瞬间川录闲顿住,伸出去的手无意识地收了收指节。 没等她把脑海中这等自降身价的想法完全驱赶出去,手上温度就骤然升高。 唯因还在打哈欠,看上去也还有些睡眼惺忪,整个人这副样子不说是个巨富人家的掌上明珠也能是个小富人家的娇娇女。 她自如地被川录闲牵着下车,像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川录闲皱了皱眉,等着唯因彻底站稳之后立马把手抽了回去。 她以前也是被一众人用高冷来形容的人,怎么到唯因这儿就自动变成了大小姐的仆人了? 不行。 “你自己好好看路。”川录闲提脚往前走,唯因刚打完哈欠还在缓神就看到自己落后了她一大截。 唯因眨眨眼,不明所以地跟上去:“你等等我。” 她好不容易小跑追上去,又赶忙抓住机会拽住川录闲的衣角,川录闲被迫停住,只好转身看着在微微喘气的唯因。 “你干什么走那么快?”唯因跑了几步气喘不匀,边大喘气边用双眼瞪她。 川录闲迎上她的视线,视线往旁边瞟:“不是你说快点总比慢点好?” 她视线不在唯因身上,连语气都有些虚浮,脸上表情挂着些莫名其妙的不爽,整个人像是因为一件小事而恼怒。 “但是你走那么快我跟不上……说过了的。”唯因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她到底怎么了,只能把语气放软。 她把瞪着川录闲的视线收了,只拿淡淡的目光落在眼前的人脸上,眼圈也不知道是真委屈还是憋得就泛起了红,唇角往下掖了掖,标标准准的一副小白花卖惨脸。 川录闲把瞟向旁边的视线转过来看她一眼,不过半秒就移开。 就是这副样子,她就是被这副样子搞得心软才决定带上这个娇气鬼大小姐! “我惹你生气了吗?”唯因又出声,她伸手往川录闲手臂上戳了戳,停了两秒没被打开之后她得寸进尺地往前近了一步。 川录闲看见她的动作,先闭眼然后再把头偏到了一边。 唯因停住,泄气般蹲下身。 她捡了手边一片树叶在手里转着玩,又捞起旁边一根断掉的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整个人缩成一团,背上的脊梁骨都被薄薄的短袖盖住现出形状。 “那你走吧,我不跟着你了。”声音闷闷的,依稀还能听见几丝哭腔。 好熟悉的场面。 唯因还用树枝在地上戳戳戳,原本地上薄薄的一层泥都被刮了个干净,她接着说:“你不要有什么负担,毕竟你也不是我的什么人。” 好熟悉的话。 她说完,眼泪却不像话里的情绪一样能收住,顿时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接连不断的像是串成了串的珠子一样。 呜呜咽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孩儿找不到家了在路边哭呢。 “你别管我了,我自己一个人也——” “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 川录闲的声音从唯因脑袋上罩下来,唯因抬头,看见川录闲蹲到自己面前。 唯因抱着腿往旁边挪了挪,边挪边说:“你都不想看见我了,还要带上我吗?” “我刚才是眼睛痛,”川录闲待在原地看着她挪位置,“你那么漂亮我为什么不想看你啊?” 川录闲说完之后在心里轻轻叹气。 她这人就是看不得漂亮姑娘委屈,一看就心软,一心软就容易搭上时间和精力。 第18章 以前还好,最多不过就是顺手帮帮忙的事,结果这次遇到个尤其漂亮的,哪成想尤其漂亮的自然尤其麻烦,这一下子搭进去的精力怕是前面多少次加起来都比不上。 唯因听见她这话,眼泪瞬间止住了,双眼又变成亮晶晶的模样:“你觉得我漂亮吗?” “你怎么先问这句啊?难道不应该先问我是不是真的还要带上你吗?”川录闲对她先关心自己是不是真的漂亮这一点表示有点不理解。 刚才还哭呢,结果一下就好了? 唯因抽抽鼻子,看着川录闲有些讶异的脸开口:“你都觉得我漂亮了还会不要我吗?” 她脸上神色隐隐透出些得意,川录闲的脸色却更难解。 什么歪理。 “你觉得我是个光看脸的人?”川录闲盯着已经不哭了的人说话,心里对她从哪里产生的这种认知有些疑惑。 唯因摇头,伸手在她心口戳了一戳:“你要是真心烦我了,怎么还会觉得我漂亮,不应该是看见我都恨不得自捥双目吗?就像你刚才闭眼的那样子一样。” 她的力道放得轻,只像是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川录闲的心口。 但或许是川录闲最近的身体凉得厉害,唯因就这么一个指尖的温度都让她心口有些发热。 “谬论。”她听完唯因说的话,最后只得出个这么个结论,看着唯因情绪已经回落,她干脆直接站起身。 唯因看见她的动作,想起来却只动弹了一下就又拿视线望着川录闲。 川录闲接住她的视线:“怎么?” “腿麻了,起不来。”唯因抱着腿回话。 听见这话,川录闲马上笑出了声,这笑声听在唯因耳朵里就跟嘲笑没什么区别,但事实也确实如此。 川录闲笑着开口:“谁叫你一有什么就往下蹲,这下腿麻了吧?” 她边说边伸手,唯因赶忙牵住她的手站起身,这回川录闲的话她也没什么能反驳的余地,于是就乖乖地闭嘴当挂件。 “这回乖了?”川录闲收手,看着安静的唯因说话。 唯因只能揉着腿默默撇嘴,嘴上一句反驳的话都想不出来。 川录闲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最开始恼怒的情绪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好了,这回真要干正事了。”今天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这句话了。 唯因点头,马上进入状态似的发问:“这是去那个路口的路吗?” 眼前的场景实在是冷清得让人怀疑是不是已经出了南岛城区到了城乡结合部,怪不得从李家到这儿要花上那么久的时间。 “是。”川录闲点头。 “那为什么不让司机直接把我们载到那里?” 川录闲闻言神色正了正,思索一番后才开口解释:“出过车祸的地方,经常开车的人能不去就不去,因为死在那儿的人会有一缕残魂留在原地,并且因为这缕残魂不是主魂而神志不明。” “如果遇到个糊涂得厉害的把其他司机当成撞死自己的那个人而现身报复,不出车祸都要留下个心里阴影,这样的话也就只能说一句天命难违了。” 她说了一长段,唯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两人提脚往前走,途中遇见好几只流浪狗在街上乱晃找食,唯因视线在四周转了一圈又回来,伸手扯扯川录闲的衣角。 “李词不是在医院规培吗?怎么会经过这么偏的地方?难道这个医院在附近?” 这里的环境实在是不像附近有个北清大学附属医院的地方。 川录闲闻言转头看她,脸上带着几丝笑:“怎么不能?” “啊?真在这附近?”唯因有些震惊。 唯因睁大的双眼还没收回去,脑袋就被川录闲扶着往后看,她虽然不解川录闲这个动作,但还是先把目光往远处放。 结果她一往远处看,北清附院白色外墙的楼顶就出现在她视线里。 “怎么会?这儿……离城中心那么远。”她后半句说得小声,生怕别人听见又让自己尴尬。 川录闲料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解释的话早就在嘴边:“这儿是附院的新院区,据我所知大部分医护都已经搬到这边来了。” “毕竟原来的院区老旧了,远的地方地要便宜些,这些要搬的医院自然就搬得一个比一个远。从这里过去只有不到十分钟,李词就住这附近。” 唯因听了之后再环视了一遍四周,眉头皱得像是心里不舒服,她贴着川录闲开口:“李词……她真的一个人住这儿?” 川录闲知道她在因为什么皱眉,便抬手拍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抚。 “这里虽然环境不太好也不太安全,但相应的租金价钱也会便宜一些,她父母在她本科毕业之后就再也没给过她钱,这里对她来说其实是性价比比较高的一个地方了。” 但她最后竟然是死在自己亲弟弟的车轮之下,兜兜转转之后竟然还是没能离开李家。 唯因咬着下唇,再想到一个问题:“这儿又没什么好玩的,又和市中心隔了那么远,李复言一个富家公子有什么理由来这儿?” 而且他应该是不知道李词在这儿的,他整个人就和这里更没有什么牵扯了。 川录闲垂眼,良久之后才开口:“有些有钱人,在他们眼里,穷人都是他们的——” 她话说到一半耳边却听到莫大的引擎声,她转头,看见不远处一辆车正直直对着她们冲来! 第16章 我没死,别放心。 发动机的轰隆声响破天际,刚才还在两人身边的流浪狗顿时拔腿四散,那车没有减速,直像是整个车里只有油门一样往前冲! 川录闲凝神,只看见驾驶位上的人把脸蒙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眼睛从面罩之下露出来。 这是故意要杀了她们! 她伸手拽住唯因的手腕,两人迅速闪进一旁的巷子,而在唯因的脚刚收进来的下一瞬,耳边就传来汽车撞到墙上的声音! 一声轰隆,唯因本能地缩了缩肩膀。 “这是要杀了我们吗?”她声音不住颤抖,靠在川录闲身边像是有些站不住。 川录闲听着撞毁声动了动脖颈,咔咔的骨骼声让人无端地有些害怕:“看来李复言终于醒了。” 只不过一醒就能把这些安排好,倒是能夸他一句效率高。 “我们不走吗?”唯因看着她没有丝毫要离开这里的想法,心里着急地推了推她的肩膀。 川录闲转头看她,眉毛往上挑:“你觉得就只有这一个?李大少爷可没那么好心。” 唯因闻言愣住,但像是在印证川录闲说的话一样,两人面前顿时出现了十来个手上都拿着砍刀棍棒的人! 面前的人每个脸上都带着面罩,和刚才那个司机一样只露出一双眼睛,他们握着手里东西的那只手都绷出青筋,几人脚下像一张网一般向两人逼近。 唯因看着眼前这般场景,腿软了一半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紧紧地扒着川录闲,声音颤抖着问:“怎么办?” 谁成想川录闲不急反笑,嘴角上勾出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来。 “你疯了吗?”唯因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脑子像是突然不能思考一样停滞住。 川录闲没回答她,只抬手开始绑头发,她原来绑的丸子头在刚才散掉了,满头长发都散落到肩膀上。 她张开手指撑了撑发圈,却像是嫌弃它弹力不够一般轻轻皱了眉,她稍微顿住思索了半秒,突然抬手扯掉唯因头上的发圈:“借我用一下,待会儿还给你。” 川录闲迅速绑了个紧实一点的丸子头,抬脚迈出去半步。 唯因想伸手去拉她,却看见她微微侧头,用已经冷下来的声音说:“别动。” 唯因闻言停住,连呼吸都极力放缓。 对面的人竟然还在原来的位置,看来是被川录闲刚才一串有些奇怪的动作唬住,但现在他们好像发现眼前这女人也只是搞搞噱头,便接着提脚向前压。 川录闲看见他们的动作之后转了转手腕,嘴边的笑容更开,她盯着自己面前那人摇摇头,说出的话让那人愣住。 “看你们也不太聪明的样子,那我下手轻点儿吧。” 说罢,眼前的人在半秒之后反应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话的刺激,他怒吼着扬刀向川录闲冲来! 川录闲说笑的神色凝住,双眼之中迸出几分不耐,她闪身退开,没等那人反应过来便用手肘在他太阳穴处猛击了一下! 那人眼前骤然黑掉瘫倒在地,旁边落后他几步的人看见眼前这场景之后顿住脚步,但不过几息之后就都握紧手里的东西往前冲。 川录闲抬眼从眼前一群打手身上扫过去,等这一群人都到身前之后她拉住其中一人的手腕腾上半空,再落地的时候刚才气势汹汹的一群人便只剩下了一个还睁着眼睛。 那人见同伴都昏过去,便主动扔了手里的棍棒跪下来,他整张脸都挨到地上,整个人抖得跟筛子似的。 第19章 川录闲揉着手腕蹲到他面前,捡起他丢下的棍棒说话:“知道今天是谁找你们来杀我的吗?” 她把棍子的另一头抵到那人的脑袋上,声音虽然没什么情绪但在那人听来就像是要立刻杀了他一般。 “我……我不知道,我就是个跟着他们来的小弟,我不知道这次的老板是谁。” 川录闲手上多加了几丝力气,顿时那人就嚎起来:“别杀我,求你别杀我!” “谁要杀你了?你们老大是哪个?”川录闲听见他的嚎叫之后笑了几声,她笑了多少声那人就又抖了几次。 直到听见她下一个问题之后他才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赶忙伸出手去往一个方向指了指。 川录闲没看过去,只把手里的棍子扔到一边,棍子滚开的声音骨碌碌的,混着她的声音让人身上莫名起了寒:“他没死,等他醒了之后让他给这次找你们的老板知会一声,就说——” “我没死,别放心。” 那人忙不迭称是,得了川录闲首肯之后立马提脚跑出了巷子。 川录闲盯着他的背影默看了几眼,等那人踉跄着彻底消失在眼前之后才转身朝着唯因走过去。 唯因仰着头望她,双眼之间带着像被震惊猛了的惊讶:“我以为你会……用用法术之类的。” 结果是生打。 川录闲听见“法术”这个词瞬时笑了出来,边抬手拆头发边看着眼、前呆呆的人说话:“对你这样的才要用‘法术’,对他们这样的随便来两下就行了。” 唯因听见她这话之后才终于从刚才紧张的心情里缓过来,不过缓过来之后绷着的神思也就松了,脚也彻底软下去。 她靠着墙缓缓滑下去蹲着,声音里带着后怕:“你受伤没有?” 虽然她现在没闻到血腥味,但她还是问了这么一句,毕竟刚才那么多的刀都往川录闲身上招呼,她在后面看着都害怕。 “没有,”说着川录闲就在唯因眼前转了一圈,转完之后她对着唯因伸手,“墙上脏。” 她的手骨节处有些泛红,应该是刚才打人的时候撞出来的不可避免的红肿,淡淡地覆在白净的皮肉上,反倒是给她添了一点生动。 唯因的视线在那只手上停留几刻,收回视线之后伸出手去牵住,但她起身之后脚下却还是飘飘忽忽地像踩在云上,于是只能扑进川录闲怀里。 川录闲没什么准备,整个人被她撞得往后仰了仰。 唯因双手圈着她的脖子,脑袋靠在她肩膀上说:“腿软,站不稳。” 也是,连看见个蟑螂都不敢动了的人,见到这幅场面不得吓得几天几夜睡不好觉? 川录闲稳住脚下,抬手在她背上轻拍,直到唯因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之后抬起双手理着她的发丝。 她的十指从发丝之间穿过去,遇到打结了的地方就轻轻顺开,像是纯白的陶瓷梳子在理墨色的丝线一般细致。 指尖不断轻划着头皮,触碰带来的微弱电流感顿时贯穿了唯因全身。 她想退开,双腿却还是软的,便还是只能双手扒着川录闲问:“你干什么?” “给你绑头发,说了一会儿就把发圈还你。”川录闲话音刚落,唯因就感觉到自己头上紧绷了不少。 看来是绑好了。 川录闲的手收回去,只安安分分地垂在身边,唯因动动眼珠看见刚才让她心里莫名发痒的手,顿时觉得腿上恢复了几分力气。 她退开两步,抬眼看见正在理自己头发的川录闲之后把要说出口的话换了一句。 “你这样很好看。”她伸手指指川录闲披在肩上的长发。 川录闲闻言抬手绑头发的动作顿住,只抱在胸前看着唯因:“我平时很丑?” 唯因听见之后撇撇嘴,一脸不想再和她说话的表情。 这人怎么不经逗啊? 川录闲笑出声,顶着唯因一贯没什么用的幽怨视线绑好了头发,照样是个丸子头,只不过或许是她的发圈真的太松了的缘故,这个丸子有些松松垮垮的。 唯因无语到一半,脸上神色就又变得紧张,川录闲看着她阴晴不定的脸色有些疑惑,但下一秒就听到她惊恐的声音:“这这这,这儿不会有监控吧?你不会被警察抓起来吧?” 她说完,看着面前躺的躺趴的趴的场面,心凉了半截。 川录闲闻言眉头松开,捏着眼前已经陷入恐慌的人的下巴让她往巷子两边看了看。 “要有监控我还能把他们打成这样?早拉着你死命跑了好吧。”川录闲放开手,看着眼前人放松下来的神色觉得好笑。 还挺有法律意识,是个好人。 唯因抬手捂着心口,长舒出一口气:“那就好,我们现在要干什么?” “去那个路口啊。”川录闲说着就往外转出了巷子,眼见到前车盖都毁了大半的车之后轻轻摇了头。 “那……李复言,我们就这么放过他了?那你刚才又为什么要那个人说让他别放心?” 唯因跟上她的脚步,看见还在往外冒烟的车之后克制地翻了两下白眼,但她刚把眼珠子放回来,身边就有响着警报的车呜啦呜啦地开过去。 现在“事故”现场旁边已经围了不少人,看来是有好心人报了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川录闲刚才的大开杀戒,唯因缩成了小鸡仔一样跟在她身后一副生怕别人看见自己的样子。 川录闲先没说话,带着唯因状似路人一般走出好几百米之后才出声:“我就是吓吓他,你不觉得看他被吓到的样子非常好玩儿吗?” 唯因面色垮了垮,看样子纠结了几番才开口:“他都要杀了我们了,我们真的就这么放过他了吗?” 川录闲闻言转头看唯因,看见她脸上愤愤不平的神色之后偏头往旁边去笑了笑。 “我收了李兵和刘宣玲的钱,结果反手就把他们的儿子送进牢里,这有点不厚道吧?” 怕是没有这样做生意的道理。 她笑着把这话说出来,唯因却咬咬下唇。 “可是……可是他也太过分了。”声音里压着怒气,隐约还有几丝自己没什么本事的泄气。 川录闲听见她这话,回过头来看着她,又抬起手在她脑门上轻弹了一下。 “走了,赶快把李词那一块残魂找到之后回李家看李复言表演了。” 她说完,没管唯因什么反应就径直往前走,身后围在车祸现场的人还在吵吵嚷嚷,警察拉起警戒线,黄白黄白的塑料带子随着时不时袭来的微风轻轻晃荡。 表演? 唯因听见她这话愣住了两秒,反应过来之后川录闲已经走出了好几米远。 她赶忙提脚往前追,被绑成马尾辫的头发哗哗地打在背上。 第17章 李词,生日快乐。 两人接连转了好几个弯,眼前的景象也逐渐变化了几番。 其实就算是城乡结合部这样的地方也不全像是刚才两人下车的那个路口一样透着些从里到外的偏僻。 越往里走街上就越干净整洁一些,现在这个时间点大多数店家也已经开了门,玻璃门往外开着,店里的暖光冷光都开了大半。 “其实这里好像也没有那么偏。”唯因把视线从旁边一家服装店里收回来,感叹般地看着川录闲说话。 川录闲转头看她,看着她收回视线之后恹恹的神色开口:“觉得好看?” 唯因听见她这话,顿时像是犯了什么错一样猛摇头:“不是,我就是看一眼而已,没别的意思。” 脸上神色紧张兮兮的,衬得川录闲像是个不给家里小孩儿买衣服穿的坏家长似的。 川录闲目光在她脸上流转一圈,然后想移到店主摆在橱窗里的那几套衣服上,但她视线往那个方向移的时候,没先看到衣服反而先看到了一脸莫名神色的老板娘。 老板娘靠在门口抱着双臂看川录闲,目光里带着几丝状似鄙夷的神情。 她被人当成什么了? 川录闲掩饰般轻咳了一声,缓缓把视线移开:“你这么紧张干嘛?我就是随口一问。” 她说完,脚下不停地往前走。 唯因听见她这句话之后脸上神色放松下来,提脚跟上川录闲之后又问:“我们要怎么帮李词找回在这儿的那一块残魂?” 虽然川录闲肯定有自己的办法,但她还是想问一问。 川录闲闻言脚下慢下来,想了想之后才开口:“我之前说过这一块残魂因为不是主魂所以神志会有点不清,在这个情况下的话,我们就要——” 她停住,脚下也在一家店门口前站定,唯因被她说了半截的话吊起胃口,便马上开口问:“就要什么?” 川录闲却抬手往上指了指,唯因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上去,在看见店名的瞬间里鼻子也嗅到像是混着蜂蜜的香甜气味。 这就是李词说的那家蛋糕店。 唯因望进去,视线在店里转了一圈之后又转到川录闲脸上,她还没忘了川录闲说了一半的话:“就要什么?你快说啊。” 第20章 川录闲看她一副听不到答案就心痒痒的样子,嘴上故意拖延了一会儿,结果唯因像是突然不敢兴趣了似的往旁退开了半步,川录闲才赶忙出了声。 “就要先买一块蛋糕。” 唯因听见她的答案之后目光疑惑起来:“蛋糕?为什么要买蛋糕?” 川录闲抬脚踏上店门口的台阶,随口丢下一句话:“因为李词买了一块蛋糕。” 但李词并没有吃到那一块被她买来庆祝自己生日的蛋糕。 反而是在那天晚上,她过完了自己人生中完完整整的二十五年。 所以要以执念为引,勾出在这里飘荡的一抹残魂。 川录闲说完后进了门,唯因站在台阶下听到店员说出口的“欢迎光临”,暖黄的灯光照在表面烤得有些焦黄的面包上,整个店子里暖融融的。 唯因像是伤神了一瞬,下一刻她收了揣度李词走进这里时的心情的神思,咬咬下唇之后提脚走进店里。 店里的香味更浓,味道甜得有些发腻,川录闲站在冷柜前默默看着,视线在里面好几种小蛋糕身上不断流转。 “你说李词会喜欢哪一种?”她看见唯因走到身边,便出口问了问。 唯因被甜味腻得皱眉,闻言思索一番之后摇摇头:“我不知道。” 川录闲本来也没打算从她这儿得到什么有用的建议,所以听见这样的回答之后也没什么神色上的变化。 她轻轻点头,而后把视线从唯因脸上收回来,转过身去对着店员说话:“您好,能帮我把这个包起来吗?” 店员微笑着走过来,唯因看着店员拿出来的那一小块蛋糕,视线顿了顿之后转头移到柜子里小蛋糕前的标价牌上。 半秒之后她抬起视线,盯着川录闲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样子。 店员动作迅速地把那一小块蛋糕打包好,川录闲提起袋子伸手招呼唯因往外走,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台阶,川录闲正要往前迈步,衣角被人扯了扯。 “你干什么?” 好端端的又扯她衣服干什么? 唯因松手,盯着川录闲的双眼说话:“要不我去打工吧。” 打工? 川录闲顿住动作,脸上神色也凝住,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度荒谬的话一样一边的眉毛挑得像是要上天。 “你怎么突然想去打工?想体会一下人间疾苦?”川录闲收回刚才没控制住的表情,嘴角挂着笑和疑惑看着眼前突发奇想说要去打工的人。 唯因看看她手上提着的袋子,又看看她身上明显便宜到过分的白短袖,最后才鼓足勇气说出口:“因为你好穷。” 她说完之后往后退了一步,生怕川录闲气急败坏之下给她来一下的样子。 川录闲愣住。 这,怎么还人身攻击呢? “你嫌弃我穷啊?”川录闲回神,看着眼前退开一步的人说话。 唯因听见她这么说,急忙摇头否认:“我没有嫌弃你,只是你本来就没多少钱,现在还要养我,我……我就想着去打工给你减少一点负担。” 她低着头,神色像是被误会之后的不高兴,双手手指互相搅着,说完之后见川录闲没出声便又抬头瞟了她一眼。 川录闲料想到她一定会抬头,便提前摆好了神色等着,唯因抬头之后直接对上她有些无语的目光,脚下往后退了半步。 “怕我打你?”川录闲看着自己和眼前这人越来越远的距离,笑着说出这句话。 唯因想摇头,却像是没办法违背自己内心想法一样脖子梗着就是不动。 川录闲见她这副样子,嘴角开始向上扬:“怎么突然觉得我穷了?” 唯因斟酌一番,见川录闲没什么生气的迹象之后才回答:“你买蛋糕都只能买最便宜的那个。” 川录闲闻言笑出了声。 “就因为这个?你就觉得我好穷?”川录闲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唯因还想说什么,川录闲却又说了话:“我这是给李词买的,关我自己什么事?” “你又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所以在没有明确选择的情况下,你就干脆选了最便宜的一种,因为你没多余的钱。” 唯因声音弱弱地说完自己的推测,然后把头低下去。 还挺有理有据。 川录闲收回脸上笑容,看着唯因正色道:“我可能不算有钱人,但是养你我还是养得起的。别去想些其他东西,我都没嫌弃你你还先觉得自己碍事了?” 她说完一段后再补充:“还有你这么娇气的人,能去做什么?别想了。” 唯因先乖巧点头,等把川录闲的话听完之后想反驳,但她嘴张到一半却闭上,像是没想到什么能反驳回去的理由。 川录闲伸手弹她额头,嘴上换了个话题:“你不是最关心李词的事了吗?我们别在其他事上浪费时间了。” 唯因像是现在才记起两人还有件正事拖拖拉拉了半天还没开始干,刚安分了一些就又开始问:“买了蛋糕之后呢?要做些什么?” 还是接着刚才的问题问的,记性还挺好。 川录闲回神,转身看着蛋糕店门前的路口开口:“什么都不干。” 唯因闻言皱眉,刚想说话却发现身边安静下来。 原本周围是有些吵闹的市井声音,从街边树上传来的鸟叫混杂着汽车时不时的鸣笛声一起吵得人耳朵疼。 但是现在这些声音全部静下去,刚吹来的一阵风也停在半空,身边从一个小孩儿手里脱落的氢气球也停住,绑气球的线直直地往下垂着。 整个世界都停滞住,像是这个空间里只有川录闲和唯因两个人。 “这是怎么了?”唯因扯扯川录闲的衣袖。 川录闲没回答她,只打开袋子把蛋糕的包装拆开,她缓缓地把蛋糕放到面前的地上,就连叉子也拆开了塑料的包装放到了蛋糕的一旁。 唯因见她暂时停住,便又想开口,结果川录闲开始掏兜。 几刻过去,川录闲手里多了一根蜡烛和一个打火机,她按下打火机,火苗腾出来,她把蜡烛凑过去,等蜡烛开始燃之后弯腰把它插上蛋糕。 唯因等她起身之后问:“你哪儿来的蜡烛?” “在你觉得我好穷的时候向蛋糕店的店员要的。” 这么一说好像听起来更穷了。 川录闲心里自嘲一番,说完之后等了半晌果然等到了唯因的下一个问题:“你这是干什么?” 川录闲轻笑一声,笑完之后的第一件事却不是回答她,而是蹲下身看着蜡烛上的火苗静静燃着。 四周都很安静,连微风带起灰尘的声音也没有,日光被静止,一束一束的阳光像被箍在树叶的缝隙之间。 川录闲的声音被照在她身上的阳光沾染得变了调,像是彩色的玻璃糖。 她轻声说着: “李词,生日快乐。” 说出口的一瞬间,蜡烛上的火光开始晃动,一悠一悠的像是周围起了一阵一阵的风。 但是刚才连微风都被静止,现在又是哪里来的风? 唯因看着蜡烛上的火光轻轻皱了眉,却从心里觉得现在不是该说话的时候。 火光缓下来,川录闲目光放得温柔。 下一秒,她眼前现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形,朦朦胧胧的像是一团雾一样,她略微抬手,那团雾影子就完完全全地现了出来。 眼前的人长着一张熟悉的脸,眼神中却要愚钝不少,她现形之后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只呆呆地盯着川录闲。 川录闲接住她看过来的目光,抬起手向蛋糕指了指。 她才像是终于记起自己为什么来了这儿一样,眨着双眼问: “这……是给我的吗?” 第18章 死了也可以许愿的。 眼前的人蹲在地上,身上还是那件熟悉的白色长裙,裙子的花边垂到地面轻轻扫着,川录闲伸手帮她提了提。 李词像是没反应过来,只还是看着川录闲的双眼等着她回答刚才那个问题。 川录闲帮她把裙边塞到手里握着,之后才收回手看着李词点头:“对,是给你的,今天不是你生日吗?” 今天是她的生日吗? 李词歪头,眉头轻轻皱起,整个人像是一只被主人忽悠了的小狗似的。 她想了一会儿,依旧皱眉盯着川录闲说话:“我的生日好像不是今天。” 说罢,她偏头往身后的路口看过去,视线停在斑马线上:“这是哪里啊,为什么我好像在这里待了很久了?” 身后的马路不宽,左右都只有一条车道,很多这种路口连红绿灯都没有,马路上只会有一条没什么用的斑马线被画在中间。 李词疑惑的目光落到路中间的斑马线上,像是想到什么之后脖子往左右梗了两下。 唯因见她这副样子,垂在身边的手扯了扯川录闲的领口。 川录闲抬手在她手上拍了拍,轻轻柔柔的是个安抚。 川录闲收回手,又伸出去点点李词的肩膀,李词回过头来,双眼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泪水浸满了。 第21章 她用含泪的眼睛看着川录闲:“我是已经死了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既定的,但川录闲看着眼前这个还不知道自己死讯的李词的时候,在把答案说出口前的瞬间里心里竟然生出一丝不忍。 李词看着眼前身份不明的女人在听到自己的这个问题之后沉默下去,还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在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好像是被撞死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神志不清的缘故,李词刚才还在哭但是现在就已经止住了眼泪。 她又转过去盯着路口,像在看别人的死因。 “我记得那天我从医院回来……是医院吗?是。那天下午的手术做了好久,虽然我只是个拉钩的,但我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也已经很晚了。” 李词蹲在地上慢慢回忆,她连话都说得断断续续的,目光一直落在面前的小蛋糕上。 四月十七号那天,南岛的天气还是忽冷忽热的,白天热得人已经开始穿短袖,但晚上凉风一吹,露在外面的手臂直接就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下午最后那台手术中途出了点意外,但好在主刀医生经验丰富,用了点时间就把问题圆满解决了。 下了手术台之后李词打开手机,锁屏上的日期一下现出来。 四月十七号。 是她的生日。 她其实已经好多年没有过过生日了,不管是以前还在家里的时候还是十八岁之后自己出来住的时候,她的生日好像从不是个重要的日子。 就像她这个人对于李兵和刘宣玲来说一样,是个可有可无的女儿。 她已经很久没吃过蛋糕了,她快要忘记蛋糕是什么味道了。 但是她记得以前她是爱吃蛋糕的。 想到这里,李词换了衣服走出了医院,一阵凉风吹过,她露在长裙外的小腿颤栗起来。 说来也巧,这条裙子是她买回来之后第一次穿,就当是她为了过生日特意买的吧。 路上有一只流浪的大橘来蹭她的脚,她低头,看见是这几个月来一直向她讨食的那只橘猫。 它已经从她刚开始看到的瘦骨嶙峋长成了一个煤气罐似的。 “你怎么长这么胖了呀?” 她伸手从包里翻出一小袋猫粮,放在手心喂给它之后才继续往家走。 路上很黑,或许是因为太偏了而没什么路灯,风也一阵一阵的,吹在身上让人不自觉发颤。 蛋糕是什么味道呢? 李词竭力回想,再回神时抬眼却看到视野中唯一一家还亮着灯的店子。 和市中心那些商圈不一样,这里的人少,所以店子也就关得早,到现在*还亮着灯的竟然是一家本该关得最早的一家蛋糕店。 这家店子是一直都在这里吗? 李词垂眸想了两秒,然后握了握手走进去。 店子里的气味还是暖融融的,进去的一瞬间人就像是掉进了蜜罐子一样,店员看见有人进来,关灯的手停住。 很幸运的是,这家店里还剩了一个小蛋糕。 更幸运的是,它是这家店里最便宜的一个小蛋糕。 要不然她可能就不会买了。 李词付了钱,提上袋子下了台阶,店员也关门走下来,李词还带着微笑和那个长得很可爱的店员说了再见。 她正要往前,手机却响起来,是兼职的翻译组的老板打电话来问她手上那篇文章什么时候能给出来。 他的语气很好,最后还让李词早点睡。 她承诺说明天。 其实那篇文章她今天早上就已经翻译完了,只要回家之后传给老板就行了。 李词转头,看着那个长得很可爱的店员走远的方向,那个女生已经走出好远了,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她真的很可爱。 李词回头,抬头看了眼天上正好是整圆的月亮,月光洒在她脸上,像是轻纱落在她面容之上。 今天天气不错。 就当在祝她生日快乐吧。 路上没人也没车,李词提着袋子往旁边再张望了几下之后才踏上马路。 路上是湿的,应该是洒水车才来过。 可不要摔了,要不然她今天身上的白裙子会让她有得洗了。 无缘无故的,李词脑海中冒出这么一句话。 她摇摇头回神,手上拎着袋子往上提了提,小蛋糕还是有些重量,并没有因为它是最便宜的就轻得不要命。 马路不宽,她几步就能走过去,但是在她刚走两步之后,耳边骤然听到一阵巨大的引擎声。 那个声音来得太快,以至于她只来得及转头就被卷进了车轮之下。 刚才那一眼也太快,只足够看清开车人的脸。 陌生又熟悉,是她的亲弟弟李复言。 黑夜变得更深,月亮被飘过来的云层挡住,风吹过树叶让叶子哗哗的,蛋糕上的奶油混进血肉模糊里。 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像浪潮一样回返到大脑,在闭眼的前一个瞬间被李词竭力压下去。 她不想要在死前被这些记忆占据大脑。 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嗅觉却还灵敏,已经被压得不成样子的蛋糕的甜味传过来,混着血液的腥气一起灌满她的鼻腔。 蛋糕是什么味道呢? 这次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意识在抽离,又混沌,在原地漫无目的地飘荡,她看见那个很可爱的店员,从早晨到黄昏,从白天到黑夜。 但她没有办法和她说话,甚至到最后,她快要忘了自己是谁 直到今天她又闻到那个小蛋糕的味道。 “我……是叫李词吗?” 李词磕磕绊绊地把全部记忆说完,最后抬眼看着川录闲问。 川录闲听完之后沉默下来,原本挂着的嘴角也被她压平:“是,你是李词。” 李词低头看着那块小蛋糕,思维跳跃回最开始的问题上:“我……可以吃吗?” 小蛋糕上的蜡烛竟然还在燃,火光轻轻摇曳着向上,川录闲看着她点点头,而后往身后的蛋糕店看了一眼。 李词试探着拿起了旁边的叉子,看了看蜡烛之后皱起眉,她把蛋糕放下,盯着川录闲开口:“这个,我是要吹了吗?” “是,许个愿望。” 像是第一次知道吃蛋糕还要许愿的小孩儿一样,李词双眼肉眼可见地亮了一点,但马上她又想起什么,眼中的点点光芒暗下去:“我都已经死了,还要许愿吗?” 川录闲听见这句话,无端仰头往唯因的方向望。 好巧不巧,唯因也正低头,两人的目光骤然相接。 不过瞬息,川录闲就把视线收回来,盯着李词:“死了也可以许愿的。” 不过是自己给自己的一个期盼罢了,无关生死。 李词闻言闭了眼,双手合十,像是认认真真在想要许什么愿,过了半晌,她睁开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蜡烛上的火光顿时灭了。 像是把孩子心性贯彻到底,李词没再问川录闲之后就拿起了叉子,她轻轻戳下一小块蛋糕,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川录闲看见她这套动作,忍不住出口问她:“好吃吗?” 李词双眼之中溢出泪花,眼泪边往下滴她边摇头:“其实太甜了。” 怎么会让这个变成执念呢? 她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在她二十六岁生日那天所有事都很圆满,手术台上的病人成功活了下来,大橘比之前胖了很多,月亮很圆,蛋糕店的店员很可爱,那篇文章她已经翻译完了只等回家发给老板就行了。 但偏偏就是少了这么一口其实太甜了的蛋糕。 也偏偏让她死前最后一眼看到的竟然是李复言的脸。 “你……是谁?”李词端着蛋糕,泪眼婆娑地问川录闲,像是吃到一半终于想起来要问价格了一样。 川录闲伸手把滑到她下巴上的泪珠擦掉,收手之后才回答:“川录闲。” 李词眼珠转动,视线跟着川录闲的手移动,她看着川录闲把手收回去,耳边听到名字之后才点头。 “我……是不是马上就不能在这儿了?” 川录闲闻言神色滞了一瞬,眨眼之后才又抬眼看着她:“你愿意吗?” 李词面色沉默了一瞬间,她的视线还是放在蛋糕上,目光中隐约有些不舍,她先没回答,而是再用叉子戳了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 果然还是很甜,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吃。 “愿意。”李词放下蛋糕,抱着膝盖看着川录闲。 她的动作像是已经做好了准备,虽然她也不知道川录闲到底是要做什么,但是对于脑海中除了四月十七号那天的记忆之外就再没有任何东西的她来说,好像只有相信川录闲这个选择。 川录闲轻轻点头,而后伸手遮住李词的眼睛。 她的手太凉,李词轻轻地往后缩了缩,但下一瞬,双眼之上的凉意突然就消散了。 川录闲握紧掌心,静静等了两秒之后才端起蛋糕站起身,她拍拍自己的裤腿:“走吧。” 第22章 唯因往现在已经空无一人的地方看了两眼,收回视线之后才问:“我们现在是要去李家吗?” 川录闲走到旁边的垃圾桶,手上没吃几口的小蛋糕被她扔进去,塑料的垃圾袋哗哗地响,周遭忽地又开始喧哗。 自行车的铃铛响得当啷,身旁小孩儿手里的气球飘上天,灰尘在日光中不断浮动,刚才那阵风吹过额角的碎发。 川录闲偏头往后看,视线落在马路中间的斑马线上。 “是,去李家。” 第19章 因为我业务能力过硬。 眼前又开过去一辆白色的车,这是唯因站在原地等川录闲之后看到的第四辆了。 车身上布满了泥点子,骤然从马路边上的水洼上开过去把污水都溅了起来,还好唯因反应快,要不然她现在的裤子要是让川录闲看见了能把她骂个半死。 只是川录闲不知道去哪儿了,刚才只留下一句让她等在原地的话之后就消失了好几分钟。 唯因撇撇嘴,脚下磨着一块小石子。 “唯因。”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唯因赶忙转头,看见川录闲手上提着几个袋子站在自己身后。 “你去买东西了?买的什么?”唯因走过去,视线往袋子里瞟。 谁成想川录闲一伸手,把手上的袋子都递到了唯因面前:“提着。” 唯因乖乖接住,等提稳了之后才伸手到袋子里翻了翻,但她把袋子里的东西提溜出来之后,嘴上没收住差点惊叫出来。 “你干嘛买这么多衣服啊?”她手上提着衣服,脸上颇为痛心地看着川录闲。 川录闲忽略让她自己觉得自己败家的那道目光,只径直往前迈步:“我看你看了好几眼,就直接把展示出来的那几套衣服全都买了。” 唯因闻言眉头皱得更深,赶忙把衣服塞回袋子里之后追上川录闲,又伸出手去拉她的衣角。 川录闲被迫停住。 “你你你,你就算不穷但是钱也不是这么花的!这一下子花出去多少啊?” 唯因盯着川录闲说话,顿觉手上的几个袋子变成了烫手山芋一样想快点丢出去。 川录闲看着她痛心疾首,嘴角无意识地往上扬了扬。 “我都没心疼你心疼什么?买了你就穿,我看着还真都挺好看的,你穿上应该不丑。” 这是真心话。 唯因闻言愣了愣,脸上浮现出和刚才完全不一样的神色,像是没准备就突然被人夸了好看之后不知道要怎么夸回去的短暂尴尬。 她现在这副样子被川录闲早早预料到,川录闲也不想再和她争辩该不该花钱买这些衣服的事,于是等她尴尬了两秒之后开口:“我们先去那个巷子看看。” 这个话题转得属实是有些生硬,但唯因正好刚无措完,反应了半秒就接上话:“去那个巷子干嘛?” 川录闲把自己的衣角从她手里拽出来,往前慢慢腾腾地走:“去看看那群人还在不在那儿。” “意思就是李复言知不知道我们没被打死?”唯因思索了一会儿出口问。 川录闲脚下不停,随意点了两下头:“算是。” 算是? 唯因听见这话,刚想接着问身边却走过去几个警察,她顿时像是犯了什么事儿的人一下子竖起了身上的汗毛,只是她竭力收住脸上表情,心脏却砰砰直跳。 川录闲像是太阳穴也长了只眼睛似的把她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等那几个警察走远之后偏头朝着她说话:“你别那么害怕,你又没干什么。” 整得像是她把那群人打了一样。 唯因听见这话,双眼中直瞪着的眼珠子终于往旁边瞟了瞟,语气也还是放得低,只像是和川录闲在谈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你怎么那么轻松?” “习惯了,就好了。” 唯因呆住半秒,听见川录闲从容淡定到像是在陈述今早吃了一碗馄饨一样的语气之后觉得自己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你……不是个算命的吗?这种事情还能习惯?” 川录闲闻言先“啊”了一声,等身边又走过去一个人之后才开口:“我的业务比较广泛。” 唯因克制地翻了个白眼。 又在胡扯了。 她刚在心里嘟囔完,眼前的景象却已经是刚才的那个巷子口了,两人从巷子口望进去,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唯因长呼出一口气但舒到一半复而皱起眉:“看来李复言知道了,我们要怎么办?我们还能回李家吗?” 她说完,转头看川录闲却看到眼前的人提脚往巷子里走。 “你进去干嘛?这儿又没人了。”唯因伸手拉住川录闲。 川录闲暂且停住脚步,唯因等着她解释但手腕却先被拉住,她整个人被川录闲一股大力往里拉,身子是进巷子了,但脚下一个不稳就要往地下栽。 她眼看着就要摔上结结实实的一跤,腰上却被人抬了抬,脚下似乎是悬空了一瞬,没等她反应过来她自己已然好端端地站在了巷子里。 川录闲看她站稳了,护在她腰间的手即刻抽了回去。 “闭眼。”川录闲转着手腕出声。 唯因刚才因为失重而加快的心跳缓缓平静下来,她想出口问原因,但下一刻双眼之前就覆上了一只像是冰块一样的手。 川录闲的手实在是凉得过分,骤然挨上眼皮就跟脖子突然被冰过的铝制易拉罐触碰一样能让人神思都打个激灵。 原本想出口的话被岔掉,唯因只随着眼前的黑暗把眼皮慢慢闭上。 她的睫毛轻轻扫过川录闲的掌心,和蝴蝶扇翅膀一样的感觉。 川录闲敛眸,指节无端缩了缩,她把覆住唯因双眼的那只手往外抽了一些,等两秒过后才移开。 “睁眼吧。” 唯因闻言慢慢睁眼,她边睁眼边说话:“你让我闭眼干什——” 她还没说完却停住,双眼瞪得像是眼珠子都要落出来,她眨了两下眼,确认不是自己眼花之后才看向川录闲。 “你……”她说到一半就停住,并且还用双手紧紧捂住现在能塞下一整个鸡蛋的嘴。 川录闲看她这副样子,嘴里发出几丝笑,又向后靠到沙发上,伸手把她捂着嘴的手给扒拉下来:“没事,别人看不见我们。” 唯因闻言终于敢大口呼吸,她把手上紧紧拎着的袋子放到地上,转头看了四周再确认一遍之后才开口:“你怎么做到的一瞬间里就从那儿到李家了?!” 这熟悉的欧式装潢和简约风沙发还有那么一大片的美式碎花窗帘,这里不是李家的客厅还能是哪里! 但是她们明明上一秒还在离这儿有将近一个小时车程的那个小巷子里! 川录闲听见她的问题,脑袋往一边歪了歪,双臂也抱在胸前,目光接着唯因惊诧的视线回答:“因为我业务能力过硬。” 但唯因听见之后竟然没有露出认真提问却被一个玩笑带过的恼怒,反倒面色沉静下来,像在想什么东西。 见着唯因神色逐渐沉下去,数次的料想终于失算了一回,川录闲有些意外地往唯因的方向倾身,又有些好奇地问:“在想什么?” 唯因抬头,目光里貌似带着点懊恼:“那你干嘛还要打车去那边,那么贵。” 竟然是在想这个。 川录闲闻言神色滞了滞,不久之后笑出来,她笑得跟鹅叫似的,尽管她说过别人看不见她们但是唯因还是有些担心地来捂她的嘴。 “你小声一点啊。”唯因紧张得要命。 川录闲看她的紧张神色之后又想笑,但是顾忌到眼前人实在是胆子太小,于是她暂时收了跟大鹅叫声似的笑声,看着稍微安心下来一点的唯因勾着嘴角。 “你就只想到这个?”川录闲看着眼前人不断往旁边看的动作,嘴角一直压不下去,“你不会一直念着那打车费吧?” 她到底是哪儿透露出了太贫穷的气息才让眼前这人脑子全是钱钱钱的啊? 唯因看着她勉强收住笑,脸上紧张的神色总算是放松了一些,然后她撇撇嘴:“那为什么我们去的时候你不直接过去,这不是又快又能省钱吗?” “不想啊。”川录闲随口回答。 唯因听见这种随意得太过的答案,张口想要说话却在说出口前的一瞬间闭了嘴。 川录闲看见她突然停住的样子,似有所感地往自己背后望去。 只见李复言从自己房间出来,他头上像是罩了一团阴云,整个人阴沉沉的,原本尚能称上一句俊朗的脸也黑着,让人能从他眉目之间觉出几分按捺不住的浓重煞气。 他靠上三楼平台的栏杆,目光向客厅里望。 唯因相信川录闲说的他肯定看不见自己,但还是抵不过心里自然而然地对这种注视的害怕,于是慢慢地挪到川录闲身边,直到两人肩膀紧挨着,她急促的呼吸才终于缓缓恢复正常。 川录闲看着她的小动作,于是偏头在她耳边说:“别害怕。” 第23章 明明话语之间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安抚,但唯因听到这句话之后竟真觉得心彻底安稳下来。 川录闲说完话后抬头细细看着李复言,良久她才出声: “折损亲缘,不知悔改,七魄损,三魂危,天地已怒,山河将摧。” 她轻声说着,却在轻飘飘的语气之间透出些庄重。 唯因不解,附到她耳边问:“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川录闲收回放在李复言身上的目光,嘴上那股子郑重的调调顿时消散不见:“没什么,骂他的而已。” “不信。”唯因看着她神色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只在听见她的答案之后摇摇头。 川录闲闻言挑了挑眉:“不信算了。” 唯因一时想不出能怼回去的话,只能沉默下来,她闭嘴之后抬头看向李复言,明知自己不会被发现但在对上他目光的时候还是颤了两颤。 她又往川录闲身上靠,只不过这次没等到川录闲再安抚她的话却先等来了其他人。 大门处传来声音,听声音是李兵和刘宣玲,两人不知道大早上的出门去干了什么,像都是有些气喘吁吁。 过了半分钟,两人换好鞋进门,川录闲看清他们手上提着的大包小包的东西,从鼻腔里溢出几丝轻笑。 原来是出去买菜了。 唯因看着两人把菜放进厨房,有些不解:“他们家不是有保姆阿姨吗?怎么还要自己去买菜?” 川录闲敛眸,细细思索一番之后开口回话:“你没发现他们家的保姆阿姨都不在?” 听见这话,唯因往四下里望了望,回想刚才两人在这里坐了的好一会儿,最后才皱着眉问:“对诶,怎么回事?” 按理来说今天也不是什么节庆日子,保姆阿姨并没有什么放假的理由。 “还记得昨天刘宣玲说李复言突然回来实在是让她太惊喜了的事吗?” 昨天李复言那么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回来,刘宣玲还在中午吃饭的时候说儿子突然回来让她真的是太惊喜了,并且还在说完自己的惊喜之后大夸特夸了一番李复言是多么多么的孝顺。 儿子刚回家,第二天就给保姆放假。 “他们这是要亲自给宝贝儿子做饭?”唯因反应过来。 “我的猜测而已。”川录闲不承认也不否认,只给了个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但就算是猜测,那多半也是真的。 唯因像是想到什么,面上有些难过,川录闲拍拍她的肩膀,直像是读懂了她在难受些什么东西。 川录闲收手,视线抬到三楼的平台上,却没看到刚才在那里放空了许久的人。 她凝神去听,在李兵和刘宣玲透着欢喜的声音之间听到粗重但虚浮的脚步声。 “李复言下来了。” 第20章 她身上一阵恶寒。 那脚步声从三楼慢慢地往下,偶尔还会在中途停住,像在纠结到底要不要下楼。 川录闲静静听了半晌,等李复言彻底下到一楼之后才收了神思又往后靠上沙发。 唯因听见她说的话,立马转头向着楼梯口看过去,果然看见李复言抬手揉着后脑勺从楼梯口往客厅走。 不知道是看见他这个动作还是被他走过来这件事吓到了,唯因极没安全感地往川录闲身上靠。 川录闲被她的动作挤得歪了半边身子,勉强稳住身形之后用手撑住她的肩膀说话:“你干什么?想把我挤出去?” 她们还没在这里坐几分钟这就已经是第几次了?好像是第三次? 唯因自己坐住,抬起眼睛望着川录闲:“我……我害怕而已。” “你怕什么?我不是在这儿呢吗?”川录闲注意到李复言的动作,说完之后再添了一句,“就算他知道了是你打的又能怎样?他还能绕过我来收拾你?” 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川录闲说完,唯因像是终于有了靠山一样脸上的表情都硬气了几分,她试着挺直了腰板,双眼之间却还是有些藏不住的怯。 狐假虎威都学不会,怪不聪明的。 川录闲收回落在她脸上的目光,转而低头轻笑了一声,唯因听见,马上靠过来问。 不过川录闲肯定是不能把这等在心里“嘲笑”她的话说给她听,便只摇摇头搪塞过去,而后嘴上颇为生硬地转了个话题:“李复言过来了。” 好在唯因的心思本来也就是牵在这件事上,川录闲这太过刻意的小伎俩她也就没再在意。 “他要干什么?”唯因看着李复言走过来坐到沙发的另一头,眉头皱了几分。 川录闲抬眼看过去,看见李复言抬头往厨房的方向望但是没持续多久就把头低下来,双手十指相抵,手背上青筋都冒出来而且延续到小臂上。 他这副样子,看来是有些紧张。 “我猜他要和他爸妈说些什么。”川录闲缓缓开口。 唯因闻言往厨房里的两个人看过去,这时候两人还没发现儿子已经坐到了沙发上,要不然刘宣玲肯定已经飞奔出来和她的宝贝儿子联络感情了。 她抿抿嘴,盯着在洗菜的李兵的背影出声:“他会说些什么?难道会和李词有关?” 但是如果真的和李词有关,他说出来是想要干什么?忏悔吗?唯因觉得不像。 川录闲没回答,只看着马上要走出厨房门的刘宣玲:“他要说什么,看看不就知道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刘宣玲就跨出了厨房门,再下一秒,两人耳边就响起她满含惊喜的声音。 “儿子你起来啦?怎么不多睡会儿?我和你爸今早去买了菜想亲手给你做顿饭,你好久都没吃过我和你爸做的饭了吧?” 她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高兴,不过她也不用掩饰,直接就大跨步到了李复言身边坐下。 李复言往旁边挪了挪,又轻轻摇头:“睡不着了,就干脆起来了。” “睡不着?要不要去看看医生呀?妈妈认识一个很好的中医,你哪天有空要不要去看看?”刘宣玲听见李复言说睡不着顿时就像是听见了什么噩耗一样眉头狠狠皱起。 她没等李复言回答就已经开始翻手机像是马上要找到那个医生预约时间一般。 李复言伸手按住她的手,赶忙开口说话:“没事,就是刚回来有点不习惯家里的床了而已,不用去看医生。” 刚回来? 唯因听见他这句话,目光中顿时带了些疑惑。 他这个刚回来指的是刚回国还是刚回家?虽然这次在这一点上他撒不撒谎倒也没什么影响,但是唯因就是打心底里不相信他的话。 川录闲不知怎么像是看透了她的脑子,视线都没偏一下就出声:“他这次是从美国回来的。” 唯因点头,她对于川录闲总能把她的心思揣摩得清清楚楚的这件事已经逐渐习惯了,但是她点到一半,盯着李复言又开口:“你怎么知道他确实是从美国回来的?” 川录闲抬手撑脑袋的动作顿住,她像是没想到唯因好奇到这种地步,脸上神色里藏了几丝无奈。 “我说了我业务能力很强,这点我还是能看出来的。”她换了只手撑住头,视线落到对面坐着的李复言和刘宣玲身上。 刘宣玲听见李复言的话,便马上把手机放下了,她没管李复言开口像是想说什么的神情,径直走到厨房洗了一盘水果。 她起身之后,李复言隔了两秒也起身,只不过他只站在原地往楼上望了望,最多脚下隐隐约约转了几分,但终究没提脚往楼上走。 等刘宣玲端着果盘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稳稳地坐在沙发上,像是刚才没起来过似的。 川录闲看着他这番动作,脸上嘴角挂着的弧度有些难解。 刘宣玲拿了一个碗来剥着葡萄的皮,不过她剥完皮了也不吃,只把果肉放进手边的碗里,没一会儿碗里的葡萄就堆成了山。 她把碗向李复言的方向推,李复言接过去,像是被规定了程序一样的机器人一样挑了两颗来吃。 他咀嚼的动作都有些机械,刚才拿了葡萄的两个指尖也不断摩擦。 唯因被他磨磨蹭蹭内心挣扎的样子整得失去了半份耐心,竟然无聊到用手转着自己的头发来解闷。 她支出食指挑出一缕头发,视线在李家颇具混搭风的客厅里乱晃,那一缕头发在她食指上不断转悠,时不时扫到脸上之后唯因竟像是毫无准备的样子缩了缩肩膀。 玩儿自己的头发还能这样? 跟追着自己尾巴不停转的猫一样。 川录闲收回分神的视线,心里偷笑几声之后目光才终于又回到眼前的主角身上。 李复言停住自己的小动作,伸手从抽纸盒里抽了张纸,他细细地把自己指尖黏腻的糖浆擦掉,然后漫不经心地把纸扔进垃圾桶。 他视线跟着轻飘飘地纸团滚进垃圾桶,喉结滚动一下之后说:“妈,我想跟您说件事。” 刘宣玲闻言脸上起了有些好奇的神色,她往李复言身边靠了靠:“什么事?儿子你都多久没跟我们说过你自己的事了。” 第24章 自从李复言进入青春期,他和父母交流的时间就一年比一年少,今天骤然说起这件事,刘宣玲自然是像中了大奖一样脸色活泛起来。 不过李复言没立刻开口,却先让刘宣玲把还在厨房切菜的李兵也叫了过来。 刘宣玲直接扬声把李兵叫了出来,她的喊声有些尖锐,李复言垂在膝前的双手无端握了握。 李兵闻言立马放下刀从厨房噔噔地跑了出来,他连围裙都没摘,坐上沙发之后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之后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复言。 李家三口人终于一起坐到了沙发上,这好像是这几天以来她们第一次看见这副场面。 虽然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里,旁边还坐了两个外人。 唯因手举累了,垂下手放过了那缕头发,她看着眼前李复言内心焦灼和李家夫妇目光热切看着自己宝贝儿子的样子,鼻腔里轻轻嗤了嗤。 川录闲听见,却没出口说什么,只静静地等着李复言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 李复言抬头对上他父母的视线,而后默默收回目光,他的眼神垂到地上,地砖缝里的灰尘快要被他数清楚数量。 他再咽了次口水,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空气沉静下来,他轻声往后说: “李词已经死了。” 李兵和刘宣玲像是暂时没反应过来,只下意识回问:“什么?” 就在他们回问的这不到一秒的时间里,李复言的双眼里已经浸满了泪水,眼眶都发红,他像是悲伤到极点,把整张脸都埋进了双手里。 他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整个人的气质不断减弱到能称上脆弱的程度,打眼看过去,像是为了姐姐的离世悲伤到无法自拔。 唯因身上一阵恶寒。 “他在干什么?”唯因伸手指着现在哭得不成样子的李复言,“演他为李词的死有多么伤心吗?” 她说完,回想起川录闲之前说的话,双眼之中的神色逐渐变得黯淡:“原来你说的表演是这个。” 川录闲听见唯因明显由气愤转变到无奈的声音,只好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但也只是轻拍两下,除此之外也没再有什么动作。 李复言的泪水从指缝之间渗出来,一珠一珠地落到地上,李兵和刘宣玲还在发懵,他接着往下说:“是我……是我的错才让她死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像是理智都被情绪牵着走,他的泪水如泉涌一般止不住,混着呜咽让人不禁感受到铺面而来的愧疚。 唯因双手都握紧,如果没有川录闲在身边她估计已经冲上去给了李复言一拳了。 “他为什么敢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她双手握紧到不能再紧,脑子却还算清晰地在想问题。 川录闲伸手掰开她的手,看见掌心里被指甲掐出的浅浅指甲印之后轻轻打了下她的手。 等唯因安静下来之后,川录闲把她的手放开,视线放到眼前还处在呆滞状态的李家夫妇身上:“为什么敢?答案不是明摆着的吗?” 唯因眨眨眼,脑子没转过弯来,李兵和刘宣玲却终于反应过来。 但没等他们开口,李复言就捂着脸接着说话,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尾音发着颤: “我好害怕……我真的很后悔,但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去弥补,而且……而且你们请来的那个姓川的还已经发现这件事了……我不知道我接下来可以干什么……” 川录闲闻言嘴角往上勾了勾。 终于提到她了。 李兵和刘宣玲脸上因为得知李词去世而出现的悲伤立刻散了,转而变成了听到李复言这句话之后的惊恐。 或许是几十年夫妻的默契,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出声: “那怎么办?” 第21章 去酒店。 李兵和刘宣玲说完之后转头对视了一眼,而后刘宣玲坐到李复言身边,抬手在他背上轻拍。 她视线落到李复言滴到地面的眼泪上,看了一眼之后眉头就又皱起来。 李复言还在呜咽,喉咙里不断溢出间断的字句但都连不成句,他的十指用力往脸上按,原本还算白净的脸上被按出红印。 唯因盯着他不断起伏的肩膀,想嗤笑但又觉得心口有些发堵。 “他们就这么接受了李词是因为李复言才死了的这件事?”她转过头看川录闲,“李词不是她们的女儿吗?” 在昨天还声泪俱下地说着女儿上了大学之后就再没回过家这件事让她有多么伤心,结果今天知道真相之后就是这么个反应? 对李复言一句重话也没有,甚至不问经过,不问李词的死因。 而且第一反应是这件事被别人知道了之后要怎么办,就像李词从来都不是他们的女儿一样。 未免太过凉薄。 唯因说完之后脸上神色顿时焉下去,原本上挑的眼尾看上去都往下垂了似的,整个人像被霜冻得垂了头的花一样。 川录闲听见她明显有不满但却没办法干什么的沮丧声音之后伸手在她头顶上揉了揉。 唯因垂头抠着手,心里发堵却感觉到脑袋上有轻轻的力道传来。 她抬眼,对上川录闲垂眸看着她的视线。 川录闲的视线淡淡地垂下来,初见时只觉得像是早春时节从雪山上化下来的雪水似的,清澈却让人不自觉发寒。 但只要细细看来,便能在初觉冷淡的视线之中找见有如于山水画中简略河山之间所带的悲悯。 唯因兀自想着,头上的那股力道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撤了。 川录闲见唯因心绪平复下来,便收回手又撑住脑袋往李家三人那边看。 唯因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了,但在她正要收敛发散的思绪的一瞬间里,川录闲漫不经心地出声:“李词当然是她们的女儿。” 她说得慢慢的,尾音里却像是带了几分嘲讽。 唯因闻言朝着川录闲看过去:“那为什么?” “轻重缓急,主次分明。虽然这*两个成语好像不能这么用,但是我觉得挺贴切的。” 川录闲悠悠地往下说,她像是觉得无聊了,双眼缓缓闭上一副要养神的样子。 “可是……”李家这么有钱的人家也会偏心成这样吗? “和有没有钱没关系。”尽管唯因没把话说完,但川录闲还是完全预料到她想要问什么,闭着眼睛随口回答。 “李词也说过,她其实没受过什么物质上的委屈,李兵和刘宣玲这种能在南岛买得起这种房子的人也自然不至于在钱这种事上苛待亲生女儿。” 她说着顿了一顿,想到什么一般嘴角微不可查地抿了抿。 “但是关心就不一定了。也像李词说的那样,她在这个家里就是一个若有若无的人,刘宣玲连她的生日都不记得你还指望她能对李词真的有多深的感情?” 就像买化妆品送小样一个道理,有,就用;没有,那它也不是你买这个东西的本意。 所以如果小样丢了,会心疼。 但是如果小样丢了要连带着你把正装也丢了,小样得到的心疼立马也就烟消云散了。 在李兵和刘宣玲心里,李复言和李词难逃这般情境。 至于李复言犯下的过错,和他在李兵刘宣玲心中的地位比起来,就更不值得一提了。 在他们眼中,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如何保下李复言。 川录闲说完这话之后唯因静默下来,川录闲自己也睁眼继续看着李兵和刘宣玲围着李复言转。 果不其然,李兵看着儿子这般懊恼后悔的样子,心里顿时像在被刀子剜一样往下淌血,他紧紧垂在身边的双手,顶着不自觉发红的眼眶出声。 “既然那个姓川的已经知道这件事了,那我们在她给我们干完事之后就把她杀了,永绝后患!” 刘宣玲闻言愣住,但不过几瞬之后就转头看着李复言,无言的沉默像是在征求李复言的意见。 李复言的脸还是被双手覆着,他还在哭,却在泪水婆娑之间轻轻点头。 川录闲看见他的动作,嘴角扯起一丝微笑。 唯因闻言却大惊,她马上转过身来双手扒着川录闲的肩膀前后摇晃:“你听见了吗?他们要杀了你啊!” 川录闲被她摇得脑中思绪搅作一团,等唯因略微有些脱力之后才找到机会脱身,她把唯因的手扒下去,整个人往旁边再挪了一挪。 “什么叫要杀了我?他们还能放过你?”川录闲看着她一脸恐慌的表情,嘴上的微笑转成真的。 “我还能再死一次?”唯因听见她这话,顿觉有些好笑。 川录闲视线上下打量她几回,最后得出个结论:“能啊,谁告诉你人只能死一回的?” 唯因愣住。 半秒后,她又扑上来,双臂环住川录闲的肩膀,整个人抖成筛子,声音也不像刚才摇川录闲肩膀的那一轮一样仗着自己已经死了就无所畏惧的坦然。 “那……那你快想想办法啊。”唯因把头靠到川录闲的肩膀上。 第25章 川录闲懒得这个时候安慰她,只动动嘴皮子:“我又没说我要去死,你这么害怕干什么?” “那那那,那怎么办?我们之后不来李家了?”唯因往后退回原来的位置上,看来是恢复了一点神志。 “不回?他们可还没付我尾款。” 听到钱的事,唯因顿时脑袋清醒了大半,她摇摇头否定自己刚才那个说法,但一时间也想不出来更好的规避方法。 川录闲歪头看着她冥思苦想的样子,时间过去了半晌,川录闲突然开口问:“饿不饿?” 唯因被她突然出声打乱了思绪,听见之后也还是想着关乎性命的大事。 她伸手出去指着现在已经在商量要怎么才能让川录闲死得更无声无息的三人,眉头皱得能夹住筷子:“你不听听他们到底要怎么杀你?” 这话有点奇怪,川录闲笑了两声。 “他们要怎么杀我,等下一次来李家不就知道了?别那么紧张。”川录闲站起身,伸手提起被唯因放到地上的几个衣服袋子。 唯因皱眉,显然是对她这种不以为意的态度有些不赞同,但碍于现在自己也说不出个什么办法来,便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川录闲往外走。 两人往外走,拐了好几个弯之后在一个偏僻小巷里恢复了原身,不知道是因为离开李家之后心里终于放松了些许还是因为往外走的这么一段路让人消耗了一些力气。 唯因刚才在李家听到川录闲问她饿不饿时还丝毫不感觉饿的肚子现在已经空得马上就要咕咕叫了。 她抬手揉揉肚子,视线往旁边瞟川录闲。 川录闲果然有预感似的转头,正好看见她的眼珠子急忙往回收的狼狈样。 “你干什么?偷窥我?”川录闲故意逗她。 唯因忙把眼珠子收回去,贯彻眼不见心不烦似的又往另一个方向偏。 “这样会容易斜视。”川录闲声音颇为关心她的样子。 唯因轻轻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摆明了不想再信川录闲在这种时候说的话,她抱起手臂在胸前,极有骨气地说:“斜就斜。” 身边没了声音,唯因的眼珠子在眼眶里不安分地转。 “啊,”川录闲张嘴,先发出个语气词,她看唯因还是没什么反应,于是接着往下说,“你斜视了的话,就不好看了。” 尽管她的语气客观来讲几乎是平铺直叙,但是在唯因听来,她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及其明显。 你不好看了,我就不要你了。 “不可以!” 唯因急忙转头,双眼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溢满了泪花,她的嘴角往下撇,整张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川录闲被她这般反应吓了一跳,看着唯因马上要哭出来的神色挑眉:“怎么反应这么大?” 她就陈述个事实,怎么就又触到这只胆小娇气猫的敏感点了? 唯因伸手去勾她的小指,语气和刚才比简直能说是软成了棉花:“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川录闲垂眼看着她的小动作,任由她勾着自己的小指轻轻晃着。 “我们出来不就是要去吃饭的?”川录闲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不可以什么?” 刚才唯因的反应太大,倒让她忽略了唯因说出口的话。 唯因闻言脸上神色顿时别扭起来,支支吾吾地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川录闲也不想为难她,只提脚往前走。 最后两人找了家米粉店吃中午饭,唯因这回吸取教训,点了个一点辣椒都不加的味道,川录闲看她小心翼翼挑米粉的样子脸上又牵起几丝状似嘲笑的笑容来,最后手上再挨了几次轻轻的巴掌。 两人不到二十分钟把中午饭吃完,走出店子的时候天上的太阳都还几乎没移动几分。 川录闲站在店门口等唯因慢慢腾腾地往外走,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这一早上过得充实到极致,像是过了好几天一样,尽管事情还没个着落,但川录闲并不是很想马上接着往下干。 唯因从店子里走出来,抬起手挡了挡照在眼睛上的太阳。 “走吧。”她说着,但没说完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川录闲看着她慢慢把这个哈欠打完,心里蠢蠢欲动的比喻魂又开始躁动。 赖皮蛇。 唯因打完哈欠之后舒展了下眉毛醒醒神,但没怎么成功,双眼中还是有点想睡觉的朦胧,她勉强打起精神问:“接下来要去干什么?” 川录闲见她看过来,马上收了视线,又抬头看了看,低头之后看着她说: “去酒店。” 唯因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第22章 你在担心我会不会睡了你? 酒……酒店? 唯因听见川录闲这句话,刚才还迷迷蒙蒙的神思顿时清醒了过来,她眨着眼睛望着已经提脚往前走的人的背影。 川录闲发觉唯因没跟上来,便停住脚步偏头往后看:“走啊。” 唯因还在原地,脸上莫名起了几分红晕。 川录闲看她这副样子,心下明白了眼前这人磨磨蹭蹭的原因,于是抱起双臂,嘴上揶揄:“你不会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吧?” 还挺会脑补。 唯因面上红晕只增不减,就连耳垂上都带起了几丝春日里桃花瓣尖的点点粉红,她双手垂在身前搅着,下唇也被上排的牙齿轻轻衔着。 “之前不是还口口声声要给我暖床?”川录闲翻出唯因之前说过的话来,“怎么现在去个酒店就不愿意了?” 唯因听见,忙扑过来捂她的嘴。 “你小声点!”她的脸上红得不成样子。 但事实上川录闲的声音绝对算不上大,只是眼前这人提到这等事就自动觉得羞耻才像惊弓之鸟似的。 但她捂嘴的力道太重,川录闲觉得自己像被人打了一巴掌。 唯因像是也意识到这一点,手在川录闲脸上待了没多久就收了回来,她垂着手往地上看,声音糊糊的:“没有不愿意。只是……只是在酒店的话有点奇怪。” 在她的模糊印象里,两个人如果只能在酒店做。爱的话,那这两个人的关系总有点像是炮。友。 虽然她和川录闲要是真上床了的话未免不能算是炮。友,但是她就是不想和川录闲第一次就在酒店这种来去自如没有丝毫安稳感的地方。 如果川录闲只是个用能不能继续跟在她身边来逼迫唯因的人的话,唯因反倒不会管这些,但偏偏川录闲不是。 找不到什么原因,唯因很想一直跟在她身边,所以唯因才会在意是否在酒店这一点。 川录闲听见她的回答之后又看着她脸上千回百转的表情,心里对她在想什么明镜似的。 “你的意思是我如果真想和你……的话还得在我自己家里?”川录闲挑眉看她,说话的时候忽地羞耻了一瞬。 毕竟现在是正午,太阳挂在天上像个青天大老爷似的,连连绵绵一上午的小雨彻底停了,原本藏在地下的热气全部腾腾地往上笼,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川录闲实在是没什么胆子把那有些私密的事摆到嘴上来说。 唯因闻言猛摇着头,嘴上忙解释道:“不是,也不是说酒店就一定不行。” 川录闲无语。 “你是不是没听见我第一句说的什么啊?判断不来语气?”川录闲抬手在唯因脑门上轻弹。 唯因捂着额头后退,视线凝住像在回想川录闲说了什么,几息之后,她脸上的红晕像是忽然有些僵住了。 很好,想起来了。 “我……当时出神去了,就……没怎么注意。”唯因垂着眼不敢看川录闲。 川录闲笑着看她,笑声让唯因不害羞了但又开始尴尬了,川录闲伸出一只手去在她眼前晃了晃。 “我又不是那种逼着你以身相许的人,怎么你一听到酒店就往这些事上想?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一个不正经的形象?或者说你跟在我身边的时候其实时时都在担心我会不会……睡了你?”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轻,是贴着唯因的耳朵说的,温热的气息笼罩住唇边的耳廓,唯因的双腿不自觉有些发颤。 川录闲靠过来得有些突然,她来不及往后退,只站在原地跟个桩子似的,整个人骤然被川录闲身上有些独特的香味笼罩。 川录闲不喷香水,不用香膏,身上却一直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过这香味有些凛冽,像是站在寒风之中把鼻子冻红之后才能闻到的雪草的香味。 不呛人,只会让人想不断吸鼻子好再闻多一点。 唯因被这股气味侵扰得脑子宕机,等川录闲往后退之后也没对她问的问题做出个什么反应。 “我不是那种人,要不然就你这种长得跟天仙似的人,第一晚我就该暴露本性了。所以你也别担心我会不会哪天突发奇想要和你……,不会发生那种事。今天我也只是困了想睡觉,所以才要去酒店的。” 等川录闲把这段话说完,唯因才终于从那股香味之中抽离,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见了多少,反正最后是点了个头。 第26章 川录闲见她终于正常了些,没说什么就往前迈步。 唯因跟上去,心里的在川录闲否定的那一瞬间冒出来的奇妙遗憾缓缓落下去,但耳廓还是兀自发热。 最后两人找到最近的一家大酒店开了个标间各自睡了一觉,一直到将近下午三点两人才起床。 来的路上还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川录闲睡了的唯因这回却睡得比谁还安稳,要是川录闲不叫她的话她能一直睡到天彻底黑下去。 再等到两人到了火葬场,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 太阳稳稳地挂在天上,唯因跨下车,嘴上又对川录闲这种非要打车的行径表示了几句不理解。 她说完,抬眼看到火葬场大门旁的牌匾之后身子颤了几颤。 川录闲瞥见她的动作,顿觉稀奇地说:“哟,你个残魂还怕这种地方?” “我没怕,我已经死了我还怕什么?”唯因不抖了。 “不过我们来这里干什么?李词的残魂在这里?”刚才川录闲给司机说来这儿的时候她就想问,只不过碍于有别人在场也就暂时收住了好奇心。 川录闲轻轻点头,视线落到大门往里:“是,因为她的肉身是在这里彻底不在的。” 李词的魂魄一分为四,三魂七魄随意分在这四处里,天生缺损是一处,亲缘身边是一处,身死之地是一处,肉身消亡是一处。 肉身消亡之地,也就是李词被火化的火葬场里,必定会有李词的一缕残魂。 川录闲没把话说尽,但唯因也像是心领神会了,不过她脸上的疑惑神色还没完全消下去,双眼就又看着川录闲使劲眨巴。 “你想问什么就问,别这么看着我。”川录闲偏头错开她的视线。 唯因得了许可,忙凑到她身边开口:“你怎么知道李词是在这里被火化的?” 南岛那么大,按理来说绝不会只有这么一个火葬场,怎么川录闲就那么笃定李词是在这里被火化的。 “又是昨天晚上李词告诉你的?”唯因接着问。 川录闲摇摇头,对着唯因疑惑更甚的目光抬起右手。 她把掌心向上,五指舒展开,唯因不解她这番动作,凝神看了一会儿没见她有下一步动作之后想直接开口问。 但就在她抬头移开视线的前一瞬,川录闲的掌心之间现出了一团透着淡粉的盈盈流光! “这……” 唯因视线像是被粘在那团流光之上,她伸出食指想去碰碰,但这团流光像是有生息一般一直往川录闲的方向靠。 她心中有了个猜测,但川录闲不过几息之后就把手收回去,再摊手时掌心中已经空无一物。 “这是李词的那一缕残魂。”川录闲看着唯因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接着往下说,“残魂与残魂相互牵引,只要是死后分开的魂魄,有一缕便能知道其余在哪里。这里便是她告诉我的。”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李词?”唯因说完,忽地发觉自己这话有些歧义,于是灾补了一句,“我说的是在李家的那个李词。” 川录闲挑挑眉,脸上神色变成漫不经心的模样:“不想啊。” 又是这个回答。 唯因撇撇嘴,视线中含着些无法言说的情绪看了川录闲一眼而后就撇开视线。 川录闲这个人,看起来随心所欲,她自己也故意往这样的模样上去靠,但唯因总觉得这随心所欲不过就是她装出来的。 好玩,不想,这几多的随口回答不过就是些掩饰东西,但川录闲把这层面具涂抹得太好,让人看不出一点真实的情绪。 偏生唯因就对她这个人好奇,每每遇上她这般回答心里就跟有猫抓一般痒得要命。 “好吧。”唯因垂头,把心里那股好奇的劲儿按下去。 自己不过跟在川录闲身边才几天而已,看不透她倒也正常。 在往后的时日里慢慢来便是。 川录闲见她忽然有些沮丧,心里顿时比她更疑惑。 又怎么了?自己既没挤兑也没打击她的,怎么突然情绪就跌到谷底去了? 川录闲心里疑惑,面上却一副关心正事的样子,她看看时间,而后抬头看看太阳:“不早了,我们还是快点干正事。” 耳朵听这话都快听起茧子了。 唯因乖乖点头,川录闲想想时间倒也真觉得不该再和唯因浪费时间,便直接抬脚往火葬场的大门里走。 说来有些可笑,这个火葬场走的是高端路线,直白一点就是只有有钱人才能在这儿火化。 川录闲来过这里不止一次,但是每次心里必定要说上这么一句: 死都死了还讲究高端,无非是在世的人喜欢这些虚浮得要命的东西罢了。 但高端就是高端,川录闲心里讽着往里进的时候面前拦上来将近十个人。 眼前的人有火葬场的保安,但多数是穿着黑西装带着墨镜的壮硕男人,看上去和电视剧里的保镖一模一样。 川录闲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去,面前一排人里走出一个领头的对着她说话:“抱歉,您现在不能进去。请您谅解。” 他的态度还算尊重,虽然没说是什么原因但川录闲还是点点头往后退。 直到川录闲和唯因又回到刚才站的位置之后,唯因才轻声问:“我们为什么不进去?你不是能直接进去吗?” “毕竟生死大事,不许别人进倒也正常,我们也不急,等他们走了再去也可以。” 川录闲说完,沉默下来像是在思考等着的这段时间里两人可以干什么。 唯因回头往后看了一眼,再把脑袋转回来想说什么时眼前却缓缓停下一辆看起来就贵得要命的车。 那辆车在两人左前方停住,先从副驾下来个助理模样的人,那人赶忙去后座拉开车门,一手把着车门的时候另一只手还护在车门顶端。 过了几瞬后座的人才缓缓跨出车门,等在地上站稳之后她似有所感地往两人的方向望。 满身黑的女人和唯因的视线骤然相接,唯因有些意外。 方译姜? 第23章 你们抱太久了。 方译姜怎么会在这儿? 唯因伸手拉拉川录闲,脚下往她身后退了半步:“你师妹。” 川录闲闻言抬起头,目光和不远处浑身黑的人对上,方译姜现在的神色比早上遇见时要低沉不少,整个人看上去稳重了些许。 但她看见川录闲,双眼之中还是照样亮了几分。 “师姐,你们怎么会在这儿?”方译姜走到两人面前,她脚下的鞋子换成了一双平底的,颜色也还是极尽素雅。 川录闲视线扫过她全身,心里大概有了个结论。 “来这儿有点事,你这是……”她没把话说完,目光留在方译姜身上当后话。 方译姜往火葬场门口看去,轻轻叹口气之后才把目光收回来:“我爸一个朋友的女儿,才二十五。我小时候还和她一起玩儿过几次,只不过她们家后来搬去潮东了,我们慢慢地就断了联系,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再听到她的消息就是死讯了。” 二十五,实在是太过年轻就离世了。 川录闲听完她说,看着眼前人有些惆怅的脸伸出手去把她头上翘起来的几根毛理顺了。 方译姜看到她的动作,原本堵在心里让她有些喘不过气的情绪顿时像潮水一样往外溢。 她扑到川录闲身上,双眼中莫名的泪水往下落:“师姐……” 虽然这几年川录闲和她也没见过几次,但是川录闲毕竟是她几岁的时候就认识了的师姐,眼前这种情况下她的满腔难受也只有川录闲能安慰一二。 川录闲抬手在她背上轻拍,但她安慰人的技巧实在是太过匮乏,以至于她只能轻轻抱着方译姜,其他什么能宽慰的话她是一句都憋不出来。 方译姜兀自抽噎了一番,直到跟着她来的助理上前来提醒了一句时间之后她才擦擦眼泪进了火葬场。 川录闲看着原本在门口的保镖领着方译姜往里进,刚才一直皱着的眉头松下来几分。 她转身,却看到唯因蹲在地上缩成一团。 “无聊?”川录闲蹲到她旁边,用肩膀轻轻撞了撞她。 唯因回神,眨了两下眼睛之后回话:“你们抱太久了。” 她的语气里倒没什么埋怨,像只是在陈述一个时间,但川录闲隐隐约约听出一点被冷落之后的不高兴。 “很久吗?”川录闲掏出手机看时间,“不久啊。” 唯因闻言抿抿嘴,手上的树枝被弯了弯:“又没说不让你们抱。” 听见这话,川录闲顿时皱起眉。 她想和谁抱,抱多久关眼前这人什么事?怎么这话听来倒像是她川录闲是受她唯因管的啊? 川录闲心里七拐八拐一顿想,最后却也没想出个什么东西来,她索性把思绪放空,伸手捡起一根树枝和唯因一起往地上画着圈。 两人并排蹲在地上,蹲麻了就又站起来活动活动,太阳逐渐往下落,日光缓缓往橙色调上靠,天上的云开了倍速一样朝着一个方向飘。 第27章 等了大概一个小时,原本在门口的保镖簇拥着一对夫妇出了门,方译姜跟在旁边眼圈都红了个彻底。 川录闲隔着人群和方译姜点了头算是打招呼,而后就带着唯因进了火葬场的大门。 唯因环视四周,最后抱起双臂往川录闲的方向靠:“有点冷。” 明明天上的太阳还好好挂着,地上也烫得跟能煎鸡蛋似的,但她像是如坠冰窟一般,说话时齿间都在打颤。 川录闲没说什么,只抬手轻轻在她肩膀上一点,顿时唯因身上那股在瞬息之间就袭来的寒意就消退得无影无踪。 “你做了什么?”唯因敛眸细细感受了下自己身上的温度,确定自己一点也不冷了之后双眼之中带着惊奇问川录闲。 川录闲收回手垂到自己身边,脚下不停地往前走:“你是个残魂之体,来到这等生死交替之地自然会觉得浑身发寒,我给了你一点活人气而已。” 活人气? “你的?”唯因抬手放到鼻下嗅了嗅,却没闻到什么气味,“你身上都冷成那样你还能给我活人气?” 川录闲顿住脚步。 她回过头来看唯因:“我只是身上冷,但我不是个死人。希望你知道这一点。” 因为身上太冷而被质疑身上没有活人气,川录闲是真不知道要怎么说眼前这人了。 唯因轻轻“啊”了一声,像是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多么荒谬,顿时闭嘴准备乖乖跟上川录闲的脚步。 川录闲看她颇懂得审时度势的样子,心里刚才那一小抹的无语顺时间散了。 她静静看了两秒唯因安静下来的神色,轻轻笑了一声之后转身接着往前走。 两人走过大门和正堂之间隔着的大院子,川录闲一只脚刚踏上进门的楼梯旁边就有人要过来接待她的样子。 但那人刚走没两步,整个人就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停在原地。 唯因眼看着这般场景,耳边的声音也如她猜想之中的发展一样顿时安静下去。 她转头,看着现在正悠悠上着台阶的川录闲:“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靠天赋。” 唯因噎住。 “你谦虚一点不行吗?” 哪有人这么直接地说自己靠天赋干事的? 川录闲闻言挑挑眉,吊着视线看着唯因:“我总不能撒谎吧?” 好像更欠揍了。 唯因知道她这么说话的时候就是不想认认真真地说下去了,于是极力压下自己心里的好奇:“好,我不问了。” 谁求着她说似的。 川录闲看着眼前人明显不高兴了的神色之后忙把语气放得正经:“没骗你。” 唯因不动。 “真没骗你。若想要习得这等抽离之术,天资确实是头等重要的东西,若连天资这等东西都没有,那后来再做多少努力都徒劳无功。” 这样说来,她刚才说的靠天赋几个字倒真的不算错。 唯因听见她的解释,面色松动了些,眼珠转了两转:“那方译姜会这个东西吗?” “她?”川录闲笑出声,“方大小姐是因为小时候实在太皮了才被她爸妈送去我师父那儿的,她的心思自然不会在修习这些事情上。” “那最后管住了吗?”唯因好奇的事又换了一项。 川录闲敛眸,像在细细回想,良久她才抬眼:“没有。” 师父说的不听,师姐说的也不听,也就这几年回家继承家业之后心性才终于成熟了一些。 心里念到师父,川录闲的神思滞住了一瞬,但不过片刻之后她脸上僵硬的神色便转换了一番,看上去跟从未出过神一般。 唯因闻言回想了一遍今早遇到方译姜时的场景,想到最后她点点头,像是认同了川录闲说的没管住。 川录闲看着她点头的认真样子,嘴角莫名往上勾了勾。 “那你是为什么跟着你师父的?” 唯因突然出声,川录闲想要抬手弹她脑袋的动作顿住。 唯因看着她悬在半空中的手失神一般上下了几番,细长的手指往里缩了缩,双眼之中的神色也凝住,下颌处的肌肉紧绷了一二。 川录闲对上她疑惑的视线,顿时像是被热水化开的冰一样快速把失神融化,最后只留下不冷不热的一滩水一样的一句话: “我不记得了。” 这也不算是假话。 因为她从有记忆以来,她就在师父身边,她不像是别的同门一样会有父母有在平时可以回的家,她向来是跟着师父。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三年前她说了些混账话,这才几年没回到师父身边。 唯因眼见她思绪逐渐飘远,心里斟酌一番后想通是自己提到了她的禁忌,便闭嘴不再问。 不过她刚才那句话里哪里是禁忌?单纯是师父?还是川录闲为什么会跟着她师父的这个原因? 唯因又沉默着想了想,但到最后也没得出什么靠谱的结论。 “别想了,我没什么好想的。”川录闲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回忆里抽离了出来,她续上刚才被打断的动作轻轻弹了唯因一下。 唯因懒得理川录闲这种随手的坏习惯,只转身朝着大堂里面看过去:“你要做些什么?” 两人耽误正事的对话终于告一段落,川录闲收起脸上的笑,视线在四周里环转了几圈。 待到视线收回,她缓缓抬手,掌心之中那团透着淡粉的盈盈流光再次现了身。 那团流光在她掌心之中不断往四周转,像是察觉到什么吸引她的东西在周围,不过她屡次试探都像是有一张无形的屏障挡在掌心四周一样让她每每又折回。 川录闲垂眸看着她在掌心之中碰壁数次,直到川录闲额角的发丝轻动,她才把手一抬,那团流光顿时没了阻挡就要往四周去! 唯因看着那团流光马上要脱离掌控,赶忙出声叫着:“她要跑了!” 但她没说完,唇前就被人竖起了一根食指。 川录闲偏头看着她,视线往面前一斜、 那团流光早已不见踪影,但两人前方却缓缓现出一个人影来。 刚开始还模模糊糊的像是个雾影子,越到后来那影子的边缘就越清晰,比之在那个路口的时候简直就像是真真正正的一个人了! 唯因看着眼前这人的变换,双眼在无言之中睁大,等到眼前这人的面容完完整整地现出来,她转头看着川录闲。 她本来是想等着川录闲在和李词说完话之后再问,结果川录闲直接伸手,像是真人一般的那团影子顿时就变成一团流光归入川录闲手中。 流光在半空之间拉长,丝丝缕缕的像是带着细闪一般闪烁着光,淡淡的粉色慢慢向川录闲的指尖汇集。 几息之后川录闲收手,流光收拢在她指尖像是在早春里开出的花。 她转身往回走,嘴上的语调放得庄重: “走吧,她不想说。” 第24章 你是自杀的? 川录闲脚下不停,语调里带着几丝悲悯,她回过头去时眼睫轻轻垂下,无声的叹息融化到闷热的空气之间。 指尖的流光不见了踪影,唯因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往门外走,无端觉得她前世说不定是个依托天地而生的逍遥散仙。 平日里没个正形,嘴角永远是向上挂着的,但一遇上正事,骨子里见不得别人受委屈的侠义气就止不住地往外冒。 就连已经死透了的人的想法她都仔细护着,像是揣着一块玻璃,护着也没什么好处,但是手上小心万分。 也对,她要不是这么个性子哪能不嫌麻烦地带上自己? 唯因回神,抬眼看到川录闲站在台阶上看着自己。 她赶忙跑过去,耳边的安静也恢复了生息,刚才提脚正要过来的接待看着两人转身往外走的动作之后停住了脚步。 “你今天怎么老是出神?”川录闲的视线跟着唯因回来,“别是脑子出问题了吧?” 唯因刚站定就听到她这句话,满脑子对她的溢美之词顿时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散仙个鬼啊。 唯因表情一下子耷拉下来,她白川录闲一眼:“你脑子才出问题了。” 川录闲挑挑眉权当笑出声。 “我错了我错了,别生气。”她赶忙说着,话音未落脸上神色却一凝。 唯因见她神情转变得如此突然,瞬时间消了和她斗嘴的心思转而急忙碎步跑到她身后缩着。 她轻轻扒着身前人的肩膀,声音已经又开始发颤:“怎么了?” 刚有了声音的四周又沉寂下去,头顶正在振翅的鸟被迫停住动作,川录闲手掌微抬,偏头对唯因说着:“没事。” 但她手上动作却不像话语中说的那样平静! 她指尖现出银光,宛若游龙一般的银光在她指尖不断穿梭,待到她一扬手,那游龙便像是终于得到号令一般向着前方急速冲去! 瞬息之后,眼前像是忽地闪了一道惊雷,却也只有一道白光乍现,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东西出现。 第28章 川录闲略微闭眼,睁眼看到眼前仍旧空无一物的景象之后皱了眉。 “什么都没有?”唯因看着面前的场景,轻声问。 她对这场面再熟悉不过,前几天她就是这么被*川录闲打得现了身的,但现在面前什么也没有,倒是有些奇怪。 川录闲敛眸,像在思索缘由,片刻之后她眼珠轻动:“你是自杀的?” 唯因知道她肯定不是在问自己,便静静等着看空中会不会传来声响。 果不其然,几息之后,两人身前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 那声音飘飘摇摇的,又像是被刻意放低,本就微弱的声音还带了一丝哭腔,混在空气中让人要仔细去听才能听到。 “我……不知道。” 川录闲听见这个回答反而像是心里安定了些,皱着的眉头也松动了,她望着前方空荡荡的地方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火葬场里不止这一具魂魄,川录闲也不是真的闲得发慌要随手挑一个来解闷。 只是这具魂魄从她进门开始就一直跟着她,中途离开了一段时间,要不是这具魂魄在她马上要走的时候又跟上来,那她是断然不会找她麻烦的。 那个声音的主人听见川录闲的问之后沉默了几秒,而后才呜呜咽咽地回话:“你……你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 熟悉的味道? 唯因听见这话,马上凑近川录闲细细闻了闻。 照样还是那种浅浅淡淡的香味,虽然好闻但是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不是身上的味道,”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像是看见唯因的动作之后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是……是我觉得你是不是也认识我以前认识的人。” 唯因闻言讪讪地往后退了退。 川录闲刚松开不久的眉头再一次皱起来,她琢磨着这具魂魄说的话,将近半分钟之后才开口:“那在刚出去的那一群人里有人也给了你这种感觉吗?” 刚出去的那群人里? 不是方译姜那一群人吗? 唯因想着川录闲说的这句话,却没想出个因果缘由来,她只好和川录闲一样静静等着看那具魂魄的回答。 “有,”那个声音飘过来,“是那个年轻的女人,他们叫她‘译姜’。” “那你为什么不在她身边绕?”川录闲像是心里已经有了判断,但还是接着往下问。 那个声音沉默了不短的时间,好像回忆对她来说是个有些困难的事情,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才出声:“她在我父母身边,我过不去。” 果然。 她是方译姜口中父母朋友家的女儿。 “我没有想要干什么,只是……只是你身上的感觉太熟悉了。”她有些慌张地解释,虽然没有身形但唯因好像能看见她脸上的着急神色。 川录闲闻言点点头,再出口时却不是个问句:“我知道了。” 她说完,头顶的鸟鸣便传进耳朵里,日光骤然变得活泛,良久都没再听到刚才那股微弱的声音 “你怎么不问了?”唯因看着川录闲开始往外走,忙追上去问。 “还要问什么?”川录闲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唯因哽住。 好像,确实也没什么好问的了。 “那你刚才为什么问她是不是自杀?你怎么看出来的?”唯因想起刚才的场景,好奇的心思翻出来。 川录闲看着她好奇时一贯会发亮的眼睛,心下想笑但觉得现在这个地方不合适,便先说:“我们先出去。” 唯因闻言眨了两下眼,反应过来之后拖着川录闲往外走,直到两人又回了之前等了一个多小时的地方之后唯因才开口:“所以你怎么看出来的?” 就这么好奇? “你真想当我徒弟?”川录闲把自己被她抓着的手抽出来,刚才一直压着的嘴角终于敢往上扬了。 唯因听见这话,眼珠子转了两转像在思考可行性。 “算了吧,别坏了我的名声,”川录闲及时把自己的话收回,后面接上唯因想听的解释,“自杀之人死后的魂魄不能被任何人看见,相当于是被这个世界抹杀。” “为什么?”唯因又问。 川录闲仔细想了想,语调平平地往下说:“自尽之人,弃世离亲,背缘为己,不可恕。” “故不得近亲缘,不得近情缘,轮回亦辞,记忆皆清,独留父母之事于神思,日日忏悔耳。” 唯因听见这样的回答,脸上神色瞬时低下去:“凭什么?” 自杀还有罪了? 川录闲知道她会这么问,但心里也没想出什么好答案,于是只轻轻叹口气:“这规矩又不是我定的,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生死之事向来都是以天地为主宰,纵然她觉得这项规矩确实不合理但是又能做些什么? 即使她比寻常人多学了些东西,但她也不过是个凡人之躯,没有那个改变世间法则的能力。 何况这句“凭什么”,她早已问过了。 “那……你知道她说的那个认识的人是谁了吗?”唯因见这个话题注定没有结果,于是换了个话题,“怎么你和方译姜都给她这种感觉?” 那个声音所说的人是川录闲和方译姜都认识的人? 唯因说完之后思索几番,没等川录闲回答她就像是已经有了答案:“难道是你的同门?” 毕竟看这两人的样子,方译姜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川录闲说好听点能被人叫一句大师,说难听点的话那就是个没个正经工作的社会闲散人士。 这样的两个人,按常理来说出现在一起都足够让人惊讶,更别说在除了同门关系之外还能有什么重合的社交圈。 唯因想到这里,视线往川录闲脸上瞟了瞟。 不对,川录闲根本就没什么社交圈,她认识的人好像都是通过生意认识的,这样的关系也能被察觉到吗? “你在心里说我什么?”川录闲看见她的眼神,嘴上没回答问题而是先打趣了一句。 唯因把视线收回来:“没有。” 多半是在揣摩自己到底有没有除了同门之外的朋友。 川录闲把唯因的心思看透了大半,但也懒得在面上揭穿她,便直接捡起之前的话头往下说:“应该是。” 她突然回答,唯因反应了半秒才回过神:“那你要做些什么吗?” “为什么呢?”川录闲回问她。 唯因张张嘴,双眼眨了几下但是最后也没能出声。 “我也做不了什么。”川录闲又添了一句。 刚才遇到的那人的结局已然注定,无论好坏别人都改变不了,何况她本人貌似也没有改变这一现状的想法。 那川录闲就更没有义务去帮她做些什么。 唯因闭上嘴,目光比之刚才更暗淡了几分:“那……有没有能改变她这样的状态的方法?我就是想听一听。” 虽然她不能做什么,但是如果有这么一个方法的话她还能寄希望于那个声音的主人连被清除记忆之后都还记得的气息的所有者会竭尽所能地帮自己的“挚友”。 再虽然这确实能称得上是妄想,但是总归比一丝希望都没有要好。 川录闲正好拦住一辆出租车,她拉开车门,伸手朝着唯因勾了勾。 “有,”川录闲收回手,“但是会触犯天地。” 她说得轻,像是在避开司机但又像是在避讳天地。 唯因的脸色先活泛然后沉下去,她想再问什么却直接被川录闲塞进后座。 川录闲坐进来,关车门的时候“嘭”的一声,她没再分给唯因一丝视线,摆明了没再向她解释的意思。 唯因看她这副样子,只能心里撇撇嘴,没多久之后就靠着她的肩膀乖乖地睡了过去。 第25章 我腿要麻了,你先下去。 这一天的上午和下午过得还算充实,两人不知不觉地就跑了两三个地方,结果到了晚上,川录闲就像耗尽了精力一样直接在酒店的床上瘫了一整晚。 她刷刷手机又看看电视,就是不提接下来要干些什么。 任凭唯因在她耳边提多少次,她的回答都只是一句“没什么头绪”。 就这么过了毫无进展的一晚,到了第二天川录闲也还是一副消极怠工的样子,唯因都怀疑她是不是要不管李家和李词直接拿着定金就跑路了。 天色又暗下来,唯因再一次被川录闲这么敷衍过去,但她这次像是终于忍不了了一般爬上川录闲的床。 没等川录闲反应过来,原本好端端在她手里的手机就到了唯因手中。 “没什么头绪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干了?李词还在等着我们呢。” 唯因把她的手机扔到另一张床上,又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把她转过去确认手机有没有被摔坏的脑袋转回来。 她的力道不重,但川录闲还是顺着她的意思乖乖地回过头来看着她:“我没头绪那我们怎么干?” 这话好奇怪。 川录闲说出口之后立马后悔了,不过看眼前这人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她也就不动声色地把这话盖过去:“我是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第29章 她微仰着头,说话时下颌骨轻动着,唯因的手指覆在她的皮肉上,在她说完话之后就飞速收了回去。 唯因把手背到身后,带着川录闲身上温度的指尖莫名有些发颤。 她眨了几下眼睛来度过脑袋里的空白期,然后才接着问:“你……你怎么会不知道?你难道不知道李词的其他魂魄在哪里吗?” “我当然不知道啊。” “怎么会?你不是清楚所有事吗?”唯因紧紧盯着川录闲的脸,像是害怕她又诓自己。 川录闲对上这人警惕的目光,顿觉自己现在是不是跟坐在警局的审讯室里被警官大审特审的犯人一般。 她的心思到不着调的地方去逛了一圈,等思绪回来之后她想往下解释,却先动动腿:“我腿要麻了,你先下去。” 刚才唯因爬上床之后直接跨坐到了她腿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上来,虽然川录闲身体好但是腿麻这种无关身体好坏的状况她还是避免不了。 就在两人这几句话的时间里,她的腿已经逐渐没了知觉了。 唯因闻言退到一边,脸上隐约带上了点后知后觉的红晕,川录闲看着她这副神色活动双腿,在心里对她这种迟钝过头的反应轻轻笑了几下。 “说我清楚所有事可真是高看我了。”川录闲盘起双腿,自觉接着刚才的话题往后说。 唯因脸上的红晕渐渐散了,马上又凑过来接着问:“你怎么会不知道李词的其他魂魄在哪里?你现在手里有的那两块不能告诉你吗?” 怎么就能知道有一块在火葬场但是不能知道剩下的在哪儿? “李词的魂魄分成了四块,李家的那一块和我手里的这两块都能互相指引,但是剩下的那块不行。” 唯因皱眉:“为什么?有什么不一样?” 川录闲抬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在唯因着急想听答案的急切视线里慢慢喝下去之后才把水杯放好往下说: “因为这一块是天生就缺损了的。你想想你要是想找个东西,一两天你还是能想起来这个东西被你放在哪,要是时间过去了几十年,你还能想起来?” 天生就缺损的那一块魂魄和这三块残魂的联系已经微乎其微,想要靠着她手里的残魂找到那剩下的一块是不可能的事。 唯因听见这样的回答,脸上急切的神色缓缓变成失望,但她不死心:“可你答应了李词要帮她找回来的。” 川录闲下床,塞着拖鞋在床前伸了个懒腰,眼前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去,她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轻轻笑了笑。 “对。” “那你不能一直这么躺。” “你饿吗?” 唯因脸上神情滞住,她看着川录闲散下来的头发:“啊?” 这个时候她饿不饿有什么关系? “不是我不想往下干,”川录闲抬手把自己的头发绑好,“只是你总要给他们一点时间。” “他们?谁?不是,这有什么关系?”唯因从床上下来,她站到川录闲面前偏头看着眼前酷爱打哑谜的人。 川录闲伸手把她的脑袋摆正:“当然是李家,我想看看他们想怎么杀了我。” 唯因愣住。 “你有病啊?” 片刻之后她反应过来,眼前的川录闲在她心里已然是一个喜欢找死的不正常人了。 川录闲听见她这么说,顿时笑起来,她笑完之后又摇摇头:“我只是好奇心比较重。” “那你到底知不知道怎么去找李词的那一块魂魄?” “刚才是真不知道,现在……好像知道了。”川录闲盯着她逐渐亮起来的双眼,嘴上的话题紧急换了个,“南岛的烧烤很有特色,去吃吗?” “你既然知道了那我们就赶紧——” “现在不去。”川录闲打断她的话。 唯因话没说完,半截憋在嘴里有些难受:“为什么?” “因为我饿了。” 唯因看着已经准备往门口走的人,心中万千疑问中的一个突然顿悟了:“所以你刚才问我饿不饿其实是你饿了?” 这人说话拐弯抹角的,让人听得满头雾水。 川录闲先“啊”了一声,敛眸想了想之后才说:“我可能也不是饿,只是想吃而已。我知道有一家店子,真的,挺好吃的。” 最后半句她望着唯因,目光之中不似在作假。 真有那么好吃? 唯因挪下床,轻轻点头:“那走吧。” 她这一声准允,川录闲顿时又觉得自己像极了她这个大小姐的奴婢一般。 不过川录闲懒得再计较自己这一身不知从哪儿来的奴婢气质,也不想再管唯因刚才的语气有多么大小姐,她见唯因走过来了,便把手放到房卡上。 等唯因到她面前,她一抬手,房间里的光就尽数熄灭了。 两人出了酒店拐上大街,现在不过晚上九点,街上还正热闹,路边摆满了流动的小摊车,唯因吸吸鼻子,五花八门的香气瞬时间都灌进鼻腔。 油锅里的声音滋滋的,串儿被丢进去的时候油都翻起黄白黄白的浪,唯因向前望着长长的小吃街,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川录闲斜眼看见她脸上明显意动的神色,回想起刚才在酒店里不知道是谁急得跟什么似的样子,嘴角牵起笑了笑。 她微微俯身到唯因耳边:“现在饿了吗?” 谁成想唯因像是触电一般往身侧一跨,好巧不巧地撞到旁边的女生,但那女生没说什么,唯因自己却先重心不稳马上要摔下去。 川录闲见状赶紧伸手把那冒冒失失的人捞进怀里,先对那被她撞了的女生说了抱歉之后才低头看着怀里像个鹌鹑一样的人:“我说句话你反应怎么这么大?” 唯因缩在她怀里,眼睫还在轻轻颤着,不知道是夏天里天气太闷热还是些其他的原因,她的脸颊上红晕瞩目。 “你……你先放开我。” 川录闲闻言立马把护在她背上的手收回来,唯因退开一步轻轻呼出一口气。 “哪儿不舒服吗?”川录闲想要伸手抓住她的手探探脉,但指尖刚触到这人的手腕,这人就马上把手收了回去。 唯因把双臂抱在胸前,低着头说:“没有。” “当真没有?你别以为自己不会生病。” 就算是残魂,但是只要是被施了显形咒之后就与常人无异,活人会得的病残魂照样还是会得。 唯因听着她语气有些焦急,抿抿嘴之后又说:“真的没有,我刚才就是走神了,然后你突然凑过来,我被吓到了。” “好,我的错,”川录闲迅速把这一项罪名认下,而后看着唯因开口:“又没怪你你把头一直低着干什么?” 唯因听了马上把头抬起来。 川录闲笑笑,嘴上没再接着说什么,只慢悠悠地往前走,唯因再咽了回口水,等到心腔里砰砰乱跳的心脏平复下来一些之后才跟上去。 没再走多远,耳边的声音就更嘈杂,不过这里没再全是些临时的摊贩,而是路上被店子里摆出来的桌椅占满了。 川录闲眼尖看到一张空桌子,她赶忙坐过去,唯因跟上她的脚步,等坐下之后才发现两人身后还要两拨人视线都还停在她们坐的座位上。 她们这是……赢了? 川录闲看着她脸上有些惴惴不安的神色,在看菜单的时候停下来安抚她一句:“你别不安,这是我们抢到的,我们该坐。谁叫他们动作慢啊?” 她把最后一句放得轻,看来还是知道自己这话有些拉仇恨。 唯因点点头,川录闲视线又回到菜单上:“小龙虾吃吗?我点个不辣的。” “不是来吃烧烤的?” “他们家的小龙虾也好吃,”川录闲说着顿了一下,“主要是我都想吃。” 唯因顺着她的意思走,却像是想到什么:“你不是喜欢吃甜的?” 随身带着糖的人怎么现在又喜欢吃咸口的了? 川录闲听见她这句话,视线顿住然后抬起:“你知道我喜欢吃甜的?” 唯因被她看得莫名有些羞,这感觉就像是自己故意揣度她的喜好似的,于是只丢出一句:“猜的。” “对了。”川录闲认下来这个喜好。 “那为什么?” “不为什么。” 川录闲看着唯因被这话说得哑口无言,害怕她在外面哭出来于是就收了继续说话的兴致。 她在菜单上勾了几项,老板来收了单子之后却没马上走,反而是看着川录闲说话:“有个女生想和你们拼桌,你们看看同意不同意。” 拼桌? 川录闲顺着老板的视线看过去,看到在不远处站着的女生。 南岛有这么小? 第26章 川录闲的小情人。 两天遇到同一个人三回,合该说是天大的缘分。 方译姜见川录闲看了过来,便没管她点没点头就直接提脚往二人的位置走。 第30章 她几步就跨过来,脚下应该还是蹬着高跟,走路的时候咣咣响,等唯因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两人身边的空座上坐下,几十万的包被她“咵”一下放到刚擦了还隐约泛着油光的桌子上。 唯因伸出手指到桌上一抹,结果不出所料地抹了一手油,她用另一只手戳戳方译姜的胳膊:“有油。” “没事,便宜。”方译姜看着川录闲,连视线都只在包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钟就收了回去。 这就是贫富差距吗? 唯因把手收回去,临低头时还瞟了一眼川录闲。 川录闲接上她的视线,对她目光里莫名的情绪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眼前方译姜在这儿,她暂时也就没什么去管唯因的空闲。 “你来这儿吃东西?”川录闲说着环视了四周,显然也是觉得方译姜和这儿的环境格格不入。 方译姜一身上下加起来至少过了五十万,而这周围的店子可能一整年下来都还赚不了五十万。 “这儿的好吃啊,那些天天标榜自己有多高档的餐厅都做些半生不熟的,味道还寡淡得要命,一场应酬下来我是真吃不了几口。所以只能晚上来这种大排档续命咯。” 她说着,身子又往川录闲的身前凑了凑:“师姐,你点了什么?” 川录闲轻轻往后仰,方译姜见她这副样子,顿时变作了一颗真心被践踏的悲情女子一般:“师姐你有了别人就疏远我了,你以前明明还会偷偷给我糖吃的。” 唯因听见,抠手的动作停下,她抬眼想望向川录闲,却被方译姜的视线给截了胡。 她一下僵住,下意识眨了两下眼却不知道说什么。 但两人之间的氛围倒也没到剑拔弩张的那个地步,方译姜视线在唯因脸上转了几圈,又轻轻“哼”了一声,最后没说什么就把视线收了回去。 唯因见她不再看着自己,心里尴尬的那股劲儿终于散了,这回她不再去看川录闲,只随意往四周望着。 不过尴尬是下去了,刚才被方译姜给盯出来的几丝异样情绪却还在心里盘桓。 方译姜刚才那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川录闲偷摸在外面找的情人一样。 情人…… 这词被单独挑出来,暧昧的意味就又上了一个层级,唯因用余光看着对面正说着话的两人,心里的这种别样情绪没被压下去反倒汹汹地涌上来。 “唯因。”川录闲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打断。 唯因赶忙回神,嘴上慌忙应了几声,眼睛眨了不知道多少下才找到说话系统:“怎……怎么了?” “我倒要问问你怎么了?”川录闲伸手往桌上指指。 唯因顺着看过去,发现在她出神的时候桌上已经多出来了一盘烧烤和一盆小龙虾。 她意识到自己走神走得太过分,于是嘴上生硬地想换个话题:“好吃吗?” 川录闲听着她这句问,嘴顿时咧开笑出声:“当然好吃啊,要不然我们来这儿是干什么的?” 这人的话题转得实在是太过生硬。 就像少了润滑的齿轮一样,动一下,心里想的什么立马就让旁人听见了。 “哦。”唯因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憋出一个闷闷的单音。 川录闲也不想再在别人面前逗她,便马上收了脸上的笑递了个塑料手套给她:“烧烤我让老板少放辣了,小龙虾做的也是不怎么辣的口味,你试试看能不能吃。” 她说完,手上又开了一瓶豆奶插上吸管递给唯因。 方译姜看着川录闲这一套动作,嘴上嘟囔:“喝什么豆奶啊,吃夜宵配可乐才是正道。” 唯因正要低头去喝第一口的动作顿住。 “可乐不健康。” 都吃夜宵了还管健不健康? 方译姜心里对她师姐这种放大抓小的行径表示了一番不理解,忍着没再出声却意识到自己手上握的是什么。 “那师姐你就这么让我喝可乐了?”方译姜握着手里冷冰冰的易拉罐,顿时觉得心也哇凉哇凉的。 川录闲看着她睁大了的双眼:“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言下之意就是我管不着你了。 “她不是成年人?” “她是死人。” 方译姜噎住,脸上神色停住一两秒之后才找到个回嘴的话:“那死人还管这些?” 都死过一次了还不能随意吃喝那还不如现在就彻底死透过去。 “吃。”川录闲往后靠上椅背,伸手往桌上的东西一指,一副不想再说这个话题的样子。 方译姜又瞟唯因一眼,唯因悄悄把脑袋往另一边转。 “师姐你嘴上说她只是你朋友,但是却关心她比关心我还多。这算哪门子的朋友?” 亏她刚才在川录闲又解释了一遍她们的关系之后短暂地选择了相信。 川录闲没再接茬儿,只戴上手套开始剥小龙虾,方译姜见她果真是不再想说这个话题的样子,便闭了嘴拿起一串牛肉。 她嘴里嚼着牛肉,眼睛看着眼前的两人。 自己在这儿,是不是有点像个电灯泡?要不走? 她心里刚蹦出来这个想法便马上被她否决了。 她师姐和这唯因刚认识没几天就已经是这般偏心模样了,虽然唯因不像是个喜欢撺掇挑拨的人,但她师姐却着实像是个能够为了哄老婆开心就不管不顾的人。 她要是再不在师姐面前刷刷存在感的话就不知道下次再见的时候师姐还认不认她这个师妹了! 方译姜的心思千回百转,她往后坐满椅子摆出一副怎么样都不走的模样,正想开口和川录闲联络联络感情却被川录闲的话打断。 “怎么不吃小龙虾?不辣的。”川录闲看着唯因连手套都没戴,便出口问了一句。 唯因放下手里的一根签子,望着川录闲眨了两下眼睛:“我不会剥。” 她早该想到的。 川录闲牵起嘴角笑笑,又点点头,最后扬声叫老板再拿了两个碗过来。 三人之间不知道为什么安静下来,耳朵里的声音都尽数是周围吵吵嚷嚷的锅碗瓢盆和人声鼎沸,一阵热风吹过,让人身上起了一趟热汗。 等盆里的小龙虾都被川录闲剥了大半,她才把一个碗放到唯因面前:“给。” “师姐!”方译姜双眼里都浸出了泪花,“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这般区别对待,她简直要怀疑眼前这个川录闲还是不是她的师姐了。 “你不能为了哄她开心就偏——” “你的。”川录闲把另一碗放到方译姜面前。 方译姜的话被堵住,她看见川录闲的动作,顿时心里满腔的委屈都散掉了。 川录闲靠上椅背,微微挑了眉毛看她:“偏什么?” 方译姜闭嘴,视线往另一边飘:“没有,我什么也没说。” 川录闲见她终于消停了,目光才从她身上移回来,但刚解决了这一头的事,余光里就看到唯因借着盆子的掩护鬼鬼祟祟地把碗挪回自己面前。 她又在干什么? 川录闲盯着她看,等着她抬头想来个守株待兔。 不出所料,唯因成功把碗挪回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抬头张望,这一张望,立马就撞进了川录闲的视线里。 她抿抿嘴,显然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川录闲轻轻皱眉看着她,目光里带着疑惑。 唯因明白过来她是在询问自己的动作,便往她的方向轻轻扬了扬下巴。 什么意思? 川录闲看着她的动作还是不解,便先随着自己的本能低头,谁成想却看见原本空荡荡的碗里无故多出来半碗剥好的虾肉。 不对,说是无故倒是埋没了有些人的小心思。 她嘴角顿时挂起几分笑,知道了唯因鬼鬼祟祟的真相之后她又抬眼看着唯因。 眼前的人这回没了搞小动作结果被抓包的无措,她冲川录闲扬扬眉毛,眼睛都亮晶晶的。 川录闲回给她一个浅笑,将她脸上表情看了好几遍之后才不紧不慢地收回目光。 还挺乖。 “啧。”方译姜轻轻出声。 这两人眉来眼去的,要是不知道的话别人还以为她们原先是一截藕呢。 要不自己还是走了算了。 她正要出声,川录闲却抢先了一步开口:“译姜,你知道李兵这个人吗?” 不止方译姜听见这话之后愣了两愣,唯因脸上还挂着笑,听见这问之后马上就换成了一脸疑惑样。 怎么突然开始说正事了? 但方译姜显然是觉得自己师姐问什么都合理,愣完了神就开始细细思索。 过了有一会儿她看着川录闲:“他老婆叫刘宣玲的那个李兵?” “是他。”川录闲点头。 “师姐你问他干什么?不过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他们家和我家没什么生意上的往来,平时也没怎么见过面,我也就没关注过。” 第31章 唯因闻言却出声:“怎么会没怎么见过面?” 都是南岛的有钱人,这些有钱人不是经常都会有些酒会什么的? 方译姜听见她这句问,先轻轻“啊”了一声,而后再接着说:“和他们家往来的话,我助理的助理去就可以了。” 这是说李家不够格呢。 唯因默然。 万恶的资。产。阶。级。 她正被方译姜浑身上下的富贵气息耀眼得说不出话,面前却被人推来个手机。 “她爸。”川录闲指指屏幕上的照片。 唯因低头看,在看见照片旁边“国内富豪榜第八”这几个大字之后顿时觉得方译姜都变成了纯金的。 方译姜冲她笑笑:“去年还是第十一。” “那……”川录闲有什么值得你这么缠着的?外面比她温柔比她体贴的人不多了去了? 唯因心里想归想,嘴上是万不敢把这话说出来的,她只又抬眼看了方译姜的脸几眼,而后就蔫儿了似的把头垂下去。 方译姜绝对能算得上大美人,又那么有钱,还是川录闲的师妹,这样的人在川录闲身边,即刻就把她这么个本来就没用的人衬成了个拖累。 估计……连当个小情人都还不够格。 唯因这么想着,身后却传来怒喝,她一下子被吓得脑子空白,但转眼之间便被人搂进了怀里。 熟悉的气息顿时灌满鼻腔,她伸手抱紧川录闲的腰。 方译姜看着飞快换了个位置就为了把唯因搂进怀里的她师姐,嘴角止不住地往下撇。 至于吗?又不是猫。 她见眼前两人暂时还没有放开的迹象,便转头往那怒喝的来源看。 “你还敢改分数?39你改成89,你真是聪明啊!亏我还觉得你进步了带你来吃东西,结果你们老师在群里发了成绩表我才知道我儿子糊弄我呢!” 一男孩坐在椅子上战战兢兢的,看上去不过小学三四年级的样子,嘴边的油还挂着,就顶着这样一副样子挨训。 “我现在想到当初生你的时候我在医院里满心满眼盼着你的样子我都觉得后悔!你就是来讨债的!” “也不能这么骂孩子。妹儿啊,你们回家去好好教训,这大庭广众的,不好。” 那男孩的妈妈气急了,龇牙咧嘴的像是胸口疼,她旁边的男人见状要去扶她却被一把甩开。 “我回家再收拾你。” 她说完便脸色煞白地站起身走了,那男人立马回头喝儿子一声,那男孩吓得一愣,而后才哭哭啼啼地跟上去。 一阵一阵的声音终于过了,唯因一阵一阵抖的肩膀也平静下来。 她抱着川录闲的双手松了松,刚想安稳退开却想到什么,带着泪花的双眼登时就发起了亮。 “医院!” 第27章 她是无福之人。 “你怎么知道李词是在这家医院出生的?” 唯因凑近川录闲,轻声在她耳边问。 两人到了住院部的楼下,刚才领两人进门的接待没再多说些什么废话就回了工作岗位上去。 唯因回头看着接待挺得板直的背,心里又感叹了一遍私立医院的服务和私密性就是好。 “译姜帮忙查的。”川录闲往前走,唯因赶紧回过头来跟上。 唯因听见这个名字,脚下空踏了一下:“这都能查到?私立医院不是很注重病人隐私的吗?” 川录闲闻言停住脚步。 “你要相信资。本的力量,”她说着往门诊楼顶巨大的医院名字上望过去,“更何况这家医院本来就是她们家的。” 要查这件事,方译姜说一句话的事。 就算李词当年不是在她们家的医院出生的,上赶着要帮忙的人怕是连名字都没被她记住过。 唯因的心思逐渐往别处去晃,她低头轻轻咬着下唇:“也对,她那么有钱,又那么喜欢你,自然是你说什么她就帮你做什么。” 不像自己,*什么都不会,是个只能给川录闲添堵的拖累。 川录闲看着她这副样子,眼中带上了几分疑惑。 这人受什么刺激了? “你想说什么?”川录闲抱起双臂看着她,直觉她话里有话。 唯因抬头看她一眼,触到她的视线之后又赶忙低头:“她那么有钱,又漂亮,你要是对她好些不就衣食无忧了?就不用天南地北地接生意了。” 她的声音低低的,川录闲听在耳朵里像是觉出几丝不可名状的自卑,虽然她觉得这自卑属实是有些莫名其妙,但唯因却妄自菲薄了许久的样子。 看来是昨晚被方译姜有钱得过分的背景给触到了敏感点。 川录闲心里思索一番,等唯因住嘴之后才出声:“你是……要我去吃软饭?” “这……这不叫吃软饭。”唯因听见她的回答,脸上的表情一时竟有些无法分辨出是喜还是怒。 “这不是吃软饭那什么才叫吃软饭?”川录闲再问。 唯因像是找不到回嘴的话了,便偏头往旁边看,川录闲看着她这副说不过就躲的样子笑出声,然后伸手把她的脑袋转回来。 “我有手有脚的,怎么不能自己挣钱了?怎么?你是觉得你这样的生活太惬意所以想让我也试试?” 她把手从唯因的下巴上收回来,拇指轻轻勾在裤子口袋上。 唯因皱眉:“你嫌弃我了。” 她轻轻颦眉,双眼之中立马溢出了泪花,眼眶在瞬息之间已然变作了微红的,她眼尾带着泪,眨眼之后泪珠便往下落。 好一朵楚楚可怜的小白花。 川录闲见状马上改口:“我哪里说嫌弃你了?你别曲解我的意思。” “你嫌弃我吃你软饭。”唯因的眼泪一贯没有能止住的道理,这次也丝毫不例外。 她抽抽噎噎的,鼻头也渐渐变成了粉红色,间或用含着泪花的视线看川录闲一眼,川录闲纵然有百般辩解的话,顶着这道目光也说不出口。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川录闲抿抿嘴,片刻之后伸手把眼前正哭得伤心的人揽进怀里。 “我没嫌弃你,我要是嫌弃你了把你赶走对我来说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她轻轻拍着唯因的肩。 唯因双手攀在她肩头:“那你愿意?” “我当然愿意。” 尽管这话听起来好像有另外一层意思似的,只要唯因能止住哭,川录闲嘴上能说个十句八句都不成问题。 “为什么?”唯因将头轻轻搁在她肩膀上。 “你漂亮。” “方译姜也漂亮。” “你尤其漂亮。” 猫里的三花,又漂亮又黏人,谁不愿意带在身边? 唯因听见她的回答,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又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脖子,喉咙里跑出一声俏俏的“嗯”。 川录闲被她蹭得发痒,忍着想躲开的想法开口:“所以我们现在能进去了吗?” 唯因有些依依不舍地放开她:“走吧。” 这回她走得比川录闲还快两步,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有了干劲,明明到时候还是川录闲的事,她却像是充满了电一样大跨步往前。 两人一路到了电梯前,私立医院不像公立医院一样人满为患,刚才还在十六楼的电梯没多久就下到了一层。 “你待会儿要怎么做?”唯因靠在电梯壁上,伸手搅着川录闲的衣角玩儿。 川录闲懒得管她小动作不断,直接回答:“你看着就行。” “说了和没说一样。”唯因松手,嘴上嘟囔着。 川录闲看她一眼,电梯门却在这时候打开,她看了一眼楼层,发现已经到了产科在的十二楼。 她没再说什么就提脚往外走,唯因跟出去,自觉噤了声。 可能医院就自带一股庄重气质,尽管这里的装修极尽温馨,但唯因闻到独属于医院的消毒水气味之后还是不自觉缩了缩肩膀。 川录闲看了眼病房分布,清楚了从前刘宣玲住的那个病房在哪之后两人便放缓脚步往那头走。 走廊里很安静,连空气都透露出一种用金钱堆出来的安宁感,护士推着小推车经过都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 唯因出神想象了下方家的有钱程度。 结果发现想象不出来。 “到了。”川录闲在一间病房门口站定。 唯因回神,看着关着的门犹疑了一瞬:“我们……不会要进去吧?” 她们和里面的人又不认识,推门进去,多少有点冒昧了。 “当然要进去,”川录闲看见她睁大双眼,赶紧补上后话,“不过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 唯因出声问,却看见川录闲双手在胸前划圆,她手掌不断翻转,像是在匀散一抹气息。 到最后,她十指勾缠,指尖的银光顿时四散开! 眼前像被蒙上一层浓重的白雾,四周的景象全变作了白茫茫的一片,唯因看不见川录闲的身影,顿时慌了神:“川录闲——” 第32章 她伸手往川录闲刚才站的地方摸索,心跳声在心腔里咚咚地回响。 过了几秒手上还空着,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你在哪儿啊,我害怕……” 她呜呜咽咽地要把手收回来,手上却像是忽然握了个冰块。 “别怕,”川录闲的声音从一片白茫茫里传来,“闭上眼等一会儿就好了。” 她说完,另一只手覆上唯因的双眼,唯因温热的眼泪蹭到她的掌心里,像是烧烫了的铁水一样有些灼人。 川录闲把手掌轻轻往后缩,等碰不到唯因的脸之后才像是终于找到了个安全距离。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等了不久,川录闲才把蒙着唯因双眼的手撤回来:“可以睁眼了。” 唯因闻言试探着睁眼,眼前却没什么变化,顶多有些因为闭了一会儿眼之后的发蓝。 “没变化?”她马上看向川录闲。 川录闲见她没再战战兢兢的了,便把牵着她的那只手抽了出来。 唯因手中骤然变得空荡荡,她声音放软了看着川录闲:“你就不能一直牵着我吗?” 川录闲听见她这话,顿时有些好笑:“你是瞎了还是瘸了?我为什么要一直牵着你?” 黏人不是缺点,但太黏人了也不是个好事。 唯因复而变得气鼓鼓的。 “你当真没看出来哪里变了?”川录闲接上她刚才的问题。 果然唯因立马像是忘了那个插曲,马上跟着川录闲的思路走:“没有。” 川录闲勉力压下自己的嘴角,伸出手去双手按住唯因的肩膀把她整个人转了一百八十度。 “你干什么——这,装修好像有点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因为这是……二十五年前。” 唯因听见这句话,马上又从另一边转了回来,她双眼瞪大看着川录闲:“二……二十五年前?!那这里面的是——” 二十五年前正是李词刚出生的时候,那她们眼前这间病房里的人不就是刘宣玲! 川录闲轻轻点头,同时把手放上门把手。 “你等等!就算是刘宣玲那我们这样进去不也是很奇怪?”唯因按住川录闲的手。 川录闲却挑眉看着她:“你是鱼吗?记忆只有七秒。” 她话音未落就按下把手大踏步进门,唯因虽然没反应过来但还是跟着她往里进。 直到看着房间里的人对她们进来了这件事都没什么反应之后,她才知道川录闲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怎么把川录闲过硬的业务能力都给忘了? 她有些讪讪的,刚想偏过头去和川录闲说话却被眼前一大堆人吸引了注意力。 刘宣玲半躺在病床上,床边隔几米远放着个婴儿床,很罕见的,看上去像是长辈的几个人居然没一个人围在婴儿床的旁边。 怎么会?一般来说老人不是最看重小孩儿了? 唯因扯扯川录闲的衣角。 “你看看就知道了。”川录闲连头都没偏。 “玲儿啊,你也别伤心,这回是个姑娘下回再来个儿子不就直接成了一个‘好’?” 现在还年轻的刘宣玲听见这话,神色都舒展了几分。 她轻轻摇头:“妈,我没伤心,我们早就知道了这胎是个姑娘,虽然没顺我们的意,但好歹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就想着也生下来,就当给儿子积积德。” 周围的人附和她说的话,一群人围在她的床边说了二十来分钟,但愣是没一个人说去看看旁边的小李词。 唯因的眉头越皱越深,到了最后李词“哇”一声哭出来的时候她偏头看着川录闲:“他们就这么嫌弃李词?” 不仅没一个人关注她,而且在亲生母亲眼里她就是个为了将来的儿子积德的工具。 她虽然现在听不懂,但在以后的日子里却是时时刻刻都在感受。 她必定,比唯因这个外人要更难受千百倍。 川录闲察觉她的情绪,抬手轻按着她的肩:“也不是嫌弃。” “那是什么?” “李词说了,是无足轻重,若有若无。” 没有厌恶,只是忽略。 “我们走吧。” 川录闲说完,转身提脚就要出房间,唯因想要跟上去,却意识到好像还有正事没干。 “等等,你找到那一块残魂了吗?”唯因拉住川录闲,生怕她忘了这回事。 川录闲点头:“当然。” “你什么时候找到的?我怎么不知道?”唯因竭力回想,却始终没想出来川录闲是在什么时候把那一块残魂拿到了手的。 “在李词刚刚哭的时候。她哭,是因为现在尚且还停留在她身边的残魂被我收走了。” 她说完看着唯因点了头之后又要往外走,但没走两步,刚才本就没被唯因松开的手腕处就再被握紧。 唯因望着她的眼睛:“所以,李词为什么会天生就缺了一块魂魄?” 川录闲敛眸。 过了片刻,她抬眼看向现在已经安安静静地躺在婴儿床上玩手指的李词: “因为她的出生不被期待,在这天地之间,她是无福之人。” 第28章 遇到川录闲是她的幸事。 “我知道福气这种东西和我没什么关系。而且反正我现在也已经死了,就不想再去纠结这些了。” 李词坐在床尾,听完自己天生就魂魄缺损的原因之后说了这话,她手上还是在揉着裙摆,原本好端端的布料变得皱巴巴的。 她说完,原本低着的头试探着抬起来,视线落到川录闲脸上:“其实,死后能遇到你,我也还算幸运吧。” 如果被李兵和刘宣玲请来的不是川录闲,那她多半已经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或许这是老天爷自觉亏欠之后给她的一点补偿。 “你要是这样想的话,那我很荣幸,”川录闲先对着她轻轻笑了下,而后抬手让掌心中现出流光,“这是你的其他魂魄,我们找全了。” 掌心之中的流光像是淡粉的火焰,李词看见它的一瞬间就像是呆在了原地一般差点连呼吸都忘了。 这个世界上没多少人能亲眼看见自己的魂魄是什么样的,顶多在脑子里想象一下。 但她亲眼看见了,那团流光静静地待在川录闲的掌心里,颜色有点像锰的焰色反应,丝毫没有文艺作品里魂魄可怖的样子,反倒有点可爱。 用可爱来形容自己的魂魄,好像有一点自恋嫌疑。 李词想到这儿,方才呆住的神色顿时散了,她笑起来,脸上的酒窝轻轻凹下去。 但这是她的魂魄,是她存在于世的最好证明,无论她用什么好词去修饰,也没人能够批判她。 川录闲看见她回了神,便朝着她把另一只手伸出去:“手给我。” 冷白的手落在李词眼前,李词先下意识眨了两下眼,视线在那只清瘦的手上停留了几息之后才试探着抬手搭上去。 川录闲轻轻收拢指节将她的手指握紧,缓缓带着她的手悬在那团流光之上。 指尖和那团流光相接,流光顿时变作了丝线一般逐渐攀上李词的手指、小臂、全身,她整个人被淡粉的光笼罩,刚开始时有些不安的神色也不知不觉地平稳下来。 她闭着眼,川录闲慢慢把她的手放到她的大腿上。 淡粉的光晕有些朦胧,像给李词披上了一层纱,苍白的脸被这光芒映出一点血色,让人产生一点她又活过来了的错觉。 但光芒亮到极致之后便缓缓暗下来,李词脸上的血色也如昙花一现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缓缓睁眼,视线里带着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懵:“我这是怎么了? 刚才指尖触到那团流光之后她的神思就像是陷入了混沌,耳边是嘈杂又毫无章法的声音,同时还有无数个场景从眼前划过。 “你的魂魄归全了。”川录闲迎上她的目光。 李词闻言低头看看自己,却没发现自己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她又抬头:“真……真的?” “或许我们可以出去转转。”川录闲轻轻挑眉。 她转头往窗外望,现在已经是傍晚,天上的云被染成了橙黄的,树叶被风吹得轻轻摇曳,蝉鸣透过玻璃传进耳朵里。 她回头,浅笑着看着李词:“今天天气不错。” 看上去很适合散步。 川录闲背光站着,脸上的神色有些模糊,李词听着她的声音也往窗外望,看了小半晌才轻轻点头。 “那走吧。”川录闲得了她的同意,便要提脚往外走。 但她经过书桌的时候,手腕却被人拉住。 刚才一直安静得像是死了的真死人唯因拉住川录闲,她略微睁大了眼睛,另一只空着的手指向自己:“不带我?” 难不成要留她一个人在李家? 川录闲闻言先没说话,而是看向了李词。 李词对上唯因带着祈求的目光,本来就软的心又往下陷了陷,她看向川录闲:“我们不一起吗?” 第33章 这是同意唯因一起了。 唯因脸上顿时现出了个笑容,她马上从椅子上站起来,两步蹦到两人身边,川录闲见她过来了,便握住把手开了门。 川录闲和唯因这次来李家又是偷偷摸摸来的,自然出去也要偷偷摸摸地出去。 不过这偷摸得太正大光明,以至于李词往外走的时候胆战心惊,直到三人从刘宣玲面前走过都没引起她的注意之后李词才终于放下心来。 三人出了李家的门,再慢摇摇地出了小区的门,最后在一个偏僻处恢复了真身。 李词回头看着刚刚走过来的一路,视线在现在已经看不见了的别墅小区方向上停留良久。 “我真的出来了,我不用再待在他们身边了。” 她的语气之中带着欣喜,听来让人嘴角不自觉往上勾。 川录闲看着她:“我还能骗你?” “谢谢你,”李词双眼之中隐约含了些泪水,不过她马上又想到另一件事,“你真的还要再回李家?他们可是计划要杀了你。” 刚才川录闲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第一件事便是把自己听到的都告诉了她,但是她却说自己还要再回李家,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虽然她知道川录闲好像很厉害,但她还是放心不下又再提了一遍。 “他们现在还没决定最后要怎么做,我可以回去再帮你盯着——如果你一定要再去的话。” 李词看着川录闲,神色上有些紧张,唯因听见她的话,伸手扯着川录闲的衣角。 川录闲先“嗯”了一声,然后终于觉得这事是件大事了一般看向李词: “你喝酒吗?” 什……什么? 李词被她问呆住,双眼无意识地眨巴了两下,像是没理解川录闲问这话的理由。 自己不是在说关于她性命的大事吗?怎么扯到喝酒上去了? 川录闲见她一脸不解的模样,便抬手往天上指了指:“我觉得现在这个氛围,很适合喝一点酒。” 夏天,傍晚,暖风,再加上一点和劫后余生沾边的欣喜。 这简直就是啤酒的绝配场景。 李词意识到川录闲并不想再在刚才那个问题上浪费时间,便索性也放弃了先前那份担忧。 “喝。”李词点头。 川录闲会意,又问:“喝什么?” “啤酒吧。” “你喜欢喝啤酒?”川录闲心里说着正合她意,面上却问着原因。 李词轻轻摇头:“我只喝过啤酒,还是在和她们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才会偶尔喝一点。” 至于为什么,她想川录闲应该很容易就能猜到。 川录闲听见李词这般回答,没说什么就只点了点头,待到唯因心里把这原因猜了十个八个之后,川录闲已经提着几罐啤酒回来了。 几罐啤酒沉甸甸的,坠得塑料袋子都绷紧,唯因伸手往袋子里捞,但手指尖还没碰到易拉罐就被川录闲给打了回去。 “没你的。”川录闲收手。 唯因讪讪地搓着手,嘴角微微向下撇,她盯着川录闲小声嘟囔:“还说你不凶。” 不过她抱怨是这样抱怨,到了川录闲听见她的话之后用视线轻扫过她的时候她就马上噤了声。 敢说不敢认。 川录闲看着她这幅背后说人结果被抓包的尴尬模样,顿时起了逗逗她的心思,但手上重量提醒着她还有其他事没干。 她把目光从唯因脸上收回来,抬手抖了抖塑料袋问李词:“往哪儿走?” 虽说这几天川录闲已经在这附近来来回回了好几趟,但她对于这附近哪儿有适合散步的地方属实是完全不知道。 李词低头想了想,几秒之后她抬起头,伸手往一个方向指着:“这边过去就是南江,在江边走走挺舒服的。” “好。”川录闲同意下来。 三人便立马往那边去,又走过两条街拐了三个弯,天色已经从橙黄变成橙红,三人眼前才现出一条宽阔的江。 难得在这夏天里吹一阵凉风,唯因被带着凉意的江风舒服得眯了眯眼。 江面印上晚霞,川录闲在满眼波光粼粼之中轻声问李词:“你以前经常来这儿?” “嗯,经常来,几乎每天都来。”李词靠上栏杆,目光朝着对岸望过去。 她已经很久没来过这儿了,自从十八岁离开家以后她就再没回过南岛,就算后来回了南岛规培也因为这里离李家太近了而敬而远之。 几年前对岸还是矮矮的楼房,现在却已经有了高层还闪着灯光。 她双手扒住栏杆,整个人身子往后仰,长发和裙摆垂下来,看来她以前很喜欢做这个动作。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看着逐渐暗下去的天,直到手有些发酸了才又往前趴到栏杆上。 “讲故事,要酒的吧?” 李词朝着川录闲伸手,川录闲弯腰从地上的袋子里拿了一罐啤酒递给她。 酒是冰过的,易拉罐的外面挂满了水珠,李词先用手抹了一把,甩甩手之后才拉开拉环。 这酒在便利店里随处可见,没什么特别,甚至能说一句上不得台面,但李词含着那口其实她不怎么喜欢的酒时,心里的委屈却是骤然往外溢。 她把那口酒咽下去,勉力睁着眼睛不让眼泪往下落。 “我的高中离这儿不远,而且我们学校不用上晚自习,所以我就喜欢每天下午放学之后来这儿走走,一直拖到天黑才回家。” 那个时候她能在江边的椅子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而这几个小时却是她为数不多能彻底放松的时间。 她说完这句又喝了一口,余光却看到唯因好像有些疑惑。 “你是有什么想问我吗?”李词正眼看过去。 唯因闻言却是先看了眼川录闲,在看到川录闲轻轻点头之后她才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不想回家,是因为李兵和刘宣玲,还是因为……李复言?” 音调放得极尽轻柔,像是害怕李词觉得被冒犯。 不过李词听完后脸色却丝毫没有恼怒,反倒有些许惊讶,她向川录闲看过去:“你……你没告诉她?” “没有。”川录闲摇头。 川录闲的声音平平的,只是在陈述一件事,但李词却在这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里找到些陌生的温暖。 她的出生不被期待,却在眼前这只见过几面的人身上体会了一遍被小心护着心里难言的感觉。 她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心里许多滋味搅在一起,她定定地看着川录闲,犹豫一番之后开口:“那你现在带那个日记本了吗?” 川录闲点头,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本子,粉色的外壳,她挑眉看着李词,等到李词抿着嘴点头之后才把这本子交到唯因手上。 唯因还在因为两人没头没尾的话发懵,手上却已经多了个日记本。 有些眼熟,像是那天在李词房间里第一次见到她时川录闲从衣柜里拿出来的本子。 “你看吧。”李词声音响起,简短的话语里带着些不可名状的悲伤。 唯因皱起眉,还想再问什么李词却已经背过身去,川录闲也沉默下来。 江风再度吹过,风里混杂着几分咸湿的水草味,浪声迭起,唯因趁着天色尚明翻开了这本日记。 第29章 一帆风顺,百事大吉。 【2月16日,天气:晴,心情:不好。今天弟弟又扯了我的头发,他力气好大,我觉得我的头发都要被他扯断了。明明他都已经六岁了但是爸爸妈妈都说他还小,说我是姐姐要让着弟弟。好吧,那我就再原谅他一回吧。他下次要是再这么对我的话那我也要扯回去!】 【2月25日,天气:小雨,心情:很不好!今天弟弟把我已经写完的那一页给撕了,我还不知道,一直到老师把我叫过去说我态度不认真我才知道这件事。但是老师很好很好很好,她相信是我弟弟撕的。结果我把这件事告诉爸爸妈妈,他们只说知道了但是根本没有骂弟弟一句!】 【4月17日,天气:阴,心情:伤心。今天是我的生日,但是弟弟把脚扭了去医院了,爸爸妈妈都去照顾弟弟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晚上我自己热的他们留的菜来吃。我知道我不该怪弟弟,他也不想扭伤脚的,但是我就是忍不住要去怪他。我不是个好姐姐。】 【6月17日,天气:晴,心情:生气!弟弟的脚完全好了,但是他告诉我他在我生日那天就是故意扭伤脚的!他不喜欢看到爸爸妈妈给我过生日!我生气地骂了他,结果他去找妈妈说我欺负他,我把原因告诉妈妈结果妈妈只说生日不是个大事,过不过都可以。】 【难道我不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吗?】 【为什么爸爸妈妈总是偏向弟弟?】 【为什么弟弟做什么他们都觉得是对的?】 【我是姐姐就应该一直让着他吗?】 【3月21日,天气:阴,心情:很差。弟弟打了我,他把我手上都打起了红痕,摸上去都很疼。我告诉爸爸妈妈,爸爸轻轻打了弟弟一下就没再说这件事了。那个巴掌好轻好轻,比我打蚊子的时候还要轻。】 第34章 【6月24日,天气:阴,心情:不好。爸爸妈妈和弟弟在讨论暑假要去哪里玩,弟弟笑得好开心,他说想去英国玩,爸爸一下子就答应了。昨天我又被弟弟打了,他拿衣架打我,我想打回去他却说要去爸爸妈妈面前告状。】 【我不敢打回去了。】 【手上的伤痕好疼。】 【我不要当他姐姐了,他不是我弟弟,不想要他当我弟弟,不想要一直让着他。他不是我弟弟。】 …… 【李复言……他……他怎么能这么对我。就算……就算他讨厌我嫌弃我,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他就是个强。奸犯!】 【但我又能干什么……我又能干什么?!爸妈永远偏向他,他做的事永远是对的。就算他们的亲女儿被她的亲生弟弟强。奸了他们也只会一直给他开脱!】 【我能报警吗?不能……他可真聪明啊……还知道带套。我一想到他刚才插。进我身体里了就觉得恶心!】 【但他的力气好大,我用尽全身力气都挣脱不开……我竟然还高。潮了,太可笑了……】 【他竟然还说他爽到了,说我高。潮的样子很好看,说他以后还会来找我。他在羞辱我!因为他知道我现在没办法逃脱才这么有恃无恐!】 【他就是个恶魔!】 【我马上高三了,还有一年我就可以离开了,最后一年,我马上就可以走了。】 【为什么……为什么在学校里还要这么折磨我?!他明明可以去国际学校,但是他竟然来了我在的学校,而且本来应该是我毕业了他才会上高一。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想要接着羞辱我!】 【他是个疯子……竟然……竟然强迫我和他在学校器材室里做,外面好多人,他还说下次要再换个更刺激的地方……】 【我想杀了他,我好想杀了他,但是我不能,我会被发现,那样的话我之后的人生就全毁了,我不能为了他葬送自己的一生。】 【他是个疯子!竟然在和爸妈一起看电影的时候用手弄我……他算准了我不会说出来。但是电影院有监控,他的手好脏。】 【每次被他搞得高。潮的时候我都好想死,但不对,他才是该死的那个人!肮脏的人是他不是我!】 【终于高考了,但高考前一天晚上他弄了我一个通宵,这是我唯一一次顺从他,因为我害怕我把他惹怒了第二天不让我去考试。】 【真的很可笑。】 【北清!我上了北清!我终于可以走了!我终于可以走了!】 【我知道李复言不会这么容易放过我,果然,在我出发前一晚他又来了。他又弄了我一个通宵,甚至把我抱到爸妈房间门口去做,他射。出来的时候低吼,像是没开智的动物。】 【对,他就是个没开智的动物,我不过是被一只狗咬了。】 【等我的伤口好了,我就有新的人生了。】 【这本日记我就不带去了,就让这些苦痛的记忆留在这个并不属于我的家里。】 【属于我自己的人生,要来了。】 苍劲有力的字迹在这里就停了,往后的页面都是空白的,江风又吹过,吹得纸张都刷刷作响。 唯因的视线落在最后一句话上,她捧着日记本的双手不住地颤抖,双眼中不知为何已经含满了泪水。 她一眨眼,眼泪顿时就落下来砸到手里的日记本上,她赶忙伸手去擦,到最后却还是留下一道水痕。 “对……对不起。”她抬头看着李词。 李词摇头:“没事,这又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唯因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手里的日记本像是块红铁一样让她拿着有些难受,她想多看李词几眼,但又觉得不太合适,最后只能讪讪地低下头。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只有极远处还有些微光,川录闲看着唯因这副难受却不知能做些什么的样子,心里未知之地莫名被戳了一戳。 她盯着唯因看了两眼,而后才伸手把日记本从她手里抽出来。 “这个,你还要吗?”她看着李词,手上拿着日记本晃了晃。 李词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还是回答:“不要了。” “确定?” “确定。我要来干什么呢?回味痛苦吗?” 川录闲点头表示了解,而下一秒,那粉色皮质外壳的本子就飞了出去! 日记本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在半空待了不过几秒之后就重重砸进南江中心,再过了一个眨眼的时间,那本子就再也看不见了。 就连激起的点点浪花都马上被洪流掩埋了。 李词的视线跟着那本子落进江里,等回神之后才看向川录闲:“就这么扔了?” “不然?”川录闲歪头看她,眼中的神色像是觉得刚才那个动作理所应当。 头顶的路灯开了,冷白的光洒下来落在川录闲脸上,她本就是清绝的长相,再被这灯光一衬,说是神仙也不为过了。 李词品着她话里的理所应当,视线在她脸上悄悄流转:“扔就扔了吧。” “其实,就算你要让我找回来,我也是找不回来的。”川录闲笑着说出这句话。 “不让你找,”李词被她逗笑,“谢谢你。” 虽然她知道自己这一路已然说了不下十次谢谢,但这两个字就像是在她嘴里扎根了似的只要看见川录闲就要往外冒。 川录闲欣然接下这又一句谢,抬手喝了一口啤酒之后转头问她:“你之后想去哪儿?” “哪儿都想去。” “哦?口气不小啊。” 李词点头:“对,我就是哪儿都想去,我没福气让爸妈陪我去看,现在我自己一个人倒还乐得轻松。江河山川,湖泊大海,江南的烟雨,塞北的雪,都还在等着我呢。” 她说着笑起来,那一声笑中隐约含着几分释然。 “反正我都死了,也没什么要紧事要做了,这不正好让我慢慢看这天下山河吗?” 她原本以为她的新生开始在十八岁那年,但直到她二十六岁生日那天,她意识到并不是。 她竭尽所能去摆脱的人最后依旧摧毁了她,或许这是天定,是现在很多人说的“宿命感”。 有些时候也会觉得不公,觉得凭什么。 但实在是不知道遇到川录闲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她心里积压已久的淤泥在那个日记本飞出去的一瞬间里就被铲除干净了。 心里澄明之后,她便开始觉得—— 死后才是她的新生。 “对,这天下山河你要慢慢看。”川录闲附和她说的话,又抬头往江对岸眺望。 李词收了心里一应思绪,捏着易拉罐看着身旁的人:“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天地之大,多少人一别就再不会相见。 川录闲看着对面楼上的彩灯,脸上被凉风吹起温和的笑,她把手里的易拉罐磕在栏杆上,“当”的一声混进吹过的风里。 “有缘自会相见。” 有缘自会相见,不必强求重逢。 李词了然,显然这句回答在她意料之中,她没觉得落寞,只又看着川录闲:“你能抱我一下吗?” “嗯?为什么?”川录闲有些不解她这般请求。 “没有人抱过我。” 她看着川录闲的双眼,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川录闲听完她这句话,便向她迈了一步。 川录闲伸手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柔柔的,像是在搂着一件宝物,她把脑袋靠上川录闲的心口,双臂环过劲瘦的腰。 心跳震得耳朵有些痒,双眼之中却含了泪花。 竟然……是这么一个只见了几面的人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尽管这拥抱也马上就要撤了,但这短短的时间也就够了。 川录闲俯身到她耳边:“此前皆是虚妄,往后才是真实。我祝你一帆风顺,百事大吉。” 温热的气息笼住耳垂,李词往后缩了缩。 她索性松手从川录闲怀里退开,看了眼身旁的南江之后向川录闲和唯因挥手,等到下一阵风来的时候,她转过身向前走。 她的身体在逐渐变得透明,她强迫自己不要回头看。 就算死了又怎样,照样向前才是正道。 她这一路,必定会—— 一帆风顺,百事大吉。 第30章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泠泠的月光洒下来,像水一样兜了整片夜色,天上半片云也没有,混着暖风一起能被称作晴朗。 身后路灯的光往前照,川录闲的身影被拉长。 她一步一步地走着,脚步放得极慢,视线偶尔在自己的影子上略过,但每次不过定住两秒就马上移开。 到了一个院子门前,方译姜正等在这儿。 “她这是怎么了?”方译姜见川录闲来了,便放下手机迎上来,但川录闲怀里的人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换谁来了都得先问这一句。 川录闲闻言低头看着自己横抱着的人。 第35章 唯因双眼都闭着,脸上挂着明显的潮红,呼吸匀净,像是已经睡熟过去,她安静地蜷在川录闲怀里,现在这个样子比平时闹腾的时候要乖上不少。 川录闲抬眼,看着方译姜轻声道:“醉了。” “醉了?师姐你不是连可乐都不让她喝吗?” 川录闲朝她看过去,她立马闭了嘴。 虽然川录闲刚才那一眼没带什么情绪,但是方译姜决定还是不继续调侃她师姐,她轻轻抿嘴之后就抬脚往院子里走。 “小心门槛。”方译姜抬脚跨过去。 川录闲落后她两步,走到那高门槛之前正要抬脚,怀里的人却觉得不舒服了似的哼了两哼。 轻哼从鼻腔里跑出来,黏黏糊糊的像是糯米做的粥,唯因就着脑袋边的胸口蹭了蹭。 她像只猫一样蹭毛,几下之后又睡过去。 川录闲等她安分下来之后才继续往前走,双臂再往自己身前收了几分。 刚才不该让她喝酒的。 后悔了。 但是就算她开始时劝阻两句,只要唯因撒撒娇,那她的立场也没见得有多坚定。 什么时候才能把这心软的毛病改掉,烦。 她心里思绪翻涌,回神之后又低头看着怀里安安静静的人,眼前不禁浮现出不久前某人信誓旦旦的样子。 “我不会醉的。” 李词的身影早已看不见了,在她走后唯因自己默默抹了好几次泪,川录闲知道自己也安慰不了她什么,便带着她找了个椅子坐下慢慢伤心。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唯因才从伤心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她一转思绪,便盯上了剩下的啤酒。 她拿出一罐,这动作被川录闲看见,川录闲按住她的手:“你不能喝。” “啤酒度数又不高,”唯因把川录闲的手扒拉下去,“我不会醉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川录闲竟然点了头。 唯因见她同意了,立马拉开拉环试探着抿了一口,半秒之后她皱起眉,像在疑惑嘴里的味道。 “能喝吗?”川录闲看着她这副模样,料定她是不习惯这啤酒的味道。 却没想到唯因点点头:“有点奇怪,但是能喝下去。” “那你喝吧。” 川录闲随口往下说,说完之后便放空了神思去想其他事,等再回神的时候,便是唯因脑袋靠在她肩膀上睡着的时候了。 江水的哗哗声传进耳朵,明明是极雄壮远阔的声音听来却还没有身边人的呼吸声抓耳。 肩膀上的脑袋有点重,川录闲却莫名不想把她叫醒,索性就保持这样的姿势等着唯因一直睡。 直到时间确实晚了,川录闲才把唯因打横抱起往方译姜给她准备的住地的方向去。 但这样的一路下来,唯因竟是没醒过一回,看来是醉得厉害了。 还说自己不会醉,不过随口胡诌罢了。 川录闲跟着方译姜再跨过几回门槛之后才到了房间,她把唯因轻轻放到床上,又把唯因的鞋脱了规规整整地摆在床边,最后还把唯因脑袋上的发圈给摘了套到了自己手上。 一通动作下来,唯因像是终于舒服了一样窝在床里停了哼唧。 川录闲看她舒坦了,便走到门口抬手把灯给关了。 她抬脚往院子里走,方译姜跟着她的脚步,边走还边回头看。 “师姐,你什么时候这么温柔了?”她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怨气。 川录闲走到院子里的藤椅上坐下,偏头看着跟过来的方译姜:“我以前很凶?” 方译姜靠上椅背,抬头往天上望:“你以前不是凶,是冷,冷得我们这些人都不怎么敢和你说话。只有偶尔、极偶尔的时候你才会关心关心我们。” “你以前吃我的糖吃少了?” “偶尔才吃。” “方大小姐,您是否有点健忘呢?你以前几乎每周都会因为调皮被师父罚,是谁每次都在你被打了手掌之后喂你糖啊?我还记得你最喜欢吃荔枝味的。” 川录闲说着这么长一串话,然后抬手在方译姜额头上轻轻叩了一下:“这样的频率,叫偶尔?我不过是从前喜欢安静些,怎么就叫你把我对你的好都给忘了?” 方译姜被弹了脑袋,顿时有些讪讪,她回想从前在师门里的事,自觉自己刚才确实有些不过脑袋。 她看了眼桌上管家提前准备好的水果,思量一番之后抬手摘了一颗葡萄递给川录闲:“师姐,我错了。” 川录闲笑着接过她的“谢罪礼”,握在手里轻轻盘着。 “你、时西,再加一个映舟,你们三个最喜欢缠着我了,我要是不躲远一点你们还不把我给吵疯?” 调皮的小孩儿没人喜欢。 方译姜知道自己小时候是什么脾性,只好乖乖听了这句“控诉”,但川录闲还没把那葡萄吃进嘴里,方译姜就又开口:“但我们总归比不过唯因。” 川录闲听见她这句话,手上转着葡萄的动作停住:“你和她比什么。” “因为你对她比对我们温柔多了。当然我知道要是师姐真喜欢她的话这样也正常,毕竟身份都不一样,分量自然就不一样。” “只是……只是有点羡慕而已。” 方译姜自顾自地说,川录闲脸上表情跟着她的话逐渐沉下去。 得,解释了那么多次方大小姐还是不信。 川录闲把那葡萄扔进嘴里,酸甜的汁水爆出来,她看着方译姜,有些无奈地开口:“我说过了,我和她,只是朋友。我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其他感情。” 方译姜听罢点了头,但也不知道信了多少,川录闲轻声叹了口气,刚想再靠上椅背却想到什么。 “你……不会把之前误会的告诉其他人了吧?” 方译姜动作一顿。 很好。 川录闲笑了几声,耳边听到方译姜着急忙慌解释的声音:“我没告诉多少人,我就只告诉了周时西、江映舟、宋祈安……” 她说了一大串人名出来,越到后面她声音就越低。 川录闲看着她:“还有吗?” 方译姜低头,不敢看她的目光:“还有……师父。” 川录闲敛眸,呼吸滞住了一瞬。 “没事,不怪你,怪我自己没说清楚。”她把心里那股异样的情绪压下去,扯出一个笑容安抚方译姜。 方译姜想再说什么,耳边却听到一声拉长了的呼唤。 “川录闲——” 声音从房间里来,带着刚醒转时独有的鼻音,又懒懒散散地拖长了尾调,像是支钩子一样勾得人忍不住就要站起身来往房间去。 川录闲下意识要起身,却想到什么,动作还没做出来就停住。 “她醒了,在叫你。”方译姜看着坐得稳稳的她师姐。 “嗯。” “不去?” 川录闲又摘了颗葡萄丢进嘴里:“听上去没什么事。” 她靠上椅背,视线刚望向天上余光里就看到一个人影摸摸索索地到了门口。 “川录闲……你不要我了吗?这是哪儿啊?” 声音里带着哭腔,一句话被折了又折,脑子被酒精影响,唯因自动忽略掉就坐在院子里的人。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砸,脸上立马布满了泪痕,她顺着门框滑下去,坐到门槛上,双臂抱着膝盖不断抽气。 “川录闲,你在哪儿啊……川录闲——你真的不要我了吗?你别不要我啊……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你别不要我啊……” 她哭着嚎啕,嘴里一直叫着川录闲的名字,却没听见回应,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好像只知道“川录闲不要她了”这件事。 心里已经被这件事填满,压得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她又出来得慌忙,脚下没穿鞋就跑了出来,现下踏在青石板上,寒意透着薄薄一层的袜子直直窜上身。 晚间的凉风吹过,唯因缩了缩肩膀。 “川录闲,我好冷啊——哎呀!” 话没说完,整个人却离了地,发丝在空中划出小小的圆弧,心跳骤然加速。 像条鱼一样,她被两只手臂捞起来。 脑子还在发懵,心腔里的咚咚声重重敲在耳膜上,唯因忘了呼吸,视线却已经往上看。 月色悬在川录闲头顶,她的目光落下来。 “冷你出来不穿鞋。” 她的声音比月光还要冷上半分,像在责备,但唯因听见她这句话,已经加快的心跳更变得不怕累一般。 “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唯因双手环上她的脖颈,同时把脑袋埋到她胸口。 川录闲双臂往上颠了一颠,唯因的眼泪在这时止住了。 “我不要你还能要谁?” “……方译姜。” 川录闲闻言往身后一暼:“你们怎么老跟对方较劲。” 唯因没再说话了,只安安静静地待在川录闲怀里,她默默听着川录闲的心跳,又吸了吸鼻子。 川录闲看她安分了,便问她:“去睡觉,可以吗?” 第36章 “你陪我。” “都死过一次了睡觉还要人陪,你也不怕别人笑话。”川录闲低头看着她笑。 唯因迎上她的目光,双眼之中水濛濛的,她用委屈极了的视线望着川录闲,俨然一副又要哭出来的模样。 川录闲看见她这般,虽然不知这眼泪真假但心里还是塌下去几分。 “好,陪你。” 她话说到末尾时轻叹了一声,像是败下阵来的懊悔。 但这时候再懊悔又有什么用,从唯因坐在门槛上一声声唤她名字时她的心有些揪着疼开始,今晚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看来她这看不得漂亮姑娘受委屈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第31章 长得跟神仙似的。 早上七点方译姜就起了床,虽然今天她没计划去公司但还是被生物钟给叫醒。 她几分钟洗漱完,因为没准备出门所以连妆都没化,她走到厨房里开冰箱找了瓶水,脸上的水却还滴滴哒哒往下落。 水有些凉,在夏天喝却正好,她喝完一口之后靠上厨房外的柱子,放空时却看到川录闲从房间里出来。 “师姐,”方译姜抬手挥挥,又看着她师姐出来的房间若有所思,“你怎么从这个房间出来的?你昨晚不是陪唯因去了吗?” 昨晚那样子,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她师姐要抱着唯因入洞房呢。 原本好好地和她说着话,结果唯因一哭,微信上一句回复就把她给打发了,让她晚上又郁闷了许久才睡着。 川录闲听见她的问句,打开冰箱拿水的动作顿了顿。 “她睡着之后我就出来了。”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我最近也睡不着觉。”方译姜语气里不知道带着什么意味。 川录闲偏头看她一眼,嘴上挂了笑:“以前没见你这么计较啊?她怎么惹到你了?” 这两人倒是好笑,天天的天天看对方就跟看世仇一样。 她自觉也没厚此薄彼,现在是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都觉得她对另一个要更好一点。 “我以前和其他人待一块儿的时候你也没觉得怎么样,怎么到了唯因这儿就不行了?”川录闲看方译姜沉默下来,便接着把问题抛出来。 方译姜敛眸,像在认真思考川录闲的问题。 耳边传来声响,是管家带着厨师来了,两人赶紧挪出厨房移到了院子里坐着。 早上的太阳不大,日光柔和地洒下来,川录闲又坐到昨晚坐过的椅子上,静静等着方译姜思索。 过了半晌,方译姜才盯着川录闲:“你对她不一样。” “没有不一样。”川录闲把手背到脑袋后。 “有,你喜……你看上去喜欢她。” “我是哪里给了你这种错觉?”川录闲对她这种看上去有点无奈。 “哪里都给了,”方译姜眼珠子转了两转,“就比如师姐你从来都没那样抱过我。” 那样? 川录闲停住一瞬,随即便想到是昨晚她抱唯因的姿势。 她向着方译姜看过去,嘴上为自己辩驳:“我以前也没机会那样抱你。” 方译姜料到她必定会这样回复,嘴往下撇了撇,又在心里感叹一番川录闲借口老套,等心下那股不满劲儿降下去之后才说:“我看师姐就算是有机会,也不会那么抱我。就比如我现在想要师姐你抱我去那边的餐厅,你会抱吗?” “可以。” 啊? 方译姜听见川录闲这句话,脸上神色滞住,她望着川录闲眨了两下眼,显然这句回答在她意料之外。 “我又不是抱不动你。” 这话传进耳朵里,方译姜没来得及往下想就被捞进了川录闲怀里! 但方译姜嘴上对这个动作向往颇深的样子,真正被抱起来之后却有些发抖,她紧紧搂着川录闲的脖子,小声说着害怕。 川录闲感觉到她的不安,手上把她箍得更紧一些。 “怎么害怕了?” “快过去……快过去把我放下。”方译姜颤着声音说话。 川录闲这才抬脚,脸上挂着看到叶公好龙现场版之后的浅淡笑容。 但她刚走两步,唯因的房间门忽的被打开了。 唯因跨出来,往四周张望了两下,显然没看到人就想要收回目光,却在把视线收回去的前一瞬福至心灵一般往院子里望。 她循着直觉看过去,原本轻扬着的嘴角缓缓往下落。 “那个……”方译姜出声,却不知道想说什么。 她反应了一瞬,然后赶紧从川录闲怀里跳下来,脚下踩到实地之后她的脑子也逐渐回温,两步就走到唯因面前。 “你别误会,是我要求师姐抱我的。”她对着唯因比比划划地解释,说完却觉得不对。 等等,她为什么要解释啊? 还有这该死的莫名其妙的被捉奸感是从哪儿来的啊? 方译姜在脑子里想着这些,想完之后便闭嘴不往下说了,俨然一副觉得刚才那幅场景没什么错的态度。 唯因扒着门框,看着方译姜:“我又没说什么。” 声音放得低,听来带着点委曲求全的意味,方译姜视线落到眼前这人低垂的眼眸上,心里又开始嘀嘀咕咕。 原来师姐喜欢小白花样子的。 “吃饭了。”川录闲走过来,抬手往餐厅指了指。 管家已经把早餐都摆好了,正静静立在餐桌旁等着,他见川录闲指过去,便轻轻地鞠躬默道了声谢。 方译姜收回视线,偏头往餐厅的方向一扬:“吃饭。” 她做完这动作便启步往那边走,唯因却有些迷茫地站在原地不动,像是不知道方译姜在叫谁。 “她在叫你。”川录闲看懂唯因在疑惑什么,走到她面前把这疑惑解了。 虽然唯因心里有些不相信这个回答,但她还是跟着川录闲往餐厅走,直到坐下之后方译姜拿起筷子,她才知道了方译姜当真是在叫自己。 不过就算方译姜本人是个极友好的,这儿对唯因来说总归还是别人家,她又想起昨晚上的事,以至于坐在餐桌前有点束手束脚。 她这么想着,方译姜的手机却叮咚一声。 像是微信提示音,方译姜随即放下筷子点开手机,过了两秒她抬头看着川录闲:“师姐你给我转钱干什么?” 转钱? 唯因偏头朝着川录闲看过去,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像被轻轻敲了一下。 “给你买糖吃。”川录闲喝着豆浆,随口回答。 “买什么糖要十万?师姐你不会想付我食宿费吧?这就有点过分了。” 十万?! 唯因脸上神色呆住,她保持刚才望着川录闲的姿势,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十万”这个对她来说已经属于一大笔钱的数字,嘴里却突然被塞了个小馒头。 嗅到浅淡的麦香味,唯因回神看着川录闲收手。 “不多,你拿去买点小东西也可以。”川录闲收回手后又端起豆浆。 方译姜这下知道了自己要是不收这笔钱的话她师姐怕是今天就要带着唯因换地方,于是就顺着川录闲的意思点了接收。 一时安静下来,唯因嚼着嘴里的馒头向着川录闲靠过去。 她原本是想说话的,但在抬头看到川录闲清瘦的侧脸之后就又把话咽了下去。 川录闲的脸是好看的,并且是极好看的,白得跟陶瓷一般的肤色,像是含着山间云雾一样的眉目,用那目光淡淡地看人一眼,便能让人心里莫名处漾起几分波澜。 怎么会有好看成这样的人。 说漂亮怕把她说俗了,说美怕把她身上那股浅淡的气质说重了,最后只能用好看来形容,虽然少了几分气韵,但至少保住了清清浅浅的底色。 长得跟神仙似的。 “想吃什么?” 川录闲转过头来问她,两人的目光骤然相接。 距离也近,唯因甚至能感觉到她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攀上自己的脸颊,她往川录闲深墨色的瞳仁里看去,在一片幽静之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有点不能呼吸。 她反应过来,马上往后退开,双眼胡乱眨着,睫毛像是飞蛾的翅膀一样乱扇。 “烧……烧麦。”她忍着耳朵里鼓噪的心跳回答川录闲的问题。 川录闲按着她的回答夹了个烧麦到她碗里,然后又转过头去听方译姜讲那个让她无语的合作商。 “……师姐你要在南岛待多久?”方译姜说完那个合作商之后把话题引到川录闲身上。 “可能一个月左右。” “还有其他事吗?”方译姜听见川录闲说的这个时间之后眼睛稍微亮了一些。 川录闲轻轻摇头:“今天再去一趟李家过后应该就没什么事了。这一个月我纯玩儿。” 其实原本这一个月她还得再去另一家在南岛的人家,但就在她踏上来南岛的高铁的下一秒,那家人就来消息说不需要她去了。 于是川录闲没出一点儿力就得了定金,她也就乐得轻松,干脆就把空出来的时间当假期过。 第37章 “那师姐你就住这儿好不好?而且我生日马上就要到了,你就顺便给我庆祝一下生日。” 川录闲垂眼想了两下,而后便看着方译姜点头:“好。” 反正也没什么事,答应她这个请求也不是个难事。 方译姜得了她的回答,顿时高兴了双倍一般,她的嘴角往上扬,甚至于她还主动给唯因盛了碗粥。 唯因默默地把粥喝完,又吃了两个川录闲夹来的烧麦,想再要一个奶黄包的时候却已经吃不下了,便坐在椅子上等着川录闲发话。 川录闲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深觉这人当真是像极了自己养的猫一样,吃完了就乖乖坐着等主人来逗。 心有些痒。 她偏头正大光明地朝唯因看过去,接着往已经空了的粥碗一瞥:“吃完了?” “嗯。”唯因重重点头。 “那走吧。”川录闲压着嘴角先向方译姜说了再见,而后才把椅子往后一推站起来。 她却没立刻往前走,反而是看着唯因伸出手。 她背着光,整个人的边缘被日光虚化,发丝像是融进天色之中。 唯因忽地想起来自己想把川录闲比作什么了。 是一副中国的山水画,重留白,轻描绘,你要去细细品味,才能看出在简略笔触之间透出的无边韵味。 明明从椅子上站起并不需要人牵,但偏偏她伸了手。 没道理,却直愣愣地按在人心窝上,让原本平静的湖面荡开几缕清波。 唯因愣了半秒神任脑海中思绪万千,等到自觉不能再拖之后轻轻搭上那只手,脚下一挪站了出来。 川录闲的手照样是凉的,不过牵着她站稳之后便收了回去。 转瞬即逝,像是羽毛轻拂过水面。 但手上依稀还残留着余温,唯因蜷曲了指节。 第32章 一起睡一觉就好了。 今天要再回李家一趟的事川录闲在昨天就跟李兵和刘宣玲知会过了,说白了就是给足了他们时间来准备杀她这件事。 唯因还是不赞成她这种明知危险却还是要去的行径,主要是因为又没什么大事,最多就是尾款结不结的问题。 虽然钱确实重要,但哪值得用命去要。 “关于钱的问题,完全可以和命相提并论。”川录闲反驳她。 唯因跟在她身边,对她这种回答撇撇嘴,不想去和她争论了但是又想到什么。 她心下一动,眼珠转了几转之后出声问:“那你怎么给方译姜一转就是十万?” 虽然明面上和她没关系,但是她直觉十万或许是为了她。听上去有些自信过头,不过反正已经问出来了,听一听川录闲的回答才能下结论。 川录闲先“啊”了一声,然后回答:“给她的食宿费。” “她没要你付。” “她没要我就不给?我又不是方家的人,怎么好意思白住人家价值几个亿的房子?” “……你可以是。” 又来了又来了。 川录闲盯着唯因,对她这种固执认为自己一定可以去方家当上门女婿的想法轻嗤了一声,然后才接着开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这些都是铺垫。 心思直接被戳穿,唯因扭捏了一会儿,一直到川录闲的目光看得她发毛,她才嘟嘟囔囔地开口:“你……是不是因为我才给方译姜转钱的?” “因为你?”川录闲扬起眉毛。 唯因听着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的语气,心里那份绮思落下去一些。 所以是她自作多情了,川录闲怎么会因为她这么一个刚认识还没多久的人直接花出去十万。 “一半吧。”川录闲又出声。 唯因沮丧到半途,听着她后来补的这句就又抬起头看着她:“一半?” “如果是我一个人住,我可能就只给她五万吧。” 原来是这个一半,倒是非常直观,没带着什么出于想让她安心才出钱的思路。 唯因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是什么心情,原本猜测的关照落了空,但又不是全然和她没关系。 只是这“一半”,怎么看都只能看出两人被分割得明明白白的关系。 虽然也没错,但就是觉得别扭。 “怎么了?”川录闲眼见着这人突然沮丧了的样子,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好端端的就又变成了霜打的茄子了,跟谁欺负了她似的。 “没有。”唯因摇头,自顾自地向前走。 川录闲虽然觉得有些莫名,但还是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腕。 唯因被迫停下来,腕间的力道不重,像怕把她弄疼了,她抬头看着川录闲,轻轻摇头:“真的没什么。” 这要她怎么说,就算说出来也一定会被说是在无理取闹。 “那你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是我做了什么?” “我都说了没有了,你别再问了。”唯因挣脱开川录闲的手。 川录闲更一头雾水,她接着追上去,却不知道能再说些什么。 “你……” “小情侣之间有什么要说开嘛,冷战伤感情的呀!” 耳中灌进一句劝告,两人动作皆是一顿,然后同时朝着那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几步之外站着个阿姨,看来已经有五六十了,她见两人看过来,便对着两人笑了一笑,然后接着说:“不要冷战了,有什么问题回家说开了再一起睡一觉就好了嘛。” 阿姨……还挺开放。 川录闲心里嘀咕完,对着那阿姨点了点头。 唯因看见她的动作,顿时脸上涌起红晕,她压低了声音问她:“你你……你点头干什么?” 这这这,这不就是认下了“小情侣”这个词吗? 川录闲没解释,只拉着她快步离开了刚才的位置,直到两人走出了将近百米远,川录闲才像是触电一般突然把唯因的手放开。 “如果你想继续听‘小情侣’要怎么和好的话,你可以回去对着那个阿姨摇头。” 没必要在外人面前解释那么多。 川录闲说完后看着唯因,想再问问她刚才沮丧的原因却觉得自己应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于是便闭了嘴等着唯因把气喘匀。 或许是天气太热了的缘故,刚才拉了唯因的那只手有些发热,竟是出了薄汗。 不愧是创了气温新高的南岛。 “走吧。”唯因出声,看样子是把气喘匀了。 川录闲听见她这句,马上又提脚往着李家的方向走,唯因照样跟在她身边,仿佛刚才那一段的沮丧是脑子里的程序出了错。 她不说,川录闲也就不再问,最后这个插曲,也就被两人抛之脑后了。 - 两人闹了闹的那个地方离李家已是不远,再走了几分钟就到了李家小区门外。 唯因按着脚步正要接着往前,却被川录闲伸手拦住。 “到了李家之后什么也别干,就跟在我身边。”川录闲看着她。 “他们到底要怎么杀你。”唯因点点头,不放心一般又问。 川录闲看着她,突然有些后悔把这人也带来了。 虽然这不是大事,但是要是把她吓到了还不是得自己来哄? “杀人手法无非就是那几种,想来他们也想不出什么新的东西。”川录闲把心里那股有些后悔的劲头压下去,转而回答唯因的问题。 唯因皱眉,想再说什么却看到有两个熟悉身影逐渐走过来,她便收了话,安安静静地站在川录闲身后。 李兵和刘宣玲从门口走过来,照样还是满脸堆笑,乍一眼看上去和几天前她们刚到这里的时候差不多。 只不过现在她们知晓了李家“闹鬼”的真相,又或许是因为这两人心里藏着要川录闲身死的计划,再看过去,便只觉得这二人面目可憎。 唯因心里对面前这两人嗤了几嗤,川录闲的声音响起来。 “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二位,我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川录闲看着刘宣玲说话。 刘宣玲脸上的笑容顿了顿,她反应了一瞬之后看着川录闲:“这是……什么意思?” 她问着,眼睛却往李兵看了一眼。 “意思就是,那个女鬼已经不在你们家了,我已经把她赶走,并且她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她的谎话说得像真的一样,脸上神色完全没有因为在说谎而慌张半分。 反倒是刘宣玲,却因为她话里的内容有些慌乱。 “那您马上就要走了?”她说完,意识到不对,但想撤回却是个不可能的事,于是只好闭了嘴。 李兵凑过来:“大师您是怎么做到的?您这两天不是都不在我们家吗?” “抱歉,这是我吃饭的东西,不是很方便告诉别人。如果你们不相信我的话,可以等上一两个月再付我尾款。” 她说完,再说了道别的话之后便转身往回走,一直过了好几秒,李兵才追上来。 “您看您这几天也累了,要不在我们家吃个饭再走吧?” 第38章 川录闲脸上勾起笑。 她转过身,对着眼前两人点头:“好啊,你们家的保姆阿姨做饭很好吃。” 听见她这么说,李兵和刘宣玲的神色同时放松下来,二人又恭恭敬敬地带着川录闲和唯因往自己家走,还时不时地往回看。 川录闲有意落后了好几步,果不其然唯因马上就凑上来:“不去不行?” “看戏总得看全吧。” 唯因一愣。 这才是她回李家的真正目的,说什么要钱都是空话,不过是想看看李家这家人到底能狠毒到哪种程度罢了! 她这吊儿郎当的人设,倒是立得稳稳当当。 想通这点,心里的担心也莫名就散了,唯因一直轻皱着的眉头终于松开一点。 川录闲没再说什么,只跟着前头两人继续往前走,知道了她真正目的之后,她的背影里竟透出几分急切。 什么人啊。 一行人到了李家的时间还早,刘宣玲便拖着川录闲和唯因说话,三人坐在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等唯因睡了好几觉之后终于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 保姆阿姨做完饭就走了,是李兵和刘宣玲给她放了假。 几人坐到桌前,川录闲环视一圈,想起什么:“令郎没在家?” 这个称呼像是个定魂咒一样,刚一说出来李兵和刘宣玲就不约而同地僵住了动作。 过了两秒,刘宣玲反应过来:“他今天和朋友去玩儿了,年轻人嘛,和朋友多一起玩儿是好事。” “确实。”川录闲又点头。 她把脑袋抬起来之后便拿起筷子,在眼前两人说“客人先动筷”的声音里夹了一块排骨。 她轻轻咬上去,在周围三个人的注视之下把那块排骨吃了个干净。 在看到她喉头一动之后,李兵和刘宣玲眼中透出欣喜,唯因却有些疑惑。 刚才不是告诉她不要吃任何东西吗? 那现在她该怎么办? 唯因这么想着,刚还在身旁好好坐着的人却一下栽到了桌子上! 川录闲的额头直直撞上桌面,原本摆在她面前的碗筷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拂下桌,陶瓷的碗骤然碎开,破裂声像是有什么预兆。 这是什么情况?! 川录闲双眼紧闭,唯因还在呆滞,耳边却听到下楼梯的声音,她向楼梯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李复言正快速下楼! 她的心脏狂跳,脑子在*瞬间无法思考,李兵和刘宣玲已经起身朝着她走过来,两人脸上都带着一不做二不休的决绝。 她该做什么?现在这个情况下她什么也做不了! 三对一,更何况她基本等于是个废物! 李复言已经到了餐厅,唯因看见他手中的绳索,身上汗毛直立。 “抱歉,我也不想的。” 他说完,手中的绳索又紧了紧,双眼中渗出的阴暗神色却和他嘴上抱歉的样子完全不相关! 唯因竭力压下眼泪,却没想到生理性的泪水怎么也憋不住,两行清泪唰一下落下来,她透过眼泪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三人,心里一横喊了出来: “川录闲!你要是再不起来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像是知道自己底气不足,她的声音逐渐往下落,到最后甚至带了哭腔,但尽管她声音再大,身后昏过去的人也没有半点动静。 她就要再死一次了? 唯因心里悲戚戚,面上却还是顶着红眼眶怒目瞪着李家人,她往后挪,俨然一副要拼死护着川录闲的样子。 却没想到腰间骤然来了阵力道! 她顿时重心不稳往后倒,整个人落进带着轻浅香味的怀抱。 刚才还一副昏死样子的人现在好好地坐在椅子上,她低头看着有些呆滞的唯因: “不理我?不可以。” 第33章 混蛋! 唯因的脑子还是空空,只知道眨着眼睛看着川录闲。 川录闲盯着她,目光平静地垂下来,像是在迎合说的话一样,她轻轻摇着头,那幅泰然的模样简直就和在草地上晒太阳的时候一样悠闲。 她哪里有一点刚从昏迷里醒转的样子! 唯因想通她不过是在故意逗乐,心里刚才绷到极点的弦骤然断了,眼泪瞬时就跟断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她抬手往川录闲肩上重重一锤。 这一拳颇为结实,撞出了声闷响,川录闲知道自己有亏,便直直受了这一下。 但就算川录闲自己觉得悠闲,眼下这处境也还是能叫做危急! 李复言显然是被川录闲醒转这件事惊得无措了一阵,但等到川唯二人这一来一回结束,他便立马有了决断。 他快步向前,看来这决断是一不做二不休! 眼前的男人近在咫尺,唯因的嗓子发紧,但下一瞬,她眼前便天旋地转,整个人悬了空,耳边听到几声轻巧的脚步声,再回神时,人已经被放在了距离餐厅有一段距离的椅子上。 川录闲伸手把她的头发撩到耳后,俯身盯着她的眼睛:“等我一会儿。” 说罢,没等唯因点头她便转身看着想要过来的李家三人,语调换成了带着调笑的轻蔑。 “怎么?李家这样做,是不想付我尾款吗?” 她说完,右手手腕转动,脖颈左右动了动,说话时脸上挂着的笑消失不见,双眼中的神色沉寂下来静静盯着又停住的三人。 僵持了一瞬,三人继而往前冲,像是定好了分工想要彻底抓住川录闲。 川录闲眼见这三人终于动作了,眉毛往上挑了挑。 嘭!嘭!嘭! 三声闷响,李家三人顿时倒在地上哎哟哎哟的叫唤,川录闲立即拽了李复言手里的绳索来把这三人结结实实地绑在了一起,等三人又叫唤又叫骂之后,川录闲才退开到餐桌旁靠着。 “你要杀要剐都冲我来!别为难我儿子!”李兵出声,艰难转头看着川录闲。 在李复言面前倒真是个好父亲。 川录闲看着他护儿心切的样子,心里感叹了一瞬,而后才望着那被绑成麻花的人开口:“您想什么呢?现在是法治社会,我可不敢要杀要剐的。” “那你要干什么?你要钱我们可以给你,只要你别把我儿子的事说出去!” 刘宣玲换了个温和一点的说法,不过还是离不开李复言身上的事。 “我当然要钱,不过只要你们本来就该给我的那部分。至于令郎的事,我也没打算说。” 她这话一出,三人皆是一愣。 “那你到底要干什么?”李复言终于出声了,他声音沉下去,像是在揣测川录闲的真正目的。 川录闲先没回答,反倒是回身在桌上拿了颗苹果。 她啃下去,这颗苹果还算脆,清脆的声音立马传进被绑着的三人的耳朵里,三人又是一惊。 “你……你怎么会……” “啊,”川录闲听见这句没说完的问,举起苹果对着面对她的刘宣玲笑了下,“忘了告诉你们,我体质比较特殊——” 她说到这儿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更灿烂。 “我,百毒不侵。” 刘宣玲瞪大了眼睛,明显是一下脑子没转过弯来,她看着川录闲一口一口把那苹果吃完,空白的脑子才逐渐接受这个事实。 哗啦啦的声响,是川录闲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里,她又去厨房洗了个手,出来时随手甩着残留的水渍。 “你到底要干什么?”李复言再一次出声。 “刘宣玲。”川录闲没理会他,却是偏头往刘宣玲的方向看。 刘宣玲抬头,等着川录闲发话。 “你想起李词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了吗?” 刘宣玲愣住。 这是川录闲前几天早上问她的问题,那个时候她说她一时忘了,却没想到现在会在这种情境下再被问一遍。 但结果显而易见。 “……没有。” “四月十七。” 川录闲替她回答。 “那你知道她的忌日是什么时候吗?” “……不知道。” 川录闲虽然也料到这个回答,但还是觉得有些可笑,她望着刘宣玲:“竟然连这个都不关心啊。” 也对,死了也就死了,这不过是李复言人生上的污点罢了。 “但我知道。”川录闲走过去,蹲下,伸手把刘宣玲不知道为什么低垂的头抬起来。 刘宣玲的双眼中莫名含了些泪水,不知原因,只能看见表象,她眼眶有些微红,嘴唇在轻轻颤抖。 “也是四月十七。” 一模一样的日期,生死轻而易举地交替。 “你们的好儿子可还不止这一项罪名。” 李复言僵住,他盯着川录闲,双眼之中的戒备死死粘在川录闲身上。 “你以为我要说吗?李大少爷不用这么看着我。我说了又怎么样呢?你不还是你爸妈的宝贝吗?真不用这么看着我。” 川录闲被李复言这被绑着还能怒目的样子逗笑,心里却无端叹息。 第39章 她的话不是调笑,而是事实。就算把李复言对李词做过的事告诉他爸妈又能怎么样,他照样还是李家的宝贝。 最多,换来李兵和刘宣玲不值钱的几分愧疚罢了。 说不定李词还不一定想要。所以这件事,跟着那本日记一起消失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而在李复言心里,永远都会有这么一根刺,他永远都会担心川录闲会不会把他做过的事情说出来,以至于他不长的余生都会被无形的恐慌笼罩。 在现在这种定不了他罪的情况下,这便是对他的惩罚了。 川录闲静静看着李复言神色安定下去,想起什么似的又说:“啊,对了,你以后小心一点。” “别让你爸妈晚年无所依靠。” 天地已怒,山河将摧,白雪埋,北风宣,异地而去,本坟未起,戚戚莫寻身。 命格注定,知与不知皆无法再改变。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看到三人的脸色瞬时开始恐慌,李兵想问什么却被川录闲打断。 “你们家的保姆什么时候上班?” “明天。” 川录闲点头:“那就让她明天来上班的时候帮你们解开吧。我相信你们不会报警的。” 说罢她便提脚往外走,提溜起唯因之后两人走到门口却停住,川录闲又回头。 “再提醒你们一句。” 李家三人神色认真。 “别忘了付我尾款。” 那三人肉眼可见得有些恼怒,川录闲却再不管他们是什么反应就出了门。 大门关上,李家的事就此了结。 - 川录闲默不作声地往前走,等发现唯因许久没说话之时身后却已经没了人。 她慌张了一瞬,直到看到前方那自己往前的身影之后心才落了地,又急急忙忙地追上去。 “唯因,你等等我。” “嗯。” 答应是这么答应,可唯因脚下还是像踩了轮滑一样飞速往前冲。 “唯因,是我不好。” “嗯。” “唯因,我错了。” “嗯。” “唯……” “嗯。” 一连几个应声,但唯因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川录闲,她闷闷的,像在憋什么。 川录闲放弃嘴上认错,直接抓住她的手腕让她停下来,唯因挣了两下,没挣脱。 她这回不得不停下,却还是不看身前的人。 “你别不理我。”川录闲往唯因的方向迈步。 唯因往后退,刚动脚却像是再憋不住了一般,在眼眶里打转了许久的眼泪直直落下来,川录闲伸手去擦,手却被一下打开。 啪的一声,冷白的手上起了红痕。 唯因正过头,用婆娑泪眼盯着川录闲:“你明明就知道我胆小,你知道我一定会害怕,但是你还是这样逗我!混蛋!” 她当时都怕得浑身冷僵了,结果这不过就是川录闲觉得好玩儿的一个玩笑! “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不这样了。”川录闲又想给她擦眼泪,结果被她偏头躲开。 “我当时真的很害怕,真的很害怕!我最害怕的还是你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事!” 唯因不断抽气,像是伤心极了,她的脸色都涨红,在川录闲的印象里,她好像还是第一次哭得这么难受。 就连昨晚那样的哭声,都没有今天这般让人心疼。 带着一颗真心被愚弄之后的破碎,原本的玩笑被这哭声瓦解得不复存在。 川录闲皱眉,她现在有些想不起自己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我……” 她出声,手上的力道同时松了,唯因这时挣开她的手,径直往前走。 川录闲再追上去,嘴上却说不出什么话,只能默默跟在她身边,听着她不断呜咽的声音。 这呜咽像是尖锥,刺破耳膜又刺痛心脏,川录闲后悔了。 怎么就鬼迷了心窍舍得让她一个人面对那幅场景? 她这样胆小娇气的人,连看见个蟑螂都会被吓到不敢动,在那样情况下却壮了胆子一直挡在自己身前,怕是那几息时间已经用尽了她全部胆量。 是自己透支了她的胆量又愚弄了她的真心。 现在这样,不过自作自受。 两人一路无言,一前一后回了住地,方译姜正好吃完饭在院子周围溜达,眼见着唯因眼眶红着进门,于是赶紧抓住后脚回来的川录闲问话。 “这是怎么了?”她往院子里一扬下巴,示意自己在问唯因的事。 川录闲想追上去,但在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之后住了脚。 她空咽了一下,然后看着方译姜:“逗猛了。” “逗猛了?”方译姜放开手,眉头轻轻皱起,“你干什么了?” 是有多过分才能让唯因气成这副模样。 “我……”川录闲张嘴,却顿时觉得有些难解释,说了一个字便不往下说了。 方译姜看着她师姐这副样子,心里疑惑更深,不过她知道川录闲必定不想再说了,便也停了往下问的念头。 “我帮你去哄哄?”方译姜助人为乐的美好品质藏不住。 虽然她这个“毒唯”应该最恨真嫂子,但是她更看不得她师姐郁闷。 川录闲却摇头:“不了,谢谢。” 她说完后往里望,却看不见唯因的房间门,她收回目光,垂眼看着地面。 自己惹生气的,还是得自己哄。 第34章 她叫着川录闲的名。 两人是在中午时候回来的,现在却已经到了傍晚太阳将落未落的时候。 一整个下午过去,唯因都待在房间里没出门,川录闲去敲门问她饿不饿却只得了个简短的“不饿”。 这声应在川录闲出声之后不过半秒就到了川录闲耳朵里,摆明了是不经大脑思考只由情绪牵着说出口的。 但就算川录闲心里明白这件事,她也做不了什么。 总不能冲进去把东西喂进唯因的嘴里,那样怕是就更难哄好了。 川录闲坐在沙发上,心神在这件事上不断流转,她手上拿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转。 一下没拿住,手机磕到桌子上,“嘭”的一声,连桌子都颤了两颤。 她却没去管,只任凭手机亮了屏。 几秒之后屏幕又黑掉,川录闲往后靠上沙发,她抬手,指尖在眉心揉了揉,双眼之中像是含着几分苦恼,连带着嘴角像是也往下落。 她鲜少遇到这样的情况,放在以前是因为性子原因几乎不与人开玩笑,现在性子活泛了,身边却又没什么人。 好容易遇到个唯因时时跟在她身边,这一下子,便没把握住玩笑的度,给她惹恼了。 错当然全在自己身上,但唯因不听她认,也或许是要听,只是心里不觉得她是真心要改。 如此这般,她便真的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去哄好这人。 偏偏方译姜今天下午被临时抓去酒会了,她身边就更少了一个出谋划策的人。 但要是这矛盾隔了夜,怕是不知道要在午夜时分生出多少旁的枝节。 川录闲想到这儿,眉眼之间的郁色更重,她放空看着面前的水杯,耳边却听到门被打开时轻微的开合声。 她骤然回首,看见唯因从房间里踏出来。 “那个……” “我饿了。” 唯因出声,抬眼看着她,两人之间隔着有些远的距离,但川录闲还是看到她红透了的眼眶,像是被朱红描了形。 川录闲心下某处一滞,反应过来之后忙从沙发上站起,却有些不敢迈步向前,只站在原地望着唯因。 “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我要你给我做。” 这话一出,川录闲伸手去捞手机的动作顿住,她松手,手机再一次重重磕到桌上。 声音仿佛比刚才更大,唯因却没被这声音惊到,她站在原地看着川录闲,昏黄日光从侧面来,把她括进一片温柔天色里。 川录闲静望了她半晌,视线在她脸上停滞。 我要你给我做。 听上去,是一个委婉又隐秘的示好,不愿低头,却在暗处递了个台阶给她下。 “那……你想吃什么?” 川录闲稳稳踏上去,声音里的小心像是生怕自己一脚踩空。 “都可以。” “那你先坐,我去看看这儿有什么。” 唯因没说好与不好,只抬脚往沙发走,她从日光里穿过来,眼眶上的红还没散,距离被拉近,川录闲看见她的眼皮也肿了。 怕是下午在房间里又哭了几遍。 川录闲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心里的愧疚却压不下去,唯因坐在离她不远处她却有些心虚似的,手脚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你坐,我去看看。” 她又重复了一遍,而后才终于去了厨房。 明明是她该哄人的,怎么人家给自己递了台阶了自己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川录闲心里懊恼,但懊恼一遍之后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按着话里说的拉开冰箱门查看这儿都有些什么东西可以吃。 第40章 所幸冰箱里满满当当的,没让她想下台阶都下不了。 她挑了挑,最后拿了几样东西出来,一堆摆在岛台上,把东西准备好之后她拿手机给方译姜知会了一声。 虽然方译姜说这里的东西随便用,但还是知会一声好。 她发完消息,把手机留在茶几上,余光扫到唯因窝在沙发里,像是又要睡着。 “唯因。”川录闲轻声唤她,带着几分试探, 唯因没回应,双眼阖着,脸颊上带着微粉,睡着的时候身上冷冰冰的气焰消了,余下颇为乖觉的一个人在川录闲眼前。 她轻声呼吸,气息声软绵绵的。 川录闲见她没回应,料她是睡着了,于是上前去双臂穿过她的背后和腿弯,想要抱她去床上。 没绑好的一缕头发落下来,轻轻扫过肿胀的眼皮。 “你要干什么?” 质问的声音传进耳朵,川录闲动作顿住,她抬眼朝着唯因看过去,见唯因正轻轻拧眉盯着自己。 两人的目光骤然相接,时间被定住。 唯因皱着的眉头忽地松了,神色有一瞬间的怔松,她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什么声音。 背后和腿弯处的双臂存在感极强,乍觉之下竟有些不由分说的强势意味,她试着去忽略,却被鼻腔里的浅香拉回神思。 近在咫尺的是川录闲的脸,有些英气的眉眼,深墨色的瞳仁,无论什么时候看来都是极好看的。 “你要……做什么?” 唯因再问,语气却不知不觉地放软。 川录闲醒神,反应半秒之后飞速把双臂抽了回去,她顺势坐到一旁的沙发上,脸上神色有些失神之后特有的慌张。 “我……我以为你睡着了,就想抱你去房间,在这儿睡,容易着凉。” 她解释,唯因看着她的神色不似作伪,于是点头,而后便没了动作。 川录闲落荒而逃般去了厨房,哗哗的水声响起,唯因转头看着她。 明明自己还在生气,在听到她那句解释之后,心里竟觉有些空落。 是想听到其他什么吗?自己却也不知道。 - 从刚才进了厨房之后,川录闲便没再出去过,说不清是因为什么,只觉心里有几分难捉摸的情绪在乱窜。 她被这情绪搞得神思不稳,在炒菜的时候拿着锅铲看到的却是方才唯因瞬息之间就缓和下来的神色。 她为什么忽地缓和下来?自己想不通。 但这不好吗?是好的,说明她心里对自己的怒火消了大半。 但人总是偏向确定性,没理由的事情总会让人心慌,这等情景就像是占了什么小便宜似的,回想下来总有些不安稳。 川录闲出着神,却嗅到焦糊味,她赶紧回神,看到锅里的菜已然要变成了碳一般。 她顿时不再去想唯因的事,只顾着抢救眼前,慌乱之间唯因却又走过来。 “电话。” 唯因拿着手机靠近,来电铃声一直响,川录闲实在没空闲,只得在忙乱之余随口找了个解决方法。 “你可以帮我接一下吗?就说我在做饭,等会儿回过去。” 厨房里有些烟雾缭绕的,川录闲竟是连抽油烟机都忘了开,不过她从一片烟子里看到唯因点了头,便不去管电话这件事。 唯因被这烟子熏得眼睛有些睁不开,她赶忙走远,直到眼睛能正常睁开之后才停住。 视线落到手机屏幕上,来电人没备注,只有一串孤零零的号码在正中央,她按照川录闲的话,指尖一点接了起来。 “录闲。” 对面的人出声,是个温润的女声,听来像是莹润的玉,不难让人想象出对面的人是什么模样。 必定是极温和漂亮的一个人。 她叫着川录闲的名,不带姓的称呼好似有些魔力,如果接电话的是川录闲本人,或许会被这称呼唤得浑身舒坦也不一定。 但接电话的是唯因。 听到这称呼的瞬息里,心里划过几分难言的情绪。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叫川录闲,偏偏这人的电话号码还没有备注。 能这么叫她,必定是她极亲近的人,没有备注,必定是极特殊的一个人。 亲近又特殊,唯因强迫自己回神,不愿再去想。 她没忘了川录闲说的话,于是平静了语气,按着川录闲的说法回话。 “她在做饭,等会儿给你打回去。” 她说完,却听到对面那人好像在轻轻抽气。 说不上来这抽气声含着什么,像有震惊,也有意外,似乎还有点意料之中的意味,有些复杂,难以一一分清。 唯因懒得再继续去想这人的态度,只知道自己任务完成,等着那人挂电话。 “你是唯因?”那人却没挂电话,明知对面不是川录闲却还是接着往下说。 唯因皱眉:“你知道我?” “知道。” “那你是谁?” “录闲在忙,那我等会儿再找她。” 对面的人却没回答这个问题,自己把起了的话题按熄了,只是这又一声“录闲”,在唯因听来,倒有些故意的意味。 绝不是她思维发散,而是对面那人语气里的亲近姿态,和隐隐上扬的尾调,都彰显出一个事实。 她知道自己在川录闲心里,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唯因这么想着,耳边同时听到电话被挂断的声音,一声嘟,她的神思回来。 她放下手,安静地看着逐渐暗下去的天,过了好半晌,她才走回沙发边,轻轻地把川录闲的手机放到桌上,然后坐下,眼眶里却又蓄了泪。 一眨眼,泪花便往下落,她憋着自己的哭声,动作幅度极小地把脸上的泪水擦掉。 这算什么呢? 自己被川录闲给耍了,被她当做一个玩笑来开,明明她是错了的那个人,自己却用一个下午把自己哄好了,主动出来和她说话。 却感受了一遍在她心里另一个人有多特殊,另一个人和她有多亲近。 自己想生气,但是又不能了。 因为那个人那么特殊,她要是对那人说上两句,川录闲多半会真的生气,再把她一丢,那她就真的不知道要去哪里了。 唯因窝在沙发里默默流着泪,心里憋闷成不透风的桶,脸上温热的泪水没断过。 厨房里的声响渐渐停了,川录闲把盛好的饭端到餐桌上去,一切摆好之后过来客厅叫唯因。 她从唯因背后绕过来,脚步放得轻柔地逐渐靠近。 不知道是为什么,她竟在不自觉屏息,但屏息之后却听到微弱的嘤咛。 放得极轻,也极弱,不是伤心欲绝的哭声。 但川录闲看着眼前正在吸鼻子的人,微红的鼻尖映到她眼里,她忽而觉得自己的心腔都被这泪水填满了。 无端的酸涩,无解的难受,无边的懊悔。 还在跳动的心脏,被这些情绪坠得疼。 第35章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虽然她不知道唯因是因为什么才在递了台阶给她之后又开始落泪,但她却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这次的眼泪照样和她脱不了关系。 或许是白天里那个矛盾的残留,也可能是刚才她又在不经意间做了什么让眼前这人觉得难过。 说实话,唯因的心思不好猜。 川录闲忍着心腔里莫名的钝痛,上前几步,她走到唯因身边坐下,视线落到还在哭的人脸上。 “唯因。” 她轻声唤,和不久前的情景很像。 “……嗯。” 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唯因竟是回应了她。 唯因抬眼,声音像是从眼泪的缝隙里艰难挤出来的,带着些扭捏的感觉,出了声,却让人觉得她是往后退了一步。 “唯因?” 川录闲不喜欢这感觉,因为这感觉让她心慌,她往唯因的方向靠。 “川录闲。” 听到自己的名字,川录闲的动作顿住,视线被一双红肿的眼睛接住,唯因望进她的双眼。 傍晚的天色瞬息万变,上一秒还有些微弱光线的天在下一秒里便彻底黑下来,原本的灯不足以照亮客厅,整个空间变得昏暗。 面前的眼睛像是装着点点的光,有些闪烁,川录闲听着唯因被泪水浸湿的呼吸,想要说什么却还是不知道。 她在唯因面前老是出现这种状况。 这让她觉得自己不受控,是一种很难受的感觉。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距离唯因出声叫她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分钟,唯因才接着说话,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问她喝不喝水。 但她在听到这句话后,嗓子都发紧。 “没……” 再过了半晌,川录闲出声,她应该是想否认的,所以起了个这样的话头,但是只说了一个字,便不往下说了。 停顿像是被无限延长,唯因在黑暗之中敛眸。 第41章 “嗯……那就是有。” “不是。” 川录闲否认掉唯因下的判断,这个问题陷入无解的境地。 她没想到唯因会问她这个问题,其实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她很难说自己是否有喜欢的人,换句话说,也就是她很难去想清自己现在是不是还喜欢那一个人。 也或许是已经没了喜欢,却被其他剥离不了的情感混淆了视听。 “川录闲。” 唯因又唤她,天色比之刚才更加昏暗。 “我不知道。”川了闲最后只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听来像是搪塞。 “我以后再也不和你闹了,也不和别人比了,无论是方译姜还是其他什么人,你对她们好我都不会再觉得有什么了。只要你不丢下我,我就一直乖乖的,好不好?” “只要你别让我一个人,你随便怎么对我都可以,你拿我取笑也好,拿我当做猫猫狗狗也好,你给我一口饭吃,我就随意你怎么逗弄。” “只要你别让我一个人,好不好?” 反正也不是川录闲心里重要的人,反正本来就是可以随意用来逗弄的人,她这番话,不算自贬,只算陈述。 确实也是,她们也才认识没多久,是谁给她的底气让她觉得自己该被川录闲另眼相待。 她自顾自说完,像被抽干力气,她脑袋往后仰,视线放到被黑暗模糊的房顶装饰上。 泪水从眼角滑落,心里的情绪却不像想象中一样舒畅。 还是有点闷闷的。 “唯因……你怎么会这么想?” 说来有些为自己开脱的意思,但川录闲是真没想到白日里那件事会让唯因想到这些。 “你不要丢下我,只要你不要让我自己一个人,你就怎么样对我都可以,真的。我也不会生气了,我不会再让你觉得烦了。” “你在说什么?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川录闲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我真的不会再惹你生气了,真的,你要和谁一起我都不会再觉得有什——” “够了。” 川录闲出声打断,唯因的声音戛然而止。 像是已经开始贯彻再也不惹她生气这个承诺,唯因连呼吸声都极力放轻。 一时间沉默,昏暗的空间里只剩两人的呼吸声,风吹进来,把本来就混乱的场面搅得更像一团乱麻。 本就不太痛快的神思都拧到一起,川录闲静默地坐着,刚才唯因的几段话不仅是在自贬,更是在把她此前的所作所为都全盘否定。 从把她带在身边开始的所有事,都像是被今天这一件事抵消。 但不能这么抵,这不公平。 川录闲的耐心被消磨殆尽,唯因刚才的几段话不断在她脑子里盘桓,虽然语气是放得极低的,但是川录闲却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卑微的人。 她什么意思?她是在说自己之前都对她不好吗?她是觉得自己之前都是在随意逗弄她吗? 她是觉得自己就是个烂人吗?她是在说她跟在自己身边有多委屈求全吗? 几多疑问交织,和之前那关于喜欢的议题混在一起,越想越乱,越想越烦。 川录闲心里都被堵住,她急需一个发泄口。 但她不想现在和唯因掰扯这些,她也不觉得她们能说出个什么来,她更怕她们会吵起来,最后又落得个不欢而散。 她现在的脑子需要放空。 身边的人没再说话,她起身离开沙发。 她走到茶几另一边,俯身拉开抽屉,抽屉里有一盒拆开了的女士烟,是方译姜的。 方译姜管公司压力大,两年前开始抽烟,她知道之后只让她少抽,别成。瘾,免得以后难戒。 那个时候她已经是戒过了的状态。 后来两年里她抽烟的次数屈指可数,她以为自己已经把根断了,结果却在今天毫无征兆地翻起来。 或许也不是毫无征兆,而是这两年来让她烦心的事太少了,而像今天这样让她又烦又闷还憋屈的事,从来没有过。 她伸手把还剩一半的烟盒拿起来,挑出一根,却没立刻点,只夹在手指间,她把烟盒放回去,又把抽屉关上,哐的一声,她才提脚往外走。 等走到门口,她才掏出打火机。 咔哒一声,烟雾开始缭绕。 川录闲轻吸了一口,然后停住,她坐到门槛上,头发也被她拆掉,如瀑的长发一下披散下来。 细长的女士烟被夹在她指间,烟雾悠悠往上腾,她的视线落到最前端的猩红上,停了两秒,吐出一口烟之后脸上忽而带了笑。 自己可真是陋习满身,又抽烟又喝酒,还是个喜欢捉弄人的混蛋。 但她笑到一半,脸上神色顿住。 所有人都能说她不好,但是唯因怎么能觉得她不好。 她把唯因带在身边,有利可图吗?没有。她给唯因买衣服,有利可图吗?没有。虽然这些也不是费心费神的事情,但是她就该做吗? 她们遇上的时间也不长,到现在也才几天,说她对唯因有多好倒也是夸大,但是能说不好吗? 怎么到头来因为一件错事就把她全盘否定了? 怎么现在就那样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来求她了? 心里的疑问一个没解,反倒是越来越多,川录闲手上夹着烟,手肘撑着膝盖,垂眼看着地面。 很烦,且闷,脑子里更乱。 像是被丢进长满水草的湖里,脚被缠住,想浮却浮不上去。肺里的空气告急,川录闲张嘴大口呼吸。 她却看到地上落了一滴雨,抬手却惊觉是自己的眼泪。 烦闷往上涌,化成实体往下落,眼眶逐渐开始变温热,她的喉咙里溢出几分叹息,月光落到她身上,轻柔得像是在安抚。 很久没哭过了,却在唯因身上栽了。 唯因每次哭她每次都安慰,她少见哭一次却只能自己独坐门槛抽烟来排解。 这也不公平。 委屈这种陌生的情绪混在烦闷之中悄悄占据高地,川录闲不断深呼吸。 心里却还是堵,情绪没跟着眼泪离开,手里的烟燃了一半,她接着抽完剩下多半,一支烟罢了,汹涌的情绪才稍微平息几分。 还想接着抽,却不想进去看见唯因,她索性只坐在门槛上,抬头看着月亮。 安静下来,眼前和身后都悄无声息。 心绪不断扭搅,诸多情绪在寂静的昏暗之中不断蔓延,看似压下去了,却从缝隙里又探出来。 川录闲脸上的眼泪逐渐干了,整个人被刚来的一阵热风罩住。 她的眼泪止住得快,哭了一场之后眼眶还没红过,只是眼底还有些酸涩*,像是没控制好情绪的惩罚。 月亮被飘过来的云层挡住,她身上的光暗了几度。 当初为什么会决定带上唯因呢? 心里出现这个问题,另一种世间常见情绪从这简短问句之后透出来。 后悔,在被质疑之后的后悔。 很难去界定这个情绪的好坏,它就像是个伺机而动的东西,一直藏在暗处,在心里有缺口之后便会被所有负面的情绪滋养长大。 不能去想,不然会被它主导心神。 川录闲闭眼,心里暂时被她清空,但短暂的空白之后,却是更难止住的浪潮。 她皱眉,然后起身。 脚步声从门口到沙发边,她的视线避开在沙发上呆坐的身影,等到了茶几前,她弯腰,把手机拿了起来。 不知是出乎意料还是在意料之中,手腕被人抓住。 “你去哪儿……” 唯因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仰头看着她,眼眶比她要红上百倍。 川录闲终于正眼看她,但不过半秒就又移开视线, 手腕上的力道不算重,却有些抖,川录闲的动作顿住一瞬,然后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握住唯因的手腕。 下一秒,唯因的手中立马空落了。 川录闲直起身,绕到茶几前,又拿出那个烟盒,不过这次却不是只抽出一根就放回去,她把整个烟盒揣进口袋里,没再看唯因一眼,抬脚出了门。 院子门被打开又关上,唯因重重砸回沙发。 第36章 你是我的老婆! 灯光昏黄,音乐声不算吵,川录闲放下手里的酒杯,仰头靠上沙发。 那半盒烟已经被她在来的路上抽完了,在抽完最后一根之后她还想去盒子里拿,结果在看到空荡荡的盒子之后愣了一瞬。 半盒烟,这样快的时间只在三年前才在她身上出现过。 静默半晌,她随手把那空烟盒丢进垃圾桶,转头看到这家酒吧,目光从玻璃里望进去,觉得还算清净便推门进去。 她自己开了个卡座,点了酒,威士忌白兰地混着来,脑子却没如料想一般变昏沉。 双眼轻轻闭上,却不是因为睡意,只是有些累。 “美女,怎么一个人喝闷酒呀?” 听到一道有些妩媚的女声,川录闲睁眼,她低头,看着身上穿着吊带长裙的貌美女人坐到自己身边。 第42章 女人长得娇,且艳,身上的长裙看上去是丝绸的,裹在身上让她的好身材一览无余。 她挨着川录闲坐下,抬手轻轻搭上川录闲的腿。 像是怕再进一步川录闲便恼了,她没再立刻做些更过分的事。 川录闲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懒懒地拿视线看着她,但不过这样,女人脸上神色就已经像是灌了几杯烈酒下肚一样有些迷离。 她视线在川录闲身上游走,收回来的时候川录闲清楚地看到她咽了咽口水。 “你多高呀?” “177。” 胡扯的,她根本没量过。 女人见川录闲终于出声,嘴角翘起来几分,她原本放在川录闲腿上的手往上抬,直到环上眼前人的肩膀之后才停住。 “怎么一个人喝闷酒?是感情不顺还是事业不顺?” 川录闲摇头。 “别光摇头呀,你说话,你的声音很好听。” “谢谢。” 像是在印证自己说的话,女人听见川录闲再次出声之后眯了眼,她往前凑,却嗅到什么似的吸了吸鼻子。 是淡淡的烟草味。 “你要抽烟呀?” “嗯。” “哎呀……更喜欢了。” 明明是个陋习,但女人却把川录闲搂得更紧,她鼻尖抵到川录闲的嘴角,像要亲上去。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有性张力?” “没有。” “不是对男的,是对女人。你看我一眼,我就快高。潮了。” 这话露骨,能算得上是性。骚。扰了,不过川录闲现在懒得管她说些什么,只像是个木偶一样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女人见她神色如常,有些被打击到,她伸手把川录闲的脑袋掰来向着自己。 “你觉得我漂亮吗?” “漂亮。” 女人又带起笑,她望着川录闲,媚眼如丝,膝盖轻轻蹭着川录闲的腿。 “那我们来谈谈你绝对不亏的一件事怎么样?” 川录闲没说话,女人直接凑到她耳边,悠悠往她耳朵里吐气。 “你亲我一下,我给你十万。如何?” 听来确实是个不亏的交易,一个吻能开出十万已经算是极昂贵,开价的人也算是极有诚意。 但川录闲摇头。 “二十万。” 没回应。 “五十万。” 只得来一声轻笑。 “再贵可就不止一个吻了。或许你陪我一个晚上,我给你一百万,如果嫌少的话,南岛的一套房也是可以的。” 这价钱逐渐往贵了说,但川录闲还是和刚才一样,没什么表情,明显对这交易没兴趣。 女人皱眉,可能是少有被这样拒绝的时候,她脸上神色有些恼怒,心里一横,她一下跨坐到川录闲腿上。 川录闲双手都被她牵住压在头两边,十指相扣,倒显出些暧昧。 “那就换种方式。我强吻你,然后给你五十万做补偿。” 她说完,身子便逐渐往前挪,正要顶着川录闲漠然的目光低头却被打断。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又一道女声,女人眉头皱起,带着被打断的不悦转头看过去,却在看到来人的时候换了副视线。 “和你有什么关系?”女人望着来人,手上依旧没松,语气听来像是和来人认识。 方译姜顾不上说话,到了面前便伸手去拉她:“你先给我下来!” 女人被她的力道往外拉,不得不松开川录闲的手站到方译姜身边,她望着川录闲,显然还有些留恋和遗憾。 心里轻轻叹气,却想到什么。 “你女朋友?怪不得看不上这点小钱。你怎么谈上的?这么顶级的身高长相气质,天呐我都不敢想你有多幸福。看那手多好看啊,十几厘米得有了吧?” “声音多好听啊,你们平时做的时候她是不是会轻声叫你名字?你能坚持过一分钟吗?” 和刚才搂着川录闲说话时一个调调,露骨又直白,女人像是觉得不好再盯着别人的女朋友看,只盯着眼前的方译姜。 方译姜快要吓死了。 天知道她从外面经过结果看到她师姐被压在沙发上像是在被强迫的时候有多震惊,那感觉就像是看到首富去要饭了一样。 要不是想到川录闲今天和唯因吵了架多半心情不会好,她都打算悄无声息地走开,并且把这件事吞进肚子里了。 结果现在还被张冠李戴了一番关系,尽管听着有关床上那些事的猜测,但她是一点害羞不起来。 “不是,她不是我女朋友。” “不是?啊……美女你真不再考虑一下吗?你也说了我漂亮,怎么亲一下都不愿意?不亲的话,你再看我一眼,就一眼。” 听到方译姜否认,女人刚才熄下去的心思又翻起来,她盯着已经偏过头去的川录闲,企图再次坐到她身边。 “姐姐你闭嘴吧,我求你了!”方译姜拉住女人。 女人想和她说什么,余光却看到川录闲果真望过来。 不带情绪的视线像是最淡的水,轻轻落在女人脸上,她微勾了嘴角,像是个浅笑但却太过平淡。 女人怔住,目光复而变得迷离。 “你对我笑了,你喜欢我对不对?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以后去美国生两个女儿,一个跟你姓一个跟我姓。你想在国内生活还是在国外?南岛,潮东,华盛顿,瑞士,挪威……” “你去别处报地名吧我求你了,我找她有事,真有事!快来把你们家小姐拖走!” 方译姜勉力拉着单方面陷入爱河的人,转头对着旁边卡座里保镖样子的人说话。 两个女保镖迟疑了一瞬,然后也像是觉得自家小姐这样实在是有些过于生猛了一样上前来把女人拖回了卡座。 女人有些依依不舍,回头却看到川录闲对她轻轻摇头。 她一下子沮丧,踩着高跟鞋噔噔出了酒吧。 耳边终于清净下来,方译姜坐下。 “你要喝吗?”川录闲看见她的动作,出声问。 “我就不喝了,本来也是出来透气的。” 川录闲点头,然后站起身,账刚才就结了,她径直往外走:“那走吧。” 听不出什么情绪,方译姜赶忙跟上去。 外面要热上几度,空气却更流通,两人走在南江边,江风偶尔吹过,披散着的发丝向后飘。 刚才那个插曲太吵闹,方译姜有些不能辨别川录闲的情绪。 看上去她没有多难过,还能和陌生的女人“调情”,但是她一个人出现在酒吧就已经是一个足够反映心情的事。 按理来说就算是没哄好唯因,她也不会晚上自己跑出来喝酒。 “师姐……” “你等我一下,我去买个东西。” 川录闲出声,方译姜的话被不经意打断,川录闲意识到这一点,于是先没动作只等着她往后说。 “买什么?”方译姜没接着说。 “烟。” 方译姜眨两下眼:“不是戒了?” 川录闲沉默。 “我还有,在家里。那半盒你抽了?” “……嗯。” 怎么今晚突然烟酒都上了? 方译姜心里想,没说,因为料定是因为唯因,就算她问怕是川录闲也不会告诉她。 两人之间恢复安静。 “我对唯因不好吗?” 过了许久,两人已经到了离住处不远的地方,川录闲才兀自出声。 “不好?怎么会。” 方译姜有些惊讶,因为这实在是个伪命题,如果她师姐对唯因不好的话那她怎么会现在都还偷偷在心里认为她师姐喜欢唯因? 后半段不能说,川录闲却也没再问了。 她只点点头,脚下不停地往前走。 月光洒下来,情景相同又不相同。 到了邻居门前,看样子是刚回来,车灯还亮着,车门打开,一个醉醺醺的女人被扶出来。 她下车,自觉没醉,便甩开母亲的手,却没什么逻辑地往四周望了一圈。 那女人和方译姜的目光相接,错开,没什么特殊,但方译姜看到她的目光落到川录闲身上之后似乎亮了亮时便在心里哀嚎。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邻居朋友们的酒品,都不算太好。 下一秒,眼前闪过一道残影,她听见川录闲闷哼了一声。 “嘿嘿……你真好看,你好高呀。你是来找我的吗?你是来找我的对不对?你是要陪我睡觉吗?当然可以呀,你身上好香……” 她抱着川录闲,脑袋埋到川录闲的脖颈处仔细闻闻。 川录闲整个人僵直,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闹得有些怔愣,所幸怀里的人的家长见了这副情景之后便马上过来一边给她道歉一边努力把自家女儿拖回去。 但醉酒的人力气莫名得大,她紧紧箍着川录闲的腰,任凭别人怎么来掰她的手她都不松开。 第43章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呜呜你们要把我和她分开,我盼了她那么久她才来找我……我不走!我不走!” 方译姜闻言抬头看着川录闲。 难道这真是她师姐的情债? 川录闲迎上她的目光,摇头。 但不管川录闲摇没摇头,怀里的人还在哭嚎。 “呜呜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怎么就让我一个人独守空闺那么多年!我是盼星星盼月亮眼睛都要哭瞎了才等到你良心发现回来找我!” 她胡说到这儿,众人也就都知道了她是在乱扯,但无奈她扒川录闲扒得太紧,明知两人毫无关系却也没办法把这醉鬼拖回去。 川录闲倒是被这人逗笑,笑声传进哭嚎的人耳朵里。 “你也高兴对吧!我就知道你心里不会没有我的!” 她说着,双腿往上一盘,川录闲一惊,赶紧托住她的大腿以防她摔下去。 这人换成了手搂脖子腿环腰的姿势,整个人像是个考拉一样挂在川录闲身上。 旁边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醉鬼的妈想把她从川录闲身上拉下来,却实在不知道从哪下手,她伸手又缩回来伸手又缩回来,最后只能颇为抱歉地看着川录闲。 “要不然……您让……怀声去……” 方译姜边说边朝着川录闲看过去,没看到川录闲脸上有什么反对神色之后才接着往下说。 “……我家睡?毕竟她现在这幅样子,也……不好把她拖开。这位是我朋友,品行比我端正。” “那麻烦你们了。” “您这么放心?” 这答应得也太快了。 醉鬼的妈一顿,视线挪到两步之外的两人身上。 那只考拉被稳稳托住,脸上挂着有些傻的笑,她看着川录闲,然后把脸往前凑。 眼见着就要亲上嘴了,川录闲却把头往旁边一偏,再正过来时,脸上已经多了个口红印。 “……不一定是谁占谁便宜。译姜啊,你把我们家那个新拍回来的花瓶拿去吧,然后记得帮阿姨补偿补偿你朋友,好不好?” 方译姜想拒绝,因为哪有这么白拿人家东西的道理,但陆阿姨料到她的反应,快她一步先道了谢。 “我给你包好你明天来拿吧。今晚要是怀声干了什么你们就马上给她丢回来,晚安啊宝贝。” 她说完,马上进了家门,方译姜听着门被关上的声音转身。 “你怎么不让我亲你?你怎么不让我亲你?呜呜负心女,你是不是有别人了?是不是有别人了!” “你先下去可以吗?” “不可以!我一走你就要抱别人了,你是我的老婆!我的老婆不能抱别人!” 川录闲放弃。 她把怀里的人往上颠了颠,调整了一下发力便往前走。 这个姿势实在是有些羞耻,如果不是马上就能到了,她是没什么胆子就这样抱着人走的。 “你和她喝过酒吗?”刚踏出一步,川录闲发问,问号偏向方译姜。 “喝过。” “她是要断片的那种吗?” “……不是。” 川录闲今晚第一次笑开。 “她叫什么名字?” “我叫陆怀声!你居然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你怎么能这样!” 怀里的人抗议,她盯着川录闲,眼睛里像是含了泪花。 “嗯……好,那声声,请问我叫什么呢?” 声声,唤得温柔极了,就算再仔细听,也听不出什么作假的意味。 虽然川录闲这一声多半是在顺着这醉酒的人哄,但是这般温柔却也难得,尤其是在和另一个人吵架之后,这种态度就总让人觉得有些别扭。 方译姜心里默默想着,眼睛瞟到她师姐脸上的口红印,颜色不深,却有些扎眼。 “你是我的老婆,就是老婆。” 川录闲继续笑,醉酒的人没逻辑,却无意透出些乖巧。 “哦,这样啊……那你就不是我的老婆了,因为你是声声。” “我是声声也是你的老婆!” “不对哦——” “咳,师姐,到了。” 方译姜出声,川录闲往门口看过去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说话前加一声咳嗽。 笑意回落,目光在坐着门槛的人身上停了半秒就收回。 她没停脚,抱着陆怀声从唯因身边跨进院子。 唯因却没反应,像是完全呆住。 第37章 你在和我调。情。 心情实在是一个很难控制的东西,遇到陆怀声之后川录闲稍微好了一点的情绪在看到唯因之后就又变得低迷。 她原本不是这么容易被情绪牵着走的人——或许说是戒过烟之后的她不是这么容易情绪化的人。 一下抽完半盒烟,自己跑去酒吧喝酒,陌生女人凑过来的时候她的态度是不接受也不拒绝,甚至于在那个女人想要强吻她的时候她并不想要反抗。 今晚她的所作所为,可谓是伤痛文学必备操作。 但其实她和唯因之间的矛盾是什么?唯因气她捉弄自己,气她不尊重自己,她气唯因觉得自己不好,气她自以为放低姿态的委曲求全。 细细想来,并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矛盾。 但就是在一个问题上低不下头,僵持的场面不过因为三个字——凭什么。 她不是不能低头,而是不喜欢在自己被否定之后还要好声好气去哄人。 偏偏唯因的姿态又过于低了,却只是低,没诚意,这就让她的道歉满含审时度势,像一捧空气,抓不到真正的态度。 一拳打在棉花上,都比这要更舒服。 烦,乱,僵,心里还带着几分动摇,川录闲靠在桌边,抬手揉眉心。 “老婆~老婆~你不睡觉吗?来陪我睡觉呀~” 这儿还有个醉鬼等着她应付。 她闭眼,叹气,自觉要是不过去的话这人能一直叫,睁开眼过后便抬脚往床去。 抱她进来之后原本是想把她放到另一间房去的,但是这人死活不从川录闲身上下来,川录闲只好把她抱到自己睡的房间里,这人也不知道是装了什么探测仪,明明两间房没什么差别但她后来便愿意下来了。 川录闲接着帮她卸了妆,在这人去洗手间的时候才靠在桌子上出了会儿神。 现下陆怀声出来了,便马上爬上了床,俨然一副要川录闲陪着才愿意睡觉的样子。 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一个二个三个全想要她陪。 川录闲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坐上床,她刚一坐下,旁边的人便贴过来。 “老婆你亲亲我呀~” 川录闲抬手把凑过来的嘴按住。 陆怀声不沮丧,反倒来了兴致,她一翻身坐到川录闲腿上,双臂搂住眼前人的脖颈。 “老婆你真好看,嘿嘿,你真好看~你让我亲亲你好不好?只要你让我亲亲你,我就把我妈的公司送给你!” ……真是个好女儿。 川录闲看着眼前这人兴致勃勃的样子,想起她并不会断片的这件事,嘴上起了几分笑。 “明天你要是还想亲,我就给你亲。” “真的?老婆你在和我调。情对不对?嘿嘿,我喜欢~” 但愿你明天早上起来第一句话不是想死。 陆怀声傻笑,眼神里带着觉得川录闲在欲擒故纵的了然,川录闲迎上她的这种视线,心里好笑。 腿上的人扭来扭去,川录闲虚揽着她的腰以防她一个不小心就摔下床。 “老婆——” 哗啦。 玻璃碎开的声音传来。 “嗯?什么声音?”陆怀声顿住,她皱眉,凝神去听。 却没想到下一秒自己就被按回了床上! 她眨眨眼,望着川录闲已经走到门口的背影:“老婆,你去哪里呀?老婆~你怎么不陪我睡觉呜呜……” 耳朵里灌进一串话,川录闲却没回头看她,门被拉开,川录闲的身影掩到门扉之后。 - 唯因缩在床上,双臂抱着膝盖。 睡不着,刚才川录闲抱着那个人从她身边跨过去的场景在她脑子里不断重演,像是被强迫看一场并不喜欢的电影。 那个人是谁?怎么川录闲出去一趟就又捡了个人回来? 是新欢?艳遇?虽然自己也不算旧爱,但是她找不到更贴切的词来替代。 川录闲出去的时候心情看上去并不好,是因为自己,但她回来的时候笑得那么开心,是因为那个人。 脸上应该是口红印,是口红印吗?多半。 她们做了什么?喝酒了吗?喝酒之后干了什么?怎么会脸上有口红印?怎么会抱着那个人回来?怎么会抱着那个人最后进了自己的房间?她们现在在干什么? 虽然这些都和自己没关系,但就是控制不住地去想。 唯因不自觉落泪,早已肿胀得不成样子的双眼开始疼痛。 第44章 川录闲出去的时候走得好快,自己反应了几下再追出去就已经看不到影子了。 她坐在门槛上等了多久?两个小时?还是三个小时? 不知道。 唯因开始呜咽,此前所有情绪都涌上来,她像被放进真空,再努力都不能呼吸。 她分辨不出来哪种情绪占了上风,所有心绪纠缠,追出去时空荡荡的路口,川录闲怀里那人对着她笑的脸,自己在那一瞬间的怔愣,尽数搅在一起,把心腔堵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喉咙干渴,像是要冒烟。 唯因意识到自己已经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没喝过水了,她下床,摸黑走到桌边。 杯子里还剩了半杯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倒的了,她没管,直接仰头把这半杯水尽数喝完。 干渴得到缓解,神思空白一瞬。 她想把杯子放回去,松手时却惊觉才到半空,但来不及,玻璃杯毫秒之间便落到地上摔成了片。 哗啦。 碎开的声响大,像撞钟一般让人神思一下清醒,但唯因却没立刻动作,只站在原地呆呆看着地上一滩碎玻璃。 像是以声衬静,本就安静的夜晚在这尖锐声响的衬托下显得更悄无声息。 连一个脚步声也没有。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觉得理所应当,唯因蹲下身。 碎玻璃折射着月光,竟让人看出几分如星光一般的莹莹光华,唯因伸手,想把这残渣清理掉。 边缘锋利,眼泪却从尖端往下溶,指尖在不受控地颤抖,只差毫厘就要被割破。 指尖往下落,却被迫停住。 心里的情绪骤然落地,撞出“嘭”的一声,手腕上的冰凉让她熟悉,但她不敢抬头看。 “你在干什么?” 带着不赞同的声音,像是浸了冰。 “你不知道这个很危险吗?” 说完,长久的沉默罩下来,月光明暗几度,轻微的啪嗒一声,眼泪在地面绽开。 “唯因。” 名字是个带有魔力的东西,不用再带任何修饰就可以让人心脏像是被轻按了一下,力道不重,却把酸涩都按出来。 唯因抬头,望着眼前人的双眼。 “我……我做噩梦了。”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扯谎,嘴比脑子先行,眼泪混进语调里,颤抖的尾音让听者的心肝都发颤。 动摇的神思被重击,川录闲轻拧眉。 “先起来。” 她把唯因牵起来,两人挪到床上坐,又是沉默,川录闲静静地翻来覆去地看唯因手上有没有伤口。 看完了,唯因的手被松开,川录闲起身,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唯因却觉得有些紧张。 目光被粘在川录闲身上,她出去又进来,直到把玻璃装进带有警戒条的袋子后再坐下来时唯因才再次安定下来。 “川录闲。” “嗯。” 一声应,再没多的东西。 明明两人坐得近,却像是隔了好几道山川一般。 “我害怕……” 噩梦是无中生有,但害怕的情绪却是真真实实的,来源就在身边这人身上。 唯因转头,目光落进川录闲的眼睛里,试探,闪烁,肿胀的眼皮恍若是尖刺,川录闲偏头不看她。 继续待在这儿的目的不明,但脚下却也不想走。 应该要安慰她。 “别怕。” 但之前汹涌的情绪就此了结吗? 川录闲没再往下说,心里的东西在动摇,左右摇摆让心脏被扯得疼,大脑被割裂开。 烦乱回返,闷堵的状态轻易不愿走。 “你好好睡觉。” 丢下这么一句,川录闲径直出了房门,外面的空气要清新几分,她深吸一口,肺里的憋闷才得以缓解。 心里却还堵,她需要陋习来排解。 茶几上有方译姜拿出来给她的烟,她走过去,拆开塑封,抽出一支拿在手里,到了院子里之后她才按开打火机。 打火机被她丢到小几上,烟雾深深过肺,她靠上椅背,轻吐出一口烟圈。 原本的计划里没有这支烟,不受控的感觉真的太让人烦躁。 川录闲闭眼,耳边却听到哒哒的脚步声。 “老婆~老婆你怎么还不回来?哎呀你在这里呀~” 陆怀声看见川录闲,当下便提脚跑过来,她坐到另一个椅子上,伸手要去捞川录闲手里还在燃着的烟。 “这是什么?给我看看~” 听到脚步声时川录闲就睁了眼,看到陆怀声的动作她赶忙把拿着烟的左手往下撇。 “别动。” 这是喝了多少才到现在都还没醒。 又来了个麻烦,川录闲暂时没空去想唯因的事,谁成想这人吸吸鼻子,眼睛竟是亮起来。 “老婆你在抽烟吗?给我一根好不好?” “你会?” “不会,但是我可以学呀。” “陋习,别学。” 陆怀声还在吵吵嚷嚷地要让川录闲把烟给她,不过现在这人还醉着,川录闲自然是不会给的,只在口袋里摸索,最后摸出一颗糖。 她撕开包装,伸手喂进还在闹的人嘴里。 “吃糖,别说话。” 糖是橙子味的,陆怀声轻轻点头,川录闲盯着她看了会儿,等她彻底安静下来才正过头。 左手还垂在身边,白烟从指尖往上腾。 视线比鼻尖晚一瞬回来,夹着烟的手却一蜷。 门口一个小灯,光线弱得只能勉强让人看见脚下的路,唯因站在这灯光下,瘦削的肩膀像是一张纸。 川录闲无端心慌。 她想逃避般地挪开视线,脖颈却不得动弹,她看着唯因一步一步迈到自己身边。 “你……” 手腕被抓住,出口的话被腕间放得有些重的力道打断,川录闲被拉起来,没等她站稳唯因便抬脚往外走。 踉跄了几步,川录闲终于走稳,她看着唯因的后侧脸,看见这人的下颌似乎有些紧绷。 “唯因,你要干什么?” 她出声,忽略掉耳边陆怀声的惊呼发问。 唯因没说话,只拉着她往外走,像是也把她的声音忽略掉。 第38章 我错了。 “老婆”被陌生女人拉走,陆怀声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 “老婆!她是谁?她是谁!呜呜你果然是有新欢了,你果然是有别人了!你果然——” 嘴被捂住,胳膊也被死死拉住,陆怀声回头,看见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方译姜是这罪魁祸首。 “别闹别闹。” 方译姜出声,等看到川唯二人出了院子之后才把手稍微松了松。 “你是我的娘家人,怎么能帮着她出轨!怎么能这样……呜呜怎么能这样!” 陆怀声蹲到地上放声大哭,方译姜看着眼前这丝毫不讲理的人,自觉她师姐刚才当真是有苦难言。 幸好自己看戏看到一半良心发现,要不然现在还不一定是怎么一个鸡飞狗跳的局面。 - 耳边是陆怀声的嚎啕,川录闲被拉到门外,唯因把她往墙边一扔,然后松开了手。 手腕被攥红,骨节挤在一处的疼痛缓缓消散,川录闲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唯因,脚下往后退了一步。 “你退什么?” 被这一步惊到,唯因心里绷紧的弦更像是要断掉。 川录闲把左手抬起来,夹在指尖的烟还在燃,烟草的味道和她身上的气质相撞,竟让人觉出一点诡异的和谐。 “刚抽了,味道重。” 她的脑袋往一边偏,如话里所说的一样害怕烟味侵扰唯因。 “没事。” “少吸点二手烟。” 毫无重点的对话,听来像是戒烟宣传语录,川录闲说完轻笑了一下,气声混在烟草味里,显出些许本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流里流气。 “你要说什么?” 如果没有想说的,唯因绝不会这么把她拖出来,川录闲不是很想陪她一直纠结,便自行把这话题点出来。 心里也有个猜测,等着唯因来证实。 “她是谁?” 意料之中,是问陆怀声。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自己说的。” 川录闲翻出唯因说的话来回答,唯因望着她,充血的眼眶已经看不出变化,双眼被眼泪浸泡得浑浊,脸颊斑驳,没了往日里明媚的样。 下唇被紧咬,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把这脆弱的嘴唇咬破,川录闲拧眉,上前一步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译姜的邻居,醉了。” 没忍住,还是解释了。 见唯因放过嘴唇,川录闲带着几丝懊恼退回去,想抬手抽两口烟,却又觉得在唯因面前这样不好。 明明唯因也不是小孩儿了,怎么自己会这样想? 心里努力说服自己抬手,最后还是失败,只等着烟在手上静静燃着。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怎么是你抱她回来?你为什么要抱她进你睡的房间?她为什么会叫你老婆?她——” 第45章 “唯因。” 川录闲出声打断她的喋喋不休。 “我再说一遍,是你自己说的,我和谁一起都和你没关系。” 这话是事实,唯因反驳不了,她闭嘴,像是暮春时节的花一样低头,川录闲看着她这反应,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 “我可以收回之前说的话吗?” 声音低低的,是在试探,川录闲望着她,眼睫被风吹得颤动。 “不求我了?” “你不需要我求你。” 这话接得快,几乎是川录闲刚说完唯因就接上来了,带着些勘破真相的了然。 川录闲顿住,左手抬到一半,最后却又放下。 “为什么?” “我打碎了那个玻璃杯。” 听来是毫不相关的两件事,状似是在胡扯,也没头没尾,要是有旁人一定会满头雾水。 唯因却借着这句话盯着川录闲,双眼中含着后悔。 碎掉的那个玻璃杯只是个玻璃杯,就算它再贵也只是个物件,但她不小心打碎,明明还在和她冷战的人却循声而来。 把她牵起来,帮她收回残局,最后又逃一般地走开,让这到来像是本能中的反应,只是出于担心她会不会受伤。 这样的人怎么会需要她委曲求全。 尽管唯因说得隐晦,但川录闲还是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却没立马觉得欢天喜地相拥而泣。 她背过身,上上下下几番的左手终于抬起到嘴边,但还没抽上,手里却空了。 “你少抽一点。” 唯因把烟夺走,没找到丢的地方便只拿在手里。 “平时不怎么抽。” “今天为什么抽那么多?” 刚说出口,唯因就有些后悔,但这后悔并不纯粹,还夹杂了几分叫作期待的东西。 想听见自己的名字,但又怕听见自己的名字。 “你觉得我是个混蛋。” “你那样逗我,你就是个混蛋。” “你觉得我对你不好。” “没有。” “你有。” 川录闲微微低头看着她,说话时轻点头,像给自己的话语撑腰。 她的目光里有些质问,有些生气,有些难过,还有些于她而言算是陌生的委屈。 唯因想要低头避开,却有些舍不得这别扭之后难得的正眼。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太害怕你丢下我。*” 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不是特殊,知道自己身上并没有不可替代性之后她像是被恐慌包围,就像是赤手空拳上火。拼的战场。 自己也不了解川录闲,比起那个在电话里亲昵地叫着“录闲”的人来说她是个可以随时就被丢弃的人。 恐慌与难过叠加,在川录闲谈起那人时犹疑态度的冲击下她只能想到无限放低自己的姿态来求得庇护。 但说话不过脑子会害人害己。 她忘了自己身上从来就无利可图。 “川录闲。” 唯因向前一步。 “嗯。” “我错了。” 越近,鼻腔里的烟草味就越重,唯因不喜欢这个味道,但她还是没停,直到环上川录闲的腰。 她把头轻轻埋到川录闲的颈窝,柔软的发丝蹭着怀里人的脖颈。 一下一下,像只犯错的猫主动求和的样子。 “你原谅我好不好?看在我原谅了你一次的份上。” 这话像是在理,川录闲抬手轻按上唯因的脑袋。 “好,看在你原谅了我一次的份上。” 唯因手上的烟马上燃尽,两人没再说什么,却也没分开,只安静地抱在一处,乍看过去是一对不愿意分别归家的小情侣。 只是在这场冷战中被提及过的喜欢,两人默契地不再提。 “好哇!老婆你竟然真的背着我在偷。腥!你竟然真的有别人了!” 一道声音骤然响起,听来颇为气愤,川录闲抬眼,看见陆怀声气冲冲地朝着自己和唯因的方向来。 “还敢舞到我面前来了,这个小妖精有什么好!” “陆怀声你是喝傻了吗救命啊,但是还能跑那么快你是喝的假酒吗?” 方译姜连忙追出来,看样子是一下疏忽没把这要来捉奸的人拉住。 “看我不把你们这对狗女女给打死!但是我舍不得打你啊老婆呜呜……看我不把这小妖精打死!” 陆怀声快速窜到两人面前,挥手就要往唯因身上招呼,川录闲眼疾手快把唯因挡到自己身后,这就让陆怀声的巴掌都落到了自己身上。 啪! 清脆的一声响,川录闲被扇了个巴掌。 力道之重,川录闲被扇偏了头,脸上火辣辣的疼,脑子里有一瞬间的嗡鸣。 “老婆我不是故意的!疼不疼啊?可是你竟然愿意为了她挨打呜呜呜你怎么能爱上别人……” “你干了什么啊啊啊!” 方译姜听见这么一声脆响,顿时心疼得快滴血,她嘶着声凑到川录闲面前,想去碰这已经肿起来的脸但又怕她师姐疼,便把手收了回来。 “我让管家把医生叫来!” “很晚了,我随便涂一点消肿的药就可以了。” 川录闲轻轻摇头。 “老婆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我气,你别生我气。我也不说她小妖精了,我们三个人把日子过好就可以了呜呜……” 像是知道自己做了错事,陆怀声的态度迅速软下来,竟连三个人把日子过好这种极没底线的话都说出了口。 川录闲顶着一张肿了半边的脸笑起来。 “那你可以回你自己家去睡吗?” “你要赶我走吗?老婆不要赶我走……你们睡床,我睡地上就可以了,或者你们睡床我睡沙发就可——” “声声。” 听到自己的名字,陆怀声住了嘴。 “我有点累了,你不要闹了好不好?” 语气放得极低,确实像极了疲累归家之后对老婆说的话,陆怀声点头,方译姜见状就赶紧把她带进家里去睡觉。 安静下来,脸上的疼痛现在才开始发作。 打“小妖精”的力度果然是大,川录闲现在的脸红肿得不像样,原本骨骼分明清瘦的脸让这一巴掌打得不对称甚至还带了些好笑。 就算现在没镜子,川录闲都知道自己这幅样子定然有几分滑稽。 但“小妖精”从她背后站到面前来,目光落到红肿上。 “疼不疼?”唯因抬手,最后却像方译姜一样把手收回来。 “有一点。” “对不起。” 出乎意料,唯因突然道歉,川录闲歪头想了想,最后还是没能想通这人现在道歉的原因。 “你道歉干什么?又不是你打的。” “可你是因为我被打的。” 这人倒轴。 “因为你这个‘小妖精’吗?” 川录闲笑着出声,唯因知道她不过是想自己不把这件事往自己身上揽,于是也没再执意要说是自己的错。 只又想到刚才听到的东西,脸上现出踌躇神色。 “你想说什么就说。”川录闲不喜欢她这幅唯唯诺诺的样子。 “你叫她……声声。” “在哄她而已。” 唯因点头,川录闲盯着她垂下去的眼眸,心里一动。 “你希望我叫你什么?因因?” 带着几分故意,“因因”二字被放得柔软,川录闲用那把清泉般的嗓子一唤,唯因便有些神魂颠倒。 “不……不用。” 她连忙拒绝,手脚都有些错乱,再抬头看看月亮,仿佛从那朦胧月色里看出时间来。 “该睡觉了。” 着急忙慌丢下这么一句,她便抬脚往院子里进。 川录闲望着她差点被门槛绊了一下的身影,牵起嘴角想笑她竟被这么一声称呼惊得如此。 却没想到脸上红肿霸道,刚一笑开便让她只知道轻嘶。 第39章 别爱她,没结果。 昨晚上一通折腾,总算是趁着隔夜之前把和唯因的矛盾给解决了,虽然到最后矛盾已经和最开始的时候完全不同,但结局是好的就行了。 而且最后还能算是唯因主动低的头,她不过就是又顺着台阶下了一次。 这样想来,自己倒是有些扭捏矫情了。 心里这么想着,川录闲抬手轻碰现在已经消了肿的脸,但尽管肿已经消了,摸上去还是会有些火辣辣的。 她轻嘶一声,心思被这疼痛带得往别处歪。 昨晚上自己竟然被三个女人抱了,这是个有点匪夷所思的事实。 “师姐,还疼?” 方译姜的声音传过来,川录闲抬眼,看见她坐到自己对面,当下便收了有些惊诧的神思轻轻摇头。 “好多了。” “都怪那陆怀声,不知道喝了多少才能成这副样子——不过你们昨天在房间里那一段都干什么了?她有没有占你便宜?有没有趁机干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有没有——” 第46章 话说到一半,方译姜毫无征兆地停住,川录闲见她这般,便顺着她的目光回头望过去。 是陆怀声从房间里出来了。 她的头低着,脸上的神色看起来有些不自然,出了门也没往前走,只像是犯错之后被老师罚站的样子站在门口。 看来方译姜说她醉酒之后不会断片的事是真的。 川录闲把头转回来,嘴角起了笑,却没忘了朝方译姜看一眼,方译姜得了她的暗示,马上扬声:“反正都在这儿,一起吃?” 她手指着桌上已经准备好了的早饭,目光落到陆怀声身上。 餐厅和房间隔得远,这邀请到了陆怀声耳朵里时已经微弱了不少,但好歹还能听见,被邀请的人却站在原地没动。 陆怀声垂眼望着地面。 想死,想为了昨晚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头撞死在面前的柱子上。 她平时也不是张扬的人,怎么昨晚看见个美女就开始认老婆?还死活要人家陪着睡,甚至最后还打了人家一巴掌…… 现在坐在方译姜对面的人应该就是昨晚她的便宜老婆,这要让她现在过去一起吃饭,她得要多强的心脏? “不——” “怎么?打了人就想跑?”方译姜遏制住她的拒绝。 此话一出,怕是走比不走还尴尬,陆怀声没选择,再犹豫了两秒就抬脚朝着餐厅去。 川录闲和方译姜面对面坐着,两人身旁的位置都还空,陆怀声却径直越过川录闲身边,多走了两步到方译姜身边坐下。 她刚一坐下,方译姜就盯着她:“怎么不和你老婆坐一起?” “……方译姜你再说信不信我暗杀你。” 咬牙切齿的,方译姜幸灾乐祸地笑开。 争宠哪有看戏好玩儿啊! “哟哟哟,仗着自己有家室就想为所欲为了啊?昨晚上还被那‘小妖精’气得哭呢——诶,唯因怎么还没出来?” 顶着被暗杀的风险说到一半,方译姜换了个话题问川录闲。 “刚去叫过了,应该马上就来。” 川录闲出声,陆怀声原本就低的脑袋更像是要直接折断一般。 饭桌上一时间沉默,院子里树上的鸟喳喳地叫,清早的风还没带上几分热,吹在人身上还不足以让人出汗。 陆怀声低头抠手,方译姜带着笑看陆怀声,川录闲安静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喝酒,还是适量一点比较好。”静默之后川录闲突然出声。 没带称呼,但桌上的人都知道这是对谁说的,当事人却没立马有反应,方译姜碰她肩膀:“你老婆和你说话呢。” 想死,陆怀声在心里又哀嚎了一句。 “嗯嗯、好……我再也不喝酒了……” 这话假得不能再假。 川录闲没再说什么,只从嘴里溢出一声轻笑,陆怀声还是不敢抬眼去看她,却被这笑声惹得心跳加速。 不怪她随便认老婆,是这人属实有点太好看又太温柔了。 她低头兀自想着,心跳声不弱反倒更快,砰砰的让她觉得心脏好像是要从心腔里跳出来, 不过正当她这边还被心跳扰得烦乱的时候,那罪魁祸首就又出了声,却不是对着她说的。 “怎么这么久?” 却没回应,陆怀声悄悄抬头,看见她昨晚想要打死的那个‘小妖精’在自己对面坐下。 “一下没找到发圈。”唯因坐下之后才回话。 “嗯。” 意味不明的回答,听来找不到她问这一句的目的。 气氛莫名其妙再次微妙起来,方译姜忍不住,开口对着川录闲问:“和好了?” “嗯。” 得了这个回复,方译姜像是找到什么新乐子似的嘴角有些不受控地往上扬,她往陆怀声的方向看。 “哎呀哎呀,你老婆和‘小妖精’和好了你怎么办?” 说不清楚是在拱火还是在干什么,方译姜一句话让桌上另外三个人都开始尴尬。 “对……对不起。”陆怀声终于敢抬头看着川录闲了。 和昨晚混乱记忆里的一样,川录闲好看得有些过分,看过来的视线也像是雪水中带了几片桃花一般的温柔又冷冽。 她望着陆怀声轻轻摇头:“没什么的。” 说完,这人朝着身边人看过去,轻声问她要吃什么。 陆怀声收回视线,身子往方译姜的方向偏了偏:“情侣?” 方译姜喝豆浆的动作顿住,她斜眼往对面两人一看,虽然想点头但还是遵从事实摇了头。 却没相到眼前这人像是觉得有希望了一般眼睛亮了几分。 看这样子,爱上了。不愧是她师姐,招人喜欢。 心里感叹一番,方译姜把杯子放下,凑到陆怀声耳边:“别爱她,没结果。” 心思被勘破,陆怀声有一瞬间的慌乱,但是这慌乱抵不过对川录闲的好奇,她眼珠轻转,想到一个让自己心碎的原因。 “直的?” 这要是直的,比杀了她还能让她难受。 “……”方译姜准备好的话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她勉力把这话咽下去,想开口否认却意识到一个问题。 自己好像还真不知道师姐是弯是直。 不知道为什么,她直接就默认了她师姐喜欢女人,毫无根据,明明她师姐从前也没喜欢过女人。 “应该……不直。” 但就算她师姐不喜欢女人,肯定也不会喜欢男的。 方译姜想着这断定的话,嘴上给川录闲定了个取向。 基本排除了最让人难受的一个原因,陆怀声的脸色好看了一些,她又问:“那为什么?” “哎呀也不一定,其他再多的你要是想知道你就自己去问,话说你知道你老婆叫什么了吗?” 像是失了耐心,方译姜撂下这么一句话就挪了开,两人的嘀嘀咕咕告一段落。 陆怀声轻哼一声,目光悄然落到安静喝粥的川录闲脸上。 自己确实还连她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办?现在问?会不会太突兀了?但是之后怕就是没什么机会了。 纠结好几番,但陆怀声最后没能出声,许是被昨晚自己的泼妇行径拖住了脚步。 “我叫川录闲。” 耳边却听到一道清冽声音。 陆怀声有些惊到,她抬眼望过去,毫无防备就撞进一双浅淡眉目里,像是失足掉进一汪泉水,却被人稳稳托住。 不知道说什么,陆怀声耳边只剩心跳。 “我猜你想知道我的名字,所以就自己说了。” “啊……我……我叫陆怀声。” “我知道。” 昨晚有些丢脸的记忆又涌上来,陆怀声连续眨了几下眼,川录闲脸上的笑意淡淡的,好看得要命。 再次安静下来,饭桌上只有碗筷轻轻相碰的声音,四人默契地留下一半时间来好好吃饭,直到差不多桌上的东西都见了底,有人才开始有动作。 方译姜的手机一震,她拿起来一看,没说话只盯着陆怀声。 陆怀声朝着川录闲的方向斜眼,方译姜明白过来,随即指尖开始在屏幕上点点点。 一番操作,川录闲的手机“叮”的一声。 她拿起来,解锁,然后眉毛往上扬。 短信通知银行卡到账:一百万元。 姜姜姜姜姜:[陆怀声给的道歉费,她怕你不收所以就直接让我往你卡里转] 姜姜姜姜姜:[她还想加你微信] 川录闲看完,抬头对着陆怀声:“有点多了。” “不多的,毕竟我昨晚那么过分,还……还打了你。” “但是我可能不能加你微信。” “为什么?就……微信而已,认识一下。”陆怀声越说声音就越低。 川录闲放下手机,微笑着看她:“因为我只在南岛待一个月。” 是一个很委婉的拒绝。 陆怀声不知道自己是该因为她的温柔高兴还是为这一个月的时间伤心,她低头,手指不断搅着。 “那钱你也得收着,至于微信,就再看吧。” 看样子这钱川录闲是不收不行了,她点头接受,心里轻笑。 怎么自己净赚些奇奇怪怪的钱? 两人的对话结束,气氛冷下来,方译姜擦着嘴忍受这尴尬,过了两秒她忍不了了,便把纸一扔。 “我记得今晚上是不是有音乐节来着?好像还有什么附加活动?” 得找点事做。 “是。”陆怀声点头。 “你知道啊?” “我们家有赞助。” 方译姜了然,转而看着川录闲:“师……去吗?” 川录闲听着她把那称呼咽下去,脸上带起几分好笑,却没立刻回答,反倒是看着唯因:“去吗?” 听不出刻意,只像是按照惯例都要问这一句。 陆怀声心里往下落,被问的人脸上带起笑乖巧反问:“你去吗?” 语调明明是平淡的,听来却觉有几分娇俏,像在撒娇,让人脸上不自觉挂起笑。 第47章 “我去啊。” “那我也去。” 平淡到极致的对话,但陆怀声好像知道方译姜为什么要说爱她没结果了。 第40章 柔软的唇贴上来。 按照惯例,音乐节都在晚上开,白天里约定好了要一起去的四人就先各自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 方译姜去公司,陆怀声窜回家去不知道干什么,川录闲则出门往那家早餐店去了一趟。 原本唯因是想跟着她去的,但是被她以保护顾客隐私的原因拒绝,于是唯因只能乖乖待在住地里。 从住地往那家早餐店的距离不远,川录闲走个十分钟就到了,她到的时候才是上午九点半,树上的蝉吱哇乱叫,店里的人还坐得满满当当。 她看了老板几眼,然后就走远几步挑了个树荫坐在花坛上。 许是到了点儿,她刚坐下就有一群老头拿着小马扎小桌子在她面前下起了象棋,她凑过去看,在没忍住出声之后被按着下了不知道多少场。 上午十一点,太阳毒辣起来,在川录闲下了多少场就赢了多少场之后她的肩膀被轻轻一拍。 她回头,看见是早餐店的老板,随即便把手边的一摞零钱一收,喜滋滋地揣进裤子口袋。 “谢了啊,下次还来。” 她冲给她送了钱的老头们一挥手,身姿潇洒地跟在老板后面去了早餐店。 “老头的钱你也赚。”老板让她坐下,自己去给她倒了一杯水来放在她面前。 现在将近中午,早餐店里自然是没了人,川录闲先抬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脸上牵起笑看着老板:“您知道我什么钱都赚的。” “那怎么不收我的?” “不想。我这人行事看心情。” 川录闲脸上笑容不变,视线却在对面的老板身上落定。 老板姓陈,叫陈兰,今年不过四十来岁,却满头白发,皱纹满脸,看上去说有六十都会有人信。丈夫早亡,十几年前独留下她和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儿便撒手人寰。 陈兰坚韧,这么多年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大,又从农村到了大城市,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女儿上好学校,甚至还凭着这店子在南岛付了一套小房子的首付。 女儿也争气,川录闲知道她的时候她正应该在南岛一中上高二,听陈兰说上次月考又是年级前十。 南岛一中是南岛数一数二的好学校,南岛一中的年级前十可以说是随便挑国内的好大学,说一句未来可期不过分, 但可惜,川录闲知道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川录闲没见着她的死状,听说是从楼顶摔下去的,二十八楼,想也知道摔下来之后不会好看。 川录闲是被陈兰请来的,为的是见女儿最后一面。 见着了,相拥而泣了,天人两隔了,也知道女儿是怎么死的了。 是因为消失不了的校园霸凌。 具体原因川录闲不知道,因为她们母女二人相拥而泣的时候她并不在旁边听,只知道在这之后,陈兰日日去警局,每每等上诉。 这满头白发就是在那个时候熬出来的。 所幸最后找到了凶手,这日日夜夜的纠缠和不讲理总算没落空。 这单生意按常理来说要收上几十万,陈兰等来川录闲的时候已经准备卖房子了,但到最后,川录闲吃了她店里的一碗馄饨,退了她付了的定金。 然后说了声再见,走了。 今天是两人的第三次见面。 “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陈兰望着她。 川录闲收回倒退的神思,目光从往事之间回返,她轻咳一声。 “我来就是想告诉您,您女儿的转世,在昨天已经出生了。” “她……这次的命好不好?” “好。” “一生平安吗?” “一生顺遂,无祸无灾。” “会受苦吗?” “命里带福,苦难无缘。” 听见这样的回答,陈兰放下心,她重重呼出一口气,眼眶中溢满了泪水。 “那就好。上辈子成了我的女儿,苦已经吃尽了,这辈子就该做个快快乐乐的小女孩儿,被所有人宠着,护着,高高兴兴过完一辈子。” 头顶的风扇还在转,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响,对于陈兰的话川录闲不置可否,只等到陈兰抬手擦了一滴泪,她站起身。 “我也没什么事了,就先走了。” “这马上要到中午你不留下来吃个饭?我正好买了牛肉,家里还有虾,或者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去买也来得及。” 陈兰赶紧出言挽留,川录闲却轻轻摇头,她走到店门口,正要踏出门却偏头回说: “家里养了猫,再不回去该闹了。” - 话是那样说,但川录闲在外面吃了饭又再随便晃悠了不短的时间之后才回了方译姜家里,进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 方译姜煞有介事地叫来了造型师,川录闲说她小题大做,却没想到这造型师捯饬的主要人物是唯因。 “她那么好看,不打扮打扮不白瞎了这张脸?”方译姜如是说。 这倒有几分道理。 顶着这副念头,川录闲眼看着唯因被造型师和方译姜当芭比娃娃一样换了不下十套衣服,最后比来比去却定的是最开始那套最简单的吊带和短裤。 酒红色的挂脖吊带,深蓝的牛仔短裤,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马丁靴,这样一套下来单挂在衣架上怕是不能让人多看一眼。 但在唯因身上,就是比高定礼服还好看的东西。 “真好看啊,对吧川录闲……川录闲?” 方译姜感叹着,却没人回应,她勉强把目光从唯因身上剥离,转头看向坐在沙发上拒绝换装的人。 “好看。” 川录闲终于出声,眼神却始终落在唯因身上。 啧,要不要这么一副明显被迷住了的表情啊? 方译姜心里嘟囔两句,却也没多的情绪,马上转头就要盯着唯因化妆。 又一番折腾,等吃过了晚饭再到现场和陆怀声汇合时已经是傍晚七点过了,热场的音乐已经放了起来,说话都几乎要凑到耳边才能听清。 “要不要去前排?我去打个招呼就行了。”陆怀声凑近川录闲。 现场的音乐声太大,尽管她已经凑得足够近但川录闲还是没听清,猝不及防的,川录闲弯下腰来,偏头望进她的眼睛。 “嗯?” 距离拉近,陆怀声好像能通过稀薄的空气感觉到川录闲声带的震动,那双墨色的眼睛望过来,让她不合时宜的,在这吵闹的环境里有些颤栗。 “我……我说要不要去前排。” 竭力压制住羞耻的念头,她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这次川录闲听到了,却轻轻摇头。 “不用,这不就是挤着才好玩儿?” “那……好。” 像是突然变成口吃,陆怀声不能连贯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罪魁祸首却已经偏向另一边,笑着和身边的人说话。 “就是、有些时候吧,不是情侣也不代表那个人能追。你说对不对?”方译姜眼见她的神色变化,缓缓凑过来。 “我知道……可是她太让人心动了。” 这还要你说。 方译姜心里回答,正想回话却被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准备好了的主唱打断。 嗷呜一声,现场气氛被点燃,镁光灯开始工作,不同颜色的光线不断交错,人群开始躁动,没座位的后排群众隐隐有向前挤的趋势。 “你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人群热烈回应,声音像浪潮一般往舞台席卷,乐队鼓手抬手在架子鼓上敲出一段音律,顿时耳边的音浪比刚才更强。 无人机飞过,嗡嗡的声音从头顶掠过,观众抬头挥手,热情打招呼的声音此起彼伏。 唯因抬头,试探着伸出手冲那台机器打招呼。 像是被眷顾,无人机悬停在她头顶,嗡嗡的声音许久没离去,她有些兴奋,另一只手去拉川录闲的衣角。 “它是在拍我吗?”语气里带着些被注意到的欣喜。 川录闲转头,对上她亮晶晶的双眼:“应该是。” “为什么?” “你漂亮。” 直白的夸奖传进耳朵,唯因脸上的笑更开些,她露出瓷白的牙,再次抬头向那无人机挥了挥手。 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应她,无人机机体上的灯光闪了闪,然后像是终于记起还有任务在身,又继续嗡嗡地向前飞。 见那无人机飞走,唯因把手收回来,脸上的笑容却还在。 “那——” 她向川录闲转头,想说话但刚说了一个字就停住。 肩膀上的手有些微凉,在夏日里属实罕见,没有丝毫阻隔地搂上肩膀,让这被搂的人身上都不自觉起了鸡皮疙瘩。 川录闲低头看着这人有些呆住的神色,微微低头在她耳边道:“怕你丢了。” 第48章 温热的气息笼住耳垂,轻声的话在这沸反盈天里像是最轻柔的抚。慰。 整个世界像是变成真空,唯因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胸廓里的心脏在狂跳,大脑也被蛊惑,所有神思都不自觉栓到那声回应之上。 咚,咚,咚。 心跳太过明显,带着某种压不住的情愫一起快要扑出来,害怕身边那人发现,唯因想退开却又舍不得这正大光明的独揽。 这就像是在告诉所有人她们是一起的。 她没搂方译姜,没搂陆怀声,只搂了自己,只害怕自己丢了。 是不是,自己在她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特殊? 这种感觉让她痴迷,沉醉,像喝了最烈的酒一般神思都溺在这里面。 以至于她再回神时,时间过去了多久,不知道,两人被人流推着向前近了多少,不知道,刚才还在身边的方陆二人去了哪里,不知道。 只知道肩膀上的手还在,依旧搂着怕她丢了。 “是情侣吗?!” 突然间,耳中灌进这么一句,身边的人也都往她们的方向看。 骤然成为焦点,唯因呆滞抬头,发现自己和川录闲上了舞台两侧的大屏,台上不知道什么身份的人正拿着话筒兴奋地问。 她下意识想摇头,却先去看川录闲的反应。 川录闲脸上带着笑,在白光的映照下轻轻摇头,但搂着唯因的手始终没撤,不知道为什么,唯因的心往下落了一瞬。 “那怎么搂那么紧?是怕丢了吗哈哈哈。” 台上的人像是不相信川录闲的摇头,耳边也是群众起哄的声音,两人像是站在了婚礼殿堂里,听着台下的人叫着“亲一个”。 无中生有的关系,唯因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只把川录闲的衣角攥紧。 眼前的人似乎有些无奈,但突然间,她贴到唯因的耳边。 “气氛到这儿了,装一下。” 声音放得低,是贴着耳廓说的,唯因想问怎么装但脑子不支持她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只能顺着川录闲的意思轻轻点头,喉咙里渗出一声含糊的“嗯”。 下一秒,川录闲柔软的唇贴上来,落在脸颊上,不轻也不重。 嘭! 脑子里炸开一场盛大烟花。 第41章 口红印。 耳边的尖叫和欢呼在川录闲亲上去的一瞬间里达到顶峰,像是烟花炸开的声响。 她的唇在唯因脸上停留一秒,不多不少就是一个亲吻应该有的时间,少一分敷衍,多一分刻意,恰到好处的缱绻。 一秒过后,川录闲退开,原本搂着唯因肩膀的手往下落,直到圈住她的手腕才停住。 “还看吗?”又是贴着耳廓的轻声问。 “不……不看了。” 听来有些慌乱,唯因轻轻摇头,没再多的解释,川录闲已经牵着她转身往后。 “芜湖!是要回家了吗?来大家给她们让一条路出来!别耽误了回家的时间!” 像是出逃被抓包,紧张从呼吸之间显露出来,唯因强迫自己深呼吸,却在沿路众人的注视下失败。 紧张,慌乱,口干舌燥,甚至有些步履维艰,唯因被川录闲拉着,在一片祝福声中出了人群。 祝福声里是“百年好合”“长长久久”甚至还有“早生贵女”。 本应该是寓意极好的词句,但却像是一阵风一般从耳边掠过就算了结。 因为本来就不是真的。 无中生有的关系,落不到实处的祝福,身后依旧在晃动的灯光,耳边依然在欢呼的人群,像是一张限定时间的网,过了时间,这些幻梦一般的情形就会消失殆尽。 刚才的那个亲吻,也不过是顺应气氛的举动,至于有没有其他感情,想来,答案也是绝对确定的否定。 在瞬息之间,被高高抛起的心绪重重回落。 唯因敛眸,没说什么只跟着川录闲向前走,两人逐渐出了聚集在舞台前的人群,身边的气温下降,方才几乎不能呼吸的燥热减弱几分。 等到了人流稀少地,手腕不出意料地被松开。 “刚才的事,别放在心上。” 川录闲出声,声音平静,正好起了一阵风,卷着她的声音直直灌进唯因耳朵里。 “嗯。” 状似是同意,却有些低落,唯因应完声就提脚往前走,川录闲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忽地觉得自己有些混蛋行径。 亲完了,撂下一句别放在心上就要人家忘了这件事,这不就是妥妥的渣女? 想不清自己刚才为什么会直接亲上去,明明不亲也没事。 川录闲心里后悔几番,回神看到唯因已经越走越远,她赶忙追上去,伸手拉住唯因的手腕。 唯因停下脚步,抬眼望着她。 “那个……” 出声,却不知道往下要说些什么,川录闲僵住,偏头躲开唯因望过来的视线。 她对上唯因就老是这样,很烦。 “我又没觉得有什么,亲一下也不怎么样,又不是亲的嘴。” “嗯……好。” 两人之间沉默下来,川录闲再次放开唯因的手腕,二人并排向前,却没交流,像是偶然走在一处的陌生人。 “川录闲。”不知过了多久,唯因出声,脚下没停,只像是在随口唤她的名字。 “什么事?” 川录闲马上回应。 “你和别人接吻过吗?” “没有。” 回答得极快,看来是完全没作假,唯因点头,川录闲细想来也没能想通她问这个的目的。 “你亲过别人的脸吗?除了我。”唯因再问。 “没……” 说了一个字,川录闲刹住车,张了张嘴,最后又闭上,没能把后面那个字接上。 “嗯,那就是亲过。是你的前女友?或者说是前男友?” “我不喜欢男的。” “那就是前女友。”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过前女友,我没有谈过恋爱。” 她为什么要和唯因解释这些? 川录闲嘴上回复着,心里在莫名自己这种顺着唯因的话解释的行为,她和唯因又没什么暧昧关系,这些按理来说没有在两人之间被提起的必要。 但她就是觉得,不解释好像会更奇怪。 “那你亲的是谁?你的暗恋对象?……你偷亲她?” 川录闲沉默,唯因了然。 “唔……她漂亮吗?或者说,我和她谁更漂亮?” 是一个带了些情绪的问题,川录闲轻轻拧眉,她想不通唯因要和她的“暗恋对象”比漂亮的行为。 但神思被牵着走,川录闲垂眼思量之后轻声说:“你和她完全不一样。没有高低。” “那你喜欢哪一种——啊,忘了你喜欢她,当然更喜欢她那一种。” “不是,我、我觉得我现在应该不喜欢她了,你懂*吗?这种东西是会变的,不是说我以前喜欢她我一定就会一辈子喜欢她。不是这样的。” 很奇怪,始终想不通为什么要和唯因解释这些。 川录闲心里有些烦躁,却不是因为唯因的问题,是因为自己莫名不受控的行为,这些和唯因无关的事她没义务说,但就是一直费口舌。 “应该。”唯因轻声重复川录闲说的话。 “因为我没有办法确定,喜欢这种东西太缥缈了,它、它没办法特别准确地去界定。” 川录闲更烦躁了。 “那你亲我。你是在背叛她。” 背叛这个词太重,轻易不能说,但用在这里倒是莫名合适。 只是问题又绕回了不久之前的那个亲吻上,像是在循环,在绕圈,川录闲心里更后悔了。 是不是她刚才要是没亲上去就不用现在在这里兜圈子?看起来是这样的。 想到什么,川录闲看着唯因:“你说了你并没觉得有什么。” 为什么现在在这里和我纠结刚才那个亲吻? 话里的深意唯因一下就想清,她低头,双眼中的神色被眼睫掩盖,她的十指交握在一起,用力握紧到指节有些泛白。 如果只是因为那个亲吻,最多最多她只会觉得有些落差,但偏偏,她没忍住,又问起了川录闲喜欢的那个人。 尽管川录闲说现在可能已经不喜欢了,但同时也证明了以前是真真正正喜欢过的。 偷亲,多卑微低劣的戏码,川录闲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竟然也会做出这种事,还有现在依旧没有备注的电话,可能已经成习惯了吧。 原来,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这样的。 自己为什么要问?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她是喜欢川录闲所以才在乎这些事吗? 她觉得不是。只是因为自己现在亲近的只有川录闲,所以她才会在乎川录闲的所有事。 但是在乎到最后,又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川录闲随手捡的一个人。 就算和方译姜陆怀声比起来川录闲会更关心她,但是和暗恋对象——就算现在已经不喜欢了比起来,她就一点都不特殊。 第49章 一点都不。 “我没觉得有什么,但是如果你的暗恋对象知道了的话,她可能会觉得有什么。” “你是说我不该亲你?” 好像确实也是,本来就不是情侣,是她一时上头就亲了上去。 “……”唯因沉默,不清楚该说对还是不对。 “还有,你怎么就把并不清楚的一件事默认为确定状态了?如果这样的话,那我说我不确定是不是喜欢你你就默认我喜欢你了?” 唯因猛抬头,川录闲看着她的神色,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开口:“这是个假设。” 果不其然,唯因立马又把头低下去。 被她反复的动作逗笑,川录闲轻声笑出来,但虽然轻声,却并不轻快,刚才被唯因挑出来的烦乱还在心里盘桓,像是楼墙外的爬山虎,一时间消灭不尽。 说不清楚是因为提到喜欢这种议题还是因为唯因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 “那你喜欢我吗?”唯因突然出声。 “不喜欢。” 回答之快,像在丢垃圾一样脱手就丢出来。 “那——” “我去买个东西,在这儿等我。” 两人同时开口,川录闲再问了她要说什么,得到唯因的一个摇头之后她抬脚就要往一边走。 唯因看着她脸上神情,从那轻颦的眉头之中看出烦躁之后伸手拉住她的手腕:“你不要去买烟。” 川录闲回头看她,她讪讪地收回手,像是意识到川录闲抽不抽烟和自己也没关系,她只能低声说:“抽多了对身体不好。” “你觉得我要去买烟?” “你在烦。对不起。” 唯因的声音闷闷的,在潮热的夏夜里和蝉鸣交杂在一起,她把川录闲的烦躁归因到自己身上,还没隔上一天就再次道歉。 “不要道歉,你没做错什么。还有,我不是去买烟的,我也没那么喜欢抽烟。等我一会儿,五分钟我就回来。” 她把时间都安排得妥当,唯因只能点头,她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川录闲转身顺着她们刚走过来的路往回走。 背影清瘦,在路灯之下像是一杆墨竹,什么样的人才能得到她的喜欢? 必定是风华绝代的一个人。 这样,才能让身边莺莺燕燕不断的川录闲都为她动心,甚至于把自己放低到尘埃里去偷亲。 不能比,比不上。 想必说她和那个人完全不同,分不出高低多半只是为了不让她伤心。 唯因放任思绪蔓延,漆黑的天色之间偶尔能见几颗星星,她仰头去看,抬手数着星星的数量。 “一,二,三——” “唯因。” 星星闪烁,想数清楚数量倒是极难,唯因一遍一遍地数,在不知道第多少次的开头,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她低头,看见川录闲已经回来了。 “给。” 川录闲向前伸手,她手上是一串草莓的糖葫芦。 “刚过来的时候看到那边好像有,你不是想吃草莓的吗?” 反问落进耳朵里,唯因盯着那串草莓糖葫芦,有些发愣。 在之前不知道哪一天,两人看见有卖糖葫芦的,她说想吃草莓的,但不巧,两人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最后一串草莓的被买走。 也不是什么非吃不可的东西,所以她摇摇头,说不吃了。 川录闲也没说什么,带着她立刻走了。 因为这个东西实在是不甚重要,后来也没再碰上过,所以她自己就渐渐忘了这回事,在刚才也没注意到过来的路上是不是有卖糖葫芦的。 但川录闲注意到了,并且特意折回去买。 她没忘。 明明自己刚才还让她烦了。她是在说起那个喜欢的人的时候想起这件事的吗? 唯因回神,伸手接过那串糖葫芦,川录闲坐到她身边,像是要等她吃完才继续往前走。 “昨晚陆怀声亲的你哪边脸?” 有些不合时宜的问题,川录闲皱眉,她不知道唯因为什么还要不依不饶,但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她也就顺口往下说。 “……右边。” 身边没了声音,川录闲转头想向唯因看过去,但转到一半,她动作停住。 两秒后,她的左脸上留下一道口红印。 “你……” “她有的,我也要有。” 唯因坐回去,双眼不看川录闲,她自顾自撕开糖葫芦的包装,等到感觉到那道目光移开之后才轻呼出一口气。 刚才那个是借口吗? 她不知道。 第42章 别叫。 “因因,乖,帮我把衣服脱掉。” 腰间的手在轻抚,耳垂被熟悉的温热笼住,平日里清冽的声音此时都放得低沉,贴着耳廓,像在诱哄。 耳垂被轻含住又放开,轻柔的动作里带着几分欲说还休的意味,我搂着她的脖颈,腰已经有些撑不住。 我抬头,望进那双深墨色的眼睛。 她还是那么好看,就算在床。上也是一副冷然清隽的神色,只不过那双眼睛望着我,像是要把我吃干抹净一般。 在这样的目光下,我觉得自己已然是赤。身。裸。体。 很羞耻又难言,她看我一眼,我都快高。潮了。 “因因,在想什么?” 她见我长久都没动作,再次出声问我,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像带着钩子,让人神思都不清晰。 我被这声音牵着,手已经抓住她的衣摆。 但是,她只想和我一个人上床吗? 她的身边有那么多女人,那么多漂亮女人,尽管她说我漂亮,但那是真心话吗?她说我尤其漂亮,是不是在哄我呢? 更何况,她的心里有一个喜欢的人,爱而不得的人叫什么?白月光? 如果她的白月光现在给她来个电话,她会不会立马丢下我去接电话呢?再如果她的白月光要和她上床,那她是会选她还是选我呢? “不脱,不做。” 我松开手,扒开她放在我腰间的手,挪到了床的另一边。 “因因,怎么了?”她跟着挪过来,再次伸手环住我的腰。 “你不喜欢我。” 我本来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我们今天会到床上也只是因为刚才的气氛使然,她根本就不想和我上床。 “我的好因因,何必在乎这个问题。” 我就知道。 “因因,你身上好香。” 她的气息落在我的脖颈,像是羽毛在轻扫,我清楚她是在故意勾。引我。 但我动摇了。 “因因,你忍心把我一个人丢在床上?因因,因因……” 她一直唤我的名字,我的身体都在变化,但她不喜欢我,她只是把我当成一个玩物,她有喜欢的人,她不喜欢我。 但我喜欢她。 “至少……至少在我们做的时候,你喜欢我一下下,好不好?” 我没办法在她那样温柔唤我的情况下把她一个人丢在床上。 她听见我的话之后点头,脸上神色温柔,看上去像是心里有我。 她总是这样,瞬息的温柔她从来不吝啬,让我以为她喜欢我,但是只要涉及到真正的喜欢,她只会搪塞。 我压下眼泪,捧起她的脸开始吻她,吻她英气的眉眼,吻她高挺的鼻梁,吻她挂着浅笑的唇角,我认真吻她的所有。 在把她据为己有的妄想里,她贴在我耳边轻笑。 那笑声是致命的吸引。 我咬紧下唇,在羞耻之中轻轻点头。 被抛到云端之上,被裹到海浪之巅,我逐渐看不清眼前的景象,我的耳边有潺潺的水声,唯独没有她唤我的声音。 她为什么不唤我?因为我不是她最想上床的那个人吗? 我想出声问她,但我的眼前是虚无,身下是棉花,我抓不住支撑,我扬起脖颈,像是天鹅那样引颈高歌。 心里的酸楚溢出来,和被爽。哭的眼泪混在一起,让她的身影变得模糊。 她在刚才有在喜欢我吗?哪怕一点点。 我不知道。 ……充满情。欲的声音还在耳边,神思却逐渐往现实回笼,唯因无意识大口呼吸,等到肺像是要炸掉的时候,她睁开眼睛。 她刚才梦到了什么? 唯因从桌子上起来,颈椎因为趴着的姿势而有些轻微的疼,她却没心思管,只坐在椅子上发愣。 她刚才梦到了什么? 她梦到了难以宣之于口的东西。而且对象还是川录闲。 为什么会梦到这么荒谬的东西?因为今晚那两个亲吻吗?可是……可是明明都只亲了脸,怎么就延伸到了床上去? 而且,她的身体都有变化。 她知道这无法避免,但在感觉到的时候还是脑中空白了一瞬。 很、很羞耻。 不幸中的万幸是她坐在一个皮质的椅子上,就算裤子湿透那她也不用担心身下的东西受牵连。 第50章 想到这里,唯因本来就红得不像样的脸更向要熟透了一般发展,脑子再次停滞,她坐在椅子上扭捏。 自己现在要干什么? 啊对,应该要去换裤子,还要……还要把椅子擦了。 她起身,回头看见椅子上果真有水渍,有些晶莹,她掩面,半秒之后慌忙去扯纸巾来把这水渍擦掉。 “唯因。”!!! “你出去!” 川录闲推门进来的动作停住,她看着唯因蹲在椅子后,想再问什么却莫名觉得好像不该问,她点点头,退后一步并且把门带上。 见着川录闲出去了,唯因赶紧找了另一套睡衣蹿进厕所里。 双腿微微分开,她拿着纸巾往下探,碰上去的时候有些滑腻,她快要被自己身体的变化羞耻哭了。 哭,她骤然想起在那个梦里自己也哭了。 到底是爽。哭的还是委屈哭的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梦里的那个并不能算是自己,因为梦里的那个人也一点都不像川录闲。 梦境和现实唯一的交叠,是自己依然在意川录闲身边的莺莺燕燕和那个尚不清楚的白月光。 是因为这一点才会做这个荒谬的梦吗? - 川录闲关门之后没走远,只靠在门框上等着唯因来开门。 左脸上的口红印她已经擦掉了,但被亲吻过的地方却还在发热,或许是心理原因,又或许是真的被点燃。这一点她分不清。 关于亲吻,唯因问她有没有亲过别人,当然有。 不止一次,都给了同一个人,都是卑劣的偷偷摸摸。 趁着那人小憩,趁着那人醉酒,趁着那人卧在泉石上给她引渡气脉,她俯身下去,在那张风华绝代的脸上落下轻吻。 她还记得自己亲她的时候总会颤抖,像在亵渎神明。 但那人怎么会不知道呢?天下所有事,只要她想,她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至于自己对她做下的行径,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不过是在默许。 但默许之所以是默许,就是因为不能说,不能点破,不能堂而皇之地说“一生一世”,不能明着在世俗之下纠缠。 “师父,为何?” 为何你明明对我有意,却在我说出爱意的时候把我拒之门外呢? “你年岁尚小,容易看不清自己的心意。” “我能看清。” “世间几多感情,你都见过多少?你说你爱我,未必是真的爱我。” 所以她在这之后三年都没再回去见过师父,打着算命的名头阅遍世间情感,起初是为了证明自己是真的爱她,但到现在,还爱吗? 她不知道。 这个议题被唯因反复提起,她才意识到最开始自己的那幅信誓旦旦已经被见过的多少情感模糊得看不清初心。 这下好了,不仅面对唯因的时候像个渣女,面对关于师父的时候她也像是个渣女了。 心里轻轻自贬,川录闲的神思漫游天外。 “进来吧。” 耳中灌进唯因的声音,川录闲回神,看见她身上的衣服好像是换了一套。 “怎么换了套睡衣?弄脏了吗?” “嗯……是、是,弄脏了。” 唯因顺着她的话承认,脸上神色有些不自然,两人之间轻微的尴尬之后,她问:“你要干嘛?” “傻了?刚不是说了给你揉腰吗?”川录闲抬手在她额头上一弹,又抬起右手,手上拿着一瓶药酒。 第一次见面时唯因被她打出来的那片淤青还没散,她今晚偶然之间看见了,又想起在李家的时候好像答应过她要给她揉腰,这才把那还没兑现的承诺捡起来。 “不……”唯因出声,却马上停住。 要是现在拒绝会不会很奇怪?会不会有点欲盖弥彰? 川录闲盯着她,眼见着她脸上神色纠结再纠结,于是轻声问:“你……在想什么?” “啊不,进……进来吧。”像是被针刺了一般,唯因神色在瞬间紧张起来,她空咽了一下,赶忙往旁边退开一步。 进门的路空出来,川录闲微微挑眉看着她,眼前这人却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低着头不敢看她,活像是趁着主人不在家就干了坏事的猫。 不会是房间里有埋伏吧? 这个念头一蹦出来,川录闲嘴里就溢出几声笑,本想是笑自己思绪不着调,却看见唯因抖了两抖。 真的? “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房间里有埋伏等着我?” “……我埋伏你干什么?爱进不进。” 唯因说完,径直抬脚进了房间,她走得快,细看能发现几分视死如归的决绝。 这是什么奇怪的感觉? 川录闲把这念头按下去,跟着她的脚步进了房间,进门的时候没忘了把门关上,轻轻的“哐”,唯因坐在床上再抖了两抖。 “来,躺下,把衣服撩上去。” 语气是温柔的,但内容是在命令,唯因颤巍巍地照做,脑子里的画面开始向梦境里靠拢。 她伸手抓住衣服下摆,轻轻往上撩,细白的腰肢逐渐显露出来。 唯因瘦,体态又好,整个人薄得跟个纸片似的,腰肢也不过盈盈一握,像是玉净瓶的颈一般条条靓靓的。 只不过侧腰上巴掌大一片淤青,让人看了就心揪着疼。 罪魁祸首收回落在这细腰上的视线,转而倒了药酒在右手上,她蜷起一条腿坐上床,左手按着唯因的肩膀,右手按上淤青,她一用力—— “啊啊啊啊啊!” 像杀猪一样,唯因的叫声能把屋顶掀翻,她疼得神志不清,眼睛里飚出了几滴生理性泪水。 但川录闲并没有因为她的叫声就停下手上动作,反而是用了比第一下还重的力,一下一下,像是在揉馒头一样推着腰间的皮肉走。 “疼疼疼!你下手轻一点——啊啊啊啊啊我求你了!救命啊——” “别叫。” 嘴被捂上,唯因在泪眼朦胧里看见川录闲轻轻摇头,刹那间,梦境和现实交叠。 “因因,叫出来,我爱听。” 明明是完全相反的话语,但唯因的反应却相同得有些惊人。 羞耻,难耐,无法控制的呻。吟,腰间川录闲的手还在动作,但她的神思却不知羞耻地往下落,一直往下,直到潮水往外涌。 不能这样,因为她只有两套睡衣,再打湿了,就没得穿了。 “川录闲,停一下,停一下——啊啊啊!” 腰间的力道骤然加重,她忍不住,嘴里溢出惊呼,拼命扬起脖颈以望减轻疼痛,像是到了。 不知几秒后,她缓过劲来,额上现了汗珠,整个人瘫软在床上。 真的不能再揉了,被发现就完蛋了。 “真的不要了,不要了……”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两人皆是一顿。 唯因狼狈求饶的声音被打断,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她重重呼出一口气。 川录闲暂时停下动作,用左手把裤子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看见来电号码的瞬间,她的眉头皱起来。 尽管刚才唯因还觉得这电话是救命稻草,但在看见川录闲的表情之后,她的心情往不高兴的方向发展。 这副表情,看来多半是那个白月光。 “我接个电话。”说完,川录闲站起就要往外走,手上也马上接通把手机放到耳边。 唯因安静看着她一番动作,想起梦里自己的想法。 看来要是在梦里的时候白月光来电话了的话,那川录闲也会马上把手抽出去接电话。 她轻哼一声,看着川录闲的背影却恶向胆边生。 川录闲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话:“喂,有……什么事吗?” “录闲,我昨天给你打的电话你到现在都还没回给我,在忙什么?连我都忘了?” “我……” “啊~” 耳边灌进一声呻。吟,听来婉转娇媚,那颤抖的尾音里像是含着无边的情意,让人骨头都尽数酥麻。 川录闲动作僵住,她回头,看见唯因手放在淤青上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像在用眼神说抱歉。 “那个、我,不是,没有……” 慌乱的解释,却更显得欲盖弥彰,川录闲从沉默里感觉到电话那头的人的震惊,但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才能解释得清。 “是唯因吗?”电话那头的人震惊完之后发问。 “是,”川录闲按照事实回答,但回答完之后才意识到好像这问句另有深意,“啊、不是,我没有……” “那你继续,我不打扰你了。” 并不想再听她狡辩一般,对方立刻挂断了电话,川录闲放下手机,转头往床上那人看去。 又是那张无辜脸。 谁信她是真无辜。 “你不是不想揉了?打断干什么?” “我没打断。”还在狡辩。 川录闲低头轻笑,笑完之后抬脚往床的方向走,她边走边转手腕,唯因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惊恐。 第51章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你不要过来!救命啊!啊啊啊——疼!方译姜你师姐要杀人了啊啊啊!” 第43章 她有点猛。 “你是没听见,叫得跟要命似的,啧啧啧,不是我说,咱师姐还是有点猛的哈。” 大清早的,方译姜苟在院子里打电话,头顶的麻雀喳喳的,吵得她听不清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她索性抬头“哈”一声,一瞬间那树上的麻雀就尽数飞走了。 哗啦啦的,半空里还落了一片羽毛到她脸上。 “什么?!呜呜师姐怎么可以这样!她怎么可以和别人一起!她以前最喜欢我了!” 方译姜伸手把脸上那片羽毛拿下来,听到对方这句话之后“嚯”一声。 “最喜欢你?你在做梦!师姐以前明明最喜欢的是我!” “是我!她说我漂亮!” “是我!她给我糖吃!” “我不管她最喜欢的就是我,是我是我是我——” “咳。” 背后传来一声咳嗽,方译姜的动作僵住,对面那人像是也听到这声提醒似的咳嗽,前一秒还像机关枪一样吧啦不停的嘴一下子停住。 方译姜缓缓转身,看见她师姐站在自己身后两步,俨然一副已经在那儿站了许久的模样。 “早上好啊师姐……你在这儿听了多久啊?” 如果没久到听见她关于昨晚的评判,那就不怎么样。毕竟她和别人争宠是常见戏码了。 听见她的问句,川录闲敛眸,像是猜透她在想什么,但并不想留余地一般,川录闲抬眼望着她: “在你说我有点猛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这儿了。” 沉默,沉默,沉默。 “嘶——” 方译姜张嘴,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只能尴尬地吸了一口气,电话那头的人和她同步,只不过仗着自己躲在电话后就想临阵脱逃。 不过在电话被挂断的前一秒,川录闲开口:“是谁?” 她说着,下巴往方译姜耳边一扬,显然是在问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方译姜明白过来,赶紧点开免提,双手把手机递给川录闲:“周时西。我开免提了啊。” 后面半句是对电话那头的人说的。 “噢,是时西啊。”川录闲接过手机,抬脚走到椅子边,坐下的时候把手机搁到小几上。 “师姐师姐师姐,你想我没有呀~”像是忘掉自己刚才和方译姜在说什么,周时西对上川录闲的时候马上就换了一副嘴脸。 声音甜腻,哪还有一点和方译姜争宠时的霸道。 方译姜在川录闲身边坐下,开口揭穿这变脸大师:“小夹子。” 不料川录闲像那种被妖精迷了眼的人似的,笑了笑之后回答:“想了。” “我就知道师姐最喜欢我了~方译姜你退下吧。” “嚯哟,我退下?你先——诶,师姐,唯因怎么还没起呢?”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紧急转了个话题,川录闲偏头往方译姜看过去,直觉她又是在用唯因来拱火。 果不其然电话对面的人开始闹了:“师姐,那个唯因到底是什么人?她为什么可以跟在你身边?你们昨晚是不是真的——” “她叫成那样,你觉得我们会是在做。爱?” 川录闲突然出声,目光落到方译姜身上。 就唯因昨晚上那杀猪一样的叫声,要是在做。爱的时候发出来的,怕是有点太过于惨烈了。 也不知道方译姜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听见这样的叫声居然能往那些事上想。 “师姐,你……你含蓄一点。别说得那么直白。” “你不是这个意思?” “……是。那你们是在干什么?她叫得那么、那么……” 最后的形容词方译姜说不出口了,便干脆不往下说只等着川录闲回答,川录闲见她这样扭扭捏捏的样子,想起刚才不知道是谁还大谈特谈她猛不猛的话题,当下便觉有些好笑。 她轻笑出声,听见周时西再问了一遍之后开口:“我在给她揉淤青。” 揉淤青?唯因身上有淤青吗? 方译姜皱眉,忽地想起唯因侧腰上好像还真有一块巴掌大的印记。 这样说来,叫成那样倒也不奇怪了。 “师姐,我前几天拍打戏也把身上搞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碰上去都好疼好疼~到现在还没消呢。你最近会不会来宋京呀?要是来的话你也帮我揉揉好不好~” 周时西见缝插针地撒娇,但方译姜哪能让她成功。 “师姐要在我这儿住一个月呢~你自己揉去吧~” 学着周时西甜腻的声音,方译姜把她那想法给堵死,但说完再抬眼却发现原本在眼前的人没了影。 像有预感似的,她转头往唯因的房间门望过去。 时间尚短,川录闲还没走到门口,清瘦的背影在清早阳光的映照下像是一张宣纸,薄,但是内里是劲。 她去的方向尽头唯因站在那儿,明艳的脸上带着几丝刚醒转时的怔松。 轻啧一声,方译姜把头转回来不再看这两人演双向奔赴。 “周时西。” “怎么了呀~”依旧是甜得发腻的声音。 “别夹了,师姐不在。” “那你要干嘛?”翻脸比翻书还快,上一秒比白糖还甜的人马上就成了硬邦邦的一块石头。 “我真的觉得我们马上就要有师姐嫂了。” “师姐嫂?”远在千里之外的周时西皱眉。 这是个什么东西? - 闹闹腾腾的开局之后,被川录闲用作放假的这一个月还算是清净地度过了。 她每天就带着唯因在南岛逛吃逛吃,偶尔和方译姜一起,再偶尔会和陆怀声一起,再再偶尔会和只见过一面的陌生女人一起。 都……还算和谐。 虽然有些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被抢来抢去的东西一样,但大多数时候她的感受还是挺好的。 不过她也是真的疑惑,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那么吸引人?尤其是女人。 难道是那天在酒吧里的那个女人说的顶级的身高长相气质? 说实话,她是真没觉得自己有多好看。 在她的审美里,自己也就能够上个五官端正,要说值得别人一掷千金的脸,她觉得在她见过的人里,只有两个人能配得上这种称赞。 一个是唯因,还有一个……是师父。 师父的面容她几乎不敢多想,多想一秒都觉得是亵渎。 但唯因…… 长得跟个狐狸精似的。 漂亮,但不只是漂亮,上挑的眼尾像是能勾魂,笑起来有些狡黠,让人觉得她心里在盘算什么坏事阴谋,但尽管真的知晓了她有什么成算,被她甜着嗓子一唤,便不能再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总算知道了为什么妲己能动摇成汤江山。 现在夸一个女明星漂亮喜欢用“脸在江山在”这句话,被这句话夸过的女明星不少。 但川录闲看见她们的照片,心里第一个反应是: 和唯因比起来,她们有点寡淡了。 偶然之间她把这个看法和方译姜讲过,结果被方译姜说成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也就没再和其他人提过这件事。 但是唯因根本就不是她的情人,哪来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唯因就是漂亮,无论客观主观,她都很漂亮。 所以川录闲是真的不理解往自己身上扑的女生们为什么不去找唯因,明明她更好看。 直到这一个月马上要结束的时候,方译姜的生日聚会,在她被三个女人发出了“赘婿”邀请之后,她终于得到了答案。 “抛开外表不谈,你看上去就很温柔,很稳定,很让人心动,而且,你真的让人感觉……你很会做。” 这应该就是酒吧那个女人说的她身上的性张力。 这未免有点玄乎了。 “我没做过,你感觉错了。” “那更好了。让我成为你唯一的伴侣,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可你是因为觉得我很会做才来撩我的。现在我告诉你了,我不会。” “……可能因为外表抛不开吧。宝贝,不会可以学,技术不重要,你才重要。” 在女人凑上来想要吻她的时候,她赶紧跑了。 所以答案是那个玄乎的性张力,好像,和没得到答案没什么区别。 唯因身上没有这种东西吗? 在回去的路上她用余光扫着唯因,在月光和灯光之下,唯因照样还是极漂亮,被夜色渲染得妖艳的面容,值得上一句绝世的美人。 只不过,她并没有半分意动。 看来,唯因身上是真没有这种东西。 - 原本她以为陆怀声在一个月过去了都没有要到她微信的情况下已经彻底放弃了。 结果没想到在她和唯因离开南岛的前一天她又收到了一份“赘婿”邀请。 第52章 “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房、车、钱,阿姨都不会亏待你的,而且也不是说一定要你和怀声在一起,只是希望你能在南岛待久一点,和怀声多接触一点。” “她知道你要走了,这几天天天在家哭呢。” 看样子陆怀声自己是放弃了,见不得她伤心的陆阿姨才来找她了。 “我职业比较特殊,必须要走。” “钱嘛,阿姨给你。” “……我和怀声也才认识一个月。” “就是因为才一个月所以之后要多接触呀,不接触怎么能知道合不合适?” “我是女的。” 尽管这是一件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事,但川录闲还是再次强调了一遍。 “阿姨不瞎,能看出来,她是女同我也是知道的。” “……”这还能怎么拒绝。 垂眸思量几番,想到一个百试不爽的拒绝理由。 “阿姨,其实我有喜欢的人。我身边那个女孩儿,我很喜欢她,我觉得她也喜欢我,我们应该很快就会在一起了。” 胡扯,真爽。 意料之中,在她搬出这个理由之后陆阿姨偃旗息鼓不再继续请她在南岛多留些时日。 陆怀声也没在这剩下不足一天的时间里再找她诉衷肠。 这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是缘分的一场相遇,川录闲以为到这儿便结束了。 第二天方译姜亲自送她和唯因去机场,在机场里抱着她狂蹭眼泪之后目送她们进了登机口。 川录闲都走出去很远了,结果回头的时候透过玻璃看见她还在。 就站在原地,看上去乖乖的,川录闲突然想起自己去读大学的时候。 那个时候方译姜还在读小学,在她提着行李箱出门的时候拽住她的衣角。 “师姐,你不能忘了我。” 她好像一直很怕自己忘了她。 “不会忘的。” 川录闲呢喃出声,气声像和十年前重叠。 上飞机后她关了手机,神思沉进过去的点点滴滴里,下飞机之后她打开手机,第一条跳出来的就又是方译姜的消息。 不过内容倒有些让她惊讶。 姜姜姜姜姜:[陆怀声给的份子钱。她祝你和唯因百年好合(不是我说的不是我说的要记仇的话也别记在我头上)] 短信通知银行卡到账:五十万元*。 原来这里才是这段缘分的结束。 但陆怀声未免有点太亏了,几乎什么都没做,搭进去一百五十万。 “我遇到的都是什么大好人。”川录闲轻轻摇头。 说罢,她继续领着唯因往外走,耳边是人群的嘈杂,和在南岛的时候相同又不相同。 时针转动,脚下的土地已然换了一片繁华。 这里是——潮东。 第44章 你们只是朋友,但她喜欢我。 两人出了机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天完全黑了下来,高楼上的灯光已经开始闪烁。 潮东繁华,和南岛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南岛人虽然有钱,但大多讲究一个随性,就像方译姜一样,几十万的包往满是油的桌子上放都不心疼——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她实在是太有钱。 除开她本人的原因,其实从晚上能摆满街道的大排档桌椅就能看出来南岛人大体是个什么生活调性。 随性,自在,塞双拖鞋就能出门吃夜宵, 而潮东就是名副其实的国际大都市,街上的人一个比一个潮,一个比一个精致,往街上扔块石头说不定就能砸中一个明星。 再说到大排档,别想了,狗脚都不能下地。 江边挤满了人,往对面望过去能看见潮东璀璨的夜景,高楼上灯光闪烁,写字楼里的灯光还亮着,一点一点的像是天上的星星被拓印到竖着的幕布上。 今天应该是某个游戏角色的生日,江对面的高楼外面一直在循环放着“xxx生日快乐!” 川录闲隔着老远往那一指,偏头看着唯因:“喜欢吗?你生日的时候我也给你搞一个。” 听见她的声音,正在喝店里免费茶的唯因抬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好丑,好土。” 哟,还嫌弃上了。 “你有那钱去上吗?别搞吃不了葡萄就说葡萄酸那套啊。”川录闲收回手。 “你要给我搞,又不是我出钱。”唯因嘬着茶出声。 也是,这下子逻辑还挺好。 川录闲消了说这件事的心思,安安静静地端起茶杯喝茶。 八点出了机场,两人先去酒店里放了行李,稍微休息了会儿之后唯因就开始喊饿,再拾掇拾掇,临近九点时,两人就又出门找吃的。 她们住的酒店离东江进,旁边就是一溜高端餐厅,川录闲想了想,出门的时候换了一套稍微得体一点的衣服。 结果走到那高档餐厅门口,唯因死活不进去,直到两人又往里拐到了小街小巷里找到这么一家小店子,她才终于安心了似的。 川录闲粗略回顾了一番两人会坐在这里的经过,回顾完之后抬眼往对面的人看过去。 唯因双手端着茶杯,准确说来是用指尖轻轻托着杯底,她的指尖葱尖儿似的白净,被店里高瓦数的白光一照,就更像是刚出窑的白玉瓷一般漂亮。 竟一下子分辨不出来她这张脸和这双手的高低。 隐在茶杯后的嘴角挑起笑,川录闲无声笑了两下。 明明长得多漂亮,结果是个抠门精。 也不知道是在替谁省钱。 出神的末尾是老板来上了两人的饭,刚出锅的炒饭不说多好看,但香味还是有的,热气也悠悠地往上飘,在这明亮的店铺之间似乎也能看见几缕实体的水汽在空中。 “我还可以过生日吗?” 长久的沉默过后,唯因突然出声。 她把茶杯放下,力道放得不重,听来都没什么响,视线在那摇摇晃晃的水面停留半秒,而后抬眼看着川录闲。 川录闲皱眉:“当然可以。” “可我已经……,不是吗?”应该是顾忌到在外面,她把两人都知道的事含糊掉。 她想起之前李词说的那句“死了也可以许愿吗?”,那个时候川录闲抬头看了她一眼,川录闲在想什么呢? 川录闲的眉头还是皱着的,她没说话,像是无法反驳,唯因见着她这副神色,眼眶无端有些发热。 她赶紧低头,以防眼泪被川录闲看见。 “谁更冷?” 川录闲出声,唯因不解,但下一秒,脸上贴上一只冰凉得过分的手。 不知道什么原因,川录闲的手总是很冷,像是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那种浸骨头的凉,骤然贴在脸上,唯因原本的思维都被迫停滞。 “你更冷,”思维缓慢,她跟着川录闲的问句回话,但片刻之后反应过来,“有什么用。” 她现在不过是被川录闲施了显形咒,其实内里还是个死人。 她的肉身,说不定已经浑身腐烂,只剩一架白骨,其上爬满了蛆虫,待在冰冷阴暗的地底。如果是被火葬的,那肉身早已经就是灰烬了。 无论怎样,她都已经不存在了。 “我……我……” 话语被眼泪打断,她向来是忍不住眼泪的。 “唯因。”那只手混着泪水轻抚她的脸,唤她的声音放得更轻。 “只要我还在。” 话没说尽,后半句混进那轻柔的抚摸里,却像是最动人的承诺,娓娓道来比指天发誓要更拨动心弦。 唯因预料到了,她的心脏又开始狂跳。 无法控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川录闲说什么她都会这样,或许是被那个荒谬的梦影响了。她不想的。 她压着内心的走神点头,眼泪在不知不觉间止住了。 川录闲收手扯了一边的纸巾来给她擦眼泪,直到她脸上晶莹的泪珠都不见了,那团纸巾才被丢进垃圾桶。 沉默。 再次沉默下来,两人各自慢慢把自己面前的饭吃完,川录闲结账之后两人沿着东江往酒店走,九月底的江风比八月时要更凉一点。 潮东大,人多,现在将近晚上十点但江边还有不少的人,两人混在人群里,耳中是翻涌的潮水声。 川录闲双手垂在身边,突觉手中有些空落。 想了想,她伸手,抓住身边那人的手腕。 手腕被抓住,唯因偏头看她,得来一句有些熟悉的“怕你丢了”。 唯因轻点头,腕间的冰凉松松圈着,她想起一件事。 还在南岛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川录闲去洗澡,她待在川录闲的房间不知道在干嘛。 川录闲刚进卫生间,床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没有备注,是有些熟悉的号码,卫生间里水声哗哗的,川录闲像是没听到这铃声。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接通了那个电话。 “录闲,在干什么?”还是温润至极的声音,唤着川录闲的名字还是那么好听。 第53章 她走到自己的房间里,轻声说:“她在洗澡。” 对面有一瞬间的沉默。 “唯因。”没在疑问,是确定的语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话里的温润消散了半数。 “嗯。”她觉得她应该挂掉电话,因为她已经告诉了对方川录闲在干什么了。 但她没有。 “录闲说你们只是朋友。”意味不明的阐述。 “确实。” “但她喜欢我。” 她没想到对面这人会这么直白,一时间脑袋有些宕机,她不知道怎么回复才更好,也不知道自己能回复到什么程度。 “她说现在应该不喜欢了。”思来想去,只能用川录闲的原话来回答。 “应该。”这句话里的重点很容易找。 她吸气,对方像是听见她这反应,半秒之后她从听筒里听见一声轻笑。 “你知道她要抽咽吗?”话题转得有点突兀。 “知道。” “知道最开始是因为谁吗?” 她沉默。 “因为我。”意料之中的答案。 她还是没说话,只握着手机坐到床上,看上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像是在听无聊的陈述。 “还有,你应该清楚你已经死了吧?啊呀,她洗澡快,应该马上就出来了,不说了,小朋友。” 电话被挂断,房间门被推开。 川录闲擦着头发看着她:“怎么过来了?” 一阵江风吹过,唯因回神,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手腕还被稳稳抓着。 刚才那阵伤春悲秋,并非是空穴来风。 说不清到底是因为那通电话里的哪一句,川录闲说到她的生日的时候就像是猝然点燃了引线,把她被那通有些像是宣示主权的电话给挑出来的难受尽数引爆。 但也不是没有好处,人总是喜欢听承诺的,她也听到了。 但川录闲只对她一个人下过承诺吗?不像。 是不是在向那人表白心意时甚至说过“一生一世”这样的话呢? 心里在猜测,明明是和她无关的事,但是她控制不住地要去想,她也知道自己也想不出什么东西,但就是要去想, “川录闲。”唯因蓦地出声。 “怎么啦?” 唯因柱脚,微微仰头望着川录闲:“我想吃冰淇淋。” 她不想和川录闲再提那个人,因为那样川录闲绝对会开始觉得烦,她觉得还是在这些小事上骄纵比较好。 “想吃冰淇淋?今天天气有点冷,你确定要吃吗?”川录闲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是想从她突然的想法之中看出些什么别的意味。 但唯因坦坦荡荡的,像是单纯在犯馋。 “要,而且想要草莓的。” 川录闲压下自己觉得面前这人心里有别的小九九的想法,敛眸思索几番,过了不短的时间才轻轻点头。 “想要甜筒还是有棍棍的那种?” “甜筒。” 说完要求,川录闲往四下里张望了一周,没找到卖甜筒的店子,于是两人只好边往酒店走边注意路边有没有这种店铺。 结果一路走回来,看到的第一家冰淇淋店在酒店旁边。 “……你怎么不在出门的时候说想吃啊?”川录闲把甜筒递给她。 唯因接过来,轻轻舔了一下,不知道是被冷到了还是好吃到了,她眯了眯眼。 “因为出门的时候不想吃。”再舔了一口之后,唯因回答她的问题。 好有道理。 “……得,上去吧。”川录闲不再说话了,径直往酒店里走。 从电梯里出来,进了房间门,川录闲把房卡一插,顿时整个房间就明亮起来。 唯因坐到一边的椅子上,一下一下地轻轻舔那个甜筒。 看上去她把那甜筒吃完还得要一段时间,川录闲准备自己先去洗澡。 她把自己的行李包的拉链拉开,拿出自己的睡衣,直起腰,下一步应该是要抬脚往卫生间走,但是她目光划过唯因的时候,就不再动了。 唯因,好像很喜欢吃草莓啊。 脑子里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川录闲莫名发笑。 不过两秒后她把自己的笑容收敛了,确认自己东西拿够了就要往卫生间走。 但她刚迈出脚,耳边就听到门被踢开砸到墙上的动静! 下一秒,一串警察鱼贯而入! “别动,蹲下,抱头!” 现在的场面有些混乱,按理来说川录闲作为守法公民应该立刻按照警察同志的呵斥蹲下并抱住脑袋。 但她像是觉得另一件事更要紧一般,在眼前好几杆枪指着脑袋的情况下偏头往唯因的方向看。 这一看,如她所料,那个被舔了一半的淡粉色冰淇淋球—— 啪叽。 掉地上了。 第45章 不带会闹。 显然是被这副场面吓到,在那个甜筒落到地上之后唯因看上去并没什么反应。 但也只是看上去,因为川录闲清楚地看见她的指尖在发抖。 面前是好几杆枪,踹门进来的像是特警,但川录闲目光移到那个已经夭折了的冰淇淋身上,心里窜起一阵不太爽快的情绪。 她原本轻勾着的嘴角往下落,在眼前特警的注视下把头转回来,轻掀眼皮,视线对上最前端的枪口。 “潮东市局的?” “别动!蹲下!” 川录闲没蹲,反倒是抱起手臂靠上旁边的墙壁,气定神闲的,好像不过是在看电影。 视线从眼前一溜人身上划过,她轻轻开口:“会再见的。” “你威胁我们没有用,现在你已经被控制了,最好的选择是束手就擒——” “c组c组!消息有误,消息有误!这个房间不在范围之内,这个房间不在范围之内!立即收枪,立即收枪!” 耳机里传来指挥的声音,虽然川录闲听不见这通知,但她能听见走廊上传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急刹,门口出现一个人影。 “收队收队!抱歉抱歉这是我们工作的失误,让你们受惊吓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上一瞬才跑到门口的女人还没喘口气就开始道歉,川录闲没动作,依旧抱着手臂靠在墙上用淡淡的眼神看着她。 女人绑着高马尾,长相利落清爽,身上是防护服,看样子是个小领导。 她道完歉,脱下右手上的手套像是要和川录闲握手,川录闲依照她的意思伸手,在两人松开手之后,她看着面前的女人出声: “罗队。” 女人一愣,眉头轻轻皱起,像是没想到眼前的人会认识自己,她望着川录闲,有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一般张大了嘴。 “您是川老师?” “川录闲。” “我是罗漫秋,潮东市局刑侦支队副队长。看样子您已经知道了。” 川录闲点头,刚才那波警察已经全部退出去了,房间里一下显得空荡不少,两人之间有一个短暂的沉默,趁着这沉默,川录闲抬脚走到唯因身边。 唯因见那波警察彻底退出去之后才敢重新呼吸,她猛吸一口气,川录闲走到她身边之后马上就被她抱了个结实。 “我的甜筒掉了……” 这声音听来有些颤抖,隐约混着些哭腔,川录闲抬手在她脑袋顶揉了揉,知道她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个。 “罗队,”川录闲偏头,勉强用侧脸对着罗漫秋,“可以麻烦你去楼下买一个草莓的甜筒上来吗?” 地上的冰淇淋残骸还在,罗漫秋听见之后忙不迭点头,再过两秒,传来房间门被关上的声音。 “我以为……我以为你要被抓走了……” 这下房间里只剩下川录闲和唯因两个人,唯因刚才还能勉强压住的哭声一下子全放出来,眼泪全蹭在川录闲的衣服前襟上。 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做的,一晚上能哭两回。 这样看来,潮东的开局不怎么好啊。 川录闲轻拍她背,脑子里的心思在往别处去,直到耳边听到这人哭得哽气,才真觉得自己得安慰安慰。 “没事了,今天这就是个误会。不哭了,乖。” “我以为是你在南岛打人的事东窗事发了,我好害怕,我以为你要去蹲局子了呜呜,你去蹲局子了我怎么办,我又不能把你救出来呜呜……” 川录闲闻言笑出来,她低头看着那乌黑的脑袋顶:“怎么?你还想劫狱啊?” “我劫不动……”唯因在她腰上蹭了两蹭。 “诶、诶,痒,别蹭。没要你劫狱,而且打人又不会被关多久,你顶多等个几个月我就被放出来了。” “几个月,太久了,等不了。”唯因不听川录闲的叫停,依旧在她腰上蹭来蹭去。 川录闲忍不了,强硬地把她的手掰开自己往后退,退后两步,直到唯因捞不到她之后才停住。 “几个月都觉得久,那万一以后我让你等更久怎么办?” 唯因仰头望着她:“你会吗?” 第54章 “应该……不会吧。”川录闲被她看得有些心虚,虽然不知道这心虚是从哪儿来的,她还是偏头避开这目光。 唯因看见她的动作,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话也不说了,只垂头看着放在腿上的双手。 这一段对话结束,房间里陷入安静,窗外起了风,能听见轻轻的呼啸声,川录闲坐到床上,默默盯着那地上的冰淇淋。 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罗漫秋怎么还没上来。 川录闲心里催着罗漫秋,突然像是她的心声被上天听见了似的,规矩的敲门声响起。 她连忙起身去开了门,罗漫秋站在门外,左手上是甜筒,右手上是一盒精装的月饼。 川录闲先把甜筒接过来递给唯因:“只能吃一半。” 唯因雀跃的神色一下落下去。 “只吃一半多浪费。”她小声嘟囔。 “嗯?” “没有没有,什么也没说。”唯因赶紧否认掉,顶着脸上还没完全干掉的眼泪接过新的甜筒一小口一小口地舔。 见她安分了,川录闲才回身看着跟着她走进房间的罗漫秋。 罗漫秋把脸上好奇神色一收,双手抓住那礼盒的带子提到川录闲的面前:“川老师,今天这件事我们非常抱歉,还望您海涵。这盒月饼,您收下当个小零食吃。” 不出所料,这盒月饼是被当做道歉礼的。 但很遗憾—— “我不喜欢吃月饼,罗队拿回去自己吃吧。今天的事,没什么的。” 川录闲说完,伸手拿起桌上的水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然后再看着眼前在思考下一个话题的罗漫秋:“今天这不是扫黄吧。” 话题被挑起来,罗漫秋顺着她的话往下:“不是,但多的我也不能说了,您知道的,案件内容不能外泄——您准备什么时候去市局?” “我看你们也不是很急那个案子,再说吧,我还有其他事。” 罗漫秋闻言往前近了两步,整个人像是要跳起来:“急急急,急死了!这都多少个人了!” “那你今天还来这儿抓人?” “这不没头绪吗?坐在局里想不出来就出来抓人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新想法。” 听见这样的理由,川录闲轻轻一笑,她把手上的水放到桌上,偏头像在想什么东西。 罗漫秋也不敢轻易打断,只在她沉默的时候拿余光瞟着坐在一边安静吃冰淇淋的唯因。 “后天吧,后天我能去市局。”川录闲出声。 “明天不行?”罗漫秋把目光从唯因身上收回来。 “罗队,市局这一单,已经在插队了,而且,我可是给你们打了对折的。再要急的话,就得加钱了。” 加钱,多敏感的词汇。 罗漫秋顿时‘“哎呦哎呦”起来,她眉头皱起,手在大腿上拍出啪啪的声响。 “您的对折都已经要把我们局里给榨干了,再加,再加我们局里上上下下就都得喝西北风了——您确定后天能来?” 话锋一转,这是接受了。 川录闲笑开,却先伸手把唯因手上的甜筒捞到手里,瞬息之间唯因的手上就空了。 她无视唯因的抗议咬下一口蛋筒,咔嚓的一声,唯因满脸不高兴地坐回去。 “多半,最晚也不过两天之后。”她把那口蛋筒咽下去,之后才回答罗漫秋的问题。 罗漫秋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到这儿,她这一趟的目的应该是完了的,她却还站在原地没走。 川录闲挑眉,用眼神问她还有什么事。 她对上川录闲的视线,轻咳一声之后才开口:“那个……川老师,家属的话,可能不是很方便带。” 家属? 川录闲反应了一瞬,眨眼之后明白过来她说的是唯因,于是转头往唯因的方向看过去。 不知道刚才骤然被抢走冰淇淋的不高兴在什么时候消了,唯因现在安安分分地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两人讲话,她的神色有些游离样。 “她是我徒弟,唯因。”川录闲回头,盯着罗漫秋。 “意思就是……一定得带着?” “差不多。” 不带会闹吧。 川录闲合着那话点头,视线又飘到唯因身上,这次却被正好看过来的人接住,一时慌乱,她赶紧把目光移了回来。 罗漫秋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心里激动但面上不显,她装作思考几番,而后开口:“也可以。那我就先走了,您好好休息,我们之后在市局见。” 说完,看见川录闲颔首之后她便抬脚出了房间门。 咔哒一声,门被关上,川录闲继续靠在桌边吃手里的甜筒。 “你还要接警察的单?不对,她们居然会找你?你……有点算是宣扬封建迷信吧?” 现在不都要破除封建迷信?怎么还有体制内公然带头找神棍的道理? 而且听上去还不便宜。 唯因见她没回应,伸手扯她的衣角。 川录闲把最后一口冰淇淋含进嘴里,微微仰头道:“这确实挺好吃的。” 唯因无语。 “……我知道。所以你能把我的问题回答了吗?”她松手,双手抱在胸前歪头看着眼前又开始咔嚓咔嚓啃蛋筒的人。 她合理怀疑这人是因为自己想吃所以才只让她吃一半。 “啊,因为她们遇到科学无法解释的事了呗。”把手里的蛋筒啃完,川录闲把纸托扔进垃圾桶,转身看着唯因说话。 “什么事?什么案子?” 吃完甜的之后腻,川录闲把水拧开再喝了一口,待到喉头一动,她把声音放得低沉:“连环杀人案。” 不知是这几个字本来就让人心惊还是川录闲的声音故意放得惊悚,唯因身上竖起了汗毛。 她眉头皱起,颤巍巍地问:“这……这怎么无法用科学解释?” “因为——算了说多了你该睡不着了。去洗澡然后睡觉,明天还有其他事。” 起了个话头就顿住,川录闲起身拍拍她的脑袋。 “你在,我睡得着。” “那也不说~” 撂下这么一句,川录闲捞上之前就准备好的衣服蹿进卫生间,门一关,水一开,哗哗的声响传出来。 唯因站起身,挪到床边,然后故意一脱力,整个人栽到床上仰躺着。 天花板上的灯有些晃眼,她却盯着那灯的中心发呆。 第46章 我不是骗子。 昨晚上那件事之后,潮东市局的领导自然是知道川录闲已经到了潮东,于是今早九点就给她来了个电话以示关心。 彼时川录闲正带着唯因去这一个客户家里。 不过这通电话里除了关心自然还有几分暗含在话语之间的催促,和罗漫秋昨晚上简直一模一样。 川录闲心里发笑但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回答:“好,我最多两天就有空去市局了。我还有事就先挂了,几天后在市局见。” 说完这句,她挂掉电话,再把手机锁屏揣进口袋里,脚下停住脑袋往旁边一偏:“到了。” 唯因跟在她身边,听见她这句话之后把已经跨出去半步的脚收回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眼前是一个小区大门,规规矩矩的,没有多出挑也没有多破败,红白相间的起落杆横档在门口,往下是地下车库,从地面望下去只能看见黑黝黝的洞口。 一边有根四方的柱子,上面挂着小区名字,再往里望,能看见算得上不错的绿化让小区里显得有两分清幽。 唯因把仰着去看楼高的脑袋低下来,转头往川录闲看过去:“这里?” “是。”川录闲点头。 “我们直接进?” “有人来接我们。” 话音刚落,小区大门一边供行人进出的小路上就现出两道身影。 一男一女,都是中年人。 那两人前后脚出来,刚站定就连忙往四下里张望,视线在眼前转了一圈,在看到川录闲的时候神色骤然亮起来。 二人赶紧朝着川录闲的方向小跑,唯因却看着这场面有些发憷。 这场面实在是有些似曾相似。 她悄咪咪往川录闲身后挪,却被面前的人抓住。 川录闲偏头看着她,嘴角似是挂着几分笑:“又不是所有人都是李兵和刘宣玲那样的,你别见着个这种搭配就害怕。” “我没怕。”唯因把自己手腕上那只手拂下去,咽了下口水之后回嘴。 “那你躲什么?”川录闲不放过她。 唯因闭嘴,不想再和她说话的样子。 说几句就不乐意了。 川录闲消了逗她的心思,在她们说话的时候那两人也马上就要到她的面前,她也就收敛了脸上神色,做出一副正经模样。 再过两秒,那两人就站在了她面前。 “您是川录闲川老师?”面前的中年女人还轻微有些喘,却生怕怠慢一样赶紧开口。 “我是。不着急,您先把气喘匀再说。”川录闲颇为善解人意地出声。 第55章 那女人摆摆手,深呼吸了两下之后挺直腰板示意自己完全可以,她点开手机,再对着川录闲仔细看了两眼,川录闲顶着微笑任她确认。 女人的目光在她脸上和手机上来回几下之后,她才像是终于能确认川录闲的身份。 她把手机一收,抬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川老师您好,我是张慧,唐醍的母亲。这是我老公,唐伟连。” 川录闲闻言点头,而后向张慧身边的男人看过去,与那男人目光相接之后她微微颔首。 唐伟连看上去有些佝偻,不太有主见的样子,他见川录闲看过来,慌忙伸手和川录闲握手。 “那我们现在就先上去?早一点解决早一点安心。”张慧等着川录闲收手之后建议。 “我带个徒弟,您不介意吧?”正要往前,川录闲突然出声。 虽然唯因这么大个人张慧不可能没看见,但她觉得还是问一下比较好。 张慧听见这话,转身回来在唯因身上看了一圈,唯因被她这眼神看得莫名紧张,本来就挺直的腰背更刻意抻了抻。 等到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张慧的眼神才收回去。 “当然可以,您随意。”她说完这句话之后转身向前,背影都透着几丝威严。 这个小插曲过去,川录闲和唯因两人被带着往里进。 保留节目似的,唯因凑到川录闲耳边小声嘀咕:“她好严格的样子,被她看着我都不敢呼吸了。” 说话间张慧正好回头,唯因吓得马上缩回川录闲身后,她把头低得更下去,生怕再和这人眼神交流。 “就是这个单元上去。”张慧瞥一眼唯因,也没多说什么,只和川录闲说话。 川录闲轻轻点头,张慧抬脚噔噔地进门。 走进去,按了电梯,小屏幕上的数字不断变化,四人等在电梯间里,张慧抬头看着这有些旧了的小空间。 她的目光落到角落里一小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上,嘴里轻啧一声:“真的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些什么,明明家就在潮东,偏要跑出来自己租房住。又费钱还住得比家里差,不知道她图个什么。” 川录闲接住她看过来的目光,不置可否地搭了两句腔。 几句话的时间电梯到了,“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里面没人,四人挨个走进去,唯因缩到角落里站好,川录闲顺势走到她身边。 电梯缓缓上升,川录闲垂眼,脑子里回想在此之前她已经了解到的东西。 这一趟的钱虽然是张慧和唐伟连给的,但她的客户应该是他们的女儿——唐醍。 虽然她之前说不用提前告诉她什么东西,但是张慧还是颇有条理地把需要她解决的东西告诉了她。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个“鬼上身”的问题。 不过这“鬼上身”的说法是他们之前请的其他算命驱邪师傅来看的,到底是不是,还得打个问号。 至于张慧和唐伟连为什么会接二连三地给女儿请算命驱邪的人来看,这个问题川录闲得见着她本人才能下定论。 想到这里,川录闲收了神思,正好电梯稳稳停住,张慧蹿出去,没等川录闲完全出了电梯她就开始敲门。 门铃被她按得一直响,听来有些吵,唯因躲在川录闲背后偷偷捂耳朵。 张慧皱眉,正要抬手拍门—— “妈,别按了。” 面前的大门打开,一道年轻女声传出来,唐醍站在门口,手握着门把手,面色看上去有些烦躁。 张慧眉头没松:“怎么这么久才开门,刚才不是给你说过了?” “我在卫生间里,”唐醍松开把手,目光往母亲身后望,“进来吧。” 她说完便准备转身进门,却在看见川录闲的时候停住动作。 “是你?”她思索了两下,确定之后才出声。 川录闲见她反应过来,歪头冲她笑了笑:“好巧。你的ppt保存了吗?” 眼前的女生长相清秀,面上的疲态和眼下的黑眼圈却和在高铁上的时候如出一辙,川录闲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到她。 听见她问这个,唐醍笑起来:“保存了,谢谢你。” “你们认识?”耳中同时传来张慧和唯因的声音,川录闲眨了一下眼。 也不知道在回复谁,她浅笑着开口:“之前偶然见过一面。” 她解释完,唐醍附和着称是,张慧便招呼她们往里进,而唐醍显然长期一个人住,家里也不经常来客人,川录闲和唯因只好穿着原本的鞋子就往地板上踩。 几人在沙发上坐下,唐伟连给川录闲和唯因倒了两杯水,张慧见状,又皱眉看着唐醍开口:“你看看你,自己出来住家里连个茶叶都没有,现在招呼客人的时候没得用了吧?” 唐醍漠然,脸上的笑在现在消失殆尽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怪异,唯因捧着水杯如坐针毡,她偷摸用胳膊肘轻碰川录闲。 川录闲意思般喝了一口水,而后抬眼看着张慧:“您和你先生可以暂时离开一下吗?” “我们不能在旁边?”唐伟连终于在张慧之前开口了一回。 “抱歉,但这是我的规矩,我不喜欢有除了当事人以外的人在我旁边干扰我。”川录闲说得正经。 张慧点头,正要出门却看着唯因:“那您徒弟?” “她不会干扰我。” 还能说什么?张慧点头之后带着唐伟连出门,在把门关上之前望着唐醍:“那我们先回家,你好好配合人家川老师。” 唐醍不语,等听到关门声之后才呼出一口气。 她像是松了劲,整个人一下子瘫到沙发上,和刚才父母在身边时候的紧绷样完全是两个极端。 空气都变得轻松了似的,唐醍垂眼看着川录闲,看了几秒钟,她挪到川录闲身边:“你真有这个规矩?” 川录闲偏头看着她,轻轻摇头:“没有。” 唐醍笑起来,双眼都眯了半分,她笑起来比丧着的时候好看太多。 “我就知道!你是故意把他们支走的对不对?哈哈哈——所以你真是干这个的?” 笑声收得突然,唐醍依旧盯着川录闲,她的目光在川录闲脸上流转,视线之间像有疑惑。 “哪个?”川录闲挑眉看她。 “就……算命啊驱邪啊之类的。”似乎是被川录闲看得脸红,她悄咪咪往后退。 看见她的小动作,川录闲扬起嘴角:“不像*?” 唐醍摇头:“一点都不像。你长得那么好看,怎么干这个?” 抛开那句称赞,川录闲从她惊讶的态度里看出一件事。 这是把她当骗子了。 “我不是骗子。”川录闲看着她,面上郑重解释。 “没说你是骗子,只是我不信这些而已。难道你也要说我是‘鬼上身’吗?”唐醍换了个座位坐。 她边说边拿起一个橘子在手里剥,说完的时候那颗橘子已经被她完全剥开,她把橘子瓣一分为二,一半给自己,一半给了现在离自己比较近的唯因。 至于川录闲,唐醍用另一只手拿起一颗完整的橘子,手一扬—— 川录闲把那橘子稳稳接住。 见她接住了,唐醍一笑:“你自己剥啊。” “嗯。你不是‘鬼上身’。”先应了她刚才这句,川录闲才接着上上句说。 “我不信,你也不用说了。在家里也无聊,要不我们出去玩儿?”唐醍及时把川录闲的话题截断。 “你爸妈已经给了我定金了,不能退。”川录闲出声提醒。 “我说过不要请人了,但这是他们的钱,我管不着。今天愿意让你来也是被念烦了,不过你不是那种死板的人吧?” 这态度,是打定主意不配合了。 川录闲不再说什么,只看着她:“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吗?” 见她不再在本职上纠缠,唐醍一时雀跃起来:“潮东你还怕没好玩儿的?” 说完,唐醍起身,见着川录闲和唯因也起身之后她哒哒地跑到门口穿鞋,过了不久,她直起腰,咔哒一声把门打开。 像是下意识的动作,唐醍伸手在门口的柜子上一抓,但随即又一顿,手中的东西被她放回原位。 她沉默着跨出门,川录闲跟在她身后,看清她刚才抓的是什么东西。 是一根团成团的牵引绳。 但唐醍家里,好像并没有养宠物。 第47章 聪明小狗。 中午的东江边人还是多,虽然今天的天气可以说的上是阴沉,但却只是挂着乌云在天上,一上午也没下一滴雨。 江边人头攒动,唐醍自然是不会带着川录闲和唯因去这种地方的。 这一上午三人在潮东里瞎逛,美其名曰citywalk,在这期间川录闲和唯因陪唐醍去了一个设计展,一个甜品店,一家咖啡厅,还有无数个奇奇怪怪的店铺。 直到中午三人吃完饭之后,唐醍才带着两人去了自己平时喜欢去的公园静坐休息。 第56章 潮东的公园建设搞得好,免费的公园修得跟上a的景区似的,乍看来有种到了古园林的感觉。 眼前的柳树枝条垂下来,被风轻轻带起,唐醍捡了地上一块小石头往湖里扔。 “咚”一声,湖面上泛起一圈涟漪。 “水漂到底怎么打啊?”唐醍看着那涟漪逐渐荡开,眉头轻轻皱起。 川录闲坐在她身边,听见她的话,没说话,却弯腰捡起地上一块薄薄的小石片,抬手一扔—— 那小石片飞出去,在湖面上接连点了好几下之后才沉下去。 “……你这样我会当你在嘲笑我。”唐醍回头,视线落在刚收手的川录闲身上。 “没有,给你示范一下而已。”川录闲说完,弯腰捡起一块小石头递给她。 唐醍顺手接过,做足准备一扔—— 咚。 又直直地落进水里了。 “……”唐醍抿嘴,盯着那石块落进去的地方眨了两下眼,然后不知道想到什么,目光越过川录闲看向唯因,“唯因,你会打水漂吗?” 听见自己的名字,唯因赶紧回神:“不会。” “你试试,试试。”说着,唐醍捡了块石头递到唯因手上。 唯因握着那块小石头,踌躇两下,然后抬手毫无技巧的往湖里一扔。 不出所料,那石头马上就落进了水里, “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不会,太好了。”怀着一股奇怪的心满意足的心理,唐醍靠上椅背,又把手伸过头顶伸了个懒腰。 风从湖面吹过来,带了两分凉爽,唐醍眯了眯眼。 她嘴里溢出两声舒坦的哼哼,川录闲转头看着她,等到她懒腰伸展完,才开口:“你知道你爸妈为什么会接二连三地请人来吗?” 气氛一下转换,唐醍沉默。 但这沉默明显不是因为川录闲开始提这件事的不喜,而是因为她心里知道答案,却不是很想说。 又一阵风,唐醍低头,在她低头的前一秒,川录闲看见她的双眼里似乎蓄起了眼泪。 “其实我不用再问你这些,因为我已经收了定金了,你不配合的话我可以什么都不再干就拿钱走人。” 这话是事实,川录闲平静地说完,唐醍还是没动作,只低头状似看着自己放在腿上的双手。 川录闲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没多说其他的便直接往下:“但我觉得,你会希望你的小狗有个幸福快乐的来世——啊,忘了,你不信这些。那算了吧,我们就走了,下次有机会再见。” 说完,她立即站起身来。 “不、不是,等等!” 唐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同时,手腕也被抓住。 她回头,看见唐醍用那双泪眼望着她。 “你别走……”声音已然开始带泪。 川录闲收回已经跨出去半步的脚,重新坐回唐醍身边,唐醍把抓她手腕的手收回来,而后抬手把落下来的眼泪擦掉。 “你……你怎么知道……”说到这儿就没再往下说了,像是不知道到底要问哪一句。 “我不是个骗子。”川录闲再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言下之意,唐醍很容易就听出来。 她点点头,对上川录闲望过来的沉静目光:“我确实有只小狗,我给她取名叫唐雨。她是一只小土狗,是我捡的,但是我很爱她。” 耳边是鸟鸣,眼前有燕子在低空盘旋,要下雨了。 “但是……” 又一个但是,唐醍顿住一时不再往下说。 川录闲敛眸,轻声帮她补充:“她去世了,对吗?” 气氛比刚才更沉肃。 “嗯。”唐醍轻轻点头。 “你妈妈觉得你是在幻想你有一只狗。我说的对吗?” 是一个有点荒谬的理由。 但唐醍轻声说是。 “唐雨是我在自杀路上捡到的。我之前在家里住,有挺严重的抑郁症。” 说到这里,唐醍把自己的长袖往上撸,整条小臂现出来,川录闲看过去,目光在那些刀疤上轻扫而过。 只一瞬,她就移开视线。 唐醍看见她的反应,轻声笑了一下:“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这是很久以前的伤疤了。” 川录闲没说什么,只静静等着她往下说。 “抑郁症的原因,我自己也分不出来到底是因为什么,那天去自杀的念头好像也挺突然的。至于为什么在自杀的路上还能捡到唐雨,也挺好笑的。” “我当时想跳楼,但是又担心在自己家跳的话那万一要是有邻居想卖房,肯定会因为这件事卖不出个好价钱。那我就说去市中心跳,死得轰轰烈烈也挺好,但是又担心我跳下来会不会砸到什么人,无妄之灾多倒霉啊。最后我在网上找潮东在哪儿有烂尾楼,看到在南区那边有一栋,我就花了好多钱打车过去。” “我下车的时候那个师傅还提醒我说这里荒,一个女孩子要注意安全,我当时说我是去那儿有正事的,我说我同事在里面等我。” “我其实不喜欢撒谎。看见那个师傅走了之后我就往那栋楼里走,那个时候是前年的冬天,风刮过来有点冷,结果我刚踏进那栋楼里,裤脚就被唐雨咬住了。” “那个时候她还不是唐雨,就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流浪小狗,毛是土黄土黄的,眼睛圆圆的,其实看上去还是有点可爱。好像有点亲妈滤镜了哈。” 说到这里唐醍轻轻笑了一下。 “按理来说我没招惹她,像她这样的流浪小狗就不会来招惹我,但是她就是一直咬着我的裤脚,也不咬我,就是一直咬着我的裤脚。” “其实我也能走路,只是慢一点,但是要是她呆到极点,一直咬着我的裤脚跟着我跳下楼了的话怎么办?她也跟着我去死吗?”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明明都是决定要去死的人了,难道不应该不管不顾吗?” “她当时也还那么小,我明明可以一脚就把她踢开,但是,我没有。” “我蹲下来,伸手摸了她的小脑袋,她的毛比我想象中摸起来要舒服一点,是软软的,一点都不扎手。我看见她眯了眯眼,应该是挺舒服的。” “然后我做了两个决定。” “一是先不死了。” “二是要养她。” “至少,等到她故去之后。” 这话只有半截,另外半截混进逐渐浓烈的风里。 “但是我妈妈从来不喜欢小动物,我爸只听我妈的。想在家里养她,是不可能的一件事。所以,在和我妈吵了不知道多少次架之后,我成功自己出来在外面租房住。” “在我离开家之前我把她寄养在一个宠物店里,租好房搬进去的第一天我去接她,她已经被洗得香香的,毛也剪过了,还长胖了一点点,宠物店的店主说她特别乖。” “我觉得她比其他那些品种小狗都还要好看。” “我们回家的那天有点小雨,我就看着她,我说,你要不就叫唐雨吧,随我姓,也应景。” “她就:汪!” “我又叫她:唐雨。” “她就:汪!” “唐雨。” “汪!” 唐醍自己来来回回,学了几声狗叫却并不觉得是侮辱,她嘴上在笑,脸上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布满了泪痕。 “她是一只聪明小狗,我叫她帮我拿拖鞋她就立马哒哒地跑过去把我的拖鞋叼过来,我有时候嘴贱嫌弃她的口水,她还一直用脑袋帮我擦。” “好像也挺傻的哈。难道不应该跟我生气吗?傻小狗。” “我记得有一次我带她去一个狗狗公园玩,有人说她丑,还有人说她只不过是小土狗,问我怎么会养她。我感觉到她伤心了,因为以往我们出门的时候她都会走在我前面一点,有人这么说了之后她就一直缩在我的身后不往前了。” “她那么聪明的小狗,怎么会听不懂呢?我马上就带着她回了家,我安慰她说她是世界上最好看最漂亮最聪明的小狗狗,我说我是因为喜欢你才养你的呀。” “她马上就对着我笑了,又用她的小脑袋来蹭我。” “但是。” 又一个但是,接下来却是长久的沉默。 天上开始落雨,一小滴一小滴的和夏天里一贯的骤雨不同,湖面被溅起不断的涟漪。 “她死了。” “毫无预兆的,在一个早上,我起床之后叫她的名字,她没跑过来。我去她的窝里看见她还在睡觉,我还说她今天怎么这么懒。” “我去戳她,发现她的身体都僵硬了。” “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我不记得了,应该是什么都没有想的,我只记得我抱着她跑去医院的时候风好慢,那个宠物医院好远。” “明明小区大门出去左拐不过一百米就有一家宠物医院,当初租这里就是为了这家宠物医院。” “医生看了之后,说半夜就断气了,那我说查查她的死因,结果医生告诉我——” 第57章 “什么问题都没有,她很平静地就走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么突然就走了?为什么就离开我了呢?我明明在这之前还答应了她要给她买大棒骨吃,我也才养了她还不到两年,为什么呢?” 雨还在一珠一珠地飘,唐醍不断抽气,像是要被眼泪噎得窒息。 “我明明是不信这些的,但是我忍不住去想难道是有些人说的宠物会给主人抵命吗?是我让她死了吗?是不是我不该给她取名叫唐雨,我不给她取名是不是就不会让她因为我的灾祸死了?” 思维陷进自我责备的圈,轻易无法抽离。 “唐醍。”川录闲轻轻出声。 唐醍看过来,川录闲迎上她朦胧的泪眼。 “如果你相信我说的话,那我告诉你——” “唐雨,是自愿的。” 第48章 今天的日落很好看。 唐雨,是自愿的。 “什、什么自愿?什么?真的是我让她死了吗?”唐醍望着川录闲,双眼中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像是有后悔,有难受,还有一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的懵。 “她在去世之前几天是不是跑出过家门一次?”川录闲收回视线,“在你晚上要跟着领导去应酬的一天。” 唐醍的肩膀开始发抖,她的眼泪像是潮水一般往外涌。 “……是。那天我们、我们都要出发了,我接到邻居打来的电话,说、说我家的狗狗好像跑出去了。我担心她,就直接回了家去找她。我找到她的时候我还臭骂了她一顿。” 川录闲点头,雨滴落在她的眼睫上,她轻声说:“其实那天你本来会在去应酬的路上被一辆货车碾死,当场身亡。” 她应该在那时候就身死,但她没有。 雨逐渐大了起来,唐醍脸上的泪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她的脑子在变得空白。 “你说了唐雨很乖,她之前有自己跑出去过吗?” “……没有,从来没有。” “那一次,是她故意的。她确实是只聪明小狗。” 川录闲往湖面上望,这个湖很大,几乎要看不见对面是什么,水面清澈,倒影是有些黑沉的天色。 肩膀被人环住,是唐醍靠上了她的肩头,她抬手在唐醍背上轻拍,安静感觉着自己的肩膀被人哭湿。 “其实,他们说你‘鬼上身’也不是完全错。”等到耳边的哭声逐渐弱下去,川录闲搂着身边的人轻声说。 “为什么……” “因为你的小狗放心不下你。” 她说完,再次一阵长久的沉默,耳边只有唐醍从未断绝的哭声,她觉得自己的肩膀快要被这泪水灼烧。 良久,唐醍松开她,站起身,转头往四周望了一圈。 “唐雨!” 没有那一声热烈的回应,她的声音随着湖面飘远。 她蹲下身,双臂抱着膝盖,雨落在她身上,像在打一片摇摇欲坠的树叶。 川录闲看着她,视线混着水汽轻得像雾一样。 其实唐雨现在就在她身边,并且川录闲能够让她再见唐雨一面,但是再见这一面未必是好事。 “唐醍,我能让你再见她一面,但是,她已经在你身上用光了她的气运,再见一面的话,便是在透支。” 唐醍蹲在她面前,脸埋在膝盖上,听见她的话,唐醍仰头望着她。 “她下辈子会过得好吗?” “好。” “……那就不见了吧。” 听不出来是什么情绪,唐醍的声音闷闷的,依稀有些释然,只不过这释然像是把心脏剖开取物一般带着血。 但是这还不够。 “但她不愿意走,她不愿意离开你。” “傻小狗。我要……做些什么吗?”唐醍说得艰难,整个句子被浸满了泪,她觉得自己像是在糟践小狗的忠心。 川录闲蹲到她面前,眉头轻颦:“把唐雨的所有东西,全部烧了。包括那根牵引绳。” 全部。 “我……我不能、不能留一点吗?”唐醍的声音近乎是在哀求。 川录闲摇头:“抱歉,不能。” - 唐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那些东西都找出来又是怎么看着那些东西一件一件化为灰烬的。 像用勺子在剐蹭心腔,一下一下,势要把残留都刮出去才算了结。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了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到了床上睡觉。 她只知道她梦见唐雨了。 一只土黄土黄的小狗,眼睛圆圆的,身子不大,是一脚就可以踹飞的体格。 在梦里唐醍走过去想摸摸她,却被躲开。在唐醍的记忆里,这是这只乖小狗第一次躲开她。 就好像在说“再见”。 唐醍有些着急,她喊:“唐雨。” “汪!”幸好唐雨回应了她。 唐醍安心了一些,她又喊:“唐雨。” 这次却没有回应。 “唐雨!” 眼前的小狗身影在渐渐变得模糊,从扎实的土黄色变成雾蒙蒙的颜色,她望着唐醍,圆滚滚的眼睛中像是有泪水。 唐醍伸手想要再去摸她,这次唐雨没有躲开,但唐醍的手却直直穿过眼前小狗的身体。 和穿过一阵空气一样。 “唐雨……” 在这一声呼喊之中,小狗身影彻底消失,唐醍坐到地上,哭声在梦境之中回荡。 ——神思逐渐抽离,哭声也远去,唐醍不安地唤着,下一秒,她睁开眼睛。 枕头被她哭湿大半,像是连棉花芯都已经湿润,她望着天花板,视线定在一块黑斑上。 耳边是空寂,偶尔有几声汽车鸣笛的声音,想出声唤,却想起那不熄的火光。 唐雨已经不在了,救了她两次的小狗不在了。 她喉咙里渗出呜咽,床头柜上的手机却响起电话铃声。 原本是没心情的,但她似有所感,抖着手去拿起手机,看到是一个陌生号码,但她还是接通。 “唐醍。”是川录闲的声音。 “……嗯。”。 “今天的日落很好看。” 是没什么意义的话,但唐醍慢慢挪下床,她伸手抓住窗帘的边缘,往旁边一甩—— 顿时,独属于黄昏的暖黄日光洒进房间,她整个人被落日熔金的余韵笼罩。 “看到了吗?”川录闲轻声问。 “看到了。” “那好,再见。” “再见。” 没头没尾,没逻辑,特意打来电话只是让她看日落,这人好像和死板并不沾边。 唐醍顶着满脸泪痕轻笑出来。 但就是这么一个能说得上是奇怪的举动,却像是最不刻意的安慰,在悄无声息之处,把她的心腔轰然填满。 - 川录闲放下手机,往后靠上椅背抬头看着这浓烈的日落金黄。 “她看起来很为她的小狗伤心,但是为什么我们刚开始到她家的时候她看起来挺开朗的——她爸妈离开她家之后。” 听见这个问题,川录闲转头看着唯因。 “伤心也不是说一定得一直哭吧?而且唐雨是在一个多月前去世的,这段时间,足够她把伤心的情绪消化得差不多了。” 她说完,目光一顿。 一个多月前,正好是她在高铁上第一次遇见唐醍的时候。 唯因接着问:“但是她的面色并不好。看上去很疲惫。” 川录闲收了往回走的神思,把头转回来继续看着太阳往下落。 “黑夜能催生情绪,在极度的安静之中,思绪会不自觉蔓延。” “……嗯。那为什么唐醍的妈妈会觉得她是在幻想一只小狗?” 唯因又问,看来是真的想知道。 川录闲再次朝她看过来,却没解释,转而伸手在她脑袋上一探,半秒过去,她把手收回来,掌心中是一片小叶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落到唯因头上去的。 她把这叶子展示过后就一扬手,再摊手时那叶子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养小狗这件事唐醍一直是瞒着她爸妈的,直到唐雨去世之后的有一次她回家的时候和她爸妈吵架了才说出来。” “但唐醍从小就是乖乖女,乖得几乎没主见的那种——当然这是在养唐雨之前。张慧怎么会相信一直那么乖的女儿会瞒着自己一件事这么久,当即就跑到唐醍租的房子里去看。但是这个时候唐雨已经去世了,她自然是看不到小狗的。” “再加上唐醍家里那么多小狗相关的东西,她一下就认定了自己的乖女儿是中了邪。” 唯因皱眉,有些不解地开口:“唐醍没说唐雨已经去世了吗?” “当然说过了,但是你觉得张慧是那种会改变自己想法的人吗?” 听见这话,唯因回想自己早上被张慧审视般看的那一眼,顿时觉得那个时候的紧张迁徙到了现在。 感觉完毕之后,她摇头:“不是。” 第58章 “那不就对了。”川录闲抬手在唯因额头上一弹,力道不轻不重,提神醒脑又不留印。 唯因却像是被这一记脑瓜崩弹得神思清晰,她紧盯着川录闲:“唐醍并没有说过这些。她没有说过唐雨是在一个多月之前去世的,也没有说过你刚才说的那么一大段。” 她的目光灼灼,像是要把川录闲烧出个洞来。 川录闲对上她的视线,看着这人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的警惕神色,嘴角不受控,一下就笑了出来。 按理来说这种时候唯因必定要恼了,并且一脸气愤地问她在笑什么。 但今天应该是害怕这一问便被川录闲岔开话题,只闭嘴盯着眼前这笑而不语的人。 “好好好,告诉你。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川录闲在这目光里败下阵来。 其实最开始在南岛撒了一次谎的时候她就在疑惑自己为什么要撒这么没有意义的谎。 “什么都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慢慢问?”唯因眉头还是没松,反而皱得更紧。 川录闲歪头看她:“不觉得听别人说出来更有感觉?” “……好像是。”唯因应声之后就不再说话。 二人说话期间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远处高楼之上只有几团橙红的云,两人坐在一家江边咖啡厅的座位上,端着随便点的咖啡等着天彻底黑下去。 一时无言,唯因向川录闲看过去,看见她垂眸正在想事请的模样。 不过这事定是极让她高兴的一件事,想得嘴角都往上扬。 唯因把目光收回来,下颌轻轻收紧。 不过她刚想往后靠上椅背,耳中就灌进一阵像是要把天都掀翻的欢呼。 “时西!周时西!啊啊啊啊啊!周时西!” 正要凝神去听这欢呼之中的内容,眼前却骤然闪了个人影。 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女人在唯因身边的座位上坐下,她先把帽子口罩都取了之后又迅速把头发绑成个低马尾,再说了一句抱歉就往唯因身上靠。 她挽着唯因的胳膊,脑袋靠到唯因的肩膀上,同时低声像念经一样出声:“美女美女帮我一下,就一小会儿,装一下我朋友,我求你了我求你了——师姐?!” 周时西惊叫出声。 对面的川录闲看她终于发现自己,脸上神色顿时灿烂起来。 “大明星,身上淤青好了吗?” 第49章 死人了! 周时西显然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川录闲的样子,脸上一派惊诧神色。 她睁大眼睛看着川录闲,嘴也张大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师姐,你来潮东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你——她是唯因?”话说到一半周时西蓦地松开唯因的手,眉头皱得能把蚊子夹死。 语调也急转直下,像是看见什么敌人一样带了些戒备。 川录闲听见她这语气,眉头轻皱:“她是我朋友,唯因。” 话里的回护意味周时西一下就听出来,她撇撇嘴,脑袋朝着唯因偏过去之后轻哼了一声。 “我没有惹到你。”唯因轻轻出声,听上去有些委屈。 说着,她抬眼朝着川录闲看过去,目光轻轻从这人脸上划过,不经意般和她视线交缠,但不过半秒就马上分开。 “我又没有欺负你。师姐,你看她!”被唯因的“绿茶”行径刺激到,周时西双眼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含了泪。 可怜兮兮的,打眼望过去还以为她是被人哼了的那个。 但就算是知道周时西有错在先,川录闲也不能明着偏向唯因,因为如果她这样干的话,怕是没办法轻易和这人道别。 川录闲脑子里思量一番,嘴上选定了一个话题:“你不怕你粉丝发现你在这儿?” 刚才还被追得跟个兔子似的,怎么现在就能坐在这儿闲聊了? “不是过去了吗?”周时西再仔细听了听那动静,没听到那阵欢呼之后才又把心放下来。 她回神,视线再次落到川录闲脸上,心下一动,伸手把川录闲面前的那个杯子捞到自己手里。 她的动作故意放得慢,但川录闲也没拦她。杯子里还剩了半杯咖啡,她双手端起来,朝着唯因挑挑眉。 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虽然唯因知道自己和眼前这人都不是川录闲心里的那个人,但是骤然迎上这种目光,心里还是照样翻出小小的浪。 川录闲身边的莺莺燕燕真的很多。 “川录闲。”唯因松开紧咬着的下唇。 川录闲原本正在和周时西说话,听见这句唤之后忙问:“怎么了?” “我饿了。” 周时西轻轻翻了个白眼。 就说这?还不如说今天天气不错呢。 她把眼珠子翻回来之后朝着她师姐看过去,却看见她师姐笑偏了头。 天在逐渐黑下来,光线有些昏暗,川录闲的笑挂在脸上有些意味不明,等到她收了这无声的笑,她才看着唯因:“那去吃饭吧。” 唯因点头,周时西见状赶紧出声:“师姐~我和你们一起去吃饭好不好?” 但她刚说完,手里的手机就一震。 她按开手机,看到经纪人的消息之后差点把手机丢进旁边的东江。 最后她只能坐在座位上看着她师姐带着唯因往外走,“小绿茶”还转身对她说了再见。 唯因回头之后她靠上椅背,点开微信。 xixi:[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姜姜姜姜姜:[?] - “刚才你在笑什么?”唯因出声,把刚才的那个疑问问出来。 两人现在并排沿着江走,肩膀之间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唯因说话时转头望着川录闲,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川录闲就转头看着她。 视线被接住,隔着薄纱似的灯光投进一片墨色氤氲里。 唯因无意识地眨了两下眼,耳中的江水翻涌声逐渐弱下去。 数不清过了多少秒,川录闲收回目光,她停住脚步,侧身靠上一边的栏杆,目光再次落到唯因身上。 “笑你和时西争宠啊。”她的语气带笑,尾调是上扬的。 争宠。 听见这两个字,唯因轻轻皱眉:“争宠?你当你是皇帝啊?我没有。” 面上否定得正经,但唯因心里不敢保证自己现在是不是在撒谎,她走到川录闲身边,抬眼不去看她。 “好,你没有。不过你别和她计较,她向来是这样的,方译姜也被她哼过。” 她说得自然,听起来,像是周时西的家长一样。 唯因垂眼看着地面,脚尖在地上划没规律的圈,下唇又被她轻轻咬住,双手十指交握在一起,整个人身上的气质不知不觉地沉下去。 暖风吹过,下巴被轻轻捏住,唯因松开下唇,顺势往上望。 川录闲收回手,温和的视线看过来:“怎么不高兴?” “没有。”唯因摇头。 她的掩饰轻易就被看透,川录闲接着往下说:“因为时西?” 时西,叫一声周时西有那么难? 唯因想再摇头,但脖子像灌了水泥一样不得动弹,她索性认下来:“你偏袒她。” “我偏袒她?没有。”川录闲否认。 “我没有惹到她,甚至之前都没有见过她,结果她一来就给我脸色看,不知道在冲我哼什么而且还莫名其妙翻我白眼,你还让我不要和她计较。你就是偏袒她。” 川录闲的否认像是一根针戳破装满水的气球一般,一戳,气球里面的苦水就哗啦啦地往外漏。 不过唯因像是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像是告小状,说完这段之后就顿住不再往后说。 过了有一会儿,她才补充道:“……其实也没什么,我本来都不打算说的,你问了,我才说的。而且她是你师妹,你偏袒她,好像才正常。” 说完,她把脑袋低下去,背后的栏杆有些硌,但她不想再动。 川录闲静静听着这人倒苦水,目光一直在她身上。 这人的语气听来委屈极了,说完了最后还要加一句自以为的解释来给对方开脱,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这人以前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能养成这样软弱的性子。 她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虽然这也没什么根据,川录闲也没见过她以前是什么样的,但就是觉得她不应该对任何人委屈求全。 “唯因。”川录闲出声叫她的名字。 唯因抬头,转头看着身边的人,川录闲的目光里好像有些抱歉。 “我并没有在偏袒她。我刚才那么说,可能是因为我是她师姐,而你是和我一起的,我不自觉就把你放到了比她成熟的位置上,所以才会希望你来谅解她。现在想想,好像是有点不合适。” 有一点像是熊孩子闯祸时候家长开脱用的“他还只是个孩子”话术。 川录闲说的时候是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解释的时候,才真觉得有些道德绑架了。 但不知道这段话里哪一句对了唯因的点,川录闲刚说完,唯因就轻轻笑起来。 第59章 “啊——我觉得我好像确实比她成熟一点,那我就勉为其难原谅她吧~” 啊? 川录闲看着眼前这人变脸比翻书还快,心下有些疑惑,但没有说不准人家高兴的道理,她也就乐得看唯因自己好起来。 瞬息之间唯因就从蔫儿花变成了太阳花,尽管现在是晚上但她还是把脑袋扬起来向着天上望。 晚上当然是没有日光的,但是有阵阵凉爽的江风,唯因眯了眯眼。 川录闲趁她闭眼的时候光明正大地侧头看她,嘴角无声向上勾。 唯因还是笑起来好看一点。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我、周时西、方译姜同时掉水里了,你先救谁?” 唯因倏地出声,川录闲赶在她睁眼前一秒把视线收回来。 不过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老土,川录闲笑出鹅叫。 “我不止她们两个师妹,你还可以把更多人加上来再问。”收了笑,川录闲盯着眼前这幼稚鬼。 刚才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比周时西成熟呢,结果现在就来问这个问题。 “那在你那——么多师妹里,你最偏心谁?”唯因换了个问题。 “我不偏心。”川录闲回答得滴水不漏。 唯因往嘴里鼓气,知道这人在故意避开回答,心里一思索,再换了个问题:“那谁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 这个问题容易回答,毕竟时间是个客观的东西。 川录闲垂眼想了想,然后看着她说:“应该是映舟,江映*舟。” 江映舟。 这个名字,好像一听就能知道是哪几个字,自成一幅意境。 “她名字真好听。那她和我一起掉水里,你先救谁?”唯因下意识地感叹了一下别人的名字,然后又回到最开始那个老土问题上。 果然问这些还是为了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 川录闲心里笑她幼稚,面上却仔细思考,竟真像是要认真给个答案出来的样子。 良久,她才盯着唯因:“救你。” 唯因顿时雀跃起来,她双眼变得亮晶晶地看着川录闲:“为什么?” “她有女朋友救。” 她们师门是有什么女同定律吗?怎么个个都是女同? 想完这罕见的概率,唯因又问:“那如果、如果她没有——” “不要再问我如果她没有女朋友的话我会先救谁了。我不信你不知道这个问题有多老土。” 川录闲终于没了耐心,她出口把唯因的话打断,唯因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在问些什么,这下只好闭了嘴乖乖跟在她身后往吃饭的地方去。 两人再沿着东江走了几分钟之后往里拐进去,走到一家普普通通的饭店里坐下。 服务员先来上了热茶,唯因喝着这热茶等着川录闲点菜。 不过一分钟,川录闲把手上的平板交还,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喉头一动,把那口茶咽下去之后开口说话:“这家店有草莓汁,给你点了。” “好耶!”唯因双手成开花状轻轻鼓掌。 川录闲再笑,看着她把茶杯推到一边像是已经开始嫌弃这东西的样子正想说话,耳边却听到一阵碗碟打碎的声音。 紧接着是迭起的惊叫,她循声望去。 左前方座位范围内的地上躺了一个人,中年男性,周围是一些碎瓷片,看上去是他在摔下来的时候把碗碟带下来打碎了。 一阵惊叫之中有人伸手去探他鼻息,虽然这方法实在是太过古老,但在手指上许久都没感觉到温热气息的时候那人还是一下坐到地上。 他指着地上躺着的那人,指尖不断颤抖: “死、死人了!” 第50章 会遭报应的。 “罗队,不是开会?走啊,坐大门口干嘛?” 肩膀被狠狠拍了一拍,罗漫秋回神,她把二郎腿放下来,抬手往里甩甩示意对方先进去:“我等人呢,你先进去吧。” “等谁?陪你一起?”说着,那人就要去搬个凳子来她身边坐下。 罗漫秋见状起身把他往里推,结果刚把这人打发走,回头就看到门外有两个人朝着市局走来。 眼熟,正是川录闲和她那漂亮小徒弟。 她赶紧迎出去,到面前之后看川录闲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调整了步伐跟着往市局里进。 “罗队等很久了?”川录闲边走边说。 罗漫秋忙摇头:“不久,刚在门口坐下你们就来了。” 三人进了大门,在寒暄完之后沉默下来,川录闲抬头望上去,看见市局简直能说得上是灯火通明。 现在是晚上十点,按理来说早该下班了,结果在今天晚饭时间又出了一起命案,怕是市局里大半的人又得开始连续熬夜了。 川录闲低头,收了神思继续跟着罗漫秋往前走。 她们走得快,罗漫秋还没来得及把前面几个案子的情况复述完三人就到了刑侦支队的门口。 罗漫秋推开门,里面亮如白昼,隐约能闻到淡淡的烟味。 “您请。”罗漫秋把着门,伸手做了个迎接状。 川录闲没多谦让,伸手抓住唯因的手腕跨进门,等到上了楼到了会议室门前,她才松开手凑近唯因的耳朵:“你坐着就行。” “我也干不了什么。”唯因很有自知之明。 川录闲笑了两声,见罗漫秋已经准备开门便忙把笑容收了,脸上神色变得正经,乍一看还真有几分能被叫作老师的沉肃样。 瞟了这一眼,唯因乖乖缩到她身后。 面前的门被打开,罗漫秋先进去,嘴上说了一串介绍,等到听到自己的名字,川录闲才缓缓进门。 简单自我介绍完,她带着唯因落座。 “开始吧。”她看着罗漫秋点头,明显能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各异。 她这一趟是受的市局某位领导的邀,但她这种封建迷信宣扬者,在警局这种唯物主义者聚集的地方肯定得不了好眼色。 就算是罗漫秋这种对她也还算尊敬的,心里的想法她也说不清楚。 她静静等着警员开始叙述,那负责汇报的警员踌躇一阵,在被罗漫秋猛拍了一下后背之后才终于开始讲话。 “今天的死者名叫张波,性别男,45周岁,今晚在饭店吃晚饭的时候毫无预兆地倒地昏迷不起,送入医院之后抢救无效,于今天20:25:46在医院抢救室身亡。” 他说到这里,在会议室里绕了一圈给每个人发了一份张波的背景资料。 几张a4纸订在一起,最上面的一张印有张波的照片和各种基础信息。 川录闲拿起来扫了一眼,眉头轻轻皱起,但她先没说话,而是把那几张纸放下,双手交叠在一起等着警员往后说。 “法医已经做了初步鉴定,张波没有外伤,没有致命的器质性病变,现在已经出了的毒理报告显示他没有任何中毒迹象,还有一部分毒理检测的结果要到明天才能出。” “但就已有信息看来,张波的情况和此前一个月内的三起未被侦破案件极其相似。” “无外伤,无疾病,无中毒,没有任何内外部原因引起的死亡。” 没有任何原因,人像是被设定了一个时间,时间到了,就自然而然地离开人世。 是很容易让人害怕的案件。 果然,那个警员接着说:“这三起案件已经在社会上获得不小的关注,群众的恐慌情绪逐渐浓烈,在今天张波在饭店倒地之后微博热搜已经又被这几起案件占据。” 他说完,不少人掏出手机点开微博热搜榜。 往日里全是明星八卦的热搜现在完全找不见明星的一点影子,全是网友关于这几件事的讨论。 [饭店晕倒男子已确定死亡]爆。 [唯物主义就是骗局]热 [我经历了平行时空]新。 满屏全是关于张波死亡的讨论和衍生话题,网友像是已经在现实世界里幻想出另外一个更玄幻的空间来了。 “这都是什么东西?一天天的闲得慌。”川录闲对面的一个年轻男人皱眉看着手机屏幕。 会议室里开始吵吵嚷嚷的,每个人都小声说话混在一起听来就是嗡嗡的响,川录闲不发一言,安静点开最热的一个话题。 她把官方的报道忽略掉,直接往下划到评论区。 [这是第四个了吧?难不成还真有死亡笔记这种东西?怪瘆人的] [杀人于无形,小说里能出现但现实可别给我整这些啊,姐害怕] 这条评论下育一条回复:[姐,有什么这种设定的小说吗?推我几本呗] [破看文的,走开] 川录闲轻抿唇。 “杀人于无形。网友们真敢想啊。”不知道和川录闲是不是看的同一个评论区,对面那个年轻男人又出声。 他说完,旁边的同事附和:“杀人于无形,不过就是死因没找到。” “那为什么没找到呢?” 一直没说话的川录闲突然出声。 第60章 据她所知,这一个月里不止潮东的法医都被调来过市局,就连宁北的法医都来尝试过把之前三名死者的死因找出来。 结果,都是无功而返。 这也就是川录闲会来这儿的原因,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自然就要求助于玄学了。 川录闲迎上对面那男人的目光,接着往下说:“杀人于无形,不难。” 她说这话时轻轻摇头,清冽的声音平平地流淌出来,要是用这副声音说情话定会让人神魂颠倒,但偏偏她现在在说杀人的事。 唯因打了个寒颤。 对面的那男人眉头还是皱着,他盯着川录闲:“少装神弄鬼。” “赵晨。”罗漫秋出声警告那男人。 川录闲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心里没觉得有什么,只自己把要说的话往下说。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们信不信都可以,我也只是提供一个思路,顺不顺着这条思路往下走是你们的事。毕竟破不了案也不是算在我头上。” 她往后靠上椅背,双臂抱起在胸前。 “杀人于无形这种事,如果不借助任何玄学来做的话,那确实很难,因为我相信我国警方还是有些实力的。” 并非恭维,而是事实。 “但是,如果是像我这样的人想要实现这种事,就太容易了。” 此话一出,会议室里吵嚷的声音比刚才更大,看上去一半信了一半没信。 罗漫秋轻敲桌面让众人安静,等会议室里恢复秩序之后她开口:“太容易,容易到什么程度?” “这也看个人的道行,如果是我的话,我看你一眼,你就可以死了。” 众人哗然。 房间里一时陷入死寂,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听来有些太过狂妄的话吓得不敢吱声,每个人的耳朵里只有旁边人的呼吸声。 “真有那么神?”赵晨出声,话里还是有几分不信。 川录闲闻言缓缓转头,目光落到他的身上。 下一秒,赵晨面色骤然涨红,像是被什么无形的绳索勒住脖颈! 他下意识抬手想把自己脖子上那根“绳索”扒开,结果只能摸到自己起了青筋的脖子! 艰难喘息的声音回荡在会议室里,众人像是被定住一般愣住。 再过一秒,川录闲收回目光,赵晨瞬间开始大口呼吸。 赵晨拉风箱一般的喘息声回荡在会议室里,以声衬静的效果,会议室里像是再没其他人一般。 “其实还可以更快的。”川录闲平静出声。 “不不不,不用演示了不用演示了,信了信了,川老师您接着往下说。安静听啊。” 川录闲看着有些慌忙的罗漫秋,点点头。 她稍微坐正,双手放到桌上,手肘撑到桌边,看上去有些领导讲话的样子。 看见她这样,唯因也不好再缩在座位里,也挺直了腰板装出一副正经样。 “大家也看到了,我们这种人想让别人死真的很容易。但是,我们也不会随便就让人去死。” 罗漫秋出声:“您并不能代表所有人。” 这话在理,川录闲当然也知道,她颔首,而后回答罗漫秋的问题:“确实,我不能代表所有人。但我知道只要是会这些东西的,都知道遭报应并不是一句空话。” “无故杀人,在天地看来,是不可饶恕的罪孽。如果杀人杀得毫无所求,到最后,只能什么也没得到就葬身于天地之间。” 川录闲望着罗漫秋:“那你说这人求什么呢?费了这么大劲学的本事只为了杀几个人?未免有点太不值当。” 她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像是带着点草菅人命的意味,但又不能说完全错,罗漫秋自顾自皱眉。 川录闲说完这么一段,伸手拧开面前的水喝了一口,她喝完之后复而把瓶盖拧紧,想起什么,伸手在裤子口袋里摸索。 过了两秒,她伸手到唯因面前,摊开的掌心之中是一颗糖。 粉红色糖纸的一颗糖。 “你哪儿来的?”唯因小小声说。 川录闲看罗漫秋还在思索她刚才的那番话,便在桌子底下把这颗糖撕开,用指尖捻着塞进唯因嘴里。 指尖碰到柔软的唇瓣,但不过一瞬就移开,川录闲凑到唯因耳边:“饭店柜台上的,我随便拿了一颗。刚想起来。” 虽然也不知道这人怎么会在说正事的时候想起这件事,但唯因含着那糖,稀里糊涂莫名其妙地点了两下头。 川录闲回给她一声“嗯”,然后又变成那幅领导样子。 看着她掏兜以为她要拿出个什么重要东西来的众人: ……好无语。 “所以您的意思是,无声无息杀了这几名死者的人——如果是同一个凶手,那这人有一个宁愿让自己遭报应都要实现的目的?” 长久的沉思之后,罗漫秋终于出声,显然是挨上玄学让她的思考速度降低。 像是话还没说完,她望着川录闲接着问:“这样的目的,得有多危险?” 要用人命来做垫脚石才能够到的东西,不用川录闲说,满屋子的人已经不自觉发抖。 人总是会害怕未知的东西。 川录闲环视一圈,等视线回到罗漫秋脸上之后才开口:“有很多东西可以用人命来堆砌,这人要的到底是什么,我可能得先去看看死者才能下定论。” “罗队,能带我去看看张波的尸体吗?” 第51章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川录闲的要求罗漫秋自然是一下就应下来,她起身,让其他人自行讨论之后就要带着川录闲往外走。 川录闲先没说什么,带着唯因出了会议室的门,却在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停住。 “罗队,能不能找个女警来陪一下她?”她说话时下巴向唯因一扬,话里的代称很明显指的是谁。 这事儿不难,罗漫秋点头,立即往会议室里一看,叫了个小巧精干的女警出来候在旁边。 当事人却连忙抓住川录闲的手腕:“你不带我去啊?” 听见这句问,川录闲俯身到她耳边,声音放得低:“我不想晚上还要花时间来哄你睡觉。” 两人贴得近,音量也低得要命,显然是在说悄悄话。 但罗漫秋从小耳朵就好。 非常不小心的,川录闲的这一句被她完完整整地听见了。 谁家正经师父还提供哄睡服务啊? “……啧。”罗漫秋自己悄咪咪地轻啧一声,正好眼前两人分开了,她便赶紧让身边的女警去到唯因身边。 川录闲对那女警点头表示感谢,然后伸手在唯因头上轻揉了一把,也没说什么,两秒就收了手。 “文文啊,那个我办公室里有一架子零食,你拿出来让人家想吃什么就拿,要是想要点别的东西,你先买着,之后报销啊。” 罗漫秋再嘱咐了那女警两句,见川录闲没再留恋就转身往法医办公室去。 两人长得高,腿也长,走起来能带起一阵风,也没再说什么废话拖延时间,几步就跨上楼到了法医办公室门外。 门关着,罗漫秋抬手在门上轻叩,门内即刻传来脚步声。 过了两秒,门被拉开。 “白主任,这位是宋局请来的川老师,来协助我们破这次的案子。她想来看看张波的尸体。”罗漫秋对着门内那人解释。 被叫作白主任的女人松开门把手,往旁边退开让出进门的路,川录闲冲她颔首,抬脚进了门。 女人不说话,只拿出口罩和手套给了两人,然后往解剖室走,整个人看上去心情不佳。 “白梳月,鉴定中心的副主任,平时不这样。”罗漫秋靠过来,轻声给川录闲解释。 川录闲表示理解,毕竟看这女人年纪尚轻,现在就能当上副主任必定是这一领域的佼佼者,结果这一个月来遇上四起找不出死因的案子,换谁都得郁闷。 罗漫秋环视一圈法医办公室,冷冷清清的,像是只要白梳月一个人来了。 “白主任,你一个人啊?”她边戴手套边问。 白梳月面色郁郁地戴上口罩,声音闷着回答:“今天太晚了,我没让他们来。” 罗漫秋一顿,心里想着还好没她的队员跟着来。 川录闲默不作声,只按规定戴好口罩和手套等着白梳月开解剖室的门。 面前骤然传来冷气,混着一些化学试剂的味道,隐约还有几分淡淡的血腥气,白梳月走进去按开灯,里面立即亮起光。 “进来吧。”撂下这句话之后她就往里走。 解剖室的正中间是一张解剖床,不锈钢的材质,被冷光照着显得通身带了些寒意,张波的尸体被摆在上面,面容已经失了属于活人的血色。 他的死亡时间尚短,身上还未出现特别显眼的尸斑,胸前是一个y字形缝合痕迹,是尸检之后缝合的。 “和之前三起案子一样,我到现在还是没有找出任何导致他死亡的原因。”白梳月靠上一边的柜子,看着站在解剖床前的两人开口。 第61章 她的大半张脸隐在口罩之下,但仅看眉目也能知道她现在烦闷到什么地步。 川录闲把放在张波苍白面容上的视线收回来,看上去斟酌了几番,然后望着和她隔了几步远的白梳月:“这不是你的问题,而是就算是技术再好再天才的法医来找他的死因,都找不到。” 这话说得绝对,白梳月轻轻皱眉。 她刚才没去开会,并没见识到川录闲的本事,现在质疑也是正常反应。 罗漫秋见状赶紧补充:“川老师呢,是搞玄学的。” 白梳月明白过来,她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三人之间安静了一段时间,她才抬眼看着川录闲:“那你知道他的死因吗?” “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人的反应倒让川录闲有些意外。 “不想再看到有更多的人死了,玄不玄学无所谓。”白梳月轻声说。 倒是有一颗悲悯心。 川录闲点头,视线再次在张波脸上环转几圈,猝然之间,她伸手,两指并拢放在张波的额头上。 指尖与前额相抵,看上去川录闲几乎静止在原地,但空气之中却隐约有无形的东西在窜动。 白梳月轻轻皱眉,想出声说话但在瞬息之间川录闲已经收了手。 川录闲双手垂到身边,她盯着罗漫秋:“我知道有句话叫死者为大,但是在警局里这句话应该不成立吧?罗队,先好好查查张波身上有没有什么案子吧。” “他并没有过案底。”罗漫秋回想张波的背景资料。 “没有案底不代表没有罪孽。如果他真的清清白白,本来的命格也不至于是被野狗分食而亡。当然这并不是他就应该被别人杀死的原因,我只是顺口说一句。” 刚才在会议室里看到张波照片的时候她就看出这人绝不可能是个善茬。 现在到了面前仔细一探,便发现这人身上带着的罪孽怨气简直可以把他整个人尽数吞噬。 但也像她话里所说的那样,不是个好人也不代表他该被别人杀死。 在现在这个社会里,应该交给法律来审判。 罗漫秋应了一句表示清楚了,当下就拿起手机给队员发了消息,白梳月静静看着被她解剖过的尸体,双手揣在衣服口袋里等着川录闲接着往下说。 “所以,死因是什么?” “我接下来要说他的死因,可能听起来会有些荒谬,你们努力接受。”川录闲给两人打预防针。 两人都点头,等着她说张波荒谬的死因。 川录闲看着解剖床上那具尸体,目光之中的意味不甚分明,她轻轻开口: “他的魂魄被抽走了,现在这具身体可以说只是一具躯壳。所以,他死了。” 解剖室内一时静默。 通风系统呼呼地工作,听来和狂风呼啸时的声音有些相似,头顶冷白的光平静地洒下来,落在三人各异的眉眼上。 良久,白梳月像是终于回神,她盯着川录闲:“把他的魂魄抽走,要实现这种事,难不难?” “不难,但如果只是想杀人的话,没必要。”川录闲按实话回答。 “那您能看出凶手的目的是什么吗?”罗漫秋接着在会议室里的问题问。 川录闲垂眼思索,脑中划过无数阴邪之术。 罪孽深重之人,魂魄被抽之况,死者至阴至暗的八字,几项因素重叠,川录闲脑子里出现一个至邪之术。 她望着罗漫秋:“如果此前三个死者都是这种情况的话,那我觉得,凶手的目的是——” “实现复生之术。” 复生! 白梳月和罗漫秋都瞪大了双眼,显然是在被这荒谬至极的东西挑动神思。 人死之后心脏不再跳动,血液循环随之停止,身体各部分没有了血液提供养料之后很快就会坏死,最重要的大脑在几分钟之内也会朝着不可逆的方向衰竭。 如果不经抢救,无需等待多久,一个活生生的人就会与世长辞。 死亡,是一锤定音的事。 白梳月把心里的想法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她摇头:“人死不能复生。” “不能”这两个字她下得极重,像是在守护自己的职业尊严一般郑重。 她这个反应不奇怪,川录闲顺着她的话点头:“所以复生之术是邪术。这个凶手如果有师父,而这人的师父知道之后也会亲自把这人杀了以敬天地。” 触犯禁忌,不可留。 “那这个东西要杀多少人才能实现?”罗漫秋再问。 川录闲思索一番,而后看着解剖床上的尸体。 “复生之术,为此而死的人要是罪孽深重之人,亦是八字至阴至暗之人,要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也不是特别容易。但要是能够找到这么多人的话,那自然是——” “越多越好。” - 三人在解剖室里待了半个小时,最后的谈话以川录闲介绍完复生之术为终结。 之后三人再去了停尸间,川录闲再探了此前三名死者的魂魄,结果不出所料,三名死者的魂魄全都怪异得不知所踪。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过,川录闲才终于把脸上的口罩摘了下来。 口罩手套被她扔进专门的垃圾桶,都已经现在这个时间了但罗漫秋却还是没打算回家。 她向两人示意完,边走边掏出手机直接拨通。 “她在这个时候打过去,真的不会被人骂吗?”川录闲看了眼时间。 白梳月轻轻笑出来,她把办公室的门关上,等门自动上锁之后回答:“电话对面多半是宋局,他应该习惯了。” 看来罗漫秋没少干这种欠揍事。 川录闲点点头,目光移到白梳月脸上。 刚才没细看,现在对方摘了口罩之后整张脸都现出来,再加上知道了不是自己学艺不精,白梳月的面色好了一些。 人如其名,她其实是温柔又清冷的长相,不像个法医,倒有点像是走温柔气质路线的女明星。 像是察觉到川录闲的目光,白梳月转头看着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几人待在一块儿那么久她竟然还不知道眼前这人叫什么名字,都怪罗漫秋。 川录闲把自己的视线收回来几分:“川录闲,九川的川,记录的录,闲适的闲。” “好特别的名字,好好听,”白梳月先感叹了一句,然后又问,“你是潮东人吗?” “不是,为了案子来这儿的。” 川录闲说这话的时候两人走到楼梯间,声控灯灵敏,倏地一下就亮起来。 原本黑黢黢的楼梯间被照亮,两人并排往楼下走。 脚步声回荡,白梳月再问:“你一个人吗?看样子你还得在潮东待一段时间,住酒店太贵了要不住我家?我一个人住。” 这让川录闲有些意外。 “白主任,你安全意识好淡薄。我们才见了一面,几乎算得上是陌生人,怎么敢让我住进你家里啊?” 川录闲说话的时候白梳月比她多下了两个台阶,等川录闲说完,她转过身来仰头望:“你会对我做什么吗?” “我说的话可不一定是真的。”川录闲靠上栏杆。 这句话之后两人之间安静下来,声控灯也灭了,楼梯间恢复黑暗。 耳边有几声轻轻上台阶的声音,是白梳月又往上走到了川录闲面前。 她隔着黑暗望进川录闲的眼睛,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放得很轻:“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黑暗之中川录闲微微挑眉。 “我们才刚见了第一面,你才刚知道我的名字。” 而且见面还是在解剖室停尸房这种地方,为了几桩悬案。 川录闲心里讶异得紧,面上却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不能一见钟情吗?” “我不信一见钟情。” 白梳月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又说:“但喜欢就是一瞬间的事,无法控制。” “你的直球有点太直了。和你外表一点都不搭。”川录闲轻笑出声。 在刚才她是万万不会想到自己会被这看上去温柔矜持的白主任表白,还是在两人第一次见面之后。 “太直了吗?抱歉,以前没谈过恋爱,把握不好度。”白梳月声音放大了一些,声控灯再次亮起。 刚适应黑暗的眼睛下意识闭上,但白梳月似有所感,没等眼睛中的不适感完全消失就睁开眼。 眼前是一只清瘦的手,虚掩在双眼前。 川录闲等了一会儿才把手收回来,她双手都勾着裤子口袋:“你这么勇,又这么漂亮,以前没谈过恋爱?” 这有点说不过去吧。 “以前没喜欢的。”白梳月正经回答。 “那我……倍感荣幸,”川录闲按开手机看时间,“现在不早了,白主任还是先回家休息比较好。” 见她岔开话题,白梳月轻轻皱眉,刚想开口却被堵回去。 “至于我要不要去你家住,我就不去了,因为我还带了个徒弟在身边,不是很方便。多谢白主任的好意。” 第62章 说完,川录闲捉起白梳月的手腕就往下走,两人一直到了刑警队用来办公的地方,白梳月的手腕才被放开。 “我要进去找我徒弟了,白主任先回家吧。”川录闲下巴往里面亮灯的方向一扬。 白梳月还想再说什么,却咬咬下唇把话咽下去,她看着川录闲:“那……明天见?” “再见。”川录闲随意抬手招了招。 见白梳月接着下楼,川录闲才转身往办公室里走,原本会议室里的人已经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忙其他事,川录闲一眼看见一群人里最乖巧的那一个。 唯因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双手抱着抱枕,脑袋一点一点的。 见川录闲回来了,那刚才被罗漫秋叫作文文的女警过来解释:“唯因说她不需要我陪,叫我去做自己的事,之后她就在这边坐着等您回来。” “好,谢谢了。”川录闲道谢。 等文文走开之后川录闲抬脚往唯因的方向走,正巧她走近的时候唯因正好短暂地清醒过来。 唯因仰头望着她,双眼之中有些迷蒙:“你看完啦?” “嗯。困了?”川录闲在她面前蹲下身。 又一阵困意来袭,唯因打着哈欠点点头。 “这里人有点多,不是很好抱你出去,你可以自己走吗?”川录闲说完之后补充,“我牵着你。” 唯因没说话,只伸手到她面前,川录闲轻笑一声,而后把那软绵绵没力气似的手接住。 唯因借力站起身,眼睛半睁半闭身子半站半贴地跟着川录闲往外走。 现在外面的夜色已然更为黑沉,下楼之后川录闲回头看了一眼。 刑侦支队大楼依旧灯火通明。 第52章 区别对待。 上午十点,窗外还算温和的日光从玻璃里透进来,混着咖啡的香味一起铺满刑警队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说不上死气沉沉,但放眼望过去能看见每个人眼下显眼的青黑,看样子昨晚都熬到了后半夜。 纸张翻动的声音刷刷的响,其中夹着几声噔噔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歘一下,门被拉开。 “川老师!川老师来了吗?”罗漫秋边喊边往里走,脑袋往四下里张望。 她走进办公室里,张望的视线在一处定下之后就更加快了脚步过去。 见她发现自己,川录闲把举起来示意位置的手放下,身子又靠上旁边的窗框,等着罗漫秋过来。 “您怎么在这儿站着?”刚到面前,罗漫秋先表示表示关心。 听见这句问,川录闲伸手把窗户再推开一些,窗外没风,但窗户开着让空气更流通,相应的,鼻子边的气味也减弱。 咖啡的味道,昨晚被当作夜宵的泡面的味道,一群人一晚上没洗澡的奇妙味道,通通都顺着空气往外去。 ……这是嫌办公室里的味道不好闻呢。 罗漫秋明白过来原因,但没心情也没理由反驳,正准备说话,却被川录闲抢了先。 “他们说你去张波家里了?”川录闲站直身子,看着眼前拿着几张纸的人说话。 罗漫秋把手里几张a4纸塞到她手里:“不是要挖坟吗?这事儿不算小,总得征求一下家属同意。” 闻言,川录闲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视线径直略过上面一大片文字,直接落到右下角的签名上、 手印下签着张波妻子的名字,一连几张,看起来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川录闲翻完之后把这知情同意书还给罗漫秋,转头往楼下停着的警用车看过去:“现在出发吗?” “对,马上。等我去换个衣服我们就走。您可以去楼下等一下我们。” 见川录闲点头同意,罗漫秋马上转身招呼要一起出这趟的队员准备,通知完时间,她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门关上的时候轻轻的一声“哐”。 按着她话里的安排,川录闲带着一直没出声的唯因缓缓下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罗漫秋在旁边,唯因的问题都憋到了现在来问:“挖坟?张波不是还没下葬,挖什么坟?” 她说话时转头看着川录闲,正等着回答,脑袋却先被人正了正。 “你看路啊,”川录闲收回手,“当然不是挖张波的坟,是挖他家的祖坟。” “没事儿动人祖坟干嘛?”唯因不解。 川录闲看她一脸疑惑神色,想起自己昨晚上好像并没有给她讲过张波的死因,于是一叹气,趁着现在只有她们两人,把昨晚上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死因一句略过,唯因不像罗漫秋和白梳月两人一般震惊,只到了川录闲说起复生之术具体方法的时候轻轻皱起了眉。 “要杀那么多个人,还要把这个人家族世世代代积攒下来的怨气为自己所用。不管这被杀的是有多么恶劣,这凶手也太变态了吧。” 为了复生一个人,枉顾其他那么多条人命,唯因不敢苟同。 “所以我们现在是要去把那个凶手放在张波家族祖坟里的东西找出来?” 这正是这一趟外勤的目的。 要挖坟,但目的是为了坟里的东西,自然不是那一口棺材和里面的一具白骨,而是这个凶手想要复生之人生前所用的东西。 这些东西被凶手*放进死者的家族祖坟里,被这一整个家族生前作恶积攒下来的怨气滋养,在这些怨气滋养之下,原本的死物渐渐生出灵智,于最后实现复生之术有极大的助力。 把这些东西找出来,警方的想法自然是想试试能不能从这些东西上找出什么生物痕迹来指向凶手。 而川录闲的想法自然是想通过这些东西试试能不能直接看到凶手。 至于为什么在这么重大的事上她还是这样慢慢来的样子…… “你不能直接看到凶手吗?这次事关重大,别玩儿了。”唯因也想到川录闲前几次的态度,眉头皱起问她。 川录闲回神,她看着眼前一脸担忧的人,先叹口气,然后解释:“不是我不想。” “什么意思?”唯因顿住脚步。 “没在玩儿。是这次我真的不知道背后的事。这个凶手道行不低,我轻易看不出这人的具体情况。” 她的声音少见得听来有些严肃,看来话里的内容没在说谎。 唯因面色凝重,下楼梯的动作都缓慢了几分。 川录闲在她心里已经是最厉害的人了,连川录闲都不能一眼就知道情况的话,那这凶手是有多厉害? “这凶手这么厉害干点其他什么别的不好吗?非干这缺德事。” 她的声音愤愤的,川录闲不置可否,只抬眼看见天上的太阳。 原来两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院子里。 二人收了话,一前一后往前走,院子里停着几辆警用车,刚巧有两辆在川录闲刚出来的时候就开出了市局。 应该是去此前三名死者老家的其中一队。 川录闲看着那车逐渐离开,顿了半秒,而后视线就被一旁的人吸引。 她看着白梳月缓步走来,最后在自己身前两步站定。 “白主任也去?”她牵起个微笑,余光却莫名往唯因身上飘。 白梳月点点头:“对,出外勤的话法医还是挺必要的吧?当然这是常规情况下。” 她说完,歪头看着川录闲笑笑,至于杵在川录闲背后的唯因,她没有看不见的道理。 把视线从唯因脸上收回来之后,她想起昨晚上川录闲的话,于是又开口:“这就是你徒弟?” “是,唯因,”简单介绍之后川录闲转过去对着唯因,“这位是鉴定中心的副主任,白梳月。” 不知道是不是有社恐属性,唯因见了生人都只能怯怯地点头,这次也不例外。 她扒着川录闲的胳膊,声音蚊子样的说了句“你好”就没了下文。 白梳月颔首,声音温和地回应她,但这两人显然没什么能说的。在互相问过好之后就沉默下来。 一阵有些暖的微风吹过,白梳月悄悄往川录闲面前再挪了半步,而后找了个简单话题,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再过了十分钟左右,说去换个衣服就下来的罗漫秋终于到了几人面前,她提着包飞速跑过来,声音比人先到:“上车上车,你们四个一辆车,我和白主任还有川老师一起。” 唯因这个挂件徒弟自然是跟着川录闲。 简单安排完,罗漫秋跑到几人面前,她抬手往一辆车指了指示意大家上去。 几人钻进车里,川录闲和唯因在后座,白梳月副驾,罗漫秋在后备箱放完包之后自然而然钻到驾驶位。 她把门关上,伸手去拉安全带。 “你开?”川录闲的声音突然响起,“你昨晚几点睡的?” 罗漫秋顿住:“我现在还挺精神的。” 川录闲挑挑眉。视线往旁边挪到白梳月的脸上,看见这人眼下也有不浅的青黑,认命般,她拍拍驾驶位的座椅:“我来吧。” “哪有这种道理,您是宋局请来帮我们的,怎么能让您受累呢。” 第63章 刚说完,罗漫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众人沉默。 “……我这一辈子还算精彩,不想最后死在这种荒谬的理由上。” 川录闲这话下得重了不少,罗漫秋也知道了自己不是真精神,于是只能讪讪地钻进后座。 两人位置交换,川录闲坐进驾驶位里,关门,系安全带,打方向盘,车子平稳地驶出市局。 耳边响起导航的声音,川录闲低头看一眼,发现是白梳月的手机。 “谢谢。”她轻轻笑了一声。 白梳月没多说什么,只耸耸肩,光明正大盯着川录闲看了一会儿之后她转头从车窗看出去。 窗外的景象在后退,日光洒在树叶上反射出耀眼的光,罗漫秋手肘撑着车门手掌托着脸,突然之间她眉头皱起来。 “川老师,您……您有驾照的吧?”她的声音有些微的颤抖。 川录闲先没说话,熟练地打了个转向灯,等转过这个弯驶入直道之后她才开口:“罗队。” “在呢在呢。”罗漫秋忙回应。 “你是不是还在想我有没有正经读过书?”川录闲的声音悠悠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但罗漫秋被说中心里想法,顿时闭了嘴。 “那你读过吗?”白梳月于这短暂沉默之中开口。 眼前绿灯马上转红,川录闲踩了刹车将车子稳稳停在斑马线前,之后她抬眼从行车记录仪上看着后座:“我本硕都是在北清读的。” 罗漫秋抽气。 “这么巧,我本科也是在北清读的。你学的什么?”白梳月有些惊讶。 但川录闲毫不在意般:“随便选的专业,忘了。” 那你还读到了硕士。 罗漫秋心里嘟囔,说完却意识到一件伤人尊严的事。 合着这一车里她一个公大的还成了学历最低的一个了? 但她郁闷到一半,想起什么般,转头朝着自己身边看,刚想开口,就被唯因一身的“黑气”吓住。 唯因自顾自坐着,面上神色瞧着没什么不对劲,但罗漫秋隐约从她这种安安静静的状态里觉出几分不爽快的情绪。 想开口问,但罗漫秋觉得自己和眼前这人甚至还算得上陌生,便只能把话咽下去。 她安安分分地坐回去,看见白梳月开始翻包包。 过了几秒钟,她拿出一盒薄荷糖问川录闲:“薄荷糖,你要吗?” 川录闲点头,右手伸出去掌心摊开向上,听见一阵哗啦啦的声音,但再等了一会儿,手上都还没被放上东西。 她正要收回手,嘴里骤然被塞进一颗糖。 开着车没办法分心,她只能顺势把那糖含进嘴里,浅笑着对白梳月说了一声谢。 “我也要。啊——”罗漫秋目睹全过程,现在把脑袋凑上来夹在主驾和副驾之间微微张嘴。 谁成想白梳月把那一盒糖提溜到她面前:“你又没开车,自己拿。” 语气生硬,没有一点点外表上的温柔样。 罗漫秋哼一声,愤而接过那盒糖,倒出两颗在掌心里,像吃药一般抛进嘴里,关上盒子的时候小声嘟囔:“区别对待。” 嘴里的糖渐渐化开,她恨恨靠上椅背,目光转到车窗外,不发一言地和身边的唯因一起散发黑气。 第53章 和她相处像是在做梦。 张波不是潮东人,他老家在潮东临市辖下的一个村子里,但说是临市,从潮东开过去也得要三四个小时。 出发时约莫是上午十点,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左右,一行人选在了县城里落脚,没再往更下属的区划去。 将车稳稳停到酒店停车场,拉下手刹,川录闲解开安全带,转头通知众人:“到了。” 却见身边和后座的人睡成一片,她刚才的话融进安静里,没人回应。 耳边是轻浅的呼吸声,有些分不清是谁的,川录闲微不可查地轻笑了一下,而后目光飘飘地落到后侧方。 唯因安静地睡着,脑袋抵上车窗,原本绑得规整的头发已经乱成了鸡窝,她眉心轻皱,看上去其实睡得并不安稳。 像在呼应川录闲这个猜测,唯因哼哼两声,睁开了双眼。 停滞的思绪在回温,她眼底暂且还空茫,脑子缓缓开机,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 见她醒了,川录闲第一反应是移开目光,但思绪不知为何一绊,视线粘在这人的脸上难以剥离。 目光虽是虚渺的东西,落到身上却似有实感,唯因顺着直觉转头,对上川录闲的双眼时微微一怔。 那双深墨色的眼睛看着她,在耳边其他人的呼吸声里平静而温和,像无声的界隔,把她们两人从凡世中抽离。 落点不偏不倚,唯因放在腿上的双手无意识蜷曲。 她眨着眼睛,轻声说:“你……到了多久了?” 原本的问句被按下,川录闲从她不自然的转折里听出来这一点,却没追问,只回答面上的问题:“刚到。” “那你看——” 来电铃声骤然响起,是川录闲的手机。 这下罗漫秋和白梳月都醒了,唯因把要说的话咽下去,她看着川录闲拿着手机皱眉,心底不断往下沉。 川录闲先没接通,而是看着眼前刚醒转的两人:“我接个电话,你们先上去,不用等我。” 说完,她打开车门跨下车,活动了几下脖颈,然后接起电话越走越远。 罗漫秋透过车窗望出去:“接什么电话走这么远?”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也没人回答她,三人随即下车,拿了行李就往上去酒店房间暂作休息。 几人确实也没等川录闲,只由罗漫秋把房间号发到她微信上,发完之后三人走进电梯。 电梯四壁都是镜子,罗漫秋偷摸看着现在依旧蔫蔫儿的唯因,再思忖几番,她轻碰唯因的胳膊,想说话却没想到被人截了胡。 “怎么不高兴?”白梳月凑到唯因身边。 唯因回神,摇摇头:“没有。” 她嘴上在否认,但面上神色却和话里的内容完全不沾边。 “你师父骂你了?”白梳月没管她的口是心非,径直往下猜。 “她不骂我。”唯因规规矩矩地回答问题。 “那……”起了个话头之后顿住半秒,白梳月轻轻抿唇,片刻过后,她往下说,“她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 这话题转得生硬,就连话里的主角都换了个人,罗漫秋顿觉不对,眉头皱起两分。 想说话,但人家两人还没结束对话,这样打断,有失风范。 她压下心里起落的情绪,竖起耳朵去听这两人对话的内容。 “我……我不知道。”对于白梳月会问刚才那个问题,唯因不算震惊。 在市局里看见这人带着笑对着川录闲走过来,她就知道在短短的一晚上时间里,川录闲就又成功招蜂引蝶拈花惹草了。 能说得上是见怪不怪,但是情绪又不能训练出耐受性,她照样还是不高兴。 虽然这不高兴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唯因却没在这个问题上对白梳月撒谎。 因为川录闲平时喜欢做什么,她是真的不知道。 这个问题,怕是只有那个叫川录闲为“录闲”的人才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情绪在翻涌,胸口有些闷堵,唯因抬眼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身影,想起刚才在车上川录闲看她的那一眼。 那个眼神温柔得像是能滴出水来,给她一种足以让人沉溺的错觉。 猝然之间,唯因有些委屈,她看着自己的身影咬咬下唇,心里明白自己这是在自找没趣。 她脑海中熟悉的枝条又一次渐渐生长,身边的人还想再问什么但电梯到达楼层,“叮”的一声箱门打开,唯因回神。 白梳月没再说什么,几人安静出了电梯,唯因刷开门,把包往椅子上一甩,然后掏出手机。 紧接着点开联系人,里面空荡荡寥寥几个名字。 再等了一会儿,唯因点开一个名字,手指放到号码之后的拨通键上,带着几分任性,点了下去。 手机被举到耳朵边,边缘轻轻贴着耳朵尖。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 唯因挂断,把手机撂到桌上,身子往前倾,整个人扑到床上,她强迫自己续上在车上的睡意。 - 稍作休整,罗漫秋和白梳月去当地的公安局对接工作,暂时还没到川录闲出场的时候。 她也就不着急,一觉睡到了将近五点,醒来的时候正好遇上变天,窗外阴沉沉的天色让她以为到了傍晚时分。 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看见才是五点,她哐当一声把手机放回去,转头看见唯因正坐在桌子前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坐起来,后背抵着床头,目光落到唯因圆润的后脑勺上:“饿没有?” 到这儿的时间不早不晚,当时没人想吃饭,众人也就没一起吃。 第64章 川录闲打完电话进来之后问唯因饿不饿,唯因只说自己有点不舒服想睡一会儿,两人也就暂时省了中午那顿 问完,川录闲看着唯因起身回床上坐下,接着摇摇头:“不饿,不想吃。” “我们中午就没吃了,你到现在还不饿,有点假。”川录闲随口回复。 唯因撇嘴,两下把拖鞋抖落,盘腿上床,她面朝川录闲:“没胃口。” “今天坐太久车了到现在还没缓过来?”说着,川录闲溜下床,长腿一迈,几步就跨到唯因身边。 她在唯因身旁坐下,不等这人反应就把细白的手腕捉进手里,两指一搭,冰凉的指尖静静感受脉搏。 她垂眸仔细感受,刚睡醒了还没来得及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洗发水的香味浅淡,唯因轻轻吸鼻子。 是一种很清爽的甜味,像是芦荟和薄荷的混杂。 味道不重,和她整个人都极搭,轻轻的,淡淡的,谁都会喜欢,也对谁都好,但谁也都抓不住。 和她相处像极了在做梦,闹钟一响,所有东西都回归现实。 那个声音好听得像玉一般的女人的来电,就是唯因的闹钟。 “身体没什么问题,看来你应该就是今天坐车太久累到了,话说难道不是我更应该累吗?”川录闲探完唯因的脉,心里放心之后嘴上开始吧啦。 唯因知道自己不是累,便只闷闷地“嗯”了一声。 川录闲看她这副样子,知道她是真不想吃,但更知道这顿要是再不吃的话她就已经饿了将近一天了,于是心里一思量:“喝点粥好不好?我去给你买。” 问出口之后唯因长久没反应,川录闲索性当她默认,立即起身穿鞋。 “川录闲。”在她刚穿好鞋的时候,唯因出声。 川录闲以为她要反对,眼皮都没掀:“听话。”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川录闲拉外套拉链的手停住。 那枚金属的拉锁挂在中央,外套合了一半,里面的纯白短袖还能露出来,有些米白的白色,据说9.9能买一打。 窗外淤积一下午的乌云突然散了,虚张声势一般,明亮不少的光从窗子透进来,没开灯的房间变得亮堂。 思维停滞,川录闲手上握着那个拉锁,不上不下。 时间在流淌,眼前的画面却定格,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吐出一口气,握紧手里的东西往上一拉。 歘。外套严严实实地合上。 “怎么可能。”川录闲带笑说出这句话。 她边说边续上刚才的动作,这时发现自己刚才不过才停顿了半秒。 却在莫名的心境之下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哦。”唯因平淡出声。 明知答案,却还是想试探,其实她仍旧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在意这些,明明她连自己是怎么想的都不知道。 “等我回来。”川录闲没再废话,头发散着就往门外走。 她步子迈得快,细看之中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那么高挑的身形,一闪就出了门。 咔哒一声门被关上,唯因侧躺到床上。 落荒而逃,是不是说明这个问题在她心里掀起了浪? 唯因睁眼兀自想着,几番回味之下,竟从这几乎不能探查的些微细末里觉出一丝微甜的欢喜。 - 川录闲回来的时候是白梳月来开的门,她往里一望,看见罗漫秋也在里面。 再往里走两步,唯因坐在床上无聊看手机的身影也进了视线。 刚才那阵莫名情绪在外面的时候已经压下去了,川录闲走到唯因身前,伸手把她的手机给收了。 “先吃饭。”她边说边把唯因的手机揣进自己的口袋里,动作极其流畅。 唯因收回试图抢救手机的手,哼一声,然后便乖乖跟着她走到桌前坐下。 塑料打包盒“刺啦”被打开,川录闲摆好几大盒东西,先看着唯因喝了几口粥之后才像是终于想起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她盯着罗漫秋:“有什么事?” “我们等唯因吃完再说?”罗漫秋颇为照顾唯因的用餐体验。 “不影响,说吧。”川录闲抱起双臂。 “那行,”罗漫秋点头,“我们今天去看了看张波家族祖坟的位置,都还算好找。而且张波那些亲戚好像和自己长辈的关系都不太好,态度都是随便我们做什么,他们不管。” 听来还算顺利,但川录闲知道要是全部顺利的话罗漫秋应该是不会在敲定之前来找她的。 在这个停顿之间,川录闲静等下文。 “但是有一个问题。”罗漫秋的转折来得还算早。 “你说。” “那些坟主人的直系亲属方面没问题了,村子里那些沾点亲带点故的人却有些不乐意。” 就和今上午罗漫秋说的那话一样,挖坟不算小事,旧日里迁个坟都要一个家族开会讨论决定,这样一来就直接要把一个家的坟全挖开的举动怕是是个人都会觉得有什么。 只不过这些坟主人之所以会被这个凶手盯上,就是因为生前作恶太多,积攒的怨气浓郁,而这种恶人,对自家人也必定不好,所以他们的亲属铆足劲出了村子,对这件事也抱着个这么无所谓的态度。 但仍旧住在村子里的那些沾点亲带点故的人,听说要挖自己亲戚的坟,当下就团结起来,放话说警察别想再进村。 这种情况警方当然也理解,但关于这一系列的案子,在这之前所有能查的都查了,监控、痕迹、死者的人际关系,市局的刑警们甚至把第一个死者三岁时在超市偷摸抓了一把米的事都给翻出来了,结果当然是毫无进展。 现在唯一可能的线索极大概率就藏在那些坟堆里,这几乎是这个案子能告破的最后一丝希望。 川录闲默默听完罗漫秋陈述那些村民的反应,心里对这个情况不奇怪。 她看着眼前说完话之后有些郁闷的罗漫秋,伸手递给她一瓶没开过的矿泉水。 罗漫秋接过,几下拧开,仰头给自己灌了一口,她喉头滚动几次,最后重重叹气。 “罗队,以前挖过坟吗?”川录闲状似不经意地出声。 罗漫秋摇头:“没有。” 虽然说刑警挖坟也不是个特别稀奇的事,但是在她的职业生涯里,暂且还没经历过这种事。 川录闲轻点头表示了然,而后抬手撩了一下耳边的长发,发丝被她别到耳后,她再次出声:“其实,挖坟挺快的,几锄头的事。” 平淡的语气,却像在暗示。 “您的意思是……” 听见她拖长了的尾调,川录闲轻轻笑开。 “我这人做事上不得台面,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择在半夜偷偷去。” “挖开,再填上,小事一桩。” 第54章 我有机会当你师娘吗? 凌晨三点,天上亮着几颗星星,一闪一闪的,看不见月亮,路边田里的青蛙呱呱叫,它呱一声,蝉叫一声,把原本就安静的周遭衬得像是陷入真空一般寂静。 这个时间,狗都睡了。 村子里没路灯,整个画面黑成一片,时间都像是停滞,鸡棚里的公鸡在预备打鸣。 悄然间,村子前的路上驶过两辆车灯开得极低的越野,车轮转得缓慢,轻轻碾过路上的石子发出些微的响。 像是缩小版爆竹炸开的声音,噼里啪啦的,路边睡着的狗睁眼瞄了一眼,没汪出声,半秒就继续趴了回去。 见那狗安安静静的,罗漫秋死盯着它的眼睛终于放松几分。 握着方向盘的手也得以减弱了些力道,她靠上椅背长舒出一口气:“我这警察当的跟反派似的。” 声音轻得几乎要听不见,却是黑暗车厢里唯一的声响。 黑暗自然而然放大声音,轻声的一句话被其余三人捕捉。 “确实挺像的。”川录闲的声音从后座传到前排,语调里有些笑意。 她勾了轻笑,气声融进墨色之中,白梳月从副驾转头看她,却只看见黑暗之中的朦胧身影。 月光本就被云层遮了大半,再被车窗阻拦,几经波折落到川录闲脸上的时候已经微弱得几乎要不能察觉,像是素描画里的轻纱落到白瓷上,若有若无。 目光灼灼,川录闲转头迎上她的双眼。 “白主任觉得自己像个反派吗?”照样是气声,飘在空中。 白梳月坦然望过去:“有一点,以前没干过这种事。” “习惯就好了,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川录闲把目光收回来,好像刚才那个回望只是出于礼貌。 对她这种态度白梳月意料之中,不觉沮丧,反倒带着笑问:“习惯?你难道经常干吗?” 听见她这句问,川录闲半真半假地回答:“嗯,经常。” 谁知道白梳月小声“哇”了一下,然后说:“好酷哦。” ……这是一个法医应该有的反应吗? 第65章 川录闲哑然,却听见罗漫秋似是带了点怨气的声音响起:“我去年在大比武里拿了好几项第一都没听你说过我帅。” 委委屈屈的,跟只落水小狗一样。 “好好开车。”白梳月不想理她。 这下车厢里恢复安静,耳边只有避免不了的引擎声,两辆车安稳从村子前经过,速度稍微加快,抓紧黑夜的时间往村子后坟堆聚集的山上去。 到了山脚下,山上全是小路,车上不去了,一行人把车停到隐蔽处,打开后备箱拿了工具步行上山。 村子里的人几乎在山上都有地,而村里人去世之后多是埋在自家地里,长年累月下来,山上的坟堆数量就刷刷地涨,有些小孩儿还会把这山直接叫作“坟山”,在农历七月的时候死活不靠近这里 一阵冷风袭来,有人哆嗦了两下。 没烧完还剩了一半的纸钱被风吹上天,在空中打了个旋,灰烬飞扬,坟头上插着的标坟钱颜色阴森又灰败,一面彩一面白,摇摇欲坠地挂在枝条上,被风一吹,簌簌的响。 那动静听在耳朵里叫人不自觉发寒,有人目光乱飘,却不经意和碑上的黑白相片对上视线,心里一紧,脚下往旁边挪了半步。 却又踩到一张面值一亿的大钞,脚跟正好踩在“天地银行”的名号上。 他慌忙把脚缩回来,双手合十朝那大钞上的喜庆头像拜了几拜:“我不是故意的,阎王爷您饶了我——” “出息。”罗漫秋伸手在他背上狠狠一拍。 啪的一声,那人哆嗦着回话:“宋局带头封建迷信,我原本也是不信的……” 说着,他往缀在队伍后方的川录闲看去,嘴唇努了努。 罗漫秋没再管这胆小鬼,等在原地等着川录闲走到身边,她看着川录闲边走还边比划,心里有些疑惑。 “您这是干嘛呢?”她看着走到自己身边的时候正好收手的川录闲,把问题问了出来。 川录闲嘴角牵起笑:“没事,有几个小鬼而已。” 前面一阵抽气声。 “……那、那……”罗漫秋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出了几个单音就没了下文。 当了半辈子唯物主义者,骤然被人告诉这个世界上还真有鬼,这不是一个好接受的事实。 川录闲看她无措,于是颇为善解人意地开口:“不用担心安全,我在这儿,没有小鬼敢造次。” 罗漫秋含糊应了两声,而后又走到前面去带队,见着她的背影渐渐走远,川录闲才转头看着自己身边安静得跟不存在一般的人。 唯因安分跟在她身边,从上车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过,这种状态才是真真像极了一个挂件。 她手里拿着根路上扯的狗尾巴草,走路的时候把那草一晃一晃的,目光一直向前落到路上,看上去兴致缺缺。 见她这副无聊又困乏的样子,川录闲伸手在她脑门上轻轻一弹:“说了不让你来,偏要跟来,现在无聊了吧?” “我又不妨碍你们,跟着怎么了?我乐意不就行了。”唯因抬手揉揉自己的额头,甩给川录闲一个克制的白眼。 川录闲一时嘴快:“怎么不妨碍?你会让我分心。” “分什么心?”唯因顺着她的话追问。 川录闲张嘴,却没话说。 气氛在这阴风阵阵的山里变得奇怪,明明这不是什么极难回答的问题,但川录闲一下就像是被人蒙住了脑子一样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 停顿之间前面的人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两人缀在后面像是要驼队,听着前面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川录闲终于回神。 “喏,就是这样。快走了。”说着,她抓住唯因的手腕加快脚步往前跟上队伍。 一行人没多久就走到半山腰上,张波父母的坟就在一处荒田里,想来是张波长居潮东,家里的田自然也就没了人种。 罗漫秋把白梳月和川录闲留下,让其他队员去再往前的张波爷爷奶奶的坟上。 锄头铁锹被放到地上,几人望过去,目光在相邻的两座坟上打量。 两座坟在田的一边,后面靠着山体,露出来的三边都用水泥砌得规规整整,坟前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碑,上面刻了死者的尊称姓名和亲眷。 还没完,碑前是个用水泥砌出来的长形方盒,没盖,里面是泥,泥上插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坟点的香和蜡。 碑下是水泥的底座,上面一大块焦黑的痕迹,看样子是烧纸的时候把这块给烧黑了。 又一阵风。罗漫秋望着这两座坟,心里不免生出一点自然然而然的敬畏。 但这敬畏最终还是抵不过对案子告破的殷切,稍一停顿,她转头看着川录闲问:“这边上都是水泥的,要怎么挖?” “上面不会封,爬上去挖。”川录闲随口回答。 说完,她弯腰拿起一个锄头,刷一下扛上肩头,那厚厚的铁片挂在木棍的顶端,还在一摇一摇反射着月光。 她没再说什么,扛着锄头走到那坟的尾端,先把锄头往上扔到坟的顶端,而后两脚一瞪,几下就站到坟上。 锄头被捡起来握在手里,先扬起,再重重落下,不知道怎么形容的一声过后,川录闲重复这一串动作。 罗漫秋跟着爬上另一座坟,顿时,挖土的声音此起彼伏。 白梳月问有没有什么她可以帮得上的,得了两人的“没有”之后只好挨着唯因坐到田埂上。 月亮前的云层散了,月光变得透亮,深夜的山里偶尔能听到几声像是野鸡叫的声音,树叶被吹得哗哗响,背后别人家菜地里的青菜静静地长。 目光落到正在挥锄头的人身上,白梳月暗暗出声:“她真好看。” 像在呢喃,自言自语一样。 但唯因离她进,清清楚楚地把这声夸赞听进耳朵,明知她说的是谁,嘴上却还是问:“你说谁?” “你师父。”白梳月依旧坦坦荡荡的。 “……她在挖坟你都觉得她好看?”唯因有些讶然。 有没有搞错。 “可能……”白梳月拖长了尾音,手上扯了一根杂草来晃着玩儿,“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她话里终于带了几分羞涩,像是对外人展露情愫时该有的态度,她说话时嘴角微微勾起来,眼底是漾开的怀春思绪。 唯因手里的狗尾巴草还没丢,跟着她好端端走了一路,却在这个时候一下被折断。 指尖抵在折断之后的尖角,唯因明知故问:“你喜欢她啊?” “嗯,应该算是一见钟情吧。也可能是我单纯见色起意,她真的很好看。”白梳月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唯因闷着声:“哦……” 耳边一声清脆的鸟鸣,白梳月向唯因再凑近了几分,两人肩膀挨着肩膀,乍看上去关系好得不得了。 “你知道她喜欢什么类型的吗?”白梳月轻声问,像是怕不远处的人听到。 唯因把那被折断的狗尾巴草扔到地上,双脚暗暗使力蹬地,闭着的牙关咬紧又松开,一串动作下来,仍觉心里不甚爽快。 本想回答不知道,但脑子里出现那个电话里的温柔女声,她咬咬下唇,说:“应该,比较喜欢温柔的。” 温柔叫她“录闲”的。 白梳月闻言眨了眨眼睛,神色之间有些憧憬:“那你觉得我有机会当你师娘吗?” 唯因憋着气扫她一眼:“有。” 态度之敷衍,但白梳月像是被这肯定取悦,脸上的笑容加了好几个度,她不断转着手里那根杂草,不再问别的问题。 田埂上的两人结束对话,耳边只余下坟上两人吭哧吭哧挖土的声音。 突然之间—— “白主任,拿两幅手套过来!”罗漫秋停了动作。朝着白梳月喊话。 要手套,看样子是找到了那个凶手留在坟里的东西,这是正事,白梳月不敢耽搁,当即就拿上手套往两座坟的方向去。 坟上两人戴上手套,俯身下去。 原本堆了半人高的土堆被两人挖开,棺材顶都露出来,被刷成黑色的柳木棺静静躺在土堆里,带着几分不容冒犯的意味。 棺材盖子的中央放着用塑封袋装好的东西,袋子外面沾了土,一时看不清里面的东西是什么。 两座坟的情况一样,两人动作小心地把各自面前的塑封袋拎起来,白梳月递上来证物袋,袋子套袋子,线索被封起来。 罗漫秋脱下手套,抬手擦擦自己额头上的汗:“幸好不是放在棺材里的,要不然还有得忙活——小心!” 话锋陡转,罗漫秋的声音划破寂静的黑夜。 瞬息之间,几人面前蹿出一道黑雾蒙着的身影,这人朝着白梳月手中的证物袋去,摆明了是要抢! 第55章 如坠冰窟。 形势急速变化,白梳月来不及反应手中的证物袋就已经被这看不清面目的凶手捞走。 这人整个身躯都掩在浓重的黑雾*之中,诡谲而阴森,在凌晨深山里像是传说中的鬼魅,令人不寒而栗。 第66章 但眼下这般情况,几人皆没心思去感慨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只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赶紧做出反应。 罗漫秋跳下坟头,拔腿就要往那人逃窜的方向追去。 不过这人显然不是寻常人,身躯掩在黑雾之下,在罗漫秋刚跨过田埂的时候这人已然逃出百米之远,那团漆黑的身影马上就要彻底融入夜色之间! 急奔带起的风拂过耳廓,罗漫秋脚下不停,脑子里终于想起一件事:“川老师!” 话音未落,头顶掠过一道身影,像疾飞的鹰一般,亦如流星划过夜空,瞬息之间,疾行百米! 不等旁人看清她的动作,在那凶手近在眼前之时,她单膝落地,手掌撑地,足以把黑夜照亮的银光自她掌心蔓延,在满是枯草的荒田之间结出神圣而不可挣脱的法阵。 霎时间,浓黑的夜色被照亮,比正午日光还要耀眼的银光铺满天际,连那凶手身上的黑雾也被驱散多半。 朦胧的身影显露一瞬,但也只能隐约看见四肢,在眨眼之后,这人的身躯又再次隐入更似深渊雾障的黑气之间。 见势不妙,这人想继续奔逃,但脚下的法阵银光像是锁链,紧紧箍在脚下让人不得动弹。 川录闲快速起身,修长的手指捏出复杂的法诀,游龙一般的银光在指尖窜动,她抬手,银光便化成利剑往前方飞去! 利刃破开虚空,直冲那人面门而去,刹那间,那人身上的黑雾往前蔓延,虚幻的雾气化为实体的盾—— 嗙! 银光与黑雾相撞,撞出金属的铿锵之音,虽然黑雾替这人裆下一击,但利刃带起的剑风依然越过黑雾阻挡给了这人直冲内里的一招。 那人闷哼一声,身形一时有些不稳,身上的黑雾在乱窜,川录闲抓住机会,朝这人伸出手。 下一刻,那人手中的证物袋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着往川录闲的方向来! 不过半个呼吸,川录闲拿回东西,眼前的人还被脚下法阵束缚,却伸手想要捞回那证物袋。 但这人不能移动,只能动作上半身,颇有待宰羔羊的意味。 川录闲站在原地看着这人负隅顽抗,嘴角往上勾了勾:“道行不是挺深的?怎么今天不出手?” 她明显感觉出来这人今晚这一趟并未用全力,到现在都还未曾出招与她对上,如果这人真真正正地出招,那她二人多半还得来回几个回合她才能把这东西拿回来。 明明道行深厚,却至此境地都不出手,想来是一件奇怪至极的事。 “或许你是不好意思去自首?想让我来吗?” 说罢,川录闲十指勾缠,细长手指交错,掌心之中银光像是汇成一颗灵珠,她双眼眯起,嘴唇轻动,脚下法阵像是渔网一般缓缓收拢! 银光笼罩在那人身上,黑雾几乎要被这刺眼的光芒驱散干净,朦胧身影逐渐显现。 天际的银光渐渐熄灭,复而被黑暗霸占,野鸡啼叫,一切将要落定。 忽然间!那被法阵兜住的人像是案板上的鱼想要再搏一搏生机一般,黑雾之间骤然划出一阵浅绿光芒。 和诡谲的黑雾不同,这阵浅绿的光透着柔和,不像是杀招,如要破局,这个招式完全是杯水车薪。 但笼住这人的法阵银光倏地灭下去! 一瞬的喘息时间,那人不再惦念要抢证物袋,只顾着奔逃,几息之后,那团黑雾便彻底消失不见。 四周恢复安静。 像是从来没有发生任何事一般,微凉的风吹过,耳边有几声鸟鸣,听来像是麻雀,空气中浅浅的香灰味,混着夜晚土地的腥气一起灌入鼻腔。 现在还未到十月,山上夜晚微凉,但川录闲望着那人逃走的方向,如坠冰窟。 那道浅绿光芒,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养护花草的法子。 她只教给过师妹们,连师父都不知道。 脑子开始发懵,心中顿时成了一团乱麻,四肢从指尖开始僵硬,一点一点,让她被这汹涌的情绪掩埋,双眼前不断闪回方才两人交手的场面,那团黑雾像是哽进了她的喉咙。 无措,茫然,痛心,几多情绪搅着,又拉扯着,最终在脸上呈现出来时是无边的空白。 耳边风声呼呼,她站在原地,呆滞地握着手中的证物袋。 “川老师,您怎么样?”罗漫秋跑过来,先接过证物袋,然后伸手扶住她。 川录闲回神,眨了两下眼:“……我没事。” 她说完,转身往被挖开了的两座坟走,罗漫秋意识到她们还得赶紧把这坟给填回去,于是赶紧跟上她的脚步。 往后的时间都在静默之中度过,两人填好坟,另一队也完成任务下来,罗漫秋问他们有没有遇到什么事,结果另一队完全没有任何波折。 这个插曲过去,两队安安稳稳地下了山,坐上车的时候时间不过才凌晨四点,和来的时候一样,悄摸地把车往回开。 直到车子缓缓驶上回县城的路,所有人的心情才放松几分。 天还是黑的,只不过极远处已经现出一丝光亮,河水静静流着,川录闲侧头看着窗外急速后退的景象。 “刚才,失手了。抱歉。”她轻轻出声,清冽的声音竟带上了一丝沙哑。 猜测她是在自责,罗漫秋轻咳一声之后开口:“没事,本来也没计划现在就能抓到这人,您能把证物袋拿回来已经很好了。” “……嗯。” 陷入安静,车厢里的气氛沉下去,情绪掩入一片漆黑之中。 川录闲闭眼,放在膝上的手却被悄悄牵住。 手背被温热覆盖,细腻的掌心肌肤贴上来,川录闲没睁眼,没抽手,任由身边那人静表安慰。 越野在乡镇公路上奔驰,早秋的露气攀上车窗,水泥路面上的灰尘被车轮卷起,在空中飞扬之后又落下。 - 因为行动是在半夜,所以休息时间自然顺移到了清晨加一整个上午,再因为昨晚罗漫秋说了要下午才回潮东,众人也就安安稳稳地睡到了太阳高挂天空的时候。 日光透不过厚重的窗帘,只挨着地板的边儿渗进来半缕,白歘歘的,像一条灯带。 房间里照样还是昏暗的,空调工作的声音轻微,卫生间里有哗哗的水声。 倏地,那水声停了,门被拉开,唯因塞着拖鞋从里面走出来。 她脸上还滴着水,水珠悬在下巴上慢慢往下落,脸颊边的发丝有些湿了,看上去是洗脸的时候不小心撩到了。 房间不大,她几步走到窗边,双手一扬,明媚的日光照进来。 昏暗被驱散,白中带微黄的光落在她脸上,她眯了眯眼,而后又坐到床上,伸手去摸放在枕头下的手机。 两下点开一个号码。拨通,等待对方接通的彩铃声贴着耳廓灌进耳朵。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她没耐心听完,在半途就直接挂断,再握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是睡衣,便抬手开始解扣子想换衣服。 指尖轻捻衣扣,领口的第一颗扣子被解开。 叩叩叩,三下敲门声。 听来极其熟悉,唯因没多加思考,快步走去开了门。 “你去干嘛了?怎么不叫我起来?”唯因边往一边退开边说话。 川录闲先没作声,提着手里的东西径直进了门,双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在白皙的脸上尤为明显。 她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唯因关好门跟进来,看见是粥还有菜,大大小小的盒子摆满一张桌子。 摆完之后川录闲靠上旁边的墙壁,看着唯因:“过来吃饭。” 声音有些哑,像是含了砂砾,看过来的目光也是淡淡的,唯因回望,却像是触不及她的眼底。 唯因抬脚,听话地往桌前走,到了椅子前却没停,转而到了川录闲面前。 她轻轻踮脚,下巴扬起,鼻尖凑到川录闲的嘴角。 有轻浅的烟草味。 “你抽烟了。”唯因落脚站实,却不挪脚,还是站在川录闲面前,仰头盯着她。 川录闲也不推开她,只在听见她这句话之后低头嗅闻了两下,然后用那副沙哑的声音说:“味道很重吗?抱歉。我去洗澡换衣服。” 说着,她轻握着唯因的手臂,力道轻柔地把唯因从身前挪开。 但刚走两步,手腕被身后的人拉住, “你怎么了?”唯因绕到她面前。 川录闲偏开一点头:“烟瘾上来了而已。” 唯因望着她的侧脸,抬手在她心口轻戳:“骗子。” 川录闲不说话了。 房间里恢复安静,鼻腔里是饭菜的香味,无言的难受在静处攀升,天上的太阳微不可查地移开一个角度。 手被轻握住,被移开,然后被放开。 领口的第一颗扣子被扣上,川录闲收回手:“不要再问我了。” 这样,就是坚决不会说了。 第67章 唯因垂头:“……哦。” 答应完,唯因这次是真乖乖坐到了桌前,她接过川录闲递来的餐具,一心二用地吃饭。 余光之中,川录闲坐到床上,双腿微微岔开,双手手肘撑到膝盖上,一只手无力地往下垂着,一只手撑着头。 少见的郁闷,她整个人像是被阴云笼罩。 唯因喝下一口粥,再夹了一口鱼,细嫩的鱼肉在嘴里化开,在这时,川录闲从口袋里抽出手机。 她盯着屏幕无声看了会儿,然后起身,手机被她举到耳朵边,返而复去,没留下一句话就再次出了门。 “嘶……” 下唇上传来痛感,舌尖尝到血腥味,唯因回神,发觉自己在无意之间咬破了下唇。 第56章 她不敢看。 川录闲握着手机出门,在等待对方接通的时候下了楼,漫长的彩铃声过去,她也走出了酒店,但是对方依旧还是没接听。 机械的男女声终于响起,先中文后英文,不带一丝感情,冷冰冰的,让人听了心烦。 她挂掉没被接通的电话,不断循环的机械音被掐断,声音戛然而止,她把手机揣进裤子口袋里,抬脚往前走。 酒店挨着一条河,河岸边是绿道,草坪中间种的不知道是什么树,树干高直,叶子像是放大版的龟背竹。 铁艺的长椅隔几步就有,被摆在绿道边,有些已经脱了漆,看上去年份已经有些久。 川录闲走到一个长椅上坐下,旁边另一种枝繁叶茂的树挡掉日光,她坐在树荫之下。 似乎还能闻到烟草味,因为她在这儿从早上五点坐到了上午十一点。 耗了多少包烟,她不是很清楚。 其实她不是很喜欢一般纸烟太过浓重的味道,但今早买不到其他,只能用这将就,烟雾入肺时,却觉只有这样浓郁的味道才能让她稍微平复。 几个小时过去,在看到那道浅绿光芒时的情绪总算压下去,但被唯因一问,顿时就无法克制地再度回返到心中。 但她不知道要怎么做。 脑子里只有无措,只有混杂之后的空白,她宁愿被杀招伤及内里。 树上几声鸟鸣,清脆的声音灌进耳朵,川录闲转头望向不远处的便利店,但不过一眼,她就把又起来的念头压下去。 她伸手掏兜,摸出来一颗糖,撕开包装丢进嘴里,等甜味逐渐散开,嘴里的空落感才彻底消散。 含着唐,她呆坐在椅子上。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开始振动,下一秒,耳中听到熟悉的铃声。 川录闲回神,伸手把手机拿出来,接通电话,她规规矩矩地称呼:“师父。” “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我?”对面的人语气上扬,听起来心情不错,她说完一句之后顿了半秒,然后又说,“声音怎么有点哑?” 听见这句问,川录闲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没什么……就、嗓子有一点不舒服。”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打给师父,其实她和师父之间还有些说不清的东西,但尽管她现在已经没了那些心思,举目四望,好像能让她心安的也只有把她养到大的人。 “你好像心情不太好。”对方一语点破。 川录闲握着手机的手倏地攥紧,她空咽了一下,声音闷着:“嗯。” “发生了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不、不用……我只是想听听您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川录闲觉得自己好像不该这么说。在话刚说完的时候,她就有些后悔。 因为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有些扯不清的黏糊意味。 川录闲在后悔,对方也不说话,两人之间安静下来,在这极致的安静之中,相隔千里的呼吸好像都在交缠。 “川录闲,我们三年没见过了。我……有一点想你。”对面的人在半晌之后出声。 她叫了川录闲的全名,却不是愠怒的先兆,语气是柔和的,越到后面声音放得越轻,到最后“想你”二字,已然是气声。 听来有点小心翼翼。 如果是两年或者是三年前,川录闲听见这句话会欣喜若狂,但是现在,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想你”二字。 加之此刻心中本就无解的问题,她一时间竟做不出回答。 嘴里的甜味渐渐变淡,糖块在齿间消融,川录闲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眼睫在中午的热风之中轻轻颤动。 “师父,对不起,以前是我——” 电话被挂断。 话只说了半截,剩下半截哽在喉咙里,川录闲轻咬下唇,手机已经黑屏,她握着手机闭上眼。 原本的目的没达到,反倒多了项烦乱的因素,闷热的天气像是在烘托氛围,眼前的黑暗因为日光而不太纯粹。 耳边是翻涌的江水声,心中无数思绪在纠缠。 关于师父,关于师妹,关于唯因,都难解,都无解,扑面而来,像是要把她淹没。 - 罗漫秋和白梳月都是在中午被饿醒的,两人醒了之后一致决定点外卖,于是就一直窝在房间里等着外卖送达。 过了半个小时,房间门被敲响,罗漫秋蹿去开了门。 白梳月从床上挪下来,打开自己的那份饭,再拿了筷子,看到罗漫秋在自己对面坐下之后安安静静开始吃饭。 两人秉持“食不言”的规矩对坐而食了五分钟,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那个……白主任。”在这漫长的静悄悄之后,罗漫秋终于出声。 白梳月放下筷子,边擦嘴边抬头看她:“怎么了?” “你……对川老师有点不一样啊。” “因为我喜欢她。”白梳月一点都不隐瞒。 罗漫秋差点跳起来。 “可是、可是你们昨天、啊不前天才认识!”她勉强控制自己坐住。 白梳月喝一口水,先慢条斯理地咽下去,等把杯子轻放到桌面上之后才看着对面的人:“有问题吗?” 倒也……没有。 罗漫秋伸手拿筷子,却没继续吃饭,只把筷子尖在塑料盒的底部推着一颗饭粒走,推着推着,她想到什么。 “你不觉得川老师和唯因之间并不像是师徒吗?”没等白梳月回答,她就自顾自往下说,“我觉得像情侣。” 白梳月一顿,罗漫秋见状心里一喜。 “可是……唯因说我有机会当她师娘。”白梳月轻轻出声。 “……啊?有可能她只是搪塞你一下。那个万一是她们俩不想公开也说不——” “罗漫秋。我喜欢谁,和你有关系吗?” 话没说完,罗漫秋还张着嘴,她反应了一瞬,半秒后才闭上。 但这句话语气平淡,是最简单的疑问,白梳月不是在质问她,只是真的在疑惑她为什么要关心这件事。 她眨两下眼,有些讪讪:“……没有。”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跳脚。 给了答案之后罗漫秋就沉默下来,只安静吃自己的饭,白梳月也没再说什么,像是根本没把刚才这段对话当回事。 空调安静工作,出风口呼呼地响。 再过了十分钟,两人解决完午饭,把桌上垃圾收拾了之后白梳月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正舒坦得哼哼的时候,耳边听到两声敲门声。 她赶紧走过去开门,川录闲的身影现出来。 “你怎么来了?”白梳月往旁边让,进门的路空出来。 说完这句话,鼻腔里灌进几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不算太重,像是已经特意散过但还有几缕顽固附在皮肤上。 白梳月心里拧起,静静盯着这人有些颓丧的面容。 怎么会这副模样?就算昨晚上失手没将那凶手一举抓获也不应该会丧成这样才对。 听见她的问,川录闲将脑袋偏开一些,用半侧脸对着面前的人:“我想看看昨晚找到的东西。” 昨晚找到的东西是最重要的证物,所以找到之后当然是由罗漫秋保管,现下被罗漫秋放在证物箱里。 而川录闲是被市局花钱请来的帮手,想看看证物倒也合理。 罗漫秋在房间里听见川录闲的话,思量一番之后出声请她进门。 得了许可,川录闲才抬脚往里进,白梳月把门关上之后跟着她的脚步进屋,看见桌上已经多了几个证物袋。 等到川录闲在桌前坐下,罗漫秋指着最大的那个袋子开口:“大多都是些日常用品,现在看不出什么特殊的身份指向。只有这个,有些特殊。” 视线顺着指尖看过去。 证物袋的内壁被原本密封袋上带的泥糊得有些脏,土色蒙蒙的,第一眼看过去并不能马上看出里面的东西是什么。 只能看见袋子里像是有黑色长条状的东西。 川录闲轻轻皱眉。 见她疑惑,罗漫秋让她上手轻触袋子里的东西。 川录闲依言照做,隔着两层袋子感受手中的是什么东西,在轻握到长条之下缀着的两个圆形小块之后,她缓缓出声: 第68章 “听诊器?” 听诊器可不是日常用品。 白梳月伸手,将密封袋里的泥揉开一些,黑色长条上隐约现出一个银色的品牌标志。 她指着这标志:“这个听诊器,官方售价,一万八。” 一万八的听诊器,足够说明一些事情。 家境优越的心内或心外科医生,并且在至少一个月以前离世。 怪异的熟悉感,川录闲眼珠轻动,却也没多的动作,因为这感觉也只持续了一个瞬息的时间。 “我已经让人去排查符合这个情况的人了,结果应该不久就能出来。”罗漫秋出声。 对案子来说是个好事。 川录闲空咽了一下。 她有点想转身逃走。 但是现在转身只会显得可疑,她开口将自己来这儿的原本目的说出来:“我想试试能不能看见凶手。” 不算假话,却因为退缩而有些发虚。 “您请。”罗漫秋的注意力并不在她的语气上。 已经被自己架到这儿了,川录闲敛眸,心里如乱麻一样的情绪占满神思,几番纠结之后,她起手做出探寻印。 修长的十指交缠,如玉一般的指节不断变换动作,在堪称寂然的安静之中像是在画一幅古老而又诡谲的画。 银光缕缕,半空中恍若有无形的影在窜动。 川录闲轻阖双眼,嘴唇轻动,本就清绝的面容被银光渲染得神圣。 旁人不自觉屏息,竟觉自己在肃穆的祭坛旁。 突然—— “咳……” 川录闲睁眼,咳出一口殷红的血! 她似是脱了力,挺直的腰背都弯折了几分,嘴角挂着残血,她抬手,用手背在嘴角一抹,原本的血珠变成苍白手背上一抹斜阳般的红色。 白梳月回神,忙蹲到她身边:“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凶手在这些东西上都下了障眼术,邪气荫蔽,术法难以揣摩。我轻易看不透。” 说着,她轻轻摇头。 罗漫秋表示了然,白梳月拿着湿巾帮她把手背上的血迹擦掉。 过了半分钟,川录闲缓过来,听了罗漫秋准备今天下午回潮东的安排之后出门回房。 咔哒一声,川录闲把罗白二人的房间门关上。 她和唯因的房间就在对面,她却没立即进去。 走廊里铺着厚地毯,她顺着门框滑到地上。 其实,在刚才,她是能看见凶手的。 那些东西上有障眼术也不是假话,只是想来应当是凶手并不认为警察能找到这些东西或者并没有这个能耐直接探寻背后之人,所以这障眼术只有浅淡一层。 这拦不住她。 可是在拨开迷雾窥见真相的前一瞬,她却紧急把自己的招数收回,这才一时气血难抑,咳出了血。 原因很简单—— 她不敢看。 第57章 她是安然绽放的红山茶。 下午两点,众人启程回潮东。 来的路上是川录闲开的车,回去的时候罗漫秋说什么也不让她开了。 见罗漫秋一下子窜进驾驶位里,川录闲也不和她争,抬手打开后座的车门坐进去。 车门打开,车里淡淡的香味飘出来,川录闲往里望进去,看见唯因已经颇为乖觉地坐在座位上。 不知道为什么,川录闲的动作顿住一瞬。 像是被抽了帧,所有情绪无意识定格。 汹涌如潮水般的心绪,在这一刻,竟像有天神降临一般地平息下来。 空芒如大雪压境的内心里,无来由的感受到一丝熨贴。 很莫名,找不到这抚。慰的来处。 在动作顿住的这一个瞬息里,先前的情绪安稳了,川录闲却又为这无端的心安感到心慌。 她不喜欢占小便宜。 “怎么了?”唯因转头看她。 川录闲回神,视线慌忙从这人的脸上收回来,她找不到什么话来说,一言不发地坐进后座里。 车里四人齐了,罗漫秋转动方向盘,将车子驶出停车场。 不知什么原因,车厢内只剩发动机嗡嗡的声音,车窗外的景象快速后退,渐渐,有细雨打落在玻璃上。 天色变得灰蒙蒙的,世界变成一幅烟青色的画。 罗漫秋打开雨刮器,轻声说:“下雨了。” 她的声音放得轻,听来,并没有想让别人回答她的意思。 “嗯,下雨了。” 但一秒之后,一个清冽但又有些沙哑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里。 是川录闲说了话。 她正转头看着窗外绵绵的细雨,眼睫无意识地轻颤了两下,像是雨水透过玻璃打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宛若深秋的露水攀上蝉翼。 罗漫秋从后视镜里看见她的模样,心中竟出现一个和这人几乎完全搭不上边的词来。 脆弱。 放在川录闲身上,属实有点荒谬。 但在看见这人静默盯着窗外景象的那一瞬间里,罗漫秋的脑子里就只有这一个词。 再但是,她没办法说些什么话语来安慰,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川录闲到底为什么心绪不佳。 正要放弃思索,却听见川录闲又出了声。 “这里,离我师门很近。我记得那里总是下雨,场景和现在很像。” 都是阴沉沉的天,绵绵的雨,雨水浇在青石板上,会打出滴答的声响。 白梳月回头看着她:“这附近?” “嗯,在洛河。我在那里长大。” 因为师父在那里生活,所以她就在那里长大。 洛河多雨,春雨绵绵,秋雨瑟瑟,下雨时雨水会顺着瓦间的缝隙往下落,串成一串,像不断线的珍珠一样, 师父喜欢在雨天煮茶,茶香氤氲,带着茶叶香涩的水雾会攀上她的眉眼。 如果遇上假期,那这时候定然有一群小孩儿闹腾腾地窜进来,满脸堆笑向她讨茶喝。 之后便是人手一只白玉瓷杯,静听廊外风雨萧瑟的场景。 脑中一幕幕画面闪过,她静盯着车窗之上由上而下滑落的水珠。 这些场面,好像都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 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些呢? 川录闲眨两下眼,眼底找不见答案。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和旁人提起这些,明明这些记忆对她来说,就算不是讳莫如深,也能称得上难言。 喉头哽了一下。川录闲轻叹口气。 “我……有很多师妹,她们都很漂亮,也挺可爱的。” 这句话有点莫名,罗漫秋轻轻皱眉。 白梳月却听见这句话之后像是想到什么,回头看着川录闲:“那她们之中有人喜欢你吗?” “她们都挺喜欢我的。”川录闲笑着回答。 “你魅力这么大啊?” 川录闲低低笑起来,面上神色不再沉郁,像是被白梳月一句问岔开了那些不高兴的神思。 车里的气氛松快起来,话语相叠之间,车子成功驶入高速。 还是淅淅沥沥的雨,不大,落不透,却像是每一株都敲在心弦上。 川录闲抬手,覆上车窗,用掌心细细感受这场雨带来的微凉寒意。 - 晚饭时间,众人抵达市局,罗漫秋将取得的证物拿去痕检科化验。 川录闲和唯因没什么待在市局的必要,先行回了酒店。 原本计划是要去吃饭的,可是在房间里休整了几分钟之后唯因就说不想吃了,川录闲也兴致不高,就任由她去。 潮东也在下雨,凉风从没关紧的窗户吹进来,带起几珠雨水飘落在地板上。 川录闲盯着悠悠的窗帘脚,像在发呆。 唯因也不说话,只安静坐在床上,不过她的视线一直在川录闲身上,在这人骤然起身时,她的视线才跟着移动。 “我出去一趟。”川录闲边说话边往外走。 唯因点头,见着她的手中空荡荡之后才反应过来:“你不带伞吗?” “……不用了。” 说着,川录闲已经拉开门,再过了两秒,唯因耳边听到一声咔哒的关门声。 又出去了。 唯因有些闷,不是气的,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被放在桌子上的伞,半晌过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 下雨天的江边总算少了人,连脚步都只有寥寥几声。 川录闲扒着栏杆,微微仰头, 细密的雨水浇在脸上,汇成一股股往下落,眼角两道水痕,像是泪痕一般,挂在脸上。 但川录闲知道,她自己没有哭。 哭是因为难过,她现在没有难过这种情绪,甚至好像,她的情绪很难以形容。 在上次和唯因别扭过之后,她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矫情了。 无法控制的心绪起落,接二连三的低迷,无数次的左右摇摆,她从来都很讨厌这种无法掌控自己的感觉。 川录闲闭上双眼,抬手掩住自己的面容。 第69章 她缓缓蹲下身,右手握住栏杆,松垮的头发彻底散下来,已经被雨淋得湿透的发丝搭在肩上,让她看起来有些落魄。 “为什么要让我知道……” 这声音混在雨声里,分不清在呜咽还是在埋怨。 雨势渐大,雨水砸到她弯折的脊背上,一下一下,像是要把她锤进阴暗的地底。 这对她来说,太过残忍。 以她的能力,在有那些证物在手的情况下,毫不费力就能把那凶手捉拿归案。 但是她要这样做吗? 只要是人,都会有私心,有偏袒,她没有办法那么大义凛然地把自己的师昧捉拿归案,并且看着她被处以死刑。 但是,难道就要这样放任她在这条歧路上越走越远吗? 江水翻涌,车轮淌过路面上的积水,溅起小小的浪。 握着栏杆的手青筋凸起,骨节处都泛了白,恍若那栏杆是她最后的支撑。 天地被咸湿的雨笼罩。 寒风卷过,川录闲不觉得冷,却不自觉颤栗。 指尖都在发抖,她像是一叶浮萍。 “川录闲。” 一道微弱的声音自雨中而来。 听不太真切,是一声极轻极轻的唤,混着踏水而来的脚步声一起,在这潮湿时节里,如冬日里的暖炉一般让人思绪回温。 脚步声渐渐近了,到川录闲身边时彻底停住。 昏暗罩下来,被这昏暗笼罩空间里的雨也停了。 “川录闲。” 又一声唤。 川录闲松开右手,掌心有些发红,她用双臂抱着膝盖,抬头,目光落到来人的脸上。 耳边雨声潇潇,她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出满溢的关怀。 “你怎么来了……” 川录闲出声问她,惊觉自己的声音已然沙哑到了极点,她想遮掩,却在这般情境下明白这不过是徒劳。 唯因握紧伞柄,垂眼看着她。 她全身都已经被雨浇得湿透了,身上衣服的颜色深了两度,双眼有些微红,许是被这不干净的雨水给浸得有些不舒服。 站着的时候那么高挑的身形都缩作一团,苍白裸露的脖颈,透出她无边无际的思绪纠缠。 这样的川录闲,她是第一次见。 纵然她并不清楚这在往日里总是一副云淡风轻运筹帷幄样子的人怎么会这副模样。 她也还是无法控制的,要去心疼。 在她撑着伞在陌生落雨的街头找了不知道这人多久,最后在江边看见这样一团背影之时,她心腔中的疼痛,此前从未有过。 和酸涩不同,只像是有密密的针,一直往心腔最敏感之处猛扎。 唯因吞了个空咽,紧握伞柄蹲下身。 她望着川录闲微红的双眼:“我有一点担心你。” 声音轻轻的,隐约带了点哭腔,尾调被雨声模糊,听来有些虚微飘渺。 川录闲抬手,又收回,末了只应了一声:“嗯……” 再没多的回应。 她好像也没有起身往回走的意思,问完刚才一句话之后,转头看着翻涌的江面。 水声滔滔,此时心绪隐晦翻腾。 唯因轻轻皱眉:“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这样冷的秋雨,哪能一直不要命地继续淋。 闻言,川录闲轻动嘴唇:“你先回去吧,我不会有事。放心。” 放心?面对这样的场景,谁能放心。 虽然唯因知道自己也没什么用,但身边多一个人,总归要好一些。 她轻咬下唇,拇指在伞柄上摩挲。 眼睫垂下去,视线落到有些粗糙的路面上,两秒之后,她开始收伞。 这动作毫无征兆,川录闲微怔。 头顶的庇护撤了,雨水再次直直浇落在身上。 川录闲是早已湿透,雨水对她再没影响,但唯因刚才只有裤脚有些湿,现在却从头顶一寸寸地往湿润靠拢。 “你干什么?” 川录闲问出口,心里其实已经有一个答案。 唯因把伞收拢,放在一边的地上,她双臂抱着膝盖,乖巧地蹲在川录闲身边。 “陪你淋雨啊。” 她随口回答,话里带着几分理所当然,娇艳的面容沾上雨水,川录闲静*静盯着她。 雨势不减,连绵,又阴郁。 而在这漫天的潮湿里,她是安然绽放的红山茶。 第58章 心中之火。 唯因口口声声要陪川录闲淋雨,结果蹲下还没半分钟,就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这下川录闲是不得不回酒店了。 她抱着唯因进门时在地上留下一串水渍,这串水渍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浴室里,到了浴缸前才停下。 白瓷的浴缸,她把唯因轻轻放进去。 手里终于空了,川录闲点开热水开关,等摸到浴缸里出的水温度适宜之后,才直起腰去开了浴室里的供暖系统。 不过一秒钟,浴室里就吹起了丝丝的暖风。 川录闲再回头,看见浴缸里的水已经放满,水面正好挨到唯因的锁骨处,飘飘荡荡的,也隐约泛着些热气。 在热水与暖风的作用下,唯因苍白的嘴唇终于回了一丝血色。 川录闲轻呼出一口气。 按理来说,她再待在浴室里也没什么用,但唯因现下还晕着,她不放心把这神志不清的人一个人放在浴缸里。 思量两分,她走到旁边的马桶上坐下。 视线落到莹白的浴缸边上,川录闲双手撑膝,神思在放空。 骤然间,她想到一件事。 穿着衣服泡澡,会不会不太舒服? 虽然唯因现在还晕着,但这是身体上的感受,不好说她是否能感觉到。 川录闲轻轻拧眉,眨了两下眼,再过了几秒钟,她起身朝着浴缸走过去。 修长的双手伸进温热的水里,入水时带起一声轻微的响。 喉头滚动一下,川录闲握住唯因外套上的拉链。 缓缓的,她将那拉链慢慢往下。 锯齿相磨的声音闷在水里,和被动作带起的潺潺水声混在一起,在暖热的浴室之中,透出一种燥热的暧昧。 川录闲抿住唇角,双手有些颤抖地帮唯因把外套脱下来。 外套已然湿透,被川录闲拿在手里时,滴滴嗒嗒地往下淌水。 她盯着地上一滩水渍看了半晌,而后把这件衣服扔进脏衣篓里,认命般地继续动作。 短袖,内衣,被小心脱下,照样早已湿透。 一阵煎熬过去,唯因的上身光。裸了。 视线有些闪烁,川录闲尽力避免窥视的举动,但无论她怎么躲避,春光总会从眼角窜进视野里。 像是缀着粉豆的雪媚娘。 无端的,像是能想象出一口咬下之时,绵密的奶油塞满口腔的滋味。 倏地,川录闲闭上双眼。 像是犯了什么罪孽一般,她眼前归于黑暗。 她再不敢睁眼,此后的动作都在一片黑暗中进行,所幸她有一些异于常人的本事,这才没让她自己因为闭眼而犯下更深的罪。 长裤,内裤,被她用术法指引着脱下来。 在瓷白的浴缸里,唯因全身赤裸。 意识到这个事实,川录闲用力将双眼闭得更紧,手中的衣物也像是烫手似的,她赶忙像丢烫手山芋一般将这些东西丢进脏衣篓。 至此,让她煎熬的一串动作终于罢了。 脸上滚烫却还未消,川录闲把这归结于自己还没洗澡换衣服的原因上。 她放缓呼吸,拿了一套干净衣服进旁边的淋浴间。 像赶命似的,三分钟她就从里面又出来了。 头发重新洗过,现在正湿哒哒地搭在肩上,她拿着毛巾擦拭,不太敢用吹风机。 她有点怕吹风机的声音吵到唯因。 再次坐到马桶上,川录闲机械重复擦拭头发的动作。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脑中只有毛巾摩擦在脑袋顶的声音。 暖风呼呼,余光中唯因安静地躺在浴缸里。 浴缸是恒温的,川录闲不用关心水温的问题,在头发干了五成之后,她攥着毛巾坐在马桶上,思绪飘远。 雨中绽放的山茶,水中浸润的粉豆,两种娇艳交叠。 川录闲咽了下口水。 却在刚做完这个动作时就有些懊恼,她双手抱头:“我在想什么啊……” 思绪被迫停滞,川录闲抠着手上并不存在的死皮。 突然,耳中灌进潺潺的水声。 她下意识抬头,看见唯因睁开了双眼,却在不可避免地扫到她胸前雪白时讪讪低头。 “你醒了,那、那我出去。”川录闲想跑。 像是不想给眼前这人反应的时间,川录闲快速起身,手已经握到门把手上。 “……等等。”唯因在她把把手压下去之前出了声。 川录闲的肩膀抖了两抖。 这下跑不成了。 她松开把手,转过身来,不过双眼完全不看唯因,只盯着自己的脚尖。 第70章 唯因抬手,一手搭在浴缸边,仰头看着她:“你脱的?” 空气一时沉默。 川录闲吞了今天的不知道第几个空咽,她再眨几下眼,有些含糊地说:“嗯……” 但纵使她说得再低声,唯因还是把她话中内容给听得清清楚楚。 “唔……”唯因将下巴搁到手背上,“那你都看见了?” 川录闲猛然抬头,对上她魏红的双眼。 浴室里水汽氤氲,唯因的眼睛里也是水浸浸的,她就拿这双水灵勾人的眼睛望着川录闲, 未着寸缕。 视线相接,不过片刻川录闲就又慌忙移开,她偏头,只留给唯因一个明显紧绷的侧脸。 明明现在她看不见任何隐秘,却还是不敢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 再过半晌,她弱弱出声:“没……没怎么看见。” 又一阵水声,想来是唯因换了个姿势。 唯因盯着自己细长的腿,在水面轻荡之间,两条长腿像是沉入水底的白玉。 “没怎么看……那就是看见了一点。你看见了哪里?” 她再朝川录闲望过去。 川录闲喉头发紧。 现在,她连吞咽这个动作都做不出来了。 她没想到唯因会这么问,她感觉自己像是偷窥狂在被定罪,要命的是,她确实看见了。 哪怕只是余光中模糊的一眼,那她也看见了。 身上温度逐渐升高,分不清是因为暖风还是因为内里的羞耻情绪,脑子被烘热的温度烤得混沌。 “看、看见——” “我洗好了。” 唯因出声,打断她将要说出口的回答。 话被截断,川录闲终于找见一丝理智,她反应了一瞬,方才明白过来唯因的意思。 她再次转身对着门,轻声回:“那我出去。” 正要走,唯因又说:“可我身上没力气……” 川录闲僵住。 耳边没了声音,身后的人也没再说话,像是在等着她做决定。 什、什么意思? 心里想着,嘴里无意识说出来,唯因听见,接着这话回答:“我自己起不来。” 川录闲连呼吸都滞住。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静静流淌,浴室里的气温不变,气氛却缓缓攀升。两人之间像是在僵持,也像是在这背身相对里默然拉扯。 脚下轻动,川录闲侧着身子移到浴缸边。 是她败下阵来。 唯因轻翘唇角。 却见这人许久都不转身,只伸出一只手悬在空中。 “我扶着你。”川录闲颤声说话。 再一段短暂的沉默,而后,她掌心中搭上一只湿润的手,那只手从边缘相触,缓慢滑进掌心之中。 触电一般,川录闲控制不住地发抖。 接着,是一阵水声。 唯因从浴缸里出来了。 手上的力道变重,是唯因在借力站着,川录闲道:“你要干嘛你就和——” 毫无征兆,手中牵着的人直直栽过来,川录闲没防备,顿时重心不稳往后摔去! 嘭! 两人跌落到马桶上。 川录闲背靠水箱,脊梁骨被硌得有些疼,她轻嘶一声,却半途被胸前触感紧急叫停。 如照镜一般,现实与虚幻相抵。 刚洗完澡,她并未穿内衣,两厢软意之间仅隔一层布料,甚至连这布料,也只像是欲拒还迎的遮遮掩掩。 思维停滞,怀里的人却一动。 分不清是无意还是蓄意,只知道浑身被相磨那一刹那的空白包围。 被这感受挑拨神思,此前已然脱缰的思绪再无法控制。 颈侧湿润,是唯因尚且还湿着的头发蹭到川录闲的脖颈。 水珠从末端悄然落下,微凉水滴坠入空气之间然后又顺着白皙皮肤缓缓滑落,一路往下,在一片幽暗之中流进山间沟壑。 像是微凉指尖在游走,轻而易举勾起心中之火。 脑中混沌,落入欲海。 一时间,再不想要管其他。 带着几分不由分说的强势,川录闲滑动护在怀中人细瘦腰肢上的双手将这人往自己靠拢。 气氛变得极尽暧昧,唯因却难以抗拒,她搂住川录闲的脖颈,带着羞赧照做。 水汽落在两人发丝,川录闲闭眼,吻上唯因瘦削的下颌。 她吻得轻柔,缓释,嘴唇一寸一寸往耳朵挪移,像在这柔和动作里细说着情话。 唯因半眯双眼,在酥痒之中看着这人情动的模样。 是要做了吗? 可是她们是什么关系呢?但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吗?但她喜欢川录闲吗?川录闲喜欢她吗? 川录闲为什么要开始吻她呢? 想到这里,耳垂被人含住,脑中骤然空白,唯因搂紧川录闲的脖颈,克制地颤栗。 难以再管理智与关系,她想要和川录闲一起沉溺。 舌尖轻轻挑逗耳垂,这故意的动作里带着几分恶劣,唯因紧咬牙关,勉力忍住呻。吟。 川录闲的右手松开腰,指尖落在皮肉上轻轻滑到前方。 从肋骨往上攀,如玉的手指沾上欲。念。 头一次,川录闲觉得自己的手太小了。 她想起小时玩水气球的时候,指节会隔着气球陷进水里,她一抓握,指缝间的水便像是想要溢出一般往外嘭。 指节蜷曲,指尖捻上扎紧的气球口,试图把这水气球解开一般用力一提—— “啊……” 终于再也忍不住,唯因轻唤出声。 川录闲却骤然停下动作。 像被这一声唤拉回神思,她覆在水气球上的手毫无征兆地垂落,唯因尚在酥麻里,不自觉往前挺了挺。 见着唯因的动作,川录闲偏头,眼中的欲缓缓散去。 她盯着浴室地上的水渍,脑中混沌逐渐清明。 她在干什么? 是想要和唯因做吗? 但她并不喜欢唯因,刚才只是一时间被久违的感觉冲昏了头脑,她和唯因没有半点关系,她不能这么不负责任。 她良久都再没动作,唯因出声问:“怎么了?” 声音里暗含催促,川录闲轻轻皱眉。 她没回答,只伸手,抓到毛巾架上一条浴巾,再一扯,而后从唯因背后环到胸前,将她裹了个密不透风。 唯因呆愣,用尚且含情的眉目望着这人。 川录闲迎上她的视线,手上动作将毛巾一角塞进边缘里。 “抱歉……是我冲动了。” 第59章 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所有暧昧与旖旎猝然停滞,温热的浴室像在瞬息之间被冰封住。 川录闲的“抱歉”尚在耳边,唯因搂着她的脖颈,一时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 她像被高高抛起,但还没到云端,就被人蓄意拉坠。 摔进泥里,满身难堪。 下颌上隐约还有眼前这人唇上的温度,被浴巾裹住的左胸上红痕还未消散,满室水汽之中那一声娇。吟还未淡去。 但是,川录闲说“抱歉”,说她冲动了。 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唯因说不出一句话。 她微张着嘴,双眼直直望着川录闲,白皙皮肤被温热气温烘得泛红,视线里是难以置信和懵然交杂。 潮热退去。 啪,脑中不知哪根弦在此刻绷断。 滚烫的泪珠大颗滚落。 哭声却哽在喉咙里,像一团浸满水的棉花一样,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堵在关口,将内里难受尽数拦截。 唯因咬唇,垂眼任自己在这人面前尽显难堪。 好像,又被玩弄了一次。 川录闲兴起,就吻她,摸她,揉她。不想要了,就把她一裹,说声抱歉就让所有东西回归原点。 不太愉快的记忆和现下的难言混杂,唯因觉得自己岔开的双腿都好像是在彰显她的廉价。 她从来都是可以随意用来玩弄的东西。 “混蛋……” 唯因抬眼,盯着川录闲咬牙出声。 她松开双臂,用掌心去推这人的肩膀,借力从这人腿上滑下去。 但她方才说身上没力气不是假话,双脚刚站上地面,她便觉得自己像是一滩软泥一般要往地上摊去。 眼前白光闪过,继而是一阵昏黑。 神思不稳,她双腿弯折要朝着地上跪下去。 倏然间,料想之中的人将她捞进怀抱之中! 身体悬空,唯因神思被瞬间的感受激得清明,她的目光落到川录闲好看的侧脸上,骤觉哭声再无法遮掩。 她双臂再次环上眼前人的脖颈,脑袋埋到近在咫尺的颈窝处嚎啕大哭。 哭声在浴室里回荡,镜子上的朦胧水雾似是轻纱。 川录闲觉得自己的脖颈在被灼烧。 “你就让我摔下去又怎样?你就让我摔下去又怎样……” 你就让我摔下去又怎样,那样我还能坚定认为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第71章 但是我没救了。 我知道你会把我抱起来。 明明你对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好,但我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因为这一些东西对你倾注情思。 我完蛋了。 我好像有一点喜欢你。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你是个混蛋,混蛋……” 但你是混蛋、渣女,你身边有那么多美女,你怎么可能会看得见我呢? 怎么可能会看得见我的喜欢呢? 唯因哭得换不过气,她一抽一抽,川录闲只站在原地,除了呼吸再不敢有其他动作。 哭声不断,被水汽坠得往下落。 浴缸兀自工作,哪怕没人理会,里面的水也还是温热,镜子上的除雾器开始工作,那水雾轻纱被缓缓剥离。 两人静止,时间从脚底流过。 身上仅剩的力气被哭声带离,唯因彻底瘫软在川录闲怀里。 双臂垂落,唯因虚弱地靠在川录闲肩膀上,川录闲的锁骨硌着她的下颌,坚硬相抵,有丝丝的疼。 见她再没气力,川录闲收紧双臂。 “嗯,我是混蛋……但你让我帮你把头发擦干,好不好?” 川录闲认下她的指控,目光温和地看着她。 唯因半闭着双眼,喉咙里艰难挤出声音:“嗯。” 得了同意,川录闲抬脚往外走,但走到一半停住,思量两秒,折身回来,抱着唯因又坐到马桶上。 她让唯因坐到自己腿上,侧身靠着自己。 唯因没力气反抗,只弱弱出声问:“怎么不出去?” 川录闲伸手扯下一条短毛巾,盖上腿上这人的脑袋,轻声回:“外面要冷一点,你头发湿着,不好。” 说话间,她轻按着毛巾在唯因头顶摩擦,动作轻柔,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耳朵里是沙沙的声音,唯因伸手,环住川录闲的腰。 “原谅你了……”她低着头,嘟囔出声。 好没出息,但她不知道要怎么才能继续和眼前这人生气。 听见这话,川录闲的动作顿住一瞬。 她一手掌住毛巾,一手虚护在唯因腰上,那一瞬过后,继续擦着尚且还湿漉漉的头发。 “抱歉。”这声音混在动作里,川录闲轻抿唇角。 陷入无言,两人静默。 等到头发半干,川录闲取下吹风机,过了两分钟,唯因的发丝干透,川录闲横抱她出了浴室。 果不其然,外面有些湿冷,唯因身上只有一条薄薄的浴巾,在刚被抱着出来的瞬间里,她就无法控制地颤抖。 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栗,川录闲加快脚步,长腿一迈,两步就走到床边。 她弯腰,唯因被她连带着浴巾一起塞进被子里。 这下唯因只有脑袋露在外面,她也不想再动,任凭被子遮住自己大半张脸。 但身上裹着浴巾实在说不上有多舒服,她轻掀眼皮,盯着现在刚刚才直起腰的人:“我想换成睡衣。” 川录闲点头,立马打开衣柜找出唯因的干净睡衣来。 正要回身,却听见唯因又说:“我还没穿内裤。” 声音闷在被子里,但在川录闲听来却像是一记洪钟一般让她的脑仁儿都抖了抖。 “哦……” 随便应了一声,川录闲打开唯因放内裤的盒子。 一盒内裤被叠得整整齐齐,颜色浅淡,好似还能闻见其上洗衣液的清香。 川录闲抖着手挑出一条浅蓝色的,然后把它和睡衣一起放在唯因的脑袋边,做完这动作,想要抬脚进浴室。 “你去干嘛?”唯因出声叫住她。 川录闲转身回:“你穿衣服……我去关浴缸。” 这理由听起来还算合理。 唯因微微转头,脸颊碰上睡衣,鼻腔里灌进浅浅的香味,她轻皱眉头:“……可我不想动。” 说完,她安静望着川录闲,视线从下往上,显出些可怜。 窗外雨声不停,天色逐渐黑沉。 川录闲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正要找借口推掉,却听见唯因补充:“反正你都看过了。” “我……我真没怎么看……” “那也揉过,捏过了。” 川录闲喉头滚动,右手轻微蜷曲。 柔软的触感恍若还在掌心,面团从指缝间往外溢,耳边回荡起那一声娇。吟,是婉转勾人的调子。 在这被唯因帮助回忆的记忆里,川录闲再一次败下阵来。 她走到唯因床前,拿起那条浅蓝色内裤,粗略扫了一眼分清前后,而后也不掀开被子,只伸手进被子里将唯因双脚穿过内裤上的两个大洞。 唯因的脚踝被捉住,她看着隔被操作的人:“你不觉得不方便吗?” “……还好。” 说话间,川录闲手指勾着内裤边缓缓往上拉。 她的手指完全没有碰到唯因细长的腿,却在内裤缓慢向上的过程里觉得自己像是已经拂了这双腿无数遍。 待到内裤到达终点,川录闲动作飞快地又拿起睡裤给唯因穿上。 相似的过程,相同的煎熬。 下。身穿好,川录闲拿起上衣,看着唯因:“手伸出来。” 闻言,唯因磨磨蹭蹭地将双手抬到脑袋旁,掌心碰到被子边缘时,她心下一动。 她将被子往下压,一点一点,漂亮的锁骨露出来。 再往下,胸口那颗鲜红的小痣现出来。 瓷白肌肤上的一颗小痣,像是一滴朱砂红的颜料滴在宣纸上。 川录闲喉头发紧,赶忙按住她的手:“不用……” 看见她的反应,唯因奸计得逞似地眨眨眼,也不再继续去拉扯被子,只将双手搭在枕头上等着川录闲。 在川录闲回神的空当里,唯因脸颊悄然带起绯红。 其实,就算川录闲不阻止,她也是没什么胆子敢将被子继续往下拉的。 刚才在浴室里,灯光昏黄,水汽氤氲,她才敢故意往川录闲身上栽去。 可是现在房间里亮如白昼,若是在这样的光亮之下露出自己的隐秘,她定会羞耻到哭出来。 唯因心里还在羞着,上身已然被套上睡衣。 川录闲再抓着浴巾一扯。 裹住唯因的浴巾在被子里被扯开,有些粗糙的表面划过细腻的肌肤,唯因眯眼,喉咙里渗出一声轻唤。 川录闲不管她,提溜着浴巾走进浴室。 有些荒唐的冲动,暂时落定。 - 结果到了晚上九点,晚饭时间说不想吃的人开始喊饿。 但她也还是赖在床上,摆明了不想动。 川录闲见她这幅模样,加上外面还在下雨,索性就点了外卖。 二十分钟,外卖送达。 蒸饺加清粥,像是早餐的宵夜。 唯因躺在床上,一阵“刺啦”声之后闻见蒸饺的味道,嘴角撇了撇:“你怎么点这些啊?谁大晚上吃这个。” “你不舒服又吃不得辣,能吃什么好吃的夜宵。” 说着,川录闲将粥和蒸饺摆到床头柜上。 她侧坐上唯因的床,低头问:“能起来吗?” 唯因摇头。 过了一秒,川录闲伸手,将唯因半搂半抱地拖起来,等到唯因的背靠上床头软包,她才收手。 想着唯因这般孱弱的样子是因为什么,她多嘴问一句:“你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话音未落,她已然后悔。 但唯因回答得快:“你喂我。” 川录闲抿嘴,做不出出尔反尔的事来,便拿起筷子夹一个蒸饺放到唯因嘴前。 唯因乖乖张嘴,一口将一整个饺子包进嘴里,脸颊都鼓了两分。 她安静嚼着,川录闲看着她,不知为何,竟从这毫无温馨可言的场面里觉出几丝不可名状的安心舒缓。 有些奇怪,却又觉得理所应当。 川录闲浅笑着垂眼,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像对这声音有了应激反应,唯因停住嘴里动作。 她不动声色地往现在已经到了川录闲手里的手机看去,看见屏幕中央“白梳月”三个字,顿时又开始继续嚼那一口饺子。 川录闲接通,许是想到自己还有任务在身,便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点开免提。 “喂~” 白梳月甜甜一唤。 听着这声音,唯因半边身子都酥了,她将饺子咽下去,心中忽动,赶紧抢在川录闲之前开口: “师娘~” 娇娇的一声,她浅扫川录闲一眼。 川录闲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睛眨了两下。 谁是她师父?啊,自己。 反应过来自己和唯因在旁人面前是师徒关系,川录闲伸手在唯因额头上轻敲:“乱喊什么。” 被教训了,唯因轻哼一声。 自己招蜂引蝶的,还不让说,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以免她再说些什么奇怪东西,川录闲一边给白梳月道歉一边把蒸饺塞进她嘴里。 第72章 白梳月笑着应过,浅聊几句之后说到正事:“那个听诊器的所有者,我们找到了。资料已经发给你了,你抽空看看。” 川录闲的唇角逐渐僵硬。 说完这件事,白梳月挂断电话,唯因说饱了,川录闲也就放下筷子。 没了动作的遮掩,川录闲的静坐不动显得可疑。 唯因看着她:“你不看看?反正你现在也没什么事。” 都这样说了,川录闲不得不拿起手机。 微信上白梳月发来一份文档,她轻触点开,加载一段时间,那个听诊器所有者的照片和背景资料出现在屏幕上。 川录闲的视线先颤抖着落到信息表格上。 [姓名:齐娓] [性别:女] [年龄:25周岁] [就职单位:潮东大学附属医院心脏外科] [生活状态:死亡] 齐娓,潮大附院心脏外科。 在看到这两点时,川录闲已觉自己在受奴隶社会中最残忍的刑罚。 炮烙凌迟,剜骨剔肉。 心腔中恍若被铁锈塞满,一呼一吸之间,脑中无数画面闪过,而她身上是被放进极寒之泉一般的冷,骨节都被冻住。 [师姐,我有女朋友了。] [她像是天使一样。我好喜欢她。] [齐娓。这是她的名字,在我看来,是我听过见过的最好听的名字。] [她在潮大读临床,八年制。都说医生和律师最配了,嗯,这是真理。] [我真的,好喜欢她。] [她说想进潮大附院的心外,她那么厉害,一定可以。我们就不用异地。] [其实,如果她想去其他地方,我也可以跟着她去。] [我可以抛弃一切,除了她。] [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第60章 永远无法遏制的罪恶。 “齐娓,是自杀的。” 话刚说完,罗漫秋用力将文件夹摔到桌上,硬塑料壳砸上桌面,发出一声脆响。 啪。 杯子里的水因为这动静抖了两抖,水面晃荡,办公室里空气沉肃,暂时没人搭她的腔。 窗外天色亮白,恍若被清水浸洗过的透亮。 罗漫秋双手叉腰,目光从玻璃里往外望,极力远眺,想要将刚才一瞬间的失控拽回。 三十秒,怒气渐渐消散。 理智回笼,罗漫秋闭眼,再抬手揉了揉眉心,再睁眼时,她端起水杯,猛灌一口。 等到凉水顺着食管下肚,她彻底冷静下来。 “她为什么自杀?” 见罗漫秋渐渐平静,白梳月终于理会她刚才的话。 说话间,白梳月见对面川录闲和唯因面前的水杯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便提起桌上水壶,顺手将那杯子填满。 水声哗啦,川录闲向她轻点头致谢。 等着白梳月放下水壶,罗漫秋弯腰将那刚才被她摔到桌上的文件夹翻开。 最上方的一张纸上,看上去是打印出来的屏幕截图。 罗漫秋指尖在这张纸上轻点,语气郑重:“我看只有网络实名制才能管住这些人的嘴。” 话音刚落,其余三人便都明白过来。 一时沉默,谁都没有说话。 像是在自发地默哀,空气之中塞满难言的悲痛与惋惜。 胸中沉闷,被塞满水一般地往下坠。 齐娓,成绩优异,容貌秀丽,家境殷实,中学时连跳两级,十六岁就考上潮东大学,二十四岁毕业拿到医学博士学位,成功入职国内顶尖心脏外科——潮东大学附属医院心脏外科。 本该是顺遂光鲜的人生。 却被无数藏在披皮之下的恶意压垮。 如果她活下来,以她的成绩与能力,或许又会成为站在医学殿堂中央的一颗璀璨明珠。 现在这样的结局,实难说是她的不幸,还是那些肆意敲击键盘之人的悲哀。 办公室里只有呼吸声,天光默然地从窗外洒进来。 良久,有人一动,椅子被压出嘎吱的响。 是川录闲倾身,拿起了那被罗漫秋摔到桌上的文件夹。 其余三人抬头朝她望过去。 她默不作声,修长指节撑着深蓝色的外壳,苍白的指尖落到a4纸的一角,眼睫垂落,目光落到眼前纸上的字句之上。 第一张纸上是微博热搜榜的截图。 纸张右下角被警员用黑笔标注出了截图日期: 八月八号。 川录闲的瞳孔微微紧缩。 下颌绷紧,她静默看着纸上截图。 [女医生跪地救援晕倒男子] 这个词条没什么新意,只排在热搜榜上中部的位置,川录闲翻过一页,看见后面被呈上来的截图里,无一不是夸赞的评论。 这个女医生正是齐娓。 不过在当时,齐娓并没有告知自己的身份,评论里的人泛泛夸过也就算了,没人花费时间去靠那模糊视频里闪过一瞬的脸去扒这跪地救人的女医生。 但齐娓死了。 这件事情在这里并不是终结。 紧绷的下颌已然有些泛酸,川录闲松开紧咬的后槽牙,改用后牙叼着舌根,轻轻用力,点点疼痛让她暂时保持神思清醒。 不动声色吸入一口清气,她颤着眼睫,指尖捏着a4纸的一角往后翻。 后面一张纸的右下角标注着: 八月十号。 截图依然是微博热搜榜的内容,只不过词条换了一批,最顶端的词条后面也跟了个“爆”。 [前日被抢救男子于今日身亡] 川录闲眉头皱起,不太愿意继续翻看往后的评论。 因为评论内容,昭然若揭。 像是点燃引线,躲在屏幕后的人倾巢出动,翻出前天那模糊的视频,靠着这不甚清楚的东西,一点一点的,将跪在地上费力做着心肺复苏的女医生的生平尽数扒出来。 名字,学历,家世,背景。 齐娓的一切,被与她毫无相关的人尽数放到网上,任人猜测与唾骂。 她的家境殷实,有人质疑她的能力;她长的漂亮,有人质疑她的品行。 铺天盖地,如大坝倾塌。 哪怕那被抢救的人最后死亡是因为其她原因,哪怕要是没有齐娓连续一个小时的心肺复苏,那人的心脏在当时便会停跳。 极耗体力的cpr,她一个人,连续做了一个小时。 那人的肋骨断掉一根,本是正常现象,但在那人死亡之后,这便成为齐娓为数不多的“罪证”。 屏幕后的人抓住这断掉的肋骨,用尖端刺向他们眼中的始作俑者。 不管事实,不管对与错,将齐娓,贬进地底。 [庸医] [你该给他偿命] [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就别出来祸害人了] [以后谁要是住院遇上你就得自认倒霉咯] [潮大附院?避雷了] [你晚上睡得着吗?你间接害死了一个人] 诸如此类,源源不断。 川录闲指尖将纸张一角捏得发皱,她看着被截下来的无数评论,竟觉自己处在含着无边罪孽的地狱之中。 屏住呼吸,她再翻过一页。 [被网暴女医生跳楼身亡] 纸张右下角的日期: 八月十六号。 川录闲喉头发紧。 因为这个词条,她看见过,在她坐在去往南岛的高铁上的时候。 但她没有点开。 只要她点开了,她就能看见这死去的医生是齐娓,是她师妹的爱人。 而齐娓是南岛人,亦是在南岛身亡,她师妹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让齐娓自己回南岛。 所以,只要她点开了这个词条,她甚至不用特意,就能去到刚失去爱人的师妹身边。 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但她就是没有点开。 甚至在这一天,她遇见唯因,之后与方译姜重逢,和陆怀声拉扯,高高兴兴地过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她过得太好,以至于她都没有意识到喜欢一周换一次微信签名的人已经一个月没有更新。 她不敢去想在这一个月里,失去爱人的那人是如何伤心欲绝。 也不敢去想那人在决定要为齐娓实现复生之术时是何种心境。 这样触犯天地的事,这样损自身功德的事,那人是知晓后果的。 瞬息之间想到这里,川录闲目光一凝。 触犯天地。 在去火葬场里找李词魂魄的那天,她曾用这句话来回答过唯因的问题。 八月十八号,火葬场,自杀,二十五岁,南岛人,后来搬去潮东,有钱人家,说她身上有熟悉味道。 至此,所有零碎串连,川录闲将舌根咬破。 血腥味弥漫在口腔之中,川录闲骤觉有重锤猛击胸膛。 上天不止给了她一次机会,但她都一一放过了。 如果她当时再在意一点,再细想一点,是不是就有机会让那人悬崖勒马? 但她还是没有,如果只是如果。 第73章 明明那人只与她亲,只将谈恋爱了的消息告诉过她一个人。 但她辜负掉这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眼睁睁,看着这人掉进阴邪之术的蛊惑里。 啪! 川录闲将文件夹摔到桌上。 此前罗漫秋也是这般反应,其余三人并不觉奇怪,白梳月见状,将川录闲的杯子轻轻往前推。 “消消气。”白梳月收手,轻声说。 川录闲吞了个空咽,颤着手去*端杯子,在心绪起伏之下,她本就苍白的指节仿佛再没了半点血色。 如被埋在地底千年的白玉,莹润之间却透着死气。 她绷着面上神色,端起杯子,浅酌了一口,白水混着鲜血一起被她吞下肚,咬破的舌根被这凉水刺痛。 喉头滚动一番之后,川录闲安静靠着椅背,壮似已然将怒气平息。 再一阵沉默,白梳月拿起文件夹,一张一张翻过。 纸张翻动的声音簌簌,过了两分钟,这声音停下来。 “可惜,她那么优秀。”白梳月将文件夹轻放回桌面,轻声感叹。 等到她看完,唯因伸手,将那文件夹捞到手里。 听见白梳月的话,罗漫秋想再说些什么,她张嘴,却在轻叹一声之后又闭上。 还能说什么呢?这是一场在此前已经上演过无数遍的悲哀。 永远遏制不住,哪怕法律在一步步完善,躲在屏幕背后的人心中的怨气与宣泄欲望,永远都会促使他们敲下一个又一个伤人的字眼。 每次都是,到酿成最坏的结局之后,那些人才“幡然醒悟”。 但下一个刺激人心的事件出现时,他们便像是陷入循环一般,再次犯下轻若呼吸却又重如人命的罪孽。 罗漫秋心中郁结,闭眼吐出一口浊气。 “……我们已经开始排查齐娓的人际关系,也已经拿到了前天晚上她父母的不在场证明,如果当天的监控没问题,我们就可以再对她的父母做一些多的询问。” 不能一直陷在情绪里,话题被拉回案件进展。 停顿两秒,罗漫秋接着说:“凶手愿意为齐娓做到这种地步,必定和她关系颇深。所以应该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知道凶手的具体信息。” 这几桩悬案,终于有了告破的希望。 川录闲轻抿唇角,握着水杯的手暗暗使力。 “只是实施抓捕的时候,还得请川老师您多费心。” 骤然被提到,川录闲回神,她将杯子重新放到桌面上,视线垂落,有些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但这短短的一声应,已经是极艰难纠缠之后才给出的回答。 而这回答中是否是肯定意味,她自己也并不全然知晓。 日光渐浓,罗漫秋抬脚走到窗户边,伸手,将原本大开着的窗帘拉开,遮住一大半玻璃。 唰啦一声,办公室里暗下来几度。 罗漫秋转身正要往回走,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两下,她把手机拿出来,静默看了两秒。 两秒后,她看着川录闲: “前天晚上齐娓父母的不在场证明很充分,我们可以去拜访拜访他们了。” 第61章 她是天使。 齐娓的父母现在住在潮东被默认为极富人区的一处别墅小区内。 独栋别墅,闹中取静,私密性极好,周围一圈高档商圈,在这个地段的别墅,并非一般有钱人能买得起的。 随便挑一栋,都是上亿的价格。 而齐娓的父母也确实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齐家是做生物医药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与国内这个领域的几大公司保持着一种齐头并进的趋势,而就在近几年,隐隐有了成为领头羊的架势。 而且,齐家不仅是赚的多,给出去的也多。 偏远地区女童上学资助,乡村女性卫生巾援助计划,为被家暴妇女提供法律援助——“新生”计划,纯女童福利院建造项目…… 数不清的慈善项目。 虽然慈善项目在有些时候是有钱人用来立名声的把戏,但君子论迹不论心,只要是真的做了,无关目的,也能称得上一句真善人。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齐家夫妇实则有大功德在身。 “所以为什么呢?” 罗漫秋轻轻出声,声音里带着浅淡的悲哀。 受这一次案子的影响,她开始相信功德与报应这种东西,齐家的那些慈善项目她们也都核实过了,确实是出了钱出了力,将效果落到了实处的。 所以那些善意不是假的,功德也就不应该是假的。 虽然川录闲也并没有提过这一类东西,但在传说故事里,功德越高,福报就越多。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个定理都合情合理。 但偏偏,齐娓死了。 因为这个世界里的恶意与荒诞,她用那样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恍若她真的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一般。 白梳月垂眼,视线落到自己的指尖之上,过了两秒,她缓缓开口:“或许,大难不死,才有后福。那些小说里神仙不是都要应劫吗。” 她说完便沉默下来,似是也觉得这话语太过荒谬。 如此辽阔苍茫的天地,竟也要给善人设置这些弯弯绕绕吗? 那古时成婚时,拜这天地有何用呢? “或许吧,但错并不在齐娓身上。”罗漫秋握紧方向盘,一瞬过后又放开。 两人没再说话,在平缓的安静之中,罗漫秋将车子停到齐家所在独栋别墅小区的门口处。 小区门口已然透出金钱的气息,不过不是富丽堂皇,是意料之中的低调奢华。 乍看上去,和一般的电梯房小区并无差别,但只要稍微了解,便能知道,只是门口这一小块的造价决计超过了七位数。 目光扫视一圈,之后罗漫秋降下车窗,自报名号。 齐家夫妇早已提前和保安打过招呼,于是两人没再做些繁琐的登记就得以直接将车子驶入小区内。 经过花了大价钱的园艺造景之后,罗漫秋被齐家的司机指引着将车停入车库。 解开安全带,熄火,下车,罗白二人跟在齐家保姆身后进门。 等换了鞋之后走进客厅,两人才终于亲眼见到这能称得上在商界叱咤风云的两位人物。 齐军,胡千语,是齐娓的父母,同时也是身价数亿的成功商人。 在此前的照片里,无论时期,无论头发花白与否,这两位成功人士的神情里总带着几分自信与锋芒。 而现在,两人静默坐在昂贵的沙发上,腰背比之两月前,佝偻了不止半数。 像是被弹坏了弦的古琴,纵使此前再如何音律绝然,一朝崩断,便如废木。 心绪不稳,罗漫秋闭眼平息。 过了半秒,她睁眼,跟着保姆走到会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这时候,齐家夫妇勉强牵出个对待客人的笑容。 两方彼此都清楚对方的身份,于是不用再多加赘述,齐军亲自给罗漫秋和白梳月添了茶,而后话入正题。 “您这次来,是想要问我们一些什么?” 声音平稳,和刚被警方通知时那一种震惊截然不同。 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除了独生女自杀身亡之外,应当是再没什么事能够让他早已练成钢铁的心脏震颤。 目光从面前头发花白的男人身上掠过,罗漫秋轻抿唇,斟酌两秒,她从口袋里掏出录音笔调成录制模式放到桌上。 这一个动作做完,她才开口:“我们之前已经在电话中告知过您,您的女儿,齐娓,和潮东这一个月以来的几起凶杀案有关联。” “可娓娓在一个多月以前……已经……” 刚才一直沉默的胡千语终于出声,但话没说尽。这样的躲避之间,透出依然不愿接受事实的心理。 人之常情,谁也不愿意把她的话补全。 “我们清楚这件事,当然,我们所说的有关联,也并不是说齐娓是嫌疑人的意思。”罗漫秋温声补充 “那还有什么关联?!” 骤然间,胡千语拔高音调,像是再忍受不住,她即刻端起面前的茶杯往身后砸去! 哗啦! 陶瓷质地的茶杯在她身后摔裂开,碎片四溅,里面温热的茶水流淌到地上,乳白的瓷砖染上一片茶绿,再过瞬息,这抹有些苦涩的绿色缓缓往四周晕开。 一时静默,没人再动作。 空气都似是绷紧,是被拉扯到极致的皮筋,再紧一分,绷断,若是放手,力道回旋,自作自受。 谁都懂这个道理,于是在那破碎之声过后,便是用于缓释的沉默。 半分钟过去,胡千语僵滞的身体总算再次活动,她抬起双手,用那双此前保养得极好现在却透出苍老的手掩住面容。 下一秒,隐忍的啜泣声回荡。 这是从心腔里发出来的呜咽,眼泪似是从骨骼中剥离,明明是咸湿的泪水,滑落到嘴里时却觉满满血腥之气。 第74章 比生割皮肉还要痛上百倍、千倍、万倍。 胡千语双手发抖,齐军顶着满脸泪水揽住妻子的肩膀。 签一个名字就能决定上亿项目的两人现下靠在一起,身上光环尽数褪去。 中年丧女,并且是因为那样荒唐的原因。 罗漫秋垂眼,暂且不作声。 录音笔安静工作,偌大的别墅里仅剩哭声,罗漫秋心里发堵,却听到身旁之人轻轻吸鼻子。 她压下眼热,转头去看白梳月。 白梳月眼角带了点点泪珠,缀在微红的眼眶之上有些晶莹,她静待两秒,而后伸手,将那珍珠般的泪珠用指尖抹去。 只接触一瞬,眨眼之后,罗漫秋就将手收回。 无人在意的小动作,连白梳月自己都没看罗漫秋一眼。 指尖沾的泪水渐渐消散,墙上的挂钟按部就班地走,秒针一圈圈转过,分针慢慢走,时针被定格。 耳边的哭声稍微弱下去,罗漫秋抬眼,看见眼前的夫妇用纸拭泪,方才波动的情绪汹涌过后开始缓慢下落。 再吸了一次鼻子,胡千语闷闷出声。 “我的娓娓一直都那么优秀,那么自律……别人家的小孩儿总喜欢把作业留到最后做,但是我的娓娓不一样,哪怕我们并没有要求她,她也还是每次放假之后就在一段时间里把作业全部做完。” 这是要开始回忆齐娓的点点滴滴,其实和案子多半没什么关系,但罗漫秋和白梳月还是安静听着。 “然后她就会特别骄傲地跑过来跟我说:妈妈,我已经把作业全部做完了!接下来我就要好好玩了!” 是记忆中鲜活的齐娓。 “其实我们从来没有要求过她要怎样,我们这么努力地赚钱就是为了让她什么都不干就能无忧无虑地过完一辈子。” 这样的宠爱程度,堪称溺爱了。 “但我的娓娓是小天使,她聪明,可爱,是世界上最好的宝贝,小小一只的时候就会关心人,再长大一些,考试成绩永远在前列。别的家长害怕去家长会,但在我们家,给娓娓开家长会是要用争的。” “我的娓娓基本上每次都会被表扬,别的家长问我们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我们给不出答案,因为从来都是我的娓娓她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想要当一个医生,治病救人的好医生。我之前问她为什么,她说:其实我真正的梦想是拯救世界,但能力不够,就只能选择拯救一些人啦~” 拯救世界,很崇高很中二的梦想。 或许,齐娓曾经喜欢看热血番。 “中学时跳了两级,十六岁就上了大学,明明她就在潮东大学,但我们当时送她去学校的时候,看着那一群孩子里最青涩的一个,我忍不住眼泪。” “怎么会有那么省心的宝贝,从来没让我们操过心,我相信,要是我们没钱,她也会趴在我的膝头说:妈妈,我今天发现了一个很好玩的地方,还免费!哪天你再带我去一次吧!” “我的娓娓,就是天使。” “其实我不希望她当医生,又累又苦,但我的宝贝想要当,那我就支持她。” 毫无章法地说到这里,胡千语的胸膛再次开始快速起伏。 “但是如果、如果我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那我说社么都不要让她当医生了。” 只不过世上没有“早知道”。 “怎么可以用那样的话骂我的娓娓,我的宝贝之前哪里被这样骂过。她明明是在救人,明明是在救人。我的娓娓是在救人!” 胡千语混着泪水吼出声。 “铺天盖地的谩骂,我的娓娓怎么承受得住……我们撤热搜,删评论,都没有用,没有一点用处,那些人像是疯子。” “最后,我的宝贝走了……那么优秀,那么厉害的我的娓娓,她……离开我们了。” 目光逐渐放空,胡千语双眼中尽数是茫然。 “但我不怪她,我怎么会怪她呢?都怪我们,怪我们没用,要是我们再厉害一点,要是我们再有权势一点,是不是,就能完全堵上那些人的嘴?” “妈妈的宝贝啊……我宁愿死的是我啊!” 划破空气的嘶吼,胡千语脱力歪靠到齐军怀中,齐军放声大哭,本就像是掺了杂质的玻璃球一般的眼珠恍若变得更浑浊。 嚎啕哭声长久未曾停歇。 良久,齐军才抖着手去端杯子想要咽下一口茶水。 “如果,有办法能让齐娓活过来,但是会让你们倾家荡产乃至于粉身碎骨,你们愿意做吗?” 倏地,罗漫秋在长久的静默之后终于出声。 “当然愿意!就算还要把我碎尸万段都可以!”齐军将茶杯重重放回桌上。 “如果,要杀很多其他人才能实现,你们会做吗?”罗漫秋再问。 这个问题有些尖锐,齐军皱了下眉头。 “警官,您问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但我说实话,愿意。其他人,其他东西,哪怕再重要,在我们心中,都比不上娓娓。” 虽然有些罔顾法律的意味,但不得不说,齐家夫妇对齐娓这般看重,很难不让人动容。 胡千语还在轻轻啜泣,罗漫秋垂下眼睫,盯着那像是没有半点灰尘的瓷砖,愣了半秒神。 一瞬失神过去,她调整好心绪,看着胡千语:“有人和你们一样爱齐娓。” 尽管那个凶手的出发点尚还未知,但她主观认为,是出于带有缠绵意义的爱。 听见这话,眼前两人先是怔愣,显然暂时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但一个呼吸之后,胡千语瞪大双眼! “是不是那个孩子!她知道这样的方法?!” 说完,她意识到什么,身体在刹那间僵住。 她不该问出来的。 这就是眼前这个警察此前所说的关联。她怎么忘了这人是来问话的! 见她二次反应都已结束,罗漫秋面色沉下来:“那个孩子?是谁?请您告诉我们。” 沉默。胡千语和齐军咬紧后槽牙。 这样的反应倒还算意料之中,毕竟,不管封建迷信与合理与否,这是眼下二人能接触到的让齐娓活过来的唯一希望。 罗漫秋不疾言厉色,先端起茶杯浅酌一口,等凉了半多的茶水滚下肚之后才悠悠开口: “我一说爱齐娓您就知道是谁了,想必是齐娓的爱人吧?如果是这样,您认为我们不能从其她人那里知道这人的身份吗?” “那到时候,你们二位,可就是包庇凶手的共犯了。结案报告一公布,齐娓的私信里,只会更脏。” 话间一个停顿,罗漫秋挑眉看着有些动摇的人: “你们愿意看到吗?” 第62章 喜欢是顺势而上的凌霄花。 窗帘拉拢,灯也关着,办公室内一片昏暗。 轻浅平缓的呼吸声在这昏暗中显得乖巧,川录闲抬眼,视线落到已然在椅子上睡了有半多小时的人身上。 唯因脑袋歪着,披着的头发糊了满脸,身上盖着川录闲的外套,像只猫儿一样蜷在椅子上乖乖睡觉。 期间哼哼了几次,都像是在梦中呢喃。 在她睡得不安稳的时候,川录闲伸手帮她把脸上头发撩到耳后,但像是一种本能一般,她刚伸手,唯因尚在睡梦中也还知道用脸来蹭她的掌心。 脸上皮肉细腻,蹭在掌心上,让她的指节都蜷曲。 不止一次的感觉叠加,川录闲不自觉手指轻动。 怎么会有人那么乖啊。 心中感叹,目光勉强从那睡得香甜的人身上剥离,短暂的安稳过去,川录闲无意识勾起来的嘴角缓缓下落。 她垂下眼,双眼中的情绪被长睫掩盖。 她们现在在罗漫秋的办公室里,而罗漫秋,和白梳月一起去了齐娓父母家中。 就算从齐娓父母口中问不出什么,那今早另一队去齐娓自己的住处的警察们,势必也能找出一堆证据来确认那名凶手的身份。 而后,就要制定抓捕计划。 光凭那群警察,抓不住这凶手,罗漫秋也早已认清这个事实,所以早早就向她说希望她多费心。 多费心。 其实就算她不费心,也能把这凶手抓住,只不过这“凶手”二字,只要想起她便觉自己在生受煎熬。 到了眼下这般田地,她依然不知自己要如何是好。 川录闲抬手,有些无力地掩住半边面容。 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思绪如死水一般了无生机。 叩叩,两声克制的敲门声响起。 神思被拉回,川录闲先去看唯因,看见唯因悠悠睁眼之后她才扬声说:“进。” 一秒过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付文文拿着一个文件夹走进来。 不过她刚跨进门,见着办公室内昏黑一片,当下便有些踌躇,握着门把手杵在门口不知是该进还是不该进, 川录闲明白过来,于是浅笑着说:“麻烦你开一下灯。” 第75章 得了这句回答,付文文点点头,抬手按上门口旁边的开关,往下一按,原本昏暗的办公室顿时就明亮起来。 她回身将门关上,再转头时,看见川录闲一只手将唯因的眼睛捂得严严实实。 ……啧。 心里轻啧一声,加上几天前那一晚上她偷摸观察到的川录闲对唯因的宠溺程度,不用再多说,眼前这两人在她心中已然是一对如胶似漆甜甜蜜蜜不可分割的小情侣! 用了半秒放任自己的百合cp脑,激动一瞬之后付文文便立马收心。 她将自己脑中和正事没什么关联的事情清除掉,再轻咳一声,恢复成精干的正直女警模样。 “川老师,您之前提醒我们去查的关于张波的事我们已经查清楚了。虽然和这次的案子好像没什么关系,但罗队吩咐我说查到了结果还是拿给您看一看。” 说着,付文文将手里的文件夹递到川录闲手中。 川录闲安然接过,先对她轻轻颔首,再开口道:“也不算是我提醒你们的,就算我不多说那些,你们肯定也会把张波这个人给摸得透彻,早晚的问题而已。” 一通却功,川录闲说得诚恳,她微微仰头,目光在眼前这精干女警身上停留。 明明只是最普通的注视,却像是在内里中含了几多雪水初化时的冷冽和沁人心脾,让人恍然置身于带着白桃香味的初春之时。 真够要命的。 有这么一个女朋友,唯因真幸福。 付文文快要收不住脸上神色,在嘴角翘起来之前,她急忙说:“那……您看看我们还有没有什么没找到的地方,我就不打扰了,有什么事情再招呼我们就是。” “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吧,不用管我们。”川录闲顺着她的话同意。 等到耳边再响了一次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川录闲伸手,将手里文件夹放到桌上,并没有要看的意思。 “你不看吗?”唯因轻轻出声。 川录闲往后靠上椅背,语调平平:“关于张波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不想再看一遍。” 说话间,她转头朝着唯因看过去。 只见唯因双手一伸穿进她的外套袖子里,原本还算有设计感的皮质外套顿时就变成了替小孩儿挡污渍的小格子土气罩衣。 还是胸前带美羊羊的那种。 倒是挺衬她。 川录闲动作一顿,有些想笑。 唯因本人却像是没觉得有什么,只伸手,去拿被川录闲放到桌上的文件夹。 “那我看看,他身上是有多大的罪孽,才能被这凶手盯上。” 川录闲不说话,静坐在椅子上等她慢慢看。 塑料硬壳被翻开,带起小小的一阵风,垂落下来的发丝轻轻飘荡,唯因的视线落到这眼前写着张波生前罪孽的a4纸上。 [姓名:张波] [性别:男] [年龄:45周岁] [生活状态:死亡] [就职单位:无] [案件一:张波初中时,霸凌同学,将燃着的烟头按进同桌男生右眼,致使该男生右眼失明。该男生父母不在身边,一人生活,性格偏软,于是此事不了了之。] [案件二:张波高中时,猥亵女教师,并在该女教师晚上回家时进行跟踪,后续**未遂。但因为时代局限和世俗眼光,该女教师并未报警处理。] [案件三:张波二十六岁时,蓄意将同工厂视障人士水杯中的白水替换成尿液,并且在被质问时殴打该视障人士,致其鼻骨骨折。] [案件四:张波三十二岁时,在老家某一酒席上和一孕妇产生冲突,言语激烈,后续动手,致使该孕妇摔倒在地,失血流产。] [案件五:张波三十九岁时,在北区一个建筑项目上当包工头,项目结束之后,拖欠手下工人工资,涉及人数上百人,涉及金额达到数万元。其中三名工人讨薪未果,先后自杀身亡。由于劳务合同签署并不完善,张波暂未被定罪。] [案件六:据张波女儿及其邻居所述,张波长期对妻子及其女儿实施家暴行为,但由于被殴打方屡次报警时张波已然停手,警方只能进行口头调解。] [案件七:…………] [案件八:…………] [案件九:…………] 啪! 唯因将文件夹重重摔到桌面上。 “我能说一句他死得好吗?”唯因愤愤出声,说到最后声音都在发抖,显然是被张波这些行径给气到心脏抽疼。 川录闲提起水壶倒一杯水,长手一伸,递与唯因。 “当然可以。我也挺想说的。”等唯因接过杯子之后,她才回答刚才那个问题。 这样的人就算死了,尽管他无论如何还是算一条生命,想拍手叫好的人,也必定不在少数。 唯因这样的反应,太正常不过。 刚才看见的所有罪孽在脑子里盘桓,唯因一口将杯子里的水尽数吞下,再将杯子重重一搁,最后咬牙道:“怎么能有人坏成这样,比垃圾还垃圾。” 川录闲听着她的唾弃,注意力却飘到另一处。 唯因放杯子时手腕也砸到桌面上,虽说心中气愤将其余疼痛通通压制,可腕骨处还是泛起了微红。 那抹红在白皙肌肤上尤为扎眼,淡淡地覆在皮肉上,无端透出些惹人怜惜的意味。 心中微动,川录闲伸手将那皓腕捉进手里。 微凉指尖揉着腕上淡粉,唯因愣住,脑海在瞬间就被清空。 她将原本想要说的话全忘了个干净,只知道看着眼前这人垂眼给自己揉手腕的模样。 恍若在做的是什么大事一般,川录闲极尽专注地看着那截细白的手腕,连唯因直直望过去的视线她也不理会。 呼吸放缓,静谧之中j有些隐秘的心思在疯长。 按捺不住,强压不下,如春日里破土的芽,亦像是顺势而上的凌霄花,扯不断,斩不尽,只要一阵温雨与春风,便能不知累也不知苦地快速蔓延。 心跳在读秒,每一次都重重撞击胸膛。 原本的几分疼痛被揉散开,取而代之的是残留在皮肉上的微凉温度,唯因回神时,川录闲已然松开手。 短暂的相触,却宛如做了更难言的事一般让唯因不敢看川录闲。 “别太生气了,对身体不好。现在十一点了,饿不饿?我带你去吃饭?”川录闲再度靠上椅背,随口发问。 唯因点头,立刻便站起身来向外走。 “慢着,”川录闲拉住她的手腕,视线落到她身上,“你准备这样出去?” 闻言,唯因低头看自己身上穿着,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笼着件“罩衣”,她眨两下眼,赶紧把这衣服脱下来还给川录闲。 都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给自己搭上的。 川录闲接住被唯因扔过来的衣服,两手一伸将这外套穿好,内里尚暖,想必是唯因刚穿过的原因。 上身被裹在一片暖融融里,川录闲起身,走到门口时抬手关了灯给市局省点电费。 两人走出罗漫秋的办公室,开门时顿时嘈杂了不少。 付文文端着水杯从二人面前经过,脚步一顿:“准备去吃饭了吗川老师?” “是。”川录闲点头。 简单表示关心结束,付文文再说了两句官方话就走了开,川录闲偏头问唯因:“想吃什么?” 唯因思索两番,最后说:“都可以。” “……你这还不如不说。” 被轻怼了一下,唯因哼哼一声,川录闲见着她这反应,脸上起了浅淡温和的笑。 两人讨论着“吃什么”这个议题走到楼梯间,正要往楼下去,却听见身后传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请等一下!” 这句喝和脚步声一起靠近,川录闲和唯因停下脚步。 声音听来属于年轻女生,清脆又微甜,两人转身,果不其然看见一个绑着高马尾的女生站在一米开外。 女生高高瘦瘦,肤色白净,五官立体端正,脸型是标准的小鹅蛋脸,身上一件纯白色内搭加淡紫色早秋外套,直筒浅牛仔裤裹着长腿。 她单肩背着一个帆布包,站在两步之外微微仰头看着川录闲。 目光灼灼,眼眶之中隐约能见晶莹的泪花。 看着眼前女生这般反应,唯因轻拐川录闲的胳膊:“认识?” 却没想到刚一说完,没等川录闲回答,那女生就直直扑进了川录闲的怀里! 她双手环住川录闲的腰,原本挂在肩膀上的帆布包滑落到臂弯处,脑袋埋到被抱住的人肩膀上,小声啜泣。 几秒后,她呜咽着说: “我以为……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你了。” 第63章 荔枝味的棒棒糖。 眼前两人久别重逢深情相拥,女生激动的哭声回荡在楼梯间里,稍稍听一耳朵就能感觉到她有多高兴。 唯因站在一边,沉默地看着这两人上演重逢剧情。 习惯了。 现在除了那个身份尚还未知的温柔女人,其他对着川录闲投怀送抱的漂亮女人都不能引起她心中特别大的波澜。 第76章 反正都不是特殊的那个,没什么必要。 或许,在意像川录闲这种对谁都好的人,这些都是必定要经历的。 她也不能说半句川录闲的坏话,因为要是川录闲不是这种性格的话,她现在可能还不知道在哪里当一个飘摇残魂。 那么其他人因为这些对川录闲心动,合情合理。 总不能她一个人喜欢上了,就不准别人也喜欢,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心里一通自我说服,唯因转身,用后背对着那对儿黏得紧紧的人,她往下望着楼梯间,眼眶却不自觉发热。 泪珠悄悄滚落,从楼梯的空隙之间往下落。 该死,其实还是好难受。 川录闲都那样玩过她了,怎么还能抱别人! 渣女,渣女,渣女。混蛋,混蛋,混蛋! 唯因心中不断骂着川录闲,脚下暗暗用力,像是要将这楼都给蹬塌,她咬牙,只觉吸进的空气里都满是难受。 再忍不了,她回脚向着刑警队的办公室里走。 “我回去上个厕所,你慢慢抱。” 对着川录闲撂下这么一句话,唯因快步走回去,中途差点撞到其他人,说了声“抱歉”之后她就直直冲进卫生间里。 付文文看见她这怒气冲冲的样子,心中疑惑,但没机会问,便还是按着原本的计划要往楼下去。 走到楼梯间口—— “哇去!” 付文文惊呼出声,趁着川录闲还没看过来,她赶紧捂紧嘴退后。 这什么情况?当着女朋友的面出轨?还是说三角恋?前女友?这这这,唯因那么漂亮她还不知足? 脑中划过无数种狗血可能,不管真相如何,付文文已然开始心疼唯因,她想起刚才那么一个大美女怒气冲冲委屈极了的样子,顿觉心中怒气升腾。 “啧啧啧,果然漂亮女人不能信。” 嘴上感叹着,付文文再探头偷望过去。 川老师看上去是被抱的那个,但她没推开,那也是她错了。 而抱着她的那个女生,从付文文的角度看活去看不见正脸,但从身形观察,照样是个高挑美女,高马尾清清爽爽,身上衣服简单干净—— “那不是张波的女儿吗?” 观察到一半,付文文想起这女生并不是警察但出现在市局的原因。 卫昭煜,原名张萱,张波的女儿。 在宁北读大学,今天才有时间回潮东来市局配合警方做一些工作。 她和川录闲怎么会认识? - 眼前女生扑过来得太突然,川录闲还没想起她是谁怀里就多了个人。 等到认真思索了几秒,脑海中出现几年前一个场景的时候唯因却正好撂下那句话往回走出了好几米远。 你慢慢抱。 这样一句话丢过来,川录闲顿觉自己陷入两难境地。 怀中人还在啜泣,而唯因似乎有些不高兴,好像,她怎么做都难以得个两全。 被美女抱着常人都该高兴,川录闲却望着唯因走回去的方向,悬在空中的双手不知要如何摆放。 待隐约听到一声惊呼,川录闲轻抿唇角,将目光收回。 她双手往回收,轻轻放到怀中人的背上。 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她在女生背上轻拍,力道放轻,一下一下温柔至极。 “大概三年前的一个晚上,东江边,穿着潮东二十九中夏季校服的那个女生,是你吗?” 川录闲放柔声音问,卫昭煜在她颈侧轻蹭,应该是在点头。 既然这样,那川录闲不用刻意去看也能知道她今天会出现在市局的原因了。 再过了半分钟,耳边哭声渐渐收了,卫昭煜松开川录闲的腰,红着眼眶退开半步。 “你竟然……竟然还记得我。”她望着川录闲,双眼中带着被记住的几丝欣喜。 但刚说完,她想起刚才转身离开的那个女人,眼中欣喜散了半数,再咬咬唇,低头说:“刚才那个女生是你女朋友吗?对不起……我刚才见到你太激动了,就……什么也没管,对不起……” 她低着头,手握到帆布包的包带上,暗中用力,粗糙表面摩擦掌心皮肤。 仅见过一面的交情,她却偷偷在心里念了眼前这人将近三年。 现下在机缘巧*合之下得以重逢,这人身边却有了那么漂亮的一个女人,她知道她没资格不高兴,但还是不免心中空落,觉得三年暗想尽数扑空。 “她不是我女朋友,你不用道歉。怎么样,这几年还好吗?” 川录闲将她的猜测否认掉。 听见这话,卫昭煜倏然抬头,她看着川录闲,点点头:“嗯,挺好的,我成年之后自己去改了名,随我妈妈姓,叫卫昭煜,上大学之后就没再和他联系过,直到前几天他——噢,你是警察吗?那前几天死了的那个张波,就是我生理意义上的父亲。” 川录闲此前的猜测被验证,她表示了然,而后伸手,在面前女生脑袋上轻揉。 “你应该不会很伤心。” “当然不了,要不是这一次他死了,我应该几十年都不会和他见面。说实话,甚至有点高兴,因为他死了,也因为……又见到了你。” 卫昭煜小心翼翼将最后那句话说出口,说话间,川录闲已将轻揉她头顶的手收了回去。 那温柔的安抚尚且残留几分余韵,卫昭煜呢喃道:“你还是那么好……” 所以在三年前,那一场纯属偶然的相遇已能够让她心神都无法从这人身上脱离。 心脏无意识震颤,和初见场景重叠—— 江风瑟瑟,从江面上吹过来时带着夏天里为数不多的凉爽,混着滔滔水声打在裸。露胳膊上,竟也能让人颤抖颤栗。 身上校服单薄,卫昭煜——彼时还叫张萱抱紧胳膊走在风中,肌肤微微发颤。 她极瘦,在风中像是一张飘零白纸,似要被这江风给吹得发皱。 对岸灯光闪烁,江面上一艘游轮悠悠鸣笛。 她将胳膊抱得更紧,却无意压到其上红痕,疼痛传来,她轻嘶一声之后将手臂放开。 她身上还不止这一道伤痕。 胳膊、脊背、双腿,只要是能被打的地方,哪怕这次躲过了,在此前也早已有过淤青。 就连白皙脸上也有一道霸道的巴掌印,让原本清瘦的脸肿起来好几分,嘴角隐约挂着血痕,像是胡乱擦过之后留下的痕迹。 脸上疼痛宛如在腐蚀皮肉,卫昭煜双眼中终于滚下泪珠。 自从三个月以前妈妈去世之后,就再也没人护着她了。 以前她们也报过警,但警察来了之后只会简单说两句和稀泥,然后她们会被打得更厉害。 她从来不问妈妈为什么不离婚,因为她知道,对她那个混账父亲来说,离没离婚并没有什么区别,而离婚对她和妈妈来说,也并不就是解脱。 而现在妈妈去世了,她也还尚未成年,只能认着父亲求一点生存。 等到上了大学,她就能逃脱。 心中这个想法像是一根胡萝卜吊在眼前,但尽管这希冀再强烈,身上疼痛也还是难忍。 泪珠不断线地滑落,卫昭煜身上渐渐没力气。 她有预感,是今天这阵阵风要让她感冒和发烧。 脑子里在瞬息之间就有些混沌,她想要找个椅子坐一会儿。所幸上天偶尔还是会眷顾她,抬眼之处便有个长椅。 只不过,那椅子上已经有个女人。 那女人坐在椅子一端,长发披肩,右手指尖夹着烟,在头顶路灯暖黄灯光下,她悠悠吐出一口薄烟,清绝面貌都被这烟雾笼罩。 黑夜昏沉里,她看上去有些落寞。 卫昭煜不喜欢烟味,此时却别无选择,她觉得自己再不坐下休息会儿的话就会马上摔倒在地。 她抬脚向前,不经意间与那好看女人目光相接。 她有一瞬间的无措,却在半秒后,看见那女人将燃着的烟掐灭。 往上腾的烟雾停了,猩红火光灭了,卫昭煜眼睫轻颤。 她怀着几分难言走过去,坐下,鼻腔里还是有淡淡的烟草味,不是很重,不像以往那种让她讨厌的烟味。 身边的女人没走,她本也不用走,凡事讲究先来后到,卫昭煜才是后来的那个。 两人安然坐在同一个长椅上,中间隔着半米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说是熟人还是陌生人都可以。 头顶路灯静默工作,眼前行人从未断绝。 江风依旧,凉意阵阵。 卫昭煜再一次颤栗。她知道现在能让她最舒服的方式就是回家里躺着,但她那个混账父亲在家,她不想回去。 但这江风对她来说实在冷,吹在伤痕上,又让这满身狼狈更甚。 心中委屈满溢,卫昭煜忍不住,轻轻呜咽出声。 身边女人似有动作,她却无法分神去想。 一个呼吸之后,一件外套被丢过来。 这衣服来得突然,卫昭煜看着身边女人突然扔过来的外套,一时间忘了接着哭,她呆愣一瞬,而后转头朝着那女人望过去。 第77章 她只能看见身边女人好看极了的侧脸,白玉瓷一般的漂亮与出尘。 呼吸一滞,心脏像被狠狠捏住。 女人脱了外套之后上身只余一件纯白短袖,她一手撑住头,察觉到卫昭煜望过去的目光之后轻声说: “穿上吧。我身体好,不怕冷。” 说完这句,她像是想到什么,顿了两秒之后补充:“你要是不喜欢烟味,那也可以还给我。” 是的,卫昭煜不是很喜欢烟味。 “不、没有,没有不喜欢。” 但鬼使神差之下,她将手中外套攥紧,说完话之后,她将那外套穿上身。 浅淡的烟草味笼罩住她,和着外套上残余温度一起渗进她的皮肉里。身上冰凉褪去,卫昭煜缩在外套里,指甲不断往掌心轻戳。 再次沉默,两人并未借着刚才的交流往下说。 天上月亮比刚才亮了几度,许是云层散了开。 时间缓缓流淌,卫昭煜不管夜深与否,怀着莫名的心安之感坐在长椅上,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实属久违,所以她想要再多贪得一点。 却又一次没想到,被递了颗糖。 荔枝味的棒棒糖,被一只修长似玉的手捏着塑料棍子给递到卫昭煜面前。 卫昭煜先没接,转头去看身边女人。 那女人终于转头看她,正脸是更令人无法抽离的美貌,卫昭煜盯着那双深墨色的眼睛,顿觉自己被无边的温柔包围。 做梦一般,浮在云端。 身上伤痕也似在被轻轻抚。慰,原本的疼痛化作让她心潮翻涌的起始点。 见她看过来,那女人直接将棒棒糖塞到她手中。 “以防我是个坏人,这糖你之后再吃比较好。” 忽然,耳边一声鸟鸣,清脆嘹亮,似是一道白练划破夜空。 卫昭煜惊醒,神思恍惚之间双手无措握紧。 圆形的糖果在掌心之中,童话故事里的水晶球一般。 身上目光淡淡,头顶玄色铺展漫天 恍惚退去,像从真空到现实。 原来,不是梦。 第64章 湿润,手指,滑腻,橡胶。 久违的被珍重感,如缕缕轻纱雾气缭绕在心头,一时间不免让人茫然。 微风吹过之间,卫昭煜弱弱出声: “你又不认识我,为什么要哄我?” “看你心情不好。” “可你看起来也是。” “是吗?或许吧。”那女人将头转回去,重新将侧脸留给她。 一阵诡然的静默。 荔枝味的棒棒糖安然躺在手中,塑料棍子轻戳着掌中皮肉。 良久,卫昭煜再次出声:“你……能听我说我为什么心情不好吗?” 她此前从未与其他人讲过自己心中苦闷与委屈,因为她认为讲了又怎样,又不能解决问题,还不如不讲。 现下却再绷不住脑中紧弦,想要在这短暂心安中将所有杂乱难堪尽数倾倒。 就算不能求个安慰,也至少,在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人知道她的委屈。 只不过这请求实在莫名,她不知道身边那女人是否会同意。 从未见过的人,有什么义务来听她说这些。 “你说吧,我听着。” 煎熬等待半秒之后,那女人出声同意。 她的声音极好听,底色是雪川上刮过的风中带着的冷冽,落进耳朵时,直让人觉得脑子被雪水洗涤,浑身都不自觉颤栗。 而或许是刚抽过烟的原因,这冷冷声音之上浮了一层温热微燥的气息,让原本嗓音沙哑两分,冷调中带上温柔。 想象中最好听的声音,刹那间有了实体。 加之随口的同意,卫昭煜将那棒棒糖握得更紧。 勉强将心中不甚安定的浪潮压下去,她开口细细诉说心腔深处的苦痛。 记忆中每一次的殴打,每一次的害怕,每一次的怒骂,她详细说来,在夏天微凉夜晚中向素昧平生的人一遍遍剥开自己的伤口。 眼前行人渐渐少了,夜在按着规定变得深沉。 直到说到今晚这一次挨打,卫昭煜偏头看向一直安静听她说话的女人。 “你……你能不能站起来一下……”她混着哭腔出声。 女人没说话,顿了一瞬,而后起身,踩着眼前地面站起来。 她高挑极了,站在面前时让人再挪不开眼去看其他。她就是被上天眷顾的人,从面貌,到声音,再到身形,她将世间绝顶尽数占满。 卫昭煜失神,却见眼前女人朝她伸出手。 矜贵白玉一般的修长指节,稳稳悬在半空里。 她这才再想起自己让她站起来的目的。 凝着那温和目光,卫昭煜起身,越过那只手,直接扑进带着浅淡烟味的女人怀里。 嚎啕哭声混进昏沉黑夜。 那女人似是料想到她要干什么,被抱了满怀也不震惊,只将伸出去的手收回,覆在怀中女孩头顶,力道轻柔地安抚。 身上越来越重,卫昭煜在哭声中昏过去。 再睁眼时,发觉自己在医院的输液室里。 手上扎着钢针,液体缓缓流进血管,她眨两下眼,再朝身边看去。 不知是因为美貌还是其他,卫昭煜在看见昨晚那女人尚在自己身边时完全说不出话。 呆愣两秒,那女人看见她醒来,便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脖颈,再伸了个懒腰。 “你醒了,那我就先走了,自己看着液体完没完啊。噢,对了,外套就送你了,现在也还六点,应该不用担心上学迟没迟到。医药费我已经付过了,不用想着还给我,我不差那点。看你没带手机身上好像也没什么钱,我在你裤子口袋里塞了三百,给你备用。” 一长串说完,她再补充了一句:“下次别这么随便相信别人了,要是我是个坏人,你不就完了吗?” 这一句话结束,她偏头想了想,自觉再没什么遗漏,转身朝着门外提脚。 “等等。” 卫昭煜摸着口袋里那三百出声。 女人停下,回身看着她。 “你……你能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面前女人轻笑一声,嘴角勾起好看弧度:“没必要。小朋友,过好自己的生活就是了,不用记住我。” 这样的回答,卫昭煜轻咬下唇。 “那……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有缘自会相见。” 微乎其微的几率,像是在说再也不见。 但卫昭煜再不能说什么,无言之中,那女人悠悠走出输液室,出门之后右转,便再也看不见那高挑身形了。 视线依依不舍地收回,挂瓶中液体安静往下滴。 一场偶遇,那女人给了她五样东西。 带着浅浅烟味的外套,一颗荔枝味的棒棒糖,裤子口袋里的三百块钱,马上要输完的液。 加之一场,无法克制的悄然心动。 卫昭煜抬头,望着头顶纯白的天花板。 她竟然,在昨晚那样狼狈难堪的状态下,喜欢上了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女人。 陌生的,女人。 意识到这一点时,她虽震惊,却不觉自己有病,只在心中回想那女人一举一动,默默祈求自己和她是有缘之人。 ……画面渐渐淡去,神思从回忆之中抽离。 卫昭煜在瞬息间回想完两人初见时的场景,想起那句“有缘自会相见”,嘴角微微勾起。 “所以我们还算有缘,对不对?”话中有几分愉悦情绪。 川录闲点头:“算吧。” 听见这样一句回答,卫昭煜双眼之中都亮起来,她掏出手机,看着眼前依然好看得跟神仙似的女人:“那你现在能给我你的联系方式了吗?” 在这样微渺的几率下她们都再见了,不管怎样,她不能再那么轻易地略过了。 却见川录闲微微摇头道:“没必要。萍水相逢,不用交集过深,你过好自己的生活就是了,不用太在意我。” “怎么可能不在意!” 一时情绪奔涌,卫昭煜拔高音量。 声音回荡在楼梯间中,那带着几分难过的语调不断回转,到最后,缓缓平息,尾调融进独属于楼梯间的空渺里。 似是被这声喝给强行停止,两人谁也没动作。 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卫昭煜低下头,面上起了意味不明的红。 她抓着包带的手不断摩挲,脚下用力,似在通过这动作给自己找寻一个支撑,下唇也被咬住,眼睫胡乱扇着,空着的另一只手握成拳,骨节都用力到泛白 “怎么可能不在意,我……我喜欢你……” 未曾料想到这仅见过一面的喜欢还有被说出口的一天。 尽管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必定会被拒绝,但现下这样,也算有个结局。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对还是不对。 不管不顾,褒贬参半的一个词。 循着冲动将心意说出,而后卫昭煜便没了胆子去看眼前人的反应。 第78章 她只敢看着自己的脚尖,静等着听她会被如何拒绝。 过了半晌,川录闲出声:“抱歉。我并不能回应你的喜欢。” 意料之中的回答,一贯好听的声音。 卫昭煜还是不敢看她,仍旧低着头闷闷说:“其实也没想过要你回应……至于为什么说出来,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反正……你这样好的人,喜欢你的人应该不会少,你就……把我看作和其他人一样就好。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就行了。” 她说完,反应过来这串话听起来未免有些太过卑微,想为了自尊找补一二。 “哎呀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你。 找补的话却越说越低,最后几个字完全被咽进喉咙里。 卫昭煜撇嘴,右脚轻轻跺了两下地。 没有狡辩的余地,她就是很喜欢眼前这个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名字的女人。 原因齐全,却又莫名其妙的喜欢。 脸上温度更烫,像是被烧红的烙铁一般,卫昭煜在两人的沉默无言之中快要脑袋宕机,她不再去想要人联系方式的事,满脑子都是想跑的念头。 就算说得再坦然,那表白也还是表白,她头一次对人剖白心迹,没能力做到游刃有余。 再加上找补不成的半截话,她现在,有很多的尴尬。 “我、我先走了,有缘再见。” 说完,卫昭煜飞速又依依不舍地扫川录闲一眼,没等这人再说些什么就往楼下跑。 溜得跟兔子似的。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来,川录闲垂下眼,轻笑一声。 依稀记得三年前她十七岁,那现在也不过才二十,这样的反应,实属正常。 唇角勾起几秒,而后缓缓落下去,川录闲抬手揉揉自己的眉心,提脚往回走。 中途遇到付文文端着水杯走过,川录闲微微挑眉。 她不是几分钟前才端着水杯走过一趟? 不过也只是疑惑一瞬,一眼之后川录闲就将目光从付文文身上收回,脚下不停朝着卫生间去。 穿过大办公室,川录闲跨进女侧卫生间的门。 干净明亮,潮东市局挺有钱。 耳边水声哗哗,是水龙头开着的声音,她朝洗手台看过去,看见个人站在台前。 那人长发披着,肩膀瘦削,而镜子中的面貌娇且艳,正是唯因。 还真在卫生间里啊。 川录闲又笑起来,默看了两秒这人透着“冷酷”的背影,从这背影之中看出几丝不甚爽快的情绪来之后接着向前。 她走到唯因旁边,将双手伸到一旁的水龙头下。 水龙头自动感应,凉水即刻浇在那双白玉手上,川录闲先不出声,只安静洗手。 两个呼吸过去,唯因将手收回,扯了一张擦手巾来擦手,川录闲双手湿透,暂且将手抽离去挤洗手液。 按动两下,滑腻透明的洗手液落到川录闲掌心之中。 唯因无端有意识地眨了两下眼。 川录闲合拢双手,轻轻将那洗手液抹到手上每一处,原本就湿润了的双手更显滑腻,头顶冷光照下来还让这玉白皮肤带上覆了一层橡胶般的光泽感。 湿润,手指,滑腻,橡胶。 唯因张嘴,又闭上,最后空咽了一下。 想移开视线,却像是被定住,只能看着川录闲细细搓拭指节。 指节从指缝中穿过,再互相摩擦,说是摩擦也不对,因为那手上极为滑溜,像鱼一样,其上带着润滑,抓不住。 修长双手不断扣住又放开,交叠再分开,搓拭时,有难以形容的声音屡屡传来。 耳朵里灌进那声音,唯因浑身刺挠。 她脸上表情不断变换,欲言又止,期间伸手再收回伸手再收回,不知多少次,她也还是没能将手伸出去。 口干舌燥,唯因轻舔嘴唇。 要命。 无语。 她、她……洗个手跟在那什么似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第65章 你那是在擦边! 脑中颜色东西生动形象,再多听多看一秒川录闲洗手都是在煎熬。 “你别搓了。” 话音未落,唯因双手抓住川录闲两只手的手腕往下一按—— 哗啦啦。 水龙头再次工作,那双手上的洗手液缓缓被冲洗掉。 川录闲愣住,任凭凉水冲洗自己双手,在耳边水声里,她回神,看着唯因莫名严肃认真的半侧脸:“我洗个手就又惹到你了?” 这什么道理? 想不通。 唯因不答,梗着脖子继续按住川录闲的双手。 十秒过去。 估摸着洗手液尽数被冲洗掉,唯因咽一口口水,将手收回,再用力扯下一张擦手巾递给川录闲。 “无缘无故洗什么手。有毛病。”唯因嘟囔,耳垂尖儿上染上一点微红。 她说着,见川录闲按着她的“指示”开始擦手,一点一点,雪白硬纸逐渐变得湿皱。 喉头再一紧。 没救了。 唯因咬住下唇,伸手将川录闲手中纸巾夺走,不由分说扔进垃圾桶,而后道:“你别擦了。” “我……连擦个手都不能够?” 先是洗手被强行拉快进程,再是擦手也被抢走纸巾。川录闲手中空空,指尖还往下滴着水,心里疑惑。 “你是在擦手吗你……”唯因声音极低地回。 川录闲勉强听见,再次疑惑:“我……不是在擦手吗?” 你那是在擦边! 心里驳斥完,唯因却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她抿抿唇,想起自己来卫生间的原因,便拿目光瞥着川录闲:“抱完了?” 抱完了想起来找她了,哼,渣女。 川录闲先没回答,而是伸手越过唯因去扯擦手巾。 长手一伸,很短暂的一个瞬间,她像是把唯因圈在怀里。 不过一眨眼,她把动作收回,两下把手上残留水渍擦干,塑料袋哗哗响,是她把那硬纸团城团扔进了垃圾桶。 没等唯因从那一瞬失神中回过劲来,她便靠在洗手台边开口:“之前偶然认识的一个妹妹。” “哦。” 唯因短促地应了一声。 意味不明,像还是有些不高兴。 川录闲盯着她冷冷的眼神歪头,再想了想,伸手帮她把脸颊边的头发撩到耳后。指尖轻划过皮肉,唯因呆愣无话。 “话说你和译姜、时西她们真是有点像。” 这样一句话说出口,唯因空抓了几下手。 等到川录闲结束那像是不经意的动作,唯因出声:怎么像?“” “都挺可爱的,见到我和其他人一起必定要炸毛。” 虽是在说她可爱,但唯因心中忽像是被漫灌了铅。 重重往下坠落。 浑身茫然无措,她只望着川录闲:“你是……把我当你师妹吗?” “差不多吧,但你是我徒弟。不是吗?” 说话时,川录闲浅浅笑开,恍若讨论唯因和她是何种关系并不是一件大事。 确实也不是件大事。 “……哦。”唯因面上平淡回答。 所以川录闲对她好,一是因为本身性格使然,二是因为把她当师妹,把她当和方译姜、周时西一样的师妹, 自己那不高兴,在她看来,是像亲妹争亲姐宠爱的那一种打闹。 无关任何暧昧情愫。 唯因垂下眼睫,将后槽牙咬紧,颈侧美人筋绷起,用力到让肌肉泛起几分酸,她再滚动一下喉头,抬眼看着面前人: “那你也会摸她们的胸吗?” 空气骤然停滞。 没人再说话。 像是开。枪之后耳中的嗡鸣笼罩大脑。 良久,川录闲活动刹那间僵住的身子,轻声回:“唯因,这是公共场合,呃、勉强算公共场合。” 说话间,她抬手摸摸鼻子。 尴尬时惯常会出现的动作。 但唯因不管劝告,接着问:“所以你会吗?” “……当然不会。” 川录闲把摸鼻子的手往后挪,食指轻轻挠了挠耳后。 不是因为痒,因为麻。 像是在耳后抹了花椒水,感觉皮肤一跳一跳的。 煎熬。她再也不要冲动了。 不过幸好得了这样一句回答之后唯因就收了势,她往后退半步,抬手摸摸自己的头发,随口说:“我就问问。那天的事我没放在心上,又没真的做。” 半真半假的一句话。 川录闲用舌尖轻顶上颚,顿觉右手在被无形的火焰炙烤。 “嗯……我……嗯。”断断续续说了几个字,最后也没说出什么话,川录闲双手撑住身后的洗手台,以免自己脱力摔落。 她垂下眼,不再看唯因。 或许,是不敢看唯因。 是师妹吗?有些像,却只有几丝可爱与闹腾像是年岁尚小的师妹们。安静待着时,又乖得像是洋娃娃,偏生长了张娇艳浓韵的脸,合着眼睡觉时都能抛出勾人的狐狸尾巴。 第79章 川录闲舌根用力,下颌收紧。 不是师妹,是小狐狸精。 但不敢看也不敢说,怕被她勾得找不着北。 那一晚在浴室里,如若对方换成其他人,川录闲敢肯定自己不会那般意。乱。情。迷,但是是因为独一无二的喜欢吗? 不是,只是因为唯因太过漂亮勾人。 见色起意,情。欲上头,冲动又龌龊的行径罢了。 事实就是这样,没有第二种可能。 川录闲视线落到地面思索,脑海中在自我轻嗤,半晌,她仰起头,右手揉了揉自己的脖颈,说:“我确实挺混蛋的。” 出声之后,两人无言。 卫生间里通风系统安静工作,两人身影映入镜中。 知道自己混蛋就好……唯因在心里说。 心里嘀咕完,却又想为她辩驳。 唯因伸手,往前一步环住这人细瘦的腰,再将鼻子凑到这人颈窝,闷闷说:“不是,你不是混蛋,我当时在气头上。你很好,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喜欢你。” 闻言,川录闲低低笑起来,她的气息撩在唯因的耳廓,有丝丝的痒。 她抬起一只手,轻搂住唯因的腰,若即若离的,亲近中带着点分寸。 “你觉得我好啊?那就够了。” 鼻腔里是独属于川录闲的清冽香味,唯因将手臂再收拢一二,喉咙里一声:“嗯……” 怪异的满足感。 安稳之中,忽听门外有脚步声逐渐近了,川录闲赶紧将唯因扯开,等唯因将将站稳之时,从门口进来一个利落女警。 “川老师。”那女警向川录闲问了个好。 川录闲微微颔首,垂在身边的手却有些抖。 等那女警走进隔间里,她转头向着身边的人看过去,看到唯因脸上飞红一片的时候,心中感觉加深几度。 竟然有种……在偷。情的感觉。 “咳……”川录闲先咳一声,然后说,“该去吃饭了,走吧。” 本来就是准备去吃饭的,谁知道后来这么多插曲。 唯因心中害羞情绪消下去,无语一瞬,而后说:“……我们在厕所里。” “啊……那先出去吧。” 说完,川录闲抓住唯因手臂,没见这人反抗便就这样往外走。 出了卫生间的门之后唯因轻轻挣脱开,川录闲也觉不好再拉拉扯扯,只将手收回,双手揣在外套口袋里往外迈步。 现已中午,大办公室内人少了半数,川录闲轻扫一眼,正要收回视线时却看见白梳月在和另外两人说话。 心情猛坠,口袋中的双手倏然握紧。 白梳月察觉到她的目光,动作一顿,抬头,见是她便脸上带笑朝她走去。 几步走到面前,白梳月出声说:“一见钟情?” 唯因一愣,一时间没明白过来。 反应了一下,方才猜想定是刚才那高挑女生对川录闲说了些表白心迹的话。 呵,魅力大着呢。 川录闲眉头一挑:“你听见了?” “不是,我们刚回来,我听她们说的。说川老师狠心拒绝了人家一个美女,连联系方式都死活不肯给。” 听着白梳月复述刚才的事,川录闲短促地笑了一下,心里却没什么谈论这件事的意头。 她微不可查抽动一下嘴角,问:“你们……结果怎么样?” 白梳月张嘴,余光却瞥见罗漫秋从办公室里出来,又见她视线已然落过来,干脆闭嘴等着她过来说。 “川老师您在这儿呢,正好,我把今天上午知道的事给您讲讲。” 罗漫秋边说边跑过来,川录闲敛眸,状似在点头般动了一下脖颈。 哒哒几声脚步声之后,罗漫秋跑至几人眼前,自觉川录闲没有拒绝的理由,便径直往下说:“首先,最重要的应该是:齐娓有一个女朋友。” 如此亲密的关系,那凶手身份昭然若揭。只是齐娓身为女生却有一个女朋友,这件事不太符合传统的天道伦常。 不过在场四人三弯一不明,没人对这件事有任何一点的震惊。 只有川录闲沉默着将指甲刺向掌心皮肉,力道重到像是想让掌中鲜血淋漓。 明明此前已经知道是谁,却在此时还是觉得煎熬。或许,是不想这人的名字从警察口中以“凶手”的身份说出。 那样,对她来说是一场凌迟。 口中发干,川录闲不想听了,但她别无选择。 “是个律师,本硕都在潮东大学法学院。现在在潮东一家红圈所里。” “比齐娓大两岁,听齐娓父母说两人感情极好,这人很宠齐娓。” “两人三年前在一起,一年前齐娓带她见了自己父母,据齐娓父母回忆,这人好像并没有爸妈。” 她当然没有爸妈了,她是师父养大的。 川录闲感觉到自己在发抖。 “她名字还挺好听的。” 她的名字是川录闲取的,但面对这句夸,川录闲只觉呼吸都凝滞。 唯因有些好奇,出声问:“那她叫什么?” 但不管名字有多好听,这人要真是凶手的话也依旧十恶不赦。 听见她的问题,罗漫秋微微转头看着她,等在脑中确认一遍之后,缓缓开口: “江映舟。” “唔……确实好——” 话语猝然停滞,唯因脸上表情像被冻结。 ——在你那么多师妹里,你最偏心谁? ——我不偏心。 ——那谁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 ——应该是映舟,江映舟。 ——她名字真好听。 第66章 极尽索取的吻。 哗啦—— 轻微的一声响,天台的门被拉开,带着热气的风灌进来,扑面时,竟让人觉出几分炎夏时节才有的闷烦之感。 顿了半秒,握着把手的手收回去,转而扒着门边将门大开。 待到抬脚走上了天台,那扒着门的手顺势用力一带,“哐当”一声,一半玻璃一半塑料的门重新关上。 听到门合上的声音,罗漫秋没抬眼,只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来一盒烟,打开后用两只手指捻出来一根。 手再一抬,将那烟叼进嘴里,另一只手摸出打火机,拇指往下一按—— 咔嚓,烟被点燃。 猩红火光点点,在白日里不甚清楚,罗漫秋深吸一口,静待两秒,而后轻吐出一口薄烟。 烟雾在日光之下宛若鲛纱。 成。瘾物质威力强大,短短几秒,心底郁结已像被舒缓开。 无语。之前半年的努力白费了。 果然抽烟容易戒烟难。 心里往前思索,罗漫秋边想边抬头,她又一次抬手把烟夹在指尖,迎着日光往前走。待数清这次是她第三次戒烟失败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个人。 高挑得过分的身形,松松垮垮的丸子头,身上的皮质薄外套,脚下的黑色马丁靴。 不是川录闲还能是谁。 她原本站在一方阴影里,面朝外,罗漫秋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双手搭在胸前的水泥围栏上,看上去已经在这儿待了有一会儿了。 听见来人的脚步声,她身影微动,侧了半边身子。 在天光映衬下更为清朗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白得似瓷的皮肤,数不清多少女人想亲的嘴,这样一张脸,好看至极。 啧。罗漫秋在心里轻啧。 怪不得白梳月喜欢呢。 不动声色打量完,罗漫秋正要收回目光开口打招呼却注意到眼前人好像叼了个东西在嘴里。循着本能,她定睛一看。 是根棍儿,像是棒棒糖的那种塑料棍。 “您叼根棍儿在嘴里干嘛呢?”罗漫秋笑出来,夹着烟走过去。 川录闲先没说话,而是将视线落到罗漫秋手上,看了一瞬,她抬眼道:“戒烟。” “不是前几天还抽过?怎么就要戒了?” “吸烟有害健康。” “……开始抽的时候不知道?”罗漫秋轻吸了一口,脑中一思索,而后接着说,“为了某个人才戒的?” 不料她这随口一问,竟让川录闲好像愣了半秒神。 让她给说中了? 罗漫秋半眯双眼,眼神中带起几丝看破真相的了然。 川录闲回神,对上她的视线,而后伸手将嘴里那根塑料混儿拿下来,接着朝她伸手:“罗队,方便给我一根吗?” 嘶……这又是什么情况? “不戒了?”罗漫秋把烟盒和打火机一起递过去。 经典老牌的女士香烟,便利店里五块钱一个的打火机,川录闲伸手拿过,动作娴熟地拿出一根来点上。 玉白指尖夹着烟,她浅吸一口,等烟雾在肺里走过一遍之后开口:“看你抽,忍不住了。” 说着,她把东西还给*罗漫秋。 罗漫秋复而将东西揣回口袋里,随口问:“您来天台干什么?心情不好?有烦心事?” 第80章 “我自己的一点小事,没什么。” “感情方面?”罗漫秋试探着问。 不过问是这么问,她看着面前这人,回想起刚才无意间被灌了一耳朵的“狠心川老师”事件,再加上白梳月的一见钟情,心里并不觉得这人能有什么感情问题来烦心。 什么优势都占尽了的人,难道还能爱而不得吗? 罗漫秋心里轻笑,依然等着面前人回答。 头顶太阳正正高悬,远处的潮东标志性建筑的反光玻璃墙面上映着蓝白的天。 川录闲轻轻笑开,却不回答,放眼朝着搂下街道上不绝的车流看去,拿线条清晰的侧脸对着罗漫秋回问:“那罗队呢?吃完午饭跑来这儿干什么?” 难不成纯粹就是烟瘾犯了? 这个原因太假。 话题反弹,罗漫秋却没像大多数人一般敷衍过去,而是和川录闲一样将双手搭到水泥围栏上,目光落到天的边际。 视线中对着川录闲的打趣意味消了,在这透亮的天光之中,内里情绪无所遁形。 看上去,有些失落与茫然。 “案子……应该不久就能破了。罗队怎么这幅表情?”说话间,川录闲垂眼,静盯着手上香烟缓缓燃着。 这句话说完,两人之间安静下来。 罗漫秋没立马回答,川录闲也不再追问,两人像是一对单纯的烟搭子一般相隔着半米自顾自抽烟, 有点诡异,但又很合理。 良久,手中烟快燃尽,罗漫秋便将烟往面前水泥上一按。 看着火光灭了,她轻声说:“其实,我挺羡慕齐娓的,嗯……家庭、父母这一方面。” “她的家庭背景,应该没人不羡慕。” 除却其他身份,单从家庭背景上来讲,齐娓,应该能算得上是国内第一梯队的富二代了。 完全不用努力就能无忧无虑过一辈子,应该是很多人的梦想。 “不、不是,不是说有钱与否,而是她父母对她的看重,嗯……很难不让人羡慕。” 这句话的语气里隐隐带着向往,川录闲将手上香烟按灭,安静看着罗漫秋。 “罗队?”川录闲出声,尾调上扬几分,是一个含蓄的疑问。 罗漫秋双手交握,十指松松叠在一起,她眨两下眼,不长不短的睫毛在空中忽闪,竟像是要在这无言之中落下泪来。 “我没怎么见过我父母,并且,听那些长辈说,他们挺混的,当初把我生下来之后不想养了,就把我扔给我爷爷奶奶,自己去外省打工,当然,是没寄过钱回来的,而我见到他们,是在他们没钱了回来朝爷爷奶奶要钱的时候。” 说完一段,她停顿一下,换了个姿势背靠着水泥的围栏,双手揣进衣服口袋。 “我记得有一次,他们要钱不成,就抱着我站上窗台,说要跳楼,嗯……然后就成功要到了。” 她的童年时期,甚至可以说从出生到现在,她都没有真正拥有过“父爱”和“母爱”这种东西。 这两种东西对她来说太过陌生,有些时候她甚至会觉得这些有点可笑——在社会上无时无刻不在歌颂“父爱”与“母爱”是多么伟大无私的时候。 “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小学作文必写题材,她没拥有过,只能硬编。 虽然这种作文应该大多数人都是瞎编的,但肯定都没她编得猛。 在写下“有一次,我发烧了,妈妈背着我在雨天里走去医院。”的时候,她会觉得有一点想吐,因为源自于内心深处的厌恶。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连看到有关于父母的词汇都会深深皱眉,青春期过了,才不那么痛恨与在意。 今天上午却当面见得那般无私真挚的父爱与母爱,一时间,便想起青春期时让她愤愤的事。 亦不可避免地,生出几分羡慕。 将那句说完之后罗漫秋停住不再往下说,自觉说到这儿已能够把自己心绪不佳的原因说得透彻。 尽管她甚少和旁人说起这些,但面前这人与她不过萍水相逢,日后想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接触,在这样浅淡的交情之下,反而更觉自在。 果然,川录闲收回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同样敛了眸。 “我也没有父母。”过了半晌,她悠悠开口。 也? 罗漫秋想出声揪出这字眼,刚开口,挑挑眉就又住嘴,脑子转动两转,换了个回答:“可我记得,您说过您有师父。比我好点吧?” “我师父……”川录闲说到一半,滚动了一下喉头。 罗漫秋等着她的后半句,但半晌都没了下文。 正要开口问问,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就响起来。 交谈气氛被打断,川录闲彻底闭嘴,罗漫秋接起电话,听了两句连说“知道了”,而后也没解释什么,简单道别之后就离开了天台。 非常草率的一场交谈。 开始得莫名其妙,结束得合情合理,什么目的也没达到,和自言自语没什么区别。但这样,应该才是生活中的常态。 除了自己,没有谁有义务来分担心中苦闷。 天地之大,孑孓一人独游。 苦闷与纠结,只能自己在平淡表面下勉力压制与疏解。 川录闲收回看着罗漫秋离去的目光,视线缓缓落到天上一团棉白的云上。 早已明白了的道理,怎么今天想起来却有些难受。 楼下汽车不断,宛若在山谷间静静流淌的山溪,鸣笛声响,传上楼时,亦有些像是山中鸟雀在高声啼鸣。 川录闲手肘撑到水泥围栏上,双手掩住面容。 她想要放空。 却在抽离前一瞬,听见门又被拉开。 然后是轻轻的脚步声,小心翼翼的,听来不像罗漫秋,也似是目的性极强,缓慢朝着川录闲的方向来。 川录闲眨两下眼,睫毛在掌中划过。 她放下手,没回头,等余光看到身边多了个人之后吸进一口清气,问:“上来干什么?” 语气中有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暗哑。 唯因不回答,看到这人面前的烟头,咬咬唇,低声道:“你又抽烟了。” 只不过这次她终于知道了前几天的中午川录闲为什么会带着一身烟味回来,以及为什么要在下雨天跑出去淋雨。 就连她听到“江映舟”这三个字的时候都不可置信,更遑论眼前这人。 其实面上说不偏心,总归也还是会偏向一点相处最久的人吧。 不难想象川录闲心里是何等的鲜血淋漓。 听见她的问,川录闲往旁边跨了半步:“一根,没抽几口。” 看见她往一旁,唯因跟着她挪。 川录闲皱眉:“你别过来,不好闻。” 唯因不听,反将鼻子凑到她下颌处,浅浅嗅闻了几下,带着点点温热的气息落到皮肉上,猫尾巴在挠一般地痒。 烟味在被嗅闻,而川录闲亦能闻到唯因发丝上的香味。 不知道哪个牌子的洗发水,有些闷,不带掩饰的香,扑面而来,灌进鼻腔之中让人恍若听见了夏日里的鼓噪蝉鸣。 一声一声,将理智瓦解。 神思眩晕,无意之中,两人陷入真空般的安静。 吸了几下鼻子,唯因退开,看着有些怔愣的川录闲说: “你身上的,就还挺好闻的。” 不知是不是出于爱屋及乌,她觉得川录闲身上的烟味都带着甘甜,像是甘草被焚烧时烟灰味中夹杂了一点天然清甜。 让人上。瘾,让人想靠近。 她说得真挚,漂亮的眼睛望着川录闲的双眼,上挑的眼尾中含着关怀。 她在用眼神问:“你还好吗?”,又在用行动说:“我陪着你吧。” 她整个人都在告诉川录闲说:你并非一个人,你还有我知道你的烦闷与纠结。 噔—— 状似在拨动琴弦,悠远泛音将摇摇欲坠的理智搅成一片迷乱。 天朗气清里,破土的想法迅速生长。 川录闲对上她的目光:“唯因。” 语气极轻,比空中尘粒还要若无实感。 唯因不知她的意图,歪头问:“嗯?” “我如果带着烟味亲你,你会生气吗?” 极致的安静之中似有烟花炸响。 这是,什么,意思? 唯因眼中茫然,脑子停止思考,耳中只有自己越来越快像是密集雨点一般的心跳,四肢恍若已不受她自己支配,变成了被川录闲一句话浸湿得不成样的棉花娃娃。 没能力思索,她跟着本能摇头:“啊、啊……不、不会……” “那好。”川录闲收回视线。 “你要、你要干什——” 疑问的话还未说完,却不料腰已被眼前人紧紧揽住,一只手从她脖颈滑到脑后,掌着后脑近乎强迫地让她抬头! “川——” 称呼只说了一个字,名被这人自己含进唇齿。 连一点反应时间都不留给她,温热欲。望直直探入。 第81章 唯因瞪大双眼,再说不出话,耳中是无边的空寂,脑子里像是有冰山相撞。 她一定是疯了。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认为现在川录闲正在吻她,并且是以一种—— 不留余地,极尽索取的姿态。 第67章 唯因依然“活着”。 唯因之前做过一个梦。 按理来说做过的梦在第二天醒来就该忘了,但那个梦太过糜艳,像在她脑中处处开满带着露水的石榴花。 那般场景,无法忘却。 如无形欲海化为实体,在声声吟叹之间,让缠绵二人共同沉溺。 她记得,那渐渐沉没的开端就是这样一个吻。 不听,不看,不管,不由分说,不给她任何反抗机会的一个霸道而又温和的吻。 像是夏天夜晚里没有任何预兆,径直从那晴朗夜空里落下来的骤雨,劈头盖脸,倾泻而下,将空中灰尘通通打落,一呼一吸之间便能让人浑身湿透。 不讲道理,只管自己舒坦的雨。 世界里只剩雨声,这是她窒息的开始。 梦中时间混乱,她不知道自己是被吻了多久,好似是从第一场春雨到除夕夜时落进古井的雪,又好像是从上古神灵造出人间到星辰陨落宇宙崩毁。 那是没有尽头的纠缠,让她以为,天地间只剩她们两个人。 她化作攀附的蔷薇花,在骤雨之中扒紧让这摧残劫难来临的罪魁祸首。 却让恶劣情绪萌芽,雨逐渐蔓延。 白玉手轻抚过陶瓷素胚,润白腰颈被丈量,软玉从指缝间溢出,喉咙里有似叹似呻的回音。 抓住了一把雪。 秋日暖阳下颇为乖觉,似是地底清泉凝成的带有草莓甜味的冰雪。 而雪在颤抖,在融化,炽热来源将她化成春水。 越来越窒息,脑海中的香。艳都在眩转。 肺腑中漫灌进甘甜的雪草味,此前魂牵梦萦俯仰皆求的的一丝一缕,现在完全将她包围,将她诱进圈套里。 烟草恍若在她口中焚烧,灼心的热将气力抽离,索取的唇舌让她变成一滩烂泥。 早已无法呼吸,现在,彻底窒息。 神思濒临晕厥。 她快要在梦里死去。 再不推开,她怕是真就要再死一次了。 唯因在混乱里找见一丝理智,双手软绵地去推川录闲的肩。察觉到她在叫停,川录闲顿住动作,缓缓抽离。 纠缠的舌尖终于分开,离去时,还在不舍一般在嘴角轻抵。 又一阵酥麻,唯因本就瘫软,这下更站不住,只能双手继续搂紧川录闲的脖颈,将全身重量都挂到这人身上。 脑袋埋到眼前人颈侧,唯因抓紧时间大口呼吸。 从窒息边缘回来,竟觉空气都含着甜。 “我……我没……没力气了……”几秒后,唯因出声。 却没料到本以为自己缓过来了,但开口时还是断断续续说不出一句完整话的柔弱模样。 显得她娇气万分,连接吻都受不住。 心中有些羞恼,唯因轻咬自己肿胀了几分的下唇,决定不说话了。 但安静下来之后身上其他感官就更为敏感,她只是无意微动了一下,腰间感觉便要让她忍不住轻唤出声。 又痒又麻。 她再紧紧双臂,弱弱出声:“你的……手。有些痒。” 在刚才,川录闲那修长清瘦的手竟是探进了她的衣服下摆,没有任何阻隔地在她腰上游走抚摸。 太让人失去气力的一个动作。 听见她的话,川录闲先是无意蜷曲了一下指节,再听到她被这动作挑出两声哼唧之后才如大梦初醒般地飞速将手撤了出去。 动作里有几丝慌乱。 抚在唯因后颈处的手也渐渐松劲,在空中踌躇了两秒,而后往下隔着衣料轻搂住那细瘦的腰。 一场放纵结束。 怀中人尚在喘。息,甚至有些颤栗,川录闲忍着这无意的勾。引,喉头滚动两下,眼神从迷离逐渐恢复清明。 她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她吻了唯因,而且,几乎能算得上是强吻,极端恶劣的行径,比那晚在浴室里还要更强势更值得被唾弃。 而她也完全未曾想到过,自己的初吻是在这种情况下得到的。 好像,她该对自己负责,也该对唯因负责。 脑中在思索现在该如何是好,但还没完全想清就听见怀里的人嘟囔道:“你……你以前真的没有亲过别人吗?” “没有……”川录闲将脑中思绪暂停,先回答唯因的问题。 “那怎么……怎么一来就是……” 舌……舌吻。 唯因咬住下唇,没胆子把最后那词语说出口。 川录闲张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只好闭嘴,脸上缓缓起了迟来的微红,气息之中也尚还有两分灼热。 二人沉默,耳边只余对方的呼吸声。 身体紧紧相贴,光天化日之下像极了在天台避人耳目偷。欢的苟且女女。 唯因身上虚着想到这点,顿时再清醒了半数,颤声说:“你……你放开我吧,万一、万一有人来了就不好了。” 而且她二人在外人眼里还是师徒关系,要是被人撞见这幅场面,保不齐别人会不会觉得川录闲是个流氓混账。 尤其是白梳月,自己之前还叫她师娘来着。 唯因羞得想原地蒸发。 明白她在担心什么,川录闲轻声回:“不会有人来,你知道的。” 闻言,唯因勉强凝神去听周围动静,默听了两秒,果真没听见一点声音,这才明白过来是川录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让二人落入了“真空”之境。 “唔……”唯因在喉咙里轻叹。 为了能亲得更放纵吗? 心中在揣测,唯因轻笑出声。这笑声娇娇的,亦带着媚,仔细听还能找见一二丝羞,落进耳朵里,似勾又似却,让人神魂都溺进去。 川录闲眼睫扑闪,意味不明地呼出一口浊气。 再斟酌几下,川录闲低声说:“唯因,我——” 声音戛然而止。 是唯因抬手捂住了她的嘴。 “我们……我们都是成年人,甚至我都死过一次了,这、这没什么,不算什么的,就只是亲了一下而已。你不要说抱歉……” 唯因说完这一串,接着喘。息了几下。 她不想再听川录闲说“抱歉”“冲动了”这种混账话了。 哪怕知道川录闲其实就是一时上头,只要不揭穿,那她也还能用这冲动时的缠绵来当作这人对她动心的假性证据。 就算是假的,她想起来时,总还是会尝出甜。 催眠就催眠,卑微就卑微。 川录闲轻颦眉,尝试说话:“我不——” 唯因手上加力,把她话语拦截。 两次说话被阻拦,川录闲不再尝试。 或许,亲一下真的没什么,没必要那么在意,也没有说一定要负责,更何况她想要负起责的对方,并没有这个意思。 总不能说,逼着人家接受自己。这样的话,就是另一种流氓行径了。 “嗯。”川录闲敛眸,闷闷出声。 有些抓不住缘由的烦躁。 听见她不再尝试说些什么别的,唯因将手放下,贴着她的肩膀滑到背后扣紧另一只手,再次变成一只考拉。 没人再说话。 良久,唯因才出声:“要不然……你把钱退给他们,我们走吧,不管这个案子了。” 知道她是在关心自己,川录闲心中被轻按。 “我也想。”她把脑袋埋到唯因的颈侧,折颈的天鹅一般。 感觉到自己被搂紧,唯因略微思量,然后将紧扣着的双手放开,用手掌在这人背上轻拍。 一下一下,轻柔的安慰。 “可是……可是我就真的完全不管了吗?就让她一直一直犯下更深的罪孽吗?这是阴邪之术,到最后,不会有好下场的……” 川录闲喃喃说着,浑身在颤抖。 “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 这个问题在这几天里一直在她脑子里盘旋,到现在也还没个结果,而就算再给她很多时间,她也无法得到答案。 这就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唯因停住动作,双手落在川录闲背上,在耳边脆弱的呢喃里,她缓缓收拢双手,将这人稳稳抱住。 稳稳当当的,想要给对方一个支撑般的相拥。 “嗯……我帮不上你,但是、但是你要怎样我都陪着你。” 好没用的话。 唯因抿抿唇,心里在低落,腰却再被箍紧,像是要把她彻底据为己有一样的用力。 “川录闲?”唯因用气声问。 对方没回答,只在她颈侧轻蹭,细细嗅闻她身上让人安心的闷躁暖香。 - 叩叩。 敲门声响,川录闲收回手,安静等在门口,不过两秒,面前的门被拉开。 第82章 门内一个中年男人,看样子年纪在五十左右,身形尚算健康,没有往前挺的啤酒肚。 宋柏,潮东市局的局长。 “宋局。”川录闲对门内那人轻轻鞠躬。 “你就不用这么叫我了,快进来。”宋柏往旁退开半步让开进门的路,脸上带着无比慈爱的笑容。 川录闲提脚进门,在一旁的小沙发上坐下。 “祈安前几天还在跟我说好久都没见过你了,说想师姐了,我跟她说你最近在潮东,要不是因为上课走不开,她估计早几天就已经到你面前了。” 说着话,宋柏给川录闲倒了杯茶。 宋祈安,川录闲的又一个师妹,同时也是宋柏的女儿。这也就是为什么潮东市局能那么精准地找到她的原因。 而宋祈安和江映舟,关系一般,这是川录闲现在还能坐在这儿的原因。 川录闲垂眼将情绪按下,喝一口茶,润润嗓子之后开口:“宋局,我刚才在电话里和您说了,我想麻烦您让我查一个东西。” “我记得我记得。查什么?要是小事我就能让你查,大了的话,你应该也理解叔叔吧哈哈。” 川录闲摸摸口袋里的身份证,看着宋柏道:“不算大吧,身份信息而已。” 身份信息这事儿,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 “谁的?”要是亲属关系的话那就是小事。 “我身边那个女孩儿的。” 听见这话,宋柏微微皱眉,他端着茶杯思量了几番,最后还是没想通川录闲查身边人的身份信息的理由。 将茶杯放下,宋柏出口问:“你查她干什么?” 难不成看上去那么漂亮的一个姑娘身上有啥事儿? “嗯……”川录闲拖长尾音思考,“她、我……您应该能理解我身边有一些不同寻常的人的这件事吧。” 不同寻常? 稍稍反应一瞬,宋柏便明白过来那姑娘怕是不能用“活人”这二字来形容。 纵使自己女儿或多或少都懂点这些东西,但他还是暗中打了寒颤。 那这样的话,川录闲看看那姑娘被摆在明面上的身份信息就极尽合理。 “哦哦哦这样,那你用我的电脑吧,我给你登进去。不过只能看她一个人的啊。” 说着,宋柏走到桌前登进内网。 川录闲轻抿唇角,规规矩矩地起身,同时嘴上说:“您可以盯着我查。” “那倒不用。好了,你来吧。” 将鼠标键盘一推,宋柏直起腰,端起茶杯走出座位,川录闲走过去,也没坐,就弯着腰在键盘上敲打。 噼啪声响里,宋柏悠悠道:“小川儿啊,我看你这嘴怎么有点肿,上火了?入秋了是容易上火哈。” 川录闲动作一顿。 指尖敲错一个数字。 她空咽一下,按着删除键回答:“嗯,有点。” 说话时舌尖不受控制地有些抖。 “那你最近要吃点下火的东西哦,苦瓜啊藕啊,年轻人身体也还是要调理的……看到了吗?” 他见川录闲手上动作停了,最后随口问了一问。 川录闲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 [姓名:唯因] [性别:女] [年龄:22周岁] [父亲:/] [母亲:/] …… 唯因的基本信息,尽数在电脑屏幕上。 之前川录闲没看过唯因的生平,因为她从不看身边人的命数和过往,相处之后也再没探过唯因的魂识,因为这个东西轻易不会有变。 而今天她冲动吻上唯因的唇,唇舌相接时,她觉察到—— 唯因原本尽失的七魄,归来了其中之二。 在没有任何行动与征兆的情况下。 这是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 所以川录闲现在站在这里,看着公安内网里记录着的关于唯因的所有事。 她的目光从屏幕上的每一个字上扫过,仔仔细细地看完三遍,而到最后,她也没看到屏幕上出现“死亡”二字。 这就意味着,唯因依然“活着”。 第68章 极尽熟稔的亲昵。 “江映舟在一个月以前已经单方面递交了辞职报告,然后就再也没去过原本工作的律所,而她最后一次露面,也是在辞职当天的监控录像里,之后就再没有在监控下出现过。” 罗漫秋说着话,手上动作不停将外卖盒一个个打开。 刺啦三声,盖浇饭、紫菜汤、小泡菜的香味混在一起腾上来。 她把餐具包装拆开,分开筷子搁在碗沿儿上,但先没动筷,伸手端起汤碗喝了一大口,等碗里汤少了大半之后才放下碗鼓着嘴咕咚咕咚把汤咽下去。 咽了好几下,她长舒一口气,再抬手揉揉眉心,闭了两秒眼。 一下午没挪过窝地看监控,现在才趁着晚饭时间堪堪休息休息。 一口热汤下去,疲累散了大半。 身上回了力气,罗漫秋睁眼,但还是没动筷,而是看着面前几人道:“她的嫌疑非常大,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她。” 要是继续让她找到像张波这样的人,按照川录闲说的“越多越好”的情况来看,那只会让更多人无缘无故丧命 虽然这些人都是一些作恶多端的,虽然齐娓的死确实让人痛心。 但是,没有谁应该为了谁去死。 说完这句话,罗漫秋轻轻拧眉,对着面前的晚饭思考这并不容易的抓捕计划。 见她还没吃饭的意思,白梳月伸手,捏起筷子递到她手里,悠悠开口:“你先吃饭吧,吃完烦再说。” 听见她说话,罗漫秋回神,想了想,也觉这一会儿时间想不出个所以然,便握紧手里筷子,夹了个酸萝卜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嚼。 接着刨了两口饭,她动作一顿,抬头看着眼前几人:“你们吃过了吗?” 好几个人看她一个人吃饭,这感觉,有点奇怪。 白梳月笑笑:“我吃完饭再过来的。” “不饿。”川录闲冷冷开口。 说话间,她伸手从桌上玻璃碗里拿了一颗草莓塞进嘴里。 “噢……”罗漫秋轻轻点头,再将视线转了个方向,“那唯因呢?” 和师父一起当神仙? 早已做好被点名的准备,唯因伸出双手,端起桌上那个玻璃碗到自己面前,眨两下眼,声音甜甜道:“我吃这个~” 像是在嗓子里化了饴糖,从里到外的甜。 突然出现一段诡异的沉默。 良久,白梳月轻轻一声笑开,脸上神色温柔:“你好可爱啊。” 想rua。 忽然被夸,唯因咬咬下唇,脸上隐约带了点桃花瓣尖儿上的粉,不由自主地,她朝川录闲看过去。 “说谢谢啊。”川录闲撑着脑袋开口。 教小孩儿叫人似的。 这么想着,川录闲眼神微动,抿了抿唇,舌尖在齿上轻抵,无意之间回想起中午在天台上的那一场吻。 想的却不是唇舌交缠时的激烈,而是结束之后唯因搂着她时的声声喘息。 头一次知道,气息那样能勾人。 “咳……”意识到自己思维脱缰,川录闲轻咳一声,耳边是唯因乖乖的“谢谢”,她再咽下一口口水,这一动作做完,方才将那荒唐场景从脑海中淡去。 不能多想。 “欸,对了,这草莓谁买的?这个季节有草莓啊?”罗漫秋将嘴里东西咽下去,看着被唯因放回桌上的玻璃碗问。 川录闲掀起眼皮看她:“我。” 嫌说话累一般,只捡了第一个问题回答。 罗漫秋嚼着泡菜:“噢噢,这个时候的草莓,不便宜吧?” “280一斤。” “噢,280一斤……280?!” 这不抢钱吗! 被罗漫秋的惊呼吓停动作,唯因拿着手里被咬了一半的草莓转头朝着川录闲看过去,声音颤巍巍:“这么贵啊……” 顿觉自己在吃金子。 还吃了一下午了。 看出她有点不安,川录闲随口回:“不贵,我还挺有钱的。” 啧。罗漫秋心里浅啧。 “你当然有钱了,收我们局里那么多钱……”她小小声嘟囔。 “嗯?罗队说什么呢?我没听清。”川录闲脸上带笑看着她。 靠,这就尴尬了啊。 “哈哈哈,没有,没说什么。就那个我在想江映舟的事儿呢,你说我们要怎么才能找到她啊?这事儿难。” 说完立马扒了两口饭。 川录闲垂眼,撑在脑袋边的手暗暗加力。 “其实——” “嘶啊……疼……” 话被打断,川录闲却像是舒了一口气,她将想要和盘托出的情绪收回,平息半秒后赶紧朝着那呼痛的来源看去。 只见唯因双手捂着肚子,整个人蜷在椅子上,下唇被紧咬,用力到仿佛要将那脆弱唇瓣咬出血。 脸上在瞬息间就失了血色,现在苍白得像是一朵被蹂。躏过的荼蘼花。 第83章 只一眼,川录闲的心就像被揪起来。 “怎么了?哪里疼?”她蹲到唯因身旁,仰头去看。 唯因紧皱着眉头,呜咽道:“应该……应该是胃吧,好疼啊……” 她一边说话一边把胃按住,脊背弓成白灼虾一样,疼出来的泪珠也不断滚落,断断续续的哼唧声又软又黏糊,轻飘飘地落进听者耳朵里,让人心里不自觉要泛起无边的心疼。 “会不会是吃太多草莓,凉到了?”白梳月满脸担心走过来,视线往垃圾桶里一看。 满满的草莓蒂。 而草莓本就是凉性极大的水果,一次吃太多极有可能让肠胃不舒服。 川录闲望着唯因额上的冷汗,心里一思量,转头看罗漫秋:“罗队,借一下你车。” 闻言,罗漫秋立刻把车钥匙一扔:“接着。” 车钥匙在半空里划出一道弧线—— 哗啦一声,川录闲稳稳将那钥匙接住,把圆环套到手指上,沉声说:“我带她去一趟医院。” 话音未落,她起身,双臂利落地把唯因从椅子上捞起来! 隐约带起一阵风,眨眼间唯因就到了她怀里。 她站在原地将怀里人往上颠了颠,而后就再没做停留,迈着长腿飞速往外走。 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罗漫秋挑挑眉,正要坐回去继续吃饭,却见她的两个队员鬼鬼祟祟地凑到她身边。 “干什么?”她抱起胳膊,眯着眼睛问。 “她俩真是师徒啊?” 听见这句问,罗漫秋掀起眼皮去看白梳月,看了一眼,在被抓包之前急急忙忙收回来,正经说道:“昂……反正是这样说的,至于真假,我就不知道了。” 这暗示,快要成明示了。 白梳月回看她一眼。 罗漫秋抬手摸摸鼻子。 “嘿嘿嘿嘿嘿,清冷师父俏徒弟,小说照进现实啊这嘿嘿。” “咳……”罗漫秋有点心虚,忙出声制止这两人,“说的什么东西,没事儿干就去继续给我看监控!” “是是是,懂懂懂,走了走了。” 被呵斥了一通,那两人却不觉难堪,反倒是心满意足地跑了。 安静下来,白梳月动作轻轻地坐回椅子上。 “白主任,你看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吧,她们就是很像情侣啊。” 罗漫秋用半气声说出这句话,说话时伸手从那玻璃碗里拿了一颗280一斤的天价草莓,没自己吃,而是递给那沉默不语的人。 也没说别人不能吃。对吧? 手悬在空中半晌,白梳月没接。 罗漫秋将手收回,把那大颗草莓放回碗里,靠上桌沿,垂眼看着地面,没说话了。 “罗漫秋。”白梳月仰头望着她。 “嗯?怎么?” “你喜欢我吗?” 惊雷炸完之后是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罗漫秋捏着桌沿儿,无意识空咽了一下,然后终于敢朝白梳月望过去:“哈哈哈,你怎么会这么想啊?太离谱了吧,我是直的,铁直的那种。” 虽然她以前也没有喜欢过男的,但应该,是直的吧? 应该……是……吧? “啊……这样啊。”白梳月低头不再看她。 看见她这副反应,罗漫秋心中微动,试探问:“你……在、失落吗?” 靠,怎么就问出来了。 没等她想好怎么找补,就见白梳月微微摇头:“没有。我只是在思考你为什么那么积极地想要把川录闲和唯因凑成一对。而你喜欢我,在吃川录闲的醋是我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 “但既然你说不是,那可能……是你单纯喜欢当月老吧。” 罗漫秋微怔:“哈?月老?” 白梳月没接她的话,从椅子上站起来,先看了一眼那碗草莓,再看了一眼川录闲刚才坐过的位置,最后才将目光挪到罗漫秋脸上。 “心上人走了,而我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我也就先回去了。” 她冲罗漫秋笑笑:“再见,罗月老。” - 到了医院之后唯因的胃疼稍微好了一点,但川录闲还是抱着她去了急诊。 医生看完之后,说就是进食不当引发的胃部有些痉挛,给唯因开了一些温和的胃药之后就委婉地请两人别在急诊室里占着位置。 川录闲稍稍放心,弯腰看着躺在床上的唯因:“能走吗?” “不*能,还是疼……”唯因还是一副蔫蔫儿的样子。 她嘟囔着,伸手去勾川录闲的指节,双眼里水汪汪的,眼眶有些微红,委屈难受极了的模样。 这个时候川录闲也不想把她的手揪开,反倒是轻轻回握住,温声说:“那我抱你出去。” 医生却皱眉:“啊?不应该啊……” 唯因缓缓朝他看过去。 目光相接,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似有深意。 “嘶……”医生眯眼思考,不动声色将目光落到眼前两人牵着的手上。 哎呀!思绪瞬间明了。 “应该应该,如果还是不舒服的话,能少动就少动一点,以免让肠胃受到更大的刺激。尽量等完全不疼了再下地走路。” 唯因收回视线,对着川录闲眨了两下眼。 “川录闲~”她娇娇地唤,勾着川录闲的手轻轻晃。 啧啧啧啧啧。 医生起身离开,走之前又委婉让她们早点走,毕竟也不是大毛病,待在这儿也没用。 川录闲将被牵着的手抽出来,唯因正要撇嘴,却又是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 等到鼻尖挨到眼前人清瘦的侧脸上时,唯因弱弱出声:“你……你下次抱我起来之前能不能先预告一下?” 这样突如其来,真的很恐怖。 “我又不会让你摔了,没必要预告。”川录闲惯常把她往上颠了一颠。 唯因不说话了,安静搂着她的脖颈。 见她终于安分,川录闲轻笑一声,不再说话,稳稳当当地抱着她去药房拿药。 药房不远,几步路就到了,川录闲把唯因放到旁边的座椅上,拿着医生开出的药单去窗口等着药师配药。 唯因揉着自己的肚子,视线落到川录闲高挑清瘦的背影上。 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人? 这样想着,她抬手,在自己的脸上捏了两把,又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对着自己的脸看了两眼。 但看来看去,仍觉差了几分。 “哼……肯定比不上你的白月光……”唯因小声抱怨,泄气般将手机熄屏。 她低头,搅弄那十根葱尖儿似的指头。 “施总,您真的不留下来吃顿饭再走?” 耳朵里灌进一声恭恭敬敬的男音,唯因动作一顿,闲来无事便抬头朝那声音的来处望去。 只见身后的医院大厅里走来一群人,打眼看去有十几二十个,无甚特殊,想来定是医院的哪个合作方来视察工作。 唯因静静望着那一堆人。 确实没什么特殊。 除了走在最前排中央的那个女人。 身形高挑匀停,肤色是如厚雪一般的白,眉目淡漠,却又像是含了远山黛,脖颈修长,和天鹅比较她都要胜上三分。 只看一眼,就让人移不开视线。 是如皓月清辉一般的,恍若住在琼楼玉宇里的神仙娘子。 连身上灰棕色的西服套装都被她穿得像是簇拥在神仙圣人身边的五彩烟霞。 不敢染指,多看一眼都是在亵渎。 一时间,唯因竟忘了呼吸。 “不了,我还有其他事,刘院长您就不用送了。”那女人温柔回答道。 声音温润,像是含着顶级水气的玉。 唯因脑子里却刷地空白。 “那我们就不打扰施总了,等您什么时候再来潮东我们再一起吃饭。我知道有一家餐厅做洛河菜做得很好,下次请您去品鉴品鉴。” “好啊,下次我一定亲自去尝尝。” 这样说完,客套话暂且告一段落,那被称作刘院长的人带着下属朝着那女人告别,那女人微笑点头,半分钟后,她身后的人就散得差不多了。 助理把水杯拧开递给她,问:“施总,现在是去吃饭还是回酒店?” 她喝一小口水:“直接回。” 说完话,她把杯子还给助理,轻轻动了动脖颈。就连这样简单的动作,她做出来,也像是含着无尽的雅致韵味。 助理称是,跟在一旁。 但那女人刚走两步,便毫无征兆地停住。 没了刚才的云淡风轻,双眼深处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她微张了嘴,下唇在微不可察地颤抖。 “施总?” 她回神,有些慌乱地回答:“你们去外面等我。” 见她这样神色,唯因僵硬转头。 果然,川录闲已经拿到药转过了身,却没朝着唯因走过去,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 因为川录闲的视线,全在那个女人身上。 第84章 视线里有不可置信,有震惊,有无措,或许还有几分,埋藏在心底的欢喜。 反正,和看陆怀声、白梳月……还有她的时候完全不同。 唯因听着那女人从自己身边走过的脚步声,想出声叫一叫川录闲,但张嘴之后,发觉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 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 她只得坐在原处,看着那女人一步一步走到川录闲面前。 没有任何寒暄,那女人将鼻子凑到川录闲的衣领处,仔细嗅闻两秒,接着退后半步,抬手抚上川录闲的脸颊。 她用那双浅淡含情的眉目望着眼前人,手上动作小心翼翼得像在抚摸一件稀世宝物。 “也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她用极好听的声音说。 而这似是斥责的一句话,却显出在双人关系里最难强求的一种东西: 见面时无需寒暄,无需自我介绍,无需客套,生疏在两人之间像是笑话的一种—— 极尽熟稔的亲昵。 第69章 遇见白月光。 或许有些人之间就是有一种暧昧旖旎的磁场,两个人什么都不用干,只是面对面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 哇,她们可真相配。 像是传说故事里纠缠千百年的神仙眷侣,分分合合,毁身应劫,轮转千百世,再多阻难也无法将她们分离。 这是命定的缘分。 是旁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横插一脚的命数。 纵使嘴上说应该已经不喜欢了,哪怕已经屡屡和旁人擦边糜。艳场景,尽管不久之前还握着旁人的手温声安抚。 现在对着“曾经”的心上人,目光里也还是僵滞难言。 所以真的是“曾经”了吗? 未必吧。 午时天台上的那一场骤雨般的吻,只不过,是她在极致压抑之后的放纵。 大抵,是任何人都可以。 除了现在站在面前,轻柔抚摸她脸颊的女人,其他人于她而言,都不过是过客,萍水相逢,不足以被她记挂在心上。 原来她是个深情又薄情的人。 唯因收回视线,不再看不远处那一对璧人,她低头,想滚动一下喉头,喉咙却像是哽住不得动弹。 似是有一块石头被塞进喉咙里。 眼底发酸。她继续搅弄那十根葱尖儿似的指头。 - 脸颊被轻抚,眼前人神色温柔,望过来的目光里是如春风一般的和煦。 阔别三年,此时骤然相见,所有情绪一时间尽数上涌,将脑中理智与思绪通通覆盖,只留与她一片空白。 川录闲无意识眨了两下眼,呢喃道:“听……听云。” 施听云。 在此前,这是她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的名字。 “你……终于又肯唤我作‘听云’了。”施听云垂眸,淡淡开口。 声音照样还是温润的,却比刚才对着别人时要多了几分压抑不住的欢喜与愉悦,像是溶了几粒白糖的清水一般。 她将覆在川录闲脸上的手收回,拇指勾在衣服口袋上,指尖上仍有余温。 川录闲空咽了一下,终于回神。 意识到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称呼多有不妥,她赶忙咳了几声,颤声改口道:“师……师父。” 其实她早已不再执拗地想要将这眼前人唤作“听云”,只是此时毫无准备地相见,从前那追随与暧昧的过往便驱使着她的神思。 “师父,您的名讳极好听……听云……” “休要趁这时候占为师的便宜。” …… “师父,我还有事,先挂了。” “录闲,等等。” “师父您说。” “你为何……不唤我作‘听云’了?” 听见她急忙改口,施听云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踌躇了两秒,她轻叹出一口气,勾起唇角浅浅笑了。 她的笑颜是不容质疑的风华绝代。 快要能媲美女娲娘娘尊容,让旁人看一眼便觉福泽绕身九死不悔。 “我们多久没见过了?”施听云出声问,嘴角依旧挂着两抹笑。 川录闲垂眼,盯着地面答:“快要……快要三年了。” 说完话,她再没一点动作,面前的人也像是在细细思索这漫长的时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两人静静站着,脚下不过半步距离。 呼吸声融进周身的安静之中,隐约像是在偷说密语。 时间缓缓流淌,半晌,施听云望着面前人低垂的眼睫,似叹似说:“好狠心啊……” 一走就是三年。 并且,明明最开始说是想要让她看见她的真心,结果到后来,连电话都不主动给她打一个了。 再到最近,还带了个漂亮女孩儿在身边。 那一天她看到方译姜发来的消息,说川录闲好像有女朋友了,她抖着手回问,说那个女孩儿漂亮吗? [漂亮漂亮!特别漂亮!长得跟天仙似的!和我师姐站在一起,那简直就明明白白的是一对儿!] 方译姜这样说。 她想起几天前听见的让川录闲去洗澡的那一道清甜女声,忽地笑了,然后回道:[那就好。] [不对。] 看见消息框跳出来,她心脏都抽动了一下。 [怎么不对?] [不是天仙那种长相,是狐狸精那一挂的(非贬义),又艳又媚,人还娇滴滴的,撒娇的时候别说我师姐,我的心都软得不成样了。] [吼吼吼吼吼没想到我师姐原来喜欢这种类型的。] [我还以为她那性格肯定会喜欢那种清清冷冷的高高在上的像是神仙一般的人。] [啧啧啧啧啧果然人都逃不过娇软。] 她看着方译姜一句一句地感叹,直到对方发完最后一句,她都没有任何回应。 [师父?你还在吗?] 看到这样一句问,她终于回复。 [嗯。] [她喜欢就好。] 回复完,她对方译姜说自己还有其他事,然后就把手机熄屏,握着手机在椅子上愣神。 艳的,媚的,娇滴滴的,“狐狸精”一样的。这种人和她的长相气质,完全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她或许就是方译姜口中那种,清清冷冷的高高在上的人,而确实,川录闲以前是喜欢这种人。 但人总是会变心的。 她想起三年前川录闲在离开之前说的话,顿觉那不过就是几句玩笑话罢了。 “好狠心啊……川录闲。”她目光放到极远处呢喃。 那一声感慨亦如今日这一句一般,含着无尽的酸楚。 “我……”川录闲喉头发紧,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待抿了不知道多少次唇,她才低声说,“师父,我错了……” “错在哪里?” “错在——” 施听云伸手轻按住她的嘴,不让她继续往下说。 川录闲轻皱眉头,声音有些含糊:“师父……” “我不想听了,把话收回去。”施听云收回手,扭头不再看她。 因为知道她要说出什么来,所以不想听了, 没有谁会愿意听喜欢的人说,从前对自己表白心迹是一种混账行迹,那简直就是在受一道酷刑。 “师父,我真的——” “川录闲!如果你还把我当师父,就不要忤逆我。” 这声音里罕见地带了薄怒,川录闲霎地停住口中话语。 两人间的气氛僵住。 末了,还是施听云先开口:“来医院干什么?有哪里不舒服吗?” “啊……是唯……唯因有一点胃疼,我带她来看看。呃……已经看完了,拿到药了。”川录闲抬手,把手里几盒药展示了下。 施听云缓缓垂眼,看着那几盒胃药。 噢,唯因,那个“小狐狸精”。 艳的,媚的,娇滴滴的,爱对川录闲撒娇的那个“小狐狸精”。 品行使然,她说不出什么极难听的话,只默然地看着川录闲手上的药盒,沉默无言之中,下颌绷紧,颈侧的美人筋用力到有些发颤。 鼻底的酸楚倒灌,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坠入深海。 你是她什么人,负责带她来医院? 施听云很想这么问。 她轻咬舌根,抬眼看着川录闲:“那她现在好一点了吗?” 语气还是温柔的,除了句末有一点虚浮之外,没有半点异样,恍若被她关切的那人是与她极为亲近的一个人。 “嗯……好一点了,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川录闲轻轻点头。 “那就好。” 两人再一次沉默下来。 一般的沉默是因为找不到话说了,但施听云觉得,她和川录闲之间会沉默,是因为有太多话可以说了。 只是这些话,川录闲想说的,她不想听,她想说的,现在的川录闲未必会把这些话当做珍贵东西。 毕竟,有“小狐狸精”在身边了。 她这个“旧爱”,还算得上什么呢? 第85章 想到这里,施听云挑起一边眉毛,问:“那她现在在哪儿?我可以见她吗?” “当然可以,”川录闲忙不迭点头,“您……您转身。” 闻言,施听云缓缓转过身子。 视线轻巧地飘过来,比空气还要轻上半分,清透澄澈的底色,细究才能找见几分与这高洁目光完全不相配的,似嫉似妒的意味。 眼睫轻动,她终于看到那小狐狸的真容。 标志,漂亮,并且是极其勾人的那一种漂亮,一双眼睛有些上挑,眼尾隐约带着点点微红,脸色有些苍白,却反倒给这明艳的五官上了一丝楚楚动人的颜色。 倒真没愧对方译姜说她是“狐狸精”的话。 长相明艳妩媚爱撒娇的小白花,谁能不喜欢。 “确实漂亮,和天仙一样。”施听云用气声自言自语道。 虽然她主观上很不想承认,但没办法,唯因的脸,实在是客观上的好看。 川录闲见她转过了身,斟酌两秒,而后抬脚走到唯因身边,用手轻碰她的肩膀。 等这直直望着眼前人的人转头看过来,川录闲才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我师父。” 唯因目光一滞。 原来是师父。 难怪之前每次提到和师父有关的事的时候川录闲的反应都那么奇怪。 也对,那么好看有气度的人,朝夕相处之间,应该很难不动心。 说话间,施听云已经款款走到两人面前。 她脸上带笑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人:“唯因,终于见面了。” 一个有些不同寻常的招呼。 唯因收了神思,却没立马回答,反倒是看着川录闲低声问:“我该怎么叫她?和你一起叫师父吗?还是说叫……师祖?” 施听云发自内心地笑了。 这小姑娘故意的。 彰显自己和川录闲的关系有多亲近呢。 “呃……那个……啊、这个……”川录闲被问到了。 师父,嗯……不太合适。至于师祖……应该,也不太合适。但直接叫名字吗?好像,亦是少了几分恭敬。 见她快要抓耳挠腮,施听云悠悠开口:“你叫我施总吧,他们都这么称呼我。” “嗯……施总好。”唯因颇为乖巧地开口。 说完话,她伸手去勾川录闲垂在身边的手,勾到了,却察觉到这人的身子在瞬间就有些僵硬。 唯因低头,状似不经意地又放开。 中午还在和她接吻,到傍晚遇见白月光,就连牵个手都不能够了。 这个小动作被施听云完完整整地看见,她挑挑眉,脸上笑容变得真挚了些。 “吃饭了吗?”她问。 “啊……还没有,我不饿,她胃不舒服,我们应该……不打算吃了吧。” 听见川录闲这话,施听云转头看她:“不饿,就不吃吗?有你这样照顾自己的?” 川录闲有些讪讪:“我……” “我饿了。”突然间,唯因出声。 川录闲从被训斥了一通的无措之中抽离,弯腰看着唯因:“你胃不疼了吗?” “还有一点,但是饿了,想吃东西。” 一时间,川录闲不知道该怎么办。 师父问起这件事,应该有想和她们一起吃饭的念头,但她自己并不是很想应邀,因为她会觉得尴尬。 如果今天中午她并没有亲唯因的话,这种尴尬或许还能少一点。 但很可惜,没有如果。 再但是,唯因现在说饿了,她就几乎没办法拒绝掉。 如她所料,她师父在听见唯因这句话之后对她说:“你还要拒绝吗?” 一句话把她的后路堵死。 “啊……好、嗯……”川录闲有些慌乱地回复。 施听云点头:“餐厅我定?” “嗯、嗯好……啊那个……唯因她应该不能吃辛辣、生冷、刺激的东西,嗯……” 说完话,川录闲眼神飘忽。 施听云朝她淡然一笑,说:“知道,你放心。” 得了这样一句回答,川录闲坐到唯因身边,轻声问:“能走吗?需要我……抱你去车上吗?” 听着她的问,唯因微勾嘴角。 明明是问句,但她听见的,是川录闲的推辞。 就好像在说:别让我抱你,我不想被她误会,求你了。 从川录闲那虚浮的语气里听出这一点,唯因不动声色地咬了咬唇肉,而后她转头,冲着身边的人甜甜一笑。 “不疼了。”她娇娇地说。 她说完后立刻站起,轻跺了两下脚,在从天际透进来的昏黄日光里,她再望着川录闲道: “走吧~” 第70章 绿茶陷阱。 施听云选了一家专做洛河菜的餐厅。 洛河菜清淡,讲究的是鲜,各种做法都不油腻,倒确实适合唯因这种胃不太舒服的人。 餐厅的装修走的是中式亭台水榭的风格,占地极大,苏式园林一般,站在廊外能听见水声潺潺,坐在位置上恍若是直接穿越到了古代。 是有钱人喜欢的清静雅致的地方。 下了车,三人被服务员引着直接往一个水榭里去,大概走了得有五分钟,几人方从餐厅门口走到那雅致位置上。 到了地儿,才知道施听云为什么要选这个位置。 寻常位置已是极有意趣,而这儿的景色,更仿佛是古代那顶级的王公贵族才能随意看见。 唯因转动眼珠子,不动声色将周围环视一圈。 粗略看完,她垂下眼睫,双手放在大腿上,毫无意义地舒展又蜷缩。 是想要展示自己多有钱吗? “还满意吗?”施听云看着唯因,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等她垂了眼,这才轻声问。 说话时,施听云轻靠在那中式堂椅的椅背上,面上带着温和的笑,目光平润,姿态舒展。 在旁侧仿烛光的灯光渲染下,她气度雍华得像是受人供奉的神女。 和在医院时的第一眼感觉一样。 不容染指,不敢亵渎。 这样的人,曾经定是拒绝过川录闲,所以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才会有一丝的尴尬,而这样的人,竟也会在电话里向疑似情敌的人宣誓主权。 她是怎么想的呢? 曾经拒绝,现在又来挽回,是意识到自己的内心,还是只是不甘曾经在她身后追随的人有了旁人? 而川录闲如果知道了这“曾经”的心上人会为她自降身价到这种地步,又会作何感想? 是会立马回头,还是说她口中的“不喜欢了”确然是实话? 但很可惜,就算她再换位思考,这等埋藏在心底的情愫,除了本人,谁也不能窥见一二。 继续去想,也只会给自己添上无法疏解的愁闷。 唯因静静看着对面的人,眨眼之间,脑中便涌出无数思绪,等清楚了这几多问题她并不能想出定论,便将神思一收,嘴角往上勾起几分笑容。 她乖巧答道:“当然满意,这里好漂亮。” 说完,她想起进来时一路上都没见着除了服务员以外的人,思索了一下,开口问:“刚才进来的时候好像都没看见有其他来这儿吃饭的人,施总是……包场了?” 好有钱啊。 唯因轻咬舌根。 “是,清静一点比较舒服,”施听云颔首,脸上笑容不减,“还有刚才时西不是说要来吗?人少一点对她也好。” “施总,您对您徒弟真好。。” 这话像是个寻常感叹,却无论怎么听来,好似都有些别的意味。 施听云的双眼微不可查地眯了半分。 因为她可不只有周时西一个徒弟。 其中让她生出些师徒情之外情愫的,分别时日日夜夜都在想念的那个徒弟,现在就坐在她对面。 并且看上去有些如坐针毡。 那眼前这“小狐狸精”口中的“真好”二字,倒真真让她听不出来是寻常还是刻意。 施听云展颜笑开。 “还不错吧,毕竟我是师父,总要为她们考虑考虑。只不过现在这一个二个都长大了,倒不如以前那样喜欢黏着我了。我呢,就是孤家寡人一个,有些时候过节都接不到一个电话。” 她平淡说着,语气里甚至还带了笑意,说话间,服务员来探看煮茶炉里的炭火。 茶壶被拿开,有些灼热的热气往上腾,偶尔几声轻微的爆裂声噼啪作响。 庭外的天色渐渐暗下去,她转头看着那被热气烤得乱舞的空气。 “是吧?录闲。” 极轻极轻的话语,近乎是在自我呢喃。 施听云循着话音回头,平静注视川录闲的双眼。 这双眼睛还是那么好看,不像那“小狐狸精”的眼睛一样上挑得像带了钩子,眼尾是平的,有一点像是桃花眼,但又没桃花艳那般深情,又有些像是瑞凤眼,却比这种眼睛要更冷冽。 但看着是冷冽的,望进去时,却又能感受到春水般的柔情。 第86章 想到此处,施听云收回目光。 错了。 是以前望进去时,她才能看见这双眼睛里春风拂春水般的缱绻。 刚才看去时,她看见的只有无措,尴尬,以及小孩儿犯错之后惯常会出现的茫然。 而且,当这些情绪尽数展现之后,这双眼睛的主人的反应是,往身旁看去。 施听云笑着摇头。 川录闲无意瞟了唯因一眼,瞬息之后就收回视线,张嘴想说话:“师父,我……” “嗯?”施听云温柔看她。 “我……” 但她说了一个字就又不说了。 不说也好。施听云这样想。 沉默。 所幸这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 “师父!!!师姐!!!!!” 一道嘹亮大声的女声自楼下传来,几人皆探头朝楼下看去。 只见一个戴着帽子、口罩、墨镜,将自己的脸裹得密不透风的长发女人正大跨步往前走,她见楼上几人皆朝她看过来,便边走路边抬起一只手用力挥着。 “你慢一点。”施听云略微扬声。 “好哒好哒!!!!!”周时西忙不迭点头。 但她脚下速度哪有慢一点的意思,在平地上时大跨步往前走,到了楼梯上直接噔噔噔用力跨上来。 听那脚步声的数量,是一步跨两格上来的。 等噔噔噔的脚步声停了,接着就是一阵细密的小跑声音。 然后那能直接去抢银行的女人身影就出现在几人眼前。 她迅速将脸上用来遮掩的东西都摘了,露出一张没带妆也依旧好看的瓜子脸,跑到桌前时,她将手上东西往面前大桌上一搁。 声音哗啦啦的。 接着,她就走到施听云身后,双手搭在她师父的肩膀上,幅度小小地前后摇晃:“师父!!!时西好想您~但您来了潮东都不来找时西,时西好伤心的……” 周时西发出几声抽泣声音。 施听云摆摆手,让她把手给收回去,等她乖乖照做,才开口道:“你又不是一定在潮东,还有,我怎么敢确定我们家大明星有没有时间和我一起吃饭啊?” “您都没有问过……要不是我刚才碰巧给师姐发消息,我连这一趟都来不了呢~” 说着话,周时西乖乖坐到施听云旁边的空位上。 施听云笑笑,不再想与她讨论自己的“过错”。 见师父将这页揭过,加之周时西内心里实则并未有多少怨气,她再冲着许久未见的师父撒了撒娇,这似娇似嗔的埋怨也就被她忘到了一边。 人齐了,施听云向服务员轻轻点头示意可以上菜了。 周时西再带着脸上甜甜的笑容转头道:“师姐~你也是,之前明明都碰到过一次了,你难道还不知道我在潮东吗?这么多天都没有主动找我说过话,我真的好伤心的~” 声音甜甜腻腻,裹了蜂蜜在表层似的。 没等川录闲回答,她再将目光一挪。 像在审视一般,她的视线从唯因的眉头滑到鼻梁,再从鼻梁滑到那形状好看的唇峰上,两秒时间,似是要从这漂亮脸蛋之间看出唯因的真身。 和上次见面时相比,似乎更柔弱了。 周时西视线复而上移,对上唯因的双眼。 这人的视线颤巍巍的,又欲语还休的,还跟受了天大委屈似的,配上她轻咬下唇的动作,倒是像极了苦情剧里的小白花。 惹人怜爱得紧。 “切,装给谁看呢……”周时西收回目光,低声嘟囔。 施听云听见她的话,温声唤:“时西。” 是一个温和的制止。 周时西却不听话,接着嘟嘟囔囔:“我之前就想问了,她凭什么和我们一起吃饭啊?师父~我和师姐还有您都多久没有一起过了……好不容易碰巧遇上一回,让个外人和我们一起,多烦啊。” 这么一长段说完,她声音更低地补了一句:“而且也不知道她给师姐灌了什么迷魂汤,师姐就那么一副心甘情愿掉进绿茶陷进里的样子。” 实在是很刻薄的话,也确实是周时西这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着的人能说出来的话。 施听云知道自己该制止,但是由于她心底的卑劣,她竟觉这番话没什么不对。 在她和徒弟之间,或者换句话说,在她和川录闲之间,唯因就该是外人,彻头彻尾的外人。 而她确实也很想在心里不带引号地称呼唯因为狐狸精。 并且是贬义的那种。 怀着这等无法言说的心思,她放任周时西继续说下去。 “真的不知道做出一副柔柔弱弱任人宰割的样子给谁看,天天就知道扒着师姐装可怜,就这样她之前还惹师姐生气呢!” 想起大概一个月之前方译姜告诉自己的事,周时西心里顿时愤愤起来。 她瞪唯因一眼,冷声说:“不知好歹。” “周时西。” 却不料一道冷肃声音突兀响起,压低了嗓子说话,让原本就清冽的嗓音里像是带了冰碴子一样的让人发颤。 周时西听着这声全名,即刻噤了声。 她把目光从唯因脸上收回来,看着此刻面色如阴云一般的川录闲。她师姐沉默地看着她,用一种几乎从未落到过她身上的视线。 护短。那视线之中是这个意思。 可是……明明在以前她才是被护的那个。 一时呆愣,周时西迎着川录闲的注视,顿觉胸腔里被尽数塞满,她想说好多话,最后却只执拗地说:“我说错了吗……” “我不想骂你。”川录闲的声音依然冷得让人咬紧牙关。 我不想骂你。这句话的下一句应该就是:但如果你太过分了,我就忍不了了。 所以,川录闲要为了一个外人斥责她。 周时西张嘴几次,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她的眼眶里在瞬间就蓄满了泪,泪花都堆在一起,一眨眼就能落下。 看见她这样子,川录闲神色松动几分。 “时西……” 却没想到刚一开口想要安抚周时西的时候,身边却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委屈极了的,让听者心都泛酸的抽泣声。 第71章 她在川录闲怀里耀武扬威。 服务员很懂审时度势,并没有在这个时候来上菜。 以是几人面前的桌子还算空荡,鼻腔之中只能闻到桌上几盘精巧糕点的隐约甜味,加之楼外活水池塘里微腥的青苔草味。 还有几分特级龙井被煮出来的茶香,似淡似浓,飘在空气里,韵味袅袅。 廊外的天色早已彻底暗下来,柳叶眉般的月亮悬在夜空。 灯光朦胧,似是一匹蚕丝素纱罩下来。 而在这恍若是千百年前的一幅古画场景之中,却有抽泣声不断。 听着这压抑哭声,川录闲忙软下脸上神色,转头朝着唯因看过去。 和此前数次场景并无二致,只一眼,她便觉得心中酸涩钝痛。 唯因坐在椅子上,许是觉得和别人吃饭不好太放纵,只规规矩矩地坐了小半只椅子,头低着,双手放在大腿上,指节毫无意义地扣紧又松开,多番下来,指节侧边都被摩擦得泛红。 她在无措。 而她原本应当张扬明艳的面貌,现在也只像是被雨水打得蔫儿了下去,眼尾红了,鼻头也红了,唇角轻抿,看样子还在用上牙折腾脆弱的唇瓣。 脸上挂着泪痕,下巴上一滴泪珠悬而未落。 她在难受。 却不想因此打扰大家兴致的模样,生生憋着那难过的哭声,抽泣和嘤咛都极为小声,小心翼翼得似是想要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 连哭都不敢大声。 川录闲看不得她这副模样。 “唯因。”川录闲温声唤她。 说话时,川录闲伸手,扯了桌上两张纸巾,自己拿着给唯因轻抹眼泪。 周时西见状,心中难受更像是被一把火点燃。这前后不过十秒钟,她师姐的态度就从那冷声冷语变成了温柔安抚! 哪有这样的道理,她说的又不是假话! 从前师姐绝不会这样对她,哪怕她闯了祸犯了错,师姐也绝不会用刚才那样的生硬语气来训斥她。 现在却为了一个认识不过只一月有余的人这样对她。 周时西透过眼前朦胧看着对面那还在柔弱抽泣的人。唯因那张极好看的脸,现在在她看来,也只觉满是心机。 “你哭什么啊?!你有什么好哭的!我说错了吗?就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我师姐才变了!凭什么啊!” 她再忍不了,大声嚷嚷起来。 说话时情绪也无法控制,早已在眼眶里蓄积的泪水唰的一下滚落,她抽抽搭搭的,比唯因还要像是受尽委屈的人。 施听云轻轻皱眉,扯了纸巾递给她:“时西,少说两句。” 但这个时候,周时西哪能听进去。 她没接师父递过来的纸巾,只像是想要寻个靠山一般对着施听云继续说话。 第87章 “师父,我没说错!唯因就是只知道扒着师姐装柔弱,就是不知好歹*!师姐就是因为她,就是因为她才那样凶我,可是我没说错!师姐她偏心!偏心!” “她就是小白莲!就是狐狸精!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就扒着师姐不放。师父!您快让师姐不要带着她了,要不然……要不然哪天师姐可能被她蛊惑得连您都不认了!” 施听云眸光一暗。 这个可能性,倒是极大。 不过就算是没有唯因的“蛊惑”,川录闲也早已不想认她这个师父了。 心中情绪翻涌,施听云垂眼,双手轻轻交叠着放在大腿上,不是很想再劝阻周时西的娇纵行径。 随她去吧,反正,她说的也就是自己想说的。 施听云看着木质的桌沿,心中轻嗤。 自诩清高,实则卑劣,和那晚她向唯因宣誓主权的时候感觉一样,觉得自己低劣又矛盾。 或许人都是这样的,她并不能免俗。 而现在,她也并不想免俗,毕竟几年前是她亲手推开了川录闲,现在也是她想要川录闲回到她身边。 哪怕……哪怕那时候她其实只是想要川录闲向她证明真心,等川录闲回来,再说一句“我爱你”,她就决定和川录闲在一起。 抛下养育之恩这种让她觉得她们二人是在乱。伦的东西,和川录闲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但天不如人愿,川录闲并没有回来说爱她。 上天也很残忍,让她亲眼看着川录闲温柔地给别人擦眼泪。 周时西难过,尚能大声嚷嚷出来,可她难过,也还要在徒弟面前保持稳重模样,连不满的话,都只能借着别人的口说出。 实在是,太不公平。 也是太过俗套的戏吗。 施听云复而抬眼,目光轻轻落到川录闲脸上。 川录闲无暇顾她,现在正忙着给唯因拍背安抚,脸上神色心疼极了,眉头轻颦,目光柔和。 只看了半秒,施听云便将视线收回。 “师姐!你偏心!她绝对是装的,你看不出来吗?!她绝对是装的!她就是想挑拨我们的关系,然后将你占为己有!她就是绿茶、狐狸精!师姐你清醒一点,不要被她骗了!” 川录闲将手里纸巾一握,转头看她:“闭嘴!周时西你是越来越过分了。” 一声呵斥,周时西怔愣住。 这语气里带着怒,直直朝她丢过来,她鲜少被人这样喝止,顿时,脸上就像是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花了不短的时间反应过来,她望着川录闲,目光里是不可置信。 眼泪更汹涌,控制不住地往外涌,她胸腔快速起伏,心中难过与与难堪混杂,只觉自己委屈到了极致。 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师姐什么时候这样对过她! 对面的“狐狸精”倒舒舒服服地被她师姐温声安慰着,可明明这小白莲才是罪魁祸首! 越想越气,周时西心一横,不管川录闲依旧冷沉的脸色,伸手抓起旁边糕点碟子里一块定胜糕直直朝着唯因扔过去! “都怪你!都怪你!离我师姐远一点!” 那块乳白糕点直冲唯因面门而去,纵使知道这糕点砸上脸也并未见得会有多疼,但看着这带着万般怒气的东西朝着自己飞来,唯因眼中还是惊惧万分。 身子却像被定住,想躲都不能动作。 她只好闭上双眼,等着脸上挨上一下。 但没等来料想中的一道,只在两秒后听见川录闲语气忽地变轻,近乎是在用气声说:“周时西。” 比之刚才,这一句轻得像尘埃。 唯因睁眼,看见川录闲右手中拿着那块糕点。 叫完周时西的名字,川录闲将那东西放到桌面上,指尖一下一下在那软绵糕点上轻点。 她不再说话,只拿变得轻浅的视线看着周时西。 怒气好似在瞬息之间被她清空。 但周时西被她用这种视线看着,就万不敢觉得她是真莫名其妙地消了气,而是想起从前她少数几次极为生气的时候。 淡淡地,脸上没什么表情地叫人全名。 和现在一模一样。 想清楚这一点,周时西顿时慌了神,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拿东西砸人的行径实在是太过分,便睁着泪眼弱声道:“师姐,我错了,我错了……你、你原谅我你原谅我……” 她的声音颤巍巍的,没了刚才那嚣张气焰的半点。 听见她这话,川录闲不再看她,却没说原不原谅。 “师姐……我再也不敢了,我、我不说她了……你别不理我。” 说着话,周时西伸手想去牵川录闲搁在桌面上的那只手。 川录闲看见她的动作,把手一收。 再思量两秒,她向一直未开口的施听云道:“师父,对不起,今天我就先带唯因走了。” 意料之中的决定,施听云点头同意。 见她点头,川录闲站起身,呼出一口气之后才看着唯因,柔声说:“走吧。” 唯因仰头,脚下不动。 “怎么了?”川录闲皱眉。 踌躇两秒,唯因才用还隐约带着泪花的语气回答:“施总一片好意。没事的……” 她轻轻摇头,眼眶和鼻头都还红,双眼尚且都还被泪给泡着,眼珠晶晶莹莹的,却又显得她可怜兮兮的。 施听云微微挑眉。 或许是她以己度人,眼前这一幕,倒真让她觉得周时西刚才说唯因是“绿茶”的话不算错。 受了委屈还在为别人着想,谁见了不想把她拥入怀中好好安抚一番。 只是这“着想”到底是为了别人还是为了自己,就不知道了。 这样想着,施听云神色如常。 川录闲低头看着眼前这人已然有些肿起来了的眼皮,再听着她的话,心中更觉有如重锤在猛击一般的疼。 就不该带她来。 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受了天大的委屈,要再是真不走的话,谁知道周时西等会儿会不会又阴阳怪气她几句。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错。 川录闲叹一口气,顿了两秒,而后也不再与唯因说什么,直接弯腰将她抱起。 这次并不突然,因为川录闲的动作轻柔缓慢,给唯因留足了用双臂环紧她脖颈的时间。 唯因不反抗,只将脑袋埋到她颈侧,俨然一副早已被抱习惯了的样子。 刚才已向师父道过歉,川录闲便再没多留,抱稳唯因之后就抬脚离开。 她几步跨走,没多久就暂时消失在施周二人眼前。 对面两个位置都空了。 周时西恨恨跺脚,将木质地板都蹬出嘭嘭声,她收回目视着她师姐走出这里的视线,看着桌面上那块糕点又抽噎起来。 “师父……师姐她不会再也不理我了吧?师父,您帮我向师姐说说情好不好……师姐她向来最听您的话了。” 施听云安然听着。 最听她的话?现在不一定了。 “你真的觉得你没错吗?”施听云平淡发问。 周时西哭着撇嘴,不情不愿道:“我……有错,但是……我说的话没错,唯因刚才绝对是装的,她哭着哭着还瞟我几眼!” “这样啊,”施听云双手握紧几分,眼里是思索神色。 小半晌过去,她抬手随意挥挥,漫不经心接着说:“罢了,我今天也不想说你了。你也清楚你师姐心软,生再大的气,你过段时间再去找她也就没什么了。” 川录闲向来是这样的,一时心狠,过了也就将这事作罢,不再重提。 “嗯……知道了。” 听见周时西弱弱回答,施听云便真的不再追究她今晚这任性过头的举动。 总算清静下来,耳中终于又听见廊外水声潺潺。 施听云一手撑上扶手,用那柳叶般纤长的指节虚支着耳旁。 目光在飘散,状似枫糖浆般黄棕的灯光将记忆尽数包裹。 她垂眸浅笑,却霎地似有所感。 她回神,将神思从此前点滴中抽离,再转头朝着楼下看去,见川录闲已经抱着唯因走到了楼下那条平路上。 川录闲的身姿是极好看的,只不过她这次第一眼看的并不是这如劲竹一般的背影。 而是直接对上了那双上挑又漂亮的眼睛。 施听云静默望着,忽地嗤笑出声。 因为那双眼睛里,哪里还有半点委曲求全。 无辜,却透着得胜过后的得意。 她将视线收回,不再看这此刻正在川录闲怀里的人冲她耀武扬威。那般场景与姿态,会灼伤她的眼睛。 那方才那场委屈,就难说这人是否在心里暗暗感谢周时西。 施听云绷紧下颌,心中诋毁欲望缓缓攀升。 “狐狸精。” 她用极轻极轻的气声说。 第72章 讨厌我这个混蛋吧。 人的直觉总是准的。 也或许是因为大多数人天生就有对“情敌”的洞察力,在堪称“修罗场”的场面里,就能够将对方的小动作以及小心思看得明白透彻。 第88章 所以施听云内心里觉得唯因是个“绿茶”的想法,倒是非常正确。 唯因收拢收拢自己的双臂,脑袋埋在川录闲颈侧无声浅笑。 刚才那一场哭,六分真,四分假。 被骂了,她当然是难受的,但听着周时西那话语里都在控诉川录闲是有多偏心她,她其实也就没有那么那么的难受。 反倒,从那些话里觉出铺天盖地的甜来。 毕竟是作为被偏爱的那一个。 人都喜欢被偏爱。 所以如果方才只有她、川录闲、周时西三个人的话,她未必会哭得那般伤心又无错的样子。 只不过,刚才那场景里还有个默不作声的施听云。 这人不一样。 这人可是川录闲“曾经”喜欢过的人,多重要啊,还是川录闲和周时西的师父,说话多有分量啊。 但在周时西明里暗里骂她的时候,都只是象征性地阻拦了一句。 她又不是傻子,看得出来这人心里的想法其实和周时西说出口的话并无二致。 狐狸精、小白莲、绿茶。 都这样说了,那她还能怎么办? 就只能写篇命题作文给对面两人看。 正好,她也想试一试,如果她在那种情况下伤心抽泣,当着师妹和“心上人”的面,川录闲会怎样对她。 是会觉得不好拂了师父的面子,还是说会立刻带她离开? 哪怕……哪怕只是出言维护她,她都心满意足了。 却没想到在她故意说出那句推辞之言时,川录闲竟是不发一言,直接将她抱起。 在身体悬空的时候,心也好像被高高抛起。 她能理解周时西。 因为没有人会不喜欢川录闲,没有人会不想得到她的偏爱,也没有人愿意让川录闲这种神仙一样的人被自己心中的坏女人蛊惑。 那简直就是让……辉月坠入泥潭。 安静想到这里,唯因眨两下眼,嘟囔着说:“你觉得我是……坏女人吗?” 川录闲停住脚步,偏头看她:“坏女人?怎么会这么想?” 她是真看不出来怀里这人身上哪处和“坏”这个字沾了哪怕一点儿边。 被“坏女人”欺负还差不多。 听见她这句问,唯因忽地有些扭捏,转头看见两人已经快走到停车的地方,便蹬两下脚,让川录闲将自己放下来。 川录闲顺着她,微蹲了身子把她稳稳当当地放到地上。 等双脚踩到实地,唯因才对着川录闲低头道:“你师妹骂我,说我是狐狸精,是绿茶,是小白莲,这些……都不是好词。可不就是坏女人吗……” 声音闷闷的,鼻音尚还有些浓重。 加之她说着那些诋毁词汇时,冷白月光洒在她身上,无端渲染出孤苦寂寥的凄清氛围。 看样子还在难受。 川录闲盯着她的脑袋顶,看了一会儿,而后伸出双臂,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你怎么那么乖……”川录闲抬手轻揉着怀中人的脑袋,“别人说你什么你就都受着,连回嘴都不知道,小傻子。” 真是不敢想以前是怎么过的。 心中微疼,川录闲抱着这被骂时像个鹌鹑一样的人,想到这里却神思一转,思索起了另一件事。 中午她去找宋局看完唯因被记在公安内网里的身份信息之后,再探了一探唯因的生平。 却发现不只有一处让她疑惑的地方。 第一点,她看不透唯因的生平。 这已经足够让她觉得惊诧。 而因为她看不见唯因本人的生活轨迹,所以她去别人的记忆里找。 但发现,直到唯因死了,在这天地之中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关于过她的记忆。 这便是让川录闲觉得更匪夷所思的第二点。 这不应该。 哪怕是一个相貌平平无甚特殊的人,也总会在别人的记忆之中留下痕迹,更何况唯因这等天仙似的长相,就绝不可能没人记住她。 就算记录上她并没有父母,那同学、以前的邻居、追求者这些人,总会有人记得她。 但川录闲看见的,就是活着的唯因不存在于任何人的记忆之中。 她像是空气。 所以,她以前是怎么过的?是怎么死的?魂识又是怎么碎的? 难道,是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凭空出现在川录闲面前的吗? 如果这样的话,那记录里的住处,从小到大读的在国外的学校,写得清清楚楚的籍贯又是怎么来的呢? 唯因身上有太多疑点。 中午思索未果的问题被脑海里那一句关切重新勾出,却再一次没能想出答案。 川录闲回神,明白这些问题恐怕实难有个准确的答案,便暂且停住神思,不再去想,只还是轻轻揉着怀中人的脑袋以作安抚。 怀里的人再收拢搂在她腰迹的双臂,将她抱得更紧。 这般实实在在的相拥,川录闲才彻底从那疑问恍惚中抽离。 其实……好像也不用将那些问题想得透彻。 反正唯因现在在她身边,与活人无异,生前故事不必细究,当下才最重要。 不是吗? 在心中回答完肯定的答案,川录闲将这些东西咽下,决定往后也不将这些告诉唯因。 做了这个决定,川录闲无故空咽了一下,唯因在她颈侧轻蹭,让她有一点痒。 “我怎么回嘴?她是你师妹,而且你师父还在场,我难道要和她吵起来吗?我……又不知道你会不会向着我,我怎么敢回嘴。” 唯因缩在川录闲怀里,千转百转地将自己刚才的心思说出来。 好让自己心中那在听见川录闲用满含心疼的语气说她“小傻子”时的心虚得以减弱几分。 并且……这话里还暗含了娇嗔和疑问。 “我不向着你还能向着谁?”听见唯因这样说,川录闲微微皱眉。 心中更熨贴了几分,唯因暗中笑开,语气却还咕咕哝哝的:“当然是周时西了……” “她那么过分我还能向着她?没骂她就不错了。” 唯因轻哼一声:“之前,就几天之前,她也挺过分的,你还替她说话让我谅解她。不是挺偏心她的吗?” 怎么还带翻旧账的。 川录闲在她耳边笑起来,双臂往下将她整个人完完全全圈进怀里。 “我刚才不是说她了吗?气她别气我啊。反正我向着对的那方。”川录闲对上次事件避而不谈。 因为……上次那确实是她有点不对。 要是就这件事讨论起来,她保不齐要被唯因哼上个多少声。 这种吃瘪场面,还是规避掉比较好。 唯因哪里看不出她这么刻意的躲逃,却也不想一直揪着这其实不算大的错处不放,便话锋一转,接着她刚才那句回答发问: “那万一下次是我错了,你是不是就完全不向着我了……” “这……”川录闲哽住。 按理来说,她该说“是”,毕竟要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偏帮,怎么看来都不合适。 但要说完全不向着怀里这娇滴滴的人…… 怕是不可能。 川录闲脑中一转答案,觉得回答哪一种都不太对,再思量两番,她抬手在唯因后脑勺上轻拍了一下。 “哎哟……你干什么?”唯因后仰几分,用软绵视线盯着她。 川录闲将手缩回身前,单手捏着唯因的脸,挑眉看她:“怎么?你也要说别人是狐狸精?有特别讨厌的人了?” 你师父。唯因在心里说。 想归想,但她是不敢把这话说出来的。 一是因为除了“情敌”这个原因,施听云并没做什么过分事。二是因为……她不想看着川录闲脸色突变的样子。 那样的话,她今晚才会真的难过。 虽然川录闲现在正抱着她说话,但川录闲抱过那么多女人,谁知道她在川录闲心中又到了哪种地位? 和施听云相比,是高是低呢? 唯因眨眨眼,收了思绪,冲着眼前人说:“讨厌你。” 又是半真半假的一句话。 “我?”川录闲些微惊讶,不知是不是演的。 “对,就你。” 哟,还趾高气昂的。 不知道谁给她的底气。 川录闲松开圈着唯因的手,退后半步,点点头:“好吧,讨厌我这个混蛋吧。” 语气轻飘,像是松松勾在弦月上的风。 视线里是漫不经心,唇角上的笑意却又让人觉得她有万分温柔。 月光泠泠,似水似纱。 夜晚黑沉未曾沾染她半点。 这样清绝的面貌,这样好听的声音,这样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仰望的人,这样像是天地灵韵化身的人在月光之下说—— “讨厌我这个混蛋吧。” 没有人会不动心。 唯因呆呆望着这人,胸腔中的咚咚鼓点在狂跳。 第89章 川录闲,向来是很会撩人的,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 只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让旁人恍若陷入甜腻又苦涩的梦境。 那么这一次,是无意……还是有意呢? “你……”唯因向前一步,仰头望着她,似是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就没了下文。 因为她又想起施听云。 在此前追随这人未果的时候,川录闲是不是会对着这人使尽浑身解数?就像孔雀开屏一样。 她突然就好难过。 话被咽下,一滴泪珠倏然滑落。 川录闲看着唯因这突如其来的泪花,一时间慌了神,忙伸手帮她把这眼泪擦掉,再问:“怎……怎么了?” 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又掉眼泪了? 唯因低头,掩饰道:“我只是在想,如果你犯了错,再大的错,只要我能包庇你偏向你,就算要受报应我也替你受……” “但你好像不这样想,我……有一点伤心,而已。” 川录闲有些愣住。 没想到这突然的泪花起因于自己刚才的搪塞,川录闲张张嘴,却暂时想不出什么安抚她的话。 而若是要达到唯因话中的程度,实在要极其深厚的感情。 她也没想到……唯因竟然已经这样想。 但很抱歉的是,唯因,在她心中虽然有些分量,却和这等地位完全不挂钩。 想到这里,川录闲的眼神里有些抱歉。 她无法违心地说她也能够做到这种程度。 其实在她心里到了这等地位的人寥寥无几,也只有—— 川录闲的目光骤然一凝。 也只有…… 第73章 她看过很多次白梳月的背影。 停车场里,一辆途锐悠悠停下。 把车停稳后,白梳月解开安全带,扭头对车内另外两人说:“到了,下车吧。” 听见这话,罗漫秋和唯因依言照做。 想着后座上放着刚买来的两大袋东西,罗漫秋飞速窜下车,拉开后座的车门,将那两大袋都捞到自己手中。 嚯,还是有点沉的。 她再将提手王掌心中滑了滑。 却没料到一只手上重量骤然减轻,她转头,看见是白梳月从她手中接过了其中一袋。 “好重。”白梳月感叹。 明明是随口的一句话,但罗漫秋有些怔住。 因为这幅场景,就好像……她们在一起了,同居了,一起去逛超市了,一起开车回家了。 然后她疼老婆,自己提了满满两袋,但老婆也心疼她,自然而然就接过再感叹一句“好重”。 多美好的画面。 罗漫秋悚然回神。 且不论这画面到底美不美好,只有一点,差点让她身上冷汗涔涔。 她竟然,在想象白梳月是她……老婆。 “嘶……”她轻抽一口气,再闭眼,扬了扬眉毛。 ——你喜欢我吗? 昨天白梳月问出口的话在她脑子里盘旋,连带着听到这人说并未因为她不喜欢自己而失落时的莫名烦躁席卷全身。 本就摇摆的东西,被今天这“归家”场景再一撞—— 靠,不会真弯了吧? 而且心动对象还是自己多年同事。 再而且这同事还有自己的心动对象。不是她。 这还不如不弯。 不会是这几天都和身边几个女同待在一块儿,所以被“污染”了吧? 罗漫秋再抽了一口气。 不行,她不能这么草率,虽然她不觉得同性恋有什么特殊,但对自己的感情,不能如此轻易地下定论。 况且……她还是个母单呢。 三十一岁的,母单。 “干嘛呢?冷?”白梳月见她在不足两秒内接连抽了两回气,心下有些疑惑。 说完话,她细细感受这停车场里的温度,顿了半秒,说:“不冷啊……罗漫秋你不会体虚吧?” 虚…… “我不虚!没……没觉得冷。” “你结巴什么?” “我……那个,唯因啊,你师父把你‘托付’给我们,那她去干嘛了?” 话锋一转,话题抛给在两人身边乖乖当空气的唯因。 她一下没反应过来,眨着眼,呆呆愣愣地应了一声:“昂?” 罗漫秋有些心虚,拿余光瞟着白梳月的反应,却见这人的心思早已不在自己身上,目光炯炯的,像是在等唯因的回答。 果然,一提到川录闲就这样了。 挪开视线,罗漫秋轻轻扬了一边嘴角。 那就算她是真心动了,又能干什么? 白梳月见着唯因这呆愣的可爱样子,脸上泛起笑,声音软下几分,再问了一遍:“你师父,她去干什么啦~” 尾调上扬,哄小孩儿似的语调。 “她说去见一个朋友。”唯因终于反应过来,乖巧回答。 “朋友?”罗漫秋挑眉,收了心中一时沮丧,意有所指般继续说,“能让她特意去见的,得是多重要的朋友啊,女生?” 这话就差指着川录闲说她拈花惹草朝三暮四了。 白梳月瞟她一眼。 唯因动作一顿。 其实……她对川录闲今天要去见的这人身份有个猜测,只不过,这猜测中的人便不好和眼前这两人说。 罗漫秋安然受下白梳月轻飘飘的一眼。 转头却见唯因面色微变,只当她是因为川录闲去见别人而暂时抛下她而生气,心中顿时有些懊悔。 只想着逗白梳月去了,倒是忘了唯因和川录闲的关系才真有点不一般。 这要是挑起人家二人之间的矛盾,罪过可大了。 “欸……我们别在这儿站着了吧,白主任,你是不打算让我们上去吗?可是你邀请我们去你家的啊。”罗漫秋出声,将话题岔开。 这话倒也合乎场景逻辑,毕竟三人下车后一步都还没挪过窝,就站在车旁说话。 细细想来,真有一种将人送到就完事儿了的感觉。 听见她这么问,白梳月停住脑子里想象川录闲此刻在做什么的思绪,望着她:“要不你别上去了吧。” “啊?”罗漫秋被这突如其来的拒绝搞得摸不清头脑,“为什么?你家里姓罗的不能进?” 唯因小声说:“倒也不用封建迷信到这种地步……” 白梳月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笑时双眼半眯着,眼睛变成弯弯的,脸上有浅浅的酒窝,不过只有一边,像是被手指一戳留下印记的白面团。 笑声是清清浅浅的,钻进耳朵里时,浑身都痒。 罗漫秋视线往下撇,抬手揪住一边耳朵。 烫的。 怪她听力太好。 笑罢,白梳月看着她道:“逗你的。走吧。” 说完了就没管罗漫秋,看了唯因一眼示意她跟上之后径直往前走。 罗漫秋忙回神,却没立刻跟上。 她往前望。 停车场里灯光冷,又稀,恰似被云层遮了半数的月光,而白梳月走在这月光里,背影纤长,素描画里的细颈瓷瓶一样。 她其实看过很多次白梳月的背影。 穿着警礼服的,穿着夏常服的,穿着白大褂的,穿着那件丑得要命带毛领冬常服的。 真的,很多很多次。 但直到今天,她才意识到这一点。 “你别对我笑啊……”罗漫秋收回视线,“既然喜欢川录闲,就别再对我笑了啊……” 耳朵还在发烫,她声音轻如蚊蝇。 而这,实在是违心的话。 - 电梯上行,到达十六楼。 一梯一户的格局,白梳月按上指纹锁,等了一秒,将门拉开。 “进来吧~”她先行跨进去,几下换好拖鞋,然后从鞋柜里翻出两双新的,弯腰放在门口。 罗唯二人乖乖换鞋,十几秒过去,两人穿好拖鞋,跟着白梳月往里走。 大平层,从客厅能看出来,面积绝对超过两百五十平,偏简约的法式装修风格,在大落地窗前,还摆着一架三角钢琴。 窗外夜景璀璨,不远处就是东江和潮东标志性建筑。 在潮东,这个地段,这个面积,少说也得大几千万。 靠当法医那点死工资,几百辈子都买不下来这样一套房子。 唯因垂眼,将视线从窗外绚烂夜景上收回。 又是一个有钱人,又是一个富二代。 她真的,快要被川录闲身边有钱的漂亮女人搞得仇富了。 罗漫秋也第一次来,感叹了两声,然后没再多唧唧歪歪,直接窜进厨房去履行自己之前在市局里许下的做饭给两人吃的承诺。 从中厨里走出来,白梳月看着唯因问:“喝点什么?白水、果汁、碳酸饮料都有,如果她允许你喝酒的话,酒也有挺多种的。” 说着话,她拉开摆在客厅里的小冰箱——其实也不小,只不过是单开门而已。 此前被她安置在沙发上的唯因抬头,却先没回答,只发自内心地问:“白主任,你家冰箱在这儿啊,那离厨房好远。” 第90章 “啊……不是,这个是专门放饮料的。我嫌厨房太远了,就另外买了一个放这儿,看电视看电影的时候好拿。” 唯因沉默。 嫌厨房太远了,所以直接再买了一个。 是她无法理解有钱人的世界了。 “我……我就喝水吧。”唯因的语气突然放得很轻。 “好~” 应完声,白梳月将一个玻璃瓶放到唯因面前。 唯因伸手,将那一看就不便宜的一瓶水捞到手中,正要拧开,低头看见瓶身上的logo。 今天正好刷到,好像,几百块钱一瓶。 持续冲击。 唯因咬唇,缓缓停下手上动作,双手捏着瓶身,抬眼望着白梳月,问:“白主任,你喜欢川……我师父什么啊?” 就只是因为……脸吗? ……这倒也合理。 “啊……这个啊,”白梳月听见她这样问,立马思索起来,半晌,接着说,“首先,我承认我是个颜控,而她,真的很好看。” 这是事实。唯因点头。 “再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很特别。” “特别?” 白梳月脸上带笑,语气轻柔:“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说着一些此前我完全没有接触过,可能也无法理解的东西,很神秘,就像……就像神仙一样,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去多了解她。我以前并没有对任何一个人产生过这种心理,所以我觉得……应该是喜欢吧。” 喜欢和爱的起始,不就是好奇吗? 对放在心上的人,才会有探索欲望。 “而且,她也很温柔啊,看着冷冷的,实际上心比谁都软吧。唔……没人能逃过温柔这一点。” 白梳月低头浅笑,再抬手,喝了一口水。 冰凉的白水顺着喉咙下落,整个人的神思都被这感觉激得更清明,倏然间,她想起一件事。 算是小事。 她微微转头,看着身边乖巧安静的漂亮女孩儿,眼神停在这人垂下的眼睫上,默看了两秒,问:“你真的……不喜欢她吗?” 唯因想抬眼,却停住。 喉头哽了一下。 这个问题的问法,让她有一种,撒谎被戳穿的感觉。 虽然她并没有说过自己不喜欢川录闲,但……她的表现是这样的,并且,她心里确实对川录闲有那么一点点心动。 骤然被戳中心中所想,一时间,唯因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承认。 手中的玻璃瓶依然透着凉气,让人发颤的凉。 脑中纠结几番,最后,唯因轻咳一声,皱起眉头,状似嫌弃般道:“哪个正经人会喜欢自己师父啊……” 指桑骂槐的,夹枪带棒的。 只不过白梳月听不出来,她只在听见这话之后似是有些疑惑:“真的啊?那你好能经受得住‘诱惑’。” 这样的反应,唯因倒有些意外。 不是少了一个“情敌”之后的放松,反倒是……有些遗憾? “诱惑?”她问。 “当然是诱惑啦,因为我觉得吧,没人会不喜欢她。” 我也觉得。唯因在心里说。 面上却回:“她也没有那么好吧?比如……罗队不就对她没感觉吗?” 正在切菜的罗漫秋无端一抖。 “嗷,可能她喜欢我吧。” “啊?” 还有这等事?那川录闲不得被罗漫秋暗杀掉啊? 见她面上震惊,白梳月赶紧把话扯回来,笑眯着眼说:“开个玩笑,别当真别当真。罗队可是铁直女,被我败坏声誉可就不好了。” 铁直女? 唯因往厨房方向一瞥。 不见得吧。 瞟完一眼,迅速把视线收回来,白梳月自然结束了话题,正拿着遥控器换台。 唯因做了一番心理准备,终于把那瓶水拧开,浅浅喝了一口,细细品尝,却并未感觉到这堪称天价的白水有什么惊为天人的味道。 专薅有钱人羊毛的吧。 她撇撇嘴,将瓶盖拧好放到面前的桌上。 房子太大,说一句话都似有回音,电视发出来的声音不断变幻,听来有些许嘈杂。 “主上……” 一句飘渺的称呼传来,听不出来是男是女,似是空气,却又好像比空气还轻。 唯因停住脑中思绪。 她眨眨眼,抬头去看白梳月。见她似是并未听到这一声,便再转头看向电视屏幕。 屏幕上放的是个综艺,里面的人在哈哈大笑,并不像是那声称呼的来源。 她再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头,并不觉这是大事。 幻听了而已。 第74章 姐姐。 南岛,黄昏。 天际橙黄铺展,太阳被掩进层叠的暮云之间,极远*处已夜色将至,幽微的沉暮之色,恍若要将这天上滚烫尽数吞噬。 和日出相仿的天色。 但毕竟是夕阳,总会透出残败凋零之意。 川录闲从一偏僻地方走出来,昏黄浓郁的日光照到她身上,她顿住脚,抬头迎上暖光,默看这余晖肆意,鸟雀奔阳。 半晌,她低头,脚下重新迈步,往前走。 绕过两个街巷,耳边听见滔滔水声,不远处浪花翻叠,回神一看,是到了南江。 走到江边,川录闲逆着水流往上走,江风吹过,拂上她的脸。有些凉,带着江水独有的咸腥气味,不算好闻,却也并不让人觉得恶心难忍。 吸了两下鼻子,川录闲垂眼,双眼中神色晦暗难明。 手里是空的,没烟,没糖,什么也没有。 她收拢手指,只能抓到微凉的空气。 江水还在翻涌,天色渐渐变得黑沉,浓重的橙黄黯淡下去,像是被人蒙上了一层灰布。 川录闲以前,挺喜欢看日落夕阳。 落日熔金,余晖万里,天地被笼罩,是世界在画一幅浓艳到要用尽全数颜料的画。而她看着这画,会在某个瞬间里觉得自己是这天地的主人。 是很僭越的想法。 但不得不说,那一刻,会很舒畅。 只不过今天看着这和往常并无多少差别的景色,心中却是空茫与无措。 她安静走着,几缕江风灌进耳朵里,有丝丝的痒。 江虽不同,江风却相似。 南江与洛河。带着水气的风吹过来时,耳中都是低沉的呼啸,好似,是将世界装进了耳朵里。 洛河,是个地名,也是一条河的名字,或许该将这两者反过来说,因为先有河,再有的人,最后,再有了“洛河”这个名。 这是川录闲长大的地方。 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她都在这里度过,这里或许能称为她的家乡。 她像一个普通孩子一样,上学,回家,考试,吃饭,生活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不同。 只不过她没有父母,所以,她每天回的,应该说是师父的家。 师父很有钱,她们住在一个苏式园林里,院子很大,听说是师父祖上传下来的老宅,大到她能有一个自己的小院子。 就像《红楼梦》里那些姑娘们都有自己的小院子一样。 也有管家,保姆,司机,每种职位上都不止一个人。同学知道她住这里之后,连说她“顶级富二代”。 她不是富二代,但师父不知道是富几百代。 但师父很忙,捡到她的时候师父也还在读书,又要管那么大的公司,只有在放假时,师父才会有空闲时间。 所以,在洛河的时间里,三分之二的时间,她都是和江映舟一起度过的。 她无父无母,是被师父捡来的,江映舟也是。 只不过她比江映舟要更幸运一点,虽然被师父捡到的时候她已经六岁,但并不记得任何事。 无论快乐还是痛苦,她都不记得。 而八岁那年,那段时间师父正好高考完,还算空闲,所以在早上出门前说了晚上会回家陪她吃饭。 到了傍晚,她就坐在大门口等,一直等,等到天彻底黑下去,才在路口暖黄灯光下看见师父的身影。 身边还跟着个矮矮的人。 她跑过去,看见是和她差不多高的一个女孩儿,只不过身上到处都是伤痕,像是被拿细细的木条子抽的,又红又肿,附在那女孩原本白净的皮肉上,纵使她当时年岁尚小,心中也泛起无边的心疼。 “师父,她怎么了?”她仰头看着师父问。 问完,她低头,看着面前女孩儿手臂上遍布的红痕,想伸手去碰一碰,却又怕弄疼了她,便只能将手收回来。 女孩颤巍巍地望着她,眼眶都红透了,小脸上一点肉都没有,身子也瘦得跟麻杆似的。 “录闲,”师父蹲下来,“让她当你师妹,好不好?” “好啊!”她立马答应下来。 那么大的院子,只有她一个小孩儿,无聊透了。而且,这个女孩儿和她们一起生活的话,肯定就不会挨打了。 第91章 她当时这样想。 师父点点头,对着那女孩儿说:“叫师姐。” 师姐欸。她在心里偷笑。 那女孩儿吸着鼻子开口:“师姐……” “诶!”她笑着答应。 师父看出她的小心思,哼笑两声,揉了揉她的头,让她带着师妹往里进。 她伸手,用稚嫩的童音道:“师妹,让本师姐牵着你进去吧~” 那女孩儿犹豫两秒,再抽了抽鼻子,然后伸手,轻轻搭上面前那白净细嫩的小手。 手一牵上,就像是签订了什么契约一般。 她瞟一眼师父的背影,再凑到师妹耳边低声说:“以后我罩着你,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一个八岁小孩儿这样说。 或许,也只有八岁小孩儿才能说出这种幼稚话。 饭桌上,她问:“师父,师妹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肖二……”师妹声音轻轻地开口。 听见这名字,她一小孩儿,皱了眉头。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她神情严肃地问。 面前师妹不说话,只兀自抠着手,过了几秒,微微摇头。 “那……”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江映舟,这个名字你喜欢吗?” 对面师父轻轻挑眉。 师妹不作声,她见状,边思索边呢喃:“不喜欢啊……那我再想想。” “不、不是……没有不喜欢,很喜欢,只是……这个名字太好听了,我觉得我……配不上。” 最后三个字,极轻极轻。 “配不上?!你是师父的徒弟,是我的师妹,什么东西配不上啊?配得上配得上。” 她大声嚷嚷,清脆童音回荡。 “就说喜不喜欢就好了。”师父看着师妹问。 “很喜欢……”师妹点头。 “那你以后就叫江映舟,可以吗?” 女孩儿咬唇,弱声道:“谢谢师姐,谢谢师父。” 将这事定了下来,师父眼神一转,目光落在她身上:“刚想的?” “呃……不是,早就想出这个名字了,一直觉得好听,就是没人能用……”她嘟嘟囔囔地回话。 “呵,你还怪闲的嘞。” “我叫川录闲呀……” 听见这句话,身旁师妹终于笑出声,小脸儿上带了笑意,人总算活泛了些。 那天之后,江映舟就一直和她们一起生活了。 她和江映舟差得不多,她只比江映舟大一岁,所以她们基本上一直都在同一所学校。 小学的时候,师父还会让司机接送她们,到了江映舟上初中,她们就坚决要自己上下学了。 因为再也不想在一群人的注视下走上贵得要命的豪车,然后第二天被偶然看见的同学再尊称一句“顶级富二代”。 所以,初中之后,她们每天就沿着洛河,慢慢走回家。 二十分钟的路程,正好是每天的黄昏时分。 天上是极漂亮的日落,映在河面上,碎成一片波光粼粼,正如古文里的浮光跃金,河道边种着柳树,柳枝垂下来,风一吹,轻纱一般地飘。 是很美很美,永远不会忘的画面。 这样一条绘着盛景的路,她们一起走了五年。 从刚上初中的小豆芽,一直走到两人出落得亭亭玉立。 越长大,两人就都越成熟,在师父新收的师妹们面前,冷着脸是常态。 但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偶尔看见河面上有人泛舟,这时候,她会轻轻碰一下江映舟的肩膀,扬扬下巴,说:“你。” 江映舟嘛。 每次这个时候,被众师妹评价为“最不好接近的人”的江小姑娘会点着头道:“是是是,谢师姐赐名。” “还记得呢?” “怎么敢忘啊~” 也是在这条路上,两人会从书包里拿出别人写给对方的情书,每次都是厚厚一沓。 “这周的汇总,拿去。江映舟你魅力挺大啊,就我同班那个关意然,为了求我给你捎她的情书,都恨不得开口管我叫妈了。” “关意然?” “就我们班挺漂亮,也经常考年级前十的那个女生。” “噢,她啊。” “哟,记得人家呢~是不是早关注上人家了?发展发展?” “呵呵,你的。说我魅力大,不知道是谁天天的天天名字和照片都挂在表白墙上呢。还有我们班的童欣,天天老公老公地叫你,知道我是你妹妹之后直接就管我叫妹了,好可怕。” “童欣?谁啊?” “上次艺术节她独舞来着,记得吗?” “记得,你们班那个舞蹈生是吧?” “哟,真记得呢~是不是早关注上人家了?发展发展?” “……因为她有一次直接当着我面叫我老公了,而且,还被师父看见了。” “那你干脆从了呗,人家多好看啊,虽然是舞蹈生,但文化成绩也完全不差,对你痴心一片的,连拒绝别人都说的是因为喜欢你~” “别乱说,我有喜欢的人。” “嗯?!谁啊谁啊谁啊,能让我姐心动的,什么神仙人物啊!诶……你应该不会告诉我,那那那师姐你就告诉我对方是男是女啊?” “女。” “哦~那我改天告诉童欣你确实喜欢女的,让她再争取争取。” “江映舟。” “我错了我错了……诶!师姐!姐~姐姐~别生我气嘛~你喜欢谁我帮你追嘛~” 姐姐。 在她那么多的师妹里,江映舟是唯一叫过她“姐姐”的人。 从前,方译姜和周时西常常争她的宠爱,每次,江映舟听见看见,却并不参与,只拿视线扫过一旁的她,再扬扬眉毛。 因为…… 江小姑娘知道师姐其实最偏向她了。 她也知道—— 别人有的,是师姐;她有的,是姐姐。 …… 川录闲闭眼,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 南江中浪花还在翻腾,像极了洛河的水。 回忆总是伤人。她以前认为这是个谬论,直到今天将此前种种尽数翻找咀嚼,才发现,这句话实在是个真理。 川录闲复而睁眼,动用意念让世界停滞。 所有声音熄灭,她顶着微红的眼眶,声音颤抖:“映舟……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见我一面吧。” 话音落下,一片寂静。 连风声也没有。 “映舟……”又一声唤。 川录闲哽咽,鼻头被江风吹红。 “姐姐很久没见过你了……” 她带着哭腔说。 第75章 你更喜欢北美还是欧洲? 她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江映舟了。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年初,江映舟生日的时候。 1月15号。 那天潮东飘了一点小雪。 潮东的冬天是会下雪的,只是不大,落下来的,只有盐粒一般的雪花,也稀稀拉拉的,连路面都盖不住。和宁北不一样。 连伞都不用打。所以川录闲那天也就没打伞。 她在中午到的潮东,规规矩矩坐飞机来的,前一天,还在祖国大西北帮人找尸骨。 上午十点左右到的,她没告诉江映舟,自己出了机场,打了车,先去kiton挑了一套浅棕色西装加米色大衣,再配了双鞋。 走出店门之后,川录闲还顺道进bv拿了个包。 一套下来,就是给江映舟的礼物。 因为江映舟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除了齐娓,川录闲就只能按着实用的标准给她送东西。 律师,一贯都是穿正装的。 买完了,川录闲就提着袋子,迎着飘雪,慢悠悠的,往江映舟工作的律所所在的写字楼走。 不远,几分钟就到,正好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楼下大厅里脚步声哗哗,川录闲站在门口,逮人。 她是掐着点来的。 两分钟过去,雪还在飘,川录闲眼皮一掀,瞥见个人影从自己眼前走过。 高,瘦,白,漂亮,头发挽在脑后,低低的,脖子被黑色的高领遮去大半,更显纤长,身上一件纯黑的大衣,脚下一双纯黑的高跟,红底。 随着人群出来,她是最出挑的那一个。 只不过走路时开小差,忙着和身边同事说话去了,头一偏,没看见一旁守株待兔的人。 川录闲看着刚擦着自己走过的人,一清喉咙:“咳。” 那人没理,依旧往前走。 小孩儿不认姐姐了嘿。 川录闲挑挑眉,拔高一点音量:“江律——” “卧槽真的啊!!!!啊啊啊啊啊!!!” 旁边一阵惊呼,把她的声音盖过去。 有点无语。川录闲抿唇微笑。 想了想,最后,她决定还是借助一下现代通讯工具,掏出手机,把电话拨出去。 两秒后,前面的人动作一顿,站住脚,摆摆手示意同行的人先走,然后点了接通,往路旁一撤,开始说话:“师姐,怎么现在打电话给我?” 第92章 “哦?不能打啊?那我挂了。”川录闲作势把手机拿远。 “什么啊!我就是问一句……你现在给我打电话,不会要给我惊喜吧~” 猜挺准。 川录闲低低回:“嗯,回头。” 江映舟一愣,随即转身,看见她师姐站在大门口,握着手机冲她笑。 很久没见过了。 连电话都没挂,她蹬着高跟鞋,哒哒哒跑回来,双臂一张,扑进川录闲怀里。 “喂喂喂,你女朋友不会生气吗?赶紧放开。而且你在律所也是这种形象?这要是让人看见,人设崩了就不好了吧。” “姐你不是说你没空吗?”江映舟不管她的话。 “突然有空了,”川录闲抬手把这人扯开,将手里几个袋子扔给她,“给。” 随意把袋子接过,江映舟并不关心里面的东西是什么,抬眼时看见面前的人肩膀上积了微雪,便抬手,轻轻把雪粒扫下去。 边动作,她边开口:“晚上和我们一起吃饭吧师姐。” 一句话了,肩上雪花被尽数拍落。 川录闲抱起双臂,眉尾上扬:“你和你女朋友?我去当电灯泡吗?再说了,你真舍得牺牲这一晚上的二人世界啊?我不信。” 就眼前这恋爱脑,怎么可能会愿意。 江映舟一默,两秒后,悠悠开口:“果然人不能想象出超出自己认知的东西。” “嗯?” “意思是,你没谈过恋爱,就不知道真正的二人世界是在什么时候。” “……?” 这下是真无语了。 “好啊好啊,江映舟你个小没良心的,我大老远过来想给你送生日祝福,结果你人身攻击我。呵,还吃什么饭,走了!明年生日再想见我这回事儿吧!” 嘴上是这样说,其实川录闲本来也没计划待多久。 毕竟江映舟现在是有女朋友的人,还是把生日这种时候留给她们两个人单独过比较好。 今天来,也只是想见她一面。 “真不和我们一起啊……” “真不要,走了。” 川录闲摆摆手,抬脚就要走,江映舟不情不愿地说再见,却见这说了两遍“走了”的人又退回来到了自己面前。 “我看你瘦了啊……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就算再忙,就算不饿也要吃,要是胃出了毛病,有你好受的。” “……有好好吃饭,也没节食,可能最近运动比较多才瘦的。” “噢,这样,挺好。那我走了。” 第三遍。 但川录闲没动,视线在江映舟脸上一转,看见这人双眼下隐隐的青黑,眉头皱了几分。 “你这黑眼圈怎么回事儿啊?熬夜啦?知道江大律师忙,但能别熬夜就别熬夜,越熬越丑,还亏身体,你说你要是变得又丑又虚的,人齐娓还愿意要你吗?” 恐吓式关心。 江映舟沉默不语。 “听到没?”川录闲出声叫她。 “……娓娓和我一起熬的。” 听见这似有深意的话,川录闲动作一顿,双眼眯了半分。 得,又被嘲讽了。 “哈,你有女朋友你了不起,熬吧熬吧。我真得走了。” 第四遍。 这一遍倒是真心的,川录闲双手揣进外套口袋里,不再看江映舟,抬脚往前,没有一点儿往回倒的趋势。 走了两步,衣角被拉住。 川录闲站住脚,看见江映舟微微歪头看着自己。 “干什么?”她问。 “姐……你还没有对我说生日祝福。” “多大人了,你不嫌矫情啊?” “不嫌。” 看着眼前这穿得一身干练精致的人眼巴巴地向自己要生日祝福,川录闲神思一飘,想起小时候第一次给这人过生日时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都二十年过去了,还跟小时候一样。 不知道她是怎么在别人面前立的高冷人设,真能装。 心里揶揄完,川录闲脸上挂着笑,抬手,在眼前这“高冷禁欲”的江大律师脑袋上拍了两拍。 “生日快乐,小舟。” 小舟。川录闲一般不这么叫她,在以前,看她不高兴了来哄人的时候才会这么叫。 江映舟松开她的衣角,再次往前,松松挂住眼前人。 “谢谢姐姐……”她声音放软了说。 川录闲低低嗯了一声,权当对这拥抱的回应。 没过几秒,江映舟自觉放开她,却顿了顿,然后单手在衣服口袋里摸索。 “怎么了?”川录闲看着她的动作,心里疑惑,“……你不会把鼻涕蹭我衣服上了吧?” 这样想着,川录闲微微低头,待看清之后,略微无语。 ……这人把口红蹭她衣服上了。 …… 那件被江映舟蹭上了口红的衣服,是略厚的白色皮质外套,口红擦一擦就掉了,所以她也就没扔。 现在却也没带在身边,应该,被她放在了宁北的家里。 耳边仍是空寂,是找不见尽头的辽远。 艰难回想完上一次和江映舟见面的画面,川录闲深吸一口气,却觉身上脱力,恍若是要直直栽到地上去。 她伸手,紧握住江边的围栏,而后勉强挪动双脚,将全身重量都压到身前围栏上。 眼前的江水也停滞,翻了一半的浪留在空中。 “小舟……不会被拍到的,你就来见我一面,好不好?” 声音还是抖的,说话时,泪珠不断沿着泪痕滑下。川录闲低头,双手掩住满是泪水的脸,凝滞的日光之下,她的肩膀不断颤抖。 人总以为还会有下一次见面,也以为下一次见面会像上一次一样以惊喜开篇以不舍结束。 但凭什么呢?“下一次”凭什么永远等着人去光顾呢?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的“下一次”。 而“再见”,是普遍到众人都信以为真的谎言。 很多时候,最后一面都在悄然流逝,并不像课本中《最后一课》那样的有意义,也不像戏剧中死别与生离那样的催人泪下感伤不已。 它很平淡,甚至像是一碗白开水,喝完之后,嘴里什么味道也没有。 “姐……” 极致的安静之中,一道颤颤的声音传来。 川录闲蓦然回头。 五步之外,站着个人。高,瘦,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上身一件浅棕色卫衣,腿上是牛仔裤,脚下一双高帮帆布鞋,看上去是几十块钱的便宜货。 和以前截然不同的穿搭,也许是故意的。 川录闲站在原地没动。 那人也不往前,杵在原地,阴影之中的眼睫垂下又抬起,反复几遍,最后,她抬手,取下遮盖面容的口罩。 一张熟悉的脸露出来。 但说熟悉,却也陌生。 从前的江映舟,一直都很漂亮,身上气质是被师父养出来的富家大小姐气质,就算再累,也从未憔悴过。 现在看去,只觉眼前这人形如枯槁,瘦到双颊都凹陷,双眼下的青黑瞩目,远远看去,好似都能看见她眼中红血丝遍布。 好像,是马上就要碎裂的脆弱枯枝。 川录闲静静望着眼前人。 她知道,面对这人的所作所为,她刚见到这人的时候就该痛心疾首地斥责。 但她没有。 她只是在两人相对无言良久之后,抬脚走到江映舟身前,站定,在面前之人无措的目光之下,抬手—— 在这人头顶拍了两拍。 “没有好好吃饭,也没有好好睡觉。”川录闲轻声说着自己看到的结论。 没有斥责,没有痛心疾首。 江映舟声音哑着:“姐……” 说话时,她低着头,不敢看川录闲的眼睛。犯错的人一贯会是这样的反应。 “嗯。”川录闲低声回应。 应完声,她将手收回,又抬手,把自己脸上泪水轻轻抹去。 “姐……我——” “小舟,你更喜欢北美还是欧洲?” 川录闲声音很轻,很低,近乎气声,没有抖,稳稳当当地将江映舟想要说出口的话截断。 是一个问题,也是一个答案。 尾调融进安静里。 极致的静默冲击大脑。江映舟倏然抬眼,对上那双罕见红了的眼睛。 第76章 一换一。 ——你更喜欢北美还是欧洲? 北美,欧洲。 思绪在这两个地名上流转,江映舟一时呆愣,她想睁大眼睛,却像是完全不能动弹。 今天她师姐来这儿,必定早已知道她此前犯下的罪孽。而她决定出现时,也已经做好了面对师姐痛心疾首的斥责的准备。 就算川录闲打她一巴掌,她也完全能够接受。 尽管她师姐从来没有打过她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被师姐暗暗偏爱的那一个。 第93章 八岁那年,她不小心打碎了师父新拍回来的吴宋青花纹绣盏,这件东西,一周之前才被师父带回家,至于价格,几百万?几千万?或者说实际是要上亿,她不是很清楚。 只知道这些单位,把她卖了可能都赔不上最便宜的那一个。 落地的时候,原本完好的瓷盏在她眼前碎裂成片,耳边哗啦啦的,像是海水要将她掩埋。 完了,会被丢掉的。她当时这样想。 不过她没有被师父丢掉。 因为在她愣神的时候,师姐跑进来,看了她一眼,再看了地上的狼藉一眼,没有思索,对她说让她快走,她呆呆地叫着师姐,师姐只让她别害怕。 不计后果的顶罪。这或许也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事情,但人又不是上帝,没有办法在心里永远保持中立。 那次之后,她就明白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师姐说的那句“以后我罩着你”不是假话。 只不过这一次,她知道自己有多可恶,也知道自己罪该万死。 所以,她以为师姐不会包庇她。 但这只是她以为。 “姐……你……”江映舟艰难出声,喉咙都像是被一只大手紧捏住。 难以置信。她宁愿师姐不要包庇她。 如果师姐极尽愤怒地训斥,或者说抬手指着她的鼻子痛骂,哪怕……哪怕只是神色之间流露出一丝痛心,不用多的,一丝就够。 那她心里此刻,也不会被铺天盖地的愧疚挤满。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人的劣根性吗?面对指责与斥骂,总是不服的,总是想要证明自己是对的;而面对亲近之人毫无底线的包容,原本都已经决定彻底堕落的想法又会被无边无际的后悔替代。 所以世界上会有激将法这种东西,也有“感化”这一有些荒谬的词。 这到底是不是劣根性江映舟不知道,她只知道,川录闲——极少哭的人,为了她,红透了眼眶。 身后是南岛似被血染了的夕阳,一副浓墨重彩的画。 江映舟往前,扑进川录闲怀里,声音被泪水浸透:“姐我错了……我错了……” 她其实也不知道现在认错有什么意义,毕竟罪过都已犯下,因果早已酿成,这些东西,不是她一句“错了”就能一笔勾销的。 罪人就是罪人。 “所以……”川录闲抬手,轻轻搭上怀中人的脑袋,“……更喜欢北美还是欧洲?” 江映舟哭声一噎。 “姐,这不重要……这不重要了,我没有办法继续活下去了,我是个罪人,报应不会放过我……” “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我不会再干这些事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想在南岛陪娓娓,到了该死的时候我就……就……” 话音一顿,江映舟声音放轻:“就去死……” 她们最知道身上有罪孽的人会是什么下场,罪孽越深,死状越惨,这是不可破除的规则。 在哪里都一样。 到了国外或许能逃过警方的抓捕,但不能逃过天地降下的刑罚。 川录闲,应该最知道这个道理。 但她为什么要问第二遍? “江映舟。”川录闲平平唤她的名字,像在回忆将这个名字赠予她时的情形。 “嗯……” “我是你师姐。”川录闲接着说。 一句陈述事实的话,江映舟却想不通她这个时候强调这件事的目的。 川录闲抬手又放下,再次在江映舟头顶拍了两拍,动作时,她低声说:“所以……会的东西要比你多一点。” 话音未落,她把在自己怀中啜泣的人推开,十指交缠,瞬息之后,天光大亮恍若正午白昼! 江映舟怔愣一瞬,双眼被骤然强烈的光芒刺得睁不开,她眯着眼,忍着双眼难受想要迈步往前却发现自己一步都不得动弹! 待眼中难受消减,她睁眼,看见自己被熟悉的法阵银光禁锢! 圣洁的银白光芒,正是川录闲所学术法的外象! 和几天前凌晨时想要将她抓获时一样的招数,但此时此刻,江映舟直觉她师姐如此这般并不是想要将她送入警局。 “姐!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 惊慌的声音戛然而止,江映舟看着几步之外川录闲的动作,顿觉心脏停跳。 那个指法印记…… ——会的东西要比你多一点。 原来多的这一点,她师姐指的是移转因果罪孽的办法! 将他人需承的报应揽到自己身上,还对方纯善之身,让自己万劫不复,不算邪术,却极少人愿意去实施这“一换一”的游戏。 这是不计后果的顶罪! “不、不要!姐!这是我的错,和你没关系!” 江映舟极速喘气,脸上泪水遍布,她伸手想要离川录闲近一点,却无论怎样,都还差着半米距离。 本就枯瘦了的指节极力往前张开,更如落光了树叶的黄梅花枝。 “姐!不行!不能……这是我的错,你不能替我受过!姐……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活……不可以……真的不行!” “你、你不是……唯因!万一你要是走了,那唯因怎么办?!你就让她再做回一只孤魂野鬼吗?!听方译姜说她娇气得很,要是被别的小鬼欺负了怎么办?” 川录闲眼眸一抬。 指尖银光流转不停,无形的因果罪孽在缓缓从江映舟身上剥离,空气似是被热浪灼烤,目光望过去,能看见透明的波浪翻滚流淌。 这是世人避之不及的罪孽。 只一眼,川录闲就垂下眼睫。 “映舟。”她在江映舟歇斯底里的间隙出声。 江映舟只知道摇头,声音颤抖:“姐……不要……真的不要,我求你了……” 说着话,她再次尝试往前迈步,脚下的银光却比铁链还要牢固,紧紧箍着她的双脚,将她死死定在原地。 看起来,是要等一切落定之后才会放开她。 学过的所有招数都没用,在她师姐的法阵之下,她的任何动作都是在负隅顽抗。 “姐……姐……” 江映舟跪倒在地,膝盖在地上磕出闷响。 原本就是她的错,这完完全全就是她的错,却到最后要师姐来替她“顶罪”。就算真的能逃过警方,那她也无法安然自在地继续生活。 怎么能继续活着,她害死了她的姐姐。 光是想象,江映舟已然浑身颤抖。 身上是落入极夜之境的冷,刺骨的冷,仿佛要将她每寸肌肤尽数冻裂,血流好似停滞,堵在血管里。 暖黄日光静止,其间暖意都像是被抽离。 眼前环绕在川录闲身边的银光渐渐变得昏黑污浊,像是山顶那一捧最干净的冰雪落入脏污泥潭。 亦如月亮坠落,皎洁辉芒跌入群山掩饰的黑暗。 这是最刺眼的画面。 江映舟跪在地上,仰头望着川录闲:“姐……我去自首,我去自首。你停下!停下!” 泪水不管不顾地落,她声嘶力竭地吼。 “姐!我真的求你了……不要、不要……” “映舟,”川录闲终于舍得再次开口,“这是我愿意的。” “可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娓娓已经走了,你要是再离开……我没有办法活!我没有办法活下去!” 川录闲又不说话了。 她静等着身上背满罪过。 她其实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仔细想想,好像也不太周全,包庇犯人,罔顾法律,逼迫江映舟活下去。哪一方的想法与目的她都没考虑。 所以,也没有太伟大。她只是不想再受自己内心的折磨。 人都这样吧,最喜欢打着为别人好的幌子满足自己的目的。 心中在自我嘲讽,川录闲看着眼前跪倒在地的人,眉头轻皱:“映舟,不要再做错事了……” “我不会了……不会了,姐你停下、停下……” 没有别的办法,江映舟只能一遍遍地哀求。 “起来,地上凉。” “姐……我求你了……不要。” “没事的。不要哭,齐娓如果知道,她会很心疼的。” 川录闲神色如常,唇角甚至还挂了两抹温柔的笑意,她温声安慰着江映舟,法阵却还牢牢箍在这人脚下。 “主上……” 突然,一道飘渺的声音传来。 川录闲皱眉,同时,她感觉到缓缓转移的因果罪孽不是变成了她身上的枷锁,而像是在向她俯首称臣! 主上? 却没料到这一瞬间的神思恍惚被江映舟抓住! 刹那间,法阵被破开,川录闲回神,却看见江映舟的身影在瞬息之间消失不见! “映舟!” 话语砸进虚无的空气,没人回应。 - 吃完饭,白梳月把盘盘碟碟都放进洗碗机,把模式设置好,她打开水龙头冲了冲手,然后就这么甩着手走出厨房。 第94章 客厅里唯因和罗漫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电视里依然是之前那个综艺。 她走过去,拿起茶几上洗好的车厘子往嘴里塞。 “你说你师父今晚来接你不?”罗漫秋抱着一抱枕,悠悠开口。 唯因摇摇头:“我不知道。” “这要是不来,那她……要和那个朋友过夜啊……” 罗漫秋心里轻啧。不是她恶意揣测挑拨,这就是事实嘛。 “唔……”唯因呼出一口气,“可能吧。她要是不来,我就自己回酒店。” 可能吧? 见唯因一脸平淡的模样*,罗漫秋再偷啧了几声,啧完了,心里却还是好奇,干脆问了出来:“她经常和别人过夜啊?” “闭嘴吧你。” 白梳月坐到沙发上,出声打断罗漫秋这问得奇奇怪怪的话。 被这一打断,罗漫秋意识到自己刚才那问题确然奇怪,便住了嘴,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几人之间暂时安静下去。 倏地,电话铃声响起。 是罗漫秋的手机,她伸手,把手机从茶几上捞到手里,看见来电人的时候,眉头皱了皱。 “怎么了?”她接起来,直接问。 “江映舟!” 听见这个名字,罗漫秋唰地站起身,语气沉下去:“说清楚。” 对面那人显然激动,再喘了好几次气之后才将音量拔高八度回答: “江映舟来自首了!她来自首了!” 第77章 杀了所有人。 审讯室里,冷白灯光大开,监控摄像头安静工作,一整面墙的单面玻璃印着人影。 江映舟坐在审讯椅上,转头,看见自己在镜中的身形。 消瘦,憔悴,形容枯槁,像是从坟里爬出来的,而一个多月以前,她还不是这样的。 齐娓去世之前,她最喜欢的西装牌子是kiton,最喜欢的香水是armani的玉龙茶香,最常穿的高跟鞋是cl的那双kate85哑光黑色红底高跟,上一次和川录闲见面时穿的就是这双。 偏好带有甜味和坚果味的白兰地,配青提的朗姆酒排第二。咖啡喜欢喝意式,加双倍奶。喝茶喜欢喝峨蕊,半冷不凉的时候最好。碳酸饮料里,最喜欢七喜,喝的时候要加一片柠檬和两块冰。 不吃葱姜蒜,不吃口感太绵软的所有东西,不知所有带苦味的东西,一点点都不行,不吃番茄味的所有东西,但经常生啃番茄。 “哟,开始挑食啦?说明你师姐我把你养得多好啊。”很久以前,川录闲这样说。 “以后长不高不能怪我啊。”也是很久以前,师父这样说。 “你太难养活了。”三年前,齐娓这样说。 她承认,她有些时候确实有点挑。 但那都是以前了。 从她动手取了第一个人的性命以后,这些喜好,都不重要了。 家,很久没回过了,不管是和齐娓一起住了几年的那套临江大平层,还是师父给她买的半郊位置三层带地下室的独栋别墅——从本科开始到硕士毕业她住了好几年的家。 那些喜好,恍若在一夜之间消散完全了。 在东江边,有一家她很喜欢的法餐厅,以前她和齐娓至少两周要去一次,齐娓死后,她再也没去过了。 一半因为警方,一半因为自己。 这一个多月,以前常穿的衣物鞋子她全留在了家里,重新买的,都是几十块钱的便宜货。 为了躲避警方——尽管她一直觉得那群唯物主义警察一辈子也不会找到蛛丝马迹。 但反正她也无法工作,顺便消失也没什么。 以前常去的餐厅也再没光顾——比如那家法餐厅,全换成了路边连空调都没有的苍蝇馆子。有一天她从碗里吃到一只小飞虫,完好无损的,她只看了一眼,动手把这东西挑出来放到桌面上,然后很淡然地付钱走了出去。 在这样的生活里,她一直很坚定,她要让齐娓活过来。 哪怕等着她的是万劫不复。 又有一天,在南岛,一个公园里,正午的日光白到像是最大瓦数的白炽灯,不留余地地洒下来,照得人连影子都没有。 她坐在一个长椅上,望着面前被风带起轻波的湖面,呢喃道:“娓娓……” 这个公园,齐娓带她来过。 在那时候,她依然很坚定。 甚至可以说是,在察觉到张波父母的坟被挖开的前一瞬,这个念头从未动摇过。 那是凌晨,她睡不着——齐娓走了之后她就老是失眠,睁眼盯着头顶天花板出神时,她察觉到有人动了她之前放到那坟里的东西。 她立马去了,但被川录闲给定住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那是她第一次动摇。 她不是没预想过师父和师姐知道这件事之后的反应,但那都是想象。隔着黑雾和川录闲见面时,她才觉得,自己好像真的错了。 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有想。 脑子里只有害怕这一种情绪,但并不是因为害怕被抓,而是害怕,师姐当场知道凶手是她之后眼中或许会流露出的惊诧与痛心。 人真是个矛盾体。 当时害怕师姐觉得痛心,现在又想要师姐觉得痛心。当时费尽心思跑了,现在又主动到警局来自首。 开始是为了娓娓——或许是为了她自己,结束是为了师姐——或许也是为了她自己。 有三个人比她自己的生命重要。 齐娓,师姐,师父。 她可以为了齐娓牺牲她自己,但不能为了她自己牺牲师姐。 所以,她会坐在这里。 对与错,可笑与不可笑。都已经不重要了。 江映舟垂眼,缓缓回头,视线落到自己瘦削的手腕上。 腕骨突出,好似只有一层皮肤附在骨头上,看上去是会低血糖的身体,不过她还没有有过晕倒在大街上的体验。 身体尚可。莫名其妙的一个联想。 她轻笑了一下。 “你为什么要来自首?” 见眼前这枯坐良久的人有了反应,罗漫秋略微压低声音,对着这十恶不赦但又来自首的凶手发问。 听到对面警察开始问询,江映舟抬眼,望进罗漫秋的眼睛。 看了半晌,她面无表情说:“罗漫秋。名字挺好听的。” 罗漫秋略微皱眉,但不过半秒,眉心就又舒展开。这人既然有本事悄无声息取人性命,那知道她的名字也不奇怪。 顿了一下,江映舟接着开口: “可惜是个废物。” “你!”罗漫秋旁边的同事出声以作警告。 被呵斥了一句,江映舟面上神色毫无波澜,她张开双手,蜷曲了两下十指。她的手指是极好看的,修长白润得似玉。 审讯室里冷白硬挺的灯光照上去,又衬得这双手像是瓷做的。 “难道不是吗?”把视线从手上收回,她略微歪头,眨两下眼,轻声问。 空咽了一下之后,她接着说:“要是我不来自首,光凭你们这群废物警察,能抓到我吗?” 语气极尽轻蔑,仿佛对面的警察才是受她审讯的那一方。 “而且,就算我现在坐在这里,我要是想走,你们这群废物也拦不住我。” 每句话都带“废物”这二字,她对警察的敌意比想象中要大。 心中在思索,罗漫秋并不因为她的贬低而有什么愤怒情绪,只再问了一遍:“那你为什么要来自首?” 对面的人沉默。 毫无预兆的,审讯室里变得很安静。 灯光都似凝滞,被冻住一般将这间不算大的房间挤压得空气稀薄。 良久,江映舟低着头出声:“你知道娓娓是怎么死的吗?” 罗漫秋一时噎住。 虽然说审讯时不能被嫌疑人带着走,但这句问,罗漫秋觉得,不能不回答。 “关于齐娓的事,我们很抱歉。” “你们当然该抱歉。宣传警方宣传得那么好,官方账号上天天吹贡献,次次说伟大,我看着好恶心啊。既然那么强大,怎么还会放任网暴发生?你们的网警呢?死的吗?还是说这些年来发生过的这些事,因此丧命的这些人,根本就不值得你们放在心上?” “请你注意言辞。”罗漫秋身旁的同事出声提醒。 “注意言辞?”江映舟嗤笑,“你好意思对我说注意言辞吗?你怎么不对那些人说注意言辞?不敢吗?还是根本不想管,觉得这不重要?” 她往后靠,脊背重重砸向椅背。 仰头,光照到她凹陷的脸上。 下颌锋利得像是刀刃,本来不突出的喉结因为太瘦而显出形状。 “罗警官,请问你真觉得你们不废物吗?” 这是一句利刃似的问。 罗漫秋很想说她们当然不是废物,但是在齐娓的死面前,她没有办法特别有底气地说出这样的答案。 她一直很痛恨网暴这种事,也一直很想有相应的措施法案能遏制这种事件的发生。 第95章 但很可惜,到现在为止,并没有一个特别有利的法案或者说是法律能让肆意敲击键盘的那些人感到害怕。 这就导致,面对这种事,警方几乎什么也不能做。 看着一个鲜活生命逝去,想要去挽救,但做不到,不就是废物吗? 罗漫秋脸眸,心中思绪环转,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被这人说的话影响,便不作声,索性用沉默应对这质问。 “娓娓她很优秀。” “我们清楚这一点。” “那一天,在南岛。” 话锋骤然转变,罗漫秋看着对面那人,竟看见她眼角有泪珠滑下。 “我们本来住在潮东,这个你们肯定知道,那个人死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你们肯定也查到了。” “我让她不要看,她答应了,但她怎么可能不看呢?有一天晚上,不,应该是凌晨,具体几点我不知道,我醒了,身边没人。” “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那个时候。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跌跌撞撞地跑到客厅,看到娓娓坐在地毯上,我才稍微放心了一点。她当时就坐在地毯上,抱着膝盖,窝在沙发一角,手机被她放到面前的茶几上,屏还亮着。她在特别小声地哭。” “就是那种,特别压抑特别压抑的那种……哭。我当时想把所有人都杀了。” “我就走过去,帮她把手机关掉,我说……娓娓,我们去睡觉好不好?她不说话,只扑过来,抱着我,用哭腔叫我的名字。” “她叫我江映舟,映舟,舟舟,江道来,道来——娓娓道来的那个道来,我之前和她说我去改名叫江道来好不好?” “那天晚上,她是哭着睡过去的。” “我真的想把所有人都杀了。” “后来她说想回南岛住一段时间,她是南岛人,小学是在南岛上的,后来才跟父母一起去了潮东。我请了假,和她一起回了南岛,就住在她之前读的小学的附近。” “南岛实验,她的小学在那里读的。回去之后,她的心情好像确实好了一点,还带我逛了学校,她说学校没什么变化,又说可能是自己记不清了。” “后来,8月15号,你们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吧?” 说完这句,江映舟像是被抽干力气,缓了半晌。 “那天晚上,大概九点吧,娓娓说她突然想吃糖炒栗子,要我去给她买,我刚开始没答应,我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她哪怕一个瞬间。” “她就冲我撒娇,她知道我抵抗不了她冲我撒娇。我也看她心情好像还不错,最后就答应了。” “我为什么要答应呢?” “我就出门了,找了一圈,大概半个小时,买到了糖炒栗子。我就回去,然后……她不见了。” “她不见了。” “桌上有一张纸条,写着:对不起,是我太脆弱了。” “那晚后来的事,我不是很记得了。只知道,娓娓,是在我眼前跳下来的。” “她一直都很瘦,也不爱运动,我每次抱她的时候都觉得怀里其实只有一片羽毛,很轻很轻,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了。” “真的很轻很轻。” “一片羽毛一样,就那么飘下来了……” “就那么……飘下来了……” 声音也轻得像羽毛,飘在空气里,落不下,扬不上。 江映舟呢喃着,泪水不断从眼角滑落,眼底找不见情绪,或者说太多情绪混杂,最后只有一片空茫。 没人说话了。 无人之境般的安静。 倏地,门被推开。 罗漫秋转头,看见是川录闲走进来,她赶紧压低声音问:“您有什么事吗?” “出去。”川录闲站定,沉声道。 这是几天以来她第一次以命令的口吻说话。 罗漫秋一愣,再问:“为什么?” 却没想到川录闲不回答,径直迈步越过审讯桌站到江映舟面前,双手一撕,将一颗糖塞到这人嘴里。 “川录闲!”罗漫秋惊呼。 这完全是不合规的举动! 听见这样一句喝止,川录闲微微回头,声音冷肃:“劝你安静一点。” 空气好像都被这句话冻住。 罗漫秋怔了半秒,而后皱起眉头,拔高音量:“你要干什么?!你给她吃了什么?这是违规的你知不知道?!” “闭嘴。” 话音未落,川录闲抬起右手,指尖银光窜动宛若游龙。 “要不然……我也想要杀了所有人。” 第78章 我死了,是能去陪她的,对吧? 江映舟入狱了。 在警方的公告上,她被叫作江某,因为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执行日期在她本该死去的前一天。川录闲知道。 川录闲被关了二十天。 首先是因为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审讯室,喂给了江映舟一颗葡萄味的硬糖,然后站在她面前,说:“你可以活下去,齐娓也希望你活下去,你知道他们都是蠢货,不可能找到你。” 她说话的时候微低着头,长长的眼睫垂着,侧脸在灯光下白得没有血色,外套盖住她的肩,也是极为瘦削的样子。 指尖捏着撕开了的糖纸,手肘在轻轻地抖。 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旁人都无法迈动半步脚,罗漫秋站在原地,紧拧着眉头,双手撑在面前的桌子上,手掌被压得发青。 唯因坐在单面玻璃后面,有些呆。 眨了眨眼,脚底在地面上蹭了两下,她摸摸自己光滑的膝盖,觉得在空调二十二度的室内穿短裤不是个明确的选择。 再回神的时候,看见江映舟摇了摇头。 江映舟的鸭舌帽被没收了,摇头时发丝轻轻摆动,眼神也抬起来,没了帽檐的阻碍,混着湿润的水汽落进川录闲眼里。 硬糖被她用舌尖抵到牙齿一侧,那一边的脸颊鼓起来一个小包。 “师姐,我不要,不要活下去。” 川录闲伸手把她的发丝撩到耳后,温声说:“映舟。” “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本来就该死的,这是我的错,是我的因果,和你没关系,你不能……不能代替我……” 说话时的语调很轻,是哽咽着说的话,江映舟嘴角不受控地往下撇,显出几分和场景完全不相符的可怜。 泪珠从眼角滑落,被冷光照得晶莹。 “而且,而且在被审之前,我在待的地方睡了一觉,姐你知道吗?这应该是我在娓娓走了过后睡得最舒服的一觉了,而且我还梦见她了,我看见她在我们第一次遇见的地方,穿着那天穿的一条浅蓝的连衣裙,望着日落,然后对我笑。” “她向我走过来,说,你好,可以加个微信吗?我们就是这样遇见的。其实我当时拒绝了她,我说,我说抱歉,不加陌生人,她听见之后愣了两秒,反应了一下,之后再张嘴把手机往前伸了伸,应该是想再问我一遍,但我跑了。” “我说我有事,就走了。” 后来她们又莫名其妙三番两次地遇见,她还和齐娓一起去了祖。国西部的雪山,其实没约好,偶然碰上的,齐娓甚至是和爸妈一起去的,在雪山脚下的小镇上抓到穿着冲锋衣喝咖啡的江映舟。 在帐篷里,温暖的气息裹着齐娓,她的面貌浸在昏黄的灯光里,眼睛是琥珀色的。 她抱着膝盖坐在离江映舟一米距离的地方,盯着她,然后糯糯地唤:“江映舟。” 耳边风雪在纠缠,江映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溺在了那一秒的琥珀里。 “但在梦里,她说要加我微信,我答应了,可是,可是她就不见了,她就不见了。” “为什么呢?姐,你说为什么呢?” “是不是,其实她在想我呢?” 江映舟神色怔忪,视线里有些无助,被铐着的双手虚握成拳,一滴泪珠从下巴落下。 “我死了,是能去陪她的,对吧?” 其实不能。川录闲知道,江映舟本来也知道。 可能不能又不太重要。 川录闲张嘴,却默了两秒,最后闭上嘴,唇角抿着,点点头。 两人没再说话。 最后,江映舟的糖吃完了,脸颊上的那个小包消下去,她望着川录闲,说:“师姐,不要告诉师父好不好?” 川录闲空咽一下:“你知道的,师父能知道世界上所有事。” 没有任何一件事能瞒过师父。 “那……”江映舟缓慢地眨了一下眼,“那……那就这样吧。” 她又想起那件被她打碎的吴宋青花纹绣盏,师姐替她顶了罪,师父当时只说那不贵,但后来师父和她说,不会抛弃她的,别害怕。 师父知道世界上所有事,所以知道其实“真凶”是她。 这次也会知道的。 而且她背叛了自己八岁时说以后再也不犯错了的誓言。 值不值得呢?好像不能用值不值得来界定。 第96章 江映舟把脑袋低下去,声音闷着:“姐,你走吧。” 这是她和川录闲说的最后一句话。 审讯室里安静下去,川录闲的视线依旧落在江映舟的头顶,轻柔且沉重,她捏着糖纸,在出神似地静默了半晌。 半晌过后,抬头看了眼泛着冷光的灯,也抬手抹了一下眼角,再然后,按着江映舟说的,走了。 一时人声嘈杂,有惊呼有哗然。 川录闲出来牵上唯因,面色冷峻地往外走。 这一个插曲其实不足以让川录闲被关上二十天。 第二个原因是,在她一言不发大跨着迈步的时候,旁边一个警察走过,目光落在她身上,有轻蔑有厌恶,还有一声冷笑,从喉咙里哼出来,尖刀似的。 他单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右手摸着脖子道:“这种人就是这样的。不过仗着自己会点封建迷信。” 川录闲停住脚。 唯因感觉到握在自己手腕上的力道渐渐松了,冰凉的手指从她腕间放开,她望着川录闲的半侧背影,看见眼前人僵滞的眼球微动了下,接着转身,凝着说话那人。 还是没有说话。 两秒后,川录闲抬脚,把那警察一脚踹到墙角!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已然飞身过去,拳头在对方身上砸出闷响! 没用任何术法能力,只用拳头把对方打得浑身伤痕鲜血淋漓。 半分钟之间,已是没了抗拒的声响! 川录闲一手揪着已经半昏不昏的人衣领,一手抬起来,暗血从她指尖流到手肘,身上的外套已经被溅出来的血染得红了半边。 这种人,哪种人? 没有人有资格来评判。 那男警察神志不太清醒,鼻腔和嘴里都溢出血来,脸上青红交接,双手双脚搭在地面,指节抽动。 川录闲盯着他有些混沌的双眼,一字一句说: “我不靠封建迷信,也能把你打到死。” 说完话,松开衣领,在那警察脑袋磕到地面上的声响里,她站起身,看着跑过来的其他警察,伸出双手。 “离死还远,”她瞥一眼躺在地上的人,再盯着面前的警察,“拷上。” 咔哒两声,川录闲带上手铐。 金属的手铐有些分量,她抖抖手,问:“关多久?” 面前的小警察有些哆嗦,声音隐约带着颤:“这个……这个不一定。” “嗯。” 简单应了一声,川录闲沉默下去,面色没什么变化。 走了两步,她停住,开口:“把我手机给我。” 刚刚收走她手机的小警察踌躇两秒,抬眼看见自己领导点头,这才把手机递到她手里。 川录闲右手接过手机,解开锁屏,站在原地约莫半分钟,周身气质像是凝滞住,旁边的小警察背着手,喉头滚动几下。 到底是谁应该紧张啊?小警察抿住嘴,在衣摆上擦掉掌心的汗。 半分钟过后,川录闲关掉手机,抬头,手带着手铐翻转一圈,掌心向上,勾了勾手。 朝着唯因站的方向。 唯因从她踹飞那个警察开始就没挪过脚,站在原地,双手垂在身边,没什么惊惧也没什么震惊,只乖乖地待着。 眨眨眼,反应过来川录闲是在叫她过去。 川录闲。唯因在心里轻轻念她的名字。 怎么会有人在衣摆带着血,脸上带着血,原本如玉一般的双手也带着血,原本细长修润的手腕上带着手铐的时候让你去到她身边。 很不合时宜地,唯因觉得,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她更懂得如何俘获人心了。 唯因站在原地望着她的手,看上去愣愣的。 叮咚。手机一震一响 从呆滞里回神,唯因先收回视线,再伸手把手机从短裤兜兜里拿出来,点开微信,看见最顶上川录闲的头像上带着一个小红点。 她点进去,看见川录闲又给她转了五万块钱。 第一次给她转钱是在她刚跟着川录闲的时候,川录闲说小钱,给她备用。 她其实到现在几乎还没用过。 看清钱的数目,唯因把手机揣回兜兜里,小跑到川录闲面前。 她在距离川录闲半步的地方站定,露着的双腿依旧有些冷,脚踝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咬了一个包,已经红肿起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咬的。 “川录闲。”唯因微微仰头看她,声音低低地唤。 耳朵里听见这句,川录闲盯着唯因左眼下那一颗小痣:“把钱收了,照顾好自己。你有姜姜的联系方式,这段时间有什么事可以找她。” “川录闲……” “怎么?” 唯因伸手,把被手铐拷着的双手握进手里,摸到有些黏腻的血,尚且还温热,指腹在泛红突出的关节处摩挲,动作软软柔柔的。 些微泪花从眼底渗出来,眼角红了。 眉头颦起几分,唯因望进川录闲眼底,问她: “疼不疼?” 肯定,很疼很疼的,心里也是。 殷红从眼角晕开,眼白染上柔雾般的粉,唯因眉梢往下落了落,抿着嘴角,胸腔里有柠檬被啪叽啪叽踩碎,酸酸涩涩的。 声音浅浅,和视线一般关切。 川录闲双手一滞。 她略低头,眼光落在唯因轻撇的嘴角,而后用近乎于气声的声音叫她:“唯因。” 听见自己的名字,唯因应声:“嗯。” 之后川录闲默下来,呼吸静静流淌在空气里。 三秒钟。 她低下头,吻上唯因的嘴角。 并非一触即分与极尽缠绵,冰凉的唇印在嘴角,温柔克制,是一个安慰。 唯因还没来得及知道发生了什么,川录闲已经退开,脸上带着溅起来的血,问:“会来接我吗?” 叮。唯因脑子里停滞的思绪开始流动。 她抬手摸摸嘴角,被川录闲吻过的那一边,眼睫扑闪,重重点头:“会,我会的。” “嗯。”川录闲跟着她点头。 说完话,川录闲跟着警察去该去的地方,走到一个连廊的时候,骤降大雨,雨水铺天盖地,天色被乌云遮掩得黑沉。 她抬眼,从连绵的水幕间往上望,看不见天的高远。 “下雨了。” 这应该,是潮东今年最后一场如此突兀的雨了。 第79章 落幕与终结。 江映舟,在十月中旬的某一天,在一声枪响之下离开人世。 那一天没下雨,日光从厚重的云层里透出来,经过雾的时候,幻化成朦胧的光影,在高远的天里舞成灵动的诗。 同样的天色,曾经齐娓趴在她的肩头,伸出一只手指着飘飘摇摇的光,说:“看!达。利。园效应!” 她当时有些疑惑:“不是……丁达尔效应吗?” 听见她这样问,齐娓收回手,双手圈着她的脖颈,撅嘴不满地看她:“这是一个梗,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哼,好没意思。” 齐娓放开她,缩回自己的座位,正好老师给她发了文件让她看看,她立马点开,垂着脑袋不管江映舟了。 整整五分钟,没和江映舟说一句话。 “你觉得,我没意思了吗?” 然后接下来整整五个小时,江映舟没和齐娓说一句话,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偷偷抹眼泪。 齐娓在门外快跪下了。 最后齐娓实在没辙了,电话打到川录闲那里,求姐让江映舟开门。 “你和齐娓吵架了?”川录闲依言打给江映舟。 “她说我没意思。” “……所以你就五个小时都没理人家?” “嗯。” “神经病。” “……” “开门。” 她最听师姐的话,所以不得不开。绝不是她想开。 再然后,她就原谅齐娓了,一看到齐娓她就原谅了。 这大概,是一年前的事。 那个时候,她觉得世界上没有比她更幸福的人了。 江映舟最后看了一眼天,望了一遍隐入记忆浓烟里的过往,想了一次并不存在的来世,复述了一遍最重要的名字。 然后高调又低迷地死去。 祖。国的治安很好,长久以来都是听不到枪声的,可是那天鸟雀被惊起,风变得喧嚣,落叶盘旋在半空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它们听到,看到,感受到落幕与终结。 - 川录闲该出来的那天已经到了十月底,潮东接连着下了几天的阴雨,气温降下去,风渐渐冷了。 之前几起诡异的连环杀人案以一种“虎头蛇尾”的形式结束,潮东警方发了公告说嫌疑人已经被执行死刑,喜闻乐见的结果,这件事在网上也就平息,没几天热搜上就再也找不见关于这件事的影子。 被川录闲给打了的那个警察也恢复得差不多,想必她其实收了五成的力。 第97章 在狱中她总是透过小小的窗户往外望,不发一言,眼睛里情绪掩得很深,如无波古井,一眼看不见涟漪。 中旬的一天她叹了口气,很轻很轻。 和她关一起的狱友都不是大案在身的人,在里面住不了几天,看见她总是望着窗外,劝她说没几天就出去了,没必要这么沮丧。 “我想出去很容易。”她这样回复。 “那更没必要了呗。” 她扯起嘴角做了个笑容,刚才和她搭话的因为偷了几十辆电瓶车进来的阿姨说她笑起来好看多了。 哪怕是假的。 - 川录闲出来的前一天,白梳月约唯因去家里吃饭。 唯因买了点水果,让自己不至于空手去,也就不会尴尬到手都不知道怎么放,结果进门之后把袋子交给来做饭的阿姨,又有一点尴尬了。 来的时候下雨了,她撑了把伞,现在被她握在手里,烫手山芋似的。 “给我吧。”白梳月接过伞。 唯因抿住唇角,点点头。 换好鞋,白梳月也把往下淌水的伞给安置好,两人坐到沙发上,阿姨端来果盘和饮品放在唯因面前。 唯因有一点局促,在安静里看向落地窗外铺天的雨。 白梳月坐在离她两米开外的地方,穿着奶白的家居服,长发披散在肩头,应该是不久前洗过澡,双手与脖颈上都绕着淡而轻的橙香。 双腿交叠在一起,她把手搭在膝盖上,姿态好看又矜贵。 暂且没有说话。 只有隐隐约约的雨声。 唯因感到一种疏离。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遇见施听云的时候,当时施总坐在她斜对面,也是极好看优雅的姿态,周围的灯光也是暖黄温柔的,只有她坐在那里像是不容亵渎的仙,给唯因一种冷淡无言的距离感。 那个时候她觉得合情合理。 但在白梳月身上感觉到,唯因就觉得自己如坐针毡。 或许是因为在这之前白梳月都太平和低调,把属于她自己的疏离掩藏得很好。 唯因空咽一下,眼睫无措地眨了眨。 白梳月倾身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之后放回原处。 哐当。她坐回来,右手搭在左手腕上,指尖捏着腕骨一顿一顿用力。 视线不加遮掩落在唯因脸上,她平静开口:“她那天亲你,我看见了。” 在江映舟来自首的那一天,川录闲进了审讯室的那一天,川录闲把那个警察打了的那一天,川录闲亲了唯因嘴角的那一天。 在当时很多人的注视下,川录闲低头,吻住了唯因的嘴角。 很温柔,也不生疏,绝不是第一次。 很多人轻轻抽气,包括白梳月。 她知道其实自己对川录闲也没有特别深的感情,毕竟也没有认识很久很久,只是,明明这两人口口声声说她们只是师徒关系,唯因也说自己对川录闲没有感觉,而她之前甚至还问唯因说有没有机会当她师娘。 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自己被愚弄了。 但这又好正常,因为她自己也说过没人会不对川录闲动心,唯因喜欢川录闲也在情理之中。唯因又那么漂亮,至少,没人会不对这张脸动心。 所以她又没有很生气。 只是想起来,就问了,有没有解释,也无所谓。 白梳月不执着于某一个人,尤其当这个人还不喜欢她的时候。 她的价值远不止于此。 唯因听见她的话,呼吸停了一瞬,心里在想果然,那天川录闲在那么多人面前亲了她,白梳月一定会知道的。 她就是因为这个,才会那么紧张。 张张嘴,但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只能再把嘴闭上,喉头滚动一下,眼睫颤了颤,舌尖抵在上齿内侧,视线在空中飘。 该说什么?解释她和川录闲的关系吗?可是,可是她和川录闲现在并没有什么关系,在情感那一条思路上。 顶多,她们是亲过一两次的……朋友。 唯因无意识地划指甲。 可是白梳月会信吗? “我……她,嗯……我们,我……我喜……喜欢她……”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唯因扭搅着自己的手指,觉得都到现在这样了,不如直接把自己知道的关系说出来。 就是喜欢和被喜欢的两个人。世界上普遍极了的搭配。 “可为什么是她亲你?”白梳月点点头,依旧很平静地发问。 唯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或许只是川录闲看她马上要一个人待那么久太可怜了,就,动了一下关切的心,赏给她一个吻。 可又为什么要用“赏”这个字呢? 唯因不自觉撇撇嘴。 她暂时收掉自己脑子里的思绪,回答白梳月:“我不知道。” 闻言,白梳月歪歪头,看着唯因:“有没有可能她喜欢你?喜欢你,才会亲你。” 这应该是最正常不过的逻辑。 唯因*摇摇头:“她不会喜欢我的,不会的。” “怎么那么笃定?你很漂亮,和其他人有壁的那种漂亮,她又不是断情绝爱了,怎么就不会呢?” 白梳月说话时同时打量唯因,她觉得配合语境这样动作应该不能被叫作冒犯。 视线再一次郑重落在唯因身上,从脚尖到头顶。 她不习惯详尽地去描述别人的腿有多好看,鼻子有多高挺,嘴巴有多饱满和眼睛有多大双眼皮有多宽,她认为那样太贫乏。 而如果去形容一位美人你只能从这方面去思考,那证明你对美的感知太薄弱。 唯因是一抹颜料,朱红色的颜料,或浓或淡,可以浓烈成满树的凤凰花,也可以浅淡成只染了一次的赤红轻纱。她的眼神递过来时,像洛河的水,落满河岸边樱花的洛河的水。 很抽象,实在是因为她的漂亮太难形容。 白梳月收回视线,抬手摸摸自己的脸。自己也是好看的,她确信。 唯因咬咬下唇,声音低低的:“我之前说她喜欢温柔的,是因为她之前喜欢的人就是温柔的。我不是,一点都不是。” 她和施听云差了十万八千里。 川录闲不会喜欢她的。 所以要用“赏”这个字吧,又不是因为喜欢,就只剩关切的心了。 混蛋,随便就亲她,混蛋。唯因将脑袋低下去,绑成马尾的头发从颈侧分下来,一缕一缕贴在脖颈上,像有狗尾巴草在脖子上挠。 她抬手把头发撩下去,想到什么,动作顿了一下,而后看着白梳月道:“你……你不生气吗?我之前骗你。” “其实有一点。” 唯因不敢接着看她。眼神挪到一边,声音低了一个调:“对不起……” “但也只有一点啊,你道歉之后,我就一点也没有了。”白梳月换了个方向跷二郎腿,手抬起又落下,依旧放在膝盖上。 那股疏离的感觉消散了。 唯因如蒙大赦,一直绷紧的脊背塌下来几分,脚尖也悄悄在拖鞋里动了动,不然就快要僵掉。 看着她明显放松了些,白梳月转转眼珠,接着问:“那她之前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除了温柔,还有什么其他吗?” 被迫去思考施听云的特质,唯因有些不情不愿。 腮帮子鼓起来,手上动作一下比一下重,想了几个呼吸,她声音闷着:“还很漂亮,很有钱。” “我不漂亮吗?”白梳月问。 “漂亮。”唯因点头。 “我不有钱吗?”白梳月再问。 “……有钱。” “那她为什么不喜欢我?” 因为你不是她师父。唯因在心里偷偷说。 面上却像是噎住,神色不自然地闪了闪,白梳月看她这样,觉得有些可爱,笑一下便赶紧收了话,话题转到另一件事上。 “她明天出来了对吧?” 唯因抿抿嘴角,点头。 脑子里想到川录闲在牢里待了那么多天,心一软,决定原谅川录闲不负责任亲她的行径了。 看见她点了头,白梳月再开口:“她要你去接她。” “……嗯。” 盯着唯因的嘴角,白梳月歪一下头,眼睫把视线遮挡住。 在她思索的时间里,阿姨做好了饭,过来叫她们,唯因跟着她起身,亦步亦趋走到餐桌前坐下。 “她喜欢你的。”白梳月握着筷子,忽地出声。 她说得煞有介事的模样,语气是笃定的,唯因心神抖了抖,想抬头,却又低头不说话。 第80章 我好心疼你。 从白梳月家回酒店之后,唯因洗了澡窝在床上,整个房间里她只留了一盏床头灯,很微弱的光。 她侧躺在床上,半边脸陷进柔软的枕头里,双手压在枕头下,睁着眼睛看半空里嗡嗡的小蚊子。 十点过,她还睡不着。 撑着手臂翻个身,换了一边躺。 五分钟。 第98章 唯因把强行闭上的双眼睁开,坐起来,靠在床头,面貌笼在昏暗里,眼底有些懵怔。 ——她喜欢你的。 白梳月的话被拆成一字一字地在她脑子里盘旋,“她”在脑海里晃一下,“喜欢”在眼睛前闪一下,“你”在周身都落一下脚,让她浑身酥酥痒痒。 晚饭的时候她在想,回来的路上她在想,伞倾斜了半边让雨水打湿了肩膀都不知道。 洗澡的时候也在想,尤其是看着镜子里自己裸。露的身体时,她想起川录闲的怀抱。 川录闲的怀抱是有香味的,也是有温度的,缩在里面时,能感受到温暖的气息和冷调的香。 和她拥抱的时候,唯因觉得自己是被融进了一片柔软的云里。 那川录闲抱着她的时候,又是怎样想的呢? 她看着自己在镜子里的身形,眨眼的时候觉得这具身体姑且能叫作曼妙,再大言不惭一点,她就是女娲娘娘捏得最用心的那一个小泥人。 在两性被分出之后,以作“女人”的代表的小泥人。 川录闲会不会喜欢呢?只在外表这一层面。 会不会喜欢她的脸和腰,还有瘦削的肩膀和细长的腿。 如果,如果,川录闲真的有那么一点喜欢,那她又愿不愿意凭借这一点待在川录闲身边呢? 没等想出答案,唯因就回过神来,套上衣服钻进了被子里,企图用睡觉来遏制这种离谱的想法。 可睡觉之前还是控制不了要去揣摩。 唯因重重哼气,蹬两下脚,双手握拳在被子上乱锤出闷闷的响,几下过后心里好受一些,便将双腿曲起来,双臂抱着腿把下巴搁到膝盖上。 “烦死了。”她委委屈屈地说。 遇上这么个人,算她上辈子倒霉。 心里浅浅诋毁了川录闲一句,唯因扇扇睫毛,却又脑子里思绪一转,换了句话:“你要是……要是有那么一丢丢喜欢我的话,那我就不倒霉。” 但只要没听到川录闲亲口说,唯因就不敢往这一边想。所以她只敢看着镜子揣摩川录闲对“曼妙”的喜爱程度。 烦死了。唯因心里再说一遍,耳朵悄悄红了。 脚尖微微蜷曲,脚腕互相碰在一起,烘热的皮肤相贴,小火苗在摇摇晃晃地生长。 被拥住的“曼妙”,冷调的香,燥热的烟草味,还有,涂满洗手液的双手。 都在勾。引她。 她轻咬着下唇,咽掉两口空气,踌躇两秒,而后转身把仅剩的床头灯也关掉,整个房间彻底陷入黑暗里。 恒温空调在嗡嗡作响,窗外雨声哗啦啦,还是大得有倾盆之势。 唯因往下缩进被窝,脸颊成了和耳朵一样的颜色,双手窸窸窣窣钻进被子里,左手从衣摆伸进去,顺着腰往上攀。 右手指尖颤着,却让呼吸也颤抖。 感官变得灵敏,雨声压过低吟。 她上一次,也就是第一次的时候知道了自己坚持不了多久,好像不过才两分钟。这一次她眯起眼睛看向一旁空荡荡的床,以是在一分半的时候,呼吸已经紊乱到极致。 天鹅似的脖颈扬起,唯因咬住下唇,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 “川录闲……”她用哀求的语气唤。 铮—— 踩中最后一个鼓点,腰挺成即将要放箭的弓。 十秒钟。 嘭。腰重重塌下来,把床砸出一声响,唯因大口呼吸,眼前强光弱下去,左手虚搭在胸前,没力气了。 沉重的呼吸声隐在黑暗与雨声里。 等到身体渐渐平复下来,她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颤巍巍地去扯床头的纸。 先没摸到,反倒手软绵绵地把手机给拂到了地上去,屏幕砸到地上的声音清脆,不知道碎没碎。 但她现在管不了这些,只扯了纸伸进去擦掉“放。浪”的痕迹,再把纸巾一团,扬手扔进床边的垃圾桶里。 轻微的塑料袋声响,唯因后知后觉地羞到被子里蒙住脸。 身上还有快感的残余,四肢都像是被灼烧过了一遍,她蒙在被子里,脖颈更红透了。 这是她第二次,不,如果加上之前梦里那一次,这就是她第三次……过分肖想川录闲了…… “变态啊你唯因!”唯因用被子狠狠捂住脸,声音娇里带着难堪。 后悔了,该忍住的。唯因埋在被子里欲哭无泪。 - 第二天唯因起得很早,大概七点的时候已经站在镜子前面刷牙了,昨晚上那辗转的心绪和不受控的身体暂时揭过,她要去接川录闲出来了。 十分钟洗漱完,二十分钟吃完早饭,半个小时坐车去川录闲被关的地方。 八点整,唯因站到看守所大门前。 今天还是在下雨,她撑了把伞,淅淅沥沥的雨打在伞面上,砸出轻轻的噼啪声响,水珠顺着伞骨往下滴,在地面溅起小小的浪。 潮东就是这样的,入秋之后就总是连绵的雨。 也约莫是整个江南地界都是这样的,秋天总是离不开雨。 烟雨朦胧像是为了江南而生,在美轮美奂曲径通幽的园林里,每一颗树每一株草每一朵悄然绽开的花都在氤氲的雾气里生发,又在飘摇的细雨里沾上雨水变成欲语还休的极致婉约。 潮东没有园林,可洛河有。川录闲从小生活的地方有。 唯因仰起头越过高楼看向洛河的方向。 所以在看到下雨的时候,川录闲会不会想起以前,会不会想起江映舟,又会不会,非常非常难过呢? 唯因握紧伞柄,撇撇嘴。 鬼天气。 她不想看到川录闲难过。 想象了下川录闲难过时什么都不说,一个人站在那里眉目低沉的样子,唯因心里骤然间就似是空了一块,风从里面吹过,撞出空洞萧瑟的回响。 她跺跺脚,抬头望着天:“给你五秒钟,马上把这破雨停掉。” 说完话,她低下头,哼哼了两声。其实没期待过。 看着自己的脚尖,这双鞋是她前几天自己去买的,买完快走的时候看见另一双鞋摆在一个架子上,设计是利落干脆的,风格是很川录闲的。 所以她就用川录闲的钱,买下了这双鞋。 再次结账的时候导购问她说给谁买的呀,因为这不是她的尺码。 她张张嘴,私心撒谎说,给女朋友买的。 导购眨着眼反应了一下,然后噢噢噢地应声,最后说她女朋友好福气的呀,有这么漂亮又时刻想着她的老婆,简直想象不出来她是有多幸福。 她被夸得脸红透了,点点头之后提着两双鞋走出店面。 现在那双鞋就放在酒店里,盒子还没被打开过第二次。 唯因动动脚尖,想着今天回去让川录闲试一试,还没过几天,要是不合适不喜欢还能退掉,免得浪费这个钱。 回忆着店子的位置,她眼风随意往旁边一飘,却发现身旁那小水哇的水面安静了。 原本被雨水砸出来的波浪早已平息,恍若一块镜子被放在地上。 唯因呆滞地盯着看了一会儿,而后把头顶的伞移开。只有微凉的风,没有雨。 “耶?” 这么巧? 难道她其实是天气之女? 呆滞呆滞呆滞。唯因支着伞,像是拿着一朵大蘑菇。 哗啦—— 铁门被拉开的声音,轰隆隆的似在打雷一般,门下的轮子在地上滚动,略显老旧的连接关枢发出嘎吱刺耳的动静。 原本站在电线上的麻雀呼啦一下全飞走,扇翅膀的时候落下几片小小的羽毛。 耳膜震动,唯因回神。 甩甩头把自己脑子里幼稚的想法甩掉,拇指按上伞柄上的按钮,展开的伞瞬间收回,弹了一波水在地上。 跺跺脚,反应过来川录闲要出来了。 她不自觉站好,双脚都并拢和幼儿园小朋友期待老师夸奖时的姿势一样。 双手垂在身边,一手握着伞柄,一手快要按照军训教官的要求贴在了裤缝上。 莫名其妙的,她有点紧张。 之前没有和川录闲分开过这么久,足足二十多天。二十多天,潮东的平均气温降了六度,二十多天,潮东下了十一场雨,二十多天,她对别人撒了三次谎。 第一次,她说那双鞋子是给女朋友买的。 第二次,有人要加她微信,她说女朋友在家里做好了饭等她。 第三次,一个街头采访,主持人问她结婚了吗?她看着镜头,说结了,主持人有点惊讶,说她看着不像已经结婚了的人,她说,和老婆在美国结的。 也是在二十多天里,她的身体亵渎过川录闲两次,而脑子,亵渎过川录闲无数次。 也心疼过她无数次。 在里面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她,有没有人挤兑她,一整天都在干什么,是会像电视剧里那样劳动还是说只是坐在那里,用沉默的视线回视过往。 第99章 唯因无从知晓。 她能做的,只有在今天早上起早一点,准时来接川录闲;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点,让川录闲不用担心她过得好不好;把兜兜里装满糖,好在川录闲难过的时候喂给她一颗——这是唯因从她这里学的,拙劣的哄人手法。 摸摸鼓鼓囊囊的斜挎小包,唯因站得笔挺,下巴扬起,视线落在大门口。 铁质大门堪堪打开完全,两个警察扶着门,似在确认什么,唯因站的地方还看不见里面的人,她往旁边挪半步,还是看不见。 再挪半步,还没抬脚,里面的人出来了。 唯因复而站正,一手抓着包带,看见川录闲跨过门槛。 颀长的身形出现在浅灰的底调里,身上是那天被溅上了血的一身衣服,不过那些血已经不见了,许是被擦掉了。 幸好那件外套是皮质的,要不然她的双手要泡在水里很久很久吧。 她更瘦了,骨骼的形状都快要能被人轻而易举地看见,头发绑在脑后,似乎长了一些,一阵风吹过,发丝轻轻地飘。 眼下是青黑的,脸色是苍白的,嘴唇淡漠到和天一个色调,瞳仁里情绪很安静,掩在漆黑的四周里不作响。 唯因的眼神把她从头到脚包裹起来。 她一步一步下门前的楼梯,脚踩在小水坑上,也踏出一步一步的响。 是所有人都会这样吗? 是所有人都会这样吗?看见对方难过颓丧,自己却心如刀绞。 是不是呢? “唯因。” 面前光亮被遮挡,沙哑的嗓音唤着名字。 唯因哽咽一下,然后扑到面前的人怀里,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灼烧熟悉又陌生的肩膀。 “川录闲……”我好想你,也好心疼你。 你知不知道啊? 第81章 她没有来世。 唯因抱过来的时候,川录闲没有哪怕一点惊讶。 她很熟练地收拢双臂把唯因拥进怀里,嗅到怀中人发丝上带着的香味之后,将脑袋埋到她的颈侧。 双眼闭上,放任自己完全溺进属于唯因的气息里。 唯因的气息是暖调的,有时候会含着橙子柠檬或是玫瑰薰衣草的味道,这取决于她前一天晚上用了哪种味道的沐浴露和洗发水。 有时候也会哪种都带一点。 比如她前一天同时用了橙子味的沐浴露和玫瑰香的洗发水,再加一个水蜜桃味的护发素。 混在一起就是很欢脱的香气,和唯因脸上的笑容极为相配。 今天,今天应该是一个大柠檬。 清香但是酸酸涩涩的。 川录闲依旧闭着眼,双臂再收紧几分,耳边唯因在小小声地啜泣,眼泪挂到她的耳廓,温热得像是早上被盛在小碗里的粥。 实在是很久违的拥抱。 她的怀抱和心脏空寂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找不到原因,她以为只是因为映舟,可映舟以前其实不怎么抱她,除了每次刚见面那一个瞬间。 不过二十天而已,不会有多么想念的。她在进去之前这样想。 可在唯因扑上来的时候,她的怀抱被填满,鼻腔被占据,心脏的某处缝隙也被缝补上。 她听见自己复苏的心跳,微弱却又连续地在胸腔之中回响。 所以,她其实是很想唯因的。 每一处都在想。 “唯因。”她呢喃出声,语调柔和如春风。 我很想你,你知不知道? 唯因吸吸鼻子,嗓子里残留了几声呜咽,撇嘴埋在川录闲肩膀上憋回去,等到泪珠不再滚进喉咙,才哼唧出声:“嗯……” 声音有几分委屈,听来让人心都彻底软下去。 双眼缓缓睁开,川录闲抬手,一下一下,掌心顺着脊梁骨在单薄的背上轻抚。 力道放得很轻,她知道唯因喜欢这样。 如她所料,耳边被强忍的啜泣彻底停了,呼吸也安稳不少,轻浅地扫在她的耳垂上。 淡粉色攀上耳垂,在苍白的底色上尤为明显。 “川录闲……”唯因收了哭腔。 川录闲清了清嗓子,答:“在。” “你在里面过得好不好啊?有没有人欺负你?里面的床舒服吗?你睡得好不好啊?不,你肯定睡得不好,你的黑眼圈都那么重了,你肯定过得不好……” 一连串的问句抛出来,刚收了的哭又快出来了。 唯因向来是憋不住眼泪的,泪珠一下就再次从殷红的眼圈里落出来,哭声断断续续,肺里都是滚烫的泪花。 “挺好的。”川录闲抬手揉唯因的脑袋。 “你骗我……你最喜欢骗我了。” 再也不会相信这人说的任何一句话。 手上动作还在轻柔继续,但川录闲不说话了。 果然吧。唯因在心里轻哼,心里的小人儿愤愤跺脚。 她在川录闲怀里不安分地一钻,从这人双臂之间挣脱出来,顶着可怜红眼圈,边吸鼻子边用眼神在面前人的脸上绕一圈。 一圈罢了,她再抱回去,闷闷地说:“现在回去睡觉好不好?” 一看川录闲的脸,她气儿就消了,心里只剩疼。 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想让她现在就睡个好觉。最好睡一个什么梦也没有,一觉醒来就能笑了的好觉。 说完话,唯因依然赖在怀抱里,等川录闲回答。 却没听见这人同意,耳边只有安稳的呼吸。 “川录闲?”她再出声。 “我……”川录闲空咽一下,求生般在唯因颈间嗅闻,几下过后才再开口,“……我还有事,先不回去。” 唯因颦起眉:“你刚出来,不重要的话明天再去不可以吗?” 在撒娇般的音和调,她像是变成一只猫猫扒着川录闲的裤脚。 思绪顿了顿,川录闲再一次闭眼。 “今天,是映舟的一七日。” - 川录闲没有回酒店,唯因也没有,两人一起去了江映舟生前的住处。 江映舟本科和硕士期间都是在潮东大学上的,不过她除了学校强制住校的第一学年之外,基本就没再住过宿舍了。 师父在她收到录取通知之后就在校区附近给她买了一套房,独栋的别墅,开发商自带的装修,当时江映舟说这装修其实还是挺好看的,师父就定了下来,过了五天把房本拿到了她手上,说是成绩不错的奖励。 大一住宿舍,条件还算不错,四人寝,独立卫浴,甚至还有干湿分离。 江映舟觉得如果一直住宿舍其实也还能接受,在大一上期的时候就基本没怎么去过那栋别墅,连周末也是回宿舍。 舍友人也挺好,不吵不闹,还约定每天晚上十一点关灯睡觉。 但是大一下期开学,其中一个室友和她表白了。 说实话,那个室友挺漂亮的,也很高挑,军训的时候就经常被人要微信,能在潮东大学证明脑子也好。 但江映舟对她没感觉,就委婉拒绝了。 谁知道那个室友被拒绝之后天天以泪洗面,并且坚持每天给江映舟买零食买奶茶买各种东西,还只要一看到她就立马含情脉脉仿佛下一秒就要拉着她的手诉衷肠。 熬了几个星期,江映舟实在无法忍受这过于炽热的眼神,就瞒着辅导员去那栋别墅里住了。 自此以后,到和齐娓同居之前,大概五六年时间,她就一直住在那栋房子里。 后来遇见齐娓,并且和她谈恋爱到第三个月的时候,两人同居,江映舟就搬出去了。 齐娓家虽然就在潮东,但上学期间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一套临近学校的大平层里,还没开学的时候齐军和胡千语说想之后搬去和她一起住,被她严肃拒绝,因此胡千语偷偷抹了好几次泪。 和江映舟在一起之后,两人的距离也不过五公里。 但那段时间齐娓到了博士阶段,江映舟刚开始工作,两个人都忙得要命。 所以在两个人理应是热恋期且住处距离不过五公里但足足有九天没见过面的情况出现之后—— 在一个空闲的晚上,二人在齐娓家里喝了一点酒,平时没怎么醉过的江映舟喝了一杯不超过一百毫升的威士忌。 然后“醉倒”在齐娓怀里。 第二天醒来,齐娓的手机里已经有了和搬家公司的通话记录。 再然后江映舟就住进了齐娓家里,和齐娓一张床。 一直到齐娓说想要回南岛的那一天。 所以川录闲现在站在这套临江也临近潮东大学医学院的大平层里,唯因望着她清瘦的背影。 一七,通常也被叫作头七,是逝者的回魂日,亲属在这一天祭拜烧纸慰念亡灵。 现在打击封建迷信,很多人其实心底已经不觉得在头七的时候亡者真的会回来,祭拜不过是出于尊重习俗,一个形式而已。 可川录闲知道,在逝者一七日的时候,不借助外力也能有机会见到逝者。 一七日,午时初,阳盛阴衰,地浑天明,生躯往,灵识归,执之所处,念之所终,得度得余,下世弱劫。 第100章 即在逝者一七日的正午,在她消亡时最眷恋的地方,等一等,或许就能从镜子里看见她的身影。 就算等不到,那在午时初的时候为她颂福引渡,便也能让她在再次转世为人的来世里福泽绕身灾祸消减。 常人都有这么一个机会。 除了生前罪孽缠身的人。像江映舟这样的人。 上天不会让她出现在镜子里,也不会给她一个来世。 她在死去的那一个瞬间,坠入地底,在不得见天光的阴曹里轮转,肉身投入忘川,灵识飘荡在属于煞鬼的地方,没有神智,只会记得零星几个名字。 她会在黑暗里飘啊飘,嘴上会念叨着:“娓娓……” “师姐……”“师父……” 可她不会知道这些是什么意思。 更不会知道自己前世是谁,是人还是物,是雨还是雪,都不知道。雨、雪、花、树,都可以是她。 又都不是她。 川录闲没有说话,从来到这里之后她就没再开口说过话,她很安静地在这套房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这里她之前是有来过的,被江映舟和齐娓热情邀请来的。 那天是什么天气她不记得了,只记得吃完饭后她坐在沙发一头,江映舟和齐娓坐在两三米外。 齐娓应当是觉得第一次“见家长”该正经严肃一点,脊背笔挺得像是穿了背背佳。 江映舟笑她,被瞪了一眼之后手不安分,轻揽过她的腰往自己怀里带。 然后跟齐娓说:“不用这么正经,我姐又不是什么恶婆婆。” 川录闲听见,哼笑一声,齐娓脸更红了。 落脚在沙发前,川录闲垂眼片刻,而后扬起下巴往那天舟娓坐的地方望去,透过空气看见落了灰的沙发。 空荡荡的。 她的眼神缓滞一绕,慢腾腾地从目光所及的地方经过,是在希冀还是回忆,她不清楚。 不动声色把目光收回,川录闲坐到沙发上。 唯因看着她的动作,不太明白,却觉得现在应该,不要去打扰她。于是自己找了个小凳坐在落地窗前,抱腿等着她。 很长一段时间川录闲没有下一步动作,只像是坐在那里发呆,双手无力地搭在膝盖上,手指顺着重力往下垂,指尖却在轻轻发颤。 满室静默。 天逐渐放晴,乌云散开,日光柔和地洒下来。 半晌过去,唯因有一些困,她抱着腿双眼迷瞪,眼睛要闭不闭的时候看见眼前人身上渐渐流淌出银白的光晕。 丝丝缕缕的银光,有如从壶嘴里悠悠往上的茶香烟水汽,却还要多几分冷与清,这样环绕在川录闲身边时,才是相配的。 川录闲坐在流淌灵动的银白光芒里,面貌更清晰又朦胧,宛若下到人间来降福祉的神明。 指尖亦如往常一般会绕着游龙似的光,她将双手做成浅兰花样,中指轻轻一碰,周身光芒便消散了。 神明回去天道,凡人川录闲也回来了。 而后她站起身,向着窗外远眺。 窗外是逐渐苏醒的潮东,它庞大繁华,如诗如歌,容纳每一个人的梦想,包含每一对恋人的爱情。 极致的自由,极致的放纵,极致的压抑。 语言会脱缰,思绪会坠海,自己会丢掉自己。 自己也会找到自己。或许。 川录闲收回视线,微不可查叹出一口气,提脚走到唯因面前,伸手:“走吧。” 眼前多了只好看的手,唯因愣愣,仰头看她。 眼里含着困出来的泪花,带着浓重的鼻音问:“现在吗?” 问完,她摸出手机,亮屏看了眼时间。 “现在还没到中午啊。”她把手机关掉,亮晶晶的双眼里些许疑惑。 虽然,虽然江映舟不会回来,但……万一呢? 心里在侥幸,唯因盯着川录闲的眼睛,看见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很悲伤,像是在落了大雪之后满目苍寥的北国里掠过的风。 没有目的地,也没有人感受她的温度。 川录闲用这样的视线回视唯因,在平静里,一直挺拔的身影缓缓蹲下,到最后双膝磕到地面,跪倒在唯因面前。 她枕在唯因膝头,椎骨的形状被脆弱的皮肉描摹,鲛泪般的眼泪无声滑下。 “她已经……不记得我了。” 在唯因轻揉她的头顶时,她喃喃出声。 第82章 我好像,有一点病了。 唯因专门装得鼓鼓囊囊的小包派上用场。 她一手揉着川录闲的脑袋顶,一手拉开小包的拉链。 包包里面什么味道的糖都有一点,她不知道川录闲的喜好,只伸手拿出顶上一颗。 拿到面前一看,发现是浅粉色包装的草莓味硬糖。 瞟一眼,指节扭曲几下,尝试用单手撕开包装,以失败告终。 左手在川录闲脑袋上蹭一蹭,不舍得离开,唯因咬咬下唇,抬手,再咬住硬糖包装边缘,右手往外拉—— 嘶啦——包装被撕开。 她小心捏着糖,左手拍拍川录闲的后脖颈。 伏在她膝头的人缓慢抬起头,脸上带着泪痕,眼眶红浸浸的,眼神里依旧是无边无际的悲伤。 唯因的心脏漏跳一次。 有没有一项研究明确指出,强者示弱是最让人心动的途径? 像天边皎月一样的人,像最顶端山巅上那一捧最干净洁白的雪的人,在你的面前跪倒,伏在你的膝头落泪,顶着红透的眼眶望着你,视线自下而上。 她的眼神好像在说“怎么办啊,你帮帮我。” 苍白细瘦的脖颈也展露在你的眼下,恍若只在你的一念之间,你就可以选择是轻抚还是折断。 尽管这不过是错觉。可它有魔力,让人深陷。 想要去保护川录闲,想要做一下川录闲的支撑。 这在平时实在是太荒谬的想法,也是不可能的想法,但眼下这般情形,唯因已然变成川录闲能依靠诉说的唯一。 唯因。唯一。 瞬息间脑海万千思绪闪过,唯因动一下喉头,在川录闲些许可怜的眼神里回神。 右手上紧捏着撕开的糖果,她问:“吃糖吗?” 她并不清楚自己此时的语气到底是该被如何归类。 她自己听来觉得是带着怜惜的,也是糯的柔软的,可好像自己听到的和别人听到的其实不太一样。 所以会不会,川录闲能从她颤抖的尾调里听出不合时宜的意动和心跳? 那样的话,又会不会觉得她隐晦的心思难以应付,从而厌弃她呢? 大脑是身体里最重要的器官,它进行最高级的思考,但阻止不了胡思乱想。 唯因的脑中景象换了一场又一场,连定格都做不到。 她拿着糖的手指尖轻轻抖,再缓缓挪到川录闲嘴前。 和面前人漂亮的双唇只差一厘米。 鼓膜被软而轻的声音敲击,川录闲感觉到自己的耳骨噔噔作响。 她一直仰头望着,搭在唯因膝上的双手指节蜷曲几分。 两股视线在半空凝滞。 唯因咽一次口水,隔两秒,再咽一次,她看不透川录闲的眼神,只感到自己从头皮一路顺着神经酥麻到了尾骨。 吃不吃啊?她的手不上不下,也不能进不能退,在良久的无言里,耐心逐渐告罄。 她轻咳一声,眼睫垂下视线往别处飘,听着耳中咚咚的心跳,想要把捻着糖的手收回来。 缩了一半,手腕被人抓住。 也许该说是意料之中。 眼波被拽回,唯因将眼皮斜掀起来,视野随着右手往前推。 川录闲双腿微微分开跪在她面前,身子把唯因的双腿包围,她现在跪坐下去,单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抓着唯因的右手,一点一点往嘴前带。 最后她低头,神色认真到极致,张嘴含住糖。 同时亲吻到唯因的指尖。 触碰到这份柔软的时候唯因脑子立马宕机,过载的烟雾从她脑袋顶升起来。 即便之前已经用更亲密的方式接触过,但这样不经意的相贴,似乎更能让她全身都融进太上老君炼丹的火炉里。 一个瞬息,手腕被放开。 腕间被握住的那一块灼热难消,唯因飞一般把手缩回来,双手握在一起,悬搭在胸前挡住起伏的胸膛。 她侧过脸,好一会儿才敢去探看川录闲的神情。 川录闲含着糖,很平静地对上她的目光。 好无辜的样子。唯因心里嘟嘟囔囔地阴阳。 又被撩到了,而且还是在川录闲绝对无心于这种事的时候。 唯因一下就觉得自己内心肮脏了,明明人家还在难过,可自己脑子里却在冒粉红泡泡,缺心眼一样。 理亏了,反思了,醒悟了。 她费力把想要在脸上出现的红晕压下去,双手分开,撑在椅面两边,接起川录闲刚才的话:“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啊?” 第101章 继续待在潮东吗? 川录闲声音更哑了:“回宁北。” “……回?”唯因双眉挑起。 见她疑惑,川录闲想解释,可开口嗓音却像是一张砂纸,她费劲清几下嗓子,眉心出现浅浅的褶*皱。 唯因赶忙捂住她的嘴,说:“你别说话了,你要去哪儿我都跟你去,你不用向我解释。” 川录闲垂眼,再抬起,点点头。 “那我们现在走吗?”唯因把手收回来,“你点头摇头就可以了。” 迟疑几瞬,川录闲再次点头。 “真的……不用等到中午吗?”唯因小心翼翼地继续问。 万一呢万一呢?她不敢说这句话。 却也不出所料,川录闲最后环视一圈这里,之后在潮东秋日的阳光下,摇了摇头。 - 唯因以为她会直接和川录闲瞬移到宁北的哪一个地方,但川录闲选择了高铁。 商务座的车厢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座位连在一起。 上车之后唯因感觉川录闲已经要到了闭眼就能立马睡过去的程度,但她还是先打了个电话。 她靠着椅背,双腿一曲一直地随意只着,左手握着手机,右手搭在大腿上,食指无意识在轻敲。 说话时嗓子被火燎过似的,眼睛也几次快要闭上。 唯因听她讲话,从她断断续续几句话里听出来她应该是在和家政公司的人对话,像是在找保洁阿姨。 这通电话不长,一两分钟就结束,最后川录闲重复了一遍地址,再“嗯”了声,受难的嗓子才终于得到休息。 她彻底闭上眼,手机被她放到桌板上。 唯因是想问她的,但还没张嘴就憋回去。还是别让她再说话了。 列车还停在站台上,看出去是钢筋水泥的灰色,唯因偏头从一个扶梯看到另一个扶梯,在列车员来向她确认她们的到达站时“嗯嗯”应了两声。 “请问您需要毛毯吗?我们这边可以提供。”高挑温柔的列车员温声询问。 “啊……”唯因不知道该不该要。 脑子里纠结的时候,膝盖被轻轻一碰。 原来她还没睡着。唯因蓦地坐正,忙不迭对列车员点头。 等温柔列车员把两床一次性薄毛毯拿过来,唯因赶紧接过,一床原封不动放在小桌板上,另一床她展开盖到川录闲身上。 给川录闲盖好“被子”,唯因正要坐回去,又看到这人头发还好好的绑在脑袋后,看上去怪硌人的。 知道她还没睡着却并不想动,唯因伸手,动作小心地帮她把发圈摘下来。 顺着把发圈带到自己手腕上,她再用手作梳子给川录闲把长发理顺。 动作的时候她听到川录闲轻唔了一声,应该应该是觉得挺舒服的。 唯因动动脖子,得意满足了。 待手指拆开最后一处打结,她唇角挂着不明显的笑,要收手时看见川录闲睁开了眼,不太实的目光望着她。 心虚。唯因吞口水,讪讪把双手都收回来。 不对,她为什么要心虚?她没做什么啊。唯因撇起一边嘴角,神色变得理直气壮。 她坦荡看过去,问:“怎么还没睡着?” 川录闲半眯双眼,用气声回另一个问题的答案:“我们现在回我在宁北的家。” “你在宁北的……家?” “也可以说是在宁北的,房子。之前买的。刚才找人去打扫,我们回去要五六个小时,应该正好。” 所以她选高铁回去。 听了解释,唯因心里疑惑全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点点头权当回应。 看见她点头,川录闲艰难眨眨眼,声音更弱道:“我有点困了。” “那那那你快睡。” 不过几秒,唯因就感觉到身旁之人的气势一寸一寸低下去,她转头,似偷似窥地看过去。 竟从川录闲安静的睡颜里看出几丝乖巧。 原来也有乖的时候吗?唯因偷偷摸摸在心里想。 正好车门关闭,广播响起,列车快要启动。她将脑袋转回来,拿起另一床薄毛毯,展开盖到自己身上,再将椅背放平。 闭眼,睡觉。 - 车程五个小时多二十分钟,下午快要四点的时候两人到达宁北西站。 宁北比潮东要再冷上一个度,唯因下车时被冷风一吹,止不住地哆嗦。 所幸川录闲已经提前约了车,她没哆嗦多久就钻进车里。 闻着车内茶调的熏香,听见川录闲报了手机尾号,司机例行说着请系好安全带的平台规定,而后转动方向盘,缓缓驶出停车场。 这个时间段的宁北不堵车,她们还算幸运,路上的每一个红绿灯都遇上绿灯直接经过,司机基本没踩过刹车。 二十分钟,到达目的地。 一个中高档小区,房价应该是不会便宜的,嗯,应该说宁北就没有便宜的房子。 唯因跟着川录闲往前走,到门口的时候先做了个访客登记,之后川录闲刷开门,她正大光明地蹭进去。 小区里面很大,楼栋之间的距离远而阔,以是让每一户的视野都绝佳,绿地占了多半的面积,树林成荫,现在有些树种的叶子已经开始黄了。 一条窄河穿流而过,唯因听见潺潺的水声。 她大概看清小区里的绿化布局,末了在一边湖面上飘的天鹅身上顿顿目光,再收回来,乖乖走路。 好几分钟过去,二人跨入其中一栋的大堂。 类似于酒店化的物业管理,大堂里设一个物业台,两个漂亮女生坐在台子后,正在整理业主的快递。 注意到有人进来,两人停下手上工作,抬头,挂上微笑。 “川小姐,您回来啦。”其中一人认出川录闲,眼睛亮亮地和她问好。 “嗯。” 川录闲简单应过,带着唯因往电梯的方向走。 走两步,折回来,一手搭在大理石台面上,清清嗓子,问:“人脸在哪儿录?” 唯因眨眨眼,心里咕嘟咕嘟冒泡泡。 物业小姐的眼神往唯因身上一飘,克制地打量她一眼,然后很有职业素养地把视线收回,微笑着说:“您在微信上搜索‘秦氏地产’小程序,身份认证之后就可以添加同住人,之后就可以进行同住人的信息和面部识别登记。” 边听边点开手机,川录闲搜索到她说的小程序,点进去退出来让小程序挂到常用界面,而后点点头,道了声谢。 几步走到电梯,按下十五层的按键。 缓缓上行,到达楼层。 一梯一户,川录闲抬手按上把手,等上一秒。 “已开门”的机械女声响起,她把门拉开,另一只手朝着身后的唯因勾了勾。 两人进门,换上已经放在玄关垫上的拖鞋。 川录闲自如地往里走,唯因穿着薄绒的猫耳朵拖鞋轻轻迈步。 走过玄关到客厅,扑面而来的样板间风格。 和白梳月家差不多的大落地窗,灰粽冷调的沙发,简单利落的电视墙,无主灯的整个空间,好看但是冷冰冰的。 唯一的鲜活是小茶几上放着的一瓶花。 大朵大朵的蝴蝶兰。 看样子是保洁来的时候新鲜插上的。 川录闲坐到沙发上,单薄的肩膀陷进棉花,她抬眼望向还杵着的唯因,说:“我家,你每个地方都可以去。” “那那,那……我上个厕所。”唯因随口说了第一个去处。 闻言,川录闲慢悠悠抬手,指尖从东边移到西边,最后放下手,道:“我不常回来,不太记得在哪边了,你自己找找。” “嗯嗯好。” 唯因一溜烟跑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 或许,或许,是因为这里是真正属于川录闲的地方,是她口中的“家”。 唯因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好像和川录闲真的挺亲密的。 尤其是川录闲说“你每个地方都可以去”的时候。 唯因很会等量代换,她会忍不住把这句话等同于“这里,也属于你。” 我的地方,也属于你。 撑着洗手台,唯因甩甩脑袋,把脑中越来越发散的枝丫给遏制住,她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脸,打量了两秒,索性拧开水龙头掬了捧水往脸上抹。 清水洗脸,清醒神技。唯因暂时不去想那些旖旎东西。 扯几张纸把脸擦干,她转动把手回客厅。 客厅和刚才一般安静,一盏灯也没开,宁北灰蒙蒙的光照进样板间里,也倒是有几丝孤独的配合感。 川录闲又睡着了,侧躺在沙发上,背弓着,整个人蜷成一团,双手握在一起,眉头不安稳地皱着。 比之前在高铁上还要乖一点,却也更脆弱一点。 唯因有些无措,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担心她着凉,便去各个房间里搜寻毯子。 在一个衣柜里找到一张薄毛毯,轻手轻脚拿出来给她盖上,做完后唯因没别的事了,干脆坐到地毯上,背靠沙发,挨着川录闲一起待着。 第102章 她不像川录闲一样身心俱疲,昨晚还睡得挺好,高铁上又再强行睡了一觉,现在毫无睡意。 手指尖摸到拖鞋上的小猫耳朵,耳朵尖尖是很舒服的质感,她一手一只耳朵,上。瘾一样地揉。 如果能养一只小猫,这个房子应该就不会那么冷冰冰了。 靠近窗户的地方可以放一个猫爬架,到时候猫猫就能在上面跑上跑下还能在上面睡大觉,有太阳的时候,阳光照到猫猫身上,应该会很可爱很可爱。 唯因继续揉耳朵尖尖。 “唯因……” 微弱的声音,唯因回神,忙转头去看川录闲:“怎么了?” 川录闲双眼睁开半数,眼角的睫毛濡湿,脸上晕起不太明显的红,额头浸出细细密密的汗。 不是醒来的样子,而是难受极了的样子。 唯因转了个身,半跪在地毯上,伸手把黏在川录闲脸上的头发撩到耳后,再扯了张纸,轻轻把她额上的汗珠擦干。 将汗湿的纸巾握在手里,她静等川录闲的话。 小猫耳朵在地毯上摩擦。 川录闲松开握在一起的双手,小臂随意搭在肩侧,头昏昏沉沉,低声说: “我好像,有一点病了。” 第83章 因为dirtytalk。 川录闲的体质和常人不同。 她可以不吃饭,不睡觉,哪怕很多天也不会有任何一点事,甚至可能比一般人还要神采奕奕。 这是她偶然发现的,关于自己身体的秘密。 大概是在高中的时候,起因很不能宣之于口。 当时她意识到自己对施听云好像,有了一点其他的感情,按照很正常的思维,她开始关注一些带“les”标的话题。 有一次一个les电影推荐帖下面,某个电影名被反复提及,并且评论区的人都说是“女同必看电影”。 那是晚上十点,还算早,她就去搜索这部电影。 感谢那个时候还不算干净的网络环境,让这部电影直接就能被搜到。 欧美的,les片,总时长九十分钟。 有七十分钟都在做。爱。 各种姿势,各种话,各种dirtytalk,各种praisekink,还有彻底结束的时候两位主角之间很多很多次的“iloveyou”。 川录闲面上平淡地看完,结束之后关掉电脑,去换了条内裤。 然后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晚上也没有。 第三天晚上也没有。 但她没有一点疲倦,甚至在三个晚上没睡着之后,在学校运动会女子三千米项目上破了个记录。 在这之后她就意识到自己比想象中,还要异于常人一点。 渐渐就发现自己不睡觉不吃饭也不会死,更偶然地发现自己百毒不侵但也对所有药都没反应。 所幸她也不会因为一般人生病的原因生病。 就像这次,她很清楚,是因为心绪不解,浊气不出,气血不顺。吃药没办法,只能慢慢等恢复。 她把原因告诉了唯因,想让唯因不用担心。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啊!”唯因听完之后眉心拧着斥她。 川录闲侧躺在沙发上,神色很轻浅:“可是你担心也没用。”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唯因腾一下站起身,十指交叉在一起互相摩挲,从沙发头走到沙发尾,再从沙发尾走到沙发头,整个人都焦灼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川录闲生病了,她该做些什么? 一般人照顾病患都是什么样子的?做饭?炖补汤?洗衣服?还是说要靠在她的床边给她拧用来降温的毛巾?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该不该啊? 这个时候她就知道没多少记忆的坏处了,她完全没这种经验。 转来转去,小猫耳朵跟着她的脚步一晃一晃。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毫无头绪啊。 脑子飞速运转,唯因依旧在川录闲面前转来转去,之前十指相扣的双手已经放开了,转而左手叉腰右手在脑袋上挠挠挠。 完了完了,昨晚上刚洗的头,再挠下去今晚就又得洗了。 思维中途劈了个叉,她强制自己把手放下来,心里还是着急。 再转了一圈,她对上川录闲的目光,想到什么,突然停住,蹲下,说:“你去床上睡,去床上睡,在这儿万一更受凉了怎么办?起来起来去床上。” 说着话,她伸出手想要把川录闲搀扶起来。 摸到这人的胳膊,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灼人的热气,唯因撇撇嘴,把手再收拢些。 川录闲看着面前人皱得像包子褶一样的眉心,重复之前说过的话:“我不会因为受凉生病的。” 照样是哑哑的声音,半实半虚地落进唯因耳朵。 唯因微张着嘴“噢”了一声,似是才又记起川录闲说过的前情。 她抓着这病号的手臂,舔舔嘴唇,反应了一会儿接着说: “那那那至少至少床上要舒服一点,你你你就不用蜷成一团。能站起来吗?你要是不能站起来我就再多用点力。你没力气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啊,你知道我力气小,你不告诉我的话我肯定就会把你摔了,你就更难受了。听到没有?” 絮絮叨叨说完一长串,越到后面声音越着急,隐约融了点哭腔,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主卧在哪边啊?是书房旁边那个房间是不是?我刚才毯子就是在那里拿的。是不是?床铺了吗?我刚才没注意,啊阿姨和物业都来过了应该是铺了的吧。对吧对吧?” 说话时她东张西望,脑子里在回忆到底主卧要往哪个方向。 好像是从客厅往左拐,走到走廊尽头左侧的那一间房。 大致确认,她把伸长的脖子收回来,音调尽力放缓:“能起来吗?” 川录闲本想再多说些什么,但在她的焦急目光下,喉舌竟像是一时粘滞住,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胳膊被人紧紧抓住,没生病的那个人看起来更难受一点。 默了几秒,她顺着唯因的意思站起来,脚下有些发软,便将右手抬起,搭在唯因的肩膀上借力。 唯因松开她的胳膊,眼珠转了转,单手抱住她的腰。 川录闲身子一僵,一瞬便恢复自然,搭在唯因肩头的指节往里收了半寸。 主卧确实是从客厅往左拐,走到走廊尽头左侧的那一间。 床也已经被阿姨铺好,暖白的床单被罩,像是一朵云放在那里。 唯因把川录闲扶进房间,背过身等她换上睡衣,然后把她稳妥“安置”在那朵云里。 接着把窗帘拉拢,所有灯都关掉,打开加湿器,手掌在上方感受到湿度之后回到川录闲的床边。 宁北实在是太干燥了,不打开加湿器的话,她怕川录闲一觉起来一说话嘴角就裂开。 那会好疼好疼。 她蹲在床头边,在想加湿器的档数够不够。 从进卧室以来川录闲一直盯着唯因,看她在卧室里走过来走过去,脚步声哒哒的,脚上拖鞋的小猫耳朵一晃一晃。 这双拖鞋是自己之前买的吗?不太记得。 如果是的话,那她还挺有先见之明。 川录闲很听话地没有说话也没有乱动,只是眉尾很轻微地提一下,不仔细看,很容易就略过了。 被特意遮了光的房间昏昏暗暗,她的眼神从这昏暗里递给唯因:“万一我不想睡觉呢?” 抱腿蹲着的唯因抬头,心里还在纠结要不要把加湿器再开大一个档数,却被川录闲的声音敲了敲。 她接过川录闲的眼神与嗓音,用自己的音调回:“啊……不想睡吗?那,那我把窗帘拉开。” 说着就要起身去拉窗帘。 但她腿麻了。 起身的时候没站稳,“哎呀”一声坐到了地上。 “没事吧?”川录闲要下床来。 看见这人的动作,唯因一骨碌翻起来,整个人往她身上一扑,把她压在床上:“没什么,你别乱动!” 川录闲闷哼一声,右手在被子上狠狠一抓。 她怀疑唯因其实想谋杀她。 待突如其来的寸劲过去,她缓过来,抓着被子的手放开,松松搭在枕头上。 唯因见她安分了,就从床上下来,也不再蹲着,干脆坐到地上。反正这条裤子今晚就要洗了。 突然沉默。 忘掉刚才原本要去拉窗帘的动作。 侧过头,川录闲望着唯因,记起一件事:“那……你帮我把手机拿来。” “手机?噢噢我去找。” 前车之鉴尚在眼前,唯因撑住床沿起身,嘴上还在应声就跑出房间。 跑到客厅,翻翻找找。跑到卫生间,翻翻找找。跑到玄关,翻翻找找。一圈下来,最后摸摸自己衣服上的兜,确然摸到一个手机,但是是她自己的。 “没有……”她走进卧室,摇摇头。 川录闲空咽一下,眼皮垂下不看她,嘴唇却轻动:“应该,在我外套的口袋里。” 第103章 听见这话,唯因跑到脏衣篓前,把外套抓出来,手进口袋里一摸,果真摸到一个冰冰凉的手机。 她瞬间就委屈了:“你不早说!” 害她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窜来窜去。 “……刚想起来。” 提溜着手机,她站在原地哼哼两声,川录闲的声音在耳边一绕,有魔力似的,让她刚硬起来的心和嘴迅速软下去。 抿住唇角,姑且相信她这个解释。 脱手,外套丢回脏衣篓,唯因走回去,把手机递给川录闲:“给你。” “谢谢。”川录闲接过手机,不作声了。 屏幕莹莹的光映在她脸上,唯因自觉自己再待在这儿也没什么用,思量两番,脚尖动动,要出门去。 “等等。” 川录闲开口叫住她。 脚下打了个旋,唯因转回身子。 往前近了几步,站到川录闲半米开外的地方,问:“干什么?” “录个人脸。” “哦。” 唯因短促地应了一声,眼皮克制地一掀。 穿着小猫拖鞋的双脚轻轻抬起脚尖,脚后跟在地上扽一下,两脚并拢,立正站好。 很乖巧的模样。 川录闲自己认证通过,先将唯因的身份信息悉数录好,把手机递到唯因手上的时候,屏幕上已经是人脸识别的界面。 接过手机,唯因跟着指示眨眼张嘴转头,很认真。 大概一分钟,录制结束,小弹窗弹出来说半个小时以后唯因就可以自由出入这个小区。 心情坐上热气球了。唯因把手机还给川录闲。 关掉“秦氏地产”小程序,川录闲把手机放到一边,并没有要接着玩儿的意思。 唯因压着雀跃的尾音:“那你现在要干嘛?不睡觉的话。” 川录闲把脸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她:“我又有一点困了。” 病弱气儿从她丝丝缕缕的眼神里溜出来,挂在濡湿的眼尾上一摇一摇,沙哑的嗓音蒙在被子里,可怜透了。 是柔软的川录闲。 唯因偏开头,一手揪着耳垂:“那你睡,我……我想想今天晚上吃什么。” “嗯。” “啊我,我再把加湿器调大一个档数吧。”她还是觉得调大一点比较好。 “可以。” 得了应允,唯因走过去滴滴嗒嗒操作,调好后出去客厅,关门时极轻极轻。 第84章 加个微信吧。 心里对川录闲说一句“好眠”,唯因先去厨房里看看。 家里有病号,她觉得是不能点外卖的,速食泡面之类的更不行,这下就只能自己琢磨琢磨。 她塞着拖鞋走到冰箱前,打开,再关上。 冰箱里空无一物,她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场面,毕竟川录闲不常回来到连卫生间都能忘了在哪边,至于冰箱,就更不在她的记忆范围里了。 偌大一个房子,一口吃的都没有。 唯因叹口气,身子一歪,靠在岛台上打开地瓜书。 她决定先看看有什么简单清淡的菜好上手。 低头看了一会儿,她把手机关掉,抬手揉揉微酸的脖子,心里想好了一会儿吃些什么。 炖个鸡汤,蒸个鸡蛋,炒个番茄炒蛋,把鸡全家一锅端掉。 主要是这些对手法没什么特别大的要求,她只能选这些。 总不能让川录闲吃白水煮菜吧。 决定好,先每瓶每瓶看过调料台上的作料是否过期,再把需要的东西一一写到备忘录上。 做完这些,唯因看一眼时间,发现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想起刚才录完人脸之后的那个小弹窗,嘴角翘翘,在镜子前简单整理后就要出门。 打开门的时候收到一条微信,川录闲发来的,大门的密码。 122857。 唯因看一眼,暂且没看出什么端倪,便不去管这串数字背后的含义。 关上门,电梯来得很快,她走进去按下一楼按键,随后便低头在导航app上搜索最近的大超市。 到一楼走过大堂,再次看到物业小姐甜甜的微笑,她笑一下回过去。她还是讲礼貌的。 小区大门成功被她用脸刷开,感应门打开的时候她小小雀跃了一下,跨过去的脚步似要飘起来。 “右转。”导航的声音突兀响起。 她蓦地回神,赶紧跟着导航走。 小区地段好,周边配置挑不出一点差处,最近的超市不过三百米就走到,五分钟到了超市门口,她把导航关掉,走进去。 推上小推车,滚轮在地砖上骨碌碌。 鸡肉鸡肉,解决。山药山药,解决。鸡蛋鸡蛋,解决。番茄番茄,解决。生姜生姜,解决。香葱香葱,解决。大蒜大蒜,解决。排骨排骨,明天吃排骨,解决…… 唯因从进门逛到出口,不止买了菜,还拿了日常要用的日用品,甚至还买了一点零食。 川录闲吃薯片喜欢吃黄瓜味的,她就一下买了好几包,外加她自己喜欢吃的巧克力涂层饼干,抹茶牛奶黑巧草莓红酒一样来了一盒。 绝对没有假公济私啊绝对没有。 二十分钟,唯因推着满满当当的小推车去结账。 装了三个最大号的塑料袋。 这下真要问怎么办了。 为了不挡住后面人,她勉勉强强把三个袋子挪到外边地上,再尝试用自己两只手提起三个巨沉无比的大袋子。小臂发力,往上—— 失败。 唯因被重量带得蹲到地上,摊开手看看,掌心上已经被勒起了红痕。 要是川录闲在,她早就借机扑进怀里嘤嘤嘤了。 可她现在只想问怎么办。 手肘撑到膝盖上,双手掌根抵住下巴,指尖在侧脸上一下一下轻点。 她望着面前几坨东西,愁得头顶都有呆毛出现了。 要不给川录闲打电话?不行不行她在睡觉,就算没在睡觉也不行,自己可不忍心让她病着还提那么重的东西。 要不跑几趟?可是放在这里会丢吧? 接连否决掉几个方案,唯因撇嘴往臂弯里埋头。 一串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以为有人要经过,抱着腿往旁边再挪了几步。 却没想到那脚步声在她身边停下,而后一个声音问:“需要帮忙吗?” 唯因愣两秒,抬头。 不是川录闲,心里那一点点惊喜落回原处。 收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她眨着眼睛粗略看过面前这人的样子。 也很高挑,上身一件黑色短袖,下半身一条复古灰的宽松牛仔长裤,裤脚在脚面上堆叠,鞋子依稀是某奢牌这一季的新款板鞋。 深蓝色的鸭舌帽,纯白的双肩包,左手臂弯里一件薄衬衫外套。 见唯因抬头看自己,她蹲下来,歪头望。 很干净利落的长相,尤其是鼻子,高挺却又秀气,将很难同时拥有的特质结合得很好。 头发披着,堪堪到锁骨处,和脸的风格极为配合。 “需要帮忙吗?我看你好像有点发愁。”她再问一遍,声音轻轻的,像是害怕打扰到唯因。 唯因张张嘴:“啊……” 没回答,对面的人也不急,温柔等着她。 “你……”唯因动动脑细胞,“你自己的东西呢?” “我就买了把葱,”她眼神往后一扬,“装包里了。” 似是想到什么,她再补一句:“我住京云府,你如果就住这附近我可以帮你提到小区。” “你住京云府?”唯因眼睛一亮。 看她这反应,陌生女生挑了半边眉毛,有些惊喜:“你也是吗?” “嗯。”唯因呆呆点头。 对面的人偏头轻笑一声,继而回头笑着看她:“那还说什么?走吧。” 说完话,她站起身,先将衬衫放进双肩包里,拉上拉链,再弯腰一手一个袋子。唯因紧跟着站起来,双手提起剩下那个袋子,二人往外走。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几分,光变成冷色的。 唯因有些拘谨,双眼盯着前路礼貌道谢:“谢谢你啊。” 女生偏头看她:“不用,反正我老师今天放得早,我也要回家了,这不顺路嘛。” “老师?你还在读书呀?” 问出口,唯因看看她肩上两条包带,自顾自点点头。 “对,读研,就在这附近。今天正好活干完了早点回家,要不然还遇不到你。” “这附近?”唯因放缓脚步,“北清?” 她刚才点开导航的时候自动定位,地图出来,附近一水儿的好大学。北清、华京、宁北美术学院……都在不超过三公里的地方。 尤其北清,距离不过九百米。 当时她点进导航app里北清大学的界面,看见下面有预约参观的选项,心里小小得意。 因为她之前问川录闲,说能不能带她去北清看看,川录闲说可以,反正北清不会把毕业生的识别信息删掉。 第104章 她不需要这个预约选项。 唯因嘴角轻轻抿起,在浅笑。 “对,是北清。”女生回答她。 唯因回神,忙应:“噢噢,那你好厉害。” 女生对她笑,声音很好听。 简单交换信息结束,两人暂时陷入沉默。 唯因脑子里在回忆出门前看过的山药鸡汤教程。 把切好的鸡肉焯水去腥,捞起来,另接水放进炖锅,加入香料,炖上一个多小时,放切好的山药,再炖上半个多小时…… 等等,是要焯水吧?是先一个小时再半个小时吧?……川录闲喜不喜欢吃鸡肉啊? 忘问了。唯因往嘴里鼓气,面上神情略显担忧。 见她表情这般,女生张嘴想说什么,但似是斟酌了一番,末了只在走到小区门时提醒她一句“到了”。 唯因迈步走进小区,听见女生再问:“你往哪边?” “我……”说了一个字,唯因停住,面上显出踌躇。 女生很轻易地读懂她的意思,也不恼,只歪头看着她:“我在e座,如果你觉得不方便让我知道你住哪儿,那我就先走了。” 说到一半她顿了顿,低头看着手上的东西:“这些你可以叫物业来帮你了。” 抬头时却看到唯因表情些许惊讶。 想到一个太巧的可能,女生笑眼更弯了:“你不会……也在e座吧?” “……是。” 听见唯因肯定,女生眉头往上扬了一下,本想抬手摸一下脖子,但手被占着,眼风去别处逛了一圈权当代偿。 今天被傻x同学惹出来的不爽全散了,她现在觉得这个世界真美好。 “那……我继续帮你?”她的声音压不住得飘。 “……谢谢。” 女生轻快回她一句“不用”,随即迈步往前,待走过一个小桥,又问:“你最近才住过来吗?我以前都没遇到过你。” 要是遇到过,看一眼就不会忘了。 啊,今天才过来应该也算最近吧。唯因点头。 女生了然,嘴角上的笑一直没下去过。 走过花园到大堂,女生想起什么,往物业台去,唯因想了想,跟过去。 物业小姐微笑满分:“许小姐,有您的快递。” “我就是想起来,谢谢。可以帮我拿一下吗?”后一句对着唯因说的。 唯因反应了一下,上前一步接过那个不大的快递盒。 礼尚往来,应该的。 物业小姐的眼神很精彩。 不过二人没看见,拿了快递就上了电梯。 两人把东西放到地上歇歇手,女生的双手掌心都被勒出不浅的红痕,她看一眼,没当回事,先伸手按下十七层的按键,然后用眼神询问唯因。 “十五楼,谢谢。” 唯因说话时把快递还给她。 女生接过盒子,依言按下十五楼的按钮,笑说:“那我就在你楼上的楼上啊。蛮近的。” “啊,是近。” 回答完,唯因放空等电梯到达。 小小的空间里很安静。 一声轻咳。 唯因的思绪从蒸蛋步骤里退出来,随后听见女生道:“我叫许泉,许可的许,泉水的泉。加个微信吧,都是邻居,以后有什么也好知会一声。” 她的眼神很平和,请求在她的嘴里只是请求,没有一点侵略性,让人想起三月的春风。 都是领居。唯因思索这句话。 邻里关系,是很重要的。这是她思考的结果。 她摸出手机,许泉见状赶紧点开微信,扫了码,写好备注发送请求。 指尖轻点通过,唯因把手机揣回兜里,自我介绍:“唯因,唯一的唯,因果的因。唯因。” 许泉想说好特别的名字,但开口时电梯正好到达十五楼,唯因立马开始往外搬东西,没再看她。 三大袋被挪到电梯外,许泉望着唯因:“那……再见。” “谢谢。”唯因扒拉袋子。 电梯门关上,唯因尝试一手一袋把东西往门口运,提手重新勒上掌心,她疼得嘶出声。 真的很重。 还好没让川录闲提。 第85章 神女与妖孽。 艰难把东西运进门,唯因揉着手腕去川录闲的房间看了眼。 做贼般地小心把门打开一条缝,里面除了加湿器微弱的声音之外就没什么别的动静,看来川录闲还睡着。 唯因心里想正好,手上极为小心关上门。 哒哒哒跑到满当当的塑料袋前,其他东西先不管,只把要用到厨房里的东西拿出来。马上需要的放*在岛台上,给明天准备的放进冰箱。 大致收拾完,唯因打开手机放在台面,按着视频里的教程一步一步把鸡汤炖上。 水汽从小孔里冒出来,她吸吸鼻子,暂时还没闻到鸡汤的香。 一个半小时之后应该就能闻到了吧。回忆着教程,手上设好一个半小时后的闹钟。 看到时钟界面开始倒计时,唯因关掉手机,顺手揣进围裙的兜兜里。 计划里另外两个菜都不需要太长的时间,就算加上准备,二十分钟也足够了。 脑子里思索几转,唯因决定在下了山药之后开始做蒸蛋和番茄炒蛋。 这下没事干了。 在厨房里待了一会儿,确认好炖锅那边的火开着,再把保洁阿姨疑似遗漏掉的碗筷都认真冲洗一遍,叮叮咣咣把碗放进柜子之后唯因系着小围裙走出厨房,蹲到塑料袋前挑挑拣拣。 零食放到客厅空着的那个斗柜里,洗漱用品分门别类放到该放的地方,橙子拿出来摆到果盘上…… 一样一样做完,唯因盘腿坐到地毯上。 电视关着,漆黑的屏幕里映出她的身影,头发随意绑在脑后,原本的长袖撸到手肘,腰上系着小围裙,身上是从厨房里带出来的烟火气。 她换个姿势,双腿曲起来,手指又抓到拖鞋上舒服的小猫耳朵。 “眼里有活儿。”她揉着耳朵尖尖感叹。 怎么那么贤惠啊唯因。 嘴角不受控地往上提。 不对,这不叫贤惠,贤惠不是她的特质,她只是愿意为了川录闲做这些,要是换一个人,她不会穿上小围裙,只会赶紧跑。 嘴角落下来一点。 喉咙里溢出几声若有所思的哼唧,她放开小猫耳朵,从兜兜里掏出手机解锁,准备继续在地瓜书上决定明天的菜谱。 期间许泉来敲门,提了一袋葡萄说是见面礼,她考虑了下,觉得葡萄不贵,也就没拒绝这热心邻居的好意。 回礼的时候不舍得把川录闲喜欢吃的薯片和阳光橙给出去,思量一番,给了刚买回来的几盒巧克力涂层饼干。 给的时候心里不情不愿的。 等把葡萄提进来一颗颗洗好,心情稍微好一些。 川录闲多补充一些维生素也是好的。 至于她自己,最近好像胖了一些,就当新邻居在帮她控制饮食。 一个半小时过去,闹钟响。 她闭了会儿眼,让眼底没那么酸,随后起身去厨房把切好的山药倒进炖锅里。 揭盖的时候鸡汤的香味涌上来,她眯眯眼,心里的小人儿蹦跶蹦跶的。 怎么那么棒啊唯因~ 再次盖上盖子,定好闹钟,决定现在去叫川录闲起来。 懒一会儿,再醒醒神,正好。 仔细洗好手,迈着小嘚瑟的脚步走到主卧门口,忽地一下,脚步变轻,手搭上门把的时候活像是在摸一个价值上亿的宝物。 打开门,她融进黑暗里,现在天已经彻底黑了,外面的霓虹透不过窗帘。 她小心翼翼地提脚,连眼神都放得很轻很轻。 尽管她是来叫川录闲起床的,可她还是有一点不忍心打扰她。 如果川录闲做的是一场美梦,哪怕这场梦和唯因没有关系,哪怕这场梦的主角是川录闲和另一个人,只要她觉得幸福,唯因就可以一直站在梦外面。 不去打扰,仰望就够了。 怎么就到了这步田地。唯因在心里嗤自己这么低微的想法。 怀着心思蹲到床边,黑暗削减视线,川录闲的脸陷了半边在枕头里,清绝的五官融进夜色,柔软气质变得朦胧。 唯因看不清她的脸,就和看不清她的心一样。 都掩在雾气后似的。 却又都是极吸引人的。 她是怎么生的面貌与真心,让她兼有风流与专情,她把温柔的眼神给每一个人,接住每一个飘摇的灵魂,又在不经意间抽身而去,隐入清晨八点的雾或傍晚的黄昏。 没有人能拒绝自己沦陷,就像没有人能拒绝神仙的指尖落在自己眉间。 那是一种馈赠,肖想是亵渎。 高高在上的神明身边应该是五彩的烟霞,乘着啼鸣能礼降八荒的仙鹤,自圆日前经过,去到子民声声虔诚的祈颂里,受万人供奉,也庇护苍生。 而不是像唯因前几天看过的一本小说里写的那样。 第105章 掌管世间万物的神和妖女厮混,日日夜夜极尽缠绵,天地在那段时间变得乖顺,天际里总会有祥瑞的云,人间司天监呈给皇帝的奏表里,次次皆有“国运绵长,天佑我朝。” 后来生魂皆起,怨魂倾轧,天道欲除妖女以祭之,神为保住妖女性命,自散元魄稳息生灵。 终了,自天地中来的神,归于天地间。 此后人间有十年,灾祸不断,大旱,大水,连绵的山火,惊雷劈了皇宫,京城地龙翻身…… 因为天地失去了主人。 唯因看完,觉得神仙还是高高在上比较好。 她很会想象,她把川录闲想成文中的神,怀着小心思把自己想成妖女,到了天地要崩毁的那一步,她宁愿自己去死。 尽管她和川录闲并没有像文中的神女和妖女一样共赴过巫山,可她已经得到过神女的吻。 也足够了。 那可是川录闲给她的亲吻,是不是,不要去计较眼前人的真心才会比较好呢? 唯因望着川录闲安静的睡颜,良久没出声,待思维慢慢停滞下来,她才如梦初醒一般,单薄的肩膀动了动。 眼睛已经适应黑暗,川录闲的面容复而变得清晰,唯因看见她眼角处的枕头濡湿一片。 顿时,不想去管真心不真心了。 怎么梦里也哭了呢? 唯因往前一步,张嘴想唤她起来,却只出了一个单音便马上将声音收回去。 转而伸手,轻扣住枕边那只玉白的手。 握住常年冰凉的指尖,唯因轻轻捏。 两三下,川录闲睁开眼。 睫毛沾着泪珠,重得让睁眼的动作都艰难,鼻腔似被塞了棉花,喉咙里有张砂纸在磨,四肢灌了铅,远端醉酒一般不受她掌控。 眼底是空茫荒寂的,情绪安然地待在瞳仁里。 “起来吃饭了。”唯因见她醒来,低声说。 视线动一下,川录闲温声唤她:“……唯因。” “嗯。怎么了?” 川录闲任手被她握着,没说话。 唯因感觉到川录闲在用视线勾勒她。 从眼角,到鼻梁,从眉心,到下巴,川录闲的目光像是一片羽毛,一处一处轻拂而过,留下丝丝的痒。 打量与这时目光的区别是什么?唯因在呼吸的缝隙里思考。 大概,是这时的目光足够软,像一片海,能包容万物,就算溺亡在里面,至极柔软的水也会将她包裹,会将她的躯体填满。 她愿意溺在川录闲的眼睛里。唯因想。 “我梦到了好多。”川录闲倏地开口。 唯因听见了她的话,不想去追问。 追问的话,川录闲会再回忆一遍,就会再难受一遍。 她只回答:“能起来吗?我炖了鸡汤,马上蒸蛋和炒番茄炒蛋,你能起来的话就慢慢起床,大概二十分钟之后吃饭。你要是起不来,我就把菜端进来。” 川录闲用脸颊蹭一下枕头:“能起来。” 对唯因的心思很了然。 “那我去厨房了,你慢慢起来。”唯因松开手,扶着床沿起身。 “嗯。” 走出卧室,眼睛被光闪了一下,唯因撑住门框缓上几秒,而后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鸡蛋来打上。 热气还是从炖锅里往外冒,煮上山药之后香味里更多了一丝甜,唯因认真打蛋,神思在筷子敲击碗壁的声响里渐渐平缓。 切番茄的时候差点把手指划出一个口子,她小小惊呼一声,左手缩在胸前心有余悸。 心理建设半分钟,她重新站到菜板前,战战兢兢继续操作。 开始炒的时候很有先见之明,把洗碗用的手套戴上了,直接规避掉被热油烫得吱哇乱叫的可能。 出锅自己先尝了一口,还算不错。唯因扬扬眉毛,自信装盘端去餐桌。 跨出门看见川录闲走到客厅,扬声叫她等五分钟,等把蒸蛋和汤盛出来就能吃饭。 川录闲按着太阳穴点点头,迈步去沙发。 唯因加快动作,一趟一趟从厨房到餐厅,脚步声哒哒哒,挽在脑后的头发更散了。 把饭碗装满放到餐桌上,唯因系着小围裙去客厅。 川录闲抱着抱枕,侧头看她。 在这之前有看见过唯因这副打扮吗?没有。 之前她给唯因买了很多衣服,贵的便宜的都有,唯因都能穿得很好看。每次空暇去逛街,唯因换好衣服从试衣间里出来,她总能听到店员被惊艳到的抽气声。 买多了,看多了,她觉得只有一个奢牌的衣服能配得上唯因。 小公主风格,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穿的衣服。 唯因穿在身上,比广告牌上的全球代言人好看一万倍。 围裙不适合她。烟火气不该沾染她。 川录闲望着刚走到身前的人:“这段时间,我们请个阿姨吧。” “啊?为什么?”唯因懵怔着坐下。 “我记得,你很害怕刀。” 胆小鬼害怕一切危险的东西。 闻言,唯因眨眨眼,心里开始放烟花了。 嘭嘭嘭,烟花一朵朵在眼前炸开,五光十色,斑斓梦幻,恰似神女的五彩烟霞,她恍若听见仙鹤啼鸣,下一刻,有无形灵韵在她眉间轻点。 无需她虔诚祈祷,便得到一次降福。 川录闲的关心对她来说就是一次降福。 唯因低头,双手握到一起,对自己也对川录闲说:“可是我愿意的呀……” “只要是为了你,我就愿意的呀。” 第86章 不爱施听云了。 最后两人决定请一个单纯做饭的阿姨。 因为唯因不太想要有别人在她们的生活里留下痕迹,也因为她自己内心的小九九,害怕旁人看出什么端倪。 决定好,川录闲慢腾腾地坐到餐桌前,每个菜都尝了一口,实话实说地夸赞唯因,但属实没什么胃口,一口一口吃得有些无趣。 唯因觉察出她的勉强,心里哼一声,吃了两口就把这人赶去客厅,自己把剩了九成的菜蒙上保鲜膜放进冰箱。 咵叽关上冰箱门,她走到餐桌前收拾要洗的碗。 简单冲洗后把碗放进洗碗机,按开开关,再拿了抹布出去擦餐桌,一圈两圈擦完,回厨房洗干净抹布挂到小挂钩上。 做完这些,洗好手,把小围裙一摘,脚步略重跨去客厅。 “我睡哪儿?”她坐到沙发一角。 和川录闲隔了好几米远。 闻言,川录闲转头看坐得离天远的唯因,沉重的思绪一动,却思索不出什么怪异之处,末了,只顺着她的话回答:“哪间房都可以。” “哪间房都可以?” “嗯。” 唯因盯着她:“那和你睡一起可以吗?” 说完话,她注视川录闲的神情,看见眼前这人脸上懵怔一瞬,而后双眼中便现出踌躇,抱着抱枕的双臂收紧几分,握着的双手指尖轻轻抖了一下。 好吧。她就知道会是这样一副表情。 不动声色将目光收回,她粲然一笑:“逗你的。” 川录闲骗她那么多次,这次也就算扳回一局。 三秒钟,脸上的笑慢慢回落,她把绑着头发的发圈一摘,套到手腕上,说:“那我随便找个房间。” 视线凝在唯因的长发上,川录闲点头:“嗯。” 没打算说话了,唯因起身往卧室区去。 真随便选中一个房间,走到卧室里时扬声知会了川录闲一声,川录闲说知道了,随后耳朵里没听见唯因的声音,也没听见关门声。 良久,唯因握着门把手,暗暗跺脚道:“睡觉了。” 说完话,没等川录闲回答,“嘭”地把门一关,彻底没声响了。 这是怎么了? 川录闲轻皱眉头,自觉自己没什么错处,加上脑海中本就混沌,想不了然,几息后收了神思,端着水杯起身往卧室去。 白天里睡太久,晚上精神就混乱又清醒,川录闲坐到窗边的躺椅上,视线从玻璃里望出去。 窗外是夜晚的宁北,无数窗户里透出星星点点的光,霓虹灯在闪烁,飞鸟从夜空间经过,羽毛被染上五彩的颜色。 现在不过将近晚上十点,这个时间对宁北来说才刚进入真正的晚上。 今天的娱乐圈好像有什么活动,不远的一个会场里人声嘈杂,闪光灯不断闪烁,冷光落在女明星漂亮的裙子上是最好的点缀。 北清的图书馆应该还座无虚席,很多人早上八点进门,到晚上十一点半才离馆。 当然川录闲并不在这类同学的行列里。 川录闲动一动脖颈,发丝在椅背上蹭乱。 她从来不是什么好学生。 好学生不会肖想自己的师父。 以前师父问她想不想出国,她说不想,因为出国就很难见到师父了。上北清,是因为那样师父会高兴,要不然她就会拿着北清的分去清江大学,或者再降一级,洛河大学也可以。 第106章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脑子里只有施听云。 施听云是她活着的意义。她当时这样想。 所以最开始来到宁北,是因为施听云。 宁北和洛河完全不同。洛河是朦胧的烟雨,是由一句一句“倷好”“白相”“弗要紧”“小娘鱼”和洛河的水绘成的江南水乡。 而宁北是干燥的,鼻腔里的味道是肃穆庄重的,宁北人说话时末尾也不会带一些婉转的语气词,语调也是像宁北的天一样高爽的。 川录闲不知道在宁北的时候,那么不习惯,到底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宁北没有施听云。 可后来又回到宁北,也是因为施听云。 那年她硕士毕业,回洛河待了一段时间,跟在施听云身边在施家的产业里工作。 有一天在一个商务酒会上,她多喝了一点,脑子里是龙舌兰和白兰地的味道,回家之后施听云坐在她床边,很温柔地帮她卸脸上的淡妆。 她躺在床上,看见施听云的面貌被冷光照拂,似是一只顶级的白釉瓷瓶。 被酒精驱使——或许是借口,她坐起来,在施听云转身将卸妆湿巾丢进垃圾桶的时候,从背后抱住她。 鼻腔里是很熟悉的香水味,她埋在施听云肩头,颤抖着说:“师父……我喜欢你。” 喜欢了很久很久。 然后就听到施听云说:“你未必是真的爱我。” 到底爱不爱呢? 川录闲伸手,端起一旁的水杯,浅浅抿了一口。 窗外依旧是灯光构成的璀璨星河,她放下杯子,抬手,指尖在嘴角轻点而过。 或许是爱的,但喜欢和爱这种情感怎么经得起反反复复地质疑和思索呢? 在一遍一遍的否定与重塑里,情感早已被消磨。 放下手,川录闲起身去床上,困了。 - 第二天十点,川录闲醒来,洗漱完看见房间里的脏衣篓已经空荡荡,眉头轻皱,提脚出房间。 路过注意到唯因的房间门打开着,里面床铺整洁,她敲敲门,没听到回应,探身一看,唯因不在房间里。 退出来,耳朵正巧听到客卫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像是用盆子倒水的声响。 川录闲心下些许疑惑,走过去,在门前站定,踌躇两秒,抬手敲敲门。 “你起来啦?”唯因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嗯,你在干什么?” 卫生间里再响一次水声,唯因的声音被掩盖半数:“我洗衣服呢。餐桌上有早餐,我今天早上去买的,要是冷了你就用微波炉热一下。” 闻言,川录闲动作顿住。 怔了两秒,抿住双唇,转头往餐厅望,果真看到桌上碗碟摆好,几乎什么类型的早饭都有一点。 昨天晚上不是还有一点脾气吗?虽然川录闲不知道为什么。 视线收回,她问:“我可以进去吗?” “啊?你进来干嘛?不过可以进来。”唯因拧着衣服回答。 得了许可,川录闲轻轻转动把手,抬脚进门。 这个小区房子的卫生间都挺大,宽阔空间里三分离的设计让整个空间干净舒服,浴缸被安置在角落,香薰在壁橱里安然工作。 浅淡的柠檬香在空气里飘荡,川录闲靠上门框。 唯因站在洗手台前,长发绑成低马尾垂在身后。她双手浸在装满水的盆里,偏头来看川录闲:“你去吃饭啊,站这儿干什么?” 川录闲抱起双臂:“你吃了吗?” “我当然吃了,而且我是在店里吃了之后觉得好吃才给你买回来的。” 今天早上唯因七点起的床,简单洗漱过后出门,想着做饭阿姨今天还来不了,就先去了超市按照菜谱丰富一下冰箱。 买完东西提着袋子溜达到一家早餐店,看见门口一溜儿人排队,想想觉得味道肯定不会差,就加入了排队的队伍。 坐到位置上吃完,觉得味道尚可,就大手一挥几乎每样都给川录闲来了一份。 陈述完自己早上的行径轨迹,唯因不和川录闲说话了,把头转回去认真洗衣服。 川录闲听完,勾起嘴角轻笑一声,而后想起什么,看着唯因的侧脸问:“昨天晚上,怎么不高兴了?” 听见这话,唯因扇扇眼睫。 手上动作停下来。忽地有些扭捏。 “是怎么了呢?”川录闲再问。 嗓子好的人天生就有优势,一句话就能把人蛊惑,就算是沙哑了,也只是更像起床时用歇了一夜的微燥嗓音,在你耳边说,“早安”。 尤其是当音调再软一些,会让人在清晨里看到“性感”二字。 唯因听不得她这样温软的语调,当下便耳垂红透缴械了:“我昨天做的饭,你只吃了几口……” 任何一个人都会不高兴的。哪怕只有一抹抹不高兴。 “哎呀也没有什么,我知道你昨天没胃口,没有怪你的意思……”她再补了一句。 说出口之后更扭捏了,唯因欲盖弥彰地搓衣服。 终于听到原因,川录闲心里把自己没错的想法收回,张嘴想说什么,却眼风一飘,注意到唯因手上的东西。 很熟悉,好像,是她昨天换下来的……某贴身衣物。 唯因认真搓搓搓。 “你……我……”川录闲语言系统崩溃。 脑子歘一下空白,她双臂放开,右手往前伸了两厘米,顿住,空抓一下,收回来。 神色僵滞住,身子也僵滞住。 半晌,她机械开口:“不是……不是有洗衣机吗?” “可是……贴身的也用洗衣机吗?”唯因手上动作加大,欲盖弥彰欲盖弥彰。 关于帮不帮川录闲洗这个,她是纠结了一下又一下的,最后不想让川录闲劳累的心思占了上风,才把这贴身衣物放进水盆里。 现在不止川录闲害羞,她也害羞的啊。 唯因刻意把眼神稳住,不让自己看到川录闲的脸。 “我……”川录闲噎住,“……我马上买个内衣裤专用的洗衣机……” “嗯嗯。” 安静下来,气氛诡异。 唯因咬咬下唇,赶川录闲出去:“你去吃饭啊,要不然都要中午了……” “啊……好。” 答应完,川录闲脚步飘着去餐厅,先把豆浆插上吸管,喝了一口,还没坐下,大门处传来门铃声。 她顿住动作,想不出会有谁来敲门,就索性端着豆浆往大门去。 看一眼门口的小屏幕,不认识。她挑挑眉,把门打开。 门开之后,她对上许泉的目光。 门口女生一身休闲的运动套装,斜挎一个背包,头发半扎起来,长相很清爽。 看清对方长什么样,川录闲身子一歪,靠上门,左手提起来叼着吸管喝豆浆。 许泉有些懵,愣了几秒后退后半步去看门口的门牌,待确认这儿是十五楼,她控制好脸上表情,问:“你是?” 川录闲把豆浆咽下去,近似于冷笑一声,然后说:“这儿是我家,你问我是谁?” “你家?”许泉皱眉。 “不然?” 两个来回,川录闲的神色比刚才更不虞。 看着眼前这人不太好接近的模样,许泉放弃其他,直接问:“那……唯因在吗?” 唯……因? 川录闲端着豆浆的手缓缓放下,眸光在眼前人的身上绕一圈。 一圈罢了,她绷着嗓子开口:“你找她?” 第87章 醋了。 许泉被问得一愣,反应两秒,回问:“我不可以找她吗?” 说话时不自觉打量川录闲,只见门内这人极为随意的样子,身上像是睡衣,手里端着豆浆应该是刚刚才吃早饭。 长相能说和唯因一个级别,好看到让人怀疑是不是明星。 至于身上气质,就和她有些相似。 最后想了想自己说找唯因时候这人的神色变化,许泉目光收回,心里有了个简单的判定。 不会吧许泉,一下招惹上有女朋友的人了啊? 这和爱上直女有什么区别。 心底在笑说自己至少姬达比以前准了一点,许泉轻叹口气,微不可查摇摇头,正要打道回府,却听对面那人回答:“可以,当然可以。” 川录闲点着头说话。 闻言,许泉收回正要迈出去半步的脚。 视线回落到川录闲脸上:“真的吗?” “我骗你干什么?”川录闲说着话转身,“进来吧,鞋柜里有拖鞋,自己穿。” 撂下这样一句话,她塞着拖鞋往客厅去。 许泉挑挑眉,看着这人高挑的背影,心里半否半定地打开鞋柜换鞋,随便找出一双,换上之后关门跟进去。 一栋楼的户型大差不差,只是这套房一看就是开发商自带的装修,没点生活气,跟商务酒店似的。 简单看过,许泉收了观察的目光,看见川录闲坐到沙发上,依旧在喝豆浆。 第107章 “坐。”川录闲抬头暼她一眼。 依言坐下,许泉脸上带着笑:“唯因呢?” 川录闲喝豆浆。 许泉笑出声了。 这姐挺好笑的,是不是女朋友倒说一声啊,要真是,她立马麻溜儿地滚,进门之后在这儿僵着算什么事儿啊? 自己也不好问,总不能上来就揣测人家性取向,多少有点不礼貌。虽然挺明显。 听见笑声,川录闲放下杯子,许泉盯着她,见她似乎终于舍得开口说话的模样,便收了笑,做出恭恭敬敬的样。 耳朵里却收到一串哒哒哒的声响,接着是唯因略带责备的声音:“你怎么没吃啊?你干嘛呢?” 许泉双眼一亮,转头看过去。 川录闲看陌生人一眼,哼笑一声。 许久没听见回应,唯因望着餐桌上几乎没被动过的东西皱皱眉,嘴角开始往下撇了。 她拉着脸,往客厅走,语气委委屈屈的:“昨晚上做的你不吃,今天早上我出去买的你也不吃,你到底要吃什么嘛!” “川录闲你真的烦——耶?你怎么在这儿?” 脚步顿住,唯因疑惑。 看着眼前向她打招呼的人,她眨眨眼。 “你怎么在这儿啊?”她回过神来,走到眼前两人中间坐下。 说话时看到茶几上一杯豆浆,嘴角抿抿,心里把刚才那句委屈抱怨给撤回了。 许泉笑着看她:“我之前给你发微信了,问你在不在家,但是你没回我,我就只能直接下来敲门了。” 微信?川录闲眼皮一掀。 身子陷在沙发靠背里,她看见唯因伸手拿起小茶几上的手机,解开,点进微信,再点进一个对话框,最后“噢”一声。 “我刚才洗衣服呢,没看见。”唯因把手机关掉。 川录闲用舌尖抵一下上齿内侧。 没等许泉接下一句,唯因接着说:“你今天不上课吗?” 上课?知道人家要上课?川录闲拿过一个抱枕抱在怀里。 “今天周六,我没什么事。” “噢噢,这样。” 抱着抱枕端起豆浆,喝一口,川录闲在许泉开口前出声:“认识啊?” 唯因点头:“十七楼的邻居,昨天她帮我把东西提回来的。” “哦。” 川录闲短促地应了一声,之后就没声儿了。 好安静。 啊这,你怎么不说点什么话啊?好歹是邻居啊。唯因睁着大眼睛看她。 川录闲专心喝豆浆。 懂了,暧昧着呢。许泉依旧笑。不是女朋友那她可就不滚了。 “今天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空,能不能来做我的模特。”收了揣测的神思,许泉声音放柔。 “啊?”唯因忙回头看她,“模特?” 许泉点头:“对,模特,我平时比较爱拍照,拍别人,今天本来约了我一个朋友,但她临时放我鸽子了,就想着来问问你,因为你好看。” 夸奖说得直白,唯因咬住下唇,有些不好意思。 川录闲甩开抱枕,起身要走。 觉察到这人的动向,唯因赶紧叫住她:“你去哪儿?” “回房间,困了。” “你不是刚起吗?”这才过去多久就困了? “就是困了。” 唯因张张嘴,想到她身体还难受着,几下说服自己觉得合理,便不管她去哪儿,只问:“那我……去吗?” 说话时脑袋朝许泉偏了一偏,明显在征求她的意见。 川录闲顺着她的动作瞟许泉一眼,无所谓道:“随便你。” 收回视线,提脚走了。 这什么态度嘛?自己刚给她洗完东西呢。唯因哼一声,将脑袋转回来。 “那好吧,我也没什么事,”她顺下气,“我要准备什么吗?化个妆之类的?” 许泉笑着摆摆手:“不用不用,你已经够好看了,不用再化妆了。那……我们现在出门?这个时间出门的话,我们应该先去吃个午饭,下午再找个光线好的地方拍,可以吗?” “可以。” 就川录闲这态度,唯因决定不管她今天的午饭了。 这么想着,起身带许泉往门口走。 “喜欢吃什么?”等电梯的时候许泉问她。 “都可以。” “那我随便找了啊。” “嗯。” 笑一笑,许泉低头看手机,点进点评app找中午吃饭的地方。 - 许泉选了家做融合菜的餐厅,路程开车差不多四十分钟,两人直接下到负一楼,许泉开自己的车去。 上车之后她解释说因为那边有一个挺漂亮的公园,就直接把餐厅也选在那边了,如果唯因觉得远,那她可以换一个近点的地方。 唯因心里一思索,觉得宁北本来就大,四十分钟的车程放在这儿属实也不算太远,就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异议。 “那我开导航啦。”许泉点开导航。 “嗯。” 把手机放到手机架上,许泉转动方向盘,眼睛盯着后视镜道:“你要是觉得时间长可以睡一觉,你前面的储物格里有小毯子。” “啊谢谢,不过我现在还不想睡。” 唯因双手转着手机玩儿。 将车开出车位稳稳行驶上,许泉盯着路面,语气状似随意一问:“刚才那位,是你朋友?” 啪,手机屏幕拍到唯因大腿上。 到了出口,横梁缓缓抬起,唯因空咽一下,垂眸道:“嗯,朋友。” 得了回答,许泉轻踩油门,双手在方向盘上轻拂一把,宾利添越驶入主路。 后视镜里映出她微勾的嘴角,她抬右手撩一下头发,再落下来,轻搭在扶手盒上。 “你们住一起?刚才我敲门的时候她来开门,说那儿是她家。” 唯因双手放在膝头,十指轮番在轻点,先用上齿衔了下唇,顿两秒,再松开,说:“嗯,确实是她家,我……我暂时住在这儿。” “嗯?暂时?” “啊对,我……呃……我最近才来宁北,还没找到住的地方,就……暂住在她家了。” 撒谎了撒谎了撒谎了。唯因心虚得冒汗。 人一心虚动作就多,她双手抬起来,边扇边说:“有点热啊哈哈。” “啊?热吗?”许泉认真感受车内温度,“热的话我把温度调低一点。” 语音调控完毕,正好遇上第一个红灯,许泉把车稳稳停在斑马线前。 八十多秒的时间,面前行人一波一波走过。 她指尖在方向盘上无声敲击,敲了几下,转头看副驾的人:“我家也有空房间的。” “啊?”唯因直愣愣对上她的目光。 看清身旁之人双眼里的疑惑,许泉转回头去不看她,用玩笑的语气开口:“我是说,万一你哪天跟她吵架离家出走没地方去的话,你可以来我家,又安全又意想不到,是一个很棒的去处。你说是不是?” 好像是吼。唯因眨眨眼。不过她才不要和川录闲吵架,就算吵架了也不要离家出走。 因为要是离家出走了,川录闲不见得会不会找她呢。 本来也就是路上随便捡的。 想到这里,唯因情绪往下落了,不知道要说什么,正巧眼角扫到红灯马上转绿,便出声提醒许泉:“马上走了。” “看着呢。”许泉笑笑回应她。 重新起步,车内安静下来。 随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大多数时候是许泉找话题,唯因一两句地回答,就维持着这种状态往餐厅去。 路上遇到前面有人在解决交通纠纷,耽搁了一会儿,到餐厅已经要到十二点。 餐厅的环境很好,是一个独栋的小别墅,里面装修偏民国风,黑色木门上配有小块小块的彩色玻璃,灯光一照,会有五彩的影子落在老式的留声机上。 屋里音乐也是用老式唱片放的,唱腔变得朦胧又婉转。 许泉提前订了包间,在二楼,服务员穿着复古旗袍领着两人上楼,进门之后先推开窗,告诉两人窗外的山茶正是开花的时候。 说完,旗袍小姐带着甜甜的微笑问:“两位是现在点菜吗?” “唯因,你来点吗?”许泉唤她。 “啊不用,你点就可以了,我没什么不吃的,就不太能吃辣而已。” “那我一个人点咯?” “嗯。” 清楚了形势,旗袍小姐把菜单递到许泉手上,许泉坐下来,一页一页翻过。 唯因走到窗边,扒着窗台往外望。 楼下是一大片红山茶,开得正好,中午出了一点点太阳洒下清浅的日光,给每朵山茶镀上灵动的流金。 中午了。唯因脑子里重复这个时间点。 中午了,川录闲吃饭没有啊? 忍不住去想,她抿抿嘴,纠结一番过后从包里掏出手机。问一下吧。 指尖在屏幕上哒哒点过,消息发出去。 第108章 半分钟过去,没回。 唯因皱皱眉,斟酌两番,关掉手机,身后许泉依旧慢悠悠翻着菜单,她帮不上什么忙,*只继续扒在窗边看山茶。 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一片红山茶呢? 看上去是属于这个餐厅的,可餐厅要红山茶有什么用呢?仅仅为了一两个月的花期吗? 没有意义的问题自脑中出现,也不太侵扰她的神思,只露一瞬的面,而后便自觉退走了。 眼底空白,凉风吹过,唯因舒服地闭了闭眼。 风里有浅淡的花香,花香经过她的发丝时很温柔。 睁开眼,眼前景象罩上一层幽蓝的纱,她眯着眼缓神。 突然,握住窗框的双手骤热收紧! 视野里依旧是那片红山茶,红得漂亮大方的山茶,静静沐浴在阳光下,像是神仙遗落在人间的鲜红玛瑙。 只不过,比刚才多了一道修长身影。 唯因再闭眼,再睁开。 她还是在那里,此刻正弯腰,目光在绽开的花朵上流连,似乎在纠结选哪一朵才最好。 在唯因凝滞的视线里,她伸手,摘下最娇艳的一朵,而后直起腰,将那一朵红山茶插进自己胸前的口袋里,最后抬起头,往上望。 云层彻底散开,日光倾泻。 在对视的一瞬间,唯因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第88章 持续醋。 唯因无法去形容这一刻的心情。 她只紧紧抓住窗框,面上是混乱到极致的空白。 心脏在狂跳,胸腔被一下一下撞得生疼,脑子宕机,似是被过于滚烫的血液冲击到不知所措。 是川录闲吗? 她努力看过去。 楼下之人站在原地,身上一套纯白偏休闲的西装,内里衬衫是烟青色的,扣子解开了两颗,让领口随意搭在胸前,边缘将瓷白肌肤勾勒出风流的形状。 长发披着,搭在肩头,面容淡淡的,没笑也没怒。 耳朵上一枚银质耳骨夹反射阳光,看起来像是钻石的模样。 被她摘下来的那朵红山茶安然待在胸前口袋里,几乎是全身唯一明亮的颜色。 是川录闲吧。 唯因眨眨眼。 这套西装,这个颜色的衬衫,她在衣柜里看见过。其实她现在也能看清对方的脸,是神仙般的面貌,只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川录闲怎么会在这里呢。 她不应该在家里睡觉吗?出门之前不是说自己困了吗?身上不是还难受着吗? 怎么会出现在餐厅楼下摘一朵山茶给她看呢。 这是幻想吧。 唯因第很多次闭上眼。 是不是睁眼就看不见了,看不见了的话,就证明确实是幻想吧。难道就不到两个小时,她已经想川录闲想得出现幻觉了? 不可能吧。 心里默念三二一,唯因睁眼。 楼下的人挑挑眉,歪头看她。 所以不是幻觉吗? 那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难道,难道是因为,自己和别人吃饭吗?唯因空咽一下。可是,可是在家里的时候还那个态度, 心中思绪一顿,唯因眉尾扬起。 再难道,是因为许泉到家里来找她,所以才不高兴的? 是吗? 唯因松开双手,摸出手机。 嘴角带着笑,点进微信正要打字,却听见许泉点好菜,把餐单交还给服务员,道了声谢后推开椅子起身要走过来。 赶紧收好手机,唯因做贼般往窗外一瞥。 川录闲已经不在那儿了。 心里歘一下又空了。 怎么、怎么感觉和偷。情似的。她不自在地想着,脚下给许泉让了一步。 “这山茶开得真好,”许泉靠到窗边,感叹一句,再扭头看着服务员,“我记得我上次来的时候,大概两个月前,这里还不是山茶,怎么突然改了花?” 旗袍小姐回忆一下两月前的情形,而后微笑开口:“是我们老板让换的,说以前的玫瑰客人肯定都看腻了,正好山茶花期在十月十一月,换好后就能开花,就换成山茶了。” “这样。”许泉端着水杯点点头。 抬手喝一口,她望着唯因:“还算喜欢吗?” “啊?什么?”唯因忙回神。 见她呆愣的样子,许泉抽着肩膀笑两声,空着的手上下拉几下衣服拉锁,再把杯子放到一旁的窗台上,抬手撩撩头发,最后在侧颈上抹一把。 最开始看唯因的脸,还以为她是个御姐呢。 结果一眼比一眼可爱。 反差是要戳死谁啊? 心里想法飘过,许泉收了笑,看着唯因的鼻尖道:“我说餐厅还可以吗?或许也可以说这个还喜欢吗?” 说话时,她朝楼下的山茶抬抬下巴。 山茶啊。唯因眼风一揽,绕一圈后收回来,点点头。 许泉跟着她点头:“那就好。” 看许泉也没坐回去的意思,唯因握着手机,最后看一眼窗外,而后提议:“我们、我们坐着说吧。” “好啊。” 两人终于离开窗户去座位,桌上已经摆好糕点也沏好了茶,许泉拿过茶壶给唯因倒上,唯因礼貌接过,之后就安静不说话了。 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啄。 脑子里全是川录闲。 川录闲现在又在哪儿?回家了吗?还是说也在这个餐厅吃饭?不过……之前没见她穿过类似西装这类的衣服,今天一看,还……挺好看的。 还有那个耳骨夹,是今天特意带上的吗? 啊刚才没看清,是不是,左手腕上还有一块表? 是宝珀吗? 是在出门之前特意研究过搭配吗? 又为什么要研究穿搭呢? 是自己想太多了吗?唯因敛眸,无意识咬住下唇。 耳边许泉在温柔说话,她分一只耳朵听着,有时候就应两句,遇到合适时候也抛两个问题,许泉都一一答过,哪怕看出她心不在焉。 十几二十分钟后,菜上齐,唯因勉强收了神思,认真吃饭。 许泉很会点菜,荤素配合,香而不腻,饮品也要的无酒精的,入口微酸,等待两秒就能尝到回口的甜味。 “有点像是荔枝味的。”唯因喝完第一口,放下杯子说。 “对,我还挺喜欢这个味道的,”许泉将手中筷子搁到碗上,“听说这是老板自己调的,只有这一款经过老板的手。” 唯因腰背挺直,很端庄:“你经常来吗?” 听她话中意思,像是对这家餐厅很熟悉。 “倒也没有,就是我一朋友特别喜欢来,就老拖着我陪她。” 说话间,许泉轻轻笑开。 见她这样反应,唯因疑惑:“怎么了吗?” “噢,没有,就是我这朋友理由挺好笑的。” “好笑?那是什么理由?” 许泉端起杯子喝一口荔枝饮,放下,一手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掌托脸,笑着看唯因。 眼神在对面人脸上转一圈,收回来再道:“她说这餐厅的老板特别好看,见过一次惊为天人,但是要微信失败,就只能来这儿蹲点了。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也没见过第二次,这就叫没缘分吧。” “特别好看?真的吗?” “不知道,我没见过。”许泉摇头。 唯因歪歪脑袋:“这么神秘吗?” “我只知道老板是女生,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了,不过听说她好像经常不在宁北,这个餐厅她完全是个甩手掌柜。就我那朋友每次来每次问,但服务员每次都说老板不在。” 惨惨的。唯因心里同情许泉的朋友一下。 再说了两句,这个话题暂且告一段落,两个人也都不是喜欢在饭桌上太聒噪的人,包间里就几乎只剩下筷碟相撞的声音。 偶尔许泉问问唯因喜欢什么风格的照片,唯因回说自己不怎么拍照,许泉很惊讶,说她这么好看居然不怎么拍照,实属罕见。 半个多小时,二人吃完饭。 桌上一道霜降茄子没怎么动过,许泉让服务员打包了说回去做作业的时候吃。 唯因说要a她钱,被她给拒绝了,理由是唯因今天是来帮忙做模特的,哪有让临时来帮忙的人付钱的道理。 思索几番,觉得似乎在理,加之再坚持也不太合适,唯因就把手机收收好,坐在座位上看着许泉结账。 输完密码,许泉对旗袍小姐颔首,旗袍小姐微笑着说:“欢迎下次再来。” “嗯好,我们再坐一会儿,可以吗?” “当然可以,二位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可以随时叫我,我就在门外。” 说完话,旗袍小姐抬脚要出门,粗跟在木质地板上踏出闷响。 许泉端起茶杯要喝,却在杯子都递到嘴边时想起什么:“等一下。” “您有什么需要的吗?” 放下茶杯,许泉看她:“你们老板今天在吗?” 第109章 嗯?唯因踮踮脚。 旗袍小姐笑得真情实感了一些:“您的运气真好,我们老板今天正好在的。” 这半年简直就是一部“消失的老板”,每天都有人问老板在不在,每天都回答“不好意思,我们老板今天不在店里。”,其实何止一天,老板已经半年没来过了。 今天这两位属实运气有点太好了。 听见回答,许泉先惊喜地“哦”一声,再掏出手机,边打字边说:“那我告诉我朋友一声,让她赶紧飞过来。” “需要我帮您叫老板上来吗?” “这倒不用,你告诉我她在哪儿就行了,我还是挺想看看让我朋友坚持每个月至少来两次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发完消息,她把手机握手里,看着唯因:“我们看看老板有多惊为天人。” “噢噢,好。” 唯因机械点头。 旗袍小姐回答:“老板现在应该在大堂,二位听见钢琴声了吗?” “哦?”许唯二人对视一眼。 闻言,侧耳去听,果真听见钢琴声从一楼传来,留声机关掉了,空气里只剩悠扬的琴键跃动的声响。 很莫名的,唯因有一种预感。 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里的一秒钟之内,她的小腿有些颤栗。 荒谬吗?是很荒谬的。可是合理吗?也是很合理的。 “那我们现在下去。”许泉笑着说。 “好,好,我们、我们现在下去。” 舌尖也在发抖,唯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如果,如果是真的,那她不应该是高兴得蹦起来吗? 还是说她在害怕期望落空的那一刻。 会落空吗?唯因恍惚着站起身时想。 旗袍小姐把门打开,走在前面领着二人下楼,越往下,耳朵里的声音就越清晰,仿佛是在耳膜上弹奏,冰凉的指尖会拂过面庞,温软的双唇会含住耳垂,演奏者让她的低吟为她添色。 许泉问唯因说喜欢听钢琴曲吗?唯因先摇头,再点头,最后说,抱歉,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她耳朵在今天聋掉了,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钢琴声了。 好糟糕的一件事。 快要下到一楼,旗袍小姐停住,说下面人有点多,两人可以就在这里听或看,末了再说了一句抱歉,老板在的时候店里人就会很多,见二人没什么需要的,便先走了。 两人依言站定,目光往人群中心望。 大堂里有一架钢琴,其实不太显眼,只在边角,想必只是为了做装饰,刚才进来的时候也没看到有人去关照它。 但现在那架钢琴是中心。 或许要说是它的演奏者是中心。 从楼梯看过去只能看见演奏者的背影,白西服,长发,在琴键上的双手是如玉一般的质地,除此之外,看不见其他。 许泉说一句好可惜,靠上栏杆给朋友录视频。 唯因摇摇头,很轻地摇摇头。 不可惜的。 因为她还看见,在漆光的钢琴上,放着一朵被人折下的红山茶。 为她折的红山茶。 第89章 我的女人你也敢肖想? 一曲终了,合上琴盖,人群散了半数,川录闲伸手把那枝山茶拿在手里。 侧方一个女生向前迈两步,靠在钢琴边说话:“川老板终于回宁北啦?” 许泉“哇”一声。来这么快。 唯因往嘴里鼓气,双脚往下扽扽。 “嗯?”川录闲抬头。 眼前女生一身薄绒黑白小格纹半裙套装,脚下一双猫跟鞋,手肘挂一只chanel的cocohandle,波浪大卷披肩长发,妆容正式,唇上是砖红色的口红。 左手拿一副墨镜,目光炯炯地看着川录闲。 不认识。川录闲收回视线。 “你肯定不记得我了,我们就见过一次面,还是好久以前。那我就再自我介绍一下?” 不管川录闲想不想听,女生歪头笑着看她:“我叫时欢,今年二十五岁,宁北人,宁北美术学院毕业,做室内设计的,自己有公司,家里也不差钱,好了,差不多就这些,噢不对,少了一点,我应该能算是这家餐厅的终极会员了,我每个月至少来两次。” 说着话抬起右手两根手指比了个“二”,晃一晃,接着说:“你知道为了谁吗?” 川录闲轻轻推开琴凳,起身要走。 见好不容易见了第二面的人要跑,时欢赶紧跟上她的脚步:“为了你呀~川老板怎么连个微信都不肯给,连全名也不告诉我,你之前说你是喜欢女生的呀,虽然不是说是个女的你就得喜欢,但你好歹看看我,我长得也不差,包里也不缺钱,哪里差了嘛~” 抬手理一下衣领,川录闲停住脚,一手捻着那朵山茶,一手撑上钢琴,沉下脸色看眼前的人。 看她停下,时欢照做,依旧目光炯炯。 斟酌两番,川录闲用舌尖顶一下上颚,而后说:“抱歉,我没有那个想法。” “你至少得把微信给我吧~”时欢把手机拿在手里,往前递。 盯着时欢贴珍珠的美甲,川录闲偏过头,笑了一下。 很短促的一声笑,摆明了是在无奈。 真好看~时欢嘴角抿起来,心里冒粉红泡泡了。 食指在钢琴上轻敲,川录闲混着笑的尾声道:“你要是叫时西,我还能把微信给你。” 对面的人先愣一瞬,而后反应过来:“你喜欢周时西啊?我也挺喜欢她的,她好漂亮——不过没你好看,不过不过那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去线下看她呀。啊对了我这里正好有两张她那个新电影的首映票,你有时间吗?我们可以一起去啊~” 窸窸窣窣一阵,时欢从包里翻出两张纸质票。 展开拿在手里,她眨眨眼:“喏,没骗你吧?” “……没有。” 僵持住。 漫长的五秒过去,川录闲不想再与她纠缠,决定放弃这位“资深会员”,转身往楼梯走。 从小就不认识“放弃”这两个字。时欢噔噔噔追上她。 “川老板~那那那你告诉我你全名叫什么嘛……” 川录闲闭嘴不言,长腿一迈跨过大堂到了楼梯下。 距离拉近,面容变得清晰。 许泉的笑容淡下去,又升起来,最后发自内心地笑了两声。 原来是这位姐啊。 这姐真挺好笑的,在家里的时候不说困了吗?怎么现在又花枝招展地出现在这儿了?来巡店的?笑死,来抓唯因的吧。 真够迅速的,还有时间翻衣柜,来的路上油门都踩冒烟儿了吧? 心里揶揄着,她偏头看唯因:“这是你朋友的餐厅啊?” “啊我、我不知道。”唯因连连摇头。 许泉点点头表示了然,而后说:“确实惊为天人,尤其她这身西装,比在家里的时候好看多了,对吧?” 你问我干什么?唯因视线在空中乱飘,不回答。 不过川录闲当然是好看的。 也一贯的招蜂引蝶。还专招漂亮多金的花蝴蝶。 几句话的时间,花蝴蝶追着川录闲上了楼梯,细鞋跟的声音清脆,哒哒哒几下就到了许泉唯因站的地方。 小平台上一下拥挤起来,川录闲站定,视线略过唯因落到许泉身上,许泉靠着栏杆,笑笑当回应,花蝴蝶把包往手肘一拉,双臂抱起来,深棕色的眼珠子溜溜转。 目光在唯因身上停留半刻,随即挑眉向着许泉问:“哟!这位是谁啊?泉儿介绍介绍?” 这大美女,啧啧啧。时欢在心里感叹。 闻言,唯因瞟一眼川录闲,后背开始冒汗了。 川录闲很正经,多一个眼神也没有,脸上挂着很商务的笑。 许泉盯着时欢,没回答,只问:“来这么快?你真飞过来的?” “我正好在附近见客户呢,刚见完就看到你发给我的消息了,”时欢挪挪脚,凑到许泉耳边,“今年过年我必给你家八辈祖宗都烧一个亿的纸。” “谢谢啊。” 敷衍完毕,许泉看着面前一言不发仿佛是个希腊雕像的川录闲,笑说:“川老板,好巧啊。” “嗯?巧?”什么意思?时欢撩撩头发。 没人理她。 “嗯,”川录闲点点头,“是巧,没想到你们来这儿吃饭。” “喂!什么意思啊什么意思啊?许泉你别告诉我你之前认识她啊!”时欢克制且咬牙切齿地质问。 依旧没人理她。 “吃得好吗?”川录闲手上一转那枝山茶。 “还不错。” “那就好。” 没人说话了,时欢死瞪许泉。好啊好啊交友不慎,说话都不理她的。 餐厅再次开了留声机,时欢收了视线,心里编辑着绝交消息,正要开口向川录闲说话,却见这人终于有动作。 脚下往前迈半步,川录闲抬手,把那枝山茶递到唯因面前。 诶?时欢呆住。 第110章 唯因张张嘴,没动。 再等了两秒,川录闲开口:“不要吗?” “啊我……要、要。” 颤着指尖接过,唯因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时欢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索和疑惑,似有温度一般,将要把她的灵魂都看透。 偏偏川录闲还补一句:“那我先回家了,玩儿的开心。” “好、好。” 听见唯因回答,她冲许泉和时欢笑笑,随即提脚走了。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给她一朵花呢?唯因望着川录闲的背影,屏蔽掉世界的声音。 为什么要在许泉和时欢的面前给她那枝山茶? 为什么要说“先回家了”,给旁人留下无尽的遐想? 穿那么好看,难道不应该来上演一些霸总桥段吗?难道不该按着她的脖子亲吻过后对着旁人说“我的女人你也敢肖想?”吗? 为什么不呢? 是因为她不是她的女人,还是因为觉得这样太过俗套? 又或者是,故意这样,任凭她怎样去编排解释她们的关系吗? 到底为什么,唯因想不明白。 而她们应该是哪种关系?朋友,室友,还是……女朋友? 唯因拿着花,脑子不能去思考其他。 这是川录闲的目的吗?目的是让她思考吗?目的是让她在和别人一起的时候也要一直想着她吗? 如果是,那川录闲总能在她身上实现轻而易举。而她在面对川录闲的时候,总觉得力不从心。 她想要猜透她的心,可猜心本就难于登天。 - 川录闲的目的——唯因觉得的,很轻易就实现。 从餐厅离开后她按照计划和许泉去了那个公园,确实像许泉说的那样,很漂亮,她在落叶飘飞的树下拍照,快门按下就是一张绝佳人像。 只不过,一直会想山茶。 时欢和她们一起,问她和川录闲的关系,她把给许泉的话再说一遍,时欢听完“噢”一声,然后兴致勃勃问川录闲。 全名,微信,从哪儿毕业,是哪里人…… 唯因如实告诉她说川录闲是洛河人,北清本硕,在宁北有房。 “哇哇哇她名字好好听!”“哇哇哇洛河!那她用洛河话说‘我爱你’一定很有感觉!”“哇哇哇北清本硕!好厉害好厉害!”“哇哇哇自己在宁北买房在宁北买房!” 就该说川录闲叫川狗,是个黑户,从小辍学,房子是骗来的。唯因听时欢惊呼的时候想。 至于微信,她说这要问问川录闲的意思。 实际上根本没发消息,等了两分钟之后跟时欢说川录闲还是不同意。 时欢仰天长呜一番,待听到许泉和川唯二人是邻居后才转悲为喜。 三人在公园里待到下午五点,拍了上百张照片后打道回府,时欢提议说去许泉家里做饭吃,也叫上川录闲。 “我没意见。”许泉拂一把方向盘,盯着路面回答。 “泉泉你是大好人!明年清明我必给你许家八辈祖宗再烧两个亿的纸!” “……放过我八辈祖宗吧。” 嘎嘎嘎笑了半分钟,时欢笑完后用手肘拐拐唯因:“因因你问一下她,问一下嘛~” 虽然看上去这两人挺暧昧的,但只要不是情侣关系,就无所谓啊!时欢眨巴着大眼睛满脸希冀。 这眼神太过炽热,唯因不自在地动动脖子。 这件事,好像必须得问了吧,毕竟挨那么近,撒谎的话,很容易被发现的。 “我……那、我问一下她。” 时欢抱着副驾的椅背欢呼。 抿住嘴角打字发过去,唯因盯着屏幕,半分钟,熄掉,半分钟,看一眼,半分钟,熄掉,半分钟,看一眼。 两分钟过去,川录闲没回。 她悄悄呼出一口气,然后说:“她没回,等回去我再问她吧,反正……反正也挺近的。” “好啊好啊,那我们今晚吃什么?” “时大小姐,您会做饭吗?” “瞧你这话说的,我不会,但我可以为爱学啊!是吧因因?” 又问我干什么?唯因胡乱点点头。 回去遇上晚高峰,大概六点一刻到小区,许泉说她家里基本什么都有,不需要再去买菜,时欢就直接跟着她上楼。 唯因到十五楼就下,听着时欢的“哀求”走到门口输密码。 大门打开,她换上拖鞋进门。 整个房子里没声响,她经过客厅时目光一绕,没看见人影,想了想便直直往主卧去。 叩叩敲两下门,原本以为川录闲在睡觉,没想到等了几秒后门从里面被打开。 川录闲换成了家居服,墨绿色的一套,耳朵上的耳骨夹取了,气质弱下来不少,头发还是披着,却比中午在餐厅里显出一点孱弱。 松开门把手,向前一步靠上门框,看着唯因。 唯因注意到她微乱的头发,于是问:“你睡觉啦?” “嗯。” 简单应完,她把问题抛给唯因:“下午开心吗?” “嗯……还算开心吧。” 如果时欢没有一直在她耳边感叹关于川录闲的事的话,应该会更开心一点。 听见回答,川录闲敛眸:“那就好。” 说完话转身往卧室里去,几步走到窗边躺椅,坐下翻开一本书。 唯因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可是答应了要问。 抿抿嘴,她略微扬声:“那个……许泉和时欢说让你去许泉家里吃饭,就在十七楼,楼上,啊还有我,你去吗?” 川录闲把书合上。 没来由的,唯因觉得紧张。 不就吃个饭吗?川录闲去或不去都不怎样啊,紧张什么。可是,可是她要是去了,花蝴蝶就会往她身上扑,香水味会沾到她的衣服上。 那她就不好闻了。唯因私心觉得。 窗外是半黑的天,房间里只一盏躺椅旁的落地灯,灯光是暖而柔的,洒在川录闲脸上时,光都变得昂贵。 川录闲把书放到一旁小桌上,转头看唯因。 唯因一手捏着那枝山茶的枝干,忐忑而平静地回视。 几个呼吸后,她听见川录闲说: “那……你希望我去吗?” 第90章 唯因可以决定她。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川录闲更讨厌了。 她总是留下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让气氛变得暧昧,灯光变作流淌的思绪,在昏暗里恰似指引,让人觉得前路明朗,与她的前路明朗。 可事实又不是这样的。 她好像只是随口一说,随意一做,结束后便抛之脑后,转身走了。 连一个解释也没有。唯因想不通她的目的。 现在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是把决定权交给唯因吗?是只要唯因说一句不想要她去她就真的不会去吗?是吗? 唯因心里好多问题,可她不太敢问。 胆小鬼害怕一切,害怕不确定,害怕被抛弃,害怕看到川录闲犹疑的神情,害怕问出口后得到的回答是川录闲轻浅的一笑——这代表她不在乎。 那样她会很难受的,和之前听到川录闲说“怎么可能”的时候一样。 用玩笑的语气质问,已经是她能迈出的最大一步。 而她的忍耐程度,着实比刚开始好了很多。 最大的一个例子,是今天许泉在给时欢拍照的时候,她坐在一边的长椅上,捧着奶茶,放空嚼珍珠,目光飘远到天迹的白云上。 白云像棉花,朵朵悬在空中。 要不搜一下施听云吧。她顺势联想。 放下奶茶,摸出手机,点开浏览器,输进“施听云”三个字,不到一秒钟,人物介绍就跳出来。 意料之中,她略过照片和其他信息,直接看到出生日期那一栏。 12月28号。意料之中。 证实每一次想到密码的猜想,她把手机收回去,继续嚼嚼嚼,直到现在也没有说要问一句。 主要是问什么呢? 脑海里回响着这句问,唯因回神,意识到自己的神思竟飘远到下午那般场景里,便甩甩头,让思绪清明几分。 见她摇头,川录闲出声:“不想让我去吗?” “啊不、不是,我……呃、我不是那个意思……” 声音越说越低,她埋下头,一手在门框上画圈。 ……好像也是那个意思,她就是不想让川录闲去,不想让川录闲和“不怀好意”的人见面吃饭。 “那就是让我去吗?” “我……” 唯因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她很想说不要让她做选择,不要让她经历这种展露心境的事了,可这是川录闲在问她意见,她不清楚还会不会有下一次。 所有东西都是转瞬即逝的,万一这次是川录闲在隐晦地试探她呢? 万一她说“你去吧”,川录闲是不是就以为她对她一点占有欲都没有? 唯因现在才真正意识到爱情——或者退一步叫作感情是一场博弈,没有棋子,用真心来较量,你进我退,拉扯攻防,在结束前,总有一方被压制,也总有一方常处迷雾之后,棋局上只是她的冰山一角。 第111章 落子无悔,不像游戏一样能有存档。 该进还是退?唯因太过新手,辨不分明。 川录闲还是平静注视她,在等她的下一步。 没有人不紧张。 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一句?川录闲在静默之中想。 唯因可以决定她吗?这是个不太确定的问题,她只确定自己可以让唯因决定,可以让唯因做主,她也希望唯因干预她的选择。在面对有人试图“抢走”她的时候。 从某一个瞬间开始,她看唯因好像不一样了。 是欲。望升腾的那一刻吗? 她始终认为人该遵从自己的本能,去亲吻想亲吻的那一个人。可世间有太多阻碍,比如对方的心。 人类没有准确的办法去界定“依赖”“依靠”和“喜欢”“爱”这两种情感,也许是因为情感这种东西本就虚无缥缈,不能直接用紫外线照出假意还是真情。 她能感知到唯因对她很上心,但她不能知道这种上心是否是因为喜欢。 就算她有凝视魂灵的能力,也难以窥探对方的一瞬怦然心动。 常人都会选择试探。她也不例外。 长久的相对无言让川录闲有些如坐针毡,唯因还是低着头,手上拎着中午摘下的那枝山茶,另一手依旧在门框上画没有意义的圈,一圈又一圈。 再半晌,她抬起头来,清清嗓子,说:“你要是现在没什么不舒服就去啊,远亲不如近邻,邻里关系很重要的……” 退了一步。唯因画着圈圈想。她比较喜欢安稳。 闻言,川录闲收回视线,端起手边的杯子喝一口水。 轻轻放下杯子,她回问:“是吗?” “是啊……不都这么说吗……”唯因终于抬起头。 耳中听见一声轻笑,她看见川录闲偏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侧颈上的肌肉微微绷起恍若琴弦,只轻浅的一眼,而后站起身,往门口走来。 走到一半随口让智能助手关了灯,整个房间再暗下来。 “那走吧。”她跨出门。 唯因仰头看她:“你真去啊?!” “嗯?”川录闲挑眉。 “啊我、我是说……你、你不换身衣服吗?这套、这套太居家了吧……” 川录闲伸手关上房门:“都是邻居。” 这就是不换了。 说完话,径直提脚往大门走,唯因无声跺跺脚,而后不情不愿跟上去。 上电梯到十七楼,大门开着,唯因走到前面敲敲门,川录闲慢悠悠跟在她身后,面瘫了似的。 叩叩两声,屋里立刻传来哒哒哒的声响,再过两秒,时欢歘一下出现在门口。 “快进来快进来,诶你们都是穿的拖鞋那连鞋都不用换了正好正好,”让开进门处,时欢直勾勾盯着川录闲,“川老板~又见面啦~” “嗯,好巧。”川录闲点头。 巧什么巧啊!唯因塞着自己的小猫拖鞋进门,脚步略重。 时欢笑得花枝乱颤,关上门,贴在川录闲身边进屋。 客厅比川录闲家明媚鲜活不少,至少没一股子商务酒店风,时欢招呼两人在沙发上坐,指指茶几上的果盘说吃水果,许泉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拿着蒜在剥。 “来啦?”她看一眼唯因,笑着说。 唯因拿牙签戳一块苹果,点点头。 “川老板你吃这个吗?”时欢拿起一颗车厘子,趁势坐到川录闲身边。 就和电视里妲己给纣王喂葡萄一样的姿势,贴得近近的,妲己媚眼如丝的,就差把手搂上去叫一声“大王”再眉目传情酿酿酱酱了! 偏生川录闲坐得稳如泰山,一点挪地方的趋势都没有! 唯因咔嚓咔嚓咬苹果,泄愤。 女人就是这样的,喜欢媚的有滋有味儿的,做家务能有什么用,比不上人家软着嗓子的一声唤!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谢谢。”川录闲轻声说。 谢你个头啊谢。唯因拿着牙签愤愤。 时欢见她要伸手接过,便将手中水果往后一收,笑眼看她:“我喂你啊~” 该把周时西叫来。唯因把牙签放到小茶几上,后牙咬紧了。 “不用了,我自己来,”川录闲还是接过车厘子,却没立刻吃,反倒敛眸嗅闻一番,而后看着时欢,“你的香水很好闻,是creed的银色山泉吗?” 好闻?好闻!好闻?! 唯因觉得委屈了。哪有这样的人嘛,几分钟前还征求她的意*见呢,结果上来就和别人调。情。 “是的!你能闻出来呀~”时欢笑意更浓。 说着话,她凑近川录闲的脖颈,鼻尖快贴到白皙的皮肤上,顿了几秒钟,再抬起头来:“不过你身上好像没什么香水味,是回家之后洗过澡啦?” “嗯。” “怪不得一股橙子香味呢~好好闻~” 川录闲偏头,对上她的目光,浅笑着说:“是吗?” “对啊,沐浴露链接发我一下呗。” 这么自然的要微信方法,这次总不能拒绝了吧。时欢心里嘿嘿嘿奸笑。 唯因倏地起身,走两步到坐在一边剥蒜的许泉身边,闷声闷气道:“我帮你打下手。” “好啊,那我们去厨房?”许泉仰头看她。 “嗯。” “好嘞~” 瞟那边沙发上两人一眼,许泉拿着蒜站起来,拍拍小围裙跟上唯因的步伐。 二人走远,川录闲把那颗车厘子叼进嘴里,扯下梗捏在手里,说:“沐浴露是唯因买的,你去问她吧。” 厨房里隐约有说话的声音,混着大开的水龙头的声响,模模糊糊,听不太真切。 川录闲忽地有些烦躁。 其实她不太喜欢银色山泉的香味,她觉得过于闷了,鼻腔里有一股很浓重的脂粉味——当然这不是贬义,只是她不喜欢而已。 呼出一口气,她起身,说自己不太舒服得先回家躺一躺,时欢大惊,想要和她一起回家,被她摇摇头拒绝掉。 没和唯因说一声,自己先下了楼。 唯因在厨房里帮许泉备菜,时欢进来说川录闲不舒服先回家了才知道这件事,正想擦擦手回家,手机屏幕一亮。 打开来看,是川录闲发来的消息,让她不用管,不是什么大事。 思量两番,唯因放下手机,计划等饭做好再去叫她。 这下时欢失魂落魄了,嫌客厅太空荡所以待在厨房里,拿着半根黄瓜啃。 许泉任劳任怨,半个小时做出一大桌,端上餐桌色香味俱全,唯因不理解这种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怎么这么会做饭。 诚心实意地夸赞完毕,时欢催她去叫川录闲上来,她应承完,却看见川录闲的消息说出门了,不回来吃饭。 时欢大失所望,不死心撺掇着唯因带她下楼去看看,两人于是去楼下逛了一圈,以没找到川录闲的人影告终。 吃饭时候时欢提说想住进许泉家来,被许泉严肃拒绝,理由是她需要一个始终安静的学习生活环境,要不然毕不了业就赖上时欢。 这大责任谁敢背啊,时欢便打消这个念头,吭哧吭哧吃饭。 吃完饭,时欢在许泉家里翻出一套手动麻将,弯酸许泉说不是需要一个学习环境吗?那怎么家里还有麻将啊? “之前我姐拿来的,”许泉打开箱子,把麻将哗啦啦倒出来,“来吗?” “咱这人也不够啊,”时欢手在麻将坨坨上摸一把,眼珠一转,想起什么,“把双双叫来,她女朋友最近出差呢,正有空,而且多近啊,一个小区。我问了啊。” 一个电话过去,时欢打电话忙,唯因小声说不会,许泉马上教她。 十分钟,唯因基本了解,时欢口中的双双也到了,一身深蓝家居服披了个外套,发尾还是湿的。 简单介绍寒暄完毕,四人哗啦啦开始搓麻将。 从八点到十一点,打一块,唯因赢了二十三块钱。 只有时欢一个人输,狠狠破防后放话再也不和她们打麻将了,待从许泉家里搜刮一通零食当补偿,才稍微平复下来出门回家。 唯因颇有礼貌地道别,揣着赢来的二十三块下楼。 再次输入那串含有深意的密码把门打开,进门后发现川录闲还没回来,便先去洗了个澡。 出来后坐到沙发上,窝成一团抱着腿打开手机,想了想,还是一个电话打过去。 没接。她咬咬下唇,将手机扔到一边。 会去哪儿?不是不舒服吗?不舒服怎么还乱跑,而且现在十一点过了,还有什么地方开着吗?在街上逛?还是去什么酒吧了? 她怎么能喝酒呢?不舒服怎么能喝酒呢? 这样想着,唯因把手机捞过来,再打一次。 却不是漫长的彩铃声,是被直接挂断了。 “挂我电话!”唯因惊呼,决定不管她了,当下便关掉手机,塞上拖鞋往房间去。 谁成想走到一半,“已开门”的声音响起,随后大门打开,川录闲坐到换鞋凳上。 第112章 原来是快到家了才挂的。唯因替她找好理由,握着手机往门口去。 几息时间,川录闲已经换好鞋站起身,她出门时换掉了那套墨绿色的家居服,现在身上是一件纯白毛呢衬衫和修身黑西裤,头发还是披着,双颊上依稀有浅淡的红晕。 听见身前有动静,她抬眼,看着唯因。 视线里肉眼可见的迷蒙,眼白被酒精染上淡粉,墨色的瞳仁里似有暗流在涌动。 唯因在她的目光里走近,闻见这人身上的酒气,眉头立马皱起来,肃声斥她:“你跑去喝酒啦!你不舒服怎么还喝酒啊!” 不省心! 骂完这一句,刺儿即刻便软下来,她伸手想要掺住眼前人的胳膊,却被猛地一拽,整个人溺进酒气里。 是熟悉的怀抱。 唯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任由自己被紧拥。 川录闲将脑袋埋到怀中人颈侧,安静地呼吸。 似乎这种场景都该有些诉衷情的情节,或许是酒后吐真言,再不济也该有场予取予求的亲吻,至少至少也该有一声低沉喑哑的唤。 但川录闲一个也没有实现,她只是很用力地抱住唯因,不到一分钟,就放开了。 她好像并没有醉,说话的声音都没有抖,却也并未用这样一幅好嗓子说些什么其他的情话,只一句单薄的“晚安。” 音调落了,她往卧室里去,恍若刚才的拥抱是子夜的幻影。 唯因望着她,身前的温度还未消散,在心跳的缝隙里,珍而重之地回一句“晚安。” 第91章 让她出轨? 川录闲跑去喝酒的第二天,身体更难受了。 刚回宁北的前两天至少还能跑能走的,那一晚过后,一天里得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躺床上,起是能起来,就是站不直坐不正,随时得找东西靠着。 这下是真病弱了,离了人活不了的那种。 唯因说她不作不死,当下说完话就呸呸呸了好几声,双手合十向老天奶说她瞎说的,可得保佑川录闲怎么作都不死。 川录闲靠在床头,勾起嘴角笑了笑。 为了照顾这个病号,唯因买了专门放床上的小桌,最开始两天到了饭点就端进来几盘她自己鼓捣的菜,虽说不太好看,但至少能吃。 有几道菜川录闲也是说过好吃的。就当她是真心的吧。 两天过后专门做饭的阿姨终于来了,唯因就暂时告别厨房,第一天帮阿姨系好小围裙的时候竟然还生出一种依依惜别的不舍感来。 神经病。她这么骂自己。 这天过后就是到了饭点阿姨上门,做好饭,她装小盘给川录闲端进房间,把小桌支起来,再把菜放上去,最后再跑一趟厨房添饭拿筷子递到川录闲手里。 跟养废物似的。 吃饭的时候川录闲还要看电视,遇上前一个东西看完结束的话,唯因还得承担帮她找电影综艺电视剧的重任。 偏偏这人在这方面口味挑剔得很,演员不好看的,不看,布景不好看的,不看,打光不好看的,不看,滤镜开太过的,更不看了。 前两次唯因就差破口大骂,刚要开口,看见川录闲的脸,话就顺着喉咙咽下去了。 长得好看真是有优势,骂都骂不下去。 吃了一肚子自己的怒火,唯因还是只能任劳任怨地找电视。 几次下来她有经验了。只要是有周时西的,不管是电视电影还是综艺,川录闲总能耐着性子看下去。 但说实话,周时西这种年轻小花,吃流量的,剧的质量嘛,就主打一个仅粉丝可见的好。唯因偷偷想。 尤其一个现代剧,周时西在里面的哭戏还被嘲上热搜了,结果转头一看,川录闲认真得像是在读一篇论文。 “不是……你、你真看得下去?”唯因疑惑。 “仅粉丝可见的好看。”川录闲实话实说。 “那你还看得下去。” “因为我是她粉丝。” 啊这,正常正常,毕竟自家师妹,演成什么样都能溺爱。唯因理解,理解。 人周时西也就是来娱乐圈玩儿的,周家有钱,施总有钱,方总有钱,随便哪一家都能让她挑挑拣拣好资源,她还聚齐三家庇护在身上,不去霸占不属于自己能力阶层的好资源,就已经是在做慈善了。 一下找齐所有有周时西的剧集,唯因挨着挨着给川录闲放。 周时西之前骂她的事,她就不计较了。 这件耗神的事解决,唯因顿觉没什么事能让她烦心了,家务是每周保洁来两次,做饭是有专门的阿姨来的,洗衣服有洗衣机,之前川录闲新下单的贴身衣物专用的洗衣机也到了。 第一次用完后她看了看,觉得还算干净,就放心把这项工作交给家里的新成员。 时姓花蝴蝶不巧出差了,在打麻将输了的第二天就飞去了九川,走之前找许泉哭诉,许泉转述给唯因,唯因悄摸地高兴。 许泉有些时候找她吃饭,她就以家里有病号拒绝,但偶尔许泉回家后来敲门,她就顶着一会儿后看川录闲冷脸的风险和她聊两句。 她看出来川录闲不喜欢许泉来找她。 原因不去计较,她怎么理解更高兴她就怎么理解。 又没人能管住她的想法,她就是要想象是川录闲吃、醋、了。 嘿嘿。唯因在厨房里洗手,无端笑起来。 “笑什么咯因因?”郑阿姨端着盘子进来,听见她傻兮兮的笑,好奇问问。 郑阿姨就是家政公司推荐的做饭阿姨,当时中介说她抢手得很,唯因还不信,想说做饭阿姨能好成什么样,结果郑阿姨一来,她就立马上家政公司的app给郑阿姨写了五百字好评。 反正就是,各方面的好。唯因深觉自己语言系统匮乏,找不出形容词。 到现在也有二十多天了,郑阿姨看她就跟看女儿似的,一脸慈爱,不过有些时候会莫名流露出一种心疼,双眼里满是有些沉重的情绪。 唯因关掉水龙头,在擦手巾上擦擦手,说:“没什么没什么,郑阿姨今天吃什么呀?” 说着话就往盘子里望,看见是腌好了的牛肉。 “看清楚了伐?”郑阿姨把盘子放到台面上,戴上手套解开保鲜膜。 “看清楚了呀,那我出去,不打扰你了~”唯因甩着手要去客厅。 “哎哟哪里打扰了,因因你先不忙出去,我有话要跟你讲的呀。” 郑阿姨双手都戴着手套,不好去拉她,只站在原地看着她,目光里又出现唯因百思不得其解的心疼劲儿。 嗯?心下疑惑着,唯因退回厨房。 捞过一边洗好的草莓放在面前,她先去了蒂喂给郑阿姨一颗,然后心安理得地继续吃。 “您要跟我说什么?”唯因咬一口草莓,被酸得眉毛一挑。 看见她被酸到,郑阿姨先笑起来,待笑过了,才边给牛肉按摩边说:“我还有几天就要下户了呀。” “嗯,我知道,我们是签的一个月嘛。” 原本像郑阿姨这么抢手的阿姨是不好请的,她们这是正好碰上她从上一家出来到下一家之前的一个空窗期,这才捡了漏。 想着一个月的时间川录闲也该好得差不多,就只签了一个月的合同。 郑阿姨下一家的合同也是早已签好了的,现在说起还有几天就要下户了,应该和续时间之类的没关系。 那还跟什么有关系?唯因忍着嘴里的酸味思索。 郑阿姨把牛肉翻一面:“你看你又好看,又高挑,说话也是温温柔柔可可爱爱的,是多么好一个姑娘咯,我是好喜欢你的,每次看你就像看我女儿一样的咯,不过她当然是没有你这么漂亮的,但是但是她还是能比得上你一半的,就也是大美女了。” “您把我说得不好意思了……”唯因脸上开始红了。 不过把她叫住就是为了说她好? 唯因再拿一颗草莓,这次运气不错,还算甜,于是疑惑的眼神都软了几分。 给牛肉做足了马杀鸡,郑阿姨双手搭在盘子边,突然叹了口气。 诶?叹气干什么?唯因呆滞。 “原来我想着,我只是来做饭的,有些话说了就实在是越界,”郑阿姨顿一下,“但是我又觉得你实在是个好姑娘,不说我心里难受。” “您、您是要说……说什么?” 唯因被这起势吓住,连忙放下手里咬了一半的草莓。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讲爱情,讲陪伴,可是……可是也不能为了爱情把自己一辈子都搭上的呀!”郑阿姨揉一把牛肉。 爱……爱情?唯因呆呆呆。 搭……搭上一辈子?唯因懵懵懵。 “再怎么喜欢,也不能一直这么陪着这……这不完整的人呀,就算她再有钱,也不是个好归宿,你想她都不能陪你出去散步,不能陪你去跳舞,什么都不能陪你,现在是靠爱情了,可是以后呢?以后要是你累了,就不好脱身了呀!” 第113章 不……不完整?唯因眨眼眨眼眨眼。 见她还是不明白的样儿,郑阿姨放低声音:“就算你觉得我是在挑拨我也是要说的呀!我老家就有一个女子,年轻时候喜欢一个瘸子,都还走得动路的,爸妈不让她嫁,她非要嫁,说就是喜欢。” “年轻时候有爱情么,怎么过怎么顺心,到了现在四五十了,是怎么看怎么不顺心的呀!想走呢,又觉得对方可怜,周围人还会说她是个无情无义的毒女子,就这么拖着,现在是天天的天天吵架,一吵起来家里锅碗瓢盆都使劲砸的!” 瘸……瘸子?唯因愣愣愣。 对上郑阿姨心疼规劝的眼神,唯因顿悟! 首先,郑阿姨蛮开放的,把她和川录闲当情侣了。 其次,郑阿姨以为川录闲残了,还是比瘸了惨很多倍,连路都走不动的那种残。 最后,郑阿姨不忍心看她这么一个花季少女把青春耗在一个“残疾人”身上,内心做了一番又一番的斗争后在要走之前来劝她快跑。 综上,郑阿姨确实是个好人。 这么一想来,川录闲好像确实没在郑阿姨在这儿的时候出过卧室门,最开始是因为身上实在软绵无力,到后来虽然好了很多,但唯因还是把她按床上让她静养。 怪我怪我怪我。唯因内心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心里明白过来郑阿姨此番谈话的原因和目的,唯因顿顿,想开口澄清却被郑阿姨抢了先。 “我看泉泉就不错的呀,你看你是喜欢女孩子的,她就是女孩子呀,还是北清的,又长得那么好看,还在读书就一个人在这里住想必家里也不会差的,而且这一个月来我看她经常来找你的,还每次都带些吃的玩的,对你好上心的,说不定也有那个心思呀。” 等等,既然认为她和川录闲是情侣,那现在让她考虑许泉不就是让她出轨吗? 郑阿姨仿佛有读心术:“不要觉得这是什么出轨咯不忠咯,这些至少要在一般情侣里面才有资格去讲谁谁谁不好,但像你这样的,就肯定要先让自己过得好才是最主要的呀!” “泉泉真的挺不错的呀,我看她面相也是好的,你看她说她马上研究生都要毕业了,不愁好工作,到时候你们两个生活起来很顺心的,你也不用一直这么伺候人,就算是后面不想一起了么,那脱身也少了点心理负担的呀。” “你说是伐?” 郑阿姨苦口婆心一大堆,眼睛里装着期盼唯因幡然醒悟的莹莹光芒。 吸一口凉气,唯因开口:“郑阿姨,这个,她——” 嗖—— 一个空牛奶盒划过半空落进唯因脚边的垃圾桶。 唯因猛转头,看见川录闲靠在冰箱边,扔牛奶盒的手刚从半空收回来,顺着落进左手臂弯里,双臂抱起,面色不太好看。 黑色绒面的系扣家居服衬得她白如瓷,以一种不太好接近的姿态出现在这儿。 视线往前,却没落点,虚虚悬在空中。 完蛋。唯因抽气。生气了。 她赶紧找补:“你怎么——” “呀!你不是残的呀!” 郑阿姨先惊后喜,双眼亮了又亮。不是残的那她就放心唯因了呀!却欢喜过头,嘴上一出溜就把心里话给喊了出来。 听见这话,川录闲拧起眉头,目光落到唯因身上。 “我是……残的?”她略带不确定地问。 第92章 初雪。吻。 唯因费大口舌给川录闲解释了关于她“残了”的前因后果。 听罢,川录闲只点头表示知道了,并没再多说其他,在厨房里待了会儿以示自己对郑阿姨没什么意见之后又转身回了房间。 待她走后,郑阿姨紧急撤回刚才给唯因说的那番话,尤其是关于出轨不出轨的那一块儿,仿佛道德底线终于回来了,改了个口劝唯因好好和川录闲在一起。 唯因哈哈笑着应过,什么都澄清了就是没澄清她和川录闲的关系。 半个多小时过去,郑阿姨做好饭,将厨房收拾回原样就解下小围裙先回家。 把饭盛好,唯因做好心理建设往川录闲的房间去。今天过后她再不敢把川录闲按床上吃饭了。 敲敲门,没过多久川录闲打开门出来,脚下不停就往餐厅走。 怎么不说话的。唯因转身跟上她,心里嘀嘀咕咕。 两人走到餐厅,拉开椅子坐下,唯因先拿小碗给川录闲盛汤,把小碗装得半满后放到川录闲手边,看见没小勺,又起身往厨房去。 踏着哒哒的脚步声出来,她把一个小勺放进川录闲的汤碗里,顺便舀了舀。 坐回自己的座位,她复制粘贴一般也给自己打一碗汤,放到身前吹了吹,随即便双手托着碗底,微微低头小口小口喝。 有点烫。她停住,抬眼去看对面的人。 川录闲没动作,和刚才一样双臂都搭在身前桌面上,福至心灵一般,抬眼,对上唯因看似偷摸的眼神。 唯因急忙把视线收回来。 右手撑住半边脸,川录闲开口:“好陌生啊,很久没在这儿吃过饭了。” “啊是啊是啊。”唯因放下汤碗,点头附和。 没下一句话了。 两人谁都没动筷子,准确来说是川录闲不动筷子,唯因就不动筷子,当然不是因为什么封建时期家主先动筷的奇葩规定,单纯只是因为心虚。 川录闲刚才丢牛奶那神色,摆明了就是生气了。 至于什么原因,无论哪个,唯因都是脱不了爪爪的。 别人误会她残了?这个占比倒应该很小,毕竟她也不是小气的人,那就只剩下郑阿姨大夸特夸许泉的原因了…… 心里将生气原因对比排除,唯因空咽一下,拿起筷子给川录闲夹一筷牛肉放进她碗里。 “这个好吃这个好吃,你尝尝。” “你怎么知道好吃?”川录闲盯着她。 唯因把手收回来,指尖抖了抖。这呛人的话,心里铁定还膈应呢。 “看着就好吃啊就好吃啊……”她干笑附和自己。 闻言,川录闲扯扯嘴角,没动筷子。 啊这这这,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唯因将筷子放到碗上,心中无声哀嚎,拖鞋里的双脚指尖蜷曲再放开,她撇撇嘴,双臂也搭到桌面上。 又不是她说的。迁怒这是迁怒。 对坐无言,桌上的菜一下就成了摆设。 沉默沉默沉默。 良久的静默之后,川录闲忽地出声:“北清本硕,很简单的。” 唯因掀起眼帘,对上川录闲的目光。 “啊……简单吗?”北清好歹top2啊,简单? “我觉得简单,”川录闲终于拿起筷子,“你也可以去问问许泉。” 话音刚落,她低下头,夹起唯因刚夹给她的那一筷子牛肉送入口中,细嚼慢咽,最后喝一口水,说:“确实挺好吃的。” 诶?唯因眨眨眼。这是台阶儿啊!半秒钟之后反应过来。 她瞟一眼对面,得了川录闲的眼波后再捧起汤碗,低头道:“不问她……你说简单就简单,毕竟你最厉害了……” 嘟嘟囔囔扭扭捏捏的音调。 怎么到最后她是这副样子了?唯因脑袋埋在汤碗里,红晕从锁骨攀上耳垂。 川录闲眼见她的耳朵尖缓缓变成粉色,凝了两秒,敛眸笑了。 听见笑声,唯因彻底放松下来,搁下汤碗拿起筷子:“这下能吃饭了吧?” “嗯。” 得了回答,唯因夹两筷子土豆丝到碗里,心思一绕,双脚往前踢踢对面的脚尖。 川录闲看她:“怎么了?” “没有,不小心的。”唯因坐直,动动脖子。 “是吗?是不小心的吗?” “是啊~” 尾音上挑回答完,唯因安分了,端端庄庄坐着吃饭,偶尔“不小心”踢到川录闲的脚尖,等川录闲看她的时候,就一脸无辜装得乖巧。 一顿饭吃了半个小时,结束后唯因把要洗的碗放进洗碗机,洗好手走到客厅,看见川录闲站在窗边,背影挺立而修长。 唯因走到她身边,往楼下张望,没看见什么特殊东西,顿住几秒后将目光收回来,看着身边人问:“看什么呢?” 川录闲一手揣在裤子口袋里,一手端着水杯,听见唯因的话,端着水杯的手往半空一指,而后说:“下雪了。” 空中有稀稀拉拉的雪花,在苍白的天色里,看不太分明。 “真的啊?”唯因凑近玻璃,努力去看。 “真的。”川录闲偏头看她。 是能看见小小的雪花,唯因眼睛都亮了,双手搭在落地窗的玻璃上像是一只壁虎,温热的鼻息打在面前,让透明变成一片雾蒙蒙。 就这一会儿的时间,眼前的雪就渐渐大了起来,原本还不太清晰的雪光越来越明朗,楼下树枝上依稀能看出雪花堆积的样。 眼角挂着兴奋把手收回,唯因掏出手机,点进宁北有些官方的账号,看见是说今天宁北初雪。 第114章 “初雪!”她仰头看着川录闲,眼睛亮晶晶。 初雪! 川录闲回视她,笑着问:“想出去吗?” “嗯,”唯因忙不迭点头,几下之后又想到什么,眼睛里的光芒暗下去,“可是你能出去吗?外面很冷呀……” 见她眼中希冀回落,川录闲摇摇头:“无所谓的,我不怕冷的。” “那……但你还是要多穿一点!” 这样说,是抵不住初雪的诱惑决定要出门了,川录闲笑笑同意下来,在窗边接着待了一会儿后和唯因回各自房间换衣服。 大概十分钟,两人在客厅里碰面。 川录闲穿了件夹克状的深灰色羽绒服配直筒黑色牛仔裤,头发绑成了丸子头,脚下是唯因在潮东给她买的那双,回宁北后才试了试,幸好合脚,要不然唯因要捏着小钱包心疼半宿。 唯因身上是一件米色的羊绒大衣,loropiana的,当时是川录闲问都没问过她,等东西到了家里她才知道自己多了件新衣服。 不知道头发要怎么弄才合适,索性就披在肩膀上。 走到川录闲面前,唯因盯着她的丸子头:“你好像很久没绑过丸子头了。” “是,之前没怎么出门。” 随口说着话,两人走到玄关,川录闲捞过柜子上一把伞拿在手里,等唯因换好鞋,一起出门等电梯。 下到大堂,物业小姐说今天初雪,给各位业主都准备了特制中式点心礼盒,川录闲点头应过,说回来的时候自己拿回家。 “随便走走?还是开车去什么地方?”跨出门,川录闲回头望一眼,笑笑,“噢开车的话我们得再去电梯了。” 怎么忘了之前问。 唯因停住,撩一下头发:“你有车?” “当然有啊,”川录闲回忆一番,“之前又没带你去过什么地方,所以你不知道。” 这话确实,这二十来天别说是带唯因去什么地方,就算是去小区里溜达一会儿唯因都害怕她被一阵冷风给吹倒。 心思一转,唯因将声音放得软且娇,眼神在川录闲脸上轻点而过,俏着腔调道:“是不是好车啊?不是好车我不坐的~” “那自然是没有宾利好的。” “诶你……”唯因收了作势,声音弱下来,“你就是骑自行车我也坐的。” “嗯?什么?”川录闲没太听清。 唯因抿抿嘴,换一句话:“我说……就随便走走好啦……” 做了这个决定,二人出小区往附近一个胡同地界去,宁北的底蕴一半在宫墙里,一半在胡同里。 入冬之后很多人家都挂上了红灯笼,大门口两个正红带金边流苏的,门口叶子落完了的树上随手勾着小巧玲珑的,门边的对联还是去年的,等再过一两个月,就该换成新一年的了。 不落雪的时候,胡同两边会有铺张布摆上东西就成的小摊,今天一下雪,周围立马清净了。 雪花从空中飘落,并不直直落到地上,而是随着风在半空里打着旋,待那阵风走了,才如鹅绒般沾到漆黑的发丝上。 屋檐已经盖上一层薄雪,打眼看去糖霜似的,唯因伸手轻轻碰枝头,只一下,积在上面的雪就簌簌往下坠。 想着不是雨夹雪,唯因就说不打伞,拍拍就好,以是现在两人身上挂满了雪花,睫毛上都有稀稀拉拉的雪粒。 唯因眨眨眼,眼前便飘几下白影,她抬手拨拨睫毛。 收了动作,试着再眨两下眼,这下眼前不再有白影飘过,默两秒,转头去看川录闲。 察觉到她的目光,川录闲偏过头来看她:“嗯?” 怪不得那些作者那么喜欢写下雪呢。唯因停住脚,看着眼前人的面貌想。 有好多事情都不能想象,比如和喜欢的人一起走在雪天里。 下雪的时候世界很安静,恍若是声响被凝结在了零下的气温里,步调会在地上留下痕迹,发丝会被大雪染白,对方的眼神从雪帘里递过来,被飘落的雪花遮去半数情绪,剩下半数含在瞳仁里,是欲语还休的滋味。 唯因听见川录闲那一声问了,不过并不回应。 雪愈发大了,鹅毛一片一片压下,北风穿过胡同,卷起落满雪粒的头发。 垂眼,将发丝重新撩到耳后,唯因转回身子,继续往前走。 昨晚她看见一个博文说,想要知道对方对你有没有意思,就莫名其妙停下来看她,再一句话不说,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接上原来的动作,如果她对你有想法,那她会拉住你的手腕的。 “唯因。” 川录闲伸手,拽住她。 在川录闲看不到的地方,唯因扬了扬眉头。 顺势停下,她回过头来:“干什么?” 末尾里有几丝藏不住的小得意。 川录闲松开手,没说话,唯因感知到她的眼神在自己的嘴唇上流连,似乎是在回忆之前有过两次的亲吻。 是再一次想要吻她吗? 不会拒绝的。唯因微仰着头想。正好大雪驱散行人,这里除了她们二人,再没有旁人,最是适合接吻。 有雪被踩碎,是川录闲往前踏了一步。 是要吻她吗?唯因歪头,发现有手搂上自己的腰。 干什么?她用眼神明知故问。 想要吻你。川录闲放弃欲盖弥彰。 没人能抵抗,没人能抽离,没人能预料。 在两人闭上眼的一瞬间,唯因听见川录闲的电话铃响。 嗙——如向一面玻璃投去一个重锤,缓滞的气氛被打破。 唯因睁开眼,咬住下唇,双手去推川录闲的肩,低声说:“……电话。” “你……” 松开唯因,川录闲张张嘴出了一个单音,却没接着往下讲,抿抿嘴唇,随即转向另一边,边呼气边摸出手机。 看过去,后脑勺透出点不悦。 揪住自己的耳垂,唯因用脚尖划地上的雪。 其实、其实也可以亲的吧,怎么自己刚才、刚才就非得推开她,现在后悔了,但也不能把她从电话里拽出来吧。 心里在后悔,唯因自己同自己怄气。 一分钟,川录闲挂掉电话,转身回来。 唯因正想说那她们先回去了吧,她觉得有点冷了,却看见川录闲脸色沉着,眉心皱褶瞩目。 “怎、怎么了?”她有点慌张,鲜少见川录闲这副神情。 听见她问,川录闲喉头滚动一下,叹一口气,继而道:“我师父在宁北,刚把脚崴了,我得去看看她。” 闻言,唯因垂眼。 脚下的薄雪被她划出不规则的形状,露出原本青石板的颜色,接连不断的雪花停在鞋尖,在棕黑的底色里尤为显眼。 噢,施听云啊。她的脑子里就这一句话。 为什么就这一句? 多半是因为,施听云这三个字,本就是川录闲心中的独特含义。 第93章 酒店,还是你家? 唯因一个人回了家。 送她上车之后川录闲就转头往医院去,没说晚上回不回来吃饭,也没说今天还回不回家,什么也没说。 唯因回头从后窗里看她脚步匆匆的背影,看见她在薄雪覆盖的地上踩出一串脚印,脚印之间距离很开,大抵是因为她腿长,加之很着急。 是该着急的。唯因把头转回来。 雪逐渐小了。 施听云在的医院就在离川录闲接电话那个地方步行不过十分钟的地方,送唯因上了车,川录闲大跨步往医院走,踏进大厅时看了一眼时间,看见刚过去六分钟。 径直走到电梯间,等了一会儿上电梯到骨科。 “叮咚”一声到了楼层,箱门缓缓打开,川录闲握着手机走出去。 北清三院里就没有人少的时候,现在骨科门诊也人满为患,耳朵里一片嘈杂,她皱了皱眉头,左躲右避地避开病患往里去。 施听云说自己在十三诊室旁边的休息室,比较靠里,川录闲从导诊台一路往里走,抬头数着门牌,自一片叫号声里经过。 看到“十三诊室”,她脚步慢下来,右转进休息室。 屋里是浓重的药水味,闻起来有些刺鼻,休息椅围着四壁绕了一*圈,此时已经坐满半数,白茫茫的天光从限位窗里透进来,浅淡苍白的,仿佛把疼痛稀释。 吸吸鼻子,川录闲目光一转。 视线从门口开始,略过一面打不开的玻璃窗,飘了飘,最后定在角落里一个人身上。 施听云坐在那里,身上是纯白的羊绒高领和同色系绒面西裤,长发挽在脑后,低低的,脸颊边只余慵懒的刘海,发丝轻轻搭在银边眼镜的镜腿上。 一只脚依旧好好穿在鞋子里,另一只被包成了浸了油的萝卜。 还没发现有人进门,她微低着头,一手拿着手机打字,一手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扶手上搭着她的浅紫色大衣。 看见她,川录闲提脚走过去。 几步而已,走到这人面前。 第115章 察觉到身前光亮被人遮挡,施听云把屏幕熄掉,抬头看上去,看见是川录闲,她眼波荡了荡:“来啦?” 暂且忘记曾经那些心绪,川录闲点点头,先恭恭敬敬称呼一声“师父”,再在她身旁的空位坐下,凝着身边这人已经被包扎好的脚,放低声音:“您怎么弄的?” 施听云跟着她的目光低头,看见自己现在略显滑稽的左脚,勾起唇角,浅笑着回答:“出机场的时候没注意路,就滑倒了,没想到把脚给崴了。” “您一个人?”川录闲往四周张望,“王助理怎么不在?” “我这次来宁北不是因为工作,就没带她来。” 原来这样,川录闲点点头,却不知道说什么了,从四周里回来的视线安稳落在眼睛里,也不知道该不该再出去了。 她只让手机在手里翻转一圈,修长手指展开又收拢,末了拇指在开关键上一按,屏幕亮起。 扫一眼时间,再关上。唯因到家了吗? 见她心思明显是往别处飘了,施听云下颌绷起一瞬,而后放松,轻声说:“麻烦你了?” 其实在告诉川录闲之后,她有想过川录闲到她面前的反应,最好最坏都在脑中过了一遍,自以为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结果自以为就只是自以为,在看到川录闲心不在焉的时候,她还是无法控制地在心里诋毁让这人分心的原因。 川录闲回神,忙摇头:“没、没有,您别说这种话……” 结巴什么呢?施听云温柔看着她的眼角。 默了半晌,添一句:“你要是有其他事,就不用陪着我,我自己坐一会儿,等稍微好一点就让人来接我,其实也挺方便的。” “没有,我没什么事,我陪着您。”川录闲把手机揣进兜里。 听见她说要留下,施听云搭在扶手上的右手指尖挨个轻点,左手抬起来,拨一下脸颊边的头发,又扶了扶眼镜,而后才顺着空气落下。 她是有点近视,不过度数不太高,平时不戴眼镜也不影响什么,今天本来也是没架在脸上的,是在川录闲说要来之后,才翻出来戴上。 因为很久以前,可能也没有很久,川录闲靠在她的桌边,用温软又明亮的眼神包裹她,然后说:“师父,您戴眼镜真好看。” “是吗?”她当时回问,双眼掩在镜片之后。 “是,是和平时不一样的好看,平时您像神仙一样。” “戴上眼镜就坠入凡尘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您戴上眼镜的时候……感觉离我近了一点。” 她还记得川录闲当时的神色,眼睛亮亮的,像是夏天里波光粼粼的湖水,耳朵尖上带上一点微粉,和屋子里插着的那一瓶碧桃一个颜色。 想离她近一点。施听云眼睫一垂。 门口有崴脚的人一蹦一蹦进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回荡在休息室里,川录闲舔舔嘴唇,觉得二人之间的安静有些难熬。 想了想,她开口:“那您这次来宁北是来做什么的?” “来找你。” 川录闲怔住。 望着施听云坦荡荡的眼睛,她干咽两下,轻咳一声,把视线挪开。 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施听云克制地抿住嘴,等待几息让自己心绪平复,然后追问:“我不可以找你吗?” “可……可以。” “那我今晚是去酒店还是去你家?” “您……”您在宁北有房产啊,还不止一处。 川录闲没把后半句说出口,因为她觉得有点大逆不道,斟酌几番,她回答说:“……看您怎么想。” “是吗?”施听云微不可查地勾勾嘴角。 “嗯……”川录闲双手握到一起,指根相互摩擦,应完声,想起什么,再补一句,“唯因也在我家。” “她能和你住一起,我不能吗?川录闲。” 最后三个字放得很轻,似是在说给自己听,川录闲勉强听见,恍若觉得心脏漏跳一拍,施听云的声音落在耳膜上,她竟听出几分怨怼。 顿时心中生发出几丝状若愧疚的情绪,虽说她也不知这情绪从何而来,可真真是来势汹汹,让她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眼。 而就算没有这等想法,她无论如何也是拒绝不了师父的。 用一个现在人已经很少用的成语来解释,那就是“恩重如山”。 如果没有师父,她可能早就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当然能和我一起住……”川录闲握紧双手,脚下无意识在地面摩挲。 施听云拨一下刘海:“那就这样决定了?” “嗯……可以。” 决定下来施听云的去处,二人再在休息室里待了一会儿,等川录闲打好车,便准备动身往楼下去。 施听云并不随身携带行李,大概再下午一点会有人送到她的住处,这倒是方便了很多,待她穿上大衣,川录闲伸手把她扶起来。 原本是想搀着她往外走,却见她站起身来后问:“你要让我蹦着走吗?” 动作滞住,川录闲思量片刻,随后弯腰将她抱起。 身体悬空,施听云顺理成章搂上她的脖颈,而后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迎着路人目光被川录闲抱下楼。 上车之后几乎一路无言,川录闲给唯因发了个消息说这件事,但发出去后许久没回复,想打电话但点进通讯录又再退出来。 施听云告知下属自己的住址,在下属回复收到之后便将手机关上,侧过头很安静地看窗外急速后退的宁北。 刚下过雪,地上树上都是薄薄一层的白,自眼前经过时会反射日光,纯净清澈的雪光就会落进她的眼睛。 “怎么不去玉京书院住?”她看着窗外开口。 玉京书院是个别墅小区,当初川录闲上大学的时候给她买了一套,离北清也不算远,开车不过十来分钟,川录闲还在读书的时候都住在那里。 问出口,不过一瞬就后悔了。她明明知道川录闲后来又自己买了房,原因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为什么要多嘴问一句来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样想着,施听云没等川录闲说出什么话,自己先将话题变了一个:“今天宁北初雪。” “嗯,初雪。”川录闲握着手机,忽略掉她的前一句话。 “确实是要比洛河的雪大很多的。” “洛河的雪也很漂亮。” “那怎么不回洛河?” 川录闲张张嘴,不说话了。 施听云也不再追问她,静默下来等着到达。 过了几分钟抵达小区,川录闲横抱着施听云往里走,走进大堂,物业小姐原是想告诉她唯因已经把点心礼盒拿回家了,但看见眼前二人情形,选择闭口不言。 同时,眼神非常精彩。 上楼出电梯,跨几步走到门口,川录闲没把怀里的人放下,就着原来的姿势艰难按上把手。 等上一秒,大门打开,川录闲径直走进去把施听云放在沙发上,再折返回门口关门拿拖鞋。 施听云简单看过这套房子的装修,料定这人是为了方便就买的自带装修的,嘴角一勾,轻笑一声。 正收了笑,川录闲走过来蹲到她面前,拖鞋放到身边,伸手帮她脱鞋。 脑袋上一团头发支棱着,施听云一时意动,伸手碰碰。 动作很轻,川录闲没感觉,手上把她的鞋子放到一边,再握着细瘦的脚踝穿进拖鞋。 “川录闲?你回来啦?” 一道糯声传来,是唯因的声音。接着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是正从卧室出来。 施听云正要收手的动作一顿。 指尖颤了颤,随后往下落,勾住蹲在她身前的人脸颊边的碎发往耳后撩去。 “师父。”川录闲没抬头,语调里含着抗拒。 挑过她的耳垂,施听云彻底将手收回。 脚步声停住,唯因走到客厅,揉着自己被睡乱的头发,睁着不太清醒的双眼,勉强辨认出现在不是在梦里。 看见沙发上的人,她迷蒙着唤:“施总?” 第94章 和施听云说话真的很烦。 川录闲起身,走到唯因面前。 在她身前半步位置站定,川录闲微微低头,看着她:“我给你发消息了,没看见吗?” 声音放得很低,目光的落点在唯因的眼底。 消息?唯因回过神来,双手在身上摩挲两番,想找手机,上上下下都摸遍了才反应过来手机放在卧室,出来的时候没拿上。 动作顿了顿,继而右手虚握住左手手腕,脖颈微扬,嗓音还是刚醒转时的糯:“我刚睡觉呢……” 这样。川录闲心下了然,却站在原地,说不出什么其他的话。 静默两秒,她补上:“我师父要在我们家住一段时间。” 我们家?唯因眼眸闪了闪。 “啊……”她动动右手,左手腕上即刻出现很轻浅的一道红痕,“我知道了。” 第116章 这也,只能说知道了吧?尽管川录闲说的是“我们家”。 见她这样说,川录闲轻抿住嘴角,点点头,转身往施听云的方向去。 提上换下来的鞋到玄关放好,她再度折回,唯因已经坐到沙发一边,拿了个苹果在咔嚓咔嚓啃,施听云跟她打完招呼后将大衣脱了下来,此时正搭在沙发靠背上。 “师父,我这儿还有一个空卧室,不过比较小,要不您住主卧,我去那个小房间。”说着话,川录闲在沙发边缘坐下。 施听云摇摇头:“不用,小房间足够了。” “嗯,”川录闲应声,思索两秒,又起身,“那我去给您铺床。” “现在吗?” “您、您不用休息吗?还是现在就铺吧。” 看着她抬脚欲走,施听云眼睫扇了扇,神色活络道:“我听你的。” “我……”川录闲张张嘴,再闭上。 最后在唯因咔嚓咔嚓啃苹果的声音里往卧室的方向去了。 翻出床单被罩,铺好床,川录闲在房间里待了会儿,而后出去客厅,依旧没话说,扛不住难熬,坐了半分钟再去厨房打开冰箱,看见没什么水果了,便决定自己下楼去买些回来。 “你去超市吗?去超市的话买几盒抹茶味的pocky回来,”唯因侧身扒着沙发靠背,“家里没有了。” “嗯好,我尽量记住。”川录闲弓着身子换鞋。 “尽量?”唯因噘噘嘴,语调放娇了,“一定要记住。” 川录闲换好鞋,“嗯”了一声,握着门把手回头说一句出门了,随后便打开门,迈步出去。 轻轻将门关上,屋里只剩施听云和唯因,唯因复而坐正,再啃两口就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投篮似的,还是个空心球,收回手,觉得手上黏黏腻腻,立马起身去厨房放水哗啦啦洗手。 回到客厅,施听云正好回完一个工作消息,唯因伸手扯一张纸巾来慢慢擦手。 看着面前小姑娘状似神色如常实则眼里早已塞满不悦,施听云带上笑,问:“不高兴啊?” “当然。”唯因双手擦干,把纸巾团成团丢进垃圾桶。 语气冷得像宁北现在的温度。 不装了啊。施听云笑开。 “为什么?”她把手机捏在手里,明知故问。 闻言,唯因抬头,目光从这人头顶扫到受伤了的左脚,最后看着对面之人的眼睛,缓缓开口:“你打电话的时候,她正要亲我。” “是吗?”施听云不恼,挂着笑反问确认。 摸一把头发,唯因不看她:“施总可以去问她。” “好啊,我晚上问问,”施听云扬扬眉尾,视线依然在唯因身上,“不过我现在就有个问题想问你。” “您说。”唯因拿起电视遥控器,想要按开之前暂停掉的电视,又觉得不太礼貌,便暂且放弃。 可是和施听云说话真的很烦。她低头,认真数地毯上有多少根毛。 施听云望着她的脑袋顶,身子往后靠:“这里的大门密码是多少?我好像还不知道。” 不礼貌就不礼貌吧。唯因按下遥控器,电视画面开始流动,屏幕里的人声音回荡在客厅里,营造出一种嘈杂。 快要过去半分钟,唯因没回答。 “唯因?”施听云抱着双臂看她,目光在镜片后很温和。 握着遥控器,唯因憋着嗓子开口:“你故意的。” “故意什么?我不知道。” 把遥控器扔到沙发上,唯因起身,大跨步走了。 - 去超市买好水果和唯因指定要的饼干,川录闲提着袋子往回走,进小区之前停住,转身去便利店里买一包烟,站在马路边上抽完两根才把烟盒收好揣进兜。 冷风吹过,正好帮她散味。 这瘾来得莫名其妙。川录闲杵在原地,袋子放在一边,双手都揣进兜里,左手在兜里勾勒打火机的轮廓。 她又开始烦了,从接到施听云的电话就开始烦了,当时就想抽一根,但想着要去医院就忍住了,刚在家里听唯因再冲她撒娇,那股劲儿就再上来了。 至于为什么烦,她不知道。 因为想亲唯因但被打断吗?她承认当时确实有那么一点不爽,但没多久冲动下去了就觉得没什么了。 那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师父吗? “大逆不道啊川录闲。”她轻嗤自己。 可好像,事实是这样的。如果她还喜欢师父,那她该待在家里赖在她身边,但是她现在觉得有点烦,所以她不喜欢师父了,她对师父只有师徒情了。 对,不喜欢了。 彻彻底底的,不喜欢了。 她花三年,消磨或是认清了自己的感情。 “那现在怎么办?”她换一个问题问自己。 唯因会不高兴吗?会吧。怎么办啊。要哄她吗?可是自己对唯因又是什么感情?想清楚了吗?唯因对她又是什么感觉?看清楚了吗? 是喜欢的吧?她对唯因,唯因对她。 是吗? 脑子里接连蹦出问题,川录闲心烦意乱,看看时间已经在这儿站了将近十分钟,身上烟味已被冷风吹散得差不多,弯腰提起东西,转身进小区。 到大堂,进电梯,到家门口,她看着门锁想了几番。 好像该把密码换了。之前忘了。 决定下来这件事,她按上把手,进门。 现在已经快要五点,郑阿姨来了,鞋子规规整整摆在门口的垫子上,她顿住,想起中午时候郑阿姨才对她有过的误解,抿抿嘴,扇几下睫毛,往里走。 厨房里有做饭的声音,到门口一看只有郑阿姨一个人,再转头朝客厅里望,一个人影也没有。 走几步把袋子搁到岛台上,还没等她出声问,郑阿姨就在窸窸窣窣的声音里握着筷子回身看她。 “回来啦?”郑阿姨随口招呼一句。 川录闲将水果拿出来,边动作边回:“嗯……那个,唯因在房间吗?” 听见她说起唯因,郑阿姨嘴角不自觉往下撇,语气都奇怪了:“在房间的呀,我去敲门还听见她好像在哭的咯。” “她哭了?”川录闲停住动作。 “好像咯好像。我来的时候没看见她,就看见另一个女子在客厅,还以为走错了嘞,那个姑娘请我扶她去房间,我扶完了出来路过因因的房间听见像是有哭声,就敲了敲门呀,结果就听见因因瓮声瓮气说她没什么事,让我不要担心。” “好可怜的呀!”郑阿姨拿着筷子愤愤。 川录闲干咽一下,开口道:“我……崴脚了的是我的……老师。” “哦~那你老师肯定很严厉的咯,把因因都说哭了嘞……” 哪里有那么漂亮的老师咯,她空余时间就看小说,对这种场景熟悉得很,百分百是初恋白月光回来耀武扬威了呀! 郑阿姨明里暗里为唯因打抱不平,说了这话后转回身去拿筷子拨弄锅里的酥肉。 活脱脱一脸不想跟渣女说话的神色。 还是泉泉好的呀。她背着川录闲嘟囔。 川录闲被一通弯酸,哑口无言,想了想,只好把水果袋子打开,让郑阿姨待会儿洗出来。 “知道了呀。”郑阿姨点头。 踌躇几番,川录闲提起装着饼干的袋子往唯因的房间去。 走到门口,敲门,等了快要十秒钟都没人来开门,川录闲思索两转,轻轻转动把手自己开门往里走。 房间里窗帘大开,唯因坐在窗边的懒人沙发上,双手缩在袖子里对手指头。 听见开关门的声响了,但是没转头,只让脚尖隐在拖鞋里动了动,视线在指尖上停留几息,而后又转头,却是往窗外看。 手边的小桌上有几团纸巾,还有被撕碎了的纸巾条条。 川录闲提着袋子走过去,直接在她身旁的地上盘腿坐下。 觉察出这人席地而坐,唯因终于舍得转过头来看她:“……你坐这儿干什么?” 这下看见唯因的脸色了,眼眶红透了,鼻头也跟上了腮红似的,脸颊渗出水蜜桃般的粉,双眼里水盈盈的一对儿琉璃珠,一张脸上像是之前风靡过一段时间的惹人怜爱妆。 看一眼就怪让人心疼的。 川录闲望着她:“哭了?” 听见这话,唯因撇撇嘴,又将脑袋转向窗外不看她。 “没有。”她拿起一张纸巾在手里慢慢撕。 “那怎么眼圈儿红了?” “被风吹的。” 瞟一眼窗户,川录闲回:“没开窗。” “哦,没开就没开。” “那怎么被风吹?” “川录闲!”唯因双手往自己身上一砸,回头瞪她。 川录闲挺直脊背:“在。” 将手上纸飞飞往这人身上一甩,唯因抱起双臂斥她:“你有病是不是?” 接过用来攻击自己的“武器”,川录闲不说话,只笑。 见她被骂了之后是这般神情,唯因又又把脑袋转开,嘴上嘟囔:“神经……” 第117章 目光在窗外一片白上飘了飘,她复而低头,声音少了前几句的不悦,剩下漾着的娇,外加几丝“告状”时的欲语还休道:“施总不喜欢我……要不然、要不然我自己出去住吧,免得让她养伤的时候还不高兴……” “你自己住?”川录闲皱眉。 唯因轻轻点头:“嗯……我之前在潮东不是也有自己住过吗?就当……就当这次是我不好,必须一个人住就好了呀……” “不行。” “为什么呀?”唯因动动脖子。 “你又没有不好。” “可是施总不喜欢我……我待在这儿会让她不开心的……”唯因两根食指绕绕绕。 川录闲垂眼,在唯因的呼吸里开口:“我师父很忙的,她……在宁北应该待不了多久。” “真的吗?”唯因放下手,眼睛亮晶晶的。 所以她的情绪比施听云重要了,对不对? 见她这情绪转变宛如翻书,川录闲忍不住笑起来,边笑边点头。 高兴了。唯因双脚都动动,整个身子侧过来,伸手去翻川录闲身边的塑料袋,看见她果真记得买饼干,心下轻快地哼哼两声,手上拿起一盒抹茶味的来拆开。 撕开内里的塑料袋,她抽出一根,却没急着吃。 “怎么了?”川录闲看她一下一下转着玩儿,好奇问。 “没怎么,”唯因摇摇头,忽而看她,“你要吃吗?” 嗯?川录闲疑惑,却点头,想看看这人要干什么。 见她点头,唯因拿着饼干往她面前递,抹茶巧克力涂层的那一边轻轻挨到川录闲的下唇,状似在亲吻。 就这样吗?川录闲盯着唯因。 唯因很纯良地睁着大眼睛。 按下心中揣摩的神思,川录闲张嘴,想将饼干叼住,却刚做出起势,唯因就把手一收,自己叼住饼干咬下一段在嘴里库次库次地嚼。 被耍了啊。川录闲抖着肩膀笑。 “不是给我的吗?”她伸手戳戳唯因的肩膀。 唯因歪头看她:“没说给你啊。” “那你都递到我嘴上了,还不是我的吗?” “你的嘴碰过的,就是你的了吗?” 说完话,唯因认真吃饼干,眼珠一转不再看眼前这人,正好掩住眼底的偷偷笑。 川录闲伸手从袋子里拿一根,先咬下一截在嘴里,然后说:“那可不一定。” 那可不一定。唯因在心里用原话回她。 第95章 我梦到你不要我了。 莫名其妙就把唯因哄好了,川录闲再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之后去厨房给郑阿姨打下手。 虽说她现在在郑阿姨心里的形象肯定已经是个三心二意的渣女,不见得有多待见她,但她还是不想自己的形象更往懒散靠拢,这样的话在剩下几天里郑阿姨怕就是要一直在唯因面前说“泉泉”“泉泉”的了。 她简直要怀疑是不是许泉私下里给了郑阿姨什么好处。 抱着这样的目的,川录闲进厨房试图帮忙。 但郑阿姨实力摆在这儿,厨房多了一个人对她来说更碍手碍脚,于是在第不知道多少次被川录闲挡住路之后,恭恭敬敬请这位渣女去休息着等吃饭就行。 川录闲干笑两声,放下手里正在摘的菜迈步出去了。 半个多小时,餐桌摆满,郑阿姨再瞟川录闲一眼就出门回家。 川录闲道声谢,随后从沙发起身去卧室区喊吃饭,唯因很自觉出来,施听云听见敲门声后扬声:“录闲,能进来扶我一下吗?” 脚步一顿,唯因看一眼站在门口的人。 视线里有小刀嗖嗖。 迎上这目光,川录闲张嘴想说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出声,眼前的人就将视线一收,塞着拖鞋施施然往餐厅去了。 看了几息唯因的背影,川录闲收回神思,抬手握上把手。 “师父,那我进来了。”她出声提醒。 “嗯,进来吧。” 得了应允,川录闲打开门进去。 这个房间说小也不小,窗边还能放下一个小沙发,施听云就坐在这个小沙发上,听见动静,偏头来看。 她的行李在川录闲出去买东西的时候就送来了,以是她换下了之前的衣服,现在身上是烟紫色的吊带睡裙和一件薄针织开衫,原本低低扎在脑后的头发拆了,如瀑的黑发搭在肩头,墨水倾泻一般。 腿上放一本书,许是因为这个,眼镜就还架在鼻梁上。 窗帘大开,苍白的日光落在她脸上,映出白瓷一样的清冷易碎。 她抬手推推眼镜,而后落手搭在扶手上,看着还杵在门口的川录闲道:“怎么不进来?” 川录闲回神,拖回自己习惯回忆的神思,松开扶手走到窗边。 却不清楚自己的眼睛该往哪儿看,因为施听云身上这件吊带,属实有些让人不知所措。 吊带是极细极细的,仿佛一用力就能扯断,领口开得极低,胸前的春光似乎在动作之间就能被看见,开衫,像是故意用来遮挡却又展露的。 川录闲不敢将视线往面前人身上停留,只躲着窥视的行径道:“我扶您起来。” 说着话,伸出一只手悬在半空。 凝着面前修长白净的指节看了半晌,施听云润着嗓子开口:“能帮我摘个眼镜吗?” “啊?为、为什么要摘眼镜?” 轻浅一笑,施听云回答:“因为想摘啊。” 摘眼镜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无非就是想让你看看我而已。施听云宁静又安然地等着她。 师父发了话,且并非是什么难做到的事,川录闲没有推辞的理由,空咽两下,抬脚到施听云面前,蹲下。 眼前一片瓷白,她尽力忽略,只将目光落在面前人脸上,双手托住镜腿,缓缓取下。 施听云用久别重逢般的视线包裹她。 久别重逢吗?大概是的,毕竟三年都没怎么见过面,很算得上标准的久别重逢了,可是那些小说里不是这样写的。 那些久别重逢破镜重圆的小说,不管怎样,主角都还是互相喜欢的,哪怕嘴硬一点,身体都还能记得对方的温度。 可川录闲现在都不看她了。 明明从前,她有一件类似的睡裙,川录闲偶然看见她穿上身,那个时候,她能很清晰地看见川录闲眼底的欲。望。 现在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川录闲摘下眼镜,放到一边的小桌上,再伸手,和刚才的动作几乎相同。 施听云收了思绪,勾勾嘴角,把手搭上去,有一点难过。 到了餐厅,坐下后很安静地吃了一顿饭,川录闲忙着给两人夹菜,唯因安安静静地吃,眉目间透着乖巧,施听云安安静静地吃,并未出言说些什么话。 吃完饭,川录闲把碗盘放进洗碗机,画蛇添足地整理了会儿灶台才出厨房。 施听云和唯因都待在客厅,电视上放着周时西的剧。 一个古装的,周时西正穿着铠甲在战场上厮杀。 两人看得很认真的样子,施听云时不时笑一声,大抵是觉得这形象和周时西本人真是相差甚远,能演出一丝家国情怀也算是周时西还有点演技。 川录闲在沙发一角坐下,拿个橘子在手里剥。 “时西这个装扮还挺好看的。”施听云带着笑说。 “是。”唯因附和。 动作一顿,川录闲抬头看唯因一眼。 似有所感,唯因回视过来,冲她眨眨眼。 看不分明这人眼中情绪,川录闲放弃,复而低下头慢慢剥自己手中的橘子。 一个橘子剥好,她蓦地后悔了,思索几番,最后决定自私自利自己吃。 橘子汁水在嘴里炸开,耳边热闹且沉默。 沉默地吃完橘子,沉默地看了一集电视,沉默地把碗从洗碗机里拿出来放到柜子里,做完这些,川录闲坐在沙发一角,想要隐身当透明人。 硬挨了一会儿,她再忍不住,决定当懦夫。 思来想去说要去健身,在看到面前两人都点头后去房间换了衣服,黑色的运动背心和长裤,外面套了件宽松加绒棒球服,再打了声招呼,就出门往小区里的健身房去。 结果好死不死碰见许泉,外加刚落地宁北的时欢。 “川老板!这么巧!”时欢蹬着高跟鞋哒哒哒跑到她身边。 跑过来的时候把她给看了个遍,嘴角快要戳到眼睛。 川录闲把耳机摘下来,冲她点点头,手上把跑步机的速度调慢一个档数。 “出差完了?” “你知道我出差去了啊~”时欢眼睛亮起来。 “……唯因说的。” 余光里看见许泉擦着汗走过来,川录闲嘴角抿紧了。 见她一个人在这儿,许泉捏着毛巾思索,脑子转动的时候看见眼前这人全身气质都往下掉了,脸色摆明了不想和她说话。 挑挑眉,她问:“唯因在家吗?” 哦哟泉儿你硬刚啊?时欢眼珠子左来右往。 第118章 川录闲面色不改:“不在。” “哦?”许泉看一眼手表,“那现在快九点了,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 “不知道?她没告诉你?” “没有。” 闻言,许泉摸出手机,低头看着屏幕:“那我问问。” “别问,”川录闲从跑步机上跳下来,抬脚往外,“走了。” 时欢眨眨眼:“不是刚来吗川老板?这就走啦?” “累了。”川录闲捞过脱在一旁的外套,穿上身拉上拉锁,借口找得随意到极致。 随口说句“再见”,就不再停留径直出了门。 出来后却也不想回家,双手揣在兜里出小区去街上晃荡,街上吵吵嚷嚷的,双脚踏在薄雪上会有窸窣的声响,商场的灯光照亮半片天,跟熹微的晨光似的。 这里的灯什么时候才会熄灭?川录闲站在商场楼下,抬头望。 十一点?十二点?还是要到凌晨?或者说一整个晚上都会亮着,通宵照亮夜空? 可能她以为会在十二点关掉,但其实会亮上一晚上。会吗?或许吧。 就像她当初以为自己会喜欢施听云一辈子那样,想象终归是想象,现实终归是现实,人心是会变的,永恒的爱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吗? 真的会有人,一直爱另一个人直到永远吗? 如果做不到永远,那还有开始的必要吗? 如昼的灯光映进川录闲眼底,她静默着思索。 她是有一点喜欢唯因的——至少有一点心动,根源在哪里?她想不分明。唯因也是喜欢她的——应该,哪怕是从依赖转化来的喜欢。 勉强算是两情相悦,那该说明白,然后就在一起吗? 可是她真的就不会再变了吗? 对师父,是在一次次的质疑与否定里消磨了喜欢,那以后对唯因,会不会在一天天的相处里觉得渐渐厌烦? 她害怕看到唯因伤心,就像今天看到师父在故意靠近她那样。 她怕因为自己让对方委屈。这对她来说是很严重的罪行。 每个人都会有冲动,但光靠冲动不能长长久久。 她需要认真想一想了。 站在原地不知多久,川录闲忽地回神,动动僵滞的身子,眼前也似从天外回到了灯光明亮的商场,再打开手机看眼时间,发现已经十一点。 原来十一点还不会关灯。 关掉手机,她转身,往家的方向走。 到家已经接近凌晨,开门看见漆黑一片,换鞋时小心翼翼,关门时活像做贼,换好鞋,想要径直回房间,走到一半却看见沙发上隐约有个人影。 隔远了看不太真切,川录闲皱起眉头,走过去。 是唯因。 穿着睡衣,臂弯里抱一个抱枕,歪歪斜斜地靠在沙发靠背上,双眼阖着,看这情形是坐在这儿,不小心睡过去了。 不过怎么坐在这儿?川录闲走到她身前,蹲下,想要抱她去房间。 还没动作,唯因颤巍巍将双眼睁开了。 发觉她眼里有了星星点点的亮光,川录闲收了动作,仰头问:“怎么在这儿?” “川录闲……”唯因还有些迷蒙。 “嗯。” 听见她实实在在的一句回答,唯因嘴忍不住*往下撇了,声音轻又软:“我做噩梦了……” “很恐怖吗?”川录闲随着她的话走。 “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恐怖。” 听她说了好几个“非常”,川录闲憋不住笑出声,笑声被黑暗放大,唯因伸手在她肩膀上轻拍一下。 收了笑,她问:“那你梦到什么了?” 唯因两手揪着抱枕的尖尖角,像之前揪着拖鞋上的小猫耳朵一样,可怜兮兮地看着面前嘴角还隐约挂着笑的人,低声说: “我梦到你不要我了……” 这真的真的是一件好恐怖的事情。 第96章 川录闲,你会怎么办呢? 有些时候,川录闲真的很想冲动。 大半次数都付诸行动了,而冲动完,这个世界也没有因为她的一个决定就变得糟糕,证明想做就做未尝不可。 而在唯因说完话,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她动了一下喉头,想续上下午的亲吻。 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想。 一瞬间里脑子里有万千想法闪过,她很怀疑唯因真的是像表面上那么乖巧的人吗?要不然怎么那么懂如何拿捏她。 做噩梦了,又是真还是假? 是真的从梦里惊醒,还是说在看见施听云的那一瞬间便在脑海中思索要如何将她的心,牢牢抓在手里。 好土的一个说法,但川录闲确实被抓住了。 她不太确认此时心脏的跳动是主动还是被动,血液从心腔里泵出似是被操控,唯因的目光偏一下,她的心就跳一下,唯因的指节颤一下,她的心就滞一下。 可唯因其实只是说了几句话。 原来俘获人心这么简单,连有意还是无意都无需确定。 无意的话,川录闲有一点高兴,因为她的离开对唯因来说是一场噩梦。有意的话,川录闲也有一点高兴,因为唯因会绞尽脑汁去抓住她。 无论怎么看,她都“胜率百分百”。 所以亲一下,满足自己当下的欲。望,没什么的。 可她没有续上那个被打断的吻。 她只是在原地垂眸又抬眼,最后对唯因说:“那现在可以再去睡觉了吗?” “嗯……”唯因无从知晓面前人的心中所想,手上揪着抱枕尖尖,“不过你能陪我睡吗?” “不了吧,我们隔这么近。” 拒绝得干脆,像是早就料到唯因会问这句,唯因再说不了什么,便咬住下唇,点点头,扔开抱枕起身往房间去。 川录闲跟着她的脚步,走到门口时顿了顿。 都把房间门打开一个缝儿了,唯因余光瞥见这人停住,便握着把手,转头看她。 嗯?唯因歪歪头。 “……”川录闲张张嘴,开始时却没说出什么话,默了两秒,才接上,“……早点睡。” “你才该早点睡。”唯因轻飘飘回她一句。 撂下这样一句话,她不再管眼前人欲言又止欲语还休踌踌躇躇犹犹豫豫的样子,手上一用力,推开门进房间。 - 施听云并不是抛下工作来的宁北。 她确实如川录闲说的那样,很忙,一天有无数个决策要做,分分钟就是上亿的项目,王助理随后几天也来了宁北,每天上午十点会来找她签合同。 第一天来的时候,看到川录闲,先是惊讶了一瞬,再收敛了脸上神色,微笑称呼她为“小川总。” 对这个称呼不置可否,川录闲点点头应过,弯腰将找给她的拖鞋放到地上。 换上拖鞋进门,川录闲带着王珂去书房——之前一直是空着的,这段时间是施听云在用。 抬手敲敲门,听见里面一声短促的“进”,王珂转头对川录闲用口型说:“那我进去啦?” 川录闲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手从额前往后撩一下头发,挑着眉点头。 随后王珂进去书房,在里面向施听云简短汇报了公司近况后才出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一刻。 她提着公文包轻拉上门,走到客厅,看见川录闲坐在沙发上,拿着一本诗集在看。 “小川总,”她走到几步之外,“那我今天就先走了。我在宁北的这段时间你有什么要做的都可以交给我。” 听见她的声音,川录闲把书放到大腿上,抬头看她:“这就走了?现在十一点,你如果没其他事的话,不如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午饭。” “我倒是想,”王珂耸耸肩,“可是我偏偏还有其他事呀~” “是吗?我帮你去求求老板,让她少给你派些活。”川录闲将诗集往沙发上一扔,起身作势要往书房去。 见势不妙,王珂上前一步挡住她的去路,求饶道:“川总,我还想要这份工作呢,您饶了我。” 川录闲噗呲一声笑出来,回:“我怎么会害你,走吧,送你下楼。” 王珂放下心来。 收了玩笑的话,两人启步去大门,随意聊着走到一半,大门从外面被打开。 唯因提着一袋橙子进门,熟练换上属于自己的拖鞋,脱下厚外套挂到挂钩上,然后哼着小曲往里走。 走两步,停住,问:“这是?” 目光在王珂身上,漂亮的小狐狸眼里有疑惑。 川录闲走到她身边,接过她手上东西,解释道:“施总的助理,王珂,我今天早上给你说过的。” “噢,是。啊,你好你好。”。 “你就不能走心一点吗?”川录闲小声在唯因耳边说,说完后顿了半秒,带笑看王珂,“唯因,我……朋友。” 把在外面冷得有些泛红的双手放在一起搓搓,唯因往嘴里鼓气。 老板身边的人是惯会察言观色的,王珂目光在唯因身上停留半秒,随即收回来,嘴角牵起一个商务笑:“您好。” 第119章 简单介绍完,川录闲按着刚说的话送她下楼,正好碰见要来做最后一天的郑阿姨,郑阿姨的视线在王珂身上绕一圈,接着看川录闲的眼神更鄙夷了。 川录闲想开口解释,但想着这最后一天,往后也看不见这审判渣女的视线,索性就闭口不言。 为了工作方便,王珂定的酒店就在附近,川录闲直接送她到酒店门口,再转身一个人回家。 回家等了会儿,郑阿姨做好饭之后和唯因依依惜别,两个人在生活阳台上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川录闲怀疑郑阿姨又在“泉泉”“泉泉”。 坐不住,决定去书房叫施听云吃饭,结果扶着她到餐桌时郑阿姨跨出厨房,眼圈还红着就对着川录闲狠狠一剜,像极了见仇人。 再克制地翻了个白眼,她回过身去和跟出来的唯因说上第九次“拜拜”,之后就悲悲戚戚地出门结束这一次的合同。 此后就是身体彻底恢复好了的川录闲进厨房负责一日三餐。 早上川录闲和唯因一起出门买菜,施听云在书房里处理工作,中午晚上川录闲做好饭施听云就抽空一吃,除了晚上一小段时间三人会避无可避的碰到一起,大多数时间都是一种诡异的和谐。 王助理固定每天上午十点来,有些时候下午没事就会留下来一起吃午饭,吃完饭就和川录闲一起收拾餐桌,两人会在厨房里聊一会儿。 有一次唯因晃悠过去,靠在冰箱上,看着水槽边的二人,扬声道:“川录闲——我想喝可乐。” 这个时候川录闲洗干净手,走到冰箱前,让她让开,打开冰箱从侧边拿出一罐可乐塞到她手里,但还没等唯因说话,就关上冰箱门回头问:“诶你刚才说你之前去的谁演唱会特意买的内场第一排结果淋成落汤鸡了来着?” 王珂拧着抹布笑起来:“岁旬的,那天真的下好大的雨,不过她本人是真的厉害,我感觉我都听到了音响以外的她自己的声音。” “这么能唱?”川录闲走回水槽前。 “对啊,像吃了cd似的,她这一次巡演还没结束,你要是有兴趣也可以去看看。” “我能抢到票吗?” “你不用抢,内场一二排的位置我是肯定可以拿到的,任意一场都可以。你要是有想去的直接找我就可以了。” 川录闲将这话在脑子里过一遍,随后打趣道:“你这样说话很像黄牛。” “是吗?”王珂抖抖肩膀,气息笑乱了。 啪—— 唯因把可乐放到岛台上,抬脚走了。 回房间蹬掉拖鞋扑上床,她抓过一个枕头抱在怀里,先在大床上翻滚两圈,再仰躺在床上,扬手用力把枕头往床头一扔,恶狠狠出了一口气。 “混蛋!”她翻个身,把脸埋在被子里。 右手握成拳在床上重重一捶,听着床垫里弹簧嗡嗡的回响,更委屈了。 “敢不理我!”她左手往外摸索,抓到枕头一角,又抓回来抱住,“怎么有这种人嘛……” 这几天川录闲显然疏远她了,其实也没太明显,但她怎么会感觉不出来呢? 从那一天晚上川录闲没有吻她开始。 然后就不准她牵,不准她抱,不准她动手动脚,什么都不准了,明明之前就已经接吻过,却变得比刚开始还要生疏了。 也说话不算数,明明说施听云在宁北待不了多久的,结果现在过去了一周多,施听云还是在她眼前晃。 所以是因为什么?还是因为施听云吗?所以她并没有比施听云重要,对吗? 就连施听云身边的助理,都比她重要,对吗? 川录闲就是混蛋,彻头彻尾的混蛋。 如果她连一点点地位都没有占到,那之前又为什么要靠近她同时也纵容她的靠近?又为什么不喜欢许泉来找她,难道是单纯看不顺眼吗? 或者说,只是看她真心沦陷觉得有趣? 唯因不愿意这么去把川录闲想成一个随意玩弄别人真心的坏人,可是她现在只能这么想,没有其他选项。 川录闲也确实有前科啊,不是吗? “混蛋混蛋混蛋……”唯因把枕头甩来甩去。 歘的一下,她坐起来,额前的发丝糊在脸上。川录闲到底是怎么想的?她要去问清楚。 现想现做,她跳下床,哒哒哒跑到门口,转动把手把门拉开,憋着气冲出门,却没想到迎面撞上施听云,两人皆身形不稳,眼看着要摔下去! 施听云闷哼一声,赶紧扒住身旁墙壁,手上刚摘下的眼镜却脱了手,哐当落到地上。 唯因重心不稳,惊惧着往后仰,脑子宕机时不知道踩中什么东西,碎裂声和她的“哎呀!”一起响起! “啊!” 手肘先撑到地面,疼痛瞬息间遍布全身,唯因侧摔到地上,两行清泪刷一下就从眼眶里掉出来。 “怎么了?”川录闲和王珂听见动静,忙从客厅跑来。 看见眼前两人一歪一躺,王珂心里大惊,赶紧到施听云身边扶住她的手臂,问:“没事吧老板?” “没事。”施听云摇摇头,视野里川录闲去到了唯因身边。 川录闲蹲下,将唯因半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眉心深深一道皱褶,温声问:“有没有哪里伤到?” 缩在她怀里,唯因抽抽噎噎,心里委屈往上涌,想要现在就劈头盖脸将她质问一遍骂一遍,想问她到底将自己当作什么人,还是当作什么玩意儿,是值得真心爱护的,还是只配三言两语随意打发的。 但话到嘴边,在喉舌绕上一圈,最后也未能说出口,只混着泪花往下咽。 怂了。唯因把心绪怨气吞下,挑上眼前事来回:“我好像、好像踩碎了什么东西……” 闻言,川录闲转头用视线在地上梭巡。 最后果真看见一副碎掉的眼镜。 见她终于舍得把目光从唯因身上移开,施听云敛眸,也将自己的视线落到那幅破碎的眼镜上。 镜框全断了,两个镜片碎了一个,看样子毫无修补的可能,不过就算是只小磕小碰了一下,施听云也是不会再要这副眼镜的。 放在平时她会直接让助理丢掉,但今天,是唯因踩碎的。 “这是我的,”她看着眼镜的残骸,很温柔地出声,“碎了。怎么办呢?” 川录闲,你会怎么办呢? 第97章 要多少钱才能买到一次后悔的机会? 川录闲很清楚,她师父平时是不会为了一个眼镜计较的。 今天这样问,无非因为“罪魁祸首”是唯因。 怎么办?川录闲在心底重复这句话。 还能怎么办。 她抿抿唇,抬头望着王珂:“王助理,麻烦你收拾一下。” 顿上两秒,再将目光偏到施听云眼里:“施总,我等会儿去找您。” 说完话,收回视线,双臂从唯因后背和腿弯里穿过,手臂用力,起身时把唯因一并抱起,再脚下一转,推开唯因的房门走了进去。 施听云站在原地,眼睫颤了颤。 “老板,我扶你进房间休息。”王珂轻声说。 一时沉默,施听云没有说话。 约莫半分钟过去,她才终于回神似的,偏头唤:“王珂。” “您说。” “你觉得唯因漂亮吗?” “啊……漂亮。” “那我和她谁更好看?” ……啊?王珂心下震惊,这种低级问题,要不是亲耳听见施总问出口,那她是万不敢把这和眼前人放在一起的。这可是施听云。 良久都没听见回答,施听云不再等,回过头去自己扶着墙往前走了。 川录闲进门,把唯因放到窗边的懒人沙发上,自己还是在旁边地上坐下,盘上腿,伸手从小桌上摆着的抽纸盒里扯两张纸,捏在手里,轻轻帮唯因把眼泪擦干。 “川录闲。”唯因乖巧任她摆布,眼睛盯着她。 “怎么了?”川录闲收回手,把被泪水浸透的纸巾扔进垃圾桶,“真没哪儿伤到了?” 吸吸鼻子,唯因动动右手臂,说:“疼……” “我看看。” 说着话,川录闲起身走到唯因右手边,蹲下,看见这本是白净如宣纸的手臂肌肤上盖上浅淡的一层嫣红,打眼看去,跟被谁施了酷刑似的。 “你看嘛……都红了……”唯因糯着嗓子,小可怜劲儿拉满了。 川录闲“嗯”一声,指尖在这手臂上轻点而过,知晓了内里没什么损伤,心里稍微放松一些。 一手撑着地面再次坐下,她问:“怎么走路不看路的?” “我还疼呢你就说我……”唯因不想和她说话了。 “我没说你。” “你没说我?你这不就是来质问我怎么走路没看路,结果把施总撞到了还把她的眼镜踩碎了吗?你就是在质问我!” 唯因将脑袋偏向没有川录闲的那边。 听罢她的论证,川录闲静默了会儿,唯因心里哗哗往下滴血。刚还想说问清楚这人到底怎么想的呢,这下好了,不用问了,川录闲就是一点也不心疼她,更遑论喜欢了。 第120章 更更更委屈了,唯因抽抽鼻子,滚烫的泪花要从眼眶里往下落。 川录闲撑着地面的手掌一动,掌根在地上旋过微小的角度,睫毛一抬,说:“可是……是你摔倒了。” “对啊,是我摔倒了啊……结果你还来怪我……” “施总没什么事。”眼镜是身外之物。 “对啊,她没摔啊。” “所以,你走路不看路,结果谁更惨啊?” 唯因眨眨眼。 抬手把二次出现的眼泪抹掉,她回头看川录闲,语气放软也放柔了,还带着几丝扭捏:“你是在关心我啊?” “我”字咬得重,小心思快要从心里嘭出来。 “当然。” 开心了。唯因动下脚尖,继续说:“那……你在心疼我啊?” 川录闲拨一下头发,回:“嗯,心疼你。” “那你……” 刚起了个话头,唯因停住,想说的话在舌尖上滞两秒,过一过冲动叛逆的瘾,然后就咽回肚子里,继续觉得还是安稳一点好。 “那我什么?”川录闲挑眉,对她这半截问句很感兴趣的模样。 曲起一条腿,唯因抠着手换句话:“我想问……施总——你师父对你来说,是不是很重要啊?” 闻言,川录闲眼神一滞。 半晌过去,她沉着嗓子:“嗯。” 这倒是应该的。唯因虽不乐意看施听云每天在她面前故意显得和川录闲有多亲近的样子,却也还是知晓这世界上最基础的尊师重道乌鸦反哺羔羊跪乳的道理,于是对这句肯定就没太大的反应。 “是我师父把我养大的。”川录闲接上后话,在解释。 “我知道,你之前给我讲过的。”唯因慢慢撕左手无名指长出来的指甲。 好像确实有点多余,指问施听云重不重要的那一句。 其实她有一点想问一个经典问题,就是“我和她同时掉进水里了你先救谁?”,噢好像之前有问过,不过被她拿来比较的是江映舟。 江映舟啊。唯因扯下一小片指甲。那还是别问了,不管是因为江映舟,还是因为施听云和她。 “还疼吗?”川录闲自己换了个话题。 唯因把扯下来的指甲对折,捏在指尖里,尖角轻轻戳着皮肉,她摇摇头:“不怎么疼了。” “真的?” “嗯。真的。” 回答完,她想起一件当下对她来说最要紧的事:“施总的眼镜,怎么办啊?” 毕竟是她横冲直撞造成的结果,按照交通法来判她都得负全责。而且施听云用的东西,肯定都不便宜的。 一下就无措了,望着川录闲,泪水汪汪的。 川录闲对上她这视线,勾了勾嘴角,说:“没事,我来赔。” “你不从我这儿要点什么东西啊?那你岂不是亏大了。”唯因缩在懒人沙发里,一转身子,差点扑进川录闲怀里。 抓住手臂帮她稳住,川录闲即刻收了手,含着笑:“你的东西?” “嗯。”唯因脑子里闪过她收手的动作,撇着嘴。 “不都是我的吗。”这可是事实。 那我也是你的吗?唯因很想这么问。 但忍住了,心里一秒高兴一秒不高兴地随意动动脑袋权当回应,川录闲做了个抬手的起势,到一半,又收回去,唯因想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你好好待着,我去找我师父了。”川录闲起身,随口叮嘱她一句。 “去吧。”唯因换一只手指撕指甲。 几步走到门口,川录闲打开门出去,靠到墙壁上摸出手机,看见王珂发来消息说她有事先走了,便先回复她,再点进手机银行。 输完密码,她把手机揣回兜里,挪到施听云的房间门口,抬手敲门。 叩叩。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进。”施听云的声音依然很平静。 得了准允,川录闲进门,见施听云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没有看书,手机屏幕朝下盖在扶手上,后仰靠着沙发,双眼闭着,睫毛在日光里显得脆弱。 薄如蝉翼一般,无论是眼睫还是她自己。 “师父,”川录闲反手关上门,走到房间中央,“我刚看您的眼镜是lotos的,就先给您转了五十万过去,不知道够不够,如果不够的话,您就让王助理再来找我。” 施听云睁开眼,偏头看她:“五十万?” “嗯。”川录闲点头,尾调有些颤。 “我的眼镜,是唯因踩碎的。”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施听云微微仰头望着她,在陈述。 川录闲的视线落在她身边的窗帘脚上,说:“我知道。” 原来知道啊。施听云低头,扯起嘴角笑笑,颈侧的肌肉随着低头的动作绷紧,她双手手腕交叉放到膝盖上,指尖无力般往下垂落。 眼神里有一些难过。 “川录闲,”她抬眼,再次朝川录闲看去,“你是她什么人?” 你是她什么人?要来帮她解决。而这就是你的决定吗? “我……”川录闲不自觉往后退半步,试图躲开她浸着泪水的视线。 将她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施听云深呼吸几番,再说:“我又差你这点钱?” “你觉得,我差你这五十万吗?” “川录闲,我差你这五十万吗?” 施听云不会稀罕区区五十万。川录闲明白这个很简单就能想通的事实,本能想让她转身就走,像刚才退步那样,但脑子将她定在原地,因为她这辈子绝无可能轻易忤逆施听云。 空咽一次,说:“您不差这点钱……” “对啊,我不差这点钱,”施听云抬手沾一下眼角,指尖上留下湿润的痕迹,“我差什么呢?” “川录闲,我差什么呢?” 有时候语言真是一门艺术,通过颠倒问题和答案,就能问自己,也问对方。 “我……”川录闲杵在原地,“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施听云的声音很温和,唇角是往上提的,“你不知道我要什么吗?” 川录闲撒谎是很明显的,从小就这样,她在说谎话时会先动下喉头,双手会揪住衣摆,睫毛会扇个不停,视线会在空中乱飘。 和现在一样。 收回目光,施听云打开手机,看一眼现在已经到账的五十万,轻浅一笑,眼眶里含着泪水,说:“你真的,不知道我要什么吗?” “川录闲,你真的,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她很少这样急切到近似逼迫地说话,从小母亲就教导她要知晓礼仪,尤其是说话慢一点,会更有上位者的掌控感。 她也确然从一出生就是受人仰望的人。她是江南施家的女儿,她的母亲姓施,她母亲的母亲也姓施,施家的家业只传给女子,而她是这一脉年轻一辈里唯一的女子,生来就注定要衣食无忧。 掌控感,她早已习惯。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川录闲这里,她渐渐地失去了掌控权。 到刚才川录闲说转给了她五十万,她才意识到,她也许再也没有权利去决定她和川录闲的感情。 而川录闲,在和她划分。 “川录闲……”施听云呢喃着重复这个曾经自己取的名字,细听来,能觉察出几分不可名状的悲伤。 如果赔给她五十万,就能让她把真心翻转,那要多少钱,才能让川录闲把坚决收回? 五个亿够不够? 好像,不够啊,再多,也不够啊。 又要多少钱,才能买到一次后悔的机会? 第98章 从喜欢,到不喜欢。 施听云让川录闲走了。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她轻叹一口气,看向窗外,嗓音有些哑:“出去吧。” 川录闲想再提眼镜,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在原地无声点点头,双手揪住衣摆摩挲,踌躇两番,抬脚出去了。 ——你真的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她一直都知道施听云想要的是什么,她也清楚她们二人都心知肚明,无非是想要她回洛河,回到施听云身边。 而当初她师父为什么拒绝她,她也在后来的几年里想通了个七八成,毕竟师父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才六岁左右,完完全全就是个小孩儿。 再后来一路养大,是师父看着她从小豆芽抽条成现在的样子,十四岁的时候,她就隐隐比师父高了,十五岁的时候,她可以敛眸看着施听云的眼睛,也是在这段时间里,她发现,她会想象一些不可言说的事情,和施听云之间。 十六岁,她终于辨认出这种情感是喜欢,从此看向施听云的目光里会有压抑住的情感。 十七岁,一个女生喜欢她,有一次当面叫她“老公”被施听云听见了,当天回去过后,她和施听云说话,施听云会有意无意地忽略掉,这让她有一点高兴,因为施听云好像在因为有别人喜欢她而显露脾气。 十八岁,高考完的那个暑假,施听云特意空出一周的时间陪她去了北极,漫天的黑夜里极光流淌,她想,她要和施听云一辈子都在一起。 第121章 十九岁,她在宁北读大学,经历了和江映舟一样的事情,被同宿舍的舍友表白了,不过比江映舟好一点,她的舍友只是很平静地告诉她,她喜欢她,坦荡荡地将真心展露,也并未要求对方为自己的心动添上圆满的结局。 她记得那天晚上,她的一节选修课下课,下楼看见舍友站在楼下,穿着简单的纯白短袖和水洗蓝的直筒牛仔裤,鼻梁上架着常戴的细框眼镜,到胸前的长发半扎起来,就这样看她走出教学楼。 然后在川录闲走到面前时,问她可不可以一起在学校里逛一逛。 再然后,就是在学校著名的湖边,说出“喜欢”二字。 她在表白心迹的时候,说到自己其实一年多以前就对川录闲有了喜欢这种情感,川录闲问她,说那为什么到现在决定说出来。 “因为你有说过,你下学期就不住宿舍了,我认为这是一个好时机,无论你接受与否,都不会给你我二人造成困扰。” 最后川录闲没有接受她的表白,舍友点点头,说意料之中,两人再沿着湖边绕了一圈,就回宿舍了,舍友此后也没再提过。 这一场坦荡且不求“回报”的表白本身确然没给川录闲造成任何困扰,甚至可能因为舍友的态度太轻,川录闲很多时候会忘记这人曾经有向自己表白过这件事,以是两人的相处几乎和从前没区别,依然是可近可远的舍友情。 只是舍友表白时说的,不想给她造成困扰的几句话,反倒成了她很长一段时间的困惑。 在一些人心里,如果喜欢,那就应该说出自己感情,不管对方对自己是什么样的看法,只要说了,至少自己不留遗憾。 川录闲以前也是这样想的。 她从认识到自己内心的那一瞬间,就在思索什么时候该向施听云说清楚。 但那一晚舍友向她表白,是在对她动心的一年多以后,那场表白不是基于舍友的内心,而是基于会不会给川录闲造成困扰这一点。 舍友说得认真又轻巧,让川录闲反思,是不是这样为对方着想,才算真正的喜欢? 所以要表明自己的心迹吗?对施听云。 她想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有一次和施听云打视频的时候,她看着屏幕里施听云的脸,忽然意识到,如果自己说清楚了,那就有很大的可能以后的日子里都不能见到施听云了——在被施听云厌恶的情况下。 所以最后,她决定,先不说了。 二十岁,她已经搬到玉京书院去住,其实她觉得一个人住别墅有点浪费,晚上回去时,屋子空荡荡,连一盏灯都没有。 二十一岁,她偶然间认识几个朋友,都是lesbian,一天晚上去一个拉拉清吧,她们在舒缓的音乐里玩真心话大冒险,她输了一局,原本是被指定要大冒险,有人说让她挑在场一位亲脸。 她知道提议这个的目的,因为当天有个女生好像对她有点感觉,但她没有照做,只是笑一笑,说换成真心话吧。 在场的朋友也都不是斤斤计较的,就同意她换成真心话,想了一会儿,一个人问她说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要是有,就再说喜欢多久了。 “有,五六年了吧。”她这样回答。 “蛙趣你搞暗恋啊!你这条件你这脸你搞单相思!这合理吗?!” 所有人都挺惊讶的,那个看她是星星眼的女生低头,很安静地用吸管搅玻璃杯里的酒。 二十二岁,她保研成功,不用每天刻苦看书要考研,却是跟着导师在做项目,有一天她从导师的办公室里出来,边走路边回消息,没注意旁边人。 走出去很远,她听见背后有人叫她:“川录闲。” 是施听云的声音。 她猛地回头,看见施听云提着一盒点心——洛河一家很有名的餐厅的点心,她从前到现在都很喜欢吃,站在她身后两三米远的地方,歪头冲她笑。 然后等她走过去后,施听云伸手用食指在她脸上戳戳,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走路不要看手机。” 那一瞬间,川录闲很想要吻她。 但忍住了,用低头接过点心盒的动作来掩饰颤抖的唇角。 二十三岁,她已经在硕士研究生期间,导师人很好,并不像一些无良导师一样压榨学生,她做完该做的,就回家养花种树浇浇水。 那一年,藤本蔷薇爬满大半围栏,她空闲时,会挑选出开得最好的,剪下来,用牛皮纸包成花束,用丝带系出漂亮的礼结,然后动用一下自己的能力,在瞬息间回到洛河。 通常她会在施听云的房间门口“守株待兔”,她喜欢看施听云每次看见她时流露出的哪怕一点点惊喜。 二十四岁,她依然在宁北,有几个朋友,但都没想过交心,施听云还是藏在她心底的秘密。 只有在去酒吧,被醉醺醺的美女堵在厕所,脊背贴在墙上听眼前人说想亲她,想吻她,想和她做。爱,想跟她回家的时候。 她才敢胡诌,说:“抱歉,我有女朋友了。” 说完,她会把眼前人扶回该回的卡座,而后身上带着或浓或淡的香水味,回家。 二十五岁,她硕士毕业,施听云来参加了她的毕业典礼。早上她去校门口接施听云,施听云抱着一大捧花,看见她的第一秒就塞给了她。 她还依稀记得那捧花里都有哪些种类的花。 白芍药、郁金香、蝴蝶兰、雪柳花,她大概记得有这几种,其余更详细的,她不太记得了。 因为施听云比花更重要,她顾着看施听云去了。 同年,她回了洛河,北清本硕的学历让她跟在施听云身边时不至于太过“关系户”,也在下属好奇问这空降的“小川总”的背景时不至于太过苍白难看。 几个月的时间,她跟着施听云去了很多酒会。 施听云的酒量其实不算好,礼貌性地喝几口就会让她的眼里泛起红晕,每次回家,她都会挂在川录闲身上,温热的气息混着酒气一起洒在川录闲的耳垂或脖颈。 没有人能压抑得住自己内心的枝丫。 很多次,川录闲都想要趁机吻上心底的欲。望,又很多次,她在仅剩一厘米时退后。 等到她沉沦,施听云清醒的那天,她想借着酒精剖白心迹,哪怕失败也可以装作断了片。 但她脑子太好使,她没有办法把施听云说“你未必是真的爱我”的话彻底忘记。 所以她决定要证明,在工作交接好后,离开了洛河。 二十六岁,她回到宁北,找了个对她来说能轻松达到目的的活—*—帮人算命驱邪看风水,世间万千情感,尽在隐秘之间。 这活儿也赚钱,这年头愿意信玄学的人大多也不差钱,她最开始两天结束一单,一个月下来,就买下了京云府的房子。 她开始抽烟,试图缓解心里的烦闷,试图趁着尼古丁在大脑里流窜的空隙,想通施听云的话和她自己的内心。 她真的爱施听云吗?那段时间她一天想一百遍这个问题。 二十七岁,她结束一个单子回到宁北,去一家之前去过的餐厅吃饭,碰巧听老板说准备移民去国外,想把这家餐厅转手。两天后,她签好合同。 原老板是女生,谈论后川录闲才知道她准备移民去国外是想要和女朋友结婚,签好合同,老板随口关心她的感情状况。 “有不少人暗恋你吧?” “还好。” “没想过谈恋爱?你刚说你单身。” “不着急,我女朋友可能还不认识我呢。” 随意聊了聊,老板说要去接老婆下班,川录闲不耽误这两人甜甜蜜蜜,自己打车回家。 打开车门,才意识到,说起谈恋爱这种话题,她都没有立刻想起施听云。 而现在想起,也再没有之前那种心里酸胀的感觉。 她真的爱施听云吗?这句话她好像很久都没问过自己了。 难道,之前十年的喜欢,是虚假的吗?还是说,她在这短短一年多时间里,就迅速地变了心? 二十八岁,遇见唯因,也重新遇见施听云。 转过去五十万,她恍然想通一件事。 有公文条例规定消磨“喜欢”的时间一定要和持续“喜欢”的时间持平或是还要更久吗?没有啊。 放弃只是一瞬间的事,为什么消磨就必须要用上数十年,是不是因为把“喜欢”在逐渐耗尽的阶段也算进总体里才会显得自己更深情? 这样的话,那她又为什么要在心底斥责自己。 当初,是施听云亲口拒绝了她,她在后续时间里放弃,放在滑稽的网络上都不会有人来指责她。 在情爱这一方面,她并不亏欠施听云什么。 所以施听云想要的,她给不了。 第99章 爬上川录闲的床。 12月28号,是施听云的生日。 此前她生日的时候,都是在洛河过的,便宜徒弟们大多都能抽空回去,在洛河陪她几天,而后便各自忙各自的事,一两天里她身边便复而变得冷情。 第122章 川录闲二十五岁之前,只要是12月28这一天,无论她有没有课有没有事,总能出现在施听云面前。 二十五岁之后,到现在有三年施听云生日她都没回去过了。 今年施听云一直待在宁北,从十一月底到生日前夕都没离开,尽管川录闲在之前眼镜那件事上是将她自己完完全全划分给了唯因,但施听云只难过了一个白天,到晚上就又能和唯因心平气和地讲话。 毕竟之前是她推开的川录闲,如果想要这人回来——如果能的话,她就算忍气吞声一点,也无所谓的。 而且唯因,也并未和川录闲的关系有更进一步的表现。 亲过又怎样?在川录闲面前赤。身。裸。体过又怎样?不还是只能一个人睡吗?——她几次听到川录闲拒绝了唯因的“邀约”。 她察觉出川录闲与她二人的关系都在僵滞状态,却觉得这种状态是还不错的一种平衡。 至少唯因还没爬上川录闲的床,这对现在的施听云的来说,确然还不错。 不过她承认“爬床”这个说法确实十分低俗卑劣,她每一次这样想的时候都忍不住在心里斥责自己这样的想法。 但总归是在心里,她不说出来,也算不上什么品行低劣。 维持着这般想法和川录闲拉扯也看着川录闲和唯因拉扯,一边处理公司事务一边养伤,再因着她先前崴脚实际并未太过严重,一晃眼到了12月底,脚伤已然好了个完全。 窗外是浓重的夜色,屋内灯光似被镀上了一层金光,悄无声息地洒落到纸张上,施听云缓缓翻过一页,双眼悠然地眨了眨。 “师父。”川录闲敲敲门,手上端了杯热牛奶。 “进来吧。” 施听云放下书,转头微仰望着门口。 把手转动,川录闲端着热牛奶进门,她洗过澡了,身上是一套浅蓝的睡衣,留了一点发尾没吹干,肩膀处洇开小片水渍,脖颈上残留沐浴露的香味,依旧是橙子味的。 走近,她把牛奶放到施听云身边的小桌上,说:“您早点睡。” 见她送完东西就要走,施听云赶紧出声叫住她:“录闲,等等,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 川录闲站住脚,抿住唇角:“……没有。您说。” “那我说了?” “嗯。” 施听云望着她,声音轻且柔:“明天,可以陪我吗?” 明天。川录闲当然知道明天是施听云的生日,这曾经是她刻进基因里的日子,而现在,虽说她那大不敬的思想已经被自己掰正了过来,却还是条件反射一般在脑子里反应过来。 也可以说是早几天就已料到施听云会来问她这一个问题。 “嗯,好。”川录闲答应下来。她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有拒绝的心思。 今年施听云在宁北长待,本来她学艺不精但孝心甚佳的宝贝徒弟们说是要来宁北给她庆生,反正也不过就是换个地方,只要有钱,在哪儿都能高高兴兴的。 但她回绝了,说脚伤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就不想太过劳累,于是把大家聚一聚的时间给挪到了过年之后。 这样一来,她生日那天,陪在身边的就只有川录闲了。 川录闲不是没想过施听云这样决定就是冲着她来的,但就算是这样,又怎样呢?难道她能看着师父一个人过生日吗? “那说好啦,明天一整天,你都是我的。”施听云端起牛奶,微微倾斜杯子喝上一口。 对于她话中若有似无的暗示意味,川录闲不想直接接下,只随意点点头,在她平和的目光里退出了门。 去跟唯因知会了一声,唯因捧着手机坐在床上,没什么情绪波动似的,说一句知道了就让川录闲出门的时候把门带上,她要睡觉了。 依言照做,川录闲走到门口,手握上把手,正要关上,却听见唯因忽地出声:“你不跟我说晚安吗?” 声音幽幽的,从暖黄的床头灯光里淌出来,跟街边卖糖画的往桌面上随手一铺的蜜糖似的。 川录闲动作一顿,抬眼朝着她的方向看去,脑子短路:“啊?” 听见这下意识的问,唯因关掉手机,喉咙里轻哼哼两声,敛眸看自己莹润饱满的指甲盖儿。 半晌,她目光飘远,停在床尾,问:“你明天还会回来吗?” 这话说的。川录闲笑出声:“当然了,我不回来我还能去哪儿?” 唯因撇撇嘴角:“你最好是。” “啊?” “不说了,”唯因伸手按熄床头灯,身子往下缩进被窝,声音闷在气息里,“睡觉了。” 川录闲张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着床上那一团小鼓包,笑一笑,将话收回喉咙里,关门走了。 - 第二天,12月28号。 施听云虽说是“霸占”了川录闲一整天,却未曾从早上就要把这人收进怀中。 她特意将这一天空了出来,上午十点才慢悠悠起床,换上与平时别无二致的衣服,先到餐厅吃个早饭,在饭桌上收获了唯因不知该说真心还是勉强的一句“生日快乐”。 微笑收下,她优雅地捧着杯子喝豆浆。 川录闲在厨房里收拾台面——她最近特别爱收拾台面,施听云思量两番,端着豆浆杯子起身走到冰箱边,用视线描摹这人的身形。 “我们去吃个午饭,下午随便逛逛,可以吗?” “啊可以可以。”川录闲把调料盒拎起来,手上抹布扫过去。 “或许你想做些其他的,也可以。”施听云带着笑意。 做些其他的?唯因拿着筷子在奶黄包上一戳。她倒要看看这俩人要做些什么其他的。 “啊我没什么特别想做的,您决定就好。” “只要我想做的,你都陪我去吗?什么都可以吗?” 呵。唯因心里冷笑一声,将筷子往旁侧一拉,即刻奶黄包里的奶香内陷就溢出来,原本的小兔子惨烈牺牲。 “啊……”川录闲在水龙头下拧抹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施听云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浅笑一声,说:“快去换衣服,准备出门了。你知道我是个无趣的人,想做的事不过就是一些平常事,没什么好害怕的。” “……没有,师父。” 苍白地为自己辩驳一声,川录闲拧干抹布挂到水龙头上晾着,随后便进房间换上能出门的衣服,在唯因的注视里和施听云一起出门。 施听云说自己无趣的话倒也不假,出门后的计划真的就是和川录闲一起去一家餐厅吃午饭,吃完饭再去商场里逛逛,属实是毫无新意的出游计划。 不过二人倒都对这计划很满意,施听云享受和川录闲一起度过平淡缓慢的日常,川录闲庆幸自己只用陪伴,暂且还未遭遇对于她真心的拷问。 午饭选在一家法餐厅,施听云夸这里的勃艮第牛肉还不错,川录闲点点头同意。吃完饭出门时施听云没注意台阶差点摔倒,川录闲扶住她的腰才帮她站稳。 餐厅经理连忙道歉,施听云却笑一笑,心情很愉悦的样子夸她很漂亮。 结束午饭,二人继续这“无聊”的行程,商场和餐厅隔得不远,两人索性就步行过去。 施听云说想买几件衣服,川录闲其实想说您可以直接让sa带着衣服去家里让您挑的,何必亲自去逛商场,但终归是没把这话说出口,乖乖跟着迈进商场大门。 在成衣品牌里,施听云平时比较偏爱brunellocucinelli、kiton和colombo这类设计相对简约的品牌,今天却是逛比买重要,于是就慢悠悠从商场一楼一家一家往上逛。 到三楼的时候,已经有四五家店要送货上门。 “累不累?”施听云踏下电梯,转头问。 川录闲摇摇头。 看见她摇头,施听云勾起唇角:“那我可接着走了?” “师父,我曾经可是被体育教练看上的苗子,您就别担心我了。” “哦对,我想起来了,”施听云双眼眯起来,“你差点就去练滑雪了……是滑雪吧?” “是,我差点没能回国呢。”那教练恨不得把她扣留在瑞士。 “我想起来了~不知道谁当时扒着我衣服哭说不要留在那里不要留在那里,小可怜的样子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呢,是谁啊?” 施听云将眼神递给川录闲,嘴角挂着揶揄。 川录闲轻咳一声,目光飘忽。 见她这不肯面对小时候的自己的害羞模样,施听云噗嗤就笑出来,弯着眼睛:“不说你了。这家,进去看看?” 还没看清品牌名,川录闲便同意。 跟着施听云走了两步,刚到门口就有sa迎上来,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热情洋溢的笑,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川录闲:“川小姐,您来啦?那我们直接vic室请。” “你是这家的vic?”施听云转头,看着川录闲。 闻言,川录闲强迫自己从童年羞耻里摘除,视线在店内一绕,这才看清这是哪个品牌的线下店。 第123章 脑子里一过她成为vic的原因,说话就有点不顺畅了:“呃我……我、觉得这家的风格比较、比较适合唯因,之前就给她买了挺多的,呃不过……不过也不算多,她们家的vic门槛不算高……” “这样。”施听云淡淡然开口。 然后沉默。 良久,sa保持着热情洋溢的笑容,打破沉默:“二位今天是想看些什么呢?” 却没想到施听云转身往外走,丢下一句:“不看了。” 川录闲为别人花了几十上百万的地方,她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第100章 我没有在命令你和我上床。 川录闲追上施听云,一言不发跟在她身边。 往后两三个小时施听云并未说些什么,连唯因两个字都没再提起过,仿佛之前从没进过那家店,没在刚才听见唯因的名字。 她依旧一家一家慢慢逛,挑了些衣服,进试衣间再出来,只要川录闲说一句好看她就把所有都买下。 这其实有点浪费,因为她试过的衣服里,有些她并不十分喜欢。为什么要买?不过就是为了川录闲以后或许能再说上一句漂亮好看。 在sa的满脸笑容之间,施听云掀起眼皮,看一眼川录闲。 怎么和她会是现在这样呢? 心中冒出这样一句后悔似的疑问,施听云收回视线,微微倾身将手中水杯放至身前桌面,伸手拿过川录闲手中的pos机,取下上面的卡还给她。 “还是我自己来吧。”施听云把自己的卡放上去,开始输密码。 “不是……不是说好了我来吗?”川录闲想再把刷卡机拿回来,却看见施听云已经将密码输完,对着身边的sa抿唇一笑。 把卡收好,施听云没看她,两手互相整理袖口:“算了吧,你的钱,还是留着给唯因买东西吧。” 这是出了chanel之后她第一次提起唯因,以一种浑不在意的语气。 “啊……我……” “走吧,”施听云理好袖口,拎上手包起身,“这个时间,该吃晚饭了。” 川录闲想再说什么,嘴角抽了抽,但踌躇两番之后将话尽数咽回肚子里,在一旁sa隐晦的探究目光里跟上去。 而现在已经将近五点半,确实是该吃饭了。 两人去了一家高空餐厅,座位在临近边角的位置,座椅加绿植将空间变得隐秘,烛光在幽微的暮色里摇曳,转头能隔着玻璃看见宁北在渐渐卸下庄重又渐渐换上华灯初上的模样。 吃饭的时候施听云很安静,几乎是没说一句话,在服务生把蛋糕推上来时,她才眨眨眼,望着往蛋糕上插蜡烛的川录闲,眼底起了一层薄晰的水雾。 “这是你买的吗?”她尽力平稳住自己的声音。 川录闲把打火机放到她面前,说:“嗯。” 看一眼盒子上的标志,施听云先哽一下喉头,再说:“这家店还挺难订的。” “是吗?我前几天订的,还好吧……您快点蜡烛,许个愿望。”川录闲把蛋糕再往前推推。 “许愿吗?” 施听云把打火机握在手里,四四方方的边角戳着她掌心的皮肉,视线越过造型简单但精巧的蛋糕,轻轻飘飘似风一般落进川录闲眼里。 对上这视线,川录闲空咽一下。 然后把脑袋偏开。很微小的角度,但足以躲避开对面之人的目光。 哐当—— 施听云把打火机扔到桌面上,垂下眼睫,道:“我不喜欢许愿。愿望这两个字太缥缈了,我不喜欢。” 明明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又为什么要把视线移开?她端起酒杯,轻抿一口。 半分钟,她压住自己翻涌的心绪,勉强稳住手给自己和川录闲各切了一块蛋糕,剩下的分给餐厅的工作人员,吃完后,乘观光电梯下楼。 施听云靠在电梯扶手上,背对着宁北的夜空,刚才喝了一点酒,她的脑子已经有一点飘。 手包到了川录闲手里,川录闲最是清楚她的酒量,正拿余光扫着她,害怕她摔下去的样子。 清浅一笑,施听云伸手戳戳身旁之人的肩膀:“你在宁北常去的酒吧有在这附近的吗?” “啊?”川录闲回神,“呃……有,您、您要做什么?” 把手收回来搭在扶手上,施听云偏头看着玻璃外的景象,说:“挑一家,我们去。” “可是……可是您刚才已经喝了大半瓶了,您的酒量……您再喝的话,会醉的。” “醉了又怎么样?你就不管我了?”施听云把脑袋转回来,盯着她。 川录闲连忙摇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醉了会很难受,您说过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我们还是别去,回家我给您煮醒酒汤吧……” 借口。施听云想。 “川录闲。”她放任酒精攀上大脑。 “……在。” “我没有在命令你和我上床。” 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非常乐意。 川录闲在她静默的神色里读出来后面半句。 动一下喉头,她妥协:“……这附近有一家挺安静的,应该、应该不过两百米——如果它没搬的话……” “就那么怕?”就那么怕我说要和你上床? “师父……” 搬出称呼来,川录闲特意唤得毕恭毕敬。 轻易读懂这人藏在语气里的心思,施听云笑得更开。现在知道我是你师父了?那以前想和我上床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我是你师父? 笑罢,施听云看着缓缓接近的地面,眼角渗出几滴泪花。 电梯到达一层。 箱门打开,川录闲回头拉住施听云的手腕将她牵出来,待确认她至少能自己行走,便立刻收回手,揣进衣兜里不拿出来了。 施听云不计较她这过于迅速的动作,只跟在她身边往酒吧去。 川录闲说的那家酒吧是她从本科期间就比较常去的一家les清吧,氛围很不错,灯光都很安静,只是她上次去已经是大半年前,所以不太确定有没有搬走。 不过两人运气还算不错,没等走到门口就听见悠扬的大提琴声。 推门进去,酒香飘在空气里,暖黄的灯光色调将酒香勾勒出婉转的形状,小舞台上大提琴手穿着简单的白t,像是碰巧才上台演奏一曲。 川录闲带着施听云往里走,下台阶时回头:“师父,小心台阶。” 踏下几级阶梯,施听云说:“叫我听云。” “啊……为、为什么?” “要不然……”施听云发现醉醺醺也有好处,“别人可能会以为我们在玩某种情。趣。” 川录闲不说话了,偏过头去。 施听云依旧笑,发自内心的笑。 “川录闲!”一道清脆的女声。 二人站住脚,看着一个女生从座位上起来,踩着高跟鞋哒哒哒跑过来,最后在川录闲面前半步站定,抬手给了她一拳。 “你回宁北不告诉我!”女生控诉,随后眼神在施听云身上一转,再凑近川录闲耳边,“女朋友啊?” 说着话就很懂事地往后退了好几步,避嫌。 川录闲揉着自己被殴打的肩膀,凛声回:“别胡说八道,我朋友。” “朋友啊~”女生千转万转地复述这层关系,摆明了不相信。 没等川录闲再开口,她就望着施听云,热情自我介绍:“我叫叶子,也——是她朋友,您怎么称呼?” “叫我听云就好。”施听云轻声细语地回答。 “噢噢好,来喝酒啊?不嫌弃的话和我们一起?我们都不吵的,顶多说两句话。” 川录闲想拒绝:“不——” “好啊。”施听云答应下来。 “好嘞,那走吧,我们坐那儿呢。”叶子伸长手往一张沙发指,另一只手抓住川录闲的胳膊把她捞过来,强行拖走。 走到半路上,叶子压低声音惊呼:“坏了。” “怎么了?”川录闲小声问。 “今天林林在呢!” “林林?” “就你大学时候特喜欢你那女生,长头发,齐刘海,长得挺可爱挺乖,眼睛特大,宁北理工的,记起来没?” 川录闲歪一下头:“想起来了,不过那都多久以前了,人家早忘了我了吧。” 叶子撇嘴“啧啧啧”,再说:“川儿你真是太低估你的魅力了。就前几天,大半个月之前吧,我们一起喝酒她喝醉了,送她回家的时候你猜她嘴里叫的谁的名字?” 一通说完,叶子送给她一个包含抱歉和自求多福的眼神,接着见已走到座位,便转头给在座的三位朋友介绍她半途冲出去拉回来的两人。 她边说,施听云边一一点头当作招呼,和林林的目光碰上时,眉眼更弯了半分。 如叶子所说,她们真不算吵,只是音量很低地聊些近况,偶尔说到有趣的,用气声笑过便作罢。 林林——现在已经把齐刘海留长变成中分黑长直的林林坐在川录闲对面,手边一杯特调,不怎么参与交流,却时不时朝川录闲看过去。 第124章 有时克制不住,会快速扫过施听云。 施听云不厌烦她的目光,反倒因着这目光感到几丝开心,又在聊天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浑然不觉自己已要到醉倒的边缘。 眼前逐渐迷蒙,亮着的灯晕成一团团云,脑子似被拖着往下坠,神思乱成弹棉絮的店里随意堆在一边的废棉。 好像要彻底醉了。施听云半眯着双眼,用不清醒的脑子辨认出这一事实。 而后她脊背一软,歪进川录闲怀里。 脑袋埋到这人颈侧,柔软的发丝在脖颈肌肤上轻扫。 川录闲僵住,却不好把她推开,只得维持原状,再伸手虚虚护住她的腰以免她一不小心摔下座位。 这般场景,其余几人交换眼神,叶子按不住看戏的心向林林看过去,看见这大眼美女低着头,双手握着酒杯,拇指在杯壁上抹开水汽。 啧,这单相思必备的酸涩可怜劲儿。叶子再瞟一眼那边搂搂抱抱的两人。不是说朋友吗?有朋友之间的氛围是这么暧昧的啊? 川录闲轻易感知到身边几人在心里给她和施听云下了错误的关系论定,正想开口再挣扎,施听云却又抬起双臂勾在她的肩上,极为熟练的模样。 她确实做惯了这个动作,在以前川录闲常坐在她身边带她回家的时候。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我……” 川录闲艰难出声,可又在出声后停住。 因为施听云在她颈间蹭了蹭,然后仰起头,吻了她的耳垂。 而后舌尖抵在其上,喃喃道: “今晚不回家了好不好……川录闲……” 第101章 想和我睡?我答应你。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巧能被在座几人都听见。 叶子见状,忙说:“啊那个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了啊哈哈哈,下次有时间再一起玩儿。” 边说边站起身,眼珠子冲着其余三人疯狂转动,对面两位对川录闲没什么心思,即刻会意拎上手包就要走,林林干咽一下,依旧捏着吸管,不想离开。 “啧,”叶子伸手抓住她胳膊,低声道,“人哪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姐姐改天给你介绍个衬衫长发北清地质学博士,长特好看,保管你喜欢。今天多晚了啊是不是,再晚回家都不安全了。” 林林撇着嘴,委屈劲儿上来了:“谁能有她好看?” “诶,这……”叶子不知道说什么了,小姑娘就非得留这儿看明恋对象和别人暧暧昧昧卿卿我我? 脑子快速转动思索,“叮”一声出来句话:“难不成你要给她俩付房费?” 川录闲听见,皱眉道:“你——” 林林愣上一瞬,而后眼泪刷一下滚落,呜呜咽咽的,提上包包就往外冲。 “不谢不谢不谢,”叶子随口应过,而后赶紧转身,“你慢点儿慢点儿!嚯!瞧这直线走的,诶等等我,说了大晚上的不安全!” 门口的风铃一响,店里恢复安静。 “川录闲……”施听云枕在她颈间,乖巧得不像她自己。 耳垂上残留着被轻吻过的酒香,川录闲虚环在施听云腰间的手指节蜷曲几分,视线从门口收回来,顿了几秒,说:“我们回家吧。” “不是说好了不回家吗……”施听云闭着眼,用昏沉的脑子思考回答。 什么时候说好了?川录闲差点就要怀疑是自己忘掉了哪句话。 将刚才情形在眼前过一遍,确定了自己从未答应过施听云今晚不回家的要求,再尽力平复着嗓音,说:“师父,回家我给您煮醒酒汤,走吧,您能走吗?要不要我背您?” 在一般情况下,逃避问题总是会被指责的,实际也确实应该被指责,因为逃避改变不了任何。 但川录闲觉得在眼下,逃避才是她的上上选。 “录闲……我们去酒店好不好?” 又一个吻落在川录闲的颈侧,似是羽毛扫过。 川录闲浑身一抖,皱着眉心将脑袋往另一个方向偏。 伸手进衣兜里摸出手机要给司机打电话,点进通讯录,正要把电话拨出去,手机却被一只手给打落。 啪嗒—— 手机摔落到地面,隐约有屏幕碎掉的声音。 目光凝在手机上,川录闲不知道怎么办了,只弱声道:“师父……” “你就这么怕我吗?就这么怕我吗……” 收回手,施听云呢喃着从川录闲怀里直起身,被酒精染上淡粉的颊上泪珠滑落。 川录闲原以为她要起身走了,但一眨眼,眼前人从沙发上滑下去,双臂抱住膝盖,低低呜咽起来。 “我……师父……”川录闲蹲下身,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她向来是不会安慰人的。 更何况她从未看见施听云哭过。 而且,现在是因为她才哭的。 川录闲伸手扯几张纸巾握在手里,半跪在地上,说:“师父,我们……我们……” “我们”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今天我生日。”施听云吸着鼻子,声音像是被闷在水里。 “……嗯,是。” “你已经、你已经有三年都没陪我过过生日了,川录闲……你好狠的心啊……” 怎么在这件事上就如此决绝?怎么能说走就走了呢?又是如何在几年时间里都不回来看她一眼,最开始不是说爱她吗? “师父……” 川录闲放低声音唤,而后抿住唇角,敛眸让目光落到地上。 半晌,她抬起睫毛,轻声道:“好,我们今晚就不回去了,可以吗?” - 川录闲的手机屏幕果然是碎了,而且碎的是内屏,漏液几乎让整个屏幕都没法再用。 把几近报废的手机搁到茶几上,川录闲起身,去给瘫在沙发上的施听云倒热水。 她们最后没有回京云府,恰好出酒吧不过两百米就有一家还不错的酒店,川录闲就带着施听云开了一间套房,刚让管家去弄醒酒汤,现在还没送来。 施听云是真的醉了,不止一点点,是到连路都不太能自己走的程度,在前台登记的时候她挂在川录闲身上,让前台的视线在她和川录闲之间来回了两三遍。 进门坐到沙发上就瘫了,整个人陷在沙发靠背里,眼下飞起醉酒独有的潮红。 安静待了两分钟,川录闲烧好热水,兑上一小半凉水在杯子里,估摸着应该不太烫,才端着杯子朝沙发走去。 坐到施听云身边,她说:“师父,喝点热水吧,会舒服一点。” 施听云微微转过身子,向着她,一手搭在靠背上,脑袋枕在手臂上,看着她,说:“不、喝。” 语气和不愿意吃药的小孩儿似的。 “您……”川录闲被她这回答噎住,“……好吧。” 倾身把水杯放到茶几,川录闲抬眼看一眼墙上的挂钟,见现在已经将近零点,落地窗外的夜色比晚饭时更像砚台中的墨。 回头看见施听云身上衬衫西裤,一思量,问:“师父,您要不换成睡袍?” “嗯。”施听云这下同意了。 “那我扶您去房间。” 川录闲站起来,半拖半扶地将施听云转移至卧室的床上,而后打开衣柜,拿出酒店准备的睡袍。 拿着衣架转身,看见施听云坐在床边,双手撑住床沿,微仰着头很安静地看她。 以一种和“施总”这一层身份截然不同的眼神和神色。 她被人唤作“施总”的时候,总是在俯视,因为她有资格来俯视众生。而现在,她仰头去看川录闲,眼底有星星点点的被揉碎了的光。 看清她的神情,川录闲垂下眼睫,偏开头。 干咽一下,她把睡袍放到施听云身边,道:“那我先出去了。” 像逃一般,说完话就连忙抬脚要出门去。 “川录闲。”施听云喃喃出声。 没能逃掉。川录闲脚下转一百八十度,回来:“您有什么事?” 施听云眨眨眼,眼里有些许懵怔,她缓慢地动一下眼珠,目光投到川录闲眼中,声音浅淡得似是飘在空中:“可以帮我换吗?” 闻言,川录闲僵了半边身子。 可以帮我脱吗?她很怀疑施听云更想说的是这句。 真的醉了吗?她开始怀疑眼下这境况。 心中无数猜测闪过,她一个个思索再一个个否定,半边身子从僵到麻,无法自控的酥麻颤抖自手指尖开始往上攀爬。 双唇开合几次,她终于开口:“这个……这个、还是您自己来吧……” “可是我自己换不了……” 施听云这样说,而后像要给眼前人一个证明似的,双手抬起在衬衫扣子上摸索试图将这扣子解开,但手指止不住地抖,尝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 又一次失败后,她看着川录闲,声音里带着不被相信的委屈:“真的……我没骗你……” 怎么办?川录闲发现自己这一个月来问了自己很多遍这个问题。 第125章 也发现自己还真是容易被人拿捏。 握了握垂在身边的双手,川录闲微不可查地叹出一口气,颈侧的美人筋轻轻抽动——上面还有施听云印下的浅淡唇印。 再向前一步,蹲下,说:“您坐好。” 施听云垂眸看她,下颌在微微颤栗。 换了个姿势单膝跪到地上,川录闲抬手到施听云胸前,修长指节从系着的第一颗扣子开始,缓慢而轻柔地往下解。 曾经施听云有想象过,川录闲在解开她的衣扣时会是怎样的神色。 会害羞吗?会脸红吗?会手抖吗?会想看又怕冒犯她从而只敢时不时瞟一眼吗?会在还没解开的时候就忍不住开始摸或者揉吗? 应该是会的吧,毕竟川录闲之前连看她一眼都会让耳垂红得像要滴血。 应该是会的吧,毕竟川录闲之前连在梦里都在叫她的名字。 “川录闲……”施听云低着头,两手捏着床沿,指腹因为用力而有些发青。 川录闲没回答,沉默着将她的衬衫下摆从裤子里扯出来,再起身,把这绒面衬衫从她*身上扒下来扔到一边。 所幸施听云在衬衫里还有一件高领内搭,白杏色的。 收手摸摸自己的前腹,施听云扭头向川录闲望去:“这件也要脱掉……对吧?” 很想说不对。川录闲坐到床边。 她捞过睡袍放到自己身边,再一手撑着床往里挪半米坐到施听云身后,随后两手揪住这人腰间的衣料,在要往上提时,闭上眼睛。 听觉被放大,她听见手中布料摩擦的声响,伴随着细小的静电噼啪声,还有施听云被迫抬起双手时的一声若有似无的哼哼。 不过几秒,施听云的上身几乎光。裸了。 川录闲依旧闭着眼,随手将内搭一扔,摸到早已放在手边的睡袍,抖搂两下便往施听云身上套。 顺利把胳膊都伸进袖筒,川录闲呼出一口气,两手提住衣领往上一拉,随即睁开眼。 入眼是奶白的睡袍,和一小段施听云莹润的脖颈。 匆匆扫过,川录闲僵直着身子两手往前伸,虚抱住施听云,抓到睡袍的系带就要系好。 “川录闲……”施听云感受到自己在川录闲的气息里。 川录闲无心说话。 “川录闲……” 听着耳边一句句唤,川录闲接连动几下喉头,但并不作声,等把睡袍系带粗略系上,便要收手。 鼻腔中是施听云身上已经快要彻底闻不见的香水味,偏暖调的木香,似是被烈日灼烤,让人仿佛置身于太阳下,变作一滩水,了无理智地往上升腾。 川录闲稍一晃神,继而倏地睁大双眼—— 施听云抓住了她的双手。 时间恍若在一瞬间停滞,滚烫的肌肤快要把冰凉的手腕融化。 “师父……”川录闲试着挣脱,但施听云握得太紧,把她的腕骨都挤在一处,骨头缝里渗出丝丝缕缕的疼。 她不敢去想施听云接下来要做什么。 “师父,放开我。”她极力让声音平静。 施听云紧握着她的手腕,良久不动作。 墙上挂钟里的秒针匀速走着,极轻微的滴答滴答声敲落在空气里,一下一下,渐渐和血液从心腔中泵出的频率共振。 “川录闲……”施听云出声打破两人之间僵滞到极致的气氛。 川录闲再动动双手,说:“您放开我。” “你不是想和我睡吗?”施听云自顾自地说,“……我答应你。” “我没——” 话刚说一半,川录闲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松开,正要下床,却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施听云扑到床上! 脊背重重砸到床上,弹簧的嗡嗡声回荡在耳边,川录闲下意识闭眼,再睁眼时,施听云已然跨坐到她大腿处! “你不是早就想和我做了吗……”施听云边说,两手边拉住睡袍系带。 看清她的动作,川录闲再次闭上眼,用力到眉心现出褶皱。 两手一拉,睡袍前襟敞开。 施听云抬手把睡袍从肩上拉下,不过一瞬,奶白色布料就滑落到她身后,像是一团云一般簇拥着她。 光洁的后背在柔和灯光下现出白玉般润泽的细腻,肩膀单薄,纤秾合度,锁骨往内深深凹陷,还有残留的香味。 她俯身到川录闲耳边,嘴唇贴着耳廓问:“你不是想看吗?川录闲……我给你看,你把眼睛睁开……看看我……” “师父,不要这样,不要……” 不知是故意当作不懂还是真的被酒精麻痹,施听云不理会川录闲的话,一手再次抓住身下之人的手腕,缓慢地往胸前带。 川录闲忽地大脑空白。 因为她的指尖,触碰到柔软。 如有鞭炮在脑中炸开,川录闲只觉耳中传来最尖锐的鸣笛声,神经都被这声响麻痹,差一点就要彻底宕机。 不行,不行,她不能和施听云发生关系,不能。 在意识沉沦的前一秒,她骤然把手腕向后掰,达到一种几乎要折断的姿势! 不再管施听云会不会从床上摔落,她用力翻身起来,在施听云倒在床上砸出的弹簧声响里逃一般地跑出房间。 第102章 川录闲,来睡。我。 跑出施听云的房间时已经是零点过一刻,川录闲出来后先给自己灌了两杯凉水下肚,等指尖终于停了抖,她抬头看挂钟,见已再过去了十五分钟。 窗外的灯光少了,一盏一盏隐进黑夜里,看不见的郊外有跑车疾驰而过,尾气带起平静的风,呼啸着划破夜色。 斟酌几番,她鼓起勇气去施听云的房间。 尽管刚才发生了一些事,但她如施听云白日里在电梯上所说的那样,不可能不管她师父。 轻轻敲两下门,没人应,等上一会儿,她小心打开门,见里面漆黑一片,连一盏床头小灯都没有留。 目光在房里梭巡而过,最后看见施听云已经自己裹上睡袍,在窗边躺椅上蜷成一团。 “师父,”川录闲站在门口,“我来帮您卸妆。” 她说得轻巧,暗暗有掩藏失败的紧张从颤抖的尾音里透出。 听见她的声音,施听云搁在膝盖上的脑袋一偏,越过黑暗看她。 是川录闲吗?她现在不太清醒,只能知道门口那个人的身形被门外的光描绘,高挑又颀长,就算那张脸因为逆着光让人看不太分明,也能知道她必定是有仙人之姿。 刚才发生了什么?施听云眨眨眼,抱着腿的双臂收紧一些。 噢,刚才,这个人拒绝了她。施听云用缓滞的思维回忆起刚才的事。 “你是谁啊……”她拖长着尾调问。 川录闲一愣,握在把手上的右手不自觉摩挲,等怔愣劲儿过了,她才回答:“我是川录闲啊师父。” 施听云轻轻摇头:“你不是川录闲。” “我是,我是您徒弟,川录闲。” “可是……”施听云吸一下鼻子,“可是川录闲她喜欢我……她不会拒绝我的……” 她知道川录闲从十六岁开始就喜欢她了,川录闲曾经的愿望都是和她一辈子在一起,一直到二十五岁,都还是喜欢她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短短几年就变了呢? 不可能的。 川录闲垂眼,舌尖从上齿内侧扫过,喉头莫名哽了哽。 默了半晌,她说:“川录闲不喜欢您了,真的,不喜欢了。” “骗子,我不信……” 施听云把头转向窗外,不欲再与这人说话。 “她……”川录闲空咽一下,连带着把原本要说的话也咽进肚子里,“您醉了,明天再说吧。” 话音未落,她径直走进卫生间,拿上酒店准备好的卸妆湿巾出来,迈步到施听云身边,拆开一张拿在手里,另一只手抬着施听云的下巴让她转向自己。 不管面前人神色如何,她做好自己该做的,先帮这人卸掉脸上的淡妆,再用温水打湿毛巾帮这人洗好脸,做完这些,扒开施听云揪着她衣角的手,走到门口。 握着把手,她道:“睡觉吧,师父。” 明天,我再来向您剖析我的心境。 - 要是往常,川录闲就索性在酒店住下了,但今天出来了一天,手机还坏了,她就得回去一趟。 不想在路上耗费时间,她等施听云确然睡了之后,在眨眼之间,从酒店回到京云府。 她在门口睁眼,身体感知到已经回到熟悉的地方,于是一直绷直的脊背渐渐放松,神思也终于从拉紧的状态里恢复平常。 换好鞋,先在黑暗的客厅里绕一圈,再去厨房倒杯水,仰头喝下,端着空杯子靠着冰箱出了会儿神。 而后随手把杯子放到岛台上,向卧室区走去。 走到唯因的房间门口,想到现在已经凌晨时分,便没敲门,轻轻转动把手小心将门推开。 川录闲做贼似的往里望。 “嗯?”她皱起眉头。 第126章 思量几番,她彻底打开门走进去。 床上没人,唯因坐在窗边的懒人沙发上,怀里抱着一个抱枕,窗外稀稀拉拉的霓虹灯映照在她安静的睡颜上,在黑暗间画出一副斑斓光影的画。 身上是嫩黄色的吊带睡裙,堪堪遮住膝盖,白净的小腿搭在沙发边缘,一只拖鞋掉在一边,光脚搁在地面,脚后跟微微泛红。 怎么又坐在这儿? 川录闲放轻脚步走过去,蹲下,想要把这人抱去床上,但刚伸出手,就听见唯因吭叽一声,醒了。 半睁开双眼,唯因抬手揉揉眼睛,拨头发到脑后时注意到身边有人,转头去看,看见是川录闲,便再抱紧抱枕,垂眸不说话。 沉默了会儿,才注意到自己一只脚光着,伸腿去够落在一边的拖鞋,足弓绷起要尝试。 但刚一动作,脚腕被握住。 她抿抿嘴,抬眼,只见川录闲把拖鞋拿在手里,帮她穿上。 不过几秒钟,川录闲放开手,坐到一边,唯因双脚在地面蹬蹬,这下肯朝身边人看去了。 “回来啦?”唯因明知故问。 “嗯,”川录闲干咽一下,把摔坏了的手机从兜里掏出来,再说,“手机坏了。” 说着话,拇指在开关键上一按,屏幕毫无反应,看来坏得更厉害了。 见状,川录闲看着唯因,眼神很无辜。 知晓了这人晚上没给自己发一条消息的原因,唯因轻哼一声,脑袋一转,让她无辜的眼神落空,心里却稍稍原谅半分。 那声轻又俏的“哼”溜进耳朵里,川录闲十指在地上敲击,问:“怎么坐这儿?快一点钟了怎么不睡觉?” “原来你知道快一点钟了呀。” 唯因努努嘴,语调阴阴阳阳的。 没等川录闲解释狡辩,她接着说:“你说了会回来的……” 所以才坐着等你的。唯因用视线将这句话递给川录闲。 视线相接,川录闲轻而易举就读懂她的言下之意,对于这个问题,心中发虚,抬手握拳挡在嘴边,咳了一声才说:“我师父喝醉了——” “你们去喝酒了?” 没等川录闲说完,唯因捕捉到重要信息,无形的耳朵立起来警觉地支着。 漂亮的小狐狸眼微微瞪大,川录闲的倒影被她完完整整地框在眼睛里。 川录闲舔舔嘴唇,内心万分虚地回答:“喝了一点,我师父她酒量不好,就醉了,我把她安顿好就回来了……” 听见这话,唯因适才反应过来施听云好似并未和川录闲一起回来,心中一思索,藏着心底的答案问:“安顿好?你和她……去哪里了?” 说话时眼眶中似要浸出泪花来,川录闲受不得她这般神情,忙说:“酒吧旁边的一个酒店,我们什么也没做,她睡了之后我就立马回来了,真的……” 没人接话。 对于这解释,唯因不置可否。 果然去酒店了。她只在心里呢喃这句话,双手在抱枕上无意识地划拉没意义的图案。 在川录闲十一点钟还没回来的时候,她就猜这两个人多半去酒店了,当时她觉着,川录闲应该不会做什么的,因为这段时间过来,川录闲好似确实是对施听云没什么其他感情了。 但喝了酒,是否就会不同? 又安静下来,川录闲有些着急,之前在酒店里虽说发生了一些题外话,但她最后确实也是什么也没做,甚至就连一丝想法也没有,她怕唯因误会她和施听云做了些不该做的。 这样的话,她怕是就一辈子都没办法洗清了。 “你相信我,”川录闲没放松多久的眉心再次皱起,“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做。” “不信。”唯因终于舍得开口。 川录闲一怔,她不知道要怎样去解释了,只能苍白地重复:“我们真的没做什么……” “真的没有吗?”唯因的眼睫垂下又抬起,有柠檬在心里一筐一筐地被捏碎。 “真的没有。” “那这是什么?” 闻言,川录闲眨眨眼,不懂唯因话中所说是何物。 唯因抿着唇角,伸出一只手,用食指在川录闲左侧脖颈上轻点—— 那里有施听云留下的口红印。 黑暗让她看不太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只能勉勉强强地辨认出是一些淡红色的痕迹,口红印?还是吻痕?或者是其他什么杂七杂八乱七八糟的痕迹? 可无论是什么,都和暧昧二字脱不了关系。 唯因收回手,眼圈儿在夜色掩盖下渐渐红了。 两手把抱枕越抱越紧,她不想看见川录闲的脸,偏头往另一边,却也看不清窗外景象,眼前朦朦胧胧,是泪花把景象模糊了。 明明说了会回来的,结果是先和别人去了酒店再回来,脖子上还有引人遐想的痕迹,就算她想相信解释的话,面对这实实在在的暧昧痕迹,她也点不下去相信的头。 更何况……更何况可能和川录闲发生些什么的那个人,肯定是万分愿意的。 说不定,自己在这儿坐着的时候,那两人正在进行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川录闲抬手摸上左侧脖颈,眨着眼反应,最开始想不出来自己这儿到底有些什么,直到眼前闪过酒吧里的场景,才意识到这儿或许会有施听云留下的口红印。 “这、这个……”她结巴着想解释。 唯因吸着鼻子,回过头来瞪她:“说不出来了吧,混蛋……” “我没、我没做什么,真的,你相信我,这个是我师父醉了的时候,留下的口红印……又不是她的脖子上有痕迹,怎么就是我的错了……对不对?” 绞尽脑汁想出来一个辩驳的话,川录闲说得小心翼翼。 “对不对”这三个字简直是飘在空气里,不敢说重了怕又触了唯因的逆鳞。 听见她这样说,唯因即刻炸了毛,一个多月被疏离冷淡的情绪尽数反扑,豆大的泪珠刷刷滚落,顾不上什么结果后果,眉心一拧就斥起来: “对不对?哪里有对?我又不知道施听云脖子上到底有没有你留下的痕迹,就算没有,那她亲你的时候你怎么不推开?!” “我看你倒是很享受的样子!你想和她旧情复燃是吧?怪不得这段时间都不怎么理我,你去啊!你回酒店和她做上个三天三夜啊!” 上扬的尾调尚还没消散,唯因起伏着胸腔,视线再次扫到川录闲脖子上那些红痕,心中委屈和怒气更是齐齐往上涌。 “走开!” 她用力把手中抱枕砸到川录闲身上,随即起身,塞着拖鞋就要往外走。 川录闲被一枕头砸懵,脸上神色霎时间归于一片空白。 等找回自己的神思,她心底亦不可避免地窜起一股被质疑的火,当下便扔开抱枕冲着已走到门口的唯因:“我要是真想和她睡我还会回来看你?!” “她在我面前都脱。光了我都没看一眼,你让我和她做三天三夜?!” 川录闲边说边起身,说到最后扯起嘴角,很短促地笑了一声。 “她在你面前脱光了?”唯因转身回来,“那这叫没发生什么吗川录闲!你自己信吗?!” “我又没看!我要是想看我现在就应该在酒店大床上!” “那你去啊!” 川录闲单手叉腰,再笑了下:“你能别和我在这儿扯车轱辘话吗?我说了没看就是没看,没做就是没做,要是有人在我面前脱个衣服我就要和她上床,那我早就不知道和多少个女人睡过了!” “是吗?”唯因仰头望着她,肩膀因为气急而不断上下,“你这么有魅力啊?” 也是,川录闲,往那一站就有无数个美女往上扑,想和她上床的人多了去了。 不知为何,这样想着,唯因发觉自己竟没那么气了,反倒在心里感叹这人还真是洁身自好。 对这勾勾手就能左拥右抱的人来说,脖子上有点痕迹,不算什么。 还真是荒谬的想法,唯因也扯起嘴角,短促地笑了笑。 笑罢,她鬼使神差般地开口:“那如果我在你面前脱光,你会想和我睡吗?” 川录闲张张嘴,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唯因彻底平静下来,呼吸变得平缓,她用无暇的目光盯着川录闲,一字一句重复: “如果我在你面前脱光,你会想和我睡吗?” 实实在在地听清了,川录闲却只像是听见了一句做不得真的玩笑话,挑着眉点头道:“你敢脱我就敢睡。” “那好。”唯因抓住睡裙下摆。 在眼前人写满觉得她不敢的视线里,她抓着睡裙下摆,双手交叉往上,两秒后,她垂下手,手指一松,原本在她身上的嫩黄色睡裙轻飘飘落到地上。 她敢脱。 身体赤。裸的一瞬间,唯因竟有些后悔。 后悔自己怎么没早些时日这样做,要是此前她就这样做了,那无论是被接受还是被拒绝,她都不用在黑夜里等到凌晨,还等来川录闲脖子上带着别人留下的东西。 第127章 她就该把川录闲推到床上,而不是忍气吞声看着这人还和别人纠缠拉扯。 就算是只当个炮。友,那她也赚了。 唯因的脊背挺直,呼吸让前胸起起伏伏,瓷瓶一样的身段在黑暗里也显出莹白,并毫无遮掩地,摆在川录闲面前。 “你——” 川录闲瞳孔急剧放大,话语卡在喉咙里,呆滞上几秒,反应过来后立马把视线偏开。 顿时忘记自己刚才在说什么做什么,她盯着地面,眼前却是唯因赤。裸的身躯。 见她连看都不敢多看,唯因梗着脖子:“怂了?不是说我敢脱你就敢睡吗?” “来啊,睡。我啊。” 几步之外就是春光,川录闲握紧双手,掩在衣袖下的小臂肌肉都紧绷到颤栗,唯因的声音像是催。情。药,从耳朵进入大脑,让她的神思已到要脱缰的边缘。 脑中香艳场景愈胜,她闭上眼,嗓音明显压着:“唯因,我的自制力没有很强。” 已经到这一步了,唯因彻底不管后果,笑说:“谁让你自制了,我让你来睡。我。” 来睡。我。 原来最直白的话才是最致命的勾。引。 川录闲深吸一口气,依旧闭着眼:“我给你五秒钟的时间把衣服穿上。” “五。” “四。” “可我不想穿啊川录闲。” “三。” “你是不是数得有点慢?” “二。” “你敢数——” 还未数完约定的五秒,川录闲猝然睁眼,大跨步到唯因面前,一手箍住细瘦的腰肢,一手捏住瘦削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然后低头,吻住了她。 川录闲从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没等怀中人彻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就已经尝遍唯因的唇舌,箍着腰肢的手不满足于现状,自白皙皮肉游走至曾经揉捏过的地方。 指尖光顾山巅,唯因缩在她怀里一颤。 身体一寸一寸地融化,唯因双手攀着身前人的肩膀,两腿逐渐发软。 就在她快要彻底站不住时,川录闲两手托住她的大腿,把她像考拉一样抱起,即刻就往浴室去。 “唔……” 唯因闷哼一声,因为洗手台的台面太凉。 川录闲双手虚抱住她,在唇舌交缠时,一手打开水龙头,等镜子覆上一层温热的水雾,她将两手送到水流下。 水龙头响了整整五分钟。 第103章 事后清晨。 早上六点。 房间里漆黑一片,窗帘紧紧拉着,那条嫩黄色的睡裙还安静待在原处,无声堆叠,浴室里一片混乱,洗手台上的东西现在落了一地。 昨晚——啊不,今天凌晨结束之后,唯因再没半分力气,川录闲抱着她洗完澡再套上睡衣,做完这些,也暂时不想管那些凌乱,便一掀被子,揽过尚有红痕的腰肢入睡。 总共有几次两人都不太记得。 唯因只知道洗手台的台面很凉,像是坐在一块冰上;浴室的镜子很亮,能照见她胸前那颗小小的红痣;第一次觉得床那么软,似是溺在水里,不能呼吸一般的感受。 还有岛台也不舒服,硌得她的肩胛骨和脊梁都疼;沙发好像有点不够宽,因为她的双脚总是从边缘滑下。 新换的地毯是卷毛款的,她不小心抓了一手绒绒的羊毛。 也知道了自己不喜欢侧位和背后,因为那样看不见川录闲。 她用身体细细感受川录闲手指的形状。原来看上去那么细的手指进去两根也会很疼,原来曲起手指时关节真的能让她颤抖,原来真的有网上的人说的,那么爽。 原来川录闲喜欢在动作的时候紧盯她的眼睛,还要在她难耐得忍不住闭眼时说: “把眼睛睁开,看着我。” 明明是听惯了的声音,但那时候,唯因觉得这熟悉的嗓音变得陌生,从清冽变得低沉,从山间清雪变作床褥间的浓烈欲。望。 也从诱惑,变作致命的诱惑。 她透过眼前湿润泪花望上去,听着耳边暧昧水声望上去,抓着早已湿皱的床单望上去。 川录闲在看她,一手放在她身体里,一手抚摸她漂亮潮红的脸颊,用情。欲与珍重交杂的眼神看她。 我一定,是在做梦吧。唯因在呻。吟的间隙里想。 这场梦做到了凌晨四点,有无数无数个节点,唯因在梦境中被抛上云端,再软绵绵飘下,反复无数无数次,她曾多次觉得自己将要毁在那里,以一种淫。靡。浪。荡的姿态。 到最后和川录闲相拥裹在温水里,她才恍然觉得,她好像—— 真的和川录闲做了啊。 那川录闲在想什么?她在入睡前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迷迷糊糊地揣摩,但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拧不过身上疲累酸软沉沉睡了过去。 川录闲几乎什么也没有想。 唯一的感叹是,唯因真漂亮,身上每一处,都很漂亮。 于是她一寸一寸吻过这无价珍宝的肌肤,恍若是要在其上印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除此之外,全靠本能。 她的本能就是占有唯因。 占有她,喜欢与爱最简单的表现。睡了她,占有与拥有最粗浅的表达。 “不要了……” “最后一次。” “这次真的不要了……” “最后一次。” “我没力气了……你放开我……” “真的,最后一次。” 川录闲又被骂混蛋了。 但她掀开被子钻进被窝的动作很轻快,搂过唯因在这人泛着沐浴露香味的后颈上亲吻的力道很轻柔。 这感觉太美妙,所以她放任整个屋子都乱糟糟。 怀抱着香软的唯因,她立马沉入梦境。 不过梦做到一半,六点她便从这美梦里抽离。 睁开眼,紧了紧抱在唯因腰迹的双臂,听得这人下意识抗议的几声哼唧,声音又糯又黏糊,还有几分事后清晨独有的娇,川录闲动下喉头,把脑袋埋进她颈间深吸。 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川录闲嗅闻间竟觉唯因身上有种独特香味。 只能辨认出不是沐浴露清香的橙子味,却也说不明白到底是何香味让人有如上。瘾一般抽离不了。 半分钟过去,她依依不舍地放开唯因,轻手轻脚下床,出房间门去其他浴室洗漱。 粗略洗漱完,回主卧衣帽间换上一身能出门的衣服,想了想,还是在出门前往唯因的房间去。 想再亲一亲她。 再次推门进两个小时前尚在放纵的房间,川录闲这才感受到这房间里充斥了情爱的味道——这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顿时耳垂染上赤色,脸颊都烧起来。 她无声清清嗓,想小心挪移到唯因面前偷偷再亲一次便作罢出门。 却还没抬脚,就听见唯因似是醒了,没感受到身边有人,于是嘟嘟囔囔地唤:“川录闲……” 川录闲忙跨步到她身边,边走边应:“在在在。” “哪儿呢……”唯因还不舍得睁开眼,身体依旧没感受到床上有另外一人的存在。 走到床头边,川录闲蹲下,伸手在唯因脸上一捏,再放轻声音道:“这儿呢。” 唯因动动脑袋,粉雾般的面颊在枕头上蹭了蹭,像还在留恋香甜的梦境,再哼唧哼唧,才终于颤着睫毛慢悠悠睁开眼。 双眼里水汽迷蒙的,棕黑的瞳仁似是被上了一层亮面的漆,川录闲看见自己的倒影在这漂亮眼波里,和凌晨时分的场景有七成相似。 “咳、咳咳……咳……”她无端呛咳起来,脸上的红晕再深了一个度。 自己身上都无力得要命,唯因没剩余精力去关心这让她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为何突然呛咳,安静缩在被子里,等着川录闲缓过劲。 一通咳嗽停住,唯因眯着眼睛——她还是好困,说:“几点了?” 一听她这略微拖着的小哑声,川录闲差点就要再呛住,刚才离得远还不见得,现下离近了,才觉出这沙哑嗓音中暗藏的隐晦秘密。 多半,是叫哑的。 川录闲抿住唇角,双眼中情绪漾了漾。 她陷进无边的思绪里,等过了不知多久,才反应过来唯因刚才有在问她问题。 “啊……早上六点……”她飘着视线,语调也飘着。 “六点……”唯因眨眨眼,“才睡两个小时,你要去哪儿啊?” “我……”川录闲说上一个字就没了后文。 见她这样踌躇的模样,唯因缓慢转动尚还歇着的脑子,艰难思考,大抵十多秒,她依稀想出个答案。 “去找施听云啊?” 她早就不想假惺惺地称呼施听云为“施总”,直到昨晚川录闲回来,她气愤之下管不了这细枝末节脱口而出,当时便决定往后再也不要“施总”“施总”地装乖。 说完,她看着川录闲,见眼前这人敛眸点点头。 第128章 “不过,”川录闲急忙找补解释,“不过我就是担心她醉酒第二天可能会身上不舒服,或者是……反正我不能、不能让她一个人在酒店里。” 唯因努努嘴,半张脸埋进被子里,道:“我身上也不舒服……你就让我一个人在家里?” 而且这不舒服是因为什么,你自是清楚的。 川录闲张张嘴,哑口无言。 啧,怎么听起来和那种睡完就不认账的渣女似的。 心里这么想,同时在思索她该怎么做,但还没成功想出解决方案,就听见唯因说:“逗你的。” 再用目光在眼前人脸上一绕,接着说:“我又不是那种不懂事的人,我知道你师父重要,你肯定是放不下的,只要、只要你这次别再带着什么口红印吻痕之类的回来,就去吧。” 总归是把川录闲养到大的师父,要是川录闲真就一点关心都不留,那她才真真要怀疑怀疑这人是不是个好人。 她也确实心口如一,只要这两人不再有情爱上的纠葛,她自是不会再介意施听云的。 至于施听云介不介意她,那她就管不了了。 “那肯定不会啊,”川录闲信誓旦旦地说话,“我又不是渣女,都和你……做了,怎么可能还让别人近身。” 闻言,唯因上下打量这说自己不是渣女的人,看了有一会儿,眉尾一挑,道:“我看你挺像的。” “哪儿像了?” “哼,一般人可不会做完就走,做完就走的,一是渣的,二是炮。友,既然你说你不是渣的,那我们,就是炮。友咯?” 唯因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你,”川录闲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语气悄然变得有些委屈,“你同意了我走的……” “也是,不过……那我要是不懂事呢?我就偏偏不让你走呢?” 抛出这个问题,唯因问:“那你怎么做?” 这纯粹是她夹带了一些小脾气。 也对,就算再大度,看见对方几乎是睡完就走,总会有些娇憨惹人怜的怨气。 川录闲清楚这种时候就得顺毛,但不想全然骗她,以是抬手往脖子上一指,道:“那你在这留个痕,我带着去。” 说话时嘴角挂着笑,漫不经心的样子,自成一股风流气。 又撩人。唯因轻轻白她一眼,耳朵里腾腾冒出热气,顶着满脸烧红骂她:“流氓……” 川录闲低低笑。 被这笑声惹得羞又恼,唯因窸窸窣窣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去打她,巴掌轻飘飘打在肩上,川录闲“哎哟”一声,捂着肩就叫疼。 “你还有脸喊疼?”唯因觉得这人真不要脸。 “噢,那不疼了。”川录闲把手放下。 唯因忍不住笑出来,皱皱鼻子用口型说她神经。 “怎么又骂我?那我是疼还是不疼?”川录闲故作疑惑,话音未落,她扫到唯因脖子上的情形,不自觉喃喃出声,“颜色竟然这么深吗?” “嗯?什么?”唯因是真疑惑了。 川录闲把视线收回来,睫毛一落一抬,动动双唇。 吻痕。 并未出声,唯因思量了几番才辨认出她说的是什么,明晰的一瞬间,她更觉腰迹隐隐作痛。 “真的要怀疑你是不是第一次和人睡觉……”唯因快速低声嘟囔过,没等川录闲隐约觉得漏掉什么话,就接着说,“那、那要遮吗?” 直觉唯因刚在心里诋毁自己,川录闲挑挑眉。 想了想决定放过她,直接回答她摆在明面上的问:“不用。” “真的?”唯因有些惊讶,“万一你师父看到,会不会不太好呀?” “我都快三十了,这很正常。” “这样啊……”唯因内心小小雀跃。 心里那一点点虚荣被满足,唯因更善解人意了:“那你快去吧,我再睡会儿,估计得到中午才醒了。” 将她的小心思猜得清清楚楚,川录闲看着她这副翘尾巴的样儿,嘴角就没下去过。 “那我走了?”川录闲起身,扭头看她。 唯因闭上眼,唇角绷着笑回:“嗯。” 好可爱。川录闲偷摸想着,脚下迈步往外去。 不过几步,她轻轻关上门,唯因听见咔哒一声,将双眼睁开,长呼出一口气。 却是呼到一半,刚出去的人就又推门进来。 “忘了件事儿。”川录闲脚步匆匆,急急忙忙往床头来。 “怎、怎么了?” 唯因听她语气焦急,不免担心,看见川录闲再次回到眼前,正要说话,眼前人却弯腰轻啄她的唇角。 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 眨眼过后,川录闲直起身,道:“好了。这下是真走了。” 说完便溜之大吉,不给唯因哪怕一点反应时间。 唯因呆愣地睁着小狐狸眼,耳边又是一声“咔哒”,两秒后,她抓住被子蒙过头顶,觉得自己该睡不着了。 第104章 卑微又下贱。 川录闲先把乱糟糟的屋子简单收拾了,尤其是被唯因从岛台上拨下去的那个杯子,*瓷片碎了一地,她怕唯因一个不小心被划伤。 把碎瓷装进袋子里,贴上警示条,她再去先前两人待过的地方,仔细擦过,最后耳朵红透了提着垃圾袋出门。 丢了垃圾,打车去酒店,二十多分钟后她下车,走进大堂。前台换了班,因此没人对她没出但进的行径表示异议。 刷卡进门,还是黑成一片,施听云缩在床上安静地睡着,川录闲粗略扫过一眼,而后轻拉上门,坐到沙发上。 原本想掏出手机,但片刻后意识到自己现在哪有手机在身上,而且现在这个时间,手机店怕是都还没开门。 得,干坐着吧。 川录闲动动眉梢,抓过旁边一个抱枕抱在怀里就要出神。 怎么就和唯因睡了呢?她脑袋歪到一边,敛眸思索。倒也不是在后悔,要是后悔的话她就该在唯因刚醒的时候就撂下一句无论听起来是什么内容但内里实际都是不想负责的话,真真正正当一个渣女。 但她没有,她觉得幸福得要命。 尤其是唯因醒来娇娇俏俏地骂她的时候。 软绵绵的语调,欲语还休但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眼神,看一眼对方就又红了的双颊,乍听是在怒实则是在暗暗撒娇闹小脾气的斥。 还有被子里藏着的,每一寸都被她亲吻过的无价之宝。 一想到,心里都像是有猫在挠似的痒。 她总算切身感受到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句话的意思了。一时冲动开了这个口子,往后,想要看着唯因时全无想法,那才真正是一件难事。 又不自觉动动喉头,川录闲翘起嘴角。 ——你敢脱我就敢睡。 自己是怎么说出这种话的?川录闲抬手揉揉脸,又揪住耳朵。 ——来啊,睡。我啊。 唯因又是怎么才能把这直白得冲人心波的话说出口的?难不成……之前就有想象过了? 难不成,早就在脑子里一遍遍猜测描绘过二人在床上会是何种模样了? 那昨晚,不,凌晨发生的,她还满意吗? “嘶……别这么猥琐啊川录闲。”川录闲把抱枕一扔,强迫自己不再去回忆那些香艳得腐蚀大脑的画面。 毕竟想再多,也没什么用。 亲也亲了,睡也睡了,那么关于她之前纠结万分的情愫和未来,就没什么意义了,因为她又不是渣女,总不能在做完后说担心后续就逃避责任。 更何况,她又不是不想和唯因在一起。 她又不是不喜欢唯因。 她很喜欢唯因。 这般思索着,川录闲心情快要飘到天上,如一个风筝在万里无云的碧空里随着微风一晃一晃。 那以后她们是不是就该睡一张床了啊?那睡主卧还是次卧?现在家里的装修会不会太刻板了?是不是一点烟火气都没有啊?唯因之前好像说过不喜欢,要不然之后重装一遍? 或者是换套房?唯因更喜欢平层还是别墅啊?再或者复式?最好还带阁楼,这样的话,就有更多地方给唯因放衣服了。 要不要养只猫猫,唯因之前说喜欢,但她这“工作”性质跑来跑去的,怕是没时间照顾。 要不然,不干这行了? 反正最开始她的目的早已被抛诸九霄云外,而且现在手上不止那家餐厅一个产业,粗略算算,也是能养得起唯因的。 不说达到施听云方译姜的水平,至少在hermes不计较配货和价格拿下任意一个东西,她是能做到的。 不过唯因好像不太喜欢hermes的设计,她更偏向chanel和miumiu的风格。 那我是不是该加几个这些品牌的sa的微信?好一出新品就让唯因拥有。 川录闲一手摩挲着下巴,考虑的事情已经到了几十年后。 正幸福地思索着,忽地拐弯想起另一件事。 第一次亲吻唯因时,她发现唯因早前不知所踪的七魄归来了其中之二,由此得知唯因并没有真正的过去,且在这世俗记载中尚还是个活人。 第129章 虽说这让她此后行事都不必再有所顾忌,但川录闲至今未想通是为什么。 想不通唯因没有过去,也想不通丢失的七魄怎么还会自己回来。 而在今天凌晨,二人动情地唇舌交缠时,她感知到,唯因的七魄又回来了一支。 这属实是难解的问题,她从未遇见过。 “呼……”大脑迅速运转,川录闲呼出一口气。 罢了,回来就回来,又不是让唯因变得更糟糕的变化,应该也没那么必要去刨根问底。 川录闲用这个理由说服自身停掉关于这件事的思索,一看时间过去了快一个小时,便打给前台要了一份早餐。 粗略说完要求,她放下电话,耳朵捕捉到开门声,回头,看见施听云开门靠在卧室门框上,一手抱胸一手揉着太阳穴。 身上是睡袍,系带系得规规整整,光洁修长的小腿在睡袍下晃荡,白皙得如宣纸糊的。 川录闲从沙发上起身,看着她:“师父,您起来啦?我刚叫了早餐,应该一会儿就送来了。” 她选择闭口不提昨晚的事。 施听云半闭着双眼,脑子依旧有些昏沉,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闷着嗓子:“嗯。” 简单应完声,她迈着不太实的步子走到沙发,软着身子坐下,川录闲见状,忙去倒了杯温水递到她手中。 双手捧着杯子喝上两口,混乱的神思才似被洗涤了一遍,总算能动了。 活动活动僵滞的眼珠,施听云凝着一旁的川录闲,看了半晌,问:“你回去了?” 川录闲低头看看自己和昨天截然不同的打扮,点点头:“嗯,回去了一趟。” 见她承认,施听云捧着杯子的双手用力再放轻,却没说什么,垂眸咬着杯沿儿在原位静坐良久,而后端着水走到落地窗前,往远处眺望。 天已经亮了,在宁北冬日里堪称罕见的蓝天铺满半数视野,楼下道路正值早高峰,车流尽数堵住,恍然间能听见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响。 施听云一手虚握着系带,指尖在感受这酒店睡袍的质量做工,远处白云被风吹着慢慢飘荡,一派雪霁初晴的舒心模样。 视线定在极远处天的边际,她低头,笑了。 她从来没有那么狼狈过。 几乎要强迫自己忘记昨晚川录闲出了房间门之后,她是怎么样把睡袍裹上身,又是怎么样坐到躺椅上静默望着宁北的夜晚的。 可是忘不掉,她喝酒从来不断片。 川录闲逃跑一般的步伐印在她眼底,她当时侧躺在床上,很清晰地感觉到泪水沿着眼角滑落,然后川录闲关门出去,然后床单被泪水洇湿。 她头一次觉得自己低到尘埃里,用身体,去祈求对方一点点的怜悯。 更可笑的是,连怜悯也没得到。 川录闲推开她,接着就回家关心那个小狐狸精去了。 不愿再去想川录闲和那人发生了什么,尽管她已经知道了大致——与生俱来的能力太过敏锐,让她想欺骗自己都不能够。 “川录闲。”施听云轻声唤。 “怎么了师父?”川录闲立马应声。 你就不能,回一下头吗? 松开睡袍系带,施听云背对着川录闲,摇摇头道:“没什么。” 话音未落,她转过身来,面色如常将水杯放到茶几上,随后走到迷你吧,打开柜门拿出一罐苏打水,利落地拉开拉环,仰头喝了一口。 冰凉的液体顺着食管下落,比温水更清醒神思。 易拉罐底磕到大理石台面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叮咚叮咚—— 早餐来了。施听云回神,挪几步打开门,侍应生推着小推车进门,简单将各种早餐布置到餐桌上,而后便又安静地走了。 五指把铝制易拉罐捏出微小的凹陷,施听云走到餐桌边,拉开椅子坐下,对一边的川录闲说:“吃饭吧。” 川录闲依言坐到她对面,坐下后先拿起豆浆壶给二人都倒满,再放下,拿上一个奶黄包心不在焉地吃。 唔,这个奶黄包还挺好吃的,是唯因喜欢的味道。川录闲端起豆浆喝一口。 动作轻缓地舀着粥喝,施听云抽一张纸握在手里,再抿一口,她直起腰,用纸巾擦擦嘴。 目光落到对面人无意微勾的嘴角上,她平缓开口:“川录闲。” 川录闲没应,出神出到了天外。 呼吸一滞,施听云声音重了几分:“川录闲。” “啊?”川录闲猛然抬头,这下意识到自己不太像样地走神了,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放到碗碟里,认真道,“师父,怎么了?” 施听云手上慢慢搅着粥,垂下眼不看对面的人。 “你还记得,你之前对我说过什么吗?”她这样说。 “我……”川录闲一时滞住,没想到她在吃饭时说这个。 原本的想法是,待好好吃完一顿饭,再细细解释——或是道歉。川录闲的计划是这样的。 似乎喉咙里还有一小块东西没咽下去,她用力吞咽一下,觉得不行,接着再端起杯子灌豆浆,施听云眼见她的喉头上下滚动好几番。 左手撑住下巴,施听云笑着看她:“紧张啊?” “没、没有。”川录闲放下豆浆杯,摇头。 做好心理准备正要说话,却见施听云抬手用掌心在她面前一放,是一个制止的姿态。 “算了,”施听云将手收回,目光落在她鼻尖,“你别说话,耳朵听着就行——和小时候一样。” 川录闲张嘴想出声,但被一句话堵回去。 “这样简单的要求,就别忤逆我了吧。”那句话是这样的。 川录闲打消说话的念头,准备安静听。 “唔……”施听云半呼半叹出一口气,把勺子在碗里敲得叮当作响,“你曾经说爱我,我一直记得。” “其实我是一样的心境,但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六岁左右,还没我肩膀高,是我把你养大的,虽然说不上艰辛困苦,但我也是看着你一步一步长大的,相当于半个妈了吧?” “所以当我意识到我竟然会想和你上床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厌恶自己吗?” “我和你之间,要是发生一些什么,那几乎就是在乱。伦,甚至再说重一点,我都要怀疑我是不是恋。童了——当然,我对你有感觉的时候你已经高中了,应该,和这种东西沾不上边了吧。” “你也知道,我们的关系一直不清不楚的,因为我不敢清楚。” “我不敢清楚。” “你说爱我的时候,那么温柔,语气那么真挚,我真的很想答应你,但我不敢的。” “我怕你心不定的。” “怕你只是看惯了我,习惯了我。” “怕你以后厌烦我的时候说后悔,怕你最后在这几乎是乱。伦的关系里抽身而出,毕竟你还那么年轻。” “你知道吗?我当时想,川录闲只要回来依旧爱我,那我就和她在一起,不管道德伦理,不管年龄隔阂,什么也不管,就两个人,平平淡淡地在一起,细水流长地在一起。” “可是你没有回来。” “可是你喜欢上了别人。” “可是你和别人上了床。” “你在床上叫她‘因因’,我都知道,那你温柔百倍地这么叫她的时候,还记不记得曾经有多想唤我作‘听云’?” 施听云依旧搅着粥,像是手在进行一场无聊但必须的活动,川录闲微微皱眉,想说话,但又被制止了。 “你觉得我是要指责你三心二意吗?不,不是。” “我依旧爱你,我舍不得指责你。” “我只是想说……” 施听云哽咽一下,话语中断,她拿起外壁上挂满水珠的气泡水喝一口,再接上: “我以前爱你,现在也爱你,往后也会长长久久地爱你,哪怕在你心里我并不能占据爱人的位置。” “哪怕,我清楚地知道你和别人接了几次吻,做了几回爱,彼此之间,又说了多少句‘爱’。” “你只要回头,就能拥有我。” “无论什么时候。” 窗外竟开始落雨了,淅淅沥沥的,雨滴在落地窗上划出细密的水痕,施听云缓慢将视线挪到川录闲的眼里,终于鼓足了勇气一般,说: “我施听云,一辈子的卑微和下贱,都用在你这里了。” 第105章 绿江不能写的。 施听云走了,回了洛河。 是直接从酒店走的,王助理去川录闲家里收拾了行李,只带走了公司相关的文件之类的东西,其余的日用品还有衣物,按照施听云的吩咐,是让川录闲有空的时候扔了就行。 她不缺这点东西。 但川录闲思量几番,决定不扔,趁着唯因还没起来,花了点时间把留在家里的东西都打包起来——还是寄回洛河去吧。 一个多小时过后,她把东西尽数包好,联系了物流上门取件。 第130章 物流来得很快,不过十多分钟就把几个箱子搬走上了货车,川录闲确认了收货地点,正想出门买点菜回来,却又接到物业小姐的电话,说有商家送货上门。 她便暂缓计划,同意商家上来。 电梯门开,几个西装革履妆容精致的sa从电梯里出来,身上虽都是工作服,但品牌logo都大不同,每个人手上提的袋子颜色也不尽相似。 有橙,有绿,有白,有印花。 川录闲盯着那些袋子,再垂眸,之前在酒店施听云哽咽的声音似是回荡在耳边。 ——我施听云,一辈子的卑微和下贱,都用在你这里了。 她不愿意听到师父这样说,可是她改变不了也阻止不了。 世界上很多东西都在错过与后悔中从掌心流失,有些话也遗落在等待与期盼里,感情是最难把控的事物,一不小心,就会回不了头也等不来结局。 常说的缘分是否就是时机,好时机造就的,就是良缘,坏时机辜负的,就是孽缘。 而时机总是转瞬即逝,第一次没抓住,往后,就再难遇见了。 第一次推开了,就再难等来回头了。 川录闲退开半步,让sa把东西放进来,花花绿绿的袋子几乎堆满小半个客厅,简单说了两句话,她就让众人走了,自己再把这些东西搬进施听云之前住的房间。 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处理这些。 也许是该寄回洛河,也许是该放在宁北,她机械搬运,同时思索。 明明可以转到洛河提货,为什么依旧要让送来这里?川录闲忘了这件事,但施听云不可能忘。 她是故意的吗? 那么,临走时在酒店里说那番话,又有没有其他的目的?还是说想多了,她真的只是想彻底吐露心声? 把东西都放到衣柜里,川录闲摇摇头,清理掉脑海里混乱的思绪,再直起腰,双手叉腰长呼出一口气。 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买菜做饭,这些琐碎的事情最能占据大脑。 出门前偷摸看了一眼唯因,见这人还真如之前预测的,到现在依旧睡得安稳,恐怕要等到中午才能再醒过来。 真有那么累?川录闲眼底漫上笑意。 心境瞬间清明了几分,轻轻关上门,她活动活动和床上那人截然不同的舒爽的筋骨,在门口笑了几秒,而后穿上鞋出门。 光顾常去的超市,她推上推车,慢悠悠从入口往里逛。 超市的灯开得极亮,白歘歘的像是正午不能让人直视的太阳,一进门是特价商品区,半价的临期的牛奶饼干日用品都堆在那儿。 川录闲随意瞟一眼,然后收回目光,径直略过。 接着去零食区把每个口味的pocky都拿上两盒,正要走,她注意到旁边也是这种巧克力涂层饼干,不过是叫百醇。 她之前一直怀疑这两家是抄袭与被抄袭的关系来着,但虽是这样想,她却也不觉得这两家的具体味道有什么区别,只是唯因极其不喜欢百醇的味道,拆开一包,拿出一根吃一口就再也不碰。 还蛮神奇的。她盯着那被唯因嫌弃的品牌,虚捂着嘴笑起来。 “川老板,这么巧?” 一道声音自前方传来,川录闲觉得耳熟,忙收了笑,睫毛一抬,看见许泉推着推车,笑盈盈地冲她打招呼。 嘴角彻底落下去,但片刻后复而抬起来,川录闲挂着假惺惺的笑,微微点头说:“是,好巧。” “你今天不去学校或者实验室?”她想到许泉还在读研,顺着这往下寒暄。 许泉推着车车走近,笑说:“我们老板人好,从不压榨学生,没什么必要的就准允我们不用待在那儿,所以我平时还蛮空闲的。” “这样。”川录闲随口附和,想走了。 脸上笑容依然挂着,她握紧手中推车的把杆,正想说句再见,却听得身旁的人一笑,再问:“唯因还没起呢?” 呵。 这纯粹就是见色起意的人还想着呢? 川录闲心中鄙夷,面上温和回答:“噢,我们昨天睡得有点晚。” 这话说得很有水平,很令人遐想,很引人深思。 果不其然许泉伸手去拿饼干的动作一顿。 见状,川录闲“啊”一声,发自内心地笑眯眯,抓紧这人愣神的空挡说话:“哎呀,我得赶紧走了,要是唯因起来没看见我肯定要不高兴的。那不聊了啊,有机会再见啊。” 说完话,没等许泉反应过来,她便礼数周全地满脸笑容地推着小推车加快脚步走了。 看来还是换套房比较好。 川录闲步伐急促但轻快,内心在考虑宁北现有的楼盘,许泉站在原地,嘴角抽了抽。 虽说刚才是搪塞挤兑“情敌”的话,但川录闲也确实是想快点回家,于是接着脚步没停,快速拿上需要的东西就结账出去。 回家将近十点,唯因还在呼呼大睡,川录闲闲着没事,看了会儿菜谱打发时间,估摸着差不多该做饭了,便开始备菜,不疾不徐的。 十一点半左右,唯因颤颤眼睫,醒了。 伸手到床头柜上摸索,好一阵子才摸到手机,收手回来,按上开关键,结果屏幕太亮,刺得她下意识闭上眼,凭感觉把亮度调低之后才敢睁开。 待看清真的已经快要中午,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睡了,便把手机一关,睁眼望着天花板,醒神。 身上还是软,哪哪儿都提不起劲,大腿还有些酸,腰上还有些疼,也不知是不是她心理作用,总觉得,那儿也有些不太自在。 一翻身,就有隐隐密密的疼。 “混蛋……”唯因咬着下唇,暗暗骂。 心中把川录闲大卸八块,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起床。 所幸起来后并未像想象中那般难受,虽说比不得平常,但酸软疼痛尚在忍受范围内,唯因已是很知足。 拖着这身躯洗漱完毕,她走出卧室,听见厨房里有笃笃的切菜声,走近一看,川录闲正系着围裙,哒哒哒地切黄瓜片儿。 从背后看着这人修长的手指按着黄瓜,竟有一种染指了神仙的感受。 唯因身子一歪,靠上冰箱,矫揉造作地一清嗓子:“咳。” 听见这动静,川录闲放下刀,转身看她。 视线从吻痕之上扫过,川录闲双手揣进围裙的兜兜里,随口问:“起来啦?” “你这不是废话么?”唯因打开冰箱,拿出一盒酸奶。 噗叽一下插上吸管,她想起什么,脑袋往四下里张望了一圈,最后看向川录闲,说:“你师父呢?” 怎么连影子也没见个? 闻言,川录闲垂眸,道:“她回洛河了。” “哦?”唯因叼着吸管,眼神在这人脸上流转而过,“为什么?” “说了她忙。” “忙?那之前怎么在宁北待一个多月呀?” “最近尤其忙。” “是吗?”唯因把吸管口咬扁,凑到川录闲面前,拿怀疑的眼神盯着她,“她走之前和你说什么了?” 这人才是算命的吧?川录闲无可奈何地回视她。 “你听了不会高兴的。”妥协了一半。 “怎么?她在你面前骂我狐狸精了?还是小绿茶?” 川录闲侧开头笑了,笑得双眼弯弯,随后说:“没有,没骂你,我师父不是那种人。” 切,不是那种人~你最了解她了呗。 “哼,不说就不说,谁稀罕听。”唯因退后,捞过一边洗好的一碗草莓单手抱在怀里,脚下迈步要悠去客厅。 还没走两步,听见川录闲说:“回来。” 步子一顿,却没停,头也不回道:“你让我回去我就回去啊?做梦。” 嘿这人。川录闲抱起双臂,从灶台上直起身,系着围裙往前走。 “那我们去客厅说。”她走到唯因身边,略低头让话更好落进身旁人的耳朵里。 唯因不理她,脖子一偏看着墙上的挂画。 两人“安静”走到沙发边,川录闲先坐下,唯因把手中碗放到小茶几,往里推推,再退后一步坐下。 “哎哟……” 她坐下时忍不住小声惊呼。 听见这声音,川录闲拧起眉头问:“怎么了?” 咬着下唇调整好坐姿,唯因扭捏着回答:“……疼。” “哪、哪儿疼?” 看上去挺聪明的,怎么实际是个傻子?唯因只觉一股热浪从四肢往上腾,让整张脸都似是烧了起来。 见川录闲还想再问,她忙喝道:“你闭嘴!” 被这么一通斥,川录闲有些讪讪,再闭着嘴把唯因框进眼睛里,略微一思索,明白了。 这、这…… 脑子空白了,活脱一句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我、这个……你、啊……” “说了让你闭嘴!” 川录闲不敢说话了。 静默了半晌,她冒着被殴打的风险,轻声开口:“严重吗?要不然、要不然去医院看看……” 第131章 唯因白她一眼,仔细感受感受,说:“倒不严重,像是、像是摩擦太久了的感觉,应该缓缓就好了。” 摩擦太久? “不应该啊……”川录闲认真思考,“你又不是没——” “川录闲!你非要耍流氓是不是?!” 说着话,唯因凭借一副孱弱身躯压制住她,双腿跨坐到她大腿上,双手齐齐捂住这人不安分的嘴,眼神狠狠警告! 川录闲双手举过头顶,作投降状。 见她似是真投降,唯因适才收了手,实实坐上她大腿。 含着笑,川录闲一手放到她腰间轻揉,又说:“天地良心,我真的是在认真思考你为什么会疼。” “你能别说这件事了吗?”唯因锤在她胸口。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这还差不多。唯因吭叽几声,想起这人跟过来的原因,于是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川录闲依旧揉着她的腰,力道极为合适,唯因舒服得眯了眯眼,然后就听见这人开口:“想问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她说得轻巧自然,似乎深觉自己胜券在握。 睫毛垂下,眼珠溜溜转过,唯因只觉自己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睁眼闭眼都是幸福二字。 正想娇羞承认,忽地心中起了另一种想法。 “没什么关系。”她从川录闲腿上下来,拿起一颗草莓咬上一口。 腿上没重量了,川录闲一愣,继而坐直身子,手肘撑在膝盖上皱着眉转头看她:“什么叫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就是没什么关系啊。你北清毕业的这还听不明白吗?” “你……” 川录闲出了个单音,没下文,立马就收了回来,双手十指撑在一起思索了片晌,而后将脑袋转回来,盯着地面,声音无措了:“你对我……没感觉吗?” 有那种患得患失的味道了。 唯因爽了。 见好就收,她动动脖子,说:“也不是。” “嗯?”川录闲豁然抬头。 “我就是得……”唯因拖长尾音,把一颗小草莓含进嘴里,不太清楚地继续说,“再考虑考虑。” 川录闲不觉得放松:“考虑?” 看她一脸严肃得像是如果唯因敢不同意,她就强。上的神色,唯因撇撇嘴,抓过手边一个抱枕扔过去,婉声斥她:“你那什么表情啊?难不成你要上演强。制。爱囚。禁金丝雀啊?” 抱枕被软绵绵地丢过来,川录闲顺手接住抱在怀里。 想继续讨论关于二人关系的事,却被唯因话中说的另一个东西给逗笑了。 “强。制。爱囚。禁金丝雀?你平时都看些什么东西,”脑子里一过那些荼毒心灵的小说软件,她接着说,“把你手机里的绿江文学城给我卸了!” “你想什么呢?绿江不能写这些。” 哦哟,了解得透彻啊。 川录闲复而往后靠上椅背,勾着嘴角看她:“那你在哪儿看的?什么不正经的网站?” 唯因把脑袋一扭,拿后脑勺对着她,说:“不告诉你~” “真是不正经的啊?”川录闲丢开抱枕凑近她,很感兴趣的样子。 闻到熟悉的冷香靠近,唯因清楚得很这人是在弯酸她,重重哼一声,回过来颐指气使:“做饭去,我饿了。” 川录闲哈哈哈笑。 待胸口再被唯因锤上一锤,她才跟西施似的捧着心脏溜回厨房。 “什么毛病……”唯因对她的背影努努嘴,两秒后,双手捧着脸笑起来。 第106章 咳。咳咳。咳咳咳。 马上元旦,尽管川录闲再不想管手上那些产业的事,她也还是得在年末去逛一圈,免得员工们都忘了老板是谁。 和唯因去过的那家餐厅差不多,大多数都是机缘巧合之下,她觉得合适,就买下来,或者是看创始人还不错,就顺手加一笔投资。 两三年下来,回报率证明了她的投资眼光极佳。 29号,她按照原计划去几家店面上巡视,唯因身上还难受着,就只得待在家里等她回来。 第二天,如唯因所说,某些地方的难受缓缓就好了,她起床后精神抖擞,于是收拾好行头,跟着川录闲去一个配音工作室开股东会。 “前几年配音还没现在这么火的时候,碰巧认识个配音员,她算是知名度很高的,预测了下这个行业的未来发展,就打算自己开个工作室,但独资她不太行,我就顺手投了一笔。” 川录闲边出门边解释,见唯因越过她走到电梯前,便把门一关,拎着昨天新买的手机站到她身边。 伸手按了电梯,她接着说:“谁想到第二年这个行业就突然从幕后到台前,粉丝愿意大把花钱了。” “怎么?”唯因从电梯倒影里看一身西装配大衣的人,“你割人韭菜啊?” 偏头一笑,川录闲双手揣进大衣口袋,说:“割韭菜的是老板,不是我,我只是个拿分红的。” “那你也是助纣为虐。”唯因装模作样瞟她一眼。 想回嘴,但电梯到了,唯因拎着包踩着小皮鞋哒哒哒进去,川录闲跟进去靠上电梯扶手,一手抱起一手撑着脑袋侧头看她。 看了一会儿后,才道:“那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身少说得有二十多万。” 听见这话,唯因凑近她,微微仰头望:“那……我现在脱给你?” 川录闲双手往后握住扶手,抬头看了一眼监控。 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唯因瞳孔睁大,赶忙拢紧衣服往后急退,惊惶说道:“你你你看监控干什么?这这这是公共场合,你休想胡作非为啊!” 这这这要是被监控拍到,说不定半小时后就上微博热搜了。 她她她不想以这种方式出名。 “想什么呢?”川录闲伸手在她脸上轻捏,“不叫你脱。我不就是看了眼监控,你紧张成这样干什么?” “难道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变态?”她歪头,看着唯因。 唯因放下护在胸前的双臂,把视线偏开,小声嘟囔:“不一定呢……” “什么?”川录闲眯起眼睛。 “没、没有,没说什么——啊到了,出去出去,你车在哪儿呢,你快找找。” 还没反应过来该抬哪条腿,川录闲就被唯因推着往外走,脚下先是一个趔趄,勉强稳住身形之后她回头看唯因,唯因嘴里鼓着气看旁边,掩饰似的发出一些歌曲调调。 啦啦啦啦啦。 这停车场可真停车场啊。 川录闲提一口气,然后笑了。 气息乱上几秒,她自行把刚才的事儿揭过:“走吧,等会儿该迟到了。” 唯因立马甩着包包跟上。 车位就在转出电梯没两步的位置,川录闲现在的车是一辆玛莎的总裁,二十五岁回宁北时她自己买的,大学时候开的是一辆迈巴赫,车型她不太清楚,因为是师父给的,她虽然觉得有点太高调,但也就这么开了六七年。 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才让那辆迈巴赫长久地停在玉京书院的车库里。 拉开车门坐进去,川录闲看了看导航,说大概要个三十分钟,唯因思考一番,决定睡觉。 把储物格里备着的小毯子拿出来给她,川录闲系上安全带,再往身旁一看,发现这人已经把椅背放平,双手交叠放在前腹,很规矩的模样。 笑一笑,川录闲放好手机,起步往工作室去。 下午三点的时间,宁北的路上不算堵,导航界面上都没提醒过有拥堵路段,以是还没到半小时,川录闲已将车停进工作室所在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停好车,她拍拍唯因,见这人慢悠悠睁开眼,才回过头去点开微信发语音: “我到了,马上上来。” 刚发出去,对面消息就回过来了,是一道清亮婉转的女声:“你不用着急,现在就你一个人到了,其他人不知道在啰唆什么,我刚打电话过去还有人跟我说刚睡了午觉起来!我真的是无语了。” “我这么早啊?”川录闲解开安全带,“我之前跟你带个朋友来参观参观,你现在依然是同意的吧?” “同意啊,这有什么好反悔的。我这儿又不是什么有国家机密的地方,难不成还有人能把我们的声带给挖走?” “闭嘴吧你,怪血腥的。” “好好好,那你自己上来啊,你什么权限都还在呢,我就不叫人去接你了,你来了之后自己找地方坐,我趁这会儿去盯个小新人的棚,免得她一直进不了状态浪费时间。” “好。” 说完,川录闲把手机拿离嘴边,让唯因下车,唯因乖乖照做,跟着她走到电梯前,才开口问:“你和老板关系很好啊?” 你*一句我一句的,关系不好不能这么自然吧? 川录闲挑起一边眉梢,看着她回答:“倒也没有,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唯因反问她,眼前电梯门开,她走进去后再说,“那我和你也是朋友,和她是不是一样的呀?” 第132章 你要敢说是就完了。唯因不怀好意地盯着她。 这人的心思川录闲向来都是猜得极准的,眼下这问话,她能不知道唯因想听什么? 不过,鉴于昨天的事儿,川录闲有样学样:“你说是不是一样的?” “你这什么意思?”唯因皱眉毛。 理理袖口,川录闲不看她:“没什么意思。” 唯因有点烦她了,伸出双手要去揪她衣领,但手尚还悬在半空,就听得“叮咚”一声,电梯到了,门正缓缓打开。 “哟,到了,”川录闲忽视掉身前那不安好心的人,径直迈步出去,“走吧。” 哪有这样的道理嘛。唯因郁郁着面色跟上她。 走两步,就见配音工作室的名字和logo配着灯光设计挂在墙上,风格简单但精巧,灯光也是偏暖调的,柔和地铺展在乳白的瓷砖上,似是清水在流淌。 见状,唯因收了郁色,换上一副甜甜笑容。 前台小姐注意到有人过来,忙进入工作模式,不过碰巧两人都是今年新招的,并未见过川录闲,正要说话,却瞥见一边录音区的玻璃门被打开,她们老板走了出来。 常遇顶着黑发大波浪,涂着阿玛尼216,穿着淡紫色衬衫加纯白西裤,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到前台面前—— 然后勾住了川录闲的肩膀。 唯因眨眨眼,再眨眨眼。 “去那边会客区等会儿啊,这儿你都熟,不用我时时刻刻陪着你吧?等其他人来了我再过来找你。小刘小吴,给人泡茶,哦对了,用我平时喝的那罐啊,其他的她喝不惯。” 交代完,没等川录闲把她扒拉开,自己就收了手,正要回录音区,转身时看见还有一人儿。 “噢,”她的目光在唯因身上一绕,随即小臂一扬对着川录闲,“她朋友是吧?欢迎欢迎,哇你好漂亮啊,她朋友就是我朋友,你在这儿随意啊。我还有点事儿,就不陪你们了哈。” 怔愣几秒,唯因点点头。 看她点头,常遇不再多留,脚下生风似的又刷开门进了录音区。 耳边瞬间安静了,小吴绕出来,笑着领川录闲和唯因往会客厅去。 会客厅简单明亮,小吴将她们安顿在这儿之后又去茶水间,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唯因坐到沙发上,一言不发。 川录闲站在一个柜子前,随手翻工作室的宣传册。 翻过常遇的介绍资料,她开口:“她就爱往人身上挂,你要是和她熟悉了点儿,说不定下次来勾的就是你了。” 还知道解释呢 心里嘟囔着,唯因捞过抱枕抱怀里,回她:“啊?怎么了吗?这不是很正常吗?朋友嘛,有点肢体接触很正常的。” 上个床什么的,也不是不可以,对吧? 听见她这么说,川录闲停下翻书的手,转身靠着柜子,嘴角噙着笑,看她:“你再装?” “装什么?”唯因看回去。 “你知道你装什么。” “我不知道。” 川录闲笑着看她,无奈般点点头。 心中想法绕啊绕,脑子里的灯泡“叮”地一亮,唯因将嘴张成o形,状似震惊:“你不会以为我吃醋了吧?你这么自恋啊川录闲。” “我没说。”川录闲拿起宣传册,一页一页翻。 安静下来。 纸张翻过的声音簌簌,唯因看着她手上那本封面是常遇美照的宣传册,心里又开始啪叽啪叽踩柠檬了。 怎么不理我怎么不理我。她抱起双臂,仰头,对川录闲半眯起眼睛。 川录闲认真看宣传册。 “咳。” 川录闲认真看宣传册,并翻过一页。 “咳咳。” 川录闲认真看宣传册,并说:“这张照片修太过了。” “咳咳咳。” 川录闲终于合上宣传册,抬眼问:“你嗓子不舒服?” 正好小吴端着茶盘走进来,给两个杯子里都倒上茶水,小刘左手一个果盘右手一个糕点盘地紧随其后,小心放到桌面上就要走。 “等一下。”川录闲叫住二人。 “您有什么需要的?”两人异口同声。 唯因突然有种预感。 果不其然,几秒后,她听见川录闲带着笑,很诚恳地问:“你们这儿,有金嗓子喉片吗?” 第107章 说一句爱我好不好? “金嗓子喉片?”小吴眨巴眨巴眼睛,片刻后忙不迭小鸡啄米,“啊有的有的有的,您要吗?我马上给您拿过来。” 配音工作室,这东西肯定是有的。 闻言,川录闲微微颔首道:“那谢谢了。” “啊您不用客气,这是我们该做的,该做的。”说着话,小吴拉上小刘的手腕,一溜烟就从会客厅出去了。 脚步声哒哒哒远了,川录闲再次翻开里面其实没什么内容的宣传册,神色认真地继续看。 又安静了。 有病吧这人。唯因双颊鼓气,像一个吹胀了的气球,思索两番,她提起右小腿—— 用脚背给了眼前这人一脚。 踢在裹着西裤的小腿上,力道其实是极轻的,不像是在踹人,也不疼,只像是被连爪子都没露出来的猫爪轻轻挠了一下。 说不上来是在生气还是在撒娇。 “哎哟,”川录闲收脚,往旁一撤,眼底带上明显的笑看她,“干什么?” 唯因将脑袋一偏,拿侧脸对着她:“你真的烦死了。” “我怎么了?”川录闲把宣传册扔到一边。 “你装傻。” 低头理理袖口,川录闲随口否认:“哪儿有。” “你让人拿金嗓子喉片!”唯因真的有点不高兴了。 你怎么不让人把金嗓子喉片西瓜霜润喉片京都念慈菴全给我拿来呢?我那是嗓子不舒服吗?! 听见这话,川录闲肩膀抖抖,笑了,说:“金嗓子喉片怎么你了?我觉得挺好吃的啊。” “……”唯因撇撇嘴,泄气般往后一靠,“算了。” 说着就把手机从包里掏出来,点进地瓜书,有一下没一下地刷,这下连一个眼神也没再分给身边那站着偷笑的人。 [宿舍里有个学人精,好烦] [雌竞姐别太离谱,就出去吃个饭还化全妆穿盛装] [原本以为她是汉子茶,结果她不是在茶] 拇指往下一划拉,评论现出来: [看到评论区的直女belike:挠头.jpg] 唯因噗嗤一声笑出来。 川录闲笑不出来了。又玩脱了? “咳咳。”她往前走两步,一手插在西装口袋里,一手拍拍专注看手机,只拿脑袋顶对着她的唯因。 听见声响,唯因抬头,很纯良地看着她,说:“怎么?你嗓子也不舒服?正好你让人去拿金嗓子喉片了,等会儿吃两片。” “诶你这人。” “我怎么了?”唯因用漂亮的眼睛质询她。 川录闲哑口无言。 站在原地抿抿唇,再想了想,从出门开始理到现在,谁对谁错在脑子里斟酌了两三遍,谨慎考虑之后,乍然觉得自己真是从开头错到结尾。 两个人之间哪有扳不扳回一局的说法,有这个想法的,就算不是对手,也不可能是上过床的关系。 非要二人“胜率”持平,那才叫没意思。 想通这点,她径直坐到唯因身边,神色放软,轻声道:“我错了。” 唯因划拉屏幕的指尖停住,顿上两秒,再斜掀起眼帘,看身边人一眼。 “你错了?”她尾音往上扬,手上把屏幕按熄,“哪里错了?我怎么不知道。” “不该叫你吃金嗓子喉片。”川录闲态度很端正。 她是在金嗓子喉片上有投资吗?句句不离的。唯因心里笑开,卷着高兴的浪花在心尖儿上一荡一荡,眼尾也挂上些微不太明显的愉悦。 却是嘴硬,低下头抬手去推川录闲的肩膀,说:“走开。” 当然,语气是硬不起来的。 川录闲偏头,勾着脖子去看她的双眼,话说得跟受了委屈似的一样婉转含蓄:“真要我走啊?” “哼,你不是说你错了吗?那你错了你就得听我的,走开,别挨着我。” “真的啊?” “真的。” “真的啊?” 唯因收手,皱着鼻子瞪她:“川录闲你烦不烦?” “我这不是怕有人口是心非吗?”川录闲笑眯眯,见唯因要抬手落一巴掌在她肩上,忙说,“诶诶,伸手不打笑脸人啊。” 撇撇嘴,唯因勉强把手收回来,小声嘟囔:“你是人吗你?” 这次川录闲耳朵灵敏了:“我不是人那我是什么?” “你是狗。” “我是狗?”川录闲震惊了,还从来没人这么说过她,不过她倒也不觉得“狗”是一个多坏的形容词——或者名词,于是勾着唇角问,“那我是什么狗?” 没想到这人竟往下问,出乎了意料,唯因咬住下唇,好一会儿才回答:“最狗的那种狗。” 第133章 “那哪种狗是最狗的?” “你神经病吧你?怎么有人追着问这个的。”唯因不理解了。 “那是哪种狗?”川录闲继续问。 “川录闲!”唯因笑骂她,伸手去捏她的脸。 川录闲不躲,反将脸面凑到她指尖前,挂着笑应声:“在呢在呢。” 都到面前了,哪有现在收手的道理。唯因轻轻揪住她一侧的脸颊,作势用了两分力,却是没等这人脸上出现什么红痕就早早收了手。 舍不得。 收了手,唯因接着看手机,眉眼弯弯的。 抬手揉揉自己的脸,川录闲再挡住她的手机屏幕,问:“不气啦?” “本来就没气,”唯因把碍事的手扒拉开,“我是那么小气的人?” “不见得呢……” “你再说一遍?” “没、没有,我什么也没说。”川录闲赶忙否认,看见小吴远远走来,便收了脸上神色,复而变作西装革履沉稳持重的靠谱模样。 装吧。唯因软绵绵睨她一眼。 这边将视线收回眼底,即刻小吴就拿着川录闲要的东西进来了,还外加一些别的润喉的,放在托盘里,恭敬客气地放到小茶几上。 “东西我给您放在这儿,那我就先回前台了,您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就随时叫我。” 川录闲微微颔首道:“谢谢。你去吧。” 礼貌得体地笑笑,小吴又踏着小高跟哒哒走了。 却没想到刚走两步就看见常遇迈着步子过来。 “那俩啰嗦鬼在楼下了,”她走到会客厅,看见桌上有润喉糖,先随手拆一颗含进嘴里,再顺着甜味说,“我们先去会议室吧,等她俩上来就开始。” “可以。”川录闲起身,理理衣摆。 用舌尖把糖块抵到一边,常遇眼风一扫,问:“大美女不和我们一起?” 闻言,川录闲转身,看见唯因乖巧坐着,没有起身的意思。 抿抿唇角,唯因说:“我就不去了吧。你们不是开会吗?” 眉梢一挑,川录闲盯着她。这是来哪出? “呃这个……我们倒也不会很严肃。”常遇拨一下头发。有俩人现在还没到呢,能有多正经。 轻巧略过川录闲的视线,唯因接着道:“还是算了吧,我就参观参观这里,可以吗常老板?” “啊可以可以。”常遇忙不迭应声。 那在家的时候怎么又同意跟她一起来?川录闲的目光在唯因侧脸上绕一圈,静默着思索了半晌,思索无果,接着点点头,道:“那好。常遇你找个人陪着她。” “好嘞,这重要任务就交给小吴吧。小吴——” 被召唤的小吴摆着双臂过来,唯因用视线在地上画圈圈。 交代完,正巧常遇口中的两位“啰嗦鬼”到了,川录闲简单点头当做招呼,临走的时候再问了唯因一遍,被唯因又一次坚决拒绝之后跟着进了会议室。 脚步声远了,唯因把望远的目光收回。 小吴很热情,从头到现在给唯因介绍了“常听”工作室的发展历程——虽然时间跨度也没有很久,唯因听得满脸微笑,实则昏昏欲睡。 为了不让自己非常不礼貌地在她面前睡过去,于是提议到处逛逛看。 “好的好的。”小吴起身。 唯因提着包包微笑跟上。 工作室占了一整个楼层,面积大而阔,录音区占了一大半,其余的接待和后期区域都在另一半空间里,两人从会客厅去录音区,光亮瞬间暗了。 半数棚里都有人工作,尽管隔音再好唯因也听见有嚎啕的哭声隐隐传来。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有没有爱过我?我到底是我还是谁的替身?!玉生烟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一句爱我好不好?就一句,就一句……” “你说一句爱我我就将之前发生的全部事情一笔勾销,你说啊……你之前不是那么爱我吗?你之前明明说过爱我的,怎么、怎么现在不能说了?就因为她回来了吗?就因为她吗?!” “是不是我杀了她,我杀了她你就是我的了?是不是?!” 这哭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小吴“啧啧啧”,而后从门上玻璃往里望,无声和录音师配导打了个招呼,再回头对唯因解释道:“这应该爆发戏呢。” “原来这样。”唯因乖巧点头。 然后就安静下来,耳朵里只有演员持续崩溃的哭声。 实际上录音区没什么好逛的,面积再大都是些大差不差的内容,再者唯因对这一窍不通,面对小吴问她有没有比较喜欢的cv老师时,她都只能礼貌微笑,而后说没有。 小吴就知道了两人之后必定尴尬。 不过十几分钟,二人粗略走完工作室大半面积,回到会客厅,唯因看小吴女士实在和她找不到话说,于是很善解人意地让她回前台去。 再三确认过后,小吴再去茶水间给她泡了一壶新茶,端过来添上,说着“您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就走出会客厅。 唯因甜甜点头。 十五分钟后,手机拍在大腿上,撑着沙发扶手睡过去。 会议室的门打开。 成双成对来的那俩人又成双成对地走了,说是晚上要和爸妈一起吃饭,也不知道是要和谁的爸妈一起吃饭,常遇对着她俩的背影砸吧嘴。 感叹完,用肩膀一撞川录闲,问:“诶刚才没来得及问你,那大美女,女朋友啊?之前你可没带人莱过。” 川录闲看她一眼:“随你怎么想。” “什么意思?”常遇困惑了,“嘶——像但不像女朋友……你俩炮。友啊?” 说着话就拿目光上下扫视身旁这人。也合理,和她当炮。友,不亏。 常遇莫名其妙点点头,面上一副赞同神色。 见她神经兮兮,川录闲不欲与她争辩,只说事实:“她没同意。” “啊没同意……啊?!没同意!”配音演员嗓子就是好,声音快把屋顶掀翻。 “你能小声点儿吗?”川录闲想捂她嘴。 “噢噢噢被拒绝了是这样的是这样的,我小点声我小点声免得破坏你的自尊心……” 川录闲瞟她,不想说话。 “不是我还是不敢相信,你诶!川录闲诶!被人拒绝,想当人女朋友被人拒绝!蛙趣这多么不可思议啊!你说是吧当事人?” 扯起嘴角笑笑,川录闲加快脚步。 常遇紧追她,抓紧时间叭叭:“为啥拒绝你啊?嫌你不够好看啊?不能吧,啊不对也有可能,毕竟她也那么大一个美女呢。真是这个?也不应该吧……” “嫌你不够有钱?这更不能了,你大手一挥就是几百万呢。要不然,她有喜欢的人?那为啥今天还跟你来啊?为啥啊?你告诉我呗,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 “你能闭嘴吗?” 川录闲一记眼刀过去,常遇立马将嘴拉上拉链。 总算安静了。 深吸一口气,川录闲道:“常老板,您可以去做自己的事了,不劳烦您陪着我。” “哎呀这哪儿叫劳烦呢,现在四点半了,要不然我请你们去吃个饭?附近新开了家泰国菜,开车过去十分钟,去不去?你小女朋——啊不对,朋友,她喜欢吃泰国菜吗?” “不喜欢。”川录闲速度不减地往前走。 “那她喜欢吃什么?或者你们俩都喜欢吃什么?” “都不喜欢。” “……?”常遇克制地翻个白眼儿,“那你们靠露水活啊?” “是,靠露水。”川录闲烦了,开始胡说八道了。 什么玩意儿。常遇歪嘴一笑,忽地觉察出这人百般抗拒的原因,心中一转圜,试探着问:“你这么抗拒,该不会……是破防了吧?” 被反复提起被拒绝这件事,所以破防了? 川录闲脚下一顿。 逮住这瞬息的停顿,常遇爆发出惊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你也会破防啊哈哈哈哈,好好笑啊救命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了不行了我得把这消息哈哈哈哈哈分享给我那些酒搭子群里,那些群里有哈哈哈哈不少对你暗送秋波过的妹妹呢哈哈哈哈哈……” 说着就点开微信,笑得连手都在抖还要坚持打字发消息。 川录闲看她乐不可支,笑了。 笑声很短促,听上去不太愉悦的样子。 耳朵敏锐地捕捉到这笑声,常遇抬手给她一拳:“你刚是不是骂我呢?” “没有的事儿。”川录闲往后退一步。 “那你笑什么?” “你牙上有口红。” ……啊?!常遇急急忙忙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龇牙咧嘴地细细找那可恶的口红印。 川录闲抿唇笑过,揣着衣兜悠悠往会客厅去了。 第108章 我只喂我女朋友。 随口说了个理由把常遇甩掉,川录闲到会客厅看见唯因正睡得香甜,便坐在她身边等了会儿。 第134章 常遇对着手机照了五分钟都没看见牙上哪儿来的口红,意识到自己被骗,气冲冲过来想找她算账但碍于大美女在睡觉就只能作罢。 最后她冲川录闲虚空挥了一拳,愤愤甩着大波浪走了。 她走之后不久,唯因哼唧着睁开眼睛。 没睡多久,但醒来后昏昏沉沉,整个脑子都像是被一根细线缀着重物往下拉,她抬手揉揉两侧太阳穴,同时用手肘拐一下川录闲,示意她把小茶几上的水杯端过来。 对上她使唤的视线,川录闲想说话,却只笑了笑,倾身倒了一杯茶端到这大小姐面前。 大小姐赏脸看她一眼,而后双手接住水杯,低头喝了一口。 茶水将她的嗓音变得湿漉漉:“正事说完啦?” 说着话时把杯子搁到川录闲手里,自个儿点开手机前置摄像头整理仪容仪表。 先揉揉被自己手掌压红的左侧脸颊,再抬手把发丝从额前往后撩,眼睛一瞥又看见唇上口红掉了个七七八八,便翻包包掏出口红,对着屏幕细细添补唇色。 川录闲接过她手中水杯,放回茶几后回过头来要说话,却看见她极为认真的样子,嘴角一挑,忘了原本要说什么了。 啵—— 松开抿着的嘴唇,唯因收好口红,偏头盯着川录闲,问:“怎么样?” 好不好看?唯因注意这人脸上的小表情。 川录闲眼睫颤了颤。 她的口红是哪个品牌哪个色号的?川录闲脑子里首先出现了这个问题。以前有用过吗?应该没有吧。要是用过自己一定会记得的,因为这个色号,在唯因嘴唇上那么好看。 是色号好看吗? “好看。”川录闲点点头。不管到底是什么好看,终归是极为漂亮的。 豆沙红吧这应该是。她依旧看着唯因。很自然日常的颜色,如果换成正红色,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会有很明显的唇印吗? 得了夸赞,唯因眼尾飘起来,双手撑住沙发边缘让小腿晃晃荡荡,骄傲自如地说:“那当然了。” 川录闲蓦地回神。 闭两秒眼,把脑海中龌龊的想法清除干净,她才再看向身边人,道:“你知道你漂亮啊?” 这是什么话?唯因疑惑看她:“我又不是瞎子,怎么不知道?” “这么自信?” “我不是自信,”唯因摇摇头,眸光似是粘在川录闲脸上,“我这叫了解你。” “了解我?”川录闲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 唯因拿果盘里的牙签戳一块西瓜,待吃进嘴里,将甜津津的汁水咽下去,才拿牙签尖尖指着身边人,说: “像你这种人,表面上不说,实际里,只会想和漂亮女生说话吧?” “我哪种人?” 问着,川录闲伸手拿过她手里的牙签搁到果盘边缘。 视线追随着她的动作,唯因冲果盘努努嘴,道:“我还想吃那个小番茄。” 川录闲复而把牙签递到她面前。 眨眨眼,唯因不接。 嗯?川录闲扬起一边眉尾。 唯因挪挪脚去踢这人的左脚。 “干什么?”川录闲往旁边挪一个座位,谨防唯因再对她进行一些力气行为。 还往旁边挪?!唯因憋着气道:“你是傻子吗川录闲?” 怎么又被骂了?川录闲觉得很冤。 拿着牙签的手垂下,她努力思索唯因到底要什么,等余光瞥到茶几上摆着的果盘,顿时思绪明了! 噗嗤一声笑出来,她顶着唯因幽怨的眼神戳了一个红透的小番茄,举到这人刚补好的嘴唇前。 “要我喂你啊?”她的语气里藏着笑。 唯因眼神飘忽了。 正要接过牙签,却见川录闲把手一收,拿清晰的下颌对着她:“我只喂我女朋友。” 只喂女朋友?这怕是屁话。 心里暗戳戳摇晃的火苗霎时灭了,如有一泼冷水浇下来,唯因推开她的手,嗓音幽幽的:“只喂女朋友?” “对。” “你没喂过施听云?” “我……”川录闲噎住。 “你没在酒吧喂过其他漂亮女生?” “这个……”川录闲动一下喉头,说不出否定的话。 倒是,都有过。 “呵,”唯因冷冷笑过,“那你女朋友还挺多的。” 走势突然就不对劲了,川录闲忙放下手中东西,慌忙解释:“那、那我……我以后都不喂别人了。” “关我什么事。”唯因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往远处望,却什么也没看。 提溜上唯因的包包——虽然川录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现在就要拿包,或许是因为人在无措的时候总要抓点什么东西才觉得安心。 抱着这没来源也没道理的依靠,川录闲走到唯因身边,想开口,但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又觉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就是看脸。”唯因忽地出声。 “什么?” 对这没头没尾的话,川录闲反应了一会儿才想通唯因似是在回答许久之前的那个问题——关于她是哪种人的“探讨”。 “我……我哪里有只看脸……”她反驳得有气无力。 听见这话,唯因斜眼来看她:“那最开始怎么同意带上我的?” 因为你漂亮,看着让人心情愉悦。川录闲在心里秒答。 但这话万万不能说。 她斟酌两番,随后磕磕巴巴道:“那个……你、你合我眼缘。” “你敢不敢说顺畅一点?” “我……”川录闲忽地觉得唯因真是拿捏人的高手。 看她说不出来,唯因两眼一眯,说她:“承认吧你,你就是好色。” “喂!你好歹换个好听点儿的词吧!” “那你就是承认了内核还是好色咯?” “……” 四目相对,川录闲没提包包的手叉上腰,然后笑了。 莫名其妙的一笑,她妥协了,再干笑了两声,敷衍着点头道:“是是是,我好好好,我就是好色行了吧,尤其好你的色,行了吗?” “你小点声!”唯因脸色涨红,忙不迭去捂她嘴,“你不会害羞的吗?!” “唔唔唔唔唔唔……” 川录闲扒开她的手,接着说:“你先说的!” “我又没让你嚷嚷!” “我没嚷嚷!” “你还说你没有?!” “没有!” “那你把感叹号去了!” 唯因压低声音斥她,眉心褶皱瞩目,川录闲听到“感叹号”三个字,顿时怔住了。 两人诡异且安静地对视。 三秒钟后,都捂着嘴偏开头,笑了。 真有病。唯因头一次感觉自己还真是荒谬,对面那人也是。窗外天际的云层软软坠着,将半数日光遮去。 神经病吧。川录闲微摇着头。她笑忘了刚才在说什么。 “我们最开始在说什么?”勉强压住笑意,她稳着音调问。 唯因双手叉腰,半笑半怒——亦或是只笑着回:“……我忘了。” 怎么还是那么想笑啊。二人不约而同在心里想。 “咳咳,”川录闲清清嗓子,选择看着窗外,“那我们回去吗?现在。” “啊……回去吧,你应该、应该没什么事了吧?” “那行。”川录闲应下。 二人即刻就往外走,唯因白金配色的包包被川录闲提在手里,倒莫名和她黑西装棕大衣的衣裳搭配有几分相配之处。 唯因将手揣在兜兜里,蹬着小皮鞋哒哒走。 到电梯,停下。 川录闲按了按键,扭头看见唯因乖巧等在一边,刚才的场景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嘴角一下变得难压。 “哈哈哈感叹号……”她低低偷笑。 耳朵捕捉到这笑声,唯因恼羞成怒:“你别笑了!再笑我打你啊!” “好好好我不笑了我不笑了……哈哈哈哈哈……” “川录闲!” - 第二天跨年,两人就在家里。 原本是说晚上去宁北郊外看烟花的,但早上唯因和川录闲一起出门去买了菜,回到家就把原来的计划给一票否决掉。 太冷了,好像又降温了。 昨天夜里下的雪,街道上的被人匆匆推到了一边,光秃秃的枝桠一碰就往下落雪花,哈个气都能结冰似的。 城里都这般冷,更不要说城郊山上。 就为了一场转瞬即逝的烟花。她才不要去受这罪。 以是唯因穿着小睡裙抱着今天刚到的玩偶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上,看了一天周时西刚播完的新剧——最开始穿铠甲在战场上厮杀的那个。 虽然有种熟人——可能也没太熟,演戏的好笑感,但不得不说,这部剧还挺好看的。 剧本在线,打光好看,演员的颜值演技也是在线的。 周时西不会要变成演技派了吧?唯因叼着棒棒糖感叹。 第135章 感叹完毕,跳转片尾片头也结束,画面重新拉开,唯因忙回神,聚精会神地接着看。 川录闲从厨房里跨出来,见她正看得入迷,便打消了叫她过来象征性地帮个忙的念头。 中午是让厨师来家里做的饭,川录闲专门挑的做粤菜的厨师,果不其然唯因筷子没停过,吃完后瘫在沙发上晾肚皮。 下午插花师来弄好几瓶花,分别摆在客厅餐厅和主卧,唯因消化得差不多了好奇凑过去,在插花师的免费指导下完成了人生中第一瓶插花,并强烈要求把这瓶也摆在客厅。 插花师满脸微笑地说她有天赋,川录闲遵命把这个杰作摆到客厅最显眼的地方。 虽然这瓶花其实像个王八。 这个感想川录闲当然是没有说的。 插花师走了后,唯因继续看周时西在剧里装,川录闲看时间差不多,就洗手开始准备晚餐。 一直到电视里周时西和另一个女主深情对视。 哟,原来还是部擦边百合剧啊。唯因含着棒棒糖再度感叹。 看着周时西温柔似水,唯因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再拿起手机上微博看眼这部剧的超话,满屏的“好帅!”“好飒!”“老婆我要嫁给你!” 一阵恶寒啊恶寒。 欻一下把手机丢掉,她冲着厨房喊:“川录闲!” “怎么了?”川录闲停下刀,从厨房出来。 唯因等她坐到身边,再冲电视扬扬下巴,说:“诶你知道她卖姬吗?” “她不是卖姬,”川录闲拿起一颗草莓扔嘴里,“她真姬。” 嚯。唯因震惊了:“你们还真是上梁不正下……啊不对不能这么说……” 这么说怪怪的。唯因把糖块咔嚓咔嚓咬碎,思绪裹着甜味蔓延,顿上几秒,决定换个话题:“那她喜欢你啊?” “嗯?”川录闲挑眉看她。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唯因咽咽口水,“她、她之前对我那么针对,要不是喜欢你,那是为什么啊?” 川录闲轻轻笑开,再说:“她那不是喜欢我,是讨厌你。” “……” 唯因好无语。 有她这么处理双方关系的吗? “哦,你就是说我招人厌呗。”说着说着就往旁边去。 见势不妙,川录闲忙拉住她,温声唤:“诶回来回来。我哪儿说你招人厌了呀?你别污蔑我。” 倒也不是真想走,唯因顺着她的力道回过身来,拿矜娇的视线望进她的眼底,语气在娇纵间带上几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你真的没那个意思?” 看她这样,川录闲立马就后悔了说那句话。 “我真的没那个意思,我怎么会说你招人厌?你明明就招人喜欢。” 唯因一扭脖子不看她,说:“我才不招人喜欢。” “怎么会?你最招人喜欢。” “没你招人喜欢。” “哪有哪有。” 听到这儿,唯因背着抿抿唇,手上把玩偶的耳朵摆来摆去,想了想,接着道:“施听云陆怀声白梳月卫昭煜……噢还有在南岛的时候你去酒吧想和你睡觉的那个富二代美女,都喜欢你。” 说完,她转回来,眼睛里水盈盈的。 川录闲嘴角抽了抽,半晌才道:“方译姜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哦?”唯因揪着玩偶耳朵的手都收紧,“我不能知——” 声音戛然而止。是川录闲捂住了她的嘴。 没电视剧里那么浪漫——或者说是油腻,她单纯用手捂的。 干什么?唯因眨巴着眼睛表示抗议。 那一串名字从川录闲脑海中快速略过,却犹如浮光掠影,闪过一瞬,往后就再也找不见暧昧情愫。 “可是……”她皱起眉,颇为苦恼的样子。 可是什么?唯因还不能说话。 川录闲垂眸再抬起,瞳仁里的浪在微微起伏,她凝着唯因的眼睛,锁骨因加深的呼吸而上上下下。 “可是我喜欢的,是你啊。” 第109章 我介意她。 冬天的夜晚来得早,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半空里依稀有*雪花在随风打着旋,一圈一圈,似是沾满纯白颜料的画笔在灰蒙画纸上勾勒耐人寻味的意境。 川录闲看着唯因,话音尚还流转在温热的空气里。 昨天回家之后,她开始认真思索为什么唯因会对她们二人的关系避而不谈。 是不喜欢她吗?她还算有点自信,应该不是这个原因。像常遇说的那样因为其他因素?可是也如常遇说的那样,她在这些方面,勉强也能看。 那是因为什么? 昨天她倒是想直接去问这人到底是作何感想,但推门进去,看见这人在床上睡得安稳又恬静,呼吸声轻浅地流淌,让人觉得打扰她是一种罪过。 这般场景,川录闲便只进去給她掖了掖被角,而后小心翼翼带上门走了。 今天起床,早饭,出门,午饭,下午插花,川录闲无数次想开口问她到底是在想什么,但每次唯因的心思都并未在她身上。 “那个……” “哇这个小鸟是什么品种的呀?好漂亮呀~噢噢是玄风鹦鹉呀,这个腮红好可爱好可爱的~” “唯因,你……” “哇那边牛排打折!我们去看看!” “我想说……” “这枝是什么花呀?噢非洲菊呀,那这枝呢?噢噢小手球,还叫飘雪花?飘雪花好听耶~” 她看着唯因因为其他事笑得花枝乱颤眉眼弯弯,自觉不该用这件事去破坏她当下的好心情,于是无数次又暂且作罢。 直到唯因刚才说起“喜欢”二字。 她才惊觉,自己好像,从没对唯因说过喜欢。 她对两人之间关系的走向,从来都只是很理所当然地觉得她们该在一起。因为她喜欢唯因,因为唯因喜欢她——应该,也因为她们都已经上过了床。 都这样了,难道还不能在一起吗? 她此前这般想。 可是又是谁规定理所当然就该理所当然?合情合理的事就一定要按照合乎情理的道路来发生吗? 如果这样,那现在在中国土地上,在大多数人心里,同性相恋尚还是一种病——毕竟中国在2001年才将同性恋从“精神障碍”这一大类中移除。这就是最不合乎情理最不符合伦理道德的一件事。 那这就不应该也不能发生吗? 当然能。 所以不符合“伦理道德”的事,不合乎“情理”的事,怎么不能发生呢? 所以就算二人两情相悦,不在一起又怎么样呢?感情是双方的事,并不能逼迫,哪怕是在即将到达之时,其中一方转身走了,又怎么样呢? 做人不能那么理所应当。 至少不能在连“喜欢”都不向对方说明的时候就认为对方理应和自己在一起。 这是一种流氓行径。 唯因眨眨眼,往后挪半个身位,问:“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川录闲把手收回来,交叉着搁到大腿上。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不太清楚。或许是两天前你赤。身。裸。体站在我面前,我的脑子里全是些龌龊东西的时候。不对,可能还要再早一点,也许是我第一次亲吻你的那一天,我记得你脖颈上香味是暖暖的橙子味。 也可能是你说要陪我淋雨,结果不过几分钟就自己晕过去的那一次,那一次我无端把你比作红山茶,第二天就让餐厅把窗外的玫瑰换成了这样一种花。 无端吗?也不是吧,你确实像红山茶一样漂亮。 还可能要再早一点。你说会不会,其实我对你一见钟情啊? 你抱着膝盖坐在车厢地上,眼眶红透了,拿浸满泪水的视线偷偷看我,却又害怕我,像一只兔子,尤其是像垂耳白毛的那一种。 其实我当时在想,你怎么那么漂亮啊? 我是有点爱管闲事,也确实不太能看漂亮姑娘伤心受委屈,可我也没那么圣母心,我没道理就莫名其妙把你带在我身边。 是因为你实在太漂亮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我真的想不太分明。 我只知道,至少,我现在确实,喜欢你。 确实,喜欢唯因。 “你……”唯因咬住下唇,双颊之上悄然漫起朦胧的粉雾,“……喜欢我?” 川录闲倾身凑近她几分,说:“很不明显?” “也、也不是。”唯因无意识地狠揪猫猫玩偶的耳朵。 她倒也不是傻子,也不是耳聋眼瞎、情感缺失,对于川录闲,自然是能察觉到与从前有极大的不同的。 只不过……亲耳听见,却和心中揣测又有不同。 水灵的眼珠子一转,唯因侧开目光,低低糯糯地说:“我也喜欢你的呀……” “嗯?”川录闲再往她身边移了点儿,眼尾要往上挑了。 “可是……” 听见这话,川录闲皱起眉头,问:“可是?” 第136章 虽说心中明晰不能逼迫亦不能操之过急,但屡次听见对方说“可是”二字,谁能不着急不心慌? 勉强将急切话语咽下,川录闲耐着性子,循循善诱而委曲求全:“可是什么?你把这原因告诉我,我才能想通你喜欢我但是不愿意和我在一起的原因,这样我才能睡得着觉,我才好安心等着你愿意和我在一起的那天。” “你……你不要这样说话,”唯因轻飘飘一巴掌落在她肩上,“听起来茶茶的……” 她可不能再“茶”了,要不然唯因立马就要丢盔弃甲缴械投降了。 “跟你学的。”川录闲笑盈盈地看着她。 “什么意思?”唯因佯作怒状。 意识到话题又快要跑偏,川录闲把脑袋埋到她颈侧笑笑揭过,而后赶紧把这话头拉回来,自行提起她方才那想说但像是在顾忌什么的话:“可是什么?还没告诉我呢。” 说话时她抬起头,目光极尽温柔。 在这样的目光下,唯因更不好意思讲说自己矫揉扭捏的小心思。 想了想,她伸手,指尖抵着下颌将川录闲清绝的面貌移转开两分。 同时说:“你别看着我,你看着我,我不好意思说了。” 川录闲张张嘴,原是想说什么,但思绪在眼前流转而过,随后换了个话:“那我闭上眼睛。” 话音未落,她靠上沙发,双眼松松合上。 见她闭眼闭得利索,唯因先浅浅笑了下,再安稳坐着,要开始说话。 “那个……你等等我先喝个水。”说着话就滑下沙发,蹲在地毯上双手抱着杯子咕嘟咕嘟地给自己灌。 隐约听到她吞咽的声音,川录闲在一片黑暗里笑说:“怎么这么磨蹭的?” “闭嘴。”唯因反手指着她。 周遭立马安静。 身后的人半晌都没再出声,唯因喝完一大杯水,轻轻把杯子放回小茶几,边坐回位置边说:“怎么不说话了?” 川录闲紧闭双唇。 手上却摸到手机,凭着记忆点开备忘录,盲打出几个字:[你让我闭嘴。] 看清这短短几个字,唯因又是一巴掌拍她身上,笑着回:“那你闭着吧。” 川录闲把手机收回身前,接着打:[遵命。] 幼稚鬼。唯因咳咳两声,把眼前的手机推开,伸手抓到玩偶抱在怀里,几番踌躇斟酌,再偷偷摸摸看向身旁那人。 将这招蜂引蝶的脸刻进眼睛里,她脑袋一转,看着不远处自己的插花开口: “我是喜欢你的,应该……能算是特别特别喜欢……吧,要不然,我也不会和你……那个,对吧?” “哪个?”川录闲幽幽发问。 唯因红着脸:“你不是闭嘴了吗?!” 川录闲抬手给自己的嘴上了个拉链。 见她安分,唯因往下:“你刚才说你喜欢我,对吧?诶你不用说话。我、我能感受到的。” “不过……我,我这个人,好像蛮小气的,心胸也很狭隘。” 闻言,川录闲眉心皱起。 “你不用这样表情,我没在自贬,这是陈述。因为我之前以为,以为我能完全不介意施听云了,我还想着说只要你和她之间,现在,没那种暧昧的感情,我就单纯把她当你师父。” “就……想法是很大气的,但我就是很小气。” 这没办法。唯因撇撇嘴。 “我就是心胸狭隘,我一想到你之前那么那么喜欢她,有几年来着?噢将近十年对吧?那么长的时间,你心里想的都是她,都是施听云。” “你每次见她的时候,会不会觉得自己身上衣服不够好看,会不会觉得发型有点潦草,会不会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又会不会,很多次都想亲吻她?” “噢我想起来了,你之前偷亲她。” “我一想到我就嫉妒,就是嫉妒,我又没有办法控制这种情绪,要不然就是我不喜欢你了。” “我也还会想,我和她在你心里,究竟谁更重要呢?” “我在你心里,占据了多少分地盘呢?” “我知道这个问题很不讲理,我知道她把你养大对你来说肯定是有非常非常大的恩情的,你关心她想着她,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可是如果两个人要在一起,这个问题,不也是很正常吗?” 怎么会有人不去纠结自己与对方的“白月光”“前女友”“前暗恋对象”之间的差距呢? 一时静默,二人都没有说话。 良久,唯因往后说:“我说这些,不是要你当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问题不在你,在我。我太拧巴了,我又想和你在一起,又万分介意你和施听云的从前。” 那怎么办呢?川录闲想问她,却只是嘴唇很轻微地开合两次,随后就闭上。 唯因看见她想说话,心中将她想说想问的猜了八九不离十。 “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努力不去这样想。”唯因这样回答。 原来,是这个原因。川录闲的十指指尖在大腿上轻点,纷乱思绪如荧光在眼前黑暗之中闪烁。 她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 承诺还是保证,发誓或者情话? 都不行,这些没有意义。唯因的所思所想,亦如她话中所说,只能由她自己来解开那个名为“介意”的疙瘩。 川录闲眉尾轻挑,道:“我知道了。” 唯因能够有很长的时间来疏解考虑,期限为无期也没关系。 第110章 我的心在为你跳。 明晰并且理解了唯因的想法,川录闲不再将那口气提到喉头上,她只睁开眼,看着一旁红脸低头绞手指的人问:“那……我去做饭了?” “嗯,去吧去吧。”唯因头也不抬。 得了准允,川录闲握着手机起身,缓步走到餐桌旁,忽地转回身来,略微扬声唤:“唯因。” 唯因肩膀一抖,被吓到似地抬头望她:“怎、怎么了?” 川录闲一改方才听这人剖白心迹时的凝重神色,换成半藏温和的浅笑,道:“那这段时间里,我还可以亲你吗?” “你……”唯因在心中暗道流氓,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了火盆上烤,“只要……只要我同意,你、你就可以……” “那其他事呢?”川录闲单手转手机。 听见这话,唯因低头,低头前留给她一个冷嗖嗖的白眼。 噢,害羞了。川录闲把手上手机一收,勾着笑背起双手往厨房去。 最终还是没让唯因沾上一点厨房气,虽然平时她给唯因安排的任务也只是把碗冲一冲,今天却因为从心底生发出几分难以忽略的愧疚,才将这点事都给她省了。 是愧疚吗?好像也不太算,应当更类似于“我第一个喜欢的怎么不是你?”这种说法中暗含的极尽复杂的情感。 四五成愧疚,两三分惋惜——对过去,一二点将目光放远到往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的对将来的憧憬。 想要因为从前而对她好一点,也想要因为未来而对她再好一点,最后,都归因于: 想要因为喜欢她,而将自己都献给她。 重新拿上菜刀,川录闲盯着刀脊笑起来。 这样看来,她还称得上是多愁善感,不过就是没让唯因来厨房帮忙,怎么就还能延伸到这种情绪?从前是这样的吗?不是吧。 耳边又响起电视的声音,周时西放得温柔的语调交叉着背景音乐在屋子里回荡,切菜声笃笃,厨房空间里酱料生油绿叶菜分开放着,香味却都在半空里搅在一处,如礼佛时眼前香炉顶上飘出的缕缕青烟似的。 川录闲抽抽鼻子,即刻便嗅到这新鲜得冲人脑门的味道。 手上在切的东西被她切好,她先没急着下锅,反倒是探头,想试试能不能从这儿看见唯因,脑袋顶也好。 结果自然是看不见的。明明之前就知道这个结论。 收回伸长的脖子,她双手在围裙上擦擦,而后又收心,手掌在抽油烟机面前一划开启工作——抽油烟机,和她。 做好饭,已是傍晚六点,窗外天际的颜色早已变成幽黑的深蓝色,云在这般天色中销声匿迹,分不清哪一团黑是云还是天。 吃饭前,虽说川录闲没叫,但唯因还是很主动地暂停电视,跑来厨房帮着端菜。 “这么自觉?”川录闲边盛饭边问。 唯因把汤碗放到桌上,拍拍手,说:“我又不是什么身娇体弱的人,这点事儿还帮不了?” 说着就再跑进厨房,抽了筷子握在手里,笑眼盈盈地盯着川录闲,甜着嗓子说道:“辛苦啦~” 川录闲回视她,在她的眼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想伸手去捏捏她的脸,奈何双手都端着饭碗,不得空闲,只得作罢。 微不可查地叹口气,她轻笑回道:“吃饭吧,有你喜欢喝的山药鸡汤。” “嘿嘿我看见啦~”唯因轻轻推着她往外走。 第137章 川录闲不反抗,任凭自己被推着往前。 到餐桌前坐下,鼻腔中即刻就灌满饭菜的香味,唯因很给面子地快把每个菜都光盘,尤其是鸡汤,喝了二三四五碗。 川录闲用漏勺舀出被炖得软烂的山药,另拿一个小碗装起来,再用小勺一点点压成山药泥,等唯因放下去夹其他菜的筷子,才递到她面前。 山药泥、土豆泥、绿豆沙,唯因三大爱。 美滋滋接过,唯因端着碗溜去客厅。 都把碗放到小茶几上了,蓦地想起什么,哒哒哒跑回来,睁着大眼睛问:“你吃完了吗?” 川录闲正用纸巾擦嘴,声音被闷在纸巾后:“吃完了。” “那我收拾了?”唯因就要动作。 “哦?”川录闲一掀眼皮,“我还以为是我收拾呢。” “你这说得什么话~怎么能让你收拾呀,毕竟你做了那——么多菜,很辛苦的呀~我来啊我来。” 川录闲笑出声,见她一脸差点忘记自己本来任务的心虚样儿,觉得有些好玩儿,但也明白这不能多玩,便在斟酌两番之后不再出声揶揄,起身准备去客厅。 “诶诶。”唯因端着盛过炒牛肉的盘子叫住她。 “怎么?” 眨巴眨巴眼睛,唯因仰脸看她:“你答应我的酒……” 今天下午川录闲收到一个快递,拆开发现是一瓶罗曼尼康帝,正在疑惑是谁寄来的,她的手机就响了,接起来才知道是餐厅的前老板——勉强算她半个朋友寄来给她当新年礼物的。 道了谢,聊了些近况,最后说几句新年祝福,挂了电话她原是准备要把这酒好好放进酒柜里。 但一抬睫毛,就见唯因眼巴巴盯着她。 “想喝?”川录闲问。 “嗯。”唯因很诚实地点头。 “你酒量那么差,还会想喝酒?” “就那种有点晕乎乎的感觉,很舒服呀。而且……而且你在旁边,我醉了也不怎么样,不是吗?” 是。川录闲在心里这么回她,而后就答应今晚开了这瓶酒。 笑一笑,川录闲歪头看她,道:“没忘,你收拾这儿,我去拿醒酒器。” 唯因心里放起嘭嘭的烟花。 眼见这人脚步雀跃,川录闲遵循约定去到酒柜前,拿出下午时放好的酒,再从一旁翻找出久未用过的醒酒器和酒杯,指尖摸到上面薄薄一层灰。 看来确实很久没在这里喝过酒了,上一次是……算了,不说上一次了。 捻捻指尖,感觉灰尘都嵌进了皮肉里,她拿起醒酒器和两只酒杯往水龙头的方向去。 简单冲洗完毕,双手湿哒哒地拎着东西出来,先走到茶几前将这些放下,再回酒柜把酒给拿过来。 刚把暗红醇香的液体倒进醒酒器,耳朵就听见越来越近的欢快脚步声。 复而将酒瓶搁到小茶几上,川录闲坐上沙发,说:“先醒一会儿。” 唯因收回跃跃欲试的爪爪。 可望而不可即啊可望而不可即。她嘴上小声嘟囔,捞过一边猫猫玩偶抱进怀里,蔫儿了吧唧地坐下。 安静了一会儿。 窗外开始下雪,雪花乘着风飘下,楼下小道边的路灯亮着莹莹的暖黄的光。 酒香缓缓从封存她的酒液中挣脱,从瓶口处迸发,在温热的空气里飘摇,亦在裸。露而白皙的皮肉上栖息。 川录闲拿余光瞟着身边人。 唯因的肩头悄然红了。 想了想,川录闲换个坐姿,换一条腿盘上沙发,唯因再往里缩缩,生怕掉下去的模样。 怎么会那么安静呢?安静到好像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咚、咚、咚。 不是清脆的声音,大抵是因为每个人的心跳都不甚清脆。可又为什么,心跳是一声一声的闷响呢? 因为它代表生命,代表着我们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代表着我们仍旧能感受这个或好或坏的天地,代表着我们还有机会体验世间爱与恨,也代表着,我们依然保有“心动”的权利。 它的责任太重了,所以跳一下歇一下,所以闷闷的,不过激也不过低。 那又为什么“心动”时,心跳会加快呢? 大概,是因为在“心动”时,我们的生命会在刹那间变得更鲜活。 心跳找到它存在于世的意义之一,犹如机器人被编辑名为“爱”的程序,身上的钢铁也会映照出爱人的模样。 用足以割断脖子的手指利刃为爱人削一个苹果,不过分吧? 那心跳快一点,也不过分吧。 唯因分不清耳朵里的是她的心跳还是川录闲的心跳,却都像是用羽毛在挠她的耳朵,难耐到极致。 太安静了,怎么会呢?没开电视吗?周时西没继续在剧里装帅气大将军吗?没继续和另一个女主暗戳戳调。情吗?……啊,好像真的没有开电视。 倏地回神,定睛一看。 真的没按继续播放的按键。 唯因对自己无奈了,她或许该承认她确实是个傻子,不仅是个傻子,还是瞎子聋子。 咬住下唇,她摸到遥控板,略带几丝气恼地按下按键,待屏幕上画面重新开始流动,才靠回沙发,手上报复性地揉猫猫玩偶的耳朵。 川录闲在bgm声音里回神,扭头看见唯因正虐待玩偶,笑说:“你轻点儿。” “就不。”唯因撇撇嘴。 话是这么说,但唯因向来是个心口不一的人,在说话时双手就都放开了。 川录闲又不说话了。 她盯着电视屏幕,神色很认真,宛如一个电视电影鉴赏家。 “欸,”唯因出个声吸引注意,等川录闲偏头来看,再说,“你觉得周时西这部剧好看吗?” 问她这个?川录闲有些出乎意料。 想了想,她回答:“比她之前大多数好。” “我也觉得。” “嗯。” …… 唯因不想让二人之间再安静,忙大脑风暴想出下一个话题:“那个……你接下来还到处跑吗?” “你希望吗?”川录闲其实之前就想问她关于这件事的看法。 “我?”唯因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 点点头,川录闲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嗯,你。” 如果唯因不希望她再到处跑来跑去,她就留在宁北。如果唯因觉得之前那样还不错,她就带着唯因,一起去更多的地方,遇见更多的人。 也窥见更多种感情。 反正这项“工作”对她来说,没有那么重要了——现在。 对上她询问的视线,唯因收起那根手指,在心中仔细考虑这个问题。 半晌,她抿抿唇,问:“你喜欢吗?这个……工作。” 方才一番考量,她从遇见川录闲开始回忆,到遇见李词,遇见唐醍,遇见江映舟,遇见很多很多人,自南岛到潮东,再到宁北,从炎夏到金秋,再到寒冬。 她的记忆被一点点填满,渐渐变成五彩斑斓。 哪怕不尽是愉悦的回忆,也至少,让她更鲜活。 所以她其实还挺喜欢之前那段日子的,不过她并不想先说,害怕川录闲不想接着干但由于她的原因来迁就。 闻言,川录闲垂下眼睫。 刚才只说了没那么重要,但她喜不喜欢呢? 见过的听过的看过的事与人,当事人在她眼前的痛哭流涕或者舒心大笑,上千万酬劳或是一碗红油馄饨,私人飞机和绿皮火车12小时硬座。 以及在这段时间里,她无数次的自我否定与内心剖析。 无一可以割舍与忘却。 这些是她经历过的,亦是一部分的她。 川录闲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而后抬手揉了揉后颈,道:“还挺喜欢的。” “是吗?”唯因双眼亮晶晶。 偏头见她这副神色,川录闲有些讶然:“我以为你会觉得有点无聊,或者说,累。” “在你眼中我就那么娇气?!”唯因对她皱皱鼻子。 又说错话了。川录闲咽咽口水,转移话题:“既然这样,那我们过几天就有事儿干了。” 对她这生硬的技术烂熟于心,唯因不屑与她计较,丢过去一个眼神,再沉着嗓子回一声:“知道了。” 接着就目光落到醒酒器上,身子如泥鳅一般滑下了沙发。 川录闲看她这行云流水的动作,顿时笑了。 耳边是裹着笑的气息,并未有阻拦的意味,唯因一秒前尚还在观察等待的脑筋一下就松动了,让倒酒的动作都更自如了一二。 红酒装满1/3的高脚杯。 她转过身,递给川录闲。 眉尾一扬,川录闲先坐到地毯上,再接过杯子,右手捏着杯柱小幅度地晃。 窗外雪越发大了,在路灯下晕染着纯白的光华。 下雪了,还能放烟花吗?她蓦地想到这个问题,转眼去看唯因。 唯因正给自己也倒好酒,喝了一口之后眯起眼睛仔细感受。 第138章 静默着待她重新睁眼,川录闲问:“你喜欢看烟花吗?” “嗯?烟花?”唯因将酒杯放到桌上,“……其实我好像,还没真正看过烟花。” 毕竟她只有那么一小段记忆。 是啊,唯因只有一丁点的记忆。川录闲依旧晃悠着酒杯,眼底情绪在暗暗流连。 “你问这个干什么?”唯因抱着膝盖,问。 川录闲却不回答,反将手中酒杯与桌上酒杯轻轻一碰。 铮—— 清脆一声响,唯因把酒杯端起来,再问:“干什么?” “等你不嫌冷了,带你看烟花。”川录闲喝一口酒。 “说看就看啊?这不是说放就放的吧?” “我们偷偷放。去草原上放。” 唯因一思索:“可以吗?” 川录闲摇摇头:“不太知道。” “那你还说去?”开空头支票啊? “所以我说偷偷的。” 烟花声音那么大,是能“偷”的吗?唯因有点无语,但无语得有点想笑。 这嘴角怎么压不下去啊? 无语。 第111章 我帮你打120!!! 跨年那晚,两人将一整瓶酒尽数喝完。 结果不出川录闲所料,在电视上跨年晚会里的主持人为新年大声倒计时的时候,唯因浑身软绵绵地跨坐在她大腿上,双手捧起她的脸,像吃一块草莓味的果冻一般—— 品尝她的嘴唇。 川录闲与人接吻时,是更喜欢闭着眼的。这个结论她大概几天前才总结出来。 因为如果双眼紧闭,眼前就只有黑暗,人类在一生中最依靠的视力被暂时剥夺,无穷无尽的黑暗会带来对未知的恐惧,你不会知道在哪个方向,哪个位置,或许有危险在等着你。 但上天很仁慈,允许我们在这种情况下,用其他感官去感受世界。 听力更灵敏,控制触觉的神经末梢更兴奋,又因为仿佛置身于危险之中,大脑都比往常更警惕。 这样的处境,难道不适合接吻吗? 就和夏天傍晚适合在河边吹着河风喝啤酒,冬天下午适合在院子或阳台上支起一张躺椅晒久违的太阳一样。 竖起来的耳朵能更好地听见对方藏在亲吻间隙里的急促气息,唇舌交缠的暧昧声响会在鼓膜上一点一点放大,甚至于窗外雪花飘落到枝头的响声,也像是混在不可言说之间。 怀里的人化成水,彩州湖里丰腴的水,抱着她,宛如是自己亦变成一只玉净瓷瓶,用尽全力去感受她。 川录闲就在黑暗中细细感受她。 任凭唯因跨坐到她身上,任凭唯因贴上她的嘴角,任凭唯因肆无忌惮地在她下唇上轻咬,也放任唯因伸手进她的上衣里,指尖在肌肤之上流连。 川录闲不太会醉,但或许是这一夜的酒太好。 让她神思都搅在一起,变成婀娜而昳丽的渴望。 但偏偏像是她上辈子欠了唯因似的。 这人只管趁着醉酒撩拨,自个儿舒服了,转头就两眼一闭,安安然窝在川录闲怀里,睡着了。 川录闲睁眼,看见这般情景,笑了。 气笑的。 却也不能做什么,只得老实本分地抱她去床上,将这脸颊绯红神志不清的人在柔软的床褥间安顿好,而后回自己房间,洗澡睡下。 两人的第一个跨年夜,就这样很是草率地过完。 窗外的雪下了一夜,到后半夜已是鹅毛大雪,那个时候楼下小路边的路灯关了,整个世界恍若停滞,只有片片雪花在北风之上起舞。 而在悄无声息之间,新的故事缓缓开启。 - 次日中午唯因悠悠醒转,两手揉着太阳穴走到客厅,看见川录闲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本诗集在看。 白天里雪停了,现下清透的日光洒满屋子,和雪霁初晴一般的场景,似是这日光都比一般冬日里的阳光更为珍贵。 川录闲身上一套浅蓝的家居服,头发随意在脑后扎了一个丸子,听见唯因出来的脚步声,便把诗集放到大腿上,目光递过去:“难受吗?” 不听劝喝了那么多,第二天起来合该是脑仁都疼。 闻言,唯因忍着脑子里似有电钻在施工一般的难受走过去,坐到她身边,委委屈屈地回:“嗯……好难受……” 声音甜甜腻腻的,像一罐枫糖。 眼睛却是亮盈盈的,盯着眼前人,让人想起小时候喜欢玩儿的那种玻璃珠子,放在日光下时,能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影子映照在地上。 她的眼睛里也有波光粼粼的情思。 原来不止身子像是彩州湖的水,眼睛也很像,整个人都很像。 我怎么就不会写诗呢?川录闲明晃晃地出神了,脑海里还是如此不着边际的想法。 她要是会写诗,此刻一定铺纸研墨,用尽毕生所能为唯因作一首诗,一定要是世间绝佳的诗句,一定要有世人想象不出的韵味,一定要唯因胜过千事万物。 最好是,将这首诗编进语文教材里,让旁人一遍又一遍去试图理解剖析她对唯因的感情。 那么多人,总有一个人会在心里想:“我天呐这作者肯定喜欢诗里那个女人。” 说不定,还会有那么一批闲的,会去微博上建一个cp超话。 “喂!你笑什么呢?我难受你那么高兴啊?”唯因眼见着她嘴角翘起来,假委屈都要变真委屈了。 “啊?”川录闲忙回神,伸手摸上自己的嘴角。“我笑了吗?没有吧。” 唯因恶狠狠瞪着她:“你的嘴角都快上天了!老实交代,是不是想到哪个漂亮女生了!” “诶你不讲道理的,我怎么就想漂亮女生了?”川录闲把腿上诗集扔一边,脸上挂笑准备和唯因来一场口舌之争。 见她这般,唯因的气焰瞬时消了。本就是随口胡说,哪儿经得起掰扯。 “嘶——脑袋好疼……”她扶着脑袋做柔弱状。 川录闲哪儿能不知道她的心思,立马收了势头,倾身拿起水壶倒上一杯温水端到她面前,道:“喏,喝点热水,喝点热水要好一点。” 唯因颤着指尖接过,十分克制地喝了一口。 喝完了,再接过川录闲递过去的纸巾,捏着角角轻擦嘴角——尽管嘴角一滴水也没有。 一套动作做罢,她国宝似地慢悠悠靠上靠背,期间还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 川仆人安静待在一旁,待大小姐靠稳了,才出声:“小姐,您知道《红楼梦》吗?” “自然是知道的。”装起来了。 “林黛玉知道吗?” “怎么了?” 川录闲往一旁挪开半米多,再说:“她比你自然多了,都是‘病美人’,怎么差距那么大呢~” “川录闲!”唯因把杯子一搁,头不疼了腿不酸了嗓子不黏糊了。 刚开始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人这么贱兮兮的?! 见势不妙,川录闲倏地就从沙发上蹿起来,身手灵敏地接过唯因扔过来的抱枕抱在怀里,补上一句:“其实我更喜欢探春。” “那你就是不喜欢我咯?” 这话属实莫名其妙。唯因说完便想把自己舌头咬掉。哪儿有和书里人物争高低的? 但抱着抱枕立在一旁的人倒并未用这点来嘲笑她,反倒是认真说道:“这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喜欢’不一样。”川录闲从上至下望着她的眼睛,正经得宛若是在联合国开大会。 唯因自觉已将她接下来想说的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顿时扭捏了。她不太能听川录闲说情话,一听就觉得自己该把所有能给的都给她。 哪怕她其实没什么能给的。 心中喜欢与踌躇的情绪在打架,唯因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把脑袋扭到一边,不看川录闲。 看着她的动作,川录闲原本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怀中抱枕变成浸满水的棉花,拉扯着她往下坠。 怎么她一说到喜欢,就把脑袋扭过去了呢? 不想听?还是什么意思?不想听她口中的“喜欢”吗?是因为这个吗?之前不是说也喜欢她的吗?那怎么连看都不看她?她很难看吗? 还是*说,不相信她的喜欢? 不相信她的喜欢吗? 或者说,昨晚说的仍旧介意施听云,其实介意的是她的“三心二意”? 是吗? 所以,并不是介意她的过去,而是对她这个人都没有信心吗? 川录闲很安静地立在原地,脑海不受控制地在翻涌。 可是她又有什么错呢?她不过就是,在少年时期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并且持续了几年,再并且表白还被拒了,再后来渐渐没感觉了,有什么不道德不对的吗? 说起来,她还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从有意识以来,到现在,也只喜欢或者喜欢过两个人。 这难道能算得上三心二意吗? 介意过去,她非常能理解,毕竟每个人都希望对方从始至终都属于自己,但如果是由她算不上浪。荡的过去就觉得她朝秦暮楚不可托付真心,就多少有些不讲理了。 第139章 她应该,也是会觉得委屈的。 瞬息之间眼前闪过无数话语,川录闲动动喉头,眼睫垂下,道:“你想吃什么?中午了。” 唯因眨眨眼,没想到她突然就变了个话题,脸上原本挂着的笑亦不见了。 这是怎么了?她往前挪到川录闲身边,巴巴地望着她。 把怀中抱枕一丢,川录闲打开手机,点进外卖软件,边划边问:“点外卖行不行?” “不想吃外卖。” 说话间,唯因伸手想捞过川录闲垂在一边的手,川录闲却把手一收,双手捧着手机看。 抓了个空,唯因撇嘴,尾音拖长了问:“你干什么呀……” “手上有汗。”川录闲随口胡诌。 对她这突如其来的180度态度转变,唯因百思不得其解,听见她这敷衍的解释更是不信,于是噌地起身,强硬将她一只手牵在手里。 这手上哪有一丝一毫的汗水?! “没有呀!”唯因甩开她,“你骗我干什么……” 川录闲转转手腕,眉头轻皱。 她别扭了,很别扭,心中还在思索唯因刚才到底是什么心境,到底是想着什么才把脑袋转了过去,明知道张嘴问问清楚是最好的做法,但张嘴又真的那么简单吗? 张嘴之后,唯因又会不会觉得她实在是事多? 清清楚楚看见眼前人眉心几道褶皱,唯因觉得胸腔里恍若有一块重石蓦地砸下。碰都不能碰吗? 不久之前不是还在说“喜欢”吗?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问也问了,对方不回答,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中午吃什么?唯因脚下一迈,朝着房间走,嘴上说:“我自己出去吃,别管我。” 挽留我啊挽留我。她心中小人无声呐喊,脚下步子越跨越大。 结果直到她换好出门的衣服走到大门口,都没听见川录闲出一点声儿。握上门把手,她顿了顿,开始数数。 5、4、3、2、1…… 川录闲跟死了一样安静。 呵。唯因把门打开,而后“嘭”的一声关门出去。 昨晚下了雪,今天室外的空气还跟有冰渣子混在里面一般刺人骨头,唯因拢拢围巾,出了小区门之后右转,哆哆嗦嗦地往附近一个商圈去。 走了几步,摸出手机。 没有来电和消息提示。 “混蛋混蛋混蛋!”她复而把手机揣回兜里,抱起双臂往前走。 这到底是怎么了嘛,是她哪句话说错了?还是她哪个动作不合适了?难道是川录闲更年期了比较敏感?不至于吧,她还没三十呢,不至于吧…… 想不通,女人心海底针。 一团乱麻待在脑子里,唯因怎么理也理不清,看见路面上一个小石子在莹莹白雪里独一份的灰不溜秋,她抬脚,推着那小石子到路边去。 “全主任,我马上就到。”人行道中央一个穿着正装的女生打着电话匆匆而过。 声音里隐约有几丝疲惫,唯因转头看过去,却难从女生妆容精致的面貌上看出什么疲累的神色。 简单看过一眼,而后唯因就收回视线,安静当一个纯路人。 川录闲到底为什么不高兴啊?那小石子被她鞋底蹂躏。 要不然再问问?唯因伸手进兜里摸到手机,指尖在边角上轻抵。凭什么她问啊?“嗖”的又把手从兜里抽出来。 川录闲这几天生理期吗?不对啊,她不是这几天啊。 “烦人烦人烦人,”她把小石子踢进路灯边一道深深的缝隙里,“就不能给我个明示吗……” 昨天还说喜欢她呢,今天就连挽留都不挽留她。 “怎么?这么快就厌烦我了吗?”唯因心里知道肯定不是这个原因,但就仗着这清楚胡说八道。 头顶太阳投射下愈发明亮的日光,唯因抬头看了眼,随后决定还是先去吃饭。总不能说自己出来吃,结果回去的时候还饿着吧。 那样她连说话都没底气了。 这样决定了,她抬脚接着往前走,目光所及依稀还能看见刚才那正装女生在她前方不远处脚步匆匆。 原来她在心中纠结良久,实际上,未曾过去多么长的时间。 拢紧大衣,唯因认真迈步。下雪之后路面湿滑,她可不想在路上摔个底朝天。 “哎呀!”前方一道惊呼。?唯因霎时抬头。 那个正装女生正猛地往前扑倒! “小心!”唯因忙出声提醒,却在出口之后瞬息就意识到自己这是空话,便闭了嘴,脚下加快往前走去。 她两步并做三步走到女生旁边,见女生完完全全扑到地面,手机和公文包散落在一旁,额头处的地面依稀可见鲜红的血迹! 唯因不敢碰她,只大声问:“你还好吗?” 女生没回答她。 “你你你你你你你还还还好好吗?”唯因哆嗦了。 依旧无人应答。 鲜红的血迹在缓缓变得暗沉,呆愣之间,唯因觉得天色都暗了几分。 不过愣住半秒,她强拉回自己僵滞的神思,嘴唇都抖着:“我我我我我我帮帮帮帮你你你你打120!!!!!” 第112章 我是谁? “她主要就是额头上那处外伤加轻微脑震荡,伤口我已经给她处理过了,接下来可能还得住院观察两天,你先去缴费吧,缴完费我们安排转普通病房。” 医生把签字笔插进胸前口袋里,伸手往缴费的地方一指:“那边,直走到尽头再左转,窗口上贴着个入院缴费和医保报销的就是。” 粗略指完路,收手回来揣进衣兜,等着唯因说要不要办住院。 身边一群人推着救护床呼啦啦过去。 滚轮在地上滑出骨碌碌的声响,鼻腔里是消毒水和刚才躺着过去的那人身上的血腥味,唯因拉回自己望远的视线,回过头来对上医生带着口罩的脸,“噢噢我马上我马上。您去忙吧您去忙吧。” “后续事情她们会告诉你,那我先走了。”有护士来叫,医生不欲与她多说。 唯因忙不迭点头:“好,好。” 抬手理理低扎着的头发,医生再拿清冽的视线看她一眼,而后就转身,跟着急匆匆来的护士走了。 长呼出一口气,唯因放松几分,垂下脑袋将手上检查报告和ct结果袋理理好,而后就拎着这几多东西,往医生刚给她指了方向的缴费室去。 直走到尽头再左转,果真一抬头就看见几个窗口前面都站满了人,唯因认命地选了一支看上去最短的队伍缀到最后。 伸出手指数数人数,估摸着大概得等上十几二十分钟。 尽管唯因对排队很抵触,但都多管闲事到现在了,总不好这时候把东西一丢不管了吧。 指尖缩回来,唯因双手揣进兜兜里,塑料的ct袋挂到手腕上。 医院的麦总像是坏了,话语到里面就会统一变成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再从玻璃上小小的圆圆的银色扩声器里传出来,不管说话的人语调有多轻有多柔,最后都只像是被生活给压榨了几百年一般,怨气都要从电流里喷薄而出。 “你这个卡上没有余额了,还有其他卡吗?”玻璃里的工作人员把一张空卡递出来,凑近话筒讲话。 “啊?什么?”窗口前一个大爷侧耳去听,看上去耳朵不太好。 “这张卡上,没钱了!你有没有其他卡?或者!现金!” “现金?”大爷好容易听到关键部分。 “对!你的现金够交钱吗?够得话就拿现金!” “什么现金?” 工作人员长叹一口气,清清嗓子继续呐喊。 所以有些时候,队伍短,不代表花的时间短。唯因正好排在那大爷身后的一队,等她距离窗口还有一个人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好几分钟。 所幸她刚排上就出了神,并未对这漫长的排队有何实感。 脚下跟着前面那人慢慢往前挪,脑子想的却是川录闲。 一半脑子想她有没有吃饭?吃的什么?是点的外卖吗?还是说自己动手做了?再或者,她也出门了?如果出门了,有没有可能是想要找到自己的? 另一半脑子里的小人却将川录闲狠狠踩在脚下,啪叽啪叽用双脚踩她的影子。 因为从她出门到现在,川录闲竟然,完全没有找过她。 没有电话,没有微信。 都不担心她在外面冷不冷吗?唯因双臂抱起在胸前,脚下暗暗蹬地。 说她拧巴真不是冤枉她,现在这么想念,那刚才又为什么要出门呢?而且那么想念,又为什么不主动发条消息打个电话呢? 主动一点,也不会掉块肉,对吧? “可我就是说服不了自己嘛……”她盯着鞋尖,小声嘟囔。 “什么?”滋啦滋啦的电音蓦地传来。 唯因被吓了一跳,肩膀抖了抖,待乱飘的视线对上玻璃里工作人员疑惑的目光,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到了窗口前。 第140章 “噢没有没有。”她镇定下来,从塑料袋子里掏出医生给她的住院申请递过去。 歘—— 工作人员把东西收走,两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 大概半分钟,她推出来张a4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唯因扫上一眼,看见上方一个大大的标题,是“住院同意书”。 工作人员往一边拴着弹簧的签字笔一指,道:“这儿有笔,把这张纸上面的信息填满。” “噢噢好,马上。”唯因伸手拿起签字笔。 正要写,却见要填的空白栏上尽是住院人的基础信息。 关于这些,唯因刚才扫过她的身份证一眼,有印象,但身份证号什么的,自然是没记住。 想到这里,她放下笔,赶紧在女生原先提着的那个公文包里翻翻找找。 工作人员侧目看她一眼。 她没遇上这目光,伸手把身份证从包内夹层里摸出来,摆到冰凉的台面上,拿起笔看着写。 [姓名:木遇春] [性别:女] [公民身份号码:52242…………3986] 木遇春,好好听的名字。唯因边写边感叹。这个身份证号开头,她是宜周人吗? 从宜周到宁北,2000多公里,开车需要24小时,高铁没有直达,只有中转,最短都要10个小时,最少花费1137元,飞机需要在空中航行3个小时,最便宜的票,应该也要1000元打底。 中。国很大,地理课本上写的960万平方公里足以让每个人惊讶。 我们知道800米有多长,体测的时候可以让一大批人口腔中充满血腥气;知道50米有多长,跑一次就可以让人大腿肌肉酸痛一周;知道在宁北花10万能够买到的面积有多大,并且为此奋斗一辈子。 那2000多公里呢?真的知道有多长吗? 通过比例尺而知晓的长度,真的是我们所清楚明白的吗?借助高铁飞机跨越过的距离,能算是我们自己走过的吗? 而想要“走过”那一段路,仅仅需要那1000多块钱吗? 她是怎么从宜周来到宁北的呢? 唯因不着边际地发散,思绪已经飘远到九霄云外,待这好奇探索的神思不受拘束地伸长脖子想要去窥视木遇春的过去,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真是不太礼貌。 于是忙把这好奇给拽回来,专心填表格。 接着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示,她终于把费用交好,关于医保信息听工作人员说可以等入院后再来补上,她就暂时没管这点。 一通弄好,她拿着东西坐在走廊椅子上等了会儿,不过十分钟左右,有护士来叫上她,是要把尚未醒转的木遇春推到住院部的普通病房去。 她忙跟上,想要搭把手,却是人手齐全,没她插手的地儿,也就只好跟着,在电梯里时呆呆看着楼层数逐渐变化。 叮咚—— 神外到了,电梯门打开,工作人员和护士推着小床出去,唯因缀在最后,走了一段路后跨进病房门。 是个三人病房,空着的床位是靠窗的那一个,不过现在另外两人都不在,只有一些东西放在病床和床头柜上,唯因粗略扫过,而后便乖乖等在一边看护士铺床。 约莫一分钟,护士姐姐麻利把床上整理好,随后将木遇春平稳搬上床盖好被子。 简单再向唯因这个“家属”说些注意事项,看着唯因点点头之后又推着小床骨碌碌地走了。 再之后神外的医生和护士分别来了一趟,医生简单做了些检查,护士来扎了个针将水给木遇春挂上。 几波人来了又走,进病房有半个小时了,唯因才暂且安稳一些。 同病房的两人依旧不在,整个病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新年第一天的日光从限位窗里洒进来,清透澄澈的,轻柔地落在病床上的人脸上,似将她隐在皮肤之下的血管都照了个分明。 刚才在急诊医生护士就给她简单卸了妆,原本精致的妆容不见了,被粉底盖住的疲累渐渐浮现。 平心而论,木遇春是很漂亮的,脸型流畅瘦削,鼻梁高挺却又秀气,双唇偏薄,但不显刻薄,倒是显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尤其是现在,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苍白之中。 只是脸上病气尤甚,双眼之下的青黑都似是被人用颜料涂抹上去的。 唯因站在床边看看她,再看看吊瓶,再看看她手臂上的留置针。 几番来回,她叹出口气。 该怎么和她开口要钱啊?唯因苦恼了。住院费,也不少一笔呢。 虽说打120并未经过她的同意,住院也未曾征询过她本人的意见,但这钱是实打实地花出去了,唯因也确实是为了帮她,对吧? 总不能说,不给钱吧? 不是唯因想恶意揣测,只是这种情况确实有可能发生,要是发生了,那她不就纯纯冤大头了吗? 她可不要当冤大头。再说了,归根结底,这钱是川录闲的,怎么好拿川录闲的钱当圣母的呀。 唯因抱着手臂在床边走来走去,眉心间轻轻一道皱褶。 短靴踏在地上的响声闷而低,犹如用鼓棒在轻敲鼓面,轻轻一敲,鼓面上的灰尘都扬起,落回去时,堆叠成虚微的回音。 “咳咳……咳……” 很微弱的咳嗽声,是从胸腔里一声一声闷出来的。 唯因霎时停住脚步。 继而赶忙转身向床头,果真看见木遇春很缓慢地睁开眼,许是脑袋被那几声咳嗽震得疼,想抬手揉揉太阳穴。 看清她想抬哪只手,唯因慌忙火急冲上去按住,道:“别动别动,你看这扎着针呢!” 木遇春目光一滞,眼神在唯因脸上停留。 半晌,她出声:“你是谁?” 见她停住了动手臂的动作,唯因放开她,再退远半步,给当事人复述当时的情况:“我叫唯因,你现在在这儿是因为你走路上摔倒了,我看见了,我想扶你起来但你好像昏过去了,我就给你叫了救护车,进了医院,医生给你包扎了额头上的伤口……” 说到这儿,唯因指指自己的额头。 当事人会意,抬手摸到额上纱布。 等她放下手,唯因往后说:“医生还说你有点轻微脑震荡了,需要住院观察几天,所以我就先给你办了住院,已经替你先交了五千。” 能听懂暗示吗?唯因满眼希望。 听罢,木遇春敛眸,神色很安静。 过去半分钟,她用略微沙哑的嗓音道:“谢谢。” 然后呢?唯因眨眨眼,等着她主动说还钱。 可木遇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说话。 唯因有些着急了,急忙在脑海中组织语言,却没想到刚想开口,就听见这真病美人再用弱柳扶风的声音说:“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啊?”唯因愣上一愣,“啊……你问你问。” 得了准允,木遇春睫毛掀起,拿水波一般的眼神望着唯因,问: “我是谁?” 第113章 下不为例。 什……什么? 唯因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叫“我是谁?”?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呆滞望着病床上木遇春孱弱苍白的脸,说话间尾调在颤。 木遇春抬起没扎针的那只手,轻轻揉太阳穴。她现在脑子里很难受,像装满水一般沉重,说话对她来说是一件很耗费精力的事,她可能需要吹吹风。 闭上眼归于黑暗,她轻声道:“麻烦你开个窗。” 现在是冬天吗?她连这都不记得。 开窗?唯因暼一眼窗外灰蒙的天色,说:“开窗,会冷吧……” 木遇春不说话。她的大脑里有无数碎片闪过,像是在重击之下碎掉的镜子,但又并不完全相似,因为破镜哪怕有裂痕,也总能再次拼凑到一起。 但她脑子里的碎片,就如幻影一般,看不清也分不明,更遑论拼和。 这些东西将她大脑切割,只言片语都要极大的力气。 唯因见她不说话,猜想她是因为不舒服——毕竟医生说她轻微脑震荡了,再想着现下病房里再没其他人,开个窗也招不来别人的怨言。 于是往窗户跨上两步,双手一推,将限位窗推开到极致。 但限位窗就是限位窗,开到最大也不过一掌之宽,从北面来的寒风只得从这微小缝隙里钻进病房,邻床摆在床头柜上的书都没翻动,却只有唯因被冷风吹得浑身一颤。 把手揣进衣兜,她赶紧缩回来,听见木遇春微弱的又一声:“谢谢。” 这声谢把唯因的神思给拉回来了。 “等等等等,”她快步到病床边,“你刚才问那句话,什么、什么意思啊?” 难不成,一摔就摔失忆了?这不合理吧…… 而且,失忆,一般不都是脑子里有什么血块之类的吗?要是有,那医生肯定就不是说她只有一点轻微脑震荡了。 唯因很怀疑眼前这人话语中的真假。 她话中质疑的意味太明显,木遇春就算是现在这副样子也能轻易辨别出来,却没多余精力和她争辩,只回答她实实在在摆在明面上的问题:“我不记得我是谁了。” 第141章 “你怎么会不记得你自己是谁呢?你你你只是摔了一下,医生说你最严重的问题只是轻微脑震荡!” 轻微脑震荡就能导致失忆吗?唯因很想马上按铃叫医生过来给她解释这点。 木遇春睁开双眼,眼神有些许疲累。 她觉得唯因有点吵,但这也是情有可原,再回想刚才这人话语间给她的暗示,在沉重的脑袋里一思索,不过两三秒后,道:“我不记得我的所有密码了……” “那这怎么办!这不是你不还我钱的理由!” “……但是指纹好像,可以重置密码。” 唯因倏地就闭嘴了。 病房里骤然安静下来。 在这安静里唯因开始尴尬了,虽说她着急要钱并不算太过分,可如今知晓对方并无想要抵赖的意思,就反倒显得她方才咄咄逼人。 抬手捏捏自己的耳垂,唯因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 所幸木遇春先开口打破沉默:“所以,你知道……我是谁吗?” 话说得有气无力,一句话里半数是词字半数是气息。 唯因更觉自己方才真是不体谅人情,心中默默将刚才语气不善的话一一撤回,又挪到椅子边——木遇春的公文包放在上面,拉开黑色的公文包一通摸索。 再次从夹层里摸出身份证,她赶紧走到床头边,把这东西递给木遇春。 看木遇春躺在床上伸手接过,她多嘴问一句:“你要坐起来吗?” 木遇春眼睫一抬,道:“谢谢。” 我就是客套一下,你怎么直接就说谢谢了?唯因心里小人嘀嘀咕咕。 却是她自己问的,也只好绕去床尾吭哧吭哧摇升降把手。 她都还没给川录闲摇过床呢。唯因握着把手绕过一圈又一圈。不对,川录闲还是别和病床扯上关系吧。 “可以了。”木遇春握着身份证,随着床板坐起来。 闻言,唯因停住动作直起身,双手上都薄薄一层灰,她忍不了这感觉,立马就跑去卫生间里开水龙头洗手。 木遇春的视线落到自己的身份证上。 水声哗啦,不过几秒后停住,唯因甩着湿漉漉的双手从卫生间里出来,一身的消毒水味。 地上的日光还是苍白稀薄的,木遇春双手交叠握着身份证放在大腿上,应当是已将其上信息都看过——毕竟那小小一张卡片上不过几行内容。 但也就是这几行内容,便能概括一个人。 18位的身份证号,每个人生来就有,到死也不会改变,有时候唯因觉得这个东西,真的很像是超市里货架上那些商品包装盒包装袋上面的产品编号。 流水线一样,出生一个就拥有一个编号。 只不过,商品的编号明明白白印在外壳上,而我们的编号,换了种形式烙印在我们自己心底。 遇到有需要的时候,不用别人去特意查验,我们自己就会迫不及待地将那一串数字报出来。 这难道不是很未来科幻吗? 之前不该熬夜看那本科幻背景百合文的。唯因强行把云游天外的思绪拉回来,再走到一边椅子上坐下,迎着光看木遇春。 她坐起来后更显消瘦了,也更像是易碎的琉璃,历经千辛万苦才烧制出来的,最纯白无暇的那一种。 看了几秒,唯因挪开太过直白的视线,问:“你现在知道你是谁了吗?” “木遇春。”木遇春低声念自己的名字。 唯因仍是不解她怎会忽地就失忆了:“那你怎么就,突然一下,就不记得了?” 虽然医生还没对这件事下什么定论,但她还是不相信轻微脑震荡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病美人轻轻皱眉:“我不知道。” “……也是,你要是知道才奇怪了,”唯因自顾自点头,“要不然我把医生叫过来,把你的情况和她说说?” “可以。”木遇春说话都很简短,因为她实在是头疼。 听见她同意,唯因当下就按下床边的呼叫铃。 医生没一会儿就推门进来,唯因一五一十地给她讲了木遇春什么都不记得了的这件事,听完,医生皱着眉说木遇春的检查结果上并没有显示有会造成“失忆”这种情况的原因,问了问其他情况,而后皱着眉回去办公室。 十分钟后护士拿着一堆检查单进门,通知木遇春明天要做的检查,外加提醒她明早抽血,今晚八点过后就不要吃东西喝水了。 木遇春浅笑着应下。她没那么难受了。 “你笑起来真好看呀。”护士临走前拿眼睛看她,夸她的时候眉眼弯弯。 木遇春垂下眸子,说:“谢谢。” 声音也总算不是刚醒转时那般虚弱,春风一样的嗓音回来了——尽管唯因此前未曾听过她的声音,但她的真实嗓音和唯因想象中的别无二致。 轻声细语的温柔。 护士小姐眼波一颤,目光却是飘到唯因身上。 “……?”唯因对上这莫名其妙来的视线,心中冒出一个问号。 见她直勾勾盯着自己,护士小姐在口罩下轻咬下唇,脚下一扭,匆匆走了。 “……?” 唯因望着她急急忙忙开门出去,等她背影一转从视野里消失,转头问在场另一个人:“她刚才,是突然看我了吗?” “好像是。”木遇春单手把玩着身份证,随口回。 “可是她刚才不是在夸你好看?”唯因疑惑了,伸出一根手指指自己,“这关我什么事?” “不知道。” 话音未落,她一失手,身份证径直落到地上。 啪嗒一声脆响,她抬头,略带抱歉地看着唯因:“麻烦你,谢谢。” “……你就不能多说两个字?刚才不都有力气笑了吗?” 这人比川录闲还可恶。唯因脑子里这么想,身子从椅子上起来,走到床边,蹲下身去捡起身份证放到床头柜上,说:“给你放这儿了。” 听着木遇春又一句谢谢,她撑着床边起来,想了想今天再待这儿也没什么用,便想和她告别。 但还没开口,衣兜里的手机嗡嗡地振动起来。 动作一顿,唯因预感到打来电话的是哪个混蛋。 终于想起来找她了?唯因咬紧后牙再放松。 见她良久没后续动作,木遇春出声提醒:“电话。” “知道。”唯因短促地回答她,接着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看见来电人果真如她所料,哼笑一声后—— 把电话挂了。 振动声瞬间停止。 唯因抱起双臂坐回椅子,改变主意说:“我在这儿待一会儿。” 才不要那么早回去。 对她这想法,木遇春无权干涉,只拿目光看看她紧握在手中的手机,问:“怎么不接?” “不想接。” “吵架了?” 唯因瞪她。 看这表情,那她是猜对了。木遇春轻轻一挑眉:“男朋友?” “不是男朋友。”唯因否认得比兔子还快。 “那……”木遇春这下好像哪儿都不难受了,“女朋友?” 唯因瞪她,不过这次瞪完后,视线飘飘忽忽的。 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木遇春悄无声息地打量唯因。这么个大美女能看上的人,会长什么样? “……不是女朋友。”唯因过了会儿才否认。 不是?木遇春不太相信,嘴上却附和:“噢,不是啊。” 两人没再说话。 手机再振动了两次,唯因都挂掉了,但心里止不住去想川录闲在她不在家的时间里都干了些什么。 突然间,她从这思绪里抽离,想起另一件未能完全确定的要紧事:“诶等等。” 木遇春看她:“怎么?” “你确定你有存款吗?”什么都比不上这件事重要。 存款……木遇春垂下脑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好半晌,她摇头道:“不确定。” “那那那那怎么办?不是我想怀疑你,主要是、主要是在医院的花销肯定不会少呢。你说要是一百几百的我出就出了,可是你常识肯定还在吧,就知道一住院,花钱如流水就是肯定的,这我也不能说就担着吧?” 木遇春很赞同她的说法:“嗯,不能让你担着。” “那你要是真没存款怎么办?” “我可以把我自己卖给你。” “……啊?”唯因望着她的眼睛,忘了眨眼。 看着唯因的模样,木遇春眯了眯双眼。她怀疑自己以前不是个好人。 趁着眼前人持续呆愣,她含着笑,问:“你愿意要我吗?唯因。” “等等等——” 叩、叩。 两道清脆的敲击声自门口传来,不是指节叩在门板上的声音,倒像是……敲在塑料板上的声响。 不疾不徐,两次之间有足足三秒钟的间隔。 “有人吗?”木遇春转头朝门口望,可她在的地方看不完全进门处那一小段地方。 第142章 唯因感到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往上爬。 她动动喉头,哆嗦着转身向门口。 川录闲双臂抱起在胸前,斜倚墙壁——墙壁上一副装饰挂画,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身上衣服一看就是随便套上身的,最简单的纯色外套和烟灰色牛仔裤,头发也没扎,就这样散在肩头,有两三缕顺着她的动作滑到脸颊,挂在清瘦的面貌上。 见她终于注意到自己,川录闲从门口彻底走到病房里,在她面前站定,脑袋往病床的方向一扬,问:“这位谁啊?” 刚才又在干什么? 明明是在问木遇春,但她从进门起就盯着唯因,问话时也没挪过目光。 看上去是很平静的。 完了完了完了。唯因在心里哀嚎。她上次训周时西是不是也这副表情来着? “她、她——” “你……”木遇春忽地出声,听来话语间有些迟疑。 唯因想求她闭嘴,但川录闲在面前她根本就不敢再和这人说哪怕一个字! 听见她开口,川录闲转头看她,嘴角挂着笑:“我什么?” 是谁?还是和唯因是什么关系? 两人视线相接,川录闲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真漂亮啊,病恹恹的但不显颓丧,黑眼圈都像是故意化的妆,发丝是泛着光泽的黑,衬得脸面都光华万丈起来。 怎么?是你喜欢的类型吗?川录闲低头看唯因。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唯因忙不迭摇头。 你是、你是……木遇春指尖找不到来由地发抖。 “嘶——” 她猝然闭眼,脑海中浪花在不住翻滚,刚醒来时的碎片重现,一片一片从她眼前划过留下血痕。 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吗…… ——木遇春,你可喜欢这个名字? ——遇春,下不为例。 ——遇春,这一次,我要罚你。 “我们……”木遇春紧闭双眼,脑中疼痛霎时间传至全身各处,她在病床上蜷缩成一团,牙关颤栗得不住发出咯咯的微弱声响。 “我们……”她抓住疼痛的间隙,“……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第114章 为什么这么陌生地看我? 那是高而覆雪的山巅,风里是能冻结天地的料峭,玄鸟迎着五彩烟霞逆风而上,声声啼鸣,荡碎云雾,金光倾泻,万民祈福。 传说若能得到玄鸟的一根羽毛,便可得道成仙,长生不老。 可没人见过玄鸟。 它只活在一个又一个传说中,活在一个又一个飞升成仙的梦境里。 直到吴宋末年,清江府的府衙在深夜被叩响,得听通传,府君大惊,忙从妾室温软的怀中起身,披上外衫匆匆往前堂去。 “你竟说你得见玄鸟踪迹?!” “千真万确!草民不敢胡乱编造来蒙骗府君!” “那你且说说看,*这传闻中的玄鸟,是何模样,你又是在哪处得见这神鸟大人的?细细说来!不得隐瞒!” 话音未落,大手一挥,让那短衫猎户从地上起来,坐到椅子上细说今夜之见闻。 “草民是一猎户,时常在清泉山上捕鹿射兔,一次待上几天是常有的事,这一次也是两天前就上了山,因着内人怀有身孕加之冬日渐近,这次便想捉几只狐狸,给她做件狐狸毛的外裳……” “停停停,谁要听你做衣裳。” “大人莫急,就是这狐狸,才让我偶然撞见神鸟!” “那你且说。” “今日黄昏,我已将其他东西都猎好,结果不错,却唯独还缺两张狐狸皮毛,原本就包中那些已然够用,可若是日后内人月份渐大,再穿这以往合身的衣裳,就必定会觉得紧绷难受。于是我便打算着明日再下山回家,趁着天色尚早,拿起东西再往山林里去。” “清泉山上狐狸多,但毛色也杂,我拿着东西在林子里寻觅良久,才在太阳接近落山之时,看见一只白毛狐狸。” “我当即就朝它射了一只短箭,可那畜生狡猾灵活,我那只箭,没完全中,只划破它前腿,继而扎到了旁侧的土里。我听见它嗷呜一声,血从伤口处渗出来染红腿上一大片毛,我当时原是想着毛脏成这样,就不要了,但又看它通身雪白,毛发都泛着光,便说把那一片丢了就好,其余地方照常用。” “就在我犹豫的片刻,那畜生再一声嗷呜,拔腿就跑,我赶忙回神,拔腿就追!” “傍晚的天色眨眼就不同,瞬息之后天就暗下来,再加上树叶遮挡,林中已经是黑成一片,我追着那狐狸跑了一段,不知是哪个时候不小心,那畜生就蹿进草丛里,再看不见去向!” “我在这山中十多年,对这山上颇为熟悉,却也知晓山林里的夜晚最是危险,纵使那狐狸实在是漂亮,我也别无他法,只好原路折回。” “我就借着零星的月光,往回走。” “走到半路,突然!” “头顶一声鸟鸣,不,不对,不是鸟鸣,我在山间十余年,从没听见过那样的鸟鸣声,像是……像是庙里的洪钟!一听就能让人心神都震荡!” “我刚想抬头找这声音的来源,却见周身瞬时亮如白昼!从树叶的缝隙里看上去,能看见彩色的烟霞!” “我顿时不敢动了,也动不了,最多只能蹲在树丛后,还因为腿软,一屁股坐到地上!我起不来,就坐在地上,眨眼也像是眨不动,眼睛都被林间的风给吹出眼泪!” “然后……然后,我就看到……” 府君双眼冒光,催促问:“看到什么?” “我看到……我看到……看到前方空地上有神女骑着坐骑从天而降!” “神女?!”府君从椅子上蹦起,拿手指虚指着猎户,“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当时天光大亮,本该是漆黑的天全然变成白日里那般的亮堂,我不知该怎么办,就只能盯着前方,就看见……看见神女穿着一身嫩绿的衣裙,坐在一只通身黑色但却又流光溢彩的鸟雀模样的神兽上,从五彩的烟霞里,缓缓落下……” “她的面貌,隐在圣洁的光晕里,我看不清,但我知道,肯定是极美极美的……” “她的坐骑,我想,应当就是世间传闻里,降福苍生的玄鸟……” 啪!府君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大喝:“糊涂!” 猎户被这声响惊得直往地上跪,哆哆嗦嗦道:“小人所说尽数为真实所见!” “糊涂!既然得见神女,方才为何只说得见玄鸟?!玄鸟降临,是大事,可神女降临,更是清江府之幸事,乃至于是国之幸事!!!” 府君面色涨红,冲下人吩咐:“快将纸笔拿来,我要将此事向陛下禀报!” 神灵既至,不可不尊。 猎户见他这般,试探问:“大人,那草民……” “赏银一百两!在我吩咐之前,你不可在外胡乱编造!去吧!” 一百两!这可够活半辈子了!猎户忍着心中欢喜向府君作揖,纵使这人忙于书写并未有空闲来向他回礼,他也不管这细枝末节,待府衙中人来带他去领赏钱时,喜滋滋搓着手跟上去。 前堂中顿时只剩清江府君一人。 烛影摇曳,狼毫在纸上游走的声音沙沙。 “……神明现身,玄鸟亦至,昔日玄鸟临世,殷商乃起,今日神灵甚往,泽被我朝!天现彩霞,福祚绵长……” 茶杯中,凉透的茶水面上,映出一道素白身影。 “这便是你说的,无甚大碍?” “这……谁能想到他竟是找上了官府……” 那将雪披在身上的人斜倚靠背,白玉一般的手从衣袖里静静地伸出来,指尖在玄鸟的头顶轻抚。 等旁侧清江府君写好一纸奏疏,她才垂着眼帘,道:“下不为例。” 而后起身,化成一阵烟雾。 …… “你怎么了?木遇春,你怎么了?要要要叫医生吗?” 眼见着木遇春在病床上蜷成一团,唯因顿时管不了她说和川录闲是不是见过的话,立马扑到床头,按下呼叫铃。 病房里只能听见木遇春的牙齿因为忍痛而发出的咯咯声。 你是……你是……你是谁?我怎么、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木遇春极力蜷缩身体,双手在两侧太阳穴上死命按压,但这对她脑中有尖锥在搅动一般的疼痛没有半点用处,那诸多碎片依旧从她眼前划过,让她渐渐闻到不知来处的腥甜血气。 唯因一转头,眉心跳了两跳。 这人嘴角都渗出了血来! 鲜红血迹挂在唇角,在苍白面容上尤为扎眼。 “诶你干什么!你你你干什么?!怎么吐血了?你不会是在咬舌头吧?!……川录闲!你愣着干嘛?!” 一直不出声也不帮忙还以为她是空气呢?!唯因瞪她一眼,只觉这人怎么看怎么让人来气!长那么高,却是一点也指望不上!: 飞速把小刀往川录闲身上扎上几只,她忙收了视线,双手并用想要去掰开木遇春的嘴以免她将自己伤得更深。 第143章 但木遇春把牙关紧咬,唯因也不敢用力,试探几番,也只是看着血越来越多,从唇角一路蔓延,流到下巴上悬而未滴。 看着那珠血,川录闲心中微动。 她们以前,是不是真的见过? 按理来说她不会忘记见过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最简单的萍水相逢,她只要愿意去想,也一定会想起来对方的样子和声音。 但眼前这个人,唯因刚才叫她什么?木遇春?对,是木遇春。 她想不起来任何关于这张脸的故事。 在她的记忆里,木遇春没有出现过,没有留下过任何痕迹。所以她刚才很笃定,她们没有见过。 但看到那滴血时,她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 你曾经帮她擦掉过脸上的血迹。 这声音没有来处,像是从心底四面八方一齐腾上来,恍若涨潮时钱塘江的水,在瞬息间,铺满她的所思所想。 真的没有见过吗?川录闲不可避免地开始怀疑刚开始那绝对的判定。 “喂你别咬舌头啊!你不疼吗?”唯因还在尝试掰开她的嘴。 川录闲蓦然回神。 耳边那如潮水般的声音将将退去,尾音尚且勾在脑海深处不断飘荡,她听着这声音,迈步到病床边,一手按在木遇春脑后迫使她抬头,一手捏住她下巴,用力将她颤栗的牙关分开! 她口中已是鲜血淋漓。 脑中疼到这样的地步?川录闲对上她被生理性泪水浸润的眼睛,眉头深深皱起。 是……是这双眼睛吗?木遇春颤着眼睫从下往上望,轻而易举看进川录闲的眼底。 她现在被钳制,近乎于被川录闲半抱在怀中,浑身因为方才的疼痛而失了力气,像是一滩烂泥,眼眶红透了,半片脸颊染上病态的红晕。 像极了早春时节里,在漫天寒意之中倔强开出的山野之花。 是……是这个气息吗?木遇春忽觉身上疼痛尽数消减,鼻腔与神思都被身前人的气息占据。 那是高而覆雪的山巅,料峭寒风会吹过雪白的裙摆,云雾在脚下翻涌成浪,冷肃的日光从天而降,恍若神灵予惠人间。 神灵身上的气息,就是雪的气息。 是她的气息。 “川录闲……”木遇春用迷蒙的目光描绘她,口中低声喃喃。 川录闲神思一滞。 怔愣一瞬后,她转头看着唯因:“你和她说过我吗?” 唯因忙摇头,眼里呆呆的。 她的声音是这样的吗?是吗?木遇春似信徒一般仰视。应当是这样的,冷冽,却并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在什么时候听过呢?好像……几乎每一天都有听过。 川录闲…… “那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川录闲依旧盯着唯因。 “我不知道啊……”唯因比川录闲还疑惑。难道是这混蛋曾经招惹过人家结果把人忘了? 见她再度否定,川录闲不再看她,转而凝着木遇春漂亮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答案。 为什么这么陌生地看我呢……木遇春眼角在颤,泪珠悄然从侧脸滑下。 她很微小地张合双唇,声音只够她自己听见。 川录闲侧耳:“什么?” 却没想到木遇春忽地挣脱她的钳制,反用双臂环住她的腰,并将脑袋埋在她的腰腹之上! 川录闲顿时僵滞。 她慌张之中想看向唯因,但还没来得及活动一并僵住的视线,就听见木遇春埋在她腰腹之上,轻声低语道: “主上……” 第115章 你,是谁? ……主上? 川录闲双手悬在半空,眉心间现出一道轻微的皱褶。 为什么,木遇春会这么叫她? “你……”她动动双手,修长指节蜷曲了两分,但依旧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落点,想要放下双手的动作就停在半途,原本想要询问的话语也就跟着滞住。 只有视线尚能动弹,往下落到单薄的肩头上。 木遇春还是紧箍着她的腰,发丝因为刚才的挣扎而略显凌乱,苍白脖颈从间隙里透出来几分,像往白纸上泼了一瓶墨,啪一声响,原本干净的纸就看不见多少了。 竟是有点可怜兮兮的。 这么想着,川录闲感觉到这人在她腰腹间轻蹭,丝丝的痒顺着皮肉往上爬,顿时,她回了神,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处境。 于是立马伸手把木遇春扒开,紧接着往后退上两步拉开足足半米距离。 再向唯因看去,神色很无辜。 唯因眯着眼睛看她,眼里很怀疑。 怎么刚见面就抱上了?不会真是川录闲曾经招惹过人家结果始乱终弃还把人给忘了吧?如果不是这个原因,还能是什么? 等等…… 主上?唯因脑袋一偏,想起刚才木遇春的那句喃喃。 这是个什么称呼?上下级吗?可是一般上下级不都像是王助理那样称呼她为“小川总”“川总”吗?这个“主上”,是用在哪儿的? 用在哪儿…… 唯因无意识咬住下唇,垂下睫毛将神色隐在阴影里。 主上,主—— 霎时间一个猜想在她脑子里成形! 不会不会不会是是是是那两个字母吧吧吧?唯因瞳孔都放大,睫毛无风而颤。 眼前出现这个想法的一瞬间,她抬头,对上川录闲无辜的目光。 尽管前几天那一晚都是她们二人的第一次,她也确实是相信川录闲说的话,但眼下有了这个其实算是无端的猜想,她就实在是忍不住要去想象川录闲和这种事情联系起来的场景。 有什么道具来着?手铐?皮鞭?……项圈? 是不是还得有dirtytalk? 她、她她会吗? 唯因倏地闭眼,双手抵住太阳穴。耳垂悄然染上红晕。 “怎么了?”川录闲见她这副模样与刚才的木遇春几无差别,顿时心中悬起一块石头,连向她证明自己无辜的心思都按下暂停键。 病房里再次悄无声息。 眨眨眼,木遇春坐在床上伸手去拉川录闲的衣摆。 她也不知为何要这样动作,她什么都不知道,从见到川录闲开始她就全靠本能。她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她,眼前这个人叫川录闲,并且,是她的主上。 她因这个人才来到世界上。 于是本能里,让她靠近她。 尽管她好像,可能就是自己刚才对唯因猜测中的那个女朋友,尽管她和唯因可能是恋人。 但自己和她的关系,不一样。 木遇春脑子里在回荡这句“不一样”,细瘦的指尖已经要碰到川录闲的衣角。 却见川录闲忽地往床尾迈步,脚下匆匆往唯因的方向去。 指尖在空气里微小地晃一晃,落空了。 没抓到,木遇春又将伸出去的手收回,其实也不太难过。 川录闲走到床尾,正要往床头折,唯因在眼前黑暗里听见她脚步声渐近,脑海中那些颜色东西尚还在侵蚀她的大脑,在那般场景下,脚步声都变成旖旎的背景。 勉强忍住脸上绯红漫出,唯因咬咬牙,睁开眼道:“你站那儿!” 闻言,川录闲停住脚。 “怎么了?”她眼中疑惑更甚,站在床尾望着唯因。 唯因深呼吸几个来回,待那荒唐的场面从她的脑子里退出去,才撇开视线,说:“就……突然有一点不舒服……不过现在好了!” “只是一点不舒服?” “你不相信我?!”唯因虚张声势欲盖弥彰。 “我……”川录闲哽住,想不出来说什么话比较合适。 这怎么能扯到相不相信上?她直觉唯因不是因为不舒服才骤然闭眼,但想不分明到底是因为什么,唯因又对这避而不谈,她也就没办法细究这根源。 不过想必不是什么大问题,那就没必要深究。 自行将这话题揭过,川录闲不再看那耳垂上依稀有些许泛红的人,重新把关注放到木遇春身上。 一转视线,对上木遇春乖巧的脸。 说乖巧倒也不太恰当,只是她抱着双膝坐在病床上,仰头看着川录闲的神情太过认真,以至于在她深棕色的瞳仁里,能找见一二点孩童般的执拗单纯。 就连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倒映在她眼里,都像在野外的夜里抬头看见的闪烁的星星。 一点点亮光在漫天夜色里,不太规矩,又自由自在地,让自己的光亮投射到地球上。 眼风再扫过那双明目下的青黑,川录闲颤颤眼睫,还没说出口的话语已经放软。 她盯着木遇春的鼻尖:“你,怎么知道我是谁的?” 木遇春双手摩挲腿上的裤子布料,听见她发问,便垂下脑袋,让目光落到地面的瓷砖缝上,看着那已从最开始的白色变成灰黑的细缝仔细思索起来。 半晌,她复而抬头,回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这回答在川录闲意料之中,听罢,她转头,再问唯因:“医生怎么说?” 第144章 “啊……医生说她就是磕破一点额头加轻微脑震荡,至于‘失忆’,医生也不知道为什么。” 医生也不知道为什么?川录闲微微提眉。 如果排除掉医生的技术问题,那就是说,木遇春这‘失忆’,并不属于现今医学能解释的范畴,再加一步,就是不属于,科学能解释的范畴。 这样,就只剩下玄学了。 想到这儿,川录闲抬眼看一眼床头墙壁上贴着的医院标。 北清的附属医院,神内神外排名都在全国前十。 看了,她彻底否认掉心里一丝对医生能力的怀疑,如此,就真如她猜想的那般,木遇春这事儿,属实是专业对口了。 她垂在身侧的左手五指依次在大腿上敲击,右手伸出去,轻抵住木遇春的眉心。 “这是……”木遇春顺着她的右手望上去,“做什么?” “闭眼。”川录闲温声道。 迟疑两秒,木遇春轻咬住下唇,按眼前这人的吩咐乖乖将双眼都闭上。 眼前归于黑暗,眉心间那冰凉的触感更显强烈。 指尖上的冰凉瞬息过后就被温热取代,木遇春清晰地感觉到有一股暖流从川录闲的指尖流入她的眉心,柔软而温和,暖热却不灼人。 这股暖流在她的身体里梭巡,像一只翅膀上带了荧光的蝴蝶,从漆黑里飞过,试图照亮每一寸看不分明的混沌。 她的记忆缓缓被荧光点亮,逐渐在黑暗里显出复杂的形状。 从一根丝线,到一截细绳,再编织成一张庞大的渔网,被一只手抛进过往这片海里,捞到属于她的光怪陆离。 最后被收拢,一点一点往上提。 啪—— 绳子断了。 川录闲猝然睁眼,眼底是不可置信的意味。 她竟然,看不清木遇春的一切。 木遇春此前发生过什么,经历过什么,又遗忘过什么,她都看不清,连一个缺口都不让她窥见。在其他人身上奏效的那些技巧能力,今天她用到木遇春身上,就完完全全没了用处。 可是为什么? 木遇春,不过一个普通人而已…… 不对,她是普通人吗?如果真是普通人,怎么会下意识就知道“川录闲”这三个字,又到底为什么,要称呼她为“主上”? 诸多疑点,都挂在木遇春身上。 川录闲扇扇睫毛,收回手,说:“你睁眼吧。” 木遇春悠悠将眼皮掀起。 “怎么样?”唯因等在一旁,见川录闲似是完毕,忙问,“你知道什么了吗?” 动一下喉头,川录闲看着自己先前伸出去的右手指尖,道:“什么也不知道。” 难不成,是自己退步了? 这段时间太过懈怠,就退步得连最基础的事情都探视不了了? 不会吧……川录闲沉重凝视指尖,默了良久,而后忽地食指中指并起,猛然往床头一盆绿萝扫去! 以手作刃,虚空为剑,一记凌厉剑风急速刺向那盆绿萝! 歘!破空之声在耳边掠过,不过一个瞬息之后—— 一片嫩绿叶片从枝干上飘落。 啪嗒。叶片落到地上。 唯因抿住嘴角,在安静里等上一会儿,开口问:“……你在干嘛?” 无缘无故切人家一片叶子?没病吧? “没事……”川录闲走去把那片叶子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看来并未有退步啊,那是为什么?她直起身,抱起手背在胸前。 思索之间,同病房的病人终于回来,不过是躺在床上,被众人推着进来的,也尚未醒转,应当是刚做了手术,现在麻药劲儿还没过去,只能昏沉着。 川录闲和唯因忙走到另一边给众人让开位置,移动时,川录闲暼上一眼那被搬到床上的人。 看上去,是个年轻女生,至于更详细的,她就没细看了。 只简单一眼,她收了目光。 眼下更重要的事,是关于木遇春的。川录闲心里重复这句话。要是木遇春单纯失忆,她都不想管,但偏偏这人好似和她有些联系。 这就不得不管了。 到新位置站定,川录闲略一思索,而后道:“身份证有吗?” “有有有。”唯因忙不迭应声。 川录闲斜眼看她。 “诶哪儿去了?”唯因没接上她的目光,自顾自翻公文包,却没在夹层里看见,“噢刚拿出来了,是不是在床上啊?” 听见这话,木遇春在床上摸索,好一会儿才摸到那方才被她丢了手的小卡片。 唯因从她手上拿过,递给川录闲:“给。” “谢谢啊。”川录闲莫名其妙来这一句。 唯因只当她太过礼貌,并不回应。 微妙地弯酸过了,川录闲暂且按下幼稚心思,低头仔细看手上那张身份证。 但如唯因感叹的那般,身份证上信息实在太少,纵使翻来覆去看上个几百来回,能从这上面得知的,也不过就是姓名性别家庭住址。 这些僵硬的信息,和真实记忆,差上太多。 川录闲看完两遍,把这东西在手中一转还给木遇春,说:“等你出院,我们去一趟宜周,可以吗?” 身份证上依旧在宜周的家庭住址,是唯一有用的了。 接过身份证,木遇春点点头,颊边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晃荡。 她要回宜周去。 一是因为,她现在从心底就无条件相信眼前这个人,哪怕,这个人让她做一些过分的事情。 二是因为,她想知道关于自己的答案。 最后……木遇春伸手揪住川录闲的衣服下摆,摸到内里昂贵的皮毛,对上她转过头来疑惑的眼睛。 棕木色的眼波迎上陌生又熟悉的目光。 想知道你,到底,是谁呢? 第116章 我的妈妈,去世了。 让我们感谢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 感谢伟大的研究人员发明出了生物密码这种东西,由此,木遇春才能给手机设置指纹解锁这一项,才能在她本人“失忆”之后还能打开她自己的手机。 ——虽然相关人员最开始不约而同地默认了没有这么一个开手机方式。 到最后接近黄昏,川录闲和唯因都认为今天没什么必要再待在医院的时候,木遇春想将一直熄屏的手机换个地方,于是伸手拿过手机,于是右手大拇指很巧地按在屏幕下方,于是,指纹图标亮了。 然后,手机就这么开了。 在场三人,她本人眨了眨眼,唯因张了张嘴,川录闲单手扶额,闭上了眼。 她在怀疑自己变傻了。 不过虽然这“意外”显得相关三位人员智商略低,但这总归是一件好事,手机开了,能查看窥见的就不止几条简略的信息那么稀少。 亮屏的手机拿在手里,木遇春只呆愣一瞬,而后就伸手,乖乖将东西递给川录闲。 川录闲原是想说让她自己看,毕竟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对别人的手机有太大的兴趣。 但木遇春神色认真,一脸不容拒绝的模样。 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更“乖”的那个。川录闲嘴角一抿,把手机接过了。 事实证明,确实应该感谢伟大的研发人员。 在打开手机之前,三人——包括木遇春,对木遇春的了解仅限于身份证上那一点东西。打开手机之后,那一小点信息在次次滑动间变得愈发立体丰满。 木遇春,二十六岁,宜周人,小学至高中都在宜周本地学校就读,大学就读于宁北医科大学,临床医学八年制。 本科阶段,参加竞赛获奖无数,从校级一等奖至省级一等奖都各有获得,结果最好的一次,是在大二时参加的创新创业大赛,获得国家级一等奖。 绩点4.8,六级670,从本科开始发sci,硕博期间文章持续产出,十余篇在各大权威期刊上刊登。 去年以优异的成绩成功毕业,现如今在宁北医科大学附属第四医院进行规培。 住址在距医院地铁30分钟的一个公寓,不远不近,在宁北,属于还算舒服的一个通勤距离。 川录闲翻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手机才把这些信息慢慢拼凑起来,到了窗外已经变得黑沉时,她仰头,闭眼,又抬手在后颈轻揉。 她快把手机翻个底朝天,但始终没点进备忘录。 因为她总觉得,备忘录是手机里最为私人的一个软件。 就像她以前,总把施听云写进备忘录里。 回忆闪过一瞬,她刻意放过那如流星一般的记忆荧光自眼前而过,睁眼时睫毛颤了颤。 眼前恢复光明,她起身走到床边把手机还给木遇春,说:“备忘录你自己看吧。” “为什么?”木遇春几分钟前又输完一瓶液,正盘腿坐在病床上。 “不习惯看别人的备忘录。”川录闲回到椅子坐下。 木遇春的目光跟随她:“你不是别人,我也不是。” 第145章 川录闲眉心一跳。还好唯因自告奋勇去食堂买晚饭了,要不然必定得拿冷嗖嗖的视线剜她。 庆幸完,她再道:“真的不习惯,你自己看吧。” 见她这样抵触,木遇春不再坚持,轻轻点头,继而微低下脑袋,点进手机界面上那个黄色图标的备忘录。 有没有统计过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喜欢在备忘录上记录心情?几百万?几千万?还是说上亿?又在记录什么呢? 天气?情绪?发生了什么?还是说,在泛着冷白的手机屏幕上,承载着手机的主人百转千回的心思与再难说出口的话语? 有多少话写在备忘录里,到最后也不能得见天日。 想来应该是没有哪个人会进行这一项莫名其妙的研究。尽管人类的情感是这世上最复杂而晦涩的论题。 但木遇春肯定是那万中之一。 玻璃窗外是灰黑的颜色,极目远眺才能看见一丝光亮从极远处的天际渗出来,像是在关掉所有灯的房间里,看见从门缝里透进来的,那一缕宛若丝线一般的微光。 要怎样去类比,才能将光亮说得更为神圣? 又要如何去渲染气氛,才能准确描述出光亮熄灭的那一刻,周身无尽的黑暗。 木遇春盯着手机屏幕良久,久到天边那最后一丝亮光都被黑暗吞噬。 今天的黑夜很安静,站在窗前望出去都找不见云层在变换,冬日里也没有几只虫子愿意鸣叫,于是少了那夏天里经久不息的蝉鸣。 一阵风刮过,这是寂静的冬夜里唯一的声响了。 这时候,木遇春抬起头来,看着川录闲,眼底有困惑与泪花融成的迷蒙。 备忘录里的文字,应该,是她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写下的,那些夜里的文字,写头顶略显斑驳的天花板,写窗外大厦上绚烂虚幻的霓虹灯,写窗帘的飘摇,写宁北这座城市里属于旁人的繁华。 也写宜周惯用豆瓣炒出来的菜,写抬头就能望见的学校窗外的高山。 而最常写的是,她记忆里,在二手老房里吹着嘎吱响的风扇,啃着冰冰凉的西瓜,看着电视里的综艺,闻着桌子上的卤菜的那些相似又不相同的,无聊的夏天。 是因为现在“失忆”的缘故吗?她感觉,这些事情,是在好久好久以前了。 像被一阵风吹走,只留下看不见摸不到的微弱气息。 木遇春还是看着川录闲,眼中迷蒙更甚,宛若易碎的玻璃珠浸在水里,光影投进去时,在水波之间幻化成荡漾的思绪。 她张开双唇,想说话,但意料之外的,喉头哽了一下。 下一秒,眼眶从内而外泛出微红的颜色。 声音也带上未滴落的泪花,悬在半空,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我的妈妈,去世了……” - 木遇春在医院住了三天,额角的小伤口恢复得大差不差,其余地方,除了“失忆”这一项,医生再没有检查出来些别的问题。 由此,也只能先让她出院,毕竟床位紧张,只要没太大问题,还是出院比较利己利民。 出院那天川录闲和唯因来接她,顺便帮她把所有费用都一起结清,木遇春很遵守承诺,出了医院就想往右转去旁边那家银行重置自己的密码。 但川录闲十分大方地发了话,让她不用还,她也就从善如流地接受这个建议。 只剩唯因在一边默默心疼这收不回来的钱钱。 三人直接坐电梯下到停车场——川录闲今天开车来的,就停在离电梯口不远的地方,走上两步就到了车边,木遇春仔细一看,深觉自己不还钱是对的。 倒不是说鼓励这种贪便宜行径,只是她感觉……木遇春轻咬下唇,眼神依稀是在闪烁……她可能,真没那么那么多的存款。 虽说她对自己有信心,从上大学以来她肯定就开始存钱,到现在毕业规培,得利于宁北规培生和正式员工同工同酬的规定,她每个月的工资应该也不算少。 但在宁北这地方,生活开销只高不少,她应该是为了限制自己花钱,支付宝和微信上只绑了一张余额5000多的卡。 也是这张卡的转账记录里,她看到,她工作之后每个月都给妈妈转1500到卡上。 不算多,却是必要的。 不过现在这些钱都回到她手上,安静躺在那张她一直都知道密码的卡里。 她垂下眼睫,放开下唇,有一点难过。 川录闲按下车钥匙,“滴”一声响让她回了神,唯因拉开后座车门招呼她坐进去,她赶紧过去,跟着唯因钻进后座。 “那我们现在就去你在宁北住的地方?”川录闲系好安全带,边将车开出车位边问。 “嗯,可以。”木遇春轻声细语地回答。 “你规培的医院那边请好假了吗?”计划是明天就去宜周,不请假怕是对她以后的工作不太友好。 而现在计划去宜周,“找到”她的记忆倒不是主要目的了,她生活必备的记忆都在手机上记录得一清二楚。 但关于她已经去世的妈妈,她更想回到以前生活的地方,置身其间,感受应该熟悉的气息。 木遇春歪歪头,看着行车记录仪上映出来的川录闲的眼睛,说:“住院第一天就请好了。” 闻言,川录闲手上把方向盘转动一个微小的角度,点点头,道:“那就好。” 车内安静下去,窗外景象从停车场变作宁北的街道。 现在上午十点,正好避开高峰期,每个红绿灯也成功趁绿灯就通过,唯因转头看着街边急速向后退的光秃秃的绿化带,小小庆幸。 忽地,她想起一件事。 心里冒出这个想法,她回过头来,看着旁边坐得端正的木遇春,问:“那个……” 听见声音,木遇春偏头看她。 对上她的目光,唯因清清嗓子,再接着说:“你现在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对吧?” “对。”当事人悠悠点头。 “那……”唯因停了长长一个顿,“那你还记得之前学过的……知识吗?” 这要是不记得,那不亏大了啊!八年!临床医学! 唯因从心底里为眼前这位失忆人士的未来担忧。 谁成想失忆人士略一低头,翻出手机,点进一个名为“医考帮”的红色软件,再点进刷题记录,最后将手机屏幕亮到唯因面前。 上面赫然显示,99%的正确率。 “我前两天做的,看来应该还没忘。”木遇春见唯因看清了手机上的信息,便落下手,又将手机给揣回包里了。 “噢噢,那*就好那就好……” 还得是学霸。唯因决定别管这些一天好像有25个小时来用的学霸们。 川录闲安静当司机。 再过了七八分钟,川录闲将车停到公寓楼下的车库,三人按着手机上拍照保留的租房合同里的信息上楼。 电梯稳步上升,显示屏上的数字缓慢跳动。 木遇春竟发觉自己,有些紧张。 她不是一个喜欢窥视别人生活的人,她连朋友圈都不怎么点进去,因为她坚信看再多别人的美好也没用,只有自己努力过好,才能真正置身美好之中。 却没想到有一天,她会站在自身人生的场外,去一点一点拼凑过往。 这种感觉太奇妙,又有些诡异,再加上关于川录闲的事,她就像是被蓄意抛进一个迷宫,一个没有入口,也没有真正出口的迷宫。 她没忘掉曾经学过的知识,肯定是好事,但为什么她没忘呢? 难道,上天只清除了她心里关于情感的记忆吗? 这比让她完全忘记曾经刻苦背下的医学知识还要让她惶恐。 而现在到了“家”门口,又能知道更多吗? 木遇春很认真地看着屏幕上楼层数字变大,揣在衣兜里的双手无意识地虚握成拳。 叮——电梯到了,箱门缓缓打开。 “1612……”唯因走出去,抬头看出来的指示牌,“往这边。” 木遇春抬脚跟上去。 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侧边瓷砖上映出三人模模糊糊的身影。 1612房离电梯不太远,或许可以说实在太近,出了电梯往右转,走上几步,再往右转,从转角往尽头数的右侧第三个门上就是“1612”的金属标。 很显眼,站在转角就能看见。 木遇春比她自己预料的,还要早一点崩溃。 因为在1612的门边,在看上去十分洋气有设计感的大门边,瓷砖墙上粘着一个挂钩,挂钩上,挂着一个用红线系着的十分老土的,大红三角的,平安符。 什么人会去求平安符? 而那平安符实在是老土,与整个公寓环境格格不入。 可是以前的木遇春会把这“老土”的东西挂在大门边,会在出门的时候对它说“我出门啦!”。 现在的木遇春呢? 现在的木遇春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无论是这个小小的平安符,还是某个,在宜周山上的庙里,虔诚叩拜投递香火只为求她平安的,已经往生的“神明”。 第146章 第117章 4/28宁北阵雨 我一直觉得,我的名字很好听。 木、遇、春。一听就能想起什么呢?也许,一听,就能让人想起,冬天在某一个公园里看见一棵树,它叶子都掉光,只剩崎岖枝干在半空里费力伸展。 并不太好看,也谈不上美观。 当人从别处悠悠踱步到它树冠之下时,可能还会抬起头来,用视线将这看上去细瘦清寒的光秃树木全数包裹。 然后转头,对身边的人说:“它是枯了?还是只是因为到冬天了,叶子掉光了?” 这样一句也只是随口一问,无论别人怎么作答,两三句往后,话语必是要绕到其他东西上去的。 目光随之收回来,再往前落到那一大片梅花林上。 没人喜欢看一棵光秃秃的树,如果是非要去欣赏那被称为在冬日里的孤傲高洁的话,世人更愿意往前走一走,进到梅花林中,用手指细细感受在宣纸上只用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来的孤高品性。 等来年春天来临时,才会望向树枝尖端上那几片嫩绿的新芽,略显惊讶地说: “呀!发新芽啦!” 发新芽啦。 不就是绝处逢生后迎来的第一声赞叹吗?不就是在长久的困苦之后看见的第一丝光明吗? 不就是,木遇春吗? 木、遇、春,不是华丽的字与词,却有最无边的祝福与期盼。 这难道不好听吗?想来,是极为好听的。 不过我记得,小学的时候——那个阶段的小孩儿总喜欢在别人的名字与外貌上作文章。肤色生得黑一点的,就被叫“煤球”;早早带上眼镜的,就被叫作“四眼仔”,并且是用十分轻蔑嘲笑的语调叫出来。 名字姓“苟”的,就被广泛称为“土狗”“黄狗”还有“黑狗”;偶然间听到别人父母叫同学为“壮壮”,第二天“狗熊”的外号就在班上流传开来。 这实在是一种很恶劣的行径,但我要老实承认,当被随意取外号的主角不是我的时候,我也曾在众人哄笑间跟着笑过一两声。 被我们拿来取笑的同学,站在中间,脸涨红了,眼眶里包着如人料想之中的滚烫的泪花,说:“我要去告诉老师!” 这句话像是什么密令,每每一听到这句话,原本哈哈大笑的人就收了笑,换上一副比当事人还要委屈的模样,埋怨道:“这么认真干什么?我们就是开个玩笑。” 也很奇妙的是,在我的记忆之中,并未有老师在班级上公开严肃地教训过我们。 我后来猜想,应当是因为在那个时候,“告老师”是一种作弊行为,谁在一场“游戏”“玩笑”里动用这一外挂,那就更为可恶。 那些被取了外号的同学,顶多也只是回家,对家长讲述自己在学校里受到的委屈。 而家长并不把这当回事。 所以我们这些坏人,便能继续翻找用来识字的新华字典,竭力想要找到一个与某位同学有联系的贬义词,以彰显自己的厉害与有趣——虽然这并不有趣。 我是什么时候知道这并不有趣的? 是在我终于成为“玩笑”中心的时候。 我的名字里的“秘密”,终于被人发现的时候。 当然,他们发现的并不是枯木逢春,冬去春来的秘密,而是最为简单的,一个谐音。 遇春,愚蠢。 于是他们称我为“傻妹”。往后无论在课间,还是课堂上,只要遇上我,他们就会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那么激动一样,扯着还未变声的嗓子喊“傻妹!”“傻妹!”“傻妹知道!老师抽她!抽她!”。 我变成曾经被我嘲笑的人,站在中心,涨红了脸,却也像之前很多个同学一般,没有抗争的办法。 我不能违反这个小小社会里约定俗成的规矩,要不然,我会被众人唾弃。 被孤立,在那个时期的我看来,无异于天塌了下来。 听起来很是夸大,但小学生的认知——至少说是小学生中的我,在当时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 我能做的,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回家,找家长倾诉。 我记得那天是我值日,我要擦完黑板摆好教室里的桌椅才能回家,我当时还不太高,最后一节课的老师又实在太高,他把板书写到了黑板最上面,我站在讲台上,拿着粉笔擦,抬头往上望。 黑板最上方真的好高啊,白色的粉笔写在上面,就像是课本上的珠穆朗玛峰,虽然它们实际差别那么大,但又有一个于我而言极为相似的特质。 那就是我够不到。 我伸长手臂,够不到。我蹦起来,能让擦子碰到一点,但不过一瞬间,就被引力拉着往下。 明明知道可以搬个凳子过来,但我清楚记得那天我在讲台上蹦了足足五分钟。 因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我当时在生闷气,脑子不转了。 我想起刚才课上老师点我起来回答问题时,旁边那个讨厌的男生依旧乐此不疲地叫我“傻妹”,他的声音那么大,让整个教室的同学都能听到。 一阵低小的哄笑在我耳朵里回荡。 我当时不过九岁,这对我来说是每一次都会有效的羞辱,我顿时听不见老师在问什么,我也就不知道要答什么。 最后我什么都没答出来,老师好像有些失望地叫我坐下——我一直都是班上第一名,或许他觉得我不该连那简单的问题都答不出来。 幸好,过了五分钟就下课,没人再管我叫什么,他们都走了。 最后我还是妥协,搬了个凳子来垫脚——那个讨厌的男生的凳子。 我应该是想哭的,但粉笔灰落进我的眼睛了,很疼。 于是就不想哭了。 我就这样憋着心里的泪花走回家,准确来说不是回家,而是我妈妈在楼下租来做卤菜生意的店铺,店铺里没有空调,只有一个转起来会嘎吱嘎吱的老吊扇,一点也不凉快,而且我们第一次开它的时候,头顶都落了厚厚一层灰。 小学时,书包里就是所有课本和练习册,很重很重,两条背带挂在我的肩膀上,像是要把我的肩膀都给坠下来。 我驼着这重重的书包,转过一个转角,就看到我妈妈。 她在店里,系着绿色的围裙,围裙下应该是那件她在批发市场一次性买了五件的纯白短袖,我当时猜裤子应该是那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有一次她穿着这条裤子去进货,被墙上的钉子划了一下,裤子破了,大腿上也有好长一条伤口,是我碰巧刚知道破伤风这个东西,才拖着她去医院打了一针。 回家后,她翻出针线盒,几针就将一块布缝到裤子上被划破了的地方。 然后接着穿,接着洗,让它逐渐失去最开始的颜色。 店里有客人在等她切卤肉,她握着刀柄,几下就将原本那么大一块切成了均匀的薄片——她的刀工是很厉害的,切起菜来是不间断的“哒哒哒”的声响,我到现在还记得再小一点的时候,她不放心把我一个人放在其他地方,就在做饭时在腰间系一条长围巾,另一端连着我。 这还挺像脐带的其实。 于是我就趴在厨房里她给我铺的软垫上自己玩儿,耳朵里是刀锋敲在菜板上的声响。 哒哒哒,哒哒哒。 实木菜板的回音有种森林那般宁静的意味。 我在这宁静里睡着过很多次。 虽然厨房里油烟不太好闻,虽然我的活动空间只有不足一平米,虽然偶尔我会被炒菜的声音吓到。 但我现在想起来,那好像是我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 什么也不用想,乖乖待在那里就好了。 不会像后来高中因为一次考试成绩掉了20分,而趁着室友都去吃饭的时候躲在床帘里偷偷抹眼泪,也不用因为被起外号,而像一个傻子一样在讲台上蹦了足足五分钟。 噢,对了,外号。 我站在拐角,当然是听不见我妈妈的切菜声的,我只看见她动作很麻利,切好后用菜刀一铲,案板上的肉片就全进了塑料袋里,然后她两手再在围裙上抹一把,接着提上塑料袋的两个提手,把这两个耳朵一绕,最后身子往前倾一倾——为了把袋子递到客人手里,等客人走了,她才拿过一边的毛巾擦额头上的汗。 粗略擦过,她将毛巾一丢,抬眼看见了我。 一瞬之间,她将常年微微垂着的眼皮掀起来,外头的日光照进她的双眼里,就像晚上拍照时,骤然亮起的闪光灯。 未等得及我做出合适的表情,她柔软的目光已经将我框进视野之中。 我顺着她的目光走过去,看见她果真穿的是那条发白得快要看不见原本颜色的牛仔裤。 “回来啦?你猜妈妈今天给你买什么了?”她看上去很兴奋,坐到小方桌的对面看着我。 我把重得像秤砣的书包放到它习惯待的位置上,闷着嗓子,说:“不想猜。” 小孩儿就是这么情绪外露,不过我当时应该也不想自己藏在心里。 第147章 我的反应太明显,她短短的睫毛上下扇动了几下,眼里的兴奋劲儿减弱下去,转而替换成一种很懵然的无措。 “今天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问我。 现在看来我妈妈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妈妈,在那个年代小孩儿并不被允许拥有情绪支配权时,她就能以小心呵护的态度来询问我。 这样的态度,到现在市面上有无数种育儿书在售卖的时代,依然不是每对父母都能做到。 我本就不想藏,被她一问,直接就将委屈尽数像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 “我因为名字被起外号了,他们叫我‘傻妹’。” “什么!你的同学吗?告诉老师了没有?” “不能告诉老师,那样我肯定会被孤立的。” “那……那怎么办?”她双手手肘撑着小方桌的边缘,十指交握在一起,指根处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青。 神色很焦急,眉心重重拧在一起,刚才看见我时掀起来的眼皮又耷拉下去——我现在想通她的眼皮应该是有点肌无力,要不然,为什么总是垂着,明明她的生命是向上的。 这样垂着,仿佛在说她的底色是悲伤似的。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想要悲伤离我和妈妈都远一点。 不过能远一点吗?能远一点吗?真的,能远一点吗? 我那么努力,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努力在宁北这个并不属于我的地方感受它的闷夏干冬,努力在遇见不算友好的病人时忍住眼眶里滚烫的泪花,努力在被科主任训了一遍又一遍之后沉默记住临床须知,努力在地铁即将停运的深夜里抱着笔记本电脑冲向地铁站。 为了什么呢?我为了什么呢? 实现我的梦想吗?实现我的追求吗?用这样的方式来体现我“追梦”路上的艰辛吗? 我学的是临床医学,你猜我的“梦想”是治病救人造福苍生吗? 不,不是的。 我没有梦想。 或者换句话说,我不将那些于我而言是虚无缥缈的事情当做我的梦想。 我的“梦想”,可能听上去,太过庸俗。 虽然现在很多人都说“劝人学医,天打雷劈”,但我选择学医,不是为了“梦想”,而是为了,生活。 为了生活,更好的生活。 背书难,背就行了。夜班难,熬就行了。病人麻烦,忍就行了。 不能赚大钱,但稳定之上,还有一点余钱,就够了。 工作几年,存上一点钱,加上之前攒的60多万,应该就能在宁北贷款买一套小户型的二手房,装修好之后就把妈妈接过来——她还是可以做她喜欢的卤菜生意,我这个亲爱的女儿可以给她投资,那样以后我就是投资方,可以指使她做事了哇咔咔咔。 不过她最开始肯定不会同意,必定要说些什么不习惯啦,不舍得啦,说不好普通话啦这种借口来推脱。 但这不是大问题,她受不了我“苦苦哀求”,只要我在她面前掉两滴眼泪,事情,就能成功解决。 而且,我知道她也是想我的,哪怕我去了外太空,她都是念着我,想要和我一起,陪我经历人生里的风风雨雨的。 我都将未来设想好了。 房子买得稍微偏一点,就能省下钱给她租店面。店面要租在离小区不远的地方,那样她溜达着就能去上班。店里要安上最好最好的空调,并且还要在35度的夏天里胁迫她开——我之前拿奖学金买了空调装到宜周的店里,结果她不开,照样只开那个转起来会嘎吱嘎吱响的吊扇。 这次直接就不在店里装风扇! 等再存点钱,就买辆车,我就可以带着她自驾游,我们开车去人不多的地方,如果有花,她就扶着花枝,我给她拍照。如果有风,她就扬起丝巾,我给她拍照。如果有阳光,就让世界上最美妙的光影降临到她脸上,我偷偷打开录像模式,趁她没准备,冲进画面和她合照。 我把什么都想好了。 还想给她买贵衣服,让她穿出去被人羡慕,然后状似不经意地夸奖我炫耀我。 这样她会很高兴,我也会。 可是,究竟,是她的底色是悲伤,还是我的命运逃不过。 我不愿意接受,哪怕我知道这已然是既定的事实。 为什么在一瞬间,就离开我了呢?妈妈。 不是说好下个月来宁北看我吗?不是说好给我带新鲜的卤菜吗?你不是说,想我了吗? 不是还说,要给我一个惊喜吗? 她真的是“老土”又新潮,常常喜欢对我搞一些惊喜。出去逛街我多看了一个东西几眼,第二天,她就会到我的面前,兴高采烈地问我:“你猜妈妈今天给你买什么了?” 然后背在背后的双手拿到前面来,嘴里还配上“噔噔噔噔”的音效。 有时候是玩偶,有时候是一本书,有时候,是一套对我们来说,有一点贵的衣服。 但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那天我因为被起外号生气地回家——终于回到这件事上了。 我将发生了什么都告诉她,边哭边说,她把我抱进怀里,我闻着她身上浓浓的卤菜味道,过了几分钟,泪水止住了。 她说要找老师沟通,我不让——但后来她还是找了我的班主任,结果其实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严重。 又来了客人,还是很大一波,她不得不去忙,我擦干眼泪蹲在角落里擦墙灰。 这个时候我还没有想起她最开始问我的那句话。 但我闻到了不属于卤菜的香味。 像是,像是前几天,我和她去超市买东西,路过的那家新开的肯德基的味道。 肯德基好贵,一个人都要几十才能吃饱,在那个年代的普通小孩儿眼中是一等一的高端,但其实我并不太想吃,那天看向店里,只是因为里面有人在打架。 我知道了这又是她给我准备的惊喜。 虽然有点误会在里面。 后来我和她把肯德基当了晚餐,确实还不错,但她买的实在多,我们吃到最后还剩了一对辣翅,于是先放进冰箱,第二天再拿出来热了吃了。 我怀疑是我对肯德基有滤镜,这对第二天被二次加热的辣翅,在我的记忆之中,依旧很好吃。 是我有滤镜吗? 不是吧,应该不是。 因为后来,我在宁北吃过很多次肯德基,但都觉得,很一般。 非常一般。 4/28宁北阵雨 第118章 有人吃醋啦。 “你真的要把钱还我?”川录闲看了眼屏幕上的提醒到账短信,眉尾扬了扬。 听见她发问,木遇春搁下筷子,掀起眼睫看她,随后轻轻点头,浅应了一声:“嗯。” 顿了顿,她再说:“要是我本来没什么钱,那我能接受得稍微心安理得一点,但现在我既然知道了我好像不能算是没钱,那我哪里还有不还钱的道理呢?” 昨天三人去了她在宁北的住处,她在看见门口挂着的平安符的瞬间里眼泪决堤,不过她向来是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的——要是不能的话,难能在宁北待上这么些年。 以是她只让眼泪汹涌了五分钟,之后,便扯了张纸巾,一手捏着在两边眼角挨上几次,再然后把湿皱的纸巾团成团扔进垃圾桶,转头对川唯二人勾勾嘴角,说:“我没事,不用担心。” ——至少表面上要看起来云淡风轻。 她忘了这是在哪本功能书上面看到的了,也忘了这本书到底是讲社交的还是讲情绪控制的了。 但她就是一直记得,在往后——或者该叫作曾经的岁月里,将这句话刻在自己的心头。 事实证明,虽然憋屈,但是好用。 然后在睡前,翻开“日记本”,把想说的话都写在那上面。 川录闲和唯因在公寓里待了一会儿,等确认了木遇春暂时并没有想要自我了结的心思之后稍稍放下心来回了家,第二天早上按照之前约定好的时间准时到了木遇春家楼下接上她,一起往机场去。 三个小时后到达宜周,川录闲主张先去酒店放下行李,唯因乖乖答应,木遇春点头应下,只不过在放下行李后对川录闲说想要自己出门转转。 原本以为她是想要自己在长大的地方走一走,川录闲也就没什么好阻拦,却是没想到大概半个小时后,提醒到账短信就发过来了。 住院费加机票酒店钱,木遇春都给她转了过来,还四舍五入,给入上去了好几千。 接着就接到木遇春的电话,说她在一家很地道的做宜周菜的餐馆,问她们要不要去吃。 川录闲略一思索,决定当面再问问她,于是挂了电话就提溜起在床上趴着的没骨头唯因往她发来的定位去。 一席话说完,木遇春端过手边的茶杯,微收了下巴喝上一口。 这话颇有道理,川录闲没什么好反驳的,只是有一点她想起来,说:“我之前答应了你帮你出住院费的,你现在又还给我,我不就算出尔反尔了吗?这样我的诚信度会急剧下降啊。” 第148章 说话间她的视线往身边斜了一斜。 唯因专心嚼嚼嚼,没空理她。 目光在这吃得认真的人侧脸上流转而过,最后也没被接住,川录闲抿抿唇角,将睫毛一低一抬,注意力放回木遇春身上。 这菜真的很好吃吗?她思绪稍微劈了个叉。 “我一定要还你,你也没办法呀,不是吗?”木遇春放下杯子,抬手撑住自己一边脸颊,笑意盈盈地看她。 闻言,川录闲回神,对上她的视线。 木遇春依旧笑盈盈。 笑分很多种,真正高兴的笑和勉强的笑其实差别很大,有些微表情分析书上罗列出关于这两种情况时脸上表情的一万种差别。 书上说,真正高兴的时候,笑起来眼角会出现细小的皱纹,眼下会出现淡淡的卧蚕,还说脸上肌肉走势该是什么方向,嘴角的弧度该是量角器上的哪一条直线。 好像人们真以为自己可以凭借这些来看透别人的内心。 但世界上又为什么会有演员呢? 就算演技再差的演员,她也知道该怎样去表现高兴,知道表演笑的时候要把双眼都眯起来,知道要让眼角出现那“可恶”的鱼尾纹,也知道嘴角该放在哪里,更知道眼睛里不能空空如也,不能让人一看就明晰她在进行一场关于情绪的表演。 所以根据那些研究和论调,就真的能分辨出来她此刻,是她自己,还是在剧里应该高兴的那一个,虚假的角色吗? 没有人敢打包票,就算她是这世界上最负有盛名的微表情心理学家。 就像从没败诉过的律师也只敢说自己胜率99.9%。 谁敢确定呢?谁都不敢确定。 但川录闲现在很确定,她确定木遇春其实难过得像是一滴悬在半空的雨,从哪里来,要去哪里,甚至自己是谁,她都不算太清楚。 她不奢求在哲学中参透人生的真谛,她只是单纯想要一个答案,关于自己的答案。 但老天从来不偏爱她,让她在这条路上第一个知道的消息是,她妈妈,去世了。 换个更通俗的说法,就是她妈妈,死了。 这让她还怎么找答案呢?她会把这条路全然变成关于妈妈的道路的。 也让她怎么更好地掩饰情绪呢?她管不住从眼底跑出来的那几丝悲伤。 那悲伤宛若丝线一般,轻飘飘的,细缕缕的,从她双眼中缓缓荡出来,让人好像看见了,又觉得是眼花,好像听见了,又觉得是因为昨晚睡太晚而出现的幻觉。 是幻觉吗?不是。川录闲凝着木遇春的眼睛。 因为如果她心底还有希望,就不会把自己以前努力存的钱多给出去哪怕十块。 作为一个穷学生,她能存下这些钱很不容易的,是她要买房子的,是她要给妈妈投资店面的,是她要让自己和妈妈过上更好的生活的。 这些就是她生活的“奔头”。 现在她连这都开始舍弃了。 川录闲很希望是自己矫情想多了,但其实她想不想多对于木遇春来说并不重要,如果木遇春已经做了什么决定,她不会干涉。 人各有命。 脑海中思绪翻腾,川录闲面上却不显,自将木遇春说的话在耳边回放一遍,而后关掉还未熄屏的手机,笑过收下这笔还款。 见她这般,木遇春知道她是收下了,于是歪歪脑袋,再笑了笑。 笑得还很好看。 喂,还钱就还钱,做什么笑这么好看啊……唯因已经把嘴里那口土豆丝嚼了89下了。 花心大萝卜川录闲,知不知道什么叫边界感!就算割舍不了施听云,别老和别的美女有这种暧昧气氛都不行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唯因心里的小人恶狠狠踩川录闲的影子。 川录闲把手机揣回兜里,抬眼时注意到这人似乎只嚼不咽啊。 于是身子一侧,一边手肘搭上餐桌,颇为正经地采访道:“唯因小姐,请问您觉得这土豆丝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呢?” 终于想起我来了啊……唯因动动喉头,继而边拿筷子夹另一个菜边说:“酸的。” 不管什么菜,都是酸的! “嗯?”川录闲疑惑了。她刚吃了,不是酸的啊,宜周这边好像也没有把土豆丝做成酸口的做法。 木遇春提起茶壶给自己的杯子满上,说:“醋放多了吧。” 唯因闭眼白她一眼。 清楚看见她那双眼珠在薄薄眼皮之下转了又转,木遇春哪能不知道自己是被人厌烦了,被人翻白眼了,于是弯弯眉眼,端起茶杯隔空向唯因的方向递了一递。 以“德”报“怨”,也是在社会上夹着尾巴做人的一大准则。 待看清唯因睁开眼后眼中怨气更甚,木遇春便将手收回来,很有礼仪地喝了半口,随后动作轻柔地把杯子放回原位,像个大小姐似的。 正午日光从窗玻璃外透进来,落到她俊俏的脸上,也跟着变成了不灭的夜明珠光似的。 看来她妈妈确实把她养得很好。唯因却是先想到这件事。 思绪歪到这件事上,她就再对木遇春烦不起来了,甚至觉得几秒前那个白眼也实在是冒犯,再抬眼时,怎么看木遇春都觉得她在强颜欢笑。 好吧,原谅她了,和之前在医院病房里乱说话导致川录闲对唯因本人有片刻怀疑的那件事一起原谅了。 脑中七拐八拐最后得出这样一个结果,唯因觉得自己还真是大度,于是脸上表情都泛圣光了。 ……? 川录闲倒吸一口浊气。 这土豆丝里不会有毒吧?唯因不会正好吃到那发了芽的一颗吧?不会是厨师放错了什么调味料结果这东西和唯因体内什么物质发生化学反应了吧? 要不然怎么讨论个土豆丝讨论出来一脸圣母笑啊? 她早上吃了什么来着?面包?牛奶?还是没煮熟的玉米?不对,她早上因为没胃口所以什么都没吃啊! 川录闲皱紧眉头拿筷子扒拉土豆丝。 旁边服务员经过,表情很警惕。别是来找茬的吧这人……不会是想往里面放苍蝇然后借机免单吧!不行不行,得赶紧通知监控部门注意注意! “咳咳,注意注意,9号桌9号桌,一位客人形迹可疑形迹可疑!” 压低了声音,表情很自然,看来是以前被人坑过的倒霉蛋。 但也不太专业,因为声音并没有低到让9号桌的其他客人变成聋子。 …… 唯因抬手扶额,木遇春很安静地继续喝茶。 这家餐厅的茶还蛮好喝的哈。 “川录闲!”唯因用手肘狠狠一捅身边那不知道突然发什么神经想起去扒拉土豆丝的人。 接着将声音压得比那服务员的声音还低地说:“你发什么神经!这土豆丝惹你了?” 川录闲没防备地挨了这肘击,手上顿时松了力气,一双筷子哐当落到桌上,紧接着骨碌碌在桌面上滚,最后啪嗒两声,掉在一脸警惕的服务员脚边。 喝茶喝茶。木遇春垂下眼睫,比刚才更安静。 ……唯因想遁地逃走。 以前没看出来这人是傻子啊我的天。 “你那么不经吓吗……”唯因双手捂住一手就可以挡得严实的整张脸,不太想说话地和川录闲说话。 川录闲一手揉腰侧,嘶声道:“你不想想你刚才下手有多重……” “谁叫你突然扒拉土豆丝,人服务员都警惕了。” “那谁让你吃个土豆丝吃出圣母笑,你这样谁都要怀疑是这里面有‘迷魂药’。” 唯因耳朵尖尖动了动,放下双手,转头盯着她道:“你的意思是我的错咯?” 啊?川录闲摊开双手,回:“我这么说了吗?” “你就是这个意思!” “我没有。” “你有!”唯因嘴角要开始往下撇了。 无理取闹嘛这不是。川录闲抽了抽嘴角,不想再与唯因争论这被她无中生有的恶劣态度,转而给在场第三人递了个眼神。 从淡茶水中抬起视线,木遇春会意。 按理来说这两人之间拌嘴吵架的事,她是个外人,本不该插嘴,但既然川录闲都将眼神递到了她眼前,那她是没有拒绝的道理的。 她不会拒绝她的“主上”,尽管她现在还不太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们又到底是什么关系。 但本能告诉她不该忤逆。 葱尖般的食指指尖在瓷杯口上划过,木遇春开了口:“我刚才,不止去了银行。” 她在话中停顿了两秒钟的时间,语调轻得像是没力气一次性说完,餐厅里人声熙攘,服务员的脚步声交织成微小的浪。 听见她出了声,唯因霎时间收了对着川录闲的怨气,扭过头来听她讲。 “那你还去了哪儿?”川录闲对她这话题倒是没料到。 现在的宜周,对她来说该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指尖在杯口上划过一圈又一圈,茶水映出天花板上吊着的暖白色吊灯,灯罩做成了扇叶的形状。 第149章 那种,转起来会嘎吱嘎吱响的,古老吊扇的扇叶的形状。 木遇春垂眼看着杯中倒影,轻声道:“我还去了……我妈妈原本的店里。” 默了两秒,她再说:“我没有开导航,也找到了……” 说不上来是因为残存的记忆还是只是巧合,在那个转角,她停下来,像小时候每天背着书包从这里看向妈妈一样,看向现在卷帘门紧闭的一间小小店铺。 冷风从街道尽头而来,带起落叶飞向半空。 但并没有关于妈妈的记忆像潮水一般从她心底涌上。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糟糕。 第119章 那些记忆不属于木遇春。 哗啦—— 空中灰尘浮动,轻薄的日光被卷帘门拉开的声响震得荡了荡,一瞬间里,长久没开过门的店内灰尘齐齐往外涌,灌*进鼻腔里,让人觉得眼前都是一片深灰色。 “啊啾!”唯因没忍住,直接一个大喷嚏打出来。 木遇春皱皱眉头,抬手拿食指在鼻前蹭了蹭。 原本在来的路上已经预料到店里肯定是灰尘漫天,因为毕竟几个月都没开过门,卷帘门也并非什么能拿来当密封的东西。 却没想到等到了之后开门一感受,竟是比想象中还有让人皱眉。 和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开门之后会忍不住呛咳,好像在一刹那时间里自己的呼吸都被灰尘塞满,以至于吸一口空气,让大脑都昏沉。 抬眸看了眼被具象化的日光,木遇春垂下手,指尖抓住衣服一角在轻轻摩挲。 忍住想打喷嚏的冲动,川录闲捞过门边一个撑杆将卷帘门完全勾到最上方,静等了两秒,见似是稳固了,便将东西一放,两手随意拍拍。 听见声响,木遇春看过去。 目光在她略微脏污了的双手上停留一瞬,而后看向她,有一些抱歉:“抱歉,我没想到灰尘会这么重。” 她下意识觉得川录闲的双手上不该有任何脏东西。 “抱歉什么?”川录闲眼角一扬,“灰尘多不是很正常吗?我又没洁癖,洗澡换个衣服不就好了?你别把我想得跟神仙似的。” 说话间,她伸手在木遇春下颌上一抹。 顿时这人原本白净的脸上新添了一道灰黑的痕迹,像用沾满墨水的毛笔在白瓷瓶上画了一道痕。 木遇春眨眨眼,不知道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是何用意。 “喏,”川录闲指指她的脸,嘴角挂着笑,“这下更不用抱歉了,咱们都一样。” 还是回去之后再好好洗脸洗手吧。 原来这样。木遇春偏偏脑袋,借旁边服装店镜面的门柱看了看她的杰作。 像刚从煤矿里回来。视线挪回到川录闲双眼里,道:“好吧。” 尾音有一点翘,说话时两边眉头不自觉地往上扬了扬。 她和川录闲说话的时候心情会比平时好很多。 见她不再对这其实算是很小的一件事纠结,川录闲挪动脚步,将身子一偏,侧向此时昏暗的店里,开口问:“进去?” 木遇春自然是点点头。 来这儿不就是为了进去再看看吗? 好不容易从她那一串钥匙中试出了属于这卷帘门的一把,又让川录闲和唯因跟着她吃灰,虽然她们都不太知道回来一通的具体意义是什么,但都又好像觉得,始终是该回来一次。 由文字拼成的零星记忆在眼前闪过,木遇春在很尽力地把眼前的实物和虚拟联系起来。 “妈妈总是系着那条绿色的围裙,没客人的时候她会双手撑在桌边,垂下脑袋和眼睫,很认真地把她亲手做出来的卤菜再细细欣赏一遍。我看见过她这时候的眼神,就好像,置身于世界上最著名的博物馆里,站在地球上最负盛名的作品前,用毕生的信仰去注视。” “而我站在店外,视线越过白色塑料框和透明玻璃组成的橱窗,落到那一条在超市买东西被赠送的绿围裙上,试图去理解妈妈的这种眼神。但我那时还太小,我看到妈妈做的卤菜,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好香。” “等我长大一些,我逐渐想通她为什么会对平平无奇的卤菜怀有这样的感情。其实归根结底,也离不开‘好香’二字,这是她的本事,虽然听起来不帅也不酷,但是又很厉害的本事。” “我就是被这样养大的。” 白色塑料框和透明玻璃组成的橱窗。木遇春站在店门口,眼珠微动。橱窗确然是这样的,就是最普通最不起眼的样子,具体一点就是学校食堂那样的橱窗,只不过在曾经,这个橱窗里面摆放的东西,比学校食堂要好吃一万倍。 其实味道木遇春早已不记得,但这又是她的一种本能。 曾经她站在店外——或者是街角,让视线越过那总被擦得透亮的玻璃多少次呢? 又有多少次,她在思考妈妈的心情呢? 木遇春垂下眼睫,跟着川录闲往里走。 店里灰尘更为浓重,轻浅一吸气就要溺毙在空气里似的,她难受得忍不住闭气,耳边自己和她人的脚步声都在固定的空气里发闷。 循着记忆,她摸到墙上的开关,一按,墙壁上的长条白炽灯滋啦滋啦地闪烁起来。 用久了的灯管大多都是这样的,在正式亮起来之前,总要有一段向主人表示自己有多年老体弱的时间。 灯管首尾端,微弱的红光亮着。 木遇春盯着那红光,空中沙子进了她的眼睛。 难受,粗粝的灰尘进了眼睛让她难受,生理性的刺激让她不受控制地闭眼,泪水从眼角滑落。 眼前一片黑暗,耳边是清晰的电流声,鼻腔里布满灰尘,脸颊上是从眼角流下来的眼泪,她抬手摸上去,能摸到是温热的泪水。 好疼啊……她在心底呢喃。 这个店面就总是这样,长久不开,灰尘漫天,人进去就会被沙子迷了眼,光线也不好,在白天里不开灯都显得昏暗。 总是这样。 “我和妈妈第一次到店里去是什么时候呢?让我想想。应该是我临上小学的那个短短暑假,妈妈告诉我她之后就不再推着车到处找地方卖卤菜了,而是租了个店面,做熟客生意。我当时那么小,什么也不懂,就知道妈妈要开店了,我很兴奋,因为我觉得自己开店当老板是一件非常非常厉害的事——当然我现在也这么觉得。” “我知道之后,每天都想让妈妈带我去看看店铺,尽管这店面只是租的。起初她不同意带我去,理由是什么都还没弄好,全是灰尘,我当时说不怕灰尘,理由是灰尘都那么小。” “最后她拗不过我,在一个不算热的下午,用自行车载上我,从家慢慢往店面骑。那天太阳没出来,天空是很淡很淡的蓝色,我不知道有没有云,因为我分不清天上到底是没有云朵,还是全是云朵。” “事实证明是我小看了灰尘的威力。在妈妈牵着我进了那间小小店铺的半分钟后,我成功被沙子迷了眼睛,很难受,我最讨厌这种感觉,但我那天并没有不高兴,因为妈妈带我来看了她以后要当老板的地方。” “那时店里确实是像妈妈说的那样,什么都还没弄好。店面是四四方方的,很规整,和课本上那些方框一样,角落里放着爬梯和各种工具,闻起来,应该有油漆,当时的灯管是上一个租户留下来的,完全报废用不了,也不知道上一个人在这里待了多久,连这样耐用的灯管都熬坏了,但又走得那么干脆,仿佛只在这里短暂停留了一支烟的时间一般。” “后来店里变了很多,两三年就换一个样子,但我仍然很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看见的如此昏暗又乱糟糟的店面。” “原因是什么?我在这里一直很喜欢说不知道,因为我确实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 “但这件事我想应该是有个大致的原因的。或许是,那天在我被可恶的灰尘迷了眼睛之后,妈妈蹲在我面前,一边帮我吹眼睛,一边说‘不痛不痛啊’的模样太温柔。” 店面确实是变了很多,至少从最开始的乱糟糟变成了现在的规整有序。 但又好像没变,因为还是那么多灰尘,她也还是被迷了眼睛。 灯管还没亮,她陷在素未谋面的过往里。 可是真的没变吗? 那为什么没有人帮她吹眼睛了? 滋啦—— 灯管亮了。 眼前变成明亮的黑色,她的耳边霎时安静,只剩一个沉重而又缥缈的声音对她说:“忘记过去吧木遇春,这些不属于你,你将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 忘记过去吧木遇春…… 这些不属于你…… 你将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 忘记,回去。忘记什么?回哪里去? 木遇春的脑中浪花在翻腾,像是在海浪上突然起了一场级别最高的暴风雨,她感觉到自己的耳膜都胀痛,血管似被捏住,四肢在发麻,眼底依旧滚烫酸涩。 该忘吗?不该,可她已经忘了,不是吗? 第150章 她没有活生生的记忆,只有一个又一个方块字,像什么?像一个压缩包,需要再去解压,才能看见里面的内容。 可是这本来就是她的。 她真的很想破口大骂,骂上天在和她开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而她也不想“回”到哪里去,就算是做神仙。 她难受得快要溺亡了。 “别再和我开玩笑了……”木遇春脱了力,双腿发软站不住,靠着不算干净的墙壁缓缓滑下,一直坐到地上。 两手捂住脸,微弱的抽泣声回荡在小小的店里。 川录闲见状,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个什么,接着向唯因看去一眼,得了类似准允的回应之后蹲下身,想把这无助的人轻拥进怀中安慰。 “木遇春。”她单膝跪到地上,伸手轻搭到木遇春肩头。 “嗯……”木遇春抽了抽鼻子,声音已经哑了,“这是我妈妈待了快二十年的店……” “我知道。”川录闲轻声回应她。 看来她的哄人水平还是一贯的糟糕,除了回应木遇春说的话,其他的,她就一句也说不出来。 该说些什么好呢? 在她思索期间,店里陷入沉默。 日光悄然变幻,街道旁的树上有麻雀在叽叽喳喳。 半晌过去,川录闲再开口:“你——” 声音却被一阵急促的拍打声强制逼停! 她收了后半截话,抬头往声音的来源望。 只见本就不大的店门口站了将近十个人,男女都有,都是义愤填膺的样子,半数人抱着双臂,背着光,用怒视取代外头的日光。 活像要把川录闲用眼神杀死在这里。 当事人挑起半边眉毛。 这是……什么情况?一直安静当挂件的唯因眨眨眼,疑惑了。 第120章 你忘了我吗? 店门口数十人义愤填膺,目光如炬,川录闲对上这多道视线,顿时觉得自己像是来这儿偷东西被抓住了的小偷一样。 她还几乎没面对过这样的目光。 轻微动动脖颈,她转头,看着店门口状似是要来伸张正义的一群人,颇有礼貌地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其实她现在不太想理别人,毕竟木遇春此时的状态算不上好。 这样想着,她先前搭在木遇春肩头上的手抬起来,再落到这人单薄的脊背上,轻柔地拍了拍。 这是她能想到的为数不多的安慰方法了。 却没想到就因为这动作,门口一群人中的领头花毛衣大姐一下跳了脚,手中拿着一个沾满油的锅铲气势汹汹地往川录闲去。 唯因大惊,张开双臂横跨着挡在川录闲面前,颤巍巍斥道:“干什么?!你你你们再进来我就报警了啊!” “报警?!你们还要报警?”花毛衣大姐被迫站定,一手叉腰一手狠狠一甩—— 锅铲上的玉米油连带着一小块青椒穿过空气落到唯因米白的衣服前摆上。 白色布料上一小块棕色的痕迹,尤其显眼。 一低头,唯因顿时悲从中来:“你干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能洗掉吗?会不会留痕啊?这件衣服好像今天她是第一次穿呢,是吗是吗?等会儿,这件大衣多少钱来着? 好像,3万多呢…… 唯因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诶这,”花毛衣大姐眼神一飘,原本快要窜上天的凶狠气势一下子就弱了,“这个我不是故意的啊!你脱下来,我帮你洗!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这个不能水洗!”唯因眉头一颦,嘴角往下撇了。 大姐把锅铲一收,藏在背后,说:“那我拿去干洗店不就行了……” “谁知道能不能相信你们……”唯因两手揪着油渍嘟囔,一边又想起正事,忙抬起右手,指着这看起来就不怀好意的一群人,“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不开玩笑,我真要报警了!” 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还这副样子,谁都要怀疑是不是不怀好意! 说话间有灰尘趁机钻进她的喉咙,她想咳嗽,但想着不能弱了气势,硬生生忍住了。 好难受啊……唯因费力咽下一口口水,在心中小声道。 因着刚才无意把人家小姑娘纯白纯白的衣服给弄上了油,大姐的气焰再不能像刚出现时一般凌厉骇人,于是自觉往后退,眼珠子往旁侧一偏。 身边一个秃顶大爷捕捉到她的眼神,即刻会意,立马往前几步,声如洪钟般:“报警?你们还要报警?!警察来了也不会帮你们的!” 闻言,唯因幅度微小地翻了个白眼。 什么人啊这?原来宜周的民风是这样的吗?她是真不想地图炮,但是谁让她刚到宜周的第一天就遇上这么一群不讲理到觉得警察都会无条件偏向他们的人。 怎么?当这里是缅北啊? 这么一想,心中想法不知不觉从害怕变成觉得对面这群人可笑,毕竟她们不在缅北,在中国! 瞬时间来了底气,唯因双手往腰上一插,下巴扬了扬,道:“呵,口气这么大呢?这里是宜周不是国外!你说警察来了都不会帮我们那我们就报警看看!看警察到底是秉公执法还是包庇熟人!” 最后一个字下得重,尾音在不大的店面里回荡,显得她气势仿佛一米八。 耳边回荡自己气势十足的震慑,唯因从沾上油的米白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一气呵成地解锁,点进“电话”,用不小地力道输入“110”这三个数字。 再将屏幕亮给对面那秃顶大爷看,指尖在拨通键上悬而未落。 “你报!你报!”大爷伸手指着她,面上毫无慌张。 都这么说了,那怎么还有不打出去的道理! 唯因彻底按下拨通键,抬手将手机按到耳边。 “嘟嘟嘟”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唯因半眯着眼睛睨着眼前一群人。输什么都不能输气势! 报警电话总是很快接通,这次也不例外,唯因没等上几秒,手机里就传来接线员冷静严肃的声音:“你好,请问你在——” “你们欺负遇春一个小姑娘还有理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还敢报警的人!”门口一个头发花白花白的奶奶痛心疾首,把手上的拐杖在地上杵得当当作响。 她苍老的声音盖过电话里接线员说的话,让唯因根本没听清后半句。 正想让接线员重复一遍,却听见川录闲道:“唯因,把电话挂了。” 这话唯因倒是明明白白地听清了,虽然她不知道川录闲为什么要让她把电话挂掉,但还是乖乖照做。 想着自己会不会被怀疑是报假警,她伸手点点屏幕,挂掉电话。 见眼前这两人挂了报警电话,秃顶大爷更觉胜券在握:“怎么?心虚了?刚才气焰不还很高吗?” “你——” “你刚才说……”川录闲偏头,视线越过前面几人,直直落到那拄着拐杖的奶奶身上,“我们欺负木遇春?” 话音未落,她将视线收回来,看着这在墙根缩成一团的人。 木遇春正从破碎虚幻的回忆里抽离,耳边只听见川录闲的这声问,在她听来这是荒唐可笑的话,于是抬起头,皱着眉,用通红的双眼望着川录闲。 刚才沙子进了她的眼睛,让她双眼比一般哭泣时更红了几倍,原本微翘的眼睫沾满泪水,温热的眼泪坠着脆弱睫毛往下,遮住半帘瞳仁。 鼻尖也红了,下唇被她自己咬得快要出血,眉心一道浅浅皱褶,发丝搭在脸颊边,被微风一吹,轻轻地晃。 看上去,的确是可怜透顶的模样。 川录闲在心中先找到一项能符合店门口那群人口中说法的证明。 不过为什么是她们欺负了木遇春? 除了木遇春现在看上去确实可怜兮兮之外,还有其他证据能证明是她和唯因让这人变成这样的吗? 没有,吧。 在她排查原因的时间里,木遇春抽抽鼻子,目光在店门口多出来的一群人脸上扫过,到最后顿了顿,却没从脑海深处找到关于这些人的记忆。 可她觉得,总是见过的。 但她现在想不起来,也是很正常的,虽然这“正常”让她难受。 联系上听到的川录闲的那句疑问,她直觉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昏沉思绪一转,声音弱如蚊蝇地对川录闲说:“可以先扶我起来吗?” 不知道刚才那姿势有什么不对,她现在双腿都有些发麻,不让人扶的话,怕是刚站起来就又要坐到地上。 川录闲勉强听清她说的话,一伸手帮她把脸上残留的泪花给抹掉,再两手扶住她的双肩,让她靠着自己借力站起来。 见木遇春有了动作,店门口一群人暂且住了嘴。 空气安静了几分。 “能站住吗?”川录闲偏头问她。 点点头,木遇春轻声回道:“可以,但你先别走。” 川录闲视线一转,带着笑说:“你抓着我衣服呢,我想走也走不了啊。” 第151章 目光跟着她的视线走,木遇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做什么。 细瘦五指紧紧抓住川录闲的衣服下摆,骨节在棕色衣裳的衬托下显得更加苍白,看上去,很用力,关节都像是要从薄薄一层皮肉中挣脱出来。 衣摆最下面那一颗铁质扣子也被她握在掌心边缘,让白皙皮肤渗出浅淡的红晕。 像在抓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确实原本平整的衣料现在都皱得像一根被捆成了麻绳的稻草。 木遇春霎时放开手。 而后目光慌了慌,想要为这动作找一个理由,川录闲清楚看见她神色变化,只觉有些后悔脱口而出那句话,本不是大事,让这人有了什么心理负担才是不好了。 于是没再开口,只伸长手臂虚揽住她的肩膀。 她心中也将木遇春这下意识小动作的来由猜了猜,想来,必定是因为心里感觉到眼前这群人是熟悉的人,但看进眼睛里时没有丝毫波动的慌张。 情有可原。 而且,根据那老太太痛心疾首的话和一群人莫名其妙的态度,不难看出这群人还真是来伸张正义的。 只不过,误会了,而已。应该。 川录闲眨眼之间将态度换了一副,嘴角隐约挂上友好的微笑——尽管极其微小,但也总算是个笑。 察觉到自己被虚揽住,木遇春抿抿嘴角,将收回手后一直微蜷着的指节舒展开 再挺挺腰背,怀着疑惑又一次向对面疑似是她熟人的一群人看去。 然后发现一群人的目光都很古怪。 以拿锅铲的花毛衣大姐为首,她的视线落在川录闲轻轻搭在木遇春肩膀头子上的左手上;以秃顶的大爷为辅,他的目光落在木遇春悄悄又摸到川录闲衣摆的右手上;以站在花毛衣大姐身边的一个年轻小姑娘为尾,她看上去很兴奋,而她的眼神,在川录闲木遇春和唯因之间不断流连。 并且,仿佛能从中看出恍然大悟和强烈探究交杂的情绪来。 啧啧啧啧啧啧。这是那小姑娘的内心独白。 木遇春尽量忽略掉让她会想到另一个方向上去的视线,想要开口说话澄清澄清关于川录闲“欺负”了她的事件。 但张开了嘴,却想不到到底要说什么。 说话前,总要有个称呼吧,但她想不起来。难道和他们说她失忆了吗?这在现实生活中听起来应该会有些扯淡,但如果不这样说,该如何应对呢? 含糊过去吗? 但他们出现在这里,想来也是在周围开店的阿姨叔叔,应该,是看着她长大的,说不定,她小时候,在妈妈忙的时间段里,还在某个阿姨家里和她女儿一起写着作业等吃饭。 那个穿着花毛衣的阿姨手里拿着锅铲就过来了,是不是听见说木遇春回来了,所以连锅里的菜都不管了呢? 含糊得过去吗?真的要含糊过去吗? 木遇春知道她现在似乎不该在这些事情上纠结,其实随便两句就可以把他们都打发走,但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思绪的蔓延。 怎么办才好呢? 她抬头去看川录闲,试图从这人眼中得到什么帮助建议,但还没看见川录闲清瘦的脸庞,耳边就传来一句问: “遇春啊,不认识我们啦?” 是那个拄着拐杖的奶奶的声音。 木遇春的动作僵在半路。 以前她回家,也总被调侃这句话,那个时候她就跟着笑开,再跟上一句“怎么会呢?我之后还想去小超市零元购呢~黄奶奶你别收我钱噢~” 她只当是调侃,笑着应过就抛之脑后。 “我才半年没回来,怎么可能就忘了呀~” 而谁能想到,如今这句问,就毫无预兆地成真了呢? 第121章 妈妈,你喜欢自由吗? 木遇春很愧疚。 原因很多又很少。 多,是因为她在进行一场足以耗尽她此生所有想象力的想象。 她的脑子里问题太多,犹如一团乱码,还是被写废了,最终被人决定要丢掉的那一种。 他是谁?她是谁?穿着羽绒服的小妹妹是谁?套着毛线衫的老爷爷是谁?他们都是谁?又都和木遇春有关联吗?曾经有慈爱地看着她,顺手从冰柜里拿出一个雪糕吗?以前有佩服地望着她,在假期里让她给补习吗? 她们从前是不是都住在附近,想叫她去哪只需要到楼房下扯着嗓子大喊几句“木遇春!”就好了呢? 她是不是“被迫”当过别人家的孩子呢? 她是不是,有过很鲜活幸福——并不是从文字里看见的一段时光呢? 也许是有的。心底一个缥缈的声音在回应她。 但这些问题太为难木遇春。毕竟她不喜欢关注别人的生活和幸福,她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于是,在她丢掉属于自己的记忆之后,好像就连带着把她对生活的想象力都抹去了。 听起来,有一点讽刺。 可她确然无法改变这般的无能为力。 一直到她别无选择地将店门口一堆陌生的熟人请走的时候,她的脑子里依旧是空白一片,她试图去探寻的,想要去“窥视”的,还是躲在黑暗之后,告诉她,她已经不是主人。 木遇春,只剩一副躯壳。 所以她为被自己忘记的每一个人愧疚。 少,则是因为她可以将今天让她产生“愧疚”这种情绪的事情很简单地归类为两件。 一是她忘记过去。 二是她让川录闲和唯因无端承受了怒火。 没了。 所以人类总是需要总结与归类,第一次想到用树状图的人真是个天才。 木遇春很轻浅地一笑,不过唇角挂着令人难以察觉的自我嘲讽。 而等微弱的气息重新融进空气里时,她就再次躲进安静里,双手揣着衣兜,一步一步磨着鞋跟走。 去哪儿呢? 去她在宜周拥有最多“回忆”的地方。 然后,就可以离开宜周了,因为她对其他地方并不感兴趣——或许原因是那些地方没有太多妈妈留下的痕迹。 她的视线轻飘飘地洒在路面上,在脑子里出现这个想法时,对川录闲和唯因更愧疚了。 想必川录闲会和她一起来,是想要搞清楚自己和她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但这一趟下来,毫无收获。 毫无收获。 木遇春抿住唇角,再放开,接着掀起眼帘看身边人一眼,最后用低而柔的声音说:“抱歉啊……” “嗯?”川录闲刚在和唯因说话,没太听清。 “抱歉,让你白跑一趟,”木遇春抬手把脸颊边的头发撩到耳后,声音大了些,“来了宜周还是没能搞清楚你和我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真相仍旧和那被云层遮住的月亮似的,只透出点儿朦胧的月光,却不想让人完完全全看见其真貌。 怪神秘的。 川录闲这回听清了,随即顿住脚,偏头看着她。 木遇春被她的动作牵引,也立在原地不动了。 白玉似的脖颈一拧,下巴微抬起来。 和初见时的印象一样,眼前人的五官是冷浸浸的,每一个转角都是锋利的,眼睛的形状最像一片柳叶,一点也不圆润,不用力抬眼时会将近半数的眼珠藏匿在含蓄的内双之下。 这有时候会成为她的缺点,因为这样的眼睛天生就容易带给人不好相处的感受——当然“不好相处”到底是不是缺点,其实也不好评判。 但“好相处”与“不好相处”终归是别人心中的想法,倒也,不太重要。 只是川录闲一看这双眼睛——这双看起来像是随时要翻人白眼的眼睛,就知道,眼前这人,心思如潮。 是小时候会躲在房间里抱着娃娃偷偷抹眼泪的小姑娘。 长大了之后好一点,不抹眼泪了,换成在备忘录里絮絮叨叨。 而且还什么都要“抱歉”,明明也没做错什么。 川录闲睫毛一落,顺势将视线收回眼里,指尖摩挲着另一只手的腕骨,说:“你不需要道歉。” 更何况她也不需要木遇春的道歉。 “是吗?”木遇春勾勾嘴角,“可是你应该是要白跑一趟了。” “那又怎么了?”川录闲挑起一边眉尾,很无所谓的样子,“反正我也没什么正经事,来宜周一趟就算玩儿了呗。” 这真不是假话。 她川录闲能有什么正经事啊。 木遇春盯着她的鼻尖,好一会儿,才浅笑盈盈地绕开视线,用带着点笑意的声音道:“谢谢。” “你都谢我多少回了?你别谢了,你再谢我怕我折寿啊……” “那我再也不说了。”这个理由木遇春很在意,当下就抬手拍了拍嘴。 川录闲要长命百岁。她想。 忽地记起马上就要过年了,等春节期间,去为她系一条祈福带吧。 噢,不对。木遇春余光一扫蹲在一旁扯路边杂草的唯因。 第152章 得系两条。 眼见她的反应,川录闲也笑了,桃花瓣一样的眼睛半眯起来,粼粼的眼波裹着她:“我就这么一说,你怎么比我还迷信?” “这种话不能乱讲的。” 川录闲再笑:“也是。” 毕竟她现在一条命系着另一条命,要是哪天她死了,唯因也就真的烟消云散了。 这样想着,眼风自然就飘到唯因身上去。 “唯因。”她扬声唤。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蹲路边帮市政部门管理城市形象去的。 骤然听见自己名字,唯因肩膀抖了两抖,待脑子里的程序启动辨别出是川录闲的声音,身上隐形的软刺才又一缕一缕地塌下来,复而变作蓬松的软毛。 知道是川录闲和木遇春说完了话,便将满手的小杂草扔回绿化带里,拍拍手,起身,走两步回川录闲身边。 川录闲盯着她走来,含笑问她:“腿麻了没?” “这才多久,”唯因白她一眼,“我也没废到这种程度吧。” “是是是,没有。” 唯因哼哼两声,不想理她,脚下一跨,往木遇春边上去。 双手揣进衣兜里,隔空对她皱了皱鼻子。 这一路上见惯了二人你来我往的拌嘴别扭,初次听来时还会担心两人别一个不小心就在她面前就此决裂,老死不相往来,但往后听多见多了,哪个傻子还看不出来这单纯是人家小情侣拿拌嘴当情趣呢。 以是木遇春揣兜而立,安安静静当唯因和川录闲之间的一道“屏障”。 再笑了笑,抬头去看宜周灰蒙蒙的天。 远处的山脉连绵,边缘被冬日的灰霾变幻成朦胧的虚影,天际高远而辽阔,没有鸟雀飞过,空气层叠,也分不清到底是云,还是,万里不绝的逃不走的高山。 山是逃不走的,人也是逃不走的。 亘古不变,画地为牢。 木遇春很突兀地进行了一场毫不相关的联想。 心脏无端漏掉一拍,全身血液似乎在那瞬间凝滞,尽数堵在狭窄的血管里,上不去下不来,让她大脑缺氧,手脚也瘫软。 “嘶……”她眉心不受控地皱起,双手紧紧按住心口。 “怎么了?”唯因听见她这声轻嘶,忙收了自己的小情绪,拿焦急的目光问。 “我……” 想开口说,身上感觉却是在此时尽数消散,仿佛刚才一瞬只是她因没休息好才产生的错觉。 放下手,舒展了眉心,道:“没什么,看来我得买点褪黑素。” 不能再像前几天那样到半夜了还放任自己辗转反侧胡思乱想。 说罢,勾唇对唯因笑一笑,示意自己真的没事,再转头,望着川录闲,说:“走吧,应该……马上就到家了。” 她还是比较想快一点回家,其实。 再转一个弯吧,好像是。 川录闲稳稳接住她的视线,用指尖将她目光一缕一缕拆解。难过,无助,迷茫,似藤蔓一般缠绕着悲伤向上攀爬,在团团云雾里,有看不见的树的尽头。 而树上,有星星点点的小花——祈求。 真是奇怪,“祈求”这样低姿态的词语都能成为木遇春眼神里唯一的好东西。 川录闲偏开头,闭眼,再睁开。 “走吧,转过这个弯,就到了。”她向来受不了人这样看她。 - 啪嗒。 客厅顶上的白炽灯闪烁,照得斑驳的白墙都拥有几分本来不属于自己的神秘,嗡嗡嗡的声音在耳边环绕,是灯用了太久,已然连接不良。 灰尘在空气中漂浮,屋里所有东西都被按下了褪色键。 终于,灯闪完了十一次,舍得亮了。 采光不好的客厅褪去黑漆漆。 有人说阳光是需要用钱来买的,好像不对,因为阳光是属于自然的,怎么会需要钱来买呢?但又好像,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有道理的一句话了。 没钱的人是不见天日的。 阳光无价,但采光有价,十万一平的房子能让阳光铺满整个家,无论朝霞还是落日,都在光洁的瓷砖上投下最温柔的影子。 而总价不到十万的二手房,客厅的窗外是对面那栋楼的水泥墙。 灰黑的,斑驳的,了无生气的。 下雨时,雨水在上面留下密密麻麻的身影,眨眼,再眨眼,就是另一面更为深沉昏黑的水泥墙了。 不足一米半的空隙,阳光是不屑于来的。 所以家里总是阴暗潮湿的,雨水多的时候,似乎能闻到那张用了不知道多*久的旧木桌散发出木材在被腐蚀的味道,还夹杂一些,不知道是不是霉菌在悄声蔓延的预告。 素白的指尖落到桌面,再抬起时,沾上厚厚一层灰。 是很久没回来过了。 木遇春静立在桌边,脖颈微垂。 “家”里好似有些变化,没看到转起来会嘎吱嘎吱响的台式风扇,没看到一大坨的老式电视机,没看到一只腿瘸了需要在下面垫厚厚一摞纸才能保持平衡的笨重茶几。 也多了些东西,原本应该有一个架子的墙角放好了空调,原本应该空无一物的墙上多了张卡通画,画上是两个人加一只狗。 木遇春在备忘录里看到过这只狗的身影。 妈妈给它起名叫“小尾巴”,因为它总是在晚上店子快关门的时候,迈着小碎步悠悠坐到店门口,坐得很端正,直挺挺的,两只圆圆的小眼睛湿漉漉的,就这样望着妈妈。 妈妈总会把当天没卖完的肉菜冲几遍过后给它,她说喜欢看小狗摇尾巴。 所以它就叫“小尾巴”。 不过后来她们也没有把小尾巴带回家,因为每次它叼上肉,摇着尾巴在妈妈脚边蹭蹭,却也不多留恋,就再次迈着小碎步走了。 “可能它喜欢自由吧。”有一次,妈妈看着它小小一个的背影,这样讲。 话音落了,目光又落到隐进黑夜的群山里。 妈妈,那你喜欢自由吗? 哐当—— 木遇春猝然回神。 转头,看见唯因被川录闲捞到怀里,惊魂未定的模样,脚边一个柜子倒了,里面的文件袋散落一地,灰尘被激起,在本就不大的空间里流窜。 木遇春偏开头,咳嗽了两声。 灰尘太多了。 “我我我对不起……”唯因知道自己闯祸了,整个人小心翼翼起来。 “没事,”木遇春掩着鼻子向二人走去,“你又不知道这里有个小台阶,还有这个柜子本来就不稳。” 边说,她边低头看脚下的小台阶。 老房子就是这样,会在哪个地方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台阶,她小时候在这里摔过很多次,所以她在备忘录里怀念家里的一切,除了这个台阶。 幼稚。和一个台阶计较。 木遇春轻笑出声,复而宽慰还是满脸愧疚的唯因,见她点头但依旧咬着下唇,便想了想,道:“那你和我一起把这些收起来就好。” “好好好。”唯因立马蹲下去,手脚利索地开始收文件袋。 没来由的,木遇春瞟一眼川录闲。 ……?川录闲挑眉看她。 没什么。木遇春摇摇头,蹲下身。 但下一刻,她伸向文件袋的手忽地顿住,悬在半空。 良久没动作。 “木遇春?”川录闲出声唤她。 木遇春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了?川录闲拧起眉头,提脚,从墙边绕到她身后,视线落到她面前满是灰尘的地上。 一眼,川录闲的眉头即刻拧得更深。 …… 《收养证明》? 第122章 不重要。 木遇春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的目光死死粘在地上那一份被透明文件袋包裹好的收养文件上。文件白纸黑字,准确说来是一份收养申请书。 [收养申请: 本人真诚收养木遇春为养女,保证以亲生女儿看待!不遗弃,不虐待,保证抚育健康成长!] 手写的字体歪歪斜斜,说不上美观甚至有些像是初学写字的孩童写出来的字体,每写一个字,字就变得越大,横平竖直也完全是被抛到脑后,一行字歪七扭八,显得滑稽。 右下角的落款和上面的字体如出一辙,像是艰难写出的三个字: 木红霞。 红霞,上一辈的阿姨中常见极了的名字,喊一声“红霞”能让大街上一半的阿姨回头来张望。 这也是出现在木遇春备忘录里的名字。 她用极尽亲昵的语气去描述红霞女士的热心善良,用略带责备地话语去批评她不顾自身安全的见义勇为,但批评完,又说:[不过妈妈开心就好,社区送来锦旗的时候妈妈一直盯着看,脸上全是笑,过了几天了,又对我说:哎呀,头一回觉得“木红霞”这三个字那么好听嘞~] [本来也是好听的,像天边的云霞,火火红红的,一听仿佛就能看见红霞女士在店里忙得满头大汗脸热得通红的样子。] 第153章 [妈妈的脸像一个太阳。] [红霞女士像一个红彤彤的太阳。] 一滴泪珠从半空滴落,落在透明文件袋上,泪水将浅薄的一层灰冲刷走,让“木红霞”这三个字更显得纤尘不染。 然后不断线的眼泪接二连三砸到文件袋上,劈啪作响。 木遇春伸手把文件袋抱到怀中,把文件袋中的收养申请抱到怀中,塑料材质的外壳被她用力的动作不断弄出刺耳的响声,她的肩膀不住颤抖,似一只找不到目的地的飞蛾。 她大口喘息,在泪眼朦胧之中努力消化看到的东西。 原来她不是妈妈的亲生女儿。 可妈妈从未对她说起过这件事,妈妈只是在每年生日的时候,在小小的蛋糕前闭眼许愿,说:“希望宝贝女儿永远平安幸福。” 她每一次都跳起来:“说出来就不灵啦!” 她就是妈妈的女儿。 木遇春被灰尘呛得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嗽让她不得不跪到地上,川录闲蹲到她身边轻柔地帮她顺气,刚才那份收养申请川录闲也清楚地看见,知道木遇春这般状况的来由,却没办法说出任何安慰的话语。 因为她知道谁也安慰不了。 从遇见木遇春开始,她们就知道“妈妈”对木遇春而言有多重要,她们来到宜周也是因为“妈妈”这个像是符号又似烙印的称呼,木遇春就算是不记得任何事,也会随着本能追寻妈妈的气息。 现在却骤然知晓自己并非木红霞的亲生女儿,难过是必然的。 川录闲沉默守在她身旁,等她任由自己的情绪满溢,唯因也看见了文件袋里是什么,无措地蹲在地上,手里抓着收拾好的文件,水盈盈的眼睛望着木遇春。 “你别难过了……”唯因咽了咽口水,“对不起、对不起……” 是不是她今天小心一点,木遇春就能再晚一些知道这个事实。 木遇春无言摇头。她怎么会去怪罪唯因呢?这和唯因没有哪怕一丝丝的关系。 她清楚地知道,失去记忆之前的自己,肯定已经看见过这个东西,已经接受自己不是妈妈的亲生女儿的事实。自己无端失了忆,是否是上天怜悯她,给她一次忘记的机会?现在再一次把这事实摆在眼前,不过是她该承受的事情。 不能去怪罪任何人。 她想开口对唯因说没事,可怎么也说不出来,于是只能摇摇头,带着满脸泪水摇摇头。 唯因看见她满脸的泪光,眉头皱起来,自己的眼睛里也是快要被眼泪占据,她伸手去抚木遇春的双颊:“我给你擦眼泪,我给你擦眼泪……” 冰凉指尖触碰到滚烫的泪水。 而后泪光一闪,化作闪烁着微弱金光的气息钻进唯因的指尖。 川录闲猛地抓住唯因的手腕,视线凝固在那气息消失的指尖。 这是怎么回事? “你干嘛呀?”唯因被她突然的动作吓得不轻,“我只是想给她擦眼泪而已呀……” 川录闲缓缓松开手中细瘦的手腕,垂下眼睫,道:“没什么。” 唯因冲她努努嘴,不高兴了,自顾自蹲着,不再有什么动作。 空气安静了,只有木遇春微弱的抽泣声回荡在房间里,浮动的灰尘把光线的形状描绘,外面似乎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墙角上的霉斑借着潮湿的水汽悄声蔓延,难过的情绪铺满不大的、昏暗的客厅,窗外那一面灰黑的水泥墙被雨水描画出斑驳的花纹。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木遇春吸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你们先走吧。” 川录闲和唯因陪她到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她不该再耽误她们的时间。她想在这里再待一会儿,待久一点,这里有她和妈妈生活了十多年的“记忆”。 “你自己可以吗?”川录闲只是问她这一点。虽说关于自己的疑虑都还没解开,但既然木遇春开了口,她们也就没有再跟着人家的道理。 “我没事,”木遇春摇头,“你们回宁北吧。” “你、你真的可以吗?你一个人在这儿能行吗?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行的不行的……”唯因咬着手指,很担忧的样子。 絮絮叨叨的话灌了一耳朵,木遇春牵起唇角,很轻浅的一个笑,而后抬手,在唯因圆滚滚的脑袋上揉了揉。 脑袋顶的手感很好,毛茸茸的,木遇春**了一把,对她说:“放心吧,我可以的。” 唯因不自觉去蹭她的掌心,又点点头。 见她不再说什么,木遇春收回手,借着川录闲的力站起来,待她站稳,川录闲提溜起唯因,道了别往门外走。 “谢谢……”木遇春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极小声地再道了谢。 庆幸那天晕在唯因身边,庆幸能遇见她们。 谢谢你们能陪我来到宜周,陪我找寻尽数掩埋在大雾里的过往记忆。木遇春从前不信神的,可现在她也无法控制地双手合十,祈求神明保佑她的恩人。 哗啦—— 老旧的门被推开,发出刺耳的声音。 木遇春猝然从放空中回神,却看见川录闲和唯因并未走到门口。川录闲挑挑眉,又领着唯因走到木遇春身边。 用了很久的防盗门响了很久,伴随着一大串钥匙碰撞在一起的丁零当啷的声响,一只干瘦黑黄的手推开门,人却没进来,声音是抽多了烟的:“说好的二百哈。” “说好的说好的。我扫一下码嘞。” 一声巨大的“微信收款两百元”回荡在楼梯间里。 随后又是一阵钥匙碰撞在一起的丁零当啷的声响,越来越远,从楼梯间逐渐盘旋下去。 “开个锁收二百,他怎么不去抢!我说你找什么开锁的,这门说不定一脚就能蹬开,二百可以买多少东西了哟。”中年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尖酸跋扈。 刚才给钱的男人敷衍着:“好了好了,进去进去。” 两人推搡着进了门,女人穿一件长款的棉衣,被洗得发白的黑色,下摆上有两个蝴蝶形状的补丁,是原本破了洞的地方用补丁盖上了,脚下是双杂牌运动鞋,黑面白底,单肩挎个仿皮的包,圆脸被冷风吹得通红。 男人矮瘦矮瘦,夹克上的毛领簇拥着他黑黄的皱纹满布的脸,三角眼里浑浊的眼珠在屋里四处看。 川录闲往前一步站在木遇春和唯因前面,不知道从拿摸出一支烟,没点,夹在指尖。 她沉了脸,眉眼间阴郁下去,和那瘦小男人对视的一瞬间,男人被意料之外的人吓了一跳,盯着她,警惕起来。 “你谁啊?”他往前几步,“怎么在这儿?” 没等川录闲说话,进门后就转进门口厨房的女人听到声音出来,看到自己老公和对面几个人,愣了一愣,而后哭嚎着向木遇春跑去。 “女儿啊、我的女儿,妈妈终于见到你了!我的女儿,妈妈这么多年一直想你,一直想你啊!” 她嚎啕着要去抱木遇春,川录闲微微回头,看见木遇春露出疑惑迷茫的神色,于是长手一伸,把哭嚎的中年女人挡住。 女人狂拍她的手臂:“你谁啊?!我看我女儿关你什么事!滚开、滚开!” 川录闲见过木遇春手机里的照片,照片上的阿姨是很温和的面相,和眼前这个眉眼嘴角上都刻着尖酸刻薄的可不是一个人。 于是她哪有乖乖滚开的道理,手臂一扬把吵闹的女人推开。 女人受了力,重心不稳往后退,后背砸到吃饭用的小木桌上,吃痛闷哼一声滑倒在地。 “老婆老婆!”瘦小男人忙跑过去,扶住自己老婆,转头对着川录闲叫骂,“你个不知名的小杂种,敢打我老婆!” “说得跟就你有老婆似的,”川录闲开始胡编乱造了,手轻轻搭上木遇春的肩膀,偏头看她,“老婆,这二位是咱家亲戚吗?没见过啊。” “没见过。”木遇春偷眼去看旁边坐到小凳子上看指甲的唯因,见她没什么反应,才回答。 “那这不私闯民宅吗?赶出去赶出去。” “木遇春你个没良心的,亲爹亲妈不认了还搞同性恋!你跟个女的在一起像什么话!我看是木红霞那个贱人把你带歪成这样的,我要早知道,我当初就该把你带在身边,把你带在身边养大不让你走歪路!” 女人坐在地上呜呜哭起来,眼泪滑过她饱经风霜的脸颊。 听到妈妈的名字,木遇春骤然心惊,她无意攥紧了川录闲的衣角,捏在手里当一根救命稻草。 川录闲动动脖颈:“吵死了。” 空气霎时静默。 刚刚还在嚎啕大哭的女人突然噤声,却依旧还是哭嚎的动作,片刻之后她意识到什么,哭喊的神情消了,恐惧惊诧从脊骨一直攀爬上她的眼睛,在双眼中显露出害怕至极的神色。 她摸着自己的喉咙,期待能从里面发出哪怕一点声音,但她整个人似被投进真空,任凭她再用力去撕扯喉咙都像是在演哑剧。 第154章 在她身边的男人浑身颤抖起来,从喉咙里发出不受控制的粗重喘息。 “喂,”川录闲朝那男人扬扬下巴,“你还能说话,别装哑巴。” “我、我……”男人神思混乱,“我们先走了、我们先走——” 怂货。 川录闲哪有那么好心放他们走。 她指尖轻动,银色流光以极快的速度破空而去,在离两人不过几寸之时幻化成银色锁链,紧紧捆住想要逃走的二人,并将她们拴在饭桌脚上,不得动弹。 “妖、妖怪!”男人牙关都颤栗起来,与他隔很远的唯因都能听见他牙齿不断敲击在一起的咯咯声响。 川录闲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说什么呢?这可是江南施家的独门秘术,可不是你能置喙的。” 江南施家~唯因翻了个白眼。 木遇春跟过去,坐到凳子上,她仔细打量这两人的脸,努力去想自己到底有没有见过他们,却是无用功,这两人口口声声说是她亲生父母,可她完全没在自己写下过的文字里找到她们的身影。 她可是一个絮絮叨叨的人,连家里一个台阶都要写一写。 “你们是谁?”木遇春发问,眉心拧起来。 “我们是你的亲爹亲妈啊春春!快、快让你——老公、对,快让你老公把我们放开。”男人这个时候语气和缓了,一点没了刚才的样。 木遇春不说话,对他的请求充耳不闻。 川录闲用一根筷子挑起他的下巴,尖端抵在人类脆弱的咽喉上,说:“帮你翻译一下:你和木红霞是什么关系。” 虽然筷子尖端是圆润的,但男人相信眼前这个不是正常人的女人能用这根筷子刺穿他的咽喉,甚至心脏也可以。 “她是我姐,她是我姐!亲姐、亲姐!” “嗯。”这在木遇春的意料之中。 她脑子昏沉得厉害,手肘抵在桌面上用拳头撑住脑袋,眼睫垂下来,看着桌上隐约的裂纹。 在听见那女人叫骂的时候,她就将这两人的身份猜得八九不离十——应该确实是她血缘上的亲生父母,并且是妈妈的兄弟。 至于她为什么会跟着妈妈长大,她心中也已经有个猜测,左右不过是因为她是个女儿,抛弃还是送人——或者是卖掉,尤其在这种茫茫大山里。 亲生又如何,恩情也就止步于此了。 今天他们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木遇春握紧拳头,短短的指甲扎进掌心的皮肉里。 她的声音平静而轻柔:“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男人的冷汗从额头上成股流下,流进眼睛里,让他睁不开眼。 川录闲把筷子抵到他闭起来的眼睛上。 “我、我们……”男人不知道说什么,却被威胁着不得不开口,只能发出些虚弱的音调来拖时间。 “不知道吗?那我来告诉你们,”木遇春视线移到他脸上,“想找房本,是吗?” “不、不是,怎么会呢,怎么会、她是我姐姐啊,她是我姐——” 木遇春拿起水果刀抵在他眉心之间! 刀尖刺破皮肤,鲜血从微小的创口里往外涌,男人吃痛,剧烈地挣扎起来,但双手双脚都被锁链束缚让他动弹不得,像只乖乖待宰的羔羊。 “我没、我不是来……我——” 他想说话为自己辩解,但眼下这样的情况,他的脑子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嘴也不由他控制,说不出一句假话。 浑浊的小三角眼死死盯着自己的亲生女儿——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亲生女儿用刀威胁。 木遇春对他的每一个“不”都不相信,她半跪在地上,拼尽全力握紧手中的水果刀,用力到整个身子都在不正常地颤抖。 “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男人已经没力气说话了,他的全部都被害怕的情绪占满,肌肉开始痉挛。 “我妈妈的死,和你们有关系吗?”她问出这句话,声音是反常的平静。 下一秒,她看见她的“父亲”用力地吞咽,小三角眼倏地睁大,片刻后又反应过来,垂下眼睛去看地面,冷汗一股一股从额上往下滑。 但她还是在这浑浊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她是木遇春,她是妈妈的女儿。 她毫无征兆地退开,握着水果刀站起来。 “放他们走。”她对川录闲说。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珠打在雨棚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阴湿的空气从每一处缝隙渗进来,寒冷刺骨。 而从前这里是温暖的,妈妈会打开小太阳,让它摆头,屋子里被暖黄的光笼罩,就算下再大的雨,都是温暖的。 而现在都没有了。 可同时……这里永远是她灵魂的避难所—— 第123章 去死吧。 大雨瓢泼,纷飞的雨丝在路灯下幻化成极细的银针,刺骨寒风从浓黑街尾吹来,常青的榕树簌簌作响。 窗帘被冷风吹得四处飘,雨珠从未关紧的窗户缝隙里侵蚀进来,落湿大片地面。 白炽灯接触不良,一闪一闪,斑驳掉漆的仿瓷墙面露出内里的水泥墙,灰黑的颜色。赵雪被冷风灌进外套里,冻得她哆嗦。 “去把窗子关了,冷死了。”她推搡坐在一边的老公,能说话了。 她的声音尖细刺耳,可现在她自己听来却是无比好听的——就算再难听,总比说了话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得好,白天那诡异惊悚的失声,让她到现在依旧心有余悸。想到这,仿佛又有黏腻阴湿的触手顺着脊背向上攀爬,想要吸食她的灵魂。 她不受控制地颤抖,又去推木洪根,嘴里急切地催促他:“快去、快去。” 那女人像鬼一样,说不定就能从窗子里进来,说不定、说不定…… 说不定能从任何一个地方伸出手来杀了她!割破她的咽喉,卸掉她的四肢,把她头颅斩掉,把她全身血液都放干让她变成一具干尸! 赵雪神经质地去摸自己的喉咙,像是又回到那房子里,被那女人动一动手指就绑住手脚不得动弹。 木洪根关了窗户回来,看见她这幅样子,顿时神经也紧绷起来,压低声音问她:“怎、怎么了?” “没、没——没有……” “那你做起这幅样子干嘛!死婆娘!”木洪根大口喘息,用颤抖的手去推赵雪的头。 “那个妖怪会不会找上我们?那个死女人,竟然是木遇春的、她的——女朋友,真是败坏家风……你说她会找上我们吗?春春会不会、会不会杀了我们……” 她是亲眼看见了木遇春怎样把刀尖对着亲生父亲,那刀那么锋利,刀尖轻易就划开皮肉,鲜红的血瞬间就涌出来。 如果那把刀捅进心脏,会不会把她撕碎,会不会让她全身血液都喷涌而出,把白墙都尽数染红? 木遇着怎么能这么做……怎么能…… 他们不过是把木遇春给了木红霞那个贱人养而已——尽管是木红霞发现弟弟弟妹要把刚出生没几天的女儿丢到山里去,发了火生了气从他们手里把咿咿呀呀的小婴儿抢过去的。 “你们配当爹妈吗?!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这是谋杀!” “姐、姐,我们想要个儿子,养不起她、养不起啊,她是个姑娘,没什么的、没什么的……” “你养不起我养!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她亲妈!” 那天过后木红霞果真带着小婴儿离开了老家,也断了和他们的联系,当初他们只觉肩上轻松了,后来去南岛打工,如愿生了个儿子,把他当宝贝疙瘩一样捧在手心里宠。 二十多年他们和木红霞完全没了一点联系,连亲戚朋友都没一个知道她带着一个小孩儿去了哪,可一个年轻单身的女人,能带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孩儿去哪。 几次回来,都没听见木红霞的消息,他们还以为这女人带着小孩儿一起死了,却没想到去年,机缘巧合之下赵雪在宜周市区里看见木红霞,身边跟着一个年轻女孩儿。 原本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都快忘了木红霞当初把女儿从自己身边带走。 可那女孩儿出落得实在水灵,高高挑挑,年轻漂亮,后来她去附近打听,知道那就是木红霞,她的女儿——木遇春还去了宁北工作,当医生,多让人骄傲啊。 她顿时觉得像从身上掉下了块肉似的,那明明是她的女儿,却跟在别人身边一声声地喊妈妈,木遇春那么漂亮,想来是遗传了她的,毕竟她年轻的时候也有不少男人跟在身后转。 那是她的女儿啊,怎么能不在她身边。 缺失的母爱,她想要补给她呀。 于是她把这事告诉木洪根,起初木洪根说给都给了没要回来的道理,可一听她说遇春在宁北当医生,即刻话风就转了,要去认女儿。 可惜木遇春忙,在宜周待不了几天就回宁北去了,她们只能去找木红霞,涕泪皆下,诉说这些年是有多后悔,有多想女儿。 第155章 谁料木红霞不知好歹,要把他们赶走,争执之下他们扭打起来,木洪根用力推他亲姐,木红霞一时站不稳,摔到路中央去,谁也没想到有个醉驾的,速度不减直接朝她开过去! 那场面,她现在想起来还想吐,最后他们以弟弟弟妹的名义把她送去火葬场,一把火全烧了。 这是意外呀。 她的女儿怎么能因为一个意外,一个外人拿刀对着亲生父亲呢…… 他可是她的爸爸呀! 赵雪被川录闲吓得不行,疯疯癫癫,嘴里颠三倒四地向老公讲自己的害怕,她扒着木洪根的手臂,双眼中的瞳仁都快失了焦。 听见她在说什么,木洪根用力去捂住她的嘴,厉声道:“你说这些干什么!闭嘴!儿子还在,你要把他吵醒吗?!” 不断痉挛的赵雪终于安静几分,木洪根放开手,久违地把老婆抱进怀里安慰:“没事的,没事的,她让我们走了,就证明她不敢对我们怎么样,我们毕竟是她的亲爸妈啊……” - 越到深夜,雨势越大,浓黑的云层之间依稀有轰隆作响的雷声,雨水砸到地面溅起一朵朵小水花。 “操操操水晶快没了快没了!这群人傻。逼吗?打得一坨狗屎!” 手机上渐渐显示一个占满整个屏幕的“失败”图标,木澄把手机一扔,砸到桌面上发出很大的一声“嗙”。这次匹配到的队友全是傻。逼,他上不去分了,操。 他把脚翘到茶几上,烦躁地蹬了蹬。不知道这宜周有什么好回的,爹妈非得拽着放了假的他回来,地方又小又无聊,不如回学校上课。 虽说他年级倒数,但住在学校堪称无忧无虑,出去就是南岛中心,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 “操,”木澄点开短视频,“外卖怎么还不来。” 叩叩。 是敲门声。 “这么巧。”木澄从小沙发上起来,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却没想到门口不是个送外卖的男的,是个漂漂亮亮白白净净的姐姐,眼睛漂亮,鼻子漂亮,嘴巴漂亮,哪儿都漂亮。 这不比他那个烦人的对象漂亮多了?他盯着眼前的姐姐,打量一番,最后嘿嘿笑起来。看样子身材也好。 “有事儿吗姐姐?”他靠在门框上,荡漾着声音问。 木遇春手里的伞在往下淌水,她双手握着伞柄,抬头去看。 木澄舔了舔嘴唇。 眼前的人酷似木洪根,三角眼。这双丑陋的眼睛现在眯着,浑浊的眼珠隐在松垮的眼皮之下,目光在木遇春身上黏得恶心。 “你爸是木洪根?”木遇春问他。 哟,不能吧。木澄抖抖肩膀。他爸不能有个这么年轻漂亮的三儿吧。 “是,怎么?找他啊?” “知道了。”木遇春轻轻点头。 “诶不是,知道什——” 刹那间,木遇春从在淌水的伞面之间抽出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刀刃反射的寒光照进她的眼睛,把里面浓厚的恨映照得无所遁形! 她抓住木澄的衣领把他推进门,没等他叫喊,足有十厘米长的刀刃直接全数没入他的侧颈,切断他至关重要的颈动脉! 滚烫鲜血喷涌而出,染红灰白的墙壁,木澄死死盯着她,眼球像死鱼那样凸出来,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他体内的血液在快速地流失,不过眨眼之间,他的面色变得灰白,嘴里也溢出鲜血。 木遇春把刀拔出来,又狠狠对着他眉心之间刺进去! 血流进他双眼里,把眼珠子染成骇人的红色,但他的呼吸极速地消失,直到再没了挣扎的动作。 窗外一声惊雷炸响,闪电照亮半边窗台。 木遇春双手都被他的血染红,外套往下淌着腥气的深红血液。 她把木澄放开,任凭他尸体扭曲地躺在地上,握紧刀柄,去开卧室的门。 刀柄的形状被她掌心描摹,她极为用力地握紧,再握紧,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内心安定,仿佛这样才能撕开世界的丑陋窥见公道。 她看着面前的门,耳中依稀能听见那女人的哭声,混杂在雨声里像是哭丧的动静。她想问她在哭什么呢? 木遇春只在门前停留了两秒钟,暗红的血溅到她脸颊,显得她是个来索命的阎罗。 她握住把手推开门。 木洪根正抱着赵雪安慰,余光乍见门被打开,以为是木澄,眼皮也没抬,可下一秒,刀刃扎进他颈间! 温热的血喷了赵雪满脸,她看着刚还温声安慰自己的男人侧颈不断涌出鲜血,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一般无力瘫倒在床上,顿时惊叫起来。 她捂住耳朵尖叫,却又摸到脸上黏腻的血,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颤栗甚至于往自己脸上抽了几个巴掌,她不敢回头,不敢去看是谁,她的眼珠没有目的地乱晃,是疯癫的前兆。 窗外雷声更浓,轰隆隆在空中闪了一次又一次。 闪电的冷光映在木遇春脸上,勾勒出她瘦削绝情的脸颊与神色,她伸手托住赵雪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握着刀的右手抬起来,让刀刃浸在雷光之中镀上一层透骨的寒凉。 她的声音风平浪静,毫无波澜。 她看着赵雪粗糙的后颈,轻声说: “去死吧。” 右手重重落下,刀刃没进人类最脆弱的脖颈之中! 却不料窗外惊雷发怒一般,亮似白昼的闪电直直往木遇春身上劈去! “木遇春!” 一股五彩气息破空而去,直击雷电,两厢相撞发出极大的金属铮鸣之声,威力大到将空气撕开裂口! 唯因尚未看清从自己手中窜出何物,便被川录闲怀抱住一齐落入虚无之中。 第124章 我爱她。我爱她。 “她是为天地所不容的东西,你不该强留她。” 缥缈空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在群山之间撞出无数的回响,那声音中的威严与圣洁自虚空之中往天地散落,骤然间,覆盖大地的白雪开始消融,枝条上新芽生长,冒出朵朵桃花。 冷冽寒风拂过依旧白雪皑皑的山巅,收拢山间云雾,化作神灵的虚影。 她从料峭的山巅走来,攀折几枝桃花搭在臂弯之间,清风掠过她发梢,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雪白的影子,她走过的每一步,脚下都化作澄澈的湖水,倒映她虚幻的化身。 白鹤高啼,玄鸟振翅,落下的五彩羽毛变作天边的烟霞。 五彩云雾环绕她周身,她抱着桃花斜坐至上,伸手挑起川录闲的脸,道:“你来这里跪我,又有何用呢?” 湖水铺展百里,映照出颠倒的天地,川录闲跪在其中,雪白衣袍垂至湖面。 她望着天地主神的双眼,一贯冷淡自持的眼神中首次带上祈求:“主神,她不是罪孽的化身,她不只是怨气的主人,她的眼睛能看到这世上所有人的悲欢喜乐,并不只有怨与恨是她的座下……” “主神,求您宽恕她吧……” 向来姿态高傲的神俯身在烟霞面前,额头磕在似银镜般的湖面上。她的脊背在颤抖,于是天边变得昏黑,玄鸟躲进殿里舔舐自己的羽毛。 “哪里是我不宽恕她呢?”主神梳着川录闲的发丝,视线中是冷然的淡漠,“是她本就不属于这世间。她从世人的诸多情愫中诞生,是最肮脏与污浊的东西,她的魂灵都是杂乱的,你不知道吗?” “不……她的魂灵上是一朵朵五彩的花,那不是污浊与杂乱。主神。” “可你是天地山川灵气的化身,你的魂灵是最洁白无瑕的冰雪,你同她,不是一类。人们本就污浊,她是从万千欲念中生出的执念。” 这种东西,不该存在于世。 川录闲在湖面中看见自己的瞳仁,漆黑似不见底,可唯因在她面前放出一朵一朵斑斓的花时,她的眼中会有明明灭灭的光。 “她不是执念,她也从未作恶行乱,她只会在荒草地上种下永世不败的花。她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拥有怎样的力量。” 世人的怨怼、妄想、执念可以将万顷河山夷为平地。 “你也知道她会有多大的力量。”主神折下一小支桃花,在她眉间轻点。 可世人的欢欣、期盼、喜悦也可以让荒芜的田地重新富有生机。 “主神,您不能如此武断。” 冷风把川录闲抛至半空又重重摔下,她砸到湖面上,闷哼出声。 主神让烟霞把桃花枝卷走,行至川录闲身前,俯身用冰凉的手指抬起她苍白的脸,道:“你知不知道,按人间的规矩,你合该唤我一声母亲。” “我用千百年孕育你成形,赐给你掌控天地的能力,就是让你为了这样一个妖物来忤逆我吗?” 冰凉指尖越发用力,川录闲半跪在地,仰头去望主神。 主神倏地收了手,背过身去,道:“你都是从哪里学来这忤逆犯上的本事,就连你身边那支竹枝,也是甘愿为了凡人堕落。我把她打下凡间去历百世亲缘劫,看她能不能修成万物皆空的境界。” 第156章 “怎么,你也要试试吗?” “如若您这样便肯放过唯因,我甘愿。” 川录闲直起身,复而重重磕下去。 湖面自她身下开裂,百里银镜在天光之下瞬间崩毁,川录闲毫无防备落进冰冷的湖水里,让她脸色更为苍白。 主神抚摸着玄鸟的羽毛,从烟霞之中睥睨她:“你给我好好想一想,让这百丈深的湖水助你一臂之力。” “日后,莫要再来孤面前说这些胡话。” …… 冰凉湖水将她全身裹挟,似要从七窍倒灌进身体里,湖底仿佛有无数鬼手想要把她拖拽进幽深的深渊,让她永远留在那里。 “川录闲!” “不要!” 惊呼伴着雷声而来,在脑中炸响! 川录闲猝然睁眼,湖水漫灌的窒息之感快要逼迫她肺腑破损,她在眩晕之中不住地扑水想要浮上岸去,但却只扇动了冰凉的空气。 几个呼吸之后,她发现自己跪在似是结冰了的湖水中央。 水下深不见底,湖面倒映出她的身影。 她身着雪白的衣裙,和身量等长的漆黑发丝铺展在她身后,雾气在她四周升起又降下,似在恭迎主上的归来。 玄鸟从山巅而来,五彩羽毛带出漫天朝霞,原本空寂的天边霎时铺满颜色,映照无瑕雪山披戴上温暖的丝帛,白鹤挤至她手中,用细长脖颈去蹭她的肩膀。 她凝着湖面,望向镜中那久违的装束。 千百年前的记忆纷至沓来,五彩斑斓的、或是洁白无瑕的都涌入她脑海中,搅作一团,解不开,分不散,洁白的雪被绚烂的花染上不可褪的色彩,在她脑海里形成光怪陆离捉摸不透的幻影。 她是天地山川灵气的化身,生于天地长于天地,她的魂灵之上是圣洁无污的皑皑白雪,她的指尖之上是世间所有轻盈的风。 她受万人供奉,受万人敬仰。 她的白雪之上也能开出缤纷的花…… “唯因、唯因……”川录闲仍旧跪在湖面上,她失神地在湖面上摸索,试图从这里找到恋人的踪迹。 玄鸟落到她身边,用脑袋顶走白鹤,却不料刚一落地就被川录闲一掌掀开,委委屈屈地呜咽起来。 川录闲往四周张望,声嘶力竭地喊唯因的名字,可周围只有看不见尽头的湖水和极远极远处的连绵的雪山,她的声声呼唤都随着虚空飘远去,融进凛冽的风中,没有回应。 她的耳边还回荡着听到的最后一声唯因的声音——“不要!” 那是主神震怒,对唯因降下天劫,她为保唯因性命,将自己的一魄注入唯因体内护她,同时飞身而去挡那绝无可能平安渡过的雷劫之时唯因哭喊让她离开的声音! “川录闲……不要……” “不要!” 她还记得那天,惊雷炸破天际,狂风将她的衣摆吹得猎猎纷飞,自行抽离魂魄的痛楚非常人所能承受,她一贯冰凉的额上竟渗出汗珠,顺着脸颊落入脚下浓黑的深渊。 唯因被困在阵法之中,哭着祈求她,但她一意孤行,抽离魂魄又舍身应劫,天劫劈下让她魂飞魄散。 而唯因被她一魄所保,得以留存人世间,她虽魂飞魄散,可她本就生于天地,只要天地还在,她总有一天会再醒来。 原来那不是初见。 而是千百年后的重逢…… 所以唯因跟在她身边,魂魄竟一缕一缕归来,是因为唯因本就是世间众多情感的化身,无论哪一种感情,都归于她的魂灵,她亲眼所见的,既是她破碎在天地之间的魂魄。 与劈向木遇春的天雷相撞的五彩气息,便是甘心归于她的无尽情愫。 川录闲孤身在合二为一阴阳交杂的镜中跪着,她想起唯因从前为她铺展的花海,原本荒芜的土地上开出无边无尽五彩斑斓的花,唯因说她能听见每一朵花的心声,指着一朵金光环绕的盛放牡丹道:“这是一位娘子结亲时的欢喜。” 嫣红的牡丹,盛开是国色天香,周围温柔的金光在浮动,清晨的露珠从花瓣滴落。 “那你呢?你的欢喜也会变作花吗?”川录闲跟随她在花海中穿梭。 唯因在小径中往前走,不语。 一直到她们看到一片盛开得似云霞的红山茶,唯因走上前去,轻柔折下一朵,递至她手中,随即又转头走开。 川录闲接过,看见那娇艳欲滴的红山茶上环绕流转的五光十色。 不只有欢喜…… 她敛眸将笑意隐藏,手中银光流转,顷刻间,她的衣袍之上多出一处随着日光或明或暗的山茶暗纹。 唯因抚摸每一朵花,素白指尖在花心上轻点,环绕在花朵周围的彩色流光一缕一缕向她指尖流淌而去,她抬手在空中作画,轻风将白云塑造成盛开的雪莲。 “送给你。”她回头看川录闲,眸光盈盈。 川录闲微微抬手,空中白云汇聚到她手中,她把手中雪莲递到唯因面前,问:“那你知道我是何情愫么?” “神明心境,不可窥探。” “唯因。” “嗯?” “你撒谎。” 唯因抢走她手中雪莲,跑了。 …… 川录闲跪在湖中,手中银光幻化作雪莲,她凝住神息,用全部的气息在天地之中找寻唯因的身影,但她只能看见一片空茫,一片白雪,没有一朵环绕流光的花。 咳—— 她猛地脱力,口角淌出鲜血,玄鸟用脑袋去蹭她的血,她把玄鸟推开,匆匆用手背擦过。 鲜血变成烟雾消散在空中。 她当如何?她该如何?她千年前失去过一次恋人,如今又要再失去一次吗?纵使她是天地的孩子,也不能保住自己的恋人吗? 而广阔无垠的天地山川,又为何要对唯因赶尽杀绝?她不过,只是个到处种花的小花娘罢了…… 她有什么错…… 川录闲恍然看着湖中倒影,喃喃自语:“主神,她有什么错?” “她错在不该招惹你。” 刹那间,冰天雪地尽数消融,翻出袅袅春意,天边透出湛蓝,主神踏着雾气而来,落至川录闲身前,双手捧起她的脸,欣喜道:“你可知我等了你上千年?你终于回来了,我的皎皎。” 山河易主,星河流转,她苦等山河中显现她的皎皎的气息,可千年过去,万般寂静。 主神用掌心摩挲她的脸颊,双眸中盛满泪光,温暖的天边下起淅沥的雨。 “莫要再离开我了。” “主神,”川录闲望进她的双眼,“把唯因还给我。” 把唯因还给我。 把唯因,还给我。 雨倏地停了,雷声隐在乌云之中轰隆作响,主神放开她,起身往前走,却又猛地回身过来,低头俯视她:“你为何总是对她念念不忘呢?” “主神,我爱她。” “她用什么妖术把你迷惑了?用什么迷药把我的皎皎困住了?” “主神,我爱——” 主神霎时抓住她脖颈,把她往如银镜一般的湖面上按。 声音震颤而偏执:“你爱她,是吗?那孤让你好好看看她,好好看着——” 瞬息间,原本昏黑的湖底亮起来——一朵朵花在湖底盛开,环绕在花朵四周的五彩流光把湖水映照出别样的颜色,这花海足足绵延至看不见的尽头,流光把湖底照得亮如白昼。 唯因蜷缩在花朵簇拥之间,安静地沉睡。 乖巧,又脆弱,像初生的猫。 人世间的情愫陪她沉在湖底,静默拥抱久违的主上。 这是世间最圣洁的场景。 川录闲在颤抖。怎么能,怎么能让唯因沉在幽深的湖底,怎么能让她独自留在昏黑的深渊,她最胆小了,会害怕的…… 她睡成一只小猫的时候,就是在害怕…… “看到了吗?看清楚了吗?”主神抚摸她的头顶,“你看到你爱的人了吗?” “你看到你爱的人,魂灵在缓缓流逝吗?” 第125章 我的因因。 “母亲……” “什么?”主神晃了晃神,抚摸川录闲头顶的手渐渐松了力,她握住川录闲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你叫我什么?” 眼前之人苍白如纸,泪珠在脸颊划拉出一道又一道痕迹,眼眶通红得狼狈,血丝从深处攀到眼白让她整个眼球似乎要变成可怖的血红。 “母亲。”川录闲用湿润的眼睛望着主神,泪珠不断线地从眼角滑下。 泪滴落到银镜般的湖面,引起阵阵涟漪,轻柔的波浪逐渐向远方而去,镜中天际在震动,雪山在飘摇,万事万物随着圈圈涟漪摇来晃去,却并未打扰唯因半分。 她仍旧安静地蜷缩在花朵之间,周身的繁花随着她的呼吸明明灭灭。 水底的花海无边无际层层叠叠,却被水波封印,数万朵本应娇艳欲滴的花全都像是静止,被制成死气沉沉的所谓标本一般。 第157章 “别叫我母亲,”主神掐住川录闲的脖颈,两指压在她命脉之上,“别叫我母亲。” 她手上力道渐渐加重,眼中竟淌出泪来,川录闲艰难地支撑,本该空灵清冽的声音无奈变了调:“不是您说,按照人间的规矩,我该唤您一声母亲吗?” “你要真有那么听话,就不会让我苦等千年。皎皎,我给你取的新名字,好不好听?你不在的时候,我总是自己看月亮,看月光有多皎洁,看山川被这月光映照得有多美妙,皎皎,不要唤我作母亲,不要唤我作母亲……” 泪珠从她眼角落下,凝成晶莹宝石在湖面上敲出噼啪之声,她颤抖着手去拥川录闲的双肩,把这瘦削抱进怀里,她收着全身的力,化作轻风环绕住她的皎皎。 “主神,您说遇春与我都做不到万物皆空。那您呢?”川录闲在她耳边轻语,“您做到了吗?” “您达到万物皆空的境界了吗?” 主神捧起她的脸,指尖拭去她滚烫的眼泪:“我以为我做到了,可我等了你上千年,才发现我做不到,皎皎,我做不到……” 千年时光于她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可这千年她过得实在难熬。川录闲魂飞魄散的场景总在她眼前挥之不去,每当她难过,却又会想到川录闲这般,竟是为了一个妖邪,她便压不住心中怒火,任凭心火把她一点一点焚烧。 万物皆空的境界,她做不到。 “那您为何将遇春打入凡间,让她去历那样刨心剜骨的劫数?” 川录闲挣开她的怀抱,撑住湖面起身,墨黑发丝足足垂到湖面,在凛冽寒风之中无声飘摇,她走到唯因沉睡的上方,复而跪下来,双手覆在湖面,隔着百丈千丈去抚摸她的面颊。 纵使隔着这般远,唯因的面容也是清晰可见,许是她早已将这张脸刻印进脑海,让自己无法忘记。 她的双眼中被痴神占据,但她记得自己要做什么。 “又为何一次次降罪于我爱人,让我一遍又一遍体会这般酷刑?” 她回头望向主神,声音凄厉而坚决:“母亲,连您都做不到的事,您却希望我做到吗?” “母亲,您又真的希望我万物皆空吗?” 万物皆空,高高在上,做一个只属于冰与霜,不被任何情感围困住的神明。 你希望吗? 这声质问乘着风而来,飘渺却锐利,似一把寒冰做的冷剑刺进心中,主神罕见地愣了神,冷风吹动她雪白的发丝。 却在她愣神的刹那,川录闲抬手结阵,刺眼银光在湖面上显现出繁复的走向,她一抬手,万里银镜瞬间崩毁,表面被每一道银光切开,复而变作柔软的水波! 她用了十成力,主神不得不退开,要去破她阵法之时却看见她全无打斗心思,只是飞身往湖底而去! 雪白身影顷刻间消失,没入湖水之中。 湖水震荡,飘摇水波容纳世间万物,破碎银光融于水中宛若粼粼波光,霎时间,万里湖面上结出冷白的寒霜,湖水一寸一寸被冻结。 周遭春意正浓,桃花开满枝头,而湖水冰封万里,彻骨寒凉。 这是川录闲的气息。 她在散尽自己的魂魄。 是想要为爱人求一条生路么? 主神白发白衣,立于冰面之上,寒气自她周身升腾而未伤她分毫,她抬手握一捧寒凉之气在掌中,垂眼凝视。 “皎皎,”她喃喃自语,掌中之气从她脉络汇入,“为何这般不听话呢?” 熟悉的气息在她体中穿梭,她睁着泪眼,看向已然没了动静的中央,轻声道:“是要孤彻底把你囚住,你才能乖乖待在孤身边吗?” 话语之间,冰霜开始消融,万顷湖水化作缕缕烟雾盘旋,最后归于天地。 五彩烟霞破空而去,在半空中化作不容挣脱的锁链,以雷霆之势急速向湖底掠去,划出一道残影将空气割破,露出毫无掩饰的万物虚无。 但行至湖底之时,锁链竟无声消散。 主神按捺住体内那一抹寒凉气息,却被眼前景象惊得握紧双拳! 原本遍布湖底的斑斓花朵尽数不见,眼前似是褪了颜色,只得以看见无边无际的圣洁雪莲,碎碎银光流转其上,为这千里万里的雪莲花海镀上神明的庇佑与气息。 花瓣随着轻风摇曳,神圣而虔诚,玄鸟从上飞过,周身变作洁白的翅羽,它在空中绕了一圈又一圈,画出夺目的光圈,最后落至中央,用脖颈去蹭它的新主。 唯因跪坐其间,雪白长发垂于身后,她双手捧着一朵脆弱无比的雪莲花,盈盈双眸悲伤垂泪。 “你总说我是混蛋,我也认,如今我把这满身神明气息赠与你,主神便不会伤你。” “我不会死,我自天地而来,你走过的每一步都有我的身影。” “我有一天会回来,如果你愿意等我,就照顾好自己,如果不愿意……也要照顾好自己。” “对了,银行卡密码是你身份证后六位,够你活几辈子了。” “别哭,不要哭,我哄不到你,让我怎么安心?” “因因。” “我的因因。” 天边乌云压顶,下起瓢泼大雨。 第126章 容颜绝顶美貌非常。 川录闲第一次见到唯因,是被这人撞了个满怀。 当时世间妖物横行,世人皆忌惮恐惧,以是捉妖人应运而生,一时风头无量,捉妖世家更是披沐皇恩,得朝廷重用。 世间妖物皆由畜生草木化形而来,习性难改,加之未曾受过教诲,多半妖物只凭本性在世间行走,烧杀抢掠无视律法,被捉妖人挫骨扬灰也是情理之中喜闻乐见。 捉妖这一行当,能者多得,下游人却艰难行走,只能捕杀小妖领取朝廷的俸禄,却实在微薄,难以维持生计,将无半点反抗之力的小妖多捕多杀是唯一的出路。 遇上不是人但也非妖的,通通赶尽杀绝。 “小妖,站住!无耻妖物人间横行你还有逃窜的道理!” 一劲装女子在山林中飞奔,掠过的凉风刮得周遭草木尽数簌簌作响,她双眼中似淬了火,如炬目光定定盯住前方那慌忙逃窜的小花妖。 可惜母亲被妖物所害,去世时她年岁尚小,未能习得母亲那名满天下出神入化的捉妖功夫,往后自行摸爬滚打,学了些皮毛,却也力不从心。 多数时候还是得倚仗母亲留给她的法宝—— “锁妖铃,去!” 一枚雕花铃铛自她掌心飞向空中,发出震耳的争鸣之音,周遭空气似水波一般无序地震荡。这锁妖铃的铃声,凡是妖物,皆无法抵抗,争鸣之音足以使得妖物丹元俱裂。 但在人所听来,便只觉是极悦耳的清脆铃铛声响。 她速度不减,继续朝那逃窜的小花妖奔去,等着这妖物丹元俱裂,却看见这妖物似不受锁妖铃影响,逃窜的路上依旧开满了鲜花! 偏生那满路的花娇艳欲滴得紧! 看来这妖物比她设想中要更恐怖骇人。捉妖师擦一把冷汗,倾身追去。 倏地,锁妖铃没了声响! 捉妖师脚步骤停,她觉自己或许今天就要交代在这儿,正想着愧对名满天下的母亲,却在前方看见一个意想不到之人。 雪白长袍,眉目清冷。 川录闲轻拥着怀里不住发抖的人,收了铃铛,往前递去,道:“这铃铛,倒有些吵。” 捉妖师看清她是何人,立马放下戒心上前去,恭恭敬敬向她作揖:“道长。” 这附近一座道观,唯一人是这般面貌,她此前在极远处偷着瞧过几眼,那样便已是神魂颠倒不知天地为何物,今日猝然这般近地见了,她只觉面皮都烧灼起来。 但心系之事她却不能忘。 “道长,”她皱着眉头看向小花妖,“妖物不能留。” 闻言,川录闲托起怀中女子的下巴,仔细端详。 见她这样动作,捉妖师心中一紧。 方才她自是看清这小花妖是何等面容,非一般的娇俏艳丽,面颊五官挑不出一处差错来,未施粉黛,自成绝色,眉目多一分庸俗少一分浅淡,双唇开合似若桃花,就连鼻尖上沾着的灰尘,都像是她刻意用来迷惑人心的计谋。 如今她逃窜良久,香汗淋漓,又闻抽泣之声,岂不更是梨花带雨! 此时虽只见她背后身姿,也能从她单薄瘦削的肩头品味出无边绵绵的情意。这乃花妖化形后无人可与之相比的婀娜,寻常人只需看一眼,便可被吸**气。 而道长虽不会轻易被蛊惑,却难保被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引得心软。 捉妖师盯着川录闲垂下的眼睫,见她仍在端详花妖面容,握紧掌中锁妖铃,暗叹妖物可憎。 良久,川录闲收了手,温声道:“她不是妖,放过她吧。” 花妖搂紧她腰肢,侧脸去看捉妖师。 当真是可怜透顶的容颜!眼波如水,唇似桃花,倒显得她是个恶人! 第158章 “道长!”捉妖师一时气急,“不可被妖物蛊惑!她虽容颜绝顶美貌非常,但非我族类,道长万万不可被她可怜外表所骗!” 川录闲信手梳着“小花妖”的发丝,淡然笑道:“你多虑了,只因她并非妖物。而且,纵使她再娇艳,于我而言,都与旁人无异。” 话说到这般,捉妖师再没话来劝说,盯着那小花妖依旧颤巍巍缩在道长怀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双唇开合几番,终归没说出什么话来,只得向川录闲作了揖,随后紧握着锁妖铃转身离开。 半晌,捉妖师的身影消失在树木层叠的深山里。 川录闲收回看她背影的视线,转而轻拍怀中之人尚在打颤的肩头,柔声道:“她走了,无需害怕了。” 小花妖期期艾艾的:“我、我害怕……” 怎么今日一个晃神,就给自己晃出个小包袱来。川录闲的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可你这样抱着我,我如何走动呢?现下要入夜了,我总得归家,小花妖。” “我不是妖,”小花妖糯糯反驳她,随后放开她,退了半步,又抬头盯着她,“那你走便是了……” 真是好水灵的一双眸子,琉璃珠子似的,嵌在红透的眼眶之中,活像圣人刚得的那只波斯猫。 知她不是妖物。川录闲浅笑着偏头:“那我要如何唤你呢?你有名字么?小妖怪。” “没有……” “那不还是小花妖?” “我不是妖。” “嗯,我知晓。” 顿了半晌,川录闲远望天际,见天边一寸一寸暗下去,又对眼前人说:“天色已晚,你要去何处呢?小妖怪。” 会不会转身之后就被抓走,或是找个幽深的地方躲躲藏藏? “我不知。我无处可去,道长。”她听那人这般称呼她,于是有样学样,但她不知道长是何意,那人又为何那般毕恭毕敬。 闻言,川录闲敛眸再抬起,说她:“你倒乖巧。” 罢了,实在可怜,不知会不会转身之后她就烟消云散。 “你若愿意,跟我走便是。” 小花妖水灵灵的眼睛眨了眨,刹那间欣喜了:“当真?!” “归家路途遥远,你若再废话,可不一定当真了。”川录闲抬脚往山下走。 小花妖即刻噤了声,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泪水被风吹得了无痕迹。 行至闹市,她伸手捉住川录闲的衣袖,忍了一路没忍住,问:“道长,你是因为我容颜绝顶美貌非常才要带上我的么?” 方才那人是这么说她的。 川录闲睨她一眼,并未回答,徐徐往前去了。 第127章 小夫人。 “道长。” 川录闲搁下笔时,正听见脆生生的一声唤。 她起身行至门口,果真看见小花妖扒拉着门框,妩媚的眼睛眯起来,笑盈盈地盯着她。 “何事?”川录闲招手让她进来,打开新送来的食盒,食盒是珍品阁的,置着做工精细花花绿绿的点心,“你来尝尝。” 珍品阁的店家是位雷厉风行的泼辣娘子,美目一瞪让人直发颤,唯独对川道长青眼有加,时常让人送食盒到她家中,常还夹有书信。 这东西,她此前向来是不收的,只是今日听送东西的小厮说,店家将去彩州监管着分店开张,少说一年半载是回不来的。她这才收下,又于晚间去珍品阁同店家道了别,接了她递来的两杯酒。 “什么?”小花妖跟着她进门,闻到香甜的味道,眼眸亮了亮,“好吃么?” “这不是让你试?”川录闲给她斟茶。 放下茶杯,川录闲挽了袖子捏一块芙蓉糕递到她面前,抬抬眉,示意她接过。 小花妖盯着她看了会儿,再低下头去,贝齿一衔,将糕点叼走。 可是不对劲了,她还没吃呢,鼻子里就一股呛人的香粉味,她把点心拿到手里仔细闻了闻,是香甜的,可不是刚才那种香。 川录闲估摸着方才的画快干了,回去桌案前,垂眸静静看着,长身玉立。 晚膳时她去哪儿了来着?小花妖动动眼睫,想起晚膳时下人来告诉她主家今晚有约,就不同她一齐用晚膳了。 有约…… 那分明是女子用的香粉味! 小花妖把芙蓉糕丢到桌上,两步行至川录闲身前,把她用力一推推到墙上,双手扒着她的肩把她从头到尾嗅闻了个遍。 “怎么了?”川录闲偏过头去,“痒。” “你身上这是女人的香味!”小花妖从她脖颈之间抬起头,泪光闪闪。 “是么?”川录闲细细感受,良久之后也似是闻到几缕甜香,她略一思索,便知这定是珍品阁店家抹的香粉味。 当时店家醉得飘飘然,不慎跌进她怀中,她见店家早已神思不在,便将她送回房中,待她安然睡下才出房归家。 许是待久了,浑身都沾上那香味。 川录闲浅笑着道:“芍药香,不好闻么?” “难闻死了!”小花妖泪水更甚,眼一瞟,看见桌案上那幅画中是一个骄横娘子,顿时眼泪夺眶而出,转身就走。 不料房门自己关上,回头看,发现川录闲正理着衣衫朝她走来。 她侧过头去,抽抽搭搭的。 川录闲伸手帮她抹泪,带着笑问她:“怎的了?眼泪这么金贵的东西,可不能说掉就掉。” 小花妖啪一下拍开她。 川录闲收了手。 “你怎么就不动了?”小花妖盯着她,极为惊诧的模样。 “不是你要打我?” “那我打得又不重……” “疼。” 闻言,小花妖伸脖子去看她的手背:“当真?” 川录闲伸出手给她看,白皙的手背上果真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她放软了声音,嗓子里在婉转:“你瞧。” “我……”小花妖没话讲了,低下头,任人宰割的样子。 “无碍,”川录闲去摸她身上的寝衣,“你来找我,要做什么?” 小花妖张了张嘴,但依旧闻见她身上那呛鼻的芍药香,嘴一撇,闭口不言。 廊外雨声潇潇,不知何时竟下起雨来,凉风舒卷,夜色渐浓。 见她神色,川录闲勾唇笑了,转身走远,道:“我去沐浴,娘子自便。只是廊外风急雨凉,更深露重。” 恐是寸步难行。 不若…… 小花妖脚下一动,钻进床褥之中。 她在床上睡了一觉,川录闲才回来。川录闲换成了寝衣,身上带上清新的皂荚香味,她从床上撑起来,凑到这人脖颈之中嗅闻。 浅淡香味轻而柔,嗅一口似上了天,这明明比那香粉味好闻得多,而川录闲的脖颈似白玉,无暇莹白。 眼前只剩一片剔透的白,小花妖找不见神思。 她循着本能将双唇贴过去。 川录闲捏住她的脸颊,让她抬起头来,道:“你可知晓,若按当今律法,我是可将你扭送官府的。” “我怎的了?”小花妖无辜地望着她。 “你——”川录闲顿住,松开她,“罢了。” 夜已深了。 蜡烛尽数熄灭,因着小花妖说害怕黑,以是川录闲留了两盏桌案上的蜡烛,悠悠火光在黑暗中静默摇曳——这半月来都是这般过的。 屋里暗下去,川录闲躺进床榻中,借着微弱的光看小花妖,她还直直撑在床上,也借着微光看她。 “怎么?”川录闲弯肘撑床,侧着身子从下往上望,“不困?” 小花妖往前挪,到她面前,抓了她一缕发丝在手中,声音闷着:“你那香味,是从何处来的?” 那般甜腻的香,满身都是,究竟要怎样才能成这样? 川录闲挑起她下巴,盈盈笑着:“我若说我去喝花酒了,你信么?” “花酒?是什么?” “便是和姿容绝世的娘子们一同饮酒作乐。” “你!”小花妖把她发丝甩到她脸上,背过身去,瘦削身影裹在宽大寝衣之中,显得更为可怜的模样。 川录闲把发丝撩开,嗓音浸在夜色之中:“友人远行,我去相送而已。” “当真?”小花妖即刻就转回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这般没骨气。川录闲虚掩唇角笑起来,眉眼弯弯,是仙子的模样。小花妖目光流连在她眉梢之上,咬咬唇,不讲话了。 川录闲又去挠她的下巴,像在挠猫咪一般:“真得不能再真。” “那画?” “她想要,我便画了。” “那她倒也是个美貌娘子,”小花妖顿一顿,又问,“我和她……” “你不是说你容颜绝顶美貌非常?” 这么些天混迹人间,小花妖知晓了没有这么说自己美貌的道理,如今听川录闲这么提起,她只觉又羞又恼,脸颊登时红透了。 川录闲捏住她下巴:“当真是绝世美人。” 嗓音风流而又浪荡。 第159章 “你调戏我。”小花妖不敢看她眼睛。 “嗯?跟谁学的这词。” 小花妖扒开她的手,斥她:“与你何干?” 川录闲撑累了,趴到枕上道:“还学了什么?说与我听听。” 她的长发似河水一般流淌,在幽微中却仍显现绸缎似的柔光。 “令尊、令堂。”小花妖是很听她的话的。 “不错。” “夫君、官人、相公。” 川录闲笑一笑:“嗯。” “小夫人……这是何意?” “怎么?” “厨房的孙大娘总是这么叫我,我不知道是何意,问她也不说,只笑着看我。” 川录闲摸摸她的脑袋,漫不经心道:“夸你呢,听着便是。” “夜深了,我明日需得去宫里,端宁殿下近日来总是梦魇,宫里来人请我一去。” “绝世美人,安寝吧。” 绝世美人柔柔躺下,呼吸融进一片皂荚香气之中。 第128章 乖徒儿。 “殿下近日来常在梦中惊醒,醒来便说自己被恶魂索命,饶是殿中烛火尽燃亮如白昼,殿下依旧战战兢兢不得安宁。” “如今每每到深夜,都要奴家好一番哄着,才肯安眠。” “道长,殿下昨夜听闻您今日会来,方才勉强安心,总算是到了晨间安然醒来。” 侍女在旁引路,声音柔婉。端宁公主乃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幺女,为淑贵妃所出,天生矜贵,她出了这档子邪门的事,宫里自是人人自危盼着她早日好转,以免遭圣上与淑贵妃发落。 不料这事儿已有一月有余,太医道士轮换着却也未能找到症结所在,正在圣上震怒之际,还是端宁殿下拖着憔悴的身子,拦着圣上处置太医,又说去年随圣上出宫南巡时曾遇见一位高人,通身的神仙气派,出尘飘逸。 下人不分昼夜地寻了十天半月,才战战兢兢将川录闲的名字与容貌身形呈至殿下眼前。 “我已知晓。”川录闲温声同侍女娘子道。端宁的情况早有人与她讲述。 侍女娘子朝她颔首一笑:“乐康宫就在前方。道长,这边请。” “好远……”小花妖一路跟着川录闲,原以为进了宫门便是那什么端宁的住处,如今却走了不知多久,七拐八弯,看不见尽头。 早知便留于家中,不要跟着她来这什么宫里,看什么端宁。 闻言,侍女娘子莞尔,柔和视线在她面颊上一扫而过,道:“娘子辛苦,右转便是公主殿下的住处,只是殿下不喜聒噪,还望娘子到了殿下跟前儿自行斟酌。” 嗓音轻而婉转,清秀面容挂满笑意,可这话一听,便知她是宫里高位主子的身前红人了。 川录闲伸出食指在小花妖唇上轻点:“徒儿,慎言。” 她是不*把宫里这些莫名的讲究放在眼里的,但总归麻烦,多说无益。 小花妖轻咬住她的指尖,即刻又放开,随即便噤了声。 川录闲用指尖在她双颊上戳了一戳。 侍女娘子轻浅出声:“道长。” “走吧。”川录闲收了手,复而变作高人模样。小花妖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作乖巧徒儿状。 乐康宫门前有宫人相迎,见掌事带着道长而来,即刻迎上,将掌事带至一旁,禀说:“殿下小睡了片刻,睡前将我们都遣了出来,又吩咐说若是川道长来了,无需通传,让川道长进寝殿便是。可殿下现今仍未起身,临姐姐,这怕是……” 虽是女子,仍为外客,端宁殿下是多金贵的人物,如何能落入这般危险的境地。 “无妨,”掌事轻轻揭过她的顾虑,转身向川录闲道,“道长,奴家这就带您进去。” 川录闲轻点小花妖的肩头,掌事多会察言观色的人,立马唤了一小侍女来,吩咐道:“清安,带着这位娘子去水波亭,备上上好的茶点,莫让娘子觉得乏。那儿景色最佳,又在乐康宫中,道长大可放心。” 后一句是对川录闲毕恭毕敬道。 “去吧。”川录闲拍拍小花妖的肩头。 小花妖虽不情愿,却违抗不了,又听那名为清安的侍女说乐康宫中茶点是不能多得的精致,这才不情不愿跟着她往那什么水波亭去。 掌事将她窈窕身影收入眼中,笑意盈盈,恭敬地领着川录闲往端宁的寝殿去。 到寝殿外,掌事轻巧推开精巧木门,殿内香气袅袅,烛火尽燃,丝幔层叠,珠帘流光。 她退至一旁,朝川录闲作揖:“道长,殿下吩咐不让奴婢们进去,奴家就在殿外候着,您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奴家便是。” 川录闲微微颔首,放轻脚步踏入殿中。 殿中大极了,雕花白玉柱莹润精致,香炉在燃着,安神香悄然攀上她的衣袍,烛火明灭,摇曳光影落至洁白衣摆,周遭挂满了画,水墨山水,传闻端宁殿下精于画功,倒是不假。 空无一人,只闻香炉中细微的燃烧声,床榻在寝殿深处,丝帐轻拢,把内里的人衬得朦胧。 气息绵长,细而不绝。 端宁还在睡着。 川录闲往身前桌案上看,只见案上用白玉盘盛着细致糕点,配一壶春茶,她用手一探,是正好的温度。 笔墨宣纸一应摆好,就连墨,都已是用上好的磨好了盛在砚台里。 “端宁?”川录闲轻声唤她。 没人回应。 看来是真睡着。 川录闲静立片刻,随后坐至桌案前,斟一杯茶,上好的茶自是极好的,茶香萦萦,她轻抿一口,放下,提笔。 香炉上的袅袅渐渐散了,为端宁小憩燃的安神香缓缓燃尽。 但殿中依旧是令人心安的味道,钻进每个角落。 寝殿安静似深海,良久,一道似玉般莹润但又虚弱的声音从层层叠叠的帷幔之后响起:“道长……” “端宁身子不适,烦请道长移步榻前一叙。” 尾音似飘在半空。 话毕,一只纤长素手伸出帷幔,将朦胧帷幔掀开一缕缝隙。 川录闲行至榻前,温声道:“端宁殿下。” 素手晃一晃,再收回去,几个呼吸后,帷幔被撩开,端宁坐起来,纡尊降贵自己去挽帷幔。 “我来吧,殿下。”川录闲接过,将两边纱幔都挽起来。 端宁扯她的衣袖,往床边看,又说:“坐。” “从宫外而来,衣袍满是尘灰。” “道长……”端宁抓着她衣袖不放,泪眼盈盈,“怎的似不认识端宁了?休要唤我作殿下。” 淑贵妃再年少时,容颜无人能与之相比,饶是现今生儿育女年岁涨了,也仍是锋利而高不可攀的容貌,端宁殿下是她生身女儿,自是将她这等美貌印了个十成十。 粉面桃腮,美目流转,纵使如今虚弱含泪,也只是为她添上一抹西子般的弱柳扶风之感,并未削减她气度半分。 川录闲看着她:“端宁。” “嗯,”端宁展演笑开,“你坐这榻上便是,从前,你也是坐过我床榻之上的。” 去年间随父皇南巡,独自外出时不慎掉下山崖,却被一神仙接住,本想当面谢过作罢,却不料她体弱得过分,当即便晕了过去,醒来时便在神仙的床榻上。 神仙要送她回去,她却说不,给侍卫们传了令让她们过来好使父皇放心,之后便在神仙那儿赖了一月有余,一直到父皇去往彩州又折返将要启程回京时她才离开。 那时她受了惊又受了寒,天天好几道药,若是她哑着嗓子唤一唤,道长也是会坐在床边喂她喝药的。 离开时,道长只说:“有缘自会相见,不必过分挂念。端宁殿下,您该回京了。” 端宁眼里薄薄一层雾,坐在床上望着川录闲,惹人怜爱得紧,川录闲看她捉着自己衣摆执拗的样子,轻叹一口气,说:“端宁,听闻你近日来夜夜梦魇,当真?” “道长,去寻你的人回说你素来不喜应承这等事,可为何这次应了,是因为端宁么?” “殿下……” “那我与你二人是不是算作有缘分?” 有缘自会相见。 端宁顶着泪眼欣喜地看她,泪珠从眼角滑落都来不及去擦掉。 “公主殿下。” 川录闲单手托起她巴掌大的脸,十分无奈地透过一片泪水望进她眼底。 “不必再与我叙旧了。” “因为……有娘子在等我,就在你的水波亭,我猜她现在已经无聊透顶了” 第129章 夺人所爱并非君子风度。 “那什么端宁……”小花妖咽下一口茶水,“很尊贵么?” 听她这样说话,清安即刻腿脚都发软了,压低了声音,颤颤巍巍道:“娘子慎言。” “为何?” “端宁殿下乃是最得圣上宠爱的一位公主,其母淑贵妃冠宠六宫,兄长景王殿下才识过人神貌非常,而殿下也是才学深厚姿容绝世,自是这世间绝顶尊贵之人。” 第160章 小花妖眯了眯眼:“姿容绝世?当真?” “那是自然,贵妃娘娘本就是难能一见的美人娘子,端宁殿下与景王殿下自是像极了贵妃娘娘。” 清安一默,面颊竟不知为何烧红起来,声音不自觉放软了:“景王殿下得了贵妃娘娘的姿容,又得了圣上的无边气度,是京中半数娘子所仰慕的人呢……” 谁稀罕听这什么景王受多少人仰慕。 只听到端宁是个姿容绝世的…… 小花妖摸摸自己的面颊,望着清安,问:“那我与端宁谁更貌美?” 在宫中哪能说这样的话!谁敢与端宁殿下相比! 清安当即便跪下了,单薄脊背瑟瑟发抖,她只望眼前这位娘子莫要再说些胡话惹得她脑袋不保。 见她突然跪下,小花妖心生疑惑,正要去扶她起来,却听一温润男声悠悠而来:“那自是娘子美貌万分,端宁怎可与娘子相提并论。” 循声而望,一清俊男子缓步走来,面上带笑,气度不凡。 清安头更低下去:“景王殿下。” 景王? “你就是景王?”小花妖盯着他,视线上下将他扫视一圈。 “娘子听闻过本王名号?”景王行至石桌另一边,款款落座,见眼前灵动极了的娘子似是识得他,更是喜不自胜。 宫中怎来的这妙人? 芙蓉面含情目,只是看他一眼,便让他半边身子都酥透了,饶是他此前不近女色,也不免对眼前娘子生出爱护之心。 景王神采奕奕地坐于她面前。 也不怎么好看嘛……小花妖往清安看去,清安怕她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忙说:“今日有道长进宫探查端宁殿下境况,这位娘子便是道长的亲眷。” 景王眉梢一扬:“本王今日便是听说有高人莅临,想着来看一看端宁,没成想,娘子倒是道长的亲眷。真是巧事。” 怪不得在乐康宫中。 他这从小调皮至极的好妹妹总算为他做了件好事。 小花妖盯着他:“何来巧字一说?我与道长本就亲密无间。” 这人奇怪。 亲密无间……景王侧目往侍从看去,侍从附身至他耳边,低声道:“今日来的道长,是名女子,殿下不必忧心。” 闻言,景王神色不改,自行斟茶推向小花妖,唇角微翘道:“若我没记错,这是父皇前些日子刚给了端宁的上品君山银针,娘子品一品,看是否喜欢,若是喜欢,我那儿还有,差人送与娘子。” “不好喝。” “娘子真性情,”景王给自己倒一杯,“尚可用来解渴。” 天真可爱。 小花妖无聊透顶了,面前这男人也碍眼,她懒得去看,只问清安:“道长去了多久了?” “约莫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了……”小花妖搅着头发。到底在做什么。 “娘子可是等得无聊了?”景王挂着清浅的笑,“若是无聊,我可带娘子去花园一逛,当今正是阳春三月,群花尽开,可是一番美景。” “不去。” “那传来说书人一听?京中一位说书先生遍知传奇故事,引人入胜扣人心弦得很。” “不听。” “那传乐师来奏一曲?娘子喜欢什么,琵琶?柳琴?筝?” 烦死了。 小花妖皱起眉头,想要让他走开,还未开口,就听一柔婉女音,袅袅婷婷:“道长你瞧,我那阿兄为博美人一笑可真是不择手段呢。” 闻言,小花妖循声看去。 端宁一身桃粉的织锦,衬得她如三月桃花,因着刚起身,只简单束发,白玉簪挽起她半数长发,更显出她素雅出尘的气度,她本就是绝世的容颜,这般装扮更是去了雕琢的清丽。 眼下一点青黑,更增添出楚楚可怜的意味。 她的眼波流转,纤纤玉手捂住双唇低低笑起来,又用另一只挽上身边人的胳膊,靠近道:“道长,你说是不是?” 川录闲朝景王颔首:“景王殿下。” 她未行礼,却没人敢说什么,端宁殿下明着青眼的人,哪有人敢说什么。 景王倒是礼数周全,恭恭敬敬回了礼。 端宁睨他一眼,随后细细打量起小花妖,将这娘子看得完全了,再对她道:“娘子好福气,我这阿兄平日里是最不近女色的,旁人送与他美貌侍妾他却反而将那人狠狠呵斥。今日却不知怎的,在娘子面前笨嘴拙舌面色绯红,看来娘子是要与端宁互道一声姑嫂了。” “阿兄,何不去求父皇赐婚?”端宁笑意盈盈地望着兄长。 方才短暂打量,已是够她看清看透眼前娘子是何等姿容,身上所有地方都正正好,媚而不艳,娇艳欲滴。 难怪道长那般看重她。 “端宁,休要胡说,”景王斥她,“关乎娘子名节,怎可胡乱言语。” “阿兄假正经。”端宁嗔怪着往川录闲身上靠,没骨头似的。 不料川录闲轻轻将手抽出。 她往前走两步,低下头看小花妖,问:“你想当王妃么?” 小花妖看她被那什么端宁挽着出来,不乐意与她说话,脑袋偏向一边,并不看着她问:“王妃?是什么?” “便是当景王的……” 川录闲顿住,眼睫一抬,再说:“夫人。” “夫人?”小花妖转回来,仰头望她,“可是我不是你的夫人吗?” 孙大娘总这么叫她。 “道长?!”端宁听得真切,此时只觉气血尽数往头上涌。她这是什么意思! 狐媚子! “不是么?”小花妖愣了愣。她没记错呀,就是这样讲的。 川录闲揉她的脑袋,道:“是。” “乏了么?”川录闲转而捏她的耳朵,一边问着一边揪她柔软的耳垂。 小花妖如实答了:“无聊。” 川录闲轻笑出声。 收了笑,川录闲双手覆在她耳上,却奇怪,没用力反而一丝声音也无,小花妖睁大了双眼盯着她,被耳朵里安静至极的情况惊了一惊。 “景王殿下。”川录闲侧目看景王,嗓音冷浸浸的。 她用视线将这人扫视一遍,随即收了眼,看着小花妖显得呆傻的神情,道: “夺人所爱,并非君子风度。” “殿下,还是莫要打我家夫人的主意了。” 第130章 唯一的因果。 “道长,你瞧。” 荧光于黑暗中流转,丝丝缕缕的嫣红色彩纷纷汇到一处,虞美人在漆黑之中盛开,静默而又艳丽非常。 小花妖将它捧于手中,盈盈流光映在她脸颊。 川录闲侧躺在床上,撑着手肘看她,又抓了缕发丝在手里,一下一下地晃。 “好看么?”小花妖眼巴巴盯着她,像极了学堂里那些仰头等着夫子夸奖的学童。 “好看。” 小花妖浅浅笑开。 “昔日的容修仪,自是极为好看的。” 修仪娘娘,传闻家世不显,是一农户女,为圣上民间巡视时顺手所救,照她这样的身份,按理来说是万万入不得后宫的,可她容颜并不似寻常农户女那般粗壮,反而弱柳扶风柔婉端庄,性情也是恭顺和善温良柔和,惹得圣上怜惜心起,将她纳入了后宫。 初时只封采女,默默无闻,可按众妃嫔的话说,便是不知她使了什么妖术,几月过后引得圣上夜夜去她宫中——连淑贵妃那儿也少去了,还于几年间,便从小小采女获封修仪,升上正二品。 农户女变作正二品。 ——好生厉害的手段。 风头越盛,自是越遭人嫉妒,明招暗箭遇上不少。前几月,她失足落水而亡,悄无声息,连尸身都是几个时辰后被巡逻的侍卫发现的。 一个妃嫔死得这般寂静。 而让端宁夜夜不得安眠的,便是她留存于宫中的念想。 至于为何是端宁,就当是她自己倒霉罢了。 个中关窍,川录闲不想开口也不想沾染,宫闱之中的事情,让它封存于宫中便是最好。 “你见过?”小花妖把虞美人熄了,盯着她。 光亮没了,床榻之上更暗下去。 川录闲淡淡点头:“一面之缘。去岁在洛河送端宁回圣上身边,略略看过一眼,虽不如淑贵妃夺目,却也是清丽的容颜。” 虞美人,倒很像她,纤纤身段,随风飘摇。 “你见谁都清丽。”小花妖躺下去,背对着她。 “这世间女子人人清秀,有何错处?” 哼。小花妖往内里挪一挪。 “小妖怪?”川录闲有意逗她,面上挂满了笑,手上的发丝依旧缠绕在指间,在黑夜中显出旖旎的意味来。 听着她唤,小花妖毫无征兆又起身,跪坐在床榻上,抱着锦被暗暗垂泪。 川录闲坐起来,皱了眉心问她:“怎、怎的了?” 金贵的泪珠子怎么这般突如其来。 “你说了……”小花妖低头看被。上精细的绣花纹样,“我不是妖物……” 第161章 “嗯。不是。” “那你还那样唤我。” “我……” 川录闲这时哑口无言了。她的发丝从肩上垂下,黑暗之间,她凝着铺散在榻上的墨黑长发,一时不知该讲什么话。 这样的境况她倒是第一次经历。 “那以后不这样讲了,”她抬手抚上小花妖的面颊,“可好?” 小花妖在她掌心蹭一蹭,一双泪眼望着她:“那你要如何唤我?” “我又没有名字……” 她没有名字,本就是不知来处不知往后的东西,侥幸碰上川录闲,便以为自己能安然行走于这世间,可终归,连名字也没有。 旁人想唤她,又唤什么呢? 不像那什么端宁,听川录闲说端宁只是她的封号,其实她叫作秦元歌,小字唤作青蝉儿。 “真好听,”小花妖自顾自喃喃,“端宁、元歌……” 不愧是万人之上的公主殿下…… “唯因。” 川录闲双手捧起她的脸,轻柔重复:“唯因,好听么?” “什么?” “唯一的,”川录闲擦去她的眼泪,“因果。我给你的名字,喜欢么?” 既是唯一,也是因,与果。 “……什么因果?谁的因果?这……是什么?” 川录闲望着她朦胧又疑惑的泪眼,竟不知为何笑了,肩头轻轻颤起来——她在心中斥自己一句禽兽流氓。 可又如何呢?她本不是人,更谈不上好人一说。 她笑过了,复而抬头,迎着眼前人亮盈盈的双眼,说道:“我的,我的因果。” “我的……因因。” 第131章 正文完。 唯因从床上起来的时候,是早上七点整。 距离上班打卡还有两个小时,她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清水面,加了酱油和青菜——家里的鸡蛋昨天吃完了,她打算今天下班去买。 煮的时候出了神,一个没注意,最后筷子都快挑不起来。 她花十分钟吃完,洗了碗,看看时间还早,于是又回卧室去,坐到窗边的沙发上,望着床头发呆。 雪莲静静在玻璃缸中绽放,周身银白流光仍然耀眼。 可恍若只是空壳似的,一丝声响也没有。 到八点一刻,唯因起身,拿银针扎破指尖,鲜红的血珠涌出来,她小心翼翼把血珠滴进雪莲洁白的花心。 即刻,雪莲花瓣颤动,银光变作五彩的颜色。 “她真是聪明,将魂灵都渡给你,让你周身的执念与妄想都洁净了,她也离不开你了——你若不每日以鲜血养她,她便是要在千万年后才能回来。” “她知道这样我才不会动你,不错,我确是打算放过你。” “可你,能等她么?” “妖孽无情。” 八点二十,唯因等血凝了后伸手去碰雪莲舒展的花瓣,说:“我去上班啦。等我回来。” 没有回应。 但她依旧双手将花朵捧出,印上轻柔的吻。 出门的闹钟响起来,她把花朵放回原位,按掉闹钟,戴好口罩出门上班。 宁北的冬天还是那样灰蒙,一眼看不见天的尽头,地铁里拥挤又安静,唯因裹着羽绒服靠在门边,等六站过后下车。 到工位上,八点五十。 公司姓施,原因无他。她再回到现实时,木遇春已经死了——自尽而亡,她来人间历劫,可她每一世都逃不过为了母亲犯下大错的结局。 唯因捧着雪莲去了洛河,见到施听云时,施听云早已什么都知道了。 “她们,都不省心。” “一个二个都为了爱人去死,又何曾想过我是否会心痛。” “罢了,你带她回宁北吧,她觉得你们的家在那里。施家在宁北的公司你挑一个想去的——如果你不想太无聊的话,当然,她肯定把钱都留给你了,你去不去上班倒也不太重要。” “我竟当了神仙二十年的师父,也是大逆不道,想来,最开始她就是为了遇见你才又来到世上的。” “我不过是,钻了个空子。” “但如果、如果……你不想要她了,就请你把她,还给我。” “……你走吧。” “映舟的生日快到了,我去潮东一趟。” 唯因没动川录闲卡里的钱,虽然那确实很多——够她花几辈子的。她挑了个离京云府还算近的公司,每天朝九晚五地上班下班,除了偶尔加班,生活还算规律。 同事都知道她是“关系户”,虽说心里总会有意见,但面子上都不会太难看,她也就没怎么受过委屈,到了晋升的时候她自觉退出,态度很明显。 就是个大小姐来体验人间疾苦的。 三年过去,同事和颜悦色不少,她的工资也涨了涨。 够她一个人在宁北的开销——甚至因为无需房租,还能存下不少。 前些天她理了理,有十万出头呢。 “因因。” 唯因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眼,出声问喊她的王姐:“怎么?” “等会儿那个漫展,麻烦你去盯一下啊,本来我应该和你一起去的,但刚刚我女儿的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说她在学校摔了,看着血刺呼啦的。我给老板请了假,就麻烦你去盯着啊,本来也是我们一起策划的,你也熟悉。回头王姐请你吃饭啊。” “好的呀,”唯因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包奶糖,递给王姐,“给慧慧的。” “哎哟她肯定高兴坏了,她最喜欢你这个漂亮姐姐了。” 王姐拉开包把奶糖塞进去,而后就急匆匆下楼。看上去确实很着急。 其实也没什么要盯的,她作为主办方的人去露个面就行,其他事有其他人管。 快到时间,唯因把电脑上的数据保存了,收拾东西去场馆。 她得在那儿待到下午散场,不必回公司了,于是计划着今晚要做什么菜,好顺路去买了回家。 决定好,她也正好从车上下来,这个漫展是国内热度数一数二的,场馆外已经有不少coser和游客,她看见不少人穿得那么少,大冬天的把手臂肩膀都露在外面,不经颤了颤,忙摸出工牌戴上从员工通道进去。 场馆里虽开了制暖,但地方太大,制暖就显得微不足道,唯因在场馆里一路逛,一边冻得哆嗦。 “这个舞台安全性再确定了吗?” “呀因姐您来了,确定了确定了,您放心。上次您说之前的材质有安全隐患我们就连忙换了。” “签售这儿怎么就这几支笔?我上次不是说要多备些吗?” “诶诶我刚才让她们去拿了。” 唯因看一眼表:“马上开场了,别啰嗦。” “好嘞因姐。” “嘉宾都到了吧?别临时告诉我谁出什么状况了。” “coser、作者,唱见老师都到了,cv老师们也差不多到了,只有常遇老师刚才来电话说堵路上了,可能得晚个十来分钟。” 场馆附近的路几乎是水泄不通的,倒也情有可原。 唯因冲她点点头,刚想说没事,就有一只手从背后揽到她肩膀上,松松地扣住。 “来了来了,”常遇顶着大波浪和棕红色的口红,凑到唯因耳朵边上,“好久不见了啊亲爱的。” 国内最贵的女cv,嗓子自然是一等一的好,矜贵撩人得过分,温热气息在耳廓上滚一圈,让耳朵上的小绒毛都颤巍巍直立起来。 唯因往另一边躲了躲。她和常遇上次见大概是在半年前了,她替川录闲去开股东会,常遇问那姓川的呢?唯因讲说她历劫去了,信不信? “常老师到了就先休息休息,一会儿有得累的。”唯因笑着回她。 手表震了震,她打开手机,看见是许泉的消息。 许泉在北清读完研又去了美国,两年多了。 [我今天回宁北,你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或者你在家吗?我可以做的。] “这!是谁!”常遇指着手机屏幕呀呀呀的,“姓川的不在我得替她守好老婆啊!快拒绝她!” 唯因不想废话,把自己回的婉拒消息给她看一眼,再说:“常老师真的不考虑去休息休息吗?” “只要你没移情别恋就行啊。” 常遇捏捏她的脸蛋,踩着高跟靴噔噔噔往休息室去了。 没一会儿,场馆开了,乌泱泱的人往里涌,和滔天的洪水一般,各个摊位的横幅也拉起来了,有些挺正常,有些则奇形怪状的。 网上有点名气的coser来了大半,个个妆容精致服装还原,周围立马围满了集邮的和拍照的。穿汉服lo裙jk的也不在少数,打眼看过去,跟繁花开放似的。 热热闹闹吵吵嚷嚷。 唯因摘了工牌在馆里随意逛了逛,期间有小姑娘递给她一根棒棒糖,问她:“老师能问一下你的头发是真发吗?如果是假发的话能给个链接吗?阿里嘎多!” “真发哦。”唯因摸摸自己泛着光泽的白发。 第162章 小姑娘留下一句“老师你长得好爽”,之后忙塞给她一包小饼干,倒腾着腿跑了。 唯因把糖和小饼干都揣进包里,捂着耳朵钻进监控室。 安静了。 有赞助商的人买了咖啡,她去拿了一杯冰的果咖,坐到监控屏幕之前搅搅搅,冰块碰撞的声音让人牙酸。 喝一口,更是凉得她龇牙咧嘴。 “因因。” “嗯?”唯因捂着冻僵的嘴转头看。 叫她的是合作方的负责人,挺年轻的女生,清秀利落的长相,耳后两缕蓝色的挂耳。 “你晚上有事吗?”负责人拉了椅子坐到她旁边,笑盈盈地看她,“没事的话一起吃饭吗?我刚刷到这附近新开了一家烤肉,看着还不错的样子。” 说着话,把手机打开给唯因看那条帖子。 唯因看了看,确实不错,图片上的菜品都色香味俱全的样子。被冰到的嘴缓过来了,她把手放下,撑在椅面上,垂着眼摇摇头。 见她动作,小负责人抿抿嘴,说:“好吧。” 也正有人在门外喊她,负责人退开椅子起身往那边去了。 周围有人在用余光瞟这儿——没人不知道负责人这一看就同得不能再同的人抱着什么心思,尽管谁也不说破,但就是心知肚明,反正也事不关己,看两个美女的追逐战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只是唯因看着柔柔弱弱,态度倒很坚决,听说负责人送她东西从来不收,请吃饭从来没去过。 大美女也不缺这些东西一两顿饭的。 唯因不想管旁人怎么看怎么想,顶着大美女的脸打开消消乐,打发时间。 一局过去,身边又来了人,她转头一看,是负责人办完事情回来了。 秀丽的内双眼睛耷拉着,委委屈屈的模样,她往唯因身边凑近,压低声音说:“我们认识半年了,最开始你说你有对象我就没想着要怎样,但后来我听小刘说,你明明一直是独来独往的,几年了你对象都没来接过你一次,她们也都没见过。因因,你就告诉我,你是不是搪塞我呢?” 她要是唯因的对象,必定是要把同事朋友见个完全的,不然她可不放心。 唯因看着她,这番话往耳朵里钻,手机屏幕还停留在上一局胜利的画面。 突然间,滚烫的泪珠从她眼眶往下落,她站起来,声音憋着:“走开。” 不等小负责人反应过来,她抬脚往门外去。 热闹的喧哗声在几步之外,从空气一直钻入她的脑海,欢欣与雀跃在她空寂的脑中盘旋,一个一个都在向她俯首称臣。 可她只有自己,只有独自一人。 她的爱人在这天地间的每一处,又不在任何一处。 风是她,雨是她。 可又都不是她。 唯因最讨厌有人来她面前提醒这件事,就仿佛,她真的没有爱人,仿佛…… 她的爱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她要去吹吹风,感受风的温度,最好下场雨,把她全身都浇透,那样她才会觉得川录闲在她身边,仍旧可以给她最温暖的怀抱。 她从员工通道出去。 “因因。” 负责人追上来,忙不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错了。” 唯因停住脚,说:“你离我远一点。” 她的声音在颤抖,说完话,向着空旷的室外去。负责人呆立在原地,张嘴又闭上。 还是冷,刺骨的冷,萧瑟的北风从空中盘旋而下,吹动五彩的旗帜。 这风像刀子,往脸上刮,也往心里刮,把她切割得血肉淋漓,不成人形,眼泪化作她的魂魄,一颗一颗从眼睛里滴落,好像把她的魂识也带走了。 “因因。” 唯因擦着眼泪往前走,虽然她没有目的地,但她就是想离开这样热闹喧哗的人群,去寻一个清净之地。 “因因?” …… “小妖怪?” 唯因猛地站住脚。 那声音一顿,而后带笑说道:“啊,差点忘了,你不是妖。” ——正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