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过撩》 第1章 [gl百合] 《月色过撩作者:温酒煎茶【完结】 简介: 直到小三找上门,鹿呦才知道女友精神出轨。 女友有个爱而不得的心尖月,长得三分像那人的小三都比她这个蚊子血更讨喜。 那人鹿呦也认识,是前任的姐姐——月蕴溪。 鹿呦果断分手,却没办法和她欠有人情的月蕴溪也划清界限。 结果人情越欠越多。 生病月蕴溪悉心照顾她到半夜。 心情不佳,月蕴溪会带她玩乐。 去旅游,月蕴溪会周到地安排好一切。 放弃的梦想,月蕴溪在不动声色地帮她重拾。 …… 月蕴溪对她太好了,好到鹿呦忍不住自恋地想:她是不是喜欢我? 后来,好友生日开了轰趴,停了电,烛火摇曳中用游戏打发时间。 鹿呦抽了张冒险的牌,被要求亲吻在场的某位。 有人借此撺掇她和前任。 鹿呦笑笑,偏过头吻上月蕴溪的唇,意有所指,“算了吧,年少不知姐姐好,错把妹妹当成宝。” 有人看热闹,有人起哄,还有人意难平。 游戏结束,陶芯满别墅找她,却寻不到人。 无人知晓,一门之隔的屋里,月蕴溪以吻撩拨她的敏感的耳朵,嗓音温柔缱绻,如情人低喃:“若是姐姐也不好,你还会想要么?” 『你是盈于我之上的月光,是逃不开的悸动抑不住的妄想〗 内容标签:都市成长日常腹黑 主角:鹿呦、月蕴溪 配角:陶芯 一句话简介:被白切黑姐姐套“鹿”了 立意:100-1≠0 第1章 建筑皆为复古红砖洋房的潮流街区,霓虹灯交映着夏至枝头的秾丽,绵延了整条街。 街尾一家名为“迷鹿”的店门被拉开。 舒缓的古典乐柔美如绸缎铺展在微凉的空气里,间杂几声“小鹿姐好”、“鹿老板好”。 进门的年轻女人身段高挑,米色镂空罩衫叠穿,搭了条九分牛仔裤,正踩着白色帆布鞋朝店长陈菲菲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一路听着问候颔首,蓬松的栗色中长发从肩头滑落,衬得皓肤若凝脂。 新来的调酒师抓了个侍应生,低声问:“这美女谁啊?” “鹿老板呀!”侍应生想起他是新来的,“哦,你还没见过,她是这家店另外一个老板,说是出钱不出力那种,不过没事就会来店里搭把手,今年可能比较忙吧,来的少了。” 调酒师闻言,多看了几眼。 鹿呦已经坐到了吧台前的旋转高脚凳上,有所察觉,扫来一眼。 翦水双瞳眸光潋滟,眨眼间,覆上一层清晨薄雾似的冷淡。 长腿支着地将椅子转了过去。 “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到店里来?”陈菲菲动作麻利地调酒问,“不用给小朋友的钢琴调律了?” 鹿呦是名独立钢琴调律师,接单全凭心情,但去年年底有位琴童的家长对她特别满意,逢人就推荐,都挤在这两个月预约,给她忙成陀螺。 “刚好今天最后一单在附近,就顺便过来看看。” “那你再顺便帮帮忙呗。”陈菲菲将调好的酒放置在托盘上,推到她面前,笑得讨好。 “拒绝干活。”鹿呦右手抵住托盘,推回去。 陈菲菲双手按住托盘两侧:“不要你干活!我把你年初琢磨的配方做了点调整,弄了几款特调出来,你给品鉴品鉴。” 鹿呦伸手去拎杯子。 “等会儿!等我都给你调出来,”陈菲菲往店外面一指,“你坐外面去慢慢品。路人看到你肯定会想,这么热的天美女都愿意坐在外面,这家店得有多好?” 鹿呦:“……你确定他们不会想我是不是有病?” “那他们也会进店看看,到底是我们店有魔力,还是美女有病。”陈菲菲笑得跟个反派似的,“你这么漂亮一张脸,我要是不好好利用一下,实在是太浪费这个‘顺便’了。” 鹿呦失笑:“行吧。” 她是这样类型的长相,比我见犹怜的小白花多了些英朗和通透,比大杀四方的富贵花少一点美艳和妩媚。 眉眼之间是独一份的清新与个性,招人喜欢,百看不厌。 大学的时候,有剧组在学校拍戏,陈菲菲拉着鹿呦去当群演,制片人一眼就看中了鹿呦,把她比作绿野林间独特的雪色仙鹿,想签她做艺人。 但鹿呦婉拒了。 想起这事,陈菲菲问:“欸,你有没有后悔过拒绝了那个制片人的邀请?” 鹿呦回忆了下:“没有。” “真的?”陈菲菲半信半疑,“当明星多好啊,光鲜亮丽,赚钱多又轻松。” 鹿呦托着脸,看杯中漂亮梦幻的酒液:“那都是幸存者偏差,娱乐圈里头水太深,没点家世背景好运气很难出头的,稍有不慎,还会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陈菲菲:“那你还支持你家陶芯往里面挤?搞得现在天天跟你分隔两地。” 陶芯是鹿呦交往两年多的女朋友,也是个唱作音乐人,当初鹿呦出资和陈菲菲开清吧,有一半原因是为了让陶芯的乐队有个可发挥的舞台。 驻唱了半年,乐队解散,陶芯单飞混出名气,商务活动纷至沓来,全国各地到处飞,因此两人是聚少离多。 鹿呦:“她志向在那,作为对象我肯定得支持呀,总不能做她梦想路上的绊脚石吧。” 陈菲菲:“啧啧啧,她巡演开到哪站了?” 鹿呦:“这周末到水城。” 陈菲菲:“那不就在隔壁,你去听么?” “她说明天溜回南泉给我送票。”鹿呦话音里带了点笑意。 “哎哟哟~”陈菲菲揶揄说,“我就不该问这话找虐。” 鹿呦起身,端起已经放了四杯酒的托盘:“行啦,我去外面引客,不虐你了。” ˉ 铅灰暮色像浸了水的厚毛毯压在城市上空,拂面的风裹满了潮气。 鹿呦放下托盘,打开蚊香灯,窝进月亮椅里,给桌上酒拍了照发往朋友圈。 从朋友圈退出来,看到一条好友添加通知。 以为是来咨询钢琴调音的客人,鹿呦直接点了接受。 初晓:【你是鹿哟吧。】 鹿呦扬了扬眉。 出生上户口时,工作人员疏忽把“呦”打成了“哟”,用到初中才改过来。 如今身边也就奶奶、陶芯和混血发小会这么叫她。 yoyo:【请问你是?】 聊天窗口上的“对方正在输入…”时有时无,鹿呦看了会儿,好奇地点进对方的朋友圈。 是个热衷分享生活的女孩子,个人信息在晒出的照片、文案和定位里暴露了很多。 海城人,北城艺术学院大三的学生,吃穿用度不凡,平时装扮偏优雅成熟风,头发烫了卷,妆容精致昳丽。 鹿呦撑着头的右手食指敲着脑袋,这姑娘长相陌生,她没有认识的人是海城人。 北艺是陶芯的母校,难道是陶芯认识的? 刚想到这,鹿呦就看到角度有些面善的自拍照下面,赫然显示着陶芯的点赞。 鹿呦愣了愣,继续往下划,手猛地一顿。 写着“打雷停电了,我好怕哦,要是你在身边就好了”的文案下,陶芯回复:乖,不怕,[抱抱] 初晓@桃桃:一到下雨天就好想你哦 桃桃@初晓:只有下雨天想? 鹿呦看着这段暧昧横生的对话,慢慢坐直。 猜疑凝成无形的刀,悬在心头,引出的复杂情绪缠绞着她的神经。 手飞快地划着屏幕,停在一张合照上,女生在自拍,身后的陶芯温柔宠溺地看着她。 顶部跳出来两条新消息提醒,鹿呦闭了闭眼,切回到聊天页面。 初晓:【对你而言,我可能算小三了吧】 初晓:【抱歉,无意伤害你,在看到她和你的聊天记录之前,我并不知道她有对象,一直把你误认为是她姐姐。 大概就像你们前天下午通话的时候,我问她吃不吃葡萄被你听到,她跟你解释我是她助理一样,每次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接到你的电话,都跟我说是姐姐拨来的。】 这是故意透露给她的细节。 鹿呦呼吸一滞。 在很小的时候经历父母离异导致她安全感很低,可又知道亲密关系里需要给彼此空间,所以从不主动看对方手机。 连吃醋,都要先反省是不是自己过度敏感,想太多了。 以至于,此时此刻,明明细节全部对上,她还是不敢完全相信。 鹿呦僵着手打字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初晓:【去年九月二十七,我们学校校庆请她来开演唱会,我是伴舞里的一员,结束后她请我们去吃了夜宵,加了好友。】 几乎是一瞬间,勾起了鹿呦的回忆。 第2章 那场演唱会结束的当天,陶芯没接她的电话,只回了条微信说有点累。 大概也是从那时候起,陶芯对她变得有些冷淡。 就在出神的间隙,初晓把她与陶芯的聊天记录全部转发了过来。 真相以最直白的方式,近乎残酷地摊开在鹿呦眼前。 对她说累的陶芯,与初晓却是彻夜畅聊。 这大半年里,两人每日都有聊天,从互推歌单到探讨电视剧再到分享日常。 甚至在她生病早睡的日子里,她们还有语音通话。 言语用词愈加暧昧挑逗。 俨然一对已经默认关系的情侣在打情骂俏。 说是女友专享的妆造照片,初晓也有一份,甚至获取时间比她还早。 送给她的礼物,初晓都有,甚至比她还多一束粉色玫瑰。 忘记跟她说的“早安、”“晚安”,对初晓是一天不落。 很多聊天的时间点,鹿呦都能对应上,在那个时间段里,陶芯与她在做着什么事,又是在什么时候分的神,以什么样的借口去回了初晓的消息。 悬着的刀尖随着一段段的对话一节节地坠落,扎在最脆弱的地方,连呼吸都隐隐作痛。 明明是夏日的蒸笼夜,鹿呦却如淋冰雪,寒意直冷到骨头缝里。 初晓:【前天晚上她喝多了,把我当成了一个叫皎皎的人表白,我才知道,她对我好只是因为我长得有点像那个人。得不到就找替身的渣滓。】 那端停了片刻,才又发来一段。 初晓:【我本来是想找出那个皎皎,看了记录才知道她还有个你,不知道你是声音还是性格和她那位心尖月像,总之,她不爱我,也不爱你,她只爱那个皎皎。】 初晓:【劝你也及时止损吧。】 鹿呦闭上眼睛,调整呼吸。 酸涩不断从豁开的裂缝里涌出,细小的伤口被扯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疼,喉咙发涩,一口气堵在了里面仿若成了固体,上不去,吐不出来。 她与陶芯已经出柜,连双方亲人都知道的恋情一直没公开,是因为陶芯说不想私生活被外人关注。 她理解陶芯的思想,尊重她的自由。 从没想过,不想被外人关注,会变成让外人加入。 许久,鹿呦睁开眼,把初晓朋友圈截图发给陶芯,将她所有社交账号全部拉进了黑名单里。 屏幕无声锁进黑暗,眼里的光也跟着黯淡。 鹿呦身体往后沉了沉。 厚重到显得有些压抑的云层,透出闷雷声,响彻天际。 她偏头看向夜幕。 天边劈过两道闪电,被划破的天空像个筛子,顷刻间,瓢泼大雨漏了下来,四处砸落,噼里啪啦地响。 潮气钻进了心口的缝隙,自上而下,她像块开裂的木材。 ˉ 吧台的挂钟指针指向了“九”,雨已经停了,鹿呦在外面喝酒,吸引了不少潜在客人。 到了九点半,驻唱到场,店内位置已被坐了大半。 驻唱是陶芯以前乐队的吉他手,白天追梦,晚上来维持生计。 咿咿呀呀地把生活都唱成了爱情。 鹿呦听着偶尔随着开门漏出的歌声,忽然想起初见陶芯的那个黄昏。 她在家练了一下午clairdelune,中间快速的那段弹下来始终达不到自己想要的感觉,颓靡和长时间的疲惫让她越弹越不对味。 沮丧就像浓雾一样笼罩着她,直到从隔壁传来大提琴声,如空谷里的风吹散雾气。 她按下琴键,仿佛感到有电流从指尖蹿遍全身。 像闯入莫奈的画里,她指尖下的钢琴音与对方的大提琴音共舞在月光盈盈的水面上,音符如衣袂轻扬,涟漪一圈一圈地轻漾。 弹完,她喘着气在原位愣了许久。 待想起来跑到阳台时,就看见隔壁院里陶芯在费劲地收着大提琴。 十四岁,最痛苦的那些天,每日都能听见吉他声,一开窗就能看见陶芯在楼下仰着头笑说:“今天太阳很好哦,鹿呦呦要开心。” 还记得她身后的太阳,热烈明媚,柔暖了一整个冬季。 二十岁,一帮朋友玩抽卡,陶芯抽中了张表白卡,暧昧不清地对她说:“小时候为了让你好好练琴,我都送邻居们好多水果了,你要怎么补偿我?” 那时鹿呦已经放弃钢琴,更不信情爱,回得冷淡:“我没有让你送。” 她以为拒绝后陶芯会像其他追求者一样,很快放弃。可没想到,无论她怎么推远,陶芯都会百折不挠地凑上来。 研三有一段时间迷茫又焦虑,陶芯为了哄她开心,几乎每天都带她去听乐队唱歌。 乐队的歌都是陶芯创作,其中有一首,让她们从朋友变成了恋人。 歌名叫《食野》,取自诗经《小雅鹿鸣》。 当初听歌词有多情深意切,现在就有多讽刺。 身旁的街道人来人往,忽地传来一道声音:“呦呦。” 柔滑软缎似的音色,轻缓地拂过耳朵,简单两个字也能叫得婉转动听。 鹿呦神思回笼,抬眼望去。 面前的女人像是刚从什么重要场合过来,白色七分袖衬衫、黑色西装裤的装扮略显正式。 有着一头不用烫就弯得听话漂亮的自然卷长发,尤显得那张脸大气明艳,神色却是淡。 让人不由想到“点火樱桃,照一架,荼靡如雪”这句词。 是陶芯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月蕴溪。 刚认识陶芯的时候,听她说月蕴溪是她母亲去世后上位小三的女儿,鹿呦还以为她们是亲姐妹。 后来听长辈们闲谈才知道,月阿姨是陶父的初恋,两人是在陶母离世半年后重逢,搭伙过日子,连证都没领。 而月蕴溪,是月阿姨和别人的孩子。 “蕴溪姐姐。”鹿呦连忙打招呼。 月蕴溪看了看她对面的空位:“有人坐么?” 鹿呦摇头:“没有。” 月蕴溪素净白皙的手放下托特包,弯腰坐下,扫了眼一桌的空酒杯说:“怎么喝这么多酒?” 鹿呦解释:“菲菲新调了几款鸡尾酒,帮她试试口味。” 月蕴溪颔了颔首,没再说什么。 鹿呦一时也无话。 面前这位姐姐虽然平和温柔,但总给她一种不亲近的距离感。 或许是四岁的年龄差下不同的生活轨迹所导致。 她还在南泉附中生啃《5年高考3年模拟》时,月蕴溪都已经领略国外风土人情两年了。 那时就只有寒暑假能碰到面,在异国他乡的生活阅历让月蕴溪一年比一年更沉稳,鹿呦见她就跟见长辈似的。 现在两人虽然都在南泉,接触机会也没怎么变多。 作为国际知名的大提琴家,月蕴溪时常会受邀合作演出。 例如前一阵,鹿呦奶奶病倒是被月蕴溪发现及时送去了医院才有惊无险。鹿呦本想等奶奶出院就请她吃饭,结果奶奶还没出院,月蕴溪先出了国。 鹿呦想到话题问:“蕴溪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 月蕴溪的目光从她放置在桌角的手机上轻轻点过,落到她抬起托盘的左手上。 翘起的小拇指上箍着枚银色尾戒。 断指接连的红痕从银色波浪曲线底下翻涌出来。 像一尾红鱼,掀起触目惊心的波澜。 月蕴溪一闭眼,不忍多看。 鹿呦抽出被压着的菜单递过去:“之前多谢你送奶奶去医院,想喝什么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以后你来,吃喝也都算我头上。” 月蕴溪接过说:“不用这么客气。” “那也不能不客气。”鹿呦按铃招来了侍应生。 月蕴溪要了杯无醇辛德瑞拉,看向鹿呦问:“你有没有想点的?” 顿了顿,补充,“酒以外。” 鹿呦瘪了下嘴:“没了,我没什么胃口。” 月蕴溪稍一思索,转头对侍应生说:“一例小份香草冰淇淋球,就这些谢谢。” 鹿呦:“给我也来一份冰淇淋。” 月蕴溪:“一份就够了,就是给你点的。” 鹿呦诧异地看向月蕴溪。 等侍应生收了空酒杯离开,月蕴溪才开口温声道:“心情苦闷的时候吃点甜食,可以让心里甜一点。” 鹿呦更惊讶。 已经是第二次被月蕴溪识破了。 上一次是奶奶住院期间,接连两场手术,收了两次病危通知书,被告知手术成功也只能多活五年。怕奶奶担心多想,她装得很轻松,谁都没发觉她已经在崩溃边缘。 只除了月蕴溪,不过一面,一眼识破。 替她看顾一天让她得以休息不说,还在奶奶出院前向她推荐了更靠谱良善的住家保姆,解决了她最大的烦心事。 这次依旧如此敏锐细腻。 鹿呦摸了摸鼻尖否认:“我心情挺……” 已经不开心到连“好”都说不出口了。 第3章 因话音停顿憋住的气被叹出,鹿呦塌下肩问:“怎么看出来的?” 别人都没看出来。 服务员送来冰淇淋和酒,都放在了小桌中间。 月蕴溪将冰淇淋往她那边推了推:“用眼睛。” 有种冷笑话的味道,鹿呦嘴角极小幅度地扬了下:“蕴溪姐姐要是谈恋爱,对象肯定很幸福,观察入微,又细致周到。” 听她说没胃口,特地点了小份的冰淇淋球,还是她喜欢的香草味。 月蕴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头,把目光和心思都沉进立着冰块的杯中。 鹿呦拿起小勺,挖了一小块冰淇淋含进嘴里,又凉又甜。 凉能缓解烦躁,但甜还是盖不过苦闷。 月蕴溪试探地问:“是因为奶奶的事不开心么?” 鹿呦耷拉着脑袋,摇摇头,无言否认。 月蕴溪拎起玻璃杯啜饮了一小口,即便加了冰,也没能淡化酸涩的口感。 她用这种凛然的酸涩,包裹住另一个猜测一并滑吞下肚。 除了奶奶和陶芯,也没什么人可以如此影响鹿呦的情绪。 而她,作为她们恋情里的局外人,不便多问,也怕聆听细节心生妒忌,而不敢再问。 小小的冰淇淋球很快被吃完,鹿呦放下勺子,抬头,看见对面的月蕴溪拎起玻璃杯啜饮。 优雅又矜贵,颇有明星拍广告大片的既视感。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月蕴溪就是典型美在骨相,随着成熟的韵味渐浓,愈加精致出众。 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很像她的名字—— 皎皎揉夜月,盈盈蕴溪上。 皎皎。 鹿呦蓦地回想起初晓的话。 再看眼前的月蕴溪,她终于反应过来,初晓那张被陶芯的自拍照为什么看着面善了。 那个角度,有三分像月蕴溪。 一个荒谬的猜测在鹿呦脑中生根发芽。 随后,她听见自己问出了口:“蕴溪姐姐,你小名叫什么?” 月蕴溪像是愣住,没立即回答。 鹿呦:“阿蕴?小溪?溪溪?” 她每猜一个,月蕴溪纤长的羽睫就轻颤一下。 鹿呦盯着月蕴溪,看她被果饮浸得水泽莹润的红唇微微张开。 很轻的叹息散在沉闷的空气中。 月蕴溪的指腹摩挲着杯壁,晦暗的眸光落进她的眼底,声音又低又轻:“皎皎。” 像一步一试探地走在高空钢索上,临近终点,脚踩向实地却陡然一个趔趄。 鹿呦心脏骤然颤栗了一下。 第2章 “皎皎……”鹿呦低吟重复。 玻璃杯上凝结的水珠蜿蜒出一道水痕,滑过月蕴溪微微一颤的指尖,落进鹿呦的视线里,她轻眨了下眼。 又酸又涩。 朝夕相处,乃至暗恋深沉,爱而不得,以至于需要寻求替身慰藉。不过三分像的替身都比她这个蚊子血更讨喜。 是这样么? 虽然关于这件事,初晓没给出实证,不知几分真几分假。她也清楚不知者无罪。 但此时此刻,鹿呦做不到平心静气地面对月蕴溪。 她待不下去了。 正酝酿借口离开,桌上的手机先振了起来。 看到来电显示,鹿呦拧起眉,顾不上走,立马拿起来接通:“奶奶?” “欸!哟哟啊,桃桃刚才打电话给我,说联系不到你是怎么回事呀?”奶奶担忧地问,“你们没什么事吧?” 闻言,鹿呦神色倏然冷了下来,垂放在腿上的手攥紧,指甲深掐进掌心。 勉强按捺下怒火,她摸了摸鼻尖平声解释:“没事,就是刚刚有点忙,没空看手机。” 稀松平常的语气,几乎听不出情绪。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奶奶还是有点不放心地问,“你们是吵架了吗?我听桃桃哭了呢,把我吓坏了都。” 鹿呦重抿了一下唇说:“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爱哭,别担心。” 月蕴溪看了她一眼,眼睫缓慢垂下,把杯中果饮喝得只剩个底。 那端奶奶舒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跟她说:“你们好好的啊,那你等会儿给她回个电话,别叫她着急。” 鹿呦从喉咙里挤出很轻的一声“嗯”,催促说:“快去睡吧,都好晚了。” 奶奶应了声“好”。 电话挂断,鹿呦唇抿作直线,冷着脸按下陶芯的手机号,起身说:“抱歉,我去打个电话。” 话音尚未落,她把手机举到耳边,离开了座位。 无意窥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桃”字,月蕴溪握紧手中的玻璃杯,直到余光也捕捉不到鹿呦的身影后,才缓缓松开。 卡在杯口的柠檬挥发着微酸,门上风铃声轻轻撞开其他的声响,周遭热闹的一切顷刻之间都被击碎成了白噪点。 只有时间在走动。 一分一秒,迟缓而又漫长。 坐在外面格外引人瞩目,搭讪者被拒绝一个又来一个,月蕴溪不胜其烦,起身作势要离开,视线却是不受控地飘向不远处。 路灯犹如一轮皎洁明亮的月,悬在那道清瘦婀娜的身影上方,落了满身清辉。 比奶奶住院那会儿又瘦了许多。 显然是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然而再心疼,她也没有足够的立场过问,没有更亲近的身份多做关心。 月蕴溪心头涩然,闭了闭眼,走了两步,停住,脚步朝鹿呦的方向转了过去。 其实可以发微信打招呼离开的。 可,私心作祟。 ˉ 鹿呦拨过去的电话很快就被接通。 那端陶芯没有说话,但能听到细细的抽噎声。 鹿呦揉捏着太阳穴说:“刚谈的时候就说好的,如果我们哪天谈崩了,不要牵扯到彼此的家人与好友。你怎么想的,大晚上打电话给奶奶?是我截图发的不够明白,还是拉黑你不足以表达清楚我的态度?” “我也不想打扰奶奶休息的,可你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陶芯的音色轻熟不失甜美,鹿呦曾形容为山涧的河流,带着哭腔时,就像漫到心田,轻易就让人心软。 “好,你解释。” “那个初晓是大粉,经纪人一直让我维系好和她的关系,所以我有时候会给她点赞回复,那就是句玩笑话而已。” 鹿呦闭目,不忍一句一句对峙将所剩不多的体面都撕碎,“她给我看了你们全部的聊天记录。” 陶芯:“……我承认是我没注意分寸和边界。” 鹿呦睁开眼,眸中划过痛色:“陶芯,我给你留面子,你能别把我当傻子么?” “那你是什么意思呢?”陶芯理直气壮中带了三分无辜,“你既然看了聊天记录,就应该知道我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啊,你是有看到我叫她亲爱的,还是……” “原来……”鹿呦蹙紧眉头,打断她,“只要聊天记录里没有实际确认关系,就可以归类为没注意分寸和边界。” 陶芯呆愣住。 为鹿呦话音里不加掩饰的失望,也为她从未有过的冷然似结霜的语气。 陶芯也冷了态度:“那不然呢?你咬定我出轨了是么?” 鹿呦气笑了,笑着笑着生出浓浓的酸涩感,她低哑道:“我们分手吧。” 那段陷入了静默。 片刻后,陶芯长长抽了一声,委屈又可怜:“我承认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保证下次一定注意,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她很会示弱。 多大的怒气,面对这样的态度,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在今天之前,鹿呦一听心就会软。 可现在,只有疲累,她长叹了口气:“你还记得年初你冷落我的时候,我跟你说我好像感受不到你的爱了,你是怎么回我的么?” 陶芯陷入了沉默。 “你解释说是因为工作忙才忽略了我。” “结果是忙着和别人聊天。” “你承诺说你下次一定注意。” “结果就是这么注意的。” 手机那端安静到仿佛电话已被中断,鹿呦声音逐渐低轻: “我已经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 陶芯执拗地:“我知道你现在在气头上,明天我给你送票,我们见了面好好聊聊好么?” 鹿呦垂眼看着潮湿的路面。 坑坑洼洼,积水里盛着五彩斑斓的霓虹灯撒下的碎光。 雨滴落下,晕出斑驳的涟漪。 像被打碎的一面镜。 “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就到此为止吧。” 一句话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鹿呦颤着手挂断电话,双脚仿佛被定在原地,抬不动,走不了。 心里好像有什么被剜空了,又疼又茫然, 头顶罩过来一片伞状的阴影,鹿呦侧目,瞥见到熟悉的黑色西装裤料。 月蕴溪站定在她身侧,白净莹润的手握着伞柄。 第4章 柄端是手工雕刻的长颈鹿头。 鹿呦微愣了愣。 小学门口曾有个老爷爷卖伞,手柄都是爷爷自己雕刻的动物头,她很喜欢,攒钱买了三四把,家里、包里、学校到处塞,下雨天见同学没带就大方借出去,最后竟是一把都找不着了。 想再买,却得知老爷爷已经过世。 后来和陶芯提起,没多久,陶芯就送了她一把,说是专门找人定制的,她俩一人一把。 没想到月蕴溪也有。 她垂眸看着伞柄,月蕴溪也在静静看她。 密密匝匝的雨丝落下,滴落声由远及近,敲击音与滑音不知道奏着让谁伤怀的曲。 鹿呦滚了滚喉咙问:“蕴溪姐姐怎么到这边来了?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么?” 说话不急不缓,听着清晰冷静,神色看起来也是平淡如常,像没事人一般。 可越像,越让月蕴溪觉出平静下的压抑逞强。 月蕴溪侧头看着她,坦白道:“原是想跟你打声招呼离开的。” 鹿呦扯了下嘴角:“结果听到了分手现场是么?” “抱歉。”月蕴溪迟疑,“你还……” 还好么? 怎么会好呢,走近她时,明明没见她哭,却像靠近了一汪湖水,听她从声音到气息都浸满了潮气。 月蕴溪有种深深的无措感,因为陶芯的行为,让一切可作为安慰的话都没了效用。 鹿呦抹了下鼻头:“我挺好的,没什么事,你回去吧。” 月蕴溪在原地没动,没有离开的意思,显然是不信她的话。 鹿呦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你都听见了不是么,我提的分手,甩人的人能有什么事。” 她是真想让她离开,又重复了一遍:“你回去吧,她更需要你的关心。” 近乎是在赶人走了。 月蕴溪缓而慢地舒了口气。 像是无奈的叹息,又像是压抑什么情绪的深呼吸。 “是听见了,听得很明白,她更需要的是自我反省。”停顿须臾,月蕴溪轻声补充,“也看得清楚,你在难过。” 鹿呦低垂的眼睫轻颤,揉了揉泛酸的鼻子,低哑否认:“我没有在难过,失个恋而已。” 错付了感情而已。 她敢同意追求,就敢接受这结局。 她自欺欺人地强调:“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月蕴溪轻叹:“好,是我怕你难过。” 如姐姐哄妹妹似的迁就。 鹿呦抿紧了唇,朝月蕴溪看过去。 说话时月蕴溪都没有在看她,偏在她扭头的一瞬,忽然也望了过来。 视线相撞。 周遭的一切笼在朦胧的雨雾里,雨打伞面的声音仿佛都变得清晰。 暖调的路灯灯光染在对方微挑的眼尾,晕进琥珀色眼瞳里,如晨曦破雾。 其中的包容和担忧毫无遮掩。 鹿呦像是被扎了一下,立刻别过脸。 越是感受到月蕴溪的体贴,就越是矛盾煎熬。灵魂像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在为此膈应,一半又在提醒她月蕴溪是无辜的。 道理都明白,但理性不是永远都能压过感性占据上风。 眼眶泛红,眼中蒙上一片水雾,被她刻意忽视、按压下的痛苦强势地翻涌而上。 鹿呦倏然转过身,不顾从天飘落的雨,径直往无人的巷子里走。 “呦呦?”月蕴溪撑着伞急急跟上去。 “别跟着我,对不起,我现在……暂时不想看到你。” 她的声音恍如逐渐生了锈。 跟在身后的脚步声,随着她吐出的字眼,慢了,停了。 再度响起时变得很轻很轻,像离开走远。 更像是放轻了走近。 鹿呦意识到这点的同时,不断落在她头顶的雨被隔绝在了什么之外。 抬眸,看见雨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正不断顺着伞面滑落。 伪装一旦被戳破,情绪就有了宣泄口。 上一秒她还觉得咬咬牙就能缓过去,这一秒却怎么都压不住想哭的冲动。 泪*水在眼窝里打着转,鹿呦死死咬唇,再说不出赶人走的话。 想继续往前走摆脱对方。 脚抬起的瞬间,手腕被人从身后握住,跟着便往后一拽。 鹿呦身体转过去的下一秒,对方松开了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带进怀里。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鹿呦反应过来时,额头已经抵在了月蕴溪的肩上。 木质的冷香仿佛裹住她整个人一般萦绕在鼻端。 鹿呦一怔,下意识地想往后退。 却忽然感觉头被轻柔地抚了两下。 而后,听见月蕴溪平和的声音随细细的雨声淌过耳畔。 “抱歉,还是不太放心你一个人。” 很难描述这一刻的感觉,委屈被打翻,鹿呦忽然没了再推拒的力气,瘦削的肩膀轻轻颤抖,眼泪夺眶而出。 压抑的呜咽钻进月蕴溪的耳里,像强酸腐蚀进心脏。 她眉心紧蹙,向来平无波澜的眼里泛起心疼的涟漪。 轻抚着鹿呦后脑勺的手,顺移到她后肩的位置,隔着些许距离定格住,指尖轻蜷了一下,似是灵魂挣扎的痕迹。 最终,只有握着伞柄的那只手,越收越紧。 绞着克制与隐忍。 第3章 情绪起伏太大,哭得胃里翻涌,鹿呦绕过月蕴溪,踉跄着从后门去到酒吧卫生间,进隔间锁上门,转身就吐。 直吐到没东西可吐,胃里拧毛巾似的痉挛,才停下。 她稍缓了缓,拨开门锁,忽地听到外面传来陈菲菲的声音,手顿住。 “你们租房子的预算是多少?” “……六百。” 答话的是先前送冰淇淋的侍应生。 鹿呦记得,这姑娘是来店里兼职的贫困生。 门外陈菲菲沉吟:“学校最迟什么时候不给住?” “下周三。” “行,我帮你们找找看。” “谢谢菲姐!” 听着两人离开,鹿呦才推开门从隔间出去,走到水池前,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巴掌大的鹅蛋脸面色苍白,鼻尖和眼眶通红,眼底水汽弥漫,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半晌,她拧开水龙头,掬一捧水,低头敛眸洗脸。 凉水浸润薄薄的眼皮,打湿长睫。 脑海里忽地浮现出抵着月蕴溪肩头哭的一幕。 鹿呦一把关了水,睁开眼。 有人伸手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抬头顺着看过去,被月蕴溪眼里的心疼刺了一下,目光一触即收。 “谢谢。” 鹿呦接过水,轻轻松松就旋开了盖子,手上动作不由顿了一下。 瓶盖被提前拧松了。 等她漱口后,月蕴溪关心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鹿呦:“好些了。” 月蕴溪:“我送你回去休息。” “不麻烦蕴溪姐姐了,我自己可以回去。”鹿呦拿出手机给陈菲菲发微信打了声招呼。 月蕴溪只迟疑一霎,便把手中的伞递了过去。 纵是百般不放心,也怕再度不尊重意愿惹人反感。 鹿呦看着伞柄,没接:“店里有备用的。” 月蕴溪也没收手:“我车里还有一把,店里备用的留给其他没带伞的人吧。” 没有拒绝的理由,也不不好意思让月蕴溪一直举着伞,鹿呦接过了伞道谢。 月蕴溪温声叮嘱:“路上注意安全,回去给自己弄杯温蜂蜜水,没有蜂蜜的话就喝些温开水,空调别开太低,早点睡,什么都不要想。” 鹿呦神不守舍地听完,道别离开。 她现在住的地方在景江小区,与潮流街只隔了两条马路。 想当初陶芯在酒吧驻唱,常常送她回去,两人肩并肩走在这条路上,恍如昨日之事。 鹿呦及时掐断回忆的苗头,仰头呼了口气。 天上悬着的月亮毛了边,发了霉一般。 身后不远处,不紧不慢跟着她的黑色轿车开开停停,驾驶位的月蕴溪降下车窗,感受到从她那里吹进车里的风,夹着雨的潮湿。 车开进了小区,目送鹿呦进了单元楼,月蕴溪手肘搭着车窗边沿,抬眸数到七楼。 玻璃窗内的灯被打开,点亮了一小方的夜色。 她攥着手机,掐着不那么准的时间,发了条微信问:【到家没?】 yoyo:【嗯】 陈词滥调的叮嘱话,在输入狂打出来删掉,反复多次,直到七楼的光熄灭,也没能发送出去。 月蕴溪最后一次清除了输入框,收起手机,开车离开。 还是来时的路,街边店铺的灯,同路灯一起淋在细雨里,五颜六色的光被雨打向地上的水洼里,雨刮偶尔刮两下被洇湿的挡风玻璃。 那些斑驳碎影时而清晰时而朦胧,让今晚经历的一切就像是场梦。 第5章 像,但不是。 她经年遥不可及的梦,尽头都是她,却从不会想她不幸福。 ˉ 鹿呦侧躺在床上,手上握着上一次生日陶芯送她的怀表,表盖上刻有梅花鹿。 揭开盖,指针以顺时针的方向一格一格地移动,脑海里的记忆片段却是在逆时针地回放。 从生日当天,陶芯给她戴上表,两人无意凑近,而后陶芯猛地一惊,逃似的避开。 到生日前的一次约会,类似的画面,如出一辙的反应。 再到更之前,两人促膝长谈,陶芯跟她说有点不适应身份的转换,她笑了笑说,我们跟以前一样相处就行呀。 因为不能确定会走多远,所以不敢、也不愿越界。 从友情到爱情,她们好像也就只是多了个身份而已。 如今看,真是处处都有迹可循。 鹿呦迷迷糊糊闭上眼睛,梦到年初那会儿两人闹矛盾,陶芯连夜赶回来哄她。 半睡半醒,感觉敲门声仿佛真的回荡在耳边。 蓦地醒过来。 屋里却是静得针落可闻。 她抬眸看向床头的电子钟,才四点半。 起床拉开窗帘。 苍凉的灰蓝天色如阴郁的潮汐一般扑面而来,漫过全身,“淋”了个清醒。 洗漱过后,鹿呦开始收拾行李,40平的两居室,地方小,她物欲也低,东西不算多,两个行李箱就解决了。 剩下的怀表、小鹿抱枕、煤球挂件、印着月球的手机壳、尤克里里……鹿呦挨个放进纸箱里。 脑海里不断浮现陶芯送她这些时的画面。 最后定格在初晓发她的记录里,一张张同款礼物返图上。 鹿呦闭了闭眼。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答应追求,也不至于现在连朋友都做不了。 用胶带封好纸箱,她去床头柜上拿起手机准备下单同城快递。 屏幕解锁,上面悬着一条未读微信消息。 正要点进去看,门铃声先响了起来。 鹿呦从猫眼往外看了看,外面站着穿了黄色工作服的外卖员。 还以为是送错了。 结果一开门,外卖员捏着外卖单向她确认:“鹿小姐对吧?” 鹿呦愣了下,“嗯”声点头。 外卖员递过外卖袋:“您的外卖,请拿好。” 鹿呦接过,看了眼外卖单。 养胃小米粥、荷叶豆沙包以及分装的小菜。 鹿呦低头看向手机,点开未读信息,发现竟是月蕴溪。 消息是二十分钟前发来的:【给你点了粥,实在没胃口的话可以不吃,等饿的时候记着还有现成的粥】 鹿呦心里像被什么戳了一下。 左侧又滑出来一条。 月蕴溪:【外卖收到了么?】 yoyo:【收到了,谢谢蕴溪姐姐】 确认外卖单上的价格,鹿呦转了钱过去。 担心月蕴溪中午再给她来一份,又怕说太直白显得自作多情。 思忖过后,她发过去说:【还好还没出门,不然就要收不到了】 好奇地补充:【要是我出门了,这外卖怎么办?】 月蕴溪没收钱,回她:【送给白跑一趟的外卖员】 月蕴溪:【等会儿要出门么?】 yoyo:【嗯,去散散心】 她没具体说去哪,月蕴溪也很注意边界感没多问,只回了个“好”。 转账还没被领,鹿呦最后提醒了一句,月蕴溪没回她。 不知是不是有事。 把手机放到一边,鹿呦拆开盛粥的打包盒。 确实没胃口,但还是强迫自己吃了点,她并不想为了不算多大的事要死不活。 之后把行李分别寄走,等保洁做完大扫除叫人来换了锁,赶在中午吃饭前,鹿呦回到了蓝湾花园。 也是赶巧,刚把vespa停到车库最里面,接到了派送员的电话。 “你现在在门口是么?稍等一下,这就过来。”鹿呦一出车库就看到了派送员,挂了电话,走上前伸手说,“给我吧。” 两个多小时前才见过,派送员把两个行李箱推给她,手指了下脚边的纸箱划了到弧线纸箱旁边的院门,“到付的这箱是送到隔壁对吧?” 鹿呦点点头,听着派送员打电话的声音,按了自家指纹锁,拖着行李箱进庭院。 没多久,隔壁院门被拉开,月蕴溪从里面出来,透过鹿家院门镂空的缝隙,看见熟悉的清瘦背影拎着行李箱迈上台阶。 “二百五,美女。”派送员亮出收款码。 月蕴溪回过头,淡淡地扫了眼纸箱上收件人那栏“陶芯”两个字,付了款。 再看隔壁,红木门紧闭,廊下已经没了人影。 ˉ 老人家吃饭早,鹿呦进屋时,奶奶已经和保姆刘姨坐一桌吃饭了,家里的小比熊先听见了动静,摇着尾巴去门口蹲着。 鹿哟推着行李箱进屋,弯腰摸了摸比熊的脑袋,直起身看着奶奶笑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哎呀!”老太太被岁月深抚过的脸上堆出笑褶,过去拉着鹿呦的手半嗔道,“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早知道就让小刘多做两道你爱吃的菜。” “多做也吃不完。”鹿呦勾头看了眼桌上两荤一素一汤,“这就挺好的,我去洗个手。” 刘姨盛了饭来。 鹿呦没什么胃口,特别注意了下饭量,后知后觉,除了第一次不清楚她的饭量,之后刘姨给她盛的饭都比她正常饭量少些。 秉承不够可以再添的原则。 这么细心周到,鹿呦不由想到向她举荐刘婶的那人。 “还没换季呢,怎么带了俩行李箱回来。”奶奶夹了快红烧肉给她,剔了肥肉部分放进自己碗里,“是要装什么宝贝带走?” 鹿呦鼻头泛酸,她自顾往嘴里塞着肉和饭,没回话。 奶奶也没催她回答:“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咽下嘴里的饭,吞下泪意。鹿呦偏头看着奶奶牵唇道:“我回来陪你住好不好?” “好呀,当然好呀!” “那事先说好,我有时候晚归,不许等我。” “不等不等,我才不等你。”奶奶问,“那你在外面租的那房子呢?退租了?” 鹿呦摸摸鼻尖含糊“嗯”了声,拿出手机给陈菲菲发了微信:【景江小区的房我不住了,帮我租给店里兼职的学生吧,房租就按六百收】 陈菲菲:【?】 鹿呦:【昨天在卫生间听到你们说话了】 陈菲菲:【不是,那你住哪儿?】 鹿呦:【蓝湾花园】 陈菲菲:【!!!你不是不愿意跟你爸同处一个屋檐下才出来住的么,怎么又回去了,别告诉我是为了店里学生。】 鹿呦:【[微笑]他又谈了一个,已经乐不思蜀了】 要不是奶奶生病时说漏嘴,她还不知道鹿怀安受新欢蛊惑天天不着家,只安排了个不靠谱的保姆照顾奶奶。 想想就来气,鹿呦愤愤戳了两下米饭。 奶奶看她一眼:“怎么了?” 鹿呦塌下肩摇摇头,刚好刘姨端着碗去盛汤,她凑近奶奶低声问:“现在这个刘姨怎么样?” 奶奶弯了眉眼,很满意地说:“特别好!眼里有活做事麻利,也不嫌我,每天都跟我一起遛狗逛公园,还给我说八卦喏!” 鹿呦放下心,不自觉地又想起推荐刘姨给她的那位。 对陶芯她可以划清界限,但对月蕴溪,她不能。 - 吃完午饭,鹿呦陪着奶奶窝沙发里看剧。 忙了一上午,绷着神经佯装没事人,骤然歇下来,脑袋昏沉四肢乏力的感觉立马就泛了上来。 乏累的眼皮越来越重,鹿呦搂着抱枕打了个盹,无端惊醒,见奶奶拿了针线盒过来。 “醒了啊,刚好把你这裤子洞补补。”奶奶说着就坐到她身边,穿针引线。 鹿呦哭笑不得:“补什么呀,它就这款式。” “什么款式这么破破烂烂的,你别是摔破了不好意思说噢。”奶奶捏住破洞,“别动,小心扎着你。” 鹿呦乖乖不动了,随老人家弄。 奶奶问她:“昨晚后来给桃桃回过电话了?” 鹿呦“嗯”了声。 缝好一个洞,准备缝另一条裤腿,听见电视上的小情侣在吵架,奶奶又问:“昨天你们真没吵架?” 不想奶奶操心,鹿呦抹了下鼻尖,斟酌说:“没吵,就聊了聊,觉得我俩现在不太适合处对象,还是做普通朋友。” 最后四个字真是如鲠在喉,好在没被奶奶发觉出什么。 奶奶只诧异了几秒,便道:“也好,我看着也不太适合。” 虽然接受了鹿呦喜欢同性的事实,但奶奶还是抱有一丝期望,想着鹿呦只是还没有遇到合适的异性而已。 见刘姨端来了水果拼盘,她当即提议:“小刘,下次你去相亲角给家丫头物色对象,把我带着。” 第6章 鹿呦闻言,连忙表态:“你去逛逛和那些阿姨奶奶聊聊天我没意见,可别给我相亲啊,我不要!拒绝!” “那要是遇到好的呢?” “不要。” 奶奶锲而不舍:“特别特别好的呢?” 鹿呦失笑:“特别特别好的看不上我。” 奶奶不以为然:“瞎说,我们哟哟样貌好、身段妙、学识高,怎么就看不上了。” 鹿呦被逗乐:“你这是给我打了孙女滤镜,怎么看怎么好。” 奶奶振振有词:“就是好!有大把的人喜欢!” 鹿呦好笑地问:“都谁喜欢呀?” 正说着话,趴着睡觉的小比熊昂起头看向大门,紧跟着门铃响起,这边还在缝破洞,刘姨便去开了门。 奶奶继续话题:“我呀,小刘呀,你——” 鹿呦提前打断:“亲人不算,除了你们以外,还有谁?” 视线里,奶奶剪了线头,手顿了顿,声音随之落到耳畔:“蕴溪呀。” 鹿呦微微一怔。 月蕴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奶奶。” 鹿呦扭过身,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刚刚奶奶叫那声名字是在打招呼。 “从瑞士带了些礼物给您。”月蕴溪穿了件月白色的衬衫裙,气质被衬得更出几分柔婉闲适,手上拎着的礼盒稍显花哨了些。 她每回出国都会给奶奶带伴手礼,起初奶奶是不好意思收,现在是喜滋滋地当面拆盒。 盒里是一板巧克力、一盒润喉糖、几瓶保健品、开瓶器冰箱贴、小牛铃,还有个被纸包得很严实的东西。 鹿呦喜欢牛铃,拿起来晃了晃。 叮当响的铃声,仿佛具有扫荡一切郁闷心情的治愈效果。 月蕴溪的目光便顺势转向她,面不改色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睡了一觉,又消化了一上午,鹿呦对月蕴溪已经没了昨晚那么深的排斥感,也记得人情,态度语气温和很多:“中午。” 月蕴溪注意到了客厅里立着没收的行李箱:“回来住几天?” 鹿呦:“不确定,我想多陪陪奶奶。” 应该说是想奶奶陪她,难过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想一个人。 语调低沉萎靡,月蕴溪略微抬眼,朝她看去。 阳光斜照进屋里,柔暖地落到她白皙偏冷的脸上,五官的通透感被映照得更明晰,火烧琉璃一般。 有着坚韧又易碎的矛盾本质。 “蕴溪呀,”奶奶指着润喉糖和保健品背面的英文问,“这次没贴中文翻译的纸哦。” 月蕴溪收回目光,眼睛不带眨地说:“是我忘记了。” 她偏过头,先耐心地向奶奶解说了一遍,而后让刘姨拿了纸笔和透明胶带,一手小楷端正严谨,写一张细致地贴一张在对应的包装上。 鹿呦歪头看着。 许是她的目光太直,定格得也有些久,月蕴溪笔尖连着顿了两下,停住,忽地望过来。 只对视了一眼,月蕴溪很快收回眼,将礼盒里被纸包的东西递给她。 鹿呦疑惑:“这是什么?” 月蕴溪低头继续写:“拆开看看就知道了。” 纸被一层层拆开,里面是个玻璃杯。 杯内立了座晶莹剔透的山峰,静静立于杯中,卧在手心。 月蕴溪贴完一张,转头看她握着杯子,问得随意:“喜欢么?” 鹿呦:“挺好看的。” 月蕴溪点了一下其中一盒巧克力推荐道,“这个挺好吃的,要不要试试?” 甜食。 鹿呦打开盒子从中拿了一块,巧克力含进嘴里,口感丝滑细腻,入口即溶,连心情都融化了些。 奶奶眼巴巴地看着,伸手也要拿。 鹿呦拦住她:“你不能吃。” “您不能吃。”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鹿呦下意识地朝月蕴溪看过去,对上对方投来的一眼,很轻,收得也很快。 一丝微妙,像藏在浓云里的闪电,若隐若现,被她无意之间捕捉到。 知道奶奶不能吃巧克力,却还是送了。 给奶奶的伴手礼,却问她喜不喜欢。 鹿呦摩挲着杯壁问:“巧克力和杯子是给我的么?” 月蕴溪垂着眼平声道:“对,本来想跟奶奶说,等你回来时给你,没想到你在家。” 鹿呦颔了颔首,没再多想。 把所有包装都贴上翻译纸,月蕴溪打招呼准备离开。 早上的头疼到此时加重了许多,针扎一般,鹿呦浑身乏力,于是把伞还给月蕴溪后,懒懒道:“那就不送了。” “这孩子。”奶奶起身要送,被月蕴溪拦下。 “几步路而已,别送了。” “那有空常来玩。” “好。” 穿过小庭院出去,月蕴溪一拐弯便见家门口停了陶父的车,脚步顿了下,看清驾驶位坐着的人—— 是陶父安排给陶芯的专属司机。 月蕴溪打开房门,毫不意外地听见陶芯的声音。 “说好了哦,老爸、月阿姨和姐姐一起去听我的演唱会~” 听见开门的动静,陶芯扭过头,眼睛一亮,笑意加深:“蕴溪姐姐!” 月韶问:“东西送给小鹿奶奶了?” 闻言,陶芯上扬的唇角顷刻耷拉了下去。 月蕴溪“嗯”声,换了居家拖鞋进屋。 陶芯眼皮抽了两下。 越是怕月蕴溪和鹿呦独处,就越是厌烦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月蕴溪独自进到鹿呦家。 她跟在月蕴溪身边问:“你去yoyo家了?去yoyo家做什么?” “去看看奶奶,给她送了伴手礼。”月蕴溪神色自若地说,“中午有收到你的快递。” 陶芯问:“什么快递?” 月蕴溪:“顺丰同城到付二百五的快递。” 月韶笑着打趣:“怎么听着像骂人呢。” 两小的却都没笑,月蕴溪淡“嗯”了声。 陶芯已经猜到是鹿呦寄来的了,面色凝重,连忙问:“快递呢?” 走进厨房,月蕴溪从冰箱里拿了瓶水:“放你卧室了。” 陶芯心不在焉:“哦,那等巡演结束回来我再拆。” 余光瞥过陶芯手里的粉色信封,月蕴溪顺势问:“今天不是说有采访么?怎么回来了?” 陶芯神色变得不自然,攥紧了信封:“给……你们送票。” 到这之前,她去了趟景江,发现门锁被换了,敲了好一阵门才确定鹿呦不在家。 陶芯犹豫问:“你刚去那边有见到yoyo么?” 月蕴溪敛眸拎起水杯,“没有。” 第4章 接到经纪人提醒时间的电话,陶芯依依不舍地说:“我得走了。” 月韶拉着月蕴溪一起送陶芯出门。 站到车前,陶芯侧身盯着鹿家大门看,犹豫要不要去送票,又担心鹿呦知道她再次找奶奶,别说修复关系无望,可能会把局面弄得更糟。 月蕴溪不露声色地问:“怎么了?” “之前去景江没见到yoyo,在想要不要把票交给奶奶,等她回来拿。” “奶奶午睡了。”月蕴溪伸手,“等三点以后我帮你送过去。” 陶芯把装着门票的信封拿出来,将要递放到月蕴溪手上时,想到什么,手一缩,又收了回去,转眼看向鹿家墙上挂着的信报箱说:“我放那里面好了。” 月蕴溪沉默地垂下手。 把信封放进信报箱,陶芯让以前乐队的朋友替她给鹿呦发了条短信。 “她家那个信箱没弄小锁,放里面会被人拿走的。”月韶建议,“还是让姐姐给你送吧。” 陶芯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已经跟yoyo说了,等奶奶睡醒就会来拿走的。” 月韶还想说什么,被陶芯出声打断。 “周日一定要来听我的演唱会哦!”陶芯伏在车窗沿边满目期待地看着月蕴溪。 “有空就去。” “没空不可以腾出空来嘛?我第一次开巡演欸。本来还想让你每站都来听呢,知道你很忙,特意挑了近的水城站才邀请你,还专门抽空回来送票。” 陶芯越说越觉得自己付出很多,央求的语气逐渐变得委屈。 月蕴溪没反驳扫她的兴,也没答应承她的情:“我尽量,快回去吧,别耽误彩排了。” 见她怎么都不松口,陶芯有点急了:“不要尽量要准话!” 这次不等月蕴溪回话,她随即转头泫然欲泣地朝月韶告状:“月阿姨,你看看姐姐,一点都不支持妹妹的事业!” 怕陶芯耽误时间,月韶自作主张满口答应:“去的去的,我们都去。” 有了月韶的保证,陶芯这才满意地露出笑。 她知道,月蕴溪最听月韶的话了。 目送车驶离视线范围,月韶不放心地说:“要不你还是把那个门票给她拿出来,过会儿跑一趟给送小鹿家里。我前两天还看到有小孩在信箱里乱翻。” 第7章 月蕴溪:“既然说奶奶睡醒会拿,就别动了。” 月韶想了想,送早了打扰老人休息,送迟了让老人家白跑,小孩也不是天天来翻,便应道:“行吧。” 走了两步,月蕴溪问:“为什么答应她我会去?周日我有公开排练,去不了。” “排练而已又不是正式演出,跟乐团的人商量一下呢,缺席一次也没什么吧。桃桃是首次开巡演,她那么重视,你要不去,她肯定很失望。” 月韶开了门侧身让道,见月蕴溪无动于衷,无措地叫了声她的小名,“皎皎……” 月韶极少会叫她的小名。 因为再美好的寓意,都抵不过其中牵系的痛苦回忆。 月蕴溪明白这点。 而月韶也清楚她的明白。 所以只有在这样对峙僵持的时候,月韶才会这么叫她,作为一种施压。 月蕴溪在进门时,侧目看了月韶一眼。 温软柔婉的长相透着毫无攻击性的柔弱感,像水。 是偶尔会淹没口鼻让人感到窒息的水。 也是含辛茹苦好不容易孕育她长大成人的水。 她抿了抿唇,以一声叹气作为回应。 像无声的反抗。 又像是无言的妥协。 ˉ 收到短信时,鹿呦刚收拾完那两箱行李,瞥了一眼,没回短信,也没去拿门票。 身体疲累至极,出了一身的汗,她洗了个澡,走路都虚,困乏得很,躺在床上渐渐没了意识。 睡得昏沉,像掉进了旋转的万花筒里,模糊地听见万花筒外奶奶来叫她吃晚饭,她好像回应了又像没回应。 奶奶见她睡得熟,只当她是累了,让刘姨给她留了饭菜,随她继续睡。 半夜,奶奶起来上厕所,顺道去厨房看了看,发现让刘姨留给鹿呦的饭菜是一点没动。 心里顿时突突的,生出不太好的感觉,于是进了鹿呦卧室,开了灯也不见鹿呦有动静。 按理来说,早该不满地哼哼了。 奶奶走到床边一看,才发现鹿呦脸色不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感受到过高的体温,心中一惊。 她连忙赶去保姆房叫醒刘姨:“小刘,体温计在哪儿呀?我,我怎么摸着哟哟额头,感觉像是发烧了。” 刘姨立即起了床,拿出医药箱拎到鹿呦房间,用电子体温计给鹿呦量了体温。 “滴”的一声,刘姨拿起体温计低头看温度显示,奶奶翻着医药箱的手停下,着急问:“多少度?” “38.7。” 奶奶急道:“没退烧药呀!” “您别急,我来打电话问问月老师有没有药。”刘姨边安抚着焦急的奶奶,边给月蕴溪拨了电话过去说明了情况。 挂断电话后,刘姨说:“月老师说她等会儿给送过来。” “行,我去门口等着,你拿那个酒精湿纸巾给她降降温先。” 很快,门铃被按响,奶奶立马开了门。 门外月蕴溪睡衣都还没换,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一手抓着药和退烧贴,一手拎着刚收起的伞。 蜿蜒的水珠沿着伞面往下洇在地面。 她身后浓郁的夜色里,雨声喧嚣。 才发现外面又下雨了,奶奶歉然道:“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晚,下这么大雨,还把你叫过来。” “没事的,奶奶。”月蕴溪往里看了眼说,“我进去看看呦呦可以么?” 奶奶侧过身给她让出进门的道:“进来吧。” 月蕴溪把伞立靠在外面的墙边,进了屋。 跟着奶奶走到鹿呦卧室门口,月蕴溪不由自主慢了半步。 第一次进鹿呦的房间,无暇多看,她的注意力都被床上的身影攫取。 鹿呦躺在床上,盖了条轻薄的空调被,睡相看着安稳,额上却是沁出了细汗。 刘姨拿来一杯水,杯口冒着袅袅热气。 月蕴溪摸了杯壁:“太烫了,有凉水么?” “没呢。” 刘姨又拿来一个杯子,两边兑了几轮。 月蕴溪试了其中一杯水,觉得温度可以,才拆开药盒抽出铝箔板。 期间,奶奶擦了鹿呦的头上的汗,柔声叫醒她:“哟哟,起来把药吃了。” 鹿呦眉头紧皱,闭着眼睛强撑着坐起身,耷拉着脑袋,伸手拿药接水,像没上油的机器,动作迟缓地就着水把药吃了。 吃完,放下水杯,又同放了气的气球一般,瘫倒回床上。 月蕴溪拆开退热贴包装,俯身,轻柔地撩开她额前的碎发。 手猛地一僵。 鹿呦柔软的脸颊正轻轻蹭在她掌心。 月蕴溪的神经仿佛一根被揉拨的琴弦。 鹿呦迷糊呢喃:“奶奶,去睡觉,别管我,我过会儿就能好。” 月蕴溪蜷了蜷指尖,哑声应“好”。 奶奶听见声,没听见内容,问道:“她说什么呢?” 退热贴一贴好,鹿呦的头便歪向了另一侧。 月蕴溪手收握成拳,仿佛这样就能紧紧抓住残留的体温。 直起身后,她对奶奶轻声道:“让您回去睡觉,别太担心她。” 奶奶眼中泛起心疼,随即想起来,对月蕴溪说道:“哦对,这大半夜的,你快回去休息吧。” 月蕴溪看了眼鹿呦,斟酌说:“您身体不宜劳累,更不能熬夜。刘姨得照顾您,也需注意些。还是我留在这照顾,你们都去休息,等呦呦的烧退了我再走。” 奶奶摆手:“这怎么行,这,这太麻烦你了!” 月蕴溪递了个眼神给刘姨。 刘姨连忙挽着老太太的胳膊附耳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就听月老师的吧。” 犹豫半晌,奶奶勉强同意了。 刘姨搀着奶奶出去,转身将门轻轻带上。 从越来越小的门缝里,奶奶瞥见到月蕴溪坐到了床边,牵握住她的手,揉捏拇指下方的鱼际穴的位置,不由顿了一下。 刘姨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放心吧。” 奶奶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屋里只能听见从外面传来的雨声,嘀嗒敲打在玻璃上,凝成水路蜿蜒而下,滂沱的,潮湿的,像藏不住的秘密从阴暗处渗漏进光影的缝隙。 鹿呦觉得自己像被放在热醋锅里蒸煮,身体发热,筋骨酸疼。 直到感觉到有人在按她的鱼际穴,似梦非梦,她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握住她的手,素净纤长,隐约又看见银色的眼镜边框。 她疲乏地闭上眼,委屈低喃:“我好难受啊妈妈……” 月蕴溪的手顿住,好一会儿才继续。 捏了一阵,月蕴溪起身抽出酒精湿巾,给鹿呦擦拭。 不知道是第几次用手背试体温,月蕴溪感觉没那么烫了,拿了体温计过来。 稍稍迟疑,扯开鹿呦睡裙的领口,将体温计探了进去。 手无可避免地碰触到柔腻,等待“滴”声响起的几十秒显得无比漫长。 体温显示在36.2。 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归了位。 怕再复烧,月蕴溪守在床边没离开。 调暗的灯流转着淡银,像夜色中的满月,照着鹿呦沉静的睡颜,弯翘的睫落下扇形的阴影。 月蕴溪眼底卷着炙热灵魂的余潮,就搁浅在那一小片阴影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在雨声中。 又量了次体温,确认没再烧起来,月蕴溪才从卧室出去。 关门很轻,但奶奶记挂鹿呦,睡得很浅,撑不住闭眼前还嘱咐了比熊听着动静叫醒她,小比熊精得像人,支着耳朵细听出脚步声,立即低叫了声。 奶奶揉揉眼睛,起身穿了拖鞋出去,见到月蕴溪,压着声问:“烧退了么?” 月蕴溪也以气音回:“两点多就退了,也没再烧起来,放心回屋睡吧,我回去了。” 奶奶说着感谢的话将她送到玄关。 外面还在下着雨,月蕴溪没让老人家多送,撑开雨伞,还是老样子自行穿过庭院出去。 关上庭院门,她偏过头看向信报箱,原地站了一小会儿,走上前。 伞挡住了路灯的光,把人与信报箱都笼在阴影里。 箱门被拉开,一张信封原封不动地躺在其中。 ˉ 次日九点,鹿呦睡醒过来,吸了吸鼻子,有点不通,喉咙一吞咽就疼,但也不算严重。 捂了一晚上汗,感觉自己都快发酵了,起床先去洗了个澡,洗脸时瞥了眼手掌鱼际穴的位置。 真是烧糊涂了,能把奶奶认成那人。 打开手机看了眼,昨天给月蕴溪转账被退了回来。再转过去显得很不领情,鹿呦只能作罢。 从房间出去,走到客厅,奶奶捏着体温计和她迎面撞上:“醒啦,来,再测个体*温。” 鹿呦乖乖量了体温,递给老太太看:“喏,不烧了,咳咳。” 奶奶松了口气,转头叮嘱刘姨道:“等会儿把蕴溪送的润喉糖,还有维生素那些拿出来,再去药店备点药,买瓶止咳糖浆。” 第8章 “好勒,记下了,先来吃早饭吧。”刘姨端了砂锅上桌。 “昨天幸好有蕴溪啊。”奶奶挽着鹿呦往餐桌走,“回头你得好好谢谢人家,看是送些礼呢还是请人家吃饭,下那么大的雨,送药过来不说,还照顾了你大半宿。” 鹿呦有点懵:“昨晚是蕴溪姐姐照顾我的么?不是你和刘姨?” 刘姨盛了碗粥递放到她面前,解释说:“家里没有退烧药了,月老师推荐我来时叮嘱过我,有事解决不了就找她。我就打电话给她了,她来送药,担心你奶身体扛不住,让我也留着精力,所以就没让我们照顾,自己留下来照看你的,到凌晨三四点才走。” 鹿呦双手虚扶着碗壁,垂下眼睫,视线落在手掌处。 粥的热度似有若无地烘到掌心。 月蕴溪这人,真是太细致妥帖了。 她一心想早点把人情还了,却是又欠下一个。 门铃兀地响起,鹿呦起身去看了眼可视屏,见月蕴溪在庭院外,她按了开锁,随后打开门。 屋外雨雾朦胧,周围的一切似都黯然失色。 透明伞下的月蕴溪,一身棉麻质地的灰白色衣裙,气质更显清冷出尘。 月蕴溪走到廊下,停步问:“身体好些了么?” “好多了,咳咳。” 鹿呦手抵着唇轻咳,来不及说感谢的话,缓了些想说时就见月蕴溪伸手递过一袋水果,愣了下接过。 “谢谢。” 又是一阵咳嗽。 月蕴溪提醒说:“纸袋里有药。” 鹿呦闻言朝塑料袋里看,确实还有一个白色纸袋,她提溜出来敞开。 里面有感冒药、布洛芬、止咳糖浆、鱼腥草口服液、甘草片、退烧贴。 “喉咙疼的话可以喝鱼腥草口服液,里面没有鱼腥草味。” 鹿呦点头:“好的。” “昨天的伴手礼里有润喉糖和复合维生素片,可以拿出来吃。” 鹿呦再次点头:“好的。” “回去吧。”月蕴溪一顿,语气更加认真,“注意身体,照顾好自己。” 鹿呦头点到一半,卡壳定住。 雨声混着温声叮嘱响在她耳边,塑料袋勒在手心,加深了先前的感慨。 “好,谢谢蕴溪姐姐。还有,昨天真是太麻烦你了。”鹿呦抿了抿唇,“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她考虑是等感冒好了请吃饭,还是换成送礼的方式还人情更好。 月蕴溪先开了口:“不用客气,我也要麻烦你一件事。” 鹿呦立即道:“你说。” “下周我要做东请两位前辈吃饭,但选不出合适的餐厅,能不能帮我选一家?”月蕴溪声色皆柔,“如果能带我踩点试吃就更好了。” 鹿呦微勾起嘴角笑说:“这哪是麻烦,我本来就欠你一顿饭,算上这次,合该请两顿才是。你定个时间吧,什么时候需要?” 眉梢眼角漾开的笑意,像雨后现出的彩虹,让人忍不住驻留目光,又怕在明目张胆的视线中暴露太多。 月蕴溪克制地调整了下握伞姿势,伞面垂下一些,遮了视线,也敛了眼中所有神色,好的,与不好的。 她问:“这周日你有空么?” 第5章 鹿呦犹豫道:“有空是有空,不过可能那会儿我感冒还没好,怕把感冒过给你。” “没关系。我体质还不错的。” 这话倒不假,甚至有点自谦了。 鹿呦记得小时候属她最脆皮,三天两头生病,其次便是陶芯,换季就感冒。奶奶刚来城里住时让她跟着月蕴溪一起晨跑,但她懒,起不来。 自律人的体质不是还不错,是格外好。 鹿呦:“那……中午还是晚上?” 月蕴溪眸光微动:“晚上,白天要跟乐团在大剧院排练。” 鹿呦顺口问:“排练到几点?” “六点。”月蕴溪说,“五点半以后是公开排练时段,刷身份证就可以进场,感兴趣的话可以去听听。” 鹿呦垂眸盯着左小拇指上的尾戒,抿了抿唇。 月蕴溪攥紧了伞,像在揪住自己隐痛的心脏。 “不用给我答复。你可以在大剧院先看下介绍,感兴趣的话就去,不想去也没什么,你自己随心决定就好。” 鹿呦撩起眼,愣了下。 因为最后月蕴溪抬伞看她的眼神,不是同情,而是一种隐忍的温柔。 身边绝大多数知道她断指的朋友,只要面对她都会有意避开钢琴、音乐会的相关话题,比她本人还敏感。 大约是他们的共识——对一个从四岁学琴,弹琴到十四岁,被老师夸过有天赋,获奖无数,却断了小指的人来说,这些话题太过残忍。 却忘了,她现在是名钢琴调律师,从未真正甘心把钢琴放下过。 鹿呦弯唇笑道:“到时候没事的话,我就去。” 月蕴溪眸中水光一漾,回得轻软:“好。” 与鹿呦告别,月蕴溪走出了庭院,拐回家时经过信报箱,目光一触即收。 门票应该还没有被拿走。 她可以提醒一下的。 雨水顺着伞面往下滑落,她看向阴暗灰蒙的天,轻眨了一下眼睛。 但她不想。 ˉ 午后雨散云收,陈菲菲发微信给她说店里坏了个灯泡,找人来修太贵,问她会不会。 鹿呦想着正好把景江的钥匙交给陈菲菲,便说去看看。 一进店,就被陈菲菲拉着到不亮的灯下。 扶梯早早地架好,鹿呦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工具箱里捞了把螺丝刀,顺着梯子爬上去。 “能修么?”陈菲菲在下面问。 鹿呦仔细看了看,没什么技术难度:“能。” “我就知道你会!我们家呦呦可真牛!”陈菲菲站在扶梯下,掰着手指夸,“上能换灯泡,下能通管道,修得了电器,提的起三角琴击弦机——” “灯泡给我。”鹿呦把旧灯泡递下去,打断她,“你在下面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好家伙,我吹了一通彩虹屁你是一句都没听见啊!”陈菲菲举起新灯泡接了旧灯泡,“我说——” 懒得再夸一遍了,陈菲菲话锋一转,“大一那会儿我就发现了,你是个三有学生。” 鹿呦:“三有学生是什么?” 陈菲菲解释:“有毅力、有定力、有耐心。” 鹿呦屈起左手抵在唇前闷咳了两声:“都是小时候学钢琴练出来的。” 陈菲菲不自觉地看向鹿呦翘起的小拇指。 大一下学期那会,宿舍的空调坏了,官方维修电话怎么都打不通,拨给宿教中心,那边敷衍地打发她们耐心等待,结果是等了两天都没人来。 两个舍友提议四人凑一凑钱,请个维修师傅来。 陈菲菲母亲癌症住院,家里拮据,一个月的生活费恨不能当一年用,她不是很想花这个钱,说:“再等等吧,可能明天就来了。” 舍友带着怨念又等了一天。 次日还是不见人来,宿教中心的电话也打不通,舍友过来收维修费,见她一副不想掏钱的样子,没好气地:“那我们花钱找人来修,开空调的时候你别在宿舍呆着了。” 陈菲菲顿时难堪得脸都烧起来。 然后便听到鹿呦温软含笑的声音:“看网上修空调的视频感觉挺简单,让我试试行不行?要是修坏了我出钱重买一个。” 她是班里公认的白富美,不差这个钱,那两个舍友自然没意见,还巴不得她给修坏了。 之后鹿呦爬到床上,动手拆起了空调。 别人都当鹿呦是感兴趣才自己动手,陈菲菲却清楚鹿呦是在帮她解围,起身去帮忙。 她记得,是在疏通水管的时候,鹿呦摘下了小拇指上的尾戒。 那道红褐色的疤,便就那么明晃晃地、狰狞地展现在了她眼前。 后来鹿呦得知她家的情况,借钱给她妈妈治病时,她很没情商地直接问了那道疤是怎么回事。 然后就看到鹿呦牵唇笑了笑,云淡风轻地:“是接断指时留下的疤。” 她很震惊,问怎么会断的呢? 鹿呦转了转戒指,不知道怎么做的心理建设,才能用那么不在乎的语气告诉她:“被压断了。” 是十四岁时,被继母硬生生用她最喜欢的钢琴压断的。 练了十年钢琴的手,就这么毁了。 当时陈菲菲的眼眶就红了,不敢想象鹿呦得有多疼。 手该有多疼,被迫放弃钢琴的心又该有多疼。 陈菲菲重重地吁了口气。 鹿呦:“叹什么气?” 陈菲菲别过脸,狠狠眨了两下眼睛:“在想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么?” “很多啊。”鹿呦敲了敲扶梯说,“比如我不会收这个。” “……” 等她修好灯下来后,陈菲菲架起扶梯往仓库走,突然想起来说:“对了,驻唱昨天跟我说她唱到这周结束就不来了。” 第9章 鹿呦拧眉:“有说什么原因不来了么?” “说是陶芯接了档音乐类的综艺,准备带她亮个相。”陈菲菲踹开虚掩的仓库门。 鹿呦了然地挑了下眉,放下手里的工具箱,拿出手机说:“我去发个招聘。” 陈菲菲把扶梯靠墙,坤了坤胳膊问:“昨天约会怎么样啊~” 把招聘简介编辑好发出去,鹿呦没思考地问:“什么约会?” 陈菲菲:“你别告诉我陶芯给你送完电影票就走咯。” 鹿呦恍然想起陶芯朋友发来的短信。 还有张演唱会的门票放在家门口的信报箱里。 见她神情游离,陈菲菲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喂,搁这回味呐?” 鹿呦回过神:“我跟陶芯分手了。” 陈菲菲震惊:“?!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 “为啥?” 鹿呦省略了陶芯可能暗恋月蕴溪这件事,言简意赅地把初晓的事同陈菲菲说了。 “靠!这不就是精神出轨嘛!渣女!恶心!不要脸!”陈菲菲愤慨地骂了一通说,“怪不得年初那会儿你说感觉不到爱了,她这丫的就是爱不过来了吧!” 嗓子发痒,鹿呦偏过头一阵猛咳,咳得脸都红了。 “你别告诉我因为她才感冒的哦,真不值得,别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到了吧台,陈菲菲倒了杯热水递到她面前。 “我知道的。” 杯口冒着浓浓热烟,滚烫的,暂时喝不了。鹿呦拿出润喉糖含了一颗进嘴里,恹恹道:“聊点别的吧。” “好!聊别的!不提这个胀气玩意儿。”陈菲菲沉眉思索,“聊什么呢?” 鹿呦缓了缓问道:“有没有环境清幽、口味上乘、服务周到的餐厅推荐?” 在吃喝玩乐上陈菲菲可谓行家,南泉市几乎都被她吃了个遍,当下便推荐了好几家餐厅供她选择。 鹿呦挨个记下来查看地址和最新评价,综合评估后,留下一家老城区的素食餐厅和宁抚山风景区的江南餐厅慢慢纠结。 - 晚上八点多回到蓝湾花园。 停好车,走到院门口,鹿呦眸光飘向侧墙上挂着的信报箱,脚步一转,走上前。 从包里拿出盒烟,点燃一根,抽到一半,她才拉开箱门。 将要往里看,忽地捕捉到平底鞋轻踩地面的声音。 随之传来一道悦耳的声音,“呦呦?” 鹿呦顺着声抬头望过去。 路灯下,月蕴溪不疾不徐地走近,上衣是一字肩的设计,衬得肩颈线条格外优越,修身款型,配了条高腰裤,身段婀娜娉婷,仪态极雅。 看她就像见长辈,鹿呦下意识地去垃圾桶那里揿灭手里的烟。 月蕴溪眸光掠过那一点猩红,没说什么。 转眼注意到敞开的信箱门,她眉尖微不可察地一跳,语调几无起伏地:“对了,桃桃放了演唱会的票在里面,取了么?” “刚想起来。”鹿呦用手机灯往信报箱里照,空空如也,“嗯?” “怎么了?”月蕴溪秀眉勾着心跳轻轻一挑,“是不见了么?” 鹿呦“嗯”了声。 “听说前段时间有小孩子来翻信箱,可能是被拿走了。” “啊……这样。” 月蕴溪目光回到鹿呦的脸颊上,昏黄的路灯下,看不分明神色。 “你想去听么?”她脑海里浮现出昨日看到的票根日期,喉咙一滚,“想的话,我可以你帮你要一张周六的票。” 盛夏雨后的夜里,蝉鸣蛙叫聒噪,她的声音落在其中,显得有些缥缈。 理智告诉鹿呦不应该去。 可她与陶芯不止有两年多的恋情,还有十多年的友情。 她始终记着,被继母压断小拇指的那天,是陶芯没听继母的谎话执意进屋发现了她,明明看她连着一点皮的断指害怕得不行,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她背起来去找月蕴溪。 也记得那天在下雪,陶芯的呼吸和提醒她别睡着的声音,裹在风雪里,一时重,一时轻。 很久之后,听月阿姨提起,她才知道,陶芯那天去找她,是因为来了初潮,肚子疼了一天,稍好些就急匆匆地要去分享给她。 所以,那天背她离开,等着她做完手术,一直陪着她的陶芯,自己的身体也很虚弱。 所以,复盘这段感情,让她感到最难受的事,不是陶芯现在的所作所为,而是自己当初的决定。 她不该让这份本该长久的友情变质成一段短暂的爱情。 轻呼了口气,鹿呦回说:“不用了,就算去听,我也不要她给的票。” 黑中夹杂着锈色的箱门被阖上,椭圆状的信报箱静静地挂在墙上。 仿佛从来没有被打开过。 - 周六晚上七点二十多,水城体育中心。 鹿呦拿着二手网站上淘的票进场入座,中央靠后的外场区域,靠着过道。 右扶手的筒形杯架里放着塞有彩灯的泡沫棒。 左边隔了个空位座位上的女孩左看看右看看:“我位上怎么没有应援棒呀?” “问工作人员要一个吧。”女孩的同伴建议。 女孩勾着头张望了一圈,泄气地靠向背靠:“算了算了,都没看到工作人员。我之前加群听老粉说,桃桃以前不火的时候开演唱会,现场的工作人员巨好看,人也特好,给每个人发两个应援棒还有超可爱的周边头箍。” 鹿呦拿起杯架里的泡沫棒,按了开关。 粉色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 这种“应援棒”她曾动手做过上百个,熬了两个大夜,脖颈和腰酸疼了好几日,姨妈都推迟了小半个月。 到场的观众不过百,她就给每个人发两个泡沫棒和她定做的发箍,低头哈腰地请求,等开场时请将两个灯都打开。 还记得那时,不过五六十人,也能聚出一片波澜起伏的粉色荧光海。 鹿呦转手将泡沫棒递给了那个女孩。 女孩愣了一下,高兴地接过说“谢谢”,看向她情不自禁地夸:“小姐姐你好好看啊!” 鹿呦笑了笑以示感谢。 女孩晃了晃泡沫棒问:“你不用么?” 鹿呦摇了摇头,目光平静地投向舞台正前方的内场区域。 第一排的观众已经都入了座,只有陶芯专留给她的那个位置还空着。 “我天,今天眼睛真享福,你快看过道那个,好漂亮!她好漂亮,你快看!” 女孩焦急地叫同伴一起欣赏。 鹿呦下意识地看过去。 迎面过来的人一头漂亮瞩目的卷发,豆绿色的正肩上衣,既衬肤白又显窈窕身材,配了垂感十足的白色西装裤,简约温柔的装扮中透出雅致的清冷气质。 走近时,女人抬起了脸。 竟是月蕴溪。 鹿呦带着意外地语气打了声招呼:“蕴溪姐姐?” 月蕴溪停在她面前,气息有些不稳:“我坐里面。” 座椅之间的空隙太窄,鹿呦侧开腿让位,纳闷道:“她没给你内场的票么?” 她今天穿了条磨边的牛仔短裤,毛絮边软软地搭在腿上,月蕴溪微侧着身进去,低垂的目光轻点过,坐到了她左边空着的位置上。 “给了明天的,但明天乐团有排练,所以补票的时候买了今天的。” 月蕴溪撩开碎发别到耳后,听她说话还是带一点鼻音,关切地问:“身体怎么样了?” “好得差不多了,谢谢你的药。”鹿呦从挎包里拿出买了还没开的水递过去,“给。” 月蕴溪接过道谢,顺手将中间扶手里杵着的泡沫棒移到了另一边。 鹿呦感叹:“我是收的票,没想到位置竟然在一起,好巧。” 月蕴溪拧开瓶盖,拎起矿泉水瓶移到唇边,脸微微仰起,眼睫垂下遮了一半的琥珀瞳孔,不露声色:“是很巧。” 先前接了应援棒的女孩听着她们谈话,插嘴道:“我也是网上收的,补货的时候没抢到,小姐姐你是多少钱收的呀?” “原价。” 女孩羡慕:“真假的,怎么收到的啊!我搜演唱会门票,全是h价!” “出我的那个人挂的是原价。” 女孩问:“是叫……国家一级保护废物的人出的么?” 夹在中间的月蕴溪身体往后靠了靠,拧开瓶子又抿了两口水。 这名字太有意思,让人看一眼就能记住,鹿呦点头:“是她。” “我也问过她!不过她说暂时不出。” 鹿呦没太在意:“可能是我问的时候,她刚好就想出了吧。” 馆场内的灯光骤然熄灭,演唱会正式开始了。 鹿呦转头看向舞台。 舞台上的大屏幕亮起光,播放起如梦似幻的开场幻灯片。 比以前她帮陶芯做的要精致得多。 思绪不自觉地又被带到过往的记忆里,直到忽觉似乎有道目光凝在她身上。 第10章 鹿呦侧过头朝月蕴溪看了眼,后者抓握着应援棒,坐姿端雅,双目直视着舞台,显然是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错觉吧。 鹿呦转回脸,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感叹这错觉来得莫名其妙。 陶芯的粉丝几乎都不会在演唱会上尖叫高歌,只因陶芯说过最在意的朋友是调律师,她喜欢朋友来听她的演唱会,又怕影响朋友敏感的耳朵。 以前有多为之心动,如今就有多为此唏嘘。 三首歌结束,陶芯去后台换衣服。 场上安静的时段里,月蕴溪稍稍转过脸,望住她问:“听完,会回头么?” 问得突然,鹿呦怔愣一霎,摇头回:“只是想来听一下食野。” 她的摇头加上这句话,让人辨不清是说“不会听完”,还是在回答“不会回头”。 下一首便是《食野》,前奏响彻全场,舒缓的调子像从林间淌出微凉河流。 月蕴溪收回视线,看向舞台上重新登场的陶芯,问道:“很喜欢这首歌?” 以前很喜欢,以后,她大概不会再听了。 在开头独白过后的停顿中,鹿呦回道:“她说是为我写的。” 月蕴溪淡淡地:“这倒是不假。” 清泠泠的声音仿若在水面打起水漂的薄石片。 很清晰,话音里的情绪却听不真切。 鹿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最后听一次,祭奠一下回不去的过去。” 月蕴溪眼睛轻轻一眨,眸光在暗色里落到她放松搭在身前的手上,在偶尔打过来的明亮射光下,细腻莹白的肌理,似冷玉的质泽。 而她知道,握上去不是。 第6章 没有听完,在婉转的余音中,鹿呦果断离了场。 月蕴溪偏头,看她身影隐到门口,从座位上起了身。 馆外的地面潮湿斑驳,显然是刚下过一场雨。离开空调房,就像是捂在下过水的塑料袋里,衣服、皮肤甚至是呼吸都有种粘腻的湿濡感。 体育馆左边有个便利店。 鹿呦盯着那个方向,揭开烟盒,取出根烟,颔首轻咬在嘴里。 尼古丁压下所有情绪,她灭了烟,走过去推门进店。 充足的凉气拂去了些许闷燥。 店里没客人,只有收银台站着名值守的店员。 鹿呦在前台选了几串关东煮,坐到落地窗前的高脚凳上。 透过玻璃能看到不远处的广场,陆续有被授权的小贩不慌不忙地架着天幕和折叠桌过去支起来。 鹿呦撑着脸颊,视线逐渐落到虚空,手里捏着根甜不辣,好一会儿才咬上一口。 无端回神,注意到玻璃上倒映出一道倩影,鹿呦侧目看过去。 竟是月蕴溪坐到了她身旁的高脚凳上。 鹿呦意外地扬眉,放下撑着脸的手,头转过去问:“蕴溪姐姐怎么也出来了?” 薄荷味的烟草香浅淡到几乎嗅不出。 月蕴溪放下她之前给的水和刚买的三角饭团,神色自若道:“饿得胃不太舒服,来买些东西吃,没想到你也在这。” “没吃晚饭?” “嗯。” 鹿呦看向她手里正在拆的小饭团:“就吃这个够么?” 月蕴溪慢条斯理地:“等吃完再看看吧。” “我关东煮点多了,不介意的话,可以随便拿了加餐。”鹿呦用指尖抵着装关东煮的纸杯朝月蕴溪的方向推了一点。 月蕴溪咽了嘴里的饭团才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没被婉拒,鹿呦这才握住纸杯移到两人中间的位置:“感谢分担。” 月蕴溪眸色渐柔,状似随意地问:“等会儿还回去听么?” 鹿呦摇了摇头回说:“不了,我回南泉。” 月蕴溪不太意外地:“嗯。” 鹿呦请求:“能不能,别让她知道我来过。” 月蕴溪应允:“好,我不会告诉她。” “谢谢。”鹿呦顿了一下,“你呢?吃完了回去继续听?” 话一问出口,鹿呦就恨不能撤回。 真是问了个废话,作为陶芯名义上的姐姐,月蕴溪肯定是要把演唱会听完的。 谁知,月蕴溪回说:“在这坐会儿,快十点的时候再回去。” 两个半小时的演唱会,到十点就结束了。 鹿呦感到诧异,不确定地问:“你,不去听了么?” 吃完饭团,月蕴溪沉静地折起包装袋:“交换给你一个秘密。” 鹿呦偏过头注视着月蕴溪,眉梢微微上扬起来。 “我对流行歌曲没什么兴趣,对她的歌……一般。”月蕴溪忽而转过脸,对上鹿呦的视线,眸光流转中隐含狡黠的韵味,“别让她知道。” 鹿呦短暂顿住。 以前怎么没发现月蕴溪这么有反差萌的?比公认可爱代表的陶芯还要可爱些。 鹿呦失笑,露出洁白贝齿:“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多看了两眼她绽出明媚笑意的脸,月蕴溪克制地转回头,“嗯”了声,拿起一串香菇,定格了两三秒,默默放了回去,换了串海带结。 鹿呦漫不经心地瞥了眼,轻声开口:“其实我对她的歌也一般。” 月蕴溪顺着话头问:“对谁的歌不一般?” 鹿呦没有直接回答,她的思绪被这句问话带到了一段较远的记忆里,声调更轻地说:“你还记不记得,刚认识你们的那个寒假,我去你们家玩……” “记得的。” 月蕴溪看着鹿呦的侧颜,还能清晰地在脑海中构绘她十岁时的模样。 那个下午,原本在二楼练习拉大提琴的月蕴溪听到敲门声打开房门。 便见到编了两个啾啾丸子的鹿呦,被月韶扶着肩立在面前,右边还站了个陶芯。 两家的大人们要出门,月韶让她带着两个妹妹在家里玩。 站到客厅,月蕴溪与两个小屁孩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打开电视机询问:“你们想看什么?” 陶芯说要看守护甜心,鹿呦说要看名侦探柯南。 于是月蕴溪安排陶芯在电视上看守护甜心,让鹿呦用她的笔记本电脑看柯南。 自己则拿了一本书坐在桌前看,时不时用手机和好朋友聊两句。 看不到五分钟,陶芯把遥控器往沙发上一摔,嚷着:“我要用电脑!” 鹿呦在播放器里找到守护甜心,大方地把电脑转向陶芯,随后捡起遥控器坐到沙发上,没有麻烦月蕴溪,自己摸索着找到了名侦探柯南。 陶芯见状,又冲过去抢走了遥控器:“这是我的!” 往常在家里陶芯就是这样,月蕴溪已经习以为常,为了不让月韶为难,也总是在退让。 但她想鹿呦与她不一样。 月蕴溪温声提醒:“你只能选一个。” 陶芯左看看右看看,最终视线转向月蕴溪面前的书上,三步并两步,伸手蛮狠地揪起一页纸就往自己面前带。 “那我就选这个!” 书上压着月蕴溪的手机,话音还未落下,只听“嗤嗤”声后就是清脆的一声“啪”,缓慢飘落的纸张仿若划开了空气。 月蕴溪急急走过去把手机捡起来。 屏幕上皲裂开无数的裂痕,无论月蕴溪怎么按开机键,裂纹里都是一片漆黑。冰冷的氛围从里面一点点往外渗透,弥漫了整间屋子。 屋里静得针落可闻。 鹿呦是最先有反应的一个,弯腰捡起了飘落在地上的纸对着陶芯说:“你是学人精么?别人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怎么都没有自己的主见呢。” 陶芯气鼓鼓地:“我才不是,哼!” 鹿呦将那张纸递放到桌上,看向脸色难看的月蕴溪说:“小区外面就有修手机的店,你带它去抢救一下吧,我和桃桃会乖乖在这呆着等你回来的。” 月蕴溪放下手机,将纸夹进书里,淡淡地:“算了,没关系。” 在回答鹿呦,也是在告诉自己。 鹿呦无措地朝陶芯看了眼,是想问怎么办,结果后者会错意,耸耸肩说:“她没钱,住我家吃我家用我家的,我爸给她钱,她都不好意思要。” 那时的月蕴溪坐在桌前,侧边是在一整面落地窗,余光可见窗外大雪鹅毛似的乱飞,枯枝丫上残留的几片叶在风中痛得东倒西歪。 她腰板挺得笔直,本是低着头将手机压在书本上,听完陶芯这番话,抬首看向陶芯,脸色苍白,眼眶泛红,眸光却似淋了雪般冷。 没办法再心平气和地与陶芯同处在一个空间里,月蕴溪拿起书本和手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没过多久,她听见门口传来两小孩的交谈声。 鹿呦让陶芯来道歉,陶芯不愿意,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驳:“我只是想拿书,没想把手机摔坏,谁让她到处乱放嘛。” “我能理解你不是故意的,但是书也被你撕坏了呀,你应该道歉的。” “我才不要,我没有错。而且,那个手机还是用我爸爸的钱买的呢。” 第11章 “我妈妈说了,那是蕴溪姐姐大提琴表演拿了第一名,得了很多奖金,给自己买的手机。你要这样不讲理,等晚上吃饭,我就当所有人的面揭发你哦,你看你爸揍不揍你吧。” “你敢!我就跟你绝交!” “绝绝绝,我又不差你一个朋友,我还有满满呢。” 月蕴溪听着,握着碎屏手机的手收紧。 被娇惯长大的孩子,跟她不一样,无论多大的事情,闹到大人那里,最终都只会归咎于于她自己不小心。 没有人会站在她这边。 外面陶芯被气得又哭又叫,鹿呦哄了一阵无果,嚷着“好好好我不哄你了,你也别吵吵我耳朵,到旁边哭去!”似是将她推远了,尖叫声断断续续传进屋里。 过了片刻,房门被敲响,门外鹿呦怯生生地:“蕴溪姐姐,可以开一下门么?” 与和陶芯对峙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月蕴溪去开了门。 鹿呦双手递过一封红包说:“这是我的压岁钱,应该够当小黑的手术费了。” 月蕴溪的手机壳是个毛绒煤球,鹿呦看到后便开始用小黑称呼她的手机。 很触动,但月蕴溪还是淡声拒绝了:“不用,拿回去收好。” 鹿呦大约是琢磨出了她的自尊心,一把拉过她的手将红包放到她手里说:“不是借你的,是那个,投……投资!对,投资!以后比赛拿第一拿奖金,让我沾沾喜气,再请我吃些零食就行。” 还想再拒绝的时候,鹿呦已经开始扒着手指报零食单了:“我喜欢巧克力、橘子味的棒棒糖、青柠味的薯片、可口可乐不要百事哦、还有冰淇淋!要香草味的冰淇淋!” 月蕴溪沉默片刻,说:“这么爱吃甜的,小心蛀牙。” 鹿呦眨巴眨巴眼,透出几分天真几分无辜:“可是吃甜的会开心呀,我妈妈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的,心里就会甜一点,要不,修手机的时候就买点回来吧,我们一起吃。” 不远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偷看她们的陶芯插话说:“我也要!” 鹿呦望过去提醒:“没道理你把人惹生气不道歉不承担错误,还要别人帮你做事的哦。” 闻言,陶芯抹着眼泪,也去拿了自己的压岁钱过来,道了歉。 虽然是威逼利诱出来的“对不起”,却是月蕴溪第一次听。 那之后,月蕴溪被两人求着去修手机顺便买零食。 当她拎着零食,带了一身寒气回到别墅的时候,屋里那两个正为了一位歌手唱歌好不好听争得火热。 那时月蕴溪推开门,就看到鹿呦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抱着方方正正不知是谁的专辑,侧头对着沙发上蹦蹦跳跳的陶芯质问:“你凭什么说她的歌不好听!” 陶芯说:“就凭我有主见!我不是学人精!我不喜欢她,也不喜欢她的歌!凭什么你喜欢你觉得好听就得别人也喜欢也觉得好听啊!” 鹿呦被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转回了头,静静地盯着前面不知在想什么。 与此时此刻的她几乎叠画。 鹿呦的目光穿过玻璃,缓慢地扫过广场上已经支好的每一个小摊,半晌,自嘲地笑了一声说:“我说她没主见,其实自己才是。那么喜欢黄止栩的歌,因为她总说不喜欢,我连一次演唱会都没去过。” 手抚摸了两下耳朵,她遗憾地舒了口气。 可惜,现在做了调律师,要保护金贵的耳朵,也不太能承受演唱会的热闹气氛了。 “黄止栩。”月蕴溪意味不明地咀嚼着歌手的名字。 鹿呦扭过头,一双剪水瞳格外明亮地看向月蕴溪问:“你听过她的歌?” 月蕴溪遗憾地摇头,温声说:“只听过她的名字。” “她的歌里或多或少都有古典音乐的元素。”鹿呦说了个歌名说,“我最喜欢这首,每*次在家打扫收拾外放音乐的时候,都会把这首单曲循环,她音色很特别,是那种,既丰满又有通畅的空间感,总之是越听越有味道。” 说起喜欢的人与事,她总是神采奕奕的,尤其夺目。 月蕴溪克制地移开眼,在手机上打开听歌软件搜索歌曲名,故意问:“是这首么?” 手机没递到面前,鹿呦本能地歪靠过去看。 距离倏然拉近。 近到,月蕴溪能看清鹿呦微抬的下颌下悄悄趴着的淡褐色小痣。 鹿呦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就是这首。” 月蕴溪指尖按了播放键,外放音量在最低档,鹿呦便维持凑近着姿势没动。 被夜色涂黑的一面玻璃窗倒映出她们的身影,隔着一部手机,听同一首歌。 月蕴溪凝神聆听,在舒缓低吟的情歌里,依稀能感受到同一个方向的怦怦。歌曲播放到高潮,鹿呦忍不住跟着哼唱起来。 随即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人,她立马闭上嘴,偷偷拿眼瞟月蕴溪的反应,月蕴溪拎起矿泉水瓶递到轻抿的唇边,似是察觉她的视线,眸光转向眼尾,眨眼间忽地朝她转过脸。 鹿呦做贼心虚地收回眼。 月蕴溪羽睫轻扇了下,目光半垂回去,瓶口下的唇线微弯了弯。 听完歌,鹿呦扫了眼手机左上角的时间,坐直身体拉开距离说:“我要回去了。” 月蕴溪垂眸将手机屏幕锁进黑暗:“好,路上注意安全。” 鹿呦站起身,收拾桌上空了的签子和食桶丢进垃圾箱,右手指腹上沾了点汤汁,将要用左手去口袋里掏纸巾。 面前,月蕴溪素净的手递过来一张湿纸巾。 “谢谢。”鹿呦接了湿纸巾。 月蕴溪叮嘱:“到家如果记得的话,在微信上给我报个平安。” 鹿呦擦拭着手,觉得这话很有意思,立刻接了话茬问:“那要是不记得了呢?” 月蕴溪温声说:“不记得的话,就是晚点的时候我打电话给你问平安了,可能会打扰到你休息。” 湿纸巾温凉地拭过手背指腹,鹿呦支着耳朵,听月蕴溪的声音竟仿佛也有着同样的湿濡熨帖感。 她笑说:“大概不会有这个可能,我记性还不赖。” 月蕴溪:“是么。” 音色清灵,声低语气轻,似笑非笑的感觉,像是不太信。 又像是句叹息。 好似在为此感到遗憾的叹息。 第7章 回到家时,屋子里黑灯瞎火,奶奶和刘姨都睡下了,鹿呦慢动作地开了门,小比熊早就机警地从狗窝跑到玄关蹲着,等她进门后,围着嗅了两圈。 鹿呦换了鞋,摸摸比熊的脑袋,就着手机屏幕的亮度轻手轻脚回到自己卧室。 关上卧室门,鹿呦解下腰包,顺带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就要给月蕴溪报平安。 最上方忽然跳出一条语音通话请求,惊得鹿呦一激灵。 联系人为“投资商”,是她给鹿怀安设置的备注。 打从她成年后,鹿怀安就像是完成了一个项目,除非需要绝不会从旧文档里翻出来过目。 这样的语音通话以前倒是常有。 更小一点的时候,是告知她晚上要加班,让她晚饭去发小薄明烟家解决;后来搬到陶芯家隔壁,是说要出差,让她去陶家借住几日;再后来,奶奶进了城,就成了约定时间带她去见可能会成为她后妈的女人…… 不想接,但又怕是什么重要事。 鹿呦深呼吸,按了接通,打开免提。 那端鹿怀安率先开口:“听奶奶说你回蓝湾住了?” 语气不善,听着很像质问,鹿呦反问:“你有意见?” “我没意见哦,我能有什么意见,就问问你。”鹿怀安清了清老烟嗓,倒打一耙道,“你这态度不对啊,跟你爸我就这么讲话的?” 鹿呦拉开衣柜拿换洗衣服,懒得跟他掰扯,语气淡漠:“还有事没,没事我就挂电话了。” “怎么没事!没事我能给你打电话啊。”鹿怀安怕她真挂了,加快了语速问,“明天有空没?” 鹿呦动作顿了顿:“没空。” 鹿怀安不容置喙地安排:“那就下周,刚好父亲节,给你老父亲我腾个空。” “干什么?” 进了卫生间,鹿呦将手机放到洗手台上,对着镜子一点点把脸上的妆卸掉,听见鹿怀安含糊其辞地回她: “就你跟我还有婠婠一起吃个饭。” 化妆棉揉进掌心,像要把情绪捏进去似的,片刻后,鹿呦松开手将皱巴的化妆棉扔进垃圾箱:“谁?” 大约是不知道如何介绍,鹿怀安沉默了一会儿,着急的腔调里带了点不耐烦:“哎呀,到时候见了就知道了,就下周末——” 鹿呦直接挂断了电话,拨开水龙头,左手的小拇指伸过去,水流淌过,渗进戒指里。 仿佛还能感觉到小指从身体剥离时的灼痛感。 在记忆里被保存得那么清晰,始终没有被时间抹平。 ˉ 吹干头发,鹿呦打开空调坐在床边,垂放的腿太长,斜支着地。 第12章 解锁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微信界面。 “投资商”位居消息列表首位,她没确切地同意吃饭的事,鹿怀安也没再发消息过来向她确认。 显然是指令下达,便权当她应下了。 鹿呦舒了口气,视线自然落到下面月蕴溪的头像上。 很有氛围感的一张图—— 少女蹲在绿野间亲吻着书本,被风撩乱的乌发遮了眉眼,阳光斜照在书角与唇瓣之间,落下一片虔诚。 鹿呦初次注意到这个头像,是在陶芯组的露营局上,那是月蕴溪第一次参加聚会活动。 身边姬友对阅历丰富、沉稳平和的姐姐毫无抵抗力,逮着机会就上前搭讪两句,陈菲菲那个社牛更是直接要了微信。 添加好友时,陈菲菲激动地说:“你头像的这个电影我看过!我可喜欢这个女演员了,没想到居然嫁了那么丑的老男人。” 鹿呦刚好在陈菲菲身后弄帐篷,便扭头瞥了眼这个头像。 记得当时是有提过电影名的,但她在忙,且感觉不是自己喜欢的题材,便没太在意,过耳就忘。 从那之后,偶尔刷到月蕴溪的朋友圈,看到的都是这头像。 少说有三四年都没换过了。 点头像进入聊天窗口,鹿呦在输入框里敲着字。 还没敲完,手机铃声乍然振动起来,是月蕴溪拨来了语音通话。 鹿呦一怔,本是要按向九宫格打字的指腹直接落到了接听键上。 坐起来,将手机贴向耳朵,鹿呦捕捉到电话那端的嘈杂中有人在叫服务员,紧跟着月蕴溪出声问她:“到家了么?” 低轻清冷的音色,像掠过山涧的一缕轻雾,绕过繁华俗世飘飘然润进耳里。 嗓子眼莫名其妙发痒,鹿呦清了清嗓子:“到了。” 朝床头柜上的电子钟睇了一眼,11:32了。 “到家就好。”月蕴溪沉吟须臾,“什么时候到的?” 随口一问的语气。 “……十点多。”鹿呦弱弱地为自己挽尊,“其实回来的时候我是记着的,被我爸的语音电话给岔忘了,不过刚刚有想起来,正给你打字发消息呢。” 月蕴溪低低地:“原来是这样,是我电话打得着急了。” 玩笑话般的内容,语气却无一点玩笑戏谑,倒真像是自省。 语调温软,近乎宽纵。 鹿呦更加不好意思,听着那边嘈杂的背景音,转移话题问:“蕴溪姐姐是还在水城么?” 月蕴溪默了一瞬:“是。” 清泠的嗓音轻飘飘地落在喧闹中,显得有些空幻。 鹿呦扯过床上的小鹿公仔,摆了摆上面软塌塌的耳朵问:“是……在吃宵夜?” 刻意地避之不谈。 比之前稍久一点的沉默后,月蕴溪回她:“我已经吃完了。” 鹿呦点了点头,想起来月蕴溪看不见,“喔”了声。 猜到该是演唱会结束陶芯组了夜宵局带着月蕴溪一起,心情不自觉地就低沉了下去,鹿呦有点想挂电话了。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月蕴溪带着好奇地问:“怎么知道是在吃宵夜?” “听出来的。”鹿呦被提问拽出情绪,支着耳朵重复那端的人声,“服务员来份炒花甲,服务员拿两瓶啤酒,对么?” “对。”月蕴溪柔声问,“是不是调音师的耳朵都这么灵?” “应该吧。毕竟是要靠耳朵吃饭的嘛。” “也是。”月蕴溪话音微顿,“之前看你朋友圈说暂时不接单了?” 敏锐地察觉到月蕴溪是有事,鹿呦想了想说:“明面上是不接单了,不过暗地里可以开后门。” 月蕴溪气音哼了声,似是重一点的呼吸又像是很轻的叹笑。 很轻,轻得像是盛夏里裹着热意的风,闷闷地,错觉一般拂过耳畔。 但鹿呦还是听见了,不自觉地揉了揉耳朵。 她想,该是轻叹声。 因为印象里,她从没见过月蕴溪笑,很多时候月蕴溪给她的感觉,就好比江南的烟雨、清晨的薄雾、萧瑟枝头上悬挂的圆月…… 清冷里弥漫淡淡的清愁。 她甚至想象不出来月蕴溪笑的样子。 “有个很好的朋友,前两日跟我说最近请的调律师总是不能令她满意。”月蕴溪温声问,“我可以将你推荐给她么?” “当然可以。” 聊天氛围轻松,鹿呦也逐渐放松,抱着公仔姿态慵懒地侧倒在床上,“不过,万一,我也不能令她满意,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不会。”月蕴溪问,“以你的专业水平,会有这个万一么?” 若在年少时,鹿呦会自信地说:当然不会!我是最专业的! 但现在,她的自信心好像都在成长过程中被或大或小的事击碎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碰到认为是重要的事就瞻前顾后。 她模棱两可地回:“就是说万一。” “不要预想还没发生的结果。”月蕴溪语气柔且坚定,“我相信你,不会有万一。” 鹿呦心头触动,很受鼓舞,郑重道:“好!我一定不辜负你的信任。” 月蕴溪停顿了一会儿才应了她一声:“嗯。” “那你把我微信给她吧,我跟她约个时间上门去调。” “好。”月蕴溪说,“我明天给她,这会儿她应该睡了。” 躺着舒服,鹿呦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困了么?”月蕴溪放轻了声音。 这几日一到晚上就不受控地陷入难受低落的情绪中,困也睡不着,但鹿呦自觉再继续通话下去耽误月蕴溪的时间,便摸着鼻尖含糊嗯了两声。 月蕴溪又轻又软地回:“那睡吧,我不打扰你了……明天见。” “嗯,明天见。” 结束通话,鹿呦立即在小程序上搜索了江南餐厅,估算着时间预约了包间,随后将链接转发给月蕴溪。 yoyo:【我们明天去这家吃,你先看看评价里的推荐菜,感兴趣的记下来,明天点了试试看】 彼时,月蕴溪已经回到烧烤店包厢,里面正讨论接下来的活动,气氛喧闹,手机的提示音落在其中,显得更加轻微。 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看见鹿呦发来的内容,月蕴溪低垂的眼里眸光柔了几分。 坐在她身边的陶芯斜眼看过去,只看到防窥膜折射的一片黑,不甘心地收回了视线,笑问:“等会儿一起去k歌?” 月蕴溪按着屏幕在输入框里敲字:【好的。】 而后,回陶芯道:“不了,得回去了,明天还有——” “排练和饭局嘛。”陶芯不高兴地截断她,撇了撇嘴问,“什么饭局啊,真的不能推掉么?” 网络不太好,月蕴溪看着绿框前面旋转的小灰圈消失,才回陶芯说:“不能,很重要。” 第8章 鹿呦熬到凌晨都没睡着。 三点多,电光亮堂地照亮墙壁,雷声响在云层间,豁开了缝隙,雨打玻璃窗的声响立时透到耳边。 鹿呦听着雨声,起床,点了根烟,坐到飘窗上,百无聊赖地刷起了朋友圈。 看到如今常给陶芯伴奏的鼓手发了照片。 一群人在烧烤店撸串,第八张的画面右下角,陶芯和月蕴溪入了镜头,月蕴溪正低头看手机,坐在她身旁的陶芯撅着嘴,不知因什么事不高兴。 鹿呦设置了不看此人动态,继续往下滑,不小心按到了刷新。 跳出陈菲菲发的新动态:【陈女士要给我报夕阳红旅行团,还说好好表现,没准你未来公公婆婆在里面。[微笑]】 鹿呦被逗乐,更不困了,评论:【什么夕阳红旅行团,给我推推】 陈菲菲直接在朋友圈里回复她:【你丫该不会要转直了吧!】 yoyo:【没有,我是想带奶奶去玩】 陈菲菲:【嗷!陈女士看中了海城七日游,不过太远了吧,奶奶吃得消么?】 太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个城市她暂时不太想去。 yoyo:【还有其他的么?我不信阿姨只给你了一组未来公婆的选项】 陈菲菲:【[敲打][鄙视][再见]】 yoyo:【[偷笑]快发来】 陈菲菲又发了几组,两人在朋友圈里聊了长长一串,占据了整个屏幕。 到最后鹿呦忍不住吐槽:【我俩为什么要在这里聊,又不是没好友!】 像之前一样,陈菲菲没有立即回复她,鹿呦切换到打发时间又能占据思绪的小游戏中,通了两关后,看到有新消息提醒才切回去。 这回陈菲菲给她在聊天窗口里发了消息:【啊啊啊啊啊啊!】 yoyo:【?】 几乎是同时,陈菲菲给她发:【女神给我点赞了!】 被陈菲菲称为“女神”的女人,没有十个也有九个,鹿呦问:【哪个女神?】 陈菲菲发来一张截图。 她俩聊了一整个屏幕的动态下,点赞昵称多达三行,最后一个因为是下弦月emoji表情,显得格外突出。 第13章 是月蕴溪的微信名。 被抓包的心虚感和慌乱感陡然在心里腾升起来,升得快降得也快。 鹿呦无奈一笑,为自己这条件反射。 就目前她和月蕴溪的关系而言,还不至于看到对方说睡觉结果在朋友圈里嗨就生气。 有什么好慌的。 月蕴溪发来了消息:【是睡不着么?】 明明是落在屏幕上的字,仿佛也能感受到埋在字里行间的包容语气。 鹿呦坦白道:【嗯】 一闭上眼睛,听着从窗外漏进的潇潇雨声,就会想起初晓朋友圈里陶芯调情的话。 月蕴溪:【一直这样么?】 yoyo:【不是,就这几天】 从失恋那天开始,像是有着烟瘾的人陡然被收走所有的烟,从最初以为没什么大不了,逐渐陷入难以忍受的戒断反应中。 像有读心术似的,月蕴溪忽然问:【抽烟,也是这几天开始的么?】 鹿呦愣了一下。 很像长辈问话,以至于她下意识就老实交代:【是刚工作那年开始的,烦躁的时候会来一根,没瘾】 过了片刻,月蕴溪问:【作息还能调回来么?】 鹿呦无端晃了一下神,也许是她太敏感,以至于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 感觉月蕴溪这个问题,不止是针对她的作息。 从窗外渗进屋里的雨声小了许多,从噼里啪啦地变成淅淅沥沥,细雨不似大雨急,更加绵长,不知什么时候会停。 可总会有停的时候。 收拢思绪,鹿呦攥着手机回:【能】 月蕴溪回她:【好。】 放下手机,鹿呦起身去了趟卫生间。 等再回到床上拿起手机时,只看见屏幕上显示着一条系统提示: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陈菲菲曾跟她吐槽过这个提示,说撤回就撤回吧,偏偏还要通知你,对方要是肯告诉你还好,若是不愿意,真是特吊人胃口。 鹿呦倒不觉得有什么。 无非三种情况——要么有错别字;要么就是按错键发错消息或者表情包;要么就是对方先发觉自己说的话不合适。 鹿呦想月蕴溪应该是第一种,但还是问了句:【撤回了什么?】 月蕴溪:【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鹿呦愣住。 竟然是第三种。 她清楚月蕴溪这么说就是划出了一道社交边界,便知分寸没再追问。 转而结束了话题:【好吧,我准备睡觉去了。】 月蕴溪:【能睡着么?】 yoyo:【酝酿酝酿】 屏幕上方正在输入的提示时有时无,鹿呦还以为月蕴溪是有什么事要跟她说。 结果等了许久,月蕴溪发来:【晚安。】 估计是系统抽风了。 鹿呦没多想,回复:【嗯嗯】 将手机充上电,鹿呦调整好睡姿,闭上眼睛,无由想起那条撤回提示。 很难想象月蕴溪这样的人会打不合适的话。 所以月蕴溪发了什么不合适的话? 鹿呦翻了个身,重新酝酿睡意。 不过五分钟,她又翻了个身,摸到公仔上棉花充足的鹿角,握上去使劲捏了捏,心道,陈菲菲吐槽得可真对。 床头电子钟上的数字一节节地跳。 鹿呦从床上弹坐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大半杯也没把好奇心压下去一点。 手机攥在手里,都快沁出汗来,她当然不会不识趣地去追问月蕴溪。 所以她发了条这个月的第一条朋友圈。 yoyo:【好奇心不会害死猫,好奇心会扰得鹿睡不好[微笑]】 发完,鹿呦打开平时解压用的整理类游戏,将体力都用完,她重新点开朋友圈看了眼。 还没睡觉的朋友在下面复读机似的评论:【有瓜?】 最末尾的那人正经得格外突出。 月蕴溪:【好奇什么?】 鹿呦思忖片刻,单独回复她:【好奇你撤回了什么】 在鹿呦以为月蕴溪睡着的时候,朋友圈弹出了新的消息提醒。 月蕴溪:【现在不适合告诉你。】 再问就不礼貌了。 鹿呦按灭手机,揉搓了两下怀里公仔的鹿角。 思绪泛开涟漪,她恍然发现雨停了。 竟不知是何时停的。 第9章 下午,鹿呦骑车到大剧院停车场时,时间刚过五点一刻。 入口处站着个正在打电话的女孩,个子很高,bjd娃娃一般的异域浓颜,立体的五官有种自带精致妆容的明丽感。 鹿呦从女孩面前骑过去,在视线相撞的同时,听见她对着手机那端说着流利的中文。 “妈妈,我等会儿再给你回电话哈。” 女孩叫“妈妈”的语调有种年糕红豆汤的质地。 能听出来母女俩的关系很好。 拐进停车棚停下,把车撑起来,想到那声“妈妈”,鹿呦下意识地又朝女孩方向看了眼。 却见女孩直直地朝她走了过来。 “姐姐,我……”女孩欲言又止。 鹿呦轻轻扬起眉梢,安静等着下文。 “我,我能不能给它拍个照呀?”女孩指了指隔在两人中间的车。 奶咖色的vespa,没加任何装饰,看着就像是一辆平平无奇电动车。 虽然不明白有什么可拍的,但鹿呦还是挪步到了旁边说:“你拍吧。” 女孩举着手机对着车拍了两张,余光瞥见鹿呦在摘头盔,悄悄抬起手调整了拍摄角度,将她一并拍进了照片里。 收起手机,女孩道谢说:“好了,谢谢姐姐。” 抓了抓被头盔压到的头发,鹿呦走到车边将半盔放进坐桶里,问说:“你是混血么?” “嗯!我妈咪是中国人。” 鹿呦点了点头,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准备走。 “姐姐!”女孩问,“可以扩个列么?我对摩托也特别感兴趣,不过我还没成年不能骑。” 鹿呦眉梢轻轻挑了一下。 为她的vespa没被认成电动车,也为女孩的年纪,看着不大,但没想到还未成年。 不忍驳了漂亮小朋友的面子,鹿呦婉拒的话临到嘴边,改了口:“可以,你多大啊?” “十三啦!” 扫码加了好友,鹿呦说还有事,转身离开。 女孩从后边跑到她身旁问:“姐姐,你是不是也要去听演奏会的公开排练呀?” “嗯。” “你是住这附近么?” “不是。” 女孩沉默了一小会儿又问:“下周日正式演出,你会来听吗?” “没想好。” “来听吧!阵容很强的!是由卡洛琳指挥,卡洛琳你知道么?德国著名的小提琴家,当代最杰出的女指挥家!是不是很牛!这次合作的乐团小提琴首席云竹就是她曾经最优秀的学生。合作演出的月蕴溪也了不得呢,她是在独奏、室内乐、交响乐都卓有成就的三栖大提琴家。 还有钟疏云!你应该知道她的吧……” 当然知道,演奏具有阿格里奇的风格,被人称为“钢琴界的女小祭司”,在世的十大女钢琴家里最具影响力的一位,是她最喜欢的钢琴家。 来之前鹿呦搜索了大剧院的官博,有看到正式演出的宣传。 决定来听公开排练,有一半是为了钟疏云。 走在通往排练厅的走廊上,女孩接到电话停在了原地。 鹿呦径直向前,听见女孩又一次用软糯的语调叫对面人“妈妈”。 也不知道是她耳朵太好,还是女孩清脆的声音穿透力太强,明明走几步远了,还能听清楚女孩说的话。 “是我的主意,好吧我跟你道歉,不该瞒着你,我就是想来看看姐姐嘛……” 临近排练厅,有乐声和人声漏出微微敞开的门缝,才逐渐听不清。 大剧院只在评论区提过公开排练的事,点赞都没几个,原以为没多少人,谁知听众席几乎都快被坐满。 似乎是有音乐学院的大学生组团来听。 鹿呦在后排寻了个空位坐下,先看了眼舞台上的钢琴位。 钢琴前坐着的正是钟疏云。 身材和状态保持得极好,从身影上看,完全看不出来她是四十的人。 鹿呦转眸又看向大提琴区首排的位置。 音乐厅里冷气开得十足,月蕴溪一身浅灰色的薄款西装,青果领、珍珠细链收腰,衣摆下杏色的长裙抻开,两腿间架着大提琴。 头微偏,脖颈线条拉得修长优越,乌黑的长发歪荡在一边,自然打卷出优雅的弧度,尤显香腮似雪。 她与别人画风不大一样,像笔触大气色彩浓郁的花卉油画,只端端坐在那,便足以吸引绝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比如坐在鹿呦左手边的两个女生,从她进来就在围绕着月蕴溪闲聊,现在还在继续: “我跟你说,上次我刷到月蕴溪拉《野蜂飞舞》的视频,居然有个人评论说月蕴溪水平一般。” 第14章 “开什么玩笑,不说古典圈两大牛校抢着要她,各大大提琴大师都抢着收她当徒弟欸,等等,《野蜂飞舞》,是看我女神手速破防了吧。” “就是!……靠!没法直视女神拉弓揉弦了。” “咦~你想到哪方面去了?” “真不怪我,你看过那个采访没,她嘴瓢~暴露了性取向。” 无意听到八卦的鹿呦挑了挑眉。 好比宣告湾仔码头不太直,意料之外,但又不算太意外。 舞台上卡洛琳举起了指挥棒,全场都静了下来,两个女学生也连忙止住了话头。 鹿呦正襟危坐认真听起了音乐。 pianoconcertono.3indminor,op.30 被称之为世上最难演奏的钢琴作品。 演奏因为磨合断断续续,到最后十五分钟,第一乐章才被完整地呈现出来。 似天鹅绒般的大雪下擦出的火焰,跳跃、翻滚、轻快地扭动,从小小一朵,渐渐燎高,悲怆地燃烧于苍凉的风中,将灭不灭在孤寂的琶音里…… 排练结束,掌声如雷鸣响在排练厅内。 舞台上,月蕴溪撩起薄薄的眼皮,目光扫向已然沸腾的听众席,寻找熟悉的身影。 蓦地定格住。 与鼓掌挥手的学生们不一样,鹿呦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低着头在看自己垂放在腿上的手。 她像被隔绝在热闹之外,脊背弯出几分颓然。 曾经她也可以轻松拿捏拉赫的曲;钢琴老师曾欣喜地抓着她的手说是颗好苗子;评委预判她会成为钢琴界一颗耀眼的星星…… 都成了过去式。 本该在舞台大放光彩的人,只能高坐台下,仰望他人。 月蕴溪像被扼住了喉咙,心疼得难以呼吸。 感觉有人在看自己,鹿呦直起身体,对上月蕴溪投过来的视线,唇角上扬,学着前面的学生朝她挥手打招呼。 稍愣了一霎,月蕴溪笼着一丝清愁的神情便好似寒露季节里薄雾初散,恰见枝头拒霜花开,绽出一抹绮丽的笑意。 鹿呦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忽闪了两下眼睛。 笑起来这么好看的人,为什么不爱笑呢? - 清场后,鹿呦绕到剧院后台出入口等月蕴溪收拾好出来。 站定不到两分钟,身边多了一道身影。 先前那个混血女孩螃蟹似的挪步凑近,指尖一抹鼻尖,笑说:“好巧呀,姐姐。” 鹿呦心说一路跟着,能不巧么。 顾着小朋友的面子,她没戳破,问她:“不回家么?” “跟你一样,在等人呢。” 女孩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题聊,全程歪着头,视线紧紧黏在她身上。 被盯得不自在,鹿呦忍不住道:“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么?” 不问还好,一问女孩不仅没收敛,贴得更近了。 一道戏谑的女声传过来:“你再近点,都要亲人脸上去了。” 顺着声看过去,迎面走过来两个人,个子高点的女人金发碧眼,是指挥家卡洛琳。 说话的是另一个,半扎狼尾鲻鱼头,背着小提琴盒,薄荷绿的盒上拴着渐变云和玉竹的挂件,是乐团的首席,宣传上有介绍,姓名写作云竹。 被她这么一说,女孩迅速摆正了脑袋,紧接着哒哒哒地小跑过去,扑进卡洛琳的怀里:“老师!” 鹿呦惊诧。 没想到女孩和卡洛琳是这么亲近的关系。 转念想起女孩兴致勃勃介绍演出阵容时的语调,恍然了悟,难怪,说起卡洛琳的成就女孩是那么自豪。 她发怔的时候,云竹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云竹试探地拖着长音问:“鹿——?” 鹿呦本能地转脸面向云竹,眸光里划过讶异,奇怪云竹知道她的姓,很快又镇定下来,没应声。 从神色中得到了答案,云竹笑道:“鹿小姐,大提琴组要开个小会,她让我跟你说声,再稍稍等她一会儿。” 果然是从月蕴溪那里知道的。鹿呦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与女孩结束交流的卡洛琳挪到云竹身边,求知若渴地提问:“lu小姐的lu是什么lu?马路牙子的路么?” 怪怪的声调里还夹杂着东北口音,云竹没忍住笑,摆手说:“不是。” “不是那个路。”混血女孩与她异口同声。 鹿呦拧眉,朝女孩看过去。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一个两个都知道她的名字。 与此同时,云竹也看了她一眼,眼神微妙,拖着尾音意味深长地笑说: “是蕴溪喜欢的那个鹿——” 第10章 鹿呦心里突地跳了一下。 接着听卡洛琳恍然大悟地“啊~”了声,吐出个单词:“giraffe!对不对?” 鹿呦勾了勾唇,笑刚刚那一下莫名其妙的惊跳。 且不说是压根不算鹿的长颈鹿。 就算喜欢的是鹿科类又有什么。 云竹挠了挠下巴,像是在纠结这个答案到底算不算正确,而后才开口道:“是长颈鹿的鹿,也是梅花鹿的鹿。” “哦~是这个鹿!”卡洛琳很激动,为自己答对,也为这个让她觉得很神奇的答案,然后眉欢眼笑地看向鹿呦,“你跟名字一样漂亮,是森林仙女。” 鹿呦腼腆笑说:“谢谢。” 简单聊了几句后,云竹打招呼说还有事,带着卡洛琳和混血女孩先一步离开。 没过多久,出入口处便传来了脚步声。 随声看过去,月蕴溪手上拎着个黑色手袋,身后被身后背了把同色大提琴盒,正朝这边过来。 她的琴盒侧把手上也扣有挂件。 随着距离拉近,鹿呦逐渐看清,是个迷你长颈鹿公仔,毛绒绒的材质,圆滚滚的坐姿,看着憨态可掬的模样。 行至鹿呦身边,月蕴溪歉然道:“抱歉,有点事耽搁了。” 鹿呦不甚在意:“没事,刚刚乐团首席云竹有跟我说。” 两人一道往停车场方向走,月蕴溪想起先前在排练厅让云竹出去时带话,云竹一脸八卦兮兮的表情。 当时想叮嘱云竹别乱说话,但被其他事给岔开了。 月蕴溪迟疑问:“她还有跟你说什么没?” 鹿呦笑笑说:“就随口聊了两句,说你很喜欢giraffe。” 她没往别处想,自然也没去观察月蕴溪,直接看向了挂件,没注意到月蕴溪听完她的话后轻蹙起眉头。 “这个挂件好可爱啊,在哪买的?” 月蕴溪神情已经恢复如常:“好久之前买的,不太记得了。” 鹿呦轻轻抿了一下唇,觉着可惜,又看了眼挂件,余光瞥过琴盒。 与可爱的挂件是截然不同的感觉,珠光闪黑,像框进了一片繁星烁烁的夜。 “小时候看你们背这种琴盒,觉得可酷了,特别想借来背一背。” 月蕴溪默了几秒后问:“后来背了感觉如何?” 鹿呦“唔”了声,遗憾地坦白:“还没背过呢。” 月蕴溪不自觉地拧眉,微感意外:“……没有给你背过么?” 鹿呦摇头。 不知是那棵树上的蝉断断续续地嘶鸣,将她的思绪扯回到十一岁那年的夏季。 踩着斑驳的树影,忽地听见夹杂在聒噪蝉鸣声里细细的抽泣声,一转头,便见陶芯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上满是泪痕。 那段时间,陶家不太平,平日里傲娇的小公主背着快比人大的琴盒,像被压弯了脊梁骨。 “鹿哟哟,我家要是破产了,你会不会,就不跟我玩了呀。” 陶芯杏眼含泪,盈盈看她一眼,鹿呦心一下就软了,认真地说:“不会。” “那我们会一直是好朋友么?”问这句时,陶芯哭得厉害,鼻子里冒了个泡。 两人同时愣住,一前一后笑弯了腰。 又哭又笑很耗精力,琴也重,陶芯扶着她的肩膀才站直身体。 看陶芯可怜兮*兮的,鹿呦伸手说:“我帮你背吧。” 陶芯攥着背带,纠结了好一会儿,拒绝说陶父和月阿姨正在考虑把她们的大提琴课先停掉,她背琴的日子可能不多了。 鹿呦以为,大提琴于陶芯而言,就像钢琴在她心里的地位一样。 当天回家后,她砸了自己的小金猪存钱罐,揣了满口袋的钱,去找月阿姨商量不要停了她们的大提琴课。 说动了月韶,等着陶芯参加完夏令营回来,满心欢喜地想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却是被陶芯先一步告知,她对大提琴腻了,要自学吉他。 如今回想起来,似乎也不难理解陶芯的变心了。 月蕴溪眼看着鹿呦神色凝滞变得失落,懊悔地攥紧了琴盒背带。 不该在鹿呦面前提起与陶芯相关的问题,勾起不必要的回忆,更不该把诧异表露得如此明显,强调令其不愉快的事。 长舒了口气,月蕴溪轻声问道:“要不要现在试一试?” 第15章 鹿呦笑问:“可以么?” “当然。”月蕴溪停下脚步,脱下琴盒背带,轻放置在地上,“会有一点重。” 光看琴盒就能感觉到很沉,但月蕴溪用“一点”来形容,把琴盒放下的模样很轻松。 鹿呦心里没数,“是多重?” 月蕴溪拎着把手将琴盒举起来,绕到她背后说:“十五斤左右。” “你管这叫一点?”鹿呦将琴盒背上身,话锋一转,“嗯?背起来还行欸。” 语调像坐了个过山车似的。 在她看不见的身后,月蕴溪弯了弯唇,目光越发柔软,“到前面照一下?” 鹿呦向前走了几步,停在大剧院的玻璃墙前,往里面照了一眼。 蓬松的长发披散着,印有英文字母的白色宽松短袖,下摆半掖在牛仔短裤裤腰里,单肩背着琴盒。 玻璃墙映出的画面,如打了层苍茫的滤镜,身后的梧桐绿影摇曳,有种电影的质感。 很有氛围,但不是她想要的风格。 鹿呦侧过身又看了看,有些后悔:“早知道,今天就打扮帅气一点了。” 从玻璃墙上挪开眼,鹿呦看见还停留在原地的月蕴溪,正把手机放回到手袋里,闻声,抬起脸看向她。 月蕴溪认真评价:“现在这样也很好,自然松弛。” 她接着又说:“当然下次也可以再尝试一下别的风格。” 鹿呦勾起嘴角,领受下她的安慰,开玩笑道:“行,等我哪天好好化个妆,换个风格,再问你借来背一背。” 月蕴溪扬了扬眉,走向她说:“琴盒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背跟我说,随时都可以给你。” 余光扫过月蕴溪手中拎着的手袋,鹿呦猜测也不轻,顺势说:“现在就挺想背的,到停车场再还你。” 月蕴溪没有拒绝,只是担心:“怕你明天肩膀酸。” 鹿呦背着琴盒继续往前走,笑说:“小看我。虽然我没有蕴溪姐姐你那么自律,但也是定期会去健身房的。” 月蕴溪问:“哪家健身房?” “迷鹿附近的一家。”鹿呦感受到手臂上一凉,“下雨了么?” 话音刚落,地面上洇开一朵又一朵的圆形水渍,豆大的雨点不断洒落下来。 月蕴溪从包里拿出了那把印有小鹿图案的伞,撑开在两人头顶。 顷刻间,雨势潦草起来,蘸着夜色,挥洒在白日里将将晒干的地面,层层湿染成墨色。 却没怎么溅到身上,鹿呦抬头看了眼朝她这边倾斜的伞,默默向月蕴溪靠过去。 挤在同一把伞下,行走中,两人的肩臂偶尔会轻轻碰擦到。 想起排练厅里听到的话,鹿呦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侧目瞄了眼身侧。 月蕴溪半垂着眼,盯着被雨打湿的地面,看着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鹿呦挪开视线,专心看路。 下一秒,月蕴溪眸光转向眼尾,极轻地掠过她的侧脸,长长的睫毛轻且慢地眨了一下,路边矗立的灯骤然亮起。 在湿漉漉的地面洇润出会令人悸动的烟花。 ˉ 进到停车场,月蕴溪往车棚方向看过去,那里没停几辆车,很容易注意到夹在仿赛和巡航之间的踏板。 月蕴溪移开眼,状似随意地问:“你是怎么过来的?” “骑车过来的。”鹿呦笑了笑,“果然不能熬夜,人都变笨了,出门的时候只顾着看天气不错,都没多想梅雨季的天说变就变。” 视线穿过朦胧雨帘,看向远处的天,厚重浓稠的墨色云层像是随时要倾轧下来。 不知道吃完饭,这雨能不能停。 月蕴溪沉而缓地呼了口气,按捺下心里砰砰的鼓噪: “今天把车放这里吧,坐我车走。” 沉稳平静的语气,让人有种不容置喙的感觉。 鹿呦有点犹豫。 但感觉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客气地推拒反而更给人添麻烦,“那麻烦蕴溪姐姐了。” “顺路的事,不麻烦。”月蕴溪抬手按了车钥匙,几步之外一辆黑色奔驰灯闪了闪。 鹿呦跟着走过去:“你也回蓝湾住我就不客气地搭顺风车了,还以为你会回自己的秘密基地。” “秘密基地?”月蕴溪一手撑伞,一手拉开后车门,自然地抵在门框沿下,“琴放后座。” 鹿呦弯腰低头,小心翼翼将琴放到后座边说: “有一次跟奶奶在小区遛狗遇到月阿姨,她俩聊起你买房的事,月阿姨说每次问你买在哪里啦,你都是保密不说。” 她顿了一下,再开口,含了些许打趣的笑意,“这不就是秘密基地么?” 起身时,鹿呦捕捉到似有若无的轻笑声,想转头看,一时没注意,头顶撞向车门框。 月蕴溪唇边清浅的弧度立即拉平:“小心。” 不是那种直接撞到硬物的强烈钝痛感,更像被什么柔软的物体垫住了脑袋,鹿呦下意识地摸了摸头,退后半步,抬眸朝门框顶部看过去,定格在月蕴溪尚未收回的手上。 反应过来是月蕴溪用手护住了她的头,鹿呦心头一紧。 月蕴溪声线紧绷地关心问:“头要不要紧?” “不要紧,你的手有没有事?”鹿呦紧张地去拉月蕴溪的手,想仔细查看。 刚刚撞的那一下,她很清楚力道并不轻。 感受到鹿呦的指尖带来的微凉触感,月蕴溪像是被电了一般,倏然蜷起指节,“没事,上车吧。” 鹿呦的视线紧紧追随着月蕴溪那只手,看她关了后车门又去开副驾驶的车门,但就是看不清手背状况。 光线太暗了。 不好在雨中耽误时间,鹿呦先听话地坐进了车里。 焦急地等月蕴溪也上了车,她连忙再度确认道:“你手真的没事么?能不能给我看一下?” 她向来是个认真的人,尤其,还是“淋过雨”的人,不亲眼确认没事绝不可能放心。 月蕴溪开了空调,静默须臾,抬起手按亮车顶灯,扭过身,将那藏在另一侧的手伸到她面前。 指尖因为练琴不似其他女孩那么尖细,但整体上看仍旧是手控的福利。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冷白调的肤色,将青色筋脉与被门框摩擦出的红色印记衬得更加清晰。 上面还残留着未擦拭的雨水,有种禁欲被揉碎的美感。 但鹿呦此时没什么心情欣赏,乐器人最重要的便是手了。 “过会儿就会消下去的。”月蕴溪收回手,看她眉头依旧拢着,无声叹息,眸光轻轻往下一滑,落在她的尾戒上。 空调冷气很快充斥在车厢里,尾戒的银色,被浸得又冷又硬,压着一尾本该灵动自由的“红鱼”。 月蕴溪喉咙一滚,豁出去一般,“实在愧疚的话,我正式演出的时候你来捧个人场怎么样?” 鹿呦维持着这个姿势,低垂着头,眸光落在虚空,撑在皮质座椅上的左手一点点蜷起,于弯不了的小拇指齐平。 以前她在琴行工作,负责品牌钢琴调律时,不是没听过演奏会。 只是都不如今日这般触动灵魂,她不知道是因为钟疏云的技艺太高超,还是单纯因为拉三这首曲子,让她产生了情感共鸣。 以至于,她无法确认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去听完完整的一首曲。 片刻后,鹿呦抬起脸应道:“好,我一定来。” 月蕴溪肩线慢慢放松下去,换了话题:“有想好什么时候取车么?我看看时间,到时候送你过来。” 不想再麻烦月蕴溪,鹿呦婉拒说:“我估计时间应该是对不上了。” 月蕴溪听出言外之意,也没强求,转而问:“几点睡的?” 鹿呦:“八点多。” “是被好奇心勾得睡不着么?”月蕴溪低头,用手指缓慢绕住西装上的珍珠腰链,指腹轻捻莹润的珍珠,感觉喉咙中也似有珍珠碾着她的羞臊与期望缓慢滚过。 说起这个,鹿呦就忍不住在话音里带了点幽怨的语气:“是啊。” 原本睡不着是因为失恋的戒断反应,后来却是满脑子都在想,像月蕴溪这么行事谨慎、沉稳的人,究竟撤回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又为什么现在不能说? 昨晚被噎到,没再追问,这会儿再提,她便忍不住了:“现在也还是不能告诉我么?” 月蕴溪正将脱下的西装外套放进手袋中,闻言,略微停顿,回说:“还不行。” “那是什么时候行呢?” 鹿呦随口一问,没指望有答案,边说边拽过安全带。 怎么都摸不到插孔,她半扭过身体,想用眼睛找一下。 就在这时,月蕴溪也侧转过了身,要将手袋放到后面。 距离倏然拉近的一刻,她红唇微张:“以后……” 清冽的冷香闯入鼻腔,仿若融雪的溪流漫过全身,鹿呦一愣,整个人像被冻住。 月蕴溪同样闻到她发丝上的馨香,呼吸微不可觉地一滞,很快定了定神:“怎么了?” 第16章 “没找着插孔。”鹿呦垂眸朝座椅侧沿看过去。 心神不定,从肩头滑落的长发也有些阻挡视线,鹿呦还是没能看到插孔位置。 耳边响起月蕴溪压得低沉的声音:“这里。” 目之所及,月蕴溪的手朝她伸过来,挨靠着她的手,攥住了安全带尾端。 柔凉与温热相触,鹿呦松开了手。 月蕴溪停顿一霎,将安全带斜向下拽,按进插孔中。 “好了。” “谢谢。” 鹿呦坐正身体,理了理拧在身上的衣服。 忽然注意到放置在中控台上面的临时停车号码牌,小梅花鹿扶着巧克力的样式,巧克力块上贴有手机号。 很别致的设计。 视线左移,定格在出风口,上面夹着木制的小鹿香薰,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像是一颗冰冻过的青桔,清冽里带了一点酸涩的微苦感。 鹿呦忍不住感叹:“蕴溪姐姐是真的很喜欢鹿啊。” 感觉比她这个姓鹿的都要喜欢。 月蕴溪系安全带的手停住。 鹿呦转头看向她:“为什么会喜欢鹿呢?” 第11章 月蕴溪朝她的方向偏过头,眼睫上抬,目光似若雨前弥漫余温与水汽的一阵风,迎面拂过她。 视线相撞的一下。 像落在身上的第一滴雨,鹿呦隐约有微妙的异样感,却捕捉得不是那么分明。 很难说不是因为过分敏感而产生的错觉。 车内忽然陷入了昏暗,月蕴溪关了灯,将车从停车位开出去,才开口道:“你知道为什么乌鸦长得像写字台么?” 鹿呦怔忡了一下。 在爱丽丝梦游仙境的电影中,疯帽子这句话广为流传,被网友们解析为隐晦的表白。 她想,月蕴溪应该只是想表达没有理由,笑了笑说:“只是好奇,以为你会更偏爱与月亮有关的饰品。” 月蕴溪沉思片刻道:“你会这么想,是因为我姓月么?就像你姓鹿,床上都是小鹿玩偶一样?” 鹿呦愣住。 “那个小鹿很可爱。”月蕴溪很自然地顺着这个话题问说,“在哪里买的?” 那么喜欢鹿的人,留意到她床上的小鹿公仔也不稀奇。 鹿呦回说:“是发小送的。” “发小。”月蕴溪低声重复,思索须臾,确认道,“满满么?” 鹿呦微微瞪大眼睛,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以前常听你提起她。” 鹿呦眨巴眨巴眼,迟疑:“有……么?” 印象里,她从没与月蕴溪提过发小,更别说是发小的乳名。 “有的。”月蕴溪紧了紧方向盘,情绪不露声色,“不过,不是对我提。” 鹿呦了然。 是她与陶芯说有关满满的事时,月蕴溪也有听到。 在她又快陷入回忆时,听见月蕴溪问:“好像是混血?” 鹿呦及时收拢思绪:“嗯,特别漂亮,眼睛像那种看着清澈但很深的绿水潭。” 趁着红灯,月蕴溪侧头看向她。 从外面透进车窗的路灯光,为她镀了一层昏黄的调滤镜,将神色都晕染得更加柔和。 动人得让她有点嫉妒那位满满了。 月蕴溪错开眼,低声回应道:“听你形容,能想象到画面了。” 鹿呦抿嘴一笑,突然想起来说:“我今天也有遇到一个混血小女孩,是卡洛琳的学生,你认识么?” 月蕴溪蹙起眉,很快松开,张了张口,却是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嗯,云竹的师妹。” 感受到裤兜里的手机振了一下,鹿呦拿出来看,是陈菲菲发现微信问她:【怎么样,甲方可还满意?满意请给金牌推荐官陈菲菲我五星好评哦[酷]】 鹿呦回复:【还没到饭店呢,等吃上一定给你反馈】 收起手机时,鹿呦后知后觉,刚刚的话题早已经偏离了最初的问题。 很快抵达到餐厅。 江南庭院的建筑风格,坐落繁华大都市的山林风景区里,颇有大隐隐于市的感觉。 月蕴溪好奇她是怎么发现这家餐厅的。 “其实是菲菲推荐的。” 服务员引他们穿过中庭进入包厢,放好高温消毒过的碗筷和挽发的皮筋,确认完菜品后便走了。 鹿呦试探:“感觉,还不错?” “环境很好。”月蕴溪用皮筋将头发低盘起来,拿眼观察着四周。 室内装修古朴静雅,右手边是一整面的落地玻璃窗,借了外面林区的自然风景,晚灯映葱郁,环境清幽有格调。 “菲菲推荐了好几家,本来我还有锁定一家素食餐馆的,他们家环境也不错。”鹿呦扎好头发,拎起茶壶给两人杯子添上热茶,“不过很多菜都是菌菇类,我想你可能不爱吃,就定了这家。” 月蕴溪虚揽茶杯的手指尖一颤,轻触到杯壁。 感受到从里透到外的温热。 没等多久餐点被一道道端上桌,两人点的基本都是半例的量,摆盘留白出了法餐的精致。 鹿呦拿起筷子,就近夹了一箸酱爆软兜,吃完眼睛一亮,看向对面。 毕竟她觉得好吃没用,得之后要做东请别人吃饭的月蕴溪认可才行。 月蕴溪适时给出评价:“口味也很好。” 鹿呦展颜一笑:“菲菲还等着反馈,我去跟她说一声,甲方很满意。” 淡颜系的脸,浮起笑意时尤为明媚。 如净瓶里插风铃草,兜了一缕薄暖日光。 月蕴溪有一瞬的恍惚,随即拎起杯子抿了一口茶,借机收敛尚未被发现的失态。 “甲方?”她回过味来。 “菲菲说的。”鹿呦边打字边说,“她自诩金牌推荐官,在她眼里,你就是甲方了。” 月蕴溪默了默,低声问:“在你眼里呢?” 鹿呦敏感的耳朵听清了,一心二用,没多想,脱口而出:“是邻家姐姐呀。” 月蕴溪眸光随情绪一并垂落下去。 发完消息,鹿呦将手机熄屏,倒扣放在一边。 月蕴溪视线扫过,开口道:“昨天看你们在朋友圈聊天……” 闻声,鹿呦抬起脸看向她,听清了内容后,因为尴尬,唇轻抿,纤长浓密的睫毛轻扇两下。 水灵清澈的眼里漾出几分无辜。 小鹿似的灵动。 月蕴溪顿了一下:“后来有决定下来带奶奶去哪里玩么?” “她想去西城。”鹿呦说,“太远了,所以我想等七月底复查的时候问问医生,没问题的话,再带她去。” “那你呢?” “我?” “心情不好的人,也需要旅游散散心的。” 月蕴溪搛了块红烧肉在未用的盘子上,细细剔下肥肉部分。 瓷筷尖端时不时碰触瓷盘,细微清脆的声响,仿佛虚假的平静在蜿蜒出裂痕。 鹿呦觉得月蕴溪总有洞若观火的本事,能看破一切。 月蕴溪再度开口:“云竹在组建一个专业和业余结合的女子室内乐团。” 鹿呦刚垂下的头复又抬起,眼睛亮了下,很快又寂灭在墨色瞳孔里。 她搭放在桌上的左手,极小幅度地蜷了蜷。 月蕴溪收回眼,手上动作停下,不疾不徐地继续: “现在团里一共四人,大家彼此还不够熟悉,所以想在演奏会结束后定两天到申城,在云竹的私人游艇上聚一聚,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我们一起?” 鹿呦踌躇道:“你们团内聚会,我一个外人加入,会不会不太好?” “她们都很乐于结交新朋友,不用担心这点。” 月蕴溪将瘦肉夹进她碗里,“也不用着急给我答案,先吃饭,回去慢慢考虑。” 鹿呦心不在焉地把肉咬进嘴里。 很多朋友都是通过陶芯认识的,有能结交新朋友的机会应该把握才对。 室内乐团她也很感兴趣。 可月蕴溪到底是陶芯的姐姐,如果不是欠着人情,本该疏远。 纠结不出结果,鹿呦索性不想了,专心吃菜。 视线自然投落到盛放红烧肉的盘中,才发现每一块都是肥瘦均匀相间。 显然食材是餐厅后厨精心挑选过的。 鹿呦抬眸,朝对面的月蕴溪看过去,一时怔愣。 从小她就碰不得肥肉,一吃就头晕反胃,偏偏又很喜欢红烧肉的酱汁。 除了亲人,只有恋爱时期的陶芯为她剔过肥肉,所以在她看来这是件很亲密的事。 作为邻家姐姐,月蕴溪对她的照顾,是否有些过分细致体贴了? 还是她对月蕴溪了解太少,其实月蕴溪对所有朋友都是这么注意喜恶细节的? 她目光悬停了太久,月蕴溪有所察觉,扬起脸视线直直地对上来。 鹿呦倏然回神,起身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好。” 鹿呦拿起手机出去。 第17章 走在通往洗手间的长廊上,往花窗外看,雨已经停了。 解锁手机屏幕,界面还停留在和陈菲菲的聊天窗口,陈菲菲回了她两个嘚瑟的表情。 切出去后,鹿呦看见通讯录的图标上悬了个红点。 有人申请添加好友。 备注框里写着:【蕴溪推荐钢琴调音】 头像是女人弹钢琴的侧身剪影,姿态优雅从容。 昵称是单个“云”字。 云,云竹? 通过好友后,她发了个“您好”过去。 直到她去收银台结完账再看手机,对方发来消息:【请问周六下午可否上门调律?】 yoyo:【可以的,您把地址发我。】 对方很快发来地址,竟是在南泉大剧院。 回完“好的”,鹿呦若有所思地将手机放进了口袋里,推开包厢门,便看见月蕴溪站在落地窗前的背影,才注意到她的吊带裙是露背款。 纤腰薄骨,很难不让人注目欣赏。 听见动静,月蕴溪回头看了过来,唇角带出一抹浅笑:“餐厅有送焦糖布丁,挺好吃的,你尝尝。” 鹿呦“嗯”声,坐回到座位上。 面前是用心形锡纸盒盛放的布丁,表面一层炙烤过的焦糖。 拿起小勺子挖了一小块含进嘴里,她忽地想起月蕴溪刚刚转头的那一笑。 这么看,也不是不爱笑。 真是神奇,怎么她之前都没见过月蕴溪笑呢? 月蕴溪也坐了回来,问她:“等会儿急着回家么?” 刚含进一口布丁,鹿呦放下勺子,摇摇头。 “服务员说宁抚寺那边能看到萤火虫,要不要去看看?顺便消消食。” 鹿呦想消食才是主要的,同意道:“可以。” 用餐出来,两人根据服务员的提示,踏上前往宁抚寺的小路。 没有路灯,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两侧树影丛丛,山林间凉爽的空气中残留着雨后的潮湿感,如黏濡的蛛网拂面。 清幽静谧得有些森然。 这样的氛围,让人很想说些什么。 鹿呦想了想:“你需要钢琴调音的朋友加我了,我看她昵称是一个云朵的图标,是……云竹么?” “不是。”月蕴溪顿了顿,“是钟疏云钟老师。” 鹿呦震惊得瞳孔微放,笑说:“我小时候学钢琴,最喜欢的钢琴家就是钟老师了。谢谢蕴溪姐姐,给我接触钟老师的机会。” 月蕴溪气音笑了声:“不用谢,只是推荐了下而已。” 鹿呦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激动与兴奋也在逐渐冷却。 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做事前做好最坏的打算,导致她总会为未发生的事而焦虑。 一直在尝试改变,可惜只能是在面对不在乎的人、不重要的事时,做到通透豁达。 面对在意的人或事时,依旧是道难跨的心理障碍。 她没说心里忧虑,不想负能量波及月蕴溪,以为在这样幽暗的环境,月蕴溪不会发现什么。 然而,短暂沉默后,却听月蕴溪温声开口:“还是怕不能让她满意么?” 鹿呦愣住:“我……表现得很明显么?” 一点都不明显,只是她在借着暗色窥探,才能发现。 月蕴溪没回答,只是柔声道:“往好处想,也有可能她会很满意,以后常叫你去调音,相识相交成为朋友不是么?” 很美好的预想,鹿呦扯起嘴角笑说:“是,借你吉言。” 她强迫自己忽略掉心中的忧虑,去寻萤火虫的踪影。 低矮茂密的草丛在黑夜里像一片沉重的阴影,目光和注意力陷在里面。 直到月蕴溪空灵的声音以温柔的语调抚摸她的耳朵: “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只管去做,你有做好的能力,也还有我,给你兜着底。” 藏在暗处的萤火,倏然闪烁了一下,映进她的眼底。 第12章 鹿呦心头暖热,笑说:“以前特别想有个姐姐,感觉有姐姐护着特别好。” 月蕴溪低垂下长睫,看向没了萤火点缀的草丛,幽幽一片深色阴影。 “好像没什么萤火虫,回去吧。” “好。” 鹿呦敏锐地察觉到月蕴溪声音里的情绪低沉了下去,心想应是因为没见到萤火虫而失落,安慰道:“等你做东请别人吃饭再来的时候,说不定就有了。” 月蕴溪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但愿下次会不一样。” 两人折回到了停车场。 从这回蓝湾的路程比大剧院过来要久,在车上不可避免地聊起天。 曾让鹿呦觉得产生距离感的不同生活轨迹,在此时都成了新鲜有趣的话题。 她们从月蕴溪在美国大烟山看同步发光的萤火虫,说到同一个时间段里,鹿呦与陈菲菲在学校当群演,巴巴等着电视剧开播,结果是到现在都没有播出。 交谈中,鹿呦发现,月蕴溪并不像她之前以为的那样疏离,句句都有回应,谈吐从容高雅,偶尔还会风趣幽默一下给人新奇的惊喜感。 大概月蕴溪就是那一类人—— 像一杯盛放在玻璃杯中的白开水,远距离时看着凉淡,近了就能感受到其中温热。 车开得很慢,照亮道路的路灯光,像一条没有尽头的河。 最后,泊在了家门口。 这几日总是接触不良的路灯难得好好亮着。 鹿呦解开安全带,伸手去推车门。 路灯光合着对面楼栋稀疏寥落的灯火,从车门缝中投落在她的视野里。 手停住,她以这个姿势扭回头,突然想到问:“蕴溪姐姐,你是不是知道钟疏云老师是我最喜欢的钢琴家?” 于是那道暖光掠过她的面颊,漾进了眼底,染出柔和的绮丽。 月蕴溪滚了滚喉咙,好似这样就能压下过快的心跳,不至于让它暴露在吐出的音节里:“是。” 鹿呦薄唇微张,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短暂的静默中,长长一声蝉鸣被衬得格外嘶噪,路灯陡然闪了闪。 随之,鹿呦听见月蕴溪清泠泠的声音再度淌过耳畔。 “但推荐你给钟老师调律,不只是因为知道你敬慕她。” 扑进灯罩里盘旋的飞蛾,靠近灯泡的一霎,见灯灭,又飞了出去。 - 不管月蕴溪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将她推荐给钟疏云,总归是给了她机会,之前还照顾发烧的她到半夜。 饭得请,但一顿饭远不足以还清这份人情。 鹿呦琢磨给月蕴溪买个礼物,便约了陈菲菲周五去逛街,顺便把停在大剧院的车给骑回来。 两人定在迷鹿附近的明达商场碰头。 会面的时候刚过下午一点,陈菲菲踩着恨天高挽着她进商场,站在冷气出风口,满足地喟叹:“这天闷得都让人喘不过气,怎么突然想逛街?我起码得有八百年没逛过街了!” 鹿呦言简意赅地陈述月蕴溪帮她的事,“本来是打算买跟大提琴有关的东西,但那些她自己准备得都很齐全了,我也不知道送什么了,就想来逛逛。” 在逛街之前,她还特地看了月蕴溪的朋友圈,企图从中获取有用的信息,可惜月蕴溪的动态少且单一。 几乎都是演奏会的宣传链接。 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转发机器。 唯一一条不是链接的动态,还是六年前发的了。 那是一张照片—— 绿植茂密的林间小径,半边绿荫葱葱,半边阳光柔暖,一头小麋鹿身姿优美地立在光影之间,一双鹿眼水灵清澈地看着镜头。 陈菲菲提供思路道:“那她喜欢什么?” 鹿呦脱口而出:“喜欢鹿。” 陈菲菲拔高了音调:“鹿?为什么是鹿?怎么不是月亮?” 路过汇聚各大国际品牌的美妆店,鹿呦拐进去看香水,说:“我也奇怪呢,不过后来想想小鹿那么治愈,喜欢也不稀奇,而且喜欢鹿和喜欢月亮也不冲突。” 陈菲菲若有所思盯她看了一会儿,被脑子里的想法刺激得浑身一颤,摇摇头摒除杂念说:“那你就送跟鹿有关的呗。比如这个,木制琥珀香,我女神绝对驾驭得了。” 鹿呦顺着陈菲菲手指看向货架上的麋鹿头香水说:“不要,不太想送跟鹿相关的。” “为什么?” 是潜意识不太想,觉得微妙。鹿呦没回答,感觉这话不太好说。 陈菲菲挤眉弄眼地调侃道:“哦~我懂了,小鹿送小鹿,跟把你自己送出去有什么区别!” 声音太大,引得周围人投来暧昧不清的目光。 鹿呦放下手中的香水瓶,转身往店外走。 陈菲菲在后面:“我说的对不对?对不对~” 鹿呦受不了了:“你再这么扯着嗓子喊下去,明天就得上头条——震惊,明达商场惊现复读机!” 陈菲菲笑着攮了她一下:“去你的!” 第18章 鹿呦跟着笑,眸光扫过前面机械表门店,脚步停滞,唇角弧度陡然拉直。 这品牌请了陶芯代言,墙上贴着硕大一张陶芯的海报。 陈菲菲也瞧见了,无声骂了个“靠”,担忧地朝鹿呦看过去。 鹿呦神情淡漠,拐去相反的方向:“去那边看看。” 陈菲菲跟了上去,挽住她胳膊:“话说,奶奶是得等复查没问题才能去玩,但你不用啊,要不我让陈女士给你也物色物色夕阳红旅游团?” “那我还不如去蕴溪姐姐说的那个聚会了。” “什么聚会?去哪儿聚会?” 鹿呦解释:“朋友聚会,去申城,在她好友的私人游艇上。” 陈菲菲双眼放光:“我能去么?” “你可以问问,她说是都很乐于交朋友的。” 陈菲菲拿出手机,单手打字费劲,她干脆发语音给月蕴溪说:“女神~你们那个游艇趴,我能和呦呦一起去嘛?” 这说得仿佛她已经决定要去了,鹿呦“欸”了声,刚想说话,只见陈菲菲手一松,语音条发了出去。 月蕴溪秒回了条语音过来:“可以啊,有你陪她,她也能更自在些。” 这样和缓的语气、体贴的话语,叫鹿呦都说不出“我还没想好”这句话来。 “欸啥?”陈菲菲 鹿呦摇摇头:“没什么。” “走,看首饰去。”陈菲菲拽着她进到fantacy门店里。 鹿呦把目光投向展柜,被对耳饰吸引了注意力。 一只是中间嵌了黑曜石,周围以金、细钻组成太阳光的耳钉。 另一只则是贝母镶钻的弯月耳链。 一面犀利暗黑,一面莹润皎洁。 设计感太强了些。 鹿呦犹豫没买,临走前先加了导购的微信。 因为鞋跟太高,陈菲菲后来逛不动了,约定下周二穿个舒服的鞋再陪鹿呦来挑礼物,顺便买些新衣服。 鹿呦回到家,着手准备调律的工具。 拿手机定闹钟时,看到导购两分钟前发来的消息:【美女,今天忘说了,购买这只“皎皎”耳饰的话,会送一枚尾戒。】 皎皎。 鹿呦心道,简直是给月蕴溪量身定制的。 片刻后,她还是将耳饰给预定了,跟导购定在周二去店里拿,顺手截图发给陈菲菲:【到时候陪我去取一下吧】 陈菲菲把截图里的“尾戒”用红色圈出来重又发给她:【我严重怀疑你是为了它才定的。】 鹿呦笑了笑:【算是吧】 攥着手机,眸光不自觉地挪到“皎皎”上。 她忽然意识到再看这两个字,已经没了之前那种膈应。 - 翌日下午,鹿呦按照和钟疏云约定好的时间到达大剧院。 音乐厅里只有钟疏云在,鹿呦走上前毕恭毕敬地伸手道:“钟老师好,我是鹿呦。” “你好,幸会。”钟疏云握了握手,笑得柔善,“你这手很适合弹钢琴。” 鹿呦微微一笑,没接话,垂放在身侧的左手不自觉地往身后藏,干巴巴地说:“现在可以开始调律么?” 钟疏云:“当然。” 像大部分对调律好奇的顾客一样,钟疏云就站在旁侧看着她拆卸部分钢琴外壳、垫布摆放工具后用音叉取音,从基准音组到低中高音区依次做了精调。 最后总检查*与微调结束,钟疏云表示很满意,等她做完收尾工作,递过一张信封和一张门票说:“这是这次的调律费,还有明日的音乐会票,诚邀你明日来听。” 鹿呦受宠若惊的接过:“谢谢钟老师。” 钟疏云笑道:“真高兴蕴溪向我推荐了你,我很喜欢你的工作态度,认真、严谨,有一点迷人哦,希望以后还能有很多的合作。” 离开时,鹿呦感觉每步都像是是踩在云上,整个人都是飘的。 推门出去,一转身便见到了扶着琴盒倚墙而立的月蕴溪。 目光相触,月蕴溪拎起琴盒背上身,走过去与她并肩而行道:“看样子发挥很稳定。” 鹿呦唇边的笑意清浅漾着,点了点头,分享喜悦:“钟老师比我想象的还要亲切和气,跟她在舞台上弹奏时,那种热烈豪放的风格一点都不一样,她还夸我认真,有一点迷人。” 何止是有一点迷人。 月蕴溪听着她含笑的声音,侧目望了眼她神采飞扬的清丽面庞,感受到身体里柔软那处在的疯狂跳动。 “调律费她给的是现金,我要好好保存起来,她还给了我音乐会的票。” 月蕴溪并不意外地:“挺好的。” 顿了一下,她问:“下次再为钟老师调律还会焦虑么?” 鹿呦摇头,想到月蕴溪之前的安慰,笑说:“真是借蕴溪姐姐你的吉言了。” “是你本就很专业。” “吉言愿力也有加成。”鹿呦开玩笑说,“要不你再给我预言一个?” 临近停车场,两人即将分开,月蕴溪看了眼出口。 城市路灯亮起,昏黄的光晕铺满地面,堵在闸机前的车一辆接一辆,车灯接连,像困在河里的红鱼,等待着游向更广阔的区域。 “她会教你重弹钢琴的。” 声音如古井无波,有种微妙的笃定感。 激起听者的内心涟漪阵阵,鹿呦愣怔了一下。 月蕴溪余光收回,平声补充:“希望。” 第13章 重弹钢琴么? 鹿呦纤长的羽睫像是不堪重负地颤了颤,转了转左小拇指上的尾戒。 压在下方的疤痕以一种狰狞的姿态闯进视野里,仿若被烫到,立即移开了眼。 分开取车前,鹿呦向月蕴溪确认了明天的彩排时间,预备提前过来听听钢琴的音。 ˉ 翌日出门时下起了雨。 世界被笼在一片潮湿透明的薄纱里。 月蕴溪将车驶出车库,该拐向右侧,离小区大门更近,方向盘一打,却是转向了左侧。 隔了段距离,月蕴溪看见鹿呦撑着一把透明雨伞站在车库前。 灰绿色苎麻荡领上衣,同色同材质的褶皱阔腿裤,肩上斜跨了一只小巧的米色编织包,左手拎着工具箱。 这身淡雅清爽,烟雨蒙蒙中,好似误入人间的林中仙。 月蕴溪沉沉深呼吸,平稳过快的心跳,停车到她面前,降下车窗叫了她一声:“呦呦。” 鹿呦抬起眼,有些意外,凑上前打了招呼。 月蕴溪问:“怎么在这站着?” “车太久没开,没电了。”鹿呦取消了依旧没人接单的叫车服务,问道,“蕴溪姐姐要去大剧院么?” 还没来得及问方不方便载她一程,月蕴溪便开了车门锁说:“上车,工具和伞放后面就好。” 鹿呦拉开车门,埋在长发下的耳朵微动了动。 黄止栩清透悦耳的歌喉轻缓地流淌在车厢内。 是她最喜欢的那首歌。 放好东西,鹿呦坐进副驾,拽过安全带扣上,一抬眼便见月蕴溪递过来一盒纸巾。 “把身上雨水擦擦,别感冒了。” “好。”鹿呦接过纸巾,低头擦拭手臂上残留的雨水。 余光瞥见月蕴溪将空调拨高了两度,随后听见月蕴溪温声问:“是继续听歌还是让耳朵休息休息?” 鹿呦不由在心里感叹,月蕴溪实在是太体贴了。 “休息的话,你开车会不会很枯燥?” “不会。”月蕴溪直接关掉了广播,手搭上方向盘,慢慢抓握住,“不是还有你呢么。” 许是声音太轻,恍若窗外雨打芭蕉叶,鹿呦心尖蓦地颤了一下。 “也不想聊天么?”月蕴溪柔声沉吟,“那可能会有一点枯燥了。” 轻颤感转瞬即逝,快得就像个错觉,鹿呦笑说:“没有不想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车子开出小区汇入主路的车流,车窗外沿途的高楼大厦与行道树在匀速后退。 到达大剧院的停车场时,雨下得更大了,摩擦着闷热的空气,蒸腾出朦胧的水雾。 下车后,两人各自撑伞走向大剧院。 千万粒的雨珠从两把伞之间的空隙落下,仿佛隔了一帘水晶珠串。 近在眼前,又遥不可及。 月蕴溪握紧伞,看向乌沉沉的天,轻眨了眨眼。 不知演奏会结束时,这场雨能不能停。 台阶的瓷砖地被打湿,鹿呦抬脚踩上去前,听月蕴溪稀疏平常一般地提醒:“小心地滑。” 走在前往音乐厅的长廊上,看见乐团的演奏者们都换上了黑色正装礼服,鹿呦感兴趣地问:“蕴溪姐姐,你的礼服是什么样的?” “等彩排完换了给你看。” “好呀。” 进了音乐厅,月蕴溪上台彩排,鹿呦拿出手机调成静音,在观众席坐下。 彩排结束后,乐团的人员前往后台换礼服,鹿呦又将钢琴总体检查了一遍。 第19章 钟疏云没去后台,站在一旁温蔼地看着她:“没想到还有这么好的售后服务呢。” 鹿呦弯唇道:“必须得有,确保无误。” “如果下一次我在其他的城市或者其他的国家,需要调律的话,可不可以将你也带过去呢?”钟疏云问。 鹿呦爽快地回:“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随行。” 随意聊了几句后,钟疏云被叫去换服装,鹿呦把工具箱收好,从小包里拿出手机,看见屏幕上悬着一条微信消息提示。 点进去看了眼,鹿怀安发来了一串地址。 很火的一家网红餐厅,鹿呦最近逛短视频总刷到擦边网红前去打开的照片。 鹿呦单手抓着手机发语音:“不去,有事。” 切到外卖app里,她买了两束鲜花,下完单没两秒,鹿怀安拨来了语音电话。 鹿呦从音乐厅出去,走到长廊尽头的窗口才接听。 一接通,就听到鹿怀安没好气的声音:“我都已经预定好包厢了,你跟我说不去?你知道那家餐厅位置有多难订么?” 将工具箱放在窗台上,鹿呦烦腻地捋了把头发说:“我没让你定,也没答应你说我会去,谁让你定的你骂谁去。” 鹿怀安一噎,清了清嗓子问:“你什么事啊?” 鹿呦淡道:“比跟你们吃饭更重要的事。” 鹿怀安再度沉默,片刻后,开口道:“我说一句你噎我一句是吧?” 鹿呦听笑了:“那不刚好,噎饱了也不用去吃饭了。” “越大还越不懂事了,这么跟你爸说话,我告诉你别以为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我就管不动你了!” 鹿怀安语气严肃了起来,带出几分骇人的气势。 大概小时候被打骂多了,哪怕现在成年了,也还是会有一瞬的瑟缩。 不过也就一瞬。 鹿呦沉心静气道:“我翅膀硬了你不是该高兴么?” 鹿怀安冷笑:“我高兴什么?” “你现在年纪越来越大,毛病一堆,老了瘫了还能有个硬翅膀依靠。我也不是那个为了生活费、为了有家住任打任骂的小孩子了,就算你带回家的女人想对我做什么,我也有自保能力,不会再发生超出你预想和控制的惨剧了。这不值得高兴么?” 鹿呦看着工具箱上磕碰出的划痕和凹陷,“你想娶谁就娶谁,不用让我去看,也不用征求我的意见。” 我需要你尊重我意见的时间早就已经过了。 这一次的静默过后,鹿怀安没再开口,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鹿呦鼓着腮帮子沉缓地吁了口气。 心如擂鼓,舒缓不过来。 这里不能抽烟,她低眸把手机放回到编织包里,顺手拿出块巧克力拆了含进嘴里。 快融化的巧克力,吃起来有种肥肉的质感。 心情更糟糕了。 捕捉到高跟鞋踩地声由远及近,似是朝她走过来,鹿呦转眸望过去。 j家水晶链那款高跟,细闪的链条轻环纤细足踝。 黑色礼裙里衬是高开叉设计,外罩的网纱层层簇拥,瓷白于墨色轻纱间影影绰绰。 鹿呦撩起眼皮,看清月蕴溪穿的是一件挂脖礼裙,脖颈和腰部镶了细钻,长发盘起,一侧碎发别在耳后,另一侧弯卷在脸颊旁,将那张大气的脸衬出几分清妩柔媚。 月蕴溪察言观色,关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么?” “没,接了一通不太愉快的电话而已。”鹿呦不想多说,转移话题道,“蕴溪姐姐穿这个很漂亮。” 加了称呼的夸奖,有种避嫌的意味,很难不让人猜测不愉快的电话是来自那位。 月蕴溪眸光暗了暗,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手中的物件。 “老月!进场啦!” 不远处云竹一手扶着月蕴溪的大提琴,一手往音乐厅指了指。 月蕴溪转回脸,从身后伸出手说:“我要去准备演出了,只能让它先陪你了,开心点。” 琴盒上的那个长颈鹿挂件坐在她柔腻的掌心。 毛茸茸的小长颈鹿看着很憨厚可爱,让人无法抗拒,鹿呦接到了手里。 月蕴溪离开没多久,鹿呦接到了外卖员的电话让到大剧院门口取花。 手上拿着工具箱,还得捧两束花,鹿呦便将挂件扣到了编织包上。 取了花回来刚好演出即将开始,鹿呦按照票上的位置坐下。 演奏比公开排练时要更游刃有余,完整的拉三在下半场。 钢琴承接弦乐的孤寂悲凉,像大雪夜悲怆的风,那簇将灭不灭的火在萧瑟中孤单地挣扎,这一段乐团处理得很特别,更果断,更坚毅,是以转入大调时,不突兀,且令人更加感动——风停雪止,它迎来了自己的光明。 舞台上的人连发丝都在飞舞,能不遗余力地体现激情,也能婉转悠扬表达细腻的情感。 鹿呦鼻尖忍不住泛酸。 如果可以,她也想。 可惜,没有如果…… 演奏会结束,鹿呦收拾好情绪,前往后台给钟疏云和月蕴溪送了花束。 钟疏云问她:“听下来感觉如何?” 鹿呦无法用直白的语言去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思忖道:“音乐真的是心脏的救命丸。” 钟疏云柳眉扬起来,对她的回答感到欣喜,唇边笑容绽开:“是这样,它很治愈,能给人带来无限的力量。” 之后,因为外面还在下雨,乐团的人商量改天庆功,互相告别离开。 临走前,月蕴溪将伞递给了云竹。 云竹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啊?” 月蕴溪平声说:“你不是没带伞么。” “没事,我可以蹭卡洛琳老师的伞。”云竹问,“而且你给我,你用什么?” 月蕴溪朝鹿呦看了眼。 “哦~”云竹恍然大悟,立即接了伞,“那我就不客气了!” 月蕴溪拎起琴盒背上身,朝等在门口的鹿呦走过去说:“走吧。” 侧把手上的小长颈鹿晃进鹿呦的视线里。 她低头,看向自己编织包上勾着的那只:“这个……” 月蕴溪解释:“那是多买的一个,送给你了。” 听演奏的时候,她都在摸着这只小长颈鹿,实在是喜欢,便大方接受了:“谢谢。” 转眼又看到月蕴溪琴盒上那只。 好像情侣挂件似的。 鹿呦手摸到挂件,想取下来,忽地又停住。 拿下来似乎更微妙,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于是她的手只是虚握了小长颈鹿须臾,很快就松开,稍稍往上勾环住编织包的背带,再无多余动作。 月蕴溪不动声色地收回眼,落进怀里馥郁有鲜艳的花里,仿佛能感受到香味与色泽在流入胸腔。 攥紧的手指慢慢放松,指腹轻轻一捻。 竟是一层细腻的薄汗,沁着她小心收敛的欢欣。 第14章 那天回家后,鹿呦将小长颈鹿挂件扣在了衣柜把手上,没再带出去过。 周二下午,她叫上陈菲菲去明达商场取那对耳饰。 送的是素圈白贝母尾戒,鹿呦直接将左小拇指上的银戒指换了下来,随后陪陈菲菲去买衣服。 逛了一个多小时,衣服没买几件,陈菲菲打击受了不少,从服装店来,崩溃地直接转战健身房。 健身房就在明达顶层,两人乘坐电梯上去。进店后,陈菲菲去热身,鹿呦走到前台询问转会员的事项。 这里离蓝湾实在太远,她预计来健身的机会不多。 前台递过来一个二维码牌,让她转出去后在线上更新信息就行。 鹿呦给二维码拍了照,坐到休息区的椅子上,又给健身房的设施拍了几张照,发了条转让会员的朋友圈。 没多久便有人来咨询。 陈菲菲洗完澡过来时,鹿呦已经将会员转了出去。 “那你是打算在蓝湾附近找家健身房办卡么?”陈菲菲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鹿呦托着脸懒洋洋地:“再看吧,一个人有点懒得去。” 话音未落,听见陈菲菲惊讶出声:“欸?女神?” 鹿呦顺着她视线侧头抬眸。 竟是月蕴溪和云竹。 鹿呦对月蕴溪打了招呼,寒暄说:“你们也来健身么?好巧。” 两人坐到了旁边的空位上,云竹提起唇角,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可不是——” 她瞥见月蕴溪古井无波的眼,话音一转,“巧嘛!” 鹿呦愣了下。 随即,听月蕴溪平声说:“刷到你朋友圈了,刚好在附近,就过来看看。” 鹿呦颔了颔首表示了解。 月蕴溪垂眼,眸光掠过她垂放在桌上的手,注意到圈住小拇指的尾戒换了款式。 云竹问:“你们等会儿什么安排?” “回迷鹿。”陈菲菲邀请道,“去小酌一杯?就在旁边。” “好啊,听老月说过还没去过呢。” 第20章 于是四人一起前往迷鹿,鹿呦和陈菲菲走在前面带路,月蕴溪与云竹跟在后面。 距离拉开的一段路上,月蕴溪压低声音:“我今天收到了一个邀约,刚好跟你邀请我协奏演出的那场撞上了。二选一,你觉得我选哪个比较好?” 多年朋友,云竹哪里会不懂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深呼吸,讪笑说:“我保证,绝对不会再在鹿小姐面前乱说话了。” 话音未落,前面的鹿呦转头提醒:“这边窨井盖破了,别踩到了。” 她从路边捡了树枝插进去当提醒路人的标志。 月蕴溪眸光一漾,应了声“好”。 又轻又软,跟刚刚低哑阴沉截然不同。 云竹无声骂了个“靠”,心道真是中国驰名双标。 进了酒吧,四人在台球桌旁座位坐下,侍应生上了酒和果饮。 云竹和陈菲菲互相做了自我介绍,聊起姓氏,笑说:“我本来觉得自己这姓够少见的,没想到遇到个更少见的,结果她跟我来一句,她们老家一个村都是这姓。” 陈菲菲问:“女神老家在哪儿?” 月蕴溪淡声说:“西城。” 鹿呦有点意外地挑了下眉,上一回她说奶奶想去西城玩,月蕴溪并没有提这个事,甚至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她抬眸朝月蕴溪看过去。 目光相撞的一瞬,月蕴溪轻眨了下眼,像是知道她心中疑问,补充说:“住的很偏,离主城区很远,十一岁来南泉就再也没回去过,所以很多时候感觉自己都不像西城人。” 怪不得。 之后聊起去申城的事,因为陈菲菲家离云竹家不远,云竹便安排道:“那我到时候去接你,鹿小姐就跟老月一起,老月知道地址。” 月蕴溪跟着说:“那周四下午一点门口见。” “好的。”鹿呦想申城不远但也不算多近,便提议,“去的时候你开,回来的时候我开吧。” 月蕴溪想了想说:“如果你能按时睡觉的话。” 鹿呦:“……我试试。” 月蕴溪唇角弯出清浅的弧度。 那边云竹与陈菲菲互相加了好友,顺手也加了鹿呦。 云竹的微信昵称是个云朵的emoji。 鹿呦不由联想到月蕴溪的微信名。 一个月亮,一个云朵,异曲同工。有种地下恋情设置的隐晦情侣名既视感。 鹿呦思绪一顿,该不会真是情侣吧? 注意到舞台上有立式话筒,云竹问说:“有没有驻唱歌手的?” 陈菲菲:“辞职了,还没找到合适的呢。” “那我能去唱一首不?”云竹问。 陈菲菲迟疑:“你唱歌好听么?不会把我们客人都吓跑吧。” 云竹嗤声:“开玩笑,姐要不是喜欢小提琴,做了小提琴家,现在妥妥是大歌星!” 陈菲菲震惊:“你是小提琴家哦!我以为小提琴家都是那种特别优雅的呢!” “什么意思?你说我不优雅?” 陈菲菲眨巴眨巴眼。 云竹转头寻求鹿呦帮助:“你看过音乐会的,你告诉她,演奏的时候我优不优雅。” “优雅的……”吧,鹿呦摸了摸鼻尖。 “撒谎。”陈菲菲指着她,“你一撒谎就喜欢摸鼻子!” 鹿呦垂下手,爱莫能助地看向云竹说:“抱歉,我没太注意。” 云竹扶额:“好好好,就只注意你蕴溪姐姐了。” 月蕴溪轻咳了两声。 鹿呦转眸瞥过去一眼,壁灯撒落下一束昏黄,月蕴溪就坐在那片柔光会晦暗的阴影交界里,五官被光晕描摹得更加明艳,神色也被灰影衬得更淡。 有种锦绣绸缎半灼成灰的秾丽沉凉。 似是不悦云竹开这种玩笑。 云竹撇撇嘴,站起身说:“我先证明一下我唱歌的实力去。” 陈菲菲还想说什么,云竹提前打断她:“不好听我给你钱。” “那行。” 云竹去到台上,稍做准备后开了唱。 她唱歌时的嗓音比说话要低沉,很有故事感。 “还真蛮好听的,我感觉比……”陈菲菲及时刹车,“有些歌手都好听勒。” 月蕴溪眼睫轻颤了下,抬眸看向对面。 鹿呦正托腮思考事情,没接话,顿了片刻,才开口:“菲菲,要是再找不到合适的驻唱,就让客人自己花钱唱怎么样?好听的话,对其他客人是享受,不好听的话,也图个乐呵。” “好哎~”陈菲菲思忖了几秒,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我计划一下,你俩要不要去那边打打台球啥的。” 鹿呦看向月蕴溪,用眼神征求她的意见。 月蕴溪淡笑说:“我都可以。” 于是两人去了台球桌旁。 鹿呦用摆球框将球摆好,将白球放到发球线上说:“你来开局吧。” 月蕴溪选了趁手的杆,用巧克粉擦拭杆头,同时开了话题:“之前在健身房,听你说不想一个人去健身房?” “嗯,男性太多,一个人去会特别不自在。” 月蕴溪俯身,视线锁定白球,杆头对准,利落一击,“那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我一起搭个伴,我现在去的那家女性健身房离蓝湾不远,更贴合女性体型力量,器材齐全,还有恒温泳池。” 只是击散,无球落袋。 鹿呦犹豫道:“我考虑考虑。” 关于健身房的描述就已经很让人心动,还有人做健身搭子,换个人她可能立马就答应了。 可惜是与陶芯息息相关的月蕴溪。 她击落一球,选了花色,俯身将杆头再对准白球的瞬间,听月蕴溪报了健身房的名字。 月蕴溪没强求,只说:“有机会可以去看看,不想去也没有关系,可以直接拒绝我。” 不是让她有空特地去,而是有机会路过的话顺便看。 鹿呦应了声“好”,击球的力道被卸了大半。 她心想,月蕴溪说话的艺术是真高。 高到让人觉得,那些别扭的心思都显得格外矫情。 月蕴溪的球技也高,一球接一球的击落袋。 鹿呦感觉自己像只青蛙,一声接一声的“哇”,直到感受到兜里的手机振了一下,她拿出来看了看。 是发小薄明烟发来的信息,跟她说打算回国了,问她有没有要代买的东西。 鹿呦无端想起月蕴溪夸她床上那只公仔可爱,便问薄明烟:【你送我的那只小鹿,能不能再给我带一只?】 发完没两分钟,鹿呦就开始后悔,连忙补了一条过去:【算了算了,别带了。】 又是同款挂件,又是同款公仔的,虽然没那个意思,但感觉有点微妙。 台上的云竹刚唱完一首,被前排客人央着又唱了一首。 轻柔细腻的旋律荡漾在空气里。 薄明烟没回复,鹿呦收起手机,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到舞台上唱歌的云竹身上。 不自觉地出神有点久,月蕴溪轻声提醒她:“到你了,呦呦。” “啊……好的。”鹿呦回过神,连巧粉都没上,心不在焉直接击了一球。 白球落了袋。 月蕴溪帮她从球网里捞出来问:“在想什么?” 鹿呦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蕴溪姐姐,我能冒昧地问你一个问题么?” 月蕴溪抬眸望过来:“嗯?” 耳朵像被羽毛扫了一下,鹿呦揉了揉,确认问:“你和云竹是……情侣么?” 月蕴溪秀气的眉轻轻蹙起,否认道:“不是。” 鹿呦轻点了下头,去到桌旁端来没喝完的饮料,将月蕴溪那杯递给她。 “为什么会这么以为?”月蕴溪忽然沉声问她。 鹿呦坦白道:“看你们微信名都是那种emoji表情,还以为是情侣网名。” “这样啊。”月蕴溪解释,“她学我的。” 有点控诉的意味在语气里,鹿呦轻笑出声:“那蕴溪姐姐是没对象了。” 月蕴溪挑了下眉问:“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的?” 鹿呦抿了口酸溜溜的果汁,笑笑说:“有的话,要吃醋了。” “是没有对象。”月蕴溪手捏住杯子里的吸管,轻轻地搅,忽而抬眸朝她投来一眼。 蜻蜓点水般的轻、快,复又沉落进荡漾的杯中。 冰块摩擦过杯壁,叮咚脆响,交织着婉转的歌声,她的轻叹那样轻,匿在其中,而鹿呦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 捕捉到那一眼,也捕捉到了那一句。 “但有喜欢的人。” 第15章 直觉里有什么晃过,如浮光掠影,转瞬即逝,鹿呦没深究。 因为月蕴溪说话的语气很平静。 仿若只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提而已。 鹿呦笑了笑,顺着话题问:“没对象,但有喜欢的人,是在追么?” 月蕴溪淡声道:“还没有。” 低头咬住吸管抿一口,过冰的气泡水,有种透心的凉。 第21章 过去与现在,她于她都是无关紧要之人,有些话,说出来也不会被探究它深层的含义。 是以,才有说的勇气。 鹿呦把握着分寸没再深挖这个话题,见云竹从台上的高脚凳上起了身,“云竹好像唱完了,那我们也回去吧?” 月蕴溪点点头,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 既轻松,又失落。 像那晚撤回不合时宜的消息时一样,怕她继续问下去,察觉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 又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想她能有所发觉。 四人又聊了一阵,因为云竹喝醉,散了场。 鹿呦要与陈菲菲商量活动的事,没一起离开,只送两人到车上。 临别前,她将装有耳饰礼盒的纸袋递给月蕴溪道:“谢谢蕴溪姐姐引荐我给钟老师,还有上次的照顾,有空请你吃饭,先送个礼物,希望你喜欢。” “好。”月蕴溪接到手中。 “路上注意安全。”鹿呦挥了挥手,折回迷鹿。 直到视线捕捉不到她清瘦的身影,月蕴溪才按亮车顶灯,从纸袋里面拿出丝绒礼盒。 打开礼盒,耳饰一点点地展现在眼前。 “什么东东?”在后排躺平的云竹坐起来,扒着座椅倾身看,“月光来源于太阳,你看它表面皎洁,实际老腹黑了,很符合你嘛。” “这么清醒,要不自己打的回去?” 云竹立马坐了回去,闭眼装睡。 月蕴溪将礼盒盖阖上,指腹极慢地摩挲过边角,用轻硌感压下过快的心跳。 无端想起打台球时的对话,手一下按重,又硌出一种微痛。 偏头看向车窗外。 衔在枝头的月亮,像一伸手就能捞进怀里。 却是悬在天际的远距离。 - 隔天下午,鹿呦随月蕴溪的车前往申城。 抵达码头时刚过五点。 头顶云层散开,太阳当空照着,将不久前雷阵雨落下的痕迹晒得斑驳。 斑驳的尽头停靠着许多游艇,月蕴溪背着大提琴带她找到云竹那艘。 云竹就在登船梯旁等着,见鹿呦手上拎着鼓鼓囊囊一大袋零食,笑说:“鹿小姐真是阵及时雨,小屁孩刚还在抱怨我没给她准备零食呢?” 鹿呦笑了笑问:“还有小孩子么?” 云竹边领她们进舱边回说:“钟老师的女儿,哦对,你见过的,上次公开排练一直粘着你的那个小混血。” 鹿呦扬眉,有点意外,但不多。 进到休闲区,只见陈菲菲搂着抱枕坐躺在u沙发左侧,正和鹿呦上回见过的混血女孩玩着switch。 右手边麻将桌旁还站着两人,在研究麻将花色。 一个扎着马尾、戴着黑框眼镜,有点学生气。另一个是中分蛋卷短发,看着干练飒爽。 见她们进来,短发女人率先开口:“月老师,上回第一个到的,这次居然是最后才到,是这次的沿途风景太好看了么?” 说到“风景”时,短发女人注意到月蕴溪在让鹿呦放下背包和零食,视线自然投落到了鹿呦身上。 高速公路上哪有什么风景,这句打趣带上这一眼,便意味深长了起来。 月蕴溪神色不变地解释:“是不喜欢等人。” 云竹“啧”了声:“内涵我上次迟到是吧!” 月蕴溪淡淡一哂,同鹿呦介绍说:“黎璨,长笛演奏者,简言之,中提琴手。” 简言之推了推眼镜,拘谨地一颔首。 “叫我梨子,叫她之之就行。”黎璨显然更擅长交际些,看向鹿呦笑问,“怎么称呼你呀?” “我叫鹿呦,叫我小鹿就可以。” 话音刚落,鹿呦感觉到身上的钩子网格罩衫被人拉了一下,转头看过去。 混血女孩扭身伏在沙发靠背上,眉眼弯弯地自我介绍说:“我叫钟弥,叫我弥弥,是芳菲菲其弥章的那个弥,我是学小提琴的。” 章…… 鹿呦晃了一下神。 女孩笑说:“又见面了,姐姐~” 鹿呦回过神,浅笑了一下:“是呢。” 之后云竹带着她们去参观游艇。 游艇一共三层,底层是三间卧室,中层是餐厅、娱乐区、休闲区和观景台,顶层是露台沙龙区。 观景台放置着一架施坦威钢琴,恰逢暮色四合时,夕阳余晖洒落了几缕在琴身上,鹿呦忍不住伸手摸上去。 琴盖忽然被掀开,鹿呦顺着那只素手向上撩起眼皮,撞进月蕴溪的目光里。 盛了暖光,如同玻璃杯里潋滟的琥珀酒。 淋了被望者一身。 于是当月蕴溪说:“试试音?” 鹿呦便如饮酒微醺一般,按下琴键,侧耳倾听,笃定道:“被精调过了,音挺准的。” “哼哼~”陈菲菲骄傲地,“看样子我还没有手生哦。” “这么美的景,这么好的琴,这不得奏一曲?”黎璨提议,“我们来合奏一曲……《kisstherain》怎么样?” 听着像是随意一提,却是那么巧,所有人都会,包括鹿呦。 《kisstherain》是她很喜欢的一首曲子,尤其是雨天,如今调律时碰到钢琴偶尔还会弹一段。 只是每一次,都会因为控制不了小拇指,狼狈地放弃。 “那我、弥弥还有之之一起去拿琴。”云竹眼风往鹿呦那儿瞥了瞥,“你们决定一下,谁弹钢琴。” 月蕴溪望过去,羽睫低垂,注意到鹿呦正往身后藏的左手。 心里一抽,被拧了般的疼。 抬眸,对上陈菲菲同样为此痛惜的目光。 陈菲菲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紧接着便听月蕴溪将几天前联系她时打的字,温声说出了口:“菲菲,你和呦呦一起弹可以么?” “我没问题!”陈菲菲用肩怼了鹿呦一下,撺掇道,“试试?” 鹿呦心头一动,踌躇片刻后说:“那试试吧。” 闻言,月蕴溪肩颈线慢慢放松下来。 琴都被拎上来后,几人先各自练了一段时间,而后又磨合了很多次。 浮星点缀夜幕,江岸的钢铁森林亮起的璀璨霓虹,透过薄雾,燎烧到指尖与琴键之间,随粒粒琴音落下,烧箔一般烫在江面上。 大提琴柔和的低吟,恍若温柔的抚慰。 接着是小提琴、中提琴,弦乐三重奏奏出缠绵悱恻,笛音空灵,织进婉转诗意。 鹿呦无法解析此时此刻的心情,虽然是有陈菲菲的帮忙,但这是她断指后,第一次完整地弹奏一首曲。 垂放在身侧的左手蜷紧,微翘着小拇指被柔美的音律一遍遍摩挲。 像在经历一场浪漫的凌迟,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发烫。 她记得被钢琴压断小拇指时撕心裂肺的痛。 也记得初次弹琴时,感受到音符从指尖下跃出的悸动。 记得曾经那个不问炎夏寒冬,耐受住枯燥无聊的寂寞,苦练钢琴的初衷, 是她咬牙放弃的舞台梦…… 曲终,有掌声被风送到耳畔,来自旁边一艘观光轮渡上的游客,有人在鼓掌,有人在录像,还有人在用手比作喇叭对着她们喊:“好好听啊——!” 鹿呦指尖轻颤了一下,很轻地抚摸琴键。 依稀还能感觉到自己被琴音洗涤的心脏,在胸腔里鼓噪地跳动。 “呜,呦呦。”陈菲菲吸了吸鼻子,一把抱住鹿呦,愤愤地,“要是能穿越,老娘一定要为你剁了那女的!” 鹿呦鼻尖泛酸,拍了拍她的肩,牵唇道:“没事的,都过去了。” 轻软的、哄人的语气。 陈菲菲立马绷不住呜咽起来。 “真哭啦?”云竹勾着脖子递去一眼,陈菲菲低着头,压根看不到脸,于是侧目看向身侧。 月蕴溪正盯着抱在一起的两人,神情像*宣纸洇水,淡,且透。 眸中浮光掠影,瞧不清情绪。 “吃味了?”云竹用气声问。 月蕴溪没说话。 是吃味的,即便清楚鹿呦对身边朋友是一视同仁的好。 就像一轮皎洁月,清辉柔和,照亮了很多人的黑夜。 但她仍有渴望,里面有欲念在野蛮生长。 她想成为被偏爱的那个。 云竹伸手戳陈菲菲:“嗳,你起来看看鹿小姐身上是不是印了个大花脸。” 陈菲菲松开鹿呦,看了眼,反应过来云竹在调侃她,气道:“我用的可是防水的化妆品!” “真假的?你都开始流黑眼泪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中毒了呢。” “我去你的!” 鹿呦浅笑着看她们闹腾,忽听月蕴溪叫她。 “呦呦。” 她顺着声将脸转过去。 透过凝满潮气的橙黄灯光,看江风轻柔撩起月蕴溪的卷发,露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四目相对,月蕴溪眼底微光荡漾,红唇轻启,溢出更柔的声音。 “如果有一个机会,让你能用双手去弹琴,你会愿意抓住它么?” 第22章 鹿呦纤长的眼睫轻颤了两下,没有回答。 月蕴溪看到她眼中的泪光,像含了一颗挣扎闪烁的星星。 - 晚间在可以观赏到江景的露天餐厅吃了饭后,陈菲菲和简言之被钟弥拉去switch联机玩游戏,黎璨和云竹牌瘾上来了,叫鹿呦和月蕴溪一起打麻将。 鹿呦犹豫:“我只会一点点。” “没事,纯娱乐,不来钱的。”云竹拿来大富翁里的游戏币,“用这个先记着,最后输的人都得来杯浓缩柠檬汁,输最多的那位还得满足其他三人每人一个要求就行。” 鹿呦心道,还不如来钱的。 只是听浓缩柠檬汁这几个字,她就已经开始觉得酸不能忍了。 与她相反,黎璨一听有惩罚,顿时兴奋起来,立马拉上云竹去准备柠檬汁了。 鹿呦趁机朝月蕴溪挪步过去。 肩膀轻靠在一起,她没注意,只顾着求助说:“蕴溪姐姐,怎么办,我很菜的,你快救救我。” 所谓会一点点,还是奶奶打发时间教了她一点。 唯一一次实战,是陪陶芯和乐队的朋友打,她从头输到尾。 以至于她对打麻将无什么兴趣。 鹿呦话音里透了点无措。 从相触的肩头衍生出一股麻,月蕴溪为此绷紧了整个肩部,心却是酥酥软软地陷下去。 她柔声说:“没事,输了都算我的,你只管放开了玩。” 这样温和的、令人心安的语气。 鹿呦忐忑不安的心淌着月蕴溪清泠泠的声音回到了原位,“蕴溪姐姐不怕酸么?” 月蕴溪看她一眼:“没有你怕。” 鹿呦微讶:“这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因为你怕酸还是挺明显的。” 鹿呦兀自沉吟:“有么?” 难免怃然,想当初恋爱有一年,陶芯都没发现,还得她直说。 月蕴溪侧目,视线拂过她的面颊,又落到虚空,神思有些抽离。 想到初次注意到时,鹿呦坐在沙发上,乖巧接过月韶递过去的橘子,剥了皮,细细扯掉白色经络。 小小咬一口,小脸顿时皱巴成一团,整瓣囫囵塞进嘴里,费劲咽下去。 然后便将剩下的都递到了陶芯手上。 陶芯爱吃酸,笑嘻嘻地用脸贴着鹿呦说:“哟哟最好。” 她们向来那么亲密。 而她也在不知不觉间,尝惯了酸味。 “怎么还站着,快坐啊。”云竹拎了一壶柠檬汁过来。 月蕴溪回过神:“过去吧。” 鹿呦定心坐到麻将桌前,月蕴溪跟着在她上家的位置上坐下。 打了一圈,鹿呦觉得自己运气还不错,总能吃碰杠胡到自己缺的牌,没像上次那般惨不忍睹。 倒是月蕴溪,面前的游戏纸钱只剩一张。 牌声噼啪中,云竹调侃说:“老月啊,你这是把算牌的本事都用在别人身上,顾不上自己了?” 鹿呦一怔。 后知后觉,哪里是什么运气好,都是月蕴溪喂她的。 被喂牌的感觉很好,但她不想月蕴溪因为她变成输最多的人。 鹿呦捻着手中牌上的花,牵唇笑说:“谢谢蕴溪姐姐,不过,后面你别特意给我喂牌了好不好?我想看看今天手气到底怎么样。” 乍听是温言软语的商量,实则是婉拒。 月蕴溪敛眸应:“好。” 后一轮,鹿呦胡了牌,最关键的一张源于月蕴溪,她歪身凑过去,低声确定道:不是特地喂给我的吧?” “不是。”月蕴溪神色不变,“是你运气好。” 认知里,月蕴溪从不骗人。 于是鹿呦对这话深信不疑,展颜笑了笑。 月蕴溪视线触碰到那抹笑意,眸光一下漾开了涟漪。 两个多小时后,牌局结束,还是月蕴溪输得最多。 最大赢家云竹露出歹意笑容,开始往子弹杯里倒柠檬汁,她先递了一杯到黎璨面前:“我还没想好提什么要求呢,梨子先来提吧。” “那就,帮我喝一杯柠檬汁~”黎璨将柠檬汁转推给月蕴溪。 “噗,真有你的。”云竹给黎璨竖起大拇指,又拿起一杯朝鹿呦递过去,“小鹿呢?” 鹿呦看着杯子里晃漾的浓缩柠檬汁,不自觉地滚了滚喉咙。随即,便见月蕴溪伸手接过了杯子。 云竹“欸?”了声:“不是,都这么玩啊。” 月蕴溪解释:“她受不了酸的,我帮她喝。要求照提。” “啧啧……”云竹收到眼神警告,及时把揶揄的话咽了回去,话锋一转,“那小鹿有什么要求?” 鹿呦想了想,偏过头,视线投向月蕴溪,笑说:“满足一下好奇心吧。” 月蕴溪有所预见的,心里倏地跳了一下。 “你那晚撤回了什么话?” 第16章 月蕴溪没说话,微沉的呼吸无声缠绞着空气,挣扎出无形的痕迹。 就在鹿呦猜想月蕴溪是不是已经忘了的时候,看见她拿起了一旁的手机,指腹快速按着屏幕。 手停住的同时,清泠的声音落到耳畔。 “发给你了。” 月蕴溪放下手机,侧目望过去。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晚上,脸在发烫,一颗心悬吊起来,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对面的反应。 鹿呦低头解锁手机,点进微信查看。 月蕴溪:【这次可不要再说话不算话了,小匹诺曹。】 匹诺曹。 鹿呦神色微怔。 ——“下次再跟妈妈说谎,呦呦鼻子就会变长长,就像小匹诺曹一样咯。”她想起章文茵轻刮她鼻子说这话时的模样。 然而对方的五官早已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她的记忆里变得模糊,只记得从天花板洒下的灯光给那张脸蒙了一层暖调。 于是在她的脑海里,仿若一张泛黄褪色的旧照片…… “撤回了什么话?”云竹问。 黎璨也问:“你们在打什么哑迷?” 鹿呦回过神,微微张唇,没出声。 忽然发觉,这话烫嘴。 应是邻家姐姐的打趣,却像情人间的情趣。 沙发那边,钟弥长吁短叹地说:“好饿呀,你们饿不饿哒?” 简言之轻声回:“有点。” “那吃鹿奶奶让你鹿姐带来的零嘴。”陈菲菲动手去拆茶几上的零食袋。 塑料袋摩擦出的窸窣声响忽轻忽重地传过来,衬得这片的氛围,静默出一种微妙感。 短短一句话,在鹿呦眼里,逐渐生出莫名但不算突兀的暧昧,像空调机停歇的时段里,蛰伏的燥意偶然被烘出。 直到月蕴溪淡声解释:“一句玩笑话,发出去的时候觉得她当时的心情不太好,不适合开这种玩笑,就撤回了。” 鹿呦吁了口气。 将目光从她骤然放松的肩颈线上收到近处,月蕴溪敛眸拎起一个子弹杯。 在空调冷气里静置一整个牌局的玻璃杯,握在手中,有着仿佛能穿透到深处的冰凉。 停顿几秒,月蕴溪眉头都不带皱地闷了一杯。 没有去籽的柠檬汁,透着微微的苦和涩。 云竹竖起两根手指头:“还有两杯哦。” 鹿呦担心喝多伤胃:“我那杯还是我自己解决吧……” 她尾音收得轻,因为伸手过去,碰到的是月蕴溪的指节。 与她温热体温截然不同的微凉触感。 像被电了下,鹿呦本能地蜷缩起指尖。 月蕴溪眼睫跟着一颤,低哑道:“说好算我的就算我的。” 利落地将剩下两杯都喝完,担心自己表情失控,她用双手捂住了脸。 鹿呦悬在半空的手动了动,只好放下去,扭身拎起旁边凳子上的水壶,给月蕴溪杯里添了水。 期间,云竹感叹:“头一次见人喝柠檬汁喝出白酒的架势的,你可真猛啊!” 黎璨鼓掌:“好酒量!” “你们放了几个柠檬?”月蕴溪的气音从指缝间挤出来。 两人几乎是同步抿紧了嘴。 不应该笑的,但鹿呦实在是忍不住,含了笑意说:“喝点水缓一下。” 月蕴溪曲起手,露出漂亮清润的眼睛,含嗔带怨的视线锁住她。 鹿呦也学那两人一抿唇。 注意到月蕴溪眼中笼了层潮湿的水雾,鹿呦心头一动,起身去到陈菲菲那边。 月蕴溪眸光追了她一会儿,黯淡收进掌心里。 陈菲菲咬着饼干,仰头瞥了鹿呦一眼问:“打完了?” “嗯,有没有看到糖之类的?”鹿呦在敞开的零食袋里翻了一阵,手猛地停住。 最下面,压着奶奶闲暇时亲手钩织的手机包。 她一个一个拿出来。 一共六个。 不知道钟弥来,所以是奶奶细致地多备了一个。 鹿呦握着编织包,感觉手中柔软的毛线都织进了心里,把那里捂得热热的。 第23章 陈菲菲拿了几颗牛奶糖摆放到她面前问:“这编织包好好看啊,你买的么?” “不是,是奶奶钩的,应该是给你们的见面礼。” 鹿呦将包挨个放在茶几上,叫了云竹和黎璨过去挑,随后拈了两颗牛奶糖走到麻将桌前。 见月蕴溪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她关心问:“蕴溪姐姐,你好点没?” 月蕴溪“唔”了声:“不太好,快酸化了。” 闷在掌心的气音,很抓人耳朵。 鹿呦耳朵忍不住动了一下,说话也不自觉地放柔:“给只手。” 月蕴溪乖乖伸了只手过去,另一只手顺势托着脸,在垂落的视线里看鹿呦放了两颗旺仔牛奶糖在她手心里。 月蕴溪收起手,将两颗糖慢慢攥紧,糖纸剐蹭着柔软的掌心。 有点痒。 “我阿婆也特喜欢钩这些。”黎璨挎着包走过来,“嗳小鹿,你奶奶会不会钩衣服呀?” “我身上这个罩衫就是她钩的。” 趁着鹿呦扭头和黎璨说话,月蕴溪从桌上垂下手,将糖放进了口袋里。 黎璨拖着椅子坐到鹿呦旁边近距离欣赏她身上的罩衫:“我之前还想问你呢,这衣服哪儿买的。有机会一定要让你奶奶跟我阿婆好好交流交流,最好教教她,等她学会就能给我也钩一件了~” 鹿呦笑着应:“有机会,一定。” “要不下回聚了去西城玩,你们把奶奶和阿婆都带上?两个老人能碰面交流,也能跟年轻人一起玩玩。”月蕴溪顺着话题提议。 鹿呦没来得及表态,就听“啪”的一声。 黎璨拍掌说:“我看行!” 她是风风火火的性子,立马便双眼放光地盯住鹿呦说:“定个时间?” 鹿呦表示得等奶奶复查后再看,先加了黎璨的好友,商量到时候联系。 - 临睡前云竹安排房间,钟弥缠着要跟鹿呦一间房,云竹便将两人安排在了靠楼梯的那间。 躺在床上,鹿呦和钟弥聊起她在十三岁这个年龄段里的生活经历。 钟弥听得津津有味。 在听说初中同桌有个双胞胎妹妹时,钟弥忽然问:“如果,我是说如果,给你一个妹妹,你要不要?” 鹿呦果断地:“不要。” 她想,这压根不是她想不想的问题。 好几年前鹿怀安出了场意外,伤了命根子,这辈子都没办法给她添什么妹妹、弟弟了。 除非…… 鹿呦及时收住了飘散的神思。 房间里没开灯,夜色中看不清钟弥的神情,但鹿呦在沉默的氛围里感觉到她的情绪似乎低了下去,关心问:“怎么了?” 钟弥忐忑地开口:“那,那像我这种呢?” “你这种啊。”鹿呦佯装思考,顿了片刻笑说,“可以考虑哦。” 钟弥顿时就高兴了,咯咯咯地笑起来,再跟她聊天时,话音里满是藏不住的笑意。 一直聊到两点多,钟弥才犯困睡着起了鼾声。 本就失眠再加上认床,鹿呦毫无困意,又怕翻来覆去吵醒钟弥,便起了身。 上到二楼休闲区,意外发现灯开着,月蕴溪正坐躺在沙发上,高挺的鼻梁上架了一副细框眼镜,添了几分儒雅高智感,正看着搭放在膝盖上的电脑。 鹿呦脚步顿了一下,低轻出声:“蕴溪姐姐?” 月蕴溪没反应。 走近了,鹿呦才看清,她一侧外露的耳朵里塞了白色的无线耳机。 于是等更近些时,鹿呦又叫了她一声。 月蕴溪这回听见了,摘下耳机,凭感觉往后扭头,呼吸一滞。 鹿呦伏在沙发靠背上,正看电脑屏幕上的乐谱。 近在咫尺的距离,依稀能看到她柔腻的脸颊上细小的绒毛。 再近一点,只要一点,她就会吻到她的脸颊。 “这是哪首曲的乐谱?”鹿呦问。 月蕴溪闭了闭眼,低下头,不动声色拉开距离:“奥芬巴赫创作的杰奎琳之泪。” 顿了一下她问:“睡不着么?” “嗯。” 鹿呦扫了眼沙发上放着叠好没散开的空调被:“你怎么睡沙发上了?也认床么?” “那倒没有,游艇只有三间房。”月蕴溪解释,“云竹提了赢牌的要求,让我替她睡沙发。” 鹿呦颔了颔首说:“那你去我那间房睡吧,反正我也睡不着。” “睡不着也得躺着休息。” 鹿呦坐到沙发上:“我在这躺着一样的。” 看月蕴溪犹豫,她补充:“快去吧,明天回南泉还得指望你呢,我这样肯定是开不了车了。” 僵持片刻,月蕴溪才听话地去了房间。 慢慢躺上床,她被残留在被子上的浅淡清香包裹。看舷窗外铅灰的夜与模糊的月,像拓印在石上的画。 听近处的呼吸,远处的江浪滚滚拍向船体,更远处悠长的汽笛,把空间扯得沉闷又飘渺。 五感仿佛被蒙在一层稀薄朦胧的雾中,透着一种不真实感。 另一张床上,钟弥翻了个身,咂吧咂吧嘴,咕哝了句梦话。 如石子丢进平静的深潭。 月蕴溪心头一悸,同时真切地感受到那一阵荡漾的涟漪。 她在不属于她的味道里舍不得深眠。 - 五点多,日出前的灰蓝色漫进船舱。 鹿呦扭了扭因为玩游戏有些僵硬的脖子,转头见月蕴溪从楼梯处上来。 “没睡还是刚醒?”月蕴溪问。 鹿呦讪笑了一下。 月蕴溪了然,没说她什么,只问:“困不困?” 鹿呦摇头。 “那要不要一起去看日出?” 鹿呦眼睛一亮,立即从沙发上起身,跟着她去到顶层露台。 外面薄雾弥漫,空气里浮着江水的潮气。 “会有太阳么?” 鹿呦有点担心,梅雨季的天气实在是太多变了。 “会的。”月蕴溪说,“天气预报显示,今天是个好天气。” 清雾被江风拂散在流逝的时间里。 从云层里冒头的红日,忽而染进眼底,鹿呦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出来了!” 扬起的发丝荡在月蕴溪眼前,落下的瞬间,她瞥见到被橙黄色的太阳晕染的云霞。 像打翻了一杯橘汁,从天际淌到江面。 细浪浮动。 仿佛真的能闻到浓郁的柑橘香气,萦绕进胸腔,在鼓噪里怦然翻涌。 鹿呦捞出手机,点开相机,切到视频模式按下键。 录完视频,她收起手机,侧身倚着栏杆,面向不知何时站到她身旁的月蕴溪,绽开笑:“谢谢蕴溪姐姐邀请我看日出,看这么美的景,心情都美了。” 月蕴溪眸光漾到江面翻涌的浮光里,脑海里不断勾勒着刚刚金色阳光笼罩身侧人的一幕。 是啊,那么美的景,点亮了她的眼睛,占据了她一整颗心。 “开心就好。”月蕴溪抓着栏杆,克制着声音里的情绪,“……忘带手机出来了,能把拍的视频发我一份么?” 鹿呦问:“要原片还是要我处理完的成片?” “成片。” “ok,那我弄完再发给你。” - 考虑到下午要开车,月蕴溪回去补了个觉。鹿呦陪睡醒的钟弥玩了会儿,是越玩越兴奋,毫无睡意。 午饭过后,游艇泊回码头,鹿呦跟着月蕴溪坐进车。 回去的车速比来时更慢,压在最低限度内。 后面的车打了双闪,月蕴溪看了眼右后视镜,眸光顺势从鹿呦脸上掠过。 阳光透过玻璃窗投落进车里,她坐在日光里,被晒得眯起了眼睛。 车厢内播放着黄止栩的歌,即便不说话也不会尴尬的氛围让人感到格外放松。 鹿呦把头靠向车窗,不自觉地闭上眼睛打了个盹。 月蕴溪偶尔瞟过去一眼,再去看前方的路,绵延到天际,远远看不见尽头。 她真希望,它真的没有尽头。 头往前栽了一下,鹿呦迷蒙地睁眼,看窗外,车已经上高速了。 发现她醒了,月蕴溪贴心道:“困的话就继续睡。” 鹿呦调整坐姿,摇了摇头:“不睡了,聊聊天吧。” 月蕴溪弯了弯唇。 把无声的喜欢碾碎了藏在废话里。 车开进隧道,黄止栩的歌都播完,自动切到其他歌手的歌。 听到开头熟悉的旋律,鹿呦一怔。 是食野。 正要伸手过去切歌,月蕴溪比她更快一步按了下一首。 鹿呦像漏气的气球,蔫在了座位上。 半晌,稍稍坐直,偏过头看向窗外。 车将要驶出隧道,天际暮色像扬起的黄沙,渐渐沉淀在晦靡的浊流里。 半明半昧的光影,一帧一帧地淌进车里。 月蕴溪于轻快的一眼,细探她脸上可窥的情绪。 第24章 像落入清池的冷砚,化开一团墨气。 收回目光,月蕴溪指腹揉搓了一下方向盘,捻着心头的懊悔。 同一时间里,鹿呦做了个深呼吸,随意起了个话头:“有你早上看的乐谱的曲么?” “没。下次找了给你听。” “好呀。” 两人又闲聊了起来。 各自揣着心事,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半个小时后,车在家门口停下。 鹿呦解开安全带下车,抿出一弯笑说:“谢谢你,蕴溪姐姐,这两天我真的很开心。” 车门刚关上,一道灯光打过来,有车停在了月蕴溪的车对面。 月蕴溪侧目看过去,心里突地一跳。 那辆车的后车门被推开,陶芯从车上下来,清甜的嗓音随蝉鸣响起:“鹿呦。” 月蕴溪看见,鹿呦朝那边转过了身。 蝉鸣高亢,将心都拽起来。 见鹿呦站在副驾驶的门边,陶芯的目光顺着车门滑进车内,看主驾驶位的月蕴溪推开车门从车上下来。 再回转到鹿呦身上,她微讶的神情逐渐变得复杂难以言喻。 有愤懑不高兴,还有受了伤的无助委屈,以及害怕紧张的慌乱。 这什么表情? 鹿呦蹙了蹙眉。 声嘶长鸣的蝉停了叫,陶芯张口质问:“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是吃醋白月光姐姐和她这个前任走太近,还是怕她把什么透漏给月蕴溪? 鹿呦懒得解析,冷笑了下,将要抬脚离开。 不知栖在哪棵树上的鸟乍然飞起,成群掠过天空。 在羽翼掀动的暗流里,月蕴溪空灵的声音低沉轻缓。 似若山谷林深处破雾的一声钟鸣,震荡人心。 “我们不可以在一起么?” 第17章 同样的话,从月蕴溪口中出来,仿佛被赋予了另一层含义。 鹿呦的呼吸就像随着已然飞远的鸟,羽翼轻扇间,骤然浮起。 偏首看过去,正是华灯初上时,稀薄的昏黄光晕与铅灰的夜色碰撞出明暗,月蕴溪就站在那道分割线里。 眉眼被描摹得更加秾丽,尤显神色薄淡空白。 像张透光的白纸,边缘锋利,割着被望者。 陶芯嗫嚅了下:“不……” 不什么呢?不是?还是不可以? 却是没了下文。 天气闷热湿潮,一丝风都没有。 周遭蝉鸣鸟啁蛙叫,此起彼伏。 一声声将此刻的静默拉扯成黏濡的网,浮在人身上,很不舒服。 鹿呦再度想走,迈了不到两步就被陶芯上前一把扣住了手腕。 她挣了一下,陶芯却是攥得更紧。 月蕴溪的视线垂落过去,找不到合适的身份和立场去制止,终究只是叹声道:“不是说后天就要进组录节目了么?怎么又跑回来了。” “回来找哟哟。”陶芯看向鹿呦。 不知是光线太晦暗,还是真的没有情绪,她脸上的神情淡漠得好像清晨快散的薄雾。 只有对陌生人,鹿呦才会是这样的姿态。 陶芯沉声:“我们谈谈。” 手腕处的力量随话语加深,显然是不谈不放人。 接送陶芯的车还没走,司机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无意按到了喇叭。 突兀、尖锐的一声。 鹿呦不想被人观摩看戏,便应道:“行,去你的练琴房谈。” 她低眸看了眼手腕,又往外抽了一下:“松手,很疼。” 闻言,月蕴溪蹙了蹙眉。 陶芯松开了手,轻声说:“对不起。” 鹿呦揉了揉手腕,没回应她。 穿过庭院,进屋关门时,鹿呦回身看了眼,月蕴溪没有跟上来,但也没离开。 与月韶打了声招呼,两人一前一后上楼。 陶家有两间练琴房,一间在阁楼,冬冷夏热,不隔音,给了月蕴溪。陶芯那间在二楼,做了隔音墙。 练琴房不大,布置简洁,有扇一人宽的窗,窗帘是雪尼尔材质的抹茶绿,厚重遮光,将空间的密闭感拉到极致。 不是第一次来,鹿呦熟门熟路地走到窗前,一把将窗帘拉开。 从窗玻璃往下看。 月蕴溪还在楼下,以一种似是疲乏又似慵懒的姿态半倚着车门。 她手里拿着东西,看不太清,都是细细长长的。 不过很快,鹿呦便知道那是什么了。 是烟和打火机。 细长的烟被她低头咬在嘴里,细长的打火机上跃出一朵火焰,橙黄的光晕染在眉眼,又灭在驳黄的夜色里。 只余一点猩红,在唇的位置。 没想到月蕴溪也是会抽烟的。 似是有所察觉,月蕴溪蓦地抬头朝这看了过来。 很奇怪,明明覆了层烟雾,却还是能感觉到,月蕴溪的目光精准地抓住了她。 鹿呦一惊,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抓包了似的,倏然侧了身。 没完全背过身去,也没从窗前离开。 就以这样的姿势扶着窗框站着,余光里依稀还能见到那一点火星子。 嗓子眼有些发痒。 鹿呦咽了下喉咙,摸着包侧掏出烟,想起陶芯不喜烟味,揭开烟盒的手顿住,撩起眼皮。 停在她面前的陶芯果然一脸诧异的神色,微讶地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很早,只是没在你面前抽过而已。”鹿呦到底还是没拿烟出来抽,转了转小指上的尾戒,“你要跟我谈什么?” 陶芯发现她换了尾戒,像被烫了眼,转开视线,却是又瞥到窗外一点猩红,她瞪大了眼睛,满目痛色,“你们……” 是很少见的阴郁神情。 让鹿呦有那么一霎感觉她很陌生。 仿佛这近两年的恋爱,谈了个寂寞。分手后的首次交谈,对方关心的竟是别人。 “若是有关蕴溪姐姐的问题,去问她,别问我。” 陶芯像是被噎到,微张的樱粉唇动了动最终抿紧,一时无话。 这几些日子里,她们毫无联系。 其实最初,陶芯是有紧张过的。 她俩不是没闹过别扭,但吵再凶,彼此也不会说“到此为止”这种代表分手的话。 因为两人都经历过父母当面闹离婚的场景。 那天挂断电话,她干坐了一夜,不由自主地,扫看聊天记录。 同样是在很小的时候没有母亲陪伴、被父亲嫌弃,鹿呦对她的同理心要比对别人都强。 鹿呦了解她的任性是为了博取关注怕被忽视,理解她光鲜的背后是不自信的焦虑,明白她的低安全感。 所以对话框里,大多都是鹿呦的分享。 早晨热腾腾的一杯燕麦,提醒她要吃早饭;和陈菲菲逛街看到路边藏在草丛里的紫色小花,跟她说“看!再小的花也会被人发现它的美丽”;告诉她酒吧赚了多少钱,养她没问题…… 而她的回复,在倒序里,由平淡变热切。 那些亲密的过往犹如压箱底的光盘,被她偶然发现,奏响在面前,调动起所有的情绪。 让她想起,鹿呦于她也是极其重要的人,也是她害怕失去的人。 她认真写了道歉信,同音乐票一起塞进信封里。 坚信鹿呦看见就会原谅她。 随后水城的演唱会,鹿呦没来,她拜托月韶去看过,说信不在了。 于是说服自己,鹿呦只是还在气头上。 给足时间冷静就好。 再后来,她辗转几个城市,忙得不可开交,逐渐遗忘“到此为止”四个字烙下的隐痛。 直到两天前,录完歌,一帮人去吃宵夜,她听了许多圈内的瓜,回到酒店想分享给鹿呦,发消息过去,却见前面依旧缀着红色的感叹号。 她要来了助理的号,鬼使神差去窥探鹿呦的朋友圈。 看见了那条被月蕴溪评论“好奇什么”的动态。 一霎那,她仿佛又回到了母亲和弟弟车祸离世前的日子里。 家里所有人的目光永远只会停留在弟弟身上。 她像个局外人,更像个乞讨者。 渴望着他们施舍一点爱给她,哪怕递给她一个眼神也好。 可哪怕父母到快离婚的地步,都只要弟弟。 转念,又想到被月蕴溪和鹿呦同时宠着的时光。 姐姐什么都让着她,会包容她的任性恣情,呦呦什么都惯着她,会留意她的喜怒哀乐。 那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 仿佛阴暗潮湿、霉斑攀附的房子里,突然开了扇窗,又开了扇门,透进光,漫入鸟语花香。 如果可以,她恨不能三人永远维持着这样平衡的关系。 偏偏事与愿违。 她能感觉到,那扇能让她被阳光照耀、被月色洗涤的窗,快关上了。 与经纪人磨了许久才被允许回来。 路上她忐忑不安,思绪混乱。 一时设想鹿呦和月蕴溪背着她在一起,像幼时父母只带弟弟去游乐园,爷爷奶奶只给弟弟吃零食。 第25章 可她不想再做那个多余的人了。 一时又回顾起每次她为或大或小的事纠结,鹿呦与她谈心、姐姐为她分析的场景。 她想了许多,甚至酝酿了剖白内心的话。 可撞见鹿呦从月蕴溪的车上下来,病态的、嫉妒的、渴望的……复杂又沉重的情感,再度不可控地吞噬了她。 陶芯深深吁了口气:“你有看到我写的信么?” 鹿呦眉头微拢:“什么信?” 陶芯错愕一瞬,解释说:“和门票一起装在信封里,放在信箱中的。” “我没看到信封,信箱没锁,应该是被贪玩的小孩拿走了。” 鹿呦没问她信里写了什么。 陶芯神色几番变幻,从恼怒拧眉到失望落寞,最后凝出一丝期盼在杏眼里。 “所以你是没门票才没来听我的演唱会。” 似问非问,仿若自欺欺人。 “不是。” 沉默的氛围大约是感情浓度的测量仪,稀薄连朋友都做不成时,会让人感到尴尬。 就在鹿呦想离开时,陶芯再度开口道:“我已经把初晓删了,我发誓我和她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就只有聊天而已。 我以后会特别注意和其他人的分寸的,我向你保证这种事绝对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你相信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有段时间网上很流行形容甜美清纯的颜为初恋脸,陶芯便是这类,天生带有一种会让人起保护欲的无辜感。 这么梨花带雨一落泪,就让人心软,好像她犯任何错,都能够被原谅。 鹿呦无声叹了口气。 “最后一次。” 陶芯哽咽的请求里透着狼狈,夺眶而出的眼泪让她显得卑微、无助又可怜。 鹿呦不自觉地放软语气,但还是拒绝道:“抱歉,我给不了。” “……理由呢?” “因为我现在不喜欢你了。” 鹿呦沉缓的语气,仿若在感叹夜色过浓般平静。 那双清透的眼睛,没了温和,透出决断。 陶芯看着她,只觉那些字眼落到耳中都成了尖锐的鸣响,扯得大脑一片空白。 明明组成的语句这般清楚明了,她却听不懂似的:“什么叫……不喜欢了?” “字面意思。”鹿呦顿了一下,“可以理解为,我对你已经没有恋人的感觉了,现在也没办法和你再维持朋友的关系。” 陶芯身体轻晃了晃,她想过无数种鹿呦会说的狠话。 如同应激屏蔽似的,唯独没有想过这句。 像是什么在被一点点地从她心脏里剥离出去,某种微妙的感觉随之淌处。 也没有多疼,但格外难受。 “只因为我做错了一件事,你就要把我们这多年的感情都舍弃掉么?” 鹿呦抬眸,沉静地看着面前的人。 她们从九岁相识,到二十四岁相恋,做了十五年的朋友,两年恋人,分担过彼此的痛苦,也分享过彼此的喜悦。 目前为止,陶芯是她生命中除去奶奶以外最重要的人了,比发小的位置都要更上一层。 是以这份爱里的成分实在太复杂,交织着友情、亲情与模糊的爱情。 以至于一步错,就踏向了一条死路。 “有些事情做了,就像是打碎的镜子,恢复不到最初的样子的。” 鹿呦声音低轻,说给她,也是说给自己。 “所以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是么?”陶芯走近了,握住鹿呦的臂膀,仰起脸,抬眸望进她的眼里,企图从中攫取到想要的情绪。 楼下,月蕴溪同样仰起头,撩起的长睫,很轻地轻眨了眨。 隔着不算近的距离,月蕴溪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只能看见两人倏然拉近的姿态。 红唇微张,烟雾缭绕而起,轻飘飘的笼罩在眼前,朦胧了视线。 燃烧在指间的烟,在这盛夏的夜,似乎加剧*了空气里的溽热,窒闷感更重。 她细长的手指轻缓地一抖,落下一撮火焰殆尽后的灰。 散开的模样像一场落入现实的梦。 月蕴溪拉开车门,坐进去,驾车驶离了这条挤不下第三辆车的路。 车轮摩擦路面的声响,传到楼上,碾碎了一室的寂静。 看了许久,鹿呦那双乌黑的瞳孔都是沉如夜色,没有她想要的那种不舍。陶芯艰涩道:“……你不要我了么?” 鹿呦垂下眼睫,不让她窥探更多,“放手。” 陶芯置若罔闻。 直觉不能放,一旦放了,也许就再也抓不住了。 鹿呦皱眉,抬起手不轻不重地将她一推。 陶芯仿佛感受到,那扇窗,在被彻底地推关上。 而她还是不可置信地,试图再打开它。 “我不!”她蛮横地将鹿呦抱住,“你不愿意回答我,就说明你也舍不得!” 鹿呦挣扎得很凶。 快箍不住时,陶芯抽噎道:“我发誓!我给你保证书,鹿哟哟,你别不要我,你别这样对我行不行……” 沉吟中,陶芯感觉到来自鹿呦的排斥、抵抗逐渐消失。 可也没有预想中的回抱。 她像是搂了件没有感情的死物,再也满足不了她任何情感上的需求。 片刻后,鹿呦沉沉呼了口气:“桃桃,别让我讨厌你。” 仿若一个无形的巴掌,将人扇得清醒。 狼狈感陡然间翻涌上来。 陶芯慢慢滑落下手。 她意识到,自己又变成了那个卑微到没有自尊的乞讨者,倏然背过了身。 鹿呦闭了闭眼,转身离开。 行至门口,脚步一顿,想问陶芯究竟对月蕴溪是什么心思。 只是偏过头的刹那,看陶芯慢吞吞的蹲下身,瘦削的肩膀在颤抖,像是风一吹就会散掉的模样。 不忍再多问,也无需再确认。 她没再回头,顾不上月阿姨的问候,步子越走越快。 昏暗的路灯光与无边夜交织成旧的时间线。 有十岁那年,为了黄止栩的事冷战。 放学路过一片山坡,蒲公英被风吹散,陶芯别扭地递过用限量手办换来的绝版黄止栩专辑,“真搞不懂有什么好听的嘛!” 有十四岁那年,她因为断了小指把自己锁在屋里,陶芯架着梯子爬上来给她送蛋糕,下去时不慎摔断了胳膊。 疼得嚎啕大哭,还不忘对从窗户探头的她说:“你看嘛,天气是不是很好。” 有十六岁,她想带被人丢弃的比熊小狗回家,又怕鹿怀安不同意,只能每天去喂,提心吊胆小狗熬不过寒冷的冬天。 后来陶芯将狗狗送给她,对鹿怀安说:“这样叔叔就不用担心哟哟一个人在家住了。” 转头对她眨了眨眼,眉目生动。 有十八岁在日落的蓝调时分,陶芯歪头靠向她,勾住她不太能弯曲的小拇指说:“鹿哟哟,我们要一直这么好,一直,是一直的一直。” 有二十二岁,在国外旅游时走散,在喧闹又陌生的街头,忽听食野的旋律、熟悉的歌声,她顺着声音挤进围拥的人群。 陶芯就站在中央,被霓虹灯光撒了满身,抱着把吉他,唱一首食野。 她愣怔在原地。 歌曲唱到尾声,陶芯的视线穿过拥挤的人群落在她身上,“恭喜你,找到我了!” 鹿呦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眼里水雾弥漫。 好可惜,你把我弄丢了。 而我已经分不清,你是友情,还是错过的爱情。 ˉ 抽了根烟也没能缓过来,担心被奶奶瞧出端倪,鹿呦没回去,走出小区叫了辆车,让司机随意地开。 降下车窗,她手臂搭在窗框上支着头,感受车速带起的风拂上面颊。 途径拆迁的小区,断壁残垣,像只癞皮的灰狗,伏在燥夏的夜中。 会让人心情更阴郁的景色。 想起早晨录的日出视频还没处理完,鹿呦关了窗,叫司机打开空调,低头按亮手机。 处理好后,鹿呦将视频发给了月蕴溪。 没两分钟,月蕴溪回了她一条视频。 暗色的草丛里,萤火一息一息,恍如坠落的星星。 鹿呦问:【宁抚寺的萤火虫么?】 月蕴溪秒回:【嗯,今天有很多。】 车漫无目的地开了一阵,鹿呦抬头对前排的司机说:“师傅,麻烦开到宁抚寺。” 女司机应了声:“好勒。” 宁抚寺这几日的萤火虫密集,引来了不少观赏者,临近步行道的落梧公园聚集了许多人,公共长椅都被坐满。 隔壁的咖啡店倒是空,大约是价格太贵。 月蕴溪从车里拿了相机,进去点了杯冰美式,坐到落地窗旁的位。 拿出手机又看了一遍鹿呦发来的日出视频。 震荡人心的背景音下,天际的橙色仿佛快从屏幕漫出来。 恍惚又嗅到那阵拂起栗色长发的风,含着江水潮气。 第26章 有着微涩的柑橘香气。 身侧的人,微抬着脸,清晨的第一缕日光将白皙的面颊照得柔亮,纤长卷翘的长睫因承载着愉悦轻快地一颤。 像扇动翅膀的蝴蝶,飞进了她视线里,引起她心里名为悸动的海啸。 她们在同一阵风里,赏着不一样的景。 关掉视频,视线定格在对话框上。 她想,鹿呦应该会来的。 如果和好了,会是两个人来。 如果没有,更需要被风景治愈。 玻璃映着她的脸,敛在被夜色涂抹的阴影里。 眼神逐渐放空。 脑海里一会是玻璃窗里陶芯靠近鹿呦的画面。一会又是演唱会那天窥见鹿呦抽烟。 那根烟只被抽了一半,之后便一直被夹在指间,丝丝缕缕的烟纠缠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最终也没再被眷顾。 仿若赌徒的心态,明知输面大于赢面,也还是会想着再试一次。 窗外长椅上的客人换了一波,月蕴溪漫不经心地搅拌杯子里的长勺。 咖啡将尽时,注意到一辆白色的车停在了窄道路口。 隔着远远的距离,昏暗的光线,月蕴溪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从车上下来的清瘦身影。 急匆匆地从咖啡店出去,越走越近,越近越慢。 她沉且缓慢地呼了口气,按捺住心口剧烈翻涌的暗潮。 确认完车费,鹿呦关了手机屏幕,径直朝小径走。 忽闻一声:“呦呦。” 鹿呦转过身,看见月蕴溪,有些意外:“蕴溪姐姐还没走么?” “原本是想看看有没有萤火虫,就没带相机。”月蕴溪略抬了抬拿着相机的手,“所以想拿相机再去拍一次。” 鹿呦点了点头。 是有理有据的解释,但她总有一种不真实感。 明明已经让司机多晃了一圈才过来,偏就这么巧,月蕴溪就刚刚好看萤火虫到这个时间来拿相机。 不过对方是月蕴溪,担心自己想歪,鹿呦及时打住了发散的思维。 她没有再说话,月蕴溪也没打扰她此刻需要的安静氛围。 两人并肩走在小道上,直到看见黄绿色的亮光此起彼伏地闪烁,流转于润湿的草木芬芳里。 鹿呦停在了路边,低眸看着,看到鼻子不受控泛酸。 她低声问:“蕴溪姐姐,你不开心的时候,都是怎么缓解的?” 并不喜欢将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也不喜欢让坏情绪影响旁人。 可心里像被剜出去了一块,空荡荡、凉飕飕地,泛着疼。 仅凭萤火虫的光,照不暖,也填不满那处。 “抱歉,有点煞风景了,但我……” 明明没有哭,可她的声音,就像是这水露深重林间的草叶,覆了潮气,将音色浸得湿润。 月蕴溪攥紧了手,不敢多看她一眼。 怕看了,逞强忍哭的她会绷不住。 怕看了,自己也会更难过,难过从过去到现在,占据她视线、影响她心情的人都是另一个人。 短暂的沉默后,月蕴溪听见她压抑的深呼吸,侧目望过去,却只见她低垂着头,长发从肩头垂落挡在脸颊侧边。 萤火掠过的地面,洇出一点深色。 鹿呦正想抬起手擦一下从眼眶中滑落的眼泪,忽然感受到右手手腕被微凉的触感以轻柔的力道圈住。 牵引的力度也似有若,鹿呦身体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方向转过去。 她在模糊的视线里看着握住腕骨的手,愣了一下,问:“要去哪?” 手心沁出薄汗,说出地点就该放手了。 月蕴溪踩着鼓噪的心跳,牵着她一路向前,头也不回道:“跟我走就好。” 鹿呦泪湿的长睫上抬,眸光落到月蕴溪及腰的发梢上。 有一瞬,心脏好像也随之晃漾了一下。 她没再追问,也没回首看那些忽明忽暗的流萤。 由着月蕴溪牵着她返回到公园,转至登山台阶处。 月蕴溪松开了手,垂在身侧蜷起指节,另一只手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叮嘱:“小心地滑。” 掌心的湿濡感在松手后变得明显,鹿呦轻捻了一下,“嗯”了声。 山里没灯,只能就着手机的光亮,石梯狭窄,坡度陡峭,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凝在了脚下。 越爬越累,感觉身体热得离熟透就差一把孜然了。 鹿呦提议歇会儿,停下脚步才分出心神气喘吁吁地问:“你,每次,不开心的时候,都会来爬山么?” “基本上是。”月蕴溪的气息要比她平稳许多,“还好么?” “还好。”鹿呦缓了缓,“就是累。” 累得没多余的精力去想不开心的事情。 月蕴溪无声弯唇,“快到山顶了。” 鹿呦感觉说话都费劲,停下来扶着膝盖喘了会儿,抬头往上看了眼,只能看到黑压压的树影。 “真的么?” “大概再走一百二十层台阶。” “……” 她石化的样子实在太可爱。 月蕴溪轻笑了一声。 鹿呦深呼吸,咬牙迈出脚步,“走吧。” 在心里默数到一百二,真到了山顶,宽阔的平台上支着几个卖冷饮的小摊子,鹿呦环顾了一圈,目光定格在一位没有左手的摊主身上。 走到那位大姐的摊子前,鹿呦捋了把头发,弯腰看小桌子上摆放的价目表,问月蕴溪道:“你喝什么?要冰的还是常温的?” 月蕴溪眸光一漾,正要开口回答。 “她都喝常温的矿泉水。”卖水的大姐抢答完,递过了一瓶矿泉水给月蕴溪,熟稔道,“有一阵子没见到你了,今天因为什么不开心?” 鹿呦一时怔忡。 月蕴溪弯了弯唇:“今天是陪不开心的人,有香草味的冰淇淋么?” “有,等着,我给你拿啊。”大姐扭过身打开后面的小冰柜,在里面翻了一阵,拿出一小盒八喜,“要几个啊?” 月蕴溪回道:“一个就好。” 大姐拿出方方正正一小袋糯米糍,视线从月蕴溪飘到鹿呦身上,递了过去笑问:“丫头喝什么呀?” 鹿呦收拢思绪,慢吞吞地接过糯米糍回说:“我吃完再买。” “行!”大姐往左侧一指说,“那边有椅子去坐着歇会儿。” 鹿呦顺着大姐手指的方向看了眼,空旷处横七竖八地放置着几个长木凳供人休息。 转回头后,看见月蕴溪将手机收进口袋,已然是付过钱了。 山上的冰淇淋价格比市面贵了一倍,鹿呦想了想,将钱转给月蕴溪。 坐到长凳上,月蕴溪收到消息,顿了片刻,叫她:“呦呦。” 气声,像裹了叹息。 鹿呦拆着小勺的外包装,“嗯?” “别跟我这么生分。” 鹿呦手停了停,解释:“就是不太好意思而已。” 月蕴溪瞥她一眼:“都是小钱。” 感觉到月蕴溪似乎不太高兴,鹿呦便应道:“好,下次不客气了。” 月蕴溪眉眼舒展开。 鹿呦含了勺冰淇淋,香甜的冰凉在嘴里化开,好像将身体的燥意和心里的烦闷都消融了大半。 夜风拂过,带着林间的清爽,呼吸间,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 她舒坦地眯了眯眼,想到问:“你经常不开心来爬山吗?” 月蕴溪低“嗯”了一声。 “为什么不开心?”鹿呦偏过头,手指一下捏紧了勺柄。 因为月蕴溪也转过脸看向了她。 目光轻微相撞。 月蕴溪神色不动,倒是鹿呦莫名地心里一跳,鬼使神差地,她想到上次台球桌上的谈话。 咽下口中的冰淇淋,她问:“是为了那个喜欢的人么?” 月蕴溪神色不动地收回眼,单手拎起矿泉水瓶,稍稍抬起下颌沉默地抿了几口水,目光投向到远处清辉柔和的弯月,“这是我的秘密。” 奇妙的答案。是的话完全可以直接承认,不是的话也大可以说不全是。 鹿呦笑了一下说:“抱歉,是我冒昧了。” 月蕴溪慢腾腾地拧回瓶盖,淡淡道:“没关系。” 在长凳上坐了一会儿,月蕴溪背上放在腿上的相机包提议:“去观景台看看?” “好啊。” 从观景台能俯瞰到大半个南泉市。 月蕴溪去拍照了,鹿呦双手搭着围栏,有一下没一下地挖着冰淇淋,眺望远处被城市霓虹点缀的璀璨夜景。 听到左后方传来呐喊:“啊——!” 转身抬眼看过去,七八个大学生站成一排,wifi信号一样。 “老子要上岸——!!” 同伴打趣:“你报老子名有什么用,你报自己名啊!” “我去你丫的。” 引得周围人频频注目,忍不住笑。 “要不要也去释放一下?”月蕴溪不知何时回来的。 第27章 鹿呦犹豫没作声,心不在焉地挖了勺冰淇淋,手抬到半空,顿住,后知后觉有一绺碎发凌乱在唇边,正想用抓着八喜盒的手去撩开。 月蕴溪的手先伸了过来,没碰到她分毫,指尖小心勾着那绺长发轻轻往后带了带。 鹿呦讷讷地含住勺子,冰淇淋慢慢融化,融开一段封存在深处的回忆。 是小升初的暑假,要好的同学考进了不同的初中,陶芯便组织了一场聚会,去商场的电玩城玩。 月韶不太放心地让月蕴溪跟着。 一进门就看到跳舞机,有两个大姐姐在兔子舞。 那段时间四人兔子舞很火,鹿呦便提议大家一起跳,让月蕴溪帮忙录下来。 可陶芯拒绝了,觉得在大庭广众下跳舞太傻了。 本来已经答应的两个小伙伴跟着改了口。 鹿呦拿了月蕴溪分她的游戏币说:那我自己去跳吧。 陶芯心心念念抓娃娃,没多管她,拉着另两人走了。 站在跳舞机前,她没忍住跟着跳了几下,很快就被跳舞的两个姐姐注意到。 一位大姐姐邀请她一起。 另一位看向她后面说:“你也一起来吧?” 鹿呦跟着她的目光转过身,才发现身后站着的人是月蕴溪。 视线对上。 月蕴溪那双琥珀色瞳仁里情绪很淡。 鹿呦猜想她大概也不想当人面跳,于是摸摸鼻尖跟大姐姐说:“我不会,就不跳了。” 大姐姐们也没强求,又投币跳了别的舞。 月蕴溪往前走了两步,停站在她身侧,打量了她片刻,问她,“不是很想跳么,为什么说不会?” 鹿呦睇了她两眼,小声:“因为要四个人跳,但我感觉你不是很想跳。” 月蕴溪没再说话。 等着两位大姐姐的舞蹈结束,月蕴溪径直上前与两人交谈了几句。 电玩城里实在太吵了,鹿呦只隐约听见“兔子舞”、“序号”、“游戏币”这几个关键词。 没一会儿,月蕴溪走回到她面前,“去投币,跳兔子舞。” 顿了顿,又补充,“别告诉桃桃她们。” 鹿呦眼睛陡然一亮,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她没想到月蕴溪也是会跳兔子舞的,虽然是不苟言笑地、敷衍地跳,但别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那时候年纪尚小,不懂这叫跳舞的松弛感,只觉得月蕴溪跳起来不像兔子,像随波飘摇的水草。 而她自己,仿若脚底装了弹簧,蹦哒着欢欣雀跃。 她们跳了两次,一次只有四人,后来一次又加进来几个小孩子。 最后游戏币还剩下十四个,鹿呦拿去夹了两盒八喜出来,分了一盒给月蕴溪。 两人就坐在跳舞机旁,边看新来的人跳边挖着冰淇淋吃,悠哉悠哉。 后来陶芯三人游戏币用完才抓了三个娃娃,耷拉着脸找过来。 陶芯问她跳了没有,是一个人跳的么? 鹿呦揉揉鼻子,含糊不清地“嗯”了声。 下意识地朝月蕴溪看了眼,被对方逮了个正着,做贼心虚地收回了眼。 她低着头,恨不能把脸都埋进八喜盒子里。 然后月蕴溪的手伸了过来,撩起她快沾到冰淇淋上的碎发。 就像此时此刻。 像,但不一样。 头发和指甲都是人的附属产物,是没有神经纤维的。 小时候是没感觉,能大大方方说句谢谢蕴溪姐姐。 而刚刚,她仿佛能感受到自己的发丝缠着月蕴溪的指骨,被牵引到它该去的地方。 月蕴溪已经收回了手,看她许久没回应,轻“嗯?”了一声。 打着弯的语调,像老道的钓手平稳甩出的鱼线,摸着鱼饵的钩子沉沉落入水中,等着鱼自动上钩。 鹿呦问:“那你会一起么?” 月蕴溪没回答她,径直走到大学生那边与为首的女孩沟通,而后朝她看过来,红唇微启。 “过来。” 被晚风送到耳畔。 鹿呦笑了笑,将冰淇淋盒扔进垃圾箱,过去站到队尾。 一声接一声的呐喊,像浪潮翻涌到她这,她看着远处逐渐稀落的灯火,手比作喇叭,将残留的一点烦闷都尽数喊了出去。 声音落下,没两秒,身侧传来一声:“over。” 鹿呦侧过头。 刚刚帮她整理发丝的修长手指,撩开弯卷的乌发别到耳后,莹润的指尖触到耳饰,弯月摇摇晃晃,贝母的光漾进视线里。 鹿呦才发现,月蕴溪耳垂上坠下的,是她送的弯月耳饰。 “噗!哈哈哈哈,不是,怎么还有收尾的啊!”不知道是谁发出一阵魔性笑声。 笑声传染了一片。 鹿呦禁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人声鼎沸中,月蕴溪遥望天际弯月的眸光轻转至眼尾,含着清浅的笑意,投落向她,“心情好些了没?” 鹿呦点了点头。 月蕴溪眼里泛开柔光:“那就好。” 有学生见月蕴溪背着相机,请求拍个合照纪念一下,月蕴溪帮她们拍了好几张。 之后学生们热情地邀请她俩加入,又让路人帮忙拍了两张。 为首的女孩加了月蕴溪的好友,约定好照片处理完就发给她们。 鹿呦凑过去:“也发我一份。” 月蕴溪迟疑一下,才应道:“好。” 听学生们商量下山,鹿呦问:“我们是不是也得下山了。” 月蕴溪看着她,近乎纵容的语气:“你想的话,如果还想再待一会儿也可以,都随你。” “下去吧。”鹿呦顿了顿说,“但我不想再走那条路了。” 那么陡峭累人的路,她不想再回头走一遍了。 月蕴溪带她走了另一条缓许多的路,跟那群大学生一起有说有笑地下了山。 在岔路口与大学生们分道扬镳,鹿呦跟着月蕴溪又走到了落梧公园。 经过上山的路口,她停下脚步抬头望去。 “在这等我一下。”月蕴溪忽然说。 鹿呦以为月蕴溪是有什么事要处理,“嗯”了声,没多问,只顾看那条蜿蜒盘旋至山顶的石阶路。 原来它那么高。 而她,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身处的这片夜色忽而被照亮。 鹿呦向后转身。 看见熟悉的车,正携着光,不疾不徐地朝她开过来。 仿佛回到跳兔子舞的那年,回过头,月蕴溪就在她的身后。 车停在面前,车窗降下,月蕴溪单手扶着方向盘扭身看她, “回蓝湾吗?” 鹿呦抿唇不语。 “还是去景江?” “景江的房租出去了。” “那……”月蕴溪滚了下喉咙,“要不要去我的秘密基地看看?” 第18章 鹿呦没说话,神色微怔。 连月阿姨都不知道的秘密基地,那么私人的地方,现在,月蕴溪却在邀请她过去看看。 月蕴溪出于一种什么样初衷,提出这个? 仅仅是因为担心她没地可去么? 山间不知是哪些虫在嘶鸣,再远些,是公园那处传来的人声,听不清内容,窸窸窣窣地。 嘈嘈杂杂淌入她们之间的沉默氛围。 气氛像纸洇了水,变得薄透,一戳就要破。 不敢再深想,鹿呦笑了笑,婉拒道:“下次吧。” 月蕴溪抓着方向盘的右手收紧了,又缓慢松开,担心眼神暴露情绪,低头抬起左手佯装看表。 再抬头,她脸色如常,平静道:“那我送你回蓝湾,时间不早了,别在外面再逗留让奶奶担心。” 原来只是不放心她独自在外晃荡。 鹿呦牵唇应了声“好”。 坐进副驾,她系安全带的手忽地一顿,后知后觉月蕴溪今天是要回秘密基地住的。 所以,这次她们不顺路。 鹿呦滚了滚喉咙,低眸将安全带扣上。 没说麻烦了,也没说谢谢。 - 事实证明疲惫是最好的安眠药,原本该是失眠的一晚竟是沾床就睡。 于是鹿呦重新接起了单,白天去调律,晚上去迷鹿,用忙碌麻痹神经。 日子过得很快,快得让人来不及伤怀。 爬山导致的腿酸完全消褪下去的那天,发小薄明烟告诉她已经回到南泉了。 两人约在迷鹿小聚。 当晚,花钱唱歌的客人长得漂亮不说,音色也特别,一副好嗓子唱着一首情歌,吸引了好几桌准备离开的客人又点了一桌的酒和小食。 鹿呦心情很不错,招来侍应生,吩咐道:“你去跟台上那位客人说,谢谢她倾情演唱,酒吧送她一杯特调,问她有没有想喝的。” 趁着客人切歌期间,侍应生上前询问了一番,回来后告诉鹿呦:“她想要节气系列的大暑。” “ok。”鹿呦麻利地调出来,将酒从摇杯倒入马天尼杯中,倾身推给侍应生,“送去吧。” 第28章 目送侍应生到舞台的方向,只见台上的客人瞥了眼台下,歌声戛然而止,直接下了台。 鹿呦咋舌,觉着没唱完有点可惜。 顺着客人下台的方向看过去,刚好捕捉到发小薄明烟的身影,正微侧着脸抬眸往台上看。 像是与那位客人对视上了。 舞台上的灯球旋转着光线,亮堂地落在两人之间,将眉眼照得分明,转而又黯淡下去。 见薄明烟头转正,鹿呦才招手道:“满满,这里!” 等薄明烟与客人擦肩而过走来,鹿呦笑着打趣道:“从我这角度看你和台上美女对视,好有氛围感,你俩是不是看对眼了?” 薄明烟睨她一眼。 冷艳挂的颜,烟青色的眼,视线这么轻轻飘过来,就有种冻死人的气场。 鹿呦故意搓搓胳膊:“我看以后空调要是坏了,把你叫来就行。” 薄明烟:“……” 她视线停留在鹿呦微微翘着的左小拇指上,“手还是不太能弯么?” “嗯。”鹿呦垂下手,转了转尾戒,“不过还好,不影响生活。” 为了证明这点,她调了两杯酒出来,两人一边小酌一边闲聊。 从鹿呦分手,聊到薄明烟新找的工作福利待遇,从吐槽群租房不方便,聊到重新租房,最后详谈了薄明烟的租房需求。 直到零点才散场。 准备离开前,薄明烟忽然想起来道:“那个小鹿玩偶,我忘记带了,下回见面带给你。” 鹿呦一愣,诧异道:“不是说不要买了嘛。” 薄明烟淡道:“买都买了。” 跟来都来了有着异曲同工的杀伤力。 鹿呦只好说:“好吧。” “之前送你的那只是坏了么?”薄明烟忽然问她。 “这个还会坏的么?”鹿呦惊讶道,“怎么个坏法?” “它肚子里有个录音器,按左边鹿角录音,右边鹿角是播放录音。” 鹿呦蹙眉:“我捏过很多次,没有录音,它可能是坏了。” 薄明烟说:“我没录。” “……”鹿呦弯了弯唇,打趣道,“是你的风格。” “我以为是坏了,所以你才想再要一个。” “没有,它没坏。” 薄明烟“嗯”了声,起身淡道:“那就配个对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薄明烟就这么随口说了句,说的是鹿玩偶,鹿呦收拾杯子的动作却是僵了一下。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无话可说,最终只抿了一下唇。 ˉ 晚上回到家,洗了澡香喷喷地躺在床上,鹿呦发了条求租房的朋友圈。 顺手往下滑了滑,指尖一顿,停在钟疏云新发的动态旁。 云:【原来鱼际穴相当于四种药物[偷笑]】 评论区里钟弥问:【哪四种呀妈咪?】 云:【是“速效救心丸”、“安眠药”、“退烧药”和“咽喉灵”】 鹿呦盯着屏幕,很轻地眨了眼睛。 脑海里又浮起章文茵那张模糊的脸,启唇溢出她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妈妈给你捏这里有没有舒服一些?这个位置呢,叫做鱼际穴,喉咙痛、咳嗽、发烧捏捏这里就会好很多啦,是不是很神奇呀~” 那人留给她的记忆实在太少了,少到与之相关的一个字、一个词都能勾起她的思念。 像春季的回南天、夏季的梅雨季,漫长又潮湿。 手机自动熄屏,浮现在脑海中的画面随着屏幕陷进暗色的阴影里。 她重新按亮,从朋友圈切出去, 顾客列表里昵称为“吻烟”的人私聊她:【我碧水云天有个次卧出租,房租1500】 后面跟着屋内照片和一大段的要求。 鹿呦仔细看完,要求虽然奇葩,但很符合薄明烟的情况。 说是为她量身定制也不为过。 次日起床后,鹿呦又定下两套房源,同薄明烟确认空闲时间后,挨个与房东约了看房时间。 在联系吻烟时,忽然发现,对方改了名,改成了“还不是得加我”。 挺有意思,鹿呦勾唇笑了笑。 随后,看见朋友圈图标上悬着未读提示,她顺手点了进去。 陈菲菲给她求租房的动态评论:【你咋又要搬出来啦?】 鹿呦回复:【帮朋友找的,对了,我下午带她去看房,你记得来上班】 陈菲菲:【上啥班,今天不是休息日咩?!】 鹿呦才想起来每个月酒吧会停业休息一天,她这几日忙得晕头转向,给忘了。 走神的功夫,陈菲菲又评论了一条:【不过下午六点有驻唱歌手来面试,你记得来审核哦,我一个人可定不下来。】 鹿呦:【我尽量赶回去】 屋外奶奶叫她:“哟哟啊,这个电视不给看了呢,说要登录什么会员……” “来啦,”鹿呦边往外走边道,“我来弄。” 帮奶奶弄完电视会员再拿出手机,发现朋友圈又弹出新消息。 以为是陈菲菲回复,点进去一看。 竟是月蕴溪给她点了赞。 她们已经两周没联系了,不知道月蕴溪最近在忙什么,也许是又出国演出了。 胡思乱想期间,鹿呦不自觉地按向了那串蓝色id。 界面切进了月蕴溪的朋友圈里。 鹿呦半垂的眼睫轻颤了一下。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截图,也只有那一张截图——南泉市气象台官博通告,预计本市将于本周出梅。 ˉ 下午,鹿呦带薄明烟去看房,最后定下了那位“还不是得加我”的房。 薄明烟加房东好友时,鹿呦忽然想到那位临时改的网名,不由挑了挑眉。 怎么感觉,连网名都是为满满量身定制的? 薄明烟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鹿呦摇摇头,心想,应该是想多了,这两人又不认识。 两人出门乘坐电梯下楼,薄明烟问:“你等会儿有安排么?没的话我请你吃饭。” 鹿呦笑道:“下次吧,我还得回去给驻唱歌手面试。” “行,等你有空,对了,这个给你。”薄明烟将拎了一路的纸袋递过来。 鹿呦接到手,往敞开的口里看了眼,是小鹿公仔,笑了笑:“谢啦。” 之后两人分道扬镳,薄明烟回家收拾行李,鹿呦拎着小鹿公仔回到迷鹿。 玻璃门上挂着“停业休息中”,从外往里看,依稀能见到有两三个人影。 这么多人来面试? 鹿呦纳闷地推门进去,看清离舞台最近的位上坐着的是黎璨和简言之。 “耶?小鹿回来了。”黎璨对她挥了挥手,“菲菲在二楼面试呢。” 鹿呦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话音未落,陈菲菲带着来面试的歌手下楼,接了话茬:“这两人下午突然说要来参观一下,我就带她们来了。真会挑日子,晚一天或者迟一天多好,工作日的时候才好玩。” 黎璨耸肩:“那不怪我们,我们也是临时收到的通知。” “什么通知?”鹿呦问。 黎璨解释:“云竹说蕴溪国外比赛拿了奖,请吃大餐,就让我们来迷鹿碰头,还说看你们在朋友圈聊今天放假,就正好聚聚,一起吃个饭蹭蹭喜气,顺便给她接个风洗个尘。” 鹿呦微讶,几乎是脱口而出:“她出国了么?” “是啊。”黎璨问,“没跟你说?” 鹿呦摇头。 黎璨意外:“居然没跟你说。” 这样的语气,仿若她就应该知道。鹿呦无声一笑,为自己在乍听这个消息的那一瞬居然也有这样的想法。 可凭什么告诉她呢? 来面试的歌手开始准备唱歌了,几人暂停了交谈。 期间鹿呦接到快递员电话,到外面拿了个快递回来,歌手也没受一点影响,便直接定了下来。 鹿呦抱着快递盒,看面单上的信息蹙起眉头。 送歌手出了店门,陈菲菲折回来,就看她一脸凝重的表情,关心道:“咋啦?” 视线往下,瞥了眼快递盒,“卖家发错货了?” “不是,我没买东西。” “那谁寄给你的?” “不知道。” 寄件人的昵称和电话都很陌生。 黎璨说:“拆了看看?” 简言之建议:“我觉得还是直接退回去比较保险,别是什么商家报复。” 鹿呦说:“应该不会。” 她从来不给差评的。 犹豫了几秒,鹿呦拿来小刀拆了快递盒,从里面拿出了一只毛绒绒的比熊玩偶。 小狗眼睛水汪汪的,还吐着舌头。 简言之“唔”了声:“好可爱。” 黎璨笑问:“这是谁送你的礼物吧?” 鹿呦没吭声,已经猜到了寄件方。 正要放回盒子里,门上的风铃叮当一阵脆响,紧接着是兴奋的一声:“姐姐!” 第29章 鹿*呦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钟弥就跟阵风似的冲过来,显然是要抱抱的架势。 担心钟弥速度太快,被她拿在身前的玩具和快递盒撞疼腹部,鹿呦只好分开两只手。 钟弥一下扑进了她怀里:“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呀!” 说到“想”时,鹿呦抬头,刚好月蕴溪和云竹一前一后进店,径直朝她这处走过来。 于是目光直直地撞进了月蕴溪的眼里。 琥珀色的瞳孔,温润浅淡的色泽,可这一眼竟是深邃,仿若表面松软的泥沼,不知哪一下就会被拽着深陷其中。 鹿呦心里莫名一跳,仓促移开视线,手无意按压到小狗玩偶的肚子。 陶芯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鹿哟哟,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一直,是一直的一直。” 月蕴溪视线淡淡掠过小狗玩偶,又落回到她怔忡的脸上。 一瞬间,鹿呦感觉自己成了所有人视线的靶心, 气氛安静得像是凝固了,有点窒息。 直到钟弥仰头问她:“这是谁呀?” 鹿呦抿了下嘴唇。 她找不到合适的身份来定位如今的陶芯。 正犹豫着该如何回答,月蕴溪清泠的声音骤然响起:“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等会吃什么?” 平静的语气,但过分平静了,因此透出了些许凉薄的意味。 鹿呦侧目看了眼月蕴溪。 是两周没联系的缘故么? 怎么觉得,月蕴溪身上那种对不熟的人才有的冷淡感加重了…… “对对对!吃焖锅吧!”陈菲菲提议。 钟弥松开她,扭过身举手说:“我想吃火锅!” 几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话题彻底被转移。 鹿呦没参与讨论,恹恹地将小狗玩偶装回盒子里,拿出手机点开顺丰小程序下单。 “在忙什么?”月蕴溪忽然问她。 鹿呦坦白:“下个顺丰单,把这个寄回去。” 月蕴溪又问:“有什么想吃的么?” 鹿呦正在输入地址,随口道:“我随便。” 极短的沉默后,月蕴溪轻叹:“没有随便呢。” 又恢复到熟稔温和的感觉了。 鹿呦停下手上的事,做出认真思考的模样,牵唇笑道:“那火锅吧。” “火锅是吧!”陈菲菲扒着手指算,“那就打平了哇,不是,咱们不是七个人么?” 简言之很快指出:“月老师还没表态。” 云竹问月蕴溪道:“你吃什么?” 月蕴溪说:“那火锅吧。” 仿若复制粘贴她的语气。 鹿呦手一顿,按下提交键。 几人商量好去哪家吃,就准备出发了。 鹿呦扫了眼手机,小程序上现实快递员正在赶来的路上,打招呼道:“你们先过去吧,我有点事要处理。” 月蕴溪动了动唇,顿了一下,才应了声:“好。” 其他人也很注意社交边界,没多问,簇拥着要请客的月蕴溪出了门。 鹿呦在店里坐了有五六分钟,没等来快递员,先等来了一场雨。 去到仓库,往放备用雨伞的篓子里看了眼。 空空如也。 她叹了口气,用手机对着空篓子拍了照发到迷鹿工作群里:【借了伞要记得还回来@全体成员】 没多久,快递员来取了件。 将薄明烟送的小鹿公仔塞进斜挎包里,鹿呦锁上店门,掸了掸手,转过身。 遮雨棚的边缘垂落下厚重的雨帘,浇灌到地面,汇聚成蜿蜒的小溪流。 一时半会是停不了雨了。 将要淋雨去马路对面的超市买把伞,兜里手机振了几下。 拿出来看,屏幕上悬着条三条未读微信消息。 陈菲菲在群里一排“好的”后面@她说:【你等一下】 接着是条4秒长语音,点开,起码有四五个人在说话,只能听清最后是一句:“去接你了。” 还有一条是陶芯助理发来的,说陶芯今天差点被舞台上掉下的铁架子砸到,吓坏了。 鹿呦心里一个咯噔,连忙打字,想问她现在怎么样了,随即,目光定格在“差点”两个字上,悬停在屏幕上方的指腹按在了删除键上。 清空输入框,她什么都没回。 消息可以装作没看见。 但心里被掀起的波澜,没办法装作感觉不到。 鹿呦细长的手指揭开烟盒,从中抽出一支,忽然直觉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眸光转至眼尾瞥看过去。 隐约见到一个身影,娉婷袅娜,撑着把黑面的伞,着一身牛油果绿的吊带裙,匆匆走在雨里。 幻彩的霓虹光晕染在其中,像一幅斑驳的油画。 而那人是画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鹿呦侧转过身。 细长的烟被衔在唇间。 雨伞被往上轻抬了抬。 她与月蕴溪的视线隔着雨雾交汇。 来来往往的路人,撑着不同颜色的伞,与热闹的霓虹交映。 而这些在视野里一瞬变成了幻彩的虚影。 缠绕成绳索,接连两端,将她们拉近。 雨太大,月蕴溪走到遮雨棚下,收了伞,眸光不知是落在她的唇上,还是衔在唇间的细烟上,柔声问:“等急了?” 大约是快步赶过来的,她微微喘着气,胸口起伏。 鹿呦目光掠过,飞快地敛下眼睫,从唇间取下烟说:“没,我烟都还没点呢。” “我记得你说过,烦躁才会想抽烟。” “是这样,但是,是因为别的事情……”鹿呦边在包里摸打火机边生硬地岔开话题问,“怎么是蕴溪姐姐过来接我了?” 却是怎么没找着打火机,她低下头,正准备再看看工装裤的口袋,听到处月蕴溪问:“你希望是谁?” 希望这两个字,让整句问话变得有点暧昧不清。 鹿呦顿了一下,回说:“我以为会是菲菲。” 口袋里也没有打火机,她抬起头,月蕴溪朝她抬起左手,白净细长的手指握着支银色细长条打火机。 “难怪刚才见你看我过来,像是有点失望的样子。” 说话的同时,月蕴溪指腹按下打火机斜盖。 砂轮轻擦,一朵火焰跃入眼底。 鹿呦愣了愣,抬眸对上她的目光。 琥珀色的瞳孔里,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仿佛只是开个玩笑。 “不是,不是失望。”鹿呦低头,轻咬着烟,凑近火源。 月蕴溪垂着眼,看微暖火光笼在鹿呦微敛的眉眼前,映照在视线里,透过眼睛,燎到心底深处。 一点猩红蚕食烟头,那些见不得光的情愫,仿若也被烧得蜷曲,随着打火机“哒”的一声阖上盖。 某一小块铅灰色的心绪,飘然而起。 雨珠奏击伞面,和着过快的心跳,她听见自己问: “那是什么?” 第19章 远处天际,雷声轰隆隆地。 鹿呦心里随之跳了一下。 像是被雷声给惊的,又像是因为这句话。 那是什么呢? 她没有答案,也深挖不出来。 因为那时的感觉,就像是缭绕在面前的烟雾,轻飘飘的,晚风一吹,就散得没有踪影,连残留的一点烟草香都在潮湿的空气里淡得稀薄,辨别不清。 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鹿呦下意识地拿出来看,是陈菲菲发来了一条语音。 鹿呦直接点开。 陈菲菲的声音从扬声器播放出来:“我才发现刚刚那个语音没说完整,女神去接你了,她到了没呀?” 鹿呦打字回复:【到了】 余光瞥见月蕴溪绕过她,走到了后面。 陈菲菲秒回:“现在雨好大,你俩就等小点再过来吧,反正也还没排到我们呢。” 鹿呦回了个“嗯”,转身朝月蕴溪的方向看去。 店门口左侧立着一台自动售卖机,白色灯带在机身上流转,陈列着常见的矿泉水和饮料。 月蕴溪停在那前面,揿下对应可口可乐的按键,透过玻璃看到身后鹿呦正一步步走近。 “哐当”一声,易拉罐掉落到取货框里。 直到鹿呦停站在身侧,月蕴溪才俯身去拿,同时温声开口,明知故问:“菲菲说什么?” 鹿呦的视线不自觉地跟着她的声音垂落下去。 只见吊带裙的肩带顺着肩头滑落下来。 鹿呦偏开头,看向贩卖机,复述陈菲菲后来说的话:“她说,让我们等雨小点再去。” 月蕴溪直起身,捋过头发,指尖勾着那根细肩带勾到原位,侧目看她,无声弯了下唇,“是在看要喝什么吗?” 小心翼翼,隐含试探的语气。 鹿呦没能听出来,左手一抹鼻尖,否认:“没,在发呆。” 小匹诺曹。 月蕴溪半敛下薄薄的眼皮,藏了眸中流漾的清浅笑意,一手扣开可乐的拉环。 第30章 很轻的一声“嘭”,裹着可乐甜腻香气的气体喷出来,无数的气泡藏在小小的口里沸腾。 夹在右手指间的烟无声燃烧着,鹿呦看着烟头在呼吸的猩红,心想,真是奇怪,月蕴溪为她点了烟后,她又不想抽了。 将烟揿在灭烟桶中,火星被按灭的一瞬,鹿呦想起它燃起那刻月蕴溪问的问题。 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回答,月蕴溪也没追问,也许是因为话题被岔开忘记了,也可能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答案。 又或者,是以为她不想回答,尊重她的意愿,所以便没再提。 思绪被雨声描摹成怀素手贴。 月蕴溪拎起可乐罐。 红色的易拉罐上凝着水珠,随着罐身倾斜,蜿蜒到握着罐子的手指尖。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还残留着雨水的痕迹。 鹿呦喉咙一滚:“刚刚那个问题……” 月蕴溪手一停,转眸看过来。 “就是没想到会是你来,所以有点惊讶。”鹿呦指节蜷了蜷,“但你来接我,我挺开心的。” 她的声线如袅袅腾升的烟一般,又轻又淡。 可月蕴溪的心情却像话音落下时,挟着一点火光的烧灰一般,骤然被燎了那么一下。 明知说的是事,却代入了人,明知换任何人来接,都会是令鹿呦开心的事,却当做了是因为她。 猝不及防抿下的一口可乐,在用气泡雀跃地咬着她的舌尖,匆匆咽下,满腔的甜味溺毙嗓音。 许久许久,月蕴溪才从余味残留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一个音节,不知藏了多少不可说的心底事。 - 等雨稍小一些,两人去到商场和其他人汇合,刚好轮到她们的号。 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几人入了座,锅底很快被端上了桌。 鸳鸯锅里半边三鲜清汤锅底鲜美醇厚,半边牛油锅底似火山岩浆。 袅袅热气白烟中溢满侵略味蕾的香。 简言之手边的小桶里放着挽发的牛皮筋,按顺时针的方向发下去,发到鹿呦手里刚好是最后一个。 看了眼月蕴溪披散的长卷发,简言之扒着小桶边缘给月蕴溪看说:“蕴溪姐你自己有没有头绳?它这里空了呢。” “我看看。” 月蕴溪低头在包里翻看,没找着,想说算了,掀起眼皮就看到鹿呦递放了根黑色头绳在她面前。 追着收回的手看过去。 鹿呦从筷筒里拿出双一次性筷子,取了其中一根,麻利地将一头长发低盘起来。 她这双手,常被人说灵巧,小区不知道她从小弹琴的老人总会在夸她时添上一句——不愧是鹿奶奶的孙女。 月蕴溪想到问:“什么时候带奶奶去检查?” 鹿呦回说:“周四去。” “欸小鹿,到时候查完了,你记得跟我说一声。”黎璨说,“我阿婆这几天天天跟我念叨,问我什么时候能见见她未来老闺蜜呢。” 鹿呦笑说:“好。” “等查完了没问题,我们就合计合计那个旅游的事。”黎璨跟陈菲菲换了个位置,坐到了鹿呦身边,“我跟你说哦,之前我带阿婆报过一个团,那体验感真是太差了。” 鹿呦正往碗里倒热水,想烫一下碗筷,闻言,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头面朝黎璨,认真听她吐槽上一次糟心的跟团游。 中间只走神了一次。 因为瞥见到月蕴溪将烫好的碗筷盘跟她那套对调了,而后,还拎起水壶给她杯里添了水。 这举动被月蕴溪做得格外自然随意,仿佛只是邻家姐姐在照顾邻家妹妹一般。 并无什么特别。 尤其是,她还顺着方向给每人的杯子里都倒了水。 只有云竹受宠若惊地“哎唷”了声,笑得意味深长。 被陈菲菲瞟见,忍不住说:“你怎么笑得这么……贱嗖嗖的。” 云竹“啧”声:“会不会说话?我这叫姨母笑。” 陈菲菲嫌弃得看她一眼,随后想到什么,若有所思地看看月蕴溪,又朝还在听着黎璨说话的鹿呦,拧了拧眉。 火锅锅底沸腾起来,黎璨的话题也没结束。 鹿呦听着她说话,便不好去弄油碟。 于是趁着黎璨停顿的空隙,月蕴溪装作忽然想起的模样,插话问道:“对了梨子,你南泉大学任职的事定下来了么?” “定下来了,等我来南泉定居我们就能常这么聚一聚了。” 鹿呦这才抽出身去自助调料区弄了一碗蘸料,顺便夹了一碗圣女果。 回到座位,她将手里的两个小碗挨个放到桌面上,视线不经意扫过身侧,发现月蕴溪右手撑着头,一头长发仍旧披散着,没有被扎起来。 用来扎头发的头绳,还放置在桌上。 被月蕴溪用左手食指指腹按压着。 滚搓一下,那根黑色发圈便会被勾起来,歪靠向她的指骨。 轻轻一松,便会迅速远离,静静地躺回桌面。 看似是头绳若即若离,却是尽在她的掌控之中。 鹿呦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惊了一下,心想,一定是受刘姨每天干活都要听霸总小说的影响。 收回飘得莫名其妙的思绪,鹿呦顺口问:“不把头发扎起来么?” 月蕴溪指尖顿住,状似很感兴趣地问:“是怎么用筷子把头发盘起来的?” “我教你。” “好啊。” 月蕴溪似是很愉悦,应得又轻又软。 鹿呦不自觉地揉了揉耳朵,将那根多余的筷子递给月蕴溪,随后从后脑勺的发包中抽出筷子,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教月蕴溪。 也是奇怪,学习能力极好的月蕴溪,在盘发上竟是一窍不通,教了两遍,也没能将那一头风情的长发挽起来。 第三遍,终止在“啪”的一声下。 鹿呦随声侧目,见月蕴溪散开头发,抽出了那根筷子。 已经断成了两半。 月蕴溪无奈笑了笑,遗憾道:“看样子,我今天是盘不了这个头发了。” 她放下那根筷子,又像之前那样,用指尖按着发圈,在心里默数着,三、二、一…… 鹿呦倾身从筷筒里又拿出了一双新的。 紧接着,月蕴溪听见了自己想要的回复。 但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不是那种疏离客气的、例如“那我帮你吧”的话。 鹿呦说的是:“转过去。” 配合她淡如云烟的声线,有种撩人心弦的强势感。 月蕴溪心跳漏了一拍,手上力道随之一重,发圈竖立半圈住她的指节。 在失态之前,她抓过发圈,背过了身。 “断了是很正常的,有时候用簪子都会断。”鹿呦伸手捞起她几乎快及腰的长发,声音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哄人一般的柔,“如果弄疼你了,要跟我说。” 被空调风吹冷了的肌理能清晰地感受到温热的指腹触碰,如一个代偿的吻。 月蕴溪整个脊背都僵了僵,声线发紧地应了声:“好。” “蕴溪。”黎璨问,“老早就想问了,你头发在哪儿做的?” 云竹抢答:“她在娘胎里做的。” 简言之率先反应过来,诧异地:“自然卷啊?真的好像那种烫的,不,烫都烫不出来,托尼会说这得吹。” 鹿呦很能理解她的惊讶。 身边不乏头发自然卷的朋友,但没有像月蕴溪这样的,头发弯卷得格外这么漂亮、听话。 发丝海藻一般缠绕在手上,散发的清香萦绕在鼻尖,引出了些往事回忆。 鹿呦想起来说:“我转学之前的那个学校,以前有个高年级的学姐,也是一头很漂亮的自然卷,然后新来的老师就以为她是烫出来的头发,不让她进学校。” 月蕴溪低垂的长睫轻颤了一下,手猛地收握紧,发绳上的塑料装饰硌得手心泛疼。 “有病吧这老师!”黎璨愤愤道。 “是挺有病的。”鹿呦没说,当时那位老师还讲了很难听的话。 钟弥问:“然后呢?她的头发被剪了么?她进学校了么?” “没被剪,好好进学校了,然后周一的升旗典礼上,那个老师也做检讨给她道歉了。” “哇!那真是太棒了!”钟弥高兴地拍手。 被她真切的愉悦感染,鹿呦从鼻腔发出一声轻笑,手上没停,将乌发缠上泛白的竹筷,轻而慢地盘起来,唇角的弧度随之一点点收敛。 长期拉琴形成的背肌线条很漂亮,也将皮肤的白衬出薄纸般的脆弱感。 仿佛在上面稍微用点力,就会留下痕迹。 鹿呦移开眼没再多看:“好了。” 月蕴溪:“谢谢。” 鹿呦拎茶杯的动作一顿。 怎么突然客气上了? “因为要不客气地提请求了。” 听到月蕴溪的回答,鹿呦才反应过来,自己将心里的感叹问出了口。 第31章 月蕴溪朝她侧过身,面向她,眉梢眼角敛着清浅疏淡的笑意,添了几分瑰丽。 鹿呦扬眉:“?” “以后我能不能每天都去找你挽发?” 月蕴溪语气轻飘飘的,听不出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尤其,说到尾声时,她弯翘的羽睫微抬看了过来。 视线相触,鹿呦心跳顿了顿,一时没有反应。 月蕴溪转开脸,很轻地笑了一声:“别紧张,逗你的。” 她从鹿呦先前端来的碗里拿了颗圣女果,轻咬在嘴里,吃不出是甜是酸。 鹿呦盯着她,天花板上白炽的灯光倾撒下来,将圣女果的红照得鲜艳欲滴,也将饱满果肉上蜿蜒的水珠照得晶莹剔透。 水珠沾在指尖与唇上。 衬得指端莹润,红唇娇艳。 鹿呦垂下眼帘,低缓地吁了口气。 刚刚,她没有紧张。 但现在,她有点。 因为分不清,自己这声叹息,是为不用不回答,还是为没有回答。 第20章 墙上的挂钟指针走到了“7”数字上,桌上盛放菜品的碗盘基本上都空了。 “好饱哇~火锅真好吃!”钟弥满足地喟叹,葛优躺在座椅上,她身上印着熊猫的短衫被圆鼓鼓的肚皮撑上去一截,双手抚着肚子,打了个饱嗝儿。 逗得满桌的人都忍不住笑。 云竹拿出手机作势就要给她留下黑历史:“回头发给你妈妈,看你放飞自我到这个程度,到时候就给你关禁闭写检查。” “no!”钟弥立马坐直了去抢手机。 鹿呦歪身靠向月蕴溪,好奇问:“钟老师那么严格?” 月蕴溪红唇微张,却是一时无话。 她空白的表情,像是在思考该如何和她解释。 云竹听见了这话,边把手机举高拦着钟弥边回说:“不是钟老师,是她妈妈。” 鹿呦听得云里雾里:“钟老师不就是她妈妈么?” 云竹哄着钟弥说:“好了好了,不拍了,不闹了哈。” 刚想转头和她解释,被月蕴溪抢了先。 “弥弥都称呼钟老师为妈咪的。她还有两个干妈,为了区分开,就将比较亲密的那位叫作妈妈。” 月蕴溪几乎没有停顿地问,“火锅还吃么?” 鹿呦摇头:“撑到了。” 月蕴溪无声笑了一下,提议:“那要不要去逛逛,看看有什么好玩的,顺便消消食?” 想着回去也没什么事做。鹿呦爽快应说:“好啊。” 之后月蕴溪问了其他人,大家都没异议。 于是从火锅店出去后,几人沿着过道慢慢悠悠地晃。 钟弥走在最前面,蹦蹦跳跳跟个兔子似的。 从扶梯下到三楼,她蹦哒没两下就停了脚步,抬起手指着右边的拱形门说:“我们去玩这个吧!” 门洞右侧竖着店招,“密室逃脱”几个大字被灯带勾勒得惨白。 站在过道上往里看一眼,商场过道的灯光投落到地板上,越往里,被稀释得越淡。 最近有档密室逃脱综艺很火,请了恩怨纠葛很深的两大顶流女星,鹿呦原是抱着吃瓜心态看,却是越看越上头。 连带着对解谜游戏的兴趣也浓厚了起来。 钟弥正在逐个攻略劝说,已经劝到月蕴溪了,鹿呦转头望过去,满脸跃跃欲试的表情。 月蕴溪看了她一眼,又瞥了眼店门口支着的恐怖海报,微不可察地做了个深呼吸,同意道:“那就玩吧。” “哦耶!”钟弥兴奋地蹦跶到鹿呦跟前,挽住她胳膊,就往拱形门里走。 云竹好笑道:“怎么到你小鹿姐姐这儿,连问都不问了,直接拐人进去啊?” 钟弥亲昵地抱着鹿呦的胳膊,回过头说:“我姐姐可就差把‘我想玩’写脸上嘞!” 云竹:“啧啧。” 听着像是在调侃鹿呦。 但话音还未落,云竹便挪步靠近月蕴溪,压低声说:“我说你怎么突然这么有勇气了呢,原来是为爱冲锋啊~” 前面几步远外,钟弥还跟个挂件似的粘在鹿呦身上。 听云竹这么欠的揶揄,月蕴溪这才收回视线,眼风凉凉地往云竹那瞥了瞥。 云竹连忙打哈哈说:“开玩笑,开玩笑。” 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陈菲菲听了一耳朵,神色几番变化,听说是开玩笑才舒展眉眼,摇了摇头。 左手边,黎璨瞟了她好几眼,慢慢靠向简言之,低轻说:“你看菲菲,神神叨叨的。” “可能是作法壮胆呢。”简言之分析,“感觉蕴溪姐胆子也不大,小鹿和竹子一看就是坦克。所以如果要分开行动,她俩带弥弥和蕴溪姐,我们俩就带菲菲。” “行。” 交流期间进到了大厅,有几个年轻人刚结束从楼上下来,个个脸上都是惊魂未定的神情。 从后排传来女孩子的哭腔:“也太吓人了!” “是挺吓人的。”同伴附和,“我之前刷了好多家密逃,npc都只是吓唬一下人而已。” “但也是真的好玩,三个密室需要互相配合才能解,真有创意。”前排的男生挂起暧昧的笑,扭身问后面的情侣,“我们没开灯前,你俩在那个密室干什么呢呀?” 走在她们前面的情侣脸上飞起红霞,男生挠挠头说:“没什么,他那个题不好解,是——” “别漏题啊小伙子。”话音被一道女声打断,来自老板。 像是为了配合店里的装修风格,老板的穿着打扮有点哥特风,她望向鹿呦一行人,懒懒地:“你们几个人玩?” 鹿呦回:“七个。” 老板敲了敲贴有鬼医院主题海报的那块桌面,“五人以上就只有这个,上到二楼后会有npc巡查抓人,能躲就躲。” 鹿呦问:“如果躲不掉呢?” “躲不掉的话会被‘感染’,就算逃脱失败,只能在休息室等同伴出来了。” 等她们将随身物品都寄存好后,老板给每人发了对讲机,领着她们下楼。 鹿呦注意到月蕴溪神色有些不对,那张昳丽明艳的脸上,神情空白。 就像是静置的复古鎏金花瓶。 有种少了点魂的感觉。 大概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月蕴溪倏然抬眼朝这看了过来。 大约是照亮楼梯的灯光太昏黄,月蕴溪神情凝重,那双看向她的琥珀瞳孔里的目光,却是意外的柔和。 鹿呦眼睫一颤,直接问出了口:“蕴溪姐姐,你怕不怕?” 月蕴溪愣了愣,无奈一笑,坦诚说:“怕的。” “害怕也想玩么?”鹿呦问。 月蕴溪低“嗯”了声。 听不出什么想玩的情绪,也许是因为太害怕了。 鹿呦想了想说:“进去以后跟紧我。” 月蕴溪眸光动了一下,很轻,像被话音拨动心弦引起的震颤。 心里那股忐忑不安的感觉都被拨弹下去了大半。 “意思是……”月蕴溪顿了顿,“你会保护我么?” 声音逐渐低下去,像是因为过于害怕。 偏偏又因为声音低轻,仿若夹杂着一种微妙的暧昧试探。 过了片刻,在进入密室之前,鹿呦“嗯”了一声。 人多,智商都不低,在解谜上几乎没有卡壳过,她们很快便从取药处去到了输液室,之后又到了停尸间,乘坐升降梯上到二楼。 升降梯一次只能上一人。 月蕴溪做了很久的心理健设,赖到最后才进去。 看她脸色苍白,轻蹙着眉头,一双眼笼了成清淡的水雾,望过来时,眸光漾碎了平日的沉稳冷静。 鹿呦想了想,从手腕上取下奶奶给她编的红绳,递过去说:“别怕,我等会儿就上去找你。” 月蕴溪将红绳攥在手里,深呼吸了一下,强作镇定道:“好,我在上面等你。” 等升降梯再下来,鹿呦进去按了“2”,感觉到升降梯不止是纵向移动,还在横向轨道上挪动了位置。 到了楼上,才发现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条不见首尾的幽暗长廊,天花板上的灯接触不良地闪烁着。 应该是升降梯每一次的横向挪动位置都不一样,将每个人送往到了不同的地点。 鹿呦调试对讲机联系月蕴溪:“蕴溪姐姐。” “呦呦?”月蕴溪回她的话音带了点颤音。 “你还记得刚刚升降梯横向移动是往左还是往右么?” “左边。” “颠簸了几次?” “三次还是四次,我记不太清了。” 升降梯在横向轨道上有过好几次颠簸感,鹿呦猜测应该是经过可停的站点了。 她根据月蕴溪提供的信息,转身往左走,继续问说:“你附近有什么?” “有个柜……子。”月蕴溪话音一顿,轻得几乎听不见尾音。 像是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呼吸又重又急。 第32章 鹿呦拧眉,担心地问:“蕴溪姐姐?是不是看到抓人的npc了?” 月蕴溪“嗯”了一声,语调与气息被内心的恐惧挤压变形。 鹿呦正想说话,天花板上的灯快速闪烁起来,耳朵敏感地捕捉到了一阵窸窣的声响。 像是锁链在碰撞,鞋底贴合地面被拖着行走,还有一种细微的,犹如指甲剐蹭黑板。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又钝又尖利,令人头皮发麻。 顺着声音转头看过去。 岔路口拐出来那一个“人”,借着不断闪烁的灯光,能勉强看清那人披头散发,化着可怖的特效妆,看起来脸上没一块好肉,正以一种全身骨骼都错位的姿态慢慢扭过身。 鹿呦:“……” 忽然听不到她的声音,月蕴溪颤着声叫她:“呦呦?” “我也看到npc了。”担心月蕴溪太过害怕,鹿呦尽量维持着声线的平稳,“你看看那个柜子能不能藏人。” “……能,我已经躲进来了。” 头顶灯光一闪,对面的人转身动作定住,朝她望了过来! 虽然知道是真人扮演,但还是挺瘆人的。 鹿呦拔腿就跑,边跑边说:“我去找你,你躲好了别出来。” “……好。” 所幸,npc很敬业地维持着那个扭曲的姿态,没能立马追上来。 跑了许久,直到看见前面的墙边立着个档案柜,鹿呦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气喘吁吁走过去。 她闭了闭眼,心说,等天气好了,一定要再去办个健身房的卡。 走到柜子旁,发现柜门没关严实,留了缝隙,不知月蕴溪在不在里面。 鹿呦正要出声询问。 铁链拖在地板上的声音骤然又靠近了过来,夹杂着喉咙滚水似的的吼叫,从不同的距离漫过来。 听着像是不止一个npc。 鹿呦呼吸放沉,下意识地回头看,便见五六个“丧尸”朝她这里跑过来。 在她愣怔时,档案柜的柜门从里面被推开。 左手腕上忽地一凉,鹿呦惊了一跳,转头瞥眼看过去,注意到抓她的那只手指节纤细修长,腕骨上戴着她再熟悉不过的红绳。 是月蕴溪。 鹿呦绷直的肩线往下塌了塌,顺着月蕴溪的力道,被牵拽进了柜子里。 里面空间逼仄狭小,两人几乎是紧密贴合,隔着单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曲线弧度,以及呼吸的幅度。 鹿呦大脑空白了一瞬。 直到“丧尸”的吼叫近在耳边。 鹿呦浑身一颤。 倒不是被npc吓的。 而是因为月蕴溪如画的眉眼、饱满的红唇陡然靠近了过来,手轻擦过她的侧腰绕到了后面。 鹿呦:“……” 简直是美颜暴击。 月蕴溪眸光微转,对上了她的视线。 “咔哒”一声,柜门关上。 鹿呦心脏跟着跳了下。 大约是太怕了,月蕴溪呼吸格外沉重,尤其是在与她对视上的那个瞬间。 鹿呦往后挪了小半步,脚后跟与背抵上门板,却仍旧是被圈在月蕴溪怀里的姿态。 像是倏然放松下来的筋疲力尽,月蕴溪忽而埋首在她肩头,抱住了她。 鹿呦眼睫很轻地动了动,僵直了脊背。 柜子没有顶,长廊天花板闪烁的灯光偶尔会投落进来微弱的一道。 月光般稀薄。 落到眼前,淡得几乎没什么照明的效果。 在看不太清的情况下,触觉、嗅觉和听觉都变得比更加敏锐。 外面忽近忽远的低哑嘶吼,时不时淌进到里面的氛围中,将静默搅出微妙感。 萦绕鼻尖的冷香与身前不属于自己的体温,将鹿呦笼罩包裹着。 月蕴溪的呼吸愈加沉缓,她能感觉到的柔软起伏幅度也愈加明显。 温热的气息,一息一息地扑在她的肩颈,仿佛能感觉到那处动脉血管的息动。 过了很久,也许可能只过了一两分钟,只是它显得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感觉月蕴溪呼吸没那么重了,鹿呦缓慢舒了口气,强迫自己忽略掉身前的触感,温声说:“没事了。” 是安抚,也是提醒。 天花板的灯在光与影里急促呼吸。 月蕴溪指尖轻蜷了一下,没有动。 “可以再抱你一会儿么?我再缓一缓就好……” 她将声音放轻,轻到令人察觉不出,她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心虚。 听起来的感觉,就像是朵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花,仿佛随时会碎掉。 鹿呦心头一怔。 印象里,月蕴溪一直都是沉稳可靠的大姐姐形象,比身边的大人们都靠谱。 还记得她断指那天,陶芯背着她去找的第一个人便是月蕴溪。 奶奶生病那会儿,*也是月蕴溪有条不紊地帮她解决麻烦事。 好像只要有月蕴溪在,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这样的一个人,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 很难不让人心软。 鹿呦手抬起,悬在半空,顿了片刻,轻抚了抚她的背说:“那些npc应该都是舞蹈学院的学生。” 月蕴溪闷声重复:“舞蹈学院的学生?” “嗯,柔韧度太好。”鹿呦状似随口感叹,“不知道这家店给多少工资,让他们这么卖力,头都快拧掉了。” 很恐怖的画面被她说出了种喜感,月蕴溪禁不住轻笑了声。 鹿呦放心了些,关心问:“好点了么?” 月蕴溪抿了一下嘴唇,没吭声。 “外面好像没动静了,好点的话我们就出去,找一下其他人。”鹿呦顿了顿,“或者,你再缓一会儿。” 月蕴溪闭了闭眼,垂下手,稍稍拉开了点距离:“……不用,已经好多了。” 再缓一缓,会更不想松开。 空间太挤,鹿呦背对着门,没办法转身,只能侧移一步,给月蕴溪腾出开门的空间。 月蕴溪伸手去推门,动作猛地一僵。 鹿呦察觉到问:“怎么了?” 下一秒,月蕴溪偏头,柔软唇瓣似有若无地吻在她耳边: “门打不开了。” 第21章 门打不开了? 鹿呦蹙了蹙眉头。 天花板的灯光苟延残喘,随时要寿终正寝的模样。 刚腹诽完,就真停止了“呼吸”,彻底罢工。 鹿呦:“……” 视线陷进一片漆黑里,什么都看不见,以至于其他的感官又变得格外清晰。 先是脚步转动的声音,接着是扑鼻而来的凛冽冷香,让人有种溺在清冷月光里的感觉。 鹿呦判断是月蕴溪朝她更近地挪了一步,刚想出声安抚一下,话临到嘴边,却是被喉咙一滚地咽了下去。 外露的胳膊被柔凉的指腹虚虚抓住,而后,几乎是贴着她的肌理缓慢地往下滑。 没用什么力,有点痒,引起一阵皮肤的颤栗,最后定格在她的腰侧,拽住了侧腰的衣料。 是在避嫌,但好像避了个寂寞。 鹿呦沉缓地呼了口气。 大约是听见了她的叹息,月蕴溪顺着方向侧头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灼热的呼吸都扑撒在被空调冷气浸凉的脖颈上,鹿呦不自在,微偏了偏头。 “我先联系一下菲菲她们。”鹿呦将对讲机调到陈菲菲的频道,叫了她一声,在等待回应的时间里对月蕴溪说,“这种柜子应该有三个,我们这里的灯关按钮可能在别的柜子里。” 月蕴溪问:“这个是怎么知道的?” “作弊听来的。” 为了缓解幽暗环境给人营造的压迫感,鹿呦故意说得很含糊。 月蕴溪困惑地:“嗯?” 鹿呦正想解释。 “啊。”月蕴溪率先反应了过来,“是先前大厅的那几个人有提到过是么?” “嗯,对。”鹿呦推断说,“也许老板说被npc抓到就会淘汰不是真的,是为了让玩家有紧张感,在遇到npc的时候会本能地躲进柜子里。” “呦呦真厉害。” 夸的是厉害,而不是聪明,层次上了个度。 而轻软微扬的语调,像是在用会回弹的羽毛,认真地、轻轻地扫过听觉神经,太柔太软,像隐含了一种类似于逗弄的意味。 听得耳里酥软,连带着嗓子眼也发痒。鹿呦揉了下耳朵,又清了清嗓子,用温吞的语气压着不好意思:“也只是猜测罢了。” 对讲机里响起嘈杂的电流音,过了两三秒,陈菲菲气喘吁吁的声音传了过来:“呦呦,哎哟,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我被丧尸追了一路!对了,你在哪儿呢?” “在一个外表看上去像是档案柜的柜子里。”鹿呦松开手,又按下去说,“我跟蕴溪姐姐在一起……” 说到尾声,她感受到腰部那处的衣摆有很轻微的牵扯感,轻到让她分不清是月蕴溪蜷了手,还是被她自己手臂带着往上提了一下。 第33章 大约是后者,鹿呦想。 陈菲菲很激动:“欸?!我和之之还有梨子也在一个柜子里!” 鹿呦已经猜到了,没什么波澜地继续问:“你们那儿的灯亮着么?” “亮着的。”陈菲菲问,“你们那没灯?” “我们这边灯的开关应该在你们那里,你看看有没有?” “有根绳子拴着一把钥匙。”对讲机那端陷入了安静,过了片刻,陈菲菲的声音再度传过来,“不行,拽不动,只能把钥匙单独拿下来,应该不是灯的开关。” 鹿呦皱眉,突然想到什么,伸出左手去摸柜门。 左手夹在月蕴溪和门板之间,乍然被她抬起,又只顾着去摸门上有没有锁,一时没注意,不可避免地碰触到柔软的弧度。 鹿呦愣怔了一下,连忙垂下手说:“抱歉。” 月蕴溪大概是也有点懵了,过了须臾,才轻咳了一声说:“没事。” 鹿呦攥着左小拇指,没有接连好神经的断指,明明没什么感知了,此时却像是被其他指节上残留的触感烘烤着。 尾戒摩擦着瘀痕,没能压下一点尴尬。 鹿呦只好干巴巴地解释:“……我是想看看门内侧有没有门锁之类的。” 说完就后悔,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尤其是,月蕴溪又回了她一句:“没关系的。” 温柔平和的语气,给她一种对她做任何过分的事都可以被原谅的错觉,将那一瞬引起的尴尬搅得粘稠,有股暧昧从凝固的气氛里发酵。 鹿呦只觉得浑身像是陷在陷在沼泽里,不自在,却又动弹不得。 倒是月蕴溪先动了。 鹿呦从细微的动静判断出来,月蕴溪是在帮她摸柜门。 半晌,月蕴溪告诉她:“没有锁,菲菲她们那里的钥匙应该是用来开我们这个柜门的。” 停顿了两三秒,月蕴溪略微生硬地将笃定扭成不确定:“对么?” 像是在特地戳她互动。 大概是为了减少她的尴尬,鹿呦低头轻“嗯”了声,用对讲机告诉陈菲菲将钥匙收好,随即询问她们那边有没有门锁。 陈菲菲:“有的,门上还贴了个停电通告,说是叫王日的师傅和一个叫田什么的师傅要检查灯箱。” 鹿呦想了想,灵光一现地问:“人名怎么写?” 陈菲菲:“王中王的王,日月的日,田地的田,我不认识的那个字是山字中间那一竖往下写出头。” 王日、田屮。 手头没有纸笔,也没有可见的背景条件在什么东西上画出来看,只能在脑海里描摹出字体,鹿呦闭眼思考,将四个字上下左右地对折—— 鹿呦动了动嘴唇:“3……” 月蕴溪刚好也开了口,报了同样的数字。 两道不同的声线同时响起,碰撞重叠,又同时卡顿。 月蕴溪轻笑了声。 很轻的气息缥缈得像一缕烟,缭绕摩挲着鹿呦左耳的耳骨。 能见度低得几乎为0,鹿呦却还是能感觉到她的目光,穿过晦暗看了过来。 应是被笑意浸染得柔亮的琥珀色玻璃珠。 鹿呦垂下眼帘,暗自心惊这一瞬脑海里不自觉构建月蕴溪眼睛的画面。 一定是她对月蕴溪不爱笑的形象太深刻,所以近期才会总是注意对方笑的模样。 短暂的静默后,月蕴溪向她确认道:“是不是3084?” 鹿呦收回思绪:“嗯,但这个密码不是解菲菲她们那个门的。” “检查灯箱。”月蕴溪沉吟,很快跟上了她的思路说,“应该是灯箱密码,可以将我们这边的灯打开。” “对,但是菲菲没有提到灯箱,我猜灯箱多半是在云竹那边,不过我还是再确认一下吧。”鹿呦用对讲机又联系上了陈菲菲。 “我说呢!之之都解出来了,还是开不了锁。”陈菲菲说,“梨子已经联系到云竹她们了,正在开灯箱,你们那边应该很快就能亮了。” 话音落下没多久,她们头顶的灯快闪了两下,恢复了照明功能不说,比起先前要亮堂许多。 视线骤然由暗入明,鹿呦半眯着恢复光明的眼睛,下意识地朝晦暗一些的方向侧了侧脸,才发现她与月蕴溪靠得极近,稍一抬眼,她都能清晰地看见月蕴溪眼角浅淡的褐色小痣。 以前有段时间,陶芯化妆会在眼角点颗泪痣,她那时还以为是赶潮流,从不知道月蕴溪是有泪痣的。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 眉头拧出了山川,都是难跨越的坎。 而月蕴溪伸过来的手,似有若无地触碰在眉间,就像是灌入山谷里的风。 无声抚平了大小的沟壑。 视野里落下一小片浅灰色的阴影,鹿呦忽闪了两下眼睫,眼睛从眯着的状态变得能完全睁开了。 “适应了么?”月蕴溪柔声问她。 鹿呦微怔了一下。 人能温柔到什么程度呢? 大概就是身处于被连坐的范围内,却让人迁怒不了一点。 以前她总觉得陶芯一示弱就有类似的效果,跟团棉花糖似的,但次数多了,也会让人觉得腻,水一泡,都成了梦幻虚影。 跟月蕴溪接触多了,才知道论柔软还得是棉花,什么心思脾气遇到她这样的性子都能被卸了力。 若是过了水,含了潮湿的重量则更具有杀伤力。 鹿呦收拢思绪,笑笑说:“好多了,谢谢蕴溪姐姐。” 月蕴溪指尖轻蜷了蜷,垂下了手。 鹿呦低垂的目光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才注意到,后面的空间起码还能再塞两三个人。 而她现在,却还是跟饼干里的夹心似的,被夹在月蕴溪和柜门之间。 下一秒,月蕴溪就侧开了身,往后挪了半步,沉沉吁了口气。 看起来就像是恐惧感将将褪去,不用再黏着她壮胆一般。 “不用跟我这么客气的。”月蕴溪忽然温声说。 鹿呦愣了愣。 无法否认,那句道谢确实是有疏离的成分在。 于是静默了一瞬,她嘟哝:“帮你挽发的时候,你也客气了呀。” 月蕴溪红唇微张,想说什么的样子,却是只溢出了一声似笑非笑的轻叹。 像是无奈自己哑口无言的叹息。 又像是纵容她直言戳破的轻笑。 鹿呦忍不住又揉了揉耳朵。 她以前怎么没觉得,月蕴溪的气声这么抓耳的? “你看这里。”月蕴溪指着手边的柜板。 鹿呦望过去。 上面用红色油漆笔画了上下两排的箭头符号。 第一排是下、左、左、上。 第二排是上、左、右、左下。 才看了一眼,两人的对讲机就一前一后地响了起来,月蕴溪那边是云竹问她们这里有没有题目,鹿呦这边是陈菲菲说她们的柜门已经打开了,现在来找她们。 等月蕴溪回复云竹以后,鹿呦才按键与陈菲菲沟通路线。 之后陈菲菲三人拿着钥匙来给她们开了门,顺着长廊走到尽头与钟弥和云竹汇合,三个柜门依次打开又触发丧尸游走长廊,后面只要被丧尸追赶着躲进了电梯里,破解电梯里的密码,输入管理员身份号就能逃出生天了。 结果在被丧尸追赶的路上,耳边充斥着尖叫,间杂着陈菲菲和黎璨的怒骂,因为她们俩穿的是高跟鞋。 导致钟弥频频观望,她最先进了电梯,面朝着大家,正面欣赏了其他人的跑步姿态后,实在没忍住感叹说:“菲菲姐,梨子姐,你俩跑起来真的好像鸵鸟哦。” 小丫头边说还边夸张地模仿了一下,补充:“还是怕踩粑粑的鸵鸟勒~” 云竹笑出了声:“噗哈哈哈哈。” 笑声传染了一片。 本就跑得筋疲力尽,这么一笑,一点都跑不动了,鹿呦慢下脚步,好奇地扭头去看陈菲菲和黎璨,却是见陈菲菲和黎璨停在了原地,被npc包围了。 跟她猜想得不一样,npc是真的会抓人的。 而她身后,一个披头散发的“丧尸”正歪头龇牙咧嘴地盯着她,缓慢地抬高弯折的手。 即便知道是真人扮演,这样的面容,这么近的距离,说不害怕是假的。 鹿呦愣怔在原地。 就在这个“丧尸”涂满淤青的灰色手快要抓住她时,一只白净的手伸了过来。 “啪”地一声,拍掉了丧尸的爪子。 丧尸懵了,鹿呦也懵了,撩起眼皮看过去,月蕴溪一副碰了蟑螂似的惊恐神情,在衣摆上掸着手。 丧尸:“……” 鹿呦:“……” 接着,月蕴溪伸手推了鹿呦一下。 她微喘喑哑的嗓音响在耳边:“进电梯,别回头。” 鹿呦回过了神。 月蕴溪也穿的是高跟鞋,刚刚还笑岔了气,根本没了力气,原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将鹿呦推开就任由丧尸围捕的,手腕上却是一热。 第34章 熟悉的凛冽冷香以浓烈的姿态充斥鼻腔,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鹿呦拽进了电梯里,身体惯性地撞进鹿呦的怀里。 在彼此都急促的呼吸中合奏起伏。 这里不像先前的柜子只有她们两个人,月蕴溪只能克制着不舍离开怀抱。 没一会儿,陈菲菲和黎璨也进了电梯,说npc看她们都要出去了于心不忍就放过她们。 陈菲菲装模作样地吸了吸鼻子说:“连她们都在笑我们俩跑得像鸵鸟。” 电梯里笑声此起彼伏,稀释了先前的紧张感和疲惫感。 简言之纳闷地问:“都是穿着高跟鞋跑,怎么蕴溪姐跑得就跟仙女似的呢?” 黎璨和陈菲菲齐刷刷地扭头朝月蕴溪看过来。 “你不疼?”黎璨问。 “你不累?”陈菲菲跟着问。 鹿呦正在研究电梯里的题面,闻言,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月蕴溪一眼, 刚好,月蕴溪也在看她。 视线对撞的一秒。 月蕴溪眼睫轻颤了颤,低声说:“我跟你们不一样。” 我有喜欢的人在这里。 第22章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月蕴溪没说,两只“鸵鸟”也没敢继续问,默认是人与人之间的参差。 从电梯出去时,就听到扮演丧尸的npc在和老板分享鸵鸟跑步的笑话。 陈菲菲和黎璨脸都黑了,老板送了她们二十枚对面抓娃娃店的游戏币做补偿。 那丧尸小妹妹模仿得比钟弥还夸张,被逮到时的形象同网上“在危险边缘试探”的鸟一模一样,直戳鹿呦笑点。 去到储物柜里拿东西,她都还没止住笑,没注意兜着被小鹿公仔的包装撑开的包口,直接拽了出来。 包口朝下,小鹿公仔“啪嗒”一声从里面掉了出来。 月蕴溪扫码付了款,转过身就见她弯了腰。 头发仍用竹筷盘着,她白皙的后脖颈笑得泛了血色,染上淡淡一层绯。 月蕴溪视线轻点过,落到了躺在地板上的小鹿公仔上,一眼便认出是鹿呦床上那只的同款。 为什么又弄了一只? 见鹿呦将公仔从地上捡了起来,月蕴溪收拢思绪,不动声色地背过身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询问老板对面店抓到娃娃的概率。 脚后跟有点疼,问话期间,月蕴溪不自觉地勾起小腿瞥了眼,果然,是鞋子被磨出了小水泡,这会儿水泡也破了。 鹿呦直起身时,刚好看到这幕,若有所思地盯了一会儿,随即转身往外看了眼附近的店铺。 注意到前面有家百货店,她手扇着风同陈菲菲打了声招呼,径直出去了。 前台那边老板回月蕴溪说:“一币一抓,基本上是16个币出一个娃娃,但有些比较重、比较好看的呢,就比较难了。” “好,谢谢。” 月蕴溪准备离开柜台,一抬脚后脚跟就洇刺了一下,痛感火辣辣地蹿了上来。 身上没有创可贴,她只好从包里拿了纸巾拆分对折垫在后跟处。 忍着痛走到大门处,都没见到鹿呦,月蕴溪问陈菲菲道:“呦呦呢?” “说去买点东西。”陈菲菲哼了声说,“可能是去买冰淇淋了吧,一直在笑,我看她都笑热了。” 听完第一句,月蕴溪便开始环顾四周,视线随着陈菲菲猜测的话锁定对面唯一一家有卖冰淇淋的奶茶店。 但店铺前并没有鹿呦的身影。 钟弥兴奋地跳起来说:“我也要吃冰淇淋!” “那一起去买吧,顺便跟小鹿汇合。”云竹提议。 “等等她吧,不知道她去哪儿买了……” 话音未落,月蕴溪扫看到前面不远处的百货店,目光定格,声音也跟着顿住。 鹿呦拎着纸袋从里面拐出来,一抬头便撞进月蕴溪的目光里,笑着抬手向她一招,见其他人这都聚在门口,赶忙抬脚小跑过去。 月蕴溪轻眨了一下眼睛,沉且缓慢地轻轻吐气,试图按捺下不合时宜的悸动。 等她归队,陈菲菲看着她手里的购物袋诧异说:“不是去买冰淇淋哒?那你去买什么了?” 鹿呦:“创口贴。” 闻言,黎璨眼睛都亮了,连忙说:“快,快给我两个!” 陈菲菲感动地说:“我就知道,呦呦最好最细致了,肯定是看我脚后跟磨得惨不忍睹特地去给我买的。” “不是。”鹿呦从纸袋里拿出创口贴,拆了盒,先递了四片给黎璨,“我是看蕴溪姐姐后脚跟好像破了才去买的。” 陈述事实的平静语气。 也没有抹鼻尖。 月蕴溪清晰地感觉到,刚压住的心跳又不受控地鼓噪起来。 后脚跟那阵刺痛引起的火辣不断往上攀升,像岩浆,裹挟着烫人的温度在心口处咕嘟咕嘟地翻涌。 陈菲菲戏精似的捂着胸口说:“不!你一定是在骗我!” “那可真没有。”鹿呦好笑地拿了四片创口贴给她,随后把创可贴盒同购物袋一并递给了月蕴溪说:“里面有双拖鞋。” 月蕴溪愣了一下,慢吞吞地接过了纸袋,手攥着纤细的拎绳,依稀还能感受到残留在上面的体温。 温温热热地侵入她的指腹、掌心。 “什么拖鞋?”云竹好奇地问。 月蕴溪这才回过神,敞开袋口,从里面拿出了一双方头小粗跟拖鞋。 用两朵干枯玫瑰做装饰的鞋面,有种油画风的复古感,很配她身上的裙子。 拴住两只鞋的标签绳也被细心地提前剪掉,静静躺在购物袋的底部。 “我靠!好看欸!”黎璨凑过去瞟了一眼,“小鹿偏心哦,怎么只有蕴溪有哦?我们的脚需要解放的呀~” 鹿呦抹了下鼻子,干巴巴地说:“我不知道你的鞋码,也担心买回来不合你审美。” 月蕴溪这会儿已经拿着拖鞋坐到了商场围栏旁的长凳上,正撕开创口贴往后脚跟的创面上贴,听到鹿呦的解释,手上动作顿了顿,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了扬。 这话真是漏洞百出。 明明可以在微信上询问黎璨需不需要的。 “开玩笑啦,不要紧张。”黎璨笑着挥了挥手,“我自己去看看,等会儿去抓娃娃机那边找你们哈,之之,跟我一起呗~” 说着,也不等简言之答应,她一把搂过简言之的胳膊就过去了。 “那我呢?”陈菲菲戳戳鹿呦的肩膀,反手指向自己问,“为什么也没给我买啊?” 鹿呦垂眸看她,回说:“因为知道买了你也不会换的。” 陈菲菲放下手耷拉下嘴角,憋了好几秒,没好气地说:“你们都吃什么长大的,长得跟天空树一样,尤其是你,什么小鹿,脖子长腿长的,分明是个长颈鹿!”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尤其是,她眸光一转,无意撞见云竹意味不明的一眼。 ——“是蕴溪喜欢的鹿。” ——“是长颈鹿的鹿。” 鹿呦几乎是立刻就回忆起上回云竹说的话,想到了月蕴溪挂在琴盒上的长颈鹿挂件。 那之后,陈菲菲还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云竹又调侃了什么,钟弥在闹腾地要着买什么,鹿呦都没听进去。 她想这就是个乌龙的巧合,但心脏还是为此骤然漏跳了一拍。 不过,很快就被莫名其妙代入自己的难为情给覆盖了。 鹿呦从复杂烦乱的思绪里抽离出来,为了缓解羞耻感,摸了摸侧颈,岔开话题问:“我们等会儿去干嘛?去抓娃娃么?” 换好了拖鞋,月蕴溪起身说:“先去买奶茶和冰淇淋。” 经过百货店,陈菲菲实在踩不动高跟鞋了,决定也买个拖鞋穿穿,打完招呼就拐进去找黎璨和简言之两人了。 奶茶店制作还要时间,云竹顺势说:“辛苦你俩等奶茶,我带弥弥先去抓娃娃。” 钟弥拿了冰淇淋说:“我想要——” 姐姐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云竹一把捂住钟弥的嘴,半搂半推地带着钟弥往抓娃娃的店里走,边说:“想抓娃娃嘛,我懂我懂,不闹哈。” 月蕴溪挡在面前,鹿呦没看见云竹的举动,只听到她说的话,不由笑了笑说:“不知道这家店好不好抓,我还记得小时候tao……” 尾音戛然而止,鹿呦没再说下去。 月蕴溪敛下羽睫,盯着鞋面上的枯玫瑰,刻意忽视掉最后那个字,平声说:“刚问过密室老板,说是还行。” 微顿了一下,她低垂的眸光投落进鹿呦拎包敞开的口里,红唇轻轻抿上,没将老板说的具体概率说出来。 鹿呦颔了颔首,敛眉低眸抿咬着下唇,没再出声。 安静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淌着。 “给我买鞋的时候,不担心也不合我审美么?”月蕴溪忽然温声开口。 问得太突然了,鹿呦愣怔了一下,无法把握月蕴溪问这话的含义,即便她问话的语气无比温和。 第35章 但她似乎一直如此。 静默了几秒,鹿呦不确定地问:“是不喜欢么?” 月蕴溪弯唇笑了笑,低轻地叹声:“怎么会。” 明显是针对她穿着打扮认真挑选过的款式设计。 怎么会不喜欢呢。 她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到心跳到现在都蹦跶着愉悦,喜欢到恨不能到处宣告。 可她不能。 暗恋这样的情感,就像是从对方那里兜住了一缕月光,想拿出来炫耀,又怕不小心给弄撒了,只能捧在手心里,捂成一份私有浪漫。 “只是好奇而已,”月蕴溪望着她的目光里晃漾着几分促狭,声音放得比先前更柔和,“担心黎璨会不喜欢,不担心我么?” 鹿呦看她一眼,很快挪开,勾过朝向她的那侧脸颊旁的碎发别到耳后,清了清嗓子说:“不担心。” 月蕴溪:“为什么?” 可以一次性说清楚,偏偏鹿呦没加上原因,可以截止到“不担心”,偏偏月蕴溪追问了。 就仿若柜台里一杯奶茶被递过来递过去地加料。 于是浓郁香甜的味飘飘渺渺地蔓延到空气里。 鹿呦沉默没说话。 看上去像是在认真思考,又像是因为这种微妙的对话方式而短暂地神思出游。 然而过了半晌,鹿呦解释说:“因为知道蕴溪姐姐人很好,就算是不喜欢也不会下人面子的。” 月蕴溪才知道都不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罢了。 她柔声柔气地:“我这算是被发了好人卡么?” 开玩笑的话,隐约含了几丝嗔怨。 鹿呦眨巴眨眼,牵唇讨好地笑了笑。 月蕴溪望着她,眸光柔软地泛开,唇角微弯的同时,羽睫半落了下去,敛了眼里晕开的情绪。 “奶茶好了喔。” “呦呦!看我买的拖鞋好不好看!” 一近一远,柜台服务员和陈菲菲两道声音交叠相撞,间杂着黎璨和简言之窸窸窣窣的谈话,交织成嘈杂的背景音。 在那一瞬间,月蕴溪极其低轻,轻到只剩下一点气音地说:“我不是什么好人。” 鹿呦隐约捕捉到,没能听清。 拿完过奶茶,回应了陈菲菲后,她扭过头问月蕴溪道:“你刚刚说什么?” 月蕴溪撩起眼皮,一双眼温柔水润、无波无澜,她摇摇头说:“没什么。” 这样的反应不像是没什么。 更像是有什么,但是并不想重复一遍给她听了。 鹿呦尊重她的社交欲,没再多问。 拿了奶茶后,她们走到抓娃娃店和云竹、钟弥汇合,钟弥拿的小推车里已经躺有两个娃娃了。 这会儿,她正攻略一个长得像拖把似的玩偶。 拖把玩偶的毛很滑,不是很好抓。 云竹说:“三十个币下去了都没抓着,叫她换一个嘛,死活不肯。” “可我就想要这个嘛,抓娃娃肯定是抓自己喜欢的玩偶啦,不喜欢的,抓一箩筐也没用。你喜欢什么就去抓什么吧,我跟姐姐抓这个!”钟弥把云竹推开,一把拉过鹿呦,“姐姐帮我抓!” “我试试。”鹿呦长长地呼了口气,手握上摇杆说,“但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抓到哦。” “好!~” 只用了三个币,鹿呦便将娃娃抓了出来。 钟弥激动地举高拖把娃娃:“哇!姐姐帮我抓的!” 接着又将娃娃夹在左胳膊下,拉着鹿呦去另一台娃娃机前继续抓。 钟弥新看中的娃娃很重,游戏币消耗得很快。 鹿呦投了一个币还差一个币,正打算让钟弥在这看着自己去换点币过来。 眼前,瘦长的手指捏着枚游戏币抵在了投币口,指腹轻轻一推。 “啪嗒”一声,币落了进去。 鹿哟抬头,便见月蕴溪立在她身侧,另一手上端着满满一筐的游戏币,大有一副“你尽管玩,我任你挥霍”的架势。 “不抓么?”月蕴溪温声提醒。 鹿呦直起身,握着摇杆,停了一下才开始晃动它。 最后一筐游戏币下去,抓了两购物车的娃娃,钟弥找前台要来了两个大袋子将娃娃全装了进去,她一个人搂着两大袋娃娃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最前面,“都是姐姐给我抓的!哇哈哈~” “要不是这小妞太粘小鹿,高低得借过来给我们抓几只。”黎璨将手里的娃娃串成一长条,边甩边说。 “你知足吧,之之已经给你抓了很多了,看看云竹给我抓的,什么玩意儿这是。”陈菲菲举起手里的鲨鱼手套,皮笑肉不笑地戴到手上说,“我现在就想变成鲨手,把她咔嚓掉。” “你知足吧,看看老月,啥玩意儿都没抓,光顾着给人投币了。”云竹学着陈菲菲的语气,“你能不能变鲨手不知道,她肯定是变成投币姬了。” 走在后面听了全部的鹿呦,偏头朝月蕴溪看了眼,月蕴溪脸上的神情很淡。 淡得让人分不清是投币投累了,还是就是没什么情绪。 鹿呦抿了抿唇,试探地问:“不开心?” 月蕴溪低垂的长睫微颤了颤,没回话。 鹿呦只好继续:“为什么不抓娃娃?” 月蕴溪视线瞥过她手中的拎包,淡淡地:“没有喜欢的。” 鹿呦想到钟弥的话。 不喜欢的娃娃,抓再多也没用。 抓了也不会开心。 犹豫了片刻,鹿呦从包里拿出小鹿公仔,伸手递过去:“喏,这个给你。” 月蕴溪停了须臾,才从她手里接过,“好像你床上那只。” 鹿呦回:“就是一样的。” 月蕴溪问:“为什么又买一只一样的?” 余光里,鹿呦的左手还悬在两人之间,小拇指不受控地微翘着,所以其他指节极小幅度地微蜷了蜷,也能被发现。 鹿呦一时没吭声。 月蕴溪很轻地又问了一遍。 明明是最体面温柔的人,居然开始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总有种,看破了还要戳破的感觉。 静默了几秒,鹿呦开口说:“你不要就还给我。” 说着这样的话,她微抬的手却是收了回去,揣进了工装裤的口袋里。 月蕴溪低眸,无声勾了勾唇,将小鹿公仔贴向胸口的位置,拎起奶茶杯轻抿了一口,在满腔甜味里开口说:“不行喔,给了我,就拿不回去了呢。” 盛夏晚风从她的方向拂过面颊,夹着闹市的喧哗,裹了燕麦奶的香味,丝丝绕绕地缭在面前。 鹿呦手里也拎着没喝完的奶茶杯,她没拿起来喝,只是抓在手里晃了晃。 透明的塑料杯里,奶茶左摇右晃,她又低又轻地“噢”了一声。 第23章 当天玩到很晚才散场。 回到家,鹿呦拿衣服去洗澡,看见被她挂在柜门把手上的小长颈鹿,拉柜门的手顿了一下。 敞开的柜门里侧贴着面镜子,鹿呦侧目看过去,微垂的视线刚好落在脖颈处,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 她忽然想到小时候,七岁还是八岁,家还没从梧桐苑搬到蓝湾,鹿怀安与章文茵的感情还没崩裂。 一家三口去动物园,她被鹿怀安抱得高高的,头与旁边的章文茵齐平,于是她勾着脖子吧唧一口亲在章文茵的脸颊上。 他们身后的木栅栏里,两只大长颈鹿背对背,朝着相反的方向高抬着头颅,小一点的那只刚好就在鹿呦的后面,迷茫地歪头看着鹿呦。 那幅画面被拍进了相机里,洗成了照片,夹在老旧的相册中。 有段时间,常被她拿出来摩挲,用来回忆那美好的一天,用来唏嘘后面的长颈鹿暗示了她们一家的结局。 早些年总拿照片出来看,鹿呦还清楚地记着,章文茵猝不及防地被她亲了一口,笑得合不拢嘴,打趣说:“看看我们呦呦这脖子,就跟长颈鹿似的。” 后来,思念在漫长又无望的等待里熬成了怨憎,她不看了,也不想了。 渐渐地,也就忘了长颈鹿这个梗。 今天陈菲菲骤然提了一嘴,不自觉地就代入了自己。 鹿呦想,也不能算她自恋。 自我安慰的作用并不大,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还是总闪现“月蕴溪喜欢长颈鹿”这句话,明明此鹿非彼鹿。 直到香喷喷地躺回到床上刷手机,这句话才被各大app里的新鲜事给覆盖。 临睡前,鹿呦照例是逛一遍朋友圈,手指慢吞吞地在屏幕上划拉着,忽地一顿,又往回划拉了两下。 “投资商”发了张年轻女人的自拍照。 害她没反应过来,这是鹿怀安的微信。 像是走在夜里的街道上随手拍的一张照,亮度有限,街两侧高楼的灯光被层层树影冲淡,最后朦朦胧胧映照在女人的笑颜上。 被昏色背景稀释的五官线条,在鹿呦眨眼的瞬间,几乎与她记忆里模糊的面容完全重叠。 第36章 也不知道是对章文茵旧情难忘。 还是单纯喜欢这种类型的长相*。 鹿怀安身边女人换来换去,都是差不多的样貌。 鹿呦缓缓呼了口气,突然想起什么,点进鹿怀安的朋友圈,指腹飞快地滑着屏幕,定在上个月让她去吃饭的日期附近。 也有一张女人自拍照。 虽然也和章文茵很像,但与今天这位明显是两个人。 果然,上回没去是正确的。 鹿呦在夜色中翻了个白眼。 手机忽然振了好几下,连带着手指都有点发麻。 通知栏弹出了好几条新消息提示。 鹿呦点进去看了眼,是陶芯以前乐队的队友发来的。 这人跟陶芯关系最好,性子比较直,前面还在问候她怎么样,没两句就开门见山地说知道她和陶芯分手了。 最后一段是:【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桃子,那个初晓就是有备而来的,有计划地接近,故意勾引桃子,蓄意破坏别人感情,你要是就这么和桃子分了,就是正中别人下怀。】 鹿呦看着有点想笑。 出事就全怪小三勾引,劈腿者毫无过错是么? 且不说,初晓是被三。 如果心思正,论别人撩拨,也不会被勾得劈叉吧? 她没把这些话发给对方。 她与这几人的情谊全靠陶芯牵线搭桥,而这些人都是些帮亲不帮理,无论她多有理有据,他们都会为陶芯的行为开脱,劝她复合。 一来二去,不知道要掰扯多久。 尤其,她只有一个人,而对面是四个人。 想想就累。 给那几个人设置了消息免打扰,鹿呦重新点进去朋友圈,界面转动了几秒刷出新的动态。 简言之发了一张七人的影子照,似乎是从娃娃店出来时拍的,钟弥搂着两大袋娃娃的影子看起来就像是个金刚芭比。 云竹发了九张照片,有吃有喝有玩。 钟弥将娃娃都铺在了地板上,整个人仰躺在娃娃堆里拍了照,发了朋友圈:【都是姐姐给我抓的~嘿嘿嘿嘿~抓的第一只被妈妈拿走了[鄙视]】 陈菲菲自拍里,戴着鲨鱼五指手套的手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从今天起,老娘就是个鲨手!】 黎璨发了一段鸵鸟跑的动图,配了三个笑脸:【打死列表所有人,我都不会再穿高跟鞋跑步了!】 鹿呦嘴角越扬越高,保存了简言之那张影子照,依次给她们点赞。 宛如跑得太快刹不住脚步一般,给下面月蕴溪也点了。 等定睛看清楚月蕴溪发的是什么,她唇角上弯的弧度却是一僵。 照片是对着镜子拍的,能看见月蕴溪细长的手抓着手机,另一手抱着她送的那只小鹿公仔。 毛绒绒的小鹿就那么软乎乎地坐在月蕴溪的大腿上,脸埋在她胸前。 往下,匀称修长的腿一条屈着、一条伸直支在地毯上,线条流畅优美,脚踝纤细,顺着看过去,微勾起的脚上穿着她送的那双鞋。 染的酒红色甲油,鞋面上的干枯玫瑰,都衬得肤色素白如玉,透出一点冷感,尤显微微凸起的筋骨,有种禁欲的质感。 她写:【很喜欢。】 鹿呦忽闪了两下眼睫,鬼使神差地将刚刚按下的点赞取消了。 下一秒,屏幕上方弹出月蕴溪发来的消息:【还不睡?】 做贼心虚似的,她又将点赞按了回去。 间隔不过两三秒,上面又弹出一条。 月蕴溪:【?】 分不清是看到她在朋友圈里点赞取消又点赞不回信息,所以用问号再问一遍。 还是在问她为什么点了赞又取消,取消了,又点回去。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好像都会绕到她莫名其妙的举动上。 鹿呦点进打发时间的小游戏里,想装作没看到,就不回了。 偏偏同赞的提示消息不断,屏幕上方时不时就弹出一条微信通知。她还总以为是月蕴溪又发来了什么,忍不住点进去看。 界面一直停留在月蕴溪的聊天框。 就见那一个问号,跟个倒挂的鱼钩似的吊在视线里。 不知道是第几条通知,鹿呦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还是禁不住点了进去。 迟疑一瞬,她回:【,】 月蕴溪没回她,同赞消息提示也没了。 手机安静成板砖,鹿呦慢慢阖上了眼睛。 在最后迷蒙的视线里,拖着尾巴的逗号,逐渐与问号直线下的黑点重合…… 鹿呦不合适地想到一句话,但她太困了,那句话宛如浮光掠影,转瞬即逝。 也许是这一天从早到晚都太丰富,密室逃脱的游戏太刺激,以至于她一晚上都在做噩梦。 梦见鹿怀安拽了个变脸大师到她面前,一挥手换一张面孔,她吐槽都一个样,能不能来点新鲜的,结果对方变成了丧尸; 梦见被丧尸追,跟鸵鸟赛跑; 梦见鸵鸟的背上月蕴溪晃荡着细白的腿,跟她说再跑快点。那只脚上穿着她送的拖鞋,晃晃悠悠,欲掉不掉的。 做到第二个梦,鹿呦只是觉得有点热,迷迷糊糊爬起来将空调调低了两度。 最后一个梦,直接让她身上沁出了汗,不仅热还很燥,她摸到遥控器,又调低了三度。 冷热交替地折腾了半宿,又在19度的空调房里睡了七八个小时,不感冒都不可能。 周四,鹿呦的感冒发展到了最狼狈的阶段,鼻子里像被糊了水泥,一丝气儿都通不了,鼻翼和人中部位干燥得碰水就会洇出刺痛感,左边眼睛又红又肿,止不住地涌眼泪。 整个人没一点精神,她往布包里放进奶奶的病例报告,感觉自己就像条浸了水的湿毛巾,力气总是往下坠。 站着不动时,一只手伸过来,被岁月留痕的手指拎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水。 鹿呦接过,奶奶又递来了药。 “把药吃了。”盯着她吃完药,奶奶接过杯子放到茶几上说,“你就在家歇着吧,让小刘带我去复查就行了。” “我没事。” 话音未落,鹿呦感觉鼻子发痒,连忙拽了张餐巾纸挡在口鼻前,偏过头打了四个喷嚏。 奶奶又递了几张纸巾给她,“还说没事,有小刘陪着我呐,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啊?” 鹿呦缓了缓,解释说:“现在医院那些智能的机器太多了,你们不一定能弄好。” “不会弄可以问嘛,我们又不是没长嘴。”奶奶朝刘姨递了个眼色说,“是不是啊?小刘!” 刘姨连连点头:“是、是,可以问嘛,这些都不是问题,检查也不用担心,到时候检查结果出来我立马发给你。” 见她还是神色犹豫,奶奶故意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态,嘟哝说:“别到时候复查一点问题都没有,你把感冒过给我咯,我还想出去玩呐。” 被老人家的小孩样给逗乐,鹿呦笑了笑,只好同意说:“那好吧,有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将收拾好的包交给刘姨,鹿呦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遍。 “行啦,小刘脑子好使的。你就把心收到肚子里,好好休息去吧。”奶奶愁得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哎,你这身体素质哦……” “好啦好啦,等带你旅游结束,我就去办个健身房的卡,没事就去锻炼。”鹿呦边说边给她们叫了车,送她们出门。 出去后,奶奶眼风扫过隔壁陶家的房子,想起来说:“还可以跟你蕴溪姐姐一起晨跑,你们不是有那个微信嘛,就让她住蓝湾这边的时候,跟你说声,然后早上一起去跑跑,跑完,我和小刘也刚好遛完狗,就一起回来,多好呀。” 鹿呦愣了愣,问道:“你们是不是经常这样碰见啊?她晨跑,你遛狗,然后一起回来。” “嗯。”奶奶说,“只要她住蓝湾这边,就一定能碰见,她晨跑时间跟我们遛狗时间,刚好是一样的。” 刚好么? 鹿呦颔了颔首,隐约有种微妙的感觉。 但重感冒的脑袋昏昏沉沉,里面仿佛被塞满了麻绳,扯一扯,一团乱。 目送奶奶和刘姨上车后,鹿呦拖着疲乏的身躯回到屋里,坐躺到沙发上,打开微信提示音,随便挑了档综艺打发时间,等着刘姨的消息。 医院离家不远。 过了十多分钟,手机“叮铃铃”地响了起来,她忙拿起来看,刘姨发来三条语音。 “我们已经平安到医院了哦,今天人还好,不算很多。” “是要在机器上点什么报到的,有小护士帮我们弄了,现在在等着医生叫号呢。” “遇到月老师了,她说陪奶奶一起检查,月老师老靠谱了,可以更放心了哈。” 鹿呦呆怔了一下。 月老师? 月蕴溪? 鹿呦不自觉地蹙起眉尖,按着发送键问:“她怎么也在医院?” 两分钟后,刘姨发来一条长达1分钟的语音。 第37章 “她是——”声音拉远,似乎是刘姨扭过头去问,“月老师怎么也来医院啦?” “来开点药。”月蕴溪的声音隔着距离听着有点缥缈。 “哦,月老师说她是来开药的。” 鹿呦闭了闭眼,心说,我能听见。 中间空了有两三秒,鹿呦从茶几上拎起杯子喝水,听见月蕴溪的声音又从听筒里传了出来:“是在跟呦呦发语音么?” 刘姨应了声:“欸,她关心你呢。” 是关心没错。 但通过别人去传达,意思就有点变味了。 喉咙发痒,又被呛了一下,立刻是一阵狂风暴雨似的咳嗽,鹿呦脸都咳红了。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没再问刘姨有关月蕴溪的事,单独点进月蕴溪的聊天框,看见一上一下的问号和逗号。 又什么都不想发了。 直到月蕴溪主动戳她,发来了检查报告,并告诉她医生说老太太恢复得很好,但还是要多注意饮食和情绪,可以出去旅游陶冶性情。 鹿呦在输入框里打出谢谢两个字,顿了一下,又全部清空,只回了:【好的】 又过了一会儿,她补充:【有空请你吃饭】 喝水时,月蕴溪发来了回复:【好啊。】 两个字映入眼底,放置到适宜温度的水,沁进唇里,缓慢地淌过泛痒的喉咙。 真是奇怪,客气地说谢谢,让她不要总这么客气。 客气地请吃饭,就不说这话了。 蕴溪姐姐怕不是个吃货吧。 鹿呦被自己这个和月蕴溪温柔感形成反差的想法逗笑了。 笑着笑着,左边蹦出了语音条。 月蕴溪:“别忘了告诉梨子。” 鹿呦回:【好,[挠头.jpg]差点忘了。】 回完,鹿呦立马切到了黎璨的聊天窗口,跟她说了奶奶复查没问题。 两人商量完旅游的事,屏幕上又弹出了月蕴溪的消息通知,是语音。 正要点开听,家里的比熊忽然从狗窝里起来,昂起小脑袋盯着大门看了一会儿,摇晃着尾巴哒哒哒地跑了过去。 接着门铃便响了起来。 以为是奶奶她们回来了,鹿呦起身去开门。 屋外陶芯抱着那只被她退回的比熊玩偶,见她开了门,肩线慢慢往下塌。 还没完全放松下去,门“啪”地一声又被关上了。 陶芯不死心地继续按门铃。 鹿呦被吵得有耳朵疼。 感冒不舒服导致她的心情也很不好,一开门,没控制住翻了个白眼,“你都已经二十六了,能不要这么幼稚么?” 陶芯身体轻晃了一下,眼里瞬间漫上了水雾,死死咬着下唇,换了之后抱那只狗狗玩偶。 鹿呦这才注意到,那只手的手背上有道触目惊心的划痕,想起前几天陶芯助理说陶芯差点被砸到的事。 顿时有点于心不忍。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态度稍微缓和了些:“你来找我做什么?” 陶芯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我不会原谅你。” 陶芯眼睫颤了颤,里面刚亮起的一点光刹那黯淡了下去。 “还有事么?”鹿呦耐着性子问。 陶芯咬了咬唇说:“我有点渴,能进去喝杯水么?” 鹿呦往隔壁扫了眼。 陶芯眼睛都不带眨地说:“她们都不在家,反锁了门,我没带钥匙。” 鹿呦只好让开身位让她进了屋。 进到客厅,鹿呦拿了个纸杯出来,从凉水壶里倒了一杯递给了陶芯。 随后拐去了厨房,往水壶里接了水烧上,头也不转地对陶芯说:“喝完就回去吧。” “你让我回哪儿?” 鹿呦哂笑了声:“你不是在参加节目么,这么三天两头回来,经纪人不说么?” “你怎么知道我在参加节目。”陶芯小口小口抿着水。 这话问得挺暧昧。 若是以前,鹿呦可能还会触动一下,现在就只觉得有点无语。 “蕴溪姐姐上次说的。” 提到月蕴溪,鹿呦记起还没来得及听的语音,担心是奶奶那边有什么事,连忙拿出手机点开听。 月蕴溪轻软的声音便直直地动扬声器里打着弯地溜了出来。 “嗯~记性还不赖?” 含着明显的打趣。 真是应景,她把这语音给忘了。 播放在这么尴尬的时候。 气氛在烧水壶工作的声响中被蒸煮得怪异,鹿呦垂着眼,咽了一下喉咙,只觉得感冒那种头昏脑闷的感觉更重了。 陶芯脸色变了变,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她突然“呵”笑了声,不知道生吞了几个柠檬说:“你跟姐姐关系已经这么好了么?” 不想提刚刚那句暧昧亲昵的调侃,她顿了一下说,“我上节目的事都跟你汇报。” 鹿呦皱眉。 明明是三人僵持在车前那次,月蕴溪提了一嘴这事,陶芯自己都在场,她也不过是顺耳这么一听。 现在说得仿佛她与月蕴溪已经亲近到开始聊各自家里人的事了一般。 很不喜欢这个语气,鹿呦没多解释,淡淡地反问:“不可以么?” 热水壶工作的声响越来越大,到达了温度的临界点,里面的水咕咚咕咚地翻涌起来,从客厅处也传来开门的声音。 脚步声间杂着谈话声,奶奶招呼:“蕴溪进来坐坐呀。” 刘姨说:“感觉要变天了,我还是把衣服先都收回来。” 奶奶急着上厕所,让月蕴溪看看鹿呦在不在厨房。 从厨房门的玻璃上瞥见月蕴溪越走越近的身影,陶芯眨了一下被泪水打湿的眼睫,视线转回鹿呦那一边,随着鹿呦低垂的长睫,落到对面的水壶上。 热气从细小的壶嘴里腾升而上。 “啪嗒”一声,水烧开了。 陶芯低哑的声音随之落下: “跟我分手后,立马就跟我姐姐这么亲近,呵,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要好了呢。” 厨房门边,月蕴溪脚步一滞,就这么停在了原地,目光穿过玻璃落到岛台前清瘦的身影上。 白色的热气袅袅,缭绕在鹿呦面前,氤氲了她脸上的神情。 让人窥探不到一点外露的情绪。 只能听清不咸不淡地一声:“嗯。” 第24章 鹿呦低垂着眼往杯里倒水,支着耳朵听客厅方向的动静。 阳台的门被拉开,应是刘姨去收衣服了,厕所的门咔哒了两声,是奶奶开门进去锁了门,夹杂着属于月蕴溪的脚步声不知是什么时候停住的,该是去了客厅。 余光里,陶芯那只狰狞了一道红痕的手,抓瘪了狗狗玩偶,大概是发觉自己的失态,没多久又松开。 陶芯将纸杯和玩偶都放到了岛台上,颤声问:“嗯……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听见你说话了,出于礼貌回应一下。” 鹿呦放下水壶,还是没有抬头,她怕看到陶芯泪眼涟涟的样子会心软。 从水壶腾升白气扑在面前,氤氲成暖热的一团,浮于表面。 没能软化她冷淡的眉眼,也没能渗透一点温度进她凉薄的声线里。 “我后面说的话可能会不太礼貌,你有个心理准备。” 陶芯懵然,皱了下眉头。 一门之隔,月蕴溪刚垂下的眼皮又轻轻地往上抬了抬,眸光再度转至眼尾,透过玻璃投落进去。 鹿呦半眯着红肿的左眼,往杯子里又添了些冷水,“我了解的那个桃桃,她虽然任性、庸俗、势利、小毛病一大堆,但她本性不坏,是个真实又可爱的人。但刚刚,你问出那话真的让我迷茫。我在想,是你现在变了呢?还是,你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陶芯眉尖越蹙越紧,“哪样的人?” 听着鹿呦夸陶芯的那些话,月蕴溪已经收回眼准备移步离开,可听到后面,又忍不住看向鹿呦。 隔着段距离与玻璃,月蕴溪还是捕捉到,在那个瞬间她拧起眉头,绞着烦躁与失望,不过几秒,又缓慢地松开。 就像是,在努力地将自己从这些受陶芯影响而衍生出的负面情绪中一点点剥离出来,让自己以旁观者的身份,平静地陈述。 她回答陶芯说:“让我感到陌生……又恶心。” 可伤人的力度一点都没削减多少。 陶芯煞白了脸,不受控地摇晃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只是不小心弄疼了弟弟,就被爸爸狠狠推开、被妈妈凶狠地瞪一眼、被爷爷奶奶指责她是天生坏种…… 各种情绪从四面八方朝她挤压过来。 她摇了摇头:“我不是,我——” 我只是被嫉妒冲昏了头。 我只是很害怕,害怕再成为多余的那个人。 低轻到无声,梗塞在喉间,难以启齿。 第38章 她知道,她的那这些心理,她为了平衡它们做出的事情,说出来,就像是一只蛰伏在阴暗角落里的漆黑蜘蛛,吐出黏濡的蛛丝,复杂又恶毒。 不会被人理解的。 可她还是期望着,期望鹿呦能再打开那扇窗照给她一束阳光,问她一句,那是什么? 但是惯性否认的次数太多了,就像放羊的小孩喊狼来了,想说实话时,已经无人在意。 鹿呦截断她说:“我俩之所以分手,是你单方面犯了原则性的错误。我没理由因为你个人的问题去连坐无辜的人。 再者,我也好,蕴溪姐姐也好,都是独立的成年人,在与什么人交朋友这事上,拥有绝对的自主选择权。 你没权利……更没资格,站在道德层面去限制、审判别人。约束好你自己就行了。 何况我们根本就没什么。” 一段话落进两个人的耳里。 像不同的油纸承接着同一阵的雨,被震颤出不同的重量。 陶芯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是无话反驳。 先过界的人,不敢计较。 静默了片刻,鹿呦隐含试探:“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想把身边人都发展成爱情的。” 仰头喝水的时候,她朝陶芯递去了一眼。 陶芯瞳孔微放,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只觉得耳膜被这一长串的字砸得鼓噪,在一阵长鸣声中,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看陶芯这个反应,鹿呦才算是真正地确定,初晓告诉她的事,是真的。 即便被打过预防针,即便早就知道这事是八九不离十,还是难以忍受这一霎从心底深处涌出的复杂感。 如同年幼时喜爱收藏漂亮罐子,被告知铁罐子会生锈放不久,偏就不肯相信,每日擦拭,小心保护,却在某天不小心打翻时发现,里面已是锈迹斑驳。 “别用你卑劣的心态,去揣摩别人单纯的关系。” “……单纯的关系。”陶芯轻声重复,像听见了个极好笑的笑话,哼笑出了声。 鹿呦抬眸看过去。 只见陶芯手抵在唇前,咬着拇指指尖,杏眼涌着泪,嘴角却是高高扬起,噙着嗤嘲。 怪异的画面刺激视觉神经,鹿呦眯了眯左边那只因为感冒而酸涩的眼睛。 透过模糊的水雾,她看见陶芯歪过头,面朝向厨房门,嘴巴一张一合地问: “真的单纯么?姐姐?” 鹿呦愣了一下,视线猛地转过去。 屋里没开灯,外面又变了天,不同程度的灰穿透各处的窗玻璃灌进屋里,在客厅与厨房的交界处碰撞交融出最深的一片背阴区域。 月蕴溪就站在那片晦暗里。 不知道站了多久。 她微垂着头,手里攥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照着一半的脸,唇角拉得平直,将气质里的冷感也拉到了极致。 长而不狭的凤眼则是陷在阴影里,凛星的眸光掠过陶芯,转向鹿呦。 对视的一瞬,鹿呦眼睫不自觉地颤了颤,蓄了满眶的泪滑落下一行。 月蕴溪紧跟着轻又慢地眨了下眼。 于是那双原是古井无波的琥珀瞳,如同滴落进了水珠,有细微的涟漪清浅泛开。 鹿呦抓握杯把的手动了动,指腹碰到杯壁,被烫得一蜷。 心里随之突地一跳。 为后知后觉月蕴溪可能听了她们全部的谈话,也为陶芯的反问和未知的答案。 月蕴溪推开厨房门进去,伸手递了手机到陶芯面前,平声说:“你经纪人刚找我,让我等你解决完事情就通知她。”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解释了在外面等着的原因,同时略过了陶芯的提问。 而她抓握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李姐”备注,已经拨号给经纪人了。 陶芯定定地站在原地,直盯着手机,看倒映其中月蕴溪的脸。 端庄、大气、昳丽、清冷、温柔……任何一种正向的形容都可以在这样一张脸上完美融合。 而现在,都敛在了屏幕黑色的背景中。 直到号码备注下方多出一行通话时间,李姐在那端“喂”了声。 被赶鸭子上架一般,陶芯不得已接过手机,边举到耳旁边往外走。 “咦?桃桃啊,什么时候来的?”奶奶含笑的声音清晰传进厨房。 打着电话不方便,陶芯应付地“嗯”了两声。 奶奶嘴角笑意收了收,前倾身体勾着脖子往厨房里睇了眼,见月蕴溪还在,又缩回胖胖的身躯,脚下一转,折回到了客厅坐进皮质沙发里。 她与刘姨叽里咕噜地聊着些什么,听不清晰内容,只有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过来。 衬得厨房更加安静。 尤其是,月蕴溪忽然抬起了手,鹿呦擦着脸上的泪痕,注意力不自觉地就被勾过去。 看见月蕴溪细长的指节撩开脸颊旁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她送的月亮耳饰。 珍珠贝母散发的光泽穿过晦暗,明晃晃得映入眼帘。 鹿呦忽闪了下眼睫,视线垂下去。 又猝不及防地落进熟悉的干枯玫瑰里。 前脚妹妹跟她对峙,后脚姐姐穿戴着她送的东西跟她僵持。 明明都是些还人情的礼物,却变得隐晦起来。 让这片安静的氛围都变得有点微妙,如同远处天际的那片云,积聚得越来浓郁,却是落不下一滴雨。 时间挤在里面,都显得漫长了些。 像是过了很久,不过也就一两分钟。 月蕴溪开口道:“李姐说,她最近面临淘汰赛,压力很大,前两天还差点被砸到,所以情绪有点起伏不定。” 所以,有的话不用放心里。 鹿呦领悟言外之意,转了转小拇指上的尾戒,笑笑说:“我知道的,蕴溪姐姐不用特地帮她向我解释。” 笑意不达眼底,“特地帮她”四字音重,被咬出她自己没发觉的别扭。 月蕴溪心情一起一伏,又随着她的话跌宕了一趟,声音放柔:“好,不帮她。” 每一个音节都充斥着纵容。 也许,连看她的眼神都会是哄小孩似的宽纵。 鹿呦耷拉着薄薄的眼皮,捻了捻耳骨,没有抬头去确认。 瞥见陶芯放置在岛台的狗狗玩偶,她伸手,拖拽到月蕴溪那一侧。 “帮我,把这个还给她。” 中间短暂顿了一下,因为她忽然发觉,这句话接着前面的对话后面,意味有点变了。 可停顿以后,更微妙。 搞得好像她在争宠似的。 鹿呦觑看月蕴溪一眼。 月蕴溪敛目拿了小狗玩偶,像装了感应器,也撩起眼皮朝她扫看过来,眸里柔光漾了漾。 不知是因目光相撞的震颤。 还是也发现了这点,浮起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 鹿呦拎起水杯,战术性地喝水。 月蕴溪顿了顿,“走了。” 鹿呦颔首,顶着浓重的鼻音“嗯”了声,歪靠着岛台没动,没有要送的意思。 月蕴溪已经是转身的趋势,身形却是倏地一顿,“任何一种感情都只是生活的点缀而非全部,已经出梅了,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 鹿呦准备搁下玻璃杯的手一停,悬在半空。 还剩了个底的水在杯中轻轻晃漾。 她想,月蕴溪可能是误会她这次身体不适也是受陶芯影响,才有此劝慰开导。 真实原因难宣于口。 且话也没挑明,不需要她多做什么解释。 鹿呦便没多说什么,再度颔了颔首说好。 月蕴溪这才转身真走了。 鹿呦又往杯子里倒了热水,余光透过袅袅热气看见月蕴溪从厨房拐出去。 左耳动了动,听见月蕴溪与奶奶告别,温声提醒她老人家晚上要吃药。 搁放下水壶,鹿呦指尖轻点着桌面,将溅在上面的水珠划拉成蜿蜒的一道,听脚步声移动到了玄关。 她拿起水杯,慢慢悠悠走出厨房。 月蕴溪已经出去了。 但大门还没完全关上,留了半人宽的缝。 见她从厨房出来,奶奶扭头往外看了两眼,而后视线才转回到她身上,凑近了,说悄悄话似的压低了声音问:“桃桃是不是想跟你再好呀?” 鹿呦轻“啊”了声。 她也不清楚陶芯到底什么心理。 明明现在喜欢着蕴溪姐姐,不去追,在她这浪费什么时间呢。 还是因为知道蕴溪姐姐有喜欢的人,且不可能改变心意,权衡利弊又舍不下被自己作掉的恋情? 感冒加上刚刚经历过让人疲乏的社交,鹿呦这会儿只觉得头昏脑胀,想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了。 “有误会解释清楚的,不是什么大问题就算了,互相都退一步,好好谈,都这么多年了,那会儿还那么坚决地说,我们是认真的,会好好在一起的。” 鹿呦被奶奶最后模仿稚嫩语气的样子给逗笑了,“没有误会,在一起的时候我挺认真的,现在分开也认真,我不会跟她和好的。你是我奶奶,你得站我这边。” 第39章 “好~奶奶肯定站在你这边!不喜欢就不谈了。” 鹿呦眉眼一弯,单手环住老太太的脖颈,脸贴着脸说:“奶奶最好了,立马安排带你出去玩~” “小心点,别把水给弄撒了。” “没事,弄不撒。”鹿呦又亲昵地蹭了蹭奶奶,才松开手,睨了眼敞开的门缝,“门怎么不关上啊?” 奶奶说:“等她们走了再关。” 还没走么? 鹿呦愣了愣,捧着杯子螃蟹似的挪了两步,从门缝往外看。 这会儿陶芯刚结束与经纪人的通话,攥着月蕴溪的手机没主动递交给她。 月蕴溪从米色西装裤的口袋里伸出手,静静等着。 鹿呦看见陶芯动了动唇,将月蕴溪刻意忽视的问题又提溜出来问了一遍。 “你们真的是单纯的关系么?” 好一会儿,月蕴溪才开口。 声音实在太低轻,刚好刘姨又在同一时间问晚上烧几个菜好。 鹿呦只捕捉到一个“m”的发音,后面的都没听见。 还能感觉到那两人之间流转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气氛。 这种气氛,让鹿呦想起三人第一次一起出去玩。 她想跟其中一人说话时,转头却见两人在耳语。 直觉她们之间,有着什么她不知道秘密。 鹿呦将杯子递到唇边,盯着月蕴溪与陶芯之间不过半人宽的空隙,抿了口水。 她想,毕竟是多年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姐妹,感情深厚,有多少将她排外的秘密都是稀松平常的事。 但许是水烫了,又或者是感冒鼻子堵得难受、喉咙也泛疼。 这水咽下去,有点不是滋味。 第25章 密密匝匝的雨从房檐上滑落下来,玉珠落盘的声响敲进屋里。 “还说今天出梅呢,又下雨,天天下雨。”奶奶叹了口气,从客厅窗户收回视线,转头看鹿呦仍旧盯着门缝,“还没走呢?” 鹿呦摇头:“没。” 视线里,陶芯仍旧攥着月蕴溪的手机没还。 她压低的声音被打碎在嘈杂雨声里,只零星几个关键词飘到鹿呦耳畔。 组成诸如“可你是我的姐姐”、“连朋友都做不成”之类的话。 听不清情绪。 所以分不清,是在控诉月蕴溪没有偏袒她。 还是在游说月蕴溪站在她那边。 又或者是其他…… 鹿呦忽然感觉,如今的陶芯就像是梅雨季期间的天气,在晴天与雨天中摇摆,有一种矛盾的割裂感。 让人看不透也捉摸不定。 “没走就叫进来,让她们等雨停了再走。”奶奶说,“总在外面呆着算个什么事。” 不想再体验三人僵持的尴尬氛围,鹿呦立马否定了奶奶的提议:“我拿伞给她们。” 放下手里的杯子,她打开储物柜,看见里面陶芯送她的那把鹿头伞,直接拿了出来,迟疑一瞬,又拿了一把伞出来。 见她将最宝贝的鹿头伞也拿了出来,奶奶觉得没必要,心想两姐妹合打一把伞不就好了么。于是开口道:“一把伞就够了吧?” 鹿呦合上柜门,“雨大,还是一人一把比较好。” “我是怕她们忘还咯,家里这个不好意思去要回来,又得撅嘴哭,”奶奶掐着嗓子模仿出哭腔说,“奶奶,我的鹿头伞一把都没了,买也买不到了。” 鹿呦噗嗤笑了声:“我又不是小孩了,才不会撅嘴哭呢。这把现在也不用怕买不到了,可以在网上找人定制的。” 她扬了扬手上的鹿头伞说:“这把不就是么。” “我记得你说,这把跟你以前那把不一样,是吧?”奶奶手指着伞柄上的鹿耳朵,“说校门口的爷爷看你是女孩儿,特地给你在这刻出个蝴蝶结,没记错吧?” 鹿呦笑说:“没记错。您记性真好。” “之前更好。”奶奶得意地扬起眉梢,稍顿了一下说,“再找人去雕一个,又会是有区别的,如果没有这个好,咋办呢?” 像只是在说伞。 又像是在借着伞说爱情这档子事。 “那也可能比现在这个还好呀,这种东西,一人一个样,哪里说得准。”鹿呦望着伞柄的鹿头木雕,低轻补充道,“况且,我喜欢的还是最初的那把。这把都变了,留着也只会更想念之前的。” 可再怎么怀念,也回不到过去了。* 奶奶叹了口气,朝着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说:“既然决定好了,那就去吧。” 担心两人在分享什么不能告诉她的秘密,鹿呦特地清着嗓子走过去,听月蕴溪说回去再谈。 她这才拉开门。 刚好撞见陶芯换了只手抱小狗玩偶,用靠里的手递还手机给月蕴溪。 手机没熄屏,屏幕向她这侧倾斜。 鹿呦眸光便不自觉地朝屏幕扫了一下。 依稀能看见界面停留在微信首页,消息列表最上面是个显眼的黑色背景头像,剩下的都没能看清。 因为月蕴溪很快接过了手机,并在同时按灭了屏幕。 鹿呦抬眸看过去,无意发现月蕴溪很轻地蹙起了眉尖,不过一两秒,便舒展开。 快得仿若一个错觉。 只是阴雨天的晦暗还映在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像是素描画中涂抹上厚重的阴影,显出两分沉郁之色。 不知是不爽陶芯半天不还手机,还是不悦她下意识地瞥看。 也许都有,毕竟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什么好行为。 虽然她不是故意的,也没看见什么。 正想着,月蕴溪紧紧攥着手机,朝她看过去。 见她眸光落在虚空,月蕴溪微微松了松抓握手机的力道,镇定自若地温声问:“怎么出来了?” 鹿呦回过神,摸了摸鼻尖说:“下雨了,奶奶让我拿伞给你们。” 先将自己常用的透明雨伞交给了月蕴溪,不客气地直言提醒道:“家里没伞了,蕴溪姐姐要记得还我。” 闻言,月蕴溪失笑:“好,记着了。” 她垂着眼,目光轻点过另一把鹿头伞,眉头微不可察地轻跳了一下。 鹿呦侧过身,把鹿头伞递给陶芯说:“上次忘记了,刚好今天还给你。” 陶芯没伸手接,目光在伞柄上定格了几秒,沉缓地上移,掠过鹿呦,转看向正对面的月蕴溪。 潮湿的空气、凝固的氛围,像是织成一层层蚕丝,将人一圈圈密不透风地裹覆起来。 鹿呦不想站在这种气氛中浪费时间,索性将伞往陶芯搂着小狗玩偶的臂弯里一塞,转身回了屋。 踏进门槛的瞬间,她听见“啪”的一声脆响。 震得心尖一颤,脚步微滞。 缓了缓,鹿呦才回身关门,在低垂的视线里看见陶芯左手拎着小狗的耳朵一步一步走出院子,倾盆的雨,将那只狗玩偶和她都淋了个透。 长睫轻抬,眸光转向左侧。 块石碎拼的路被雨打湿成支离破碎的镜面。 那把鹿头伞就被丢在斑驳的裂缝之间,躺在潮湿泥泞里,淋着一场冷雨。 直到被透明雨伞笼罩。 被素净白皙的手拾起来。 像在对待一件被自己不小心弄丢的遗失物,月蕴溪细长的手指小心又轻柔地擦拭掉鹿头上的雨渍。 她身后,暮色与阴雨交汇,像张巨大的砂皮纸,被划了洋火,擦出一道磷光细闪的光带,骤然驰过鹿呦的眼底。 鹿呦眼睫轻颤了颤。 关上门,隔断了视线。 ˉ 次日晚饭过后,奶奶和刘姨去跳广场舞,鹿呦在家与黎璨语音通话,商量定在7月中出发去西城。 结束通话后,过了大概十多分钟,月蕴溪给她发来消息问:【黎璨说你想初伏出发?提前四天行不行?】 鹿呦调出日历确认日期,才发现月中入伏,便爽快回复:【行呀】 回完,她将手机放在茶几上,继续罗列出游要带的东西。 直到手机连着振动了好几下,拿起来看了眼,月蕴溪将她拉进了一个微信群里。 群名叫“朝花夕拾女子乐团”。 群成员是云竹、黎璨她们几人,正排着队在群里发消息。 弥弥:【热烈欢迎.jpg】 双手捧着爱心,宛如发廊灯效的四个大字被九朵玫瑰包围。 充满年代感的表情包,让鹿呦又倒回去看了一遍昵称。 是13岁的弥弥没错啊。 简而言之:【弥弥……你是不是偷的钟老师的表情包。】 [竹子]:【钟老师:我不背着锅~】 [竹子]:【我怀疑她在用卡洛琳老师的手机,卡洛琳老师最喜欢中老年表情包了!】 梨子:【新人呢!新人呢!爆照爆照@yoyo@是菲菲吖】 是菲菲吖:【爆啥呀,啥样子你没见过,鸵鸟跑都给你见过!】 鹿呦看到这条终于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昨天弥留的坏心情都被扫去了大半。 第40章 不过还没忘记正事,她戳了月蕴溪问:【怎么把我和菲菲拉进你们乐团群了?】 月蕴溪几乎秒回:【人员都差不多,懒得再建一个了。】 鹿呦扬了扬眉,懒属性的蕴溪姐姐。 她发觉,月蕴溪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性格张力,随着相处越深入,越能隐隐感觉到,温柔、体面、静谧气场下的神秘感。 这种神秘就来自于出其不意的反差,越挖越深邃,越深邃让人越想深挖。 鹿呦开玩笑问:【不会等旅游结束就把我和菲菲踢出去吧?】 月蕴溪:【怎么会,就怕你自己悄悄退出去。】 鹿呦停顿了片刻。 她是有这个打算,毕竟也不是乐团的成员。 yoyo:【不会悄悄的,我会打招呼的】 发完这句,鹿呦无端想到月蕴溪出国比赛通知了黎璨等人,就是没告诉她。 虽然是没通知她的必要。 但,为什么就没通知她呢? 前几日和陈菲菲闲聊,她才知道连陈菲菲都知晓月蕴溪要出国,月蕴溪还问菲菲有没有要帮忙带的。 就她不知道。 忘记告诉她了? 还是了解她不会让帮忙代买东西,所以干脆就不说了? 那万一她就有什么想让帮忙带的呢…… 感冒尚未好,脑袋还是像蒙了曾油,把思绪糊成一团,没一条是清晰的。 手机振个不停,鹿呦感觉手都快被振麻了,低眸看了眼。 左边多了四条消息。 月蕴溪:【也可以不用退的。】 月蕴溪:【这个乐团是专业与业余结合,以兴趣为主,所以就算暂时不想或者不能演出,只要有兴趣就可以加入。】 月蕴溪:【不想加入也没事,也可以经常和大家聚聚嘛。】 最后是个语音条,只有三秒,鹿呦直接点开,月蕴溪刻意压轻的温软调调从手机里传了出来,拂过她的耳畔。 “不退……好不好?” 鹿呦敏锐地听出其中很轻微的鼻音。 有种刚睡醒的迷糊感。 落到耳朵里,像只猫在用毛绒绒的猫尾巴轻扫过人的手心,生出一种抓心的痒。 鹿呦不自觉地搓了搓手心,捻了两下左小拇指,又揉了揉耳骨。 也没能减轻一点那种微妙到难耐的感觉。 手机还在振,屏幕上方不停地弹着群聊消息。 她点进去打算缓一缓。 陈菲菲拒绝爆照后,黎璨回复她:【不要提鸵鸟跑!!!不看你的,看小鹿的,总感觉小鹿拍照应该会特别有氛围感@yoyo】 钟弥秒接:【看姐姐的!姐姐爆照@yoyo】 陈菲菲主打一个融入:【看姐姐的!姐姐爆照@yoyo】 她这一复制粘贴,引得其他人也跟着整整齐齐地凑了波热闹,于是鹿呦莫名其妙多了几个妹妹,被她们循环艾特了三轮。 直到被群名被修改为“国家一级保护废物群”的系统提示给打断。 鹿呦滑动屏幕的指尖蓦地悬停在手机上方。 国家一级保护废物? 好眼熟。 盯着看了半晌,福至心灵,鹿呦点开当初购买陶芯演唱会门票的订单,看了眼卖家昵称。 果然,一模一样。 鹿呦又切回到群聊,滑了两下屏幕看了眼记录,确认修改人是云竹后,直接在群里问:【@云竹你小黄鱼上的昵称是不是也叫这个?】 云竹回得很快:【你怎么知道?】 鹿呦挑了一下眉,将演唱会票订单的截图私聊发给云竹:【这是你么?】 过了有半分钟,云竹回她:【呀!这是你啊!!!真是巧呀!!!!】 一堆感叹号,让这句话透出类似“演技浮夸”的感觉。 与此同时家里比熊叫了起来,哒哒哒地跑到门口候着。 紧接着,门铃被人按响。 鹿呦将手机放在茶几上,起身走过去。 打开门,廊下的感应灯应声亮起,立在灯下的月蕴溪抬眸,对上她的眼睛。 第26章 明黄色的灯光,像被稀释的颜料,倾撒在以夜色涂抹的画布上,勾画出明暗,月蕴溪就背手站在那片交接处。 外穿了一件浅灰的薄款开衫,里面是件白色吊带,与米灰色长裤搭配,简易又朴素,很居家的穿搭。 看起来就像是在床上或者沙发上躺得着小憩,醒了没多久,套了件开衫就出了门。 不知是穿得太匆忙还是走得太着急,开衫有一侧滑落了下去,显露出大片的白。 月蕴溪没去管。 鹿呦视线蜻蜓点水般掠过,很快移开,微诧道:“你……蕴溪姐姐怎么过来了?” 月蕴溪肩线往下塌沉了些许,做了个不易被察觉的深呼吸,红唇弯了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一直没等到你回复消息,担心你有事。” 前半句娇嗔她晾着消息不回复。 后半句关心里夹着真挚的担心。 与那句恳求她不要退群的调调一样,丝丝缕缕打着弯地绕在耳畔。 一股莫名但又不突兀,以至于不明显的暧昧,蛰伏在夜色里,被倏然而起一缕晚风兜起,拂向鹿呦。 那风里裹着的燥,将她笼住,烘得她有些热。 鹿呦手指一抹鼻尖,挪到耳旁捻着耳骨,语气很虚地轻“啊”了一声说:“没回么?我以为我回了的……” 她想,这句透出的演技感应该比云竹显得真实些。 却忘了,小匹诺曹说谎就怕鼻子长,改不了习惯性的小动作。 月蕴溪看在眼里,没有戳破,顺势调侃说:“嗯~记性还不赖?” 鹿呦张了张口,想否认,可又不好说其实没忘,是她故意不想回。 怕月蕴溪追问为什么,她答不上来原因。 也怕月蕴溪什么都不问,敏感乱想。 有种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踩摔进去,苦不能言的感觉。 鹿呦抿了抿唇,强行挽尊说:“感冒嘛。” 瓮声瓮气的鼻音,仿佛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身体里某一处,被迫拴起的怪物像嗅到了食物的芬芳,蠢蠢欲动。 月蕴溪呼吸放沉,扼制住那里的躁动,问道:“在心里回复的答案是什么?” “啊?”鹿呦反应过来回道,“哦,不退了,在里面凑凑热闹。” 月蕴溪无声勾唇,将手从身后挪到身前说:“其实,我是来给你和奶奶送伴手礼,顺便还伞的。” 搞了半天,一直在逗她玩。鹿呦没忍住“啧”了声,顺着看过去。 方方正正的礼盒,正红烫金的外包装,系了个红丝带,打蝴蝶结的那端缠绕在月蕴溪白净的手上。 极致的色彩反差,刺激视觉。鹿呦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 份量太重,月蕴溪将礼盒往上拎了拎,用两只手捧着。 像拥了簇火到鹿呦面前。 将她刚刚思忖为什么出国不通知她所衍生出的怨念,给燎烧了大半。 鹿呦低垂着眼,从月蕴溪手中接过了礼盒:“谢谢。” “还有关于西城旅游的一些事,想跟你当面商量一下。”月蕴溪边说,边扭过头,颔首将耷拉下去的衣领拽回原位。 声音随着动作移动。 鹿呦目光无意识地跟过去,瞥见衣缘轻扫肩头莹润的肌理,又飞快地挪开,落到虚空。 没说话,等着月蕴溪下文。 直到听见月蕴溪轻软地询问:“我可以进去么?要被蚊子咬崩溃了呢。” “……” 鹿呦揉揉耳朵,侧开身让她进屋,解释说:“不是故意不放你进来的,主要怕把感冒过给你。” 月蕴溪不是很在意:“我不怕被你传染。” 鹿呦吸了吸不通气的鼻子:“感冒可是很难受的,晚上都睡不好。” 月蕴溪笑了笑:“不感冒晚上也睡不好。” “你么?” 鹿呦微感惊讶,她以为月蕴溪这样自律的人,作息应是无比规律,睡眠质量应是很好才对。 但,应该不代表是必须。 她立即关心道:“是最近睡不好么?为什么睡不好啊?” 月蕴溪眸光黯淡一瞬,扬起嘴角轻笑了声:“说你呢。” 鹿呦:“……” 看她表情凝固的样子有点可爱,月蕴溪唇角笑意加深了些许,没再逗她,岔开话题问:“奶奶不在家么?” “拉着刘姨去跳广场舞了。” 鹿呦招呼月蕴溪坐沙发,顺手将礼盒放在茶几上,“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洗个杯子,电视遥控器在茶几上。” 她边说边走去了厨房。 月蕴溪应了声,听水声隐隐传来,给心跳伴奏。 借着送伴手礼的由头,她来过鹿家很多很多次。 总是暗暗期待着,鹿呦在家。 总是事与愿违。 只有上个月,她看鹿呦回来,才能让两人碰上面。 像这样,只有她们两人相处,是在梦里都没实现过的场景。 第41章 月蕴溪低下头, 根本不想看电视。 她只想溺在这种隐晦的悸动里。 低垂的视线笼在茶几上方,扫过一堆做缠花材料,定格在面前的手机屏幕上。 没到自动锁定的时间,所以屏幕还亮着,停留在跟云竹的聊天窗口。 无意看到聊天内容,月蕴溪眉尖轻拧了一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 在她赶过来,没空看手机的时间段里,云竹给她发了十几条消息。 有三分之二都是痛哭流涕的表情包。 剩下的三分之一里,一半是对不起,一半是怎么办。 月蕴溪正准备回复。 手机铃声乍然振在掌心,云竹等不及,拨来了电话。 月蕴溪直接按了挂断,切进微信,在输入框打完字,按下发送:【我在呦呦家了,等会儿联系你】 [竹子]:【???】 [竹子]:【6】 余光瞥见鹿呦的身影,月蕴溪不动声色收起手机。 走到茶几前,鹿呦挨个放下装了荔枝和葡萄的碗和杯子。 而后,她从口袋里又摸出小小一个绿色玻璃瓶递给月蕴溪说:“给你绿草膏,被蚊子咬的地方涂这个会好些。” 洗过水果和碗杯的手没被擦干,水珠洇在纤瘦细长的指骨上,漾进月蕴溪的眼底,清清浅浅地泛开。 她接了绿草膏,拧开盖,撩起裤子露出细白的腿,指尖在瓶中抹了一点绿色膏体,涂抹在脚踝和小腿上泛红的蚊子包上。 鹿呦收回眼问:“喝冷水还是热水?” 月蕴溪手顿了顿,“热水。” 鹿呦便拎了水壶给她倒了杯热水,随后才坐到侧边的沙发上,“没看电视么?” “没什么想看的。”月蕴溪将绿草膏还给她说,“我去洗个手。” 鹿呦叮嘱:“龙头往右是热水,别用冷水洗。” 细腻到骨子里的人,就像是一轮月亮,自然散发着清辉,没想过点亮黑夜,却照亮过许多人。 月蕴溪柔声应说:“好喔。” 鹿呦拉开茶几的抽屉将绿草膏丢进去,顺手拿起熄屏的手机,揣进空调服的兜里。 没一会儿,月蕴溪便回来了,绕过茶几坐回到沙发上时,指了下茶几上零散摆放的几个缠花半成品问:“这做的是什么?” “缠花胸针,奶奶给大家准备的见面礼。”鹿呦从碗里拿了颗荔枝,“红山茶是做给梨子阿婆的,荷叶给菲菲的,蓝莓是给钟弥,银杏给之之,梨花给黎璨的,竹子是给云竹……” 荔枝的果壳随着话音被一点点拨开,最后还剩了一红皮被捏在指尖,托着颗雪白饱满的果肉,即将送到唇边,却是忽地一停。 月蕴溪眼睫颤了颤,移开眼,从碗里捏了颗葡萄。 “对了。”鹿呦突然想起来说,“我刚跟云竹聊,发现上个月月初,我买的陶芯的演唱会票,是她出的。” 顿了几秒,她朝月蕴溪看过去,问:“蕴溪姐姐知道这事么?” 月蕴溪漫不经心地撕开一小块葡萄皮,坦诚说:“知道。” 鹿呦扬眉,见她指尖在葡萄顶端轻轻一捻,又撕下了半片葡萄皮。 不紧不慢的声音也随之落下: “我多抢了一张,让她帮忙出的。” 鹿呦在逐渐鼓噪的心跳声中继续问:“那你知道,她出给我了么?” 仅剩的一点红黑色葡萄皮也被揭了下来。 “知道,你填的地址是蓝湾,她发现两家门牌号相邻,就有和我说。” 月蕴溪指尖捏着湿黏的葡萄果肉,抵进红唇之间,眸光随之转到眼尾,轻轻对上她凝望的视线。 四目相对。 不过一两秒,鹿呦先垂下了眼,便见月蕴溪启唇,咬破了一点果肉才含进嘴里。 溢出的葡萄汁液,将唇描摹得更加红润。 鹿呦羽睫又往下落了些,“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我们会碰见。” “嗯。”月蕴溪承认。 静默了片刻,鹿呦咽了下喉咙说:“那你还跟我说巧,你都已经知道了。” 她没敢深问,以原价出的演唱会门票,被那么多人询问过,云竹是出于什么原因选择出给了她。 在下单之前,卖家是没法知晓买家地址的。 “也就比你早一点知道而已,当时也是真的觉得很巧。”月蕴溪温吞道,“云竹是看眼缘出的票,没想到合她眼缘的人刚好就是你。” 是这样么?鹿呦将信将疑。 月蕴溪沉稳大气、端庄矜贵的人设在她这里已经只是个表象了,因为接触越多挖掘的反差面越多。 那么,会有小骗子那一面么? 月蕴溪望着她逐渐放空的眼,捻了捻黏腻的手指说:“当时没说,是怕你多想。” 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像是突然被打开了房门,屋外的空气与蝉鸣蛙叫都漫进来,挑破一个盛夏夜的燥热。 确实在多想中。 鹿呦敛下眼皮,将整个荔枝肉含进嘴里,没再多问。 奶奶和刘姨说说笑笑进了屋,见到月蕴溪惊喜地打了招呼。 “又来送伴手礼啦。”奶奶笑呵呵地问,“这次去了日本是么?” 月蕴溪笑着“嗯”了声。 鹿呦惊讶地瞪眼,犹豫半晌,忍不住问:“奶奶怎么知道蕴溪姐姐去了日本的?” “蕴溪说的嘛。” 鹿呦扭头看月蕴溪,满脸疑惑。 不是,为什么告诉了所有人,就是不告诉她? “去的前一天早上在堤坝那边晨跑,刚好碰见奶奶遛狗,一起回来的路上闲聊,有聊到这事。”月蕴溪温声解释道。 鹿呦瓮声瓮气:“……哦。” 奶奶用手背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排说:“往里面坐坐,我要拆礼物了。” 话音未落,月蕴溪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了空位,鹿呦只好顺势坐了过去。 礼盒被奶奶打开,里面有个漆器的迷你花瓶,掌心大小,漆画堆砌了各种花卉,华丽又精致。 月蕴溪说:“这个是万花小花瓶,看到的时候,就想到了您。” 奶奶的名字就叫万花,连道了好几声喜欢,直夸月蕴溪有心。 又拿出三盒宝塚饼干,盒子很好看,饼干口味一般般。 老年人最喜欢这种饼干盒,奶奶边将饼干倒进茶几的零食盘里,边说:“正好可以用来放蚕丝线。” 月蕴溪笑说:“猜到您会喜欢,特地买了不同色的。” 之后,奶奶又从里面拿出了肩颈止痛贴、手作帆布包、各种糖与零食…… 最后,奶奶将礼盒往鹿呦那推了推,捧着一堆东西起身说:“剩下的都是给哟哟的吧,我去把这些都收起来。” 鹿呦吐了荔枝核,撩起眼皮看过去,还剩了一盒酒心巧克力、一个奈良小鹿存钱罐、一塑封包装的琉璃珠项链。 那颗琉璃珠是从浅草黄到湖绿再到深蓝渐变,圆滚滚的一颗珠子。 像栖在礼盒里的萤火虫。 用湿纸巾擦了手,鹿呦从盒子里拿出项链。 “这是一个手作饰品店店主烧制的萤火虫琉璃珠。” 鹿呦摩挲着珠子的拇指顿了顿,感受到月蕴溪向她靠近了些。 清泠的声线交织着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耳边,低轻,但清晰。 “希望一颗一直会发光的‘萤火虫’,可以治愈你的一切不开心。” 玻璃珠光滑的表面,让指腹往下滑了一截,落了个空,刚好对应心跳漏的那一拍。 鹿呦抬了抬眼睫,转眸望向身侧,望进了另一种琉璃珠里。 浅淡的琥珀色,蕴着如月色、如溪流的温润感。 无端就想起,那晚两人登上山顶,摆摊的大姐对月蕴溪的熟稔地问候。 鹿呦动了动嘴唇:“那你呢?你也有这样的萤火虫治愈不开心么?” 月蕴溪眼睫很轻地扇动了一下,没说有,也没说没有,只说:“能治愈我的,不是萤火虫。” 鹿呦挑眉:“是爬山?” 月蕴溪弯唇笑了起来,低“嗯”了声,转移话题问:“要戴起来么?” “暂时不。”鹿呦揉搓着珠子,慢慢攥在手心里。 璀璨的色泽,一点点被她敛在手心里,同时从月蕴溪的眼底黯淡了下去。 鹿呦没戴,但也没收起来,就这么抓握在手里,恍然记起正事问:“不是说要跟我谈有关西城旅游的事么?是什么事?” “奶奶晕车么?”月蕴溪问。 鹿呦回说:“不晕。” “我之前问过奶奶的主治医师,可以坐飞机,那我们就开车到机场,两个小时的飞机到西城,西城那边我联系了一个朋友做地陪,她那安排了旅游车全程接送,住宿我安排在了古城区一家民宿,离几个景点都比较近。” 鹿呦认真听着,眉梢扬起,怎么感觉月蕴溪已经将旅游事项全部都安排妥当了。 正想着,月蕴溪按着几下手机屏幕说:“攻略发了你一份,可以看看。” 第42章 鹿呦拿出手机。 接收到的旅游攻略里,详细标注了几点坐车、预估了路程时间、贴了住宿环境照片和地址、罗列了要去玩的景点、备注了自由活动的时间、预算了每人费用…… 甚至在司机联系方式的下方,还备注了一条planb—— 如果老年人晕车,就在当地租个小车。 “有疑问或者需要调整的直接告诉我。”月蕴溪说。 “没有。”鹿呦摇头笑笑说,“以往出去玩都是我做攻略的,这次真是享福了。” “那看样子,是我没享福了。”月蕴溪牵唇,“下次留给你做。” 鹿呦:“行啊。” 爽快的应答让“下次”都变得顺畅自然。 月蕴溪低头藏笑,缓了缓说:“那把身份证号发给我,我统一订票。” 刚好奶奶回来,鹿呦问奶奶要了身份证,将两人的号发给月蕴溪。 月蕴溪:“早上七点出发,提前一天,我会再提醒你一次。” “好啊。”鹿呦眉眼弯弯地再次感叹,“有人安排好一切的感觉真不错,辛苦蕴溪姐姐啦。” 月蕴溪微歪了歪头,眼里敛着狡黠与温软:“那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上,送送我吧。” 从客厅到玄关不过几步路,鹿呦想了想,换了鞋跟着月蕴溪一起出了门。 月蕴溪微讶地看了她一眼。 “送你出院门。” 鹿呦将门虚掩,留了条缝,转头便见月蕴溪站在走廊边缘,踮了踮脚。 前后摇出一个弯翘的弧度。 两人并肩走在块石碎拼的窄道上,两侧种着为葳蕤花木,正是茂盛时,捂在夏季溽热的空气里,馥郁芬芳。 墙角立着个陶缸,积了一整个梅雨季的水。 忽听扑通一声,也不知道是里面养的鱼翻了个身,还是外面的小青蛙跳进了缸。 鹿呦动了下唇:“你。” 恰巧,月蕴溪也开了口。 随之,一同陷入沉默。 没几秒,又被月蕴溪的轻笑声打破,她问:“我什么?” 有蚊子在手臂上叮了一口,痒的感觉弥漫上来,鹿呦挠着,问道:“你这次去日本,跟菲菲也说了?” “嗯,上次拜托她帮了忙,所以这次去日本,就问了她有没有东西要带的。” “……哦。”那块蚊子包挠了也还是痒,她往上掐了个十字又问,“什么忙?” “游艇那次,让她到了有空的话,给那架钢琴调律。” 十字掐重了,一点涩痛压下了痒意。 鹿呦淡淡地“噢”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怎么不找我帮忙调?” 月蕴溪温声回她:“本来是想找你的,但是,我们比她们晚到。” 鹿呦:“……” 瞥了眼身侧,月蕴溪垂着头,仿佛在笑。 鹿呦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眼,伸手去开院门的锁,锁扣叮当响下,低轻嘀咕:“都知道你去日本比赛的事,就我不知道。” 月蕴溪听见了。 但这句话里隐含的怨怪语气,让她想到了晚上吃小笼包蘸的醋。 透着股酸。 以至于她在想,是不是听错了,确认问:“你说什么?” 鹿呦却是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心态别扭,不愿意再说了:“没什么。” 她问:“你刚刚想说什么?” 月蕴溪轻抿了一下唇:“没什么。” 鹿呦拉开院门的手停住,回身看向月蕴溪。 ……是故意学她?以示不高兴? “我是说,好像就我不知道你去日本的事。” 她又说了一遍,但这回语气给月蕴溪的感觉不一样了,更像是被忽略的失望。 月蕴溪轻吁了一口气:“抱歉……” 不是不想告诉。 只是她做不到像对普通朋友那样,大大方方地告知鹿呦“我要去日本比赛”了。 心里的感觉是不一样的,面对鹿呦,她会不由自主地将汇报行程归于情侣之间才会做的事。 可她们不是。 于是,攥着手机,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不知晓的时间里,无数次点开聊天窗口。 无数次地,在输入框里打下字。 无数次地,删除。 而这些都不能说。 鹿呦扯了扯嘴角:“没事。” 走出院门,她停了脚步,将要告别,先听到了月蕴溪用柔软的语调、清泠的声线对她说: “下回出去,我都告诉你。” 用的是出去。 不仅限于出国。 远处有车从这个路口拐过,车灯从两人之间晃过,将一段晦暗的距离照出暖昧的色调。 鹿呦滚了滚喉咙:“噢。” 等车驶远,她问:“所以你刚刚想说什么?” “嗯?”月蕴溪很快转过弯来,知道她大概是误会了,话音显出几分无辜,“想不起来了,估计不是什么重要的内容。” 鹿呦:“……蕴溪姐姐记性也不怎么样。” 月蕴溪:“可我没说过自己记性还不赖呢。” “……” 月蕴溪扬唇笑了起来,细微的气音若有似无钻到鹿呦耳朵里。 比羽毛挠得还轻。 鹿呦别过脸,一抬左手微晃了两下:“拜拜。” 紧接着掌心一凉。 月蕴溪抬手轻拍上来。 力道很轻,像阵风,溜过她的指间,兜了一缕轻软的音。 “晚安。” 鹿呦垂下手,不自觉地捻了两下。 低眸看了眼,尾戒上贝母的一点亮光,映在眼底。 它不像第一次去看的萤火虫会转瞬即逝。 ˉ 数日后,鹿呦给刘姨放了假,带上奶奶踏上了前往西城的旅途。 奶奶和黎璨阿婆是从机场出来后碰的面,一见面就像是认识多年的老熟人,话题一开便停不下来,上了大巴车,两人自然坐在了一起。 黎璨拉着简言之坐过道对面。 鹿呦则坐在了老太太们后面,留了靠过道的座位。 原是打算让陈菲菲坐过来,结果陈菲菲身体都还没来得及侧向她,就被云竹挽着胳膊往后排拽:“跟我和弥弥坐后面去,这关过不了你别想跑我跟你讲。” “你上菜那么慢,能过我丫的跟你姓!” “来!” “来就来!” 搞定了陈菲菲,云竹便用两只手去抓后面跟头蛮牛似的钟弥:“你也别想跑!” 钟弥盯着鹿呦旁边的座位,使劲往那儿挪。 直到看着月蕴溪坐过去,她才放弃挣扎,被云竹拖到了后排。 等人全部坐下,司机发动了车子。 前一晚没睡好,早上又起太早,鹿呦没什么精神聊天,整个人都蔫蔫的。 月蕴溪观察她脸色不好,关心问:“不舒服?” “没,”鹿呦恹恹道,“就是困。” 月蕴溪:“那睡会儿。” 鹿呦没精打采地“嗯”了声。 没一会儿,她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了,太阳晒在脸上,热烘烘的,阖上的眼皮里都是一片烤橘子色。 但她困得厉害,实在懒得去拉窗帘。 迷迷糊糊感觉有柔凉触碰过嘴唇,鹿呦蹙了蹙眉头,眯着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雪白的胳膊像脆生生的藕般横亘在面前。 不知道咬一口会不会是清甜的。 车窗帘被拉上的声音,扯断思绪。 烘烤眼皮的那层亮橘色暗了下去。 上方的空调吹拂在身上,恰到好处的凉爽。 失去意识前,鹿呦感觉自己头歪靠了下去,被凉凉软软的掌心扶着脸颊,小心挪着她,让她搭靠上微硌的肩头。 鹿呦被月蕴溪叫醒时,车已经停到民宿门口。 她往后仰了仰发酸的脖子,半耷拉着眼皮,跟随大部队下车,推着行李箱往服务台走。 而后倚靠着柜台,手撑着脑袋,闭上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月蕴溪和前台对话。 “真的很抱歉,是我们的问题,您看这样行不行,有间双人房我们给您免费升级成套房,套房里还有一间大床房的。” 之后是叽叽喳喳地讨论。 头不受手掌支撑,猛地往下一磕,意识瞬间清明了一点,鹿呦睁开眼睛,在模糊视线里看月蕴溪迎面走了过来。 “怎么困成这样,昨晚去做贼了么?” 温柔里又含了点调侃。 “可能是喝了奶奶煮的奶茶,茶味太浓,我一晚上都没睡着。”鹿呦打了个呵欠,听月蕴溪过柔的声音,又有点犯困,“我刚听什么房间升级,要换房间么?” “旅游旺季,房间不够,客服将我提前定的一间双人房安排给了别人。给出的解决方案是,将其中一间双人房升级成了一间双人加一间大床房组成的套房。” 鹿呦点点头,直切重点:“我睡哪间?” “套房里的大床房。”月蕴溪说。 第43章 鹿呦再度点头:“梨子和她阿婆睡套房的里的双人房对么?” “两位奶奶想一起,所以她们睡那间,梨子和之之住楼下的双人*房。” 鹿呦头低着,刚睡醒的脑子还像生了锈似的迟钝,慢吞吞地问:“那我……是和弥弥住?” “弥弥要和竹子、菲菲一起,方便玩游戏。”月蕴溪耐心地说明。 鹿呦懵然:“那我和谁一起?” “和我。” 鹿呦愣了愣,一下子就清醒了,倏然抬起头,眼睛睁大。 和谁??? 第27章 大脑缓慢地接收了和月蕴溪即将共处一室的信息后,直接被。干宕机,一片空白。 直到月蕴溪提醒她说:“走了。” “噢。”鹿呦站直了身体,捋着因低头垂落的长发,往后带了一下,“什么房?” 她感觉自己这会儿的状态,就像是没合严实的齿轮,思路完全转不动,前面才对齐后面又卡壳上了。 视线里,月蕴溪推着行李箱往前走的身形一顿,停在了原地,手松开,搭在拉杆上,指尖蜷了蜷。等她慢吞吞地走至身侧,才重新握住拉杆抬脚道:“大床房。” “大床房是……只有一张床?” 话一问出口,鹿呦就后悔了。 人果然不能熬夜,思考能力跟不上,一张嘴拦都拦不住。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已经知道是大床房了,还要再确认一遍是不是一张床。 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一种什么心理问这话,对和月蕴溪同床睡这件事,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月蕴溪看了她一眼,红唇轻启:“是不是,不想跟我一张床?” 问得很直接。 鹿呦愣了一下。 “也不是。”鼻子微痒,她挠了挠说,“只是觉得有点不合适。” 惯有的小动作做在话语停顿之间,让人判断不了,是哪句撒了谎。 “你觉得是哪里不合适?”月蕴溪问。 鹿呦动了动唇,却是没出声。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房间分配的结果是大家一起商量出来的。 其他人对此都没异议,大概是有着共识—— 邻家姐姐和邻家妹妹睡一间房一张床没什么。 而她的犹豫纠结,让两人的关系跳出了“邻家姐妹”。 让月蕴溪的身份从“姐姐”,转变成了符合她性取向的成年女性。 让没什么,变得有什么了。 短暂的沉默后,月蕴溪轻而慢地呼了口气,不急不缓地解释:“套房的条件最好,肯定是给奶奶们住了,我想你会希望离奶奶近点,就先定下了你睡那间大床房,然后考虑到你的……性取向……” 鹿呦侧头看过去。 月蕴溪眸光从眼尾瞥扫过来,和她轻轻一撞,又低垂到前方的虚空,紧了紧抓握拉杆的手,继续道: “不方便跟其他同龄人同床。原是想过让弥弥跟你一起,但弥弥睡得晚,又有点闹腾,没法照顾着点奶奶们不说,恐怕还会扰了奶奶们休息。” 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似乎是这样。 鹿呦问:“那你的性取向呢?” 静默一瞬,月蕴溪不答反问:“对你来说,答案是重要的么?” 鹿呦微微一怔,再度陷入了沉默。 午后的日光被过道的窗棂分割成不规则的几何图形,零零散散斑驳了一地,于是走的每一步交错在光影之间,忽明忽暗。 四周男女老少各种交谈声,或卡顿或顺畅的滚轮声,电梯门开合声,交织纠缠成嘈杂的背景音。 让这几秒钟的沉默,在这样的话题下,显得更加微妙。 仿佛一种暧昧的拉扯。 片刻后,看见走在前面的奶奶驻足欣赏其他套房的小院,月蕴溪放慢脚步,温声道:“如果不是很想和我一起的话,等会儿我可以去找钟弥换。” 一如既往的温柔腔调,含带着几分纵容。 隐隐约约又透出两分委屈与无奈。 鹿呦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总这么追问,确实显得她很不想的样子。 “不用,就是我认床,头两天会睡得比较晚,还有……我睡觉特别特别不老实,担心会影响到你的睡眠。” 月蕴溪牵唇笑道:“能不老实成什么样?” 那语气听着,似是不太信两个“特别”的程度。 又像是,无论有多不老实,她都能纵容。 鹿呦说:“会踢被子、滚床单。” 尾音骤然收住。 “滚床单?”月蕴溪重复。 把疑惑轻轻咬出暧昧。 鹿呦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解释:“口误了,是睡成对角线,从左边滚到右边,有时候还会滚到床底下。” 月蕴溪低笑了声:“没事的,我睡相也不怎么样,一起滚。” 鹿呦朝月蕴溪瞥扫了眼。 刚好走到奶奶身旁,奶奶没头没尾听见一句“一起滚”,接茬问:“一起滚什么?” 这话接得奇妙。 不问谁和谁滚哪儿去,而是问一起滚什么。 对应她之前的口误,仿佛在将已经稀薄的暧昧又聚拢起来,捂得浓稠。 鹿呦噎了一下,没吭声,下意识地看向月蕴溪。 月蕴溪刷房卡的动作也是一滞。 在“咔哒”一声响后,她推开房门,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 奶奶没追问,注意力落进了门后的四合小院里,“欸?看着还挺不错的。” 说着,挽住黎璨阿婆的胳膊进去转了一圈。 白墙灰瓦,简洁中带着古朴气韵,庭院中间种了棵石榴树,枝干弯弯曲曲延伸到观景露台,枝叶间稀疏挂着一两颗泛青的石榴。 树后的正房是双人卧室,西面是间玻璃房,带小厨房和洗衣间,东面则是鹿呦她们入住的那间大床房。 “梨子等会儿过来帮她阿婆收拾,你先帮奶奶弄吧,那边交给我就行。”月蕴溪将行李箱推进门问,“有什么要我带过去的么?” 没听到回应,月蕴溪转过身,薄薄的眼皮撩起来,看鹿呦木着脸跟进门,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叫了她一声:“呦呦?” 鹿呦倏然回过神:“怎么了?” 月蕴溪耐心地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鹿呦将搭在左肩头的背包拿下来递了过去。 月蕴溪接过,搭放在自己的行李箱上,似是随口一问:“刚刚在想什么?” 想了挺多,有的没的。 但都不好说。 鹿呦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拉杆。 她其实是想说“没什么”,可话到嘴边,她忽地回忆起几分钟前月蕴溪敷衍奶奶时说了同样的话,于是一开口就成了:“在想……你居然也睡相不好,挺难想象的。” 这算是她那几十秒的胡思乱想里,最没有隐秘意味的一条。 当然只是她的自认为。 这种自认为就像是蝉鸣后短暂的停顿。 不过几秒,就又被调调更高的一声给覆盖。 “不用想象,晚上就能体验到了。” 蝉噪声里,月蕴溪温声细语的调子,被衬得酥软。 “体验”这个词,用得太灵动。 大脑里,“滚床单”三个字还没完全淡退下去,像是又被用羽毛尖又描摹了一遍。 喉咙蓦地有些痒,是类似想抽烟的感觉。 但又不全是。 鹿呦无端呛咳了两声。 蝉叫声此起彼伏地噪在耳边,一声接一声,仿佛在上上下下地拉锯着一根梅雨季后生锈的弦。 “嚯!这小院整挺好啊!就是离得太远,不过也好,清净。” 顺着声望过去,黎璨扶着膝盖站在门口,喘了两口气,张望了一圈,直起身后视线落到鹿呦身上,往外指了一下说,“门口有个自动贩卖机,你要不要去买瓶冰水喝喝?” 话题跳跃太大。 鹿呦扬眉:“嗯?” 黎璨关心说:“我看你耳朵和脸都好红啊,别是中暑了。” 鹿呦:“……” 转眸对上月蕴溪投望过来的视线,本来还没什么感觉,这会儿是真切地感受了燥热。 她闭了闭眼,故作自然地移开目光,推动行李箱道:“吹会儿空调就好了,我先去给奶奶收拾一下。” “我也去。”黎璨连忙跟上她。 屋里开了空调,进去后,鹿呦转身去关门,低垂的视线顺着木门影子延展到尽头。 从树荫散落的光斑,碎金似的烫在浮动的米白色裙摆上。 直到那片烫金的米白定格住,鹿呦才抬头,隔着一颗枝叶茂密的石榴树,隐约可见那边房敞开的门,扶着门的一截细腻雪肤。 再往上,视线也许撞上了。 也许没有。 半晌,鹿呦轻眨了下眼睛,默默拉上了门。 给奶奶她们铺好一次性床罩、摆放好生活用品、教会怎么使用电器后,间隔没两分钟,陈菲菲她们就像开小火车似的,排着队摸索过来。 第44章 进了院门,云竹环顾四周,看向二楼露台嘟哝说:“这边看星星应该还蛮有情调的。” 陈菲菲盯着树上青色的果问:“这石榴能吃么?” “不能吧,一看就没熟。”简言之认真分析,“肯定是又酸又涩。” 钟弥嚷嚷:“饿死了饿死了,吃什么?” 黎璨刚收拾完,也是又累又饿,“吃什么?” 剩下几人也跟着变成了复读机。 直到听见月蕴溪说提前定了私房菜馆才消停。 鹿呦还想回大床房瞅一眼里面什么样,结果人才走到石榴树下,就被钟弥抱住了手臂。 十三岁的小丫头,人不大,力气不小,直接将她拽停住,边说:“姐姐!走走走,我们去吃好吃的!” 边拉着她往外走。 鹿呦扭头扫了眼。 刚好月蕴溪带上了房门,仅凭一点门缝,完全看不见里面的光景。 鹿呦只好作罢,心想,只能等吃完饭回来再看里面什么布局了。 ˉ 私房菜馆离民宿不远,是来西城旅游的游客们必打卡的一家餐馆,不仅是因为菜品卖相好口味妙,更重要的是它的地理位置绝佳。 那里是古城区最繁华的一条长巷,顶空悬了一排油纸伞,下方青石板铺就的道蜿蜒延展,绕了一圈。 起点就是终点,菜馆就坐落两点之间的区域里,所以晚饭后可以顺势沿着街道逛一圈消食。 街道两旁都是些古色古香的小店,有做美食小吃的,烟火袅袅淡淡地缭绕在夜色里;有卖当地特色手工品的,小巧又精致;还有些出售特别创意的…… 比如快逛结束时,她们经过的一家店,店名叫“不能说的秘密”,是让顾客进入树洞状的艺术装置里,在信纸上写下自己的秘密,封存进玻璃瓶里,最后投进店里的人造池中。 它们可能会被有缘的陌生人捞起,也可能一辈子都躺在池底。 鹿呦被分到了一张淡黄色的信纸,她看着空白的纸,心道,都不知道写什么。 侧眸看了眼身侧,月蕴溪也低着头,视线落在虚空,神情空白。 鹿呦余光往下一滑,落在她手中浅蓝色的纸上,问:“你想好写什么了么?” 月蕴溪收拢思绪,“嗯”了声。 鹿呦转了转眼:“什么?” 月蕴溪偏头看她。 鹿呦眼睛弯弯的,店内的灯光落进漆黑的瞳底,照亮了几分狡黠。 晃进月蕴溪的眼里,她跟着弯了弯唇,一贯的温柔包容:“皮。” 鹿呦讪笑了笑。 “不能说的秘密,不能告诉你。”月蕴溪柔声道。 特地添加的解释,像有什么在鹿呦心里轻轻挠了一下。 原本只是一时兴起闹着玩,现在是真好奇了。 好奇也没用。 鹿呦只能咽咽喉咙:“……噢。” 等着进树洞的时间又长又无聊,鹿呦又去逗奶奶:“奶奶有什么小秘密?” 奶奶拍了她手一下:“有,也不告诉你哇。” 鹿呦“哼”了声,戳了戳奶奶手里的粉色信纸说:“不告诉就不告诉,下回我自己来,把你的粉色小秘密给捞上来。” 奶奶笑说:“行,你就来捞吧,指不定捞上来的是一堆笑话呐。” “笑话?” 奶奶指了指水池那边的规则牌,让她去看。 鹿呦挪步过去,看完,不由“啧”了一声。 开店的终究是商人,打捞一次二十块钱,池里不仅有陌生人的秘密,还有店家自己乱塞的笑话。 还在看着,有人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鹿呦顺着声望过去,见钟弥从小包里拿出了手机。 接通后,一开口便是软糯的一声:“妈妈~” 钟弥很兴奋地和对面的人分享:“我跟姐姐一起出来玩咯!……嗯嗯!晚上喝了鸡汤!吃了红烧肉!姐姐吃瘦瘦我吃肥肉肉嘿嘿~……现在在一个树洞店里呢,就是写秘密的一家店,姐姐……” 话音一顿,钟弥往她这里快速瞟了一眼,而后往店外走了走,逐渐听不清。 鹿呦垂下眼,不自觉地捏紧了纸。 直到店家让她和月蕴溪分别进入一左一右两个树洞。 进了树洞,鹿呦坐在木桩上发了会儿呆,才拿起笔在纸上慢吞吞地写下字。 之后,将纸卷进漂流瓶,投进墙上的小洞。 推门出去,不见月蕴溪的身影,问了云竹才知道还在树洞里没出来。 云竹调侃:“老月这个秘密可真大啊~写这么久……这丫是搁里面对空气表白呢吧!” 话音刚落。 “噗通”一声,漂流瓶从蜿蜒的树枝管道里滑下,落入水中。 鹿呦盯着那片一圈一圈泛开的涟漪,仿佛还能感受到刚刚那一瞬,心尖的一跳。 第28章 锁扣被拨动的细微声响穿过鼎沸的人声,拂过耳畔,鹿呦耳朵微动了一下,视线从逐渐平静池面移挪过去。 刻画了树干纹理的门被推开,月蕴溪从里面走出来,抬手撩了下垂荡在颊边的碎发。 弯弯卷卷的乌发,波浪一般,漾在细白的指间。 鹿呦又想起刚刚被漂流瓶掀起的波纹,以及在那之前云竹说的话。 下一个是云竹,她攥着自己那张和月蕴溪同色的信纸,边走过去边感叹:“写了什么惊天大秘密,花这么长时间。” 鹿呦以为月蕴溪会用回答她的话去回云竹。 然而却是看见月蕴溪忽而抬了眼。 眸光如这夏夜里的风,裹着难以察觉的闷热重量,拂过她的面颊,而又轻飘飘地浮在虚空。 随即,抬起手看了眼腕表,嘟哝说:“有很长时间么?” 仿佛那一眼只是不经意地扫过而已。 “有!”云竹拖腔带调地揶揄,“还以为你在里面写了封~表白信呢。” 鹿呦正要搀着奶奶去对面看人套大鹅,闻言,脚步顿滞了一下,下意识地扭头朝月蕴溪看了眼。 白炽的灯光下,月蕴溪神色如常,与她对的目光也似是平和,不咸不淡地回说:“喔。” 显然是为了截住云竹开玩笑的势头。 可这一个“喔”字落入鹿呦耳中,某一根神经就像申达针过紧的琴键被轻慢地压下去,许久都回弹不起。 ˉ 那之后,一众人去套大鹅,鹿呦不在状态,圈丢下去别说是缩头鹅,连鹅毛都没碰到。 听见奶奶和阿婆打着呵欠小声讨论说到时间就想睡觉。 鹿呦便把剩下的圈都给了钟弥,叫上黎璨,对其他人打招呼:“奶奶和阿婆有点困了,我跟梨子先带她们回去,你们继续玩。” “我跟你、们一起。”月蕴溪语气平淡地说。 中间的停顿,是她把圈也递交给了钟弥。 却是又让鹿呦心底无端地一惊。 月蕴溪望住她:“走吧。” 鹿呦敛了心神,“嗯”了一声。 回去的路上,奶奶和阿婆手挽手走在前面,鹿呦她们并排走在后面。 脚下三道影子被沿途路灯洒落的灯光拉得很长,彼此之间隔着一小段的距离,随着人的忽近忽远,时短时长。 鹿呦低眸看着,想起以前陶芯常常叫上她拉着月蕴溪一起出去玩的场景。 也是这样,三道影子并行。 有时候一条路只能两个人过,没与陶芯说话的那个就会自觉落在后面。 有一回要穿过一条很长很挤的巷子,也是巧了,她与月蕴溪同时放慢了脚步,于是两人并肩走了一路。 当时聊了什么都忘了,只依稀记得,陶芯飞快得走在前面,抱怨巷子长得看不见尽头。 还记得,那是个冬日的傍晚,巷子两侧停满了摊贩的小车,或蒸煮或烧烤着什么,袅袅的白色烟雾在暮色里晕开。 她俩落在后面,慢吞吞地行走在人间烟火气中。 “话说,”黎璨忽然想到问,“自由活动的那两天,你们想好怎么过了嘛?” “没呢,大概率在屋里窝着吧。”鹿呦笑说,“蕴溪姐姐给两天自由活动的安排,真是太对i人胃口了。” “哈哈哈,之之也这么说,还说到时候就不认床了,她要睡到天昏地暗,给自己充充电。”黎璨勾着头问,“月老师呢?不会也准备睡过去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黎璨只是随口一问,鹿呦却是想到她们那间只有一张床的大床房,脑海里又浮现出“滚床单”三个大字。 事实证明,“走路不看道,注定要跌倒”的老话说得一点不假。 分神的时候在下台阶,鹿呦一脚踩空,刚好又有几个小孩跑跳着经过,其中胖乎乎的一个,也不看路,直直地朝她撞了过来。 那个瞬间,她只感到落到地面的左脚一崴,卸下了她大半的力气。 等反应过来,人已经摔坐在了凉冰冰的台阶上,火辣辣的疼从两处往上蹿。 第45章 分不清是脚踝更疼,还是屁股更疼。 只知道痛感加倍,鹿呦倒抽了两口气,眼里顿时蓄满了泪。 手忙脚乱,潜意识地用左手捂住发疼的脚踝,又想揉摔疼的腚,又觉得实在丢人,想站起来,偏又使不上力气,只好用右手捂了脸。 周围乱糟糟的,奶奶和阿婆焦急地问着什么;黎璨严肃地说些什么;小胖墩嚎啕大哭地抽噎着什么…… 那些内容都像是被隔绝在了一层薄膜外,她一句都听不清,只在耳朵里一阵嗡嗡的鸣响中,捕捉到月蕴溪的声线。 像拧到极致的弦。 “摔到哪儿了?” 鹿呦疼得厉害,说不出话,摆了摆手。 面前笼下一片阴影,她抬头,看月蕴溪板着脸蹲在了面前,用手机灯照向她捂着的脚踝。 借着那点淡白的光亮,鹿呦也垂首看过去,泪眼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但能感觉到刚刚那股冲劲很大的痛感已经褪下去了很多,于是她表示:“没事,就是扭到了,回头买个药膏揉揉应该就……” 尾音一顿,因为忽然感到脚踝处一凉,是月蕴溪的手轻轻触碰了上去。 鹿呦眨了两下眼睛。 在稍微清晰了些的视线里,看见月蕴溪白皙细长的手指虚握着她泛红微凸的踝骨。 这幅画面着实有点微妙,她不自主地将脚往后一缩。 “……是弄痛你了么?”月蕴溪柔声问。 一瞬间,好几双眼睛看过来,有自己人紧张的眼神,还有过路人好奇打量的眼神。 鹿呦被盯得脸都快烧起来,连忙表态:“没有,我感觉已经好很多了,那什么,回去再说吧。” “我看着是有点肿。”月蕴溪起身安排说,“梨子带奶奶们先回去,我带你去附近医院看看。” 奶奶和阿婆附和:“这得去看看,别是骨折了。” 月蕴溪原本是想伸手想拽鹿呦起来的,闻言,挪步到了她身侧,直接弯腰下去,用整个身体给她借力。 将手搭在月蕴溪肩上的同时,鹿呦感受到月蕴溪的手扶住了她的腰,不由一僵。 “怎么了?”月蕴溪关心道,“还能站起来么?” 鹿呦暂且收了心绪,“没事,能。” “这小孩家姐姐就在社区医院工作,说是医院就在这附近,让他带路吧。”黎璨戳戳小胖墩说,“快,将功补过去。” 小胖墩擦着眼泪,一抽一抽地说:“我带你们过去,你们,要帮我在姐姐面前求情哦,不然,我会被打屁股开花的。” 鹿呦没忍住笑出了声,调侃说:“这就是血脉压制么?” “别乐呵了,上来,我背你过去。”月蕴溪将一头长发扎了起来。 鹿呦微讶地轻“啊”了声。 虽然月蕴溪长期锻炼身体,虽然她从分手后一直在掉称,被陈菲菲说都有形销骨立的趋势。 但总归,背人是个力气活,她不好意思这么麻烦月蕴溪,果断拒绝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的。” “万一用力过度加重伤势,或者再摔了,怎么办?” 一如往常的温声细语,仿佛哄着闹别扭的小孩似的语气。 让人反驳不了的内容。 鹿呦只好妥协,先对黎璨说了句麻烦她帮忙照看奶奶了,而后趴到月蕴溪的背上,手支在她肩头,撑起上半身,微微拉开了点距离。 “麻烦蕴溪姐姐了。” 月蕴溪似是没听到,没回应她。 小胖墩蹦哒到前面,带她们拐向了另一条路,学着鹿呦先前的语气说:“这就是血脉压制么?~” 背上的人轻咳了一声,显然是被这句反弹回来的调侃噎到了,月蕴溪无声勾了勾唇。 鹿呦:“我们可没有血脉。” 小胖墩:“那你叫她姐姐。” 鹿呦张了张口,她应该对小胖墩解释一句,因为是邻家姐姐所以叫姐姐。 可也不知道是疼懵了,还是隔着薄薄的布料感受体温交换的过程太不自在了,竟是一时没想起来这话。 尤其是,小胖墩那句话的话音落下后,她还清晰地感觉到,身下的人脚步停顿了半步。 像是,也突然发觉了,她这一整天,就叫了这么一次姐姐。 小孩子不像大人会点到即止,得不到回复,小胖墩就又追问了一遍。 鹿呦才想起来解释说:“不是只有有血脉的才能叫姐姐哦。” “可是,没有血脉叫姐姐的话,被叫的人会不高兴的,我姐姐就是,上次有个漂亮姐姐很甜很甜地叫她姐姐,她说人家茶里茶气。”小胖墩挠挠脸,不解地问,“对了,茶里茶气是什么意思呀?” 鹿呦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就听月蕴溪温声说:“我们也不清楚,你可以问问你姐姐。” 鹿呦挑了挑眉,对月蕴溪比了个大拇指。 月蕴溪气音笑了声。 缭绕着钻进耳朵,鹿呦一手箍着她脖子,一手揉了揉耳朵。 月蕴溪被带得往后仰了一下头,随即侧过去看她在干嘛,刚好鹿呦把手放回去。 柔软的唇瓣摩挲到小臂。 鹿呦整个人僵住,月蕴溪也停了下来。 气氛在溽热的空气里无声发酵。 直到小胖墩扭头问:“是背不动了么?” “没有。”月蕴溪继续往前走,顺势将她往上颠了颠。 鹿呦只觉得心脏也跟着被颠了两下。 她俩都没说话,全靠小胖墩絮叨缓和凝固的氛围。 鹿呦强迫自己忽略刚刚的意外,倒带往前又回味了一遍小胖说姐姐不爱被叫姐姐的事,想到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 背上的抖动虽然轻微,但明显。月蕴溪问:“笑什么?” 鹿呦压低声说:“百合圈人均恋姐,姐姐这个称呼都是对对方的至高尊崇,但有些直女就会觉得,没差几岁还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姐姐,在故意强调年龄差,就突然觉得这个区别挺有意思的。” “人均恋姐。”月蕴溪沉吟。 “嗯,姐姐经济独立,人生阅历丰富,情绪稳定,心智成熟,能跟你谈情说爱,还能教你做事做人。”鹿呦啧声说,“姐姐就是食物链顶端。” “那你呢?”月蕴溪低轻问,“你喜欢姐姐么?” 鹿呦一怔。 陶芯比她小几个月,无论是心智还是情绪,各方面都跟“姐姐”这个词是一点边都不沾的。 前面例子明晃晃摆在那,按理来说,月蕴溪不该这么问的。 “还是……只喜欢妹妹?”月蕴溪又问。 不知是不是错觉,声音比之前更轻。 前面小胖墩咕咕哝哝地吐槽着亲姐,两侧树丛里蝉虫鸣叫此起彼伏,月蕴溪这声问句落在其中,显得有那么一点飘渺。 “我,都还行吧,看化学反应。”鹿呦关心问,“累不累?” 顺便岔开了话题。 “还好。”月蕴溪偏了偏头,看被灯光拉扯到侧边的影子。 鹿呦一直用手撑着她的背,微微拉开着距离。 所以那道影子看上去,就像是昂长了脖子的长颈鹿。 默了默,她补充:“如果后面的小长颈鹿,脖子别昂那么高的话,可能会更轻松一点吧。” 小长颈鹿:“……哦。” 过了一会儿,月蕴溪便感觉到那股若即若离的温热,轻轻软软地贴上了后背。 让她想起某次出门遇到的小比熊,在她喂了两三次食后,就柔软地趴靠在她脚背上。 出国前,她告诉陶芯小比熊的藏身地,后来,那只小狗被养在了背上人的家。 是她先发现的小狗。 住进了她喜欢的人家里。 即便过程兜兜转转,即便对方不知道,是不是也可以当做是个好预告—— 她也可以住进对方的心里呢? 鹿呦低声问她:“这样会轻松点么?” 潮热的呼吸,似有若无地拂过后颈。 月蕴溪兜着两条细腿的手,蜷了蜷,捻过薄汗微湿的指腹,低“嗯”了声。 两侧树影丛丛,脚下的石板路铺得不算平整。闷热的天气,隔着两层布料相贴的肌理,都沁出了最讨厌的汗。 可她却在想,这条路走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临到医院门口,小胖墩指着那处亮灯的建筑物说:“到啦!” 见那边人来人往进进出出,鹿呦昂起脖子说:“放我下来吧。” “不行呢,等检查完再说。”月蕴溪轻声细语地拒绝了她。 有种话都陷入柔软的棉花里,一点作用都没有的感觉。 人在对方手里,自己想下可没用,还得对方放手。 鹿呦沉缓地呼吸,放弃挣扎。 小胖墩看她蔫巴地伏趴下去,捂着嘴咯咯咯地笑,说道:“没有血缘,就不叫血脉压制,那你这叫什么?妻管严嘛?” “……” 鹿呦装聋作哑没吭声,心道:童言无忌。 第46章 却是忽略不了,月蕴溪一瞬僵直的脊背。 第29章 小胖墩欢快地先跑进了医院。 于是这一截的路上只剩下她俩,路灯洒下橘子汁,淋在伸长的花枝上,枝叶轻颤。月蕴溪偏头避开,忽然感觉到身后人温热的呼吸吻在耳骨上。 “给点面子,放我下来呗。”鹿呦下巴抵在她肩头,软声商量说,“我脸皮薄,受不住陌生人的注目礼的,太社死了。” 也许是不属于自己的体温烘得人心猿意马,又或者是光与影交融得太暧昧。她忽然鬼使神差地说:“那时候脸皮不是挺厚的么?” “那时候?”鹿呦纳闷问道,“哪个时候?” 这会儿走到了医院门口,月蕴溪将她放了下来,垂眸喘了会儿气,声低喑哑:“和所有人交代恋情的时候。” 那么勇敢,那么耀眼。 耀眼到……她不敢多看一眼。 鹿呦正单脚往前跳,闻声,心下一惊,蹦哒着转过身,一时没控制好平衡,晃了两下,本能地捞住月蕴溪胳膊,往她身上靠了过去。 心跳又快又乱。 分不清是因为这一下没站稳,还是因为正面离月蕴溪太近。 “慢点。”月蕴溪扶住她,轻蹙了蹙眉头,很怕她再摔了。 稍缓了些,鹿呦踮着脚一瘸一拐地挪步月蕴溪侧面,“那不一样,跌跤丢人,谈恋爱不丢人。” 过了一会儿,月蕴溪“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进了医院大厅,左侧立着两台自助机,都有人在操作,小胖墩站在靠外的那台机子后面,朝她们招手,扯着嗓子喊道:“妻管严姐姐,在这里挂号哦!” 鹿呦:“……” 走过去后,鹿呦没好气地捏了捏小胖墩肉乎乎的脸,纠正道:“不要乱用词呀,妻管严是夫妻之间才可以用的,懂不懂?” “懂懂懂。”小胖墩被揉搓着脸,变着音调问,“那你们这样的叫什么呢?” “emm……就叫听话。”鹿呦放过他的脸,手搭放在他肩上,把他当小胖拐杖时说,“就像你听你姐姐的话一样。” “可她又不是你姐姐,你们又没血缘的,你为什么还要听她的话呢?” “没有血缘也可以是姐姐。你不也叫我们姐姐了么,姐姐说话有道理就是要听的。” “噢,我知道了,她比你大。”小胖墩思维很跳跃地问,“那她喜欢你叫她姐姐么?” 鹿呦一愣。 从小叫到大的称呼,是尊敬,也是习惯,她从未想过月蕴溪喜不喜欢被这么称呼。 可……会是不喜欢的么? 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呢? 也不知道怎么的,很简单的问题,她没回答,而是下意识地瞥眼看向身侧。 月蕴溪攥着手机,正低头盯着屏幕,仿佛没注意他们的对话。 透过屏幕,隐约可见“扭伤脚挂什么科”的词条。 前面的人离开,月蕴溪挪步到机子前,按了两下屏幕,冲她伸手说:“身份证给我。” “噢,好。”鹿呦回过神,从包里拿出身份证递过去。 反应过来可以问本人,小胖墩扭过头问月蕴溪:“你喜欢被她叫姐姐吗?” 月蕴溪手指一顿,垂着的视线定格在身份证的照片上。 那是二十岁的鹿呦,肤色很白,眼眸深黑明亮,鼻梁高挺,撑出一片清冷倔强感,红唇又轻抿出一丝娇。 比起现在,英朗感稍淡,显得更清纯些。 “要分情况的。”月蕴溪抽走了身份证,指尖剐蹭过鹿呦的指节。 鹿呦蜷了蜷手指,垂放到身后,不自觉地开始捻左小拇指。 她望了小胖墩一眼。 这回小屁孩没再童言无忌、刨根问底,注意力都挪到了自助机上。 他踮着脚看月蕴溪选科室,提醒说:“先挂那个骨科,然后还要再挂一个运动医学科哦,我上回就崴了脚,骨头没事,但那个什么带坏了。” “是韧带么?”月蕴溪确认道。 小胖墩点头:“嗯嗯,我姐姐就是看那个的。” 月蕴溪温温柔柔地应道:“谢谢你呀,不然真的不知道还要检查这个呢。” 小胖墩挺着小肚子,很骄傲地:“不客气!” 拿了挂号条,月蕴溪把她的身份证收进了自己包里说:“身份证先放我这吧,免得等会儿再问你要。” 有那么一瞬间,鹿呦差点就要问“怎么个分法”了,像是出于一种潜意识地回避,话徘徊在嘴边,迟迟说不出口。 而无意瞥见屏幕上搜索科室的画面,对应月蕴溪柔声哄小孩*的话,让她觉得答案无非两种。 一种,趋向暧昧。 一种,敷衍哄她。 默了片刻,鹿呦松开转着尾戒的手,动了动嘴唇,终究只是回说:“噢,好。” ˉ 在月蕴溪的陪同下,鹿呦进了门诊室,医生也像月蕴溪之前那样,握着她脚踝检查了一番。 一样的画面落在眼底,鹿呦却没再觉得微妙。 之后不仅查了脚踝,还顺带看了受难的屁股。 确认没骨折也没损伤韧带,小胖墩的医生姐姐给开了内服的消炎和化瘀止痛的药,又给配了一支外涂的消肿药膏,边打单边说:“这个也能涂屁股哈。” “……” 鹿呦摸着后颈,把头往下埋了点,因为热,长发被她盘成了丸子头,露出的一截脖颈泛了一层绯色。 手背皮肤白,衬托下,更是醒目。 医生瞥了她一眼,好笑道:“这就不好意思啦,晚上让你姐姐给你涂药可怎么办?” 不说还好,一说,鹿呦头低得更厉害,那片血色更显浓郁,咕哝说:“我自己可以涂。” “自己涂脚踝倒是可以,涂后面哪能看得见。都是女生,有啥不好意思的,是吧?” 一扭头,医生才发现另一个也半斤八两,表面看着倒是淡定,就是那耳朵,通红! 医生咂摸,这难道是美女的共性? 鹿呦心想,这医生姐姐和小胖真不愧是一家人。 拿了药单,连忙一蹦一跳地退了出去,生怕多呆一秒,对方再吐出些什么让人脚趾抠地的调侃出来。 从诊室出来,月蕴溪扶着她到一楼休息区坐下,从她手里拿了药单说:“坐这等我。” 鹿呦便坐在蓝色塑料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攥着左小拇指,看月蕴溪先去左边的自助机上缴了费用,然后拿小票走到右侧取了药,之后拐去了前面的小超市。 “喏,给你,这是我姐姐的微信。”小胖墩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爬坐到她旁边,递了一张写了微信号的纸说,“我刚跟姐姐老实交代了,她说给你报销医药费。” 鹿呦收了纸条,打算加好友说清楚,不准备要这个医药费,“跟你关系不大,是我自己也走神了才摔倒的。” “那你要跟我姐姐说哦,跟我关系不大。” 鹿呦失笑应好。 小胖墩问:“你为什么走神?” 鹿呦抿了抿唇:“忘了。” “好吧,你们大人记性可真不好。”小胖墩视线落到她折着纸条的手上,定格在微翘起的小拇指,指了一下尾戒下隐约露出的红痕,“你这里是怎么啦?” 鹿呦顺着看过去,眼睫轻轻一颤,低声说:“受伤了。” 小胖墩小心翼翼戳了一下,仿佛能感受到巨大痛意似的,缩起脖子满脸痛苦神态地“嘶”了一声。 鹿呦勾唇笑了笑。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鼻腔,余光瞥见月蕴溪拎着购物袋从小超市出来,忽地一怔。 恍惚想起那年断指住在医院里,也是类似的场景,陶芯陪在她身旁,竭尽全力地哄她开心。 而月蕴溪,在忙前忙后地帮她挂号、缴费、准备住院的东西、安排护工阿姨照看、报警录口供、帮她给老师请假……几乎没怎么停歇过。 所以,在那段记忆里,属于月蕴溪的身影出现的次数很少。 少到,她差点就忘记了。 这记性,可真不好…… 见月蕴溪走过来,小胖墩挥挥手就离开了。 月蕴溪对她说:“我买了冰袋和绷带,回去以后冰敷一敷,再用绷带包扎一下,肿胀感会减轻一点。药我看了,两盒消炎药是一天两次、一次一粒,三盒散瘀的药,一天三次、一次三片,外涂的药膏是早晚各涂一次。” 心底莫名涌出一种涩然的感觉,压制不住,不断往上蔓延的,堵在喉咙。 片刻后,鹿呦才挤出声说:“谢谢。” 月蕴溪张了张口。 “我知道,不用对你这么客气嘛。”鹿呦提前打断她,勾住她小臂站起来,“就是想说了。” 半晌,月蕴溪说:“那把自由活动的那两天中的第一天,腾出来给我吧。” 鹿呦愣了一下。 不会真要一起窝在屋里睡过去吧? “你有想好怎么安排么?”她问。 第47章 月蕴溪“嗯”声说:“暂时不能告诉你,到时候跟我走就好。” 抓住重点“走”字,鹿呦松了口气,爽快应了下来。 只要不是躺在一张床上睡过去就行,她想。 二十分钟后,两人慢慢悠悠晃回到了小四合院。 进了屋,鹿呦被月蕴溪放坐到化妆桌的椅子上,拖了个板凳来给她翘脚,用毛巾裹着冰袋递给她冰敷,而后将袋子里的绷带和药挨个拿出来。 期间,鹿呦视线一直落在前方的大床上。 说是大床,其实一点都不大,只够睡三个人的宽度,两边都挨着墙,只能从床尾爬到床上去。 倒是不用担心睡相差滚到床下去了。 浴巾被折叠成了交颈天鹅的形状放置在白色被套上,还撒了红色的玫瑰花瓣。 鹿呦盯着那一摞玫瑰花瓣,仿佛看到二十分钟前自己那个天真的想法也碎成了一瓣又一瓣。 她无声嘀咕了句:可真有情趣。 紧接着便听月蕴溪问:“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闻言,她环顾了一周,头扭向身后,目光穿过透明玻璃门,飞快地扫过里面的地垫、花洒、置物架、正对着玻璃的浴缸……眼睛越睁越大,越大视线越清晰。 不是,这怎么还有个更情趣的?! 第30章 室内的空调停止运作了一段时间,像同时按下了暂停键,鹿呦维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看着那三面都是玻璃的浴室,只觉得有股燥热在从里往外渗透。 半晌,外面不知那棵树上的蝉鸣了声,裹在低频的蛙叫中,调子显得很高。 空调的扇叶跟着转动起来,发出细微的声响。 鹿呦耳朵动了动,转回身,一时没出声。 这种一点私密感都没有的浴室,不管谁先洗,都挺尴尬的。 “你先吧,我怕我洗了以后地太湿你更不方便。”月蕴溪说完,看了眼她翘放在在凳子上的左腿,“你一个人好洗么?” 鹿呦没多想,直接回道:“好洗啊。” 虽然身残,但是志坚。 月蕴溪一脸不放心地盯着她看:“别逞强,不好洗的话……我可以帮你。” 裹着冰袋的毛巾贴着脚踝停滞了片刻,冷冰冰的潮湿覆盖皮肤上残留的热意。 被冻了一下,鹿呦从发怔的状态中抽离出来,移开冰袋,低声道:“不用,我一个人ok的。” 月蕴溪想了想说:“那有问题叫我。” 鹿呦点头“嗯”了一声,撑着从座椅站起身,商量道:“我想先去看看奶奶。” 回来的路上,有收到黎璨的微信,说奶奶和阿婆已经洗过澡躺床上了。进院子的时候,看奶奶住的那间屋子确实也是黑灯瞎火的,但月蕴溪关房门瞬间,她余光瞥见隔壁的窗户,有看到小夜灯的光隐隐约约地透出来。 月蕴溪走过去,正准备扶她。 “咚咚咚”的敲门声先落响在了屋内。 紧接着,奶奶沧桑沙哑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哟哟啊。” “欸!” 鹿呦应了声,想单脚跳过去给奶奶开门,一步还没迈出去,就被月蕴溪一把按坐回到了椅子上。 “坐着,我去开门。” “……喔。” 月蕴溪去开了门。 奶奶捧着鼓鼓囊囊的帆布往里走,瞥了眼鹿呦的脚踝,问月蕴溪说:“检查结果怎么样?” 鹿呦忽闪了两下眼睫,有点理解为什么月蕴溪会那么不放心她一个人洗澡了。 连亲奶奶对她的信任度都不高,明明她本人就在这坐着,却是逮着月蕴溪问她的情况。 “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扭伤肿胀,医生给配了消炎消肿的药。”月蕴溪说,“得养一段时间。” “那后面还能跟着我们出去玩么?”奶奶问。 “能的吧?”鹿呦坐直身体。 月蕴溪瞥了她一眼,笑说:“可以的,少走路就行,我们要去的景区里都有车出租的。” 屋里没可以坐的椅子了,月蕴溪引着奶奶到床尾坐下,顺便势将被子上的红色玫瑰花瓣挨个收拾起来。 奶奶挑眉笑看着,伸手捞了一瓣玫瑰捏在指间,调侃道:“这是给小情侣住的房吧,还搞这些。” 瞥见到月蕴溪手停了一下,鹿呦感觉那股子勉强退下去的热似乎又腾升了起来,赶忙岔开了话题:“你这包里是什么啊?” “哦,是给你们做的胸针嘛,今天在院里忘记分发了,本来准备给梨子带去那边发,又给忘了,人老了,这记性是越来越不好了。”奶奶把那瓣玫瑰放在身边,拿了包装好的胸针出来,递给她说,“还是放你这儿,回头你送给她们。” 鹿呦将要伸手去接,嫩藕似的素白胳膊横在了她面前,干净细长的手先她一步从奶奶那里接过了胸针盒。 “给我吧。”月蕴溪说,“明天我带给她们。” “这个竹子的是给云竹的。”奶奶边递边叮嘱。 已经提前了解过,但月蕴溪没打断奶奶,耐心听她介绍着,先将胸针先放在了办公桌上,找了个袋子重新装起来。 “这两个都是给你的。”奶奶从布包里拿出最后两盒。 鹿呦和月蕴溪同时看过去。 奶奶一手拿了一盒。 左边方方正正,透明塑封里的月桂胸针,镶嵌了金色小珠子做花蕊,叶子打了弯抹了金粉,做得很精致。 右边是个长盒,里面躺着的是月桂发簪,桂叶笔直,桂花颜色也偏橘,相对而言,粗糙一些。 一看就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这是我缠的。”奶奶先抬了抬左手,又抬起右手道,“这是——” “不是!怎么把我我这个残次品也带过来了……”鹿呦从椅子上跳起来,脚踝一痛,又跌坐了回去。 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盒子都被月蕴溪接到了手中。 “你慢点。”月蕴溪蹙眉望向她。 “就是,急什么!”奶奶附和,“小心再摔了。” “不是说扔了的嘛,那么丑。”鹿呦嘟哝。 也不知道什么心理,不想把她做得这么粗糙的玩意儿送给月蕴溪。 “还行啊,扔了多可惜,刚好有个木簪子,我就缠上去了嘛,看着还不错呢,是吧蕴溪?” 月蕴溪捏紧了长盒,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嗯”,稍顿了一下,说:“挺好看的,就是可惜,之前呦呦教我盘发,几次都没学会。” “没事,这不人刚好在这嘛,脚伤了手还好着呢,就使唤她帮你盘好了。” 鹿呦歪了歪头,微微瞪大眼睛。 呆怔的模样有点像不太能理解人说话的小狗。 奶奶又拍拍月蕴溪的胳膊说:“一遍不会就让她多教几遍。” “好。” 月蕴溪温软的话音里,敛着清浅的笑意。 鹿呦眸光转到眼尾瞥扫向她,只见弯卷的碎发风情地晃漾在她颊边,看不太分明神情。 气质里的柔软感,似乎重了些。 将玫瑰花瓣收进布包里,奶奶睨了鹿呦一眼,“这什么表情呀,你得好好感谢人家蕴溪将你背去医院呢。看你下次还走路不看路不。” 鹿呦摆正头,收了点表情说:“……看看看,您快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去玩呢。” “好,你们也早点洗洗睡。”奶奶起了身。 “我送您。” 月蕴溪用手机打了光送奶奶去到那边屋。 临进门,奶奶脚步顿滞住,不好意思地对月蕴溪说:“从小没妈妈陪在身边的丫头,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要麻烦你这两天稍微照看着点了。” 静默一瞬,月蕴溪温声回应道:“奶奶放心,快去睡吧。” 等奶奶进了屋,看着小夜灯亮起又灭下去,她才转身往回走。 彼时,鹿呦正单脚蹦跳跳到化妆桌旁,从挂衣架上取下自己的背包,拉开拉链,先拿了睡衣。 再从包里拿出内衣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打开。 鹿呦下意识地侧身看过去。 视线相撞一瞬,月蕴溪的眸光往下飘了点,眉梢轻微地扬起。 鹿呦顺着着她的目光,垂眸。 僵在半空的手蜷成了鸡爪状,手里正提溜着一条黑色。 鹿呦立马将内衣裹进了睡衣里,螃蟹似的挪步到浴室门口。 空调冷风扑撒在身上,她却仿佛是站在烈日下,被炙热的视线看得无所遁形,整个人燥得不行。 也真是奇怪,上学的时候一宿舍都是女生,她拿内衣去洗澡都没觉得这么羞耻过。 可能是因为知道月蕴溪的性取向,感觉就与面对直女是不一样的。 “准备洗澡了么?”月蕴溪反手关了门。 怎么把门关上了? 不是应该出去么? 鹿呦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支支吾吾地开口:“嗯……那个……” 月蕴溪抬眸望住她。 鹿呦挪开视线:“你可不可以,在外面等?” 第48章 月蕴溪盯她看了一会儿,扫了眼她身后的玻璃门,低垂下长睫,敛了眼眸,“好,我就在浴室外面,有不方便的随时叫我。” 声如古井无波,仿若一点私心都没带的应下一个请求。??? 鹿呦张了张口,想说不是浴室外面,转眸却是瞥见到化妆镜中自己的脸,神态无助又无措。 “……” 难怪月蕴溪会误会。 见她没有进淋浴间,也没吭声再说什么,月蕴溪颤了颤眼睫,问:“还是……需要我帮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的。”鹿呦舔了舔发干的唇,一鼓作气道,“你那什么,能不能出去等我?” 月蕴溪顺着她的手往大门看了眼,回过头,眸光掠过她血色晕得绯红的脖颈,默了片刻,才扭身走到办公桌前,背对着她说:“我还是在这等吧,万一有什么,你叫一声我也能听见,放心,除非你明确出声叫我帮忙,我不会回头偷看你的。” 最后那句带了点玩笑话的腔调,让人一时无力反驳。 鹿呦抿了抿唇,还是想再说些什么。 却见月蕴溪已经坐下了,拿了矿泉水瓶和平板,点开了影视app,挑选影片的手停住,头也不回地提醒她说:“水温别太高。” 再僵持也不会改变什么,鹿呦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往淋浴间里走。 “不要在里面呆太久。”月蕴溪又柔声提醒道,“脚踝会受不了的。” 也没有回过头看她一眼。 鹿呦含糊“嗯”了声,心道,脚受不受得了不知道,呆太久的话,她肯定会受不了的。 缓慢地做了个深呼吸,她才咬牙将衣服全脱了,抱着胸,边拿眼觑看外面,边调水温。 水声潺潺淌在耳畔。 月蕴溪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半晌,又喝了一口。 平板停留在挑选影片的界面上,迟迟都没被滑动一下,片刻后,熄屏陷入一片漆黑的暗色里,倒映出对面的光景,勾勒出曲线轮廓。 “啪——”的一声。 被倒扣在了桌面上。 月蕴溪手捏着平板边缘,指尖蜷了又蜷,缓慢松开,打开手机,点进了听歌软件。 浴室里,鹿呦洗得飞快,恨不能几分钟就搞定,可偏偏出门一趟出了不少汗,做不到含糊。 只能时不时透过玻璃瞥一眼外面的月蕴溪。 时刻关注着另一个的背影洗澡。 这种事鹿呦从来没有经历过,水温没多高,都熏蒸得她面红耳赤。 不知在心里埋汰了多少句浴室玻璃门的设计。 直到在水声中捕捉到大提琴曲,轻快的琶音描摹出一个幽静的深夜被皎洁的银色月光穿透的画面。 是德彪西的月光。 鹿呦恍惚了一瞬。 忍不住向外看,目光停留的时间比之前都长,视线里,月蕴溪骨节分明的手,缓慢地摩挲过光滑的矿泉水瓶。 网络卡顿,曲声没加载出来的瞬间,水声落在空寂的屋里,被衬得更加微妙。 月蕴溪的手忽而一顿。 薄透的瓶身,似乎瘪了一点。 鹿呦看在眼里,才稍稍放松下来的神经莫名一紧。 她慌忙低下头,看脚下蜿蜒的水流,深深地闭了闭眼。 时间在重新响起的月光曲与温热的水里,以一种别扭的姿态缓慢流逝。 煎熬洗完,穿好了衣服,鹿呦缓缓吁了口气,有种从禁锢束缚中解脱的感觉。 但这感觉没能维持太久。 因为她发现,比起自己洗澡时刻注意月蕴溪会不会回头看。在外面听着哗啦啦的水声,克制自己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能抬头望向那扇玻璃,还要折磨人。 尤其是,拿吹风机吹头的时候,通过化妆镜,她不小心瞥到一幕。 米白色的长裙一寸一寸,从嫩藕般的肩臂挣脱,抚过瘦薄的脊背,淌过腰窝与柔腻,越过细长,滑落到脚边。 白得晃眼。 白到,仿佛能把人本能的欲望都激出来。 鹿呦眼睫轻颤下去,将毛巾搭在头上遮住眼睛,又将吹风机调大了一档。 潮湿的头发往下滴着水,洇进了另一双眼睛里。 那双眼睛低垂的视线里,指尖与水流缓缓游走在马甲线上。 将时间划拉得漫长。 心不在焉地吹干了头发,鹿呦听见了拉门声,吐了口气,关了吹风机,扯下头上的毛巾,起身准备赶紧回床上睡觉。 睡着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转了身,却见月蕴溪光着两腿大白腿站在浴室门旁,正低垂着头系睡衣的扣子。 系到中段,雪白的弧度在微微敞开衣领下隐约可见。 外面聒噪的蝉鸣与蛙叫和着淋浴间里还在流淌的水流声,奏成交响曲,漫在耳边,把心跳吊得乱七八糟。 鹿呦立即把头偏到了一旁,一瘸一拐地走到床尾。 “药涂了么?”月蕴溪柔着嗓子问她。 鹿呦爬床的动作一顿,“……还没有。” 第31章 “消炎药和活血化瘀的药是不是也没吃?”月蕴溪擦着半潮不干的头发又问道。 鹿呦往床尾挪爬的动作又是一滞:“……也没有。” 很轻的一声叹息,裹夹着淡淡的无奈。 衬得之后落下的话,尽显娇纵。 “好好坐着,我给你拿。”月蕴溪晾起毛巾,到桌前拿了药和烧水杯。 鹿呦也不想再跟个婴儿似的在床上爬圈了,调整了姿势坐下,拧着眉头朝脚踝看过去。 肿胀的地方从月蕴溪问话后就像被按下了开关键,开始一突一突地跳痛起来。 明明吹头发的时候都没什么感觉。 天花板上悬着的圆罩晕着淡白的光,匀称地撒下来,落了薄薄一片在腿上。 原本凸得很好看的踝骨处鼓成了包,还泛着红。 怪丑的。 余光扫见月蕴溪走了过来,鹿呦一把扯过旁边扭成“天鹅”造型的浴巾,盖在了脚上。 忽地想起什么,扭身往床头扫了眼。 被子下面的枕头露了半截,枕套与酒店白色被套不一样的银灰色。 是套了三合一的旅行床单。 “水有点烫,等温了再喝。”站定在床尾,月蕴溪将烧水杯旋开盖,“在看什么?” “才发现你套了床单。”鹿呦转回头,接了杯子和药,“是套完又特地把玫瑰花瓣和‘天鹅’放回到床上了么?” 从杯口腾升的白色热气缭绕在她面前,氤氲在那双又黑又深的眼睛前,像幽静夜里的湖面迷蒙了水色。 朦胧雾气中,眼波仿若晃过来漾过去,似有暗流涌动。 月蕴溪看着她,眸中有什么浮上来,又缓缓沉下去,柔声细语地解释:“觉得挺好看的,想着给你看看就又挪回去了。” 说到尾声,她目光掠过孤零零的“天鹅”,落在覆盖鹿呦脚踝的浴巾上。 鹿呦顺着看了眼,顿时有种自己做了恶人的感觉。 脚在浴巾下动了动,牵扯出一阵酸胀感,她讪讪地笑了两声说:“好看,更好用。” “哪里好用,敷在上面是止痛么?”月蕴溪不客气地拆台。 鹿呦:“。” 真是越熟越觉得,月蕴溪不温柔的时候,挺……绝的。 “蹄子太丑了,不忍直视。”鹿呦坦言道。 丑到她心情比先前洗澡还复杂,好歹她身材还不错。 月蕴溪眸光转向她,无奈又宽纵地弯了弯唇,视线掠过她悬在床沿的右脚说:“等消肿就好了,会恢复到之前好看的样子的。” 安慰里裹着极为自然的夸。 还是给鹿呦听得不好意思了,抿了一口水,被烫了一下,皱眉移开了杯子。 月蕴溪坐到她身边,侧目看她一眼,摇了摇头,没舍得说她什么,只柔声道:“水还得再晾一会儿呢,我先给你涂药包扎。” 说着,敞开手里的塑料袋,从里面拿了外涂的扶他林药管出来。 “我自己来就好。”鹿呦倾身伸手去够,奈何手上还有个瓶子。 “嗳,别把水撒了。”月蕴溪睨了她一眼。 鹿呦没办法,只能捧着烧水杯坐好,纳闷地想,帮她拿一下杯子不就不会撒了么?还能让她自己涂药…… 显然月蕴溪没有这个意识,直接拧了药管的盖,挤了凝胶质地的膏体在指腹上,瞥了眼那块鼓包的浴巾,随即盯住她。 目光被薄透的热气晕得柔软。 “把腿伸过来,我帮你涂。”月蕴溪温柔的腔调里隐含一丝。诱哄的意味,“乖,我不会嫌它丑的。” 鹿呦抿了抿唇,抬眸,飞快望月蕴溪一眼,嘀咕:“你这样,好像在哄幼儿园小朋友。” “你不就是小朋友么?”月蕴溪声音低下去。 她说话的语气有种形容不出来的韵味,会勾着人辩驳。 “不是。”鹿呦将脚从浴巾里挪出来,伸长腿到她身旁。 第49章 “那是什么?”月蕴溪微抬了抬眼睫,眸光落在她握紧杯子的手上,“不把我当姐姐了么?” 鹿呦抿了一下嘴唇:“……当的。” “……喔。”月蕴溪声音淡了些,“那不就行了。” 鹿呦没再说什么。 后知后觉,无论反驳还是承认,都会把两人框在“姐妹”的关系中。 除非她自己直接说,不把对方当姐姐了。 鹿呦掀起薄薄的眼皮,看月蕴溪用手握住了她的跟腱处,把“猪蹄”抬到了自己腿上。 眼前的画面、柔凉的触感交融在一起,刺得她脚背绷直,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 月蕴溪正要把药膏往上面涂,见状,微微一顿,问:“是不是弄疼你了?” 放轻了抓握的力道,却是没松手。 鹿呦不自觉地咽了下喉咙,摇摇头说:“没事,涂吧。” 早点涂完,早点了事。 月蕴溪视线低垂回去,轻蹙了下眉头:“好像比之前还肿了。” “emmm,蒸了一下,就胀起来了。” 很轻的气音笑声被敏感的耳朵撷取到,鹿呦抬手揉了揉,听月蕴溪含笑的调侃穿过指缝,狡黠地溜进去。 “馒头一样。” 鹿呦挑眉:“你刚刚还说不嫌弃它呢。” 冰冰凉凉的膏体敷在脚踝上,被柔软的指腹打着圈轻轻涂抹开。 月蕴溪的音色仿佛也带了点湿漉漉的感觉,弯弯绕绕在耳边。 “不是嫌弃,是觉得它挺可爱的。” 鹿呦忍不住蜷起的脚尖,白里透着粉,像在害羞。 她捧起水杯又抿了一口,微烫的水进了喉,勾起了一点热意。 脑子像生了锈,卡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水温可以了,她从袋子里拿了药,看月蕴溪又挤了点药膏在手上。 “网上说要厚涂,再给你抹一层。”月蕴溪说。 鹿呦吞了药片含糊地“嗯”了声。 “送我的那根月桂花簪子原是要扔的么?”月蕴溪突然问。 鹿呦咽下水说:“……做得太丑。就是看奶奶做,想着也试试,试试就逝世了,嘶——” “别乱说话。”月蕴溪收回戳她痛处的手,眸光转至眼尾,嗔看了她一眼。 跟平时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很难描述的感觉,像江南的烟雨,一点微凉,多是潮润。 依稀还能感受到药片的涩感残留在口腔里,鹿呦慢吞吞地啜饮着水,只觉得热感又加深了些。 见月蕴溪在拧回药管盖子了,她将脚往下挪,才动了一点,就被扼住了小腿。 “跑什么,还没包扎呢。”月蕴溪从袋子里拿出绷带,打开手机搜了8字包扎法给她缠上。 鹿呦勾着脖子好奇地盯着屏幕看。 缠到一半,放在被褥上的手机忽地振动起来,屏幕上弹出月韶的来电显示。 月蕴溪腾出手按了接通,直接开了免提:“喂?妈妈。” 那端传来人声,听不太清内容。 过了几秒,月韶开口道:“桃桃回来了,明天回家吃饭吧。” 鹿呦这才辨认出来,背景音里的尖细一点的女声是出自陶芯的口。 月蕴溪手停了一下,眼睫往上略抬了抬,用余光觑看了她一眼,“我……在外面旅游呢。” “嗯?怎么都没和我说。”月韶问,“去哪儿旅游了?跟谁呀?什么时候回来?” 鹿呦听着,想起小时候有一回去陶家玩,那天月蕴溪刚好收到国外音乐学院录取通知书,月韶也是这样,一连甩出了好几个问题。 很明显,月韶并不想让月蕴溪出国。 可能因为是单亲妈妈,月韶对月蕴溪有些过度依赖。 但那时她年纪小,不懂人情世故,只知道月韶的不情愿会耽误月蕴溪的未来发展,仗着童言无忌,直言说了很多。 也不知道是被她说动,还是又经历了其他什么事,月韶最终是妥协了。 “跟云竹她们,结束后我要直飞威尼斯演出,得下个月回去了。”月蕴溪顿了顿,“来的西城。” 话音落下的瞬间,鹿呦捕捉到月韶呼吸沉重了些许。 手机那端陷入了沉默。 这边缠好了绷带,鹿呦移开了腿,扭好烧水杯的盖子,穿上拖鞋起身想去卫生间,手被轻轻拉了一下。 她扭过身,发现月蕴溪手里抓着药管。 月蕴溪目光轻飘飘地往下落,定格在她胯骨的位置。 鹿呦跟着她的视线低头,扬起眉梢,反应过来这是要给她涂屁股的意思,连忙转过身体伸手去拿药管。 金鸡独立的姿势不好维持平衡,腾空的腿本能地跪放到对方腿之间的空隙支撑,月蕴溪又因为她猝不及防伸手过来,下意识地避让了一下。 一个往前倾,一个向后倒。 脱手的烧水杯滚陷在柔软的被褥里。 微潮的长发像柔凉的绸缎抚散在手背上。 月蕴溪手臂撑在被褥上,支着上半身,没完全倒下去,鹿呦两只手按撑在她头两旁,也撑着身躯,没压下去。 两人之间有拉开一点距离。 但也还是太近了。 近到,她能看清月蕴溪右眼角下方浅淡的泪痣,近到,她能听见沉缓的呼吸纠缠出暧昧的气氛,在被挤压的空气里逐渐变得浓稠。 “西城有什么好玩的,跑那地方去,别遇到那边的人了。”电话里,月韶不太高兴地嘀咕了一句。 鹿呦猛地回过神,连忙站直了身体。 月蕴溪也坐了起来,理了一下长卷发,缓了缓说:“在景点附近,离那边很远的,放心吧。” 鹿呦从她手中拿走了药管,指了指自己,又指了一下卫生间,一瘸一拐地挪步过去。 卫生间和浴室是隔开的,没用透明玻璃,算是设计者仅存的羞耻心了。 进门前,鹿呦听手机里传出陶芯的声音:“yoyo是不是也在?” 门关到一半停住。 从敞开半人宽的缝往外看,月蕴溪人站在桌前,一手放下药和烧水杯,一手攥着手机。 她没将免提关掉,像是察觉到什么,又像是只是想看她是什么反应,忽地朝卫生间这边的方向转过了身。 对视的一瞬。 鹿呦莫名一惊,将门关上。 听不清外面月蕴溪是怎么回陶芯的。 等她抹完药、洗了手拉开门出去,月蕴溪正倚着化妆桌,将用过的湿纸巾扔进垃圾桶内,拿起悬挂在化妆镜旁的吹风机准备将半潮不干的头发吹干。 透过化妆镜,两人目光轻轻一撞。 “药涂好了么?”月蕴溪问。 鹿呦点点头。 月蕴溪低眸看向她手中的药管。 瘪了一截。 “这是涂了多少?”月蕴溪关心地问,“是不是很严重?” 鹿呦垂头看了眼说:“不是,不严重,一不小心抹多了。” 月蕴溪动了动唇:“要不,明天我……” “我自己涂,明天会注意的。”鹿呦抢话道。 镜子里,月蕴溪低下了头:“我是说,明天我还是再给你买一支吧。” 话音中,隐约含了点笑意。 “……喔。”鹿呦摸了摸发烫的耳后根,放下药管,从包里拽出薄明烟送她的那只小鹿玩偶,搂在胳膊下爬上床。 “准备睡觉了么?”月蕴溪问。 “玩会儿手机,你吹头发吧。”鹿呦挪动的步子顿了顿,“对了………” 月蕴溪看着她,等待下文。 “你刚刚,是怎么回陶芯的?” “信号不好。” 鹿呦无声勾了勾唇。 躺进被窝里,她打开手机,有点心神不定地在几个app里转悠。 逛到朋友圈,竟是意外刷到了初晓的动态。 那天被告知陶芯出轨的事后,她还没有将这人删除。 初晓晒了一张自拍,一头大波浪拉直,剪了个公主切,眼线往上挑,像猫,与先前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这样看,一点都不像月蕴溪了。 文案写着:【这次的人设是有公主病的猫系小笨蛋,攻略对象不高兴[吐舌]】 像是开始了一段新恋情。 鹿呦给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不小心刷出更新,等再往下划拉时,发现初晓那条动态又不见了。 没多想,她注意力被骤然停止的吹风机勾过去,昂着脖子看月蕴溪收起了吹风机。 在对方转身前,她倒回到枕头上,熄屏手机,抱着小鹿玩偶缩在边缘,闭上眼睛。 月蕴溪转过身,见她一副睡着了的样子,放轻了动作。 视觉不起作用时,听觉和触觉就变得很敏锐,鹿呦能听见月蕴溪的步子在靠近,虽然被压得很轻。 被子被掀开,小腿被握住,鹿呦眼睫颤了颤,感觉到腿被轻轻抬起,接着又被轻放到靠枕上。 脚踝的肿胀感顿时又减轻了许多。 第50章 鹿呦紧了紧怀里的玩偶。 之后,月蕴溪关了灯。 她睁开了眼。 黑暗里,跟*闭眼没什么两样。 耳朵不自觉地在捕捉月蕴溪的动静。 不知是坐着往后退的姿态,还是以爬的姿势上了床,被子被掀开,腿摩挲过被褥与床单…… 窸窸窣窣,拨弹她的耳神经。 许久,隔了一段距离,她耳朵动了动,听见月蕴溪用气息跟她说:“晚安,呦呦。” 那样轻。 几乎都快被从外面传进屋的蛙声蝉鸣给遮盖住,却还是被她听清了。 像针落入水,没激起水花,却是穿破了水面,沉漾下去。 那之后,明明身体很疲惫,鹿呦就是睡不着。 隐隐约约有种认知,不仅仅是因为认床。 外面的汽笛声拖拽着孤寂,行驶过心里的旷野,鼻尖萦绕着柑橘混合木香又添了一点薄荷的清透味道,来自她与月蕴溪的沐浴乳、洗发水。 两种不同又有点相似的气息,哪怕交融在一起,也有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区别。 介于熟悉与陌生之间,有种特别的感觉。 将她包裹在其中。 从窗户能看到外面水墨的夜色与晕开清辉的月亮。 她嗅着围绕在周身的香味,望着窗玻璃,用目光涂抹月亮毛边的光晕。 而一人宽的距离外,月蕴溪缓慢地眨了眼睛,视线透过浓稠的夜色,描摹着她模糊的轮廓。 一直到天边泛了鱼肚白,鹿呦逐渐习惯了那股特别的气味,才勉强有了那么一点困意。 人逐渐放松下来,翻了个身,单手搂着玩偶平躺。 迷迷糊糊快要闭眼时,从身侧拥上来一团暖热,抱着她另一只空着的手臂,夹在了柔软的中间。 她整个人懵了一下,眉头轻跳了跳。 而后感受到,有潮热软糯贴在了耳朵上。 烙下一个滚烫的吻。 第32章 天边的光亮一点点淡白色的天光穿透窗玻璃淌进屋里,从床尾浸润到床头,漫到鹿呦脸上。 温热的呼吸没有固定的频率,像羽毛尖轻缓地逗弄耳朵。 撩扫出酥软骨头的微痒感,激得她下颌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手臂处,柔软的一起一伏难以忽视。 小腹处,指尖的微蜷幅度,也都会隔着衣料被感受得清楚。 纤长浓密眼睫随之颤了又颤,在困欲和两股触感里挣扎中上抬了些,鹿呦眯着眼睛偏了偏头,低垂的眸光扫向被箍着的手臂那侧。 视线里,是两片雪岭挤着山谷沟壑。 大脑被那片白占据了几秒,将残留的一点困劲都覆压了下去。 鹿呦移开眼,心想,这睡相说不上不好,但也真说不上好。 毕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折磨人。 明明拉开了点距离,耳朵还是像在被燎烧。 脚踝处酸胀的痛感隐隐约约在绷带外弹跳。 鹿呦小心翼翼地将手臂从柔软中间一点一点地往外抽。 眼看就快成功了,月蕴溪忽然蜷了一下手,薄薄眼皮微动了动,像是随时会被撩起来。 鹿呦呼吸一瞬间屏住,心脏扑通扑通,仿佛跳动到了嗓子眼。 在原位僵了半晌,直到月蕴溪微蹙起的眉头舒展开,她才沉缓地、颤抖着吐息,把手彻底抽出来。 恍如悬崖上走钢丝,很简单的一个动作,拉扯出漫长的时间段。 放开另一边的玩偶,从枕头下拿了手机,鹿呦慢腾腾地下了床,从桌上拿了药和一包湿纸巾。 还想拿烟,心跳得节奏很乱,耳朵上还残留着被呼吸包裹的触感,无端勾得嗓子眼也发痒。 可惜旅游前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没空焦虑,已经有段时间没碰过烟了,这次又是陪奶奶出来玩,压根就没想起来带。 轻拉开门,缓步挪出屋,她慢慢把门带上。 细微的吱呀声,敛在鸟雀的鸣啁中,缝隙缩到一指宽时,床上的人羽睫轻颤了两下,在门关上的刹那,睁开了眼。 门外,鹿呦转过身,站在已经有些盛夏热意的空气里,重重呼了口气。 薄暖的晨光已经越过了四合的墙头,洇染被框一方的淡蓝天空,漏下几缕,掠过翠绿悬红的石榴树,顺着叶尖流到树下的藤编座椅上。 她脚蹦过过去坐下,放了手机和药,把腿架到另一张椅子上,开始拆绷带。 桌上手机屏幕亮起来,弹出好几条微信消息提示。 鹿呦腾出手点进去。 陈菲菲:【要死了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后面是一连串的发疯表情包。 鹿呦愣了愣,脑海中浮现昨晚随口说一句逝世,就被月蕴溪重手按了下脚踝的场景。 绷带被拆了一半,从束缚中释放出的脚踝胀得更明显了些。 突跳的痛感仿若是从回忆里渗透出来一般。 拆完绷带,鹿呦指尖戳着屏幕,给陈菲菲回复:【别乱说话】 陈菲菲:【……】 陈菲菲:【你是没睡还是刚醒啊?】 yoyo:【没睡】 yoyo:【你什么情况?】 这次不是秒回,鹿呦拆了一包湿纸巾,把脚踝处擦了擦,又摊开一张敷在上面,瞥了眼手机,陈菲菲刚好发来消息。 陈菲菲:【昨天你们先回去了嘛,就剩我们四个在那套鹅,然后套到了,把鹅送到后厨拴起来,看你们还没回来,弥弥要吃串,我们就又去撸了个串。】 陈菲菲:【最近我妈催相亲催得紧,挺烦的,我就喝得有点多,云竹也不知道为啥事,也喝很多。回来和之之她们商量换了房,让她俩带弥弥住,我和云竹住进了她俩的大床房。】 陈菲菲:【晚上云竹问我会不会结婚,我说不知道,我不喜欢男的不想结,但我妈身体真的说不好,她就想看我有个归宿。后来云竹就问了我好多女人跟女人谈恋爱的事。】 陈菲菲:【然后我俩聊睡着了,刚刚我想上厕所,眼睛一睁,靠!!差点亲上。】 鹿呦:“。” 真是难姐难妹,狗血都淋得差不多。 陈菲菲:【这还不是重点!】 陈菲菲:【我就发了一会儿愣,她睁开了眼睛!】 鹿呦咂摸了一下,还是她情况好点,好在月蕴溪没醒,场面不至于太尴尬。 陈菲菲:【这也不是重点!】 yoyo:【……那你讲重点】 对面又没动静了,脚踝敷得差不多,鹿呦揭开湿纸巾,拧了药管的盖子,挤出药膏,往脚踝上面抹。 也许是自己抹对什么时候会感知冰凉、手上会用多大的力度都有点数。 没了昨夜月蕴溪帮她抹药的那种微妙感。 手停顿的期间,陈菲菲甩过来两条消息。 陈菲菲:【然后莫名其妙就亲了!!】 陈菲菲:【我嘴到现在都是麻的[裂开]】 yoyo:【!!!】 回完,她不自觉地抚上耳朵,也没好到哪里去。 到现在都是烫的。 陈菲菲:【但她现在又睡着了,我都不知道她是晚上聊多了做梦梦游呢,还是把我啃了一通又犯困继续睡了。】 过了一会儿,陈菲菲又发:【[裂开][裂开][裂开]愁啊!你说,等会儿她睡醒了,我咋办?】 鹿呦指腹在脚踝上一圈一圈地抹,下意识地侧目瞥了眼东面的房门。 等月蕴溪醒了,她又该是什么个态度? 低头正要回陈菲菲。 忽听“吱呀——”一声。 栖在枝上鸟雀倏然飞起,扑棱的翅膀扇了阵风,绿叶簌簌,细响在枝头。 鹿呦心尖跟着一跳。 抬头才发现是奶奶那间屋子的房门被推开,像坐了趟过山车,从紧绷到放松,肩线重重往下一塌,还能感觉到胸口往外透的鼓噪。 鹿呦松了口气,跟奶奶打了声招呼,给陈菲菲回信息:【我觉得,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吧,不然,挺尴尬的。】 陈菲菲:【那她要是问我,我咋办?救命,我要怎么面对她?!】 将要继续回,就看奶奶走近了,“哎呀”了声,新奇地问:“怎么起这么早?” 鹿呦手背抹了下鼻子说:“脚踝胀得难受,就醒了。” 奶奶坐到她斜对面的椅子上,看着她脚踝,眼里流露出心疼,嘴上不饶人地嘟哝:“该你的,让你下次再闭着眼走路呢。” “你怎么跟蕴溪姐姐一样。”鹿呦往脚踝上又抹了一层药膏,“昨天还说我是走路不看路,今天就变成闭着眼走路了。” “蕴溪也这么说你了?”奶奶随口一问。 ——“不是嫌弃,是觉得它挺可爱的。” 鹿呦手停了一下,想起月蕴溪说这话时的音色。 说不出的抓耳。 好不容易才褪下的温度又升了上去,鹿呦揉揉耳朵,抬眸对上奶奶直勾勾的视线,心里又慌了一下。 第51章 “怎么了?”她压着心跳问。 奶奶板着脸问:“几点睡的?黑眼圈这么重,眼睛也肿的。” 鹿呦讪笑了两声。 眼皮重得像灌了铅,不用看她都知道自己那双眼睛肯定满是疲惫感。 “还笑。”奶奶正色道,“前两天看新闻,还说小姑娘熬夜,这不好那不好,年纪轻轻一身病。我看你,要是再这幅样子,也快差不多了。” “您这就不对了哈,大清早的咒我。” “不是咒你,是劝你。趁着现在还在你身边,得多念叨念叨你,万一哪天我——” “不许乱说!”鹿呦忍着鼻尖陡然泛出的酸意,没好气地轻拍了一下奶奶的腿,“您长命百岁的!我这就是认床,过两天就好了,我保证,等旅游结束,我就去锻炼身体,我每天早睡早起,绝对不然您操心!” 奶奶笑颜逐开:“这还差不多。” 鹿呦也跟着笑,站起身去抱她,亲昵地蹭了蹭脸说:“您下次再乱说话,我可就生气了。” 奶奶笑道:“知道了。” 鹿呦蹭着蹭着有点恍惚,又联想到了昨晚自己乱说话被月蕴溪制止的那幕。 她是因为极度在乎奶奶才紧张地制止,那月蕴溪呢? 桌上熄屏的手机亮了亮,奶奶拍拍她的手:“手机,有人找你。” 鹿呦收拢思绪,拿起手机看。 陈菲菲:【我想好了,以不变应万变,如果她没提这事,就按你说的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她提了,我就假装自己睡死了梦游了,免得我俩面对面尴尬。】 鹿呦觉得特别可行,回了陈菲菲一排大拇指。 从聊天窗口切出来,发现还有一条好友添加申请,昵称名为“十一”,备注写着:订位置。 通过请求后,鹿呦给对方发推了酒吧临时店长的微信,便放在列表里没再管。 之后,照着网上的视频给自己缠好绷带,鹿呦踮脚蹦哒着去到奶奶屋里刷了牙洗了脸,没有化妆品,只能顶着清爽的脸熊猫的眼陪着两位老人闲聊。 不知不觉将被月蕴溪亲到耳朵的纷乱心绪抛之脑后。 到定的第一个闹钟响起来,她才回去。 蹦到门外站定,担心月蕴溪还没醒,鹿呦没敲门,直接把门推开,趿拉着着鞋移步进去。 屋里的空调冷气拂过皮肤,一阵凉爽。她低头关上门,朝床的方向转了身。 抬眸的瞬间,呆怔在原地。 床上的月蕴溪,猫似的,以跪坐姿势定格在床尾,两条长腿微叉,双手撑在身前,弯弯卷卷的长发从肩头滑落,柔软地荡在颊边,有一绺滑进微敞的领口,绸缎般抚过锁骨,覆在白云上。 从这个视角差看过去,一览无余。 “......” 鹿呦脸轰地一下快烧起来,慌忙把目光往上抬。 像是睡迷糊了,月蕴溪抬手揉了揉眼睛,薄薄的眼皮掀起来,迷蒙地歪了歪头,对上她的视线。 月蕴溪的素颜跟带妆差不多,纯澈感更重些。 如果把带妆的样子比作是繁丽的花卉油画,那素颜就是清晨的溪流淌过岸边小花。 “早。”月蕴溪说。 音色不像其他人刚睡醒的喑哑样,反而是空灵的。 问好的同时,月蕴溪伸长腿,从床上下来。 到腿部的衣摆下,一抹黑影影绰绰。 也不知道是短裤还是…… 视觉冲击完全压过了听觉,鹿呦闭了闭眼,转过了身,没注意她特别的声线,回了一声:“……早。” 摸了摸又在发烫的耳后根,往衣架那边走。 “什么时候醒的?”月蕴溪在穿拖鞋。 鹿呦从衣架上拿下包,放到化妆桌上回:“有一会儿了。” 稍顿了顿,她补充:“换了药和绷带,刚好奶奶她们也醒了,就去聊了会儿天,顺便洗漱了一下。” 月蕴溪又关心问:“今天脚踝怎么样?疼得厉害么?” “还好。”鹿呦从包里拿了衣服,从镜子里瞥见月蕴溪走了过来,指了下卫生间说,“我去换衣服,等会儿给你洗漱用。” 月蕴溪温声应好。 鹿呦将要去卫生间。 “对了。”月蕴溪叫住她。 鹿呦脚步一滞,望过去,等着下文。 目光轻轻碰撞,月蕴溪垂下眼帘,从窗户洒进屋里的太阳光刚好投过来一束,洒在她轻颤的长睫上,染在眼尾,添了一点温度,晕出了几分含羞带怯的韵味。 “我睡觉的时候,没对你做什么吧?” 连声音,都介于空调鼓鼓的冷风与柔暖阳光之间,平声淡语里,夹着一点不明显的情绪。 鹿呦满脑子想的是,幸好陈菲菲刚跟她聊了一下,给了标准答案。 她故作自然地:“没有吧,我睡着了,不太清楚。” “……喔……”月蕴溪颔了颔首,忽而又抬眸望住她,弯了弯唇,体贴温柔地说,“今天得早点睡哦,黑眼圈好像有点重。” “……” 鹿呦勉强扯了下嘴角:“好,我去换衣服了。” 几乎是逃似的,跳进了卫生间。 “慢点,小心再摔了。”月蕴溪温软的提醒响在外面,被门隔了一下,显得更加空灵。 仿佛带了笑。 又仿佛没有。 换了衣服,鹿呦抱着化妆包溜到了奶奶那里,简单化了妆,跟奶奶和阿婆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到月蕴溪洗漱装扮好,要带奶奶们出去吃早饭才结束话题。 考虑到她肿起来的猪蹄子,能少有点路是一点,月蕴溪没让她跟着一起去,说给她定了早饭,等会儿会有人送过来。 奶奶和黎璨的阿婆一路夸着月蕴溪做事妥帖人细心,出了门。 鹿呦慢慢悠悠晃回到大床房里,想用烧水杯烧水喝药,拿起来却发现重量不对。 拧开盖,热气氤氲在眼前,鹿呦眨了眨眼,回想了一遍奶奶夸月蕴溪的话。 手机振了一下。 月蕴溪适时地给她发来消息:【烧水杯里有热水,给你喝的,等吃完早饭过半个小时再吃药】 啧,被预判了。 鹿呦乖乖回:【好的】 把药又塞回到了塑料袋里。 随即点开陈菲菲的头像,问她和云竹的后续。 陈菲菲回得很快:【有惊无险,云竹什么都不记得了[微笑][微笑][微笑]】 顺带还发来了她们今天吃的早饭,是胡辣汤和豆浆油条。 陈菲菲问:【你吃什么?】 yoyo:【还不知道,蕴溪姐姐给我点了但没告诉我是什么】 刚发过去,房里电话响了起来,民宿负责卫生的阿姨来换床单被套和洗漱用品。 打开院门,外卖员也在外面,递了她两个带了份量的纸袋子。 走回屋,鹿呦打开袋子看了眼。 一杯包装杯上印有鹿头的咖啡,一盒熊猫豆糕。 鹿呦:“……” 什么温柔姐姐,内里坏透了! 第33章 西城的地理位置极为优越,山势环抱、水流缠绕,小到古镇景点,大到自然景区,风景极好。 之后几天,在月蕴溪雇的导游带领下,一行人在在渔夫的船上海钓,连带那只套圈的大鹅一并送进厨房加了餐;在峰林耸立、湖光山色的风景区听溪水潺潺,眺望远山;在青砖黛瓦的市井长巷,做陶瓷,吃各类美食,听碎冰碰壁响…… 期间也发生了很多小插曲。 海钓时,陈菲菲晕船,被云竹拎到船边打窝,气得她差点自爆:“好好好,早上逮着我——” 晕船泛上来的恶心涌上来,把话给压下了下去。 声音落到旁边鹿呦耳里,不由扭头看向两人。 只见云竹睨了陈菲菲一眼问:“逮着你干嘛?” 从眼神到话音都像是真的不知道清晨发生了什么,只有耳朵是绯红的。 辨别不清是被晒红,还是因为其他。 陈菲菲摆了摆手,吐得昏天暗地,人都快栽海里去,被云竹拦腰给兜了回来,她穿的露脐吊带,云竹的手臂紧贴着小腹。 体温的碰撞,让两人都僵在了原地。 回过神,云竹触电似的收回手,陈菲菲连忙使唤鹿呦送她去船舱休息。 坐在船舱的座椅上,等她缓过来了,鹿呦好奇地问:“你俩那天晚上都聊了什么?” 陈菲菲含含糊糊地坦白:“记不太清了,好像有聊到女人和女人怎么亲嘴,怎么做之类的吧。” 没想到是这么十八禁限制级题材,鹿呦消化了一会儿,“……难怪云竹会啃你。估计是聊得太深,做了那种梦,迷迷糊糊把现实和梦境搞混了。” “可能吧,唉,就这样吧。”陈菲菲翻了个身,面朝沙发靠背,叹了口气说,“想了也白想,做朋友还能长久,做恋人以后是连朋友都做不成。” 鹿呦微微张开口,想说什么,恍然想到了自己和陶芯,最终还是轻轻抿了唇。 第52章 将话题终止到这里。 再后来去吃饭,钟弥为被做成老鹅煲的大鹅哭了半个小时的丧,吃饭的时候边抹着眼泪边吸溜着鼻子说:“啊~真香!” 饭后,抱着鼓起的小肚子,打着饱嗝说:“真好吃呀!~” 逗得所有人都忘记了烦恼。 第二天出门,黎璨和简言之不知道从哪儿租来了电动轮椅,鹿呦的情绪在丢人和不用走路的爽之间反复横跳。 停留在休息区买奶茶,她坐轮椅上受着路人注目礼,头都恨不得钻地里去。 见状,月蕴溪特地去给她买了很漂亮的草帽和中间开缝的口罩。 鹿呦把喝了一半的柠檬茶递给月蕴溪让帮忙拿一下,喜滋滋地戴上帽子和口罩。 撩起眼皮,视线掠过月蕴溪左右手上不同量的柠檬茶,扫过她垂在一侧的编发,落到头顶的同款草帽上,鹿呦愣了一下。 随即,便见月蕴溪抬起拿着她那杯柠檬茶的手,红唇轻启,含住吸管。 鹿呦:“……” 几分钟前,那根吸管还被包裹在她温热的口腔里。 等月蕴溪将自己那杯递过来时,鹿呦心情简直比奶茶里的料还复杂。 她想,月蕴溪可能是弄混了两杯柠檬茶。 感觉说出来比坐着轮椅逛景区还令人尴尬,只好若无其事地接了奶茶。 许久之后,玩热了,鹿呦下意识地喝了一口柠檬茶,陡然想起这茬,慌忙吐了吸管,仿佛喝了一口烈酒,烧得她失去了表情。 刚好被奶奶看见,问她:“怎么了?不好喝?” “……”鹿呦闭了闭眼:“是不太好喝。” 另一种意义上的不好喝。 月蕴溪抬手的动作一顿,半垂着长睫默然片刻,拎起杯子,咬住了吸管,将顶端咬得扁扁的。 刚好鹿呦抬了个头,一眼瞥到这幕,口罩下的唇不自禁地抿了抿。 转念一想,多大点事啊。 小时候月韶让月蕴溪带她和陶芯一起出去玩,钱花到最后只够买一瓶水,都是轮着喝。 现在就是长大版而已,问题不大。 只要不多想,都是社会主义姐妹情。 鹿呦做好心理建设,秉承不浪费的原则,还是将柠檬茶给喝完了。 一路走走停停地打卡,被快门定格下了很多美好的瞬间和有趣的合影。 逛到最后一个景点,一行人或蹲或站或坐在岩石上,看落日把远山与烟云灌醉,酡红晕染天际。 在日落的蓝调时刻,天空是冷调的蓝,地平线残留晚霞的吻痕,冷暖色调碰撞的瞬间,有路过的摄影博主为她们拍了一张合照。 摄影师走上前征询同意,她想将照片发布在社交平台上。 鹿呦和摄影博主互加了好友,约定回去会通过邮箱将照片传送给她。 奶奶叮嘱鹿呦道:“对了,记得问蕴溪要之前拍的照片,都洗出来,我放相册里。” 鹿呦点头应:“欸,记着呢。” 她忽地想起那次在山顶和大学生们合拍了一张照,月蕴溪还没有发给她。 被月蕴溪半抱半扶着从岩石上下来的时候,鹿呦问起这事。 月蕴溪眼睫轻颤了颤,静默了片刻,故作镇定地说:“那之后有点太忙了,照片还没处理好,等弄好了发你。” 鹿呦不疑有他,笑着应好。 周五的行程安排在了西城最繁华的商业街,月蕴溪几人出门前都背上了琴包。 路上,黎璨手上转着竹笛,感慨:“我都好久不吹竹笛了,好怕给钟阿婆拖后腿啊。” 钟弥捂着嘴偷笑:“你悠着点哦,拖后腿的话,外婆可是会发朋友圈diss的。” 鹿呦听得满头雾水,疑惑地问月蕴溪:“你们是要跟谁去合奏么?” 月蕴溪解释说:“钟疏云老师的老家也在西城,她母亲每周五都会在商场那里弹奏钢琴。来之前又跟她老人家联系,约了今天一起合奏一曲。” 商场一楼的喷泉前立着一台三角钢琴。 去的时候,钟阿婆已经坐在了钢琴前,满头银发,面容慈祥,岁月似乎只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了痕迹而已,精神依旧矍铄,一袭蓝绿色的直襟旗袍将气质衬得优雅又高贵。 而最引人瞩目的,是她那双在琴键上翩翩起舞的手。 赫然少了一截左小拇指! 鹿呦慢慢收握起左手,只有小拇指微翘着,从接断指的疤痕处,隐隐约约传出一丝痛与痒。 那天,月蕴溪她们与钟阿婆合奏的是雅尼的《夜莺》。 悠扬的笛声,像月色铺满旷野,夜莺在歌唱。而后是清扬的钢琴音,没有间断,流畅地融合进来。 鹿呦微微睁大了眼睛。 视线里,钟阿婆那只被岁月留下痕迹的手,以一种她从来都没见过的指法、很快的速度,丝滑地游走、跳跃在黑白之间。 曲声灼热嘹亮,应和着节节上涌的喷泉,越来越高亢,又于争鸣声中戛然而止。 老太太悬在琴键上的手,在鹿呦的目光中微微地颤抖。 那个瞬间,仿佛有无数莺雀从她的心里腾空飞起。 它们羽翼掀起的飓风久久都未能平息…… ˉ 当晚,鹿呦盘起一条腿坐在床上,转动左小拇指上的尾戒,低眸盯着若隐若现的那道泛褐色的红疤。 被尾戒压着,像一尾挣扎在禁锢里的红鱼。 依稀还能感受到从里面渗出的疼,一突一突地跳动到心脏。 “这两天脚踝感觉怎么样?”月蕴溪帮她涂完了药膏问,拧回药管盖子,也没听到回应,撩起眼皮朝她看了眼,随着她的视线看向她的小拇指,“呦呦……” “啊?”鹿呦回过神,“哦,好多了,起码不用轮椅了。对!我得跟梨子她们说一声,把轮椅还回去。” 她右手垂放到身侧去摸手机。 “上次问你,如果有机会,愿不愿意用双手去弹钢琴,你没回答我。”月蕴溪忽然开口道。 右边没摸着手机,鹿呦下意识地用左手在左边那侧捞,闻言,手猛地一停。 月蕴溪柔声问她:“那这次呢?” 鹿呦手攥着手机挪回到身前,往下坠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尾戒上,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 若是以前,她绝对不会将这些挣扎与纠结对月蕴溪说,毕竟两人关系没到份上。 但现在,也许是月蕴溪的语气太温柔,温柔到有种引诱人吐露心声的魔力,也许是她这十几年都没有一个能听她倾诉真实想法的人,她憋了太久,也实在太缺。 所以,在这第二次的询问后,她坦诚说:“我对弹琴的心情,有点复杂。有句话说半杯水之所以叫人感到难受,是因为弄不清,它是无力斟满,还是剩下的。 我就是这样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对钢琴有执念。” 当然是因为喜欢。 没有喜欢,又怎么能克制欲望,在钢琴前坐大半日重复练一首曲?没有喜欢,又怎么挨过春困秋乏热夏寒冬,坚持日复一日枯燥的训练?没有喜欢,没有喜欢,又怎么会在断指后,仍旧选了与钢琴息息相关的调律事业? 月蕴溪没有插话,她想鹿呦会这么说,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困扰与心结。 “你知道我……妈妈,之前也是弹钢琴的么?” 有段时间,章文茵和月韶关系很好,常常聊起以前的事。 嫁人之前,章文茵是交响乐乐团的一员,也有自己开工作室教小朋友弹奏,她参加过很多比赛,也拿过不少奖。 本可以有像钟疏云那样的发展,但她遇到了鹿怀安。 月蕴溪“嗯”了一声。 “结婚以后,她的重心就都放在了家庭上。从懂事起,我听过最多最多的话就是她畅享着穿上很漂亮的礼服,在很大的舞台上弹奏钢琴曲。 于是,我就也有了这个梦想。后来,他们离婚,她跟我说……” 鹿呦话音顿住,停了片刻,再开口,转了话锋,“她要追寻她弄丢的梦想嘛,我就在想,如果我可以,是不是有机会在什么比赛上,或者,某个乐团里,再见到她。其实我刚开始选调律专业的时候,也有这么想过,是不是有机会,能为她的钢琴调律。” 鹿呦头越来越低,说到尾声,抬手捂住了脸,“我不知道弹琴是为了什么了,如果是为了她,我现在对见她已经没有想法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从她指缝间漏出的声音变得潮湿,氤氲到月蕴溪的心尖上,将那里浸得湿濡。 抹开水汽的清晰记忆里,是小学办的一场文艺演出上,二年级的鹿呦指尖灵动地弹了一曲车尔尼740no.11。 那时每天乏味无聊的拉琴几乎快磨灭了月蕴溪对音乐的兴趣,直到那天,她看见弹钢琴的鹿呦。 她没有见过,有哪个小孩子像鹿呦那样,展现出来的状态,显而易见是在享受弹奏音乐的过程。 第53章 连音乐老师都在说,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 那天的舞台出了事故,没有灯光,又是个阴天,可鹿呦的弹奏让晦暗的光亮仿若有了月华的色泽,直直地映照进月蕴溪的眼底。 那时有多为之震撼。 如今就有多心疼。 天之骄女跌落凡尘,她的自信心早就同小指一起被碾碎了。 思绪纷乱间,月蕴溪听见鹿呦吸了吸鼻子,抬眼看过去,只见她垂着头,手揉着眼睛,如瀑的长发垂荡下来,看不分明脸上的神情。 感受到头被很轻地顺摸了两下,鹿呦揉眼睛的手停顿一瞬,慢慢垂放下去。 “也许她是你热爱钢琴与音乐的原因之一,而非全部。分不清的话,就等空闲下来的时候,认真想一想,第一次听别人弹琴,是什么样的情感?第一次自己触碰琴键,是什么样的感觉?第一次完整弹奏出自己喜欢的曲子,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鹿呦浑身一怔,眼睫轻颤了颤。 紧接着,湿湿凉凉的触感滑过她手背,是月蕴溪递来的湿纸巾。 “我没哭。”鹿呦嘟哝,“只是差一点而已。” 月蕴溪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那就敷一敷辛苦噙了眼泪的眼睛吧。” 鹿呦:“。” “明天还要跟我出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呢,可别又cos熊猫了。”月蕴溪声线里含了点调侃的意味。 “……”鹿呦把湿纸巾摊开敷在眼皮上,“见谁?” 顿了一下,月蕴溪回她:“很重要的人。” 鹿呦扯了扯嘴角:“听君一席话,真是胜似一席话。” 月蕴溪无声勾了勾唇。 鹿呦倏然想起什么,甚至让她大脑宕机了几秒。 过了一会儿,她压下心里那股翻涌起来、辨不分明的情绪,单边眉挑起来问:“难道是去见你那个喜欢的人?” 吃瓜的语气。 月蕴溪挑眼睨过去,看她手撑着床身体些许后仰,粉唇微张,阖着的眼皮上覆了折长的湿纸巾。 窥探不到什么。 “算是吧。”月蕴溪拎着装药的袋子起了身。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吧……是什么?”鹿呦扯下湿纸巾盯着她往桌前走的背影问。 问完就后悔,这样的追问显得她格外在乎那个确切的答案。 以至于让月蕴溪一时的默然都变得微妙了起来。 月蕴溪转头看她,对视不过一秒,视线往下落到她手中握着的湿纸巾上,“用完了么?用完给我吧。” 岔开话题,在此时此刻的情景下,就像是一种害羞的回避。 很难形容这一时的感受,让人搞不清楚其中是好奇,还是对明天的期待……还是其他什么更为杂乱的成分占比更重。 等她走近了,鹿呦把湿纸巾递过去,又把话题扯回来问:“所以,算是吧是什么?” 湿纸巾被月蕴溪捏在指间,淡声说:“算是吧就是算是吧。给梨子发微信让她明天还轮椅了么?” “又岔话题。” 鹿呦小声嘀咕一句,没再重复追问,挪到床头坐进被子里,给黎璨发了消息。 扔了湿纸巾,月蕴溪走到灯开关那边说:“关灯了喔。” “喔。”鹿呦将手机的手电筒打开给她照明,“明天那个很重要的人,我之前见过没?” “见过。”月蕴溪叮嘱,“明天记得打扮漂亮点。” 鹿呦“啧”了一声:“这么重视,还不承认是喜欢的人。” 月蕴溪猫似的正往床头爬,闻声,姿势定格住,抬头望过来。 今天她换了件睡衣,是丝绸的吊带长裙,手电薄淡的白灯光下,v领往下荡,雪岭沟壑的风景影影绰绰。 鹿呦垂眼,关了手电筒,在黑暗中支着耳朵听月蕴溪挪近。 头被敲了一下,力道很轻,鹿呦下意识地顺着那侧扬起脸,借着清透的月光,对上一双明亮的眼。 随之落下的是月蕴溪温软的嗓音: “好奇害死鹿,明天不就知道了么,想想弹琴的事,那个最重要。” “……噢。”鹿呦慢腾腾地滑下去,背对着月蕴溪躺下。 月蕴溪又补充:“也别想太久,*早点睡,熊猫鹿。” 鹿呦低哼了一声:“知道了,会打扮得体体面面的,去见你心上人的——” 话音未落她倒抽了一口气。 月蕴溪手轻轻挠在她腰上。 激起的痒意让鹿呦整个人抖成了筛子,本能扭着身避开月蕴溪的挠痒痒。 扭到她转过身面朝向自己,月蕴溪停了手,“再乱说话呢。” 嗔怪的话,偏又是温柔的腔调。 夹在在鹿呦急促细喘的呼吸声中。 被搅出暧昧的意味。 鹿呦翻身背过去,缓了缓说:“不说了,你别挠我痒痒,不合适。” 月蕴溪蜷了蜷手指,从梗塞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鹿呦拿起手机,心不在焉地刷了一会儿,连黄止栩的最新动态都没细看。 手在屏幕上滑了半个多小时,她关了手机,闭目酝酿睡意之前瞥看了眼窗外。 夜色像打翻的陈醋,泡着一块圆蛋白。 第34章 白天出行耗费太多精力,鹿呦闭上眼睛,没过几分钟,呼吸便变得轻缓绵长。 也许是临睡前聊到了章文茵,她还听从月蕴溪的建议,认真想了想与钢琴结缘的许多个第一次,所以做的梦里都泛起了现实的涟漪。 ...... 从电视机里传来悠扬柔美的钢琴曲,扎着两啾啾的鹿呦坐在宝宝椅上,扭头看过去。 屏幕上,二十岁的钟疏云坐在钢琴前,镶了钻的鱼尾礼服勾勒出姣好的曲线,白净修长的手指飞快地按着琴键。 她小鹿似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看电视又看看自己的手。 原来十根手指是那么神奇,可以弹奏出这么美妙动听的声音呀! “呦呦,啊——”章文茵递她一勺蛋羹,见她头也不回,拿了遥控器想关电视,却是猛地一僵,而后叹了口气。 鹿呦这才回过头,奶声奶气地:“妈妈,不难过。” “妈妈不是难过,只是有一点点遗憾。”章文茵喂她吃了一口蛋羹拌饭。 遗憾什么呢? 她太小了,鼓着腮帮子看章文茵红唇一张一合说过去、说放弃的另一条岔路,听得云里雾里,不是很明白。 只听懂了最后一段,“呦呦想不想穿很漂亮很漂亮的裙子,在很大很大的舞台,弹奏钢琴给很多很多人听呀?” 她歪着小脑袋问:“呦呦的手也可以弹出很好听很好听的声音嘛?” “当然。”章文茵笑着说,“呦呦的手最适合弹钢琴了。” 鹿呦笑容灿烂地点头:“那呦呦想!” 暮色四合时,钢琴调律师进了家门,捏着工具给家里那架施坦威立式钢琴调律,像在给琴键们做一场手术。 她支着耳朵,听着钢琴琴键在“手术”中音色不断变化,感叹奇妙。 调律师笑呵呵地让她试一试音。 她温热指腹按在微凉的琴键上,蹦出的第一个音符,让她仿佛有一种过了电的触感。 调律师走后,章文茵将她抱坐到了琴凳上。 她本就比同龄人要长的手,在琴键上、于四季交替中变得骨节分明、更加长有力。也逐渐明白了妈妈的遗憾,是为了家庭与她放弃了引以为豪的钢琴事业。 于是,她成为一名钢琴家的梦想里,添了章文茵的这份遗憾。 她从梧桐苑弹到蓝湾,一日不曾间断。 德彪西的clairdelune在指尖流淌,与浑厚温润的大提琴音交织纠缠,织就出柔如绸缎的月色。 在梦里,她没有坐在位置上平复心情,在曲音落下的一瞬,便踩着心跳跑到了阳台,手扶着栏杆往下看。 隔壁院子里,陶芯手里拿着琴弓,稚气未脱的脸上洋溢着甜美柔软的笑,眉眼弯弯地对着对面的说什么。 而对面的人正将大提琴靠放在白色藤编椅上,早春的风拂起弯弯卷卷的及腰乌发,应着身后碧蓝的天,像海藻在水里飘摇。 似是察觉到什么,那人忽而朝她这里侧转过身,白如瓷玉的指尖撩勾开遮脸的卷发,扬起脸望了过来。 月蕴溪。 心里莫名其妙地慌乱了一下,鹿呦将身体缩回进屋里,眸光掠过靠在桌上的两个大提琴盒。 一把黑色挂着小长颈鹿的挂件,一把酒红。 分不清,哪个琴盒是空的。 辨不出,是谁在跟她合奏。 她又坐回到了钢琴前。 婉转的音乐响在耳边,荡漾着跌宕起伏的情绪。 有钢琴老师的夸赞:“你这双手,生来就该是弹钢琴的!” 有评委老师寄予的厚望:“这孩子未来可期呀!” 也有鹿怀安和章文茵无休止的争吵,听不清内容,只能听见章文茵越来越尖锐的声音,连琴音都压不住。 第54章 吵闹终于结束,琴房门被打开,章文茵手捂着半边脸对她说:“别弹了。” 声音低沉得骇人。 鹿呦浑身一抖,忍着本能的恐惧,从琴凳上滑下来走上前抱住章文茵的腰。 许久,章文茵都没有回抱她,只是揉了揉她的头问:“如果爸爸妈妈离婚的话,呦呦想跟谁?” 她不假思索地回:“跟妈妈。” 梦里的画面一转,章文茵拖着行李箱迈出门槛。 鹿呦扑过去,像每一次父母争吵后抱住章文茵那样,紧紧箍住章文茵的腰,哭得撕心裂肺,“妈妈不走!不走!你别不要呦呦好不好?你别丢下呦呦一个人好不好……” 这次,章文茵也没抱她,甚至都没有揉揉她的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听见章文茵沙哑的声音:“再等妈妈一段时间,等妈妈安顿好,就来接呦呦,妈妈不在的日子,钢琴不可以荒废哦,等呦呦拿了奖,妈妈就回来接你。” 她哽咽着应好。 那之后,任凭鹿怀安怎么打压,她每日都不敢懈怠地练着琴。 哪怕鹿怀安稍有不顺心就拿她撒气,又打又骂地告诉她,章文茵出了国,不会再回来,也不会再要她。 她也没放弃过钢琴。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 从她搂着奖杯在能看到小区大门的秋千上坐了一整天,等来一场冷雨都没等到想见的人时,她就知道,章文茵不要她了。 但她还在坚持着。 有对钢琴的喜欢,因为音乐治愈过她很多次,至少按下琴键的那一刻,她内心是开心的。 也有不甘心,想走到章文茵面前问她,为什么? 直到鹿怀安领回来一个女人,不比她大多少,眉目与章文茵有七八分相似。 鹿呦始终不愿意叫对方妈妈,女人也不稀罕她把自己叫老。 看鹿怀安对她的态度很差,女人对她也不怎么好。 她俩,一个十四岁,正值叛逆期的拽妹,一个二十二,心理不成熟的公主病,几乎是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吵。 在女人打碎了她们一家三口的石膏手模后,两人之间累积的矛盾,防火灌满煤气的屋子遇到了明火。 梦与回忆碰撞,如同各种曲子同时奏响,或低沉或高亢,杂乱无章。 鹿呦只记得那架陪了她很久的钢琴被砸烂,而她的左小拇指也在推搡中被砍断。 她疼得浑身痉挛,也没能忽略掉女人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 “你们念着她有什么用?她都有新生活新爱人新孩子了,有娘养没娘教的东西。” 那一瞬间。 她就像是散落一地的石膏块, 零零碎碎,没了最初的形状。 ...... 紧拧出山川的眉头被柔凉的触感轻缓地抚平,鹿呦慢慢抬起覆了潮湿重量的眼睫,迷蒙的视线逐渐清晰,入目是墨色睡裙的光滑绸缎。 “是做噩梦了么?”月蕴溪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嗯。”她仰头,望进盛满日光的浅琥珀色眼里。 意识倏然清醒,鹿呦才发现自己睡得歪七扭八的,腿斜在原位,上半身却是快拱到月蕴溪怀里去了,她连忙挪回了原位。 月蕴溪瞥看了她一眼,没追问她噩梦的事,从床上起了身。 鹿呦摸到手机看了眼时间。 离八点还差六分钟。 屏幕上悬着三条未读消息,点开,第一条是那位名为“十一”的客人发来的:【什么时候回来?】 不客气、不礼貌。 饶是见多了这样的网友,鹿呦也还是不习惯地轻蹙了一下眉头。 她先去询问了临时店长,确认酒吧这几天没发什么特别情况后,将临时店长和陈菲菲的微信推过去说:【您好,如有疑问,可以询问菲菲店长和临时店长】 对方没回,鹿呦直接切了出去。 另外两条钟疏云发来的。 钟老师:【听蕴溪说你们明天是自由活动时间,你有没有安排的?】 钟老师:【没有的话,能来给我钢琴调律么?】 yoyo:【有时间,没安排,但也没工具[囧]】 钟老师:【没关系,家里有的。】 过了两三秒,钟疏云又发来一张照片问:【看看够不够用。】 照片里,调律工具被铺放在地板上,一应俱全。 鹿呦扬起眉梢,打字过去:【够了,钟老师怎么还有调律工具呀?】 钟老师:【家里有人感兴趣,就买了一套回来,压箱底吃灰,当宝贝收藏呢[可爱]】 鹿呦弯了弯唇,觉得钟疏云埋汰人的样子有点可爱,发了个偷笑的表情过去:【有工具就行。】 钟老师:【那明天睡醒联系我,我找人来接你。】 让她睡醒再定时间,钟老师也太体贴了吧! 鹿呦刚把“好的”发过去,闹钟就响了起来,她一手按掉,攥着手机往床尾挪了挪,盘坐在床尾,把头发扒拉得乱糟糟的,闭眼蔫了一会儿。 一晚上做好几个梦,比熬夜还疲惫。 月蕴溪从卫生间出来,见她一副打坐的姿态,眸光柔下去说:“吃完早饭再回来睡一会儿吧?午饭过后出发也来得及。” 鹿呦困乏得大脑像生了锈,转不过来弯,她闭着眼,拢着眉,歪了歪头问:“那我们为什么要起这么早?” 嗓音带着刚睡醒时特有的鼻音,和微微一点哑,配合动作,显出几分娇憨。 没听到月蕴溪的回应,她疲乏地抬起眼看过去。 只见外面明亮的太阳光照进屋,光束里细小浮动。 月蕴溪穿了身月白色的改良旗袍,一步步走近,鬓边微卷的碎发有些湿,脸上的肤色匀称清透,被日光照得透踩,仿佛还带着未干的潮气。 伸手过来帮她理头发时,带起一股淡雅的清香。 “九点,也不早了。” 鹿呦刚想制止,月蕴溪率先收回了手,她反而是呆愣了愣,又懒懒地耷拉下脑袋。 月蕴溪转身走到化妆桌前,弯腰坐下,侧头看她没动,温声道:“起床换衣服去吃早饭,吃完再睡。” 鹿呦放下腿穿拖鞋:“那你呢?” “我什么?”月蕴溪看她一眼,立即明白过来是在问她吃完早饭睡不睡,垂下眼帘没说话。 鹿呦蜷了蜷指尖,恨不能给自己嘴巴来一下。 屋里陷入了沉默。 盛夏中的蝉鸣,不知什么鸟的鸣叫,夹杂着奶奶和黎阿婆讨论年轻人起得晚的声音,潮水一般从窗户与门缝灌进来。 “看情况吧。”月蕴溪拿出她做的那根月桂发簪,“能帮我盘一下头发么?” 鹿呦咽了下喉咙,“嗯”了一声,从床上起身。 想着月蕴溪是要见喜欢的人,鹿呦给她盘了一半留了一半披散着,弄完后面又绕到前面,抵着化妆桌,给月蕴溪拨了拨脸颊两侧的碎发。 “好了。”鹿呦往旁边让了点,给她腾空间照镜子,“你看看呢?” 月蕴溪却是突然站起身,手朝她腰侧伸过去。 鹿呦下意识地后退,一下坐在了化妆桌上。 “相信你的审美,”月蕴溪偏了偏头,将距离拉得更近,手若有似无地贴着她侧腰滑到后面,拿了烧水杯,“我去烧水。” 话音落下便退了一步,转身去了办公桌那边。 “……” 就不能叫她让让么,那姿势多不好。 尤其是,她只穿了睡衣。 鹿呦低头,往下,隔着衣服都看到影影绰绰的两点形状,脸一下烧起来,闭了闭眼,直起身,从衣帽架上拿下背包挡在身前,顺便翻找今天要穿的衣服。 月蕴溪悠悠地提醒:“挑自己最喜欢的那套,打扮漂亮些。” 鹿呦手停了半晌,才拉开背包拉链,从里面拿了件白色木耳边吊带裙,一件粉紫扎染开衫。 吃完早饭,两人谁都没再补觉。 可能是月蕴溪提醒太多次,化妆的时候,鹿呦破天荒地化了个比平时的淡妆要明艳许多的妆容。 还跑去陈菲菲那里借了个卷发棒,将头发烫了个卷。 她身上那股自带的氛围感顿时浓郁了许多。 回屋时,月蕴溪见到她,明显呆了一下。 “怎么样?”鹿呦冲着月蕴溪扬扬眉,“满意了吧。” 月蕴溪眉眼轻轻一弯:“满意。” 也不知为什么,没有想象中被认可的开心,鹿呦撇了撇嘴,心想,也不怕意中人被她抢了风头,到时候吃味。 之后,她跟着月蕴溪从西城坐高铁去到了隔壁临城,转了两趟公交,检了音乐节的票,进了闸门,踩着被剃秃了的草坪,望向两侧支起的露天舞台。 看到左边舞台前有粉丝手里拿着“黄止栩”的灯牌,鹿呦才从懵然中回神。 所以,很重要的人,是于她而言。 所以,才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打扮好看一点。 是因为要来见偶像。 第55章 无法描述这一刻喜悦的心情,究竟囊括了几个含义,鹿呦张了张口,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发不出声音,只能用水亮明澈的眼睛盯看住月蕴溪。 “室内演唱会听不了的话,就听室外的吧。”月蕴溪迎向她的目光说,“离黄止栩演出还有一会儿,吃点东西,买个灯牌再过去?” 一路的倒腾,让她有好几个瞬间幻想自己有鹿角创一下月蕴溪。 但这会儿,鹿角呦感觉这会儿自己像被顺了毛的小崽,应声应得要多乖有多乖。 在环绕了一圈的路边摊前吃了凉面和其他解暑的小吃,买了灯牌,两人慢慢悠悠地往左边舞台晃。 走到草坪中段,迎面走过来一对情侣,黄毛男直勾勾地盯着月蕴溪,那眼神从惊艳逐渐变得怪异。 像是看到了眼熟的人,又一时没想起来对方是谁。 鹿呦皱皱眉头,眸光转至眼尾朝月蕴溪瞥看了眼,月蕴溪只淡淡地扫视了对方一下,便挪开了视线。 那样淡然的神色,叫人辨别不清他们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黄毛盯看了太久,被他女朋友狠狠拧了下胳膊,嚎了一嗓子,一拍脑袋,扭过头叫道:“月蕴溪?!” 鹿呦脚步停滞了一下,却见月蕴溪半步不带顿地继续往前,连忙迈大步子追了上去。 她耳朵太灵敏,走了一段依稀还能捕捉到身后人的谈话内容。 女声问:“谁啊?” 黄毛说:“小学同学。” “哟,小学同学,到现在还记着呢,白月光啊?” “啥啊!她妈是杀人犯,能不记着么。” 杀人犯? 鹿呦怔了怔,转头问月蕴溪:“刚刚那个,是认识的么?” 静默良久,月蕴溪叹了口气说:“今天不聊这个好么?” 温柔的腔调,搭上这句示弱的话,显得格外轻,仿佛风一吹,话音就会散。 余光掠过路边的小吃摊,鹿呦说:“你等我一下。” 月蕴溪停站在原地,看她踮着左脚,一走三蹦哒地到路边摊前,买了两个大椰子,指挥摊主削开口挖了果肉插上吸管和勺子,她一手端一个折回来。 “来点清甜的。”鹿呦笑着递了一个给月蕴溪。 月蕴溪接过,含住吸管抿了一口椰汁,清爽中泛着淡淡的甜,从舌尖弥漫到心尖上。 左侧舞台前聚集了很多人,她俩抱着椰子佛系地站在了后排,边嘬着椰子汁边等黄止栩出场。 等了有十多分钟,天空被暮色调成了一杯缤纷鸡尾酒,夕阳是镶嵌在杯口的西柚片,台下的尖叫与口哨,像打进酒液里的气泡。 黄止栩登了台,用她空灵又有穿透力的嗓音,点燃了一片野火,嗨热了场子。 歌声响彻在广场上后,被吸引过来的人便越来越多,鹿呦和月蕴溪都被挤到了前面。 大约是怕走散,月蕴溪本来垂在身侧的手朝她这里捞了一下,指尖轻轻一撞,鹿呦低垂的眼睫跟着一扇。 侧目看她就在身后,月蕴溪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了身侧,很快又松开了手。 顿滞许久,鹿呦抬起那只手,接了另一只手上的灯牌,晃了晃。 台上黄止栩唱了四首歌,主办方安排的主持人走上台进行互动环节——大屏幕上会随意切到台下某一位幸运听众,闲聊两句然后回答一个问题,答对了会获得与黄止栩合照的机会和一张签名专辑。 “现在我们来看看最后一位幸运观众,是、哪、位、呢?!”主持人说话期间,摇臂摄像机朝她们这一片摆过了头。 屏幕上鹿呦与月蕴溪的脸来回切了三轮,随着话音落下,画面定格在月蕴溪那张秾丽大气的脸上。 “哇哦,今天美女真的很多哦。”黄止栩都忍不住感慨。 几乎是一瞬间,鹿呦感觉有几百双眼睛都往她们这里看了过来。 鹿呦还算淡定,觑看月蕴溪,比她还镇定。 场务递了话筒过来。 主持人问:“这位美丽的女士,请问你姓什么?” 默了几秒,月蕴溪回说:“姓鹿,呦呦鹿鸣的鹿。” 鹿呦唰地扭过头。 刚好月蕴溪也向她投望过来。 目光相撞。 鹿呦想起刚刚不开心的一幕,思忖月蕴溪大概是不想让人认出来,才借了她的姓。移开眼,默默抿了一口椰子汁。 “很特别的姓氏哦,好的鹿女士,你要回答的问题是这样的。”主持人瞟了一眼手卡,“请说出,黄止栩名字的由来!” 挺简单的一道题,但是是对黄止栩粉丝来说。 月蕴溪之前都没听过黄止栩的歌,肯定也不粉黄止栩,鹿呦连忙掏出手机,手速飞快地按着字。 才输入了两个字,就听月蕴溪的声音先响在了耳畔。 “交交止栩黄。”顿了一个音,她连后半句也说了,“呦呦食萍鹿。” 只是说了诗句,鹿呦却像是被点了名,心脏无端一跳。 “恭喜你答对了!”主持人给场务递了个眼神,“这边为你送上我们黄止栩的签名专辑哦,来,这边上台合照哦。” 月蕴溪拿了专辑,问黄止栩说:“可以让我朋友上台合照么,她比我还要更喜欢你。” 鹿呦一愣。 黄止栩很大方,邀请她们一起上了台,出于礼貌询问了鹿呦姓氏。 鹿呦眨巴眨巴眼,回说:“姓月,月亮的月。” 潜意识睨了一眼月蕴溪,一对视,又飞快地别开了眼。 做贼心虚一般。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姓呢。”黄止栩调侃说,“你朋友真的很宠你欸。” 鹿呦抿唇笑了笑,没接话。 三人一起拍了张合照,下台时,场务给了她们照片,只有一张。 看她一副很想要又很纠结的样子,月蕴溪弯唇道:“收好吧,月呦呦女士。” “???”鹿呦挑了挑眉,将照片小心翼翼塞放进包的夹层里,“收好了,鹿蕴溪女士。”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开了颜。 鹿呦想到问:“你是怎么知道黄止栩名字由来的?” 月蕴溪低眸看着脚下的路,淡声说:“在网上看到过。” 裹着盛夏躁意的晚风拂乱碎发,她用指尖勾开,红唇动了动,又补了一句。 彼时黄止栩开始了第五首歌,鹿呦的注意力被引到了舞台上,没太在意那句话。 听完黄止栩的歌后,考虑路上花费的时间太长,她俩没多逗留,返程回到了民宿。 洗漱完躺上床的时候已经快过两点,鹿呦一闭眼就是音乐节上发生的种种,像自动播放幻灯片似的,从黄止栩于人声鼎沸中自信唱歌的模样,切到月蕴溪说自己姓鹿时忽地转眼看向她的模样。 脑海中二度对视,激得她一点困意都没有。 听身边月蕴溪的呼吸匀长,她睁开眼,从枕头下摸到手机,调低亮度,开始到处转悠打发时间。 刷到朋友圈,看陈菲菲发了条动态:【天杀的让我半夜磕上过期糖,简直赛砒。霜啊!到现在都睡不着,心里空空的,虽然她现任老公很好,但前面那个也真的很意难平!】 她给陈菲菲评论:【?】 陈菲菲发过来一条视频,上面放着娱乐圈里知名女星为前夫写的歌词,有一句引用了诗句,诗句里有着前夫的姓氏。 营销号说,要有多喜欢一个人,才会一遍又一遍地、到处搜索他的名字,才能知道这样一个典故。 视频播放完,鹿呦攥着手机没动。 片刻后,屏幕陷入黑暗,视线融于夜色。 阒静里,忽闻某一下拉长的虫叫,随之是从院落外面某条小道上传来的一阵狗吠。 鹿呦恍了一下神。 呦呦食萍鹿。 脑海里回荡着那后半句诗词,以及起风时月蕴溪补充的话。 她说:“我搜索过很多次。” 第35章 搜索了很多次,是指黄止栩的名字,还是…… 鹿呦搂紧怀里的小鹿玩偶,神情不属地捏了捏它的鹿角,及时打住思维继续发散。 不不不,应该是之前听她提了黄止栩,月蕴溪对黄止栩的歌有了兴趣,就在网上搜了黄止栩名字,越搜越发现是个宝藏,就搜了很多次。 嗯,一定是这样。 鹿呦下意识地呼了口气。 应是压力被卸下的放松,但又像是另一种情绪的积压,仿若看似平静无澜的水面下细细涌动的暗流。 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 陈菲菲:【对了,白天忘记问了,你跟女神去哪玩了,打扮那么漂亮,还问我要卷发棒。】 yoyo:【去了隔壁临城的草莓音乐节】 陈菲菲:【!!!】 陈菲菲:【好好好,跟女神住几天就移情别恋了是吧!】 那四个字看得鹿呦心里一惊,忙戳了个“?”过去。 陈菲菲:【你不爱我了,都不告诉我,带我一起去!】 第56章 yoyo:【[汗]我也是到目的地了才知道】 陈菲菲:【好好好,女神真偏心,不搞成集体活动,偷偷带你一个人去[鄙视]】 yoyo:【可能觉得远吧,都已经不在西城了,过去还蛮折腾的,到那边太阳都快落山了】 回完消息,鹿呦蓦地想起在音乐节上遇到的那对情侣,暗暗庆幸,还好只有她们俩过去。 不然,就都得听到月蕴溪小学同学说的那句“她妈妈是杀人犯”了。 但月阿姨真是杀人犯么? 鹿呦想起小时候听长辈闲谈月阿姨和陶叔叔同居但没领证有一回,好奇问了陶芯,说是爷爷奶奶不允许。 是因为这个事,陶芯的爷爷奶奶才没同意么? 想这些时,聊天框右侧又冒出两条新消息,鹿呦收拢思绪,朝屏幕看过去。 陈菲菲:【还好吧,集体的话可以今天过去明天回来嘛,反正明天也是自由活动不是咩。】 陈菲菲:【去看了眼阵容,她要是在群里问一句,我肯定是不会觉得折腾的,毕竟有黄止栩。】 鹿呦盯着这两段话,手悬在九宫格上方,按不下一个字。 确实,两天的自由活动,完全够安排一个音乐节的行程了。 而且,以月蕴溪那么细致体贴的行事作风,就算自己觉得路程折腾,也会在群里询问一下其他人的意愿才是。 门票也没那么紧张。 结果月蕴溪是只字未提。 为什么呢? 陈菲菲又发:【你说你到那边才知道,女神带你去之前没告诉你要去哪?】 yoyo:【没,问了也不说,只提醒打扮好看点】 陈菲菲:【好家伙,这是给你制造惊喜呢,慕了慕了,女神对你真好。】 鹿呦神经仿佛被拨弹了一下。 突然发觉,欠月蕴溪的人情,似乎已经到了她还不起的程度。 ——“你朋友真的很宠你欸。” 脑海中一闪而过黄止栩说的话,仿若在交融了清辉月色、铅灰天幕与昏昧路灯的夜色中,倏然亮闪过一道蓝白色的雷电。 让思绪顿时变得更加繁杂纷乱。 扪心自问,哪怕是在上一段的恋爱期间,她和陶芯都没有给对方准备过这样的体验。 狗叫声由远及近,经过小四合院又渐渐飘远。 月蕴溪被这阵喧闹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鹿呦攥着手机翻了个身。 手机屏幕散发着淡淡的白光,映照在两人之间。 视线隔着这偏薄光轻轻相撞,月蕴溪看见鹿呦眸光里似乎洇透出一点慌乱。 不知是为了这一瞬的对视,还是为了熬夜被发现。 “怎么还不睡?” 还没完全睡醒,月蕴溪声音带着一点稍显软糯的鼻音和一丝欲感的沙哑。 鹿呦耳朵动了动,没吭声。 她摊放在中间的手机屏幕黯淡得快要熄屏,又陡然亮起来。 月蕴溪下意识地看过去。 聊天窗口左侧弹出一条新消息,陈菲菲发来:【困了,睡觉睡觉。】 只瞥到这条,鹿呦就将手机翻转了过去看消息。 “快睡吧,别熬了。”月蕴溪还在困倦中,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不是还要给钟老调律么?” 话说得含混,钟老师听起来像钟老。 鹿呦眉头一跳,指腹悬停在手机侧边的锁屏键上。 要去给钟疏云调律的事,她没有和月蕴溪提起过。 是钟老师告诉月蕴溪的么? 愣愣地看了月蕴溪片刻,鹿呦按灭了手机屏幕,抿了抿唇,轻“嗯”一声,背过了身去。 本能地逃避深想问题,她一把抱住小鹿玩偶,闭上眼睛放空大脑,强制自己酝酿睡意。 月蕴溪对她的回应将信将疑,强撑着意识等了一会儿。 没见手机再亮起来,听鹿呦呼吸变得沉缓,她才放任自己睡过去。 后半夜,月蕴溪一时担心她又在熬夜,一时因为音乐节上遇见的旧人梦见过去的事情,睡得很不安稳。 鹿呦也是。 这段时间她和月蕴溪相处的种种,以现实里的姿态,见缝插针地织在她梦境里,零零碎碎被钩成细密的网,笼罩在她的上方。 在每一段接连处投落下的阴影,都让她感觉像是走在分手那晚回景江小区的路,很长很长,潮湿地面烫了斑驳的灯光,路边横生的树杈间悬了一轮月亮。 光晕朦胧里,枝头的叶轻摇慢曳,在空气中划出暧昧的氛围。 好似,是月色过撩。 每当这时,她转过身,就能看到身后不远处的月蕴溪,长身玉立,静站在光与影之间,温柔凝望她的眼。 ˉ 那张网大得仿佛没有边界,不知走到哪个方位的第几个结节的阴影下,鹿呦有了醒的趋势。 半梦半醒,觉得身体很热。 这股热,有一半源于另一个人。 鹿呦睡相是真不太好,给予安全感的小鹿玩偶被丢在了身后,所以此时此刻,她完全是将月蕴溪当作了抱枕。 一只手搭在对方头顶,一只手抱在对方胸下,穿着短裤的腿还压着对方的腿,她堪比一把人形大锁。 肌肤相贴的细腻触感在体温交换中流窜,将热意烘得越来越燥。 昨晚的雨很早就停了,潮漉的地面都已经晾得半干,清晨淡薄的太阳光渗过窗帘淌进屋里,被过滤得柔亮。 鹿呦眼睛睁开一道缝。 被子都在月蕴溪另一侧,只有一小块搭在腹部,她低垂的视线里,月蕴溪睡裙褶在她手臂下。 不知是不是被她掀上来的。 再往下,一片三角黑将其他部位的白衬得似雪,凉冰冰地泼洒到眼底,冻得鹿呦意识彻底清醒。 要命了…… 她连忙将自己从月蕴溪身上摘下来,又怕惊醒对方,大气都不敢出,压着幅度把快落地的被子给拽回原位。 太慌乱了,以至于她都没有注意到被子盖回去的时候,月蕴溪翻了个身侧躺,并且睁开了眼睛。 更不会知道,月蕴溪蜷起身体,被子里的手将睡裙往下拉了拉,掌心覆在大腿上被压过的地方,膝盖弯了弯,两腿摩擦着错开位。 换了衣服,鹿呦脚不停歇地去了前台,询问还有空的钟点房,定了一间。 她疲乏地把自己扔上床,却是翻来覆去没了困意。 闭眼,脑海里是刚刚那一幕黑与白的极致纠缠。睁眼,是还没忘却的梦交织着这两个月的相处细节。 心跳和思绪一样乱得没有章法 她脸色像面朝的那堵墙一般苍白。 ˉ 在钟点房窝了两个多小时,直到闹钟响起来,鹿呦起床洗漱了一番,订了早餐送到小四合院,磨磨蹭蹭地晃悠回去。 走了不长的一小段路,做了一堆心理建设。 小院西厢房传来谈笑声,陈菲菲她们都已经到了,或站着将民宿小推车上的早餐放上桌,或坐着困得东倒西歪。 同之前的几个早晨差不多。 区别大概就是,之前是她坐等着其他人过来,枕着奶奶肩头闭眼小憩,奶奶一念叨她晚上不睡白天不醒,她就歪靠到月蕴溪那侧,递过去一个眼神,月蕴溪就会帮她找两个借口搪塞过去。 直到有一回,奶奶小孩脾气地说:“你就惯着她吧!” 黎璨阿婆笑说:“姐妹之间都这样,我们家那俩也是,我那闺女一说之之,梨子立马就去护着了。” “你那俩是堂姐妹,肯定亲呀。”奶奶睨了她俩一眼,哼了声,“不过这俩也差不多了,惯得跟亲妹妹没什么区别勒!” “不是亲的呀,这关系还蛮好的。” 奶奶后来是怎么解释的,鹿呦昏昏欲睡没认真听,只记得从那天之后,月蕴溪不帮她说话了。 那时以为是月蕴溪怕奶奶不开心,现在却是品出了另一种蛛丝马迹。 “怎么了?在那儿傻站着。”奶奶催她进屋,指了指身侧的空位说,“过来坐哇。” 鹿呦顺着奶奶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眸光不由自主地往另一侧稍稍一瞥。 月蕴溪眼睫轻抬,隔着一桌的距离,对上她的视线。 不过几秒,鹿呦倏然瞥开了眼,接着反手关上了门,手指尖蜷缩了一下,恍如思想挣扎的外在痕迹。 她还是坐到了那个位置上。 “一大早地去哪儿了?不见人影。”奶奶问*。 鹿呦摸摸鼻子回说:“出去随便逛了……逛。” 中间微顿了顿,因为有碗盘被挨个递放到了她面前。 碗里是不加香菜的咸豆腐脑,表面撒了虾皮、榨菜碎和酥黄豆,红通通的油辣椒抹在卤汁上;盘中是表皮透红的生煎包,一看就是包了虾仁的;小碟子里是加了葱、蒜、小米辣、油、盐、醋的蘸料汁。 都是她偏好的口味。 鹿呦愣了一下,抬眸,只见月蕴溪前倾身体伸长了手,从对面拎起两杯豆浆。 第57章 确认了其中一杯贴的标签是无糖,月蕴溪将另一杯推向鹿呦。 她神色很淡,动作随意,仿佛只是顺手为鹿呦拿了一杯而已。 鹿呦说了句谢谢,随后,注意到杯壁标签上的“多加糖”,神情稍怔。 月蕴溪瞥了她一眼,神情更淡,连调侃也是,“不客气,小匹诺曹。” 鹿呦一僵,这回是真呆怔住了。 有那么一瞬,她都快怀疑早晨离开时,月蕴溪已经醒了,但转眼瞥见自己刚刚忍不住摸鼻子的手,打消了这个念头。 奶奶叨叨了她两句,就跟黎璨阿婆闲聊上了。 月蕴溪看着她问:“所以早上到底去哪里了?” 鹿呦指尖动了动。 她思考,强压着手是不是就可以面不改色地说谎,然而话到嘴边,手却是不自觉地想往上抬。 二十多年的习惯,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被纠正的。 鹿呦垂着眼,盯看自己慢慢耷拉下去的指节,坦白道:“去开了一个钟点房。” 余光里,月蕴溪递她吸管的手停了一下,“开房做什么?” 鹿呦接过吸管,拆了外包装,“醒了以后就睡不着了。” 将吸管一端扎进豆浆杯里,“想看看视频什么的。” 一端含入嘴中,抿了一口,“如果在这边播放的话,肯定会吵到你的。” 她把话拆开了说,每句都是真话,合起来就成了假话。 月蕴溪没立刻回应。 鹿呦便因为心虚,一直绷着神经。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了一会儿,月蕴溪才开口平声说:“今天不用顾虑我了。” 鹿呦紧绷的神经,因为这句辨不清情绪的回应突突地跳了两下。 “威尼斯那边的演出可能要调整时间,等吃完早饭我就得走了。”月蕴溪解释。 原来是这样。 鹿呦宛如坐了趟海盗船,从高处荡回原位,却没感到轻松,感觉到的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生煎蘸了酱料送到嘴里,复杂得什么味都有。 “下午走?”云竹问,“那回程的相关事项你交接给谁处理?” 月蕴溪目光在鹿呦脸上停了一下,转向云竹说:“还是交给你吧。” 云竹嘴角抽了抽,扶额叹气道:“我谢谢你把这么个苦差交给我。” 陈菲菲笑着拍手,幸灾乐祸道:“交得好!交得好!” “好你个头哇。”云竹一把抓住她的手按压在桌面上,“你跟我一起。” 陈菲菲神情僵了僵,不自在地把手从云竹掌心桎梏中抽出来,“我又不傻!” 温软骤然抽离,云竹愣了一会儿,垂放下手,没好气道:“你也不聪明哇。” “你聪明你聪明,你聪明别找我跟你一起呀。” “那可不,我不聪明能找你么?”云竹扬眉,懒懒地朝陈菲菲竖起食指,“带你上星,晚上陪你看完密室逃脱,一句话,干不干?” 陈菲菲一脸纠结,过了几秒,闭了闭眼,妥协道:“干!” 她用食指点按了下云竹的指腹,“一言为定了哈。” 云竹指尖微蜷了一下。 “是那个很吓人的综艺么?”简言之问。 “嗯哼。”云竹放下手吐槽,“你都不知道,每次这人都叫得都可大声,那里面npc还没她吓人呢。那么怕,还每天都拉着我看,看完了,把我箍着睡就算了,半夜上卫生间还把我摇醒了陪她。” 陈菲菲撇嘴:“这不是看你胆子大,抓紧时间薅一下么。” 云竹呵声说:“行,你就薅吧,我看你后面一个人睡怎么办。” 黎璨戏谑接话:“要不习惯咯~” 鹿呦心不在焉地盯着桌上的油碟,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忽闻月蕴溪的声线低响在耳边。 “你晚上一个人睡……” 气音轻得像在说悄悄话。 鹿呦却是听得清晰,在断开的尾音里,似乎还能听见自己心里的鼓噪。 在月蕴溪接着往下说之前,她侧头问:“什么?” 目光轻轻相撞。 不知是日光太亮,还是她瞳孔墨色太深,月蕴溪竟然从中察觉到一丝慌乱。 默了片刻,月蕴溪收回眼,沉声说:“关好门窗,空调别开太低。” 语气那么自然,仿佛原本要说的就是这么一句细致的叮嘱。 鹿呦却觉得不是。 她低头,滚了下喉咙,挤出一声:“好。” 另一边,陈菲菲已经确定会给云竹做小助手,云竹心情明显变好,语调上扬:“老月出发去威尼斯,呦呦奶奶和梨子阿婆在家交流钩织,其他人呢,今天什么安排?” “妈咪请姐姐去老宅给那架老钢琴调律,让我到时候跟着姐姐一起回家!”钟弥举手说。 黎璨表示:“我和之之准备下午去附近一家马场玩玩。” “小鹿什么时候去钟老师家调律?”云竹问。 鹿呦放下舀豆腐脑的勺子,“下午吧。” 云竹想了想,提议说:“那吃完早饭,奶奶和阿婆在院里歇着,我们一起送老月去机场怎么样?” 月蕴溪觉得没什么必要,将要婉拒,黎璨和陈菲菲两个急性子就已经爽快应了下来。 紧接着,鹿呦也点头应说可以。 月蕴溪从她脸上收回视线,轻抿了抿唇,把话都咽了回去。 见大家都没异议,云竹联系了载她们游西城的司机来接。 用完餐,就着威尼斯那边的乐团阵容闲聊片刻,一群人掐着时间去到民宿门口等车来。 入伏的天,烈日当头,视野里的一切都被照成了高曝光,民宿门口没什么遮阳的地方,七个人站在太阳光下当石柱子。 云竹举着小风扇对着脸吹,睨着月蕴溪说:“这么热这么晒的天,我们还不辞辛苦送你去机场,你就说是不是真爱吧?” 月蕴溪勾唇:“是吧。” “啥叫是吧,去掉吧去掉吧。”云竹嚷着,“这妥妥就是真爱,回来请我们吃饭哈。” 陈菲菲:“你咋老霍霍我女神,明明是你出的主意,你请吃饭!” 黎璨附和:“就是,云大富婆,带我们见识见识高档餐厅呗。” 焦点从月蕴溪身上转移,她转脸朝鹿呦看过去一眼,嘴角弧度敛了敛。 鹿呦没戴帽子,身上防晒衣又是衬衫样式的,只好低着头一只手挡在额前,一只手划拉着手机。 其实出门前,她有准备回屋拿上月蕴溪给她买的草帽,只是当时转眼看到月蕴溪戴着同款帽子,心里一咯噔,忽地就不想了。 正后悔着,面前突然笼过来一片阴影,眼底入一抹白。鹿呦回过神,微讶地垂下手抬起脸,看月蕴溪将自己的帽子扣到了她头上。 草帽两端挂着蕾丝编织带,月蕴溪用手指勾起,给她系上,弯曲的指节抵着她下巴往上抬了点。 于是鹿呦的视野里,含进了月蕴溪的眼睛。 她那双眼睛生得是真漂亮。 内窄外宽的双眼皮,眼尾微微上翘,像打开的小折扇,左眼缀着一点不太明显的浅褐色泪痣,要很近的距离才能看清。 比如现在。 最绝的还是那对琥珀色琉璃珠,总是映着零星几点光,蕴满了温柔感。 只消眼睫低垂那么一点望着你,就好似被她柔软地敛藏进了眼睛里。 鹿呦想起梦里每一次回头迎来的对视。 脑海里的那双温柔眼,随着月蕴溪撩起眼皮,逐渐与现实重合。 月蕴溪望住她问:“怎么没戴帽子?” 鹿呦惊了一下,回过神,指节抹过鼻尖说:“忘了。” 月蕴溪眸光跟着落下去说:“鼻子要长长了。” “……”鹿呦被她笃定的语调激起了反骨,抬了抬眉,“是鼻子痒。” 若不是怕露馅,她都想给自己鼓掌喝彩,想到的这个理由简直天衣无缝,可惜是一次性的借口。 月蕴溪没说话。 鹿呦为了增加可信度,又挠了挠鼻尖,都快把鼻子真给揉痒了。 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听到月蕴溪出声,她气势蔫了回去,瓮声瓮气地说:“真的。” 月蕴溪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没戳破她,只是试探地说:“哦,还以为你是不喜欢。” “没有,挺喜欢的。” 鹿呦立即否认,这回,她没用手摸鼻子了。 月蕴溪目光从她脸上掠过,眉眼舒展,松开手说:“喜欢就好。” 鹿呦低头,才发现下巴下面垂着个大蝴蝶结:“……” 好二。 偏偏她又不敢直接拆了,毕竟月蕴溪才给她系上连一分钟都没有。 “你把帽子给我,不嫌晒啊?”鹿呦问。 月蕴溪从包里拿出鹿头柄伞说:“还有这个。” 鹿呦心想,那还给她戴什么帽子,打伞不就好了么。 转念又回忆起这把伞曾为她挡过雨,问道:“雨伞,能遮阳么?” 第58章 “晴雨两用的。”月蕴溪估摸车快到了,没把伞撑开。 鹿呦盯着她手里的伞眨了眨眼,商量道:“帽子给你戴,我打伞行不?” “不行。”月蕴溪柔软又不失利落地拒绝。 鹿呦准备扯开蝴蝶结的手停住,疑惑不解:“为什么?” “你有防晒衣呀。”月蕴溪顿了顿,“难道你要把防晒衣脱了给我穿么?” 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语气,没用什么力气说话的温柔腔调,宛如带了钩子的弯翘尾音,让这句话透出几分调情的暧昧意味。 鹿呦手揣进防晒衣口袋里,往身前拢了拢,背过身闷闷地说:“不要。” 说完,她挪步往陈菲菲那边走了过去,像是怕月蕴溪强换似的。 偏她耳朵敏感,走之前还听到了一声气音轻笑。 于是,好不容易沉淀下去的苗头,倏然又浮了起来。 中巴车很快抵达,众人陆续上车,陈菲菲也准备过去,鹿呦站在旁边拽了她一下。 陈菲菲疑惑地扭过头,目光落在她下巴下面:“怎么系了个这么二的蝴蝶结。” 鹿呦:“……” “陈菲菲!”云竹站在车门旁叫了陈菲菲一声,问道,“等会儿开不开黑?” “开开开,等我一下!”陈菲菲边拿手机边问鹿呦,“对了,你刚拽我是要说什么?” 鹿呦视线扫过她的手机,闭了闭乏累的眼,“算了,回来再说吧。” 陈菲菲懵然地摸了摸后脑勺,后知后觉鹿呦是真有事,追问:“啥事啊?”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鹿呦打了个呵欠,“上车吧。” 车厢内,黎璨她们都是按照这两天出门的位置落的座。鹿呦脚步微滞了半步,坐到了月蕴溪旁边的空位上。 从民宿到机场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 鹿呦早上没睡够,也不想跟月蕴溪聊天,怕心又变得很乱,便摘了草帽,身体后仰靠着椅背补觉。 将帽子盖到脸上遮光之前,她瞥见月蕴溪从包里拿了装订成册的纸质乐谱出来。 鹿呦闭眼睡了一会儿,用来挡光的帽子便从脸上滑了下去,落到手背上,被她顺势搂进怀里。 车窗帘拉不严实,半指宽的缝隙里漏进阳光,刚好照在眼皮上。 她皱了皱眉,偏开脸避开日光。 车拐了个大弯,方向变了,太阳溜到了另一边,那边的座位上没人,帘子都没拉上,阳光透过过道对面的玻璃窗,明晃晃地照在脸上。 比之前还晒。 鹿呦又将脸转了回去。 不知道第几个弯,她脑袋歪靠到了月蕴溪肩上。 又过了一会儿,日光再度烘烤眼皮,鹿呦眉尖轻蹙,捕捉到纸张摩擦空气的窸窣声响。 随之,透过眼皮的光感就黯淡了下去。 鹿呦困乏地想大约又是行驶方向发生了变化,没多管,继续睡了半晌。 车驶入城区,连着几个路口都是红灯,开开停停中,鹿呦脑袋从月蕴溪肩头往下蹭了蹭,而后,脸颊落入一片柔凉中。 鹿呦在困意里挣扎了几秒,撩起眼皮。 只见月蕴溪右手托着她的脸,左臂搭在车窗边沿,手上高举的乐谱刚好挡在那道窗帘缝前。 这么个别扭的姿势,不知维持了多久。 鹿呦眼睫轻轻扇了两下,连带心跳漏了两拍。 察觉她坐直了身体,月蕴溪朝她偏了偏头,看她睁着眼睛,脸色苍白,关心问:“怎么了?是晕车不舒服么?” 鹿呦缓了缓,摇头说:“没……没睡够。” 月蕴溪唇角漾出清浅的弧度,“再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鹿呦动了动唇,欲言又止,片刻后,只是低“嗯”了声,做出乏倦的姿态,歪朝另一侧“睡”过去。 车里黎璨和简言之应该也睡了,没什么动静,后排陈菲菲三人在开黑,偶尔用气音低骂猪队友两句。 鹿呦阖着眼,在安静中,似乎还能听到自己心突突地跳。 之前她总以为月蕴溪对朋友都是这么体贴,直到这次一帮人一起旅游,她才发现,并不是。 月蕴溪很温柔,很好脾气,会尽可能地满足大家的需求,但不会主动地、体贴入微地照顾人。 除了对她。 就像从一团棉线里摸出了线头,顺着捋下去,却是越捋越乱。 那之后,鹿呦头偏在过道那侧没再动过,下车的时候,脖子都快僵了。 一行人送月蕴溪到安检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打发等待的时间。 云竹想起来问:“那你在那边呆多久?” 月蕴溪说:“不出意外的话五天吧。” 黎璨算出对应的日期:“我和之之接不了机了,那天是阿婆大寿。” “我也不行,有场演出。”云竹说。 钟弥很困扰地“啊”了声,遗憾道:“没有竹子陪,妈妈和妈咪肯定不会给我出门了。” 月蕴溪不是很在意,笑笑说:“没事。” 突然响起的广播终止了话题,月蕴溪看了眼腕表,边说:“我得去检票了。” 边朝鹿呦看过去。 鹿呦正神思出游呢,闻言,忽然想起来,将帽子递还到了月蕴溪面前:“差点忘记了。” 月蕴溪没接,温声说:“接机的时候再还我吧。” 稍顿了一下,像是才发现鹿呦还没有说那天有没有空,月蕴溪放轻声音确认问:“会来接我么?” 小心又忐忑。 她垂着眼,仿佛放低了自己孤独的灵魂。 面对这样的月蕴溪,鹿呦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尤其,这样的请求一点都不过分。 犹豫几秒,鹿呦点了点头。 月蕴溪眸光漾开笑意,唇角上扬,笑靥似若繁花盛开。 鹿呦别扭地转开眼,下一秒,肩被陈菲菲猛地一拍,吓了她一跳。 “那那天就你一个去接咯,我要带我妈去复查。”陈菲菲委以重任道,“你就是我们七朵金花儿的代表,到时候一定要将咱们月亮女神给安全护送回来。” “……七朵金花、月亮女神、你哪个年代的?”云竹一言难尽地说。 “跟你一个年代的呀。” “。” “那你说叫什么好?” “七仙女?” “别,尴尬症都犯了。” “七龙珠吧!” “北斗七星!” 云竹、黎璨和钟弥一人一句,鹿呦脸都听瘫了,打断她们说:“……还是金花吧。” 那幅丧气的表情和妥协的话,逗得笑点最高的简言之都忍不住噗嗤出声。 月蕴溪也别开了脸,从她轻微颤抖的肩线,能判断出来,也在笑。 鹿呦脸上表情更瘫:“快检票去吧,大花。” 月蕴溪转过脸,跟她同款瘫:“……” 一群人又笑得不行。 在这样的氛围下,鹿呦很快就将混乱心绪都抛之在了脑后。 甚将那一点从细节中拽出的线头,又归为了敏感太过的错觉。 而错觉,总会有被纠正的时候。 只是她没想到,来得那么快。 第36章 钟疏云安排的司机直接到机场接走了鹿呦和钟弥。 不同于南泉市处处种植梧桐,西城的行道树多为樟树。 去往钟家老祖宅的那段路两边种满了香樟,树冠开展,枝叶繁茂,太阳光从叶隙中漏洒下来,铺了一路斑驳,延展到道路的尽头。 鹿呦往窗外看了眼,瞥见伫立在路边的蓝白撞色路牌,写着“樟香巷”。 “快到啦,就在最最最前面最粗的那棵树旁边。”钟弥也扒着窗沿往外看,“可惜现在是七月,四月份的时候,这条路可香可香了。” 鹿呦笑说:“四月份,香樟花期,是很香的。” “妈妈也是这么说的。”钟弥扭回身继续道,“她说香樟四月开花,满城飘香,不像南泉,满城飘絮,惹人过敏!” 鹿呦微诧道:“你妈妈也是南泉人么?” “嗯!”钟弥点点头说,“她是从南泉来的西城,租到了外婆的房子,认识了我妈咪。然后我就出生啦,据说生完我,妈咪心情就很不好,外婆那时候身体也不太好,所以都是妈妈照顾的我。” 鹿呦问:“你父亲呢?” 一抬头望进后视镜,无意之间,与司机对上了目光。 对方在看她,不过一两秒,近乎仓皇地移开了视线。 鹿呦挑了挑眉。 总觉得,司机那眼神有点微妙,似乎是对钟弥父亲有什么不满,连带地,对她这句提问也感到不悦。 “我没有父亲。”钟弥丝毫不扭捏,并没有对此讳莫如深,“但我家庭还是挺完整的,因为妈咪超会赚钱的,妈妈超温柔的,我还有干妈卡洛琳老师,她超厉害的!以前家长会,她们会轮番过去,我同学都可羡慕我了呢,所以我觉得爸爸也不是必需品。” 第59章 说到家长会,钟弥笑容明媚,弯翘的眉眼之间含着几分洋洋得意。 这些外露的情绪,落到鹿呦眼底,激起很浅淡的涟漪,漾出些久远的回忆。 她以前最怕的就是开家长会。 父母刚离婚时,她还会想办法联系章文茵问:妈妈,学校要开家长会,爸爸很忙,你可不可以来参加? 可惜,始终没有得到过回应。 不,是有一条回复的,那人告诉她:你妈妈应该是换手机号了。 每回她都会被老师单独叫到办公室叮嘱说:这次家长会,家长务必要到场的哦。 “务必”这两个字,起初还会悬着她的心上上下下地晃,后来听到也是不痛不痒。 家长不来,老师也没辙,便让她坐在原位出席自己的家长会。 于是,无数次,煎熬忍受着同学家长或好奇、或怜悯、或探究地打量。 后来,在家长会结束,班主任送她回家,突发奇想说要家访,结果撞见鹿怀安在家里和年轻女人卿卿我我。 她身上便又多了办公室老师们的异样目光。 她有家,有父亲,有母亲,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车泊进院子,鹿呦勾唇浅淡一笑说:“你是很幸福的小朋友。” 随即,开门下车。 “嗯!”钟弥也跟着下了车,灰蓝色的眼珠左转转右转转,问司机说,“小环阿姨,妈妈是不是回来了?” “是,早上回来的。”司机话音顿住,往鹿呦那侧睇了眼。 鹿呦正站在车旁环顾着四周。 院子两侧堆满了花盆,就连废弃的小电驴,废旧的轮胎,都被改造成了花盆。 节节高升的唐菖蒲;清丽雅致的蓝雪花,五颜六色的太阳花;花似叶的三角梅;小巧粉嫩的美女樱,做了花墙的月季……将面前老旧的小二楼都衬出几分浪漫的情调。 鹿呦不由又想起章文茵。 从前,家里的院子也是这样,满是生机。 院子尽头是栋翻新过的小二楼老房子,楼上一大一小两个阳台相邻。 钟弥手比作喇叭对着大阳台叫:“妈妈——!” 在她再叫第二声之前,司机打断道:“中午就走啦。” “啊?好吧。”钟弥失望地撇了撇嘴,上前挽住鹿呦胳膊,指着大阳台说,“那是我外婆租给妈妈的房间。” 又指了指旁边的小阳台说:“那是我妈咪的房间,妈妈说,妈咪那会儿天天黑着脸不高兴,因为那大房间本来是她的来着。” “后来妈妈赚钱啦,搬出去了,妈咪还是不高兴,妈妈请她去新房玩她也不去,然后要给妈妈寄东西不知道地址,脸更黑,说妈妈就不是诚心邀请地址都不给她,妈妈说她就是团乌云,天天黑脸!” 鹿呦听得直笑,没想着温文尔雅的钟老师还有这么一面。 走到门前,钟弥按了门铃,突然想到说:“啊对啦,听外婆说,妈咪在国外时,那俩房间还租给过蕴溪姐姐和她妈妈哦。” 鹿呦扬起眉梢。 “不过她们来住的时候我还没出生,住了不到三个月,就搬走了。” 正说着,门被菲佣从里面打开,钟弥问她:“调律的工具都拿出来了么?” 菲佣点点头,先带着两人先去了储物间,拿上工具包,而后领着她们前往琴房。 琴音汨汨淌入过道,鹿呦辨认出是肖邦的升c小调幻想即兴曲。 四对三节奏不知对疯过多少钢琴生。 琴音听着不准,听着像是有半年没进行过调律了,但弹琴者的技法很好。 鹿呦原以为弹琴的人是钟疏云,直到走近了,听到错音和卡顿才感觉是另有其人。 等钟弥轻轻推开门,她往里探看了眼。 钢琴前坐着的人,满头银发用根木簪盘了起来,穿了身斜襟矮领旗袍,绞罗香云纱的料子,褐色沉稳端庄,兰花图样婉约素雅,很衬温婉气质。 是钟老太太。 鹿呦视线落到她弹奏钢琴的手上。 依旧是那套她从没见过的指法,避开了左小拇指的使用,仅凭九根手指去弹四对三,还能弹奏出现下的水平,难以想象平日耗费了多少心力去练习。 余光瞥见钟弥往前挪了一步,鹿呦拉住她摇了摇头。 激扬起伏的曲调,像波澜荡漾的浪,裹卷着听者流向一个绚丽斑斓的世界,颗粒状的音符宛如一个个漂浮的气泡,与呼吸相连,每一下的跳跃,都是灵魂被触动的体现。 到后面节奏对不上,钟老太太停了手。 “外婆!”钟弥这才蹦哒上前,亲昵地从后面搂住老太太。 钟老太太乐呵呵得抓住她的手说:“弥弥怎么回来了?” “我跟姐姐一起来的。”钟弥往门口递了一眼。 看见鹿呦还在门口候着,钟老太太连忙起身迎上去,歉然道:“抱歉,我这一弹琴就容易沉浸在里面,怠慢了。” 鹿呦笑笑说:“没关系,听您弹琴是一种享受。” 钟老太太立即笑了,“后面都对不上节奏,让你见笑了才是。” 说着引鹿呦进了房。 “没有,已经很厉害了,这首曲子太考验协调。”鹿呦回忆说,“小时候刚学那会儿,恨不得把双手拆下来修理了重新组装,后来弹多了就好了,有种街头即兴表演的酷炫感。” 钟老太太听着,唇边的弧度就没荡下去过。 走到小圆桌前,她从茶盘里拎起倒扣的茶杯,倒了热水又添了点凉水,递给鹿呦打趣说:“哭着哭着,就把它征服了。” 一模一样的话,以不同的音色浮现在脑海里。 章文茵也总是这么打趣她。 鹿呦愣了一下,才伸出双手接过茶杯道谢,迟疑问:“您怎么知道我哭了的呀。” 钟老太太神情凝滞一瞬,笑说:“猜的,猜对了么?” 鹿呦颔首:“猜对了。” 钟老太太嘴角弯翘的弧度随沉缓的呼吸收敛了些,目光从她微翘的小拇指上轻轻扫过,“听小云和皎皎说,你现在不弹钢琴了?” 不热不凉的温水,在这句轻飘飘的询问下,仿若凝成了固体,鹿呦艰涩咽下,放下杯子,“嗯”了一声,言归正传道:“是给这架钢琴调律么?” 钟老太太点头说:“有半年没调了,本来这琴是放楼上的,前一阵给移到了楼下来。” 有些年份的老施坦威,鹿呦摊开工具,着手开始调律。 期间,不知道什么溜出去的钟弥从外面进来,闷闷不乐地说:“没有冰可乐,也没有冰淇淋。” 钟老太太揉揉她的头说:“阿茵说不能太惯着你,不让买咯。” 钟弥叉着腰,鼓起腮帮子,跺脚哼声:“坏妈妈!” 钟老太太给钟弥递了杯水,转眸朝钢琴那边看了眼。 鹿呦神态专注,注意力完全投入到调律工作中,没在意她们俩的对话。 钟老太太漫不经心地抿了口水,放下杯子,悄声吩咐钟弥在这陪着鹿呦,走了出去,反手将门轻轻一带,留了一掌宽的缝隙。 不多时,鹿呦侧耳倾听琴音,不经意地,余光掠过那道门缝,扫见一片墨绿色的裙摆飘过。 她没放心上,继续调试着音律。 时间在不断被按响的琴音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觉间,太阳落了山,暗色笼进屋又被按了开关的灯点亮。 饭菜香融在空气中,从门缝中飘进屋。 钟弥皱着鼻子嗅了嗅,激动地:“是红烧肉!我去看看!” 鹿呦抬头,只见小丫头已经激动地小跑了出去,轻笑着摇了摇头。 最后又检查了一遍,她结束了调律工作,趁着没旁人,弹奏了一段《kisstherain》试音。 卡在需要左小拇指按键的音符上。 她蹙着眉头又尝试用手掌带动那根指节按压下去,最多只能维持两个音符。 又试了一次,她试着略过左小拇指,却像是提线错乱的木偶,连其他的指节都控制不好。 尾戒上抛光过的白贝母,折射着七彩的光泽,一时凉一时热地泼进眼里,搅成了一团。 “叩叩。”两下敲门声传到耳边。 鹿呦转脸望过去,见钟老太太立在门边,慌忙起了身,下意识地,将左手背到了身后,“调好了,您来试试?” 钟老太太眸光抬到她脸上,慈爱地笑了笑,走上前,捋着旗袍坐下,伸出双手悬停了几秒,落下。 两分钟前,在她指下卡顿的音律,云一般,缭绕在如枯枝的手上,被新奇的指法弹得柔软蓬松,奏出一场雨,淋到鹿呦心坎里。 “音准了就是不一样。”钟老太太抚摸了一会儿琴键,收手说,“留下来吃个晚饭吧,吃完了,我让小环送你回去,弥弥就留我这了。” 鹿呦没拒绝。 原木桌上摆放了五菜一汤,几乎都是她爱吃的,尤其是那盘红烧肉。 大概是钟弥有提过她不爱吃肥肉,所以弄的都是纯瘦肉。 第60章 鹿呦没多想,斯斯文文地吃饭。 “是不喜欢吃这个红烧鲫鱼么?”钟老太问。 鹿呦咽下嘴里的食物说:“小时候还挺喜欢的,后来有一次吃,被鱼刺卡喉咙了,有点心理阴影。” “这样啊。”钟老太太给她夹了块红烧肉,“那就多吃点喜欢吃的。” 鹿呦道谢。 钟弥看看厨房,又眨巴着眼盯她看了会儿问:“姐姐,你觉得口味怎么样?” 鹿呦笑笑说:“挺好的。” 夹了一箸菜进嘴,嘴角慢慢拉直,总觉得口味有点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和哪家餐馆像。 吃完饭,从餐桌前起身时,钟老太太忽地问道:“刚刚听你弹奏李闰珉的雨的印记,左手小拇指是受伤了么?” 鹿呦一愣,老实道:“之前断了,重接没连好神经。” 经过厨房,里面传来脆响,似是碗盘落了地。 鹿呦扭头,透过厨房门上半截的玻璃往里看。 里面人刚好弯腰下去收拾,没露脸。 “慢点的,没事儿哈,别划伤手。”钟老太太叮嘱了句,转回眼,带着看了鹿呦继续往大门走,“想不想再把钢琴捡起来?” 鹿呦犹豫没直接回答。 “可以用新指法弹,像我刚刚那样。” 钟老太太伸出左手在面前,断指处变了形,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我这手啊,是以前在车间上班被机器给轧了,那会儿觉得是再也碰不了钢琴了,后来她们研究出指法教我的时候,我也还是觉得肯定不行,当然,也有些抵触的情绪在。” “我和小云她爸爸就是通过钢琴认识的,他后来跟别人也是通过钢琴……我对钢琴的这个感情就有点复杂了,又喜欢又厌恶。 不过,前年蕴溪回来看望我,问我,奶奶,最初你是为什么学钢琴的呢?” 听到这里,鹿呦心头微动,泛开一圈一圈的涟漪,回荡着月蕴溪对她说过的类似的话。 “我想了很久,想通了,是啊,我弹琴又不是为了那个糟老头子。不过还是有些担心,毕竟好多年没弹了,手还是这幅样子。 然后蕴溪就又跟我说,奶奶,有些事,靠想是肯定不行的,得靠试才行。” 话音随脚步顿住,老太太手握住门把手,没急着推开,侧头抬脸看她,问道:“你呢,要不要也试一试?” 大门被推开,墙上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淡白的光投落下来,点亮鹿呦面前这一方夜色,她动了动唇,停了片刻才出声:“那就,试一试吧。” 钟老太太唇边漾开笑意说:“回头我就通知她们,让小云好好教你。” 鹿呦笑着道谢。 “不客气。”钟老太太舒了口气,“这下,蕴溪该放心了。” 车从车库开出来,掉了个头,轮胎碾过细小的石子,细微的声响交织着聒噪的蝉鸣与远处夜市的喧哗,老太太的话说得那样轻,几乎都快被这些零零碎碎的动静给覆盖住。 偏偏鹿呦这双耳朵敏感,捕捉得分明。 她望着钟老太太,恍然想起昨晚月蕴溪喃喃呓语的一声“钟老”。 直到坐进车里,驶离了种满香樟树的那条路,鹿呦都还是晃神的状态。 她手撑在狭窄的窗沿支着头,目光落到车窗外,泼墨的夜色如梦里那般浓稠,留白的那一轮月亮,在寂静里追了一路。 一个荒谬的念头以不可阻挡之势,在脑中疯长。 ˉ 陈菲菲手机接收到鹿呦发来的短信时,她刚将头发吹得半干,吹风机一关,便听清从外面传进淋浴间的琴音。 《wonderfulu》的旋律。 就在今天的回程路上,她分享*了一只耳机给云竹,这首歌结束后,她习惯性地又倒回去听了一遍。 那会儿云竹好笑地问她:“怎么又听一遍?” 她回说:“我喜欢的歌都会循环播放至少两遍的。” 云竹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陪着她听了两遍。 拉开门出去,屋里没亮灯,因为云竹说在这样的环境下拉琴会有不同的感觉。 陈菲菲也不懂是什么感觉,只知道这人在暗色里拉小提琴的样子还挺飒的,连头发丝都会飞舞。 她顺着琴音,朝落地窗的方向侧头。 小竹林被夜色涂抹出浓重的黑,枝叶相连,兜着或明或暗的星与朦胧的月,银白的亮光投落到琴弦上。 拉琴的人却站在阴影里。 陈菲菲放轻步子走过去。 片刻后,云竹停了拉弓的手,眸光从眼尾转向她,“突然想起来,我妈妈以前也很喜欢这首歌。” 从认识到这些天的相处,云竹给陈菲菲的感觉越来越像她的名字,云一般缥缈自在,竹子一般坚硬且无心。 她大大咧咧,对什么都不在意。 而现在,陈菲菲看着她,想到的却是“柔软”和“脆弱”这两个似乎与她并不沾边的词语。 云竹垂放下小提琴,弯腰放进摆在旁边小桌上的琴盒里。 透过薄淡的月光,陈菲菲依稀还能看到她脖颈上的琴吻。 陈菲菲问:“现在喜欢什么?” 云竹直起身,耸了耸肩:“摇篮曲吧。” 陈菲菲扬眉,没理解。 云竹笑了笑,补充:“如果她已经投胎了的话。” 陈菲菲一怔。 云竹看她一眼,刚洗完澡,她身上潮漉漉的气息与沐浴乳香味还很浓郁,像夜里被露水打湿的小草。 “你刚刚在看什么?” 陈菲菲撩了下头发别到耳后,“没看什么。” 那股清香更加馥郁地萦绕在云竹鼻尖。 “小鹿说谎喜欢摸鼻尖,你说谎喜欢撩头发?”云竹声音很低地揶揄。 “切,我说谎可是让人一点都看不出端倪的。”陈菲菲准备去拿手机,身体刚转了一半,被云竹拉了回去。 “你在看我。”云竹声音更低。 陈菲菲抬眸撞进她晦暗的眼睛里,心跳漏了一拍,声音发紧:“我看你……” 后面的话,都被柔软堵住,陈菲菲大脑空白了一霎,回过神后,她抬起的手微蜷了蜷,应是要将人推开的,却是抚在了对方的脖颈上,沿着记忆里的方向,摩挲过那处被琴吻过痕迹上。 几乎是一瞬间,浅尝的吻加深,如同那个早晨,甚至比那个早晨更要激烈,仿佛带了深度的渴求、挣脱枷锁的欲念。 窒息感与轻微的疼痛带来的真实感,让陈菲菲有种分裂感。 她仿佛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清醒地旁观,一半疯狂地深陷。 分开后,云竹是碰了碰她脸,声线喑哑:“好烫。” 稍顿了一下,问她:“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觉得你可能有点那什么大病,动不动就逮着人亲,告诉你哈,事不过三,再有下次给精神损失费!”陈菲菲转身去拿了手机,看到鹿呦发来的两条信息。 第一条:【要老命了!!】 第二条:【你能不能来小院二楼找我】 听到云竹嘟哝了一句:“你不也回吻得很来劲。” 陈菲菲脸唰的一下又烧起来,提了口气,想反驳,却找不到回击的言语,只能将憋的一口气慢慢呼出去,“不跟你计较,呦呦找我,走了。” 云竹抿直了唇,拿起小提琴架到肩上,抵着侧脖时忽地一僵。 片刻后,她放下小提琴,抬手摸到隐隐泛疼的红痕上,仿佛还能感受到残留其上的体温。 ˉ 大概五六分钟,陈菲菲赶到了四合院的二楼露台。 咖啡桌下亮着一盏驱蚊灯,烧焦蚊子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响,鹿呦窝在旁边的椅子上抽烟,抬头看她。 “你妹呀,我丫的还以为你要跳楼了,什么玩意儿要你老命了?大晚上空调房不待,搁这儿喂蚊子。”陈菲菲在桌上放置的塑料袋里翻了翻,拿出驱蚊水在身上狂喷。 “那房间,我这会儿有点待不了。” “为什么啊?” 驱蚊水的味道呛人,鹿呦指间夹着烟没再抽,手在鼻子前挥了挥,“哎呀,不知道怎么说。” “长话短说,短话长说,说出来再说,有啥不知道怎么说的,快说!”陈菲菲跟说绕口令似的一通输出。 鹿呦捋了把头发,思忖半晌,斟酌开口道:“我也不知道是我太自恋想多了,还是什么,我觉得蕴溪姐姐她对我有点太好了,好到,我都觉得她是不是……” 羞耻症发作,后面那三个字她有点说不出口,也怕言出法随,说出来,就成了真。 谁知,陈菲菲沉默了片刻,接了话茬:“我觉得,你可以把觉得去掉。” 鹿呦惊愕。 “你记不记得吃火锅那次。”陈菲菲补充道,“那天下雨,女神去接你的那次。” 鹿呦点点头。 “其实本来我看到你在群里面艾特员工记得还伞,就准备带两把伞去接你来着,结果被女神截了胡,她可着急了,伞都漏带了一把。你说,要是对你没意思,会下那么大雨去接么?” 第61章 鹿呦听得心脏怦怦跳,潜意识地找话反驳:“那你不也准备来接我的么?” “我能一样么?我俩这么多年这么深的交情。” “我跟她年份比你还久呢。” “还有,吃火锅的时候,你跟黎璨在那儿叭叭地聊天,女神给你添了水。”陈菲菲睨她一眼,语速加快,“你想说她给每个人都倒了水嘛。但是!你知道么,云竹揶揄了她一句,那个语气,明显就是打趣女神是为了给你一个人加水,顺带把我们的也加上。” 鹿呦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陈菲菲又列举了一条。 “还有还有,去密室逃脱的时候,女神不是怕么,云竹调侃她是为爱冲锋。” 鹿呦微微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之前都不告诉我。” “不确定嘛,那会儿云竹说是开玩笑,我就怕万一不是,告诉你的话你面对女神多尴尬呀。” 鹿呦脊背僵直,依旧不敢承认,自我催眠一般说:“可能就是开玩笑吧。” “不是,你自己不也怀疑么?”陈菲菲受不了说一件事被她否定一件了,一巴掌拍在额头上,长长地舒了口气说,“所以你是因为什么觉得女神是喜欢你?” 鹿呦拇指抵着太阳穴揉了揉。 无论多少次试图否定这种荒谬的猜想,都会在回忆的细节里,挖出更多的蛛丝马迹证实,这不是错觉。 “我今天去给钟老师的母亲调律,她说让钟老师教我新指法弹钢琴。” “真的!”陈菲菲高兴道,“这很好欸!” 鹿呦抿着唇,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叹息说:“好像是蕴溪姐姐安排的。” 陈菲菲震惊地瞪大眼睛,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感叹道:“她好爱你。” 鹿呦:“……” “开玩笑,开玩笑。”陈菲菲突然想起来什么,猛地一拍手说,“哦对了!上一次也是!” 担心吵到奶奶她们休息,鹿呦提醒她声音小一点问说:“什么?” “就是去游艇那次,在去之前,女神就有来联系我说要弹《kisstherain》,让我提前熟悉乐谱,还让我到时候跟你一起弹,说想让你再试试钢琴。” 烟燃得只剩下一小截,灼热传递到指尖。 都说十指连心,有那么一瞬,鹿呦仿佛感觉到心尖也被燎了一下。 她起了身,将烟灭了扔进垃圾桶里,捋着头发又踱步回来,“这件事,你为什么也没告诉我?” “她不让说啊,说是陶芯那事让你挺难过的,就想给你个惊喜。我以为她是作为陶芯姐姐,知道妹妹干的混账事,想弥补你一点呢。也就没多想,现在感觉,她那个时候就应该已经喜欢你了。” 鹿呦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陈菲菲面前来来回回地踱步,长发被捋得凌乱,直到陈菲菲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她才停下脚步,从袋子里拿出一瓶冰啤,扣开拉环,灌了一口。 气泡蹦跳在喉咙里,挤出没头没尾的一句:“你来之前,我突发奇想,查了她那个微信头像。” “我记得她头像是松隆子拍的那个四月物语,”陈菲菲福至心灵,话音倏然一顿,扭脸看向鹿呦,“她头像用了多久?” 鹿呦肩线往下一塌,扯了扯嘴角扯出涩然的弧度,“……好像有三四年了。” 陈菲菲滚了滚喉咙:“我的天呐,那她在你跟陶芯谈之前就喜欢你了呀!” 瘫坐回到椅子上,鹿呦摩挲着凝结出水珠的易拉罐,“也可能不是,哎呀,不知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看你自己想法了。”陈菲菲问,“你对她什么感觉?” 鹿呦抿了抿唇,没吭声,又抿了一口,暴烈地凉裹着涩然弥漫在唇齿之间,把心口浸得冰凉,头脑却是热得发胀。 看出来她现在混乱理不出什么头绪,陈菲菲直接支招道:“你要是对她也有好感,就暧昧地相处下去,水到渠成。你要是对她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意思,要么,冷处理,淡一点,女神那么聪明,冷个一两次估计就懂了。” “……这不太好吧,万一没get到,不就相当于我在把她吊着么。” “怎么感觉你这么说是对她没意思啊?”陈菲菲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可惜天色太暗,也看不清神态,只好继续说,“我话还没说完呢,要么你就直截了当点,快刀斩乱麻,跟她说清楚了。” “会不会太薄情寡义了?”鹿呦犹豫道,“我还欠了她一堆人情,虽然感觉都快还不清了。” “还好吧,你真诚一点,她应该能理解吧。”陈菲菲说,“毕竟感情这种事也强求不来。” 鹿呦双手托着脸长吁了口气。 陈菲菲也跟着她短叹了口气。 见她实在烦闷的模样,陈菲菲分享了自己刚刚跟云竹接吻的事,分散她的注意力。 鹿呦惊得差点被冰啤呛到:“你们俩这算?” 陈菲菲耸肩:“她可能是千金大小姐好奇同性之间那点事,起了玩心,试试看吧。我也就跟着玩玩,就当是步入我妈安排好的人生之前的,一场放纵。” 秉承不理解但尊重的原则,鹿呦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只让陈菲菲别玩过头伤人伤己就好。 陈菲菲“嗯”了一声。 又陪她聊了一会儿,陈菲菲才离开。 送走陈菲菲后,鹿呦回了屋,心烦气躁地进了淋浴间洗漱,随后躺倒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阵,攥着手机打开备忘录琢磨着小作文的开头。 一个字都还没憋出来,屏幕上弹出来电显示,“蕴溪姐姐”四个字映入眼帘的同时,手机震在掌心。 鹿呦惊了一下,稍缓了缓,按了接听开了免提,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那端月蕴溪先开了口:“你还在车站么?人呢?” 鹿呦有些懵:“嗯?” “是找不到路了么?” 依旧是江南女子的温软腔调,但语速要比平时快些,夹杂着近乎于慌乱的气息。 鹿呦听见她在那端用英文与旁人交流。 似乎在说朋友找不到路,车不好开进商场,她下车去找让司机开门。 鹿呦脑子飞快地转了一圈,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问道:“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话音未落,电话就被挂断了。 鹿呦连忙又拨了一个过去,响了很久都没人接,挂断,再拨,依旧没被接通。 沉重的大提琴旋律一次又一次地回荡在耳边,把心脏高高吊起来,架在油锅上煎。 以往看过的华人在国外遇险的新闻不断在脑海中浮现,偏偏除了不断拨打电话过去什么都做不了,鹿呦胸口起伏不定,按键的手逐渐开始颤抖。 不知道是第几个电话拨过去,终于被接通,鹿呦连忙问:“你怎么样了?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月蕴溪喘着粗气“嗯”了一声说:“没事了已经,刚刚打车遇到的司机好像有点问题。” 鹿呦拧着眉头确认道:“真的没事了么?” “真的。”月蕴溪说,“已经到酒店了。” 鹿呦这才真正放在心,往后仰倒在被褥上,嘟哝道:“真是的,被吓死了。” 那端月蕴溪很轻地笑了一声,手机就在耳边,气音仿若裹着电流钻进耳内。 鹿呦蹙了蹙眉,没好气地:“你还笑,你也不怕我睡着了接不到这个电话。” 说完,她抿了一下嘴唇。 其实接到了,也没什么用。 就月蕴溪那两句话,显然也不需要电话被接通。 “小夜猫子会那么早就睡么?” “……呵。”鹿呦问,“不是在威尼斯么?水上汽车,你怎么跑掉的?” “有点事,来了乌迪内。”月蕴溪解释完这句,停了片刻,低声说,“对不起。” 鹿呦愣了愣:“干嘛突然说对不起?” “让你担心了。”月蕴溪顿了两三秒,声音更低很轻,“但那时候,就想到给你打电话了。” 鹿呦咽了下喉:“你现在还好么?” 静默一瞬,月蕴溪深呼吸的细微声响传过来。 她说:“不太好,心有余悸,可以……先不挂电话么?” 脆弱到无助的语气,还含着没褪下的惊慌,近乎是乞求。 面对这样的月蕴溪,鹿呦说不出拒绝的话,无论是针对这个请求,还是其他。 她含糊地应了声。 月蕴溪问:“是困了么?” 鹿呦否认:“没有,就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聊什么。” 沉默像沙砾在电话里滚动,间杂着沉沉的呼吸与轻叹。 鹿呦支着耳朵听着声音,感觉月蕴溪似乎还没缓过来,想了想说:“有热水么?喝点热水。” 月蕴溪被她这句尬聊逗笑,又是一声气音撩拨耳朵,“我去烧。” 那端传来些动静,像是行李箱被放倒,拉链被拉开,接着是接水声。 鹿呦问:“还回威尼斯么?” 第62章 “明天回。”月蕴溪说。 “哦。”鹿呦提醒道,“那边小偷特别多。” “我会注意的,保证手机不被偷。”月蕴溪声音听起来要比之前轻松一些。 “就只保证手机啊?” “嗯,好联系你嘛。” 带了点撒娇的语气,鹿呦翻了个身,将手机挪远了点,“不联系当地警察,联系我做什么?” 没听到月蕴溪回应,鹿呦伸手过去将音量调大了些。 “当地警察只有登记的作用,没有打钱养我的功能。” “……” “不愿意?” “没有。”鹿呦指尖从被子上划过,“只是在想,云竹更适合。” 月蕴溪有十几秒都没说话,唇间溢出很轻的一声。 像不悦的笑,又像生闷气的哼。 “今天去给钟老调律,感觉怎么样?”她换了话题。 果然前一晚不是她听错,月蕴溪说的是钟老。 鹿呦回道:“挺好的。” 安静里,依稀能听见那端的烧水声,像热气与空气拉扯摩擦的声响。 直到“啪嗒”一声,水烧开了。 月蕴溪打破沉默的氛围说:“钟奶奶的左小拇指也受了伤……” 她说得那么委婉,语气压得那样轻柔小心。 小心地维护她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 鹿呦心一揪,蜷起指节,忽然没办法再维持沉默:“她问我,要不要试一试再弹钢琴,试的话,就让钟老师教我新指法。” 月蕴溪呼吸变重了些问:“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无论是自己复盘,还是跟陈菲菲讨论,鹿呦始终怀揣着一丝“清醒”,认为那些所谓的好,都是源于邻家姐姐对妹妹的照顾而已。 而现在,那一丝“清醒”,彻底散了。 她生病,月蕴溪就照顾她到半夜; 她心情不好,月蕴溪就带她去玩乐; 明明自己那么怕,还会拍开“丧尸”的手保护她; 一起出来旅游,月蕴溪会周到地安排好一切; 介绍她给钟疏云调律,请求钟老开导她,将钟疏云教弹琴的机会递到她面前。每一步都在领着她拾起幼时被砸碎的梦想。 再迟钝的人,走到这一步,也该看清了月蕴溪的用心。 如果不是喜欢,何须做到这地步。 鹿呦眼睫颤了颤,那些她以为早已沉到底的情绪又翻涌而起,浪潮一般席卷而来。 灌满心脏,又缓慢褪下。 褪到空落落,残留的潮湿里,浸透了难过。 她怎么能这么好。 她又有什么值得她对她这么好呢。 第37章 “我说想。”鹿呦拽过床头的小鹿玩偶当枕头说,“然后回来的路上,钟老师有联系我商量上课时间。” 她的声音闷在小鹿玩偶柔软的腹部,低沉里收敛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 仿佛一直在屏息凝神等她的回复,听到答案后,月蕴溪长且轻缓地吁了口气,比那之前被吓到后逐渐放松的气息更加绵长。 如同细丝的雨,将鹿呦心里淋得更加湿濡。 “是回南泉以后开始上课么?”月蕴溪问。 鹿呦说:“得等钟老师的巡演结束,不出意外的话月底开始。” “这次会忐忑不安么?”月蕴溪柔声关心。 “这次还好,可能有钟奶奶在前面打了样,她情况比我还糟糕些,都可以弹四对三了,我好好努力的话应该也可以吧。” 说到最后,鹿呦还是显露出了几分不自信。 “钟老学琴晚,是上初中才开始,学琴时间也不长,断断续续的,学了两年,为了学业停了四五年,作为爱好又捡起来学了几年,后来出了些不太愉快的事,不得已放下,到前年才重新学着弹。你学得早,学的时间也长,有毅力,也还年轻……” 那端传来水流声,像是月蕴溪给自己倒了杯热水,鹿呦听她的声音仿佛是穿透了腾升的热气淌过来,带着温度。 “你一定也可以的。” 明明一瓶冰啤不足以让她醉,鹿呦却有一种微醺的感觉,大脑和全身血液都在发热。 回想起离开钟家祖宅之前,老人家用心良苦地现身说法。而那一段段的话里,最重要的转折点,都是月蕴溪的名字。 她伤了左手小拇指,是以弹不了钢琴,钟老太太也是。 用了三四年的头像,源于一部诉说暗恋故事的电影,很难说月蕴溪在两年前劝说钟老太太重拾爱好,是否就已经计划好为她铺就如今的路。 鹿呦从床上坐起身,抓过小鹿玩偶搂在怀里,“蕴溪姐姐……” 话音刚落,那端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暴躁地撞击着什么,听得人心惊胆战。 鹿呦喉咙一梗:“什么声音?” “有人敲门,我去看看。”月蕴溪回说。 “欸,你别去。”鹿呦直觉不好,连忙制止道,“打电话给前台。” 月蕴溪应了声“好”。 鹿呦支着耳朵听那边月蕴溪放下手机,用房间的座机给前台。 不一会儿,时不时会暴烈响起的敲门声终于停了,鹿呦还是没同意月蕴溪去看看。 又过了一会儿,房间座机响了铃声,月蕴溪接听、沟通、挂断之后,拿起手机说:“是其他客人走错楼层了。” 鹿呦绷直的肩线往下沉了沉,感慨道:“你这一晚上,真是比坐过山车还刺激。稍有不慎,小命都危险。” 月蕴溪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还没平复下来。 鹿呦继续咕哝:“我要把意大利拉入旅游黑名单了。” 那边月蕴溪水喝了一半,闻言,放下杯子问:“不想去佛罗伦萨看日落了么?” 鹿呦一时怔愣。 二十岁那年,陶芯集结了一帮朋友自驾游,其中有一天去的小城镇临海,恰逢傍晚日落时抵达海边酒店,于是踩着岩石爬到高处看夕阳下沉,如星星之火燎原,烧红了海面。 她说还想去佛罗伦萨看日落。 陶芯在身后埋汰说:看个日落还有地点要求?不都是太阳下山,在哪看不都一样。 她站在岩石上,压着快被海风掀起的草帽,回过头说:那不一样,佛罗伦萨的日落时分尤其温柔,有不可言明的浪漫。 二十岁,二十岁。 鹿呦陡然坐立难安。 如果月蕴溪从那时就对她……那就是整整六年的光阴。 鹿呦不敢再深想,不断催眠自己,也可能只是她想多了,可能只是月蕴溪也有看过网上那些有关佛罗伦萨日落的宣传,所以记住了她的话而已。 可即便不是六年,这段时间里月蕴溪为她做的,也都历历在目。 鹿呦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挤压在了一个密闭的罐子里,窒闷得快呼不上气。 她搂着玩偶,之前没能说出口的话再度到了嘴边,却听月蕴溪那边座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紧接着,月蕴溪同她打了声招呼,去接了座机电话。 鹿呦塌下腰,仿佛开了口的气球,好不容易鼓足的气泄了大半。 片刻后,月蕴溪清泠柔软的声音如同溪水缓缓流入耳中:“前台打来的,也搞错房间号了,听她道歉的话,好像是刚刚那位客人喝多了又进错了房间,差点侵犯女房客。” 低轻的话音中含着努力克制却依旧压抑不住的后怕。 鹿呦听完也是一阵心惊胆寒,暗自庆幸还好那时脑子转得快,让月蕴溪先给前台打了电话。 不然就是……鹿呦及时收住不必要的设想,有点没好气地说:“你也真是心大,前面才差点出事,还敢开门。” “当时还没缓过来呢,脑袋都是空的。”月蕴溪微顿了一下,弱弱地为自己辩驳,“也没想要去开门,打算用猫眼看一下而已。” 鹿呦“啧”了一声:“你有没有看过恐怖片,主人公从猫眼往外看,然后——” “欸!你别吓我。”月蕴溪连忙打断她,惊慌的情绪将温柔腔调里的柔软成分绞得尤为明显,“我胆子小,晚上又没有你在旁边陪着睡,你又不能跟我一直打着电话……” 话音顿住,月蕴溪没再继续往下说,像一种无声的试探与等待。 鹿呦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有吭声。 手机贴在耳边,接连着两道含了不同意味的沉重呼吸,让这几十秒的安静,像极了一种暧昧的拉扯。 过了一会儿,月蕴溪挑开了中间无形的线,轻声问:“能么?” 是她嘴欠吓人在先,实在不好意思不负责任地说不能。 鹿呦闭了闭眼,问:“很怕?” “嗯。”月蕴溪柔声细语地说,“今日诸事不顺。” 鹿呦温吞说:“那等你睡着,我再挂电话。” 谁知,那边得寸进尺:“睡着了也不挂,好不好?” 鹿呦再度陷入了沉默。 又僵持了片刻,她含混不清地说:“如果我睡着了,可能会无意识地把电挂断。” 第63章 顿了一下,又于心不忍,“你要实在怕得厉害,可以打电话把我叫起来。” 月蕴溪没有应好,只是气音笑了声,想起来问:“你之前叫我,是想跟我说什么?” 鹿呦红唇微启,脑海里浮现月蕴溪先前无奈感叹“今日诸事不顺”。 终究是再而衰、三而竭,说不出盘旋在心头的那些话来让对方更加不顺。 “等你回来再说吧。” 月蕴溪静默了几秒,问:“现在不能说么?” 鹿呦抿了抿唇,抬手抹了下鼻尖:“主要是,忘了。” 月蕴溪低低地笑了一声,体贴道:“那等想起来再说。” “嗯。”鹿呦心虚地岔开了话题,“听钟弥说,月阿姨带你租过钟老师的房子。” “嗯,小学时候的事了。” 手机那边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在收拾东西,接着是月蕴溪忽近忽远的声音, “那时候钟阿姨在国外留学,钟奶奶一个人住无聊,就把空置的房间挂出去租,刚好我妈妈带我转到附近学校,看到广告,见上面写屋里还带琴房,就联系了钟奶奶。” 鹿呦“喔”了声问:“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发生?” “嗯……”月蕴溪沉吟,“刚住进去的时候,钟奶奶挺高兴,亲自下了厨。” 鹿呦举手机举累了,放到床上,人也跟着歪倒下去,“不好吃么?” “一桌菜都是一个色。”月蕴溪说。 “什么色?” “黑炭色。” 鹿呦听笑了,暂时将窥得对方心意的忧虑都抛在了脑后,她想起傍晚吃的那一桌菜说:“我今天吃的还不错,还以为是钟奶奶做的呢。” 默了几秒,月蕴溪才开口:“什么菜?” 鹿呦翻了个身,报了菜名给她:“红烧肉,冬瓜排骨汤,地三鲜,青椒炒肉,还有红烧鲫鱼。不知道是不是钟弥跟奶奶说了我的口味,红烧肉都是瘦肉。” “可能是吧。” 时断时续的闲聊声,交织着院内的蝉虫鸣叫声,在匀速流动的时间线谱上合奏。 月蕴溪去洗漱也没有把电话挂断,她将手机放在了淋浴间外的洗手台上。 于是水声穿过磨砂玻璃,模糊地传进手机,淌入鹿呦的耳朵里。 像潺潺的溪流声,配合着漏进门窗缝里的蛙叫,让人神经不自觉地放松。 白日里又是送月蕴溪去机场又是调律,太过折腾,一放松,疲乏感就漫了上来,鹿呦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听到月蕴溪叫了她一声,问她是不是睡着了。 很轻很轻的声音,仿佛是从她梦里溢出的低喃。 鹿呦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应,只知道自己很快就又没了意识。 这一觉,她睡得比前一晚还要不安稳,不过几个小时,却是做了十几个梦。 梦的最初,是章文茵抱着她走在花团锦簇的石子路上,在y形的路口,章文茵将她放下来,头也不回地向左,她迷茫了半晌,走向右。 路的前方,鹿怀安坐在四轮的车里,留她一个人光着脚走在后面。那条路坑坑洼洼,铺着凹凸不平的石子,她跌跌撞撞,不知摔了多少次。 直到经过油菜花田,前面早不见了鹿怀安的踪影,她侧过头看向花田,奶奶向她招着手,她小跑过去开心地趿上奶奶做的鞋。 她踩着漂亮的小布鞋,踏向了堤坝,身边的陶芯跟她说:“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于是,在飘荡着蒲公英的三岔路口,她牵着陶芯的手一起走向了左边的路。 不曾想是个死胡同,陶芯停留在了原地,而她慢慢地后退回去。 重新站在路口,她盯着另两条路看了许久,踏向了最右边的路。 每一段梦都是这样,身边的人换个不停,常常是走着走着就散了。 梦的最后,是分叉的两条路,一条长的没有尽头,一条一眼就到了头。 两条路上都站着一个月蕴溪,她们注视着她,一个温柔,一个妩媚,红唇微张,念着她的名字。 “呦呦……” 鹿呦一个激灵,蓦地从梦中醒过来,睁开了眼睛。 横放在面前的手机仅靠着2%的电量吊着命,屏幕还停留在通话界面。 那一边,月蕴溪的呼吸轻缓匀长,应是睡着了。 却在下一秒,嘤咛了声:“鹿呦……” 鹿呦心脏倏地一跳,眼睫微颤,看手机自动关了机。 屏幕顿时变得漆黑,吞噬她所剩无几的困意。 过了一会儿,鹿呦才从床上起身,找到数据线给手机充上电。 抬头,目光穿透降漆窗户落在院子里。 天将亮未亮,四方的墙框了一片雾蒙蒙的阴影,墙头仍悬着一弯月亮,薄淡的光擦过静立在阴影中的石榴树枝桠,朦朦胧胧描出枝叶的轮廓。 余光里,手机屏幕再度亮起来。 羽睫轻扇间,鹿呦眸光落在枝头悬挂的石榴上。 还没熟透的果,沉甸甸的,青里泛着一点微红,裹满了酸涩。 第38章 一周后。 晚上七点左右,鹿呦按照约定,去给月蕴溪接机。 等待的时间里,她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里的乐谱,正看着,上方弹出一条微信新消息提示。 这样的提示在她刚回南泉那会儿出现得很频繁,随着她接了很多调律的单,忙得没有时间回复,很快就变少了。 少到聊天记录有四天都是一片空白。 直到昨晚才添了新的内容—— 月蕴溪问她:【还会来给我接机么?】 不是善解人意地同她说,如果太忙可以不用去接机。 也不是委婉略带调侃地提醒她,记得还草帽,借此让她别忘了这事。 而是这样小心地询问。 鹿呦惊觉,自己竟然如此熟悉月蕴溪对她说话的风格。 同时,感到一阵巨大的心虚。 以及淡淡的难堪。 那晚在露台谈心,陈菲菲跟她说,月蕴溪那么细腻敏感的人,冷个一两次就会会意的。 所以,她故意让自己变得忙碌,制造出足够的借口减少聊天频率,以冷却两人之间暧昧的气氛。 鹿呦不知道月蕴溪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才这么问她。 但在那股浅淡的难堪里,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仗着月蕴溪的妥帖周到,笃信她会尊重自己的社交边界,不会多加打扰,才敢这么做。 像在利用对方的好,行自己的方便。 这几天的天都不是很好,潮湿闷热的空气像是捂在塑料袋里,导致鹿呦连着几日都是头疼得像针扎。 而这个认知引出的愧疚感,让她就算是再不舒服,也没法对月蕴溪说不去接了。 收拢了思绪,鹿呦拧开手里的矿泉水瓶盖,抿了一口,冰凉入了喉微微压下一点郁闷后,她点开微信看了看。 消息来自那位昵称名为“十一”的顾客,鹿呦总觉得这人有点奇怪,之前是隔三差五地问她什么时候旅游回来,现在回来了,又变成询问她何时去迷鹿。 起初还会出于礼貌地回复这人,不厌其烦地提示她联系陈菲菲。 次数多了就失了耐心,现下是常常装作没看见消息。 这次也不例外。 鹿呦指腹在屏幕上一滑,将碍眼的小红点消掉,正准备退出微信,看到前不久改名为“北斗七星”的群里冒出一条艾特。 云竹:【接到老月了没有?】 鹿呦朝接机口看了眼,低头回复:【还没有】 前脚切出群聊,后脚陈菲菲就发来了私聊:【这几天真是忙*炸了,想着关心关心你来着,结果连掏手机的时间都没有[前途一片黑暗.jpg]】 yoyo:【没事儿,我最近也很忙,没什么时间聊天[前途一片阴阳.jpg]】 陈菲菲:【你和女神怎么样了?现在发展到什么关系了?】 yoyo:【纯友谊】 聊天窗口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鹿呦不是很想就着这个话题往下多聊,飞快打了字过去:【你呢】 上面输入提示悬了几秒,陈菲菲敲了个“?”过来。 鹿呦补充:【你和云竹】 陈菲菲:【我们是唇友谊[微笑]】 “……” 鹿呦一般不会过问别人的隐私,但陈菲菲毕竟是多年相处且没有走散的朋友,她想了想,还是问了句:【没确认关系么?】 陈菲菲:【摊手,她没挑破,我也没有。】 yoyo:【真的不用沟通一下?还是你就打算这么暧昧地相处下去?】 陈菲菲:【再看吧。】 看出来陈菲菲也不太愿意多聊感情上的事情,鹿呦思忖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判断,没再多说什么。 行李箱滚轮的声音像潮水般从接机口漫出来。 鹿呦从手机上抬头,望过去,一眼就在人群中捕捉到月蕴溪的身影。 第64章 大波浪多与慵懒风情挂勾,月蕴溪的卷发却不是,许是天然的要比后天烫的更自然些,尤显成熟优雅。 展现优越肩颈、突显饱满胸型的一字领修身上衣,高腰牛仔裤,简单又不失设计感的穿搭,尽显柔媚气质,加上背着大提琴盒,想不注意都难。 对比下来,她这一身短袖配牛仔背带裤,还扣了个鸭舌帽的装扮,想一眼锁定她,没那么容易。 可几乎是她目光落向月蕴溪的同时,月蕴溪的视线也投落了过来。 鹿呦微不可察地做了个深呼吸,收起手机走上前,打招呼:“嗨。” 随即递过草帽和一瓶常温的水。 月蕴溪唇角微微往上扬了扬,接了帽子放进搭在行李箱上的托特包里,拧开瓶盖说:“好久不见。” 鹿呦故作自然地接了话茬:“一周不到,好像,也不算很久。” 月蕴溪抿唇笑了笑,拎起瓶子,就着不冷不热的水将徘徊在嘴边的话咽下。 是不久,不过是她度日如年而已。 等她喝完水将瓶子放进包里,鹿呦伸手说:“行李箱给我吧。” 其实行李箱推着就行,并不费力,重的是大提琴,但她直觉,主动帮忙背琴是一件较为亲密的事情。 月蕴溪眼睫轻颤了颤,半垂下去,掩了琥珀瞳孔里流转的眸光,将行李箱往她面前推了推。 鹿呦伸手抓握住拉杆,带着她往停车场方向走,随口问说:“演出顺利么?” “挺顺利的。” 鹿呦点了点头。 静默了一瞬,月蕴溪平声说:“你最近好像很忙,差点以为,你今天要没空来接我了。” “嗯,想着后面要跟着钟老师上课,时间都得花在练琴上,就联系了老顾客们,看她们最近有没有调律需求,老顾客又推了新顾客来,单子有点多,然后还要重新熟悉乐谱,就……连聊天的时间都没有了。” 都是实话,鹿呦没有去摸鼻子,但因为心虚,话音越说越轻,她甚至不敢去看月蕴溪听这些话的反应。 直到听见低轻的一声气音,像笑又像叹,辨别不清。 鹿呦眸光转至眼尾往身侧瞟过去。 月蕴溪刚好启唇说话:“聊天不重要,不要忙到废寝忘食才是重要的。” 滚轮碾着字音,仿若沙砾摩挲过心口,轧出些不深不浅的痕迹。 鹿呦不由自主地抓紧了灌了冰水的塑料瓶,收回视线,垂落到脚下深灰色的路面,声音更低:“没有废寝忘食的地步,睡得比以前早了。” 虽然她睡得不好。 “一日三餐,一顿不落。” 虽然都不在正确的时间范围内。 鹿呦感觉自己的声音,就像是用温热手心里挤压冷冰冰的水瓶,细细流出来的,裹含着被月蕴溪那句话戳中的酸软与动容。 月蕴溪温声应道:“那就好。” 鹿呦喉咙滚了又滚,终究是没吭声。 走到车前,鹿呦按了下车钥匙,和月蕴溪分别将行李箱和琴盒放到后备箱和后座。 坐进驾驶位,鹿呦表示:“我很久没开车了,开得会比较慢。” 这还是月蕴溪第一次坐她的车,车里弥漫着一股清淡的香气,像是于夜晚盛开的白玫瑰,浸在柔凉的月光下。 “没事。”月蕴溪拽过安全带将自己扣在这股清香里,沉缓地呼吸,“慢一点好。” 也许她想表达的意思是,慢一点更安全一点,落到鹿呦耳内,则是衍生出了另一种含义。 鹿呦握着方向盘,像是一时没想起来自己要做什么似的发了会儿愣。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出导航,她问月蕴溪道:“是回蓝湾么?” 却听月蕴溪报了个她新的小区名:“竹韵江南。” 鹿呦愣了愣,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这是月蕴溪秘密基地所在的小区名。 月蕴溪倚着背靠,侧目盯看她了片刻,见她不动,温声改口道:“还是回蓝湾吧,我车还在那里。” “好。”鹿呦调出蓝湾的地址,像是好不容易做完了一个力气活,肩线往下微塌了一点,又卡壳了一会儿。 因为她察觉到月蕴溪的目光时不时会朝她飘过来。 鹿呦连接蓝牙,挑了舒缓的古典音乐播放,“你等会儿要不要睡会儿?” 月蕴溪侧头看她:“不是很困。” “……那,能不能别看着我开车,我容易紧张,会倒退回新手期。” 月蕴溪愣了一下,随即漾开笑意,近乎纵容地应说:“好,我不看你。” 然而头才扭向车窗不过两秒,就又转过脸来看向了她。 刚好鹿呦扯过安全带正要系上,一抬眸,两人的目光轻轻撞在了一起。 鹿呦:“……” “这不是还没开车呢么。”月蕴溪看她樱唇微张想说什么又被噎到的样子有点可爱,弯唇笑了笑,柔声说,“我是想问你,上课时间确定下来了么?” “嗯。”鹿呦别开眼,扣上安全带说,“1号开始,钟老师说先学一个月,她九月有演出,得到时候再安排。” 月蕴溪又问:“在哪儿上课?” “钟老师说之前在淮西路买了栋小洋楼,一直闲置着没用。” 月蕴溪沉吟:“那栋小洋楼啊。” 听话话外有音,鹿呦问:“那栋小洋楼怎么了?” 月蕴溪眸光转向眼尾从她脸上扫过,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放了挺多有意思的东西,像个小展览馆,还有两架百年的古董钢琴。” 闻言,鹿呦眼睛一亮,感兴趣地问:“还能用么?” “这个我不太清楚,你到时候可以问问钟阿姨。” “好。”鹿呦点点头,放下手刹,倏然顿住,侧目看了月蕴溪一眼。 四目相对,月蕴溪立即会意,偏过头,将视线投落到车窗外,撑在车窗沿的手抵着唇,将将遮掩微弯的线。 鹿呦打着方向盘,将车开出了停车场。 外面下过一场雨,路灯映在水洼里,与车灯串联成锁链,沉沉地剐蹭在晦暗的夜色里。 月蕴溪真的没有再直接地看她,只是偶尔,会在红绿灯的路口调整一下坐姿。 空调冷气漫过车里每一处角落,拂去了快要浮到表面的焦躁,鹿呦暗暗呼了一口气。 淌在车里的古典音乐跳转到大提琴曲《杰奎琳之泪》时,车到达了目的地,停在了陶家门口。 只听开头不过几秒的旋律,月蕴溪便是一怔。 所幸,鹿呦很快伸手将音乐关了,开了车门锁提醒她说:“到了。” 月蕴溪“嗯”了声,解开安全带,稍稍停了一会儿,低头从包里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礼盒出来,递给鹿呦说:“给你的伴手礼,这次比较匆忙,没有给奶奶带,她若是问了,跟她说下回补上。” 正红色的礼盒,宛如一团火烫进鹿呦的眼底,将那些艰难沉淀的情绪又燎烧起来。 她抬头,望进对面的浅琥珀色里。 那么温润柔软的色泽,却似有着比那抹红还要灼热的温度。 鹿呦像是被烫到,长睫轻轻一扇,立即低垂了下去。 那礼盒还悬在她的眼下,见她没接,月蕴溪稍稍屏住呼吸,压着隐隐波动的鼓噪,打开礼盒说:“没什么东西的,就几颗玻璃糖果,还有一个……triangel。” 她将里面精致的缘分天使娃娃拿起来递过去。 因为《冲上云霄》,triangel有段时间很火,鹿呦也有了解过一点。 月蕴溪手里的是一个粉色的小天使,粉色,代表守护的是爱情。 鹿呦闭了闭眼。 在今天之前,她还抱有一丝幻想,以为自己可以装得若无其事,不动声色地同月蕴溪继续相处。 现在却是发现,她高估了自己。 面对面的交流与网上聊天、电话语音完全不一样,面对月蕴溪这样存在感极强的人,在已经窥探到对方秘密的情况下,她根本做不到揣着明白装糊涂。 就连对视一秒都难耐。 月蕴溪说的每一句话,显露的每一个神态,都会牵动她的情绪陷入到不安、难过、愧疚与难堪里。 鹿呦撑在座椅上的手蜷了又蜷,指腹在坐垫上按压出浅痕,都没有抬起去接盒子,不知道做了多少个深呼吸,终于忍不住问:“蕴溪姐姐,上次在迷鹿,你说你有喜欢的人……” 余光里,举着粉色triangel的手微动了动,以极慢的速度沉放下去。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鹿呦艰涩地咽了下喉咙,在一阵耳鸣声中听见自己细弱的声音,低得快要敛在外面声嘶力竭的蝉鸣声中,“……那个人是……” 如鲠在喉,她停了话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几十秒,可能有几分钟,时间在昏黄的路灯下被稀释,流淌得缓慢。 她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而后是依旧温柔却显得那么无奈的声音。 “被发现了么。” 鹿呦一僵,仿佛踩空了一层台阶,心跳猛地漏了长长一拍。 第65章 她愣了半晌,颤动的眼睫挣扎地上抬,对上月蕴溪那双柔静的眼睛,强迫自己将话问得清楚:“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我喜欢你。” 明明都已经推断出来,听月蕴溪当面说出来的一瞬,鹿呦心跳还是失了序,紧接着涌起了一股慌乱感,将她构思过无数次的话搅得一团乱。 “抱歉,我,我本来是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现的,但是,我真的受不了这样的自己,你,你太好了,对我太好了……我做不到一边受着这些好,一边什么回应都给不了地吊着你……” 月蕴溪耐心听着,黯淡的眸光落到手中的娃娃上,心脏的位置被她的指腹按压着。 她松了松手,等到鹿呦说完,才开口道:“没关系的,呦呦,你有拒绝我的权利,不用为此感到抱歉。” 稍微缓了缓,她颤声继续道:“是我该道歉才是,是我表现得太明显了,让你感到了困扰。” 明明自己都那么难过,还是优先考虑她的感受。 鹿呦顿时感觉自己像是吃了那颗泛青的石榴,酸涩直往鼻腔里冒,她摇摇头,而后垂得更低:“对不起……” 那么潮湿的声音,像是做错事的小女孩随时要哭了一般,月蕴溪轻叹:“那可以给我一个,拒绝我的理由么?” 鹿呦一时没吭声。 “……是因为陶芯么?你是还xi……”月蕴溪抿了一下嘴唇,不敢往下问她是不是还喜欢着陶芯。 鹿呦不假思索地摇头:“不是,我已经不喜欢她了……我不知道怎么说……” 月蕴溪沉默不语,耐心地等她组织好语言,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安静的氛围弥漫在冷气里。 过了许久,鹿呦沉了沉气,喉咙梗塞道:“……网上说,要把心里清干净了,下一个住进来的人才会感到舒服。我还没有做好再开始一段恋情的准备……还有就是,刚分手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后悔,后悔跟陶芯谈那场恋爱……不只是因为她出轨,其实她对我稍微冷淡一些的时候,我就有想过分手。因为关系不一样了,需求变得更多,每次我想到她以前对我的好,就会想,如果我没有跟她将朋友关系变质成恋人关系,是不是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月蕴溪沉缓地呼了口气:“明白了,你是觉得友情比恋情更长久,对么?” 鹿呦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么,任何一种感情都只是生活的点缀而非全部。” “记得……可我还是很怕失去。” 从小到大,她似乎总在失去。 失去妈妈的疼爱,失去爸爸的关怀,失去爷爷的庇护,失去发小的陪伴,失去一段曾让她感受过阳光的友情…… 鹿呦抬头,眼眶泛红地看着她,噙着水光的眼里含了几分执拗,“这句话不止适用于我,不是么?” 月蕴溪眼睫颤了颤,微闭了闭眼,“可是呦呦,心动的人,是做不了朋友的。” 她柔软的音色仿佛承接了她眼里的水雾。 鹿呦微怔,意识到自己的反问很伤人,低下脑袋,喃喃道:“……对不起。” “你没有错,不用道歉。”月蕴溪顿了顿问,“我想知道,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感觉?” 头越来越疼,鹿呦大脑一片空白,没回答。 “是……不喜欢么?”月蕴溪试探地问。 鹿呦摇了一下头。 月蕴溪眸光漾了漾,没再继续问另一种可能性,只是点头:“好,了解了。” 默了一会儿,她说:“我不想骗你,我没办法在你已经知道我心意的情况下,再跟你回到过去的那种相处状态的。” 她将友谊的那条路堵死了。 鹿呦心脏像被猫伸了爪子轻按了一下,隐约泛开细微的疼。 “你可以慢慢考虑,我不着急。”月蕴溪苍凉地勾了勾唇,又说,“在你想通、做好准备之前,我不会再打扰你,你不用困扰,也不用为难。” 说到尾音,月蕴溪深深望了鹿呦一眼,而后,近乎决绝地别过脸,开门下了车。 她自己拿了行李箱,背上琴盒,走到副驾驶位旁,隔着一扇窗与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对还在主驾驶位上愣神的鹿呦说:“照顾好自己。” 鹿呦侧过头,看深黑色的大提琴盒遮了她半个身体,身影隐入停放在车库的车里,听行李箱的滚轮碾着石板路变为汽车启动的声音。 直到两辆车擦肩而过,后视镜里那抹浅淡的灯光匿入夜色。 车里隐约还能闻到属于月蕴溪的那缕幽香,飘在冷气中,仿佛一种温柔的坠落。 鹿呦闻着那股淡香。 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难过,比窥得月蕴溪心意时,还要难过。 有车灯闪过,她下意识地扭过身去看,是别家的车开错了道。 眸光往下一落,她看见被放在后排座位上的礼盒。 伸手够过来,打开,里面只剩下七颗流光溢彩的糖果。 那么脆弱的,一不小心,就会弄碎的玻璃糖果。 - 月蕴溪的车在城市的夜路上漫无目的地开了有近两个小时,最后停在了落梧公园的停车场。 下了车,习惯性地往登山口走,临近了,却是忽地想起那天两人牵着手过来的一幕。 掌心湿濡的触感恍如拓印在了脑海里。 洇着一段有她陪着登向山顶的回忆。 连山间清新的风,都似乎还留有着她的味道。 月蕴溪手收握起来,脚步没停,经过登山口,迈向了通往宁抚寺的小道。 观赏萤火虫的旺季,人很多,萤火虫也很多,忽闪忽闪地连成了一片黄绿色的星河。 月蕴溪停站在小道上,蹲下身,就着近处的一抹荧光,呆呆看着,忽然共情两个月前委屈巴巴对她说“萤火虫也治愈不了我”的姑娘了。 可是怎么办,爬山也治愈不了我了呢。 她指尖伸到叶尖,惊动了那只小虫,扑腾着翅膀带着一尾微光,躲进了阴影里。 面前忽然递过来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栖了好几只萤火虫。 不远处传来,是一声低唤:“温星。” 月蕴溪转头看过去,站在她旁边的小女孩,忽闪着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她,将玻璃瓶一把塞到了她手里。 随后,小姑娘转身离开,走到了唤着“温星”的女人身旁。 月蕴溪收回眼,看着手里的小玻璃瓶,拔了木塞,将里面的萤火虫给放了。 没一会儿,那个小女孩又走了过来,伸手,又往她怀里塞了块东西。 就着手机灯,月蕴溪看清楚那是个月亮状的粘土挂件。 月蕴溪弯了弯唇,从包里拿出那只triangel,递给了小姑娘。 小姑娘毫不客气地接过,抱在了怀里。 没一会儿,小姑娘的家长过来,是个气质透着冷感的年轻女人,“抱歉,星星是自闭症儿童,不会拒绝,这个娃娃多少钱,我转给你。” 月蕴溪笑笑说:“不用了,这是缘分娃娃,我和她有缘。” 对方仍旧过意不去,刚好小朋友想吃冰淇淋,月蕴溪便说:“那顺带也请我吃一份香草味的冰淇淋吧。” 到了落梧公园,小朋友的家长买了两份冰淇淋,月蕴溪便与小朋友一起坐在长凳上,挖着冰淇淋吃。 凉冰冰的甜,沁在舌尖,没过喉咙。 她想起那个一不开心就要吃香草味冰淇淋的人。 不知道,今天会不会也来一份。 名叫温星的小姑娘歪头看她仰着脸不知在看什么,咿咿呀呀地问:“我,在看,什么?” “我在看什么?”月蕴溪沉吟重复,抿着唇微弯了一下,弧度里漾着苦涩,“在看月亮。” 像清冷的灯,今夜只照她一程。 第39章 太阳穴的神经像按压下不会回弹的琴键,钝钝的痛,鹿呦在大门口缓了一会儿,才开门进去。 奶奶正窝沙发上看剧,看比熊蹿到门口,跟着扭头看过去,瞥见鹿呦手里拿了个方方正正的礼盒,随口问道:“买的什么?” “嗯?”鹿呦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哦,是……蕴溪姐姐给的,威尼斯的手工玻璃糖。她说这次时间紧,就没给你带伴手礼,下回给你带。” “嗐,其实带不带都不重要,我就是喜欢她来送东西的时候,坐旁边陪我说说话。” 奶奶在说这话时,嘴角是微微上扬的。 但那点浅浅的弧度里,不是笑意,而是怅惘。 像把弯弯的镰刀,剜在鹿呦心上。 小时候,每年的寒暑假她都会被送到爷爷奶奶家,记忆里最清晰的画面,是夏天树荫下,奶奶摇着蒲扇给她扇风驱蚊,爷爷从井水桶里捞起西瓜,切一半插根勺递给她;是冬日暖阳下,坐在长凳上晃着腿,磕着瓜子,听老人聊家长里短。 爷爷去世的头一年,鹿怀安事业回春,听不得别人说他只顾自己发达不管家里寡母的闲话,将奶奶接到了城里。但老太太住不习惯,嫌这地方连个吹牛的人都没有,又回去了。 第66章 后来她被继母切断了小拇指,老太太连夜收好行李搬了过来。 鹿呦坐到奶奶身旁,带着愧疚,亲昵地搂住老人家的胳膊,歪靠过去。 “得亏她常来,那回我才能那么及时被送到医院。”奶奶咂摸道,“也是巧了哈,她每次来都跟你回家的日子错开,也就你说回来住那天凑到了一起。我是最喜欢那回,左边坐一个右边坐一个……” 鹿呦听着听着走了神。 所以,月蕴溪总给奶奶带伴手礼,其实是为了能有机会见见她么…… 她手指慢慢收握,抓紧了礼盒。 边角在掌心硌出细微的痛感,连带着头更疼了。 她本就肤白,这会儿又显出病态,顶灯的亮光投落到脸上更显得毫无血色。 奶奶侧目看了她一眼,关心道:“怎么脸色这么差。” 鹿呦回过神,揉了揉太阳穴:“头疼。” 她转头叫了声刘姨问:“家里有止痛药么?” “有的有的。”刘姨放下手里的活,去拿了药箱过来说,“上周月老师有发一个常备药清单过来,上面就有止痛药,我都照着补齐了。” 鹿呦正拎着水壶往杯里倒水,闻言,顿了一下。 眸光从眼尾瞥过去,刘姨刚好拿开药箱盖,放置在最上面的长盒,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药。 在西城旅游期间,她每日都有挤一点抹在脚踝上。 止痛药裹在胶囊里没什么味道,鹿呦咽了水却是觉得嘴里发涩。 像从深处渗出来的一般。 见她脸色堪称为差,奶奶劝道:“回屋睡觉去吧。” 鹿呦又抿了口水,咕哝说:“还没洗漱呢。” “你一个人睡,谁嫌弃你。”奶奶嘀咕,“别洗着洗着晕在浴室了,睡醒了再洗,明天刚好换个床单被套嘛。” 鹿呦只好乖乖应下。 回到卧室,换了身睡衣,给手机充上电,她将玻璃糖与月蕴溪之前给她的那些伴手礼放在了一起。 盒子里躺着那条萤火虫琉璃珠的项链,在台灯下安静流转着璀璨。 鹿呦拈起那颗珠子,盯着看了一会儿,手指合拢。 圆滚滚的东西,仿佛有着棱角一般。 她慢慢松了手,将琉璃珠轻放回原位,阖上盖,关了抽屉与灯。 于是,所有的光亮都敛进了黑暗里。 躺倒在床上,翻来覆怎么都酝酿不出睡意。 不知道是第几次翻身,鹿呦侧枕在床头,拔了数据线,拿起手机解锁屏幕,打开悬在上方的消息提示,进了微信群。 上下翻了翻群聊记录,看云竹调侃她和月蕴溪偷偷约会,连群都没空看,被陈菲菲回了一句羡慕啊,转移了话题。 切出群聊,看见陈菲菲的沙雕头像上挂着小红点,她点进去闲聊了几句,只字没提与月蕴溪的事。 但陈菲菲忽然发来一段:【其实上回在露台,有句话特别想对你说来着,如果女神真的喜欢你,我是建议你试一试的。治愈一段不好的恋情,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用一段好的恋情去覆盖它。】 鹿呦看了片刻,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好像所有的话语对上一个近乎完美的月蕴溪,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最后,她只回了句“困了先睡了”,直接切了出去。 视线在下方四月物语的“吻书”剧照上稍作逗留,她翻到薄明烟的微信,询问对方最近过得怎么样。 满满:【挺好的,如果合租的房东不是上司就更好了】 yoyo:【!】 yoyo:【对你工作有没有影响?】 满满:【不把她秘密说出去的话,应该没有】 yoyo:【什么秘密?】 满满:【私底下是个哭包的秘密】 鹿呦觉得挺有意思的,又聊了一阵,直到薄明烟说去洗漱。 八卦的兴奋劲淡褪,就像是弹奏了f大调的曲,明朗欢快下,有孤寂与悲伤隐隐约约被震荡出来。 她本想再从列表里随机挑个人随便聊一聊,划拉了两下列表,却是不由自主地点开那人的聊天窗口。 聊天记录停留在昨日对方发来的航班信息上。 鹿呦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两个月前,陶芯给她发来飞到水城的消息,结果第二天两人的关系就走到了头。 指尖不受控地抚上头像里松隆子被风拂起的发丝。 界面切入进了个人名片里。 鹿呦才发现月蕴溪换了微信名,原先半明半昧的下弦月变成了全黑的新月符号。 还更新了一条动态,是一张萤火虫的照片。 “能治愈我的,不是萤火虫。”——脑海里浮现月蕴溪说这话时的模样,长睫轻扇,像蝴蝶的羽翼。 竟是在这时,对着她掀起了一阵迟来的效应。 不是萤火虫,也不是爬山,是制造不开心的源头,是她…… 止痛药似乎失去了效果,头再度一下一下地跳痛起来。 熄屏了手机,鹿呦背过身去,捞了枕畔的小鹿玩偶抱住。 她把脸埋进玩偶的怀里,想到陈菲菲刚刚那段话,忽然回忆起曾无意刷到“为什么受过伤的人很难再恋爱”的话题。 其中有条回答写了这样一段话:敏感的人总要承受双倍的痛苦,于是,每一次的心理博弈都会提前认输。 她慢慢蜷起身体,像在盛夏的夜,被一场迟来的冷风灌了满怀。 ˉ 钟疏云闲置的小洋楼离蓝湾很近,只隔了两条马路,坐落在鹿呦去迷鹿的必经道上。 一楼客厅立着的玻璃橱柜里摆了一排排的潮玩、手办和乐高;书房里有架老钢琴,里面基本都翻新过,还能弹奏;另一架在二楼阳光房,年岁太久已退休,旁边还停了一辆vespa罗马假日款;隔壁的更衣室挂满了女装,什么风格都有,其中有一排挂满了礼服…… 就同月蕴溪说的一样,像个小展览馆。 想到月蕴溪,鹿呦不由晃了一下神。 钟疏云面伸手到她面前挥了挥,唇边挂着浅笑打趣说:“看呆了?” 鹿呦笑了笑说:“嗯,挺神奇的,每样都有戳在我的兴趣点上。” 钟疏云扬了扬眉梢,不像为此意外的神态,更像是想具体了解她的兴趣点。 问出的问题也是如此,“怎么说?” “小时候特别迷漂亮裙子,初中有一阵对手办挺感兴趣,高中玩过一阵乐高和手办,还有摩托踏板里最喜欢vespa。” 下楼去琴房之前,刚好路过那些展示柜,鹿呦又看了一圈说,“里面有不少我之前也有过,但都出掉了。” 钟疏云半垂下长睫掩了眸子,“为什么出掉?不感兴趣了么?” “一方面。”鹿呦顿了几秒,坦诚道,“另外一方面,有些绝版保值,出掉可以回些钱在身上。” “既过了兴趣的瘾,又能当存款机使,还挺好的。” “是这样。” “不过……”钟疏云犹豫问道,“是特别缺钱才舍得出掉那些绝版吧?” 鹿呦脚步微滞,随即抿唇微笑了一下,没吭声。 在意外伤了命根子之前,鹿怀安还妄图得个儿子,对她这个女儿并不是很在意,所以生活费也是想起来给一笔,想不起来就没有。 去要钱赶上鹿怀安心情不好,挨了几次打才长明白,那些“赏”给她的钱,得省着花。 后来,她便在鹿怀安心情好多给钱时,买这些东西,等缺钱的时候挂出去出售,直到她有能力自己赚钱。 也是幸运,有个常客经常是第一时间就会收走她出的东西,事少不砍价,收货速度也快。 那抹浅笑让她看上去就像是在狭小石缝隙里顽强生长的无名花。 钟疏云眸光漾开一点不易察觉的心疼,问没追问,只道:“这里面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先拿走带回去。” 鹿呦受宠若惊,甚至没注意到那个微妙的“先”字,连忙摆手婉拒说:“啊,不用不用,我想要可以自己再去收回来的,而且,这些是给弥弥准备的吧,喜欢的东西被别人拿走是会伤心的。” “不是给她准备的,她喜欢娃娃之类的。”钟疏云边说边开了琴房的门。 以为这些是属于钟疏云个人爱好,鹿呦笑说:“那就更不能拿了。” 推开房门,钟疏云侧身让道的同时看了她一眼,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终究只是牵唇笑了一下,拍拍她的肩说:“好吧,我们上课。” 鹿呦点点头,坐到了钢琴前,深呼吸摒除杂念,认真聆听钟疏云的指法教学。 她从没有将重拾钢琴这件事想容易过,但也没料到,比想象中更艰难。 形成肌肉记忆的旧习惯总与被大脑接受的新知识打架,整个过程像打碎了筋骨重组,将将残留的那点傲气都磋磨了干净,刻下深深一道挫败感。 越是焦虑,越是练不好。 直到八月底钟疏云将钟老太太从西城接到了南泉。 第67章 老人家跟着一起上课,时不时分享当初学新指法的心得,鹿呦的状态才慢慢调整过来,也逐渐能熟练运用新指法弹奏出简化版的卡农。 钟疏云拍着手夸奖鼓励了她一番。 鹿呦不好意思地笑说:“是钟老师教得好,还有钟奶奶也帮了我很多。” 钟疏云挥了一下手说:“我这老师当得不称职,还好是皎皎提醒要注意你的状态,我都想不起来把钟女士请来做你的心理辅导师呢,你这丫头,太能逞强。” 鹿呦一怔。 这段时间里,月蕴溪说到做到,当真是没有再主动联系过她。 起初,鹿呦觉得自己不会太在意,无非就是又回到之前那种似熟非熟的关系。 可一到刷手机的时候,就忍不住看看群聊里有没有属于对方的内容,忍不住点进朋友圈看看有没有新的动态。 结果是都没有。 倒是云竹每天都发一日三餐的照片在群里,开启今天吃什么的话题。 鹿呦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月蕴溪的安排。 她很少参与到吃什么的话题中,因为很忙,根本没时间聊天。 当然,也没时间发朋友圈。 所以,偶尔会冒出意味不明的想法,不知月蕴溪会不会也像她这样,进入她的主页,企图通过动态窥探她最近情况如何。 不知道月蕴溪对她的喜欢是不是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化了。 原来,不是。 原来,不用进入她的主页,也有很多种方法,了解她的近况。 “皎皎最近怎么样?”钟老太太孩子似的带了点怨念说,“这个月都没接到她电话慰问了。” “要忙比赛,练得都快走火入魔了。”钟疏云摇摇头,“我看她那弹琴的状态,就想到史塔克对杰奎琳的评价。” “什么评价?”钟老太太问。 鹿呦心头蓦地狠跳了一下,几乎是和钟疏云的声音同步,回想起那句话。 “像这样演奏,她肯定活不长久。” 钟老太太没好气地拍了钟疏云一下,让她把不吉利的话啐掉。 “呸呸呸,好了吧。但她那么练琴是真不行,说了还不听,也不知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跟自己犟着呢。”钟疏云长吁短叹了一阵*,忽地想起什么,朝鹿呦的方向扭过头,“欸,小鹿。” 鹿呦倏然回神,转过脸:“嗯?” “刚好,我后面要开始巡演第一站,给你放个假,你找云竹她们,把皎皎约出去玩玩。别让她老是在家闷头练琴。” 鹿呦点了点头,陷入沉思。 心不在焉地练琴练到课程结束。 从小洋楼出去,骑着vespa行驶了一段距离,鹿呦在路边停了车,拿了手机给陈菲菲发了消息:【上次不是说让云竹请吃饭么?你……能不能帮忙在群里戳她问问。】 陈菲菲回得很快:【不说我都给忘了!】 紧接着陈菲菲就跑到北斗七星群里艾特了云竹:【云大小姐,说好的带我们去体验高档餐厅的呢!什么时候给安排上。】 云竹:【你想什么时候?】 陈菲菲两头跑,问完了鹿呦,去群里回:【择日不如撞日,明天?】 云竹:【@全体成员明天有时间不?】 钟弥:【有有有!吃好吃的!必须有时间!】 黎璨:【晚饭可以】 简言之:【+1】 鹿呦:【+1】 云竹单独圈了一下月蕴溪。 鹿呦攥着手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等待。 月蕴溪:【我就不去了。】 像是怕人多想,隔了不过两三秒又补充了一条:【在备赛,有点忙。】 很难描述这一瞬的感觉,像被这两句话在心头缠绞了一下。 鹿呦大脑空白了好几秒,兀地笑了声。 这声笑里的成分,她倒是清楚。 是被气的。 缓了缓情绪,她私戳云竹说:【是钟老师担心她最近练琴状态不好,让我找你叫上她出门逛逛的】 群里冒出了条新消息,她点进去看了看。 云竹:【@月蕴溪钟老师担心你,让我们带你出去吃好的】 月蕴溪没回。 云竹:【@月蕴溪小鹿也担心你,让我务必把你带出来】 鹿呦:“……” 看看,谣言就是这么传出来的。 yoyo:【。】 黎璨:【?】 钟弥:【?】 简言之:【?】 陈菲菲:【?】 群里几人在用问号排队的时候,云竹发了条私聊过来:【好了啊,她同意去了[机智]】 鹿呦下意识地倒退回群里。 就看到那一串四个问号最下面,多了一个句号。 发送人,月蕴溪。 与开头她发的那个句号,遥相呼应。 她在路边呆了太久,有蚊子在攥着手机的手指节上叮了个包。 痒痒的。 第40章 次日下午,云竹在群里发了餐厅和包厢名,是一家上榜黑珍珠榜的私房菜馆,只做会员的生意,还得提前预约。 事出突然,云竹费了一番功夫才订到包厢,所以消息也给得迟了些。 鹿呦上完钢琴课后得空拿出手机才看见。 彼时群里正热火朝天地聊着,内容很混乱,上一秒还在说一碗老卤面六十八,下一秒竟是谈起了名媛网红的瓜。 鹿呦对南泉的高档餐厅和网红的爱恨情仇都不太了解,看得一头雾水,索性去网上查了一下这家餐厅。 评论区里配图一张赛一张的雅致,点评的文字也显得格外文艺。 好不好吃不知道,只知道环境还挺出片的。 地点在远离城市喧嚣的南郊。 江南园林的风格,竹影石上绣,锦鲤池中游,长亭水榭,小道弯弯绕绕,若不是有侍应生带路,鹿呦感觉以自己的路痴属性,想找到包厢少说得花上一个小时。 包厢里人已经都到齐了,门一推开就听到各种声线的女音叽叽喳喳地交织在一起。 云竹和陈菲菲不知道在聊什么,争得面红耳赤;钟弥低着头奋笔疾书,在赶暑假作业;月蕴溪在和黎璨谈着事。 余光匆匆一瞥,鹿呦意外地发现,月蕴溪今天架了一副眼镜在高挺的鼻梁上。 印象里,极少见月蕴溪戴眼镜,但也不是没见过。 比如那晚发烧,她就有迷迷糊糊地捕捉到那副眼镜银色的细边框。 没什么事做的简言之撑着头,无聊地四处观察,忽而瞥见鹿呦,“欸”了声说:“小鹿来了。” 话音落下,一霎寂静。 鹿呦进门的脚步微微一滞,下意识地,朝月蕴溪所在的方向看去。 西城旅游的每一晚,她面对的都是素颜的月蕴溪,记得肤色与唇色像是不同时期的桃花,是不同程度的白里透粉,所以一眼便能发现月蕴溪化了妆。 但很淡,淡得没有眼妆,所以戴了眼镜,淡得只具有添些气色的效果而已。 黎璨左看看右看看,半开玩笑说:“不是,小鹿,你和蕴溪是不是搞什么瘦身pk呢,这才一个月没见,一个比一个瘦,真是不给我们这种丰满型身材的一点面子。” 月蕴溪早就注意到鹿呦进了门,但近情情怯,只是用余光小心触过去,就足够她躁动不安,忐忑地收回视线。 这会儿听黎璨这么说,没忍住,侧了目光望过去。 这段时间练琴很累,穿搭上鹿呦没讲究,今天穿了件宽大的白色t恤,衣摆刚好挡住短裤,就只见两条纤细的长腿晃在外面,她人又白,隔着些距离看过去,单薄得像块白瓷片。 四目相对,鹿呦不由屏了下呼吸,很快转开眼看着黎璨解释说:“我这都是给新指法愁的,之前怎么都练不好。” 她边说边走向唯一的空位——在陈菲菲与月蕴溪之间。 大抵是无人知晓她与月蕴溪的事,所以安排位置还像旅游时那样,将她与月蕴溪靠在一起。 鹿呦坐了下来,也不知道是因为月蕴溪今天穿了身黑色的吊脖裙,有种阴翳暗沉的压迫感,还是因为有段时间没见,两人之间的氛围有种微妙的尴尬感。 比起之前一起坐,她感觉有些不自在。 云竹递来平板:“老月给你点了份纯瘦肉的红烧肉,地三鲜,冬瓜排骨汤,你看看还有没有要加的。” 都是上次电话里她报过的菜名,鹿呦眼睫轻颤了颤,将平板推回去说:“这些够了,没什么要加的。” “你现在那个指法练得怎么样了?”黎璨见缝插针地关心问。 “能弹一首了……但还得多练……” 中间与尾声的话音都停顿了一下,因为月蕴溪拿了她面前的陶瓷杯,拎起手边盛放酸梅汤的壶给她倒了一杯,默默往她面前推了推。 鹿呦停了几秒,伸手接过,微微颔首低轻地说:“谢谢。” 月蕴溪像是没听见,没有回她,也没有看她,转而低头摆弄手机。 第68章 “那个学生又找你了?”黎璨视线落到了月蕴溪面前的手机上,话里含着几分揶揄的意味。 云竹收了平板到桌下的暗格里,眸光在鹿呦身上稍作停留,转到月蕴溪和黎璨之间,“哎,刚刚听你说什么,老月去南泉大学讲课,然后,什么来着?” “然后男学生女学生都想追她当女朋友。”黎璨笑说,“我们月老师魅力可真大。” 简言之问:“所以现在是在和对方接触中么?” 鹿呦边听她们调侃月蕴溪边捧着杯子细细抿了一口,随即蹙着眉头从唇边移开了杯子。 好浓的酸梅汤…… 月蕴溪从她脸上收回眼,平声说:“没,都拒了,可能是太闲了,给他们发了几份作业过去。” 酸味褪下去便开始回甘,鹿呦稍稍缓过来了,又抿了一口。 陈菲菲见怪不怪地说:“你是不知道,女神以前跟我们出去玩,去十个,能有八个都对她有意思。” “真假的?你们审美这么统一的啊。老实说虽然蕴溪很好,但我比较吃小鹿那款。我第一眼见小鹿就觉得,真好看!” 钟弥接着黎璨的话茬说:“没错!我姐姐就是好看!最最最好看!” 黎璨避着钟弥,压低声音说:“而且感觉特别好亲!之之也这么认为,是吧,之之。” 简言之恨不得把头低到桌子底下去。 鹿呦:“……” 真不愧是直女,张口就出狂言。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往身侧瞥了眼,好巧不巧,又撞了视线。 对方目光轻轻往下一落,沉入抵着她唇的白瓷杯里。 鹿呦呛了一下,差点咳到原地升天。 好在没多久侍应生来上了菜,众人开始动筷,结束了这个越聊越歪的话题。 吃饭期间,黎璨忽地想起来关心月蕴溪道:“对了,昨天她们在群里说你最近状态也不好,怎么回事啊?因为备赛?” 月蕴溪嘴里还有食物,没着急说话,先放下了筷子,结果被云竹抢了先。 “才不是因为备赛呢,她心态好得很,从来不会为比赛emo的。”云竹想到什么,停了一下,再开口转了话锋,“哦也不是,有一次,就那么一次。两年前吧,有场比赛的前一天,状态特别差,明明都练到能倒拉的曲子,她一个音都奏不出来。” 黎璨:“后来呢?” 简言之:“什么比赛啊?” “后来?”云竹笑了一声,透着无奈,“还能有什么后来,肯定是拿破仑遭遇滑铁卢了呀。” 言下之意,比赛输了。 云竹还想说什么,碗里被夹了一箸香菜,仿若臭虫的味道直往云竹鼻子里钻,云竹嫌弃地把碗推远:“你不知道我最讨厌香菜了么?” “不知道。”月蕴溪淡道。 云竹才明白过来意思:“……好好好,我闭嘴。” 鹿呦还想知道是什么比赛,但显然,云竹不会说了。 她小口吃着菜,和着好奇,都吞进了肚子里。 最近吃得很少,相应的,胃口也变得很小,吃到胃胀,鹿呦再塞不下什么菜,借口去卫生间,在园林里晃了晃。 在锦鲤池边站了片刻,想回去,不知道那条是回包厢的路。 她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侍应生,想问路,结果才开口说了句“不好意思”,对方就从怀里拿了包鱼食把她给打发了。 于是没办法,她只好站在原地一边喂鱼一边等下一个过路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到耳畔。 几乎没用几秒,她就分辨出来,来的人不是路过的服务员,而是月蕴溪。 转身看过去,朦胧的路灯光像一片薄纱,柔软地飘荡在夜色里,被来人轻轻撩开,让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你怎么也出来了?”鹿呦故作自然地问。 “来找你,感觉你会迷路。”月蕴溪语气很平静,将直白的话说得比她还要自然。 也就意味着,她清楚地知道她会出来乱晃,了解她是个路痴。 鹿呦微怔了一下:“……大家都吃完了么?” 停站在她身边,月蕴溪看向她手里还剩有半袋的鱼食,“等你喂完再回去,差不多就结束了。” “……哦。”鹿呦将信将疑,总觉得月蕴溪是在迁就她,但她不认得路,也不太想在此刻又把两人关系弄得暧昧不清,没说什么,扭过身,心不在焉地撒了一把鱼食。 “你要不要喂?”她微侧过身,递去手里的袋子。 月蕴溪伸手接过。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月蕴溪的指尖剐蹭过她的指节。 被蚊子叮咬的地方,隐隐泛痒。 鹿呦收回手,在微微凸起的红疙瘩上掐了个十字,默默地看月蕴溪喂鱼喂得抠抠搜搜。 那一池的鱼被她时有时无的喂食钓得团团转。 安静的氛围与时间,慢节奏地漾在水面涟漪里。 像是过了很久,但可能只有一两分钟。 月蕴溪问:“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么?” 鹿呦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蜷,“哦,有,钟奶奶让我带话给你,叫你劳逸结合,别把身体熬坏了,什么都没身体健康重要。” 月蕴溪近乎是乖顺地应说:“好,记着了。” 顿了一下,她追问:“那你呢?” 最后一点鱼食撒落下去,鱼尾摆到水面上,水声哗然,盖住了那一下急躁的心跳,与她回答里的微颤。 “我什么?” 许久,水面归于平静。 “也要记得劳逸结合,注意身体。”月蕴溪将合拢指节,收握住空了的小袋,“回去吧。” 鹿呦没吭声,沉默地跟在后面。 她是知道月蕴溪实际上想问的是什么。 是想问,她有没有要说的话。 但她还没想好。 在新的博弈里,她还是会提前认输。 因为月蕴溪太好了。 好到她想不通自己有什么值得对方这么喜欢的,好到不忍心给对方一个不公平的开始,好到不敢辜负…… 路灯下,两人的影子倒是很近,鹿呦低头,视线从影子落到中间的距离。 仅隔了半步。 回包厢时,其他人正出来,迎面撞上,云竹拿着手机加快脚步走上前说: “西城做手工陶瓷的那家,刚打电话来说我们做的陶瓷全部都烧好了,可以邮寄,我加了她家客服微信,你俩把地址发我。” 鹿呦想到回南泉第一天,奶奶有提过这事。 老太太似乎特别宝贝自己捏的大陶瓷罐,很怕邮寄过来的路上给磕碰坏了。 “可以自己上门拿么?”鹿呦问。 “可以是可以。”云竹满脸不解,确认道,“你这是打算再去一趟西城,人肉背回来?” “嗯。”鹿呦点了一下头,“奶奶比较在意她捏的那个,你们有没有要我一起带回来的?” “你好带么,你奶奶做的那个那么大。”黎璨挥挥手,“算了,我那个邮寄就行了。” 剩下几人也表示邮寄就行。 轮到月蕴溪,她静默了片刻,问说:“能帮我带一下么?” 鹿呦微笑着点头应好,而后回忆月蕴溪捏了个什么。 走到停车场,临近分别也只想起来月蕴溪手握着一坨泥巴的画面。 当时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奶奶捏的陶罐和自己的四不像上,除此以外的,都没太在意。 “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月蕴溪对她说。 鹿呦“嗯”了声,顺势问道:“你要我带的那个陶瓷是什么?” “……是小鹿。” 不远处,车灯亮起,橙黄的光投落过来,烫了一缕在月蕴溪望向她的目光里。 “我舍不得她碎一点,只能麻烦你帮忙带给我了。” 第41章 随着小轿车驶离,那束光很快便被夜色稀释得薄淡,视野又陷入到了昏昧里,只有感觉还滞留在未褪的灼热里。 应是代表瓷器的“它”,鹿呦脑海里应声浮起的字却是她…… 像不久前,从这人指尖轻捻慢撒的鱼食,激起一阵溅入无边风月的涟漪。 而她好似摇摆在涟漪中心的鱼,无意识地咬了饵,轻应了声:“好。” 过了一会儿,鹿呦才朝着vespa停车的方向转过身,抬脚走了两步,忽而停住,回过头。 月蕴溪还站在原地,正望着她,很自然地迎向她的目光,温声问:“怎么了?” 鹿呦微垂下长睫,避开对视,问道:“要是碎了呢?” “那你得再赔我一个小鹿。”月蕴溪的声音里含了很浅的笑意。 让这话听着像玩笑。 又像是,别有深意。 敏感地悟出两层含义,鹿呦突然觉得恐慌,压在心底的自卑不受控地往外溢。 她眼睫垂得更低,声音也更轻:“那还是不帮你带了吧,我赔不出一个完整的小鹿给你。” 第69章 正如我给不了一个完美的自己去配你。 月蕴溪一愣,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 陈菲菲在这时蹦哒过来,搂住鹿呦胳膊:“鹿老板,你员工在群里嚎呢,说今天忙哭了,怎么说,去帮帮忙?” 余光瞥见月蕴溪低眸看了眼亮起的手机,背过她们去接了电话,隐约能听到一声“妈妈”。 鹿呦魂不守舍地回应了陈菲菲一声“嗯”。 “刚好,这鬼地方好难叫车,我坐你的小踏板过去。”陈菲菲问,“有多的头盔不?” 这会儿鹿呦才回过神,从坐垫下拿了个半盔递给陈菲菲,掏出手机说:“我跟奶奶说一声。” 借着打电话的功夫又朝月蕴溪的方向看了眼,月蕴溪也还在打着电话。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是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她就是胆小、自卑、本能逃避,可说出口了,只是看月蕴溪长睫轻轻一颤,就叫她心生悔意。 电话被接通,鹿呦同奶奶打了声招呼,挂断后几乎是以极其慢的速度打开后轮锁、坐上车、戴头盔。 陈菲菲跨坐到车后座,戴好头盔拍拍她的肩说:“我ok了,走吧。” 就在这时,月蕴溪结束了通话,从耳边移开手机,转身看了过来,还残留着冷感的视线掠过陈菲菲搭在鹿呦肩上的手,轻轻一转,落到鹿呦脸上,目光才有所回温。 鹿呦沉缓地吁了口气,她其实想故作自然地说“算了我还是帮你带吧”,可能碍于面子,也可能碍于陈菲菲在,开口就成了道别:“我们先走了。” 月蕴溪只是颔了颔首。 鹿呦心里莫名有种被揪了一下的感觉,补充说:“你……回去路上也注意安全。” 月蕴溪微笑说“好”,没更多的话,也没再看她们,转身朝自己停车的方向走了过去。 鹿呦眸光落在后视镜里。 看着前不久印刻在她脑海中的半步距离,陡然拉长了数十米。 - 因着月韶那通说是梦到了以前那些事的电话,月蕴溪回了一趟蓝湾。 将车停靠在院门对面的路边,月蕴溪下了车,习惯性地看了眼隔壁,鹿呦没回来,老人估计是睡了,屋里没亮灯。 从二楼玻璃窗里透出来的黑,竟是比夜色还有浓稠几分。 按了门铃,家里阿姨开了门,电视声音开得很大,月蕴溪听出来播放的是早些年的无脑偶像剧,每回剧荒月韶就会翻出来看,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客厅里,月韶正举着手机坐躺在按摩椅上。 月蕴溪走过去,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机的声音调小了些。 “嗳?怎么回来了?”月韶垂下手微诧道。 “回来看看你。”月蕴溪坐到靠近她的那半边沙发上,“头疼好点了么?” “好些了。”月韶侧目看她,“陪妈妈住一晚?你房间今天刚收拾的。” 月蕴溪没答应也没拒绝,转而问:“真的不用去看看心理医生么?” 只要一梦到从前在西城的旧事,月韶睡醒就一定会头疼,中医西医都看过,药吃了一堆,也没改善一点,月蕴溪始终认为这是心病。 “不用,又不是每天都梦到那些,我现在日子过得这么好,频率已经越来越低了。” 按摩结束,椅子慢慢回正,月韶顺势朝月蕴溪那侧歪身过去,“倒是桃桃,我是真担心啊,昨天她那个综艺开始播了,你看了么?” “没有。”月蕴溪语气很淡。 “没看也好,看得我都生气,好几个人搞那种小团体霸凌孤立她,都上热搜了,网友都看不下去,特别过分那几个小姑娘。”月韶忽然想到什么,停顿了片刻,音调上扬,“嘶——我看粉丝群里还有说,谈了两年的女友跟她闹分手呢,两年的女友,是呦呦吧,怎么回事呀,两人之前不都还好好的么……” 月蕴溪眉头一跳,没吭声。 “你也不知道哦,哎,不管了,看她那个小助理说什么桃桃在追妻,估计也是小打小闹的。” 月蕴溪仍旧是保持沉默,有些心烦,她转了身,从茶几上拎起阿姨刚递放过来的水杯,抿了两口水。 “呦呦也是,桃桃这关键时期呢,在这会儿闹什么别扭。你有空多关心关心桃桃,啊,她最黏你了。” 琉璃杯底磕在玻璃茶几上,碰撞出一声脆响。 月蕴溪起了身说:“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太突然了,月韶呆愣住,等月蕴溪快走到玄关,她才反应过来,匆匆追上去说:“怎么了这是?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走了?” 月蕴溪抿唇不语,换了鞋。 “不是说好留下来过夜的么?” 回她的依旧是沉默。 月韶不悦地叫了一声:“皎皎!” 月蕴溪这才回过身望向她说:“我不想住这里,这里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月韶张了张口。 “从我进门到现在,你有关心过我一句么?一直以来我都特别想问你,陶芯和我,谁才是你女儿?” “当然是你啊。”月韶笑了,“多大人了,还吃醋么。” 月蕴溪气声笑了一下,裹着沉重的叹息,以至于肩线明显地往下一塌。 到这时月韶才察觉到不对。 面前的月蕴溪明明没有哭,其实从小她就不怎么哭,因为很懂事,不想让妈妈担心,所以哪怕是受了欺负都会在到家的一秒切换淡定的模样。 所以那双浅淡的琥珀色瞳孔,总会在她特别难过的时候,蕴上一层雾蒙蒙的潮气。 比哭,还让人难受。 月蕴溪开了门,走了出去,反手关门前她回头望了眼月韶,“头疼实在厉害的话就吃止痛药,前几天我有让李姐补两盒。” 月韶嘴巴微微张开,喉咙梗塞得不知道该如何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门被带上,咔哒一声,将一切都隔断开。 月蕴溪盯着面前不何时潮湿的地面,呆站了片刻,才迈开步子走出院子。 坐进车里,她捋了下打卷的长发,身体疲乏地后靠向椅背,视线落到车窗外,忽然想起第一次与月韶发生争执。 那时她还在上初中,学校建好了宿舍,她想住宿,但月韶没同意。 站在陶家的玄关,她没办法当着陶叔叔的面说她在这里住不习惯。没有良好的沟通,谁也理解不了谁,不过几句话便衍生成了争吵。 她不喜欢吵架,也不想呆在那么压抑的环境里,扭头就出了门,不管外面还下着雨,连伞都没有拿。 拉开院门,转头便撞见了在门口踩水玩的鹿呦。 陶家的大门没关,月韶被气得不轻,站在门口念叨着她为了住宿的事闹这出,真的是越来不懂事了。 鹿呦听力很好,灵动黝黑的眼珠左转转右转转,对上她的眼睛,立马将手里那把长柄末端雕刻鹿头的伞塞到了她手里。 给完伞,转头就往屋里跑,许是太急了,脚下一崴摔在了地上。 月蕴溪正想去扶,月韶拿了伞过来,刚好看到这幕,比她更快一步蹲下身扶起鹿呦。 在那段时间,陶芯在家里常常污蔑她欺负人,因为她曾有个混账的爸,比起听她叙述实际的情况,月韶似乎要更信基因的遗传,所以每一回,都是只听陶芯一面之词便给她定了罪。 那次也不例外,瞥了眼她手里的伞,月韶便开始指责说:“家里有伞,你抢妹妹的做什么?冲妹妹撒什么气?” 多熟悉的责备,她应该习惯了的,却还是会为之伤怀。 鹿呦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帮她解释:“是我自己走太急自己摔了,跟蕴溪姐姐没关系。” 小心地揉揉屁股,鹿呦用更加清甜的嗓音说:“月阿姨又漂亮又善良,就答应蕴溪姐姐让她住校呗。” 然后,月蕴溪看到鹿呦凑到月韶耳边。 说话的声音太小,她听不清内容。 只见月韶浓密的长睫轻扇了两下,鹿呦小手捏紧了裤子,樱唇张张合合,稚嫩的话音都没在了雨声里,说完,咧嘴笑了笑。 小姑娘笑起来很好看,眼睛就像弯弯的小月牙。 之后,月韶便答应了她住宿的请求。 而那把为她遮了一次暴风雨的伞,她忘记,不,应该是,没舍得归还。 很久以后,月蕴溪想起这事,问了月韶才知道那时候鹿呦说了什么。 她说:“我知道蕴溪姐姐为什么想住宿。” 她说:“在没有归属感的家里呆着会不自在,因为我就是这样的……” 思绪回笼,月蕴溪抬了抬眼。 那一弯月牙,似在窗上,实在天上。 那么近,又那么远。 远得触手不可及。 - 趁着钟疏云这几日开始巡演停了课,鹿呦打了个飞的去了西城,订的还是那家民宿,那间小四合院。 出发之前,陈菲菲有问她一嘴,知道这事后,先是震惊:“一个人还住那么大院子,你也不害怕呀!” 第70章 后是揶揄:“哦,你胆子大,奢侈!真奢侈!” 最后是恍然大悟:“你,该不会是——” 鹿呦没给陈菲菲说出来的机会,“是什么?我是因为熟悉了那张床,可以有效避免因为认床将好不容易调整回来的作息又给打乱。” 她说得认真,也没摸鼻子。 陈菲菲闭着眼连声回:“好好好。” 看不见,鹿呦抬了手,指尖在鼻尖上轻轻蹭过。 于是,只有她心里清楚,这套说词不过就是短暂的自我催眠。 到那的第一天,鹿呦就去了陶瓷店,问店员要了气泡袋将奶奶的陶瓷罐左一层又一层包了个严严实实。 装进特地准备的羽绒包里,准备走时,瞥见到架子上放着一只白瓷小鹿,鹿呦脚步一转,走过去看了眼,旁边的卡片上写了个“月”字。 店员记性很好,对她说:“这是你朋友的。” “她有联系你们邮寄寄走么?”鹿呦问。 店员摇摇头:“还没有。” 鹿呦犹豫了一会儿说:“那我帮她一起带走吧。” “也行,但得做个登记。”店员拿了登记本和笔过来给她签字,还是有点不放心说,“你跟你朋友也说一声吧?” 笔尖在纸张上微顿了一下,鹿呦“嗯”了声,等签完拿出手机当店员的面给月蕴溪的手机号发了条短信:【那只小鹿,我帮你拿了】 月蕴溪回得很快:【好。】 过了不过两三秒,又发来一条:【那只小鹿碎了也没关系。】 鹿呦:“……” 随即转过头对店员笑说:“麻烦再拿些气泡袋给我。” 店员看见了回复,跟着笑,爽快地拿了一大卷过来。 最后,巴掌大的小鹿,被她里里外外裹了有七八成的气泡袋,团成了球。 回到民宿的时候,天都黑了。 鹿呦打算明天就回去,洗漱完香喷喷地从淋浴间出来,从包里拿出小鹿玩偶,搂在怀里躺倒在床上,正要查看明天的高铁票,屏幕上方弹出了条微信消息,陈菲菲发来的。 陈菲菲:【嗨美女,在做什么呢!】 yoyo:【看明天的高铁票,纠结什么时候起床,几点能到高铁站。】 陈菲菲:【明天就回来啦,不再逛逛么?】 鹿呦两边app来回切:【逛什么?】 陈菲菲:【去那家树洞店捞瓶子呀!】 yoyo:【你不说我都忘了】 陈菲菲:【[坏笑]】 yoyo:【不过捞瓶子看秘密是不是不太好?】 陈菲菲:【有什么不好的,店家那个花钱捞瓶子的板子那么大一个杵在那里,不想让人看就不会写了。】 yoyo:【好像很有道理】 陈菲菲:【自信点!去掉好像。】 陈菲菲:【去捞嘛去捞嘛,捞到奶奶的还能给奶奶解解心结不是~捞到别人的瓜记得分享~】 鹿呦挑了挑眉,懒得打字了发语音过去:“要是捞到云竹的呢?” 半晌,陈菲菲才回复:【发给我,谢谢。】 鹿呦笑了一会儿,换了个姿势,懒懒地按着语音问:“云竹的信纸是什么颜色的?” 陈菲菲:【淡蓝色,很淡很淡的蓝色。】 鹿呦:“好,记住了,明天给你去捞。” 陈菲菲:【比心】 鹿呦琢磨了片刻,感觉明天还可以去古镇那条街再逛逛,于是订了后天的高铁票。 等订完,她无端想到,月蕴溪也是淡蓝色的信纸。 第42章 九月已经是入了秋的季节,天依旧亮得很早,五点多晨光便灌进了小院,流入门窗的缝隙中,漫涨到鹿呦的脸上。 她睡觉一向不老实,被子都被掀开,只一小截用来给怀里的小鹿玩偶捂肚子,而她自己这只“大鹿”是一大半的身体都露在外面。 秋日的早晨空气透着微凉,她晾在外面手臂和腿终于体会到了冷,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听见从院中传来的鸟雀鸣叫声。 一阵恍惚,感觉时间倒退回了一个多月前的夏天,屋里空调冷气十足,蝉虫鸟叫此起彼伏。 她将手脚缩回到被子里,蜷成一团,顺着记忆里的方向慢吞吞地拱了两下。 触碰到凉冰冰的被单才豁然清醒,这次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像是被从回忆里渗出来的习惯扎了一下,刺得她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明明都没谈过,却仿佛有一种分手了的感觉。 不是,真分手的时候也没这么扎心啊。 也不知道是起床气作祟,还是不满自己的矫情,鹿呦有点不爽,反手捞过刚被她丢下的小鹿揣进怀里,闷闷不乐地掰了掰它右边的鹿角。 闭上眼睛,正打算再眯一会儿。 小鹿玩偶的身体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鹿呦耳朵微动了动,不太确定地将玩偶从被窝里提拽出来。 与此同时,云竹的声音从里面响起:“你怎么也发语音了,小鹿睡醒了?” “不仅睡醒,还出去了。”月蕴溪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喑哑。 “出去了?这一大早的,去哪儿?” “不知道。” 玩偶肚子里的录音器陷入安静。 鹿呦蹙紧眉头思忖了片刻,福至心灵,想起那天早上她蹑手蹑脚起床去开房,没有带上玩偶。 果然那时候月蕴溪就已经醒了,可能是在和云竹发语音聊微信的时候,不小心掰到了玩偶左边的鹿角录了音。 短暂的沉默后,云竹的声音又从玩偶里传出来:“如果你是我现在的境况,你会怎么做?” “云竹,这世界上没有如果,以我设定的假设是没有办法成为你的决定的,它甚至不具有参考价值,因为我已经错过一次了……” 鹿呦微愣了一下,随即清晰地捕捉到一声低叹。 那声叹息里弥漫的后悔与失落,仿若在溢出玩偶的过程中被过滤的只剩下难过,通过她的耳朵,淌到更深处。 那声叹息之后,月蕴溪温柔的音色才如水一般泛漾开, “她对我来说,和别人不一样……她在我的无尽岛上。” - 整整一个早上鹿呦都有点心神不定,她不知道“无尽岛”代表着什么,也不敢去网络上搜索。 只能起了床,到处晃悠,借此放空被那端录音勾乱的思想。 附近的小镇在上回旅游*时基本都逛过,鹿呦索性逛到公交站台,对着站台名研究了一番,上了辆公交车坐到底站。 那里有个近几年被打造成网红打卡点的村庄,有着很吸引鹿呦的名字,叫“月亮村”。 村子不大,地图看上去也像个“月”字,靠下面的横线是条长街,一侧是坐落着田园风格的店铺,一侧是弄成露营区的大片草坪。 地方太偏,暑假也结束了,又是大清早的,没什么人,空空荡荡显得有些冷清。 鹿呦从头逛到尾,进了一家名为“月氏面馆”店,点了碗面解决早饭问题。 在她斜对面那桌,围坐着几个大婶正一边择菜一边闲聊。 其中有个略胖的,声音浑厚地说:“上个月我儿子回来,说他看到那个谁了。” “谁啊?” “月……月什么来着?哎,就是月韶,她那个女儿。” 忽然听到月阿姨的名字,鹿呦手停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小口吃面,支起耳朵继续听。 “月韶?哦!就是那个晚上把门关死,把老公冻死在外面的那个?” “我跟你们讲哦,那个事可能真的跟她没关系,她家那个姑娘才不简单呢,小小年纪就会撒谎,我可还记得她污蔑我儿子进女厕所偷看呢。” 说话的是不久前刚招待鹿呦的店长,正扯着刻薄的脸,露出尖酸的表情,“小姑娘家家的有什么好偷看的。” 鹿呦听不下去了,故意将碗打翻在桌上,面汤撒了一桌,顺着滴落到地上。 她轻巧地避开,没沾到一滴在身上,“呀!” “哎呀呀,怎么撒得到处都是啊。”店长急忙起身走过来。 “听你说话声音挺大的,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光顾着欣赏你的神态了,一没注意,不小心就给弄撒了,不好意思啊。” 鹿呦放软了语调,显出几分无辜。 “……噢,没事没事。”店长没太懂她话里的意味,只是见她长得漂亮,担心是什么有影响力的网红,咧开嘴笑了笑,“你没烫着吧,要不再给你下一碗?” “不用了,反正也不好吃。”鹿呦拎着包直接出了门。 听见对方在店里骂骂咧咧,她又倒退着走回去,歪头看向店里,“对了大婶,虽然面不好吃,但是你口气有点重,再刷个牙吧。” 店长被她这个“虽然但是”弄懵了,等反应过来,气鼓鼓地走到店门口破口大骂时,却是连鹿呦的人影都看不见了。 鹿呦伸着懒腰走另一条道上,绕回到公交站台,上了公交车,又去了其他地方逛了一圈,吃了味道还不错的汤包。 第71章 回程的路上,陈菲菲发来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云竹的字迹,她年初一抽签,抄了拍照空间里的[笑脸]】 鹿呦看了眼。 照片上有两段字,第一段写的是“你来问卜我先知,好把心头子细思;富贵分明天注定,情长情短有何如”,字迹潇洒飘逸,行云流水。 第二段写着“绿杨深处看渔舟,漫卷丝纶去复求;钓得鱼儿孤酒饮,起来一醉卧江流”,字迹则是刚刚铁画,媚若银钩。 明显是出自不同的人。 yoyo:【第二段谁写的?】 陈菲菲:【女神写的。】 鹿呦扬了扬眉,忍不住,又点开图片看了看。 出于好奇,拿出手机搜了下签文。 地藏王菩萨灵签第49签。 解签写着“鱼群下钓,良机在握”,是凡事积极把握,必可卜收成的大吉签。 莫名地,鹿呦想到了那晚月蕴溪捻着指腹撒下鱼食的画面。 鱼群震荡的一圈圈涟漪,泛在她脑海里,许久,久到她抵达树洞店,才渐渐平静。 树洞店里没其他客人,只有两位女店员隔着收银台闲聊。 见鹿呦进门,站在收银台外面的店员上前,指了指立在树洞和水池边的两个板子说:“欢迎光临,这里有本店活动的介绍,可以看看哦。” 鹿呦走到水池前问:“七月份来写的,还在里面么?” “只要没被人捞走,就在的。” “那这一个半月有人来捞么?” “有,但是不多,就几个,也就捞了几个瓶子而已。” 鹿呦盯着铺满池底的瓶子看了半晌,扭过头问:“可以拿着捞网在里面挑想要的信纸颜色么?”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店员做不了主,去问了收银员,那位也不确定。店员讪笑道:“您稍等,我得打电话向我们老板确认一下。” 鹿呦趁着电话还没接通说:“那跟他说一声,可以的话,池子里信纸是粉色和浅蓝色的瓶子我全包了。” 电话接通,老板在那头喂了两声,店员才从对方是个富婆的概念中回过神,将鹿呦的需求转述了一遍给手机那边,过了一会儿,她从耳边移开手机说:“老板说可以的。瓶子很多,一个一个捞太费时间了,您要是真的都包了的话,我俩就换衣服下去帮您都拿出来。” 鹿呦笑说:“麻烦你们了。” 两位员工套上防水服,直接进了池子,从一角开始筛查信纸颜色,将透了粉色和浅蓝色的玻璃瓶往外摆放。 鹿呦也没闲着,先就着粉色信纸的瓶子,挨个打开确认。 看了无数条笑话,吃了很多炸裂的瓜,终于找到属于奶奶的粉色信纸。 “不知道这封信会不会被你真给捞上来,但还是想写给你,我的宝贝孙女呦呦。 从你来到这个世界,我就成了最幸福的奶奶……” 只看了两行,鹿呦就确认了,老太太要搞煽情。 不想在外面看奶奶的信看到痛哭流涕,鹿呦没再往下看,默默将信纸折好,放进了挎包的夹层里,继续去看放有浅蓝色信纸的玻璃瓶。 有些信纸倒不出来,得用镊子夹出来,十分费工夫。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店员询问:“能不能吃完饭再继续呀?” “当然能啊,吃饭要紧。”鹿呦先付了已经捞上来的瓶子的钱,问道,“有没有好吃的馆子推荐一下?” “街头新开了一家大碗炒饭,特别火,每天都好多人去打卡,味道也很好,我吃过一次,一绝!”店员贴心地走到门口给她遥遥指了一下。 隔了段距离,依稀能看见坐在外面排队等进店的人。 “好,谢谢。” 鹿呦没着急过去,从包里拿出手机对着地上一堆瓶子拍了照,发给陈菲菲说:“先去吃饭了,等吃完再给你找。” 陈菲菲:【好好好~准备去吃什么好吃的?】 鹿呦倚着门框,按着语音发:“大碗炒饭。” 手机电量告急,刚把语音发过去,就直接关机了。 鹿呦只好又折回到店里,问店员有没有数据线充电。 “有是有,但是线短扯不到外面,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放里面充。”收银员说。 鹿呦直接将手机递给了她,而后伏在收银台上耐心地等。 看两个店员讨论点哪家外卖,她突然懒得走那么远去吃炒饭了,便问:“这家好吃么?” “也挺好吃的,不过没炒饭家好吃。” 鹿呦笑笑说:“懒得去了,能不能帮我也点一份,我转账给你。” “行。” 等外卖期间,两位员工又去捞了些瓶子出来,鹿呦跟在后面打开,把纸条从瓶子里拿出来,分享笑话和八卦。 直到打开一张卷起的纸,看见熟悉的铁画银钩,鹿呦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垂着眼定睛细看。 第一行,只一个“呦”字,就叫她心尖一跳。 第二行:“一拿起笔,就会想写你的名字,可惜,横撇竖捺都勾不出你的样子。” 第三行,她只写了一个单词:moonquakes 月色轻颤时,地球永不知。 鹿呦眼睫颤了颤,现在知道了啊…… 第三行:“你是盈于我之上的月光。” 第四行:“不是不想汇报行程,是没有身份,正如我有无数种见你的理由,却没有去见你的身份。” 第五行:“别叫我蕴溪姐姐。” 第六行:“真想你能站在我的前途里。” 第七行:“欲速则不达。” 第八行:“已经在期望与失望里徘徊很多次了,没关系的。” 第九行:“始于心甘情愿,终于愿赌服输。” 有一瞬间,鹿呦仿佛看见写字的人坐在树洞里,手腕下压着这张纸,不知静坐了多久,笔尖落在纸上,不由自主地,写下她的名字,写下这些,仿佛是写给永远不会看见这些的她,又仿佛在与自己对话。 含蓄又直接,是沉稳的人轻微的放纵与失态,戳酸心脏的效力仿佛都被加了倍。 鹿呦捏紧了纸张,过了一会儿,眸光才慢慢落到最后一行。 “月亮出来的时候,海水覆上陆地,心脏就像无尽里的岛。” 鹿呦心尖一颤,像踩在一团柔软的棉花上,忽而脚下一软,坠落到了实地。 下一秒,远处赫然一声轰然巨响,连带着她所在的这座房子都跟着晃动了一下,立在地面的瓶子歪倒下去,叮叮当当脆响声中漫开惊叫与哭声。 空气里充斥着灼热的气息。 外面人声喧闹,恐惧与凄惨的哭声里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话语: “大碗炒饭那边爆炸了!” ˉ 西城古镇大碗炒饭煤气爆炸的视频很快就被人发布到了网上。 黎璨刷手机刚好看到,不禁唏嘘,毕竟七月份她们还在那条街上逛过,顺手转发到了群里:【西城那边新开的一家大碗炒饭店发生爆炸了,看评论区说,死了好多人,好可怕。】 刚吃完饭拿手机出来耍的陈菲菲看了眼群聊,正准备回复,忽然想起什么,连忙转到鹿呦的聊天窗口,将发来的语音又听了一遍。 “大碗炒饭。” 陈菲菲脸色陡然煞白,手指发抖地拨电话给鹿呦。 一个两个三个……全都没有接通,她全身的血液也跟着凉透了,眼眶里急到蓄满了眼泪,第十一个电话,她拨给了云竹。 彼时云竹在剧院的排练刚结束,正拉着被她强拖出来听排练的月蕴溪准备去吃午饭。 四周太吵,手机铃声响到第二段,她才听见,接通后调高了音量。 进了电梯,那些喧闹的环境音被隔绝在外,陈菲菲的哭音便很大声地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云竹怎么办!我打不通呦呦电话,她跟我说她去大碗炒饭吃午饭,但现在,大碗炒饭爆炸了,死了好多人……我打不通她的电话……怎么办。” 从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身边人的身上,云竹大脑嗡了一下,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干巴巴地安慰陈菲菲:“你先别急,也许,也许小鹿坐在了外面,情况没有那么糟糕……” 电梯门开,身边人飞快地走了出去,云竹满脑子都是“完了”两个大字,只见月蕴溪径直去了停车场,步子快到,已经从走变成了跑。 ˉ 爆炸现场的景象惨烈无比,痛苦的呻。吟不绝于耳,视线里不断有浑身焦黑的人躺在担架上被抬走,隐约可怜对方模糊的血肉。 只是余光瞥一眼,都会有疼痛的感觉冒出来。 鹿呦不敢想,他们该有多疼。 更不敢想,她差点也是其中一员。 推荐她去吃大碗炒饭店员心有余悸,捂着心口看着她,眼泪直往下掉:“还好你没去,对不起,我,我,我差点就把你害了。” 即便她没去,也足够小姑娘为此害怕和自责的了。 鹿呦抿了抿唇,拍了拍她的肩:“你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只是好心推荐我一家好吃的馆子而已,别多想。” 第72章 小姑娘擦擦眼睛,点了点头。 同店员点的外卖鹿呦最终没能吃下去,没有人面对这样的惨状,还能吃得下饭。 对于外面发生的事,路人基本都只能干看着,只有偶尔医护人员需要什么的时候,提供一点物质上的帮助。 大碗炒饭的火被灭了,整个店铺被焦黑蚕食得只剩下了个架子,救护车的笛声几乎就没停过,伤员陆续被送往了最近的医院。 街道上围看的人群慢慢散开。 鹿呦和两个店员也回到了店里,面色沉重地将剩下的瓶子捞完。 找到云竹的那张信纸,没细看,同月蕴溪的那张分别折好放进挎包的不同夹层里。她恍然想起来看一眼时间。 已经错过了高铁票的时间…… 还真是祸福相依。 鹿呦琢磨,得回去再续订一下房间了。 拿手机付钱,才发现十几通未接来电,都来自陈菲菲。 鹿呦愣了愣,付完钱,灵光一闪,想起之前和陈菲菲说了要去大碗炒饭的事来,连忙回拨了过去。 电话一接通,就听到陈菲菲嚎啕大哭的声音:“呦呦!你怎么样了?你还活着么?” 鹿呦边往外走边说:“我好好的呢,别担心,给你发完语音我手机没电了,问树洞店的店员接了数据线,就没去那家——” 经过那家被烧得焦黑的店面,鹿呦话音一顿,微微睁大了眼睛,呆愣在原地,举在耳边的手慢慢垂落下去。 几步远外,夕阳投落的余晖与烧黑的屋子构出明暗,月蕴溪就在那道浓郁的阴影里,一步一步,迈到淋满橘子汁的日光里,走到她的面前。 被拥抱住的刹那,有风拂面,裹着空气里弥漫的焦味与灼热,裹着属于月蕴溪身上风尘仆仆的气息。 鹿呦长长的头发扬起。 仿佛她一瞬提起的心跳。 比看见信纸上最后一句话明白无尽岛的含义时,还要鼓噪。 第43章 “你怎么……”鹿呦只来得及说半句,而后便失语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怀抱中,怀里的轻颤起伏掀起一阵难过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 下意识地,她抬起了手,悬到对方背后,指尖蜷了又蜷,一点一点地靠近。 掌心即将贴到后背时,月蕴溪忽地松开了她,双手握住她肩头拉开了些许距离。 鹿呦才发现,月蕴溪红了眼眶。 那圈绯红包着满目的潮湿落进她眼底,灼进心底,烫出一道缝隙。 有什么,在以一种温柔又涩然的姿态往里渗。 印象里,她从没见过月蕴溪如此失态。 月蕴溪满目紧张地将她上上下下端详了一番,“在附近医院都没找到你,想你是不是还在这里……还好……有没有哪里受伤?” 声线绷得很紧,每一个字音都带着细微的颤抖。 鹿呦到这时彻底反应过来,月蕴溪为什么会在此刻出现在这里。 “我没事,这边爆炸的时候我在别的店里,只感觉到房子震了一下而已。” “头呢,疼不疼?”月蕴溪伸手撩开粘在她面颊上的碎发勾到耳后,“还有耳朵,有没有耳鸣,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鹿呦摇摇头,突然说不出话,心情五味杂陈。 从南泉到这里,近四个小时的路程,从时间上推,月蕴溪大约是知道大碗炒饭这里发生爆炸的事后,马不停蹄就赶过来了。 在医院的那一个小时里,月蕴溪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看着那些在爆炸中面目全非的伤患里找她的身影。 鹿呦闭了闭眼,只是随意设想一下,她都觉得快要不能呼吸。 再三确定她没事后,月蕴溪松了口气,绷直的肩线沉沉地塌下去,没用什么力气地说:“没事就好。” 停顿片刻,她又重复呢喃了一遍:“没事就好。”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来,是鹿呦抓着手机太久没说话,陈菲菲挂断了电话,又拨了一个过来。 鹿呦举起手机接通。 那边陈菲菲先开了口:“怎么说着说着没人了,真的没事么?我还是晚上打飞的我去找你吧,本来下午就想去找你的,给我急得都不知道怎么办了,打电话给云竹结果被我妈听见,把她吓晕过去了。” “啊……你在家好好陪阿姨吧,我没事的。”鹿呦正说着,胳膊被身侧的月蕴溪拽了一下,随即,腰被搂住,整个人被不轻不重的力道带着后退了两步,靠进暖热的怀里。 三轮摊位车的轮胎,碾着骤然加快的心跳从面前驶过。 月蕴溪很快松了手。 紧箍感消失,但那股力与体温还残留在手臂与腰上。 鹿呦轻眨了眨眼,直到手机里陈菲菲的声音传入耳中,她才回过神。 “不行,我还是不太放心,你等等,我去看一下机票的。” “欸真不用。”鹿呦眸光转至眼尾,匆匆瞥扫了一眼身侧,而又飞快地移回原位,清了清嗓子说,“蕴溪姐……过来了。” 月蕴溪倏地侧过头。 望向她的视线仿若被夕阳暖黄色的光染了温度,想不察觉都难,鹿呦克制着没回望过去。 陈菲菲在手机那端感叹:“天呐,女神都已经到那边了么!” “嗯,你在家好好待着,我明天就回去了,先挂了啊。”鹿呦收起手机放进挎包里,用手勾住包链。 急匆匆挂了电话,结果现在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尴尬了…… 月蕴溪从她身上收回眼,很自然地问:“吃过饭了么?” “还没有。”鹿呦勉强笑了笑,“没什么胃口。” “那陪我去吃点东西吧。”月蕴溪说。 鹿呦点点了头,轻扫了眼旁边烧得黢黑的店面,心里仍有些后怕,提议说:“要不要先回小院,点个外卖什么的。” 月蕴溪盯她看了两三秒,放柔了声调:“好,听你的。” 两人并排往民宿方向走,投落到地面的影子靠得很近,月蕴溪不动声色偏过去半步,手与手的影子便仿佛牵在了一起。 低垂的视线里,鹿呦左手蜷了下指节,似是要从身侧挪开的趋势,月蕴溪只觉得那一下,仿佛通过影子拽到她胸口中怦然跳动的,将那里扯得微微发涩。 但最终,鹿呦只是紧了紧抓着包链的右手。 于是,月蕴溪又感受到胸口那一处因为这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纵容,有了一群小鹿的欢脱跳动。 这个季节,太阳一落山气温就会降一大截,鹿呦却觉得那点余晖晒在身上,仍旧有着升温的效应。 目光没办法再安定地落在影子上了,她抬了抬眼,看向道路尽头隐约冒出房檐一角的民宿。 早上出门前只续房到下午四点,不知道这会儿她的东西有没有被民宿老板给从小院里清出来。 “你刚刚说,小院?”月蕴溪忽然想起来问,“是上次住的那间小院么?” “……嗯。”鹿呦回神。 那个瞬间,鹿呦甚至想好,如果月蕴溪问为什么还定那间,就还用认床的那套说词做理由。 结果月蕴溪没问这个。 像是已经洞察了最真实的原因,为了给她留点面子,所以没有戳破一般。 “打算再住一晚么?” 鹿呦“嗯”了声说:“明天再打飞的回去。” 原本她还想坐高铁在附近城市再逛逛,缓一缓前两天与月蕴溪见面被搅乱的心绪。 没料到会目睹一场爆炸的现场,现在是连随便逛逛的心情都没有了。 就算是这会儿订机票,赶去机场、候机,等到南泉也是大半夜了。 想到这层,鹿呦正准备问月蕴溪什么时候回南泉。 月蕴溪先出了声:“那……介意收留我一晚么?” 鹿呦不假思索:“当然不介意。” 月蕴溪无声勾了勾唇。 鹿呦刚好看到,不自在地捋了下头发。 人一尴尬,就想找点事做来掩饰,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外卖软件说:“看看要吃什么?” “好好看路,小心又崴脚。”月蕴溪睨她一眼,不怒自威。 “……哦。”鹿呦只好把手机揣回去,心道,都这气场了,还不想让人叫姐姐。 “饿了?”月蕴溪问。 鹿呦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等收拢了乱七八糟的思绪,她补充:“也不是饿,中午那个爆炸的冲击有点大,想喝点小酒缓一缓,之前看到民宿老板有卖意大利微气泡酒,感觉应该挺不错的,不能空腹喝,就想看看有什么吃的。” “什么味道的气泡酒?” “冰橙白桃荔枝。” “想配甜品还是西餐?” “甜品吧。” “纯甜还是酸甜口?” “酸甜口。”鹿呦顿了顿,“其实咸口也可以。” 月蕴溪轻笑了声,近乎宠溺地:“好。知道了。” 鹿呦揉揉耳朵,惊觉都不用打开手机漫无目的地搜索,居然就这么被月蕴溪一句一句地引导着确定了自己想吃的东西。 第73章 基本方向确定后,刚好走到了民宿,鹿呦去前台询问,得知东西还在小院里好好放着,又续租了一晚,顺便问了气泡酒怎么买。 趁着她与前台沟通,月蕴溪点好外卖,递过身份证也进行了登记。 同月蕴溪一起走到小院门口,推开小院木门的刹那,鹿呦恍惚又生出了那种时间还停留在一个多月前的感觉。 像那时逛完街,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到这座小院。 以至于,她甚至都没有询问月蕴溪要住哪个房间,抱着冰镇过的气泡酒,径直走向了东厢房。 开了门锁,“咔哒”一声,她心里也跟着咯噔一声,后知后觉,今时不同往日。 慢吞吞地回过身看去。 日落后的灰蓝色漫过青灰的墙头,被框进四四方方的院落中,像底色朦胧又清冷的画布,中心浓墨重彩地绘着一棵石榴树,弯曲伸展的枝条上,还挂着那颗石榴。 已经到了成熟的季节,饱满圆润,红了大半,只一点底还泛着青黄。 月蕴溪就站在绿荫下,微仰着脸,望着那颗石榴果。 忽而察觉到她投望过来的目光,偏头看过去。 视线隔着段距离,轻轻一撞。 鹿呦眼睫不自主地颤了颤,倏然移开了眼,进了屋。 没过一会儿,她倒退了一步,伸手扒住门框,从半掩的门后探出脑袋,清了下嗓子问:“你晚上睡哪间房?” 月蕴溪望着她,温声反问:“你希望我睡哪间?” 鹿呦眸光从她温润的眼中低落到门前的台阶,拢了拢手,指尖纠结地摩挲过门框,抿着唇没吭声。 按理,她应该让月蕴溪睡在那一间的。 甚至都不该问这么个问题。 “晚上一个人睡,会害怕么?”月蕴溪声音变得更柔。 鹿呦把身体缩回到了门后面,低眸盯着脚面,不敢闭眼。 因为一闭眼,脑海里就会浮起中午从她面前经过的担架,躺在那上面的人,有的被浑身焦黑,身上血肉模糊每一块好肉;有的要么没了手脚,要么没了半边脸;还有的甚至直接被盖上了白布…… 脚步声一步一步走近,鹿呦顺着声音侧过头,动了动唇,仍旧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月蕴溪停站在她身边,倚着门框摸了摸她的头,轻叹说:“说不出口就不说,我可以主动一点。” 稍稍停顿,她问:“我想陪你睡,可以么?” 怎么能这么温柔…… 鹿呦鼻尖蓦地泛了酸,头低下去,像是重重一点。 手机铃声打破了短暂的安静,月蕴溪接通电话后,出门去拿了外卖回来。 鹿呦也已经缓过来,勾着脖子往塑料袋里看,“买了什么?” “两份慕斯,青芒果条,水果沙拉,还有些咸口的小零食。”月蕴溪敞开袋子方便她看得更清楚,“要不要拿去露台吃?” 鹿呦点点头:“好啊。” “那你先在屋里等我一下。” “喔。” 随后,鹿呦便见月蕴溪上上下下跑了三趟。 第一趟把吃的带了上去;第二趟回屋里翻找到投影仪、小夜灯和蚊香灯带了上去;第三趟把她带了上去。 民宿老板将二楼露台重新布置过,弄了露天电影的幕布,支了个天幕,挂了串彩灯,天幕下摆了露营的座椅。 散着蓝光的驱蚊灯被放在了桌子下面,桌上摆着酒、一次性的杯子和之前商量吃的甜品、水果等,还亮了一盏小夜灯。 橘色的灯光随晚风浮进鹿呦的视线里,空气中总让她感觉还残留的烧焦糊味与血腥气,终于被清甜的香气覆盖。 “谢谢……谢谢你今天来找我,谢谢你给我布置这些……” 鹿呦尾音渐低,收了声,她被按坐到露营椅上,敏感地察觉到按压在肩上的力道微微加重,而后才松开。 她扭过头。 月蕴溪低着眼看她,目光幽深,话音仍旧温柔,“别总跟我这么客气好么。” 鹿呦一怔,蓦地想起浅蓝色信纸的中间,那句“别叫我蕴溪姐姐”,有浅淡的愧疚涌进情绪里,“抱歉……但我是真的很感谢你……” “不用抱歉,我知道你是真的感谢,就是有点怕你给我发好人卡。”月蕴溪坐到了另一边的露营椅上。 鹿呦拿起已经开了瓶盖酒瓶倒出来两杯酒,推给月蕴溪一杯,“可你真的很好,你出现的时候,我都感动得想哭。” “可是呦呦,我想要的不是你的感动。” 鹿呦微怔,隐约觉得月蕴溪今天很不一样,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好像……温柔有了锋芒。 “不聊这个了。”月蕴溪调试投影仪问,“有没有想看的?” 鹿呦想了想说:“看看你头像的那部电影可以么?” 月蕴溪手停了一下。 意识到这样对于月蕴溪来说有些残忍了,鹿呦改口道:“还是算了,你挑吧。” 月蕴溪嘴上应着“好”,还是宽纵地找了《四月物语》影片给她播放出来。 其实这种小清新的暗恋电影从来都不是鹿呦喜欢看的,但刚刚被问想看什么的那一刻,莫名的,她满脑子就只有月蕴溪的头像。 那之后的一个小时零七分钟,流淌在这部散文诗一般的电影中。 杯子中裹着浓郁果香的小气泡,迸溅在女主悦耳的声线与舒缓的bgm里。 整整一瓶酒,除了最初给月蕴溪的那杯和现在杯中剩下的一点,都进了鹿呦的肚子。 影片播放到片尾曲部分,月蕴溪按了暂停键,目光掠过空了的酒瓶,关心问:“怎么样了?” 没听清最后的“了”字,以为她问的是电影,鹿呦认真评价说:“挺好的,没有跌宕起伏起伏的情节,画面唯美,满屏的青春气息,温柔又美好的感觉,像……” 像你给我的感觉。 她转过身望向对面,尾声低到几乎没了音量。 月蕴溪看着她,唇边漾开清浅的弧度:“我是想问,喝了这么多酒,有好些么?” 微醺状态下,鹿呦的反应有一点迟钝。 见她不回答,月蕴溪继续问:“心里还是不舒服么?” 鹿呦慢慢点了一下头,闷闷不乐地:“你说,他们最后在一起了么?” 没想到她此时是在为这个不开心,月蕴溪愣了愣,随即轻言软语地回:“开放式的结局,如果你希望他们在一起,那他们最后就是在一起的。” 鹿呦思忖了片刻说:“……是希望的,只接受he。” 静默了一瞬,月蕴溪望着她问:“那我们的结局呢?你能接受的,是哪一种?” “嗯?”鹿呦反应不过来。 不是“没想好”,也不是沉默不语,而是这样懵懂的回应。 月蕴溪微蹙了蹙眉:“喝醉了么?” 鹿呦立马摇头:“没有。” 只是微醺,只是反应慢而已,不算喝醉。定义不同,所以她没有摸鼻子。 月蕴溪从她脸上移开目光,拎起面前的杯子,晃了晃杯中只剩下一口的果酒。 冰镇的冷冽早在一个多小时的静止中褪去,被掌心捂成了更高的温度。 鹿呦眸光随她杯里的酒液漾了漾,紧跟着,耳朵捕捉到一声气音,像是低叹,又像是在笑她,辨认不清其中的情绪。 气音之后,月蕴溪低声说:“那就不算什么趁人之危了。” 鹿呦忽闪了两下眼睛:“什么趁人之危?” 月蕴溪撩起薄薄的眼皮,目光直视着她,与以往的对视都不一样,那道视线的表面好似覆了一层浓稠的夜色,透出平静的凉意,里面却是仿佛被灯烫烤过的炙热。 “我不想再等了,呦呦。” 鹿呦最先接收的,是最表层的字面意思。 不受控地,呼吸一滞。 “今天来找你的路上,一路上,我都在祈祷着你别出事,那时我就在想,如果你好好的,如果你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我面前,我不要再等了。 所以现在,要么你直接拒绝我,告诉我,我们绝无可能,从此我从你的世界消失。” 鹿呦的心跳也失去了节奏,随着她吐出的每个字音起伏。 “要么,给我一个可以跟你发展成恋人的机会,我不会逼你在没准备好的情况下跟我在一起,我们可以慢慢来,但至少……至少我可以再次进入到你的生活里。”月蕴溪顿了顿,做了个深呼吸,“如果直到片尾曲播放完你都没有明确拒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话音落下,月蕴溪按了播放键,低眉敛眸没有再看着她,转头望向了幕布。 那首悠扬轻缓的曲调再度回荡在露台的上空,以极慢的节奏游走在时间里。 鹿呦咽了下喉咙。 只觉得空气仿佛被音符扯住,被绷得稀薄,像一层膜覆在口鼻上,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她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大脑却是像吞了一整盒的薄荷糖,越来越清醒,意识清晰到,已经完全消化了月蕴溪刚刚那些话,理解了她的意思,明白自己面临的是什么。 第74章 鹿呦转眼看了向幕布。 没有显示影片的进度条,演职人员的名字不断往上滚动,还剩多长时间?一分钟,还是几十秒? 无论哪个,都足够她说出拒绝的话了。 鹿呦张了张口。 片尾曲的曲声在她出声之前终止。 心脏像是跳到了半空猛然悬停住,在眸光越过幕布望向朦胧月色的瞬间,又缓缓沉落了下去。 月蕴溪视线胶着在她微张的红唇上,羽睫一颤,终究,不忍地问:“是想拒绝么?” 等待回应,如同在经历着来自秒针的凌迟,比刚刚还要煎熬。 鹿呦嘴唇动了动。 明明都已经破釜沉舟走到这步了,得了想要的结果。 还是怕她会后悔么,给她反悔的余地。 微醺的燥热好像都拥挤到了眼眶里,鹿呦闭了一下眼睛,喉咙发涩地回道:“没有,没想拒绝。” 月蕴溪缓慢地呼*了一口气。 放凉的心脏,在重新燃烧,仿佛劫后余生。 第44章 不自在的氛围,就像是迟来的酒劲骤然上了头,鹿呦十分局促,有些手足无措。 只知道短时间内,她没办法和月蕴溪共处在一个空间,得缓一缓。 “走了。”鹿呦腾地一下从露营椅上站起来,走了两步,蓦地停住,转了转尾戒说,“你等会儿再回来,行么?” 月蕴溪目光柔和地看她几秒,朝着斜对面的正房微抬了抬下巴说:“我坐一会儿,直接去那边洗漱,等我回去,你应该也洗完了。” 极致的贴心,仿若有着洞若观火的本事。 鹿呦揉了揉发烫的耳后根,含糊地应了声,哒哒哒地下楼。 人向下走,心往上扬。 不知从哪处传来的蝼蛄鸣叫,一声接一声,为心跳伴着高亢的节奏,叫乱了一个寂静的夜。 鹿呦思绪还停留在刚刚那一首曲的时间里。 其实月蕴溪一直以来都不是纯粹意义上的温柔,从被她发现心思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开始显露出锋芒。 之后就算还温水煮青蛙似的对她,肯定也会给她把锅盖盖严实了。 可是,当初跟陶芯谈,一起出柜,两家家长都知道……她俩再发展成恋人,会不会太疯了? 从一层一层的台阶上下来,鹿呦脚步放慢,也逐渐冷静,不由为此感到不安。 自己是无所谓,鹿怀安不重要,奶奶是会理解她的。 那月蕴溪呢? 陶芯知道估计得疯,月阿姨会理解她们么?陶叔叔又会怎么想? 月蕴溪就……一点都不担心这些么? 她不受控地回想月蕴溪要她做决定时说的那些话,共情月蕴溪在来西城的路上、在医院找她的过程中那满腔的忐忑。 也许月蕴溪不是不担心,只是比起未来的不可预判,更怕在当下留有遗憾。 是今天这场突发的意外让月蕴溪冲动破了局。 那自己呢,是顺从心意的同意,还是被调动情绪后才同意? 余光晃了一眼,身侧的石榴树虬枝横展到了面前,侧目望过去,枝叶缝隙间悬着一轮月亮,银色的清辉擦过枝头的绿叶,照在那颗小石榴上,依稀还能看到标志果熟的色泽。 鹿呦伸手,指尖抵着石榴饱满的弧面,轻轻一推。 石榴果便开始左摇右晃,它底部炸开的花萼在朦胧月色下影影绰绰,好似在被月光摩挲。 头顶方向忽地传来一声轻咳。 鹿呦顺着声仰起脸。 天幕上挂着的灯串还亮着,橘色的光给那人身上镀了一层风情的妆,晚风拂起长发,弯弯卷卷,像能荡漾涟漪的海藻。 搭在半高围栏上的手拎着塑料杯,里面还剩了小半杯的酒,兜了一缕月色,水光潋滟在杯中。 隔了段距离,看不太清月蕴溪脸上的神情,但那双望向她的眼睛,格外的亮,以至于她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那道落进她眼底有着温度的视线。 心尖倏地一跳。 鹿呦脸热地移开眼。 以清辉撩拨花萼的月亮,不知何时悄悄躲进了云层中。 她想,哪怕时间能够倒退回几分钟前,她也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怪只怪,月色过撩。 ˉ 东厢房的房门在“吱呀——”声中,被轻轻拉上,鹿呦的身影逐渐敛到门后。 灯光点亮一方小屋,从窗帘与门缝中渗漏出,直淌到院中那棵石榴树下。 初秋的晚风从枝头拂过,树影婆娑,于是,地面的明暗都在震荡。 月蕴溪拎起杯子,就着沉静后的心有余悸,一口饮尽了杯里的酒。 静置了太久,气泡早已经消掉,它仿佛一杯纯粹的果饮,有着会醉人的甜。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月蕴溪打开微信,点进了自己信息页,目光落在头像上。 还记得第一次看四月物语,就在发觉自己心意的那一天。 最初看时,她还没有太多的暗恋共鸣,只是被勾起了很多有关鹿呦的回忆而已。 比如看到女主搬家,想起来刚搬去南泉,人生地不熟,处处不适应,入学的第二天还被老师拦在外面不让进校门。 直到用小鹿头绳扎了两个啾啾的小女孩经过,不像别人看两眼就乖乖进校门,她不仅勾着脖子听,还越走越近。 最后大抵是听不下去了,叉着腰对那位老师说:“你不知道有种头发叫自然卷么?难道头发听话,卷得好看,也是错嘛!你这个老师不好,没有常识,也不尊重我们,我要去告校长!” 她以为鹿呦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周一的升旗礼上,校长真的让那位老师当众道了歉。 那之后,大家的注意力也没落到她身上,因为鹿呦到处宣扬,校长办公室的沙发椅很舒服,校长奶奶人很好,还给娃哈哈喝。 不开心了可以随时找校长奶奶谈心。 她一直记着这事,记着鹿呦这人,只是小姑娘大约是帮过太多人,再见面都没有认出她。 也许只要她提一嘴,鹿呦就会想起,然而少年人的心思太过敏感,只知为了被遗忘这件小事独自生闷气。 再比如因为借伞的一幕,想起那天鹿呦塞给她的鹿头伞。 而后思维发散,零零散散又想起很多事。 有十四岁那年,鹿呦让陶芯跟她说了对不起,小心保护着她的自尊心,投资她修手机。 有十五岁月韶犹豫让她放弃大提琴,鹿呦拿来自己存的钱,跟月韶说,不要让任何人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 她知道,鹿呦不是为了她才这么做,但那一刻,月光确实照到了她身上。 有十七岁出国前,月韶有事,陶芯赖床,陶叔叔出差,只有鹿呦起了个大早来送她,给了她一个平安符跟她说:“一只小鹿送平安,祝你一路平安。” 有出国第一周,收到来自鹿呦的,比月韶还早还细致的关心,问她习不习惯,有没有需要的东西。 虽然是给发小寄东西,顺带想起了她,可于她而言是不一样的。 有二十岁回国,所有人都只注意到她的光鲜,只有鹿呦走到她身边,问她在国外是不是很辛苦。 有二十二岁那年,被去找发小的鹿呦顺便看望,收了一整包的火锅底料、老干妈和零食。 有二十四岁,参加陶芯的生日宴,陶芯起哄带着朋友给她敬酒,她不想喝,在别人眼里是不给面子,只有鹿呦尊重她的不愿意,察觉她的不舒服,帮她挡下了所有。 …… 太多太多了,记得的、不记得的……无数的细枝末节以各种各样的姿态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如果人生是空旷孤寂的峡谷,那鹿呦于她,就是天上月,峡间风,谷中河。 二十四岁,察觉自己喜欢鹿呦,月蕴溪一点都不意外。 她是踩着月光落入她梦里的渴望。 是她小心翼翼,不敢逾矩生怕打碎了就不能重圆的幻想。 知道原来鹿呦也是喜欢女生的,得知她与陶芯在一起了的那天,是怎样程度的震惊、悔恨、痛苦的心情? 过去那么久,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 但清楚记得从那之后,每当梦见鹿呦,清醒后都是她几乎承受不起的失落。 可那些遗憾全部累积起来,也没有今天下午设想最坏结果时衍生得多。 确定自己如同体会过光明与温暖的人,再回不去冷冰冰的黑暗里,绝无可能只做朋友。 还有从月韶那里听到陶芯还没放下鹿呦这件事。 她承认,她急了。 着急地想,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豁出去掷一次豪赌。 赌她的没有不喜欢,代表着可以喜欢。 赌她在犹豫中反复的增减,可以被她投注的全部给平衡。 万幸,她赌赢了。 赢来了一个隐匿月亮的回眸。 ˉ 洗漱完,鹿呦穿了件宽大的t恤倚着化妆桌,面朝门的方向吹头发。 第75章 头发干得差不多了,也没见月蕴溪回来。 推开门往正房方向看了眼,里面亮着灯,月蕴溪是真去那边洗漱了。 是还没洗完?还是……后知后觉没带睡衣换,在浴室里纠结呢。 犹豫了片刻,鹿呦从自己的行李包里拿出一件t恤,搭在胳膊上,朝正房走过去。 正房的淋浴间要含蓄多了,水波纹的磨砂玻璃门,只能隐约看见朦胧的身影,像是油画中被抹开的色块。 哗哗的水声从里往外透。 鹿呦敲了敲门,提高声音说:“我给你拿了件t恤做睡衣,放外面咯。” 话音未落,水声便停了,玻璃门忽然从里面被拉开,鹿呦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 横伸到她面前的手臂,嫩藕似的,沾着水,看着脆生生的。 不知咬一口,是不是还留有夏季的清甜。 “给我吧。”月蕴溪从她手里接了衣服,明知故问,“你的么?” 余光里,隐约还能瞥见到潮湿的水草纠缠着大片雪白,将将掩盖了起伏弧度。 鹿呦很快地转过了身,“嗯”了声说:“我回去了。” “不等我一起么?” 月蕴溪的声音太柔,显得她这会儿离开,很不地道的样子。 鹿呦只好背对着淋浴间停站在原地。 没等多久,月蕴溪的声音从身后传进耳中:“好了。” 正准备走,又听月蕴溪沉吟说:“有个问题……” 鹿呦转过脸问:“什么?” 嫌包重,她只多带了两件短袖做睡衣,没带睡裤,平时她自己穿这衣服,哪怕不穿裤子,也是休闲风。 而这会儿月蕴溪穿着她的衣服,下摆也是只垂到大腿,却有种纯欲风,欲的占比还要更大些。 鹿呦很快又扭回了脑袋。 月蕴溪隐含羞赧的低轻声音随之落下:“我身材不好么?” 从淋浴间飘出的热气,仿佛都扑在耳后,敷得灼热。 酒精还没完全代谢掉,好似又快要上头。 鹿呦清清嗓子,故作镇定地边往外走边说:“……没有啊,挺好的。” 是很好才对,长期都有锻炼,又不过度的,薄薄的肌肉线条美得不像话。 带上门时,月蕴溪侧头看了她一眼,打趣说:“那你怎么每次见我……都像是怕长针眼似的。” 被“长针眼”逗笑了,鹿呦那根不自觉紧绷以至于让她不自在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脱口而出:“那是因为……” 说到一半,忽而顿住。 一路沉默到东厢房的房门口,鹿呦都快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了,等被追问,她才知道,月蕴溪只是给她时间思考而已。 “因为什么?” 鹿呦推门动作停了一下,看似淡定,实则是一股脑地说:“……你在我的性取向范围内。” 说完,径直进了屋,一眼都没敢看月蕴溪是什么反应。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但对方的气音不比神态磨人,缭绕着抚摸耳膜。 鹿呦这会儿已经爬上了床,无意之间压到了小鹿玩偶左边的鹿角,连忙抬起手,顺势揉揉耳朵,没明白地问:“放心什么?” “放心我对你是有……吸引力的。” 中间停顿了一下,只差了一个字的音节,偏偏是顿在那里,留白出微妙。 鹿呦几乎是自动补了个字。 性吸引力。 鹿呦“嗯”了一声。 静默了一瞬,她又“嗯”了一声。 于是那股在拉扯中摩擦出来的暧昧,轻飘飘地溜到了月蕴溪心里,将心尖,挠得忍不住发颤。 那之后,鹿呦进了被窝,搂抱住小鹿玩偶闭眼酝酿睡意,月蕴溪关了灯,在窸窸窣窣的动静中,躺到了她身侧。 安静的氛围淌在初树秋夜晚微凉的空气里。 身体里某处的躁动却像是在经历一个夏季。 不知道过了多久,鹿呦睁开了眼睛。 一点都睡不着,脑子里很混乱,爆炸后的惨状、电影里唯美的画面、在露台上经历的心跳博弈,交叉、覆盖、错位…… 又过了一会儿,她翻了个身,隔着薄薄的夜色,借着一点淡银色的月光,撞进对面柔软的目光里。 “睡不着么?”月蕴溪用气声说,“玩偶给不够安全感的话,可以抱着我睡。” 鹿呦指腹在玩偶的绒毛里缓慢划过。 片刻后,她往月蕴溪那里靠了靠,半垂下去的眼睫轻颤了颤,又抬了起来。 对上那双在夜晚也漂亮的眼,鹿呦忍不住问:“那个头像,你用了多久?” “……六年。” 已经猜到了,心里还是不受控地一震,鹿呦眸光晃了晃,喉咙发涩地问:“喜欢我,也维持了六年么?” 月蕴溪说:“没有。” 鹿呦半信半疑:“真的?” 月蕴溪“嗯”了声,话音里带了点浅淡的笑意:“失望?” “才不是。”鹿呦立马否认。 不是失望,更像是恐慌,六年的暗恋太过沉重,只是想一想,都会被压得喘不过气,是她很怕让对方失望。 “我没有喜欢你那么久,别有压力。” “……喔。” 又被看透了。 “只是看那张图很有氛围,也没有再见过更心动的头像换掉它而已。” “喔……” “别总喔。” “喔。” 话音刚落,鹿呦微撅的嘴,碰触到柔凉的指腹,随即,她微微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月蕴溪用指尖捏住她上下两瓣唇。 “都叫你别喔了呢。”月蕴溪松了手。 依旧温柔的语气,但带了点笑意,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搅在一起,就像是来自年长者的管教。 鹿呦眯了眯眼睛,不服管教地问:“就喔了又怎么样?” 即便是在昏昧的夜色里,她也看得清晰。月蕴溪的眸光落到了她唇上。 温热的呼吸忽地靠近,鹿呦心跳漏拍,呼吸骤然一滞。 即将贴上的瞬间,她将头往后仰了仰,猛然背过了身。 心跳扑通扑通直跳。 身后,月蕴溪含笑声摩挲她的耳朵。 “还以为你不怕呢。” 鹿呦撇撇嘴道:“那我还以为你不会呢。” 短暂的安静后,月蕴溪问:“哪种不会?” 鹿呦:“……” 如果玩偶有意识,大约也要被她搂得晕过去。 “理智、克制意义上的不会。” 月蕴溪笑了声,意味不明的。 “太高看我了,也太低估你自己了。” 鹿呦没吭声,明知夜色是最好的遮羞布,还是忍不住将发烫的脸埋到玩偶后面。 又过了一会儿,她捕捉到一声轻叹,叹息里是低低的呢喃,像在分享给她一个压在心底的秘密。 “你是我理智的终结者。” 第45章 活了二十六年,鹿呦从没听谁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哪怕是在所谓的恋爱期。 很难描述这一刻的感觉。 就像心脏被人就着糖水当面揉,酸软一片,又浸润了点不为人知的甜。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鹿呦都没有说话,也不敢大幅度的动,怕真的终结了月蕴溪的理智。 只是默默收拢了手臂,紧紧攥抱着发小送她的小鹿玩偶。 恍然想起与陶芯交往后的某天,与薄明烟谈心,聊到一件让她迷茫的事。 就是她分不清那种情感与闺蜜情有什么区别。 因为鹿怀安,她从小就排斥异性,只喜欢和女孩子交朋友。又因为敏感细腻、共情能力较强,会忍不住对身边女孩好一些,所以她和同性的朋友关系都很好。 薄明烟告诉她,大约就是情感程度不同以及会产生性吸引的区别。 比如她俩,明明都弯成了回形针,一面对彼此,就被捋得笔直,一丁点的歪心思都不会有。 那时候她就只顾着笑了,没跟薄明烟说,她还是不太能辨认清楚,因为她与陶芯的恋爱就只是确认了身份关系而已。 但她认可薄明烟的理论。 虽然世界上有柏拉图式的爱情理念存在,她还是坚信理性与感性、灵魂与肉。体,都是密不可分的存在。 哪怕追求精神至上,也并不与肉。体接触冲突。 所以在上一段恋爱的末期,她常常会思考,连接吻都无法发生的爱情,与友情究竟有什么分别? 现在倒是一下子就区分清楚了。 清楚地知晓,她对月蕴溪是有性吸引的。 有点燥热,鹿呦抱着玩偶翻了个身,伸出一条腿抬压在被子上,半边身体都露在外面。 月蕴溪也还没睡,听着她的动静,偏头看了她一眼,面朝她转过身说:“把被子盖好。” “热。” “热还抱着娃娃。” “……”鹿呦语塞,装聋作哑,在外面晾了一会儿,才将手脚缩回到被子里。 第76章 她下巴压在玩偶脑袋上,像只没有安全感的小兽。 昏暗中,月蕴溪忽然伸了手过来。 鹿呦不由自主地颤了颤眼睫,像被定住,动弹不得。 眼梢皮肤上感到一小片温柔微凉的触碰,那样轻的力道,像是小心翼翼地抚摸,又像是轻轻地剐蹭。 月蕴溪掌心虚贴着她的脸颊,食指指腹按在她眼角,隔住一绺垂落的碎发,缓慢地撩开。 “还是睡不着?” “你说那么一句话,谁听了能睡着。” 蹭得有点痒,鹿呦一把擎住她手腕。 “我不说你也睡不着,倒不如说了让你多了解我一些。” 说到了解两字,月蕴溪手蜷了蜷,似是要挣开,偏偏力道又格外轻,轻成了某种隐晦的征兆。 明明被她圈住的手腕很凉,鹿呦却恍惚有种被灼烫的感觉,近乎是慌乱地松开。 月蕴溪的手在她脸颊上方悬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往回收,“怕?” “……也不是怕。”鹿呦将玩偶往上提了提,挡住半张脸,“就是……目前……我可能还是不太习惯。” 月蕴溪轻笑了一声,温言道:“明白了。” 鹿呦后知后觉,这话好像在变相地说等她习惯以后就可以了一样。 显然月蕴溪早品出了这层隐藏含义,所以才溢出那声抓耳的气音笑。 鹿呦提拽起玩偶,将整张脸都掩藏起来。 露在外侧的耳朵,捕捉到月蕴溪低沉的嗓音,有种磨砂的质感,投掷在微妙的氛围里,擦出一把更加暧昧的火星子。 “那些的主动权在你那里。” “那些?” 鹿呦移开玩偶,对上月蕴溪的目光,淡银的月色透过玻璃折射到那双眼睛中,衬得很亮。 月蕴溪没立即回答她。 福至心灵,鹿呦忽然反应过来“那些”代表什么。 整个人像是又灌了一大瓶的冰镇气泡酒,血液是凉的,大脑是热的,气泡在心脏上跳动。 “当我没问过。”鹿呦再度背过身,声音低低地,夹着一点处于下风的虚,“睡觉了。” “睡吧……晚安。” 身后,是月蕴溪略沉的气声,后两个字的音更低,像怕扰到她突如其来的睡意,几乎快要听不清。 那晚的入睡体验有点特别。 起初鹿呦是睡不着的,眼睛虽然是阖上的,耳朵却是灵敏地支着。 她打算等月蕴溪的呼吸变得绵长,再悄悄摸手机打发这被扰乱心神的漫漫长夜。 没想到,自己先放松了呼吸,睡了过去。 事实证明,白天经历太多,晚上容易睡不好。在梦里,鹿呦感觉自己像被人塞进了万花筒,周身的空间从炸开的火花旋转到如雪的荼靡,把她绕得晕头转向。 无端惊醒,睁开眼,天早就亮了,面前的墙上光影斑驳,她盯看着发了好半天的呆,有种分辨不清自己究竟睡了没的感觉。 甚至觉得从昨天月蕴溪出现在面前,就像是一场梦。 不知道那位睡得怎么样,鹿呦翻身平躺,偏过头看向那侧,眨了眨眼。 嗯?人呢? 被子平平整整贴着床单,别说人,连个影子都没有。 注意到枕头上趴着一根发丝,她把手伸过去拈起来看了眼,弯弯卷卷,是她烫都烫不出来的弧度,这才确定不是做梦。 潜意识地松了口气,鹿呦垂下手耷拉在那边的枕头上,四仰八叉躺了一小会儿,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了身,从自己枕头下面掏出手机看时间。 刚过八点半。 屏幕上悬着一条微信消息提示,点开一看。 是旅游看日落时偶遇的摄影博主发来了通知:【照片已经发送至邮箱。】 切进邮箱,鹿呦才发现,一个多小时前,月蕴溪将在山顶和大学生们一起拍的那张大合照发给了她。 打开照片,放大查看,她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之前月蕴溪总说照片没有处理好,拖着不发给她。 照片里所有人都在看镜头,只有月蕴溪,在看她。 被镜头捕捉到的一瞥,是情深不堪藏。 回到微信,鹿呦点开月蕴溪的聊天窗口,视线落在左侧的头像上,一时走了神。 从前只觉得这头像画面清新唯美,如今看过了影片,就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拂起女主发丝的微风里,照亮亲吻的那缕阳光下,甚至是背景里朦胧的绿色中,都能感受到浅淡酸甜的暗恋心境。 心不在焉地按到头像,进到了对方信息页,鹿呦注意到月蕴溪又换了昵称。 从全黑的新月符号变成了半暗半明的上弦月。 切回到聊天窗口时,月蕴溪刚好发来一张照片—— 弯曲的枝桠上睡着一只白猫,岔开后腿趴得很没节操,晒在猫身上的阳光经过绿叶的过滤,有种稀释过的温和。 “你在院子里么?”鹿呦边发语音边从床上起了身。 打开窗户往外看,院里没人,石榴树上也没有大白猫。 低头一看手机,月蕴溪回她:【在民宿新开放的食堂,睡醒了?】 民宿大厅有新食堂的宣传,鹿呦入住的时候就有看到,但那时候还没开放,也没确定开放时间,便没太在意。 “刚醒,新食堂什么样?” 鹿呦边发语音边去卫生间准备洗漱。 期间,月蕴溪发来了两段视频。 第一段视频是对着点餐窗口拍的,有十多个窗口,早餐种类繁多,看得人眼花缭乱。 第二段,镜头斜对着那只趴在枝条睡觉的猫,荡在树枝下的猫尾巴晃荡了两下,像指着前面宽长的清河,水面漾着乌篷船,隐约能看见里面坐了人,中间的小桌上摆着吃食,河岸两侧绿树荫浓,青砖黛瓦,是水墨画一般的景。 月蕴溪发语音问她:“有没有想吃的?我买了带回去,还是,买好了等你过来到船上吃?” 鹿呦往脸上涂抹面霜的手顿了顿,不确定月蕴溪是不是故意的。 发了那样的视频过来,不管是树上的猫,还是在乌篷船里吃早茶,都完完全全踩在她的点上,她哪里能忍得住不去看一看体验一番。 “我过去。”鹿呦又看了一遍视频,选了份咸豆花的套餐说,“等我一会儿。” 月蕴溪:“不急,船还没摇回来。” 快速抹了个淡妆,为了节省时间,鹿呦没多纠结穿搭,直接换上了两天前来西城时穿的吊带长裙,捞了件薄款的开衫套上身,给月蕴溪发消息说出门了,边往外走。 初秋的早晨,空气清爽但寒凉,细细渗进针织里,鹿呦才知道今天比来的那天要冷得多。 不过天气还算好,树荫里散落下来的光斑随风轻颤,时不时会漾到路边不知名的小花上,染一层柔软的边。 鹿呦拢了拢套上身的开衫,打消回去换衣服的念头,脚下步子轻快地行走在碎影与烫金之间。 新开的食堂也是个小院,零星十几人或坐在院中的桌椅上用餐,或站在河岸边等船,鹿呦一眼就注意到了月蕴溪。 小跑过去,准备打招呼时,她忽然感觉鼻子发痒,停在两步远外先拿了纸巾掩住口鼻打了个喷嚏。 听见动静,月蕴溪转过身,柔和的目光将她上下一打量,轻蹙起眉头问:“怎么穿这么少?” “出门急,随便穿的。”鹿呦又打了两个喷嚏,“我去扔下垃圾。” 垃圾桶靠着那棵趴了猫的树,鹿呦扔纸巾时,抬头看了眼,猫尾巴一翘一翘地晃着。 “不是说不急了么。”月蕴溪停站在她身边,“就为了看猫?” “是怕你一个人在这边等太久,等得无聊。”鹿呦瓮声瓮气地说完,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似乎有了更热的温度,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也是为了看猫……其实别人穿得也不多,而且现在也还好,走过来都有点热了。” 为了让后一句更有可信度,她抬起手在脸颊旁扇了扇。 结果,又是两个喷嚏。 月蕴溪无奈地叹了口气,拆台拆得彻彻底底:“别人和你的体质也不一样。” 登船处的工作人员拿着喇叭叫了号,月蕴溪低头看向手里的木牌。 扔了纸巾,鹿呦勾头看了眼:“是我们么?” “嗯。” 船篷高大,垂挂着书法纱幔,里面陈设雅致,小桌上是卖相精致的早餐,身置其中,摈弃浮华的清闲感便漫了上来。 船夫坐在后面的藤椅上慢慢摇着橹,水面涟漪荡荡。 “吃这个吧,里面有胡椒,吃了会暖和点。”月蕴溪将热气腾腾的胡辣汤推到她面前,想起来问,“后来办了哪家健身房的卡?” “没办呢。”鹿呦捧着碗汲取温度,“本来是想去你推荐的那家女性健身房的。” “为什么没去?” 鹿呦飞快地瞟了她一眼,沉默地咬着勺子。 因为那段时间,正处在冷静思考期,她怕去了以后无意撞见,会尴尬。 第77章 月蕴溪很快就明白过来了,没多说什么,也没追问,只是问她:“回南泉以后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如今没了顾虑,鹿呦应得爽快:“好啊,你每天都去么?” 月蕴溪回说:“单数日一定会去,双数日要看心情。” “为什么是单数日?”鹿呦问。 “因为单数日心情不佳。” “为什么心情不佳?” 月蕴溪没回答,抿着的唇微扬了扬,鹿呦撇了撇嘴,知道她在笑她像小孩子,有十万个为什么。 而后,无端想起陶芯的习惯,总是挑在单数日发动态。 有段时间,几乎每条动态都和她有关。 “没有为什么。”月蕴溪轻描淡写地揭过去,“后面去的话,以你的时间为主。” 鹿呦闷闷地喝了两口甜豆浆说:“那就还是单数日。” 月蕴溪无声勾唇。 鹿呦又抿了两口豆浆掩饰不好意思,补充说:“不过得下午五点以后,要练琴。” 说曹操曹操就到,放在桌上的手机陡然振动起来,来电显示是钟疏云的名字。 鹿呦接通电话后,恭恭敬敬叫了声:“钟老师。” “欸,呦呦。今年申城国际钢琴比赛在十月中旬开启报名通道,要不要去挑战一下?” 鹿呦呆怔了一瞬,“我,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呀!可以试试业余组,以你现在的水平,只要勤加练习,参加业余组的比赛不是问题。不过,这段时间我在南泉时间比较少,你自己不能懈怠哦。” 鹿呦笑着应:“好,我一定会好好练琴的。” 钟疏云又叮嘱了几句,让她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自己或者钟奶奶。 结束通话后,鹿呦眸光落在自己微翘的左小拇指上,尾戒下隐约可怜那尾压不住的“红鱼”。 她上弯的唇抿了抿,齿关咬内唇的一小块软肉,神色稍显凝重。 “怎么了?”月蕴溪关心问。 “钟老师说十月有场钢琴比赛,让我报名参加。”鹿呦笑了笑,“感觉好久好久都没参加过比赛了。” “好好准备,你可以的。” 笃定又温柔的语气,有着镇定人心的功效。 鹿呦抬了抬眼。 坐在她对面的月蕴溪单撑着侧脸,执着瓷勺搅匀豆浆沉底糖的姿态,透着点漫不经心,高挺鼻梁上,一双漂亮的眼噙着深邃,平静地凝望着她。 对上视线的一霎,月蕴溪弯唇,对她笑了笑,“放轻松点,这只是一个开端,以后钟老师肯定会让你参加更多比赛的。” 比起昨晚的晦暗,白日阳光下的视线要更显得清明,鹿呦极少这样近距离地、认真地打量过月蕴溪。 以前月蕴溪让她印象最深的是气质,端庄、沉稳又矜贵,像是不谙世事也不管旁人之事的世外仙人。认真观察才知,月蕴溪优越五官远比气质更绝,因为有着人的韵味。 鹿呦“嗯”了一声,偏过头,看向浮光跃金的水面,“……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 迟疑片刻,鹿呦问道:“钟老师教我练琴,里面是不是有你的安排?” “是。”月蕴溪承认得坦坦荡荡。 鹿呦握着碗壁的手不由地收紧,“为什么会想让钟老师教我?” 迟迟没有听到回答,鹿呦微微转过头,朝她看过去。 视线对上,月蕴溪仿若一个在等着猎物回眸的猎手,温温柔柔给出一击,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希望你是开心的,能重拾梦想,能站在人声鼎沸处,做被群星簇拥仰望的那轮月亮。” 鹿呦眼睫颤了两下。 难以捋清这一瞬的心情,是感动多一点,还是喜欢快要占据上风。 好奇怪,明知此时氛围里的微妙就像是水墨在发皱的纸张上洇开,却仿佛起了什么别样的心思,还想再让那滴墨变得更浓稠些。 “你……自己就是很好很好的月亮了,怎么会喜欢上我呢?” 又是一阵静默,静到鹿呦都快以为得到不答案时,听到月蕴溪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试着克制过了。” 是你一次又一次,终结了我的理智。 阳光抚拨舞动的薄纱,吹进船中,散落的墨色与碎金洇在朦胧里,勾了一笔横过眼角的青丝,尾梢轻抬,绘出清亮的眼。 眼里倒映着她为此怔愣的脸。 鹿呦不敢再看了,头垂得很低,目光落到船头拨开的水面。 她狂跳的心,搅乱水中的浮云。 船临近终点,月蕴溪柔声问她:“还有其他问题么?” 鹿呦本想摇头,瞥见摆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亮,奶奶让刘姨发来微信语音,问她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回完刘姨的消息,鹿呦扫了眼列表里那一方青绿色的头像,想起来问:“我看你换了微信昵称……那个月亮符号,阴影与亮色的比例变了,是代表心情的变化么?” “怎么猜到的?” “有点明显。” “还不够准确,有另一层含义,猜猜看?” 不知道为什么,鹿呦从这话音里品出了点逗弄的意味,便不想顺着她的意思去猜,摇头说:“猜不到,是什么*?” 月蕴溪轻笑了一声,看破她的心思,没戳破,乖乖给了答案:“也代表一种情感状态,现在正处于,半明半昧的状态。” 什么样的情感,和谁的情感,不言而喻。 鹿呦发现了,月蕴溪现在是把一腔暗恋都放到了明面上,直球式的交流几乎快让她招架不住。 从没有这么直观地感受到,原来这种情感,真的与友情完全不一样。 像是坐在海盗船上,你来我往的沟通交流都是暧昧拉扯,与充斥着刺激感的周旋。 会让心跳漏拍,让心脏发痒。 她完全不是对手,甚至有种感觉,不用过多久,月蕴溪微信昵称的那轮月亮就会变成明黄色。 船停在岸边,船夫吆喝了声:“到岸咯!” 月蕴溪先下了船,站在岸边等她。 “那你怎么不把头像也换了?你这……暗恋都成明恋了。” 鹿呦边说边出了船舱,脚踩在船头的木板上,感觉像踩在一朵浮云,尤其是抬起一只脚迈到岸上时,几乎快站不稳。 下意识地,牵住月蕴溪伸过来的手,温凉的触感让她晃了一下神。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就着对方的力,迈到了岸上。 距离被拉得很近,近到只隔了一拳的距离,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与呼吸。 月蕴溪看着她,浅琥珀的琉璃瞳里,目光极深,“在等一对情头,让它真正意义上的结束。” 鹿呦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不知道是因为太近,还是因为这句明示,她没接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并不想拒绝,但也无法应对同意后过快的节奏。 所幸,月蕴溪很快退开了身,但没松手,牵着她往四合院的方向走,“如果看那个头像会让你有压力的话,就帮我找一个新的替换掉吧,不是情头也没关系。” 鹿呦低垂的视线定格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指尖蜷了一下,又一下,终究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由着月蕴溪牵着。 拂面的风里,缠着月蕴溪发梢的香气,清新又温润的桂花香,是民宿提供的洗发水。 与她一模一样的味道。 鹿呦咽了下喉咙:“你那么挑,那么久都没找到合适的。” 月蕴溪笑说:“你找的我不挑。” 半晌,鹿呦动了动唇,溢出一声“喔”。 很轻的一声,融在初秋的风里,被青潮的湿气闷出几分暧昧。 第46章 回到小院后,鹿呦在月蕴溪的提醒下换了件更厚实的牛仔外套,随后开始收拾行李,东西不多,一个背包一个小号行李袋就能解决。 行李袋里装着奶奶心心念念的陶瓷罐和月蕴溪做的陶瓷小鹿,被鹿呦用气泡袋和宽胶带里三层外三层缠裹成了一大一小两个球。 月蕴溪帮不上什么忙,便去外面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水回来,放到桌上时看见行李袋,往里瞥了眼问说:“里面是陶瓷么?” “……嗯。”鹿呦松开拉链,转而从袋子里拿出小球,“这是你的小鹿。” 说完才反应过来这话有歧义,鹿呦递过气泡球的动作忽然变得卡顿,月蕴溪低垂的目光还停落在球上,停了有几秒,她无声撩起眼睫。 鹿呦也在这时稍稍抬眼,在对视的一瞬后又垂落了下去,她将手里的球放到桌面,“……是陶瓷小鹿。” “我知道。” 月蕴溪嗓音含笑。 那股笑意很淡,让整句话呈现出来的语调格外温柔,不是调侃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以此加深暧昧气氛,更像是一种进退有度的包容迁就。 鹿呦拿过月蕴溪买来的水,漫不经心地旋开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淡定自如。 第78章 许是看出来她不好意思,月蕴溪问道:“烧出来的成品是什么色的?” “忘记拍照了。” 鹿呦回想那时放置在架子上的小鹿。 跪卧的姿态,小巧玲珑,釉色层次丰富和谐,透着典雅的灵气。 “特别漂亮,一层层青色渐变到白,很灵动。”鹿呦想着那只鹿,忍不住感叹,“你怎么什么都能做得那么好?” 而她这个姓鹿的,连个鹿的形状都捏不出来。 “孰能生巧罢了。”月蕴溪指尖轻抵在那只气泡球上,回忆说,“以前常去手作店团建,有几次是做陶艺,刚开始捏小鹿,都跟四不像一样。” 言下之意,是每一次做陶艺,都是在捏小鹿么? 不过也正常,毕竟月蕴溪那么喜欢小鹿。 脑海里灵光一现,鹿呦再度拎起瓶子的手僵住,瓶口抵着唇悬停了片刻,被她缓慢地移开:“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么?” 月蕴溪抬眼看向她,温声说:“当然,问两个也可以。” 鹿呦低下头,将瓶子放置到桌面,仍旧抓着没放,迟疑问:“你喜欢小鹿……是因为我么?” “你觉得是就是,觉得不是就不是。” 鹿呦眉头很轻地蹙了蹙,“这算是什么回答?” 短暂的静默后,她才听到月蕴溪出声:“减轻你心理压力的回答。” 鹿呦摩挲瓶身的手停住,“……这不就是在变相告诉我,是因为我嘛,哪里有减轻压力了。” 月蕴溪肩线往下沉了沉,叹声解释:“可能我太敏感了,感觉你很不满意之前的回答,担心你觉得我在敷衍你,所以刚刚那一刻,我觉得哄你更重要一点。” “……” 鹿呦耳根发热。 瓶子里少了三分之一的水,她捏了捏上面空了的部分,无由地,想起昨夜月蕴溪跟她说,没有喜欢她很久。 对于这话,鹿呦是半信半疑。 信在,以目前的相处来看,完全是月蕴溪在把控节奏,分寸以内张弛有度,不会太慢,让两人处成不来电的朋友,也不会太快,让人觉得被冒犯。 她太会了。 再加上她说过,心动的人是做不了朋友的。 所以鹿呦思忖,如果她很早就开始喜欢自己,多半是会主动进攻的。 甚至会不由自主地设想,但凡月蕴溪早点出手,恐怕都没陶芯什么事了。 疑在,玩偶录音里那句“我已经错过一次”。 虽然是月蕴溪不小心让玩偶录了音,被她无意中播放了出来,但还是有种窥听旁人隐私的感觉。 鹿呦不敢直接询问这事,只好拐着弯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喜欢的?” “你是想问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样的鹿。”月蕴溪屈起指节轻叩了叩气泡球,而后抬起眼睫,望住她问,“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 鹿呦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另一个小鹿。”月蕴溪意有所指。 鹿呦语速跟着心跳走,仰头灌冷水,努力压下羞涩与鼓噪,“另一个。” “还不能告诉你。” 闻言,鹿呦目光转至眼尾,便见月蕴溪伸着食指,按压着球,将它前前后后地推。 像是隔着那一层层气泡,逗弄里面的小鹿。 “……”鹿呦瞥了眼那个气泡球,“那这样的小鹿呢?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喜欢另一个小鹿之后。” 废话!鹿呦撇撇嘴,咕哝吐槽:“都没有确切答案,还有模有样地区分开。” 月蕴溪无奈地笑了笑:“因为我只记得喜欢上另一个的日期。” 鹿呦腹诽,记得有什么用,你又不告诉我。 放下水,她不爽地把瓶盖拧紧,忽然想到问:“我现在也不满意这个答案,你怎么不哄了?” “因为知道你会尊重我的意愿。”月蕴溪柔声道。 鹿呦抬头,掀起薄薄的眼皮,立时对上了她的目光,又别扭地耷拉下脑袋,慢吞吞地收拾化妆桌上的护肤品,“……你这是仗着我尊重你欺负我呢。” “好像是有点呢。” 没想到月蕴溪承认得这么坦荡,鹿呦动作顿滞了一下,才将最后一管口红塞进包里,余光落在那只球上,没好气地说:“自己的陶瓷鹿自己拿。” 话音未落,球又被月蕴溪推到了她这里,在她说完话后,月蕴溪清灵又温柔的嗓音裹着淡淡的笑意:“刚想说,把这个陶瓷小鹿送给你做补偿。” 她明白月蕴溪的意思,但结合她那句,也确实衍生出了别的意味。 难得有机会占上风,鹿呦自然不会放过,开玩笑地嘀咕道:“什么补偿,我看你就是不想自己拿。” 话是这么说,手上却是拿过了气泡球,轻放到奶奶那个陶瓷罐旁,最后合上了拉链。 月蕴溪视线定格在歇落的拉链上,牵唇笑问道:“这是收下了,你自己拿。还是婉拒了,帮我拿?” 鹿呦扬了扬眉,偏不明确回答:“你觉得呢?” 拎起包就往外走。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了看。 刘姨发了条语音过来,点开后,里面传来奶奶的声音:“哟哟,晚上想吃什么?” 鹿呦单手抓着手机发语音回:“奶奶,我早饭吃得好饱,想不到晚上吃什么,你让刘姨随便弄……” 尾音倏地收住,因为月蕴溪从她手里拿走了行李袋。 鹿呦愣了一下,才移开按在屏幕上的拇指。 语音咻地发送出去。 月蕴溪抬眸看她一眼,“我帮你拿。” 话音融在风里,拂过耳畔,被耳朵敏感地捕捉到噙在其中的笑意。 好似在笑猜对了她的本意。 又像是在笑她怎么都不敢承认? 鹿呦低头把手机揣进口袋里,抬起那只手将被风撩乱的发丝捋到耳后。 仿佛还能感受到皮质提手残留在指节上的紧缚感,感受到它那抹未褪的柔凉触感,覆上了一点微妙的份量。 ˉ 当天下午,两人飞回到南泉市。 去西城那天鹿呦是乘坐地铁来的机场,月蕴溪便提议说开车送她回去。 到达停车场找到车后,将行李袋和背包放到后座。 鹿呦走向副驾时,想到说:“要不,我来开吧,感觉好像每次都是你在开。” “上次给我接机,是你开的车。”月蕴溪声音平静,没什么情绪。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鹿呦想起那天开回去后两人在车上并不愉快的交流,心情顿时变得复杂又矛盾。 她并不认为那天的拒绝有什么不对,但仍旧会为此感到难过。 “这次开回去,我不会说什么了。” 月蕴溪正往外拉开驾驶位的车门,闻声,手攥着把手卸了力,抬眸看她一眼,语气分外诚恳地说:“其实那天,你处理得已经很好了,我很高兴你在发现我的心意后,能够尊重我的情感,真诚地与我沟通。” 鹿呦眸光漾了漾。 不是没想过,以月蕴溪的品性一定能理解她的立场和决策。 但没想到,亲耳听月蕴溪说这番话,冲击力会这么强。 强到,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辜负对方一片赤诚心意的自己挺可恶的。 “这次还是我来开吧。”月蕴溪拉开车门,“你开的话,我会忍不住看你,怕你受不住我的注目礼。” 仿佛这才是本质原因,而非上一次的影响力还有所残留。 过分的坦荡,又是那么认真的语气,让鹿呦心跳都漏了一拍。 在原地定了几秒,鹿呦才坐进副驾,低头机械地系上安全带,借着垂荡下来的长发挡住发烫的脸颊,故作自然地问:“上次不是忍住了么?” 话一出口就后悔。 明明都算是揭过去的话题,竟是被她又掀了回来。 月蕴溪设置好导航,侧目看她,“嗯,忍得很辛苦。” “……” 落在脸上的目光,带着热度,难以忽视。 鹿呦坐直身体,别过脸问:“开车就不会看我了么?” 月蕴溪收回视线,沉心静气地回:“安全第一。” 回答她的同时,告诫自己。 话音落下没多久,车子启动,驶出停车场。 鹿呦转头朝月蕴溪看过去。 米色的毛衣袖子捋到小臂,月蕴溪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握着,姿态闲散又轻松,端庄矜雅的眉眼之间则满是专注。 鹿呦偏过头,目光落到窗外,行道树叶隙间滴落的光斑,时不时迸溅到脸上。 暖洋洋的,漾在她唇角牵出的笑意里。 她忍不住回味月蕴溪刚刚那句“安全第一”。 乍一听是轻描淡写且很有道理的四个字,但结合前面的内容,就有了更深层的意味—— 比起满足看你的私欲,我更在乎你的人身安全。 车驶入主路,月蕴溪调出常听的电台。 第79章 女主播正在说上周末家里老人过寿,自己去吃了流水席的事。 月蕴溪问:“奶奶贵庚了?” “六十九。” “那今年得办寿宴了?” “嗯。” “奶奶生日是哪天?” “九月三十。” 说着,鹿呦打了两个呵欠,秋高气爽,气温太适宜,人很容易犯困。 月蕴溪将音量调小了点:“困的就睡会儿,等到了我叫你。” 鹿呦调整了下坐姿,强压下困意说,“不要,开车很无聊。” 月蕴溪笑了声,没有说,其实以前都是一个人开车,已经习惯了。 她享受着这一刻,被鹿呦照顾到需求。 时间在闲谈中似乎加快了速度流逝,不知不觉,蓝湾小区大门就出现在了视野里。 进入小区没多久,车稳稳停在院门口。 鹿呦下车从后座拿了包背上肩,拎起行李袋,随后绕到前面。 驾驶位半降的车窗不知什么时候被完全降了下来,月蕴溪小臂搭在窗沿,歪头靠着窗框,从后视镜看她一步步走近。 待鹿呦在窗外站定,月蕴溪侧过了头。 鹿呦往陶家院门的方向递了一眼问:“是去那边,还是回你的秘密基地?” 月蕴溪笑了笑说:“回我自己的家。” 鹿呦点了点头,叮嘱道:“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发个消息。” “好。” 鹿呦往后退了几步,给车让出更宽的道,对月蕴溪挥了挥手,但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月蕴溪唇边笑意加深,在她的目送下,重新启动车子离开。 直到车子驶出视线范围,鹿呦才转身输入密码打开院门回屋。 进门后,她边归类放好包里的东西,边和奶奶聊着这几日在西城的经历。 坐到沙发上,鹿呦拿了美工刀开始拆气泡袋。 一层层的气泡袋被扒开,露出里面的陶瓷罐,奶奶伸手端到了面前,前后左右地查看了一遍,很满意地笑了笑说:“还挺不错的,我去放起来。” 鹿呦窝在沙发里歇了片刻,等奶奶从房间里出来,才坐直了身体收拾散落在茶几上的气泡袋。 “对了,我中午看新闻,报道西城古街那边爆炸了。” 鹿呦手顿了一下,“嗯”了声。 “哎,世事无常啊。”奶奶看了眼鹿呦,庆幸说,“还好你没什么事。” 担心奶奶知道她差点就出事会心慌后怕,鹿呦没多说,只应了声:“是呢。” 随即,她转移话题道:“月底您大寿,您那个好大儿这两日有没有关心关心您呀?” 奶奶被她的形容逗笑,又觉得到底是父女,这么称呼不太好。坐到她身边时,睨了她一眼,“什么我的好大儿,他不也是你爸爸么。” 鹿呦转了转左小拇指上的尾戒,没吭声。 奶奶目光从她尾戒下透出的疤痕上掠过,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说:“昨晚是打了个电话过来说寿宴的事呢,我觉着是不用办太大,家里人聚在一起吃个饭就行了呗。” 鹿呦哼笑了声,拿了小球出来拆,语带嘲讽地说:“你行他不行呀,他那么要面子,觉着自己是个有头有脸的老板,老母亲过大寿,怎么可能随便糊弄呢。他想弄就让他弄,反正也是他操心,你就别管了。” “我想管也管不动他呀。”奶奶笑着摇了摇头,见鹿呦从拆开的气泡袋里拿了一只陶瓷鹿出来,“欸?这是不是蕴溪做的那只呀?” “嗯。”鹿呦笑笑说,“她送给我了。” 瓷质的触感莹润,釉色淡雅,鹿呦将陶瓷小鹿捧在手心里,惊觉自己是越看越喜欢。 “你跟桃桃分了的事,蕴溪知不知道的啊?”奶奶问。 鹿呦心里咯噔一下,回说:“知道。” 奶奶若有所思,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声,自言自语地说:“算了,小年轻有自己的处理方式,我就不操这个闲心了。” 虽然奶奶这么说,鹿呦心里还是慌慌的,没在客厅多逗留,借口去放东西,哒哒哒地上了二楼,回到了自己房间。 关上房门,她走到电脑桌前,拉开抽屉,她视线落在里面装着伴手礼的盒子上。 手碰触到盒盖却是倏地一顿。 她忽然不太想让这只漂亮的陶瓷鹿躺在暗无天日的盒子里了。 推回抽屉,鹿呦转而去了化妆桌前,将陶瓷鹿轻轻摆放在了化妆镜旁的置物架上,掏出手机,对着拍了张照。 恰好此时,手机忽然振了两下。 屏幕上方悬了两条消息提示,鹿呦坐到化妆桌前的椅子上,点开微信。 月蕴溪:【到家了。】 下面是一张照片。 是从楼上俯拍的小庭院,地灯映照着青石板小径,尽头是一间亮着灯的茅草顶小屋,玻璃门前延出一小块平台,被火山石和鹅卵石围堆出的鱼池环绕,水面上浮着几丛荷叶、歇落的睡莲,以及几尾锦鲤,被橙黄的灯光涂抹成莫奈的画。 yoyo:【这是你自己家的小院子么】 月蕴溪:【嗯,怎么样?】 yoyo:【好漂亮!】 月蕴溪又发来一张照片,拍了那间茅草顶小屋的内部。 进门正对面是个小型带水槽的岛台,后面立着冰箱,桌面放置着咖啡机。右侧是一整面墙的书架,整整齐齐列着一排排的书本。左边则是看上去就很舒服的软沙发,月蕴溪的大提琴立在扶手旁。 复古风的装修,暖棕色的基调,在里面呆着,时间仿佛会被拨调成0.5倍速。 yoyo:【不敢想象,在这里看书练琴会有多惬意】 月蕴溪:【来体验一下就知道了。】 明晃晃的邀请。 鹿呦一怔,攥着手机迟迟没有在输入框里打字,不经意扫过化妆镜,看见里面自己的脸,眉眼之间,几乎快敛不住心动的神态,就差把“想去”两字写上去了。 莫名觉得,月蕴溪在勾引她,特地发来照片,还不是视频!从静态看都这么有氛围,真的很难拒绝。 片刻后,鹿呦矜持地回复月蕴溪:【等有机会的】 也是提醒自己,再想去,也得慢慢来,那毕竟是连月蕴溪妈妈都不知道的秘密基地,太过私密。 还是再等等比较好。 她自认为想得很全面,回得也很体面,就是没想过,这个“机会”会打破计划在变化中提前到来。 第47章 这天之后,月蕴溪收到晋级通知,飞往慕尼黑参加国际音乐大赛。鹿呦与她就没再见过面,相应的,两人微信上的聊天变得频繁了些。 大部分的内容都像是在汇报日常。 其实最初,她俩的聊天记录一天不过更新几条内容而已。 直到某天晚上,鹿呦临睡前逛朋友圈,竟然刷到月蕴溪发了一张照片—— 又大又圆的月亮像是悬在树梢上,淡银的光描摹着树叶的边缘,朦胧得像场落入镜头的梦。 太难得看月蕴溪发动态了,以至于鹿呦都没留意到下面一条,写着“早知粉丝这么癫,当初就不接小歌手那单了,真晦气”的文案来自初晓。 将月蕴溪拍的照片保存到手机相册里,鹿呦直接点进了对方的主页。 意外地发现,从抵达慕尼黑那天开始,月蕴溪每日最少会发三个动态,小到从叶尖滑落下的一滴雨珠,大到一片湛蓝的天空,都会被她定格在照片里,分享到朋友圈中。 鹿呦从下往上给她这几日发的动态挨个点赞。 还没点完,私聊的信息先发了过来,鹿呦等点完才切到聊天窗口看。 月蕴溪:【还没睡么,点赞小助手。】 这边,鹿呦被她的称呼逗乐,挂着笑打字回复:【还不困,现在给你点赞点得更精神了。】 月蕴溪回她消息总是很快:【那,我可以给你打语音么?】 明明这句话没有添加任何的表情,隔着冷冰冰的屏幕也感受不到语气,可鹿呦就是从一行字眼里品味出了试探的意味,那般小心翼翼,让人不忍拒绝。 迟疑了片刻,她从侧躺的姿势调整为倚着背靠坐着,直接拨了语音通话过去。 铃声没响两下就被接通,那端传来月蕴溪很轻很轻的气声,裹在微小的风声里,隔着电波吹进耳朵里,让人分不清是笑,还是微重的呼吸。 安静的氛围在这些细微的动静里以极缓的姿态流淌。 鹿呦咽咽喉咙,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你要打语音……怎么都不说话。” 那头又静了好几秒,含混地、仿若叹息地、拖着长音“嗯”了一声,说:“没想到你会主动打过来,受宠若惊,一时,忘记想说什么了。” 鹿呦后知后觉,自己从被动挪到了主动的位置,这样的表现,就像是她也很想给月蕴溪打电话似的。 也许没有到达很想的地步,但也没有不想就是了。 所以没在这事上多纠结,鹿呦清了清嗓子随口问:“你那边现在是几点了?” 第80章 “下午五点多。” “吃饭了没?” “没有。”月蕴溪顿了一下,补充说,“还不饿,买了面包回来。” 鹿呦扬起眉梢:“就只吃面包啊?出去都不吃点好的么?” 月蕴溪笑说:“面包就够了,这里是德国美食荒漠的翘楚,东西都很难吃。” 鹿呦忍不住勾起唇角:“怎么感觉你很嫌弃慕尼黑的样子。” “你的感觉很准。” “啊……我看你动态,还以为你很喜欢慕尼黑呢。” 鹿呦会这么想也不是没原因的,毕竟在去慕尼黑之前,月蕴溪在朋友圈的形象都还只是个转发演奏会宣传链接的机器。 “不喜欢。”月蕴溪很快地否认,“每天都吃不好,时差也没调好,我好累啊,呦呦。” 她那副好嗓子,温润似溪水淌玉,现下却是浮着明显的疲意,像融化了一层冬日的积雪,显得更清泠,也更沉。 叫着她的小名,也比往日更勾人。 猝不及防听她展现出自己柔弱的一面,一瞬间,鹿呦感觉自己就像是被轻微的电流贯穿,大脑皮层乃至心脏都隐隐发麻。 从没见过月蕴溪这样。 鹿呦不受控地想象,此时此刻月蕴溪是以怎样脆弱的姿态,对她诉说着疲惫。 这个时间的慕尼黑,从酒店的落地窗往外看,整座城市是不是都陷入进日落后的蓝调中了? 那样孤寂的天色,是不是都撒在那个握着手机跟她通话的人身上了? “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月蕴溪叹声说,“只是来到这里以后,对你有很强的分享欲,又担心那些东西很无聊,不断地发给你,会打扰到你,所以……只好都发在朋友圈里了。” 鹿呦从床上下来,从卧室走去露台,吹着秋日微凉的风,企图沉静下浮躁的心。 “我……不会觉得无聊的,你可以都发给我。”她紧张到开始没有思考地回话,“你要是太累的话,可以随时找我,把我当垃圾桶。” “才不要把你当垃圾桶。”月蕴溪严肃了语气,停了好几秒,低轻地说,“你是……无尽岛。” 像是怕她受不住,特意消了中间两个字的音。 偏偏她听过这句,知道那两秒的停顿里是—— 我的。 这个夜晚,鹿呦在很久很久以后想起,都是记忆犹新。 夜风很凉,她出来得匆忙,只着了件宽松的长裙,还是短袖的,胳膊都露在外面,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身体深处有股热意,正像火一样燎起来。 鹿呦坐在露台的秋千上,捂着发烫的脸颊:“月亮是你,我不是。” 那边像是愣了一下,静了一瞬才开口:“月亮不知道自己是月亮。” 鹿呦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喝了一大瓶的冰镇啤酒,被这两句话绕得有种微醺的感觉。 短暂的沉默后,她被心意牵引着,换了话题:“……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二十七,”月蕴溪带着笑意问,“要给我接机么?” 这一晚上都是她被撩拨,鹿呦支着腿,将秋千前前后后地晃,不答应也不拒绝:“看心情吧。” “那就从今天开始许愿,鹿呦呦心情总比前一天更好一点。” 鹿呦在这边轻笑出声:“什么鹿呦呦啊……” “比较顺口。” “那我也给你想个顺口的。” “好哇。”月蕴溪应得轻快。 那样爽快的语气,让鹿呦直觉自己又快被勾到坑里去了,于是狡黠道:“喔,那就,蕴溪姐姐。” “……” 听着那边的叹气,鹿呦捂着嘴没让自己笑出声。 那通电话足足打了两个小时,明明开头都不知道聊什么,却是越聊话越多,最后结束在鹿呦回应月蕴溪的“晚安”后。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两人聊天记录里的内容便开始多了起来。 例如鹿呦去那家女子健身房体验了一天,办了卡,发现隔壁还有一家名为solo的潜水馆,顺便进去逛了逛,意外碰见一个小女孩,手里捧着眼熟的缘分娃娃。 她抓拍了张照片发给月蕴溪:【看,你的同款】 月蕴溪:【是同一个款。】 yoyo:【嗯?娃娃是你的?】 月蕴溪:【之前遇到过这个小朋友,把娃娃转送给她了,她有点特别,是来自星星的孩子。】 看这条消息的时候,小女孩刚好走到了鹿呦身边,葡萄似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包上的长颈鹿挂件看。 是月蕴溪送她的那只挂件,被她从衣柜把手上取下,扣在了奶奶给她钩的包上。 鹿呦也看着小女孩,很难想象对方竟是个自闭症儿童。 她蹲下身托起挂件问:“你是想要这个么?” 女孩没反应,也不开口说话,目光仍旧胶着在挂件上。 “这个不能给你。”鹿呦从包里翻出车钥匙,取下上面的毛球挂件递过去,“给你这个毛球球好不好?” 女孩像是生锈的机器,顿滞许久才接过毛球,将绳扣套在了娃娃的手上,而后从背带裤口袋里掏出个什么往鹿呦手里一塞,便跑开了。 起身目送女孩跑去了前台,粘在有着一头风情大波浪的女人身旁,鹿呦才收回眼,摊开手,朝硌着掌心的东西看过去。 那是块银色的圆饼,黏土材质,表面凹凸不平。 她用手拈起来拿远了些看,恍然发觉,这块圆饼状的银色黏土是轮月亮。 给银月亮拍了张照片,正准备发给月蕴溪时,只见聊天框里多了条记录。 月蕴溪:【不高兴了?】 鹿呦反应了一会儿,明白过来,月蕴溪是误会她在为娃娃被转送而不开心了。 yoyo:【没有不高兴,那个娃娃送小朋友挺合适的】 月蕴溪:【送你更合适。】 月蕴溪:【不过那天心情太低落了,没有思考能力,她用一只关在瓶子里的萤火虫来换,我就换了。】 yoyo:【然后呢?你把萤火虫放了】 月蕴溪:【?怎么还带剧透的呢?】 鹿呦弯唇笑起来,边往大门的方向龟速移动,边和月蕴溪继续聊:【那个小朋友刚刚想要你送我的那个长颈鹿挂件呢】 过了一两分钟,月蕴溪才发来回复:【你把长颈鹿挂包上了么?】 鹿呦攥着手机,感觉到了一阵微妙的羞燥,半晌,回了个:【嗯】 月蕴溪:【那送小朋友了么?】 yoyo:【我要是说送了,你会不高兴么】 月蕴溪:【会有一点点失落,但不会让你知道。】 不是不高兴,而是失落,也不是很多,只有一点点,因为在乎,才有这么一点点的失落。 鹿呦心跳也加快了那么一点点。 她停住脚步,站在原地回:【可你现在不就让我知道了么?】 月蕴溪:【在赌你这么问,多半是没送。】 yoyo:【要是赌错了呢?】 月蕴溪:【赌错请你吃饭】 yoyo:【那恭喜你,赌对了,我把车钥匙上的小毛球给她了】 月蕴溪:【真是遗憾。】 她说真是遗憾。 遗憾没机会请她吃饭。 迎面走来的人也在玩手机,没注意,轻撞着肩膀经过。 鹿呦晃了下神,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停站了好一阵,就为了和月蕴溪聊天。 迈开步子,她将方才拍的照片发给月蕴溪说:【她回赠了我这个】 月蕴溪也回了她一张照片,是用金色黏土捏出来的弯月。 yoyo:【也是小朋友送的么?】 月蕴溪:【对,上次的回礼,小艺术家进步很快。】 鹿呦思忖这小朋友是不是批发送月亮黏土的时候,刚好经过前台,往那瞥扫了眼。 只见小朋友将兜里的黏土块都掏了出来,摆成一排,有五角星、有虾、有螃蟹、还有汉堡包…… 没有月亮。 yoyo:【好巧,送我们的都是月亮】 月蕴溪:【这么看,缘分娃娃确实适合她】 走到停车场,鹿呦开了锁,坐到vespa的坐垫上,将手机卡在支架上,按亮已经熄屏的手机。 屏幕还停留在她与月蕴溪的聊天窗口。 她盯着上面几行字,不由自主地,回到聊这些时的状态,无意瞥见一旁的后视镜。 镜片里映照着她的脸,唇边的笑意竟是比这秋日午后的阳光还要明媚。 她抿起唇,收敛了神态,发语音过去:“我准备骑车回家了。” 月蕴溪秒回:【好,注意安全。】 …… 又例如给月蕴溪找头像。 找头像的第一天,她将月蕴溪自己拍的那张月亮照片发过去,随口说:【感觉你自己拍的照片就很适合做头像】 月蕴溪当真是一点都不挑她找的头像,立马就换上了。 小图看,没了意境。 云竹还在群里问:【你头像是黑色绒布上放了枚硬币么】 第81章 发现是月亮后,云竹觉得这话打脸,立马就撤回了,好巧不巧就给月蕴溪看见了,顺手截图发给了鹿呦。 于是第二天。 当月蕴溪发了自己戴着鹿呦送的耳环搭配礼裙的照片时,鹿呦圈出她耳垂上缀着月亮耳环的特写照,建议月蕴溪将这张照片设置*成头像。 结果,月蕴溪一天收了好几条普信男和精神男人的骚扰消息。 到了第三天,鹿呦便开始找各式各样的网图发给月蕴溪试试看。 沙雕图,她觉得太不符合月蕴溪的人设。 网红图,她觉得还没有月蕴溪本人好看。 卡通图,她又觉得不适合月蕴溪的气质。 试到最后,头像没定下来,黎璨在群里发了张截图,是南泉大学音乐学院的学生私聊她问:【月老师是不是被盗号了?一天换了八百个头像!】 鹿呦:“……” 哪有八百个那么多! 决定放弃给月蕴溪找头像那天,逢中秋,鹿怀安回来吃了顿饭,临走前催着鹿呦和老太太去锦缎坊旗袍店里看看,成品合适就买成品,没合适的也好抓紧时间挑个料子、量个尺寸。 锦缎坊在南泉市另一个区,开车过去一个多小时。 路上,鹿呦手机响了两次,都是外地拨来的电话,第一次她下意识地按了拒接。 第二次,正值红绿灯,她按了接通,开了免提,那头传来用变音器处理过的声音,飙出了一串脏话。 闻言,鹿呦立马掐断了电话。 坐在副驾的奶奶听得一清二楚,皱紧了眉头问:“这谁啊?” “不认识,打错了吧。” 鹿呦没放心里,到店后,将那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穿了身倒大袖长款旗袍的店长笑呵呵地迎上来,领着她们进店。 奶奶试衣服期间,鹿呦都坐在一侧椅子上等着。 旁边的墙上嵌着木雕花窗,敞开了半扇,外面种着棵桂花树,绿叶簇拥黄花的枝条横伸到窗口。 她拿出手机对着窗口的桂花,正准备拍照,手机忽地一振。 弹出一条短信:你算个什么东西,臭婊子,趁早死了吧! 手一抖,照片拍糊了。 鹿呦拧眉查看了一下发短信来的手机号码,与之前那个被她拉黑的号码是同个归属地,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信息了。 像是同一个人换了号码发神经。 把这个号码也拉进了黑名单,鹿呦没再多管,重新给桂花枝拍了照。 将拍糊的照片删除时,扫见之前保存的网图,鹿呦两眼直发黑。 她宣布,给月蕴溪找合适的头像,比用新指法熟练弹奏还难! 删除完网图,相册尾巴便成了她给陶瓷小鹿拍的那张照片。 鹿呦顺手分享给了月蕴溪,而后在输入框里打字:你头像太难挑了,要不,你还是…… 字打到一半。 月蕴溪先发来一条消息:【换好了。】 “?” 鹿呦愣了愣,随即,注意到左侧小方框里的头像有了变化—— 变成了那只陶瓷小鹿。 当时拍照的时候,她化妆桌上亮着灯,白皙的灯光下,陶瓷釉面光泽被衬得格外柔和,显得那只鹿很仙。 店里的学徒在这时端来了杯热水。 鹿呦回过神,说了声谢谢,腾出左手拎起杯子。 低垂的视线里,是缩小在头像框里的陶瓷鹿照片。 还挺适合做头像的…… 指腹重新按到输入框,她默默将里面已经打出的字全部清了空,抿了一口热乎的水。 撩起杯中涟漪的晚风里,有着月桂浓郁的香气。 ˉ 十天后,锦缎坊老板打电话来说可以去取旗袍了。 在钟疏云那里上完钢琴课,鹿呦便带着奶奶去到了店里,试试衣服还有没有要改的地方。 联系鹿怀安转账的时候,老板请求鹿呦发条朋友圈帮忙宣传一下,可以打个折。 鹿呦一点都不想帮鹿怀安省钱,但也不忍驳了老板,便说:“下回我来再给我打折吧。” 老板笑着,应得爽快:“成!” 鹿呦对着布料和成品旗袍录制了一小段视频发到朋友圈,她列表里躺了很多调律和迷鹿酒吧的客人,没一会儿便收了几十个点赞评论。 也有私聊来询问店铺地址、裁缝手艺和价格的,鹿呦耐心地一一回复完,问老板要了联系方式,也发在了朋友圈里。 本以为能消停了,结果提示消息还是不断地冒出来。 鹿呦点开看了眼,发现是这段时间因为大家都很忙沉寂的北斗七星群里炸开了锅。 起源于钟弥将她这条视频转发到了群里。 黎璨:【靠!这些料子好好看啊!我也要去定两套,阿婆一套我一套~@简言之,之之要不要一起?】 简言之:【等我减个肥】 陈菲菲:【不是之之,你又不胖,减什么肥啊,而且旗袍就要肉肉的穿出来才有韵味。】 云竹:【比如你这样的是么】 陈菲菲:【你是在损我还是在夸我?】 云竹:【显而易见,明显是夸,要不,我们一人定一套,当团服穿?】 钟弥:【好好好!我要和姐姐穿一样的!】 钟弥:【@yoyo,姐姐,看看你这次定制的旗袍!】 黎璨:【@yoyo,姐姐,看看你这次定制的旗袍!】 陈菲菲:【@yoyo,姐姐,看看你这次定制的旗袍!】 云竹:【@yoyo,姐姐,看看你这次定制的旗袍!】 莫名其妙多了几个妹妹的鹿呦:“……” 与此同时,月蕴溪的私聊也发了过来:【定的什么样的料子?】 料子单看不如上身,但鹿呦又没拍上身照,这会儿旗袍也叠起来了。 她便先回了月蕴溪:【等到奶奶寿宴那天就知道了,准备回家了,晚点聊】 然后,切进群聊回复其他人:【都来奶奶寿宴上看】 回完消息,旗袍也被包装好递了过来,鹿呦收起手机接过拎袋,带奶奶回家。 到家的时候,刘姨正戴了口罩站在院门口的信报箱前脱着手上的塑胶手套,脚边又是垃圾袋又是水桶的。 “干什么呢这是?”奶奶纳闷地问。 “我之前经过这里老闻着有股臭味儿,就检查了一下,不知道哪家熊孩子往里面塞了狗粑粑。今天又一股味儿,刚打开看,又被塞了一堆恶心的东西,我就赶紧给清了。” 刘姨没好气地将塑胶手套扔进脚边黑色垃圾袋里,俯身给袋子打结。 鹿呦问:“什么东西?” 刘姨将垃圾袋往旁边拎了拎说:“狗粑粑还有死老鼠之类的,别看了,怪瘆人的。” 鹿呦很嫌弃地往后退了半步,咽了下喉咙压住想吐的冲动,再看刘姨只觉得面前这位微胖憨厚的阿姨像个英雄,“刘姨,还好有你。” 刘姨笑说:“以前在乡下连蛇都抓过呢,不算什么。” 刘姨从围兜里那拿了新的一次性手套戴上,又掏出个小喷壶,不小心带出新买的锁,想起来说:“话说好奇怪啊,我之前清理完,给这个信报箱整了把小锁的,现在锁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是很奇怪。 鹿呦沉声说:“明天我去找下物业。” “我之前找过了,方才又打电话去问了一遍,有没有解决方案,他们说过两天派人在对面按个监控。”刘姨往对面灯柱子上指了一下。 鹿呦顺着望过去,扭头朝院门又看了眼,沉思片刻,拿出手机,注意到有未读微信消息,暂且放着没管,先打电话预约了人明天过来在院门上装个监控。 等结束通话,她才打开微信,边看边跟着奶奶回屋。 聊天框底部显示着:“月蕴溪撤回了一条消息”。 yoyo:【?】 yoyo:【撤回了什么?】 月蕴溪:【礼服照。】 鹿呦按了个“!”过去,放下装着旗袍的衣袋,边换拖鞋边打字过去:【是比赛那天要穿的礼服么?】 月蕴溪:【嗯,刚寄送过来。】 yoyo:【我没看到】 月蕴溪:【能用它跟你的旗袍照片交换么?】 往上扫一眼,还能看见她离开旗袍店时跟月蕴溪打过招呼说要回家了。 月蕴溪那么聪明一个人,会不知道她开车没法看手机么? 在她回来的路上发照片又撤回,分明是故意吊她的胃口! 鹿呦从相册里找了一张旗袍挂在衣架上的照片发了过去。 心想,反正又没要求她穿着拍。 结果,月蕴溪回她的也是礼服平铺在床上的照片。 鹿呦轻笑了声,像是被气笑的,可她清楚地感知到,自己没什么气。 反而像是被气氛到了的情趣给逗乐了。 “对了哟哟……”奶奶回过头,目光扫过她浮着笑的脸颊,话音卡了一下,“跟谁聊天呢,这么开心?” 第82章 几乎是下意识地,鹿呦手速极快地锁定手机,抿唇敛了脸上的笑意,故作镇定地将攥着手机的右手揣进口袋,捋了碎发别到耳后,含混地说:“没谁,你刚刚要说什么?” “哦。”奶奶想了一下,比划着手说,“你记得让人家装那种,头可以上下左右前后到处转的监控,到时候把那人逮着,就报警,给他父母好好上一课!” “好,记着了。” 话音刚落下,大门被打开,刘姨处理完信报箱回了屋。 “来,小刘,给你看看我的旗袍。”奶奶转而去到了刘姨那。 确定奶奶注意力不在自己这里后,鹿呦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 月蕴溪:【回来穿给你看。】 yoyo:【喔】 月蕴溪:【在忙么?】 yoyo:【刚刚奶奶跟我说话】 回到房间,鹿呦反手带上门,背倚靠向门板,想起奶奶问她的那刻,依稀还能感受到不规律的心跳。 跟蕴溪姐姐聊天,多么寻常,明明可以大大方方地解释。 可那一刻,她近乎是出于本能地想要掩饰。 好像,做不到镇定自若地把月蕴溪当作普通朋友、把跟她聊天当作一件很平常的事说出来了。 之后两人闲聊,鹿呦随口提了一嘴明天装监控,引出了信报箱的事。 正聊着,手机又弹出一条骚扰短信,与那天一样,一串骂人的脏话。 这两件看起来并不相关的事,放到一起倾诉,就有了某种不好的联系。 月蕴溪:【可能不是小区里的熊孩子恶作剧,你这几日出门要注意些。】 yoyo:【不出门了,钟老师去云城巡演了,我这几天不用去上课】 月蕴溪仍旧不是很放心,打电话给云竹提了这事,让帮忙聘请两个保镖过去。 刚好云竹在迷鹿找陈菲菲玩,两人坐在外面当招牌,云竹开了免提,陈菲菲也跟着听了个清楚。 最近陈菲菲看了很多杀人案悬疑惊悚片,听月蕴溪说了鹿呦的事,忐忑不安地推推云竹说:“这也太吓人了,肯定不是熊孩子恶作剧,我也出钱,你给我们家呦呦聘四个保镖行不行?白天两个,晚上两个,搞个换班制!” 陈菲菲嗓门大,说的话都传到了手机里。 于是,云竹就听到手机那头月蕴溪说:“要不六个吧,后面再安排一个。” 接着是陈菲菲:“一个可能不够吧,万一对方不止一个人呢,我觉得要不安排八个。前面两个后面两个,然后换班制,白天四个,晚上四个。” 被夹在中间的云竹:“……我看得十个,屋里再塞两个,免得歹徒进了屋。” 陈菲菲:“我觉得可以。” 月蕴溪:“也不是不行,屋里聘女保镖吧。” 云竹:“……不是我说着玩的,你俩怎么还当真啊!要不要这么夸张!” 最终,在鹿呦本人的意愿下,只聘请了两个保镖。 但从那天之后,她没再收到骂人的短信,信报箱里也没再被塞过恶心的东西,监控更是像个摆设,没拍到任何奇怪的人。 鹿呦又感觉,可能是她们想多了,大约真的是熊孩子恶作剧。 直到月蕴溪回国的那天,她出门准备去接机,出了院门,收到一条私聊,来自她和陶芯的共同好友。 是陶芯以前乐队的鼓手,曾经一头卷毛像拖把,外号就叫拖把。 当初陶芯在信报箱里塞门票,就是让拖把发消息通知她的。 拖把发消息是来问定做旗袍的事,鹿呦停在保镖身后回了她消息。 便是这两三分钟的空档,车库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脚步跑过来的声音由远及近。 鹿呦抬头。 只见一个身穿黑色卫衣戴了鸭舌帽和口罩的胖子举着双手迎面冲了过来。 还没到跟前,被站在鹿呦前面的保镖擒住了手按倒在地。 先是右手里的刀子掉在了地上,啪嗒一声,后是左手握着的保温瓶落了地,哐当一声,瓶子里冒着热气的水溅了一部分到鹿呦露在外面的脚踝上。 火辣辣的痛感从下往上蹿,鹿呦倒抽了一凉口气,往后缩了一步。低头看过去,脚踝红了一大片。 被按在地上的男人脸都被压变形,嘴里还在叽里咕噜地骂着。 他带了很浓重的口音,很难辨认说了什么内容。 保镖走南闯北多年,能听懂个大概,转头对鹿呦说:“那是开水,还好不是什么化学药品,你回去处理一下吧,我来报警。” 鹿呦点点头:“麻烦你了。” 她单脚跳着转过身,听见保镖愤愤回怼那个胖子:“还想弄浓硫酸!人小姑娘做什么了,你这么恨人家?” 胖子含含糊糊说了一大串,鹿呦只听清了最后两个字—— 桃桃。 第48章 鹿呦扶着半敞的院门回过头。 保镖单手就将胖子从地上提拽了起来,先是扯了他兜着脑袋的卫衣帽子,后是一把揭了口罩。 于是,一张处处爆痘的大脸盘子便映入了鹿呦的眼帘。 那胖子的五官并不算周正,可谓丑得很有特色。 是以,几乎是见到他模样的瞬间,鹿呦就想起自己曾见过这人,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陶芯表态不愿意公开恋情的时候,有特地翻出这人照片给她看。 鹿呦还记得,当时陶芯捂着胸口满脸嫌弃地跟她说:“就是这个胖子,他好恐怖!在州市商演那次,不知道他怎么弄到的房卡,进我房间拿了我的香水,吃我没吃完的零食,还躺我床上拍照发网上,真是巨恶心!” 也是因为这个,鹿呦同意了陶芯对粉丝隐瞒恋情的请求。 在粉丝群里再看陶芯立单身人设、粉丝乱磕cp,她也没戳破,而是选择了退群。 第二次,是在陶芯的歌友会上,这人突然把衣服脱了冲到台上抱陶芯,好在是被主持人拦了下来,但把陶芯和她都吓得够呛。 脚踝那边的痛感越发明显,鹿呦赶紧收了思绪,回了家。 “欸?不是要出门的么?怎么又回来了?”奶奶捏着饺子皮从厨房出来,见鹿呦一瘸一拐去了淋浴间,连忙跟了过去,勾头看了眼,“脚怎么了?又扭着了?” “被开水烫着了。”鹿呦拎着花洒,支着长腿将脚送到凉水下冲,“奶奶,你给我拿个凳子过来行不?” “……哪儿来的开水?”奶奶嘀嘀咕咕走到客厅,瞥见刘姨在玄关伸长了脖子往外瞧,顺口叫了她一声,“小刘?在那站着做什么?” “哦我看那个保镖把人抓着了呢!”刘姨折回屋里,从奶奶手中接了凳子,“根本不是小孩子!是个成年人!凳子给呦呦是吧?” “嗯,家里备了烫伤药没?”奶奶也去玄关往门口看了眼,“这什么人啊?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啦,哟哟?” 鹿呦坐到刘姨端来的椅子上,犹豫道:“是陶芯的私生粉。” “私生粉?”奶奶皱起眉头,不确定地问,“是粉丝么?意思是陶芯让他来的?” 鹿呦思忖道:“陶芯应该不知道这事,那人应该是自己从哪边知道我和陶芯分手的事了,觉得我辜负了陶芯,过来报复的。” “我姑娘跟我说,私生粉就是那种严重影响艺人私生活的粉丝,艺人自己都嫌死了。”刘姨拎了药箱出来,边往里翻找药膏边说,“这种粉丝都特别极端,有跟踪的、偷窥的、绑架的!还有——” 鹿呦轻咳了两声,打断道:“刘姨,你别吓着奶奶。” 奶奶猛地反应过来:“你脚是不是那人烫的?那人故意拿开水来泼你是不是?!他不是只想烫你的脚吧?他是不是想……” 走到淋浴间,奶奶扭过头看向她的脸,不敢再往下说。 鹿呦无辜地眨了眨眼,换了只手拎花洒,倾身抱了抱奶奶,安抚道:“这不是只烫到了脚么,别去想还没发生的事。” 奶奶深呼吸缓了缓情绪,庆幸说:“还好蕴溪她们让聘了保镖来。” “是啊。”刘姨拿了烫伤药膏过来,感叹说,“月老师挑的这个保镖个子是真高啊,拎那男的跟拎个肉鸡似的。” 鹿呦笑出了声,很快,又敛了笑意,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警察还没到,估计是赶不及给月蕴溪接机了。 鹿呦只好私聊云竹,将月蕴溪航班信息发过去说:【我这边出了点状况,你有没有空去给她接机?】 云竹回得还算快:【出什么状况了?】 yoyo:【保镖起了作用,抓到人了,现在在等警察过来。】 消息刚发过去,云竹那边直接拨了个语音通话过来,鹿呦接通后,手机里传来的却是陈菲菲的声音。 “你没事吧,呦呦?”陈菲菲问,“你那边怎么有水声啊?” “没什么事,就是被开水烫了一下脚踝,在用凉水冲脚呢。”鹿呦屈起腿,缩到面前看了看脚踝, 第83章 可能那人拿着保温杯过来时,水温降了点,也可能是她降温及时,没起水泡。 陈菲菲紧张地问:“严不严重?” “不严重,已经好一点了。”鹿呦问,“你跟云竹在一起么?” 陈菲菲支支吾吾地应了声。 平时这个点,陈菲菲都还没起床,这会儿却是和云竹在一起。 联想两人暧昧的关系,感觉是已经有了质的飞跃。 鹿呦没多说什么,只又提醒了一遍:“你跟云竹说一声,别忘了去接机。” “嗯嗯,她已经安排司机去了。” 捕捉到外面响有警车的声音,鹿呦打了声招呼:“警察到了,我先挂了。” 结束通话后,她关了水,往脚踝上抹了厚厚一层药膏,换了双穆勒鞋出门。 警察登记了个人信息后,将她和保镖还有胖子一并带去了派出所。 做笔录、调监控、以及漫长的狡辩扯皮,在调解室里呆了近两个多小时,最后查了胖子有前科记录才定性情节较为严重。 胖子被扣下,鹿呦和保镖做完笔录便离开了。 临走时,胖子不顾警察阻拦,跟着他们出了调解室,站在台阶上,对着他们吼了句话。 声音很大,吐字却是像蜘蛛吐丝带了粘液,含含糊糊的,口音也很重,像是纯正的方言。 鹿呦注意力都在上面,没看见派出所大门口停下了一辆黑色奔驰。 对于胖子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懂,但保镖听懂了,扭头提醒警察说:“他们这可能还有什么组织哦,他说搞他没用,还有别人!得好好审审他!” 鹿呦眉头一跳,恍然想起,那天去锦缎坊的路上接到的骚扰电话。 手机那头的人虽然用了变音器处理了声音,但脏话骂得很清晰,没有一丁点的方言口音。 几乎是她在想起这件事的同时,手机振了一下,接收到一条将她照片p成黑白遗照的彩信。 鹿呦头皮一阵发麻,转身朝那胖子看了眼。 对方赖坐在调解室门口的台阶上,一双死鱼眼盯住她,双手从额头开始往下挠,挠过脸颊定格在下巴,而后,像演示烟花绽放一样,张开五指,无声说:嘭! 好像在看着她幻想着毁了她的脸。 最后,胖子开怀地笑出了声。 初秋季节,又逢未出太阳的阴天,空气里裹着青潮,随风钻进大衣衣领,是透过脊背的寒凉。 鹿呦握紧了拳头,咬紧牙关,没让自己流露出畏怕的神情。 “呦呦。”身后传来熟悉的、像水流淌过平原的声音。 鹿呦此时的神经几乎是绷到了极致,乍一听月蕴溪的声音温和地叫她的小名,恍惚间,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直到她慢吞吞地转过身。 两步远的伸缩门外,月蕴溪一身白色大衣,披着秋日暖橘色的阳光,长身玉立,及腰的青丝打着卷,被风扬起,缠上温润中紧绷的嗓音。 “过来,呦呦。” 仿佛有了勾人的效应。 鹿呦不由自主地,踩着鼓噪的心跳,朝月蕴溪走过去。 心里的恐惧还没褪下,又新添了讶异的情绪,她惊到失语:“你……” 知道她想问什么,月蕴溪平声解释道:“云竹都跟我说了,刚回了一趟蓝湾,奶奶说你还没回来,就在想你是不是还在这里。” 鹿呦还没缓过来,小幅度地点了下头,没说话。 月蕴溪长睫垂下,目光落向她脚踝,定格在褐色的药膏上,蹲下身,虚虚握住她脚踝查看。 鹿呦怔了一下,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却是刚好碰触到月蕴溪的手。 柔凉的指腹像碰到了她的暂停键,让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还好没起水泡。”月蕴溪起了身,“疼不疼?当时是不是被吓坏了?” 从出事到现在,只有月蕴溪问她疼不疼,关心她那时怕不怕。 鹿呦看了她一眼,低下头。 “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鹿呦摇头。 “那回家?” 鹿呦点点头。 仿佛很乖的机器人,月蕴溪无声勾了勾唇,牵着她的手,走到停在旁边的车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上车,我们回家。” 差点被刀子划脸;被开水烫;听那人在调解室里颠倒是非黑白、造黄谣侮辱……鹿呦都没什么感觉,可以做到面无表情地看对方发癫。 她让自己看起来无坚不摧,无所畏惧。 却在这一刻,不可抑制地涌出一股委屈,月蕴溪的每一句温柔安抚,都像是在揭开她坚强的表皮。 给她剥得只剩下脆弱的血肉,鼻头忍不住泛酸,有种想哭的冲动。 “等等。”她把头垂得更低,喉咙梗塞,“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月蕴溪呆怔了几秒,忽地难受起来。 心脏像被什么拧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里泛开酸软。 像是过了许久,其实不过几秒,只是忐忑的等待让时间显得漫长了些。 面前先是笼过来一片木质冷香味的阴影,随之,她落入一片温暖里,被轻柔又小心地拢住。 像,虚虚拢着块宝,怕它碎了,都不敢抱。 鹿呦把脸埋在她的肩头,瓮声瓮气地说:“能不能,用力一点。” “怕太用力了,你会觉得被冒犯。”月蕴溪解释着,稍稍收拢了点手臂。 鹿呦绷不住抽噎了两下,情绪外泄,再也顾不得什么矜持羞涩,伸手环住月蕴溪的腰,紧紧抱住,“要像我这样!” 月蕴溪眉眼舒展,柔声应“好”,照做了加重了抱她的力道,比她抱得还要紧。 紧缚中勒出一种让人定心的安全感。 鹿呦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等情绪缓过来,她才松开月蕴溪,瞟了眼月蕴溪肩头洇开的泪渍,慌忙移开视线,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把你衣服弄湿了。” 月蕴溪递了她纸巾,没管衣服,问她:“好一点没有?” 眼睫上挂着泪,鹿呦擦了擦眼睛,忽然感觉到有道视线,顺着看过去。 才发现是自觉走远的保镖在时不时朝这睇一眼。 尴尬感慢半拍地漫上来。 没再多逗留,鹿呦火速坐进了车里。 派出所离家很近,不过五六分钟的路程。 路上,鹿呦给奶奶拨了电话,让她安心些。 但老太太还是不放心,挂断电话以后就叫上刘姨一起站到门口等着,刚好碰见准备做完美容回来的月韶。 三人在门口聊了起来。 车停到家门口时,月韶已经从刘姨口中将事情听了个大概。 见到她们从车上下来,月韶立马迎了上去,先是小心询问:“呦呦没事吧?” 猜测鹿呦这会儿不太想说话,月蕴溪替她回道:“烫到脚踝,不严重。” 月韶又问:“那个私生粉呢?” “被扣在警局了。” “这事虽然是桃桃粉丝干的,但桃桃肯定是不知道的。她们那些私生粉你也是了解的,她自己都很受困扰。”月韶说着,伸手过来拉鹿呦的手。 鹿呦不着痕迹地避开,捋过头发别到耳后,抿唇扯了扯嘴角,权当作回应了。 “她要是不在粉丝群里透露呦呦跟她提分手,又怎么会惹出这样的事?” 从没听月蕴溪以这样冰冷的语气说话,像初冬结了冰块的河流,不仅透了冷,还有暗流涌动。 她在生气。 鹿呦转头看向月蕴溪。 视线里,是比语气更凛然的神态,那样温柔大气的五官,蕴了冷意,有种让人望而生畏的气势。 “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替她解释?母亲么?” 月韶张了张口,从那天之后,月蕴溪就没再回蓝湾住过。 刚刚有问必答的回话,让她以为关系里的裂缝早已随时间流逝愈合。 未想,竟是错觉。 “如果是母亲的话,与其做这些无用的解释,不如好好管教一下,你的女儿。” 月蕴溪语气很淡。 鹿呦轻蹙了一下眉头,敏感地从这句话里感受到一些,像是醋意一般的情绪, 月韶舔了舔唇,叹了声气,“你这孩子……” 察觉气氛不对,奶奶打圆场道:“没事没事,人都被抓了,回头跟陶芯商量商量,让她在那什么粉丝群里约束一下粉丝就是了。欸对了,这个保镖是再聘几天,还是怎么说?” 保镖正在扮演没感情的门柱子,听见这话,顿时演不下去了,开口提醒说:“……可能还得再聘几天,刚刚在警局,那人说还有同伙,不止他一个。” “什么?!还有同伙?还不止他一个?”刘姨惊成了复读机。 奶奶看着鹿呦,指了指保镖,确认道:“他说的是真的么?” 鹿呦呼了口气,疲惫地沉下肩,点点头。 “蓝湾的地址,他们那帮人应该都知道了,这边现在有点不安全。”月蕴溪沉声道,“至少在这段时间里,你们不能住这里。” 第84章 鹿呦刚准备说,实在不行就搬到鹿怀安那里住。 她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月蕴溪有条不紊地安排说: “我建议是这边正常请保镖看着,然后你们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带上换洗衣服,晚上搬到我那边去,这段时间就先在我那住着。” 鹿呦微微睁大了眼睛,侧过头看向月蕴溪,又怕被奶奶和月韶从她神态中发现端倪,飞快地收敛了表情。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月韶,鹿呦不由一怔。 月韶面色比先前要苍白些,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月蕴溪,微蹙的眉头,拧着显而易见地不悦。 奶奶推拒道:“这,这不太好,多麻烦你呀。” “没关系的。”月蕴溪察觉到月韶的目光,回望过去,镇定自若地说,“我们多少也有点责任。” ……你有个毛线责任。 鹿呦咽了咽喉咙,继续装作心情不佳不想说话的样子,什么都没说。 背在身后的手,指尖微蜷了蜷,像心里发痒,忍不住挠。 月韶长长地舒了口气,妥协地劝奶奶说:“就听她安排吧,她那地方够私密,桃桃之前好奇她住哪儿,还想通过快递、照片原图什么的看看地址,是什么都查不到……连我这当妈的,她都没透露一点。” 尾音裹在叹息里,鹿呦离得近,耳朵也灵,听得清楚。 埋怨中,夹着怅惘与失落。 奶奶这才应下,连声道了谢。 之后,月韶叮嘱月蕴溪好好照顾老人家,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又像是下不来面子,最终什么都没说直接离开了。奶奶也叫上刘姨回屋去收拾行李。 鹿呦还停在原地,耷拉着脑袋,低低地说:“谢谢。” “不用跟我这么客气。”月蕴溪顿了顿,“我有私心的。” 鹿呦摸了摸耳朵,声音更低:“我知道。” 她垂着眼,看见月蕴溪的影子朝她靠近了一步,支起的耳朵听见抓耳的声音再度响起。 “知道还不拒绝?” 比前一句,还要撩人。 鹿呦挪了挪那只受伤的脚,轻踩到她影子上,“你很想我拒绝?” 影子像被踩疼了,又退了回去。 鹿呦扬起眉梢,感觉堆积的坏情绪在逗弄月蕴溪这一下后消融了许多,她转过身,“我回去收拾了。” 走了两步,听月蕴溪清灵的声音被风送到耳边。 “家里只有两间房,奶奶和刘姨一间,你跟我一间。” 中间停顿了两秒。 她说:“你没有拒绝的机会了。” 鹿呦脚步停住,微侧过头,在低垂的视线里看见自己的影子一直延展到身后人脚下。 她的停步,让那道影子像被踩得死死的。 第49章 等鹿呦她们收拾行李期间,月蕴溪回了一趟陶家。 开门进屋时,月韶正窝在沙发里,吊灯为她镀上昏黄的光晕,衬出几分寂寥感。 对面墙上的电视机开着,放着她看了不下数十遍的家庭伦理剧—— 嫁入豪门的菟丝花,受尽冷眼和刁难,婆婆不喜,继女作怪,最后凭借一颗圣母心得到美满结局。 还记得上一次回来,她在看原生家庭一团糟的灰姑娘被霸总拯救人生的偶像剧。 月蕴溪常常会想,月韶究竟是因为有着相似的经历才喜欢看这些剧,还是看多了,被潜移默化地影响到,才有那样波折的人生。 眼睛盯着电视剧,月韶神思却不在上面。 听见家里阿姨问月蕴溪在不在家吃晚饭,她才回过神,茫然地转过头,愣了愣,问说:“还没走呢?” “等她们收拾完就走。”月蕴溪背着大提琴往楼上走,“我先把琴放这里,明天来取。” 从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后,她留在陶家的东西便不多了。 如今那间腾给她住的卧室里,就只剩几样日用品、几套换洗的衣服和一些乐谱而已。 而这些,月韶还是在上回闹矛盾之后,心血来潮去她卧室看了眼才发现。 也是那时,她恍然意识到,曾经与她相依为命过,与她亲密到可以将收情书这样私密的事都分享给她,与她无话不谈的女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与她越来越疏远。 几乎快要从她的世界淡退出去。 孩子长大就会拥有自己的生活,*这其实是必然的走向。 但,变化,总是会让人心生惆怅。 月韶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扭回头,连眨了好几下眼睛。 等月蕴溪从屋里出来,往楼下走时,她才勉强将那股翻涌而上的酸涩感压下去,调低电视机的声音,开口道:“今天看到新闻报道说,小姑娘独居出了事,过了十几天才被人发现。” 月蕴溪脚下顿住。 “……皎皎,妈妈一直想要知道你住在哪里,不是想干涉你的生活,只是,不放心而已。” 沉默地站了几秒,月蕴溪踩到下一层台阶,温声说:“等合适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可以么?” 轻言软语,让人分不清是疏离的婉拒,还是真诚的提议。 月韶看着电视机里的画面,眼睛睁大,让蓄在眼底的水雾扩散开,哑声说:“以前听别人说你跟我很像,总是不敢苟同,哪里像了。” 月蕴溪停在了楼梯口,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月韶玲珑小巧的侧影,眉头很轻地一皱。 轻到,像只是被垂下的眼睫牵动一般。 “后来人家就说,是说话的那个调调像,听了让人没脾气。我就想,你是我生我养的姑娘呀,能不跟我像么。” 月韶抿唇笑了笑,却是没多少笑意,伸手抹了下眼睛。 月蕴溪看了她一会儿,默默走了过去。 l形的沙发,月韶坐在正中央,左右都空着,偏偏,月蕴溪坐到了旁边配套的单人椅上。 她递了纸巾给月韶,手臂伸得笔直,彰显着距离。 月韶接过纸巾时瞥了眼,心里更加酸涩,再开口,声音愈发低哑:“你跟你爸爸长得像,外貌上遗传他比较多,有时候,看到你就会想起他……” 中间停顿了片刻,以沉默略过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人死还留了一屁股债。妈妈没本事,如果没有你陶叔,我真的撑不下去。没有他,别说是让你一直学琴,我们连温饱都成问题。” “他对你挺好的,那我肯定也得对他女儿好,你说是不是?” 月蕴溪没接话。 月韶便继续说:“你是我亲生的,我可以直接管教。但桃桃不是,我对她是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因为弄不好就要被别人说闲话,说我们住陶家吃陶家的,还容不下别人姑娘。我就只能尽量地顺着她。 “再者,我对她好一点,她就能跟你好好相处,你在这里也能过得更好些。” 月蕴溪从月韶身上移开了视线,有一阵都是回以沉默。 为了与陶家父女凑出一个家庭,她与月韶就像是完整的画板被切割成了有棱有角的两块拼图。 哪怕表面再合,衔接处也有了缝隙。 在拼图的过程中,她那块是被忽略的存在,日积月累,早已移了位,缝隙也成了鸿沟。 以至于,如今面对月韶这份迟来的沟通,她一时不知该有什么样的反应,该说什么。 沉静了许久,她缓缓呼了口气,从包里拿拿了手机说:“我用这两年比赛的奖金给你置办了一套房子,地址我发你微信上了。” 月韶蓦地止了话头。 “房门密码是你生日,邻居是钟老师。客厅还没布置好,原本是打算等全部弄好再告诉你的。” 月蕴溪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 但在瞥扫到月韶鬓边白发的瞬间,不忍再将话题深入。 月韶盯着茶几上亮了一阵又熄屏的手机,久久不语。 年轻的时候,她骨子里还是有股韧劲的,不愿意做笼中雀,情到浓时也能决绝割舍,日子再难,也不会把孩子让给重男轻女的公婆。 现在,却是被各种事磋磨成了这样,需要攀附别人才能生活的菟丝花。 寄人篱下,想对自己孩子好,就得对别人孩子更好。 电视机里画面几番变化,一时是窝在床上以泪洗面的女孩,一时是屋外穿戴着围裙端菜上桌的女人。 最后,隔了一扇门,女人对屋里人说“吃饭了”。 与此同时,月韶也开了口,示弱道:“你在这儿不自在,那下次,妈妈想你了就提前住过去,你去那边陪陪我,行么?” “……好。”月蕴溪低眸看了眼手机,从单人椅上起了身,“她们收得差不多了。” “那你过去吧。”月韶叮嘱,“开车慢点,注意安全,到了给我报个平安。” 月蕴溪应了声,从屋里出去。 反手关上房门那一刻,她才有可以表答自己内心真实想法的感觉。 于是,很轻的低喃被风吹散。 “其实,我只是偶尔会因为你的偏心感到难过而已。” 第85章 即便那些道理我都明白。 ˉ 鹿呦推着行李箱从家里出去时,就见月蕴溪就站在车前,后背倚靠着车门,薄薄的眼皮耷拉着,视线虚落在地面。 这个季节的黄昏,就像一把燃烧的火焰,光感格外的暖,可照得她却是仿佛游离在俗世之外的冷寂。 尤其是,听见动静,抬眸看过来的那一刹那,鹿呦直觉,月蕴溪似乎有点不开心。 “奶奶在跟老鹿打电话,过会儿就来。”鹿呦走近了说,“抱歉,让你等好久。奶奶非要我洗个澡去去晦气。” 去警局的那套衣服已经被换下,她穿了件朱颜酡色薄款针织衫,浅杏仁阔腿裤,外面罩一件柔粉的叠领毛呢。 单肩挎包上别着月蕴溪送她的那只长颈鹿挂件。 没化妆,干净白皙一张脸,像被薄淡月光映照般的清透,发梢微湿,风一吹,爆汁柑橘的清香便弥漫到了鼻尖。 一扫心底郁气。 月蕴溪目光从长颈鹿上掠过,弯了弯唇:“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没有不高兴?”鹿呦眯眼盯她,“我可还记得呢,去游艇那次,你跟梨子说,你不喜欢等人。” “你这记性,真是时好时坏。” 月蕴溪身体朝着她倾过来。 鹿呦吓一跳,呼吸都停住,指尖碰触到柔凉,紧接着,行李箱的拉杆摩挲着掌心,一点一点地被抽离。 拉扯出缠ˉ绵的意味。 声音又近又轻,像随呼吸而起的气流,贴着耳朵擦过。 “我是不喜欢等人,但这次真的不介意,因为等的是你。” 她一向会把握分寸,话音未落人就已经退开,推着行李箱往车后面走。 鹿呦稳了稳心跳,跟过去:“我自己来就好了。奶奶要是看到我让你帮忙搬行李,得教育我不懂事了。” 月蕴溪停下脚步,尊重她意愿松了手,转身扶着边沿侧对着她,问:“是怕被奶奶教育,还是怕被奶奶察觉什么?” 这语气,仿若置身事外一般。 鹿呦放好行李箱,转过脸望向她问:“……你就不怕么?” 月蕴溪扬了扬眉梢。 “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你喜欢上了妹妹的——” “嘘。”月蕴溪打断她,目光落在院门的方向,叫了声,“奶奶。” 鹿呦心跳停了一拍,惊慌地扭头看过去。 别说是院门,就连大门都还没被打开。 鹿呦回过头,对上月蕴溪明亮到仿佛能够洞察人心的眼睛。 心口忽地收紧了一下。 “这么怕么?”气音,情绪不明。 听起来像是咬耳朵的悄悄话,又像是揣了深意的调侃。 鹿呦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玩我,过分咯。” 月蕴溪立即:“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鹿呦抿了抿唇,本来也没怎么生气,听她温声细语诚恳地道歉,直接被卸得没了脾性。 还莫明其妙地,感觉是自己委屈了对方。 她柔了语气解释:“我也不是怕,就是感觉,如果被撞见,对你影响不好。” 毕竟为了给陶芯留点颜面,她没对长辈们说过两人分手的实情。分手后,跟对方姐姐在一起这种事,对长辈来说,多少是有点超纲了。 发觉月蕴溪的目光一直胶着在自己身上,鹿呦侧目迎上去一眼。 被蕴在里面的柔情热意烫了一下,飞速移开了视线。 目光掠过后备箱投向后座,她清了清嗓子问:“你琴呢?” “放那边了,明天来拿。”月蕴溪朝陶家别墅努了努下巴,瞥见奶奶和刘姨出了门说,“这回奶奶是真出来了。” “喔。” 鹿呦收拾好表情,朝奶奶走过去,故作自然地问:“跟老鹿说好了?” “嗯。”奶奶说,“他说有空请你陶叔吃饭。” 鹿呦嗤了声:“简直是来搞笑的……” 不过,也符合鹿怀安的作风。 从梧桐苑搬到蓝湾,对于她来说,是从幸福到不幸的分界点。 但对于鹿怀安则是相反的,因为有陶明远这个贵人在,没陶明远跟他达成事业上的合作,就很难有如今的“鹿老板”。 奶奶陈述鹿怀安的话也被月蕴溪听到了,鹿呦边从刘姨手中接了行李袋,边对她说:“回头我们请你……” 余光里,奶奶脸转向她,抬手拨了拨被风吹乱的碎发,鹿呦顿时做贼心虚地卡壳了一下,改正说:“请蕴溪……姐姐你吃饭。” 说完,又担心这个微妙的纠正会伤到月蕴溪,下意识地拿眼睇过去,观察对方反应。 只见月蕴溪单边眉毛轻轻一挑,眸光轻撞过来,漾出几分意味不明。 形容不出来的感觉,似笑非笑,鹿呦一时判断不出来她的情绪。 直到坐进车里。 怕奶奶晕车,便让奶奶坐在了副驾,鹿呦坐到了副驾后面,系好安全带后不自觉地看向前排。 看月蕴溪攥着手机按屏幕,像是在输入地址导航。 没一会儿,她将手机卡进了支架里。 几乎是同时,鹿呦感受到口袋里自己的手机振了振。 拿出来看了眼,屏幕上方挂着微信提示消息,点进去,直接跳转进了聊天窗口。 月蕴溪:【蕴溪姐姐这个称呼,是开始变得烫嘴了么?】 鹿呦:“……” 从手机屏幕上抬眼,前排那位借着调整后视镜,隔着镜片,与她对视。 而后,放下手刹,启动车子。 若无其事一般。 只有嗓音,含了清浅的笑,敛着小心克制的愉悦:“出发了。” 鹿呦磨了磨后槽牙,弯了眉眼:“好的,蕴溪姐姐。” 视线里,握着方向盘的左手抬起,落下,轻轻一敲。 鹿呦额头贴在窗户玻璃上往外望,太阳落了山,天色是雾蒙蒙的灰,玻璃窗被涂抹成了单面镜,照着她的脸。 唇角压不住地弯翘起来。 第50章 鹿呦原以为月蕴溪的秘密基地会很远。 没承想,距离蓝湾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 有点灯下黑的感觉了。 梧桐树绵延了一路,直到车右拐驶向宽阔的小区大门,鹿呦注意到深灰墙面上被灯光描金的几个大字——云起竹韵江南,间联想到了云竹,开玩笑地问:“这个小区该不会是云竹家吧?” 前排的月蕴溪回了她一声“嗯”。 鹿呦有点意外。 虽然云这个姓不多见,云起集团很有名,她也知道云竹家很有钱,但在今天之前,她从没想过把二者联系起来。 “云起。”奶奶一拍大腿,“我说怎么那么耳熟呢,跳广场舞那几个老头前两天还聚在那儿聊呢,说云起现在不行了,就看和谈氏联姻能不能起死回生了……” 闻言,鹿呦思绪不由飘回到前段时间。 大概是从西城回来后的第三天,她去了一趟迷鹿,将云竹的那张浅蓝色信纸交给陈菲菲。 云竹的那封信,有点特别。 第一行的内容是:嗨,陆忍冬,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你还会选择成为云竹么? 在树洞店对比字迹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鹿呦甚至想要在那里全部看完。 不过,那天的爆炸对她的影响实在太大,实在是没什么心情。 她在陈菲菲看完信后,忍不住好奇地说:“之前为了确认是不是她的信纸,有看一行内容,里面提到的陆忍冬,是谁啊?” “是她自己,是二十年前跟着妈妈生活虽然经济条件不好,过得很艰苦,但活得很自在的她。” 陈菲菲低眉敛眸,将那张信纸折成了爱心,指尖捏着底部的尖尖说:“这是选择了物质生活后,被身份桎梏,未来会沦为豪门世家……工具的云竹,写给自己的,忏悔信。” 那天迷鹿的客人挺多,陈菲菲说那句话时,侍应生正来吧台让调酒师调一杯边车,台上驻唱正唱到易燃易爆炸的高。潮部分。 周遭太喧闹,以至于当时,鹿呦没太在意她中间微妙的停顿。 所以是……联姻工具么? 正想着,手机震了一下,鹿呦低头一看,是陈菲菲发来了微信。 陈菲菲:【怎么样了?还在派出所?】 yoyo:【回来了】 陈菲菲:【[抱抱]】 鹿呦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句:【云竹现在跟你在一起了,那她还会去联姻么?】 直到车停下,陈菲菲才发来回复:【或许你应该问我,跟她在一起了,还会听妈妈的话,相亲结婚么?】 鹿呦没再多说什么。 她一向贯彻尊重彼此差异,保持一点边界感的相处原则,作为朋友的关心已经到位,剩下的,她相信身为一个成年人,陈菲菲有自己的判断。 推开车门出去,面前是一栋独户独院的两层小楼,灰墙黛瓦红木门窗,半高的外墙嵌了铁艺围栏,攀着带刺的绿植,零星点缀几朵橘色的小花,玲珑可爱。 第86章 鹿呦凑近了看,“这是什么品种?” “甜梦,爬藤月季。”月蕴溪说,“四月中下旬爆花的时候好看。” “是一整个花墙的模样么?” 月蕴溪不置可否,笑说:“等明年爆花的时候,你来看看就知道了。” 鹿呦没吭声,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柔软的花瓣。 朝天的花,也不知是在指腹的按压下,还是在风的撩拨中,颔了颔首。 进了院门,宽阔平坦小道直通小楼,左侧是阳光草坪和下沉式休闲区,边角是个木制狗窝。 奶奶牵着比熊,佝偻着背,歪头往狗窝里瞧。 鹿呦也跟着她弯下腰,侧头看过去。 无论怎么看,都没在空荡荡的狗窝里发现有什么值得观察的东西,她扶着膝盖,扭头望向奶奶,纳闷地问:“看什么呢,奶奶?” 奶奶直起身:“我看那里面养的什么狗呢,黑咕隆咚的。” 鹿呦懵了,又朝狗窝仔细看了看。 走在前面带路的月蕴溪回过身,清了下嗓子说:“……奶奶,没养狗,就是里面黑而已。” 鹿呦边笑边站直了身体。 许是弯腰低头太久,猛地一起身,头晕眼花,她扶着犯晕的额头,身体不受控地晃了晃。 月蕴溪连忙伸手揽住她。 支撑在肩臂和腰部的力度,勾勒出一个亲昵的姿态。 “我看着黑咕隆咚的,还以为是窝了条黑狗呢。” 奶奶说着朝她们转过脸,见状,愣了一下。 与此同时,隔着外套,鹿呦依旧清晰地感受到,扶在她腰上的手倏地一紧。 激得她大脑皮层一阵发麻,莫名涌出一股,类似偷情的感觉。 月蕴溪很快收回了手,淡然自若地提醒:“小心点,别摔了。” 鹿呦低头含混地应了声。 尤觉心跳难平。 “原本是有打算养只狗的,所以特地让工人在那边做了个狗窝,不过后来感觉没有那么多精力,就放弃了。” 月蕴溪把话接得格外自然。 自然到鹿呦都分不清,刚刚捏她腰上软肉的一下,是因为也很紧张,还是……故意吓唬她。 奶奶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养小狗是挺花精力的,每天都得溜。” 月蕴溪笑了笑,低下腰,召来到处闻味道的比熊,摸摸狗脑袋说:“正好,给你住吧。” 比熊歪头蹭了蹭月蕴溪的掌心,欢快地围转了两圈,又去蹭了蹭她的裤腿,身后的尾巴都快摇成风扇。 鹿呦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流浪期间被虐待过的比熊,防备心很重,不是很亲人,奶奶和刘姨都是喂了它近一个月才被亲近,鹿怀安到现在都近不了它身。 但它第一次见月蕴溪,就是这样,特别亲地蹭在腿边。 “那边是什么?”奶奶忽然出声问道。 鹿呦回过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左侧。 是上回视频里见过的庭院。 “看书练琴的地方。”月蕴溪安排说,“先回主屋,放好东西去吃饭,等回来的时候我再带你们到那边看看。” 沿着小道往前走到正门,月蕴溪按了指纹开锁进去,开了灯,打开玄关柜中拿了两双不同色的基础款棉拖分别递给了奶奶和刘姨。 递给鹿呦的一双,长颈鹿纹样的毛绒鞋面上,立着两只鹿角。 奶奶抬眼看到,好笑地打趣鹿呦说:“这适合你。” “……” 鹿呦扯了扯嘴角,低头换鞋,趁着和月蕴溪离得近,小声嘀咕:“你是真喜欢长颈鹿。” 月蕴溪目光掠过她长发垂落后露出的一截后颈,“嗯”了声,附和道:“你说得对。”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鹿呦忽然冒出一种直觉,视线瞥扫过去,果然见月蕴溪从柜子里又拿出了一双同款。 紧接着便听到奶奶问:“两双一样的啊?” 鹿呦心跳倏地乱了节奏。 反观另一位,面色沉静,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波澜,连回话都格外自然。 “觉得很可爱,就买了两双。” “可爱是可爱,不过……”奶奶犹豫地顿了一下,“穿一样的回头要分不清了。” 月蕴溪手伸到留空台,从装饰盘里拿了小朋友送的黏土月亮。 黏土背面被粘了别针,她蹲下身,将弯弯的月亮别到了鹿角上,说:“这样就能区分开了。我带你们参观一下。” “好。”奶奶应了声,被转移了注意力。 鹿呦跟在她们后面,手扶着侧腰,缓缓呼了口气,感觉自己就像是在过山车上起伏了两个来回。 ……虽然以月蕴溪的人品,刚刚捏腰那一下,应该是紧张导致的。 但这会儿,她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地想,50.1%是故意的! 里屋空间不算大,更像是复式公寓,轻复古的装修,清一色实木家具。 沙发旁的落地灯是暖黄色,将木地板烘得像是炒熟的栗子,挑高的天花板上坠着吊灯,淡白的光,薄撒一层糖霜。 从客厅到厨房,再到二楼的露台、卧室,处处都透着沉稳又温馨的氛围。 奶奶和刘姨在次卧收拾行李,顺便看看有什么缺的,好等吃完饭去超市补齐。 鹿呦跟着月蕴溪进了主卧的衣帽间。 月蕴溪指着左侧柜子说:“里面空的,你看着放。” 鹿呦将自己的小行李箱推过去,蹲下身打开行李箱,想起压箱底的内衣,下意识地朝月蕴溪扫了眼。 才发现她抱臂倚墙站在门口,并没有跟到她面前来。 鹿呦眸光漾了漾,像细节投入进心湖,激起的涟漪。 “你觉得这个秘密基地怎么样?”月蕴溪突然问,像是怕她不自在,随口起了个话题。 “挺好的。”鹿呦笑说,“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月蕴溪饶有兴致:“你想象中的。是什么样?” “高楼大厦里的那种大平层,灰褐色的大理石瓷砖地,有一整面的落地窗俯瞰城市夜景。太阳落山后进门,会有孤独感扑面而来。” 说到最后一句,鹿呦想起小时候,奶奶还没搬去蓝湾,每次放学回到家,都是那样的感觉。 很空很大的房子,被夜色灌满了孤独,推开门,就会将她淹没。 而鹿呦总觉得,月蕴溪的内心也是这样的。 因为蓝湾那边的房子,是陶家,不是她的家。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还有点像,都体会过寄人篱下,没有归属,没有属于自己的家的感觉。 鹿呦想,小时候被鹿怀安安排,总去陶家蹭吃的那段时间,如果不是她与陶芯同龄、同校、同班级,月蕴溪比她大四岁,有些代沟。 她可能,和月蕴溪更能玩到一起。 就如此时,月蕴溪十分懂她,没有问她为什么会这么想象,而是轻笑了声,问:“所以,第一次邀请你来的时候,你才不愿意来是么?” 鹿呦收拢思绪,回说:“有一半是因为这个。” “另一半是因为什么?”月蕴溪问。 鹿呦立起行李箱的动作顿了下,“就觉得不太合适,月阿姨都不知道这里的地址。” 将行李箱靠边,她捞起挎包挂上肩头,边往外走边继续道,“而且,不管怎么说,你也算是陶——” “嘘。” 鹿呦还以为是奶奶和刘姨过来了,脚步与话音同时收住。 她停在月蕴溪面前,朝门口方向看了眼。 房门仍旧是进来时半掩的状态,从微敞的缝往外看,亮着灯的走廊上,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你又耍我?” 鹿呦扭过头,对上月蕴溪的眼睛。 浅琥珀色的瞳孔,该是温润的色泽,不知是这一片的灯光稀淡,还是蕴含的情绪太浓稠,这会儿显得尤其深邃。 “没有耍你的意思。”月蕴溪望住她说,“只是单独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觉得氛围很好,有点贪心,不太想听你提那些可有可无的人名。” 鹿呦一怔。 骤然想到之前月蕴溪忽悠她的那声“嘘”,似乎也是异曲同工的作用。 她说的很克制、很委婉,温柔的语气几乎是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小心敛藏了起来,但鹿呦还是捕捉到其中敛了一点微妙。 “你这是……吃…”鹿呦攥住包上的挂件,尾音顿了顿,放轻到无声。 因为两人之间的距离忽然拉近了。 月蕴溪手绕到她身后,拉上推门,在最近的那一下,偏过头,呼吸裹卷着低轻的话音,吻在她耳边: “嗯,吃醋了。” 第51章 鹿呦半垂着眼,视线里,是月蕴溪别在鞋面鹿角上的月亮黏土。 弯弯的,两头尖端被薄涂了绯色色粉,像含羞带怯地亲吻鹿角。 贴到耳朵上的温软一触即收,让人辨别不清是无意碰到,还是,有意为之。 推拉门沿着地轨滑动慢慢抵到尽头,月蕴溪也随之退回到了原位。 第87章 鹿呦睫羽轻颤了颤,微抬,目光刚好就落在对面人的唇上。 樱桃红的色泽。 她脑海里顿时划过“点火樱桃”几个字,只觉被碰触的那只耳朵在发热,像是烧成了一片。 察觉到她视线的落点,月蕴溪仿佛是想要攫取更多的氧气一般张了张口。 静默里流动的氛围仿佛被挤压,溢出某种难以描摹的东西,灌在两人之间。 鹿呦又将头低了下去,闷声说:“我……下回注意。” 月蕴溪没反应过来这话背后的含义和意义,“注意什么?” “……” 鹿呦看着她,默不作声。 垂眼思忖了几秒,月蕴溪终于明白过来,眼皮往上一抬,望过来的目光里有什么像春水融冰般化开。 鹿呦心头一跳,转身就往外走。 一声轻笑裹着毫不收敛的愉悦,摩擦过空气,带着热度清晰地传入耳中。 鹿呦感觉全身都在升温,抓握住的门把手瞬间就被掌心捂热。 出去后,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耳朵。 指尖一碰上去,刚刚那一幕画面就被勾起,浮现在脑海里,柔软湿濡的触感从记忆中渗透出来。 走廊右侧,奶奶和刘姨从次卧出来,并肩往这处走,隔着一段距离,就见鹿呦停站在主卧门口,手捏着耳朵。 等近了,见她还保持着这个姿势,奶奶关心地问:“你这耳朵怎么了?” 鹿呦脑袋和身体都像生了锈似的,呆愣了一下,才缓慢地垂放下手,“什么?” “耳朵!通红通红的。”奶奶盯着她的左耳。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奶奶话音落下时,刚好就停在左耳那侧。 鹿呦扭过头,掀起眼皮,眼睁睁地看着月蕴溪的目光扫过她的眼睛,微微偏开,往下落了点。 “什么情况?”奶奶问。 鹿呦捋过头发挡住仿佛快融化的耳朵,随即,摸了摸鼻尖,胡诌道:“被蚊子咬了。” 说完,她感觉到那道凝在左耳的视线撇开了,忍不住侧目瞟向身侧。 月蕴溪刚回过神似的,抬手抵在唇边,轻咳了声。 鹿呦面无表情地收回眼。 “嘿,怎么咬在这了。”奶奶稀奇道。 又是两声轻咳。 鹿呦含沙射影地说:“不知道,是只不懂事的蚊子吧。” 奶奶被逗笑。 余光里,月蕴溪朝她这里转过了头,大约是在光明正大地笑了。 鹿呦克制着没扭头看她,转移话题说:“走啦,去吃饭,我肚子好饿。” “你们先下去,我回屋拿个东西。”月蕴溪推开门进了屋。 奶奶和刘姨走在前面,把着扶手下楼梯。鹿呦慢吞吞地跟在后面,一步三回头地往回看。 临到楼梯口,见月蕴溪从屋里出来,她不自觉地停了脚步。 月蕴溪三步并两步,很快就走到了她身边,笑问道:“是在等我么?” “我说不是,你信么?” 月蕴溪跟着她下楼,吐字清晰地说:“我不想信。” 没有问一句“你觉得我信不信?”将问题抛回给她,也不是自信地回答“不相信”,而是“不想信”,一字之差,带给听者的感受截然不同。 像在扯绳子的博弈游戏里,对方既没有扯得很用力,也没有直接松开手,而是诚挚地表明态度,完全交出了主动权。 鹿呦脚下步子一顿,停滞了须臾。 就在这个间隙,月蕴溪踩实了她所在的那层台阶,与她并肩继续往下走。 安静的氛围在两人之间的缝隙里,像无形的气泡,随着每一步的挪步被挤压变形,就是不破,让人很想说点什么将它戳破。 鹿呦随口问道:“你刚才回房拿了什么?” 走到平地,月蕴溪朝她伸出手:“这个。” 鹿呦低眸看过去。 细腻透粉的手心正中央,躺着个白绿之间提了红色泰文的圆形小铝盒。 是8g装的泰国蚊虫止痒青草膏。 鹿呦眼尾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蓦地抬起长睫,直直地撞进月蕴溪那双平和含笑的眼睛里。 “现在懂事了么?”月蕴溪压低了声音,问得轻柔又认真。 明明是句戏谑话,从她嘴里出来,都成了温柔的配合。 鹿呦:“……” 这会儿奶奶和刘姨正在客厅欣赏着墙上的装饰画,迟迟等不到两个小的过来,奶奶回头看了眼。 就见那两人像两根木桩子似的杵在楼梯旁。 屋里作为装饰的绿植半遮半掩,挡了大半的视线,看不太清两人在做什么。 奶奶拽了拽刘姨的袖子说:“走,过去看看那两人干什么呢,半天不过来。” 听到奶奶她们的脚步声走近,鹿呦才从无语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将要离开。 奶奶率先一步停站到了面前,注意到月蕴溪手中的圆盒,“这是什么?” “是青草膏。”月蕴溪一本正经地解释说,“被蚊虫叮咬后,抹一点,可以止痒。” “哦哦,这我知道,我们家里也有,哟哟买的,不过是用玻璃瓶装的。”奶奶想起来什么似的“欸?”了声,随即抬起眼,目光扫向鹿呦脸左侧,“你耳朵不是被蚊子咬了么?抹这个了没有?” 很微妙,鹿呦第一反应不是回答奶奶的问题,而是侧头看向月蕴溪求助。 月蕴溪也在看她,柔软的眼神里透了几分无辜,仿佛不知她的意思。 鹿呦抿了抿嘴唇,视线转向奶奶,手不自觉地抬起来。 指尖即将碰触到鼻尖,将要开口的时候,听见月蕴溪出声说:“刚刚她抹过了。” 奶奶颔首,指了指月蕴溪手里的青草膏,叮嘱鹿呦说:“痒就抹点这个,别总上手又揉又搓,搞得红通通的。” 鹿呦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余光里,月蕴溪早已经收回了手,没直接将青草膏放进大衣口袋里,而是玩似的用指腹捏着圆盒,抡起来轻抛到半空,又稳稳接到手中。 鹿呦忽然有种感觉—— 刚刚的自己就如同那个圆盒,心情的高低起伏,全由对方操控。 ˉ 晚饭吃的是粤菜,月蕴溪推荐的餐厅,位于附近最大的综合性商场四楼。 刚过高峰期,店里人不少,只有半开放的区域有座,四人小桌靠着木制半窗,窗外便是商场的过道。 菜单被送上来,从图片看,菜品主打一个精雅清鲜。 点完菜,鹿呦跟奶奶打了声招呼,离开餐馆前往商场的卫生间。 洗手池与隔间分在两个空间,白瓷洗手盆横列一排,白瓷墙上贴了很大一面镜子。 鹿呦站在洗手台前,对着镜子,一只手理了理披散的长发,一只手伸进斜挎在身上的针织包里。 没两秒,她低下头,敞开包细细翻找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手从包里伸出来,什么都没拿。 一抬头,透过镜子看到突然出现在右后方的月蕴溪,鹿呦吓了一跳。 月蕴溪温和地看着她,微笑说:“吓到你了?” “什么时候过来的?” “大概在你低头翻包的时候。”月蕴溪走到旁边的洗手盆前,拿了润唇膏厚涂在红唇上,“在找什么?那么专注。” “头绳。”鹿呦拽紧挎包的收口绳,看着月蕴溪又拿了纸巾出来将口红都卸掉,“印象里是有放一个在包里备用的,也不知道是记错了,还是不小心弄掉了。” “你等我一下。”月蕴溪将用过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随即从包里拿出一个发圈和一根细长状的东西,“用这个吧。” 鹿呦定睛一看,月蕴溪递给她的,是那根细长状的东西。 是她做的月桂缠花发簪。 鹿呦接过发簪,迟疑问:“你,是一直将这个……带在身上么?” “没有,平时都是放在屋里的,今天拿青草膏的时候看到它,就顺带放进包里了。”月蕴溪捏着发圈,转过头遗憾地说,“原本,我是想让你帮我盘发来着。” “那为什么不把头绳给我?” “怕你拒绝我。” 鹿呦低头,摩挲了两下发簪,走到月蕴溪身后。 “做什么?”月蕴溪问。 “明知故问。” 鹿呦捞起她的头发,听到轻笑声,侧了侧头,望见对面镜中的月蕴溪,星眸半垂,卸了妆的唇,抿出淡淡的绯色。 仿佛咬着固体的羞涩。 她身上有一股很清淡的香味,*像冻过的橘瓣果肉。 冷冽中透出沙沙的甜感。 鹿呦小幅度的深呼吸,快速帮月蕴溪盘好头发,伸手说:“发圈给我。” 黑色发圈被轻放到她的掌心。 鹿呦收拢手,匆匆挽了个凌乱的丸子头:“回去了……一起么?” 月蕴溪笑笑说:“当然。” 卫生间离餐馆有段距离,两人一道走,谁都没说话,沉默在商场喧闹的背景里显出几分微妙。 第88章 鹿呦忍不住打破这种氛围:“你推荐这家粤菜馆,是特地照顾奶奶的饮食需求,还是你自己吃饭就是这么……” 她停顿了一下,斟酌用词说:“养生健康。” “觉得寡淡了?”月蕴溪不答反问。 鹿呦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有什么看透人心的魔法?” “如果有就好了。”月蕴溪低笑说,“只是通过几次一起吃饭,稍微了解了一点你的口味而已。” “……” 进门之前,月蕴溪对她说:“相信我,这家的菜味道还可不错的。” 确实还不错,菜上了桌,份量刚好,咸淡也适中。 奶奶吃得相当满意,连连夸月蕴溪推荐得好。 “看评论说是换了厨师,招牌乳鸽没以前好吃,蚝仔烙做得也不行。”月蕴溪说,“过两日我买了食材,在家做给您吃。” “我有口福了。”奶奶眼风扫到鹿呦身上,“你看看人家蕴溪。” 鹿呦刚夹了一箸菜送进嘴里,装傻充愣地侧头看向月蕴溪,就着美色慢慢咽下食物,端起杯子抿了口水,开口评价说:“嗯,好看的。” 月蕴溪对着她的那侧眉毛轻轻往上一挑,随即转脸迎向她的视线,眸光里有什么随着轻微上扬的嘴角一并漾开。 像是被她的夸赞取悦到。 这种颜值高的人,连眉眼都染上笑意的时候,真是有点犯规的。 鹿呦敛眉低眸拎着杯子又抿了一口水平复加快的心跳。 “哪儿是叫你真看人呐。”奶奶好笑道,“是让你看看,人家还会做菜。” “您这话说的,跟我不会似的。” “那后面你也做一顿给我们尝尝。” 鹿呦“啧”了一声:“原来是在这等我呢。那我不会了。” “滑头。”老太太嗔了她一句,转脸看向月蕴溪,“平时在家是不是都自己做菜?” “基本上是,有时候会犯懒。”月蕴溪说,“我会做的菜不多,奶奶有没有拿手的,教教我。” 触及擅长的事,刘姨也加入了话题。 鹿呦没参与讨论,边吃边听,默默偷师。 在她们之前进餐厅的客人离了桌,一行人路过,其中一个女生说:“你们看新一期的《唱给你听》了没,我对陶芯路转粉了,食野真的好好听啊!” “我也我也!她真挺有才的,作词作曲都是她,而且据说是写给她女朋友的。” “女朋友!靠,更喜欢她了。” “不是说她脾气不好,还被全员排挤了么?” “反转了,其实是那些人嫉妒她成绩在霸凌她!” 讨论的声音随着距离渐行渐远。 食野和女朋友这两组字眼,熟悉中洇开浓稠的陌生感。 鹿呦有点恍惚,左手撑着脑袋,偏头从窗口往外看已经走出店的几人经过。 目光一转,才发现商场中庭高处往下挂着的一幅幅长条海报中,有陶芯代言的机械表品牌。 最下方印着陶芯的照片。 “哟哟。” 鹿呦转回头看向奶奶:“嗯?” “今天那个狂热粉丝的事儿,你找个机会跟桃桃说说?不管怎么说,那人是她的粉丝,跑来干这些事也都是因为她。让她约束一下自己的粉丝。” 鹿呦抿了抿嘴唇,没做声。 私生饭的发癫行为,就算是正主也管控不了,所以没必要为这事再与陶芯建立联系。但这话不好直接说,只会让奶奶更加担心。 鹿呦正琢磨着怎么糊弄过去,就听月蕴溪说:“回头我跟她说吧。” 这事由月蕴溪出马,比已经和陶芯分手的鹿呦去谈更好。 奶奶没拒绝提议,只是不好意思地说:“真是麻烦你了。” 月蕴溪笑说:“不麻烦,都是小事。” 餐厅最近在做周年庆的活动,送了饭后甜品红豆沙,鹿呦用勺子舀了一口,细腻香甜,沁了满腔。 大约是麻烦月蕴溪让奶奶联想到借住这事,老太太忽地问月蕴溪说:“你在这边买房子,为什么一直不告诉你妈妈呢?” 鹿呦想插话让奶奶略过这个话题,又不知道说什么、怎么说,一着急,酸奶呛到喉咙,立刻山呼海啸似的咳起来。 “哎哟,”奶奶连忙递了纸巾,又给倒了杯水推过来,“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鹿呦咳得说不出话,挥了挥手当作回应。 月蕴溪伸手到她后背,没停留太久,只抚拍了两三下。 自然得就像是看不下去她咳这么厉害,才顺手给她顺顺气一般。 “怎么样了?”奶奶将水杯又往她面前推了推,“喝点水。” “好点了。”鹿呦缓过来,心道虽然是差点咳到原地升天,好歹是把话给岔开了。 下一秒,仿佛没发生过她被酸奶呛咳的插曲,奶奶看向月蕴溪继续道:“她之前还怪伤心地跟我说,连闺女住哪儿都不知道,她这妈妈做的挺失败的。” “……” 鹿呦扶额闭了闭眼。 月蕴溪瞥看了她一眼,抿着的红唇向上弯了弯,才温吞地解释说:“也不是不想告诉她。只是每次跟她说事,说好了保密的,陶芯缠着问两天,她就都告诉陶芯了。要是让陶芯知道这处地方,肯定是时不时就会往这跑。” 奶奶笑说:“妹妹都喜欢黏着姐姐。” 月蕴溪无声笑了笑。 ——“她不爱我,也不爱你,她只爱那个皎皎。” 鹿呦想起初晓说的这话。 至今,她都无法确认这话的真伪,但从被灌输了这个认知以后,她确实有感觉到,陶芯对月蕴溪的情感已经超出了普通姐妹。 对此,月蕴溪知道多少? 盯着月蕴溪看了一会儿,从她平静如常的眉眼辨别不到多余的情绪,鹿呦缓慢地吐了口气,扭头看向窗外。 中庭上方悬下来的海报,垂得那么笔直,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印在海报上的照片却是显得有些扭曲。 “她身份比较特殊,如果总往我这跑被拍到会比较麻烦。”月蕴溪和奶奶的谈话还在继续。 经历今天的事,奶奶深有体会,点头附和:“是挺麻烦的……你有跟你妈妈说过这些么?” 月蕴溪摇了摇头。 “可以跟她好好说说这些,让她明白你的想法,她肯定就不会告诉桃桃了。”奶奶欲言又止道,“互相体谅体谅。” 月蕴溪乖顺道:“好,知道了,我下次跟她好好聊聊。” “你妈妈她,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奶奶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光微转,停落在鹿呦身上,眼神没聚焦,似在透过她,想着别的什么人。 月蕴溪随奶奶看向鹿呦,目光稍停,又沿着后者的视线望向窗外。 目光捕捉到海报上的人像,一触即收,沉沉地落进面前的杯中。 月蕴溪端起茶杯,在手中晃了晃,直晃得水面涟漪泛开,柔声问:“吃饱了么?” 鹿呦和奶奶一前一后收回神思,应了声。 月蕴溪提议:“要不要去楼下超市逛逛?看看有什么要添的,顺便消消食。” 众人欣然应允。 从座位上起身,奶奶拉着刘姨去商场的卫生间。鹿呦去前台结完账,同月蕴溪到店外栏杆前等奶奶她们。 对面三楼便是陶芯代言的机械表店,店面比明达商场那家还要大。品牌三位代言人的海报各占了一面墙。陶芯的那张位居中央,造型是一只手从前往后捋头发,展示着手腕上的表。 “对那个牌子的表感兴趣?”月蕴溪突然出声问。 鹿呦转过脸。 “另一个牌子的更好。”月蕴溪抬手,撩起脸侧的一绺长发别到耳后。 鹿呦眸光被牵动,落到月蕴溪腕上戴着的手表上。 尽显沉稳的精钢表带,表盘昼夜显示区域刚好是个月牙。 与它的主人,十分适配。 鹿呦笑问:“你手上这款的牌子么?” 月蕴溪伸手搭在两人中间的栏杆上,与她的手就隔了一拳的距离,仿佛在向她展示手上的腕表,回得更是坦荡大方:“嗯,有兴趣么?” 鹿呦蜷了蜷手,没回答。 两分钟前,她看着对面的海报神思出走时,有一闪而过地想起陶芯送过她那个品牌的腕表。 但她总觉得手表很碍事,戴了不过两三次就又收回了盒子里。 后来,陶芯自己的手表丢了,便将她那块拿去用,又买了块怀表送给她。 怀表的使用率比腕表还要低,因为她常常会忘记装进口袋里。 没有戴表的习惯,自然对表也没什么兴趣。 可余光瞥过身侧,看着冰冷质地的表带圈着月蕴溪纤细的手腕。“没什么兴趣”这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鹿呦甚至分不清,此时此刻她们究竟是在聊手表,还是别的什么。 月蕴溪放软的声音有着蛊惑的味道:“有机会带你去店里看看。也许多看几眼,多了解一点,你就会喜欢上了。” 第89章 隐喻感顿时变得更为浓烈。 鹿呦沉思片刻,终于反应过来,“你刚刚为什么会觉得我对那个牌子的表感兴趣?” 话题太跳跃,月蕴溪愣了一下,才回答:“你看了很久。” 声色平静,没有透露出什么情绪,鹿呦却莫名有种对方很委屈的感觉,几乎是脱口而出地解释:“我那会儿其实是在发呆,想着去超市要买什么。” 月蕴溪看着她,唇边慢慢漾开清浅的弧度,问:“那想好买什么了么?” “想好了。”鹿呦话锋狡黠地一转,“可是,被人打岔给忘了。” 月蕴溪低笑了声:“怪我。” 近乎宠溺式的配合,让鹿呦调侃里本就不多的分寸都被消磨殆尽,她硬生出蹬鼻子上脸的挑刺心态:“你这道歉,好像不太有诚意。” 话音刚落,奶奶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厕所那边围了一堆人,我俩还以为都是排队的呢,在那杵了半天才知道是有人在吵架。” 稍近一些,奶奶挥了挥手说:“走吧,去超市。” 鹿呦将要过去,耳边响起月蕴溪压低的声音。 “等会儿补偿你。” 不知是因为她耳朵太敏感,还是月蕴溪特意用气音把话说得太暧昧,有种微痒感从里往外渗透出来。 连带着怕如此亲密的举动被奶奶看见的慌乱感,将耳后的表皮温度烘得很高。 丢下这么一句后,月蕴溪走到前面为奶奶带路,随口问:“为什么事吵?” 奶奶本想问她们在说什么小秘密,闻言,思维瞬间被岔开,回说:“小男孩进女厕所偷看门缝,被一个小姑娘说了两句,小男孩的妈就拽着人吵起来了。” 在自然地岔开话题这方面,到底是月蕴溪更游刃有余。 鹿呦揉着耳朵走在后面,默默松了口气。 “那个妈妈怪凶的,小姑娘都被吓哭了。”刘姨说。 鹿呦忽地记起不久前在西城月亮村吃面时听的那些闲言碎语—— “我可还记得她污蔑我儿子进女厕所偷看呢。” 类似的事,月蕴溪小时候也经历过。 鹿呦抬眼。 前面,月蕴溪微侧着身子走在奶奶身边,半边侧脸流露出来的神情很平淡。鹿呦捕捉不到她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也许随着年纪的增长,月蕴溪早已经对那段往事不在意了。 但不在意,并不代表伤害不曾存在。 鹿呦遗憾且不爽地地想,那会儿应该再多怼那位大妈两句的。 “我刚听排队的人说,那小孩爸爸就在外面抽烟,他妈不放心才把儿子带进去的。”刘姨说。 “有的人当爸,就跟个摆设似的。”想到自己儿子也是半斤八两,奶奶扭头朝跟在身后的鹿呦看了两眼,叫住月蕴溪问,“那个青草膏有带着么?” “带了。” “给哟哟再抹一抹耳朵吧。”奶奶指了指鹿呦,“她又在那挠耳朵了。” 听到奶奶提到自己,鹿呦收回发散的思绪,放下捏着耳朵的手,一脸茫然,搞不清楚状况。 直到月蕴溪走到她面前,递过青草膏,压着笑意温声问:“怎么这会儿又痒了,是又被叮了一口么?怎么总叮耳朵呢?” 装模作样的关心里藏着仅她一人能明白的打趣。 鹿呦:“……” 她都快忘记这个烂梗了。 一把从月蕴溪手里薅过青草膏,鹿呦用指腹摩挲着残留余温的盒盖,抿唇笑了笑: “大概,她只敢叮耳朵吧。” 月蕴溪一愣,目光在她指尖定格了几秒,撩起眼睫的同时,唇角上扬,轻笑了声。 明明什么都没说。 鹿呦却是脑补了两个字。 很好。 第52章 “这个用完后就放你那吧。” 月蕴溪说完,继续带路往超市方向走。 经过这个小插曲,四人行的队伍发生了变化,奶奶落后两步走在鹿呦身边。刘姨去了前面同月蕴溪聊着孙女在国外学大提琴的情况。 在奶奶的注视下,鹿呦敷衍地抹了点青草膏到耳朵上。 旋好盒盖,她没着急收起来,而是像月蕴溪之前那样,抡着把玩了一会儿。 “小心弄掉了。”奶奶等她收了手,凑得更近了些,压低声问,“我们大概要在蕴溪这住几天?” 鹿呦将盒子塞进挎包里,陷入沉思。 “要是这两天抓到人还好,万一抓不到呢?”奶奶嘀咕,“总不能一直抓不到,一直住蕴溪这吧?” 抓到人也不好,永远不能保证抓到的人是最后一个。 这群私生饭就好比是出现在屋里的蟑螂,打死一只,还有一窝在阴暗的角落里藏着,不知哪天又突然冒出来几只。 “依我看,不如后面搬你爸那边去。”奶奶询问意见道,“你觉得呢?” 鹿呦哼声说:“怕是他要觉得不方便了。” 虽然之前她有这么打算过,但也只是想把鹿怀安那处幽会情人的地方当作一个过渡而已。 不管是住在鹿怀安那里,还是月蕴溪这里,都不是长久之计。 奶奶没好气道:“他要觉得不方便就出去住!” 鹿呦被老人家霸道的语气逗笑了,挽住奶奶的胳膊,亲昵地揶揄:“我们这是要鸠占鹊巢呀。” “什么鸠占鹊巢,他的就是我们的,白给他做老娘女儿呢。”奶奶也跟着笑,拍了拍鹿呦的手背,叹声说,“该他补偿你的。” 补偿…… 鹿呦眸光微动,望向前方,停顿了一会儿后,宽慰奶奶说:“先在这安心住着吧,我好好想想。” “你心里有数就行。” 走到超市门口,奶奶使唤鹿呦去拿购物车,转头叫住想跟过去的月蕴溪问:“家里卫生纸之类的还够么,一下多了我们三个人,要不要再补点?” 月蕴溪停站到奶奶身侧,“可以再补些。” “调味料什么的呢,都全么?”刘姨问。 “基本都快用完了。”月蕴溪拿出手机记录,“油、生抽、醋……” 鹿呦听不到两句就神思劈了叉,取了购物车,心不在焉地往回推。 忽听手机响了两声。 她左手抓着拉杆稳住购物车,右手从包里拿出手机。 解锁屏幕一看,两条微信消息,都是月蕴溪发来的。 月蕴溪:【又在想要买什么了么?】 月蕴溪:【小心看路,别被人撞到了。】 鹿呦诧异地抬头看去,月蕴溪就站在对面,握着手机头微低,一副认真倾做记录的模样。 低眼再看屏幕,又确确实实挂着对方发来的消息。 明明该担心走神的她撞到别人才对。 鹿呦抿着笑,飞快地打了行字:【你开小差哦,小心漏记奶奶要买的东西,指指点点】 月蕴溪:【左摇右摆】 鹿呦愣了一下,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左摇右摆,就不能被指指点点到了。 她唇角上弯的弧度加深,什么啊,还能这样的…… 月蕴溪又回过来一条:【不会漏记的,开录音了。】 居然还有这招,聪明人的脑子就是好使。 鹿呦引用第一句回复:【我在想,你之前说的补偿是什么?】 月蕴溪:【等会儿就知道了。】 鹿呦撇撇嘴,抬眸见奶奶冲自己招了招手,收起手机没再回,推着购物车过去。 十多分钟后。 购物车的车轮穿梭在其他滚轮与步履之间,从零食区移动到调味料专区,最后停在人最少的货架边角。 鹿呦半伏在购物车的拉杆上,看着月蕴溪放里面的零食。 除了给奶奶买的饼干、面包和坚果果干,剩下的那些—— 青柠味的薯片、草莓味的ad钙奶、葡萄味的可吸果冻、72%的黑巧、以及特地询问工作人员找到的罐装可口可乐和橘子味的棒棒糖…… 全部都符合她的喜好。 听着熟悉的脚步声近至身侧,鹿呦转头的同时低声问:“这些零食,该不会就是你说的……补偿吧?” “是啊。”月蕴溪拎起手里的橄榄油架在购物车边沿,温声问,“听你的语气,好像,不太满意?” “你的听感,好像,不太准。”鹿呦前倾身体,伸手移开车里的部分零食挪出一块空位。 月蕴溪弯腰将油桶放下去,低笑了声。 两人距离拉得很近,克制的气声漾在耳边,像闷在薄膜里的琴音。 鹿呦忍不住抬眼看过去,清晰地看见月蕴溪卷翘的羽睫轻颤出愉悦的弧度。 以及,才发现她微微上扬的眼尾末端,点缀着一颗褐色的痣。 颜色不深,很小。如果不是距离近,不是一直盯着,很难发现。 “看样子,是不能和你做同事了。不过,为什么……是这个语气?”月蕴溪一扭头,对上她的视线,话音不由降了下去。 鹿呦连忙收回视线,直起身,“就是有点惊奇,你怎么会这么清楚我的口味。” 第90章 “你小时候说过。”见她一脸迷茫,月蕴溪补充提醒,“就是我手机坏了的那次,你让我去修手机,顺便给你买零食。” 鹿呦惊诧:“那才多大时候的事,你到现在都记得?” “因为最近的一家超市没有你要的青柠味薯片、橘子味棒棒糖,可乐也只有百事的,于是我又跑了一家,那家也没有青柠味的薯片和橘子味棒棒糖,于是我又跑了一家。” 月蕴溪叹了口气,“我一共跑了四家,才买齐。” 鹿呦噗嗤笑出声:“那是有点难忘。其实买不到可以不买的呀。” 月蕴溪无声勾了勾唇,“从小就执拗吧。” 所以才能暗恋一个人暗恋那么久。 稍顿了顿,月蕴溪自然地切了话题:“你零食口味没怎么变。” “我不是很喜欢变化,除非有特殊的事导致不得不变化。”鹿呦举例说,“像吃菜的口味也跟小时候差不多。如果不是鱼刺卡喉咙,又赶上发烧,吐出心理阴影了,我估计也不会讨厌吃鱼。” 如果不是陶芯出轨,她估计也不会讨厌陶芯。 月蕴溪很有深意地看着她。 鹿呦眨巴眨巴眼,慢慢领会出这个眼神里的意思。 她并不反感月蕴溪这种具有占有欲的吃醋,但仍旧会此感到不自在。 “但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对你,远没有你对我这么了解。” 月蕴溪眸光放柔,笑说:“没关系,慢慢来,慢慢了解我,也许在这个过程里,你会发现,我很值得喜欢。” 她笑得很温和,声音也轻柔,让话里透出的自信卡在一个刚刚好的点上。 不虚,也不满。 鹿呦看着她,只觉得这一刻,“自信的人最有魅力”在她身上有了具象化。 “你本就值得。” 咕哝声太小,月蕴溪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 月蕴溪的目光落在她摸着鼻子的手指尖上。 无声胜有声。 鹿呦垂下手,“好话不说第二遍。” 仿佛听了笑话一般,月蕴溪弯唇笑了笑。 “笑什么?” 月蕴溪说:“突然想到,能让你这么羞于启齿,大抵是很好很好的话了。” 鹿呦:“……” “哟哟,把车推过来的。”几步远外,奶奶和刘姨一人抱着一瓶油和生抽,冲她俩挥了挥手。 鹿呦推着购物车过去,没听月蕴溪跟过来的脚步声,扭头看了眼,只见月蕴溪去了另一边的五谷杂粮区。 买完了调味料,奶奶和刘姨琢磨着早饭,去看速冻食品,那边人多,鹿呦将购物车停靠在通往水果区的岔道上。 没停一会儿,月蕴溪过来放下几袋豆浆材料说:“我去看看水果。” “好。”鹿呦看了眼她的背影,低头看向购物车。 按食材组合看,是燕麦杏仁露、核桃花生露、五红汤的配方。 正看着,月蕴溪又拿了水果过来。 圣女果、牛油果、奇异果、香橙,还有一盒榴莲肉和一颗石榴,仍旧被攥在白净的双手里。 鹿呦眉尖微不可察地一跳。水果里她最不喜欢的便是牛油果和榴莲。 牛油果的口感对她而言太像肥肉,但至少没什么味。 “你喜欢吃这个?”鹿呦指了指榴莲肉,语气略带惊讶。 月蕴溪“嗯”了声说:“还在纠结要不要买,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接受它的味道。” 鹿呦抿唇犹豫了一会儿说:“你喜欢就买吧。奶奶不讨厌那个味道,以前带她去逛超市,她还让我买了给她尝尝。” “奶奶也喜欢吃么?”月蕴溪问。 “不喜欢。”鹿呦头摇得像拨浪鼓,“她说吃起来像甜口的大蒜。” 月蕴溪被逗笑,缓了会儿又问:“那你呢?” “我觉得它臭臭的,没吃。”鹿呦再次强调,“你喜欢吃的话,就买。我也没到排斥的地步。” 月蕴溪笑了笑,将榴莲肉放进了购物车。 “不过真没想到,你居然喜欢吃这个。”鹿呦感慨道。 月蕴溪笑说:“我喜欢烤榴莲和冻榴莲。烤榴莲的气味不臭,很香的,味道也很甜。冻榴莲软化以后,口感像冰淇淋,气味也淡很多。” 鹿呦点了点头。 “你听得好认真,看得也好认真,是在认真记我的喜好么?”月蕴溪突然问。 她望过来的那双眼,乌黑深邃浓郁,点缀着顶灯投落的光,衬得目光格外的亮。 鹿呦搭在拉杆上的手蜷了蜷,没吭声。 “不说话,我就当是默认咯。”月蕴溪笑着放下了手里那颗石榴。 鹿呦眼睫轻扇,目光定格在那颗石榴上。 饱满圆润,果皮似乎是被摩挲的,有种滑润的质感,鲜艳的红与淡淡的黄交织,像涂抹开的油画。 比起西城民宿小院里石榴树上的那颗,要更加成熟。 第53章 晚上近十点回到家,参观了一圈院里书房后,月蕴溪将直打呵欠的奶奶和刘姨送回了房间,教了浴室里的各个开关,便退了出去。 鹿呦留在房里,等奶奶和刘姨都洗完澡躺上床,在床头插上声控的小夜灯,才离开。 轻轻带上房门,一转身,便见月蕴溪抓着手机侧身倚着墙。 鹿呦走过去,无意瞥到手机屏幕,还停留在俄罗斯方块的界面。 “奶奶她们睡了么?”月蕴溪收起手机。 鹿呦点头:“嗯。” “你呢。”月蕴溪顿了顿问,“要回屋洗澡睡觉么?” 鹿呦面露犹豫。 也许因为这里是月蕴溪的家,处处都充斥着属于她的气息,更遑论私人感更强的卧室。 与在北城时的感觉截然不同,放行李箱时还不觉得,这会儿夜深人静,紧张、别扭以及更复杂的情绪就像涨潮似的漫了上来。 “或者,再去院里那个书房呆一会儿?”月蕴溪提议。 “好哇。”鹿呦自觉应得太快,意图太明显,补充道,“刚刚都没细看。” 月蕴溪笑着朝楼梯口的方向歪了歪头:“那走吧。” 下了楼,经过客厅,月蕴溪说了声稍等,找了个袋子,将在超市买回来的零食水果装了一部分进去。 鹿呦伸长脖子看,“你要在书房吃榴莲么?” 话音里的态度,明显是不太赞同。 月蕴溪笑问:“不可以么?” “可,可以。”鹿呦摸了摸鼻子。 月蕴溪偏头看她一眼,低头藏笑,作势拿出手机说:“我得我查一下。” “查什么?” “匹诺曹能不能吃榴莲。” 鹿呦又无语又好笑:“匹诺曹今晚不想吃榴莲。” “那就不拿了。”月蕴溪拎着袋子走回到她身边,“明天烤了给她试试,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这个可以有。” 步子轻松地踩着青石板路穿过小院,踏上衔接小池塘的木制平台,拉开玻璃推拉门,进屋,月蕴溪按下侧墙上的按钮,柔暖的光瞬间点亮了整个小屋。 “你随意看。” 月蕴溪径直走向岛台去放零食。 鹿呦则直接拐向右边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的书架,仰头,自上而下看着书脊上的书名,偶尔会抽出一本摊开在手里,翻看里面的内容。 时不时也会分神支起耳朵听月蕴溪在岛台忙碌的声音—— 塑料袋被敞开,零食包装袋被手抓住,窸窸窣窣后是清洗东西的水声,接着是刀切水果的声响…… 香橙的醇厚果味被穿堂的风送到鼻尖。 鹿呦掀起眼皮,朝岛台的方向看过去。月蕴溪正站在岛台另一边,一手按着橙子,一手握着水果刀,低头专心地切橙子。 直到水果刀被月蕴溪放下,她才收回眼。 心不在焉,看不进去几行字,鹿呦合上书。 把书放回书架时,月蕴溪似是想起来什么,叫了她一声。 “嗯?”鹿呦侧过身,面朝月蕴溪问,“怎么了?” 将切块的橙子倒入榨汁机,月蕴溪对着岛台旁多出来的空间昂了昂下巴:“你看这里够放钢琴么?” 鹿呦目测说:“应该够了。” “那要不要把你的钢琴搬过来?”月蕴溪问。 鹿呦愣了一下,微笑说:“不要了吧,我打算这几天去看看房子。” 月蕴溪指尖在榨汁机按钮前悬停住。 “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个私生饭知道蓝湾那边的地址,安全隐患太大,总不能一直请保镖在门口看着。”鹿呦挪眼,将视线重新投落向书架,声音渐低,“也不好一直在这里叨扰你。” 榨汁机的声响突兀地落在安静的空气里。 好一会儿,月蕴溪才接了话茬问:“是打算租,还是买?” “我比较倾向于买,买个精装修的房,奶奶年纪大了,有些房东会不愿意租给老年人。” “所以蓝湾那边,你是不打算再住了?”月蕴溪再次确认。 第91章 “嗯。”鹿呦点点头。 “既然不打算再回蓝湾住了,精装修的房也不是一两日就能物色到满意的,不如就把钢琴搬过来吧,当我这里是个过渡好了。”月蕴溪补充,“你十月中旬还要参赛,钟老师可是提醒过的,不能懈怠。” 鹿呦想了想,再找不到什么理由拒绝,只好答应:“好吧。” 她视线正对着的方向,蛋黄色的书脊在一众深色调里显得有些突出,白框中印刷着书名。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鹿呦伸手将它从书架上抽拿了出来,“我记得,小时候你被……撕坏的那本,就叫这名。” 停顿的地方,是被刻意隐去的陶芯的名字。 月蕴溪过滤果汁的动作跟着一顿,放下壶后,抬头看了她一眼。 “是不是?我应该没记错吧?”鹿呦抬起手将书皮封面展示给月蕴溪看了看,“高中暑假去书店买书,看到这本书,就是想起你之前在看,我才买了一本回去。本来还以为是悬疑推理小说,看了才知道,是暗恋加单恋的故事。” 翻页的手倏地停住。 目光定格处,些微泛黄的透明胶带下,整齐的印刷字体之间,蜿蜒着一道歪曲的撕裂痕迹。 彻底撕开记忆里不确定的因素。 鹿呦呆怔了半晌,回过神的时候,月蕴溪已经离开岛台走到了她面前。她低头看了眼书上少女心事的描写,忽然想到问:“这书,该不会是你的暗恋起源吧?” “你是在打趣我么?”月蕴溪反问。 鹿呦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手里骤然一轻。 书本被月蕴溪合上,一把拿了起来,随即,抓着书的那只手从她耳边擦过,慢腾腾地将书塞回原位。 鹿呦被夹在书架与怀抱之间,脊背僵直,心跳失序。 却是没想过,往旁边让一步。 倾斜的书本被指尖抵正,月蕴溪把握分寸拉开了距离,低声说:“这可不太好。” “没有打趣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确认时间而已。”鹿呦侧头看了眼书脊,“你应该不会也是十三岁就开始暗恋了吧。” 月蕴溪似是被她的脑回路惊到,睁大了眼睛,随后,屈指敲了她一下:“想什么呢?那才多大,都还没开窍呢。” 鹿呦揉了揉脑门,看着她回岛台的背影,跟上去问:“什么时候开窍的?” 月蕴溪脚下步子顿了顿:“你在套我话。” 鹿呦“啧”了声:“防范心未免太重。” “重一点不好么?”月蕴溪拎起水壶,将过滤过的果汁往玻璃杯中倒。 鹿呦的视线追随着月蕴溪的举动,神情不属:“没有,挺好的。” 玻璃杯里坐落着的山峰逐渐被橙汁淹没。 同样的杯子,月蕴溪曾送过一个给她,但一直没被她使用过。 “真的就那么想知道?”玻璃吸管沉进杯里,月蕴溪将其中一杯推向她,“那我——” “不用!”鹿呦打断道,“不用因为我想知道,就迁就我。我就是好奇而已,也没那么着急想知道。等你真正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她咬着尾音里的傲娇,抿了口果汁,眼睛一亮:“好喝欸!” 话题岔开得格外自然。 月蕴溪眼里眸光随着上扬的唇角漾了漾,指腹摩挲过杯壁,明明还没喝,仿佛已经被灌了满口的甜。 她很有兴致地问:“要不要去喂蚊子?” 鹿呦微微睁大眼睛:“?” 月蕴溪唇角弧度加深:“去外面坐坐。” 鹿呦跟着笑了:“可以。” “有想吃的零食么?”月蕴溪指了指摆放零食的推车,“一起带过去。” 鹿呦捏住薯片包*装袋,很快,又松开了手。 “怎么了?”月蕴溪问。 “大晚上吃这个,要胖死。”鹿呦低眸看向玻璃杯里的橙汁,“大晚上喝这个,已经很罪过了。” “大晚上吃多少袋薯片,喝多少杯橙汁,都补不回你这几个月掉的体重。”月蕴溪打量她,“再瘦就不好看了。” 鹿呦一把薅过薯片搂进怀里。 月蕴溪轻笑出声。 “你别笑。”鹿呦扭身背对她,“陪我一起吃。” “遵命。”月蕴溪笑意不减反增,“我陪你一起胖。” 鹿呦:“……” 两人走到外面的平台,坐到折叠木桌旁的蒲团上。 说着喂蚊子,池边被遥控按亮的蓝紫色灯光却是灭蚊的。 这个季节的夜已然有了凉意,空气湿润,裹着秋意的晚风拂过池面,涟漪泛开,月色在荷塘摇曳。 藏在草丛里的虫叫声,树叶婆娑作响声,鱼尾摆水声,咬碎薯片的嘎吱声……像人与自然合奏的一首月光奏鸣曲。 鹿呦胳膊撑在小木桌上,支着头,放空大脑,吹了会儿风。 直到小比熊寻着声跑过来,围着她嗅了嗅。 鹿呦被勾回注意力,才察觉到月蕴溪的目光胶着在她身上。 原想装作不在意,可那样毫不遮掩的注视,实在无法忽视。 鹿呦受不住,调整坐姿,飞快地回望一眼,清了清嗓子当作提醒。 月蕴溪心领神会,笑了笑,柔声感叹:“今晚月色真美。” 鹿呦心底一震,再度扭头看过去。 却见这会儿月蕴溪以跟她先前一样的姿势,当真在看天边的月亮。 让人分不清,那句感慨究竟是真的在说月色。 还是如同这话的出处一般,意有所指。 鹿呦端起杯子抿了口橙汁,浓郁的果香扑在鼻尖,搅得心不定,神不宁。 没办法再气定神闲地坐在沉默的氛围里,与月蕴溪单纯地赏同一个景。 总想说些什么。 余光里,小比熊从她这绕到了月蕴溪那边,小鼻子皱了皱,嗅了两下,尾巴跟风火轮似的转不停。 “它好喜欢你。”鹿呦说。 “嗯,我讨喜。” 令人意想不到的回应,鹿呦好笑道:“之前都没发现,你这么自恋的。” “那我自谦一点,换个说法。”月蕴溪说,“狗都随主人。” “是,奶奶是挺喜欢你的。” “你不是它主人么?” 鹿呦不说话了。 月蕴溪挠着比熊的下巴,低低地笑。 话题结束,又静了段时间。 鹿呦乱糟糟的思绪里,陡然闪过今天月蕴溪和月韶“”的对话,她没多思考,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了:“你对月阿姨,是不是也在吃陶芯的醋?” “也。”月蕴溪低声重复。 鹿呦衔着杯口的唇慢慢松开。 差那么一点,她就要为了这个“也”字被橙汁呛到。 月蕴溪坦诚地回:“算是吧。” 从嘴边移开杯子,鹿呦拿了片薯片出来说:“可能我们角度不同,从我的角度看,其实月阿姨跟你比跟陶芯更亲。 你知道么,小时候我去蹭饭,经常会羡慕你。” 月蕴溪扭头看她:“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有妈妈管你。”鹿呦吃下薯片,回忆道,“我记得有一年换季,我们衣服都穿太少被月阿姨说了,她说我和陶芯的时候,语气很温柔,话语也很简短。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真的感觉就像是浮于表面的提醒。可她在说你的时候,明显带了点指责的情绪,她是真的怕你着凉感冒。” 鹿呦扒着手指列举:“吃饭的时候,她也只会要求你多吃蔬菜,只管你一个人是不是营养均衡。还有大家都做错了事,她从来都只批评你一个人。” 听到这里,月蕴溪笑了声:“只批评我,也会让你感到羡慕么?” 鹿呦抿嘴笑了笑,弧度收敛时开口:“以前做错事被我……被我妈妈教育的时候,她总会跟我说,现在在家被妈妈管教好,以后进社会才不会犯同类型的错误被别人教育,别人可不会像妈妈一样,苦口婆心地讲道理。” 屋里的光斜照到小木桌上,月蕴溪就坐在那片柔暖里,五官被明暗雕刻得利落分明。 她上扬的嘴角早已经抿直,眼睑耷拉着,神色很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鹿呦喝了两口果汁,咽下某种上涌的情绪,继续道: “其实月阿姨对陶芯的迁就,和对我的客气是一样的。但她对你,显然是对自家小孩的态度。因为是亲生的,所以要求更高,可能还有点老一代中国父母的通病,关心都藏在严厉里,对孩子说话没顾及。”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蕴溪抬眼,淡橙色的灯光从她的眼角染进眸里,却没染出几分温度。 “我能理解你说的,也明白道理。但从我的角度,有时候会希望她对亲生女儿也能像对别人的孩子一样,给予我一点理解、信任和宽容。” 稍顿了顿,月蕴溪叹笑说:“也许是希望太大,所以在没达到期望值的时候,会觉得特别失望。” 给予…… 用词卑微,叹息无奈,轻笑好似自嘲。 第92章 鹿呦感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有细微的疼,如同池面上被鱼尾刺出的涟漪,一圈圈泛开。 有那么一瞬,她想说些话安慰月蕴溪,但转念之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想起刚刚翻看的《杀死知更鸟》,里面这样一段话:你永远不可能真正去了解另一个人,除非穿过她的鞋子去走她走过的路,站在她的角度思考问题。 可当你真正走过她走过的路时,你连路过都觉得难过。 任何安慰的话,在无法感同身受的情况下,都显得苍白又无力。 涟漪慢慢消散,水面归于平静,一汪池水沉沉地融在墨似的夜色里。 良久,鹿呦说:“你说过,任何感情都只是生活的点缀而非全部。” “是这样。”月蕴溪弯唇笑了笑,比起先前,笑容要显得轻松温和许多,“所以我没有让得到她更多的爱成为我生活的全部。一个人能给另一个人的感情,就像是奢侈品,拥有是荣幸,没有也行。” 轻飘飘的话,鹿呦听着,却有着雷鸣震闪的效果。 因为月蕴溪确实也是这么做的。 有提供经济基础的事业;有自己的私人空间;有自己的朋友;有能给予情绪价值的长辈。有自己的生活,从没将得到月韶平等的爱看得特别重。 只是偶尔有些情绪,偶尔允许情绪凌驾于理智之上而已。 而人,总会有情绪的。 不止是亲情,对爱情也一样。 在她同陶芯一起的那两年里,月蕴溪从没有打扰过她们,更没有为此荒废自己的生活。 就连消化坏情绪的方式,都是去登高远眺,放松心情的同时,还能锻炼身体。 “谢谢你,用不同的角度,让我了解她的行为和想法。” 鹿呦神思回笼,蔫蔫地:“谢什么,道理你都懂,想安慰你,又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起到真正安慰到你的效果。” 眼风扫到拱进月蕴溪怀里卖乖的比熊,她说:“我还不如它呢。” 月蕴溪开玩笑道:“我倒是不介意你学它这样哄我开心啊。” 鹿呦挑眉:“你确定?” 月蕴溪盯她看了几秒,撩了一下头发:“……不确定。” 鹿呦偏开头,抿了抿唇,压下上翘的弧度。 “其实……”月蕴溪话锋一转,“任何感情都只是生活的点缀而非全部,这句话你不觉得很熟悉么?” 鹿呦看着面前的水池,眼神放空,眉头逐渐拧紧。 她没能在脑海搜寻到与这句话相关的记忆。 “出自~”月蕴溪拖腔带调地制造悬念。 鹿呦收拢思绪,好奇地望向她。 四目相对,月蕴溪弯了眉眼,柔声补充说:“出自小鹿呦之口,其实很早很早,就安慰到我了。” “?!”鹿呦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真是我说的么?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毕竟很多年了,你那时候又很小,不记得很正常。” “但你记得。”鹿呦嘟哝,“你也不比我大多少。” 月蕴溪低笑了声说:“我也是因为经常把听你说这句话的经历写到作文里,才能记得这么清楚。” 鹿呦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也还是没能想起来自己在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见状,月蕴溪体贴地问:“需要给你点提示么?” “来一点。” “有一年,我放学回家的时候,经过西南门的小广场,看到你坐在秋千上。 当时,觉得你想一个人静静,就没去跟你打招呼。后来,吃完晚饭,看外面雨,担心你还在那里,就打了伞去看看……” 月蕴溪温润柔和的嗓音,像给话里的字眼染上了时光的滤镜。 随着每一个字落入鹿呦的耳内,拉开记忆的帷幕。 那段时间,她几乎每天都会去小广场的秋千上坐着,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过去的时间里,等章文茵出现在门口,接她离开。 决定最后一次去等待的那天,她总对自己说,再等五分钟,再等不来,她就回去。 再等五分钟。 再等五分钟。 …… 她攥着秋千的铁链,看天空被墨色填满,看大门口从人来人往到空无一人,看着路灯下干燥的地面逐渐被雨滴打湿。 不知道第几个五分钟,她抬起胳膊,用手背抹了下潮湿的眼睛,从秋千上起身,望着大门口的方向。 盯看了片刻,转而爬上了滑滑梯,平台上方的城堡顶可以挡雨。 就再等最后五分钟。她抱着胳膊坐在滑滑梯上,又一次这么哄着自己。 雨越下越大,时不时会被风带着刮到手臂上,仿佛能穿透肌肤的凉。 攀登梯上传来脚步声。 她满怀期望与惊喜地转头。 眼里的光,在看清对面的人是月蕴溪不是章文茵之后,像烟花绽放的最后几秒,极快地湮灭在黑夜里。 “怎么还在这里,下雨了呢,不回家么?”月蕴溪蹲下问她。 她低头,捏着手指,不说话。 “是没带钥匙么?” “心情不好?” “是在学校受欺负了么?” 她都没有回答,月蕴溪始终心平气和,没有因为她的沉默而失去耐心。 甚至是,越来越温柔。 也许是见她时不时扭头看大门口,月蕴溪换了问题:“是在等人么?” 仿佛是终于输入了正确的密码,让她启动。 她头埋得更低,太久没说话,一开口,嗓音像被砂石滚过般沙哑:“在等妈妈。” 静默了很久,也可能只有一小会而已。 月蕴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我陪你吧。” 她眼睛圆溜溜地睁着,被绯色染红了一圈。 在眼泪快控制不住掉下来时,她一把抓住月蕴溪的胳膊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梯。 月蕴溪很快就跟上了她,与她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握着木雕小鹿伞柄的手,却是近乎贴着她的手臂。 “不等了么?” 雨声里,几乎快听不清月蕴溪的问题。 可偏偏她的耳朵好。 她摇了摇头。 “不等了。 无论再等多少个五分钟,那人也不会出现的。” “明天呢,还来等么?”月蕴溪又问。 在转弯之前,她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小区大门方向。 夜色像被雨洇湿的墨块,那一片,最为浓稠。 她很慢地转回头,一步一步朝前走,一字一句地吐出口,声音低沉,混在雨声中,像在回答月蕴溪,更像在告诫自己。 “任何感情都只是生活的点缀,而非全部。” ...... “这得有十几年了吧,如果你不说,我真的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鹿呦回味了一下,上扬的嘴角勾出几分得意,“没想到,我小时候这么清醒,还能口出金句。” 月蕴溪被她的语气逗笑,“现在也很清醒。” “不如小时候。”鹿呦拎起杯子,抿了口橙汁,许是放久了,竟然品出了一丝涩然,“活倒回去了。” 短暂的安静后,月蕴溪平声问:“可以问你一个冒昧的问题么?” “什么?” “如果你妈妈在这时候来找你,你会……”月蕴溪顿了顿,组织语言道,“会愿意和她修复关系么?” 鹿呦呆愣了愣,放下手中的杯子,目光随之落入还剩个底的橙汁中。 思忖了很久,她回道:“老实说,我不知道。” 鹿呦不是那种很乐意向旁人剖白自己心事的人。 但也许对面的月蕴溪气质呈现得太柔和,太有倾听者的感觉。 又或许是,积压太久早已经到了临界点,她太需要往外倾诉了。 “他们刚离婚的时候,我爸,还有他当时的秘书,都跟我说妈妈为了自己的事业,不要这个家了,而我是拖油瓶,所以她不会带我一起走的。” “后来呢?”月蕴溪问。 “后来,我去我爸公司,撞见他和秘书在办公室……”鹿呦皱眉闭了闭眼,摒除浮现在脑海里的画面,“看他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有的甚至都能给他当女儿了。 我就知道,妈妈她为什么执意要离婚了。” “再后来,奶奶跟我说了些有关妈妈的事。 说她在结婚之前,是乐团的一枝花,要能力有能力,要颜值有颜值。 追她的人特别多,但她眼光实在是差,看上了我爸。 怀我以后,孕吐反应特别厉害,她就离开了乐团,受孕激素影响,身材走样,样貌也不如从前。 我爸呢,在她怀孕期间,经常不着家,说好听点,叫出差,其实就是出去偷吃。” “她生我那天,身边一个陪她的人都没有。 我出生之后,我爸回家频率不增反减,奶奶不放心,来城里帮忙。因为理念不合,婆媳俩经常发生争执。 第93章 然后我妈她就确诊了产后抑郁,每天都在崩溃的边缘。” 鹿呦捏着小指上的尾戒左右来回地转,艰涩道: “可是,我到底也没生过孩子,不能设身处地完全理解她这些苦难。有时候还是会控制不住我自己,很自私地想,又不是我让她生我的。 挺过分的吧,这个想法。” 尾戒越转越快,越发用力,直到手被温热覆盖住。 月蕴溪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说:“人都是复杂的,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别惩罚自己。” 不是安慰,而是真正的理解。 鹿呦肩线慢慢放松,再开口,没了戾气,多了委屈。 “我查过,很多产后抑郁的妈妈甚至会排斥自己的孩子,拒绝喂奶。 但奶奶说,哪怕她抑郁,也从没放弃喂养我。 她教我做人,教我弹琴,无微不至地照顾我。 她明明表现得很爱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离婚以后可以像从来没生过我一样呢? 那么久,她都没找过我……一次都没有。 甚至连一条短信,一个电话都没有。 我曾经担心她是不是出事了,到处打听她的消息,搜索她的资料。 然后被我爸娶回家的女人发现,那天晚上他们给我看了她抱着婴儿的照片,告诉我,她有了新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一边庆幸,她没有出事,没有得不治之症。一边又好难过,好生气……原来,我真的是被她遗忘了的累赘。” 声音浸泡在情绪里,仿佛受潮的木料,不断地被她说出的这些话挤压。 连比熊都察觉到了她的难过,哒哒哒地过去趴到了她脚边。 月蕴溪喉咙发堵,想说的话说不出口。 她甚至不忍多看鹿呦一眼。 鹿呦低垂的视线落在月蕴溪骨感的手背上,她的手还被对方握着。 停顿了片刻,她抽出手,视线点过尾戒下若隐若现的红痕。 “你说,她怎么这时候又想来和我修复关系了呢?” 话音落下没多久,鹿呦突兀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深呼吸说:“只是一个设想而已,说的跟她真要来找我似的。” 月蕴溪心像被什么揪了一下,“也许,有那么一天,设想会成真,她会走到你面前,解释给你听,有些事情是误会,她也不是不想来看你……” 鹿呦逐渐听不清月蕴溪的话,出神地凝视天边的月亮。 圆圆的,缺了一个小角。 这样的月亮,她小时候坐在小区公园的秋千上时也看到过。 还看到过不缺角的、朦胧的、清晰的、弯刀状的…… 她总在看月亮的时候,幻想和妈妈再见的场景,幻想她们母女俩一起生活,然后看一眼大门。 不断地体验期望落空的感觉。 喝掉最后两口橙汁,鹿呦放下杯子,低声说:“聊点别的吧。” 月蕴溪低眸,盯看她搭在桌面上的手,长指微屈,骨骼轮廓鲜明得仿佛被雕凿出来的艺术品。 掌心仿佛还能感受到残留的余温。 指尖蜷了蜷,月蕴溪从蒲团上站起身,拎起装过橙汁的两个杯子:“等我一下。” 鹿呦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看她回了屋,将杯子放进了水池,转而去到摆放零食的推车前,背影挡着,看不见她拿了什么。 见月蕴溪步子转动是要转身的架势,鹿呦火速坐正身体,支着耳朵听她渐近的脚步声。 冰冰凉凉的迷你可乐罐被拎到眼前,鹿呦伸手接过:“你是打算用这一晚把我喂回到之前的状态么?” 月蕴溪居高临下地看她。 鹿呦个子很高,但也瘦,这会儿盘腿坐着,仰着脸,像个小手办。 “一晚显然不够。” 月蕴溪说得格外认真,像是真有这个打算。 “照这么喂,养胖了也是虚胖。” “有道理,应该再做做力量训练。” “嗯。”鹿呦点点头表示赞同,瞅了瞅自己的胳膊说,“其实我觉得我现在这样也还行吧,就是有点干瘦而已。主要也是最近几个月太懈怠了,等我重新练出线条,还是绝佳好身材。” 月蕴溪扬了扬眉,忍不住笑,随后问道:“可乐还喝么?” 鹿呦不忍扫兴,举起易拉罐:“今晚就放纵一下。” “好,我陪你。” 月蕴溪拎着自己的可乐罐,碰了一下鹿呦手中的,“陪你喝可乐,也陪你健身。” 铝罐轻撞的声响淌着风绕在耳畔,激得鹿呦心湖一荡。 “我准备后天回蓝湾一趟,把琴拿过来。”月蕴溪坐回到对面,“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鹿呦点点头。 “到时候要不要找人把你的钢琴搬过来?” 鹿呦再一次点头。 感觉自己像个只会点头的机器人,鹿呦想了想,延展话题说:“说到钢琴,大一的时候吧,有一回上课,我们老师说起她调律生涯里遇到的钢琴,然后就提到了一个定制钢琴的网站,里面展示的一架水晶钢琴我特别喜欢。” “特别”两字咬得很重。 月蕴溪问:“网站还在吗?能给我看看那架水晶钢琴是什么样的么?” 鹿呦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 按亮屏幕,挂成一竖排的骚扰短信立即映入眼帘。 见她神色不对,月蕴溪关心道:“怎么了?” “没事。”鹿呦将短信从屏幕上划掉,搜索到网址,找到水晶钢琴,打开页面后,把手机放到桌上,推给月蕴溪看。 手机一震,又弹出了一条骚扰短信。 瞥见显示的内容,月蕴溪立即蹙起了眉头:“又是私生饭发来的么?” “嗯,不用管他们。”鹿呦驾轻就熟地划掉信息,像从没收到过似的,继续谈论钢琴的事,“本来想着,把它买下来放酒吧里,就像钟老师那个小楼里的古董钢琴一样,装饰为主,当然,也能弹。” 月蕴溪不知道在想什么,没立刻接话。 过了片刻,她回过了神,才问:“为什么没买?” “没舍得,下不了决心。”鹿呦用食指戳了戳屏幕上显示的价格,“它比我清吧的装修费还贵!” 月蕴溪被她吐槽的模样逗笑,忽而想起来问:“我之前听说,你的清吧,是为陶芯开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鹿呦扣开了易拉罐的拉环,“砰”的一声,细小的气泡在开口处迸溅。 空气里都是可乐的甜味,鹿呦却是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你又吃醋啊?” 月蕴溪移开眼,避开她的视线,扣开拉环,仰头喝了一口,说:“只是好奇。” 鹿呦挑眉,拖长腔调:“怎么觉得~不太可信的样子。” “……怎么觉得。”月蕴溪停顿住,漫不经心地放下易拉罐,没拿开手。 当她指腹抹开壁上凝结的大半水气时,鹿呦忍不住追问:“什么?” “你很喜欢我吃醋的样子。” “……” 鹿呦清了清嗓子:“那个,你听谁说,我那个清吧是给陶芯开的?” “忘记了。”月蕴溪托腮笑道,“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说的对不对?” 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鹿呦拎起可乐罐,喝了好几口,坦言道: “初衷的确是为了给她一个可以练歌,可以展现自己的舞台。” 她边说边观察着对面月蕴溪的神情。 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意图,月蕴溪偏开了脸,将视线投落到平台前的水池里。 不知是在看安静浮在水面的花叶,还是在看偶尔冒出来搅弄池水的锦鲤。 鹿呦说:“不过后来变了。” 月蕴溪眉梢上抬。 “开张以后,我让菲菲应聘了些家庭条件比较艰苦的大学生来做兼职。其中有一个女孩子,离职的时候请我吃了顿饭,她跟我说,她家在大山里,考到南泉大学对她而言是件特别不容易的事,也是她离开大山的唯一机会。 她家里人根本没想供她上大学,想把她嫁出去。她是逃出来的,她说这份工作让她收获了很多,不止是学费和生活费,还有形形色色的人经历的各种各样的事。让她觉得,她的人生还没糟糕透顶,是充满希望的。” 月蕴溪慢慢又转回脸来,单手撑着下巴看着她,听得认真。 鹿呦扬唇笑说:“就在那个瞬间,我觉得迷鹿有了新的存在价值和意义。” 月蕴溪眸光漾了漾,眼底晕上笑意。 目光相撞,鹿呦鬼使神差地问:“还吃醋么?” 昏黄的暖灯,不止将夜色晕染得暧昧。 问完就后悔,鹿呦僵硬地扭回头,下意识地拎起可乐罐,举到嘴边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回去睡觉么?”月蕴溪没回答她的问题,像是默认了有在吃醋。 新的询问,让气氛里的暧昧不清发酵得更为浓烈。 鹿呦抓着易拉罐,不自觉地捏了一下,“这地方能睡人么?” 第94章 “明天要是让奶奶看到我让你睡这里,可不太好。”月蕴溪回得模棱两可。 鹿呦见招拆招:“我赶在她之前起床就行。” “就这么想睡这里?” 鹿呦没回应她,只在心里想,倒也不是。 “怕我?” “没,没有,你有什么好怕的。”鹿呦挠挠鼻尖,“又不是没一起睡过,我就是觉得,这里挺好的,氛围很助眠。” 月蕴溪气音笑了声:“这边都是玻璃门,晚上往外看,黑压压的庭院,风一吹,影子都在晃,钻进屋的风声,就好像人在哭,你确定这个氛围,很助眠?” “……” 月蕴溪笑意加深,体贴道:“你要是特别想睡这里的话,我陪你一起。” “不用!” “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她算是明白得透彻。 “一张沙发,两个人睡,多挤。”鹿呦放下被捏瘪的易拉罐,语速加快,“你还是回去睡吧。” 她正想起身,势头还没起就被月蕴溪扣住手腕给压了下去。 “再坐一会儿吧。”月蕴溪看着她,很慢地松开手,“好难得有这样独处的时候。” 这样温和诚挚的请求,让人无法拒绝。 鹿呦被定在了原位。 她伸直了腿,双手撑在蒲团旁,身体微微后仰,看着倒映在水中的月亮,感受一道凝结在身上的目光。 “脚踝那边还好么?”月蕴溪问。 鹿呦晃了晃脚,“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就是被开水溅了一下而已,还没上次扭伤严重呢。” 月蕴溪没再说什么。 过了两三分钟,也可能有四五分钟。 耳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视线里,月蕴溪也同她一样伸长了腿。 谁都没说话,只有心跳,踩着风声、虫鸣和比熊的呼噜声,与流逝的时间共舞。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走吧,回去洗个澡,拿上被子再过来睡。”月蕴溪起了身,收拾了桌上的空罐。 “……嗯。” 鹿呦回神,站起身,跟在她身后。 再后面,是小比熊,回屋前,被鹿呦哄进了狗窝。 穿过客厅,两人放轻步子上了楼梯,蹑手蹑脚地开门,进了主卧。 鹿呦从行李箱里拿了睡衣,才发现自己忘记将小鹿玩偶带过来了。 想着后天回蓝湾可以顺便带过来,便没放心上,先去淋浴间洗了澡。 出来时,月蕴溪已经给她拿好了被子。 “我自己过去就好啦。”鹿呦从她手里接过被子,“你快去洗澡吧,早点睡。” 月蕴溪尊重她的意愿,只送到门口。 回到小院那间屋里,鹿呦腾出手拉上玻璃门,就着手机屏幕的光亮移步到沙发前,仰倒下去。 屋里没开灯,手机熄屏后就彻底陷入了黑暗。 月蕴溪吓唬她的话回荡在耳边。 鹿呦咽了下喉咙,透过玻璃门往外看,地灯没开,没了暖色调的灯光烘托氛围,景色都被夜色涂抹出了诡异感。 平台前面的池塘就像个能把万物都吸进去的黑洞,波纹泛开时,又仿佛会爬出来什么。 在风中摇曳的树影也如同鬼魅一般。 越想越歪,越歪越怕。 这时候把比熊叫过来……鹿呦看一眼玻璃门外,立即pass掉了这个想法。 她一把抖开被子,连头都罩住,闭上眼睛,强制自己放空大脑酝酿睡意。 白天经历的事太多,挺累的。但小鹿玩偶不在身边,又是在陌生的环境,一闭眼就开始胡思乱想魑魅魍魉,怎么都睡不着。 翻来覆去几次,鹿呦颓然地叹了口气,正想摸手机出来,一睁眼,就看到门外立了个身段高挑的人影。 她被吓了一跳。 听着熟悉的脚步声,判断出来人是月蕴溪,紧绷的肩背才放松下来。 放松不到两三秒,整个人又僵成了板砖,因为月蕴溪走到沙发旁时,被她的拖鞋绊了一下,摔到了她身上,下巴撞上她的唇。 简直是偶像剧的戏码。 画面美不美鹿呦不知道,只知道嘴唇内壁被牙齿磕到,有点疼。 她闷哼了声,月蕴溪双手撑在她头两侧,立刻拉开了距离。于是,鹿呦一抬眸,便直直地撞进月蕴溪乌黑的眼眸里。 比外面的池塘,更像会吸人的黑洞。 空气中同样的桔柚清香裹着两种气息纠缠,把氧气挤压得稀薄。 鹿呦不自觉地放慢呼吸。 终于,月蕴溪直起身,坐到了沙发边沿,“抱歉,把你弄醒了。” 她按亮带过来的小灯,挂到摔倒之前立在沙发旁的灯架上。 骤然亮起的光,让鹿呦回过神,从沙发上坐起身,“没事,我本来也没睡着……” 话音猛地收住。 月蕴溪猝然侧身伸手过来,捏着她的下巴往上抬了抬,拇指指腹轻按在了她唇上:“我刚刚是不是撞到你这里了,疼么?” 大脑空白了一瞬,心跳的节奏在那一瞬漏了一拍,而后越来越快,像是下一秒就要从胸腔跳出来。 月蕴溪很快就收回了手,仿佛只是为了检查一下而已。 鹿呦抿了抿唇,用舌尖舔了舔内壁被牙齿磕到的地方。 根本确定不了那处是不是破了,她只能感觉到耳后很烫,正往脸上蔓延,已然是烧成了一片。 “还好。”她清了一下嗓子,“你怎么过来了?” “担心你一个人害怕,想着来陪睡。”月蕴溪平声说。 鹿呦真信了,轻“啊”了声。 “结果发现,真挺挤的。”月蕴溪遗憾道。 鹿呦眨巴眨巴眼,脸更烫。 直到看见月蕴溪唇角止不住上扬,她才反应过来,“逗我很好玩么?” 月蕴溪笑说:“要听实话么?” “不然?” “是挺好玩的。” 鹿呦没好气地屈腿怼了她一下:“谁要听这个实话了。” 月蕴溪望向油灯设计的小灯说:“给你拿个能手提、能调节亮度的灯过来。” 很合理。 鹿呦也不知道自己在怀疑什么,还是说,在期待什么,莫明其妙地问了句:“就为了这个?” “还有这个。”月蕴溪从身后捞出个小鹿玩偶。 鹿呦愣住。 “虽然不是你的那只阿贝贝,但希望,一样的玩偶,能起到一点安抚你的效果。” 小鹿玩偶被月蕴溪塞进了她的怀里。 鹿呦双手捧住玩偶的身体,都说十指连心,毛绒绒的触感,仿佛真通过指腹传递到了心上。 软软的,暖暖的,还有点痒。 “我回去了。” “……嗯。” 月蕴溪从沙发上站起身:“睡不着可以看看书,有些书还挺催眠的,比如瓦尔登湖,在第三列第四排的书架上。” 鹿呦很有共鸣地低笑,比了个“ok”的手势,旋即想到说:“我想看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可以么?” 月蕴溪默了默说:“当然可以。” “之前为什么不让我看?” “怕你通过它领悟我,我会不好意思。” 鹿呦抱着玩偶往上提了提,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暖光下,能看清它们被笑意浸染得分外灵动。 仿佛在调侃,你居然会不好意思。 月蕴溪转身:“晚安。” 鹿呦忍笑:“晚安。” 玻璃门被拉开,又被合上,小院里的地灯被遥控按亮,在月蕴溪的身影进了屋后,也没再熄灭。 十几分钟前让她在联想里担惊受怕的景色,又美成了油画的质感。 鹿呦搂着小鹿玩偶,把整张脸都埋在鹿头后面。 闭上眼睛,脑海里幻灯片似的回顾今天经历的一切—— 出现在警察局外的月蕴溪,被她揶揄成蚊子的月蕴溪,吃醋到推销手表的月蕴溪,与她坐在夜色中赏月谈心的月蕴溪…… 如果菲菲和奶奶在场,一定会惊讶她今天的话能那么密。 可是,与月蕴溪在一起时,整个人都很放松,放松到,可以卸下一切防备与其交心。 交流的过程,也让她有种*很特别的感觉。 像是,灵魂在共舞。 彻底睡不着了,鹿呦一手搂着小鹿玩偶,起身,一手拎着小油灯去了书架前。 很快找到了《瓦尔登湖》,将要抽出来时,又改了主意,转而找到了被月蕴溪塞回去的那本。 将灯挂回灯架调亮两度,盘腿坐到沙发上,鹿呦小心摊开书,一页一页的翻。 为了规避不必要的心伤和内耗,她没主动喜欢过谁,一度认为情感这种东西,该是调剂品,而不是必需品。 因而年少时看这本书,被自有的三观束缚,阅读只浮于表面。她完全不能理解女主人公,不理解她深入骨髓的单恋,不理解她暗恋的狼狈,更不理解她为此经历的痛苦。 第95章 如今再读,有了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她终于明白,这本书的精髓在于女主独立自主的人格与她在情感上的绝对自由。 爱谁,成为什么样的人,过怎样的生活,都是自己的选择。 不悔过去,不畏现在,不问将来。 书被鹿呦翻回到有着裂痕的那一页。 指尖抚过滑溜的胶带,那下面的文字随之映入眼帘: 怀表的发条耐心地在暗中数着你的钟点,量着你的时间,用听不见的心跳伴着你的行踪,而在它滴答滴答的几百万秒之中,你只有一次向它匆匆瞥了一眼。 鹿呦捧着书,贴向心脏的位置。 这些初读无感、甚至曾被她用来抨击女主人公放纵人生的文字,宛如一记回旋镖,在此时此刻,正中她的心脏。 她感到疼痛。 因为她忍不住联想,月蕴溪对自己、对她的感情,是否也是这样。 第54章 次日清晨,鹿呦被淌进屋的晨光和鸟雀鸣叫声吵醒,捞起手机看了眼,距离闹钟响还有半小时。 怀里的玩偶比起家里那只,少了几分陈旧感,多了些属于月蕴溪独有的冷香。 感觉很不一样。 鹿呦迷瞪了几秒,翻身坐了起来,麻利地换了衣服,叠好被子抱在怀里。 走到门口,她又折回到沙发旁,弯腰,捏着鹿角将玩偶拎了起来。 屋里静悄悄的,月蕴溪和奶奶她们都还没起。 鹿呦放轻了步子上楼,走到主卧门口,握住门把手,以极慢的速度按下去,往里推开。 全程小心翼翼,堪比她平日给钢琴调律,生怕出错制造出声响吵醒里面的人。 私闯民宅的小偷也不过如此了。 主卧窗户前悬着布料质感很厚的窗帘,遮挡了大半的天光,敞开的门缝漏出细细长长一条光带,一直延展到床上,勾勒出侧卧的人形。 有那么一瞬,鹿呦走了神。 不知道昨晚悄悄进书房的月蕴溪,是不是也像此刻的她这样,偷感十足。 鹿呦无声弯了弯唇,绕到床靠里的那边,慢慢放下被子和玩偶。 将要离开的时候,原本背对着她的月蕴溪突然翻了个身。 鹿呦神经倏地拧紧,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定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就着门缝漏进来的光亮,依稀能看见月蕴溪脸,双目紧闭,眉头舒展。 睡颜沉静,并没有要醒的迹象。 鹿呦长长地吐了口气,绷直的肩背逐渐放松,忍不住又多看了月蕴溪两眼。 很乖侧躺式睡姿,不像她,睡得乱七八糟,一个人能占大半张床,活像是要入梦冲锋。 在西城的那几日,动不动就把对方当抱枕。 想到这里,鹿呦耳后根一热,没再多看,拿上洗漱用品,离开卧室去到了一楼的卫生间。 刷牙时碰到昨晚被牙齿磕到的地方,感觉到疼,才发现那处起了个溃疡。 果然是磕破了。 创口不大,想着过几日应该就能好,鹿呦便没再多管,捞起长发低挽在后脑勺,转而去了厨房。 昨晚从超市回来后,月蕴溪有带她们熟悉厨房,顺便泡了黄豆,就在左侧料理台上的白瓷碗里。 鹿呦走过去垂眸看了眼。 水面上浮着几个豆皮,沉在碗底的黄豆都已经泡发。 收回视线,她仰头,拉开了上面的樱桃木柜门。 存放五谷杂粮的玻璃罐们整齐地排列在最底层。 鹿呦手扶着柜门,歪了歪头,陷入沉思。 哪一种搭配是月蕴溪最喜欢喝的呢? 片刻后,她伸手拿了几罐出来。 不多时,破壁机工作的声音奏响在了耳边,间杂着锅里水开沸腾的咕噜声,鸡蛋翻滚打转的碰壁声。 鹿呦倚着岛台犯困地闭上了眼睛。 直到记录煮蛋时间的闹钟突兀地响起。 与此同时,主卧床头柜上闹钟也在叮铃作响,没几秒,便被同样白净细长的手给按掉了。 月蕴溪利索地起了床。 洗漱完,再回到床前整理床单被褥时,她才注意到另一边的床头多了一床被叠好的被子。 被子上,还趴着一只毛绒绒的小鹿玩偶。 月蕴溪轻笑了声,随即,笑容微敛,更轻的叹息溢出来。 真遗憾,舟车劳顿,她睡太死。 忽然想到什么,月蕴溪走到床对面,抱起那床被子,径直去了阳台。 厨房里,鹿呦按掉第二个闹钟,从锅里捞出又闷了十分钟的鸡蛋,浸到盛有凉水的碗里,随后开始过滤豆浆渣。 冲洗滤网的时候,门被敲了两下。 鹿呦转过身。 月蕴溪关门的手停了一下。 很难形容这一瞬的感觉,架在灶台上锅、敞开盖的破壁机都还在冒着热气,袅袅白烟融在空气中,浓郁的豆浆香萦绕在鼻尖。 喜欢的人,就站在这人间烟火气里,在她亲自设计的厨房里,在她的目之所及处。 厨房的玻璃窗外,太阳还没出来,天色还是水洗布的灰调,窗框着眼前的人与景,仿佛一幅画,有着不真实的梦感。 月蕴溪轻声说:“早。” 像是想出声,证明眼前的不是梦,又怕声音大了,梦会醒。 “你起的好早,幸好我没有再赖半个小时。”鹿呦拧开龙头清洗破壁机,在水声中开口,“你是不是要去晨跑?玻璃杯里有温水,可以喝。对了,有蒸锅么?” 月蕴溪微微挑眉,打开灶台下面的柜子,从里面拿出蒸屉,递过去,“我可以理解为,你特地这么早起,就是为了给我准备早饭么?” 不锈钢的蒸屉仿佛烫手,差一点没拿住。鹿呦别过脸,恨不得把头都埋起来,嘟哝说:“毕竟在你这住着。” 月蕴溪莞尔:“准备了什么早饭?” “水煮鸡蛋和豆浆。”鹿呦放松了下来,冲洗蒸屉,“我想着你要晨跑,就先弄了这两样,等你跑步回来,豆浆温度就能降得刚刚好,到时候再热个包子。有大肉包、酸豆角、三鲜、和粉丝豆腐,你想吃哪个?” 稍顿了顿,鹿呦补充说:“没有都行和随便。” 月蕴溪含着笑回:“粉丝豆腐吧。” “好巧,我也喜欢吃这个,粉丝豆腐刚好两个。” 给锅里添了水,架上蒸屉,鹿呦端着锅从水池边让开,转身时对月蕴溪狡黠地眨了眨眼说,“我回头在包子上面戳两个洞,你别拿错了。” 月蕴溪低低地笑着,情不自禁叫了她一声:“呦呦。” “嗯?” 别买房了,一直住这里吧,住进我的生活里。 话到嘴边,却被更想尊重对方的意愿拦住,月蕴溪摇了摇头,瞥见到先前被鹿呦身体挡住的玻璃壶。 里面是奶白色的豆浆。 细嗅浮在空气中的豆香,隐约还能闻到其中的杏仁味。 于是,她改口问道:“那是燕麦杏仁露么?” “嗯。我记得你昨天,是先把南杏仁放进了购物车,所以就在想你是不是更偏爱喝这个。”把锅放到煤气灶上,鹿呦折回到水池边,从月蕴溪面前经过时,看了她一眼,“欸,我猜对了没?” 月蕴溪似笑非笑地回望她。 这个神情很耐人寻味,尤其在没有回答的情况下。 鹿呦不由停住脚步,视线定在了她身上,眉头轻轻一蹙,很快松开,“怎么这样看着我?是猜对了,还是没猜对啊?” 话音落下,她瞧见月蕴溪唇边那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微微泛开。 “我感到开心,因为你在观察我,而且观察得很仔细。” 仍旧是那份温柔又沉稳的音色,说着笃定的话。让她想到昨日深夜,就着薄黄的灯光看书,听见庭院外宽阔的大道上,过路的车穿破夜色的悠远声响。 由远及近,沉沉地落入耳中,而后扯出长长的一道痕迹。 鹿呦很难忽略被点破的这个瞬间自己翻涌的心绪。 无法否认,她确实对月蕴溪的喜好上心了,源于她想多了解月蕴溪一点。 “但我是随便放的。” 月蕴溪的轻声细语里满是可惜,为她的答错感到可惜。 可看着她的目光里却漾着另一种含义。 如同小时候玩的刮刮乐,涂层被刮开,明晃晃一个“再接再厉”,鼓励着赌徒继续。 鹿呦几乎是没有思考地问:“那你喜欢什么?” 月蕴溪笑说:“五红汤。” 鹿呦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说:“喔,补气血的。” 颔首与附和都是加深记忆的表现。 而她就像是在玩新一轮的赌徒游戏,怕被看清底牌,将声色行为都控制得平静如常。 面无表情地越过了月蕴溪挪步到水池前,伸手去拨水龙头。 水流涌出前,身后方向传来月蕴溪的一声轻笑。 仿佛洞穿了她的小心思。 鹿呦顿了顿,拽下挂钩上的清洁布。 第96章 月蕴溪笑说:“我很喜欢它煮出来的味道,就像有些人喜欢咖啡香一样。不过,这个喝多上火,一周最多只能喝三次。” 语速比往常慢了些,后半句比前半句的语调略重些。 鹿呦想到学生时期,老师在灌输新的重要知识点时也是这般。 但,无论怎么强调,接受与否,还得看学生自己。 鹿呦“喔”了声,将手中的清洁布递放到水下。 本就微潮的布,一下就被水浸得湿透。 月蕴溪腰臀往后靠上岛台,拎起玻璃杯,抿了两口温水说:“你早上起来,如果想喝咖啡的话,左下第一个柜子里有咖啡机和咖啡豆。冰箱还有汤力水,可以配个汤力美式。” 鹿呦唰地扭过头,惊讶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月蕴溪笑笑说:“之前晨跑遇到奶奶,听她说的。说你晚上回来很晚,总跟月亮比赛熬夜,早饭得她叫你才起来吃,每回都是糊弄两口。偶尔能自己起来吃,就会弄杯咖啡喝。” 鹿呦听得眼皮直跳。 已经能想象到,奶奶提到她就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咖啡提神嘛。”鹿呦为自己辩驳,“基本都是早上有事,我才不用奶奶叫,自己早起。” “像今天这样?” 鹿呦心跳随她的话音,漏跳一拍,一阵鼓噪。 “你不去晨跑么?”话题转得生硬,她知道。 “一个人跑,有点孤单呢。” 鹿呦不合适地联想到一只可怜巴巴主人带着去溜的大金毛。 “你之前,不是一个人跑么?” “不是啊,有奶奶陪。” “……”鹿呦撇了撇嘴问,“奶奶还跟你说我什么了?” 月蕴溪说:“她的话题总是会围绕着你。” 这简短的一句,像是以她为中心画了个范围很广的圈。 鹿呦盯着小拇指上的尾戒,半垂的眼睫轻颤了一下。 如果不是她断了指,奶奶本可以继续在乡镇呆着,在那里,她有很多可以再夏季一起乘凉、冬季并肩晒太阳、春秋围聚打麻将的老伙伴们。 可是,在这座钢筋水泥堆砌的森林中,她有儿子跟没儿子一样,也没有朋友。 枯燥无聊的日子里,唯一鲜活的存在,就只有一个孙女。 而这个孙女,也有自己的生活,不是时时刻刻都能陪伴老人。 鹿呦微不可察地呼了口气。 好在后来多了只能逗老人家开心的比熊,多了能陪着奶奶闲聊的刘姨。 月蕴溪说:“我对你的了解,除了少时的记忆,基本上都是通过奶奶早晨与我闲聊。” 大理石台面被鹿呦心不在焉地来回擦拭,锃亮得都快能当作镜子使。 脑中无端冒出一个猜想,她才停了手。 之前听奶奶说遛狗时总能遇到晨跑的月蕴溪,她就感觉巧得过分。 奶奶遛狗的时间和路线并不是固定不变的。 “你刚刚说,有奶奶陪你,是你每次晨跑都能遇到奶奶?”鹿呦侧转过身,“这么巧的么?” 对面,月蕴溪姿态慵懒地倚靠着岛台,手拎着玻璃杯正小口抿着水,闻言,从唇边移开了玻璃杯。 杯里的水围绕杯底突起的山脉晃漾着。 水面归于平静时,月蕴溪掀起眼皮,目光坦然地对上她的视线。 “不巧,哪怕有刘姨通知,我也经常要跑着找她找很久。” 鹿呦心头一震。 事实证明,任何拐弯抹角的试探,在坦荡承认下都不堪一击。 “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没有巧合,也不是什么不期而遇。”月蕴溪目光从她脸上掠过,移开,低头,盯着里面清澈的水,指腹摩挲杯壁,感受又凉了几度的水温,“都是我的蓄谋已久。” “你……”鹿呦感觉到心脏在颤栗,一时语塞。 我不是什么好人。 这话确实不是第一次听月蕴溪说。 但因为是从小就认识,她始终记得,第一次去陶芯家蹭饭,她打碎了一个杯子,陶芯对她说:你完了,我之前打碎了一个,差点被我爸打死。 年少不知人生的容错率远比想象的还要大,那一瞬,她只觉天都要塌了,甚至已经想象到回去被鹿怀安揍的景象。 当陶叔叔问起碎了一地的杯子,她惶惶不安不敢开口,是月蕴溪柔声说:是我不小心撞到了呦呦,害她手滑了。 这样温柔、体贴的大姐姐,怕是说多次我不是好人,她都会当作耳旁风。 以至于此时此刻,她的心情有点复杂难以言喻。 “是不是吓到你了……”月蕴溪叹息,“抱歉,在我们有交集之前,这是我唯一能了解你的途径了,也是极少能感觉我们之间的距离不算太远的时候。” 语气诚挚又落寞。 鹿呦只觉心跳彻底失去了它原有的秩序。 “呦呦,别因为这个怕我。” 一字一句,像缓慢推入血管的针头,带来一点细微的疼痛。 第55章 厨房的氛围像是凝在时间指针里的固体,在秒针游走间,一格一格地融化。 不知道化了多少格,月蕴溪放下了手里的杯子。 玻璃杯底碰撞着大理石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安静。 鹿呦犹豫了几秒,还是选择坦诚地表态:“老实说,如果我们是现在才认识,你这行径,是真的有点吓人欸。” “对不起。”月蕴溪低头,双手垂在身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骨节。 放下身段的姿态,像个并非故意做错事的孩子,委屈低落,又忐忑不安地等着人教育。 年长者的认错,杀伤力太强。 鹿呦瞬间没了脾气,“但是呢,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月蕴溪呼吸一沉。 那心情好似,水中映月于晚风摇曳,随她每一个字的声调,起伏晃漾。 “虽然我不像你了解我一样,那么了解你,可好歹也相识了这么多年,所以……”鹿呦说着走上前,像昨天月蕴溪对她那样,弹了一下月蕴溪的脑门,“原谅你了~” 月蕴溪捂着额头,看向她,眼尾泛红,眼睛像是沉在水里的黑曜石。 鹿呦战术性咳嗽两声,移步到她旁边,拎起杯子,翻正茶盘上的杯子,拎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还要谢谢你,陪奶奶散步,听她絮叨。” “来点实质性的感谢?” “倒反天罡呢你。”鹿呦好笑地睨了月蕴溪一眼,却还是顺着问了,“要什么感谢?” 没听到月蕴溪回复。 鹿呦侧转身体望过去,只见月蕴溪长睫半垂,眸光不聚焦地落在虚空。 不知是想着想着走了神,还是仍在思考。 她往前一步,离近了,在月蕴溪面前晃了晃手问:“喂,想好了么?” 像是想到了什么,月蕴溪闭了闭眼,忽而面朝她转过身,伸手,从她的后颈抚上后脑勺,指尖穿进她低扎成鸡毛毽子似的头发中。 棕黑的发丝绕在白皙的指尖,一时分不清,是谁纠缠着谁。 月蕴溪没有扣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往前按,只是这么固定着,像是不想她在自己倾身过去的时候躲开而已。 鹿呦又看见了她右眼的那颗小痣,在下眼角偏右的位置。 似乎,是躺着哭时眼泪的必经之处。 生在这个位置,在这么一张大气高雅的禁欲脸上,又是这么的浅淡,要很近很近,在很亲密的状态下才能注意到,实在过分撩人。 额头轻碰,彼此放慢的呼吸在被挤压的狭窄空间里纠缠。 仿佛一脚踩了空,又被人稳稳捞住,心跳跌落一瞬,在胸腔里加速鼓动。 鹿呦不自觉地咬了咬唇,目光往下落,描摹月蕴溪晨跑服上的商标图形,为了不知会发生什么而紧张。 齿尖磨过内壁的口腔溃疡,尖锐的痛感,让她猛地清醒过来。 她恍然意识到,在被月蕴溪按住的那一瞬,在她所有本能的反应里,也并没有想要躲避。 心跳鼓噪,每一下都比前一下要重,好似心脏正在一点一点地陷落。 “我想要的奖励是……”月蕴溪闭上眼睛,声音渐轻,“以后,也许你会见到我更多的阴暗面,不要怕我,也别讨厌我,好么?” 窗外,朝霞染浮云,消解万物的日出,穿过树叶与枝桠,透过玻璃,沿着两人的缝隙而入。 将这话中的语气晒出犹如咖啡的味道—— 内里敛着微微的酸涩,表面散发出来的却是诱人。 鹿呦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回应:“我,我不会讨厌你,也不会怕你。” 月蕴溪仍旧闭着眼睛,呼吸渐沉,在她话音落下后,蜷了蜷手,鼻子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说:“我存档了,小匹诺曹。” 不要骗我,说谎的人会长长鼻子。 细微的摩挲感从发根处传来,声音沉沉地钻入耳中,像是投湖石子,激得鹿呦心湖一阵颤栗。 第97章 她终于明白,月蕴溪为何要这样抵着她的额头说话。 仿佛一种庄重的许诺仪式。 也是到此时,她后知后觉,月蕴溪才是那个真正会害怕的人。 怕被喜欢的人看到自己的最低处,比起被讨厌、被畏惧,最怕喜欢的人会对自己感到失望。 鹿呦闭了闭眼。 这个季节的早晨,空气总是透着股寒凉。 她置身在这微冷中,更加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心脏,又有了昨夜那样灼热的疼痛感。 “那个……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她有情感、有思想,具有复杂性,是很立体的存在。你知道,立体的东西,都是有明暗面的。” 月蕴溪眼睫轻颤了颤,慢慢抬起,冰川消融似的,流露出微讶、欢喜的目光定格在鹿呦一张一合的红唇上。 近在咫尺。 “所以,人有不好的一面,这很正常。”鹿呦犹豫了一下,“还有,我始终认为,喜欢一个人,这样美好的感情,应该是促进人向上发展,而不是让人卑微到地底……” 如靡靡之音入耳,催眠神经,抚慰人心。 月蕴溪低低地笑了声。 薄薄的气息很轻地扑在鹿呦唇上,她不由止了话音。 脖颈在这样别扭的姿势下,已经有些僵硬,可她仍旧没有主动退离月蕴溪形同虚设的“掌控”。 甚至在敏锐地察觉到,距离正在一寸一寸缩得更近时,她也没有动。 最终,是月蕴溪及时收住,率先后退了一步,随即扭身偏开头,避开了目光接触,动作一气呵成,不带一丝犹豫。 鹿呦呆愣在原地,有点懵。 怎么…… 她只能看见月蕴溪半边侧颜,低垂的眼睫,纤长卷翘,像栖在眼睛上的蝴蝶,将眼中的情绪完全收敛在了蝶翼下。 舌尖无意抵到溃疡上,鹿呦一怔,不止是因为疼,还为自己旖旎的想法。 怎么办,她竟然在期待发生些什么。 月蕴溪拎起岛台上玻璃杯,仰头,喝了一嘴空气,懵然地移开杯子,定睛一看,杯子里空空如也。 水早就被喝完了。 看到这一幕,鹿呦回过神,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月蕴溪睨过来一眼。 鹿呦忽闪了两下眼睫,手抬到唇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唇角弧度配合动作抿直。 月蕴溪的视线也跟着胶着在她的唇上。 好不容易冷却下来的气氛,仿若又被那乌瞳里的火光点着了一般。 兜里的手机在这时震响起来。 鹿呦惊了一跳。 也辨不清,自己是被月蕴溪的目光烫到,还是被这道猝然响起的铃声给吓到。 屏幕上来电显示是同城的陌生号码。 许是快递,亦或是需要钢琴调律的顾客。 鹿呦没多想,直接按了接听键,心情还没完全平复,匆匆忙忙地,手滑碰触到了免提,她没注意到,直接提起手机到耳畔。 “喂?” “……是我,呦呦。” 那端陶芯的声音猝不及防外放出来。 鹿呦耳朵被炸到,连忙移开手机,将要关掉外放时,鬼使神差地,瞥看了月蕴溪一眼。 月蕴溪正在给玻璃杯里倒水,只斟了小半杯,手拎着壶在半空悬停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放下。 她身体侧对着鹿呦,头微微低垂。 因而鹿呦看不清她眉目之间流露出什么样的神态,更遑论其中流转着怎样的情绪。 “我知道你不想接我电话,但请你先别挂断。”陶芯语速很快地恳求。 鹿呦攥着手机,还在犹豫,忽见月蕴溪朝她这侧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目光瞥向手机,眉梢微挑了一下。 仿佛在问:怎么不接? 也不知道是调侃。 还是真大方。 鹿呦撇了撇嘴,关了免提,重新举起手机贴到耳边。 “我爸刚刚打电话给我了,月阿姨跟我说了私生饭的事。你是知道的,那个人,我也非常厌恶,我躲他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跟他有联系。” 陶芯语气里难掩嫌恶。 “我不知道,那个变态是怎么进的粉丝群,那个粉丝群,都是大粉,我就只在那里说过我们俩的事。 是那天出了舞台事故,节目上的事弄得我很烦,你又……我就跟助理去喝酒,跟她说了很多,我俩喝太多了,意识不清醒才在粉丝群说漏了嘴…… 但不管怎么说,是有我的问题……对不起。” 真是神奇,同样是道歉,带给她的感受却是截然不同。 陶芯这样的,看似在承担责任,实则都是推脱。 若是放在过去,鹿呦可能会问陶芯,为什么第一反应不是关心她的安危情况,而是为自己辩解。 而现在,她不在乎了。 也不会选择原谅。 她不敢想,如果没有听月蕴溪的请保镖守在门口;如果保镖临时有事,或是没能拦住那人;如果那天奶奶想出去走走,跟她一起出门……会衍生出怎样的可怕后果。 以陶芯的性格,她说一句“我不接受你的道歉”,定是要回上十几句,不争论到她妥协不罢休。 鹿呦索性回了个沉默。 “你说话呀……不是,你别这样行不行。”陶芯有些急了,“我不想伤害你的,当然,你可能会说,感情上我还是伤了你。 但这个事,我真的很多次都想跟你说,就是不知道怎么说。 其实上次,还有上上次,我是准备好跟你好好沟通的,但看到你跟姐姐……” 话音在耳朵里扯成了一道长鸣,鹿呦逐渐听不清陶芯在说什么,因为神思都集中在了岛台的另一边。 月蕴溪温吞小口地抿完了那半杯水后,先是去到水池边冲洗了杯子,水声灌进耳中,让她彻底分了神。 大概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月蕴溪从水池边折回来时,忽而撩起薄薄的眼皮,朝她看了过来。 视线在空气中交汇。 鹿呦呼吸一滞,一阵心虚,很快别开了脸。 “喂?喂?呦呦?”手机里的陶芯含着哭腔问她,“你还有在听么?” 鹿呦注意力回归到听觉上,尴尬了一下,“……你再说一遍吧。” 话音刚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身上,鹿呦顺着看过去。 只见月蕴溪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门口的方向走。 没打招呼,没声音,也看不到神情。但鹿呦就是有种微妙的感觉,觉得月蕴溪有些不开心了。 那道纤长的身影很快就拐离了视线范围,鹿呦抬手抚到心脏的位置。 那里,好像,空了一下。 手机那端沉默了许久,陶芯做了个深呼吸,“算了。” 语气生硬,显然,也不高兴了。 鹿呦能理解,因为她没认真听这人说话。 那月蕴溪是因为什么? 鹿呦蹙了下眉头,她对陶芯之前说的内容没什么兴趣,没追问,听陶芯说算了,便回道:“那我挂电话了。” 将要挂断的时候。 “……等一下!”陶芯提高了音量,急声制止。 鹿呦停住按键的手,“还有什么事?” 陶芯默了默,别扭地说:“初晓的事。” 初晓。 鹿呦皱眉回忆了一下,脑中很快提取到了有关这名字的关键词。 照片某些角度跟月蕴溪有三分像,与陶芯暧昧,被小三,加了她微信好友,告诉她陶芯有个爱而不得的心尖月,发来全部聊天记录让她明白三分像的第三者都比她这个蚊子血更讨陶芯喜欢。 “是你花钱找她来测试我的么?” 鹿呦回过神,但很懵:“什么?” “不是你下单找她们测的评么?”陶芯自顾自地呢喃了句。 鹿呦越听越摸不著头脑,“什么测评?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你现在只要知道,初晓她是,故!意!接近我的。” 这话陶芯以前乐队的朋友也说过,鹿呦始终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觉得把这种事都推给另一方,就能将自己择干净了呢? 无语到极致,鹿呦无由笑了声。 “我知道你不信,没关系,她的事情我已经有些眉目了,你等着吧。” 说完,陶芯直接挂断了电话。 “……” 鹿呦看了眼手机屏幕,眉头都快拧成山峰,没好气地咕哝:“莫名其妙。” 话音刚落,奶奶揉着太阳穴进了厨房,“烧水了没?怎么了呀这是,脸这么臭。” 老太太的视线掠过她的眉眼,投落到还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是不是那些人又发短信打电话来骚扰你了?” “没,只是普通的骚扰电话。”鹿呦将手机揣进外套口袋,给奶奶倒了杯水。 奶奶将信将疑,建议道:“抽空去办个新的手机号吧,现在这个就别用了。” 攥着杯把的手收紧了一下,鹿呦摇摇头,“太麻烦了。” 第98章 “有什么麻烦的呀。”奶奶不容置喙地安排,“我头有点晕,你带悠悠球出去溜吧。刚好跟——” “头晕,晕得厉害么?”鹿呦着急打断道,“除了头晕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么?” “胸也有点闷。”奶奶坐到岛台前的凳子上,反过来安慰鹿呦说,“你别着急,刚起来那会儿是不舒服,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血压量了没?” “咱家那个血压计忘带了,还好蕴溪这也有,已经带小刘去拿了。”奶奶朝她挥了下手,“哎呀,我话还没说完呢,别老打岔。你等会儿就跟蕴溪一起,她晨跑,你遛狗,回来的时候呢,让她陪你去把手机卡给办了。” 鹿呦微讶,她还以为月蕴溪已经出去跑步了。 “来来来,测一下的。”刘姨人未至,声先到,话音落下人才捧着血压计快步走进来,“药我也拿来了。” 鹿呦勾着头往刘姨身后看了看,没见着月蕴溪的身影,“蕴溪……姐姐呢?” “接电话去了。”刘姨说。 给奶奶测完血压,看着老太太吃了降压药,鹿呦才从厨房出去。 客厅晃了一圈,捕捉到卫生间方向有人声,鹿呦停步细听了片刻,确认不是错觉,转身走了过去。 月蕴溪的手机开了免提,鹿呦走得越近,听到的内容越清晰。 “那本来就是为她准备的礼物,哪有送人礼物还收人钱的。” 是钟老师的声音。 “她不会要的。” “她不会要的。”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月蕴溪的音色将手机里的盖了大半。 很陌生,又有一点点的熟悉,鹿呦辨别不出来对方是谁。 “那现在就能保证她会要?钱都定不下来。”钟疏云叹了口气,“多了怕她接受不了,少了又怕她不接受。” “回头我问问她吧。”月蕴溪说。 “行吧,那先挂了啊,我这还有场演出。” 通话结束,鹿呦刚好走到门口。 门没关严实,留了一道细细的门缝,隐约能看见月蕴溪站在洗手台前。 月蕴溪家一楼的卫生间设计很特别,淋浴间、厕所、洗手间分别在不同的空间里。 犹豫了两秒,鹿呦敲了敲门。 月蕴溪说:“进。” 鹿呦推门进去,注意到月蕴溪正在用她做的那根月桂缠花发簪盘头发。 木制的发簪尾端穿插进一团乌发里,似乎是盘好了。 结果下一秒,月蕴溪手才松开,簪子便斜坠了下去。 一头长发也如水中海藻一般全荡漾了下来。 鹿呦:“……” 月蕴溪垂下手,略重地呼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样举着手弄了多少次。 鹿呦掀起眼皮,隔着水池对面嵌在上的镜子,对上她的眼睛。 月蕴溪的目光很平静,对视不过两三秒便移开了,低垂着,看向手中的发簪,平声问她道:“奶奶怎么样了?” “低压高了,刚吃了降压药,好些了。”鹿呦走到她身旁,伸出手。 “做什么?” “帮你盘头发。” 月蕴溪捏着那根发簪,没有递给她,过了会儿,平声说:“不用了。” 鹿呦愣住,指尖微蜷了一下,很慢地垂放到身侧,“你是……不开心了么?” 为什么不开心? 这话,鹿呦没能有机会问出来。 月蕴溪看向她,弯了弯唇角,目光放柔,“没有,只是在想,你也不是一直住这,不会每天都和我见面,所以我不可能每次都能这么幸运,在盘发的时候遇见你,让你*帮我挽发。对不对?” 声音低轻,有种清脆易碎的质感。 笑得很浅,像是为了安抚她,硬挤出的弧度。 月蕴溪放下了发簪。 鹿呦眉尖跟着一蹙。 月蕴溪将头发捞起来,用左手箍住,伸长右手去拿发绳。 卷发束成马尾的形状很漂亮,像华丽的绸缎抖落在眼底。 鹿呦看着,心思也跟着那些发丝一样,变得弯弯绕绕,别扭了起来。 “你说得对,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鹿呦自己都没意识到,话音里带了较劲的意味。 月蕴溪扎头发的动作顿住,还没反应过来,鹿呦一把抓住了她右手手腕,拿走头绳,递过那根发簪。 “拿着。” 月蕴溪没有犹豫地照做。 乖得不像话,反而让鹿呦愣怔了一下。 但也就那么一下。 鹿呦绕到月蕴溪身后,掌心包裹住她的手背,操纵她将头发盘起来。 月蕴溪由着她摆弄,心不在焉盯着对面的镜子。 镜子里,鹿呦就站在她身后,没比她高几厘米。 因此她看不见鹿呦的脸,但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体温,与自己的寒凉不一样的温热。 像寂静的空谷,灌入柔暖的春风。 “先把马尾绕起来,簪子从大拇指这里进,然后把发簪慢慢横过来,头发可以弄松一点……从这里穿出来就好了。”鹿呦歪头看镜子,“会了么?” 月蕴溪眨了眨眼,“不会。” “……没事。”鹿呦很有信心,“走之前一定给你教会了。” 月蕴溪长睫慢慢低下去,颔首,无声勾了勾唇,没附和她,转移话题问:“你要用卫生间么?我出去。” “不用。” 月蕴溪扬了扬眉,“那是特地过来找我的?” 鹿呦“嗯”了声,头可以低下去,怕撞进她那双会看破人心的眼睛里,“奶奶不舒服,让我去遛狗,叫我跟你一起。” 月蕴溪笑了笑,为她的矜持傲娇,下滑的目光落到她的裤腿处,“遛狗的话,你脚没问题么?要不我去溜好了,你在家歇一歇。” 头顶浮着的温和嗓音,像当头浇下的暖流。 原来,不足挂齿的烫伤,也是会被人记挂在心上的。 “完全没问题。你看,烫的红都褪下去了。”鹿呦往上拽了拽阔腿裤,足尖点地,把腿歪过去给她看。 脚踝与跟腱的骨骼线条利落分明,很漂亮。 她给那里抹过药,还记得,突出的踝骨还有点硌手。 月蕴溪盯着那处,很轻很轻地“嗯”了声,不咸不淡道:“那走吧。” 鹿呦松了手,裤腿垂坠了下去,她才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 去院里栓狗前,鹿呦不放心老太太,又去看了眼,话还没叮嘱完就被老太太给赶了出来。 “瞧瞧,我这哪是养的孙女,分明是老娘,得了,我老娘都没她能唠叨。” 鹿呦:“……” 最终,是在月蕴溪和刘姨的笑声下,出的门。 说来也是神奇,明明昨天聊了很多,两人独处竟还是有很多很多的话题,闲聊的氛围也很轻松自然,仿佛她们不是今年才开始变得熟络。 而当她在后面溜着比熊,看着前面月蕴溪在阳光下跑步的身影时,甚至有一种,她们已经像这样相处了很久很久的感觉。 月蕴溪结束晨跑的第一时间,回过身来看她,倒退着,放慢脚步,慢到逐渐停下。 像她之前的梦里那样,停站在距离她几米远外的位置。 又和梦里不一样。 不一样的是,月蕴溪不是站在她的身后,她不需要回头就能看见她。 看见她站在暖洋洋的日光里,而非朦胧的月色下。 月蕴溪等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近。 秋日早晨的阳光,薄薄的,像从碗里倾撒下的蜂蜜,上面浮着月桂的香。 香气里,融入月蕴溪温软的嗓音:“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好像……”鹿呦宛如停栖在碗沿的蜜虫。 不想飞离,甚至想,一头栽进去。 就这么溺在这蜜糖里,似乎也无伤大雅。 风过耳畔,将她的声音都吹散。 “有点喜欢你了。” 她以为月蕴溪没有听见。 可当又一阵风撩起脸颊上的碎发时,她听得分明。 月蕴溪笑着问她:“只是有点么?” 鹿呦绞着手里的牵引绳,“……嗯。” 牵引绳缩短了一大截,比熊想去更里面的草地,边缘的草皮快被蹬秃都没挪动一步,气喘吁吁地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瞪着圆溜溜斜睨着鹿呦。 “汪!汪!汪!汪!汪!” 仿佛在说,你可真狗啊! “……” 鹿呦没反应过来狗为什么闹脾气,还以为是吃里扒外,没好气地又提溜了一下牵引绳。 紧接着,轻笑声近到耳边,月蕴溪停在她面前,因为跑步而微热的手,抚过她的手背。 鹿呦屏了一下呼吸。 月蕴溪松了松牵引绳,笑说:“那我再努力努力。” - 回去的路上,经过营业厅,鹿呦踌躇了许久,还是去重新办了一张手机卡。 新手机号是月蕴溪帮她选的,总体上顺口又好记,只有尾号“5408”不尽如人意。 第99章 鹿呦怀疑月蕴溪是故意的。 又觉得,可能是自己脑子里黄色废料太多,过分敏感。 话在嘴里转了一圈,愣是没好意思问出口。 老卡还在手机里,到家后,鹿呦将各大软件里的账号信息都更新了一遍,随后,群发了新手机号码给通讯录的亲朋好友。 通讯录的最下面,沉着一个备注为“z”的号。 点开,还能看到一直没被她删除的短信记录。 最后一条:【今天是我生日,最后一次,我不打扰你了】 鹿呦眉头拧着痛苦皱了一下,指尖在输入框上方悬停了很久,直到奶奶叫她,也没有将数字敲进去。 她移开手,捋了把头发,直接关了界面,换上了新手机卡。 这段小插曲很快就被更有趣充实的生活旋律覆盖了过去。 鹿呦被奶奶拉着,坐到了院里下沉式休闲区择菜。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到现在都还没下雨的迹象,但能感觉到空气里湿度比前几日大。 气温刚刚好,风拂过脸颊,很凉爽。 四个人围着圆桌坐成了半圈,手里掐着荠菜叶,耳朵听着奶奶忆往昔。 聊她还没嫁人时,在家上有哥哥下有妹妹,只有她卡在中间爹不疼娘不爱,但也从没缺她什么,除了偏爱,哥哥妹妹有的,她也有。 然而再富足的物质,都填补不了精神上的需求缺失。 所以当爷爷花心思追她,她很容易就陷进去了。 鹿呦想到了自己,当初对陶芯的情感,似乎也是一样。 月蕴溪捏着菜,轻轻碰了她一下,歪身靠近,用气音说:“要秃了……” 鹿呦连忙收了手。 奶奶还在继续:“你爷爷没钱,我家里就不同意我俩在一起,觉得我嫁给他肯定要受苦。但我那时候吧,就觉得他们偏心,是看不得我找的男人,比妹夫帅,比嫂子有学问。为了和你爷结婚,我还跟家里断绝了关系。” “哎哟,那不太值当。”刘姨接话,“家里人初衷还是为你好的。” “可不嘛!太恋爱脑了!” 新鲜词从老太太嘴里说出来,显得特别有意思。 鹿呦和月蕴溪听了,都忍不住笑。 “我奶奶真时髦。”鹿呦说。 月蕴溪笑了一会儿,戳流程问:“后来呢?”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后来就过自己日子了呗。才知道,什么叫不听老人言后悔在眼前。这男人啊,婚前后两个样!婚前我是他的小公主,婚后就成了他老母。” 还挺押韵,又是一阵笑。 刘姨笑得直拍大腿,“太对了!太对了!所以我离婚了。” “我那时候是不知道离婚后能去哪,想着还有儿子呢,凑合过吧。后来发现这儿子养废了,又有点后悔的,就不该为了孩子,栓自己一辈子。”奶奶看向鹿呦,眉眼舒展开,很乐观地说,“不过我这孙女是真好,也算是苦尽甘来吧。” 鹿呦刚准备凑过去和奶奶贴贴。 就听老太太“啧”了声,话锋急转弯:“虽然有时候也挺犯嫌的,老让人操心。” 鹿呦一秒变脸,耷拉下嘴:“哪有……” 奶奶学她的样:“哪有~你看看你看看,这菜都要被你薅秃了。” 月蕴溪晃了晃手里的菜。 鹿呦立马会意:“这不比我的还秃!” …… 很久很久之后,鹿呦都会想起这天。 秋高气爽,风和日丽。 上午择菜,下午四人凑一桌打麻将,她摘了新人光环入了门,输了不少,但很开心。 下雨后,四人躲进了书房,月蕴溪捧着电脑坐到吧台,架上银边眼镜,在线上指导了几个学生。 奶奶和刘姨各挑了一本书,戴上老花镜,窝在沙发上看得认真。 鹿呦则是躺进摇椅里,查看了一会儿售房信息,分神看了两眼月蕴溪。 戴眼镜的月蕴溪,她不是没见过,但见得少。 跟平时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像是繁复的花瓶里,插一朵素静的花,又冷,又艳。 她胡思乱想着,在月蕴溪看过来时,做贼心虚闭了眼装睡。 结果装着,装着,真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被榴莲的味道熏醒,她捏着鼻子尝了人生第一口冻榴莲,仍旧接受不了这么臭的食物。 倒是发现月蕴溪捧着小碗,吃得很香,模样很乖,成熟稳重的感觉仿佛被榴莲味都给熏没了。 像个贪嘴的妹妹。 让她觉得,不叫月蕴溪姐姐,也可以。 晚上,因为被子被月蕴溪晒在没关窗的阳台,淋了些雨,浸了潮气,又没其他多余的被褥,她躺上了月蕴溪的床。 大约是为了缓解她的尴尬与别扭,月蕴溪放了个弯弯的月亮灯在她那侧的床头柜上。 那还是个小音箱,有舒缓的钢琴曲,融在淡淡的暖光里往外淌。 月蕴溪在入睡前翻身凑了过来,就只是贴着她,什么都没做。 “别紧张,我只是想离你近点。” 月蕴溪的呼吸扑在她侧颈,皮肤颤栗出一阵麻意。 鹿呦呼吸放缓:“……我没紧张。” “真的?” 鹿呦搂紧了怀里的小鹿玩偶,“有人说过,那些的主动权在我这里。” 月蕴溪笑着提取她话里的关键词,“有人?那些?” 鹿呦抿了一下嘴唇。 短暂的沉默后,月蕴溪低低地笑了声:“晚安。” “……晚安。” 许是下午睡了,鹿呦暂时没什么困意,盯着泛到天花板上的昏黄光晕发了会儿呆。 脑中时不时闪过白日里的经历,她插科打诨的玩闹,奶奶宠溺语气的吐槽,月蕴溪做着和事佬,刘姨咯咯咯地笑。 以及湿润的空气。 让她想起小时候呆在奶奶度过的假期,老房子里潮湿的味道漾在空气里,将时间都泡发。 总觉得漫长,偏偏流逝得飞快。 就像早上择的那篮荠菜,满得都快溢出来,以为要择很久很久,却是不知不觉就见了底。 ˉ 雨连着下了两天,隔天天气转晴,吃完午饭休息了片刻,鹿呦坐上月蕴溪的车,准备回蓝湾拿东西。 刚下好单预约搬家公司的人上门抬琴,鹿怀安的电话就拨了过来。 鹿呦扣上安全带,接了电话。 鹿怀安率先开口:“怎么想起来换手机号了?” 鹿呦懒懒地:“就换了呗。”很敷衍。 鹿怀安尬聊不下去了,“寿宴地址我发你微信了,你看一下,收到没。” 鹿呦移开手机看了眼,地址是昨晚发的,但她将鹿怀安的微信消息给屏蔽了,所以没注意到。 “收到了。” 鹿怀安说:“那你到时候就直接带奶奶过来,我就不过去接你们了。” 鹿呦“嗯”了声。 将要挂断电话,她突然想起来事,连忙将手机移回到了耳边,“我——” 忙音传进耳中。 “什么毛病,挂电话都不说一声。” 鹿呦嘀咕了句,没好气地回拨过去。 等电话被接通的那十几秒里,敏锐地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鹿呦眸光转至眼尾,头跟着偏过去,捕捉到驾驶位上的那位,还没压下去的嘴角。 纵容的笑意,还有点卖乖的意味。 “喂?”鹿怀安问,“怎么了,还有事啊?” 鹿呦回神说:“蓝湾那边不安全,我打算重买套房。” 生意人,哪能不明白其中的意思,鹿怀安很快就知道了她的意图。他这人,主动给的时候很大方,被索取的时候多是抠抠搜搜,揣着明白装糊涂。 “哦,那就把蓝湾那边的卖了,刚好,再买一套嘛。” “是要卖,但得等等,我打算先买。”鹿呦懒得跟他绕弯子,“你出钱。” “你钱呢?开的那酒吧,赚的钱还不够买房?钱都花哪儿去了?” “奶奶是想搬你那个半山别墅住的,现成的房子,省事。我觉得吧,我们过去了,你肯定不方便,才想着再买一套。但奶奶说,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就自己搬出去。 也挺有道理的是不是? 所以你要么出钱,其他事都不用你操心。要么,我跟奶奶搬到你那边去。” “你威胁我呢是吧?” “这是商量。我要是想威胁你的话,就不是现在打电话跟你说,而是在奶奶寿宴上提了。” “好!好!好!你现在是长本事了,厉害了,啊!”鹿怀安声音沉郁得吓人。 小时候总被揍的心理阴影漫上来,鹿呦陡然心里一凛,咬紧牙关,没松口。 僵持了片刻,手机里传来了几声忙音,电话被鹿怀安挂断了。 鹿呦身体往后仰靠上椅背,长长地舒了口气。 车停在红灯前,月蕴溪从车门储物格里拎起一瓶水,拧松瓶盖递过去。 第100章 鹿呦很自然地接过,拧瓶盖时,想起三个多月前,她失恋的那天,月蕴溪递过来的水也是这样。 “叔叔怎么说?”月蕴溪温声道,“如果不想聊这个,可以直接忽略我这个问题。” 鹿呦抿了口水,“什么都没说,不过,应该过两天就会打款过来了。” “如果他没给,你买房资金不够的话,就跟我说。” “什么意思?”鹿呦扬眉,“你要借我?” 月蕴溪一点头:“嗯。” “我要是看中了好地段买大别墅的话,那可是很贵的欸。”鹿呦故意往夸张了说,“可能,你辛辛苦苦赚的钱,都要被我借走了,一分不剩。” 月蕴溪笑说:“那就借走吧。” 鹿呦侧头盯着她看。 月蕴溪看看红绿灯,又看看她:“怎么了?” “你就不怕,我借走不还了么?” 月蕴溪摇摇头:“不怕。” 鹿呦一时哑然。 因为鹿怀安的生活费总是给的不及时,导致她有段时间,需要借钱来维持日常开销。所以,在自己能赚钱后,遇到朋友问她借钱,她都不会拒绝。 被骗多了,就发现,借钱这种事,特像赌博。 需要完全的信任和足够多的情分支撑,赌对方的人性。 “……就这么相信我?” “我知道你什么样人,当然很相信你。”月蕴溪顿了顿,“如果这么说会让你感到有压力的话,你可以理解为,我更相信的是自己,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很准。” 直白的自夸,拐着弯的夸她。 红灯转绿灯,月蕴溪将车开出去,半敞的车窗灌进风,裹着她的话音,撩乱了鹿呦的头发。 鹿呦偏开头,手肘搭在窗沿上,指尖勾开凌乱的碎发后,用掌心撑着脸颊。 压在掌心下唇角,悄悄往上扬了扬,“我才不跟你借钱呢。” “那你的钱够么?” 关心的语气。 “够,但还是想让老鹿出出血。”鹿呦笃定地、自顾自地说,“他会给的,因为他特别要面子。” 例如把奶奶接城里,不是真孝顺,真想着让奶奶来享享儿孙福,而是听不得别人说他不孝顺。 再例如,跟后来的妻子离婚,也不是真气那女人斩断了女儿的小拇指,而是听不得别人说没了母亲的孩子亲爸都成了后爸。 他把自己塑造成有出息的好儿子、独自带大女儿的好爸爸、体恤下属的好领导、深爱前妻的好丈夫、重情重义的好朋友,便最怕有人揭了这些假面具。 因此鹿呦了解他,男人的面子大过天,利益永远要在情感上面。 “有想好在什么地段买房么?”月蕴溪问。 鹿呦摇头,想起来月蕴溪在开车,看不见,开口回道:“没什么头绪。” “那有想好买多大的么?”月蕴溪又问。 “唔。”鹿呦沉吟,“至少120平吧,要够我、奶奶还有刘姨住,还得留个客房,菲菲和满满可能会来找我玩。” 说到这里,鹿呦出于一种很微妙的心理,侧目看向了驾驶位。 月蕴溪左手搭放在方向盘上面,右手抓握着下方,她今天穿了件绿色的毛衣,看着就舒适的材质,袖口圈了大半的手背。 有些明亮的绿,衬得那双手,像剥了表皮的葱尖,骨节分明,还能白得鲜嫩。 视线里,月蕴溪那根葱白的食指微抬,轻点了两下方向盘。 鹿呦忽然觉得,被点的,不止是方向盘。她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说:“你也可以来。” 月蕴溪气音笑了声。 鹿呦撑在窗沿的手摸了摸右边的耳朵,感觉到右耳根那边,被太阳晒得很热。 “我可以过分一点么?”月蕴溪忽然问。 “嗯?”鹿呦嗓子发紧。 “可以要求有一个专属我的房间么?” “……想得挺美。”鹿呦抿了抿唇,再开口,语气不自觉地放柔,“到时候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吧。” “倒是有,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买。” 鹿呦隐约有种一步一步踩入陷阱的感觉,但还是顺着月蕴溪的话问道:“哪里的房?多大?” “钟老师教你弹琴的那个小洋楼,她想出售,知道你要买房,就让我问问你,价钱好商量,主要是,给你,她放心。” 鹿呦轻蹙了一下眉头。 她想起前两日无意中听到的那通电话,有什么在脑中将将划过,像一团曝光过度的亮光,还没来得及现出其中的内容。 “别急着拒绝,有空的话,可以跟钟老师谈一谈。” 这会儿车开在了蓝湾小区里的绿荫道上,斑驳的碎影与日光在月蕴溪的脸上变换着,她整张脸都笼在阴影下时,温吞地补了一句, “带奶奶去看一看,再做决定。” 鹿呦被打断了思路,怎么都想不起来那一闪而过的是什么,只好放弃多想,低“嗯”了一声。 第56章 保镖尽职尽责地立在门口,鹿呦下车后,上前询问他这几日还有没有不对劲的人在周围徘徊。 “有两个,我觉着不太对,但暂时没见他们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不好确定是不是跟之前那人一伙的。监控应该有拍到,你可以看看,就在这条路上,来回晃悠了有三四次。” 保镖边说边比划着指了指院门口的路,手指到右边时倏然停住。 “哦对了!昨天下午四五点左右,还有辆车,停在了那边红红绿绿的树旁边。” 鹿呦和月蕴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是结了果的栾树,葱绿之间挂着一串串红色的小灯笼,被种植在这条路的尽头,挺远的距离,已经属于联排别墅的范围了。 若只是私家车正常停在自家门口,保镖没必要特别汇报给她们。 鹿呦问:“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负责夜间看守的那个同事跟我说,他来交接的时候从那边经过,看到里面的人举着相机,好像是在对着咱们这拍照。 他心里不踏实,晚上有多留意那辆车,发现它一晚上都停在那儿,里面一直坐着人。” 保镖说,“但除了拍照,也没做啥了。不确定我们太敏感,还是他们确实有问题。” 听着不是私生饭,更像是狗仔。 从歌唱综艺播出后,陶芯每周都会上热搜,先是被爆料脾气不好人缘差,言行举止被无限放大解析,遭到了无数网友的口诛笔伐。直到赛程中段,陶芯差点被架子砸到,才让事情有了反转。 从那个舞台事故之后,就冒出了很多营销号开始宣传陶芯被霸凌的事。 再后来,陶芯便开始逆风翻盘,人气热度飙升,成了节目里的黑马。 究竟是陶芯脾气不好导致被霸凌,还是被霸凌后暴脾气地反击,无人知晓。但可以确定的是,她确实与其他选手相处不和睦。 有人花钱找狗仔蹲守抓她小辫子,倒也不足为奇。 鹿呦想了想说:“再观察几日吧,要是对方有什么异常举动,随时联系我,辛苦了,我去给你拿瓶水。” 保镖说:“您太客气了。” 鹿呦微笑了笑,反手往侧后方伸过去,捞住月蕴溪的手,牵着她往院子里走,压低声音问:“她是不是要回来了?” “谁?” 以月蕴溪的脑子,不可能不知道她说的是谁,摆明了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鹿呦没说陶芯的名字。 果然,没等两三秒,月蕴溪拖腔带调地说:“哦……不太清楚,我这几天心思都集中在在该注意的人身上,没空过问无足轻重的人是什么行程。” 听到最后一句,鹿呦都顾不上羞,好笑地睨了月蕴溪一眼说:“好歹是你名义上的妹妹。” “你都说是名义上的了。” 鹿呦又无语又好笑,缓了缓,想提狗仔的事时,听见月蕴溪问:“所以,是为了悄悄问她的事,才拉着我一起回家?” 比起醋意,她语气里有其更重的情绪,都集中在了末尾那句。 鹿呦愣了一瞬,停下脚步,沿着她的视线,垂眸看过去。 目光投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定格住,滞后地感受到体温融合的温热,以及交叠处覆盖的一层薄汗,不知道是从谁的掌心先沁出来的。 鹿呦指尖微动了动,没有第一时间松开手。 直到抬眼,从铁艺围栏的缝隙看见对面陶芯家的入户门被推开。 她心里一慌,赶紧放开了月蕴溪的手,极其不自然地握住挎包上的长颈鹿挂件。 从屋里出来的是陶家的家政阿姨,阿姨没注意到她们,拎着垃圾袋径直穿过小院出了门。 鹿呦紧绷的肩线放松下来,呼了口气。随即,便听见身边人轻笑了一声。 侧过脸,月蕴溪正望着她,眼神柔和又包容。然而,眉梢往上轻挑了一下后,与她交汇的目光就变了味,漾出了几分调侃。 第101章 明明什么都没说,但是鹿呦就是从她的眼睛里,品出来了一句:这么胆小? 甚至都能脑补出她那独有的温柔调调,总能将戏谑和宠溺完美结合起来。 鹿呦扭回头,按了指纹,打开防盗门说:“之前写了寿宴的请柬,都放在家里了,我去拿,你帮我带给月阿姨和陶叔叔,还有那个无足轻重的。哦对了,还有水,走的时候帮我交给保镖。” 这话说的,就好像拉她进门,是因为自己犯懒不想多走这几步路,把她当跑腿的使唤似的。 完全忘记了,顺带还想让她提醒一下陶芯,注意点狗仔的事。 低低的气音笑,被风送到耳畔。 “遵命。” 鹿呦捏了捏长颈鹿挂件的小耳朵,换了屋里的拖鞋,拐进厨房。 月蕴溪停站在玄关,反手带上门,剩余一掌宽的距离时,停了手,调整角度,倚着柜门往外看。 视线穿过两道铁艺栅栏,从缝隙中,隐约能看见月韶抱着一盆花放置到院中的身影。 鹿呦走到茶几前,从抽屉里拿出一沓子请柬,核对上面的名字,从中抽出了三份,随后又去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维生素饮。 听见鹿呦朝这过来的脚步声,月蕴溪仍旧维持着转脸往外看的姿势,忽而问道:“我有点好奇,如果刚刚从屋里出来的是我妈妈和陶叔叔,而我没有配合你放手,就这么被他们看见你与陶芯名义上的姐姐,与我如此……亲近地手牵着手……” 鹿呦步子渐慢,同她的话音,一并停下。 月蕴溪也是在这时回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像是不想在问话时错过她任何反应,“你会怎么和他们解释?” 声音是那样轻,内容却有着特别重的份量。 鹿呦瞳孔微缩了一下,耷拉下脑袋,不敢多看月蕴溪,艰涩地说:“我……没有认真想过这类问题。” 她喑哑的声音里,敛藏着愧疚的心虚。 这样的回答,也代表着,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做好与月蕴溪再开始一段新恋情的准备。 所以从未认真思考过被发现的话该如何应对。 很矛盾,因为在西城的时候,她没有直接拒绝月蕴溪的追求,也没有抵触现下的暧昧发展。 甚至,在不久前,她刚对月蕴溪说过“好像有一点喜欢你了”这种话。 真像个只撩拨不负责的渣女。 “明白了。” 仍旧是轻声细语,只是语调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鹿呦呼吸一滞,抬头问:“明白什么?” 她瞧见月蕴溪无声勾了勾唇角,而后抬起手,轻搭在她头上,揉了两下,带着安抚的意味。 眼睫继续上抬,她撞进月蕴溪的眼睛里,深沉的黑色里,眸光分外柔和。 像润物无声的细雨,又像扯天连地的薄雾。 她下唇内壁的口腔溃疡,还没有完全好,被牙齿咬住,有种尖锐的疼。 “东西给我。”月蕴溪没有继续上一个话题的打算。 鹿呦犹如接收到指令的机器人,机械地递过手中的水和请柬。 “去收拾吧,我去拿琴。” 月蕴溪温声说完,推门走了出去。 在原地呆愣了几秒,鹿呦迟疑地往前挪了几步,有那么一刻,她是想追上去说些什么的。 但很快,她又扶着门框停了下来。 视线里,月蕴溪身上一件绿色的毛衣,色调更深些的绸质长裙,这颜色很称她的气质,薄薄的脊背挺的笔直,整个人清绝得过分。 她像是一幅初秋的画卷,绿意葱茏。 除非星火般的果实,添画其他任何一笔,都是多余。 ˉ 将水都交给门口的保安后,月蕴溪回到了陶家,按下密码,推门进去,正想开口叫月韶,先听到了从里屋传来的交谈声。 “你也是,就不能好好说话嘛,那么凶做什么呀,把你闺女吓哭了不说。”月韶半嗔半哄的说,“还给自己气着,你现在身体不如以前,要注意些。” “我不凶一点,她就永远不知道这事严重性!幸好是没出什么事,万一那保镖没拦下来,呦呦要是出了事,你说我到时候该怎么跟老鹿交代?” 陶明远的声音。 月蕴溪换好了鞋,往里屋方向走了两步,在拐角处停了下来。 稍稍偏头,能看见客厅里陶明远正窝在按摩椅里按摩,旁边的地板上摊放着他的行李箱,月韶正在帮他收拾里面的衣物。 看样子,陶明远刚回来没多久。 “欸对了,她跟呦呦到底什么情况?”陶明远问。 月韶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我也不是很清楚。” “当初雄赳赳气昂昂地过来通知我们说在一起了,我和老鹿就不看好!” 月蕴溪眉尖很轻地微蹙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鹿呦与家人出柜的那天,她刚好撞见。 还记得那时鹿怀安问,你们就不觉得丢人? 鹿呦瞬间抬起下颌,扬了一下眉梢,倔强里一闪而过骄傲神色:一点都不。 饶是她早知道她们的事,做了无数的心理准备,还是会在那一刻,感到羡慕、又嫉妒。 “这叫什么事啊,不好好结婚生子,弄这些乱七八糟的。本来,我和老鹿是想着我俩在生意上多有往来,她俩在一起,我们两家也算是亲上加亲,倒也不是不行,这才同意的!现在这俩又不知道是怎么了。”陶明远气道,“她还整出这么个事来!真是要气死我。”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啊,这事桃桃也不想的,她也不知道粉丝群里有那样的人。她现在知道错了,以后肯定会注意的。”月韶从行李箱里捞起一件衬衫,抻开衣领,打算抖一抖。 陶明远“呵”笑了声说:“她啊,从小就不让人省心,脑袋瓜子笨得要死,还犟,大人说话从来不听!就不像她弟弟,脑袋就很灵光,不到三岁,就能认路上90%的汽车品牌……” 大约是搬进这个家的第二年,月蕴溪注意到,陶明远经常会提起陶芯那个随母亲一起意外身亡的弟弟。 起初,她看陶明远都是在教育陶芯的时候提,还以为他是太过偏爱儿子、思念儿子,才总是拿那个已经逝世的孩子与陶芯做对比。 很多时候,月蕴溪都觉得陶父对陶芯过分严苛了。 似乎在陶明远眼里,无论陶芯表现多乖,多优秀,都比不上儿子的一根手指头。 出于同情,她没少安慰开解陶芯。 后来,月蕴溪又慢慢察觉到,陶芯不在的时候,陶明远也会提到儿子。 她才意识到,其实陶明远主要意图,是暗示月韶—— 他想要一个儿子。 而月韶认为,如果再生一个,那月蕴溪和陶芯在这个重组家庭里的处境都会变得很尴尬,所以一直没同意陶明远的提议。 有意外怀过,月韶给打掉了,后来还去做了手术。 那之后,陶明远就没再提过“弟弟”、“儿子”这几个字眼了。 这会儿忽然又从他嘴里重新冒出来,难免让人感到意外。 月蕴溪看见,月韶手上动作停住,僵了有六七秒,才将衬衫搭在臂弯上。 陶明远结束了对儿子的追忆,揣着满腔的后悔叹了口气,愤愤地:“……那时候,我真不该让他妈见他!” 月韶也长舒了口气,不知是听多了不耐烦,还是为了其他。 身后,入户门咔哒一声开了锁,没多久,又咔哒一声落了锁。 家政阿姨套上鞋套,走了几步看见月蕴溪,笑问道:“您回来了,怎么不进去呀?” 闻声,月韶朝这边转身看了过来,微讶:“欸?” 按摩椅刚结束运作,慢慢悠悠回归到原位,陶明远也往这边扫了眼。 “陶叔叔。”月蕴溪礼貌地叫了人。 陶明远拾起茶几上的*眼镜戴起来,笑得和蔼:“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刚刚。”月蕴溪平声回道,“帮……鹿奶奶送送寿宴请柬,顺便拿一下琴。” 她走上前,将鹿呦给她三封请柬都递交给了月韶。 视线扫过月韶挂在臂弯上的衬衫。 白色,被蹭上一点脏都会很明显,哪怕是肤色的粉底液。 衬衫的主人对此毫无察觉,伸长脖子看了看月韶手中的请柬,笑说:“我还有点公务没处理,正好给你们母女俩独处时间。” 陶明远吩咐阿姨准备一壶茶送书房,便离开了客厅。 月韶顺势将手上他的衣服也交给了阿姨,掸了掸手问:“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想着拿个琴就走,就没说。”月蕴溪解释。 “早上做了几个蛋黄酥,你等会儿带些回去,给呦呦她们尝尝。”月韶去到卫生间洗手。 月蕴溪跟上去问她:“要不要去我给你买的那套房里住一段时间?” 月韶挤了点洗手液,没立即回答。 第102章 月蕴溪抿了抿唇,犹豫着,回顾着那晚鹿呦对她说的话,正打算让月韶搬到自己那住几天。 月韶先开了口:“你陶叔这几天都在家,我就先不搬了。” 月蕴溪盯着月韶,将临到嘴边的提议又咽了回去。 胸腔里流动着很复杂的情感,期望被打碎后衍生出的失望,怒其不争,哀其不幸,都掺杂在血浓于水的亲情里。 直看到泡沫覆盖月韶那双做过苦力活、并不是很漂亮的手,看泡沫被水流冲洗干净,她才无奈地应了声“嗯”。 “我去拿琴了。” “好,我去给你把蛋黄酥装装。” 回到卧室,月蕴溪背上琴盒,随后走到书桌旁,拉开抽屉,从中拿出了一份夹了厚厚纸张的淡蓝色文件夹,勾开搭扣上的绳,翻到最后一页。 “咚咚。”房门被敲了两下。 月蕴溪偏过头。 月韶停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印花很清新的纸袋,“给你拿了八个,够么?” “够了。”月蕴溪收回视线,“陶芯是不是要回来了?” “嗯,这不是出了私生饭那个事,你陶叔觉得对不起你鹿叔叔,就打电话给桃桃,让她回来参加小鹿奶奶的寿宴,一来,好当面给呦呦道个歉,二来,她现在不是小明星么,到时候上台唱个歌,可以撑撑场面。” 月蕴溪用食指指腹慢慢摩挲过纸张上的五线谱,“到时候能别让她唱食野这首歌么?” “为什么啊?”月韶不解,“她最火的应该就是这首了吧。” “因为这首歌是写给呦呦的情歌。”月蕴溪边说边挪着手指,最终停留在五线谱旁边涂涂改改的句子上,指尖蜷了蜷,她唰地合上了文件夹说,“不适合在奶奶的寿宴上唱。” 月韶细想觉得有道理:“老人家的寿宴,是该唱老人家喜欢的歌。我晚上跟你陶叔沟通一下。” 月蕴溪颔了颔首,又补充说:“另外,现在呦呦也不想听陶芯再当她面唱这首歌,既然是道歉为主,别惹她不开心。” 月韶皱了皱眉,红唇微张,欲言又止。 月蕴溪瞥看了她一眼,一手拿着文件夹,一手接过装着蛋黄酥的蛋糕盒,带上房门。 “怎么过来的?”月韶跟在她身侧,一并往大门方向走。 “开车。” 月韶想了想问:“和呦呦一起么?” “嗯。”月蕴溪说,“她也要拿些东西。” “呦呦她们这两天在你那住着怎么样?”闲聊的口吻。 “挺好的。” 走到玄关,月蕴溪将手中的袋子放到柜子上,低头换鞋。 “我看你现在,跟呦呦走得越来越近了,你们关系挺好的哈。” 尽管月韶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表现出自然衍生话题的模样。 但月蕴溪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话音里,掩饰得不够好的试探,以及她望向自己的目光里,没能完全收敛的审视与观察。 对于已经做好最坏打算的人来说,窗户纸会被怎样捅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另一个人的态度。 可那位,还没有如她这般做好准备。 她赌不起。 月蕴溪轻叹了声说:“不是一直都是这个关系么,也是托陶芯的福,才更近了些。” 这话加上叹息,落进月韶的耳朵里,俨然成了另一种意思。 仿佛在抱怨,没有陶芯,就不会有私生饭伤人的事,没这事,鹿呦也不用搬去她那里住。 月韶嘴角的弧度扯出几分尴尬:“是,这段时间,你多照顾着点呦呦,她也算是你半个妹妹。” 也许是为了让她不要有帮陶芯收拾烂摊子的想法,也许是为了敲打她,月韶加重了“妹妹”的读音。 月蕴溪拎起袋子的手紧了紧,“您想说什么?” 一记直球,让月韶卡壳了一霎,挂在嘴边的笑变得僵硬不自然,“啊?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呦呦有没有跟你说过,她和陶芯是为什么分手啊?” “这是她们的私事,我不建议你插手,别过问太多。”月蕴溪淡淡地,“如果非要弄明白不可,还是问陶芯更合适。” 月韶无奈道:“我问了呀,但是一问她就哭。她今天你陶叔打电话的时候,倒是断断续续说了一些。” “说了什么?” “说她是被陷害的,呦呦也不相信她之类的。我也没听太明白,但感觉她们之间应该是有什么误会。所以就在想,你能不能从中调和一下,帮她俩和好——” “不能。”月蕴溪不耐地打断道,几乎是一字一句,“我不想,也不愿意。” 月韶呆怔住。 月蕴溪目光沉沉地盯住月韶,“她们是不可以分手么?是哪怕不合适,也必须要和对方在一起一辈子么?” “当然不是了。”月韶急忙否认。 “那为什么要我去调和?” 月韶解释:“你这话说的……我只是觉得,她们俩从小一起长大的,闹成现在这样,很可惜。” “那也是陶芯她自己作的。” 月韶微诧。 她脑中那个被克制着没发散的模糊猜想,像被这句略显锋利的话划开覆盖在上面的薄膜,清晰地展露了出来。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月蕴溪移开目光,做了个深呼吸,“妈,我不想每一次跟你相处,话题都离不开陶芯,这会让我感到特别的累。不说了,我先走了。” 月韶还没能从发愣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在月蕴溪推开门时,才回过神,开口叫了她一声:“皎皎!你……” 又在月蕴溪回眸看过来时,止了话音,不敢再往下说。 最终,月韶将话锋一转:“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发个信息吧。” 月蕴溪微微颔首,踩着腾升又下落的混乱心跳,快步走了出去。 从栅栏往外看,搬运公司的车停在门口,搬琴师傅正在将做好保护措施钢琴,往车厢里运。 鹿呦就站在车旁,面朝着她的方向,单肩背着很大的双肩包,里面不知道塞了什么,鼓鼓囊囊的。两手垂在身前,提溜着小鹿玩偶的耳朵,双脚微微踮起来,张望着等她出来的姿态。 院门打开,在清晰地看到月蕴溪身影后,鹿呦踮起的脚跺了下去,实实在在地踩到地面上。 月蕴溪感觉,胸腔里那颗躁动的心,也随之沉到了原位。 鹿呦注视着月蕴溪,有想说些什么的冲动,但很快就被理智压了下去。 在仍旧没有认真思考的情况下,说再多,都是无效安慰。 话题既然已经被揭过了,想清楚之前,还是不提的好。 于是,她扭了扭小鹿耳朵,视线落到月蕴溪手中的文件夹上,状若自然地问:“那是什么?” “琴谱。” 鹿呦问:“我能看看么?” 月蕴溪把文件夹搂在怀里,仿佛怕她上手抢似的,一口拒绝:“暂时不能。” 鹿呦:“……” 简直跟拒绝回答什么时候喜欢上她一样的果断。 月蕴溪也看向她的包,岔开话题:“你这里面都装了什么?这么满。” “请柬,旗袍,杯子,还有——”鹿呦及时收住,“暂时不能告诉你。” 月蕴溪扬了扬眉,识相的没追问,只是重复:“杯子……” 鹿呦屏了一下呼吸,干巴巴地解释:“放着不用很可惜。” 心照不宣的山峰玻璃杯。 月蕴溪轻笑了声,低低地说:“明白了。” 又是这句,鹿呦心想,可给你明白坏了! 车厢门“哐——”的一声被带上,搬运师傅再次确认了一遍地址。 鹿呦扭头,面无表情地说:“回家了。” 拂面的风里,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 月蕴溪牵唇应:“好。” 仿佛从没经历过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ˉ 人的情绪通常都是在深夜爆发,因为没有有趣的事情岔开思绪。 入目是看不见边际的黑暗,耳边是穿过窗户缝隙的风,锯着虫鸣与车流声,都在放大空虚,于是好事、坏事都被用来填补。 明明抱着自己的小鹿玩偶,明明月蕴溪在临睡前还熏上了助眠的香,鹿呦却是一点都睡不着。 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像自动播放幻灯片一般,杂乱无章地闪过一些画面。 在与陶芯相关的记忆里对友情转换成爱情感到惶惶不安;又在与月蕴溪相处的画面中,生出渴望与期待;最后又在章文茵离开的场景里,在秋千上无望等待中,感受失望。 她是可以去赌一赌的么? 赌一赌,就算和月蕴溪走不到头,也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无意识地咬住下唇,似乎让内壁的口腔溃疡变得更严重了,疼得酸爽。 更睡不着了。 身后月蕴溪呼吸均匀,倒是睡得很熟的样子。 然而,没两分钟,鹿呦就被打脸了。 第103章 月蕴溪起了身。 鹿呦连忙合上眼皮,支着耳朵,听着窸窣的动静,意外地发觉月蕴溪直接出了房门。 这么晚,去哪儿? 去厨房倒水喝么? 不知道等了多久,都不见月蕴溪回来,鹿呦搂着小鹿玩偶起了身,出于某种直觉,径直走到窗前。 拉开窗帘,玻璃窗半开着透气,外面的风摇着庭院里的树叶,簌簌作响。 鹿呦撩开被风得贴在脸上的长发,目光投落向庭院里的那间书房。 那里亮着一盏小夜灯,书房外的平台上,橙黄色的光晕里坐着人。 果然。 唯一让她感到诧异的是,那团光影里还亮着一点猩红的火光。 上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还是和陶芯在练琴房谈话的时候。 她也是这般从玻璃窗往外看,然后瞥见到火光忽明忽暗地闪烁在月蕴溪指间。 鹿呦忽然明白,为什么看信报箱的那个夜晚,月蕴溪第一次撞见她抽烟,并没有流露出意外的神情。 因为她们是一样的。 在无法调整不开心的情绪时,会选择用尼古丁短暂地麻痹自己。 鹿呦套上针织开衫,又捞了一件同款不同色的挂在手臂上,将小鹿玩偶夹在胳膊下,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点开陶瓷小鹿的照片头像。 才发现,月蕴溪的昵称有了变化—— 从阴影在背面的下弦月,变成了阴影到前面的上弦月,依旧是半明半昧的状态。 鹿呦切回到聊天页面,发了消息过去:【梦游到哪去了?】 经过窗前,瞥过去一眼,依稀能看见那团暖光里又亮了一块属于手机屏幕的冷光。 月蕴溪看着聊天框里的内容,轻笑了声,弧度微敛时,她回了鹿呦:【吵醒你了么?】 鹿呦下了楼梯,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你都出去有半个多小时了,怎么可能吵醒我】 屏幕亮,环境暗,还要打字,一路不是撞沙发就是碰到桌椅。 月蕴溪:【一直没睡?】 是会抓重点的。 鹿呦揉了揉被撞疼的膝盖,没再回复,蹑手蹑脚地开门走了出去。 踩着被露水打湿的青石板,一步一步走近,逐渐看清光里的那人,着一身绸料吊带裙坐在蒲团上,抱膝的坐姿,搭在右肩的左手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烟,猩红火光上,有袅袅的烟缭绕在夜色里。 头微偏,视线落在右手抓握着的手机屏幕上,在等一条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弹出来的消息。 小夜灯的灯光十分柔暖,却像是给这样的景象笼了一层寂寥的滤镜。 鹿呦想到了《赎罪》里的绿裙子。 美丽,又空洞,坐姿里有着灵魂的样子。 她分了神,脚步声没压住。 听见动静,月蕴溪倏地转头看了过来。 心情好似面前被风撩拨的池水,在初秋的夜,泛漾出春的涟漪。 “你……”月蕴溪喉咙都在发紧。 鹿呦边走过去边回应:“我什么?” 月蕴溪将手中的烟揿灭在平铺的湿纸巾上,扫了眼她抱在怀里的玩偶,滚了滚喉咙说:“不在屋里睡觉,出来做什么?” 鹿呦没回答她,反问道:“你呢,不在屋里睡觉,出来做什么?还穿这么少,不怕感冒么?” 踏上平台,走到她身边,停住,低头,对上月蕴溪的视线,递过柔软的开衫。 好似这就是她出来的原因。 月蕴溪接过,穿到身上。 开衫是鹿呦的,很舒适的料子,柔软地贴合肌肤,上面有着清新微甜的柑橘香气。 身体在属于她的味道里慢慢回暖,月蕴溪拢了拢前襟说:“谢谢。” 还客气上了。 鹿呦撇了撇嘴,搬过来另一个蒲团,坐到月蕴溪旁边。 坐下不到两三秒,鹿呦将两人之间那盏散发柔光的灯往旁边挪了挪,调整角度,正面朝向月蕴溪。 月蕴溪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脸上不自觉地浮起清浅的笑意。 鹿呦拨弄着玩偶的耳朵,轻声说:“我睡不着,看你出去好久都不回来,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所以……特地出来,陪你。” 话音裹在在风里,搅乱一池秋水。 月蕴溪呼吸又缓又沉,“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直觉。”鹿呦有一下没一下抚摸怀里玩偶身上的绒毛,想了想说,“我要是不开心的话,应该也会来这里坐着的。” 月蕴溪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一眼她对娃娃作乱的手,又望向前方没有被照亮的石板路。 蜿蜒的一条,像沉睡着盘踞在草丛里的蟒。 心想,“应该”这词用的真是好,巧妙地掩藏了自己的胆小。 鹿呦盯着月蕴溪看了须臾,忽而转了转眼,带了几分试探地:“皎皎。” 很神奇,三个月前,她还排斥的名字,此刻咬在嘴里,竟是生出截然相反的情绪。 月蕴溪蓦地转头看过来,目光微敛。 鹿呦心跳漏了一拍。 “……下午听到月阿姨这么叫你了。”她听见自己的解释有多虚。 这并不能构成她叫月蕴溪乳名的理由。 月蕴溪别开脸,在静默中感受着心脏的鼓噪。 鹿呦放柔了声音问:“为什么不开心?” 月蕴溪不答反问:“为什么这么确定我不开心?” 走棋对局似的对话。 “那我换个问题。”鹿呦眸光转落到月蕴溪蒲团旁的湿纸巾上,烧灰中躺着半截烟,“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坐到这里抽烟呢?” 哑然了片刻,月蕴溪轻叹了声,听着分外苦涩。 原先坦然迎向她的目光也跟着流露出涩然,移向了别处。 鹿呦毫无赢下这局棋的轻松感,反而感到了一股压力,将更多复杂的情绪都挤了出来。 “是因为我回答你的那句话么?” 月蕴溪否认:“不是。” “真的?”鹿呦半信半疑,凝视着月蕴溪的脸,企图从她的眉眼神态中,提取到一些外露的情绪。 然而,什么都没能捕捉到。 “假的。”月蕴溪用了玩笑的语气,更加分不清真假,“快哄哄我吧。” 鹿呦眯了眯眼,扒拉玩偶耳朵的手转而霍霍玩偶的脸颊,捏了两下,嘟哝说:“我才不。” “好吧。”月蕴溪温和地笑了笑,纵容的态度。 鹿呦却看得分明,她目光慢慢暗淡了下去。 仿如那张湿纸巾上的烟灰,有着被潮湿洇灭的冷寂。 鹿呦认真说:“……我不想在这件事上哄骗你,再给我点时间,让我再想想。” 月蕴溪温声说:“我明白的。” 三次了,鹿呦半嗔道:“……你明白个大头鬼。” 月蕴溪忽闪了两下眼睫,显出几分无辜,随即,她转了小半个圈,面朝鹿呦,倾身过去,拉近了两人距离,破罐子破摔般的调调: “好吧,不太明白,所以呦呦,告诉我,我有几分赢面。” 还是那样温柔沉稳的音色,犹如人鱼的吟唱,隔水隔雾,朦胧的蛊惑中渗透出压迫感。 这样的月蕴溪,鹿呦没见过,她给人一种迷人又危险的感觉。 鹿呦想到她改变的微信昵称。 今日,是暗面在前的上弦月。 如果可以不摸鼻子地说谎,说她没有赢面。 月蕴溪会做什么? 鹿呦收紧了抱着玩偶的手,不自觉地抿了一下嘴唇。 牙齿磨到口腔溃疡, 疼得厉害,鹿呦“嘶”了一声,用手捂住嘴,猛闭了闭眼睛。 压迫感霍然消散。 月蕴溪顿时紧张起来,关心地问:“怎么了?” 鹿呦眉头拧出痛苦的神色,缓了会儿,才解释说:“嘴巴里面长了个口腔溃疡,不小心咬到了。嘶~好痛。” “在这等我。”月蕴溪起了身。 鹿呦听话地坐在原位,下巴搭在玩偶脑袋上,视线追随月蕴溪的身影,看她就进了书房,开了灯,绕进岛台,弯腰下去,似乎是在柜子里翻找着什么。 没多久,书房的灯被按灭,月蕴溪从里面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药盒。 “好久之前买的了,还好没过期。”月蕴溪坐回到了蒲团上,给她拿了湿纸巾,“先把手擦擦,再拿药。” 鹿呦接过湿纸巾,慢吞吞地,细细地擦着手,想起来问道:“欸?你刚刚怎么没把我叫进去洗手?” 月蕴溪拆药盒的手停了一下,没回话。 “是忘了么?”鹿呦揶揄道。 “没有,只忽然想到……” 微妙的停顿。 鹿呦抬了抬眼。 月蕴溪的眼睛在夜色里显得格外黑,深沉又厚重,望不到底。 “想到什么?” 月蕴溪眸光柔软地泛开,牵唇说:“想到,你可能懒得动。” 摆明了是在打趣她白日里连请柬和水都懒得去送。 第104章 “……” 鹿呦移开了视线,注意到月蕴溪手中的药盒。 五片装的意可贴。 “这怎么用?”她总是等着口腔溃疡自愈,还没用过药。 “白色那面贴到溃疡上,按住10到15秒,贴好后少说话,别喝水。”月蕴溪从药盒里抽出铝箔板,在剩下的三片中按出一片,递到她面前。 上黄下白的药片,圆圆的,耳钉般大小,有些迷你。 鹿呦将药片托在右手食指指腹上,凭痛感摸索着溃疡的位置。 还没贴,药片先从手上滑落了下去。 鹿呦跟着低头。 昏黄的灯光薄涂在木地板上,色调几乎融合,药片又太小,看不见它躲在哪里。 “别找了,明天打扫的时候会看见的。”月蕴溪低头,又按出了一片药。 这期间,鹿呦用舌尖摸索着溃疡的位置,抵上去的一霎,疼得眼泪都泛了出来。 那种尖细的痛感,像火星子落在原野,很快就蔓延成了一片。 唯恐自己再浪费一片药,鹿呦抬眸,对着月蕴溪摇了摇头说:“不行,哪儿哪儿都疼,我找不到地方。” 月蕴溪眼尾一颤,像是被她眼里的水光晃到。 “有没有镜子?”鹿呦问。 “这边没有,是回去再贴?”月蕴溪顿了顿,指尖摩挲了一下手中的铝箔板,“还是我帮你?” 鹿呦顺着她的动作瞥扫了眼。 左下角裂开的圆形封口,趴在里面的药片探出来一个小角。 担心回去的路上再把药弄掉,鹿呦选择了后一个的方案,“你帮我吧。” 月蕴溪低头,唇角极小幅度地轻抿了一下,她用湿纸巾细细擦了手,随后取出药片,抬起脸,神色如常地说:“帮我照一下灯。” 鹿呦用左手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举高了问:“这个高度可以……么?” 尾音微微一滞,因为她在光亮中,眼睁睁地看着月蕴溪前倾上半身,靠了过来,专注的目光聚焦在她的唇上。 “往下一点。” 近处不知道什么虫,声嘶力竭地鸣叫,花枝树叶被风摩挲沙沙的声响,远处是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月蕴溪过轻的话音浮在其中,如梦似幻,有些不太分明。 直到被月蕴溪抓住手腕,往下拽了拽,鹿呦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了什么。 腕上微冷的触感还没褪下,下颌与唇上又是一凉。 月蕴溪捏着她的下颌,用拇指按在了她的下唇上。 周遭的一切,仿佛被按了暂停键。 在那短暂的凝固里,鹿呦听见月蕴溪问她:“之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按压在唇上的拇指,用了力,柔软的口腔内壁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 “……我有多少赢面?” 鹿呦沉缓地呼吸。 如果她想回答,就会在决定开口的那一刻发现,被月蕴溪按住下唇的她根本说不出话。 药片轻轻贴合在泛白的溃疡上。 像是一颗穿破柔软的浅黄色唇钉。 月蕴溪没有立即松开她,盯看了几秒,才慢慢撩起眼皮,温静地望进她眸光轻颤的眼里。 鹿呦心跳的秩序无由乱掉,她垂下举累的手,环抱住小鹿玩偶,右手无意识地揉搓它,无意之间掰到了右边的鹿角。 ——“放心什么?” 自己的声音突兀地从小鹿肚子里传出来。 鹿呦微怔。 月蕴溪也愣住,桎梏她的力道松了松。 ——“放心我对你,是有性吸引力的。” 紧接着,小鹿肚子又传出了另一道声音,温柔的,含着笑意。 鹿呦耳后发烫,微微睁大了眼睛,低眸瞪着怀里的玩偶。 是在西城的对话。 什么时候录进去的? 耳边,低低的一声气音笑。 鹿呦感觉自己就像过了电,整个人都麻了一下。 月蕴溪移开了手,眉目舒展,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喃喃道:“差点忘了。” 像是在和她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鹿呦提溜起玩偶,放到屈起的膝盖上,用它的身躯遮住自己大半张脸,懵然地问:“忘了什么?” “我已经积攒下的赢面。” 话音刚落,月蕴溪猝不及防地伸手拨了一下小鹿右边的鹿角。 于是那段对话近距离地又播放了一遍。 鹿呦甚至能感觉到,玩偶胸腔的振动,一如她自己的心跳。 耳后的灼热,烧到脸颊上,鹿呦整张脸都埋在了玩偶后面,顿了一秒,抬手虚虚握住右边鹿角,生怕有人又使坏。 月蕴溪轻笑了声,起了身。 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鹿呦松开鹿角,扶着玩偶从后面探出头,却见月蕴溪蹲在了她面前,又伸了手过来。 鹿呦连忙重新握住右鹿角,“喂,适可而止哦。” 话音未落,月蕴溪那只手轻落到了她头顶上,摸了两下,笑说:“我是想跟你说……” 她在鹿呦看向她时,才继续:“你尽管在犹豫中反复增减,没有关系。” 鹿呦不由自主地:“那你呢?” 真的没有关系么? “我啊……”月蕴溪的声音,轻柔得不像话,“会在对你的了解里投注全部。” 鹿呦眼尾轻颤了一下。 她的心,像一只被放飞的同时被放气的红气球,垂着一根没系紧她灵魂出口的透明鱼线,晃晃悠悠地往上溜,一点一点地漏着气,最终,被人拿捏住线,轻轻一拽,就软软地沉落了下来。 第57章 翌日,月蕴溪在南泉大学音乐学院有大提琴教学公开课,下午两点多便出了门。 目送她的车驶出视线范围后,鹿呦慢慢悠悠晃回到书房,盘了一条腿坐在沙发上,整理请柬,挨个下单同城闪送。 半个小时后,她将鹿怀安朋友的地址都填完,伸了个懒腰放松。 沙发上,被放在视线范围内的手机振了一下,屏幕亮起,弹出一条微信消息,是月蕴溪发来的。 一张从门口往里拍摄的公开课教室照片。 放大照片,依稀能看到门上的教室编号刻着b2106。 可以说是毫不相干,但鹿呦就是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了月蕴溪给她选的手机号。 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在那么多号里挑了个这么“好”的号码。 5408,你408还差不多! 鹿呦手指戳着屏幕:【好好上课】 月蕴溪:【遵命】 鹿呦瞬间想到了昨天月蕴溪对她说这两个字的音调。 那样温柔,近乎纵容的语气,夹带了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调情似的俯首称臣。 手机又振起来,鹿呦的思绪仿若一根被拉到极致的绳子突然弹了回来。 让她惊觉,自己居然是有点喜欢月蕴溪这个调调的。 鹿呦捂住发烫的脸颊,过了几秒,才按下接通键。 “在忙?”那端黎璨率先开了口。 鹿呦挠挠鼻子:“在填快递单,准备把请柬都寄出去。” “赶巧,我正想问你这事呢。”黎璨话不带停顿地问,“今天有没有空面交请柬?” “有空是有空,不过得等快递员上门取件以后。” 鹿呦移开手机看了眼右上角显示的时间,倏然冒出个念头——如果有个手表就不用这么麻烦地看时间了。 “不着急的,我下午也还有课呢,五点才下班。” 鹿呦将手机提回到耳边说:“那五点半,迷鹿见吧。” “ok!欸?要不叫上大家一起聚一聚?从上次竹子请客吃饭后,我们就没聚过了。我看看哦,之之下午就两节课,月老师跟我一样,五点以后的话,她俩都没问题,菲菲就在迷鹿对吧?” “啊?嗯,对。”鹿呦快跟不上她的节奏。 “行。”黎璨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还在总结的时候,就已经给所有人都发了微信消息,“弥弥和竹子回我了,她俩也没问题,那就这么定了,我去上课了哈,晚上见。” 堪比一阵着火的风快速刮过,手机里的忙音,就像是残留的火星子。 火星子刚灭,快递员又打来了电话。 鹿呦忙忙碌碌寄完了请柬,看时间还早,便坐到钢琴前打算练一会儿琴,弹不到两下,发现指甲有些长了。 起了身,在主屋晃了一圈,没找到指甲剪,倒是看见了被月蕴溪放在电脑桌上的文件夹。 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密件,能让月蕴溪在她问能不能看时下意识地护在怀里。 对于被阻拦观看的未知物,人总是有更强烈的好奇心。 全凭良心和道德压制。 从文件夹上移开视线,鹿呦离开主屋,回到了书房。不想打扰月蕴溪询问指甲剪的藏身地,就只能将就着弹琴。 长指甲很容易滑键,触键声刺耳,她弹得不爽快,一段重复了好几遍。 趴门口午睡的比熊似是听不下去了,昂着头,不满地斜眼睨鹿呦,骂骂咧咧地:“嗷嗷嗷!” 第105章 “行了,不弹了,别嚎了。”鹿呦合上琴盖,走到比熊身旁,好笑道,“奶奶午睡没给你留门,就把气撒我身上是吧。” 比熊心虚地转眼看向别处,没两秒,又偷偷拿眼打量,见鹿呦窝进了摇椅里,才歪身卧倒,叹了口气。 仿佛在感叹终于消停了。 鹿呦无声勾了勾唇,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摇椅。 往后倒,入目的云似白纱,薄且飘渺地漾在蓝色的河流里,向前时,能看见边角种的一片金镶玉竹,青绿的竹叶在拨动风的音弦。 她想到云竹,思考着送些什么,以感谢云竹帮忙聘请到那么靠谱的保镖。 可她对云竹的了解属实不深,思考许久,都没有头绪,只好求助陈菲菲。 陈菲菲回得很快:【我对她,也不是很了解。】 鹿呦愣了一下,心道,你俩都唇友谊了,还不了解? 是真不了解,还是和云竹之间出现了问题? 犹豫了片刻,鹿呦将输入框里的字都删除,问陈菲菲:【你现在在迷鹿么?】 陈菲菲:【嗯】 鹿呦:【我等会儿过去】 陈菲菲:【ok】 出门前,鹿呦给月蕴溪发了消息,提了想给云竹送谢礼但不知道送什么的事,问她有没有推荐。 月蕴溪大概是在教课中,没有立即回复。 鹿呦也不着急,站在路边,一边等车,一边等消息。 打车软件安排的车从反方向的路驶过来,这个路段都是实线,司机开车窗朝鹿呦比划着开到前面掉头的时候,月蕴溪拨来了语音通话。 鹿呦很快便接通了电话:“下课了么?” 月蕴溪“嗯”了声,嗓音有些低哑:“课间休息十分钟,还有一节课。” 那边的背景音很嘈杂,像是在走廊上打的电话,时不时会有路过的学生毕恭毕敬地叫她一声“月老师好”,还会有声音听起来就很开朗的同学提醒:“嘘!月老师跟人打电话呢!” 鹿呦调高了手机音量,提醒说:“月老师记得多喝热水。” 月蕴溪笑说:“在喝了。” 稍顿了顿,月蕴溪言归正传道:“给云竹送几瓶果酒就好了,她没事的时候会小酌两杯。” “刚好去迷鹿给她挑几瓶。之前我们喝的那个冰橙白桃荔枝气泡酒,我让菲菲去进货了。” 月蕴溪咬着她的字眼:“之前。” 鹿呦不假思索地提醒她:“就是在西城露台,我们一起看四月物语……” 她尾音渐低,慢慢没了音。 月蕴溪笑问:“怎么不说了?” 鹿呦抿了抿唇:“你分明就记得。” “我可没说不记得。”月蕴溪声音放柔,似近又似远,“那样难忘的夜晚。” 九月末,已是秋,鹿呦却觉得热。 也许是并不想将这不多的十分钟浪费在沉默上,月蕴溪问:“让菲菲进了货,然后呢?” “然后……”鹿呦思路折回去,“菲菲还进了其他口味,我想给每人送一份,让大家都试试。给云竹两份,再加店里的招牌甜品,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月蕴溪问,“有我的份么?” 鹿呦直接又肯定地回:“那必须有啊。” 月蕴溪噙着笑说:“等下了课,我回去接你。” “不用,我叫了车,准备现*在就过去,你到时候直接去迷鹿就好了,不用再绕回来接我。” 鹿呦意识到自己强调了两次“不用来接”,让婉拒话显得很生硬,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晚上坐你的车回来。” 月蕴溪静默了一瞬,“不然你想坐谁的车回来?” 她大约是耳朵太敏感了,总是不自觉地细细品味月蕴溪话音里的声调揣摩情绪。 又或许是月蕴溪太会掌控自己的声音了,总能释放出想让她接收的信号。 像被搅弄的水,隔着一部手机,引出微妙的电流,仿佛在咬她的耳朵。 绕到前面路段掉头的车开了过来,停靠在面前。鹿呦仍旧攥着手机贴在耳边,没想挂断电话,用另一只手拉开了后座车门。 驾驶位的司机偏了偏头问她:“手机尾号多少?” “5408。” 话音落下,耳边的手机里传来一声轻笑,在那样喧闹的环境音下,无比清晰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鹿呦关车门的手停了一下,将要将通话挂断。 前排的司机在这时开了口:“嘿,你这手机尾号整挺好,5408,我是你爸,跟骂人似的。怎么我办手机号的时候,就没见着这么好的号捏。” 鹿呦:“……” 司机是个大嗓门,说的话被月蕴溪听得清清楚楚。 低低的笑声,风一般缭绕在耳畔。 鹿呦又不想就这么结束通话了,清了清嗓子示意月蕴溪适可而止,等那边收敛了些,她问:“所以你特地给我挑这个号,是这个意思?” 她以为月蕴溪会像刚刚那样,回她一句:不然你以为会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交流就像是在玩转酒瓶的游戏,瓶身摩擦着桌面,在升温的暧昧里被拨转,双方的目的一致——将瓶口对准对方。 她已经想好了这次该怎么回答,该怎么拨弄这个“酒瓶”,给它转回去。 可短暂的沉默后,月蕴溪回她的却是很直接的两个字:“不是。” 鹿呦滚了滚喉咙,不敢再往下问。 “看到这个尾号的时候……”月蕴溪的话音顿滞在骤然响起的上课铃声中。 让人分不清,她是自己停了下来,还是被铃声打断。 车尔尼599第46首的乐声下,月蕴溪再度开口,声音很低的说:“我思想不端正。” 所以,是另一种意思。 月蕴溪承认得有多坦荡,鹿呦心跳就有多鼓噪,直到月蕴溪说要上课了,卡在铃声结束的后一秒念念不舍地结束通话,她的心脏都没有回归到该有的跳动秩序中。 手机振动了一下,鹿呦低头看过去,月蕴溪给她发来时下很流行的小狗表情包。 上面被p了四个大字——感到局促。 鹿呦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嘴角,在网上翻找了一会儿,找到一个不知名的卡通形象穿着法官服、举着小木锤、被p了“重罪”两字的表情包回了过去。 偏过头,车窗外的天空像打翻了一瓶橘子味的果酒,橙黄色的酒液淌了半边天,云层微醺出绯红色,目光聚焦,她看见玻璃上倒映着自己的脸,笑意还没有褪去。 即便她羞于承认,也无法否认。明确了尾号含义的时候,她没有感觉到被冒犯,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让她想到有一回抽一根薄荷味的爆珠烟,牙齿精准咬破爆珠的那个瞬间。 新鲜,刺激,很上头。 鹿呦歪靠向玻璃,拿起手机,又给月蕴溪发过去一条:【你才是!】 至于是什么,她没说,月蕴溪也没问。 - 鹿呦抵达迷鹿的时候,陈菲菲正坐在吧台外面的高脚凳上,指间就夹着根薄荷味的爆珠烟。 陈菲菲不会抽烟,偶尔装模作样,都是过嘴不过肺。 这回许是心血来潮想学过肺了,结果就是吸一口,呛一口。 “好的不学,学坏的。”鹿呦顺手抄起小桌上的烟灰缸,递放到陈菲菲面前,瞥了她两眼,“你昨晚做贼去了?” 陈菲菲僵了一霎,揿灭了烟,扯起嘴角…开玩笑地说:“嗯哼,偷人去了~” 鹿呦无语地笑了声,将包放进吧台柜子里,瞥见里面还有一份包裹:“这谁的快递?” “你的。”陈菲菲说,“今天下午送来的。” 鹿呦皱了皱眉头,拿出来看了眼,面单上显示的手机号是之前那个。 难怪她没收到快递员的信息和电话。 寄件人那栏填写的是十一。 鹿呦眉头皱得更紧。 她还记得这人,在西城旅游时,动不动就在微信发消息过来的难缠客人。 “怎么了?该不会是私生饭寄过来的吧?” 鹿呦摇摇头,不太能确定,谨慎道:“等明天快递员过来揽件,让他退回吧。” “行。”陈菲菲问,“你最近怎么样,还有私生饭上门骚扰你么?” “暂时没有。”鹿呦往仓库方向走了两步,停住,回过头,“哦对了,忘了跟你说,我住到了月蕴溪家。” “哇靠!同居!你们什么时候发展到这步的?”陈菲菲跟了上来,手臂搭上她的肩,“好家伙,闷声干大事啊你。” “是觉得南湾那边不安全,所以带奶奶过去暂住。”鹿呦解释。 “行吧。”陈菲菲才注意到行进方向,“去仓库做什么?” “装酒,送云竹她们。”鹿呦推开仓库门,“你跟云竹,现在怎么样了?” 直到她走进去,将黎璨她们的酒都分批装好袋,也没听到陈菲菲出声,不由抬头朝仓库门口方向看过去。 第106章 陈菲菲倚着门,神情空白,目光落在虚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鹿呦正想开口,她又倏然回过了神,“等等,你刚说要送酒……给云竹?” 很不赞成的语气。 鹿呦问:“怎么了?” “我建议你还是换个东西送她吧。” “为什么?” “她酒品不好!”陈菲菲近乎是控诉地说。 “可是月蕴溪说她没事就会小酌两杯来着。”鹿呦手没停,继续给云竹将酒装袋,“而且,这些都是果酒,喝不醉人的。” “没事就会小酌两杯?”陈菲菲将信将疑地重复。 信的是鹿呦说的话,疑的是云竹的酒量。 “你和云竹……”不像吵架,但也不似感情升温,鹿呦斟酌问,“是发生什么了么?” 陈菲菲的脸色陡然变得很不自在,面颊泛红,眼神乱飘,又沉默了好一阵才交代说:“昨天我跟她喝酒,她喝醉了,也就一瓶果酒,才10度!然后……” 话音戛然而止。 鹿呦将装好酒的礼袋排好顺序,“嗯?然后怎么了?” 陈菲菲猛地闭了闭眼:“然后我们睡了。” 鹿呦霍然转过身,瞪大了眼睛看向陈菲菲,消化了几秒,仍旧不可置信,“……哪种睡?” “还能是哪种睡?我俩又不是小孩子,成年人,在暧昧期,还有酒精作祟。你找女神试试去,看看你俩还能不能裹着被子单纯聊天。” 鹿呦:“……” 陈菲菲似是回忆起了昨晚一些事,低下头,拽着自己上衣上的流苏,别扭地打结又松开,含羞带气地吐槽:“有些人醉前醉后真是两个样!” 也许是之前陈菲菲提了一嘴的缘故,鹿呦不由自主地就联想到了月蕴溪。 不知道她喝醉以后,是不是也和平时两个样。 “不对,按女神说的,她没事就会小酌两杯,那酒量早就练上去了吧?” 仿佛月蕴溪把云竹给卖了。 鹿呦收拢发散的思绪说:“也说不准,她有个醉酒的线,比如10度以下的酒只喝两杯就没事,一旦超过度数和杯数就不行了。”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陈菲菲甩了下头发,“算了,不想了,你酒都装好了么?” 鹿呦:“嗯。” “还有小半框的柠檬没榨。”陈菲菲挽住她胳膊,往前台方向走,“调酒工具也没洗,你跟我一起弄。” 吧台里操作台上料理机在嗡声工作,调酒工具在水流下互相磕碰,叮咚一阵响后,机子声也停了下来。 鹿呦心不在焉地擦拭着吧勺,时不时会朝身旁切柠檬的陈菲菲投过去两眼。 感情的事属于个人私事,陈菲菲没有主动告知的内容,她不该多问。 但作为朋友,她又难免为其担心。 视线停留过久,陈菲菲有所察觉,放下水果刀问:“老看我干嘛?” 鹿呦慢吞吞地摇了摇头,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关心问:“你和云竹,现在算什么关系?” 仿佛被问住,陈菲菲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将切好柠檬片一片一片地放进榨汁器里手动榨汁,没说话。 鹿呦没有追问。 过了一会儿,陈菲菲忽而又开了口:“你也知道的,我妈癌症复发后的情况不太乐观,她现在几乎是每天都在跟我说‘能在走之前看到你嫁人就好了’。 云竹她们家也复杂,一旦她姐姐看不上联姻的对象,她就会作为家族利益的牺牲品成为替补。” “就我俩这样,能是什么关系呢?”陈菲菲苦笑说,“我根本不敢问她,怕她给我名分,我却给不了她什么,又怕她不认,我会感到失落。 还怕她来问我。幸好,她没问,一次都没问过。我想,她可能跟我一样吧。” 陈菲菲呼了口气,耸了耸肩,故作轻松道:“其实这样也很好,没有在一起的仪式,就不需要分开的仪式,不用认真告别,也就不会太难过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断了线的玉珠,落地声格外清脆。 也有着很重的破碎感。 鹿呦无端想起在西城海钓的时候,陈菲菲冷静清醒地对她说:做朋友能长久,做恋人以后连朋友都做不了。 这句话影响了她很久。 而现在,说出这话的人,明知结果是无果,还是放纵本可以长久的友情变了质。 陈菲菲仍旧是清醒的,只是换了种形式,清醒地放任自己在欲望里沉沦。 “……菲菲。” 鹿呦有点矛盾,一面佩服她敢于出格的勇气,一面又担心她未来的处境。 以至于一时哑然。 “嗯?是不是想劝我?”陈菲菲嘴角的弧度里少了些苦涩的味道,多了几分洒脱,“其实我已经想好了,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处着吧!人生总得有那么一两次的疯狂不是么?” “这几年,因为照顾我妈,我经常会觉得很累,不止是身体累,心更累,尤其在她逼我逼得紧的时候。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架只被使用却没被好好维护保养过的钢琴。表面看起来正常,但是里面,尼子磨损严重,轴钉偏移,已经不能正常击弦了。 然后,我遇到了一个技术很硬的调律师,虽然我知道,她会被匹配更昂贵的琴,而我只适合烂在陈旧的小房子里。但是,我真的很享受与她在一起时,自己的音律被调整正常的感觉。” 陈菲菲停了手,侧转过头,“我这么说,你应该能明白吧?” 满目期冀,她渴望着能够被朋友理解。 “这么形象的比喻,再不明白,专业都白学了。”鹿呦眸光漾了漾,“对不起菲菲,我都没有发觉到你状态这么不好。” “没事儿,其实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很开心,但那种感觉不太一样。 跟朋友一起的时候,就像是与完好的钢琴一起被陈列在琴房里,我能切实地感觉到自己的价值。但跟竹子,就是调律师与琴了,我可以被调整、被弹奏。” 陈菲菲肩线慢慢放松下来,牵唇笑说,“我想我跟她相处的这段时光就算成为回忆,也会是很宝贵的一段记忆。所以哪怕以后,会在跟她分开的时候哭成狗,我也绝不会后悔当下的选择。” 鹿呦感受到横亘在心里的某些犹豫随着陈菲菲的这些话轰然倒塌,霍然如开雾睹天。 她得以窥见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不由一怔。 “所以,你也别劝我了。” 直到陈菲菲再度开口,她才回过神。 “我不想劝你,我只想对你说,哭成狗的时候,多晚都别怕打扰我,尽管给我打电话哭诉。”鹿呦左手臂搭上陈菲菲的肩,“虽然朋友没办法给你调律,但可以跟你一起合奏。” 陈菲菲鼻音很重地笑说:“你也不怕难听?” “不怕。”鹿呦抬了抬手,小拇指上的尾戒被顶灯照得很亮,“我也不是什么好琴。” 陈菲菲霎时就绷不住了,嘴巴一瘪,眼里蒙上水雾,一拳头轻砸在她肩膀上,“你丫的,整这死出干嘛,我现在就想哭成狗了哇!呜呜呜,来抱一下的。” 话音未落,人已经长开手臂抱了过来。与此同时,大门被推开,风撞响捕梦网上的铃铛。 黎璨几人踩着铃铛声走了进来。 鹿呦想拍拍陈菲菲背部的手悬停在半空,长睫上抬,目光一下就聚焦在了月蕴溪的脸上。 对视不过两三秒,月蕴溪眸光微转,视线扫过她的手背,又轻又淡,只一眼便收了回去。 仿佛身不由己,鹿呦怎么都拍不下去手了。 陈菲菲很知分寸,说抱一下,就短暂的一下,很快退开,听见门口动静,瞥过去一眼,看见云竹,连忙背过身,胡乱地擦了擦脸。 “我也要抱!”钟弥连跑带跳地绕到吧台里面,扑进鹿呦怀里。 鹿呦下意识地朝月蕴溪看过去。 仍旧是一副平静神色。 只是没了温柔做支撑,这么瞧着,显得有些漠然,尤其是那双黑得很深的眼睛,如深渊般幽静,不显山不露水。 以前,鹿呦是既欣赏又羡慕她的稳重感,可现在,突然就有点不喜欢她这样不露声色的冷静了。 仿佛将自己封在一块棱角分明的冰块里,克制到近乎压抑的境地。 “我可想你了姐姐。”钟弥抬起脸撒娇道。 鹿呦收回眼,捏了捏钟弥的腮帮子:“好久不见,是不是胖了?” 钟弥立马放开了她,捂着脸说:“在控制了在控制了!妈妈最近管我饮食管得可严了!” 大家都被逗笑,除了云竹,始终蹙眉盯着陈菲菲脸上的泪痕,“哭过?” 陈菲菲愣了愣,随即吸了吸鼻子:“新进了一批酒,卖得很好,供不应求了都,老板非要送朋友,送就送吧,其中一个帮过她忙的,每个口味多加一瓶,我肉疼。” “肉疼你还抱着无良老板哭,不应该暴锤她两下么?”云竹说。 第107章 鹿呦:“……锤过了。” 月蕴溪冷不丁地接话:“锤老板,开了她。” 鹿呦愣了愣,忍不住笑。 平时端方持重的人开起玩笑来,好笑程度总是更强烈些。 “噗哈哈哈哈。”黎璨和简言之也憋不住爆发出笑声。 陈菲菲顺杆爬说:“所以我这不是赶紧用友情的抱抱讨好她来着,顺便感化她。” 云竹:“……” “什么酒?”简言之见缝插针地问。 “别管什么酒了,先点些喝的吧,本来就渴,笑完了更渴。”黎璨叫来了侍应生。 点完了果饮热茶和甜点小吃,鹿呦叮嘱侍应生,“记我账上。” 随即,她转过头说:“我给你们准备了果酒,装袋放后面仓库了,请柬也在里面,走的时候带上。对了弥弥,你那袋里还有钟老师和钟阿婆的请柬,记得交给她们。” 钟弥点点头:“再给我一份吧!妈妈也去。” “差点忘了,你还有两位干妈,刚好有带多的空白请柬过来。”鹿呦蹲下身,打开柜子,从包里拿请柬问,“卡洛琳老师来么?” “她去给巴黎的乐团做指挥啦。”钟弥竖起食指,“给我一份就好。” 鹿呦拿出请柬摊放在吧台上,正想找笔,对面白净的手伸到面前,指尖捏着一支麋鹿头的签字笔。 “蕴溪姐,我发现你是真的很喜欢小鹿欸,好多东西都跟鹿有关,陶瓷做的也是小鹿,现在头像还换成那个陶瓷鹿了。”简言之笑说,“不知道的都要以为你才是姓鹿的呢。” 鹿呦接过笔,想起音乐会互换姓氏的那次,心道,也不是没姓过。 听见月蕴溪笑了声,似是回应简言之,鹿呦抬眼望过去,却是目光轻轻相撞,心照不宣。 她们默契地,在刚刚那一瞬间,想到了同一件事。 像薄膜兜住只有两人知道的秘密,隐隐绰绰,渗出一种朦胧的暧昧。 指尖碰触到月蕴溪的手,触感并没有多明显,鹿呦却还是过电一般,忍不住蜷了蜷。 侍应生端上来饮品小吃。 鹿呦集中注意力准备落笔写字,问钟弥道:“弥弥,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钟弥刚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蛋糕,闻言,没着急咽下去,而是鼓着腮帮子看了眼在和陈菲菲低声谈话的云竹,又看了看月蕴溪 月蕴溪拎起白瓷杯,对着冒热气的奶茶吹了两下,摇了摇头。 钟弥这才咽下嘴里的食物说:“唔,你写阿茵吧。” “阿”字写到一半,鹿呦问:“什么yin?” “芳草如茵的茵。”钟弥说。 鹿呦倏然停住了手,笔尖在纸张上洇出一个小小的墨点,它在记忆里被勾勒出完整的“茵”字。 ——“是芳菲菲其弥的章的章,文化的文,芳草如茵的茵,记住妈妈的名字了么呦呦?” 她没有注意到钟弥懊悔地一巴掌拍在脑门上,螃蟹似的挪步到云竹身边,踹了对方一脚。 云竹嘶了一声。 鹿呦回过神,顺着声看过去。 云竹顺势问:“小鹿,你明天是不是要穿旗袍来着?” 鹿呦“嗯”了声。 “那个旗袍店几点关门?”云竹提议,“难得凑齐,没关门的话,我们一起去看看呗,订个团服。” “好欸!”黎璨激动道,“我们隔壁民族乐器老师天天穿旗袍,可好看了!” “她们家到晚上八点才关门,我问问她今天客人多不多。” 鹿呦拿出手机找到锦缎坊老板的微信发了消息过去。 没过多久,老板发来了回复,说今天客人很少。 “先去仓库拿酒,你们放车后备箱再去看旗袍吧,免得忘了。” 鹿呦最后又看了眼已经写好的“茵”字,慢腾腾地合上了请柬。 ˉ 三辆车排着队压过减速带,拐进楼层低矮的老小区,停在一栋古色古香的小楼前。 灰白色的墙体上剥落的墙皮彰显年份,上覆青瓦,中嵌木窗,大门上方挂了匾,提着“锦缎坊”三个大字。 进门,穿了身蓝金配色旗袍的老板瞧见鹿呦,立即笑呵呵地迎上来说:“今儿店里刚做好一批成衣,还来了一批新料。” “那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了。”鹿呦笑着介绍月蕴溪她们,“我朋友看我旗袍做得好看,也想定个一两件,您看看她们的身段样貌,给推荐推荐合适的料子吧。” 老板爽快地应下,就近打量起月蕴溪。 “我想先自己看看。”月蕴溪让开身,朝后面几人递了眼,“麻烦您带她们先挑。” “行,有需要就找店员。” 等云竹她们浩浩荡荡地跟着老板去看布料,月蕴溪拉住鹿呦的手,很快又松开,“带我去看看成衣?” 鹿呦收握了一下手,对方松得太快,都没有残留下余温。 很矛盾,她怕过分亲密被人察觉,担心月蕴溪作为她前女友的姐姐与她这般被人诟病,却在月蕴溪如她所愿保持距离时,又感觉不太舒服。 她说话不自觉地带了细微的小刺:“你不是要自己看看么?我又不是店员。” 月蕴溪神情空白了一瞬,是愣怔,也有困惑不解。但她态度依旧温和,游刃有余:“怎么办,可我就是特别想让你给我挑。” 花窗外的那株月桂,开得正盛,香气被晚风送进室内,弥漫在她话音里,让每一个音节都染上了沁人心脾的馥郁。 鹿呦竖起的毛刺顷刻间就被顺了下去,再开口,语气放软了许多:“我眼光可不太好。” 行为也坦诚,还是领着月蕴溪去到了成衣区。 “看人眼光是不好,看物的眼光还是很好的。” 这话很难不让人觉得是意有所指。 鹿呦哼笑了声,从衣架上拎出来一件,比在月蕴溪身前。 算近的距离,起码能清楚看到月蕴溪右边眼角下那点很淡的泪痣。 她仿佛不由自主地:“那如果我看上你,我这眼光是好?还是不好?” 撩人不自知,最是诱惑。 月蕴溪眼尾轻颤了一下,视线从她那双明澈动人的眼,落到悬垂在身前的旗袍上。 芡实白底洇染水墨的衣料,白的不纯粹,黑的不彻底。 “假设性的提问,不太好给答案。”月蕴溪温声细语地说,颇有四两拨千斤的架势。 鹿呦抿了一下唇,将手里拎着的旗袍挂到月蕴溪的臂弯上:“试衣服去吧你。” 月蕴溪弯了弯唇问:“试衣间在哪儿?” 鹿呦伸手指了一下。 立在门口的店员见状,立马会意,快步走过来,弯腰摆手招呼月蕴溪:“试衣间往这走。” 鹿呦坐到木雕花窗旁的椅子上等着,有店员给她倒了杯水,刚煮开的,滚烫入不了口。 热气尚在腾升,试衣间的厚重布帘被一只瓷白的手撩开,换上旗袍的月蕴溪娉婷袅娜地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她一眼,便去了镜子前。 鹿呦起身跟了过去。 江南水墨风的衣料,好似落在宣纸上的墨色,将月蕴溪身上那股柔情与韵味晕染晕得恰到好处。 只是有些大了,后腰用夹子收住,版型就差了点意思。 “怎么样?”月蕴溪问她。 闻声,鹿呦长睫上抬了抬,透过地镜,对上一双清矜的眼。 墨色里点缀着店里的灯光,好似窗外,浓郁晦暗的夜色里悬了一轮皎洁的月亮。 月亮的中心便是她的身影。 以至于对视的那瞬,鹿呦心口倏地跳快了半拍,长睫微垂,敛了大半的情绪,她佯装淡定:“大了些,但很……漂亮。” 其实说美也不为过。 月蕴溪看向镜中,视线带过自己,偏移到鹿呦身上,宽松的卫衣配了条阔腿裤,很松弛的休闲风,丝毫不显身段。 是以,让人想象不出来她穿上旗袍是怎样的风姿。 “有同款的料子可以量身定制的。”店员是个聪明的,顺势说,“就在布料区,我去给您找出来,您换好了衣服去看看,顺道看看还有没有中意的料,量了尺寸定了款,好一起做。” 于是,照着店员的提议,等月蕴溪换好了常服,鹿呦带她去了布料区。 人都围聚在那处,裁缝捏着尺子在给陈菲菲量数据,云竹等在一旁,时不时被黎璨夸布料好看的声音引过去一眼,眼光独到的老板正展开一段闪玫缎比在钟弥身上,旁边的简言之推推眼镜给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钟弥喜滋滋地左右侧身自我欣赏起来,忽从地镜中看到鹿呦和月蕴溪,激动地转身,“姐姐!快看,怎么样?” “嗯,很适合你。” 鹿呦说完,不经意地瞥扫身侧,捕捉到月蕴溪挑了一下眉。 很轻。 却足以挑破她面对同样的问题,区别对待,给了两个不同的答案。 “蕴溪,店主刚拿出来一款料子,说适合你,你看看呢。” 第108章 黎璨还在说着,老板已经挪步到了另一侧的布架前,拿了过来。 蓝底青花的衣料,被老板捏着两端比在月蕴溪的身前,轻轻一掐腰,就能显出风韵。 “哇靠,单看料子我还觉得颜色太深有点老气,比在你身上就好好看,特别有感觉!”黎璨立马化身销售,怂恿月蕴溪定下来。 “我之前给鹿小姐挑的也是类似的料子,不过她要参加寿宴,选的是橘棕色。”老板笑说,“开始她也觉得老气,掐腰比划一下,就不觉着了,做出来之后更是真香现场。” 鹿呦抿唇微笑了笑说:“不知道这个做出来什么样。” 月蕴溪侧目看她一眼,长睫一沉,视线落到她卫衣的侧口袋处,“等做出来就知道了。” 言外之意,是定下这衣料了。 老板秒懂,立刻招来了学徒和裁缝。 量完尺寸后,见黎璨她们还没结束,两人坐到花窗旁的等候区。 店员上了一壶养生花茶,养生壶架在底盘上保着温。 鹿呦喝完一杯,托着脸放空,视线的着落点刚好在衣料的学徒身上。 “还在想料子做出来是什么样?”月蕴溪忽然问道。 鹿呦回过神,看看那块料子,又被勾起一次好奇心,“等做出来之后,给我看看。” 月蕴溪拎起面前的白瓷杯,抿了口茶,不紧不慢地问:“是要单看一件成衣,还是看衣在人身。” 鹿呦轻眨了下眼:“单看成衣和单看布料,好像没什么区别。” “那就是要看我穿了。”月蕴溪放下了杯子。 杯中的水倒映着顶灯的光,还在晃漾着。 鹿呦视线落在不平静的水面,心道,不愧是出国留学回来的,就是不比她含蓄矜持,总是一记直球砸得人晕头转向。 而她,在这样的眩晕中,逐渐被同化。 “是。”鹿呦偏过头,压在桌面的胳膊肘往前挪了挪,手背撑着下颌,笑了一下,狡黠不散漫,“不可以么?” 聚焦的目光,有种淡却灼人的意味。 月蕴溪也往前倾了倾身,将已经被缩短的距离压榨得更近,她目光迎了上来,笑说:“可以。” 鹿呦扬眉,点破她语气里的含义:“是有条件的可以。” “很会解读。” 说的好像本没有这个意思,硬是被她解读出来似的。 鹿呦小幅度地努了一下嘴,是在面对亲近的人才会做的小动作,“是你说得明显。” “嗯,生怕你听不懂。”月蕴溪的坦诚里沁着几分愉悦。 鹿呦下意识地拿起杯子,递到眼下,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杯子放下后,月蕴溪给她重倒了一杯。 鹿呦伸手过去,杯壁烫了一下她的指尖,手指蜷起,稍顿了片刻,又忍不住碰上去,“什么条件。” “先让我看看你那件,衣在人身是什么模样。” 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有着撩拨的气流,带着潮湿的暧昧,含住耳朵。 鹿呦愣怔,分不清是为话里内容,还是这蛊惑人的调调。 亦或者,都有。 抿了小半杯的花茶,她才勉强回了一句:“明天不就能看到了么?” “不介意的话,晚上能试给我看看么?”月蕴溪接话接得很快。 快到,仿佛早有准备。 菊花茶,入口的味有些发涩,可它清香四溢,叫人忍不住放下。 鹿呦张了张嘴,傲娇的性子上来,想说“挺介意的”,偏又想第一时间,看月蕴溪穿上那件衣料做的成衣。 半晌,她微启的红唇,又缓慢地阖上了。 月蕴溪却在这时,忽然轻轻地问她:“会给我看么?” 感情里的绕弯子,都是暧昧的拉扯,你来我往的攻守里,最怕单刀直入。 因为,最让人招架不住。 鹿呦咬了咬唇,心想她这几日被投喂得胖了些,是得再试试那件旗袍,给月蕴溪看看也无妨。 茶在慢慢回甘,她放下手里的杯子,又快又小幅度地点了一下头:“那就看在今天也看你试了的份上,也给你看看吧。” 月蕴溪低低地笑了声。 鹿呦揉了揉耳朵,看着她唇边漾开的笑意,无端想起一句老话——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第58章 寿宴要穿的旗袍,在搬琴那天也一并带到了月蕴溪家,就放置在衣帽间的岛台上。 晚上洗澡前,鹿呦连盒端进了淋浴间。 花青色的锦盒,每次瞥见,她都会想起从锦缎坊拿它的那晚与月蕴溪的聊天内容。 它像极了潘多拉的魔盒,勾起的回忆里充斥着暧昧因子,总在诱惑人打开它。 现下真打开了,又叫人心生忐忑。 换好旗袍,鹿呦磨蹭了许久才出去。 卧室的落地灯亮着,月蕴溪就窝在灯下的奶油色沙发椅里,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搭放沙发扶手上的电脑,摸着键盘打字。 听见动静,月蕴溪停了手,抬头,目光透过镜片扫过来。 鹿呦见她戴眼镜的次数屈指可数,与平时很不一样的观感,气质里的清冷感加深了几度。 也因此,觉得那道望向自己的眸光仿佛被镜片淬炼,灼热与冷静自持的温和交杂,复杂矛盾,还有点陌生。 鹿呦不由失神了片刻。 短短十几秒,月蕴溪的视线始终胶着在她身上,细细端详。 橘棕色的软缎旗袍,裁缝归拔工艺了得,做得贴合身形又不会太过突显,身线含蓄,人像是绽开在工笔画里的白玉兰。 “过来,呦呦。” 鹿呦闻言,剜过去一眼,“唤小狗呐你。” 她穿这身旗袍,含嗔地投来一记眼刀,没什么杀伤力,倒是显出几分娇媚。 月蕴溪愣了一下,弯了弯唇,牵出无辜之态。 鹿呦也没真计较,朝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 心跳无由加快,她步子随之放慢,在距离月蕴溪还有两三米远时,停了下来。 “再近一点。”月蕴溪招手哄她,“过来。” 隔着镜片,鹿呦与之对视,不知为何,分明是温和的语调,却让她有种很微妙的被命令的感觉。 不那么明显,让人无法拒绝。 鹿呦缓步将距离拉近,在心里嘀咕,分明是把她当小狗使唤呢。 近到离沙发椅只剩半米。 月蕴溪坐直的上半身往前倾了倾,伸手攥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又往前走了一步。 没用什么力道,更像是在牵引。 鹿呦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听见了月蕴溪说话的声音,却是没留意其中内容。 只看到她的银边方框镶着微微泛黄的镜片,不知是蓝光眼镜,还是被灯照的,镜片后面隐约可见长且浓密的睫毛,小扇似的,忽而掀抬起来。 隔着镜片,四目相对,鹿呦这才定神问:“你刚说什么?我没注意听。” 月蕴溪缓声道:“我说,很好看,就是感觉手上缺了点东西。” 鹿呦后知后觉,左手仍被对方牵着。 垂首低眸,恰巧看见月蕴溪拇指轻轻摩挲过她的尾戒,白净的指尖与白色戒指之间几乎没有界限。 鹿呦指尖轻蜷了蜷,没主动抽走,无意识地接了话茬说:“缺了什么?手表?” 月蕴溪定定地看了她几秒,轻笑了声。* 鹿呦有点莫名,视线从手腕抬回到月蕴溪脸上,“笑什么?” “一般都是玉镯,或者珍珠手串之类的来配旗袍,你怎么会想到手表?”月蕴溪望住她的眼睛,唇边的弧度被问话牵得意味深长。 仿佛不止是被她的脑回路逗笑。 更像是,为捕捉到她下意识的回答里暴露出的心迹而愉悦。 鹿呦长睫一颤,垂落下去,敛了大半的眼睛,存了点脾性地揶揄:“被你之前卖力的推销洗脑了。” 月蕴溪毫不介意,甚至配合地演了起来,笑问:“那么鹿小姐要不要看在我那么卖力的份上,再考虑考虑?” 鹿呦也笑了,抬眼去看她:“我明天一早就要戴上,来得及给我配货么?” 大晚上,实体店都关门了,明天也没时间去买。她觉得自己像极了成心刁难导购的难缠顾客。 “……来不及。”月蕴溪摇头,遗憾地松开了她的手。 鹿呦愣了愣,手没了承托,自然地垂放到身侧。 随即,便看见月蕴溪慢条斯理地卸下了自己手腕上的表,递到她面前。 “用这应个急可以么?” 落地灯亮着暖白的光,照在表盘的昼夜显示区上,宛如点亮了一弯月亮,闪着细微的光晃进眼里,鹿呦顿了顿,才伸手去接。 “勉强可以吧。”她咬着矜持,故意装出为难的样子说,却是没能维持到最后,尾音忍不住上翘。 月蕴溪肩头往下沉了沉,好似紧绷的弦被慢慢拧松,镜片后面,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 第109章 “之前就想问了,你这眼镜,有度数么?” “你猜。”月蕴溪身体往后,歪靠向沙发椅扶手,手背撑着下颌,微微上抬,方便她观察。 鹿呦后退几步,侧坐到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回忆了几次见月蕴溪戴眼镜的场景,不是晚上,就是在看电子设备,她分析说:“很少见你戴眼镜,有度数的话,应该也不是很高吧。” 月蕴溪没说话,神情有些耐人寻味。 “还是防蓝光的平光镜?”鹿呦继续猜测说。 月蕴溪仍旧是不置可否,只是这回,右边的眉梢往上轻抬了一下。 鹿呦只当是这次猜对了,迟疑问:“没有度数,云竹请吃饭的那天,你怎么还戴着,是为了搭配那天的衣服么?” “我说是,你会信么?” “不会。” 鹿呦记得,那是在她拒绝后的首聚,月蕴溪那天的妆容很淡,淡到一眼就能看出来,只是抹了点口红提升气色而已。 “不化妆的时候,戴上眼镜,不至于显得太憔悴。”月蕴溪笑了笑,“那会儿哪里顾得上什么穿搭。” 鹿呦觉得心头都被她故作轻松的言语砸软,“你故意的,你在让我心疼你。” “所以你心疼了么?” 鹿呦对视的目光犹如败下阵,不自觉地耷拉下去,她摩挲着手中的腕表,抿唇不语。 听见月蕴溪特有的温柔腔调,提醒她说:“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哦。” 鹿呦手顿了一下,还是以沉默回应。 “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月蕴溪话音停滞,似在思考回想。 鹿呦抬起脸,看向她。 目光被攫住的瞬间,月蕴溪温声说:“心疼是心动的开始。” 这“老话”从何时何地传递开,鹿呦不清楚,却是无端想起另一句话—— 姐姐是食物链的顶端。 此刻,她算是领教了其中的含金量。自己的一举一动,一点点小心思,好像都被对方精准拿捏住了。 鹿呦轻咳了两下,静默了须臾,她忽然想到说:“等等,我才发现,你好像一直都没有回答我,眼镜真的没度数么?” 月蕴溪低笑了声,笑她的慢半拍,也笑她总在这时候生硬地转移话题。 “要不,你自己戴了试试?” 月蕴溪这么建议,却是坐在那里纹丝不动,没有要取下眼镜的动作。 只是静静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想试,就自己来摘。 气定神闲的,就像是笃定她不敢过去。 鹿呦挑了一下眉,放下了腕表,起身走过去,比先前更近的距离。 近到,两人脚上的长颈鹿拖鞋鞋尖,差一点就要亲吻。 近到,她能清晰地看见,镜腿与镜框衔接处的设计细节,能看见月蕴溪眼角下那颗淡得不起眼的小痣。 戴眼镜的月蕴溪,不止是清冷加深,还添了几分高智感。 这份高智感,让她又多了些许难以接近的禁欲感。 鹿呦顿了顿,抬手,朝着两侧镜腿伸过去。 月蕴溪没有动,反射性地轻扇了下羽睫。 好似被放缓的呼吸牵动,蝴蝶振翅一般,连带周遭的气流都有了变化,在两人之间的空间里碰撞出暧昧的氛围,将空气挤压得稀薄。 指尖去捏镜腿时,不经意地蹭过对方的耳朵,微凉的触感,让鹿呦惊觉,自己这么一步一步走近,已然是进了对方的安全范围内。 属于对方的气息,被体温捂热的、略带冷调感的香味,就这么温和地萦绕在她的鼻尖,勾缠、渗入她的呼吸。 视线往下坠,却是隔着薄薄的镜片,毫无防备地撞进月蕴溪眼睛里,那双乌黑的琉璃珠里蕴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晃得她心跳杂乱,慌不择路地继续往下看。 只见月蕴溪上昂的脖颈皮肤很白,像被绷直的白色绸缎,隐约能捕捉到喉咙滚动的痕迹。 再往下,敞开的衣领里,是一片起伏的白。 鹿呦闭了闭眼,挪开视线,无声吸气,“……算了。” 刚要收回手,左手一下被攥住。 猝不及防,她心跳陡然漏了一拍,站不稳,身体不受控地前倾,亏得右手及时撑在扶手上,腰身被月蕴溪扶住,才没摔倒下去。 鼻息在狭窄中相撞。 腰侧不断感知到的暖热,像炉子里燃着的炭火,将心跳煮沸。 鹿呦动了动唇,想问月蕴溪拽她手做什么,可心跳太快,要蹦出来似的,堵到嗓子眼,让她发不出声。 “慢点。”月蕴溪率先开了口。 鹿呦:“……” 慢点什么慢点,要不是你拉我,我能摔? 她懵然地睁大一双无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月蕴溪眼尾轻颤了一下,目光往下落了落,蜻蜓点水地掠过旗袍上的石榴花扣,随即松了手,偏开头说:“我去洗澡。” 鹿呦微愣了愣,往后退开。 起身离开前,月蕴溪摘下眼镜递给了她。 鹿呦抓着镜腿,站在原地,直到听着淋浴间传来水声,才挪步坐到沙发椅里。 柔软的坐垫上已经没什么余温了,空气里的香味也淡了些。 心跳慢慢平复,她将眼镜戴上。 没有头晕,除了地灯散发的暖光被加深了些,视野里的一切都与平时无异。 是真的没有度数。 那天,月蕴溪戴它,也是真的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太憔悴。 心疼是心动的开始么? 她可不止这一次心疼呢。 鹿呦摘下眼镜,攥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纤细的镜腿。 思绪骤然劈了叉,想到刚刚那幕。 究竟是她自己慌神没站稳,还是月蕴溪有拉拽她? 月蕴溪提醒她悠着点。 应该是她自己没站稳吧? 鹿呦侧头,若有所思地看向淋浴间的推拉门。 门内,热气氤氲在磨砂玻璃上,莲蓬头往下撒着热水,顺着柔白的肌理滑落,被淋湿的手抬放到眼前。 她抓鹿呦的手,是想调侃一句“胆小鬼,怎么连眼镜都不敢摘”。 无意识地拉拽。 竟是有些后悔,也许,该有意的。 不过,有意的话,会被发现的吧。 月蕴溪垂下手,按下水龙头关了水,无声笑了笑。 她才是那个胆小鬼。 第59章 次日一早,鹿呦起床化妆,载着奶奶她们去了南郊的度假村。 鹿怀安在那包了三天的场地以尽孝心。 鹿呦常在与奶奶的闲聊中听她谈起过往,说那时家里条件不好,处处低人一等,年少的鹿怀安心思重,尊严、面子、金钱……很多事都成了他心中拔不掉的刺。 是以,出人头地后,就跟个孔雀似的,逮着机会就开屏,恨不能昭告天下,他如今的成就。 老家那些曾瞧不起他的亲戚邻居,生意场上能给他撑脸面的各个“总”都被邀请了过来。 鹿呦踩着尖头细高跟,跟在鹿怀安身后迎宾,叫这个叔叔,唤那个伯伯,听他们催她结婚,给老鹿找个得力的女婿、生个乖孙。 反驳等同不礼貌,就只能一笑了之,她笑得脸都快僵了,活像个人机。 如果不是奶奶过寿,这样的场合,打断腿她也不来。 现在也和断腿没差。鹿呦踮了踮脚,缓解足跟和小腿的酸疼感,寻了个人少的空隙,对鹿怀安说:“我去趟洗手间。” 大约是觉得她在婚姻与事业这两件人生大事上毫无成就,站在身边也不能给自己长脸,鹿怀安摆了摆手说:“等会儿不用过来了。” 鹿呦求之不得,转身就走。 因此,她没能注意到钟疏云那辆显眼的香槟色suv,驶入了对面的泊车区。 车刚停稳,钟弥便火急火燎地要开车门,钟疏云给她开了锁。 钟弥下车就往饭店大门跑,跑到一半,骤然停下了脚步,挠着后脑勺,后退到副驾的位置,扭头对着车窗里面说:“姐姐没在门口迎宾呢!妈妈,你要不要直接从这个门进去呀?” 副驾的车门从里面被推开,墨绿色的裙摆流水般漾出来,从车上下来的女人头戴圆顶礼帽,架着一副墨镜,遮了大半张脸。 她朝着饭店大门的方向微微扬起下巴,看清了门口站着的鹿怀安,立即别开了脸,红唇抿紧,喉咙滚了又滚,仿佛见着什么恶心的东西,快要吐出来一般。 “没事吧?”钟疏云也下了车,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大门方向,“都跟鹿阿姨说好了么,还是从后门进吧。” 女人往下拉了拉帽檐,艰涩地挤出一声“嗯”。 钟疏云牵起她攥紧在身侧的手,安抚地摩挲了一下她的指节说:“我跟你一起。” 女人慢慢松开抿咬着的唇,嘴角极小幅度地弯了弯,点点头,“谢谢。” “谢什么谢。”钟疏云撇了一下嘴,“说多少次了,跟我不用这么生分。” 第110章 “妈咪,做人要礼貌。”钟弥认真道。 “……你带奶奶从前门进去。“钟疏云提醒钟弥说,“遇见小鹿,记得及时通知我们。” 钟弥比个“ok”的手势,忽然想到问:“姐姐要是问我,怎么就你和阿婆来,你的妈咪和妈妈呢,我该怎么回啊?” 钟疏云沉思道:“你就回,妈咪和妈妈想到处逛逛,一会儿就来。” “不,不要提起我。”戴着礼帽的女人焦急道,“不可以跟她提起我,弥弥……” 钟弥不解:“为什么啊?” 女人红唇微张,却只是咽了下喉咙,没说话。 钟弥望向钟疏云。 钟疏云叹了声气,才解释说:“提了的话,小鹿肯定是要来见妈妈的。” “那就见啊,妈妈不是一直都很想很想见姐姐的么?为什么不提呢?” 钟疏云视线凝结在女人的脸上,没再回答钟弥的问题,钟弥只好将迷茫的眼神投给身边的钟阿婆,“阿婆,你说呢?” “弥弥,有一种情感,它叫做,近情情怯。”钟老太太揉了揉钟弥的脑袋,“是指,明明中强烈渴望,但当可以靠近的时候却心生胆怯,不敢向前。” 钟弥似懂非懂,她跟着钟阿婆进了宴会厅,找到座位,坐不到两分钟,打了声招呼前往洗手间,一路都在想着阿婆说的话。 洗手间门口安着长椅,鹿呦正坐在上面,弯腰揉按着小腿肚子,按亮手机,屏幕还停留在与月蕴溪的聊天界面。 从她告诉月蕴溪自己开溜到洗手间后,那边就没再发来新内容了。 正准备挑个表情发过去,忽听有脚步声渐近,鹿呦抬头,只见钟弥一副走神的样,嘴唇一张一合地无声嘀咕着什么,完全没注意到她,游魂似的往这过来。 钟弥皱起眉头,自顾自地念叨:“心生胆怯,不敢向前,然后磨磨唧唧。也不怕敢向前的时候,把人给弄丢了。不理解,还是不理解。” 原本准备叫钟弥的名字跟她打声招呼,闻言,鹿呦只觉被什么击中,不由发了会儿愣。 “姐姐!”钟弥瞧见她,脸上纠结的神色顷刻消散,眉眼弯弯地凑到鹿呦面前,“你怎么在这里呀?” 鹿呦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躲应酬。” 钟弥“咦”了声,觉得有意思。 鹿呦笑着问她,“你刚才在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呢?不理解什么?” “额……”钟弥神情有点闪躲,含糊不清地搪塞说,“没什么,就是,那个,看了些乱七八糟的,看不懂,有感而发。” 她浅色的瞳仁在眼眶了机灵地转了一圈,双手捂住腹部,弯下腰,“哎唷,不行,肚子疼,我先去上厕所了!” 看着她的背影逃似的溜进卫生间里,鹿呦好笑地摇了摇头,心想,真不愧是和云竹师出同门,演技是如出一辙的夸张。 转过头,鹿头先看了眼手机,聊天框里依旧没有弹出新消息,她随便甩了个表情过去,顺势看了眼腕表。 还有半个小时午宴开席。 从长椅上起了身,腿脚仍是灌了铅般的重,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 倒是有带平底鞋,不过放在了民宿,离饭店有段距离,从后门走的话会稍微近一点。 站在原地纠结了几秒,鹿呦决定去换双鞋。 她前脚刚拐过弯,钟弥后脚就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左瞧右看,没见着她的身影,小丫头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了宴会厅。 入座问了云竹等人,钟弥才意识到鹿呦压根没回来,惊呼“坏了”,连忙拿出手机,翻出了钟疏云的联系方式。 彼时鹿呦已经晃到了后门。 防火门没关严实,敞了一拳宽的门缝,缝隙中隐约有人声漏出来,沙哑的音色里有被岁月碾磨过的痕迹。 是奶奶的声音。 鹿呦愣了愣,鬼使神差地,没有直接开门出去,而是轻手轻脚地挪近,从门缝往里探看了一眼。 藏青色的旗袍,是锦缎坊老板给奶奶挑的料子。 老太太丰腴的身形挡了视野,看不见她对面的人。 “我也不知道会变成那样!每次回想起来,我都特别地后悔!都怪我!都怨我!如果不是我自私……”停顿的一瞬间,鹿呦看见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背驼下去一截,显出几分颓靡,“是我对不起你。” 一字一句,像潮湿的毛巾拧挤出的水珠,落进耳朵砸到心头上。 鹿呦心都揪起来,抓住门把手就要往外推,忽听对方说:“算了——” 话音戛然而止。 音色有些陌生,又夹杂着一丝熟悉。 她听过这个声音。 鹿呦手顿住,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搜寻不出与之相关的记忆。 耳朵捕捉到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鹿呦收拢神思,没再多想,蹙眉不悦地将门猛地推开,“奶奶……” 她一下愣住。 视野里,站在老太太对面的人竟是钟疏云。 钟疏云见着她,没什么意外的神色,只是笑得不太自然,说:“呦呦,来得正好,快来劝劝你奶奶,本来聊着想把小洋楼便宜卖给你的事呢,没想到勾起老太太的伤心事了。” 鹿呦走到奶奶身侧,低头去看老人家的脸,用哄孩子似的语气试探问:“哎哟,我的寿星奶奶是怎么了呀?怎么还哭鼻子了呢。” “就是想到你爷爷了。”老太太捏着纸巾擦了擦眼角,吸吸鼻子说,“想到他以前说给我买小洋楼,结果藏得存款都被别人骗走了。” 所以那些话,是爷爷生前对奶奶说的?奶奶是在模仿爷爷对她说那些的模样? 是这样么? 鹿呦眉头轻轻一跳,直觉不是这样,但又不知道应该是什么样。 钟疏云和奶奶一唱一和,就像是精心砌出了个台阶,搭在她的脚边。 顺着台阶下,是最合适的路。 鹿呦没多问什么,又宽慰了老太太两句。 初秋的季节,枫叶已经开始染红,偶有两三片从枝头落下,乘着风飘到廊下。 鹿呦视线被其中一片引过去,不经意地扫过几步远外的拐角,瞥见一抹墨绿,也似一片叶子般飞进巷口深处。 如同刚刚的音色,这抹绿也是陌生又熟悉,像在哪里见过,偏偏也想不起来。 “呦呦。”钟疏云叫了她一声。 鹿呦从那处移开眼,“嗯?”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钟疏云平移了两步,挡住了拐角的巷口。 “刚才跟你奶奶商量过了,等寿宴结束,你看看哪天有空,带上奶奶去看看那个小洋楼。” 鹿呦先看了奶奶一眼,细致地观察到,奶奶的面色有那么一瞬不是很好看。 但就那么一瞬,很快,奶奶就调整了回来,朝她点了点头。 快到,仿佛是个错觉。 鹿呦这才应下说:“那就下回上课,我把奶奶也带上好了。” “行,时间也不早了,回去吧。”钟疏云笑说,“再在这赖着,席面开了,寿星不在,动不了筷,都要饿得找奶奶咯。” 一语双关的玩笑话,逗得奶奶多云转晴,弯唇笑了起来。 在这里站了一会儿,腿脚更累,鹿呦懒得走回去换鞋了。 刚转身迈开脚步,就听见身后月蕴溪柔凉的声音被风送到耳边,“呦呦。” 鹿呦扭过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就在刚刚藏起一抹绿的巷口,月蕴溪穿一身丝绒长裙,长身玉立,一头慵懒松弛的卷发被风撩起,她捋过一缕别到耳后,坠在耳垂上的月亮耳饰被阳光照得很亮,晃到了鹿呦的眼睛。 视线不自觉地往下。 才注意到,印着麋鹿图案的纸袋挂在月蕴溪另一只手上。 那是她拿来装平底鞋的袋子。 月蕴溪看着她,抬了抬那只手,牵唇道:“过来,换了鞋再回去。” “我带奶奶先回去,你俩换好鞋就过来,别墨迹太久。”钟疏云挽着奶奶,拉开门进去。 换个鞋而已,能墨迹什么呢? 兴许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怎么听,都像是在调侃小情侣。 鹿呦揉了揉耳朵,慢吞吞地转过身,一步一步走近说:“不回我消息,也不怕我自己回去,跟你擦肩而过。” 长廊左侧是石砌的长凳,月蕴溪在上面垫了纸巾,示意她坐上去,一面解释:“先前手机没电了,绕了好大一圈才找到可租借的充电宝,开机就给你回了,没收到么?” 温声细气地,让人如沐春风,闹起来的小情绪噗地一下就被吹灭了。 鹿呦拿出手机看了眼,确实是回了,但那会儿她在偷听墙角,没功夫看。 自己不看,还怨别人不回。 她弯曲食指挠了挠额头,尴尬地不发一言。 月蕴溪看她的小动作,已经猜到了七八分,轻笑了一声。 “又在笑什么?” “笑,可能是这里信号不太好,消息被吞了。” 第111章 “……” 鹿呦换上了舒适的平底鞋,将高跟鞋装进袋中。 “要回去么?”月蕴溪问她。 将纸袋立放在脚边,鹿呦抬起左手,低眸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摇摇头,“再等会儿,去早了又要参与低质量的社交。” 这样的社交还要进行三天,想想都头痛。 月蕴溪眸光从圈住她手腕的表上掠过,笑说:“好。” 短暂的静默后,鹿呦问道:“对了,群消息四十多条,我懒得爬楼看了,都聊了什么?” 月蕴溪言简意赅地总结:“各有各的事,就不在这留宿过夜了。” 鹿呦“啧”了声:“唯二高质量社交,减一。” “唯一是跟谁?”月蕴溪饶有兴趣地问。 鹿呦侧眸睨她。 明知故问。 “秘密,不告诉你。”她故意这么说。 月蕴溪笑意加深:“那真是遗憾。” 揣着两人都知道的“秘密”装糊涂,嘴上说着遗憾,字里行间都是喜欢。 鹿呦绞着手指,张了张口,又闭上。 她想问月蕴溪是不是也有事,还在不在这里留宿。 可话到嘴边,又忐忑答案不尽如人意,怎么都说不出口。 手蜷了蜷,垂放到身侧的石凳上,指腹感受到一片冰凉,鹿呦思维跳跃地想到说:“迷鹿对面的商场开了家体育馆,弄了个真冰的滑冰场,明天开业。” “想去滑冰了?” “嗯。”鹿呦点点头,狡黠道,“明天看情况,偷偷溜过去。” 月蕴溪低低地笑,笑她想着法避开低质量社交。 “你……”鹿呦抿了抿唇,无声吸了口气,一鼓作气地吐出,“要不要一起去?” 她存了心思,这样问,就能知道晚上月蕴溪会不会留下来了。 等待回答的时间仿佛被风声拉长,她忍不住拿眼偷偷瞧过去。 看见月蕴溪卷翘浓密的眼睫垂下去,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 她感受到腕表的份量,因为,听见月蕴溪温声说: “我的时间都在你那里,随你支配。” 第60章 回宴会厅的时候,鹿怀安刚被司仪请上台致辞,手稿是他新交的小女友代写的,成段成段的排比句歌颂母爱,华丽有余,情感不足。 可还是让坐在台下的老母亲听得热泪盈眶。 隔了两个位置的陶芯越过刘姨伸手过去,给奶奶递了一包纸巾。 鹿、陶两家交好,近邻胜远亲,参与此类宴席向来是同坐一桌,座位早在多次的聚餐中固定下来了——刘姨挨着奶奶坐,她右手的位置是鹿呦的专座,而后隔着一个陶芯,才是月蕴溪的座位。 两家人太久没有坐在一起吃饭,这样的座位安排,几乎都快被遗忘在脑后。 此时再度呈现在眼前,犹如抹净一块蒙尘的玻璃,以往饭桌上小情侣交头接耳亲密互动也随之清晰地浮现出来。 月蕴溪脚步一顿,无意识地轻唤了声:“呦呦……” 她的心理,如同死囚走向刑场,每一步都是留恋,于是想,能拖沓一秒是一秒。 “怎么了?”鹿呦顿下脚步,疑惑地看着她。 其实鹿呦没有听见她那声低唤。 四周实在是太吵了,闲谈声、小孩子的尖叫声、碗筷被碰摔到地面、家长教育指责声、陶瓷碗盘放上玻璃转盘的碰撞声……乱糟糟的,响在耳边。 但鹿呦有留意到,月蕴溪脚下步子慢了,落在了她身后。 月蕴溪视线从那两把被隔开的座椅上收回,慢慢转过来。 眉眼分明是舒展的,但那双瞳色幽深的眼睛,饶是场内灯光明亮如骄阳,也没能为之添上半分暖色。 鹿呦想到墨液撒金,一点光亮,偏偏冷寂。 心里像被什么剐蹭过,熟稔之后,她没见过月蕴溪这样。 月蕴溪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飘忽不定,敛藏其中的情绪难以捉摸。 像是越过她的面容,在想着其他什么事情。 没有给她更多探究的时间,月蕴溪很快转开眼,说:“没什么。” 声色平静,无波无澜,仿佛真的没什么。 鹿呦想,演技要比云竹和钟弥好一些。 也就,一些。 鹿呦眯了眯眼睛,眸光沿着月蕴溪刚刚盯看的方向瞥扫过去,一下就注意到那两把被隔开的、没人坐的椅子。 仿佛撑开了两个独立的空间,安静地杵在它们融入不了的热闹氛围里。 突兀得有些扎眼。 鹿呦看着那里,不知怎的,腾升出一个天马行空的想法,荒诞得有些好笑,她也真笑出了声。 月蕴溪莫名地看过来。 察觉到视线,鹿呦回望过去,眉梢上挑,明媚里夹杂着狡黠的灵气,樱唇微张,正想开口和她分享。 先听到主桌那边,月韶在招呼她们:“就等你们俩了,还不快过来坐。” 闻声,周围人的八卦心被吊起,纷纷扭过头,看看月韶,再顺着月韶目视的方向看看她俩。 除了陶芯,镇定自若地抿着杯子里的水,仿佛早就知道月韶会开口催促,早知道她们在什么方位,所以丝毫不稀奇。 被这么一打岔,鹿呦只能将话题暂时搁置,应了月韶一声,加快脚步走过去。 间隙,奶奶被司仪请到台上与儿子互动。 无人在意这里,月蕴溪便仍旧不紧不慢地。 鹿呦走到桌前,没直接入座,挪步到刘姨身旁,弯下腰商量说:“刘姨,我今天想挨着奶奶坐。” 刘姨笑说:“记得盯着她,别吃太咸太甜的。” “放心吧。”鹿呦凑得更近,声音压得越低,“我还想挨着……月老师坐。” 刘姨就职住家保姆的前一天来家里面试,有提到,家里女儿曾跟月蕴溪学过一阵大提琴,现在能出国求学,也是多亏有月蕴溪的资助。 “月老师”这三个字,对于她而言,不止是一个称呼而已,还承载着她的敬重之意和感恩之情。 鹿呦撑在膝盖上的手蜷了蜷,一面腹诽自己利用老人家,心机深重,一面又在过浓的私心里,祈祷着刘姨别问太多,最好是直接如她所愿。 刘姨二话不说站起了身,拎着用过的杯子,越过旁边的空位,径直走到陶芯和月韶之间,一边说着:“您上回做的蛋黄酥,不腥不腻,老太太可喜欢吃了,是怎么做的呀?您能教教我不?” 一边拉开椅子,一屁股就坐了上去。 言行举止都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奶奶被司仪请上台与儿子互动。 鹿怀安每一个神情,每一句话的语气,都有种用力过猛的感觉。 鹿呦慢吞吞地坐到椅子上,欣赏刘姨自然到无可挑剔的好戏,忍不住“啧”声摇头。 瞧瞧,都是普通人演戏,高下立见。 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鹿呦没多想,目光迎上去。 是陶芯。 有段时间没见,有明显的陌生感侵袭着鹿呦对她的印象。 都说红气养人,真是一点不假。做旧的棕色圆领t恤,不惹眼,但定睛看又会被搭配的饰品吸引得挪不开眼,云朵帽歪戴,压了一侧烫卷的长发,脸上戴了眼镜,添了点文艺感。 她戴眼镜,与月蕴溪戴眼镜,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后者要多几分师长般的禁欲肃穆。 “刘姨给你的。”陶芯手抓着刘姨刚交给她的玻璃杯,朝鹿呦那侧递了递。 她没有要将杯子放在桌面上的意思,摆明了是要鹿呦自己伸手过来接走。 奶奶的寿宴,鹿呦不想僵持不下将场面弄得难堪,已经准备伸手去接,耳边突地响起椅子脚蹭了下瓷砖地的声音,不太好听,刺激着她敏感的听力,一下就勾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随之,是月蕴溪身上的复古绿丝绒,几乎将她的视野完全占据。 荡在下面的裙摆,隐在桌布下,光泽黯淡许多,看着像是墨绿色。 鹿呦回忆那一抹飘如深巷的绿色。 大约是绿色看多了,竟是忽然想不起来,巷口的绿色裙摆具体是什么样的,甚至混乱地重叠起来。 她只能用逻辑去分析,应该不是同一个绿,月蕴溪没有理由往巷子里面走。 她想,幸好今天没发烧,不然又要将月蕴溪跟别人认错了。 有那么一瞬间,鹿呦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影,像拓印在老照片上,五官被岁月摩挲得模糊,唯一清晰的,是她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鹿呦已经不记得,那副眼镜是什么款式,更不记得镜框是什么颜色。 只记得,那人戴眼镜,比别人都要温柔知性。 月蕴溪从她那侧入了座,左手将手机放到了两人中间的桌面上。 鹿呦下意识地扫了眼过去,胸腔一浮。 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微信界面,联系人列表一目了然,只有五个聊天窗挂在上面。 第112章 群聊一直在跳消息,但她的头像始终排在首位。 台上不知是说了什么,逗得台下哄堂大笑。 笑声中,混杂着陶芯略显压抑的低音:“这是给呦呦的!” 鹿呦撩起眼睫,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只杯子,下半截被陶芯抓在手里,上半截被月蕴溪的手环着,被牢牢地按压在月蕴溪面前的桌面上。 这是……杯子的修罗场? 鹿呦想解救它都找不着下手的地方,她有点手足无措。 外套口袋里震动的手机,宛如一根招摇的救命稻草,鹿呦顾不上那只可怜的杯子了,悬在桌边的手探进口袋拿出了手机。 意外地发现,被系统提示的新消息来自月蕴溪。 月蕴溪:【不知道怎么了,我的ph值有点低。】 月蕴溪:【我现在坐下,会不会耽误你欣赏佳人?】 心跳毫无预兆地漏了一拍,鹿呦像被什么击中,手机仿佛烫手,双手些微发麻,呼吸像被溢出屏幕的酸味侵略,不由地放轻。 还能把吃醋说得再委婉些么。 她抬起头,装作百无聊赖的样子,扫了眼台上正往下踩台阶的奶奶,就是没敢往身侧看,怕在此刻对上月蕴溪的眼睛,她招架不住。 也怕继续见证一只水杯的修罗场。 可耳朵不受支配,不由自主地捕捉着那侧的声音。 听见月蕴溪对陶芯说:“我知道这是呦呦的杯子,所以你应该放手,我会放到她面前的。” 还是那种柔和平静的语调,鹿呦熟悉,陶芯也熟悉,但她们都没有因为熟悉就对其免疫。 尤其是用在这样意有所指的话上。 鹿呦克制着,没去看两人僵持的画面,低头,在手机上输入了一行字发过去,想了想,又编辑了一行。 正要按发送,忽听有人说:“您好,请让一下,这里上个菜,小心不要烫到。” 大约是见奶奶座位空着,侍应生便从这处上菜,却不想座椅之间的空隙还是窄了。 鹿呦下意识地朝着月蕴溪那侧偏了偏身,指腹同时在手机上按下发送。 倏尔靠近的气息,再熟悉不过的,橘子味的香味,像甲板上等来的日出,烫在水面的金箔,掠过鼻尖的细风。 月蕴溪眼睫轻扇了扇,往下垂落,倏地松开抓着杯子的手,结束了这场无意义的僵持。 与此同时,鹿呦眸光不由自主地轻转到眼尾,刚好瞥见到这幕,眼尾不受控地一跳。 某种可以*称之为失落的心情如潮涨,压不下,似要将她淹没。 下一秒,她听见,月蕴溪的声音,很近地响在她耳边。 不知是离她太近,故意放柔了声调,还是对待陌生人会习惯性地让语气更加温和。 音色如风,拂过耳畔。 “请帮我再拿一只干净的杯子过来,谢谢。” “好的,您稍等。” 鹿呦坐直身体,心思却没回来。 原来,月蕴溪不是不给她拿杯子了,也不是不和陶芯争了。 只是换了种方式。 一颗心,高高抛起,又稳稳落下,情绪如潮涨潮落,患得患失,全受这人影响。 这样的感觉很微妙。 如同一脚踩如泥沼,明知不好,却是身不由己地往下深陷。 到底是年长,真耍起手段来,做妹妹的根本接不住招。 无论是名义上的妹妹,还是她这个年纪上的妹妹。 鹿呦不知道陶芯被月蕴溪这么一弄,挂上了怎样的神色,也不知道她将那只经历修罗场的杯子放置在了哪里。 她没去关注,一眼都没看。 面前放置着侍应生拿来的新杯子,被月蕴溪灌满了她喜欢的橘子味汽水。 杯面的橙色在灯光下晃漾,跳跃着无数欢腾的小气泡。 这地方的信号确实不太好。 她发出去的消息,在此时才被接受到。 放在中间的手机亮起来,月蕴溪没将它拿起,就这么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输入了开屏密码。 5、4、0、8。 鹿呦:“……” 忽又觉得好笑,唇角扬起,她侧目看了眼月蕴溪,头靠过去,拉近了距离。 月蕴溪秒懂她的意图,附耳过来。 鹿呦用只有她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这锁屏密码真适合你。” “你又知道了?”月蕴溪朝向她这侧的眉梢轻轻一挑。 像是挑到她的心尖上,刺得她笑不出来了。 还真不知道。 月蕴溪瓷玉雕琢般的手还在点着屏幕,切进了微信,打开了聊天框。 上面悬着她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的内容。 【可能是放下了吧,我看她已经没什么感觉了,特别平静,所以,赏衣没赏人】 【还有,佳人在身侧】 就这么明晃晃地敞在两人的视线范围内。 鹿呦耷拉下脑袋,越垂越低,她恨不得变异成鸵鸟,把头都埋到地里去。 不是,打这两行字的时候,她还觉得解释得很真诚呢。 怎么现在看,略显油腻呢。 月蕴溪低低一声笑,染着愉悦底色的气音。 鹿呦抬起头,原是想瞪她一眼,视线不经意地掠过手机屏幕,倏然一顿,又投落回聊天框的上方。 中央显示着三个字,是月蕴溪给她的备注—— 胆小鬼。 鹿呦:“……?” 第61章 台上的仪式结束,月蕴溪的手机熄了屏,午宴正式开始,鹿呦只好把这笔账记在心里,想着日后再算。 用餐之前,鹿怀安拎着杯子敬酒,先是祈福母亲寿比南山,再来祝愿兄弟财源滚滚,满上酒,继续道:“祝嫂子生活美满,跟我陶哥恩爱长久,桃桃呢,星途顺畅、大红大紫!” 又添了一杯酒,鹿怀安转向月蕴溪,卡壳顿住,忽觉有哪里不对劲,目光在三个小辈身上来来回回转了两轮,才发现固定座位发生了变化。 他只当鹿呦作怪,与陶芯为了些不值一提的小事闹别扭,没多说什么。 思绪被这么一岔,鹿怀安直接略过了月蕴溪,将手里的杯子对准鹿呦,说:“你嘛……少惹些麻烦就万事大吉了!” 给别人都是祝福,到自己女儿这里却成了提醒。 在座的长辈都笑了起来,也不知是深有同感,还是为了缓解气氛。 鹿呦低头不语,连白眼都懒得翻给他。 敬酒之后,大家才开始动筷。 鹿呦她们这桌基本都是女性,只吃菜不喝酒,聊的话题里满是家长里短的烟火气,对于连家都不怎么回的男人们来说,属实无趣。 没多久,鹿怀安和陶明远就坐不住了,寻了个借口,去了“老总”齐聚的那桌。 奶奶追着鹿怀安的背影看了许久,依依不舍地收回眼,放下筷子,叹了口气。 鹿呦看了过去。 老太太挺了一早上的脊背顷刻间就塌了下去,盘起来的发髻松了些,鬓角的白发垂了一绺,划出失落的弧度。 难得有机会一家人坐一起吃饭,却是菜都还没吃几口就散了。 鹿呦用公筷夹了菜放进奶奶的碗里说:“回头我教育他!晚上给他钉在这里,一定让他陪您好好吃完一顿饭。” 奶奶无声笑了笑,没所谓地说:“算了,随他吧。” “那咱晚上去老邻居桌。或者,去陈菲菲她们那桌,黎璨外婆还有钟阿婆都在那边~给你儿子看看,咱也好多朋友闺蜜要维系感情呢!” “哈哈哈,好好好。”奶奶笑着笑着注意到她左手腕上戴了表,新奇地多看了两眼,“嗯?这个手表好看,什么时候买的?” 话音刚落,席面上的几双眼齐刷刷地朝鹿呦望了过来。 视线里蕴含着她们各自的情绪,以不同的温度,烫在她的手腕上。 鹿呦将手缩到了桌下。 “嗯……”她拖着音,思考该怎么回,右手拿着筷子就近夹了一箸菜,送到嘴里被腥味冲得直犯恶心,才发现是鱼肉。 刚放下筷子,面前就被人贴心地递来了纸巾。 她不用看,都知道是月蕴溪,一把接到手里,将鱼肉吐了出来。 奶奶往她杯里倒了果汁,推近了点说:“本来就吃不了,这鱼还烧得不入味,怎么突然想起来来这一口了,犯恶心了吧。” 鹿呦拎起杯子,以为上一个话题结束了。 却听陶芯忽然开口说:“我记得,姐姐也有块那样的手表,用第一笔比赛奖金买的,可宝贝了,欸?怎么今天没戴?” 鹿呦手顿了顿,心情像落在杯子里,浮浮沉沉。 一下紧张,不知道月蕴溪会如何回答,一下又稳当,相信月蕴溪能把这个话题彻底揭过去。 “早上看呦呦手腕有点空,给她配衣服了,也方便她看时间。”月蕴溪平声说。 坦坦荡荡,让人听不出一点私心。 杯子递到嘴边,鹿呦啜饮了几口。 第113章 残留在嘴里的鱼腥味,很快被柑橘的清香覆盖。 奶奶笑说:“我说怎么有点眼熟呢,还是蕴溪周到。” 转头提醒鹿呦说:“可别给人的手表弄坏了、搞丢了。” 鹿呦“喔”了声:“我会特别注意的。” 陶芯没再出声,捏着筷子用力地去夹碗里的青豆,一颗夹不起来,换另一颗。 可是都一样,她越用力,就越是夹不起来。 最后那两颗青豆,都被她手中的筷尖赶到了盘外。 其中一颗滚落到了月韶的视线里,慢慢停住。 月韶抵着太阳穴揉了揉按的手也跟着停下来。 其实那块表,还是她带月蕴溪去买的。本该是做妈妈的她出钱,但月蕴溪孝顺懂事,用了自己的奖金。 她想,还是弄点仪式感,弄了个礼盒,铺了拉菲草,撒了些珍珠。 回家后,月蕴溪拿在手里,还没舍得戴,就被陶芯看到抢了过去。礼盒被带翻到地上,里面珍珠滚落了一地。 其中一颗直滚到楼梯口,停在她脚下。 而后,她便听见陶芯闷声闷气地说:“看看都不行呀,又没戴,小气鬼姐姐!” 进屋时,只见陶芯将表扔丢到桌上,气鼓鼓地跑了。 她将水果盘放到月蕴溪面前,随口说了句:“就一块表而已,没必要这样跟妹妹置气。” 那天之后,陶芯抢要月蕴溪的东西,月蕴溪还是会让着,无所谓陶芯分走她的任何,只除了那块腕表。 只对那块腕表,月蕴溪有着绝对的占有欲,不给任何人碰。 而现在,这块表,圈在鹿呦的手腕上。 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饭吃到五分饱,到嘉宾唱歌助兴的环节,有工作人员前来陶芯确认事项。 “过去说吧。” 起身离开前,陶芯忍不住朝左手边看过去。 服务员给每人面前放了两个小炖盅,一青一白。 鹿呦开盖往炖盅里面看了眼,转头便将自己的白盅和月蕴溪面前的青盅掉了个位。 “什么汤?”月蕴溪边问,边揭开了其中一个白盅的盖子。 红豆的甜腻香气,扑鼻而来。 “菌菇汤。”鹿呦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不爱喝。” 奶奶说:“菌菇汤呀,我爱喝。” “您爱喝也不能多喝,一碗就够咯。” 奶奶“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个小馋鹿,一人想霸占两碗。” “哎哟,被发现啦。”鹿呦两只手各揽一只盅,“都是我的!” 加重的尾音,像个钩子,勾得月蕴溪眉梢轻挑。 陶芯嗅在鼻尖,听在耳中,看在眼里,被盅口腾升的热气灼痛了眼睛。 她仿佛在那片朦胧的雾气里,看到以前的家宴画面。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所有人的眼里都只有弟弟,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 无论她如何努力、如何用力,在意的人都只会把她当空气,像生命里去不掉的诅咒。 没有人会发自肺腑地、暴烈地爱她。 陶芯咬了咬唇,压下满腹的委屈,抬脚离开。 如果她在这时往右侧看一眼,就会发现,月韶的目光,担忧地凝在她身上。 陶芯原本是打算在寿宴上唱她上个月发行的单曲,这会儿却又不想唱那首了,临时换了歌。 寿宴的策划准备好配乐,再三确认道:“这首的配乐版权,您已经跟公司申报过了,是吧?” 陶芯神情不属地“嗯”了一声。 司仪上台,隆重介绍了陶芯。她参加的综艺节目还在热播中,台下不少年轻人都在追,一听她的名字激动不已,《食野》前奏响起的刹那,纷纷化身成了开水壶,压着嗓子尖叫起来。 瓷勺丢进碗里的声响,轻细地敛在其中,盅里的汤晃漾了一会儿才趋于平静。 在陶芯开口唱出第一句歌词之前,鹿呦打招呼说:“你们慢慢吃。”起身离了座。 走出饭店,鹿呦停在台阶前,吸了口新鲜空气,跳望远处青山绿水的好风景,目光往回收时,注意到对面泊车位上的香槟色suv。 在一排非黑即白的轿车里格外引人注目。 更惹眼的是,副驾坐了人,被帽子遮盖着脸,又隔了段距离,看不清模样。 鹿呦想起钟弥说要带妈妈也过来这事,犹豫要不要过去看一眼。 “怎么出来了,不吃了?”月蕴溪的声音从身后方传到耳边。 鹿呦回过头,看月蕴溪背着手走近,摇摇头:“饱了,吃不下了。” 月蕴溪问她:“要不要走走?消消食。” 鹿呦欣赏应允:“好啊,刚好把鞋子送到民宿去。” 说完,往回走的步子却是一顿。 她自己不想继续走。 同时,月蕴溪攥住她的手腕也没让她去。 “不用回去拿了。”月蕴溪松开鹿呦,背在身后的手垂放到前面。 装着高跟鞋的袋子就拎在她的手里。 鹿呦:“……那走吧。” 前往民宿的路上,月蕴溪提到早上去拿鞋时,问前台推荐度假村里比较有意思的游玩项目。 两人就着这个话题聊了一路。 话题的最后,月蕴溪的话语似乎还有未尽之意,与话题无关。 鹿呦滚了两下喉咙,赶在她开口前先出了声:“那个——你会不会滑冰?” 月蕴溪深看了她一眼,“会。” “那……教教我?” 月蕴溪开玩笑地说:“可以收学费么?” 她总有能力,给出让人意想不到的回答,将话题延续得有趣。 鹿呦笑了:“可以赊账么?” “嗯~”月蕴溪拖腔带调地,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 “不行么?”鹿呦遗憾道,“那我就只能试试找其他老师了。” 月蕴溪睨她:“其他老师?” “教练啊。”鹿呦笑说,“滑冰场,都会有教练的。” “教练会给赊账么?” “不会。但教练收钱,月老师不收钱,收的可能比钱贵。” 月蕴溪笑了,“遭了,被拆穿了。” 鹿呦扬了扬眉,明媚的得意,“所以,教不教?” 月蕴溪说:“再叫一声老师。” 鹿呦抿着笑,顿了一会儿,清了嗓子,“月老师。” 月蕴溪发出一声气音笑,很低地说:“那就先欠着吧。” 说的是“学费”,也是想问的话。 亢奋的心跳逐渐平静,鹿呦沉缓地呼了口气。 她大约猜到,月蕴溪想问是什么。 大概想问她,不是说感觉自己放下了么,怎么听到那人唱那首歌反应还这么大。 她庆幸月蕴溪没有问,因为她还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面对陶芯,她确实不会像刚分手的那段时间,感到难过、愤怒,也没有那么遗憾、后悔当初的选择了。 已经发生过的事,不适合反复地从记忆里拎出来咀嚼,过度内耗。 但一听到食野的前奏,她就无端想起当初初晓发给她的那句话—— “总之,她不爱我,也不爱你,她只爱那个皎皎。” 以至于她忽然意识到,这首歌,并不是陶芯写给她的暗恋心事。 而是陶芯对月蕴溪的不可言说。 很难形容回味歌词的那一刻,她心里冒出来的感觉,很微妙,她陡然从当局者变成了旁观者。 于是,五味杂陈里,有一味,显得特别重。 ˉ 折回饭店时,鹿呦往泊车位看了眼,钟老师那辆香槟金的suv不见了,不知道开去了哪里。 午宴临近尾声,鹿呦找到陈菲菲她们那桌,商量着下午去骑马、滑草、抓螃蟹。 活动安排得很丰富,是她和月蕴溪刚刚讨论出来的。 钟弥很兴奋,尖叫鸡似的,鹿呦提一个,她嗷嗷叫一声。 黎璨的阿婆拉着钟阿婆去找奶奶搓麻将了,小丫头明显是大人不在无法无天的状态。 “吵死了!”云竹捂住她的嘴。 鹿呦环顾了一周问:“钟老师呢?” 陈菲菲说:“钟老师早就走啦,就那个谁唱歌那会儿,出去以后一直没回来,估计有啥急事要处理吧。” 提到那谁,黎璨眼风往主桌方向一扫,忍不住吐槽:“刚刚好多人围在那边要签名,把寿星都给挤着了,蕴溪的妈妈那个小鸟嗓都扯成老母鸡了,那群人才散开。 正主也不知道约束一下自己的粉丝,别人的寿宴,倒成她的歌友会了。” “你小点声!”简言之用肩头怼了黎璨一下,“现在粉丝都很厉害的,万一听见了,给你挂网上,你就等着被网暴吧!” 黎璨撇了撇嘴:“现在人怎么回事,听风就是雨,天天不是网暴就是这个网暴那个,真闲得慌!” 人来人往,再聊下去,若是真被有心人听见,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第114章 鹿呦转移话题,对钟弥说:“好像一直都没看见你妈妈。” 钟弥眨巴了两下眼睛,说:“她没来……突然有点事,就不来了,嗯!” 最后一声“嗯”,音咬得特别重,仿佛在给自己加油打气。 那么,刚刚车里的人,是钟老师?可是,钟老师需要开车去办事的话,为什么会坐在副驾的位置? 还有衣服款式,与她之前见到的,似乎也不太一样。 又或者,是她记错了? 鹿呦没再深究。 看她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月蕴溪开口提醒:“听前台说,马场那边还能换装拍照,老板学摄影的,最喜欢美女,拍照技术很好,还会帮忙修好图,不过她下午三点要去打牌。” “?!”黎璨腾地一下起了身,“走走走,现在就走。” 说着,左手挽上简言之,右手搂住钟弥,火急火燎地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催促,“你们还不赶紧的!晚了就没有美美的照片啦!” 陈菲菲和云竹紧随其后。 鹿呦还得不慌不忙地挪步到月蕴溪身边,“不对啊,老鹿不是包场了么,老板不加班?” “加班,也不影响摸鱼吧。”月蕴溪虚拉了一下她的手,很快又松开,“早点过去总没错。” 鹿呦指尖在空气中小幅度地捞了一下,蓦地蜷起,从喉咙里咽出一声“嗯”。 各桌陆续离席,主桌这一片只剩下陶芯和月韶。 从大门的方向收回视线,陶芯低下头,无意识地扒着延长甲上的钻。 她看着自己的指尖,又生出了从小就会有的错觉,感觉它们在视线里变得越来越透明。 她优秀也好,任性也好,听话也好,蛮不讲理也好,伪装乖顺也好,暴露本性也好。 始终没人在意她、包容她、真正地喜欢她。 “桃桃。” 陶芯一怔,顺着声抬起脸。 月韶看着她,像是在透过她的脸,想着别的什么人,过了几秒,目光才聚焦,露出几分关切。 还有几分……共情的怜悯。 陶芯皱起眉头。 “要不要跟她们一起去玩?”月韶关问她,话音里的语气也是关心与同情。 陶芯冷笑了声:“要不要……这是我要不要的事么。” 她拉下嘴角,起身离开。 月韶目光担心地追着她的背影,随即敏感地察觉到,有第三双眼睛在看着她们这里。 转头看过去。 邻桌的小男生急急忙忙地扭回身,双手抓着手机,头快低到屏幕里。 像只生怕被人发现的鸵鸟。 因为一头自来卷,月韶记得他。 是之前来向陶芯要签名的粉丝。 - 下午的时间,都在度假村的自然风景与活动项目中耗尽。 马场的老板,是个气质美女,妆容打扮偏港风,像朵野玫瑰,明媚张扬又很热情,为鹿呦她们拍了很多马背上的照片。 下午三点的打牌时间,还同几位奶奶撸了几圈麻将。 相机里,定格了很多张奶奶赢牌的瞬间。 开席分别前,鹿呦给老板留了邮箱,方便日后收照片。 晚宴与午宴差不多规格,吃到七八分饱,陈菲菲她们决定撤了,鹿呦送陈菲菲她们到饭店门口,目送车子驶出泊车位才回去。 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又被鹿怀安叫上,给今夜不打算在这留宿的老家亲戚们敬酒。 推杯换盏之间,少不得寒暄客套,时间被拖得漫长。 鹿呦全程挂着礼貌不失尴尬的微笑,那笑就像是用胶水固定在唇角。 僵硬的弧度里,逐渐浮现疲态。 她是真不喜欢这样的社交。 但鹿怀安拿准了她不会在奶奶的寿宴耍性子,才不会管她乐不乐意。 她开始担心,明天能不能顺利溜掉。 一直到坐回主桌,鹿呦都没寻到让鹿怀安说不出一句拒绝的好由头,食指与中指并着揉按太阳穴。 “头疼?”月蕴溪递过了青草膏,“抹点到太阳穴上。” 鹿呦摇摇头,歪头靠近,低声说:“是发愁明天以什么样的借口开溜,说的时候还不能摸鼻子。” 月蕴溪弯唇笑起来,“愁什么,不是还有我么。” 鹿呦被美色晃了一下眼。 月蕴溪转过脸,笑问鹿怀安:“鹿叔,跟您商量个事,明天能不能将鹿呦借我一天。剧院那边有国家级的钢琴演奏家来演出,很重视,请了两位调律师还是不太放心,我就推荐了鹿呦。” 鹿怀安爽快地应道:“行啊,这不就一句话的事么。”跟着叮嘱鹿呦好好给大师调律,忙完早点回来,别错过晚宴。 “知道了。”鹿呦捧起杯子喝饮料,打心眼里佩服月蕴溪。 不仅可以心平气和地给足鹿怀安面子,把话说得那么温润动听,还能面不改色地张口就来。 等鹿怀安被人拉去喝酒,鹿呦对着月蕴溪竖起大拇指,“我要不是知道,明天其实是去做什么,都要被你说激动了。” 给国家级钢琴家的钢琴调律,是她这个窝在南泉市的小小调律师可以肖想的么。 “可以激动一下。”月蕴溪笑说。 怔了片刻,鹿呦才出声:“什么意思?你……不是在忽悠老鹿啊?” “当然不是。”月蕴溪噙着笑说,“只是,不是明天而已。” 鹿呦心里轰然,“是哪个老师?” 月蕴溪朝她勾了勾食指。 鹿呦附耳过去,察觉到月蕴溪偏了偏头,将距离拉得更近。 她在包拢住耳朵的温热气息里,听见一个名字。 在钢琴界举足轻重的人物。 明明是让她感到震惊又忐忑亢奋的人,却远没有拂过耳的热气,带给她的涟漪深远。 “到时候提前通知你,重在检查,确保无误,可能没有调律费。” “机会比调律费重要。” 她说到点上,月蕴溪目光里流露出思想同频的愉悦与欣赏,笑说:“嗯,可以让那位老师指点你一二。” 果然是这样。鹿呦眸光漾了漾,“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她是由衷地想感谢。 月蕴溪没跟她客气,笑说:“慢慢想,不着急,等给那位老师调律之后再谢不迟。” 鹿呦点点头。 一直在听她俩窃窃私语的奶奶,见两人不再交头接耳了,出声说:“你们两个小滑头,所以明天是准备去做什么?” 闻言,鹿呦弯了嘴角,接住了溢出的满心的欢喜,坦诚说:“去滑冰~” “去滑冰~”老太太孩子气地模仿她的语气,哼声说,“菲菲她们说要走,我就知道你呆不住。” 鹿呦乖顺地笑了笑。 “把桃桃带上吧。”月韶见缝插针道,“她一个人在这里,也挺无聊的。” 鹿呦没作声。 有粉丝追捧的陶芯会无聊么?她分明可以有无数个“初晓”那样的粉丝陪聊。 可月韶的语气,柔和悲悯,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同情,一个被孤立的灵魂。 鹿呦睨一眼身侧的月蕴溪,心想真不愧是母女,一脉相承的温柔体贴。 不想答应,但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她只能干巴巴地问:“没有行程安排么?” 拐着弯的婉拒,落到耳里就变了意味。 仿佛在向陶芯确认,是否有空出去。 月蕴溪皱了一下眉,短促,几乎不留痕迹。 “鹿叔说寿宴要办三天,我就特地把时间腾出来了,没想到会这么无聊。”陶芯垂着头,神色不明,低声说,“我们好像……好久没一起出去玩过了。” 奶奶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定夺说:“那就一起去玩吧,这边是没什么意思,不是小屁孩就是老头老太的,也不用听你爸的回来吃什么晚宴,又不好吃。别太晚回来就行。” 话到这份上,更没法拒绝。 杯子空了,鹿呦微微颔首,从转桌上拿了一罐果饮,从没喝过的山楂果饮,扣开拉环,插上吸管。 “皎皎。”月韶叫了月蕴溪的小名,似嘱咐又似命令,“把两个妹妹都带着。” 也许是为了让月蕴溪带上陶芯,“妹妹”二字被咬得很重。 偏偏这妹妹里还包括她,像一种提醒。 鹿呦忍不住跟着这两个重音磨咬吸管,目光从眼尾瞥扫过去,她想看月蕴溪的反应。 清亮的灯光下,那张如雪荼蘼的脸上,没有一点外露的情绪。 像是神思出走、若有所思,又像是不动声色、难以捉摸。 耳朵捕捉到月蕴溪很轻的一声“嗯”,余光里,陶芯在上扬嘴角。 鹿呦挪开眼,吸了一大口的果汁。 复杂情绪里,加重的一味,随着满口的山楂味,又冒了出来。 事实证明,晚上不适合喝太酸的饮料。 鹿呦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瞪着天花板,分不清是因为胃疼,还是为两人行变三人行烦得睡不着。 第115章 民宿的隔音不好,时不时传来开门关门的声响。 心烦气躁,她从床上弹坐起来,穿上拖鞋,灌了一壶水插上电。 等着水烧开的时间,鬼使神差地,去了落地窗前,撩起帘子往窗外面的小院看了眼,一下顿住。 地灯泛着暖黄的光,很像月蕴溪书房前的那一排小灯。 尽头的木制秋千上坐了人,微弱的光描摹出对方大致的轮廓。 很漂亮的剪影。 鹿呦嘀咕,怎么那么喜欢半夜喂蚊子呢? 被沸水声拉长的时间里,秋千一下一下地晃荡,地灯的光一寸寸地暗淡。 正准备出去,转眼瞥见小路上,有人正往秋千的方向过去,鹿呦转开的脚尖又挪回了原位。 视线里,月蕴溪没等陶芯走近便从秋千上起来,转过身,从反方向的石子路往回走,直接将秋千让给了对方。 窗帘在手里攥得太久,竟显得沉重。 陶芯的身影停站在秋千前,抓住两根绳,却没坐上去。 许久之后,隔壁传来克制的开门关门声,鹿呦才慢慢松开手,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出来。 这个季节,入夜后霜重天凉,水壶烧开后被放置不管的时间里,水温一直在往下降。 所幸,没有放置太久,还是温热的。 热水暖了胃,鹿呦重新躺到床上,心绪更乱,磨蹭到四五点多才有了困意。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没睡几个小时,便又醒了。 摸到手机看时间,意外地发现,昨晚月蕴溪给她发了一条微信:【上次说,有机会带我看看你发小,问问她明天有没有空?叫上一起?】 鹿呦眼睛都被点亮,困意顿消,连忙翻到薄明烟的电话,拨了过去。 薄明烟没有立即答应。 鹿呦直接说了这边的情况,忽然想起薄明烟还有个合租的上司,一并邀请上,薄明烟才终于松口答应。 挂断电话,鹿呦盯着屏幕看了会儿,怀疑薄明烟刚开始之所以犹豫,是因为她没叫上她的上司。 起床、洗漱、换衣服,啃两块面包。 九点多,出门的闹钟响起,鹿呦伸手按掉,不慌不忙地戴上腕表,从衣架上拿下水桶包挎上,对镜理了理妆容,拉开门出去。 对面,陶芯盯着一头短款假发,正站在门口往鼻梁上架着戴墨镜,听见动静,侧目瞥来一眼。 下一秒,隔壁的门也“咔哒”一声从里面被拉开。 陶芯脸转过去问:“坐谁的车走?” “我来开车。”鹿呦反手带上门,清了清嗓子说,“满满在家没事做,我叫了她还有她室友一起,体育馆门口会面。” 她说这话时,支招的人刚好从房门口走到她身前。 月蕴溪骨节分明的手捋过披散的长卷发别到耳后,露出那侧的眼睛,头微微一偏,目光便撞了过来。 她们在眼神碰撞里,共享一个秘密。 第62章 停车的好位置都留给了宾客,鹿呦的车泊得远,靠近度假村入口处。 三人并行,肩臂空隙里流窜的气氛说不出的别扭,空气都似稀薄了些。 仿佛出于本能,鹿呦不由自主地慢了半步。 月蕴溪第一时间察觉到,偏头看过来的同时,脚下步子停顿了一下,“吃过早饭没?” 鹿呦点点头,刚想问月蕴溪。 “真难得,懒虫居然能早起吃早饭了。”陶芯插话道,“姐姐呢?吃过早饭了么?我这里有饼干,要不要?” 两段话都显得很亲昵,落在不同的耳朵里,激起不一样的效应。 有人介意前半句,惯有的温柔,像被秋风降了温,扯出几分疏离客气:“吃过了,谢谢。” 有人在意后半句,在心里蛐蛐:嘴上叫姐姐,心思不是一般的野。 听了月蕴溪的回答,又补了一句:真有礼貌。 片刻,给自己也做了评价:好像个怨妇。 结束了丰富的心理活动,鹿呦低头,看见地面斑驳的日光缩短人影。 恍惚间,不禁想起从前,有过无数这样的画面。 怀念怅惘之余,又隐约体会到无法言说的情绪。 因为有那么一瞬间,她在想,在那段窥不见天光的暗恋时光里,月蕴溪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同她们一起出行。 “在想什么?”月蕴溪问。 鹿呦回神看她。 没来得及收敛情绪的眼睛,像柏林弥漫的雾,朦胧地笼过来,只看一眼,都叫人难过。 “我在想,天气真好啊,感觉夏天还没过去。” 所以……其实是还没放下么。 月蕴溪目光在她面上凝了片刻,眼睫半垂下去,在眼睑投落下一小片阴影。 颔着月桂花香的风,掀起尘土,迎面拂过,鹿呦偏开头避让,捋过遮眼的碎发别到耳后。 视线里,是在风里摇晃的梧桐叶,早已被染成了黄色。 鹿呦听见它从枝头剥离的声音。 一个属于秋天的心跳。 - 恰逢国庆第一天,返乡的车堵成一条长龙,刺耳的喇叭声时不时从车窗灌进来,短暂地打破车厢里安静到略显压抑的氛围。 鹿呦单手搭在方向盘上,趁着看后视镜的空档,斜眼往旁边看。 日光穿透副驾的车窗,照落一缕光,月蕴溪坐在其中,靠着椅背歪头看窗外,她对着鹿呦的侧颜随云卷云舒被照得时明时暗。 明时似平湖跃金,暗时如静影沉璧,都让人看不分明神色。 车往前挪动了几米,又不得已停住。 鹿呦忍不住食指敲了敲方向盘,有点烦躁。 倒不全是因为堵车。 她能感觉到月蕴溪的情绪不太对。 尽管在她尝试用闲聊缓解过分凝固的气氛时,月蕴溪都会参与进来。 但话明显变少了。 总是会给她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似乎是从她说过天气好后。 鹿呦想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只觉在密闭的空间里,三个人的沉默,把空气挤压得更加稀薄,让人窒息。 时间变得漫长又难熬。 这份煎熬一直持续到她们和薄明烟汇合。 薄明烟带上了她那位兼职上司的室友,比鹿呦想象中的还要显小,一张鹅蛋脸白净如瓷,一双桃花眼轻盈潋滟,典雅又不失灵动。 气质特别,特别的眼熟。 “你好,我叫孟栩然。”孟栩然伸手,自我介绍说,“是——满满,的,新朋友~” 声线也很特别,特别的耳熟。 鹿呦与她交握了一下手,松开时,恍然想起:“你是那天在迷鹿唱歌的客人!” 孟栩然点头,眼睛簇弯起来,噙着意味不明的笑,“谢谢你那天送我的酒。” “客气,唱得特别好!”鹿呦想,她这个发小从小就嘴拙,拍领导马屁这种事只能她来做了,于是摸摸鼻子说,“你走之后,满满还夸呢,简直是天籁之音。” 果然领导很受用,眼睛变得亮晶晶的,“真的啊!” 薄明烟呛咳了几声,注意到月蕴溪,给鹿呦递了个眼神*,示意她介绍一下。 “是陶芯的姐姐……月蕴溪……” 话一出口,鹿呦就后悔了。 这样的介绍,仿佛她从没将月蕴溪的付出记在心上,把两人这么多天的相处都抹去了痕迹,宣告她们的关系,从未往前推进一步,始终停留在原点。 虽然她有原因,本意不是为了划清界限,但无心也伤人感情。 鹿呦急忙拿眼去瞧。 看到身后,月蕴溪那双清矜的眼睛,敛在长睫下,察觉到她的注视,轻轻掀抬起来,里面一晃而过的情绪,如冰上裂纹,拂来一身薄凉。 鹿呦内心一揪。 那种短促的情绪,像锋利的纸张边缘划过指腹,留下一道斜口的伤,隐约的痛感,细微,却让人忽视不了。 月蕴溪目光落在她愁眉不展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只停留在嘴角,“我看门外招牌上写,逢假期会分批次安排进场,进去再聊吧。” 揪心的隐痛还没褪下去,鹿呦又被这抹生硬的笑刺到,喉咙朝上堵了口气,胸腔里,一颗心却是沉沉往下坠。 偏偏,她还找不到机会解释,陶芯一直紧紧贴在她们身边,狗皮膏药一般。 进场之前存放物品,鹿呦从包里拿出手机,灵光一现,解锁屏幕点进了微信。 消息发送出去,她在余光里窥探月蕴溪的动向。 看月蕴溪坐在软凳上换鞋,给鞋带系了蝴蝶结,始终没有拿出手机看一眼。 信号不好?还没收到? 鹿呦舒了一口气,挪步坐过去,张了张口。 “姐姐,你会不会滑冰?”陶芯坐到了月蕴溪另一边。 鹿呦抿了一下唇,心道,你管她会不会。 月蕴溪“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学的呀?我怎么都不知道!” 第116章 鹿呦边换鞋边腹诽,难道还要事事都向你打报告么? 月蕴溪平声回:“大学的时候,在国外学的。” 陶芯嘿嘿笑了两声,撒娇说:“好姐姐,那你教教我吧。” 鹿呦心梗了一下,系着鞋带的手跟着一顿,支起耳朵,忐忑地等着月蕴溪的回答。 等待的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她像在揪着一片一片无形的玫瑰花瓣,祈祷着最后一片是拒绝。 可又知道,不太可能直接拒绝。 哪怕没有血缘,也是在同个屋檐下相处过的妹妹,听对方叫了十几年的“姐姐”。 闹过矛盾,吵过架,但也互相照应过。 大人不在家时,月蕴溪半夜痛经、感冒发烧,都是陶芯在旁边照顾。 她或多或少、或是从陶芯那里、或是从月韶那里听过一些类似的事。 所以她很清楚,月蕴溪不可能对陶芯不理不睬的,哪怕知道陶芯和她分手的原因,哪怕喜欢她。 鹿呦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自己的心情,别扭、矛盾、微妙甚至是扭曲,都不足够。 两个人的矛盾,要求无辜的第三方站队,是有幼稚的小孩子才会做的事。 明明连她自己,也做不到完全割断爱情之外的友情。 却希冀着月蕴溪能多给她一点偏爱。 心安理得地受着月蕴溪的好,没给足回应就算了,还在贪得无厌,想要更多。 她有些自我厌弃、自我怀疑。 这样的自己,是否值得被那么好的月蕴溪喜欢。 同时,还有一点惶恐不安。 如果,月蕴溪知道陶芯其实喜欢的是她,知道食野其实是写给她的,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会因为有相似的暗恋经历,共情陶芯,会同她初听食野的时候一样,被里面的真诚感动么? 会像她一样优柔寡断,犹豫不决,思考她们三个人最好是谁跟谁都不要在一起更好么…… “有人赊账都要求学,我分身乏术,只能教那么一个。”月蕴溪语气平淡,拒绝得委婉。 委婉到不像拒绝,像无可奈何。 鹿呦一下心情更乱,无由有些恼火,烧得胸腔鼓了一团闷气。 原本想找全能的发小教她滑冰算了。 转头却见,那位经营着一家上市公司的小孟总,颤颤巍巍地站在冰面上,扒拉着薄明烟,恨不能挂在她身上,娇滴滴地: “冰面这么硬,摔在上面肯定疼死,我金贵得很,摔不得一点。” 这话说得有意思,鹿呦无声勾唇,垂眸看冰,弧度敛了下去,目光失了焦,神思勾勒出一双结冰的眼睛。 感觉自己像个通了电的烧水壶,满腔的复杂情绪被烧煮着,持续升温。 神思回笼时,陶芯站在面前,让她找薄明烟教。 惹得霸占着薄明烟的小孟总有了危机感,语气不善地叫她请教练。 其实谁都不想让教练教,但谁都不明说,于是演变成了没人愿意花钱去请。 最后,还是月蕴溪来圆场:“我去请吧。” 薄明烟跟她一起去服务台选教练。 她两脚下的冰刀在冰面上滑得无比顺畅,给人一种滑冰很简单的错觉。 鹿呦尝试追过去,滑不到两步,直接跪了,掌心冰凉,膝盖不知有没有磕破,隐隐有点刺痛感。 所幸离栏杆不远,她伸手过去抓住,费劲地站起身,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转头看别人都在做什么。 左边,陶芯在冰上劈了个横叉,起身的模样比她还难看。 鹿呦心里平衡了。 再看右侧,孟栩然扶着栏杆,挪小小一步,喘大大一口气,望她一眼,尴尬一笑:“还想扶你来着,没事吧?是不是很疼?” 孟栩然瞅了眼冰面,像是不敢想象自己摔上去的模样,眉头拧紧,再来看她,目光里涌出几分同情。 鹿呦摇头,隔了一整个冰场,看一眼停站在服务台前的背影。 她想,还好摇头不会让她忍不住摸鼻子。 真挺疼的。 - 服务台后面的墙上贴了教练的海报,只有一位女性教练,海报贴在末位。 照片有点眼熟。 月蕴溪注视着海报,犹豫不定。 “给yoyo和陶芯请就可以了。” 月蕴溪顺着声音的方向侧头。 薄明烟减速滑停到她旁边,烟绿色的眼对视过来说:“孟栩然不用。” 月蕴溪应了声“好”,寒暄说:“经常听呦呦提起你。” 薄明烟只颔了颔首作为回应,什么都没说。 没有接话,也就意味着,从未听鹿呦提起过她。 但应该有听鹿呦提过很多次陶芯,因为会面的时候都不需要介绍。 甚至,她的身份介绍,还得靠陶芯定义。 月蕴溪移开眼,长睫扇下一片黯淡,搭放在服务台上的手蜷了蜷指尖,静然片刻,调整好呼吸,才开口:“你朋友,确定不用教练么?” “不用。”薄明烟说,“她那个人又傲娇又娇气,一般人教不了。” 月蕴溪笑了笑,抬手指了一下女教练海报,定了一小时1v1体验课程安排给陶芯,拿出手机扫码,轻描淡写扫一眼屏幕上挂着的新消息提醒,付钱。 食指抵在熄屏键上,一下顿住,暂停的几秒划满了挣扎的痕迹,她还是点进了微信界面。 胆小鬼:【早上跟满满打电话,只跟她说了今天是修罗场,其他都没说。】 胆小鬼:【所以才那么介绍你的…】 胆小鬼:【就只是一句话让她了解情况,没其他的意思】 胆小鬼:【猫猫可怜s属性大爆发sad.jpg】 胆小鬼:【你别不高兴】 月蕴溪拇指抹了一下屏幕,停留在表情包上“s属性”几个字眼上。 还真是…… 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让她红温。 还不够,还要派五只胆小鬼,各带一味,把她弄得五味杂陈,患得患失。 薄明烟问收银员要了一套粉色的乌龟防摔垫,注意到教练的海报,转头看向月蕴溪。 最后那位名叫“小小”的女教练,照片上的眉眼与月蕴溪有神似之处。 一眼看过去三分像,多看一眼,又觉是妆容的原因,不那么像了。 察觉到薄明烟在看自己,月蕴溪问:“怎么了?” 薄明烟从海报上收回视线:“yoyo不喜欢男的。” “我知道。”月蕴溪收起手机说,“我教她。” 薄明烟点头,没多问一句,只是抱着跟她气质很不相称的乌龟垫说:“先回去了。” 这人话很少,有种厌世的死感,也就只有谈起孟栩然的时候会显得生动些。 那她是不是可以当作,鹿呦其实有提过她的,只是这位发小没有兴趣记没有兴致聊而已。 毫无意义的自欺欺人。 月蕴溪自嘲的笑一声,感觉胸腔往上泛了酸,涌上喉咙,以至于每一下的滚动都生锈似的发涩。 她转身回去,环顾了一圈,一下愣住。 三四米远外,鹿呦扶着右侧的栏杆,一步一步,慢吞吞地朝这边挪。 忽而停下,转身抬头望过来。 视线交集的冰面上,划痕印迹弯弯曲曲,连接两端。 像一条柔韧的绳子,情这个字,不知勒痛多少人的心肉。 - 月蕴溪在冰场中间的位置。 鹿呦目测不管怎么顺着栏杆绕,都得空手滑一段才能到月蕴溪身边。 最短的路线,是现在就放开栏杆,横穿过去。 一路乌龟爬似的挪过来,她感觉,慢一点的话,没有栏杆扶应该也没问题。 鹿呦松开抓着栏杆的手,脚往前挪了一寸便停住,紧急撤回一个“感觉”。 因为刚开始的滑跪经历,让她仍心有余悸。 她还在做自我疏导的时候,月蕴溪已经往这边滑了过来,在距离她两三步的位置停住,问她:“怎么过来的?” 颇有没话找话的感觉。 鹿呦不喜欢这个聊天氛围,好像一下生分了,蔫蔫地嘟哝:“还能怎么过来?爬过来的……” 月蕴溪气音笑了声。 鹿呦滚了一下喉咙,张了张口,低垂的目光掠过月蕴溪牛仔裤口袋。 手机壳露出来一角,之前还没有。 找教练付钱的时候,应该能看到她发的消息吧? “教练定好了?”鹿呦手又搭到栏杆上,没抓实,这样她会多点安全感。 “定好了。”月蕴溪说,“就一位女教练,让她去教陶芯了。” 鹿呦:“……” 谁问这个了。 唯一一位女教练,还给了陶芯。 在等待中被时间冲淡的闷气,又攒聚起来,浓了几分。 鹿呦抿了抿唇,“那我呢。” “忘了。”月蕴溪语气似乎淡了下去。 鹿呦:“……” “很想找教练教?” 第117章 鹿呦没作声,怕说不想,连让月蕴溪教她的机会都放掉,怕说想,月蕴溪会错意,真给她找个真教练过来。 可月蕴溪还是会错了意,把她的不语,当作了默认。 “就剩男教练了,不介意的话,我现在去给你定?” 多温柔,多体贴。 鹿呦喉咙发堵,顿了好一会儿,没好气地说:“我介不介意,你不知道?” 月蕴溪牵唇问:“那怎么办?” 鹿呦低头,用鞋底冰刀磨蹭冰面,把一肚子闷气刮出几分,说话带刺:“月老师,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月蕴溪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低低地笑起来,鹿呦下颌微抬,终于见她眼底有了淡淡一抹愉色,瞧人的眼神犹如冰化一层,清明些许。 虽然这么想不合适,但鹿呦就是忍不住。 多少有些欠怼。 “过来。”月蕴溪唤她。 不过两步路,月蕴溪一步不走,只是出声引导,等着她主动过去。 鹿呦停站在原地没动,“干嘛?” “补偿你。”月蕴溪说,“赊账全免。” “稀罕。”鹿呦蹬鼻子上脸,“强扭的瓜不甜。” 闻言,月蕴溪脸上的表情像是被按了暂停,一瞬的空白,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晌,才开口,“不尝怎么知道不甜。” 声低,把话说给她听,又像说给自己。 远处传来一声尖细的惊叫,鹿呦转头,看见陶芯把女教练头上的假发扯了下来,还用手指着人鼻子,不知道在说什么。 鹿呦收回眼,哆哆嗦嗦地走到月蕴溪面前,抓着她的手停住时,听到一声叹息。 大约是也看到了陶芯的所作所为。 鹿呦无端想到大学时期的某一个晚上,见对床的妹子被妹控男朋友气哭了,她劝了几句。 结果那妹子梨花带雨地说: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百般不爽,也还是会为他故作大方,我既不能不喜欢他,也不能叫他为我不要他妹妹呀。 那时她还在想,恋爱脑,叉出去吧。 现在却是想,果然,热水只有撒到自己身上,才知道什么是烫。 “你回头,要不要提醒一下她,别被认出来,拍照送上热搜。” 交握的手被紧抓了一下,鹿呦当作是对方的回应,撇了撇嘴。 果然那声叹气,是在担心陶芯。 “腿,分开,别并这么紧,会很容易往后摔。” “我给你发了微信,你……有看到么?我,我介绍说你是陶——” “很好,对,就是这样,跟着我的节奏,放松,慢一点。” “陶——” “专心点。”月蕴溪语气加重,透了点冷。 鹿呦专心不了一点,着急抬眸寻她的眼睛,一鼓作气地问:“你怎么总是在已读乱回,到底有没有看到啊?” 脚下滑冰鞋不听话,直冲冲地往前溜滑,被月蕴溪一把揽住腰,才停下。 薄温的气息在鼻尖随每一下放缓的呼吸纠缠,鹿呦眼睫颤了颤,落下去,低垂的视线里,是月蕴溪的唇。 樱桃般的色泽,饱满红润,一张一合地说:“看到了。” “那……”鹿呦咽了下喉咙问,“还生气么?” 月蕴溪眼底的光,像平湖投子,微漾了漾,一霎的愉悦过后,又慢慢趋于一种死寂。 月蕴溪松开她,重新牵住她的手,叫她继续学着往前滑,平静温和地说:“其实那么介绍,也没错。” 鹿呦忽然分辨不清,这是气消了反过来安慰她,还是故意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刺激她? “你再这样心不在焉,怕是时间到了,我也教不会你一点。” 鹿呦低“喔”了声,说:“月老师,你不行,可别赖我不专心。” 挺无赖的甩锅,只是个玩笑话,源于她想试探月蕴溪刚刚的话里,究竟揣了个什么样的心情。 结果却是感觉手上不属于她的、薄热的体温倏然远离。 月蕴溪滑绕到她身侧,摆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就差明说:你行你上。 “……” 鹿呦滑了两步,事实证明,上课不能开小差,老师教了一个多小时,她是一点点进步都没有。 回想教学内容,连贯起来,还不小心让思想劈了岔,想歪了。 鹿呦不敢再往前,扭头看撒手不管的某位,屏吸般静望了片刻,能屈能伸:“你行,你行,你最行了。好姐姐,教教我嘛。” 阴阳怪气的撒娇也是撒娇。 月蕴溪呆愣了一下,闷声笑起来。 鹿呦说完,就别过头没看月蕴溪了,听着笑声,有点害臊。 又忍不住复盘回想,意识到,那时自己是亢奋的,臊得忍不住捂脸。 掌心里,烫成一片。 - 缓和的好气氛带来的好心情,只维持到滑冰结束。 中午选择吃饭的地方。 鹿呦想到前一晚刷朋友圈,看陈菲菲打卡附近了新开的一家私房菜馆,给出了很高的评价,想去试试。 “万一不好吃呢?还不如去吃隔壁的烤鱼。”陶芯亲昵地对着月蕴溪补充说,“姐姐,你还记得么?就是之前我跟你提过的那家,你还特别感兴趣说,有机会去试试。” 前半句,像为了引起前任的关注,明知对方不吃鱼,故意推荐。 听得月蕴溪眉心一蹙。 后半句,又像极了提醒竞争者,你还不够了解对方。 听得鹿呦心沉了一截。 为了照顾她的口味,月蕴溪同她吃饭时从不会点鱼。 可她也从没问过,月蕴溪喜欢什么。 鹿呦睨了眼陶芯,转眸去看月蕴溪时,月蕴溪刚从她身上收回视线。 目光交错开,仿佛是对方不想与她对视。 鹿呦抿了抿唇,没说话,她不与陶芯争。陶芯又提到月蕴溪。 选择权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月蕴溪那里。 鹿呦以为月蕴溪会顺着她的意,可是并没有,只有解释:“看着评价还不错,所以想试试,也没有特别的感兴趣。” 随即,将饭馆的选择权交给了薄明烟她们。 不是期望中的回答,就会引起失望。 转念又觉是自己过分,太过理所当然。 不顺她的意,也是清理之中。 最终,定了私房菜管,鹿呦想去的心情却没那么强烈了。 从去的路上,到坐到饭桌前,陶芯都在追忆过去,也只有聊过去,交流不会显得太过冷淡生硬,她才能保住一点脸面,不让薄明烟她们看出端倪。 其实,过去感情还没有变质的时候,三个人走一路也是这样。 陶芯会像杆秤似的,维持两边的平衡,一会儿同她嬉笑,一会儿与月蕴溪闲聊。 以前不觉得有什么。 现在却是感觉很不好,因为陶芯与月蕴溪谈论的那些经历,她不曾参与过。 插不上话,也没有精力和心情去争抢关注,慢慢就没了存在感。 像橱窗里的假人,封在玻璃里,看外面的人谈天论地,张不了口,还要维持凝固的表情。 月蕴溪对陶芯的回应并不热络,但也不冷淡。 再正常不过的、平和的、不参杂任何情绪和情感的语气。 偶尔会多说两句。 偶尔会在陶芯说“姐姐我想吃这个”时,贴心地招来服务员,为陶芯加道菜。 仿佛无色无味没有温度的水。 积少成多,也能冲淡积攒的欢喜,也能有覆住口鼻的威力。 鹿呦不由想,月蕴溪吃醋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憋闷难受。 是不是也会如她一样,带着怨气与几分恨意地想,沉溺到底的话,就算了。 服务员来上菜,说小心烫。 鹿呦听见了声音,却没能听进内容。 手臂被抓着往左边拉拽,毫无心理准备,她上半身歪靠过去,几乎挨近月蕴溪的怀里。 被薄热体温加热过的香水味,灌进她胡思乱想的世界里,划出一个标点符号的停顿。 她得以喘一口气,很快又在被冷落的状态中,体会被醋淹没的缺氧感。 鹿呦感觉自己被分成了两半。 一半在若无其事地同薄明烟她们谈笑风生。夹杂回敬与报复的心理,聊她们小时候的经历。 谁还没有个关系亲密的姐妹了。 另一半,又在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忍不住支着耳朵、斜着眼睛,听那两位的话音,观察她们脸上的表情。 这样几乎快分裂的状态,让情绪沉得越来越快。 快沉到底时,鹿呦邀请孟栩然下午去迷鹿打发时间,借着叫摇人的由头,从包里拿了盒烟,起身说:“你们先吃,我打电话问问都谁有空。” 她像搁浅的鱼,急需游入可以让她呼吸的水里。 鹿呦几乎是连走带跑地,逃出包厢。 躲到楼道里,她缓了口气,从烟盒里拿了根烟夹在手里,才给陈菲菲发过去一条微信。 第118章 陈菲菲回得极快。 退出聊天窗口,摸着口袋找打火机,不经意瞥到消息列表被她置顶的聊天框,动作一顿。 框里缩略显示着:[动画表情] 是她翻了好久才找到的表情图,一只眼泪汪汪的猫,头上配了文字“s属性大爆发”,眼睛旁备注小小的sad。 口袋里没摸到打火机。 无语到极致,鹿呦忍不住笑了声。 现在是真的s属性真大爆发了,又气又委屈。 手欠,仿佛不由自主,点进聊天框里,看到自己发过去的五条消息,霸占大半个聊天窗口。 鹿呦一下又沉浸到说错话后的那段煎熬的情绪里。 听到防火门被拉开的声响,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发了好一会儿呆了。 她没回头,只听脚步声就知道是月蕴溪的。 把那根点不着火的烟塞回盒子里,鹿呦才漫不经心地回神,盯着月蕴溪踩着台阶下到她面前,越过她,走到窗边。 窗户被拉开一半,有风灌进来,楼道里尘埃浮在空气里。 “我又没抽烟。”鹿呦觉得好笑。 她连打火机都没有! 月蕴溪朝她伸手,掌心躺着一个银质的打火机。 鹿呦喜欢她对自己的知悉细心,又讨厌她在此刻的体贴,闷声说:“不用了,不想抽了。” 有着赌气的意味。 说完,转身就想走。 “再呆会儿吧。”月蕴溪说,“你状态有点不对。” 她温和的态度,担心的话,还是那样,被拂面春风似的音色浸染,游刃有余。 都说近朱者赤,鹿呦却觉得自己没学到半分,满腔的心绪被这股风点火,烧到红温。 “究竟是我的状态不对,还是你的状态不对?” 情绪如满溢的沸水,她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是!我是不对,我从今天出门,到现在,没有一刻是对的!我的情绪,我的状态,就像风筝一样,牵动它们的线都在你手里。你一会儿拽一下,一会儿松一下,忽近忽远,我根本摸不清楚你心里在想什么!” 她颓然地低下头,“你也不会告诉我,总叫人猜,猜得人好累。” 月蕴溪眉头轻跳了一下,像心脏下坠的一下。 “可是呦呦,我该怎么告诉你,我介意你对我的介绍是别人的姐姐,我看到了你的微信消息,可我依旧难过;我吃味你的发小知道陶芯,却对我一无所知;该怎么对你说,我在频繁地吃醋,你感叹一句夏天没走,我都会忐忑不安地想,你是不是还没放下。 这些话,我该以什么样的身份,该怎么表达,才不至于太过冒犯,不至于给你压力。” 鹿呦顿时说不出来话。 月蕴溪说的这些,她刚刚都经历了个遍,一样说不出口。 楼道只一扇方方正正的小窗,框了不到半面墙,窗外的那天路种满了梧桐树,树冠舒展,枝桠直探到窗口,叶子在枝头被风吹得乱颤,把日光搅乱。 “如果我说,陶芯喜欢的人,其实是你呢。”鹿呦站在阴影里捏着烟盒, 倏尔抬头,看被枝叶放进来的日光落在月蕴溪的脸上,把她毫不意外的神色照得分明。 鹿呦顿时睫毛一颤,“……你知道?” 月蕴溪没说话,也没有否认。 一瞬怔然里,雨后春笋般突破限制的想法,像一堆错杂的颜料猛地泼在她混乱的世界里。她只能顺着可见的颜色,一条一条地确认。 “你也知道,我知道这件事,对吗?” 月蕴溪眉心微收,依旧是沉默不语,只是注视鹿呦的眼神,给了明确的答案。 她知道。 “所以你什么都知道,你是故意的……故意放任她的亲近;故意让我看在眼里;故意对我若即若离……叫我好体会体会你的感觉。”她抽丝剥茧,把对方形容得心机深沉、不择手段,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月蕴溪眉心一下收得更紧,垂在身侧的手仿佛本能地抬起一点,很快又落下去,慢慢收握起来,克制住一个挽留的欲望。 “呦呦,很早我就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 她把话都挑明,不会来牵她的手,也不会哄着她上前靠近自己。 如同教滑冰那会儿,全由她自己决定要不要脱离自己的舒适圈,正式走进一个有她的世界。 鹿呦点点头,视线凝在月蕴溪那只攥成拳的手背上,喉咙泛潮,冷笑了一声。 到底是年长几岁,遇事就是比她稳得住。 她曾迷恋月蕴溪这样掌控全局的沉着,现在却是有点讨厌了。 因为她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在对方的掌控中,却并没有脱离的打算。 赌气的话音也被洇得潮湿:“好——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可劲儿的欺负我。” “你行,有本事你就一步都不要往我这里走。手表还你,你的时间,都还给你,可别浪费在我这里了。” 转过身,没迈出两步,她停下来,作势去解表带。 手臂被拉住,鹿呦轻甩了一下,箍在上面的力道立马就松开了。 一股无名火莫名蹿上来,鹿呦反手捞住月蕴溪的手腕,一把攥住,“利用别人试探我,看我难过,看我不开心,会让你的介意、在意少一点是么?” 她说一句往前一步,直将人逼回到原位,抵在墙上。 “呦呦。”月蕴溪背贴着墙面,低着头,视线越过她打结的衬衫衣角,落在地面的窗影上,耐心说,“我不是在利用别人试探你的情感。而是……在于窗窥光,伸手才知光还在天上的无望里,变成了一个怯退的胆小鬼。 你说你的情绪和状态是风筝,线在我的手里,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抓住了线。” 鹿呦一下怔在那里。 “暧昧的时候,我感觉它们好真实地勒在我手里,可有时候,又觉得人还在梦中,都是虚幻假象。 我清楚你的经历,了解你的慢热,理解你的犹豫。但我也见过你对所有人宣告喜欢的勇敢,见过你满眼都只有一个人的明媚,我既羡慕又嫉妒。” “我渴望你能够快点为我融化,渴望你满心满眼只装我一个人。” 月蕴溪空闲的那只手拽她的衣领,将她拉近,额头相抵,虔诚地祈求被供奉为信仰的神明:“我渴望你爱我。” 鹿呦长睫不由自主地一颤,抓着月蕴溪左手的力道,在加速的心跳中,慢慢减轻。 “发了疯的想要你坚定的选择我。我不想要给你那么多时间,不喜欢你的犹豫不定,讨厌你提到陶芯、关心陶芯、话题都围绕——” 鹿呦听一次名字,神经跳动一下,本来快松开的手都忍不住收紧。 唐僧念经也不过如此! 最后一句尾音,听着又是t开头,鹿呦忍无可忍地贴过去,咬一口樱桃红,抿掉对方噙在嘴角微不可察的一抹得逞笑意。 许是咬重了,又或者是月蕴溪被她毫无预兆的举动惊到了。 衣领被拉拽的力道骤然收紧。 同时,她感觉到与唇不一样的柔软,像一尾从水里浮出来的鱼,潮漉漉的,湿润干燥的唇瓣,逡巡,辗转,试探。 口腔里,鼻息之间,全都是月蕴溪身上的气息。 木质西谱玫瑰调,已经挥发得没有那么浓郁甜腻,在潮润润的纠缠中,融进她的嗅觉,侵略她的味觉,加重听觉。 大脑一片空白,有头晕目眩的缺氧感,昏昏沉沉,但凭本能。 行将无法呼吸时,她攥着月蕴溪腕骨的手,彻底松下力气,感觉到月蕴溪的指节穿插进她的手指缝隙。 十指轻扣的那一霎,她心跳空了一拍,莫名想到这款香水品牌引用过的文案。 我想和你见面, 地点你选, 森林、沙漠、世界尽头的星空; 草原、海边、清晨大雾的胡同, 只要,别在梦中。 第63章 有谁误闯,又退了出去,楼道的防火门被推拉出两声动静,一声门轴生锈的吱呀,一声哐当巨响。 惊破这一吻。 鹿呦偏开脸,脑袋低垂,靠向月蕴溪的肩头。 额头抵到肩的一瞬,窗外吹进风,撩起月蕴溪一绺碎发,似胸膛里的心脏跳动,高高扬起,缓慢落下。 月蕴溪在她耳边长且沉缓地呼气,瞧着地面颤动的枝叶缕影,静不下心,难以平复。 缺氧、轻微的窒息感,仿佛还残留在肺上。 若有似无的,像在提醒这不是梦,又像无数次梦醒深呼吸时牵动的微疼。 鹿呦感觉到停留在她耳后的手微微颤抖,恍如忐忑不安,想碰又不敢,而与她十指相扣的手却在收紧。 感觉到落在耳畔的呼吸,时重时轻,在每一次的吸气里,努力捕捉她的气息,确认她的存在,在每一次的呼气里,贪恋地拖慢时间的流动。 那样的小心翼翼,像怕戳破一场美梦。 鹿呦眼眶一热。 第119章 先前所有的怨怼愤懑,顷刻化成了泡影,只余心肉上切身体会的隐痛与动容。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又怎知她穿她的鞋,走她走过的路,竟是连一步都觉难熬。 又怎么能真正意义上的明白,浓烈的情感是无法与稳定的情绪共存的。 于自己都是这样,于月蕴溪自然也是。 谁都没出声,阒静里仿佛能听见胸腔里无数小鹿乱撞的动静。 鹿呦抬起脸,伏在她肩头,伸手抱她。 十指相扣的手松开一霎,月蕴溪脊背僵直,随即便软化在了这个拥抱里。 伸展到窗口的枝桠上,梧桐叶摇曳出风动的余震,被染黄的一片离了枝头,晃晃悠悠往下落。 鹿呦看着,轻声说:“……早上看到落叶,想起一句话——树叶剥离枝桠的声音,是一个冷秋的心跳,夏天早就过去了。” 月蕴溪没说话,攀在她后颈的手收紧了些。 胸口的挤压感,像要把那些患得患失都填补。 “我只是想到了小时候。”鹿呦顿了顿,补充,“还没开窍的小时候。” 月蕴溪无声笑了笑:“我道歉,是我想得太多了。” “满满一直在国外,聊天有时差,她发朋友圈,我都很少刷到的,所以我们联系其实并不多。” “不像你跟菲菲,是么?”月蕴溪话音里噙着笑意。 显然在打趣她与陈菲菲能在朋友圈评论区聊占一整个屏幕。 鹿呦不介意她笑得更开心点,“……是,菲菲什么都知道,搬去你家没及时告诉她,就调侃我闷声干大事,跟你同居。” 月蕴溪低低地笑出气音。 “还有,我跟满满那么介绍你……” 她话音渐收。 月蕴溪偏过头,柔软的唇亲她的耳朵。 残留潮润的触感,带一点微凉,把一切都裹进不言中。 鹿呦忍不住缩了缩脖颈,拉开一些距离时,低轻地唤:“月蕴溪。” 她从没这样当面连名带姓地叫过她。 以声线描摹字体,一笔一划里,每一个沁进去的音都咬着亲昵。 闻声,月蕴溪心跳如擂鼓,身体在她怀里轻轻一抖。 鹿呦感觉到,上抬的眼睫一顿,视线停落在她的唇上。 像破皮的樱桃,还有厮磨余留的痕迹。 鹿呦伸指尖去碰,当真抚摸出细微的触感,不知是她咬破的,还是某一下吮重了。 “还疼么?” 那么语挚情长地叫她的名字,结果却是关心这个。 月蕴溪没说话,只是捞住她的手,红唇微张,咬在她小拇指指尖,以齿尖磨啮,又以舌一尖抚慰。 没有接连*好神经的左小拇指。 鹿呦感受不到疼痛,只有视觉的冲击,引出想象中的触觉,该是过了电般的刺痛,漫过汤泉的温热,都反应在了心脏上。 发烫又发麻。 “现在不疼了。” “……喔。”鹿呦眼睫颤了颤,无端迟缓,“你口红花了。” 月蕴溪都快忍不住笑,低头,鼻尖轻蹭了蹭她,“帮我抹匀?” 鹿呦滚了下喉咙:“嗯……” 鼻尖有点痒,心里也痒。 她有捕捉到,月蕴溪状如寻常的语气里,有被克制的渴求,收敛某种欲望。 不知道是谁先主动,欸近对方的唇,尚未完全冷却的温度,又燃升起来。 不似之前的,汹涌热烈夹杂苦涩,这个吻,更像是一种温柔的坠落。 手机突然振动。 为了加深记忆设置的巴赫平均律第3首bwv848,像有好几个人说话的曲谱,持续了数秒,仿佛在催促提醒她们在外滞留的时间有些长了。 鹿呦只好退开,伸手进口袋摸手机。 月蕴溪捋过她粘在脸上的碎发,目光往下,掠过色泽更显红润的唇,帮她稍稍理了理衣领,最后落在蝴蝶结松散的衣摆上,伸手过去漫不经心地攥着,视线回收,不经意地扫过鹿呦的手机屏幕,一下顿住。 屏幕界面刚从一个聊天窗口切出,回到聊天列表。 最顶端的位置,陶瓷小鹿的头像,备注显示“月蕴溪”三个字。 月蕴溪不由勾唇,为这一发现,也为自己揣着稳重的标签活这么多年,这样一个小小的细节,就能弄得她心荡神摇,喜不自禁。 指节绞着欢喜缠住鹿呦的衣摆。 本就松散的蝴蝶结,一下散了个彻底。 “是发小来捞人了?”月蕴溪松开衣摆,私心作祟,没给她重新系上,“要不要回去?” 鹿呦“嗯”声点头,又摇了摇头,一头雾水地看了眼表里备注为“十一”的联系人说:“不是满满,是迷鹿的客人,莫名其妙地打了语音通话过来,我懒得拨回去,问她有什么事,她也没回。” “点错了?” “可能吧。” 两人边说边上楼,走到楼梯口,月蕴溪手机又响了起来。 车尔尼599第46首曲,鹿呦听过,是南泉音乐学院的上课铃声。 月蕴溪拿出手机看了眼,毫不避讳地递到她面前。 鹿呦垂眸。 “陶芯”两个字印在屏幕中央。 鹿呦眉心微微一蹙,看向月蕴溪:“要我帮你接?还是,要我挂断?” “都可以。”月蕴溪说,“随你心意,你来决定。” 鹿呦挑了一下眉,抬手到屏幕上方,食指悬在挂断的红色键上,遽然停住,拿眼去瞧月蕴溪的反应。 月蕴溪神色自若地盯着她,观察她神态里的傲娇、犹豫、狡黠试探,灵动犹如播放电影一般。 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放在眼里。 比如这通电话的最终归宿。 鹿呦挪开食指,按了接听键,顺手开了个免提。 一霎沉默后,手机里传来深呼吸声,陶芯开了口,声音有种鼻子不通气的沉闷感:“经纪人说给我安排行程的时候漏了个通告……我现在在饭店门口,要去机场……” 那话音停顿,不是正常结束,还有未尽之意。 也不难猜,无非是想要月蕴溪去送一送,又不知什么原因难以启齿罢了。 这可不是她能决定的了,鹿呦看了看月蕴溪,转身去拉防火门。 门轴有些生锈,顶着风拉开显得有些重,拉开时,月蕴溪回话:“路上注意安全,落地给妈妈发条消息报平安。” 话还没说完,那边陶芯直接将电话挂断了。月蕴溪也不甚在意,手机揣进大衣口袋。 鹿呦扶着门,弯唇笑说:“我以为你会去送一送她。” 月蕴溪从她身前经过时,弹了一下她额头,“跟你在一起的时间都不够。” 并不是很疼,鹿呦条件反射地“嘶”了声,摸了摸额头。 手一松开把手,门便被楼道里的风推着撞向门框,“哐当”一声响。 没有两步,见保洁往这边过来。 鹿呦想起来之前有人开门又出去,再看保洁阿姨侧头瞅了她们两眼后,越过她们,径直走向楼道门,一把拉开。 鹿呦耳后肌肤迅速升温,转头问月蕴溪那时有看到人没。 月蕴溪愣了愣,视线在她泛红的脸上滞留须臾,又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保洁,了然笑说:“看到了——” 鹿呦脸一下烧起来,双手捂住脸,羞于见人。 “不是保洁这身衣服。” “……哪有说话这么大喘气的。”鹿呦瞪她一眼,垂放下手。 月蕴溪低低地笑,转头嘴角弧度渐收,视线里的景物逐渐虚化。 敛在长睫后的一双眼睛,在漫涨上来的记忆里,变得迷蒙,几分不悦地掀抬长睫,顺着声响朝楼道门看过去。 门敞开半人宽的空隙,陶芯就站在那里,身后是商场清亮的光,而她,整个人像被涂满了阴影,撞破一缕春光,仓皇地离开。 感觉到鹿呦勾住自己的手指把玩,月蕴溪才回神,温声问:“怎么了?” 鹿呦倏地把手背到身后,转了转尾戒,压下摸鼻子的欲望,蒙太奇式,剪辑掉重要的内容,解释说:“看你在发呆,让你回个神。” 担心被看穿,她决定先发制人:“路也不看,也不怕摔。” “这不是有你呢么,你会让我摔么?” “……不会。” 临近包间门口,长廊空空荡荡没路人,鹿呦快步绕到月蕴溪前面,截了路,眯了眯眼问:“所以是在想什么,跟我走在一起,还能想那么入迷。” 月蕴溪笑了,不打算提无关紧要的人与事破坏这样的好气氛。 “在想……”她指尖抚上唇瓣,眼波流转,盈盈望过去一眼。 “我这口红是怎么花的。” “……” 第64章 话都说开又少了个引发矛盾的人,之后的氛围都很和谐,午饭过后转场去迷鹿,摇骰子玩桌游、吃喝闲聊听唱歌,玩得尽兴,不知不觉忘了时间。 散场已是晚上九点多。 第120章 目送薄明烟她们离开,鹿呦坐进驾驶座,启动车子,从泊车位开出去,她想到说:“得给刘姨打个电话,我猜奶奶可能还没睡,在等我们回去。” 月蕴溪拿出手机说:“我来打吧,你好好开车。” 电话拨过去,很快被接通。 月蕴溪将开了免提的手机朝她这边递了递。 奶奶果然没睡,刘姨一声“月老师”还没喊完,便听老太太凑近了问:“怎么了?滑冰把腿摔着了?回不来了?” 鹿呦笑说:“您胡思乱想什么呢,快呸呸呸。” 老太太配合地啐了几口说:“那就是乐不思蜀了呗。” “在迷鹿多听了两首歌,这就回去了,您先睡,别等我们。” “算啦,别过来了。这边这么偏,又远,大晚上开车不安全,你跟蕴溪回家住吧。明天也不用过来,你们的东西,明早小刘去给收拾好,吃完午饭你爸送我们回去,免得你来回折腾。” 鹿呦有点犹豫。 奶奶孩子气地嘟哝补充说:“也省得你回来还吵到我睡觉。” 分明是会巴巴等着,哪里能吵到。 鹿呦这才好笑地答应下来,叮嘱说:“儿子要是指望不上,记得及时call孙女哦。” 老太太乐呵呵地应:“知道啦,你开车注意安全。” 结束通话后,举在鹿呦脸旁的手机被月蕴溪收了回去。 鹿呦随口问:“你带大门钥匙了么?” 却是听副驾方向传来翻包的动静,声音从有条不紊到急促,最终停了下来。 鹿呦侧头看一眼,将车停靠在路边。 月蕴溪两手空空地搭在包上,侧头看过来。 “忘带了?没事,可以回蓝湾。”鹿呦闭了闭眼,想起来说,“蓝湾钥匙在你家……身份证也没带,你——” 话音未落,她捕捉到副驾方向传来克制不住的轻笑声。 转头看过去,一盏路灯撒下的昏黄暖色里,月蕴溪与她对视,嘴角噙着的笑意问:“要去开房么?” 那样不深不浅的笑意,从嘴角浮到眼底,兴许只是调侃,可又仿佛超脱了调侃的层面,更像是一种试探性的娇媚邀请。 很难说,真去的话不会发生什么。 “不要。”鹿呦解开安全带,侧身前倾过去,手臂越过月蕴溪肩头绕到后颈,扣着她靠向自己。 挨近到鼻尖相抵,倏然停住,她全程凝视着月蕴溪的眼睛,看那墨色里有对自己失了分寸的懊恼;有被拒绝的失落;还为她突然靠近的惊讶。 最终长睫轻颤,落了一片夜色,覆到眼角下的泪痣上,敛了所有揉杂交织的情绪。 鹿呦抬了抬下颌,柔凉的唇落吻在那颗淡到快被忽视的泪痣上。 如烙印般滚烫。 她声音低绵有甜糜的质地。 “那我宁愿在车里。” 不过短短几个字,却是叫月蕴溪心湖掀起涛澜,又如海上生雾,将一切笼出几分梦境般的虚幻。 月蕴溪闭了闭眼,摒除其他所有想法,只想细细感受鹿呦的呼吸,犹如弥漫细雾的晚风,从眼角,下沉,拂到唇上。 只想紧紧攀住她,缠住吻住这晚风。 在侵入唇间的温度里,感知她的真实存在,确认这一刻,不是来自她遥不可及的梦。 “……呦呦。”换气的间隙,月蕴溪低低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沉闷而柔软的音色里,有潮湿的气息。 鹿呦一怔,往后退开,虎口钳着月蕴溪的下颌往上轻轻抬起。 月蕴溪眼里只有薄薄一层朦胧,被投落进车里的路灯光染出几分暖色。 像冬夜暖气车上的雾玻璃。 仍旧不太确定,是否为夜色过浓、光线太暗没看分明。 鹿呦指尖从月蕴溪眼尾轻轻抹过,她甚至没能感受出指腹上的触感,是微微的湿润,还是皮肤的温凉,手便被月蕴溪抓握住。 “我以为……你不太会想。没想到胆子这么大。都快让我分不清,这是不是在自己梦里的臆想了。” 月蕴溪的脸依偎在她掌心,轻蹭了蹭。 年长者示弱的亲近,堪比撒娇。 鹿呦呼吸一窒,那种细细密密的感觉,像酥麻,又像微疼,不能自已地漫上了心头。 她动了动唇,正想说些什么。 月蕴溪又开了口,轻笑说:“竟敢说在车里。” 这回真是明晃晃的打趣了。 有被戳破的尴尬,也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 鹿呦一下抽回手,别开眼不看她,辩驳道:“……我,我是说,随便糊弄睡一觉,没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食指忍不住去摸鼻尖,猛地一顿,颓然地垂下去。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鹿呦坐正了身体,背往后贴着座椅腰靠,低头转了转小拇指上的尾戒,闷声问:“为什么觉得我不太会想。” 她脸颊边,从肩头垂落到身前的头发,墨色绸缎一般,被月蕴溪修长素净的手勾撩到耳后。 “你只有脸是热得快。”月蕴溪指尖碰了碰她的耳朵和脸颊,远比指腹高的体温。 鹿呦转动尾戒的手停住,耳后根发烫。 她确实脸皮薄,又慢热。确实也胡乱想着也许会发生那样的事。 可往深处想了,也没觉排斥或是不能接受。不仅仅因为她认同成年人的爱情里,色授魂与、爱欲交织占据着重要部分。 更因为对方是月蕴溪。 因为是月蕴溪,她才可以在确定被爱的认知里,忍下羞涩,直面自己内心深处本能被吸引的欲ˉ望。 且,即便这些欲ˉ望都被表现出来,月蕴溪也不会把她当作是太过随便的人,或是戏谑她急不可耐。 “……那你呢……你会想么?”鹿呦垂着脑袋,低声问。 沉默的氛围在狭窄的车厢里缓慢流淌。 片刻后,鹿呦忍不住抬头。 挡风玻璃外,路灯铺下一条柔软的地毯,尽头是巷口,霓虹闪烁,车水马龙,偶尔一两声鸣笛,像穿破屏障落到车内。 掩藏下安全带解开的“咔哒”声。 在这无人的角落,月蕴溪轻咬住她的耳朵。 也不止是咬,还有温热的包容,与柔润的试探。 鹿呦情不自禁地仰头。 月蕴溪将那里霍得湿漉漉的。 像低音区的调律,每一个被敏锐听力放大的动静,都让她犹如过了一次电,从头到脚,升起一阵颤栗。 忍不住想要躲时,月蕴溪停在她耳边吐气如兰:“如果我说很想,会不会太过冒昧?” “……” 你冒昧的还少么! 鹿呦平缓呼吸,朝着外面巷口的天眼抬了抬下巴,扯出笑,话音里带了点报复心理的幸灾乐祸:“可惜了,真要在车里,明天得上社会新闻。既然哪儿都去不了,那还是回南郊吧,你睡你房间,我睡我——” 她系安全带的手一下顿住。 视线里晃荡着个毛茸茸的长颈鹿挂件,它怀里抱着一把钥匙。 “奶奶说南郊路远,夜行不安全,还是回家住吧。”月蕴溪晃了晃挂件,“小鹿觉得呢?” 不知是在问哪只鹿。 鹿呦:“……” 她到现在才明白过来,这人为什么要来折腾她的耳朵。 被点燃的一簇火,不会因为扇一扇风,就灭掉,只会燃得更旺。 半晌,鹿呦将安全带扣进去,启动车子,单手打着方向盘,笑说:“好的,蕴溪姐姐。” 后两个字近乎是磨着后槽牙蹦出来的。 月蕴溪一愣,抿唇偏过头,藏住一个笑。 她真是头一次,不那么讨厌这个称呼。 ˉ 鹿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车平安无事地开回去的,只记得后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没什么营养的话题里,揣满了收敛的亢奋和欢喜。 等停好车,她一下又回到了那种羞赧的情绪里,整个人像活在梦里一般。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的缝隙里填充着棉花似的浮云。 下车后,她眼睛不敢多看月蕴溪,心里在打退堂鼓,身体不自主地转过去侧对着月蕴溪,绞在一起的手没有触感,耳朵听不见四周的虫鸣,鼻子闻不到院里的花香。 五感通通失灵。 只有一张嘴,全由脑子掌控。 竟然对月蕴溪说出:“我想要先去洗个澡,还有,那个指甲剪在哪里?” 月蕴溪愣了好一会儿才笑说:“我拿给你。” 淋浴间里氤氲了一室的热气。 鹿呦站在花洒下,挤了一泵沐浴乳液,用浴球搓出细腻的泡抹,伸长了手臂往上涂抹。 泡沫从小臂抹到脖颈,想到月蕴溪下车后的状态,似乎同她一样,浮在飘飘然的泡沫里,脚踩不到实地。 白花花的泡沫“啪”地掉到瓷砖上,逐渐与下午端上桌的果饮上的奶泡重叠。 下午那会儿,加上陈菲菲和店里的调酒师一起,几人围坐一桌,难免落俗借着骰子游戏玩了几轮真心话大冒险。 第121章 卡片是陈菲菲上网找人定制的,专门给玩得开的顾客们调动火热的暧昧气氛,除了网络上常见的劲爆题面以外,陈菲菲自己改绞尽脑汁地提供了许多。 所以,很多问题都很露骨。 说谎的心理博弈游戏,鹿呦只能一直摸着鼻子,才能真假参半地报自己骰盅里的点数。 这个方法有一点不好。 前几轮,了解她这个习性的月蕴溪总来开她的盅。 所幸她是个老手,被开了四次,只抽了一张卡。 剩下三张的抽取机会都反弹给了月蕴溪。 鹿呦记得清楚,第一张的题面是:【有没有做过不可描述的梦】 月蕴溪停顿了很久,回答:有。 第三张的题面与第一张很像:【有没有幻想过和crush做不可描述的事】 月蕴溪想了想,回说:目前还没有。 那时候陈菲菲纳闷地问:“不对啊,那你梦里的是谁?” 月蕴溪在回答之前,拎起面前的杯子,抿了口果饮,忽而朝她看了眼,舔掉唇上残留的奶泡才说:这好像不是卡片上的问题,我是不是可以选择不回答? …… 瓷砖地上的泡沫被水流冲散。 笨菲菲。 没有幻想过,不等于没有梦过。 鹿呦抬手捂住脸,被温热的水浸湿的脸颊,根本降不下温。 剪完指甲从淋浴间出去的时候,鹿呦就像只煮熟的虾,从脸到脖子甚至是手臂都泛了或深或浅的绯色。 月蕴溪没有在屋里。 鹿呦松了口气,同时又在转瞬即逝的情绪里捕捉到一点失落。 她扯了件针织外套披上,走到门口又停住,退回到衣帽间,从搬琴那天背过来的包里拿出个盒子,打开。 里面躺着很多月蕴溪送她的伴手礼。 鹿呦捞起那条萤火虫项链,将脖子上戴的素链换了下来,串上尾戒,拿在手里犹豫片刻放进盒子里。 临出门,看了眼墙面上的穿衣镜前。 镜子里的她,一张脸素净,还没褪下的绯色像扫了两下腮红,称出娇俏,长发微卷,披散肩头,针织外套里是件白色的衬衣式睡衣。 衣摆很长,下面白花花两条细腿。衣领的扣子没系上,鹿呦将项链上萤火虫似的琉璃珠塞进了衣领里。 伸手拍了拍脸颊,她才拿上手机慢吞吞地出去。 从房里走出去,听见楼下厨房传来一点动静。 顺着声响走过去时,月蕴溪刚好出来,递给她一杯石榴汁说:“要不要先去书房坐坐?” “啊……”鹿呦接过杯子。 “我去洗个澡。”月蕴溪揉了揉她的头,“别急。” “我才没急!”鹿呦捧着杯子就往外走。 没两步,听见身后月蕴溪压着笑音,似安慰又似真话:“是我急。” 鹿呦步子顿了一下,踩着慌乱的心跳,走得更快。 鹿呦进书房开了灯,心跳完全没有平静的意思,她在书架前逡巡了几回,抽出那本《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在沙发里窝了不到一分钟,转而躺进摇椅里,没两分钟,她像多动症犯了似的,一下又站起来,朝外面望去一眼。 青石板路两边的地灯罩着玻璃灯罩。澄澈的浅黄色灯光撒了一路,像月光的质地。 可惜,不是月光。 鹿呦左晃晃右晃晃,弯腰从边几上拎起手机、书和杯子,挪步到外面的平台。 矮茶几和蒲团被放置在边沿,临近小池塘。鹿呦放下手机和杯子,摊开书,手撑着脑袋,目光却是落在池面的月影上。 风一动,月影就在簌簌的草叶声响中,随波荡漾。 没一刻是平静的。 不知道等了多久,听见脚步声渐近,鹿呦却又不似之前,风吹草动就抬头,反倒是装模作样地看起了书。 时不时瞟过去一眼,只见月蕴溪披着跟她同款不同色的针织,里面是答应要穿给她看的礼服,露肩收腰高开叉的款式,一步一摇曳,裙摆下的长腿隐隐绰绰地浮一抹白。 察觉自己盯看久了,鹿呦赶忙扭回头。 没多久,与她身上很像,又被体温、气息融合出不同感觉的柑橘沐浴液香味从身后拢了过来。 “要看我穿礼服的也是你,不看我穿礼服的也是你,是不好看,还是不敢看?” 月蕴溪在她身后弯腰,弯弯卷卷的长发滑到身前,发梢落在鹿呦肩头。 那阵香一下变得更加馥郁。 “哪有不敢看……”鹿呦摸摸鼻子的手放下,小声嘟哝,“刚刚一直在看啊……好看的。” “但是书更好看,是么?”月蕴溪蹲坐到她身侧,明知故问,“在读什么书?” “在读你的暗恋心事。” 月蕴溪伸手,“啪”地一下合上书。 生气了?鹿呦扭过头。 月蕴溪手攀过她的肩头,游走到她脑后,慢慢用力,让她头越来越低,脸越来越近。 鹿呦不自觉地放轻呼吸。 胸腔里,就像那池塘水面,涟漪随风动,一漾又一漾。 近到唇瓣相触,月蕴溪几乎是摩挲着她的唇,嗫嚅说:“不如来读我。” 鹿呦眼睛胡乱轻扇两下,垂落了下去,下颌微抬,抿吻住她的唇。 太犯规了,哪有人能拒绝这样的邀请。 这吻断断续续。 停顿换气的空隙,月蕴溪带着她后仰,摔在这天地无人之处,那吻如风,拂过面颊,缭绕在脖颈衣领之间。 像烧红的铁水打出火花,四处飞溅,燎了老房子着火。 鹿呦毫无经验,浑浑噩噩,能精准调律的手在此刻却像个木偶。 应该抬去哪里,解开什么,撩起什么,操控双手的线都在月蕴溪掌心里。 指尖被带动着下拽杯沿,里面的奶白泼到嘴边,鹿呦心脏都快跳出来。 “……呦呦,亲亲我。” 鹿呦在这时想到了月蕴溪抽取的第二张卡牌。 【与在场的某一位同处一屋,且你可以为所欲为的话,你会做什么】 月蕴溪当时回的是:钓鱼。 她还笑了好一会儿。 现在回想,却是一点都笑不出来了。她就是那条鱼。 一条,被鱼线牵动着,咬一撮红色鱼饵的翘嘴。 操控鱼线的人也不全是稳重如山的姜太公。 鱼咬饵重了,反会牵动钓鱼的人。 书房的灯光透过玻璃投落到平台上,木板像被撒了白砂糖的板栗,也许是刚出锅的,空气里仿佛弥漫着热气。 光照的明暗之间,月蕴溪难耐地咬着下唇,忍着没有蜷起身体,控制不住地“嘶”了一声。 鹿呦退开看一眼,眸光不由晃了晃。 难以描述此刻的心情,大抵是月蕴溪的脸红实在是太少见,甚至可谓罕见。 堆砌的裙摆,黑与白的碰撞,绯红的面容。 她就像雪岭上盛开的牡丹花。 在这短暂的停顿后,月蕴溪攥住她的手腕,指腹从她指尖滑了一下,像在确认,而后慢慢坐起来了些。 鹿呦被牵着的手自然下垂。 行将那里,心跳越来越快,快到她无法呼吸,以至于需要更多的氧气,忍不住颤栗。 月蕴溪顿住,捏了捏她的指尖,松开她的手,将她搂进怀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吻一吻她的耳朵问:“害怕?” 鹿呦眨了眨有些潮湿的眼睫。 隔着一间单薄的衬衣,紧紧挨贴在一起,咚咚咚的心跳,也不止是她一个人的。 不是害怕,她也说不上是什么,像隔了一张薄纸,可以戳破,却看不破。 “怎么做1还这么害怕呢。”月蕴溪笑她。 鹿呦平复着呼吸,恍然低笑了声,她将月蕴溪推倒,扯开自己的衬衣扣。 萤火虫的琉璃珠荡到面前,月蕴溪眸光一漾,伸手想捞住它。 下一瞬,手腕被箍住,按压在了另一处。 月蕴溪怔然,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搬进陶家的第一年春节,一大早门铃就被按响,她出去开了门。 鹿呦扎了两个冲天揪,福娃似的站在门口,给她递来了一碗红点馒头,说是奶奶刚蒸出来的。那馒头蒸得宣软,一抓一握就变了形,让人忍不住用力,多留点痕迹。 “你别让着我,有来有往好不好?”鹿呦低头吻她。 月蕴溪闭上眼睛,感觉自己一颗心脏,不断地满涨。 正想热烈的回应时,鹿呦放在矮几上的手机响起来。 又是那首bwv848,复杂的曲谱里仿佛有好几个人叽叽喳喳。 根本没法忽视。 她怎么就忘了开飞行模式! 鹿呦炸毛地扒拉两下头发,不情不愿地起了身,拿起手机就想挂断。 定睛一看,来电显示居然是陈菲菲。 鹿呦看向拢着外套抱腿坐在原地的月蕴溪:“是菲菲。” 月蕴溪温声说:“接吧。” 第122章 鹿呦按下接通,开了免提:“菲菲?” 那端立即传来陈菲菲的哭声:“鹿呦,怎么办……我妈她,晕倒了,我……我有点害怕。” 鹿呦心惊,腾地一下起身,腿发软,被月蕴溪扶住才站稳。 月蕴溪提醒道:“别慌,问问她们现在哪家医院。” 鹿呦连忙问陈菲菲要了地址,挂断电话后,边走边说:“菲菲她一到这时候就特别敏感,人去的多,她压力会很大。你在家,我过去一趟。” 月蕴溪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晚上可能就不回来了。” “……好。” 鹿呦快步回卧室换了身衣服。 从衣帽间出来,月蕴溪已经帮她整理好了包,塞了满满当当东西。 鹿呦挎上包,下楼,按下车锁,拉开车门后遽然一顿,三步并两步地迈到月蕴溪面前。 亲吻拥抱后的那一瞬,月蕴溪感觉到脖子上一凉。 鹿呦伏在她耳边说:“我给你一个不是梦的证据。早点睡,要梦到我哦,女朋友。” 直到鹿呦的车驶出视野,月蕴溪才低头看一看那一抹凉。 一根素链串着一个尾戒,带着属于她的体温,落在她胸口。 一点温凉,熨帖滚烫。 第65章 深夜的急诊大厅没几个病人,只有导医台的上方亮着日光灯。 浅淡的光,像泼出去的一杯消毒水,直淌到抢救室外的蓝色塑料椅下。 鹿呦的视线也顺着流过去。 陈菲菲就坐在那里的椅子上,孤零零的一具肉ˉ体。 对面的淡蓝色钢制门紧闭着,需要医护人员刷卡才能进入。 环境过分安静,鹿呦下意识把脚步放轻,走到陈菲菲面前,她轻声问:“阿姨怎么样了?” 陈菲菲抬起脸,眼眶通红,眼睛里薄薄一层潮湿,仿佛快干涸的浅洼。 “刚拿药进去……拉了帘子,什么都看不到。”陈菲菲说着又颓唐地耷拉下脑袋,“他们让我在外面等,叫我别太担心,不知道是不是在安慰我,我也不敢问……” 鹿呦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说:“医生嘴巴最严谨了,应该是稳住了。” 陈菲菲“嗯”了声,语带歉意:“对不起啊,这么晚还把你叫过来,是不是吵你睡觉了?” 脑海里很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件没做完的事。 鹿呦连忙收拢了思绪,心虚地清了清嗓子:“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还说这个。我看你是有了云竹,跟我都生分了。” 闻言,陈菲菲唇边努力扯出的弧度僵硬一瞬,敛了下去。 鹿呦敏锐地捕捉到,恍然想起下午陈菲菲对孟栩然的态度。 那种看到美女就殷勤的状态,就和还没认识云竹的时候一样。 她犹豫要不要在这种时候问,又该怎么问。 陈菲菲坦白道:“其实那会儿,我第一个想到的确实不是你。按她手机号的时候才想起来,我俩已经……结束了。” 鹿呦微讶:“前两日你们不是还好好的么?” “云家决定让她去联姻。” 鹿呦抿了抿唇,陈菲菲和她说过这件事。 是她忘了,从一开始这两人的感情就是个死局。 “这件事很早就已经定下了,如果不是男的来找她签婚后各玩各的协议,我不知道要被瞒多久。” 鹿呦蹙眉,有不解也有恼火:“她这是什么意思?是打算瞒你到结婚?还是结了婚也瞒你?” 陈菲菲摇了摇头。 也许是不想回忆,也许这两个问题都没有答案。 “我把我的东西都从她的房子里带走了。我以为我是拿得起放得下,事实却是才不过一天,我就开始疯狂地想她,我忍不住想翻看我们在一起过的证据,照片、日记、她送我的礼物……结果所有的东西都被我妈先发现了……她说我不正常,说我有病,我一下控制不住,就跟她吵起来了……” 陈菲菲脊梁像被这些沉重的琐碎压弯,她双手捂住脸,呜咽声压抑地从指缝间漏出来。 “我不是故意的,但我,真的快疯了……我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她有病,每天都在逼我相亲……还是,其实是我病了,我应该听她的话,随便找个人——” “菲菲。”鹿呦出声打断她情绪失控下的胡言乱语,“也许,从妈妈的角度,她只是希望,在她离开以后,女儿仍有依靠,有人照顾,有新的家人。 她那个年代,从小耳濡目染和被灌输的,都是那些刻板又陈旧的理念,就觉得结婚生子是人生必不可少的大事。 她没精力去了解时代的变化,所以她也不清楚,成长在新时代的你,不需要婚姻也可以拥有完整的人生。” 陈菲菲抽噎声停了停,而后哭颤得更厉害。 鹿呦刚认识陈菲菲的时候,陈妈妈就在抗癌。 去年体检发现癌症转移后,陈菲菲吐槽陈妈妈催相亲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 想在撒手人寰前看女儿嫁人的愿望,随着能活的日子减少,成倍地递增,似乎已经成了陈妈妈的执念。 “你不就是因为了解她思想固化,怕刺激到她,所以才一直瞒着不告诉她你的真实想法,敷衍答应她去相亲的么。 阿姨突然知道真相,一时接受不了,也正常的。就这件事而言,你俩都没病。” 鹿呦拍了拍陈菲菲的肩,“而且我想,阿姨那么爱你,就算不理解,也会尝试尊重你的。” 陈菲菲哽咽:“她才不会。” 鹿呦拿出纸巾递过去,“怎么不会,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小时候想学琴,阿姨一开始不同意,说钢琴很贵家里买不起,又说你三分钟热度,买了也学不好,她不信你真想学,不理解你从哪里来的音乐细胞,可是她又找了个兼职,打两份工,给你买了架钢琴,给你请了老师。” 陈菲菲大约是在回想过往,有一阵没说话,只时不时因为哭泣抽个气。 短暂的沉默里,鹿呦下意识地想要转尾戒,碰触到小拇指才想起来,尾戒在出门前被她交给了月蕴溪,于是指腹清晰地抚摸到那道触感粗糙的疤。 一道被时间愈合的伤口,其实已经记不得当时有多疼,但它一直存在,就总会在记忆里提醒你属于它的痛感。 “菲菲,你知道么,我可羡慕你有妈妈跟你吵架了,我连想吵,都见不到人。”鹿呦的情绪也低沉了下去。 陈菲菲擤了鼻子说:“那等会儿,她要对我还有气,我让她往你身上撒,叫她跟你吵。” 鹿呦笑说:“去你的!” 陈菲菲也笑了,笑着笑着,转过了身想抱抱好朋友,却是一下顿住。 借着从导医台那边投落过来的薄淡灯光,依稀能看到,鹿呦侧颈,瓷白的皮肤上,烙了一枚暗红的吻痕。 晚上在迷鹿门口分别前可还没有。 陈菲菲*张了张口:“你——” 微弱的一声,被对面气密门平移开的动静打断。 护士从里面走出来,说医生建议陈妈妈留院观察,让陈菲菲去办理住院手续。 鹿呦与陈菲菲分工合作,去超市购买日用品。 装了满满一购物篮的东西,最后拎上两个脸盆,去收银台结账。 收银员抻开购物袋,有条不紊地扫码装袋,滴声一下一下地响。 鹿呦从篮底拿出最后的洗漱套装放到台子上,一手将购物篮放回原位,一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解锁屏幕,习惯性地点进绿泡泡,打开置顶的聊天框,输入框里打下一句“陈阿姨要住院”,手蓦地停住。 万一睡了,消息提示音会不会吵醒月蕴溪? 她按住删除键,清空了输入框,又犹豫。 万一……没睡呢。 一句话,打了删,删了打,反复两次后,鹿呦还是选择了放弃,瞥了眼聊天框上方显示的“月蕴溪”,转而点了下左侧的头像。 这人的昵称又发生了变化,变成了满月的emoji表情符号。 鹿呦自然抿着的唇往上翘了翘。 原本是想给月蕴溪改个备注,看到这个昵称,灵光一现,又有了新主意—— 她直接删除了给月蕴溪的备注,随后将自己的微信昵称修改成了鹿的表情符号。 鹿呦无端想起曾见过许多人画月光下的夜景,他们总爱在最后添一只鹿的身影。 好像月亮就该和鹿相配。 她为自己这突然冒出的想法感到羞赧,也同时在那一点点的羞涩里,品出无尽的欢喜。 像一剂解药,能抚平旧伤突起的幻痛。 结完账,陈菲菲发来了病房号。 鹿呦照着病房号找过去。 出电梯,长长一条走廊,比急诊大厅更浓郁的消毒水味,更亮的灯光,像一层厚厚的透明隔膜,冷硬地笼罩出沉闷的寂静。 临近尽头病房门开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房门口,交代陈菲菲注意事项,最后叮嘱陈菲菲说:“你妈妈这个情况,你自己也清楚的,可不能再惹她生气着急了。” 第123章 陈菲菲点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等医生离开,鹿呦拎着东西走进去。 病房里支着两张床,里面的床空着,陈妈妈睡在外面靠门的这一张,鼻孔里插着氧气管,还在输着液,手上不是针就是夹子,监护仪亮在床头,监控着体征。 鹿呦帮忙放纸巾和棉签到床头,才发现陈妈妈已经醒了。 陈妈妈眼皮沉重地眨了一下,声气虚弱地同她道谢说:“麻烦你了小鹿,我想,和菲菲单独聊几句。” 鹿呦只能答应,转身见陈菲菲焦眉苦脸俨然要被推上刑场的模样,从她面前经过时,鹿呦拍了拍她的肩说:“没事的,撑不住就给我打电话。” 陈菲菲这才稍微放松一点。 因为这句话,鹿呦不敢让手机脱手,坐在病房对面的不锈钢椅子上,她支着耳朵听了一阵,没捕捉到激烈的言辞,低头,在屏幕上乱戳了几下。 没心情玩游戏,也没心思看短视频,最后还是打开了微信,百无聊地刷起了朋友圈。 钟疏云在三分钟前发了条动态:从前只知道小草养了盆漂亮的花,辛苦养活,悉心照料,结果被狗刨了,不给她拿回去,还想咬她。抢了花又不好好养着,给弄坏了一片叶,小草为此哭了好多年。我也同她骂狗骂了好多年,今天才知道,坏的不止是狗,还有养狗的老太太,为了自己的狗藏了人家的花。这都什么事! 鹿呦看得云里雾里,也不知道是真有这么个事,还是在暗喻什么。 作为钟疏云的学生,她捧场地奉上了一个赞,外加一条评论:坏狗!这老太太也不好! 一面心想,还是她家老太太好,老太太里的顶级好。 下面一条,是拖把发的几张自拍照,让朋友圈的好朋友帮忙挑哪件旗袍最适合她。 旗袍都来自鹿呦推荐的锦缎坊。 鹿呦想,上回陶芯的私生饭来泼开水,幸好拖把来问旗袍店,她才没去车库停在了原地回消息,于是也点了个赞。 再往下划拉,没几下,手倏然停住。 【夜晚的鸟群啄食一阵群星】 来自一轮满月的动态。 发布在一个多小时前,在她去超市购物之前。 鹿呦复制了这句话,在网络上搜索,它还有后半句。 ——像爱着你的我的灵魂闪烁着。 鹿呦从衣领里摸出了项链,小小一颗琉璃珠,如夜的墨色里闪着点点幽蓝偏绿的光。 不止像萤火虫。 如果灵魂有颜色,它也像一个闪烁的灵魂。 鹿呦摩挲着珠子,毫不吝啬地点赞,却是一时不知道该留什么样的评论。 手机在掌心里一振。 [满月]:【怎么样了?】 [鹿]:【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医生建议留院观察,明早做个检查,刚办了住院手续】 [鹿]:【你怎么还不睡】 [满月]:【哪里睡得着。】 [鹿]:【怎么就睡不着了】 过了一会儿,月蕴溪才回她:【孤枕难眠】 很奇怪,明明没有表情,也没有语气,就这么简简单单四个字,鹿呦竟是不自觉地幻想出月蕴溪用委屈又柔软的声线,拂在她耳边。 让人心软。 也让人心生破坏欲。 鹿呦勾唇打字:【蕴溪姐姐,你可不是小孩子了,要学会一个人睡觉】 她故意使坏。 盯着聊天框上的“正在输入…”时有时无,鹿呦手抵着唇,无声笑了好一会儿。 聊天框里终于蹦出条新内容。 [满月]:【好吧,我努力。】 好像一个听进规训的好孩子,克制任性,善解人意,又乖巧懂事,把自己框成别人想要的样子。 鹿呦抿了一下唇。 莫名想起以前,无论有什么好东西,吃的、喝的、难抢的音乐会门票……只要少一份,最后主动退让、或是被长辈要求退让的人,都是月蕴溪。 可他们,从没有给一个好孩子该有的奖励。 仿佛年长一些,做出退让是应该的,乖顺懂事也是理所当然的。 感受到手机振了振,鹿呦回过神低眸看过去。 [满月]:【可以给菲菲妈妈请个护工,年龄相仿还能陪她聊聊天,你和菲菲都别太累了,虽然梗被玩烂了,但还是想说,多喝热水,晚上凉,医院超市有绒毯,买两条披上。我再努力努力酝酿睡意。】 再后面,是个红包。 鹿呦深呼吸,腹诽这哪儿是谈了个女朋友,分明是谈了个妈吧…… 思绪顿滞了一下,乱七八糟的想法很快被摒除,鹿呦不客气地点开红包,521。 怎么不是520? ——“怎么做1还这么害怕?” 她无端想起这句,想起月蕴溪说这话的语气,含着笑意,汨汨汤泉水一般,犹然带几分热气。 想起前后的一些片段,零零散散,最后定格的画面里,月蕴溪目光深黯地看她接听电话,手在裙摆上抓出深褶,开叉的绸料下,一双瓷白合拢,收紧到极致。 那时候实在太着急了,以至于忽略了很多细节。还以为当时月蕴溪是同她一样,听着电话声响不高兴,但好脾气地忍下了。 现在才意识到,那是另一种忍耐。 也才明白那句。 哪里睡得着。 腿上有点痒,指尖挠过去,是个蚊子包。 要过冬的蚊子,咬起人,不仅痒还带点疼。 鹿呦叹了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按:【我已经安排了一只蚊子过去替我说晚安,乖乖睡觉,小心明天去学校,学生都来给你送熊猫豆饼】 月蕴溪一条一条地回她: 【那我还是想你亲口说晚安。】 【遵命,乖乖睡觉,有奖励么?】 【要不我还是收回上一句,真有熊猫豆饼,也不错。】 病房门被陈菲菲从里面拉开,鹿呦收起手机,走上前。 除了眼睛比之前更红,陈菲菲神色看着还算平常。鹿呦放下心来,没多问母女俩聊了什么,只说:“有人请客,喝不喝水?” “好啊。谁这么好,请客喝水。是我女神请的客么?” 被猜到也不算太意外,鹿呦点点头,不认为此时此刻适合宣布一些事,便没多说什么。 她岔开话题问:“对了,之前在急救室外面,你准备跟我说什么来着。” 陈菲菲没想起来:“什么?” “就是,你说了个‘你’,然后急救门开了,就被打了岔。” 走到贩卖机前,陈菲菲敲了敲哭到晕沉的脑袋,皱着眉头说:“你?你,你和我女神是不是在一起了?” 鹿呦按按钮的手顿了顿,点头“嗯”声。 “蛮好的,很配。”陈菲菲从她手里接过热奶茶,“我跟云竹的事……” 鹿呦了然道:“放心,跟谁我都不说。” “……说了也没事,你们也多个话题嘛,其实,我跟她一起的时候,也没少蛐蛐你俩。我女神也是真够纯爱的,还能搞暗恋这套。” “?!” 陈菲菲笑了笑,那抹笑很快又收敛了些,言归正传淡:“就是……别把我今天的事,传到她耳里就好。” 那一个“别”字说得很轻。 轻到揣满了纠结,若不是鹿呦有双好耳朵,都快听不清。 所以陈菲菲究竟是不想被云竹知道自己的近况,还是想? 感情的事真的好复杂。 如果和月蕴溪蛐蛐,她那么聪明,一定能知道菲菲的真实想法。 鹿呦咬着奶茶吸管,有点归心似箭。 也不知道,好孩子入睡了没。 - 鹿呦陪陈菲菲在病房熬了一夜,中间撑不住在椅子上小睡了片刻,直到天亮,带着陈阿姨按照医生吩咐做了几项检查,听从月蕴溪的建议找了位面相亲和的阿姨陪护。 直忙活到中午糊弄完两口饭,才离开医院。 鹿呦先送了陈菲菲回家,开车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家花店。 门口水桶里粉橙色的花开得极好,像爆开的橘子软糖。 店员说叫杏色拉拉队,养一养,还能变成粉色。 鹿呦让包了一束。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到下午一点了,正是午睡的好时间。 屋门敞开,月蕴溪就站在门口,鹿呦从车上下来,头重脚轻走过去,伸手攀过她的肩,把自己挂上去。 “好——”她开口,一个音才蹦出来。 “好什么好呀?呀!呀呀呀!”奶奶的声音倾倒过来,人也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嫌弃地看她,“熬夜糊涂了哇,看清人!这不是你奶,闭眼就抱,还不松开。” 鹿呦睁大眼,立马松手站直了身体:“奶奶……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还好慢了半拍,不然就要亲上去了。 月蕴溪轻咳了两声说:“鹿叔刚走。” 难怪门开着。 鹿呦不高兴地睨一眼月蕴溪,庆幸急着抱,还没拿出花。 第124章 奶奶伸开手:“过来啊,老看你蕴溪姐姐做什么,奶奶在这呢。这孩子,熬夜跟喝醉酒似的。” 鹿呦转过头。 “看什么啊,不是要抱抱么?”奶奶抖了抖胳膊,“不是每次去看完小陈妈妈,回来都要抱抱么。” 老太太垂下手:“好好好,抱了蕴溪就不需要我这个老太太了是吧。” 鹿呦连忙凑过去抱住奶奶,亲昵地蹭蹭奶奶松软的脸皮,撒娇说:“困迷糊了嘛。” “洗个澡,好好补个觉。” “好哦,那我去洗澡了。” “欸,等等!” 鹿呦才走没两步,就被奶奶拽住了胳膊,来了个急刹车。 奶奶伸手点了点她脖颈上的暗红痕迹,眯着老花眼问:“你这个是……蚊子咬的?还是过敏了?” 鹿呦一把捂住脖子,朝月蕴溪递过去一眼。 后者倒是淡定,“我看看。”凑上前,移开她手说:“好像是……蚊子咬了,又过敏了。” 鹿呦:“……” 去你的蚊子! 奶奶看不太清,不疑有他,“那涂点那什么,绿茶膏的。” “我洗完澡再涂的。”鹿呦捂着脖子,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 踩完最后一个台阶,她扶着扶手回过头,居高临下地俯视月蕴溪问:“你……几点去学校?” 月蕴溪抬起手,低眸看过去。 腕上空空。 鹿呦挑了一下眉,狡黠的笑意慢慢从嘴角浮到眼底,“哦对了,表在我这里,走之前记得拿。” ˉ 太过乏累,鹿呦没在淋浴间呆太久,头发吹到半干就懒得继续吹了,出去环顾了一圈,没见着月蕴溪的身影。 腕表还在床头柜上没被拿走。 她索性将表抓在了手里。 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头发被轻柔地捞起,鹿呦蹙起眉头,眼睫挣扎着颤了又颤,艰难地往上掀起。 月蕴溪正拿着干爽的毛巾帮她擦着潮湿的发尾。 “……几点走哇?”鹿呦困得厉害,闭上眼睛,低声问。 “今天就一节课,还早。” 鹿呦“唔”了声,感受到月蕴溪的指尖从侧颈上划过。 好像是那枚痕迹的位置。 “你也不怕被发现。”她伸手抚过去,“居然种这里……” 月蕴溪轻笑:“如果被发现的话,你会怎么办?” 那样微妙的语气。 仿佛并不怕被发现,而是期待被发现。 鹿呦困意被惊了一半,睁开眼看过去。 月蕴溪戴了眼镜,目光像被镜片添了几分冷感的凌厉。 鹿呦坐起身,一头乌黑的发从月蕴溪的指节上淌过,她坐到月蕴溪腿上,左手指尖从她的眉描摹到眼尾,捏住镜腿,右手沿着她的衬衫领扣,一节一节下坠。 月蕴溪纵容着她的举动,毫无阻止的意思,甚至眉梢轻轻往上一挑,仿佛在鼓励。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原来这么腹黑。”鹿呦摘下她眼镜,慢慢贴近。 “我只是好奇。” “慢慢来好么,我怕奶奶一时接受不了。”鹿呦软声商量。 “好。”月蕴溪应得乖顺,“都听你的。” 鹿呦吻住她的唇,咬了一口,抵着唇瓣,摩挲着说:“这是给一只蚊子的惩罚。” 月蕴溪抬了抬下巴,想回应,想加深。 鹿呦却是脑袋一偏,贴近到她耳边, “我记得你,最讨厌等人了,可还是等了我好久。” 她在说昨夜,也在说之前。 “我想给你一个好孩子的奖励。” 呼吸声一般的轻声低语,春雨似的润进耳内,“你喜欢什么,想我怎么做,都告诉我,好不好?” 月蕴溪眼波一漾,哪里都被这场雨淋湿。 仰倒下去时,风吹进屋里,薄薄的幻影纱被卷起一角。今天不算是好天气,天空深灰,光也浅淡。 她看着天花板上薄淡的光影,想到搬进这间屋的第一天,是个单数日,她又在朋友圈刷到了不想看到的内容。 乔迁之喜,她嘴上笑着,心里闷得厉害,喝了许多酒,醉后也是这样仰躺在床上。 那时,她做了个梦。 走在一条很长很长的街道,没有路灯,只有远远天空悬着一轮月亮,有很多个岔路口,她试着走过岔路,只是最后都会回到那条长街上。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了尽头,伸手,有柔软的月光。 后来,还是在这间房,梦过一次不可描述,忘记了地点,只记得醒来后一身粘腻。 她觉得自己疯了,又觉得疯了也好。 可从始至终,无意识的梦可以做,有意识的幻想她不敢想。 不敢想会有这样的一天,在她生活了很多年、真正意义上属于她的家里,在她的房间里,沾满了她气息的床。 她会牵着鹿呦的手,手把手地教她,该去哪里该怎么做才能取悦自己。 某个瞬间,她又想起梦里的那条长街,就那样走下去。 淋一场月光雨,湿透了也没关系。 第66章 外面的天色晦暗得像提前到来的夜,被纱帘过滤的天光,一层柔和的薄白,有种朦胧月色的质地。 秋风微凉,真叫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是以,做这样的事也无伤大雅。 鹿呦撑在月蕴溪上方,借纱帘透进的光,看她衣衫不整,看她难耐微蹙的眉头,目光几分迷离的双眼,眼角下方浅淡的泪痣,微张的红唇。 那样清媚的神态,眉眼之间皆是情动,平日里的温柔、沉稳仿佛都被打破。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鹿呦都无法想象,这样的反差,竟会让她感到亢奋。 鹿呦近乎是情不自禁地:“皎皎,好漂亮的月亮。” “你才是,你是盈于我之上的月亮。” 她说着这样的话,像虔诚的信徒供奉信仰,做的却是引诱神女向她堕落的事。 月蕴溪从没有羞于展示自己的媚态,甚至会在鹿呦目光偏离时,挑起她的下巴,再叫她注视着自己。 那感觉,仿佛足够自信自己的魅力,又仿佛足够信任她,知晓她会沉溺,而非看轻。 可真像个赌徒,哪里还有沉稳,简直是疯。 鹿呦想,想给她加码的自己,大约性格的底色也有疯。 唇顺着视线的轨迹轻啄上去。 月蕴溪的皮肤很白,瓷玉一般,视觉里会透出些许的冷感,触觉却是发烫。 也是真热,鼻尖沁着薄薄一层细汗。 鹿呦也热,感觉自己被抓着手,像去摸未知的盲箱,又忐忑又没经验,手足无措,不敢往里探。 所幸逡巡在外面,也能摸到某个开关。 她调律的本事都用在了上面。 指尖上残留的沐浴乳味,柑橘的清香,像混了甜糜的椰汁,变得浑厚又绵长。 纱帘被外面的风吹得高高扬起,而又缓慢地沉荡下去。 …… 鹿呦蹭了蹭月蕴溪的侧颈:“要不要喝水?” 月蕴溪“嗯”了一声。 卧室里有备着常温水壶,放置在小茶几上,鹿呦穿上拖鞋去倒了杯水,折回来,递给月蕴溪时问:“那样压着声音,嗓子受得了么?” 月蕴溪接过水,嗓音喑哑,有意逗她:“你试试?” 鹿呦低下头嘟哝说:“……三十的女人如狼似虎。” 月蕴溪扬眉:“你说什么?” 鹿呦秒怂,卖乖道:“我说,熬夜可真伤身,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先让我恢复恢复。” 月蕴溪低低地笑了声:“好像,没这么多字吧。” 鹿呦眨巴眨巴眼,学她之前的样,只呼吸,不出声。 “我也没叫你今天就试试。”月蕴溪低头喝水,放过她了。 鹿呦坐到月蕴溪对面,前倾身体,凑近了,帮她撩开碍事的头发,咬着一点羞意:“……我好喜欢你那时候的声音,下次不要忍着好不好?” 月蕴溪抬眸望向她,从嘴边移开杯子,笑问说:“不怕我太大声被奶奶她们听见?” 鹿呦像被一记大招击中,萎靡不振地歪倒在床上,蔫蔫地说:“那还是,等我带奶奶她们搬了吧。” 月蕴溪愣了一下,眉眼舒展开:“意思是,搬走了还会来找我么。” 不想她们搬走的心情,似乎也没那么强烈了。 “那不然。”鹿呦打了个呵欠。 喝了大半杯的水,月蕴溪将杯子放到床头柜上,“决定好要买钟老师那栋小洋楼了么?” 鹿呦又打了个呵欠说:“还做犹豫,钟老师说让我带奶奶去看看,我打算后面上课把奶奶带上,等她看了以后再做最终决定……” 最后一点精力也被耗尽,鹿呦声音越来越低,眼皮越来越沉重,意识越来越轻。挣扎着睁开过几次眼睛,不过几秒,长睫便又垂落了下去。 就像床头柜上开了飞行模式的手机,电量告急。 第125章 鹿呦莫名想到了这个比喻,前言不搭后语地嘟哝:“快关机了。” 倒数第三格电。 身上盖来柔软的薄被,濡湿的唇亲在她下颌的痣上。 鹿呦仰了仰头,听见月蕴溪微哑的声音响在耳边。 “辛苦了,做得很好,我很喜欢。” 那样温柔的音色,隐隐的笑意,仿佛塞壬海妖的歌喉,使人倾听失神。 鹿呦一下又陷入到刚刚那段回忆里,回过神,她拽着被角往上提一截,遮住整张烧红的脸。 被子外面,月蕴溪的轻笑着问她:“不闷么?” 她瓮声瓮气,拖腔带调地嗯嗯两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回清楚话没。 倒数第二格电。 翻了个身,被什么杠到肩胛骨,摸过去才发现是月蕴溪的腕表。 鹿呦往下扯了扯被子,右手从边缘探出来,懒洋洋地垂到床沿外。 纤细的腕骨上挂着那只没调节尺寸的表。 淋浴间传来水声,隔着门,隐隐约约地像打在窗上淅淅沥沥的雨。 搭在床边的右手不自觉地蜷了蜷,她仿佛还能从指尖上感受到特别的存在。 倒数一格电。 柑橘调的清香笼罩过来,鹿呦已经困到完全睁不开眼。 半梦半醒之间,唇上印了柔软,蜻蜓点水一般。 手腕上的表带被慢慢收紧。 那之后窸窸窣窣的动静,就像偶尔吹进屋里的风,声音格外地轻。 只有关门声,是避免不了地“咔哒”一下。 床头柜上的手机充着电,重新启动亮了屏幕。 侧躺在床上的鹿呦关了机,彻底没了意识。 寂静的屋里,她腕表上的指针,一下一下,走得轻快又悠闲。 ˉ 熬个大夜外加一场厮混,让鹿呦疲顿了整整一天。 直到次日下午午觉睡醒,才算是活过来。 同昨天这个时间点一样,月蕴溪已经出了门,前往南泉大学音乐学院授课。 鹿呦躺在床上,侧过身,伸手到床头柜上摸手机,先摸到了放在手机旁的腕表。 是昨晚洗澡之前摘下来的,临睡前,她还提醒了月蕴溪记得戴表。 鹿呦拿起表,提溜在面前,转着触感微凉的表带把玩打量。 结果天天将表留给赖在家里补觉的她。 目光定格在表盘的月牙状昼夜显示区上,鹿呦指腹抹过弯弯的月亮。 转念又想,不知道这个牌子的其他表,在这部分有没有鹿头状的设计。 她忍不住笑,既为月蕴溪明显的小心思,也为自己的幼稚。 将表戴到手腕上,拿起手机,询问陈菲菲今天陈阿姨的情况怎么样。 陈菲菲回得很快:【真巧,我刚准备给发消息呢】 陈菲菲发来的第二条消息是语音:“之前我妈不是因为钱,不想再做化疗了么。然后昨天我们聊了以后,她愿意为我再试试。” 沉闷的鼻音,被期望带的轻快。 鹿呦想了想,边起床去淋浴间,边打字过去:【那你多陪阿姨,迷鹿那边交给我吧】 挤了牙膏刷牙,陈菲菲发来了回复:“可你中旬要比赛,还要谈恋爱。” 鹿呦:【我想好了,主要还是交给副店长打理,就跟咱们之前出去旅游的时候一样,我有空就去看看】 看着“正在输入…”一直悬在聊天框上。 鹿呦漱了口放下杯子,按着手机说:“放心吧,不会耽误我练琴,也不会影响我谈恋爱。” 语音发出去,她放下手机,手捧水洗了脸,关了水抬起头,看向对面的镜子,偏了偏头。 侧颈的吻痕颜色变淡了很多。 ——“这个是杏色拉拉队,您买回去,放花瓶里养几天,还能变粉。” 脑海里忽而闪过花店老板对她说的话。 鹿呦倒吸了一口气。 她给月蕴溪买的花!不会都蔫了吧! 脸都顾不上擦,鹿呦扭头就往外走,扶着扶手噔噔噔地下了楼。 经过院子,奶奶和刘姨正坐在下沉式的休闲区,指着溜溜球的鼻子训狗:“溜溜球,你不好随便咬人的,知道吗?” 鹿呦脚下急刹车,转头问:“它咬人了?” “咬你爸,昨天你爸送我们回来,想逗它——欸?!”奶奶话还没说完,就见鹿呦一脸“我以为咬了谁呢”扭头就走,“干什么去啊你,急匆匆的,是要去看菲菲妈妈吗?哎呀,怎么都不早说,我好煲个汤嘛给你带过去。” 鹿呦凭着一双好耳朵把奶奶的念叨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高声回:“今天不去,过两天再去,去之前一定跟你说。” 奶奶问:“那是要去干什么?” 她问着,便瞧见鹿呦绕车半圈,往副驾勾了勾脖子,随即就又折了回来,两手空空摆在腰间,风似的往屋里跑。 奶奶嘟哝:“什么情况,你搁这院里跑马拉松呐!” “车钥匙没拿!” “啧,没人给你拿好东西就丢三落四的,看看,在蕴溪家住几天,都给你蕴溪姐姐惯废了。” 鹿呦捂着耳朵:“不听不听,老太太念经。” 从车窗往里看过花状态还算好,回屋拿了车钥匙后,鹿呦就没那么急了,心情还不错地转着钥匙往外走。 再次经过院子。 几分钟前还指着鼻子训狗的奶奶,这会儿把溜溜球抱在了怀里,给它穿上了刚织好的小衣服,一口一句“溜溜球真乖”、“奶奶爱你”、“不学你小主人,她笨笨的,要学得学小蕴溪知道吗”。 “汪!” 奶奶说说就算了,你应什么! 鹿呦停下脚步,瞪比熊一眼。 “要出门?”奶奶也就随口一问,没等鹿呦回话,又叮嘱说,“溜溜球没有零嘴咯,记得给它买些。” “我——” 钥匙圈绕着食指飞转了一圈,随着戛然而止的话音一下被收进掌心,鹿呦低头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 15:27 现在赶过去,也来得及。 “记得了。”鹿呦往车子拿走了几步,停下,回过身,带着几分试探的意思告知奶奶,“我去接……蕴溪姐姐放学。” 说完,鹿呦无奈地闭了闭眼。 怎么能说得像是去接娃一样! 果然,奶奶毫无察觉,还笑她说:“把你蕴溪姐姐当小孩呐。” 稍顿了顿,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叮嘱说:“看这天可能要下雨,把伞带着。” 蓝湾那边的伞一把都没带过来,鹿呦“嗯”声回应奶奶,考虑到月蕴溪在上课不方便看手机,便想看看玄关的储物柜有没有。 没有的话,干脆买一把好了。 她边思考边往回走。 没有注意到奶奶凑近刘姨,压低了声问:“你有没有感觉,这俩小娃娃感情特别好。” 刘姨点点头。 奶奶拧了下眉头,“感觉比她跟桃桃在一起的时候都好。” 刘姨笑说:“那不好么?感情好才好嘛。” 奶奶被她两句话给绕晕,呢喃说:“好是好……是挺好……吧。” “别想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操心那个,不如想想晚上吃什么,晚饭估计就咱俩,吃面怎么样?” “你定个闹钟,提醒她们早点回来的,别又玩疯了。” 回了屋,鹿呦打开储物柜的门,从上往下扫视过去。 上面四排都没有,最后一排看不太清。 鹿呦蹲下身,看到了整齐排放的伞,一眼就看到了鹿头伞。 想起那次,这伞被她还给陶芯,又被陶芯丢在水洼与泥泞里,最后,被月蕴溪捡起来,直接用手,细细抹去了鹿头上的泥渍。 鹿呦伸手,将伞拿了出来,视线落在伞柄的鹿角上,一下怔住。 这不是她还给陶芯的伞。 是最初的鹿头伞,校门口老爷爷说她是女娃娃,特意给她在鹿角上雕了很别致的蝴蝶结。 她在回忆里努力搜寻相关的记忆。 隐约记起,好像是有给过月蕴溪一把。 可那是很小的时候的事了,月蕴溪为什么一直没有把伞还给她? 被恋爱的甜蜜冲淡的疑问在此时又冒了出来。 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究竟暗恋了她多久? 第67章 鹿呦将那把伞放进随身携带的托特包里,开车去学校。 南泉音乐学院,她的母校,从大一到研三鹿呦都生活在这里。 大学城最繁华的街区;藏在巷子里的拾光书店;校门口便宜又好喝的奶茶店;贯穿整所学校、被很多校园剧取景过的梧桐道…… 以及尽职尽责盘查询问的门卫大叔,都还是记忆里的模样,一点没变。 鹿呦在校门口买了奶茶,又去了趟隔壁的花店,买了新的花搭配拉拉队重新包装,之后联系黎璨来接应,才顺利地将车开进学校。 “怎么突然想来学校?”黎璨坐在后座,往车窗外看一眼说,“我车旁边刚好有个空位,你停那边去,先往前开。” 第126章 鹿呦照做,慢慢悠悠开在梧桐道上,“想来接月蕴溪回家。” “哦~来接月老师回家~”黎璨话锋一转,“那你怎么不找老月来接应你进校?” “她不是上课呢么,怕打电话影响她。” “好好好,就不怕影响我了是吧。”黎璨哼声说,“我就是你们play的一环。” 鹿呦笑了笑说:“副驾有奶茶,谢谢黎老师助攻。” 随口扯的梗,鹿呦就这么接上了。 黎璨察觉到什么,扬了扬眉,眯眼盯她看了半晌,才去拿副驾座椅上的奶茶,顺手摸了摸包花纸,“这花真好看,是谁送你的礼物吗?” “不是,是我买的。”鹿呦说。 “买花送自己?”黎璨拖腔带调,笑得不怀好意,“还是要送给什么人呀~” 鹿呦斟酌称呼坦白说:“送~月老师的。” “啧啧啧,我来拍个照,发给之之。”黎璨举起手机,透过挡风玻璃看见了自己的车,连忙指给鹿呦说,“欸,就那个空位,看见没?” “嗯——发之之做什么?”鹿呦趁着倒车入库停车的间隙,瞥看了一眼。 黎璨拿着手机对着副驾座椅上的花拍了照,随即按着手机,给简言之发语音说:“看看,这是小鹿给老月买的花,瞧瞧,人家妹妹多疼姐姐,不仅来接姐姐放学,还给姐姐送花。再瞅瞅你,送我的啥,乐谱、乐谱、还是乐谱!” 车停好时,简言之回来一条语音,敷衍地:“知道了,下次把乐谱打扮成花送给你。” 鹿呦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黎璨气得把手机熄了屏,睨她一眼,作势要去拿副驾的花,“你再笑,我可就不客气地把花给拿走了哈,你就找乐谱包成花送她吧,欸!” “你别说,没准她真喜欢。”鹿呦趁着黎璨思考,将花抱进了怀里,“下次试试。” “好好好!”黎璨顿时就不气了,推开车门,一眼看见对面她自己的车,不由想到说,“你要是再晚个五分钟联系我,我就要逍遥快活去了。” “你没课了?”鹿呦也下了车,只拎了奶茶,没拿花束。 “没啦,我今天就一*节课,早上完了,还去之之她们那边听了半节课。” 广播里传来《瓦妮莎的微笑》钢琴曲。 很应景的下课铃。 黎璨听了半截曲,幸灾乐祸地笑说:“老月还有一节课呢,你可有的等咯。” 鹿呦问:“像你们这种特聘教授上课,给非专业的人旁听么?” “不给。”黎璨见她微微嘟嘴露出失望的表情,演不下去了,“逗你的!老月的课每次都有其他专业的学生去旁听的。不过,旁听位有限,没位置的话就旁听不了了。祝你好运!” 黎璨拍了拍她的肩。 鹿呦笑说:“借你吉言。” 黎璨顺势揽住她的肩,抬起另一只手,遥遥一指,“那栋,长得跟个屏风似的,就是我们教学楼。” 崇乐楼是一栋大楼折成三栋小楼的视觉效果,分成abc三栋,是挺像屏风的。 鹿呦说:“我大学就在这上的,我们专业课教室在a栋。” “!那太好了!我就不带你过去了。” “行,你去潇洒吧。” 黎璨心安地上了车,没多久,又从车窗探出身,挥着手上的电影票,叫住鹿呦:“欸呦呦,我这有两张电影票,是我妈给我和相亲对象准备的,但那男的讲话可恶心,我给拉黑了。这电影票取出来也不能退,今晚六点的,你跟月老师没什么事可以去看看。” 确实也好久没看电影了,鹿呦接过了电影票。 “不知道你看过没,很经典的一部影片,看过也很值得再看一遍。” “只看过解说,一直想看完整影片,要么没时间,要么就是有时间,没想起来。” 鹿呦低头看着手上的两张票,热敏纸上印着影片的信息。 ——楚门的世界。 ˉ 管弦乐教室都在崇乐楼的b栋,月蕴溪上回发来的照片有拍到教室编号。 b2106。 鹿呦照着号找过去。 教室后门半敞着,还没到上课时间,学生有的在给琴弓上松香,有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 月蕴溪坐在教室的最前面,手撑在可折叠的桌板上支着头,提醒前排上松香的学生适量,瞥看一眼桌上的手机,最后拿起乐谱,遮了整张脸。 对教室后排的喧闹动静丝毫不关心。 运气还不错,最后一排不起眼的角落有个空位,鹿呦放轻脚步坐过去。 剩下三个旁听位坐了两女一男,男生没等她坐下,便拖着椅子凑近了问:“嗨,同学,你哪个专业的?” 鹿呦在手机屏幕上按键,淡淡地回:“调律。” 调出了一首车尔尼599第46首的曲,大提琴演奏版。 教室里闲谈声戛然而止,学生们陆陆续续端着椅子回到了原位。 眼看月蕴溪放下乐谱去拿桌上的手机,鹿呦立即挂断了电话,摸摸鼻子飞快地打字。 月蕴溪攥着手机,盯着回到主界面的屏幕,愣了愣。 下一秒,屏幕上弹出了两条消息。 [鹿]:【按错了[捂脸]】 [鹿]:【没影响到你吧?】 月蕴溪无奈地看了眼端坐着等她上课的学生:【影响到了呢,笨蛋。】 鹿呦低下头,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左手抵在唇前,藏笑遮脸,心道谁让你这么恶趣味,设这样的来电铃。 [鹿]:【月老师那么聪明,一定能解决的[得意]】 她刚按完发送键,便听真正的上课铃响进了教室里。 有机灵的学生很快就反应过来,化身土拨鼠表情包:“啊——!不是!月老师,你怎么用上课铃做来电铃啊!” “我说怎么听着那么不对劲呢。” “新形势的拖堂就此诞生。” [满月]:【[敲打]】 鹿呦稍稍抬起脸,朝前面看过去。 月蕴溪放下手机,唇边弯一点很浅的笑,眉眼舒展,给人一种很好说话的温柔感,她支好大提琴在两腿之间,拿了琴弓说:“大提琴和钢琴你们都分不出来,我是真要拖堂了。” 林涧细流一般的语气,淌的缓慢又平和,但是透心凉。 一听要拖堂,底下哀嚎一片,一个个的情绪比外面的天还有灰蒙蒙。 嚎不到两声,就被大提琴的琴音打断。 “美声专业的老师今天很有空,下课给你们请过来?”月蕴溪顿了顿,“乖一点,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学生收放自如,笼罩在头顶的愁云也散了许多。 坐在鹿呦左手边,同样是旁听的两个女生红着脸窃窃私语:“救命,好a。” “我赌五毛钱,月老师绝对是……”女生无声吐了个字,“不然对不起她那双拉野蜂飞舞的手。” “咦~你不对劲。” 女生捂着嘴笑,大约是怕影响到别人,又或者是聊天内容偏轨,两人开始用手机聊。 鹿呦听不见声,渐渐走了神,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昨日午后。 那双能拉野蜂飞舞的手,操控木偶的线,也是一流。 这大概是鹿呦在学校听得最不认真的一节课了,不是曲子太熟悉,而是她看月蕴溪拉琴,不知道走神了多少次。 偶尔回神扫看腕表,惊觉时间流逝了大半,算算距离下课的时间,又觉指针走得真慢。 “……今天就到这里吧,有任何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没什么问题的,可以先撤。” 说最后一句时,月蕴溪抬起手,食指和中指比作小人腿,比划了个“走”。 鹿呦无声勾了勾唇。 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上课时的严肃褪去,小小一个举动,让她身上那股平易近人又变得浓郁起来。有四五个学生围上去请教。 鹿呦猫着腰,狗狗祟祟地往前挪坐了几个位,半趴在桌上,两手抱着奶茶,贴着两侧脸颊,眼巴巴地等着学生们一个一个的问问题。 正经的学术问题都问完,先前向她打招呼问专业的男生也在人群里,吊儿郎当地问:“老师,老师!我有问题,你有对象不?” 月蕴溪在收琴,头也不抬地问:“你哪个专业的?” 听着语气像是报了专业就要通知到对方班主任了。 “我……”男生转了转眼珠子,注意到后面的鹿呦,脱口而出,“调律的!” 鹿呦轻“啧”了一声。 闻言,月蕴溪声色稍缓地说:“是么,我对象毕业之前也是这个专业的。” “哇哦~” 有女生小小声地问:“老师,冒昧问一句,你对象是……男的女的呀?” 起哄声中,月蕴溪撩起眼睫,余光瞥见熟悉的身影,视线随之精准地投落到鹿呦脸上。 四目相对,月蕴溪眉梢轻轻往上一挑。 鹿呦眼睛亮晶晶的,笑问:“老师,什么时候下班呀?奶茶都凉了。” 第127章 第68章 话一出口,鹿呦就感觉到十几只眼睛齐刷刷地朝自己看了过来。 探究、八卦、震惊……什么样的眼神都有,恨不能用目光在她身上灼出几个窟窿。 鹿呦挠挠鼻尖,强作镇定地对着月蕴溪说:“奶奶看不下去我闲在家里,叫我来接姐姐你,顺便来听听姐姐你上课。” 有人尴尬地嘀咕:“我还以为是月老师的……” 后面的内容在彼此眼神交汇中消了音。 凝固在她的视线或失望或了然地挪开。 只除了月蕴溪,目光仍旧胶着在她脸上,似笑非笑。 那样的眼神,不仅能将人看透,还会说话,仿佛在说她胆肥不过一秒。 鹿呦别开脸,听学生们纷纷道别散开,寻了个空隙问:“奶茶现在喝么?” 下一秒,自己先回答了:“现在喝吧,润润喉。” 她听月蕴溪回答学生的问题,声音都哑了。 吸管戳进其中一杯奶茶,鹿呦将两杯都塞给了月蕴溪,而后一把拎起旁边的琴盒,“走吧。” 教室内开着日光灯,清亮的光照在勒着黑色背带的手,白得晃眼。 弹琴调律的手,比一般女孩都要大些,修长但并不纤细匀称,手背皮薄骨感强。 还有学琴的通病,指腹的肌肤有偏厚实的茧感…… 月蕴溪视线轻轻点过,落到挂在琴盒侧把手的挂件上。 小小一只长颈鹿,正随着鹿呦背琴的举动左摇右晃。 好欢脱的模样。 月蕴溪低下眉眼,将吸管含咬在嘴里,喝了一口奶茶。 热度不够,但甜度未减。 ˉ 从教室出去,对面是近乎落地的窗,每一步都能欣赏到玻璃外的好风景。 有几个女学生立在窗边互相帮忙拍照。 鹿呦饶有兴趣地盯看,走过了都忍不住再回过头投去两眼。 “要撞到人了。”月蕴溪腾出手拽了她一下。 闻言,鹿呦连忙顺着力道的方向避让,半边身体都倚进温软的怀里,定睛一看,压根就没人从她们身边经过。 “哪有要撞到人啊。”鹿呦反应过来,“月蕴溪,你就耍我吧。” 月蕴溪挑眉,“怎么不叫姐姐了。” 敢情是为了这个称呼,鹿呦鼓着腮帮子:“幼稚鬼,谁家姐姐这么戏弄妹妹。” “叫你走路不看路。”柑橘调的清香离远,月蕴溪轻眨了下眼睛,“是校花太好看,还是别人拍照有趣,看那么入迷。” 鹿呦好奇:“哪个是校花?” 那些学生不是在拍背影,就是在拍侧面,她到现在都没看清楚一张正脸。 “我们那一届,校花是……” 是陶芯。 鹿呦含糊过去,没说名字,心想以陶芯那么爱炫耀的性子,必定是当选第一天就告诉月蕴溪了。 “不知道是怎么评选出来的,反正我是没收到投票通知。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几届校花都是同一种类型。” 很神奇的类型,清纯甜美的小白花,仿佛带了buff的好皮囊,让人一看就心生保护欲,犯多大错都让人不忍多加责怪。 “不知道这一届有没有变化。” “没有。”月蕴溪继续往前走。 鹿呦第一时间跟上去,“啧”了声:“怎么这么多年过去,还是那个审美,一点不带变的。” “那你呢?”月蕴溪忽然问。 “嗯?”鹿呦懵然,“我什么?” “你的审美变了么?” 鹿呦愣了一下,福至心灵,跟某个网图里的鸟似的,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歪头去看月蕴溪。 “又不好好走路,看我做什么?”月蕴溪偏头睨她一眼。 鹿呦笑说:“欣赏一下我现在的审美。” 月蕴溪表情空白了一瞬,如纸上滴墨,眉眼洇染上被取悦到的欢喜,渐渐舒展开。 鹿呦扭回头,笑意里透出狡黠,她再开口,转了话锋:“梨子给了我两张电影票,吃完晚饭我们去看吧。” “好。” “晚上吃水饺怎么样?我这刚好有个行走的蘸料。” 月蕴溪差点就要忍不住笑,完全是靠自制力压下,绷着脸色说:“不怎么样。” 倒是没否认后半句。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我看这话就不对,有人分明是醋做的。” 月蕴溪不动声色:“有人,是什么人?” 鹿呦绕到月蕴溪前面,面朝她往后退,“喜欢我的人,和我喜欢的人~” 那笑意直从嘴角漫到眼睛里,狡黠灵动都不足以形容的明媚。 月蕴溪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看鹿呦笑,如同吸氧,能被治愈。 “小心真撞到人。”她语气不自觉地放得更柔。 “这不是有你呢嘛。”鹿呦有意打趣,“行走的蘸料,会让我撞到人么?” 月蕴溪目光越过她肩头,看向迎面过来的低头族,重重叹了口气,靠墙停站。 鹿呦跟着横移过去,“叹气是几个意思?本来没想提醒我?” 月蕴溪故作懊恼:“呀,被发现了。” 鹿呦:“……你也真舍得。” “舍得,你还能躲开么?” 鹿呦撇了撇嘴。 看她气鼓鼓的模样,月蕴溪忍俊不禁,哄小孩似的口气:“补偿你好不好?” 鹿呦来了兴致:“怎么补偿?” “给你也拍个照怎么样?”月蕴溪端详她今天的装扮。 清透到接近素颜的淡妆,越是能看出好底子,如画小写意,淡雅又不失精致,配一身米白色的休闲风西装套装。 “今天的风格很适合。”月蕴溪补充。 对面的玻璃窗倒映出她们的身形,鹿呦目光不经意掠过,想起上一次背琴。 她站在类似的玻璃墙前,后悔地说:“早知道,今天就打扮帅气一点了。” 随口感叹的话,说完她自己都忘了,竟是一直被人细致妥帖地记在心里。 鹿呦眼波漾了漾说:“好哇,拍了给我对象做屏保。” 捕捉到月蕴溪拿手机的动作顿了一下,鹿呦偏过头看她:“不可以?” 月蕴溪轻笑了声,牵唇说:“很可以。”伸手又道:“包给我。” 鹿呦脱下包递给她,走到对面,在月蕴溪的指挥下,背着琴盒拍了几张照。 从一丝别扭到大方地凹造型,很难说,不是因为给她拍照的人是月蕴溪,认真又专注,给足情绪价值,让她完全忘记羞臊。 可以臭美可以搞怪也可以抽象,她可以不自然也可以不完美,可以坦然展示自己,无畏哪一面。 因为哪一面,都会被对方欣赏。 月蕴溪让她放下琴盒,间隙,将滑落到臂弯的包提溜回肩头,“包里装了什么?” “伞。”鹿呦放下琴盒,单手搭在上面扶住,观察着月蕴溪的神色,“奶奶说可能会下雨,让我带着。我本来想发信息问你伞在哪,又怕影响到你上课,就自己去找了。” 月蕴溪很慢地点头,拖腔带调地:“嗯,奶奶还让你来接我。” 很好,她说了那么多,这人就只听进了第一句。 半开的窗灌进来风,鹿呦捋了把被吹乱头发,憋了几秒,还是没忍住,偏过头,又无语又好气地笑了声。 她身后的玻璃窗外,半红半绿的果叶在栾树枝头摇曳,像翻涌的浪潮,起伏之间送进风,撩起几缕发丝。 平添几分松弛与风情。 都被月蕴溪定格在了照片里。 鹿呦回过头时,月蕴溪正往她这边过来。 等人走到面前,鹿呦低声说:“我要不说是奶奶让我来接的,明天,不,可能今天晚上,风言风语就要传出来了。” “什么风言风语?”月蕴溪凑近,递了手机。 她们借着看照片的空隙继续说只有两人能听到悄悄话。 “月老师和调律专业的学生谈恋爱啦,还是个女学生呐!” 鹿呦压低声音,扯着嗓子,装出一副八卦的样子。 逗得月蕴溪忍不住笑出声。 “还笑。”鹿呦郑重其事道,“学校禁止师生恋,到时候上升到你师德师风失范,丢工作事小,万一被有心人挂网上,被网暴怎么办?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知不知道啊,月老师?” 月蕴溪应得乖巧:“知道了,谨遵鹿老师教诲。” 温顺的模样叫鹿呦想到家里那只溜溜球,犯错后被训也是这样,很乖很听话。 但其实还是揣着小心思。 比如禁止师生恋,于是学生秒变老师。 鹿呦勾起嘴角,划了下屏幕,切到后面一张照片,忽然想到说:“其实你什么都懂。” 她差点忘了,以月蕴溪的双商,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些道理。 “就是故意激我给你解释。” “月老师,你这是上课上累了,想被人教育了么?”她说一句,划一下屏幕。 第128章 月蕴溪没否认,“我喜欢你为我考虑的样子。” 一句话就让人没了脾气。 鹿呦指骨蜷了蜷,倏然顿住,屏幕定格在最后一张照片。 玻璃映着层层树影,朦朦胧胧的中心是琴盒和她的身影,抓拍的画面,不算清晰,很重的颗粒感营造出意境,半边侧颜,眉角斜横一缕发丝,划过鼻梁。 鹿呦顺着那缕发丝,戳了戳照片里自己上扬的嘴角,“你知道么,这本来是气笑了。” “现在是?”月蕴溪问,“气消了?” 气笑了,气消了。类似的音,截然不同的含义。 鹿呦被戳中莫名的笑点,笑说:“照片拍得好,看在这张照片的份上。”她还得撑着点面子。 月蕴溪往回收了收手机,“那我得好好给它供起来。” 温声细语,还真衬出几分虔诚。 鹿呦凑过去,眼睁睁地看着月蕴溪将那张照片设置成了屏保。 原来是这么供。 鹿呦不禁莞尔:“怎么办?” “嗯?” “我好像完全招架不住你的套路。” 月蕴溪发照片给她的动作停了一下,“招架不住的意思,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似认真询问,又像是一记直球的撩拨。 鹿呦含混地回答:“这得视套路而定。” “比如?” “有些套路是情趣,有些则是陷阱。”鹿呦眸光一转,把问题抛回去,“你觉得,会有小鹿喜欢陷阱么?” 别说是鹿,就没有动物会喜欢陷阱。 月蕴溪没说话。 鹿呦侧过头。 月蕴溪正望着她,目光温柔深邃,很像外面天上的云层,柔软又厚重,敛藏着一些微妙的情绪。 鹿呦分辨不出来那些情绪具体是什么,只能感受到它们都是潮湿的。 “那你是那样的鹿么?”月蕴溪问。 原本是代指,但鹿呦看着月蕴溪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连“差不多”都说不出口。 “不全是,人和动物终究是不一样的。”鹿呦背起琴盒说,“等会儿坐我的车走吧,你的车就先放学校。” 许是话题太跳跃,月蕴溪反应了几秒,才温声应好。 “不问我为什么这样安排么?”鹿呦引导她。 月蕴溪配合地问:“为什么?” “这样我明天就有理由再送你过来啦。” 月蕴溪不由勾了勾唇,眼里那些浓郁的情绪淡退了许多。 “晚上吃什么?”鹿呦问她,“你有什么想吃的没?” 月蕴溪摇摇头:“我都可以,看你想吃什么。” 鹿呦拖腔带调:“那就——” “除了水饺。”月蕴溪板着脸强调,“水饺不要。” 鹿呦笑得不行。 月蕴溪温软地嗔来一眼。 毫无杀伤力,反倒是助长了她的气焰。 “噢,水饺不要,只要……”鹿呦偏头看月蕴溪,红唇一张一合,说了“水饺”同口型的两个字,“是吗?” 月蕴溪装聋作哑。 “是不是啊?”鹿呦挽着她胳膊晃过来晃过去,“好姐姐?” 月蕴溪一听她叫好姐姐,想到昨日克制着不出声,这人攀上来一口一个“好姐姐”叫她别忍得那么辛苦,神色都变得不自在。 “不说话,那就是也不要咯。”鹿呦就不打算放过她。 月蕴溪只好承认,“……你才是真叫人招架不住。” 鹿呦一时笑得更开心。 月蕴溪望着她不知是笑热了还是害羞泛红的耳朵,无声勾了勾唇。 真是越菜越爱撩。 从教学楼出去,天一直没落下一滴雨,鹿呦暂时将伞的事抛在了脑后。 就这么聊着日常琐碎的话题,直走到停车处。 她按了车锁,“滴”的一声响。 月蕴溪打开副驾的门,一下愣住。 位置上坐着一束花,杏色多头玫瑰为主,配了粉色面包菊、香槟色鸡冠花过渡,辅以格桑花、九星叶、喷泉草装饰。 裹着潮气的风从身边擦过,拂进车里,空气里浮着的淡香,勾起她对另一束花的回忆—— 那时还在梅雨季,在剧院的后台,音乐会结束后,鹿呦送了她与钟疏云一人一束花。一看就知道是花店的成品花束,几乎每家花店外卖页面都放有那样的搭配。 不似眼前这束。 月蕴溪伸手,将要碰到花时,又蜷起指骨往回缩了缩,“这花是给……菲菲妈妈的么?” 心里像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 不是很疼,但也不是很舒服。 鹿呦太熟悉月蕴溪现在的状态了,因为她曾经历过无数次,或在爱情上,或在亲情上。 怀揣着期待能收到惊喜又畏惧希望落空的忐忑,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试探。 她忽然不想简简单单地说是给你的了。 “是给我女朋友的。” 月蕴溪“哦”了声,垂着头看花,指尖点在包装花束的雪梨纸上,“你还有别的女朋友么?” 鹿呦有点懵:“?” 听见轻笑声,看月蕴溪抬起头,装得恍然大悟的模样:“喔,没有了,是给我的。” 鹿呦才明白,自己又被戏弄了,她就不该改口!就该直接说给你的。 转念一想,真那么说了,没准这人又会蹦出一句:为什么给我?我是你什么人? “……月蕴溪,你这人真是有点坏的。” 月蕴溪抱起花坐进车里,笑说:“怎么,这会儿又不是好姐姐了?” 依旧是好温柔的语气,汤泉水般汨汨柔暖的音色。 鹿呦腹诽,是绵里藏小针。 雪梨纸划着空气,窸窸窣窣的声响中,鹿呦打着方向盘将车开出停车位。 “为什么送我花?”月蕴溪拥着花问,“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么?” “确认关系后的第一次约会,算不算特别的日子?” 月蕴溪笑了:“算。” 车驶在梧桐道,像极了昨天经过花店的那条路,鹿呦挡风玻璃外宽阔的道路,回忆说:“其实昨天就想送啦,从医院回去的路上经过花店,看到这个花好漂亮,一下就想到了你,想给你也看看,想买下来送给你。” 只是匆匆一瞥,她就冒出来这样的想法。 绕了好大一圈才将车开到能掉头的路段。 差那么一点,花就要被别人买走。 从店员手里接过花后,她抱在怀里近距离欣赏,满脑子都是月蕴溪收到它时开心的模样。 她庆幸地想,还好没错过。 “原来是这样,好浪漫的理由。”月蕴溪低头,嗅闻随风浮起的浅淡花香,唇角漾开更深的笑意。 外面天色晦暗,随时要落下雨。 而她,在一个晴天里。 “很荣幸,我拥有你的分享欲。”月蕴溪月蕴溪指尖轻轻抚过杏粉色的花瓣,“我很喜欢。” 鹿呦没说话,只是一下攥紧了方向盘。 心脏像套入打气筒的红色气球,骤然一鼓,持续膨胀。 轻飘飘的,又满满当当的。 第69章 给刘姨打电话汇报晚上看电影就不回去吃饭了,她们在步行街将就解决了晚餐,便去了顶楼的电影院。 买了爆米花,给月蕴溪捧在手里。 鹿呦忽然想到说:“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带我们好几个小朋去电玩城?” 月蕴溪点点头:“嗯。” 鹿呦拿出电影票,递给检票员,边说:“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去看电影,你给每个人都买了爆米花。” 那次去的人多,陶芯身边的位置给了同桌,所以很难得的,鹿呦挨着月蕴溪坐。 月蕴溪一下就想起来,牵唇道:“你把我的爆米花吃了,吃了一大半,然后把桶塞给我说,我不吃了,都给你,你多吃些。” 鹿呦被那时的自己逗得直笑,走到对应的影厅门口才缓过来。 “我还以为那是我的爆米花呢,看完电影才发现,我那桶在自己左手边。”借着过道的光,鹿呦看了眼电影票上的座位,“最后一排,6和7。” 进去拾级而上,她继续道:“你都不知道,我拿爆米花的时候碰到你的手。还在想,咦?蕴溪姐姐这么喜欢吃爆米花啊,自己的那么快就吃完了?都来吃我的了。” “所以你就好心都让给我了是么?”月蕴溪笑说。 两人坐到位置上,鹿呦问:“你当时是不是挺无语的?” 月蕴溪陷进了回忆里。 她还记得那时候看的是个鬼片。 国产鬼片,一惯的没有鬼,全靠一惊一乍的音乐和镜头吓唬人。 剧情没逻辑,很无聊,她看得犯困,直到鹿呦拿了她的爆米花。 第一次拿,她没当回事。 第二次、第三次……她慢慢发现了规律,只要播放到吓人的场景,鹿呦就会偏垂着脑袋,一手捂着耳朵,一手伸过来拿她的爆米花,一颗接一颗地往嘴里塞。 第129章 乖得过分,不吵不闹,害怕了就闷头吃爆米花。 月蕴溪顿时就心软得不成形状,她想以一起吃爆米花的形式陪陪这个胆小鬼。 于是也将手探进桶里,拈了一颗又一颗的爆米花。 影片播放到揭露诡事都是人为后,爆米花桶被鹿呦一把塞到了她怀里。 小姑娘半边身体伏在扶手上,凑到她耳边,特别贴心地,叫她喜欢就多吃些。 “是有点。”月蕴溪低眉浅笑,“想你人还挺好的呢,还知道给我留一半。” 又丢人又好笑。 鹿呦抬手捂住脸,闷声笑了好一会儿,余光里瞥见有人进了影厅,才将将收住说:“差点就留不住了。” 月蕴溪从腿上的爆米花桶里挑了一颗焦糖浇满的爆米花,递到她面前,“所以喜欢爆米花的是你吧。” 刚刚走进影厅的人正在上台阶,小声聊着天,暂时没有特别注意这处。 鹿呦没伸手接,低头,飞快地将她指间爆米花一口咬进嘴里。 齿尖磨过指腹,划出轻微的刺麻感,月蕴溪蜷了一下手,无声勾了勾唇,又递了一个给她。 鹿呦还是直接用嘴叼走了。 被喂了四颗,鹿呦才寻到一个空隙制止下一个投喂:“唔,先不吃了。” 月蕴溪手里已经拈了一颗爆米花,闻言,转而抵进了自己嘴里。 指尖上沾了薄薄一层焦糖,红唇微启,轻轻舔抿掉。 “你……”鹿呦侧头刚好看见这幕,不自觉地咽了咽喉咙。 月蕴溪:“嗯?” 鹿呦像是生了锈的机器,运转摩擦生热,没有思考能力,慢吞吞地把问题问完:“难道不喜欢么?” 月蕴溪转过时,影厅灯灯突然全部被关掉。 在短暂陷入黑暗的那几秒里,鹿呦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了温热呼吸的靠近。 近乎本能,她倾身凑过去。 投影落到幕布上,大屏幕亮起光,唇上覆来另外两瓣温软。 不是单纯地相贴在一起,月蕴溪的舌。尖还她唇上舔了一下。 鹿呦大脑皮层瞬间发麻。 很早之前就有人在网上提到过,影厅里有夜视监控,做任何事都会被后台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可她已经无暇顾及那些了。月蕴溪的唇还在贴着她的,湿润、温热、柔软,唇齿缠绵里都是焦糖爆米花的香甜味道。 她以前怎么会分不清友情与爱情的呢? 在这情爱里,一言一行,随时都能挑起的怦然心跳与悸动。 像沸水蒸腾的热气,将整颗心脏充盈。 唇瓣上的触感离开,鹿呦右耳是影片正式开始的声响,左耳是月蕴溪潮湿的气音。 “挺喜欢的。” 分不清,这是在说喜欢爆米花。 还是在说,喜欢爆米花味的吻。 也不需要分清。 椅子中间隔着个碍事的扶手,鹿呦将它掰上去,挪了挪位,紧挨着月蕴溪,边看电影,边从她腿上的爆米花桶中拈一颗出来咬进嘴里。 她也挺喜欢的。 影片前半部分诙谐幽默,后半部分却是让人唏嘘嗟叹。 incaseidon'tseeyou,goodmorning,goodafternoonandgoodnight. 走出影厅时,鹿呦脑子里都还在回放最后这句经典的台词和楚门绅士至极的一鞠躬,想着想着,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月蕴溪问。 鹿呦抱着臂踩实扶梯站定说:“这部电影我之前只看过解说,感觉完整地看一遍,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它发人深思的地方好多。” “是,所以被称之为经典。”月蕴溪柔声说,“聊聊感受?” “不知道怎么说。”装了伞的包有些份量,鹿呦往肩上提了一下,“想法好多,好复杂,乱乱的。” 感触太多,像一团乱麻缠绞在一起,理不出个头。 “那就想到什么说什么,跟女朋友聊天,不用那么有条有理。” 鹿呦笑起来,“就是感觉,那个虚假的世界就像是他的舒适区,如果没有揭开真相,一直呆里面,好像也还不错。 可我又好喜欢,他脱离被设定好的人生轨迹,一眼爱上罗兰的那段。” 说到这里,她下意识地看向月蕴溪。 月蕴溪也在看她,目光温润柔软,回应也温柔:“爱是自由意志的自主选择,我也很喜欢那段。” 鹿呦顿觉心里时舒眉展眼,扬起嘴角。 没有什么比观念契合思想同频更令人愉悦的了。 “还有逃离的那段,他好勇敢,能克服畏惧大海的心理障碍,敢面对未知的暴风雨,不管前路如何,只管奋力一博。” 她的钢琴之路何尝不是这样。 鹿呦习惯性地去转尾戒,捏住左小拇指指骨,才想起来,尾戒正挂在月蕴溪的脖颈上,只好垂下手作罢。 月蕴溪视线从她指节上的疤痕点过,伸手过去牵住,五指穿过她的指缝,提议:“逛逛再回去吧。” “好哇。” 除了没有接连神经的小拇指不受控地微翘,鹿呦四指都弯曲扣住了月蕴溪的手。 她的思绪还停留在纷乱感受里,照着月蕴溪的话,想到什么说什么,“朋友、家人、爱人,参与了一个人近三分之一的人生,是假的也是真的。所有人都知道真相,知道他的人生路怎么走,知道他的父亲一直都在,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察觉到月蕴溪的手收紧,鹿呦顿了顿,才继续:“最后他还能给一句一如往常的祝福,好豁达。” 语气意味不明。 话音未落,她扫见手上腕表的专柜店,脚下步子一转,拉着月蕴溪就往店里走。 不知是拐得太突然,还是月蕴溪走了神,鹿呦明显感觉到月蕴溪卡顿了一下。 进了店,柜姐挂着职业微笑迎上来询问是否需要推荐。 鹿呦摆摆手说我们自己先看看。 柜姐识趣地退到她们后面,保持着一段不会让顾客困扰的安全距离。 店里的香氛清新淡雅,萦绕在空气里,赋予整个空间一种雅致的氛围,结合手表的质感、妥帖的服务,购物体验愉快又舒心。 鹿呦感叹月蕴溪品味真好的同时,不禁好笑地想,难怪那么卖力地推销。 顺着展柜往前,边走边看,忽听月蕴溪轻声问:“如果你是楚门,会那么豁达么?” 鹿呦问:“那你在欺骗我的人群里么?” 月蕴溪滚了下喉咙,声音更轻:“……如果在呢?” 鹿呦想象着这*种如果,一时没说话,片刻后,摇了摇头。 月蕴溪心脏便在快速跳动的过程中,遽然被按下暂停键,高高悬在未知里。 鹿呦侧目看一眼,见她抿紧了唇,促狭的一笑,慢半拍地说:“不知道,很难说会不会,因为我不是楚门。我匮乏的想象力,实在没办法代入自己到那样的境地里。” 她顿了顿,又补充说:“而且,世上也没有如果。” 闻言,月蕴溪眼尾微微一跳,很轻,仿佛是被心脏骤然坠落的失重感牵扯出的肌肉跳动。 展示柜里没有表盘昼夜显示区是小鹿形状的表,倒是有跟手腕上那只同款不同色的,灯光下有着细闪感的黑,只有表盘里的月亮是薄淡的白。 旁边介绍设计理念的银色小卡片上,将这弯月亮比作了心脏。 写:怀揣一颗赤诚的心,即便行走在黑夜里,也可以点亮满天繁星。 莫名联想到月蕴溪对她的情感,鹿呦右手抬放到柜台上,圈着她腕骨的表轻轻磕向台面。 搭扣的金属与玻璃碰撞出细微的声响。 鹿呦晃了一下神,随即叫来导购将表从展柜里拿出来。 拿在手里端详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鹿呦眸光从眼尾扫向身旁说:“戴上给我看看。” 视线倏地顿住,她朝着那边侧转过身。 月蕴溪目光定格在她身上,却又没有在看她,神思不知落在何事上,神色很淡,没什么表情。 像水里捞起的纸,薄、透,仿佛随时要破的样子,但又没到那地步。 鹿呦晃了晃两人相牵的手,叫她回神。 月蕴溪神思回笼,伸手过去试戴腕表。 那表圈在月蕴溪的腕骨上,将她的肤色衬得雪白,也很适配她的气质,优雅中透一点媚,女人味十足。 鹿呦将自己的手贴靠过去,在心里补充最关键的,跟她手上这只很配。 欣赏够了,鹿呦用指尖勾了下表上的小吊牌,豪气地说:“麻烦帮她把这个剪掉,再给我结个账。” 吊牌被剪掉,导购去拿pos机。 月蕴溪蜷了蜷手,不确定地问:“新手表,是要给我么?” “嗯。” “为什么不给自己?” 鹿呦戴着表的那只手支着脑袋,“因为,我不想把时间还给你了。” 月蕴溪低低地笑一声,应了声“好~”。 拉长的音节里,填满了纵容到宠溺的语气。 第130章 她从柜台上收回手揣进大衣口袋里:“你的时间,我收下了。” - 从表店出来,鹿呦被月蕴溪带着,又逛了几家珠宝首饰店。 小拇指上的疤痕狰狞扭曲,日常款的尾戒遮不住,设计感比较强的又要看眼缘。 挑挑拣拣,鹿呦始终没看到喜欢的,一直逛到fantacy,注意到店内的角落有个单独放置的玻璃罩展示盒。 里面躺了只很漂亮的雪花戒指,有些特别,有陶瓷的质感,又不似是陶瓷的材质。 导购说那是她们傅总自己的戒指,是那位傅总的女朋友用石塑粘土给她一点一点捏出来的,碎了几十个,才出来这么一个完美的,老总要秀恩爱,吩咐在南泉市的每家分店摆放一星期。 被秀了一脸的鹿呦抽了抽嘴角。 导购安慰她说这个比陶瓷易碎多了,安利她看看店里其他的款。 月蕴溪看她鼓了腮帮,没忍住伸手捏了两下:“回去给你捏一个。” 鹿呦想到导购说碎几十个,摇头说:“好麻烦,不要。我就只是好奇它什么材质而已。” 最终,她在fantacy店里挑了个月蕴溪脖子上挂的类似款,将将能遮住疤,她还算满意。 月蕴溪付款时,刘姨打来了电话,提醒她们别太晚回家。 在西点店挑了些糕饼甜点当作明天的早饭,两人便没再多逗留,径直往露天停车场的方向走,准备回家。 奈何天公不作美,出了商场拐进小巷,在云层里存储了一日的雨便像水桶倒翻了似的倾泻而下。 鹿呦连忙从包里拿出伞撑开。 雨势太大暂时也开不了车,鹿呦边给刘姨发短信,边撑着伞对月蕴溪说:“前面有个拾光书店,走,去里面读会儿书,雨小了再回去。” 鹿呦在书店门外的房檐下收伞,月蕴溪进门问前台拿装伞的塑料袋。 手握着伞柄甩了大半的雨水出去,鹿呦才想起伞的事一直没有询问月蕴溪。 书店的门从里面被推开,风铃叮叮当当地响。 月蕴溪撑开塑料袋递过来,鹿呦将伞捋了捋塞进去。 她手指按在伞柄的木雕鹿角上,缓慢移开,展露出上面的蝴蝶结,抬头,清晰地捕捉到月蕴溪轻颤了下眼睫。 “这个伞……”鹿呦斟酌问,“是不是我的?” “是。”月蕴溪坦荡承认说,“你借给我的,但我一直没还给你。” “为什么不还给我?”进了书店,鹿呦环顾四周。 店里滞留了不少等雨停的人,都在随意看着书架上的书本小声聊着天。 月蕴溪说:“忘了。” 鹿呦压低了声,显得咬牙切齿地:“我的伞借出去,就没一个人还我,我每天都在祈祷来个有良心的。” 鹿呦睨了月蕴溪一眼,用眼神控诉她这个没良心的。 月蕴溪轻笑解释:“中间是有想起来过,但那时候我人在国外,我不想让我妈或者是陶芯帮忙还。找她们还,这伞可能就成陶芯的了,所以就一直放在那里。后来……” 她话音顿了顿,看向鹿呦,目光逐渐放柔,“是我不想还了。” 又有人进来,带动门上的风铃,叮当碰撞声音交杂着雨声,都被风送进这处无人的书架角落。 鹿呦却仿佛在这些嘈杂中,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现在到可以告诉我的时候了么?”她转过身,靠近月蕴溪,直视她的眼睛,用更轻的声音,蛊惑人心一般地问,“那个后来,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月蕴溪眸光一晃,犹如平湖拂风泛起涟漪。 她在一圈一圈的微漾里,仿佛又回到了陶芯的生日会,看见酒店大厅边角涟漪泛开的水舞台。 舞台中央放了一架钢琴。 她刚回国没多久,忙着接洽音乐会与各大音乐学院的邀约,连轴转了几日好不容易得个休息,原本是不想去的,但架不住月韶的三催四请。 去的很晚。 也幸好,去的很晚。 走进大厅,便见到了鹿呦,穿了件月白色亮闪的小礼服,在水舞台前脱了高跟鞋,拎起裙子赤脚踩进水里。 低着头走得很慢,仿佛不是怕水,而是在驭水,每一步的画面都很唯美。 像文艺电影里一帧可截作背景的图。 尤其是最后站在钢琴前,一手拎着裙子,一手弹琴的样子。 钢琴曲《雨的印记》,很应当时的景,但被她单手弹得稀碎。 琴音停下时,月蕴溪刚好走到水池边,听见她笑说:琴好,曲好,她不好。 怎么会不好。 分明是她认识的人里,最好的一个。 月蕴溪不由停下脚步。 而后,鹿呦抬头,弹琴的那只手撩开长发别到耳后,转脸朝她看过来,温软地一笑。 她叫她蕴溪姐姐,说好久不见。 她们有两年没见。 对她而言,陌生又熟悉的,二十岁的鹿呦。 … “二十四岁。”月蕴溪说,“我的二十四岁。” 鹿呦心头一震,像豁开一道口子,灌进外面的风雨,细细密密,翻涌的都是难过。 六年。 真的是六年。 竟然真的就是这么久。 “你跟我说没有那么久的。”鹿呦声音漫上潮湿。 “我始终觉得第一次的心跳悸动,源于色授魂与。” 月蕴溪抚过她鬓边微湿的发,声音像从穿破雨雾弥漫到她耳边。 “我没有喜欢你很久,只是总会在不同的时间段为你一次又一次的心动而已。” 爱是自由意志的自主选择。 是无数次自主选择的沉沦。 鹿呦眼波漾了又漾,积聚了一层水雾在眼底,胸腔里酸堵得厉害。 脚步声渐近,走到这处的陌生人很八卦地朝她们看了一眼又一眼。 鹿呦一把攥住月蕴溪的手腕,快步往外走。 她后悔了,她为什么要在这里问这个问题。 不能拥吻,甚至不能拥抱。 “不读书了?”月蕴溪噙着笑柔声问她。 鹿呦没作声,心说还读个p的书。 外面还在下雨,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伞柄的小鹿角硌在手心里,一种顿顿的痛。 走到车前,开了锁,鹿呦撑着伞送月蕴溪到副驾,拉开车门,从缝隙里看见候在座位上的花。 那么大一束,抱在怀里一定很碍事! 鹿呦手按在车门上又将它推关上。 月蕴溪回过身看她。 这一片没有灯光,只有远处街区的霓虹隐隐约约投落在车身上,风雨如夜晚挥墨。在浓郁的昏暗里,一把伞框一个独立的世界。 她们轻易攫取到对方视线。 鹿呦探身,凑近,鼻尖相触,月蕴溪后背靠向车门,伸手攀住她的肩膀。 轻轻一压,落实一个吻。 车身淋着雨,水滴在冷硬的钢铁、玻璃上,蜿蜒着往下淌,将倒映的霓虹光拖得仿佛是要湮灭在水里的火。 唇舌的触觉所引燃的感受,则与之相反,持续向上。 交融了很多复杂情绪的亲吻,要比在影院时激烈。 月蕴溪在唇间尝到了咸味,她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抬手去摸。 指尖刚碰触到鹿呦的脸,就被攥住了手腕按压在了车门上。 心脏重重一跳。 鹿呦撑在另一只手上的伞,随着这一举动晃了晃。 伞外的世界风雨交加,摇晃枝头疏疏密密的夜,更远的天边,有藏在云里的月亮。 伞内,绵延而密不透风的吻,像要将自己最深的触动都通过唇瓣厮磨,熔进到对方的心里。 鹿呦摩挲着月蕴溪手腕上的表,抿含唇瓣,重重吮了一下。 她好似能在月蕴溪到抽气的呼吸里,听见月蕴溪胸膛里的震动。 一颗柔软的,好多次为她悸动的心脏。 而人们,把黑暗中跳动的心脏叫月亮。 … 直到坐进车里,月蕴溪都没能确认,唇舌上淡淡的咸是雨还是鹿呦的眼泪。 鹿呦头磕在方向盘上,也不承认自己有哭,她捂着脸,闷声说:“没,我就是有点……害羞。” 月蕴溪轻笑。 雨还在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小些,鹿呦受不住车里太过安静的氛围,因为她忍不住回味刚刚做的事。 刚要开口,月蕴溪先出了声。 “还好没带着花去看电影。”月蕴溪轻轻抚着里面的多头玫瑰,“不然要被雨打蔫了。” “这个杏色拉拉队,昨天买了,想回家就给你来着,结果被奶奶打岔给忘了。后来想在你走之前让你自己拿,结果又太困了……” 月蕴溪无声地笑,不知想到了什么,抚花的手逐渐迟缓。 车里又陷入了静默。 鹿呦清了清嗓子。 月蕴溪回过神,却是没说话。 “你今天好容易走神。” 第131章 “有么?” “刚刚一次,在手表店还有一次。”腕表硌着额头,鹿呦调整坐姿,想到问,“当时在想什么?” 月蕴溪手肘撑在车窗,支着头,思忖说:“在想你说的两句话。” “嗯?”鹿呦问,“哪两句?” 月蕴溪透过昏暗看她一眼,收回视线投落到花束上,低垂的眼睫收敛外露心绪,“忘了。” 鹿呦:“……” 毕竟过了好长时间了,忘了也正常。 鹿呦问:“那刚刚呢?刚刚你在想什么?总不能也忘了吧。” 月蕴溪被她怨念的语气逗笑。 外面有车经过,打了远光灯,明黄色的灯光从车窗落进,照在月蕴溪身上,将她整个人分割成一个下弦月。 半边澄亮,半边晦暗。 晦暗里,她脑海中浮着鹿呦说过的那两句话。 ——“不全是,人和动物终究是不一样的。” ——“很难说会不会,因为我不是楚门。” 明亮的那边,她抬手抚了抚玫瑰的花瓣,那样的美好。 “我在想,她能到我手上,真的很不容易。” 第70章 冷秋的风雨天里热吻一遭,代价是感冒。 月蕴溪的症状比较轻,被奶奶安排了一剂感冒灵颗粒,没两天便痊愈了。 鹿呦则是堵了好几天的鼻子,差点错失为顶级钢琴家调律顺便请教弹奏技巧的机会。 好在调律的前一天,感冒识相地好了。 也是从那天开始,她在钟老师的小洋楼上完课,就会被月蕴溪直接提到健身房锻炼,风雨无阻还定训练指标。 ——[满月/]简直比我以前花大价钱请的私教还要负责! 鹿呦将编辑好的内容发布到朋友圈,切回到聊天界面,同钟疏云商量:【明天上课我带奶奶一起去,可以么?让她看看房子。】 因为感冒,她将这事往后推了推。 没等多久,钟疏云发来一条语音:“可以,到时候你跟我上课,我叫人带奶奶参观房子。” 鹿呦按住发送键说:“好的,谢谢钟老师。” 钟疏云:“你们可真是——有礼貌。” 怎么听着语气怪怪的,噙着笑,却不是高兴的笑,鹿呦有点懵。 有礼貌不对么? 你们?我们?她和谁组成的们? 淋浴间的方向隐隐约约扬出水声,月蕴溪在里头洗澡,鹿呦听着那动静渐渐分了神,等神思回笼,那条奇奇怪怪的感慨已经被钟疏云撤回了。 鹿呦猜估计是哪位有礼貌的人惹了钟老师,殃及了她这个无辜人,没再多想。 点进朋友圈,无聊地划拉着屏幕,打发被水声拉长的时间。 菲菲发了和陈妈妈的合照,说过两日就可以回家住了。 鹿呦去问她具体时间,打算到时候去帮忙。 陈菲菲回:【正准备跟你说呢,是你比赛那天,本来还想去看你比赛呢,估计是去不了了。】 鹿呦:【没事,我比较担心你,一个人好弄么】 陈菲菲:【不用担心,不是一个人,我小姨知道这事了,让我表哥送她来南泉跟我一起照顾我妈,到时候从医院经过,刚好接我们出院。】 鹿呦这才放下心来,发了个摸头的表情过去。 黎璨晒了简言之送的乐谱花束,说给学生抽签当考试曲还挺不错。 简言之在评论区回复:好一记回旋镖,原来我们老师是效仿的你[再见] 鹿呦摸到简言之id,戳她问:【纸折花的教程有么?】 简言之发来整理好的链接:【拿去吧,一生要链接的中国女人。】 鹿呦不禁莞尔。 淋浴间里的水声停了,没一会儿,响起电动牙刷的嗡声,再是电吹风的声响。 居然还要吹头发。 鹿呦在床上蛄蛹了两下,头朝床尾仰躺着,抬腿翘到床头的墙面上,举着手机继续在朋友圈里乱逛。 无意之间点回到顶部,刷出了一条新动态。 初晓:【到底谁在说法国浪漫啊,还爱情之城!小偷之城还差不多[微笑][微笑],还好有大佬接济呜呜呜呜,钱包鼓心情佳,来分享个大瓜——】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鹿呦成功被吊住胃口,点了展开,继续往下看。 初晓:【有幸和某歌星暧昧过一段时间,有次她喝多了,连麦给我唱她最出名的歌。我说我可真喜欢这首歌的高。潮。她说,那叫副歌,是一首歌最核心的部分,然后她告诉我,这个核心部分,从曲到词,都是她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so,偷了别人的感情,扩写一下,就当成是自己的了。还把一群脑残粉丝迷得五迷三道的。 叫你们把我逼得出国,害我丢了钱,惹急了,我送你们姐姐上热搜。 ps:我平等地瞧不起每一个小偷!】 犹如惊雷爆裂当头劈下,鹿呦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惊。 明明每一个字她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叫她头晕目眩,看不确定。于是又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一遍。 聚精会神,甚至没有注意到淋浴间里吹风机运作的声响已经停止。 摆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震了两下,月蕴溪放好吹风机,瞥眼看向屏幕。 系统显示转账已被接收。 左侧悬着条新来的消息,一张朋友圈的截图。 一段文字:【感谢大佬接济,内容已发送至朋友圈,按您的要求,仅那位可见。 ps:真的很喜欢那首歌的副歌部分,您写得真好[比心]】 月蕴溪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长睫低垂,投落下一小片灰色的阴影。 她指尖划着屏幕,将缩小的聊天框从消息列表中删除,点进朋友圈,划拉了两下,看到鹿呦之前发布的动态,不由勾了一下唇。 点了个赞,月蕴溪才从浴室出去。 鹿呦刚结束第二遍的阅读,卸了力气,抬举到酸累的手臂砸进柔软的被褥里。 手机从她掌心脱离,跌落在大腿旁。 鹿呦随手捞了一下,指尖的触感不是冷硬的手机,而是一团毛茸茸。 是小鹿玩偶的尾巴,圆滚滚的。 她陷入沉思地盘在手里。 感觉初晓说的是陶芯。但她并不确定,除了陶芯,初晓是否还有别的暧昧对象是歌星。 如果是陶芯,陶芯最出名的歌是食野,副歌部分是偷来的,偷的谁的呢? 月蕴溪么? 有影子从头顶落到她脸上,接着是带有柑橘香味的发丝,弯弯卷卷地荡下来,淌在她的肩头。 鹿呦回神,掀了掀眼皮,入目是吊带的荡领兜着绵软,被热水熏蒸过,白里透出微微的粉,她的尾戒,漾在沟壑之间。 “在想什么?”月蕴溪跪坐在她脑袋前边的床单上,目光落到她屏幕还亮着的手机上。 依稀能看到,密密麻麻一大段的文字。 人是不是陶芯都还不确定,更遑论是否为食野这首歌,是否和月蕴溪有关了。 “想你洗澡洗好长时间啊。”鹿呦抬手将月蕴溪套在外面的睡袍拢了拢,“现在在想你不冷么?” 确实是想过的事,她没有摸鼻子。 “不冷,还有点热。”月蕴溪从她的手机上挪开眼,拈了一缕发丝,用微潮的发梢轻扫着她侧颈,柔声问,“是想要跟我做什么么?等的这么心急。” 平静无澜的语气,仿佛真的是在问什么正经的事,偏偏举止行为带着挑逗的意味。 “……没。”鹿呦觉得痒,本能地偏头,“头发怎么不吹干?” “就这一点,洗脸的时候打湿的,看了你的朋友圈。”月蕴溪又去挠另一边,“我比你之前花钱请的私教都负责?” 语气听着有种意味不明的感觉,一时叫人分不清问这话的目的是什么。 像来兴师问罪的。 发梢扫到敏感的耳朵,鹿呦呼吸渐深,连忙讨饶:“错了错了。” 她边说边放下翘在墙面的腿,翻了个身,坐起来。 “不要道歉。”弯卷的发丝,海藻似的从月蕴溪指缝里溜走,她手撑在被单上,像只猫,倾身爬到鹿呦面前,“给点奖励。” 不是问罪,是讨赏。 就在不久前,在同一个地点,鹿呦才对月蕴溪说过她想要给她一个好孩子的奖励。 那个午后,她调律弹琴的手,就着一个键折腾得大汗淋漓。 现在再提“奖励”,很难不让人往那方面想。 尤其是月蕴溪那双眼睛,黑的深沉,映着一点灯光,没有很冷,也没有很热。 而当染上欲望,就很像月华朦胧的夜晚,空虚席上心头叫人难捱。 鹿呦顿时觉得那些早就褪去的感冒症状仿佛卷土重来,喉咙干涩发痒。 还记得第一次学抽烟时,陈菲菲跟她说,那东西偶尔一根,是释放压力,缓解情绪。可不能多,会上瘾。 她那时看着烟头一点猩红,淡“嗯”了一声,不是很在意。 第132章 因为从断指不能弹琴后,她就没对什么有过浓烈的兴趣了。 她从不知道,自己是会对人上瘾的,对方随便一蛊惑,她就能被勾出馋瘾。 是月色过撩,不怪人想水中捞月。 克制引出一点劣根性,鹿呦揣着明白装糊涂,有意撩拨回去:“好姐姐,你想要什么奖励?” 月蕴溪眉梢微微一扬,像挑了一下眉,又像是眼尾一跳。 月蕴溪没回答她,只是靠得更近,鼻息落在她戴在脖子上的琉璃珠上,从那颗珠子,到她的下颌的小痣。 真的很像猫,轻轻的嗅,忽而伸舌舔一下。 鹿呦被触电似的感觉牵动,身体后倾,仰起头,手往腰侧撑按下去,却是压在小鹿玩偶的鹿角上。 月蕴溪之前被录进去的那句“我对你是有性。吸引力的”,就这么适时地响在耳边。 打断了此时此刻的月蕴溪。 鹿呦也愣了一下,随即说:“我去洗手。” 刚要起身,月蕴溪拉住她,摩挲着她的指节,温柔又体贴地说:“逗你的,明天有课,过两天还要比赛,省点力气吧。” 鹿呦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 这种事还能逗? 月蕴溪松开她,按了下墙上的灯开关。 “啪哒”的一声响下,室内立刻陷入一片黑暗。 鹿呦眼睫又是一颤。 只管杀不管埋? 眨眼间,眼睛适应了过暗的环境,隐隐能看见纱帘上映照着院子里的地灯光。 薄淡的黄,有种月光的质感,也像熄火后未灭的余温。 她也才注意到,月蕴溪仍旧坐在她对面。 鹿呦借着这点光,伸手,猛地一推月蕴溪的肩膀。 月蕴溪仰倒下去,微微勾了一下唇,如若光线再亮些鹿呦大概能注意到,会察觉,自己的举动,一直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可惜环境昏暗,她并不能看清这微不可察的细节。 月蕴溪抬了抬下颌,承接鹿呦落下的吻。 这几日为了多个太阳钟,晚上窗帘都没有拉,玻璃外隐约能看见树影在风里晃动,脱离的叶子,很慢地往下落。 触感也是与之一样的方向,只有电流似的触感,是相反的,直往大脑皮层窜。 鹿呦缓慢而温和。 这样的比喻并不合适,但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就是想到了家里的溜溜球。 小比熊刚被接回家的时候,因为常年吃不饱,每回鹿呦给它喂狗粮,它都吃得很急,于是鹿呦给买了个机关碗。 那碗高低起伏,弯绕狭小,比熊就只能存了耐心,用舌。头一点一点地舔碗。 ... 月蕴溪依旧没有出声,只是深重的呼吸,以及不断攥紧她的头发,反馈给她自己临近崩溃的感受。 紧绷头皮的力道骤然放松,鹿呦咽了下喉咙,在腰背下塌的轻微动静中,听见月蕴溪叫她的小名。 “呦呦……”颤抖地,有着潮湿的声音。 鹿呦攀向月蕴溪,昏暗里,只能看到五官的轮廓,看不分明具体的模样,更看不见眉眼之间的情绪。 近乎是本能地,鹿呦拥住月蕴溪,亲了亲她的眼睛,月蕴溪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鹿呦的唇便碰到薄薄的眼皮。 往下,是湿漉漉的眼睫。 鹿呦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大约是被月蕴溪那句“逗你的”给激的,她歪头伏在月蕴溪耳边问:“……爽。哭的?” “是。”月蕴溪承认得格外爽快,随即用唇碰了碰她的耳朵,以气音给她评价,“进步很快。” 鹿呦耳朵瞬间滚烫,她羞得伸手捂住月蕴溪的嘴。 月蕴溪轻笑的气息,都喷在了她的掌心。 连同心脏都被熨帖得温热。 临睡前,鹿呦又压到了小鹿玩偶,那句话响在未眠的夜晚简直是要人命。 她在半夜打着呵欠换床单,把小鹿玩偶丢给窝在坐沙发里的月蕴溪。 “重新录一个!” 月蕴溪捏捏玩偶的腮帮子,宠溺地应了声“好~”,清了清嗓子,柔声柔气地说:“好棒,呦呦,进步真快,我很喜欢。” “……啊!月蕴溪!!”鹿呦冲过去坐到她腿上一把捂住她的嘴,没好气地瞪她,“不行……你换一个。” 唇贴着掌心动了动,湿润又柔腻的触感。 鹿呦松开手。 “你想我录什么?”月蕴溪眸光很轻地一动,“情歌歌词?情话?还是早安、午安、晚安?” 这些都是情侣之间常会说的。 因为不久前看的电影,鹿呦原想选择最后一个选项,话到嘴边,她忽地想起初晓发的那段话。 “歌词的话…会不会吃醋?”她试探地问。 月蕴溪弯了弯嘴角:“不会。” “真的?”鹿呦有点怀疑,不止是怀疑这句不会的真实性,还怀疑另一个可能性。 “是不是想要食野的歌词?”月蕴溪垂下眼帘,看着夹在她们之间的小玩偶,拎到沙发扶手上,搂住她的腰说,“抛开一些不谈,里面有些歌词,我也挺喜欢的。” 鹿呦心跳如擂鼓:“那就录你最喜欢的一句。” 月蕴溪笑着应好,手按下鹿角的一霎,抬眸看向她,一字一句地说: “你是逃不开的悸动,我抑不住的幻想。” 第71章 这晚鹿呦睡得不踏实,很多没头没尾的梦,像多首钢琴曲拼凑出来的音乐,颠来倒去,混乱错杂。 中间她醒了两次。 第一次,梦境的最后,月蕴溪望着她,目光幽暗,或念或唱着那句歌词,突然被一团浓稠的黑雾侵蚀。 如同之前月蕴溪使用作为昵称的弦月符号。 然而是个往反方向变化的过程。 仿佛时光在梦里的世界倒流。 直至月蕴溪的身影完全被墨色覆盖,显现出陶芯的模样,鹿呦不断加重的呼吸骤然一窒,猛然惊醒。 她伸手去抱月蕴溪,却是扑了个空。 床单上还留有余温,卫生间的方向隐约传来月蕴溪压低的声音。 断断续续的英语,她支着耳朵听,大脑自动翻译。 月蕴溪在向谁解释:“……那天刚好也是我女朋友比赛的日子,是的,是女朋友,您没有听错……谢谢……是的,是钟老师很在意的那位……我想您也有从钟老师那里有所了解,是对她而言很重要的比赛,所以很抱歉老师,原谅我无法出席……” 掌心热乎的温度,以及平和温润的音色都叫鹿呦感到安心。 她的心跳逐渐平复,困意像潮水缓缓地漫在沙滩上。 第二次,最后残有意识的梦里没有月蕴溪。 有人在梦里问她:“呦呦啊,之前那谁明里暗里表白那么多次,你都装傻充愣不回应,后来你为什么答应了?” “因为一首歌,我好喜欢那段。”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空灵,不真切,像从很远的时空飘进脑海,“你是逃不开的悸动,我抑不住的妄想,是一弯行走的月亮……” 唱着唱着就要哭出来,心脏像被无形的线缠绞,她从一种痉挛的痛感中醒过来。 这次鹿呦伸臂过去,碰触到了月蕴溪的身体,凉冰冰的。 仿佛刚从外面躺进被窝。 她从身后环住月蕴溪的腰,凑过去,用自己温热的胸膛紧紧贴住对方的脊背。 她感觉到月蕴溪握住了她的手,也是冷的,指节没什么肉。 像夏天冷冻后稍化一点的葡萄果肉,只有表层是软的。她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疲乏得厉害,很快又睡着。 浓郁夜色里,月蕴溪听见身后的呼吸均匀沉长,轻而慢地掀起眼皮。 后背很暖和,她在外面冷了太久的身体在暖热里慢慢回温。 枕头下面浅浅一亮,无声无息。 月蕴溪抽出手机看了眼。 黎璨发来的:【乐谱花好看吧,别羡慕,你迟早也会有的~[坏笑][坏笑]】 月蕴溪无声笑了笑,开了飞行模式,将手机熄屏。 闭上眼睛,她脑海里浮现出另一束花,那天回家后,便被她修剪了花枝插进瓶中。 养了两日,杏色多头玫瑰变成了粉色。 像史诗级的暮色,无限接近一个黑夜的降临。 得之不易,故而总想黑夜来得晚一点,她们能绽放得久一点。 她照着网上的教程,用a液将玫瑰脱色脱水,再用b液重新补水染色浸泡,最后密封在干燥剂盒中。 看着她折腾的奶奶笑说:这玫瑰像被重置了。 她笑笑,说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奶奶又问她,这样折腾,能让这些花“生”多久。 月蕴溪摇头说不知道。 至少最后从铺满干燥剂的盒中取出的花,柔软娇嫩,如同初次到她手里的模样。 她将花重新插瓶,看它们充满生机地绽放在视野里,月光咬在玫瑰上,像一首会流淌的曲,有着独特的韵律和属于它们自己的节奏。 第133章 在那一刻,月蕴溪才觉得,她可以接受它们接下来会发生的任何一种结局。 奶奶在旁边也盯看了很久,有所触动地说了句: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月蕴溪知道,奶奶感叹的是生命能够存续的时长。 只是话落在她耳里,就成了裹挟着另一种含义的暗流,在表面平静的心湖里涌动。 她自嘲地想,她大约是对赌命上瘾。 赌过一次,还敢再来一次。 纵使醉溺当涂,明知不可为,也要俯身去取那一捧月光。 叫她看清她的痴醉癫狂,认清她的生命不止是一具温柔皮囊。 也仍旧愿意,彻彻底底地,属于她。 如若不能,爱和死永远一致。 ˉ 次日下午,鹿呦带奶奶去钟疏云那边,正逢周末休息日,月蕴溪没有安排,也一同前往。 秋季的午后,日光不烫,风不凉,很适合打盹的好天气。 上了车,鹿呦从系安全带到启动车子,频频打着呵欠。 “要不让蕴溪——”奶奶扭头看向后座,话音戛然而止。 后面那个揣了个抱枕在怀里,也是呵欠连天。 这两人就跟互相传染似的,此起彼伏,搞得她也没忍住,打了一个。 车子从院里开出去,奶奶瞥了眼驾驶位,鹿呦单手抓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抵在唇前打呵欠。 奶奶抬起胳膊抓住车顶扶手说:“你俩昨晚是……组团去偷什么了?一个两个困成这样。” 这大喘气式的说话惊得鹿呦困倦减去大半,挠挠鼻子说:“没有。” “还说没有,都摸鼻子了。”奶奶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还真去偷东西了?偷什么去了?” 偷……人? 鹿呦可不敢这么明晃晃地直接说出来,她在红灯前的路口停了车,抬眸看后视镜。 镜面里,两道视线隔空一撞。 月蕴溪眼底眸光漾了漾,手探进针织高领*,掌心从侧颈深红色的痕迹上抚过,平声说:“偷吃。” “……” 鹿呦一个呵欠没打好,呛咳到差点原地去世。 “我就说你们昨晚吃太少了,还好让小刘留了些。”奶奶倒是没多想,念叨着,“别是老减肥减肥的,该吃还是得吃,尤其是你。” 鹿呦很无辜:“我……吃了的呀。” 吃了两顿呢。 “吃太少了。”奶奶一字一顿,叹了口气,“你体质差,不仅得锻炼,还得多补补。你别嫌奶奶唠叨,你要像蕴溪这样嘛,我也不用这么操心烦神了。” “您这就不厚道咯,我什么时候嫌过您呀。我这不是已经被蕴溪天天提溜到健身房了嘛。”鹿呦飞快地往后视镜瞥了眼。 一缕风般从月蕴溪的视线里拂过。 月蕴溪偏了偏头,撑在窗沿支着头的手抵向脸,半遮半掩嘴角弯翘的弧度。 蕴溪。 两个字咬出偷情的感觉。 鹿呦还在继续:“也有好好吃饭的,但胃就这么大嘛,是小时候没打好基础。” 她是随口一说,奶奶却是听得认真。 “是,从小就没打好基础。别人家早产儿,后面都被喂得跟小猪似的。你就不是,一口母乳没喝过,奶粉也是有一顿没一顿。 要不是我跟你爷爷执意来搭把手,怕你是要饿死在家里,好不容易给养点肉出来。你爸又是那个死德行。” 鹿呦不是第一次听奶奶说这些陈年旧事里的琐碎。 小时候常听,奶奶刚搬来住时,每次回忆当年和爷爷来城里看她这个孙女的事,都带着愤怒的情绪。 说是来时,隔了二里地都能听见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鹿呦总是在这时候笑:“我不该学琴,该学美声才对,声音这么嘹亮,中气这么足。” 奶奶也总是啐一口说:“晚一步,你人都要没了!真不知道你那个妈怎么忍心的,放着孩子不管,母乳一口不喂,奶粉也不泡,还嫌你吵。那么小个孩子,话都不会说,肚子饿了能不哭么? 我跟你爷爷去的时候,她都想把你摔死!” 那会儿鹿呦年纪小,不过十来岁,她听奶奶说这些,瘪着嘴眼睛里蓄满了水。 奶奶问她哭什么。 她胡乱擦着眼泪说:“所以妈妈不要我。” 因为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的妈妈,也许真切地恨过她。 虽然她不知道是为什么。 但她想,一定是爱抵不过恨,所以妈妈不要她。 稍大一些,奶奶再说这些事时,鹿呦有了排斥的心理。 她并不想听,但又无法阻止老人家的滔滔不绝。 她试图找到能让奶奶闭嘴的突破口,终于意识到,在这个事件里少了个关键的人物——消失的父亲。 于是她问:“那我爸呢?我爸去哪儿了,咋也不喂我喝奶呢?” 奶奶说:“你爸要赚钱。” 那时候的鹿呦已经认识到鹿怀安的不靠谱,很嫌弃地拆台:“赚这么多年,也没见他给我多少钱,您就别给他找补了,他就是嫌我是女儿,懒得回家照顾我。” 奶奶无话反驳,因为鹿怀安就是这么想的。 后来奶奶说的频率就少了。 再后来,爷爷去世,奶奶脑梗入院,确诊肠癌,做了手术,因为伤口感染没两天又进行了第二次手术。 经历太多,太多次对无所作为的鹿怀安感到失望,再提这事,奶奶便会再添一句。 “鹿怀安就不是个好东西。”奶奶松开车顶扶手,抚了抚胸口,“不提他,提他就来气。” 鹿呦打开储物盒,摸出颗旺仔奶糖递过去,“可没人叫您提哦,别把自己气坏了,来,吃颗糖糖。” 老太太傲娇地:“不吃糖糖。”扭头问月蕴溪要橘子。 担心奶奶晕车,出门前,鹿呦有塞两个橘子到月蕴溪的包里。 月蕴溪从包里拿出橘子,递了一个递给老人家,顺手剥着另一个的橘皮,状似随意地说:“我妈妈之前有个朋友,生了孩子以后,只喂了一天母乳就不喂了,因为太疼了,每次都是鲜血淋漓的。” 鹿呦忍不住倒抽了口气:“嘶,想想就疼。” 不由联想到自己。 章文茵不喂她母乳,是不是也是因为太疼了? 她只是想想,都觉得是难以忍受的疼痛。 更遑论亲身经历。 有那么一瞬间,鹿呦想问问奶奶是不是这样? 转念之间便放弃,有什么好问的呢,总归都没交集了。 奶奶侧身靠着椅背,握着橙黄色的橘子,正要剥,听了月蕴溪的话,手一停,抬头,侧目看了眼月蕴溪。 目光从讶异到恍然,有转瞬即逝的痛苦与愧疚,最后都敛在耷拉的眼皮下。 月蕴溪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视线,继续说着:“她们家的钱都给她老公拿去创业了,所以没有请月嫂,也没有让男方妈妈过来帮忙,因为她老公说他妈妈年纪大了,没准帮不了忙,还得要他们来照顾。” “如果两个人能一起照顾倒是还好。”鹿呦不再往自己身上代入,纯当作八卦来听,这样她会轻松些。 不至于陷入内耗的情绪里。 “男的忙于工作基本不着家。” 鹿呦啧了一声,语重心长地:“依萍,你这工作怎么越做越晚呢?连个星期天也没有?” 月蕴溪低低地笑:“聊正经的呢。” 鹿呦乖乖地:“噢,那那个阿姨就自己一个人带孩子了?” “嗯。” “好辛苦的。” “是啊,很辛苦,晚上很多次被吵醒,要给宝宝喂奶,要给宝宝换纸尿裤,要将她抱在怀里哄着睡,一放下就会醒,一点办法都没有。”月蕴溪的声音特别温柔。 但与她平时的那种不一样,如果将这种温柔的感觉比作水,鹿呦想此刻大概是宽阔包容的海水。 而平时的,更像是溪流。 她说这些话的语气,仿佛是无数次地听一位母亲的阐述。 于是溪流模仿大海,变得像江河。 橘子被剥下表皮,露出里面的果肉,月蕴溪掰下一瓣,又细细去了白色经络,往前挪坐,递到鹿呦嘴边:“呦呦。” 鹿呦顺势咬住,才意识到这举止暧昧亲昵,连忙扫了眼副驾。 奶奶低着头盯着手里的橘子,丝毫没有注意到她们。 鹿呦松了口气。 月蕴溪轻笑了声,有点抓耳。 鹿呦揉了揉耳朵,咽下橘肉问:“后来那个阿姨怎么样了?离婚了没?” “离了。”月蕴溪说,“她发现男的肉。体出轨了。” “……离的好!”鹿呦咬牙切齿地,“男人这辈子都学不会自己睡。” 月蕴溪又被她逗笑。 车临近钟疏云的小洋楼,钟弥正站在门口,小丫头穿了件羊羔绒的卫衣,兜在头上的帽子带着兔耳朵,蹦蹦跳跳地朝她挥手,兔子耳朵也跟着晃悠。 第134章 有着独属于小孩子的朝气。 鹿呦打着方向盘,顺着钟弥指挥的方向,拐进院里,又问:“那她的孩子……跟的谁?” 月蕴溪又掰下一瓣橘肉,那瓣肉薄皮紧紧粘连着旁边的橘瓣,掰下时扯的皮肉分离。 卖相不好。 月蕴溪将那瓣橘肉递给了一直没说话的奶奶,“跟了男方。” 奶奶颤着手接过时,鹿呦踩下了刹车。 踩得有些重,人惯性地往前一冲。 奶奶刚接到手的橘瓣和她一直握在手里的完整的橘子,一并脱离掌控,掉落在了地毯上。 鹿呦攥着方向盘,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地从唇齿之间溢出:“为什么是给男方?” “是啊,为什么是给男方?”月蕴溪低垂着眉眼,看前面的老人家弯了腰背捡起了橘子和那一瓣橘肉,淡声说,“未解之谜。” 鹿呦:“……” 留了悬念的故事总是让人抓心挠肺地想知道答案。 鹿呦解开安全带说:“有机会见到那个阿姨,问一问?” 月蕴溪笑了:“我觉得行。” 鹿呦扭头见奶奶小心翼翼地擦了橘肉上的灰,就要往嘴里塞,伸手拦住说:“欸,都掉地了,不吃了。” 奶奶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手足无措地看她拿走那瓣橘子,滚了滚喉咙,欲言又止。 直到副驾驶的门被月蕴溪打开,“下车了奶奶。” 老太太愣了一下。 月蕴溪伸出手到奶奶面前,掌心是剥好的剩下的橘子:“还有好多个可以吃的。” 奶奶慢吞吞地接到了手里,从车上下来,直觉地往二楼打开的降漆窗户看过去。 鹿呦带上车门,刚好看见这一幕,她顺着老太太视线,转身,抬头。 风拂起白色的纱帘,隐约能窥见那后面深绿色的丝绒裙。 一个匆匆离开的,女人的侧影。 “姐姐!”钟弥蹦哒过来抱住她。 鹿呦收回视线,无由地想问,也就这么问了出来:“弥弥,你妈妈在家?” 好久没见了,钟弥像只兔子兴奋地在她怀里拱脑袋,想也不想地说:“在!” 鹿呦挑了一下眉。 因为她感觉到,怀里钟弥的僵硬。 犹如弱小动物被逮到时的装死。 第72章 钟弥的反应有种矛盾的冲突,明明说“在”时,语气那么欢脱,此刻却是僵得一动不动。 仿佛是陡然想到了什么,且是让她忐忑不安的事,所以情绪才像这样顷刻宕了下去。 鹿呦想,也许是见到她们很开心,但在她们来这之前,小丫头做了什么错事被妈妈教育了。 这样的状态,她曾经也有过,在一次又一次弹错琴音被钢琴老师严厉批评的时候,听见开门声,见妈妈回来了,立马从琴凳上滑下去,跑跳到妈妈身边。 也如钟弥拱她这般,垂着脑袋往章文茵的怀里钻。 下一秒,章文茵跟她说:隔壁的婶婶都要被你折磨疯了,来来回回同一段。 她顿时就笑不出来了。 察觉到钟弥紧紧抓着她的大衣,鹿呦更确定了这个猜想,揉了揉钟弥的头,柔声问道:“怎么了这是,惹你妈妈生气了?” 钟弥不敢再说话。 “哼哼,中午吃饭挑三拣四的,给她妈妈气走了都!”钟疏云的声音。 “走了?”鹿呦愣了一下。 那二楼的绿裙子是什么人? 鹿呦朝钟疏云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 小洋楼的入户大门旁,钟疏云抓着手机站在那里,视线从月蕴溪和奶奶的方向掠过,落到鹿呦的脸上,“是,就你们来之前,刚走没多久。” 鹿呦不由自主也往那边瞥了眼,见奶奶深长地呼吸,仿佛是在呼吸新鲜空气,而一旁的月蕴溪正握着手机按着屏幕,像在跟谁发消息。 发觉她在看她,月蕴溪从手机屏幕上抬眼,目光轻轻与她的视线一撞,落到抱着她不撒手的钟弥身上,挑了挑眉。 怎么还在抱? 鹿呦抿了抿唇,压下想笑的冲动,稍稍将钟弥推开了一点说:“上回奶奶寿宴,弥弥说带妈妈来,结果一直没见着,还想今天是不是能见到呢。” “下次吧。”钟疏云走近了,语气不确定,“下次应该……” 鹿呦笑了笑,不是很在意地说:“没事。” 钟弥抬起脸看着她问:“姐姐,为什么那么想见妈妈?” 很奇怪的问题,大约是钟弥没有特指“我妈妈”。 为什么那么想见我妈妈。 为什么那么想见妈妈。 一字之差,意味天差地别。 “就是好奇而已。”鹿呦照着第一种回,“钟老师、卡洛琳老师我都见过了,就只有被你叫妈妈的那位干妈,我还没见过。” 钟弥低低地“哦”了声,对她的回答并不是很满意,“就没别的原因了?” 有的。 有更深层的原因,是每一次听钟弥用很乖、很软的语气叫妈妈,鹿呦都能从中捕捉到一种名为幸福的声音。 就只是那么一声“妈妈”,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描述,就能让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出母女的感情有多好。 她感到羡慕,感到嫉妒,还有一点酸楚。 这种复杂的情绪,像伤口好不容易结痂,只要不去管,就能长出新肉,哪怕有点痕迹也无伤大雅,可偏偏它隐隐发痒。 让人明知血肉模糊不好看,明知它愈合得多不容易,明知会疼,还是忍不住想把结的痂给抠下来。 就是欠的。 “没了。”鹿呦抬手抹了一下鼻尖,笑说,“还能有什么原因?” 钟弥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 “别杵在院子里聊了。”钟疏云眼风扫过钟弥,从她身旁拉走鹿呦说,“还有两天就要比赛了,得抓紧。我告诉你哦,虽然这是业余的小比赛,但对现在的你而言,挑战难度可不小。你的对手,他们可都不需要特别的指法来支撑自己去完整地弹奏一首钢琴曲。” “我知道的钟老师,我要比别人更努力才行。”鹿呦心态平和地说。 “这次你得好好表现,别让我失望,我还想带你上更大的赛场,更大的舞台。”钟疏云拉着鹿呦的手,口若悬河地说,“这次比赛的流程,你应该收到邮件吧,有几个地方要注意……” 鹿呦认真听着,完全没注意到钟疏云带她走在前面,把另外三个人甩下一大截。 还停在原地的钟弥撇了撇嘴,头上忽然一重,她被鹿呦揉乱的头发,一下被一只白净的手弄得更乱。 月蕴溪收回手,平声说:“弥弥,你还记不记得跟云竹做的第一个风筝,你没有糊好纸,她没有弄好线,然后你着急去放,结果是,风筝破了、断了,掉进了水里。” 钟弥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出声:“那还要多久,风筝才能做好?” 她这么问时,奶奶停下脚步看向她俩。 “至少,得等她比赛结束。”月蕴溪说。 奶奶松了口气。 “哦!”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头,“……对不起,我差点坏了大事。” “是呢,差点就要露馅了,所以作为惩罚。”月蕴溪在钟弥旁边弯下腰,与她齐平的高度,低声说,“今天不许太靠近你姐姐。” 钟弥:“……” 这是什么恶魔低语! 月蕴溪拍了拍钟弥的肩以作安慰,直起身后,她迎向奶奶的视线,音色放得更柔:“今天时间充足,阿姨说,她想跟您好好聊一聊。但如果您没有准备好的话,我们就不见她了,也不用担心她那边不高兴,我会调和好。” “我们”,仿佛是站在她这边,即便事实并不是,也让人心里熨帖。 这才算是善意的谎言。 奶奶迈开步子往前走,笑了笑,她脸上被岁月侵蚀出的纹路里,溢满了对自己的无奈:“是我特地让你帮忙,想让她回来认哟哟,现在又不见,哪有这样的。我就是有点……有点矛盾……我想她们好,又怕她们好。” 怕她们好了,丫头的眼里就只有妈妈,没她这个奶奶了。 “多虑了。”月蕴溪说,“她是偏向您的。” 奶奶点点头,但这句话并不能给她太多的安全感。 太像是一句安慰。 “您在她的生活里。长久的陪伴和形成的习惯,是最让人割舍不了的存在。就算感到刺痛,也是她舍不得放开的牵连。”月蕴溪的声音还是那样平静无澜。 奶奶却是一瞬的惊讶。 为这些话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感觉,就如同她的名字。 蕴着月光的溪流,多柔软的画面,可天是黑的,月光是清冷的,溪流也是冰凉的。 她有一种,黑夜完全吞噬白天后的冷寂,又像是灶台上的蓝色火焰,冷色调里,敛着疯狂的热度。 惊讶过后,奶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第135章 就像是在那溪水里淌了一趟。 确实如此,如果这是一场情感取舍的赌。博,这些就都是她可加注的筹码。 她说:“谢谢你啊,蕴溪。这次,真的很谢谢你。” 在她俩身后踩影子的钟弥,一脚踩住月蕴溪的影子,心想,她说对不起,坏月亮给了她那么重的惩罚。那奶奶说谢谢,坏月亮肯定也是要讨谢礼的! 会要奶奶怎么谢她呢? 那影子从她的小皮鞋鞋尖溜走,藏进了屋子里。 月蕴溪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前面钟疏云和鹿呦已经走到了楼梯口。 结束了闲聊,钟疏云转身倚着楼梯扶手:“我们家小阿姨在楼上,她在露台准备了茶点,蕴溪,你带小鹿奶奶上楼吧,先去歇一歇,再叫她带你们把房子参观参观。” 鹿呦顺着木质台阶往上抬了抬眼。 长长一条过道,深棕的木色,像被掏空的木桩,她想到那片丝绒质感的深绿裙子,耳里灌进钟疏云的话。 原来是钟老师家的小阿姨。 “要是小鹿奶奶满意的话,咱们就早点定下,也好早点交接。”钟疏云问,“行吧?” 奶奶一震,脸色白了两分,她滚了一下喉咙,动动唇,又咽了一下,还是答不出一个“行”字。 “钟老师,您这样奶奶都不敢说不满意了。”月蕴溪半开玩笑地说。 “怎么可能,小鹿奶奶一看就是胆大的。”钟疏云也是开玩笑的语气,视线在老太太身上转了一圈,对上月蕴溪的眼睛,耸耸肩说,“我这房子就没有不好的地方,我对她很有信心的,小鹿奶奶你就看吧,我打包票,你好好看完,不会不喜欢的。” 奶奶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不太自然。 “钟老师,不排除您这是对自己心爱之物有滤镜哦。”鹿呦看不得奶奶这样,先给钟疏云打了一剂预防针,“我要是不买的话,您不会生我气吧?” “……”钟疏云哼了声,“我倒是想,也不能啊。” “怎么就不能了。”鹿呦说,“您要是气,就在上课的时候多虐虐我。” 这话说的像是已经决定不买了。 钟疏云闷着一肚子火,没好气地∶“呵,倒是看不出来,你也是个喜欢被虐的。” “也?” 钟疏云咳了一声,选择性忽略她的疑惑,“准备上课了,我晚上还有约会呢。我来看看今天的安排应该是到——” 抬起手,看见空空的手腕钟疏云才想起来今天没戴手表,她顺手顺手抓起鹿呦的手,看她腕表上的时间。 “到四点结束,你们到时候看完房子的话可以回露台那边坐坐。” “好,那就回头见。”月蕴溪看着鹿呦,几分促狭,“好好上课,别开小差哦。” 又知道她会开小差想她了! 鹿呦别开眼,不说话。 “敢开小差?开小差就上惩罚,再弹一次!”钟疏云说着,屈指弹了一下她手背。 鹿呦痛得倒吸一口气,猛地收回手,“不敢不敢。” 含嗔带怨地看一眼罪魁祸首。 月蕴溪视线点过她被弹的那只手,轻缓地眨了下眼睛,迎向她的视线时,眉梢往上轻轻挑了一下,低轻地笑了声。 就差把“当真不敢?”直接说出来了。 鹿呦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钟老师,她还小。”月蕴溪说完这句就搀着奶奶上楼了。 这话感觉像在说,她还只是个小孩子,您别跟她太计较。 又像是在说,她还小,所以容易开小差。 ……又都不太像。 钟疏云已经在往琴房走了。 鹿呦跟上去,看一眼自己手背,被弹红了,“……妈欸,钟老师,你下手可真狠。” 鹿呦揉揉手背,没大没小地感慨:“你dom啊!” 说话不过脑,也不能全怪她,主要是真疼。 “呸!道歉!”钟疏云严肃的话音有种威压感。 鹿呦立马:“错了。” 说完,鹿呦明显感觉到钟疏云像个竖刺的刺猬收起了刺,软化了很多。 钟疏云打开琴房的门,侧身让她先进去,视线落在她手腕上,“你这个表,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 鹿呦:“……额。” 钟疏云往二楼过道看过去,目光去寻月蕴溪的手腕,扬了扬眉,“我怎么记得,蕴溪手上不是那个色儿的呀?” “你俩?”钟疏云眯眼看她,“啧,什么关系呀?” 揣着答案审问的语气。 鹿呦眨巴眨巴眼,有种豁出去的决绝:“就是您想的那种关系。” 钟疏云微微睁大眼,随即扬了扬脸,一副“我懂了”的神情,接着是一言难尽的沉默,而后是欲言又止的犹豫和迟疑。 鹿呦心跳在她变戏法似的神态变化下,越来越快,是不是接受不了? 最后,钟疏云不确定地问:“是?dom……和s的关系?” 鹿呦心跳直接没了。 第73章 不愧是在国外久居过的人,她只是玩梗,钟老师这是真懂。 好一记回旋镖,差点把她送走。 鹿呦脸都白了两分,急忙澄清:“不是!就是单纯的、普通的!情侣关系。” 大约是有了前面的劲爆做铺垫,再听这个答案,钟疏云不以为奇,“哦,你奶奶知道这事么?” “不知道。”鹿呦走向钢琴,“怕她接受不了,想晚点再说。” “这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早年钟疏云的一期采访中,有提起自己的原生家庭,从小父母离异,但她很幸运的,跟了她的好母亲。 钟阿婆的思想很超前,有趣洒脱,所以培养出了她这么一个演奏风格热烈豪放的女儿。 鹿呦完全能理解钟疏云的理所当然,就像她理解奶奶的传统迂腐。 “她不像您这么开放。”鹿呦笑着解释说, “她从小生长的环境、身边认识的人、经历的事,让很多陈旧观念在她心中根深蒂固,很难改变。” 老一辈被封建固化的思想,就像块狗皮膏药牢牢地粘在她们的观念里,费劲撕下来也还残留着胶印。 就比如她已经出柜,奶奶还是会不死心地认为她只是还没遇到合适的异性。 同前任的姐姐在一起这种事,对于老太太来说,恐怕还是有些超纲了。 钟疏云倚着钢琴看着她,确切地说,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目光聚焦时回神笑说:“还真是像。” 鹿呦问:“什么?” “我们受教育的目的,是为了丰富自己,严于律己,宽容待人,尊重、理解并容许每一个不同的存在,而不是趾高气昂地歧视、批判他人。”钟疏云拿起乐谱翻了翻,仿佛在翻着一本记忆录,笑说,“我一个……朋友,以前对我说的,你俩很像。” 鹿呦笑说:“感觉是个温柔且有力量的长辈。” “嗯哼。”钟疏云顿了顿,“也不是很温柔,至少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挺凶。” 鹿呦抿嘴忍笑。 “还是晚点跟你奶奶说吧。”钟疏云倚着琴,拿起乐谱翻了翻,意味不明地说,“晚点把事情都摊开了说完了,你干什么,她都会同意的。” 鹿呦只当钟疏云说的是出柜的事,没多想,也没多说什么。 “好了,闲聊到此为止。”钟疏云合上手里的乐谱,结束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打了个响指,“debussy的月光,开始你的演奏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dom和s的话题刺激了钟疏云的某种属性,今天的教学格外严厉,对鹿呦华彩段的演奏简直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鹿呦长时间地重复弹奏着同一部分。 小时候看海上钢琴师,她常常在练琴的时候幻想着自己就是一位海上钢琴师,在有限的钢琴上,自得其乐。 此刻,这样的感觉很强烈,强不在“乐”上,而是一种海上的摇晃感,她有点生理层面的犯恶心。 鹿呦向钟疏云讨要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还叫我多虐虐你,才这程度,这点时间,就要休息了。”钟疏云按着手机在给谁发消息,边对鹿呦说,“我看,你还是把这房子买了吧,师生价,买不了吃亏。” “老师,两个小时了!”鹿呦萎靡地塌下肩,搬出底牌,“人有三急。” “去吧去吧。”钟疏云收起手机挥挥手,“十分钟后继续。” 鹿呦定了个闹钟,从凳子上起身,去了趟卫生间。 干湿分离的设计,洗手池在推拉门外面。 鹿呦洗了把脸,抽了张洗脸巾,随便擦了擦,扔进垃圾桶后握住门把手拉开门。 刚走出去,软底拖鞋亲吻地板的声响越来越近。 鹿呦耳朵动了动,即刻分辨出来,是月蕴溪的脚步。 她停站在原地,抬头,看月蕴溪从拐角处转过来,一张端庄大气的脸,浮着温润柔暖的气质。 做的事却是一点都不符合这脸和这气质。 第136章 走到她身前,月蕴溪忽而抓住了她今天侧编的发式辫子,不轻不重地拽了一下。 鹿呦面朝月蕴溪侧转过身。 月蕴溪定定地注视她,牵着她那根辫子,慢慢往后退:“来。” 那神态宛如塞壬海妖,散发着不可名状的魅力,鹿呦不由自主地跟着往前,又回到了卫生间里面。 她反手带上门,上了锁。 “咔哒”落锁的刹那,辫子上的力道顿了一下。 月蕴溪盯看她的眼神似笑非笑。 鹿呦别开脸,“嘶”了一声,又被月蕴溪拽着辫子把头转回去。 月蕴溪继续牵着她往后退。 单音节的“指令”,这样的控制、牵引。 鹿呦无端想到钟疏云猜测的那个关系。 简直是疯了,更疯的是,她在心甘情愿地配合。 直到月蕴溪的后背抵靠上洗手台,辫子上的力道才卸掉。 鹿呦手撑在流理台的边沿,像动物圈出属于自己的领地,框着自投罗网的猎物。 低垂的视线里,月蕴溪松开了她的小辫子,拉一拉、扯一扯发丝,帮她理了理。 越理越乱。 鹿呦抬了抬眼,目光落到月蕴溪微弯的红唇上,蜻蜓点水地掠过,对上温柔得有点蛊惑意味的目光。 她好笑地问:“拉我进来做什么?” “做,”月蕴溪揽住她的肩,将她压靠得更近,偏头伏在她耳边,气声吐字,“我……” 鹿呦微微睁大眼睛。 真过分啊,镜子里映着她的脸,清清楚楚地反馈给她自己的神情。 有一瞬的惊讶,也有一霎就被钓起来的欲望。 可她瞧不见月蕴溪的脸。 她圈住的,哪里是猎物,是伪装成猎物的猎手才是。 鹿呦把月蕴溪抱坐到大理石台面上时,月蕴溪绷不住低低地笑出声,逗小动物似的顺着她额头两边的碎发。 “怎么这么急,我话还没说完呢。”月蕴溪说。 “……才不是着急。”鹿呦眯了眯眼,“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表情,我总觉得你又在戏弄我。” “哪有戏弄?话都没说完。你这里在想什么呐?”月蕴溪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嘶——想你啊!”鹿呦揉揉额头,“所以你刚刚是想说什么?” “怎么办?被你先说了。”月蕴溪环住她的脖颈,往前轻蹭了蹭她的鼻尖,抵着她的额头说:“现在再说我有点想你,还能让你触动么?” “只是有点,没有很多,断断续续的。想的时候总有想来找你的冲动,又担心会让你开小差。”月蕴溪轻笑了声,“它会暂时地褪下去,然后在某一个时间点,又涨上来。” “我不喜欢等人,但等你的过程,就像是潮汐涨落,我期待且享受着它每一次涨潮时带给我的感受,以至于在潮落的时间里也能填补空虚。” 我没有很想你。 只是有点而已,对应这短短两个多小时,不多不少刚刚好。 我没有喜欢你很久。 只是一次一次地,对你心动而已。 怎么可能不触动。 鹿呦抬起月蕴溪的下巴,轻柔地亲吻她的唇,如同她形容有点想她的那种感觉。 如同潮水逐吻沙滩。 在吻的间隙,她抓握着月蕴溪的手,按压在自己的心口,亲密的呢喃从唇齿缠绵里溢出来:“感受到了么?” 那里澎湃地鼓动,像空旷的山谷灌进海风,填满的空隙里,都是咸涩的、属于海浪的悸动。 这个吻开始于温柔的触碰,结束在月蕴溪将她舌根。吸得发麻。 “唔!”鹿呦退开时还能感受到那里隐约的刺痛。 “没忍住。”罪魁祸首很无辜,“软软的,太好吸了,果冻一样。” 鹿呦捂她的嘴,口齿不清地说:“也不用描述这么详细!” 月蕴溪轻笑的气息都喷在她的掌心,与此同时,食指轻轻点在她唇上,忽而探进去。 鹿呦眼睫颤了颤,感受到她的指尖,在她嘴里,像亲吻时的舌尖。 “疼得厉害?” 鹿呦含糊地“嗯”一声。 疼在舌。根,那位置不上不下的,叫人难受。 “也好。”月蕴溪说。 “?” “下次到这里来,你都会想起来,我们在这里,吻得很激烈。”月蕴溪慢吞吞地收回食指,潮湿的指尖,将话音染出靡靡之感。 鹿呦真想将大胖橘的表情包提上来: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皎皎。”鹿呦在月蕴溪抬眸望过来时说,“原来是个白切黑的黑月亮。” “那你喜欢么?”月蕴溪问。 鹿呦想都不想:“喜欢。” “多黑,都喜欢么?” “多黑?” 月蕴溪笑了笑,很自然地换了话题:“好腻歪啊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在别人家的卫生间这么腻歪,可能是不太好。”鹿呦心想,幸好一直没人过来。 奶奶要是看到,不知道后果会是什么样的。 钟疏云要是看到,还不知道会往哪方面想。 下巴痒痒的,月蕴溪在挠她,鹿呦又忍不住想,这人真是气定神闲,一点都不担心。 仿佛笃定了不会有人过来。 月蕴溪很喜欢摸她,有时是鬓角,有时是脸颊,有时是下巴,像在rua某种小动物。 “买下来,就不是在别人家的卫生间里了。” 说这话时,月蕴溪在揉她的耳垂。 像要把她耳根子都揉软。 “钟老师给你多少,让你这么帮她推销,美人计都用上了。” 月蕴溪低笑:“我觉得你不会想知道。” “真给啦?”惊讶过后是浓厚的好奇,鹿呦问,“给了什么?” 月蕴溪反问她:“我倒是更想知道,你跟她聊了什么?让她说要给我那些东西。” “?”鹿呦更好奇了,“什么东西?说嘛。” 月蕴溪不回她。 她便凑近月蕴溪,有一下没一下地亲,讨好地催促:“快说快说。” 月蕴溪侧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个词:“玩具。” 鹿呦第一反应是她给钟弥抓的一大堆娃娃,还想笑月蕴溪,一堆娃娃就给她收买*了。 然而话还没说出来,月蕴溪含咬住了她的耳朵。那种酥麻又模糊的感觉,像肥皂泡泡溅在耳朵里。 迸裂的一霎,里面那些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信号,都被耳神经传递给了大脑。 鹿呦一时不知道是该捂耳朵还是捂脸。 本能给了她选择,她捂住脸,在耳朵上残留的触感里叹了一声:“钟老师简直了!为人师表!为老不尊!为所欲为!” 这些词是可以这么组在一起用的么? 月蕴溪被她逗笑到都快坐不稳,索性从台面站起身,揉揉鹿呦的头,言归正传:“这房子奶奶挺满意的,我觉得今天应该就能定下来了。” 鹿呦张开五指,从指缝里看月蕴溪问:“真的?” “嗯。”月蕴溪说,“还说搬家以后,让我也来住一阵,说是谢谢我腾房子给你们住,睡哪间房都定下了。” “哪间?”鹿呦问,“你不是跟我一起么?” 她垂下手,看月蕴溪越扬越高的唇角,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耍了,没好气地低头用不存在的鹿角怼了月蕴溪一下。 “奶奶说你睡相不好,如果我不想跟你一起,就睡楼上第三间房。”月蕴溪笑说。 鹿呦呵了声说:“果然是亲奶奶。” 没继续腻在卫生间里,鹿呦想去问问奶奶有关房子的事情,如果没什么问题,今天定下来也省事。 出了卫生间往楼梯方向过去,走到半路甚至还没到楼梯口,她提前定好的闹钟先响了起来。 “要上课了?”月蕴溪问。 “嗯。”鹿呦耸了一下肩,只能将这件事暂时先搁置到一旁了,“下课再问吧。” 脚下步子拐去琴房,月蕴溪跟在她身旁,送她到门口,在她开门之前开口道:“以后,我没课就来跟你一起上钢琴课,好不好?” 鹿呦松开门把手,转身笑看着她:“求之不得。” 月蕴溪笑了:“上课去吧。” 鹿呦叫她也回二楼露台跟奶奶她们聊聊天。 月蕴溪点点头,继续往前走了一段上楼。 第二个闹钟响起来。 鹿呦掐掉闹钟进门,转身关门时,目光不自觉地去寻月蕴溪的身影。 无意之间,瞥见到二楼第三个房间门口站了人,绿色的丝绒裙子,长发低盘,那人背对着鹿呦,似乎是在锁门。 钟老师家的小阿姨,衣品不错。 裙子很好看。 鹿呦这么想着关了门,在最后的缝隙里,那一片绿飘进过道深处。 而这个景象,在当天晚上,梦醒后再度酝酿睡意的时间里,无端地浮现在了鹿呦的脑海里。 她想着那条绿色的丝绒裙子,感觉质感很好,刚好又睡不着觉,便在橙色软件上搜索同种颜色材质的裙子,看有没有适合月蕴溪的款。 第137章 许是看多了,满脑子都是绿茵茵的裙子。 绿茵茵这个词,毫无预兆地冒出来。 鹿呦心下怔然,关了手机不再继续搜索什么绿裙子了。 四下一片黑暗,身后是月蕴溪均匀绵长的呼吸,她听着呼吸声,闭上眼睛,摒除杂念酝酿睡意。 可有时候就是很神奇。 越是努力不去想,那些杂乱的事情就越是积极地、不受控制地往脑子里钻。 在一片纷乱的思绪里,寿宴那天入了她眼帘的叶子被名为记忆的风裹卷到脑海最前面,它飘进角落的巷子里,那边也显现着一小片的绿。 那天也是钟老师家的小阿姨么? 谁会把家里阿姨带去别人家的寿宴呢? 钟弥说要带妈妈一起去,结果全程她都没有见过那位妈妈。 小阿姨这三个字,在鹿呦脑海里四分五裂碎掉,一下又勾起她另一段回忆。 去钟阿婆家那次,厨房有人打碎了盘子,她闻声瞥了一眼,也是一小片的绿色。 这人可真喜欢穿绿色。 说起来,以前章文茵也很喜欢绿色。 越想越乱,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漩涡,挣扎着不再继续多想有关章文茵的一切,又控制不住地,总是由绿裙子联想到章文茵这个人。 明明毫不相干。 喜欢穿绿色的人多了去了。 为什么要想她,要想一个不要自己不在乎自己的人。 她有种要溺水的绝望,痛苦地翻来覆去,忽而碰到绵软,愣怔了一下。 那些缠在她思绪的所有,顷刻被按了消除键,成了一张空白页。 月蕴溪往她那里挪了挪,额头抵着她的,半梦半醒地呢喃:“呦呦……做噩梦了么?” “没……”鹿呦钻到她怀里,如同海上漂浮的人捞到浮木,“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月蕴溪亲了下她的额头,还在困着的声音,没什么力气:“就怕你不吵我,乖,不想了,睡觉了。” 鹿呦埋头在月蕴溪怀里,没说话,她不想将月蕴溪彻底吵醒。 属于月蕴溪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她近乎贪恋地嗅着。 这依赖的心情太过明显。 以至于她无法忽视,夹杂在里面的不安定感。 第74章 从那天之后,鹿呦去小洋楼都没再见过扰她一晚没睡好的绿色裙子,随口问起那位小阿姨。 钟疏云说:“小阿姨的女儿要考试,请假了。 鹿呦自我调侃:“好巧,我也要考试了。小阿姨女儿多大啊?” 钟疏云在她身旁按琴键,研究着这套指法还能怎么改进,不假思索地回:“就你这么大。” 鹿呦有些意外:“我还以为是初高中的小孩子,她是要考什么?” 钢琴键被钟疏云长按着,七级音的“si”声像某种尖锐的物质划在空气里。 鹿呦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钟疏云陡然松开手,看她一眼,又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成人高考。” 鹿呦点点头,有点佩服小阿姨的女儿:“好厉害,进入社会后再想回归课本挺不容易的。” 钟疏云说:“你不也是么,重新把不得已放弃的钢琴捡起来,也不容易,你也挺厉害。” 鹿呦笑起来:“好像是这样哦。” 钟疏云挑挑眉,给予肯定地说:“就是。” 比赛将至。 鹿呦全身心投入进备赛中,无暇顾及其他的事,很快就将那晚的焦躁不安都抛在了脑后。 每天都在调整指法、练琴背谱、健身、探望陈菲菲或是去迷鹿看看运营情况里循环。 而中间的空隙都被月蕴溪填满。 月蕴溪不用去音乐学院教课的时候,就会陪她一起去小洋楼上课。 顺便帮她将一部分小物件先运过去,虽然还没过户,但基本都已经定下来了,钟疏云让她先搬着。 每回将物件放进一个房间,月蕴溪都会呆在那里,等她休息时找上门,同她在短暂的时间里,唇齿缠绵地偷情。 还没有过户的房子,有时候钟阿婆和钟弥都在,就在屋外,还以为她们是姐姐与妹妹而已。 鹿呦有种禁忌的背。德感,这种背。德感总是会让这些缠吻的记忆更加深刻。 她觉得月蕴溪就是故意的。 让她不止是在进那个卫生间时才会想起她们激烈激吻。 仿佛动物进了新空间留下自己气味,整个房子都被月蕴溪以缠吻的方式,在她的脑海里添浓墨重彩的一笔。 月蕴溪要去教课的时候,鹿呦下课早会去接她下班,再一同去健身房。 每回去接月蕴溪,鹿呦都会提前花店挑一束鲜切花,她知道月蕴溪喜欢。 她也很喜欢,喜欢捧着花去接女朋友下班的满心欢喜,更喜欢月蕴溪收花时露出笑的瞬间。 那真像个好天气。 去的次数多了,她在班里都混了个脸熟,所有学生都以为她们是姐妹,外放一点的学生见着她还会打趣:“月老师的妹妹又来给姐姐送花接姐姐下班啦!” 光明正大与偷偷摸摸交织的感觉,是一种被什么轻轻抓挠的痒。 她享受这种亲密,偶尔又会酸酸地想,月蕴溪的真“妹妹”另有其人。 她是女朋友才对。 鹿呦心想,等比赛结束,她得好好盘算,把这段关系抬到明面上来才行。 不想上位做老婆的妹妹不是好妹妹。 临近比赛的前两天,鹿呦去接月蕴溪下课,顺道去了趟迷鹿。 经历了一个小插曲—— 几乎快被她遗忘的、名为“十一”的客人,给她留了一份快递文件袋。 那天有情侣闹分手在店里吵架,代理店长忙着调解,吧台只留有一个新招的员工。小姑娘心思单纯,没多想直接给收了,收完就忘,听到代理店长叫鹿呦“鹿老板”才想起来这事。 月蕴溪问她:“十一是谁?” 鹿呦将这位奇怪的客人告诉月蕴溪。 与此同时,代理店长在旁边把小姑娘训得眼泪汪汪:“问都不问就收了,里面要是炸。弹、有害物呢!” 私生饭留下的阴影还在,鹿呦再听代理店长这话,一点拆开文件袋看看的想法都没有。 她给那位客人发了微信叫她有空拿回去,让店长找了个不用的酒桶放进去,免得得它哪天突然炸。了。 月蕴溪被她逗得直笑,问:“怎么不直接扔了?” “不好吧。”鹿呦说,“万一她要来拿回去怎么办?” 月蕴溪说:“不会拿回去的。”笃定的语气。 “你怎么知道?”鹿呦问。 “瞎猜的。”月蕴溪说,“这东西在这里放了一个多星期,她有你微信不通知你给了你东西,也没问问你拿到了没,全程不联系你,大概率,也不会在乎你怎么处置这东西了。或者应该说,她知道你看了,一定会主动联系她,你不看不要也没关系,她如果想让你看,过段时间,应该还会再送来一份。” 鹿呦:“被你分析得有点恐怖了,好像悬疑电影里的桥段。” 月蕴溪笑问:“她回你了么?” 鹿呦拿出手机看了眼,摇头:“没有,随她吧,如果再过一个星期还不回我,我就扔了,免得那东西炸。了。” 月蕴溪趴在吧台上,笑得肩膀都在颤抖,笑意敛下去时,悠悠地提醒:“记得叮嘱你的小员工们,别再乱收不明物体了。” 小员工被店长训惨了。 在她们准备离开时,小姑娘都还在啪嗒啪嗒地掉眼泪,鹿呦于心不忍递了包纸巾给她,安慰了几句。 月蕴溪顺势问:“那个客人男的女的?长什么样?” “女的,短头发。”小姑娘看一眼鹿呦说,“比鹿老板高半个头这样,很瘦,她戴了鸭舌帽,还戴了口罩,看不见脸。” “都看不见脸,你还敢收她东西!”代理店长一听,又逮着小姑娘教育起来,“都打扮成韩剧杀人犯的模样了,你就不怕她从文件袋里抽出个什么给你一刀?” 小姑娘被吓得又开始掉小珍珠。 鹿呦严重怀疑店长最近韩剧看多了。 这店长什么都好,就是性子特别像高中的教导处主任。 有时候连鹿呦和陈菲菲犯错都得挨她训。 制止不了代理店长苦口婆心地教育员工,鹿呦只能先保住自己的耳朵,拉着月蕴溪溜之大吉。 走向大门的路上,鹿呦有点走神。 月蕴溪注意到,问她在想什么。 鹿呦想了想,坦白道:“其实,我有怀疑过这个十一是不是陶芯来着。” 月蕴溪扬了扬眉。 “不确定嘛,每次都是问我去不去店里,我想也可能是客人,就不太好把她晾在那不搭理。”鹿呦解释。 “我没说什么。”月蕴溪好笑道。 “你看外面的月亮,看她什么话都不说的样子,像不像泡在醋里的蛋?” 月蕴溪又好笑又好气地揽住她肩锁她喉咙。 第138章 鹿呦笑得不行,共振在她的手臂。 “现在不怀疑了?”月蕴溪只能用话题给她止笑。 “比我高、还是短头发,这两点都不符合哇。”鹿呦抓着月蕴溪搭在她肩上的手说一个掰一根手指头,“而且陶芯音色特别,小姑娘提都没提这点。” 月蕴溪指尖蜷了蜷,将踩高跟戴假发的猜想咽回了肚子里。 “大概率是我想多了。”鹿呦喃喃自语,“那十一会是谁呢?” “她是谁对你而言重要么?”月蕴溪问。 鹿呦立即不再多想,笑说:“不重要。” 她凑到月蕴溪耳边:“对我而言,醋泡蛋最重要,晚上能当夜宵吃么?” 月蕴溪:“……馋鹿。” 大门拉开,风铃被晚风撞得叮当响,掩盖了鹿呦的低笑声,以及店里代理店长的施法。 代理店长叉着腰呼了口气,拿了两瓶矿泉水,递了一瓶给对面哭得梨花带雨的小丫头,“好了好了别哭了,下次还乱收东西了,给我嗓子都说哑了。” 小姑娘接了矿泉水,吸了吸鼻子,忽听店里响起了《食野》的前奏,愣了愣。 “怎么回事!”店长踩着高跟小跑过去,压低声音让dj切歌,“菲菲姐说多少次了,她人不在就当耳旁风了?不许在店里放这人的歌,快切了!” 小姑娘捧着矿泉水瓶,张了张口:“那个客人的声音……” 可惜,没人听她说话,她又默默闭上了嘴巴。 ˉ 这次比赛的地点在申城,月蕴溪经验丰富,早一个星期就定好了酒店,建议她提前一天过去熟悉附近环境。 钟疏云将最后一天的课程安排在了早上,下午她们去办理了过户。 鹿呦原先是想将那栋小洋楼给奶奶,因为钟疏云给她的定价很低,她从鹿怀安那里要来的钱绰绰有余,都不需要动用她自己的存款。 既然是鹿怀安出全部费用,那她就当是替鹿怀安敬一份孝心,哄老太太高兴。 虽然奶奶常说鹿怀安不好,虽然失望了很多次,但亲情的牵连就是这样,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鹿呦知道,奶奶还是对鹿怀安怀有希望,或者应该说是渴望。 渴望她身上掉下来的这块肉,能长出心来,能给她以回馈。 鹿怀安不直接给,只能鹿呦来间接给。 但奶奶不要这样的回馈,摆摆手,机。关枪似的输出:“他真有孝心也不用你那么费劲地跟他讨钱了,那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你给我,不怕以后你老子来跟你抢哇! 他是个不靠谱的,想让他拿出什么给你,他是千万个不愿意,但你有什么能让他有机会拿走,他就有千万个心眼,觉得是他的就得给他。 我都是一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要这没用,也别给我,哪天我要是突然没了,来不及写遗嘱,想你跟你老子得折腾那些个继承手续,死都不安心。” 鹿呦当时正捏着鼻子将烤榴莲外面的锡纸揭开,闻言,顾不上榴莲的味,转头拉着奶奶,“快呸呸呸!怎么天天把这些话挂嘴边。” 拿到房产证后,鹿呦坐月蕴溪的车直接前往申城,在路上她提起这事,“感觉上次检查后,奶奶总是不太乐观,去旅游那次也是,跟我说怕我以后没人照顾,昨天也是,也不怕一语成谶,一点都不注意。” 月蕴溪给她录了医生说的话,听着没什么大问题,至少当时肠癌没有转移扩散。 拿回来的报告都是专业术语,看不太懂,但搜了相关资料,似乎也没什么。 月蕴溪想了想说:“那天在她前面问诊的老爷爷被通知时间不多了,她刚好听见,可能把她吓到了。” 鹿呦“喔”了声,“这样,怪不得。” 她稍稍放下心,还是有点在意。 月蕴溪瞥她一眼,腾出手握了握她的手,提议说:“等你比完赛,搬了家,办个乔迁宴吧,把菲菲……黎璨她们请过来,让菲菲放松放松,也让奶奶多跟年轻人玩玩,心态也许会放轻松一些。” 鹿呦彻底放松下来,笑着应好,说:“我这是拯救了银河系吧,有这么好的女朋友。” 月蕴溪被取悦到,轻笑了声说:“那你要好好珍惜,别把我弄丢了。” 鹿呦说:“怎么会,我又不傻。” 月蕴溪笑了笑,没说什么。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基本都是鹿呦在说,月蕴溪在听。 “钟老师绝对有dom属性,我真的,华彩段要弹吐了。从来没想过德彪西的月光,会让我觉得恶心。”鹿呦补充,“生理意义上的。” 她还是很喜欢这首曲的。 “有一瞬间,我都觉得,自己又回到小时候了,小时候有个老师也是这样,让我不停地弹同一段,我妈……”鹿呦顿了顿,“说邻居婶婶都要被我折磨疯了。不过,后来我见那个婶婶,她对我还挺客气的,不知道是不是吃水果吃的。” 她还记得陶芯说过,为了让她好好弹琴,送了好多水果给邻居。 而下一秒。 她听见月蕴溪笑了声,无比自然的语气。 “还好,钟老师这个小洋楼隔音好,不然我又要给你到处送水果了。” 第75章 气氛有种微妙的沉默。 月蕴溪抓着方向盘的手动了动,腕上的手表被薄淡的日光照出细闪的光,时不时晃进眼底。 秒针一格一格地走在黑色表盘里。 鹿呦蹙着眉头陷入沉思,月蕴溪也不问她是怎么了,只手指往上抬了抬,又很轻地扣下去。 加重了一个时间点的节奏。 这一下之后,鹿呦终于迟疑地开口:“以前都是你帮我送的水果么?” “不然你以为是谁?”月蕴溪问,“以为是陶芯?” 调侃的话并无吃醋或是介意的意味,如同寻常的温和语气,甚至是,对此习以为常的口吻。 鹿呦不由想到她之前说的,不想让陶芯或者月阿姨帮忙还伞,怕伞变成陶芯的。 想到初晓分享出来的八卦。 鹿呦仍旧无法确认八卦里的歌手是否为陶芯,食野的副歌内容是否由月蕴溪创作。 但这两件事在此刻浮在脑海里,就像是绳头上分叉的细线,沾了水轻轻一捋,便并到了一起。 鹿呦拢了拢外套。 车里很暖和,像月蕴溪带给她的感觉;晒在眼皮上的阳光,还有点刺眼,如她月蕴溪总要对陶芯隐忍退让的心疼。 而透明的玻璃外树叶在风里疼得左摇右摆,她看着,感觉到了冷。 为了她给邻居们送水果不是真的。 喜欢她不是真的。 为她写的食野可能也不是真的。 只有她是真的傻,被人用卑劣的谎言戏耍。 她对那段感情是没有分手时那么在乎了。 并不想去探究陶芯是出于什么心理做这些事。 但被欺骗的滋味,像扎进在心口的刺,虽然细小,也隐隐刺痛,让人难以忽略。 这感觉可真不好受。 以至于明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还是忍不住地求证确认。 “她是这么说的,为了让我好好练琴。”鹿呦哂笑,“所以,我是被骗了么?” 月蕴溪侧目看了她一眼。 鹿呦正歪着头看窗外,侧脸被阳光上了层柔软的妆,平静又漂亮。 “其实最初,是我妈在美容院工作,遇到了邻居阿姨,听她跟朋友说我们家传出来的大提琴音,像在锯床腿。” 闻言,鹿呦转过头,没有笑的力气,但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情有好一点。 “那肯定是陶芯。” 在她的印象里,月蕴溪的水平要比陶芯好很多。 “是太了解她,还是因为相信我?” 鹿呦睨她一眼:“不该叫你蕴溪姐姐,该叫你林妹妹才对。” 月蕴溪笑说:“我妈可能更像林妹妹。她那会儿刚到陶家,没听过陶芯拉大提琴,只知道我在学一首新曲子。听了邻居的闲话,每天都在内耗,忧心忡忡地想那位阿姨会不会到处说。” “然后你就想吃人嘴短,去给长舌妇们送水果了。” “嗯,提醒以及告知她们,陶芯要开始锯床腿了。” 好腹黑啊。 鹿呦弯了弯唇,问:“你自己买的水果么?” “刚开始是,后面被我妈发现,就变成她提供了。” “然后听我弹钢琴像抡大锤,就连带着我那份水果一起送了?”鹿呦问,“我的那份也是月阿姨提供么?还是你自掏腰包……” 月蕴溪一时没说话。 鹿呦以为是后一种,心里有种难以形容的触动,都敛在她讶异的问话里:“你那时候才多大,不得送破产?” “虽然很想借机让你现在想想怎么补偿我。”月蕴溪有意停住话头。 她像姜太公钓鱼,言明了还有个“但是”,只等愿者上钩。 鹿呦心里熨帖,为月蕴溪完全可以抢功找她要补偿,但没有这么做的真诚与坦荡。 第139章 不过,并不妨碍她不上当,故意逗对方:“但是?” 月蕴溪近乎娇柔地嗔怪:“怎么不问问我想要什么补偿?” 猎物不进圈,就诱哄,也太犯规了吧。 鹿呦笑得肩膀微颤,“你想要什么补偿?” “什么补偿都可以么?”月蕴溪反问。 好得寸进尺呀,鹿呦“啧”了一声,大方地:“可以。” “那我可以先留着么?”月蕴溪说,“我得好好想想,用在刀刃上。” “怎么这个还要用在刀刃上。”鹿呦笑着顺她的意说,“那你留着吧,慢慢想,不着急,我给你定个一辈子的有效期好不好?” “好。”月蕴溪单手扶着方向盘,右手伸到她那边,“拉勾盖章。” 鹿呦什么负面情绪都没有了,笑嗔她:“不好好开车。” 同时,快速拉勾住月蕴溪的小拇指,按压大拇指盖章,“好了。” “要是你反悔了怎么办?”月蕴溪问。 “都拉钩盖章了!”鹿呦不满,“而且,我是那么不讲信用的人么?” “不是。”月蕴溪摩挲着方向盘,停顿了一小会儿,才又开口,“万一,是我要的补偿很过分呢。” 鹿呦愣了一下,“能有多过分?” 月蕴溪颤了颤眼睫,投落在下眼睑的扇形阴影,忽隐忽现:“可能,同你跟钟老师聊的那种话题,差不多等级。” 鹿呦装傻:“……什么话题?” “瞧瞧,现在就顾左右而言他了。”月蕴溪追问她,“到时候若是后悔了怎么办?” 鹿呦扭过头,指尖抹过下颌的痣,滑到喉咙上,那里有些泛痒,她咽了一下,支支吾吾地:“那……你想怎么弄?” 月蕴溪攥住脖子上挂着的尾戒,用指腹捻了捻:“再给我留个……永远都算数的证据吧。” 这个证据直到她们入住酒店,鹿呦打开行李箱看到躺在里面的两只小鹿玩偶,才想到该怎么留。 也亏了月蕴溪说要成双入对,非得把两只都带过来。 鹿呦从箱子里拎起成色更新的那只,属于月蕴溪的小鹿,按着鹿角想了想,认真说:“我,鹿呦,在此留证,特许皎皎一个补偿,有效期为无限期。” 松开鹿角,她提溜着鹿耳朵,播放了一遍录音确保无误,而后看向盯着她完成这个仪式的月蕴溪,递过玩偶问:“可还满意?皎皎。” 月蕴溪从她手里接过小鹿玩偶,像得了个宝贝似的搂在怀里,肩线略塌了塌,放松下来的状态,笑说:“满意了。” 两人在酒店铺了床,下楼踩点,将比赛场地逛了一圈,在附近的商场挑了家申城的特色菜馆解决了晚饭。 沿着江边的人行道慢慢悠悠晃回去,经过水果店。 支到外面的矮架上铺了一排的柑橘,果皮是明亮的橙红色,光滑而饱满,凑近能闻到清新的香气。 鹿呦拉住月蕴溪过去称了一些,顺便拿了一盒卖相不错的榴莲肉。 付完钱,鹿呦捏着鼻子将装榴莲的袋子递给月蕴溪,瓮声瓮气地说:“我有个问题,被你打岔差点给忘了。” “嗯?” “我的那份,送给邻居的水果,是月阿姨提供的么?” 鹿呦拎着橘子,想去挽她胳膊,又嫌榴莲味重,纠结了两秒,正打算忍一忍直接过去。 月蕴溪伸手过来,勾住了她的左小拇指。 左小拇指是没有触感的,但她有感知到一个漏拍的心跳。 鹿呦想,那触感,大概是触电的感觉。 月蕴溪指尖一点点地攀向她的指节,温和地扣住,柔声问:“这个距离合适么?” 鹿呦嘴角上扬,“嗯”了声,牵着月蕴溪的手上下摆动,“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的那份。”月蕴溪顿了顿,“是阿姨提供的。” 是章文茵。 鹿呦抿着唇滚了滚喉咙,犹如转动锈迹斑斑的齿轮,有些艰涩。 难怪月蕴溪总是岔开这个话题。 “我就只是负责送,顺便帮忙提个醒而已。”月蕴溪坦诚地说,“陶芯偶尔也会去送。” “偶尔是指在你忙的时候,对么?”鹿呦已经了然,“我才想起来,她跟我说什么为了我送水果的时候,你也在场。是因为这个偶尔,所以没当场拆穿她?” “原因之一。”月蕴溪说。 鹿呦问:“还因为什么?” “因为你当时回她的话。” 鹿呦脚步渐渐慢下来,回想着那时的自己是怎么回复陶芯的。 完全停下来时,她终于记起来。 自己当时说的是—— “我没有要你送。” 月蕴溪的话音与她脑海中的记忆重叠。 “因为这句话,我觉得这和以前,需要我让给她的东西一样,前提是对我并没有什么影响,那么让给她也无妨。”月蕴溪停在前面,背对着她,嗓音低沉,有种压抑的喑哑。 鹿呦突然想到了那束送给月蕴溪的杏色拉拉队。 明明就放在属于自己的副驾位置上,而月蕴溪的第一反应,是小心翼翼地询问她花是给谁的。 她不自觉地呼吸加重,因心脏被意识认知挤压所致的缺氧。 月蕴溪侧转过身看向鹿呦,笑着,嘴角仿佛有着江水凉涩的味道,“但是后来才知道,我错了,错的离谱。” 街道上的路灯逐一亮起,昏暗的薄黄似轻飘飘的纱柔软地落在脚下,在她们之间只有半步的长度。 “被她抢先的,不止是半步。” 月蕴溪的一缕长卷发被风拂起,从额角划到眼睛,凌乱地遮住里面的情绪,她声音很轻,轻得像要散在风里。 “原来那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鹿呦一怔,好像江风里蕴含的潮气一时间都氤氲在了她心上,将那里慢慢地濡湿。 月蕴溪撩开发,一直注视着鹿呦,“我跟你说过,我没有喜欢你很久,那是真的,我没有哄你给你减轻压力的意思。” 她们身边有偶尔路过的陌生人,也有一辆一辆打着灯驶过的车。 红色的汽车尾灯,时不时地从视野里晃过。 “我有无数次的心动,也有无数次的放下,在那些时候,我总在想,人生的过客很多,有人往左有人往右,有人北上有人南下……” 不疾不徐的语速,很轻的音量,仿佛都裹在叹息里。 鹿呦走近她,在灯笼鱼似的车经过的瞬间,在像心跳一样闪烁的红色光晕里,用嘴堵住月蕴溪接下来的话。 心疼是心动的开始。 那这一刻,她听她说尝试放下时,疼到不能呼吸呢? 鹿呦无端想到了沼泽,命名为爱情的沼泽,而她,是踏进去的鹿。 这是她们在一起以来最短促的一吻,但比每次都让人触动。 周遭都静了一下。 离开时,鹿呦说:“但我走向你,鹿呦对月蕴溪,是一鹿向溪。” 月蕴溪眸光漾了漾,她刚被轻轻抚。慰过的唇微动了动。 “这个也给你凭证好不好?”鹿呦抢先满足她想要的,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语气不自觉地放软,是纵容的宠溺,“不过,得等比赛以后。” “好。”月蕴溪说,“是要在奖状上写给我么?” “……哎呀!”鹿呦懊恼地嗔她一眼,扭头就走,手却没松。 月蕴溪笑说:“要加油哦。” “哼。” “明天要比赛了,紧张不紧张的?” “现在不紧张。”鹿呦气鼓鼓地说,“现在好烦你。” 简直是对浪漫过敏! “刚刚还一鹿向溪,现在就烦我了,你这女人好善变啊。”月蕴溪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柔软成一片,“我要凭证。” “知道啦!给你凭证,真的是。以后给你说的每一句情话都录下来好不好?” “可以么?”月蕴溪半真半假半开玩笑的语气。 “……”鹿呦算是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她拖腔带调,仿佛百般不愿意,语调却是上扬的,“可以!” 月蕴溪无声勾了勾唇,眼睫半落下去,不露声色。 ˉ 次日,鹿呦前往申城小剧院参加比赛。 月蕴溪特地为她穿了锦缎坊前不久做好的旗袍,很称她曼妙的身段,雅致又不失清媚,很养眼。 鹿呦喜欢从身后环她的腰,觉得那曲线弧度刚刚好。在后台等着上场,她几乎都是抱着月蕴溪背谱。 背着背着,她心猿意马,想到钟疏云家小阿姨女儿成人高考的事,笑说:“你这样,我感觉我是要参加高考,你是穿旗袍预祝孩子旗开得胜的家长。” “……姐姐妹妹的关系已经不够你发挥了是么。” 鹿呦在她背后闷声低笑。 月蕴溪抓握着她的手,“怎么这么凉,紧张么?” 鹿呦摇头:“还好。钟老师上周都让我跑一圈再练琴,能模拟紧张的状态,还在弹琴过程中设了好多闹钟给我进行抗压训练。” 第140章 场内的流通的空气中浮着台上选手弹的乐曲声。 鹿呦支着耳朵听着,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 最为影响她的情绪,不是紧张,而是落差感。 钟疏云与她研究出来的指法可以帮她重新捡起钢琴,但不能帮她回到以前的状态。 以前不放在眼里的业余选手,如今,都成了她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偏偏,她又不想因为一个小拇指,承认自己是个残疾。 月蕴溪握着她的手,一根一根地给她放松指节,“虽然我很想要一个凭证,但有句话,比凭证重要。” “嗯?” “这只是一个开始。” 鹿呦微微一愣,完全不一样的意义,但她还是因为过度相似的文字想到了月蕴溪昨晚的那句原来只是开始而已。 上场之前,月蕴溪又给她打了一针强心剂。 “往前就好,后面有我。” 当时鹿呦只当是就算名词不如意也没关系,还有月蕴溪可以陪她哄她安慰她,做她最温柔的港湾。 她没有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直到比赛结束直接公布名次。 此次的钢琴国际大赛,她只拿到第三*。 其实结果算好的了,因为钟疏云给她定的目标是前五。 意料之中,但也不太好受。 毕竟以前她从来都是第一,毕竟这是捡起钢琴的第一场比赛,虽然知道硬性条件不足,还是怀有一丝期望。 哪怕它显得不切实际。 鹿呦恹恹的,一路沉默,没有心情吃晚饭,回到酒店就把自己摔进沙发,将脸埋在臂弯里。 像只把头埋起来逃避现实的傻狍子。 月蕴溪蹲在她身边,抚了抚她的头,安慰她:“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次大提琴比赛,也没拿第一。” 鹿呦在臂弯下的黑暗里静默了许久,才偏过头,通红着眼睛看月蕴溪。 因为她想起之前聚餐,云竹提起过这件事。 也终于明白,在上台前月蕴溪对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别怕输,有我陪你一起。 第76章 ——明明都练到能倒拉的曲子,她一个音都奏不出来。 ——还能有什么后来,肯定是拿破仑遭遇滑铁卢了呀。 云竹那时说的话不断地盘旋在脑子里,鹿呦的睫毛被濡湿,挂着沉重的份量。 她从沙发上撑起身体,慢慢坐起来,直面月蕴溪,低低地出声,有被哽咽碾压的沙哑感:“是跟我……有关么?” 月蕴溪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力道很轻,一如话音那般柔:“是我自己心态的问题。” 没有否认是关于她。 只是,客观地将原因归结在了自己身上。 鹿呦喉咙一下堵得泛疼。 视线被水雾氤氲得模糊,月蕴溪的身影在她眼里,像窗外夜色里朦胧的月亮,光感明明温柔,却犹显清寂。 她不敢看月蕴溪的脸,不敢看她用怎样释怀的神情来安慰她,又舍不得不看,忍不住不看,以至于眼睛越来越潮湿。 “什么时候的比赛?” 月蕴溪深而长地呼吸,像一个轻轻的叹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鹿呦垂下眼睫,没有追问,因为她已经猜到了,在月蕴溪准备上场比赛的同一时间里,自己在配合陶芯,发一条官宣的动态。 眼泪瞬间流下来,砸在月蕴溪的手上。 滚烫的温度好像是透过洇湿的指尖灼到了心口上,月蕴溪不由地蜷了蜷手,轻蹙起眉头。 像,快她眼泪传染同一种情绪的表情。 鹿呦捂住眼睛,低低地呜咽。 只是名次不满意,她就这样难过,只是比赛没得第一而已,但她还有月蕴溪。 也因此,鹿呦无法想象那天的月蕴溪是陷在怎样的情绪里。 所有人的生活都在沿着轨道入场行进。 只有她的,像坍塌的窑洞,陷入一片绝望的黑暗。 月蕴溪倾身环住她的脖颈,抱住她,仿佛能洞察她的想法,明白她此刻情绪坍塌的由头:“在心疼我么?” 鹿呦两臂绕过月蕴溪腋下,头搭在月蕴溪的肩头,低“嗯”了声。 “是挺惨的哦,情场失意,赛场也失意。”月蕴溪语气轻松,全是是已经释怀的态度,“跟那时候的我比,有没有觉得今天的自己其实还不错呢?” 好风趣幽默的言辞,若是此刻她没有这么那么喜欢月蕴溪,大抵是会被逗笑一下。 可现在,她听着,只有更想哭。 怎么可以这么过分。 这样故作轻松地剖开自己的伤口,只为了安抚她的情绪。 “想想以前,每一次比赛,是不是都觉得压力很大?因为身边每一个人包括你自己,都对你有很高的期待。” 所以那一场比赛,你身边的每一个人也对你抱着高期待、高要求。 鹿呦喉咙梗塞得厉害,一时发不出声,只能听着月蕴溪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地安慰。 “重新开始的第一场比赛,如今这个名次也挺好的,意味着我们还有很多的进步空间,下次我们可以第二,下下次我们能拿第一,再下下次,我们一起同台演出吧……” 怎么可以这么温柔。 “别说了。”鹿呦急促地挤出声音,微弱地恳求,“你别再安慰我了,求你了……别这样安慰我……” 什么第一第二都不重要了。 她攥紧月蕴溪身上的衣服,很紧,勒出深深的褶痕,“我只想知道,那天……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顿了顿,又说:“不要骗我。” 没用什么力气的话音,像某种昂贵的易碎品。 怀抱里,月蕴溪的身体很轻地一颤。 仿佛是因为回忆至暗时刻而引起震颤。 短暂的沉默后,月蕴溪才开口坦白说:“那就是,从来都没熬过去了……” 那带着笑意的声音,像吞了一把粗砂,可真不好听。 鹿呦攥着她衣服的手瞬间收拢,感觉到自己胸口跳动的,仿佛也在这掌心里被捏紧到发疼。 月蕴溪仿佛能洞察她的想法,感知她情绪低落的由头,低轻而认真地跟她说:“那些都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喜欢你,与你无关。” 客观来说,是这样。 但人的情感总是凌驾在客观之上。 “可我还是好难过。”鹿呦抽泣说,“你是故意的,故意要我这么心疼你。” “是,我是故意的。”月蕴溪坦荡地承认,她低声的呓语有种压抑的癫狂,“再多心疼我一点吧呦呦,就当是,趁现在哄过去的我开心了。” “我好讨厌你。”鹿呦几近崩溃。 月蕴溪听明白这是反话,只是仍旧会想,总比对我没有情绪的好。 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 鹿呦下巴抵在月蕴溪的肩头,抬起潮漉的双眼,泪水都滑落下去,视线变得清晰。 她能看到对面的床,以及侧面落地窗外的天。 如砚台里磨开的墨,偶尔会显现敛在墨色里的弯月。 她的共情能力,以月蕴溪说过的那句——“一次又一次的心动”为锚点,在脑海中构建画面。 仿佛能看见,每一次的悸动卷土重来,床上的蜷缩的、孤寂如月的身影都会午夜梦回那一天,猛地惊醒,而后孤坐一夜。 在思绪纷乱里,月蕴溪偶尔会冒出一个念头。 ——输掉比赛、错过鹿呦的那天,她所经历的,原来不是一场雨会停、天会亮的夜。 而是潮湿弥漫的回南天。 “月蕴溪。”鹿呦闷声叫她,哭音没那么重了。 她最初的自我的情绪,好像都被眼泪中的盐分,以一种抹在伤口上的痛点,完全覆盖。 而眼泪的来源,是月蕴溪轻描淡写告知她的过往。 月蕴溪低“嗯”一声。 鹿呦没再说话,她只是想叫月蕴溪了,没有原因,没有目的。 许是等不到她的下文,月蕴溪松开在她后颈相扣的手,扶着她的肩头,拉开了点距离。 鹿呦抬了抬眼,撞进月蕴溪满是关心的目光里。 温温柔柔的一个对视,像一个能见到满月的夜晚。 月蕴溪指尖抹过她脸颊,沾去了一点残留的潮湿,“饿不饿的?” 好熟悉的台词。 鹿呦牵了牵嘴角,感觉到脸上皮肤的紧绷,是眼泪都干了的后遗症,“你下面给我吃?” 月蕴溪却是愣了愣,红唇微张,欲言又止。 从她不自然的神情里,鹿呦慢半拍地意识到这句话是有歧义的,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 “你知道的,是哪个意思。” 鹿呦垂下脑袋,感觉到自己紧绷的脸皮像被拉薄了一般,很快地反馈出深层血液的热度。 “我不知道。”月蕴溪问,“不是那个意思,那是想吃我下面,还是不想吃我下面?” 自然到显出几分的语气,仿佛真的只是再问她想不想吃水煮面条而已。 第141章 难道是她满脑子黄色废料想多了? 鹿呦暗暗自我反省,摒除杂念,认真回答:“想……是想。” 但酒店没有锅,也没有面条,连个泡面都没有。 后半句鹿呦一个字都没说出来,衣领忽然被月蕴溪拽住,她顺着力道倾身向前。 月蕴溪吻她的条件反射闭上的眼皮,沿着斑驳的泪痕,直到她的唇。 这吻像德彪西的月光前奏,轻柔,绵长,如同流淌的月光,最后淌进了鹿呦敏感的耳朵。 如拨弄琴弦一般,月蕴溪以舌尖给她奏音。 最后的尾声是一句:“我去洗个澡。” 耳朵潮漉漉的,那种抓心挠肺的痒,引得鹿呦忍不住颤栗,月蕴溪退开时,残留的触感让她的大脑还处于空白的状态。 直到月蕴溪站起来转身,一下坐到她腿上。 鹿呦晃了一下神,无意识地揉着耳朵问:“怎么了?不去洗了么?” “不是……蹲太久,腿麻了。”月蕴溪拧起眉头,神情有种难耐的痛苦。 鹿呦捏了一下旗袍裙摆下的小腿。 “欸,别。”月蕴溪霎时软在她怀里,紧紧抓她的衣领,温软地嗔了鹿呦一眼。 “揉一揉,会好得快。”鹿呦无辜地解释,“就是开始会有点难受,忍过去就好了。” 月蕴溪闭了闭眼,做好心理准备才让她继续,等着麻劲下去一点,伸手揉了揉她的耳朵问:“要不要一起洗?” 鹿呦才反应过来,自己那句话,像极了等不及。 “我是单纯的,想让你腿麻快点好的,不是心急。”鹿呦手揉在她匀称的小腿上,咽了一下发痒的喉咙,“虽然是很想,但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月蕴溪笑得肩膀微颤:“我知道,我只是忽然想到,这附近有个清吧,说是音乐人的天堂,不仅有各种乐器,还有乐谱。老板有个绝版的爱乐团自创乐谱,我想去看看。” 鹿呦很感兴趣地问清吧在哪条街。 “不告诉你,告诉你的话,你肯定是要现在立马就动身过去了。”月蕴溪腿已经不那么麻了,调整了姿势,并着的腿缓慢蹭错开,妖娆妩媚的歪靠着她,“我们一起洗,做点开心的事,吃个晚饭,然后你再陪我去看看,好不好?我现在有点想,你不能撂下我不管……” 鹿呦垂眼盯月蕴溪一张一合的红唇,安静听她安排完所有的事,蹭在侧颈,叹声说:“好姐姐,你把我想的也太……高尚了。” ˉ 月蕴溪身上那款旗袍,是当着鹿呦的面,月蕴溪自己亲手一个一个地解开盘扣脱下的。 鹿呦发现,自己不止是很喜欢看月蕴溪穿旗袍,还喜欢看她脱。 虽然后半程都是在指缝里偷窥。 进了淋浴间,打开花洒。 起初落下的水是冷的,这个季节的冷水,凉的像冰,溅在鹿呦身上,冻得她打了个冷战。 随后背上贴来温暖,那触感又叫她颤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热水终于浇下来,鹿呦转身,月蕴溪按着她的肩,让她蹲下去。 淋浴间里氤氲了一层又的一层热气,玻璃都雾化,到处都雾蒙蒙的,有种不真实的迷离。 鹿呦抬着下颌,轻慢地翕动嘴唇。 水声响在耳边,像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雨。 月蕴溪低头看她,手指捻过她的耳朵,梳理她湿漉的长发。 某一下的对视,月蕴溪仿佛听见心里咯噔了一声。因为鹿呦先前哭过的眼睛,眼尾还泛着红,那眼神太过纯澈。而那张清秀干净的脸,在白茫茫的热气里,就如同在她朝思暮想的梦里,因此她有种矛盾感。 亵渎感与破坏欲交织的矛盾感。 在破坏欲抑制不住之前,月蕴溪将鹿呦垃了起来。 鹿呦没尽兴,跟她接吻,让她尝自己的味道,使坏地在间隙里说:“想到一句诗。” 月蕴溪问:“什么?” 鹿呦偏头在她耳边,伸手过去的同时,用气音说:“林空鹿饮溪。” 说完,她自己先感到了害羞,胳膊肘一拐就要打起退堂鼓。 月蕴溪轻笑了一声,攥住她想回收的手腕,喑哑地命令:“进去。” 鹿呦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还从来没有过。 可以么? 她没来得及问,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也才意识到,月蕴溪那语气,是下达指令,而不是诱哄商量。 鹿呦觉得热,不止是因为花洒落下温热的水,从内往外散发的热,让她整个人仿佛是闷在潮湿的气息里生了锈,手上都是锈水,动作愈加迟缓。 而她这段记忆里最重的一笔,是最后月蕴溪拥着她,叫她一遍又一遍地说—— 我喜欢你。 我很喜欢你。 我最最喜欢你。 我真的好喜欢你。 好像一个情感量变的过程。 以至于这份情感上升到顶点,她听见月蕴溪细微的呜咽声时,被突然涌上来的久违的某种情绪再度包裹住。 她后悔了,后悔答应陶芯了。 从前她后悔前一段的感情,遗憾友情变质成爱情,再也回不到过去。 如今那悔意更深,她遗憾这一段早该变质的感情,为何来得这样迟。 第77章 洗完澡,鹿呦举着泛酸的手用电吹风给月蕴溪吹头发,弯卷的长发半干半湿,柔滑地垂在她手里。 “我算是知道,什么是海藻般的头发了。” 月蕴溪双手抓握手机正点着外卖,闻言,抬眸从镜子里看鹿呦一眼,敛下长睫后问道:“这样的头发,你现实中见得多么?” 好奇怪的问题。 但热恋中的人,什么样的话题都有扩展往下聊的欲望。 “自然卷见得挺多,但卷得这么懂事的……”鹿呦想起来说,“跟黎璨她们一起吃火锅那次,我有提过一个,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的。”月蕴溪顿了一下,话音变得意味深长,“一直记得。” “除了你,”鹿呦手指梳理着她的头发,用吹风机对着上上下下地吹,在记忆里搜了一圈,“应该就只有小时候见过的那个了。” “说到小时候。”月蕴溪低眸盯看着已经熄屏的手机。 弧度清晰的弯卷长发,没有表情的五官轮廓,几分沉闷阴郁的感觉,在黑色的屏幕里,逐渐与记忆里某个时段的自己重叠。 “小时候,我其实挺讨厌自己这一头卷发的。因为总有人以为是烫出来的,以此来评判我以及我所在的家庭,用一些很不好的言语。” 月蕴溪声音平静极了,轻描淡写,仿佛是已经忘记了那些不好的言语具体都是些什么内容。 鹿呦拿吹风机的手停下,热风持续吹在她兜着发丝的手上,犹如烙印般的灼痛。 ——“有妈养没妈教的东西。” 她想到自己曾听过的话。 那些恶毒的言语,就像是一把把淬火的刀子,划出的伤口就算愈合,也是祛除不了的疤,有着眼睛的形状,总在某一个时刻,凝望着你,将你带回到过去。 只有加害者才会忘记,忘记他们恶劣的行径。 月蕴溪没有给她出言安慰的时间,话不带停顿地说:“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转校第一天被老师扣在了校门口。那位老师认定了我的头发是烫出来的,完全不听我的解释,他当着很多人的面,说了很重的话教育我。 也许因为他是老师,天生的压制,让我压力很大。又或许,因为他是第一个当面说难听话的人,周围还有很多人围观。 我挺想反驳他的,又生气又委屈,可人就像是被定住一样。直到……” 鹿呦慢慢垂下了手,眸光在眼里很轻地晃,透过热雾散去的镜子注视着月蕴溪。 看她低垂着眼帘,摩挲着手机壳的边沿,从神色到声音都很平静,直到她说到这里,话音被情绪挑断。 鹿呦已经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都在她鲜明的记忆里,嘴唇动了动,她还是想向月蕴溪确认。 月蕴溪抬起头,目光柔软地迎向她的视线,先出了声:“然后,有个低年级的小女孩,好勇敢地站出来为我说话,甚至去到校长那里为我讨公道,我与她素不相识,她是第一个,让我感觉到温暖的陌生人。所以我一直记得她。” 鹿呦骤然间有种鼻子泛酸的感觉。 “我很想跟她说谢谢,但高年级和低年级在不同的楼栋,我很少能和她碰到面,偶尔见到,又因为脸皮太薄,犹豫不敢上前。后来……” 隔着一面镜子,月蕴溪看着她的眼睛,“后来我跟妈妈进了陶家,又遇到了她。” 鹿呦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吹风机,将呼呼响的风声关停,哑声问:“然后,你还是没有跟我说谢谢。” 否则,我们早就相熟。 “对,因为我发现,你不记得我了。”月蕴溪低下头说,“那时候的我跟现在很不一样,我很别扭,很拧巴。我在认出你的那个晚上,翻来覆去地想,你都不记得我了,说明你根本不在乎能不能从我这里得到感谢,那我还道什么谢。” 第142章 好傲娇啊。 鹿呦无语地叹笑一声,那一点笑意转瞬即逝,被另一种翻涌的情绪覆盖,眼尾在痛跳,她抿紧嘴唇,被压下的弧度是要哭的前奏。 “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当时跟你相认了,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想了很久,觉得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因为于你而言,帮人只是举手之劳,你的发小满满、陈菲菲、迷鹿里很多很多的员工,还有我不知道的一些人,她们有着跟我相似的经历,也没有跟你发展成恋人的关系。” 月蕴溪转过身,面向她,注视她, “你平等地把月光撒在了每个夜路人身上,她们都很坦荡,只有我将兜住的光……都捂成了贪嗔痴妄。” ——你是盈于我之上的月光。 不只是单纯一句床上的sweetytalk而已。 鹿呦眼尾又烧起来,泛了红,她上前一步,主动环住月蕴溪的腰,额头抵在她肩上,“为什么……喜欢我?” 只是“喜欢”,已然不足以表达这份情感。 它太过浓烈,像滚烫的熔浆漫涨在心里,鹿呦觉得那里在发烫、膨胀,几乎快到她不能承受的地步。 所以小心翼翼地,仅仅是问喜欢。 月蕴溪从她手中拿过吹风机,开了一档的暖风,帮她吹着犹然潮湿的头发,“你指哪一次?” 鹿呦闭了闭眼,感觉到眼眶里有温热涌出,她想起在淋浴间,月蕴溪娇媚的嗓音撩在耳边,要她一遍又一遍地说我喜欢你。 月蕴溪感觉到她的轻颤,知道那是源于无声的哭泣,深而长的舒了口气,温声说:“如果你想知道,以后慢慢分享给你好不好?” 鹿呦鼻尖酸得更厉害,眼睛睁得大大的,想将积聚的眼泪扩散成薄薄的水雾,却是制止不住地看它们像断线的透明玻璃珠,不断地往下掉,将鞋面都洇湿了一块。 “你今天怎么回事,总在惹我哭。” 鼓风声响在耳边,不知道过了多久,鹿呦捕捉到月蕴溪的声音。 “想你多喜欢我一点,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 平静、低轻,没有一丝一毫的卑微,像跳动的蓝色火焰,内里都是灼烫的热。 鹿呦情不自禁地感叹:“你真是……” 真是个疯子,无端冒出来的念头。 没有恶意,她仍舍不得说。 ˉ 吃完晚饭,简单化了个妆,换上出门要穿的衣服,挎上包,鹿呦拿了两个橘子,跟着拿下房卡的月蕴溪一同出门。 要去的清吧不算远,月蕴溪点的外卖太丰盛,鹿呦撑得厉害,提议走过去,顺便消消食。 走在路上,月蕴溪剥橘子,鹿呦给奶奶打了个电话。 接通的瞬间,她捕捉到了一道女声,似乎在哭,质问的语气,在说:您为什么不给她呢? “家里有客人?”鹿呦侧目往身边看了眼。 在月蕴溪的家,来了奶奶的客人? 月蕴溪也在看她,目光平澜无波,在这路灯昏暗的浓郁夜色里显得更加深邃。 鹿呦挪开眼,在怦怦的心跳里听见奶奶在手机里解释:“没,我看电视呢,是电视里的声音。” “喔。”鹿呦没再多想,跟奶奶汇报了自己今天的名次。 以前鹿呦去外地,给奶奶打电话,祖孙俩少说也得聊个十多分钟。 但这次奶奶特别心不在焉,只聊了几句,便急着要结束通话。 鹿呦攥着手机,盯着回到主界面的屏幕,忍不住嘀咕:“什么电视这么好看?” 月蕴溪揽着她避开电线杆,喂她一牙橘子,眼睛轻轻一眨,“家庭伦理剧。” 鹿呦:“……” 合理,非常合理,很符合老年人的口味。 手机屏幕上还挂着有未读的微信消息提示,有月蕴溪揽着肩做她的人体导航,鹿呦也不管路况如何了,抓着手机点进去看了眼。 月蕴溪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她发了一条视频。 是她比赛时弹钢琴的视频。 “偷偷录了一段。”月蕴溪见她在看,解释说,“原本是想录了让你给菲菲她们看的,不过拍得不好,角度不太行。但行的角度,非专业器材不给录视频。” 视频里的角度确实不太好,只有能看见她的侧影,而且还是左半边。 放大视频依稀能看清,她摘掉戒指的左小拇指上,红鱼翻涌似的疤痕。 受断指的影响,她其他的手指都很忙碌,比起从前她松弛的风格,差距太大了。 但是…… “我喜欢这个角度。”鹿呦长按视频将保存了下来,收起手机,抬起左手到面前,张开、蜷起,“这还是我第一次,用现在这样的它,完整地演奏出一首曲子。” 月蕴溪递了橘瓣给她:“但不是最后一次。” 鹿呦笑着,左手将橘子抵进嘴里,在满嘴酸甜的柑橘味里,重重地“嗯”一声。 “下一次,还怕失败么?”月蕴溪问,像给她提前打预防针。 鹿呦转了转眼:“下一次,我还有皎皎陪伴么?” “只要你想。” “那我不怕了。”鹿呦笑说,“失败也没关系,人生的目的是爱和体验,不是闯关。” 月蕴溪柔软地咬着字音重复,“爱和体验。” 那个调调,很像当时要她说喜欢。 鹿呦瞬间浮想联翩,今天的失败换来的爱和体验。 从未有过的体验。 橘子的香气和沐浴乳的芬芳很像,以至于她手上很早很早就没了的触感,仿佛又从记忆里,顺着血液流淌回来。 “应该快到了,我看下导航。”月蕴溪说。 鹿呦还在思绪里,只听她说了话,没留意内容,就这么一慌神,直挺挺地撞向了路灯柱子。 “哎哟!”她吃痛地捂着额头。 月蕴溪很快走到她面前,拉开她的手检查:“有点红,还好没磕破,在想什么,路也不看,我叫你等一下也不听。” 鹿呦感受月蕴溪指腹揉在额头的温柔力道,看她紧张地蹙眉,满是担心的眼眸,不由自主地滚了下喉咙。 “在想……月亮是一颗夹着流心的软糖。” 月蕴溪手停了一下。 鹿呦很难得的,感觉到月蕴溪的羞意,她有种占了上风的得瑟,晃了晃手机问:“情话都录给你?” 月蕴溪再揉时,加重了力道。 鹿呦:“……再加上我喜欢你?我最最喜欢你?” 额头上的触感直接消失,月蕴溪抓着她的手腕,按亮她的手机屏幕,“密码。” “女朋友生日。”鹿呦想起她那天在车上问几个女朋友的打趣,补充,“鹿呦女朋友,月蕴溪的生日,你不会不知道吧?” 月蕴溪停了好几秒,唇角微弯,输入1120,解锁后,她点进微信,按着语音键,抬眸看鹿呦一眼。 鹿呦一句一句地说。 说到最后,她在想一个一目了然的问题。 ——好多个喜欢叠加到最后,会是什么? ˉ 申城寸土寸金,坐落在巷子里的清吧比迷鹿要小很多,给民谣歌手唱歌的舞台边角放了钢琴、小提琴、唢呐之类的。 店里放的是英文歌,不知道名字,曲子欢快轻松,歌词很色,男性视角的色,让人不适。 进门时,鹿呦小声对月蕴溪说:“我严重怀疑放这个歌的人听不懂歌词。” 月蕴溪轻笑:“很有可能,以前有个舍友,心情很不错的时候有唱这首歌,然后被外国舍友提醒了,歌词不太好。要提醒她们么?” 鹿呦往dj放歌的地方看了眼,那边坐了个男的。她摇头:“不去。” 转眸看向台上的钢琴,“我有别的办法让他们换歌。” 钢琴成色一般,也没有好好保养过,但是能弹。 琴上放了张谱,鹿呦拿起来看了看,照着谱轻声哼出旋律,很熟悉。 她听过,张国荣的春夏秋冬。 鹿呦弹奏了一小段,第一遍不是很顺。她坐到琴凳上,研究了一下指法组合,完整地弹奏了一遍,还有一点点的卡顿和错音。 月蕴溪就坐在离舞台最近的一桌,撑着额头看她弹琴,听清吧播放的那首色歌停了,无声勾了勾唇。 服务员端上来两瓶酒,往吧台处抬了抬下巴,说是老板送她们的。 月蕴溪转头看过去,叼着烟的女老板边往这走边朝她颔了颔首。 鹿呦准备弹第三遍的时候,瞥见女老板坐到了月蕴溪对面,愣了一下,垂放下手。 女老板笑问月蕴溪:“台上的,是你朋友?” “女朋友。”月蕴溪说。 鹿呦扬了扬眉,她像被弹奏了两遍的旋律灌满。 “哇哦。”女老板问她要不要配合女朋友上台去开个嗓。 月蕴溪笑说:“我五音不全。” 鹿呦轻扇了下眼睫。 女老板托腮,吐出淡白的烟,将没抽几口的烟揿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又问:“那介意我跟你女朋友来一曲么,嗓子痒,想唱了。” 第143章 月蕴溪挂在唇边的礼貌弧度淡了点,将烟灰缸推到她面前,平和地说:“麻烦清理一下,另外,我介意。” 女老板将烟灰缸随手拎放到隔壁桌,问:“送酒也不行?” “有钱。” 女老板“啧”了一声,手指敲着桌面:“绝版乐谱复印件?” “网上有。” 支着耳朵听到这里,鹿呦笑出了声,她对女老板说:“您找个伴奏播放呗,反正只是要唱唱歌,我这还不太熟练呢。” 女老板起身:“行吧。” 鹿呦懒得走台阶绕路,直接从舞台前面翻跳下来说:“那个乐谱,能给我们看看么?” 女老板:“……行吧。” “能复印么?我们看网上说,可以买复印件。”鹿呦得寸进尺。 女老板:“……能。” “还有这个酒,谢谢。” “不是说有钱?” “也不妨碍收礼。”鹿呦笑说,她笑起来又乖又灵动,很难让人拒绝。 旁边那个,温柔大气,也让人拒绝不了。 女老板扶额:“……算了,看你们赏心悦目的份上。” 月蕴溪倒了酒在杯子里,就着笑,抿了大半杯下去。 淋浴间里消耗她太多体力,还很费嗓子,酒味很爽口,不由又倒了一杯。 女老板拿了乐谱复印件过来,见她都快将一瓶酒喝到底,悠悠地提醒:“这酒度数高哦,悠着点。” 鹿呦也倒了一杯尝,果味跟酒味融合得恰到好处。 她问女老板要购买渠道,终于碰了壁。 老板果断地拒绝了她。 “哪有逮着一个人宰的,你这样,我们要进她黑名单了。”月蕴溪说。 鹿呦用女老板的歌声作掩护,凑到月蕴溪耳边小小声地说:“反正也不会来第二次了。” 月蕴溪含着一口酒,听她说完,低笑了一声,忽然偏头,将酒都渡给了她。 鹿呦咽了下喉咙,心脏一阵躁动地跳。 唇上的触感退开,鹿呦抬了抬眼,看月蕴溪目光迷离,轻声问:“你是不是要喝醉了?” 月蕴溪别开脸说:“没有。” 指尖挑开面前的乐谱,一如往常的模样。 鹿呦又盯她看了片刻,感觉是自己多虑了,才将视线挪到乐谱上。 除了爱乐团的绝版乐谱,还有插画师和作曲家合作发行的插画乐谱,将音符画成了各式各样的音乐人,很有意思。 可惜店里的打印机只能复印出黑白的。 鹿呦感到遗憾。 她还想用这样的乐谱,给月蕴溪做一束乐谱花。 月蕴溪一手撑着脸,一手拎着冰川纹的酒杯,慢慢地晃着,笑了笑说:“我那里也有这样的。” 鹿呦眼睛一亮,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用月蕴溪自己的乐谱给她做花,那有什么意思。 转念之间又想到,可以借此确定月蕴溪都有哪些乐谱,记录下来排除掉,再去网上买她没有的! 鹿呦眼睛眨巴眨巴越来越亮,笑眯眯地问:“你的乐谱在哪里?” 月蕴溪双手撑着下巴,清吧里增添氛围的灯光是薄淡的黄,落在她眼睛里,将她看鹿呦的眼神衬出暧昧不清的迷蒙感。 “在……一个……蓝色的文件夹里。” 蓝色文件夹? 鹿呦很快想去蓝湾搬琴的那天,月蕴溪抱在怀里的文件夹,就是蓝色的文件夹。 月蕴溪忽然扭身攀上她肩头,猫似的在她侧颈和耳边轻轻地蹭,气音咬在耳朵上,“我的乐谱……都在里面了。” 正合她意。 鹿呦连声应:“好好——好。” 话音停顿的间隙中,月蕴溪在霍霍她的耳朵,将整个都含住。 月蕴溪…… 鹿呦倒抽了一口气,发不出声。 她意识到什么,抓着月蕴溪的肩头将她一把拉开,扫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的两瓶酒,细细喘着气说:“你,就是喝醉了吧。” 月蕴溪懵懂地歪了歪头,看她的眼神却是比先前清明些:“没有。” 鹿呦朝着反方向歪头,视线刚好可以投落在空了的酒瓶上,她看一眼酒瓶,再对上月蕴溪无辜的大眼睛,眉眼一弯,“没有个毛线。” 将绝版乐谱的钱付给了老板,鹿呦便带月蕴溪出了清吧回酒店。 路灯绵延了一整条街,淡淡的黄铺撒在水泥地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虽然喝醉了,但月蕴溪走路还算稳当,没有东倒西歪,只是走不出一条直线而已。 鹿呦也只需要稍稍搀扶着她就好。 原本是这样。 直到鹿呦的手机骤然响起来电音,微信的语音通话,来电显示是“拖把”,陶芯以前乐队的队友。 两人最近一次的联系,就在私生饭来泼开水的那天,拖把来问她旗袍的事,她为了回消息,停在原地没去车库。 不然就不是开水泼脚踝了。 也算是间接救了她。 鹿呦按了接听。 拖把跟她说:“呦呦,谢谢你呀,上次给我推荐的旗袍真的太好看啦。我后天*三十岁生日,想办个生日宴,别墅轰趴,你方便来玩玩不?” 鹿呦扶住歪身凑过来听的月蕴溪,一时没说话。 那边央求:“来嘛来嘛。” 月蕴溪在她耳边学:“来嘛来嘛。” 鹿呦:“……” 来什么来嘛。 “这种别墅轰趴得人多才热闹好玩,我好怕请了一大圈,没几个人来,好尴尬的。”拖把再接再厉。 月蕴溪挑着重点学:“我好怕……” 鹿呦:“……” 你怕什么啊! 鹿呦连忙答应,结束了这通难缠的电话,正要搀着月蕴溪继续走。 月蕴溪包里的手机又响起来了。 鹿呦拿出来看,深深地闭了闭眼。 还是拖把。 月蕴溪问她:“扫把是谁?” “是拖把。”鹿呦挂断电话,拿着手机对着月蕴溪的脸识别解锁,回复拖把,装模作样地问她什么事。 “拖把找我做什么?拖地么?”月蕴溪挨着她的头看她打字,“我不想拖地。” 鹿呦笑得字都打不好,“是邀请你去她的生日宴。” “哦,你去么?” “去呀。” “那我呢?” “你也去。”鹿呦单手费劲地给拖把回消息,转头亲了亲月蕴溪,“跟女朋友一起去。” 月蕴溪乖乖点头,轻声呢喃:“女朋友。” 鹿呦“嗯”声,将她的手机放回包里。 月蕴溪戳戳她的手机说:“上课不可以带手机。除非你是要……” “什么?” “是要录老师上课。”月蕴溪松开她,面朝她倒退着走了两步,“那你现在录吧。” 鹿呦忽闪了两下眼睫,无奈地配合她:“……好吧,月老师。” 鹿呦拿起手机,打开录像,对着月蕴溪录视频,想象明天把视频拿给月蕴溪,让她好好看看自己在视频里的这副样。 想想都有趣。 “笑什么?录了么?”月蕴溪很严肃。 鹿呦清了清嗓子:“在录了。” “怎么都没背景音乐?” “怎么还要背景音乐?”鹿呦对上月蕴溪不满的目光,连忙,“好好好,月老师,您要什么背景音乐?” “刚刚,那里的歌。”月蕴溪指了指清吧的方向,“那个歌好听。” 鹿呦在音乐软件里找到歌。 张国荣的春夏秋冬,舒缓的旋律配上leslie温柔的嗓音,像是将一腔深情娓娓道来。 月蕴溪又转过身,自己踩着盲道往前走,“鹿呦呦同学。” “欸,老师,我在。”鹿呦笑说。 “你在哪儿呢?” “在你身后。” 那歌里唱“秋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秋风即使带凉,亦漂亮”。 月蕴溪回眸看她,误闯进镜头里的一片落叶都在歌声里、在那道目光里显得柔情。 “深秋中的你,填密我梦想。” 月蕴溪跟着哼唱出来。 没几个字在调上,也不知道是因为喝醉,还是真的五音不全。 鹿呦忍着笑。 而后,她渐渐笑不出来。 月蕴溪走得很慢,说话也很慢,“你知道么,这样的长街,在我梦里出现过无数次。” 她没有章法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出来的内容,都是乱的。 鹿呦听着,心跳也是乱的。 “一场猝不及防的心动,从一开始,就覆水难收。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我每个开心的瞬间,都会下意识地想到你。你知道我的朋友圈么?全部都是比赛转发活动转发,你知道为什么么?因为你会回复我,会点亮那上面的一颗心。” “我最不开心的时候,是三人行。” 月蕴溪停下来,看向她,眼睛里是薄薄一层水雾。 第144章 “不要只看她,也看看我。” 鹿呦呼吸一窒。 “也不是,也不是最不开心的时候。” “我应该习惯把什么都让给她的,我应该习惯失去的。” “可是,好不甘心啊,你有过那种感觉么?就像涂了鹤顶红的毒针,静静刺进身体里,等你发觉,早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我想告诉你的,我想,我也可以去抢。为什么要道德感那么强,为什么要做好人,好人可以得到什么?” “我不是个好人。” “可是,别人喜欢你,我可以抢,但你喜欢上了别人,要我怎么办?” “我见过你最好的样子,也见过你不好的时候,我好遗憾,好遗憾你第一次碎时,小心拼好你的不是我。” “你,是无望的等待与无悔坚信之间那条模糊的分界线。” 月蕴溪闭着眼睛,抚着心脏的位置,说着这句话,像某种虔诚的自我催眠。 但这似乎催眠失败了,以至于她痛苦地蹲下身,细长的手轻颤着捂住脸。 鹿呦张了张口,汲取着空气里的氧气。 可是一点都缓解不了胸腔里的疼痛。 走到月蕴溪面前,鹿呦蹲下身,抚她头发的手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别人喝醉酒都好可爱的,怎么你……” “好可怜,对么?”月蕴溪捂着脸,声音在掌心里被闷得潮湿。 鹿呦说:“不是可怜,是好过分,我这一个下午,眼泪都给你了。” “那真是太好了。” 指缝里淌出的嗓音里,有种沉静的疯。 “好什么啊……真的是。”鹿呦拉她起来,“别又腿麻了,我背你回去吧。” “背得动么?”月蕴溪作势要脱衣服,“我给你减轻点负担。” “我的祖宗,消停点。”鹿呦急忙拦住她,将她的外套拢紧,“别小看我,好歹也跟练了那么久。” 鹿呦站到台阶下弯腰背她。 月蕴溪伏在她背上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鹿呦:“……” 远处的月亮,黄黄的,毛绒绒的,可爱又漂亮。 手机里还在放着春夏秋冬这首歌。 耳边,月蕴溪却唱起了另一首: “你是盈于我之上的月光,是逃不开的悸动,抑不住的妄想。” 与食野一样的旋律,不太一样的词。 月蕴溪目光越发清明,脸颊贴在鹿呦颈侧,搂紧她,声调放得柔软:“……是我的。” 好像在说“你是我的”。 又像在说,唱的歌,是我的。 鹿呦心里怔然,步子一顿。 忽而又听月蕴溪问她:“录像了么?” 鹿呦才回过神,“嗯”声,宠溺的语气:“录了,但愿你明天看了别后悔。” 月蕴溪闭了闭眼:“不会后悔。” 那清泠笃定的嗓音,仿佛酒已醒。 可等鹿呦想说话时,耳边的呼吸已经变得绵长又均匀。 第78章 剩下的路很短,抬头就能看见不远处亮着灯的酒店,安静地坐落钢筋森林里的一角。 鹿呦却是走出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每一步都落得平稳缓慢,怕打扰到背上那只趴窝的猫。 脚下的影子在灯下时长时短,旁边是宽阔的马路,夜间往来的车流声时近时远,拉扯着鹿呦的思绪也忽近忽远。 近时,都是月蕴溪在酒精催化下吐露的心声,它们杂乱无序,像一场冷秋的雨,砸在她的心湖里,让一颗乱跳的心脏久久不能平静。 远时,是一场雨带来的潮湿,有着漫进骨子里的寒凉,冷得心脏隐隐泛疼。 ——“不要只看她,也看看我。” ——“别人喜欢你,我可以抢,但你喜欢上了别人,要我怎么办?” 时间在潮冷里飞速倒退。 退回到一个与之相反的、让人感到闷热的夏夜。 闷热得像被开水烫过的塑料膜,皱缩在口鼻上,令人透不过气。 在陶家聚完餐,奶奶喝了点黄酒犯困,被当时的阿姨先带回了家。 其他人都在,她便牵着陶芯的手,将两人的事通知了给两家的长辈。 鹿怀安怒气冲冲地指着她鼻子骂,陶明远作势解皮带要抽陶芯,月韶在苦口婆心地劝,陶芯在她身后抽抽噎噎地哭。 场面一度很混乱,外面的暴风雨仿佛要刮进屋里来。 就在鹿怀安甩手给了她一巴掌后,没多久,该在比赛第二天才回来的月蕴溪,突然回来了。 开门声,和本来不该在这时候出现的月蕴溪,让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 因为脸上火辣辣的疼,因为月蕴溪的出现,让她感到尴尬,以及一种被熟人看到挨了巴掌的难堪。 过分复杂的情绪,让鹿呦清楚的记得,转头看见的月蕴溪是个什么模样。 那是鹿呦第一次,见一惯稳重的月蕴溪以那么狼狈的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 身上被暴雨淋得湿透,双臂抱在胸前,像是冷,一直在发抖,发梢甚至是眼睫上,都是雨水,汇聚成豆大的水珠,在她望过来瞬间,坠落下去。 月韶急忙拿了干爽的浴巾过去,兜在月蕴溪的头上,问她怎么今天就回来了,怎么不打伞。 月蕴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喉咙轻轻滑动,声音像被粗砂磨砺过的喑哑低沉:“……太晚了……被别人拿走了。” 那个“伞”字,犹如被粗砂磨成粉,发不出声。 后来,鹿呦拉着陶芯离开,从月蕴溪身旁经过。 那是为数不多的几次之一,月蕴溪直呼她的大名,用一个称呼强行拉开她们之间的距离,一字一句地向她确认:“……鹿呦,你们是在一起了么?” 鹿呦已经不太记得当时月蕴溪的语气如何、音亮是轻还是重,只记得她看向她的目光。 仿佛渗水的地下室,不见阳光,不掺杂一丁点的温度,潮湿又阴冷。 以至于,她以为月蕴溪同屋子里的那些长辈一样。 所以,她直视着月蕴溪的眼睛,语气柔凉,话里带刺:“怎么?蕴溪姐姐,连你也要反对我们么?” “……” 鹿呦牵着陶芯的手往前走了一步,才听到月蕴溪说:“我没有祝你们幸福。” 那声音好轻好轻,轻得听不清断点,轻得仿佛一阵穿堂的风,就能将字句轻易敲碎。 …… 回忆被食野的旋律打断。 酒店门口的烧烤店里走出来三个年轻女孩,勾肩搭背,中间的在哼唱着食野副歌部分,捂着心口感叹:“太会写了,我对我的crush就是这种情感,不行,我要给她投票,你们都帮我给她投票。” “你一票我一票,桃桃明天就出道!” “我不要,我要投给西瓜!舞台!就是西瓜的性别开关~!” “切,你家西瓜还是我家桃子向节目组推荐,才能登上这个舞台,不然她还在小破酒吧里驻唱呢!” 鹿呦刚好与她们擦肩而过,闻言蹙了蹙眉头。 哪里破了? 也许是没怎么见过女生背女生,女孩们嘻笑怒骂的动静停滞了一下,朝她们多看了两眼。 鹿呦腾出手去拉酒店大门时,她们才又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来。 喜欢西瓜的女孩说着气话:“我劝你别太真情实感,忘了你喜欢的都塌了的诅咒嘛!小心哪天她也塌了!” 那姑娘大声说:“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我就喜欢她!” 紧接着又哼唱起了食野的副歌部分。 鹿呦神色稍愣,她又想起了初晓分享的八卦,联想月蕴溪哼唱的那两句。 旋律一样,但歌词有所出入。 如果食野的副歌是月蕴溪写的,那月蕴溪会不会留有手稿之类的? 蓝色的文件夹里会有么? 电梯门打开。 从里面的镜子,鹿呦看见伏在她背上的月蕴溪已经醒了。 “桃子?我不喜欢……西瓜,不在季节呢……”月蕴溪明显是还在醉着,说话没用什么力气,“我想吃榴莲。” 鹿呦按下电梯键说:“不可以哦,你喝酒了。” “喝酒为什么就不可以?”醒了的月蕴溪不老实,手不老实,在挠她的下巴,嘴也不老实,说着说着就去咬她的耳朵。 咬得很轻,一点点尖锐的触感。 鹿呦没好气地将她往上掂了掂,“伤胃。” 月蕴溪软声撒娇说:“你别掂我嘛,也伤胃呢。” “……” 原来想吐也可以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那你也不要咬我耳朵。”鹿呦伸手进月蕴溪的包里翻着房卡,忽而感受到湿漉漉的柔软滑进耳朵。 仿佛画笔,洇了内里的外圈,又去描摹耳朵外面。 从脊背往上窜的酥麻,让她整个人扶着门,僵在了原地。 险些要将后面不消停的甩在地上。 “……舔舔也不可以!”鹿呦磨着后槽牙说。 第145章 “好小气啊,你这只鹿。”月蕴溪被剥夺了乐趣,蔫巴地趴在她肩头,忽而又撑起来说,“鹿鹿,你懂好多哇,你都知道榴莲不好和酒一起欸。” 她的话题和情绪都被酒劲牵着走,很跳脱,与先前醉酒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在迷鹿里醉酒的客人见得多了,什么样的都有,鹿呦便也没多想。 开了门进屋,鹿呦懒得转圈圈去关门了,索性让月蕴溪的背抵着门,后退两步,将它关上, 门咔哒一声落了锁。 与此同时,月蕴溪贴着她耳朵,用气声问:“怎么床上的事就一窍不通呢?好像个没经验的。” “……什么好像,本来就没经验。”鹿呦听见身后的低笑声,莫名有点恼,她松了手,随即转身,一把捞住站不稳往下跌的月蕴溪,很恶劣地抬腿用膝盖往上顶住说,“满意么?这个答案?” 月蕴溪情不自禁地低嘤了声,眼尾跳了一下,那里泛着的绯红还没完全淡褪下去,轻颤的眼睫投落下阴影,阴影的尽头是那颗很淡的泪痣,在此刻,将这双含着秋波的眼睛衬得格外撩人。 “怎么还红温了呢?”她完全不介意鹿呦的使坏,伸手去碰鹿呦的脸颊,很烫,嘴角不由上扬,“不是这个答案我也会很满意,因为是你,什么样的你我都会喜欢。” 鹿呦瞬间没了脾气,放下腿的一霎,她捕捉到月蕴溪加重的呼吸,忽而想到在那件事上看似是她在进攻,其实全有月蕴溪掌控。 在决定不要再喜欢她的那些时间段里,月蕴溪有没有尝试去接触别的人呢? “有。” 听见月蕴溪的回答,鹿呦才反应过来,自己将心里话问出了口。 很正常,她甚至觉得应该这样。 就如同月蕴溪以前对她说的,任何一种感情都只是生活的点缀而非全部。 她可以有一段,月蕴溪也可以有,可以有一段,或者不止一段。 理性上,鹿呦能理解,也完全不介意。 但感性上,还是有点闷,酸味发酵的闷。 她为自己找借口,吃醋是人之常情,不喜欢就不会吃醋了。 月蕴溪眯着眼睛看她,抚摸她脸颊的手,去挠她的下巴,摩挲着一颗小痣的位置,“怎么了?” 鹿呦摇头,强压下在心尖冒泡的某种酸溜溜的情绪,没有多问月蕴溪和那些人接触如何、接触到哪一步。 在她这里,过去怎么样都不重要。 但在醉鬼那里,没有清醒时的分寸和克制束缚,什么都能问什么都能说。 “为什么?”醉鬼手臂挂在她肩头,站累了一般,倾身往她怀里栽。 “什么为什么?”鹿呦扶不住没骨头的醉鬼,只好将她打横抱起来,再一次庆幸自己有被月蕴溪带着好好锻炼。 不然伺候了一次,一次,又一次,胳膊都得废。 “为什么会没有经验呢?”醉鬼不仅追着问,还笑话她,“你们怎么谈的恋爱呀?” 鹿呦眉心一抽一抽地跳,默然无语地从眼尾看她,半晌,叹声说:“我就应该现在也给你录一段视频,明天拿给你看,现腌一个醋泡蛋。” 月蕴溪笑颤在她怀里,“那真可惜,你要抱我,没有手录。” 鹿呦将她放坐到床上,摊开双手,微微一笑:“现在有手了。” “有手也没用。”月蕴溪勾着她的脖子不松手,“为什么没有经验?你们怎么谈的恋爱嘛?你还没有回答我,我记性很好的,可不像有些人。” 同一把刀子扎两次心,还顺便拧两下刀柄。 什么有些人,报她身份证得了。 “……呵。”鹿呦气笑了声,做了个深呼吸,完全拿她没办法地说,“不知道,就跟以前一样。” “一样是什么意思?” “确认关系之前什么样,之后就是什么样,没有任何的变化。”这个姿势维持久了有点累,鹿呦将手撑在月蕴溪头两侧,半跪到床上,低嘲了一句,“也不是没变化,分手之前还是有的,变得冷淡了。” 月蕴溪手指抚上她没有表情的脸颊。 “最多也就牵牵手吧,连接吻都没有。”提到这个,鹿呦想起来说,“有一次,倒是有那个苗头,因为靠得很近。” 月蕴溪手指微蜷了蜷,剪秃的指甲,顿顿地划在鹿呦脸颊肌肤上,嗓音低轻地问:“然后呢?” “她好像是……”目光落在虚空,鹿呦拧着眉头回想着那时陶芯的神情说,“不敢亲我。” 不止不敢亲。 应该说是连亲近都不敢。 她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陶芯不敢亲近她,甚至连十指相扣都不敢跟她做。 话音刚落,月蕴溪抚在她脸颊的手,摸到了她后颈,将她重重往下一压,红唇轻启,齿尖咬在她的下唇上,轻慢地厮磨,克制力气到发颤程度的重吮。 鹿呦眼泪都要被她亲出来。 “不许想那个心虚的胆小鬼。” 这是月蕴溪去吐之前,最后说的一句看似清醒的话。 那之后,月蕴溪醉酒的状态上升到了第三个层次,在淋浴间吐了以后,先是没事人一般自己漱口刷牙。 鹿呦都快以为她酒已经醒了,还知道注意形象把自己收拾干净。 结果没五分钟,月蕴溪便小跑到她面前,跪坐在她面前,扯着自己的衣领说:“要洗澡,臭臭,解不开。” “地上凉啊笨蛋。”鹿呦哄小孩似的拉她进淋浴间,开了热风才去给她解纽扣,解到平坦的小腹,猛地顿住,“……我们可以明天睡醒了再洗。” 她严重怀疑月蕴溪能不能独立洗澡。 “不行,臭。” “我不嫌弃你。” “我嫌弃你,你也臭。”月蕴溪歪头,无辜地看她,“所以我们要一起洗。” “……” 一点毛病都没有。 醉酒的人,鹿呦见过很多,但还是头一次见醉酒状态分层次的。 跟她一起洗澡的时候,月蕴溪似乎醉到了第四个层次。 很疯,不是癫狂的疯,更像是一种平静的疯感,变着法子的撩拨她,故意吐出几句像 ——“乖鹿,学得好认真,经验值累积得很不错呢,我很喜欢。” ——“给你颁个进步奖好不好,不喜欢么?那再接再厉奖?奖励你再来一次。” 这样听起来是夸赞实则刺激的话,故意激出鹿呦所有的劣根性,把事情做得很过分。 可她却依旧温柔,予取予求。 她像一株食肉植物,温吞地享受最后一餐。 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她们才回到床上。 香喷喷地躺在被褥里,月蕴溪似乎还醉着,醉到了第五个阶段,缠着她,说要听睡前故事。 鹿呦给她掖好被子,一边腹诽以后一定要给这人禁酒,一边柔声问:“想听什么?” “匹诺曹的故事。”月蕴溪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 鹿呦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因为想到了过去,在她开始有记忆起,在章文茵还没有离开那个家之前,每晚,章文茵都会给她讲一个睡前故事, 所有故事里,让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匹诺曹。 还记得章文茵给她讲故事的那晚,她听得津津有味,毫无困意。 故事快讲完,她闭着眼睛装睡。 章文茵如之前每晚一样,轻声问她:“我们的小鹿宝宝睡着了没呀?” 她傻乎乎地回:“小鹿睡着啦。” 章文茵便捏着她的鼻子说:“天呐,怎么变长了!” 吓得她号啕大哭,真以为鼻子便长了。 心理阴影挺大,甚至养成了说谎就摸鼻子的习惯。 结果,教育她不要说谎的人,一次又一次地骗了她。 答应了要带她一起走,却是让她坐在秋千上,等了一天又一天。 从白天等到黑夜,等来的只有一场将她淋到心冷的暴风雨。 说好要看她长大,要看她恋爱,看她拥有自己的小家庭。 可是离开后没有一天,来看看她,甚至连微信消息都吝啬给她回复。 骗子。 伤口被划扯多了,痛觉都麻木。 故事说完,手机屏幕里,隐约可见毫无情绪的一张脸,鹿呦面无表情地将页面关掉。 月蕴溪枕着她的手臂,就着床头小夜灯橙黄色的光,抬脸看鹿呦被灯照暖的脸庞。 大约是那灯光太暖,让她有了可以试探的错觉。 月蕴溪轻声问:“如果你是老木匠,会原谅小匹诺曹么?” 不会。 一次又一次骗人的坏小孩,为什么要被原谅? 重新做个木头人不好么? 鹿呦垂眸,对上月蕴溪因为犯困而稍显迷离的眼睛,话都烂在肚子里,一句也没说出口,她并不想在深夜该睡觉的时间,调动过激的情绪,影响月蕴溪的睡眠。 鹿呦弯了弯嘴角,伸手过去。 月蕴溪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感受到她柔凉的掌心覆在自己的眼皮上。 第146章 “睡觉了。” 她没有回答她。 第79章 深秋的早晨即便有太阳,空气里也带着凉。 鹿呦缩回晾在外面的腿脚,侧过身,习惯性地往另半边翘。 然后,结结实实地扑了个空。 嗯?人呢? 鹿呦困倦地睁开眼,看旁边空空荡荡,伸手从枕头上拈起对方存在过的证据—— 又长又卷的发丝,被透进纱帘的日光染成了棕色。 弯得这样懂事,如此少见,她都没认出来。 难怪听陶芯演唱会的那次,她说自己记性还不错,月蕴溪会是那种表情。 鹿呦弯唇笑了笑,翻身坐起来,睡衣松垮地挂在她身上。听见淋浴间细微的水声,她捋了把睡乱的头发,掀开被子,正准备挪腿去穿鞋,淋浴间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对视一眼,月蕴溪愣了愣,随即笑问:“醒了?” 她鬓边的头发微湿,未施粉黛的一张脸上眉目清晰,像白瓷瓶里插了朵大气而艳丽的洋牡丹。 走近时,身上的柑橘清香扑鼻而来,显然是刚梳洗过。 鹿呦还有点困,含混地“嗯”一声,带这刚睡醒的鼻音,和昨日哭多了的微哑,像动物被rua时愉悦哼唧的声响。 “再睡个回笼觉还是起床跟我一起下楼吃早饭?”月蕴溪站在她面前,挠她的下巴。 “一起。”鹿呦双臂环住月蕴溪的腰,喜欢这样亲近又温暖的贴靠,“好暖和呀。” “今天冷,降温了。”月蕴溪说。 离冬天越近,天越冷。 “果然是离得近,跟南泉一样,秋天还没怎么过就要结束了。” 月蕴溪理了理她身上被睡到没形的睡衣,温声提醒说:“小心感冒,去换衣服,嗯?” 后半句简直是哄小孩的语气。 又回到温柔大姐姐的状态了。 鹿呦抬脸看她:“你酒醒了喔。” 月蕴溪眸光掠过鹿呦因为哭太多肿了的眼睛,低垂下去。长而密的羽睫,在视野表层覆了层晦暗,让鹿呦锁骨下方或浅或深的红痕都变得模糊不清看不分明。 那些残留的痕迹很快就被月蕴溪拢进了衣领里,她淡笑了声,平缓说:“我有喝醉过么?” 语气倒是清淡,但某种接近倨傲的自信,以及对她话语真实性的怀疑都浮在里面。 其实,往常这种话,听起来应是调情的意味更多,只需要挑逗两句,让暧昧升温,话题就会快速结束在亲吻里。 但也许是因为肿了的眼睛沉重又疲惫,被过度使用的小臂酸胀干涩,哪儿都不舒服。 结果把她弄成这样的始作俑者还不认账。 鹿呦瞬间就被挑起了气性,“我可是有证据的!” “什么证据?”月蕴溪笑问她,手指梳理她的头发,仿佛在给她顺毛,“给我看看。” 鹿呦松开她的腰,扭身去床头,拔下充电线,拿起手机将昨天录的视频发到月蕴溪的微信上,而后对着月蕴溪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发给你了。” “喔,不看。”月蕴溪从衣架上拿她的衣服,故意堆到她手上盖住手机,“换衣服,洗漱吃饭去了。” 要看的也是她,不看的也是她。 摆明了耍人玩。 鹿呦抖开衣服,“行,不看,你不看,我放给你看。” 她看见屏幕的视频封面里,如墨的夜色下月蕴溪清瘦的身形,手猛地僵停住。 与此同时,月蕴溪柔声问她:“你确定要放给我看么。” 那语气真是平静又温柔,反而显得有些意味不明了。 是笑里藏刀的威胁?又或者是已经拿捏她的品性,笃定她不会这么做的戏谑。 更像后者,仿佛没有断片,甚至记得清楚自己在视频里都说了什么。 以至于鹿呦感觉听到的话外音是:你舍得践踏我这颗生剖出来为你跳动的心么? 鹿呦一时间颓然,耷拉下眼皮盯着手机里被按暂停的视频,没说话,也没按下播放键。 她有种自我厌弃感。 这个视频她可以播放给自己看,该去听一听,一个夜行人在黑暗里为一缕月光悸动的心声。 也可以发给月蕴溪让她自己看,让她看一看,醉酒的自己有多坦荡可爱。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剖白自己展现给心上人的。 唯独不能够在这样的情景下,作为喝醉的证据,由她当着月蕴溪的面播放出来。 已经不是要月蕴溪社死的程度了。 那样诚挚的、被小心掩藏着、需要依靠酒精才能说给她听的心意,哪能被这么糟蹋。 这沉默持续了很久,鹿呦光着的腿都被冷空气浸得冰凉。 直到月蕴溪将被子盖到她身上。 鹿呦身体回暖,神思回笼,才发现自己的指腹在屏幕上按压太久,跳出了操作提示。 而月蕴溪以为她要删除,嗓音低轻地对她说: “留着吧,保存好它,以后也许……会有用。” 鹿呦挪开手指,将视频关掉,好笑道:“能有什么用啊,吵架了,当伤人的武器嘛?” 拖把发来别墅地址和着装要求,她顺手回复,因而没有注意到,月蕴溪的神情因为她的话空白了几秒。 ˉ 吃完早饭办理退宿,赶在中午开饭前两人回到了南泉,吃完午饭没多久,月蕴溪接到了云竹的电话。 手机里的声音特别低,鹿呦都没能捕捉到太多内容。 只言片语里,只能拼凑出来一条信息——云竹和云家闹翻了,现在人在医院。 至于为什么闹翻,怎么的进的医院,闹翻的后果如何,也许是声音太小了她没听见,也许是云竹压根就没说。 月蕴溪要去看看云竹,考虑到鹿呦和陈菲菲的关系,就没带鹿呦一起去。 目送月蕴溪的车驶远,鹿呦驾上自己的小车,先去了商场,备了两份给拖把的生日礼物。她一份,月蕴溪一份。 她小心机地选了配套的。 而后去了趟迷鹿。 询问了吧台的员工,都说没再见过那位叫“十一”的客人。 发过去微信消息始终没被回复。 当然,放在酒桶里的文件也没有“炸”。 鹿呦将它从酒桶里拿出来,正琢磨着该怎么处理,当初收下这份文件的小姑娘走过来,跟她打了声招呼,神态拘谨,似有未尽之意。 “怎么了?”鹿呦问。 小姑娘大约属于那种不敢跟老板直接交流的,说话很紧张,有些语无伦次:“上次我忘了说,我后来跟店长说了,她觉得有必要跟您说。” 鹿呦耐心听着,没有打断她。 “就是那个客人,给这文件的客人,她的声音很像陶芯。”小姑娘问,“就是唱给你听那个节目的歌手,唱食野的那个。” “……” 没成想手上的文件是以这种形式“炸”的,仿佛烫手山芋,鹿呦险些要将它们扔回酒桶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应了声好。 小姑娘临走前说:“也就是有一点像。” 似是不太确定。 鹿呦站在原地盯着手里的文件沉思。 印象里,她们没有互赠过纸质的东西。 或许是一起拍的合照? 又或许是认罪书? 这想法没头没尾,来得也莫名,但让她有那么一霎的犹豫,犹豫要不要打开看。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了一下。 拿出来看,是拖把发来的消息,隔着屏幕都能看出对方的犹豫:【那个yoyo,我才听说你跟桃桃分手了……你知道的,乐队解散后,我就开始做自媒体了,粉丝都很期待我们合体,所以我也请了桃桃……然后因为我这个别墅租得时候吧,要统计人数的,就是钱已经交了……emmm,你那边,跟桃桃应该不影响吧?实在不行,你可以避开她玩,别墅很大的!】 鹿呦看了眼右手抓着的手机,又觑了眼捏在左手里的文件。 片刻,她回对方:【不影响。】 挺好,不用她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处理,可以把这东西直接还给对方。 ˉ 离开迷鹿后,鹿呦找了搬家公司将蓝湾那边的生活用品的衣物打包,搬去钟疏云的小洋楼。 保镖这段时间一直在门口盯梢,向她汇报说,栾树旁边那辆疑似坐了狗仔的车,消失了一阵,前几日又停在了那。 但很神奇,陶芯又没回来,是在拍什么呢。 保镖挠挠头说:“我感觉……是在拍隔壁的夫人。” 月阿姨? 拍月阿姨做什么? 鹿呦有点懵,想了想去隔壁按了门铃,想提醒一下月韶。 开门的是陶家的阿姨,说月韶出门做美容了。 鹿呦若有所思地往回走,听到大型车车轮滚动在路面的声音,顺着瞥过去一眼。 是搬家公司的箱车。 车停在门口,保镖帮忙指挥他们停车。 第147章 搬完家也就不需要人看着这栋房子了。 鹿呦想到这点,安排好打包员的工作,找保镖和夜班的那位一并涨了工资,让他们盯着点那辆车,护着月韶。 犹然不放心,她给月蕴溪发消息说了这件事。 蓝湾需要搬走的东西全被缠上薄膜,月蕴溪的回复才发过来。 [满月]:【刚打电话跟她说过了。】 [满月]:【云竹这边情况不太好,我晚点回去。】 鹿呦往后退了退,给搬家公司的人让路,倚着墙回月蕴溪:【我找人来蓝湾打包东西搬家了,就让保镖去给月阿姨站岗了】 [满月]:【她可*能会让保镖回去,觉得不需要。】 [鹿]:【没事,我让保镖继续站在我家门口】 [满月]:【好聪明哇】 鹿呦勾着唇笑,感觉她回得很快,大约这会儿比较闲,便说了云竹和陈菲菲的事。 [满月]:【难怪她要闹翻了。】 哦,为了菲菲。 [鹿]:【我要告诉菲菲么?】 [满月]:【[嘘]】 哦,悄咪咪的。 鹿呦转头就去联系陈菲菲说了云竹的情况,她两头聊,一边从月蕴溪那里问清云竹所在的医院和病房号,一边无视陈菲菲口是心非的回复,直接把有效信息一股脑地甩进聊天框。 最后,陈菲菲还是没忍住地问:【她怎么样?】 鹿呦回:【我母鸡啊】 陈菲菲再没发消息过来。 鹿呦回到月蕴溪的聊天窗口里:【云竹这情况,明天你还去拖把的生日么?】 月蕴溪发给她一张聊天记录的截图。 截图里,拖把不知是误触还是故意,拍了拍月蕴溪。 系统显示:【“拖把”拍了拍我的木鱼功德-1】 鹿呦差点笑喷。 再往后看,拖把解释是误触,也许是太过尴尬,没话找话地说明天的别墅趴陶芯也会去。 好好好,这下功德真要在月蕴溪这里-1了。 鹿呦抿着笑,打字过去:【你这是不放心我?怕你不跟着去,我要旧情复燃跟她重归于好?】 [满月]:【前者无能,后来居上。】 鹿呦唇边笑意不自禁地漾得更深,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好傲的口气。 倒也是这么个理。 不过…… [鹿]:【不对呀,她心里的人是你又不是我,应该担心的是我才对啊。】 鹿呦打字的手停了一下。 昨天真是喝了酒又被祖宗折腾糊涂了。 陶芯不是不敢亲近她,而是心里有月蕴溪,不想亲近她。 可是,为什么她的记忆里,陶芯的神情是恐惧和慌乱呢? 手机一振。 [满月]:【你担心什么,我是你的。】 鹿呦注意力瞬间被拉回来,笑着回:【那你在担心什么呀~】 不是问话,是调侃。 月蕴溪不回她了。 鹿呦等了一会儿,猜想月蕴溪大概是去忙了,看搬家公司的人一趟一趟地抬满当当的纸箱进车厢,百无聊赖地学着拖把拍拍月蕴溪。 【我拍了拍“[满月]”的木鱼功德-1】 联系前面她欠欠的调侃,这拍拍提示真是越看越有意思。 鹿呦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就是突然冒出来的念头,驱使她点进月蕴溪的头像,暂时地改回备注为月蕴溪,切回去拍拍看看效果。 【我拍了拍“月蕴溪”的木鱼功德-1】 禁不住再拍一次时,深秋的风撩乱了头发,屏幕上弹出提示—— 【我拍了拍“月蕴溪”说:“我爱你。”】 - 次日下午,鹿呦按照拖把千叮咛万嘱咐的“盛装出席”,在月蕴溪的衣帽间里挑衣服。 因为忘了这茬,出席重要场合的衣服都挂进了小洋楼里的衣帽间,而她留在月蕴溪这里的都是些常服。 “我比赛都木有穿礼服,不过三十岁的生日,是得隆重点。”鹿呦慢慢悠悠地晃,感觉自己在逛商场。 经常比赛的月蕴溪隆重的礼服数不胜数,看得她眼花缭乱。 “你生日要不要也这么办呀?”黑白居多,单看都好看,挂在一起就成了完整的色块,鹿呦只能拿出来看。 “不要,麻烦。”月蕴溪倚着墙看她一件一件地从架子上拿下来,“也许……不会过了。” “有比赛?” “不确定。” 鹿呦转了转抬累的胳膊,注意到一套颜色别致的西装,“如果没有比赛,又不想办那么复杂的话,那就我们俩好不好?” 月蕴溪勾唇笑得清浅,“好,一言为定?” “你真的很幼稚。”鹿呦纵容地说,“一言为定。” 她心不在焉地拿下那套西装,大脑欢快地运转,到时候怎么陪月蕴溪过。 “要穿那套么?”月蕴溪问。 鹿呦回神看向面前仿佛从葡萄酒桶里捞出来的衣服。 近乎苛刻的挑人色调。 “你怎么会想起来,留下这套衣服?”鹿呦拎着衣服比在月蕴溪身前。 都说人靠衣装,但显然这句话得反着用在月蕴溪身上。 她是衣靠人装。 “我要说,乐团拿给我的时候,我想到了你,你信么。”月蕴溪说。 这样挑人的颜色,非得是皮肤冷白,气质从容,个子得高挑,身形得好的人,才能驾驭好衣服版型剪裁营造出的飒不失媚、纯不失欲的风格。 “我不想信。”鹿呦收回伸长的胳膊,对着穿衣镜,衣服比在自己身前,心里补充,但不得不信。 还挺好看。 重点是,保暖。 奶奶看了都得叫好,不会念叨她。 鹿呦拎着衣服准备关门换。 月蕴溪鞋尖抵着门不让她关,望向她的眼神里有种微妙的欲望。 鹿呦脸涨红:“她那地方可远了,时间紧迫。” “那我们快一点?” “……” 月蕴溪手指戳她鼓鼓的脸颊一下:“逗你的,就是单纯地想看你换衣服而已。” 说着又揉揉她的头:“脑袋里都装的什么呀。” 是她脑子里装太多了么? 明明就是有人欲。望太强! 昨晚从云竹那里回来那么晚,月蕴溪声色都显出疲惫,还要缠着她折腾。 比喝醉酒的夜晚都疯。 从沙发到窗前到浴室再到地毯,好像这个房间,除了衣帽间,每个地方都被那样的气息打了卡。 鹿呦解睡衣的扣子:“你穿什么?见情敌是不是要好好挑个战袍?” 她动作顿了一下。 说起来,到底是谁见情敌呢? 月蕴溪目光从她身上滑过:“是得好好挑挑。” 鹿呦回过头看她,不知为什么,莫名有种感觉,感觉自己是被月蕴溪眼神给扒干净的鹿。 到处都是红的。 作为回报,月蕴溪也大大方方地在她面前换了衣服,露背贴身的鱼尾,连内衣裤都得换成不露痕迹的款型。 在穿上那些之前,月蕴溪坐在凉冰冰的岛台上,被冷得弓起身,像根藤蔓,缠绕住她的腰,慢腾腾地将她拉近,说:“你抱抱我,有点冷。” 穿戴整齐和一。丝。不挂的对比冲击太强,鹿呦完全忘记了她自己说的,时间紧迫。 也忘了本来该说她的——冷还不穿好衣服。 只记得要咬住月蕴溪的唇瓣,在间隙里嗔她说:“你这个骗子。” 一点都不单纯。 月蕴溪低低地笑,混合着压抑克制的声音。 那声调撩人又微妙,太过抓耳,尤其刺激着调律师敏感的耳朵。 鹿呦忍不住掐她的下颌,让她低一点头,看见她脸上露出愉悦到极致,以至于显出几分痛苦和疯狂的神态。 感觉到她的手碰触到脸颊,一点点的凉。 听见她以气声问:“骗人的下场是什么?是要被小狼吃掉么?” 鹿呦很难形容月蕴溪这段时间给她的感觉,她的欲。望好像是建立在某种情绪上。 类似一个绝望的人站在黑夜里不知前方是悬崖还是路的情绪。 这样的情绪让整件事做起来显得格外夸张,像末日的狂欢。 鹿呦从不知道自己是可以接受这么多的。 不只是可以接受。 可以说被带动的,很沉浸其中。 到最后,月蕴溪海妖般的嗓音,像在给她灌输一个咒语:你不是小狼。 是小鹿。 食草的动物。 … 从房间出来,下楼的时候,奶奶正窝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瞥了眼挂钟说:“是不是要迟到了?” 足足晚了半个小时。 鹿呦背过酸涩的手在身后,含糊地说不碍事,尴尬地看别处,扫见电视里的画面。 抗战剧,不是家庭伦理剧。 “你俩是不是吵架了?”奶奶打量着她们问。 “嗯?没有啊。”鹿呦有点莫名。 第148章 “哦,我还以为吵架了呢。”奶奶朝一会儿趴一会儿转圈显得很躁动的比熊努了努嘴说,“小溜溜球一直坐在你们门口,时不时还叫两声,我还当它是劝架呢,就没去提醒你们到时间该出门了。” “……” 鹿呦做了个深呼吸,说时间不早了,抬脚就走。 身后月蕴溪低轻的笑声隐隐约约缭绕到耳畔。 “真没吵架啊?”奶奶要送她们出门,走在月蕴溪身旁问。 “没有呢。”月蕴溪温声安慰奶奶,“别担心,真没有。” 出门,鹿呦按了钥匙开车锁,伸手拉车门,明显能感觉到右手用力时的颤抖。 被夹得太狠了。 她把钥匙丢给月蕴溪,没好气地:“你开。” 奶奶拽住月蕴溪:“真没吵架?” 月蕴溪忍不住低轻地笑,“最多算是……促进感情的小打小闹。” 鹿呦坐进副驾手捂住脸颊。 温热的,分不清是掌心的体温,还是脸颊的热度。 奶奶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不对劲,又不说上哪里不对劲。 她想着别的事,很快就懒得管这种微妙的感觉了,走到鹿呦窗边,说:“哟哟啊,有个事。” “昂。”鹿呦转过身,伏在窗沿,“什么?” “过几天。”奶奶顿了顿,“月底吧,月底的样子。” 鹿呦认真听着,点点头,示意奶奶继续说。 “你……你定个饭店吧,随便定哪家,我,我那什么。”奶奶说得吞吞吐吐。 鹿呦问:“要办乔迁宴么?” “欸。”奶奶应完声,立即摇头,“不,不是,就是那什么。” 她抬了抬眼,目光越过鹿呦,落到坐进驾驶位的月蕴溪身上,隐约有了求助的意味在里面。 但月蕴溪仿佛没在听她和鹿呦说话,低头弯腰专心调整着座位。 “什么啊?”鹿呦笑了笑,“是不是想去外面吃饭了?” “嗯。”奶奶长长地舒了口气,看着她挂着笑的脸,一鼓作气地说,“在外面吃,见个人,订包厢哈,环境好点的,保密点的。” “私密性好点的?” “对,对!” 鹿呦好奇:“见谁啊?” 奶奶张了张口,却是过了片刻才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鹿呦“啧”了声,忽然想到说:“您别是给我搞什么相亲哦。” “那没有的。”奶奶挥挥手赶人,“见了就知道了,哪儿那么重的好奇心呢。” “那我能带上……”鹿呦瞥了眼月蕴溪,轻轻开口询问,“吗?” “带带带。”奶奶开始叮嘱路上小心之类的话。 鹿呦系好安全带跟她告别,等月蕴溪将车开出去,感叹说:“见谁啊,神神秘秘的。” 她侧头看月蕴溪:“你知道么?” 问完,她后脑勺靠向椅背,偏过头忍不住笑:“我真是傻了,你怎么会知道。” 月蕴溪抿了抿唇,第一次,没有在话题里给她回应。 第80章 拖把租的别墅在南泉偏郊的山林景区里,明星顾悦微在这里拍过营业视频后,就成了网红打卡点。 几乎全网“有钱”人设的博主都有入住体验的vlog。 显然,拖把也想成为其中之一。 路程远,鹿呦闲的没事去搜了拖把经营的视频账号。 不知道是为了引流,还是真的怀念,拖把的账号名称里还带着乐队的名字,叫水果派—巴乐。 乐队名还是鹿呦起的,随口一提,就被陶芯拿去用了,来源乐队四个人的名字或外号都能和水果挂钩。 比如谐音芭乐的巴乐,因为很像拖把头发的存在感更强,比起芭乐,大家更喜欢叫她拖把。 在迷鹿驻唱过一段时间的吉他手陈西关,外号叫西瓜。 还有脾气最直,因为取向一致跟陶芯关系最好,曾经发微信跟鹿呦说,是初晓故意勾引陶芯的周宁梦,外号柠檬。 “我记得,周宁梦好像……喜欢你。” 月蕴溪不咸不淡地“喔”了声:“喜欢我的人挺多的呢。” 她可真喜欢月蕴溪这种落落大方的自信,鹿呦笑说:“是~姐姐嘛,姬圈食物链的顶端。” 拖把最近几天的视频,都有柠檬,鹿呦继续着这个话题:“露营的那次,她跟陈菲菲,特别兴奋地歪歪跟你谈恋爱会是什么感觉。” 月蕴溪顺势问:“什么感觉?” “你在问我,还是在问她们幻想的感觉?”鹿呦好笑地反问。 “后者。” 鹿呦酸溜溜地“啧”了声,什么啊,不是应该更在乎女朋友的想法么。 “我知道。”月蕴溪不紧不慢地说,“当时都听到了。” 鹿呦:“……” 哪有说话这么大喘气的! 鹿呦鼓着腮帮子,故意晾着月蕴溪,不打算太快回答她感觉如何。 车窗外,宽阔的道路在视觉效果下连着远处灰青色的山,尖尖的山顶戳破了一轮红日,淌了满天的暮色。 渐渐与记忆里,露营那日的天色重合。 那天的晚霞,犹如月蕴溪将拉拉队做永生花时调出来的颜色,橙色多些,柔粉少一点。 因为食物不够吃,月蕴溪同陶芯开车下山采买,趁着她不在,陈菲菲与周宁梦聊她,越聊越上头。 陈菲菲根据自己多年看小说的经验,分析说:“我觉得跟女神谈恋爱吧,可能会累。虽然她会智慧地引导,温柔地包容,但你就想绞尽脑汁地想跟上她的进度,无时无刻不想进步,渴望有朝一日达到她的高度。 还有,吵架大概也是吵不起来的,因为她是理性的,而你是感性的,要是等她感性了,哼哼,这种人,她一哭你就完蛋。” 小女生们一听,更加春心荡漾。 只有鹿呦一个,拧着眉头,心想那也太累了,不由感叹了一句:“比起姐姐我还是更喜欢妹妹。” 陈菲菲不允许她这个异类发表想法,搂着她的脖子来回晃:“你说的是长相吧!嗯?嗯?就是长相吧!” 鹿呦还记得,她被晃乱了头发连声应“是是是”,扭身站起来躲陈菲菲的魔爪时,发丝遮了视线,一下撞进了月蕴溪的怀里。 也记得,当时月蕴溪柔声提醒她“小心”,但最初看她的那一眼,就像天边提早爬上来的月亮,灰蒙蒙的,清冷的,没有一点光泽感。 听见了么?她惶惶不安。 都听见了。 那会儿不确定问题,在此刻终于有了明确的答案。 越靠近别墅区风景越明朗,起伏不断的路设置了一条又一条的减速带,车身颠簸得像淌在水里。 鹿呦思绪跟着上下晃漾,无端想起月蕴溪先前问她审美变了没,心跳一紧,随即慢慢松开。 难怪那么在意。 原来是为了好多年前硌进心坎的杠杠。 “有想出五百字的读后感么?”月蕴溪突然问。 “什么读后感?”鹿呦懵了一下。 ——“读我。” 福至心灵,鹿呦转了转眼睛说:“就……跟这首钢琴曲一样。” 车载音乐刚切进clairdelune这首钢琴曲,她比赛演奏的曲目。 月蕴溪笑了声,说她使坏。 “哪有。”鹿呦小声辩驳,两分心虚,但真没有。 “想那么久,回答这么简单。”月蕴溪叹声,“我还满心期待地等了好久呢。” 鹿呦哼哼说:“谁让你说话大喘气,故意逗我。” “我错了。”月蕴溪道歉又快又诚恳。 鹿呦顿时没脾气了,顿了几秒,缓声而认真地说:“跟你谈恋爱的感觉,就像这首曲子。无论是舒缓的前奏,还是节节攀升到高。潮的华彩段……” 余光里,月蕴溪抓握着方向盘的手攥紧。 鹿呦清了下嗓子才继续:“哪怕每天都弹奏好几遍这个旋律,哪怕我已经熟悉这个旋律熟悉到能倒背乐谱的程度,也还是会期待着第二天也能够在琴键上奏响她,一点都不会觉得腻,就是很喜欢……喜欢每天的生活里都有她。” 眸光从眼尾匆匆扫过驾驶位,根本来不及看月蕴溪的神态反馈出怎样的情绪,就被鹿呦收了回来。 虽然不是很直白的话,已经说得十分委婉了,仍旧让她感到羞耻。 相比她,月蕴溪就要游刃有余得多,嗓音含笑地说:“你让我对这首曲子的喜爱度又上了一层。” 鹿呦顾不上羞,不由自主地抿嘴笑,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那里被撩得有点痒。 车停在地下车库,临近直通别墅的电梯口的位置都被占了,只能停在远处。 刚巧与陶芯错开,从挡风玻璃往外看,依稀能见到周宁梦背着贝斯同陶芯站在电梯间里有说有笑。 车已经停好,但月蕴溪没熄火,还在放着没奏完的曲,说:“我想听完。” 鹿呦睨她,看破不说破,笑着应:“好~” 第149章 那两人很快就进了电梯,钢琴曲还没有结束,悠悠地漾在耳边。 手机在口袋里振了一下,鹿呦拿出来看了眼,是搬家软件的推送消息,让她为昨天的服务评分。 点进去,订单界面有显示出发地和终点的小区名。 鹿呦觑看“蓝湾”两个字,听着德彪西月光的尾声,忽然想到:“有件事。” “嗯?” “小时候学这首曲,听到有人拉大提琴我合奏。”鹿呦侧过头问,“是你?还是?” 钢琴曲播完,月蕴溪开了车门锁说:“虽然挺想也抢她一次。不过,不是我。” 也抢她一次? 鹿呦在心里提醒自己别忘了调查乐谱的事,嘴上继续着话题说:“我还以为是你,有一次做梦梦到,梦里去阳台看,看见你在收琴,感觉特别真实,都分不清是梦还是被我忘了的场景。” “是有这个事。”月蕴溪走到车头跟她会面,“你可真是,真不错的记性。” 停顿的空隙,月蕴溪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鹿呦揉着额头,吐吐舌头,“你这个弹人的习惯是从钟老师那儿来的么?” 月蕴溪想了想说:“应该算是,小时候住在钟阿婆家,一个月能见一次来看望钟阿婆的钟老师,每次都会弹我额头。” 西城旅游那会儿,月蕴溪有提过,在来蓝湾之前,她曾跟月韶在钟疏云西城的老房子住过一段时间。 但也许是因为这事就只提过那么一次,给鹿呦的印象不深。而认知里,钟疏云是弹钢琴的,月蕴溪是拉大提琴的。 以至于,她总以为月蕴溪是成名以后同钟疏云合奏演奏才互相认识。 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哦,原来这两人很早就相熟了。 鹿呦继续被打断的话题:“所以,我是真的有看到你在收琴,那你怎么不跟我合奏嘛?” 又不是没琴。 “当时就那一把琴,那会儿为了省钱,去演出的时候我没给琴买机票,运输路上摔坏了。陶叔给我重买了一把,陶芯也想要。”月蕴溪说,“刚好听你在弹,我就拿了乐谱给她让她跟你合奏,试试手感,看到底是要她原来的琴,还是跟我换。” 鹿呦抿了抿嘴,心情复杂。 虽然月蕴溪没明说,但她知道,陶芯多半是把琴抢过去不愿意还了。 “奶奶以前评价她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很自私的一个小孩儿。”鹿呦说。 月蕴溪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是陶芯。 “说她永远觉着自己没有的东西才是好的,等把别人的东西抢到手里,需要用自己的东西做取舍的时候,又舍不得自己已经拥有的,就是既要又要的。我当时听着还挺不开心的,不乐意奶奶这么评价我朋友。”鹿呦侧目打量月蕴溪说,“不要吃醋哦,虽然我们之前谈过,但她喜欢的是你。” 月蕴溪神色平静,并没有介意的意味在里面,听到最后一句,甚至扬起了嘴角,淡笑说:“有没有可能她也不是喜欢我,就像奶奶说的,只是觉着自己没有的都是好的。” “不知道。”鹿呦懒得多想这种复杂的情感了。 月蕴溪也没继续深推这个理论,问她:“然后呢?” “然后?” “然后你是怎么看待她的呢?能让你不认同奶奶的想法。” “因为她跟我说过,她以前还有个弟弟,弟弟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但是她不行,她只能得到无尽的贬低。刚开始,她觉得是她不够优秀,所以很努力地学习、装乖、讨好大人,但是换来的是无视。” 走到电梯间,鹿呦按了上行键,上面似乎有人占着电梯,没有动静。 “我没有体验过被无视的感觉,但我想象了一下,感觉挺不好受的。” 月蕴溪揉了揉鹿呦的头,完全没办法吃醋或者介意,因为她喜欢鹿呦,就是源于鹿呦会共情、理解别人的处境,能够在这个多人人心冷漠的大环境里,保持一颗怜悯之心。 爱人是一种能力。 也许连鹿呦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能力,不是她的天赋异禀,而是有人将她教得很好。 “然后她说,有次弟弟拿走了她的作业本,她就抢走弟弟的玩具。然后她被爸爸、爷爷、奶奶还有妈妈都骂了一通。她说,就算被骂被打,那也是好的,至少他们能看见她。 所以我想,她是那时候养成的习惯,因为没有人指正她的错误行为,也没有人教育她该怎么做。 有时候她给我的感觉。 就很像她捡回来送我的溜溜球,太久没人管,饿得太狠了,出门遛看到啥都要吃,不停地叫,来引起关注,还有分离焦虑症,人不在身边就拆家。” 说到这里,鹿呦转头看了眼月蕴溪,看见她皱着眉头,连忙补充,“我这个可能说得不太恰当。” 月蕴溪眉眼慢慢舒展,“还好,挺形象的。” “那你皱眉干嘛?” “因为……”月蕴溪明显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过了几秒才说,“我不知道这些。” 鹿呦惊讶:“她没跟你说过么?” “只知道她有个弟弟,陶叔经常会提,但没听她说过。”月蕴溪推断说,“我想刚开始,是她对我和妈妈比较排斥,所以没说。后来好些了,陶叔都不提她弟弟了,不开心的事已经翻篇过去,她也没必要再提。” 鹿呦点点头。 电梯终于有了动静,很快下来,敞开门,里面站了十几个人,有乐队四人,还有扛着摄像机的摄影师、拎着化妆箱的化妆师…… 拖把为了好好利用今天生日宴的重聚吸粉,特地写了脚本,第一幕是在停车场录制乐队很巧地同一时间到场的视频,彰显她们缘分未尽。 电梯半天不下来,就是她按了长停键,等着给她拍短视频的员工拿道具,顺便讲剧本,结果讲得太激动,忘了关电梯门切掉长停指令。 鹿呦没想到电梯里面有乌泱泱一堆人,她刚好站在电梯门口,看着个个仿佛要去走红毯的冻人穿搭,愣在原地,不自觉地缩了下脖子拢紧外套。 真是一生要出片的中国女人。 月蕴溪一手拽着她的胳膊一手揽着她的腰,将她往旁边带了带。 “欸?蕴溪姐!”周宁梦眼睛都被点亮,撩了一下烫卷的头发,熟稔地说,“就知道你会来。” 月蕴溪笑了笑,一惯地礼貌温和。 周宁梦用胳膊肘轻怼了一下拖把,偏头小声说:“我就说叫你试试吧,桃桃都来,蕴溪姐肯定也来。” 拖把无语地赏了个白眼给她,旁若无人地跟“窃窃私语”:“我没提桃桃,你蕴溪姐就答应了。” 你蕴溪姐。 鹿呦挑了挑眉。 拖把和周宁梦似乎才意识到不对,转头看看戴了帽子墨镜口罩什么情绪都瞧不见的陶芯,又看了看她俩,最终,两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月蕴溪扶在鹿呦侧腰的手背上。 月蕴溪便是在这时松开的鹿呦,去按了又往上跑的电梯。 叫人分不清,刚刚那个亲密的姿态意味着什么。 “你们……”周宁梦卡壳。 拖把帮她问:“你们俩一起来的啊?” “不是啊。”鹿呦摸摸鼻子,睁眼说瞎话,“等电梯等了五六分钟吧,犹豫要不要走楼梯呢,想着进大别墅走楼梯也太不上档次了,刚好,蕴溪姐~来了,我就跟蕴溪姐~在这聊聊天,一起等电梯了。” 阴阳怪气的“蕴溪姐”,月蕴溪瞥了她一眼,禁不住笑。 “……抱歉抱歉,我的锅,聊太嗨了,你看嘛在这又聊嗨了。”拖把连声道歉,随即转头招呼乐队的人去拍视频。 “你们先去吧,我等会儿过去。”陶芯说。 “好好好。”拖把拉着周宁梦和陈西关往停车处走。 没几步,陈西关挣开拖把的手说:“我有个东西没拿,你俩先拍,我去拿一下,等会儿就过来。” “好叭,快点的哈。” 陈西关点头,转身往回走。观察着四周,隐在了停车场的柱子后面,从包里摸出手机找准角度打开了摄像模式。 镜头对准着电梯间,放大,刚好录进三个人的身形。 陶芯说:“还以为你俩不会来。” 隔着墨镜、口罩,也不知道她什么表情,在想什么。 鹿呦耸了耸肩,很无辜:“拖把求着我们来的。” 陶芯:“……” 气氛不好,但好在电梯来得快。 鹿呦进电梯前,想起来的目的,从包里拿出那份文件递向陶芯:“这是你的吧,店员说来送的人比我高,我还以为不是你,都忘了人是可以穿高跟鞋的,下次乔装,记得把声音也变一下。” “你看了么?”陶芯问。 已经进了电梯的月蕴溪正低眸按住开门键,闻言,长睫颤了颤,往上抬,目光扫过鹿呦手中的快递文件袋。 封口完好无损。 第150章 “没有。” 鹿呦看陶芯不接,直接将文件塞给了她。 陶芯还是没接。 文件袋“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月蕴溪平声叫她:“呦呦。” 示意她该进电梯了。 鹿呦便没管那个落地的文件袋,径直往电梯里走。 身后,陶芯问:“你就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么?” 鹿呦进了电梯,转过身,面朝陶芯,正要说不想。 耳畔撩过月蕴溪轻笑的嗓音,很像色泽温润的玫瑰缓缓绽放,但根茎带了细微的刺。 “是什么?你的乐谱和歌词么?” 陶芯口罩下的唇线瞬间抿直。 明明是扎陶芯的刺,却尖锐得让鹿呦也心尖也颤。 电梯门合拢,往上走,鹿呦陷入沉思,不自觉地蹙起眉头,感受到月蕴溪柔凉的指尖抚在眉心才回神。 月蕴溪收回手,问她在想什么。 “想你喝醉的时候答应我,把你那个装了所有乐谱的蓝色文件夹借给我。”鹿呦看向她问,“还作数么?” 月蕴溪敛在眼睫后的眸光漾了漾,有微不可察的兴奋转瞬即逝,语调依旧平静温和,不露分毫多余的情绪:“当然作数。” “现在倒是爽快,搬琴的时候护得跟什么绝世宝贝似的,碰都不让碰。”鹿呦嘀嘀咕咕地吐槽。 月蕴溪被她逗笑,温声解释:“那时候不是时候。” 鹿呦扬起眉梢:“现在是时候了?” 月蕴溪牵唇说是。 第81章 电梯直达别墅一层,不锈钢的轿厢门往两边开,暖气立时烘了上来。 别墅是意式现代风格的装修,会客厅被专业人士精心布置过,花束、蜡烛、气球三要素一个没少,音响里在播着英文歌,malia低哑的嗓音,让环境显得像个氛围感咖啡厅。 里头人不多,加上她俩和拖把她们,不过十来个,半数是名不见经传的小网红,有自己的圈,她们融不进去。 唯一眼熟的拖把表妹,招呼她们说:“你们都随意,随便吃随便逛。” 鹿呦好奇宝宝地牵着月蕴溪的手在别墅溜达了一圈,最喜欢阳光玻璃房。 能眺望到远处起伏的山影轮廓,日落后的蓝调时刻,静谧的蓝色,如同潮汐柔和地漫进来。 晚上大抵也很漂亮,有星空,还有月亮。 最有意思的是,它的门在衣帽间入口的侧墙上,双面镜的设计,从外面看就像是一面普普通通的穿衣镜。 如果不是鹿呦顾着和月蕴溪闲聊,不小心撞到镜子,将门推开,差点就忽略了这个“秘密基地”。 “喜欢的话,你的洋房阁楼也可以改成这样。”两人准备离开,月蕴溪手扶着单面镜的门沉吟,“不过这个门的设计……” “阁楼弄成这样就不要这种门了,楼梯上出现一面镜子,半夜能吓死。” 鹿呦停在门口,歪头从里往外看,透过玻璃能将外面的月蕴溪看得清清楚楚,她比了个耶,“能看见我么?” 玻璃外,月蕴溪摇了摇头:“能看见我。” “嗯,看你在摇头哈哈,好有意思,感觉你衣帽间的门也可以设计成这样。” 鹿呦出去站到镜子前,手指戳玻璃,注意到身后月蕴溪的靠近,抬了抬眼。 肩头一沉,月蕴溪弯腰将下颌搭在了她肩上。 “我的衣帽间设计成这样的门么?”月蕴溪学她,也抬手用指尖去触碰镜面,压得更低的柔软嗓音撩在她耳边,“也不是不可以,万一哪天忘记锁门进来人,也好应对。” 指尖抵在玻璃上,毫无缝隙,余光里还能从镜子里瞥见放置腕表首饰的岛台。 同家里那个,有点像。 有关衣帽间岛台上的回忆,在她印象里被描摹到最深的眉眼神态、姿势……顷刻涌了上来。 耳后根烧成一片。 鹿呦猛地蜷起指节,垂放下去,隔着镜子瞪她一眼,“为老不尊!” 月蕴溪直起身,眨了眨眼,挤出一丝无辜,剩下的都是调侃:“我是说免得换衣服的时候家里阿姨闯进来,你想到了什么?” “……” 月蕴溪了然,弹她额头:“为幼不敬。” 鹿呦捂着额头,“我这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近月者黄!” 月蕴溪抿着唇笑。 漾在空气里的笑声,是穿破空气的低轻,从楼下传上来的。 别墅很大,交谈声传到她们这里基本听不清内容,只知道动静很大。 鹿呦走出去,扶着二楼的围栏往下看。 一群人围成了同心圆,外圈是网红们,里圈是乐队的成员们,拖把在圆心,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像在情景再现她们拍视频经历的趣事。 原来是主角回来了,怪不得呢。 “下去么?”月蕴溪在旁边问她。 似乎是有所察觉,陶芯忽然抬头朝这里看了过来,她的鸭舌帽、墨镜和口罩不知道*什么时候摘掉了,露出了那张白皙的脸,但隔着距离,仍旧看不到神情。 鹿呦往回收的视线,蜻蜓点水地掠过陶芯手里的文件袋,“嗯”了一声。 潘多拉的魔盒,她直觉文件袋里不会是她想看到的东西,但莫名地好奇。 里面究竟是什么? ˉ 下楼没多久,见人到齐,拖把表妹组织大家给拖把庆生,很有仪式感的关灯,点蜡烛,唱生日歌。 鹿呦特地留意了摄像师的位置,拉着月蕴溪躲在边角,尽可能地避免被拍进去。 到吹蜡烛的环节,客厅短暂地陷入黑暗,亮灯后,大家挨个上前送礼,拖把一个一个地当场拆。 鹿呦偏头小声对月蕴溪吐槽:“大型攀比炫富现场。” 怕被人听见,她挨得很近,说话时唇都能碰到月蕴溪的耳朵。 月蕴溪偏过头,上唇擦过她的下唇。 两人都愣了一下。 鹿呦赶忙观察四周,朝摄影机所在方向看过去时,意外地发现陈西关在那里,扛着摄像机在拍她们左边正要上去送礼的人。 应该没有拍到她们吧? 鹿呦盯着看了会儿,见陈西关的摄像机一直都是对着要送礼的人,慢慢收回了视线。 “你准备说什么?”她问月蕴溪。 “想问你准备了什么礼物。”月蕴溪说,“我还没看过。” “我的是黄金生日蛋糕,你的是黄金生日快乐牌。”鹿呦扶额闭眼无奈说,“大概会是拖把今天收到最俗的礼物。” 月蕴溪一下就领会到这两样是配套的,弯唇笑说:“怎么会,黄金保值。” “也是哦!”鹿呦又高兴起来,没多久,欢快的心情就被一道视线压住。 感觉到有人在看这里,鹿呦顺着回望过去,对上陈西关举着的摄像头。 鹿呦心脏不由皱缩了一下。 接着意识到,是到她们送礼了。 生日仪式在拖把的感动落泪中结束,之后是自助晚餐时间,谁都想蹭一蹭当红歌星的流量,陶芯和陈西关很快就被围住。 鹿呦抓着月蕴溪的手去到人少的角落觅食。 同拖把那个生日蛋糕一样,桌上的食物都是精致有余,口味不足,适合拍照不适合吃。 “晚上要在这里过夜么?”鹿呦喂饱了手机相册,拿了杯鸡尾酒,瞥见月蕴溪也要拿,“啪”地打掉她的爪子,“不行,你不能喝酒。” 月蕴溪微蹙起眉头,看了眼手背,抬眸看她,眸光在眼底泛开委屈的涟漪,“不了吧,九十点的时候应该能结束,回去吃点夜宵。” “打重了么?”鹿呦抓着月蕴溪的手指尖,将她整只右手拽到面前。 手背有点红。 被打疼了,还在想着她没吃饱这事。 似乎从确认关系以来,她最常感受到的便是心脏处传递出来的感觉。 那种细微的刺痛,隐隐约约的,没有很清晰,但也没法忽略不计。 鹿呦长舒了口气,对着月蕴溪手背吹了两下。 “吹吹就不疼了么?”月蕴溪问,“什么原理?” “不知道,小时候……”鹿呦松开她的手,过了一会儿才含糊不清地说,“大人们都是这么做的。” 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某个不该被回忆的人。 怎么最近越来越频繁了。 鹿呦皱眉,很快又松开,快到,仿佛只是拎起杯子喝酒时被味觉刺激的肌肉跳动。 抿酒喝的同时,鹿呦将手边的橙汁推给了月蕴溪,“你喝这个。” 月蕴溪牵起嘴角笑说:“好嘛。” 乖不到两秒,目光落在她抿过的杯口,“一点点酒都不可以么?” “只能尝一口。”鹿呦递过杯子。 倒三角的马天尼杯被月蕴溪捏着下方的玻璃杯柄,转了小半圈,玻璃里酒液晃漾着大厅的灯光,月蕴溪红唇微张,对准残留在沿边的口红印,含抿住杯口。 “……” 鹿呦咽了下喉咙,慢腾腾地别开脸,转眸便见朝这边走过来的陈西关。 第151章 月蕴溪将口红加深的杯递还到她手上时,陈西关走到了面前。 “hi,鹿呦,之前就想跟你打招呼了,一直没找着机会。”陈西关总是喜欢叫她的全名。 鹿呦用手里的杯子捧了一下陈西关举起的酒杯,“你现在怎么样?适应么?” 陈西关目光从她杯口的口红印上轻轻点过,黯淡了下去:“不太适应,很抱歉,之前离开迷鹿没有跟你说。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对不起……” 乐队四个人性格迥异,陶芯任性骄纵,拖把妩媚开放,周宁萌飒爽耿直,她们身上都有吸睛的特质。 而陈西关的性格底色是沉闷的,她的歌喉不比陶芯差,但因为性子太阴郁了,总是在不起眼的角落缩成透明人。 聚会的时候总是很容易被大家忽略,鹿呦在场时会特别关照她一下。也当面评价过,她唱歌好听,尤其是民谣,身上也有民谣歌手的那种气质。 乐队解散后,陈西关便听她的话转型做了民谣歌手,但这条追求梦想的路实在太难走了。而鹿呦能给她的帮助,就只有迷鹿的舞台。 陶芯刚火的时候,鹿呦提过,让陶芯帮帮陈西关,但陶芯说连她自己都没站稳,怎么帮陈西关。 这事慢慢的也就只能是不了了之。 “没关系,多大点事呀,不用放心上。还有,总算是能上大舞台了,你慢慢来,前两天在路上还遇到你粉丝在夸你呢,加油!”鹿呦笑说,“苟富贵勿相忘!” 陈西关被她笑容感染,也跟着笑,递过一张便签纸给她说:“等我走了再看,谢谢。” 西瓜形状的便签纸,迷鹿还剩有很多,是鹿呦让采购买的,贴在陈西关的储物箱上,留言第二天要准备的歌。 陈西关挥挥手,说再见。 鹿呦捏着纸条,目送陈西关离开视线范围,听见月蕴溪清浅的叹气声,才收回视线,“不是吧?月亮又泡醋了?” 月蕴溪气音笑了声,“我当是她们都坦荡,原来是你太坦荡。” ——“她们都很坦荡,只有我将兜住的光都捂成了贪嗔痴妄。” 鹿呦想起申城的夜晚,潮气弥漫的江风里,月蕴溪对她说的话。 是无端冒出的感慨。 还是因为记得自己的醉话,才有感而发。 “我需要回避么?”月蕴溪眼风拂过她手上的便签纸。 鹿呦回神,摇头,“回避什么?她都当你面给我了,应该也不介意被你看到。” 说着,鹿呦将便签纸翻过来。 颜色更淡的背面,写了一句——我们都喜欢光,虽然转瞬即逝。 月蕴溪挑了一下眉。 鹿呦捕捉到她的微表情,又看了看便签纸上陈西关狗啃一样的字说:“如果我说我没看懂,会不会显得我很文盲?” 月蕴溪偏头低笑,肩线在鹿呦视线里轻微地颤。 鹿呦鼓着腮帮子,没好气地挠她痒痒,“这么想笑,嗯?” 月蕴溪笑得脸都泛红,扭身避让,连忙讨饶,等鹿呦收了手,才慢慢敛住笑意,对上鹿呦的视线,一字一顿地认真说:“我没记错的话,后半句是,但你还是你,有我一喊就颤心的名字。” 鹿呦只觉心脏都停跳两拍。 一拍为这句话是由月蕴溪情深不堪藏地,从她耳朵浇灌到心口。 后一拍,才是为陈西关,源于惊讶。 “你打算怎么处置这张纸?”月蕴溪问。 鹿呦不知道,“你想让我怎么处置?” 月蕴溪从她手中接过便签纸,放进她身上的西服口袋里:“一番心意,不好糟蹋。” 对视一瞬,鹿呦清晰地感觉到心跳又漏了一拍。 仿佛在空隙里听见某种命定的批注,是剥开她在车上的那番表白,深藏在里面更清晰明了的感受—— 跟月蕴溪这样的人恋爱,若是不能走到最后,经此一遭,她眼里怕是再不能够容下别人,得孤独终老了。 再不会有比月蕴溪更好的人了。 - 晚餐结束后,众人被拖把集结到大厅左侧的休闲区,坐在沙发上玩桌游打发时间—— 拖把定在晚上九点放烟花。 这个环节不会被摄像机记录,所以拖把也没有好好设计过。 大家熟知的游戏就那些,难免俗套地选了真心话大冒险。 酒瓶子放在茶几上,转到谁谁倒霉。 人多就是好,瓶子轱辘转了有十几圈,都没轮到鹿呦这半边。 鹿呦美滋滋地吃了不少网红圈子里的瓜。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不录像了,因为太劲爆了。 这要是爆出去,得塌一大片。 不过应该也掀不起什么水花,糊是最好的保护色。 鹿呦想还不如初晓分享的那个,毕竟主人公很像是坐在她右边的陶芯。 余光里觑了眼陶芯,鹿呦不由唏嘘。 曾经能挨着坐很近的好朋友,如今再坐到身旁,竟然会让她忍不住搂一个抱枕在怀里,增加安全感,提升安全距离。 对面的网红不知道是熬了几个大夜,一直在打呵欠,鹿呦抬眼就会看见她,受她影响,连着打了两个呵欠。 手机振了一下。 鹿呦摸出来看,眸光转到眼尾,轻飘飘地瞥了眼坐在她旁边的月蕴溪。 屏幕上是这人发来的消息。 月蕴溪:【困了?要不要偷溜?】 鹿呦按着屏幕打字回:【对面打了有十几个哈欠了,我被感染了qaq】 刚发出去,就听到拖把叫她说:“yoyo,没有参与感了是吧?又打呵欠又玩手机的。” 拖把微妙一顿,飞快地扫了眼陶芯,挤眉弄眼地对鹿呦说,“小心点哦,说不定后面就到你咯。” 她的嘴大约是开过光的,又或者转多了酒瓶,掌握了力道和转向的规律。 转停的酒瓶瓶口精准地对着鹿呦。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拖把问。 “真心话吧。”鹿呦抽了张牌。 所谓的牌是扑克牌,就是走个形式,拖把想的是把牌抽完,这个游戏就可以结束了。 拖把手托着脸作思考状,眼神时不时飘向陶芯,想了有一会儿问:“在场的,有你喜欢的人么?” 算是目前以来最温和的提问了。 嘘声一片,表达不满,觉得没意思。 鹿呦说:“有。” 拖把再转酒瓶,还是对着鹿呦。 “她做了让你很不开心的事情,你会原谅她么?”拖把问。 鹿呦歪了歪头,视线不自觉地转向月蕴溪,才发现月蕴溪不知什么时候也抱了个抱枕在怀里。 月蕴溪也在看她。 视线一触即收,鹿呦笑说:“非原则性问题的话,看在脸的份上,会的吧。” 拖把伸手将要再转酒瓶,月蕴溪忽然开口道:“换个人转吧。” 从坐到沙发上到现在,这还是月蕴溪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没什么情绪的语句,因为她的音色,犹然温和。 拖把愣了一下,不是很想换,但又不好拒绝。 觉得她的问题没意思的人还在附和:“我也觉得,换一个人转吧,你这问题问的,也太温柔了点,不能看这姑娘好看,就嘴下留情噻。” 拖把给周宁梦使了个眼色。 “那我来!”周宁梦捋起衬衫袖子,抓握着瓶子,暗暗对准月蕴溪的方向,扭着手腕猛地一转。 鹿呦冲月蕴溪挑了挑眉,一脸看好戏的神情,用口型无声说:冲你来的,蕴溪姐~ 酒瓶咕咚咕咚地慢慢停下来。 鹿呦嘴唇抿成了直线,坐直身体,盯着对着自己的瓶口,“啧”了一声。 侧后方,传来很轻很轻的一声笑,撩拨她的耳神经。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周宁梦直言,“说实话,抽真心话真没什么意思,毕竟跟你也不太熟,大冒险成么?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玩得开一点呗?” “不成,你可以问刺激一点的,我不介意。”鹿呦眉眼弯得很乖,“但我怕你给我设置的大冒险,我玩不起。” “那要不这样,我先说大冒险,你玩得起就玩,玩不起再选真心话。”周宁梦退让问,“这样总行了吧?” “打扰问一下,我真有点好奇了,这位美女是你们的团宠么?”说话的就是一直打呵欠的网红。 一切开始的源头。 鹿呦睨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不是,是团欺。” 紧接着,她顺着周宁梦的台阶,给了周宁梦一个面子:“谢谢柠檬,难得的没有欺负我,你说吧,什么大冒险?” 周宁梦眼神在她和陶芯身上来回转悠。 鹿呦见状,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拒绝她的大冒险,然后找什么借口开溜一段时间。 “说到看脸,我记得你以前说,你最喜欢妹妹类型,那就,在我们这群人中挑一个你喜欢的类型,打个啵儿怎么样?不算过分吧?这个要求?” 第152章 鹿呦眉眼温软地舒展,但眼底没什么温度,配合地走形式去抽牌出来。 不算过分,但也不算不过分。 把她喜欢的类型框死在妹妹类型上,还要她打个啵儿。 她的吻很金贵的好吧! 鹿呦笑笑,偏过头伸手,手掌捧住月蕴溪的侧脸,撩起眼帘,近距离地看她,眉目像融雪的山脉与溪流,清晰而大气。 呼吸缠绕在鼻尖,月蕴溪轻颤的眼睫仿佛在鼓励她快点下一步的行动。 随即,温热的触感落在唇上。 周围有抽气声,犹如落在暂停键上的力压,世界短暂地陷入安静。 她们头一次睁着眼睛接吻,近到能看清虹膜的纹路,仿佛吸着她深入的黑色漩涡,月蕴溪舌尖上还有橙汁和慕斯的味道。 好甜。 吃点甜的会很开心,她可以不计较吃醋的月亮恶意地吮痛她的舌头。 分开后,鹿呦还能感受到舌根处的刺麻。 她听见周宁梦发颤的声音,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喜欢的女神被她吻了,心碎了。 “我是让你亲妹妹类型的,蕴溪姐……挂不上边吧?!” 鹿呦手掌仍旧托着月蕴溪的脸颊,挤了挤,看月蕴溪口红淡了的唇嘟起,好可爱的模样。 这不是能挂上边么? 她笑,扯到舌根,而后在清晰的微疼里纠正自己的错误:“算了吧,年少不知姐姐好,错把妹妹当成宝。” 话音落下没几秒,别墅音响里播着的歌切到lvyan的takemeaway。 前奏萨克斯一响,就挑起听歌人的欲/望。 月蕴溪站起身,攥着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来起来说:“你跟我过来。” 罕见的不温和,像咬着某种激烈而压抑的情绪。 没有留下任何离场的理由和借口。 也许大家都觉得她这么不正经,要被姐姐好好教育了,所以没有任何人问她们要去哪。 落地窗外银白的月光翻过花丛与栏杆淌到脚下。 鹿呦被月蕴溪牵着,低着头偷笑,每一步都在踩着欢愉的节奏亲吻月华满地的皎皎。 第82章 鹿呦一路被月蕴溪拽着往前走,低垂的视野里是月蕴溪的鱼尾裙摆一步一漾,像湍急的浪拍在暗礁上,从旋转楼梯漫到二楼。 “喂。”鹿呦几乎快跟不上她的步子。 怎么踩高跷还能走那么快。 月蕴溪没应声,径直走到衣帽间,推开那扇双面镜的玻璃门,将她攮进去的同时,反手锁了门。 鹿呦后背抵上墙,不由自主地扶住她的腰,差点碰倒旁边木架上的花瓶。 白玉色的瓷瓶,插着木香鲜切,枝桠伸展,似有若无地擦过她抬起的手臂。 绿叶上点缀的白色小花很香,馥郁地填满两人之间的空隙。 月蕴溪手指抚上她的脖颈。 柔凉的触感,不轻不重的力度,鹿呦抬了抬脸,感受到自己那一片肌肤在无法忽视的束缚里颤栗。 月蕴溪凑近到咫尺。 挤压到稀薄的空气里,呼吸的是彼此的呼吸。 外面银白色的光,也许来自庭院的灯,也许来自天上的月亮,浸透玻璃落进没有开灯的房间里。 借着那点光,她能看见月蕴溪的红唇,如同被抹开的油画,色泽淡而稠,气息里是橘子汽水浇灌脱水的玫瑰。 “你叫我什么?” 依稀还能听到别墅音响播放的歌,异曲同工的,低哑的,倾诉欲/念的嗓音。 鹿呦笑了声,抬眼看着她,学着周宁梦的语气叫她:“蕴溪姐~” 月蕴溪弯唇笑一声,呼吸撩起的气流,弯弯绕绕地游进她耳朵里。 像羽毛尖细细地轻扫,挑弄出缠/绵的意味。 “叫声姐姐来听。”月蕴溪碰着她的鼻尖说,“不要带名字的。” 鹿呦笑问:“你不是不喜欢我叫姐姐么?”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月蕴溪抬了抬手,掐着她的下巴,微微收紧力道:“意味不一样,正经和调情的区别,叫不叫的?” 高跟鞋拉开的身高差距,也能有压迫感。 哪怕她说话依旧似水般温柔。 鹿呦被迫抬起脸直视她,被美貌暴击,下意识地咽了下喉咙。 “叫一声,好不好?” 柔缓的语调,蛊惑地诱哄,叫鹿呦想到了每一次进入正戏的前奏。 “姐姐……” 月蕴溪不说话了,松了手劲,低垂的目光落在她翕动的唇上。 如果眼神有力度。 鹿呦的唇大概要被吮得更加饱满。 鹿呦眼睫一颤,垂下脑袋,视线坠落进鱼尾裙v形的领口,随呼吸而缓慢起伏的,仿佛要在某一下跳脱出来。 是太过频繁了么? 她惊觉,自己已经熟悉到,能从呼吸的节奏判断月蕴溪的渴。求程度。 “干什么把我拉到这里来?”鹿呦认真思考说,“这房子我可买不起,我俩凑凑没准……” 话音被月蕴溪的轻笑声打断,仿佛在笑她又在想什么? 鹿呦抿了一下嘴唇,扬起脸,迎向月蕴溪的目光,笃定中两分挑衅,被话音拉扯成了挑逗,“我知道你想。” 月蕴溪挑眉,一只微微炸毛的小鹿,绒绒的,挠得人痒痒的,会让人想再多逗弄逗弄,或是止痒,或是索性更痒些。 痒到极致,便爽了。 “想什么?”月蕴溪指腹揉过她的唇,“说出来,让我听听你猜得对不对。” 鹿呦睁大眼睛,“你——我——”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披着个端庄的皮囊,脸不红声不颤地打直球,毫不避讳地坦露一个反差感极强的自己。 她完全不是对手。 因为担心自己控制不好分寸,太过分地扒开对方的表层,在一个亵渎的过程中,将身为人都会有的复杂底色抹成一团脏色。 “怎么不说了?” “要不是我道德感太高——”鹿呦嘀咕到一半,唇上一热,剩下的内容都被月蕴溪吞吃入腹。 “对我,可以试着降低一些。”月蕴溪在吻她的间隙说,“在我这里,你可以毫无顾忌地展露自己恶劣的一面。” “你在纵容我变坏。”鹿呦被吻的鼻音加重。 月蕴溪含糊不清的一声,听起来像是“嗯”,又像是哼笑。 “就不怕哪天被我的恶劣伤到么?”鹿呦随口一说。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唇上的触感僵停。 鹿呦趁机占据主导,“不过我倒是可以试试,在某些方面恶劣一点,感觉,你挺喜欢的。” 她笑着调侃:“当真是我年少不知姐姐好。” 无论是日常,还是那方面,都能游刃有余地调动年下的情绪。 月蕴溪走了神,半阖的眼睛里,眸光虚浮不聚焦。 鹿呦伏在她腰上的手抬起,往上托着,捏了一下,月蕴溪眼底如湖面水光般颤了颤,娇媚地投落进她的视线里。 月蕴溪呼吸加重:“快来姨妈了,别撩那里,不然真要凑钱买下这里了。” 鹿呦老老实实收回手,贴放在月蕴溪小腹。 快来姨妈的,都是祖宗。鹿呦也不计较到底谁先撩拨谁的了,唯一控诉:“谁叫你接吻都走神。我都要怀疑,是不是我对你没有吸引力了。” “怎么会。”月蕴溪半哄半讨好地去寻她的唇,轻轻地贴,温柔地。舔,“只是想到了刚刚的游戏。” “嗯?”鹿呦的声音是从喉咙里滑出来的,月蕴溪还在亲吻着她的唇瓣。 外面传来声音,窸窣的动静由远及近,渐渐清晰成各式各样的高跟鞋碰响地面的清脆声,间杂着的人声也逐渐分明。 “这边的衣服可以租也可以买,你看有没有喜欢的,把身上那件脏了的换下来,我买给你,刚刚真没注意,撒了你一身的酒,对不住啊。”拖把的声音。 衣帽间的灯“啪”地一下亮起。 拖把说:“赶紧挑吧,快放烟花了。” “哎,真烦死了今天。”周宁梦说,“我不是说你哦,我就是,有点烦。” “……我懂。真没想到小鹿会那样,也不知道她跟蕴溪姐什么情况。”拖把“哎?”了声,话锋一转,“桃桃,找到她们了么?” “没有……” 鹿呦偏过头,透过玻璃能清楚地看见外面的人,与她们仅仅只隔了这么一扇门。 抚在脖颈上的力道加重,鹿呦转回脸,月蕴溪一手拽起纱帘,一手掐着她的脖子,低头在她另一侧耳边,漫不经心地撩拨她敏感的耳朵。 一圈一圈的湿漉泛开。 她是故意的。 要她一侧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要她整个人为另一侧的触感失控,不能躲会弄出动静,更不能出声。 鹿呦拽着月蕴溪裙子后面的珍珠链,将链子扯得很乱,忍到不能忍,偏头去咬她那张闲的没事干的嘴。 第153章 月蕴溪抬了抬下颌。 鹿呦便错开到她修长的脖颈,然后揣着报复的心思,去碰几分钟前叫她别撩的。 每一次都会叫她想起小时候跟着奶奶蒸馒头,在那之前,得先揉面团,鹿呦最喜欢这个环节,因为很像是在小公园里捏泥巴,而面团的手感显然更好,面团还好看,白白的,软软的,能在掌心里被揉捏出各种形状,用点力抓握住,还会调皮地填满手指缝隙。 月蕴溪滚了一下又一下的喉咙。 是有意的捉弄鹿呦,但她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理智该叫停,但她不想,想继续下去。 她听见自己散乱的呼吸,起起伏伏,像潮汐的动静,有着潮水的濡湿效力。 另一边的玻璃外,忽地蹿起冲天的烟,在墨色的天空,一蓬一蓬地泼撒流金的墨液。 月蕴溪克制不住的一声,刚好敛在烟花炸开的声响里。 从门缝里流出来的光带,随着关灯的声响隐没在晦暗与烟花闪烁的光影里。 人还没走远。 真是偷情一般的环境。 神经绷到极致,鹿呦已经顾不上外面的人在做什么在聊什么。 也就没有听见,陶芯问拖把:“你之前看到哟哟的车,是停在b栋是么?” 烟花的高温仿佛在烧着四面的玻璃,将屋里的气氛烘得越来越热。 在事情还没到不可控时,鹿呦后脑勺抵靠着墙,猛地拉开了距离,伸手整理月蕴溪的衣领。 月蕴溪软绵地靠在她肩头,像没有尽兴,又在折腾她的耳朵。 鹿呦哑着嗓子说:“别……” 随后提起被打断的话题,借此压下某种躁动:“你刚刚,打算说什么?” 月蕴溪温柔缱绻的嗓音落在耳边,如同情人的低喃:“若是姐姐也不好,你还会想要么?” 鹿呦长而缓的呼吸,想平复被调动起来的情绪,心跳却是怎么都不听话,在耳朵残留的湿漉中,跳得又快又乱。 片刻,她转头,水润的眼睛看向月蕴溪说:“你现在就很不好,我现在就想要。” 月蕴溪眼睫颤了一下,沉沉往下坠了一截,唇角却是缓慢地上扬,纵容的语气:“好,但别在这里。” “那回家吧。”鹿呦想了想,还是确认地问,“你想看烟花么?” 月蕴溪揉她的头,意味不明地说:“在哪儿都能看。” 鹿呦点头。 但是在十多分钟后,她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 所有人都裹着华丽厚实的外套站在庭院里看烟花,录制视频素材,无暇顾及两个不重要的人在这时候离开。 鹿呦给拖把发了一条微信礼貌性地打了声招呼。 从电梯间去到地下车库,隐约看见有个黑色的人影从车旁闪过。 可是走近了,又没看到人。 大约是路过的业主或是小区的物业,从头到脚黑乎乎的装扮,像不起眼的工作服。 鹿呦没多想,按了车锁,拉开驾驶位的门正要坐进去。 “我来开吧。”月蕴溪说,“你那个手……” 话音顿得突兀,似还有未完的内容。 鹿呦以为这是在担心,动了动胳膊说:“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过会儿就有了。”月蕴溪上了车。 “什么过会儿,你当我的车是火箭啊,咻地就能到家了是嘛。”鹿呦好笑道,见她已经钻进了驾驶位,只好关了门,坐到对面的副驾。 山间气温很低,像南泉的宁抚山总是承接每年的第一场雪,还在深秋,已经隐约有了冬季的寒凉。 月蕴溪旋开空调,预热得很快,两人在启动车子前脱了外面的大衣。 夜间行车不适合听舒缓的钢琴曲,月蕴溪下载的大提琴曲曲调也不够活跃。 鹿呦笑说:“怎么都没有野蜂飞舞。” 月蕴溪睨了她旋按钮的手一眼,“你弹一个?” “……果然是快来姨妈的女人。” 月蕴溪笑了声说:“我看你也快了。” 找不到合适的音乐,鹿呦开了广播,心不在焉地转了几个台,想着好像是在往月蕴溪的周期靠拢。 果然人在一起呆久了,例假周期都会挨得很近。 随手调出来的频道,主持人在聊欧美的歌,照着话题的趋势,应该没多久会播放英文歌。 鹿呦收回手,后背靠向椅背,转脸看向车窗外。 路灯一盏接一盏,间距越来越大。 行驶到灰暗的路段,导航提示:“前方右转,即将到达目的地。” 鹿呦:“?” 车拐进一条不通的小道,倒车,停靠在了路边。 安全带“咔哒”解锁后,鹿呦的手被月蕴溪牵过去。 湿纸巾的潮,从手指润到小臂。 有点凉,鹿呦微微睁大眼睛,身体在发热。 广播里主持人切入了一首英文歌,女歌手仿佛被欲/望染色的好嗓子,唱出第一句歌词“takecareofme”。 “知道这首歌的歌名么?”月蕴溪挪坐到她腿上。 从她身后的挡风玻璃往外看,别墅区还在放着烟花,一簇一簇地火光点燃在夜色里。 鹿呦在已知会发生什么的状况下呼吸渐沉:“叫什么?” “belongtoyou。”月蕴溪低头吻她,用唇舌给她释义。 非你莫属。 不知为什么,鹿呦脑海里播放幻灯片似的,闪过很多画面。 在她即将入住的小洋楼里,她们好多次的,在不同的房间,像刚刚在玻璃房里那样,暧昧地厮磨。 在月蕴溪的卧室里,也是好多次的,在不同的地方,要她张扬唇舌或手指。 而今,又在她的车里。 好微妙的感觉,也许是前一段的感情并不好,也许是从前答应她会见证她一辈子的人食言了。 以至于她的感情观并不乐观,即便感情浓厚,她也不会认为就一定能走到最后。 所以在此刻,她无端地想,如果以后分开。她怕是会忘不了月蕴溪,因为哪里都留有她们曾经相爱的证据。 也许只是踏入那些空间里,就能勾出这些疯狂的回忆。 裙子裂帛声与克制的低哑揉杂在歌声里。 鹿呦神思回笼,看敞开的鱼尾裙。 好好一条裙子,步步生莲的裙摆,如今成了两块分开的布料。 鹿呦觉得可惜,又在月蕴溪坐落掌心时觉得,也不是那么可惜。 她仿佛一个因为思想迟缓而暂时没启动的机器。 而拥有她这架机器的人,正上上下下地细细打磨她的机械手臂,润。滑一截稠湿。 月蕴溪问她在想什么,叫她回过神。 鹿呦另一只手撩起坏了的裙摆说:“在想,小美人鱼要变成人了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月蕴溪却能轻笑地回她是,而后低头叼起她项链上的萤火虫琉璃珠,轻轻咬在唇齿之间。 窗玻璃上氤氲一层雾气,空气闷热,将感情升温的味道蒸得更加浓郁。 一颗萤火虫在车里振翅轻晃,萤火的轨迹,绘制起伏的声响。 鹿呦觉得无法呼吸,很热,比之前都热。 因为月蕴溪的举动,因为月蕴溪的神态,如憋了气沉进浴缸的水里,在窒息之前,突破一种绝望的冲击猛地潜出水面,潮湿的碎发贴着脸颊,胸口起伏,大口呼吸。 还因为这次她们相拥抱坐,靠贴得很近。 最后,连她都如同在拔了水阀倾泻而下的花洒中,淋湿了个透。 鹿呦感觉自己像一条在干涸地扑腾的鱼,筋疲力尽时淋了场春雨,她在雨里得到呼吸的那个瞬间,也有想要水的渴望。 月蕴溪朝她伸手,似乎是想,但又没有,而是挣扎着换了方向去搂抱她。月蕴溪长长地舒了口气,平缓呼吸,用气音无力低颤地唤她的名字。 鹿呦“嗯”了声,安抚地亲了下月蕴溪的脸颊,转脸去看车窗。 视线里,玻璃上的雾厚厚一层,看不清来路,也看不清去路。 鹿呦在雾玻璃上画了个爱心。 月蕴溪的手指印还残留在上面,像一颗融化的心脏。 鹿呦缓慢的眨了下眼睛,看着雾玻璃上的痕迹。 回想刚刚月蕴溪想要触碰又收回的手,想她此刻温软无力地窝在自己怀里,想她那一刻眉眼流露的迟疑与犹豫。 好似是太累了。 但又很像过去不敢与她太过亲近的陶芯。 无由冒出的想法,她觉得月蕴溪是不敢对她突破最后那层。 为什么呢? 第83章 车里的空调关了,再这么开下去怕是要缺氧,它熄了火,安静地蛰伏在小道上。 她们又做了一次,源于鹿呦想收回被压住的手。 事后,鹿呦感觉右手从指节到小臂,尤其是手腕,酸软发涩,像机械被水腐蚀的生锈感。 狭仄的空间里,有汗津津的气息,分不清是谁的。 第154章 月蕴溪回到了驾驶位,离开前,手滑过鹿呦被濡湿的裤子,哑声说:“衣服……送你了。” 鹿呦低眸看一眼,咬着牙:“我谢谢你。” 听见月蕴溪轻声地笑,有气无力的,带了点哑。 鹿呦拎起储*物格里的水,拧松瓶盖递过去。 月蕴溪捧在手里,拧开盖子时,手顿了一下,无声勾了勾唇。 喝了几口水,缓过来几分力气,月蕴溪开了车窗,让新鲜的空气灌进来。 冷风拂过裸。露在外的肌肤,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鹿呦视线从她胳膊上点过,扭过身,伸手去够后排的大衣,忽然发现驾驶位后面的地毯上躺了一把车钥匙。 车标处粘着粉色桃子贴纸。 以前她的车偶尔会借给陶芯,备用钥匙就放在了对方那里。 这件事她是忘了,但记得清楚,之前车停了太久没电,搭上电后送去4s店做保养。那会儿车里被收拾得很干净,别说钥匙,溜溜球的狗毛都没有。 难道刚刚一身黑的人影是陶芯? 还算有点良心,知道还她车钥匙。 鹿呦调整座位往后又退了点,弯腰拈起车钥匙,顺手往驾驶位的椅套口袋里塞,蓦地一顿。 被车钥匙挤开的口袋缝里,露出文件袋的一角。 难怪钥匙会被丢在驾驶位后面的地毯上。 因为知道,以她的习惯,会就近往椅套口袋里塞。 有那么一瞬,鹿呦差点就要拿出文件袋,看一看里面到底放了什么东西。 转念便放弃,这会儿拿出来,怕是某个皎皎的月亮,又要泡进醋缸里,变成一戳就流心的醋泡蛋,要她再来一顿。 她这发涩的右手,再搅几圈蛋液的话,明天恐怕真会抬不起来。 再者分都分了,没必要牵扯不清。 钥匙被食指抵进口袋,鹿呦没管那份文件袋,捞起大衣披到了月蕴溪身上。 车窗半开,月蕴溪头靠着玻璃,呼吸着外面清冽的新鲜空气,目光落在白杨树斑驳的影里,跟她说:“有星星,这样看好像萤火虫。” “哪样看?”鹿呦。 月蕴溪往窗外指了指。 鹿呦勾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可惜视角有差距。 没听见鹿呦反馈,月蕴溪回过头:“看得见么?” 鹿呦摇头,眸光掠过她白净的脸颊,轻轻撞进她的目光里,顿了一下,低声说:“只看见一个弯弯的白月亮。” 而天上的月亮,散发朦胧的黄色光晕,是稍长的圆形。 像玄青的缎面上,落了烧灰,焦糊的一小片。 ˉ 回去得很晚,两人身上衣服一个比一个埋汰,洗了澡换了身衣服,才敢下楼整点夜宵填饥肠辘辘的肚子。 吃得太晚,一时没控制好量吃得也有点多,鹿呦胃里胀胀的,睡不着觉。 闭着眼睛,不自主地复盘一天的事。 她的经期越来越靠近月蕴溪的周期,应该也快来了,回忆车里的一幕,有点躁动。 鹿呦翻了个身,手支着脑袋,借着窗外的月光盯看熟睡中的月蕴溪。 如果不是太累,导致沾床就睡。 这会儿月蕴溪肯定是要给她找两片健胃消食片出来的。 鹿呦忍不住弯唇,为自己对月蕴溪的了解,为那种透露幸福的依赖感。 享受其中,又不禁乐极生悲,衍生出一种不安定感。 鹿呦手指隔空描摹月蕴溪放松舒展的五官轮廓,忽而停住。 想起月蕴溪当时的举止和神态,是与现在相反的拧巴纠结。 越想越微妙。 但她仍旧无法确定究竟是哪种可能性。 是太累了?没办法满足她。 还是如她直觉的那样,不敢对她太过亲近。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忽然亮起来,白濛濛的光线笼在头顶。 月蕴溪眉头很轻地拢了一下,转了个身,背过了光线。 鹿呦回过身去拿手机,将亮度调到最低。 屏幕上显示着微信消息的系统提示。 她支着耳朵听了片刻,月蕴溪呼吸均匀绵长,没有被亮光“吵”醒的迹象,这才点进去看。 陈菲菲:【睡了么?】 鹿呦:【没,怎么了?】 等了半晌,陈菲菲发来一段:【化疗太痛苦了,我妈她的反应很大,她不想再做了,我们商量了很久,然后现在决定用这个钱带她到处逛逛,所以迷鹿那边……】 鹿呦:【迷鹿那边你不用担心,好好带阿姨去玩吧,我会安排好的】 鹿呦:【准备去哪玩?】 陈菲菲:【春城,云城,北城……好多地方她都想去,操劳一辈子都没去过,我想的是,就按照她想法来,也不做规划了,她想去哪我就带她去哪】 鹿呦:【什么时候出发?】 陈菲菲:【说走就走,明天就出发!嘿嘿!】 鹿呦惊讶,想说这么快?即刻想起陈阿姨的情况,就算是这个点就出发,也不算快了。 鹿呦:【钱够么?】 陈菲菲:【我算过了,不太挥霍的话是够的。】 鹿呦切出微信,往陈菲菲的银行卡里转了十万块钱。 陈菲菲收到消息立马发给她:【!!!你干嘛!】 鹿呦:【带阿姨吃好点喝好点住好点,顺便给我搞点伴手礼,然后等你可以回来的时候再回来好好经营我们的迷鹿】 鹿呦:【不够了再问我要,叉腰,你闺蜜我有的是钱[酷]】 陈菲菲过了很久才给她回消息:【你知道悲伤蛙么?我现在就跟那玩意一样。】 鹿呦:【还是不一样的,你比悲伤蛙好看多了。】 陈菲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菲菲:【她们都说你跟女神在一起是你的福气,要我说,是女神的福气才是。】 鹿呦:【她们?】 陈菲菲发来一张截图,是周宁梦的朋友圈,文案里写着:今天最心梗的事是,crush被讨厌的人亲了,而且还疑似在一起了[微笑] 评论区有拖把和其他朋友的回复,以前都一起去露营过,这些人都在陈菲菲的列表里,所以她们聊的内容都能看见。 【你crush是谁我知道,讨厌的人是?】 【[鹿]】 【啊?她不是挺好的么?为啥讨厌她?】 【我没说她不好啊,审题啊亲,是她亲我crush我才讨厌她】 【卧槽?真的假的?】 【真的,我在现场,柠檬本体都被炸出来了,真成柠檬了】 【别的不说,这个[鹿]好福气啊】 【前面跟[桃]后面跟[满月]是好福气】 鹿呦嘴角抽了抽。 陈菲菲:【酸柠檬,别理她。】 鹿呦:【嗯,不理】 稍顿了顿,鹿呦问陈菲菲:【有去看云竹么?】 陈菲菲:【没有。】 鹿呦微讶,在输入框里打下“为什么”,正要发过去。 陈菲菲先发来了消息:【不聊她,你和女神现在怎么样?】 鹿呦清空了输入框回复:【挺好的】 陈菲菲:【那就好,好好的哈。】 鹿呦:【嗯】 陈菲菲:【嘿嘿~接吻了哦~[坏笑]】 鹿呦:【不止呢】 陈菲菲:【展开说说。】 鹿呦想了想,将自己的困惑告诉给了陈菲菲。 陈菲菲也不理解,都是成年人了,为什么还会在这种事上畏手畏脚的,她奇特的脑回路只能想到一种合理的可能性:【我猜哦,女神她可能是个枕头公主!】 鹿呦:【…】 陈菲菲给她支招:【不然你勾引她试试?】 鹿呦:【……】 鹿呦:【我不行】 陈菲菲:【女人不可以说自己不行!你还记得我拉你去当群演,那个经纪人怎么评价你的么?她说你是纯欲类的,你懂纯欲风吧,柔弱一点,再小小地夹一下,她肯定把持不住!】 陈菲菲:【你信我的!】 ˉ 我信你个鬼! 鹿呦在次日晚上就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十分钟前她还是信陈菲菲的。 按照陈菲菲的招数,她抓着月蕴溪的手,以齿尖啮咬,舌尖轻舔,还特地夹了嗓子软声说:“能奏野蜂飞舞的手,只拉大提琴,是不是有点太可惜了?” 结果月蕴溪将事态发展成了现在这样—— 当着她的面,用她润过的两根手指,当面表演一曲自弹给她看,华彩都奏出来,还不满足地撩她:“跟你比,还是差了点。” 鹿呦被蛊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一双能弹琴能调律的手,都被物尽其用。 连着几日的暧昧拉扯,都是她落下风,生产队的驴都没她勤恳。 鹿呦得出结论,月蕴溪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枕头公主! 直到月蕴溪来了例假,这事跟着消停下来,她才回过味。 第155章 不是,她是什么很没有魅力的人么?! 这人居然宁愿自弹,都不愿意奏她?! 想去质问,又扭捏不好意思,觉着自己这样好像欲。求。不满。 最后,只能窝囊地照顾月蕴溪到她痛经结束,再借着忙碌的由头冷一冷她。 其实是根本没空看手机。 鹿呦这几日有点忙。 因为小洋楼的东西太多了,家具电器还好说,衣帽间里的礼服、古董钢琴以及满柜子的手办乐高,让她无从下手。 联系钟疏云,原本是同她商量什么时候搬走,结果钟疏云忙着巡回演出,过了三天才给她回复。 钟疏云:【都是你的。】 鹿呦哪好意思收:【不行不行,太贵重了】 钟疏云:【就当是乔迁礼了,对了,十二月有个比赛,我看了,你可以参加,帮你报名了,你看一下规则的,可以着手准备起来了。】 那之后,她问有关钢琴的事,钟疏云会回她,但只要提起小洋楼里的东西,钟疏云就会选择性地忽视。 鹿呦没办法只能全部收下,自然少不了重新布局。 顺便趁着不在同一空间,着手准备月蕴溪的生日礼物。 她总觉得比起金钱能买到的成品,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哪怕是很小的玩意儿都要更具有意义。 毕竟月蕴溪并不差钱。 而她的冷一冷,也就是将生日礼物的制作暂停几天而已。 礼物里包括乐谱花束,因此从月蕴溪家带来的蓝色文件夹放置在桌上,暂时还没被她打开。 文件夹旁边躺着她的手机,在外放着广播。 鹿呦边听着主持人胡侃,边打开手办柜的玻璃柜门,拿了梯子架到柜前,踩着梯子上去,根据自己的喜好调整手办的位置。 已经对换了四个手办的位置,鹿呦伸手从柜子里去拿第五个——麋鹿精灵,一个很有名的原型师的出圈设计。 拟人化的麋鹿精灵抱着一只小鹿,精灵的五官柔和,特别有母性的特质,发丝灵动,披风的毛领设计也格外真实,但最厉害的还是精灵怀里的小鹿,拇指大小,栩栩如生。 以至于手办的整体,很像妈妈在哄着孩子入睡。 鹿呦给自己找了无数的借口去买它,但她清楚,为的就是最后那点。 限量款,只有五十个,她蹲点将屏幕快戳碎都没抢到,最后还是花光生活费才收到手。 可惜她手重,弄断了精灵的一截头发、披风上的毛也碎了几根,还有小小鹿的鹿角也断了。 又省吃俭用地存钱找了修复师,想了各种方法补救,还是留了瑕疵在上面。 还记得,就是修复过的手办被寄回来的那天,鹿怀安和奶奶告诉她,章文茵有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孩子。 她再看这个手办,便成了怎么看怎么膈应。 总觉得是不属于她的东西,便又低价卖了出去。 … 鹿呦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拿出麋鹿精灵,下意识地去看精灵的发丝、披风上的毛领以及小鹿的鹿角。 一下呆愣住。 距离发尾的三分之二处,毛领最边角最有飘逸感的羽毛,小小鹿外侧的鹿角。 一模一样的断裂痕迹,一模一样残留着修复白胶。 这只不会就是她的吧? 鹿呦单手托着手办,在身上摸手机,她还留有照片可以做对比。 右手顺畅地擦过身上的毛衣,她慢半拍地想起来,这件衣服没有口袋,手机被放在了桌上,里面还在播着广播。 她扭身从梯子上下来,一时没托稳手办。 “啪”地一声。 鹿呦低头去看。 麋鹿精灵与她怀里的小小鹿摔分成了两半,鹿角、发丝、毛领七零八落地碎了一地。 广播里的主持人说:“昨儿看天气预报,说华东地区将有大范围的降水,冷空气快来了,今天早上出门,被家里老人念叨,你穿秋裤了没呀,指着日历说霜降啦,秋季的最后一个节气,冬天快要来了……” 鹿呦听着广播里的声音,盯着一地狼藉。 心跳莫名空了一拍,像一脚踩空了台阶,无由地慌乱。 第84章 来电铃声乍然奏响,打断了广播。 鹿呦怔了一下,倏地回过了神,抓扶着梯子两端下去,拖鞋底踩实地板,硌了硬硬一小块。 挪开脚低头看了眼,是个小鹿角,鹿呦弯腰捡起来,近距离观察才发现它已经断过一次了,边缘残留着缝补过的白胶。 衣服没有口袋,鹿呦便随手将它放进了最近的一格手办架上。 走到桌前,看一眼屏幕,来电显示是“满满”,她按了接听。 “我起床了。”薄明烟的声音从里面外放出来,萎靡不振,仿佛还在梦里。 两个星期前,她和薄明烟闲聊的时候,副店长给她发消息说店里进了很多好东西,有各种各样的小夜灯,还有客人送了两瓶好酒。她便顺口用作和薄明烟聚一聚的由头。 可惜薄明烟工作太忙,抽不出空。 事情一旦被搁置,就很容易被遗忘。 直到昨晚,副店长发消息说又有好东西,鹿呦才想起这事,去联系薄明烟,终于定下在今天小聚。 “你这是……被你家小孟总剥削了几层皮?”鹿呦环顾了一圈,目光落到堆放在玄关的快递盒上,拿了手机过去。 薄明烟打个呵欠说:“她出差了。” 鹿呦“啧”了两声,调侃说:“还维护上资本家了。” 她弯腰挑了个小纸盒,走到梯子旁,手机放上去,蹲下身,仔细捡起摔碎的手办。 手机那端的薄明烟在洗漱,水声停了后,不紧不慢地解释说:“她应该算是为梦想打工的领头人。” “懂了,是一点不能说你家小孟总不好。”鹿呦笑说,“好难得见你这么帮一个人说话呢。” 又是一阵沉默,薄明烟再开口直接转移了话题:“午饭一起吃?” 鹿呦抬手看了眼腕表,“一起吃吧,你有什么想吃的么?” “没有。”薄明烟说,“看你,我随便。” “我也不知道吃什么。”鹿呦想了想说,“要不去店里吃自热米饭?我看店里员工动不动就发群里说好吃。” “可以。”薄明烟说,“我准备出门了。” “行,那过会儿见。” 结束通话,鹿呦勾开碎发别到耳后,检查地面没有遗漏的碎片,拎着纸箱站起身。 纸箱放在梯架上,用一旁的手机对着里面拍了几张照,鹿呦便没再管它,抓着手机在网上找着修复师,往桌边走。 桌上有她今天背来的子母托特包,周边散落了一堆被她从包里拿出来的东西。 平板、保温杯、睡午觉要搂着的小鹿玩偶、蒸汽眼罩、蓝色文件夹、雨伞… 鹿呦只大概扫了眼桌面,因为手机振动了一下,修复师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修复师说:【你好,我这边修复有两个方案,你看需要哪一种。 方案一,尽可能给你复原,这边不能保证毫无痕迹的,只能说尽量淡化。 方案二,不介意二创的话,这边会用重新喷色,添加修饰物的方式填补衔接的缝隙,这个就比上面那种要贵了。】 鹿呦认真看着屏幕上的文字,用手摸着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地往包里塞。 等清完了桌面,她回对方:【第二个吧】 修复师发来订单链接和地址。 鹿呦满屋子打转,找了搬家的薄膜将手办小心打包好,正要放进子母包里,才发现包被塞得鼓鼓囊囊,里面东西都快溢出来了。 熄屏的手机擦着桌上一振,亮了起来。 薄明烟:【过桥了,迷鹿见?】 鹿呦拿起手机回:【嗯嗯】 下意识地收手机,手一下悬停在袋口上方,无从下手。 鹿呦瞥了眼腕表,卸下扣在肩带上的子包,抱着快递盒,急匆匆地出了门。 大门敞开又关上,带进一阵风。 格子窗前的纱帘被卷起,打了个旋儿,放进一缕淡薄的日光,落入托特包的袋口,溜进缝隙里,描摹出文件夹的棱角。 在暗处撑了一小片,像日落后的蓝调,又像是东方既白的天色。 ˉ 寄了快递,鹿呦赶在约定时间前抵达迷鹿,开锁进门。 里面的风铃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半截门帘,鱼线穿了塑料音符,门一开,音符便被风奏响。 很有创意的设计。 鹿呦拿出手机在群里夸门帘漂亮,问是谁弄的。 副店长回复她:【菲姐想出来的点子,我们大家一起做的[得意/]】 鹿呦笑着抬手,捞了捞了一片「d.s.」从标记反复符号,准备拍照。 屏幕上又弹出一条新消息。 副店长私聊她:【小鹿姐,你看到那个好东西了么?】 鹿呦愣了一下,移开手机,在d子母的空隙里,瞥见舞台的一角。 第156章 有什么在折射阳光,闪闪发亮。 鹿呦定睛看过去,松了手。 晃荡的d.s.符号,在余光里虚成了一尾吐泡泡的鱼,泡泡浮在脑海里,迸裂开,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涟漪里泛开更多的记忆。 是住进月蕴溪家的第一天,在那个心灵贴近灵魂共舞的夜晚。 她们聊了很多,有关母亲的心结以及钢琴的话题…… ——“能给我看看那架水晶钢琴是什么样的么?” 染着月蕴溪特有的音色,隔山隔雾般的温润,像林深处悠远的钟鸣。 盘桓在脑海里,而后沉缓地落入耳中。 一下就将她这几日积攒的郁闷都给击碎成了噪点。 鹿呦挪步过去。 水晶三角钢琴,全透明的外壳,反射着温润柔和的光泽,每一个内部构造都被精美地呈现,它看起来像个大型而精密的摆件。 按压琴键,敲击感很好,音色也不输演奏级的钢琴。 长途运输中少不得移动,音律有些不准,需要调律,可惜此刻她身边没有工具。 不过,并不影响弹奏。 她弹了一小段月光,并录了视频,发给月蕴溪。 [鹿]:【听,金钱的声音】 [满月]:【真动听。】 月蕴溪回得很快,像是刚巧在她发消息时看了手机,又像是一直抱着手机等她的消息。 鹿呦想到后者,瞬间心软得不成形状。 [鹿]:【干什么买这个,它好贵的!!!】 [满月]:【不喜欢么?】 鹿呦肩线往下重重一塌。 无法否认,她喜欢。 [鹿]:【喜欢】 喜欢归喜欢,但真的好贵啊!鹿呦在输入框里敲着字。 虽然花的不是她的钱,但还是肉疼,这么多钱月蕴溪都够给自己买个收藏版的大提琴了。 她一行字还没打完,聊天框里就弹出了新内容。 [满月]:【喜欢就好。】 [满月]:【申城的那场国际钢琴大赛是你重新用双手弹奏钢琴的第一场比赛,意义非凡,我想不管名次如何,都是你梦想路上一个重大的里程碑。 所以想用这个作为一个奖励? 或者也可以说是里程碑的标志。 算了制作时间和运输时间,本来以为来得及,没想到通关出了点小状况,有点迟了】 [满月]:【但喜欢就好。】 就图你喜欢。 手机屏幕很亮,比水晶更耀眼的存在。 鹿呦歪头趴在琴上,脸颊贴着水晶琴盖,触感有一点凉。 以至于,她更加清晰地感觉到,脸颊在这一刻的悸动中升温。 [鹿]:【买了偷偷放店里不告诉我,是要给我个惊喜?】 [满月]:【是啊】 [鹿]:【你也不怕我发现不了,要不是副店长催着我来店里,我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看到这架琴】 [满月]:【有没有可能,是我让副店长催着你看呢。】 鹿呦“啧”了声:【[朔月]】 一个全黑的月亮emoji符号,寓意为腹黑的坏月亮。 鹿呦引用她上面文字最多的那段话:【就不怕再出点小状况?比如我不在你的预料之中,我就不过来】 等了有两分钟,月蕴溪回她:【我了解你】 好自信啊。 鹿呦撇了撇嘴,欢喜愉悦之余,还有点被掌控的不服气:【哼哼】 垂放下手机,她慢慢摩挲过透明的琴盖,下方的琴键黑白分明。 胧黄的日光洒落在手背上,淌到眼底,瞧着是明亮柔暖,但没什么暖意。 热度都来源自身,光束里呵气成白,仿佛在预告一个冬天的到来。 ˉ 没多久,薄明烟便到了。 鹿呦去给她开门。 薄明烟问:“是什么好东西?” 鹿呦朝着钢琴抬了抬下巴。 薄明烟走过去绕着钢琴欣赏,“挺好的,谁送的?” “怎么就知道是有人送我?”鹿呦挑眉问,“就不能是我自己买的?” “以你的性子,要买早买了。”薄明烟说。 鹿呦没说话,神思出走了一瞬。 一个两个好像都很了解她的样子。 但她却不是全然了解她们。 薄明烟定了闹钟给出差的孟栩然点外卖,鹿呦去准备两人的自热米饭,有一搭没一搭地打趣调侃她。 薄明烟说话语气很淡,同她的名字一样,明晃晃的,飘渺的烟。 说不上她对孟栩然到底什么态度,很近,又像蒙了层薄薄的雾。 聊天间隙中,鹿呦有几分晃神。 人总是会在别人透露的幸福里,窥探出自己那份的影子。 她想到家里那位,也是人如其名。 同薄明烟提起。 薄明烟向她确认:“月蕴溪?人如其名——月亮的感觉么?” “嗯。”鹿呦点头,又摇头。 “她很会打直球,有时候像名字里的溪,干净纯澈,一眼就能见到底。有时又让我觉得像天边的月亮,那种朦胧的毛月亮。” 有着温柔的表象,但总会给她月光滚烫的虚幻感。 “这感觉,是好?还是不好?” 鹿呦耸耸肩:“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薄明烟:“禁止废话文学。” 鹿呦笑了:“跟她相处我觉得挺舒服的。前两天我们去了动物园,她陪我戴了好幼稚的发箍,在各个场馆前打卡拍照,然后晚上去听音乐会,到九十点我俩从剧院出来,开车去附近的大学城撸串。” 两人买了一堆吃的,和两个学生妹妹拼桌,坐在塑料椅子上,她捧着盛着关东煮的纸盒,一边同学生胡侃,一边用一次性的筷子夹着菜把竹签都薅下来,月蕴溪在一旁,帮她撩开被风吹乱的头发,听她摸着鼻子胡言乱语忍不住轻笑,却是宠溺地不戳破。 那是一种,脉脉的温情。 “这不是挺好的么?” 理应是挺好的,这样温情的场面还有很多,对着镜子一起满嘴泡沫的刷牙;去晨跑一起绕到花店挑一束鲜切花,抱着花压马路慢慢走回家;互相吹头发,互相化妆;她给月蕴溪盘头发,月蕴溪教她下厨,彼此吐槽对方不擅长的项目;大半夜突发奇想去爬山看日出,吃铁板鱿鱼沾了满嘴的酱汁……有浪漫、有温馨、有打闹也有发癫。 “可我还是有种……吊诡感。”她斟酌出一个奇特的词汇,用来形容自己的感觉。 鹿呦也是第一次发现,这样再日常不过的温馨相处,也会让人觉得是一种虚浮的幸福。 用词太奇特了,薄明烟不好评价,安静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与陈菲菲不一样,薄明烟对月蕴溪并不熟悉。 是以,鹿呦可以同她浅显地些私密的、床。笫之间的事。 “尤其是每次之后,那种感觉就会特别强烈。” 鹿呦脸皮还是不够厚,做不到袒露更多细节。但从内心评价,每一次都是一场酣畅淋漓的体验。 在她唇舌里、手指间跳动的月亮,或温柔似蕴在溪水里的幻影,或暴烈如燃烧在黑夜里的心脏。 白日的温存与夜晚的共振,月蕴溪给她的的反差感太强烈了。 什么都是真实的,却又好像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她在最近的一次,被温热月光打湿的那一瞬迷离中,甚至冒出了个微妙的念头—— 究竟是她将月蕴溪拉回到有她的现实中。 还是,月蕴溪将她带进了自己的梦境里。 她的精神与身体,都有坠入一张润稠蛛网的不安定感, “这样的不安定,有时候会让我回想起当初被陶芯冷着的日子。”鹿呦语气里有不确定的犹豫。 “所以你是觉得……”薄明烟委婉地说,“她跟陶芯做了一样的事?” “那倒没有,就是那种感觉有点相似。”鹿呦觉得乱,捋了把头发,“其实感觉也不同,但是又有点相似。” 薄明烟比她更凌乱,扶额问:“你大学是学的调律还是哲学来着?” 鹿呦:“……” 一霎沉默,鹿呦紧绷的神经反倒放松下来,笑了笑,形容说:“这么说吧,陶芯当时给我的感觉,是溺水的感觉,溺在冷冰冰的水里,漫长又煎熬,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什么时候能解脱。” 薄明烟终于能听懂,点了点头问:“那月蕴溪给你的感觉呢?” 很复杂。 鹿呦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出声:“是四溅的火星子燎在身上。有时候是被什么隔断后的温热;有时候隔断的东西很薄,就是滚烫的;有时候还会灼出一点点的疼……然后给我的感觉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某一下过了火,让一切都烧成灰烬。” 薄明烟一针见血:“结果似乎都是通往一条既定的死路。” 鹿呦眼皮跳了跳。 这便是相似的地方,也是鹿呦最深层的感受,她不安定感的源头。 第157章 即便她自己就是这么想的,在听薄明烟这么直接说出来时,还是有种灵魂被惊醒的颤栗感。 自热米饭已经加热好了,气孔里腾升的白色烟雾看着薄淡,揭开盖,里面团着的都是能让皮肤感到烫的热气。 “别想太多。”薄明烟对她说。 鹿呦点点头认同这个建议,弯唇笑起来,一派轻松而平静的语气:“我也有在思考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因为上一段感情体验属实不好,让我的安全感降低了很多。 因为我大姨妈快来了,估计就月底,激素不稳定。 还有这段时间,不知道什么情况,我跟奶奶聊天,还有跟月蕴溪聊天的时候,总是会因为相似的话和相似的事情,想起……” 喉咙骤然梗塞了一下。 她对那人的记忆其实并不算多,因为感情太短,而遗忘太长。 就像是滞留在时间长河里的石头,印记再深,也早就被水流冲刷打磨得模糊。 何况,感情的支撑点,更多的是怨恨。 哪怕她从小励志做个好人,也难免在得知对方又有家庭和女儿时,感到不甘心,在发现对方欺骗自己的时候,感到愤懑。 所以当记忆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提取出来回想,就像食草动物的反刍。 再温馨的画面,也变得有点恶心了。 于是,以前还能叫出的称呼,现在仿佛卡在了喉管中,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而对方的名字,三个字,更是卡喉咙。 “想起什么?”薄明烟问。 鹿呦扯了扯嘴角,艰涩地说:“我……妈……” 听到薄明烟的神色陡然变得不太自然。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总之就是各种因素扰乱心神,导致我想太多吧。”鹿呦深呼吸快速结束了这个话题,“好了,我的事就这样了,聊聊你和你们家小孟总吧~” 这两人还处在暧昧不清的阶段。 少不了患得患失。 薄明烟说了很多,鹿呦像个知心大姐姐劝了她很多。 按理不该插手朋友的情感问题,但这姑娘实在是太苦了,比客人送的威士忌酒都要苦涩。 明明有妈妈,却像没有一样。 “我妈决定二婚之前,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么?”薄明烟摩挲着手里的杯子,仿佛在摩挲着身上一块愈合不了的腐肉,“说如果没有我,她可以更早地幸福。” 鹿呦愤愤不平。 而在几分钟后,她看薄明烟有了醉意,听她越说越多,代入了自己,就不止是有愤懑的情绪而已了。 “我爸刚去世的那会儿,房子拍卖,我们住进了个设施很老的房子里,家里停电,而我在发烧,她摸黑照顾我,打了一盆水,撞到了桌子又撞到了椅子,盆打了,水撒了一地,她坐在地上,情绪一下崩溃了,她歇斯底里地哭嚎……” 薄明烟没有说哭嚎的内容,但她说:“那一刻,我真的能感觉到,我妈妈她是恨我的。 她是恨我的,就像她爱她新的小孩,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也比我更讨喜。” 薄明烟摇晃着杯子,指着里面的琥珀色酒液说:“你瞧,它像不像油?yoyo,虽然我也不想承认,但我知道,我对她而言就是拖油瓶一样的存在。 我想,如果在爸爸死之前,他们离婚的话,她也不会要我的。” 也。 喝醉的薄明烟是无意。 还算清醒的她却有心。 那人也有新的小孩了。 她每天回想的过去,都是回不去的过去。 而那人早就已经有了将来,她有无数次从梦中哭醒,因为梦见那人会温柔地给别的孩子唱童谣、讲故事,会去那个孩子的家长会,会参加那个孩子的成人礼,会倾注所有的爱给那个幸运的孩子。 只有她是不幸的。 瞧,儿歌唱得多对,没妈的小孩像根草。 亲情是一种无法轻易断开的牵连,因为血脉相连。 它不像其他的情感,是一阵濯枝的雨,总能在太阳下晒干。 它是一场漫长的潮湿,是切不断的荆棘林,轻易淌不过去,轻易迈不过去。 哪怕它的刺痛细微,也比剜心的痛楚,更让人难以忍受。 薄明烟说对不起,后知后觉那个“也”字伤人。 “没事。”鹿呦拎起杯子,将里面的酒一口喝尽,唇角上扬,满不在乎地笑,眼底却被辛辣呛一层潮湿。 哪里像油啊。 分明像胆汁,苦得要命。 ˉ 这晚,鹿呦和薄明烟喝了一横架的酒,聊了一下午,到迷鹿营业才结束。 两个都属于喝酒不上脸的,鹿呦还特别清晰地说:“满满,你喝醉了,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我得亲自送你回家。” 如果不是一地的空酒瓶,*两人时不时会放空自己,眼神呆滞,副店长真分辨不出来她俩醉了没。 两个女醉鬼,副店长也不放心叫代驾,只能自己拿了鹿呦的车钥匙,先按照鹿呦的要求送薄明烟回去。 路上,鹿呦联系孟栩然,而副店长将她喝醉的事告知了月蕴溪,庆幸月蕴溪送钢琴添加了她微信好友,不然还不知道找谁。 副店长刚拿驾照没多久,车开得不太行。 鹿呦坐在车上,身体晃过来晃过去,有晕船的感觉。 她送薄明烟进屋后,乘坐电梯下去,挥手对同行的副店长说:“我不要坐你的儿童扭扭车了,你自己回去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走在小区通往大门的小道上,感觉像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里飘飘然。 树叶在风里痛得东倒西歪,她双手抱着手臂,步子倒是轻快,走了几步,无意识地转了半个圈。 从枝桠缝隙往天上看,墨色的天,浅灰色的云,像毛笔晕染开的色调,枝头处,是留白的月亮,清淡又朦胧。 再转回身,撞到了人,她吓一跳,往后退了几步,连声说抱歉。 对面传来月蕴溪微沉的声音:“喝酒了,还不乖乖坐车回去。” 她的声音仿佛有种魔力。 在听见之前,鹿呦真没觉得自己醉,而听了以后,就像是进了安全区,瞬间松懈。 于是攒聚压制的酒劲顷刻侵袭了上来。 鹿呦嗔说:“那个司机,没成年,开的是小孩儿骑的扭扭车,不能坐的。” 几步远外,年过25、坐进她奔驰车里的副店长一脸懵地打了个喷嚏。 月蕴溪笑问她:“这是喝了多少酒?” 鹿呦摇头,“不多不多。”竖起一根手指。 “一瓶?” 副店长开车经过,纠正:“是一排!一整排的横架的酒啊——!” 车开过去,还能听见拖长的尾音。 谁呀!这么讨厌地拆台!鹿呦气恼,抓着月蕴溪的胳膊,抬腿去踢早就开跑的车,踢了两三下,每一脚都在踹空气。 月蕴溪又无语又好笑,捞着她去停车的地方:“走了,小酒鬼,我不是未成年,总能坐我的车回去吧。” “嗯嗯,你当然不是未成年。”鹿呦盯着她,“你是老司机。” 月蕴溪:“……” 月蕴溪把她塞进车里,弯腰给她扣安全带。 鹿呦垂着眼睛看她近在咫尺的耳朵,藏在弯卷的长发里,浮过来,浮过去,很像夜晚深海里的海螺。 她凑过去,对着“海螺”,小小声地说:“老司机,我跟你说个秘密哦。” 酒香浓郁的气息包裹住耳朵,月蕴溪手上动作一停。 “我女朋友,叫皎皎。” 月蕴溪无声勾唇。 “她是个枕头公主。” 月蕴溪:“。” 月蕴溪偏过脸来看她,望进她清澈分明的眼里。 鹿呦醉酒有个特质,跟薄明烟学的,醉得越厉害,就要让眼睛越清明。 这样从外观看,别人分辨不清,就不会遇到危险了。 她认真又苦恼地说:“我挺辛苦的。” 月蕴溪默了几秒,轻笑出声,捏了捏她的右胳膊说:“难为你了。” 鹿呦撇了撇嘴:“那倒也还好。” 月蕴溪上了车,系上安全带,将车子启动。 终于不是小孩子的扭扭车了。 鹿呦想,还得是老司机。她头歪靠在车窗玻璃上,看外面不断倒退的行道树,问:“你怎么会来接我呢?” “副店长说你喝醉了。” “啧,间谍。” “她是担心你。” 鹿呦可听不进去:“水晶钢琴也是她跟你里应外合,放进迷鹿肚子里的哦?” “好有趣的说法。”月蕴溪笑意加深,“可以这么说。” “还有文艺的说法呢。” “什么?” “你看过巴黎野玫瑰么?”鹿呦说,“里面有段很经典的台词。” 但她趴在水晶琴盖上,感受微凉和自己体温的上升时,就想到了里面的话。 第158章 那段内容,月蕴溪见过,她隐隐有猜到,但更想听鹿呦说,于是问:“是什么?” “唔,你靠边停一下。” 月蕴溪听她一声“唔”,以为她想吐,观察路况,打了方向盘,踩下刹车将车停在了路边,转过身正要问情况。 鹿呦却没有下车的意思,而是侧身面朝月蕴溪去捞她掌着方向盘的右手,贴放到自己的脸旁,像只讨食的小鹿,用脸颊蹭她的手背。 动作是轻的,脸颊是烫的,而月蕴溪的手背,是像水晶钢琴般的微凉。 鹿呦抬了抬长睫,借着薄黄的路灯,又添三分酒意熏染的欲色。 “我遇到过很多人,很多人让我发烧,我以为那是爱情,结果烧坏了我的所有。有人让我发冷,从此消失在生命中,有人让我觉得很温暖,但仅仅是温暖,只有你,让我的体温上升0.2摄氏度。” 她说话的语调不疾不徐,有被酒精浸染的舒缓,仿佛每一个字音都有着醉人的效应。 酒精总能让人变得更加敏感,尤其是恰到好处的微醺,游离在梦幻与现实之间。 鹿呦几乎是立刻就能感知到月蕴溪的动容。 哪怕她什么都没说,目光如窗外的夜色般沉静幽深。 直到鹿呦凑过去,亲吻她的唇。 更像讨要食物的小鹿了,痴迷而臣服,那双很亮的眼睛渐渐在啄吻中,衍上一层浅浅的雾,变得迷蒙。 喝醉的酒鬼,将学的那些全忘了,又纯又欲。 月蕴溪扶托着她脸颊的手慢慢收力,盯着她眼里朦胧如月色的水光,蛊惑地说:“张嘴呦呦……” 鹿呦心跳加速,无法抗拒,这样乍听诱哄实则带有强势命令的话。 她乖顺地微张了张口。 游进一尾小鱼,吮。咬她的舌尖,在微涩的酒味里汲取着她有限的氧气。 结束的时候,小鱼的鱼身还扯出了水线的光泽。 “我该拿你怎么办。”月蕴溪抚着她的脸颊低叹,“总不好趁人之危。” 后半段的声音太低,几乎是无声。 鹿呦只能思考前一句,认真地回:“凉拌……凉拌鹿肉可能不太好吃,爆炒吧,爆炒总不会错的。” “你知道爆炒什么意思么?” “辣的。” 月蕴溪笑得肩膀直颤,去揉她的头发,揉得一团乱,又去亲她的脸颊。 好奇怪,刚刚那么吻她都没觉得害羞。 只是亲脸颊,竟然叫她反应一下变得特别迟钝。 鹿呦忽闪着眼睫,迟缓地问:“吃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问的究竟是鹿肉还是什么了。 月蕴溪呵笑一声说:“鹿肉么?爆炒是挺好的,生吃味道更好。” 生吃? “……你口味这么重?” “是啊。”月蕴溪按着鹿呦的肩给她调回正确的坐姿,“开车了,安分点,不然当你面——” 月蕴溪顿了一下,对着她五指张开又收拢,“嗷呜,生吃一只鹿。” 好温润的音色,好可爱的话语,偏偏望过来的眼神,真有生吞人的侵略性。 鹿呦无由想到满月下的狼人。 她有点受不住这种绝对压制的对视,咽了下喉咙,往旁边缩了缩。 好可怕的女人。 临近小区,鹿呦看着沿途亮灯的小院、高楼,问:“奶奶睡觉了没。” 月蕴溪说:“应该睡了。” 鹿呦说:“我不太想睡。” “那就不睡。”月蕴溪想了想问她,“要不要去书房看电影?” “我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可以采纳。”鹿呦看着外面的暗沉的天,“但是,看什么呢?” 月蕴溪笑问:“巴黎野玫瑰?” “看过了,不想看。”鹿呦视线往下滑,这会儿已经开进了新的路段,种植的是常青树,枝叶依旧繁茂,在路灯下依稀可见攒聚的绿意。 眼睛轻眨的一瞬,她想到了绿裙子。 “那个……绿裙子的电影,叫什么来着?” “赎罪?” “啊,宿醉。”鹿呦嘴打瓢,觉得这名字真是太符合自己这会儿的状态了,“就这个吧。” 月蕴溪看她一眼,笑着应了声好。 车停进院子里,鹿呦推门下车,眸光从眼尾往落,落入边角的花上。 一盆昙花,还是个花苞,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放。 这花是前段时间月蕴溪突然搬回来的,说是朋友送的。 鹿呦想到那人,特别喜欢种花,满院子,各种各样的花。 其中也有昙花,还记得有一天夜晚母女俩蹲在花前,守着花开。 开花的过程美妙难以形容,但不过一夜,就谢了。 当时不觉得,事后回想,总想个情感的预兆。 鹿呦两手抱着臂,站在院子里,微微低头的背影,看着有几分的落寞。 溜溜球都忍不住过来,围着她转悠,有要哄她的意思。 鹿呦盯着穿了毛衣胖成球的溜溜球,很嫌弃地跳开:“哪儿来的猪呀?” 溜溜球气得直叫:“汪汪汪!” 月蕴溪哄了它两句才消停,哄了狗,又去哄被“猪”吓到的人,她去牵鹿呦的手,“还看电影么?” 鹿呦点点头,她一点都不困,又说:“不可以让猪——” 月蕴溪一把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低声提醒:“嘘,奶奶要被吵醒了。” 耳朵好痒,鹿呦瑟缩了一下,闭了嘴,可是月蕴溪的手还挡在她嘴上。 她嘴微张,伸舌舔了舔。 月蕴溪一下就收回了手。 鹿呦抬手自己捂住嘴,闷闷地笑。 耳边是月蕴溪长而缓的呼吸,克制又压抑。 跟着月蕴溪进了书房,鹿呦便被按坐了沙发上,这里没有她的小鹿玩偶,只有四四方方的抱枕,她捞了一个抱在怀里,荡着腿等月蕴溪从左边忙到右边,又从右边忙到左边。 小刀切柠檬的声音,交织在电影的开头里。 屋里等关了,只有外面地灯的光隐隐约约投到地板上。 鹿呦脑袋昏昏沉沉,打了个呵欠。电影里在放什么,她已经没有精力去辨别里面的内容了,只是强撑着精神,等着月蕴溪坐到她身边,好让她靠着睡觉。 没多久,月蕴溪过来,递给她杯子:“喝点。” 她把杯子捧在手里,迷迷糊糊地喝得还剩个底子。 蜂蜜柠檬水,清甜清甜的。 醒酒的玩意儿,但她不觉得自己醉了,摸着鼻子说:“要不是你美色动人,这么难喝的玩意儿,我肯定是一口都不尝的。” 月蕴溪捏着她的鼻子说:“变长了。” 她“啊”一声,着急忙慌地拎起抱枕挡住下半张脸,听见月蕴溪低低的笑,知道自己被耍了,一把丢开抱枕,扑过去作势去咬她的嘴。 玻璃杯没被拿稳,掉落在地毯上,沉闷的一声,剩下一点柠檬水都渗在毛绒里。 鹿呦手撑在月蕴溪身侧,人在她上方,一动不动。 她才发现,月蕴溪戴了眼镜。 而余光里,播放电影的幕布上,是油画质感的场景,里面的绿意总是浓郁。 有酒精的作用,鹿呦恍惚了一下。 很慢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伸手去摘月蕴溪的眼镜,“别戴这个。” 她摘得可谓粗鲁。 眼镜腿划过脸颊,毛糙的钝痛。月蕴溪却不在乎,牵唇笑道:“妨碍你了是么?” 很快,她发现,自己理解错了鹿呦的意思。 鹿呦跪坐回去,捏着眼镜,耷拉着脑袋,长发从肩头垂下,落了片阴影,她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这样的坐姿,仿佛一尊石塑,魂抽离了,不知道游到了哪儿。 孤零零的只剩肉身,撑坐一片静冷到底的孤介。 月蕴溪唇线慢慢拉直,撩开她脸颊边的长发,不由叫她,连声音都不敢太大,“呦呦。” 酒劲在这一顺上头,鹿呦打了个冷颤,回过神,喃喃:“我……” “什么?”月蕴溪没听清后面的话。 “我妈妈也戴眼镜。”她说,轻微的哽咽,像堵了喉咙。 怔忡片刻,月蕴溪问她:“你想她么?” 镜腿杠在指腹,鹿呦喉咙堵得发疼,她在酒意里放任自己短暂地承认,很轻地一点头,又恍然醒神,大幅度地摇头。 她看着被柠檬水浸湿的地毯,依稀还能闻到柠檬的酸而涩的味道。 感觉那些一点甜但总体是酸的水,也浸到了她眼睛里。 电影播放到最经典的一幕,那抹鲜艳的绿裙子闯进视野。 多清新的颜色,但她在黯淡无光的夜色里。 像一团掩住口鼻的浓雾,让人难以呼吸。 她沉默太久了,月蕴溪又叫了她一声:“呦呦。” 鹿呦前倾身体,食指按压在月蕴溪的唇上:“嘘,问我别的吧,问我别的好么?”近乎恳求。 只要不是关于她。 第159章 月蕴溪垂眸,张口,轻轻咬在她指尖上。 鹿呦蜷了蜷指尖,却没有收走,而是挂在了月蕴溪的肩头,她依偎进月蕴溪的怀里。 两人一起挤在沙发里,月蕴溪没有问她问题,只是搂着她,偏头去看电影。 像是想将她投入到电影中。 可是侧看的角度,油画般的场景显得更加光怪陆离。 鹿呦眼皮越来越重。 她在快睡着时,隐约听到月蕴溪问了什么。 好像是——“那天在拖把的生日宴上,她问你,如果喜欢的人做了让你不开心的事,你会原谅她么。你说不是原则性的问题,我一直都很想问你,原则性的问题包括哪些?” 鹿呦嘟哝,学某档综艺节目里女明星的粤语:“出轨!” 气音笑了一声后,月蕴溪问:“如果——” 声音一下收住。 她转头,鹿呦半边脸颊窝在她怀里,双目紧闭,已然是呼吸微沉睡着了。 月蕴溪哑然,抬起手,指尖轻碰她长且弯翘的眼睫上,微不可察地一叹气。 电影播放到最后,幕布陷入一小段的黑暗,在那个时间段里,月蕴溪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上面显示着两条未读消息。 一条在接鹿呦回家的路上发来的。 一条是刚刚才接收到。 来自两个人,差不多的内容,都是感谢的话语。 将她架得高高的,夹在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给鹿呦盖了被子,月蕴溪走到推拉门前,屋里开了空调,屋外是骤然降温的夜。 室内外的温差,让玻璃凝结了雾面,伸手抹开,潮湿的冰凉,仿佛冬天结冰的湖面。 外面是个迈入冬季的天,冷风吹着院里的花叶。 隐约还能看到溜溜球围着昙花嗅。 她想,章文茵作为感谢送给她的昙花,在她这里,一直没能够被提供合适的温度,今年怕是开不了了。 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还是会为此感到遗憾与不甘。 ˉ 如广播里的女主持人所说,冷空气来袭,最近的空气里总是弥漫潮腥湿冷的气息。 好像秋天一下就结束了,眼睛一闭一睁,就迈入了冬季。 鹿呦看了天气预报,预计月底有雨,赶在下雨之前将奶奶和刘姨先接到了小洋楼。 虽然还没完全收拾好,但也不妨碍日常起居。 而她自己,起初还会找借口说还有东西在月蕴溪家,没两天发现奶奶对此并不在意,连理由都不用绞尽脑汁地编了。 奶奶显然是有更重要的心事。 越靠近月底,提醒得越频繁。 “我之前跟你说的,你可还放心上了?饭店定好了么?” 就连定下具体日期的当天,都还在问。 鹿呦定了饭店,就在跟月蕴溪第一次单独吃饭的那家。 宁抚山风景区的江南餐厅。 定在今晚六点半。 下午,鹿呦去了趟蓝湾,问了保镖最近暂时没什么异动,将院子里一些没被她和奶奶养死的花花草草搬了过来。 前脚进屋,后脚就下起了雨。 她哈气在小洋楼的窗户玻璃上,用手擦开,看那一片干净里,绵绵的雨打湿外面的柏油马路。 “下雨也去呀?”鹿呦问奶奶。 奶奶犹豫了几秒,说:“去!” 有种上刑场的决绝。 “你搬琴都能下雨天搬,我们就吃个饭而已。”奶奶说。 鹿呦更加好奇:“到底见谁啊?” 奶奶还是老样子地回她:“去了就知道了。” “我先去皎皎那里,看着人把琴搬迷鹿,再把那边的水晶钢琴运过去。” 她还是舍不得水晶钢琴放在迷鹿,生怕有客人不注意,将琴身划花。 鹿呦看了眼手机app显示的搬运时间,“等忙完了我再过去,可能会晚一点。等会儿就让皎皎过来,接你们先过去。” “成。”奶奶用食指一笔一划地在屏幕上写字,发消息给她的神秘朋友,忽而顿住,“欸等等,你怎么开始叫蕴溪皎皎了?没大没小的。” “就没大没小,她都不介意。” 不仅不介意,还巴不得呢。 “我走啦!” 赶在奶奶再出声教育之前,鹿呦拿上车钥匙,手挡在头上遮雨,快速跑到车旁,钻进去。 到月蕴溪那里时,月蕴溪正在院子里,歪头夹着伞,蹲下身去端那盆至今都没开的昙花。 鹿呦下车过去,从她手里接过花盆问:“搬哪儿?” “书房。”月蕴溪给她撑着伞。 鹿呦边走边说自己的安排:“你们先过去,我等琴搬完了再去。” 她们踩上平台,进了书房。 雨水敲击在房屋顶盖,又斜打在玻璃上,砸在平台,落进水池,闷重而无节奏的杂乱声响。 鹿呦放下昙花问:“放进屋里,它会开么?” “不知道。”月蕴溪说,“听天由命吧。” 不知道为什么,鹿呦听她的音色有点闷,语调有种沾了雨水的颓丧。 鹿呦转过头去看,挪步过去环住月蕴溪的腰:“听你声音怪怪的。” “有么?” “现在听倒是还好。”鹿呦不放心,“不行,还是喝杯感冒药,预防一下。” 她松开月蕴溪,去吧台柜子里翻备用的感冒冲剂,烧了水,泡了一杯。 等药温一点的时间,副店长打电话来说,搬琴师傅已经将水晶钢琴打包好抬上车了,正要往月蕴溪这运。 鹿呦将感冒药递给在玻璃门前看雨的月蕴溪,看了眼腕表说:“喝完药你差不多就可以走了哦。” “……好。”月蕴溪接过杯子,只喝了一口,抓住她的手腕,径直往玻璃门上一推。 隔着衣服,鹿呦都能感觉到后背的冷硬。 月蕴溪膝盖抵着她的腿,一手拎着她泡的那杯药,一手捧她的脸,吻她的微张的唇。 药的苦涩弥漫在舌尖,还有一点被吮出的铁锈味。 这个吻让鹿呦心悸。 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用力,月蕴溪仿佛要将她揉碎了,融进自己所有复杂而汹涌的情绪里。 而她的不安定感也比之前每一次,都更加浓烈。 这吻之后,月蕴溪问她:“为什么会定在宁抚山那家餐厅?” “因为跟你一起吃过啊,我能想到最好的餐厅就是它了,满脑子都是它,想着,就定吧,肯定不会踩雷。” 月蕴溪说:“可惜了,这次真的没有萤火虫了。” 鹿呦眨了眨眼,没说话。 冬季,怎么会有萤火虫呢。 而她无法从月蕴溪温和柔软的嗓音里辨别这句话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是随口一句没意义的感慨,还是在感叹,这次去的人多? “是在不开心么?”鹿呦在月蕴溪嘴唇上轻触一下,猜测问,“觉得那算是对于我们来说比较有意义的餐厅?不太想这次这么多人一起去?” “没有不开心,那里挺好的,很符合奶奶的要求,也很适合面见重要的人。”月蕴溪平声说,指腹摩挲过她的脸颊,好似在安抚。 鹿呦盯看着月蕴溪的眼睛,没能挖掘出更深的东西,就又被吻住。 又是那种像要将她融进身体里的深吻,她在喉咙里溢出一声:“皎皎。” 有点撒娇讨饶的意味。 月蕴溪嗓子里又疼又痒,像干渴的人,抿到两滴露水,希望汲取足够的水分,又无法拥有更多, 两次的深吻,牵扯出的绵长热切,让室内的气氛逐步升温。鹿呦曲折的心事都在吻里慢慢消融。 好一会儿,她们才分开,月蕴溪搂着她的腰,脸埋在她颈侧,低低地叫她:“呦呦。” 那音色又潮又哑,仿佛连末尾的标点符号都被漫满。 鹿呦几乎是心脏停了一拍,感觉不对,虎口钳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往上抬,朝向自己。 可月蕴溪只有眼尾泛一点红,眼睛里却是清澈沉静,整张脸流露出的神态也平和。 鹿呦的指腹从她泛红的眼尾抹过,想要确认。 却听月蕴溪低低笑一声说:“想要……好可惜,时间不够。” 是被渴求染红的眼,而不是一双快哭的眼。 鹿呦:“……” 没好气地捏她脸说:“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有瘾了。” 月蕴溪笑说:“那一定是你的问题。” “好大一口锅。” 时间确实不够,鹿呦的手机一直在振,副店长告诉她快到了。 月蕴溪无声拥了她片刻,在搬琴的车到来后,才开车离开。 鹿呦看着她的车开出院子,转进宽阔的道路,车尾的橘红色转向灯模糊地闪烁两下,照得车牌都发光。 而后都熄灭在了濛濛的雨里。 水晶钢琴放进书房,原来的琴被搬到了迷鹿。 鹿呦跟着折腾了一圈。 第160章 忙完,她才开车前往宁抚山。 雨下大了,挡风玻璃前,雨丝连成了雾,红灯在水雾里朦胧出虚影,而远处的天,云层厚重晦暗,仿佛下一秒就要倾压下来。 世界不见天光,只有拥堵在雨里的车亮着红色尾灯,连成一条拖地的、烧红的锁链。 鹿呦掌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蜷了下。 她分外讨厌这样的天,像梦里被锁链拴着,拽她前往一个即将坍塌的现实世界。 第85章 晚高峰把鹿呦堵了半个小时,眼看是要迟到了,给奶奶拨了个电话过去。 她在龟速移动中焦躁,奶奶反而是没所谓的样子。 许是担心她太着急,故意把语气放得轻松,结果演技夸张,轻松过了头,有种巴不得她晚到的感觉。 鹿呦笑笑,觉得自己最近的想法总是莫名其妙。 一路开开停停,到宁抚山时已经临近晚上七点。 餐厅门口的海报上贴了万圣节限定蛋糕的照片,卖相挺好,做得像个手办摆件,鹿呦去前台给奶奶的神秘朋友定了一份,迟到终究是不太好。 穿过大堂与过道,是户外一步一景的长廊,溜进半窗的风呼啸着漫到耳边,有种隔膜感的清静。 走了大半段,隐约有人声从包厢门缝里淌出,快到底,鹿呦抬头确认了眼包厢名,停下脚步。 隔了一扇门,依稀能听见里面的谈话。 “……照蕴溪试探的来看,我觉得应该是稳的,都别想太多了。”钟疏云的声音。 鹿呦抬到半空的手骤然一停。 怎么钟老师也在? “嗯,这次真的多亏了有蕴溪在,蕴溪,谢谢你啊,谢谢。”奶奶的声音,诚挚而沙哑。 “我也要谢谢你,蕴溪,幸亏有你从中斡旋。” 女人的声音,陌生又有点熟悉。 鹿呦蹙起眉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思维被话里的内容打岔。 斡旋什么?谢什么?还有钟老师说的试探——又是什么? 接着便听月蕴溪无奈而温和的声音渗过门板,钻入她耳中。 “算上昨天的短信,你们起码跟我说了五六回谢谢了,别这样,不用总跟我道谢……” 奶奶的神秘朋友,月蕴溪也认识? 听对话的语气,不仅认识还很熟稔,显然月蕴溪早就知道今天这顿饭是跟谁吃,可为什么,半个字都没有向她透露? 是因为她不认识,所以觉得说了也没用么? 晃神的功夫,钟疏云开了句玩笑调节气氛,里面已经是有说有笑。 鹿呦抓握住门把手,下旋,往里推开。 围着圆桌而坐的人,齐刷刷地朝这里看过来。 有刘姨、奶奶、钟疏云、钟阿婆、钟弥、月蕴溪、以及…… 鹿呦神情呆滞了一下,愣在了原地,视线艰涩地定格在那人身上。 几乎是一瞬间,鼻子便泛了酸。 她不是没有想象过再见面的场景。 有无数次地,摩挲着家里为数不多有这人的照片,幻想过、梦见过。 梦见这人哄着一个新生命,用她熟悉的温软语调,而她在梦里连上前一步的勇气都没有,被嫉妒缠绞心脏,疼得快要失去呼吸,直到惊醒。 后来照片总被眼泪打湿,泛黄磨损,糊得看不清里面人的面容,记忆也被时间泡发,褪了色。 无论她如何用力地通过一遍遍地回想巩固,都不可避免地让这人的模样在印象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于是她又假装释怀,幻想再见面时,她们也许都认不出对方,在某个路口如同陌生人一般擦肩而过。 然而并不是。 原来,只需要一眼,就一眼,她便会认出来。 也对,她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妈妈…… 小时候,摔倒了、受伤了、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情了,脱口而出的也是妈妈…… 曾经占据她全部世界,拥有她全部的爱的人。 欺骗她、放弃她,让她一次又一次体验失望,让她由爱生怨的人,怎么可能真就那么轻易地被遗忘呢。 “姐姐!”钟弥从椅子上起身,激动而兴奋地冲过来。 刚巧,服务员单手托着放置了精灵蛋糕的瓷盘进屋,避让不及,被钟弥撞到那半边的身体,瓷盘脱了手。 清脆的碎裂声,乍然响在耳边。 鹿呦眼睫颤了颤,视线逃避地垂落过去。 地上的瓷盘四分五裂,华丽精致的精灵蛋糕碎了外层的巧克力,里面的蛋糕胚糊着奶油也坍塌得不成样子。 这一地的狼藉,叫她想起了前几日被打碎的手办。 难怪,钟疏云要将小洋楼那么低价地出给她。 难怪,一柜子的手办说送就送了。 服务员急忙蹲下身去捡,连声道歉。 钟阿婆和气地对她说:“不怪你,没事儿哈,别划到手了,剩下的先放那吧,我们这还要谈些事。” 好熟悉的话,鹿呦眉心一跳。 ——“慢点的,没事儿哈,别划到手。” 钟阿婆过去的话音弥漫在脑海里,豁开一道回忆的裂口。 在西城,在钟家老房子里,当时她透过厨房门上的半截玻璃往里看,里面的人刚好弯身收拾…… 余光里,章文茵紧紧望着她,捂着胸口慢腾腾地站起了身。 与那段记忆毫不违和地衔接在一起。 难怪,那天一桌子的菜,基本都是她爱吃的。 只除了一道红烧鱼,因为对方对她的了解还停留在久远的过去。 服务员起身往后退,钟弥小小声地说对不起,在门被关上后,一把抱住鹿呦的腰,亲昵地说:“姐姐,是妈妈,是妈妈哦!” 钟弥还是和之前每一次见她时一样。 只是这次,鹿呦不太一样,她清瘦的身体微微一晃,没有回抱钟弥,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指尖深深地抠陷在掌心,明明指甲都剪到秃,但那痛感一点都没减轻。 仿佛顺着血液,疼到心脏里。 是妈妈…… 鹿呦眼睛不知不觉地模糊。 ——“但我家庭还是挺完整的……妈妈超温柔的……以前家长会,她们会轮番过去,我同学都可羡慕我了呢。” 记忆里的钟弥说这话时的模样,在她被洇湿的朦胧视线里,与此刻重合,一派天真,眉眼之间溢满了幸福。 原来,好温柔的妈妈,是她的妈妈。 可她的家长会,却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座位上,承受其他家长的打量,独自消化落寞。 原来,每一次被钟弥声音软糯地叫“妈妈”的人,是她的妈妈。 可她只能在梦里,才有机会像钟弥这样对着这人叫一声妈妈。 原来,总叫她心生羡慕的母女,母亲是自己的母亲。 原来,她的妈妈,真的有新的小孩了。 ——“她爱她新的小孩,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也比我更讨喜。” 满满说这话时,她是怎么安慰的? 为什么想不起来了啊…… 是妈妈…… 是谁的妈妈呢…… “姐姐,妈妈终于肯来见你了。”钟弥松开了鹿呦,侧转过身,拉拉她的衣袖,叫她去看章文茵。 终于……肯…… 那她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这次的施舍? 鹿呦想笑,但眸光在潮湿里转向那人,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是以,她看清了章文茵身上的衣裙,有着丝绒质感的松绿色面料。 章文茵挪了两步离开圆桌时,绿色的裙摆便如同一片绿叶,从桌帘后面飘荡出来。 这样的画面,鹿呦见过很多次。 在钟疏云的老房子里;在奶奶的寿宴;在那栋打碎了手办的小洋楼。 她屏住呼吸,觉得心脏都轻了。 那里被剜下的部分,像一块凝了雾面的玻璃,在耳边撕扯的冷风里降温,逐渐变得清晰。 所以钟老师一家,很早很早就已经认识章文茵。 所以寿宴那次,跟奶奶在后门长廊对话的人,是章文茵。 所以小洋楼里,她看月蕴溪上楼,瞥见站在二楼第三个房间外的背影,是章文茵。 所以从月蕴溪找她给钟疏云调律开始,就是一个局。 章文茵也是愁眉泪眼,她揪着领口的手一直没松开,小心翼翼地朝着鹿呦迈开一步,“呦——” 鹿呦眼皮跳了一下,像是受了惊,浑身一颤,紧跟着往后退了两步。 “小鹿,这是你妈妈呀,你不记得了么?”钟阿婆轻声开口,不乏调和的意思在里面。 鹿呦张了张口,喉咙堵得隐隐发疼。 钟疏云说:“你妈妈一直很挂念你的。” 钟弥也附和:“对哦,她每次跟我在一起都会提到你,她很想你的。” “因为挂念,就可以将无处安放的母爱都给了另一个孩子,对么?” 鹿呦垂下眼,她听自己的声音好奇怪,被润得潮湿,语气里却带了一丝微妙的笑意, 第161章 “所以你哄钟弥睡觉的时候,有在想,我是不是躲在被子里偷偷的哭? 所以,你给钟弥开家长会的时候,有在想,我是不是期待着,你能作为妈妈再出席一次? 所以,你让弥弥叫我姐姐,有想过,我会嫉妒她拥有无论我多渴望,都无从获得的感情么!” 章文茵涕泪交集,不断摇头,想否认,但无法辩驳一个事实,她只能无力地说:“对不起,呦呦……” 奶奶艰难地开口:“呦呦,你妈妈她当初……也是有苦衷的。” “因为有苦*衷,就可以这么多年一次都不联系我。”鹿呦缓缓地呼了一口气,抬眼看向章文茵,她那双通红的眼睛,还含着泪,却是分外冷静,“妈妈的感情轻而易举就可以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为什么我就得陷在过去?” 她叫妈妈叫得是那么顺口,不带一丝一毫的自主情感。 室内陷入了的沉默,大约是她的反应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以至于她们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鹿呦声音发哑,像生咽了粗粝的石子,每个音节都被磨得发疼, “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她就在我身边,所有人都在帮着她重新闯入我的生活,却没有一个人告诉我真相。为什么要把我蒙在鼓里,为什么每一次在我接近真相的时候还要骗我……” 鹿呦眼里又渐渐积蓄水雾,视线从她们站起来的每个人身上划过,蓦地定格,对上月蕴溪那双深暗的眼睛。 为什么连你也在骗我。 月蕴溪陡然一震。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妈妈不是想要……闯入你的生活。”章文茵哽咽地说,“我们只是怕你接受不了……” “凭什么觉得我接受不了?既然觉得我接受不了,现在为什么又要跟我见面?又是凭什么觉得我现在就能接受了呢?” 鹿呦话音一顿,仿佛在这一刻终于看清楚,剜下心脏那块的刀子是个什么模样,忽而笑起来,“……原来……月蕴溪的试探……是这个意思啊……” 原来楚门的世界;原来说谎的匹诺曹;原来那些一次又一次的试探,都是在为今天做铺垫。 她一笑,眼泪便大颗地滚落下来。 月蕴溪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三步并两步到她面前,去牵她的手。 鹿呦几乎是本能地将手背到了身后,唯一没有退避的,是始终注视她的视线,无法克制地模糊在不断积聚的水雾里。 “……你们可以不尊重我的自由意志,可以不尊重我的心情。但麻烦……至少把我当个人,而不是什么可以被操控情绪和思想的木偶,你们觉得试探得可以了,动动手中的线,我就得按照你们的节奏来。” 被濡湿的睫毛沉沉落下去,她沙哑的声音里滚着沙粒质感的委屈:“别对我这么不公平……” 为什么,都是她亲近的人,却没有一个站在她这里,考虑一下她的灵魂也需要一个出口。 月蕴溪的手还悬在半空,鹿呦一眨眼,眼泪直接砸落在了上面。 指尖蜷了蜷,叫她一时分不清楚,是鹿呦的眼泪太过滚烫,还是她心口的痛觉传递到了指节。 还没有定局,她已然有了一种仓皇失措的落败感。 早该想到,拥有绝对共情能力的鹿呦,比常人都要细腻敏感,之所以能理解、悲悯别人的痛楚与苦难,就是因为那样的痛苦会成倍地投射到自己心里。 更何况是切身经历过的痛苦。 “这顿饭,适合你们一整个联盟,不适合我,你们慢慢吃。”鹿呦弯腰鞠躬,找回自己仅存的一点体面,飞快地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包厢。 还是来时的那条长长的走廊。 山间的晚风,总有超出当时季节的温度,尤其还带着潮气,穿过花窗,将她的长发吹得卷起,冰刀子似的刮在脸颊上。 她终于抬起手,抹一把脸上的湿漉。 外面还在下着雨,梧桐叶剥离枝头,在风里痛得乱蹿,视线花窗的洞口,投望向头顶。 灰霾的夜空,不见任何星体,只有月光照不到的沉寂。 ˉ 车漫无目的地行驶在宽阔的路上,鹿呦悲凉地发现,自己好像没地方可以去。 兜里的手机时不时地振动,或长或短,她一次都没拿出来看过。 视野里变红的信号灯变得越来越模糊,她脚踩下刹车,抬手,揉抹眼睛。 手背一片湿濡。 车最后停靠在了江岸边的停车位上,从雨水打湿的挡风玻璃往前看,不远处便是扯天连地的江水。 鹿呦手臂搭在方向盘上,俯身,额头靠上去。 没有光束,车窗玻璃阻隔风声与浪声,世界晦暗而寂静。 静到她聆听自己空荡荡的心脏,仿佛都失去了跳跃的活力。 大脑一片空白,她感觉自己在此刻真的像个木偶,一个断了线的木偶。 没有情绪,也没有思绪,更没有行动能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消停了好一阵的手机又开始振动。 关机或者打开飞行模式,这两个念头支撑鹿呦坐起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解锁屏幕,上面挂了长长一串消息,有短信、有电话,大部分都来自微信。 应该直接关机的,但是不受控地,她还是将它们都点开看了。 电话都来自钟老师,三个,她都没接,钟老师便没再拨过来。 短信来自奶奶。 第一条让她开车注意安全。 第二条告诉她,月蕴溪会送她们回去,叫她不用担心。 第三条叫她等平心静气了,想见那人时,再去见。 微信里,最上面一条是钟弥发来的,问:【姐姐,你别不理我[大哭]】 陈菲菲也发来了十几条消息。 多是旅游的风景照,还有些小物件的照片。 最后,她发语音,语气很微妙地说:“呦呦看看好风景,能开心点……emmm,对了,我妈突然想回老家了!我们现在回老家的路上了,晚上就能到。老家好无聊啊[衰],咳咳,如果你……没事的话,来找我玩啊!” 最下面一条,“十一”发来的:【备份的车钥匙还给你了,在你后座地毯上。】 就是没有月蕴溪的。 置顶的陶瓷小鹿头像旁,[满月]昵称下方,还是之前报平安的内容。 说不上什么感觉。 期望着月蕴溪发来些什么。 又害怕月蕴溪真发些什么。 好像无论什么内容,对于此刻的她而言,都是会让情绪彻底爆。发的导火索。 手指按上去,点开输入框,悬停到屏幕暗下去,也没能憋出来一个字,又切出了窗口。 片刻,她将手机又滑进口袋,身体往后靠向椅背,闭上酸涩乏累的眼睛,长而缓地呼吸。 因为陶芯发来的消息,她想起椅背后面的文件袋,而又缓慢地睁开眼睛。 鹿呦从驾驶位下来,绕到后座,从椅套口袋里抽出文件袋。 再坐回车里,抬手揿亮阅读灯。 犹豫了片刻,撕开文件袋的袋口,伸手进去。 一张纸、一封信、还有一个小鹿状的u盘。 u盘是她以前借给陶芯用,一直没拿回来。 纸张上,介绍了一个专业鉴渣拆分手的团队,团队负责人接单后,会根据客户提供的渣男/女/小三的个人喜好、性格爱好、个人需求,量身定制出渣/三的完美crush,被包装过的拆散师会与客户对接,商谈并制定具体的拆散方案。 再往下,是团队成员的介绍。 金牌拆散师那栏,名字写了“初晓”,旁边印了几张她的彩照,齐刘海黑长直的乖乖女形象,中长发的拽姐装扮,以及烫了卷三分像月蕴溪的模样…… 特长:整容式化妆技术,超强模仿能力,包括不限于嗓音、性格、小动作。 最后是几张转账截图。 其中一个账号被红笔画了圈。 最后一张,是给这个账号转账触发的身份验证信息,截图里清楚地显现着账号持有人的姓名—— 月蕴溪。 这段内容,让鹿呦心脏有颤栗感,像淋了外面冷冰冰的雨,潮湿而沉重地往下坠。 她本以为,在包厢时就已经坠到底了。 手指发凉地u盘插入usb借口,控制面板上显示有一段语音。 点开,播放。 里面传来陌生的女声:“是!是你姐姐找的我们,找了我,照着她的模样化妆、打扮,模仿她的声音。不过,学的是另一个的性格,要体贴、细致、要敏锐地注意到你的情绪,然后接近你!行了吧!把手机还给我!真是倒霉,兼职教人滑冰还能遇到你。你也别怨人家这么做,怪还是得怪你自己心术不正——” 语音戛然而止。 鹿呦呼吸微滞,目光垂落在手里的信封上。 没有开空调的车内,有种被冷空气缓慢侵蚀的寒凉。 她手冻得发僵,一张纸而已,摊开得无比艰难。 第162章 粉白色的信纸,印了些色彩浅淡的水蜜桃图案,陶芯秀气的字,落在上面。 鹿yoyo: 展信佳。 这其实不是我第一封给你的信,之前也有写过,塞在你家门口的信报箱里,可惜它没能到你的手上。 说真的,我那时真的好希望你能看到它。 好希望你看到它以后,能告诉我,能教教我,我应该怎么办。 酝酿第二次,依旧觉得这些不成文的字句组成片段,于我而言,好艰难。 大抵是因为,这对我不止是一封信,更像是一个大型手术前的准备,要把自己的腐坏的地方都剖开,把病症都摊开在你面前。 你知道么,我拿着笔,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写起。 在写信之前,我刚将初晓那些资料放进文件袋里,我想我应该是气愤的,但她说得没错,怪我自己。 是我自己一手促成的这个局面。 我跟你说过的,我有个弟弟。 我到现在都会梦到那样的场景,有一晚,弟弟饿哭了,我觉得妈妈带弟弟好累,我想帮她分担,就从床上爬起来,想给弟弟冲奶喝,可是我不小心将奶弄撒了,水撒在手上,好烫好疼。 可是妈妈眼里只有弟弟,她怪我弄撒了奶粉,怨我用那么滚烫的水,质问我是想烫死弟弟么! 你一定还记得吧。 我跟你说过这个事情。 我每一次回忆,每一次和朋友说起,都是想着解释,我真的没有想要烫死弟弟,我嫉妒他,讨厌他,但我没想过要害他… 朋友都顺着我,说小孩子打翻东西很正常的,第一次泡奶怎么可能知道温度。 只有你,只有你问我,被烫到手,疼不疼,有没有好好处理过?没有留疤吧。 你知道么,那是我第一次收到这样的关心,连妈妈都没有这样关心我。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也是爸爸妈妈的女儿,他们的眼里只有弟弟呢? 我越想不明白,就越是渴望爱,我需要爱,我无比需要你的这份关心。所以在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我想跟你做朋友,做很好很好的朋友。 我要跟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我们要天下第一好。 而姐姐,是第二个让我感受到被关怀的人。 我打碎了爸爸给弟弟买的陶瓷,你知道的,我爸那人,他当时特别生气,他又喝了酒,解了皮带来抽我,我觉得我快要死了,我真的快死了。 是姐姐抱住我,生生帮我挨了一皮带,才让我爸停下来。 你们俩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人。 所以,我很怕,我特别害怕失去你们。 我知道姐姐好像喜欢你以后,我特别地慌,我那几个晚上频繁地梦到过去,梦到爸爸妈妈抱着弟弟,他们好幸福,而我,就是个可有可无的透明人。 梦到爸爸妈妈闹离婚,他们无休止地吵架,争执的是弟弟给谁养,没有人想到我,没有人想要我。 我好害怕,你们在一起以后,我就又变成了那个可有可无、没人要的透明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整个人都是乱的。 当时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你们在一起,不能让你知道姐姐喜欢你,我必须做些什么让姐姐放弃。让我们三个人的关系维持在一个平面。 但我失败了。 对不起。 我没想过最后会演变成我追你。 没想过我们俩的关系会走到那一步。 你以前问我,为什么不亲你,我那时候没办法回答你,让你很没有安全感,真的对不起。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我不敢,因为我知道,纸包不住火,如果有一天你知道这一切,你估计都要恨死我了。 所以我很害怕,我不敢。 我怕跟你突破了那层,我们就真的一点都回不去了。 我怕对你那样,一点退路都不给你留,我就真完了。 …… 看到这里,鹿呦闭了闭眼,一下折起了信纸。 片刻,她手抵在潮湿的脸颊上,低低地笑起来。 濡湿睫毛的眼泪,被眨落在信纸上,洇开一点又一点的痕迹。 那颗不断下坠的心脏,仿佛掉进了一个密封的透明罐子里,每一次的跳动都在消耗氧气。 隐隐地,灼烧般的疼痛。 难怪…… 第86章 [满月]:【在哪儿?】 [鹿]:【你家,书房】 脸上皮肤被濡湿的痕迹绷紧,鹿呦有一种情绪也被绷住的麻木感。 月蕴溪没在家。 不过这条消息发过去,应该不用多久就会回来。 手机开了飞行,滑进被脱下的大衣口袋里。 大衣搭在摇椅扶手上,鹿呦揿亮钢琴旁边的落地灯。 水晶琴身淌着色温暖黄的灯光,手抚上去,却是冷的。 滞顿与锋利交杂的风雨声里,过往像噪点很强的老电影,一帧一帧地浮现。 来这的第一晚,谈琴、谈心。 ——“如果你妈妈在这时候来找你,你会……会愿意和她修复关系么?” 掌心降温到冰凉,鹿呦收回手,挪步到吧台,打开抽屉,从里面找到打火机和烟盒。 后来的一晚,半夜发现一个月下美人坐在这里,就一支烟烧灼孤寂。 ——“我啊……会在对你的了解里投注全部。” 手中半开的烟盒,庭芜绿的颜色,叫她眼尾不受控地一跳。 点燃一支,入口是清凉的薄荷味,略带淡淡的抹茶香。 像将这冷雨微涩的夜晚都吸入了肺。 鹿呦倚着吧台抽烟,低烟看琴旁那盆昙花,要开不开的模样。 像在预示今夜注定不平静。 烟燃到三分之一,外面传来车上锁的“滴”声。 鹿呦抬头,隔着朦胧的雨雾,见到熟悉的高挑身影,由远及近,上了平台,进了屋。 她一下咬紧了滤嘴。 烟尾的火星格外的亮,有某种心情也猛地灼烧起来。 暖黄灯光,她身上就一件单薄而柔白的针织裙,修身的款型,墨色潮湿的长发披散,垂眼咬一支细长的烟。 些许陌生,可又很直观地在撩拨视觉神经。 月蕴溪没见过比鹿呦抽烟更欲的女人,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动作,就只是浅红色的唇咬着滤嘴,就已经和她干净美好的气质相矛盾,冲突出一种劲劲的厌世感。 “拿了你一支烟。”鹿呦笑说,清而柔的音色里,参杂一点低迷的沙哑。 语气亲昵,偏偏把你我分界清晰,显得疏离。 “如果你能开心点,”月蕴溪就近捞起沙发上的绒毯,“两支、三支、整盒都拿走,也不是问题。” 依然如故的平和而纵容。 可今天的她心思格外敏感,每个字眼都让她心生叛逆。 顷刻便将她做足的心理建设瓦解了大半。 鹿呦唇角那点本就不明显的弧度拉得平直,没说话。 月蕴溪接着说道:“但没有如果,对么?” 至少今夜,至少此刻,无论多少支都不会让她开心起来。 鹿呦取下烟,呼出一口不成形的烟圈。 刚好月蕴溪走到了她面前,被淡烟燎得眯起眼睛,“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想理我了,但你出现在这里,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是愿意现在就跟我沟通的?” 那目光在烟雾里更显温和。 绒毯被月蕴溪抖开,披到了她身上。 该是暖和的,可鹿呦却是一时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两人相处中,她格外迷恋月蕴溪作为年长者,时而展露出的这种理性、沉着、掌控全局的引导能力。 在她犹豫不决时,能做到理性大于感性,短暂抽身,叫她看清自己的内心; 在她输了很重要的比赛时,会告诉她,这只是开始; 以及将感情的进程完全掌控在想要的节奏里…… 她是懒的,无所谓被掌控,甚至觉得在某些时候不失为一种情趣。 但现在,这些让她痴迷的特性,在今天这件事上让她有几分烦躁。 “呦呦,说话。”月蕴溪温热的手抚上她柔凉的脸颊。 一句温柔的指令。 她不是和她同行的食草动物,而是陷阱那端以温柔投饲的猎人。 手指已经能感受到烟的薄热,它快燃到头了。 鹿呦伸臂将烟揿灭在吧台的烟灰缸里,低轻道:“可以这么理解,我不喜欢没头没尾的……冷战。” 微妙的一顿。 月蕴溪眉头很轻的一蹙,慢吞吞地收回了手。 犹豫着沉默许久,月蕴溪才斟酌说: “其实今天,本不该是那么多人在场。但钟老师不放心阿姨,弥弥原是被阿婆带出去玩的,撒泼打滚闹着要见你,她在还没见过你的时候,就已经很仰慕你了,钟阿婆想你那么懂事,觉得你会站在无数个角度思考问题,能理解长辈们的初衷……” 第163章 “所以你们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可以理解你们的用心良苦,也就不会计较你们一大帮子的人,打着为我好和爱我的旗号来设计我、诓骗我……就因为我很懂事,所以不需要考虑我会有自私的情绪,我就应该被你们牵着鼻子走,对么?” 不是质问,也不是指责,而是潮湿弥漫的委屈。 月蕴溪滚了滚喉咙,嘴唇动了一下,却是没声音。 像有话要说,或是解释、或是辩驳,但都被生生咽了下去。 半晌,月蕴溪一声叹气,而后温柔地:“我跟你道歉,不生气了好不好?” 说是道歉,更像是在递了台阶过来,哄着她下去。 叹气里面也充斥着罕见的无奈。 是无奈她们太过理想化,而事情最终还是被搞砸? 还是无奈她明明都理解,反应还是这么大? 又或者是其他,她无法挖掘更深的一些。 鹿呦喉咙发堵,没办法对向她示弱的月蕴溪说“不好”,哪怕这句道歉本质是敷衍的诱哄。 而又无法忽视自己的情感需求,说出“好”。 焦躁地从烟盒里又摸出了一支点燃。 空间昏暗,一簇火照亮她清冷的脸,火光在压着情绪的眼底跳动。 她说话带刺:“还真是从始至终都贯彻落实一个循序渐进啊……蕴溪姐姐。” 中间话音微顿,因为月蕴溪忽然伸手过来,似是想去触碰那一朵火焰,叫她一惊,立即松开摁着打火机的拇指。 而月蕴溪闻言,目光骤然一沉,白净细长的手径直钳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脸来对视,“这么叫我,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鹿呦垂下长睫,回避她的视线,“人多是让我觉得压抑,但这不是最让我失望生气的,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默了好一会儿,月蕴溪叹息说:“你想听的,阿姨已经告诉了你原因。” 温和的气音,稍显乏累。 鹿呦心沉了沉。 为什么现在弄得好像是她在无理取闹? 是她错了么? 当然不是。 她应该爆发的。 可就因为捕捉到月蕴溪那一点乏累,她便像一只被松了口的气球,软塌塌地卸了一部分的气。 可还有很多因为情感浓烈转换成的复杂情绪,她无法消化。 夹在指间的烟无声燃烧,火星忽明忽灭,频率很快,她想用尼古丁麻痹神经,强迫自己忽略那些细节,不必咬文嚼字增加内耗。 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那才是她真正要计较的。 “别这么抽。”月蕴溪细长白净的手伸过来,作势要将烟拿走。 鹿呦快她一步,指尖捏着烟,转了个头,将湿漉的滤嘴递到她嘴边,直视她的眼睛说:“可我需要它疏解情绪,或者……你帮我?” 声音低轻得有种蛊惑的魔力。 “帮我”,不止是帮抽烟,更重要的是疏解情绪。 月蕴溪心脏紧了一下,垂眸,潮湿的滤嘴上一圈淡淡的口红印。 像某种绯色的诱惑。 她隐隐觉得不安,为两人主导权的交换。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鹿呦故意放轻放柔了嗓音。 她对声音敏感。 所以清楚地知道,语调轻柔到什么程度,会让人的听觉感到舒适。 但从没想过,有一天,会需要利用这点,用在不是床上的事上。 月蕴溪眸光轻漾,红唇轻启衔住了被她洇湿的滤嘴。 鹿呦眸光深暗下去,默了几秒问:“你一直在试探我对她的感情,是么?” “是。” 预料之中的答案,她只是病态地想揭开伤疤确认它是否真的溃烂而已。 饶是有心理准备,也还是让心脏紧缩了一下。 鹿呦手掌撑在钢琴琴身上,看向外面的平台,隔着被雨打湿的玻璃门、隔着一个苍茫的夜色,看不分明它与水池的界限。 视线重新回到月蕴溪的脸上,她问:“从我们在这谈心的时候?或者更早?从你介绍我去给钟老师调律的时候?是么?” 月蕴溪拿开嘴里咬着的烟,偏开头,在青烟缭绕里沉默。 鹿呦也不需要真听到她的回答,因为观察她的神态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在这里谈心的时候,在我们一起看完楚门的世界……”鹿呦深闭了一下眼睛,轻声呢喃,“楚门的世界。” 她想起电影之后两人的谈话,被一阵悲凉侵袭心脏,再开口,话音里溢满了嘲讽的笑意,“好一个楚门的世界。” “可你不是楚门。”月蕴溪抓住她的手,哑声强调,“你不是他。” “我当然不是。楚门至少还有罗兰告诉他真相!”鹿呦挣脱开手,“我怎么会是楚门呢?与我亲密无间的人都不是罗兰。” 月蕴溪哑然。 “……你有无数次的机会告诉我这件事,但你都没有,是么?” 同前一个问题一样,月蕴溪站在她面前不说话。 “你说话,是不是?” 可月蕴溪只是用一双挣扎而痛苦的眼睛望着她。 鹿呦又想哭,又为她的默认,想笑。 “为什么?”鹿呦因为她持续的沉默黯然一瞬,而后恍然道,“哦,是我忘了,因为怕我接受不了。” 难怪要说章文茵早给了答案。 “可我记得,在这里你问我愿不愿意修复关系时,我说的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还是笃定我接受不了——”鹿呦喉咙重重一滚,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的痛感。 因为忽然想起,关于这个问题,月蕴溪也早就给了她答案。 ——“我了解你。” “……” 鹿呦低下头,目光落在月蕴溪垂在身侧的手上,圈着腕骨的表里时间在缓慢地流逝,微屈指间夹着的烟,袅袅一缕青烟,持续不断地上升。 火星在某一下极为明亮。 而后在她的视野里,模糊成了忽大忽小的红色光斑。 心里有种烧灼的刺痛感。 很多事,一下就通了。 不止是已经摊开到明面的这些。 头一次,鹿呦感到讨厌,讨厌月蕴溪对她十拿九稳的笃定。 潮湿的睫毛沉重地垂落到底,遮挡了视线,鹿呦咬着唇,垂在绒毯下方的右手慢慢收紧,指尖深深抠在之前被挖出的血痕里。 尖细而钻心的痛感,反而让她有灵魂被抽离的冷静。 空气好似结了冰。 而月蕴溪手里的那支烟在沉默中灼烧。 直到烫了指尖,月蕴溪才将它摁灭烟灰缸里。 很短的一截,依偎在第一支烟旁,被按压出一小撮灰烬,像两支烟的灰黑色影子。 月蕴溪拨开岛台水池的龙头,用冷水冲洗那只手降温。 鹿呦望过去一眼。 水声停了后,月蕴溪回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淌有泪痕的脸上,上抬,轻轻投进她眼底积聚的水雾里,伸手过去。 鹿呦左手一把抓住她的腕骨,确认她指尖没有被烟烫伤才松开。 气氛因这个下意识的关心有所缓和。 仿佛事情已经被翻篇。 月蕴溪去牵她的左手,摩挲过小拇指上的尾戒,轻声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饿不饿?” 鹿呦眼睫颤了颤,敛下一小片阴影,眸光在朦胧里轻轻点过尾戒,最终胶着在藏不住的狰狞伤疤上。 片刻,鹿呦主动伸臂环住月蕴溪的腰身,凑近了,去吻她的嘴唇。 在她身后慢慢松开的右手。 很疼。 她看不见,弯弯的月牙印里渗出浅浅的血痕。 月蕴溪的回应,也是循序渐进。 从温柔的安抚,到绵长而热切。 这张嘴,说过最诚挚的话,说过谎言,也有一声不吭像个摆设的时候,总是温和,只有本能最坦诚。 接吻起来,无论前奏多柔和,最终都会变得特别热烈, 像划亮黑夜的火星,将她也点燃。 感受到动情的那刻,鹿呦挣扎着分开,她目光迷离地望着月蕴溪:“第几个问题了?第七个?还是第八个?” 月蕴溪不由牵唇,手指抚在她绯红的眼尾,温声问:“这个时候都还在想问题么?” “因为很重要。”鹿呦背抵着冷硬的水晶钢琴,低头靠向她心脏处,低低地出声,“……你为什么不要我?” 微哑的嗓音,有冷玉布满裂痕的质地。 “……我没有不要你。”月蕴溪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再度吻她,从她眼泪洇湿的眼角,顺着未干的泪痕,停留在微咸的唇上。 春风裹雨似的柔和。 鹿呦在间隙中轻叹:“……是么。” 她仰了仰头,月蕴溪的唇便顺着她的举动,滑到了她脖颈那颗小小的痣上。 月蕴溪不由一愣,不是因为鹿呦仰头让她亲吻错开的举动。 而是目光落下去,才发现鹿呦身上那件针织裙的扣子开了大半,完全能看见白色的蕾丝怀拥雪峰。 第164章 她才明白,鹿呦说的“要我”,是什么意思。 鹿呦抓着她的手腕,从前绕到后面,按压在胸衣搭扣上:“那做吧。” “你今天心情不好,我们改天好不好?” 多温柔,多体贴的后路。 “这跟心情有什么关系?你在担心什么?” 月蕴溪没说话。 鹿呦气音笑了声,“不想回答?没关系,那我回答你的——不好,没有改天。” 她就着月蕴溪的手解开扣子,因为冷,肩头瑟缩了一下,薄的、不薄的料子都坠到了脚边。 抬腿,连最后的都去掉。 她攀上月蕴溪的肩,伏在她耳边:“要我,就今天,就现在,过时不候……没有改天。” 话音刚落,她被月蕴溪抱坐到钢琴上。 冰冷的触感,不止是钢琴,还有月蕴溪刚用冷水冲洗过的手。 鹿呦整个人不由自主地一颤,本能地紧挨上月蕴溪。 “现在觉得冷了?”月蕴溪手臂收拢了一下。 颤栗之感从她的指尖渗透皮肤,顺着脊柱往下蹿。 “你应该可以很快就让我不冷吧?”鹿呦同她耳鬓厮磨,汲取温度。 月蕴溪的吻很快落下,有点克制的意味,像是在哄着她,所以极具耐心地照顾着她的感受。 水晶钢琴淌着薄黄的灯光,被染上温度。 她们在她最喜欢的钢琴上,温吞地苟且。 鹿呦感觉来得极快,恍惚中,呼吸急促、凌乱,几分无措,情不自禁地轻唤:“月蕴溪……” 腿荡在钢琴外沿,脚尖挂着的拖鞋,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板上。 鹿呦眸光从眼尾扫过去,“月蕴溪……昙花开了。” 月蕴溪微顿。 “昙花花开,是不是要温度合适?”她有意问,“是我们让它开花的么?” 那之后,月蕴溪的耐心便大打折扣。 一时叫人分不清,是月蕴溪定力不够,还是她讨好撩拨得很成功。 在意识涣散的边缘,鹿呦的神态,有种抛下一切的癫狂,远比想象中的还要疯,完全没有了任何其他情绪,没有羞涩,也没有被琐碎事情消磨的颓丧。 那绯红的眼尾,都是欲。望的底色。 她坦诚地释放自己,合奏一首激进的交响乐,高低起伏,全由大提琴手掌握。 从没有过的模样,月蕴溪很喜欢鹿呦这样。 但又隐约不安,也许是因为鹿呦两次强调“没有改天”,让此刻像清醒与迷梦交杂,以至于她有点过分,想更多地确认真实与存在。 鹿呦也不恼,最多哽咽着央求她两句,几乎是予取。予求,纵容并配合。 偏偏越是这样,月蕴溪不安定的感觉越深。 月蕴溪忽然忍不住想,之前的每一次,鹿呦是否如现在的她一样,在癫狂的沉沦里感到格外的不安? 但这想法没能维持太久,她很快便陷入到正事中。 鹿呦有种恍惚感。 她听见外面风声浩荡,雨声飘渺。 而近处,是月蕴溪轻咬在耳朵上的嗓音,或诱哄,或故意停下来等着她求饶,然后引导她出声叫“皎皎”。 一声不够,还要她在各种状态下,或低轻或高亢地唤这个乳名。 仿佛在报复她之前那句“蕴溪姐姐”。 离开钢琴,躺到沙发上,在头皮发麻中,鹿呦瞥见书房玻璃外,青石板路雨被洇成了墨色,接连灰霾的夜空,深海一般。 这里像是一座孤岛,风雨猛烈,树影摇晃。 她身上腻着一层汗,有种溺水感。 被月蕴溪捞起,披上大衣那刻,像被打上岸的鱼。 可惜,那岸是犹如滩涂的现实,不可避免地糊上满身厚重的淤泥。 月蕴溪抚过她脸颊上被汗浸得微湿的长发,“去洗澡?” “几次了?”她嗓子沙哑,几乎发不出实质的声音,但她还是说出了口,“……够还你之前给我的那些么?” 月蕴溪一愣,神色在不可置信的错愕中逐渐冷了下去,“什么意思?要我跟你这样……就是为了还我?” 这大约是从认识以来,鹿呦听她说话最不温和的一次,连一惯平静的声调都有了波动,有被气笑的笑音敛在里面,“还了我以后呢?” 玻璃门被雨刮得模糊,被风摇得“哐哐”作响,钻进缝隙的风声冗长凄厉,像是铆着劲要将门都扯倒。 短暂的沉默后,鹿呦抬眼望住月蕴溪,轻飘飘地说:“就是你预想中的结局呀。” 她那双眼睛,清明、沉静,已然已经没有了几分钟前,沉沦颠倒中的狂热。 月蕴溪一怔,感觉到这一瞬,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你就笃定了我接受不了,并且有猜测我可能会生气,会因为这个事情生你的气,会严重到跟你……”鹿呦抿了抿唇,艰涩*地说不出那两个字,“到此为止……” 月蕴溪抓握着她肩的手一下收拢。 “但你还是按照其他长辈的节奏来,引导我在你们认为可以面见的时机把她带到我面前。 “你有无数次的机会跟我说,但你都没说。 “就像你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让我认清陶芯并不是真的喜欢我。但你选了最极端的一种,找人去诱惑她,再让那个人来通知我,以最残忍的方式让我陷在痛苦里。” 月蕴溪眸光暗下去,并不讶异她知道这件事,只是不悦她现在就知道了这件事。 “然后你在我脆弱的时候,进入我的生活。” 鹿呦隔着朦胧的水雾看月蕴溪,觉得自己真可悲,连“趁虚而入”这样的字眼,都舍不得用在她身上。 “……当然我承认,我是喜欢你的,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不在意这些。” 月蕴溪陡然一震,看着她的目光幽暗而深沉,似有一点不解,不解她既然可以,为什么还要做到现在这个地步。 鹿呦发出的声音,又哑,又苦,“可你跟我在一起,在一起的每天都在为分手做准备!” 月蕴溪握在她肩头的手卸了力道,颓然地垂下去。 鹿呦眼里顿时漫上潮热的眼泪,“让我猜猜,你跟我在你房间的各种地方做,是为了给自己留回忆,对么?如果我们回不到过去,你也能有个念想? “而跟我在小洋楼里、我的车里,是为了给我留下抹不去的记忆,好让我在吵架了分开了以后,也能在我们亲密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想起你,然后回心转意,对么? “还有——” 鹿呦顿了顿,双手伸进披在她身上的大衣口袋里,这是月蕴溪的大衣。 摸出月蕴溪的手机,鹿呦没有点亮屏幕,就这么冷黑的一块板砖丢到两人之间。 那上面落了她的眼泪,洇开的水渍在冰冷里降温。 “你要我在这里纪录的情话,要我录下你喝醉时说的话……”她眼睫低垂看向手机的时候,眼泪不断地滚落,忽然想到问,“你真的有喝醉么?” 月蕴溪哑口无言。 从前她就知道,鹿呦很聪明,很细致,很敏锐。 她就喜欢这些特质,只是她没有想到,有一天,会以这样的形式用在她身上。 鹿呦泪眼模糊地看月蕴溪脸上的神情。 果然…… “你做的所有,都是在为了这一刻,为我爆发以后做准备,对么?” 没等月蕴溪承认,她继续说道,“所以我们的感情在你眼里是什么? “是一局你费尽心机,要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棋局? “还是一场你倾注所有的盛大赌博?” 昏暗的光线下,鹿呦还是察觉到月蕴溪红了眼眶,立即便有情绪与心软拉扯的刺痛感。 她从没见月蕴溪哭过。 “你真的很了解我。” 原该是讽刺的话,出口却成了无力。 ——“就不怕再出点小状况,比如我不在你的预料之中。” 月蕴溪闭了闭眼睛,想到鹿呦说的这句话。 她什么都算计了。 也没有忘记她的呦呦很聪明。 只不过她太自以为是,以为情感被涂抹浓烈,便可以让一切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再不济,也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方才的温存,还让她暗喜,这一场豪赌算是赢了。 到此刻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既然你都这么了解我了。”鹿呦深呼吸,“我们就到——” 忽然覆到那里的手,让她呼吸一滞,眼睛微微睁大。 “不是要还我么。”月蕴溪面色冷极了,而望着她的眼睛被水雾灼烧得又热极了,“不用说那几个字,还有五次,做完,都还我就行了。” “月蕴溪!”鹿呦要阻挡的手被攥住。 每天自律健身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力量对比,简直是高下立判。 一晚上经历太多事情,她还没吃饭,又哭太多回,毫无反抗的力气。 而月蕴溪已经把她熟悉得透彻,甚至没做什么,只是若有似无碰触其他地方,就能让她有感觉。 第165章 月蕴溪手抹一下,将那些都反馈在了她腿上。 像在告诉她,你的本能反应要更为诚实。 鹿呦麻木到没有波澜起伏的声音问她:“你现在又不要给我退路了么?” 月蕴溪骤然一滞,松开了钳制鹿呦的手,终于明白鹿呦是凭什么判断她在为分手做准备的了。 “月蕴溪……”鹿呦喃喃地问,“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 月蕴溪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里,打了个颤,回过了神。 又是一阵沉默,无声里,月蕴溪只是将她拉坐起来,温柔地、脆弱地依偎着她,像每一次结束后的温存。 仿佛她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 “那你呢?你知道自己刚刚在做什么么? “我给你留的退路,我自己的退路,都已经被你堵死了,哪里还有退路? “于我而言,只有一条死路了,它的尽头在于你,而你已经有决定了,不是么? 不然你怎么会想,在这种事上来还我……” 那声音里,有鹿呦耐受不住的哭腔,很微弱,竭力地敛在虚假的平静里。 鹿呦睁开眼,对上月蕴溪那双眼睛,犹如玻璃门外落雨的夜色,一个沉寂没有月亮的夜晚。 甚至没有星星的夜晚。 她伸手,抚上月蕴溪的湿润的眼尾,那里有一颗很淡很淡的痣。 曾经好多次的,近距离的,浮在她的眼底,占据她心魂,叫她心生欢喜。 “今晚,我真的很讨厌你。”鹿呦哽咽说。 月蕴溪湿漉漉的睫毛一颤,回应她一个吻,告诉她:“没关系,总比没有情绪施加在我身上的好。既然要还,那就还清楚一点。” “……你真是个疯子。” 鹿呦听见月蕴溪轻笑了声。 那甚至不能算是笑,更像是痛苦里溢出的一声。 有滚烫的潮湿落在脸颊上,鹿呦闭了闭眼,感受到心脏为月蕴溪第一次落泪而颤栗。 月蕴溪左手去牵她,指节一点点穿进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好像这样,今晚之后就不用承受放手的局面。 眼泪不断地滑过眼角,鹿呦没再挣扎了,沉溺在温柔的苟且与这人扭曲的爱意里。 她从前面翻到后面,趴在沙发上,身后的头发被拽住,被迫抬起头,眼睛一片模糊,在见证那盆昙花的一现后,又亲眼看着它们凋谢。 仰躺回去时,月蕴溪左手再度和她十指相扣,而后将死路敞亮地铺到了她面前,“你猜得都对。从一开始,我就不止一次地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 鹿呦脚尖蜷起,大口地呼吸,气急地抬腿用膝盖还回去,“不是好人,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我么?” 月蕴溪嘤了声,瞬间卸了力。 鹿呦得以缓过劲,钳着她的下巴,“说话。” “说什么呢?说我错了,你会愿意接受么?”月蕴溪眼睛红得厉害,几分妖气。 鹿呦说不上自己什么感受,看她的样子心软得不成样子,听她的话又心生叛逆。 “你道歉的前提,难道就是要我一定原谅么?” “如果不能,那不如就这么错了。”月蕴溪说这话时,有眼泪从泛红的眼角滑过。 话说得傲气,而嗓音与神色却是温软娇媚,反显出几分病态的癫狂。 鹿呦忽然感到一种徒劳的乏力。 那晚的月蕴溪也许没醉,今晚的月蕴溪是真的疯。 你跟一个疯子,怎么讲逻辑和道理。 月蕴溪声音悠悠地,“你跟我说过,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性的立体,因为人都有阴暗面。 “为了想要的不择手段。 “为了让你可以一直在我身边,我做了很多准备和铺垫。 “处处都有我处心积虑的筹备和谋划。 “这些都是我的阴暗面。” 话音逐渐低下去,像在用行动证明,她真不是什么好人。 好人动嘴不动手。 她都动。 鹿呦要疯了,拽住她的发根,发狠了扯,偏又在月蕴溪嘶了一声后,再舍不得用力。 月蕴溪声音又涨上来,沉缓而低轻:“我一直认为,没有人会爱全部的我,所以我不敢直接告诉你全部。” “你什么样我都喜欢,你的优点,你的缺点,你的叛逆、任性、不懂事,我都喜欢。 我也可以接受你今天的恶劣,可以接受你为了还我,有意撩拨,用这种事来报复我。 我可以说,哪怕你真说了那几个字,我也爱你的全部。 过了今夜,我会安慰自己至少我拥有过。 那么你呢?呦呦,你会爱全部的我么?” 鹿呦心弦为之一颤,而后浑身在月蕴溪的操控下,在本能反应里忍不发抖。 她没有说话。 月蕴溪的眸光便慢慢黯淡了下去,“还是,你只喜欢那个温柔的,周到的,体贴的我?你想要的也就只有那一面的我?” 鹿呦动了动嘴唇。 沾有她气味的食指按压在她唇上,鹿呦羞愤地烧红了脸。 她知道,月蕴溪就是故意的。 “那不重要。”月蕴溪说。 鹿呦戳穿道:“是不重要,还是你不敢听?” “……那不重要。”月蕴溪重复,语气虚的已经暴露了一切,“就算我知道了,我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展现完美的一面给你看,即便我很想在你面前的我,就是你理想中的我,但那些阴暗面,属于我身体里的一部分,它们总有一天会脱离我的掌控,像狐狸藏不住尾巴,都暴露在你面前。” “我的思想,我所做的事,也都是纸包不住火的龌龊事,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鹿呦心里发堵。 诱使她和陶芯分手的手段确实不好,可真听月蕴溪这么贬低自己,她又心软。 “……你相信么,我原本就是要将这些都呈现在你面前。” 鹿呦颤了颤眼睫。 相信,但事实呢? 她没有说话,月蕴溪失落地闭了闭眼,继续道:“呈现之前,需要铺垫,因为我希望至少你能有所缓冲地知道所有,在那之后,再由你选择,我们是否还要继续,或者是……就到此为止。这就是我给你留后路的原因。” 鹿呦无声看着她,眼眶红得更厉害,咬牙道:“这有什么区别?不还是为了分手在做准备么?” 稍顿了顿,月蕴溪说:“我想你没看我那份蓝色的文件夹吧……” 鹿呦眸光一晃,她确实没看。 里面有什么? “算了……也不重要了。”月蕴溪过低的嗓音,尾音像淋了场冷冰冰的雨,有种寒凉的潮湿感。像是已经接受了既定的结局。 鹿呦心跳停了一拍。 她不得不承认,听见月蕴溪流露破碎感,她再麻木的情绪里,也会翻涌出最柔软的一缕,丝丝绕绕地缠上来。 月蕴溪没有再继续,最后抱着她,安抚地梳理她微湿的长发,长叹一口气,低哑说:“如果你不能接受全部的我,那我宁愿,你不要我。” 鹿呦滚了一下喉咙,梗塞出痛感,说不出话来。 “决定权在你那里,但别现在就给我答案,可以么?” 她被眼泪浸湿的声音里,弥漫着放低姿态的恳求。 玻璃门外的天还是暗的,地灯是浅淡的黄,像将灭不灭的星火,连绵向前。 在视野里模糊成深浅不一的圆形光斑,拥簇成一团,鹿呦扇了扇潮湿的眼睫,也只清晰那么一霎。 “……好。” 她从沙发上起身,腿发软,差点跪地,拒绝月蕴溪的帮忙,也拒绝留宿洗澡的提议,自己咬牙一件一件将衣服穿上。 月蕴溪说:“那我送你回去呢?也拒绝?你这样开不了车。” 又来了,笃定的语气。 鹿呦瞥一眼她垂在身侧的手,话里话外都带了几分恼:“拒绝,你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月蕴溪哑然。 鹿呦在迷鹿工作群里摇了人过来,代驾也要钱,不如给群里那些兼职打工挣学费的学生。 有考了驾照又胆大的刚好来试试。 刚学会开车的新手司机将车开得极慢,把沿途的风景都放慢成了一部回忆纪录片。 开到小洋房时,刮了一晚的风雨终于停了。 目送店员离开,鹿呦站在门口没着急回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关了飞行模式,直接点进陈菲菲的窗口,给她发了消息过去。 陈菲菲刚好醒了,回她:【开车过来?】 [鹿]:【高铁吧】 陈菲菲:【行,到时候快到了跟我说,我去接你!】 [鹿]:【好】 收起手机,鹿呦双手抄进兜里。 沿途路灯还没熄灭,黯淡的黄铺在潮湿的街道上。 偶尔有车碾过,拖一条灯带,飘荡在水洼中。 有早饭小吃摊支在路边,敞开的锅里白烟袅袅腾升,看着就热乎,也衬得天格外地冷。 第166章 鹿呦长长地舒了口气,看一眼远处的天,微微泛白。 她转身,慢腾腾地走进院子。 天亮了,梦该醒了。 穿过院子,上楼,回到卧室,门被摔得很响,月蕴溪将自己和臂弯上挂着大衣都扔进被褥里。 雨停了,世界安静,听不到什么声响。 不是没有做好最坏的打算,或许也没有到一败涂地的境地,只是那痛苦清晰。 远比她预想的还要沉重。 被褥被她深抓出褶痕,压抑的呜咽完全抑制不住地渗透出来,许久,久到晨光熹微渗透纱帘。 手机振了一下,闷在口袋里的声音,打破寂静。 她闭着微潮的眼去大衣口袋摸,蓦地一顿。 睁开眼,长睫轻轻眨一下,终于看清,手上捏着的尾戒,是她后来送鹿呦的那枚。 她们在钢琴上做的时候,还戴在鹿呦的小拇指上。 如今,这枚戒指却在她的大衣里,只能是后来披着她大衣拿她手机的时候,鹿呦将它脱在里面了。 且不是无意的。 ——“我给你一个不是梦的证据。” 连噩梦都要让她清晰地知道,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另一只手抓着的手机屏幕上,挂着陈菲菲给她发来的消息:【呦呦今天坐高铁来我这。】 很好,有她回忆的房不住了,车也不开了。 心里烦乱,月蕴溪攥着那枚尾戒,面无表情地扬起手,摔出去。 掉落、碎裂的声响。 两瓣,分开躺在地板上,她紧绷的神态,像断了的琴弦彻底失控,被痛苦狠狠攫住,捂在双手里,洇出一片潮湿。 她的梦与现实一致,都碎了。 第87章 奶奶和刘姨起了床,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听到楼下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扶着栏杆往下瞧。 鹿呦拆了一袋藜麦吐司,边吃边在客厅转悠,东张西望找东西的模样。 小比熊跟着她,四只爪子踢踢踏踏地踩在地板上。 “找什么呢?”奶奶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鹿呦仰头,咽下嘴里的面包,嗓音沙哑而无力:“刚回来,我那个蓝色的行李箱,有看到么?我记得放客厅来着。” 刘姨说:“放你屋里了。” 她望着鹿呦,嘴唇动了动,似是还有什么要说的,却是没再出声。 “准备去哪儿?”奶奶边下楼边问。 鹿呦说:“菲菲老家,我去找她玩几天。” “菲菲回老家了?不是说带她妈妈到处玩的么?”奶奶微微感到讶异。 “不知道,说是她妈妈突然想回了。” 奶奶神色凝滞了几秒,犹豫问:“她妈妈的那个病,治得怎么样了?” 鹿呦摇摇头,有不知道的成分,也有不乐观的成分。 奶奶无声叹了口气。 仿佛只是在叹息他人必定的宿命。 “准备过去玩几天?”奶奶问。 走到餐桌旁,鹿呦左手拎起水壶,往杯子里倒水,闻言,手停了一下。 小拇指微微翘着,没了尾戒的遮挡,疤痕像脱离了束缚,狰狞而醒目地盘在指节上。 目光落在那里,鹿呦想起留了这道疤给她的继母。 是鹿怀安身边不停更换的女人里,最像章文茵的一个。 其实最初,继母对她不算坏,是在某天看到章文茵的照片后才变的,变得越来越神经质,变得歇斯底里。 还记得最后一次见面,女人捂着脸痛哭流涕地对女警察说:“我第一次来她家的时候,她爸给我拿的是鞋套,但她给我拿了拖鞋。婚礼那天,我一天都没吃东西,饿得低血糖,她给了我两颗糖,把自己那份肯德基都给了我,我发烧的时候,她一晚上没睡,拿她爸的酒给我降温。我是真的有想过把她当女儿的,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警察姐姐说:“后悔也没用了,但请你记住这份后悔,请永远记得,别在情绪上来的那一刻,忘了对方所有的好,哪怕只有一点理智,也要捕捉到它,克制住自己,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那个女人记没记住不知道。 鹿呦是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她想,至少得呆到她可以冷静做一个决定的时候。 而她无法确定具体的日期。 “可能得有一阵,不会太短,应该也不会太长。”水快满到杯口,鹿呦放下水壶,“我尽量早点调节好,早点回来吧……” 奶奶走到她身边,抬手摸她的头,顺着长发往下抚了抚,“奶奶不是要催你,只是想有个数而已。菲菲老家风景好,去看看山看看水,等心情好了,豁达了,想清楚了,再回来……” 尾音里未尽之意,鹿呦听得明白,是回来解决一堆繁琐的情感问题。 “好累,我去洗个澡睡会儿。” 奶奶拍拍她的肩,收手时忽然想到问:“是今天出发么?” “嗯,睡醒就出发,准备坐高铁去。”鹿呦抬起手,倏地一顿,视线落进表盘里,但没聚焦在指针上。 不知不觉,她已经习惯了看表去确认时间。 ——“我的时间都在你那里。” ——“决定权在你那里。” 好相似的话,却给人截然不同的感受。 表带箍在手上的感觉一下变得无比清晰,仿佛要嵌到皮肉里。 又紧,又疼。 鹿呦放下手里没吃完的吐司到餐桌上,慢腾腾地去解表带。 “那先买票,买了再去睡,早点买还能有坐票。” 看她面无表情地解开表带,把表揣进大衣口袋,奶奶话音也跟着稍停了几秒说,“看着点时间,定个闹钟,别睡过了。 鹿呦“嗯”了一声。 “你和蕴溪……是不是闹别扭了?”奶奶问。 因为她刚刚揣腕表进口袋的神态,就像把“我因为月蕴溪而不开心”都写在了脸上。 “奶奶……暂时别跟我提她。”鹿呦按着手机订票。 奶奶张着口,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为了什么事?是因为昨——” “奶奶。”鹿呦无奈地制止她提昨天,“我订好票了,刘姨——要是一点我没出房门,麻烦你上楼叫我了。” 刘姨应了声“好”。 鹿呦径直上了楼。 回屋,洗了澡,人摔趴进被褥里,才想起来她的小鹿玩偶还在那个塞得乱七八糟的包里,而包在楼下。 懒得起身去拿了。 这样,委屈、崩溃各种负面的情绪就因为她的阿贝贝不在,翻涌而上。 手慢慢攥紧床单,扯出一片深刻的褶皱,隔着薄薄的料子,指尖掐在指节上。 眼泪都渗进了床单。 生理上的疼,艰涩而缓慢覆盖深处漫上来的痛苦。 很不幸,没有替代,只有交缠。 她仿佛陷在了流沙里,呼吸被拥堵,喉咙干涩发疼。 幸运的是,她很累,这种折磨人的状态没有维持太久,很快,没了意识,没了思维,没了情绪。 连梦都没有,只有格式化的空白。 闹钟响起来,被她无意识地按掉了。 一直到刘姨来敲门,鹿呦才挣扎着从困意里掰开眼睛,第一反应是看腕表,手上空空荡荡,她愣了一下,而后才去看手机。 瞬间清醒,弹坐起来,掀开被子下床,“救命!” 刘姨都准备走了了,听见这声,吓了一跳,连忙折回去,顾不上敲门,直接推门进去了。 鹿呦套上衣服,将压在领子下的一头长发捞出来,急急忙忙去拿行李箱,听见开门声,半撒娇半抱怨地说:“刘姨……不是说好一点我没出房间,就叫我嘛,怎么二十了才来叫。” “我看你好累的样子,黑眼圈都出来了,想让你多睡会儿呢。” 鹿呦打了个喷嚏。 刘姨看了眼半开的窗,冷风呼呼往屋里涌,正要走过去关窗。 “就开着吧,透透气。”鹿呦制止她,央求道,“刘姨快帮帮我,要来不及收拾了……” 鹿呦拽着行李箱提手放倒,动作顿滞了一下。 重量不对。 蹙眉去拽拉链。 “不会来不及的,那个行李,都被月老师收拾得差不多了。” 刘姨说“月老师”的瞬间,行李箱完全打开。 鹿呦一下愣住。 行李箱里面被塞得满满当当,大致翻了一下。 小鹿玩偶、她下一场比赛打算演奏的琴谱、常穿的衣服、眼睛累时需要的蒸汽眼罩、快来姨妈需要的卫生棉、出门必然要带上的水杯、耳塞…… 与此同时,刘姨说:“昨天,月老师说你也许需要出去散散心什么的,又担心你状态不好,自己收拾东西落了东西,到时候会更烦躁,就留这里跟我一起给你收拾了。” 难怪昨天她到了,月蕴溪都还没回去。 当真是了解她到透彻的地步。 鹿呦搂着小鹿玩偶,蹲在行李箱面前,五味杂陈。 第167章 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被人体贴地照顾着,还是该不服气、不甘心,自己的一切在那人的预料中、掌控中。 “你看看还有没有缺的,补上就好了。”刘姨说。 行李箱里的东西被码得齐齐整整,以月蕴溪的周到推断,怕是她能想到的、想不到的,都有被考虑清楚,放置其中。 比如雨伞。 都能给她塞在边角。 “我去给你煮面了。”刘姨说完,准备走。 “欸,刘姨。”鹿呦叫住她,拿出雨伞问,“我原本装这个伞的包呢?” 刘姨说:“在夹层里,月老师说,拎行李箱麻烦,你可能会背个小点的包,没行李箱的时候,出门时间长,你喜欢大点的包,就给你放行李箱了。” “……” 好烦, 这个人。 鹿呦拉开夹层的拉链,把包拎出来,敞开看了眼,“里面那个蓝色文件夹呢?也在行李箱么?” 刘姨想了想,摇头说:“拿出来了,要带着么?我去给你拿。” ——“算了,也不重要了。” 想到月蕴溪本人对文件夹的态度,鹿呦咬了咬唇说:“算了。” 刘姨应了声好,将要走出房门时,鹿呦又把她叫住,两分扭捏地说:“那个……我还是带着吧。” “行,我去给你拿。” “算了算了……还是不带了。” “好。” “欸——” “。” 刘姨不搭理她了,掉头就走。 鹿呦提溜着玩偶的鹿耳朵颓然地坐到床边,垂眼盯看摊开的行李箱。 无端想到和月蕴溪真正拉近距离的开始——去听的那场公开排练。 她此刻的心情,倒是很像那时听到的拉三华彩。 有种大雪天里燃了一簇火,要起不起、要灭不灭的感觉。 没坐多久,刘姨拿了那份蓝色文件夹过来,说月蕴溪昨天收拾的时候,对这个文件夹的态度也这么纠结。 “放进行李箱,拿出来,再放进去,最后又拿出来,准备带走,结果落在了玄关柜子上,然后被我收进了柜子里。” “这要不是实实在在一个文件夹,我都要以为是什么文件夹形状的烫手山芋了!” 扔下这句幽默的吐槽,刘姨这回是真走了。 关门声轻轻落在风声里。 鹿呦抓着这份“烫手山芋”,将刘姨形容月蕴溪的举动换了种形式又演绎了一遍。 打开、合上、扔进行李箱、提溜出来、打开、合上…… 最后,还是随手将文件夹扔进了行李箱里。 她现在什么都看不进去,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看,只会情绪复杂难以消化。 既然都不重要了,也不怕再迟两天打开了。 床头柜上的手机振了一下,鹿呦拿起来看。 陈菲菲发来的:【我亲爱的鹿宝,几点的票?我把我的摩托做了保养,还给你买了个头盔,哼哼,到时候去开它去接你,我们就是村里最靓的仔[酷]】 [鹿]:【两点半的】 陈菲菲:【对了,带保暖的衣服哦,乡下冷死了[发抖]】 视线掠过行李箱,回到手机屏幕上。 鹿呦开门见山地问:【昨天是不是月蕴溪让你来找我跟我说你在老家,让我去找你玩的?】 过了两三分钟,陈菲菲发来回复:【昂,女神说你心情不好,原本是想让我邀请你一起去旅游来着,我说我在老家,她就问我你以前有没有去过我老家,我说来过,钓鱼抓蟹,玩得挺开心,她就让我叫你来我老家玩嘛,还给我发了个超大红包,叫我给我妈妈买补品,顺便给你准备点甜品。】 陈菲菲:【[坏笑]要不是我女神,我就直接戳穿她!给我妈妈买补品才是顺便吧!对了,我给你买了好多甜品哦。】 陈菲菲:【她还给你准备了很多零食,找同城送送来的,超级多,笑死,排除她把你当猪喂,里面肯定算上我的份了,我就提前吃了点嘿嘿~】 鹿呦:“……” 陈菲菲:【话说,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鹿]:【她没告诉你?】 陈菲菲:【没有啊,我问她,她让我自己跟你聊,看你想不想说。】 鹿呦攥着手机,一时无话。 陈菲菲:【[图片]】 陈菲菲:【看,我妈给你专门准备的大花棉被哈哈哈,晚上我俩一人一个被窝筒筒,你要想说,长夜漫漫,我们慢慢聊,你要不想说,我们就一起看综艺。】 鹿呦很小幅度地弯了弯嘴角,在陈菲菲这段话里,暂时丢下杂乱的思绪,和复杂的心情。 这份心情,犹如蛛网,杂乱棉绸,拂开时会缠粘在身上,还没理平,又会再织起新的一张网。 就好比此刻。 她不小心按到了鹿角,听见里面的录音,那两句歌词被替换成了新的一条—— “如果你想逃避,那么我帮你收拾行李,不过……记得回来。” 更烦了。 这个人。 她按着另一边录音的鹿角,想说些什么替换掉这句话。 半开的窗灌进凛冽的风,撞得窗框微响,也许是饿了太久,有点晕眩感。 坐在床沿,在潮湿的风里,她仿佛是孤坐在一叶扁舟上,四面八方的潮水,都在将她往同一个方向推。 那尽头,无论是天上,还是水里,都蕴着一轮有着阴晴圆缺的月亮。 最终,在抓紧又松开的力道里,她录进去了一句冗长的沉默。 第88章 将小鹿玩偶丢回进箱子里,鹿呦拽起那半边箱体合上,费劲地按压、拉拉链,越想越生气。 凭什么说她是逃避,她逃避什么了? 一个锯嘴葫芦闷不出一句有效解释,还说她逃避! 凭什么笃定她需要更换环境?凭什么提前给她收拾好行李? 还塞这么满!她只是稍微动了一下位置,拉链都拉不上! 凭什么去找陈菲菲帮她调节心情? 到底谁是谁闺蜜啊! 凭什么仗着了解她,肆意掌控她的生活! 拉链终于扣在了锁扣上,鹿呦竖起行李箱,从细细喘气到深呼吸,而后,乏力地蹲下身,额头靠在箱体上。 长长地一声叹息。 她的恼怒是火盆里烧着白炭,哔哔剥剥地响。 而事实认知与偏袒,是一捧温凉的水。 就凭月蕴溪在做这一切时,身份还定位在她贴心周到的女朋友。 她们还没有发展到现在的境地。 她很清楚,也很明白。 是身为她的恋人月蕴溪足够用心,才能对她有足够的了解。 是爱意散布在每一个细节里。 像土壤里的营养剂。 浓度精纯,烧得根茎腐烂。 也烧得刻骨铭心。 ˉ 陈菲菲的老家在隔壁通市,位于郊区的一个自然村,高铁不能直达。 先大巴后公交,折腾下午五点左右,才抵达村头。 陈菲菲已经在下车点等着了,坐在一辆半旧的踏板摩托上。 鹿呦把行李箱交给她,转头扶着树干呕起来,出门之前没胃口,刘姨煮的面她没吃两口,早消化了。 没什么能吐的,胃里痉挛地抽痛,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陈菲菲递了瓶水给她,“晕车了?还好吗?” “……嗯。” “嗐,开车走高速还近,不知道你咋想的,非要高铁过来。”陈菲菲把她行李箱拎起来,横卡在踏板上,“我靠,好重,你这里面都装了什么啊?” “……不知道,不是我收拾的。”鹿呦又喝了两口水。 陈菲菲坐到前面,让她上车,语气调侃:“哦~女神给你收拾的是吧。” “我跟月蕴溪……”鹿呦顿住,犹豫该如何定义两人目前的关系。 “咋了?”陈菲菲挤眉弄眼地打趣,“是不是我教你的那些招数特别有用,你们终于攻受互换了,枕头公主肯为爱做1,让你也爽一把了?” 鹿呦刚好抬腿要坐上车,大幅度动作扯到腿根,隐隐约约的酸随着陈菲菲的戏谑变得格外清晰。 一下没跨上去。 “……” 陈菲菲看了她一眼,“我靠,真的啊?来来来,详细说说。” “说什么啊,我真服了,大马路上你口出狂言。” “又没人。”陈菲菲耸肩,别说人,车都很少,偶尔才过一辆,她更加猖狂,“冒昧问一句,女神技术怎么样?你做0感觉怎么样?爽不爽?” “……这是冒昧问一句?” 很冒昧好不好! 陈菲菲很无辜,退让说:“那你回答最后一个好了。” “……” 中国语言博大精深。 鹿呦磨着后槽牙挤出一个字,“爽。” 陈菲菲笑嘻嘻:“哦哟~” “然后就闹矛盾了。”鹿呦坐到后座说,“闹得挺僵,现在……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应该算什么关系。” 第168章 陈菲菲不嘻嘻了,“这么严重?”不由诧异问:“为什么事闹矛盾?” 而后恍然:“难怪女神让我叫你来玩呢,所以你是因为闹矛盾不开心?” “还有别的事……” 分不清是胃疼还是小肚子疼,也许都疼,整个胃腹部都不太舒服,大约是受*刚刚胃痉挛的影响,鹿呦戴上头盔,“说来话长,先带我去你家吃点东西,我现在又饿又冷。” “行。”陈菲菲也戴上了头盔,“你今天有口福了,本大厨亲自给你烧了只正宗跑山鸡,隔壁小孩都馋哭啦!还有素菜没炒,等会儿帮我打个下手,吃完一起洗碗哦,可别想我把你当客人~” “行~” 鹿呦笑了笑,而那一点弧度,在声音落下后便凝固在了嘴角。 因为她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一些场景,仿佛被点了自动播放的剪辑,一段接一段,不受她控制地衔接、浮现。 ——「她们还没确认关系的时候,月蕴溪下厨。 她打开厨房的门进去,问月蕴溪:“需不需要帮忙呀?月大厨?” 月蕴溪递给她洋葱让她切。 切得她泪流满面,佯装抽泣地唱:“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一层的剥开我的心,你会鼻酸,你会流泪,只要你能听到我看到我的全心全意……” 洋葱切完,刀放下,她抽抽哒哒的哭声未落,月蕴溪在身后,靠得很近。 近到她能感受到贴在背后的曲线弧度。 月蕴溪从她身后伸手到前面,拿了洋葱,偏头在她耳边说:“或许,这歌更适合我来唱。” 猝不及防的近身,她居然都没注意到脚步声,惊讶地扭头,鼻尖相触的那一瞬,她满脑子都是下一句歌词——暧昧的空气。 “那你唱啊。” “不要,我代言人都帮我唱了。” “谁是你代言人了,代言费都没给。” “一顿晚餐够不够?” “勉勉强强吧……”」 ——「晚上吃完饭,刘姨接到国外女儿的视频电话。 她便收拾了桌子,端着盘子进厨房,没多久,月蕴溪将剩下的盘子都端了过来。 她负责洗碗,月蕴溪负责擦拭干净水渍。 水流冲走洗洁精的泡沫,她问:“你怎么没买个洗碗机呢?” 月蕴溪回她:“我也没想过这个家里会有这么多人一起吃饭。” 她愣了愣,一时没注意,盘子里的水都没倒干净,直接递给了月蕴溪。 甩得月蕴溪身前一片潮湿。 “……明白了,我明天就买。” “其实……一起洗碗,也挺有意思的。”她说。」 ——「她们刚做过一次,月蕴溪还想再来一次,她说:“我要是说我肚子饿了,会不会显得自己很不行?” 月蕴溪亲一下她的唇,又吻在她两根潮粘的手指之间,低笑说:“当然不会,那我先喂上面,在喂它们。” 她脸烧起来,捂着脸,在残留的气味里,听见自己肚子咕咕叫,整个人离熟了就只剩一撮孜然。 直到听见月蕴溪出了房间,顾不得害羞,立马跟了上去。 怕吵到奶奶,两人踩着月光,蹑手蹑脚进厨房,拿了锅碗去书房煮泡面。 锅里沸腾的水滚着泡泡,袅袅而上的热气里弥漫馥郁。 她下颌搭在月蕴溪的肩头,看着锅里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这些泡泡,就想到那种透明的糖,可明明长得不像,味道闻着也不甜。” 月蕴溪很懂她,笑说:“是因为你心里很甜。”」 而它们此刻在回忆里,一个一个蜿蜒出裂痕。 都变成了玻璃糖。 还是甜的,但回忆咀嚼,清晰地泛疼。 “对了,过几天有流水席吃,隔壁的隔壁要办喜宴,下午送了请帖呢,回头我看看具体时间。” 陈菲菲有意想安慰她,东拉西扯,聊些有的没的。 说不上有没有用,至少是能分散注意力的。 但鹿呦还是在某一瞬又走了神,听着唳在耳边的风声,再次想到月蕴溪。 在想她是否也有人安慰。 于是下车后,同陈阿姨问了好,鹿呦拿出手机,给云竹发了条消息过去,让她这两天有空陪陪月蕴溪。 陈菲菲挽着她胳膊,下意识地瞥看了眼,注意到屏幕上面竹叶浮金的头像,神色一滞,很快收回了眼,当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模样。 云竹问:【你人呢?】 鹿呦没多想,直接回了:【在菲菲老家】 走进小厨房,云竹引用她的第一条消息回复:【ok】 切出窗口,鹿呦看了眼置顶。 [满月]变成了[朔月]。 ──“我看你换了微信昵称……那个月亮符号,阴影与亮色的比例变了,是代表心情的变化么?” ──“也代表一种情感状态。” ——“你会爱全部的我么?” 一个全黑的、完整的月亮。 鹿呦步子一顿。 屏幕上的一点墨色,渗透进视线里,洇在心脏上,黑洞一般,将她的情绪与思绪都拽进去。 直到陈菲菲问她:“咋了?” 鹿呦回过神,收起手机,摇了摇头。 她给陈菲菲打下手,坐在灶前,往里面添柴烧火,言简意赅地聊了昨天的事。 陈菲菲的回应就像灶子里的火光。 有时持续咬着木柴噼里啪啦地响好一阵;有时一点猩红藏焦黑的柴里,欲言又止;有时是跳跃的,陡然亮起来,很快又灭下去。 比如知道她1变0的“美学”后。 “不是,你认真的么?你居然在这种事上还她?!你……我……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你就这么不在乎自己那啥啊?” “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她抱着分手的心态给我的时候不也没在乎么。” “我女神是不是气死了?” “是,你女神,气疯了。” 陈菲菲把醋往旁边挪了挪,说:“就事论事,站在月老师角度,是挺气人的,我要是她,我直接让你下不来床,让你还,看不还哭死你。” 鹿呦拿着铁钳子戳炭火,“不是,陈菲菲,你到底是谁闺蜜啊?” “那撇开这件事,都是月老师的问题!”陈菲菲连忙摆正态度说,“你放心,你俩决裂,我包分给你的。” “分给我做间谍的。”鹿呦忽然发现,“欸?你怎么不叫她女神了?” “叫个毛。”陈菲菲炒着醋溜白菜说,“再叫,我就要被弥漫在空气里的醋给腌入味了,菜里都不知道放醋了。” 鹿呦“嘁”了声说:“我才没吃醋。” 她拨弄炭火的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看窗外的天,已经被墨色染黑。 窗太低,没见着月亮,只有很像月亮的一盏路灯。 “你会弄醋泡蛋么?”她无意识地问。 “什么?”陈菲菲没听清,“火不够啦!” 鹿呦低下头,目光又投进炉子里,低低地说:“没什么。” 就算会弄,也不是她想要的那个醋泡蛋。 晚上吃了馋哭隔壁小孩的红烧鸡。 隔壁小孩也不小了,上个月刚满十八,父母离异,一个人住,平时住校,节假日揣着生活费去南泉找陈菲菲。 她来蹭了饭,很懂事地洗了碗。 陈菲菲翻出来小时候常陪老人玩的天牌,加上陈阿姨,四个人围坐在小厨房的餐桌前打牌。 细细长长的纸牌,上面的花色很像麻将。 ——“输了都算我的。” 鹿呦捏着牌一时晃了神。 她在这一晚,从头输到尾。 都算自己的。 牌局结束后,洗漱完准备睡觉的时候,鹿呦发现自己来了姨妈。 陈菲菲去卧室翻箱倒柜没找到一片卫生巾,问隔壁女孩也没有,都放在了宿舍。 穷乡僻壤,超市没有,外卖更没有。 陈菲菲敲门对卫生间里的鹿呦说:“我给你敲其他家的门去借。” “啊?你等等,我行李箱里有。”鹿呦想起来说。 没一会儿,陈菲菲敲门给她塞了一片:“你那个哪叫行李箱啊,简直是百宝箱。你肚子疼不疼的?” “……疼。”鹿呦捂着小腹从卫生间出来,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地倚着门框。 简直是疼死了,比之前都疼。 “吃药吧。”陈菲菲递来eve和水,“吃完去床上躺着,我去给你灌个热水袋再加热个盐袋。” 药塞进嘴里,听见后半句,鹿呦呆怔了一下。 陈菲菲往她手里塞了手机,“我灌热水袋去了,你自己回屋哦,帮我给手机充个电,充电器就在床头” 鹿呦低头,陈菲菲的手机屏幕还亮着。 停留在月蕴溪的聊天框里。 陈菲菲:【sos!yoyo说行李箱是你收拾的,你知道她卫生巾塞哪儿了么?】 月蕴溪:【右边内衣的旁边,粉色袋子里。】 第169章 月蕴溪:【她第一天量不多,液体270的就够了,但肚子和腰都会疼,装卫生巾的袋子下面有热水袋和粗盐袋。麻烦热水袋灌了热水,用衣服裹一下给她烫腰,粗盐袋加热两分钟给她敷肚子。如果疼得厉害受不了的话,行李箱上面并排的两个夹袋,左边的夹袋里有eve。】 药化在了舌头上,水灌下去,涩然了一片,像振翅蝴蝶簌簌扑下的粉末。 butterfliesinone'sstomach。 而蝴蝶在她的胃里起舞。 她离开月蕴溪的效应,正在逐渐反馈在她没有月蕴溪的生活里。 第89章 “我爸妈说了,你爸是诈骗犯,你妈是杀人犯,你是小杀人犯!你们一家都不是好东西!” 教室里,男生扯着尖锐的嗓子,犹如一只喇叭。 「我妈妈不是……我也不是……」 月蕴溪听见自己的声音,空灵得像从另一个空间穿过时间回荡在脑海里。 因而知道,这又是一场意识失控陷入过往的梦。 在教师办公室,她贴着墙罚站。 听见喇叭妈对老师说:“我儿子老实得很,怎么可能进女厕所!老师,你也知道的,那小丫头的老子是个骗子!跟他那个同伙骗了我们街坊邻居多少钱,还有她爸的死跟她和她妈绝对脱不了干系!你可不能信她哦,有那样的父母,她能是什么好人?” 喇叭妈恶狠狠地剜过来一眼,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分不清是为这一眼,还是为最后一句话。 老师对她说:“不是老师不信你,但只有你一个说李睿进女厕所偷看,别的小朋友都没瞧见,这个真实性还有待考证,没有事实证据,你不可以到处乱说的,先去跟被你推倒的李睿同学道个歉吧。” 「那为什么,没有证据的事,他们就可以到处乱说呢?」 在楼梯口,喇叭叫住她:“告诉你,我不会原谅你的!” “喂,你别走!老师让你跟我道歉,你聋了么?” 「你都不会原谅我,我为什么还要道歉。」 ——“你道歉的前提,难道就是要我一定原谅你么?” 仿佛串了频道,微弱的电流声里忽而岔进这么一句。 她愣了一下神。 而后听见喇叭从楼梯摔下去,摔成一只尖叫鸡。 “李睿倒着走路,从楼梯上摔下去了,你在场,也看见了,为什么不提醒他?” 老师问她,妈妈也这么问她。 「为什么他说我在场,你们就信他,我说他真的有进女厕偷看,你们却不信我呢?」 而且,都说了我不是个好人,我为什么要提醒他。 “皎皎,妈妈不管你到底看见了没,只想跟你说,千万别学你爸爸,别成为像他那样的人。” 那么妈妈,我应该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呢? 她也许问了,也许没问。 总之,月韶没有给她答案,又带她出门,去给那些被爸爸骗了钱的街坊邻居们道歉。 “对不起”说了千百遍,不被原谅的话也听了千百遍。 可是对不起什么呢? 她们也是受害者,那些钱,她们连影子都没见过。 没有享受过利益,总在遭受苦难。 为什么,不站在她们的角度,体谅一下她们呢。 “你与其天天带着你女儿上门给我们说这些没用的话,不如趁早把你男人欠的钱还了我们。” 你瞧,道歉就是最没用的话。 「阿公阿婆,这是我存的零花钱,都给你们。」 她从口袋里掏出自己所有的钱,“买”来一点点的谅解。 “知道你们也不容易,大家都不容易,但没法这么算了,你还是想想法子还钱吧。” “摊上那么个老子……歹竹出好笋啊!” 原来顺着意,就是好。不顺着,就是坏。 回去后,妈妈同她商量:“皎皎,你的大提琴课……先停一停好么?” 「……好。」 不顺着,就是坏。 很多很多天后,她“不经意”地,让身上的伤被妈妈发现。 “在学校受欺负为什么不告诉妈妈?为什么不告诉妈妈?” 「因为不想妈妈担心,因为我不想成为爸爸那样的人。」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 “我让你不要成为爸爸那样的,也没让你骂不还嘴,打不还手啊,你要是出事了,你要妈妈怎么办?” 「妈妈不哭,我这不是没出事么,没关系的,妈妈,都是小伤,不打紧的。」 她懂事得不像话,被妈妈搂在怀里,她感受不到温度,只知道时机已经成熟。 「妈妈,我想继续学大提琴,我可以自己练习,别让我放弃大提琴,别卖掉我的琴可以么?」 我还想要登上世界级的舞台。 也许,很多事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爆雷,而我必须为那一天做好充足的准备。 所以,没关系的妈妈,这些都不打紧的。 “好,好,不卖,妈妈先给你办理转学,等一切都好起来,就给你报课。” 「好。」 她很有耐心的。 也怀揣着一点希望。 可是新的学校,新的环境,里面灌着同样而陈旧的恶意,将她的希望抽去了可以存活的氧气,窒闷成了绝望。 “听说了么,二班那个,是杀人犯和诈骗犯的女儿。 “二班那个,是个谎话精!” “二班那个,是个小杀人犯!” “老师,我不要跟坏人做同桌!” “老师相信你,可是班费丢的时候,班里确实只有你一个,这该怎么解释呢?这次老师补上了,就算了。你家里的事,我也听到过一些,作为你的老师,除了教你知识,更需要教你做人。别成为你爸爸那样的人,要做个好人知道么?” 我从没想过要成为爸爸那样的人。 他坏的太低级。 我知道要做个好人。 可好人,是怎么样的呢? 你们强调的话,做的事,明明都不好。 却要求我做个好人。 你们推着我成为一个坏人。 却希望我做个好人。 太可笑了不是么? “皎皎,你书包里这些纸条……是怎么回事?” 是人性纯粹的恶意。 是一两张不能有足够的效果。 是我攒了很久,适合在今天被你发现的存在。 是可以带我离开这所学校的机会。 她看见,月韶在她的沉默中,被展示在纸条上面人性最纯粹的恶给惊到,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伸手帮月韶拭去眼泪,回想第一次,自己看到这些时是个怎样的心情。 然而经历太多,已经麻木到回忆不起来了。 “你作业本呢?怎么都潮了?谁弄的?” 知道是谁弄的又有什么用呢。 最后还是会变成让我去道歉的。 「很多人。」 我道不过来。 “很多人……你又被欺负了……对么?” 妈妈抱着她哭,眼泪都渗在侧颈,从滚烫到微凉,“对不起皎皎,对不起,是妈妈没用……我们不在西城呆了,我们换个城市,换个城市生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好。」 会好起来么? 人真是挺可笑的生物,经历过无数次希望到失望,受了那么多次伤。 好了伤疤就忘了痛。 她居然又开始抱有起一点希望。 希望一切真的都会好起来。 期待地想着,南泉市,会是个怎样的城市? “才多大年纪,就开始烫头发了。学生没有学生样,心思不放读书上,把学校当什么地方了,叫你家长来,今天你头发要么弄回去,要么剪了,不然别进学校。” 原来是与西城差不多、一样有着自以为是愚笨无知的人。 其实整个世界都差不多吧。 不同的皮囊,装着一样卑劣、恶心、冷漠、令同类厌恶的灵魂。 “这位新来的实习老师,你不知道有种头发叫自然卷么!” 嗯? 鹿呦…… 小时候的鹿呦。 洋娃娃一般可爱。 庄重的国歌后,是那位老师的道歉。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除妈妈以外,伤害她的人给她道歉。 她四处寻找小鹿呦的身影。 看见清瘦的背影在紫藤花的长廊下,同身边人分享娃哈哈。 “校长奶奶给的哦,来来来,一人一瓶。” “鹿呦,你是不是认识那个被拦下来的卷头发姐姐?” “啊?不是啊,不认识。” “不认识你为了她顶撞老师?” “不认识你还为她去找校长?” “不认识就不可以帮她嘛?帮人一定需要理由么?非得要个理由的话……因为那个姐姐给我感觉很温柔吧!温柔的人,总是让人没有抵抗力。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我永远臣服温柔!” 第170章 是么?温柔的人会让你这样的人没有抵抗力么? 只要温柔一点,就可以让你这样的人臣服么? 那么我想,成为一个温柔的人。 是否就可以多拥有一点这样不设前提的宽容与关怀。 “妈妈今天真的太开心了,你爸爸欠的那些钱全部都还清了,我们也要有新的家了,你开心么?” 「嗯,妈妈开心,我就开心的。」 顺着意,才能是好人。 而我想做个温柔的好人。 新家有一位叔叔,还有一个妹妹。 妹妹不喜欢她,叫她滚出去。 “被惯坏了,别介意。”陶叔说。 不介意,很多人都不喜欢她,不差这一个。 喜欢她的,才稀奇。 没想到当天晚上,就见到了稀奇的。 不仅稀奇,还很新奇,巧得新奇。 又见面了,小鹿呦。 “蕴溪,过来,带邻居家的妹妹和桃桃去玩。” “蕴溪姐姐,你好呀,你名字真好听,我名字也不赖,我叫鹿呦,是《食野》里呦呦鹿鸣的鹿呦,不是哟哦,那个是小时候登记户口的姨姨给我写错名字了。” 「记住了,鹿呦。」 真可惜,你记不住我。 记性好差的一只鹿。 “蕴溪姐姐,吃不吃橘子?给你,我好喜欢橘子的味道,好香好香的。” 闻到了,你身上也有这样的柑橘清香。 「我也很喜欢。」 我很喜欢你这个邻家妹妹。 喜欢你叫我姐姐。 “蕴溪姐姐,你拉大提琴真好听。不像陶芯,跟锯木头一样。不过我也不咋地,我弹琴像抡大锤,说我俩贼配。” 不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么?你总跟锯木头的玩,能不抡大锤么? 算了,帮你也送些水果给邻居吧,好好练习啊,笨鹿。 你是我先认识的。 你得跟我配。 “蕴溪姐姐,拿我的压岁钱给手机做手术吧,我妈妈说吃点甜的会开心哦,还不会长胖哦。” 你笑起来真像好天气。 我很喜欢你这个邻家妹妹。 喜欢你笑起来的声音,像摇晃的风铃。 “不等了,等再久她也不会回来了,任何一种感情都只是生活的点缀而非全部,我总得继续生活,不等了。” 「嗯,说得对。」 “我还以为,蕴溪姐姐会说我,小小年纪,哪儿领悟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道理呢。” 年纪是小,道理不乱。 我总觉得我与你截然不同。 不同类的人,像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以天上月作比喻,你是远观的它,拥有柔暖的月色,而我是近看的它,崎岖不平,晦暗不明。 但在这一刻,我想,我们也不是没有相似性。 我们也许能被称作是同类。 我们可以存在于同一个世界。 “蕴溪姐姐,不用把伞倾斜向我的,我们靠近点就好啦。” “你有没有看过网上一句话,说,爱是一把倾斜的伞。其实也不是吧,我觉得也可以是教养使然。 “比如蕴溪姐姐你就是个典型的例子。温柔,且有教养。” 我很喜欢你这个邻家妹妹。 喜欢你夸赞我时,真诚且真实。 “蕴溪姐姐,谢谢你跟我一起玩跳舞机。” 「不用谢。」 我很喜欢你这个邻家妹妹。 喜欢你跳舞时,会牵我的手,很温暖的触感。 “月阿姨又漂亮又善良,就答应蕴溪姐姐住校呗。我知道蕴溪姐姐为什么想住宿,在没有归属感的家里会呆着不自在,我就是这样的……” 果然,我们才是同类。 为什么总跟桃桃玩。 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为什么不和我也成为很要好的朋友? “月阿姨,这是我存了好久的钱,能不能别让桃桃放弃大提琴,也别让蕴溪姐姐放弃大提琴……被迫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是很痛苦很痛苦的事。” “蕴溪姐姐早啊,我送你去机场,这个给你,我昨天去求的平安符,一只小鹿送平安,祝你一路平安。” “蕴溪姐姐,在国外感觉怎么样?还习惯么?我要给我发小寄东西,你有没有需要的?我一起准备了~别怕麻烦我~顺‘鹿’的事儿。” “蕴溪姐姐,帮我砍一刀,别懒得点呀,砍嘛砍嘛,都是买给你的。” “嗨,蕴溪姐姐,好久不见,恭喜你拿奖了……在国外是不是很辛苦,感觉你瘦了好多。” “蕴溪姐姐好,这次不是来找桃桃的,这个给你。桃桃说你不过二十岁生日了,但我觉得还是得意思意思,就给你做了份生日蛋糕。本来是想买的,没找到这种弯弯的月亮形状,就自己做了,emmmm,做得不太好,别嫌弃。” “嗨,蕴溪姐姐,打扰了,方便告诉我你的地址么,我现在跟你在同一个国家啦,我背过来好多好吃的呢,一半给发小,一半给你的。别不好意思,顺‘鹿’的事。” 【当当当~当你发现这张便签纸的时候,我人肯定已经溜好远了。这几天美国好冷,我看你衣服好少,擅作主张给你留了羽绒外套和保暖内衣。本来是给发小买的,幸好多买了一套,都是全新的,别嫌弃哦,也别想退给我啦,我已经跑路啦——一只跑鹿留】 “蕴溪姐姐,不想喝酒就直接拒绝她们!别不好意思,你要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就给我,我帮你喝。别怕麻烦我,顺‘鹿’的事。” “下雨了,蕴溪姐姐有伞么?” “蕴溪姐姐,偶尔也自私一下吧,别总是这么有教养,把伞都向我倾斜,你那边全淋湿了,会感冒的。” 我是真的发自肺腑地向你倾斜了。 而不是出于教养。 我很喜欢你。 怎么办,好像不止是喜欢邻家妹妹的那种喜欢了。 我很清楚,我的喜欢变质了。 “蕴溪姐姐,听桃桃说你感冒了,我这刚好有药,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么?我过会儿下山给你买。” “给你烧了热水,别喝冷的。” “我看你好像很喜欢吃这个,给你留了一份,今天胃口有好点么?” “露营是来玩的,不是来遭罪的。你现在在发烧欸,我送你去医院,别觉得会影响我,我本来也是要去看望调律老师的,走啦,顺‘鹿’的事。” 「我有个问题一直很好奇,你是因为什么答应陶芯追求的?」 “唔……因为《食野》的歌词?我也不知道,就是听了那个歌,觉得暗恋一个人好难过,我想也许可以试试。” 「……谈恋爱的感觉怎么样?」 “emmmm跟以前一样,挺开心的。” 你开心就好。 是我忍住不把你抢回来的抑制剂。 可它失效了。 既然它失效了。 既然我总会一次又一次的,为你心动。 既然你都愿意给一个偷窃者机会。 那也给我一个机会,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我给你一个不是梦的证据。” ——“要梦到我哦,女朋友。” ——“而我,是一鹿向溪。” ——“我喜欢你,我很喜欢你,我最最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 ——“几次了?够还你之前给我的那些么?” ——“就是你预想中的结局呀。” ——“今晚,我真的很讨厌你。” 还是梦么? 不是梦……她有不是梦的证据。 地板上还躺着碎成两瓣的尾戒。 铃声响在耳边,她连拖鞋都来不及穿,下楼,开了门,门外的人叫她心尖一颤,生出惊喜。 「呦呦……」 “蕴溪姐姐好,我来找桃桃。” “蕴溪姐姐,我跟桃桃在一起了。” 时间在逆向行走,世界颠倒成海洋, 她在浪潮里沉浮、缺氧。 溺水的感觉。 是梦。 …… 月蕴溪骤然清醒过来,睁开眼睛,视野里的天花板是一片茫茫的白。 在梦里被她当作门铃的声响,是手机电量告急的声音。 给手机充上电,月蕴溪从床上起了身,赤脚踩在地毯上,不由晃了一下神。 「盘腿坐在地毯上的鹿呦,将敲冰块的玩具小心翼翼放在茶几上,一把拽住从身旁经过的她。 “摆好啦,大公主。” 她坐到另一边,用塑料小锤子敲下一块白色“冰块”,觉得新奇:“怎么突然叫我大公主?” “你比我大啊。”鹿呦托着腮,左手从她手中接过小锤子。 左手去锤,显然是在让着她。 “你这只解释了大呀。”她又敲了一个,递过锤子,“那公主呢?” 鹿呦敲“冰块”的动作一顿,表情特别不自然,犹豫了片刻,突然灵动地转了转眼,摸摸鼻子说:“因为……反差感很强啊,居然喜欢玩这种幼稚小玩具。” 第171章 “匹诺曹,鼻子变长了。” “……” “到底是为什么啊?”她故意使坏,“外面有人了?” “才没有,你别污蔑我哦。”鹿呦没敲好,带下来一大片“冰块”,中间的小企鹅掉下去,从茶几滚到地毯上。 她伸手去捡,听见鹿呦说:“因为你是枕头公主呀!” 愣了一下,抬头去看。 一只跑“鹿”跑路了。」 经过茶几,经过单人沙发,月蕴溪步子又是一顿。 ——“你眼镜多少度?” 她想起她们第一次在这里相拥。 身不由己地坐上去,像没有安全感的动物蜷起身体。 思绪在倒退的世界里荒唐地逆行。 「跪坐在地毯上的鹿呦,手撑在她膝盖上,一片柔凉。 与舌尖的触感相反。 而她,在截然相反的触感里,沸腾到浑身颤抖,潮湿到如鱼得水。 她忍不住去牵鹿呦的手,想从十指相扣里寻一点真实感。 扣住的那一瞬,鹿呦忽而抬头,望着她,湿润微红的唇瓣阖动。 叫她:“大公主,人鱼国的大公主。” 她目光迷离,人也迷茫:“为什么是人鱼国的?” 回答她的,是一个湿漉漉的吻,还残留有她很淡的气味。」 瞧,仿佛一切都有预兆。 人鱼公主的结局,是化成了泡沫。 走进卫生间。 月蕴溪呆怔了一下。 镜子边角用口红画了个笑脸,小鹿形状的便签纸上写着:【我不在的时候,头发不可以不吹干哦。我在的时候,请尽情使唤我。】 “……” 淋浴间的架子上,换了新的沐浴乳和洗发水。 她很少在家,总是忘记补这些,鹿呦补的。 贴了同样的便利贴:【我给你多备了一份,免得你又忘记补了,在洗手台的柜子里哦,别忘了,忘记也没事,反正还有我。】 “……” 洗完澡,她乖乖吹干了一头麻烦的卷发。 裹着浴巾去衣帽间。 岛台上的回忆,充斥在她整个换衣的过程里。 出去的时候,手机电已经充满。 月蕴溪拔了充电器,低血糖犯了,顺势打开抽屉。 里面有个很漂亮的铝盒,装着糖。 盒子上又是熟悉的便签纸:【就剩两颗旺仔啦,我严重怀疑这两颗是我在云竹游艇上给你的,不然你怎么总不吃它们。 我给你补了一整盒~低血糖的时候随便吃啦,吃完女朋友给你补哇。】 “……” 糖纸声破在寂静里。 明明该是甜的。 怎么吃不出一点甜味。 拿着手机下楼,径直走到冰箱。 冰箱门上,磁吸板上写了冰箱里面放了什么。 小鹿形状的便签纸上,记号笔写的字粗黑且大:【不许喝冷的!】 右下角画了个弯弯的月亮:【厨房柜子里有常温的。】 是写给奶奶的,也是写给她的。 「她打开冰箱门,就着手机灯从里面拿了一罐冰镇可乐。 她们刚结束两回,她整个人又热又渴,还浑身乏力,想喝冰的,还想要甜的。 鹿呦从她身后伸手过来,“啪”地一下关上了冰箱门。 大半夜的下楼觅食,鹿呦声音压得很低:“秋天了,不许喝冷的。” “……” “乖啦。” 她忍不住笑:“我该叫你姐姐才是。” “我不介意哦,叫声来听听。” 鹿呦走进厨房。」 走进厨房,打开柜子,拿了一瓶红酒,倒了一杯。 与记忆里鹿呦给她的,完全重合。 「她被抱坐到岛台上,握着杯子,小口小口的喝。 再某一口之后,搂过泡好荞麦酸辣粉的鹿呦,压她靠近自己,渡了红酒过去。 在暧昧升温的气氛里,越来越过火。 她借着鹿呦的手,“无意”地把红酒都撒在自己身上。 再勾着一只迷途的鹿,一点一点地舔舐干净。 “你也不怕奶奶她们突然下来。” “你耳朵这么好,听不见她们下楼来的动静么?”她在鹿呦耳边低低地说,“还是,就算我不出声,你的听力也在被我的喘息占据?” 她指尖碰触到鹿呦的脸颊,滚烫的。 视线里,鹿呦的脸也是红通通的。 从耳朵蔓延上了的绯色,胜过任何答案。 “月蕴溪……我有个问题。” “嗯?” “你是不是……有瘾的?”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抵着鹿呦的额头,轻笑说:“不是,是我爱你。”」 爱是什么呢? 是情绪的解药,会上瘾的尼古丁。 是香薰里的火,燃出一个意乱情迷的春。 又或是欲求不满的酒杯,碰着月色过撩的夜。 柜子里,塞满了泡面、酸辣粉、饼干、面包、居然还有磨牙的零食…… 因为她有一次无意说过,压力大的时候,会喜欢吃风干的肉干磨牙。 随口一说而已,她自己都忘了。 月亮形状的便签纸贴在柜门里面,认真写着都有哪些方便食物,每一样的保质期到什么时候。 小鹿形状的便签纸上写着:“有不喜欢吃的要告诉我哦,下次就不买啦。 你酒量属实堪忧,少喝。” “……”* 她给自己泡了一桶海鲜泡面。 时间刚刚好,水量刚刚好。 味道却比不过那天泡发的酸辣粉。 岛台上的手机振了一下。 一条未读消息来自云竹:【在?】 [满月]:【不在。】 视线落在昵称符号上,明亮的月亮,几分扎眼了。 她改了昵称,是很符合她现在状态的朔月。 云竹发来了一张截图。 月蕴溪瞥了眼,捕捉到鹿呦的名字,点开细看。 与此同时,云竹又发来一条:【你女朋友不放心你,让我来找你,陪陪你,你确定你不在?】 [朔月]:【在了。】 云竹:【。】 云竹:【在家还是在哪儿?】 [朔月]:【家。】 云竹:【ok,我过来找你。】 收拾掉没吃完的海鲜泡面,没一会儿,云竹便到了。 带了很多吃的,还很贴心地带了酒。 “不喝酒了。”月蕴溪哑着嗓子说,“我酒量不好。” “……别搞笑,我招人陪我谈生意给我挡酒,你来应我这个奇葩聘请,我俩才认识的,你酒量不好。”云竹哂笑的话音一顿,正色道,“你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月蕴溪说,“但可能,要感冒了。” “吃药了么?”云竹问。 月蕴溪摇了摇头。 “药箱呢?” “在那边柜子里。”月蕴溪指了一下,她感觉有点冷,窝进沙发里,扯了个毛毯披着,看云竹从柜子里拿出来,反应迟钝地说,“忘了,没药了里面,上次出国前整理了一下,都过期了,就都扔了,一直没想起来补。” “鹿呦给你全补上了,我真是,来这吃狗粮的。”云竹准备将揭下来的便签纸贴回去。 月蕴溪伸手说:“给我看看。” 【知道给我买药,不知道给自己备好么。我怎么会有这么傻乎乎的女朋友哇,还好傻乎乎的女朋友的女朋友聪明~】 “喏,量一下的。”云竹递过体温计。 月蕴溪挪步过去,自己将便签纸贴了回去。 她量了体温。 没发烧。 云竹要给她泡一杯感冒灵预防感冒。 她说不吃药。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病,无可救药。 “行吧。”云竹问,“去你书房聊聊?” 那地方是很适合聊天,每回云竹或者其他朋友来,也都是去书房聚。 “……我的书房打烊了。” “你怎么了?还有小鹿,怎么突然去菲菲那里了?”云竹坐到了沙发另一边。 干坐着很无聊,尤其是沉默的时候,月蕴溪开了电视机,随便挑了个频道,里面正播放着动物世界。 播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声音能填补无声的空隙。 月蕴溪声速缓慢地解释。 云竹对她的事,没有发表任何评价或个人感慨。 这是她们一直以来维持的一种很舒服的相处方式。 因为知道,这种时候,需要的已经不是对方来教自己该怎么做。 只是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所以聆听就好。 事情全部说完的时候,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振了振,屏幕亮起来。 月蕴溪往前倾身,按着屏幕,看见陈菲菲发来的消息,连忙拿起手机回复。 见状,云竹问道:“是鹿呦?” “是陈菲菲。”月蕴溪说,“问我呦呦的卫生巾放行李箱什么位置。” 第172章 云竹听见陈菲菲的名字,神情空白了片刻,而后问她:“知道陈菲菲老家的地址么?” “知道是知道,不过你打算找她说什么?你俩都已经这样了。”月蕴溪拎起杯子,低头喝水。 “说该说的,我又不像你,一个闷葫芦。”云竹收到她的眼风,“好好好我知道,你有苦衷,你的立场不知道怎么说,我帮你说行了吧。” “发给你了。” 月蕴溪想,她和鹿呦不算完全的同类,她们应该算是有所相似也有不同。 因而,很多话,她总是有所顾虑,不知道该怎么说。 而她和云竹,是完完全全的同类,从某种程度上,经历过的童年差不多。 所以能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因为世上没有感同身受,只有设身处地,才能共情并理解一些偏执的思维。 她过往的经历,云竹全部知道。 放下手机,月蕴溪抬头,看向电视里同行的狼与渡鸦。 狼与渡鸦有种独特的关系,渡鸦会跟着狼寻找猎物,狼也会在渡鸦的帮助下找到自己的食物。 这个类比并不恰当,但有那么一点像她与云竹。 感情这种事不应该第三个人插手,但有些时候,不得不借助第三个人。 或要一个地址,有一个机会去解释沟通。 或要一张嘴,去解释说明自己不知该如何开口的内容。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陈菲菲?”月蕴溪问。 云竹摇头,是没想好的意思,而后问:“你很急?” “挺急的,但不能急。”月蕴溪说,“她能知道是我找的初晓,说明这个事已经被查出来了,咳咳咳……那我之前担心的事很有可能会在这几天就发生。你得帮我盯着,及时处理完,就按我之前说的办。” “就按我之前说的办。”云竹阴阳怪气学她的话,无奈说,“你知不知道,网暴很可怕的。” “知道啊,但不是都被欺负习惯了么,无所谓,别太影响到她就行。而且……如果我没有用错方法,如果不做这些,也不会出现这种棘手的局面。” “你怎么不说,如果你那个好妹妹不偷不抢,才不会这种局面出现呢?” 月蕴溪回了好几声咳嗽。 “那就等事情全部都炸出来以后吧。”云竹说,“我等处理完再去。” 月蕴溪咳嗽着应好。 “我真服了。”云竹看不下去了,起身又去把药箱翻了出来,“你还是吃药吧,你要不吃,我现在就去给鹿呦告状。” “告状去吧。”月蕴溪说,“记得聊天记录给我看一眼。” “你老婆来着姨妈呢,你也真忍心让她为你操心。” “谁是谁老婆?” “……我看你好得很,哪里要人陪啊,我走了,告辞。” “走之前,帮我泡杯药。” “……” 云竹临走前给她泡了一杯感冒药。 月蕴溪捧着杯子,站在门口目送云竹的车驶出视线范围。 世界都安静了。 寂静里,她仿佛再次听见,最开心的那一晚,鹿呦对她说的话。 ——“要梦到我哦,女朋友。” 仿佛看见,后来的某一个夜晚,她们窝在车里,享受两个人的时光,不愿意下去。 「车停在院子里,在深秋的温差中,起了一层薄薄的雾,鹿呦擦出一小片,叫她看天上的月亮。 “你看,好弯好弯的月亮,像不像钩子?” 她看不见,寻找角度的过程里,歪进鹿呦怀里,问:“哪里啊?” “……这里,倒是也有一个。” “那我应该照照镜子?” “噗,下车就能看见啦。” 她们一起下车,异口同声说外面好冷,然后鹿呦解开了外套拥着她,两个人企鹅似的回了屋。」 月蕴溪闭了闭眼,慢腾腾地喝药,慢腾腾地进屋。 关了门,咔哒一声。 梦碎了的现实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留给自己的回忆,原来都是饮鸩止渴的作用。 她迫切地需要饮用,然而每一口,都是会让肺腑发痛的毒。 喝完杯底最后一口药,去厨房冲洗杯子。 窗台放了几支她做的永生花,插在透明的玻璃瓶里。 玻璃瓶上被鹿呦用笔写了佩索阿《恋爱中的牧羊人》里的一句:【明月高悬夜空,眼下是春天】 是鹿呦在她书房看书时看到的。 「“看到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你。” 鹿呦用油漆笔,一笔一划地写在瓶子上。 “还有后半句,你知道是什么吗?” 鹿呦靠近,咬在她耳朵上,“我想起了你,内心是完整的。”」 她将洗干净的杯子放回原位,另外半边放着咖啡。 便签纸上写着:【少喝咖啡!不要趁我不在,就不听话哦,我可是会检查的。】 而你给我养成的习惯,让我形成的依赖。 是撒在腐烂伤口的月光。 有着白盐的质地。 第90章 来陈菲菲家的这段时间,鹿呦仿佛一个上瘾的患者,熬着最难的戒断期。 第二天,因为大姨妈小肚子坠疼得厉害,加上缺觉,她是吃了睡睡了吃,度过一个白天。 到了半夜,小肚子没那么疼了,也睡不着了。 鹿呦从床上爬起来,拢着一件厚实的羽绒服,到后院的台阶上坐着,抽一支烟缓解焦虑。 另一只手抓着手机漫无目的地在各大app里乱晃。 总是会不自觉地点进微信,打开月蕴溪的头像,盯着聊天窗口发几秒愣,然后上划屏幕看过去的聊天记录。 再陡然清醒,切出去。 不知怎么的,翻到了月蕴溪醉酒时要她录的视频。 饶是生气,看视频里月蕴溪风一吹就要碎的样子,她还是会心疼。 看着看着,走了神。 ——“录像了么?” ——“录了,但愿你明天不会后悔。” ——“不会后悔。” ——“留着吧,保存好它,也许……会有用。” 原来,不是吵架的时候当作伤对方的武器。 而是吵架以后,让她心疼心软的道具。 回过神时,视频里月蕴溪的柔凉的嗓音顺着她的听力,侵占了她的注意力。 指间猩红随着时断时续的话音忽明忽暗。 “你有过那种感觉么?就像涂了鹤顶红的毒针,静静刺进身体里,等你发觉,早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仿佛也具有巨毒的效应,蘸在滤嘴上,在淡薄的青烟撩拨黑夜时,进入她的肺腑。 第三天,精神头好些,窝在院子里晒太阳,闲得无聊,将准备作为月蕴溪生日礼物的手工翻出来做。 陈菲菲重操旧业,拾掇出来工具为家里的钢琴调律,打算给她练习用。 每一次试音,陈菲菲弹的都是孙燕姿的《我怀念的》高。潮部分,故意调侃她跟人闹别扭还在准备对方生日礼物的行为。 鹿呦颅内总是会自动填充填词。 然后在每一次填补到“我怀念的是争吵以后还是想要爱你的冲动”时,都会愣一下神。 第四天开始,手工没停,她加上了练琴,为十二月的比赛做准备。 娱乐性的比赛,曲目不限制于古典音乐。 她原本想要弹奏的是goldenhour,已经背熟了谱子,现在觉得collapsingworld更适合她。 曲目报给钟疏云的时候,对方什么都没说。 转头去发了朋友圈,就两个字——逆徒。 鹿呦又无语又好笑,明目张胆给她点了个赞。 钟疏云没给她上报,说反正截止日期到月底,让她到时候再说。 第五天,闲来无事看电视,电影频道好巧不巧地在放赎罪,这次她没睡着,看了剧情,忽而想到陶芯的那封信,想到月蕴溪被偷走的乐谱与歌词。 也想到,那天晚上,月蕴溪为何会选择这部电影与她共赏。 真是,好算计。 她感到气愤,却在看到绿裙子一幕时,没出息地想念着那个算计她的人。 第六天,与前几天差不多的生活。 做手工、弹钢琴、与菲菲和阿姨的日常活动,在collapsingworld的乐符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而间奏总是名为“月蕴溪”的旧片段。 到第七天,经期结束的晚上,鹿怀安应酬醉酒,莫名其妙给她拨了一通电话,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通,一直含糊不清地念叨着谁有儿子了,而他没有,他这辈子都没可能有了。 鹿呦骂了句:“神经,有病去治。” 准备挂电话的时候,灵光一现地再次向他确认:“鹿怀安,当年我的抚养权是她硬塞给你的么?” 鹿怀安“呵”笑了声:“硬塞?是老子硬抢,贱女人,离开我她什么都别想有!” 鹿呦一怔。 这与之前的说法相悖。 第173章 明明以前说的都是,章文茵要追求梦想,嫌她是个拖油瓶,放弃了抚养权,明确表态不要她了。 “……都有儿子了,我没有,我特么就没有,就一个赔钱货的姑娘,有什么用?啊?她有什么用,只会跟老子要钱。”鹿怀安又开始发酒疯。 鹿呦回过神,几分烦躁:“谁让你断根了呢,你没儿子你活该。我跟你要钱你该开心,等你老了,我会看在你称职的做过一个提款机的份上,给你挑个好点的养老院!” 挂断电话,她抓着手机回到房间钻进已经凉了的被窝里,点进微信列表章文茵的头像里,又切出来,再点进月蕴溪的头像里,再切出来。 机械一般地重复这个举动。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她像一根无声燃烧的火柴,最后蜷起情绪消耗殆尽的身体,熄灭在一个寂静的夜晚。 次日,她给奶奶拨了通电话,犹豫问了一嘴抚养权的事。 刚巧刘姨在电话那端问奶奶今天的药怎么还没吃,一打岔,鹿呦担心她身体,注意力都集中在叮嘱她按时吃药的事上了,再没了询问的欲望。 逢周末,陈菲菲看她状态好一点,刚巧隔壁小孩放假回来。 三人吃完午饭后去了繁华一点的镇上玩。 先看了两个多小时的电影,不是很好看,鹿呦抱着爆米花,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也不知道是梦见,还是不自觉地回想起与月蕴溪看电影的那天。 大屏幕里传出的声音,有属于电影院特有的质感,让梦与现实交织得混乱。 电影结束,她无端惊醒。 醒来时还有一阵的恍惚,下意识地看向身侧。 空置的座位映入眼帘,与心里空了的一块重叠。 连孤独的寂寞感都被放大了一倍。 第九天,跟陈菲菲她们去了市区,去打卡一家日咖夜酒的网红清吧。 店里精致的甜品让她心情好了很多。 在快要吃完的时候,店里播了黄止栩的新歌。 记忆瞬间被拉回到了西城的音乐节上,与黄止栩合拍的照片就在她最重要的离家出走钱包里放着。 鹿呦不知不觉喝了很多酒。 喝到最后,感觉自己有点醉了的时候,又想起月蕴溪喝醉说“胡话”的视频。 每一句话,对应“醉鬼”的每一个神态,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离开时,去往停车场的路上,与玩手机不看路的路人相撞。 对方用了与月蕴溪一样的香水。 在嗅出来的瞬间,鹿呦心脏漏跳了一拍,清晰地捕捉到藏在复杂心情里的惊喜,而后,在看清对方面容的时候,感知到失落,像席卷而来的巨浪,完全将她湮没。 而她在此刻也清楚地知道。 她是真的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第十一天,钟疏云联系她,聊了十二月比赛的事,发来一段钟阿婆练琴的指法视频给她,让她对照着自己调整。 就在她以为是只谈公事的时候。 钟疏云又发来一段:【你练这套指法应该再清楚不过,它有多难。我记得你之前练琴的时候还有感叹,说研究出这套指法的我是天才。 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是天才,你妈妈才是。 这是你妈妈从蕴溪那里知道你断指后,每天绑着小拇指研究出来的指法,而我只是辅助她完成了而已。 我们研究了整整七年。】 ——“后来她们研究出指法教我的时候,我也还是觉得不行……我对钢琴的感情就有点复杂了,又喜欢又厌恶的。” 她想起钟阿婆问她想不想捡起钢琴时说的话。 钟疏云很清楚地知晓自己母亲的过往,也因此明白钟阿婆对钢琴的态度,了解钟阿婆并没有多么想重拾钢琴的想法,自然也不会主动去研究什么指法。 而钟阿婆当时说研究指法的是“她们”,不是单独一个“她”字,不是钟疏云一个。 还有章文茵。 当时被忽略的细节,在此刻都显现了出来。 犹如湖上冰层裂开一道道细纹。 缝隙里窥见的潮湿与仍旧存在的薄冰,让她感到难过而迷茫。 因为爱与现实相悖。 第十二天,半夜起了风,将外面的空调外机和窗框刮得哐啷响。 鹿呦被吵醒,下意识地朝那侧翻身,转过去突然想起来,这不是在月蕴溪家。 旁边,另一个被窝筒里躺着的人,也不是月蕴溪。 她睁着眼睛盯着黑暗里的天花板看了半晌,想的都是不久前做噩梦惊醒,捞不到月蕴溪的身体,还能听到声音。 而现在,什么都没有。 只有无尽的黑暗,掺着寂寞和思念,暗沉而压抑,像要将她吞没。 第十三天,鹿呦感觉自己就像个弃疗的患者,在戒断过程里,总在放任自己顺应心意吸食回忆。 没有释怀那些事,也没法放下月蕴溪这个人。 给月蕴溪准备的礼物只剩下乐谱花束还没有做。 而在这项工程开始之前,她陷入思考,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将礼物送给月蕴溪。 这些天里,她仍旧没有联系月蕴溪,月蕴溪也没有联系她。 手机成了摆设,她窝在村里,与世界失联,当真应了那个梗——村里没通网。 她没有忘记,感情浓厚时对月蕴溪的许诺。 只是如今的境况,让她犹豫。 直纠结到晚上,都没有定论。 睡觉前,鹿呦搂着小鹿玩偶,掰了掰它的小鹿角。 寂静中,没有任何声响从小鹿腹部传出来。 ——“我,鹿呦,在此留证,特许皎皎一个补偿,有效期为无限期。” 而她脑海中,是自己录在另一只小鹿里的话语。 什么补偿都可以的凭证。 意味着甩出来让她不计较那些事,立刻重归于好也可以。 明明揣着王炸,为什么不丢给她? 第十四天,村里有人办喜事,陈菲菲带着她和陈阿姨一起去沾沾喜气。 接亲仪式结束后,她们被安排坐进酒席大棚,二十多张大圆桌整整齐齐排了两列,人还在陆陆续续地入座。 等待的时间都在闲聊中打发。 鹿呦犯困直打呵欠,转眸看见陈菲菲一脸不耐烦地翻了个大白眼,才留意到陈阿姨在和旁边的婶婶吐槽。 “……哪里省心哦,正经对象不谈,婚不结,工作也不稳定,说哪家正经丫头在酒吧工作的。” “哪家公司要我这种三天两头需要请假回家看老娘的?酒吧工作怎么就不正经了?我一没偷二没抢的,而且跟你说多少次了,我们是清吧。还有!我工作还不都是为了你么?还有结婚的事,都说多少次了……” 陈菲菲鼻音渐重,神态也逐渐绷不住,像是快要哭了。 鹿呦担心地拍了一下她的肩。 陈菲菲再说不下去,嘀咕了一句“烦死了!”,腾地一下站起身。 陈阿姨叫住她:“去哪儿?” “上厕所。”陈菲菲头也不回。 鹿呦不放心,起身要跟过去,被路过的人挡了一下。 听见婶婶劝陈阿姨说:“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家丫头很好了。” “是挺好的,还带我出去旅游呢,我这张嘴真的是。”陈阿姨叹了口气,“我就是特别不放心她,我这个病,挺难的,很怕到时候就剩她一个人,不舒服、难过了,身边连个陪伴照顾的人都没有……” 鹿呦挪步到大棚入口,再听不见陈阿姨的声音。 大棚里很暖和,像一个孕育万物的早春,因而也将外面的世界对比得格外冷冽。 拂面的风,有着冬季快下雨,又或者是快要下雪时的潮气。 鹿呦裹紧了外面的羊羔绒外套,环顾了一圈,捕捉到陈菲菲的身影,三步并两步地过去,歪着头去看陈菲菲。 “……没哭。”陈菲菲睨她一眼,“你这样很像那个表情包,就是两个鸟站在树上,其中一只头拧一百八十度去看同伴,然后旁边有网友p的话——真哭啦。” 陈菲菲一提鸟,鹿呦就想到了对应的表情包,弯唇笑起来。 而后,在摆正脑袋的一瞬,那点弯翘的弧度便凝固在了嘴角。 她忽然想起去接月蕴溪下班的傍晚,她也用这样刁钻的角度去看月蕴溪。 连着几日,几乎每天都是这样—— 因为一可以形成关联的句话,或是一个相似的场景,或是类似月蕴溪身上的味道,哪怕只有其中一味,都会让她进入回忆。 “你怎么也出来了?”陈菲菲猜测说,“特地来安慰我的?嗐,不用安慰,我都习惯了。” 鹿呦收拢思绪说:“你走以后,你妈妈特别后悔,她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 “不是故意的才烦人呢,就是因为天天说天天说,所以才会惯性使然。”陈菲菲没了想哭的冲动,但火气还没消,“明明在医院都谈好的,不会再逼我,现在又这样了。” 第174章 “那是因为她很怕自己不在你身边,你生病了,难过了,需要有人陪伴的时候,身边无人,她只是不放心你。” “我又不是没有朋友,又不是没工作。” 提到工作,陈菲菲表态道,“我很喜欢迷鹿,我从来不觉得这份工作不正经。我很喜欢里面的小姑娘们,也特别感谢你开了迷鹿,还放心交给我管理,我每天最开心的事就去去上班,听她们说自己的人生故事了。” “我知道。”鹿呦温声说。 “我真搞不懂她怎么想的,她自己的例子就足够证明男人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了。难道看我嫁人就能放心了么?她就不怕,我所托非人么?而且!”陈菲菲有些哽咽,“为什么总在想自己会不在,也许……有奇迹呢。” 鹿呦叹了口气:“你妈妈很爱你的,如果一次沟通不行,那就多沟通几次。别像小说电视里那样,因为小小的矛盾,留一辈子的遗憾。” 又走一段路,陈菲菲想通了,才“嗯”一声。 停在了人少的角落,那里有半人高的矮墙,她坐上去问:“那你呢?” 鹿呦也跟着坐过去,“我什么?” “别装傻。”陈菲菲说,“你不准备给你妈妈一个沟通的机会么?是准备也给自己留个一辈子的遗憾么?” 鹿呦手撑在矮墙上,腿晃在外面,没吭声。 “我记得你有说过,当时你奶奶都在说你妈妈她是有苦衷的。”陈菲菲“嘶”了一声,奇怪道,“那说明你奶奶知道她有什么苦衷啊,为啥不跟你说呢?” 鹿呦摇头,猜测道:“可能是觉得第三个人传话会有失偏颇,也可能,怕我不信吧,想她亲口跟我解释她到底有什么苦衷。” “嗯……我先表明态度哦,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不能理解能有什么样的苦衷,十几年来对你不闻不问,电话不打也就算了,短信都没有,你给她发的信息也都是石沉大海,还把母爱都给了另一个孩子。爱情上搞替身文学也就算了,亲情上也搞。” 鹿呦听得直皱眉,忍不住说:“你是会扎心的。” 陈菲菲憨笑了两声:“这不是在帮你脱敏嘛。” “……我谢谢你哦。” “好啦,说正事。就是我觉得吧,这些都是你,emmm——”陈菲菲想了想用词,组织语言说,“你个人的视角,就是说,从你的视角看,事情是这样的。但也许从她的视角去看,事情又是另一种样子了。 “就像我和我妈,你看,从我的角度出发。不管我做什么,她都只会数落我。在她眼里,我好像做什么都不行。而且总是不管我意愿,不停的催婚,就好像,我的人生里,结婚生子是什么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但是你从她的角度出发……” 陈菲菲眼底漫上水雾,做了个深呼吸,可是仍旧抑制不住声音发颤,“她是怕她不在了,我照顾不好自己,所以才对我特别苛刻。她怕她不在了,没人陪我,所以才疯狂催婚。” “喂,别这样,我泪点低。”鹿呦带了点安慰的意味,“人家办喜事,我俩搁这儿哭,多不好哇。” “……哭毛啊,我都要被你逗笑死了。”陈菲菲停了一会儿,调整好情绪,“我跟我妈就是这样,彼此误会好多年。我有段时间,真的,都不想认她做妈妈了。还是你劝我跟她沟通沟通来着。你看你,劝我和我妈的时候,多理智。还得是旁观者清哈。” “那这次,换我来劝你。我在想,可能阿姨有来找过你,或者联系过你,但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或者她们说的那个什么苦衷,就跟你错开了。我觉得,可以听听看她们怎么解释嘛,至少得弄清楚是不是?” 鹿呦抿了抿唇,神色显示出几分松动。 陈菲菲偷偷拿眼观察她的神态,“而且,你一直都很想她,不是么?” 鹿呦鼻尖骤然泛酸,滚了两下喉咙,才将上涌的某种情绪压下去。 “我还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还会提起妈妈,会说什么什么是你妈妈教你的。你知道么,我那时候,都有点嫉妒你,我感觉你妈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妈,所以教育出一个特别好的你。 “还有,你每次劝我,都会说我妈妈很爱我,上次在医院你还说特别羡慕我。你可能自己都没发现吧,你其实很想她回来,很渴望重新拥有母爱的,对吧?” 犹如一层凝结在湖面的冰被敲碎。 她的防线也随之溃散不成形状。 “我跟你说哦,我每次跟我妈吵架,前脚吵,我后脚就后悔。因为我特别怕,哪天吵架吵着吵着,她不会在回我了,特别怕子欲养而亲不待。就算我跟她吵很多次,我讨厌她、恨过她无数次,但她还是我妈,我还是她女儿……你明白么?” 鹿呦很轻地点一下头。 血脉相连的亲情关系真是很神奇的存在,尤其是母女。 她生在妈妈的肚子里,被妈妈忍受住各种孕期的难捱与苦痛带到这个世界。 由妈妈喂养她长大,教她说话,教她行走,教她弹琴,教她认字,教她做人…… 她恨章文茵的不闻不问,是因为章文茵给过她足够的疼爱。 由爱故生恨,有爱才会有恨。 她的人生,从出生那一刻就被章文茵埋下一条红色的纽带,即便扯着会疼,她也狠不下心剪断。 “还有,最后一点,很重要的。我跟你说这么多,不是想你一定要原谅你妈妈什么的,这始终还是你自己的事情,想怎么处理还是看你自己。我就是,作为你的朋友,就像你对我一样,我也希望你的余生充满幸福,希望你不要有遗憾。” 鹿呦咬着下唇,一声不吭,许久,她长而缓地呼出了一口气说:“感觉,下次姨妈,我又要很疼了。” “啥意思?”陈菲菲问。 鹿呦充耳不闻,起身说:“走啦,回去吧,不然阿姨要以为我俩掉厕所了。” “她才不会这么以为呢,傻子都能看出来我才不是真的要去厕所。”陈菲菲跟上她的脚步,“不是,你别装听不见呀,啥意思嘛!” “不是要沟通么,我不觉得沟通的全程我能保持绝对的冷静。” 陈菲菲激动地“啊”了一声,“意思是,你愿意跟你妈妈聊一聊了?” 鹿呦含糊不清地“嗯”一声。 “打算什么时候去聊?” “过段时间吧,晾她们一阵。” “也好,叫她们一群人骗你一个。”陈菲菲洋洋得意,“可算是有一天,让我逮着机会,做你的人生导师了。” 鹿呦轻而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仿佛有无形的弦拉锯过光秃的树杈,唳在耳边的风声,犹如一段低沉的大提琴音。 她无端又想起月蕴溪。 也许这才是月蕴溪让陈菲菲来找她的原因。 不是笃定她需要散心。 而是希望有一个合适的、清醒的旁观者,带她走出情绪的牢笼,看清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或许是那晚听月蕴溪剖白自己,展露出极深的城府,让她有了这样无理由的猜测。 又或许只是她想多了,人为用主观的思想,硬生生地讲两件可能并不相关的事情串联在了一起。 她不知道事实究竟是怎样的。 只知道,在这个揣测冒出来的下一秒,向月蕴溪偏袒的心脏就已经给了她答案。 哪种可能性都不重要。 陈菲菲最后说的那句,一定也是月蕴溪想表达的。 希望她的余生都幸福,别有遗憾。 “话说,跟你妈沟通,跟来姨妈有什么关系啊?”陈菲菲问。 鹿呦摸摸自己的小腹,“我总结了一下,我这次姨妈小肚子和腰都很疼,多半是因为姨妈前一天,情绪波动太大,还有——” “还有什么?”陈菲菲没好气地用肩头轻撞了她一下,“我真服了,你今天什么毛病,讲话老是只讲半截。” 陈菲菲声音低下去,嘀咕:“跟那个谁一样。” “那个谁?哪个谁?”鹿呦好笑道。 “我先问你的,你还没回答我呢,还有什么?”陈菲菲福至心灵,恍然大悟,“姨妈前一天!腰疼——我知道了,还有你作死,要还清月老师的某件事,对吧!” “……” 鹿呦选择直接忽略这个话题,拿出手机说:“为了下次姨妈不这么疼,我得心平气和,嗯,对,换个卡皮巴拉的头像去。” “换微信头像?” 鹿呦正找着能做头像的图片,闻言,手停了一下。 她现在的微信头像是一轮朦胧的月亮,散发淡淡的黄色光晕,烫在夜幕上。 是车里的那次,月蕴溪叫她看的月亮,但她的角度看不见,后来,月蕴溪便用手机给她拍了一张。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总之,莫名其妙地,直接设置成了头像。 还被月蕴溪笑过一阵,说她是喜欢那个刺激的夜晚。 她厚着脸皮说是是是,就是喜欢,怎么着吧! 第175章 为了彰显她的喜欢,她还把q.q上的头像也换成了那轮月亮。 “……换抖。音的头像。” 她保存了一张卡皮巴拉头顶橘子的头像,切进抖。音,刷出来的第一条视频里的封面图让她呆愣在了原地。 是去参加拖把生日宴的时候,她、月蕴溪和陶芯三人在电梯间的照片。 照片上面,陶芯的侧影上贴了粉嫩的桃子贴纸。 而她的模糊侧影上用红色加粗的字体标注——[疑似桃桃前任] 月蕴溪露了正面,用*黄色加粗字体标注——[疑似桃桃姐姐] 视频自动跳到下一条。 鹿呦手滑了一下屏幕,调回去,翻看了眼下面的文案。 【真的太心疼桃桃了,异父异母的姐姐背刺,挖墙脚撬了她女朋友,女朋友就这么出轨了[龇牙笑],这张照片真是越看越难受,我感觉她都要碎了[大哭]。】 仿佛听见一颗隐雷的炸响,将她一下又拽回到那个看文件袋的夜晚。 凛冽的风里,不知什么时候,夹裹进了锋利的雨丝。 第91章 事实证明,人在无语到极致的时候,是会发笑的。 听鹿呦哂笑了一声,再看她眉眼之间隐隐有几分生气的模样,陈菲菲关心问:“怎么了?” 鹿呦深呼吸,递过手机。 陈菲菲拧出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什么鬼?明明是那谁见异思迁,怎么好意思污蔑你出轨的?还污蔑我女神背刺,背刺啥了就背刺!怎么想的,在这胡说八道,颠倒是非!” 鹿呦蹙起眉头,收回手机,点开评论区:“谁知道怎么想的,驴一天天啥事不干,净踢这些人脑子了。” “噗,驴都要委屈死了,好大一口锅。”陈菲菲看她把脑子被驴踢了的话打进输入框,“你这威力哪够,再加一句,再加一句——多心疼心疼自己吧,粉个只会甩锅的厨子,一天到晚被当颠勺使,到处发癫,智商都降成二百五了。” “你怎么那么会怼人。”鹿呦抓着手机认真敲字。 “被我妈练出来的。”陈菲菲挽着她胳膊带她继续往前走,“不过,有一说一哈,女神做的事,和挖墙脚真没什么区别,没想到女神还是个坏女人,啧。” “哪有差不多,差很多好不好。”鹿呦几乎是第一反应。 陈菲菲扬眉:“嗯???你之前跟我说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哦!” 鹿呦抿了抿唇。 她是不喜欢月蕴溪做的这事,尤其是在刚得知真相的时候。 回顾与陶芯分手的那天,始作俑者就在她身边,看她伤心,看她痛苦……有没有一丝一毫的歉疚,后悔自己做得太过? 还是心疼的同时还怀揣着一点计划得逞的高兴? 她不敢多想,十分不满月蕴溪如此不尊重她的心情。 气极时,自己也觉得这和挖墙脚没什么区别。 但只有她可以这么说,只有她有资格评价月蕴溪。 别的人说,就不行,她听着不舒服。 “如果陶芯没那些心思,月蕴溪也不会这么做。如果陶芯行得正,放一百个初晓到她身边也没用。不过是提前引爆了一个雷而已,早点爆了也好。” 陈菲菲摇头晃脑,摆动的幅度和眉眼之间满是调侃。 “而且我和月蕴溪,是在我分手以后才热络起来,不能算挖墙脚吧。 而且她第一次表白,都被我拒了。后来西城大碗面爆炸……” 鹿呦心有余悸,顿了顿才继续,“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感动得要死,也没立刻就答应。换个人遇到我这样的,恐怕早放弃了。 而且她还比那谁更早喜欢我。 而且——” “停!打住!别而且了!”陈菲菲走进大棚,瞥了眼已经端上桌的菜,“你再这么而且下去,我饭还没吃就要饱了。” 鹿呦撇了下嘴,将输入到一半的评论打完整发出去。 坐到蓝色塑料凳子上,陈菲菲说:“我之前在网上看到一句话,用现在的你身上特合适!” “什么?” 陈菲菲张着嘴,顿了两三秒说:“忘了怎么说的了,我去搜一下。” 没了话题打岔,鹿呦注意力集中到了照片上。 拖把用来办生日会的半山别墅安保十分严格,门卫都是先核对身份信息,再向租用别墅的总负责人电话询问确认无误后,才会放行。 首先排除狗仔跟拍。 而她们在电梯间僵持的时候,并没见到有陌生人经过。 所以只能是某一位熟人的杰作了。 电梯间的四面都是落地玻璃,运气好的话,也许能从上面捕捉到拍照人的身影。 鹿呦手指按着屏幕,将照片拉大细看,慢慢蹙起眉头。 还真有。 但有两个。 一个在停车场柱子后面,只露了半个身,鹿呦凭借发型和衣服款式认出来是陈西关。 还有一个身影在陈西关的斜后方,太模糊了,无法辨认出是谁。 不知道这张照片是来自前一个人,还是后一个。 陈西关给了她那种隐晦表白的便签纸,应该……不至于这么做吧。 鹿呦将照片保存到手机相册里,犹豫要不要直接去问陈西关。 “yoyo……”陈菲菲忽然开口,像是被什么惊到,几乎都快失声。 鹿呦侧头看过去。 紧接着,陈菲菲眼神成分复杂的目光便迎了上来。 鹿呦心里一个咯噔。 “外面天塌了。” 就在她们与外界断联没有上网冲浪的这几日里,一个接一个的隐雷被引爆。 就在她背熟了乐谱熟练完整地弹奏collapsingworld时,世界真的正在崩塌。 塌在倒退的时间里,在每一个被她指尖奏响的乐符里。 …… 11月10日,拖把生日会上频繁打呵欠的那位网红在直播时说漏了嘴:“生日那天还看到了桃桃女朋友呢。” 说完连忙捂嘴,又打补丁说:“她们是这么说的哈,我也不确定,能确定的是,那是她青梅哈哈。” 随后看着粉丝弹幕热聊,筛糠子似的越抖越多。 “挺漂亮的她那个青梅,有点人如其名的感觉吧,很像一只小鹿~后来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嘛,转到那个小鹿了。好像桃和鹿闹矛盾了,柠檬想撮合她们,让小鹿啵啵在场喜欢的人,结果小鹿啵啵了桃桃的姐姐,还说妹妹不如姐姐好,后来两人就失踪了,桃桃在别墅找了半天没找到……放烟花的时候,我看到她们手牵手提前离开了。” 11月11日,视频被多个营销号转载,正值《想对你唱》决赛期,事关陶芯,当天就上了热搜。 有网友通过关键词,获取鹿呦的个人信息,锁定了十月国际业余钢琴比赛第三名就是鹿呦,挖出了那天的比赛视频。 因为“妹妹不如姐姐好”的言论,陶芯粉丝对她格外不满,纷纷留言嘲讽。 【冷知识,她从小就学钢琴的,专业选手跑去参加业余比赛,想显得自己很厉害,结果才第三hh】 【专业的?认真的么?钢琴生路过,她弹琴指法全是错的啊。】 【哪个学校的?敢说这是专业。】 【她是我舍友,我们是调律专业的,她人挺好的其实,什么都会,还会修空调,家里超级有钱,她爸是某品牌的董事长哦,但她特别低调从来不炫富的】 【竟然是调律的学姐,之前经常看她来接我们老师,有一说一,我还偷偷磕过hh】 【修空调很简单的好吧,什么都会,还会出轨[龇牙笑]还有楼上那个,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 【那你又会什么?她开了一家迷鹿清吧,专供大学贫困生兼职,工资高,福利待遇好,暑假还提供住宿。她每个月都会给贫困山区的女孩子捐赠卫生巾和衣服!迷鹿每年赚的钱都会拿出一半给山区建设学校!这些可都是实打实有记录证明的!请问,你又会做什么?】 【桃桃也做了很多好事啊,捐款、捐赠也并不少!出轨这事她做多少好事都洗不白!】 【上个月她给我钢琴调律的呢,很厉害也很温柔的姐姐,我不信她出轨。】 【哇靠,又见女神。我们学校唯一一位连续四年位居学校被暗恋榜榜首的神人,划重点,暗恋她的女生超级多】 【她是我大学同学,她左小拇指断了重接,没接神经,这个指法应该是专门针对她左手修改过的指法,她左手之前弹不了琴的。】 【我有她单手和另一个小姐姐联弹钢琴,跟其他小姐姐在游艇甲板合奏kisstherain的视频哦,巨巨巨好听!】 【看完视频回来了,是全女子业余交响乐乐团!我的天,里面每个姐姐都好好看!吹拉弹奏飒的一pia,怪不得上面说暗恋小姐姐的女生多呢,女人搞事业的时候真的太有魅力了!】 扒得越多,鹿呦风评被扭转得越厉害。 网友辣评:【吃瓜路人转粉的数量,这姐们今天就出道吧,比[桃]有前景。】 第176章 陶芯粉丝破防,纯文字整理出一份时间线,咬死鹿呦出轨。 当天晚上,陈西关的个人账号上发布了一条视频。 是鹿呦与月蕴溪在拖把生日收礼环节上交头接耳的画面,视频末尾扫过陶芯,一脸落寞破碎的模样。 一石激起千层浪。 #到底是谁在支持出轨的人#、#陈西关为陶芯打抱不平#、#陶芯陈西关cp#、#关芯cp太甜了#等相关话题登上热搜。 然而不到半小时,事情就迎来了反转。 陈西关删除了视频,并发博:【对话某位请不要利用我本就不多的队友情,我信你才把手机借你用,不是让你背着我用我的号发我保存的视频的。对话cp粉,请不要将我和犯了原则性错误的人捆绑cp。】 正主亲自拆cp,陶芯粉丝的矛头立刻对向了陈西关:【如果不是我们桃桃,你还在小破网吧唱歌呢,不懂知恩图报就算了,还忘恩负义!】 引得陈西关粉丝不满反击:【如果不是我们西瓜作曲,你陶火不了!如果不是小鹿姐一直提醒陶别忘了西瓜,如果不是节目少了个嘉宾,桃根本就想不到我们西瓜,我们西瓜很懂知恩图报,知道应该报谁!】 吃瓜网友在瓜田里上蹿下跳,揪着陈西关所说的“原则性错误”,推测是陶芯出轨在先。 随即有疑似乐队粉对陶芯脱粉回踩,发了很长的小作文,网友总结出关键几个点—— 1、鹿呦陪桃度过了最难的时光。桃有很多骨灰级老粉都是鹿发传单引来的,以前桃开演唱会,粉丝应援棒和伴手礼都是鹿亲手做的。 2、桃出名后,鹿跟桃说了很多次帮帮西瓜,但桃怕西瓜比自己火,比自己出名,比自己更受关注,一直不愿意带。 这次还是因为和鹿分手,桃要西瓜站队才推荐西瓜上节目的。 3、是桃没有边界感,与某位粉丝暧昧不清,鹿才提的分手。 随之,初晓的存在被曝光,当初她与陶芯的聊天记录都流了出来。 图书馆30秒文学发生在了自家偶像身上,偶像还是渣的那一方,粉丝纷纷表示天都塌了。 陶芯一夜掉粉四十多万,社交账号评论区前排,几乎都是—— 【她只是我的粉丝,粉丝比女朋友可爱一点?[狗头]】 【那姐妹还是给你留面子了,这不叫没有边界感,这叫精神出轨!】 【我本来真的挺喜欢你的,但你真的对不起小鹿】 11月12日,事情再度反转。 凌晨时分,初晓被陶芯粉丝扒出来是某种专门拆散情侣的团队成员之一。 【这个初晓是被桃桃异父异母的姐姐高价聘用,专门来拆散桃桃和鹿的,这样好方便她挖墙脚,众所周知聊天记录都是可以伪造的[微笑]】 【我的天呐,人怎么可以坏成这样?也太恶心了吧?!鹿知道这事么?鹿是好的话,赶紧跟这种人断绝来往吧,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这种人也太可怕了。】 【好家伙,前面美美隐身了是吧,这种人还不给她曝光避雷?】 【点了,至少得让鹿知道她的真面目吧!】 【异父异母的姐姐?什么意思?】 【重组家庭那种吧。】 月蕴溪的相关资料全部都被扒了出来,随着她的照片和个人信息曝光,事情便开始朝着离谱的方向发展了。 【抛开事情不谈,这瓜里的姐姐们都有点好看啊。调律师、教授、明星,小说照进现实既视感[笑哭了]】 【楼上什么眼神,一看就是整过和高p的照片,还教授,为人师表,结果做这种龌龊事。咱就是说,@南泉音乐学院,这种人品败坏的教授是非聘不可么?】 【卧槽?这不是月蕴溪么,她爸以前跟一个诈骗犯合伙骗了我们邻里邻居好多人的钱,后来死了,她妈还完钱就带她走了。那会儿附近长辈都不让我们跟她玩的,说她妈跟她都不是好人。】 【楼上老乡啊,不用据说,就是!这女的从小就谎话连篇,小学的时候把我推下楼梯!转学以后还偷班费。】 【小学的时候把人推下楼梯?!!才多大,就这么坏?】 【天生坏种。从小坏到大,很难想象桃桃跟她生活的时候被欺负成什么样[摊手]。】 【看起来就很白莲花的那种。】 【对,就是天生坏种!她爸死在雪地里,被雪埋了两天,雪化了有人遛狗才发现尸体。那会儿听长辈说,她爸晚上应酬完回家,敲门敲了很多下,隔壁都听见了,她娘俩怎么可能听不见,就是故意不开门,就是想把她爸冻死在外面!】 【她爸没钥匙?】 【我妈说她爸以前都带钥匙的,就那天没带,你说巧不巧。其实是她妈也可能是她,故意把钥匙收起来了。】 【极大可能是她,她们没被抓起来,估计就是看她是个未成年。】 阴谋论层出不穷,连月蕴溪老家房屋改建都衍生出了镇鬼的说法,网友看得心惊,强烈要求案件重查。 南泉音乐学院官方号评论区都被偏激网友占领,威逼利诱学校必须处理月蕴溪。 11月13日,南泉音乐学院发了照片和通告。 照片里大提琴教室门口被人摆满了花圈和月蕴溪遗照。 通告:已经报警,拒绝网络暴力,绝不姑息造谣生事的人,也绝不会因为子虚乌有的事辞退月蕴溪。另,给月老师休了假,加强学校安保,外来人员不给进,如校内学生参与网暴,将会公开处分。 发完通告顺手关闭了评论区,主打一个“纯通知”。 被路人网友调侃官方号后面一定是个00后。 南泉音乐学院这波霸气护短,让一部分网友冷静了下来,表示网络上真真假假还是不要跟风的好。 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天下午陶芯私生饭发了一条视频—— 一群人把月韶围在家门口,骂她是小三,勾引别人老公,眼看动手就要打人的时候,被保镖拦下来了。 网友吃不明白瓜了:【不是重组家庭么?怎么又成小三了?】 没多久视频就被送上了搜索榜前排。 寻衅滋事的人很快被扒出来,是一位名叫婠婠的网红找过去的。 婠婠挺着个大肚子拍视频,声泪俱下地道歉并解释,她跟陶父领了结婚证,是合法夫妻。她发现陶父不对劲,找了私家侦探去查,才知道有个女人为了钱做陶父的小三,把她气得不轻,怀孕期间情绪不稳定才想给那女人一点教训。 与婠婠结怨的对家紧跟其后开直播扒她老底:“她之前微博里总发的麋鹿头表情符号,其实是代指她那时候勾搭的老板。麋鹿头挺喜欢她,都想跟她定下来了,还带她去看看自己女儿,但麋鹿头女儿不稀罕见她。她就气嘛,就跟麋鹿头说她怀孕了,这女儿不要也罢。结果麋鹿头不孕不育的。” “孩子是麋鹿头好兄弟毛桃的,毛桃也是个有钱人,她去香港做无创dna,检查出怀的是个男孩儿,毛桃想儿子想疯了,又送房又送车,还跟她领了结婚证,说家里产业以后都是宝贝儿子的。” “她才是小三上位呢,其实她都在小区里打听到了的,那边那个跟毛桃没领证搭伙过日子十几年了。毛桃这边没离开对方的意思,据说是毛桃初恋,破镜重圆得之不易。她又得罪不起毛桃,就只能挑软柿子捏。” 直播还没结束,#心疼陶芯#的话题就已经挤进了热搜榜。 点进词条,课代表总结比直播速度还快。 【重男轻女脚踩两只船的爸,真小三上位怀弟弟争家产的后妈,吃她家用她家连后妈都算不上的阿姨,找人拆散她和女朋友抢她女朋友的姐姐。桃也太惨了吧,也是有点怜爱了。】 网友热评:【只能说,月的妈妈不是小三也是寄生虫,吃人家的住人家的用人家的,月怎么还有脸抢桃女朋友的?】 不过一句话,便又将舆论引回到了月蕴溪身上。 月蕴溪社交账号的评论区全部沦陷。 很多评论都上升到了人身攻击,简直可以用不堪入目来形容。 举报都举报不过来。 而月蕴溪本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别的八卦主角一天登录微博几十次,她一次都没有,没有一点上网的迹象。 - 云竹出现在陈菲菲家门口的时候,鹿呦正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咬着手指,盯看着手机在屋里来回转悠。 看完八卦博主按时间线整理的瓜后,她脑袋里就像被抹了一层浆糊,所有事都粘稠的糊成了一片。 第一反应是给月蕴溪打电话过去,哪怕她为如今的感情状态感到尴尬。 然而手机里,是冷冰冰的女声播报对方手机已关机。 她急得团团转,转念一想,如果真的没上网,也好。 犹豫了几秒,鹿呦又给月韶打了电话。 也没人接。 第三通电话,她拨给了保镖,这回终于被接通了。 保镖告诉她:“昨天做笔录调解,折腾到挺晚。晚上回来以后,隔壁女主人就搬走了,月小姐让我们跟着去那边,还让我们晚点再通知你。说你早上起的迟,中午要午休,我想下午再通知您的。” 第177章 鹿呦问:“搬去哪儿了?” 保镖报了个小区名,鹿呦脑子一团乱怕过会儿就忘了,挂断电话前说:“发给我。” 结束通话不到两分钟,保镖发来了具体的地址。 鹿呦将行李箱放倒,蹲在行李箱面前,估算时间给自己定了回南泉的票,随后起身,一边收拾,一边给云竹拨了通电话。 云竹直接给她掐了。 鹿呦愣了一下。 掐了总比没人接的好,她又拨了一个过去,又被掐了。 再拨过去,这回没被掐,但也没被接通。 鹿呦盯着手机看了片刻,决定还是先去找陈菲菲跟她说一声。 才想起来,从喜宴回来后,陈菲菲说去烧水,结果烧得人都不见了。 鹿呦出房间,正准备往小厨房走,忽地听见后院传来陈菲菲的声音。 “……那你把我当什么?一桩能谈成功的生意?还是一场你输不起的博弈?” 鹿呦脚步一转,走过去。 推开门的一瞬,只见陈菲菲将云竹按在墙上,眼看就要上演强吻的戏码。 鹿呦连忙往后退,结果撞得门“哐当”响。 听见动静,陈菲菲立马松开了云竹,余光扫鹿呦一眼,觉得尴尬,背过身面壁思过。 差点被强吻的云竹则显得淡定得多,低眸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三个未接来电,视线抬回到她脸上,无奈地叹了口气。 仿佛在叹,怎么都躲不掉她这个碍事的电灯泡。 鹿呦也管不了她俩是个什么情况了,开门见山地对云竹说:“我联系不上月蕴溪,你能联系到她么?” 云竹耸肩,不置可否。 这态度可谓十分微妙。 不知是在恼她几次三番破坏了气氛,还是为了月蕴溪的事,对她感到不满。 鹿呦抿了抿唇,转而对陈菲菲说:“菲菲,我准备今天回南泉。” “啊?”陈菲菲知道她是在担心月蕴溪,没多问,转过身说,“几点的票,我等会儿送你。” 话音刚落,陈菲菲睇了眼身旁的云竹,借机赶人:“让她送你,她车坐得舒服。” 云竹盯了一会儿陈菲菲,问鹿呦说:“你回南泉,是纯粹想回去了,还是担心老月,想找老月?” 鹿呦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云竹态度缓和了许多:“找老月的话,老月不在南泉。” “她在哪儿?”鹿呦问。 “我们聊聊吧,聊完我再告诉你。”云竹安排说,“聊完,你收拾行李,我送你去机场。” 机场? 鹿呦拧眉。 世界地图太大了,她就只能顺着云竹的意思才可以知道月蕴溪的地址。 “去小厨房聊吧?别在这儿杵着了。”陈菲菲走上前,挽住鹿呦胳膊,把她俩往小厨房带。 “菲菲,我们去你房间聊可以么?”鹿呦说,“我想节省点时间,把行李给收拾了。” 云竹应得极快:“我没问题。” “……没人问你。”陈菲菲嘟哝完,勉强答应了,“看在你的份上。” 回到房间,陈菲菲火速将自己随手脱在床上的丑睡衣卷起来塞进被褥里,拿了椅子给云竹坐,强调:“不许坐我床上,不许动我东西!” 云竹撇了撇嘴。 陈菲菲转头对鹿呦说:“如果她欺负你,就叫我,我就在外面。” 而后贴心地关了门出去。 关门声“咔哒”落下,云竹毫不拖泥带水,随即便开了口:“你奶奶之前住院,那个单人高级病房是我找人给她安排的,主治医生也是我找人请的专家。” “……谢谢。” “我说这个不是想你跟我道谢的,而是因为我有帮忙,那天在你到之前,我跟老月都在一起,见证了一些事。” 鹿呦叠衣服的手一停。 “你奶奶那会儿特别不舒服,老人家可能觉得自己情况不太好,死死拉着月蕴溪的手,哭着求她找月阿姨帮忙,去联系你妈妈。 她说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根本不能指望你爸爸,所以希望你还有妈妈能陪你、照顾你、关心你。 其实根本不需要找月阿姨帮忙,因为我们和钟老师很熟,钟老师跟你妈妈……“云竹微妙的一顿,直接跳过了描述,“所以我们跟你妈妈也有联系。” 鹿呦心不在焉地把衣服放进行李箱:“然后所有人集结起来制定了计划,为我营造出一个楚门的世界,让月蕴溪试探我的态度,好在最佳时机让我跟她相认,是么?” “你这么形容,我都不知道我该说‘是’还是‘不是’了。 你还在怪老月骗你?不跟你说实话? 她是无数次机会跟你坦白,但讲真的,她没法跟你说。” 鹿呦收拾床头柜的数据线和平板,闻言,抬头看向对面的云竹。 “她早跟长辈们提过,直接告诉你比较好。 但是你奶奶,一把年纪了,跪下来求她再拖一拖。你妈妈也是泪眼汪汪地笃定你接受不了。 你要她怎么跟你说呢?跟你说了,你奶奶和妈妈那边她不做人。不跟你说,你又怨她不站在你这边。” 鹿呦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前半段让她惊讶,无法想象的画面,但她知道云竹没夸大。 后半段让她难受,她不傻,能听出来云竹是来当嘴替的。两个人有感情矛盾,横插进来第三个人,哪怕是来解开误会的,也让她感到些许的不舒服。 鹿呦说话不自觉地带了刺:“跟我说了,难道奶奶她们就一定会知道么?难道就不可以跟我说清楚这些,跟我商量出一个万全的方法么?” “她要怎么跟你说?”云竹向她分析道,“说你的家里人,你最亲近的奶奶,你未来会亲近的妈妈,将她一个外人夹在中间,一群长辈要她一个小辈从中斡旋,把她架火上烤,让她左右都为难。 这些话告诉你以后,你会怎么想?是不是会想你的亲人越过你,自以为是的安排一切,要你的心上人来试探你,还一点不听她的意见。 因为她们是你的长辈,因为想让你的余生可以拥有一直渴望的母爱。 所以你的心上人没办法,就只能顺着她们的意思去做事,她当时能想到的最妥帖的办法,就是尽可能地铺垫你的情绪让你少受点伤害。 而你的亲人们,把你的心上人当什么了呢? 想到这些,你要怎么自处?” 鹿呦把手里东西扔进行李箱,坐到床边,撑在床上的手慢慢收紧,抓着被子皱出拧巴的褶痕,“所以呢?她跟你说这些就没压力,跟我说就满是顾虑,现在让你来跟我说,又让我怎么自处?” “你这样说有点不讲道理了欸!”云竹急得站起身,忽然反应过来,“你在吃醋?” 鹿呦不说话。 “别吃我跟她的醋,跟我说没压力是因为我们仅仅只是好友而已。对你满是顾虑是因为她在乎你。 现在我来跟你说,她并不知道我会跟你说什么、说多少,她管不了我这张嘴,没法考虑你怎么自处了。” 云竹坐回到椅子上,“我也不是来让你难堪的,我只是想,她个闷葫芦不好说的,我作为她的朋友帮她说清楚,作为你的朋友让你知道得清楚,免得你视角太单一,当真觉得她坏的不可救药了。” 鹿呦抿唇不语。 “明明不管你家里这些事,她就能跟你好好的,二人世界多幸福。明明知道你会生气,她还是这么做了,你以为是为什么?”云竹低声而无奈,“因为求她的人是你奶奶、你妈妈,因为事关你。” 鹿呦抓着被子的手一点一点地松开,肩线往下重重一沉,“你还知道什么?” “还知道你记性挺差的。” 鹿呦眼睫颤了颤,轻掀起来,冷淡的目光里夹杂了两分不满。 云竹笑了声:“你还记得么?以前有人用匿名给你发过消息,说陶芯不是真的喜欢你。” 鹿呦眉头很轻地一拢,她有印象。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得么?”不等她回忆回答,云竹直接说道,“你回的是——我女朋友喜不喜欢我,我心里清楚。” “然后她就去找了初晓?”鹿呦问。 “原本没打算找,听说你们冷战,你想分手,她巴巴等着,结果等来你俩和好的消息。你俩和好的那天,陶芯给她打了个电话,我就在旁边,听着像是喝醉了,什么话都说。” 云竹欲言又止地看了鹿呦两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内容实在是难以启齿。 “我大概知道陶芯的心思。”鹿呦说,“不用跟我细说了。” 云竹如释重负:“初晓是我推荐给老月的。我家那个圈子特别复杂,夫妻过不下去的时候,就是斗智斗勇的时候,都想抓对方把柄捞多点财产。还有阔少爷、公主千金追求纯爱,对对象百般试探。” “你试探过菲菲么?”鹿呦插了一嘴问。 “这种试探,没有。”云竹摇头,“暧昧的试探很多。” 第178章 鹿呦盯着她脸看了片刻,确认她没说谎,才放心。 “这事要怪就怪我,我出的馊主意。后来你分手,她看你难过,她也不好受。那段时间,她跟我说最多的话是——我后悔了,应该还有其他办法的,我不应该这样。 但说实话,我觉得没其他办法了。你扪心自问,当时,如果她站在你面前,跟你说陶芯不好,陶芯不仅喜欢你,还喜欢她,陶芯一直在骗你,其实两个都想要,你会信她么?你又凭什么信她呢?” 鹿呦动了一下嘴唇,没说话。 扪心自问,放在当时,她与月蕴溪接触并不多,又是这么离谱的发言,她不会信。 也许她还会脑抽,愚蠢地直接去询问陶芯。 “网上传的那些有关她的事,你都看到了吧。她爸死了之后,她是一次一次地被带到警局询问,然后就开始有她和她妈都是杀人犯的谣言传出来了。 她爸出事那晚,她妈吃了安眠药很早就睡了。所以那晚只有老月知道发生了什么。谣言出来以后,她妈就问她,是不是故意不开门的。 问得挺委婉,但其实也是确认她是不是有想把她爸冻死在外面的心思。” “……只是不开门而已,一个小孩怎么控制一个成年人冻死在外面。”鹿呦说。 “是这个道理啊,所以传谣信谣的都没脑子。”云竹补充说,“不过她妈是压力太大。她爸那会儿欠了很多钱,把债全部转移到了她妈头上。她爸人不好,阿姨很怕她成为她爸那样的人。 总之,她回家妈妈不信任她,去学校同学霸凌她,班里丢了什么都觉得跟她有关,每回老师都把她当犯人一样审问。” 鹿呦抬手捂在胸口,感觉到那里在看网上谩骂月蕴溪时被扯开的口子,一下又被云竹吐露的每一个字符音节划拉得更大。 “你让她这样一个人,怎么相信自己说实话,是可以被无条件信任呢?”云竹说,“哪怕是你,何况还是那时候跟陶芯远比跟她更亲密的你。” 后一句刺得鹿呦闭了闭眼,几乎是没有思考的,酸溜溜地说:“你知道她好多事。” 她声音又闷又重,像在水里过了一遍。 云竹一点跟她计较乱吃醋的脾气都没了,“这些对她而言算不得好事,人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是会自卑的。不是她不想跟你说,是她不敢跟你说。你要介意她这个闷葫芦什么都不跟你说,等你见到她以后找她算账去。” 鼻尖泛酸,喉咙隐隐发堵,鹿呦长长地呼了口气,整个人从最初浑身竖刺的状态软化得没了脾气,低低地说:“那先把你知道的、想跟我说、能跟我说的,都跟我说了吧。” 云竹说:“那我就想到哪儿说哪儿了——她每次出国,都会给你准备伴手礼。” “这个我知道。” “那知道其实是每年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么?” “不知道,都不是生日当天送的。”鹿呦咕哝,“一年送好几次……” 她又不是一年过好多次生日,这哪能联想到生日礼物。 “你那会儿不是非单身么,总得避嫌不是。送好几次是因为知道你担心奶奶身体,借着送礼没事帮你探望探望老人家,还有每次把伴手礼送你家的时候,都希望能够偶遇你。” “她刚开始去求钟老师教你弹琴的时候,钟老师还不知道你是章阿姨的女儿。钟老师那人,你接触了就知道的,有点艺术家的乖戾,人情世故*是不懂的,做事全看自己乐不乐意,她一点都不给老月面子,求一次拒绝一次。还是后来有一次,被你妈妈听见了。章阿姨挺敏感的,直接问老月是替谁求的……然后钟老师才应下来。” “章阿姨给你置办的那栋小洋房——” “小洋房,”鹿呦出声打断云竹,“是她……是章给我买的?” ——“本来就是给她准备的礼物,哪有送礼还收钱的。” 她想起在月蕴溪家,行至卫生间门口,听见月蕴溪和钟疏云打电话的内容。 ——“她不会要的。” ——“她不会要的。” 记忆里异口同声的两道嗓音,轻划在脑海里,落下的线条将很多事都串联到了一起。 “小洋房的事,你还是自己问章阿姨吧,我就不多说了。” 说话说一半,鹿呦算是知道陈菲菲吐槽的是谁了。 “那你还提。” “我想说的是,屋子里的手办,基本都是你以前出掉的。 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以前你出手办出得特别快,挂出去不到半天就会被人拍下。 其中一大半被章阿姨买回去的。 还有一小半,被我买了,我帮老月买的。 题外话,你妈的手速可真快,我都抢不过她。” 鹿呦说:“……听起来像骂人。” “我那会儿真想骂人,老月是怕你特地跑国外给发小和她送东西花钱太多,回国以后自己吃不上饭,才让我有空就去买你出的手办嘛。 我那时候抢不过你妈,就气呼呼地去跟老月说——都已经有人买了,她都回血了,我不买了! 她就说,还是买吧,很多都是绝版的,量又少,怕你以后想收都收不回来。” 鹿呦问:“那时候,她……多少岁哇?” “这我哪记得,我现在自己多少岁都不记得,老觉得自己还是22,其实已经28。”云竹问她,“问这个做什么?” 鹿呦说:“想确定一下,她那时候是不是……喜欢我。” “年龄我不记得了,但我记得我问过她是不是喜欢你。 她说不是,说你人好,是除了月阿姨以外,唯一一个关心她在国外过得好不好的人,你比月阿姨关心她还要多。 我觉得她那会儿是喜欢不自知。 后来倒是知道自己心意了,但她害怕,怕表露出来以后,她连你的‘蕴溪姐姐’都做不了,她不知道你的性取向,也不想把你掰弯。 你别看她光鲜亮丽的,其实她总觉得自己挺差劲的。 她以前跟我说她小时候的事,有一段话我印象很深刻。 她说所有人都怕她成为像她爸爸那样的人,成为满嘴谎话的骗子、成为一个伪善的坏人。 但没有人教她该做个怎样的好人。 她们的每一次的提醒,反而像个指标,每一次的霸凌就像是推手,推着她朝着指标的方向变化。 她觉得,从一开始,自己就被已经被贴了标签——她不是个好人。 所以她畏手畏脚不敢太靠近你,觉得自己不配。” 鹿呦没接话,满脑子都是云竹告诉她的、网上看到的,有关月蕴溪童年的冰山一角。 ——“若是姐姐也不好,你还会想要么?” 她闭了闭眼,想起那晚月蕴溪伏在她耳边,如同情人的低喃。 怪只怪那时气氛太好,月色过撩。 以至于她没能捕捉到月蕴溪语气的微妙。 她们本就是情侣,怎么会有如同情人的调情感。 是那一刻,月蕴溪的配得感低到将自己移出了身份之外。 她捂在胸口的手逐渐收拢,她感觉到疼,同时想到不知在哪儿看过的一句话—— 爱是一种痛觉。 “我怂恿她去跟你表白,很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去,你就被人偷了,她没身份把那些东西送给你,就跟章阿姨收回来的那些,一起放进了小洋楼的手办柜里。” “偷?”鹿呦抓住重点,为什么用了这么个字眼? “你还不知道?”云竹讶异,视线落在行李箱里的蓝色文件夹上,“你还没看过这个?” “……一直想看,一直没看。”鹿呦有点心虚,她是闹脾气才一直没看。 幼稚得像个小学生。 云竹舔了舔干燥的唇,憋了好一会儿才说:“于情于理,我应该让你自己看那玩意儿。但以防万一你又不看,我还是跟你说些吧。《食野》副歌部分的歌词和曲子都是老月写的,手稿就在里面。除了手稿,还有其他一些,我无意窥探过一点……总之你有空自己看吧。” 饶是有猜到这种可能性,确切得知以后,鹿呦还是控制不住地感到惊讶并心悸。 “知道你是因为《食野》才和陶芯在一起以后,老月特别难受。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那天是我见过最不正常的月蕴溪,她看起来特别平静,但我感觉她快要疯了……” 鹿呦一怔。 “当然这个用词也可能不太恰当。那天我去找她的时候,她就坐在她们家书房门口的平台上。你有看过赎罪那部电影么,她就坐在那里,像极了电影里最经典的绿裙子那幕,但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具丢了魂的空壳。” 她见过,仿佛随着云竹的话音,又回到了记忆有好好存储的那天,她搂着一件开衫外套,踩着月光去陪喂蚊子的月蕴溪。 “我走到她面前,问她怎么了。 她眼泪直接就掉下来了,我第一次看老月哭。我们在国外,被老外骗了身上全部的钱,大晚上连住哪儿都不知道。我们谈生意被刁难,喝酒喝到胃出血,她都没有哭过。 第179章 但那天,她眼睛通红,红得不知道熬了几个大夜。我都怕她会流出血泪。 她锤着心口跟我说—— 云竹,我好不甘心啊,我可以不做个好人么,我可以也抢她一次么?” 可过去的月蕴溪,心病没有心药医。 云竹解不了她的心结。 “我真受不了她那样,我也真看不惯陶芯,那天之后,我从二姐那里知道了初晓这样的人存在,我就要来了联系方式推荐给了老月。” “说实话,我看你俩在一起挺开心的,我觉得找初晓干那事儿,也不算全错。 老月那时候说服自己去找初晓的时候也说,如果陶芯能经得住考验,如果陶芯对你是真心的,那她会努力释怀,真心实意祝福你们。 但陶芯没有啊,说难听点,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初晓她们团队宗旨里也写得清清楚楚,他们只是让本就存在的问题显露出来而已,不是去创造问题的。” “你俩分开以后,你让我去陪老月,我那天去看她,听她说了你俩的事,我回家之后越想越不对。我没忍住打电话骂她,骂她是真傻,为什么不一次性跟你说清楚,就不怕就此跟你彻底错过么? 自己的人生都是破破烂烂,还要在这里给女朋友缝缝补补。女朋友但凡有点心,都能理解的呀,对不对?” 后三个字满是试探。 “你这是把我架起来了。”鹿呦直言戳破。 云竹轻笑了声:“你真的很聪明,难怪老月算那么多,最后还是全乱了套。” “如果感情需要靠算计去维持,那这份感情走不长久的。”鹿呦意有所指,话里有提醒的意味,“真诚才是永远的必杀技,隔壁那个很喜欢菲菲的小丫头就特别真诚。” 云竹那点笑意僵在了脸上:“我对菲菲没有算计。” 原本还挺成熟的人,瞬间委屈又执拗,像只小狗。 “……抱歉,我是之前听到了菲菲说什么生意、博弈的,主观臆测了你。”鹿呦说。 “哦。”云竹不知道在想什么,走神了几秒,回神后将话题扯回到了原有的轨道。 “……老月的算计,也不能算是算计吧,那些都是以你为中心的。” 鹿呦没认同,但也没反驳。 “她被夹在中间,就只能好好谋算,怎么才能让你更容易接受,算最坏的结果给你留个退路,算你对她的感情,给自己留一点后路。 她是人,不是神,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她拥有过自己梦寐以求的人,哪里还舍得放手? 她习惯性去想最坏的结果,自然会去为自己谋算,要怎么做才能尽可能留住,要怎么做才有机会重新拥有。 你真当她愿意每一天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去想以后分手的事?真当她想以分手为前提跟你谈恋爱? 也许在章阿姨这件事上,她真的有欠考虑,她可能是有更好的做法。但……不要对她太苛刻了。” 沉默了片刻,鹿呦问:“你打电话骂她,说了那些以后,她是怎么回你的?” “她说她不是好人,错过她,一点都不可惜。” 鹿呦呼吸一滞,眼眶立刻泛了红,又心疼,又气得想笑。 错过她,一点都不可惜。 “真的是这样么?” 云竹轻声问,像怕声音大了会惊到她蓄在眼里的一层水雾晃漾出来。 鹿呦眼睫颤了又颤,声音里染上凛冽的潮湿气息:“错过是胆小鬼的常态。” “……她是考虑太多,才显得像个胆小鬼。”云竹为月蕴溪辩驳道。 “她当初用陶芯刺激我迈出一步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不考虑这么多了?” “那是你跟她暧昧久了,她贪心了呗。”云竹揉了揉太阳穴,眼见鹿呦动了嘴唇,赶忙说,“等等!冤有头债有主,我知道你有气,留着撒给正确的人。” “……”鹿呦没好气地说,“你是她代言人,说给你也一样。” “什么意思,你不准备去看她了?” 鹿呦闷声否认:“没有。” 云竹松了口气:“我今天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是在知道这些之后,再做决定,还要不要这个不太好的闷葫芦胆小鬼。” 鹿呦默了默,问道:“她现在在哪?” “佛罗伦萨。”云竹看向地上的行李箱,目光定格在蓝色文件夹上,“你继续收拾吧,机票我给你定,晚上十点和零点都有航班,我们坐零点的吧,不用太赶,得先开车去申城机场,四点之前出发,你看着点时间。” “好。”鹿呦问,“她这几天……还好么?” “感冒发烧,每天不是收花圈就是收遗照,之前为了女朋友拒绝老师邀请,现在去还人情,刚好避开脑残粉。去的第一天就被抢劫了手机和钱,为了个破手机,追了人两条街,把人惹急了捅了她一刀,还好,不深,没伤到要害,可惜手机还是没追回来,其实丢了也好,不用被那些脑残粉骚扰了,就还行吧。” 鹿呦睁大眼睛,凛了神色,心脏高悬,被这些话紧紧缠绞住,疼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空气也好似一下变得稀薄,她快要不能呼吸。 还行个毛线! 鹿呦面色沉冷地把行李箱合上:“现在就走,赶十点那班。” “我觉得你看完那个文件夹再走吧。”云竹半是安慰半是认真地说,“真不用着急,她真没事,也不会更糟了。” 鹿呦几乎是把行李箱摔到地上,“哐”的一声响,她拿出了那份文件夹,颤抖着手拉上拉链,而后竖起行李箱推着走到云竹面前,举起文件夹, “我在路上看,可以了么?” 她一开口眼泪就控制不住地落下来,手也无力地下垂,近乎恳求:“现在就走可以么……” 第92章 云竹嘴唇动了一个“我”字的口型,但没出声。她咬着下唇迟疑了有十几秒,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好吧。” “谢谢。”鹿呦随手抹了把脸颊,拧着把手推开门。 坐在客厅的陈菲菲立马起身,盯着鹿呦红通通的眼睛。 鹿呦别过了脸。 陈菲菲知趣地没多问,扫了眼行李箱,看向云竹问:“月老师在哪儿呀?” “意大利。”云竹说。 “跑这么远?”陈菲菲想起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跑远点也好。” 鹿呦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下去,用压低声音克制火气:“好毛线!” 穿过客厅,走到长廊,有两层台阶,她提都不提一下行李箱,直接拽下去,滚轮撞得哐当响。 陈菲菲一把拽住从身边经过的云竹问:“什么情况?” “老月在国外出了点事,没把自己照顾好,小鹿这是又心疼又生气呢。” “出了什么事?” “手机被抢,她追了人两条街,追到以后被人捅了一刀。” 陈菲菲倒抽一口气:“严不严重?” “不严重,没什么事。” 陈菲菲松了气,十分不理解:“手机里有什么?” 云竹瞥见走在前面的鹿呦步子明显一顿,“我问了,她没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那你们是先回南泉办签证,等签证下来再过去?” “小鹿没有签证么?!”云竹语气里满是讶异,“不是,那会儿,我还以为……” “我不知道啊。”陈菲菲摆手说,“我就是随口一问,得问呦呦。” 鹿呦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这会儿已经停下了脚步,将行李箱放倒在了地上。 正拉着拉链,云竹走了过来向她确认:“小鹿,你有意大利的签证么?” “有。” 不仅有,而且就在身边,就在她面前的行李箱里。 鹿呦打开行李箱,一时有点恍惚。 仿佛同时打开了盛放有相关记忆的匣子,她想起搬去小洋楼前在月蕴溪家收拾行李的那晚。 ——「她蹲在行李箱前,手里抓着个有小鹿刺绣的棕色钱包,翻来倒去地玩,看月蕴溪帮她整理箱里的东西。 “蒸汽眼罩我给你又买了两盒,盒子太占地方就都拆了,给你铺在下面的夹层里了,到那边以后别忘了拿出来。” “喔。” 她手一滑,钱包掉进了行李箱里。 月蕴溪顺手拿起来:“这什么?” “我的离家出走专用包。”她掰着手指头说,“身份证、护照、现金、信用卡、银行卡都在里面。” 月蕴溪拉开钱包拉链,从里面抽出了她的身份证。 “欸,你别——”她连忙伸手去抢,“我身份证照片拍得可丑了!” 月蕴溪坏心眼地扬手避开,见缝插针看了看,温声笑说:“这不是挺好看的么。” 鹿呦垂下手,摊开掌心到月蕴溪面前:“我也要看你的。” “好~等会儿我拿给你。”月蕴溪答应的语气可谓是惯纵,随后又从钱包里拿出她的护照。 护照里有贴着申根签证。 第180章 “往年都是按行程安排,时间卡得紧紧的。今年可稀奇,给了三年多次的。”鹿呦问,“你签证有效期是多久?” “五年。”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鹿呦撅起嘴。 月蕴溪瞥了她一眼,歪头亲她,很温柔地厮磨揉抿。 好软好软的触感,鹿呦嘴角压不住地上扬,坏心情都被亲吻碾散了。 “你说这是离家出走专用包。”月蕴溪指尖抚摸她签证上的照片说问,“如果哪天我们闹矛盾,你要离家出走了,会想去哪个国家?” “你猜。”鹿呦笑说。 “意大利,翡冷翠。”月蕴溪几乎说不假思索。 鹿呦嘴角瞬间拉直,伸手环住月蕴溪的脖颈,半个人都挂在她身上,没好气地说:“你个蒙王!国家对了也就算了,城市居然也对了!” 月蕴溪抓着她胳膊,咯咯直笑:“你以前说过。” “有么?”她俨然是忘了。 月蕴溪打趣说:“你这记性,怎么背乐谱的?” “脑容量就这么大嘛,都用来塞乐谱了。好好好,你嘲笑我记性不好是吧!”鹿呦不满地咬月蕴溪耳朵,听她呼吸加重再也蹲不住跌坐在地毯上,才放过她问,“我什么时候说过?” “以前大家一起出去玩,去看夕阳的时候,你说你想去佛罗伦萨看日落。” “那你呢?你想去哪里?”鹿呦仍旧环着月蕴溪,脸颊贴着她的脸颊。 鹿呦想,她也要记住月蕴溪的答案,在今年,就在今年,她们一起去那处地方。 而月蕴溪回答她:“我不想跟你吵架。” 鹿呦愣了一下,感觉到心脏裹住这几个字,变成了一团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纸,展开以后软得不成样子,“我不想跟你吵架”挤在折痕里,笔锋都落在心跳上。 随着每一下的跳动,渗透得更深刻一点。 “那……”她无法保证未来那么长,她们永远不会吵架,只能问,“那不吵架,去‘度蜜月’你想要去哪里?” 月蕴溪讶异一瞬,似是被她用词取悦到,轻笑了声,“度蜜月啊,那得好好想想。” 没有想很久,月蕴溪说:“维也纳吧,我还没有跟你一起去过。” “那就等我比赛结束,我们去维也纳过圣诞好不好?维也纳圣诞的时候最好看了。” “好。” 护照和身份证都被月蕴溪塞回了钱包里。 最后,月蕴溪将她的钱包放进了行李箱的收纳袋里说: “出门必备专用包,要收收好。”」 见她半天不动,云竹小声问:“是不是忘带了?想起来放哪儿了么?” 鹿呦神思回笼,手撑着行李箱上层,拉开收纳袋的拉链,伸手进去拿了钱包出来,打开看了看。 护照和身份证都在里面。 鬼使神差地,她又将现金拿出来数了数。 很好,多了一半。 云竹松了口气:“我就说嘛……” 鹿呦闻言,眼尾不受控地一跳,“云竹。” “嗯?” 鹿呦从行李箱拿出挎包,兜到肩上,将钱包和文件夹都塞进去,不急不忙地合上行李箱,试探地问:“她是怎么跟你说她受伤的事的?” 有点反应不过来她无端的询问,云竹呆愣了两秒才说:“她一个闷葫芦哪会跟我说这个,是师姐联系我,让我帮老月冻结手机号和各个支付方式,我才知道的。” “师姐?” “我师姐。”云竹解释说,“也是老月老师的女儿。这次就是她在意大利有演出,但是同台演奏的大提琴家出了点意外,她妈就找了老月。” 云竹舔了舔唇,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但没说出口。 鹿呦追问:“她知道师姐跟你说了这些么?” “知道。” “那她有跟你说过,我有签证的事么?” 知道云竹演技浮夸说谎能力跟她半斤八两,鹿呦认真看着云竹,企图从她的神态里捕捉到真实的信息。 然而云竹十分敏锐,没有立刻回答她,目光深沉地审视了她片刻说:“你是不是想问,她是不是早告诉我你有签证,故意让我告诉你状况不太好,她算准了你会心疼她,立马动身去找她?” 鹿呦蹙眉,恍然意识到在人际关系极为复杂的家庭中长大的云竹怎么可能演技差。 那次云竹根本就是故意将群名改成了“国家一级保护废物”,有意暴露自己就是出给她演唱会门票的人。 好让她怀疑到月蕴溪头上,试探也好,私下查也好,她都会因此对月蕴溪再多几分关注。 也许还会装模作样地告诉月蕴溪自己露馅了。 给月蕴溪提供一个机会。 或者跟她来回拉扯,或者主动承认拉近关系。 好心机,好算计…… 鹿呦咽了一下喉咙,盘桓在脑海里的问题与不悦,在这一刻仿佛不受她控制。 “是。我就想知道,这次是不是又一切都在她计划以内。” 云竹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笑意里满是不高兴与嘲讽,“你在这种时候,想这些?我要是说——对,都在她的计划以内。你就不去看她了是么?你气她算计你,远远大于你担心她身体是么?” 鹿呦也被带起了情绪,哂笑说:“是谁跟我说的,真不用着急,她真没事?” 云竹再度被气笑,“行,那我告诉你,对,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她算到会有网暴,知道以我的能力控制不了。知道你会被牵连,所以提前雇了水军扭转你的风评。 这是她算计的第一件事。” 鹿呦眉头跳了跳。 “她也算到自己以前那些破事会被人挖出来,她把自己算计进漩涡中心,以吸引全部火力,她算出所有最坏的可能性,什么遗照花圈恐吓信骂人的电话都在她的预料范围内。 也算到会有神经病像当初对你那样对她,去砸她家玻璃,划烂她的车,扎破她的轮胎。 她全算到了所以才躲过这些破事,绝对不是因为我不放心,请了保镖去护着。 她每天两眼一闭一睁,就在颅内下棋,每一步都走在精心计划的局里呢。” 云竹可谓是阴阳怪气到了极致。 鹿呦眉头不跳了,直接拧了起来。 “她没像处理你的舆论那样处理有关自己的舆论。 她跟我说这是她应得的,她应该受那些罪长长教训,因为她干的‘好事’,差点让你经受她如今的境遇。 你瞧她说得多冠冕堂皇。 她肯定是想我把这话传给你。 这肯定是她算计的第三件事。” “肯定”两字咬的极重。 反话就像是一根被反过来插进心口的绣花针,另一头更粗。 以至于过程更顿,也更痛。 “那些有关她的事都挂在网上,朋友看了都心疼,何况是恋人。 所以呢,她受虐狂一样经受这些,就是要你看了心软,看了心疼她。 这样你就会很轻易地原谅她之前做的那些事。 这绝对是她算计的第四件事。” 又一根反向插入心口的针。 鹿呦垂下了头,仿佛被云竹的话按压在冷水里,不自觉地咽了好几下喉咙,才找到呼吸。 “她就是个神算子,掐指一算就知道师姐搭档出事,师姐一定会找她。到了意大利,她把包和手机拿在手里挥舞等着人来抢,身上不带刀的还不给抢。 她还能算到自己一定能追上对方,对方一定会给自己一刀,这一刀一定不致命,还能让你更心疼。 她在昏迷中都能算到师姐会联系我,垂死病中惊坐起,大喊,鹿呦有签证!叫她来看我!” “云竹!够了!”陈菲菲听到后面,差点忍不住笑,但当下的形式不允许,她只能用咳嗽压住,“你别太离谱!” “我离谱?”云竹睨了眼鹿呦,蓦地闭了嘴,长长地呼了口气。 鹿呦低着头,指尖掐着掌心,只觉得心像一个表皮皱巴的红色西柚。 内里干涩而发苦。 她明明是很担心月蕴溪身体的。 不管云竹说什么,她都会去,什么答案都不会影响她去亲眼看看月蕴溪的状况。 可在确认钱包月蕴溪帮她收拾进行李箱的那一瞬,她被骤然上头的各种复杂情绪湮没了。 “yoyo现在问清楚,总比后面突然发现自己的担心和心软都成了复合的筹码好。没有当然是最好的了,感情就是要用真诚维护才能更长久。谁都不会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的。”陈菲菲低头不再看云竹,低轻而软声地说,“你不是也最讨厌被人掌控,最烦勾心斗角了么?” 云竹唇线抿得笔直,肩线却是软软地往下塌了一截。 “还有!没有就没有嘛,你就不能好好说话!”陈菲菲越想越气,锤了云竹一下。 “嘶——好痛。” 陈菲菲有两三秒的心疼,但很快还是板了脸说:“你说那些话,yoyo听着也痛。” 第181章 “你倒是在乎你好姐妹。”云竹酸溜溜地说,“她说那些话,作为老月的好姐妹,我听着也痛。” “……行呗,你给你姐妹出气,我给我姐妹出气,扯平了。” 云竹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又像被什么堵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凝成了又气又无可奈何的叹笑。 陈菲菲凑到鹿呦身边,学鹿呦早上看她的样子,歪着头看,“哭啦?” 鹿呦眨了眨眼睛,把水雾都眨散了说:“没有。” “还去么?”陈菲菲问得小心翼翼,怕她被云竹气得不想去了。 “去的,我不放心她。”鹿呦推着行李箱继续往停了车的后院走。 云竹跟在后面,清了清嗓子,缓和了语气说:“昨天,我跟老月视频通话的时候,我问她要不要把受伤的事告诉你。” 鹿呦脚步停滞了一下。 云竹到她身侧,并排往前走着说:“她犹豫说算了。我觉得她是想告诉你的,但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就说还是我来告诉你吧。然后我又想你要是没签证,来也来不了,说了也没用,还是不说了。 老月就说好,说如果你问了,如实告诉你,告诉你她没事就行了,叫我别添油加醋。 没问就不说了。 就只说了这些,其他什么都没多说。 是我寻思她欲言又止的样,又想起来你朋友圈置顶视频的发布时间和定位,推断你应该是有签证的。 刚刚你又那么着急走,我理所当然地当你肯定是有签证的了。 所以菲菲说你可能没有的时候,我才会很惊讶。而不是因为我提前知道你有。” 鹿呦静静听完,一时无话。 她想象着月蕴溪当时挣扎纠结的模样。 也许有那么一瞬,想见她的心情攀上顶峰的那一瞬,月蕴溪有动摇过,有想过借云竹的口,利用她的心软,拿捏她会心疼,操控她踏出国,漂洋过海地去看她。 但还是没直接这么做。 如果道歉无法得到原谅,不如不道。 嘴好硬的一个人。 还是行为更诚实。 起码,这次她有尊重她的心情。 云家的司机从mpv驾驶位下来,帮鹿呦放好行李,拉开车门。 鹿呦坐进车里,见云竹依依不舍地不想上车,后知后觉,自己火急火燎想去见月蕴溪,完全忽略了云竹的需求。 她扶着车门提议:“云竹,要不,让你家司机送我去机场,我自己打飞的去那边?” “你自己可以?”云竹问。 “我又不是小孩子,也不是第一次出国。” 云竹迟疑不定,看向陈菲菲。 “你别看我。”陈菲菲说,“你还是跟鹿呦一起去吧。” “我一个人绝对没问题的。”鹿呦看了眼腕表,催促道,“你快做决定。” 云竹从包里拿出裹了东西的纸袋说:“这是给老月重新准备的手机,弄了新的手机卡,银行卡得等她回来自己申请解冻了,里面有我和月阿姨给她的信用卡。意大利小偷和抢劫的很多,你要注意点。” “好。”鹿呦接过纸袋,放进自己包里。 “她说,对你做了不好的事。”云竹怕她多想,连忙打补丁,“她没细说,我也没多问。她说她想跟你道歉,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成年人,脸面、自尊总是很碍事。 等到那边,你给那个闷葫芦把嘴按上,让她好好给你道个歉。” “……好。”鹿呦顿了顿,“谢谢。” “谢就不用了。”云竹又恢复到以往慵懒随性的状态,“考虑一下进我的全女子业余乐团呗?” 鹿呦也弯了嘴角:“行,我一定认真考虑。” ˉ 小提琴演奏的古典音乐流淌在车厢空气里。 沿途属于冬季的荒凉风景随着车子移动不断倒退在窗框里。 鹿呦收回视线,从挎包里拿出那份文件夹。 挺薄的一本,目测只有十几二十页的厚度,她将文件夹放在腿上摊开。 里面的透明袋中塞了乐谱。 第一面的乐谱最上面有介绍各种颜色代表的标注含义。 黄色框框:交响乐里,大提琴可自由发挥的部分。 红色:注意不要出错。 蓝色:音阶不稳定 紫色记录运弓,绿色备注指法,青色简单介绍作品背景。 橘色,记录的是情绪。 第一份乐谱的最下面,月蕴溪用橘色的笔,写了她的名字。 【鹿呦】 一笔一划,很认真的字迹。 在背乐谱走神的空隙,空白的思想随着笔尖沁出墨,被两个字填得满满当当。 想法冒出来的瞬间,鹿呦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捏着透明袋,顿滞许久,将它轻轻翻开。 目光一下定格在橘色部分。 【凛冽,像冬天,篝火,火苗跳跃而欢快。】 备注着属于旁边一小节的情绪。 后面是一段摘抄。 【那一午后我归来,莫名地,有一种生命被紧紧拥住的半疼半喜。——简媜《四月裂帛》】 再下面,写着: 【今天降温了,翻衣服穿,忽然想到以前,她总跟我说是“顺鹿的事”,顺鹿……顺着一只小鹿的意思么?挺有趣的是不是?】 橘色的字,落在欢快的小节旁,仿佛在和乐谱对话。 难怪……小时候总觉得月蕴溪好厉害,什么谱子都记得。 难怪云竹会说月蕴溪能把谱子倒背如流。 情绪衍生的事件用来加深记忆。 什么啊,这么好的方法居然不教她。 她每次背乐谱想死的心都有…… 【每次弹奏你,都会调动出一种感觉,你知道那是什么么? 像一只调皮小鹿在心间乱撞,而我不敢上前,生怕惊跑了她。】 鹿呦翻到第二张,勃拉姆斯为大提琴和钢琴作的《第一大提琴奏鸣曲》。 这首曲子她也很熟悉。 旋律细水流长像落日的余晖,它悠远,也有临近黑夜的沉重,而变奏犹如一个彷徨走在黑夜的孩子,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 【慢慢来,这真的是一个非常优雅尊贵的词。尤其是在一切都追求速度的时代里,能有人对你说“不着急,慢慢来”,这真的是从心底泛出的温柔,无可匹敌。】 似乎也是一段摘抄,因为鹿呦在网上看过这段话。 后面写的是: 【我亲爱的女孩,她不会知道,我望着她时,眼睛里的光有多亮,亮到我在某一天无意窥见,连自己都慌了一下。】 【竹子总是怂恿我勇敢点。但是我很怕,很怕莽撞以后,是我后悔都挽回不了的局面。】 【要不,就先这样吧,慢慢来,你觉得呢? 前面的摘抄,和后面的字迹不太一样。 仿佛一个凝滞情绪的停顿。 第三张《杰奎琳之泪》的乐谱里,遗憾而悲怆的小节旁,她写: 【原来她是可以喜欢女生的。】 【遗憾么,胆小的暗恋者。】 【真正的强大不是对抗,而是允许发生。允许遗憾,愚蠢,丑恶,虚伪,允许付出没有回报。当你允许这一切之后,你会逐渐变成一个柔软放松舒展的人。】 又是一段摘抄,鹿呦在月蕴溪的书房读过,出自莫言《晚熟的人》。 第四张《a小调大提琴协奏曲*》,月蕴溪备注其为,从头到尾都是敏感而细致的内心流露。 【你是流动画面上唯一的静止,这使我的眼光逡巡得再远终会回到你。——简媜】 【看夕阳的时候,她突然朝我看了眼,可能是夕阳下的她太美好,我没有控制我的目光。 幸好红日与晚霞都热烈,她没有发现我目光里的炽热。】 【喉咙疼,上次感冒发烧好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 她跟我说露营是来玩的,不是来遭罪的。 可是,我却没办法跟她说,如果不遭罪,就没有和她一起玩的机会了。 塞翁失马吧,没有一起去玩的机会,有了她送我去医院的机会。 又是“顺鹿”的事。 嗯,顺一只小鹿的心意。】 而在终曲里的嬉戏轻松的段落旁,她写的是: 【原来是因为食野,食野,食野。】 字越写越重,即便没有写全,鹿呦也能读懂其中的情绪——不可置信,怏怏不平,而无可奈何。 鹿呦手捂住心口,沉缓地呼吸,然而每一次的呼吸都像是在勒紧文字连成的绳子,缠绞得她快要不能呼吸。 【她感觉暗恋是一件很难过的事。 其实暗恋并不是很难过的事,当它还存有希望,它是酸涩与隐晦的甜感交织。 真正让人难过的是,它再不能窥见天光。 当它不再存有希望时,就像能反射出光的玻璃都碎成了渣。 而暗恋者把玻璃渣藏在手心里,生怕被人看见,捏得很紧。 第182章 于是扎得很痛,很痛很痛,却连一个痛字都不敢说。】 【她开心就好。 她开心,我就可以将被偷走的一切经历,都吞回肚子里。】 “偷”? 鹿呦继续往下翻。 第五张圣哥伦布的《悲泣》。 这回不是摘抄开头了。 【没事,只不过是恢复原状而已。 我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的。】 “一无所有”四个字上,有眼泪打湿的痕迹。 鹿呦手指抹上去,早就被风干的触感,可潮湿还是通过她的共情能力传递进了神经里。 月蕴溪,你说心疼是心动的开始。 那无数个心疼叠加在一起呢? 【可以不做个好人么?可以不做个温柔的人么?我可以也抢那个人一次么?】 鹿呦指尖往下一滑,落在后一句上。 【但她不是谁的所有物,所以我不可以。】 橘色的字体被潮湿洇开笔迹,在模糊的视线里,仿佛一颗剥开的橘子,而橘汁溅在她的眼睛里。 第六张。 【明朗而灿烂的事物将我慰藉,在蓝天下看着时光流逝就已经足够——佩索阿】 又恢复到了摘抄开头。 【我不喜欢和她们俩一起出去。 可我又想和她一起出去。 你也觉得很纠结对不对。 真想回到还没心动的时候。】 明知是过去式,鹿呦还是为这最后一句话,为月蕴溪后悔对她心动,狠狠揪了一下心脏。 【我很喜欢她的敏感细腻,她总能第一时间察觉我的情绪。 我也很怕她的敏感细腻,怕她把我看穿。 更怕她担心,她似乎总会因为别人的心情,影响到自己。 但我并不想影响她。】 【请用绝对清醒的理智去压抑不该有的情绪。】 第七张。 【我一想到你,就像在我的有病的灵魂上抹上药一样。——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知道,我不该在喝醉的时候来记你,但没办法,谁叫你最催眠呢。】 【谁叫梦与酒精,是我靠近她的通行证呢】 最后一个“呢”字,写得龙飞凤舞,笔画都横插到乐谱里,是舒曼的《梦幻曲》。 旋律优美而柔和,确实很助眠,还能织出梦幻般的梦境世界,让人忘却烦恼。 醉鬼,什么啊……醉了都不忘背乐谱,醉了都不忘跟乐谱说话。 鹿呦笑了下,积聚在眼底的水汽却是更浓郁。 第八张。 【我对她的爱是不可理喻的,这在我也是不可理喻的秘密。——陀思妥耶夫斯基】 【给她备了一份甜品,是我做的焦糖布丁。】 鹿呦还记得焦糖布丁,是和陶芯冷战的某一天,她回蓝湾睡了一天一夜,睡醒下楼,看到桌上放着月蕴溪送的伴手礼。 其中就有一份焦糖布丁。 她还以为是陶芯让月蕴溪送的。 【让我心神不宁的,不是她们两情相悦,而是我的求而不得。】 【香樟树每一片新叶子生长的时候,都会掉落一片旧叶子。 等旧叶子都掉完,我就不喜欢她了。】 第九张: 【明知没意义,却无法不执着的事物,谁都有这样的存在。——东野圭吾《单恋》】 【香樟新叶生长时,旧叶就会脱落。 而我的枝桠,旧心事不肯掉落,很难再接受下一个春天了。】 【你说,爱是什么呢? 你的旋律告诉我,爱是慰藉,是透破黑暗的光。 我也这么认为。 像我这样总在黑夜里行走的人,总会被光诱惑。 但我不喜欢太阳光,它太热烈,它落下时,会让黑夜显得更加黯淡而漫长。 我喜欢月光。】 【她是月光。】 【是盈于我之上的月光。】 第十一张。 【我的爱沉重、污浊,里面带有许多令人不快的东西,比如悲伤、忧愁、自怜、绝望,我的心又这样脆弱不堪。自己总被这些负面情绪打败,好像在一个沼泽里越挣扎越下沉。 ——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 终曲的小节旁备注“不平”、“激愤”、“释怀”。 【再试一次,释怀与放下。】 单看这句分不清,是再试着拉这首曲子,还是,放下其他什么。 直到看见最下面∶ 【总觉得她有什么魔力,有让人一次又一次为她心动的魔力。】 第十二张—— 【情感已被某种永恒的失落感磨钝——托妮莫里森《最蓝的眼睛》】 【我知道,我的期待与渴望总是会以失落收场。】 【再把你背一遍,背完,我就去爬山了。】 【山顶有风,想一寸,风就吹散一寸,淡了就会好的。】 第十三张—— 【没有人能像你,让我的身体和灵魂都失控。——简奥斯汀】 【人生是空旷孤寂的峡谷,而她是天上月,峡间风,谷中河,是构成枯燥生活里的一切美好存在。】 【守着一个寂静无月的夜,难以控制地等着月亮出没,很难再为星星而心动了。】 第十四张—— 【你是非常可爱的人,真应该遇到最好的人,我也真希望我就是。——王小波《爱你就像爱生命》】 【但不是,都不是。】 【总是一瞬间自以为想通,然而下一秒就又不行了。】 【暗恋者不配吃醋。】 【放弃?继续?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她把“放弃”都划掉,“继续”却只划了一半。 第十五张—— 【一切情感的终极,就是几近疯狂。——伍尔夫《奥兰多》】 【我控制不了自己,就像我躲避不了对她的感情,就像人类每天都要经历日落月升一样。】 【所以你要理解,理解我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第十六张—— 【我爱你,以整个意志和心灵的琴弦——罗赫维茨卡娅】 【一次又一次的心动。】 【你要问我为什么会这样,我想你得问我的自由意志和心灵的琴弦,是它们,奏响了这个答案。】 第十七张—— 【我生命中泛起的波纹都是徒劳的,我无法越过它——伍尔夫】 【你充满了希望,又充满了绝望。】 【我总是记不住你绝望的调子。】 第十八张—— 【你并非爱的目的,而是让我去爱的唯一动力。——黑塞《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 第十九张—— 【我爱你,用爱,用温柔,用欲望爱你——加缪情书集】 内容越来越少,也许是月蕴溪已经不需要再这样记录每一小节可以调动的情绪了。 也许是随年龄的增长,属于一个成年人的情绪出口也变得越来越小。 而她,仿佛见证一个闷葫芦的形成。 连乐谱都不能对话时,很多事就只能闷在心里了。 鹿呦颤抖着手翻到最后一页。 乐谱是德彪西的《月光》,橘色的笔写着《食野》的副歌部分。 涂涂画画,改了好几个版本。大到一整句都被划掉重写,小到一个字反复斟酌修改。 鹿呦眼泪砸到手背上,随着指尖慢慢摩挲过上面每一次的涂抹痕迹,洇在纸上。 她想起月蕴溪慢条斯理地将拉拉队玫瑰弄成永生花的模样,仿佛透过那一幕,看见月蕴溪写歌作曲的样子。 细心的、认真而柔软的。 【谨以此歌,献给二十五岁的我自己。】 【写歌还真挺难的,等我再多喜欢她一点,再多喜欢她一点,就能再完整一点。】 最后,月蕴溪又一次写了她的名字。 【鹿呦】 【出自食野。】 好不容易才出来的几句歌词、几段谱子,浓缩了所有情感的歌名,没有等到月蕴溪用更多的喜欢填补得更完整,就成了别人的东西。 而她……就是因为这首歌,因为这些被一遍遍修改过的文字,因为上面被一遍遍斟酌过的曲谱,同意了一个“小偷”的虚伪追求。 命运好像给她们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而最痛苦的部分,早早地落在了月蕴溪的身上。 犹如凌迟,千刀万剐,没有一处不是绝望的。 怎么……甘心的啊…… 她无法想象。 世界上没有真的感同身受,除非亲身经历,她所能共情的部分,还不知是月蕴溪承受的几分之一。 ——“她不是谁的所有物,所以我不可以。” 鹿呦心如刀绞,摊开的文件夹被捂向胸口,记录着歌词的那一页紧紧挨着心脏的部位。 她感觉到痛,痛得她忍不住弯下腰,大口喘着气,眼泪随之大颗大颗地落了下去。 月蕴溪…… 第183章 那时的你,是不是也这样难过。 第93章 机票是云竹买的,定的是头等舱,作为没有陪同她一起去的补偿。 鹿呦也没跟云竹客气,她太需要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消化积淤的思绪。 文件夹摊放在桌板上,乐谱都被她从透明袋里抽了出来。 旁边的手机,界面停在简言之先前发来的折花教程上。 鹿呦拿起一张乐谱,再看上面的橘色内容。 或是名著名言的摘抄,或是由流淌在乐符里的情绪衍生出的心情随笔的散布在特殊位置的和声或者结构旁。 只一遍,就能让人记住对应的乐句和小节。 果然,越深刻的东西,越难忘。 真是极好的记谱方法。 音符仿佛成了心情的伴奏。 以至于让人差点忘记,记录在乐谱上的心事,不过都是加深记忆的锚点罢了。 而从她翻开乐谱的那一刻开始,这些锚点,便精准地、深刻地钩嵌进了她心脏里。 ——“我想你没看我那份蓝色文件夹吧……” ——“算了,不重要了。” 脑海里闪过月蕴溪说这话时的模样,失落、无奈、绝望…… 像极了孤注一掷的赌徒,失去了最后的筹码。 回过神,鹿呦将手中的乐谱对折。 此刻,她才理解,为什么起初月蕴溪碰都不让她碰这份文件夹,后来却能大方地交给她。 如果过早地被她看到上面的内容。 只会是她发现成熟稳重的恋人还有“对话乐谱”这样可爱的一面。 只会是她揣着一点心疼,形容月蕴溪曾经的情绪出口是卡通月亮的形状,哄月蕴溪开心,告诉她都过去了。 那这份文件夹,就只能起到增添几分情趣的作用而已。 它最该在她们争吵的那晚之前被她看见。 那将会是月蕴溪在赌局里逆风翻盘的机会。 因为于她而言,这是一针诱发心疼、促使心软的强心剂。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云竹会想要她看完文件夹再去找月蕴溪了。 这会儿给她扎一针,虽然迟,但真不算晚。 她依旧会心疼。 而无法再计较早已超时失效的算计。 就这么半梦半醒地眯了一阵,无端惊醒,鹿呦按亮手机,不由自主地打开月蕴溪的聊天框。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争吵以前。 手指悬在屏幕上,好多想说的,却是不知道如何开头,用怎样的开场白打破她们这么多天的沉寂。 最终,她点了两下月蕴溪的头像。 【我拍了拍“月蕴溪”说:“我爱你。”】 ˉ 飞机降落在佩雷托拉机场时,文件夹里前面十九张乐谱都被鹿呦折成了花束。 准备花束的过程,让她有种两人从未发生过矛盾的感觉。 而晚上的拍拍至今都没收到任何反馈,又在提醒着她,这只是个错觉。 也许,月蕴溪正在修养身体,根本没精力看消息。 也许是不想再看陌生人,所以月蕴溪断了网。 鹿呦一面告诉自己事出有因,不该苛求一个伤患。 一面又因为距离见面越来越近,心情愈加复杂而忐忑,心不由主。 只不过没收到回复而已,一件小事罢了,却犹如多层床垫下压着的小小豌豆,让她在意。 机场外有云竹提前安排好的华人司机接机,直接载她前往佛罗伦萨月蕴溪居住的地方。 鹿呦让司机帮忙找了家花店,将乐谱花束好好装扮了一番。 回到车里,感受到手机振了一下,鹿呦连忙拿出手机。 陈西关发来的消息:【在么?】 鹿呦肩线被失落感压得重重往下一塌。 没立刻回复陈西关,而是明知没有新消息,仍旧忍不住地点开了被她置顶的那个聊天框。 毫不意外,记录停留在—— 【我拍了拍“月蕴溪”说:“我爱你。”】 她再度想起第一次拍出这句提示的情景,心跳如那时一样,漏了一拍。 不同的是,此刻,她腾空的心回不到原位,在沉沉地往下坠,而下不见底。 长而缓地呼了口气,鹿呦切出去回复了陈西关:【我也正打算找你,有几个问题想问你。1、我看到电梯间照片里有你和另一个拍照的身影,你为什么要拍我们?2、另一个人是谁?3、谁拿你手机发出的那段视频?】 过了三四分钟,陈西关才回她:【因为我喜欢你,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可能是觉得那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了,所以就去拍了。】 陈西关:【2和3都是一个人,是柠檬。】 鹿呦愣了一下,她还以为后一个会是陶芯。 陈西关:【电梯间的照片,是柠檬看我拍,跟着拍了一张,后来她和拖把八卦,把照片发给了拖把,拖把又和别人……就这么传出去了。后一个视频,是当时她以为你先背叛了桃桃,刚好用我手机看到了我保存的视频,就发出去了,想帮桃桃出气。】 陈西关:【虽然不是我发的,但都跟我脱不了干系。 你要是怨我,也是应该的,但我还是希望,你别太怨我。】 鹿呦一时不知道回什么了。 若说一点不介意,是假的。 但是…… 她低垂的目光落在手中的乐谱花上,依稀还能看见层层叠叠的花瓣里,曲折蜿蜒的乐谱缝隙之间,安静趴着的橘色文字。 但是她也没办法,言辞犀利地去怪罪与月蕴溪拥有过同样心情的陈西关。 不知过了多久,鹿呦才慢腾腾地打字发过去:【谢谢你喜欢我,谢谢你有隐晦地帮我说话,也谢谢你今天来找我,愿意回答我的问题。】 陈西关:【今天我来找你,还有一件事。】 陈西关:【食野这首歌,是我在桃桃笔记本里看到,然后我跟她一起扩写的。】 鹿呦微微睁大了眼睛:【抱歉,我没太懂,可以说得再具体一点么?】 陈西关:【应该说除了副歌部分,曲子都是我作的,剩下的歌词,最后一段采用了她的,其他也是我写的。】 鹿呦呆怔住,她还在消化这段内容,陈西关下一段文字就已经发了过来。 陈西关:【我是个很阴郁的人,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存在感,我很感激桃桃组建了乐队,感激她在人群里发现了我,感激她邀请我加入乐队,感激她带你来听我们唱歌,能让我听见你说“在舞台上的西瓜,是个很耀眼的人”,让我能够更勇敢地脱离原生家庭,追寻我的音乐梦想。我一直这么告诉自己,好让自己不要介意桃桃没有将我的名字写在作词作曲人里。】 大概是早就准备好的话,一段又一段,没有停顿地从左侧弹出来,排列在屏幕上。 陈西关:【但这件事在我心里憋得十分难受,尤其是在桃桃火了以后,每次我看她唱食野,想到她用这首歌收获了爱情和事业。 而我还挣扎在温饱线上,我就特别不甘心。最不甘心的时候,我去质问她,我说要曝光她,然后她给了我上节目的机会。 于是我又怂了,我太需要这个机会了。 可我憋的更加难受,难受到自己完全消化不了,然后我倾诉给了一直陪伴我的粉丝。】 陈西关:【她在网上和桃桃粉丝对峙的时候说漏了嘴。我经纪人,也是桃桃的经纪人,来问我怎么回事,我就全说了。】 陈西关:【现在,经纪人觉得桃桃的不确定因素太多。她打算同领导商量,给我一个公道。】 陈西关:【在决赛之前。】 说得相当委婉了,如果不是后面补充的一句,鹿呦都领会不到更深层的含义。 决赛之前给个公道,势必会影响到陶芯的人气。如今节目里,陶芯和陈西关对打,只要陶芯出了差错,冠军必然会是陈西关的。 这意味着,公司打算放弃陶芯,力捧陈西关了。 陈西关:【虽然你们分手了,但我知道桃桃跟你一起长大,知道她以前对你很好。你照亮过我人生里的晦暗时光,她也照亮过你的。我知道你们是特别好的朋友。我怕你会觉得我在这时候背刺桃桃没良心,我怕你会讨厌我……】 陈西关:【但比起让你讨厌,我更怕再回到地下室生活,再回到前途一片晦暗的时候。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跟你都坦白了,我问心无愧,也算是提前通知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陈西关:【不用回我了。】 车窗外,粉色气球从行人手中脱离,在倒退的景色里越飘越高、越飘越远,直至车拐弯驶入新的一段路,再也看不见。 鹿呦感觉此时被陈西关带出的情感,就像那个气球一般。 剥离在车窗外面,冻在了早就过去的风景里。 她还是回了陈西关:【我不太喜欢你用喜欢我当作你最初不敢争取自己权益的理由之一。这两者并没有直接的关联。 第184章 其次,我支持你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最后,希望你不要像她一样,爆料的话,记得备注除了副歌部分。】 陈西关:【你说得对,是我自己太怂了。我会叮嘱公司备注的。】 陈西关:【不过有件事,我不太确定,感觉说起来像挑拨离间,但还是跟你说一下吧。】 陈西关:【我第一次在她笔记本上看到食野副歌部分的时候,随口问了句,问是不是她写的。她最开始回答说不是,是在她姐姐的乐谱上看到的。但我说想试试扩写的时候,她又说,她记错了,这个是她写的。】 陈西关:【她没有在食野作词作曲上写我的名字,所以我总在想,她最开始的回答才是真的。】 停滞了一会儿,陈西关说:【也可能我小人之心了。】 鹿呦刚看完,手机振了起来。 心脏又一次经历一段过山车,被期望提起来心跳,很快便被失望拽落下去。 是云竹的来电。 鹿呦按了接听,将手机挪到耳边。 “到了么?”云竹问。 “没那。”鹿呦问司机还有多久。 司机瞥了眼导航说:“还有十多分钟。” “有个事。”云竹说,“针对网上那些,我做的计划是这样的,第一步、曝光食野副歌是老月写的,先让脑残粉们闭嘴,不闭嘴就不留面子了,直接告侵权。 第二步、那天陶打来说喜欢老月的电话,我吧,不小心录进录音笔了。曝光出去,解决初晓的事。 第三步、警方发通告。 第四步、第四步、网上那个一直造谣的男的,已经查出来了,叫李睿。告他! 第五步、老月以前的班长,还有以前拍到李睿进女厕所的人,巧了,她俩孩子想学琴,还想加入我们乐团。她们会帮忙澄清。 三四五能解决谣言问题。 第六步、老月以前被校园霸凌的事曝光。” 听到这里,鹿呦插话道:“这第六步,是必须的么?” 云竹调侃:“哟,心疼了?” 鹿呦抿了抿唇,没吭声。 云竹说:“老月已经不在意了。” 鹿呦:“哦。” 当事人都不在意了,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云竹说:“第六步走了,第七步才更好走,第七步,水军带舆论风向。” 计划这么周密,怎么一点扭转的迹象都没有? 鹿呦问:“现在到哪一步了?” 云竹:“卡第一步了。” 果然。 云竹:“能证明乐谱是她写的东西,在你手上。” 鹿呦:“……” 云竹:“月阿姨说,自从上次你被私生饭骚扰过后,陶就没在粉丝群里乱说话了。她还发微博强调了不希望亲朋好友的生活被打扰。” 鹿呦并没有被特别地触动到。 因为类似的话,她和月蕴溪很早就提醒过陶芯,粉丝群鱼龙混杂,别在群里说太多。 早这么做,什么事都不会有。 云竹说:“跟她同公司的艺人说,她本人是想帮你和老月澄清,但公司让她做哑巴。 还有她粉丝,听说从她上节目开始,大粉就一直在对她指手画脚的,总在挑她的刺,要求她该怎么做。感觉她的大粉,都不是真的爱她,把她当傀儡一样。 现在闹成这样,也都是粉丝作怪,这两天都开始骂她公司和经纪人了。 你别说,我一个不喜欢她的人,看她粉丝行为,都有点心疼她了。 然后这些吧,老月出事前,我跟她说了。” 鹿呦问:“她怎么说?” 云竹说:“老月的意思呢,不管现在怎么样,以前陶芯对你挺真诚的,对她吧,也好过。所以她犹豫有没有必要做那么绝。 因为计划里有关陶芯的事一旦爆出去的话……嗯……你懂的。” 鹿呦闭了闭眼,没说话。 一旦全部爆出去,连同陈西关最后发来的那段内容。 再加上公司还陈西关公道的时间。 陶芯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站在大舞台上唱歌了。她梦想的火苗,还没燃烧到最热烈的状态,就将被自己做的事湮没在可以腾升的前夕…… 但属于月蕴溪的东西,才算是真正的物归原主。 云竹:“现在,我也不好再问老月,让她伤神操心这个了。既然第一步的棋子在你手上,要不你来做个决定?是杀对方片甲不留,还是等一等?” 鹿呦:“等什么?” 云竹:“互联网没记忆的,等时间过了,事情自然就这么过去了。” 云竹生怕她选的不是月蕴溪,又补充:“保前任还是保现任?” 陈菲菲在旁边插话:“这还用选!欸,对了,我昨天说特合适你的话,我找到原话了!我等会儿发给你哈!” 鹿呦没回云竹,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将陈西关的聊天记录截了图,而后拿出包里的文件夹,将保留下来的最后一份乐谱拍了照,一并发给了云竹。 云竹:【虽然我很赞同,但还是要提醒你一下,要是真这么发出去,她就真完了。】 同一时间里,屏幕上方跳出陈菲菲发来的话。 【爱从来都不是民主的,爱通常偏心得有些疯狂。】 ˉ 车开进庄园酒店,停在了独栋的别墅前面,司机开了车门锁说:“到了。” 鹿呦跳下车,脱离了温暖的环境,外面的寒气瞬间侵来,叫她打了个冷颤。 司机帮忙卸了行李说:“这边偏郊区了,冷得很,您快回去吧。” 鹿呦搓了搓手,接过行李道了谢,径直往别墅大门走。 密码锁,她按下云竹提前告知她的密码。 “咔哒”一声,开了锁。 鹿呦探头探脑往里打量,感觉自己特别像个鬼鬼祟祟的小偷,尤其是在听到人声的时候,偷感一下变得更加强烈。 因为那道柔美的声线,不属于月蕴溪,而是来自另一个女人。 搞了半天,是有佳人在旁,没空搭理她。 她应该问一句“有人么”,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将行李箱靠在墙边,鹿呦松了拉杆,鬼使神差地,依旧没有出声。 鞋柜里有新的素色拖鞋,她拆了一双换上,顺着声音的方向轻手轻脚地往里屋走。 别墅的装修属于托斯卡纳的风格,有种远离城市喧嚣的温馨舒适,一楼没什么特别的。 上到二楼,有个露台,能看到远处的百花教堂。 但现在,她没闲情雅致欣赏外面的风景。 女声越来越清晰,说的也许是意大利语,也可能是其他国家的语言。 总之,叽里咕噜,鹿呦一句都听不懂。 鹿呦往前走了一步,刚好对方从拐角出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彼此都愣了一下。 美丽二字都不足以形容的年轻女人,一头金色的卷发,蓝色的眼睛,有着意式美人明艳浓丽的五官,还有其他国家血线混合的高质感。 换作平时,鹿呦一定会心思单纯地欣赏对方的颜值。 但现在,她直觉对方和月蕴溪关系匪浅,以至于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她心生出类似自卑的心理,促使她不自觉地将抓着乐谱花束的手背到了身后。 见到鹿呦,对方对着手机那端又说了两句,挂断了电话,歪头看向鹿呦,眼神里满是疑惑。 注意到对方拎着小提琴包。 鹿呦猜测应该是云竹的师姐,用英文做了自我介绍。 “哦~你就是那个小鹿!”对方操着一口算是流利的、稍微夹杂了点口音的汉语对她说,“你好,我叫elena,是蕴溪的……好朋友、好搭档。” 中间的停顿,不知是在思考中文该怎么说,还是在思考关系该怎么定义。 鹿呦嘴角扯出一点礼貌的弧度:“她在房间么?” elena说:“嗯哼,她刚睡下。” 这应该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但中文的博大精深,让她忍不住多想,这句话是不是在委婉地提醒她,不要打扰一个已经休息的人。 鹿呦紧了紧手问:“我想看看她,可以么?” 明明没分手,她还算是月蕴溪的女朋友,现在却要问另一个女人,可不可以看看她。 “当然!”elena说,“有你在我放心极了,我还有事,就先离开了。” 鹿呦点点头,elena的友好与直接,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月蕴溪睡在第二间房。 鹿呦站在门口,慢慢地吐息,做了无数个深呼吸,犹豫是应该敲门,还是直接进去。 半晌,她敲了两下门。 很轻,怕里面人真睡着了,被她吵醒。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见里面传出任何动静。 鹿呦这才握住门把手,沉了力气轻轻往下压,一点点推开。 下午三点多,日光还算柔暖的时间段,但窗前闭着厚重的窗帘,将整个空间都笼在了昏暗里。 第185章 房门关上,只剩下缝隙里透进的一点日光。 鹿呦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 深色的四件套,衬得被子里的人脸色更加苍白,不知是睡得不好,还是伤口会隐隐泛疼,月蕴溪眉头轻蹙着,搭在脸颊边的手也微微动了一下。 但没有要睁眼清醒的迹象。 鹿呦脱下挎包,连同乐谱花束一起放在床头柜上。 动作轻得像是被慢速播放的镜头。 放好后,鹿呦搓了搓冷冰冰的手背,又贴嘴前哈了热气,等手背温度恢复正常了,她弯腰,伸手去探了探月蕴溪的额头。 温度比她的体温高些。 不好判断是在正常范围内,还是在低烧。 鹿呦松了口气,收回手,慢慢在床边蹲下身,手轻轻搭在床边,支着脑袋,静静注视着床上的人。 安静里,依稀能听见腕表里时间跳动的声响。 她在一分一秒里,借着那一点朦胧的光,用眼睛用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抚摸月蕴溪的五官。 瘦了很多。 才十几天没在一起而已,怎么瘦了这么多。 怎么能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啊。 手机没了就没了嘛,追毛线追。 视线越来越模糊,鹿呦眨了两下水雾弥漫的眼睛,站起身,手捏着被子边沿。 她很想把被子掀开,看一看月蕴溪具体伤在了哪里,伤势情况如何。 但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停顿不过两三秒,鹿呦将被子往上拽了拽,动作轻缓地去抓月蕴溪脸颊旁的手,打算给她往被子里塞。 指尖刚碰触到肌肤,对方一个反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鹿呦心脏骤停。 还没来得及侧目去看这人是做噩梦了,还是醒了,手腕又被骤然往下一拽,她身体瞬间失了平衡,不受控地往前倾倒。 怕压到月蕴溪的伤口,鹿呦慌忙伸了另一只手撑在月蕴溪头另一侧。 柔暖的手臂擦过她的耳朵,带着不轻不重的力道抚在她后颈的皮肤上。 “鹿呦。” 极少数的,叫她全名。 说不清道不明的语气。 而她想到了乐谱第一页,最下方,月蕴溪用橘色的笔写她的名字。 ——你的名字,无数次淌过我的思绪,滋养我的舌尖,在张开口的唇瓣里。 鹿呦别扭的撑着身体,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动不了,也失去了言语,只有眼睛还能控制。 她眼睫颤了两下,目光下落,坠入月蕴溪深暗乌黑的瞳色里。 “……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不是质问。月蕴溪望着她,那双水润的眼睛,含着某种渴求。 “云竹说你受伤了,我……” 鹿呦话没有说完。 “所以你来探望我。”月蕴溪温声接了她的话茬,指尖也在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后颈。 鹿呦像被柔抚的动物,温顺地“嗯”了一声。 “……以什么身份来探望我?” 鹿呦滚了一下喉咙。 月蕴溪微眯了眯眼睛,在她出声之前,抚在她后颈的手,重重地往下一压。 鹿呦差点撑不住,从手掌变成了*用整个小臂支撑身体。 鼻尖相触,两人距离挨得极近,近到呼吸与体温交缠,挤压在狭窄的空隙里。 近到在昏朦的氛围里,还能清晰看清对方虹膜的纹路。 月蕴溪攥着她腕骨的手卸了力,抬起,抚上她的脸颊。 “怎么办,我只想听一个答案。” 指尖缓慢地游走在她的眉骨、眼尾、鼻梁,停留在唇上。 “……女朋友。” 是想听的答案,也是对她的称呼,月蕴溪叫得小心翼翼。 鹿呦一下就感觉到,心尖被什么掐了一下,酸酸地瘫软成了一片。 指尖在她唇上只停留了很短的一瞬,月蕴溪抬了抬下巴,薄粉的唇轻启,咬住她的下唇。 还带着扯的力道。 被拉扯的轻微刺痛,刺激得鹿呦呼吸一滞,心跳快了一拍。 忍不住溢出的痛哼声,被吞没在唇齿之间。 而后舌尖探入,彻底搅乱了心跳的节奏。 鹿呦浑身发软,因为舌根被。吮得发疼而下意识地用手撑着床,想拉开距离,却是遽然被月蕴溪带着翻了个身。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仰躺在了床上,手都被箍在了脑袋一侧。 而月蕴溪在上方,微拢着眉头,水汽氤氲的眼睛望着她。 像被牵拉到了伤口,疼到眼泪漫出来。 又像,只是因为感情浓度太深,湿了眼眶。 吻很快又落下来,落在她唇角,缓慢地逡巡到她唇瓣上。 轻柔的,小心的。 温柔的好像一把没开刃的刀。 在凌迟着她。 而她感到痛,不是因为吻得强制。 而是——她在亲吻里,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情感的波动与渴望。 在来的路上,她想过好多种与月蕴溪见面的场景。 也许会相顾无言,感到微妙的尴尬。 也许又会发生争执。 她就是没想过会是这样的。 会是这样——一个吻,就好似燎原的火,落在她荒凉芜杂的心田里。 燃起一整个心脏的悸动。 到了侧颈,月蕴溪在她耳边,以唇摩挲着她的耳朵:“……我很想你。” 鹿呦的情绪犹如被气音撩拨的弦,在产生共鸣的刹那,绷不住了。 “我很想你,很想认真的告诉你那天没能说出口的话。 我并不想分手,所以不是在为分手做准备,而是在为不分手做准备。 如果不得不分,那我也希望,多一点能够复合的可能性。 所以我要用反差的刺激感,刺激你对我的感官。 要用寂静夜里,我的喘息,撩拨你敏感的听力。 要用我们一起,做过的快乐事,占据你的记忆。 我自私地想要你记住我,记住我神态癫狂引诱你的样子。 我想你在失去我的时候,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由自主地想起我。 想起我身体与灵魂都在你手里失控的样子。 想起那是我爱你的模样。 我想你夜不能寐的时候,会记起自己对我毫不收敛的占有欲。 记起,那是你爱我的证明。” 鹿呦眼泪不断地往下滑落,连身体都在颤抖,为月蕴溪说的这些话。 不是害怕这样偏执的爱。 而是自己有了感觉,一种陌生的空虚感,明知是张危险的温柔网,也想就这么栽进去,被名为爱的粘丝缠裹住,想被爱意渗透填满的感觉。 月蕴溪的吻,从她的额头,到她的眉尾,到她薄薄的眼皮,到她潮湿的眼睫。 鹿呦被亲到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记得训斥她完全不在乎伤势的行为,顺便还击她言语带给自己的影响力,哽咽地说:“你真是……疯了。” 吻在滑到她眼角的眼泪上,月蕴溪低轻道:“……是疯了,还疯得不轻,我竟然在这种时候,欢喜的想,最亲密的事,不是接吻,而是在对方面前掉眼泪。” 鹿呦听清月蕴溪声音里明显的哭腔,感受到她尾音落下的瞬间,有滚烫的潮湿落在自己脸颊上,一下哭得更厉害,呜咽声控制不住地往外溢。 月蕴溪将她扶坐起来,整理她的头发,别到耳后,轻柔擦拭她脸上的眼泪。 温柔而细致的动作,却叫鹿呦的眼泪决堤一般,止不住地流。 在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后,月蕴溪开了口,她被泪水浸潮的嗓音又哑又轻,话音里的内容却是重。 向风里细密的雨丝,全飘进了鹿呦耳里,洇湿了心脏,将里面所有的心绪都泡软。 ——她说:“呦呦,我错了,我跟你道歉,我们和好好不好。” 第94章 鹿呦低垂着头,眼眶潮热,氤氲在里面的眼泪大颗地滚落到被褥上,洇了更深的痕迹。 一个“好”字已经临到了嘴边,又被她咬住下唇抿了回去。 胡乱擦了擦眼睛,她扭身旋开了床头灯。 屋里实在是太暗了,而她并不想让这份昏暗由她造成的阒静,将两人之间的气氛挤得压抑。 钨丝灯泡橘黄的光亮从祖母绿玻璃灯罩下淌出,直漫到床尾。 鹿呦转回头,望向对面的月蕴溪。 宽松而单薄的素色睡衣罩着纤瘦的身体,她坐在柔暖的灯光里,却透着单薄的冷感,脸上没什么血色,只有灯光映照的一层薄暖,眼眶里漾着粼粼的水光。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月蕴溪湿漉漉的长睫轻轻一颤。 凝在上面的眼泪滴了下来,顺着苍白而漂亮的面颊滚落,犹如凝结在花瓣上的露珠。 这不是鹿呦第一次看月蕴溪落泪。 就在不久前那个刮风落雨的寒夜,她也见过。 只是与上回病态的癫狂不一样。 第186章 此时此刻的月蕴溪,脸颊上每一寸的潮湿都在诠释“我见犹怜”四个字。 鹿呦闭了闭眼,艰难地将视线往下沉,放柔了语气说:“……先让我看看你的伤。” 余光里,她看见月蕴溪放在腿上的手,指节慢慢蜷起,越收越紧。 也许是为她突然要看伤口。 也许是因为她回避和好的话题。 也可能两者都有。 月蕴溪没吭声,也没有要给她看的举动。 鹿呦抿直唇线,直接伸手过去。 尚未碰触到睡衣的料子,猝然被攥住了手腕。 “……不好看。”月蕴溪声音微哑,残留潮湿的气息。 “……”鹿呦斜过目光,看向自己小拇指上没有尾戒遮挡的疤痕,“哪有伤口是好看的。” 桎梏着她的力道松了点,但没完全放开。 “你给不给看?”鹿呦试探性地挣了一下,没能挣脱。 显然,月蕴溪还是拒绝的状态。 鹿呦定定地看着她,把心一横,咬牙道:“我数到三,不给看我就走了,三——” 几乎没有停顿的数数,仿佛三个数数完,月蕴溪还是这样僵持着跟她耗下去,她便会立刻用力地甩开手,头也不回地离开,绝不拖泥带水。 “二——” 月蕴溪一下将她攥得更紧。 鹿呦感觉到轻微的疼,不由蹙起了眉头。 “一……” 月蕴溪松开了她,收回手抓着睡衣下摆,没了下一步的动作。 鹿呦双腿挪到床沿外,找到刚刚一番混乱中掉落到地板上的拖鞋穿上,作势就要离开。 “不是要看么!”月蕴溪深长的呼吸,低声又重复了一遍,“不是要看么?” 鹿呦侧转回身。 只见月蕴溪面朝她坐在床上,双手抓着睡衣下摆往上撩,直掀到浑圆露半边,才蓦地停住。 圆弧下方,大概一指的距离,狰狞的一条缝线,揪起皮肉,侧面一排还有把肉深深钉下去的凹洞。 碘伏的颜色混合渗出的血色,触目惊心。 只是看一眼,就让人仿佛也有皮肤被刺破、拧绞的痛感。 鹿呦慢腾腾地沿着床边蹲下,颤抖着手伸过去,隔着一点距离,沿着缝线游走,隐隐觉得自己肋骨部位的表皮也在泛疼,她不敢真的碰上去,更不敢去想,缝合之前这处是怎样的皮开肉绽。 “是不是很疼……”她鼻音很重,又红了眼眶。 静默了好一会儿,月蕴溪长而缓地呼了口气,柔声而认真地回答她:“全麻缝合,缝的时候没感觉,麻药过后,挺疼的。” 鹿呦喉咙梗塞,眼底水雾顷刻便又漫了上来。 又心疼,又生气。 “被伤的时候……”月蕴溪放下了衣摆,停了话音。 鹿呦抬起头。 月蕴溪波光潋滟的一双眼盯着她,“只觉得很冷——” “够了。”鹿呦手指按压到她唇上,“别回忆那时候。” 别回忆痛苦。 撑放在床上的左手微微收握,只有小拇指不受控地微翘着。 她有体会过,极致的痛所带来的濒死的寒冷。 鹿呦收回手,换了话题:“多久换一次药?” “……每天一到两次。”月蕴溪软着声调说。 年上的示弱,很像大型的食肉动物受了重伤匍匐在脚边。 展现出来的,不仅仅有乖顺,还有几分脆弱。 鹿呦抿了一下嘴唇,再开口,态度柔和了些许:“自己换?” “嗯。” “今天换几次了?” “今天还没换过。” “现在能换么?刚刚看那边,渗血了,得处理一下吧。” 月蕴溪扭身指了一下对面的墙角,“药在那边。” 那边有个小推车,鹿呦走过去看了眼,换药所需要的东西,都在上面,一应俱全。 她将小推车推到床边,脱了外套搭放在化妆桌的椅子上,捋起袖子。 月蕴溪看了眼她一直在掉泪的双眼,不忍道:“我自己来吧。” 鹿呦用手臂擦了下眼睛,“换药这种事,我比你熟练。” 断指重接以后,也需要每天给伤口做湿性愈合,但鹿怀安不负责,没有按时带她去医院换药,导致结痂发炎,她遭了不少罪,清楚地知道靠人不如靠己,便开始学着自己换了。 就因为最开始没有处理好,疤痕再也淡褪不了。 月蕴溪不说话了,配合地掀起衣服。 鹿呦挤了免洗的消毒洗手液细细擦着手,瞥看了眼那条缝线。 心疼之余,心里郁结的闷气也变得更加浓郁。 做了个深呼吸,鹿呦小心翼翼揭了敷贴,“你不是第一次来意大利吧?” 很突然的一个问题。月蕴溪愣了愣,没能及时回答。 丢掉敷贴,鹿呦取了一根碘伏棉签,“我记得,上次你跟我通话,差点遇到危险,是在威尼斯。” 用完一根又取了一根。 “所以你应该很清楚这里有多不安全,偷钱的、抢劫的有多猖狂。” 在短暂的安静中涂抹完碘伏,扔掉棉签,鹿呦压抑的脾气几乎快克制不住,“你是明知道危险还要去追,那个手机就比你的命还重要?” 月蕴溪动了动唇,却是一声没吭。 鹿呦越说越不稳定的情绪,在她的沉默里起伏得更加厉害,“我以为你主动道歉了,是终于长嘴了,结果这张嘴,还是只会用来强迫人接吻是么?” 月蕴溪一怔,后知后觉,在刚刚的亲吻里,鹿呦并没有回应她。 也终于在前半句里明白,鹿呦为什么会回避她和好的问题。 因为她们之间存在的矛盾还没有解决。 草率的答应,就像结了血痂的伤口,看似没事,实则里面还没有痊愈。 而尚未恢复的伤口,会在痂下积聚细菌,发炎、溃烂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此刻,鹿呦不止是在给她清理一个肉眼可见的伤口而已。 “没有比命重要,但里面有——有很多我不想丢失的……你能明白我当时的心情的……对么?” 月蕴溪温和而蛊惑的声音,说出口的内容,像顺毛一般,将鹿呦的情绪稍稍安抚下去了一点。 她能明白。 不止是知道手机里有她给月蕴溪录过的情话,明白月蕴溪的心情。 还因为,她忽而想起,类似的事她经历过,类似的心情她也有过。 在章文茵离开后没多久,章文茵下给她用的手机丢了。 发现的那一刻,她慌乱得将去过的地方找了一遍又一遍,想哭,却是连哭都哭不出来,好似身体里有什么也丢了,空落落的地方,溢满了绝望。 但,能明白,也只是能明白心情。 看到缝线,想到月蕴溪为了个手机不顾自身安危的行为,她还是会气不打一处来。 “我不明白。”鹿呦视线落在缝合痕迹上,“你说它没有比命重要,那你告诉我,这伤怎么来的?小偷图财不图命,拿刀出来威胁你的时候,你是看不到刀么?不知道躲么?你是傻的么?” 越说越气,话音越来越颤抖,她咽了下喉咙,没再说下去。 月蕴溪声音轻轻的:“那几天状态不好,没能反应过来……下次不会了。” 鹿呦拧起眉头,眯着眼睛凶巴巴地瞪她:“你还想有下次?” 月蕴溪牵唇说:“不想了,疼。” “活该!疼死你算了。”鹿呦摸了鼻子,她知道月蕴溪的意思是因为疼,不想再有下次了,但还是为她一个“疼”字,在用生理盐水清理血痂时放轻了动作。 月蕴溪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口是心非。” 碍事。 鹿呦没好气地挥开她的手,心想我还明知故问呢,接着便问:“手机里有什么?能让你追人两条街。” 月蕴溪盯着被挥开的手,蜷了蜷手指:“……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这人有意思的很!录了情话的手机丢了,你知道追,能追小偷追两条街。” 鹿呦没好气地将用过的棉签都扔掉,小垃圾桶的盖子被撞得哐当响,“给你录情话的人被你气跑了,距离你还没两条街远,你不知道追。手机可能是没有比你命重要,但肯定是比我这个人重要。” “不是。”月蕴溪否认。 “不是个毛线!” “鹿呦……” 又是全名。 “你别叫我!”鹿呦声音沙哑,透出哭腔,“你知不知道,我等你一句道歉,等了好多天。我不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让你道歉的时候,你就那么不愿意,为什么那些话,在那时候,你不对我说。” “……因为很多时候,太过浓烈的感情,没有办法和稳定的情绪相互并存的。”月蕴溪深呼吸,用更温和的语气解释,“呦呦,面对你的时候,我的喜怒哀乐都会被你的态度所牵动。就像现在,我需要不断地用——你在乎我、在意我才如此生气,才会冲我发火,来稳住自己的情绪。” 第187章 因为在那个当下,我对你的情感,太过浓烈。 浓烈到,我控制不住由它们衍生出的情绪。 此时此刻的鹿呦再明白不过这个道理。 鹿呦不说话了,拿了红霉素软膏慢慢湿敷在伤口。 她冷硬的态度、被气愤控制的心情、上头的情绪在抹药的过程里,也跟着逐渐湿润软化。 “……从一号到今天,我又没有把你拉黑,你有功夫把你那个昵称里的月亮改得乌漆麻黑,都没功夫来找我。”鹿呦瓮声瓮气地说。 时间在阒静中被拉得漫长。 许久。 也许也没有多久。 月蕴溪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有遥远的飘渺,也有很近的份量,而份量,都坠在每一个字的尾音里。 “……因为我怕,怕你不回应我,又怕你回应我。” 鹿呦一条一条贴着减张贴,接了话茬说出未尽之意:“你怕我回应你的答案,不是你想要的,对么?” “嗯。” “所以,你在这时候跟我道歉,是因为笃定我心里还有你,猜到答案会如你所愿。”鹿呦顿了一下,忐忑不安地问,“是这样么?” 忐忑于,她担心,又会发生像那一晚一样的争执。 不安在,她害怕,这个问题不是她想要的答案,而她根本没想清楚,如果月蕴溪回答是,她该怎么办。 而月蕴溪用含着泪的眼睛很受伤地望住她,冷硬地将她害怕听到的,摆到了明面上,“如果我回答你——是,你是不是就拒绝和好了?” 鹿呦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不是质问你,也不想再跟你吵架,就只是想要问清楚而已,不要给我这种假设性的问题做答案,我不想让感情里有太多的算计和猜忌。” 又是一阵安静。 片刻后,月蕴溪深呼吸说:“……对不起,我好像让你在应该纯粹的感情里,变得格外紧张它是否还纯粹了。” 鼻子骤然泛酸,鹿呦咬住下唇,才勉强抑制想哭的冲动。 “手机是被抢的。” 月蕴溪轻颤的声音里,洇出浅浅一层委屈。 鹿呦手顿了顿,已经贴完了减张贴,她放下月蕴溪的衣摆,仰起脸问道:“什么意思?” 视线对上的瞬间,月蕴溪说:“被抢的时候,我正在输入框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打着那些想对你说的话……” 然而手机被抢了,那些话也就没能发给她。 月蕴溪眼里闪着眼泪的光。 “缝合后有点发烧,做了很多个梦……好几次,不是梦到手机没丢,就是梦到手机被我拿回来了……梦到那些话我都发给你了,梦到我们和好……也有梦到你跟我说……我们彻底结束吧……醒来的时候,一时庆幸还好都是梦,一时有遗憾怎么都是梦……” 鹿呦听她断断续续说这段话,坐在地板上,慢慢佝偻起腰背,垂下脑袋,整个人软塌塌地矮了一截,视线越来越模糊。 月蕴溪深吸了一口气,稍平和了些说:“我很高兴你来看我,我也窃喜你心里有我。你在乎我,是可以增加我们和好的可能性。但这不是我跟你道歉的决定性因素,而是我能当面跟你沟通的契机。” 鹿呦低垂着脑袋,眼泪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地板上,“月蕴溪……” 月蕴溪跪坐到了她面前,在短暂的寂静里,等着宣判的结果。 等待的过程里,被台灯光亮熏到枯黄的空间,显得沉闷又压抑。 仿佛稍重的呼吸都能将它挤压变形,以至坍塌。 月蕴溪本能地,微微屏住了呼吸。 “……我喜欢你这样,喜欢你能够把事情都告诉我,把你心里想的都告诉我,喜欢你这样跟我好好沟通……” 停顿了一下,鹿呦微颤着声音,郑重地开口,“喜欢我和你感情是可以朝着很长远的未来,良性发展的……” 月蕴溪重新拥有了呼吸,轻而缓慢。 鹿呦双手捂住脸,抑制不住的抽噎声夹杂着间断的话音,从被眼泪打湿的指缝溢出。 “我总是害怕感情不能长久……而又渴望自己能够拥有一段可以长久的……你可能不知道,朝你踏出一步,几乎用尽了我在爱情上可以投注的全部勇气……因为在决定跟你在一起以前,我总会惶惶不安,幻想我们结束的那一刻,我会像之前一样无比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我会想如果你一直是蕴溪姐姐就好了。” 月蕴溪几乎发不出声:“呦呦……” “听我说完。”鹿呦哽咽道,“可我还是踏出了这一步,我跟你在一起,不是只想跟你度过秋天而已,我还想跟你一起看……看你跟我说的甜梦爆花……” 甜梦爆花,在四月下旬。 月蕴溪即刻便领会了她的意思。 ——我想跟你从春天到秋天,一起度过一个无限的四季。 稍缓了缓,鹿呦说:“所以,以后……别再做锯嘴葫芦了,别再这样跟好多人一起瞒着我了,更不要再让我有你在为分手做准备的错觉了,好么?” “……好。”月蕴溪喉咙微痛地梗了一下。 “如果哪天你不想——” “没有如果。”月蕴溪打断她,“不要做这种假设。” 鹿呦抿住唇,点了点头,低声问:“那……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别再在那种事上还我了。” 鹿呦低垂着头,一边露出的耳朵漫上有热度的红,“不会了再那样了,我跟你道歉。” “鹿呦。” 月蕴溪叫她的名字。 牵扯心口,生出满涨的痛意。 “我始终觉得,爱一个人是一种能力,我很羡慕你拥有这样的能力。”月蕴溪朝她那侧耳朵伸手,“在恋爱上,你也比我有经验,以后多教教我好不好?” 鹿呦像被什么击中心脏,疼得厉害,而又软得不像样。 她总觉得那并不是什么好的恋爱经历。 于她而言,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一段,她甚至不想将它归类进自己的恋爱史里。 对于月蕴溪,更是“不可说”。 可现在,月蕴溪告诉她,那段经历并不是是一根让人介怀的刺,它只是一段来时路而已。 那段路留给她的,不只有泥泞,还有将下一段路走得更稳当的经验。 鹿呦轻轻地吸了吸鼻子,一下抓住月蕴溪的手,而后,将她的手贴向自己心脏的位置,“……你总是会让我这里感觉到疼。” “是么。”月蕴溪感受她着那处的跳动,隔着衣服传递到她的掌心,顺着鼓噪的血液,淌入深处。 她闭了闭眼,在一行清泪从一侧眼落下时,柔声说:“那我们也算是共享同一种感受了。” 鹿呦潮湿而沉重的眼睫重重一颤,缓慢地掀起来,抬头看向月蕴溪。 昏黄的光晕里,月蕴溪眉目如融雪后的远山春水,静静望着她。 目光里有着扯天连地的潮湿与柔情。 鹿呦说不出话来。 在这个当下,她只想与她,一起踩空台阶坠落到夜的怀抱里。 鹿呦身体坐直、前倾、凑近,仰起头,亲了一下月蕴溪总是单边流泪的那只眼,用唇轻抚她的泪痣,用鼻尖似有若无地磨蹭她高挺的鼻梁。 撩拨的每一下,犹如在给心脏通电,让那处柔软随之悸动,一下又一下地跳动,跳得越来越快。 快到电流感流窜全身的一霎,温热的触感实实在在落到了唇上,衔着微咸的眼泪。 从短促如细雨的碰触,到越来越凶猛的疾风骤雨,将从唇角渗入的咸涩都熔化。 月蕴溪抚摸着鹿呦的耳朵,指腹与微微汗湿的掌心柔抚到她的后颈,在感受到她舌-尖自唇间侵入时,融化在她主动释放的爱意里,慢慢用力,紧紧搂住她,热切地回应。 很软,很好亲,在柔滑的触感里,香甜的气息越发浓郁,她们互相勾缠、吮。吸、占据、掠夺彼此的氧气。 行将不能呼吸。 血液仿佛在沸腾叫嚣,神经在跳动。 而心脏、肺部甚至是伤口都在因为缺氧隐隐作痛。 让人能真切地感受到内外生命的颤动。 因而知道。 自己终得救赎,彻底活了过来。 鹿呦平复着呼吸,睁开迷离的眼睛,目光掠过月蕴溪流露几分媚态的眉目。 视线轻撞的瞬间,月蕴溪有着泪痣的那只眼睛滑落下一行清泪。 鹿呦指腹轻轻抹上去,视线沿着又一行泪下坠,定格在她被吻得又红又润的唇上。 看见被她亲得更加饱满的红唇一张一合,听见月蕴溪在重重喘息下鼻音很重地问:“现在……算和好了么?” 也感觉到她攀在肩头的手,与声音一致,都在微微颤抖。 鹿呦捕捉她话音里透露的低安全感,眼眶一热:“不然呢?” 她轻轻抿上的唇,再度碰触月蕴溪的唇,吻得缠绵而用力。 体温在热吻里节节攀升,浑身发软,像是要融化了一般。 第188章 分开时,她脸烫得厉害,微张着口,喘着气:“够明显了么?” “怎么办,还是觉得不太够。”月蕴溪话音里染上笑意,紧紧环着她的后颈,近距离地盯着她。 视线里有得偿所愿而满足,也有几分欲望贪恋显露,复杂地交织在她身上。 说眼神会开车,原来不是夸张。 就这么被看着,都让鹿呦面红耳热,她有一下没一下亲这月蕴溪,在间隙中说:“来的路上我有联系你,在微信上,但你没回我。” “冤枉,我是没有手机。” 鹿呦破涕为笑:“云竹让我给你带了一部新手机,还给你补办了手机卡。” “不知道能不能同步消息。” “也不是不可以当面说。” 月蕴溪柔软的唇亲擦她的耳廓,流连在她侧颈,落在耳后,诱哄的语气都敛在气音里:“给我发了什么?” 耳朵发痒,鹿呦呼吸在她撩拨下加重,直听到她的问话,勾起唇角。 好大的阵仗,就为了个好奇心。 鹿呦双手捧住她的脸,摆正她的脸,轻抚了两下她的头,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里。 那样柔情的目光,有着像要将全部的她都吸纳进去的深邃。 月蕴溪心里一震。 而后在激烈的心跳中听见鹿呦湿润温软的声音,含着笑意与微微的哭腔,精准地落拍在她的心脏上。 “我爱你。” 第95章 月蕴溪眼底涌上潮热。 她曾引诱鹿呦说过很多次“喜欢”,蛊惑她逐字增加“喜欢”的份量,唯独不敢引导鹿呦说“爱”。 唯独“爱”,是她极度渴求想要,而又不敢亵渎越界的线。 而此刻,鹿呦说了出来。 温软的嗓音仿佛在拨弹着那根线,在月蕴溪心里,奏响一个永恒的弦音,有着掀起惊涛骇浪的效应。 鹿呦原本是想说完这句便退开,她还顾虑着月蕴溪的伤,没想到伤患自己是一点都不在意,抚在她后脑勺的手用了力,让唇与唇之间毫无空隙。 这一次的吻,不似先前的激烈,更加绵长温柔。 尚未熄灭的火苗在不断加深的吻里,重新被焚燃。 像是把接连半个月的冷静都作了燃料,将这么多日里的栖栖遑遑都焚烧殆尽。 已经不能只满足于亲吻。 很怕月蕴溪扯到伤口,鹿呦完全处于被动,顺着力道,手撑着地板往后倾倒,情不自禁地扬起脸来。 月蕴溪的吻随即落在了她下颌褐色的小痣上。 鹿呦眼睛乱眨了几下,感受着月蕴溪的唇顺着脖颈轻抚的轨迹,同时也感受到她温热的掌心从耳后逡巡道脸颊,沿着侧颈不断往下,停在了腰上。 揭开的毛衣下摆里蹿进冷空气,而后,又被微凉的指腹调升体温。 鹿呦感觉自己像在被一点一点地温煮,热气团积得越来越多,在身体里乱窜着找不到出口。 心脏如同被重重敲击的琴键,跳跃在高亢与空白之间,完全失去了正常的节奏。 随着月蕴溪的手又往下滑了一截,鹿呦心跳漏了一拍。 耳边是月蕴溪沉重的呼吸,有难耐的意味,不知其中成分有几分为情。欲,又有几分为伤口隐约的疼。 不可以再继续了。 鹿呦睁开眼,找回理智,用力拽了一下月蕴溪的衣袖。 于是,温热的掌心蓦地停在了她内。衣边沿,没再继续为非作歹,但也没收走。 鹿呦手指抵在月蕴溪唇上,气声犹如靡靡之音:“想要我?” “……”月蕴溪喘着气,不说话。 想到之前自己怎么撩拨这人都坐怀不乱,现在倒是急不可耐了,鹿呦唇角上扬,笑得狡黠,“不可以哦,这位伤患,你得回床上躺着休息了。” 月蕴溪意犹未尽,蹙起眉头,仍旧不舍退开。 鹿呦推开她先起了身,再伸手将她也拉起来。 月蕴溪惯性往前挪了两步。 两人靠得很近,鹿呦的气息都拂在月蕴溪唇瓣上,“谁叫你受伤了呢。” 说话的调调恍如灯泡里钨丝,弯弯绕绕,散发着柔黄的光,调动昏暗的气氛,而又有灼人的热度。 月蕴溪一下眯住眼睛。 “早点恢复哇。”鹿呦轻笑,“我还想在你生日那天,跟你一起去看翡冷翠的日落呢,女朋友,听话。” 半哄半撒娇的语气,让听觉犹如在蜜碗里过了一遭。 一声“女朋友”,就足以让人妥协。 “知道了,女朋友。”月蕴溪亲昵地蹭她的鼻尖,“我听话。” “给我看看伤。”鹿呦掀起她衣摆检查了一下缝合处,松了口气,“还好。” 没被拉扯到再渗血。 鹿呦将她按坐到了床上。 月蕴溪进了被窝商量说:“睡不着,我看会儿手机行么?” “行叭。”鹿呦挪步到床头柜前,敞开包,在里面翻找手机。 拿出手机时,注意到月蕴溪从床另一边拿了个靠枕垫在身后。 而靠枕原先的位置上,有她录音的小鹿玩偶没了支撑,歪倒下去趴在了床单上。 余光里,月蕴溪伸手过来。 鹿呦回过神,正要递给她手机,却见月蕴溪将床头柜上的乐谱花束拿了过去。 月蕴溪指腹摩挲过“花瓣”,看清夹在层层叠叠缝隙里的橘色字迹,微微一挑眉,“‘借’走乐谱,就打算,这么还我?” “哪里是借,分明是你存心上赶着给我看你那些……”鹿呦咳了两声,含混不清地糊弄了过去。 月蕴溪唇边的弧度倏然僵住,目光落到乐谱花上,避开了她的视线。 不知是因为感到社死,还是为她说的“上赶着”。 鹿呦有意要惩罚她给看乐谱的目的不纯,调侃道:“说起来,真是没想到,月老师你有这么特别的——强化谱面记忆的方式。” 月蕴溪不动声色。 鹿呦把玩着手里的手机,将它翻过来倒过去,“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拖腔带调,好似话里有话。 月蕴溪抬眸朝她看了一眼。 目光复杂而短暂。 鹿呦拎着手机一角,晃荡到月蕴溪面前:“怎么不说话?” 月蕴溪接过手机,微不可察地吐了口气,温声解释说:“感觉关于这份乐谱,你有很多问的,所以我在等你问我。” “是有很多想问的。”鹿呦不急不忙地整理小推车上的东西。 “……”月蕴溪摩挲手机被她捏过的边角,静静等着她的发难。 然而下一秒,却是听鹿呦说:“但我不想问了。” 月蕴溪倏然看向她看。 鹿呦将小推车推回到原位,用免洗洗手液抹了手,“我之前说,以后别有事瞒着我。以后的意思是,在今天之前,你对我做的事,不管有多荒唐,我现在都不计较了。” 究竟是为什么给她看;是否如她猜想的那样; 上面的内容是什么时候写的;这20章乐谱里还有没有藏着瞒她的事…… 她一个都不想问了。 不想再计较已经翻篇的事,也不想为了寻根问底剖开那些好不容易愈合的旧伤。 “不过,”鹿呦坐到月蕴溪对面,煞有介事地警告,“如果以后你再像之前那样欺我瞒我,我肯定是会翻旧账的,到时候,你就是罪加一等,会直接判你无妻徒刑*。” 月蕴溪弯唇笑起来,目光深邃,“哪个妻?” 被盯得心律不齐,鹿呦移开视线,气势弱了大半,“重点是这个么?” 月蕴溪偏头寻她眼睛,“这个也是重点。” “你这是顾左右而言他。”鹿呦睨了她一眼,“还有……明知故问。” 月蕴溪笑意加深,这才柔软而认真地回说:“不会再那样了。” 鹿呦下巴往上抬了抬,显出几分骄矜,视线落在乐谱上。 她伸手过去,摊开掌心说:“那这个乐谱,就这样了,你要不要的?不要就给我,我要。” 话音还没落下,手先被牵住了。 月蕴溪一声叹息,“你知道么,这里面每一张乐谱,都有对应的奖杯,它们不仅承载有我的痛苦,还有我的荣耀。” 鹿呦辨别不清月蕴溪这么说的目的。 是想说乐谱很重要,她不该这样? 还是别的。 “你想说什么?”鹿呦无意识地动了动指节。 手一下被月蕴溪攥得更紧,拉得更近。 与此同时,月蕴溪抬高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柔声回答她:“我想说——别人对我的赞美,不过是灰烬。你对我的非难,也是嘉奖。” 鹿呦张了张口,只有缓而轻的呼吸。 她看见,月蕴溪垂眸,视线胶着在她微启的唇上,而吻,落向了她的手腕。 温润的嘴唇,隔了微妙的距离,沿着她跳动的脉搏,描绘她的掌心的纹路,摩挲到指腹,最后定格在由她亲手折出的花瓣褶痕上。 第189章 似有若无的距离,好似克制与放纵欲望交替,吻在手心,犹如臣服与亵渎交织。 这是比主动献身,更显露痴迷的行为。 鹿呦心脏剧烈的跳动,仿佛快从胸膛里跳出来,被亲到手都忍不住颤抖,从耳后根上涌的热度,像要将她整个耳朵都燃烧。 月蕴溪终于松开她的手,拢着乐谱花束到胸前,望着她笑,“所以这花我要了,才不给你。” 她脸颊被灯光染出薄淡的红,温暖而柔情的色调,应着她说的这句话,有些娇憨的意味。 娇憨。 除非醉酒,很难能与月蕴溪挂钩的形容词。 就像在乐谱上书写心情用以加深记忆这种事。 也让人难以想象,会和月蕴溪这样的人搭上。 这样一个从小就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成熟的人。 鹿呦想到网上那些流言蜚语。 是因为她过早地承受了超出年龄的经历,是因为在最该天真的年纪,压抑了自己作为孩子的需求。 早熟的人,总是晚熟。 成熟稳重不过是很早就撑起的名为“自尊”的躯壳而已。 ——“我始终觉得,爱一个人是一种能力,而我很羡慕你拥有,以后,你教教我好不好。” 要放下多少自尊,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月蕴溪手指抹过她绯红的眼角。 鹿呦神思回笼,忽闪了两下眼睫。 月蕴溪半是关心半是哄她开心地开玩笑说:“是被我感动了到快要泪流满面了么?” 鹿呦破涕为笑,“嘁”了一声,起身说:“我是觉得你不用被教,也很会爱人。” 月蕴溪随着她站起来的举动抬头看她。 “我很喜欢,不,是我很爱你认真爱我的样子。”鹿呦弯腰,低头,飞快地亲了月蕴溪一下。 她的话,仿佛给蜻蜓点水的吻灌注了沸水,有滚烫的温度,也有潮重的份量。 让月蕴溪微微睁大眼睛,食指抚在唇上,一时反应不过来。 等心跳平复回过神时,鹿呦已经在好几步远外了。 月蕴溪垂放下手,好笑道:“亲完就跑?怕我把你吃了么?” “是哦。”鹿呦脚步轻快地到了房门前。 “去哪儿?” “我行李箱还在楼下呢。”鹿呦拉开门走出去,骤然停住,往后退了半步,扶着门框探回去半个身,歪头看向月蕴溪问,“对了,你这还有没有多余的房间给我睡?” 月蕴溪愣了愣,“你要跟我分房睡么?” “是啊。”鹿呦转了转眼,摸了一下鼻子说,“我怕你把我吃了。” 月蕴溪凝重的神色缓和了些许,牵唇说:“没有。” “真没有假没有?”鹿呦半信半疑。 月蕴溪挑眉,不答反问:“真怕被我吃了?还是假怕?” 鹿呦恨铁不成钢地打了一下摸鼻子的手。 月蕴溪轻笑出声。 “你学我说假话,所以也不是没房咯。”鹿呦说。 月蕴溪嘴角弧度一秒拉直。 鹿呦知道她心思,坦白道:“你知道的,我睡觉特别不老实,我怕碰到你缝合的地方。” “我自己会注意的。”月蕴溪说,“缝合那边不靠着你就好了。” “你睡着的时候呢?怎么注意?”鹿呦板着脸,“别告诉我说你可以,我只会觉得是你为了一起睡,控制自己不进入深度睡眠。” 月蕴溪肩线往下沉沉地一塌,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靠楼梯口的那间。” 闻言,鹿呦走了出去,开门进了那间房。 很小的空间,挤着一张单人床和衣柜,应该算是次卧,床上的被子是两张床单夹着一床被芯。 以前欧洲旅游入住酒店遇见过,一觉睡醒乱七八糟。 鹿呦十分不喜欢这种三明治被子,又折回了主卧。 屋里,月蕴溪抓着乐谱花束,环顾了一圈四周,最后相中了化妆桌上用来放化妆刷的藤编网眼收纳桶。 插了乐谱花束的收纳桶被月蕴溪放到靠窗的小圆桌上时,鹿呦抓着门把手,推开了半人宽的空隙,扫了眼空空的床,捕捉到圆桌前月蕴溪的身影。 听见动静,月蕴溪转过身来。 “怎么下床了?”鹿呦问。 月蕴溪横移了一步,给她看了看有“花盆”的乐谱花束,笑问:“来突击检查?” 鹿呦跟着笑起来,“不是,我是想来问你有正常的被套么?” “没有。” 有前科在,鹿呦将信将疑,朝床上投了一眼。 “真没有,就这一床。”月蕴溪解释说,“还是……别人带来的。” 许是怕说了她也不认识,月蕴溪中间停顿了一下,用了“别人”一词。 而这个词,勾起了鹿呦与之相关的其他记忆。 ——“在决定要不要喜欢我之前,你有尝试过去接触别人么?” ——“有。” “elena么?”鹿呦轻声呢喃。 月蕴溪对她知道elena没有显露丝毫意外的神色,只是轻描淡写地“嗯”了声。 鹿呦还在发愣。 月蕴溪走近她,勾住她的衣领领口,笑说:“别挣扎了,跟我一起睡吧。” 放轻柔的嗓音,有诱惑的意味。 鹿呦神思回笼,“哼”了声,拿掉她的手,扭头就走,长发甩出了个潇洒的弧度。 直到听见从楼梯口方向传来的开门声,月蕴溪蜷了蜷手指,才挪步坐回到床上。 捞过旁边的小鹿玩偶,掰了下鹿角。 小鹿肚子里立即便传出鹿呦的声音: “我,鹿呦,在此留证,特许皎皎一个补偿,有效期为无限期。” 与此同时,鹿呦抱着被子很不潇洒地撅着屁股顶开了主卧房门。 听见自己的声音,鹿呦尴尬得头皮发麻。 在原地僵了两秒,她像没上油的机器,卡顿地扭动脖子,侧头看向月蕴溪。 姿势可谓滑稽。 四目相对,月蕴溪拎起玩偶挡了小半张脸。 半是遮羞,半是藏笑。 鹿呦面无表情地收回眼,摆正了姿势进屋,状似不在意地问:“不小心碰到的?” “什么?” “那个。”鹿呦朝她怀里的小鹿玩偶努了努嘴。 “喔,这个,是习惯性碰到的。”月蕴溪声音闷在玩偶身后,像也被填充了棉花,有种低沉的柔软。 鹿呦步子顿了顿,耳朵被“习惯性”三个字咬热 她不敢想象,在分开的日子里,月蕴溪一天要听几遍这玩意儿。 “把被子抱过来做什么?”月蕴溪噙着笑问。 “还能做什么,睡觉啊。” 闻言,月蕴溪露在小鹿脑袋上面的一双眼顿时弯成了月牙,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问:“不是要分房睡么?” “这不是不放心你么。”鹿呦像水泥工扔麻袋似的把被子甩到床上说,“想到可以像在菲菲家那样分被窝睡。” “在菲菲家,你们睡一张床?” 鹿呦察言观色:“怎么,你吃醋啊?” 月蕴溪承认:“有点。” “叫菲菲来找我,给我收拾行李箱的时候,不是挺大度的?”鹿呦低哼一声,“谁叫你不早点道歉的呢。” 月蕴溪不说话了,低着头捏着小鹿玩偶的腮帮子。 鹿呦弯腰整理分家的三明治被子,抬眸看她一眼,开口道:“有个问题,我很好奇。” “什么?” “我们闹矛盾那天,包括后来,你怎么没有用这个……”鹿呦看了眼被月蕴溪搂在怀里的小鹿玩偶,“没用我留给你的凭证,要求我跟你和好?” 鹿呦记得清楚月蕴溪那时候有试探过她的口风。 分明也是作为“不想分手”和“重归于好”的筹码,才让她录音留证。 “应该不是没想到吧?”鹿呦补充。 “有想到,也有想过。”月蕴溪承认得坦荡。 “所以是为什么?” “因为……”月蕴溪顿了顿,笑说,“强扭的瓜不甜。” 好老的梗。 鹿呦无语地笑一声,“甜不甜的,都没试过,怎么知道。” 月蕴溪歪身侧躺,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一手支着头看她拢被子,一手将小鹿玩偶放在了两人中间。 鹿呦察觉到月蕴溪的动静,手上动作停了下来。长睫微微一抬,一下撞进月蕴溪的眼睛里。 橙黄的光从月蕴溪眼角染进乌黑,浮了一层戏谑与撩拨的暖昧,顺着她拖长的音,缠上鹿呦的视觉与听觉神经。 “原来你好这口。” “……” 鹿呦低头不看她了。 月蕴溪一声轻笑,温和而又不乏揶揄的低笑。鹿呦很熟悉,但许是有一阵没听了,无法对其免疫。 鹿呦又羞又恼又尴尬,一下转回脸,单腿跪上床,手撑着,将上半身都探过去拉近了距离,直勾勾地盯着月蕴溪的眼睛,“是啊,我就好这口。” 第190章 月蕴溪眼睫颤了颤。 “后悔么?”鹿呦目光落在玩偶上,“没用这个强制我。” “不后悔。” 鹿呦挑眉,视线重新攫住月蕴溪的眼睛。 月蕴溪脸上开始显色,但没有避开与她对视,“它必须被用在刀刃上。” “那时候不算是刀刃上……么?” 插座上的门铃播报器响起布谷鸟叫声,惊得鹿呦一怔,退回到了床边。 月蕴溪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说:“应该是送餐的到了。” “我去拿。”鹿呦说着便动了身,没注意到月蕴溪微张了张嘴唇有话想说的样子。 下了楼,拉开门,鹿呦一下呆愣在原地。 门外,elena背着小提琴包,两只手拎了有七八份装纸袋,边同她打招呼:“hi!鹿呦。” 边缩着脖子进了屋。 “hi,elena。”鹿呦立马关了门,隔绝了外面的冷空气,放慢语速用中文问,“需要帮忙么?” “哦!谢谢,你真是个好人!”elena换了拖鞋说,“我带了很多好吃的,我们三个人,绰绰有余。” 鹿呦愣愣地应了声“好”。 两人并排往楼梯走,elena问:“selena醒了么? 月蕴溪的英文名么?写成selena?跟elena就差一个字母。 鹿呦:“就没睡。” “哈?是见到你太开心了嘛。” 鹿呦笑了笑。 “没见到你的时候,她总是在看手机,结果手机被抢了,在意大利,到处都是小偷,他们最喜欢迷茫的游客了。” 鹿呦总是会被手势吸引注意力,没来得及回应。 “我说算了吧,但她并不听我的。她们都说selena拉大提琴的时候,很有jacquelinemarydupr的感觉,疯狂又荒唐,我觉得不止是在拉大提琴的时候。” 鹿呦不知道回什么了,或许elena也不需要她回什么。 果然,elena完全不带停顿地说:“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说话?” 鹿呦:“……” 哪有说话的机会。 “你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elena看了眼她和她怀里的一堆纸袋,“不过,比想象中还要美丽大方。” 鹿呦愣了一下,“没见到我之前,你就已经知道我了么?” “嗯哼。”elena说,“最开始,是lonicera说selena有个喜欢的人可是却没有表白。” lonicera是谁? “我很好奇,后来大家玩游戏分享故事,我有机会问了selena,她提到了你。”elena看了眼鹿呦,“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因此我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不向你表白。我认为这行为愚蠢又懦弱,我们争论起来,无法分出输赢。” elena往楼梯上走,一只手抓着扶手,一只手将小提琴包往上提了提,顿了顿说,“为此,我们分手了。” 鹿呦心里咯噔一下,差点踩空台阶。 楼梯上到三分之二,头顶传来月蕴溪的声音: “elena,明天开始,不用再送吃的过来了。” 鹿呦抬起头。 月蕴溪手缓搭在栏杆上,正往楼梯口走,身上穿着她脱放在卧室椅子上的棕色翻领毛绒大衣。 鹿呦只觉心情像刚打开的冰镇苏打气泡水。 迸溅的气泡里充斥着愉悦感,而凉冰冰的水,是无法忽视的拧巴心理。 以为这俩要旁若无人交流一番,却是听elena对月蕴溪说:“你的意思是,从明天开始,鹿呦会为你准备食物吗?看样子,我是无法邀请她跟我一起出去吃饭了是吗。” 鹿呦:“?” 不按套路出牌? 上到二楼,elena转过犹如雕塑的脸,碧蓝的眼睛望住鹿呦问:“或许,你愿意现在就跟我一起出去吃饭么?这些完全够她吃的,所以我们完全可以不用管这个把自己弄受伤的疯女人了。” “staizitta,elena.” 月蕴溪的音色犹如在冰水里过了一遍,每个单词都带着冰碴子。 鹿呦还没反应过来,手腕一热,紧接着便被月蕴溪一把拽进了怀里,半箍住她的腰身。 像是真怕她被elena给拐出去吃饭了。 月蕴溪说的大约不是什么好话,elena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声音很大,语速很快地吐出一连串鹿呦听不懂的外语。 鞭炮似的炸在鹿呦敏感的听觉上,她尽量控制着嘴不动,小声问月蕴溪:“如果现在有人去箍住她的手,会让她说不出话来么?” 月蕴溪为了听得更清楚,贴她更近,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哼,“有人,是指谁?” “……” 鹿呦没说话,心道,我还没吃醋呢,你倒吃起来了。 月蕴溪:“没用的,elena也不是意大利人。” 鹿呦讶异:“我以为她说的是意大利语。” “这会儿说的确实是。” “翻译一下。”鹿呦问。 月蕴溪默了默说:“在骂我。” 鹿呦咬唇忍了笑,换了问题:“所以elena是哪国人?” “她有奥地利和美国的双重国籍。” 奥地利让鹿呦恍了一下神,回神的时候,elena也结束了对月蕴溪的言语攻击。 她看了眼腕表,再次对鹿呦发出邀请:“去trattoriadall'oste吃美味的t骨牛排吧,我们不要理这个疯女人了。” 鹿呦思忖该如何婉拒。 与此同时,月蕴溪认真道:“听着,elena,她现在是我女朋友,所以她是不会抛下我的。” elena露出诧异的神色,像是惊讶于她们的关系怎么从不可说的暗恋发展成了恋人,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的样子,但碍于月蕴溪还在继续。 “你只有两个选项,跟我们一起享用晚餐,或者独自离开这里。”月蕴溪平声提醒说,“你必须尽快做出选择,因为食物快要冷了。” 因为最后一句,elena咽下了不关紧要的话:“去吃饭吧。” 吃饭的地方在二楼客厅,靠近露台,类似阁楼的设计,有一整面倾斜的天窗,也能看到圣母百花教堂。 侧墙放置着一架施坦威三角钢琴,斜对面还砌有一个壁炉。 鹿呦放下怀里抱着的纸袋到茶几上,很感兴趣地围着壁炉研究了片刻,“这个可以烧么?” “可以,和酒店申请一下就行。”月蕴溪说。 鹿呦眼睛一下被点亮。 月蕴溪:“不过之前咨询过,烧这种炉子需要果木少胶的木种,申请以后可能需要等几天。” “能烧就行,等几天无所谓。” 鹿呦说着,走到钢琴前,弹奏了一小段goldenhour试音色。 有几个键的音不太准,可惜调律工具在楼下的行李箱里。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不如你来跟我在音乐会上合奏吧!”elena忽然提议。 果然很大胆。 鹿呦坐到月蕴溪身边,抬起左手,展示僵硬的小拇指以及上面的疤痕给elena看,“如果是街头表演,我也许可以,但在正规的音乐会上与专业的小提琴家合奏,目前,我还不够格。” 听出来是婉拒,elena失望地塌下肩,揉着太阳穴说了一长串意大利语。 月蕴溪的回复都是鹿呦能听懂的中文和英文,是以她能推断出两人交流的内容—— 两个搭档接连出意外,elena很头疼新搭档的人选。 而月蕴溪提出来的人名,都被elena挑剔地否定了。 月蕴溪:“昨天我和老师电话,她说最近在给自己放假。” “no!no!”elena无比抗拒,“你知道她有多磨人!” “但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月蕴溪拎起保温壶往面前的杯子里倒水。 elena顿时失去了全部言语。 见elena情绪低落,鹿呦转移了话题:“elena,能不能教我几句意大利语?” “哦!当然!”elena火速从郁闷中抽离,热情地问,“你想学什么?” 临时起意,鹿呦没想好要学什么,不知怎么的,想起下午威胁月蕴溪就范的场景。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数到三,三、二、一。这怎么说?” 闻言,月蕴溪一口水凝成固体,差点把伤口咳崩开。 第96章 “contofinoatre,conto是数,fino是直到,tre是三,二是due,一是uno。”elena顺便教了她从1到10的意大利语,“再教你一首儿歌,叫,我有十只小狗。” elena哼唱了一遍给她听。 曲子很欢快,歌词大部分都是重复的。 但没学两句,鹿呦就卡在了弹舌发音上。 她照葫芦画瓢:“得了啦~得儿啦啦啦……” 身侧一声低笑,轻得只有气音,能听出来已经很克制了,奈何她听觉敏感。 鹿呦耳朵瞬间烧起来。 笑个der! 与此同时,elena耐心地为她又示范了一遍弹舌发音。 鹿呦一口气提起来,瞬间泄下去,摆手放弃道,“我舌头可能是死了,弹不动一点。” 话才说一半,月蕴溪再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191章 elena:“ohmygod!你需要去看医生。” 鹿呦:“……那倒也不用。” 余光里,月蕴溪手虚虚捂在了伤口处。 不知道是不是笑的时候拉扯到了伤口。 鹿呦正想问,elena忽然挪着摇椅靠近,吓了她一跳。 elena严肃道:“给我看看你——” “elena,舌头死了只是一句形容而已。”月蕴溪打断道。 反映过来elena是想检查她舌头,鹿呦捂住嘴说:“对,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意思是我笨,学得慢。但没事,她会教会我的。” 她趁势看了看月蕴溪,手没有再捂着伤口了,大约是不疼了,但脸上透出的病态比先前深了几分。 四目相对,月蕴溪从微愣的状态回过神,弯唇笑得温柔。 还笑。 鹿呦瞪她一眼。 月蕴溪再次愣住。 鹿呦转回脸时,elena已经连人带摇椅退回到了原位,嘴里嘀咕着中国话太难了。 注意到腕表上的时间已经过九点了,elena惊呼:“oh!我得回去泡澡了。” “我送你下楼。”鹿呦转头对跟着起身的月蕴溪说,“你回屋去看看伤口怎么样了。” 月蕴溪眸光一漾,柔声应:“好。” 等elena收好小提琴,鹿呦同她下楼,目送她离开后,去拿了行李箱,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顺着视线抬头。 只见月蕴溪正站在二楼围栏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鹿呦问:“伤口怎么样了?” 月蕴溪:“还没有去看。” 鹿呦歪了歪头:“?” 懵然的模样太可爱了点。 月蕴溪笑起来,温软道:“现在去。” 见月蕴溪从围栏前离开,鹿呦才拖着行李箱往楼梯口走,在滚轮声中埋汰:“一点都不听话。” 爱姐的小姬崽们到底知不知道,姐姐任性起来,比年下还小孩子气。 腹诽中,鹿呦将行李箱拎上了楼。 回到房间,淋浴间里亮着灯,有水声从里面传出来。 她走过去敲了敲浴室门。 里面水声停了,而后传出月蕴溪的声音:“没事,放心。” 鹿呦放下心来,着手收拾行李里的东西。 将两只小鹿玩偶并排放在枕头中间的时候,月蕴溪从淋浴间里走了出来。 鹿呦拽过小推车,蹲下身,准备给她换药。 月蕴溪配合地撩起衣服。 柑橘橙叶的清香萦绕在空气里,跟家里洗发水的味道很像,但要更加馥郁。 鹿呦确认了香味都来自月蕴溪的身上,“好香啊,用了什么。” 真的很香,越闻越上头的香。 月蕴溪看不得她动物一般带着几分单纯地凑近嗅,不自觉地收紧了小腹,微微偏头,发丝遮住染上脸颊的羞燥,“香氛身体乳。” “酒店提供的嘛?还是你特地买的?” “当然是——”月蕴溪故意卖关子,“买的。酒店提供的是鸢尾花香味,也挺好闻的,你可以试试。” “你怎么不用?” “用了睡不着。” “那你还要我试。” “你可以不睡觉的时候试试。” “……” 闲聊期间,鹿呦给她换好了药。 神经放松下来,疲倦感便侵袭而来,贴最后两条减张贴的时候,鹿呦已是呵欠连天。 “去洗漱吧。”月蕴溪看了眼小推车,“放着我来收拾。” 鹿呦移开小推车,睨她一眼:“有点伤患的自觉行不行?” “你没来之前,我都是自己换药收拾的。”月蕴溪不在意地说,“没那么娇气。” 鹿呦抿了抿唇,“你都说是之前咯,现在你的呦来了,你可以娇气了。” 末了,她抬起手,拇指按着食指比了个爱心。 月蕴溪被逗得直笑,笑到伤口犯疼,拧眉嘶了一声。 鹿呦急忙去看她伤口,确认没事,放下衣摆,不快道:“才疼过,还不知道悠着点。” “下次一定!悠~着点。” 月蕴溪柔声把“悠”字拖很长,仿佛再说另一个“呦”字。 鹿呦“呵”了声,不满道:“下次下次,每次都是下次。” 月蕴溪勾着她的手轻晃了晃,“这真没办法保证没有下次,万一你又……” “我?”鹿呦抓着她手不让晃了,“我怎么?” “把好好一句感人的话,说的那么——”月蕴溪斟酌说,”逗。” “我看你是想说那么油吧。” “那倒也不至于。”月蕴溪嗓音里含着的笑意在话里轻漾,像湖面泛的柔光,“别人说这话或许是油,但你不至于,你太干净,像……舒肤佳。” 鹿呦忽闪着眼睫,被夸得不好意思了,偏开脸,清了清嗓子说:“我那么说,是怕你太感动,再说些什么煽情的话,再惹我哭。” 小推车推回原位,她侧转过身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哭得眼皮现在又累又重,我还没带眼贴,明天肯定要肿成悲伤蛙了。” “坏了,要变异了,这可不得了。” “月、蕴、溪!” 月蕴溪笑着打开床头柜柜门:“过来拿眼贴。” 鹿呦上前,看到里面有整整两盒未拆的眼贴,心情转晴,哼着刚学的儿歌,薅走一盒放到自己那边的床头柜上。 “对了,还有没有多的睡衣?” “衣柜里有。”月蕴溪指导她拿了件米色对襟款睡裙,随口问,“怎么连睡衣也忘带了。” “还不是收拾行李的时候,云竹一直在跟我说你的事,我光顾着听她说话了,好些东西都没带。”鹿呦从先前放进衣柜的收纳袋里拿了条内。裤,后悔道,“我应该让elena教教我去超市购物的常用语怎么说的。” 关上衣柜门,转过身,便见月蕴溪冲她招手,“过来。” “怎么了?”鹿呦走了过去,“是伤口出了什么问题么?” 不等月蕴溪回话,鹿呦将衣服放在一旁,一手撑在床上,弯下腰,一手直接去抓月蕴溪的衣摆,正要掀起来查看。 月蕴溪忽然伸手过来,捏住了她下巴,用了力,迫使她抬起脸。 鹿呦不明所以,“?” 没来得及问更多,月蕴溪双臂攀上她的肩,环住脖颈,倏然拉近距离。 “就知道要elena教你,我是摆设么?嗯?”月蕴溪在她耳畔轻声说。 呼吸随着话音,一下一下地抚摸耳朵,很痒。 “哎呀,没想起来你也会。”鹿呦甩锅,“谁让你也没直说呢。” “谁几分钟前还要我教弹舌的呢?” 鹿呦眼睛滴溜溜地转,“会弹舌,也不代表会意大利语呀。” 月蕴溪语塞了几秒:“伶牙俐齿。” 鹿呦好心情地笑起来。 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月蕴溪偏头,轻咬在了她耳垂上,而后将她整个耳朵都包裹住 鹿呦不由自主地轻哼了声,想躲开,偏偏她怕碰到月蕴溪的伤,只能忍着,连声讨饶:“错了错了,我错了……” 月蕴溪没再继续,但也没撒手,就这么拥着她,好整以暇地听她在耳边细细喘着气。 片刻后,月蕴溪突然问:“怎么就那么笃定我会。” “会什么?”鹿呦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哦,你说弹舌,你不会你敢笑话我?” “哪有笑话。” “我可都听见你笑了,别想狡辩。” “不是笑话。”月蕴溪温声解释,“是觉得你太可爱了点。” 鹿呦:“哪里可爱?” 月蕴溪想了想:“弹棉花可爱。” “……” 月蕴溪低低地笑。 “好好好。”鹿呦负气道,“别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是伤都没好就忘了疼是吧。” 月蕴溪立刻收敛了笑意。 鹿呦忽然想起来问:“elena撺掇我抛下你跟她一起出去吃的时候,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月蕴溪又咬了她一口,“闭嘴。”? 鹿呦闷声说:“我要洗澡去了。” 月蕴溪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鹿呦拿了睡衣,走到几步远外,扭头对月蕴溪做了个鬼脸,“略~就不闭嘴。” 转过身,没走两步。身后,月蕴溪轻咳了一下,悠悠地提醒:“这谁的内。裤落下了呢。” 鹿呦脚步一停,原地拐了个大弯。 只见月蕴溪以鸭子坐的姿势坐在被褥上,朝她伸直了手臂,纤长的食指上勾着一条侧边系带的黑。 黑色的细绳缠绕在莹润的白净上,很强的视觉冲突。 “不过来拿么?”月蕴溪嗓音含笑,有种蛊惑的意味。 穿过细绳的食指无骨似的冲她勾了勾,连带着那点布料都在晃动。 鹿呦面红耳热,走过去,一把将内。裤捞回来,胡乱团进睡衣里。 随即,听到月蕴溪一声轻笑,格外抓耳,“staizitta,是闭嘴的意思。” 第192章 鹿呦僵在原地,只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卡顿了几秒才应了声:“喔。” 月蕴溪柔声说:“洗澡去吧,牙刷给你拿好了,在漱口杯里,毛巾杆上干的那条是你的,拖鞋在洗手台下面,先穿我的。” “喔。”鹿呦强作镇定地背过身往浴室走。 “要洗的衣服放脏衣篓里就行,明天再洗,一楼有洗衣机。” “喔。” “我在床上等你哦。” “喔。” 身后传来得逞的笑声。 鹿呦一步一卡的步子终于顺畅起来,越走越快。 进了浴室,掩上门,缓了缓,她才转过身。环顾打量了一圈,挪步到洗手台前。 两只相同的漱口杯上用眼线笔分别画了月亮和小鹿。 牙刷一黑一白,相同的款式。 打开抽屉,里面有一摞不同款的备用牙刷,还有几条不同图案的备用毛巾。 而毛巾杆上的那两条,图案一模一样,只有颜色不同而已。 鹿呦勾起嘴角,无声笑起来。 真是,好明显的心思。 - 洗完澡出来,月蕴溪正坐在床头捣鼓着新手机了,听见动静,立马抬头看了过来,笑说:“这条睡裙很适合你。” “是么,那以后它就是我的了~” 月蕴溪嘴角上弯的弧度里满是纵容:“在我这里,你喜欢的,都是你的。” 鹿呦打趣道:“人也是?” “你觉得呢?”月蕴溪反问 “我觉得啊~”鹿呦掀开三明治被子,“首先是你自己的,然后是我的。” 月蕴溪落在她身上的眸光发柔,无声勾唇,“我很喜欢这句话。” 鹿呦得瑟地哼哼两声,躺了下去。 月蕴溪温声问:“现在要关灯么?” “先不关。”鹿呦问,“亮度还能再调低点么?” 月蕴溪将台灯亮度调暗了点。 昏黄色灯光从床头倾泄过来,朦胧的空气里浮着沐浴过后的柑橘芬芳。 薄薄一层甜味的暖调,属于她们在一起时特有的味道。 鹿呦面朝月蕴溪侧躺着,头枕在胳膊湾里,像以前一样,起了个话头闲聊,“正常一点的被套,用意大利语怎么说?” “copripiumino.” 鹿呦跟着读了两遍。 见她没有将小鹿玩偶搂进怀里,月蕴溪笑问:“又不困了?” 鹿呦也笑:“洗澡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冒出来好多问题。” “什么问题?” 鹿呦用食指撩过月蕴溪一绺弯弯绕绕的长发,漫不经心地问:“lonicera是云竹么?” “嗯。”月蕴溪问,“elena跟你说了什么?提到云竹。” 鹿呦缓慢地往上抬起眼睫,眯了眯眼问:“怎么就知道是elena提的?” “不然还有谁会莫名其妙提云竹的英文名。” 鹿呦弯唇笑起来,确实。 “吃饭闲聊的时候,她没提过云竹。”月蕴溪推测问,“所以是你送她下楼的时候提到的?” “嗯~”鹿呦否认,盯住她,慢慢悠悠地说,“是上楼的时候,她说起你跟她的感情史,提了一嘴。” 月蕴溪一挑眉,“她怎么跟你说的?” “她怎么说的不重要。”鹿呦捏着她那绺长发的末梢,轻扫在她脸颊上说,“我比较在意你怎么说。” 月蕴溪一把攥住她的手,在她松开那绺头发时,将脸颊贴向她的掌心,“那么,女朋友,你想我从哪开始交代呢?” 脸颊肌肤温热细腻,而掌心是柔凉的,还有着被调律工具磨出的薄茧。 鹿呦微微一愣,心底那一点硬邦邦的介意,在柔嫩的触感里被摩挲得淡薄。 “从——”她声音低低的,“你们怎么在一起的?” “嗯……”月蕴溪拖腔带调地回忆说,“第一次合作演奏结束后,她问有没有机会再发展一下感情。” “然后你就答应了?”鹿呦问。 月蕴溪听她的语气,不答反问:“不高兴了?” “没有,我就是……八卦一下而已。”鹿呦收回手抹了一下鼻尖,“elena有才华有能力,优秀耀眼,热情真挚,开朗明媚,就像太阳一样,答应也正常。” 月蕴溪轻声笑,弯着食指刮了一下她的鼻梁,“可我这样的人,更需要、也更喜爱月亮。她光泽温润,柔亮得刚刚好,无论雨雪风霜,她始终在,有着各种模样,抬头就能看见,就算是很遥远的时候,也让我感觉,贴近心脏。” 鹿呦撑起上半身凑过去想吻月蕴溪,然而即将碰触时,她又骤然收了势,埋头在月蕴溪的肩窝。 鼻子很酸。 她感到触动,为这段告白。 也感到难过,为这段告白的开头。 哪样的人? 是活在黑暗里,习惯了黑暗,畏惧而又渴望光的人。 月蕴溪手指抬起她下巴,看见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和氤氲水雾的眼睛,“哭包。” 说着,俯下脸去吻她。 比白日里或轻如晚风朝露、或重如翻云覆雨的吻,更让鹿呦有心悸感。 她被柔软迎面击中。 月蕴溪抚着她的脸颊,稍稍拉开了点距离,呼吸很重,声音很轻,“elena问我能否发展之前的那段时间里,我每天都很矛盾。放不下,不甘心,当时,我就有想过去破坏你们。” 鹿呦抬了抬眼,对上月蕴溪坦荡的目光。 “只是想想而已。”月蕴溪笑了笑,几分自嘲与无奈,“转念又想,也许她是真心的,也许你也在相处中动心了,也许……你们很合拍。” 每说一个“也许”,她便移开一寸视线。最终,目光落在两人中间的虚空。 “我不断地告诉自己,任何一种感情都不是生活的全部,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生活还在继续,我要让它变得更多姿多彩。elena提的时候,我已经被这个道理洗脑了。” 鹿呦因为心疼紧蹙的眉头也跟着舒展开,禁不住笑。 “在当时,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月蕴溪目光深邃,胶着在她慢慢拉直的嘴角上,停了话音。 鹿呦滚了下喉咙问:“怎么不继续说了?” “看你为这句话露出难过的表情。”月蕴溪声色柔得不像话,“我很不厚道地为此感到高兴。” “……”鹿呦默然一阵,朝她挪近了点,目光与话音都是意味深长,“以前只知道月亮是颗夹心软糖,不知道夹的是什么心,现在是知道了。” 月蕴溪沉静地回望她,平声问:“吃过那么多次,都还不清楚么?” 鹿呦:“……” “夹的什么心?”月蕴溪的气声被愉悦拉得意味不明。 “黑心!”鹿呦脸发烫,“黄皮!” 笑意攀着灯光染进月蕴溪的眉眼,明媚得过分。 鹿呦面无表情看她。 月蕴溪收敛了些。 鹿呦言归正传道:“听那句话,我是有点难过,但你做得对……等等,不是!你都被那么有道理的话洗脑了,不是应该一心扑在事业上了么,你怎么又答应elena了呢?” 空气都变酸了。 月蕴溪再度笑出声,缓了好一会儿,才控制住。 “因为她几乎每天都会很直接地表达她的情感,问我要不要试试。婉拒是没用的,直接拒绝又不太好,毕竟还要一起演出。” “哦~好女怕缠娘。”鹿呦拐着弯的声音,像加了柠檬汁的汽水里咕嘟咕嘟冒的泡,灌满了酸味。 月蕴溪好笑道:“我还要继续说下去么?” “当然。”鹿呦调整到了正常的语气,“如果我一点反应都没有,那才叫糟糕。” 月蕴溪颔首表示认可。 鹿呦:“然后呢?” “如你所说,她是个很优秀的人。所以我就想,也许我可以试一试。”月蕴溪话锋一转,“我曾经以为这是促使我答应她的主要原因,后来发现,这应该算作次要的。” “……那主要原因是什么?”鹿呦问。 月蕴溪闭了闭眼:“她身上没有一处,能让我找到同你有一点点相似的影子。” 随话音扇动的长睫,像扑在橘色灯光下的蛾翅。 有一只隐形的飞蛾,扑进了火红中,那里是鹿呦的心脏。 网上流行着这样的话,“后来我遇见的每个人都像你”,以标榜情深专一。 鹿呦很不喜欢这话,因为鹿怀安就是这样的人。章文茵离开后,他谈的每一任,或多或少都有着章文茵的影子,或是眉眼相似,或是性格相同。 仿佛爱的不是一个复杂多变的人,而是一个固定不变的模板。 谁都可以,只要有一处符合模板设定就行。 是以,她固执地认为,真的用情至深,心里的人该是无可替代才对。 月蕴溪没有解释这句话,鹿呦从惊诧到为之动容的神色让她知道,无需解释。 鹿呦咽了下喉咙,哑声问:“……再然后呢?” 第193章 月蕴溪说:“再然后,只试了两天,第三天我们就结束了。” 鹿呦诧异:“这么快?” 月蕴溪温声说:“第一天确认关系,第二天乐团庆功宴,玩了个类似真心话的游戏。她问了我有关你的事。” 鹿呦静静等着下文。 停了半晌,月蕴溪理清了那天的事,才再开口:“那天喝的有点多,兴头上每个人都拿起手边的乐器演奏自己最喜欢的音乐,不论古典、爵士、摇滚、流行,氛围很好,导致喝的更多。” 鹿呦想象着现场的热闹与欢快,很感兴趣地问:“你奏了什么曲?” “食野,副歌部分。” 鹿呦感觉心脏被抓了一下。 “大约是酒精作祟吧,elena问起你的那一刻,让我觉得积压的情绪拥有了一个出口。我跟她说了很多,说你这个人,说我们的事,说我遇见你,是三线遇到了g谱号,我心里奏出的每一个升降号都是为你。” 鹿呦侧卧在那里,一动不动,可是身体就像是游在了五线谱里,音符簇拥着她,每一片里都有月蕴溪的情意。 “在elena所拥有的国籍里,同性婚姻是合法的,在她的成长环境中,身边的每个人会很热烈地表达自己对人事物的喜欢。所以她理解不了暗恋这种隐晦的情感,极度不赞成暗里着迷不争不抢的行为。” “elena说你们为此争论起来,没争出输赢。”鹿呦接话,“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跟她争的。” “像复读机一样,强调这是文化差异。” 鹿呦笑说:“你这样,有点气人。” 月蕴溪承认,“她被气得睡不着,凌晨打电话跟我说,等你和陶芯分手了,她就去追你,好让我知道后悔的滋味。” 鹿呦愣了一下,哭笑不得。 “她很少开玩笑,我能感觉到,她对你十分好奇。我也十分确信,你们如果接触了,她会喜欢上你的。” 鹿呦眼睫重重一颤,恍然明白了,为什么elena想邀她出去吃饭,会激发出月蕴溪对她的占有欲。 “第三天早上见面,我们同时向对方提了分手。” 简直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不可思议的神情在鹿呦脸上凝固了好几秒,才被收敛下去。 她扯过枕头旁边的玩偶搂进怀里,只在心里感叹,没吭声。 见状,月蕴溪柔声道:“问题都问完了?准备睡了?” 鹿呦含混地“嗯”了声。 “那我关灯咯。” “好。” 月蕴溪扭身旋转台灯开关,犹如退潮一般,昏黄的光晕逐渐缩小,光亮渐渐暗淡。 直到黑暗将整个空间铺满。 与她前些时日半夜睁眼的场景太像了,而那时,月蕴溪不在她身边。 “月蕴溪。”鹿呦支着耳朵听着动静。 “我在。” 窸窸窣窣的声响里,鹿呦捕捉到靠近的气息,放轻的呼吸,以及橘柚的清香。 柔凉的吻落了下来,着陆在鼻尖上。 鹿呦笑着抬了抬下颌,黑暗中摸索到月蕴溪唇瓣,将自己的唇送上去,“在这里。” 月蕴溪含住她下唇,揉捻轻抿。 在厮磨的空隙里,鹿呦向她确认:“你是故意亲我鼻子呢,还是没找到地方?” “没找到。”月蕴溪话锋一转,“但,匹诺曹的鼻子也很值得一亲。” 鹿呦用鼻尖胡乱蹭她脸颊:“哪里匹诺曹了,哪里匹诺曹了。” 鼻尖尖是凉的,时不时会碰触到脸上的唇是微湿柔软的,而拂面的呼吸是温热的,像羽毛,挠得有点痒。 月蕴溪笑说:“听说piazzadisanlorenzo广场,有路边小摊卖手工的木雕匹诺曹。” 鹿呦感兴趣地一挑眉,却是佯装矜持地问:“然后呢?” 月蕴溪柔声提议:“等我好了,我们去买好不好?很可爱的。” 鹿呦几乎快装不下去:“那你赶紧好咯。” 月蕴溪似是因为她答应而感到满足,又似是已经看穿她,低低地笑了声。 在寂静的夜晚,有种撩人的突兀。 被体温烘过的香味,似乎有安神的功效,偏偏低笑声抓耳。 鹿呦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跃动在困意里,挣扎出舍不得睡的轨迹。 “跟我说说,你以前在乐团经历过的趣事吧。” “嗯——”月蕴溪拖着长音,想了想,开始了叙述。 她有意说些很温暖的日常,不会激起情绪的波澜,温柔的话音像淌在耳边的清泉。 清泠而柔滑的调调,叫人昏昏欲睡。 鹿呦眼皮耷拉下去,又被费劲地抬起,渐渐的,越来越抬不动。 见状,月蕴溪撕了一袋眼罩给她戴上。 窸窣的声响,将鹿呦游离在涣散边缘的意识稍稍拉回。 她搂紧玩偶,陡然想起被遗漏的问题,“对了,录音……什么时候,才算是,用在刀刃上?”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月蕴溪的声音,放得很轻,而内容乃至标点都注有潮湿的份量。 像窗外骤然落下的细雨,淅淅沥沥地,往下坠,直落进她心里。 “当我感觉到,你不再爱我,而我又任性地不想放手的时候。” 鹿呦正犯困,没多想,哼笑一声,随口调侃:“强扭的瓜不甜。” “也许,但一定解渴。” 鹿呦从快入梦的状态短暂抽离了一下。 月蕴溪抵着她的额头,语气虔诚而歉然,说的却是:“对不起,可以不用原谅我的卑劣。” 鹿呦迷迷糊糊地想,真成强制爱了。 她并不对此反感,只是有点惊讶,一面觉得月蕴溪的阴暗面比想象中的还要黑,一面又被一种柔软的情绪包裹住。 因为知道,这个杀手锏是由月蕴溪的低安全感和低配得感组成的。 更知道,“任性”一词,对月蕴溪来说,堪为奢侈。 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鹿呦捉住月蕴溪的手,摸索着让她摊开掌心,而后,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是比任何言语都有力的回应。 ——我将自己交给你,默许并纵容你的任性。 第97章 鹿呦睡醒时,眼罩已经不知道被扯到哪儿去了,强撑开的视线里,厚重的遮光帘垂顺地挂在窗前,室内昏暗一片。 被子像长条抱枕被搂在怀里,半边身体晾在外面,没什么热乎气。 蜷进被窝里,发觉“被套”都堆积在小腿处,她才陡然反应过来,这里是佛罗伦萨。 翻身睁开眼睛,月蕴溪睡相极好地躺在另一床被窝里,秀眉紧紧蹙着,睡得很不安稳。 鹿呦伸手过去,轻轻地抚平她的眉头,而后撑起身给她掖了掖被子。 手慢慢停了下来。 鹿呦抬眼,在昏暗的光线里,看月蕴溪已经舒展的睡颜,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眼眶却在发热。 原来,醒来觉得甚是爱你,是这样的感觉。 她越凑越近,亲了亲月蕴溪的脸颊,微微的凉,很软的触感,像软弹的果冻。 见月蕴溪毫无睡醒的迹象,她又得寸进尺地去碰嘴唇。 碰了一下,没忍住,又碰了一下。 蜻蜓点水的两下,轻而短暂。 月蕴溪睡得依旧很沉。 不知道是睡得晚,还是因为受伤了精神不足,比她这个舟车劳顿的还要困乏。 鹿呦慢腾腾地转正身体,大概整理了一下好床单式的被套,躺下去,摸到手机按亮屏幕。 上面挂了一串消息提示,鹿呦顾不上看,先将刺眼的亮度给调低了。 身后一阵窸窣,鹿呦拿着手机被子蓦地被掀开,一团温软紧跟着就贴靠了过来。 月蕴溪手臂搭在她腰上,“早。” “早。”鹿呦说,“我身上凉。” “没事,我给你暖。”月蕴溪声音有刚睡醒的沙哑,被笑意晕染出一股慵懒的韵味。 鹿呦又无语又觉好笑,没说什么,因为知道说了月蕴溪也不会回自己的被窝。 她也不敢转身把人赶回去,怕无意中弄到月蕴溪的伤口。 “几点了?”月蕴溪问。 鹿呦看了眼手机,倏然睁大眼睛,“19点23?!我们俩是猪么,这么能睡?” “……是不是没开自动调整,显示的还是北京时间?”月蕴溪柔声提醒她,“在设置通用里。” 鹿呦点进设置里,沉吟道:“还真是呢……行叭,只有我是猪。” 月蕴溪轻笑,打趣说:“悲伤蛙进化了。” “可别提悲伤蛙了,我眼睛好累,肯定是肿了?”鹿呦用手机相机照了下,可惜太暗了,看不太清,但她能感觉到,不由懊恼道,“不知道等会儿怎么出门。” “出门做什么?”月蕴溪问。 “买吃的呀,顺便买个正经的被套。” “可以点外卖。” 鹿呦张了张口,想问app是什么,忽地感觉到月蕴溪的额头轻磕在了背上。 第194章 “多陪陪我。” 或许是脸低下去了,又或许是还有点困,月蕴溪的声音变得有些低轻。 以至于这句话像极了撒娇的口吻。 鹿呦抓住搭放在腰上的手,“好的吧。” 月蕴溪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什么时候醒的?” “没多久。”鹿呦笑说,“睡醒亲了你好几下,你有感觉到么?” “有一点,以为是在梦里,又觉得有点真实,睁开眼发现你就在身边。”月蕴溪笑了声,褪去沙哑的声线格外温柔,“看见你就在我身边,这种感觉真好。” 鹿呦心一下软得不成形状,牵着她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缓声说:“真巧,我也是这样的感觉。” 月蕴溪几乎是心脏停了一拍。 隔了睡衣的面料,依旧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鲜活有力。 就跳动在她的掌心之下。 又一个,不是梦的证据。 月蕴溪柔声细气地同她说,昨晚看着她舍不得入睡,细想被她斥责仅仅只隔了两条街却没追的话,回想那天两人分开的场景。 一遍又一遍地设想其他的处理方式,强制也好、死缠烂打也好、但凡能撬开嘴多说一句,也许都不会让两人分开那么久。 而她在这个过程里,一遍又一遍地品尝自己的情绪,最深刻的,叫后悔。 鹿呦听她娓娓道来,无法形容自己听时的心情。 像泡在温暖的海水里,浪潮时不时会漫到口鼻,是咸涩的味道。 “以后,我们闹矛盾不过夜,好不好?”月蕴溪轻声说。 她说“好不好”,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恳求。 鹿呦再也受不住,小心翼翼地转过身,依偎进她怀里,“好。” 两人就这么挨靠在一起,贪恋彼此的体温,如同冬季里难舍暖和的被褥。 无声温存了一阵,鹿呦关心问:“伤怎么样?还会疼么?” 月蕴溪:“好多了。” “等会儿起床给你换药。”鹿呦想起来问,“对了,外卖怎么点?” 月蕴溪伸长了手臂,从枕头下摸出手机交给鹿呦说:“开机密码是你生日,里面呱呱到家是中餐外卖,esselunga是超市。” 鹿呦输入0428,问道:“一直是这个么?” “后来改的。”月蕴溪笑说,“这个是学你的。” 鹿呦“啧”了一声,划拉了下手机屏幕,随口问道:“那之前是什么?” app是按照功能分类布局的,文件夹的名字一目了然,外卖软件都归类在“三思而后行”里。 就在鹿呦准备点开时,月蕴溪回答她:“之前是5408,再之前是2820。” 两人的生日结合。 鹿呦手上一顿,愣了两秒,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挑衅意味十足的评价:“之前那个,我的手机尾号倒是比我的生日更适合做你的开机密码。” 月蕴溪一点好胜心都没有地承认了下来:“是。” 鹿呦有些意外:“你怎么……回得这么爽快?” 月蕴溪笑说:“因为,你有在很努力的做1,那我配合做0也没什么。” 内容很扎心,偏偏她语气温柔得让人发不了脾气。 鹿呦哑口无言,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哼,食指在屏幕上戳戳点点,选了家中餐馆下了单,又切进超市app里,挑挑拣拣选了一堆东西。 麻利地起了床,鹿呦先给月蕴溪换了药,之后拿上手机去洗漱。 边边走边查看微信未读消息。 黎璨性子直爽,开门见山:【别理网上那些造谣生事的低智商低素质生物,也千万别被那些傻子的发言影响心情,记住,他们不配让你不高兴!!】 [鹿]:【好!!】 简言之内敛细腻,发来了几段搞笑视频,逗她开心,又问她:【乐谱花做了么?】 像在转移她对的注意力。 鹿呦将手机里存的照片发了过去。 简言之回得很快:【牛皮纸做出来的好有复古感呀,比白色效果好。】 [鹿]:【也许彩色会更漂亮。】 简言之:【!】 简言之:【我给黎璨做的那束被婶婶给拿走了,我来试试彩纸。】 鹿呦发了个点头的表情包。 钟弥发了一个抱抱的表情,再没有其他话。 但小丫头换了头像,hellokitty拿了把ak扫射电脑。 点进头像,进入朋友圈,小丫头连发十几条动态diss造谣的人。 大约是怕她还在生气不敢多发,私底下却是没少为她冲锋。 鹿呦勾了勾唇,没有回复。 倒不是不想回,而是知道回了以后,钟弥肯定会发来更多的消息,而她这会儿没太多精力闲聊。 最后几条都是云竹发来的:【老月以前的班长已经发了澄清小作文了,然后这是律师名片,你加一下。】 云竹:【这是李睿进女厕的视频。】 视频下面的一条消息,内容很多。 鹿呦把手机放在洗手台上,边用月蕴溪的牛皮筋把头发给扎了起来,边继续往下看。 云竹:【然后还有一件事。云家幺妹在圈里工作,昨晚她出了点事,我去处理的时候,听她说,陶芯在经济公司的待遇不太好,早期经常被打压辱骂,还被强制性地带去参加一些目的不纯的饭局,因为拒绝陪酒还被打过。 唱给你听这档节目是她背着公司报名参加的,有了流量,公司给她的待遇才好起来。 我是觉得,不管怎么样,路是她自己选的,任何一种后果,哪怕是苦果也是她该咽下的。她靠着不属于她的东西也吃到了红利,怎么曝光她都是她该的。但菲菲觉得应该把这事告诉你们,由你们评判。 这事我没发给老月,因为不太确定她现在的状态,你看情况跟她商量决定吧。】 挤出来的牙膏蹭在刷毛的边缘,没挂住,滑落了到了水池里。 鹿呦正打算重挤的时候,月蕴溪走了过来,无意瞥见她的手机屏幕。 聊天窗口的界面,悬挂着很长的白底黑字。 再抬头看向鹿呦,神思不属的模样,牙膏又没挤好。 月蕴溪看不下去,拿了她手里的牙膏和牙刷,将牙刷挤好牙膏后递给她,“跟谁聊天呢,魂不守舍的。” 鹿呦回过神说:“lonicera” 月蕴溪挑了挑眉,垂眸又扫了眼台面上的手机。 已经熄屏了。 “聊的什么?”月蕴溪问。 鹿呦刷着牙,含糊不清地说:“唔,跟陶芯有关。” 月蕴溪举着牙刷几乎跟她同步的频率在刷牙,通过一面镜子与她对视,那双墨色的瞳仁里一片平静。 像是毫不在乎。 “陶芯之前有给过我一封信。”鹿呦说。 月蕴溪轻缓地眨了眨眼睛,叫人分不清,那一瞬的波澜是被眼睫掀动,还是因为情绪有了起伏。 “哦,私相授受。” 鹿呦又无语又好笑地用手肘怼了她一下,“私相授受你个毛线……你就不好奇她写了什么给我?” 月蕴溪一时没说话,漱口、洗脸。 间隙中,也没听到回答,鹿呦时不时地拿眼瞄她。 直到月蕴溪开始慢腾腾地涂抹水乳,鹿呦憋不住地问:“你就一点不好奇?” 月蕴溪侧过身,挪步凑到她面前,低垂的视线胶着在她唇上,“你会告诉我的。” 柔声细气,蛊惑人心。 明明没有亲上来,鹿呦却有种被话音吮了一下唇瓣的感觉,她咽了下喉咙,思考是应该先接个吻,还是应该先交代。 屋里的门铃布谷鸟叫声骤然响起,外卖到了。 鹿呦:“……” 好得很,还有插队的。 - 还是在壁炉那边用餐,月蕴溪坐在茶几前布菜,鹿呦回了躺卧室,将陶芯的那封信拿了出来。 “我觉得这个信,你也看一看比较好。”鹿呦征求她的意愿,“你要看么?” “看呀,我女朋友都说了,看一看比较好。”月蕴溪用湿纸巾擦了手上油渍才接过信封,“睡衣不记得带,信倒是随身带得紧。” 酸得要命,还这么尊重对方的信封。 “哇,有加餐欸!” “哪里?”月蕴溪纳闷地勾过包装袋往里面扫了眼,空空如也。 她刚核对过外卖单,不多不少。 抬头便见鹿呦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牵唇说:“你呀,醋泡蛋。” 月蕴溪默了几秒,唇角往上翘起来,带了几分无奈。 鹿呦解释:“本来呢,是想拿这张信质问你的,所以放随身带的包里了,但是后来舍不得这么对你了。” 用偷抢者信里最后一句去质问月蕴溪,将两人归为一类,这太羞辱月蕴溪了。 闻言,月蕴溪有点好奇信里的内容了。 她那份午饭比较清淡,索性捏着陶芯的那封信边看边吃了起来。 鹿呦坐在她身侧,吃两口睇两眼,观察着月蕴溪的神态。 第195章 像刷牙那会儿一样平静,长睫微垂,遮挡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里面蕴含怎样的情绪。 直到看到信的末尾,月蕴溪蹙了蹙眉,又轻又快,像神经抽动了一下。 如果不是鹿呦刚好捕到,错过就会连痕迹都无法发现。 月蕴溪将筷子和信纸都放下,擦干净手,才折好信纸塞回到信封里。 鹿呦调出云竹发来的那条消息,把手机推到月蕴溪面前。 这回她看清楚月蕴溪的神情。 像薄薄冰面下的水,看着冷,深层却是渐暖的。 月蕴溪将手机还给她,见她已经放下了筷子,“吃完了?” 鹿呦点点头。 “接下来什么安排?”月蕴溪问。 鹿呦说:“休息一会儿,给那架钢琴调律,练琴,换被套。” 月蕴溪颔首,“比赛曲目定下了么?” “你提醒我了。”鹿呦拿起手机调出钟疏云的微信,“钟老师可嫌弃我选定的曲子了。” 月蕴溪笑问:“为什么?” “我怀疑她是不爽我选的不是古典音乐,瞧!我说什么来着。” 鹿呦翻转手机举给月蕴溪看。 钟疏云:【明年我给你报的比赛,无论什么性质的,都以古典音乐优先,爵士乐其次。】 月蕴溪说:“下次选梦中的婚礼。” 鹿呦一下笑出来,竖起大拇指,“好主意。” 钟疏云又发来消息:【听云竹说你去了意大利,别忘了月底的比赛。】 [鹿]:【不会忘的】 上面显示“正在输入”好一会儿才消失,鹿呦猜测,钟疏云大约是想跟她说章文茵的事,但出于种种原因,最终还是没有跟她提。 鹿呦只当没注意到这个细节,收起了手机,开始收拾桌面。 最后只留了陶芯的那封信在茶几上。 鹿呦坐到单人沙发上,与月蕴溪面对面,犹豫问:“这个……你有什么想法么?” “有点乱。”月蕴溪说,“我是说我的想法。” 这是真乱了,连语言系统都乱了。 难怪,看完以后就岔开话题了。 月蕴溪:“说说你的想法,让我参考参考。” 鹿呦没说话,倾身捏住信封拿到面前,拆开,又看了一遍。 时间隔了太久,里面的内容都模糊了大半。 月蕴溪没有催她,静静等她看完,等她搂着抱枕若有所思。 沉默在时间指针里缓慢地流淌。 鹿呦腾地站起了身,去拿了调律的工具过来。 在着手给架在这里的斯坦威调律的过里,程间隙她问月蕴溪:“这段时间,她有联系过你么?” “有过。来关心了我的状况,发了几张用小号为我说话的截图。说实话,有点触动,但不多。” 鹿呦表示理解:“如果换作我,也会跟你一样的心情。” 月蕴溪毫不意外她的站边,笑了笑,又补充:“也许是愧疚不敢提,关于你和那首歌,她只字没提。” 不知是被她的态度取悦,还是对陶芯有恻隐之心,又或者是都有,说这句时,月蕴溪的语调明显温和许多。 鹿呦静默了好一阵,听音调律调结束后,说了陈西关告诉她的事,“西瓜说,她的经纪人会和公司商量放弃陶芯,在节目决赛之前把食野是她写的曝光出来。” “商量。”月蕴溪揪住重点,“是准备去商量,但是还没有定下来的意思?” 鹿呦想了想,拿出手机确认了聊天记录,“应该是这样。” 她恍然大悟:“你是觉得,她们公司并不一定会在决赛那天公布这个事,对么?” 月蕴溪“嗯”声:“自己坑自己的艺人,粉丝要闹的,主办方那边也不好交代。感觉更像是稳住陈西关的说法。” 鹿呦一边调律一边思考着这件事,“那你觉得,在比赛之后,经济公司会曝光这件事么?” “也不一定。”月蕴溪分析说,“陈西关和陶芯都在他们公司,自家艺人有什么好对打的呢。” 鹿呦:“也就是说,她的音乐梦几时醒,全由我们来定了。” 看出她在为难,月蕴溪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说:“又不是什么大事这么愁眉苦脸做什么?如果你想原谅她,我们就原谅她,不用顾虑我,我不跟她计较,因为我现在很幸福。” 鹿呦瘪嘴,心里像被什么细小发涩的东西扎了一下。 有点疼。 懂事的小孩总在自主地原谅,可是连该有的道歉都不曾获得。 “我只是看了云竹发来的那些,有点感慨,她为了能站在更大的舞台上唱歌,很不容易。而这些我们都不知道。 所以有点纠结,曝光她错误行为的时间。 我认可云竹说的那段话,自己结的果,再苦,她也得生咽下去。 她拿着不属于她的东西,享受了很多不属于她的荣誉,她是盗取别人珍贵的东西的小偷。 凭什么就这么原谅她!这样对你很不公平。” 鹿呦声音逐渐发颤,像是过于激动,又像是已经徘徊在了快哭的边缘, “我告诉你,你不许原谅她,她到现在都没有跟你道歉!” 月蕴溪眸光晃漾,轻轻拥住她:“那么你自己呢?被浪费了那么长的时间和感情。” “……最开始我是这么想的,怨她浪费我的时间,但是现在,有别的看法了。”鹿呦从月蕴溪怀里退开,用湿润的目光注视着她的眼睛说,“我要谢谢她做错误的示范,我知道该怎么更好地爱你了。” 月蕴溪压抑着呼吸,缓而沉,手托着她的脸颊,掌心触感柔腻。 对应的是胸腔里心脏的鼓动,澎湃如同山谷里回荡的钟声,余韵都能引起风的颤动。 不是风动,是心动。 “那我要谢谢你。” 鹿呦忽闪了两下眼睫:“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知道,情感是有分量的。” 鹿呦身体微微一颤。 因为月蕴溪温热的唇,落下的吻,是烙在她湿润的眼角。 而下一秒,她尝到了月蕴溪唇上的潮湿。 淡淡的咸涩。 鹿呦跌坐在琴凳上,后背靠着钢琴,腿上承接住月蕴溪,手指紧紧攥着她腰间的衣料。 橘色的针织毛衣,松软的像冬日阳光下午睡的橘猫。 吻有多温柔,血液里腾升的某种渴望就有多浓烈。 想到这人还受着伤,什么都做不了,鹿呦就窝火。 在欲望到达临界点之前,两人拉开了点距离。 她缓了一会儿,听月蕴溪加重的*呼吸撩拨在耳边,越缓越难受,只能扯个话题分散注意力,再度问起陶芯的事。 “你觉得,在决赛结束之后再曝光怎么样?”鹿呦分析说,“也算是尊重她给自己争取到的机会,如果她真有实力,总会有伯乐惜才的。也许,还能有内娱以外的发展空间。” 月蕴溪埋头在她肩窝没说话。 “还是,你想在决赛之前?” 月蕴溪闷声说:“这种时候还提她,是不是太煞风景了。” “……我觉得更煞风景的是这个。”鹿呦等她看向自己,低头指了指她受伤的地方。 月蕴溪顺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 鹿呦顺势伏在她耳边低低地说:“我想要……” 月蕴溪呼吸一滞。 “又得不到!”鹿呦瞬间恢复正常音量:“你说是不是很煞风景。” 月蕴溪没忍住,轻咳了一声。 鹿呦笑得身体都在颤抖。 月蕴溪一把抓住她的手,直接坐了上去,伏在她耳边说:“别掂我。” 鹿呦也分不清楚自己是笑热了,还是被掌心微润的触感和这句感觉很微妙的话给撩拨得感觉在发热。 她猛地收回手,听月蕴溪闷哼了声。 从耳朵开始,整个人都烧起来。 月蕴溪做了两个深呼吸,抵着她额头说:“等她那档节目的决赛结束吧。” 鹿呦指腹捻着掌心说:“……我还想,在跟她当面沟通一次,我们一起。” “好。”月蕴溪顿了顿,手抚上她的唇,“那现在,我们可以好好接吻了么?止止渴也是好的。” 鹿呦衔着笑吻上去。 纵容自己沉溺于温暖里,像埋在橘猫被晒热的柔软腹部。 第98章 当晚临睡前,鹿呦找到班长的账号,看见了云竹所说的小作文。 【班费不是月蕴溪偷的,是阿婆怕那么多钱被我弄丢了,在书包里缝了个暗袋,却忘记告诉我。学期结束换书包我才发现那些钱,假期补课的时候还给了老师。 可能怕大家传谣言是我偷了故意污蔑给月蕴溪,也可能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老师没有再提。 而我那时候,年纪小,胆子也小,懦弱地没敢站出来去澄清,揣着侥幸的心理,就这么让事情翻了篇。 后来,经历自己被冤枉,看一些洗冤的电视剧,总是会想起这件事,想起因为我的疏忽,对方被霸凌。 第196章 我不敢想对方在那个时间段里经历过多少绝望。 我有多后悔自己的软弱,就有多庆幸她活得坚强。 我钦佩她强大的心脏,并由衷地为她如今生活得很好感到开心。 如今,我在家乡建了一所希望小学,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们像我以前那样。同时希望她们如果遭遇这种事,可以像月蕴溪一样坚韧不屈。 我想告诉我的孩子们,犯了错没事,一定要勇于承认错误。 遭遇人生低谷也没事,别回头,只管大步向前走。 最后,我要对月蕴溪说一声迟到的,对不起。】 小作文的后面,是一张小学的大合照。 鹿呦将照片放大,一眼就注意到了第二排的边角位,清瘦白净的女孩子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与其他笑意盎然的人仿佛不在同一个图层。 “这个是不是你?”她拿着手机递给月蕴溪看,指了指照片里她认为是月蕴溪的小女孩,“这个,冷脸的小女娃子。” 月蕴溪微微睁大了眼睛,从她手里接过手机,讶异道:“哪儿来的照片?” “先别管这个。”鹿呦追问,“是不是哇?” 月蕴溪抬起脸,看她求知若渴的模样,红唇轻启:“你觉得这个是我?” “不是么?”鹿呦咬了咬唇,她认错了? 不应该啊。 鹿呦歪身靠过去,又仔细看了看照片上的小月蕴溪,蓝白相间的校服,及肩的卷发,让她像个炸毛的冷脸洋娃娃。 再看看旁边的人,眉眼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头发这么卷,真不是你?” “真——”月蕴溪拖腔带调,“是我。” 鹿呦没好气地捧着她脸使劲揉了揉,“小时候那么可爱,长大这么坏!” 月蕴溪笑:“说反了,小时候,没人夸我可爱的。” 鹿呦松开她的腮帮子,用食指戳了戳照片里小蕴溪的脸:“小御姐。” 仿佛能从冷硬的触感下,感受到应该有的软弹。 月蕴溪盯着她抚摸屏幕的指尖,双手捧住自己的脸,残留的触感便从掌心淌到了心里。 “哪个是你们班长?”鹿呦问。 “第一排正中间。” 瘦小又斯文的女孩子,面相看着很舒服。 鹿呦指腹滑动了一下屏幕,切到了小作文的界面,这才回答她的问题:“合照就是她发的,这是她给你写的澄清和道歉。” 月蕴溪很耐心地看,看到最后,恍然想起道:“难怪云竹之前说,她资助了一所女子希望小学,想让里面对音乐感兴趣的女孩们都加入乐团,这样就能跟着乐团团建出去玩了。” “云竹跟我说的是,她想让孩子学琴,所以愿意帮忙澄清。”鹿呦顿了顿,“她道歉写得挺诚恳的。” 月蕴溪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当时还以为她说的孩子是班长自己的小孩呢,原来是指希望小学的孩子。”鹿呦说,“这么看,你们这个班长,还挺优秀的。” 月蕴溪撩起眼皮,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看。 “你更优秀!”鹿呦立马说。 月蕴溪轻笑了一声:“她现在是挺优秀的。” “以前不好?”鹿呦试探问。 “以前她还小。”月蕴溪没多说。 “你会原谅她么?”鹿呦问。 月蕴溪反问:“不原谅的话,是不是会显得我很小气?” “不会。”鹿呦说,“这是你的权利,而且,你原不原谅,她也不知道嘛。” 说到这里,鹿呦恍然明白为什么月蕴溪的态度这么模糊了。 班长的对不起,不是建立在能求得她原谅上。 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月蕴溪看了眼鹿呦的账号主页,是个刚建的小号,连系统名字都懒得改。 鹿呦回过神时,月蕴溪已经从主页退了出来,点进了评论区。 留下了一条评论:没关系。 没关系不是我原谅你了,而是我已经放下了。 迟来的对不起虽然没了愈合伤口的功效,但能淡疤。 鹿呦弯了弯唇,她为月蕴溪旧时的疤痕又淡褪了两分而高兴。 片刻,她猛然想起来:“欸,等等,这是我的账号呀。” 回应她的,是月蕴溪明知故用的低低一声笑。 ˉ 次日,班长发的小作文在各大平台上都有人转发,鹿呦砸了很多钱钱投放,找了营销号宣传。 但效果算不得很好。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事实真相已经明晃晃地摊开在了眼前,愚昧的人就是不信,不仅不信,还要质疑真实性。 而李睿造谣月蕴溪推他下楼、污蔑他偷看女厕所的言论,更是轻轻松松就煽动出了一场围剿。 鹿呦盘腿坐在床上手指都要将手机屏幕摩擦冒烟。 原本是在收集证据,结果收集得她一肚子火,实在忍不住,跟对面争论起来。 “靠!居然把我拉黑了?说不过人就拉黑,真不要脸!”鹿呦气得把手机摔出去。 被她捂热的“板砖”落在柔软的被褥里。 月蕴溪刚给老师打完电话,回房间就听鹿呦气呼呼地蹦出这么一句。 顺着声扭头看过去。 只见,鹿呦跪在床上,朝手机爬过去,得意地说:“哼哼,我还有号~” 月蕴溪笑得不行,走过去,抢在她前面拿起了手机说:“算了,别与傻瓜论长短。” 本就在气头上,又被泼了这么一盆凉水,鹿呦拧眉抬起脸,眯眼看着她,不满道:“我以为你会谢谢我为你冲锋陷阵呢。” “我是担心你。”月蕴溪坐到她对面,顺毛似的揉她的头发。 鹿呦跪坐下去,甩了甩被揉乱的头发,仍旧不太高兴:“担心什么?有什么好担心的。” “担心你看多了这些,乳腺增生长结节。”月蕴溪说得特别认真,像是真的在担心她身体健康,完全没其他的意思。 以至于鹿呦表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她开始反省自己满脑子黄色废料属实不好。 看看姐姐多正经,正经养生人。 “那你平时都是怎么预防的?”鹿呦问,“揉揉?” “……嗯。”月蕴溪说,“少生气,多揉揉。” 默了好一会儿,鹿呦滚了下喉咙问:“怎么揉?” 视野里,月蕴溪的神态几乎没有变化,而她的手,挨着她的腰际,短暂的迟疑后,往上托住。 鹿呦垂眸,慢慢睁大了眼睛,呼吸放轻。 想起在陈菲菲家的时候,陈菲菲收拾出来一个解压玩具给她。 雪白的馒头状捏捏,隔着透明袋,用力捏上去会在指间变形,松开便会回弹。 由解压产生的联想,鹿呦这会儿已经完全不记得跟人争论的事了。 月蕴溪一本正经的示范,在她的感觉里,已经完全偏离了应有的轨道。 她眯着眼睛,咬住下唇,不由自主地手撑着床,前倾身体靠近过去。 像乞求人类抚摸的小动物。 月蕴溪偏头吻她的唇,掌心挪了一下,从正面团住。 鹿呦打了个颤,从刺激的眩晕里清醒过来,跪坐回原位,一下将两人的距离拉开,“谢谢月老师,我学废了。” 说着动作麻溜地窝进了自己被子里,昂着头去看。 月蕴溪正垂头看向自己的伤口处,几分懊恼。 鹿呦躺下去,笑得花枝乱颤。 月蕴溪挪过去,对着她耳朵孔里轻轻吹了口气。 鹿呦整个人都麻了,拎着被子将头也盖住。 听见被子外面,月蕴溪笑问:“不闷么?” “不闷!”她在里面闷声闷气地说,“外面有吃人的妖精。” 不到两分钟,她就受不了闷在被褥里的热,掀开被子露出了脑袋。 眼前落下一片阴影,鹿呦闭眼,认命地承接唇上温热的重量。 在舌根发麻中,听月蕴溪轻笑说:“味道不错。” ˉ 第三天,有位自称是月蕴溪同学的网友发布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小男孩自己摔下楼梯的瞬间,而画面中月蕴溪的身影在好几步远外。 这位同学也发了条小作文:【小时候,家里人给我买了个相机,我很喜欢,就背着相机到处拍,还不太会用,所以经常会无意按到拍摄键,拍到莫名其妙的画面。 挺巧的,抓拍到了这一张。 那时候有关月蕴溪家的谣言特别多,很多小朋友都不喜欢她,经常欺负她。我虽然没有欺负过她,但旁观者也像个帮凶。 我的孩子上周从学校回来,非常冷漠地跟我说班里谁谁欺负了谁谁。我为她的冷漠感到不适的那一刻,突然就想起了过去的自己。 今天看到以前的事又被扒出来,我想给我的孩子做个好榜样。 有关月蕴溪的言论,全部都是谣言! 如果月蕴溪需要打官司,可以随时联系我。】 第197章 鹿呦找到了这位网友,要来了照片原件,同收集整理好的证据一起,发给了律师,委托律师全权处理。 与此同时,李睿偷看女厕所的视频也曝光了出来。 虽然刷到视频的人还不多,但是舆论的风向已经有了改变的趋势。 鹿呦心情大好,下午练琴,goldenhour都快弹出了爵士的架势。 月蕴溪调侃她:“钟老师要是在这,心情估计得大坏。” 说曹操曹操就到。 “这不是不在嘛。”鹿呦敲下最后一个音,注意到当成乐谱用的平板上,绿泡泡闪烁了两下,点进去看了眼,不由感叹,“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月蕴溪剥了个橘子,拿去给她时,顺势看了看。 钟疏云:【曲目已经报上去了,跟她说,虽然是娱乐性质的比赛,也要重视起来。 这是给你增加信心的比赛,在我的预判里,你最差也只能第二,绝对不可以因为疏忽大意,给我掉第三去。】 钟疏云:【万一掉下去了,出门在外别说是我教的,说是章文茵教的。】 鹿呦:“……” 钟疏云:【在国外别只顾着玩,离比赛没多久了,每天腾6小时练琴。】 “还玩呢。”鹿呦委屈,“门都出不了。” 月蕴溪喂了她一瓣橘子说:“怪我。” “嗯哼。得多提提,让你下次再这么莽撞。”鹿呦乖乖回了钟疏云,叫她放心。 忽然意识到,钟疏云好像不知道月蕴溪受伤的事,前两天黎璨和简言之来关心她们,也不像是知道这事的样子。 鹿呦问月蕴溪:“你受伤的事,是不是没跟她们提?” 月蕴溪摇摇头:“说了也是让她们担心。” 鹿呦“啧”声:“对我怎么不是这样?还要云竹特地来通知我。” “我想让你担心我。”月蕴溪又递了一瓣橘子,“想看你为我着急的样子。” 声音很轻,雾一般缥缈。 “那里有你爱我的影子。” 她听过月蕴溪说情话,听过很多次,但是依旧对此没有免疫力。 耳膜鼓胀,像在封锁这句情话。 鹿呦启唇,就着月蕴溪的手,一口咬住橘子。 橘汁迸溅在指尖,被温软的舌舔去。 如果情话有味道。 她想,应是橘子的清香。 ˉ 第五天,练琴的时候,收到了薄明烟的关心。 鹿呦同她聊了几句,忽地注意到北斗七星群里有消息提示。 切进去一看,黎璨发了一张截图。 截图里是一条造黄谣的评论。 黎璨:【他大爷的,举报不掉。姐妹们上线!给我喷死他!】 简言之:【@黎璨姐,你发错群了。】 紧跟着消息就都被撤回了。 鹿呦原成打算在群里问怎么了,思忖片刻,还是私聊了陈菲菲。 陈菲菲群:【大家都挺关心你们的,又怕关心多了给你们压力,又看网上那些话看得气不过,就建了一个小群,遇到特别过分的,集中火力一起去对线。】 陈菲菲:【我跟你说,你绝对想不到,之之骂人好狠啊,而且她打字速度特别快。她跟黎璨,俩真不愧是堂姐妹。早该知道的,流着同样的血液,怎么可能是小白兔么。】 鹿呦心里暖融融的,连带着眼眶都在发热。 月蕴溪在沙发上躺着看书。鹿呦懒得走过去,截图分享到月蕴溪微信上给她看说:“我要给她们买东西!” “买,今天就给她们想清单。”月蕴溪应得温柔又宠溺。 与此同时,陈菲菲又发来一段:【还有件好玩的事,钟弥昨天在学校打架了,老师说请家长,她把简言之叫过去了,老师不认,她又把黎璨叫过去了,最后我和云竹也去了,老师都无语了。】 [鹿]:【为什么打架?】 陈菲菲:【也不算打架吧。那小孩是陶芯粉丝,最近冲浪,看了网上那些谣言信以为真,在班里各种诋毁你俩。弥弥跟她理论,把人惹哭了,小姑娘的姐妹就来推弥弥要她道歉,弥弥直接给人撂倒了[滴汗]】 鹿呦顿时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她对钟弥的情感相当复杂,她知道在母爱分割这件事上钟弥是无辜的,甚至作为她的“替代品”,弥弥都可以算是一个受害者。 但她又很羡慕,甚至是嫉妒,钟弥轻而易举地就拥有了她渴望而又得不到的母爱。 她问月蕴溪:“钟弥为什么这么喜欢我?” 默了片刻,月蕴溪开口道:“我想,大概是因为——她是听着你的成长经历长大的。以前听弥弥说,你的名字就像是章阿姨的口头禅。” 鹿呦搭放在琴上的手猛地蜷了一下。 “阿姨经常会跟弥弥提起你,不是那种把两个人放在一起做对比的提及,更像是在说睡前故事。弥弥说,阿姨说故事的语气特别地温柔。” 鹿呦喉咙发堵,她知道,她听过的。 虽然记忆被时间冲刷得薄淡,但她始终记得那种感觉,就像床头的灯光。 是柔暖的色调。 “她和弥弥说的每一个睡前故事,都关于你。具体怎么说的,就不知道了。但有一次,看过弥弥的作文。作文题目叫我从未见过的姐姐。里面有句话,让我印象很深。” “什么?” 月蕴溪回忆说:“有关于姐姐的回忆,很少,是妈妈每天都要喝的药,我反复听过很多遍,像看了很多遍的爱莎公主,我像喜欢爱莎一样喜欢姐姐。” 鹿呦在钢琴前呆坐着,陷入了沉默。 月蕴溪从沙发上起身,走上前,停站在鹿呦身边。 鹿呦环住她的腰,埋头靠在她怀里,“回去以后……帮我约她出来吧。” “好。” ˉ 第六天,鹿呦抽空给奶奶打了通视频电话。 第一通视频拨过去,奶奶没有接。 鹿呦算了算时差,确认还没到奶奶休息的时间,便给刘姨打了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刘姨像是捂着嘴说话:“老太太正在跟鹿老板讲电话呢。” “鹿怀安?”鹿呦皱眉,“他打电话来做什么? 说话间,隐约听到奶奶的声音。 鹿呦将手机音量开到最大。 听见奶奶提高了音量在叱责鹿怀安:“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你又是怎么做的?!你怎么能把阿茵送到那种地方呀!你还要骗我……还要骗我!我告诉你这房子就是哟哟的,你别想拿走……你敢!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混账东西!” 医生特别叮嘱过,老人家情绪波动不能太大。 鹿呦连忙对刘姨说:“快去把电话掐了!别再让她动气了。” 刘姨也着急,直接挂了电话。 没多久发来了短信:【老太太血压飙升,吃了降压药,还是感觉不太舒服,我打了120,现在送去医院看看,等回来再给你打视频,别担心哈。】 鹿呦等着刘姨来报平安,一首练到能倒弹的曲子被她弹得乱七八糟,最后一个音当地回响在安静的空间里,震得她心脏猛跳。 就在她坐不住的时候,面前递来一杯水,杯口还冒着热气。 “先别弹了,也别乱想。” 鹿呦双手捧着水杯,汲取着从里透出来的热度,感受月蕴溪柔凉的手穿过她亚麻棕的长发,按摩在她头皮上。 她不安定的心跳逐渐平缓。 日落的余晖从露台漫进屋里,淡黄的光线攀在钢琴上,尽头的光影交界处压着还没有动静的手机。 忽而震动了两下。 鹿呦连忙拿出来看。 刘姨:【刚到家。】 刘姨:【下午那通电话,鹿老板把你和月老师的事情都抖落出来了。】 鹿呦一怔,拿不准这句提醒背后,奶奶持有着怎样的态度。 还没来得及回,手机震在掌心,奶奶的荷花头像跳跃在屏幕上方——老太太拨来了视频通话。 鹿呦按了接通。 奶奶拢了一件厚棉的睡衣外套坐在床头,眉眼之间的笼了一层疲惫感,盯着小窗口看的褐色眼睛里盈着滟滟的光点。 视频的画质不是很清晰,叫人分不清是水光,还是天花板灯的投射。 “还在菲菲家?”奶奶哑声问。 鹿呦憨笑两声,老实交代说:“在意大利了呢,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就是我跟您说过,日落的时候整座城市都会被阳光笼罩的那个地方。” 奶奶惊讶:“怎么跑那么远哇,一个人么?还是跟菲菲一起?” “我跟……”鹿呦举着手机挪步到月蕴溪身边,将镜头对准她,手机下方,空着的那只手紧紧攥住月蕴溪的手,她说,“我跟皎皎在一起。” 视频里,月蕴溪轻缓地眨了一下眼睛,愣了两秒,才找回自己的素养,礼貌地向奶奶打招呼。 奶奶笑着点点头,连声应“好”,没多问她俩的事,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问鹿呦:“什么时候过去的?” 第198章 感觉到被牵着的手收紧了几分,鹿呦摩挲了两下月蕴溪的指节,回应奶奶:“有几天了。” 奶奶瘪嘴,怏怏不悦道:“跑那么远都不和奶奶说一声了。” 鹿呦撒娇道:“我错了。” 奶奶小孩子似的哼一声,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这边有点事处理完就回去。”鹿呦挪开镜头,看向月蕴溪,视线往下,飞快地扫了眼她受伤的地方。 月蕴溪对着她竖起一根食指。 鹿呦补充:“大概一个星期左右。” 奶奶说:“还要这么久呀?” 鹿呦打趣:“哟,小花花想我了?” 万花女士被逗乐,喜笑颜开,“是呀,想你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是嘛。” 万花女士笑呵呵地承认:“是呀。” “我尽量,尽量早点回去。” 视频电话的最后,万花女士说:“好好地哈。” 顿了一下,老人家又加了一句:“你们,好好的。” 不算太意外,万花女士还是那个最支持她的奶奶。 鹿呦用力地“嗯”了一声,歪头轻轻撞了一下月蕴溪的脑袋。 月蕴溪弯唇勾出清浅的弧度,“嗯。” 掷地有声,她感觉到心中有什么,随着这一声,稳稳落了地。 第99章 第七天,鹿呦按照月蕴溪教导的步骤,约来了私立医院的医生上门检查伤口恢复情况,预约了拆线的时间,并开具了淡疤的药膏。 下午,elena拎了水果和披萨上门探望,上了楼,坐到壁炉旁的老位置,她想起来问鹿呦:“你的弹舌学会了么?” 鹿呦抿了抿唇,心道:你不提,我都把这事忘了。 “对不起。”她用手捂住脸,佯装羞愧,语气特认真地保证,“下次,一定。” 下次,永远是下次。 月蕴溪秒懂,掩唇轻笑,气声却是从鼻腔出来,没有遮掩,显得毫不收敛。 鹿呦张开手指,从指缝里递了个眼神过去。 看破不说破,好歹收敛点! 紧跟着,月蕴溪唇角的弧度就拉直了。倒不全是为她这一记警告的眼神。 还因为elena安慰鹿呦说:“没有学不会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 鹿呦愣了一下,乐坏了,对着elena竖起大拇指:“说得太对了!” 她耳朵动了动。 身侧传来一声较重的呼吸。 像刚刚的笑,添了叹息在其中,揉成了纵容的意味。 鹿呦去洗了蓝莓和草莓,猕猴桃对半切,放了小勺,装盘端上楼,往壁炉那边的小客厅走,隔了段距离,视线与月蕴溪遥遥一撞。 听见月蕴溪对elena说:“你得多用中文,才能说得更好。” 鹿呦嘴角不由往上扬了扬。 “……好吧,但是,你们中文真的太绕口了。我刚刚说到哪里了?” elena根本不需要提醒,自顾自地点了两下脑袋就想起来了。 “哦,托你的福,老女人找我了,她说会在音乐会之前到这里来,跟我一起完成演奏。天知道,上一次合奏还是在我九岁,他们还没有离婚的时候。” 鹿呦步子停滞了一下,走过去放下水果盘。 “时隔二十年的母女合奏,很有意义。” “他们现在就是这么宣传的。”elena耸肩,从包里拿出两张音乐会门票,分别递给她俩。 递交给鹿呦时,elena说,“如果她到时候还是不方便,你得来哦。” 月蕴溪歪头靠在鹿呦肩上,酸溜溜地说:“中国有句老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不方便的话,她肯定也不方便。我方便,她才方便。” elena拧出黑人问号脸的表情,“太绕了!你们结婚了么?什么时候?在哪里嫁的?什么嫁什么?” 月蕴溪:“……” 鹿呦笑得不行,凑热闹地问:“你是鸡,还是狗?” 月蕴溪低下脸,咬在她肩头。 肩头细微的痛感被这一声拉扯成了酥麻感,蔓延到四肢百骸,鹿呦僵直了脊背,而后捕捉到月蕴溪压低的一声。 “嗷呜。” 鹿呦顿觉像被狠狠戳了一下最敏感的部位,软软地塌下了肩。 elena看不下去秀恩爱了,戳着胳膊“咦~”了一声。 这场闹剧最终结束在月蕴溪跟不客气地赶客。 两人一起送elena下楼。 感觉到兜里的手机在震,目送elena离开,关了门后,鹿呦手揣进口袋拿出手机看了眼。 律师联系她,说是李睿那帮人,已经按照要求在相关媒体上公开赔礼道歉90日,并赔偿了损失费。 鹿呦随手打开一个app去看了眼。 传播谣言最过分的几人都发了道歉声明,李睿发了一条道歉视频。 他怕被网友骂,提前关闭了评论区。 鹿呦在心里骂脏话,嗤了一声。 月蕴溪问她:“怎么了?” “造谣的渣渣们给你道歉了。”鹿呦停下了脚步,带着浓烈的不满情绪戳着手机,给道歉视频砸钱投放。 “一点都不真诚,跟昨天的班长和那个拍照的女同学根本不能比。 他们压根就不是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只是在害怕了而已! 以为关了评论区就不会被喷了么? 想的美!” 月蕴溪听着她的碎碎念,像个不倒翁,倾斜着身体,歪了歪头,看到她的操作,“判决出来了?赔钱了么?” “赔了呢。” “赔了多少?” 鹿呦皱眉瞪她:“别告诉我赔得多你就原谅他们咯。” “怎么可能。” “赔了3个w。” “那……多投点,羊毛出在羊身上。” “这话是这么用的么?”鹿呦吐槽完,恍然笑道:“不是,你好坏啊。” 月蕴溪伸臂去搂她,跟着笑,“你第一天知道么,早跟你说过了,我不是好人。” 她说过很多次这种话,总是充斥着犹如不祥预告片的冰冷提醒,总会给鹿呦一种不安定感。 这是第一次,含着笑意,在轻松的语气里,像糯米团子,裹上名为“调情”的芝麻甜粉。 鹿呦转了个身环住她的腰,去啄吻她的唇,“我喜欢。” “喜欢什么?” “喜欢你,好的你,坏的你,完整的你。” ˉ 第八天,北斗七星群里,陈菲菲发了张照片。 她的家乡下雪了。 镜头里那辆载过她的小摩托披了一层厚厚的雪衣,坐垫上用雪夹子夹出来的小鸭子整整齐齐排成一列。 没多久,简言之也发了张照片,是南泉音乐学院那条梧桐小道,枯枝的空隙里涂抹着灰蓝色的天空。 云竹:【这是什么?】 简言之:【这是雪。】 陈菲菲:【???恕我眼拙,哪儿呢?】 云竹:【南泉也下雪了?】 简言之又发了一遍照片,圈出一小块地方。 鹿呦把照片放大,眼睛都快钻到屏幕里,才看轻红圈里盐粒子一样的小点点。 甚至分不清,究竟是雨还是雪。 鹿呦感慨:“果然是南泉,第一场雪永远是雨夹雪。” 与此同时,网上也在因为道歉澄清声明的传播下起了一场反转的雪。 【校园霸凌的人长大了又开始网络霸凌了呢。】 【@我有一部相机这个小姐姐有lr偷看女厕被yyx抓包的视频。】 【小时候偷看女生上厕所,长大了造谣女性,煽动网络暴力,y基因到底还有什么优点?】 【有点喜欢这个小姐姐了,小时候会勇敢地站出来制止不正确行为,现在会霸气地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被校园霸凌也没有放弃自己[哭],她还会拉大提琴,还是教授!】 【是的是的,是我们教授,超级厉害,还特别漂亮,每次都有其他专业的来听课哦。】 【她女朋友也来听过[捂嘴笑]】 【[图片]教学楼玻璃窗打卡拍网红照,无意抓拍到[月亮]老师给女朋友拍照,两个人好配的,特别好磕。】 【什么都会磕只会害了你!一个三,一个出轨的,真亏你们磕得动。】 【@11这个账号里发了时间线,是[桃子]有问题,[鹿]没有出轨,[月]也不是三,造谣小心律师函警告!】 【去看了11爆料,说食野这首歌就四句是陶写的,副歌是月写的,其他是西瓜写的,真的假的[捂头]】 【就看今天晚上唱给你听决赛她敢不敢唱食野咯。】 网上闹得沸沸扬扬,陶芯、陈西关和唱给你的关键词被轮流顶上热搜。 对此,鹿呦没去关注,便也一无所知,她今天的注意力都在壁炉上了。 酒店管家拨来了电话,派人来烧壁炉。 吃完无饭,鹿呦便眼巴巴等着,根本没心思做其他的事,结果等来一通延迟派送的电话。 “不是说要洗头么,先去洗澡,洗完了说不定就送来了。”月蕴溪说。 第199章 “好主意。”鹿呦说。 这个天单独洗头太痛苦,鹿呦索性冲了个澡,裹了一身热气吹干了头发。 出来的时候,壁炉已经烧起来了,旁边放了一筐木材。 里面刚刚烧上,木柴里埋着忽明忽暗的火光,还没有完全燃起来。走近了,才感觉到高于室温的灼热。 鹿呦心情就像那一撮探头探脑的火苗般雀跃。 没见着月蕴溪人。 鹿呦在二楼晃了一圈,哪里都找不到她,摸手机拨了个电话过去。 铃声很近,顺着声音,她又回到了壁炉旁。 茶几上,响铃的手机压在平板上震动。 挂断电话后,鹿呦捕捉到了楼下传来的动静,小跑到楼梯口,只见月蕴溪抱着装满水果的玻璃碗,手里拿了两只罐装。 鹿呦踩着楼梯下去,从她手里接过玻璃碗,“手机也不带。” “想着在家就没带了。” 鹿呦好笑地纠正:“这是酒店。” “每天跟你窝这里,太有在家的感觉了。” 上了楼,将水果碗和饮品放到茶几上,鹿呦才看清那两罐是橘子汽水。 “哪儿来的汽水?” “酒店管家送的,延时补偿。本来送的是酒,我跟她下楼换了汽水,挺多口味,给你挑了橘子味的。” 鹿呦笑着亲她脸颊一口,“谢谢。” 想离壁炉近一点,鹿呦拿了抱枕,直接坐到了壁炉前的地毯上,身体歪靠着沙发扶手部分,抱枕垫着腰,伸长手想拿茶几上橘子汽水。 够不着。 月蕴溪提起一罐,从口袋里摸出三个橙黄色的小橘子一并递给她。 鹿呦眼睛被油光滑亮的橘子皮点亮,愉悦地笑了起来,“你好懂我。” “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月蕴溪问,“为什么那么喜欢橘子*味的东西。” 鹿呦将易拉罐暂时放在了一边,玩杂技似的掂着小橘子说:“其实一开始不是很喜欢,籽太多了!小小一瓣,怎么能有那么多籽,那个籽还那么大!还很酸!” 月蕴溪笑问:“后来是怎么喜欢上的?” “你知道有一部动漫叫柑橘味的香气么?” “知道。” “第一次看的时候,刚好在秋天,看到这个名字,就在想,这名字真好听呀,想着想着,忽然感觉好像真的有香味从屏幕里溢出来一样。好奇怪哦,我吃过的橘子明明是酸的,可我看那部动漫的时候,想像的却是甜的。导致我特别想吃橘子,就拉着奶奶去买了。” “……大馋丫头。”月蕴溪笑她。 鹿呦也觉得自己很好笑,“那天是奶奶挑的,皮薄水多籽也少,很好吃,水润润的,很甜,橘子皮特别香。” “对了,奶奶还教我用橘子皮做玫瑰花……你等我一下。”鹿呦站起身,找了做乐谱花束剩下的花枝和透明胶带过来。 剥橘子的过程中,月蕴溪忽然跟她说:“今天是周五。” 鹿呦粘着橘子皮到仿真树枝上,没多想,只顺着在意的事问:“我记得是推荐你明天拆线,周末医院开门么?” 月蕴溪停了一下,笑说:“私立医院开门的。” “那就好。” 短暂的沉默后,月蕴溪犹豫开口:“我是想告诉你,节目开始了。” “?”鹿呦抬起脸,“什么节目?” 月蕴溪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鹿呦恍然想起来,周五,是唱给你听总决赛的日子,“你想看?” “你不想?” 鹿呦眯着眼睛盯她看,“我要说想,夹心软糖会变成醋泡蛋么?” 月蕴溪一时没说话,好似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并纠结是否应该这样。 鹿呦笑道:“怎么还是这么没有安全感。” 月蕴溪身体往后倚在沙发靠背上,扯了个抱枕抱在怀里,头微仰,垂着眼静静看着她,不吭声,仿佛默认。 这样的姿势,让陷在沉默里的她,有一种孤傲感,孤寂,又骄傲地昂着她纤长白皙的脖颈,维持她清寥的尊严。 壁炉里,木柴被烧得哔啵一声。 鹿呦坐到沙发上,歪着脑袋,去亲她脖子。 月蕴溪呼吸一滞,倏然加重,滚了滚喉咙,低下脸,去寻她乱撩人的嘴唇。 鹿呦顺势搂住她的脖子说:“已经选定了一条路,另一条路上的风景如何,都与我无关了,所以看不看都行。” 月蕴溪扬眉:“那就看吧。” 看见她嘴角压不住地上翘,鹿呦终于反应过来:“……好哇!你故意要我心疼呢,又用美人计,又用苦肉计!” “哪有。” “你要不照镜子看看自己,全写脸上了!”鹿呦笑起来。 “那我……再用个走为上计?” 鹿呦抄起当腰靠的抱枕,撞她怀里那个。 嬉笑打闹过后,月蕴溪打开了平板,倒腾了一阵,打开唱给你听的直播。 现在是一个不太熟悉的歌手在唱歌,因为网络延迟,直播有点卡。 卡顿期间,鹿呦搞定了一枝橘子皮花,捏着枝条晃在月蕴溪眼前,注意到她正拿着手机刷微博,也没有在认真看节目。 月蕴溪视线落在橘子皮上,从她手里接过,认真欣赏了一番,夸说:“好看。” “你在看什么?”鹿呦边吃橘子边问,给她也塞了一瓣。 “看她们公司账号和经纪人账号还有热搜。” “怎么说,有发食野有关的声明么?” 月蕴溪摇了摇头。 屏幕里,镜头切到了陈西关,还是往常的那个样子,沉默地坐在角落,安安静静地听着竞争对手唱歌,喜怒不形于色。 因而看不出来她状态如何。 之后,镜头切给了陶芯,与陈西关相反,很明显地不在状态。 吃到一瓣橘子,有点酸。 鹿呦连忙拿起易拉罐,扣开拉环,举起来准备喝,忽听月蕴溪呢喃了一声:“十一?” 十一? 不就是陶芯么。 鹿呦扭头看向月蕴溪,晃了个神的功夫,橘子汽水没能灌进她嘴里,撒了大半在身上。 凉冰冰的一片,像冰块落在皮肤上。 鹿呦倒抽一口凉气,坐直了身体,下意识地移开拿着易拉罐的手,另一只手扯开领口。 橘色的水珠还在往下淌。 手上骤然一松,还剩一半的易拉罐被月蕴溪拿走了。 鹿呦抬眼去看。 月蕴溪的目光从她领口里往上抬,对上她的视线。 壁炉里的火光映照在墨色眸子里,眼为情苗,心为欲种。 鹿呦不由扇了下眼睫。 让人想到被风吹颤的烛火下,渴望烛心的蛾翅,歇落在瓷白的灯盏上。 而她刚刚瞥见过,另一种橙色的蜡油,淌在更白的软玉上。 月蕴溪顿觉先前被吻过脖颈的触感,又攀了上来。 喉咙里微微的痒。 几乎是完全被某种欲念所掌控的,她凑了过去,落下一个吻。 落在沾着橘子汽水的锁骨。 鹿呦愣住,情不自禁地顺着她的力道,往后仰起头。 下一瞬,她倒抽了一口凉气,颤抖了一下,腾地站起身。 易拉罐随之落在地毯上,发出闷闷的一声,橘色的果汁染黄了白色的地毯。 大抵是无意的。 也可能是有意的。 总之结果是,剩下的半罐里,有一半,都倾倒在了她裙子上,还是在最尴尬的部位。 不算厚的纱裙,橘子汽水很快就渗透了进去。 月蕴溪没打算因为这么个小插曲就停止,跟着起了身,捧住她的脸又吻了上来。 沿着橘子汽水的痕迹,幅度很小,很轻。 心如凛冬壁炉火,烧出室内半边春。 月蕴溪的手挨在她的腰际,坐到了沙发上。 而她扶着月蕴溪的肩,脚尖抵着沙发站立,柔软的腹部随触感与呼吸起伏。 立放在沙发上的平板里还在播放着节目,因为网络问题,直播很卡,里面人唱的歌都是断断续续的。 间隙中似乎听到了女主持人宣布下一个登台的歌手就是陶芯,为大家带来的是她新创作的歌曲,叫做《三人行》。 鹿呦全部的注意力都凝固在了月蕴溪的举动上。 ——她在一点一点地舔掉她身上的橘子汽水。 节目中陶芯登场的时候,月蕴溪平躺到了沙发上,叫鹿呦提了裙子坐过去。 “……” 鹿呦脸发烫,她快分不清是因为自己太听月蕴溪的话,做这么羞耻的事,还是因为壁炉的火已经烧到了最旺。 平板里传来陶芯的声音,她的声音很有特色,听一耳朵就能辨认出来。 分神的一霎,被轻轻咬了一下。 鹿呦闷哼一声,差点要哭出来,再无暇去听这首歌什么调子,写了怎样的歌词。 她面朝这壁炉,跪坐在沙发上,没有完全坐下去,也坐不下去。 第200章 纱裙像绽开的一朵花,遮挡了所有的画面,但垂眼,就能看见月蕴溪弯弯卷卷的长发,海藻一般,从长裙的边沿漫出来。 像会传电的,被弯曲的钢丝,从她的视觉里给她头皮发麻的酥感。 没有思考的,她撩起那缕长发,颤声问:“月蕴溪,你在做什么?” 月蕴溪只能在她腾出的空隙里回答她:“……在教你弹舌。” 壁炉里火焰噼啪作响,红色的火焰不断地往上燎。 那簇火像是烧上身来。 鹿呦跪得腿发软,往下沉了一截。 想到有一次去健身房,同教练学习的瑜伽,动作难度逐渐提升。 那会儿陈菲菲沉迷看些有颜色的小说,去上课的时候,做青蛙趴又趴不下去的时候,跟她说了个荤段子。 说这样适合被…… 那个字眼卡在嗓子眼,没有被还要点脸皮的陈菲菲说出来。 但现在,正在被月蕴溪做出来。 炙热明亮的火焰在炉膛里轻轻摇曳,像蛇信子,舔舐着木柴。 平板里节目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开始评分投票,背景音乐故意选的激昂,调动人的情绪。 女主持人猛抽一口气,发出了一声惊呼。 鹿呦似哭非哭的闷哼声几乎都被盖住。 结果出来的那一刻,她翻身滚到了柔软的地毯上,不小心带到了平板。 平板就落在她手边。 她小手臂遮挡在发烫的脸上,就这么躺在地上。 像滞留在滩涂水洼里的鱼,身上湿漉漉的,却感觉极度缺水。 鹿呦移开手,瞥了眼伸手,扶住沙发。 月蕴溪搭了把手。 鹿呦坐回到了沙发上,浑身乏力地靠着背靠,哑声说:“我想喝水。” 月蕴溪凑上来吻她。 口里还有属于她的气息,鹿呦脸立马烧起来,没好气地推了她一下:“不是这个水!” 月蕴溪笑:“我去倒。” “伤口没事?”鹿呦搂住她。 “当然没事。”她好好平躺在那里,能有什么事。 鹿呦小声说:“真是疯了。” “什么?”月蕴溪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摆明了是知道她在说什么,就是装不懂。 鹿呦撇了撇嘴,伸手到她嘴里,一通乱搅,最后,捏住软软的舌尖,说:“我说,不愧是会弹舌的人,好灵巧啊。” 如愿以偿地看到月蕴溪因为羞涩红了耳朵,鹿呦满意地笑了起来。 月蕴溪捏着鹿呦的脸颊说:“脸皮变厚了。” “跟你学的。” 她们抵着彼此的额头,笑如春风。 屏幕上,银色的闪片像一阵纷飞的大雪,落在陶芯的头上,她站在矮陈西关一截的台子上,捧着标志着第二的银色奖杯,拿着麦克风,低着头,眨眼的瞬间,眼泪落进了奖杯里。 最后她深呼吸说:“关于网络上的传言,事情的真相,我都发在了小号上,我的小号,叫十一。” 第100章 沾了橘子汽水的地毯被清理干净,用电吹风吹干。 鹿呦洗完澡,一身清爽地依着沙发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 添了新柴的火还在烧着,火焰烘烤着近处的空气,晾在热空气里的皮肤,像茶几上放着没吃的橘子瓣,绷了一层皮。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很喜欢看里面的火焰,燃烧中变换的形状,像在跳一曲拉三的旋律。 偶尔迸溅火星在炉膛里,炸开一小簇烟花。 月蕴溪拎着另一罐橘子汽水过来,用罐身轻碰了碰她的脸。 凉冰冰的,微微的潮湿感,像溜溜球黑色的狗鼻子,凑在脸上嗅。 里面细微的气泡,像给炉膛里浮起的火星配音,噼里啪啦地响。 拉环已经被扣开了。 刚喝过一杯水,但还是渴。 鹿呦接过,直接仰头喝了一口,甜滋滋的,气泡在她嘴里,欢快地蹦跳。 “陶芯在热搜第一了。”月蕴溪坐到沙发上,腿挨着她。 鹿呦“喔”了声,问道:“得第一了么?” 这么问的时候,她有点恍惚。 想到陶芯还没放弃大提琴的时候,第一次登台比赛。她同月蕴溪一起陪着去了。 那天,她重感冒,戴着口罩整个人昏昏沉沉,坐在观众席上,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她脑袋歪枕在月蕴溪的肩上,手里被塞了个充电的暖手宝,尚有余温。 然后她揉了揉酸重的眼睛问了月蕴溪同样的问题:得第一了么? 月蕴溪没有看她,很轻地“嗯”了一声。 但这次,月蕴溪看着她,回答的是:“没有,陈西关得了第一。” 月蕴溪将平板递交给她。 微博热搜栏的界面,点进#陶芯唱给你听#的词条,弹出来的热门微博是娱乐八卦账号发出来的一段视频。 视频封面里,陶芯身着灰色纱裙礼服,一手抓着银色奖杯,一手紧握着话筒,莹白的脸颊被灯光照出两分暖意,杏眼含泪,水光潋滟。 内娱无代餐的清纯无辜脸,倒不是随便贴的标签。 点开视频,陶芯隐约含着哭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为什么要叫十一呢?因为,家人、朋友、恋人,笔画都是十二画。而在我的人生里,每一个都差那么一点。 家人差一点,恋人差一点,朋友差一点。 我渴望完满,渴望与之建立的情感能够充沛到满溢,却又畏惧这一点又一点的空缺会变得越来越大。 因为这份恐惧,我慌不择路,拆东墙补西墙,最后落了个全部坍塌的结局。 这几天我挺纠结的,恐慌自己全部交代之后,熬心费力争取到的一切,更大的舞台、能有更多人听到我的歌的机会、我的音乐梦,我会失去它们。 但又不想再看见自己在乎的人滞留在旋涡的中心。 所有的事,你们吃瓜想了解的全部真相,都在十一的号上整理出来了。大号被公司掌管,所以只能在小号上发布了。” 最后,陶芯眼眶里氤氲的泪水滑落在脸颊上,她弯下挺得笔直的脊背,鞠躬道歉:“对不起,我又让你们失望了。” 视频播放到这里戛然而止。 鹿呦捧着平板,心里五味杂陈,有一霎,因为那个“又”字生出悲悯之心。 壁炉里哔卟一声响,像干冷的木柴被赤红的火灼出了裂缝。 鹿呦长舒了一口气说:“小时候,应该是在班会吧,老师问我们,最想对父母说,但是又最说不口的话是什么?” 月蕴溪没有作声,手指理着她披散的长发,示意她,自己有在认真地听。 “轮到陶芯的时候,刚好下课了,所以她就没有像其他小朋友一样说出自己的答案。” “但你肯定在私底下问她了。” 鹿呦笑了笑,点点头说:“那天晚上去蹭饭,饭后跟她一起在琴房练琴,嘶——” 细软的发丝从月蕴溪瓷白的指尖垂落下去。 鹿呦捂着发根给扯痛的地方,犹疑地瞥她一眼。 “不是故意的。”月蕴溪好脾气地承接她的怀疑,温声道,“然后呢。” 仿佛真的不是因为吃醋,故意扯她一下。 鹿呦没再多想,继续道:“然后屋里突然停电了,你陪月阿姨去找物业,我俩就窝客厅等你们回来。然后我就想起来老师提的那个问题,问了陶芯。” “她怎么说?” ——“抱歉啊,又让你们失望了。” 记忆里,陶芯散漫不羁的语调,与她故作轻松的语气重合。 “她是笑着说的。”鹿呦握紧了手里的易拉罐,情绪随着轻颤的长睫低落下去,沉声说,“我以为她是笑着说的。” 鹿呦咽了下喉咙,“我以为她是已经看开了父母偏心的事实,不再执着于得到认可,不再在乎父母的打压、对比与否定,能够肆意潇洒甚至是带了点挑衅意味地说:抱歉啊,又让你们失望了。但是没关系,我很满意我自己。” 然而并不是。 到今天,鹿呦才反应过来,在那个停电的夜晚,她听到的不是笑声。 是陶芯隐忍的哭声。 没有被人正确指引的小孩,从始至终都没有满意自己。 不聚焦的视线里是陶芯礼服的颜色,由上而下、从深到浅渐变的灰,也是她这个人如今的底色。 不再是年少时那份纯粹的白,但也没有晦暗得彻底。 是以,既让人无法释怀她犯的错,又让人无法忘却她曾经真切的好过。 “老实说,我没有想过她会自己站出来承认错误,有点惊讶,也有点……欣慰。我不喜欢她的任性、霸道,厌恶她不问自取,但也不得不承认,除此之外,我还承接过她出自好意的关心和照顾。也能理解她的不配德感,执着地渴望被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与她也有点相似性,都有不好的一面。” 鹿呦皱了皱眉头,想说是完全不一样的性质。 第201章 但月蕴溪几乎是没有停顿地说:“你让我知道一百减一……哪怕减去十,减去二十,它都不会归零。这对我适用,对她,也可以适用。” 鹿呦愣了愣,抬起脸看她,眼神里透露出几分迷茫和不解。 “我的意思是,”月蕴溪捞起她一缕长发紧紧缠绕在指节上,将整根细白的食指都包裹住,停滞了两三秒,慢慢松开,“既然她已经鼓足勇气自己站出来了,那我们也把计划改一改,改成,曝光她经济公司打压她的事吧,她的事,在我们这里,就算是过去了。” 那一绺长发,被月蕴溪的指节弯出了柔软的弧度,轻飘飘地落在鹿呦的掌心里。 “哦,还要跟她沟通。”月蕴溪平声补充,对比先前温和的语气,显得冷淡许多。 好不情愿的样子。 鹿呦伏在她膝盖上低低地笑,伸长垂放在她腿上的手拎着易拉罐,橘子汽水在里面轻轻地晃漾,清香萦绕在空气里。 明明嗅着是甜的,却是让鼻子泛了酸。 怎么能这么好。 “有点担心呢。”月蕴溪忽地又开口。 “担心什么?”鹿呦瓮声瓮气地问。 “担心,你会不会有一瞬地后悔,没有早点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或许——” “不会。”鹿呦伸手捂住嘴打断她,“没有或许。” 鹿呦单腿盘坐到沙发上,环住月蕴溪的脖颈,注视着她的眼睛,“我又不是个傻的,你这么好。放着这么好的女朋友不想方设法地取悦她,想那些有的没的,我怕不是有病。” 月蕴溪眸光微动,眼里浅浅地漾开笑意。 她总说自己不是好人,从没有人否认过。 她在这方面的情感已被某种永恒的失落磨钝,而今,又被刹那的怦然抚摸得光滑锃亮。 看清其中一个完整的自己。 “那么,你想好怎么取悦我了么?” 鹿呦啐了声,起身就准备走,弯曲被压那条腿有点使不上劲,落地就发软。 手腕被攥住,月蕴溪只是轻拽了一下,她就跌坐回了原位。 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柔凉的吻便跟着落了下来。 炉膛里的木柴在火里烧得哔啵响,夹杂着其他的细微而又深远的动静,是晚风低拂过花叶,骤然腾升,摩擦枝条的呜咽,啪在了整面墙玻璃上。 城市沉睡在灯光稀疏的夜晚,黑色幕布上的月亮,照亮一个荒诞的开始。 月蕴溪又教了她一回弹舌该怎么做,还用一只惯会拨弄琴弦手慢条斯理地在外给她抹了次“弦”。 教学和弹奏都是慢节奏,鹿呦难受得紧,委屈得直哼哼。 月蕴溪在她耳边轻哄:“乖,再忍忍,我也难受。” “你难受……那是活该,又不是我叫你受伤的……你要是伤好了,我……” 大脑逐渐空白,鹿呦眼神慢慢失焦,也没了话音。 只听到月蕴溪在她耳畔低声说,“你确定我是活该?” “……”居然下重手。 鹿呦闭了闭眼,嘴上娇滴滴地讨饶,心里的小人却是插着腰想,总有讨债的时候! 结束,鹿呦毫不顾忌形象,屈着一条腿,大大咧咧地躺在地毯上,手臂遮在眼睛上。 只要她自己看不见,就可以不在乎月蕴溪眼里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身上落下一团毛绒绒的柔软。 这个触感鹿呦知道,就几分钟前,月蕴溪在她耳边低喃:“好想把你捏碎了揉进身体里。想要很多很多,填补安全感”时,她心里如触电,一阵一阵地麻,将这团布料紧紧得攥在了手心里。 是月蕴溪身上的睡袍。 鹿呦从地毯上起来,将睡袍拢上身,随手系了个结,踱步到茶几前,捞起那半罐汽水,仰着头,一口气喝了大半。 低垂的视线里,月蕴溪赤着脚走近。 最后一口,鹿呦一把搂过走到身边的月蕴溪,直接渡给了她,搅混了她嘴里残留的味道,“说你爱我。” 月蕴溪心跳猛然跃起,悬停,落下时,心脏好似鼓胀的气球。 好神奇,这竟然比鹿呦一遍一遍对她说情话,更让她觉得,心里的空谷一下子被春风灌满。 “我爱你,爱到从这里一直到月亮,然后再绕回来。” - 第九天,鹿呦睡到近中午才醒,腰腿都酸得厉害,起码有一阵,她都不想再做青蛙趴了。 那半边的被窝空空荡荡,月蕴溪不在床上。 淋浴间里没有亮灯,鹿呦支着耳朵,也没有捕捉到任何声响。 似乎都不在屋里。 她把手伸进被褥里探了探温度,冰冰凉凉。 应该是早早地就起了。 鹿呦摸到手机,解锁屏幕看了眼。 二十分钟前,月蕴溪给她发了消息说:【老师来了,入住同一家酒店,我去看看她。】 [鹿]:【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呀?】 等待回信中,鹿呦像往常一样,百无聊赖地点开其他app逛了一圈。 陶芯一个人就包揽了热搜前五。 【大爆冷!唱给你听收官决赛,原本稳拿第一的陶芯,不顾劝阻,放弃演唱火出圈的食野,一意孤行地展示新歌,结果只得了第二!】 【她也不敢唱食野啊,[翻白眼]食野里只有最普通的那四句是她写的,当初全网都在吹食野好听的时候,我就说了,就那样。】 【我收回我之前站陶芯发表的所有言论,脸都要被打烂了,为她冲锋的我就像个小丑,从今天起,我是粉转黑了。】 【辱追粉算什么粉】 【吃完瓜了,只想说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女儿,她爸疯鸭一个不领证玩劈腿,她是偷蒙拐骗玩出轨。】 【u1s1,我还蛮佩服她这波自爆的,本来不粉,现在有点粉了,看着还有点心疼。】 【粉个爱出轨的你没事吧!心疼208你没事吧!你没事吧!多心疼心疼自己吧。】 【我敢说以前维护她的和现在骂她的都是同一批人。】 关了软件,鹿呦去联系了云竹,说了昨天和月蕴溪商讨的结果,决定最后再帮陶芯一次。 云竹:【ok】 云竹:【你还没考虑好进不进我们乐团么?】 鹿呦拍了拍脑袋:【忘了忘了,考虑好了呢,团长~】 云竹:【答应了?】 [鹿]:【嗯嗯】 云竹:【……】 云竹:【你该不会是因为想让我帮[桃子]才答应的吧?】 鹿呦:“……” [鹿]:【跟她无关,是发现你们还有小群的那天我就想好了。】 月蕴溪还是没有回信,鹿呦琢磨要不要拨个电话过去,又担心会破坏气氛打断月蕴溪跟老师叙旧。 在床上又赖了一会儿,鹿呦起了床,洗漱过后走到窗前朝两边拉开了窗帘。 暖黄色的日光犹如倾倒的金粉扑进屋里,撒了一地,将木地板涂抹得像是炭烤的板栗。 靠窗的小圆桌上放着她叠的乐谱花束,旁边立着橙红色相间的易拉罐,三角状的开口里插着一支橘子皮做的玫瑰花,在阳光下明艳地绽放着。 鹿呦举着手机对两种不同材质的“假花”拍了照。 拍到第三张时,手机震了一下,弹出月蕴溪发来的微信消息。 [满月]:【回来了。】 鹿呦愣了一下,欢快地小跑出卧室,噔噔噔地下了楼。 她听见从门缝里漏进来的脚步声,熟悉的,属于月蕴溪的。 握住门把手一把拉开,火红的玫瑰,犹如昨日壁炉里热烈而明亮的火焰,烧入眼帘。 玫瑰花移开,是鲜眉亮眼的一张脸,她眼皮下白色入烧瓷的皮肤,被瑰丽鲜艳的花染出潮红,像正午的日光落在插画的瓷瓶上。 盈着笑意的眼睛,是被雨水洗涤干净的黑色鹅卵石。 鹿呦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该问这花是怎么回事,还是该直接从月蕴溪手里接过。 “喏。”月蕴溪将玫瑰塞进了她怀里,随即,另一只手拎起纸袋递给她,“刚出锅的板栗。” 还是热的,炭烤的甜栗子,甜不腻又温润的味道。 “都是给我的么?”鹿呦低眸,目光落在柔软的花瓣里。 “是啊,可惜时间不够,找的代购,不然就自己去买了。” 有几朵花型不够饱满,她不是特别满意。 “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买花呀?”鹿呦眯了眯眼睛,“该不会是给你老师准备的时候顺便给我也来一束吧。” 月蕴溪伸手弹了她脑门一下,“你以为都跟你一样。” 鹿呦捂着脑门,“我哪样?” “第一次听我音乐会的时候,送钟老师花,顺便送我一束。” “……”鹿呦眨巴眨巴眼,很没气势地为自己辩驳,“那时候不是还不熟么。” “现在呢?”月蕴溪笑得有点意味不明。 “现在,”鹿呦没多想,弯起嘴角,特别狗腿地说,“当然是亲亲女朋友啦。” 第202章 月蕴溪也嘴角弧度便加深了几分:“那么,我的亲亲女朋友,我可以进去了么?” 鹿呦愣了一下,赶紧侧身让道。 玫瑰映照着脸颊染上几分绯色,窜进屋里的风拂过花瓣,颤动在她眼睛里, 月蕴溪反手关了门,背抵在门上,伸手环上她的腰,将她搂近,慢慢推开隔在中间的花,“很早就想给你买花了,在你送我乐谱花束的时候。我在想,送花的人,是不是也会想要收到象征爱情的花束。” 完全移开花束,鹿呦顺势吻了上去。 玫瑰开在脸颊旁,空气里浮的一缕馥郁芬芳,都被裹卷在了舌尖上。 这是她收过最明媚的一束花。 听过最触动她心的送花理由。 两人吃完午饭,按照预约的时间,去医院拆了线。伤口恢复得很好,但针眼愈合前还得多注意。 医生开了医嘱给配了疤痕贴和预防感染的软膏。 回去的路上,云竹发来了消息说已经安排了内部员工出来爆料公司打压艺人的事了。 鹿呦给月蕴溪看了看,“这短时间好麻烦云竹哦,你的事,我的事,还有不相干人的事,回去要不要请她吃顿饭。” 她说“不相干”是针对云竹。 却是给月蕴溪听得暗爽了,勾着嘴角笑说:“不用。” “这不好吧。” “云竹是个商人。”月蕴溪被她牵着手上车,“她会等你新指法完全掌握后,使唤你无偿跟她演奏的。” 鹿呦手环着她的腰将她护在身前,“那有的等了。” “我也在等欸。” “喔,那我再努力努力。” 她听见月蕴溪纵容又无可奈何的一声叹,绷不住笑起来。 无论车怎么开,从窗户往外看,总能看到百花教堂。 佛村有规定,市区范围内不允许建楼超过百花教堂的高度。 像是这里人们的一种信仰。 信仰高于一切。 百花教堂像框在窗里的画,玻璃里倒映月蕴溪的身影,拓印在画上。 鹿呦看着,认真道:“放心,我一定会抓紧跟上你的脚步,去往更高的位置。” 月蕴溪抓握着她的手轻捏了捏,“不着急,慢慢来。” 鹿呦下巴搭在她肩上,“我好喜欢你说慢慢来。” 好温柔。 ˉ 第十天,网上铺天盖地都是有关陶芯的瓜,经济公司长期打压艺人的事还没流传开,谣言已经升级到陶芯所有的歌都是偷来的。 甚至有人造假时间线,诬陷陶芯抄袭。 同时,公司发布了声明,一纸状告陶芯违约,要求赔偿100w。并将陶芯新写的《三人行》版权据为己有,以后作为陈西关的歌,一下就激化了两家粉丝之间的矛盾。 网上吵得不可开交时,鹿呦正和月蕴溪商量citywalk的攻略。 佛罗伦萨很小,走流程地逛下来只需要40分钟,月蕴溪根据自己的身体情况提议可以分三天左右逛完。 于是,两人出了门,先去吃了个下午茶,尝了一杯意大利的国民饮料spritz。 是由葡萄酒、苏打水和一片柠檬组成的饮料,月蕴溪喝不了,鹿呦一个人喝了一口,咂摸出一条评价,“就是觉得好喝的人会觉得很好喝吧。” 评了跟没评一样,月蕴溪索性拽着她的衣领把她拉近了,通过她的嘴尝了味。 同样的方式还尝了尝很漂亮的蓝色冰淇淋,像吞了一嘴的牙膏。 提拉米苏很甜,口味层次特别丰富。 老奶奶牛肚包,搭配特制的酱料,鹿呦也吃不惯,有点想念国内的肉夹馍。 月蕴溪倒是还好,帮她解决了咬两口就不想吃的牛肚包。 遗憾的是,卖匹诺曹手工木偶的摊主没有出摊。 不过,遇到的同胞将摊主pirfirenze的ins账号推给了她们,可以关注了解出摊的时间。 新市场南面有一尊金猪喷泉,猪鼻子被摸得锃亮。 月蕴溪给了她一枚硬币,告诉她:“硬币投到金猪嘴巴里,等它落到下面的许愿井里,然后摸摸猪鼻子——” “愿望就能实现啦。”鹿呦抢答,并把硬币放进了金猪口中。 听到硬币滑落到井里的声响,她把手放在了金猪鼻子上,闭上眼睛,虔诚地许下愿望。 睁开眼睛后,月蕴溪准备带她去走一走周杰伦mv里的老桥。 “你不许愿么?”鹿呦诧异地问。 月蕴溪摇头。 “没有愿望?”鹿呦将信将疑,轻笑打趣:“别告诉我你的人生已经无欲无求了。” 月蕴溪笑了笑:“如果我的人生真的快要无欲无求了,你也会是唯一的贪恋。” 很绕,但鹿呦听懂了,她不是无欲无求,“那为什么不许愿。” 月蕴溪静默地看了她片刻,忽而温声说:“因为赢了的一场豪赌,花掉了我所有可以实现愿望的机会,不敢再奢求未来会如何了。” 鹿呦一怔,“如果我用我的机会给你加注,再你让你赌一次,你会赌什么?” 她看见月蕴溪往金猪口里放了一枚硬币,伸手摸在猪鼻子上。 听见月蕴溪声音低轻而微沉,像和煦而又裹挟着份量的风拂过她的脸与心脏。 “赌你长情不消,同我朝暮与共,行至此生白头到老。” 她的心脏便如同余晖下的阿诺河,烫上一层金箔,涟漪漾漾。 第101章 穿过古城的河流缓慢流淌,时间仿佛凝结在了河面上,鹿呦视线里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月蕴溪是清晰而明亮的。 她若花树堆雪的脸、露沾曜石的眼睛、和煦平缓的声音,甚至是金猪鼻子上移开伸来牵住她的手,乃至手背上骨骼的线条与青筋,与她同频迈开步伐的奶油白小羊皮靴…… “你许了什么愿望?” 直至月蕴溪又开口,鹿呦才从心脏震颤的余韵中缓过神。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月蕴溪气音笑一声,“是么,人果然不能使坏呀。” 像是很浅*的失落,又像是微微的自嘲。 “使坏?”鹿呦疑眯了眯眼,“你使什么坏了?快老实交代!” 月蕴溪坦白道:“投机取巧地想你总说这世界上没有‘如果’,借此忽略你假设的前提,趁机投了硬币摸金猪鼻子许愿。” 鹿呦才反应过来,“你,你,你”了半天,话都被月蕴溪自己说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她了。 “我什么?”月蕴溪故意逗她。 鹿呦被数个“你”吊起来的肩线,慢慢沉落回去,“你知道愿望说出来就不会灵验,你就是故意说出来的。你把自己说那么坏,实际不过是摸摸金猪鼻子蹭蹭好运罢了。” 月蕴溪轻笑,没有否认,“毕竟这个愿望,金猪和许愿井都不能保佑它实现,能实现它的,只有你与我。” 只有我们一起有这个想法,并为之努力。才有可能实现。 鹿呦低着眼看着两人的鞋尖。 每一步,都在月蕴溪的话音里,踩得稳稳当当。 话音落下,她步子也停了下来,手上用力,将月蕴溪也拽停。 月蕴溪不明就里,转脸看她,“怎么了?” 鹿呦勾了勾手,“耳朵过来。” 月蕴溪偏头凑拢过去,把耳朵送到她嘴边。 “我许的愿望是——”鹿呦附耳低语,“金猪啊金猪,请你好好看一看我的身边人,请你保佑我身边这个小月亮,保佑她心想事成,万事顺心。” 月蕴溪一怔,心脏猛跳一下,悬了一块空空荡荡的荒芜,而荒芜瞬间被多种情绪填满。 将她一颗心脏托举,轻轻地掂。 连很微弱的脉搏,都能感觉到那种柔软的震动。 鹿呦说完便退开了,步履轻快地继续往前走了两步。 又慢了下来,视线凝在迎面过来一对身上。 很奇怪,明明对方也没做什么特别亲昵的事,但就是觉得她们是一对。 其中一个和月蕴溪一样,有着一头风情的卷发,像是烫出来的,弧度要比月蕴溪的自然卷弯卷得更大。 鹿呦觉得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再哪儿见过。 跟卷发牵着手的女人板着一张清丽的脸说:“大冬天吃冰的,这个月肚子疼我不给你揉。” “我昨天吃‘冰’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不给我揉~”卷发说话也像她的头发,会打弯。 说完,卷发伸手撩另一个长而直顺的头发,摸到她耳朵,从头发后面捋出来,红得都看不出原色了。 “我们沝沝耳朵又红了呢~” “……”板着脸的女人抿了抿嘴,一把勾住卷发脖子,“看路。” 卷发女人肆意的笑声浮在了街头艺人拉奏的手风琴旋律里。 欢快的探戈曲中,响起月蕴溪淡淡的提醒,“眼睛要粘人身上拿不回来了。” 话音未落,鹿呦脚下踉跄,轻撞进蓬松的怀里,月蕴溪揽着她的肩,带着她往前走,回头看了那对一眼,“不是说,把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么?” 第203章 “你就这么一个愿望,还不能靠金猪实现,我说出来也不影响。”鹿呦话锋一转,“你不也在看!还说我。” “左边那个我见过。” “哇哦。”鹿呦说,“右边的我也见过。” 月蕴溪只当她是有意调侃,认真说:“送你粘土的自闭症小女孩还记得么?” “嗯。” “好像是那个女孩的小姨。” 提到小女孩,鹿呦陡然回忆起来:“我知道我在哪儿见过右边那个了,在潜水馆!” 鹿呦扭过头看,人已经走远了,“欸,你说,那是不是?” “是什么?” “是不是一对呀。”鹿呦手比作角竖在脑门上晃了晃说,“我姬达直响。” “……你这叫鹿角直晃。”月蕴溪好笑道。 鹿呦竖着“鹿角”不高兴地往她脸上戳,直戳到月蕴溪笑着讨饶才放过她。 “就为了看别人是不是一对,看得眼睛都直了?” “是看着像同胞,都很漂亮,右边那个又跟你一样头发卷卷的,就多留意了眼,然后好奇是不是一对,最后是对人家手里的吃的感兴趣。” 像是咖啡,但杯底一层和四周填充了别的,不知道是奶油还是冰淇淋。 说着,鹿呦注意到身边的路人手里也拿了一杯,扯了扯月蕴溪的袖子,小声说:“就是那个,那是什么?” “affogato,冰淇淋咖啡。” 鹿呦四处张望,“那个冰淇淋咖啡,在哪里买呀?” “你已经吃过一个冰淇淋了。”月蕴溪悠悠地提醒。 “才一个!” “不行,吃太多冷的了。”脚下淌着余晖,月蕴溪又添了一个拒绝的理由,“这个点喝咖啡,晚上还睡不睡了?” 鹿呦无端迟缓地嘟哝:“哪天晚上是正常时间入睡的。” 闻言,月蕴溪看了她一眼,目光幽深,耐人寻味,随即便松了口,“说的也是,那你去买吧。” 还贴心地抬手往右前方指了店面给她看,“就在那,好多人排队的那个。” 不太对劲,很不对劲。 鹿呦清了清嗓子:“我……觉得你说得对,今天已经吃过一个了,这个还是留到明天再吃。” “确定?” “确定确定。”鹿呦拽着她匆匆路过店铺,生怕脚步慢了月蕴溪给她买一个,让她晚上亢奋不能睡。 手风琴声飘荡在拂面的风中,奏的是《贝加尔湖畔》,曲调悠扬,像诗人在吟游,乐符在托斯卡纳美食香气上跳舞。 人在喧闹里游走于街巷,踩着落日的碎片,步子越来越轻快。 在一家老面包店,买一块脆皮面包,沾了当地的橄榄油,是月蕴溪不习惯的口味; 在领主广场看精美雕像群,鹿呦拽拽月蕴溪的袖子同她咬耳朵:看大卫眼睛里冒着小心心; 在乌菲兹美术馆,走在古老的画廊欣赏名家画作,月蕴溪给她介绍画作的历史背景,听得鹿呦眼冒心心的夸:你懂好多哦。 然后捕捉月蕴溪被夸成翘嘴的瞬间; 在街边的各类艺术家的小店闲逛,别致的陶瓷胸针、有趣的冰箱贴……每从一家出来,手里就多个袋子。 随便找了家顺眼的店,黑松露意面配一碗浓香奶油蘑菇汤,牛排搭配柠檬酒,解决一顿晚饭。 穿过艺人挥舞的彩色泡泡,进了一家百年香薰店,鹿呦给陈菲菲她们挑了香薰,她喜欢其中一款rossonobile的味道,前调是甜橙子。 “我们用这个吧,放在你的书房里,你觉得怎么样?”鹿呦拿着香薰往身侧递过去。 月蕴溪嗅了嗅,挑眉说:“挺好的,像橘子汽水。” 气味触发回忆,那个荒诞的午后身上沾满橘子汽水,被一寸一寸舔净的记忆瞬间涌了上来。 鹿呦故作镇定地放下手里的香薰,果断地,换成了百合香。 见状,月蕴溪衔着笑意,凑拢到她耳边问:“不要了么?柑橘味的香气……” 仿佛咬破一瓣橘子,汁液都淌进耳朵里。 痒得很,连同心脏。 “不要了!”鹿呦梗着脖子,头也不回地往收银台走。 “真不要了?很有氛围的香气欸,错过这村——”月蕴溪拖腔带调,欲言又止。 鹿呦脚下一停,倒退着挪回到了原位,还是将那瓶香薰拿上了。 喧闹的人声里夹着一声轻笑,犹如骚动的羽毛,将她耳朵撩拨得发痒。 从店里出来,鹿呦将香薰丢进包里,忽地停下来,视线掠过她受伤的地方,望进她眼里,咬牙切齿地说:“你最好快点好起来,到时候我……” 话音一顿,她抿直了唇线,没好意思在大街上说些露骨的话。 “到时候我们就要回去了。”月蕴溪接话。 “……”鹿呦气得不行,转身低头就往她肩窝撞。 像只被惹急了用角顶人的鹿。 月蕴溪笑得可谓放肆,揉鹿呦脑袋的力道却是收敛的,语气也是一如既往地温柔纵容,“好啦,回去了也不妨碍你找我算账,到时候我——” 在鹿呦抬起脸看过来时,月蕴溪安抚似的抱了抱她,贴在她耳边的一霎,用只有她能听见的气声说:“等着你让我,爽……”! 姜还是老的辣。 辣得她整个人都在发烫,离变成红烧鹿也就差两撮孜然了。 鹿呦捂着脸在原地发愣。 月蕴溪拉下她的手,牵着她往老桥走说:“看样子,脸皮虽然厚了,但厚得不多哇。” “……”鹿呦憋了一阵,“哼。” 月蕴溪也“哼”,但哼出的是一声气音笑。 “你那不叫厚脸皮,叫没脸没皮,大庭广众之下的……” “才刺激。” “疯女人!” “你不喜欢么?” “……” 鹿呦没说话,但她的眼里闪烁的异样光芒,和脸上泛开的淡淡潮红,都是情动的信息。 月蕴溪弯唇笑了,点到即止,没再在言语上挑逗她,扶着她的肩推着她转弯,“逛逛珠宝店吧,这一片价格比较贵,先看看,可以再去老奶奶手作店逛一逛。” 把门拉开,她们刚刚偶遇的那一对刚好从里面出来,长直发的说了声“谢谢”。 卷发女人则是声音打弯地提醒:“小心小偷哦妹妹~” 鹿呦笑说:“谢谢姐姐。” “客气~” 她们进去,门关上之前卷发女人对着店里提高了音量,“注意钱包和手机~” 店里的人齐刷刷地看向门口,听得懂中文的立马警觉地把包护在了怀里。 “你手机放放好哦,话说,刚刚那个姐姐有点酷呢。”鹿呦转头,捕捉到月蕴溪眉梢轻挑了一下,“……吃醋了?” 月蕴溪漫不经心地:“没有呢姐姐。” “。” 明明就有! 月蕴溪:“看首饰吧,姐姐。” 店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首饰,有利用最古朴的织纹雕金技艺把布契拉提风格一点点的锻造出来,镯子和戒指,也有设计别致的胸针和项链。 有一两串手链,黄金和白金交织,镂空像蕾丝一般精美。 月蕴溪拿起来问她:“这个好看么?姐姐。” 鹿呦终于忍受不了,磨着后槽牙:“……姐姐你妹啊!” 月蕴溪:“也没毛病。” 鹿呦:“……” “手给我——” “你敢再叫我姐姐呢。”鹿呦抢在她前面说,“我就不跟你戴情侣手链了。” “不跟我戴,你想跟谁戴?” “我自己戴,左手一条,右手一条!” 月蕴溪笑起来,终于不作了。 鹿呦也以为这事算是翻篇了,开始给陈菲菲她们挑选礼物。 从一家店逛到另一家,又找到老奶奶手作店进去逛了一圈。 买完出来,两人沿着阿诺河慢慢晃到站点叫车回去。 夜晚的佛罗伦萨更为迷人,静静流淌的阿诺河倒映着灯光点缀的古老建筑。 从酒店小别墅的露台往远处看时,这样的夜景就像是一幅笔触大胆而又细腻、色彩浓郁而明艳的油画。 鹿呦裹了条羊绒披肩,伏在露台栏杆上,她刚泡完澡,身上还拢着一层没散掉的热气。 屋里暖气很足,壁炉里烧着柴火,人站在露台一点都感觉不到冷,甚至还有点热。 鹿呦不禁感慨:“这时候如果有罐橘子汽水就好了。” 可惜她们买了一堆伴手礼,大包小包拎着够重了,再买不了别的东西,更别说是份量很重的饮品。 月蕴溪说:“楼下厨房有,你去拿。” “真的假的?”鹿呦半信半疑,“哪儿来的?又是酒店送的?” “想得美,酒店天天给你送。”月蕴溪伸手弹了一下她脑门说,“你泡澡的时候买的外卖。” 鹿呦眼睛被点亮,飞快地亲了她一口,“你也太周到了吧!” 第204章 亲完,三步并两步地往楼梯口走。 “拿你自己的就好了。”月蕴溪在她身后说。 “你不喝么?”鹿呦停下来,回头看了眼,只见月蕴溪也跟着离开了露台。 月蕴溪摇头:“我回屋给手机充电。” “好喔,那我下去咯。” “嗯。” 鹿呦蹦蹦跳跳地下了楼,进到厨房,从一大袋吃的里拿出一罐橘子汽水,没着急喝。 拿着橘子汽水回到二楼,月蕴溪正倚靠这露台栏杆把玩手里的东西,反射着零星一点光,但隔了段距离,看不太清具体是什么。 听见她的脚步声,月蕴溪手一握,直接将东西收进了掌心。 鹿呦走近了,扣开拉环,仰头喝了一口,感受冰凉的气泡在舌尖跳跃,餍足地眯起眼睛,随口问:“你刚刚手里拿着什么?bulingbuling的。” 月蕴溪双手握成了拳状,伸手到她面前,“左还是右?” 鹿呦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左。” 月蕴溪停滞了一会儿,才反手摊开掌心给她看。 一枚银色的鸢尾花尾戒,卧在她的手心里。 “什么时候买的?”鹿呦惊诧。 “在你纠结要不要给阿姨也买一条手链的时候。” 鹿呦拿起尾戒,戴到小拇指上试了试,不大不小,刚刚好。 鸢尾花能完美地遮挡住她小拇指上的伤疤。 “好漂亮,我喜欢。” 月蕴溪捻了捻右手里的那个,“喜欢就好。” 鹿呦好奇问:“那个手里的是什么样的?是以前那个么?” “不是。”月蕴溪说完,懊悔地一闭眼,坦白道,“以前的,弄坏了。” 鹿呦蹙了下眉头,“怎么弄坏的?” 月蕴溪将手揣进口袋里,不答反问:“它是怎么出现在我口袋里的?” 鹿呦不说话了,视线胶着在她口袋上,察觉揣在口袋里的手动了动,索性岔开了话题,“所以你那只手里是什么?” “没什么。”月蕴溪口袋里的手松开,东西滑落下去,月蕴溪说,“空的。” 鹿呦“喔”了声,陡然想起来,“不对啊,你都叫我挑了,怎么会是空的。” 月蕴溪神色很不自然,想说些什么,但又想不到该怎么糊弄过去。 眼见她表情不对,鹿呦不由分说探进她口袋里,月蕴溪只能隔口袋用力按住她,制止她去拿沉在袋底的东西。 “我摸到了哦。”鹿呦说。 僵持了片刻,月蕴溪渐渐卸了力,妥协得垂下手,任由她将东西拿出来。 鹿呦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个小小的、触感微凉、陶瓷质地的东西。 借着屋里漫出来的光,她看清了是一枚粉蓝色的陶瓷戒指。 有小鹿的耳朵,还有小鹿的角。 “好可爱。” “想着以前的坏了,就去西城那家陶瓷店做的。”月蕴溪说,“烧裂了好几个,这是唯一幸存的,做得不好。” 因为做得不好,担心是否与她相配,而不敢拿给她。 又因为是怀揣着满腔赤忱的情感认真做出来的戒指,即便做得不好,也还是很想送给她。 矛盾又纠结,猜到她大概率会选左手,就塞在右手里。 想她有所察觉,又怕她看了以后会觉得幼稚不适合戴手上。 可西城陶瓷店的老板有句话说得很对,她说:东西做出来,不使用它,也就失去了做它的意义。 “明明就很好。”鹿呦用指尖摸了摸鹿耳和鹿角,“这个很难捏吧,这么小。” “有一点。”月蕴溪说,“不过有经验了,也还好。” 鹿呦心里触动,摘下鸢尾花戒指,将陶瓷尾戒戴上了小拇指上,展开手欣赏了一番,“我很喜欢,特别喜欢,好看。” 她是真的很喜欢,不是在安慰。 月蕴溪松了口气,嘴角漾开笑意,试探地问:“你要左手戴一个右手戴一个么?” 鹿呦“噗”地笑一声,“你知不知道尾戒的含义呀,它代表不婚和单身欸。” 月蕴溪抿了抿嘴,“戴一个吧。” 鹿呦被她的反应逗得直笑,看着手上戴着的,“这个是不是很容易碎啊?” “试验过了,不是特别暴力的磕碰、或者摔地上了,是不会碎的。”月蕴溪说,“碎了也没事,碎了可以再做。” “再做再收到一个新的,就不是收它时的心情了。”鹿呦认真想了想,“我要把它留到每次比赛的时候戴。” 她低头,吻在陶瓷戒指的鹿角上。 “叫她见证我每一次的成长。” ˉ 同一时间的国内,另一个也在经历着人生路上最坎坷的一次成长。 酒店的电脑桌上架着笔记本电脑,二分屏幕,一半停留在评论区界面。 【桃和经纪公司都不是什么好鸟,经纪公司现在不放版权也算是回旋镖了,你能偷别人的,别人也能强占你的】 【单看三人行这首歌我还蛮能共情的。三个人的友谊,总有一个会被冷落,友情里的占有欲一点都不比爱情少。但是看完瓜又觉得变质了,难评。】 【你们就这么相信三人行也是她写的?[偷笑]保不齐又是从哪儿偷的呢。】 【小学的时候还跟我们争论黄止栩唱歌不好听呢,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不睡了,我要喷死她,我们黄米是老了可不是死了!】 【在节目上搞这出,纯有病,西瓜拿冠军,热度本来都在我们西瓜身上,结果她把自己那个破事爆了,不就是抢我们西瓜流量么。烂桃子真恶心!】 【内娱捧新人的时候能不能做个审查,别什么垃圾都往王座上捧。】 【见过桃桃,很贴心很真诚的一个小姑娘,而且她唱歌赚的钱都做了慈善,我觉得不能因为一件事就否定她所有呀。】 【一条多少钱,带我也赚赚。】 【拜托,娱乐圈哪个明星没做过慈善?】 【经纪公司真恶心,和拉皮条的有什么区别?】 【很正常啊,娱乐圈就是个大染缸,哪那么好混出头呢,她豁不出去也可以不进娱乐圈呀。】 … 另一半屏幕停留在聊天框。 陶明远发来数十张截图—— 网友摸到了他公司的合作品牌方,联系客服威胁终止与陶明远公司的合作,否则就去刷差评。 公司股票因为她的丑闻也受到了影响。 品牌合作方和陶明远公司的评论区里如今是骂声一片。 后面两条都是四五十秒的长语音,陶芯懒得听,转成了文字。 陶明远:【当初你怎么跟我说的?说把你捧火了对公司也有益处,说得天花乱坠,老子大把大把的钱给你砸下去,省得你被经纪人带去饭局受罪,你就给老子搞成这样?看看你干得好事!】 陶明远:【永远是这么任性,永远是做事不带脑子!才拿第二名,还不如那个陈西关,还嫌自己不够丢人么?在节目上说那些话,愚蠢!蠢得没边了!跟你那个妈一样!脑子里装的都是水!二十多岁的人了一事无成!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陶芯颤着手打字:【你以为都是因为我么?你绿了兄弟又出轨的事也被爆了你不知道么?我是愚蠢,遇到事永远是先惶恐不安,总是错误处理。都是因为你,因为你生而不教,因为你一心只想要儿子,因为你把自己当皇帝把你那个破公司当皇位一直觉得如果当年死的不是弟弟是我就好了!因为你处处看我不顺眼,骂我打我贬低我,让我无比渴望被爱被认可,让我即便得到也在害怕失去。 我不是跟妈妈一样,我是跟你一样,一样恶心至极!】 就连遇到事总是先怪别人,都一模一样。 随着回车键按下去,眼泪落在她的脸颊上,洇在冰冷色深的桌面上。 陶芯捂着脸,手在发抖,兜在掌心的眼泪都成了滚烫的热油,把她灼得面目全非。 她怎么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变成如今这副鬼样子。 许久,对话框里弹出两条新语音,这次,她无意识地点开了语音条。 陶明远充斥着火气的咆哮从里面传出来:“我告诉你!你桶的篓子老子不会帮你一点!一分一毫都不会给你补!老子的财产你也一分一毛都别想有!你的东西我已经吩咐保姆了,全给你扔了!从今天开始我权当没你这个女儿!” “我就应该听网上的,把孩子藏起来,拿到你弟弟的抚养权。我告诉你!就算你弟弟不是男孩儿,你也连他一根毛都比不上!你就应该死在那年,死在那娘们儿的车上,跟她死一起!” 陶芯直勾勾地朝前望着屏幕,耳朵上两颗糜烂色调的桃子耳钉,像把她整个人都钉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 视线越来越模糊,屏幕里黑压压的字,被刻在了她的灵魂上,叫那一缕魂痛得在僵硬的躯壳里扭曲。 不知道过了多久,日光从窗帘缝隙里漏进屋。 第205章 细长的一束,攀到她苍白的脸上,在她嘴角开出一朵金色的花,又随她摔进昏暗里,立刻谢了。 或许陶明远说得对,她就应该死在谁都不要她的那年。 腐烂在那个夏天,就不会被蛀空在这个冬天。 - 在佛村的第十一天,赖床到下午,鹿呦看到匹诺曹摊主发的ins,麻溜地起了床,拉着月蕴溪去买匹诺曹的木玩偶。 巴掌大的木雕匹诺曹,戴着碎花小帽子,穿着与帽子同布料做的小裙子,圆滚滚的脸上被画了生动的表情。 头和手都能活动,金属条做的手,可以夹放一本迷你的小书。 摊主还做了长鼻子,问她们需不需要更换鼻子。 说谎就长长鼻子的魔咒困扰鹿呦小半辈子,害得她都不能口是心非逗月蕴溪。 鹿呦连忙摆手:“no,no!” 月蕴溪则是:“ok,ok。” 最后,两人一人一个匹诺曹,一个短鼻子,一个长鼻子。 月蕴溪捏着匹诺曹的长鼻子说:“匹诺曹的鼻子不长,就不是匹诺曹了。” 鹿呦跟不服气地“切”了声,问摊主借了支笔,拿过月蕴溪的长鼻子匹诺曹,在她匹诺曹手中的迷你书本封面写了两个字 ——读我。 月蕴溪:“……” 难得让月蕴溪红了脸,鹿呦心情瞬间变好,抓着自己的匹诺曹,把马尾甩得一晃一晃的。 看老奶奶放着音乐扭着腰做牛肚包,鹿呦又尝试了一次,递给月蕴溪,“呜~还是不习惯。” 月蕴溪给她沾了红色辣椒酱,“再试试。” 鹿呦眼睛睁大:“这样好吃!” 酥脆的面包外皮,q弹的牛肚,劲道很足的辣椒酱盖住了腥味。 唯一不好,是太辣了,鹿呦眼泪都要辣出来,吐着舌头扇风,“我觉得我需要一杯咖啡冰淇淋。” 月蕴溪又无语又好笑,凝成一句宠溺:“我去买,舌头缩回去。” 鹿呦乖乖缩回去,笑嘻嘻:“谢谢姐姐~” 月蕴溪没说话,翘了嘴角。 中午中央市场旁边的trattoriazaza吃了elena极力推荐的t骨牛排,散步在佛罗伦萨怎么都逛不腻的街道。 去了圣母百花教堂,欣赏了雕塑和壁画。 走走停停,登顶乔托钟楼。 刚好看到夕阳染在佛罗伦萨红色的屋顶和黄白的墙上,染在流动的阿诺河上,每一道流动的涟漪里都镶嵌着璀璨的宝石。 鹿呦侧过头。 落下一个吻,在月蕴溪被夕阳染红的脸颊上。 听心跳,跃在佛罗伦萨经久不衰的钟声里,敲下心上人的名字。 … 从钟楼下来,两人去了由电影院改造的电影书店。 一进去就听到钢琴音。 鹿呦顺着声音看过去,垂挂的幕布上播放着电影《绿皮书》,她驻足看了一会儿,发现是意大利语的字幕,便没再继续观看。 同月蕴溪一起穿梭在书架之间,淘了几本意大利语译本的书。 准备走的时候,电影正在播着最经典的桥段,博士协助托尼写家书给妻子。 她们在博士在那段情书念白里排队、结账,踩着最后的尾音,推开门出去,迈向街头艺人以大小提琴合奏的音乐中。 是巴赫g大调第一小提琴。 鹿呦拿出elena送的票看了眼,好家伙,跟elena要演奏的曲目一样,“感觉没点实力,都不能在这开音乐会的,卧虎藏龙的。” 月蕴溪笑说:“奥地利也是,维也纳的街头随处可见街头艺人,都很厉害。” “那你第一次去演出的时候,紧不紧张?” “有点。” “但不多是么?好自信哦。”鹿呦笑着对她说,“我喜欢。” 人是会在被爱里长出血肉的,月蕴溪正在切身体会这句话。 看到前面有花店,鹿呦提议:“我们是不是应该准备两束花。” “可以有。”月蕴溪说,“不过,可不能送一样的。” 鹿呦撇嘴:“怎么感觉你在内涵我。” 月蕴溪拥着她进店的时候,在她耳边低声说,“冤枉。” 气声钻进耳朵里,很抓耳,有点痒。 拉开点距离,月蕴溪恢复到了正常音量:“是因为她们会吵架,给老师的花要多点,花朵要大点,给elena的要鲜艳点,花朵种类要多点。” “哦哟,你好了解哟。”鹿呦阴阳怪气地说。 月蕴溪好笑地拨了一下她的马尾,“我也是听师姐们说的,以前有人送过一样的,听她们吵了半个小时。” 鹿呦不敢想象两个外国人飙外语的语速,肯定比哒哒哒还快。 照着月蕴溪提醒的,她包了两束花。 闲聊中到达了剧院,进馆入座,鹿呦将花藏在了座位下面。 传闻这次演出是某个富豪为自己女儿举办的,对外开放不收费,有许多街头艺人来听。 举世闻名的大提琴家与她杰出的小提琴家女儿合奏,是鹿呦从小到大听过最震撼最正经的音乐会之一,也是最不正经的音乐会没有之一。 因为音乐会的最后,场上带着琴的艺人们齐刷刷地拿起了自己的乐器,仿佛说好的一般,来了一场合奏。 听觉盛宴让人有流泪的冲动。 鹿呦录了一段视频发在了北斗七星群里。 黎璨:【哇靠,这也太带劲了吧!我们以后也这样!】 云竹:【我们以后也这样!】 简言之:【我们以后也这样!】 钟弥:【我们以后也这样!】 陈菲菲:【我给你们录像!】 鹿呦把手机递给月蕴溪看,笑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音乐会结束,鹿呦同月蕴溪一起溜到了后台,给母女俩送了花。 事实证明,就算按照喜好送出不一样的花,母女俩也还是会吵架,能从花莫名其妙地扯到离婚后老师没有争取女儿抚养权的问题。 老师说的是英语,鹿呦能听懂,因而也对她说的一段话感到触动。 她说:“听着elena!你匮乏的海绵体没有储存妈妈照顾你的记忆,不代表我从未照顾过你!我除了是你妈妈,还是我自己!我从3岁就开始识谱学琴不是为了一辈子窝在家里做个称职的妻子和母亲,这就是我和你爸爸离婚的原因。而你爸爸能给你更好的生活!我的孩子动动你的小脑瓜好好想想,在那时如果你跟着我,除了如何拉好一把大提琴,我还能给你什么?” 鹿呦陷入短暂的思考,在决定放弃她时,章文茵是否也觉得鹿怀安的经济条件可以给她更好的生活,所以才放弃争取她的抚养权。 这一点让她对回去以后同章文茵沟通的心理准备更充足了些。 等母女俩吵完,四人一起吃了顿夜宵,一路聊着天逛回酒店,在酒店大堂通往小别墅的入口分道扬镳。 分别前,金发碧眼略微丰腴的老师张开手臂抱了抱鹿呦,对她说:“selena是个好孩子,你也是,我祝愿你们幸福。” 松开鹿呦后,老师说:“我们现在定居奥地利,如果你们去那里游玩,可以随时联系我。” “好的,谢谢您。” 她们入住的房子在不同的方向,老师和elena往左,鹿呦随月蕴溪往右。 刚分开时还能听见elena抱怨:“你怎么不邀请我去玩。” “嘿,你别乱吃醋!你随时可以来我的孩子,家里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好吧。我短暂地原谅你一下。” 好可爱的一对母女。鹿呦几乎是无意识地弯了嘴角,想到自己,又慢慢敛了笑,走了神。 回到屋前,月蕴溪准备输密码进屋,看她一眼,问她在想什么。 鹿呦把下半张脸埋在浅蓝色的围巾里,“想章文茵,还想selena~” selena输错了一个数字,密码锁发出两声错误提示音。 鹿呦在围巾里偷笑:“你跟elena的英文名只差一个字母耶。” “手滚键盘随便取的。”月蕴溪终于输对了密码,推门进去说,“没想到会这么巧。不过也是因为这个,老师有特别注意到我,她在看名单的时候,手指挡住了前面的s,还以为是elena。” “滴”的一声,全屋的灯光齐齐点亮。 鹿呦眼睫轻颤了一下,垂落下去。 是因为老师心里有elena,所以才会特别留意和elena名字一样的人。 是因为太想念女儿,才会特别照顾和记忆里的她差不多大的弥弥。 肩被推着往后,背靠向门板,鹿呦回过神,甫一张口,月蕴溪的唇舌便纠缠了上来,将她乱飘的思绪全都扯回了吻里。 鹿呦两手都撑在她胸口,感觉到体温在持续升温。 她攀上月蕴溪的肩,吻得越发深入。 太喜欢接吻的感觉。 仿佛全世界都在爱意里软化。 好一会儿两人才分开。 月蕴溪抬手,修剪得干净而平整的指甲抵在她唇上,缓慢地划。 第206章 不轻不重的力道,不疼,但也无法忽视。 月蕴溪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酸的。” “什么酸的?”鹿呦舔了舔唇,那触感仿佛还在,透过唇,挠在心尖上。 月蕴溪提醒:“你说吃醋的鹿,是什么味?” 鹿呦“哼”了声,“你不就喜欢我吃醋!” 月蕴溪弯唇笑,气息都拂在她的鼻尖上,不置可否,只是衔住她的唇,吻得比刚刚更加激烈。 退开后,她揉揉鹿呦的头:“今天要泡澡么?” 鹿呦摇头:“不要了,你又不能泡。” “喔,想要鸳鸯浴了。”月蕴溪柔声哄她,“再等几天,别着急。” “呸,我才没有急!”鹿呦松开抱着月蕴溪的手,“洗澡去了。” 亲得太狠,她腿腻得难受。 洗漱完,鹿呦清清爽爽地在床做体前屈,看月蕴溪整理伴手礼和淘到的书。 她想起书店幕布上播放的那部《绿皮书》,开*口道:“有一阵,我可迷恋绿皮书里那封家书。练了好久,还配了音,发在了网上。” “我听过。”月蕴溪打开行李箱和随身背的包,将里面东西挨个拿了出来,思考该怎么放比较省空间。 鹿呦鬼使神差地问:“你……听了多少遍?”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十几遍还是几十遍吧。” “……不是,你听这么多遍做什么?”鹿呦腰弯下去,看见月蕴溪手伸进包里,没再拿出来。 整个人像被按了暂停键停顿在那里。 “我觉得,你不会想要知道的。” 鹿呦不以为然,“你又知道我不会想知道咯。” 月蕴溪手从包里拿出来,拿了个东西,朝她丢了过去。 鹿呦下意识地伸手,前一秒还在得意自己接住了,后一秒,看清手里的小玩具,仿佛抓了个烫手山芋,先把脸给烫红了。 “我,你,这,不是,这什么……这玩意儿,你给我这个干嘛!” 鹿呦脸越来越红,“你别告诉我,你听那么多遍,是用来玩这个……你,你,你……是跟我在一起之前这样,还是在一起之后这样啊。” “想什么呢,我没那么变态,肯定是在一起之后啊。”月蕴溪走上前搓她的脸颊,“脸皮这么薄,又非要问,真的是。” 又菜又爱撩。 鹿呦把手里东西往她怀里,低头不看她,口齿不清地嘟哝:“之后也挺变态。” “嗯?” “没什么。” “我听见了。”月蕴溪说,“那也不能完全怪我。” 鹿呦抬头:“?” 月蕴溪笑着凑到她耳边说:“怪你进步太快,表现太好,分开了也叫我很想念。” 鹿呦咳了两声,别扭地换了话题,“今天那个电影,它字幕是意大利文的。” “这里是意大利。”月蕴溪好笑道。 “……我的意思是,你会不会,意大利版本的,那个情书?”鹿呦咽了下喉咙,声音渐低,含糊不清地咕哝,“你听我英文版本的那么多遍,不得……让我听听你的。” 月蕴溪扬了扬眉,没脸没皮地说:“我听是有用的,你听是要做什么?” 鹿呦好不容易才降温的脸,腾地一下又烧起来,“你有用个毛线,都不是正经事。” “怎么不正经了。”月蕴溪问,“你没用过么?” “没有……”她试图把话题掰回去,“你会不会意大利语的版本哇。” “那你要不要试试?” 鹿呦感觉自己快熟了,人往被子里钻,“不要,我看你就是不会,要面子,跟我扯这个,我才不跟你扯这个,我困了要睡觉了。” 她有模有样地打了个呵欠,“你还要收拾多久哇,早点关灯睡觉,明天还要早点去广场占位置看日落呢。” 月蕴溪没回她,“啪”的一声关了灯。 鹿呦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昂着脖子看到手机屏幕的光亮又躺了回去,支着耳朵听动静,听月蕴溪像是进了淋浴间,拨开了水龙头可能是在洗手,放轻的脚步声走到床边。 “睡了?” 鹿呦闭着眼装睡,憋不到一分钟,睁开一只眼。 在手机微弱的光线下,撞进月蕴溪含着笑意与柔情的目光里。 她又火速地闭上眼睛。 月蕴溪轻“啧”了一声,满是可惜的口吻:“都背下来了,结果睡了。” 鹿呦睁开眼:“你明明就知道我没睡。” “这不是在配合你演戏么。” “嘁。” 她们现在盖一床被,月蕴溪朝她挪近了些,抵着她的额头,摩挲她的嘴唇问:“要听么?” 她应是刚洗脸,有清冽的水汽。 鹿呦呼吸放缓:“要。” 月蕴溪嘴唇离开她的,只是额头相抵,像在虔诚的宣誓。 轻软的嗓音,咬在鹿呦耳朵上: “quandopensoate. possovederelebellepianuredell'lowa. ladistanzacheciseparamirendedebole. lltempoeilviaggiosenzaditenonsignificanonullaperme. amartielacosapiufacilecheabbiamaifatto. nienteepiuimportantedite. eognigiornochevivosonoprofondamentecoscientedi. tihoamatodalgiornoincuitihoincontrato. tiamooggiecontinueroadamartiperilrestodellamiavita.“1 鹿呦还在回味她温软的嗓音,像尝了一杯加热过的牛奶。 手机还亮着,调低的亮度,在黑夜里添几分朦胧的氛围。 映着的光点在月蕴溪的眼睛里,像月亮落在海里。 鹿呦不自觉地去吻她的眼睛,月蕴溪本能的闭上眼,于是柔凉的吻落在了她薄薄的眼皮上、微颤的眼睫上。 月蕴溪承接着她的吻,压抑着呼吸,一时深一时浅。 在唇瓣相触的瞬间终于忍不住,深重地回应。 鹿呦隐约有了点感觉,呼吸凌乱,“唔”了声,“月蕴溪……” 月蕴溪似乎是笑了声,抓着她的手轻按在自己受伤的地方,问她要不要试试小toy,连哄带骗,“我没办法,像上次那么慢的话,你又会很难受。” 微凉的气息随话音拂在她发热的唇瓣上。 鹿呦屏住呼吸,心跳快得要炸裂,从喉咙里挤出一声。 月蕴溪的吻很快便又落了下来。 她极具耐心与温柔,沿着每一处细小血管,游走在呼吸起伏的微弱幅度中。 以唇舌、以指节、以“勺”……品尝颤抖的悸动。 鹿呦意识颠沛在荒诞里。 忽而想起年少时玩水气球。 拽着气球蒂,提溜在手里,往上抛等着它下落稳稳接住,循环往复,骤然裂开,里头的水汨汨倾出,淌了一手。 —— 鹿呦半趴在枕头上,又累又困,又很气。 真是腹黑到家了,还骗她说没办法,明明是有办法得很。 这拉弓奏乐的右手,不仅会配合左手拨弦频率,还会配合其他玩意儿的频率。 她满脑子都是身体的琴键绷到临界点,只差最后一个旋律就能完成一整个颤栗乐谱的时候。 月蕴溪竟然骤然罢工,在她耳边哄着她说:“叫姐姐。” 不愧是天蝎座,都过了一天了,醋劲还这么大。 月蕴溪给她擦拭,听她含糊不清地叫了声:“姐姐……想喝水。” 等月蕴溪把水拿过来,鹿呦已经困迷糊了,赖在床上一点都不想动弹。 月蕴溪怕喂水呛到她,索性渡了几口。 鹿呦抿了抿沾了水的唇,含混地又叫了她一声,后半句听不清。 月蕴溪耳朵凑到她嘴边,才听见。 “……不要了。” 月蕴溪笑了笑,轻抚她柔顺的长发,吻在她额头上,“晚安。” 回答她的,是鹿呦匀长的呼吸。 落在寂静的夜色里,竟叫她格外地安心。 - 第十二天,两人提前两个个多小时前往米开朗基罗广场,能坐着欣赏日落的石阶上乌压压的坐了一群人。 许是金猪保佑,运气还不错,寻到能容下两人的空位。 不过半小时,台阶就完全坐满。 鹿呦头靠在月蕴溪肩上直打瞌睡。 大约又过了一个小时,被枕在脑袋下的肩膀轻轻一抖,人群中发出一声喝彩。 鹿呦游走在半梦半醒的意识陡然清醒,睁开眼睛。 是与在圣母百花教堂看到的日落完全不一样的景象。 它是在悠扬的钟声里,在整座翡冷翠上空绽放光彩的的红宝石; 是融了金粉烧化后,灼烫在天空信纸上的火漆印; 是画家笔下的一颗饱满橘子,馥郁芬芳的香气都有了颜色,充盈在每个看见它的人的心脏里。 自由热烈又浪漫,一瞬便是永恒。 人声鼎沸里,爱意在骨骼里喧嚣,是会让人鼻子泛酸的景色。 是要与相爱的人观赏的景色。 鹿呦侧过头。 第207章 歇落在月蕴溪眼睑上的“蝶翼”轻轻一颤,带下一串晶莹。 鹿呦手指抚上去,指腹濡湿了一片。 月蕴溪才反应过来自己哭了,不由上扬唇角笑起来,她没有说话,只是擦去了眼泪,却是在对视中越擦越多。 最后,她把脸埋在鹿呦的肩窝,手抓住了她腰两侧的衣服布料。 鹿呦抱住她:“马克吐温说,人在感到幸福的时候,就是会忍不住哭的。” 月蕴溪笑了声,话音里带着鼻音:“马克吐温有说过这句么。” “没有。”鹿呦说,“但是他说过,如果不知道一句名言是谁说的,就说是他说的。” 月蕴溪埋头在她肩窝里低低的笑。 日落后的蓝调时分,佛罗伦萨的景色也美得让人窒息,像是存放在玻璃罐里的沙画。 她们舍不得走,站在广场上,想再从高处看看夜景。 也庆幸没有走。 流浪歌手弹着吉他唱起了歌,人群逐渐聚拢,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唱着歌挥舞着手邀请游客一起跳舞合唱。 没一会儿,广场就成了大型蹦迪现场。 不同肤色不同国家的人聚在一起释放天性的律动欢唱。 鹿呦也跟着蹦哒,自己蹦哒还不够,还要搭着月蕴溪的肩怂恿她一起蹦哒,“反正也没人认得我们。” 闻言,月蕴溪几乎是情不自禁地,按住她的后脑勺,亲了她一下。 蜻蜓点水似的一个吻,犹如暂停键,鹿呦睁大眼睛,不做跳跳鹿了。 “反正也没人认得我们。”月蕴溪重复她的话。 笑意从鹿呦的眼睛凝到她弯翘的嘴角,随着拉近的距离,烙在月蕴溪的唇上。 天边升起一轮银白的月亮,城市的灯光逐一亮起,周遭有人在喝彩,有人在起哄,还有人在拍手鼓掌。 世界喧闹无比,她们在安静地接吻,像轰鸣的月相。 第102章 支在侧墙的老式煤气灯,光线温暖而微弱,将夜晚的佛罗伦萨调成了一杯橙调的鸡尾酒,有着微醺的朦胧。 马蹄踢踏声的尽头,低音萨克斯与吉他合奏。 圆润而流畅的音符溜着尾迹玩跑酷,最后藏进旋转木马头盔上晃荡的彩色羽毛里。 旋转木马闪烁着,游动着,越过圆锥顶棚,是优雅又妩媚的圣母百花教堂。 被定格在相机里,属于翡冷翠的一张明信片。 穹顶的月亮是它的邮戳。 “完蛋了,不想走了。”鹿呦捂着空落落的心口,“还没离开,我就开始有戒断反应了。” “再多玩两天?还能看圣诞树点灯仪式。” “算咯,下次再来吧。都好久没见奶奶了,老太太肯定想我想得紧。”鹿呦话锋一转,“等我比赛完,去维也纳过圣诞吧。” 那是月蕴溪想去的地方。 月蕴溪牵唇应好。 “不过得早点回来,不然老太太又要巴巴地想我了。” “好~”月蕴溪应声里的笑意更明显。 “今年过年……”鹿呦正在思考该怎么问月韶对她们的态度。 月蕴溪忽然停下,贴着她侧了侧身,避让迎面过来的路人。 鹿呦无意识地低下视线,瞥见正在往月蕴溪口袋里探的手。 一只不属于月蕴溪的手,石膏似的。 几乎是没有犹豫的,鹿呦伸手过去紧紧捂住了月蕴溪的口袋,隔着一层布料抓住里面陡然振动的手机。 铃声在路边艺人吹奏的乐声里显得低轻又微弱。 抬眸,对上对方浅褐色的眼睛,麻木的,犹如死水一般。 鹿呦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感到不舒服。 女人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可鹿呦心底里那团不知名情绪的浓雾并没有为此散开。 月蕴溪摩挲了一下她还在用力的手背:“呦呦。” “嗯……”鹿呦垂下按着她口袋的手,呼了口气,吐槽道,“意大利小偷也太多了。” 月蕴溪低笑一声:“也算是特产了。” 鹿呦这会儿才觉得心有余悸的感觉消散了点,边走边说:“对了,刚刚你手机响了。” 月蕴溪拿出手机。 屏幕上有两个未接来电,备注显示“妈”。 月蕴溪回拨过去。 里面传来被叫用户正在通话中的提示音。 “是不是阿姨也在给你打?” 挂断后,月蕴溪没再打过去。 等了两三秒,月韶的电话拨了过来,甫一接听,月韶着急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哎呀,你怎么都不接电话?” 月蕴溪没解释,“出什么事了么?” “是,是桃桃出事了!” 月韶的音量不低,鹿呦听力也敏锐,听得清清楚楚。 这两天她没上网,但大概也能猜到,事情反转之后,舆论的矛头都会指向陶芯。 哪怕她已经很勇敢地站出来承认了自己错误。 哪怕三人行的歌词,已经道明了是复杂情感所致的过错。 而在网络时代里,大部分的人都在逐渐丧失作为人所拥有的情感体系。 无法体察她人的复杂情感,也无法体谅她人的境遇。 只会通过更狠戾的指责,以获得自己在道德上的平衡。 陶芯要面对承受的,也不过是她们都经历过的。 且有勇气站出来承认,也见识过她们遭遇的场面,应是已经做好了被讨伐的准备。 她以为月韶说的是这些。 而下一秒,却是听月韶语无伦次地说:“她助理联系我说,说她……” 尾音很小,月蕴溪听清后,紧蹙起眉头,拉着鹿呦停下脚步。 鹿呦没能听见,侧身看向月蕴溪,无声问:怎么啦? 月蕴溪看着她的眼睛,默了两三秒,问手机那边说:“救下了没?” “救下了救下了,说是伤口又深又长,但还好没割到动脉,助理发现得早,再晚点恐怕就……” 鹿呦大脑空白了一下,连呼吸都忘记。 后知后觉先前心里莫名其妙地不舒服是源自猛然跳出的第六感,而不是为小偷死气沉沉的眼神。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呀?”月韶声音哽咽又无措,“助理打电话给……陶明远,陶,陶明远完全不管她了,才联系的我,我一个人,我,我怕稳不住她……” “原定是明天走,看看机票。”月蕴溪开了免提,看了鹿呦一眼,“可以的话晚上就走,她现在是在南泉的医院么?” 鹿呦连忙拿出手机查机票,手不知是冷,还是被吓到,一直在颤,一个字打了两遍都是错的。 “在,在南泉,我在去医院的路上了。”月韶也缓过来了点,吸了吸鼻子,“不行你们就明天再回,也别太着急了,安全第一,我现在过去了,我跟她助理看着她。” “好,你也别太紧张。”月蕴溪抬手抚了抚鹿呦的头,对月韶说,也在对她说,“总归是已经救下来了。” 鹿呦缓缓吐出一口气,终于将字打对。 最近的一班,是早上六点的航班。 ˉ 次日早上九点抵达南泉市机场,月蕴溪的车就停在机场停车场。 两人刚放好行李箱,月韶发来短信说,陶芯出院了,她们要回蓝湾那边,去收拾些东西,让她俩可以不用去了。 月蕴溪拿着手机递到她面前给她看。 鹿呦分不清最后那句是月韶觉得陶芯没问题了,还是陶芯不想看到她们。 “……还要去么?”她不确定地询问月蕴溪的意见。 月蕴溪拉下后备箱,把车钥匙塞进她手里,“听你的,你不放心,就去看看。你不想去,我们就回家,先上车吧。” 鹿呦摩挲着手里的车钥匙,慢腾腾地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启动车子。 一路没吭声。 通往小洋楼和蓝湾的分岔路口,在最后一段能变道的路段,她手指一拨转向灯,打着方向盘,进了左转道。 “……赶都赶回来了,还是去看看吧。”鹿呦瞥看月蕴溪一眼,“你……不会吃醋吧?” 月蕴溪手肘搭在车窗沿上支着脑袋,叹了口气,“习惯了。我是说,给她善后、开解这种事。” 一句话就让鹿呦回到了小时候。 不小心摔碎陶明远十分喜欢的水晶烟灰缸,陶芯怕被打,对着她俩哭得撕心裂肺。 最后,是她偷来了鹿怀安的同款烟灰缸,而月蕴溪在网上找了人,赶在陶明远出差回来之前做出来一个冒牌的。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我俩简直是为那颗长不大的桃操碎了心。” 结果它还是长歪了,蛀坏了。 鹿呦磨着后槽牙,“最后一次。” 陶家的院子外面停了两辆车,一辆是陶芯的,还有一辆,是陶明远的。 鹿呦将车停在了自家院子外。 有段时间没回来了,同奶奶一起住了十几年的房子,如今搬空没了人气,院子里生了一堆灰黄色的杂草。 第208章 像个迟暮的老妪拖长了发佝偻着背,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不知怎么的,想到了奶奶,鹿呦没有多看,琢磨早点回去陪奶奶吃午饭。 陶家院门没关死,推开进去,只见十来个纸箱堆占了半边的院子,住家阿姨听见脚步声从箱子后面探出身,向两人打了招呼。 “这些是什么?”鹿呦看见了很熟悉的一箱。 她亲自装箱,装满了寄还给陶芯的东西。 “陶先生说,把陶芯的东西都打包扔掉。我看都是些很好的东西,扔了可惜,就收拾出来,暂时先放这了。”住家阿姨说。 鹿呦与月蕴溪对视一眼,一起朝着大门方向走。 “月姐在和陶先生在里面……”住家阿姨欲言又止。 大门也留了条缝,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刻意压制音量的人声。 随着门被推开,客厅里的声音也变得清晰。 “月韶,你别忘了,你娘俩欠一屁股债连饭都吃不起的时候,是我给你还的!是我!我给你们吃给你们住!现在只是让你劝蕴溪出来,证明那个死丫头没抄她写的东西,将影响缩到最小化,就这么一件小事!这么简单的一件小事!” 月蕴溪脚步一顿,停在了拐角处,鹿呦跟着她一起停下,牵住了她的手,带着安抚意味的,捏了捏她的指骨。 从这里偏一偏头就能看到客厅里的景象。 月韶站在桌前,清瘦的身体晃了晃,笑了声,满自嘲与失望,“算账是吧,我是不是给过你一张卡,告诉过你,我会一直往里存钱来还你。 “所以呢?你还清了么?” 问句,却是笃定她还没有还清的语气。 月韶呆愣在原地。 陶明远仿佛是偷着灯油的老鼠,在明晃晃的灯下,露出了最原始的丑恶嘴脸,他什么都没说,但那副表情把什么都说了。 他在说:瞧,你果然没还清。 靠!有几个钱了不起。 鹿呦捋起袖子就要过去,才迈出去一步,就被月蕴溪给捞了回去。 她扭过头,一脸不解,无声说:“他欺负月阿姨!” 跟着戳了戳手机,“我有钱!” “早还清了。” 月蕴溪气声与月韶掷地有声的回应交叠在一起。 “连利息都在里面了。”月韶深呼吸,“那些钱,你不用,我管不着,但你忘了当没这回事,我告诉你,那不能够!” 鹿呦还是头一次看月韶这样,和平时见到的,柔弱一枝兰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行,不提钱,那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呢?” “你别给我提感情!” 月韶骤然提高了音量,一把将桌上的烟灰缸打到了地上。 早已经变了材质的烟灰缸碎了一地。 陶明远也从没见过月韶这样,被惊了一跳,他捋了把脸,不是因为觉得羞愧,而是为自己落了下风感到烦躁。 “我告诉你陶明远,我不会再为你这样的人委屈我女儿了,我们俩已经没有关系了。”月韶手往门外一指,“请你,现在,立刻,马上,离开我的房子。” “你的房子?什么你的房子,这房子,也是老子买的!” “它在我的名下,你要想把当初给我的许诺都当放屁,那……”月韶顿了一下,说,“我就报警说你私闯民宅!滚!” 有那么一瞬间,月韶这很飒的气势,让鹿呦想到了在台上弹奏钢琴的钟疏云。 仿佛背后有个钟疏云给月韶做军师似的。 陶明远的手机在这时振起来,他接了电话,听对面的女人扯着嗓子质问他是不是又出去鬼混了,只觉得更加烦闷。 扯了扯领带,一声没吭地挂断电话,阴沉着脸往玄关这边走。 走不到两步,他回过头,气急败坏地指着月韶说:“你一把年纪了!你以为除了我还有人会要你么?你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她还有我。”月蕴溪径直出去。 月韶忍在眼眶里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鹿呦跟在月蕴溪身后,在经过陶明远身边时嘟哝:“只有做不到独立睡觉的人才会觉得孤独是件很不得了的大事吧。” 陶明远气得老脸涨红:“没教养的东西。” 鹿呦笑得乖巧:“您说得对,我会转达给鹿怀安的。” 陶明远眼神狠戾地瞪她们一眼,走了出去,将门甩得哐当响。 走到客厅,鹿呦无意扫了眼月韶放在桌上的手机,刚好屏幕亮了一下,显示与“章文茵”的通话已经结束。 转头再看月韶。 大约不想在小辈面前太失态,月韶是背对着她们的,但依旧能看见,她手撩开长发摘了白色耳机。 还真有人在背后做军师。 月韶把耳机攥在手里,往楼上指了指,“桃桃在楼上,她助理在看着她呢……” 鹿呦拍拍月蕴溪的肩,指了指自己,两根手指比划了个“走”的姿势,示意月蕴溪在楼下陪月韶,她先上楼看看陶芯如何了。 月蕴溪点了点头。 鹿呦一步三回头地上了楼,在最后的可见范围里,看到月韶坐到了沙发上,月蕴溪在她身边坐下,递过了纸巾。 而印象里,以前的月蕴溪总会坐在侧边的沙发上,总是与月韶隔一段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陶芯在自己的房间。 鹿呦敲了敲门。 开门的人是陶芯的助理,是在上节目有了知名度以后,公司才给她配的助理。 鹿呦是第一次见这位助理,却是觉得格外的面善。 助理顶着一头锅盖似的厚齐刘海,像是没化妆,又像是特地化成这样的妆——很淡,几乎看不出妆感,从脸颊到鼻梁布着雀斑,皮肤却好,鼻梁上架了个玳瑁边的眼镜框,半耷拉的眼皮垂出几分颓丧感。 “陶芯在么?”鹿呦问。 助理眉毛轻轻一扬,身体懒洋洋地往侧墙上一靠,往里面床的方向努了一下嘴,汇报情况道:“不说话,不吃饭,不喝水,活死人一样躺那儿……” 鹿呦往屋里看了眼,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昏暗笼罩着整个房间,床上深色的被子隆起一块侧卧的身影。 “你还好么?”她走过去,问了一句废话。 就如助理所说,像个活死人一般,陶芯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蜷在床上。 鹿呦绕到床边,看见了她手腕上的缝线,狰狞的,犹如一条被碾死在腕骨上的百足虫。 那上面凝结的血痂,扎得她眼睛一痛。 陶芯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助理走过来走过去、洗桃子、啃桃子的声音。 鹿呦投望过去一眼,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助理。 在朋友圈里,在六月的梅雨季,这人化上精致的妆,找好角度拍出来的照片有三分像月蕴溪。 “……初晓。”鹿呦试探地叫她一声。 “欸。”初晓应声,“被认出来啦,你是第三个把我认出来的人欸。” 像是知道鹿呦在疑惑什么,初晓跟着解释道,“接了个活,好巧不巧,分给她做助理了。” 她把脆桃啃得嘎嘣响,“你吃么?还有一个。” 鹿呦摇头。 “行吧,其实味道也一般。”初晓说,“得搞出点动静,这人嫌烦的时候,会活过来几秒。 陶芯眼睛动了动。 确实,就活过来几秒。 沉默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初晓吃到烂桃肉,把啃了一半的烂桃扔进垃圾桶,拿了瓶矿泉水拧开喝,捂着嘴:“呀,吃桃不能喝凉水。” 她小声嘟哝里的轻松调调,将床边这一片氛围反衬得更加死气沉沉。 鹿呦再忍受不了这种压抑到让人喘不过气的厚重气氛,径直走到窗前,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日光淌进屋,攀爬到床上。 陶芯皱了一下眉,将被子盖过了头顶,人闷在里面。 闷不到一分钟,又被鹿呦一把扯掉。 盖起来,扯掉,再盖起来,再扯掉。 芯腾地一下坐起身,眼泪涨潮,决堤似的往外漫,几近崩溃地:“你到底要干什么?” 鹿呦垂在身侧手死死攥紧,在掌心掐出了指印,紧盯着她腕骨上的缝线,“是我问你要干什么才对吧?” “我要干什么……”陶芯呵笑了声,“我能干什么?为什么别人犯了错,承认了、道歉了就可以被原谅,只有我是被判了死刑呢?小时候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她捂着脸抽噎道:“为什么不管我怎么努力,怎么努力,都得不到认可呢? 凭什么我做好了就是应该的,做不好、做错了就是罪不可恕呢? 还是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从未好过,从始至终、从里到外都腐坏的渣滓! 我这样的人,死了也活该! 为什么还要管我是死是活呢!” 最后几句,她几乎是尖叫着吼出来的。 鹿呦深深地闭了闭眼,掉头就走。 第209章 从初晓身边经过,被一把抓住了袖子,鹿呦顿住,眸光从眼尾冷冷地瞥扫过去。 初晓立刻松开了手,瞥了眼坐在床上掩面哭泣的陶芯,面上流露几分同情之色,低声问:“你不管她了么?” “谁爱管谁管。” - 月蕴溪和月韶走到门口时,刚好撞见鹿呦冷着脸从房里出来。 见她脸色难看至极,不停地做着深呼吸,月韶愣了一下,正准备问这是怎么了? 便见鹿呦脚下一个急刹车,掉头折返了回去,一把捞过初晓手里的矿泉水,拧开盖子,直接往陶芯脸上泼过去。 月韶惊到瞪大眼睛捂住了嘴巴。 月蕴溪轻挑了一下眉。 照这么看,以那种形式“还”她的鹿呦,真是已经很克制,很客气,很好脾气了。 水凉得透心,直直地泼过来犹如一个又一个水巴掌,笼腻在面孔上,不仅痛,还有溺水的感觉。 陶芯狼狈地张着口呼吸。 “一瓶够你冷静了么?”鹿呦将空了的塑料瓶子捏扁,扔到她面前,“再抽风,就再来一瓶,能冷静了我们再谈事。” 陶芯打了个哆嗦。 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才晃过神。 初晓看热闹不嫌事大,螃蟹似的挪过来,双手又奉上一瓶。 鹿呦接过。 陶芯下意识地用右手挡了一下脸。 鹿呦没忍心再泼,垂下了手,“能冷静了是吧。” 她缓了缓,开口道:“我也不明白你,以前我觉得你可怜,所以总想对你好一点。 但是陶芯,谁不可怜呢? 你如今遭遇的一切,在这里的每一个人,谁没经历过? 从小没有父母疼爱的,又何止你一个? 我难道有比你幸福一点么? 至少你还有对你比对亲女儿还好的后妈,还有处处让着你的姐姐!你比世上太多不幸的人都要幸运很多。 为什么总把自己禁锢在过去的痛苦里,忽略掉自己当下所拥有的幸福呢? 你知不知道,你曾经拥有又不珍惜的,是多少人羡慕而又得不到的?” 陶芯颤了颤眼睫,挂在上面的水珠落下来,让人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你在节目里站出来认错,是很勇敢。但你真觉得,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让一切都一笔勾销么?你是以为自己仅仅只是偷拿了一首歌而已么?” 鹿呦顿了顿,给她时间自己去想,副歌里属于月蕴溪的情歌,其他部分本该也有陈西关实现梦想的机会。 见陶芯无地自容地把头垂得更低,她才继续,稍稍缓和了语气:“你有什么资格,要求她们必须原谅你呢? 如果你真心悔过,就应该好好活着,学着做回以前那个真诚待人的你,去弥补自己的过错。 还有,生活是你自己的,别人认不认可你,真的没那么重要。 别人给不了你的,你可以自己给自己。 你想要得到爱,起码得先学会自爱。 总是活在过去,抓着失去的、无法拥有的不放,你永远不会幸福的。” 陶芯一怔。 “要死要活,随你的意,我都不会再管你。但我要告诉你,”鹿呦扯过堆在床尾的被子,覆盖在了陶芯身上,连头都罩住,潮了水的手指擦过鼻尖,“如果你死了,我不会为你感到难过,更不会对你有什么愧疚感。我只会记着,是你强调的别管你了,只会感慨你的懦弱和自私,然后将你完全忘记!” 她手一松,被子的份量沉沉下坠。 被被褥笼罩的世界,狭小、逼仄、黑暗,滞闷得人喘不过气。 陶芯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挂在眼睫上的冰冷水珠混着她滚烫的眼泪滑在脸颊上。 她将被子拽了下来。 冬日里最柔暖的阳光晒在冰凉而潮湿的脸上,透过模糊的泪眼,陶芯看见鹿呦的背影,在朦胧的光斑里踏出了她的房间。 叫她仿佛看见,鹿呦在彻底离开一个有她的世界。 而另一个人,也随之迈开了步子。 月蕴溪身形一顿,回过身,看着陶芯温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你也是。哪怕我和呦呦不在一起,也不会永远围绕着你,或者说没有谁会永远围绕着谁。 而我们就算在一起了,也并不意味着,你就不是我们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了。 你本该有两个很疼你的姐姐的。” 本该。 陶芯垂着眼皮,抬手捂住心口,脸庞的下半部分抖得像是嘴里含了这两个字,吐不出,又咽不下,被笔锋剐得生疼。 耳边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匆匆的,急不可耐地去追前者的步伐。 月韶还没走,拿了条毛巾,坐到床边给她把脸和发梢擦了擦,叫初晓帮忙拿了套新睡衣给陶芯,转眸看见床单也湿*了,“这床不能睡了,去阿姨房间睡吧。” 陶芯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滚落,摇了摇头,喉咙间像堵着什么东西,说不出一句话。 到底是养了十来年的孩子,见她这样,月韶于心不忍,再度开口:“别听你爸的,这房子不是他的,你想住多久住多久。” 陶芯浑身一颤,抱着膝盖,将脸埋进臂弯里。 她恍然明白,堵在喉咙里的那股情绪是,羞愧。 是为自己以前对月韶的态度,而感到愧疚。 “对不起……”她浓重的鼻音闷在臂弯里。 月韶叹了口气,以为她好些了,叫她换衣服换房间。陶芯却又是没了反应。 初晓小声对月韶说:“我觉得,她可能需要静一静。” 月韶再三犹豫,说了句“那门没锁,你可以随时过去”,便离开了房间。 关门的动静,“咔哒”的声响落下,陶芯捂在胸口的手指动了动,掌心下,身体里,有什么沉沉地坠到了底。 于是,那一块空出了一大片的冷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缓慢地抬起眼皮,朝房门所在的方向,呆怔了一下,“你怎么没走?” “怕你再嘎一次。”初晓手背在身后,目光掠过她左手手腕,扫过她苍白的脸庞,看向更白的天花板,“我可不是关心你。是因为我的生母就是以这种方式离开的。” 陶芯微怔,左手的痛感迟钝地侵袭神经。 “从她手腕流出来的血把我白色纱裙染红的画面,缠了我十二年,每晚都会让我从梦中惊醒,直到去年,我才摆脱它。”初晓目光一沉,对上她的杏眼,“而你,又让我想起了它。” “……对不起。”陶芯哑声说。 初晓和煦一笑,“你知道吗,‘对不起’,跟‘我爱你’,是一个量级呢。” 许是职业病,她低沉磁性的嗓音把话咬在舌尖上,缠绕得暧昧不清。 而陶芯知道,她是测爱的,见多了虚情假意,不信爱,也不信轻如鸿毛的“对不起”里有几分真心实意。 “你想接近谁?” “怎么,你要帮我?” “当作补偿,和感谢,谢谢你救我。” “先欠着吧,有需要我会找你的。”初晓顿了一下,“你还会再来一次么?” “什么?”陶芯不理解地看向她。 初晓在手腕上比划了一下。 “不会了。”陶芯淡声,“你放心走吧。” 初晓抬起脚转了半圈,似是要走的模样,却是慢吞吞地收回了脚,扭头看了陶芯一眼。 干瘦的一具躯壳,坐出一个颓唐灵魂的姿势。 在原地停滞了片刻,初晓挪步到床边,放下手里的东西在床头柜上,缓步离开。 关门前,她低轻道:“希望下回办事,别再遇见你了,灾芯。” 门被轻轻关上,陶芯侧目看向床头,视线扫过垃圾桶里被啃食得奇丑无比的烂桃,目光上抬,看见柔暖的阳光轻抚细小的绒毛。 它静卧在那里,脆生生的一颗,新桃子。 ˉ 下了楼,轻车熟路地进到洗手间,鹿呦正要关门,月蕴溪手伸进门缝挡了一下,人跟着进来后,反手关了门,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鹿呦僵直的脊背逐渐软化,长而缓地呼吸,被不受控的颤栗间隔得断断续续,将情绪推到了崩溃的边缘。 她顺势抓着月蕴溪腰侧的衣服,埋头在月蕴溪的肩窝,“……我感觉自己好坏,明明知道她也有在帮你跟我说话,不是故意把我们牵扯进来的,明明知道网暴有多过分,逼死过多少人,我还想用这种方式惩罚她。 如果不是她自己站出来,如果是我将事情都曝光,如果她伤口再深一点,如果初晓发现得再晚一点……” 鹿呦低低地啜泣起来,再说不下去。 她撒谎了,如果陶芯真的死了,她会愧疚死的。 “不要假想那些没有发生的事,让自己陷入内耗,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月蕴溪轻轻抚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似顺毛般捋平她起伏的情绪,柔声安抚:“不受情绪影响的,没有一点私心的,那都不是人。” 第210章 她说得一本正经,正经到最后一句反而有点像骂人。 叫鹿呦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 “要说你坏,那我也坏。挺好,挺配。” “你真的是……恋爱脑。” “纠正,我是鹿呦脑才对。” 鹿呦破涕为笑:“什么鬼。” 听见她话音里透露的些微笑意,月蕴溪抬起她的脸,指腹摩挲过她脸颊上的泪痕,“好点了么?” “好多了。”鹿呦用力抱住她,嘟哝,“但你不能再哄我了,我泪点低,经不住你哄。” 月蕴溪伏在她耳边,困惑的语气:“白天泪点低,经不住哄,晚上阈值低,也经不住哄,该说你是好哄,还是难哄呢。” “啊!”鹿呦像被咬了耳朵,低低地尖叫了声,退开半步,拧开门把她往外推,“我要上厕所了,出去吧你!” “砰”地一下关了门,隔着门板还能捕捉到月蕴溪的笑声。 低轻,但一点都没收敛其中的调侃意味, 鹿呦只觉得自己沸点也很低,又要烧起来了。 洗了把脸,等到脸颊上的绯色淡褪,鹿呦才推开门出去。 刚巧碰见背着从楼上下来的初晓。 “嗨,她应该不会犯傻了。”对方推了推眼镜框,“我先撤了。” 鹿呦“嗯”了一声,走没两步,又叫住初晓,“冒昧问一句,你是为了赚钱做……帮人测试的工作,还是因为……爱好?” “当然是——爱好。”初晓意味不明地哂笑一声,“我有戏瘾,戒不了。” 鹿呦颔首,把推荐她去迷鹿工作的话咽了回去。 想问她为什么不去尝试考入影视学院,或者去跑跑龙套。 再不济,也可以去剧院做个话剧演员。 但初晓没给她问这些私事的机会,只留给她一个清介的背影,径直离开了。 后院的方向传来声响,鹿呦顺着声音过去。 推拉门开着,拉锯过枯枝的寒风直往屋里蹿。 月蕴溪一身栗色的羊绒大衣,抱着臂,依着一侧门站在那里吹风,发如海藻,长身玉立。 只一个背影,就能书写风情。 走近一些,鹿呦注意到,月蕴溪搭在外侧手臂上的右手里拿了杯子。 瑞士的雪山杯,她也有一个,月蕴溪送的。 竟是给自己还留了一只。 杯里灌了大半杯的苦荞茶,浅淡的茶色被阳光镀一层金,漾在杯底立体的山峰上,热气如轻雾,袅袅腾升在杯口。 仿佛日照金山,云霭飘渺。 听见她的脚步声,月蕴溪回头看她一眼,转身,反手拉上了门,阻隔了冻脸的风,一手递过杯子给她。 “刚烧开的水,吹了会儿风,应该能入口了。” 站在廊下吹风,就为了让沸水稍稍凉一点。 鹿呦双手捧住杯子,低头,燕麦米香的热气拂在鼻尖上,喝上一口,整个人都是暖的。 感觉到口袋里手机振了一下,鹿呦拿出来看了眼。 是修补手办的修复师发来的消息:【您好,手办已经修好了。关于寄出有两个方案。 一、我这边发送照片,您确认没问题,我这边寄出。 二、盲盒体验,不用发送照片,直接寄出。您收到之后,我发您修复好的照片,对比确认无损坏再确认尾款订单。】 鹿呦回了“二”,感叹:“这个手办修复师挺有性格,干什么都是罗列方案。” 月蕴溪从鼻腔发出一声哼笑:“我也给你列两个方案。一、去我那,点外卖,好好睡一觉,休息好了,精神一点去看奶奶。二、直接去看奶奶。” 鹿呦想了想:“我选二。” 月蕴溪显然对她深思熟虑后选定的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为什么不选一。” “我觉得,一……休息不好。”鹿呦微微侧过身,避开她的打量,仰头喝水。 “为什么休息不好?”月蕴溪特意绕到她面前,“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还是,你想对我做什么?” 鹿呦一口水呛在喉咙,“咳咳咳。” 月蕴溪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嗯?” 鹿呦咳得更厉害,脸涨得通红。 月蕴溪放过她了,“那跟妈妈打声招呼就走。” “走去哪儿呀?”月韶从楼上下来,问她们。 “去看看奶奶。”月蕴溪瞥了眼收放自如的鹿呦,笑了笑,问月韶,“要一起么?” 月韶走近了,往楼上扫一眼说:“虽然那个小助理说她没事了,不过,我还是有点不太放心。我在这多待一会儿吧。” “这边会不会不太安全。”鹿呦用胳膊搡了下月蕴溪,“把保镖叫过来吧。” “或者我先送你们去那边。”月蕴溪说的是月韶现在住的地方。 “看她今天那个状态……还是别折腾了,明天再说吧。现在小区都加强安保了,再加上保镖,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晚点阿茵她们,”月韶话音一滞,瞥看了眼闷头喝水的鹿呦,清了清嗓子,“呦呦。” 鹿呦抬头,抿唇笑了笑:“嗯?” “能跟阿姨单独聊两句么?” 第103章 前阵子关于她们的事物议沸腾,月韶上网的时候,肯定也刷到了。 不知道月韶是不是想谈这件事,更不知道月韶对此持有怎样的态度。 鹿呦心里有点不安,没有立即应下来,下意识地往身侧看过去。 只见月蕴溪挪了半步,以微小的角度挡在了她面前,温声询问:“我不可以一起么?” 月韶好笑道:“干什么?小鹿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干女儿一样,我还能怎么着她呀。你打电话约保镖过来吧,再跟阿姨说,把外面那些搬回来。” 给月蕴溪安排了事,月韶不由分说地拽过鹿呦,挽着胳膊将她往前带,边走边轻拍了拍她的手臂,似是安抚她不用紧张。 鹿呦扭头看了眼月蕴溪,忽闪了两下眼睫,示意她也放轻松。 月蕴溪双手揣进口袋,温吞地吐了口气,盯着两人的背影进了曾经腾出来给她练琴的房间。 很小的一间房,靠窗的黑胡桃木茶桌椅就占了大半的空间。 桌上细长的玻璃瓶里插着木香花,枝条直垂到桌下,电烤炉上架着煮茶壶,八格盘里有各种茶包,木盘里整齐摆放了一套茶具。 这样的一间茶室,以前鹿家也有,要大很多,还能放下章文茵给她买的三角钢琴。 在鹿呦印象里,桌上的花器,花的品种、插花的样式每隔几天就会换。 学琴时,别的小朋友都说,最讨厌的房间就是练琴房。只有她说,琴房是她最喜欢的房间。 因为很期待看到妈妈的插花。 听见月韶唤了小名,鹿呦回过神。 月韶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朝着离她更近的这侧椅子昂首,“来,坐。” 鹿呦听话地坐下,顺势放下手里的杯子,里面荞麦茶还剩小半杯,已经温了。 “这里原来是皎皎的练琴房。”月韶瞥了眼她的杯子,将电炉打开煮起茶壶里的水,“还没吃饭,喝红茶吧。” 鹿呦应了声好,拿眼又打量了一遍屋里设施布局。 没有琴凳,也没有乐谱架,可以说完全没有练琴房的痕迹了。 “后来皎皎留学,回来频率越来越低,这房间基本是空置了,我就把这里改成了茶室。”月韶摩挲着手里金骏眉外包装袋,顿了好一会儿说,“照着你妈妈以前的茶室改的。” 鹿呦愣了愣,打量房间的目光慢慢转向月韶。 “你妈妈人很好,体贴,和善,待人真诚。就是可惜,交友不慎。” 鹿呦心下莫名一跳,呢喃地重复:“交友不慎?” “嗯,那个朋友,年轻时和初恋相爱,但因为男方家里不同意,分了。 她回到老家,相亲、结婚,嫁错了人。 她老公是个烂赌徒,喝醉酒,把自己冻死在雪地里,走得倒是干净,却留了一屁股债给妻女。” “她每天要打好几份工,忙得脚不沾地。幸运的是,她有个很懂事女儿,才这么点大的时候,”月韶手在椅子坐垫边沿比划了一下,笑说,“放学回家,会踩着小凳子洗菜做饭,锅铲子比她手都大。” 想象中的画面里,小小的月蕴溪很可爱。 鹿呦却感到无比的难过。 “家里的家务活,基本都是女儿承包了。” 那时候的日子对于月韶而言,就像是蜗牛淌路,每一分每一秒都凝固在粘液里。 她至今都记得很倒霉的那一天,公司订单出了问题,全员加班,她不敢说自己还有事,很晚才回家。淋了一路的雨,临进小区被路过的车溅了一身污水。 回到家,客厅亮着灯,是柔暖的橘黄色,光晕里五六岁的女儿乖乖叫她“妈妈”,拿来毛巾,叫她洗澡换衣服,说今天在托儿所学了折纸,老师夸她聪明,就是没说自己等了妈妈多久,肚子有多饿。 第211章 以至于,听到月蕴溪肚子叫的时候,月韶几乎快要情绪崩溃。 她煮了碗面条,盯着灶台上盛开的蓝色火焰花,没有将它关掉。给了月蕴溪面条,便去客厅的沙发上睡了。 是月蕴溪吃完了面,将碗送去厨房时,端了小凳子,踩上去,关了火,开了窗。 她听着动静,去了卫生间,再忍受不了哭出了声。 不知道哭了多久,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看见女儿就等在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拖来的椅子,踩在上面,侧过身一把抱住了她。 “妈妈很辛苦,以后皎皎煮面吧,皎皎也会煮面,还会打蛋呢。” 后来,她回到家,就能看到月蕴溪踩在凳子上洗菜,从最简单的面,到更复杂的饭菜,到承包了所有的家务活。 …… 茶壶里的水沸腾翻滚的声响里,月韶出走的神思回了笼,拆了茶包说:“但她真的太忙了,根本顾不上女儿,发现女儿受伤,才知道女儿在学校受了欺负。 她带女儿转了两次学,但只要在那个地方,不管是哪个学校,女儿都会被欺负。” 鹿呦蜷握的手不由一紧。 “还完附近邻居的钱以后,她带女儿换了城市,再次遇见了她的初恋。” “男人替她还了所有的钱,带她去了自己定居的城市,为了让她安心同居,将房子过户给了她。可她带着女儿住进去,还是有寄人篱下的感觉。”月韶边冲茶边说,“因为在男人心里房是自己买的,从来就没有放下过上位者的姿态。” 鹿呦忽然想起小时候,在门口踩水玩。 撞见月蕴溪因为想住宿的事和月韶闹别扭,她还掺和了一脚,劝月韶同意。 以自己为例子,告诉月韶,月蕴溪在陶家是没有归属感的。 却不知,月韶一样没有。 她之所以那么不愿意月蕴溪去住宿,大概也是因为,如果月蕴溪离开,她在这个屋子里,可谓孤立无援。 “然后她就遇见了你妈妈,这是她人生里,第一次结交书里说的那种,金兰姐妹,闺中密友。你妈妈经常会劝她,别做菟丝花、金丝雀,男人是靠不住的。”月韶慢慢拿起杯盖刮沫,“可她被猪油蒙了心,偏偏不信,把拯救她于水火的男人当作是她的天,她的地。 她对男人的女儿比对自己的女儿还好。 她……” 杯盖敲在杯沿上,话音陡然一停。 鹿呦皱起眉头,顺着话头追问:“她怎么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月韶深呼吸:“她听男人对正在和闺蜜争夺抚养权的老公说,只要把孩子藏起来,不让女方发现,就可以拿到抚养权。” 鹿呦呼吸一滞,慢慢睁大了眼睛。 而真相的一角骤然被撕开,透出的光,却是格外地刺眼,刺得她眼底不自觉地氤氲上一片潮湿。 “她明知道自己的好朋友有多想要女儿的抚养权,却没有……没有提醒她。” 鹿呦完全消化不了月韶的话,只觉得心情一团乱,闷在她的口鼻,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她颤着手拿起手边地玻璃杯,喝了早已经凉透的荞麦茶,勉强找回一点镇定,“那个朋友,是您吧。” 月韶将盖碗里的茶过滤进了公道杯里,没有勇气直接承认,只能以无言,默认。 鹿呦缓缓吐了口气。 她没办法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对面的长辈当年恋爱脑,毁了她原本可以拥有的幸福童年。 对于成年人,在晚辈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剖白自己过往的难堪,需要鼓足太多的勇气了。 更因为,对方是月蕴溪的母亲。 月韶将过滤的茶水倒进品茗杯,“其实一开始,我很不赞成你们在一起,一方面,因为你们这种感情太……复杂,我不是很能接受。” 鹿呦抿了一下唇,几分冷淡掩饰讥讽:“另一方面是您心里有愧么?” “是有愧,愧疚到这许多年都不敢主动联系你母亲。 但比起愧疚,我更怕以后纸包不住火,你知道这件事,会心生怨怼,迁怒于皎皎,跟她闹分手,叫她伤心。 与其这样不如不开始。” 月韶双手捧着斟了茶的品茗杯递给她。 鹿呦掐在掌心的手指紧了紧,没有接。 “阿姨知道,阿姨这种想法非常的自私。”月韶站起身,前倾,将茶杯放在了她面前,“听你对桃桃说的那些,我很触动。 想着总该做些什么去弥补过错,才好叫自己心安些。” 鹿呦沉默不语。 一门之隔的外面,是箱子摩擦地板的动静,保姆在问月蕴溪:“外面还有两箱,是放客厅等陶芯自己收拾,还是怎么说?” 月蕴溪回说:“交给陶芯自己处理吧。” 两人声音都不大,也衬得房间里格外地安静。 鹿呦目光落在面前袅袅热气里,“……她知道,您这么对她么?” 她问的是章文茵。 “知道。”月韶说,“皎皎给我买的房子,在你妈妈和钟老师家的隔壁。搬过去的第二晚,我就跟她坦白了。” “她怎么说?”鹿呦问。 问完,鹿呦才想起来,就在不久前,月韶和陶明远对峙,都还在通过实时通话,听着章文茵和钟疏云指点。 很明显,章文茵已经原谅了月韶的知情不报。 说不上来的感觉,觉得在情理之中,但她又难免委屈地想。 失去她的抚养权到底不是章文茵的执念,因而才能如此豁达地原谅吧。 如果是她,她并不想原谅月韶。 “她说,她并不想原谅我。”月韶的话音几乎与她的想法同时响起。 鹿呦猛然抬起头。 “可她更想我不要为难你们,想我揣着这份愧疚,能一如往常那样对你好,哪怕我不太赞成你们在一起,哪怕你们以后分开,我都得对你好些。”月韶慢腾腾地喝了一口茶,“其实这事也可以不跟你说的。” “我说出来,一方面是希望你听完这些,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听一听,你妈妈的苦衷。 另一方面,我希望,我诚心诚意地交代,能换你诚心诚意地对待皎皎。” 鹿呦紧绷的肩线随叹出的一口气往下塌了塌,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涩然的茶,终于开了口:“月蕴溪是独立的个体,我不会因为您的过错去迁怒于她的。” 月韶放下心来。 “阿姨,没什么事的话,”鹿呦站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月韶也跟着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手伸进大衣口袋,“别人家都是送些传家宝什么的,我是没有的,早都卖了抵债了。索性给你点实际的吧。” 拿出了个红包递过来。 鹿呦怔然,没有动作。 见她不拿,月韶直接塞进了她口袋里,呼了口气整理好情绪,开门说:“走吧。” 直到坐上月蕴溪的车,鹿呦都还没从月韶带给她的一系列的情绪冲击中出来。 “聊了什么?”月蕴溪关心地问,“从房里出来,你脸色就不太好。” 鹿呦歪着脖子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萧条风景,悠悠地叹了口气,“你妈给了我一笔钱。” “……”月蕴溪轻轻一挑眉,“据我认知,我们应该不算是,豪门大小姐和贫穷小白花。” 鹿呦抿唇忍了笑,眉目舒展,笼在面庞上的阴霾也瞬间消散,从口袋里拿出了月韶给的红包,“没骗你,真给了。” 月蕴溪开着车,匆匆瞥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红包,平声问:“给了多少?” “不知道欸。”鹿呦打开红包,从里面抽出了一沓子纸币,数了数,“一万。” 闻言,月蕴溪闲散搭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倏地动了一下,指尖落在阳光里,微微泛红。 “应该还有。” “嗯?”鹿呦捏着红包两侧,挤红包挤鼓起来,往里探看了眼。 确实还有。 她翻转左手腕,从里面倒出来了一枚硬币在右手掌心,“一块钱。” 10001元。 “在我们老家,年轻人结婚,长辈都会给一万零一元的红包。” 前面红灯,月蕴溪停了车。 鹿呦转过头,对上她的视线。 “意味着,万里挑一。” 第104章 鹿呦将月韶给的红包拍了个照,连带着寓意发在了朋友圈。 很快小红点就跳了出来,点进去一看,已经收获了十几个赞,下面还挂着一串复读机似的评论。 黎璨:【哟哟哟,万里挑一~月老师居然是0?!】 简言之:【呀呀呀,万里挑一~月老师居然是0?!】 陈菲菲:【啧啧啧,万里挑一~我女神居然是0?!】 云竹:【哈哈哈,万里挑一~老月果然是0!!!】 钟弥:【哇哇哇,万里挑一~什么是0?】 反衬得落在最后的钟疏云一条[抠鼻]评论格外地显眼。 第212章 也不知道是对她们快把钟弥带歪了表达不满,还是有其他意思。 总之把上面几人吓得不轻,全躲进了北斗七星群里甩着表情包感叹:【谁先开始的?】 黎璨:【谁先开始的不重要,重要的是!】 黎璨:【月老师是0?!】 云竹:【她哪里有1的气质?】 陈菲菲:【我女神她不比你有?!】 陈菲菲:【但我坚定不移是站我们家鹿宝是1的。】 简言之:【那个……重要的不应该是,钟老师这个[抠鼻]是什么意思么?】 黎璨:【哦对,我有罪,我思想又歪了。不是,怎么没有屏蔽弥弥!钟老师要来兴师问罪啦!】 钟弥:【[疑问]为什么要屏蔽我?】 群里顿时冷了场。 鹿呦扶着额头,看完以后,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你知道黎璨她们说什么么?” 月蕴溪对着她那侧的眉梢轻轻往上一扬:“什么?” “说你居然是0。”鹿呦捂着肚子,笑得不行,“我真服了,那么好的寓意,万里挑一,还能这么理解的。” 月蕴溪被她肆意的笑声感染,也忍不住笑,指节微抬,敲着方向盘,很随意,却有规律,“怎么能用居然呢。” 轻飘飘的,没用什么力气,像妩媚地承认,缠绵一丝娇。 又像是魅惑地反讽,揉杂一点懊恼。 ——“因为你有很努力地在做1,那我配合做0也没什么。” 鹿呦想起月蕴溪说这话时的模样,同现在很像,又蛊又a。 回忆两人闹矛盾之前,月蕴溪在她手中节奏里失控的样子,全身都像打了腮红,白里透粉,汗湿的卷发真如海藻一般,随手捋过,空气里都是咸湿的气息。 而指尖泥泞的尽头,软肉在犹如血管鼓噪的翕动。 那副狼狈又刺激视觉的景象。 在那时总被她调侃是枕头公主一点都不夸大,天生的枕头公主。 思想不正经时,容易口干舌燥,鹿呦拎起车门储物格里的水,是在飞机上买的,橘子味的汽水。 她仰头喝水,目光落在月蕴溪握着方向盘的手上。 那只手瘦削修长,白如羊脂玉,指甲修得很干净,指尖曝露在阳光之下,被日光染一层淡淡的绯色。 舌尖上跳跃的气泡迸溅着属于佛罗伦萨的记忆。 克制的、温柔的、荒诞的、恶劣的……各种各样的月蕴溪,带给她的,牵扯她所有感官体验的记忆。 她很清楚,在这方面,月蕴溪的比她开放太多,会太多了。 要不是受伤,花样恐怕会更多。 鹿呦回想到小toy,恶劣地想,经验怕都是从自己取悦自己总结出来的。 “在想什么?”月蕴溪问她。 鹿呦收拢思绪,拖腔带点调地:“想……” 齿尖磨着瓶口,她坐直了身体问:“认真地问你,你更喜欢做哪一方。” 月蕴溪瞥扫她一眼,打着灯将车停靠到路边,侧过身,伸手,抚着她的头:“认真地回答你,小孩子才争这个。” 鹿呦眯了眯眼,“你这是在说我是小孩子么?” “你是么?”月蕴溪不答反问。 还没来得及应答,月蕴溪的手从她后脑摩挲到她纤细的后颈,掌控距离,偏头吻了上去,尝她嘴里清甜的橘子汽水的味道。 这一吻不算漫长,却极尽缠绵。 被勾起的记忆底色都还没淡褪,鹿呦被吻得晕头转向,双眼迷蒙,感觉撩拨她的唇游离到了耳畔,搅弄她欲望舌尖抚在耳骨上。 而对方温柔含笑的气音吹进她的耳里,“你当然不是。” 作为成年人,当然是都要。 ˉ 车子重新启动,鹿呦把脸埋在围巾里,舔了舔舌根,缓了好一会儿,低头看接吻时屏幕总在亮的手机。 冷场的群里,钟弥发了个生气跺脚的表情包。 云竹索性跳出来岔开了话题:【话说,过几天去看小鹿比赛,等她比赛结束,我们去撸串吧,我知道那边有家烧烤店巨好吃,还有羊肉火锅!】 钟弥瞬间忘记了前面的话题:【[流口水]好耶!我要吃烤兔!】 简言之:【有没有烤全羊?】 黎璨:【有没有海鲜锅?】 陈菲菲:【好家伙,你们都开始点菜了?这时候呦呦和月老师说比赛完过二人世界,就好玩了。】 鹿呦把聊天记录总结给月蕴溪听,问她是想吃烧烤还是想过二人世界。 月蕴溪笑着叹息:“有黎璨和云竹在,别想二人世界了。” 鹿呦“啧”声,“不管,我就回她们过二人世界,吓唬吓唬她们。” 结果前脚发出去,黎璨后脚就发了一段:【哼哼,我和云竹已经研究过那个场馆了,就俩出口,我们一个出口堵两人,还有一个人堵卫生间,看你俩往哪儿跑。】 鹿呦:“……” 真狠啊。 回完消息,车也开到了小洋房的院门口,从铁栅栏的空隙里,依稀能看到坐在院子里勾毛线的奶奶。 鹿呦收起手机,伸手到方向盘,拍下月蕴溪的胳膊。 月蕴溪垂下手,好笑地睨她一眼,听她按了两下喇叭。 趴在溜溜球老太太脚边晒太阳的溜溜球立马跑到门前,昂着头直叫,尾巴转成了风扇。 奶奶抬起头,摘了老花镜,站起身看清了外面的车,却是一下愣在了原地。 鹿呦从副驾的窗户探了半个身出去,看向院门里发愣的奶奶,笑说:“小花花~愣着做啥捏,还不快开门。” “呸,没大没小。”奶奶啐了一口,却是挂着满脸的笑,走上前打开了院门。 等鹿呦把身子缩回来,月蕴溪才将车开进小院。 奶奶关好了院门,看着车停稳,走上前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得到晚上的嘛?” “这不是想您了嘛,就定了早一点的航班。”鹿呦没说陶芯的事,从车上下来,手欠地兜了兜老太太的脸颊。 老人岁数大了,皮肤肌肉松弛,摸着手感很是松软。 老太太没好气地拍下她的手,“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小刘都没烧几个菜,鸡汤也没炖!还不知道饭够不够。” 说着,奶奶撂下她俩,径直往屋里去,喊着“小刘啊”,连忙吩咐道:“快、快再炒两个菜。” 鹿呦扶着车门,扭过身,看一眼奶奶的背影,眸光转至眼尾,那侧的眉梢轻轻往上扬了一下。 也不知道溜溜球是什么时候去粘着月蕴溪的,这会儿被月蕴溪抱在了怀里。 日光晒在它奶黄色的毛衣上,针脚里织着温暖。 两人对视一眼,听见奶奶对刘姨埋汰她俩招呼不打搞突然袭击,相视一笑。 感觉心中有什么也被织进了一团暖融里。 - 午饭过后,鹿呦和月蕴溪陪奶奶去阳光房晒太阳。 这个点的阳光格外充沛,像醇厚的香槟,浅浅斟在的杯状的小院里。 奶奶手中毛线棒针的影子是调酒的长柄勺,赖在月蕴溪脚边睡觉的溜溜球是醉酒的老狗。 鹿呦张开手臂撑着绒绒的毛线,边看月蕴溪扯着线头慢慢裹成一团球,边说着在佛罗伦萨的经历。 说那里有个圣母百花教堂,妩媚又优雅。 会叫她想起老相册里,万花女士年轻时的模样。 月蕴溪好奇想看。 于是奶奶放下了毛线,拿来了老相册,翻出泛黄的黑白照,万花女士穿着京式的旗袍,镂空的小披肩,身段窈窕的立在万花丛中,回首一笑,人间颜色皆如尘土。 “怎么样?”鹿呦环着奶奶的脖子,笑问月蕴溪,“是不是很美,我们万花女士。” “嗯。”月蕴溪笑着点头。 “美什么呀,连个颜色都没有的,还能看出来美了。”奶奶捂着脸,“现在也老了。” “你不知道有句话叫岁月从不败美人么。”鹿呦说,“现在也美。” 奶奶笑呵呵地,“美个大头鬼,前一阵,社区的来给老人拍照片,老头老太们,一个比一个丑,我也丑?” “拍照片?”鹿呦皱眉,“拍什么照片。” 奶奶在毛线篮里翻出记事的小本,将里面夹着的照片给鹿呦看,“就这个,还有电子版的,叫小刘收起来了。这玩意儿就是做遗照用的,我还和小刘说呢,我才不要这个做遗照,要年轻时候漂亮的照片。” 鹿呦晃了奶奶一下,“不要说这个。” “好,不说了。”奶奶把相册往后翻了一页,叫月蕴溪看还是婴儿时期的鹿呦,“从小眼睛就好看,滴溜溜地转。” 月蕴溪手指揿在照片微微泛卷的边角,歪头认真看着照片里小鹿呦的*眼睛 葡萄似的,眼睫毛又密又长。 再看看面前站着的,几乎没怎么变,清澈明亮的一双眼,发呆时几分清冷,生气时几分倔强,漾着水光盯人看时,最是娇俏。 第213章 再往后,是小鹿呦手里拿着奶嘴,嚎啕大哭的照片,脸都皱巴在一起。 “这是尿床了——” “唉唉唉!”鹿呦一把从奶奶手里拿回相册,抱在怀里,“我不要面子嗒!” 拿眼去瞟月蕴溪,对方眉眼含笑地盯着她,墨色的一双眸子,把笑意加深到有些意味深长。 ——“该庆幸这个三明治被套被你睡成了床单,不然这时候要求换下面的床单,要以为……” ——“以为什么?”她被拉奏大提琴的手和小toy折腾地脑子都不清爽了, ——“以为我们呦呦……” 后面两个字,与奶奶说“哎哟,谁小时候没尿床过”重合。 鹿呦脸烧起来,烫得厉害,又羞有燥,这地方她是待不下去了,扭头就走。 老太太凑到月蕴溪耳边,压低了声,“尿床了,隔那儿哭,嫌奶嘴碍事,自己拿下来,哭得像个开水壶一样。” 月蕴溪实在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啊!!我听得见!”鹿呦扶着门框,怨念地看着奶奶。 奶奶也笑:“好好好,知道你耳朵灵了。” 鹿呦板着脸离开,找刘姨告状,叫刘姨下午别给奶奶吃水果了。 刘姨笑得不行,一边应“好好好”,一边给老太太准备下午的水果。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什么宝?活宝!” 鹿呦嘀咕着把相册放回了客厅电视柜的抽屉里,拖着两个行李箱,又折回了阳光房。 彼时老太太正在和月蕴溪说她小时候不为人知的一些趣事。 譬如在老家看到牵牛花很好看,嫌弃奶奶叫她“哟哟”不好听,哭着闹着要妈妈给她改名叫鹿牵牛。 两人笑得有种不管她死活的肆意感。 “……”鹿呦叹了口气,一样一样地往外拿给老太太的伴手礼,这才阻止了两人继续拿她打趣。 月蕴溪一如从前,一样一样地给老人家介绍,用笔做标记。 奶奶时不时瞟两眼行李箱,试探地问她们下午什么安排。 “在家窝着陪您,等吃了晚饭,回她那儿吧。”鹿呦朝月蕴溪的方向努了下下巴。 奶奶失望道:“不回来住哇?” “快比赛了,我现在练琴时长很长的,怕吵到您休息呢。”鹿呦拉上行李箱拉链说,“等我比赛完就回来。” “我又不嫌吵,听听曲,还能陶冶情操呢。回来住。”奶奶拍了拍月蕴溪的手背,不容置辩道,“你也过来住,别一个人在那边。” 月蕴溪笑说:“那我过会儿回去收拾一下,可能会晚点再过来,得去我妈那儿一趟。” 鹿呦不清楚她要去月韶那里做什么,可能还是不放心月韶在蓝湾那边。 陶芯割腕的事迟早会传出去,估计又是是一阵舆论风波,八卦记者蹲点倒没什么,就怕一些疯狂粉丝也找上门。 “我跟你一起。”鹿呦说。 奶奶问:“那晚上还回不回来吃饭了?” “看时间吧,回不回来都提前和刘姨说。”鹿呦担心奶奶又失望,哄道,“就算不回来吃,也就今天一天嘛。” 奶奶“哼哼”两声:“哪里就今天一天了,还有你比赛那天呢。” “哎哟~”鹿呦调侃道,“不得了,我们家老太太一天都离不开我了。” “那就跟一起去听呦呦比赛吧。”月蕴溪笑着提议,“等她比赛结束,再跟我们一起去吃烧烤。” 奶奶眼睛一亮,对前面的安排很心动,但觉得吃烧烤的安排欠佳,“那玩意儿,不健康,重油重盐的,我吃不好。” “店里还有其他菜,羊肉火锅,家常小炒,可以备注清淡点。”月蕴溪温声说,“再不行,借个厨房,我和刘姨给您做两道菜。” 鹿呦眨巴眨巴眼:“不应该是你和我么?” 月蕴溪也学她眨巴眨巴眼。 鹿呦:“?” “你烧的菜又不好吃。”奶奶说。 鹿呦:“……” 奶奶忽然想到,如果能顺着她的意,早顺着她了,多半还有别人,便问道:“除了我们,还有别人一起嘛?” “菲菲她们,去西城旅游那几个小的都去。”鹿呦说,“我让黎璨把她阿婆也带上吧,你们老姐妹刚好也聚聚。” “她才不会去呢。”奶奶说。 鹿呦不信邪,去联系了黎璨,很快就收到了回信。 黎璨:【笑死,刚说完,阿婆就开始去挑衣服了。】 鹿呦将手机晃在老太太面前:“瞧瞧~” 老太太哼笑了声:“臭美。” 鹿呦收回手机时,手办修复师发来了快递单号。 脑海里浮现出精灵抱着小鹿的手办模型。 鹿呦闭了闭眼,犹豫说:“等回来……再约一次……那个谁吧。” 她还是无法将“称呼”直接说出口,连名字都也还是带着涩然的味道。 “那个谁?哪个谁?”奶奶有点懵。 鹿呦滚了一下喉咙,艰涩道:“……章文茵。” 奶奶正理出一个空的毛线篮,用来放鹿呦她们买的伴手礼,听到章文茵的名字,动作一顿,神色空白了几秒。 鹿呦没注意到她的微妙,自顾自地说:“我听月阿姨说,是因为我被藏起来,才没有得到抚养权的。” 奶奶拿起毛线篮子的手开始颤抖,篮子拿到腿上,漂亮的雕金戒指放进去,手指碰触到毛线,才发现拿错了,拿成装有毛线的篮子了。 而戒指已经藏在了毛线团里。 听鹿呦提起月韶,月蕴溪抬了抬眼睫,目光不动声色地从奶奶的眉眼间移开,落到了鹿呦脸上,陷入了沉思。 难怪那时从茶室出来,鹿呦的脸色不太好。 原是在谈章文茵的事。 “可是,就算没拿到抚养权是有原因的,这么多年,她也来没看看过我,我发给她的消息,一次都没得到回音。”鹿呦顿了顿,仍旧不能做到完全释怀,深呼吸道,“我想听听真相,听听,关于这些,她到底还有什么苦衷。” 她低着头,别扭而焦虑地转动着新的尾戒,视线定格在尾戒下时隐时现的疤痕上。 因而没能注意到,奶奶听完她的话,煞白了脸,表情不自然到拧出了痛苦的神色,脱手滑到了地上。 听见动静,鹿呦倏然抬头,见奶奶揉着额头,脸色灰白,连忙起了身,蹙眉道:“奶奶!是头疼么?还是哪里不舒服?” “……我,”奶奶喉咙梗塞了一下,闭着眼说,“有点晕。” 月蕴溪叫来了刘姨。 “应该是眩晕病犯了。”刘姨指挥鹿呦带奶奶回去睡觉,“没聊什么着急上火的话题吧?” 鹿呦直接将奶奶打横抱了起来,想着之前奶奶都参与了欺瞒计划,想她和章文茵见面,便没多思考,“没有。” “那就是午睡迟了。没事睡一觉,多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月蕴溪走前面开了房门。 鹿呦抱着奶奶微侧着身进屋,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奶奶在西城陶瓷店里做的万花陶瓷罐,就放置在红木梳妆台上。 这个梳妆台是从老家带来,从蓝湾搬到了小洋楼。 奶奶说,这是太奶奶留给她的嫁妆,年轻时最爱做的事,就是坐在这个梳妆台前打扮自己。 现在人老了,不似年轻时爱美,梳妆台上的化妆品少了,但漂亮的首饰、有趣的装饰品,她仍旧喜爱得紧,堆了很多。 还记得拿这个陶瓷罐回来以后,有一回鹿呦听刘姨吐槽鹿怀安回来探望老太太,竟然埋汰老人家亲手捏的罐子像骨灰坛。 鹿呦听了,直接甩去一个电话,劈头盖脸把鹿怀安骂了一通。 现下想起这事,她都忍不住在心里翻鹿怀安白眼。 明明奶奶是用来放宝贝的。 安顿奶奶在床躺好,鹿呦俯下身给她掖被子,手腕忽地被抓住。 “……哟哟,”奶奶牵着她的手,呢喃,“奶奶以前……” “嗯?”鹿呦蹲在床边。 “……对她不好。”奶奶闭着眼。 也许是困乏睁不开,也许是不敢睁开。 鹿呦愣了一下,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她”是指章文茵。 其实鹿呦多少也能感觉出来,从奶奶以往矛盾又纠结的言论里。 ——当对章文茵感到愧疚时,奶奶会告诉她,章文茵产后有点抑郁倾向,也挺不容易。 ——对儿子还怀有希望时,奶奶又会遗忘儿媳妇的不容易,对她数落章文茵的不是,叫她不要想妈妈,以后给爸爸养老。 也能理解。 毕竟儿子是亲的。 鹿呦尽可能地将语气放轻松:“恶婆婆哦?” 奶奶没说话。 “您是怕她跟我说您坏话嘛?” 老太太眼皮往上掀了掀,眼角渗出一点潮湿。 鹿呦指尖抚上去,安抚老人家的不安:“放心,呦呦跟奶奶天下第一亲。” 第214章 老太太眨了眨眼睛,混浊的、浅色的瞳孔倒映着她的面庞,慢慢盈上水光,喉咙像被什么堵着说不了话,只能拍拍她的手背,表示自己记着了。 “睡吧,等我们处理好事情就回来。” 在房间看着奶奶睡着,听她呼吸变得绵长,鹿呦才和月蕴溪退出房间。 走廊里的光,被挤压成长长一条细带子,随着门缝越来越小,从梳妆台顶墙一侧,拖至放在外侧的罐子上。 盖子没盖好。 里面,只躺着一张被对折的粉色信纸。 第105章 从奶奶房里出来,鹿呦紧绷的神经虽稍稍放松,脸色还是不太好,分明的心有余悸和疲惫感。 “你在家陪着奶奶吧,我自己去就好。”月蕴溪说。 鹿呦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视线转回到月蕴溪身上,犹豫不定。 虽然有刘姨看着,但她还是不放心奶奶,又不舍得月蕴溪自己一个人来回折腾。 “就这么定了。”月蕴溪手掌附在她额头上,抚平了她蹙起的眉头,“别纠结了,奶奶更重要。” 格外温和的语气,裹着不容反驳的态度。 鹿呦只好说:“那我送你到门口。” 两人一道往外走。 鹿呦问:“话说,你怎么又要去蓝湾了,才从那边过来的。” “看她和陶叔闹得很难看,我实在不放心她住那里。” 月蕴溪停在玄关,拿了挂钩上的柔雾蓝大衣穿上,低头换鞋。 鹿呦也跟着拿了另一件米白大衣,“你是觉得陶叔会因为咽不下这口气来报复阿姨?” “不好说,不能低估人性的恶。” 鹿呦系腰带的动作一顿,手垂了下去,伸到月蕴溪的脸侧,帮她撩开遮挡视线的长发。 弯曲的指节碰触到脸颊肌肤,柔软,又有弹性。 “防人之心不可无,想着陶芯缓几个小时也差不多了,还是把她们接到那边比较好。”月蕴溪换好鞋,转眼看她也将外套穿上,笑道,“不是说只送到门口么。” “院门口也是门口。”鹿呦从鞋柜里拿出外穿的包跟拖鞋,扯回话题,“那边是指你给阿姨买的房?” “嗯。” 月蕴溪扣好她大衣领上的扣子,捏着腰上和大衣同料的布带系了个结。 鹿呦脸庞的下半部分都埋在了立领里,瓮声瓮气地问:“钟老师……她们住旁边?” 月蕴溪手停了一下,松开腰带,转身去开门。 很轻的一声“嗯”,浮在灌进玄关的风里,淌过鹿呦耳畔。 鹿呦一时没说话,双手揣进口袋,闷头跟着月蕴溪走到车前。 直到月蕴溪按了下车钥匙,开锁的“咔哒”声打破随风晃漾在空气里的沉默氛围。 “哪个小区?”鹿呦挠挠鼻尖,“我就是想对你行程有个数而已,没其他意思。” 她低着头,能感觉到月蕴溪的目光胶着在她身上,大抵是已经将她看透的眼神。 因为月蕴溪回答她小区名时的嗓音,含着清浅但可察地笑意。 “在大桥对岸的辖区,不算很远,走隧道也就二十分钟的车程。”月蕴溪拉开了车门。 “喔。” “走咯。” 车门关上。 鹿呦心不在焉地又“喔”一声。 片刻,听见车窗下沉的声音,鹿呦才恍然回过神,发现月蕴溪已经坐进了车里。 视线轻轻一撞。 “就一个‘喔’?”月蕴溪笑问道,“没有别的要跟我说了么?” “开车注意安全,”鹿呦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扶住窗框,“到了要给我报平安,送阿姨去那边,出发的时候要通知我,到了也要报平安,准备回来的时候也要。” 窗框两侧尽头,搭放着月蕴溪的手,指节在她的举动下轻轻抬起,而后在她念叨里重重落下去。 仿佛按下了个无形的按钮。 世界暂停了一瞬,鹿呦顿住了话音,注意到月蕴溪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唇线上。 那目光深邃又痴迷,盯得她心底生出一种渴望。 鹿呦扶着窗框的手不自觉地动了动。 院外拐角过去便是街道,车水马龙,胎噪声此起彼伏,步履匆匆的脚步声间杂着谈笑声,属于市井烟火的旋律,潮水似的忽而漫涨进院中。 攀着花架子簇拥成伞状的三角梅在风下晃动,影子摇着稀薄的日光。 光影、清香在极轻的一声笑里融合。 鹿呦缓慢地拿开扶着窗框的手,“笑什么?” “笑你可爱,可想爱你的可爱。” 月蕴溪从车窗探出身,扬起脸,衔住了尾声,倾轧在唇齿缠绵里。 鹿呦悬垂于半空缠绕冷风的手指,在温热触感里动了动,与另一只手一同上抬,在闭上眼睛的瞬间,捧住月蕴溪的脸颊。 抵进,触摸,勾缠,深重里是克制着更加凶戾的温柔。 像火星细细舔舐烟草的感觉。 头皮都在发麻,一时挨不住这样的热吻,一时又渴望很多。 月蕴溪原本按在窗框上的手,攀上鹿呦的肩,探进衣领从她纤细又脆弱的脖颈伸到后脑勺,往前扣压,裹卷柔软,用力吮了一下。 仿佛发泄不能发泄的欲望。 鹿呦“唔”了声,舌根疼得眼泪都要出来。 距离稍稍拉开,鹿呦微张着唇,被月蕴溪往外吮扯的舌,小鱼似的搁浅在下唇上,微微吐出一点尖尖。 有点可爱。 月蕴溪探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小鱼”一惊,立刻缩了回去。 鹿呦大着舌头,没好气道:“又吸我,你真的好喜欢这样……” 月蕴溪软声坐回去,下巴枕头在手背上,几分无辜,“有么?” “有!” 真是太疼了,鹿呦眯眼盯着始作俑者,恶劣地,“不仅上面有,下面也有。” 月蕴溪面上热吻余潮未褪,又添新一层绯色,是会感到羞燥的,但到底年长四岁,她比鹿呦能端住。 “这很难控制。”月蕴溪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 那种太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恨不能将她裹卷入腹的侵占欲。 鹿呦幽怨地注视着她,“我看你根本就不想控制。” “……所以你是不喜欢么?你要是不喜欢,那我下次就不吸了。”月蕴溪挑眉,“不管是上,还是下。” 鹿呦忍着羞,把不断升温的脸埋了一半进衣领里,垂眼看着虚空,避开月蕴溪的目光,闷声说:“不喜欢……” “真的?” “……倒也算不上。”鹿呦话锋又是一转,“你赶紧办事去吧。” 月蕴溪勾了勾嘴角,“回来能把你舌根上的痛感续上么?” “……” 鹿呦拉开了院门。 车缓慢地从面前经过时,她咳了声说:“回来再说。” ˉ 回到屋里,鹿呦将刘姨换出来,自己守在奶奶的床边。 窝进躺椅里,拿出手机,亮度调到最低,给月蕴溪发消息。 [鹿]:【小老太太睡得挺安稳,打鼾了都,溜溜球也在打呼噜,跟二重唱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月蕴溪回她:【[偷笑]】 [满月]:【我到了。】 [鹿]:【好的】 月蕴溪没再发消息过来,大约是抓紧时间处理事情去了。 鹿呦切到相册,把乐谱照片翻出来默背。 想象着琴键,凭空练习指法。 练了有四十多分钟,中间收到月蕴溪两条汇报行程的消息,说已经带月韶回新家了,留那吃了晚饭再去收拾衣物过来。 手机提示电量不足20,切到了省电模式。 鹿呦终于坐不住,扭了扭僵硬的脖颈,站起身。 床头柜上没有充电线,她转头去了梳妆台,打着手机灯看摆放在桌面上的维生素、保健品,桌面博古架上的各种小物件。 起码有四分之三都是月蕴溪从国外带来的。 正中央放着奶奶年轻时的照片,还有一把展开的小古董扇。是她用赚到的第一桶金买给奶奶的生日礼物。 夜光贝母的扇骨,展开是满满一面的蕾丝镂花,每朵花型都不一样。 她觉得很配奶奶的名字,也很配奶奶年轻时的那张照片。 扇子放回去原位时,趴在床边溜溜球伸了个懒腰,小鼻子凑到奶奶手背上轻轻的嗅,床奶奶缓慢睁开了眼睛。 鹿呦没察觉到,看完了博古架上的东西,视线投向她跟奶奶一起完成的陶瓷罐,注意到盖子没盖严实。 伸手过去,捏住了花状的盖扭。 “哟哟。”奶奶扭开床头灯。 从昏暗转向澄亮的薄黄,泛开的涟漪一般晕染罐身上时,陶瓷盖严丝合缝地盖在了罐口上。 鹿呦松了手,转过身,走过去说:“醒啦,头还晕吗?” “好多了,不晕了。” “其他地方呢?有不舒服么?” 第215章 “没。”奶奶撑坐起身,“不是说要陪蕴溪回家一趟的么?蕴溪呢?” “她自己回去了。”鹿呦挠了挠鼻尖,“我想了,她和月阿姨也几天没见了嘛,还是不去打扰她们母女二人世界了。” 奶奶不疑有他,“那她晚上还来不?” “来,老佛爷都传口谕了,要她来住住,怎么可能不来。” 奶奶被逗开心了,眉开眼笑地乐呵了好一会儿,掀开被子起了床,“走,出去逛逛去。” 胖成球的溜溜球原地转了个圈。 祖孙俩去溜了溜溜球,溜到附近的小公园,听老太太老爷爷吹萨克斯、弹奏便携式电钢琴,奏的是邓垚创作的《诀别书》。 鹿呦被老太太推着上前露了一手,从视奏识谱练指法被两老头质疑会不会弹,到摘了尾戒收获好几张脸的目瞪口呆。 小老太太骄傲得头都快昂到天上去,“我这孙女,可是很厉害的!” 同对她赞不绝口的小老太太们吹了会儿牛,买了水果和馄饨皮,两人慢慢悠悠晃回去。 刘姨炖了天麻鸽子汤给老太太缓解头晕症,剩下的都是鹿呦和月蕴溪爱吃的菜。 动筷前,鹿呦拍了照发给月蕴溪,圈出她西红柿炒鸡蛋:【看,有你最喜欢的超绝丝丝蛋[勾引]】 [满月]:【给我留点。】 [鹿]:【你吃的什么?】 几乎是同时,月蕴溪发来了一张照片,桌面正中央一个长款电磁炉架了两个方锅,一边是猪肚鸡汤锅底,一边是牛油锅底。炉子四周布满了涮菜。 边角依稀能看到有三副碗筷。 虽然知道陶芯对月蕴溪也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喜欢”,只是占有欲作祟。 但想到她们这会儿坐一起,其乐融融地吃火锅,鹿呦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她磨咬着筷子,按着手机:【吃这么好,还要我给你留,才不给你留】 ˉ “不是说,不给我留了么?” 腕表上的时针指向数字“9”,鹿呦将盛放西红柿鸡蛋盖浇饭的盘子放进微波炉,转了下按钮,扭身去倒榨汁机里的橙汁。 “还不是看你这段时间受伤,又瘦了一圈……你再晚回来十分钟,就真不给你留了。” 手还没碰到榨汁机,就被拽着手腕转了个弯撞进温软的怀里。 月蕴溪后腰抵着岛台,伸手环过她的肩,眸光从她的鼻尖上抬,对上她的眼睛,娇滴滴地嗔怪:“居然没摸鼻子,是真不想给我留哇?” 鹿呦不说话。 月蕴溪把唇送上去,几分讨好,几分诱惑,若即若离地碰触着。 将人的脾气都给磨没了。 鹿呦扣着她的腰,轻抬下巴回应。 月蕴溪默默松开齿关,任她长驱直入的侵占,克制着欲。求,没像下午离开时那样,裹卷她灵动的柔软。 交错喘息中,鹿呦吐露出一句含糊不清的:“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月蕴溪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神,柔声解释:“不知道要住几天,纠结了一会儿要带多少衣服过来。准备走的时候,想起来放冷冻保存的昙花没拿。” 鹿呦忽闪了两下眼睫,“那拿个做什么?” 月蕴溪唇角微勾:“泡茶煮汤喝。” “……不太好吧。” “哪里不太好?” 鹿呦受不住她意味深长的眼神,低下头,闷声说:“就是不太好,哪里都不太好。” 拿那玩意儿泡茶,属于昙花的香气,一定会使她回忆起那晚亵渎钢琴的经历。 月蕴溪笑了,胸腔微震。 “是……你妈妈给的昙花,让带给奶奶泡茶煮汤喝。” 轻笑声,似过耳的风一般。将烧着鹿呦体温的火星扇得更烈,唰一下红了脸颊耳根。 结果这人扇风不够,还要添柴,凑拢在她耳边。 “你让开的那两朵,还在冰箱冷冻的最后一层里,改天带给你?” 微波炉“叮——”的一声响。 鹿呦顺势从她怀里跳开:“我谢谢你,大可不必,你自己留着喝吧。拿你的饭去。” 月蕴溪去端饭了。 鹿呦将橙汁倒进杯子里,有一点走神。 过分羞燥,以至于都没有计较“你妈妈”这三个字。 这会儿缓过来,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她自己都分不清,是因为话题已经过了,觉得没必要那么刻意再提,懒得纠正。 还是因为,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心存芥蒂。 将橙汁端放到月蕴溪面前,鹿呦捧着自己那杯坐到了她对面,手托着脸颊,欣赏对方斯文又优雅的吃相。 “火锅那么多菜,还没吃饱?是陶芯想开了,胃口也大开了?” 那菜量,都够四个人吃的了。 月蕴溪眉心微动,眉梢轻抬,似是感到疑惑而又很快想通,咽下食物说:“陶芯……我下午到蓝湾的时候,她就已经离开了。” 鹿呦诧异。 “说是不太想留南泉,四处旅游散散心。”月蕴溪说,“对了,你蓝湾那边的房子交给哪家中介了?” 鹿呦问:“嗯?你们也要把蓝湾的房子卖了么?” “嗯,我妈想卖了,把钱借给陶芯还违约费。” “是陶芯主动问她借了?还是她担心陶芯赔不起?” “第二种。”月蕴溪平声说,“她说看我意思,我要是没意见,她就去问陶芯需不需要,会让陶芯打借条,我要心里觉得不舒服,陶芯不提,她就不管了。” 鹿呦喝了两口橙汁,歪着头,眉眼弯弯地看着她,重复重点:“说看你的意思嗷。” 空气里橙汁的香味散发清透的甜。 月蕴溪也弯唇笑起来,也拎起杯子抿了一口。 于是,那点甜沁到了更深处。 “然后呢?你就答应了?” 月蕴溪笑“嗯”了一声。 鹿呦转而问:“那你火锅跟谁吃的?我看有三副碗筷呢。” “钟老师,她今天锻炼日,下午锻炼了三个多小时。”月蕴溪顿了顿,“是四个人,还有一副碗筷,没拍进去……” 鹿呦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未尽之意,知晓了第四副碗筷属于谁。 白瓷勺轻碰着釉下彩的瓷盘,清脆的声响落在静默中。 犹如薄冰脆声中裂开蜿蜒扭捏的纹路。 “她……吃的辣锅还是清汤锅?”鹿呦托着脸的手平放到了桌上,坐姿端正,稍显拘谨。 从见过章文茵后,她时常会回忆起在西城钟阿婆家吃的那顿饭。 想起那道自己早就不爱吃的菜,而后哀怨地想,迟来的母爱就像那根促使她再不爱吃鱼的刺。 卡在喉咙里,难以忽视,让她膈应,让她回想曾经很爱吃的鱼,尽是浓厚的腥味。 然而反观自己,口口声声说爱妈妈的那些年,连妈妈爱吃什么,都不知道。 “她吃清汤,和我妈一样胃不太好,吃不了辣。”月蕴溪牵唇道,“喜欢吃羊肉,得是鲜切的;不爱吃牛肉,不爱吃内脏,包括毛肚、牛百叶这些,她都不喜欢;喜欢菌菇,但不喜欢香菇和金针菇;蔬菜基本都喜欢吃,尤其喜欢香菜。” 听到这里,鹿呦皱起眉头。 月蕴溪笑说:“一起吃火锅的话,她会等你吃完再涮香菜的。” 鹿呦眉眼舒展,抹了下鼻尖嘟哝:“谁要跟她吃火锅了。” 月蕴溪垂眼,目光落在她摸过鼻子的指尖上。 鹿呦指尖蜷了蜷,藏到掌心下,瞥了眼盘子里所剩不多的西红柿鸡蛋盖浇饭,“够不够吃啊,冰箱还有小馄饨。” 吃一顿火锅,尽顾着观察对象妈妈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了,怪不得没吃饱。 “够了。” 等月蕴溪吃完饭,两人洗了碗,关了厨房的灯,拎着月蕴溪的行李箱,轻手轻脚地上楼。 “奶奶怎么样了?”月蕴溪用气声问。 “好多啦,后来给她测了次血压,还是有点偏高……你果然没认真看我给你发的微信消息!” “哪有。这是再关心一次。”月蕴溪温和的语气学着她的话,“你果然没有认真看我认真给你的回复。” 毫无责怪的意味,一种打情骂俏的调侃。 进了卧室,鹿呦将行李箱靠放在书桌边边,“好吧,我错了。” 桌面书架右侧空间里的书换成了佛罗伦萨淘回来的,两个匹诺曹并排坐在上面一层木板上,腿刚好悬在书上。 月蕴溪懒懒地侧靠着书桌,拨了一下短鼻子的腿,“好没诚意哦。” 尾声才溢出口,气息还没落下去,便又提了上去。 鹿呦将她一把抱上桌,手撑在两侧,将她圈在怀里,手掌微微用力,抬她的下颌。 “那给你个有诚意的?”指腹摩挲过她柔软的唇,“允许你把痛感续上,够不够有诚意呢?” 月蕴溪轻咬在她指尖上,随即吻上她的唇,辗转深入。 很难控制,在这一点上,月蕴溪完全没有夸张。 第216章 疼。 鹿呦不自禁地嘤了一声。 顿的,低颤如一截突兀弦音。 听着细软,满腔委屈,月蕴溪神经一跳,压抑到指尖抠着掌心感到微微的痛,浑身都忍不住颤栗,生生压下了冲动。 然而下一秒,却听鹿呦喘在她耳边,低轻的气声,一句娇嗔,撩人的抓耳:“轻、点。” 月蕴溪没说话,也没反应,只是埋头在她肩窝,深重地呼吸。 鹿呦手从敞开的大衣探到侧腰。 隔着线衣,都能感觉到呼吸所带动的起伏。 手慢慢攀移下去,掀起了衣摆。 室内暖气十足,可比起体温还是有些微冷,仿若一隙骤然钻进的凉风。 月蕴溪察觉,慢腾腾地撩起眼皮,视线刚好落在她纤细冷白的腕骨上。 鹿呦指尖抚在她已经掉痂泛粉的疤上。 柔凉的触感,刺激得平坦的腹部因为倒抽一口凉气,绷出紧实皮肤下的线条纹理。 如一面薄而软弹的面皮,由着指腹轻握揉捏。 月蕴溪抬头看过来,眼里柔得仿佛要落雨。 鹿呦便顺势吻上她的脖颈,手捋在她后脑勺,摸到盘起一头长发的发簪。 轻轻一抽。 脆弱白皙的颈上落下一枚红印。 月蕴溪脖颈更深地朝后仰,乌浓如海藻的长发瞬间披散下来,淌过鹿呦的左小指尾戒。 鹿呦的右手指腹仍旧轻蹭在那道脆弱而敏感的伤疤上,唇流连到月蕴溪耳畔:“你得珍惜现在能任你欺负的我,等你这里完全好了,我一定翻身做——” 中间一顿,因为月蕴溪长腿盘上了腰。身。 “你……”鹿呦咽了下喉咙说,“别用小toy。” “知道了。” 鹿呦心跳漏了一拍。 月蕴溪偏头,手牢牢地箍着她的后脑勺,衔住她因为这一瞬的心跳加速而微启的红唇。 吻得比先前温柔许多,也更加绵长。 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提起衣摆。滚烫的掌心贴着,轻而沉地,毫无规律地拢着。 连唇都用上,可谓是雨露均沾,全都照顾到位了。 从书桌挪步到窗边的懒人沙发,鹿呦仰面的脸盈着月光,腰如韧草下塌,一双眼时不时眨动两下。 天花板上的光晕,朦胧而扭曲,敏感的听力清晰地捕捉到窸窣的水声。 既羞耻又欢喜,这副好耳朵,不仅能调律,还能放大感官的体验。 一如她既喜欢又难耐月蕴溪拉奏大提琴般的拨弦技巧。 外面传来溜溜球狗爪子踩在地板的哒哒哒声。 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是奶奶睡醒了要喝水或是要吃东西,跟着刘姨从卧室里出来。 大抵是瞥见她房门门缝有光亮,奶奶说:“瞅瞅,还没睡呢。” “年轻人嘛,都睡得晚,睡前都要玩玩手机什么的。” 手机就在鹿呦手边,黑了屏幕,倒映出她的脸,头发都汗湿在脸颊上。 哒哒哒的上楼声,惊得鹿呦心跳加速。 “溜溜球,回来,回屋睡觉了。”刘姨压低声音对溜溜球说。 叫不动溜溜球,刘姨上了楼。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在门口的位置停滞。 过分紧张,鹿呦不受控地瑟缩起来。 月蕴溪有了抽离的架势。 鹿呦咬着下唇,一把抓紧了她的手腕,气声微弱:“别走。” 不上不下的,太难受了。 月蕴溪长睫轻轻一颤,同她咬耳朵:“确定么?” 刘姨带着溜溜球下楼了。 鹿呦稍稍用力,推她进去。 拖沓的脚步声慢腾腾地挪动,渐行渐远。 而滞留在隐处的两根指节,则是在弹奏一曲《野蜂飞舞》,拨动琴弦、抽拉琴弓的动作又轻又快,反馈出来的弦音却是又沉又重。 鹿呦鼻息都是热的。 如烧水口噗噗地往外涌了滚烫的沸水,氤氲的一片热雾。 双眼迷蒙。 像在荒唐的月色里酩酊醉了一场,微醺下的感官迷幻而清晰,欲生欲死,缱绻缠。绵。 感觉到细密的吻迤逦开来,虔诚落在额头上,逡巡于脸颊,逗留在耳骨。 音色缠绵在舌尖,将撩人的话,烫在她唇上。 “还满意么?” 之前不能出声,鹿呦嗓子闷*得发疼,这会儿是能出声了,但哑得出不了声。 “不满意……就再来一次?” 关了灯,屋里陷入了黑暗,窗外,不夜城灯火葳蕤,她手心贴向冰凉的玻璃,于冬日的夜晚,淋着一场名为春色的雨。 … 淋浴间里洗漱,月蕴溪问她要不要泡澡舒缓,于是莫名其妙又到浴缸里去。 屋里笼了一层换气扇拂不掉的热气,皮肤都被熏粉。 浴缸里水还在缓慢地蓄着,才灌到一半,水面上的陶瓷触感冷冰冰的。 只有这一点冰凉,最为熨帖,鹿呦倚靠着上面,像在被温煮,有缺氧的感觉。 月蕴溪抬起她的腿,从踝骨一路往上,吻住她的小嘴时,这感觉更深。 鹿呦陷入更重的窒息,只觉得要疯了,抓着她的头发问:“你都不累的么?” 月蕴溪轻笑的气息落在她口里,“……怎么会累。” 鹿呦一下拽紧了她的头发。 考虑到那道疤还没淡褪,没在浴室待太久。 从淋浴间出来的时候,鹿呦已经乏力得完全不想动弹,她身体里的余韵还在颤颤,头发没吹干便瘫趴在了床上。 床头亮着灯,像橙红色的小橘子。 薄薄的眼皮外,光影在晃动,听动静,月蕴溪似乎拿了小凳子过来。 鹿呦实在睁不开眼了,呢喃地问:“你在弄什么?” 回答她的是吹风机的声响。 月蕴溪抬着泛酸的小臂,细细如春葱的手指落在她潮湿的发间,兜一缕到鼓动的热风下。 鼓鼓的风声里,鹿呦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 吹风机被关掉后,月蕴溪给她梳头发,鹿呦很喜欢被捣鼓头发的感觉,觉着舒服,舒服到想睡觉。 但又莫名舍不得睡,便随口笑说:“你知道么,奶奶今天说,她是恶婆婆。” 月蕴溪动作一顿。 安静的氛围,配合梳头发带来的愉悦感,让她意识逐渐徘徊到了涣散的边缘。 半梦半醒间,听见月蕴溪叫了她一声,“呦呦。” 鹿呦轻轻动了一下垂放在床沿的手。 “是我直接告诉你真相比较好,还是,让她们自己向你坦诚会更好?” 后面的话就像是被隔绝在了厚重的玻璃外,只能听见声音,听不太清其中的内容。 而鹿呦的思维还停滞在自己的问题里——就这么摆烂地睡吧,反正有月蕴溪给她挪位置。 还是动一动吧,当1的辛苦她明白,月蕴溪手怕是酸软得挪不动她。她得自己乖乖躺好,然后抱着小鹿玩偶,贴着月蕴溪睡。 于是,当月蕴溪柔声问她,“一和二,你选哪个?” 鹿呦短暂清醒了一下,听进耳朵里,懒懒地应了声:“……二吧。” 她提了一口气坐起身,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又歪身倒向床头的枕头,搂过小鹿玩偶在怀里。 月蕴溪肩线往下沉了沉,看她躺正,给她盖好被子,才去将吹风机放回原位。 没等到月蕴溪上床,鹿呦哑声叫她:“月蕴溪……皎皎……溪溪……小月亮?” 都没有回应。 微微睁开眼睛,在胧黄的光晕里,先看到的是桌面上的书,无端想到某一次看书,月蕴溪突然给她合上了封面,而后吻在她耳边说:读我。 眸光随放轻的步声转至眼尾,月蕴溪停在了床边。 她身上有沐浴后的凛冽清香,淡淡的橘子味。 月蕴溪柔声问:“要喝水么?” 鹿呦被她扶起来喝了小半杯水。 浮在水面上的灯光光点,像一轮薄黄的月亮,轻轻一晃,月光如流心,漾在波纹里。 杯子递给月蕴溪,鹿呦湿漉漉的唇擦在她脸颊上,“我什么时候才可以读一个月光哇。” “什么一个月光。”月蕴溪放好杯子,躺到她身侧,叫她睡好。 鹿呦滑溜进被窝里,顺手撩起她的衣摆,抚摸细腻柔滑,“一个……光光的月亮。” 短暂的静默后,月蕴溪说:“等你比赛结束的时候吧。” “如果比赛得第一的话,女朋友有没有什么庆祝奖励呢?”鹿呦懒散地问。 “一个光光的月亮,还不够么。” 鹿呦竖起食指晃了晃,“不够不够。” 月蕴溪笑了声,眸光微动,圈住她左摇右晃的食指,“你想要什么?” 嗓音裹着一点暧昧,拂在她的呼吸里。 鹿呦抽出手,朝着她挪过去。 唇瓣开合摩挲着温热而柔软的耳垂。 窗外朦胧的毛月亮羞进飘渺如洇墨的云霭里。 第217章 她说:“要你……玩玩具给我看。” ˉ 十二月二十日,钢琴比赛在十五公里外的市辖区如期举行。 场地选在了一家像是已经倒闭的电影院里,在最小的一间影厅。 进影厅之前,西城旅游的人在负一层的停车场汇合。 两个小老太太有一阵没见,挽着胳膊,热火朝天聊起来。 其他人,每一个都背着自己拿手的乐器。 云竹还带了把大提琴过来,说是给月蕴溪定做的生日礼物。 鹿呦只当她们是刚从剧院排练过来,也信了云竹的话,没多问。 钟弥见到鹿呦,立马抬腿蹦蹦跳跳地往这过来,不过两三步,又慢慢停下,眼睛里惊喜的眼神,逐渐变得怯懦而犹豫。 她停住了脚,到底没有满心欢喜地扑过来。 隔着很有边界感距离,试探性地,低轻地叫了声:“……姐姐。” 怯生生的目光,叫鹿呦想起第一次见钟弥,又想靠近,又怕她不喜欢,不敢靠近。 鹿呦心头一软,从口袋里拿了事先就备好的爱莎公主棒棒糖递过去。 钟弥眼睛瞬间被点亮,“是爱莎公主!” 小丫头接了棒棒糖绕着鹿呦转,“是姐姐特地给我买的么!” “是的吧?是的吧!” “是特地给弥弥买的吧!” 鹿呦把她按到怀里,“吁——” 所有人都被逗笑,只有钟弥埋头在鹿呦怀里,湿了眼眶。 最后,钟弥是被月蕴溪拎走的。 被提溜开鹿呦怀抱的那一刻,月蕴溪给她兜上了兔耳朵帽子,帽子很大,将她落了泪的小脸都遮住,抱住了她的小面子。 钟弥觉得这个姐嫂也挺好的。 影厅不算大,参赛的人挺多,个个都带着亲朋好友,几乎是座无虚席。 虽说是娱乐性质的比赛,但场地和规格都与想象中的出入很大。 黎璨忍不住埋汰:“有点寒碜,钟老师怎么想起来给小鹿报名参加这个的?” 简言之推了推眼睛:“我上网查了一下,据说是地主家的傻儿子,次次参赛次次输,家里看不下去,出资办了赛事。 第一次弄得还是挺像样的,在申城大剧院举办,出大手笔请了不少知名钢琴家来做评委,钟老师就在其中。 结果,忘记宣发了。” “什么意思?”陈菲菲问。 “我知道!”钟弥举手说,“只有一个人参赛。” 黎璨“噗嗤”笑出声:“好家伙~这包得第一的啊!” “所以这次就把资金都用在宣发上了?”陈菲菲环顾了一圈,问鹿呦,“欸,呦呦,你是第几个上场呀?” “最后一个。”鹿呦说,“资金是用在奖金上了。” “什么奖金?”黎璨和陈菲菲异口同声地问。 云竹回答她们:“五万的奖金,再加上,半年内,去有云家旗下酒店的国家旅游,住宿与三餐全包,半年内时长不限。” 在不知道是谁发出的一声“卧槽”中,主持人上了台,要求将手机静音,振动也要关掉。 鹿呦将手机拿出来刚倒腾好,就弹出了鹿怀安的来电。 挂断,对方又立马拨来一个。 鹿呦蹙眉,再度挂断,发了个“?”到微信里。 鹿怀安回了她两条很长的语音。 转成文字,还得为他那不包准的普通发做阅读理解才能看懂。 ——是陶明远资金链有问题,连带跟他有密切合作的鹿怀安也受到牵连,引出了一系列不好解决的问题,这两孬种聚在一起商讨了半天,将责任都推到了女儿感情问题上。 神经。 鹿呦腹诽完,都懒得回他,直接将他号码拽进了黑名单。 掌心被月蕴溪的指腹轻挠了挠,一笔一划地写:怎么了? 有点痒,鹿呦指尖轻轻一蜷,写在她掌心里:没事。 也不知道月蕴溪是没猜出来她写的什么字,还是仍旧不放心,歪头看过来。 鹿呦抬眸对上她关切的目光,展颜一笑,把她胳膊拽放到腿上,当钢琴键盘用,练习指法。 奶奶时不时瞥她俩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全然没注意到兜里静音的老人机也在时不时地亮起屏幕。 琴音弥漫在影厅内。 参赛选手里藏龙卧虎,演奏风格风格各异,有的热情肆意,有的抒情动人,还有的像是来打碟的,把曲子改编了一番,让人忍不住想要跟着舞动。 专属于娱乐性质比赛的欢脱。 鹿呦越听眼睛越亮。 终于轮到她,比起上一回比赛,心情轻松很多,也更加兴奋。 鹿呦脱了外套在座位上,踩着台阶下去,坐到钢琴前,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演奏。 纤细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跃动,琴键回弹浮起,音符降落,仿佛被灌注了生命力,在她的指尖轻盈跳跃。 尾戒上反射的光投落在黑亮的琴身上。 goldenhour,旋律响起时,生命里的光点都在发亮。 是于佛罗伦萨与恋人拥吻的日落;是深夜回家奶奶给留的一盏灯;是妈妈哄睡的模糊记忆里朦胧的光晕。 是尾音落下后,昏暗的观众席上骤然响起弦音与笛声,陈菲菲手中相机的闪光灯。 ——“我们以后也这样。” ——“对不起啊,你第一次比赛,我们有事都没去看。” ——“没事,去了也没地方坐。” ——“下次一定。” ——“妈妈,你是为什么喜欢弹钢琴的呀?” ——“因为,琴音很治愈人心呀。” 是她这小半生里,感到最治愈的时刻。 ˉ “卧槽。”黎璨把伸出去的手收回来,仔仔细细看了指腹上凉冰冰的一点,“下雪了!下雪了!带伞了没呀?” “带了也没用啊,伞都是乱飘的,呸,是雪,把帽子带上吧。”简言之拉着她看路边草丛上覆的一层白,“还有,老姐,你近视度数是不是又上去了?” “这家人是不是办第三次比赛了,好不容易用丰厚奖金拐到人来比赛了,结果儿子又又又又输了。”陈菲菲倒着走路,被云竹掰正了身体。 “你好好走路成成成成么?” “这奖杯做得还挺好看?”黎璨阿婆挽着刘姨左胳膊,盯着刘姨手里的月牙似的奖杯,嘴巴闷在围巾里说。 奶奶挽着刘姨右胳膊,探头对黎璨阿婆说:“我孙女儿厉害吧?” 充当拐杖的刘姨提醒:“缩回去缩回去,不冷啊?” “我姐姐超厉害的!第一哦!是第一哦!!我们最后还跟着姐姐一起合奏了!那掌声,比雷还响哦!”钟弥对着小天才手表给钟疏云发微信语音。 道路两旁的路灯散发温暖的光芒,柔和光晕里雪花洋洋洒洒,浮在烟火气里,慢悠悠地洇到地面上。 几人的影子被光影拉扯得忽短忽长,其中,月蕴溪琴盒上的小鹿挂件的影子,则是左摇右晃。 被鹿呦给弹的。 “你们什么时候商量的这一出啊?” 月蕴溪牵住她折磨小鹿挂件的手,揣进自己口袋里,“背着你商量的。” 答了跟没答一样。 鹿呦没好气地狠狠捏了一下她的虎口,“对了。” “嗯?” “我拿第一了哦~” 月蕴溪目不转睛地看前路:“喔。” “之前可是说好了的,我要是得第一了,你就——” 话还没说完,黎璨忽然凑过来,插了一嘴,“就什么?就请客?” 钟弥立马接话:“请客请客请客!” 鹿呦:“……” 看她吃瘪,月蕴溪禁不住笑:“请请请。” 鹿呦一下瘪得更厉害了。 前面几人掀开厚重的隔风帘进了烧烤店,鹿呦半张脸埋在围巾里,闷头准备进去时,前面陈菲菲为了让人松了手。 帘子垂下来,又被月蕴溪伸手挡住。 鹿呦抬了抬眼,月蕴溪侧身让她进。 视线轻轻一撞。 一句“好啦,没忘”拂进鹿呦耳里。 围巾下敛着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比她拿到第一,接了奖金和酒店黑金会员卡时还开心。 服务员领着几人进了提前预订的包厢,早就在群里讨论了好几天要吃什么,点菜流程很快。 没多久,铜炉锅和涮菜便上了桌。 火锅煮沸时,烧烤也陆续端上了桌。鹿呦特地点了几串备注不辣少调料,给奶奶尝尝。 老太太一边说着说着烧烤不健康,一边又美滋滋地尝了一串又一串。 吃小黄鱼觉得香,一条不够又多点了一条。 “好不好吃?”鹿呦故意逗老太太。 “不健康不健康。”老太太口嫌体正直,就是不肯说“好吃”。 “那你要少吃哦,少吃点,下次再带你吃其他不健康的。” 奶奶吃相跟小孩子似的,笑眯眯地:“一言为定。” 第218章 鹿呦乐得不行,笑得东倒西歪,被月蕴溪轻轻一拽,就栽进了她怀里。 奶奶便埋汰她:“腻腻歪歪的。” “……哪有,她使诈。”她声音不自觉地娇柔。 于是收获了各种音色的模仿秀“哪有~她使诈”。 鹿呦挨个夹羊肉进碗堵嘴,以为是结束了这场闹剧,结果,瞥见她们一个个地拿出手机,也跟着拿手机看了眼,才知道闹剧只是转场了而已。 黎璨:【小鹿这样能是1的?!!】 鹿呦:【群里还有小孩子,你收敛点!!】 鹿呦:【小孩子才争这个!!!】 最终,闹剧结束于黎璨撤回了自己的话。 鹿呦对歪头盯她手机看戏的月蕴溪挑了一下眉,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因而没能注意到奶奶也拿出兜里的老人机看了眼,神色若有所思地沉了几分,但很快又因为简言之宣布成功上岸的好消息,感到高兴,将凝重敛了下去。 钟弥说:“我考试拿了一百分哦。” “哇真棒,”黎璨阿婆也凑热闹,“老婆子我也有好消息,我退休金又涨啦。” “那我的好消息是。”陈菲菲说,“我妈妈,目前状态还算稳定。” “我好像没啥好消息。”黎璨说,“不过可以祝我们都发大财!好!下一个!云竹!” “我?”云竹笑了笑说,“我还在追寻自由的路上,那就祝我们,都自由。老月?” “祝幸福。”月蕴溪看向鹿呦。 “祝~健康平安。”鹿呦侧头,“奶奶也来祝一个。” 奶奶脸上岁月的痕迹加深,“祝你们,越来越好。” ˉ 从烧烤店出来时,雪下得更大了,没人走的道路上已经积了雪白的一层。 黎璨几人没玩尽兴,商量说将阿婆和奶奶先送回去,再去月蕴溪家玩个通宵。 她们都喜欢那个独立在小院里的书房。 于是几人分头行动,鹿呦和黎璨分别送老人回家,简言之跟着月蕴溪回家收拾,陈菲菲和云竹带钟弥去买些吃的喝的。 将奶奶和刘姨送回小洋房,鹿呦没着急走,等着奶奶和刘姨洗漱完上床睡下,才离开。 大门“咔哒”落了锁,卧室里,老太太放在梳妆台的老人机屏幕亮了起来。 来电显示:儿子。 ˉ 走下台阶,鹿呦正准备按车锁,院外,车灯亮了亮。 走过去,副驾驶的车窗降到底,驾驶位的月蕴溪单手扶着方向盘,侧头看着她,弯唇笑说:“上来。” 鹿呦坐上车,边系安全带边问:“你怎么过来了?菲菲她们呢?” “在那边唱k。” 鹿呦低头藏笑。 还是被月蕴溪察觉到了,“笑什么?”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接我了。” 月蕴溪眉梢轻轻往上扬了一下。 鹿呦含笑的嗓音随之落在车厢里,“五音不全的人,唱不了歌。” 趁着红灯,月蕴溪漫不经心睨她一眼。 鹿呦立马给嘴巴上了个无形的拉链。 车停在院中。 灯光所照之处,皑皑白雪积了厚厚一层,钟弥正和简言之蹲在地上,拿模具捏小雪鸭和小雪球,排成一排。 鹿呦和月蕴溪从她们身边经过时,钟弥还拿了个小雪球放在她俩手心上。 冰得刺骨。 鹿呦倒着吸气:“嘶——好冷好冷。” 没两秒,睁大了眼睛,月蕴溪把她手上的雪球拿走,直接塞到了给她们开门的云竹手里。 “……这什么玩意儿!”云竹随手就是一扔。 砸在陈菲菲的领口,融成冰的雪块滑到胸前,凉得陈菲菲从躺椅上跳起来,咬着后槽牙:“陆!!!忍!!!冬!!!” “靠!谁砸老娘!” 还有一块落在了沉浸式嗨歌的麦霸黎璨头上,一小撮白雪沿着她的头发滑到地板上。 云竹抬手就指月蕴溪,对上月蕴溪那比雪还冷冰冰的眼神,胳膊平移,改指鹿呦,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地说:“她砸的。” 鹿呦:“?” 还带这么欺软怕硬的? 鹿呦眯起眼睛伸手,摊开掌心:“弥弥!上雪球。” “欸!”钟弥捧着一堆雪球,屁颠屁颠地就跑过来了。 青石板小路旁的地灯,铺满柔光的青石板上,没砸着人的雪球一个又一个炸在地面上。 直到黎璨扶着膝盖说,“老了老了,砸不动了,我投降!休战!休战!” 陆陆续续进了书房,整整齐齐瘫在地毯上。 移动电视机还在k歌模式,放着歌,温婉的歌声里,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从感叹平时看着稳重端庄的月蕴溪和简言之,居然一个比一个皮。 到讨论最近娱乐圈的八卦,聊起陶芯官司结束了,要赔付九十多万的违约金,陈西关成了经纪公司力捧的新人,参加了好几个综艺,在某一档综艺里还提到了暗恋对象。 陈菲菲好奇问鹿呦知不知道是谁。 鹿呦装傻摇头,借口去卫生间逃开这个话题。 差点在卫生间被月蕴溪蘸着醋给吃干抹净了。 两人回到书房以后,话题已经切到女子乐团未来规划了。 后半夜,雪积到脚踝那么深,几人出去,在院子里按照网上的教程推了个仰面的兔子雪人。 蹲着低头用眼影和腮红给兔耳朵和脚掌染了粉色,鹿呦站起身,眼前黑了一下,头晕目眩,腿也脱力发软,僵麻坍倒。 月蕴溪眼疾手快扶住她,“蹲太久了么?” “可能是。”鹿呦下意识地捂住胸口,觉得那里也有点闷。 月蕴溪搂着她回屋休息,其他人关心了一番,听鹿呦再三强调没事,才继续去小兔子雪人旁边堆胡萝卜。 鹿呦缓了好一会儿,喝了一杯温热的水,感觉舒服点了,捧着月蕴溪给她灌的迷你热水袋踱步到门口,伸手出去。 鹅绒似的雪花一片一片飘落在手心里。 “以前很不喜欢雪。”月蕴溪忽然说。 “为什么?” 问完,鹿呦就后悔了,月蕴溪的生父死在雪夜,她漫长的黑暗人生也开始于一个下雪的冬季。 她不该问这句的。 月蕴溪倒不是很在意:“出门不方便,记得有一次雪下很大,但得骑车去上学,一路摔到学校的,化雪时很冷,冷得人受不了,结冰就更不方便了。你应该是一直都很喜欢吧?” 鹿呦收回手,上面的雪花小小一片,有很完整的枝桠,兴许是手适应了冰冷的温度,都没有觉得雪花片冰凉。 “小时候奶奶读书给我听,哄我睡觉,还记得有一次她读,传说在北极的人因为天寒地冻,一开口说话就结成冰雪,对方听不见,只好回家慢慢地烤听。就感觉雪又香又软,棉花糖一样。” “大馋丫头。”月蕴溪笑她。 “嘁。” 陈菲菲她们堆了一只大胡萝卜在兔子雪人旁边,正对着雪人拍照,拍完了雪人,拍人,拍完了人,拍雪人和人。 瞥见到她俩在书房门口站着,陈菲菲招手问:“好点了没?呦呦。” “好多啦。”鹿呦捧着热水袋过去,拉着月蕴溪过去,一起欣赏兔子雪人成品。 黎璨小脑袋一转,又冒出了个主意,提议说:“再去小鹿家院子堆一个小鹿雪人吧!等奶奶睡醒,再去她家蹭早饭,那小洋楼,我们都还没去玩过呢。” “好耶!奶奶起来就来看到雪人啦!”钟弥很喜欢奶奶,因为奶奶会腾位置,让她靠着姐姐坐,还会给她夹好吃的菜。 鹿呦看了眼腕表,已经过四点了,等她们折腾完,还真是奶奶起床吃早饭的时间。 她犹豫了片刻:“我觉得可以。” 于是几人收拾了一下,分了两辆车,往小洋楼方向出发。 等红绿灯时,迎面驶过一辆救护车,拖着乌拉乌拉的声音,碾着红灯疾驰而去。 后面还跟着一辆棕色的suv。 车型很眼熟,有点像鹿怀安的车。 但开太快了,瞧不起清车牌号。 鹿呦扭头又看了眼,只有红蓝的灯光闪在眼底。 “我去,开那么快。”黎璨随口嘟哝了句。 路程不远,没几分钟便到了小洋楼,怕碾到院子里的雪,月蕴溪和云竹将车停在了外面,都没有锁车。 担心声响会吵醒奶奶。 鹿呦去开院门,慢吞吞地拉着大门控制声响。 把人都放进院子里后,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鹿呦无端晃了一下神,拿出手机。 来电显示:刘姨。 鹿呦皱眉,按了接听,边将手机移到耳边,边看向奶奶那间房的窗户。 里面一丝光亮都没有,乌沉沉的黑,倾轧进她眼睛里。 而手机那端,是刘姨抽噎的哭腔。 “老太太……没了。” 第219章 第106章 那一天,她们所幻想的所有美好愿景,就像是被暴力快递摔坏的手办。 箱子还没打开,里面就已经支离破碎。 院子里的雪被碾出一道又一道脏而混乱的车辙印与脚印。 不会有憨态可掬的小鹿雪人了…… 房门打开,窗帘被风掀起,鼓动出尖锐而凄厉的风啸声,透进屋里的光,照亮一室的狼藉与冷寂。 不会有虾仁馄饨的鲜香与热气弥漫在厅堂上方了…… 溜溜球从沙发底下钻出来,呜咽着小跑过来,它途径过的地方,茶几前散落着水晶奖杯和茶杯的碎片。 飞溅得最远的白底青花瓷片旁边,横躺一把藤编棉尘掸。 在被点亮的吊灯下,瓷片反射着锋利的光。 刺得人眼睛生疼。 那是搬来之后买的。 鹿呦还记得那天,是个日光暖融的午后。 茶几对面的电视机开着,播放着家庭伦理剧,小老太太窝在沙发里,边磕着瓜子,边看电视,时不时和她吐槽两句剧情离谱。 她没看电视,抱着平板网购,附和的有些敷衍。 小老太太便偏过头来,凑近了看她的平板,忽然想起来说:“欸,给我买个那个。” “哪个?” “那个,那个,拍被子的那个!” “鸡毛掸子啊?” “不要鸡毛的,要藤编的。” 她按着关键词搜索,随口问:“奶奶,那玩意儿叫什么呀?” “叫什么,叫什么来着?就搜掸被子的拍子搜不到么?你爸小时候不听话,我就拿那玩意儿揍他,要不你就这么搜——揍小孩儿的拍子!” 回忆里的她笑弯了腰。 一如此刻的她,难受到弓了脊背。 不会再有小老太太笑意盈盈地出现在面前,活宝似的跟着她们一起闹腾了…… 鹿呦不是没想象过奶奶离开的场景。 生命在一具衰老而羸劣的躯体内,是显得那么的脆弱。 是以,在网上看到亲人去世的话题,她总会不由自主地代入。 在幻想失去奶奶的场景里痛哭流涕。 可当这件事猝不及防地真实发生后,她才知道,原来人在这种时候,甚至会失去流泪的能力。 她亲自给奶奶换的寿衣,照着刘姨教的,哄着好话:“奶奶,我要给你穿衣服咯,身体放软些哦,不穿好衣服就不漂亮了呢。” 手脚真就放软了。 像极了熟睡时的模样。 只有嘴巴微微张开,脸色灰白彰显着细微的区别。 刘姨抬了抬老人家的下巴,没能合上老人家的嘴巴。 又抬了一次,仍旧没能合上。 鹿呦看在眼里。 无由地,想叫一声“奶奶”。 仿佛只要多叫两声,小老太太就能给出更为明确的回应,就可以像往常每一天的早晨,迎着日光起身。 “奶奶……” 日上三竿啦,该起床了。 都说老人觉少,您今天怎么那么能睡呢。 还说要煮小馄饨给呦呦吃呢,说话不算话的小老太。 算了,这次就…… “原谅你了。” 鹿呦俯身给老太太整理衣领,无意识地在老人耳边呢喃出声。 话音落下,刘姨再抬奶奶下巴,这次,嘴巴合上了。 白布盖在老人脸上,鹿呦红了眼眶。 可眼泪就像是闷在火山口的熔浆,灼烧在眼底,总是涌不出来。 她生命里由奶奶掌控的列车截停在了这个凛冬,大雪落在她锈迹斑斑的气管与肺叶,而心脏被封在了开裂的冰层里。 那痛感过分麻木。 以至于她总觉得自己置身在一个荒诞的想象里,又或者是在一场浑浑噩噩的梦里尚未清醒。 只有不真实感最为清晰。 她没敢问刘姨,奶奶是何时上的救护车。 不敢去确认,奶奶是不是就躺在她见过的那辆救护车里。 灌进她耳里的那阵鸣笛声中,是否有心电检测的长鸣。**闪烁在她眼底的那一瞬,又是否为她与奶奶失之交臂的一刻。 也没有主动问刘姨究竟发生了什么。 仿佛只要她稀里糊涂一点,就能让这一切显得更虚假一点。 这两天来了很多远方亲戚,吃完流水席就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聊些有的没的,头一天,都是讨论她的闲言碎语。 “白养了哦,一滴眼泪都没流。” “把她爸给老太太买的房子卖了,给自己买了房子说是。” “跟她那个妈像,冷血动物。” “还有那事呢,听说了么,先是跟那个小歌星在一起,都是女的!这不是乱搞么!后来又跟小歌星的姐姐瞎搞一起,我看,老太太就是被她气死的。” 好巧不巧,都被前来吊唁的陶芯听见了,她直接挤进了人堆里,没好气道: “乱说什么呢?奶奶生前很开明,可不像你们,一个两个,没脸没皮的老东西,没开化也就算了,还在这胡说八道。” “说谁没脸没皮?”带头说闲话的大婶手指着陶芯的鼻子,气得直发抖。 最终被旁人劝了一句:“好了好了,都少说点吧。” 这才收场散开。 陶芯翻了个白眼,视线收回的一霎,微微一愣。 对面,卫生间与客厅相接的拐角处,鹿呦和月蕴溪并排站在一起,正静静看着她。 三人一道往外走,穿过不停投来打量目光的人群。 鹿呦低声对陶芯说:“刚刚,谢谢你帮我说话。” “……都是实话,谈不上帮。”陶芯顿了顿,“其实我今天来,除了吊唁,还想同你们道别。” 月蕴溪问:“准备去哪儿?” 陶芯瞟了眼鹿呦说:“有朋友在北城开了家酒吧,请我去驻唱。” 从前总嫌迷鹿舞台小,想去更大的,兜兜转转,竟是又回到了远点。 鹿呦低头,踩下走廊的台阶:“挺好的。” 陶芯没吭声。 短暂的沉默后,月蕴溪开口问:“你官司打完了么?” 陶芯“嗯”了声。 又默了一阵,直走到三角梅的花伞下,陶芯做了个深呼吸,停下说:“对不起。” 鹿呦步子顿住,抬眸看她一眼。 “我知道说对不起没什么用,但真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你们。” 见鹿呦张了张口,似是有话要说,陶芯抢先出声,“听我说完!我想……可能你们需要的、最好的弥补就是……我不要再打扰你的生活吧。” 鹿呦又垂下了脑袋,只回了她一声:“谢谢。” 陶芯扯了扯嘴角,强装出释怀的模样,故作轻松道:“能抱一下么?” 月蕴溪微不可察地轻蹙了下眉头,没有立刻回应。 侧目向身旁看过去,鹿呦也是同样的反应。 捕捉到两人的微表情,陶芯眼里划过失落,“你们都还在怪我怨我……对么?” 鹿呦摇头:“怨怼与喜爱是同样浓烈的情感。” 而这样深厚的情感,她已经不想再给她了。 陶芯怔然。 “我不怪你,不怨你,不讨厌你,但也不会原谅你,我能给你的,就只有祝你以后顺遂平安而已。” 鹿呦完全没有情绪地说完,迈开腿,径直往停车处走。 没两步,她转头对跟上来的月蕴溪说:“先把你的大提琴送回去,再去墓地确认墓碑位置吧,然后再去趟花店,把追悼仪式上用的花给订了。” 话音里是全然没有掩饰的疲惫。 “花已经订好了。” “什么时候订的?” “昨晚。”月蕴溪伸手,“车钥匙给我,你这状态,坐副驾吧。” 鹿呦交出了车钥匙。 连带着小月亮挂件,从她的指尖,坠落到月蕴溪的掌心。 龙虾扣上反射的日光,晃到陶芯眼里。 她呆站在花伞下,直看到载着两人的车驶里视线范围,才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许是睁得时间太长了,竟是酸涩得要落下眼泪。 ——“你原本可以有两个很疼你的姐姐的。” 她想到月蕴溪说过的话,浮在脑海里,被凛冽的寒风吹散。 三角梅被风刮下好几片花叶。 陶芯伸出手,一片叶擦着她的指尖,在风里晃晃悠悠地沉落下去。 无端想到更早的从前。 学完大提琴课,鹿呦来接她放学,回家的路上,也起了风。 染了四种颜色的梧桐叶,驮着四季在风里打着转儿。 “那我们会一直是好朋友么?” 她问鹿呦这句话时,哭得厉害,鼻子里冒了个泡。 两人同时愣住,她笑得往后仰,鹿呦笑得朝前弯。 也因此,鹿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像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结局。 - 屋里几个说闲话的姨婶又聚到了一起,谣诼诬谤,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220章 这回,被刘姨听进了耳朵。 没像陶芯那样直接怼,刘姨眼珠一转,很自然地加入其中,涕泗横流地说:“我们家老太太惨呐,进了两次医院,被下了两回病危通知*书,儿子连个人影都没有,都是孙女在身边照顾着。” “不能吧?”有人质疑。 “骗你我天打雷劈!”刘姨抹着眼泪说,“老太太也疼小的,知道儿子不担事,生怕自己没了,孙女被亲爸欺负,特地叫她给自己买了这个房子。” “竟是这样?” “昂!这都搬家多久了,也不见儿子过问,前几天打电话来,都把老人气得血压飙升,升到260多!” 其中一个胖婶倒抽了一口气,“这危险呐!” “是啊!医生都吓死了!” “欸,你家老太太,到底是?”问话的人,用肩膀拱了一下刘姨,压低声音,“怎么没的?” “昨儿打电话来说过生日要吃老娘做的长寿面,老太太就给了地址,觉都不睡了,等他等了一宿。一身酒气的被司机送过来,老太太又是给他擦脸,又是给蜂蜜水醒酒,高高兴兴地拿了孙女的奖杯给他看,也不知怎么的,他脾气突然就上来了。” “说老太太不疼他,胳膊肘往外拐,把奖杯打碎了,老太太动了气……突发脑溢血,半路上就……” 刘姨抽噎地说不出话。 胖婶给她拿了纸,一边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抚,一边愤懑不平道:“还不疼他?谁不知道老姐姐以前养他多不容易,真不是个东西!” 当天晚上,刘姨这些话就已经在人群里传开了。 到了第二天,又添了新内容。 “为什么事吵成这样?” “就是当初小两口离婚那事嘛,明明是自己不老实,现在把错都怪在老姐姐身上……真是老肥猪上屠场,娃娃鱼爬上树。” 一楼的每个角落都能听到这些话。 鹿呦这两天的睡眠时间加起来不过四个多小时,嫌吵,也听不得有关奶奶的讨论,索性躲进了阳光房。 天不好,灰蒙蒙的光线笼在屋里,添了几分冷清。 躺椅上放着奶奶给溜溜球织的新毛衣,鲜艳的红色,在晦暗的屋里显得尤其扎眼。 小衣服上有个完整的小鹿图案,卡通版的,很可爱,但毛衣本体没织完,差两圈。 前些天,老太太窝在躺椅里边织毛衣边对月蕴溪说她糗事的画面,在记忆里还很鲜亮。 好似就发生在昨天。 鹿呦搂着那件小毛衣,坐躺到椅子里,蜷起身体,犹如一根被灼痛的火柴。 月蕴溪静默地陪在她身边。 楼下嘈杂的人声与老太太爱听的戏曲声浪潮一样漫上楼,一阵又一阵地湮没微微的呼吸。 透过玻璃的光线渐暗,天快黑了。 敲门声响进屋里。 月蕴溪去开的门,鹿呦听到刘姨的声音,没仔细听她们在讨论什么。 没一会儿,房门便被关上。 鹿呦半垂的长睫轻颤了颤,坐起身,低低地唤了一声:“……月蕴溪?” “我在。”月蕴溪挪步过去,蹲在她面前,“怎么了?” 鹿呦摇了摇头,低哑的声音有种破碎感:“没事,就是以为你走了。” 她眼眶红得厉害,但没有流泪。 月蕴溪看着她的眼睛,感觉自己就像是站在夜晚的海边,看不见水面,却能感受浓郁的潮湿。 “你还在这呢,我走去哪儿?”月蕴溪伸手捋理了下她的头发,声色更加温和,“一辈子很长,人总会有自己要做的事,我不好说会一直陪着你。但至少在这种时候,我是可以一直陪着你的。” 鹿呦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月蕴溪跪在地板上仰头,吻她被润湿的眼角。 沿着泪痕往下,蜻蜓点水地落在她微咸的唇角,一触即收。而手指绕在她发丝里,按着她的后脑勺,让她靠向自己的肩头。 鹿呦额头磕上去,滚动喉咙挤出的声音发苦,第一个字甚至没能发出声:“……小时候,特别不喜欢一个人睡觉,半夜醒了,都要拿枕头去主卧。他们离婚以后,就没有人陪我了……直到奶奶和爷爷进城来,爷爷去世以后,我一直觉得,奶奶就是我唯一的亲人……可是现在,我连唯一的亲人都没有了……” 月蕴溪轻抚在她后脑勺的手指收拢了一下,“是最紧要的亲人,但不是唯一,奶奶是有给你铺好后路的。” 鹿呦没说话,双手攥着没织完的毛衣,指节揉在小鹿图案里。 越攥越紧。 图案完整又怎么样。 它依旧是一件没有收尾的小背心。 低低的呜咽声从肩头溢出来,克制而又压抑。 不知道过了多久,鹿呦才慢慢松开手,低着眉眼,摩挲月蕴溪衣襟上一大块被泪水洇湿的痕迹。 “没事,过会儿就干了。”月蕴溪拿了湿纸巾给她擦拭凝固在脸上的泪痕。 微凉而潮湿的触感,润开脸颊上的紧绷感。 鹿呦深呼吸,缓了情绪问:“刘姨来跟你说了什么?” 月蕴溪静默了片刻,犹豫道:“溜溜球没了。” 鹿呦滚了下喉咙,想说什么,却是吐不出一个字来,只感到喉咙很疼,疼得她紧紧攥着手里的小毛衣,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说是这两天,它不肯吃也不肯喝,刘姨本来以为,只是两天而已,没什么事的……早上出门溜也是没精打采的,刘姨不放心,带去医院,没什么求生意志,中午就没了。宠物医院给火化了,刘姨来问你,能不能让溜溜球的骨灰盒跟这奶奶的一起下葬。她说奶奶生前,除了你,最在意的就是溜溜球了。” 鹿呦缓缓呼出一口气,眉头皱了一下又一下,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好……它应该是去陪奶奶了吧。” “还有,刘姨叫你不用给奶奶买骨灰盒,奶奶自己有给自己准备……”月蕴溪动了动唇,言语里还有未尽之意。 鹿呦愣了一下,想到梳妆台上那个绘了各种花卉图案的陶瓷罐,“是西城,奶奶亲手做的那个么?” 确切地来说,是她和奶奶一起做的。 月蕴溪忧心地看她一眼,“嗯”了一声。 原来,做的真是骨灰坛。 难怪,烧制好以后,老太太不想店家邮寄,生怕快递把罐子磕碰坏了。 鹿呦没再说什么。 因为月蕴溪腿跪麻了,两人在屋里多待了半个多小时才出去。 恰巧撞见准备下楼的鹿怀安。 听见房门开关的动静,鹿怀安扭脸看了过来。 也许是有愧疚的心理,也许只是因为这两日太忙,他那张脸,看起来就像是一块风干的腊肉,而整个人,驼着背,没有精气神,如同一坨烂肉塞在皱皱巴巴的西装里,勉强撑出个人的模样。 鹿呦眼里不自觉地就流露出了嫌恶。 “你那是什么眼神?”鹿怀安停在楼梯口,蹙眉不满道。 隔了一步的距离,鹿呦停了下来,冷眼盯着他,一言不发。 “不是,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鹿怀安眉头皱得更紧,挥手往楼下随手一指,“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指使底下那个保姆到处胡说八道的!” “有哪一句是胡说的?” 心虚与内疚的神色转瞬即逝,鹿怀安脸上神情骤然变得凶狠起来,似是要发作,又在瞟了月蕴溪一眼后,碍于面子,强忍下了脾气。 “哪一句都是!老太太没了,要她也没用了,趁早辞了吧!” 鹿呦充耳不闻,眸光从眼尾掠过围栏,落到楼下冰棺上。 花团锦簇,彩灯烁烁,在氤氲出水雾的眼睛里逐渐变得模糊。 “儿子的生日,当真是母亲的苦难日。” 正说着,鹿呦瞥见到刘姨正领着一人进屋,俯视的角度,看不太清那人的面孔,直到那人抬头看过来。 鹿呦眉头轻轻跳了一下,偏过头,直接迎向了那人的视线。 与此同时,鹿怀安恶狠狠地瞪着她,却发现她连个眼神都没给自己,顺着她的视线匆匆一瞥,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那人是章文茵。 鹿怀安不可置信地扭身,想要再看一眼,还未捕捉到对方的身影,自己肥硕的身躯先失去了平衡,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痛呼声、躯体摩擦阶梯的动静、惊叫声、“别动他!快叫120!”指挥安排的声音此起彼伏。 鹿怀安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毯上,浑身都疼,有那么一瞬,他想到了被他打碎的奖杯,感觉身体里的骨头,就如那座水晶奖杯一般,碎了一地。 围着他的人群中央,章文茵一双无情绪的眼睛与他对视上。 而鹿怀安不值钱的自尊心,促使他觉得她在笑话他。 鹿怀安痛到龇牙咧嘴地扭过头,视线如蝼蚁缓慢地爬上楼梯。 对上了另一双眼。 与章文茵很像的一双眼睛,时而清冷淡漠,时而悲天悯人。 第221章 而此刻却是充盈着极其少见的情绪。 鹿呦依偎在月蕴溪怀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双含着水光的眼睛里,漾着很多种情绪,最明显的一种,名为“惋惜”。 鹿怀安忽而想起老母亲看他的最后一眼,也是这样,复杂的眼神里,惋惜的份量最重。 而令她们感到惋惜的事,截然不同。 母亲是在遗憾,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终究是废了。 鹿怀安打了个冷颤。 不知因为是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 鹿怀安被送去了医院,他新交的小女友陪着上了救护车。 晚饭过后,小女友用鹿怀安的手机拨来电话汇报伤情。鹿呦毫不关心,只听了一句,便挂断了。 不过五分钟,小女友又用自己的手机打过来,鹿呦以为是骚扰电话,没接。 没一会儿对方发来短信:【求求了,接吧,我垫付不起医药费了啦!】 鹿呦这才接了对方打来的第三通电话,对方:“人又没死,问他本人要去。” “欸,你别总挂那么快嘛!他要是不醒呢?”女生委屈地嘟哝,“我可没那么多钱给他垫住院费。” 鹿呦沉默了几秒问她:“你是怎么用他的手机给我打电话的?” “抓着他手按的指纹呗——”那端反应过来,猝然没了声。 鹿呦垂眼移开手机,按了结束通话的键,将鹿怀安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拖进了黑名单。 当天,章文茵烧香跪拜了老太太以后,便只站在能看见鹿呦的角落,有好几次想要走上前关心安慰几句,却是近情情怯,迟迟没敢迈开步子。 鹿呦没有精力去面对她。 母女俩就这么搁着人群与冰棺,在同一个空间里待了一整夜。 直到天亮,看见鹿呦进到奶奶屋里,章文茵才有勇气上前,叮嘱月蕴溪道:“我头疼,恐怕不能跟车去殡仪馆了,你好好陪着她,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月蕴溪应下,叫她别担心回去多休息。 一门之隔,鹿呦捧着陶瓷罐,听着章文茵的脚步声渐远,才拧了门把手出去。 跟着灵车送老人遗体去了殡仪馆。 火葬前有个告别仪式,鹿怀安赶在仪式开始之前赶到,推着轮椅鹿呦面前,“等会儿悼词,我来念。” 是通知的语气,不是商议。 鹿呦没有和他争论,只是夺了他手里捏着的纸看了看。 那是鹿怀安亲笔写的悼词。 他的小女友说:“他右手骨折,只能用扭伤的左手写,写了一整晚呢。” 帮忙推轮椅的生意伙伴说:“鹿总孝顺啊。” 鹿怀安费劲都牵唇:“应该的。” 纸上,每个字,都是一笔一划,像孩童刚被母亲教会写字的那种字体。 真是讽刺。 “她寿宴的时候,耳聪目明,最期待的环节,就是你读贺词,你却是代笔敷衍她了事。如今她听不着看不见,你写这个,是要读给谁听呢。” 鹿呦松开手。 那张纸轻飘飘的落了下去。 刚化雪不过两日的地面,残留湿漉漉的水渍,沁在纸上,一层脏污里泛开老人在寿宴上含泪看儿子念贺词的记忆。 “去捡起来。”鹿怀安使唤小女友。 话音未落,鹿呦便一脚踩了上去,“你要是真有心,脱稿念吧。” 她撂下一句,径直离开,一次也没回头。 月蕴溪倒是回头看了两眼。 只见鹿怀安的小女友捏着一角拎起了纸张。 那纸被地上的脏水浸得又软又潮,满是污渍,冷风里抖动,有种随时要断裂的破烂感。 女生满脸嫌弃地将纸扔进了垃圾桶。 收回视线,月蕴溪亦步亦趋地跟着鹿呦走了一段路,迟疑问道:“确定要让……他念悼词么?” “……其实很不愿意。”鹿呦停在等候厅外,翻转相框,低眼看照片里年轻的万花女士,指尖从她清透的眼睛摩挲到她上扬的唇角,“但是突然想到寿宴那天,奶奶听他念贺词,特别特别高兴……” 她逐渐哽咽,再说不下去。 月蕴溪揉了揉她的头,“那就把你写的悼词,烧给奶奶吧。” 鹿呦很轻地点了点头。 追悼仪式结束后便是火化,需要等候四十五分钟。 估算着时间,鹿呦去车里取了陶瓷罐,打开盖子检查里面,才发现罐子里有东西。 抽出来一看,不由呆愣住。 一张被卷起来的粉色信纸,金色扎丝固定在中间,外面一圈也写了字。 “这什么?”月蕴溪见她神色微妙,多问了两句,“你放的?还是奶奶放的?” 解开扎丝,鹿呦扫了一眼开头的内容说:“是奶奶在西城树洞写的信。” 月蕴溪微挑了挑眉,已然猜到她那次去西城除了拿做好的陶瓷,还打捞了树洞的信笺,但什么都没说。 一来,不是聊这个话题的时候。二来,也没什么好聊的,信纸上的心事,她早就已经袒露过。 “这个……我记得是放在了床头柜抽屉里的。”鹿呦拧着眉头,疑惑地瞥了眼陶瓷罐。 “是不是记错了?拿回来的时候顺手放到里面,然后忘记了?” 鹿呦摇了摇头:“我记性还不至于差到这个程度。” 月蕴溪想了想,又猜测道:“或许奶奶收拾你房间,帮你整理床头柜上的东西时看见,悄悄拿了回去,放到了里面。” 这个可能性很大。 鹿呦抓着信笺,“那这是……不想让我看么?” 是想要带进土里么? “我想,奶奶是想让你看的。”月蕴溪说。 鹿呦抬眼与她对视。 月蕴溪眸光很柔,话音温和:“因为她很了解你,知道帮她拾骨的一定会是你,也只会是你。打开盖子,你就会看到这封信。所以我想,她不是不想让你看,只是希望你晚点再看。” 鹿呦纤长而脆弱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半垂下去,目光投落在信笺上的第一段。 只看了一半,被工作人员通知家属盛装骨灰打断了,她将信纸折好,放进了口袋。 整理遗骨,开车到墓地安放骨灰盒,折回到小洋楼目送亲朋好友乘车离开。 偌大的房子,终于没前两日那般拥挤吵闹了,对比之下,安静里渗出一种空落落的寂寥感。 月蕴溪接到老师的视频通话。 鹿呦便一个人走进了奶奶的房间。 被褥被叠得整整齐齐,床单也很平整,没有人躺过的痕迹。 她靠着床,滑坐在地板上,坐在漫进屋里的一束阳光里。 整个过程,她脑子里时不时地会冒出信里的第一句—— “不知道这封信会不会被你真给捞上来,但还是想写给你……” 在她从口袋里拿出信纸,缓慢展开后,从脑中,投落在了纸上: “我的宝贝孙女呦呦,从你来到这个世界,我就成了最幸福的奶奶。 还记得你九个月大的时候,才去办出生证。你很乖,在我怀里不哭也不闹。你很漂亮,谁见着你都会夸两句。 护士问你叫什么名,你妈妈去休息了,而我怎么都想不起来那个字怎么读怎么写。 我看向你,你也在看着我。那是你第一次对我说话,还分不清“你我他”的年纪,对我做了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你说:你,jio,yoyo。” 什么啊,原来名字登记成“哟哟”,是她自己弄出来的乌龙。 背这么多年的锅。 重不重啊,万花女士…… 日光从身体一侧往窗边倾斜着退却,如同潮水,从她往上弯翘的嘴角,漫涨到她往下低垂的眼睫末梢。 长睫微微一颤,窸窣落下一片水雾,模糊了视线。 鹿呦用力眨了一下眼睛,继续往下看。 “说起来,奶奶看着你长大,跟着你认字读书,听你分享每一天的经历,我生活在你的世界里,知晓你的喜恶,了解你的品行。 但还从没有让你了解过我。 了解万花是个怎样的人。 我在家里上有哥哥,下有妹妹,爹喜欢机灵嘴甜的幺妹,娘重男轻女只疼哥哥,只有我这个不上不下的,最碍眼。 直到遇见你爷爷,我义无反顾嫁给了他,为了爱情。 可婚姻不止需要爱情,还有柴米油盐,你爷爷常年在外地工作赚钱,很少回家,我开始了漫长的丧偶式婚姻,连怀孕生产都是一个人。 儿子成为了我生活的全部。我抚育他成长,为他倾尽所有,望子成龙。 他很有出息,考上了顶尖的大学,我为他感到骄傲,同时也越来越痛苦,因为他回家的频率也越来越低了。 从两三个月回来一次到一年回来一次,再到两年三年回来一次。 后来,他带回家一个姑娘,也就是你的妈妈。 文茵很漂亮,也很有才华。我至今都记得她对我说,她没有母亲,往后我就是她的母亲。 第222章 她也是个心善孝顺的好姑娘。 但我仍不满足,觉得她配不上我的儿子。 她生下你后,得了抑郁症,而我只觉得她是太过矫情。 我无法理解,也无法共情她的痛苦。 有一天,我们吵起来。应该说只有我在吵,她并没有回应我,她的态度让我更加生气,我气晕了过去。 醒来时,她已经被你爸爸送去治病了。照顾你的工作自然落到了我头上。 那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你每天都会窝在我怀里,对着我笑,会咿咿呀呀地叫我花花,会伸手抱抱我。 你会说的第一句完整话是,yoyo爱花花,花花爱花花。 在你那里,我终于不是谁的女儿,谁的妻子,谁的母亲。 我仿佛是你的全世界,是被你爱着的万花。 过了小半年,你妈妈回来了。 我觉得应该是同你爸爸说了什么,在她回来之前,你爸将我送回了老家。 在你周岁宴之后,你妈妈开始给我寄碟片,都是你的视频。她是好意,我却是小人之心。 我看着视频里你与她的相处,更加想念我们祖孙俩的时光,我嫉妒又怨恨,想她完全占据你的世界,不愿意腾出一个小小的空位给我,还要来宣誓主权。 所以在他们闹离婚的时候,我不惜以死相逼,要怀安去抢你的抚养权。 后来的一天,怀安半夜把你送到了我这里,叫我把你藏起来,我照做了。 人在做天在看,你爸爸拿到抚养权的那天,我摔伤了腿,老头确诊了肠癌。 等我康复再见到你,才知道怀安根本没有照顾好你。 我很后悔,非常后悔。 这种后悔的心情,每次发现你在想妈妈时,都会加重。 但它战胜不了另一种心情。 你比你爸爸小时候懂事很多很多,不怪都说,女娃是小棉袄。 你这个小棉袄,捂热了我,是我不见光的人生里,明亮的指路灯。 是你教会我识字读书,是你鼓励我多出去走走,多交朋友,多发展自己的爱好。 是你让我逐渐找回了自我。 让我知道,决定我是谁的最强大因素来自我的内心。 我享受着你带给我的能量,并移赖着你。 这也让我格外害怕失去你。 其实你妈妈是有来看过你的,我撞见过几次。 最开始,她只是托我将新衣服和礼物送给你,我都给你了,但出于私心,我没告诉你那是她送的。 后来,她求我把碟片给她,以解她思念之苦,我答应了,整理出碟片以后,又出尔反尔了。 最后一次见她,她说,她不怪我将你偷藏起来,只求我让你们见一面,她说,她只想让你知道,她不是不想要你了。 我不信她,依旧怕她把我偷藏你的事说出来,怕你会怨恨奶奶,怕你会不管不顾地跟她离开。我怕极了,将她偷偷来看你的事告诉了怀安。 那之后,我再没见过她。 直到后来的一天,撞见蕴溪在和她通视频。 手术前一晚,我睡得不好,往事像走马灯一样回放。 我怕你怨我,怕你离开,怕我会一个人守着空房,等不知何时能归家的人。 但我更怕,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我的孙女她会孤苦无依。怕她受委屈了,回过头看,没有一个亲人在她身后做她的倚靠。 怕她夜晚回到家,无人给她留灯,无人问她冷热,无人听她分享喜怒哀乐。 怕她病了,难受了,无人照顾在身旁。 而过去是一个幽灵,虚无缥缈,没什么影响力,只有未来才有分量。 我的宝贝孙女。 我希望的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不在了,你依旧是有人爱有人疼的。 我希望的你是能越来越好,我盼望你能够享有一个辉煌灿烂的人生,一如我感激你的出生,感谢你给予我希望与光明。 我祈愿你有一日能够重拾梦想,重新走向你的舞台弹奏钢琴,希望你如你送我的第一本书的书名,你当像飞鸟飞向你的山。 我希望你可以拥有你想要的一切。 如果代价是让奶奶失去你,奶奶也是愿意的。 我要郑重地对你说。 很抱歉,我剥夺了你本可以享受母爱的幸福童年。很抱歉,我自私的决断带给你痛苦与迷茫。很抱歉,我没能在你幼时护你周全。很抱歉,我欺瞒你至今。 对不起。 很爱你的坏奶奶 写于一个会聆听秘密的树洞 写于晚霞很美的一天,像你出生的那天一样。” 信到这里结束了,隔了两行,又有更深的墨渍填补新的一句: 录有你视频的碟片都在梳妆台下面的柜子里。 去看看吧。 ˉ 月蕴溪结束与老师的视频通话,在奶奶房间找到鹿呦时,鹿呦刚将dvd机连上电视。 屋里没开灯,晦暗中,电视屏幕骤然亮起,拢出一小片的光区。 地板上散落着十几张碟片盒,有的打开了,有的没打开,鹿呦就抱着膝盖坐在那些碟片盒的中间,自然垂放在腿上的手攥着电视遥控器。 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键,在调试着什么。 “是想看电影了么?” 月蕴溪没有开灯,轻手轻脚关了门,走近了才借着电视光看见鹿呦充血的双眼。 红得吓人。 跪坐下去,月蕴溪一把抓着她下巴,别过她的脸,就着很近的距离,看清她眼里布满的红血丝,心里猛地一揪。 指腹抚过脸颊,触感冰凉,却没有潮湿。 “我看了奶奶的信。”鹿呦声音很轻,没用什么力气说话。 像被粗粝的小石子滚过喉咙,渗透出微微的沙哑。 月蕴溪没问信里写了什么,只是揽过她,紧紧抱住,“想哭就努力哭出来,别忍着,呦呦,别这样忍着……” 鹿呦在她轻柔的抚拍下颤抖着,呼吸凌乱,终于,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月蕴溪,我好难受……” 被节制、被压抑的哀伤混合着看完信后的痛感一点点漫上来,比她预料的要更加深重。 “我一直都以为,是妈妈不要我了,我一直都很感激奶奶能来到我身边,可她却在信里告诉我,事实不是这样的,是因为她,偷走了我的抚养权……” 情绪犹如堤坝坍塌,爱怨嗔痴如同泄洪一般席卷而来,因此她语无伦次,喋喋不休。 “你知道么,我给奶奶换寿衣的时候,刘姨想要她合上嘴,但是,怎么都合不上。我总觉得她还在睡着,我想,该起床了呀,然后,我又想……算了,难得一次睡懒觉,原谅她吧,我说出来了……她嘴就合上了,她好像就在等着这句话一样。” “可是这不对……她都没有当面跟我道歉,我才没有真的原谅她……” “我应该在西城就看完写封信的……至少,至少……” “她能听到一句,真的原谅。” 您祈愿我可以拥有想要的一切。 可是奶奶,您长寿安康也是我很想要的一部分啊。 鹿呦抽噎得再说不出话,锤着发堵的胸口嚎啕痛哭。 月蕴溪给她拍着背顺气,始终无声。 因为知晓她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聆听。 只是,听她嘶哑的哭声,也不禁湿了眼眶。 许久,鹿呦平复了心情。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们才松开。 月蕴溪摸了口袋拿出一包纸巾递给她。 鹿呦拿纸擤了鼻涕,还给她剩了两张,瓮声瓮气地问:“你怎么也哭了?” 月蕴溪柔声说:“因为对你的感情让我共享了你的情绪呀。” 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承受她负面情绪的怨怼。 鹿呦嘴巴往下瘪了瘪,又快要哭出来:“你怎么这么好。” 委屈巴巴的模样显出几分娇憨之态。 月蕴溪觉得好笑,“你第一天知道?” 嘴角浅浅的弧度里,温柔的感觉仿佛快要溢出来。 鹿呦摇了摇头,潮湿的眼睫眨了两下,眼泪立即滑出了眼眶。 月蕴溪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头,起身又取了一整包纸巾,连带着垃圾桶一并拿了过来。 为了给垃圾桶挪出个位置,她将周围的碟片盒摞了起来,随口问:“电影碟片?” 鹿呦抽了纸,又是擦眼泪又是擤鼻涕,把鼻子擦得又干又红,方才转头看向电视屏幕回道:“是我小时候的视频。” 月蕴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挑了挑眉。 屏幕里,坐在爬行垫上的小宝宝,脸蛋粉嘟嘟的,糯米团子一般,让人看了就有种想要伸出食指戳一戳的冲动,眼睛格外漂亮,圆溜溜的,水汪汪的,像小鹿的眼睛。 “刚进屋的时候扫了一眼,还以为是哪部电影里的可爱宝宝。”月蕴溪弯唇道,“原来小小呦哦~这是多大的时候?” 第223章 鹿呦被她的调侃调剂了心情,下瘪的嘴角往上提了提,视线落在面前打开的碟片盒上。 依稀还能看到盒盖上的标签纸。 “一岁零四个月。” 鹿呦按了下遥控器。 电视里小小的她穿了身小鹿连体服,正歪着头奇地盯看镜头。 而今的她也跟着歪了歪脑袋,枕在月蕴溪的肩头,盯看屏幕。 “呦呦。”章文茵在镜头以外,温声哄她,“来,到妈妈这里来。” 小小呦从地垫上爬站起来,拎着长颈鹿玩偶,稳稳地走近,指着玩偶“啊呜啊呜”地念叨。 镜头里出现一个陌生的身影,是那时章文茵聘请的育儿嫂,解释说:“阿贝贝洗过了,没味道了,搁这儿控诉您呢。” “噢,原来是这样。”章文茵柔声对她说,“对不起哦,妈妈下次注意。” 她又念叨了几句,终于原谅了章文茵了,揪着长颈鹿抱住章文茵,稚嫩的童声一词一顿地撒娇:“妈妈,抱抱。” “好~妈妈抱抱。” 话音中,画面晃动得更加厉害,摄像机像是被放在了凳子上,刚好能拍到坐在地垫上的母女二人。 “妈妈抱呦呦,抱抱妈妈的小呦呦。”章文茵搂抱着她,试探地问,“呦呦,妈妈不在的时候,有没有想妈妈?” 她也许是没听懂,也许是听懂了但不想回应章文茵。 又或许,答案是“不想”,而她发不出“不”这个字音,索性不吭声了。 章文茵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她仍旧没有回应。 就这么静默地抱了好一阵,她忽然挥着小手去摸章文茵的脸。 视频画面里只能看到章文茵的侧脸,还被垂落的头发遮了大半。 听见章文茵吸鼻子的声音,鹿呦才意识到,章文茵在哭。 “对不起,是妈妈不好,呦呦不想妈妈也是正常的,妈妈能理解。”章文茵低头,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可是妈妈很想你,妈妈在那个地方……没有一天不想你,妈妈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嗓音逐渐哽咽,除了愧悔,还渗出一种心有余悸的恐慌。 鹿呦轻皱了一下眉头。 画面随即一转。 卧室摄像头的俯拍角度,在夜晚拍的,前几分钟都没有色彩。 她在抱着还是长颈鹿样式的阿贝贝,哭着叫唤:“花花,花花——” 大约是太久没有照顾过她,画面里的章文茵有些手足无措,胡乱她擦了眼泪,以为她是饿了,又急匆匆地开灯冲泡奶粉,将奶瓶喂到她嘴边,却是被她一把推开,听她抽抽搭搭地喊着“花花”,又以为她是想要画画,拿来了蜡笔和画纸…… 折腾了很久,章文茵终于反应过来,那一刻她整个人像被抽了筋骨,肩一沉,脊背都塌下了颓然的弧度。 “花花……是指奶奶么?” 她哭得更加厉害,撕心裂肺:“要花花,要花花!” 画面中,章文茵在床边呆愣地站了有十多秒,抬手抹了一下眼睛,然后将她抱了起来,鼻音很重地哄她:“是做噩梦了对么?不怕哦,妈妈在这里呢,妈妈陪着呦呦哦,不怕……” 再开口,章文茵的哭腔几乎掩饰不住:“等呦呦再长大些,妈妈就带呦呦去找花花好不好?好好睡觉,乖乖吃饭,就能快快长大了。” 她应是听懂了,哭声在母亲温柔的诱哄中渐小,像是要睡着,可章文茵一旦将她从怀里放下,她便会又哭起来。 那一整晚,章文茵都将她和她不肯松开的长颈鹿抱在怀里,或走或站,时不时地腾出一只手来捶一锤自己的背。 后半夜,章文茵实在是撑不住了,倚靠着床头坐了下来,小眯了一会儿,头往前磕一下,遽然惊醒,第一反应是看她有没有被这点动静吵醒。 直到天亮,保姆进房。 将她交给保姆之前,章文茵低头亲了她一下,低喃:“妈妈爱你。” 鹿呦眼睫轻颤了一下,红了眼眶。 她每一天的日常都被记录在了视频里,有时是章文茵拿着相机给她录,有时是家里安装的摄像头角度。 唯一不变的是,围着她转悠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章文茵。 一岁六个月,她已经可以帮着章文茵一起搬动自己*的小梯子去刷牙了。 在章文茵的一声声夸赞中,学会了主动关水龙头,学会了自去拿感兴趣的绘本看,学会了自主挑选搭配出门要穿的衣服。 虽然章文茵总会把亲子装放在选项里,但每次都会被她忽略。 一岁七个月,她第一次选择亲子服,出门前,章文茵抱着她照镜子,照了很久很久,笑着笑着就哭了。 一岁九个月,她第一次吃章文茵做的辅食,抓着勺子挖了一勺,塞进嘴里,又吐了出来,皱眉说:“肥you,不要。” “这不是肥肉呀。”章文茵的话音顿了一下,恍然道,“唔,妈妈知道了,呦呦讨厌吃肥肉。” 她含糊不清地重复:“yoyo,秃厌,七肥you。” 章文茵咬着笑音柔声对她说:“不好吃就不吃了,妈妈再努力努力,争取下次做出呦呦喜欢的口感。” 她立马放下了小勺子,将宝宝辅食推到了一旁,还不忘给章文茵加油打气:“努腻努腻。” 逗得章文茵轻笑出声,忍不住去捏她的脸蛋。 章文茵抬起的手出现在了画面里,手指上贴着创口贴,渗着血渍。 章文茵的厨艺在育儿嫂的教导下越来越好。 播放到第三张碟片的录像时,她已经会对章文茵竖大拇指说“好七”了。 一岁十一个月,她的生活vlog里终于出现了鹿怀安的身影。 她被鹿怀安抱着,在家里晃过来晃过去。 章文茵跟在后面给她录像,看鹿怀安将她高高举起来,又猛地落下去,紧张地叮嘱:“小心些!” 结果,还是让她头磕到了瓷砖地。 她疼得哇哇大哭。 章文茵立马丢下了摄像机,对鹿怀安说:“给我。” 摄像机没对着人,只能看到客厅一角。 也许是章文茵的脸色不太好看,也许是她哭得太惨,鹿怀安一直在为自己辩驳。 “就是你老说小心小心,让我分了神。” 章文茵没理他,自顾自地哄着小小呦:“哦~妈妈吹吹,吹吹就不疼了哦。” 哄了一阵,她的哭声渐渐收敛,哼哼唧唧地跟着章文茵一起:“呼!呼!” 两岁,她过生日的那天,章文茵在厨房做蛋糕胚,她踩着旁边的凳子新奇地看着,无意之间打翻了章文茵打发好的淡奶油。 玻璃碗碎在瓷砖地上,声音尤为炸耳,她和章文茵都被吓了一跳。 回过神后的章文茵双手合十,弯唇笑说:“碎碎平安~” 小小的她模仿妈妈的模样,合起小手,吐字不清地说:“睡睡平安。” 收拾碎片时,章文茵不小心划破了手,她从凳子上爬下来,对着章文茵的伤口吹了吹气:“呼呼。” 而后口齿不清地,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长串的呦言呦语,说着说着哭了起来,话意更加难懂。 月蕴溪问她:“你在说什么?” 鹿呦眨巴眨巴眼,有点无奈:“不知道。” 两人倒回去听了五六遍,才勉强听出来个大概——她是在学鹿怀安,埋怨盛放奶油的碗太靠边边了。 听懂的那个瞬间,鹿呦一顿。 她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优秀,但至少算得上是个好人。 而如何做个好人,显然是章文茵教会她的。 视频继续播放,章文茵只听了一遍就明白了,“哦,是碗太靠边边了,所以呦呦才不小心打翻了是么?那下次我们看到靠边边的碗就往里面推推好不好?” 她点点头。 “现在没有奶油可以用啦,该怎么办呢?” “妈妈做。” “可是妈妈已经做过一份了呢。”章文茵委屈地说,“还被呦呦打碎了,谁得负责再做一份呢?” 她吸了吸鼻子说:“哟哟。” 章文茵捧着她的脸,亲了亲她的额头:“妈妈很高兴,我们呦呦在哭鼻子的时候,也能冷静思考,负起责任,妈妈帮你一起做,好不好?” “好!” 说是“呦呦做,妈妈帮”,实则还是章文茵在做,而她就是个捣乱的。 一会儿将奶油抹到章文茵的脸上,一会儿又在做好的蛋糕胚上啊呜咬一口,章文茵好不容易用奶油砌出个小鹿的形状,被她添了两坨奶油,变成了四不像。 章文茵没有因为她添乱而不高兴,全程都在笑。 显然,比起做出一个完美的生日蛋糕,章文茵更享受和她一起做蛋糕的时光。 因为她的捣乱,蛋糕成品看起来真不怎么样。 但味道应该挺不错,她吃得很开心,小鸡啄米似的,吃一口点一下头。 两岁三个月,她到了秩序敏感期最为严重的阶段,性子执拗,有一点不顺她意就会崩溃地哭闹。 第224章 饶是鹿呦自己都有点受不了。 但章文茵从没表现出嫌她烦的情绪,而是耐心又细致地摸索出了她的秩序。 只要顺着她,她便很少会情绪崩溃了,偶尔的几次,都是因为鹿怀安破坏了她的秩序。 为此,她对这个很少回家、让她感到陌生男人极其不满。 两岁四个月的晚上,她窝在章文茵的怀里,苦恼地问:“妈妈,那个男的,他什么时候走哇,他还要在我们家借住多久呢?一个月啦已经!” 章文茵愣了一下,笑得不行,跟她说:“那是呦呦的爸爸呀。” 面对幼时的她,章文茵不自觉地夹了嗓子,“爸爸”两字带了点台湾腔。 她脸上的神情变得一言难尽,最后很嫌弃地“咦”了声,没多说什么。 次日,她有事没事就往厕所跑,按一下马桶的冲水按钮。 几次三番后,章文茵好奇的问她这是在做什么。 她很认真地回答:“把粑粑冲冲干净,就不会留在我们家里啦。” 晚上,鹿怀安回到家要抱她,她倒抽一口气,躲到了章文茵的身后,头甩成了拨浪鼓,“粑粑臭,不要,不要!” 看到这里,月蕴溪恍然大悟,笑得歪倒在鹿呦身上,“原来你是以为爸爸是粑粑变的呀。” 鹿呦不吭声,使坏地挠她痒痒。 月蕴溪这才收了笑。 一孕傻三年,章文茵到临睡前才才明白她这一天的反常行为基于怎样的逻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捂着肚子笑了好一会儿。 给她看愣了,揉着眼睛问:“妈妈,你怎么啦?” “没事。”章文茵边笑边揉她的脸,“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她忽闪着眼睫问:“妈妈,可爱是什么意思呀?” “就是让人很喜爱的意思。” “那喜爱又是什么意思呢?” “是很喜欢很喜欢的意思。”章文茵揉了揉她的脸蛋,“妈妈很喜欢很喜欢呦呦。” “呦呦也很喜欢妈妈。” 画面中的章文茵明显一愣,而后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两岁八个月,在章文茵的鼓励与引导下,她越来越擅长用言语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情感和需求。 她变成了小话痨,每天围绕在章文茵的身边,复读机似的,“妈妈”“妈妈”不停地叫,她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和问不完的问题。 章文茵总是不厌其烦地回应她每一句话,认真又温和地与她沟通交流。 三岁生日的那天,章文茵带她去老家看望爷爷奶奶。 那天晚上,章文茵叫她跟奶奶一起睡,叮嘱了许多,叮嘱到最后,话音哽咽。 她学着章文茵,亲了亲章文茵说:“你一个人睡觉,也要乖乖的哦,不要踢被子。” 章文茵笑着说:“知道啦。” 在她关上奶奶的房门后,留了一声不舍的叹息结束了那一段录像。 三岁一个月,她身体不舒服,医院输液后回到家,病恹恹地地戳着自己的脑袋对章文茵说:“妈妈,我感觉很难受,这里疼……” 章文茵给她捏着鱼际穴,讲了一个又一个小故事分散她的注意力。 平日里戴两个小时就要摘掉的眼镜在章文茵的鼻梁上架了一宿。 她每天都要喝很苦的药,喝得心情都苦闷了。 章文茵便开始给她做小甜品,“吃点甜食就不苦啦。” 她没有味觉,哭着说:“一点都不甜。” 但章文茵还是坚持给她做了。 小甜品每天都不重样,有橙子布丁、桃子形状的水晶糕,牡丹花样式的山药慕斯…… 她甚至开始期待喝药时间的到来,喝完了就能看到今日甜品的模样了。 味觉恢复的那天,她摇头晃脑地吃着慕斯,眉眼弯弯地说:“真的耶,嘴巴甜甜的,心里也甜甜的。” 忘了前几日还在哭着说没味道,也忘了药有多苦。 三岁三个月,鹿怀安的朋友开了马场,邀请他们一家过去玩。 她被章文茵抱着,贴心地问章文茵:“妈妈,你累不?” 章文茵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给她录像,“不累。” 她又扭头问鹿怀安:“爸爸,你累不?” 鹿怀安说:“不累啊。” 她漂亮的眼睛咕噜一转:“爸爸你的手真干净呀!” 鹿怀安没听懂,马场老板倒是听明白了,哈哈大笑说:“你这闺女了不得,情商高啊,搁着埋汰你都不帮老婆分担呢。” 鹿怀安讪笑着将她从章文茵的怀里接过。 临走时,碰上母马分娩,她嚷着要去看看,马场主人很喜欢她,爽朗地答应了。 影像里母马疼得翻来覆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声声的嘶鸣听得人揪心。 她有点害怕,背对着马厩,紧紧抱着章文茵的腿,时不时飞快地扭头瞥看两眼,直到小马生出来,才好奇地转过身去看。 镜头对准了她的小脸,画面放大的一霎,能看见她眼睛里有动容的水光轻轻漾开。 回去的路上,她坐在鹿怀安车后座的安全座椅里,旁边坐着章文茵。她奶声奶气地叫了章文茵一声:“妈妈。” “欸。” “你好辛苦哟。” 章文茵笑问:“妈妈哪里辛苦啦?” “生呦呦的时候。” 章文茵呆愣住。 “妈妈和马马一样,要很努力很努力,很痛很痛,呦呦才能像小马一样出生,所以妈妈是很辛苦很辛苦的。” “哎哟……”章文茵眼睛里瞬间弥漫了一层水雾,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但你是妈妈在这个世界上,收获的最大的幸福,辛苦也值得了。” 她笑着说:“妈妈,谢谢你做呦呦的妈妈。” 章文茵眼睛里闪着水光,倾身靠近她,偏了偏头,和她的小脑袋挨靠在一起,“妈妈也要谢谢你,谢谢你选择我做你的妈妈,妈妈爱你。” “妈妈,呦呦也爱你。”这是她第一次以同等的“爱”回应章文茵。 电视机里,一串晶莹的泪水从章文茵的眼眶里滑出来,淌过脸颊,落到了小小呦的掌心里。 电视机外,鹿呦的手指微动了动,手心承接了一滴自己的眼泪。 三岁五个月,章文茵又带她去看了奶奶和爷爷,大家一起包饺子。 她的小嘴巴一刻不带停,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像在蜜里泡过似的:“你们都好厉害呀,饺子包得真漂亮呀。奶奶,你调的肉馅好香好香哇,我口水都要掉下来啦!里面有好多好多的菜哟,是爷爷买嗒,爷爷买的肉肉,顶呱呱!” 她将老两口哄成了翘嘴。 忙完活,两位老人分别塞了两封大红包给她。 她转头就递给了章文茵,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一脸认真地叮嘱说:“这可得存好了,以后得给我媳妇儿买五金嗒!” 把所有人都给逗乐了。 月蕴溪也笑得东倒西歪,打趣她:“原来是天然弯哦。” 鹿呦噙着笑音:“那不然你能有机会?” 边说,边扯了懒人沙发靠着,身体往后仰,双腿自然地垂放在地毯上。 比刚开始看视频的姿势要更加松弛。 月蕴溪轻“啧”了一声,歪靠在她肩头,开玩笑地问:“我的五金还有机会拿到么?” 至少得和章文茵和好才行。 鹿呦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低下头,绞着手指,“不知道哇……” 月蕴溪手伸过去,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笑说:“继续看吧。” 三岁半,她的自理能力、语言表达能力、社交能力都很不错,开始上幼儿园了。 她的适应能力很强,没哭没闹,只文静了一天,第二天,薄明烟也来上学了,她就成了社交悍匪。 章文茵每天都能收到老师对她的夸奖。 说她早上会帮着老师哄其他小朋友,吃饭嘎嘎香。 然而一周后,章文茵去接她放学,被老师拉着单独说了悄悄话——“呦呦妈妈,呦呦今天午饭没吃完呢,量了体温没发烧,问她是不是不开心,她就只摇头不说话。” 章文茵回老师:“谢谢老师,我等会儿跟她谈谈心。” 回家路上,她坐在车副驾闷闷不乐的,小话唠成了小哑巴。 章文茵问她:“怎么啦?都不说话,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她瘪了嘴巴,委屈地跟章文茵说,“今天陈磊说满满眼睛是绿色的,是妖怪变的,弄的其他小朋友都不愿意和满满玩儿了。我就和他据理力争!然后他就说我,说我披着鹿皮的母老虎,说我以后没人要……” 章文茵笑了:“怎么会没人要,妈妈要,奶奶要,爸爸要,满满也要。” 这一段放完又需要更换碟片了。 鹿呦一时没动。 月蕴溪了解她,记录自己成长的碟片,一定是想由自己去更换,也一定是想要看完的,便也没动,只是关心地问:“在想什么?” 第225章 “想到刚上小学的时候,看到男生欺负女孩子,我就拉着满满上去一顿气质施压,他们也这么说我。” 月蕴溪正想握住她的手,抓了个空。 鹿呦往前挪了挪,去换碟片了,“我也不在乎,我还想着,我可以娶媳妇到我家来呀。” 月蕴溪听笑了,“然后呢?” “然后我回家跟她说了这事,她就跟我说——你来到这个世界,要享用美食,欣赏美景,结交志趣相投的朋友。不是为了被谁娶回家的,不用在意他们的话,他们的层次和水平不值得你把这些话放心上,做好自己,成为让自己满意的女孩儿就好。” 从记忆里浮现的章文茵,模样难得清晰,清冷的眉眼润在暖光里。 鹿呦坐回月蕴溪身旁,看向电视机的一刻,她脑海里的那张脸与视频画面里的重合了。 镜头晃了晃,从章文茵的脸怼到了手机屏幕上,能清晰地看到幼儿园家长群的聊天记录。 起因是幼儿园的老师被其他小孩冤枉体罚,有家长为此投诉了老师,要求学校将老师开除。 学校对此事的回应是一个小实验。 老师趁着小朋友午休,在她们干净无痕的脸上贴了创口贴,等他们睡醒后,询问他们脸上是怎么破的,全程录了视频,发在了家长群里。 有的孩子说是摔的,有的说是被老师打了,还有的甚至哭了,仿佛真的感觉到了疼。 小小呦也不例外,她说是总跟她玩闹的小女生推的。 当天晚上,章文茵给她讲了匹诺曹的故事。 “撒谎的话,鼻子是要变长的哦。”章文茵合上了绘本,“所以呦呦今天有没有说谎呢?” 她斩钉截铁地摇头说:“没有!” “好,妈妈相信你。”章文茵将绘本放到了床头,像往常那样,让她躺好,给她掖了被子,“准备关灯了哦……天呐!呦呦鼻子怎么变长了!” 她惊恐地捂住鼻子。 “快好好想想,呦呦今天到底有没有说谎?” 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嚷着要去照镜子。 “照镜子也不会变回去呀,说实话才能变回去哦。” 章文茵引导性地问她创口贴的事,她终于理清事情——创可贴是老师趁她睡着贴到脸上的,她没有受伤,总跟她玩闹的小女孩更没有推她。 她撒谎了。 她摸着鼻子,挣扎说:“虽然,但是,她昨天弄坏了我的小鹿发圈,她还不跟我道歉。” “这样哦,那妈妈明天找她的妈妈沟通,叫她跟你道歉,赔你一个新的小鹿发圈。” 她重重点头。 “妈妈能理解你。”章文茵话锋一转,“可是,你不应该骗老师说她推你,你这样冤枉她,她得多委屈呀是不是?” 她眨了眨潮湿弯翘的眼睫,不吭声。 短暂的沉默后,章文茵问她:“爸爸冤枉呦呦把他领带弄坏的时候,呦呦是不是很伤心?” “很伤心很伤心。” 她领悟了其中的含义,低低地说:“妈妈,我知道错了,我明天就去和她道歉。” “知错就改,真棒。”章文茵给了她一个抱抱,“不可以再说谎了哦。” “嗯!”她眼泪汪汪地盯着章文茵,“妈妈。” “嗯?” “鼻子,鼻子变回去了么?” “没有哦。” “为什么呀!”她急的又要哭起来。 “因为你也骗了妈妈呀,还和妈妈说,你今天没有撒谎。” 她钻到章文茵的怀里,“呜呜呜,妈妈,我错了,对不起。” 章文茵刮了一下她的鼻梁,“妈妈原谅你了。” 章文茵拿了镜子给她看,看到鼻子没有变长她才安心睡下。 四岁一个月,章文茵出门办事,她在家里仗着保姆不好严厉教育她,只练了半个小时的钢琴,看了一下午的动画片。 等章文茵回家,摸着鼻子,撒谎骗了章文茵,说自己练了一下午的钢琴,很辛苦。 章文茵看破不说破,她还以为自己没有被发现。 第二天,章文茵又跟她说要出门办事,叫她好好在家里好好练琴。 她信誓旦旦地答应下来,乖乖去了琴房,却是贴靠着门板,支着耳朵听外面关门的动静。 门咔哒一声打开,停顿了几秒,又咔哒一声,被关上。 视频里的画面一转,切换到了摄像机的拍摄角度。 “欸?”保姆惊叹了一声。 镜头外传出一声回应:“嘘——” 章文茵并没有离开,拿着拍摄工具对准了手机屏幕。 可以清楚地看见琴房的监控画面——像昨天一样,她只练了一首,便从琴凳上滑了下来,蹦蹦跳跳地去到房间,驾轻就熟地打开了电视机。 “聪明都用在了这种地方。” 章文茵低低地感叹了一句,拎着拖鞋,赤脚朝着房间过去。 房门从外往里面推开。 镜头里,她一脸慌乱地扭头看过来,满眼的诧异:“妈妈……” 画面再度转换回了监控视角,章文茵蹲在她面前,严肃地问她:“昨天也是这样么?趁着妈妈离开,就偷偷看电视。” 她心虚地不敢看章文茵,小声嘀咕:“你骗我哦,你根本就没有出门。” “对呀,我骗你了,我没有要出门,就是为了看你在家里干嘛故意骗你的。”章文茵摆正她的小脸,“回答妈妈,知道妈妈骗了你以后,是什么心情?” 她小嘴撅得能挂水壶,不吭声。 “说话。”章文茵放缓了语气,“实话实说,妈妈不怪你。” 沉默了片刻,她才嘟着嘴巴回答:“生气,不开心,我不喜欢妈妈这样。” “嗯。”章文茵点点头,“妈妈昨天被呦呦骗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情。” 她高高撅起的嘴慢慢抿收了回去,脸上的神态也渐渐变成了愧疚。 “只是不想弹钢琴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为什么不愿意跟妈妈沟通,告诉妈妈你想玩一天不练琴了呢?” “我怕你不答应。” “你都没有试过来问问我。” “可是我感觉,你很希望我能多多练琴,我想你开心,但是这两天,我有点想偷懒了。” 沉吟片刻,章文茵对她说:“那是妈妈的错,是妈妈给你太大压力了,妈妈跟呦呦道歉。” 她嘴巴往下一瘪,委屈地哭了出来,哽咽说:“呦呦也道歉,呦呦不该骗妈妈。” 章文茵刮了刮她的鼻子:“我原谅你了。” 章文茵说“我”,将她们的身份拉到了平等的线上。 …… 月蕴溪感慨:“现在算是知道,你为什么最讨厌你别人骗你了。” 鹿呦在更换碟片,没动脑子去思考,“为什么?” “因为阿姨都是让你设身处地感受被骗的滋味,以此来教你不要骗人。”月蕴溪偏头看着她折回到身旁说,“她把你教得很好。” “你小时候,月阿姨是怎么教育你的?” “忘了。”月蕴溪牵唇道,“只记得,她很忙,几乎没什么时间陪伴我,更没有这样的条件,留存我们不多的相处时光。” 隔着一层清浅的水雾,月蕴溪在略微模糊的视线里,像被打了一层落寞的滤镜。 默然片刻,鹿呦哑声说:“对不起。” 她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月蕴溪不是很在意,学着视频里她与章文茵的言行举止,刮了一下她的鼻梁,挑眉道:“我原谅你了。话说,你们是不是每次原谅对方犯的错,都会这样刮一下鼻子?” 鹿呦想了想,点头“嗯”了一声。 “你之前没有刮我的鼻子。”月蕴溪说,透露一丝微妙的委屈。 鹿呦好笑道:“要不是看这个视频,我都忘了这个仪式了。” “好吧。”更委屈了。 鹿呦嘴角很轻地弯了一下,朝她勾了勾手指。 月蕴溪顺从地凑了过来。 鹿呦弯了指节,抚上月蕴溪山根,沿着高挺的鼻梁,轻轻往下刮蹭,有点走神。 太久远了,有关她与章文茵相处的记忆,有大半都被淹没在时间的长河里,她毫无印象。 剩下的小半里,印象不深的,被鹿怀安与奶奶一起篡改得面目全非。 令她印象深刻的,是章文茵的离开,也在她的反复咀嚼中变了味。 电视上的视频在播放着,一张又一张的碟片,更替在越来越亮的光线里。 当天光弥漫在房间最隐秘的角落,最后一张碟片也播放到了尾声,五岁两个月后就没再录了,直接跨越到了十岁——章文茵决定和鹿怀安离婚的那天。 也是唯一一段,鹿呦有着与之对应的记忆。 第107章 那一天,她放学回家,拿着满分的试卷,对保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保姆阿姨笑了笑,伸手指了指楼上。 第226章 她轻手轻脚上了楼,走到门口,捕捉到章文茵的声音带着哭腔,正准备敲门进去。 听见章文茵克制而压抑地哭诉:“……你别拿呦呦说事!要不是为了呦呦,我连这通电话都不会打给你!离婚吧,没得商量了……” 她心脏一下提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叫了声“妈妈”,打断了章文茵与鹿怀安的通话。 里屋陷入了短暂的静默,被细细的啜泣声打破,过了有五六分钟,章文茵收拾好了情绪,开了门。 她走进屋,看着章文茵哭红的眼睛,从校服口袋里拿出纸巾递过去,犹豫说:“我,我都听见了……你和爸爸要离婚了,是么?” 章文茵没吭声,回了她一个默认的答案。 “为什么?”她抓着章文茵的胳膊问,“妈妈妈,为什么呀?我们前两天不是还一起去外面吃饭,还好好的么?” 她难受极了,不理解为什么那时候一家人有说有笑,氛围里弥漫着幸福的味道,现在却变成了这样。 “很多事不是表面看起来……”章文茵收了声,话锋一转,“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她仍旧不理解,很想追问一句,怎么就过不下去了。 但看到章文茵满脸都是斑驳的泪痕,哭得喘不过来气,仿佛随时会碎掉一般,她没办法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只顺了顺章文茵的背,问了一句:“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么?” 章文茵摇头,等着气能喘上来后,问她:“你想跟谁?如果……如果跟我的话,你可能会吃苦,妈妈没有爸爸那么能赚钱,你可能还得转学……” 她明白章文茵已经下定了决心。 明白就算今日逃避这样的问题,以后也对面对。 她回说:“你不想我跟你么?” 章文茵哭着摇头,“想的,就怕你适应不了,由奢入简,很难的。” “那你就说想嘛,说那么多。”她委屈死了,“我还以为你不想要我呢。” “怎么会,我怎么会不想要你,妈妈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你……” 即便知道优越的物质生活是由鹿怀安提供,跟着章文茵也许会受苦,她还是更偏向会尊重她,给她丰富的精神生活的章文茵。 “我跟你!你得带我一起走。”她抹着眼泪哽咽强调,“妈,你得带我一起走,别把我一个人丢这里。” 章文茵一下呜咽出声,抽噎着说:“好,好,妈妈带你一起走……一定带你一起走……” 视频的最后一帧画面,就定格在两人拉钩的双手上。 大拇指指腹相触,是盖章的标志。 这也是鹿呦每次回忆章文茵离开的场景时,都会连带回想起的景象。 然后在心里烙下一句:骗子。 ˉ 坐了一晚上,脖颈僵硬腰背酸困,鹿呦身体往下滑了滑,身体完全躺倒在地毯上。 日光漾在脸上方,很近,近到可以清晰地看见飘浮的尘埃。 如果时间长河与记忆的碎片可以具象化,也许就是这样的景象。 鹿呦抬起胳膊,手指探到光里,“月蕴溪。” “嗯?” “帮我约她下午出来见一面吧。”鹿呦顿了一下,“就我和她。” “……好。”月蕴溪坐在她身侧,按着手机。 没多久,就在鹿呦准备将手从淡黄色的日光下收回时,月蕴溪将手机塞到了她那只手里。 机身上还残留着月蕴溪的体温,细微的温暖。 聊天记录里,月蕴溪贴心地选定了见面的地方,在她们总去的健身房那一片,一家环境清幽的咖啡馆。 地址下方,月蕴溪问章文茵:【呦呦想跟您单独聊聊,您看您今天下午什么时候方便?】 章文茵回得很快:【我都有时间!主要看她。】 章文茵紧接着又问:【她还好么?】 月蕴溪回:【那就下午三点吧,她一宿没睡,让她补个觉。】 章文茵:【好,麻烦你多照顾她了。】 看完,鹿呦垂下手,小臂压在眼睛上,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有冰凉的潮湿洇润在眼角。 许是这几日睡得太少太累了,没有躺多久她便失去了意识,直到月蕴溪将她抱到了床上。 抱起一个平躺在地上的人,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动静不算小。 鹿呦意识游离在模糊的边缘。 盖在身上的被子上依稀还有着属于奶奶的气息。 她将身体蜷缩起来。 迷迷糊糊中,感受到一点微凉的柔软。 仿佛一抹清冷的月光温柔地落在额头上。 - 心里揣着事,睡到下午一点多,鹿呦无端惊醒。 睁开眼,与自己房间截然不同的布局映入眼帘,她有几分晃神。 仿佛回到了从前,在某个冬天的午后,她钻到奶奶的被窝里午休,手伸在床沿外面,倒数三个数,就能听到溜溜球肉垫踩踏地板的嗒嗒声。 湿漉漉的狗鼻子会蹭在指尖上,她会趁机rua一下狗头。 翻个身,无意之间碰触到小老太太的手背,奶奶便会将她整只手都包裹进温热的掌心,一边给她取暖,一边嗔她:“小手冰凉,又放被窝外面逗狗了吧。” 恍惚过后,鹿呦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人最痛苦的,莫过于透过熟悉的景物与气味,想起回不去的从前,追思触碰不到的人,意识到最平凡的幸福都成了幻影。 她蜷在奶奶曾经盖过的被褥里,枕在奶奶枕过的枕头上,眼泪打湿了枕巾,死咬着下唇,还是忍不住呜咽出声。 房门被轻轻推开。 视线里,被子拱起的身影在颤抖,月蕴溪抓着门把的手停下,没再往里推。 直到鹿呦坐起身,擦眼泪擤鼻子。 月蕴溪才转身离开,去倒了一杯热水。 进屋时,鹿呦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状态,关心问月蕴溪:“你补觉了没?” “补了,洗了个澡,在你床上睡了会儿。” 月蕴溪问她,“是想先洗澡还是先吃饭?” 鹿呦揉了揉哭得昏胀的头:“洗澡吧。” 一开口,嗓子哑得厉害,粗嘎难听,她咽了下喉咙,月蕴溪紧跟着递过来水杯。 “饿不饿?给你煮碗馄饨?还是吃线面?或者别的?” 鹿呦接过杯子,有气无力地回说:“什么都吃不下,没有想吃的。” 月蕴溪没勉强她:“喝点水再去洗澡。” “昨天,刘姨走之前跟我说,得收拾奶奶的东西处理掉。”鹿呦摩挲着微烫的杯壁,“但我不想收拾。” “那就不收拾。” “可是看到这些,我就会想到奶奶,就很难过。” 那种感觉就像是身处在梅雨季,潮湿里滋生的想念,粘稠又窒闷。 她又说:“但我又舍不得,我怕有一天,把她忘了。他们说,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 “其实换个角度想,就没那么难过了。”月蕴溪坐到她对面,对上她的视线,柔声说,“每当你想起奶奶一次,就是在思念里多见她一次了” 鹿呦眸光晃了晃,倏地低下了头。 杯口腾升的热气熏蒸着酸涩的眼睛,氤氲出一层水雾,她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好浪漫的说法。” 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以至于她问不出——爱而不得的时候,你是否都是这么想的。 是经验所得,才显浪漫。 月蕴溪揉了揉她的头。 喝了小半杯热水,鹿呦起床回到了自己房间。 打开衣柜,盯着里面的衣服认真挑选了一套,与最后一张录像里章文茵同色系的搭配。 月蕴溪不放心她,在淋浴间外看顾了一会儿,确定她没问题才离开。 洗漱过后,吹干头发,鹿呦去到客厅。 月蕴溪正将冒着热气的一人食的小汤盅端上桌,“给你炖了一盅小吊梨汤,喝点,润润喉。” 鹿呦坐过去,看见对面放着一碗份量很少的线面,加了蛋和小青菜,卖相很好。 可惜她没什么胃口,一碗汤足够。 汤太烫,热气熏蒸着眼睛,挺舒服的。鹿呦握着勺子漫不经心地舀几勺散热。 “昨天老师打电话来……”月蕴溪忽而出声。 闻言,鹿呦抬起头。 “说她有个老朋友,前一阵手受伤,拉不了大提琴了,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家里,喝得烂醉如泥。老师和另外一个老姐妹就趁她喝醉,把她*拐到了她们每次出门玩会开的皮卡上。” 鹿呦忽闪了下眼睫,眼里不再那么死气沉沉了,“然后呢?” “然后,三个人现在就开着皮卡自驾游,所以,她没办法陪elena完成萨尔茨堡的演出了。” 鹿呦听懂了言外之意,捏紧了勺柄:“你要去么?” “我想带你一起去,想问了你的意愿再给她答案,就没直接答应,只跟她说我这几天有点忙,不确定有没有空,得过两天才能给她答复。” 第227章 月蕴溪顿了顿,又说:“老师那里还有其他选择,不是仅我可用,如果你不想去,我可以推掉。” 鹿呦知道月蕴溪这么说是为了不让她有压力,不想去就不去。 可也知道,如果月蕴溪将这事推脱掉,就是第二次为了她拒绝老师的请求了。 鹿呦没多考虑,直接做了决定:“去吧,我也需要去散散心。不过,我想等奶奶的头七过了再出发,能赶上么?” “能。”月蕴溪说,“老师在19区有套闲置房,有次比赛赢了她死对头的学生,奖励给我了,有斯坦威的钢琴,还有你喜欢的壁炉。我们可以在那住一段时间。” “好呀。”鹿呦语气明显轻松了许多,“果然,关门弟子就是老师最钟爱的。” 月蕴溪眉眼舒展,无声勾了勾唇,“可能,年纪最小吧。最小的师姐都要比我大九岁。” “最大的呢?” “跟刘姨差不多大。” 鹿呦想起来问:“对了,刘姨怎么办?” 她舍不得辞退刘姨,只给刘姨放了十天的带薪假。 “之前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想的是,让刘姨去我妈那。”月蕴溪柔声问,“你怎么看?” 可谓考虑周到,完全不需要她操心什么。 鹿呦牵唇说:“我没意见。” 低头舀了勺汤送到口中,梨肉的鲜美与汤汁的醇厚交融,温度恰到好处,暖人心扉。 喝完汤,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门。 天气很好,阳光暖融融地铺了一路,沿途还能看到花圃上有大猫在给小奶猫舔毛。 随着距离越近,鹿呦越坐不住,连呼吸都不顺畅,连着换了几次坐姿后,忍不住开了点窗。 冷风灌进车内。 月蕴溪瞥看了她一眼,打着方向盘开进了潜水馆旁边的露天停车场,“走一段吧。” 鹿呦缓缓呼出一口气,欣赏同意。 离咖啡店有一小段距离,两人慢慢悠悠晃过去。 月蕴溪只送她到商场门口,咖啡馆进门右拐就到了。 “快结束的时候给我发微信,如果没回就打电话给我。”月蕴溪给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慢慢聊,不用顾虑我,附近有家猫咖,我去那边撸猫,不着急。” 鹿呦咬了咬下唇,“抱抱。” 月蕴溪勾唇,往前一步,拥住她,下巴搭在她肩头,“别紧张。” “……我没紧张。”她语气很虚。 “嗯,好吧~”月蕴溪话音里满是纵容,“是我怕你会紧张。” “嘁,你多虑了!”鹿呦依依不舍地松开她,“那我进去咯。” “去吧。” 鹿呦走两步,又折回来,“靠,不行,我紧张,你再抱我一下。” 月蕴溪轻笑着张开手。 这回松开,走到茶褐色的玻璃门前,鹿呦没再折回去,只是转头看了眼,月蕴溪还停站在原地,朝她挥了挥手。 盘旋在心里的忐忑不安好像都被挥掉了一半。 玻璃门自动打开,鹿呦走了进去,右拐,推开咖啡店的门。 “欢迎光临!” 几乎是同时,从右边传来一声:“呦呦,这里。” 鹿呦顺着声音侧过身。 最不起眼的角落,半包的圆弧形座位,章文茵站在那里,神情期待又忐忑,一只手紧张地按压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悬停在半空。 似乎是想同她招手打招呼,又怕她反感她表现得这么熟稔,硬生生地收敛了一腔热情。 鹿呦踌躇几秒,缓步走了过去。 一坐下,章文茵便递了菜单给她,“看看有没有想喝的想吃的。” 小吊梨汤还没消化,鹿呦不渴也不饿。 可看着章文茵殷切的目光,婉拒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口。 最终,鹿呦随口道:“跟你一样吧。” 章文茵眸光晃了晃,按铃叫来了服务员,要了一杯梨膏拿铁和一份橙香布丁。 咖啡甜品全部被端上桌,鹿呦才发现,章文茵给自己点的是热美式。 有段时间美式很火,鹿呦跟风试过两次,一次喝了冷的,一次喝了热的。 忘了具体什么味,只记得一个比一个苦,堪比中药。 “我听你嗓子有点哑,想着梨膏拿铁更合适。”章文茵软声解释说,“还有她们家橙香布丁很好吃,甜不腻。” 鹿呦脱下外套说:“谢谢。” 十分客气,因而也显得很生分。 “……”章文茵勉强扯出笑,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介意这种陌生感。 咖啡馆内人来人往,古典音乐的钢琴曲交杂着点单与闲聊的人声,将只有两个人的角落衬托得格外安静。 时间在一分一秒蒸发在杯口腾升的热气里。 安静的氛围被这团热气熏染得越发微妙。 不知是哪桌的顾客手机忽然响了,铃声开得很大。 章文茵一惊,手里的勺子落在了桌上,声响清脆。她手捂着胸口,还没缓过劲,又被猝然响起的婴儿啼哭给惊了一下。 忘了在哪里看过,说是易受惊的人,身体弱。 鹿呦蜷了蜷指节,握住细勺,无意识地搅了一下咖啡,“你——” “你……” 两道声音隔空相撞。 又静了几秒,章文茵柔声问:“你想说什么?” 鹿呦抿了一下嘴唇,开口道:“你走之后,我给你发过消息,但是一次都没有得到回复……” 她喉咙一梗,问不出下一句。 为什么连一个回复都吝啬给我。 “我回了的!”章文茵还是轻声细语的,但很激动,上半身都随着话语挺直前倾。 下一秒,她便又颓然地塌下了腰。 “官司结束的那天,我大病了一场,康复之后,才看到你发来的信息。” 鹿呦愣了一下,立即想到说:“那可能是,刚好赶上我手机丢了的时候了。” “这样……”章文茵说,“难怪,给你发消息过去,打电话过去,都没有回应。” “但是我后来攒下生活费,重买了一个手机,也找回了账号。我不止一次,在不同时间段给你发过消息……” ——【妈妈,我好想你】 ——【我还要在这里待多久,你什么时候能来接我走】 ——【我会很乖,会好好听你的话,我可以帮你做家务,可以不吃零嘴,可以少吃肉,可以不上学费那么贵的私立学校】 ——【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一条又一条,积攒着她的想念,日复一日地变成了怨念,深深地刻在她一次又一次被碾碎的自尊上。 “我始终……”鹿呦几乎是咬碎后槽牙地说这两个字,“没有得到过你的回信,一次都没有。” 强调却是失去了力气。 等了半晌,都没有听到章文茵开口解释,鹿呦视线稍稍往上抬了抬。 屋里开了空调,章文茵的外套脱在一旁,里面是件水貂绒毛衣。她的左手紧紧抓着右胳膊,指节将袖子部位的毛衣按揉出了凹陷很深的褶皱,而搭放在桌面的右手一直在颤抖。 视线再往上,是苍白的一张脸,布着痛苦的神情。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鹿呦越看越觉得她不太对,站起身说,“我带你去医院吧,下次再聊——” “不用!”章文茵抬了抬手,一口拒绝,“没事,我没事,过会儿就好。” 她这么说着,捧起了面前的咖啡杯。 手抖得厉害,撒了两三滴咖啡出来,才喝上那么一口。 鹿呦慢腾腾地坐了下去,紧紧注视着她,仍旧不放心。 章文茵长而缓地吐出了一口气,艰涩地滚了下喉咙,挤出低轻的声音:“我那时候被……被送去了精神病医院……手机被收走了。” 空气猝然变得稀薄。 鹿呦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蹿便全身,直冲天灵盖,叫她浑身发冷。 她不用费力,就想到了自己曾经对章文茵不回信息的各种揣测。 她满腹怨言,恨章文茵的不理不睬,却从未想过,章文茵不是不想回。 而是根本没办法回她。 “怀你的时候我受了不少罪,生你的时候,大出血,更是一只脚都踏进鬼门关。因此我对你的感情特别复杂矛盾。我为你的出生欣喜落泪过,也为生育付出代价太大后悔生下你过。 我是21岁生的你……” 21岁,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鹿呦张了张口,想说什么。 章文茵说:“听我说完吧。” 鹿呦薄唇抿紧,收了话头。 “老实说,我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去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 章文茵无奈地笑了一下,视线越过她,看向对面的隐秘角落。 那里有一位年轻的母亲,正围着哺乳巾给怀里的孩子喂奶。 “喂奶很疼,白天喂晚上也得喂,坐月子很烦,吃不好睡不好。身材走样,职位被替,没有时间去减肥,更没有时间练琴。周围所有人张口闭口都是——你得为了孩子怎么怎么样……孩子的需求至上,而我的需求无人在意。” 第228章 “不,也不是无人在意。你的共情能力好像特别强,每次我难过的时候,你都能察觉出来,甚至,会因为我的难过而难过。 可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它好像脱离了我的掌控,让我的状态越来越差。” “阿韶,也就是你月阿姨,是她发现我不对劲带我去了医院,我才知道自己病了。” “但你奶奶他们不觉得那是病,只觉得是我想太多了,太作了。 我的病情因为没有得到有效的控制,变得越发严重,我对你的情感也变得愈加麻木。 你其实很乖了,就算饿狠了,都不会很闹腾。只会泪眼汪汪地看着人,谁看了都会心疼。 我也心疼,但是身体就像被定住了,思想也被掏空了。我不知道给你喂奶,更不知道哄一哄你,就只会坐在床边干瞪着你,跟着你一起哭。 次数多了,你奶奶忍无可忍,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说我不负责任。我其实又委屈又生气,但那时候发病,我没办法给出回应。 她以为我是故意不理她,气晕了过去。 因为这事,我和……” 似乎是不愿意承认鹿怀安所扮演的身份,章文茵直说了全名,“我和鹿怀安大吵了一架,我完全控制不了我的情绪,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从前的我从来不会这样,他终于意识到,我是真的病了。 他有个朋友,家里开精神病院的,隔天,他就办好了手续,将我送了进去。” 鹿呦垂放在桌上的手微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捧住了咖啡杯,又被烫得一蜷。 “那是我第一次被送进去,那会儿我们还有感情,他是真的想我被医治好,有特地跟他朋友打过招呼,所以那一次,里面的人对我挺照顾的,服务细致周到,很贴心。” 我在那里呆了四个月二十七天,他接我回了家。” 鹿呦看着她的眼神里,不自主地染上一层悲悯之色。 很早以前的经历,至今,章文茵都记得在里面的时间,甚至精确到天。 可想而知,饶是待遇不错,在里面的每一天也是度日如年。 “可能是怕我和老太太再闹矛盾,在接我回家之前,他送老太太回了老家。 也可能是其他什么原因,我也没问,但挺感谢他做的这个决定,让我有足够的时间,跟你单独相处。 我很享受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虽然刚开始我仍旧觉得很辛苦,但是,你带给我的快乐要比辛苦多很多很多。 你身上有蓬勃的生命力,你很擅长感知情绪,也很擅长表达情感,跟你相处的时候,我的精神很松弛,内心也平静。 时间修复了我们之间的亲密关系,而你扭紧了家人之间的联系。 我以为,我们一家人会越来越好,直到我发现……一些很不好的事……” 章文茵话音停住,嘴唇动了又动,仍旧难以启齿。 “他出轨了。”鹿呦忽而出声,平静地挑破了那层遮羞布。 对于她的知情,章文茵有些意外:“你……都知道了?” 鹿呦很轻地点了一下头:“很久之后才知道。之前,我一直以为,只是因为他很少回家。” “家哪有温柔乡呆着舒服呢。”章文茵叹息说,“离婚的决定做得很仓促,也怪我把事想简单了,以为错在他,就会把你判给我。 没想到的是,开房的证据只能证明他有在外面偷吃,不构成出轨。 他也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就防着我发现真相后跟他闹离婚。 房子、车、资金……甚至是你,全被转移了。” 也许是为了保留奶奶在她心中的形象,章文茵没有细说她是如何被转移的。 “我输得一败涂地,连你的探视权……都没有争取到。得到结果的那一刻,我几近崩溃,出了法院就病倒了。 那段时间,是你月阿姨在照顾我,她常劝我看开点,说你跟着鹿怀安也没什么不好,起码物质条件优越,你奶奶和你爷爷也疼你。 我一面给自己洗脑——鹿怀安有钱有人脉,总归你是他女儿,还有爷爷奶奶护着你。你在鹿家,可以不愁吃不愁穿,可以上最好的学校。的确比跟着没钱没工作精神状态不稳定的我好。 一面,我又很舍不得你。 我忍不住偷偷去看你,恳求奶奶让我见见你,哪怕一次也行。 结果……约定好见面的那天,我等来了十二年都未联系过的……父亲。” 章文茵咬着最后两个字的字音,艰涩地滚了滚喉咙,像生吞了只苍蝇。 “他只知道我结了婚,不知道我离婚的事,所以先去找了鹿怀安……他们狼狈为奸!算计我!将我又一次送进了那里……” 与第一次截然不同的待遇,她就像一条被卖的鱼,无论怎么扑腾挣扎,都会被逮回去死死按压在“砧板”上,任人宰割。 即使她意识到药不可以吃,也没用。 护工的态度很差,喂药是用塞的,输液是要绑的。 那些药片的副作用很大,烧心伤胃,会让她记忆力减退,一整天都浑浑噩噩。且有很强的依赖性,一旦停药,她会整宿睡不着。 注射的药液也总叫她有种濒死感,每一次失去意识前,她都以为自己不会再醒过来。 而当她想着,醒不过来也好的时候,又会从无意识的状态中猛地抽离出来,骤然清醒。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在里面呆多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只知道这次不会有人来接我离开那里了,没有人可以帮我逃离那里……窗子里的太阳升起又落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鹿呦感觉店里开着的空调热风就像是一片透明的薄膜,覆住了她的口鼻,让她滞闷得难以呼吸。 而从中衍生的痛觉,细碎、微末,却无法忽视。 “直到那家医院被查处,负责人跑路,我才得以出来。”章文茵死死抓着咖啡杯,连续做了两个深呼吸,声音还是止不住地颤抖,“出去之后,我有想过去看看你,但我的病复发了,时好时坏的。状态还可以的时候,我有想过去看你,又怕撞见鹿怀安,怕他发现我出来了,再找章泽将我送到其他的精神病院……我就……” 章文茵抬起双手捂住了脸,“我就离开了南泉……” 行动先于意识,等鹿呦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挪坐到了章文茵的身旁,抬起手臂,轻柔地抚拍了两下她弓着的、发抖的脊背。 章文茵顿了一下,而后哽咽着说:“我听了医生的建议,换了一座城市,去了西城。我想西城有山有水,是个风景很好的地方,如果死在那里应该也不错……” 鹿呦给她拍背的手倏然停下,像针被扎了一般,以痛觉为锚点,蜷缩起来。 章文茵还在继续:“在那里呆了一个月左右,房东的女儿,也就是你钟老师,带了个婴儿回来了……我感恩钟阿婆平日里对我的关心照顾,就将求死的计划推迟了,帮着她照看不省心的女儿和高需求的孙女……那天,你怨我将母爱都给了弥弥,坦白说,我无法否认。” 鹿呦目光随着落下的手一并缓沉了下去。 “弥弥一岁多的时候,我觉得她们已经不需要我的帮忙了……但就在出门的时候,我忽然听到了弥弥的哭声。 她其实每天都哭,但只有那天是哭得撕心裂肺的,那一个瞬间,我就想到了你。 想到我回家以后的第一晚,你做噩梦睡醒了,想奶奶,也是这么哭的……” 章文茵哭到凝噎,好一会儿才从哽塞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呦呦,你是妈妈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可我的生活实在太黑暗了……我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但是,弥弥的出生,有让我重新看到那么一点微茫。” 鹿呦感觉到脸颊冰凉,用手抹了一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落下了眼泪。 复杂而矛盾的情绪积郁在她胸腔里,叫她心口发堵。 说不出她能理解章文茵的情有可原,更说不出埋怨的话。 前者出于私心,后者出于章文茵赋予她的共情能力。 章文茵始终捂着脸,因为清楚地知晓,从她去西城的那一刻开始,之后所做的一切,才是真正违背放弃了当初的约定。 朝思暮想的女儿就坐在身边,很近很近的距离,只在回忆与梦境里才有的近距离。 她却不敢如回忆里、梦境中那般,靠得更近,却抱一抱她的女儿。 而当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垂下手,眸光透过模糊的泪眼,转向身侧。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鹿呦自然垂放在腿上的左手。 潮湿被眼睛眨掉的一霎,小拇指上蜿蜒狰狞的疤遽然清晰。 视线再度模糊。 章文茵试探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鹿呦左小拇指上的疤痕,却又在一拳的距离外停住,“对不起……” 她声音沙哑,杂乱无章地说着:“对不起,是我妈妈太懦弱了……就因为很怕再进去那个地方,我不敢去见你,甚至不敢再联系你。还总是安慰自己,只要物质充足了,没有我,你也可也过得很好……明明我可以多问问阿韶,多问问蕴溪,多了解你的情况……就因为我怕从他们口中听到,你也许会和新妈妈相处得很好,怕听到你说怨我恨我,我就不敢多问,只知道逃避……对不起,答应你的事,我没有做到……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第229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遍又一遍,一声又一声,嗓子越来越哑,哭腔越来越重,章文茵的头也越垂越低。 不断落下去的眼泪洇湿了被双手攥皱的裙子。 那一片潮湿仿佛也沁到了鹿呦心脏里,洇开一团说不出的难受滋味。 不知道是第几遍“对不起”,鹿呦递过了纸巾。 章文茵这才止住道歉的话音,从鹿呦手里接过了纸巾。 下一秒,鹿呦那只手收拢、弯曲了食指,抬起,轻而缓地刮了一下她的鼻梁。 像从前章文茵刮着小小呦的鼻子,柔声说:“妈妈原谅呦呦了。” 此刻,长大成人的鹿呦,声音温和,语气轻柔,与记忆里章文茵的音色重叠在了一起。 “我原谅您了。” 章文茵呆愣住,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注视着她,“你真的……真的愿意原谅妈妈么?你真的不怨我不恨我了么?” 鹿呦抿着的唇往上弯翘,眼睛也跟着弯了弯,充盈在眼眶里的潮湿凝结成了水珠。 眼泪落下的一霎,她笑说:“以前恨,但现在,真不恨了。” 章文茵泣不成声,“我,我不是在做梦么……” 鹿呦搂住她的肩,偏了偏头,撞她一下,用轻微的痛感告诉她,这真不是梦。 母女俩头挨靠在一起,鹿呦声音喑哑且低:“你也是第一次做妈妈嘛,虽然他们都说,为母则刚,文学作品里歌颂的母爱也是伟大又无私的。 可妈妈不是生来就会做妈妈的,不是超人,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坚强,也会有脆弱、害怕的时候。 何况……如果我是你,经历你所经历的一切,也许做得还不如你呢。” 鹿呦缓了缓,深呼吸说:“谢谢你。” 章文茵正捏着潮湿大半的纸巾正抹眼泪,闻言,手悬停在了半空,“谢我什么?” “谢谢你不辞辛苦生下我。” 谢谢你赐予我生命,带我来到这个世界,我很喜欢这个世界,有美食,有美景,有着疼爱我的亲人,有能与我交心互助的朋友,还有与我相爱的月蕴溪。 “谢谢你曾经那么耐心地教导我。” 爱人是一种能力,而我才明白,它不是与生俱来,是来源于你的言传身教。 “谢谢一直没有放弃自己,可以坐在这里,把真相解释给我听。” 谢谢你克制了苦难带给你的负面情绪,谢谢你让我知道,我从来都不是被妈妈抛弃的小孩。 在妈妈的心里,一直有一块属于我的位置。 “谢谢你愿意放下身为长辈的尊严面子跟我说‘对不起’。” 谢谢你有足够的勇气承认自己的不足,谢谢你愿意为我搭建坚实的台阶,让我也能够放下不甘迈过被时间与误会堆砌的隔阂。 谢谢你让我重新拥有我渴望拥有的母爱。 它何时回到我身边,都不算晚。 章文茵才擦干的眼睛又开始簌簌往下落泪。 纸巾已经濡湿得不能用,被章文茵扔进了垃圾桶里,她的目光定格在鹿呦左小拇指上。 终于敢碰触上去,从小心翼翼地轻轻一触,到缓慢地抚摸。 细微的,与别处的肌肤不同的触感。 最后,章文茵颤抖着双手捧住她整只左手在掌心里,像捧着一件失而复得的、易碎的宝贝,慢慢贴向自己的心口。 “疼死妈妈了……” 眼泪砸落在鹿呦的手背上。 是滚烫的,熨帖她心脏里一处冷寂太久的地方。 ˉ 带着婴儿的年轻母亲和手机铃声开很大的阿姨相继离开,桌子被服务员收拾干净,咖啡馆里来了一拨新的客人。 压低的人声交织着窸窣的动静,仿佛舒缓的背景音乐中的和弦。 章文茵渐渐平复了心情,关心地问她后面什么打算。 “月蕴溪的老师请她去维亚纳帮个忙,我准备一起去,先在那边玩几天。”鹿呦笑了笑说,“可能也是怕我在家里待着会不开心吧,钟老师有发过一张表,罗列了我可以报名参加的比赛,我看了,基本都是国外的比赛。月蕴溪明年上半年也有全球巡演,所以我想,结合一下两边的情况,选几个国家,到处玩玩。” “挺好的,在外面多玩玩,玩个一年半载的再回来……”章文茵红唇微张,欲言又止。 在小洋楼住着,必然会触景伤情,而大恸伤身。 鹿呦“嗯”了声,拎起杯子喝了两口拿铁。 忽而听到章文茵不高兴地小声嘟哝:“她也是真会推荐,尽把你往远的地方安排,就不能推国内的么。” 说的是钟疏云。 鹿呦绞了下手指,很想问章文茵和钟疏云是怎么处成好朋友的。 但章文茵声音很小,明显是自言自语,两人也才刚刚和好,她暂时还迈不过略显陌生的边界。 正想着,章文茵再度开了口,叮嘱她道:“一定要注意安全,查好当地的天气预报,带好衣服,多带点钱,如果遇到麻烦,一定要及时联系我,别生分。” “好。”鹿呦咬着嘴唇,停顿了一下,些微别扭地关心问,“您一个人在南泉,没问题?那个人,还有来找你麻烦么?” 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章文茵的生物学父亲。 “那人前年脑癌去世了。”章文茵轻叹了一声,像是因为得到彻底的解脱松了口气,又像是感慨世事无常。 “我现在住你月阿姨的隔壁,蕴溪还找了保镖呢,跟两个门神似的,你钟老师一家也在,我不是一个人,不用担心我。” 章文茵柔声说,“尽管去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有精力就玩,玩不动就回来,可以回小洋楼,也可以去我那里,那里也是你的家。” 鹿呦眨了眨湿润的眼睛,眸光泛开涟漪,“好~” “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等奶**七过了,收拾好东西就走。” 章文茵拿出手机,翻看日历说:“那还来得及。” “什么?” “暂时保密。”章文茵按着手机,“出发之前抽空来这个地址吧,我有东西要给你,对了,带上蕴溪一起。”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鹿呦拿出来看。 一个陌生的账号给她发了地址定位,空白的头像,空白的昵称。 鹿呦对这个账号有印象。 每次都会给她的动态点赞,每年都会给她发新年祝福。 她一直以为,是某个被她忘记备注的朋友或者是经常去迷鹿的顾客,怕问一句“你是?”会伤到对方,一直没敢问对方究竟是谁。 鹿呦点进了空白头像,为这个让她陌生又熟悉的账号,修改了备注——妈妈。 顺带扫了眼腕表,指针指往数字“4”下方撇了点。 窗外的天色也暗了些。 见鹿呦又是看表,又是看外面的,章文茵虽然不舍,还是结束了闲聊,“今天就到这吧,留些话题下次再聊,免得下回见面,大眼瞪小眼没话可聊了。” “怎么会,每天都会有新的话题被创造出来的。” “你要这么说,我可真忍不住要把你扣在这,再聊个一小时咯。” “今天不行了。”捕捉到章文茵神情中的一丝失望,鹿呦温声解释:“有人在等,我怕她等太久,等得无聊。” “谁啊?”章文茵猜测问,“皎皎?” 鹿呦抿着笑,点了点头。 “她人呢?” “去附近猫咖了打发时间了。” “要不一起吃个饭吧?” 鹿呦想了想,还是婉拒了:“改天吧,我这两天都没什么胃口。” “没胃口也要多少吃点,人是铁饭是钢。”章文茵说完,停了一秒,连忙又开口解释,“我不是叫你今天必须得跟我吃,就是不放心你,哎呀,越说越乱了。” “我明白的。” 章文茵放松下来,“今天就早点回去休息,等过几天,你去我那拿东西,留下来,一起吃顿晚饭好不好?我给你弄打边炉,想吃什么就涮什么。 “好呀。”这回鹿呦爽快答应了。 章文茵抿着的唇往上弯了弯,想起来问:“你们车停哪儿?” “潜水馆旁边那个停车场。” 章文茵叹了口气,“我车停在地下车库了。” 得从商场里面走,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也就意味着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又缩短了一截。 鹿呦心领神会说:“我送你上电梯吧。” 章文茵眼睛亮晶晶的,唇角上扬,竟像个孩子似的,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两人起身,捞了外套和包挂在臂弯上,一道出门往电梯间走。 电梯从五楼下来,在四楼停顿了片刻,重新出现下行符号时,章文茵一把抱住了她,在她耳边叮嘱:“到家给我报平安。” 等电梯的人群里有小姑娘投来羡慕的目光。 曾经她也是其中一员,羡慕着跟妈妈举止亲密的妈宝女。 第230章 鹿呦鼻子泛酸,说不出话,只能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目送章文茵上电梯,看着上面的数字下到负二,鹿呦才转身离开,边走边给月蕴溪发微信:【我这边结束啦,你在哪儿?】 月蕴溪发来了一张潜水馆服务台的照片:【又碰到星星了,给她买了个棉花糖。】 鹿呦回她:【我去找你。】 商场大门往两侧展开,鹿呦穿好外套,出门右拐,径直朝着潜水馆的方向过去,步子随着卸了重担的心情变得轻快,临到潜水馆门口,才渐渐慢下来。 路边矗立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橙黄色的光晕里交织着红色尾灯,车辆、行人来来往往,光影交错之间,月蕴溪就站在潜水馆的树脂雕塑旁,手里抓着比头还大的长鼻子匹诺曹棉花糖。 分外的醒目。 周遭的喧嚣仿佛都在她捕捉到月蕴溪身影的那一个瞬间,怦然绽成了白噪点。 鹿呦快步走过去:“嗯?棉花糖没给星星么?” “给了,原本想给她买一个星星样式的,结果她喜欢圆的,就让老板做了个雪人的给她。”月蕴溪递过手里的棉花糖,“这是给你的,星星指导老板调出来的配色。” 肉色的脸蛋,粉粉的腮红,烟青色的眼睛,雾紫色的头发,水蓝色和浅黄色相间的小帽子,饱和度很低的色调,让蓬松的棉花糖看起来特别梦幻。 “这也太好看了,舍不得吃了都。”鹿呦接了棉花糖。 “就猜到你会这样。”月蕴溪从大衣口袋里又拿出个橘子味的棒棒糖给她,“吃这个吧。” 探头往潜水馆里看:“星星还在么?” “被她小姨接回家了。” “好吧。” “我加了她小姨微信,以后有空可以约星星出来玩。”月蕴溪见她眉眼舒展,趁势问,“聊的结果怎么样?” 鹿呦眼珠一转,“你猜?” “我猜啊。”月蕴溪的视线掠过棉花糖,“就跟小匹诺曹的结果一样。” 故事的最后,匹诺曹与创造出它的爷爷和好了。 她也跟生养她的妈妈和好了。 “可惜了。”鹿呦故意摆出一副遗憾的表情。 月蕴溪挑眉:“可惜什么?” “可惜答对也没有奖励。” 月蕴溪弯了弯唇,去牵她的手,往停车场走,“那就给我暖暖手吧。” “咦,你手好冰,到底在外面站了多久哇。” “大概,从你说你来找我的时候吧。” “干嘛不在里面等我。”鹿呦抓着她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想让你早点看到这个棉花糖。” “是*想让我早点看到棉花糖,还是想我早点看到你呢,还是,你想早点看到我呢?” 月蕴溪心痒痒,挠了挠她的手心,好叫她也痒痒。 鹿呦手指蜷了蜷,一下将她的手握紧了。 上了车,两人手分开,手心都沁出了细汗。 月蕴溪问她:“回家吗?” 鹿呦系着安全带:“不是很想回,但也不知道去哪儿。” 月蕴溪默了默,启动了车子,“那就一路向西吧。” 一鹿向溪。 “哪边是西哇?”鹿呦分不清东南西北,看月蕴溪将车驶出停车场往左开,又问,“这是西么?” “应该吧,左西右东嘛。” 什么啊……鹿呦莫名被戳中了笑点,低笑出声。 车一路朝“西”开着。 沿途的风景在鹿呦叙述声中不断后退,关于真相;关于误会;关于她听到章文茵说“对不起”时,更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渴望爱。 月蕴溪静静听着,听她将残留的情绪与感慨全部吐露干净。 那些被信息差摩擦出的不甘与遗憾,才算是真正地过去了。 “对了,她叫我出国之前去她那里一趟,说有东西要给我,还特地叮嘱我把你也带着。” 月蕴溪“唔”了一声问:“你妈妈喜欢什么?” “……”鹿呦卡壳了几秒,“以前喜欢的,现在不一定喜欢了吧,我问问钟老师。” 她给钟疏云发了消息。 过了五六分钟,钟疏云发来了两条回复。 钟老师:【要给她送礼物么?】 钟老师:【她最近迷上画画了,搞一些亮闪闪的颜料,还有串珠,布料,天天在群里跟人抢布料米数,你可以朝这些方向入手。 还有花啊草啊之类的,不过这个你得问蕴溪,她们聊得比较多,之前你妈还送了盆昙花给她来着。】 yoyo:【好的,谢谢钟老师。】 鹿呦锁屏手机,轻“啧”了声,斜睨了月蕴溪一眼。 明明就知道,还要她问。 摆明了就是借这个机会让她再多了解章文茵一些。 察觉到她的视线,月蕴溪问:“问到了?” 鹿呦转着手机把玩,悠悠道:“送昙花吧。” 月蕴溪扬眉:“行,冰箱里还冻着你让开的花苞。” “啊!闭嘴!不行!”鹿呦没好气道,“行你个大头鬼,你送送颜料、布料什么的吧。” 月蕴溪低笑着应:“好嘛。” 鹿呦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哼,偏过头看向窗外。 车停在红绿灯路口,90多秒的红灯在倒计时,右前方有个小公园,仿古凉亭被橙黄色灯光点缀出轮廓,在夜色里格外吸睛。 月蕴溪瞥她鼓着腮帮子,再看小公园里的凉亭,随口扯了个话题,“好像到溜溜球以前的‘家’了呢。” 凉亭那里有座假山,溜溜球就喜欢躲在假山的山洞里。 鹿呦诧异地侧过头看向她。 前车磨磨唧唧卡着最后几秒过了马路,月蕴溪将车停在线内,忽而意识到什么,转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我说呢,溜溜球那么认生的一只狗,怎么对你那么亲热。”鹿呦哼了声,“原来你也喂过它,比我还早吧?” 问句,但已经笃定了答案。 月蕴溪语气夸张:“哎呀,怎么办,好像露馅了呢?” 鹿呦轻笑:“好假哦。” 月蕴溪低声笑起来。 “为什么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事?” “没机会呀。总不能莫名其妙地冲到你面前说,”月蕴溪变了音调,“喂,溜溜球其实是我先认识的哦。” 鹿呦被逗笑,别过脸面对车窗,只留了半边笑颤的肩线在月蕴溪的余光里。 交通灯转绿,车子往前开。 经过公园,依稀能看到那座半人高的假山,鹿呦侧身扭着脑袋,透过车窗玻璃,往假山洞口看。 洞口前按了小小的地灯,橙黄色的光晕淌在枯草地上。 直到它后退出视线范围,再也看不见。 鹿呦在起雾的车窗上画了个狗头,顿了顿,又补了个小老太太的卡通头像。 车窗外与她们并排行驶的车忽地降下车窗,探出一只拿着烟的手,在风里抖了抖烟灰。 烟蒂上一点猩红落进鹿呦视线里。 她轻而慢地眨了眨眼睛,一时出神。 如果没有和月蕴溪在一起,这时候的她,怕是只能依靠尼古丁来解忧了。 图案上覆了一层薄雾,变得模糊不清。 她伸手一抹。 透过骤然清晰的一小块玻璃,朝前看,是悬挂天边的一弯纤月。 车越往前开,那月亮越白,越澄亮。 像个银色的弯钩。 许久,车稳稳停下,月蕴溪温润的声音淌在耳畔,而她也从潮湿的思绪里被钩上了岸。 “到家了。” ˉ 奶**七当天,鹿怀安没来,据说是被对家搅黄了好几个合作,气得不轻,晚上被小女友带去吃烧烤疏解心情,跟人起了冲突,被揍进了医院。 没有他的参与,仪式依旧办得很顺利。 当晚,灵堂摆在客厅,亲人需要回避,鹿呦突发奇想地去了琴房。 月蕴溪陪在她身边。 她指尖抚摸琴键,按下第一个琴音,“记得上回在小公园,奶奶让我弹这个曲的间奏说听着欢快。” 然而她弹出的前奏并不欢快,分明是舒缓而忧伤。 月蕴溪听出来,是《诀别书》。 “奶奶不懂音乐,所以她不知道,其实这个间奏一点都不欢快。” 轻快的间奏在她指尖跳跃。 这种技法很常见,就像肖邦第二奏鸣曲第三乐章的b段,优美的旋律夹在葬礼进行曲之间。 仿佛是沙漏中细沙里的星点,再漂亮,都是夹杂在流逝的沙里。 凌晨一点,最后一个音落下,外面起了风。 按习俗,家里的窗户都没关,风灌进屋里,从她搭放在琴上的手,拥住她整个人。 凛冬的风,彻骨的冷。 像一个灵魂的拥抱。 投落在墙上树影摇曳了好一会儿,终于归于平静,风停了。 手上一热。 月蕴溪抓握着她冷冰冰的手,将她搂进属于现实的怀抱里。 第231章 那之后,鹿呦连日被繁琐事扯紧的神经,彻底放松了下来,所有的乏力与困倦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她睡了两天一夜,做了许多梦。 只记得最后一场梦里,奶奶站在朦胧的雾里,叫她一声:“呦呦。” 像那天的章文茵一样,一遍又一遍地跟她说:“奶奶对不起你,对不起……” 她眼泪落下来,唇角却是往上弯的:“没事儿。万花女士,我要郑重地告诉你,我原谅您啦,这次,是真的原谅您了。” 梦里雾散了,最后一眼,鹿呦看见奶奶释怀地笑了。 “要好好照顾自己,和蕴溪好好的。” 脑海里闪过月蕴溪的名字,一笔一划,牵着她的意识逐渐清醒。 鹿呦掀起眼皮,第一眼见到的便是月蕴溪收拾行李的身影。 下午两点的日光,暖黄色的,撒在她身上,连从肩头垂落的弯卷发丝都在发光。 像被按下了0.25倍速键,月蕴溪往行李箱里放眼贴和耳塞的动作又缓又轻。 有点偷感。 同她身上温柔大气的气质一点都不搭,违和感里透出一点滑稽。 鹿呦轻笑了声。 安静的环境里,气音也明显,听见动静,月蕴溪偏头看了过来。 温软柔和的眉眼被阳光上了一层风情的妆,晃了鹿呦的眼。 愣神的功夫,月蕴溪挪步到床边,蹲在她面前,托着脸看她,“睡饱了么?” 鹿呦声音是刚睡醒的喑哑,“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很久。” 期间她有醒过,渴了喝两口水,饿了啃两口能量棒,做什么都是浑浑噩噩的。 “是啊,小猪一样,呼噜呼噜的。” “啊,我还打呼了么?” “也没有,呼吸声比较重。”月蕴溪抚了抚她的头,贴心地给她找理由,“前面几天熬太狠了吧。” “应该是吧。”鹿呦问,“那你呢,有好好休息么?” 月蕴溪笑说:“有。” “有好好吃饭么?”鹿呦说,“可别跟我一样。” “你还知道自己什么样,自己不好好吃,倒知道关心别人。”月蕴溪嗔她。 “你又不是别人。”鹿呦又问她,“有没有嘛?” “有~前天妈妈们来了一趟。” 鹿呦眨了眨眼:“你妈,还有我妈?” 月蕴溪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继续说:“送了她们炸的肉圆,还有些食材,做了糖醋排骨、炒芦蒿、干煸花菜,昨天吃的是纯瘦肉的红烧肉、酸辣土豆丝、青椒炒肉……” 她也不知道鹿呦什么时候会醒,怕她醒了饿了没东西吃,每一顿都不敢含糊。 听着听着,鹿呦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声音不小。 她讪笑了两声:“今天是什么?” “腌笃鲜配菜饭,吃不吃?” “吃!” “我去给你热一下。”月蕴溪作势要站起来,忽听鹿呦叫了她一声。 “月蕴溪。” 月蕴溪身形一顿,蹲回去。 鹿呦调整了姿势,半边脸慵懒地趴在手背上,眸光着落在月蕴溪的眼睛里。 而她们的影子在接吻,气音是影子的呼吸。 “我好爱你。” 在清醒后第一眼就见到你时,这感觉,尤为清晰。 仿佛呼吸一般的本能。 ˉ 出发前一天,两人带着行李箱去到章文茵那里吃晚饭,准备吃完了晚上回月蕴溪那里住。 冬季的夜晚来得很早,还不到六点,天就已经黑了,小院外的路灯都亮了起来。 光亮淌从敞开的窗户门缝里淌进屋,融在砂锅上方腾升的热气中。 里屋烧着两个打边炉,一点都不冷,锅里是鸡汤汤底,鲜香四溢,炉子四周摆放了各种食材。 钟疏云拿了红酒来。 钟弥捧着印有爱莎公主图案的陶瓷杯凑过去,被钟疏云打了一下手,“喝你的果粒橙。” 钟弥嘴巴一瘪,拿眼瞟向左侧。 钟疏云给月韶倒了一杯,月韶抿了一口,立刻皱起了眉头,实在接受不了酒味。 月蕴溪递过自己面前装了果粒橙的玻璃杯,同她换了一下。 “欸,你还要开车呢。”月韶说。 “没事。”月蕴溪往身侧递了一眼,“还有她呢。” 钟弥眼睛一转,又往右侧看了看。 鹿呦唇角上扬,气质里的清冷感少了大半,“我俩说好了,来的时候,她开车,走的时候,我开。” 章文茵往鹿呦碗里夹了一箸刚烫好的鲜切羊肉,“几点的机票?” “早上八点半的。” “要不,就在这留宿吧。”章文茵失落地说,“下次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鹿呦与月蕴溪对望一眼,答应下来,“也行,反正行李箱就在车里。” “明早我送你们去机场,省得你们开车去,把车停机场,一停停好几个月。”钟疏云说。 “那我们就不客气啦。”鹿呦笑说,“谢谢钟老师。” 听到这里,钟弥确定鹿呦会留宿了,兴奋地跳起来:“好耶!我要跟姐姐睡——” “想得美呢你。”钟疏云打断她,一把将她按坐下来,“你跟我睡。” 钟弥如遭雷劈,“我不要!我不要!你都不让我动!” “听着,姐姐很久没和妈妈好好地单独相处过了,所以你今天不要跑大房间去烦妈妈,更不要去缠着你姐姐知道么?就跟我睡。”钟疏云很不温柔地揉了揉钟弥的头,又补充了一句,“还有,跟我睡觉安分点,别乱动。” 钟弥:“……” 鹿呦一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厚道的不止她一个。 笑声漾在袅袅热气中,将沸腾的小泡泡都震破。 吃不完的食材被放进了冰箱,倒了锅底的砂锅泡在水池里,碗筷和空盘被塞进了洗碗机。 桌面上的两炉子灭了一个,一个还在烧着,架了茶壶煮着小青柑普洱。 月蕴溪丢了几个沙糖桔、龙眼、红枣上去。 鹿呦还没来得及尝尝烤橘子是什么味,就被喝多的钟疏云从位置上拽起了身。 “练琴去,新的比赛迫在眉睫。” “?!”鹿呦倒是对练琴不排斥,只觉得喝醉的钟疏云有点好玩,笑说,“不是,钟老师,我都还没报名新比赛呢。” “那也快了。”钟疏云顺手捞过从卫生间出来的钟弥,“你也一起。” 鹿呦是自主跟着钟疏云进的琴房。 钟弥则是被拖着去的,一路惨叫:“妈咪,我是拉小提琴的,我练什么琴啊啊啊啊啊——” “咔哒”一声,房门上了锁。 客厅瞬间清净了。 “明天都出国了,今天还要练琴,也太可怜了。”月韶勾着脖子看了看紧闭的琴房房门门,用胳膊肘怼了月蕴溪一下,“你刚怎么都不拦着点你钟老师,救救呦呦。” “钟老师哪次喝醉办事能被干扰的。”月蕴溪顿了顿,温声说,“而且,奶**七以后,呦呦虽然看起来是好多了,实际上情绪根本没完全疏解,弹琴发泄一下也好。” 确实如月蕴溪所说,从琴房隐约渗出的乐声,起初还算舒缓,越弹越激昂悲怆。 章文茵担忧的目光收回,回过身,注意到月蕴溪在看她。 视线对上,月蕴溪对她抿唇笑了笑。 章文茵这才明白那段话原来是说给她听的,回了个笑,表示感谢,忽地想起什么:“对了……” 话没说完,人便起身离开了。 去的是书房方向,吃饭前,月蕴溪跟着章文茵去过一次,为了放她送章文茵的珠光水彩。 没过多久,章文茵抱个方盒从里面出来,回到饭桌前,坐到了月蕴溪旁边,“你送我的那一套coliro,我很喜欢,这个是给你的。” 九色鹿图案的螺钿漆器首饰盒。 月蕴溪接过放在腿上,道了谢。 月韶歪身凑近看了眼,问章文茵:“送的什么?”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章文茵努了努下巴。 月蕴溪会意,拨开搭扣,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一条点钻八宝罗盘项链,一对素圈金镯,一对金戒指,一对金月亮耳饰,还有一块刻有“百年好合”的金牌牌。 “送这么多?都显得我抠门小气了。”月韶站起身就往琴房走,“不行,我得带鹿呦去买点金啊玉啊的。” “你别这么紧张。”章文茵笑着拉住她,一手拿起其中一只金镯,“只有这个镯子是我送的,跟你给呦呦的万里挑一差不多价。” 月韶指了指剩下的:“那这些是什么意思嘛?” 月蕴溪心知肚明,却是不动声色。 等月韶坐回去,章文茵才解释:“呦呦小时候童言无忌,拿压岁钱就给我存着,说要打五金讨老婆用。我原本想的是金子保值,打了给她当嫁妆。 没成想,还真……“讨老婆了。 第232章 章文茵笑了笑,怕月蕴溪脸皮薄,点到即止,没再往下说。 “现在呢,这些就都给你了。”章文茵拍了拍月蕴溪的手背,“你俩要好好的。” “会的。”月蕴溪低头,看着首饰盒里的首饰,认真地又说了一遍,“一定会的。” 好似多承诺一遍,就能让念力更强一点。 祈愿就能够被实现。 ˉ 一壶茶倒进三个杯子里,所剩不多,月韶又煮了一壶,琴音隐隐约约从琴房传出来,客厅里的三人听着乐声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新茶煮沸,琴房的门被打开。 钟弥第一个冲出来,跑过来,抱着章文茵控诉:“妈咪和姐姐,真的太恐怖了!一个严师,一个狠徒,都是变态!” 话音还没落,就挨了一记板栗,钟疏云收回手:“说谁变态呢?” 钟弥可不敢回话,更不敢跟钟疏云对视,眼珠咕噜一转,去寻鹿呦的身影了。 只见鹿呦精疲力尽地坐在了月蕴溪旁边,头一歪,自然地枕到月蕴溪的肩上。 发泄情绪的弹奏很过瘾,但也很消耗体力,她的手还在颤抖。 鹿呦低眸看了眼搭在腿上的手,还好,颤得没那么厉害了。 余光扫到月蕴溪面前的盒子,她好奇地问:“这什么?” “给某人讨老婆用的金咂。” 鹿呦咋舌,飞快地瞟了眼章文茵,一下撞进章文茵盯她的目光里。 突然的对视让她有点不自在,仓惶错开眼,低喃:“还真换了啊。” 说话间,瞥到月韶倒了一杯小青柑茶递过来,鹿呦连忙起身伸手去接。 “记得谢谢妈妈。”月蕴溪柔软磁性的嗓音低低地响起。 不知是回应她的低语,让她谢谢章文茵,还是让她谢给她倒茶的月韶。 鹿呦练琴练得脑袋懵,也没多想,只能听出提醒里夹杂诱哄的语气,于是机械地重复:“哦哦……谢谢妈妈。” 闻声,月韶一愣,坐旁边的章文茵也是一愣,心里不是滋味都表现在了脸上。 鹿呦僵在了原地。 她手扶着茶杯杯壁,感觉到了烫。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直到月蕴溪再度出声:“别只谢谢给存金咂的妈妈呀,给你倒茶的——老婆的妈妈不谢谢么?” 月韶半嗔半调侃地睨了眼月蕴溪,像在无声说她:不知羞。 月蕴溪唇角一弯,笑得无辜。 鹿呦接过了茶杯,手拖着杯底,缓解了指腹上感受到的灼烫,“谢谢……妈。” 说着,她下意识地看向月蕴溪。 后者眉眼舒展,目光温润又柔软,那眼神仿佛是在含着笑意的赞许:好乖。 鹿呦面无表情睨了她一眼,腹诽:好腹黑。 月韶大大方方地“欸”了一声。 章文茵不高兴地嘀咕说:“你应得倒是快,我都还没应呢。” 月韶也压低了声音,好笑道:“怎么还怪我了,谁叫你不应的,钟老师你说是不是?” 钟疏云笑说:“就是,应声都不积极。” 章文茵瞪钟疏云一眼,委屈地嘟哝:“我那不是以为第一声也是叫阿韶呢么。” 月韶闻言,拿眼看对面。 ——“这个好吃,你试试。”月蕴溪给鹿呦递了一瓣烤橘子。 鹿呦心不在焉地接过,往嘴里一塞,小脸皱巴成了一团,嫌弃地:“嗯~好苦。” 月蕴溪偏了偏头,弯着嘴角偷笑。 月韶目光定格在月蕴溪那张连偷笑都不会显露出一丝坏心眼的脸上,走神地想: 也许界限就是模糊的,第一声可以是叫章文茵,也可以是叫她。 因为诱哄的人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把这声“妈妈”定位到该受这一声的人身上。 如果鹿呦和章文茵和好后,就已经叫过章文茵“妈妈”,那这声应该就是称呼她的了。 月韶无声叹一口气,转念又想,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你就是想太多了。”钟疏云对章文茵说,“应了就是叫你的,管她其实是要叫谁呢。” 章文茵:“……” 鹿呦正喝着茶,淡化嘴里苦橘子的味道,她敏锐的听力将长辈们幼稚的对话捕捉得清清楚楚。 听到钟疏云这句话,呛了一口茶,咳个不停。 章文茵连忙从左手边的纸巾盒里抽了两张递过去。 鹿呦接过,又咳了一阵才平缓,她捏着纸巾,犹豫了几秒说:“谢谢妈妈。” 章文茵被钟疏云用肩膀轻撞了一下,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滚了好几下喉咙,才说出一句:“……跟妈妈还客气什么。” 声音里是细微的轻颤。 “嗯~这是要你去掉‘谢谢’,直接叫一声呢。”月蕴溪说。 “哎呀,不是。”章文茵生怕鹿呦会觉得自己在被赶鸭子上架,没脾气地嗔看月蕴溪一眼,“你这孩子也真是,我没——” “妈妈。” 也许是太久没有单独说这两个字了,也许是因为没有其他的言语做缓冲,她有点不自在。 尤其是,她刚叫完,钟弥便小喇叭地宣传起来:“妈妈!姐姐叫你了!叫你了!叫你了!” 留意到鹿呦的别扭,钟疏云在钟弥嘴巴上比划了一下:“安静点,复读机。” 鹿呦低头拎起杯子想喝水缓解又羞耻又尴尬的心情。 拎到半空,瞥见杯子里没水了,无意识地换成手边的烤橘子,剥一瓣,忽地想起来是苦的,立马放下,又去捞根本没水的茶杯…… 很忙,但不知道在忙什么。 在她手忙脚乱的时候,章文茵低轻地“欸”了一声。 怕现在的美好的都是假象,声音大一点,会让幻想都碎掉。 “这下高兴了吧。”月韶问,“还怪我们家皎皎不?” 话音落在茶水灌进杯里的水流声中。 章文茵看着月蕴溪给鹿呦倒了茶,笑着摇了摇头。 “还‘这孩子也真是’,”月韶模仿她的语气,扬眉笑问,“真是什么?” 期间,月蕴溪剥了一颗烤过的龙眼递到鹿呦嘴边:“这个好吃,你试试。” “。”鹿呦口嫌体直,就着月蕴溪的手吃下了龙眼,“嗯?还……真是不错。” “真是,不错。”章文茵说。 ˉ 当晚闲聊活动结束后,按照钟疏云的安排,各陪各妈。 月蕴溪得跟着月韶回隔壁的房,鹿呦送她们到门口。 分别前,鹿呦凑手抬到肋骨位置小幅度地挥了挥:“拜拜,表太想我哦。” 月蕴溪抬眸看她一眼,无声勾唇,一句话都没留给她。 也不知道是不想答应,还是以默认表示同意。 鹿呦撇了撇嘴,同章文茵认了主卧和卫生间的位置。 主卧空间很大,被分成了四个区域,更衣室、梳妆区、手工区,出门右拐便是卫生间,淋浴间在卫生间里面。章文茵给拿了洗漱用品和睡衣,让她先去洗澡。 鹿呦吹干头发回屋的时候,章文茵正将一个方方正正的橙色礼盒放到铺好的被褥上。 听见开门的动静,章文茵扭头看向她,招了招手:“来,看看这个,你喜不喜欢。” 鹿呦走过去,“什么呀?是让我过来拿的东西么?” 她走到床边,章文茵打开了礼盒。 里面是一件浅绿色的礼服,细纱柔和出松霜晕染的色调,无袖的款式,小v领的领口,数不清的绢花。 “以前看你练琴,总会幻想你长大的模样,会穿很漂亮的礼服,在很大的舞台上弹奏钢琴,用你独有的风格去演奏你喜欢的曲目,拿奖的时候呢,会穿着妈妈亲手给你做的礼服。也许没有买的那么好看,但裙子就跟你这个人一样,是独一无二的。” 章文茵无奈地笑了一下,有些自嘲的意味,“后来就只敢买,不敢做,怕你知道裙子是我送的,把裙子扔了。再往后,连送都不敢送了。” 鹿呦想到小洋楼换衣间里挂着的礼服,一排又一排,从小到大,各种款式。 都是章文茵不敢送出来的心意。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抚摸上去,指腹落在立体的绢花上,花蕊是用小米珠珍珠和碎钻串缝出来的。 “想着奶奶照顾了你很久,就做一条跟她名字有关的礼服吧,原本是想弄永生花的,还特地问了皎皎制作过程,可是永生花缝不起来,得用胶水粘,一股味儿,色调立体程度都不敢把控,我觉得不好看。后来她推荐我做绢花,还挺合适。” 鹿呦拎起了裙子,才发现绢花不止在领口,它们或大或小、或簇拥或分散,像一湾流动的河流从领口斜向下直淌到裙尾。 章文茵摸不清她的态度,忐忑地问:“喜欢么?” “喜欢……”鹿呦抱着裙子笑说,“很喜欢。” 章文茵笑逐颜开,“那试一下吧,看看皎皎给的尺寸合不合适。” 第233章 鹿呦愣了愣:“她什么时候给的尺寸呀?” 原是想知道月蕴溪什么时候参与进章文茵这个惊喜计划的。 却听章文茵说:“你们还在佛罗伦萨的时候。她是不是有给你量过?” 鹿呦注意力立刻被带进了一些限制级的回忆里,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燃烧的壁炉,跳跃的火光里,她们放纵又疯狂地…… “咳,我去试试看。” 话还没说完,她就抱着裙子转了身,头也不回地进了更衣室。 礼服稍稍偏大,但影响不大。 “这也不准嘛,”章文茵从前往后欣赏了一圈,捏着后面富余的料子,“皎皎到底有没有给你量呀?是不是目测的哦?还是手比划估量的?” 鹿呦脸发烫,只解释说:“这段时间不是老没胃口么,掉秤掉得有点夸张。” 章文茵去拿了量尺和定位针,念叨着:“这何止有点,瘦太多了,也瘦太快了,这样身体可吃不消,后面要记得按时吃饭,把慢慢养回来。一日三餐,尤其是早饭,不能不吃哦,早饭是很重要的……” 形容不出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鹿呦想到了奶奶,而那一瞬之后,脑海里闪过的都是记录她成长的视频画面,一帧又一帧,每一帧都有章文茵的面容、身影、声音…… 与此刻的场景连接起来,仿佛她从没失去过母亲。 章文茵收了量尺,绕到她旁边,边用手机备忘录记录数据边说:“知不知道哇?好好吃饭,早睡早起。” “知道啦。”鹿呦拖着长音,“妈!别念啦。” 这次,她叫“妈”很自然,没有了别扭感。 章文茵笑嗔她一眼,“裙子脱下来我给你收一下腰。” “哦哦。”鹿呦去换了睡衣。 手工区放有一台缝纫机,纫线的声音时不时响起,鹿呦凑过去看了眼,“好厉害啊。” 章文茵笑说:“真是一点没变。” “嗯?什么没变?” “你啊,你小时候看大人包个饺子,都夸好厉害啊,把你爷奶哄得可开心了。” 鹿呦低低地笑,抬眸,忽地注意到章文茵眼角笑出的细纹,侧边头发里若隐若现的两根白发。 眼眶不由发热,她唇角上扬的弧度也慢慢落了回去。 “对了,要是后面嫌小了呢,就用剪刀在这里挑一下。”章文茵往裙子上指了指,回头看她,“记住了么?” 鹿呦回神,“没有。” 章文茵还想再指一遍。 “小了就再找你改嘛。”鹿呦弯着眼睛说,“不会嫌我烦吧。” “怎么会。”章文茵轻声说,“巴不得呢。” 见她穿得单薄,章文茵没让她多看,催促她上床躺着,让她随意选睡哪边。 床上提前开了电热毯,很暖和。 捂了一会儿,皮肤有点干,鹿呦关了半边的电热毯。章文茵改好了裙子,叫她明早换衣服之前顺便试试,之后便去洗澡了。 她便拿着手机开始骚扰月蕴溪。 刚开始月蕴溪隔两分钟才会回她,过了一阵,开始秒回了。 [鹿]:【月阿姨是不是去洗澡了?】 [满月]:【怎么知道的?】 章文茵躺上了床,睡在另一边被窝筒筒里,问她:“冷不冷?空调定了两个小时,够么?” “不冷,够啦。”回完章文茵,鹿呦才打字过去:【因为我就是趁着我妈洗澡的时候来骚扰你的】 月蕴溪回她:【哦~现在阿姨洗完澡了。】 真不愧是聪明人。 鹿呦笑着回:【是啊,我要去陪聊了】 [满月]:【去吧去吧。】 “跟皎皎聊天呢?”章文茵随口问。 鹿呦“嗯”声,锁屏给手机充电,“我记得以前你们都叫她蕴溪,从来不叫皎皎的,搞的我都不知道她小名。” “我也是前一阵才知道的,她妈都不爱叫她这个名字。” “为什么?” “说是会想到前夫,皎皎刚出生的时候呢,她前夫对她还不错,两个人一起给女儿起了小名,后来就变了。” 鹿呦躺下,头枕在胳膊上,“但她今天,还有上回……去蓝湾的时候,她有叫这个小名嗳。” “皎皎好听嘛。”章文茵说,“前一阵一起吃饭的时候呢,她问我以后要不要跟你商量一下,给你改姓。” 鹿呦挑眉:“章呦?” “不好听是嘛?” 鹿呦刚准备说,也不是不好听,只是不太习惯。 “我也觉得没有鹿呦好听,呦呦鹿鸣,鹿呦,多好听呀。”章文茵也调整了睡姿,跟她一模一样的姿势,面对她说,“我跟阿韶说,我不改,这是鹿怀安欠我的,送我女儿一个好听的姓,他该的!” 鹿呦笑起来,“然后月阿姨听了你这番话,就想通了,皎皎这个名字,也承载着她对女儿的爱和期待,不该被前夫影响。” “是啊。”章文茵怪声怪气地:“哟,叫月阿姨,怎么不叫妈妈了?” 鹿呦笑意加深:“您还吃醋呐。” “那是,我都没听几声呢。” “那弥弥还每天妈妈长妈妈短的,我都没机会叫呢。” 章文茵不说话了,面露愧疚,“都是阿云教的,我那时候太想你了,她就想让弥弥这么叫我,能缓解我抑郁的情绪。我明儿不让她这么叫了。” “别呀,我开玩笑的,弥弥挺可爱的,多个混血妹妹也挺好。”鹿呦忽然想到说,“我记得你以前很……倾慕钟老师来着,现在算是追星成功了?” “……早脱粉了,滤镜稀碎了已经。”章文茵面露嫌弃地,竖着两根手指说,“台上台下两个样。” 鹿呦轻笑,她听着章文茵说这样的话,有那么一瞬,感觉章文茵不像长辈了,更像是同龄的朋友。 “台上洒脱,台下温柔?”鹿呦还记得第一次接触钟疏云,对方给她的感觉很亲和。 “温柔?”章文茵咬着这两个字眼,咬出几分意味深长,“真是很少能从她身上感受到这种感觉。” 鹿呦睁大眼睛,将信将疑。 开了话头,章文茵便往下聊了起来。 说钟疏云刚带着弥弥回来的时候,章文茵还挺激动的,毕竟见到了偶像。结果,偶像私下气质可谓冷若冰霜,还有种阴沉的自毁感。 到她还记得第一次听钟疏云打电话,对还想给她接商演、活动宣传的经纪人说:“那我们就一起完蛋,烂命一条。” 钟疏云总会给她上位者的高傲感,并不好相处。 尤其每次看她的眼神都很锋利,像裹了刀子似的,她很怕和钟疏云对视。 后来章文茵才知道,钟疏云以为她是来骗养老金的。 “那后来你们怎么处成朋友的?” “我碰了她的钢琴,弹3对4,弹得乱七八糟,她就炸毛了,直接冲过来,跟我说,不是这么弹的!”章文茵捏着嗓子模仿钟疏云当时的声音,“她那会儿感冒,嗓子特像唐老鸭。” 鹿呦捂着嘴笑。 “我还以为她要斥责我动了她的琴,没想到是来她来教我3对4节奏怎么弹的,我想天才钢*琴家免费教学,不学白不学。” “钟老师教课可严厉了。” “可不是嘛,弹不好还有惩罚呢。” “惩罚什么?” 章文茵想到第一次的惩罚,忍不住先笑了起来。 有一天,钟阿婆给她安排了一场相亲,钟阿婆对她比亲女儿还好,她不好拒绝,更不敢敷衍丢了钟阿婆的面。 让相亲吹了的方式有很多,但绝对不可以是对方看不上她。 所以她特地置办了身新衣服,化了妆,还做了头发。 当天,钟疏云教她弹琴,她思忖着该怎么让“约会”尽早结束,又该怎么让对方说不出她一句不好,还能友好地跟她没下回。 她心不在焉,频频出错。 钟疏云那天也看起来心情不佳,全程冷着脸,纠正她错误时的语气是一次比一次冷硬。 “最后,应该是我错太多了,她忍无可忍,气得把琴盖一拍,她平时可爱惜她的琴了,除了她妈妈,谁都不给碰。” “给你碰。”鹿呦笑眯眯地说。 “对,也给我碰。”章文茵继续道,“琴盖合上吓我一跳,我刚准备给她解释呢,她板着脸,特别冷地说——62次。” 鹿呦问:“什么62次?” 与章文茵记忆里的自己声音重叠。 而此时的章文茵学着当时钟疏云的语气,毫无情绪波澜地说:“弹错62次,上学默写出错,老师都要罚抄呢,我不罚你抄写乐谱。” 鹿呦好奇地问:“罚什么?” 章文茵弯了弯唇,想到当时的自己,问着同样的问题,却是截然不同的心情。 很微妙感觉,一个心跳的漏拍。 “咒骂鹿怀安一小时,以‘婚姻带给我什么’为题,口述八百字作文。” 鹿呦懵了几秒,这跟音乐有个半毛钱关系哇?! 第234章 “真假的?” “真的,搞得我那天都没心情去相亲了,装病给推脱了,每次都这么弄,后来钟妈都生我气了。提她就来气,不提她了。”章文茵笑道,“跟我说说你的事吧,怎么跟皎皎在一起的?” “你好八卦哦。”鹿呦顿了顿,不急不缓地从梅雨季里一个代偿的吻开始,叙述一场心动的形成。 说得口干舌燥时,捕捉到深长且重的呼吸。 章文茵睡着了。 越说越精神,加上认床,鹿呦毫无困意,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2点多了。 月蕴溪没发消息过来,但在六分钟前发了条朋友圈动态。 一小碗剥好的西柚和半杯西柚汁的照片上p了文字:我想要两颗西柚。 在下面一行,是米粒似的英文,放大才能看清。 iwanttoseeyou ˉ 鹿呦拿着手机蹑手蹑脚地走出屋关上防盗门,落锁声被压到最低,响进耳里的一霎那,手机震在掌心,吓得她一哆嗦。 低头看,月蕴溪发来的微信。 [满月]:【大晚上不睡觉,出门偷油呐?】 嗯? 鹿呦伸长脖子往隔壁看了眼,两家之间的院子是打通的,一眼就望到了头。 手机又震了一下。 [满月]:【天台】 鹿呦抬头,隔壁天台上点缀天幕的氛围灯串瞬间亮了起来。 透过光亮依稀能看见各种耐寒的植物装饰着着露台,跳起来还能看见露营椅和蛋卷桌。 很眼熟的风格。 月蕴溪一手撑着围栏,一手往左侧指了指。 那边是楼梯,可以直接登上露台。 鹿呦走走停停,引用了月蕴溪上一条消息,回复:【是来偷西柚的】 提起裙子踩着楼梯往上走,福至心灵,她知道为什么觉得眼熟了。 很像西城民宿的那个露台。 月蕴溪就在楼梯口等着。 鹿呦看见蛋卷桌上有杯子,压低了声音,“有水喝么?我渴死了。” “有,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两边房子都做了隔音。”月蕴溪领她去蛋卷桌旁,“西柚汁?还是白开水?” “都要。”鹿呦先喝了杯白开水,又去品西柚汁,不是很酸,她多喝了两口,直到察觉月蕴溪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许是夜色太昏暗,月蕴溪眸光都显得很沉。 四目相对,月蕴溪轻声问:“阿姨给你做的裙子么?” “对啊,我妈给我做的。” 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明明明天也可以给月蕴溪看,但出门前,就是鬼使神差地去卫生间换了裙子。 “冷不冷?” “不冷。”鹿呦拢着毛绒绒的外套,撩起裙摆,“上有外套,下有棉裤。” 还是条花棉裤,月蕴溪没忍住笑,又问:“尺码合适么?” 鹿呦挑眉:“不合适。” 月蕴溪温声:“你最近瘦太多了。” “还以为你会怀疑自己尺寸量得不对呢。” “最多也就小小的误差吧。” “啧,这么自信。” “不是我自信。”月蕴溪笑了一下,凑过去贴在鹿呦耳边,气音抓耳,“是有人做太累,怎么摆弄都不醒。” “……”鹿呦扭过身不搭理她。 “那个尺寸都嫌大,你瘦太多了。”月蕴溪说,“后面慢慢补回来吧。” “知道啦,才被我妈念叨过。” 提到章文茵,鹿呦就想到身上的裙子,她低头看了眼裙子上的绢花,退后几步,敞开外套,转了个圈,“这个花是不是像发廊的灯一下,会转的?” 月蕴溪却是偏了偏头,手遮着唇,肩线微颤出轻笑的弧度。 “喂。” 月蕴溪清了清嗓子,“幅度转小一点。” 鹿呦秒懂,是她的大花棉裤影响观感了,索性隔着裙子把棉裤拽脱了下来,连着外套一起搭放在露营椅上。 “胡闹,小心感冒。”月蕴溪捞起外套给她披回去。 “转着转着就不冷了,你给我录个视频吧。”鹿呦蹦哒着躲开,“快点快点,早点录完我早点把衣服穿回去。” 月蕴溪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叹了口气,妥协地举起手机,“tre、due、uno。” 裙摆转起来,从领口往下的花仿佛一湾会流动的河流,反光的珍珠碎钻是潋滟的水光,零散的花瓣是飞溅的水花。 月蕴溪想,如果在白天,裙子的颜色应该会称得她皮肤很白,冷感的白。 她会像冰镇过的氧气。 晚上也很好,是松林里的清雾。 而章文茵在做这条裙子时,大约是在想,她是一条生命之河吧。 不用做宽阔的大海,也不用做奔腾的江流,只做一条纤河也未尝不可,流动在属于自己的花路上就好。 鹿呦转了一圈又一圈,直转得头晕眼花,脚下都站不稳,“好了么?好晕,我……” “好了好了。”月蕴溪眼疾手快地抓住她胳膊,将她拽进了怀里,给她披上了外套,好笑道,“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臭美。” “你不也是,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看我臭美。哎哟,不行,不能说话,想吐。” 鹿呦下巴搭在月蕴溪肩上,搂着她的腰,闭着眼睛,感觉世界在脚下飞快地转动着。 耳边,月蕴溪低轻笑了一声,没说话,抬手抓了抓她后脑勺。 像按摩抓抓在头皮的感觉,很舒服,减轻了晕眩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 鹿呦缓过来了,贪图拥抱带给她的安全感和温暖,没松手,只是睁开了眼睛。 视线里是像钢琴琴身似的无边夜色,十二月尾的纤月,小小的,弯弯的,而柔光不减,像被细细调律过的琴键按出低音区的降la。 月亮落进她眼睛,而音符掉进了心坎里。 “皎皎。”鹿呦低轻地说,“谢谢你,谢谢你让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好到,值得拥有一切,被我认定为幸福的人和物,包括你。” 月蕴溪长睫轻眨了一下,起落之间,是心脏的颤动。 鹿呦的呼吸起伏在她耳边,她目光落在月亮旁边两颗格外亮闪的星星上,话音没有停顿, “小时候,看鹿怀安对奶奶和爷爷不闻不问,看妈妈和他闹离婚,看身边的朋友随着升学、搬家……各种各样的原因,渐渐跟我失去联系,我就知道任何一种感情,亲情也好,友情也好……爱情也好,都不能保证一定长久。 后来,经历了爷爷的去世,奶奶的离开,我知道人的生命也是有期限的。 两个人相伴相守一生其实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月蕴溪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 而鹿呦还是拉开了距离,原本环抱她整个腰身的手,挪到了两侧。鹿呦面朝她,却没有看她,低着头,声音也低, “但这一刻,至少这一刻,我想跟你说……” 只是短暂的停顿,也能吊起整颗心脏,月蕴溪不由轻声问:“说什么?” 鹿呦抬起头,注视着月蕴溪。 今晚的氛围很好,闪烁的小灯泡,昏黄的光晕,斑驳摇曳的绿植,连空气都是暧昧的味道。 鹿呦声音不由自主沉下去,一字一顿说得清晰,连那里头些微的颤抖都清晰。 而尾音落在相触的唇瓣之间,体温是烙下印章的热度。 ——她说:“我想成为葬礼上那个能够为你描述一生的人。” 第108章 “你要比我先离开,因为后走的人要忍受很多个寂寞的日夜。” 她的话音夹杂在唇瓣轻柔的接触之间, “而我以后的墓碑,我想它上面能够能刻有你的名字,我想墓志铭可以是简媜的那句——当下,我只想与她,一起踩空台阶坠落到夜的怀抱里。” 呼吸再次拂近,月蕴溪双手捧住她的脸,犹如捧着至宝,落下一个碾磨虔诚的深吻。 她想,不会再这样爱一个人了。 像爱一个神一样去爱一个人了。 不会再有人让她有此刻的感觉了。 想把对方吻进身体里,让其看一看自己那颗为她雀跃的心脏。 “我可以把这个当作是一场求婚么?” 鹿呦笑说:“那也太没有仪式感了,别人的求婚布置得可漂亮了。” “这里也很漂亮。” “也没有求婚戒指。” “五金里有。” “亲朋好友都不在。” “这不是在么,在睡觉而已。” 鹿呦好笑道:“那朋友也不在呀,也没有包装精美的玫瑰花,没有幻灯片播放让你感动的照片,没有录像记录这个瞬间,也没有求婚戒指,什么都没有……” “不是还有你呢么。” 鹿呦一怔。 “有你就够了,比起精心布置过的,亲朋好友见证的,仪式感满满的。我更喜欢这种,就好像两个人共享一个秘密,暧昧又隐晦,只属于我的惊喜。”月蕴溪抵着她的额头说,“相爱本就只是两个人的事,不是么?” 第235章 鹿呦动了动唇,尚未出声,先感受到月蕴溪的唇抵在了她的唇上。 她的声音被温软摩挲得低轻,而那里头敛藏着她的忐忑。 “那……你愿意么?愿意与我一起成为互相的意定监护人么?” 出乎意料的求婚词,赋予了浪漫一抹现实主义的色彩。 它是那么的接地气。 也显得幸福触手可及。 月蕴溪极轻地笑了声。 那一瞬之后,所有上涌的情绪全部充斥在她胸腔,拨动着她身体内的每一根琴弦,奏响一曲赞歌。 “我愿意。” 她眼睫轻轻一眨,雾气凝成了泪珠落下,鹿呦便在那双如水中浮月的眼睛里,看见了光亮中心的自己。 眼泪转辗在唇齿之间。 血管鼓噪翕动,爱意与欲望交织膨胀。 有两周都没有过,擦枪走火简直是一种必然的局面。 拂面的冷风在撩旺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等鹿呦听见空调“滴”的一声开始运作,回过神时,她已经跟着月蕴溪吻进了的卧室,手臂挂在肩头,皮肤暴露在冷风里,人却是热的。 侧腰的拉链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的,而礼裙正被一双白净细长的手攥着往下褪。 她没穿内衣,裙子往下轻轻一拽,绵软就从下滑的领口上沿探头跳脱了出来。 “疯啦,不怕被听见?”鹿呦下意识地用手挡住,倒不是不想,就是紧张。 “那你就忍着点,别叫太大声。”月蕴溪的声音咬在她耳朵上,噙着温柔的嗓音说恶劣的话语。 还叫人没脾气。 鹿呦不自觉地咬唇,捕捉到月蕴溪的气音笑,羞恼地松了口:“跟你谈之前我从来不信星座的,但你真是很标准的天蝎了。” 听她刻意压低了声音,月蕴溪无声勾唇,“怎么个标准?” 昏暗里,鹿呦感觉到她的鼻息带着体温蹭在自己侧颈,忽近忽远的。 气息拉到最远的一刻,肩膀被重重推了一下,鹿呦身体不自主地往后仰倒,摔进柔软的被褥里。 裙子一下滑到了脚边,大片皮肤接触微凉的空气,她脚尖崩起,压着声地提醒:“你小心点,别弄坏了我裙子。” 月蕴溪低着头,动作温柔小心地褪下裙子,抬眼看。 露台的氛围灯还亮着,幽淡的光晕忽明忽暗地透过玻璃门,像昏黄的朦胧月色,浅浅洒落在起伏的山脉,沿着平原,淌落在浅滩幽谷。 她将礼服放在了旁边的皮质的沙发上,俯首于她的膝头。 或许是有一阵都没有过了,她变得敏感。 又或许是她敏锐的听力,放大了细微的动静,那些旖旎的水渍声,舔舐声,从耳朵钻进颅内构建生动糜艳的画面。 让人面红耳赤,让人心跳加速——紧张又惶恐,怕被发现。 明明都是成年人,却有种学生时期背着家长偷摸恋爱约会,初尝禁果的禁忌感。 鹿呦近乎是出于本能地,左手撑着床半坐起上半身,右手手指攥住了月蕴溪的头发。 那些弯弯卷卷的长发,海藻一般缠绕在她指节上。 柔软,细腻,滑溜溜的潮湿,侵占她的感知神经,是另一处带给她的触觉。 鹿呦再没了下一步的动作。 自己都分不清,她这样究竟是想要将月蕴溪拽开,还是想要抛开一切羞耻、无意义的理智,用力按下去,让对方的柔软去往更深远处。 再多给她一些满足感,填补她被悲怆情绪腐蚀的疮痍和空洞。 填满她的荒芜吧。 鹿呦就这么维持着这样一个“欲拒还迎”的姿态,咬着下唇放缓呼吸,放缓到,身不由己地屏住呼吸。 看似被动,实则主动地接受月蕴溪的取悦。 无数的、小小的、不断膨胀的快乐,仿佛沸水里不断腾升的小泡泡。 兑进加了蜜的细藕粉里,粉质都被搅到融化。 淌覆在舌尖上,又甜又黏。 月蕴溪湿漉漉的唇裹着属于她的气息吻上来,同她纠缠不清。 吻到呼吸不畅,鹿呦偏了偏头,那瓣唇便滑落到了她耳边。 “吃了多少块菠萝?”月蕴溪扯了被子盖在她身上。 鹿呦涨红了耳朵,不吭声。 晚上闲聊到九点多的时候她饿了,不想吃主食,章文茵想起来有买一袋香水菠萝。 小小一个,一共八个,章文茵取了四个出来,切了块放盘子里端上桌。 鹿呦怕酸,等着月蕴溪吃了一块跟她说很甜,她才用透明小叉子插了一块。 又香又甜,水份充足。 她贪甜,一块接一块,不知道具体吃了多少。 只知道章文茵后来又切了一盘过来,两盘都是有一大半进了她的嘴。 现在甜味都反馈到了下面。 月蕴溪拨了拨她的耳朵,是烫的,咬着笑换了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怎么个标准?” “……”鹿呦默了默,哑声说,“敏锐且敏感。” 会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开心,也会敏感地被她不经意的举动牵动情绪,患得患失。 “安全感很低。” 明明是很好的很好的人,温柔、体贴、周到,却会放大自己的不完美,担心不被接受一个完整的、全部的、立体的自己。 “醋劲很大。” ph值偏酸,是一轮像醋泡蛋的小月亮。 “心思细腻,城府极深。” 会在了解章文茵的苦衷,了解她真实的渴望后,不惜消耗自己为她织下好大一张温柔网。 诱她深入,步步沦陷。 佯装放手,把线交到她手中,好似是将收网或是一把拽散的权利都给她,却是在线上淬足了汁液——让她沉沦、上瘾,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属于她的气息。 让人忘不了,也放不掉。 好个以退为进。 “占有欲很强、**望尤其强!” 最后一个,鹿呦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月蕴溪侧躺在她身边,手支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她耳朵,“感觉你平时没少搜我的星座呢。” “……这是重点么?” “对我而言算是。”月蕴溪笑说,“还挺准的。” “就说你很标准了。” “所以。”月蕴溪亲了一下她的脸颊,起身说,“我要去洗手了。” “……” 鹿呦把被子蒙到头顶,指尖抚摸在她亲过的脸颊上。 湿濡温软的触感还有残留,仿佛渗透进了皮肤。 随心跳鼓噪,蔓延全身。 瘫在沙发上的礼裙,淋在月光下,上面的绢花在从门缝中漏进屋的风里轻轻颤动。 鹿呦尽量控制着音量,这非常为难她。 因为月蕴溪似乎被她的隐忍刺激出了一种劣根性,变着法地,很刻意地,想要她失控。 安静的空间里,所有动静被放大了无数倍,闷哼声敛在其中。 鹿呦听见月蕴溪的轻哄:“嘘——乖。” 也感受到她的恶意,又气,又急,又不可否认地,很爽。 鹿呦一下咬在月蕴溪的肩头,压住了发声的冲动。 而后,像是失语的风载着银钩似的月牙,沉沦在弯弯的溪流。 在某个隐晦、失焦、失神的瞬间, 感受到有浓烈的爱滋生。 …… 一个多小时后,鹿呦在月蕴溪屋里的淋浴间简单冲洗了一下,做贼似的偷偷摸摸返回章文茵的房间。 在卫生间换了睡衣出来,恰好撞见章文茵起夜。 章文茵还很困,耷着眼皮扫见她手臂搂着鼓鼓囊囊的外套,打着呵欠问:“做什么去?” 鹿呦心脏都提起来,没说话。 “是不是想去厨房喝水了?”章文茵说,“屋里有的,在缝纫机下面,有水壶。” 鹿呦心脏慢腾腾地落回了原位,“哦哦”两声,在月蕴溪那里已经喝过水,但她还是又去倒了一杯,灌到仍旧干渴的喉咙里。 克制着不出声真的很费嗓子。 章文茵给她开了空调,迷迷糊糊地说:“晚饭吃咸了吧。” 鹿呦含混地“嗯”声。 章文茵翻了个身,裹紧被子很快又睡着了。 鹿呦松了口气,放下礼裙和外套,躺回到床上。 屋里安静得针落可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过快的心跳和身体里还没完全消散的感觉,证明着她在这个不眠夜做了件多么疯狂的事。 她拿出手机,调低亮度给月蕴溪发了条微信:【安全着陆,晚安,发疯的女人。】 月蕴溪几乎是秒回:【晚安,陪疯的女人。】 过了一秒,月蕴溪又发来一条:【视频给我。】 鹿呦才想起来转圈圈的视频是用自己手机拍的,从相册里找到视频发给了月蕴溪,一个顺手,在朋友圈也发了一条。 发完,短暂地困没了意识。 抓着手机的手自然垂放下去时,无端惊醒。 第236章 闭上眼,不知怎么的,无意识地回想起了今夜这场简陋的求婚。 因为国内还没有合法化,她才说了那样的求婚词。 但……在奥地利同性婚姻是合法的。 鹿呦陡然没了睡意,打开了手机,按着屏幕在网上搜索相关信息。 片刻后,她找到elena的账号,给对方发了一条消息。 回信发过来时,她坐起了身,两只手按着屏幕。 许久,她才重新躺下去,枕在枕头上,看着昏暗里的天花板,长长地舒了口气。 翻了个身,抿着笑酝酿睡意。 半梦半醒感觉到床畔的章文茵起身给她掖了掖被子。 那一刹那,她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形容不出来,让她依赖,又让她怅然——像儿时梦见章文茵还没离开她,醒来后却发现偌大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而在一个小时后,随章文茵来叫她起床说:“快起啦,皎皎都来了,还给你炸了串里脊肉呢。” 那种奇怪的感觉再度回流。 她睁开眼,看到章文茵在床边,余光里,月蕴溪姿态松弛地倚着门,弯唇叹笑了一下,弧度里是拿她没办法的无奈宽纵。 这次,那种难以描述的情绪里没了怅然。 她感觉到心脏铮然地落入一汪暖流中。 - 像昨天一样,两家人聚在一起吃早饭。 月韶做了胡辣汤直接把锅给端来了。 桌上还有鸡蛋饼和迷你汉堡,鸡蛋饼被折成三角形,撒葱花的和没葱花的分别叠放在两个圆盘子上。 迷你汉堡只有半个拳头那么大,里面就一块鸡肉和一片芝士,鹿呦曾在买菜app上买过。 这显然是钟弥想吃的,还没坐到椅子上,小丫头就开始念叨:“汉堡汉堡汉堡,修汉堡~” 走到餐桌前,伸手就拿了两个:“弥弥一个,姐姐——” 章文茵肩线提起来。 钟疏云一巴掌轻拍在钟弥手背上:“洗手了么你?” 钟弥又委屈又心虚。 钟疏云把掉到桌上的小汉堡放到了自己碗里,看似顺手实则一点都不顺便地夹了个没葱花鸡蛋饼到鹿呦面前的盘子里,“你妈妈做的,尝尝。” 说完便放下公筷拉着钟弥去洗手了。 章文茵肩线明显下沉了一截,视线从钟疏云的脸颊移到她盘子里,定格在鸡蛋饼上,神情是肉眼可见的忐忑。 鹿呦拿筷子夹起来,低头咬了一口,没有蛋黄味,又香又软乎,“好吃!” 她给月蕴溪夹了一块:“超好吃,你也试试。” 转头便看见章文茵肩线完全松沉了下去,嘴边漾开了笑。 鹿呦将她的神态转变看在眼里,弯了弯唇,想到记录她成长的视频里,章文茵第一次成功做出她喜欢吃的宝宝辅食,也是这样的表情。 从担心她不愿意吃的忐忑,到怕她吃了不喜欢的不安,再到看见她喜欢吃时的愉悦和满足。 “怎么不吃了?”章文茵轻声问。 鹿呦回过神,笑问:“这个有没有教程配方呀。中国胃吃不惯白人饭,我要是馋了,也好自己做。” 这是真喜欢了。 章文茵放下心,问道:“那边能开火做饭么?” 鹿呦偏头看身侧,月蕴溪咽下嘴里的食物回说:“能的。” “那我把我的食谱都发给你。”章文茵说。 鹿呦弯起眉眼,还没来得及说好,就听月蕴溪说:“发给我吧阿姨。” 摆明了就是不放心她厨艺,还了解她翻车就不会分享食谱。鹿呦在桌肚子挪了挪脚,找准方位,不轻不重地踩了一脚下去。 “……”月蕴溪咳了声说,“她厨艺不好。” 居然故意揭她的底。 鹿呦又一脚过去。 踩了个空。 抬眼,躲开的那位抿出浅浅一抹笑,乖顺无辜里藏着玩弄人的狡黠。 下一秒,这抹笑就凝固在了嘴角。 因为章文茵板着脸说:“要我们呦呦叫阿韶妈妈了,你就管我叫阿姨啊?” 月蕴溪很快便从微愣的状态中调整出来,嘴角弧度稍稍加深,软声说:“妈,食谱发我吧,我给她做。” 从神情到语气都无比自然,仿佛已经这么称呼章文茵很久了。 月韶轻“哼”了声,舀着胡辣汤,把瓷勺撞得叮当响,叹声说:“女大不中留哦。” “好啦,明明是多了个闺女,哪里不中留了。”章文茵夹了一块带葱的鸡蛋饼给月韶,“这葱多,你喜欢的。” “稀罕。”月韶又哼一声,“食谱也发我一份。” “给你!都有,一人一份。” “什么东东?我有么?我有么?我也要我也要。”钟弥洗手回来了,也不管有什么,讨就对了。 “寒假作业,要不要?”钟疏云一盆冷水浇下去。 钟弥瞬间萎靡。 鹿呦忍不住笑,怕弥弥看到她笑更忧伤,体贴地举了个手机遮挡。 屏幕上不停地在弹消息提醒,都来自北斗七星群。 她看到聊天记录——陈菲菲那帮人给她转圈圈的视频做出了n多个版本,配了各种背景音乐,有的还做了慢放效果。 最后还投票评了简言之截图加滤镜的照片为最佳,@她,让她重发朋友圈。 手慢慢垂落下去,离桌面还有三指的距离,手机“啪”地一声滑落到桌上,而她的手还维持着抓手机的姿势。 困意都给怔没了,她满脑子只有两个想法。 难怪月蕴溪会那样叹笑…… 人困迷糊的时候真和喝醉了没什么两样…… 章文茵抬头看她一脸呆滞的模样,也这么想。 “发给你们啦,一定要注意面糊成型再翻面,还有锅铲不能太厚也不能太尖,太厚不容易翻,太尖了会戳破。还有……你朋友圈发的那个视频怎么回事呀?” 章文茵问,“我真当你是去厨房喝水呢,怎么还跑去拍视频了?” 鹿呦忽闪了两下眼睫,目光极缓地转过去,对上章文茵投望过来的视线。 根本忍不住不摸鼻子,她只好老实交代说:“就……突发奇想,想……给她看看。” 说着,往月蕴溪的方向飞快地瞟了眼。 “……”章文茵酸溜溜地,“就一刻都等不及。” 鹿呦低头喝汤,恨不能将头都埋到碗里。 月韶看热闹不嫌事大,开玩笑道:“女大不中留咯,呦呦,下回来,直接睡我们那儿。” “不行。”章文茵气呼呼地,“叫皎皎到我们这来。” 两位母亲争论不休,钟疏云指节敲着桌面,叫了声:“yoyo。” 鹿呦鼓着最后一口汤,从碗里抬起头。 “你好歹是我的学生,关门弟子,霸气一点,”钟疏云睨了月蕴溪一眼,“下次想让她看,就让她……到你跟前来。” 停顿的那一下像是想说“滚”到跟前来。 鹿呦听着钟疏云的话,咽着嘴里胡辣汤,差点呛到。 以为没事了,拎起杯子喝了口水。 又听钟疏云嘟哝了一句:“哪有自己送上门给人看的。” 这回,鹿呦是真呛到了,眼泪都咳出来,偏过头,隔着水雾,依稀能看到给她顺着气的月蕴溪的脸。 与记忆里,昨晚的某个瞬间重叠。 五官、神态都是模糊的,像朦胧而亮白的月亮,鸭蛋似的形状。 只有流丽的轮廓线条,依旧美得不近情理。 根本不敢说,她不仅送上门给人看,还给人吃干抹净了。 也不好怪她,她想。 偏爱月色动人,奈何月色弄人。 ˉ 吃完早饭,鹿呦和月蕴溪便前往机场,准备离开了南泉。 临别前的幸福感铺垫得太满,以至于分别时,不舍都溢了出来。 章文茵一遍又一遍地拉着她俩的手叮嘱要按时吃饭,天冷添衣,互相照顾自着点。 有那么一霎,仅仅只有一霎。 她想到以前,临出门,小老太太胡萝卜似的、布满皱纹十分粗糙的手握着她的,轻轻地拍,拍一下,嘱咐一句。 在下个瞬间,便与眼前的画面无缝衔接上。 ——“可现在,我连唯一的亲人都没有了。” ——“是最紧要的,但不是唯一,奶奶是有给你铺好后路的。” ——“我希望的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依旧是有人疼有人爱的。” 安检的队伍越来越短。 快到时,鹿呦离开了队伍,走到章文茵面前,一把将她抱住。 怕耽误她登机,章文茵没有像那天见她时一样精心打扮,没有踩着带跟的皮靴,脚上穿的是更方便赶路的平底毛毛鞋。 她抱着章文茵,才发现,曾经比她高很多很多的妈妈,不知什么时候起,比她矮了一截。 “妈,这次换你等我好不好?你要像以前的我一样,把每一天都过好,等我回来。” 第237章 章文茵昂着头,下巴搭在她肩上,艰涩地挤出一声“嗯”,哽咽的声音带着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而在她模糊的视线里,长了张温柔体贴会照顾人的脸,实则性子拧巴又别扭,总是不会正确表达情感的好姐妹月韶,在给女儿月蕴溪整理着衣领。 “我看网上说,那边冷得很,多穿点,注意保暖,别臭美冻着了。” 月蕴溪问:“要抱抱么?” 月韶拢好她的围巾,低着头说:“多大人了都,抱什么呀……” 鬓边的发飘起又落下。 月蕴溪还是张开手臂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轻声说:“算是跟她学的第一课。” “什么?” 月蕴溪目光着落在鹿呦身上,红唇轻启,声音温软却有力,落入月韶耳中,直击心脏。 “关于,爱人的能力,它需要后天的学习。” 第109章 抵达维也纳的时候,当地的天早就黑了。 老师安排了助理来接机,开车送她们前往19区。 正值圣诞月,街头巷尾处处弥漫着圣诞节的气息,圣诞集市的霓虹光亮仿佛能融化地上的积雪,广场上半楼高的圣诞树缠着一闪一闪的小灯泡,巴洛克式的建筑上装饰着硕大的红色蝴蝶结,光影交错里圣诞歌的音符在跳跃,来自街头艺人手中不同的乐器,隐隐约约地传进车里。 鹿呦在起雾的车窗玻璃上擦出一小片明亮,举着手机拍了两张照片分别发给月蕴溪和章文茵,边提醒说:“记得和妈妈报平安哦。” 发完消息她就立马把手揣进了口袋里,缩了缩脖子,实在是太冷了,饶是在开了空调的车厢里都觉得冷。 “好。”月蕴溪应完声,用德语对司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话。 鹿呦听不懂,但看见司机将车内空调打高了点。 19区在维也纳城郊,靠近多瑙河,房子在别墅区,挨着卡伦山风景区,绿化环境很好,周边设施算是比较完善了,闹中带静。 助理将车留了下来,随后便跟朋友的车离开了。 开门进屋,鹿呦左右环顾了一下,上下三层楼,老钱风的装修,低调的奢华感,应是有人提前来打扫过,屋里干净整洁,家具上的防尘罩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椅子上。 “老师有找人来简单打扫过,水电暖气都能正常使用。”月蕴溪给门上的密码锁更换了新密码,而后打开鞋柜,从里面拿出两双包好防尘罩的拖鞋,“不过日用品之类的应该都过期了,明天早上看看缺什么*,下午去超市补齐。” 鹿呦点点头,换上拖鞋,“还好明天不是周日。” 奥地利周日大部分商店超市都不开门,不过以月蕴溪的性子和经验,一定早就考虑到这点了。 “有故事?”月蕴溪还是去检查了一下水电暖气的状况。 鹿呦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说:“第一次来的时候,是临时决定说走就走嘛,没查攻略,都不知道还有这出,来大姨妈都买不到卫生巾,发微。博吐槽,有个住9区的留学生妹妹看到了,给我送来来了一包。” “我看过那条微。博,然后你就请了妹妹吃饭,回到酒店又发了条微。博吐槽饭不好吃,感觉很对不起妹妹,妹妹还安慰你说没事没事,聊得有来有往的。”月蕴溪边说边开了洗手池的水龙头,手指时不时探到水流里试水温。 “……”鹿呦清了清嗓子说,“来打扫的人,用的是柠檬味儿的清洁剂吧。空气都酸了。” 月蕴溪睨了她一眼,“过来洗手。” “……啊?”一来就做? “等会儿上楼铺床,床单被套洗过了还没铺上。”月蕴溪敏锐地察觉到神情里的不对劲,伸手弹了下她的脑门,“想什么呢?” “嗷!痛!什么都没想!”鹿呦揉了揉额头,放心地伸手到水流下去洗。 果然,水温刚刚好。 洗完手,拎了行李箱跟着月蕴溪上楼,她突发奇想道:“话说,那个留学生不会是你找来的吧?” “为什么会这么想?”月蕴溪有点意外。 “就莫名其妙想到的。”鹿呦嘟哝,“你这么腹黑,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我倒希望是,但是,你发帖的时候我还在飞机上呢,看到帖子的时候,我人也才刚到维也纳。”月蕴溪拧卧室门把的手停了一下,想了想说,“差了有二十多分钟吧。” “二十分钟……记这么清楚。”鹿呦调侃,“当时是不是觉得很遗憾呀?” 月蕴溪在她头上狠狠揉了揉:“是啊。” 闲聊中铺好了床,两人拿了旅行专用的洗漱套装进淋浴间,并排站在洗手池前,听着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同步刷牙,满口泡沫地聊名侦探柯南里涉及这首曲子的案子。 洗完脸,鹿呦接到了章文茵拨来的视频通话。 月蕴溪朝她做了个手势,先去洗了澡,等她出来,鹿呦刚好和章文茵聊得差不多了,两人互换,视频另一边章文茵也将手机递给了月韶。 半个小时后,两人搂着各自的小鹿玩偶从床的两边,同步掀开被子躺进被窝,挤到中间,挨着对方取暖。 “好累。”鹿呦平躺着一手搂着小鹿玩偶,将被窝掖到下巴,“感觉今天不会认床了。” “那就趁着有睡意,赶紧睡。” 鹿呦闭上眼睛酝酿了一会儿。 人就是这么奇怪,上床前困得要命,真躺下来了又不想睡。 她翻了个身,面朝月蕴溪,对上一双同样困累到迷离的眼睛,她弯着胳膊把头枕在臂弯间,“我忽然发现一个事。” “嗯?” “好像不用特地调作息了呢。” 大约是太累了,月蕴溪只是气音笑了声,没说什么。 片刻后,呼吸逐渐均匀,仿佛出于本能地,含糊不清地跟她说:“晚安。” “晚安。”鹿呦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意识游离到边缘时,她莫名地冒出个念头。 ——所以前天晚上,到底是突然来了兴致?还是为了让她无障碍调整好作息故意为之? - 到维也纳的第二天,天气很不错,出了太阳,晚上太累,窗帘没有拉严实。 倾泻而下的阳光透过玻璃淌到脸上,有亮度但没什么热度。 睁开眼睛,陌生的环境让鹿呦有点恍惚。 但偏过头,月蕴溪熟睡的面孔映入眼帘,那点恍惚顷刻便烟消云散了。 月蕴溪完全没有睡醒的迹象。 鹿呦凑近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轻手轻脚起了床去洗手间。 房门阖上,她才开始洗漱。 那之后,她自己在屋里晃了一圈,了解到厨房、餐厅、洗衣房、室内泳池在一楼,卧室、书房在二楼,三楼有琴房和健身房。 顺便做了个购物清单,需要买的东西很多,好在助理给月蕴溪留的车是辆皮卡。 回房间的时候,月蕴溪还没醒。 鹿呦窝进床边的沙发椅里,拿出手机,同陈菲菲和黎璨在群里聊天,她把购物清单发群里,简言之睡醒看到,给她又补了几样东西。 期间,时不时侧过头看一眼床上的睡美人。 之后点进邮箱,看到邮箱里多出来的一封新邮件内容,她眼睛一亮,没再往床那边看。 直到听见月蕴溪“嗯?”了一声。 鹿呦偏头看过去,见月蕴溪睁着眼睛,脸上不由浮起笑意:“你醒啦?” 月蕴溪牵唇,调整了睡姿,腾出了一人宽的位置,从被子里探出手招了一下,“过来。” 鹿呦挪步过去,刚坐到床沿,月蕴溪伸手将她往下一揽,鹿呦便这么倒在了她身侧,和她共用一个枕头。 满鼻都是她身上温润又柔软的气息。 “什么时候醒的?”月蕴溪问。 “一个多小时前吧。”鹿呦告诉她自己都做了什么,分享购物清单时感觉到温热的掌心碰触在自己脸颊上。 “然后就一直坐这等我醒?”月蕴溪左手抚在她脸颊上。 摩挲到耳朵时,大拇指上拉大提琴磨出的茧剐蹭着她的侧脸。 一种酥麻的触感。 鹿呦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嗯。” “怎么不叫醒我?” “想让你多睡会儿,又没什么事,反正要买的东西我都列下来了,还让之之她们检查了一遍,等你睡醒,洗漱,就可以直接出门了……” 她声音越来越低,低到月蕴溪的大拇指滞留在她唇瓣上时,失了声。 指腹摩挲着唇珠。 鹿呦呼吸放缓,不由自主地仰头。 将要亲到,被月蕴溪的手挡住了。 “我还没刷牙呢。” “我又不嫌弃。”鹿呦不由分说吻上去。 她穿着厚实的毛线外套,月蕴溪却是单薄,睡袍睡得凌乱,里面睡裙的吊带也从肩头滑落。 手掌下,真丝面料触感柔滑也清晰,颗粒分明,鹿呦捻了一下,制造与天台那夜同等的触觉。 第238章 月蕴溪呼吸越来越急促,指尖却是极缓极慢地刮蹭她左手的掌心。 像极了具有撩拨意味的邀请。 “我去——” 鹿呦话还没说完,口袋里骤然响起的闹钟,打断了所有。 拿出来看了眼,9点的闹钟。 “?”她不记得自己有定闹钟啊。 “……我定的。”月蕴溪闭了闭眼解释说,“本来以为,我会醒的比你早,昨晚你去洗澡的时候,就给你定了个吃早饭的闹钟。” “哦~”鹿呦起身说,“时间到了,我得去吃早饭了呢~” “家里哪有吃的给你当早饭。”月蕴溪捉住她的腕骨,一把将她拽回了原位。 手腕上的力道没松,鹿呦手被牵引过去,隔着一层透气轻薄的棉料,感受到温热与潮湿。 月蕴溪咬在她耳朵上,“只有我,你吃不吃?” 鹿呦伏在她肩头,忍着羞,含着笑,说:“不洗手怎么吃,小时候大人没教你嘛,饭前要洗手哒。” 这回,话是说完了,月蕴溪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好不容易续上的情绪彻底被打断。 很难得的,月蕴溪眉眼之间流露出明显的负面情绪——很不爽。 鹿呦实在忍不住,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月蕴溪没好气地拧了她一下,才去接电话。 鹿呦嚎了一嗓子,撩起衣服,指了指被她拧了腰肉,无声控诉:都青了! 月蕴溪按了接听键,开了免提,挪身过去,吻在她腰上。 瞥见来电显示的同时,感觉到腰上一抹湿润微凉,鹿呦不由屏住了呼吸。 elena说的意大利语,语速很快,月蕴溪听着,没说什么,只一味地“嗯”声,鹿呦一个词都听不明白。 等她们结束通话后,鹿呦立马问:“elena跟你说什么了?” “约后天下午两点到卡尔教堂门口碰面,商量每天彩排联系的时间和地点。” “噢。”鹿呦状似随意地问,“没别的了?” “没了。”月蕴溪把手机丢到一边,“后天的事,今天就来通知,真行。” 鹿呦笑出声,被瞪了一眼,生怕再被拧一下,连忙收敛了不懂事的嘴角,讨好地亲了亲她:“要不,在外面弄一下?免得我去洗手再回来又被什么突发状况打扰。” 最重要的是,现在时间不早了,还不知道在附近超市能不能把东西都买全。 买完回来还得收拾。 “把前菜当主食,还不如不吃。”月蕴溪没好气地往她怀里塞了个枕头,从床上起来,边拢着一头长卷发边往淋浴间走。 鹿呦跪坐在床上,抱着枕头,夹了嗓子对她说:“下次,下次一定~” 欠欠的。 用来束发的发圈,被月蕴溪砸过来,弹在枕头上,落到膝盖前面。 鹿呦愣了愣,捡起发圈歪倒在床上,枕头挡着她的脸,细腕套上发圈,捂住了笑疼的肚子,手臂往上,肩线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 欲求不满闹脾气的小月亮有点可爱。 不是有点。 是很可爱。 ˉ 当天两人的时间基本都耗在了采买上。 一方面是因为这栋房子月蕴溪有半年都没住过了,需要填补很多必需品。 另一方面,鹿呦希望这里有“家”的感觉,无论是她们两个人住这里,还是日后月蕴溪工作需要单独来这里住。 能够增添幸福感非必需品也要购买。 月蕴溪全由着她添置,不管是有用的,还是没用的。 只充当一个翻译工具人——拿着翻译器的工具人。 “所以你昨天和司机说的是什么?意大利语?”鹿呦推着购物车往前,“看看水果。” “德语,让她把空调调高点。”月蕴溪补充,“就只会日常的几句。” “这明显比日常再高阶一些吧。”鹿呦嘟哝。 “在宁古塔,这算日常。” “神特喵的宁古塔。” 鹿呦笑得歪在她身上,看她往购物车里放了个菠萝,立马笑不出来了,“你吃!” “可以,我吃完,你吃。” “……” 她怀疑这人不正经,但她没证据。 在超市附近一家不太好吃的西餐店解决了晚餐。 路过一家花店,看到开得很漂亮的粉佳人鲜切,鹿呦进去买了一束,付完钱就交给了真佳人。 月蕴溪单手捧着花问:“这是在补求婚没有的玫瑰?” “就是看到了,觉得它应该在你手里,就买了。不过,也可以这么理解,虽然求婚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但是!”鹿呦往上抬了抬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今后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什么都可以有。” 月蕴溪紧了紧牵她的手,翘了嘴角:“我很期待。” 期待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或发现或创造藏在平凡生活里的小确幸。 两人载着一车的东西回家,鹿呦将东西大致归类到不同袋子里,月蕴溪捧着玫瑰去醒花,而后跟她一起收拾。 厨房里,鹿呦一边往冰箱里塞,一边报菜名和数量。 冰箱门上吸了冰箱贴和小房子形状的面板,月蕴溪一手扶着门,一手捏着笔在面板上记着。 记完,她画了只小鹿在右下角。 等厨房完全收拾好,经过冰箱,月蕴溪步子一顿,侧目看向面板—— 小鹿的头顶多了对话气泡,里面写:吃完这些,你会变圆么? 对面多了一个弯弯的月亮,月亮说:我也许会变成这样。 向下的箭头,指向一轮圆圆的月亮。 而对面,小鹿图案的下面,却是写着:!!!哇哦~变成月饼了! 月蕴溪:“……” 她的轻笑声是厨房归纳的结尾。 洗手台前。鹿呦哼着歌,将情侣牙刷、漱口杯、浴巾、干发帽、拖鞋成双成对摆放好,铺吸水垫和防滑垫的时候,月蕴溪才进来。 “沐浴乳、洗发水那些都已经放架子上咯。”月蕴溪柔软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歌声。 “好哦~” 她再把歌哼上,进淋浴间挂毛巾和沐浴球,瞥见被月蕴溪整齐摆放在架子上的洗浴用品。 凑近了,才发现,这些全是外文的瓶瓶罐罐上贴了标签,用中文写了名字、香味、生产日期和保质期,每一个标签右下角都画了鹿和月亮。 她最喜欢的橘子味沐浴乳的瓶子上多贴了一个标签纸。 月亮的光照在小鹿身上,小鹿说:哇,你是橘子味的。 外面贴了层透明胶带防水。 真可惜,不能多添几笔。 卫生间的房门被关上,“咔哒”声落下,鹿呦的视线寻到给沙发铺羊毛垫的月蕴溪,走过去,挂在她肩上。 “学人精。”鹿呦笑着控她“不道德”的行为,“居然抄我的小漫画。” “瞎说,我抄的是我老婆的。” 月蕴溪去拿抱枕,鹿呦就跟个挂件似的,揽着她的肩,走哪儿跟哪儿,寸步不离。 “那你老婆也坏,她抄我的!”鹿呦手挠了挠月蕴溪下巴,“要不,美人儿,你跟我吧~我可比你老婆好多了,要颜值有颜值,要身材有身材,才华横溢,活儿还好!” “……”月蕴溪绷不住笑出声,偏头看她一眼,眼神仿佛能拉丝,极缓极慢地下滑,胶着在她唇上,一触即收。 鹿呦不自觉地咽了下喉咙。 “行啊,晚上十一点,她不在家,我等你。让我看看你活儿到底好不好。” 最后一句是贴着她耳朵说的。 鹿呦被勾起了感觉,刚想把人按过来接个吻,对方说完就把她推开了,径直往房门外走。 不是,还真要等到十一点啊! 鹿呦在原地踮了踮脚,慢了她两三步才跟上去,“你去哪儿呀?” “插花。” 那束花被插在了水波纹玻璃花瓶里,摆放在落地窗旁临近壁炉的摆台上。 收拾完客厅,临上楼前鹿呦去拉窗帘,瞥过去一眼。 花上还挂着水珠,湿漉漉的,显得粉嫩的花瓣更加娇脆。 落地窗外面,夜色如墨,草坪看到头便山峰的剪影,再往上,银月皎洁。 花瓣上的水珠凝光,仿佛月色咬在玫瑰上。 这幅画面,在月蕴溪咬着食指指尖,姿态慵懒地坐在沙发上,长腿搭在她肩头,使她俯首臣服时,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此刻,月在心上,花在嘴下,开在指尖。 她的呼吸拂在花蕊,引起整朵花的震颤。 “今晚的月亮,是一颗……菠萝味的夹心软糖。” 第110章 在维也纳的第三天,前几天下的雪已经融化了大半,多云的天气,室外有风,天气预报显示温度有零上十几度。 而前一晚,月蕴溪给她提前放在床边椅子上的一套衣服,一件又一件,一件比一件厚实。 “不用穿这么多吧?” “去阳台感受下?” 第239章 鹿呦掀开被子,腿刚落地,又立马抬缩了回去,秒怂:“好的,就穿这么多。” 月蕴溪笑着伸展手臂。 鹿呦很自觉地枕了上去,拱进她怀里,等着身体在拥抱中回温。 今天她们也要出门,去建材市场购买壁炉烧火用的木材。 去的路上顺道逛了商场,买了打折的羽绒服,还订了一棵圣诞树,额外买了一堆装饰物。 临近傍晚,圣诞树被运送到家。 自带雪景的圣诞树,除了会往地板上掉泡沫,什么都好,枝叶茂密,展开固定好后就像一棵被积雪压枝的真树。 两人一起给树做装饰——绑上彩球,挂上雪花、小鹿、糖果之类的装饰物,在树枝上用丝带系上蝴蝶结,踩着梯子在顶端插上弯弯的月亮,一圈一圈地往下缠绕灯串。 最后,是将圣诞袜挂到壁炉的侧墙上。 “看,比我脸还大。”鹿呦提留着圣诞袜在脸前面晃了晃。 别说是脸,连头都遮挡得严严实实。 月蕴溪笑了声。 鹿呦听她笑才拿开圣诞袜,开始往里面塞橡果,出神想到了小时候。 从她知道有这么个节日开始,在床头挂上圣诞袜后,每年圣诞的早晨,她都会在袜子里拿到自己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 不管她想要的礼物有多离谱,哪怕是想要天上的星星,“圣诞老人”都会送她小行星命名权的证书。 那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真是太神奇太了不起了。 以至于她以为“圣诞老人”无所不能实现。 是以,在章文茵他们离婚那年,她往圣诞袜子里放的便签纸上写的心愿是:我想要妈妈。 她蜷在被子偷偷地哭,忐忑不安地等着圣诞老人的出现,等着章文茵跟着圣诞老人一起出现。 听见开门声和拖鞋拖沓的声响,她忍不住拽下被子眯着眼睛偷瞄了眼。 看见的却是奶奶。 小老太太呢喃着:“阿茵是放哪儿来着?应该……是这里吧。” 在她床头柜上,放下了一件自己织了很久的毛衣。 她恍然明白,世界上根本没有圣诞老人。 以前是章文茵在给她准备礼物。 后来,应该也是受章文茵所托,根本不了解这个节日的奶奶开始了爱的接力。 她回过神,随口问月蕴溪:“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不相信有圣诞老人的?” “圣诞老人不是一直都存在么?” 鹿呦塞橡果的手停住,抬头朝她看过去。 月蕴溪眉眼之间的神态,没有一点开玩笑的痕迹,她是真的信在这个世界上,圣诞老人一直存在。 “但是,只有六岁之前他会来送礼物,六岁到十二岁,就是委托小朋友的父母送。再往后,就是随机了。” 鹿呦很轻地眨了眨眼。 这感觉很奇特,稳重又成熟的成年人,内心竟还保持有一片童真。 柔软的反差感。 “其实最开始我是不信的,但是大家都说有。” “然后你就信了?”鹿呦笃定说,“这不像你的风格。” “不信,但我刚好有一个需要实现的愿望。” “什么愿望?” “我需要一块新的松香。因为两天前妈妈给买的那块松香被同学弄碎了。所以,就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拆了新袜子挂在床头,在里面写了这个心愿。” “然后……圣诞老人给了你一块新的。” “嗯。”月蕴溪说,“我是临睡前写的心愿,我记得那天睡得很晚,起得特别很早,一两点睡,四五点钟就起了。然后在那个纸质的圣诞袜里,掏出了一块松香。” 鹿呦惊奇地睁大眼睛,差点忍不住去拿手机问一问月韶,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也有小朋友说没有圣诞老人,礼物是父母准备的,可是松香的事,我没和妈妈说过,而且,她就算看了我的心愿纸,知道了这个事,大半夜的,也没地方给我再买一块。” 鹿呦连连点头。 “不过……”月蕴溪的表情随回忆变得有些一言难尽,“后来没写心愿了,送的东西都很有……个性。” “怎么说?” “粉红色的书包,粉红色的手套,粉红色的围巾,粉红色的保温壶……”月蕴溪想到那些,忍不住叹笑了声,“给我送礼物的圣诞老人应该是很喜欢粉红色了……后来变成妈妈送才好一些,起码不是粉色了。” 鹿呦忽闪了两下眼睫,紧抿着唇,在心里嘀咕:那大概是月阿姨终于发现不是所有小女孩都喜欢粉色了。 “你小时候呢,有收到过圣诞老人的礼物么?”月蕴溪问。 鹿呦不打算打破月韶苦心为月蕴溪保留的一点小孩子该有的纯真,没明确回答“有”或者“没有”,只说:“收到过拆家工具哈哈。” 月蕴溪笑说:“这么皮么。” “对呀,我还记得,临近圣诞的时候,就像弥弥念叨修汉堡那样,天天念叨,脑斧钳脑斧钳,我妈当时看我的表情可无奈了。”鹿呦拍了大腿,“哦!怪不得那些臭男生老说我是母老虎呢。” 月蕴溪低低地笑,笑得肩线都在颤,好一会儿,她轻喃:“可惜……” 低得几乎没声音,只这两字,没了后话。 “什么?”鹿呦仿佛没听到。 “我说,可算是弄好了。”月蕴溪从地毯上站了起来。 鹿呦盯看她,看着她将塞了橡果的袜子挂到了壁炉侧边的绳子上。 可惜什么呢? 可惜……长大后便不再有童话了吧。她想,月蕴溪也许是想说这个。 “你的呢,装好了么?” 鹿呦递过手里的圣诞袜,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我去把小鹿宝宝们拿过来,拍个照~就睡觉~” 两只小鹿玩偶靠着圣诞树树桩排排坐。 鹿呦找好角度,将小鹿玩偶、圣诞树和壁炉都框进镜头里拍了照,边发给章文茵边往楼上走。 客厅的灯关上,圣诞树下,成色稍旧的那只小鹿玩偶身子一歪,靠在了成色较新的那只小鹿怀里。 它好像在歪着头眼巴巴地看着主人越走越高,离她越来越远。 又好像在撒娇,贴贴它的爱人。 结束了和章文茵的聊天,鹿呦给手机充上电,平躺在床上,准备酝酿睡意。 下意识地去捞自己的玩偶,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我的小鹿宝宝呢!” “是不是放圣诞树那里拍照,然后忘记拿了?”月蕴溪问。 “……对。”鹿呦把被子掀开,坐起身,探出一条腿出去,打了个冷颤,立马又缩了回去,“好冷,算了算了。” “我帮你去拿?”月蕴溪说着就要起身。 “不要啦,冷死了。”鹿呦伸手揽住她的腰,“我决定,从今天起,换个阿贝贝。” 月蕴溪轻笑了声,“确定可以么?” “不知道呢。”鹿呦呢喃,“试试。” 事实证明,她喜欢月蕴溪身上特有的气味,已经超过了她的阿贝贝。 ˉ 在维也纳的第四天,出了太阳,还没什么风,季节仿佛后退回了秋日。 月蕴溪按照约定前往卡尔教堂同elena会面,鹿呦也跟着去了,帮月蕴溪背了一路的大提琴,过足了“音乐人”标签超显眼的瘾。 教堂附近放置着一架黑色三角钢琴,她俩在那听了两个路人上前分别揍了两首曲子,都没等来elena。 月蕴溪拨过去一个电话,手机举在耳边,听了一分多钟的交响乐。 没听她出声,鹿呦歪着头问:“没人接?” “嗯。” 第三个路人坐上琴凳时,elena拨来了电话。 鹿呦时不时瞟过去一眼,某一下,与月蕴溪对上了视线,眼睫轻颤了颤。 手机刚从月蕴溪耳边移开,鹿呦便开口问:“怎么说?” “她那边出了点状况,晚点过来。” “什么状况?” “没说。” “噢噢。”鹿呦又问,“你刚看我干嘛?” 月蕴溪意味不明地盯看她,看得鹿呦不由放缓了呼吸。 看了有十多秒,就在鹿呦快绷不住的时候,月蕴溪说:“她问你有没有跟过来。” “然后呢?” “我说有,就没然后了。”月蕴溪笑了笑,仿佛没太在意的模样,“可能随便问问的吧。” 鹿呦点头:“嗯!” 不像附和,更像是洗脑的语气。 月蕴溪眉梢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低头看表:“她至少要一个多小时才到,我们先去逛逛?” “好呀。” 商量之后,鹿呦和月蕴溪决定先去逛逛,卡尔教堂到晚上六点以后免费,两人去了还算近的美景宫。 被华丽的巴洛克式建筑群冲击了一下视觉,欣赏了名家画作,打卡了古斯塔夫克林姆代表作《吻》,买了一堆纪念品。 准备折回卡尔教堂的时候,月蕴溪伸手勾住了大提琴的琴带,“我背吧,累了再换你。” 第240章 鹿呦从肩上卸下了大提琴。 广场上的三角钢琴又换了人演奏,亚裔面孔的女性。 鹿呦耳朵动了动,激动地拉着月蕴溪走过去:“她应该是中国人,她弹的是小小竹排。” “小小竹排。”月蕴溪同她异口同声,相视一笑后说,“等她弹完,你也去弹一首吧。” “也弹这个?” “想弹什么弹什么,只要是你喜欢的就好。” 温言软语,似鼓励又似诱哄。 鹿呦犹豫了一下,目光从眼尾投落到她背在肩上的大提琴说:“我们好像还没有正式合奏过一次。” 月蕴溪牵唇:“那今天是个不错的好机会。” 鹿呦弯了眉眼:“让我想想,合奏个什么曲子好。” 需要两个人都熟记的谱子,鹿呦陷入了沉思。 好一会儿,神思回笼,路人也敲下了最后一个音。 鹿呦从刚买的美泉宫纪念品里,挑了自己最喜欢的阿黛尔布艺包送给了弹琴的路人,用中文夸她弹得好。 对方又惊讶又激动地捂着嘴,而后压低声说:“我本来还想弹《我的祖国》呢,但是感觉太高调了~你们是不是也要弹,是要合奏么?大提琴和钢琴合奏?我的天,我要听你们演奏完再走。” 说着,她便让了位,对着她们做了个加油打气的手势,小跑去了同伴身边说了些什么,两个女孩都拿出了手机对着这边拍摄起来。 镜头里,鹿呦将琴凳竖放,调整了下距离。 两个人背对背坐完全足够。 月蕴溪弄好了大提琴,问她:“想好弹奏什么了?” 冬令时下午两点半的维也纳,已经到了日落时分,夕阳像半颗西柚的横切面,日光是它淌出的果汁,掠过教堂穹顶斜落在钢琴上。 溅在指尖,轻轻一蜷,指腹碰触到琴键。 很凉,也的后背很暖,仿佛夹在她们背与被之间的那束日光,有着不属于一个隆冬的温度。 “这个怎么样?”她弹了goldenhour的前奏。 准备比赛的那段时间,月蕴溪曾陪她背了一遍又一遍谱子。 那是两人相处中最好的一段时光,此刻也是。 音符在黑白琴键上轻快地跳跃,填充浪漫,犹如暗恋者的低声絮语,奔腾的思绪与克制的情感千丝万缕地纠缠在琴弓上,厮磨在琴弦之间。 随着弦音响起、融入的一霎, 宿命感骤然被拉满。 ——“这位新来的实习老师,你不知道有种头发叫自然卷么!” ——“蕴溪姐姐,你好呀,你名字真好听,我名字也不赖,我叫鹿呦,呦呦鹿鸣的鹿呦。” “记住了,鹿呦。” ——“蕴溪姐姐,这个给你,我昨天去求的平安符,一只小鹿送平安,祝你一路平安。” “谢谢……下次……还可以来送我么?” ——“都是顺‘鹿’的事。” “顺着一只鹿的事?” “你理解能力真……” “……真是什么?” “满分!” ——“心情苦闷的时候吃点甜食,可以让心里甜一点。” “我心情挺……你怎么看出来的?” “用眼睛。” ——“蕴溪姐姐,你小名叫什么?” “皎皎。” ——“蕴溪姐姐,你是怎么知道黄止栩名字由来的?” “网上看到的……交交止栩黄,呦呦食萍鹿……我搜索过很多次。” ——“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我喜欢你。” ——“可是呦呦,心动的人,是做不了朋友的。” ——“二十四岁,我的二十四岁。” ——“我没有喜欢你很久,只是总会在不同的时间段为你一次又一次的心动而已。”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琴音的最后,记忆停止流转,在定格的画面里,落日的黄金时刻,青石板道旁是烧得焦黑的店面,房梁砖瓦坍塌成一片。 脚下的路炭黑延伸到几步远外,与废墟的影子重叠。 站在尽头的人,长身玉立,从浓郁的阴影里走出来。 一步,一步。 走进落日的光中,走到面前。 那是一个拥有焦味与灼热的拥抱。 裹着月蕴溪风尘仆仆的气息。 有撩乱她的发,也有拂乱她的心跳。 最后一个音落下,鹿呦的指尖搭在琴键上,不由自主地轻颤,为胸腔深处鼓噪的悸动。 “合作愉快,女朋友。” 月蕴溪轻笑的气音从身后溜进她耳内,“合作愉快……女朋友。” 不情不愿的“女朋友”。 落日余晖撤退在微挑的眉梢上,鹿呦抿唇压下一个想上翘的弧度。 弹奏《小小竹排》的女生给她们录了视频,鹿呦同对方互相加了好友,拿到视频后直接转发给了月蕴溪。 “要发朋友圈么?”月蕴溪笑问。 “不发了不发了。”鹿呦把又视频转发给章文茵,为那天犯蠢的自己辩驳说,“本来录转圈圈的视频就是想发给你和妈妈的,困迷糊了。” 也有她还没习惯跟章文茵关系突飞猛进的原因在,莫名其妙就发到了朋友圈。 鹿呦话音顿了顿,想到什么,抬起头,眯眼看月蕴溪,拖腔带调:“为什么会那么困,都困迷糊了呢?” “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鹿呦咬牙。 她俩在这左一句“为什么”右一句“为什么”的时候elena到了,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叫上她俩就往维也纳工业大学走,里面有个免费厕所。 从隔间出来,elena走到洗手池前说:“我补个妆。” 鹿呦眼睛一转,扭身弯腰捂着肚子,背对着月蕴溪摸摸鼻子说:“哎呀,我肚子疼。” 月蕴溪不疑有他:“我去外面等你们。” 等人出去了,鹿呦立马直起了腰走到elena旁边,隔着镜子对着elena眨眨眼,问:“快递到了么?” elena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袋递交给她。 鹿呦接到手里说:“谢谢!这次多亏了你帮忙,不然肯定没有机会这么早举办,我看了网上,都要提前半年申请。”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elena甩了甩她那一头金发,神气又得意。 “回头请你吃饭。” “客气~多听两场我的音乐会就可以了。” “必须的!” 见鹿呦翻看完了文件小心收放进包里,elena想起来问:“你们现在住的地方,是没有办法收到快递么?” “不是。”鹿呦把文件袋里的纸张拿出来看了看说,“因为她会帮我拿快递,还会帮我拆快递,根本没有制造惊喜的机会。” “哦~”elena恍然大悟,“所以她现在*都还不知道!” “嗯哼。”鹿呦收好文件袋,手挡在嘴边,悄悄说,“保密哦。” “ok。”elena发出了反派的奸笑声,“我有点儿期待那天到来的时候她的表情了。有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 “ok。”鹿呦学她的语气。 两人一起像反派似的坏笑,仿佛在商量怎么把月蕴溪给卖掉。 “好,收!”鹿呦拍了拍脸调整表情,“再不出去要露馅了。” 从卫生间出去,月蕴溪手里多了两杯咖啡一杯拿铁,她把拿铁递给了鹿呦:“肚子好点了么?” “……嗯。”鹿呦摸摸鼻子,捧着热乎的纸杯喝了口热牛奶。 月蕴溪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什么都没有说。 之后三人前往四区,elena在那里订了一间琴房用来排练。 她这次的演出在萨尔茨堡举办,而她与莫扎特音乐学院只约到两天的琴房使用时间。 于是决定先在维也纳琴房排练,提前三天入住萨尔茨堡的酒店,排练两天就可以了。 结束排练,与elena分别后,在回家的路上,鹿呦提议:“到时候可不可以在萨尔茨堡住一段时间?我看网上说那里风景很好,我上回来奥地利行程太紧都没来得及去那。” 月蕴溪欣然同意。 车开在昏暗的小道上,鹿呦偏头把脸藏在暗色里,微不可察地呼了口气。 之后的两天,鹿呦给自己单独约了一间琴房。 第一天,练了一小时钢琴便悄悄溜了出去,买了些小物件和鲜花,等着月蕴溪“下课”,再一起去藏在深巷里的老店淘古董乐谱。 第二天,在琴房捣鼓了三个多小时准备送给月蕴溪的圣诞礼物,带月蕴溪去手工店里做了皮革的大提琴挂件。 在维也纳的第七天,平安夜,琴房下午不营业,上午排练结束,elena跟着鹿呦和月蕴溪回了家继续加练。 她俩一遍一遍地讨论、尝试、练习,鹿呦就在旁边陪着,煮了茶水,配了点心,切了水果,看情况站在听众的角度给出一些合理建议。 elena每扭一次头看她,眼里的欣赏之意就多一分,“我觉得都不需要琴房了,就到你这来练就好了。” 第241章 “还是去琴房吧。” “还是去琴房吧。” 两道声音。 一个藏着事,犹豫又小心。 一个不乐意,果断又拒绝。 “去琴房,离市区近,她无聊了也能到处逛逛。”月蕴溪平声补充。 鹿呦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两人都拒绝了,elena只好耸肩说:“好吧。” 平安夜很多餐厅不开门,elena赖在这里蹭了顿晚饭,跟月蕴溪发牢骚抱怨不靠谱的老妈,被月蕴溪以身入局灌醉了才叫助理给接走。 鹿呦送了她火锅底料作为圣诞礼物。 “差点忘了,我也有礼物给你们,祝你们度过愉快的平安夜和圣诞节,嗝儿。”elena打了个酒嗝,从包里拿出一个系着蝴蝶结的礼盒,放在了圣诞树下小鹿玩偶的中间,指着月蕴溪说,“明天,我允许你放假一天。” 月蕴溪一巴掌打掉她的手,蹙着眉头:“要你允许。” 手一挥就是赶客的姿势:“慢走,不送。” 鹿呦怀疑她是喝醉了,拍拍她的肩,哄着她坐到壁炉前烤火,去送elena到门口。 开门才发现外面下雪了,轻盈而蓬松,伸手一蘸,指尖像染了湿的棉絮。 维也纳的天气,可真会迎合节日的氛围。 “哦哟哟,舍不得人走了?也不嫌冷。”月蕴溪充斥着怨念的声音响在身后。 鹿呦打了个冷颤。 她还没来得及回身,腰上一紧,被月蕴溪勾着腰捞回到了屋里。 后背抵上门板,房门“咔哒”一声落了锁。 唇瓣厮磨间,有浓郁的酒气。 “别看她,看我。”月蕴溪温热的指尖从她柔凉的脸颊滑到下巴,掐在掌心。 鹿呦心跳漏了一拍,仿佛回到申城的夜晚。 似乎是喝醉了的月蕴溪也说过这样的话,那段视频,至今还留在她的相册里。 “你这是喝了多少酒……”鹿呦呢喃。 “乖鹿,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鹿呦好笑地亲她一口,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月蕴溪垂着眼,目光定格在她唇瓣上,低轻地笑了声,像是不满意被气笑了。 “酒瓶就在那里,自己去数。” 骨子里恶劣都被酒劲激发了出来。 鹿呦:“……” “你还没有回答我。” “回答什么?” 月蕴溪抬眸深长地看她一眼,目光又垂落下去,松开她,往壁炉那边走。 鹿呦感觉到,这人在闹脾气,跟在后面,想了想,终于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解释说:“我是在看雪,不是在看elena。” 月蕴溪坐到了壁炉前,倚靠着复古沙发上,仍旧不说话。 “喂。”鹿呦凑过去,用蘸过雪的手捏她脸颊。 月蕴溪觉得冰,眉头轻轻一蹙,很快松开,“谁叫喂?” “女朋友。”鹿呦讨好地叫。 月蕴溪扬了扬眉梢,不说话。 “醉酒的醋精。” “吹风的冰棍。” 炉膛里头烧着果木段,哔哔剥剥地响。 坐下来能看到右侧的落地窗外,像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细细碎碎的雪花填满一方夜色,分不清哪里是草坪哪里是天际。 月蕴溪拿着钳子玩儿似的拨了壁炉里的柴。 一瞬,压下去的火光便扭着腰身跃动出来,又亮几分。 鹿呦蜷了蜷手指,那上面依稀还残留着月蕴溪脸颊的温度,热热的。 她想到上一回月蕴溪醉酒。 说起来,她至今都没有分清,那时候月蕴溪究竟有没有醉。 鹿呦回过神,回忆刚刚说这人醉酒,没被反驳,“月蕴溪。” “嗯。” “真醉酒啦?” “没有。” 片刻后,鹿呦又叫了声:“皎皎?” 过了两秒,月蕴溪才回她一声“嗯”。 “真的没有醉么?” 月蕴溪掀了掀眼皮,又拨了一下壁炉里的木柴,“你希望我醉么?” 鹿呦笑说:“就是有点好奇,你喝醉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 “……你不是……见过么。” “那时候,真的醉了?我以为……” “微醺吧。” “那现在呢?” “多一点。” “多一点,是多少?” “多到接近一个临界点。” 鹿呦挪挪臀,移动到她对面,抱着膝盖,歪着头仔细看她,火光映照在她脸上像一层明艳又旖旎的妆,她投望过来的眼神有一点冷,流转着几分迷离。 介于清醒与不清醒之间。 鹿呦弯唇笑起来:“我女朋友喝醉的样子真好看。” 月蕴溪定定地看着她。 “怎么觉得你现在对‘女朋友’这个称呼不感冒了。” “可能……”月蕴溪勾唇,狡黠又魅惑,“没有新鲜感了吧。” 鹿呦“啧”了声,控诉:“你喝醉的时候,还真不是个好人呢,舔舔唇都能把自己毒死。” 话音刚落,对面的月蕴溪便探出了水光粉嫩的舌尖,舔了舔唇。 鹿呦眼睫随之颤动了一下,仿佛承接了一个蝴蝶效应。 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她跪在地毯上,前倾身体,吻在了月蕴溪的舌尖上,湿漉漉的,软软的。 像她喝醉的主人一样可爱。 一触即收。 “那要叫你什么才会有新鲜感呢?”鹿呦笑问。 月蕴溪眸光轻轻一晃,红唇动了动,却是没吭声,转到眼尾错开了视线。 目光落在elena送的礼盒上,她顺手捞到了面前。 很难得的笨手笨脚,把外面的丝带解出个死结,眉头也快皱成死结。 鹿呦将礼盒移到了自己面前,一点一点地抠开死结。 月蕴溪就跪坐在她对面,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灵动的双手,在鹿呦没有注意的某个瞬间,又一次探出舌尖舔了舔唇。 打开盒子,鹿呦一下愣住:“我……” 紧急收回了一个国粹。 见那双手僵悬在盒子两侧,被按了暂停键似的,月蕴溪的视线终于从她指骨移到了盒子里,秀眉一挑,“哇哦~” 鹿呦:“……” 哇哦个毛线啊。 植绒仿真的麋鹿发箍,有耳朵,有鹿角,带电动,有遥控器,会动;栓了链条的项圈,带着会响的小铃铛;硅胶材质的尾巴,迷之设计,一看就不正经,和发箍共用一个遥控器;边角还塞着棕色的小瓶子,指尖在瓶口捻一下,一层油,檀香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 粉色的小盒子,宣传图滑得跟个粉黄瓜似的,那上面,麻麻赖赖的。 垫在这些东西下面的,是一条棕色的吊带裙,镶了毛边,深v,很短。 短到可能根本包不住臀部。 外国人就是开放,送一套助兴产品,尺度可以大到没有下限——凭什么送的是小鹿服啊! 是月亮不好设计得这么情。趣么? 鹿呦面无表情地将礼盒盖子盖回去,一抬头,对上一双深海浮月的眼睛,那眼里的月光极亮。 “穿嘛。”一时分不清是在撒娇还是在哄。 “谁穿?” 对方看着她,长睫轻而缓地一动,“你穿。” “……为什么不是你穿。” 鹿呦以为她会说,因为你姓“鹿”,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回说:从今天起我要姓章。 结果,月蕴溪将礼盒朝她面前推了推,扬起一张被火光映照得明丽的脸,嘴角上扬,笑得温柔又包容。 好似她很不该问这样的问题,而她并不计较。 “因为我喝醉了,让喝醉的人穿这种衣服,不道德。” 鹿呦:“……” 第111章 壁炉的石砌台面上,玻璃杯里的长岛冰茶只剩酒渍挂壁,那是鹿呦在沐浴前调的。 伏特加、朗姆、金酒、龙舌兰、橙酒……加在一起,一口气闷掉才让她进入微醺的状态,丢掉羞耻与拘谨,穿上那身令人面红耳赤的行头。 从头到脚,一个不落。 如果不是有人仗着酒劲上头耍赖撒娇,温言软语,连哄带骗…… ——“乖鹿,穿给我看看好不好?好不好?我想看嘛,就这一次,下回换我,好不好?” ——“哪有鹿鹿是没尾巴的,没有尾巴的鹿鹿多可怜。” ——“戴戴看嘛,下回我戴给你看好不好?” ——“你要是不呢,我下回也不了。” 都不知道下回是什么时候。 但她知道,有朝一日将此刻两人的身份互换一下,月蕴溪一定是会毫无底线地纵容她、配合她,大大方方地展示自己每一处优美的线条,由她目赏,允她指触。 也一定会犹如一个天生的魅魔,主动撩拨,诱人探索,引人入胜。 纵。情地享受深入桃花源的奇妙体验。 在让双方都、能愉悦的事情上,姐姐的成熟从容真是体现得——淋(零)漓尽致。 第242章 而她对这样的月蕴溪可谓毫无抵抗力,甚至是期待的。 是以,三个“下回”就把她哄得连底裤都不剩了。 “唔……” 鹿呦蹙了蹙眉,思绪随着硅胶尾巴被转动着推进到不该滞留的位置。 一霎,又被抽离。 “搞错地方了。” 再伴着凉油被冰冷地推回。 神思几乎涣散,鹿呦感觉那条小鹿尾巴,是拔河比赛上垂挂在麻绳中间的定位线,被来回拉扯,摇摆不定。 沉绵的檀木香弥漫在铃音的声纹里。 “月蕴溪……”她声音发颤,后槽牙都要被咬碎了,“你再这么玩一下试试?” 始作俑者低轻地笑了声,慢条斯理地倾倒手里的小瓶子。 好凉…… 鹿呦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就想往爬一步。 脚腕一下被圈住。 “跑什么?” 后面的人手扶在她髋部,往上提拽了一下。 她胸腔便坍塌了下去,沉向地面。 再熟悉不过的瑜伽体式,大猫伸展式的姿态,让她像只伸着懒腰的麋鹿。 月蕴溪的嗓音腻在浓郁的檀香里,温柔得不像话:“好了好了,乖哦,别动。” 像极了小时候给屁股针的护士姐姐。 轻声细语地哄骗,冷酷无情地推进针管。 鹿呦倒抽了一口气,发箍上的耳朵动了动,她按放地毯上的手不自觉地蜷起,抓出几道指痕。 “好可爱……”月蕴溪碰了碰摇摆的小鹿尾巴。 鹿呦克制不住地轻哼了一声:“……你别动它。” “噢。”月蕴溪当真乖乖地不动了。 鹿呦快哭出声,“……关掉。” “不要。”这人罕见地不顺着她,执拗出一股小孩子的语气,“小鹿摇尾巴,很可爱。” 不适应。 鹿呦弯曲手臂,偏过头将脸侧埋在臂弯里,呼吸急促地收敛在压抑的呜咽声里。 感觉到滑腻柔凉的掌心顺着她的后背,带着安抚的意味。 却是激得她皮肤一阵颤栗。 壁炉里木材被烧得噼里啪啦,小铃铛细细微微地晃响在白瘦的脖颈上,仿佛只是大幅起伏的呼吸所引起的震颤。 脸颊很烫。 一时分不清是被火光照的,还是长岛冰茶的酒劲上来了。 亦或者是因为掺杂太多成分的感觉——过多的羞涩感,犹如灵魂被焦灼的支配感,以及微妙的期待感。 搅和在一起,像一杯断片鸡尾酒,呛口又上头。 微醺里衍生出半清醒半疯狂的兴奋。 似一把静卧在火光里的大提琴。 渴望大提琴家那双巧手,尽情地在弦上奏乐,技巧、力量与速度,把毕生所会的都用上。 奏响她身体里华彩。 想要彻底的疯狂。 又是一个等待时机上场的钢琴家。 期待着给她看中的那架姿态优雅而松弛的钢琴调律,她会很细致地从低音区调教到高音区。 清醒地看着这架漂亮的钢琴,在她手下一遍又一遍地被奏响,被弹坏。 想看她因自己而癫狂的模样。 而此刻,鹿呦在体验着前一种。 她的大提琴家,是个醉酒的坏小孩,漫不经心地,控制她在崩溃的边缘, 迷蒙的视线里,是从她脖颈项圈延伸出去的水波链,尾端缠绕在素白的手上,被精油浸润过的手,像盘到莹润发亮的玉。 细长的尾链搭在腕骨上,手腕轻轻一转,就滑了下去,晃荡半空。 水波纹漾开,尽头的铃音铮然落地。 绕一圈,松一圈,乐此不疲。 半晌,那手终于不绕着链子玩了,随意缠了两圈,从茶几下隔层里拿出一盒火柴,擦出一小撮的火光,吻在香薰蜡烛的烛芯上。 黑樱桃的香薰蜡烛。 瓶身上刻着聂鲁达的情诗——我要在你身上去做,春天在樱桃树上做的事情。 那之后,月蕴溪拿着蜡烛起身,走到壁炉石台边。 鹿呦被动地跟着她,爬靠近壁炉。 更热了。 身上一层薄汗被壁炉里的火烘干,又出一层。 香薰蜡烛被放置在了她的空酒杯旁。 另一边,白色陶瓷花瓶里插着两株蔷薇果,枝头浆果被烛光照得饱满红润。 月蕴溪捻了捻最红的那颗。 不在枝头。 鹿呦吃痛,瞪她一眼。 “你有事瞒着我。”月蕴溪说。 鹿呦眉头轻轻跳了一下,没说话。 “其实那天,看你们在卫生间总不出来,担心你肚子疼,我又再进去过一次呢。”月蕴溪蹲在她面前,缠着银链的手捧着脸,另一只手自然地搭放在膝盖上。 指尖捏着瓶盖大小的黑色遥控器。 “别紧张,只听到你们在桀桀桀地坏笑。” 月蕴溪的形容很逗,但鹿呦笑不出来,齿尖碾碎了一个国粹的音,目光湿漉漉地落在她那只搭垂在膝盖上的手。 透过指缝隐约能看到一点猩红的光,闪动的频率很快。 鹿耳会在最快的频率段摆动两下。 她的大提琴家终于玩够了,开始认真了,拥她到身前拨弄一曲赞歌的前奏。 她的脊背依偎在对方怀里,抬眼便能看到壁炉台面上的香薰蜡烛。 空气里的檀香微不可闻,都被馥郁的熏香盖住。 前调的佛手柑搅弄马拉斯奇诺樱桃汁,沁出一股唤醒味蕾的柑橘味,被那一撮拨弄烛芯的火苗燎作一小滩潋滟的液态。 “让我猜猜是什么事情,跟我有关?” “嗯……” “是要给我一个惊喜么?” “嗯……” “所以你找elena帮忙,是为了我。”与前两句不同,这句仿佛在自己哄自己。 鹿呦无暇思考,声音破碎:“嗯嗯……” “现在可以告诉我么?” “……嗯……”鹿呦睁大了眼睛,想摇头,却只能扬起头,想说不可以,却没一个音是完整的,想去抓她的手,抓到了,也没劲扯开。 所幸,她明白她的意思。 “哦,现在还不可以告诉我。” “……嗯。” “那等可以的时候,你自然就会告诉我了。” “嗯……” “或者是我自然就知道了,对么?” “嗯……” 分明就是故意的,把一句话掰成两句说。 “可以提示一些关键词么?” “嗯……嗯……啊……” “嗯…嗯…啊…”她贴在她耳边,学她的发音,将听觉神经拨得异常敏感,笑问:“是什么意思?” 鹿呦气死了,恨不得狠狠一并腿给她手弄断,又怕真伤到她那只金贵的手,耽误后面的演出。 只能一边在心里记账,一边装模作样地偏头吻她,在对方意乱情迷地一瞬,重重地咬一口。 腥甜弥漫在嘴里。 “……”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没了问题,只有不受控制从她喉咙里充溢出的细碎音节,跃在哔剥声里,给炉膛添火,为室内升温。 火光淌在地毯上,小鹿耳朵与尾巴的影子,愉悦地摆动。 似乎隐约觉得窒息的缘故,那樱桃香,都显得更馥郁粘腻。 窗户缝隙里灌进的风拨弄纱帘,时不时地高高扬起,一扇玻璃隔开两个世界,夜色飘雪,在视线里模糊得仿若失焦的黑白老电影。 外面的雪下得极大,在松树枝丫上积了厚厚一层。 屋里的圣诞树被压到了灯光的开关,小灯泡的灯从下往上,一圈一圈的绕着亮。 最后,抵达顶端,弯钩似的月亮闪烁两下,随着“啵”的一声,整颗圣诞树都被点亮。 与此同时,室外的松树枝丫忍耐到了极限,浑身不由己地颤抖着,落下一大片湿漉的雪。 树下,是犹如从水里捞上来的鹿尾巴。 ˉ 鹿呦浑身脱力,蜷在地毯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寂静里,听见月蕴溪轻声问:“会等很久么?” 显然,不似前面那些纯粹逗着她叫的问题,月蕴溪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具体答案,才会留到结束以后再问。 许久,鹿呦平顺了呼吸,才哑声回答她:“……一个月左右吧。” 月蕴溪起了身,赤脚走在地毯上,步子顿了顿,低头看一眼地毯绒毛上的晶亮,轻笑了声。 陷在绒毯里的步子很轻,鹿呦几乎捕捉不到,听她这声低笑,才意识到她离开了壁炉这片。 “我要喝水。”鹿呦说。 “在拿。” 口干舌燥,目光所及是壁炉上的空杯子,看得人更口渴。 她咽了下喉咙,补充说:“这一个月,你不许试探我,不许套话,更不许去问elena,反正,不许问任何人,不许套任何人的话。” 气音里裹着笑:“遵命。” 声音很近了。 第243章 几乎是话音刚落下,纤瘦的身影便笼了她面前的火光。 月蕴溪将她扶坐起来,吻在她微张的红唇上,渡她一口水,舌尖蘸着潮湿,以唇瓣厮磨为“纸”,许诺: “我会克制好我的求知欲,等着那天到来的。” 越吻越凶,焦躁的空气一触即燃,像在将熄不熄的火星里撒了两滴油,火光蹭地一下又烧起来。 鹿呦手臂搂着月蕴溪的脖颈,从回应,到占据主动权。 直到捕捉到月蕴溪深重的呼吸,难耐地气音里挤出她的名字:“鹿呦……” 鹿呦抬了抬眼,望进一双过沉的眼睛里。 “想要?”她问。 月蕴溪的酒劲大约是下去一点了,那股子体贴周到回归了一部分,低着头说:“你很累了。” 鹿呦凑在她耳边,湿润的唇一张一合。 “……做给我看。” 月蕴溪愣了愣,忽而笑起来,说:“好啊,但有一个要求。” “什么?” 月蕴溪手里缠着一圈银链,起身,抬手,勾着银链挪步。 “……” 鹿呦被牵着,踉踉跄跄地跟过去,临到沙发前了,摔了一跤,那之后的一步算是爬过去的。 链条的另一头,月蕴溪褪了长裙随手甩在沙发上,女王一般坐上去,同时将她拽到身前,手挑起她的下巴,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指尖上。 视线随着指尖移动,抚上她的脸颊,挪开,食指指向她的眼睛,顿住。 月蕴溪望进她眼睛里,看她的眸光落在那只手的指尖上,满意地勾唇,头往后仰,背倚向靠枕,缠着银链的手臂撑在扶手上,抵着唇,两条腿分开抬起,脚踩在沙发边缘。 指着鹿呦眼睛的那只手,随着坐姿的调整,拉开了些许距离。 而鹿呦的目光,依然定格在上面。 月蕴溪这才开口。 一字一顿,犹如塞壬女妖的吟唱:“你的眼睛,一刻也不可以离开我……这里。” 鹿呦的目光随着她的手落下去,眼睫轻颤了一下,下意识地别过了脸。 壁炉里,火光轻轻摇曳,好似一道羞怯又有欲念晃漾的目光。 铃铛被拽得叮当响。 鹿呦只能又顺着对方的力道,将脸转回去,把视线缠绕在纤白的指节上,看它侍弄一朵花的绽开。 而那野火花直烧到她身上来。 从平安夜跨越但圣诞日。 时针走在月蕴溪闷哼声里。 水波链一圈一圈绕在掌心,距离在光影之间缩短。 一场大雪不知何时停的。 维也纳森林公园里的小鹿在饮溪。 风吹开的涟漪从溪流漾到绿林,最后挤进缝拂在圣诞树的月亮上。 柔黄灯光与火光交融,暖调里,月蕴溪在抓着她的手腕,给她漂亮纤长两根指节穿上触感麻麻赖赖的粉色小衣服,牵它们去该去的地方。 于指尖倾泻的月光,湿的,热的。 而她是一弯只会为她潮湿的月亮,在爱里沸腾漫溢。 熔融于夜色,溶溶在指间。 ˉ 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 洗头洗澡,在浴缸里又泡了会儿,身体是累的,意识却是越来越清醒了。 两人换了身正常舒适的居家服,决定再回到客厅去烤火。 月蕴溪给浴缸放水。 鹿呦先出去,拿上了给月蕴溪准备的圣诞礼物。 可惜一直寻不到把礼物塞圣诞袜的机会。 壁炉里添了新柴,火烧得旺了,照得人身上暖烘烘的。 鹿呦蜷在右边的单人沙发里,盯着圣诞袜发呆,思忖着,要不直接给月蕴溪得了。 “在想什么?” “在想,我俩不睡觉,圣诞老人不会来送礼物咯。”鹿呦故意问,“失望不失望?” 月蕴溪笑了笑,看着她说:“我想要的已经都有了。” 鹿呦“啧”一声。 “就连一个愉快又疯狂的夜晚都有了。” “……”鹿呦嘟哝,“我什么时候能有你这么厚脸皮。” “多做几次。” 鹿呦团了一张纸朝她扔过去,“做你妹。” “可以。” “啊!”她又团了一张丢过去,“你是酒还没醒么。” “没有。” 也不知道是说没有醒,还是否定的没有。 鹿呦总结为,醉得不清,微醒。 低垂的视线里,火光漫在地毯上。 绒毯的一处,可谓是一塌糊涂。 鹿呦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那个地毯,你准备怎么清理?” 月蕴溪顺着她视线投望过去一眼,没忍住,勾了嘴角:“可能得请专门的人清理了。” “!”鹿呦又团了一张纸朝她扔过去,“那要丢死人了!” 月蕴溪笑得歪在沙发上,“白天查查攻略,在家弄弄。” 鹿呦犹不解气:“你还知道在沙发上垫衣服,不知道给我垫。”又丢一个。 “还搞那什么狗尾巴,我……” 想到自己最后崩溃到完全不能自控的模样,鹿呦就气,团了两张扔过去。 “是鹿尾巴。”月蕴溪纠正。 没纸了,就剩个轻飘飘的塑料包装,用力扔出去,结果是晃晃悠悠地落在她自己面前。 “小鹿尾巴很可爱啊。”月蕴溪说,“你也明明很喜欢。” “你说你不喜欢试试,一定会摸鼻子的。” “身体是不会说话的。” “月蕴溪!”矮几上也没能扔的东西了,鹿呦手摸进口袋,掏出里面的东西,一把扔过去。 “你闭嘴……” 那一团东西落在月蕴溪怀里。 月蕴溪微微一愣。 那是一个提琴样式的娃娃,毛茸茸的,绣了眼睛和微笑的嘴巴,架着一副眼镜框,还有两条腿晃在琴身下,可以坐,也可以靠着东西站立。 “这是……你做的么?” “……”鹿呦轻咳了声,“那什么,是我不在的时候,你的练琴搭子。” “什么时候,是不在的时候。” “比如撞比赛的时候,比如你要去其他国家比赛,而我要忙自己的事不能陪你的时候。”鹿呦顿了顿,“还有,你和elena单独练琴的时候。” “你是在吃醋么?” “没有。”她摸着鼻子的手一顿,垂下手解释说,“有是有,但不多,就只有想到elena喜欢过你的时候,有那么一丢丢而已。” “我喜欢你吃醋。” 鹿呦晃了一下神,想到不久前的某个瞬间,这人贴在她耳边。 说:“我喜欢你占有我。” 月蕴溪抱着娃娃,随口问:“小鹿玩偶不是也可以陪么?” “那个太大啦,塞行李箱里很占位置,空一些位置塞更重要的东西呀。而且……你不在家的时候,它得留在家里陪我,一只小鹿可不够。”鹿呦瞪她一眼,“你要不要哇,问这么多,不喜欢就给我。” 鹿呦作势要拿回来,“我可是做得很辛苦的。” 她这双手就只适合弹琴,手工活简直是在把她的耐心放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 偏偏她为了这人,做了一次又一次手工。 “谁说我不喜欢。”月蕴溪连忙将提琴娃娃护在怀里避开,“这可是我女朋友送我的圣诞礼物。” 看她是真喜欢了,鹿呦这才满意地舒展眉眼,哼了一声说:“哇哦,好羡慕你哦。” “哎呀,你没有女朋友送的礼物哦。”月蕴溪故意问。 “是啊。”她低着头,红着耳朵说,“我女朋友就只顾着爽了吧。” 月蕴溪低笑:“我给你准备的礼物是个未完成品。” “嗯?”鹿呦抬头看她,“什么意思?” “你看了就知道了。”月蕴溪告诉她去圣诞袜子里拿。 “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鹿呦起身过去。 “装好圣诞树那天半夜。” 这么早? 看出她神情里的惊讶之色,月蕴溪解释:“因为是未完成品。” 鹿呦揣着疑惑从圣诞袜里拿出来礼物。 那是一本拍立得照片的收纳相册,底板是带蘑菇扣的亚克力面板,有支架,也可以做展示摆台,里面是可以随取随加的内页。 翻开封面。 第一页,是在南泉音乐学院的玻璃窗前,月蕴溪给她拍的照片。 “嗨,我的女朋友,你真的很漂亮。” 第二页,在申城的酒吧,她认真弹奏钢琴的样子。 “去更大的舞台吧,你该是被群星簇拥的月亮。” 第三页,在月蕴溪家里,书房前的平台,她坐在蒲团上看着池塘发呆的模样。 “不知道此刻你的脑子里,有没有我的身影。” 第四页,去拖把的生日会,烟花在天空绽放,她俩在车前合照。 “今夜,我拥有一个明确的狂欢。” 第五页,拼图的照片——朦胧的雾玻璃上,被指尖画的月亮,清晰可见;两张贴靠在一起的电影票;书架之间靠得很近,仿佛拥抱在一起的剪影。 第244章 “我没有喜欢你很久,然而,然而……” 鹿呦眸光透过发热的眼眶,落在那个“然而”上,没有思考地,就想到了——然而,每一个喜欢的瞬间叠加起来,那也并不算不久。 第六页,是事前,她们一起躺在书房的沙发床上的照片,玫瑰花散落得到处都是,两人之间摊开放着一本乐谱。 她还记得那天。 拍了一张合照后,月蕴溪跟她说:“还有一本乐谱,要不要读?” 她当真了,问:“哪儿呢?” 月蕴溪凑过来,抓着她的手按压在自己胸口,吻她的唇说:“在这里,来读我。” 照片下面写:“我爱你,用爱,用温柔,用欲望爱你” 第七页,是在她们散步时拍的影子照。 “看,月光下有两个影子,一个是你的,另一个,也是你的 第八页,孤零零的一只小鹿坐在床头,捧着一张纸,上面画着一排小鸭子,队伍排得歪歪扭扭,每一只小鸭子的头顶都画了气泡,写着:对不齐鸭 而照片下面的内页上,写的是:对不起吖。 第九页到第十九页都是她们在佛罗伦萨的时候拍的照片。 无数个被偷偷记录的瞬间。 第二十页。 晨光熹微时分,月蕴溪的手缠着那条栓有她尾戒的项链,牵握住她的手。 用照片定格了一个永恒。 尾戒的反光点上,被那一点光灼热了眼眶。 她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到照片下面写的字,眼泪一下落了下来。 ˉ 在维也纳的第九天,下了两天的雪终于停了,月蕴溪开始带着练琴搭子去练琴了,并直接替鹿呦拒绝了elena为她也做一个的请求。 气得elena拉她又加练了两小时。 这两小时,鹿呦就陪在旁边,天太冷了,她实在懒得出去逛。拿着个手机,百无聊赖地刷着朋友圈。 屏幕上弹出了一条群消息提醒。 鹿呦顺手就点了进去。 黎璨转发一条短视频。 视频里营销号在总结现实里的商战,投毒锦鲤、浇死发财树、把对家饭局的菜换成十道拍黄瓜…… 黎璨:【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小说里的商战,高端大气上档次,现实中的商战,缺德但合法~】 简言之:【我前天还看到有人分享了一个不合法的例子呢,特炸裂!】 黎璨:【啥?】 陈菲菲:【放个耳朵。】 简言之:【就老板a和另一个公司的老板b是好兄弟,两家其实是有点竞争关系的,但是因为关系好,男人嘛最重情重义了(画重*点),他们就牺牲了大利益,达成了小利益的合作,两人关系更好了,好得能穿一条裤,玩同一个女人。】 陈菲菲:【咦惹,恶心。】 云竹:【等等我把钟弥踢出去,过会儿再拉进来】 系统提示钟弥被踢出了群聊。 简言之继续:【虽然表面上是这样,但是b把a女朋友搞大肚子了,a还是不爽的(据说a还没有生育能力),他们就开始面合心不合,然后呢,因为大环境不好,俩家公司效益都不行了,又出了点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的事,重情重义的好兄弟就反目成仇了。】 黎璨:【重情重义~可笑!】 陈菲菲:【然后呢?】 简言之:【然后,b强制取消了两家公司合作,还和a抢合作方,a的公司不如b的公司,丢了很多项目,宣布破产了。 a呢,新谈的女朋友,趁着他睡觉,拿他手指按指纹开锁,把他个人账户里的钱全转给了自己,然后跑了。 a气得不轻,找不到这个小女朋友,无能狂怒,想到了之前被b搞大肚子的那个女朋友了,说是那个女朋友最懂事最单纯吧,分手都没跟他要东西,(合理怀疑,榜上b了,不希达他那点钱了)。a越想越气,就去了b的公司,拿了块板砖把b的头给砸了。说是到现在b都没醒。】 陈菲菲:【卧槽,这要坐牢的吧?】 简言之:【不知道,a好像有精神病鉴定书什么的。】 黎璨:【……典,太典了。】 陈菲菲:【这年头,神经病都是个公司老总,而我,还在做牛马。小小的我坐在高高的柠檬山】 云竹:【小心鹿呦看到,谴责你。】 陈菲菲:【哼,呦呦才不会谴责我,她一看就会知道我是在玩梗的。】 黎璨引用了她上面说神经病也能做老总的话回复:【谁知道真病假病。至少你安全,不会被人一板砖爆头哈哈哈哈。】 鹿呦看完就忘,没太在意。 群里也没再聊这个话题,就像是茶余饭后的小小谈资,分享出来听个新鲜,没有被深入讨论和记住的价值。 直到晚上刷牙的时间,陈菲菲炸出一条消息。 陈菲菲:【卧槽!!!那个被爆头的,被爆料,是陶芯的爸爸!】 简言之:【我也看到陶芯去医院探望受伤父亲的新闻了,但是好像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两个人是同一个人,不知道真的假的。】 黎璨:【呦呦是不是认识陶芯来着?要是能去打探一下就好了……】 陈菲菲:【不行不行,我们呦呦不和她来往了,你让呦呦去打探,我女神要醋死!】 黎璨:【哦买噶,月老师腹黑的一pia,不行,我要撤回我的话。】 黎璨说着就将自己的话都撤回了。 鹿呦上网搜了一下,确实如简言之所说,记者只拍到陶芯去医院去看望陶明远,但没有陶明远现状。 也可能是拍到了,被陶芯买断了照片。 鹿呦将群聊天记录往上翻了翻。 如果真是陶明远被爆头。 拿板砖爆他头的人,不会是鹿怀安吧? 就在鹿呦犹豫要不要去问陶芯的时候,章文茵拨来了视频通话。 鹿呦漱了口才按了接通。 像之前几天一样,月蕴溪先去洗澡。 鹿呦想了想,拿着手机去到了客厅,开了暖气,倒了杯热水,去到靠近圣诞树的沙发边。 这期间,章文茵跟她聊了些家常话。 直到她窝坐进沙发里,想捧着热茶杯取暖,跟章文茵商量能不能切成语音通话。 章文茵没意见。 切换之后,章文茵忽然说:“对了呦呦,你这段时间要是回国的话,一定要跟妈妈说哦,妈妈去接你,住我这里来,别去小洋楼那边了,蓝湾那边更不能去。” 鹿呦右眼皮跳了一下:“为什么呀?” “我前几天,不是要给你办单身证明未婚证明嘛,去那边拿你户口本的时候,撞见鹿怀安了。他就在门口晃悠。” 鹿呦坐直了身体:“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有没有,阿云跟我一起去的,助理、经纪人,活动方给安排的调律师都在,他看到我们就走了,像是路过。但我这几天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不对劲,我感觉他在蹲你……总之,你听听妈妈的话,回国就到妈妈这儿来。” 鹿呦沉思了片刻,摸摸鼻子应了声:“好。” 结束了通话,鹿呦摩挲着已经温了的茶杯,从通讯录黑名单里调出了一个手机号码,拨打了过去。 那端,娇滴滴的女声带着困意:“喂?” 居然没换手机号,鹿呦放下了手里的杯子,牵唇说:“你好,我是鹿呦。” 对方显然是愣住了,没有直接挂断电话。 她趁着对方反应过来前说:“我想跟你做个交易,筹码,一套房,有没有兴趣?” “鹿、呦,鹿怀安的女儿是吧,我记得你。”女生顿了顿,笑说,“我还得谢谢你呢。” “谢我什么?” “老鹿摔伤住院的时候呀,我打电话问你要医药费,你问我,是怎么用他的手机给你电话的,这话提醒我了,是可以直接拿着他的手去按指纹,叫他自己把医药费转给我的。我要谢谢你的好心提醒,不然,我可过不上现在这么舒坦的日子。” 也许是想起来葬礼上她对鹿怀安的态度冷漠,也许觉得她是友非敌,真心感谢她无心亦或者是有意的“支招”。 又或许是,借由这段话将她拽到自己的阵营里——我做的这事,跟你脱不了干系。 鹿呦摸不清对方态度,没说话,等着她继续。 “我也没多拿,不过八十多万,是他自己答应给我的,他贵人多忘事,我可没忘。他剩下那些财产还是你这个女儿继承,我可没动你那份蛋糕哦,而且,你刚说筹码一套房,一套房可不止八十万了吧——” “我不是来问你讨回那笔资金的,他的钱跟我没关系,你拿了多少我也不在乎。”鹿呦打断对方,漫不经心地按了下圣诞树的灯光开关,小灯泡从最下面最大的一圈亮起来。 “我说了,我是来跟你做交易的。” 手机那端,女人终于不再和她画圈圈聊些有的没的,切入了正题:“什么交易?” 第112章 第245章 缠绕在圣诞树上的灯串,像一张被收线的网,从最蓬松最宽阔的底部,一圈,一圈,不急不缓地往上、往紧密狭窄了收。 灯串亮到第三层,鹿呦平声说:“我想要鹿怀安的精神病诊断证明,原件,或者复印件,都可以。你有没有办法拿到给我?” “……你等我一下。” 手机里一阵窸窣的声响,像是对面的人骤然从床上弹坐起来穿鞋的动静。 鹿呦挑了挑眉,静静等着,支着耳朵听那端的声音。 鞋底拖踩在木地板上,停下了,紧接着是推拉门被移开的动静,没走两步,趿拉声又停下了,之后是一阵嘈杂—— 有衣架相互碰撞的声音,包包落地的闷响,间杂着拉链不断被拉开和零散东西被倒在地板的动静。 鹿呦第六次听见拉链被拉开时,捕捉到塑料袋和纸张抖破空气的细响。 那端终于安静了。 “是不是只要我把诊断证明给你了,你就会给我一套房?” 鹿呦后背移开靠枕,大刀金马的坐姿,笑说,“那得等我把事办成了才行。” “我就知道。”女人好奇地问,“你要办什么事?” “暂时不能告诉你。” “不是违法的吧?” “不是。” “如果还有需要我帮忙的,你随时找我,我就两个要求,不能让你爸找到我,不能让我陷入危险。”女人说,“你爸这个疯子,真是又抠门又变态,就为了他说好了要给我的八十万,阴魂不散地到处找我。” 鹿呦抬了抬头,圣诞树的灯亮到了最上面的一圈,“等事情办完,你就再也不用担心他来找你了,还能有一套别墅。” 女人明显有些心动了:“哪里的别墅?” “蓝湾的联排别墅。” 女人沉默了一小段时间,应是去看房价了。 “诊断证明我怎么给你?” “我把地址发你。”鹿呦边发地址边问,“对了,你那里是复印件还是原件?” “原件哦~也真是巧了,这玩意儿还是我陪他去办的呢。”女人话音里藏不住的兴奋,“我现在就下单顺丰给你寄过去,到付哈。” 鹿呦应了声:“好。” 将要挂断电话。 又听女人说:“前一阵,我看他心情不好,带他去吃烧烤,为了个停车位跟人起了冲突,被打个半死。事后追责,对方被判定是在精神不正常状态下动的手,就只付了一半的责任,相当于不了了之了。 他气得不轻,那天在露台坐了一夜,抽了三包烟,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可吓人了,特别阴沉,要杀人一样,害得我也不敢睡,陪了一宿。” 说到这里女人语气中满是怨念和后怕。 “天亮以后把我折腾的够呛。你爸就是个死变态!”女人愤愤道,“我告诉你,就我在他那儿受的罪,给80万都算少的,要不是为了钱,鬼才跟他。” 鹿呦默了两秒,温声说:“辛苦了。” 女人明显一愣,再开口,声音轻微哽咽,“他后来打了个电话,也不知道打给谁了。” ——“他有个朋友,家里开私立精神病院的。” 鹿呦莫名想到了章文茵的这句话。 “然后就拉着我去医院,真是的,我困得要死,还得关心他安慰他。”女人不满地抱怨,“就是那时候,他说我贴心、温柔,承诺要给我八十万,要给我妹妹转到教育资源更好的聋哑学校,呵,结果呢,转头就忘了,现在为了那点钱还阴魂不散地到处找我。” 女人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拿了袋子将文件都装好,“后来,我问他诊断结果怎么样,他就把报告放我腿上,叫我给他收起来,我当时看到确诊报告真的吓死了,跟穷鬼在一起都不能和精神病在一起呀。 他倒是挺开心的,笑得特瘆人,跟我说是为了不时之需。 能有什么不时之需嘛。” 鹿呦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 手机里响起了敲门声。 女人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度,语气紧张地问:“谁啊?!” 鹿呦想到她说鹿怀安阴魂不散,安抚说:“是不是快递员到了。” 听动静,女人应是快步走到了门口通过猫眼或是监控看来人是谁。 “你好,顺丰上门取件。” 女人松了口气:“还真是。” 听到手机里女人成功寄走快递,关门落了锁,鹿呦才提出结束通话,挂断前,她问了对方姓名。 “zhangwenyin。” 鹿呦一怔:“怎么写?” “弓长张,玟是王字旁加文化的文,因为的音,张玟因。” 这是迄今为止鹿怀安谈的所有女友里,唯一一个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都与章文茵沾不上边的。 没想到,名字读音一模一样。 难以描述的感觉骤然上涌,压在舌根上,鹿呦咽了两下喉咙,才将想要作呕的冲动压了下去。 挂断电话,鹿呦给手机号修改备注,只单独添加了一个姓。 手机电量告急。 还剩2%时,忽地震动了一下。 张玟因发来了一串快递单号。 鹿呦盯看着关机陷入黑暗的手机屏幕,回想张玟因在手机里喋喋不休分享给她的那些内容。 直到听见下楼的脚步声。 抬起头,顺着声看过去。 月蕴溪披散着一头蓬松的长卷发,拢了件浅蓝近白的浴袍,娉婷袅娜地下了楼,一步一步走近了,坐到沙发扶手上,“怎么坐到这儿来了?” 她身上是沐浴以后的橘香,发丝里有被电吹风热烘过的味道。 像橘子皮被晒在日光下,清新,又温暖。 鹿呦往后靠向椅背,“我刚给鹿怀安之前那个小女友打了个电话。” 月蕴溪抬起的手搭上她的肩,指节捏起一绺垂在她胸前的发,“聊什么了?” 鹿呦身体一歪,懒洋洋地倚靠在月蕴溪怀里。 在她指节有一下没一下缠绕自己胸前长发的节奏里,一字不漏地将刚刚那通电话的内容说给她听。 “你说,一个两个的,都有精神病,我会不会也携带这种基因?” “别乱想。”月蕴溪轻轻撞一下她脑袋,仿佛要撞散她的胡思乱想般,“阿姨那是后天环境因素导致的,至于……不好说。” 鹿呦明白她话外之音。 真真假假,说不清。 “也许,在露台抽烟的那个晚上,他就已经在计划怎么报复陶叔了。”鹿呦仰着头,盯看着圣诞树上亮光的月亮,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已经黑屏的手机。 “以前我总觉得我跟他不像,不像他那么冷情冷心,不像他事事都要机关算尽,更不像他那么卑鄙无耻……现在发现,基因这种东西,真是刻在骨子里的。” 月蕴溪缠绕长发的手骤然一顿。 关于这一点,她比谁都体会得更加深刻。 无法否认,无可辩驳。 “所以,我也不是一个好人,坏起来可坏可坏了。” 鹿呦离开了月蕴溪的怀抱,拉开一点距离,扭身面朝向她,微微抬眼,柔软的目光轻轻撞破她眼里的微愣,笑问,“你会爱全部的我么?” 月蕴溪眸光一漾,而后,抓着她的手,从浴袍领口探入。 回应她的,是微凉的唇点燃升温的吻,和掌心里温热柔滑的肌肤下—— 比任何言语回答都有力的心跳。 ˉ 次日,陈菲菲发来消息,告诉她迷鹿的前台签收了她的快递,锁在了储物室的保险柜里。 与此同时,黎璨在北斗七星群里分享了一张评论区的截图。 网友针对“板砖爆头事件”发布评论:【1、被爆头的就是之前那个塌房女星[桃]的爸爸[嘘]2、爆头的是塌房女星[桃]的前女友[鹿](现在和[桃]姐姐[月亮]在一起了)的爸爸[嘘]】 1l:【瓜瓜相扣】 2l:【说起来,前几天还刷到了小鹿姐姐和月亮姐姐在维也纳街头合奏的视频了,超好听!还特别赏心悦目!】 4l:【不懂就问,[鹿]爸有精神病,那[鹿]是不是也会有啊?】 5l:【现在好多精神病都后天环境因素导致的,不影响父母子女。他这个就是为了脱罪吧。】 楼主:【没用精神病脱罪,他是有精神病史,还是不久前刚确诊的,但没有同意申请做司法鉴定,因为律师说这个鉴定做下来排队就要等半年,程序终止会一直被拘留。昨天都得到谅解,保释出去了。】 7l:【这还能谅解?】 楼主:【[捂脸哭]又不严重,人早就醒了,就是故意给他一个教训的。昨天两个人还一抱抿恩仇了,[桃]爸还怪自己把昔日好兄弟逼太紧了,让[鹿]爸去他公司,好兄弟一起东山再起[笑哭了]。】 9l:【这俩是真爱啊。】 那之后,群里简言之转发了她和月蕴溪合奏的视频,引发整齐划一的调侃,鹿呦都没什么心思看,更没心思配合打趣。 第246章 鹿呦同月蕴溪商量,决定回南泉将所有事都处理完了再过来。 这意味着跨年夜她们不能一起过。 偏偏她又实在等不及了。 陶明远能谅解鹿怀安,完全在意料之外,犹如放出来一个不定时炸。弹,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个隐患。 导致她的计划不得不提前。 原本还想在这里过完元旦再回去的。 “住妈妈那里吧,就先别回小洋楼那边了,等会儿联系之前那两个保镖,再聘请他们过去看着点。” 月蕴溪对她的决定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甚至还贴心地拿来了她的小行李箱,帮她收拾行李。 “如果衣服不够穿,就去我那边拿。” 她“嗯”着声,低着头,闷闷不乐地跟在月蕴溪身后,前者去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蒸汽眼罩、耳塞、加湿器、小u枕……对了,还有充气腰垫,护腰也带着吧。”月蕴溪自言自语地呢喃,“放哪儿来着?是不是被你随手放健身房了?” “才没有,找不到就不带了吧。”鹿呦亦步亦趋地跟着月蕴溪往楼上健身房走。 “不是老说腰酸么。”月蕴溪开了门,揿下墙上的开关。 镜子前的壁灯陡然亮起,往里环顾一圈。 果然,护腰就挂在栏杆上,而充气加热的腰垫在窗前的摇椅上,摇椅的边几上放着粉色的小盒子,装着elena送的指套。 只用了一个。 那天之后,鹿呦嚷着腰酸,被月蕴溪带健身房做拉伸,开玩笑说:“我还以为你要带我来这里做呢。” 等月蕴溪真把指套拿过来,她又秒怂,直呼:“老腰要断了!!” 鹿呦也瞥见到了粉盒子,立马就想到前天那个疯狂的圣诞夜,嘟哝说:“现在不酸了,就昨天特别酸……都怪你!” 玩那么花,谁能不腰酸! 月蕴溪倏然停下,转过身来。 鹿呦紧急收了步子,往后退了两步,正准备绕到月蕴溪身后,继续做跟屁虫。 月蕴溪立即伸手,将她手臂一捉,凑近了,笑意里漾着几分狡黠:“那我等着你回来狠狠报复我。” 不舍的情感一下就涌了上来。 鹿呦眸光轻晃了晃,环抱住了她的腰,将脸都埋在她肩窝处,“我一定一定赶在——” “赶不上也没关系。”月蕴溪打断她,柔声说,“尽管去做你要去做的事,以自己的安全为主。不用觉得抱歉不能陪我跨年,中国年我们会一起过就行了,如果赶不上音乐会也没关系,我以后的音乐会有很多,你可以随时来做我的特邀嘉宾。而且你看,我还要练琴,我也做不到丢下这件事不管去陪你。” 她把话说得如此体贴。 但鹿呦知道,她打断她的话,就是怕存了希望,再生失望。 心口处的一种情绪,漫涨而出,分不清其中成分,只知道是暖热的,将她整个人都充盈其中。 鹿呦脑袋在月蕴溪怀里很轻地蹭了蹭:“你这样我更愧疚了,更舍不得走了。” 月蕴溪贴在她耳边,“那……弥补我一下?先做个温柔的快乐事?” 气音落在她耳边,仿佛一捧细流,蜿蜒地溜进耳内,让人心里都痒痒。 鹿呦本能地后仰避让,却是被月蕴溪箍着腰,俯身以齿尖轻轻咬在她耳垂上。 触电一般的微麻感,直蹿到头皮,将所有的郁闷烦忧都震得烟消云散。 也将矜持犹豫都打消。 鹿呦化被动为主动,勾住月蕴溪的脖颈,一边凑拢过去深吻,一边急不可耐地脱下身上繁复的束缚。 她被勾出太多的感觉,迫切地想要疏解。 疯狂地想要在离别的前夜,被月蕴溪的柔情蜜意给填满。 可对方却将粉色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慢腾腾地套在了她指节上。 而后,转过身,撑着镜前的栏杆,沉下腰,偏过头来看她。 一头弯卷的长发,犹如飘摇的水草,从前面甩到白皙的脊背,镜子里显出形状姣好的绵软,白得晃眼。 往上,对上两分迷离雾蒙的眼睛,里面盛满了邀请之意。 她像一只水草化成的妖,特地来勾魂夺魄的。 鹿呦呼吸一下就乱了。 完全顾不上自己。 镜子前的壁灯,漏下澄黄色的灯光,淡淡的,像纱帘透出的月色,朦胧地撒落在面前人瓷白的脊背上。 像一只窄腰髋宽的玉壶春瓶,承接两株细枝,倾倒一摊雪水,兜住一个春天。 最后,月蕴溪一条腿搭在栏杆上,与平时正经锻炼后一样的拉筋姿态,囫囵吞到指根,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 骤然扬起头,通过镜面,将一个颓靡而艳丽的模样复刻在了她脑海中。 以及,汗湿的指尖隔着一层脆弱的布料,触碰到另一种潮湿,却在她耳边狠心撂下的一句。 “想要?这次就不给你。” 你要带着难耐离开。 你要早点回来。 而这份难耐的感觉,在鹿呦回到南泉,从履带上取下被摔坏一个搭扣的行李箱,打开检查里面东西,看见两只小鹿玩偶拥着一瓶马吉拉温暖壁炉的香水时,达到了顶峰。 抵达南泉的第一天。 她就已经开始疯狂地想念月蕴溪了。 ˉ 章文茵来接的机,在饰品店给她买了卡扣绑带,能暂时将行李箱给固定起来。 鹿呦把香水单独拿了出来,塞进了羽绒服的口袋里。 去往停车场的路上,章文茵问她:“怎么突然决定回来了呀?是那些资料有什么问题么?” “没什么问题,就是回来办些其他的事。”鹿呦给月蕴溪发了报平安的信息,随后挽着章文茵的胳膊岔开了话题,“能不能先带我去一趟迷鹿?有东西要拿。” “好哦。”章文茵拿出手机调出导航,看了看路段,“会经过小洋楼,那边有什么要拿的么?” 应是想起了鹿怀安,章文茵话音一顿,忽地又改了口,“还是不在那边停了,回头看看缺什么,妈妈直接给你买新的。” 鹿呦撒娇的语气,带了些安抚的意思:“好呀,那我就不客气地啃老了。” “啃一辈子都行。”章文茵忽然想起来,从包里拿了张卡塞她口袋里。 “什么呀?” “你买小洋楼交的房钱,那房子是我要送你的,钱给你存在这卡里了。” 鹿呦动了动唇。 “收好了,别跟妈妈客气。”章文茵比她先开了口,岔开话题问,“你们那个是什么时候办?” “我看看哦。”鹿呦拿着手机看了下邮件,报了日期,“你们可别忘了过来哦。” “放心,忘不了,我前天还带阿韶去满满那里买了几件现成的礼服呢。”章文茵说,“晚上你帮我们看看,到时候穿哪身最合适,对了,阿韶给皎皎也做了套礼服,满满帮忙做的鱼尾基础款,她在那个基础上添加了自己的设计,弄得特别好看,就是老担心尺码不合适,怕你们在维也纳吃多了胖了,吃少了瘦了,你回去给看看三围有没有要调整的。” 鹿呦脸发烫,摸着鼻尖,扭扭捏捏地说:“就十来天,能变化多少,差不多就行了嘛,她三围变化多少,我可不清楚。” 章文茵一点面子不给地刮了一下她鼻梁,笑出了声:“我看你是可清楚。” 鹿呦的脸一瞬热到快要融化。 一路上,母女俩都是有说有笑的,直到车子经过小洋楼的路段。 扫见到小洋楼院门口停着一辆黑色suv,章文茵唇边的笑容瞬间凝固,攥紧了方向盘,稍稍加快了车速,径直驶离。 尽管只是匆匆一瞥,鹿呦还是看清了车牌号。 “那是他的车么?”章文茵问。 鹿呦偏过头,“嗯”了一声,是鹿怀安的车。 章文茵没说什么,只是惆怅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仿佛藏着一句: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 鹿呦偏头看向车窗外。 梧桐枝叶萧条,涂白的树干显得更加冷清,但天气很好,阳光毫无遮挡地落下来,淌到地面,直亮到很远。 远得没有尽头。 没过多久,车子抵达迷鹿门口,鹿呦指挥章文茵开到后门,进储物间从保险柜里拿到了张玟因寄来的文件。 碍于章文茵在身边看着,鹿呦直接没将里面报告拿出来来,直接把文件袋放进了包里。 临走前,陈菲菲拉住她,使了个眼色。 鹿呦用内部价买了两箱酒,借着搬酒的名义,找了两个力气大的男生,送章文茵上车,随后跟着陈菲菲走到拐角。 趁着章文茵不在身边,她将文件拿了出来,边查看边问陈菲菲道:“怎么了?” 陈菲菲小声说:“你这几天,先别来这里了。你爸来蹲了你好几次。还老问我我们这个店的营业额怎么样。我看群里之之她们发的那个瓜,感觉他现在应该是没钱了吧,就觊觎你的钱了。” 第247章 鹿呦不放心地往外看了眼。 两个男生将酒搬到了后备箱,章文茵已经坐进了驾驶位。 “我跟他说你出国了,不知道去了哪个国家,不知道啥时候回来。他就没再来过了,但也保不齐哪天突然又杀过来。” 鹿呦收回眼说:“他后面要是再来的话,你就跟他说——就这几天,等她回来,我转告她您来找过她,让她联系您。” 陈菲菲睁大眼,惊道:“你疯啦?” “不疯怎么解决疯子。”鹿呦将文件袋放回包里,准备走了。 “你等等,”陈菲菲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我叫金银花给你再安排俩保镖。” “金银花?” “陆忍冬啊,哦,就是云竹。” 鹿呦好笑道:“不用啦,之前保镖的联系方式我还留着呢,可以再找他们推荐两个,别担心。” “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带着店里这帮小崽子去帮你。”陈菲菲送她到门口。 鹿呦笑着说好,摆了摆手,上了车。 看着停靠在路边的白色轿车驶离,陈菲菲才伸了个懒腰,往前面吧台走,时不时问路过的员工:“营业牌挂上了么?香薰都换好了么?这谁放的老菜单呀,要双旦的菜……” 前门的风铃被风撞响。 陈菲菲抬眸看过去,话音倏然收住。 那门半敞着,被推门人肥胖的身躯占据了全部空隙,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对上她的视线,立马便挤了进来。 那人脚步微跛地走到她面前,咧出个自认为礼貌友好,实则瘆人的笑容,“鹿呦……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有跟你说么?” 陈菲菲滚了滚喉咙,回忆鹿呦不久前刚交待的话,机械地、一字不落地回:“就这几天,等她回来,我转告她您来找过她,让她联系您。” 鹿怀安眼睛一亮,笑着说:“麻烦你了。” - 在南泉的第二天,鹿呦找陈菲菲打掩护,避开章文茵单独出了门,将要准备的事都办好后,去了趟墓地。 墓碑前被墓园工作人员打扫得很干净,放了新的鲜花。 是下葬那天,鹿呦找墓园负责人下的订单,包了一季度的花,每天都会由工作人员放置在墓碑前。 花束包装上印有墓园名。 因此也一目了然——自奶奶下葬后,鹿怀安一次都没有来看过老人家。 鹿呦视线从那束花,移到了墓碑上。 巴掌大的相片里,熟悉的面容没有色彩。 而在她的记忆里,这张脸始终染有温暖的色调,旁边就是爷爷的墓。 还记得清明来扫墓,眉眼慈祥的小老太太跟她说:“等我没了就葬在这,你来扫墓方便,先给我送花,揪两朵给糟老头子就行了。” 她不高兴地用胳膊肘轻撞一下老太太:“别说这些不吉利的,您要寿比南山,不说看着我变老嘛,至少得看你儿子变老吧,他待我可不好,你就不怕我不给他养老。” “我要活到那岁数,你可得一门心思养我了,还给他养什么老,把他送养老院去。” 她笑说:“然后我也不去看他,叫他被欺负得哭着想妈妈。” 小老太太点了一下她的鼻子,嗔她:“小坏蛋。” 她挽着老人的胳膊撒娇:“才不是小坏蛋,是您的乖孙女。” 老人笑得前仰后合,附和道:“好~是奶奶的乖孙女。” 鹿呦蹲下身,将手里的花放下,与那张照片里的奶奶平视,弯了弯盈着水光的眼。 “这可是以前都说好的啊,虽然不是正经的养老院,但也差不多嘛。您可不能为那个不孝子生我这个乖孙女的气哦。” ˉ 揣着事,又认床,鹿呦当晚睡得很不好,断断续续做了很多梦。 梦里,有章文茵穿了身病号服坐在床尾,四周是嘈杂吵闹声与尖叫声,只有她是安静的,安静地昂着头,看一方小小的窗,那窗户真是太小了,甚至透不进阳光。 有鹿怀安娶的第二任老婆,同章文茵有几分相像,性格也有些像,耐心又体贴。 结局也有点像,在鹿怀安日复一日拿她与章文茵比较中,在婚姻的里蹉跎得不成人样。 有奶奶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意味不明地叫她一声。 她辨别不清楚,这一声是什么意思。 是心疼她更多些,还是想劝她别那么做更多些。 梦境的最后,是月蕴溪拥她到怀里,柔声对她说:“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 睁开眼,外面天还没亮,屋里一片昏暗。 鹿呦从床上爬起来,套上外套,搂上两只小鹿玩偶,轻手轻脚地去了天台。 天台被设计成了阳光房,放着钟疏云收藏级别的古董钢琴,章文茵种的各种花草,钟弥的秋千,还有她喜欢的摇椅。 凌晨四点,阳光房没有阳光,只有远方道路两侧亮着的路灯,像游在深海里的灯笼鱼。 而她窝在摇椅里,轻轻一摇,真有一种浮在海里的感觉。 一只小鹿玩偶搂怀里,一只放坐在腿上,她摸着腿上那只玩偶的鹿耳朵,给鹿怀安拨了一通电话。 她睡不好,鹿怀安也别想睡好。 鹿怀安被扰了觉,不耐烦的叹气声沉沉地响在手机里。 他起床气重,鹿呦知道,小时候讨生活费,憋了一晚上,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在上学前联系他,总会被骂得个狗血淋头。 如今,有事求人的鹿怀安,语气一如既往的差,内容却是不敢如以前那般说得不堪入耳了。 只质问她一句:“你是不是把老子拉黑了?” “是。”鹿呦摸着鼻子说,“奶奶她头七的时候拉黑的。” 那端没了声音。 鹿呦嗤了声问:“菲菲说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我上次给你一笔买房的钱,那钱还剩多少?” “一分不剩。”鹿呦摸着鼻子说。 “给你那么多!你花得一分不剩?” “跟你花在那些小女朋友们身上的钱比,不过九牛一毛吧。” 鹿怀安一噎,自顾自地念叨:“就那破洋楼要花那么多钱?趁早卖了吧!” “那不能卖,卖了哪有地方给你回顾自己作的孽,多积累点愧疚的心,才能想起来去祭奠祭奠奶奶。” 鹿怀安一瞬就怂成了哑巴。 半晌,鹿怀安换了问题:“蓝湾的房子卖了没*?” 鹿呦冷笑:“你是缺钱了么?你金屋藏娇的房呢?” “问你你就答,哪儿那么多废话呢。”鹿怀安不耐烦道。 鹿呦眸光沉下去,直接挂断了电话。 在心里默数了十秒,手机震在掌心。 一接通,对面人放软了语气:“爸爸刚刚态度不太好,现在爸爸公司出了点问题,急需钱,蓝湾那套房,你卖掉没。” 鹿呦指尖在鼻尖上打着转,平声回:“卖了,回来就是签合同的。” “什么时候签?约在哪儿签?蓝湾?”鹿怀安问。 “九点,在北麓山那边。” 鹿怀安一时没说话,大约是去导航上搜索具体方位了,片刻,出声埋汰道:“怎么跑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买家的家人在那边的精神病医院接受治疗,说现在已经和正常人差不多了,要接出来在家养着。但我不太放心。” “不放心什么,房子卖了跟你都没关系了。” 鹿呦转了转眼,手就没从鼻子上拿下来过,“月阿姨也要卖房,怕卖对方后面影响月阿姨那边,想去看看人怎么样再决定卖不卖。” 鹿怀安不疑有他,重点都在别的事上,“月韶?她卖什么房?” “陶叔送的房。” 鹿怀安哂笑一声,声音里怨毒交杂着嫉妒:“他可真是潇洒啊,我看他妈的还能潇洒到什么时候。” 随即又道:“我跟你一起去。” 鹿呦垂下眼睫,“那就在那边碰头吧。” 结束通话,她脚尖点着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摇椅,依稀能看到对面天台上支起的天幕。 小灯泡没有亮灯,只有模糊的轮廓,勾勒出记忆里的画面。 ——“我愿意。” 她想到暖黄氛围灯下,月蕴溪说着这话,一张脸宁静庄重,五官却被染得柔软,美得格外有情调。 又想到晚上在月韶那里看到的礼服,丝绸般轻盈又飘逸的白色鱼尾纱裙,透透一点的浅蓝色,缝了嵌了无数的流苏和细钻,像一条蜿蜒的溪河,蕴了月光。 想看月蕴溪穿它的模样。 想的叫她心口发涨。 手机震动了两下,鹿呦举起来看了眼,点进悬挂在屏幕上的两条微信消息提醒。 一张提琴玩偶乖乖坐在她枕头上的照片。 [满月]:【有点想你了】 多幸运,正在想的人,此刻也在想她。 她回:【那我比你多一点。】 手机贴在胸口,它一震,连同心脏都在为想念颤栗。 第248章 ˉ 吃完早饭,鹿呦借口去迷鹿,先和张玟因以及保镖们碰了面,随后分两辆车前往北麓山。 位于南泉郊区,距离主城区有近两个小时的车程。 鹿怀安早早就到了,在附近的咖啡店买了杯咖啡,坐在玻璃窗前,紧紧盯着来往的车辆。 一见到鹿呦的车开进露天停车场,鹿怀安便立刻从咖啡店走了出来。 鹿呦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他刚好走到车前。 鹿呦看着他,忽然觉得他好陌生。 不过十多天没见,老了有十多岁,头发花白,面容沧桑,像极了路边被涂白树干的歪脖子树,没有脊梁骨,更没有精气神。 风再大点,就会被连根拔起撂倒在路边。 一同下车的还有两个保镖。 鹿怀安的视线在人高马大的保镖身上来回转悠了一圈,落到鹿呦脸上:“这两是?” “保镖,以防万一的。”鹿呦边往精神病院里走,边举起手机发语音说:“我们到了,现在过去。” 余光里,鹿怀安走到了两个保镖中间。 “7号楼301病房,已经准备好了。” 语音转文字,再外放出来。 鹿怀安闻声,从夹在腋下的公文包里拿了包烟出来,抽出两根作势递给一左一右的保镖,“等会儿要是病人发疯,两位兄弟,还得麻烦你们挡着点了。” 鹿呦瞥过去一眼。 视线相撞,鹿怀安补充了一句:“主要是保护我女儿。” 鹿呦收回了视线,无意识地转了转左小拇指上的尾戒。 有那么一瞬,她心软犹豫了。 但也只有一瞬。 长长的封闭式走廊,透不进一点阳光,只有头顶天花板上挂着的白炽灯。 将空气里弥漫的消毒水气味蒸得更浓郁刺鼻。 拐进病房。 里面没有穿病号服的病人,只有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以及,早一步等在里面的张玟因。 正在兴奋地和护士说,她有钱了就给妹妹做人造耳蜗,虽然只能听到一点点的声音,还要给妹妹转去最好的学校,她说高学校的老师更有素质、更有耐心。 护士皮笑肉不笑地附和了她两句:“是这样……” 话音未落,鹿怀安一把推开鹿呦,走进去,“好你个臭婊子!你让我好找啊,敢拿老子的钱,你看我不弄死你!看我不弄死你!” 怒骂声。 “啊!!!!救命!”尖叫声。 “快把他按住!按住!”指挥声。 很吵。 鹿呦揉着被撞疼的胳膊,后退了两步,面无表情地看着病房里闹哄哄地搅乱成一团。 张玟因捂着心口,红着眼眶,在保镖保护下螃蟹似的横移出房间,直躲到鹿呦身后,才稍稍放松些,泫然欲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没事了。”鹿呦对她笑了笑说,“你先下楼吧,等会儿我们去签合同,找经纪人办过户。” 张玟因眼睛被点亮,连连点头,她挑了一个最帅的保镖陪着下楼,剩下三个都留给了鹿呦。 鹿怀安意识到什么,甩开护工,直直地往鹿呦这里冲过来。 还没到跟前,就被保镖推倒在地。 ——“等会儿要是病人发疯,还得麻烦你们挡着点了。” ——“主要是保护我女儿。” 鹿怀安愣了愣,忽而呵笑了一声,而后越笑越大声。 原来,发疯的病人,是他。 “你在报复我!你在帮章文茵那个婊子报复我是不是?” 哪个章文茵呢…… 没有问的必要,也没有问的意义。 鹿呦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 “你说话!是不是她跟你说了什么!你们娘俩合起伙来,算计我!” ——“他们合起伙来……算计我。” 鹿呦从始至终,都没有吭一声,看着他歇斯底里,看着他被好多人按住,抬到病床上,看着他被动地做着一项一项的检测。 看着他像极了一条砧板上的鱼,从挣扎着动弹,到动弹不了一点。 看着他偏着头,眼目眦尽裂地瞪着她。 护士拿了住院申请表和签字笔过来:“家属看一下的,有封闭式和开放式的病房可选,开放式可以玩手机,更贵一些,你在要选的选项前打勾就行。” ——“我那时候被送去了精神病医院……手机被收走了……” 章文茵哽咽而无助的声音浮在脑海里。 鹿呦从护士手里接过笔,从“封闭式病房”一项一项勾选到底。 “额,这个终老的选项,根据您父亲的年龄,是需要提前支付三十年的费用哦,到期如果不满三十年,我们这边是可以申请退还多出费用的。”护士提醒。 病床上的鹿怀安已经陷入了睡眠。 “好。” 提笔落勾,最后,鹿呦签了名字。 眸光落在“鹿呦”两字上,耳边回响的是章文茵曾经说过的话。 给她这个姓氏,就是鹿怀安他该的。 护士接过申请表,将鹿怀安的手机交给了她,随后带她去一楼付费办手续。 鹿怀安转给她买小洋楼房钱,全都交了进去。 这回,真是一分不剩了。 办完全不手续,护士问她:“要不要再上去看看你父亲?” 鹿呦摇了摇头。 “那您有空可以随时来看他。”护士说。 “要麻烦你们好好照顾他了,我可能没那么有空。”鹿呦说完便径直朝大门的方向去了。 走了几步远,隐约听见刚刚带她来缴费的护士在打电话:“今天都第几次了,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你怕什么?他儿子上回来都是哪一年的事了,让他安静点更重要,别的病人还要不要休息了?” 大门外的庭院里,张玟因正踮着脚往门里看,一见她出来,立马小跑了过来说:“去签合同嘛。” “嗯。” 鹿呦随张玟因走了一小段路,蓦然回过头,看向身后的住院。 日光染在她眼尾,是淡淡的绯红。 “你在难过么?”张玟因叹了口气,“毕竟是你爸爸,你要想哭就哭吧。” “我是在难过。” 鹿呦轻轻眨了下眼睛,清晰的视野里,是住院楼墙上嵌着的窗,一格又一格,每一格的外面都装了防护栏。 从里面看,犹如牢笼般的存在。 “但是在为一个跟你名字同音的人难过。” “跟我名字同音?谁啊?” “我的母亲。” 鹿呦侧过头对上张玟因呆愣的目光,“走了,赶紧去签合同办过户吧。妈妈说中午烧了好多好吃的菜,都是我爱吃的,吃完了,我还得赶飞机。” 她脚步走得轻快,每一步都踏在柔暖的阳光里。 “维也纳好冷,我老婆还在巴巴等我回去暖被窝呢。” 第113章 “这边是晚上十一点,维也纳在下雪。” 举在耳边的手机里面传出来月蕴溪的声音,含着笑意。 鹿呦额头靠向车窗玻璃。 铅灰色的天空,洒流下的雪如粉如沙,弥漫成一张硫酸纸,蒙在眼前,远山在视线里只有朦胧的剪影,寂静的,黑黢黢的。 如果是从家里的窗户往外看,那座山应该会更加清晰。 在机场等了近一个小时,才联系上车来接送。 手很冷,仿佛刚从冰块里捞出来覆了一层冷蜡似的。 可惜,这回没有贴心的翻译帮她叮嘱司机了调高车里空调了。 所幸,还有染着令她心安的香味的小鹿玩偶给她取暖。 “维也纳在下雪,那你在干嘛呢?” “在女朋友钟爱的摇椅里,抱着她做的提琴娃娃,跟她打电话……” “没有去听一场古典音乐,守着零点的烟花秀么?” “没意思,外面好冷,人挤人,会更想某一个人。”月蕴溪顿了顿,话音里咬出几分缠绵的暧昧,“不知道她有没有也想着我。” “你就揣着明白装糊涂。”鹿呦修剪得干净的指尖戳在小鹿玩偶的额头上,“她要是不想你,还会给你打电话嘛。” 也许此时此刻,月蕴溪也像她这样,戳着提琴娃娃的脸颊。 只不过,指尖缠绕的情绪与她不一样。 会是娇滴滴的。 “不知道她有没有用我送她的香水?” 鹿呦感觉到耳朵被对方的气音咬得发烫,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触感还是凉的。 如果面对面,铁定是会真被“咬”得灼热。 “有啦,你真的是……” 手机那端,月蕴溪笑了声,满意了。 鹿呦也终于按捺不住地反击回去说:“抱着女朋友做的娃娃,坐在女朋友喜欢的摇椅上,是不是很希望提琴娃娃突然变成女朋友呀~” “是呀,但是……它身上属于你的味道都要淡了。”月蕴溪叹息说,“其实,今天总有种很强烈的冲动,想买机票去找你。” 第249章 “我离开前,你还说只要中国年一起跨就行了呢。果然是哄我的话。” “也是哄自己的话。”月蕴溪低低地叹了一声,“练琴好烦。” 没两周就要萨尔茨堡莫扎特周了,这次的音乐会对于elena来说很重要,压轴的曲目她将和她的偶像同台演奏,台下会有她偶像的粉丝到场。 如果月蕴溪回南泉,一来一回要耽误好多天。 可以任性,但不能让无辜的elena为这份任性买单。 鹿呦明白,因为明白,更能体会月蕴溪的心情。 在这短暂无声的十几秒里,耳边只有车子引擎运作的声响,衬托的车厢格外安静。 安静中,她仿佛听见思念在骨头缝里疯长的声音。 “我很快就能回去了。”鹿呦没忍住说。 “……嗯。”月蕴溪关心问,“你事情都处理完了么?还顺利么?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吧?” “很顺利。”鹿呦稍稍停顿了一下,“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因为这一下停顿,月蕴溪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虽然中间他是有冲过来找我算账的意图,但被保镖按住了,我一点事没有。不信,你可以问妈妈。我跟你说哦,回去以后我和妈妈交待这个事,她吓坏了,把我转过来转过去的检查了好几遍,我头都被她转晕了!”鹿呦想到什么,先笑了起来,而后说,“然后我就跟她说,皎皎聘了四个保镖给我,三个就能把我围得水泄不通了,有危险的是别人才对。” “没事就好。”月蕴溪嗔道,“事情处理完都不告诉我。” “这不是……” 要赶飞机么。 她摸着鼻子,语气很虚地胡诌了一个理由:“怕影响你练琴嘛。” “只是通知一声怎么会影响练琴。”月蕴溪无奈又纵容的叹气,“是不是忘了?” 鹿呦清了清嗓子,答非所问:“欸,你知道么,鹿怀安看到保镖的时候都傻了。人家肩比他肚子还宽。” 月蕴溪哼笑了声:“我不知道。” 也不知是被她说的话给逗笑,还是笑她转换话题生硬的不能再生硬。 鹿呦讪笑了两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实在是不太擅长说谎。 短暂的静默后,月蕴溪揣着试探,低轻地问:“快回来是多快?明天买机票么?” 鹿呦“唔”了声,含糊不清地说:“还有一点点的收尾工作,现在在处理了。可能还需要些时间吧。” 声音渐轻,透进手机里,传到另一端月蕴溪的耳中,显出一种飘渺的遥远感。 月蕴溪默了几秒说:“慢慢处理,不着急。” 轻软的嗓音,温柔的语气,将体贴放大化。 却叫鹿呦听得心尖一颤,像被什么细细的东西,极轻地刺了一下。 若不是她敏锐,怕是都捕捉不到这股温软里间杂的一丝丝难以察觉的失落。 “……嗯。”鹿呦默了默,再开口又是新话题,“奶奶葬礼上,被鹿怀安带去吊念的女孩子你还记得么?” “记得。” “她帮了我一个不小的忙,我把蓝湾的房子送她了。她说要置换成小一点的房,够她和妹妹两个人住就好,多出来的钱可以给她妹妹上更好的聋哑学校,对了,我赶……赶回家前还见到了她妹妹,很可爱,眼睛跟你的好像,特别特别黑,她还用手语跟我说谢谢呢。” “我猜,你肯定跟人家小姑娘学手语了。” “你好了解我哦。” 月蕴溪笑问:“都学了哪些手语?” “你猜?” “……我好想你。” 鹿呦心跳蓦地漏了一拍,指尖按压在小鹿玩偶上,逆着绒毛划出一道显眼的痕迹,她不自觉地咽了下喉咙说:“不是这个,是——等我回去,比划给你看。” “好。” 从车窗往外看,已经快到住所了。 鹿呦随口又扯了话题说:“鹿怀安这个小女友,不对,应该是,这个甩了鹿怀安的女孩,她叫张玟因。” 月蕴溪似是愣了一下,诧异地问:“和阿姨同名?” “同音。张是弓长张,玟是,王字旁加一个文学的文,因果报应的因。” 车停下,前排的华人司机说了声:“到了。” “你在外面?” “嗯。”鹿呦边说边开门下车,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以前他找的人,或多或少都和妈妈有相像的地方,这是最不像的,却有着读起来一模一样的名字。我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对妈妈存着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拿了行李箱,目送车开走,她说:“也不重要了。” 几乎是同时,月蕴溪放柔了语气说:“那不重要。” 鹿呦愣了一下,笑出了声:“我们是不是太有默契了点。” “不好么?”月蕴溪的话音里也夹着笑。 “特别好,感觉自己好幸运,可以在茫茫人海里,遇到一个能知道我剩下半句话要说什么的人。”鹿呦抓着行李箱的把手,把它拎到门口,挪步到健身房的玻璃窗下,抬起头说,“我想给她一个礼物。” “什么礼物?” “嗯~一个月亮。” 风雪弥漫的晚上,仍能看到月亮,不规则的圆形,远远的,看着只比雪花大些,四周晕着光雾,像结在窗上的霜花。 月蕴溪站在窗前,心念一动,视线垂下。 方知她送的,不是窗上的月亮,是无声落入心间的白月光。 窗外的楼下,行李箱上小鹿玩偶扶着扶手坐着,歪着脑袋,它身上温暖壁炉的香味缠绕进飘雪的风里,黝黑的眼睛倒映出鹿呦的身影,挥舞着手臂,比划出一句话的手语。 月蕴溪曾在网上刷到过,依稀记得含义。 她在说 ——今晚月色真美。 ˉ 呵气氤氲在落地窗上,鹿呦双手按在玻璃上,很凉,掌心像按压在一块冰面上。 犹如不久前从车窗往外看雪,外面的风景被弥漫的风雪与夜色,蒙一层淡透的硫磺纸,拓印出被热气烘得糜艳的一张脸。 于鹿呦而言,比起自己这张布满了情。欲的脸所带出来的视觉冲击,另一种性质的冲击要更为“要命”。 离开前欠她的满足感,在她回来的第一时间,月蕴溪就付出行动还给了她。 仿佛技法娴熟的指匠,慢条斯理地,把连日的思念混合在被惊喜引得高涨的复杂情绪里,以指节捣成了硝。石与火。药,再以指尖擦火。 显然,月蕴溪享受最后的那个步骤。 享受能够肆意掌控火焰大小的过程,更享受引信似燃未燃让她完全失控的状态。 维也纳的上空骤然绽放的跨年烟花。 透过玻璃窗,映入鹿呦眼帘,点亮她失神的双眼,填补进她脑中瞬间的空白里。 而她敏感的耳朵,被温热包裹。 有气音钻入其中。 “新年快乐。” 最后两个字,让她彻底泄了力。 雪已经停了,烟花还在放,一簇又一簇,震得松枝上的积雪簌簌往下落。 鹿呦疲乏地滑坐在地垫上,身下压着半披买身上的柔软浴袍,她微微往后靠,依偎进温暖里。 月蕴溪掐着她的下巴,别过她的脸来吻她,在间隙里对她说,是太久没给你了么,怎么这么敏感。 柔声细语让调侃裹了蜜。 叫她整个人黏得不行,鹿呦偏过头,埋脸在对方怀里,哼哼唧唧,说不出话,也没力气说什么。 只放任自己沉浮在无尽的满足和间隙里衍生的空虚中,等待彻底地沉下去,再被湿淋淋的打捞上去。 …… 洗完澡,躺到床上,鹿呦整个人累极了,头发只吹了个大概,便没了耐心,人到床边,也没乖乖躺好,栽进去,摔个四仰八叉就准备睡。 月蕴溪拿来了吹风机,抬着酸软的手给她吹还潮着的发梢。 吹完,收起吹风机,整理鹿呦蓬松的长发时,她指尖碰触到鹿呦的耳朵。 那只耳朵很可爱,会动。 而后,听见含糊的一声:“唔……不要了。” 月蕴溪忍不住勾起嘴角,凑拢过去吻在她耳朵上,气声说:“下次都换你。” 话音刚落,鹿呦抬起手勾住她的脖颈,将她带到床上,手脚并用地缠上去:“我听见了哦,我宣布,你做1的生涯到此为止了。” “没关系,反正也来大姨妈了。” 鹿呦气得去咬她。 被子覆上来,里面闷着月蕴溪低低的笑声。 - 按照计划安排,她们要在音乐会的前几日,准备从维也纳搬去了萨尔茨堡。 出发前两日的晚上,鹿呦收拾行李。 月蕴溪架了眼镜,捧着电脑同月韶通视频。 月韶状似随意地提了一嘴:“昨儿你那个妈还问我有没有去听过你的音乐会。我跟她说,听过呀,但是转头一想,上次听,都是七年前的事了吧?唉,丫头也不邀请我去听。” 第250章 “那个妈”,三个字听得月蕴溪忍不住笑:“不带这样阴阳怪气的吃醋的。” 月韶哼哼两声。 “那不是你说坐飞机耳鸣不舒服么。”月蕴溪补充,“也不习惯戴耳塞。” “钟老师教了我几招呢,打呵欠或者吞咽,还有那个捏鼻子闭嘴吹气的动作,嘶,叫瓦什么,瓦片动作?” “那个叫瓦氏动作,之前教您您都不愿意学。” 月韶有些着急了:“哎呀,这次不一样嘛?” 闻言,鹿呦立刻放下手头的活,走到月蕴溪身边,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月蕴溪一下,坐在她旁边,低声说:“你真是的,妈妈这不是摆明了想来听听你的音乐会,还能顺便旅游玩一玩,说辣么多,还不赶紧去买机票。” 视频里的月韶跟着附和:“就是,瞧瞧呦呦多上路子,我说一句,你顶一句,就这么不想让我去哦。” 委屈巴巴的。 月蕴溪无奈笑一声,哄着说:“好,我现在就去买机票。” 她抓着鼠标,准备去订机票,手突地一停,唇角牵出的笑意也跟着淡了几分。 鹿呦心脏都提起来,“怎么了?” “得先问elena还有没有位置。” 鹿呦松了口气,想也不想地说:“有。” 月蕴溪睁大眼睛,一副你怎么知道的神情。 “我猜的。”鹿呦弯了眉眼,低头揉揉鼻子佯装要打喷嚏的模样说,“我去问问。” 月蕴溪不疑有他,等着她去问。 票早就留好了,走个形式就行。 “有位置,刚好两个。” 视频里,月韶和章文茵闻声,大概是受多了钟弥影响,两个人跟小孩子似的念叨:“买机票,买机票,买机票。” 特别可爱,逗得月蕴溪直笑,没有多想什么。 隔日,她们先去机场接上了章文茵和月韶,之后前往萨尔茨堡入住提前订好的民宿。 入住萨尔茨堡的第一天。 月韶晕机的反应过去了,生龙活虎的,和章文茵两个人兴奋得不行,在披着雪景的湖边拍了一组又一组的照片。 嫌弃鹿呦和月蕴溪的拍照技术不行,趁机约了个萨尔茨堡留学兼职摄影的小姑娘。 又嚷着要出去玩,找了个翻译。 一下就解决了鹿呦愁得不知道该以什么借口请人来的烦忧事。 月蕴溪没有多想,也没有注意到鹿呦对着两位妈妈偷偷竖起大拇指。 第二天,趁着月蕴溪和elena去莫扎特音乐学院彩排练习,鹿呦去市政厅提交了材料。之后,开始带着两位妈妈逛了这座处处都有莫扎特元素的城市。 在教堂听了管风琴音乐会,打卡了音乐之声的拍摄地米拉贝尔花园,最后爱心锁桥锁了她和月蕴溪百年好合的锁。 回去以后,被两位母亲把挂锁的事提溜到月蕴溪耳边谈。 羞得鹿呦恨不能出门在雪地里刨个洞,把头藏进去。 晚上分屋睡觉时,章文茵还在调侃:“坏了,我生好养的一只鹿,被月光给照成傻狍子了。” 过道里余留鹿呦一声“啊”,门关上,她戳着月蕴溪的肩,控诉:“你怎么都不帮我。” 月蕴溪无辜地眨眼,笑说:“这怎么帮,你教教我?” 鹿呦一瞬就成了小哑巴,骗又气不过,把月蕴溪用不了的一张嘴吻得发麻才消气。 第三天、第四天除了莫扎特的出生地萨尔茨堡,鹿呦带着章文茵和月韶将周边湖区也一并玩了个遍。 只有章文茵和月韶是玩得开心的。 而她在练习怎么忽悠人能克制住自己不听话的手,不要去摸根本不会长长的鼻子。 每天,三个人都会卡着点,拎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接月蕴溪回民宿。 回到民宿,就叫月蕴溪挨个欣赏她们花钱买的美丽废物。 不仅看,还要给足情绪价值,给每一样东西都做出评价。 月蕴溪的词库都要被掏空了,埋头在鹿呦肩窝里呵气:“救救我……” 又好笑又很痒,逗得鹿呦笑得喘不过气,差点在妈妈面前失态。 鹿呦严重怀疑,这人就是故意的。 回到自己房间,她仗着月蕴溪还在经期,可劲儿地撩拨,把对方感觉钓上来了,她撒手不管了,嘴还欠:“等姨妈走了,保证把公主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气得月蕴溪双眸含泪地瞪她一眼,丢了两个枕头进她怀里。 第五天,月蕴溪和elena的音乐会在要塞城堡的金色大厅举办。 音乐会的门票包含上山的小火车以及城堡晚餐。 用餐氛围很好,但月韶和章文茵都吃不惯白人饭,好在出发前,鹿呦煮了面给她俩垫了肚子。 吃完饭,从要塞城堡俯瞰整个萨尔茨堡的夜景,等着音乐会入场。 月韶无暇欣赏,总在担心月蕴溪会不会饿肚子。 鹿呦笑说:“我给她准备了能量棒的,放心吧,等她演奏完,回去,阿姨你再给她煮一碗妈妈牌爱心面就更好啦。” “说到这个,我上回给她煮面,才知道她喜欢面汤里泡煎蛋,不喜欢水煮蛋,桃桃喜欢水煮蛋。”月韶叹了声气,“我觉得我这个妈,做得可不合格了。” “但是现在知道,也不晚。”鹿呦说,“您要是给她弄煎蛋,她只会开心,不会去想以前。当下和未来比过去重要。” 章文茵附和:“给她煎两个,吃不完,我们呦呦还能享享口福。” 月韶一扫脸上阴霾,笑起来。 笑着笑着,忽而想到那天在机场,月蕴溪对她说的话来。 她再看鹿呦,唇边的弧度渐渐柔软,“幸好……” “什么?”章文茵问她。 “幸好在最重要的事上,我没有成为她通往幸福路上的绊脚石。”月韶笑说,“哎哟这日子怎么过得怎么慢。” “俩孩子都不急,你倒是急起来了。”章文茵笑说。 “你不也急,昨天跟钟老师打视频,还一直在念叨,哎呀什么时候到领——”月韶余光瞥见来找她们的月蕴溪,话音骤然一顿。 “领什么?”月蕴溪问。 鹿呦正在喝水,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差点咳到原地升天。 月蕴溪连忙过去给她顺背。 “你妈妈急了,问什么时候领我们去听你演唱会呢。”章文茵看了眼鹿呦,“你也是,急什么,要不要紧?” 鹿呦肩线往下一塌,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等鹿呦好些,月蕴溪笑说:“我带你们进厅。” 厅不是特别大,一共能坐百来个人,但古典音乐被呈现出的效果很好。 给她们安排的位置在前排。 音乐一响十分震撼,台上细腻的表现手法,加上近距离的沉浸式享受,情感完全被代入到乐声中。 拨动心弦的旋律在中世纪古堡的石墙间回荡。 音乐会的最后,安可加曲,elena邀请了鹿呦上台,演奏的是她陪她们演奏过的曲目。 那一曲结束,elena牵着她俩上前鞠躬。 灯光亮起的一瞬。 鹿呦和月蕴溪一抬头,就看见前排的两位母亲,眼眶湿润,泪流满面。 而同样的场景,在三天后的米拉贝尔宫再次上演。 ˉ “什么音乐会这么重要,非今天听不可么?” 月蕴溪几乎是被鹿呦推着到洗漱台前。 鹿呦挤了牙膏在牙刷上,递给她,再给自己牙刷上挤了牙膏说:“特别特别重要,赶紧的,有我最喜欢最喜欢的演奏家!” 不是钟疏云。 重要到还没到刷牙的时间,都得刷牙洗脸。 月蕴溪盯她看了几秒:“谁?” “等见到了你就知道了,演奏技法超好,人超好,长得超美,我超爱的。”鹿呦满口泡沫,含糊不清地叮嘱,“你得化一个美美的妆,穿上礼服,要非常非常正式地出席。” 月蕴溪眸光一沉,轻“啧”了声,刷完牙,她直接拐进了淋浴间:“我先洗个澡。” 鹿呦看了眼表,想了想说:“……也行。” 化妆化到一半,月蕴溪才吹完头发从淋浴间出来,身上有沐浴后的清香。 而那股清香,在月蕴溪给自己化了最为精致的妆后,就被温暖壁炉的香水味道给取代了。 前调是微微辛辣的粉红胡椒,混合清新的橙花香。 两人都还剩口红没有涂抹。 鹿呦正犹豫选色号。 月蕴溪拿了一支樱桃红,跨坐到她腿上,细细给她抹上,而后,低下头,吻上她的唇,吻得温柔又细腻。 却在鹿呦完全沉浸其中的一霎,狠狠吮了一下。 鹿呦情难自制地“唔”了声,眼尾都染上淡淡一层绯红,眼底洇了层湿润。 这副模样,很衬唇上的颜色。 樱桃红在厮磨里揉成烂番茄的色调,一点糜烂的艳丽。 舌根发麻,鹿呦感觉到月蕴溪在不高兴。 第251章 但是很奇怪,为什么不高兴。 没睡好?以前也没有起床气啊。 这种时候不高兴可不行,鹿呦忍着疼,哄她:“等去办完这件重要的大事,回来,随你怎么睡,想睡多久睡多久,好不好?” 月蕴溪睨她一眼,不答反问:“你要穿阿姨给你做的那件裙子么?” “嗯!”鹿呦绕着她胸前的长卷发,“你也穿阿姨给你做的那条裙子。” 月蕴溪垂下脑袋,在她肩头烙下一枚痕迹。 “!” “不许盖住。” “……” 鹿呦忽闪了两下眼睫,终于反应过来,“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没有。”月蕴溪站起了身,去衣柜里拿了礼服换上,外面在套上防风的长宽羽绒服,见鹿呦蠢蠢欲动想用遮瑕膏盖住肩头的吻痕,漫不经心地提醒,“还来得及么?” 鹿呦看了眼腕表,急急忙忙去换礼服。 月蕴溪瞥看了眼化妆桌上的遮瑕膏,无声叹一口气,还是将它拿过去,抹一点在指腹上,细细覆在那枚吻痕上。 指尖冰凉,却是熨帖出一抹温暖。 鹿呦无声勾了勾唇。 一路上月蕴溪都冷着一张脸,因为问谁都是一样的回答。 ——是呦呦最爱的一个偶像。 ——那肯定是超过黄止栩和钟疏云了。 直到穿过银装素裹的花园,脱下外套穿着礼服踏进优雅的巴洛克风格的宫殿,听见《goldenhour》的钢琴演奏。 见到同样精心打扮过的两位母亲,见到市政厅办理婚姻登记的工作人员。 月蕴溪才知道。 那个让鹿呦超爱,让她超介意的人,是谁。 月蕴溪转头去看,一天中光线最温和的落日黄昏,淌进全大理石的米拉贝尔宫殿,鹿呦就站在有柔暖的*一缕里。 认真又严肃的神色。 明明知道此刻在进行着什么,月蕴溪还是感受到了,心脏悬起的滞空感。 “天台那晚,你跟我说你愿意,我就开始计划这场婚礼了,虽然,它和求婚一样……简朴,只有妈妈在场,但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鹿呦摩挲着手里攥着的戒指,“趁着你去练琴,跟妈妈们一起挑的,好可惜,那天不能让你评价一下它们。” 她沁出细汗的掌心里躺两枚戒指。 样式很低调,戒面镶嵌了小小的圆形钻石。 钢琴曲切换成了德彪西的《月光》。 柔缓乐声,仿佛将她拉回到听见她弹奏《月光》的那天。 花园里只剩她一个,一抬头,视线掠过爬着藤蔓的栏杆,越上白色的古典围栏,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 与此时此刻,面前的眼睛重叠。 像锈色的天空悬了一轮亮白的月亮。 而她在这双眼里,看见了完整的自己。 牧师念誓词,一句又一句,对未来的假设与期许,问她们是否愿意。 月蕴溪眨了眨眼睛,睫毛潮湿而重,她伸手拿了一枚戒指,弯眼一笑,眼泪便从有泪痣的那只眼里滑落下来。 “我愿意。” 那一瞬,鹿呦说“我愿意”,声音都忍不住发颤。 指节圈上戒指,沉积在心口里的情绪,犹如潮涨。 “你说我是盈于你之上的月光,那么我是——”鹿呦牵住她的手,偏过头去吻她,话音、呼吸、心跳……所有可称之为她的本能,都渡进她的唇里。 “月色难舍皎皎。”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