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吻》 第1章 [现代情感] 《掠吻》作者:芽生于野【完结】 本书简介: 【本文文案】 我行我素直球千金x放浪不羁流浪公子 非典型糙汉与娇女|先后爱 - 未婚夫劈腿了,对方与他郎才女貌、势均力敌。 屠准从小锦衣玉食,无忧无虑,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再怒之下开了个闪婚盲盒。 婚是她求的,嫁妆是一纸白条。 彼时,裴空青染着夸张白毛、穷困潦倒,周身笼罩着淡淡的死感。 民政局里,他居高临下,貌似警告:“我裴家没有离婚的先例。” 屠准不甘示弱:“巧了,我屠家也没有!” - 婚后半年,屠准让朋友忽悠着补上蜜月旅行。 耳边水声淅沥,避孕套触手可及,她偷偷从被窝里钻出来,往半透明的浴室里瞄了眼。 夜色浓稠,她陡然醒转。 裴空青抱着枕头,睡在地上。 先滚下去的是被子,接着滚下去一个活人。 疯了!疯了疯了!!! 她一边想,一边靠近。 理智告诉她要赶紧!立刻!马上远离,然而本能的动作,却是支着身体,轻轻把嘴唇贴了过去。 在唇瓣相触的瞬间,裴空青猛地睁开了眼睛。 - 后来的某个清晨,微风徐徐。 草地茵茵如棉,就像直接躺下去,也不会摔疼。 身体往后仰,屠准跌进了熟悉的怀抱。 裴空青:“你又干嘛?” 屠准:“占卜。” 他问:“有没有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屠准认命地闭上眼,他溢出笑音的吻落下来。 裴空青轻笑:“还有没有卜到更多?” 正欲开口,屠准被打横抱起。 她拍他胸膛:“喂,大白天呢?” 裴空青一脸坏笑:“明人不做暗事。” 【食用指南】 *年龄差6岁,女主成年前无任何亲密行为 *双c+he,女主非高洁,有意难平 内容标签:都市 天作之合 婚恋 甜文 先婚后爱 主角视角屠准裴空青配角晏知许 一句话简介:非典型糙汉与娇女 立意:坚强、自信、独立、勇敢、好好生活 第1章 欠债还钱,天经…… 屠准睡得天昏地暗,做了一个恐怖的梦。 梦里下着瓢泼大雨,她被埋废墟,动弹不得,只能任由泥浆淌到嘴里,砂砾磨在舌尖,在浓稠而腥涩的黑暗中,独自感受死神降临的滋味。 濒临窒息让人头痛,心悸,意识模糊,直到耳边响起一声烟熏沙哑的呼唤。 浑浊的视线里出现一个身影,陌生高大,眉心成川。 滚烫的鲜血顺着石板,滴进她的眼睛,与黑暗和鲜红对比明显的,是那一头夸张耀眼的白发,还有坚实的胸膛,有力的心跳,男人的粗喘和笼罩他一身的醇烈烟草味道。 - 清醒过来时,已是中午,眼前是一片灰暗泛黄的白,陈旧的天花板高悬,漆面裂着大口。 窗外,天色阴沉,乌云厚重,狂风卷着灰尘袭进室内,灰色窗帘被拍得哗啦作响。 她在医院,手背上还扎着留置针。 不是梦。 病房最前方的电视机在播报新闻,讲得正是昨夜的地震,卫星监测到只有一幢废弃已久的别墅发生了倒塌,位置在寥无人烟的山区,救援队凌晨赶到现场,现已确认并无人员伤亡。 她遭遇了地震,但这场地震只祸害了她一人。 还真是,谢谢了啊? 屠准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若狂,反而大脑断弦,陷入迷茫。 男人在她无措的目光中推门而入。 他肩宽背阔,个子又高,有着飞扬跋扈那股劲儿。 不同于屠准见惯了的温润贵公子,他健康的小麦肌散发着野性浪荡的味道,剑眉傲慢,鼻梁高挺,一双画报般标致的丹凤眼挑得冷艳威武,眼皮半耸显得散漫,微微上抬的下巴又透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无所谓。 两人相顾无言,他阖上门径直走来,桌板撑开,热气腾腾的牛皮袋落到屠准眼前,还有伤痕累累的一只手,大而修长,指节骨感,指尖裹满创口贴。 “韭菜猪肉馅的水饺。”他的声音沉稳而冷淡,带着一点低磁沙哑。 恰好是她喜欢的。 屠准眼睛亮了下,仰头望他:“你救了我?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走到窗前,窗帘正好拂过他的脸,那张侧脸立体冷酷。 他关上窗,手往兜里摸,摸出烟盒,一双漆黑眸子睨过来,摩挲着打火机犹豫一下,又将烟盒收回兜里。 “裴空青。”懒洋洋的三个字,却也掷地有声,“空空如也的空,青青子衿的青。” 他一件t恤被污泥染得看不出颜色,大喇喇的休闲黑裤皱皱巴巴,下巴胡茬密布,还染着白头发和白睫毛。 不像救援队队员,甚至不像正经人。 屠准定定地看着他,这个男人孤身一人把她从废墟里刨出来,寂静山林,深更半夜,大雨倾盆,是救命恩人无疑,但诡异至极。 一盒水饺索然无味,屠准眉毛紧蹙:“你为什么会在暴雨夜去山里?” “你在质问我?”裴空青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屠小姐,面对救命恩人,你能有点礼貌吗?” 在满头雾水的情况下,屠准说不出谢谢,见他傲慢又不耐烦的模样,她同样也傲慢又不耐烦:“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的行为很奇怪不是吗?” 她只说行为,不说外貌,就已经很礼貌了。 裴空青不怒反笑:“那你现在是被掏了肝还是被挖了心?或者说,你觉得我对你做了别的什么?” 他笑容轻佻,颊上还挂上一只浅浅酒窝,与他那副样貌有些违和感。 敢情真让她遇见了流氓? 屠准抿抿唇,两只手在他的注视下辗转,一只摸了摸被绷带包扎妥当的额头,一只手捂住了胸口。 她伤了头不假,但身体有没有别的不对劲还是清楚的,所以,这毫无疑问是在戏弄她。 屠准勃然大怒:“下流!卑鄙!无耻!” 裴空青唇角噙笑,十指藏回兜里,没人味儿地立着,长腿抵到床边,冰冷地发问:“到底是谁下流卑鄙无耻?你脑子里在想什么?觉得我不磊落光明,是杀人抛尸?还是走私贩毒?要检查我的身份证吗?还是要报警查一查?” 屠准听得面红耳赤,身躯不自然地扭动,屁股往后挪了挪。 空荡的病房落针可闻,两人宛如凝固。 裴空青笑了一声,收起桌板上的水饺放进牛皮袋,提起来转身就走:“我他妈不如救条狗。” 当然有可能是欲擒故纵。 但屠准还是立即掀被下床,追到走廊里。 裴空青腿长,但走路懒散,脚步稍慢。 眼看那道背影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了,屠准却眼前一黑,脚底一滑,“啪”地一声摔在地上,一双手出于惯性向前寻求支撑,冷不防拽着某只裤腿行了个大礼。 路过的护士姐姐没道德地“噗嗤”一笑。 裴空青慢吞吞地弯了腰,语气不轻不重的:“不求你知恩图报,只是大庭广众之下毁人清白,实在不厚道吧?” 屠准立刻松手,惊恐地抬眸,看到沾满泥垢的马丁靴,脏兮兮的裤腿,还有缠满创口贴的一双手。 他动作迟缓又恹恹地提上了裤子。 如果他真的问心无愧,这又怎么不算农夫与蛇? 屠准咬咬牙,从齿缝逼出三个字:“对不起。” 裴空青沉默着,把手机摁亮举在她面前。 是她前脚踏进花朝,后脚就发布的合租信息。 裴空青继续翻出付款记录给她看:“检查费和医药费总共2780元,水饺16元,辛苦费就不跟你算了,微信还是支付宝?” 这人把她从废墟里挖出来,就该知道她如今是个什么处境。 “我没钱!”屠准趴在地上,声如蚊吟却又理直气壮。 裴空青轻蔑地看着她:“没钱就打电话让家人来赎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吧!” 家人?是这样的没错,可是她已经没有家人了。 屠准只能任他嘲讽,额头伤口隐隐作痛,伤口裂开了,鲜血浸出纱布,手指摸上去,还温温热热的。 “你先起来。”裴空青双手叉腰,冷眼看她,“成年人了,耍赖算个什么事儿?” 屠准嘴唇下垮,鼻尖一酸,眼泪骤然滚落。 下一秒,一双大手架着胳肢窝把她拎了起来,还没来得及仔细感受双腿腾空的失重感,她便落入一个结实可靠的怀抱。 回到病床上,裴空青皱着眉,按得头顶铃声直响。 护士很快过来。 缝的针崩开了,要重新处理,针线拉扯皮肤的感觉清晰得可怕,屠准不是胆小懦弱之人,但却受不了这种冰冷的拉扯感,她宁愿留疤,也不愿治疗,反抗之下,裴空青的衣服竟然被她从领口撕开,在他那深陷如月牙的锁骨处,纹着一枝雪白干净的花。 第2章 ——是栀子花。 屠准微微怔住。 裴空青已经彻底没了好脸色,一双大手摁住她无法动弹,屠准注意力被吸引,也安静了不少,护士很快处理好伤口。 又能有多难受?忍一忍就过去了。 屠准平静下来后,抱着膝盖坐在病床上,理所应当地生出羞耻心和罪恶感。 裴空青倚在床边,背对她,扯烂牛皮纸带,打开食盒,筷子是从地上捡的,往脏兮兮的衣服上擦了下,夹着水饺一口一个,吃到一半回眸问她:“真不吃?” 屠准眼泪汪汪还没干,支起身子,欲言又止。 裴空青打开桌板,半盒饺子放她面前,又把破破烂烂的牛皮纸袋扔过来——里面还有一双新筷子。 怎么不是无家可归的小狗遇上了心软的神? 屠准理亏心虚,低下头,捧起食盒默不作声地吃饺子,但一个饺子还没咽下,裴空青摸出钱包抽出两张钞票,犹豫了两秒,又放回去,改成抽出身份证和银行卡,然后把整只钱包放在床头柜上。 屠准眼巴巴地望着他:“你要走吗?” “不然呢?”说完他就走了,甚至懒得回头再看一眼。 病房门“咚”声砸上。 屠准知道花朝县就像芝麻粒一般小,但两个人若非刻意相约,可能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她放下水饺,抓起钱包追出去。 她想,应该说句谢谢。 不,是必须说句谢谢! 还想…… 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第2章 你是要搞什么仙人跳? 地下停车场昏暗潮湿,破败旧灯一明一灭,墙角结了蛛网,拳头那么大的蜘蛛悬挂其中。 屠准的胸口还在剧烈起伏,耳边轰隆一声响,一辆摩托擦着地面,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脚步顿住,那轰鸣声也戛然而止。 裴空青一双长腿撑地,摘下头盔,回头看她。 不知为何,屠准的心脏突突跳了两下,她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我想我应该对你说句谢谢。” “收下了。”他面无表情地张嘴,眼尾挑得傲慢,嘴角勾着弧,“不过我更希望你直接还钱。” “我会还钱,所以你带我走吧。”屠准眉心微澜,攥紧的拳头松开,落在那只精壮结实的手臂上,“带我走,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裴空青重新戴好头盔,啼笑皆非地说,“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 “无所谓,都可以。” 屠准扶着他的胳膊爬上摩托车后座,两只细软胳膊绕过他的腰,绕得紧紧的,有种视死如归的坚决。 - 盛夏天气瞬息万变,前一秒是乌云蔽日,下一秒便是蓝天万顷。 沿路景色由小高楼和行道树,慢慢变成松散摇曳的竹林,车速减慢,屠准紧绷的情绪得以缓解,绕在腰上的手臂松开,改成矜持地捏衣摆。 路越走越偏僻,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换寻常人该害怕了,但屠准不觉得害怕,遭遇地震被埋废墟时她只是绝望,怀疑裴空青的身份目的也只是奇怪,而此时,某些记忆浮上脑海,忽然就惹她哽咽落泪。 除了被丢弃的不甘和愤怒,更多的是无奈,是难过。 她怎么不难过? 距离地震发生不到24小时。 在24小时前,她都觉得自己还是那个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她拥有全世界最好的哥哥,拥有全世界最温柔的爱人,对方皎皎明月,山间霜雪,世人都说他高不可攀,却不知明月为她落凡尘,霜雪为她化春色。 可人心是会变的,温柔缱绻的浪漫誓言,一夜之间,就成了可悲可叹的一厢情愿。 她现在一无所有,甚至落魄到要跟着一个同样落魄的男人,去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屠准想过最糟糕的结局——被拐进深山,被囚禁凌辱,被剥皮剔骨。 可哪又如何,如果她的结局不是和他在一起,那她的结局怎样都无所谓了。 她认命了,她就是这么一个令人恶心的傻子。 - 摩托车七拐八拐,拐进了一条错综复杂又颠簸泥泞的石板路。 左右都是低矮楼房,两侧荒草及腰,墙壁上攀满爬山虎,头顶树盖遮天,沙哑蝉鸣时断时续。 摩托车停在一栋楼下,裴空青一脚踩着踏板,一脚撑地,放下一个倾斜的弧度。 屠准跳下车,惯性使她后退了两步,脚下的石板裂成两块,野草见缝插针,在其中生机勃勃。 裴空青把车停进楼道里,拔下钥匙往更深处走去。 屠准跟了上去。 横亘在路边的排水管道裂开,馊臭的污水从缝里涌出,随着碎石块蜿蜒成蛛网般的细流。 屠准低头看路,不想沾上肮脏的污水,冷不防裴空青突然停步,她一头撞上那道墙一样结实的后背。 额头的伤口疼得她倒抽凉气,脚下也一个踉跄,“啪”的一声踩进水沟,雪白的细腿瞬间抹上大片污泥。 头顶,裴空青轻飘飘的声音像凉水灌进耳朵:“你打算跟到什么时候?耍赖也得有个限度吧?你是要搞什么仙人跳?老实说我还挺怕的。” 屠准捏着拳头,咬着唇,眼珠子咕噜一转,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你得留着我还债啊!就算你不担心我跑路,捡到小狗不是还得费点心思找个靠谱的领养人吗?” 裴空青神色懒散:“那你是狗吗?” 安静几秒。 屠准眯眼笑了,拽住他的胳膊凑近,仰脖儿一脸讨好:“汪汪!汪汪汪!!!” 又安静几秒。 裴空青脑路占线,而屠准则掰着手指振振有词:“我会洗衣做饭,会打扫卫生,会捏背揉肩,还会挣钱养家,只要你肯收留我,我保证你稳赚不赔!” 裴空青暗眸半敛,若有所思地打量她,抿唇沉默片刻,最后轻轻把人拨到一边,双手插兜继续往前。 没否认,即默认,本着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理念,屠准屁颠颠跟了上去。 - 诞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建筑,前身大抵是什么宿舍楼,长长的走廊昏沉无光,外面烈阳灼灼,里面却阴风阵阵。 楼道的栏杆已经爬满铁锈,墙壁灰黄斑驳,印着开锁、打胎、贷款等广告,但都褪色至淡粉——牛皮癣都不稀得在此浪费油墨。 屠准咽咽嗓:“你……你住这种地方?” “是啊!所以你最好别耍花招。”裴空青停下脚步,摸出钥匙开锁,那锁芯有点锈坏,抹了油照样难开,要用点巧劲儿。 他一边开锁,一边又玩味道:“不过冲你放下身段狗叫那两声,我也可以当是包子打了狗,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屠准认真纠结了一下,最后下定决心:“我觉得挺好的,很安静!我在写剧本,这种环境,非常适合创作。” “剧本?”门锁咔嗒一声打开,裴空青拔出钥匙侧眸,“恐怖片?” 听到那两个字,屠准寒毛直竖。 身后滋啦响起—— 随即苍老低哑的一声,阴沉沉的:“是小裴回来啦?” “啊!”屠准吓得炸毛,瞬间跳到裴空青身上,连着一阵尖叫。 裴空青也被吓到了,不过是被她那声刺耳尖叫吓到的,但情急之下又条件发射地托住她的臀,等她冷静,才压着怒气沉声:“你有点礼貌!是人,不是鬼。” 屠准忐忑地睁眼往后看,确实是个佝偻的老人,双眼浑浊无光,白发干枯毛糙,一张脸连着脖子皱巴巴的,一手背着,一手拄拐,老得都看不出男女。 老人有些尴尬,轻咳两声:“吓到小姑娘啦?对不起啊!” 裴空青放轻嗓音:“是她大惊小怪!没出息!” 屠准觉得委屈,又觉得羞愧,从他怀里跳出来,诚恳地向老人鞠躬道歉:“对不起,是我冒犯了。” 裴空青倚在门框介绍:“李奶奶,屠准,大概会住几天。” 得了提醒,屠准再次鞠躬,声音清脆嘹亮:“对不起李奶奶!” 李奶奶咧嘴笑了笑,一脸慈祥宽容:“哎呦,没关系的,小裴是第一次带女孩子回来呢,就住几天吗?刚刚听你说喜欢安静,咱们这里可安静了,一栋楼就住了我和小裴两个人,你喜欢就一直住下去!” 屠准客气地干笑两声:“好、好的。” 头顶忍不住噗嗤一笑,裴空青掩唇轻咳一声,极快地收敛表情,冷冷说:“进屋。” - 小小的房子,一室一厅的格局,几件必要的家具,陈旧也干净,屠准自顾自地走到窗边。 推开窗,楼下有农田几顷,青绿之间穿梭着一条小溪,阳光照得溪水如绸缎,明媚光泽粼粼闪烁。 裴空青进了房间,关了门。 屠准无所事事,看到餐桌上放着一只玻璃杯,她自来熟地倒水喝,喝完又抽出纸巾擦小腿肚的污泥。 擦着擦着,吓一大跳。 第3章 手背上的留置针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出去,流出一大滩血,被风吹得已经干涸,在白净的皮肤上结了一片薄薄的血痂。 她迟钝地感受到手背的酸胀刺痛,拿纸巾沾水慢慢擦,越擦越气:“都怪晏知许,王八蛋,狗渣男,不得好……” 屠准突然噤声,呸呸两声,狠狠地拍打自己的嘴。 她讷讷地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又环顾四周,屋内没有任何装饰品,没有零食水果,没有绿植鲜花,没有娱乐设施,窗帘是冷灰色,沙发也是雾黑暗沉。 这人活得像山顶洞人,也像活死人。 唯一让她眼前一亮的,是沙发角落里的笔记本电脑。 房间门打开,裴空青抱着干净衣服出来,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往大门走去,想起什么,又回头:“厨房和卫生间都在对面,门没锁。” 屠准眨眨眼,这种格局的房子她别说住,这辈子是听都没听说过,但眼下的光景,容不得她挑三拣四。 “那个!”她叫住他,指了指笔记本电脑,“这个、我能借用一下吗?” “随便。” 裴空青漫不经心地回头看她一眼,病号服大了一码,她缩成小小一团窝在沙发里,两只大大的杏眼水盈盈的,娇憨中带着倔强,额头裹着白纱布,透着病态的柔弱,还有楚楚可怜的天真。 手背的血痂已经被擦干净了。 他撇开脸:“没有密码,充电线不知道扔哪里了,你自己找。” 话落,他拉开门走出去。 第3章 我也喜欢栀子花 屠准为了找充电线,差点掘地三尺,最后拖着脏兮兮的黑线脏兮兮地爬出床底,又差点撞上突然闯进视线的一双脚丫。 往上的小腿笔直,肌肉紧实,再往上…… 裴空青俯下腰,眼睑半耷,唇畔弧度淡淡,似笑非笑的:“往哪儿瞟呢?告你猥、亵信不信?” 屠准坐起来,背靠床沿,仰着头认认真真地说:“且不说我清清白白,法律常识总归要有吧……你懂吧?法律在这方面目前只保护女性。” 合着是他危险了? 裴空青无言以对。 屠准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抱着电线从他身前绕过,又杵在门边讪讪道:“你床底真的很脏,算我给你做清洁了,我不多要,就抵一顿饭如何?” 裴空青若有所思地眯眸。 房门被轻轻合拢,他一头栽到床上,抬起胳膊,遮了额头。 折腾一夜,他也挺累,阖上眼,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 - 换了ip,又没有手机收验证码,很多事情都做不了。 这与世隔绝的旧楼房安静得有些诡异,但屠准沉溺于剧情,浑然不觉害怕,等她回归现实中,才发现屋内一片漆黑,窗外已是繁星密布。 已是深夜了。 屠准放下电脑,窝进沙发,眼眶倏忽一点冰凉,尤其晚风钻进室内,将那点微不足道的凉意吹散,吹乱。 她抹掉眼泪,站起身,往大门走去。 门打开,穿堂风阴森呼啸,走廊灯恰好在一个明灭的轮回间,黑暗中诡异的虚影一闪而过。 屠准吓得瞬间砸上门,“啪”的一下把客厅的灯打开,然后飞快爬进旁边的餐桌下,抱着胳膊搓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不断在心中重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她心有余悸地盯着卧室那扇门。 裴空青是睡死了吗?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从中午一直睡到晚上? 她站起身,慢吞吞地走过去,轻轻敲门。 一下,又一下。 里面没有一点动静。 但门好像没锁,她想了想,还是拧动门把手。 卧室很黑,窗帘拉得严实,透不过一点月光。 不知为何,明明是想要把人叫醒,但屠准还是轻手轻脚地靠近,蹲到床边,饶有耐心地等着。 裴空青一头白发,恍若自带光效,蓬松而凌乱,仔细看着,违和感更加强烈。 他有一头茂密的白发,有两片长长的白睫毛,可眉毛还是黑色的,皮肤又是小麦色,白色反衬得他偏黑,有些不伦不类,看起来野蛮跋扈,很不好惹。 也不怪她第一眼没把他当做好人。 屠准莫名其妙地伸出手,做贼一般碰了碰他的头发——本以为这种白毛的手感不会好,多半是干枯、毛糙,但其实是细腻的毛绒绒的质感,冰冰凉凉的,不过分坚硬,也不过分柔软。 突然,她猛地瞪圆眼睛,收回手。 裴空青雪白的睫毛轻轻一颤,眼皮挤了挤,好像很艰难地睁开眼。 他抬手揉揉睛明穴,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好几秒,然后鬼使神差地扭头。 短暂的对视下,那双漆黑狭长的眼睛陡然睁大,他翻身而起,同时长臂一展,动作敏捷地抓住屠准的衣领,拳头卷着一阵风扬起来,最后气势汹汹地停在她眼前。 屠准被吓了一跳,但还没来得及解释,就看裴空青松开手,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沉沉磨牙后又凶狠地瞪着她,眸子里写满了震怒。 他恶狠狠地说:“你想干嘛?” 屠准被他吓得战栗,弱弱地缩着脖子往后挪了挪,心有余悸地说:“我想上……” 裴空青跳下床,把她从地上拽起来,直接打断她说话,把她扔回客厅。 他可不在乎她有什么理由,“咚”的一声巨响,房门在眼前砸上,震得地板都颤了一下。 屠准犹豫几秒,又敲门:“那个,我不知道会吓到你。” “我只是想上厕所。” “你能不能……” 没等她说完,门被拉开。 裴空青高高地立在明暗分界线处,咬牙切齿地沉声说:“我没告诉你吗?穿过走廊就是,没锁门!” 屠准低着头,捏皱衣摆:“可是外面,太黑。” 说着,两滴眼泪顺着脸颊滚下,她迅速抬起手臂抹掉,语气中隐隐有哭腔,却还是倔强,因为倔强,不肯服软,于是理直气壮,又语无伦次: “我又没有住过这种房子,也不是故意的。我又饿,又脏,伤口疼,手也疼,我知道你讨厌我,因为我狼心狗肺,没礼貌,不尊重人,可那又怎么了?你自己看看你长得像好人吗?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总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救了我我感恩在心,一定会报答你的,又不是要一直这么打扰你,好好相处不行吗?你干嘛这么凶神恶煞!等我找到钱,欠你的我一分都不会少你……不是,不是……” 说了半天,屠准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长篇大论戛然而止。 她抿抿唇,后悔道:“裴空青,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你。” 裴空青眉心成川,静静看了她半晌。 最后弯下腰,把她遮眼睛的手拿开,和她视线齐平,低沉沙哑的嗓音放得轻缓,就像重感冒下的绵羊哼:“对不起,我有起床气,我以为是有人……” “哈,算了,不是要上厕所,想洗澡,还肚子饿吗?”在屠准的视线盲区,裴空青抬起手,无声地握紧,又克制地放下,“走吧,我陪你。” 屠准鼻尖泛红,眼含泪花,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开门,恰好又是廊灯明灭的轮回。 裴空青拍响巴掌,将声控灯振亮。 蛰伏在黑暗中的蝙蝠,因为被惊扰,开始四处逃窜。 对面的房门虚掩着,灯一开,在灶台聚众觅食的蟑螂瞬间四散,密密麻麻地在墙面、地面连黑线画诡异的图腾,其中好几只横冲直闯,往两人脚下钻。 屠准倒吸一口凉气,头皮像灌了花椒油,麻得她浑身一抖,这次忍住了没大惊小怪,却还是不受控地跳到裴空青身上,缩着脖子认怂,根本不敢睁眼看。 裴空青被猝不及防的重量压得往后踉跄,一手急忙托着她的大腿,一手在慌乱中扶住墙,堪堪立稳,没来得及安慰什么,肩头倏忽一凉,眼泪浸透衣服。 造孽啊!又哭了? 裴空青不知道该怎么办,活了28年,他难得这样,手足无措的同时,更觉得恍惚和可笑。 他收回扶墙的手,犹豫一下,最终落在她的后背:“都已经跑了。” “你不是要上厕所吗?” “蟑螂最怕人,有胆大的出来,出来一只,我踩烂它,弄死它全家行不?” 那嗓音分明颓懒,厌世而疏离,却也带着好似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劲儿,每个字每声调子都透着无所谓的野蛮。 莫名让人心安。 屠准半信半疑地低头看了下地面,确认安全无虞后,从他怀里跳出来,小声说:“不要踩,会爆出无数小蟑螂的。” 裴空青挑了挑眉,内心暗暗无语,正想应,耳边温软的声音铿锵有力:“要烧死!烧成灰!”* 果然是他想太多。 - 屠准在他的注视下进了卫生间,上完厕所,还想洗澡,但外面静悄悄的,她敲敲门:“裴空青,你还在吗?” 第4章 他懒洋洋地应:“在。” “我想洗澡可以吗?” 他言简意赅:“洗。” 裴空青打开燃气灶,烧水煮面条。 背后水声淅淅沥沥,很快从门缝中溢出团团白雾,热气四散,闷得他心里滚烫,额头隐隐冒出细汗。 一锅水很久烧不开。 裴空青抬手扇风,心中的燥欲不得缓解,他仰头天人交战,最后转过身。 磨砂门里透着一条细长的虚影,栀子花香浓郁得放肆,好像在整间屋子兴高采烈地绽放着。 他伸手摸了摸后颈,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光明磊落,坦荡正直的君子,如今亦是悖戾荒唐地行事,他怎么可能想到她会来花朝这个贫穷偏远的小城? 是命中注定吗? “裴空青!”白雾里溢出的呼唤打断他的心猿意马,“栀子花好香啊!你锁骨上的纹身也是栀子花,你为什么喜欢栀子花?” 水开了,裴空青拿出面条随便挤出一把往里丢。 浴室的水声戛然而止,白雾里的身影贴在门上,声音紧张:“裴空青?” “我一直在。”裴空青收回不安分的视线,抽出筷子搅动沸水里的面条。 屠准重新掰开水龙头,在热水的浇灌下略感不满。 不愿意说就算了呗,她对他毫无兴趣,只是喜欢花草的男人本就不多,喜欢栀子的就更少见。 开于春末夏初的白花,只有含苞待放时最好看,盛放时反而成了烂手帕,没玫瑰娇艳,没牡丹雍容,没菊花坚强,但其实…… “我也喜欢栀子花。”她在潺潺流水里小声说。 外面的男人似笑非笑地勾了唇。 第4章 据说第一次都很疼 浴室的热水还在哗啦流泻,团团白雾没个消停,裴空青在外面等得面条都坨了。 “屠——” 不耐烦的声音卡在嗓子里,裴空青看着裹了一张浴巾就走出来的女人,愣了一霎,随即眯了眯眼。 湿漉漉,软糯糯的小姑娘,就像天生带着细腻的淡妆,饱满的双腮透着娇俏的红,柔粉的唇瓣像咬破了蜜桃,泛着潋滟的水光,盈盈黑发垂在胸前,流水顺梢下滑,在发尾处汇聚成圆润的晶莹,一滴,又一滴,坠落在柔白雾色里。 清水芙蓉的娇俏魅惑,裴空青在这一刻有了直观且具象化的感受。 屠准自知不得体,垂头小步往灶台挪,短短两三米,好像走过了一个世纪。 她站到裴空青身边,抬起头仰望他,两片浓郁又纤长的羽睫扇了扇,往下的黑曜石闪烁星芒。 裴空青飞快地扭脖,握拳抵在齿缝,重重咬起指间薄皮。 蝴蝶效应有了世俗的定义,裹着棉花糖来的精灵,野蛮地拉开弓箭,再一次,将他穿心。 真是……他妈的! 屠准尴尬得想抠地板,她这幅形容,只要胸大一点,屁股翘一点,腿长一点,任她裹得再严实,在陌生男人面前,也毫无疑问是勾引人的狐媚子。 好在,她没有那些东西…… 所以,饥饿战胜尴尬,屠准视线落于两碗面条上,最后端起了那碗份量明显多一些的。 裴空青没说什么,抽出筷子递给她,端了剩下的一碗,倚在灶台边吃。 屠准急切地吸溜了一口面条,又马上皱眉,把还没嚼的面条吐碗里,抬起头看着裴空青,不悦地嘟哝:“怎么有酱油啊?我不吃酱油。” 裴空青心里徘徊的那点旖旎,因她这突如其来的操作,瞬间灰飞烟灭:“那就饿死!” 屠准翘了翘唇,委屈地低下头,重新把吐出来的面又挑起来,喂进嘴里。 裴空青目瞪口呆,干脆转过身,懒得看她了。 吃饱喝足后,两人回到另一边,屠准找裴空青要晾衣架,又看着窗台外高高的杆子犯难,裴空青没有撑衣杆,他自己就是撑衣杆。 他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衣服,水连成线流到脚背上,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忍了又忍,无奈地叹口气,取下来重新拧干。 挂好后,屠准又拽了拽他的衣角,声音小得有点听不见:“还有这个。” 裴空青回头,看她手里捏着白白的一团,隐约有蕾丝花边,他两眼一黑,视线下移,又飞快地落到她的脸上,退热的双腮重新红透,像镶进去两只水晶红富士。 裴空青抿唇,表情别扭地从她掌心拿走内裤,这次没拧,草草地套进衣架哐当一声挂到头顶,本来就沉哑的嗓音更哑了,像云雾缭绕中的老烟枪:“屠准,我是个男人。” 就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说完他便大步流星回了屋。 屠准也觉得难堪。 可那能怎么办?总不能不换洗内裤吧? 卧室门关了,屠准躺回贵妃榻,想到自己挂空挡,怕走光,又颠倒了一个方向,贵妃榻没那么长,她半个脑袋悬在外面,正对窗,晚风清凉,正好吹着湿漉漉的头发。 头发还没干,她就睡着了。 屠准睡着了,裴空青睡不着,翻来覆去睡不着。 客厅灯大亮,穿透门缝勾勒方方正正的框,他坐起来,揉揉头发,最后跳下床走出去。 屠准睡得四仰八叉,半个脑袋悬空,细白的脖子好像都被拉长,两弯锁骨不深不浅,漂亮得恰到好处,长长的头发顺顺溜溜的滑到地上,就这么肆无忌惮地铺开。 裴空青蹲到她面前,静静地看,甜甜的栀子花香没被风吹散,反而在狭小的室内晕开。 他伸出手,抓住悬空的发帘,那么柔软,又那么冰凉。 怔愣片刻。 裴空青站起身,走到餐桌边倒水喝,他的杯子被动过,很明显的使用痕迹。 屠准翻了个身,差点滚下沙发,四肢有一半都掉在了空中,她好像不觉得难受,还是睡得很沉。 裴空青放下杯子慢吞吞地走过去,弯了腰,手臂一折,轻而易举把她抱进怀里。 屠准也很配合,迷迷糊糊中主动环上他的后颈,嘴里梦语呢喃,还探脖,嘟着小嘴,企图亲吻他的喉结,回到卧室,她很快就自己摸到被子,钻了进去。 裴空青像是去火盆里滚了一遭,马上去浴室冲了个凉水澡,出来后又拿热水泡湿帕子,拧干了叠成小方块。 回到卧室,从被窝里抓到屠准的手,坐到床边一点一点按压热敷她肿胀的手背。 大概是觉得疼,她在梦里皱了眉,裹着被子翻身,伸出柔软的胳膊,猛地一下环住他的腰。 裴空青僵了一下,俯下身凑到她唇边,听见她在喊哥哥。 呵!哥哥? 裴空青心生闷火,扔掉帕子,坐到地上,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抽出一根刁嘴里,点燃,眯着眸,微微抬着下巴,狠狠吸了口,吐出一团雾。 背后人轻咳了声,把脸藏进被窝。 真烦! 裴空青把烟头戳到水泥地板。 坐了几分钟,他站起身,揣了钥匙出门,站在漆黑的走廊上,又点燃一支烟,但没放嘴里,只是垂眸看它悄无声息地在指间燃烧。 等烟燃尽,裴空青摸出手机,边走边给窦豆发消息:【有局吗】 下一秒,铃声响了半声:“不是说没时间?” “现在有了。”裴空青挂了电话,阔步下楼,长腿跨上摩托车,戴上头盔呼啸而去。 - 屠准醒来时身上盖了层被子,薄薄的,软软的,还有股淡淡的栀子花香,再仔细闻,栀子花香变成了呛人的尼古丁。 她掀开,嫌弃地扔一边,这才发现自己躺床上,她吓了一跳,毛骨悚然的同时,大脑疾速运转,盯着自己被浴巾裹起来的身体,认真感受了一下。 没有,应该没有。 据说第一次都很疼,她没任何感觉,所以应该是清白的。 呼—— 虽然现在的情况比之她最坏的打算,就像进了天堂般不真实,但屠准还是觉得后怕。 走出卧室,屋子里已经没人了,沙发上叠着一件白t恤和一条松紧腰的短裤——是裴空青的衣服,她抖开来换上。 窗外天际灰蒙,没有阳光,但热气蒸腾,是个沉闷的阴天。 大概是受天气影响,屠准觉得自己也沉闷,就像氧气稀薄透不过气,脑袋晕,胃里乱翻,总之是不舒坦。 门被轻轻敲响,屠准跑去开门。 李奶奶佝偻着站在门口,笑眼眯了眯,眼尾堆满慈祥皱纹:“小屠,你吃饭了?来奶奶这里吃早饭吧。” “有鸡蛋,有牛奶,有包子,也有面包。”她一边说,一边背着手往自己屋里走。 屠准摸摸肚皮,厚着脸皮跟上去。 门打开,陈腐气味扑鼻,独居老人的房子比裴空青的房子更空荡、更破败、也更阴暗。 李奶奶很热情,邀请屠准进屋坐,把鸡蛋,牛奶,包子和面包都端出来请她吃。 寡居的老人家,生活肉眼可见的艰难,屠准不好意思接受这份好意:“奶奶,其实我不饿,我昨晚吃了好大一碗面条。” 第5章 李奶奶笑笑,拉着她的手貌似安抚:“都是小裴买的,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还是说你害怕我给你下药啊?嫌弃我这个老人家的东西?” 话已至此,屠准不能再推辞,于是抽出小矮凳,坐在茶几边吃,吃着吃着,觉得胳膊瘙痒,隔着不厚不薄的一层布,她随便挠了挠。 等吃完,谢过李奶奶后,又回了裴空青的房子。 回去坐了不到十分钟,屠准发现自己露出的手臂泛起红点,不单是手臂,还有小腿,裤子往上捞,大腿上也密布小红点,痒得受不了。 她不对劲! 意识到这一点后,瘙痒感便如潮而来,还伴随着疼痛,越挠越痒,越痒越痛。 屠准窝进沙发,拿被子把自己裹紧,防止自己手贱去挠,忍着瘙痒和疼痛、忍着头晕和恶心,一直忍到下午。 裴空青都没回来。 她怕自己因过敏死掉,裹着被子出门,前脚刚出,后面一股穿堂风,把门“啪”声关上。 屠准这下忍不住了,唇线一垮,眼泪像瀑布狂飙。 她抬起手背抹眼泪,不知道该有个什么心情,是该绝望,该生气,还是该委屈? 晏家不欠她的,裴空青更不欠她,没人欠她什么。 她本就是个没人要的孤儿,是晏家给够了她错觉,让她觉得自己无可替代。 屠准边哭边走,走了很久,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哪里去了。 她又累又渴,干脆找了个楼道,钻进一堆废纸板中,疲惫地闭上眼,任由眼泪像胶水粘住眼皮。 第5章 听话,让我看看 裴空青回到家,已经是深夜了,客厅空空,卧室空空,厨房和浴室都空空,应了他的名字——空空如也。 一切如旧,除了平白没了两千多块。 算了,就当做好事,给下辈子积德。 他轻笑一声,把一袋崭新日用品扔垃圾桶,从橱柜找出碘伏和棉签,坐到沙发上处理胳膊上的伤。 刚处理完,手机屏幕亮了下,裴空青拿起来看,钱到账了,八千,比约定数额多出两千。 窦豆的彩虹屁紧跟其后:【哥,今天贼帅!钱收到了吧?多的那两千是冠军的打赏,最后那下输得漂亮!不过摔得不轻吧?要不要紧?】 裴空青拧上碘伏瓶盖,远远地把棉签掷进垃圾桶,先给窦豆转账四千,然后打字:【皮外伤,打赏免了,把车修好就行,两千替我慰问一下今晚输了的兄弟,谢了】 信息发过去,手机扔沙发,余光瞄到笔记本,裴空青长臂一展,拿来看——文档还开着,新增字数两千多。 匆匆扫一眼,又合上电脑。 他隐隐有些不安,坐了几分钟,还是揣钥匙出门。 县城边缘的厂区,一排排、一幢幢居民楼前身都是职工宿舍,工厂早在十几年前就破产了,有点出息的都搬走了,这片房子破败得连野狗都不来。 能住这里的,都穷得响叮当,除了没了儿女的寡居老人,还有些混吃等死的酗酒光棍,偶有几个年轻人,也是红毛绿怪张牙舞爪,别指望有几个好人。 裴空青转了好几圈,一无所获,长腿撑着摩托车,舌尖溜过后槽牙,抬头看着昏黄路灯,蛾子扑翅乱飞,他莫名心乱烦躁,摸出手机查晏知许的信息,查到公司号码打过去,电话响了几十秒都没人接,一看时间,凌晨一点了。 裴空青更烦躁了,拧动钥匙准备离开,突然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隐隐有弱不可闻的啜泣声。 他停好摩托走过去。 脏乱垃圾堆里团着一个三角包,灰黑小山不停起伏,那床被子的颜色很眼熟,裴空青绷紧腮帮,随即抬手捂额,重重地叹了口气。 - 深更半夜,地势偏僻,这片楼房就像电影里被丧尸席卷后的无人区,荒成了鬼宅。 屠准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在角落坐了许久,久到她四肢都僵直了,只遇见一个提着白酒的醉鬼。 他是真不惜命,白酒当矿泉水喝,咕噜咕噜的,玻璃瓶一下子砸地上,碎了。他人也一头栽到地上,一动不动。 屠准怕他死了,刚想走过去看,酒鬼一下翻身而起,歪歪扭扭地走了几步,醉醺醺地往垃圾堆看。 屠准屏住呼吸不敢动弹,却听他含糊不清地大骂:“谁他妈扔了坨屎在这里?” 话落,他揉揉眼睛,跌跌撞撞地走了。 说不害怕是虚伪的,哪怕屠准不以为然,可当裴空青伸手来拿被子时,她还是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猛地拍开那只手:“滚!滚开!” 裴空青听她中气十足,打人还贼疼,冷眼盯着那团不停颤抖的小山包,面无表情地磨了磨牙,耐心几乎是没有:“发什么疯?” 听到散漫不羁又冷血无情的声音,屠准心里绷紧的弦断开,她露出两只通红的眼睛看他。 裴空青弯腰下去,撑着膝盖盯她:“谁又惹你了?” 心中闷火无处发泄,他暴躁得一脚踹飞她身边堆积成山的垃圾。 屠准垂眸一动不动。 裴空青咽了咽嗓,忍了又忍,伸手去抢被子:“快起来,这里脏死了,毒蛇,老鼠,蟑螂什么都有,你现在又不怕了?” 但屠准犟得要死,死活不撒手,裴空青拿她没办法,也懒得管,干脆双手插兜大摇大摆地往摩托车走。 屠准缓缓起身,但动不了,她坐太久了,腿麻得像是弹簧在筋骨里跳舞,耳边嗡嗡的,眼前一片漆黑,摇摇欲坠。 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冷声:“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到底走不走?” 屠准虚弱地“嗯”了声,抬起头对着那个高大模糊的背影,叫了一声“裴空青”,就彻底倒在了地上。 耳边有摩托摔在地上的闷响,还有沉重的脚步声,颈部倏忽一凉,清爽的风钻进闷热的被子里,意识到裴空青在抢她的遮羞布,屠准被拧了发条,恢复一点力气。 但力量悬殊,她抢不过他,只能本能地抬手遮挡。 裴空青一眼就看到了她细白胳膊上的红疹,腿上的皮肤更是被挠得血淋淋,他抓住她的手腕,严肃道:“手拿开,我看看。” “不、不要。”屠准翻过身,蜷缩在地上,倔强地遮着脸。 “听话。”裴空青托着她半跪在地,抓她的手腕没敢用力,放柔嗓音,好脾气地哄,“听话,让我看看。” 屠准迷迷糊糊中觉得错愕,又在错愕中妥协,手拿开,一张脸红肿得不成人样,偏嘴唇惨白,大大的眼睛湿漉漉的,又铺满血丝,像一只做了错事的小狗,貌似委屈地望着裴空青。 裴空青抬手摸她额头,皱眉问:“怎么突然这样了?” “食物过敏。”屠准眨眨眼,眼泪无声地溢出,顺着脸颊往地上滑。 裴空青又冒出火气,奇怪问:“你吃什么了?” “酱油。” “……”火苗被灭得干净。 沉默一会儿。 “我他妈!”但除了这么一句干巴巴又戛然而止的咆哮,裴空青气得没语言了,他真是想破头皮都没想过有人酱油过敏! 屠准抿唇不语。 “还能走吗?”他又问。 屠准摇摇头,又赶紧点点头,手掌撑在地上试图爬起来,还没站直,双腿腾空,她稳稳地落进熟悉的怀中,两条劲瘦有力的臂膀一条护着后背,一条抱着腿。 鼻翼周围环绕的都是野蛮又张扬的男性荷尔蒙,换做以前,屠准是很讨厌这种味道的,不管是男人味还是汗味,都被她笼统概括为臭烘烘。 晏知许身上没有这种味道,以前,是浓烈刺鼻的消毒水,后来,是清冷寡淡的檀木香。 只要是他的,她都会喜欢,而所有和他不同的,她都会本能地抗拒。潜移默化的,晏知许成了她的准则,她的信条,她的神明…… “自己站一会儿。” 回忆被打乱,裴空青把她放到地上,短暂地脱手,弯腰扶起摩托车,然后把人重新揽进怀里,放到摩托车前座上,长腿一垮,把她圈进安全区域。 瘙痒难忍的后背很快贴上结实又炙热的胸膛,不断浸透而来的温度好像驱散了来自身体的难受,以及内心深处的不安。 裴空青把头盔给她戴上,屠准彻底提不上力气了,靠着他的胸膛,没精神地闭上眼睛。 摩托车颠簸着拐出小巷,进了宽敞笔直的大道后,开始提速。 “裴空青。”屠准仰脖,看他被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额前的头发竖起来,成了黑暗中浪漫的苍白火焰,她虚弱的声音淹没在嘈杂的风声里,“慢一点。” “摔下去,会死。” 裴空青隐约听到她在嘀咕什么,但只听见一个丧气的“死”字,于是焦灼烦躁地应:“别怕,不会死。” 到了医院,屠准直接进了急诊,过敏反应太严重,又拖了一整天,原本寻常的过敏性丘疹,扩散到全身,她一挠,引发细菌感染,进而高烧,甚至已经出现过敏性休克的症状。 第6章 彻头彻尾的娇宝宝。 裴空青坐在医院走廊,抽出一根烟刁嘴里,余光又瞄到墙壁上贴着斗大的【禁烟】两个字,没办法,只能咬嘴里尝尝味儿。 屠准吊了两瓶药水,还没醒的意思,那药水大概有点镇静效果,她睡得香,可怜裴空青又是一夜未眠,脸上、身上的丘疹得搽药,得盯着输液瓶换药水,医生还叮嘱他要观察退烧情况,还得防止她睡觉时抓破痘痘,尤其脸上,那么娇嫩的皮肤,一旦破开就是个疤。 她不得恨他一辈子? 裴空青一整天都在赛车场,肾上腺素飙升耗费了大量精力,到后半夜也有点扛不住了,好在药水输完了。神思混沌的时候,突然觉得晏知许往前那么些年,过得应是如履薄冰。 他又觉得好笑,没节操地笑了两声,精神不到两秒,根本不足以改变他眼皮打鼓的现状。 裴空青没办法了,干脆把屠准一只手绑床侧的铁架,另一侧没架子,只能跟自己的手绑在一起。 - 明明睡得很不安稳,裴空青却莫名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他才十八岁,正值炽热疯狂的年少,染发、抽烟、喝酒、飙车,怎么野怎么来,沉稳持重的裴家,数代人积压成疾的疯,贯彻在了他一人身上。 他没料想过有人能在疯字上让他吃瘪。 摩托车飙到极限速度时,他觉得自己快要起飞了,心情愉悦到极点,就像御风驰骋在云端的鹰隼,然而路口突然横过来一人,一双黑亮圆溜的大眼睛死盯着他,摊开双臂,一脸倔强地堵道。 碰瓷碰到他身上来了? 那时候的裴空青天不怕、地不怕,毫不介意背上人命。 要怪就怪明亮耀眼的盛夏阳光,突然兴起了尊老爱幼的美德,隔着蔽日的枝丫,放柔了光点挥洒在那女孩身上,生把肉嘟嘟的小脸上两团绯红,渲染成了娇俏的柔云,隐隐泛着金色灿烂的光。 但根本来不及刹车。 裴空青放斜车轮,拖出地面滋啦火星,连人带车一起滚进了道旁的灌木丛。 玩车那么久,翻车是第一次,第一次翻车,他就伤得一点不轻。结实的头盔保了他一命,但胳膊腿都折了,还倒霉催地栽进了一根刚被砍头的灌木老桩,鲜血从小腹涌出来,淌进泥土给花草输送营养。 哪怕这样,硬骨如他也没挤出半滴眼泪。 疼是真的疼啊! 迷迷糊糊中耳边响起连声惊叫,蜂拥而来的脚步声越来越凌乱,焦灼。 他勉强睁开眼去看那个小女孩。 艹! 他明明碰都没碰到她,她却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声音洪亮又凄惨。 真他妈会演。 裴空青被气笑了,笑着笑着就醒了。 第6章 你看我很像冤种吗? 裴空青支起胳膊,抬手揉揉太阳穴,睡一觉比不睡还累,手腕重得像挂了一坨铁。 哦,对,他差点忘了,不是铁,是挂了手腕,屠准正眼巴巴地望着他。 两人对视几秒。 裴空青皱眉:“被我吵醒的?” “不是。”屠准看了眼病房前面的挂钟,小声说,“醒了有一个小时那么久了。” 她着重强调了“那么”两个字,只要耳朵不聋都能听出不满。 “那怎么不叫醒我?”裴空青当然也不愉快,可看她满脸红点,鸡皮疙瘩掉一地的同时,又觉得对一个病号不好发脾气。 他低头解绳结。 耳边声音缓慢而委屈:“怕你的起床气。” 裴空青掀起眼皮的同时,绳子解开,他站起身,提上热水壶去打水,屠准动了动手腕,叫住他,又把手腕伸过去:“你还是把我绑上吧!” 裴空青两眼一眯,意味不明地勾唇:“绑上?你有受虐倾向?” “不是。”屠准老实地眨眨眼,“我痒,想挠,挠破了会留疤。” 裴空青不太想理她:“你几岁了,这点自制力没有?” “22岁。” 闻言,裴空青忍不住哈出口气。 那么显而易见的讽刺,她故作认真地答,还装模作样地问:“那你多少岁了?” “二八。”裴空青应该也疯了。 “哦。”屠准收回胳膊,不说话了。 裴空青越看她越像一只耍赖又可怜的小狗,尤其两只黑亮的眼睛,落在绵绵如雪的皮肤上,如今又因小红点,像是雪地里缀满了春色的桃花瓣。 他滚滚喉结:“就忍一会儿。我去打水,等会儿擦药。” 屠准乖乖点头。 高烧不会导致失忆,她当然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裴空青抱她到医院,挂急诊,做检查,喂她吃药,浑浑噩噩中她觉得苦,直接吐到了他掌心,他给她搽药,药膏轻柔地匀到皮肤上,冰冰凉凉的,他还守着她吊点滴,寸步不离…… 只是一瓶点滴还没输完,她就睡着了。 萍水相逢,屠准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更不必说此前她对他的态度是那么嚣张跋扈,也真是算得上一个“狗眼看人低”了。 裴空青很快就回来了,一手端了脸盆,一手提着热水壶、洗漱用品、简单几件换洗衣物,包括,成套的内衣裤…… 他完全不理会某些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拧了帕子递过来。 热帕子摊平在脸上,温热的湿润感极大的缓解了瘙痒疼痛,但温度很快褪去,帕子被拿开,裴空青放水里又洗了洗,叠成方块凑过来,弯着腰,给她擦残留在皮肤上的药膏。 先是胳膊,然后是腿,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才轮到脸。 她看着他的眼睛。 很漂亮的一双丹凤眼,一点清正,一点威严,很多蛊惑,还有一点,似乎是让额间飘散的白发和雪白睫毛渲染出来的江湖气,张扬的荷尔蒙糅杂着醇烈烟草味,这味道其实并不难闻。 心情莫名复杂,加上两人之间没话题可聊,氛围有点尴尬。 屠准犹豫一下,没话找话:“你看着我的脸不觉得恶心吗?” 裴空青撩开白睫,视线落到她的眼睛上,好笑地说:“那不然你以为我的毛为什么竖着?” 屠准这才注意到他的胳膊,鼓着密密麻麻的小包包,上面细细软软的短绒毛,果然是竖起来的。 话题又聊死了。 裴空青没有半点想要安慰她的意思,帕子扔进水里,还溅起一圈水花,他拧开药膏盖子,挤到棉签上,又弯腰下来。 那么近的距离,温热的呼吸肆无忌惮地拍在屠准的眼皮上,脸上,嘴唇上。 她屏住呼吸,不敢喘气了。 搽药的动作停下来,裴空青捏着棉签棒举在半空,面无表情地碰了碰唇:“你脸红什么?” 屠准耳根一烫,伸手抢过棉签棒,羞愤地说:“我自己来!” “随便。”裴空青坐回凳子上,还好心地把药膏递过去,然后抱着胳膊翘了二郎腿,一脸无所谓地盯着她。 “搽啊!”他懒洋洋地催促着。 没有镜子,屠准也不想去摸那些小红点,更不可能像抹面霜一样抹药,所以拿着棉签棒无处下手,最后咬咬唇,又把棉签棒还给他。 “你别离我那么近。”她撇开脸落下这么句带点嫌弃意味的话。 耳边,棉签棒“啪”的一声脆响,在裴空青的指尖断成两截,他沉默了一会儿,取出一根新的,挤上药膏,果然离她远远的。 语气中同样带着嫌弃:“你对救命恩人究竟能不能有点礼貌了?” “才不是!”屠准像急得炸毛跳墙的狗,脱口而出:“你长那么好看,离那么近谁受到了啊?” 意识到自己说了何等恐怖的话,屠准恨死自己的口无遮拦。 短暂的宁静。 裴空青微微蹙眉,好似在思考这句话在当前语境下的内涵和逻辑,以及它到底是褒义多一点,还是贬义多一点。 屠准被他盯得尴尬指数爆表,干脆破罐子破摔:“怎么了,你看着我干嘛?夸你还有错了?你就是长得好看啊,你没有自知之明吗?你女朋友不夸你的吗?” 裴空青愣了下,随即低头一笑,嗓音烟熏一般,慢条斯理的,恍若回音:“有女朋友还能把你带回家?你以为我像你一样不做人?” 屠准:“……” 他重新俯身下来,坦荡地与她对视,幽静眼波淡而浮沉,棉签在每处瘙痒画圈,酥酥麻麻的,又冰凉,还有薄荷的清香。 白色显黑,但他黑得很坦率,很野性,又很潇洒。 屠准呼吸一滞,弯着十指嵌进柔软的床褥。 一个和晏知许截然不同的男人,落魄又厌世的男人,硬骨但温柔的男人,桀骜却心软的男人,好像一件锋利的武器,最适合用来打破准则。 她开始盘算某种计划。 裴空青托起她的手,准备继续胳膊上的工程。 那双手修长,骨节分明,肌肤相触间,除了属于男人的坚硬骨骼,还有细微摩挲下,糙感明显的厚茧。 第7章 屠准像一条搁浅的鱼,在某个瞬间忘却离水的后果,反而想就此沉沦在这样温暖的、柔软的、铺满砂砾而磨人的海滩。 “我们结婚吧!”她把手从他掌心抽离,一句话说得突然,却不紧不慢。 裴空青机械地晃了下,他抬起头,一脸莫名其妙。 “两次救命之恩,足够以身相许,当然我本意并非如此。”屠准坦然道,“父母给我存过一笔钱,年满十八可以取一次,结婚可以取一次,怀孕生子……咳,我们结婚,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借此契约把钱取出来。” 裴空青神色冷淡地盯着她,两只眼睛幽黑,情绪空泛不明。 “你不需要付出什么,在这段契约关系里,我们各取所需。”屠准观察他的表情,最后胸有成竹地说,“20万!你可以分得一半,是法定的,也是你应得的。” 半晌,头顶有冷声蹦出齿缝:“你看我很像冤种吗?” 屠准眨巴眼睛,貌似无辜地问:“怎么说?” 十万,哪个穷光蛋能不为所动? 但裴空青白白的睫毛一动不动。 言尽于此,多说无益。 屠准挪开视线呆呆望天。 她不擅长权衡交易的利弊,抓个壮丁把自己捆进婚姻,以逃避婚姻这个计划,是深谋远虑还是短见薄识,她不太清楚。 但眼下由不得她迟疑,她没办法在花朝县一直藏下去。 跟了晏知许12年,他的雷霆手段她比谁都清楚,最多3天,他一定会从花朝县把她挖出来。温润贵公子为了满足他那可悲可笑的道义和良知,大义凛然地将她拱手让给了自己的亲弟弟,他亲自逼婚。 婚宴都已准备妥当,就差她出个人头演完这场戏。 流言蜚语都有多难听——辛辛苦苦养大的金丝雀,哥哥用完还得留给弟弟继续用。 不亏是商场精英,“物尽其用”都能让他玩出花样。 曾几何时如掌中珠的公主,成了兼葭倚玉的金丝雀,成了摇尾乞怜的丧家犬。 但事已至此,伤春悲秋没有意义,眼下的现实是,她价值10万的诚意被“壮丁”无视了。 也对,天上不会掉馅饼,只会掉陷阱。 她好像一个骗婚的诈骗犯,也难怪裴空青会怀疑她在搞仙人跳。 屠准忍不住垂头丧气。 但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下午。” 屠准抬头看他一眼。 裴空青表情慵懒,只是垂眸,心不在焉地翻着日历,一句话说得很淡:“如你所见,我很穷,的确需要钱。” “所以。”他将手机揣回兜,勾着唇角漫不经心地说,“我们结婚。” 第7章 云里雾里结了个婚 没错,屠准求婚了。 然后,裴空青答应了。 两个疯子。 两人下午到的民政局,不知道张嘴就来的日子赶上了什么黄道吉日,人挺多的,两人南辕北辙地坐在休息室两端,一个病号满脸痘痘坐得没精打采,一个白毛一脸散漫坐得大大喇喇,滑稽中带点荒谬。 终于等到叫号,屠准率先起身,裴空青却像没听见。 他仰头望她,仍是无所谓的厌世样,漂亮的眸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你考虑好了吗?” 屠准认真道:“我考虑得很清楚。” 她爱了那个男人十年,从一声*“哥哥”开始,她的浪漫温柔、她的勇敢热烈,都因他而生,她从未吝啬过自己的爱意和表达,甚至让人觉得任性可笑。 屠准无比确信,没有什么后果会比成为他的亲弟妹更糟糕了,她没有办法站在他的立场思考出任何理性的内容。 叫号机又重复了一遍,还有工作人员走过来提醒。 裴空青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她:“但我裴家没有离婚的先例。” 屠准愣了下,旋即仰起脖子,不甘示弱地说:“那么巧?我屠家也没有!” 屠准没想到民政局如此通情达理,白毛也让领证,工作人员见她满脸红疹,问了几句后也没再多说。 电视里演的繁琐步骤,一概从简,名字唰唰签了好几个,印章啪啪一通戳,红本子从机器里进,再从机器里出,立体的钢印就刻到了照片上。 就这么,云里雾里结了个婚。 结了婚也没任何值得庆祝的,两人又回到医院——还要继续输液。 晚饭时,裴空青买了粥回来,他也跟着喝粥,配菜就是一碟拍黄瓜,他是真的穷,连蛋糕都没舍得买,只从兜里摸出一只小小的,圆圆的,提拉米苏味的大福。 大概是因为大福太小了,意犹未尽之下,吃得屠准想哭。 输液导致体内水分过多,鼻尖一酸,还没来得及往回憋,就掉下来了,斗大的两颗,砸在手背上。 裴空青正在看租房软件,那片老破小被一家工厂相中了,拿了地打算拆迁,住不了多久了,花朝的房子也就那些,安静的太偏僻,不偏僻的因为隔音差,又会很吵。 他一个大男人随便住哪里都无所谓,但是…… 他抬起眼皮,正好就看见屠准砸手背上的两颗泪,嘴里还嚼巴着大福,眼泪汪汪地探出舌尖舔留在盒里的渣。 裴空青把手机反扣在床边,伸手就把盒子抢过来,直接扔进垃圾箱。 屠准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 安静须臾。 屠准说:“我爸妈留给我们的那笔钱,得回雍城才能取出来。” 她说话很聪明,“我们”两个字很像是真心话,找不到表演痕迹。 裴空青正低头看着手机,闻言情不自禁地睫毛轻颤。 雍城,国内gdp排第一的经济重地,和花朝一样,同处南方,但两地相距近两千公里,经济水平更是天壤之别。 “我在雍城还有一套房,是……” “去雍城,得有两千公里吧?”裴空青打断她说话。 屠准从来没考虑过哪里距离哪里有多少公里这种东西,她的距离衡量标准一直是飞机的飞行时间,于是立刻说:“去市里坐飞机,机票只要几百块,三个小时就能到!” “没时间。”裴空青站起身,把手机揣回裤兜,看了眼输液瓶,快见底了。 他冷淡地拒绝了她:“以后再说。” 说完,他离开病房去找护士,护士来了,他没回来。 裴空青去上班了。 - 屠准在医院又住了三天,她像绵羊一样乖乖听话,两人相安无事整整三天。 风平浪静的,却还是在出院时碰见了不该碰见的人。 黑亮耀眼的迈巴赫停在她面前时,屠准还提着包左右张望,裴空青去骑车了,让她站在医院楼下等,但那个地方阳光直晒,她躲到树荫下,拿不准他能不能看见。 车窗滑下去,男人笔直西装严肃刻板,简简单单一身黑,衬得肤若皎月,五官格外矜贵绝艳,墨眉如箭凌厉清寒,而桃花眼深邃含情。 女人皮肤白,戴着金丝边眼镜,两只狐狸眼黑亮妩媚,浓郁睫毛如扇,耳边碎发飘逸,脑后马尾爽利,一身飒爽正装裹着凹凸有致的身段。 晏家家大业大,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总裁居然带着情人亲自来花朝县抓她了。 乐眠眯着眼向她招手:“阿准。” 阿准也是她配叫的?屠准冷嗤一声。 瞧两人出双入对并肩而坐,还有那双勾人的眼睛,带着耀武扬威的笑意,就像在宣告主权,屠准只觉得厌恶,皱着眉,往后退了两步。 晏知许偏了头,眼神很淡:“上车。” 上个屁! 屠准转身就走。 没走两步,手腕被人拽住,头顶砸下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闹够了没?” 屠准甩掉他的手,不想说话,也不想回头看,抬腿就往前走。 一米六二的人哪里走得过一米八六的长腿,胳膊又让晏知许抓住,他带着她转身,两只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像是要喷出火:“你给我听话点屠准!” 恶狠狠的话音刚落,晏知许注意到她脸上的小红点,尽管已经淡了很多,但屠准皮肤白,所以也显眼,他伸出另一只手摸到她脸上:“脸又怎么了?” 他突然慌了,语气也软下去:“吃什么过敏了?哥哥看看。” “关你屁事!” 屠准毫不留情地拍开他的手,胳膊挣脱不开,干脆低头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 晏知许皱了眉,但手背被咬出血,也没松手。 尝到腥味,屠准才松了牙齿,看到乐眠饶有兴趣地杵在他身后,一脸胜券在握的心思,那眼神跟吃瓜群众看戏一样。 她飞快地扭头呸呸呸,随后冷笑一声:“你的手怎么那么苦?” “摸了贱女人的手都是苦的,你放开我,别碰我!” 晏知许拽着她的胳膊往出租车走,嗓音放沉:“谁教你如此泼辣无礼、口无遮拦的?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屠准气得冒烟,但怎么也甩不开他的手,她没辙了,抡起包就砸向他,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啊啊啊,救命啊,这里有人贩子偷人了!快救命啊!” 第8章 她一边喊一边精准呼救:“漂亮姐姐,长腿哥哥,金发阿姨,外卖小哥,救命啊!有人要偷人。” 这么一喊,果然有好几双眼睛看过来。 晏知许置若罔闻,拽着她利落地把人扔进车里。 屠准要逃出来,就被他一手摁回去,她出不来,但两条胳膊两条腿,总有一个零件能用来抵门。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人群很快聚过来,一时七嘴八舌,有人站出来指责: “你干嘛呢?快松手。” “再不放人,报警了啊!” 晏知许只当没听见,回眸看一眼乐眠,烦躁道:“看戏呢?过来帮忙!” 乐眠举手投降,表示不想参与。 外卖小哥扔了摩托车冲过来抓住晏知许:“你聋了啊!大庭广众之下干这种事!” 屠准趁机从另一侧溜走。 但两人没有拉扯多久,晏知许练过武术,没费太大功夫就把人制服,语气冷硬至极:“我管教自己的女人,请您不要插手。” 屠准捡起地上的包,挤进人群里,可怜巴巴地大喊:“谁是你女人啊?你不要毁人清誉,乱说话好不好?我都结婚了,你这种话,让我老公听到了我还活不活啊!” 晏知许摁住太阳穴,额头冒出久违的青筋:“屠、准!” “给我过来,回家,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屠准咬得牙齿发涩,她愤怒地撕开怀里的包,一边摸一边大步向他走去,时间掐得正好,她停下脚步时,小红本也识趣地钻进她的掌心:“我再说一遍!我结婚了!” “晏知许,我屠准从今以后和你没任何关系!” 结婚证扔他脸上,晏知许微微偏了头,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头看掉在地上的红本,好像没什么情绪,只是弯腰下去把它捡起来,打开看了一眼。 然后合上,瘦削又修长的手一扬,稳稳地把它扔进路边的垃圾箱。 第8章 不知道拿钱能不能摆平…… “这下闹够了吗?”他声音低沉,隐隐有些发颤,“可以跟我回家了吗?” 屠准气笑了,视线从垃圾桶的方向挪回来,无所谓地点点头,还竖着大拇指给他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点赞:“扔得好,好得很,本来屠家也没离婚的先例。” 晏知许重新拽上她的手腕,把人塞进车里。 屠准没反抗了,反正她已婚的身份板上钉钉,晏知许再强硬,也不可能逼她犯罪。 乐眠坐到副驾驶,晏知许绕到另一侧上车。 司机发动引擎,但还没来得及提速,前方“滋啦”一声锐响,随即一个急刹—— 屠准一头砸在椅背上,揉着额头探脖儿张望。 一辆摩托不偏不倚地横在前方,身穿白t的人长腿撑地,肩宽背直,风吹得腹肌块垒分明,他拧动钥匙,熄掉引擎。 司机打开窗骂骂咧咧:“喂,先生,您别挡道啊!” 裴空青摘下头盔,迎着阳光半敛暗眸,阴鸷又颓懒地微抬下巴,露出刀刻般的下颌,薄唇拉直,宛若冷艳带刺的玫瑰,他晃了晃雪白的头发,抱着头盔睨过来。 “不好意思,挡的就是你的道。” 一句话说得颓厌至极,却又是字字清晰。 那一瞬间,有关丹凤眼与生俱来的威严,在屠准心里有了具象化的形容。 她的手落在门把上,看向晏知许:“我要下车去和他说几句话。” 他仰靠在座椅上,双手交叠搭在腹部,眼中无波无澜:“裴空青?” “嗯。”屠准又掰了两下门把手,皱了眉,“他救过我两次,我不能这么一走了之。” 晏知许缓缓直起背,转眸看她。 好几秒。 骨感而冰凉的手指伸进她额前的发,撩开,指腹温柔地摩挲而过,那道被石头砸开的伤口其实不深,贴着薄薄一层纱布。 “疼吗?”他的声音温润,眼神一如往常那般深邃含情。 屠准眼中氤氲湿意,粉嫩的唇瓣微微一耸:“疼。” 晏知许手指一顿,匆忙地从她发丝中抽回手,扭头看向窗外:“去吧。” “我马上就回来。”屠准抹掉眼泪,从他胸前摘下钢笔,提着包打开车门下车。 区区几米,屠准跟裹脚老太太一样挪了起码一分钟。 她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心里思忖着要怎么解释,结婚证还没捡回来,她不太敢让裴空青去捡,但她自己也不想把手伸进垃圾桶,更不可能让罪魁祸首去做这件事。 三天前信誓旦旦说不会离婚,转眼就要打脸,而且裴空青一副痞坏不好惹的样子,也不知道拿钱能不能摆平。 “戴好,上车。”裴空青看她走过来,把头盔递给她。 屠准没接,反而把包递过去,又一鼓作气去抓他的手,把钢笔塞进去,摊开手掌放到他眼皮下:“你留个银行卡号给我,我回到雍城就给你转账。” “医药费,这几天的餐费、住宿费,还有承诺过你的十万块。” 裴空青冷冷地盯着她,眸中的光忽而冷沉阴森,玫瑰般绮丽的薄唇往上一翘:“谁他妈会记得自己的银行卡号?” 屠准让他这幅冷戾表情吓住了,愧疚地眨了眨眼,嗫喏着商量:“那……那你把电话号码留给我,微信号也可以。” 裴空青转眸,掌心的钢笔被抛到空中,手臂一挥,又稳稳落进掌心,且瞬间转移,在他修长的手指间转起圈。 屠准一直摊着掌心,愧疚地抿抿唇,犹豫了一下开口:“裴空青,对不起,你信我,欠你的钱我会还的。” 指尖的钢笔停下来,他咬开笔帽,“噗”的一声吐到地上,侧眸好笑道:“你欠我的,是钱吗?” “那不然是什么?”屠准觉得奇怪,总不能是感情吧? 他们才认识几天? 这么一说,她突然硬气了,直觉这人是在跟她谈筹码,这种人她见太多了,没有加钱摆平不了的麻烦:“你如果觉得十万不够,我还可以……” “我有没有提醒过你。”裴空青漠然地打断她,“我裴家,没有离婚的先例。” 屠准立刻反驳:“不是离婚!” 至少不是现在,她回头看了眼那只不远不近的垃圾桶。 毕竟,结婚证还在垃圾桶里,而且还要靠这场契约,防止晏知许逼婚,在没赶走乐眠,让他回心转意之前,这婚不能离。 屠准心里盘算着这种自私自利的小九九,甚至企图用金钱拉平这场交易的天秤,却也羞愧地快把指尖抠进掌心。 “哦。”裴空青淡淡地掀睫,眼睛直直盯着她,舌尖懒懒地划过唇瓣,慢条斯理地说,“那你是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你守活寡?” 屠准被他盯得头皮发麻,甚至觉得下一秒他就会用那双劲瘦有力的大手将她掐死。 其实她大可一走了之,至于离婚和补偿,自有晏知许替她摆平,但她问心有愧。 “裴空青,你不要这样。”屠准声音柔软,眼中浮出晶莹的水光,衬得黑曜石般的眼睛熠熠闪光,“我……我难受。” 裴空青好像被针扎穿了眼睛,顶着阳光疼得有些睁不开,他转移视线,绷紧腮帮,狠狠地咬牙,一口闷气哽在喉口,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堵得他浑身上下胀得疼。 她最会演了。 这是他一直都知道的事。 可是他拿她又有什么办法? 裴空青不再说话,轻轻托起她的手,拿钢笔写电话号码,他写得很慢,就像根本不记得号码一样。 还差最后几个数字时,屠准定格在笔尖的视线,鬼使神差地转移到他漂亮又浮夸的白睫毛上。 几日朝夕相处,他虽然总是凶巴巴的,却又有着铁骨柔情的一面,这样野性不羁又落拓潇洒的男人,她没见过,大概以后也不会遇见了。 屠准这时才看到枯竭在他胳膊上的血痂,是新伤,翘起一点边,还没来得及自然脱落,她有些于心不忍:“裴空青,你以后骑摩托车不要骑那么快,会摔伤的。” “现在小轿车很便宜,你买个代步车吧!” “也要少抽烟,尼古丁有毒,老烟枪的肺都漆黑。” “蝙蝠携带很多病菌,你要小心它们飞到家里去。” 裴空青停下,钢笔尖轻轻戳在屠准的掌心,油墨在她细腻的掌纹中晕染开,勾勾绕绕地结成了一张网。 她数了数,提醒道:“还差一位数。” “是么?”他撩开睫看她,“本来还记得,可你的话太多,就忘掉了。” 屠准皱眉:“你不要捉弄我好不好?” 裴空青微微眯眸,提起钢笔看一眼,口吻淡淡:“万宝龙的钢笔不便宜。” 屠准不懂这些,回头看一眼车内,晏知许双臂环抱侧着脸,虽然没有不耐烦,但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 “你别耍我了,快写!”她催促道。 “大小姐,我把这句话还一半给你。” 裴空青一手揉进她的发丝,宽阔的大手捧住她的后脑勺靠近,另一边手腕一翻,那只金光闪闪的钢笔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准确无误地进了马路对面的垃圾桶。 第9章 屠准黑人问号脸。 一个个的都喜欢打哑谜?都喜欢炫技? 但她来不及感到无语,头盔就扣了下来,熟悉的荷尔蒙瞬间袭进鼻腔,裴空青隔着头盔吻在她眉心,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腰肢猛地一道力,双腿腾空的同时,耳边引擎声已轰响。 酷黑摩托车贴地完成一个干脆利落的转弯,在水泥地面里画出一道野劲的弧,然后轰隆隆地飙出去…… - 屠准懵逼了。 乐眠懵逼了。 司机也懵逼了。 只有晏知许淡定得不行。 “追吗?”乐眠转过头,征询意见。 晏知许没说话,打开车门下车,乐眠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大喊:“你干嘛?再不追可就追不上了!” 然而几秒后,她更震惊了。 晏知许不慌不忙地走到垃圾桶前,挽起衣袖掏下去,掏出一个小红本,放下衣袖,又不慌不忙地走回来。 “go!”乐眠手一扬,乐滋滋地大声道,“去追白毛大帅哥!” “去机场。”背后的声音沉稳冷静,视线落在窗外。 “不管你家小公主啦?”乐眠把消毒湿巾递过去,又好奇地抬抬眼镜,从车内后视镜里看到晏知许先擦了手,然后摊开小红本,指腹轻轻滑过照片上那张浑然天成的甜美脸蛋。 他合上小红本,面上没表情:“查一下裴空青这个人,和雍城裴家是什么关系。” “裴家?”乐眠来了点兴致,“靠靠靠,这大差不差的年龄,不能是我猜的那位吧!” 晏知许没理她。 乐眠收敛八卦心思,轻咳一声:“再次确认,我们是追大小姐还是去机场?” “去机场。”晏知许把小红本扔到旁边座位上,握拳抵在嘴边,突然又注意到手背上被屠准咬出来的齿痕,拿远看了好几秒,眼神忽而像塞了棉花糖一样柔软又甜蜜,勾唇一笑,低头吻上去。 永远不可能承认自己在偷窥的乐眠,“……”,想要一双没看过骚男的眼睛! 第9章 不是好东西 另一边。 屠准因为过于懵逼,在摩托车狂飙一公里之后才勉强回神,她这是……被劫了? 反应过来的炸药包当即爆炸:“你停车,放我下去!” 她侧坐在摩托车前座,被裴空青两条臂膀围死,头顶的人铁了心装聋作哑。 屠准拍打他胳膊,那劲瘦的肌肉都梆硬,拍得手心疼,车速越来越快,像是要拉她一起下黄泉,她闹了几次后就不敢再闹了,怕真的出意外。 她不认路,但算不上是路痴,没多久就分辨出这不是回破落“鬼宅”的路,她有点怕了。 有些人结婚是为了钱权交易,有些人结婚是为了传宗接代,还有些人结婚只是为了面子工程,当然有些人结婚就是因为爱到深处、无法自拔。 可她和裴空青绝对绝对绝对不属于最后一种! 屠准不知道他是哪一种,不过就目前的形势看,他是既想要钱,又想要人! 正想得心惊胆寒,摩托车突然一个急刹—— 屠准撞到坚硬又温暖的胸膛,她抬头瞪他一眼,随即想到车停了,安全了,憋了一肚子的气嗖嗖上窜,摘下头盔一口咬在裴空青的手臂上,咬出血淋淋的齿痕,恨不得把那块肉都撕下来嚼烂,还不解气,又拿头盔砸他:“你发什么疯!我要报警!你这个人贩子,警察应该抓你去枪毙!” 裴空青在她歇斯底里的攻击和幼稚至极的咆哮下纹丝不动,默不作声地等她发泄完,才淡声说:“你自己看,他没有追上来。” “你跑那么快,他怎么可能追得上!”屠准气得把头盔丢出去。 裴空青面无表情地说:“我这摩托125cc,极限速度也不过110码,普通轿车车速最高180码,更何况他那台车是迈巴赫,他想追,就追得上。” 他说这话时,表情寡淡得像是活佛腾云来普度众生了,两眼深而空空。 屠准怒火点燃鞭炮,劈里啪啦炸得七窍生烟:“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不要命地飙车吗?你真是个疯子!” 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趁其不备,从他臂弯下溜走。 裴空青伸手去抓她,没抓到,屠准跟泥鳅一样瞬间溜出好几米,又气鼓鼓地调头回来,一脚踹飞地上躺着的头盔。 裴空青扔掉摩托车,长腿一迈,两三步就追上她,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他也火冒三丈:“是,我是疯子!我他妈就是个疯子!” “死皮赖脸缠上我的是你,说要结婚的是你,信誓旦旦许下诺言的是你,现在想一走了之的也是你,你拿我当猴耍吗?” 这话没得狡辩,屠准自认理亏,但铁了心抵死不认、撒泼打滚、负隅顽抗到底。 她烦躁地甩开他的手:“我们本来就是契约关系吧?本来我心怀感恩,没想到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热腾腾的牛粪烧苗啊,上面开不出鲜花的大叔!做人不要太贪得无厌,会遭报应的!” 裴空青恍若未闻,拽着她往摩托车走。 屠准一身反骨不肯配合,又低头咬他手背,不但咬,还抬腿就踹,这泼辣刁蛮的脾气叫人有些吃不消。 裴空青忍无可忍,手一扬把人丢进路边的杂草丛:“闹够没?你以为你在嘲讽谁?你爸妈没教过你怎么做人吗?” 屠准猝不及防地一屁股坐进杂草丛,手臂被带刺的荆棘擦出血痕,手掌也一下拍在零星的碎石上,大概是疼的,她眼中迅速噙上眼泪,仰头倔强道:“没有!他们早就死了!我没人教!” 裴空青胸腔处的熊熊大火骤然熄灭。 ——那一瞬间他想弄死自己。 沉默须臾。 高大的男人半跪在地,低下头与眼泪潺潺的疯丫头视线齐平:“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两人发起火来半斤八两,都不是好东西。 但屠准先得到道歉,她梗着脖子翘着唇,弱弱地开口:“是我先做错事……裴空青,对不起。” 这下两人都冷静了。 - 裴空青载着屠准回到医院门口。 晏知许已经离开了,屠准不肯信,让他骑摩托带自己围着医院找了两圈。 “别哭了,眼睛都快肿成悲伤蛙了。”他把手机递过来,始终没好语气,“打电话,让他滚过来接你。” 屠准接过手机透过漆黑屏幕看到自己的眼睛,真的很像悲伤蛙,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同时又莫名其妙被自己的模样逗笑。 电话号码行云流水地输了一半,她又啪啪啪全部删光,手机还给裴空青。 ——不打了。 谁离了谁还不能活? 往前十年一直都是她追着他在跑,他在哪里,她的光就在哪里,她好像一朵向日葵,永远不知疲惫地围着太阳转。 就因为他一句“乖,哥哥等你长大”,她甘之如饴。 狗男人一句话,她当了真,她也是狗,刽子手都举刀横在狗脖子上了,狗还旋着尾巴舔过去,明明八字没一撇,却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当稳了晏太太,走在姐妹之间恨不得把屁股撅到天上去,真是丢脸丢到了银河系。 可那时候晏知许对她多好啊!为了照顾小女生的虚荣心,开着豪车当司机,拧着购物袋当保镖,她想要的一切他都会满足,给到了她最好的照顾和宠爱,甚至从来没对她发过脾气,他工作那么忙,但只要她想,他都会放下一切来陪她。 他对她那么好,好了那么许多年。 好到她根本想不到,人心善变…… 但晏知许那颗心,又变得让她心服口服。 她没资格指责他。 乐眠那么优秀,样貌出类拔萃,能力毫无瑕疵,家世也好,甚至是哈佛毕业的高材生,和晏知许势均力敌,就连名字都好听得登对——乐眠,诗情画意,温温柔柔。 不像她,单一个“屠”就够野性了,又加上个掌控力度很强的“准”,如果说人如其名,那她就该是个极其不好惹的莽夫,在武侠剧里都得是配大刀的糙汉。 两人站在一起,只要眼不瞎,任谁看都会觉得屠准才是无理取闹的第三者,仗着晏知许的娇纵,以及勉强算得上一个青梅的身份,对天之骄子上演什么强制爱的烂熟戏码。 她理所应当得到了一些不入耳的评价。 “她不就是那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吗?” “她哪里配得上晏总,她不照镜子的吗?” “她不是编剧吗?都写过什么戏啊?” “谁知道啊,太扑了吧,籍籍无名,氪金都没用!” “听说她是做啥啥不行,吵架打架第一名,出了名的娇生惯养,品行低劣。” …… 吵架打架第一名评得中肯,娇生惯养也说得实在,屠准往前22年没受过这种邪气,当即就要撕烂那些臭八婆的嘴,但双拳难敌n手,最后被摁着欺负的人明明是她! 满心满眼以为会得到晏知许的安慰,但她得到的是他极不耐烦的皱眉,以及一句毫无温度的—— 第10章 “闹够了吗?” - 手机在裴空青掌心里转了个圈,他垂眸,恹恹地说:“不走了?机场离花朝三百多公里,我可没时间送你过去。” 屠准心平气和地瞄他一眼,抓着他的胳膊爬上摩托车后座,拍拍他的肩膀:“走吧,裴叔叔,大小姐累了,想歇了。” 裴空青偏头睨她一眼,好像对新的称呼不怎么满意。 回家途中,两人去了趟超市,屠准直奔零食区,精挑细选一大捧,然后在生鲜打折区找到裴空青,开开心心地把零食丢进购物车。 他看一眼,一件一件捡出来,扔到回收置物架上。 欺负她现在身无分文?抠死他算了! 屠准不开心地端着胳膊,瞟一眼购物车里零星的几件打折生鲜:“不新鲜的食物吃了会闹肚子的,我不吃!” “爱吃不吃。”裴空青看都不看她,推着购物车走了。 屠准气得跺脚,跺完之后又赶紧跟上去。 路过日用品区,裴空青晃眼看到了货架上的马克杯,他拿起其中一只小狗造型的杯子,转过身,才发现一直垂头丧气跟在身后的活狗不见了。 他往回走,找到屠准时,她正蹲在货架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最后一层,好像在认真比对,刚想叫她,却看清楚货架上的内容。 裴空青飞快地扭过头,等了会儿,见她还在旁若无人地纠结,握拳掩唇,轻咳一声:“挑好了没?” 屠准抬头看他,许是让惨白灯光衬的,裴空青一脸酡红,像是醉酒的纯情少年,但他偏是一头飞扬跋扈的叛逆白毛,一身野性桀骜的蜜色肌,于是那略微躲闪的羞赧目光,就显得十分做作。 她莫名其妙,声音坦荡又嘹亮:“大叔,你是二十八,又不是十八,姨妈巾没见过?” 话落,两包软绵绵的小粉红被扔进购物车,滚了两滚,撞上裹着编织袋的蛋。 奇怪的回忆搞偷袭,裴空青哑然失笑,年少时面对少女初潮的面红耳赤,多年后成回旋镖,又中靶心。 ——轮到她来嘲讽他了。 第10章 少女初潮 那是裴空青翻车后的一个月,难得清闲,断了腿不能外出蹦跶,断了胳膊不能写字练琴,他闲成一条懒翻身的死鱼。 他不关心裴家和碰瓷的罪魁祸首最终的商谈结果。 对方只有12岁,无论故意与否,都上升不到刑事案件,何况那疯丫头演技爆表,奥斯卡不给她颁发小金人,裴空青觉得没道理。 那场荒谬的事故本该这样悄无声息翻篇,但让裴空青始料未及的是,始作俑者居然敢独自一人找到医院来,来索要道歉,而不是来道歉。 裴空青不知道是他疯了,还是疯丫头疯了,他听她娓娓道完原因和诉求,终于确定是世界疯了,他对小疯子没有半点耐心,直接打电话叫保镖把人丢出去。 丢出去,她跑回来。 丢出去,她又跑回来。 丢出去,她锲而不舍地跑回来。 还叉着腰,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本来就是你的错,你要跟幼儿园的小朋友们道歉!” 也是事故发生后,裴空青才知道,他飙车的那个时间点,刚好撞上附近幼儿园放学的时间点,亟待放学的小孩们因他风驰电掣的速度,嚣张至极的轰鸣声,吓得哇哇大哭,幼儿园哪敢按时放学,搞得家长和老师都心惶惶。 “哪又如何?”裴空青拿了个红苹果,抛到空中,手臂一摆,又稳稳接到掌心,张嘴咬一口,“他们自己有屁不放!” 多大点屁事儿?他不但觉得无语,更觉得怄火,他居然因为这么一点屁事儿,摔成这副惨样! “你以为他们没拦你吗?”疯丫头暴跳如雷,小脸因愤怒染上桃花瓣的嫣红。 那就是他没注意。 无所谓,那时候的裴空青完全够格称得上一句丧尽天良:“现在是我断胳膊断腿!” “我有弄伤那群小东西?”他直接转移话题,更不想和一个毛都没长齐还演技卓绝的小绿茶争论这种毫无营养的命题。 “您可真是人渣!” 人渣得到中肯合理的评价,淡淡一笑,再次打电话叫保镖。 疯丫头赖在地上撒泼打滚,人高马大的保镖轻轻松松把她拎起来,她仗着体积优势,又轻轻松松爬上人家肩膀拔人家为数不多的头发,保镖逼不得已改变战略,她竟能随机应变,改去挠人痒。 这种路数的,裴空青18年来没见过。 保镖不敢再硬来,一是碍于她未成年的身份,二是碍于她娇小的身体,三是碍于她刁蛮的性格,更是碍于她背后的支撑——晏家。 雍城是经济重城,那块蛋糕,往前几年晏家能分一半,可惜后来家主遭逢意外,留下两个孤苦伶仃的幼子,偌大家业被心怀鬼胎的亲友侵占瓜分。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晏家的大小姐,无法无天惯了。 谁能奈她何? 两人就这么僵持住。 vip病房隔音好,疯丫头也不闲着,不是在背英语单词,就是在背语文课本,还有文言文,叽里呱啦、之乎者也。 第二天,她扛了一把大提琴来,拉得叫一个群魔乱舞、鬼哭狼嚎。 第三天,又改成背吉他,沾沾自喜、不厌其烦地弹入门曲《小星星》。 第四天,她驼来一张胶垫,铺在电视机旁边,剐掉外套,露出白色紧身蕾丝花边的芭蕾舞裙,开始练跳舞。 裴空青很震惊,这辈子没那么震惊过,那一刻他明白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逻辑,可他沉迷于武侠剧激烈打戏的目光,三番四次、不由自主地往那笨拙的舞姿上飘。 疯丫头没跳几轮,就不跳了,看她样子也不累,但脸色却不太好,没精打采地坐回窗边,从书包里拿出数学练习册。 裴空青从床头柜翻出巧克力球,大手一扬,叫她。 疯丫头心不在焉地转头,金光闪烁的巧克力球正好砸她脑门。 “你干嘛!”她扔下课本,很生气地站起来。 裴空青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好心投喂,笨狗狗自己接不住。” 疯丫头从地上捡起巧克力球,气鼓鼓地走到他面前,抬手狠狠一挥,把糖球还他脸上。 裴空青毫不计较,捡起巧克力剥金衣,一口喂进嘴里,鼓着腮帮一边嚼一边偏头,一脸玩世不恭的笑意。 “扯平了。”疯丫头觉得没劲,走回窗边收拾课本,提了包要走,“我要回家了。” “出息!”裴空青摇了摇*头,仰脖儿轻佻地吹响一声口哨,“这才几天啊?这么快就放弃了?半途而废啊?” 疯丫头没理他,三两下就收拾好病房里被她摆得乱七八糟的家当,背上书包,抱着卷好的胶垫往门外走。 裴空青把金色糖衣搓成球,捏在指间把玩,忽而觉得意兴阑珊,刚想说话,余光一瞥。 他叫住她:“那个谁,你衣服上……” “有血。” “处理一下再走。”裴空青挠挠后颈,感觉自己耳根发烫,不自在地开口,“自己去找护士姐姐要件病号服换上。” 疯丫头愣了两秒,旋着身子看,果然看到屁股上一大滩血迹,她吓一大跳,当即飙泪大喊:“紫毛鬼!你对我做了什么?”??????? “紫毛鬼”问号挂了满脸,他做了什么?他能做什么? 他什么都没做! 连续数日被噪音攻击得体无完肤、身心俱疲,他居然什么都没做!? 小疯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肚子喊疼,说自己中毒了马上就要死了,转瞬就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还喊着要见哥哥,让他打电话给她哥哥。 裴空领悟了:“你不会是……” “第一次?” 他抬指抹过鼻尖,无奈地叹口气,不耐烦地说:“死不了,别哭了。” 小疯子聋了似的听不见,嚎啕大哭。 可怜裴空青对眼泪的抵抗力几乎为零,直起腰,伤口被扯得疼了下,犹豫几秒,拄拐下床,走到她面前。 他一只胳膊吊着,一只胳膊拄拐维持平衡,没有多余的手去拉她。 “站起来,别在地上打滚。”他松垮地站着,但表情严肃认真,低沉的声线透着超越年龄的从容,“死不了,女孩子正常的生理期,是你长大的征兆,哭什么!” 闻言,疯丫头抬起头望着他,她突然想到女同学之间的窃窃私语,说什么“流血”“姨妈”“面包”“真正的女人”之类好像很正常又好像不是常规意义的新词。 “真的吗?”她眨眨水盈盈的眼,抹掉泪,高兴地问,“我长大了?” “那是不是可以嫁人了?” 这才哪里到哪里?见过恨嫁的,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恨嫁的。 裴空青无语望天,但小疯子不疯的时候,模样也是软糯可爱的,皮肤白白的,透着淡淡的桃花粉,像个小包子。 尤其现在,调皮的阳光见风使舵,居心叵测地蜕变成明晃晃的金粉,透过窗户柔软地铺洒在她的脸颊上,细细密密的绒毛也跟着发光,几滴晶莹泪水挂在卷翘浓郁的睫毛上,像熠熠闪光的小珍珠。 第11章 裴空青不自觉地滚了滚喉结,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个神经病——小疯子哭起来怎么会……那么可爱? 像一只目光布灵布灵的小奶狗,让人想摸一摸,揉一揉,抱一抱。 “神经病”被自己荒唐的想法呛了下,随即飞快地指了指卫生间:“自己进去处理一下,我去给你买卫生巾。” 雍城最高端的私人医院,住院部有堪比美食城的餐厅,不但新鲜美味,还注重营养均衡搭配,便利店也不小,应有尽有,高大的紫毛拄着拐,站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前。 售货员走过来:“先生要买卫生巾?” “难道买创口贴?”裴空青懒洋洋地睨她。 售货员没领悟他的幽默,只觉得幼稚又刻薄,但他身上的病号服是顶级vip专享的,这种人非富即贵,她不敢说什么,挤出温柔笑容:“那您是要日用还是夜用?量大还是量少的?” 裴空青不能理解,也懒得再纠结,把卡递过去,豪爽道:“最好的那种,都拿一点。” 回病房的路走了一半,他又去折返去餐厅让厨师煮了碗红糖姜汤。 小丫头在卫生间磨磨蹭蹭,裴空青等了会儿,敲门:“开门,把东西拿进去。” 里面传出来的声音楚楚可怜,哭腔很重:“我……我不能站起来……我肚子痛,而且一直在流血,我会不会死啊?” 说着,又哭起来。 裴空青听得眉头一蹙,又尴尬又头大:“死不了,说了八百次死不了!” “你爹妈当得也是够可以,把你扔医院任你骚扰病患不说,连生理常识都不教的吗?学校没卫生课?” 话落,门开了,露出两只水汪汪的黑眼睛,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裴空青难得心软一次,别扭地挠挠后脖子,把东西递进去,认真又蹩脚地安慰她:“别怕,不会死,弄好出来,让你哥来接你,回家躺躺肚子就不痛了。” 门又关上。 但裴空青还没走到床边,门从里面被敲响,小丫头贴着门吞吞吐吐地说:“紫毛哥哥,这个我不会用,你会吗?” 裴空青眉棱跳了下,先不说她生气时就凶巴巴地叫他“紫毛鬼”这么不堪入耳的外号,有求于人时就立刻改口“紫毛哥哥”这种恶心兮兮的称呼,关键他是个男人啊! 她就算缺乏常识,男女总能分辨吧!就算他会,难道要手把手教? 裴空青气急败坏地叫来一个护士,两人在卫生间里低语。 他躺回病床,被动而断续地听着。 绝了,这种事叫他赶上了,他觉得挺好笑,更觉得新鲜—— 见证并参与了一个女孩子的初潮,以这么尴尬的身份。 第11章 养了只狗,姑且得活着…… 小丫头从卫生间出来,已经换了身病号服,走路扭扭捏捏的,跟护士连声道谢。 裴空青低头一笑。 原来教养也是有的,只是分对象、分场合。 裴空青敲敲桌板,拧开保温桶的盖:“过来,把这个喝了。” “是什么?”小丫头凑过来看,探着鼻子嗅了嗅。 “解药,不喝马上就会死。”裴空青面无表情地说。 小丫头眼如铜铃般瞪着:“护士姐姐刚说了不会死的!你这个紫毛大骗子!” “……”紫毛就过不去了是吧?裴空青恨不得当场把头发染回黑色,“听好了,我叫裴……” “我要给我哥哥打电话。”她没礼貌地打断他,摊开手掌,目光嫌弃地从红糖姜汤上挪开,义愤填膺地说,“坏蛋的东西,吃了也会变成坏蛋,我才不要吃!” 算了,人生就是一台戏,莫为小人发脾气,别人生气他不气,气死他了谁如意。 网红打油诗莫名浮进裴空青脑海,循环滚动播放,反正他不想和这种刁蛮任性又愚蠢无知的小丫头扯上丝毫关系。 他很快调好心态,把手机递过去。 电话这边说得有多夸张离谱,电话那头的人就来得有多流星赶月。 但裴空青没听到任何脚步声,只是蹲在门边一脸萎靡的小丫头突然死灰复燃,抱着书包猛起身,惊喜道:“我哥哥来了。” 话落,她开了门噔噔地跑出去。 真是狗变的?闻着味儿了? 裴空青鬼使神差地下床跟上去,正好看见她扑进他怀里的画面。 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一人,清朗飒爽的黑头发,雪白衬衫,笔直西裤,臂弯还挂着一件西装,模样看起来很年轻,却是一副父辈们循规蹈矩,成熟内敛的打扮。 他低着头,把小丫头圈进怀里,抬手轻抚她的后脑勺,嗓音温润像是春三月的风:“好了,先别撒娇,先跟哥哥说,哪里不舒服了?” 小丫头没骨头一样挂在他身上,抬头仰望他,眉眼弯成月牙:“哥哥,我没有不舒服,我长大了,可以嫁给哥哥了!” 原来是这样的哥哥啊? 裴空青咽了咽嗓,好像一条再无人问津的流浪狗,灰溜溜地退回了病房。 - 回到家已是傍晚,裴空青去厨房做饭。 屠准则回另一边,放下包,她看向门的方向。 尽管裴空青一头白毛造型夸张,说话也是吊儿郎当流里流气,甚至经常凶巴巴粗鲁至极,但她直觉他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两人素不相识,她对他并未完全卸下防备心,但同时,她又愿意去信任那个男人,这种感觉复杂而微妙。 裴空青耗费两个小时,做了一荤一素两碟菜,一盘没味道,一盘齁咸。 在他凌厉的注目下,屠准不敢直接吐出来,只能生生咽下,然后撂筷子不吃了,窝回沙发,打开电脑工作。 裴空青没有耐心伺候祖宗,他自顾自地吃,吃完,收拾了桌子就回了房间,关了门安安静静的,门再次打开时,屠准键盘正敲得噼里啪啦。 裴空青提着包走到她面前,晃了晃手里的小红本:“包里怎么只有一个本子?” 屠准目不斜视地盯着电脑屏幕,不想理他。 “屠、准!”他加重嗓音叫她,作势要来关她的电脑。 屠准不得不暂时抽身,瞄了一眼他手上的小红本。 “掉了?今天下午去了那么多地方,包好像都在你身上吧?”她这才想起那个惨遭魔爪投掷的小红本还在医院门口的垃圾桶里呢,屠准一边敲字一边嘴硬,“那又怎么了?你想离婚?我屠家可没离婚的先例啊!” 裴空青不说话了,转身回了卧室。 又过了一个小时,他洗完澡,换了睡衣,懒懒地靠在门边,端着胳膊打哈欠:“先别写了,去洗澡,我要睡觉了。” “你睡你的呗!你裴三岁吗?睡觉要人哄?”屠准头也不抬地说。 “你确定?” 屠准抬头瞪他一眼,不耐烦地大喊:“确定、肯定、笃定、坚定!” “砰!” 卧室门关上了,耳根终于清净下来,屠准心情愉悦,直到……人有三急。 再看时间,凌晨1点了。 她这才想起门外那条阴森恐怖的走廊…… 当、当当、当当当! “裴空青?”一阵敲门声后,小心翼翼的轻唤声随之响起,被喊到的人刚踩到深度睡眠的临界点,就差临门一脚了,他暴躁地翻个身,团起被子捂住脑袋。 啪、啪啪、啪啪啪! “裴空青!你睡着了?你快醒醒!” 咚、咚咚、咚咚咚! “裴空青!裴空青!裴空青……”屠准在外面没完没了地叫唤。 裴空青好梦边缘猛坐起,抬手搓了把脸,近在咫尺的门在朦胧月光中摇晃,他预感自己再不理她,毫无时间观念和道德节操的某人会当场表演一个狗啃大门。 门打开,屠准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那个……我想……” 她指了指大门的方向。 裴空青面露死色,冷冰冰地盯着她,低哑的声音缓慢而慵懒:“之前怎么说的?” 他掰着手指头:“确定、肯定、笃定、坚定。” “我错了嘛!”赖皮小狗马上乖巧道歉。 通过表情与语气,屠准确定裴空青好梦被惊扰的起床气克制在一个安全的阈值,便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仰起头,两瓣樱唇委屈地耸着,漆黑羽睫轻盈地煽风,星辰般的眼眸闪烁光芒:“沉迷工作,忘了时间,也情有可原的不是?” 裴空青眯眸。 下一秒,“砰”的一声,卧室门被猛地砸上。 深更半夜被猝不及防点了把火的老男人摊开手掌又搓了把脸,好像清醒了一点,视线下移,魔鬼蛰伏已久,趁夜叫嚣,本就邪气蓬勃,一经煽风点火,颇有所向披靡、直入九霄的势头。 屠准哪知道老男人的内心戏,她在门口很受挫,托着下巴,眯着眼睛思索。 难道,裴空青是欺软怕硬的歹人,吃硬不吃软? 她使出吃奶的劲,“砰”的一声踹得门晃,手也不清闲,“啪啪”拍着门喊:“裴空青!你别再黑着脸装锅底,是谁把我劫走的?如果不是你从中作梗,我现在躺在大别墅里,别说蝙蝠和蟑螂!就是蚊子都没有一只!” 第12章 “你把我害那么惨,你还想不负责任?” “滚出来!别装孙子,我要上厕所要洗澡要吃饭!” “裴空青滚出来!滚出来!滚出来!” 裴空青揉揉鼻梁骨,在她咆哮下偃旗息鼓,再无波澜。 怪他,绵羊皮下藏的是何等凶残野蛮的恶犬,他早在10年前就领教过,没想到10年后还是眼瞅着无底神坑都眼瞎心盲地往下跳。 草率了。 门打开,裴空青把手机塞她掌心:“求你,打电话。” “叫你无私伟大温柔慈祥的哥哥来接你。” 屠准白眼一翻,手一扬,手机划出个圆润的抛物线,稳稳地在沙发上着陆。 狗皮膏药粘上了,是他想撕就撕的吗? 等屠准洗完澡、吃饱喝足后,已经是凌晨2点了,困急的人倒进沙发就睡着了。 可怜裴空青,又失眠了。 他懒靠在床头,百无聊赖地翻看租房信息。 曾经挥金如土,罕有为金钱焦灼的时候,如今捉襟见肘,区区一年房租都付不起。 正扼腕叹息,电话铃声突然响起,裴空青手忙脚乱地挂断。 打开微信:【什么事?】 窦豆有点奇怪:【哥?不方便接电话?】 裴空青抬眸看了眼卧室门,老房子不隔音:【嗯,微信说】 窦豆:【大佬组的氪金局,有迈凯伦,阿斯顿马丁,俩法拉利,俩帕加尼,其中一辆据说原车主砸进去上亿改装,其中一位车手受伤了】 裴空青眯了眯眼,舌尖慢悠悠划过齿间:【有事说事】 窦豆:【(插汗)他们想找人代替,但咱们一个摩托车俱乐部,没谁玩过那种高端车……】 裴空青看着屏幕忍不住笑:【受伤?他是不想送死】 窦豆:【但花朝盘山赛道,那路咱们熟啊闭着眼都能开,一场一百万呢!】 盘山那条路4条道,弯道又急,跑6辆车,一旦撞车就是个死,摆明了玩命的。 裴空青突然来了点兴致:【哪位大佬组的局,光天化日之下堵那么大?】 窦豆:【说来吓死你,周家和裴家,周让沉!裴霆越!】 【哥,你说人和人啊,真不能比,同样姓裴,人家开上亿的超跑,你骑2千块的二手摩托】 裴空青捂额,半晌,轻嗤一声:【滚蛋!!!】 窦豆试探着:【咱不玩命,也没法玩不是?你演技那么卓越,意思意思,挣个出场费?】 裴空青摁了摁太阳穴,抬眸望了眼昏暗的天花板:【不了,养了只狗,姑且得活着】 隔了一会儿,对面发来个ok。 裴空青扔开手机,闭了闭眼,余光瞥到屏幕又亮起。 窦豆:【那待会儿4点有场野赛,网红拍视频,4k,来吗?】 裴空青很快回复:【来】 裴空青换好衣服走出卧室。 屠准侧躺着缩在沙发一角,凉被被踢掉,成团堆在地上,她睡得沉。 裴空青走过去,把被子捡起来,给她把肚皮盖住,又蹲下去,安安静静看了一会儿,喉结滚滚,手犯贱,好像脱落了本体,自作主张伸出去,调皮地碰了碰她浓郁纤长的睫。 第12章 我老婆一个人在家!…… 屠准做了场噩梦,梦见有人拿刀杀她,她拼命跑啊跑,却完全跑不过身后看不见脸的人,血淋淋的伤口横七竖八地穿梭在她后背,痛感无比真实,就在刀劈头顶的一瞬间,爸爸妈妈从天上齐齐伸出双手,带她刀下逃生。 屠准猛地睁开眼,她被吓得满头大汗,又口干舌燥,迷迷糊糊中摸黑去餐桌边倒水喝。 一口凉水咕噜下肚,困在噩梦中的灵魂也归位了。 背后有窸窸窣窣的奇怪声响,她警惕地回眸看向大门。 上世纪的老房子没有防盗门,但门边安装有铁链,是最朴素的防盗装置,而现在,睡前挂上的锁扣被拨掉了。 是裴空青? 不对! 正常的开门声不是这样的,锁眼老化,开锁需要巧劲,往上拨动的时候会有极其轻微的一声闷响,而现在的声音,明显是不明所以的横冲直撞。 屠准扔下杯子,飞速冲到门边,门锁“咔哒”一声被破,刚隙开一条缝,就被猛冲上去的速度重新砸上,她用最快的速度扣上铁链。 古老的木门没有猫眼,屠准一颗心蹦到嗓子眼,不由自主地抬手紧捂住嘴,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门栓不敢呼吸。 外面的人已经意识到屋里有人了,却迟迟没有离开,安静须臾,他开始撞击房门。 连接铁链的两端扣头很快有了松动的迹象。 屠准连滚带爬地跑进卧室:“裴空青!快起——” 紧张的呼叫声戛然而止,床上哪里还有人!空荡荡的卧室恍若鬼宅,身后大门摇摇欲坠,但绝望激发出屠准彪悍的求生本能,她当即调头,将所有可以移动的家具都推至门口。 室内的动静让外面的人犹豫了一会儿,随即撞击来得更凶猛了。 屠准吓出哭腔,摸到餐桌上的水果刀,举到胸前,颤抖着声音大喊:“门外的人,我们已经报警了!我!我我劝你赶紧逃,警察马上就会到!” 门外的人充耳不闻,疯狂的撞门声不管不顾地持续着。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门锁弹开的脆响,随即便是古旧木门被打开的知啦声,这样轻微的响动在紧绷的情绪作用和这样恐怖的境况下,被无限放大。 屠准猛地意识到什么,战栗一下,随即一步一步,颤抖着去挪餐桌。 然而耳边,在一门之隔的黑暗处,有血肉猛烈撞击墙壁的闷响,还有一些细弱的哀鸣。 那是一强一弱极端悬殊的战力,是一方对另一方彻彻底底的捶打和碾压。 屠准双手双腿好像失控了,她恐惧得连呼吸都只能进一半出一半。 最后,在餐桌刚被挪开的同时,大门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响,砸得门板一晃,晃得屠准急遽一颤。 “小裴!别出!”李奶奶在门外喊,而刺耳的摩擦声比她的喊声更强势霸道地渗透进来,随后又是几声残忍的闷响,以及奄奄一息的哭喊,“千万、别——” 苍老的声音戛然而止,鲜血顺着门缝淌进室内,那条蜿蜒而来的暗红血流,像吐信的毒蛇,以索命的势头,野蛮地缠上屠准的身体。 她跪倒在地。 极度的恐惧导致缺氧,视线变得漆黑、模糊。 来自大门的撞击声仿佛凶猛的洪水冲刷着五脏六腑,撕碎她往前22年自以为是的胆大包天、自在自如、不惧生死。 屠准茫然无措地抬胳膊抹掉眼泪,麻木地把餐桌再推回去,然后僵硬地爬回卧室,从床上抓了被子,像抱着救命的稻草,紧紧抱在怀里。 嘹亮的警鸣声和暴戾的撞击声交响在黑暗中,吵得她脑袋一片空白。 很快,耳边混杂的嗡嗡声好像盖住了一切声音,她把自己埋进逼仄的衣柜,埋进满是栀子香的柔软衣服中,埋进浓稠无边的黑暗中…… 就这样沉寂下来。 直到大门被砸开轰然倒塌的那一刻,屠准也没有额外的想法,只有油然而生的贪念,让她对浓烈的烟草味产生了一种莫须有的渴望。 - 裴空青到达赛车场的时候,刚好是凌晨三点半,拍摄团队已经就位,男网红在赛道边缘补妆,看到他出现,客气地打了个招呼:“裴哥吧?待会儿就拜托了!” 裴空青指间夹着一支烟,吐出团青雾,点头一笑:“拿钱办事,应该的。” 他摸出烟盒走过去,示意男网红自己拿。 对方摆摆手,说不抽,要立人设。 裴空青没勉强,收回烟盒,视线挪至赛场中央。 窦豆一头清爽利落的板寸,耳侧剔出个闪电标,高大、年轻、一腔热血,带着一众车手穿梭于赛道上,手舞足蹈地指点江山,目光荡过来,他停下来挥了挥手,洪亮的声音在空旷的赛场荡起回音:“哥!” 裴空青正想应,视线被挡住,是个满头金色卷发的年轻女人,她抬了抬金丝边框眼镜,递了张名片过来:“您好,我是蔷薇文娱的经纪人,请问您有兴趣做明星吗?” “多谢看重。”裴空青先接过名片,低头看了一眼,“蔷薇文娱,是我听说过的那家赫赫有名的公司吗?” 金发女人抱着胳膊点点头:“当然,如假包换。” “荣幸至极,留个纪念。”裴空青将名片揣进裤兜,又说,“但不好意思,我太太恐怕不会同意。” 女人爽朗一笑:“是我冒昧了,果然绝世帅哥都是名草有主的。” 裴空青散漫地弹了下烟灰:“谬赞。” 女人附和一笑:“真心话!” 裴空青把烟屁股咬嘴里,微微侧开脸,不愿意再做无意义的回应。 窦豆跑过来,先看向经纪人,客套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裴空青:“哥!罪过罪过,又扰你春梦了吧?” 第13章 “乱说什么呢?”裴空青把烟头戳在身侧的垃圾桶上,拨开烟盒递过去,又摁亮手机看了眼时间,“快开始了吧,我先去换衣服?” 窦豆不跟他讲礼,自己抽出一支烟点上,闻言偏头做个小动作:“不急,推迟到5点了,明星嘛……” 他放低音量,眉毛一飞:“戏多。” 拿钱办事,裴空青没话说,但他无所事事,便生出点困意,于是又抽出一支烟,捏在指间玩,还莫名估算起时间。 5点,顺利的话一个小时、最多两个小时就能结束,大小姐那时候应该还没醒,来得及准备早餐,也不知道要怎么改她那挑食的毛病,还不能吃酱油,女人真麻烦! 想着想着,裴空青忽然咧嘴一笑,看向身旁:“你刚才说的生死局,定了谁去?” “当然是没接。”窦豆一边翻动手机屏幕,一边说,“倒是有初生牛犊不怕虎,但那些大佬玩得疯,我哪个都不敢往那种场合送,4车道跑6车,不摆明了是两位大佬做局想弄死某些人?” “抱歉啊哥,是我欠考虑了,你全当我之前在放屁。” “跟我还说这些?”裴空青笑了下,把玩烟杆的手停下来,视线飘在赛道,“不过那又什么八卦?裴家和周家怎么结仇了?” “豪门秘闻谁知道?不过据说是为了女人。” “你信吗?我反正不信,豪门勾心斗角、利欲熏心,真能为女人玩命?” “是大佬,又不是豆腐脑、恋爱脑!” 窦豆吐出团烟圈,抖了抖烟灰:“不过天上的神仙打架,跟咱凡人无关。” 裴空青捏着香烟在指尖旋了几个圈,然后拨动打火机,遮风点燃:“是裴霆——” “艹!”窦豆突然冒出个脏字,打断了他的话,扭头盯过来,“哥,你出来路上没碰上什么人吧?” 裴空青眯了眯眼,视线挪向窦豆:“怎么说?” “看到个悬赏。”他自觉地把手机屏幕递过来,“连环杀人犯在咱花朝县失踪了,这地儿不就是你住的废厂房那块儿?” 裴空青点开模拟画像看。 身高180,穿西装,戴眼镜,眼角一块烫伤的月牙疤。 烟火在指尖掐灭。 “妈的!”裴空青大骂一声,烟屁股摁进垃圾箱盖,摸出手机转身就往外跑,“你替我上!” “不是哥?出什么事儿了?”窦豆被他大惊失色的模样吓了一跳,跟着跑出去,“不是真让你看到杀人犯了吧?” 认识裴空青整整三年,看他懒散颓废惯了,跟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一样,窦豆没见过他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 裴空青边跑边报警,电话挂掉,他长腿一抬上了摩托车,拧钥匙的手都在抖,引擎挑着时间故障,他一拳砸在油箱上,漆黑的双眸喷出火,像是要把不识时务的破车烧成灰。 二手烂摩托,油门卡壳的事时常发生,他从来都是一笑而过,甚至跟大家调侃:老头车配白毛鬼,绝配! 窦豆从来没见过他那么焦躁暴戾的样子:“不是哥,你别急啊!那杀人犯有警察去抓,你赶回去干嘛?” 裴空青扔开摩托往停车场走,头也不回地说:“把你野豹借我。” “你疯了?不是哥你隐藏身份警察吗?你骑野豹上公路赶着去阎王殿报到?” “我老婆一个人在家!”裴空青突然回头,逮着窦豆的衣领,从他胸前的衣兜里摸出钥匙,扬手就把人扔出去,“别管,我有分寸。” 窦豆往后踉跄两步,跟着跑过来的车手田峰从背后扶住他,挠挠头:“豆哥,怎么了?刚才裴哥说啥了?” 窦豆讷讷道:“他说他老婆一个人在家。” “他什么时候结婚的?” 窦豆无语地叹了口气,相识三年,他真把裴空青当亲兄弟,哪知道人家薄情寡义到连结婚喜糖都没舍得给他一颗,他郁闷道:“我他妈哪里知道!” 话刚落,野豹像离弦的箭,挟着一阵疾风从两人身侧一掠而过。 田峰惊大了双眼:“是裴哥过去了?那车速,不会出事吧?” “不会。”高大雪白的身影转瞬消失在道路尽头,窦豆淡定地收回视线,“那位爷啊,可比野豹野多了。” 第13章 他抱住了朝思暮想的女孩…… 裴空青赶到时,警戒线已经拉好,附近的居民摇着蒲扇在线外交头接耳看热闹。 “哪一栋的啊?” “听说是6栋。” “一个女的。” “警察去抓人的时候,我男人去帮忙抬了尸体,哎哟被捅了十几刀,浑身都是血窟窿!” …… 警车和救护车都堵在巷外,殡仪车还在来的路上,尸体已经遮上了白布。 裴空青扔开野豹,有点站不稳,几乎在脱离野豹支撑的同时,人跟车一起摔在冰冷的水泥地面。 他挣扎着爬起来,拉开警戒线,跌跌撞撞地走进去。 一路上,他发了疯地把摩托车的速度飙至极限,呼吸都艰难,脸好像被风剜出密密麻麻的裂口,疼得睁不开眼睛,哪怕这样,他都能扛,但现在…… 他扛不住了。 他把她留在身边,不是想要这样的结局。 往前十年,他无名无姓地站得远远的,看她在温室里开得娇艳灿烂。 为什么?为什么要自私地把她摘下来,丢进他所在的深渊? 裴空青眼眶通红,五脏六腑都在抽痛,他扶墙滑进乱丛,无力跪进荆棘丛里。 痛更痛快,好像分掉一部分身体被割裂的疼痛,他又勉强找回点呼吸节奏,扶着膝盖站起来,向那具尸体走过去。 “您没事吧?”有警员发现了他,三两步跑过来扶住他,“您是报警的那位先生?” “哪……哪一栋死人了?”明明听到了答案,真相也近在咫尺,但裴空青不敢信,不敢看,他拽着警员衣摆的手颤抖得厉害,声音更是抖得不行。 6栋?6栋只有两个人,不管哪一个,他都接受不了,接受不了啊! 手上的力量收紧,像垂悬在死亡边缘的人在求一线生机。 “6……6栋。”警员因他的状态怔住,“您是死者的亲属?” 轰! 裴空青头顶彻底炸开,瞬间脸白如纸,警员之后说的话,他已经听不清楚了。 巷口尽头有人在气急败坏地怒骂:“麻醉师怎么还没到?” 年轻的女警员噔噔跑出来,着急大吼:“无关人员赶紧离开!小吴、别磨蹭了,再催一下麻醉师,那姑娘精神状态极不稳定,举着刀要跳楼!时间拖延不了了,消防刚到,我们气垫还没铺开。” “什么小姑娘?” 裴空青好像死灰复燃,他看向那具尸体,眼泪疯狂涌出,但又立刻清醒过来,不等警员回答,他拔腿往里跑去,几乎是连滚带爬,试图和死神赛跑。 医生和警察都堵在楼道,齐齐把他拦住:“干嘛的!” “我是她丈夫!”裴空青嘶吼出声,“让我进去。” 带头的警官好像看到点希望,立刻让路,跟在身后交待情况:“她手上有刀,窗台是倾斜的,没有护栏,现在半个人都悬在外面,你妻子情绪失控,警察都不认,你不能急。” 裴空青点头:“谢谢,消防气垫大概还需要多久?” 警官立刻连接对讲机,得到准确答复:“两分钟,但你家在6楼,高度已经逼近救生气垫的极限。” 裴空青心里有了谱。 - 盛夏早晨亮得早,天边已是一片雾白,但在屠准眼中,却是一片染血的绮丽。 她抬起手,李奶奶的血,凝固在掌纹中,蜿蜒成一张悲凄的网,虽然已经干涸,却还有温度,原来眼底的绮丽不来自遥远的天边,而来自她的掌心。 她这只手,好像沾过很多鲜血,怎么都洗不掉那些浓稠的血腥。 哪怕是至亲之人,也从未在意过她怕不怕。 她怎么可能不怕? 因为一声刺耳的轰鸣,灿烂温暖的阳光碎掉了,眼泪包裹起来的光斑和马赛克都是些什么呢? 是挡风玻璃碎成蛛网,是冲破铁栏的惊响,是树枝断裂的痛鸣,是刹车失控下的重力颠倒,是飞到天上的黑色人影。 车轮轨迹刻进水泥地,暗红鲜血蔓延开,每一处细节都充斥着破碎、裹挟着绝望。 在那场惨烈的事故中,三对父母失去了他们宠溺的小孩,确实值得悲哀,但屠准也因那些飙车党,失去了父亲。 妈妈纵身一跃,在绚烂烟花中翩跹起舞,从此坠入星辰,从所有烦恼和痛苦中解脱。 属于舞蹈天后35岁的盛大舞台,在那场烟花雨中落幕。 屠准明明毫发无伤,但又跟他们一起碎掉。 直到…… “阿准,过来哥哥这里。” 她其实不太记得他的样貌了,但她记得那股浓烈的消毒水味,她和晏知许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因为爸爸的手术刀相遇,又因为爸爸的心脏重逢。 第14章 神明降临到她眼前,太耀眼了,她无法视而不见,所以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了,屠准还是坚定地从悬崖边离开,一步一步向他走过去。 从此,灰暗的世界再次生出阳光来。 阳光? 屠准眯了眯眼:“会是个晴天啊哥哥!” 她抬起另一只垂在窗外的手,却忘了手里攥着水果刀,攥得骨节发疼发涩。 东边破开的一缕朝霞落在雪白刀刃上,晃了下眼睛,屠准恍惚间看到晏知许站在朝霞里。 “阿准,过来。” 这是他常对她说的话,手术后很长一段时间,晏知许都不能做剧烈运动,所以,一直都是她走向他,她奔向他,她扑进他怀里。 “好像分*开很久了,我真的很想你。”屠准向有光的地方伸出手,白皙的双腿荡在空中,清凉又温暖,脚下,是一片翠绿的农田,还有橙红的野菊。 当然,还有些吵吵嚷嚷的人。 烦死了,愚蠢的人永远喜欢把别人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当做好戏围观! “阿准!” 有人在叫她? 屠准回头看了一眼,好夸张的白头发,连睫毛也是白的,可惜皮肤并不是她喜欢的冷白皮,不过淡淡的蜜色肌丝毫不妨碍他的漂亮,虽然凶神恶煞的,但很漂亮。 “别再往外挪了。”裴空青紧张地摊开臂膀,向她缓缓挪动脚步,“没事了,把手给我好不好?” “怎么能把手给你?”屠准低头思索一下,很认真地回答他,“我还要写剧本,没有手了还怎么写剧本?” 裴空青愣了下。 “不过好像确实用不上,反正我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她傻呵呵地咧嘴笑起来,两条腿悠闲地在窗外荡。 裴空青看得心惊胆战,伸着手臂,举起手掌安抚:“怎么会用不上?哪有谁一来就成神的?你已经够厉害了,你的毕业作品,不是还拿了什么创意奖吗?” 屠准轻轻笑了声,她转过头去,对着阳光挥了挥手里的水果刀,不理他了。 短短几步竟像是天堑般遥远,就在指尖触及衣摆的一瞬间,白光掠着一道血光一晃而过,坐在窗边的人一下站起来,整个人退出窗外。 一滴鲜血顺着刀刃往窗棂上砸。 裴空青吃痛抽回手,虎口破开一条口,鲜血骤然涌出,但他更惊骇:“屠准!” 屠准挥着刀,眼露凶光,居高临下恶狠狠地盯着他:“你是谁?你要干嘛!” “我……”裴空青呆住,喉咙滚动,干涩得他无法吞咽,“我,我是裴空青啊!” “我当然知道你是裴空青!”她红着眼睛,歇斯底里地大吼,“我问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凭什么!凭什么把我一个人丢在这种鬼地方!” 话落,她下意识往后退,理智丧失,就察觉不到自己会踩空,会坠落,会死掉…… 裴空青向她猛扑过去,顶着刀刃一下子将人从窗台拽进怀里。 两人齐齐摔在地上,但屠准没有受到任何实质上的撞击,只是因为无法抑制的愤怒和惊吓,张嘴就咬到他的脖子上。 下一秒,等候在门外的警察蜂拥而入,瞬间夺走她手里的刀。 紧绷的弦终于断开。 裴空青紧紧抱着屠准,抱着他朝思暮想的女孩。 他颤抖着手轻抚她的脑后,轻抚她的脊背,声音战栗又温柔:“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怀里的人哪里还有什么生机,两只漆黑的眼睛都没了光,空荡荡的,又深,深得像两只没有底的窟窿,吞噬着一切情绪,任他抚摸和安慰,却纹丝不动,连睫毛都一动不动。 裴空青突然哽咽,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快碎掉了。 李奶奶死在门口,走廊上到处都是杀人犯施暴的痕迹,那扇门上还留有一张血淋淋的手印,他不知道夜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他不敢想象她有多害怕,更不敢想象她会有多自责。 医生最后没给屠准用镇定剂,门外血迹因为案件侦查暂时不能抹去。 裴空青抱她离开时,滕出手遮住了那双空洞的眼睛,但浓重的血腥味是挡不住的。 屠准很镇定,好像清醒了,又好像彻头彻尾的浑噩。 在医院整整一天,不吃东西,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坐在窗边,隔着玻璃,眼睛直直地盯着阳光。 好像怕它会消失一样。 从医学上来说,这叫应激性精神障碍,民间的说法就通俗易懂得多,叫丢了魂。 裴空青不知道该怎么哄女孩子,只能凭借记忆把逛超市时所有被他捡出去的零食,都买了回来,还买了水果,蛋糕,奶茶,巧克力…… 等到傍晚,太阳落山,天边重新浮出一片灰色,他不再坐以待毙,打开蛋糕盒,舀了一勺凑到她嘴边:“吃点东西?” 屠准撇开脸,终于说了一句话:“我不饿。” “一整天不吃饭,怎么会不饿?”裴空青固执地抬着手臂,口吻微微有些抱怨,“大小姐,我每一分血汗钱可都来之不易,别浪费好吗?” 屠准垂眸看了一眼蛋糕,是她最爱的提拉米苏,她张开嘴。 但下一秒,完全是生理性的恶心,她捂着嘴,连带酸水一起呕出来,除了疯狂上涌的罪恶感,一起涌出的,还有潮水般的眼泪。 第14章 永远有人做她的避风港 屠准本就不是会控制情绪的人,她不需要控制,生来就命好,好像永远有人娇纵,有人呵护,有人做她的避风港。 裴空青端着蛋糕,一言不发地等她发泄。 良久,屠准仰起脸,蓬乱的头发下,因为低血糖而发白的脸和唇,都被眼泪弄脏,一脸病态憔悴,她扯了扯干涩的唇:“李奶奶呢?她这辈子吃过提拉米苏吗?” 裴空青浑身一僵。 是他太自负,以为无论她说出什么话,他都有足够的招数来应对,却忘了她永远不是会按常理出牌的类型。 沉默片刻,裴空青垂下头,闷声说:“是我的错。” 屠准紧紧抿唇,收回视线。 她不知道他与李奶奶,除了是同样穷困潦倒的邻居外,还有没有别的羁绊,她只知道,这种企图转嫁罪恶感的低劣行为,未能减轻一点心里的闷痛。 其实裴空青并不比她好受多少,他同样一整天没能吃下一点食物,只是他忙里忙外,不像她这般清闲,所以看起来好像还是个活人。 但现在清闲下来了,他的白发和白睫都沉默着,他也成了一具失魂落魄的雕塑。 她还有可以期待的阳光,可以依偎的臂膀,可以奔赴的怀抱。 那他呢?他有吗? 屠准这才想起,他们才相识几天啊,她对他一无所知,为什么会理所应当觉得,他该保护她?该与穷凶极恶的歹徒搏斗?该去替无辜的人挡刀? 都是人,都会怕。 想起李奶奶临死前喊出来的话,她又淌下一行泪,哽咽着说:“你没有错,不幸中又是万幸,那时候你出门了。” 屠准伸手推开玻璃窗,晚风潮热,蝉鸣焦躁又嘶哑。 “我不是那个意思。”裴空青腾出手轻轻落在她的发顶,“我和李奶奶相识三年了,却从未想过,她会不会也喜欢吃提拉米苏。” “明明我,自私、冷漠、任性,她却毫不计较,甚至会揣测我的喜好,比如,同样都是肉包子,肉沫豇豆的我可以一连吃三个,白菜猪肉的,我每次只吃一个,所以后来,她就常做肉沫豇豆的,我还以为,是她也更喜欢这个口味。” 沉默须臾,屠准抬起头望着他:“李奶奶怎么样了?” 裴空青放下蛋糕,半坐到窗台,微微弓着腰,声音沙哑低沉:“灵魂已经去天堂和家人团聚了,**还在人间,要去告别吗?” “明日火化,三日后下葬。” “屠准,李奶奶没有家人,我们要去为她披麻戴孝。” 屠准睫毛轻晃一下。 裴空青重新端回蛋糕,舀起一勺,却不急着递过来,而是盯着蛋糕说:“我们不能拿自己的善意去绑架别人,同理,也不该拿别人的善意绑架自己。” “被逼无奈的拯救,和自由积极的赴死,两者不能相提并论。” “屠准,害死李奶奶的不是你,她是希望我们活下去,才会勇敢地站出来,虽然是一个迟暮的老人,但同样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裴空青将勺子凑到她嘴边,手臂轻轻一抬:“为英雄,勇敢一点。” 每一句,都好似没有感情的慢声慢调,可字字,都是如入肺腑的沉稳郑重。 屠准有些恍惚,眼前这副荒唐扮相,言行颓懒而厌世的男人,严肃认真起来,让她觉得更荒唐了,但同时,她也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吃完蛋糕,屠准的嘴唇恢复了颜色,人也精神了一点,想了想,还是嗫喏道:“我想……” 没等她说完,裴空青把手机放到了小桌板上:“让他来接你吧!” 第15章 娇养的鲜花,应该活在温室里。 屠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左边胳膊有鼓鼓囊囊的一截,明显缠着纱布,他还特意换了长袖t恤做遮掩,视线挪开,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皱了眉:“裴空青,你受伤了。” 而且还是她的杰作,包括他手掌上的伤。 裴空青摸了摸颈侧,漫不经心地偏头,语气慵懒:“是啊,多谢女侠又给我留下两个勋章。” 又? 虽然不知道此前她还在他身上留下过什么伤口,但屠准还是愧疚地低下头:“对不起。” 修长又宽阔的手轻拍她发顶,头顶的人隐约有些不满:“干巴巴的,没诚意。” 屠准感觉后怕和难过:“谁让你那么笨,看到我手上有刀也过来!反正消防气垫都铺好了,摔下去也不会死啊!” 落在她发顶的手缓慢移到她的脸颊,隔着纱布,透不出温度,只有一股浓烈的药水味,摩挲得她酥酥痒痒的,低淡的声音温柔得不真实:“但还是会受伤。” 屠准听他这么说,心情就更加奇怪复杂:“那也是我受伤啊!” 裴空青收回手,提起水壶坏坏一笑:“赶紧打电话!不然我要后悔了。” 屠准瞄了眼他缠着纱布的手,又庆幸他只是一个平庸的小镇青年,而不是什么书法家,美术家,钢琴家…… 她不说话了,摁亮屏幕输入号码,裴空青也离开了病房。 - 当晚,屠准情绪就稳定下来,裴空青的伤势也不需要住院治疗,两人离开医院,直接去了殡仪馆。 花朝县山多水多,盛夏入夜就变清凉,殡仪馆远离城中心,一条粗狂的山路越走越窄,越走越偏,渐渐连灯也没有,两侧都是漆黑阴冷的树林。 小县城的殡仪馆没有灯火通明的热闹场面,乌鸦叫丧,哀乐不断,倒有些阴森恐怖。 窦豆在替裴空青守灵,一起的还有俱乐部的几个年轻人,有人打盹,有人围桌打牌,室内氛围还挺……愉悦? 但裴空青出现在门口的刹那,气氛就立刻静下来。 “咳、裴哥来了啊!”窦豆赶紧起身,推搡着身边的年轻人把扑克牌收起来。 “收了做什么?继续——”裴空青摸出烟盒扔桌上,回头看了眼白菊簇拥下的黑白照片,勾唇笑了笑,“奶奶身边多少年没那么热闹过了。” 闻声,屠准心情再次悲恸起来,但她不敢走到棺材边看,只能跪到蒲团上,低头默哀,身后洗牌声音窸窸窣窣继续着,但交谈声明显压抑许多,也有人小心翼翼地说话。 “警察那边怎么说?” “那杀人犯能判死刑吗?” “听说是有精神疾病啊?” “这是个什么事儿啊,真见鬼。” …… 声音断断续续,最后有人问:“裴哥,那……嫂子啊?” “嗯。”裴空青淡淡地应了,打火机噌噌滑动,他点了烟咬嘴里,散漫又含糊地介绍,“屠准,非著名编剧。” 背后一阵笑声,同时扑克砸桌,在一声激动的“王炸”下,那群年轻人七嘴八舌起来: “那咱是不是非著名赛车手?” “哈哈哈,是非正式赛车手吧!” “我觉得是非常规赛车手!” …… 窦豆拿着一瓶矿泉水走到屠准身边,弯下腰:“嫂子,节哀。我叫窦豆,你别介意,兄弟们都是没文化的糙汉子。” 屠准接过矿泉水,仰头看他,挤出笑:“没关系,要谢谢你,花朝习俗本就是葬礼要热热闹闹的办,而且奶奶走得不丢人,她是救我的英雄。” 窦豆认同地点点头。 牌桌上轮过一圈,打盹的去上厕所,打牌的溜到沙发上去打盹,裴空青替换田峰做地主,田峰得空,在桌上抓了把瓜子凑到屠准身边:“嫂子,跪久了膝盖疼,去沙发上坐?” “我叫田峰。” “你好。”屠准扭过头,礼貌地向他伸出手。 实打实砸钱娇养出来的女孩子,满脸都是胶原蛋白,嫩得能掐出水,她眼里还氲着水雾,两只清亮的眼睛像晶莹的琉璃球,根根分明的长睫毛吊着珍珠在光下晃。 屠准眉毛动了动,樱嘴微微一翘,疑惑道:“怎么了?” 还能怎么?田峰看呆了。 窦豆在旁边踹了他屁股一脚,他才回过神来,害羞地挠挠头:“对不起啊嫂子,你太可爱了,比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可爱!我是二次元脑残粉,对萝莉没抵抗力的,实在对不起!” 萝莉?突然得到了一个从未期待过的评价,屠准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尬了那么好几秒,然后逼着自己弯了眸:“谢谢你,还没有人这么夸过我呢!” 两人客客气气地握了握手。 裴空青在背后远远地轻笑出声:“有点礼貌,说女人可爱,等于说她丑!” “别污蔑我啊哥!”田峰立刻反驳他,然后笑眯眯地看向屠准,“嫂子,你身边还有没有像你一样可爱的妹子啊?我二十岁,前面八段恋爱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对天发誓是完璧之身,我爸是中学老师,老妈自己开超市,家里条……” 话没说完,一只大手拎着他的衣领把人提起来,裴空青咬着烟屁股,吊儿郎当地往他脸上喷了团白雾:“你小子二十岁八段恋爱还有脸说干净清白?分不清场合是吧?这是殡仪馆你真当麻将馆了?没见我老婆在哭?” 屠准没忍住,因为这种恶劣的发言,“噗嗤”笑出声,随即低头,欲哭无泪地望向李奶奶,暗骂自己也不分场合。 田峰讪讪地回到牌桌上。 裴空青揉乱屠准头发,在她身边跪下来,蒲团只有一只,屠准站起来给他挪位置,但腿跪麻了,胳膊也被他拉住:“就这样。” 他认认真真地拜了拜,磕响了三个头。 “去沙发上眯一会儿?”裴空青揉了揉额头,漠然地看向墙上的挂钟,“还可以休息两个小时,凌晨三点的告别仪式。” “到时间,我叫你。” 屠准还想再跪一会儿,尽管她知道,哪怕她跪成石像,也无法改变现实,但还没来得及拒绝,一只结实劲瘦的胳膊环到腰间,裴空青一把将她从蒲团上抱起来,越过喧闹的牌桌,径直往沙发走去。 第15章 清官难判家务事 屠准腿麻了,好像心情也是麻的,就这么乖乖地让他抱着,送回沙发。 沙发另一边还坐着一个挑染着红头发的年轻人,仰着头,睡着了,呼噜声响得像是能掀开天灵盖。 裴空青在两人中间坐下,抱着胳膊等了会儿,忍无可忍地盯了身边噪音源一眼,捏捏鼻梁骨,看向屠准:“去外面走廊?” “不用了。”屠准看向白菊花里的棺材以及棺材外的照片,“就在这里陪陪奶奶吧!” 裴空青从兜里摸出手机,解了锁递给她:“无聊玩玩手机?” 屠准接过来翻了翻,山顶洞人的手机,没半点意思,她又还给他。 “裴空青。” 被点名道姓的人奔波一整天,警察局、殡仪馆、医院、超市、蛋糕店……放空下来的一瞬间眼皮就被粘上了。 “那个杀人犯,能被枪毙吗?”屠准转过头看他,看他两眼闭着睡了,视线挪到他被自己割伤的手和胳膊上,又重新看向李奶奶,干脆自问自答,“会的,他那么坏。” 她脱掉鞋,曲腿抱着膝盖,小声嘟哝:“所以,鬼有什么可怕,鬼都不会乱杀人!” 就像有什么感应似的,裴空青猝不及防地醒了,耳侧呼噜声震耳欲聋,他抬手摁了摁太阳穴,睁开眼,看到缩在身边的人肩头耸动,抱着胳膊,把脸严严实实地藏起来。 他抬指撩开屠准散落下来的长发,大手贴上她的背脊:“之前一个人住山里别墅,会不会怕?” 屠准抬起头,吸了吸鼻子,抹掉眼泪:“不怕。” 一来她从未想过在自己有生之年会遇到杀人犯,二来她其实也没住进去多久,刚确定别墅还能用,就直接发布信息找租客了,另外—— “为了防盗防贼,别墅的安保系统做得很好,晏家这么多年来也有维护,电网一直都开着的,再者,我爷爷奶奶都是在别墅里寿终正寝的,他们会保护我!” 裴空青噗嗤一笑:“看不出你还挺痴迷玄学,留学那么多年科学的东西是一点没学?” 屠准立刻转眸盯他:“你怎么知道我留过学?” 裴空青眼睫轻轻一抖,随即不冷不淡地挑眉:“你那位哥哥还挺有名的,雍城又有几个晏家?十八岁就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拯救整个家族企业,从此坐稳当家人的位置,什么省状元、书法家、国画家、钢琴家……” “反正那什么牌头还挺多的,顺藤摸瓜查查你,我这个人吧随便,但娶老婆也不能太随便不是?” 屠准嫌弃地皱了皱眉:“别的先不说,但那叫title……” “嗯,老婆教得对!”他嬉皮笑脸,鹦鹉学舌,“title。” 第16章 屠准没再纠结,众目睽睽下,总不能当场与他撇清关系驳他脸面,只好默默认下“老婆”这一身份。 裴空青重新躺回沙发,仰脖望着她的后脑勺,眸子昏沉,情绪低淡地问:“他什么时候来接你?” 屠准一声不吭。 “我没别的意思。”他抬胳膊落在眼睛上,试图压压乱跳的眼皮,和不安分的情绪,“结婚证丢了要先补办,才能……离婚。” “啊?离婚?” 裴空青被身边突然清醒弹起来的红毛吓了一跳,屠准当然也不能幸免于难。 红毛抬着手背重重搓过眼睛,不可思议地望向两人:“你俩要离婚?” 裴空青闭了闭眼,坐起来,无语地瞪他一眼:“我要不要给你找一个喇叭?” 牌桌上的动静瞬间没了,窦豆捏着牌走过来,一脸歉疚:“不是啊,嫂子,有什么矛盾说清楚就好了嘛,裴哥昨晚是让我给叫出来的,说实话,这在我们花朝县也是破天荒头一遭,我也没想到能让咱们赶上这种事儿!” “李奶奶拿裴哥当亲孙子疼,她在天有灵肯定不希望你俩因为这事儿闹矛盾。” “而且昨晚,裴哥急得都……” “窦豆!”裴空青冷声冷调地打断他,“有没有听过这么句话?清官难判家务事。” 窦豆皱着眉,不说话了。 屠准紧抿着唇不作声,她知道这种事越描越黑,保持沉默,对她和裴空青都好。 裴空青也认同这一点,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从窦豆裤兜里摸出烟,遮风点燃,吸了口,吐出团烟雾缭绕在脸颊和发梢,更氲出冷淡的眸和晦暗不明的表情。 他搭着窦豆肩膀往牌桌走,懒洋洋地说:“压根儿不是一件事,继续玩。” 话落,直到告别仪式,裴空青都没再回头看过她一眼。 告别仪式后,所有人都走了,只剩裴空青和屠准等在火葬场外。 夜静得彻底。 关于晏知许什么时候来接她的问题,屠准不是不想回答,是回答不了。 因为电话打了十几个,他一个也没接,屠准不是轻言放弃的人,所以电话拨给了晏知许的弟弟晏知安,他们年龄相仿,从小一起长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晏知安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但对面在短暂的迟疑后,落下掷地有声的指责,字字句句夹枪带棒: “你不是结婚了吗?有事你找你丈夫啊!你找得上我晏家吗?屠准,12年了,晏家就算是真欠了你什么,也还清了!以前,你任性嚣张,胡作非为,哪一次不是我哥去摆平,你呢? 你但凡有点良知也不会这么气他!他干得最蠢的事就他妈是娇惯出你这一身无法无天的臭毛病!22岁还像个巨婴一样一点道理不讲,你不是要走吗?走得好,好得很,从此晏家跟你再无瓜葛,你当我晏知安什么人,上赶着跪舔你?听好了,我也不犯贱,你爱谁谁,我俩从此一刀两断!” 话落,没等屠准做任何辩解,电话被挂断了,且再也打不通。 她被拉黑了。 - 骨灰取出后,又寄放于殡仪馆,等下葬。 裴空青把必要的行李都整理出来了,但新的住所还没定下来,两人只能暂住旅店。 一人一间,泾渭分明。 折腾一天一夜,裴空青筋疲力尽,倒头就睡着。 天边虽已蒙蒙亮,但屠准挨床就睡不着,一睡着就做噩梦,她干脆爬到窗台上,酒店窗户没护栏,只有推拉式玻璃窗,她两边各留一条缝,抱着枕头呆呆望天。 依然是干净明媚的晴天,太阳出来后,眼睛被光打得发涩,坚硬的大理石硌得浑身上下都疼,她跳下窗台,拿出笔记本电脑开始改剧本,没有晏家支持,她的剧本都不见得还能卖出去,根本没办法解决迫在眉睫的困境。 屠准打开招聘网站,刚找出本子准备抄地址和联系方式,“咔”的一声,电脑黑屏了。 停电?她回头看一眼,廊灯和空调都在运作。 看来,被裴空青冷落已久的老古董终于罢工了。 这下不需要纠结了,屠准换上衣服出门。 - 裴空青从旅店离开后,就去了工作室,翻着剧本,不知道坐了有多久,有些腰酸背痛,他站起来,拉伸筋骨。 有些工作搁置太久了,再捡起来时需要重新找回情绪,活计是他两个月前接的,一部a级仙侠剧打包曲目,收货时导演赞不绝口,没想到两个月后突然翻脸无情,拿着人物主题曲话里话外都不甚满意。 裴空青无话可说,甲方让改,他从不拒绝,寒梅生于凛冬,有傲骨是美誉,但人生于当下这个时代,有傲骨的,下场有几个不是凄凄惨惨戚戚。 顺应时代,天经地义。 然而一首曲子改了六个版本,直到最后他才琢磨出导演的话外音,不是词曲不好,是演员唱不上去,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人物主题曲非得演员来唱,娱乐圈爱玩这套,搞跨界,都想往身上加title,没有也能硬套,尤其顶流巨星,个个都是天才。 哪有那么多天才? 天才不去搞科研,来搞娱乐? 裴空青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绝对音准又如何,照样磨出满手茧,有些领域,真没那么容易跨越。 窦豆在身旁调音调得有些火冒三丈:“靠!这么悲悯雄壮的调子逼人改,真是暴殄天物,侮辱艺术,他们就不能让专业歌手来唱主题曲吗?” 裴空青一笑而过。 窦豆把曲谱扔一边,收了吉他看时间,不知不觉三点了,午餐都还没吃,他拉开窗帘往楼下看。 新开的日式烤肉店外,横幅拉长,黑体日文斗大,也不管花朝小县城有没有人能看懂,反正格调有了,就是小日子那个味儿,店门口花篮簇拥,玩偶兔子和玩偶大熊一边跳舞一边发传单揽客。 玩偶大熊动作腼腆,衬得那只大白兔跳得尤其欢脱,两只长耳朵上下左右不停摇摆,粗短的小胳膊一会儿叉腰扭屁股,一会儿在胸前画圈,乱七八糟的舞蹈动作组合起来,却十分可爱又赏心悦目。 不管有无章法,足够有趣就能吸引到顾客,还有小孩子围着胖兔子一起手舞足蹈。 “哈哈哈!”窦豆忍不住捂着肚子爆笑,“那只兔子不会是老板吧?我还从没见过玩偶跳那么卖力呢!” “关键是,这大热天的,他不热吗?”窦豆看着胖兔子摇头摆尾的样子都觉得热,不由自主地抬手扇风。 裴空青喉间溢出笑:“人家认真工作,不挺好?” “行吧!”窦豆岔开话题,“那咱也去给胖兔子捧捧场?今天烤肉配啤酒?” “行。”裴空青转身去关灯和空调。 路过收发室,两人先去取了快递,窦豆拿手上看了眼地址:“是合同到了。” 他拆了封条把合同拿出来看,边看边震惊:“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这大公司大制作的合同条款,强硬得没眼看啊哥!” “关键是你这次剧本都还没看,真的没问题吗?这字一旦签了可真就没退路了。” “s+级别的大制作。”裴空青拨开烟盒,抽出一支烟,咬在嘴里点燃,语气不急不缓,“我们这种小作坊,这辈子能有这么个机会就不错了,有挑三拣四的资格?” 窦豆收起合同,塞回信封嘀咕:“那是没人知道你这小作坊里藏着什么神仙!” 裴空青笑了声:“什么神仙?你么?土地佬儿?” 窦豆无话可说了。 第16章 只要有一方心怀不轨,楚…… 真要细究,确实难以置信,两个飙车党,是因音乐结缘。 3年前,同样是个盛夏,裴空青和窦豆在花朝酒吧第一次见面。 那时候裴空青还不是一头白发的痞帅风,半短不长的黑发飒爽利落,后脑勺还扎着个小揪揪,一米八八的身高在南方足够显眼,样貌帅得不很张扬,只是慵懒中透着点雍容气度,懒懒散散地坐在吧台喝啤酒,就能吸引无数目光。 但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太强了,一连数日都没人去搭讪。 窦豆没想过,裴空青会主动来找他喝酒:“曲子不错,原创的?” 一杯加冰啤酒递过来,是酒吧里最不上档次的那一类,但不知道为何,过一遍他的手,最不上档次的酒,变得高级起来。 “玩音乐的?”窦豆把酒推开,视线透过酒吧昏沉迷乱的光,落在他的手上,“钢琴?” 裴空青一口把啤酒喝干净,只剩下两块冰,托着酒杯晃荡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响:“钢琴一般不出茧。” “除非弹得不对。” 小县城的人,很少有接触钢琴的机会,喜欢音乐,吉他是最实惠的一条路,玩吉他的人,手上都有茧,他把吉他取下来,递给裴空青:“弹一曲?” 裴空青没推却,接过来低头看一眼,不咸不淡地评价:“挺不错的吉他。” 他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调了音,即兴创作一曲,边弹边唱,低哑的嗓音配上婉转的旋律,好像给这花花绿绿、轻浮庸俗的酒色场合加上一层诡谲却端正的磁场。 第17章 喧闹的酒吧静下来。 音乐震撼耳膜,就算是皮毛不懂的酒肉客,也被吸引。 掌声轰响。 “很厉害。”窦豆发自肺腑地夸赞他,小城青年,不懂如何正确表达欣赏和尊敬,请人喝酒就是他能想到的最高层次,“我请你喝酒。” 几场酒肉宴下来,裴空青主动邀请:“一起玩音乐吗?” 那时他已经创建了方块k工作室,出了不少脍炙人口的音乐作品,但方块k从未出现在任何社交场合,永远是默默发布作品,不求打赏,不接受任何采访,所以也鲜有人知,方块k等于裴空青和他一室眼花缭乱的乐器,没有任何团队,只有他自己。 窦豆生来叛逆,在小小的花朝创立了一个摩托车俱乐部,是长辈眼中不学无术的二流子,酒吧驻唱不过是他打发时间的一点乐趣。他的音乐水平,仅是糊弄门外汉,充当一个活人演奏版的背景音,但凡花朝有一点音乐细胞,他也会被轰下台。 再者,他长得不赖,舞池里有一半女性客人为他而来,而酒吧里,又有一半男性客人是为舞池里的疯狂买单。 因为这样荒唐的双向奔赴,窦豆一直把梦想当爱好,放在一个可有可无的位置。 窦豆不知道是什么打动了裴空青,让他抛下橄榄枝。 一直到后来,李奶奶生病需要做手术,裴空青拿不出手术费,他加入俱乐部参与赛车,可以说是一鸣惊人吧,直接把称霸花朝多年的冠军车手压在脚底。 花朝到底还是太小了,喜欢飙车又喜欢音乐,卓荦不凡到能结识裴空青这种人的,很容易锁定,更何况还有李奶奶,以及窦豆手里那把,刻有p&x的吉他。 窦豆对裴空青除了崇敬,更多的,或许是好奇吧。 两人就这样成了搭档,成了朋友,或许,也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兄弟。 - 红绿灯赶上一个轮回,裴空青和窦豆站在灯下等。 车流不止,烟尘飞扬。 马路对面,烤肉店门口的兔子和熊也等到了下午茶休息时间,穿着女仆装的店员给两人送矿泉水。 胖兔子一步一步挪到树荫下,摘下头套,露出完全被汗水浸透的脸和乱蓬蓬的丸子头,双颊红得像扑了粉,汗水顺着眉梢滑下,蜿蜒在红润的小脸上。 隔着毛绒布料,矿泉水瓶盖半天拧不开。 熊坐在她身边,犹豫一下:“我、我帮你吧?” 兔子果断递给他,眉眼弯弯,咧开嘴,露出洁白整齐的细牙,还有一只甜甜的酒窝:“好啊!那谢谢你!” “那!” 窦豆的视线好奇地落在那只俏皮的兔子身上,在看清皮下的真容时,惊了一下,随即曲胳膊撞了撞裴空青,“哥、那那那不是嫂子吗?” 他惊得结巴了,抬眸看见裴空青的脸色已经阴沉下来,薄唇紧抿,绷着腮帮,平白无故地给艳阳天炸了个雷。 “不是?” “裴哥,你和嫂子真要离婚啊?” 因为裴空青太过洁身自好,不近女色,甚至让窦豆以为,他真是好男色的那类人,一度还为自己的安危而忧心忡忡…… 但三年相处,他确定裴空青就是单纯的清心寡欲,可就在他笃定裴空青无欲无求、超脱红尘时,“老婆”从天而降。 可怎么看,屠准都不像是裴空青会喜欢的类型,裴空青会喜欢哪一类呢?应该至少是那种纯欲系胸大腿长,婀娜多姿的浓颜系美人吧? 直到红灯灭,绿灯亮,裴空青也没回答窦豆的问题,两人往烤肉店走去。 阳光下,有冰块已经噌噌喷薄出火焰。 而树荫里,兔子和熊的对话还在继*续。 “你流、流很多汗。”熊左摸右掏,找出餐巾纸,递给兔子,“搽搽汗吧,谢、谢谢你啊!” 他腿有小跛,还有口吃,这份工作原本做不了,没想到会遇见屠准,她挺身而出,对店长拍胸脯保证:“我会连带他那份一起跳的!店长,您放心!” 她一脸信誓旦旦又十足真诚的模样,一脸刻薄面相的店长竟然相信了。 事实上,屠准的确做到了,一动一静的强烈对比,奇妙地吸引来更多注目。 “哦。”屠准接过纸巾,擦了擦额间和眼睛边上的汗水,不在意地说,“没关系,你别放在心上,传单大部分都是你发的!我全当练舞、做汗蒸。” 话说完,她咕嘟咕嘟猛灌矿泉水,太口渴,喝得也急,冷不防被呛住,嗓子到鼻腔都火辣辣地疼起来,捂唇猛咳。 熊手足无措,抬起手来正想为她顺气。 一只大手落下来,环住兔子的腰把人搂进怀里,让她保持弯腰的姿势,另一只手轻拍她的后背。 “深呼吸。” 低哑冷淡的声音飘进耳里,身后那股厚重醇烈的烟草味也跟着压下来,绕在腰上的手臂,劲瘦而结实,兔子缓过劲来。 裴空青松开胳膊,把人丢开。 兔子往前踉跄两步,抬手擦掉唇角水渍,转过身看他。 雪白睫毛下是没有任何情绪的一双暗眸,冷戾又厌世,他好像又变成最开始那样了,带着粗野的颗粒感,好像磨得人浑身发麻,又刺痛。 熊后知后觉地站起来,替兔子鞠躬道谢。 裴空青居高临下地乜他一眼,不作回应,只是弯腰捡起地上的矿泉水瓶,从兜里摸出钱放在树下的石凳上:“水洒了,重新买。” 没有多余的一个字,长腿从屠准身侧迈开,他径直离开,还是继续吃烤肉,窦豆等在店门口:“不叫嫂子进来休息会儿?” “那是她的工作。”裴空青只落下那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 “屠准,你、你你没事吧?”熊把自己的矿泉水递给她,目光看向椅子上那一百块,“要、要还给那位先生吗?” 屠准抿抿唇,然后点头:“那麻烦你帮我还给他,我去卫生间洗手。” 她抱着兔子头往商场走,空调冷气透过颈部的空隙灌进玩偶套里,比灌凉水还沁人心脾,屠准洗了手后坐在商场角落,等到下午茶时间结束,才回到店门口。 裴空青和窦豆还在吃饭,边吃边聊天,她带上兔子头,继续工作。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自食其力,又不丢人。 屠准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个什么。 工作结束,屠准比裴空青先回到旅馆,一进门就被前台小姐叫住:“204房间的屠小姐吧?有你的外卖,中午就送过来了,你一直没回来。” 屠准道了谢,提着外卖回房,浑身汗涔涔臭烘烘的,她急不可耐地去洗了澡洗了头发,然后一身清爽地坐到桌边,打开外卖,是一盒普通快餐,两荤两素一碗番茄汤,饭菜都凉了,汤上也凝着一层薄薄的油脂。 屠准扒了两口,不吃了,扔掉筷子,疲惫地爬上窗台,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条死泥鳅,哪怕硌在硬邦邦、冷冰冰的大理石上,也像陷进泥潭一样无法脱身,慢慢沉进黑暗中…… 在热汗淋漓的时候,对着空调吹冷风,贪凉的报应虽迟但到。 屠准到后半夜起了高烧,她迷迷糊糊地叫“哥哥”,两只手在空气中乱抓,但什么也没抓到,只抓到软绵绵的被子,她抱住它,又裹紧它,时而热、时而凉。 凉的时候就蜷缩起来,热的时候就往清凉的地方摸索。 夜深人静时,骤然点亮夜空的闪电没能惊醒窗边的屠准,却点亮了裴空青的梦,他陡然睁开眼睛,耳边炸响惊雷,雨声噼里啪啦在屋檐上开花。 他掀被下床,脚步停在204门口,稍作犹豫,又转身跑下楼,找前台拿钥匙开门。 房间灯光明亮,床上空无一人。 窗台上,雪白而蓬松的被褥把缩成团的屠准遮挡起来,只露出一只细白的胳膊,虚软无力地搭在上面。 裴空青走过去,静静地看着她。 只要有一方心怀不轨,楚河汉界便无法泾渭分明。 第17章 死变态,叫雷把他劈死得…… 逼仄的房间只剩了两人。 屠准一张脸通红,额间溢着细细密密的汗珠,两条眉毛像毛毛虫皱巴着,很不舒服的样子,裴空青眉心微蹙,手背贴到她额头。 高烧了,不知是生病导致的梦魇,还是潜意识里的惊惧,她抱着被褥像尾生抱柱,求生一般不肯撒手。 裴空青只能连人带褥子一起抱回床上。 窗外的瓢泼大雨已经淋湿了窗台,屠准半边身体都湿了,他先把窗户关上,打开空调,然后拿了吹风,风力调到最小档,给她吹背后湿掉的衣服。 屠准掉进了深而无底的暗潭,在看不见的脚底,漩涡卷动激流,她被无法挣脱的强力拉住双腿,头顶分明有明亮的光在闪烁,但她始终无法浮出水面,只能在溺亡的边缘竭力寻找踏实而可靠的支柱。 四面八方涌来的漩涡不断拉扯她,一会儿把她拉到那边,一会儿把她卷到这边,总归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喘不过气的冷热交替,直到耳边响起一声风的嘶鸣。 第18章 尖锐、刺耳,隐约还有电流声。 屠准没被风雨雷电吵醒,倒是被吹风机惊醒了。 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眼前是白茫茫一片,只有雨声稀里哗啦,她在柔软的云层里摸到有力的心跳,灼热的皮肤和温暖的怀抱,似在梦里也忍不住撒娇呢喃,“哥哥,不要走。” “……抱我。” 又是这样?真的很犯规吧! 但这一次,裴空青有了作为替身的觉悟,他俯身下去,贴着她的耳朵,像是哄骗,又像是自嘲:“是你自己要求的,我的确比你年长,而且你也的确叫过我哥哥……” 一番自欺欺人的心理斗争后,裴空青关掉吹风,掀开被子钻进被窝,摸到她的腰肢把人抱进怀里,轻抚着她的脊背,重新把人哄睡,他低头轻轻吻在她的唇畔、鼻尖、眼睫…… 怀里的人睡得迷迷糊糊,他倒是自己把自己惹出一身火,直到双手捧上她滚烫的脸颊,理智瞬间回笼。 裴空青惊恐地滚下床,暗骂自己禽兽不如,没有伞,他顶着大雨出门,不是想找罪受,只是想熄火。 死变态,叫雷把他劈死得了。 - 裴空青买了退烧药、温度计、退热贴结账,店员清理了药品,指了指他的唇角:“先生,您嘴角受伤了,药店有备用的碘伏,需要帮您处理一下吗?” 他抬手触碰,刺痛感灌上头皮,不由得轻嘶一声:“谢谢,我自己来吧!” 玻璃门窗里映出一张模糊的脸,他摸索着找到伤口,拿棉签沾了碘伏擦了两下。 下手真是够狠的! 从工作室离开时,已是深夜,门还没锁好,从背后安全通道嗖的一声窜出条黑影,还没等他看清楚那张人脸,狠厉的拳头砸到脸上,迷迷瞪瞪的人瞬间清醒,在第二下的拳风挥到天上时,裴空青一个利落的侧身,敏捷地躲开,长腿一抬,卷着凌厉的风狠狠击中来人的腰部。 局势逆转。 他曲肘抵住对面颈窝将其踢跪在地的同时,脱衣的动作一气呵成,迅速将人反剪、捆绑、丢出去。 通道的灯迟钝地亮起。 开局大招狂掉金币,结果转眼就跪地赤裸的人。 懵了。 裴空青抱起胳膊,面无表情地睨着行凶的“歹人”。 那眉眼,完全和那位玉质霜清、不可攀折的高岭之花重合,只是皮肤颜色更健康,身材曲线更健硕。 但到底花架子,打不来硬仗。 裴空青微微眯眸,毫不在意地弹了弹刚才打斗时沾上衣服的墙灰,转身就走。 “喂!”晏知安蹭着墙壁站起来,一边挣扎一边叫住他放狠话:“我打不过你我认输,但你如果再敢扔下她不管不顾,我一定找人弄死你!” 裴空青没回头,懒懒散散地立在原地,慢悠悠地从裤兜摸出烟盒和打火机,点燃抽了两口,不紧不慢地吐出烟圈:“什么意思?” 背后没好气地嘟哝:“什么什么意思?你们不是结婚了吗?” 他挣脱不开缠绕在手腕的束缚,只能绕到裴空青身前,恶狠狠地瞪着他:“别摆着一张死人脸!拜你所赐,连环杀人犯、玩偶装跳舞、还有地沟油外卖,她也算是丰富人生体验了!” “但我晏家拿糖堆出来的大小姐,金贵得很,半点苦都不该吃,你听到没?” 晏知安说着又扭了扭臀部,嘴唇嗡动:“兜里有一张卡,五十万,拿去用,别带她骑摩托。” 安静须臾,语气放缓也柔和:“她会害怕的。” 一支烟静静燃烧。 裴空青半敛眸,透过袅袅烟雾,戏谑而好笑地看他,半晌,低头淡笑出音:“嫌她脏了?” “什么!?”晏知安飞速皱眉,以为自己听错了。 裴空青上前两步,抬手将掺杂火星的烟灰弹到他胸膛。 “喂!你有毛病啊!”晏知安被绑着无法还手,被他的神经操作吓得慌里慌张地退后两步。 裴空青不屑回答,勾着唇,一双墨染的眸深邃又晦暗,像无底的黑洞,让人看不清,烟头的火星在指尖被掐灭,好像没有丝毫温度一般。 电梯门开启,他吊儿郎当地走进去,在门关的瞬间,包裹纱布的修长大手又抵于门口,从里面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回去告诉你哥,老子没碰她。” 其实裴空青一点也不生气。 因为晏知安砸下来的这一拳,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的地球有没有他都是一样在转动,在圆满顺利地转动。 门外大雨依然嚣张放肆,路灯在浓密雨帘中变得支离破碎,更有风声凄厉,树枝呜咽,天然就是一场阴森恐怖的舞台剧。 店员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是眉清目秀、文静善良的长相,她从办公桌里拿出雨伞,整理妥帖后递过来:“我看您刚才冒雨而来,等下请带这把伞走吧!” 裴空青不客气,接过伞道谢,然后说:“最近花朝不太平,一个人守夜,不怕吗?” “不是一个人哦!”店员温柔地笑笑,“同事在阁楼休息,我们轮值,人就是很怪的动物,如果真的遇见什么危险,两个人或许也无法力挽狂澜,但只要有人并肩相伴,就好像有勇气,有力量,就没什么值得害怕的了。” “您是听说了连环杀人犯的事吗?” “不用担心,他已经落网了,这条街每隔两小时就会有警察巡逻,很安全的,谢谢您关心。” “不过雨好像越来越大了,您要不要等等再走?” 裴空青支起伞,朝店员点头致谢:“不了,我明天把伞还回来,谢谢了。” 话落,他推门而出。 暴风雨持续主导着鬼哭狼嚎的舞台剧,没有要停歇的意思,一条长街空荡无人,只有五颜六色的塑料桌椅雨蓬横七竖八铺在雨幕中,地面淤积的污水已经漫过脚腕。 裴空青浑身湿透,妖风一袭,娇气的伞骨被风刮得翻折,没支撑几秒,断了。破烂的伞面挣脱了骨架的束缚,随风卷进瓢泼大雨里,手上转眼就只剩了一支伞柄,以及几支竖起来的细骨。 看着有几分滑稽。 他烦躁地抓了抓贴住头皮的发,手掌搓过糊眼的雨,大手一挥,把伞柄丢进水里。 走出两步,又倒回去在水里摸,摸了一会儿没摸到,伞骨已经被流水冲走了。 街边路灯昏黄,瓢泼雨雾中视线模糊,一条细弱的影子撑着一把大黑伞,像是杵在水洼里的蘑菇,顶着风,吃力地在水里淌,摇摇晃晃的,快被风连根拔起,卷进雨中。 头顶灯光闪了两下,灭掉了。 黢黑的天仿佛有那么一瞬间脱离了时间的掌控,闪电恰逢其时地点亮夜空,大黑伞往上抬了一点,在那一闪而过的明亮中露出一张惨白而乱糟糟的脸。 “屠准?” “你出来干嘛?” 裴空青口吻冷硬,又因为暴雨,不得不放大音量,听起来就有了野蛮不耐烦的意味,他腿长,步子迈得大,踩在污水里溅起张牙舞爪的水花,几步就跑到她面前,抢过她手中的伞。 掌心贴到额头,还滚烫,又长又白的睡裙被淋湿,底部一截泡进了水里,湿漉漉的裙子贴着纤细娇柔的躯体,肉色从一片浸透的白里透出来,隐隐约约的,成了一道凄惨的光。 “就不能听话点吗?” 断电的雨夜,裴空青的脸色刹时比天色还蛮横、阴沉。 屠准抬头望他,眼睛通红,但被淋了一脸雨,也不知道有没有掺杂眼泪,她极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裴空青拽着她的胳膊,半蹲着把人拖到背上。 突然腾空,屠准没勾住脚上的拖鞋,掉了一只在水里,塑料制品太轻飘,瞬间就被流水冲走了。 “裴空青,拖鞋……” 裴空青没理她,像是没听见。 一道惊雷碾过头顶。 两人都震颤了一下,步伐加快,往旅店赶,这一刻他们都成了浪潮里的飘萍,在黑暗和冰凉中辨不清方向。 拐个弯进了窄巷,打算抄近路,排水道淤堵来不及泄水,这一块的积水更加严重,直接淹到了膝盖处,在流水的冲击下,裴空青不至于站不稳,只是前方突然飘来一块木板,他往路边避让,正巧碰见一间刚倒闭的店铺,门锁虚挂在把手上,坏了也没人修。 他背着她推门进去,先躲躲。 第18章 也是这样一个风狂雨骤的…… “好黑啊!”屠准在他背上嘟哝。 “怕不怕?”裴空青侧头看她。 病恹恹的人很乖顺,没力气做过多思考,也没精神耍大小姐脾气,就像小绵羊一样没半点坏情绪,声音柔柔地答:“怕,身后漆黑看不见,背上凉飕飕的,你放我下来吧!” 话虽这么说,但学过舞蹈的人柔韧度不差,不但抬腿盘住了他的腰,甚至勾着脚背打了紧巴巴的结,裴空青毫无节操地笑了声,还是老老实实地背着她。 看不清地上的杂物,万一有钉子,光着脚容易受伤,但伞面在笑音里不动声色地下移,严丝合缝地把背上的人整个罩住。 第19章 他凶巴巴地开口:“怕你还乱跑?” 屠准不吭声。 “扶下伞,抱稳当。” 不等回应,他把她往上托了两下,重新泡进迷乱的雨瀑和湍急的河流,沉重的步伐缓而稳,但依然颠得屠准头晕,脑浆都在晃荡,她紧紧环住裴空青的脖子,整个人难受极了,同时又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尤其是他身上的感觉,颓懒的、荒唐的、跋扈的、野蛮的、神秘的,糅杂了诸多阴暗冷沉的形容词,却调和出一种令人心安的色彩。 尼古丁醇厚浓烈的味道被雨水冲散了,栀子花香却仿佛是腌入了他的骨缝,此刻散发出来的,除了潮湿的积水味,还有体温、热汗,以及那点若有似无的清甜。 好神奇啊!那一瞬间屠准觉得自己一点也不讨厌裴空青。 两人回到旅店都成了落汤鸡,旅店备有柴油发电机,已经恢复了供电。 回到清爽明亮的房间,裴空青脱掉衣服拧水,他的体格其实并不魁梧,是那种硬朗挺拔的身姿,小麦般的健康肤色均匀性感,胸膛坚硬结实,利落分明的肌肉一路窜至小腹。 那里还盘桓着一条形似蜈蚣的陈年伤疤。 完美的事物上哪怕只是一点细微的瑕疵,也会在观感上大打折扣,遗憾带来的忧伤会更加鲜明强烈。 他经历过什么呢? 屠准趴在床上,眼睛闭了又睁,睁了又闭,昏昏沉沉地看见裴空青站在衣柜的镜子前,拿帕子胡乱搽去身上的水,然后动作麻利地拆掉手臂上的绷带和纱布,神情专注而漠然地处理自己被雨淋湿的伤口。 他处理伤口时,就像厨师在撒调料,随意将药粉撒在伤口上,但只是看着镜子里隐忍起褶的眉心,那股酸爽刺痛,屠准也能感同身受了。 没理由地想做点什么。 她滑下床,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裴空青看她一眼,放下药瓶,套上一件干净t恤走过来,先把人捞回床上坐着,手臂上刀口缝合的位置有鲜血缓慢渗出,他没理会,从行李箱里翻出干净衣服放在床边,又从床头柜上取来吹风机,站在床边给她吹头发。 “你会疼吗?”屠准往暖风的方向挪了挪,抬起脸望着他,白色的发丝黏在脸颊、颈部,发梢上凝结成的水珠,一滴连一滴浇在锁骨的栀子花上。 他不停拨动她的头发,懒洋洋地说:“废话,我又不是铁人。” “但你的表情几乎看不出痛苦,你好像很讨厌这个世界。”屠准低下头,抬手把遮住视线的头发撩到耳后,“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头顶没了音,只有风声哗哗吵着耳朵。 明明想做点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做,只是说了几句没头没尾、语无伦次的话。 吃过药后裴空青叫屠准去洗澡,高高大大的影子立在门外,磨砂玻璃加重了孤独的苍白感,但也有一种随意轻浮的无所谓。 - 旅店的浴室并不完全封闭,从磨砂玻璃门缝里溢出雪白雾气,流水声在耳边淅沥,沐浴露的花香在狭窄的室内蔓延,窗户因为暴雨紧闭,无法流通的空气让裴空青犯了烟瘾。 他侧眸,白雾里婀娜曼妙的胴-体,与他仅一墙之隔,虽被薄薄一层磨砂虚化,但面纱下的神秘感更激发出潜藏心底的探索欲望,对尼古丁的毒瘾蹿至顶峰。 “我就在房间里。”他敲响门,摸出烟盒往窗边走。 雨还在下,但已轻柔许多。 - 那时,也是这样一个风狂雨骤的夜,作为夏季的闭幕式,一个滚雷熄灭了整个学校的光。 震耳的响声后,阶梯教室陷入死一般的漆黑和沉静。 “啪嗒”一声,有钢笔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隔了好几秒,不远不近的角落里迟钝地响起一声稚嫩又尖锐的惊叫,音调因为惊惧而扭曲,但那个声音把裴空青折磨得不轻,在他耳膜里咬下了血淋淋的齿痕,绝对错认不了。 没等他从椅子上坐起来。 小丫头慌张地合上本子,提上书包撞得桌椅哐当响,摸黑跑向门口。 恰逢妖风突袭,“啪”的一声,仅仅一步之遥的厚重大门被砸上,门锁就这么坏掉了,小丫头拧了好几下没拧开,抱着书包绝望地坐到地上。 周围黑漆漆的,看不真切的地方,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好像还有脚步声在徐徐靠近。 小丫头很紧张,抱着书包站起来,探着脖子往声音的来源看。 裴空青偷偷勾起唇,摸出手机,在她屏气凝神靠近的瞬间,点亮屏幕抵在下巴,从阶梯的间隙里一跃而出,高高大大地落在她面前。 “啊啊啊啊!”她挥动书包锤过来,脚跟踩空,直往后仰。 裴空青眼疾手快地把她抓住,惯性促使他将人扯进怀里,然而脚底失去平衡,猛然趔趄,他抱着她往后跌坐在台阶上。 还没长好的骨头被硌得刺痛,肩膀也砸在旁边钢质的桌腿上,但疼痛没叫他生出半点烦躁和愤怒,反而是恶作剧成功后,放肆的愉悦:“哈哈哈哈!” 小丫头从他怀里挣脱出去,缓了口气,然后哇哇大哭起来。 “哭什么啊!” “我是人,不是鬼。”裴空青把手机电筒打开,照亮自己的脸,“真胆小,看清楚,你不记得我了?” 小丫头抹掉眼泪看他一眼,抱着书包哭得更大声了,裴空青被吵得头痛,好声好气跟她说话当耳边风,没办法只能恶狠狠地威胁:“再哭弄死你信不信?” 耳边瞬间清静了。 裴空青扶额,慢悠悠地从地上站起来,胳膊上的石膏虽然拆了,但为了更好的恢复,还是吊着固定绑带。 小丫头刚才抡着书包一阵发疯,从包里掉落好多零碎物品,笔记本、笔、毛绒玩偶、钥匙扣、摔烂的蛋糕,以及…… 口红? 裴空青嫌弃地“啧”了声,弯腰从地上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捡起来,不耐烦地扔到旁边的桌子上。 放闸的眼泪关住了,但抽泣停不下来,好半晌,哭唧唧的小丫头才抱着书包从地上站起来,腾出手拍拍屁股上的灰,肩膀一耸一耸地走到他面前,带着哭腔说:“对不起,你头发变黑了,我没认出来。” “我头发本来就是黑的啊!”裴空青无情又冰冷地睨她一眼,心口无名聚起一团邪火,“我先吓唬你的,为什么说对不起?” “你吓唬我,我拿书包打你。”她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一码归一码,哥哥说,你吓到幼儿园的小朋友是你的错,我害你骨折住院是我的错,你的对不起和我的对不起不能相互抵消。” “所以,害你骨折,对不起!”说完,她甚至鞠了一躬。 裴空青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无话可说的两人沉默下来。 外面的雨倒是稀里哗啦喧闹起来。 小丫头避他如瘟神,坐得远远的。 裴空青无聊,开着手机电筒,拿着她的笔记本随便翻,翻着翻着,“噗嗤”笑出声,越看越觉得好笑,捂着抽痛的肚皮仰着脖子望天花板:“哈哈哈,笑死我了。” “你知道一尺有多长吗?身长九尺的女子,纤纤细腰不盈一握,魔鬼身材婀娜曼妙?” “哈哈哈!” “重逾八十斤的玄铁大刀,挥出气吞山河的威风?到底是人在挥刀,还是刀在挥人啊?” “金碧辉煌的大殿外,巨大的琉璃灯照亮了夜……” 吐槽戛然而止,小丫头气急败坏地从他手里抢走笔记本,涨红的小脸要裂开一样:“你你你!你怎么偷看!” “我哪有偷看?”裴空青没羞没臊地托着下巴望着她,眼神恹恹又颓废,“我这不是光明正大在看吗?” 小丫头噘着嘴,眼眶里马上又蓄起水光。 裴空青害怕听到那要命的哭声,连忙求饶:“好了好了,我错了,不看了,不笑话你了。” “为什么笑话我?” “啊?”裴空青被她问懵了。 “不计利益得失,只是认真、执着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不是值得敬佩、也值得祝福的一件事吗?” 小丫头收好自己的笔记本,在他前面坐下,情绪低落地说:“虽然我现在能力不够,写得很差劲……” “你写得很好!”裴空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急着打断她,他趴到课桌上,伸手揉揉眼前黑黑的脑袋,难得认真的口吻,“你还小啊,才12岁,还有88年的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像故事里的主角,她用了整整20年,才练出劈开魔障的刀法,离开昆仑,走进精彩纷呈的世界。” “她离外面那隅天地,其实不过百米远,却要走上20年,你才走了多久啊?” “我13岁了。”小丫头立刻回头,委屈地望着他,“而且为什么你只看了那么一点,就什么都知道了呀!” “因为哥哥很聪明!”裴空青往后仰,手掌绕到颈后,揉了揉僵硬的椎骨。 她侧开脸,作势哕了下,不客气地说:“真不害臊!” 第20章 裴空青坐直了,毫不自知地笑弯了眉眼,余光瞟到胳膊边摔坏的蛋糕:“今天你过生日吗?” “不是。”小丫头嘴角扬起一道甜甜的弧,“是我哥哥过生日,今天他19岁了。” “这样啊?但我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耶!”裴空青伸手去拿蛋糕,又看向头顶的天窗,梧桐树枝在风雨中不停摇摆,发出凄厉的呜咽声,“停电了,晚课也会提前结束,这间阶梯教室少有人来,你哥哥知道你在这里吗?” “我偷偷来的!”小丫头从他手里把蛋糕抢出来,像护崽的鹰将其护在怀里,“这不是要给你吃的。” “一个蛋糕而已,而且都摔坏了啊!”裴空青不满地嘟哝。 小丫头双手交叉挡在胸前,义正词严地拒绝:“不行!” “别小气嘛!明天还你十个?” “反正不行!” “为什么啊?我是因为谁才被困在这里?”他开始耍赖。 小丫头奇怪地盯他一眼:“不是狂风暴雨和那坏掉的锁吗?” “但我可以翻窗离开啊!”裴空青歪着头,散漫不羁地指了指高高的天窗。 小丫头无所谓地耸耸肩:“那你就离开好啦!” 裴空青挑了挑眉:“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不害怕?” “这有什么可怕的。”小丫头转过身去,只是心疼自己尝试了18次才勉强做成功的蛋糕,“我又没做亏心事。” “你这话可就没道理了。”裴空青抬指磕响桌面,装模作样地讲道理,“怕打雷下雨,怕黑暗独处,怕夜路幽静,难道都是做了亏心事?” 小丫头皱起眉,无法反驳:“……” “而且——” “你没有听说过那个传闻吗?” 敲桌面的动作突然停下来,背后的声音沉下来,变得阴森冰凉。 “什么?”小丫头紧张兮兮地回头看着他。 “哦?”裴空青佯装冷酷地站起来,捋了捋衣服上的褶,“我忘了你还不是大学生,所以为什么要偷偷跑到别人的学校来呢?还跑到音乐系的禁忌教室来。” “禁、禁忌?” “对啊!”他嘴角浮起神秘兮兮的笑意,散漫调子像凛冬时,海边层层浪花撩拨起的细沙,好像是温柔的,却又冰冷彻骨,“你不知道这里发生过——” 第19章 克制数年的火山喷发 裴空青长腿一跳,上了课桌,一只手攀上头顶的窗台,想了想,还是蹲下来,凑到她耳边,轻轻的:“杀人碎尸案。” 余音回荡在轩敞空旷的房间里,冰凉的发丝浮动在圆润洁白的小耳垂上,时间仿佛就此静止,只是随口编撰的几个字,就足够吓坏单纯如纸的小丫头,阴谋得逞,别人紊乱的心跳,成为他钟情的华丽音符。 果然,小丫头瞬间跳起来。 然而裴空青已经一跃上了天窗窄台,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云淡风轻笑着,眼角挑得邪性,昏昏暗暗的,没有温度,叫人看着就害怕。 “你你你!”她语无伦次起来,恐惧促使她笨拙又迅速地爬上书桌,死死拽住裴空青悬在墙壁上的长腿,用力地咽下唾液,“可以借借借我、借我手机打电话吗?” “啊?” “可以啊!”他假意温和地偏头,抬手就把手机扔她怀里。 小丫头双手颤抖地输入号码,还没拨出去,就听他悠哉得意的嗓音在狂野的风声雨声中响:“但是欠费了诶。” 小丫头要哭出来:“为为为什么欠、欠费?” 她吓成了小结巴,尤其怕裴空青翻身就消失在阶梯教室,留她一人在这阴森可怖的地方。 “还能为什么?没钱啊!”他摆出不耐烦的姿态,无情地抬腿甩开她的手,视线也挪至窗外。 “不要!”眼泪飚出来,小丫头扑上来抱住他的小腿,声音比窗外疯狂摇曳的树枝还抖,几乎要晃下泪水来,“不要走好不好?” 裴空青酷酷拽拽地回过头,满意地掀起唇角:“好啊,但我要吃蛋糕。” 小丫头拼命点头。 挂在窗台上的人果断地跳下来。 那块蛋糕,后来成为裴空青终生难忘的阴影。 他不知道世间会存在如此残忍的食物,如果要更庸俗地阐述他的心情,大可以形容为,倒不如真的亲历一场杀人分尸。 小丫头的哥哥在晚课结束后,马不停蹄地进入视频会议,会议结束已经两点,打开卧室门道晚安,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被窝里的小山包一动不动,他迟疑地走过去,才发现人不翼而飞。 所以,裴空青和小丫头直到凌晨三点,才被解救脱困,那时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 来接她还是那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人,这次穿着睡衣,衣服一大半都被雨淋湿,狼狈得不像话。 小丫头依然像只摇头摆尾的奶狗,兴高采烈、亟不可待地扑进他怀里,委屈巴巴地噘着嘴说:“对不起,哥哥,我把给你的蛋糕吃掉了。” 男人摸摸她的头:“没关系啊,哥哥本来就不能吃甜食。” “可是我做的蛋糕没有糖!” 裴空青被摧残的胃恍然大悟。 男人轻抚她的背,宠溺地哄:“好了,没关系,明天哥哥陪你一起做。” 小丫头环着他的脖子钻进他怀里,在他耳边毫不遮掩祝福的心意,声音洪亮地说:“哥哥,虽然已经过了十二点了,但是,生日快乐呀!” 两人笑着离开,高大的保镖跟在身后撑伞,走出好远了,小丫头拨开遮挡视线的雨伞,朝黑黢黢的走廊大喊:“虽然你编故事吓我,但还是谢谢你祝我长命百岁!” 裴空青背靠墙壁,微微抬着下巴,笑音从喉咙里溢出,他也大声地回应:“以后,学着在故事开始时,留点悬念吧!” 百无聊赖的日子过烦了,一点点新鲜事就能让他彻夜欣喜。 天亮后,裴空青联系幼儿园,买了礼物去道歉,得到一群粉嫩小包子热情洋溢的亲吻和拥抱。 有个妹妹好像很不错,那是他当时唯一且奇怪的想法。 - 一支烟后,屠准洗完澡出来。 她穿的是裴空青的短袖t恤,宽宽松松的,正好遮到膝盖上,不知是因为高烧,还是因为缺氧,水洗后的芯子好像更柔白了,只有双颊晕着两朵嫣红,两眼空洞地站在薄雾中,漫出一点破碎感。 他的衣服原本就那么大吗?还是她原来有那么娇小? 裴空青做贼般匆匆瞥一眼,挪开视线,等屋内烟味散了,伸手关上窗。 湿漉漉的脑袋歪到他的胳*膊边,冰凉柔软的发丝打湿了他闷燥的皮肤,耳边,病态的嗓音柔弱而温淡:“裴空青,我也想抽烟。” “发什么疯?”裴空青睨她一眼,转身往浴室走去。 屠准不是乖巧听话的类型,遭到拒绝,她从身后扑过来,双手滑进他的裤兜,顺利抢到烟盒和打火机,但还没拿出烟,就被裴空青抓住手腕,烟盒砸在地上。 她垂下的手臂攥着打火机,眼泪跟着往地上掉。 “你到底想干嘛?”裴空青一手叉腰,一手死死摁住太阳穴,在室内踱步,来回几趟,最后皱眉捡起烟盒,在手上捏扁,停在她面前烦躁地吼出声,“你他妈到底想干嘛?” 屠准紧抿着唇,只是低着头,默默掉眼泪。 生活从一潭死水变成了一锅沸汤,不管冰凉还是滚烫,煎熬得只有他一人而已。 裴空青受够了。 如果说女人心如海底针,那这支针就非得逮着他一人扎吗? 他拽着屠准的胳膊把她扔到床上,长腿一跪一压,将她桎梏在身下,从兜里掏出烟盒,抖着手抽出一支,打火机啪啪点燃,他粗鲁地掰正那只娇嫩雪白的下巴,直把烟屁股往她嘴里塞:“抽!给你抽个爽!” 火星在两人之间闪动。 屠准被呛得咳嗽,歪着头淌泪,双手抓住那只强势的手臂,尖锐的指甲往肉里陷。 裴空青甩开她的手,扬手就把烟丢到床下,不管它烧不烧,灭不灭,他本就低劣下作,和晏知许那种高洁君子没得比。 他重新掰正屠准的脸,一上一下两双眼都通红,凶狠和无辜纠缠厮杀,刹时的迟疑后,是鬼迷心窍,也是克制数年的火山喷发,沸腾的岩浆漫出来,裴空青低头便咬住那瓣冰凉的下唇,吮吸由轻及重,像赴死前不顾一切的索求,焦急又粗笨,舌尖由下而上,往中间,得寸进尺、肆意攫取。 抵于胸膛的手掌狠狠攥拳,不断敲打反抗,直到血腥溢出唇角—— 裴空青醒神。 松开唇瓣的瞬间,他被推开,“啪”的一声,被一记耳光扇偏了头。 “真是狗变的。”他毫无悔意地冷笑一声,翻身下床,抬指拭掉唇角的血,翻出衣服去洗澡,为了避免胳膊和手上的伤口再度碰水引发感染,裴空青一个澡洗了良久。 洗完澡后坐在马桶上,在云雾缭绕的浴室抽烟,一支接一支,烧尽一整包,辛辣暴烈的烟草灼烧着舌头的新伤,好像会烫出疤一般荒唐可笑。 第21章 走出浴室时,房间里只留下角落一盏暗淡的射灯,屠准重新睡到窗台上,大概是药效起作用了,醒不了,也没睡得多安稳,呼吸声时缓时急,时轻时重。 水润又粉红的唇畔还留有他发疯的罪状。 裴空青背靠在窗台,冰凉的石板硌得骨头疼,他低下头,挫败地叹气,又狠狠抓过头发,好笑地掀唇,迟疑片刻,手臂绕过她的颈窝和腿弯,把人抱进怀里,送回床上,给她盖了被,撕了退热贴贴在额头、颈侧。 别的地方他没碰。 低廉的旅店、狭窄的房间连个带软包的椅子也没有,他干脆学她跳上窗台,曲着腿,望向天空。 直到雨停风止,直到天亮…… - 疯狂的大雨浇灭了大地的火热,也涤清了花朝的灰尘。 天空变得清澈湛蓝,太阳出来后,鲜花绿叶都在发光,地面还淤积着泥泞和湿润,沿街的商铺都在清理雨后的狼藉,但也照常是热热闹闹地开张。 日式烤肉店外,兔子和熊仍在招揽顾客,兔子也依然在欢快地卖弄舞姿。 早晨离开前摸她额头,烧是退了,但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不舒服,裴空青掀着窗帘,目光落在楼下一上午。 “哥,你这爱意深沉啊!送你一首歌,爱在心头口难开?”窦豆一边弹吉他,一边取笑他,“舍不得就不要离啊!小姑娘多哄哄就好了!” 裴空青回头,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放下窗帘。 电话铃声响起,是墓地打来敲定碑文事宜的,李奶奶无儿无女,也没有亲戚朋友关心她埋骨何处,葬礼办得冷清寒酸,如今甚至连立碑人都不知道该刻上哪些名字。 有的人生来坏骨,少有遭受道义谴责的羞耻心,比如裴空青,而今感觉无力的,也不过是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李奶奶下葬的那天,天空下起了绵绵雨,但乌云不重,甚至有明亮阳光,如今墓区管制烟火,鞭炮不让放,纸钱不让烧,只有香烛一点点火光,总是缺点祭拜的仪式感。 屠准弯腰,将一捧红玫瑰放在墓碑前,意图代替鞭炮纸钱燃烧。 碑上李奶奶笑得慈祥灿烂,好像对她的安排很满意,碑文除了逝者的生卒年月,便都是些老生常谈的内容,而立碑人的位置,除了裴空青、屠准,还有另一个名字—— 谢获。 “他会来祭拜奶奶吗?”这是那荒唐的一夜后,屠准对裴空青说的第一句话。 裴空青蹲在墓碑前,往蹲坐两侧的小石狮身上系彩色飘带,声音慵懒而低淡:“他来过了。” 屠准“哦”了声,没再追问。 盛夏步入尾声,她在花朝的生活也即将画上句点。 在日式烤肉店最后一天工作结束后,屠准领到了这辈子第一笔实实在在的血汗钱,店内临时服务生90元一天,店外穿玩偶装跳舞发传单300元一天,哪怕是在夏季,她也毫不犹豫选了后者。 终于,赚到了回雍城的机票钱。 买了机票后,还剩下一点钱,本想买个蛋糕和裴空青一起吃,但两人之间的氛围着实尴尬,所以最后去商场,买了一对耳钉,是小狗和骨头的样式,小巧而精致,其实还有骷髅和骨头可选,还更符合他颓懒厌世的调性。 但不知道为何,结账后屠准才发现,她选的是小狗和骨头。 她是无意间发现裴空青有耳洞的,当时两人近在咫尺,她被烟呛得飙泪,还来不及好奇,便被他掰正了视线。 要么是烧糊涂了,要么是彻底疯了,在那样荒唐的情况下,她有一瞬间竟然给予了他冲动却正向的反馈,哪怕只是一秒、半秒、瞬息,也像霹雳闪电刮过头皮,叫她肌骨麻寒。 原来人心真的会那么突然的、轻易的,发生变化。 第20章 她总能猝不及防地把他整…… 回到旅店退房,食宿钱已经结清,屠准把东西收出一个行李箱,箱子是裴空青的,说是借,其实借了大概也没有机会再还,205号已经人走房空,两人连告别都没有,礼物也没办法送。 屠准感觉有点失落,小小地自嘲了一下,拖着箱子去车站。 广场的树荫下,远远地等着一个人,懒洋洋地跨坐在酷黑摩托上,神情空寂地吞云吐雾,隔着丝丝缭绕的云雾,眉眼凛厉地望过来。 两人视线对上,落在行李箱上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除了明明白白的诧异,还有若有似无的雀跃欣喜,屠准向他走过去。 烟只抽了一半,裴空青面无表情地弹掉烟灰,从摩托车上翻腿下来,松松垮垮地站在花坛边,在屠准停下脚步的同时,弯腰把烟头摁进泥土里。 他甚至都不看她,浑身上下写满了冷峻薄凉:“身上还有钱吗?” 屠准点头:“有。” 他安安静静地等着她提离婚的事,没等到,等到了摊在他眼皮下的一只手,里面躺着一对耳钉,被白皙透粉的皮肤和斑斑点点的阳光衬得银光闪烁。 “给你的。”她没说是礼物,也没说谢谢。 裴空青低着头,雪白睫毛轻掀,幽冷眸光从她汗涔涔、红润润的脸上划过,抬手,拿走了其中那只小狗:“我只有一个耳洞。” 屠准收回手,把骨头揣回兜里,她微微偏头,仰面看他,挤出一个乖巧灿烂的笑:“叮!恭喜裴先生,单方面契约成立!” 她竖着手指在他眼前交叠擦过,虽然尴尬地没出响,但媚眼轻眨,满目都是真诚俏皮:“选了小狗,万事不愁。出示小狗耳钉,可向屠准小姐兑换一个愿望哦!” 话落,她看了眼候车厅:“我要去坐车了,谢谢你来送我。” 屠准转身往大厅走,没走两步,在人来人往中回头,一双娇俏的眉眼弯成可爱的月牙,在熙熙攘攘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未经允许,擅自把我的号码存在了你的手机里。” “随时可以许愿哦!” 气氛都烘托到这个程度了,不笑一笑显得过于寒凉,但裴空青笑不出来,他转过身,摸出烟来点上,不敢去看,再多看一眼,就会像上次那样,疯了似的把她强留下来。 她总能猝不及防地把他整颗心脏敲碎,心脏都碎了还能呼吸的家伙,不是魔鬼又是什么? 裴空青静默了许久,才又转身,那道背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往来人群中,怎么都看不到了,他成了一只脱离躯壳的孤魂,一点一点,沉进空旷无边的黑暗。 - 花朝去机场三百多公里,大巴车摇摇晃晃开了5个小时,屠准买了车票后兜里就只剩下2块钱,在机场只够买瓶矿泉水,然而始料未及的是,航班在晚点足足4个小时后,发布了取消通知,真是所有破天荒的意外都让她赶上了。 往前22年,受过的委屈和挫折屈指可数,她的确被宠坏了,只是饿着肚子排队等改签这样一桩无足轻重的小事,就忍不住鼻酸。 屠准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雍城,她开始问自己,晏家真的是她的家吗?如果晏家不再是她的家,那她的家又在哪里? 她只有一个舅舅。母亲刚去世时,她在舅舅家短暂地生活过半年,舅舅舅妈其实并未薄待她,只是两人条件普通,早与屠家断层,母亲的好意接济是他们眼中的炫耀,久而久之心生芥蒂,何况他们膝下一双儿女,已经耗费了大量钱财和心思,对无所依仗的孤女难免疏忽。 正值叛逆期的表哥凶巴巴的,动辄便对她破口大骂,挥拳砸掌,表妹年龄与她相仿,却酷爱争风吃醋,屠准有学着低声下气,可她偏是被父母捧在掌心、泡在糖罐里长大的小公主,怎么可能学得来? 三人没能成为玩伴,却是成了仇敌,那半年过得很不愉快。 一家人难得开开心心地海岛旅行,她多余,也碍眼,被孤立,莫名走到崖边,独自待了一整天,到天黑,没人问,更没人寻。 往下一跃,就是大海。 晏知许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好像掐着点从天而降的神,换心手术后他一直在国外休养,两人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其实晏知许对屠准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是主治医师那被宠坏了的、非常顽劣、又很呆、直到五岁都不会说话的独生女。但突然一个噩梦,让他午夜惊醒,醒后满头冷汗、心口钝痛,有些不属于他的情绪在肆无忌惮地蔓延,好像不亲眼见她安然无恙,就寝食难安。 这都是晏知许亲口所言,他温柔、也坦诚,对屠准毫无隐瞒,只为让她无所顾忌地留在晏家,他胸膛里跳动的,是她爸爸的心脏,他的两次生命,都是她爸爸给的,所以他爱她,宠她,对她好,都是理所应当的,是她应得的。 屠准也这样相信了他。 那时候的晏家水深火热,晏家父母辛苦拼杀下来的江山被瓜分得所剩无几,权力大战好像永无止境,老狐狸们表面光风霁月,实则虚与委蛇,个个盼着晏知许赶紧死。 他那时候也才16岁,身体不好,还拖着一个弟弟。 第22章 就是在那样的境况下,屠准从骄纵任性的小公主,修炼成了真的会咬人命脉的恶犬,小孩子哪里懂什么皮笑肉不笑的商战,她只会童言无忌、毫不客气地撕破那些伪善的脸皮。 大概也是托了父母的福,一个是败光家产只为救死扶伤的天才医生,一个是十六岁就封神最终却决然殉情的舞蹈巨星,他们的传奇给屠准镀上一层惹眼的光,她在媒体面前哭了一场,就搅乱了风云。 当然那时的她并没有那么复杂的心机,她的眼泪都来自真情实感,不愿意晏知许孤零零地受委屈,不愿意他永远独自背负着沉重的心事。 屠准在某个瞬间长大,成熟,又在晏知许漫长的陪伴和宠溺下,重新成为一个骄纵任性的小公主。 她喜欢晏知许,对他的每一份喜欢和信任,都是真实的,也正因如此,她和晏知安从剑拔弩张的敌人,很快成为同仇敌忾的战友。 而她的眼泪,也的确为晏知许争取来了契机,一些原本绝对不会倾向于一个孤儿,一个病秧子的契机。 汹涌翻腾的海浪上,晏知许成了飘荡在海里的船,晏知安是桨,屠准是帆,在相当漫长的岁月里,日子都不太平。 但她很确信,晏家是她的家。 屠准在不太平的日子里,每天都很开心。 可扪心自问,她以为的甜甜蜜蜜、相偎相依,是不是她的一厢情愿?对晏知许而言,会不会纯粹只是道德绑架?而他对她的感情,因为那颗与她有着血脉牵连的心,其实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模糊的、不属于他的。 他和乐眠看起来是那样般配,如果他们是天生一对,那她留在晏家,又该如何自处? 晏知许那么美好那么温柔,全世界最漂亮的形容词全部叠加,都不足够用来形容他,他应该要和他真正喜欢的女人相守一生,过他想过的生活。 因为天气原因被取消的航班,此时成了敲醒屠准的钟声,她醒神,慌张地从工作人员手里抢走身份证,机械地转身。 不走了。 她不能回到雍城,不能再去扰乱他的人生。 她更不能永远是一个活成了菟丝花的女人。 外面天已经黑了,机场依然灯光通明,旅客络绎不绝,有人归乡,有人远行,无论怎样,都有目的地,只有屠准无处可去,但她的心境比之当年那个企图跳海一了百了的幼稚鬼,却好了很多很多。 她成年了,有手有脚,完全可以自食其力。 屠准呆呆地坐在机场大厅,看身边人来人走,不知坐了多久,天亮了。 - 机场外有一棵叶子掉光的树,那萧瑟的枯枝与周围亭亭如盖的绿荫格格不入,树下脊背松垮的白发男人更显眼,他像是一尊风烛残年的破败雕塑,背靠花坛单腿曲膝坐在地上,垂着头,指间夹着一支正在燃烧的烟,水泥地里横七竖八地铺着烟头和灰烬。 他比他身后彻底死掉的树还颓丧。 屠准承认,在看到裴空青的瞬间,除了满腹好奇和怀疑,还有不可言喻的欣喜。 机场那么多扇门,她偏是从他跟前的这扇出,门外有那么多的树,她唯独一眼看到枯萎凋残的这一株,无论是命中注定,还是阴差阳错,都足够促使她走过去。 【你怎么在这里?】 是当前情形下最合情合理的问句,但显然不是正确的开场白,因为无论他如何回答,应该都不会是她想听到的答案,屠准把到嘴的话咽下去。 熟悉的箱子出现在眼前时,裴空青只是麻木地弹了弹指间的烟灰,静静地看火星在飘落过程中变得灰白,有同款是正常的,何况他一夜未眠,出现幻觉也正常。 但箱子就这么停在眼前,端端正正、严严实实地挡着后面那双腿,在等待了漫长的十几秒后,娇柔也疲惫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响在头顶:“航班取消了。” 裴空青抬起头,屠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两人眼底都密布乌云,也都没摆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清正的丹凤眼因为乌云变得阴鸷,而明朗的杏眼也因乌云变得颓然。 【不可以改签吗?】 面对她的开场白,这毫无疑问是最简单且最合适的回应,但裴空青只是把烟头戳在地上,镇定自若地拧了拧,唇角扯出淡之又淡的弧,昂着下巴望着她:“那要不要去花市逛逛?” 屠准笑了下。 花市只做半天生意,两人回到花朝时,一半店铺都已关门,但屠准还是开开心心地挑了好几盆,有月季,有绣球,有蓝雪花,有非洲菊…… 都是寻常的平价植物,收获满满,但裴空青直觉她并没有挑到最满意的。 栀子不在花期,花市的店铺不会将其陈列,如果要买,大概只能去苗圃现挖。 裴空青扫码付钱后,刚想询问,便听屠准笑眯眯地开口:“请问有栀子花吗?” 老板说:“栀子刚过花期,铺子里没现成的。” 裴空青抢着问:“那苗圃有吗?” 爱花之人多少有点底线,老板不完全惟利是营:“有肯定有的嘛,但这季节不好活哦!” 裴空青看向屠准:“有兴趣从花谢等花开吗?” 不知为何,这么一句随心所欲的话,好像正中靶心的一支箭,戳中屠准潜藏骨缝的某些情绪,她用力点点头。 两人之间好像突然生出点默契。 第21章 难道真的做了什么不可告…… 裴空青新租的房子在县城内,依然是上世纪建起的老破小,4楼,不高不矮,两室一厅,没有露台,但阳台宽敞,朝南向,免费的阳光可以从早晨晒到下午,楼下正对公园,很是清幽宁静。 两人分好房间后,屠准先去了阳台,刨土种花乐此不疲,裴空青则钻进厨房做饭,等他端着盘子出来时,她还蹲在阳台整理花草。 小小的一团,穿着彩虹条纹的紧身背心,长发编成潦草的麻花辫垂在一边,在明媚阳光下坦荡地裸着细白的膀子,拿帕子把塑料青山盆擦拭得干干净净,拿剪刀把枯枝坏叶清理得仔仔细细。 裴空青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或许已经死了。 眼前的风景,是那样的不真实。 除了房租aa,水电燃气aa,吃饭aa外,两人没再约法三章。 即使灵感全无前途未卜,屠准依然想写小说,写剧本小说,所以迟迟没有投简历找正式工作,只在街上晃荡着打零工,赚一天钱,泡一天网吧码字。 裴空青早出晚归,整天陷在工作室,但最迟晚上8点就会回家,再也没有夜里突然消失过。。 至于他为什么去机场,她又为什么不走了,两人谁都没问,日子就这么不痛不痒地过着,有时候一整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 转眼到了秋天,沿街的大树开始落叶,每天都能铺出一地金黄。 方块k签约的s+级大制作也到了开始做音乐的阶段,电话会议没少开,但剧本迟迟不发过来,投资方要求方块k出差去雍城。 不接受曝光,不接受面谈,是签合同时就谈好的内容,哪怕对方是更为强势的一方,裴空青也丝毫不妥协。 对方派律师团来谈违约问题,双方约在了商场的一家茶咖馆,窦豆因为摩托车俱乐部的工作抽不开身,只有裴空青一人赴约。 他戴着墨镜,面对咄咄逼问,自顾自地喝咖啡,偶尔抬指轻敲桌面,悠闲自得地玩着自己的节拍,一句话都不说。 律师逐渐暴躁,最后忍无可忍地拍桌而起:“裴先生,请您给我们一点尊重!” 茶咖馆本就安静,拍桌声骤然响起,吸引了为数不多的目光。 裴空青缓慢抬头,墨镜遮挡了眼睛,幽黑的透不出情绪,纤长手指依然嚣张散漫地在桌上找节拍,唇角掀起一道弧:“哪怕是刑讯逼供,不都有保持缄默的权利?” 律师俯下身,压低声音威胁:“我劝您考虑清楚,和我们敌对,倾家荡产,身名俱裂都是轻的!” “哦!”被威胁的人无所谓地笑了,“那我拭目以待。” 眼见谈判毫无进展,律师脸色更加阴沉,他得到的命令并非解约,而是无论用何种手段,都要劝服方块k露脸,配合剧组炒作,。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工作室,就是再有才华,都不敢和雍城最负盛名的蔷薇文娱公开叫板。 本是十拿九稳的,投资方给出的条件相当诱人,这个时代,清高又值几个钱? 却不曾想对方是个结结实实的硬骨头,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叫人看着就怄火。 但裴空青的态度,反而坐实了律师心中的猜测。 s+的大制作,国际顶级导演,大咖顶流云集,不知道有多少音乐人上赶着求合作,一个小小的方块k,怎么突然就得到投资方的赏识了?怎么就非得要背后的人露脸来配合炒作了? 他并不是毫无准备而来,更不打算无功而返,律师端着咖啡站直,手腕轻晃,居高临下,口吻强硬:“裴先生,一直遮遮掩掩、藏头露尾,难道真的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第23章 除了唇角阴森冷戾的弧,裴空青从始至终没给过任何表情,而此时,心里渐渐浮出不适,。 他厌恶有人在他面前摆出审判者的姿态,手指上的动作停下来,轻轻合拢:“这与你有关吗?” “和我倒是无关,不过我听说,十年前的花朝县出过一个省状元。。”细微的动作落进眼中,律师摇晃杯子的动作也停下来,裴空青趾高气扬,他也半斤八两,眼镜下的眼睛蜷着蛇的冰凉,“名字叫谢获。” 任何蛛丝马迹,都能让他顺藤摸瓜找到击垮对手的武器。 “不过我听说,”律师摇晃杯子的动作也停下来,依然是趾高气扬的态度,眼镜下的眼睛蜷着蛇的冰凉,“十年前的花朝县出过一个省状元。” “名字叫谢获。” 比谁更嚣张? 合拢的五指攥成了拳。 “我听说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好像是……,”律师佯作没看见,俯身到他耳边,“雍城裴少的入幕——” “咚”的一声惊响,截断了毫无温度的声音,咖啡杯子砸落在桌上,深褐色液体瞬间洒了出去。 裴空青站起身,擒住对面人的着律师的领带,一只手转瞬间掐住那只瞬间箍住他的脖子,换他居高临下地睨着,但调子依然冷淡,甚至还笑了一下,若非手背暴起的青筋,根本感受不到他有任何情绪上的起伏:“你这种败类,活着就挺没劲儿。” 眼看律师被掐得面红耳赤,律师他的助理连忙站起来阻拦:“裴先生,您这是人身伤害!” 裴空青漠然地瞥一眼,仍由那双干瘦的爪子来掰他的胳膊和手指,惊恐地大喊:“裴先生,停下来!你这是谋杀!” 谋杀? 够劲,他喜欢这个词! 裴空青扯着唇畔笑,毫无放手的意思,手上的力量也丝毫未减,那幽黑墨镜下的眸子,突然生出冰刃一般的锋利与寒凉,好像不掐到律师断气,就不会罢休。 他意识不到自己在失控,直到身旁扑来一个娇小的身影,好像要把整个人挂他胳膊上,柔白的手紧紧箍住他的手腕大喊:“裴空青,停下来!” “冷静!” “裴空青!” 裴空青清醒过来,扬手把人丢出去。 律师坐到座位上捂着脖子喘粗气,屠准手忙脚乱地倒水递过去,服务员一拥而上,堵在两人之间,怕他们再打起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轻叹了口气。 “你在这里做什么?”裴空青冷静下来摁了摁太阳穴,他脑子昏昏沉沉的,坐回卡座,端着咖啡一口喝干净,屠准递来满满一杯水,他又喝干净。 屠准皱着眉:“工作、赚钱。” “没钱怎么不和我说?看不起我,还是觉得自己不配?”他说话开始不过大脑,见屠准整个人阴沉沉地抿着唇,才想起自己还戴着墨镜,抬手就要摘。 那只罩了层暗光的胳膊压下来,拦住他的动作:“别摘!” 裴空青抬手就把她递过来的手拍开,胸腔的怒火压抑不住,额头上的青筋又蹦出来,突然沉重的声音恶狠狠地吓人:“滚开!” 猝不及防的一下打得屠准有点发愣,揉着被打得火辣辣的掌心眉心锁得更紧,欲言又止地盯着他。 “阿阿,阿准,我、我来照顾这位先、先生吧!”一个清秀文静的男生立刻站出来,把屠准挡在身后,目光斜着一脸担忧地看她,“你你没事吧?他他、他好像……” “警察很快就会来了。”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拿着手机走过来,拍拍小结巴的肩膀,“该干嘛干嘛去,屠准,你也是。” 服务员们听话地散开了,屠准还是定在裴空青身旁没动。 “屠准,别在这里站着。”中年男人不动声色地把她拉开,护在身后,“没事干就跟楷承去学拉花!” “经理,我留在这里。”屠准解下围裙,从他的保护圈绕出来,重新站到裴空青身边,“我留在这里盯着他。” 中年男人抬手捂额,恼火地皱眉,正要训斥,却听屠准清清楚楚地说:“他是我丈夫。” 裴空青躲在墨镜后面的眼睛眨了下。 “啊?”中年男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丈夫?你怎么找个……”这种玩意儿? 到嘴的话咽下去,他低头看了眼吊儿郎当坐在卡座上的落拓男人——垂头但不丧气,浑身上下都透着目无法纪的残忍和漠然,中年男人叹了口气,默默走开了,保持沉默是他最后的优雅。 其实所有人都多虑了,且不说裴空青已经情绪稳定,警察局离这里,老太太散步也不过10分钟的距离,开车几乎是瞬移而来。 律师无意把事情闹大,但裴空青发狂的行为,不但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测,更是成为他谈判的筹码。 警察局的调解室里,四个人一左一右坐着。两位当事人表情是各有各的傲,一边是胸有成竹的怡然自得,一边是事不关己的恣意松散。 几个警察高高大大地杵在旁边,成了会眨眼睛的雕塑。 律师率先开口:“我与裴先生是商务谈判时发生了一点小纠纷,我愿意接受调解,只要裴先生答应……” “倒不必如此宽宏大量。”裴空青冷淡地打断他,“故意伤害情节显著轻微,不以犯罪论处,按治安管理处罚法,该走什么流程就走什么流程,我拒绝调解。” 律师被他的冷硬堵了下,抚了抚眼镜,维持着从容和善的表情谆谆诱导:“裴先生,不接受调解,您是会被拘留的。” “那怎么了?”裴空青无所谓地笑笑,墨镜后面的眼睛闭了闭,表情恹恹地仰靠在椅背上,“拘留所我熟啊,挺正常的不是?” 全场静默。 “裴先生,这件事闹大了,对方块k有任何好处吗?” 裴空青扭了扭脖子,嗓音低沉:“与你有关?” “想必是我刚才的猜测冒犯到您了,我向您道歉,希望您郑重考虑我们之间的合作,毕竟这对您而言没有任何坏处。” 裴空青轻哼一声:“是么?” “而且真闹上法庭,您有几成胜算呢?以方块k的实力,真的能负担如此高额的违约金?不考虑自己,也不需要考虑家人吗?” 墨镜遮不住的眉毛揉起来,裴空青已经非常不耐烦了:“聒、噪。” 律师脸都笑僵了,温和涵养险些维持不住,但在警察面前,又不能明目张胆地谈更隐晦的东西,他站起来,摆出无可奈何的姿态:“警察同志,裴先生的态度大家有目共睹,他甚至不愿意揭开墨镜正眼瞧人,我觉得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谈的了。” 不等警察说话,裴空青支起身子鼓起掌来,唇角散漫勾着,慢悠悠地说:“静候法庭传唤。” 第22章 他们之间堵着一堵无形的…… 话落,他站起身,要跟警察去走流程,但落在桌子上的手被屠准摁住,她抬起头,眼神冰冰凉凉地望着他:“等一下。” 透着墨镜看她的脸,怎么看都觉得阴沉冷漠,眸里暗淡无光,一副对他失望透顶的模样。 是啊,他最糟糕的一面让她看了个干净,唯一庆幸的是戴着墨镜,不至于过于狼狈狰狞。 只是,疯狗怎么和神比?比不了了,这辈子都没可能了。 裴空青费力地滚滚喉结,把她的手从自己的手背上扒开,不耐烦地说:“最多15天也就出来了,你要实在是怕,就给你哥打电话。” “我不是要你等,你打了人,犯了错,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她说得挺大义凛然,警察都听呆了,换别的女人不说哭哭啼啼求情,那也是挥拳砸掌劝丈夫和解,这对年轻夫妻感情得是多不好?就差把“漠不关心”四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屠准收回手看向身侧的律师:“我如果记得没错,威胁他人是有可能构成寻衅滋事罪的,就算情节轻微,也应按治安管理处罚法处罚吧,两位是律师,法条应该比我熟?” “不过现在随便上网查一查就可以现学现卖。”她说着便摸出新买的手机,一边翻一边念叨,“公然侮辱或者诽谤?嗯,你应该没侮辱他,他脾气还挺差*的,如果这么做了,现在应该是掉了两颗门牙?” 屠准抬头笑笑,意味不明的目光划过身旁一脸轻蔑的律师,毫不介意地低头继续看:“啊那这条呢?偷窥、偷拍、窃听、散布他人隐私。” 她一字一句读出来,律师神色不变,但他身边的助理脸色突然就僵了,细微的变化被警察敏锐地捕捉到,对面警员盯着律师两人,拍了拍桌面:“你们威胁他了?” 律师面不改色:“只是正常的商务谈判。” “是么?”屠准自然而然地把手机反扣在桌上,双手交叠抵着下巴。 她没看警察,也没看律师,更没有去看身边闲散立着的裴空青,只是定定地看着因为岁月蹉跎而色彩斑驳的桌面:“可是很明显不是吗?我丈夫生病了,听说过吗?” 她面无表情地说出来:“躁狂症。” 第24章 裴空青陡然色变,站直了声音沉闷地叫她:“屠准!” 被叫到的人充耳不闻,众目睽睽下,他除了喊两嗓子,没办法对她做什么,屠准很淡定:“可他平时都很正常,除非受到重大刺激。” “所以,我很好奇。”她扭头看向两位律师,表情冷淡,声音也是柔柔弱弱的,可字字句句都透着不属于这张娇柔面庞的压迫感,“两位究竟和我丈夫聊了什么?以他目前的状态,我实在是不能放心,毕竟这种感情障碍一旦显现,不仅容易伤人,也容易自伤。” 警察抬了下手,对身旁同事说:“联系咖啡馆调一下店内监控,另外调一下咖啡馆附近的监控,两位律师也请配合警方检查一下身上的通讯设备。” 情况突然扭转。 助理捂着手机不肯往外交,还在实习期的小年轻,不及大律师沉稳老练、巧舌如簧,他焦灼地涨红了脸,不停吞咽口水。 “小江,警察让交手机,不要磨蹭。”律师在身旁道貌岸然地催促他。 助理已经快哭了。 这状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问题了。 警察抬指敲了敲桌面,语气妥帖地安抚他:“你不用紧张,这是在警局,就算是大律师也没办法颠倒黑白,你作为助理,你的行为是受上级指示的,你的上级才是应承担主要责任的人。” 警察毫不避讳地看向律师,不看不要紧,一看就更怄火,他完全是一副胜券在握、无所畏惧的模样。 警察咳了下,又看向屠准:“那现在要调解吗?” 没有丝毫犹豫,屠准干脆地说:“不调解。” “但我需要就此索要一份保证书,以避免有人日后再度利用我丈夫的隐私,威胁他实现一些不可告人的商业目的,对方是大律师,不过看似更擅长滥用法律,也不知道这是学得太烂了,还是学得太好了,挺违背职业道德的,也很令人作呕不是吗?” “我这话说得够委婉了吧?”屠准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律师,他看似镇定自若的面孔下,早就怒火难藏。 面对这种人,阴阳怪气是没意义的,直接骂是最合适的。 为了炒作热度,无所不用其极的狠毒无情,屠准早就领教过了,方块k,在纯音领域挺有名的一个工作室,也替一些歌手做过音乐,她写剧本时也会找这类纯音乐听,方块k在她的歌单里,也算是高频了。 他们低调,专注创作,从不炒作,完全是她心中的偶像。 裴空青在头顶笑了声,一张烂牌打成王者,演技派也该自叹弗如,也只有泡在糖罐里长大的,才敢在明显比自己段位更高的对手前这样肆无忌惮,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大小姐真会骂。” 说完他就跟着警察离开了,走完流程,监控也调了出来。 咖啡馆里面,两人的交谈状态明显不对,录音断断续续但也能还原出明显的威胁恐吓词汇,咖啡店附近还埋伏了两三个扛相机的人,助理的手机里也查到录音,和咖啡馆里的录音完全吻合,只是裴空青从头到尾没说几个字就是了。 对方完全是有备而来,且背景强大。 裴空青走完流程就跟警察去拘留所了,律师和助理也不例外。 一通折腾下来天已经黑了,警察把屠准送到门口,语气平稳地说:“酌情从轻处罚,5天就回去了,回去也别吵架,那家伙装腔拿调的姿态看着是让人火大,但你老公也没好到哪里去。” 屠准“噗嗤”一笑。 警察也笑了,陪她等出租车的时候也顺便透透气,摸出烟盒,抽一根咬嘴里,想了想又问:“没在备孕吧?” 屠准实打实地被警察叔叔的热忱和直接吓到了。 “哈哈!”他自动把屠准的惊讶转换成了娇羞,最后还是把烟放回盒里,“不过我多嘴一句,这么件事儿我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你老公也不是完全没问题,合同白纸黑字的,真和大公司闹上法庭了,吃亏的还是咱,你回去也劝劝他,别仗着年轻去跟资本家硬刚。” 屠准慢声道:“年轻的时候不反抗,等年老体衰时就更没得反抗了。他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做自己喜欢的事,而不是被同化成一个平庸贪婪的工具,我有什么理由去劝说他?” 警察眨了眨眼,低下头摇了摇,无可奈何地笑了。 出租车没等来,等来了一辆私家车,车窗摇下来,是在烤肉店打工时认识的熊同事,他叫孟楷承,也是咖啡馆经理的弟弟。 屠准在超市做促销员时和他重逢,两人寒暄了几句,花朝就那么大一点,很快又在快餐店碰见,孟楷承见她琐碎工作做得辛苦,便介绍她到咖啡馆工作。 屠准刚开始叫他“大熊”,后来听咖啡馆的同事都叫他“楷承“,就跟着改口了。 他对着屠准喊:“阿准,上、上车,我送、送你回。” 屠准看了下时间,没怎么考虑,再次感谢了警察便坐上副驾驶,系安全带的时候报了地址:“顺路吗?” “顺!”孟楷承直接就回答。 一路上两人也不怎么说话。 今天这事发生得挺莫名其妙的,警察一进商场就引发轩然大波,在他们离开时,咖啡馆外已经围得水泄不通,搞不好咖啡馆都因此红了。 屠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孟楷承因为自身缺陷,性格腼腆,本就不爱说话。 屠准偏头看他,青涩白净的男生,眼睛像黑亮的宝石,睫毛像黑黑的扇子,薄唇紧抿着,俨然就是韩系奶狗的长相,就连喉结也是往单纯可爱的方向在长,可惜腿有残疾,说话结巴,否则,追他的姐姐,恐怕得排一整条街。 因为晏知许,屠准几乎没和两兄弟之外的男生有过接触,但看也是看的,尤其身边盘桓的都是富家千金。 那些小富婆撩拨奶狗的套路比太平洋还深,交流经验心得也是下午茶、美容院闲聊时的必修课,但都是逗着玩儿,就像看到流浪猫狗,喜欢就停下来摸一摸,花钱买点零食投喂,没有谁会真的把它们带回家,上层阶级非常讲究门当户对。 当然那些流浪猫狗也并不是真的都想被人圈养起来,某种意义上说来也是一种另类的双向奔赴。 看得多了,听得多了,轻而易举就能判断,小奶狗的心思可比裴空青这种神秘莫测的怪物好猜。 所以很显然,孟楷承喜欢她。 察觉到身边的视线,孟楷承的脸刹时红得像苹果,反向盘都歪了下,屠准觉得滑稽,忍不住笑出声,突然理解了小富婆们乐此不疲地撩拨小奶狗的乐趣所在。 孟楷承害羞地跟着笑:“你、你没事吧?” 屠准猜到他在问什么,果断地说:“没事啊!” 孟楷承抿抿唇,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你老公对你,不、不好吗?” 屠准收回视线,恰逢红绿灯,车停在斑马线前,行人陆续悠哉地从眼前走过。 这个问题,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 算不上,毕竟吃过山珍海味,再吃粗茶淡饭也不过图一时新鲜。 不好? 她的确也没资格这么说,对她,裴空青怎么都算得上仁至义尽,鸡蛋里挑不出刺。 可两人的关系就这么尴尬,没办法成为推心置腹的朋友,也没办法进一步成为亲密的恋人,堵着一堵无形的墙,因为无形,推都没办法推。 屠准选择把问题换个方式抛出去:“他看起来像是对我好的样子吗?” 孟楷承想到两次见面的场景,咬牙说:“我、我觉得他,对你不好。” 屠准懒靠在椅背上,目光淡淡地看向窗外。 第23章 第一个裴空青不在家的夜…… 小县城的道路拥挤,这个时间,沿街的烧烤摊都摆了出来,红红绿绿的塑料制品显得热闹繁杂,撸起袖子烤肉串的,提着酒瓶子直接咕噜灌的,入秋的夜凉了,也还是有穿小吊带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三五个小孩跑来跑去,市井的烟火气从早持续到晚,日复一日的,循规蹈矩的,夜间这一点点喧嚣,就是普通人一眼到底的生活里为数不多的彩色。 她突然心思一动:“楷承,我们去吃烧烤吧!” 孟楷承当然没有拒绝,小车靠边停,两人都不知道哪家好吃,反正往人多的地方钻总是不出错的,所以就挑了街尾最热闹的一家。 恰逢周末,店铺里里外外人头黑压压,坐得满满当当,每张桌子都是加了凳子,桌与桌之间几乎没空隙,去里面冰柜挑菜都得侧着身子过。 他们就两个人,荤素拿了几串后,就坐在路边小板凳上等,服务员提着折叠小桌支在两人之间,另有对年轻情侣也被安排过来拼桌。 男孩子高瘦健壮,女孩子秀丽温婉,男女截然不同的外貌,眉眼之间却有几分相似度,空两个位,但他们胳膊紧贴,只占一边,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甜甜蜜蜜地说悄悄话。 屠准回避不了视线,神采奕奕地坦荡欣赏。 第25章 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体验,也没意识到不妥,直到孟楷承拉拉她的衣袖,嘴唇凑到她耳边轻轻吐气:“阿准,这、这……好像不太、礼貌。” 屠准反应过来,惊呼出声,随即望向对面的年轻情侣:“对不起,我一直看着你们,是不是让你们不自在了?但是你们真的好般配好甜啊,希望你们永远幸福!” 孟楷承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当即坐正了有些忐忑地望着年轻情侣,也跟着道歉:“对、对不起,我、我们冒、冒、冒昧了。” 他一紧张,就更结巴了。 对面两人明显愣了下,本来不尴尬也尴尬了起来,莫名就分开了,女孩子挠挠头发,害羞地说:“没、没事啊!谢、谢谢祝福!” 男孩子也结巴了:“嗯嗯,没、没事,大大、大家拼桌,都、随随、随意点。” 女孩子伸出手,在桌子底下拉他衣摆,皱着眉提醒他:“你别学人家说话。” 男孩子突然红了脸,歉疚地看向孟楷承:“啊!不好意思,我那个……” 屠准哈哈笑出声,孟楷承看她笑,也跟着笑了。 都是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话说开了就没什么尴尬的了,话匣子一打开很快熟络起来,干聊天没劲儿,烧烤店生意太火爆,烧烤还有得等,四个人叫了一件啤酒,炒了盘花生米聊天。 男孩子叫郭正,女孩子叫杨蔚蓝,是青梅竹马的邻居,情窦初开时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两人异地念完大学,这里刚毕业,约好回花朝找工作,稳定下来就领证结婚。 说起这个,屠准偏头看向孟楷承:“楷承,你也是大学毕业回来找工作吗?” 孟楷承被啤酒呛了下,郭正赶紧拿纸巾盒递到他面前,等他平静下来:“我该念、念大三,但我、我退学了。” 三个人都惊了一下。 杨蔚蓝胳膊撑在桌上,双手托着下巴疑惑道:“啊?是学校不好吗?” “不是、学校好,雍城、雍大,但是、是专、专业我,不、不适合。”一句话磕磕巴巴地说完,但出人意料的是三个人都很耐心,也没有任何嫌弃表情,但孟楷承还是自卑地垂下头。 雍大是国内最顶级的学府之一,又因为坐落于雍城这一繁华之都,所以顶尖的专业都在往金融、经济、管理靠拢,理科专业并不强势,学生毕业后都是混金融圈,做管理,收入不菲。 这种人才,智商高,擅长察言观色,揣测人心,交际表达能力更是不低。 屠准大概猜到点原因,她抿了口啤酒,笑眯眯地说:“退就退了嘛!反正雍大的食堂一点都不好吃!” 郭正诧异地接话:“你也念雍大?” “不是啊!”屠准略有不甘地耸耸肩,“我再努力八辈子都考不上!” 三个人都笑了。 郭正捶胸顿足地叹息:“能考雍大的都特牛b,花朝县几年都出不了一个,你不会是因为结巴退学的吧?” 杨蔚蓝直接掐了他胳膊一把,郭正没忍住哎哟叫出声。 屠准慢悠悠地说:“及时止损是好事,你成绩那么好,不考虑复读?” “我……我没想好做、做什么,能做、做什么。”孟楷承藏在桌子下的手相互使劲摩挲着,成绩好也不是天生的,只是腿瘸、结巴,从小孤独,甚至孤僻,除了埋头学习不知道做什么,没有朋友,连家人都不亲近,关于他的未来是完全模糊的。 孟楷承有点难过地看向屠准。 烧烤来了,她正伸手接,脸上笑盈盈的,明明是晚上,连路灯都是灰蒙蒙的,还有讨人厌的飞蛾盘旋,可偏偏她的笑容像阳光,直接照进了他心里。 屠准递了串烤肉给他,嘴边浮出浅浅的梨涡:“那你喜欢小动物吗?” 她就像是随口那么一提,吃了口烤串,露出满足快乐的神情,砸吧着嘴含糊道:“我从小就挺喜欢小动物的,尤其小猫小狗,和它们分享小秘密,永远不担心它们会出卖我。” “所以,要不要考虑去做宠物医生?”她偏头,嘴角还挂着红油和绿葱花,毫无顾忌地伸出舌尖舔掉,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 那一刻,照进心里的亮光,生出了具象化的温度。 孟楷承呆呆地咬了口烤串,抬起头,张了张嘴,想说的话被杨蔚蓝抢先:“哎呀,我也可喜欢小动物啦,我家还养了一只萨摩耶呢,名字叫球球。” 她说着就兴高采烈地摸出手机翻自己的相册,递到屠准面前:“看,这是它3个月的时候,那时候还小小的……” 屠准笑盈盈的,也很愿意捧场,两个女孩子直接就贴到了一起。 郭正提着啤酒瓶给孟楷承的杯子续上,凑过去小声问:“你很喜欢她啊?看你俩的相处模式不像情侣,不过眼睛不瞎都看得出来你喜欢她。” “喜欢就追,勇敢点兄弟,我支持你!”郭正拍拍他的肩膀,端起杯子跟他碰杯。 孟楷承一口把啤酒喝干净了,抬眸看向对面。 屠准看起来很开心的,她好像没有那么在乎她的丈夫,她的丈夫也不喜欢她,甚至不支持她的事业,还断了她的经济,放任她在外面辛苦打工。 “我会的。”他小声说。 四人吃完烧烤,又互相加了微信。 屠准回家已经12点了,走廊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黑黢黢的,孟楷承直接把她送到了门口,考虑到时间,怕惹闲话,屠准没邀请他进门坐,孟楷承也没敢久留。 听她从里面上了锁,便离开了。 屠准洗漱完已经12点半了,屋子里静悄悄的,豪华乡村的装修风格暗沉,灯光也不明亮,冷清得她心里有些犯怵。 这是杀人狂事件后,第一个裴空青不在家的夜晚。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点开手机看,才发现杨蔚蓝给四个人拉了群聊。 蔚蓝咩咩:【阿准、楷承,我们到家了】 孟楷承:【阿准到家了,我也到家了。】 喜欢咩咩的阿正:【我去,楷承,我没看错吧,你用本名当网名!?@蔚蓝咩咩】 孟楷承:【(微笑)】 喜欢咩咩的阿正:【上帝,有没有人给山顶洞人孟楷承普及一下表情包的含义啊(捂脸)】 蔚蓝咩咩:【哈哈哈楷承,微笑脸是骂人的意思】 孟楷承:【啊?我没有骂你们,真的!我发誓!】 喜欢咩咩的阿正:【真是要了命了,兄弟我好喜欢你】 蔚蓝咩咩:【要不,我走?(旺财)】 喜欢咩咩的阿正:【(可怜)】 蔚蓝咩咩:【我可以单身,我的cp必须锁死(奸笑)】 喜欢咩咩的阿正:【滚啦,早点睡】 …… 突然冷场,屠准躲在被子里忍不住笑,又重复看了一遍,看看时间,想着三人估计都睡了,便没发言。 她的微信界面静悄悄的,自从她在八卦新闻上成了“晏知许娇养的金丝雀”“手撕正宫娘娘的绿茶小三”后,富婆姐妹们也不联系她了,她们的友情不堪一击。 换了个手机,以前的聊天记录都没了。 但她还是不知不觉翻到晏知许的微信,他的头像还是阳光下,赤足跑向蔚蓝大海的一个白色背影,那时候她还是短发,那条裙子一点不修饰腰身,显得她整个人矮矮壮壮的,这张照片她都不知道晏知许是什么时候拍下的,早知道他要偷拍,她就穿比基尼了! 一口幽怨的气刚叹出来,屏幕上方浮出一条消息。 孟楷承:【阿准,你一个人在家会不会怕?】 屠准还没来得及打字—— 蔚蓝咩咩:【什么!?没搞错吧?阿准一个人在家,哇哇靠,最近世道不太平啊,两个月前我们这里还来了个杀人狂!】 蔚蓝咩咩:【睡了没?起来送我去阿准家!@喜欢咩咩的阿正】 喜欢咩咩的阿正:【……在穿裤子了(擦汗)】 屠准赶紧霹雳吧啦打字,屠他祖宗十八代:【没关系啦,我没事的】 蔚蓝咩咩:【都快一点了你还不睡,这还说没事?】 屠他祖宗十八代:【……】 蔚蓝咩咩:【不过姐妹,你这网名很野(强)】 屠准笑了下,坐起来开灯,慢悠悠地回:【过奖(抱拳)】 三个人很快就来了,屠准没想到孟楷承也来了,两室一厅的房子,裴空青那间她不敢动,只能安排两个男生睡客厅。 孟楷承没想到两人关系已经恶劣到分房睡了,郭正没想到孟楷承居然是想引诱已婚少妇出轨,杨蔚蓝不敢相信屠准结婚了,更不相信她老公不在家的原因居然是打人进了拘留所。 三个人各有各的想法,心情都挺复杂的,辗转反侧睡得不太好,只有屠准因为三人的陪伴,安全感爆棚,一觉睡到天亮。 第24章 素了好几天,想干嘛你不…… 裴空青出局子那天,是个大晴天,窦豆带着俱乐部几个兄弟来接他,酷黑摩托往拘留所门口停了一排,那阵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要迎接英雄凯旋。 第26章 律师和他前后脚出来,两人意味不明地对视一眼,周遭浮动着杀机暗藏的阴冷感,一辆黑色豪车在律师身前停下,他侧头说了句:“裴空青?我们会再见的。”然后上车走了。 窦豆摸出烟盒,朝豪车远去的方向“呸”了口,把烟递给裴空青,啪啪打响火机凑到他嘴边点火,忍不住骂出声:“什么狗杂种!” “我还不信他们真能只手遮天,裴哥,我这几天联系了做律师的老同学,他说咱们这种情况,霸王条款不受法律保护,我们赢面挺大的!” 田峰也愤懑不平地插嘴:“就是,拽什么拽啊?光天化日之下还真能为非作歹?” 裴空青倒是没别的情绪,深深吸了一大口烟,缓解了煎熬五天的烟瘾,穿刺周身的焦灼感散去一些,幽暗的眸子黑沉沉地扫了一圈,视线稳稳收回,在烟雾缭绕中摸了把自己胡子拉碴像是戳满钢针的下巴,然后抬胳膊挂到窦豆肩膀上:“你小子订餐了没?走走走,先去喝一杯!” 几个人围着他都笑了。 窦豆看出他的心思,不知道该说什么,曲着胳膊撞了下田峰,正埋头抽烟的愣头青抬起头,脱口而出:“啊?我去接嫂子?” 裴空青笑容在唇角凝固,脸色昏沉地弹了下烟灰:“有她什么事儿!” 空气一下就结冰了。 到餐馆时还不是饭点,酒过几巡后天已经快黑了,桌上一片狼藉,热菜都凉透了,羹汤面上浮着油脂。 裴空青动了动筷子,没胃口了,点了根烟抽。 身边两个傻小子还在划拳喝酒,田峰酒量不行,已经缩在地上打盹了,聊天的越聊越上头,吹起牛来像是要把牛皮吹破好吃牛肉,窦豆也醉得眼睛迷离,晕晕乎乎地扒饭吃。 裴空青踹了脚地上的田峰,愣头青动了下,翻个身继续睡,他拿起外套丢过去,嘴里咬着烟站起来,出去一趟叫厨房煮醒酒汤,结了账回来拍拍窦豆的肩膀:“我先走了,管着他们别喝了,到家跟我说一声。” 窦豆点点头,迷迷糊糊地看裴空青挨个搜身把车钥匙都没收了,头都没回潇潇洒洒地走了,他看着那高大挺拔的背影,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裴空青打车回家,一路都在犯烟瘾,火烧火燎的,闷得难受,就像有一根蛛丝吊着心脏,而底下就是翻腾的烈焰熔浆。 一下车就去超市买了一箱矿泉水,拧开盖子咕咚灌了一整瓶,肚子里的火差不多浇灭了,只是又涨得慌。 他承认自己有过期待,期待从拘留所出来,看到的第一个人会是她。 但他甚至不知道她还在不在家,还在不在花朝,那盆栀子花五天不浇水,怕是要叶黄枯萎了,那种花在南方很命贱,随便养着都死不了,但也很难伺候,稍不注意就会变丑,结了花苞都开不出花,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到明年花开。 下巴的胡茬密密麻麻地扎着手,裴空青爬梯上楼时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想。 老房子不怎么隔音,里面的笑声清澈明朗,男男女女都有。 裴空青的脚步停在门口,不由得皱了眉,满兜车钥匙,摸了半天才摸出家里的那把,还没来得及插进锁眼,门从里面开了。 “咩咩,记得把我的毛肚捞起来,我马上就回来!” 话落,扭头,一只脚刚踏出门,一双幽冷目光穿过松松散散的额前刘海,表情漠然像只幽灵一样居高临下地审视他,两人面面相觑,郭正瞬间退回来,“咚”的一声把门砸上。 “哇靠靠!吓死我了!”他捂着胸口吐出口气。 “干嘛?看你那怂样!”杨蔚蓝端着一盘鸭肠像下面条一样丢进锅里。 孟楷承站起来:“怎、怎么了?” “外面有个很高的老叫花子!那眼神冷得跟要吃人一样!” 郭正说着就从里面把门反锁了,拨开防盗门上的猫眼盖子往外看。 老叫花子?屠准没什么道德感地在心里放肆笑了声,但表面还是平平静静地放下筷子站起来:“应该是我老公回来了。” “什么?”杨蔚蓝惊得把筷子掉进火锅里,手忙脚乱地拿勺子去捞,孟楷承抽出纸巾递过去帮忙。 郭正懵了下,手落在门锁上,忐忑发问:“那……那开门?” 杨蔚蓝无语地看向他:“卧槽,那不然呢?” “我来吧!”屠准走到门边,拨开锁扣把门打开了。 门边懒洋洋地立着一个人,一脸颓唐倦容,头发是一半黑一半白,之前看惯了没觉得奇怪,此时被满脸胡渣衬得狼狈落拓,额前的刘海长了些,遮挡住一半眼睛。 确实有点老叫花子既视感。 裴空青端着胳膊,修长骨感的大手摩挲着青黑的下巴,意味深长地睨着。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站了几秒,他抬手把额前的头发抹上头顶,冷锐的眉棱皱了又松,松了又皱,嘴巴动了动,明显是舌尖狠狠刮过后槽牙的厌烦表情,那神色复杂,不悦中隐含着忍耐,音节咬得颓淡又冷硬:“你挺热闹?” 郭正把屠准拉回身后,抬脸警惕地盯着他:“你想干嘛?” 杨蔚蓝和孟楷承也走了过来,一道门分出两个阵营,裴空青往屋里看了眼,突然笑了声,重新看向堵在眼前挺年轻正派的男人,低哑的声音故作温淡,但更悚人了:“都是男人,素了好几天,想干嘛你不知道?” 郭正厌恶地“啧”了声。 裴空青不理他,还是勾着唇角,一脸轻浮模样:“吃火锅啊?怎么不等我一起?” 屠准没情绪地说:“你不是吃过了?” 裴空青弯腰下去,把矿泉水抱起来,浑身酒味大步走进来,把水放在鞋柜边,反手关门,直接推开挡在面前的郭正,看着屠准,眉梢一扬,就像是要打人的样子。 屠准拗着脖子不说话,表情冷冷淡淡的无所谓。 裴空青垂下眼睫,扫了眼另外三人,两个生面孔,一个熟面孔——那只说话结巴的熊。 他无话可说,扬手“啪嗒”把钥匙扔鞋柜上,转身进了房间。 热热闹闹的火锅局突然就冷了,啤酒也没兴致喝了,客厅里的人都压低嗓子在说话。 杨蔚蓝最是愤懑:“不是,阿准,你老公怎么这样啊?看起来好凶啊!” 郭正捞出鸭肠丢碗里,也跟着吐槽:“被他这么一闹,鸭肠都老了。” “不是,楷承说他是打人进的拘留所,他不会也家暴你吧?” 杨蔚蓝一脸担忧,秀气的眉毛紧皱着,拨弄着碗里的毛肚都没食欲了,苦口婆心道:“阿准,恋爱脑是不行的,你有什么难处一定要跟我们说,以前你在花朝无依无靠,你现在有我们撑腰!这里住不下去就去我家住。” 屠准心里涌过一阵暖意,正要开口,孟楷承直接扔了筷子:“阿准,你跟他离婚吧!你其实也没那么喜欢他不是吗?你值得更好的!” 杨蔚蓝和郭正目瞪口呆地齐齐望向他。 屠准愣了下,完全忘了自己想说的话,看着孟楷承开心地说:“楷承,刚才那么长一句话,你没有结巴哎!” 杨蔚蓝和郭正也都反应过来,异口同声道:“对啊,楷承,你刚才没结巴!” 孟楷承脸都红了,又惊讶又无奈地捡起筷子,小声说:“我、我刚才说、说什么,你们听、听……” “离婚?” 身后卧室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裴空青抱着换洗衣服,懒懒斜斜地靠在门框上,雪白睫毛轻佻晃动:“不好意思,我裴家没离婚的先例。” 他走过来,修长劲瘦的手落在孟楷承肩膀上,弯了腰在火锅咕噜冒泡的声音里轻飘飘地说:“只有丧偶。” “等她死了你再来表白。” 话落,他走进洗手间,门在四人面前阖上,水声哗哗响起。 滚烫的火锅再次冷下来。 裴空青收拾完了出来,门开的瞬间,叽里呱啦的说话声突然停下,就跟掐了暂停键一样。 火锅局已经进入尾声了,杨蔚蓝拿勺捞残羹分配任务,郭正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孟楷承低头吃菜,屠准咬了口土豆片,好像被烫了下,抬起头,两人视线不经意地撞上。 他已经把毛毛糙糙的胡须剃了,额前的头发用屠准洗脸时的发箍锁到额顶,露出桀骜不羁但相当酷帅的一张脸,挂在肩头的浴巾被粗暴地扯下来,随手扔在卫生间的洗漱台上,关了灯,大大喇喇走到屠准面前,微微俯身,抬指落到她嘴角,擦着那点红油摩挲而过。 亲密自然的动作一气呵成,表情都没变一变,还是散漫落拓的姿态,做完就径直走到阳台去,点了烟吞云吐雾起来。 屠准回过头去看,他单手支腰闲散立着,长不长短不短的黑白头发在脑后凌乱,突然偏了头,水珠在团团青烟中迸溅,烟雾中现出一张冷峻侧脸,鼻梁挺拔,下颌骨感,抬起手,放肆又粗鲁地往地上弹烟灰,然后夹着火星闪烁的烟头,绕到修长后颈揉了揉,最后意懒心慵地遥遥望向远方。 第27章 瘦了。 屠准淡然地收回视线,火锅已经捞空了,四个人商量着做清洁,孟楷承和屠准洗碗,郭正和杨蔚蓝擦桌子扫地倒垃圾。 裴空青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身后,两只胳膊一伸,温热而沉甸的力量感把她紧紧围住,随之压下来的,还有醇厚的烟草、灼烈的白酒以及淡而清甜的栀子香。 手里的碗被他拿走,低沉的声音荡进耳朵:“我来洗,你去把客厅收拾干净,乌烟瘴气、乱糟糟,看*着烦。” 屠准于是洗了手,从他臂膀下钻出来,默不作声地收拾客厅。 第25章 你这浪荡模样,哪个男人…… 杨蔚蓝拿着扫把贴到她身边,胳膊轻撞过来,激动又小声地说:“阿准,你老公是阴阳怪气,凶了点,但也是真的帅啊!我觉得他比大明星还帅!上帝呀,怎么会有人又高又帅啊!” 屠准看着她一脸花痴忍不住笑,回头看了眼一脸寡郁,闷头收拾红油锅底的郭正,附耳悄声说:“咩咩,醋坛子翻了。” 杨蔚蓝哧哧一笑,低头继续扫地。 屠准整理了沙发,收拾了茶几,抱着郭正和孟楷承用过的被子进了房间。 杨蔚蓝心不在焉,靠近厨房的时候,目光时不时就飘进去,郭正倒完垃圾回来,一脸严肃地走到杨蔚蓝身边,表情恨恨道:“杨蔚蓝,你不如把眼睛抠出来镶到人家老公身上去。” “你有毛病吧?”杨蔚蓝抬头瞪了一眼,拽着他的胳膊飞快远离厨房,眉飞色舞地小声说,“人家满心满眼都是阿准!你别撺掇楷承去掺和别人的婚姻才是真的。” 郭正一颗心掉回肚里,又开心又装作满不在乎地看她一眼:“我是那种人吗?” 杨蔚蓝犹疑地眨了眨眼。 一屋子人齐心协力,很快就清理好房间,送走客人后,屋子清静下来,屠准一身火锅味,先去拿衣服洗澡。 裴空青打开电视,听着声音抽烟,除了抽烟他也没事可做,洗手间水声稀里哗啦传出来,他懒靠在沙发上,抬起眼皮打量客厅。 沙发布换成了低调温柔的灰粉系,窗帘换成了仙气飘飘的白纱,茶几上的玻璃花瓶里插着两支颜色好看又古怪、橙不橙粉不粉的非洲菊。 让她收拾客厅,也只是收拾出个表面光鲜,拉开抽屉一眼乱七八糟,吃空的零食袋都往里塞,沙发缝里还藏着瓜子壳,裴空青摸了摸,又摸出一支红艳艳的唇釉来。 他脑子里好像突然烧了一把火,恶狠狠地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像强迫症一样开始收拾烂摊子,收拾了会儿,累了,不想收拾了,端了垃圾桶大刀阔斧地扔。 丢完垃圾回来,屠准还在洗澡,她的卧室门没关,这时被风吹开了一半,床上团着拆了一半的被褥和被套,七颠八倒、凌乱不堪,床头柜上堆着奶茶杯、零食口袋、用过的纸巾,书桌上笔记本电脑被衣服压得没了影。 裴空青两眼一黑,酒劲突然上头了,又犯起烟瘾。 收拾房间收拾得无比烦躁时,他从床头夹缝里搜垃圾搜出了她新买的手机,裴空青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买的手机,也不知道她怎么又去了咖啡馆工作。 剧本呢?不写了吗? 家里冰箱一直有被他填满,没钱用为什么不说?他想过主动给,但那又成什么了?屠准骄傲惯了,而且她因为什么离家出走,他也并非完全不知道。 裴空青莫名停下来,拿着手机坐在床边,鬼使神差地点亮屏幕,还好第一眼没看到他讨厌的那张脸,锁屏界面是屠准的自拍,白皙的皮肤几乎是透明的亮堂,笑容热烈熠烁仿佛化成了穿透屏幕的阳光。 指腹轻轻摩挲而过,唇角随之慢慢勾起,突然触发到解锁界面,密码…… 应该是疯了。 裴空青皱眉输入屠准的生日,提示密码错误! 他眉头皱得更紧张地输入晏知许的生日,密码依然错误? 真的是疯了! 裴空青选择放弃,他怎么低劣到企图窥探她的隐私了? 屠准洗完澡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时,裴空青还坐在沙发上烟熏火燎的,目光冰冷恹恹,像个没感情的活死人。 客厅空荡荡的她不走,偏从他跟前挤过去,抬腿就跪在贵妃榻上,柔白纤细的小腿从长长的睡裙下露出来,她弯腰撑着墙,把落地窗推到最大,翘着屁股不满地嘀咕:“少抽点吧,小心三十岁就活活抽死!” “抽死了你不正好改嫁。”裴空青飞快收回被烫了一下的眼睛,立马凉飕飕地接话,烟头戳进灰里,挑着眉尾轻哧,“我看你不是已经找好了下一个工具人?” “哥哥玩腻了,开始玩奶狗?”他抓起遥控板乱按一通,调得电视屏幕眼花缭乱地晃眼睛,“成年了吗?到了法定婚龄了吗?” 屠准回头睨他一眼,翻身坐下,大大方方承认:“那估计还真没有。” “雍大高材生,人家还在念书。”她拍拍大腿站起来,高高地俯视他,半晌,又弯腰,凑到他耳边温温热热地吹气,“养成系不挺好?我哪里玩得过哥哥们?” 裴空青皱了眉,他一个刚从拘留所出来的人,完全搞不懂自己哪里招惹了她,说话夹枪带棒、阴阳怪气,每个眼神,每句话,都带着显而易见的刁蛮和敌意。 明明在警察局时还处处维护他,难道就全是演技没有丝毫真情?不至于吧,他进去前,两人关系不说多好,但属实也不坏吧。 屠准重新站直,看样子是想原路返回,宽阔的大道不走,就是得往他跟前挤。 裴空青也不是真的千杯不醉,这个时候脑子飘着酒劲,有点了倦意,想说的话咽回胸腔,不想再生事端,惹大小姐发脾气,于是尽力收了腿乖巧让路。 但细细柔软的身体停在他面前,光泽闪动的真丝睡裙下还荡漾着浓郁香甜的栀子香,裴空青撩开睫:“干……” 嘛字没来得及说。 屠准腿一跨,腰一拧,直愣愣地坐到他腿上。 她伸出手,软软地搭到他脖子上,眸里温柔勾缠,秋波盈盈,嫣红的樱唇缓缓靠近,近得几乎贴到他的眼睫毛,嘴唇撩着睫毛跟着颤,温温柔柔的声音娇羞至极:“我底下没穿。” 裴空青整个僵住,他卡了几秒,滚滚喉结,黑眸冷直地盯着眼前因为过于逼近而糊成一团的脸,木楞地抬手,扶住她的腰肢,下意识想把人往后推开,然而薄薄一层真丝贴着掌心,温暖的体温、清甜的香味,都肆无忌惮地漫过来。 艹了,他根本舍不得把她往外推。 几乎是立刻起了反应。 喉结滚了又滚,一滚再滚,垂下眼睫,是白皙的锁骨,和松垮睡裙下软绵绵的柔弱身躯,他的视线避不开,声音沙哑模糊:“你要做什么?” “去掉‘什么’两个字。” 屠准跪到沙发上,重量从他腿上褪去,只残留一点点,她的视线从下飘到上,轻浮地弯起唇,勾着瓷白手指抬高他的下巴,居高临下的,表情淡得不能再淡:“你不是素了五天吗?” 她在竭力表演温香软玉,然而星辰弥漫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淡薄,清楚地告诉裴空青,洁白温软的壳子下,是无情更无欲的冰凉坚硬,湿漉漉的头发掉下水珠,轻描淡写地把他全身的火浇灭。 听出言外之意,落在纤细腰肢上的大手微微用力,终于狠心把人推开,眼睛闭了闭,再睁开已恢复冷沉昏暗,他含糊地试探:“怎么?你素很久了?” 突然意味索然,屠准从他腿上翻身坐到旁边,坦然承认:“当然,我素了22年。” 裴空青愣了下,渐渐读不懂那层隐晦了。 他直起背梁,摁了摁太阳穴,扭头眼神幽暗地盯着她。 她像是没开窍的木疙瘩,丝毫不受影响,声音温柔而平淡:“裴空青,你有喜欢的人吗?” 裴空青清清嗓子,声音低哑:“挖我隐私?” 屠准假模假样地笑了下:“太见外了,我们是夫妻。” 裴空青嗤笑一声:“哪门子夫妻啊,丈夫蹲局子,妻子在家里欢天喜地开party?” 屠准无情道:“那我该为你哭丧?” 裴空青不答,她又偏头,语气幽幽:“你喜欢我?” 裴空青咽咽嗓,薄唇抿抿,眸中全是隐忍和克制:“喜欢你?我疯了吗?” 屠准翘着唇角若有所思地紧盯他:“反应骗不了人。” 裴空青摇了摇头,笑容残酷:“你想多了,想睡她,和爱她,是两码事,男人是可以用两个脑子思考的动物,你这浪荡模样,哪个男人见了都得起反应,你还真信什么爱情?” 自找挨骂,屠准悻悻站起来,低头看他:“那你想睡你喜欢的人吗?” 白睫浮动,眼眸深沉,裴空青定定地望着她,乌黑的长发,嫩白的皮肤,圆亮的眼睛,潋滟的嘴唇,视线往下梭巡。 曾经遥不可及的,如今近在咫尺。 他伸手,揽她细腰,利落翻身把她桎梏在怀里,抬指小心翼翼地触碰娇俏眉骨,声音轻到听不见:“怎么可能不呢?” 第28章 屠准一身松弛,毫不在意地问:“那你睡了吗?” 砂砾般的指腹在她腰间缓慢温柔摩挲,唇边的深情笑意也不是不能演,但深邃黑眸却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绝望和落寞:“我不能。” 等她长大的人不是他,所以,早晚得原物奉还。 裴空青差点没忍住吻下去。 只是屠准突然变红的眼眶和骤然滚落的泪水把他的理智悉数拉回,他退回安全地带,仰头靠在沙发上,暗眸阖上,抬手压住额头,疲惫地叹气。 屠准笑了:“行吧!不喜欢就好。” 她站起来,裴空青伸手抓住细弱手腕,不耐烦地扯着唇:“别扯有的没的,喜欢不喜欢无所谓,既然是夫妻,还是彼此配合做下表面文章,以后不要带不三不四的人回家。” 屠准下意识要拒绝,但目光从满满当当的烟灰缸晃过,她温声说:“那你也不准在家里抽烟。” 裴空青掀睫睨向烟灰缸,点点头:“好。” 屠准从茶几另一侧绕行,几步走到卧室门口,想起什么,回头又说:“裴空青,为什么‘谢获’这个名字会让你发疯?他和李奶奶是什么关系?” “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但如果是出自花朝的省状元,大概不会存在那么多巧合,可关于他,网上却没有只字片言,这个人就像是根本不存在。” “但我……知道他。” 第26章 可有可无的妻子vs一无…… 裴空青愣住,喉结滑动,缓慢抬头。 “雍大金融系,他和我哥同届,常年第二,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裴空青目光冷冷地望着她,半晌,唇角浮笑:“与你无关。” 简单冷硬的四个字,把两人的关系拉到不可逾越的天堑两端,屠准静静地看了他几秒,手落在把手上,转眸看向深褐木门,神色黯淡:“今天我去过拘留所,但楷承提前下班,打电话说买好了菜,我得回来开门。” “你直接回来的话,完全可以赶上火锅。” “可是裴空青,我只是你可有可无的妻子,你也只是我一无所知的丈夫。” 门在他面前轻轻阖上。 大小姐没发脾气把门砸得震天响,倒让裴空青有些失落,到底谁才是蛮横骄纵的那人?晏知许比他想象中更有本事,屠准在他的羽翼下,长成了足够温暖、坚毅、勇敢的模样。 但就算没有晏知许,就算没有他,她一样可以好好活。 屠准进房间的第一时间是捂胸口吐气,一番禁忌戏码玩得让她汗流浃背,还来不及想更深层次的东西,又被眼前景象惊住了,她揉揉眼睛,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整洁房间。 裴空青化身田螺姑娘,她却化身yin-荡恶魔? 屠准打开衣柜拿出内裤套上,刚才底下确实是没穿,也不是故意的,纯粹是忘带了,本该径直跑回房间,却在看到一脸冰霜、吞云吐雾的裴空青时突生绮念。 都怪孟楷承的提问,让她延伸出这种离谱的骚操作。 真的太太太尴尬了啊! 屠准摸到水杯,大口大口灌进肚,把心里的郁闷涤去一些,但还是忍不住对自己感到无语,她真像个发情的禽兽。 裴空青对她不好吗? 屠准不是没长心的人,他把她刨出废墟,给她买韭菜猪肉味的饺子,生病时寸步不离的照顾,顶着被刀戳死的危险毫不犹豫地扑向她,疾风骤雨里暴怒但难掩心疼的眼神,还有机场外满地的灰烬和落寞的身影…… 无数个他不经意投射过来的目光,是克制下的温柔,是隐忍中的绝望,是和晏知许一模一样的目光! 屠准缩进被窝暴躁地挠头发。 不是啊!老男人的心思真的很难猜啊!在小富婆的恋爱指南里,这种反应明明就是喜欢她的意思,可为什么不管是晏知许,还是裴空青,都在冷冰冰地把她推开? 还有,谢获究竟是谁?他和裴空青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但事已至此,胡乱猜想亦或杞人忧天都没有意义,屠准躺平轻嗤一声,干脆地闭眼睡了。 - 裴空青失眠了,酒后失眠不是什么好事情。 夜半头疼得难捱,他跌跌撞撞地出门找药,翻了半天没翻到,大概猜到是晚上乱扔一通顺手扔掉了,他指腹摁着太阳穴,闭上眼睛,靠着沙发坐到地上。 楷承? 他们才认识多久啊?叫得那么亲密无间,叫他就是连名带姓的“裴空青”。 发疯? 原来她知道他在发疯,躁狂症也不是随口编撰出来忽悠人的东西。 不喜欢就好? 呵,如果谢获还在,此时又该端着下巴笑他是个怂蛋了吧?她甚至都还记得谢获,却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了。 - 因为车祸受伤住院,裴空青晚了2个月才到学校报到,他曾经一门心思出国学音乐,所以只是看着吊儿郎当、不学无术,实际上没耽误过学习,但老爷子临场变卦,暗箱操作把他送进了雍大金融系。 入学以来,除了那夜停电在音乐系的阶梯教室里碰见的小丫头,他的人生毫无新意,每天车接车送被人紧盯,半点自由不得。 裴空青有点后悔,那日在阶梯教室,没有问问小丫头在哪个学校读书,他后来整天都在音乐系晃荡,却一直没再遇见过她。 谢获是他的同班同学,之所以注意到他,倒不是因为他省状元的身份,雍大的省状元太多了,没有哪个状元会拿曾经说事,能考上雍大的人脑子都不笨,跨进学校门槛就等于跨越了一个阶级,结交人脉成为重头戏,哪怕次次倒数,一旦巴结上豪门,毕业后就能走上康庄坦途。 金融系恰好就有那么几个贵公子,每天看那些聪明伶俐的彩虹屁围着贵公子们花样百出,他觉得挺有趣。 但谢获是个惹眼的奇葩,不溜须拍马,不趋炎附势,不阿谀奉承,和他一样,那是个目中无人、一心活在自己世界的犟种。 那天阶梯教室,金融系几个班在一起上大课,裴空青坐在最后一排的窗边打盹,突然被一阵嘈杂吵醒,恰是课间休息时,学生陆陆续续聚到了窗边,交头接耳的声音不断。 他直起脊背,搓了搓睡麻的半张脸,揉了揉僵硬的后脖子,也凑过去看,叫不出名字的贵公子看他一脸懒样靠过来,自觉让道。 裴空青胳膊撑在窗台,眼皮懒耷着面无表情往下看。 中庭的空地里坐着一个红裙女孩,长头发黑黑卷卷的,抱着一把吉他,垂着头,软白手指熟能生巧地拨弦,那调子他太耳熟了,毕竟罕有人会把《小星星》弹得像是在弹《罗西尼亚娜》。 耳边此起彼伏的也都是调笑声,裴空青不自觉地弯了唇,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个冷冰冰的声:“错3个音,简直是噩梦。” 他收起笑容看过去,谢获摆着一张颓烦的臭脸,目光昏暗地看着楼下的小丫头。 裴空青舌抵上腭迟疑两秒,拨开堵在两人之间的人墙,搭胳膊到他肩膀,弯腰低低淡淡地说:“那你很牛哦!” 谢获把他的胳膊丢下去,厌恶地睨他一眼,端着手臂继续看。 裴空青咬咬牙,但想着要去问问小丫头在哪个学校念书,不想浪费时间计较,转身离开教室。 曲毕,楼下开始起哄,走廊上的人越聚越多。 “是要表白吗?” “但她看起来好小啊?感觉还是小学生啊!” “你不觉得她长得很可爱吗?” “我突然懂萝莉审美了!她好像白瓷娃娃,眼睛布灵布灵,好想捏一捏啊!” “她在看大教室诶,今天那边是金融系在上课吧?” …… 裴空青停下脚步,楼下小丫头抬着脸,在明媚阳光下,露出无比灿烂的笑,目光坦坦荡荡地落到大教室的第二格窗里,烈焰般的红裙烧得她像玉般温软柔白,长长的黑睫毛密密麻麻地聚成小扇子,上下眨了眨,隔空拨得他心脏酥酥麻麻的,喉咙处平白无故有些痒。 她站起来,抱着吉他挥手,娇憨温柔的声音大大方方地喊:“哥哥,我要嫁给你,你等我长大好不好?” 裴空青顺着她的视线移到窗边,是那个英挺清俊的男人,白衬衫没有一缕褶,扣子系得一丝不苟,干净的肤色,温润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活脱脱就是传说中那种冰清玉润、钟灵毓秀的白月光长相。 他遥遥望着她,抱着书皱了皱眉,很快又舒展开,最后唇角浮笑,却又什么话也没说。 耳边议论无休止,更热闹了。 “她在跟晏知许表白!” “天!是金融系那个大才子吗?” “岂止!晏家大少,以前我们学校的,永远的第一名,才十八岁就继承家业年少有为了,人家是这个级别的霸总人设!”说话的女生抬手比了个赞。 “这这这……果然豪门花路多,这是现实版童养媳啊?” …… 裴空青突然心里堵了块石头,沉闷地有点透不上气,原本要去找小丫头要联系方式的路线,改成了去自动贩卖机,投币买了瓶矿泉水。 第29章 一瓶水灌了一半,还是觉得闷闷的。 这时耳边又幽幽响起声:“你认识她啊?” 裴空青一口水直接喷出来,残留一点呛进鼻腔直咳嗽。 谢获投了币,弯腰下去取出一瓶冰红茶,抬起眼皮淡淡地从他身上梭巡而过。 裴空青还没缓过劲直起腰,谢获冷眼旁观了会儿,拧开瓶盖小小地抿了口,漠然地从他身后绕开,语气颓恹地落下两个字:“怂蛋!” 回到教室,看热闹的学生都散开了,晏知许也坐回前排学霸聚集地,谢获和他同一排,这时候被嘻皮笑脸的八卦党们挤得没了位子,他们把他的书和笔都扔了出来。 面对插科打诨,晏知许翻开书本,温温柔柔地笑,温温柔柔地说:“她现在还小,不懂分辨感情。” 一身名牌的阔少凑上去打趣:“她是小,可你老啊!小晏总,你什么想法啊?” 晏知许安安静静地看书做笔记,看样子并不想回应,但一圈人都在起哄,他最后合上钢笔:“没想法。等她长大再说。” 他说完就拿着书走了,脚步刚迈出大门上课铃声响起,碰到教授礼貌鞠躬,轻声说了几句话,教授一脸慈祥地笑着纵容了他逃课的行为。 几个贵公子都默默溜回大教室后排的学渣聚集地,刁声浪气地悄声议论,断断续续也让裴空青听出个大概,豪门少爷们养尊处优,一旦开荤就容易没分寸,养女人就像养花花草草,种满整片园子,随手就能摘一朵嗅嗅啃啃,焉不焉巴都舍得扔。 他听得耳朵灌油,腻得慌,长腿犯痒,抬脚踹中前面一只屁股,被命中的公子哥挪了挪,怯怯地回头:“裴……裴少?” 裴空青懒洋洋地翻着书,抬起眼皮对他勾了勾手指,公子哥犹豫一下,最后还是附耳过去。 “晏知许谁啊?” 贵公子缩回脖子,有点惊讶:“你……你不认识他?” 裴空青合上书敲了敲桌,挑着眉直冲道:“不认识他犯法?” “那倒也不至于。”贵公子抓抓后脑勺,脸色微红。 裴空青那些花花绿绿、乱七八糟的事实在太有名了,总结一下就是个目无法纪、嚣张无情的癫子,跟他混的人,的确有过风光无限的,但一朝棋差一步,就是万劫不复,所以其实没几个有好下场。 裴家可不是一般的豪门。 面对一颗不定时炸弹,贵公子们都不想搭腔,被踹中的人也斟酌着语句开口:“就,他跟咱们一个中学的,从小学,到高中,都一个学校,永远的第一名。” 裴空青阴森森地笑了:“那不巧呢吗?我不也是永远的第一名?” 贵公子们被他一句话堵了,不知道怎么接话,摸不准他是想听油嘴滑舌的奉承,还是想听不苟言笑的实话。 裴空青不想看他们虚情假意的纠结面具,剑眉斜着冷声直言:“他什么情况?” “什么?”贵公子两只眼睛写满了害怕和疑问。 裴空青暴躁地叹口气:“刚才表白轰轰烈烈,你是瞎还是聋?” 贵公子嗫喏着试探:“童养媳?” 另一个凑过来说:“别听他瞎掰扯,就是晏家收养的女孩,那女孩挺出名的,叫屠准,上过头条,她妈号称舞蹈天后,跳楼死的,就是你家那……” 裴空青眼神突然暴戾,直接吓得他不敢再说了。 眼见他收回视线,垂下眼睫又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几个人赶紧转过身去,埋着头翻开书装模作样认真听课了。 一节课像是熬了一辈子那么长,铃声一响前排几个贵公子齐刷刷地拿书站起,换了另一边的座位坐。 他们很怕沾上他,在他身上发生过不少复杂晦暗的事,最近又因为飙车出车祸,曾经一起玩闹的伙伴家里都落了个倾家荡产。 裴空青的良心让狗吃了,并不觉得他们家道中落与自己有关,选择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知道他身份的人都拿他当蛇蝎避之不及。 前面一排没了遮挡,他的视野亮堂了,睡觉睡不着,干脆拿出手机明目张胆地玩。 游戏正高潮,身旁砸下一本书,一个黑压压、热腾腾的身影落下来,谢获偏头看他,语气嚣张冰冷:“怂蛋的气场还挺强,为什么那些阔少那么怕你?” 裴空青斜斜睨他一眼,语气沉沉地咬牙:“不想死就滚蛋!” 谢获轻飘飘地说:“不想死,也不滚蛋。” “什么?”手机屏幕弹出个大大的“gameover”,裴空青扔下手机,“你有病是不是?” 谢获悠哉笑了声:“没病,只是觉得你有趣。” 裴空青目光幽凉地看向他,半晌,唇畔噙笑,从齿缝淡淡飘出一个字:“艹!” 第27章 他只是披着一张偏执疯狂…… 屠准睡前喝了水,半夜自然而然就醒了,上厕所回来发现沙发边上隐约有团黑乎乎的东西,还吓了一跳。 她走过去,借着小区里彻夜通明的高高路灯,看清裴空青的脸,他不太清醒,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眼睛紧闭着,凌厉的眉棱深深皱着。 屠准弯腰下去,娇柔的手拨开遮眼的发帘,摸上他的额头,摸到一手汗水,还有滚烫的皮肤。 发烧了。 屠准一时愕然,在她的印象里,裴空青铁骨铮铮,嚣张坚毅。 他孤身一人从废墟里把她挖出来,浑身脏着一脸冷淡,手指的磨伤不过草草贴了创口贴;骑摩托时飙得风声猎猎响,劲瘦有力的两只胳膊把她围得死死,掐都掐不动;顶着刀伤冒着倾盆大雨把她稳稳背起来,大大喇喇地淌在淹没过膝盖的积水里;一支又一支的烟不要命的抽,灰烬堆起来能把他整个人填埋…… 她以为他不会生病。 然而深更半夜看他眉头紧皱的可怜模样,屠准心口立刻就笼了层若隐若现的闷痛,但那么大个人她搬不动,费了半天劲才磕磕巴巴地把人挪到沙发上躺着,回房间抱了被子出来给他仔仔细细地盖住。 开灯找药,先认真看了说明书,确定酒后也能吃,才倒了水,递到他嘴边,温声温气地叫醒他:“裴空青,起来把药吃了。” 裴空青眼皮像是粘住了,挣扎了会儿才抬起一半眼皮。 柔弱的灯光照着一张粉白小脸模模糊糊地蔓进眼底,他抬起手摁住太阳穴,微微支起身子,细软的胳膊伸到他后颈,屠准顺势坐到沙发上,抬着脑袋挪至她大腿。 他还没反应过来,药就喂进嘴里了,紧接着温热的白开水稳稳淌进嘴里,冲淡了唇齿间的苦涩味道,又过了会儿,额头和颈侧先后传来丝丝缕缕的清凉感。 裴空青摁在太阳穴的手无意识地锤了两下后,温暖的手很快贴到他的手背,轻轻掰开,指腹贴上来,小心翼翼地揉着:“头很痛吗?现在会不会好一点?” 他缓慢睁开眼,目光虚浮地望着头顶的小脸,屠准低着头,长长的头发垂下来,缕缕飘在他脸颊,像清凉的水洒下来,痒痒的,麻麻的,甜甜的…… “阿准。”他声音低哑模糊,因为病气,隐隐有卑微哀求的意味,“不要、不要怕我。” “我没怕你。”屠准好脾气地哄。 其实她压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许现在根本就是透着她在看另一个人,甚至还是个男人。 不过细细想来,她怕不怕他? 应该要怕的,他发起火来是真的暴戾恣睢,说话又难听,也会真的动手,手劲又特别大。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不怕他了,无论他做出怎样残酷无情的表情,屠准都能平静应对,她会示弱、会服软,但并不会害怕。 他只是披着一张偏执疯狂的皮,但里面的芯子,实际上和寻常人别无二致,甚至,更温情,更柔软。 裴空青小幅度地侧了身,迷迷糊糊中也不忘记得寸进尺,抬胳膊抱住她的腰肢,好细好软,好香好温柔,他恨不得溺死在里面,永远不要醒。 就这样莫名其妙睡过去了,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早晨的阳光通透干净,屋子里静悄悄的,裴空青睁开眼,掌心触碰到身上的柔软,是属于屠准的粉色被子,女人的香味清新馥郁,在他鼻尖唇畔肆意流淌。 昨晚不是梦。 裴空青进卫生间洗漱,刷牙的时候把水龙头开着,冷眼看着水流哗哗,他吐掉泡泡,突然弯腰下去直接把头放进凉水里冲洗,脑子彻底清醒。 餐桌上摆着包子、白粥和牛奶。 裴空青拿起包子咬了一口,居然是肉沫豇豆馅的,他心中浮出一点奇怪的喜悦,捏起那包牛奶,撕开一角仰头大口喝完。 屠准已经出门了,他叠好被子送回她的卧室。 短短一夜过去,大小姐的房间重新变得乱糟糟的,衣服横七竖八掉了一地。 裴空青仿佛看到了她着急出门却纠结要穿哪件衣服的模样,他一件一件捡起来,整理好,挂回衣柜。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已经落了灰,她好像很久没用过了,真的不写了吗? 第30章 裴空青隐隐有些心疼和失落,如果是在晏知许身边,她应该就会无忧无虑做自己喜欢的事吧?手不知不觉地落在电脑上,之前他是没有设置密码的,也不知道交给屠准后她有没有设置密码。 裴空青摁下开机键,忐忑不安又做贼心虚地等着…… 结果想多了。 盯着黑黢黢毫无反应的电脑屏幕,裴空青干笑着捂住额头。 电脑什么时候坏的?为什么没告诉他? 笑着笑着表情又僵住,他一无所知,不知道电脑什么坏了,不知道屠准什么时候开始打工,不知道她每天都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她买了新手机,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认识了新朋友。 她悄无声息地重新过好了自己的生活。 - 秋高气爽的时节,郭正和杨蔚蓝要拍婚纱照,屠准和孟楷承当起了移动衣架和背包,拍摄团队选择了游乐园作取景地。 小县城的游乐园,建立在山坡上,其实就是一个公园,没有多少娱乐设施,甚至连过山车和摩天轮都没有,旋转木马很古老了,坐上去吱吱呀呀响,只有碰碰车还挺受欢迎,不断有小朋友排队,唯一的水上设施是小小人工湖泊里的卡通小船,二十块钱就可以划一圈。 杨蔚蓝并不因为简陋的拍摄环境而有任何抵触情绪,休息时,她还会牵着屠准的手,骄傲地介绍,她和郭正在什么时候在公园哪个地方做过什么,每个粗陋破败的娱乐设施,都承载着两人的欢声笑语,灌满了两人从友情蜕变成爱情的甜蜜。 杨蔚蓝很容易满足。 其实屠准也很容易满足,她低头翻看手机,目光定格在晏知许的头像上。 只要他一句话就可以。 她早就攒够了回雍城的机票钱,那笔钱现在也可以用来买电脑,其实根本不是买机票还是买电脑的问题,是她很想他,但那种想念是因为爱情,还是因为亲情,她却不知道了。 她也不知道这两个多月以来,他过得如何。晏知许一向循规蹈矩,刻板严肃,连社交账号都是交给助理打理,助理…… 屠准咬咬牙,苦涩一笑,以前,他会*陪她逛街,陪她去游乐场,陪她旅游,还会陪她学习、看电影……但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参与过她,他们其实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可为什么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这一点。 郭正和杨蔚蓝去湖心划船了,摄影师也跟着去了,孟楷承和屠准坐在岸边的凉亭里,昨晚裴空青宣誓主权那一出,搞得两人之间有些尴尬。 “阿、阿准……”孟楷承递过来一瓶矿泉水,试图打破两人之间无形的隔阂,“昨晚……你们、吵、吵架了吗?” “没有啊!”屠准大大方方地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笑容甜而温柔,“别担心,他就是那样的脾气,说话直冲,但没有恶意。” “我替他向你道歉。” 孟楷承低下头,把矿泉水瓶子捏得咔咔响:“是我,冒昧,对、对不起。” 屠准笑笑:“楷承,不要随便往自己身上揽责任,你没有错!” “我很感激你,因为你,我得到了更稳定的工作,认识了郭正和杨蔚蓝两位朋友,你会关心我的安危,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你聪明、善良、勇敢。就算做不了恋人,做朋友不可以吗?我不愿意失去你这样的朋友,你呢,你不愿意得到我这样的朋友吗?” 孟楷承眼眶湿润,涨红了脸,他没想到屠准会把话说得如此大胆直白,但念头一转又笑了:她就这样的性格啊! 真挚坦诚、热烈灿烂。 孟楷承郑重点头,堵在心里的郁结被摊平在阳光下,那些隐约存在的尴尬也就灰飞烟灭了。 郭正和杨蔚蓝划船回来,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说笑笑,便知道友谊的小船从风暴中突袭,重新回到了幽静海面。 拍摄结束后,几人又去看了电影,吃了自助烤肉,酒足饭饱后商场还在营业,杨蔚蓝拉着屠准逛街买衣服,两个大男人也乐意当拎包工具人。 期间,屠准还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正要接,便被杨蔚蓝伸手挂断:“阿准,陌生电话别接,多半都是诈骗电话,现在骗术越来越高端了,只要你心里有丁点漏洞,就很容易落入陷阱。” 屠准认同地点点头,又想到她如今在花朝,也不可能有谁联系她,便揣了手机调静音。 回到家,已经天黑了,远远看见有个高大人影杵在昏沉路灯下抽烟,酷帅凌厉的五官在烟雾笼罩下影影绰绰。 屠准从他跟前过,没认出来。 裴空青剔了个简单利落的板寸头,黑头发,冷傲剑眉飞扬跋扈,深邃眼眸黑黢黢,阑珊灯光拓出高挺鼻梁下的淡淡阴翳,只有两扇雪白睫毛透着熟悉味道。 他垂着眼睫,目光落在屠准手里提着的购物袋上,冷淡地弹了弹烟灰:“怎么不接电话?” 屠准想起那个陌生来电:“我不知道是你,以为是诈骗电话。” “你这个时候又有警惕心了?”他冷不冷淡不淡地看她一眼,语气夹杂着点轻蔑,更多的是不满,但多余的话也没有再说,咬着烟从她身边大步迈过,屠准默不作声地跟上去。 第28章 便宜老公大发慈悲,给你…… 走廊的路灯已经修好了,声控更敏感,光线也比之前更亮堂。 屠准先进屋,裴空青谨记着两人的约法三章,立在门外抽烟。 她的卧室又变整洁了,书桌上崭新的笔记本电脑更显眼,甚至是少女粉的颜色。 屠准皱了眉,田螺姑娘这种事,第一次碰见会因为激动而陷于感激之情,第二次就会因清醒而开始反感对方毫无边界,她拿着笔记本电脑出门,裴空青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他没抬头,声音低淡地说:“加一条约法三章,以后九点之前不回家,必须提前向对方报备。” 屠准走到他面前,把新电脑轻搁到茶几上:“你也不准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进我的房间。” 滑动手机屏幕的修长手指停下来,雪白睫毛掀开,眼神幽暗又意味深长,这辈子头一遭做保姆伺候人,合着他还有错了? 裴空青狠狠磨牙,烟瘾瞬间上来了伸手就到裤兜摸烟盒,想起约法三章,又皱眉磨牙,吐出两个硬梆梆的字:“随便!” 屠准高高地俯视他,端着一脸持重冷淡的魄力,跟警察局里质问律师的气场一模一样:“随便是什么?” “好好回答,行就行,不行就不行。” “行!!!” 他生生把气咽下,捏扁的烟盒藏在裤兜里。 屠准藏在身后的另一只胳膊伸出来,一个牛皮纸购物袋递到他面前:“商场男装店搞活动,两件八折,给你的。” 裴空青皱着的眉心瞬间散开,活像条龇牙的野狗被捋了毛变温顺,他一手摸下巴一手伸过来接住,难掩开心却又别扭地傲着:“你们小团体不是有两个男人?你不给奶狗弟弟买?” “我为什么要给他买?”屠准一脸莫名其妙,忽而想起杨蔚蓝语重心长的叮嘱,又故作正经地补上一句,“他又不是我老公。” 裴空青呼吸一滞,雪白睫毛飞快垂下,呆呆地“嗯”了一小声,慢慢吞吞地说知道了。 屠准回卧室,直接抱着衣服去洗澡,洗手间的陈设怪得很,半身镜正对淋浴,团团雾气把透亮明镜罩上一层白纱。 她盯着白纱里若隐若现的婀娜胴-体,冷不丁感慨一句:确实挺茶的。 只是没想到,浮夸的白毛剪干净了,裴空青两只耳朵暴露无遗,刚才陡然通红的颜色,着实烫了下眼睛。 鉴于契约丈夫与新朋友们第一次见面闹得极不愉快,屠准几经考虑还是向杨蔚蓝坦白了一半真相,掐掉那些可有可无的细节,她和裴空青的婚姻成了,遭遇竹马背叛后一怒之下的闪婚。 闪婚之后进入磨合期,因为小小摩擦分房睡也变得合情合理。 杨蔚蓝唏嘘两句,又暴躁地帮她大骂渣男,只是在要出言诅咒时被屠准及时拦截,男装店两件八折,杨蔚蓝只给郭正挑出一件满意的,孟楷承说他可以挑一件,被杨蔚蓝一句“去去去熟男卖场小孩子一边去”赶走。 她拉着屠准挑衣服,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买个礼物回去哄哄毛就顺了。 男人好像的确比女人好哄。 屠准洗完澡出来,裴空青已经回了房间,笔记本电脑放在餐桌上,上面贴了张纸条: 请“老婆大人”笑纳 几个字,笔锋凌厉飞扬,风骨傲然独立,是完全不同于晏知许的风格,野性荒唐中透着沉稳矜贵,又是意料之外的—— 裴空青的字,很潇洒倜傥、很明朗漂亮。 但这活脱脱就是对她那句“他又不是我老公”的反击。 可屠准更觉得自己过分,有了积蓄她就想回雍城,开始对晏知许抱有期待,所以,唯有阻断退路这一个办法。 她开始大手大脚地挥霍钱财,一圈下来花光了身上所有钱,所以裴空青那件衣服也不便宜,两相折抵,这反击倒也能心安理得接下来。 第31章 屠准扯下纸条捏团丢进垃圾桶,把电脑拿回了房间。 网咖乌烟瘴气,坐在里面一整天也聚不起灵感,有了电脑后,她重启自己的故事,白天也还是去咖啡店打工,裴空青早出晚归,偶尔得空会在家里待一整天,一声不响地做清洁,乒里乓啷地做饭。 两人和睦相处,关系没有更亲密一点,也没有剑拔弩张的时候。 - 杨蔚蓝和郭正的婚礼办在元旦节。 屠准问裴空青参加朋友婚礼要送多少钱,这个问题把他问住了,想了想,给了个大概不出错的答案——送一个月工资! 她一个月工资凑个整数3600元,屠准觉得挺合适,也够诚意,毕竟她现在拿不出更多的,于是果断取现出来包了个鼓鼓囊囊的红包。 婚礼现场当屠准摸出红包递出去时,晃眼的大包搞得孟楷承有点惊慌失措,小县城礼金两三百属正常,六七八百以上属关系亲密了,三千六的礼金直接让屠准和裴空青被安排上主桌。 一桌子全是新郎新娘最亲的长辈,聊着家长里短,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他俩,从工作问到生儿育女,两人频繁对视,如坐针毡,新郎新娘来敬酒,“老叫花子”直接让郭正改口叫裴哥,裴哥被一口气灌了三杯酒。 屠准祝两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杨蔚蓝笑容邪魅地原话奉还。 孟楷承也端着杯子来找裴空青,发誓自己只把屠准当朋友,绝不会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裴空青大概是觉得好笑,草草喝了酒,横眉冷眼的不想理他,最后也只丢了一句话:“还不至于拿你当对手。” 见过目中无人的,没见过这么目中无人的,本来就磕磕巴巴说不出几个字的孟楷承彻底沉默了,两人无声地碰杯又喝了几口。 酒席散了以后要闹洞房,但屠准不想参与,两人坐了一小会儿就散步回家,一前一后隔着七八十米,她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每次回头看,他都是一张深沉浓颜笼罩在烟雾里。 花朝县环山绕水,虽然地处南方,但冬季冷起来也会飘小雪,入夜后气温骤降,晚风裹挟冰碴子。 屠准走着走着脚步慢下来,仰起脸,一片轻薄雪花恰好飘落嘴边。 居然下雪了。 有些记忆浮现脑海,生于南方长于南方的女孩子在没见过铺天盖地的雪花前,一到冬天就会幻想在冰雕玉砌的世界,穿一身漂亮红装,堆雪人,打雪仗,心心念念的高大男孩穿着宽大挺括的黑大衣,在大雪纷飞中把调皮可爱的小丫头拢进衣服里,两人齐齐雪满头,唯美韩剧都是这样演。 她后来和晏知许一起度过的浪漫雪夜并不少,漂亮衣服穿了,雪人堆了,雪仗打了,但和她打打闹闹的人一直都是晏知安。 晏知许总是静静地立在别墅二楼,隔着厚实玻璃看着两人嬉闹,房间里的光是暖洋洋的,温度也如暖春,他在洋洋洒洒的雪花中,隔着玻璃站成春三月的风。 屠准在二十岁那年冬天闹了一场脾气,一定要晏知许站到雪地里陪她淋雪到白头,夜里她还偷偷摸进他的房间,钻进他的被窝,缩进他的怀里,咬着耳朵把人叫醒,对他说自己真的长大了,想和他生孩子。 她就是那么不知羞耻。 但晏知许哪怕怒火滔天,也是温柔克制的,她只是被抱着丢回自己的房间。 那年冬天因为这么一场闹剧,两人过得很不愉快,一夜争吵后他生病了,第二天独自回国,好端端的假期,屠准被锁在异国他乡的房间面壁思过。 她压根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反射弧迟到了两年有余,直到如今屠准才悟出点深意。 雪花在眼眸中融化,好像更加冰凉,反应过来时,肩头已是沉甸甸,突然裹来的浓烈温度,糅杂着混乱又醇厚的酒精和烟草味道,让她一时恍惚。 裴空青低着头,雪白睫毛温吞懒散地漂浮在稀稀疏疏的雪花中,一双黑眸无端潋滟含情。 他不说话的时候,几乎是温柔的。 “雪落大了,发什么呆?”他双手插进兜,冷声冷气地走到前面去,“赶紧走!” 匆匆一瞥,看得出什么温柔?只是翩翩飞旋的雪花赋予的虚假诗意。 屠准拢紧大衣,几步追上去。 七八十米的距离拉近了,两人变成并肩而行。 裴空青把厚重的大衣脱给了她,只穿一件单薄的灰色毛衣,飘雪冰凉,冷风透骨,他不为所动,还是那副颓厌淡薄的样子,突如其来的飘雪与潇洒迈步的他,像在不同的次元。 屠准冷得抬手搓,哈出的热气在眼前变得更白了些。 裴空青轻描淡写看她一眼,伸出手递到面前:“便宜老公大发慈悲,给你暖暖手要不要?” 风雪中的手能有多暖和? 屠准嫌弃地盯了一眼,却鬼上身似的把手放了上去,就一秒,她跟摸了冰疙瘩一样弹开:“靠!裴空青你有病啊?” 奸计得逞的某人捧腹大笑,屠准先是冷着脸,没坚持过两秒,看着他笑也跟着笑,挥起巴掌去拍他胳膊和脊背,拍得啪啪作响,裴空青并不生气,两人莫名其妙地打闹起来。 从盛夏,到凛冬,两人从素不相识到同居一隅,从唇枪舌剑到笙磬同音,可屠准这一刻才知道,原来裴空青笑起来,也是有酒窝的,比她的酒窝张扬、漂亮许多,明明所作所为是那样的混不吝,笑起来却是那样有少年气。 小打小闹后,两人默契地停在路边,等了一分钟不到,打车回家了。 第29章 像是活在象牙塔的贵公子 屠准洗漱后懒洋洋地钻进被窝,抱着手机玩。 群聊里接连不断地冒出好几条消息,是杨蔚蓝得空分享出来的照片,其中有一张四人组的合影,新郎新娘在亲吻,屠准五指大岔着佯装捂眼睛,孟楷承在另一侧表演起哄,挺俏皮有趣的摆拍,就裴空青乱入了个镜头,远不远近不近地盯着几人的表演一脸无语地夸张皱眉。 屠准把照片保存下来,配图发了个朋友圈: “南方的花朝飘了雪,今日的小屠见证了一场纯粹浪漫的校服婚礼。” 第二天醒来,看到零星几条点赞和评论,在她陷入金丝雀舆论风波时,那些阴阳怪气落井下石的富婆“姐妹”,都被屏蔽得干干净净,所以她的朋友圈相当冷清。 屠准看到晏知许在早晨6点给她点了赞,古板先生雷打不动的6点起床,他的生活没有因为她的离开有丝毫改变,还有一个黑乎乎的头像杵在他旁边。 戳开看,发现是裴空青。 两人早前加了微信,但从来没聊过,连备注都懒得改——反正也猜得出,一个简简单单的“裴”,小说里姓裴的角色一抓一大把,现实里打着灯笼都难找出一个,论及敷衍程度几乎和“孟楷承”不相上下。 黑乎乎的头像咋一看是黑乎乎的一片,多看两眼发现中间还描着浅浅淡淡的白线,屠准好奇点开看大图,放大了才发现勾勒的是一朵栀子。 裴空青为什么那么喜欢栀子? 她更好奇了。 - 杨蔚蓝和郭正婚礼后计划着度蜜月,想自驾游去海边,旁敲侧击想要屠准和裴空青一起,杨蔚蓝不敢开车是一方面,小夫妻刚毕业积蓄不多想找人分摊费用又是另一方面。 一对真夫妻,一对假夫妻,这组合,怎么看都十足吊诡。 屠准果断拒绝,杨蔚蓝可怜巴巴的目光递给裴空青。 婚礼之后,四个人的聚餐偶尔会变五个人,裴空青杵在中间和空气没两样,刚好那天他在,平时没什么存在感的人突然即兴表演,深情款款地望向屠准:“那就出去放松一下吧,我们也借机会补上蜜月旅行。” 补个大头鬼! 虽是心有怨念,但屠准不忍杨蔚蓝失望,最后还是坐上了去往海边小城的车,换裴空青开车时,她就坐副驾驶,端茶递水,聊天提神。 但两人哪有什么话题可聊?各自心里都扎着明晃晃的刺。 车里氛围全靠杨蔚蓝调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窗外一晃而过的山水风景,聊着沿途路过的城市人文和美食,后来又聊起花朝,还聊到了裴空青曾经住过的废弃厂房。 聊着聊着,杨蔚蓝突然问:“裴哥不是花朝本地人吧?” “不是。”裴空青目视前方,口吻淡淡地应。 “我猜对了,听口音就不像。”杨蔚蓝得意地瞄了眼郭正。 屠准奇怪地回头:“不都是说普通话,怎么听出来口音的?” “因为没口音,裴哥的普通话太正了。”郭正解释,“我们也说普通话,但多多少少带点花朝的调子,土不土洋不洋的,但裴哥里里外外都透着高不可攀的贵气。” 明明是夸人的话,但碍于两人之间不冷不热的关系,这话多少带了点歧义。 “不是,我的意思是……”郭正急忙思考措辞,最后皱着眉在两双漂亮眼睛的注目下挤出几个字,“裴哥像是活在象牙塔的贵公子。” 第32章 得,越描越黑。 屠准“噗嗤”一笑,暗叹人和人的五感和直觉都是相通的,她附议:“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别看裴空青表面落魄荒唐,但骨子里那股野劲儿,却实实在在是很难在寻常人家养出来的,但也不排除他有什么别样奇遇。 裴空青闻言轻佻眉棱,恰逢换车道,看后视镜时,眸色淡淡地划过屠准,接起三人的调侃悠哉道:“我以前在雍大念书,接触过几个阔少,可能耳濡目染沾上点嚣张气焰吧,没有富贵命,生出富贵病。” 杨蔚蓝惊讶道:“哇,雍大,看不出来裴哥也是学霸啊!” 说起这个,郭正就不免扼腕叹息:“楷承也是雍大,可惜那傻小子退学了。” 屠准掰着手指算了下,偏头木愣愣地问:“你28,我哥也是28,那你应该和他同届吧,花朝的那位状元,他也是念雍大的。” 说着,她恍然大悟,目光遥遥望向窗外,意味不明地嘟哝一句:“难怪你能认出我哥。” 裴空青快速地扫她一眼,阴着脸直视前方,不说话了。 杨蔚蓝和郭正坐在后排,虽然看不到两人的脸,却明显察觉到车内氛围骤变。 两人知道屠准口中的哥哥就是她青梅竹马的初恋,但说起花朝的状元,十年出不了一个,这事在花朝实属轰动,当年政府大手一挥奖励了20万,小车挂红花游行宣讲,整整3天,但再说起那位光彩熠熠的状元时,两人却是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这话题不知道该不该接下去,杨蔚蓝和郭正默契地对视一眼:“这么看来阿准和雍大也挺有缘?” 郭正配合地接话:“哈哈哈,哪怕努力八辈子都考不上,但哥哥、老公和朋友都是雍大高材生,这也是绝了啊!” 屠准也笑了,但还是翘着嘴佯作不开心:“我还不稀罕呢!” “那裴哥怎么想着来花朝呢?听阿准说你在做音乐,具体我不太懂啦,但花朝经济发展滞后,医疗、教育方方面面都比不上大城市,做音乐应该也不如在大城市方便吧?” 杨蔚蓝笑着把话题重新转移到裴空青身上。 屠准回头给了杨蔚蓝一记眼神,她心领神会,悻悻找补:“我随便问的,其实大城市看着光鲜亮丽,想要爬上金字塔也是难如登天,阶级早就固化了,我大四那年实习,和室友合租,工资都付不起房租,只能住学校,通勤时间4小时不说,那工作说得好听是白领,认真说来完全就是给资本家当奴才!” 屠准“哈哈”笑了。 说起这个,郭正无比认同,屠准也来了精神,她从前作为杨蔚蓝口中的“资本家”,哪里体会过这些,也是来了花朝后增加的人生阅历。 三个人兴致勃勃聊起来,各自都分享着当牛做马低声下气的辛酸经历,车内氛围在此起彼伏的笑声中恢复正常。 一日车程,到傍晚时四人到达目的地,当夜没有规划任何景点,但每个城市都有漂亮夜景和美食城,杨蔚蓝和郭正到酒店放下行李就出门了。 裴空青拿出手机准备点外卖,问屠准想吃什么。 她接过手机随便翻了翻,皱着眉毛犹犹豫豫的,最后说:“我们去逛逛美食城吧?” 裴空青没拒绝,拿上外套和她一起出门。 毕竟是冬季,哪怕四季如春的城市在夜里也会降温,风吹着挺清凉。 美食城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屠准看到每个摊位都觉得新鲜,高档餐厅她去过不少,但这样形形色色的小吃摊,她是第一次见。 一路走,一路吃,她买奶茶时问裴空青要不要,他冷冰冰地说不要,买烤牛奶时问他吃不吃,他还是不吃,买酸甜炸土豆时问他,他绷着脸直摇头。 屠准懒得再自找没趣,她和裴空青无话可说,人山人海中,他就一直不声不响、不远不近、不徐不疾地跟在身后。 甜食吃多了,就想吃点辣的,最后去烧烤摊位排队,点单时裴空青突然凑过来,跟老板说不要放酱油,老板无语了下:“不放酱油怎么吃?” “那就不吃了。”他冷硬开口。 但是屠准在他说话间已经付了款,最后老板选择妥协,两人一个站在摊位边等,一个走到树下去抽烟。 高大挺拔的酷帅男人在市井尘烟中站成了亮眼的风景,又叼着烟,剑眉凤眼都漫不经心地挑着,一脸目中无人的拽样,却是惊世骇俗的耀眼漂亮。 男男女女都慢下脚步看。 明明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恶劣姿态,偏有火热辣妹上赶着贴冷脸,一个胸大腿长的卷发女郎,踩着恨天高端着酒杯靠近,媚眼含羞:“帅哥,一个人吗?” 裴空青目不斜视地弹了弹烟灰,在斑驳灯影下吐出一圈青白烟雾。 那桀骜不羁的嚣张劲儿,贴合着那副荷尔蒙爆表的好身材,以及格外招惹桃花的锋利浓颜,轻而易举就撩拨起浪荡春心和心急火燎的征服欲。 眼看魅惑长腿贴过来,硕大丰满的胸部也挤到眼皮下。 裴空青咬着烟,下巴微抬,漠然地垂下雪白长睫,喷出烟在美女浓妆艳抹的脸上,她扬手挥了挥,顺势就勾上他的胳膊,势在必得地嗲声道:“哥哥今晚有安排吗?一起喝酒赏月啊?” 屠准杵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冷眼看戏,主角是她那不要钱但看着挺贵的老公,她挺好奇他会如何应对,毕竟那位美女除了言辞仪态略显风尘之外,身材和脸蛋都没话说。 除了晏知许那类老僧入定的高人,只要是个性取向正常的男人,都会多看两眼吧? 但裴空青不迎合、不拒绝,自顾自地抽烟,不为所动,眸光散漫轻浮,脸庞在烟雾中变得模糊。 他突然看过来,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对视。 两道锋利眉棱倏忽下沉,揉捏烟蒂的动作也停下,腕骨一翻,火星熠闪的烟头被直直戳到了那抹娇俏乱耸的肩膀上,玫瑰色的潋滟薄唇在未及消散的醇烈烟气中无声翻动:“我赏你妈。” 屠准被突然飘进鼻腔的油辣空气呛了下,掩唇咳了咳。 再抬眸时,裴空青已经和那美女拉扯起来了,对方的皮衣被烟头烫出个疤,拽着他的胳膊不撒手,她的伙伴都聚了上去,男男女女五六个人围成一个小圈。 裴空青毫无惧色,只是脸色黑沉极其不耐烦,垂着眼睫,绷着腮帮缓慢拨动打火机。 屠准顿感自己不能再袖手旁观。 第30章 别说看,她就是摸也是摸…… 刚迈步,恰逢烧烤叫号。 她匆忙接过塑料盒子转身,不料刚出铁板的烧烤直烫手,她没端稳当偏了一点,热油洒到手上,正吃痛龇牙,迎面撞上来一个魁梧矮壮的中年男人,他手里还提着啤酒瓶,一身令人作呕的劣质烟酒味铺面而来。 烧烤泼了屠准一身,白净的衣服没法要了,她皱着眉正要道歉,却听男人一声怒喝,暴躁地把酒瓶砸在地上,伸手拎小猫一样拎过她的衣领,龇着一口黑黄大牙朝她脸上喷臭气,大骂臭婊子不长眼睛。 这么一场力量悬殊的暴力冲突发生得太突然,对方是肌肉发达又粗鄙疯癫的酒鬼,一时没人敢插手,但在众目睽睽下,屠准也没多害怕,她嫌恶地攥着对方的粗壮手腕,冷声冷调地叫他松手。 “松nmb!”可是男人根本不在清醒正常的状态,听她声音冰冷当即目色混沌地乱喷口水,却又拽着她的衣领横手一挥把人砸在烧烤摊前。 屠准冷不丁地被密密麻麻的竹签戳了个仔细,吃痛的同时又更是愤怒,敏捷地抓起一大把烧烤转身就狠狠砸在醉醺醺、步步逼近的男人脸上。 这个时间烧烤摊上的人不少,客人陆陆续续都站了起来,老板也快速从烧烤摊后绕到前面,但还没来得及稳定局势,醉酒男人步履摇晃,突然从裤兜里掏出一把不长不短的刀,疯疯癫癫地胡乱挥舞。 嘴里没有一个干净字,骂骂咧咧地就向屠准砍过来。 想要挺身而出的围观群众见状哪敢再贸然上前,屠准躲开一次后也退无可退,锋利白光挥下的瞬间,说不害怕是假的,她大脑完全空白,下意识地偏头闭眼。 “砰!” 没有疼痛,只有耳边一声闷响。 屠准在一阵麻痹悚然中睁开眼,持械行凶的醉鬼被突然飞过来的塑料椅子砸得发懵,颠簸几步歪倒在烧烤摊上,塑料椅子摔在地上还滚了两滚。 高高大大的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醉鬼手里还紧紧握着刀,他站起来,红着眼睛像是被逼急了:“你们就是一对狗男女,老子要杀了你这个**!” “裴——” 话没说完,屠准胸口猛地一疼,她被一股暴躁的力量推进人群里。 裴空青迎着刀光抬腿就把人踹得连连后退,醉鬼稳住脚步后,晃了晃脑袋,眼神凶狠,彻底癫狂,转着圈、毫无章法地挥刀。 看热闹的人群顿时如惊弓之鸟,场面彻底乱了。 一地狼藉,四面恐慌,人人畏葸不前,裴空青却径直迈步,弯腰拖过一把塑料椅子,在地上划拉出尖锐刺耳的声音,迅速靠近、毫不犹豫地往醉醺醺的壮汉身上猛砸下去。 第33章 塑料椅子在那魁梧阔背上直接断开,他被砸得歪了歪,几乎站不稳。 裴空青闪身绕到他身后,长腿一折将人踢得跪伏在地,醉汉转身挥刀,裴空青敏捷避开,顺势擒住他持刀的手腕,在人群暴动的惊呼声里,干脆利落地卸了那只胳膊,锋利杀器瞬间被扔出去。 猛烈的疼痛让醉汉清醒一些,捂着折断的胳膊哀声叫唤,没了利器威胁,围观人群中的青壮男性蜂拥而上,顷刻将他制服住。 警察很快就来了。 “夫妻”俩“蜜月”旅行第一天,双双进了局子。 骚扰过裴空青的美女一行人已经一声不响地溜之大吉,醉酒壮汉持械行凶,要面临刑事处罚,屠准作为受害人,还有些惊魂未定,警察问一句答一句,全程机械木讷,而裴空青见义勇为,耳边全是赞美之词,可他周身气压阴森黑沉,简直低穿地心。 他很生气。 屠准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是气她打断了他泡妞?还是气她倒霉遇上了醉鬼?或者气她提议去逛美食城?再或者…… - 从警察局出来,天已经黑透了,月亮如钩的悬在头顶,夜风散发着凛然凉意。 裴空青一出警局,就脱了外套塞进了垃圾桶。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这里离酒店不远,一路都是宽敞大道,车来车往,还算热闹。 裴空青一直没回头,一直在抽烟,一根接一根,浓烈烟雾始终笼罩着那只漆黑沉闷的脑袋,最后一整包都抽完了,他捏扁烟盒,扬手扔进了路边草丛里,屠准走到那个位置时,又弯腰到草丛里把烟盒捡出来。 抬起头,就撞上一张铁青的脸,他侧着身,头颅微垂,幽冷眸子在昏黄的路灯下,是说不出的颓厌、阴鸷。 两人的脚步就这么莫名停住,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屠准胸口像是淤堵的浑浊河流,闷胀的,苦涩的,酸痛的,呼吸无法畅快流通,眼泪在他冷漠的注视下狂涌而出。 裴空青在她模糊的视线里,好像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他招手拦下出租车,长腿迈来,拽着她的胳膊毫不怜香惜玉地把她塞进车里,两人打车去了医院。 被烧烤竹签戳出来的伤口,隐约还有些血色,其实是很疼的,但当时情况危急,哪里还顾得上疼不疼,后来一路低气压,屠准也不想再说什么。 到了医院,两人照样形同陌路。 裴空青一声不吭地去挂号、拿药,这个时间医院不算拥挤,但打针破伤风居然要排队,他眉眼低耸着站在队伍里,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明明是颓懒到过分的模样,却又是那么奇怪的明亮耀眼。 不多会儿,他收了手机,目光递过来,正正好对上。 吃药、输液,屠准都不怕,偏偏怕打针,曾经住在舅舅家,邻居家有个漂亮女孩,就是因为打针落下了残疾。 但裴空青皱了眉,眼神逐渐不耐烦,屠准定定神站起来,一步一步挪过去。 护士操劳一天,精神疲惫,口吻也冷硬,叫屠准自己脱了外套撸袖子,长长的衣袖怎么撸都撸不到上臂三角肌的位置。 裴空青走过来,直接从衣领处扯开衣服,拧着她的胳膊冷冰冰地叫护士打针。 消毒酒精冰凉*,屠准害怕地闭上眼,手臂顿感刺痛的同时,无处安放的手也被一只宽阔温暖的手握住,她得寸进尺地将脸贴到他平坦紧实的小腹。 “裴空青,我……” “别动!”他固定着她的身体,冷漠地喝住她。 男人的体温灼热发烫,汗味裹着烟草愈发浓烈恣意,一点点清甜的栀子香都没有了,有的只是沉甸甸的安全感,以至于上臂的刺痛抽离出去,她还眷恋着那份温度不肯放。 两人又形同陌路地回到酒店,正好撞上刚从海边回来的杨蔚蓝和郭正。 他们手里拎着烧烤和啤酒,热情地邀请屠准和裴空青一起,一边吃一边兴致勃勃地讲起海滩上的烟花和浪潮,又吐槽周边的人工景点,称赞五彩绚烂的城市灯光秀,最后还聊到了附近美食城发生的醉鬼伤人事件,说错过了一场英雄救美,却不知道面前表情恹恹的两人就是当事人。 杨蔚蓝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对劲,烧烤吃完后打发两个男人去丢垃圾,拉着屠准问怎么又吵架了。 屠准说没事。 是真的没事。她隐隐觉得,裴空青是在生自己的闷气,医院里主动靠近的手和怀抱,更证实了她的猜想。 竟还是个别扭的老男人。 - 杨蔚蓝负责规划旅程和订酒店住宿,考虑到是蜜月旅行,特意定了情趣大床房,半透明的卫生间,窗边十足碍眼的大浴缸,花花绿绿的氛围感灯光,以及床头柜上明目张胆的避孕套…… 屠准打了针没法洗澡,闭上眼睛也就不尴尬了。 裴空青的脸色青白相交实在是精彩,最后她选择把自己罩进被窝里,耳边窸窸窣窣,某人纠结踟蹰半晌,还是进了卫生间。 一米八的大床,屠准自觉地留出一大半,抱着被子一角缩在最边缘的位置,耳边水声潦草狂乱,她的心情也随着潦草狂乱,眼睛惘然无措地从被窝里偷偷钻出来。 干嘛?合法的好不好! 别说看,她就是摸也是摸得的! 更何况那个老男人说不定还是个骗子,指不定借着这场婚姻筹谋着什么小九九,他那提也不能提的白月光也不知道在地球哪个旮沓,亏她当初对他还问心有愧。 屠准意识清醒地咬咬牙,终于狠下心来翻了个身。 朦胧潮湿的玻璃里映出的颀长身影,与烧烤摊前的画面缓慢重合,包括他拖着椅子、抬起来、要人命地砸下去,是暴力凶残的,是冷酷无情的。 可她一点都不怕,胸腔处填满的,是犹如实质的胀痛翻搅。 裴空青不怕锋利的刀刃,也无所谓生死这件事,让她莫名在意,在意自己没在他被纠缠骚扰时立刻走过去,在意他一次又一次不要命地挺身而出,还在意那个会让他情绪失控的名字。 隔着滚滚白雾,浴室里的身影似乎有刹那的停滞。 屠准做贼般收回视线,但浓郁花香依然在唇齿鼻翼间肆虐,有一层说不明道不清的波澜,在心湖中央一圈圈漾开。 成年人,有情动不是很正常? 何况裴空青长得也实在是不差!为什么往前十年,她的眼睛里只揉得下晏知许一个人? 她应该爱上别人吗?这又算不算是背叛? 屠准在乱七八糟的想法中睡着了。 她并不恋床,但半夜就是莫名其妙地醒了。 睁开眼睛,暖黄色的廊灯在进门处亮着,给整个房间都笼罩上一层静谧的光,她依然只占据着一点床沿,但大床空荡荡的,裴空青没有睡在身边,反而抱着枕头蜷缩在地上。 被子掉了一半下去,遮住了那双长腿,运动裤勒着窄腰,宽松t恤往上撩,露出一抹流畅的腹肌,往上,纤长的脖颈,惹眼的喉结,高挺的鼻梁,还有撩人心弦的长睫毛…… 这个男人,是她经过国家认证的合法丈夫。 第31章 他一无所有,也一无是处…… 屠准伸出脚丫,把耷拉在他腿上的被子撩上床,贪恋那点残留的体温,她翻了个身,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又滚进大床中央,眼珠骨碌望着天花板,好像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滚来滚去又滚到床边。 这次没能及时刹车,裹成蚕茧的人直接掉在地上,差一点点砸到裴空青,她长舒一口气,挣扎着从被窝里伸出胳膊,将他怀里的枕头抢出来,想都不想扔回床上,然后一点一点贴过去。 疯了!疯了疯了!!! 屠准一边想,一边靠近。 心跳如擂鼓震得天崩地裂,直到她的眼睫已经近到能深刻感知他安稳的鼻息,以及,萦绕在那抹气息之间,挥之不去、醇烈的烟草味道。 她突然屏住呼吸,理智告诉她要赶紧!立刻!马上远离,然而本能的动作,却是支着身体,轻轻把嘴唇贴了过去。 眼前,雪白睫毛微微颤动,在唇瓣相触的瞬间,裴空青猛地睁开了眼睛。 怀里的东西似乎和枕头一样温暖柔软,距离拉开,漆黑睫羽恍如虚构,底下的眼眸熠熠发光,她温声软语,音调如梦似幻的缥缈清婉:“可以吗?” 裴空青头皮“轰”的一下炸开,他重重地闭上眼睛,直觉再睁开眼,梦就该醒了。 屠准抿抿唇,缩回脑袋,抱着被子在他怀里躺平,看着天花板幽幽地问:“裴空青,你是不是喜欢谢获?” 这下瞌睡是彻底没了。 裴空青抬起手,搓了把脸,僵硬地扯动唇线,刚苏醒的嗓音比白日听起来更低哑深沉:“喜欢是分很多种的。” 他咽咽嗓,低低笑了声:“你知道自己刚才在做什么吗?你把我认成晏知许了?” 晏知许。 这三个字就像带着倒钩的鱼线,直直搅进了屠准心里,刺痛的同时,也从旖旎的深海拉回了她的理智。 第34章 她很少主动提起晏知许,偶尔提起,都是用“哥哥”替代,裴空青从不过问,就像她对“谢获”一样,不会、不愿、似乎也不敢主动去探究。 她翻身从他怀中脱离,背对他喉中哽咽。 屠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不敢承认自己在想什么。 她自诩深爱晏知许,她的爱从来都是明目张胆、磊落热烈,她坚信哪怕他旧疾复发、英年早逝,她也可以像母亲一样毫不犹豫地与他共赴黄泉,怎么可能只过了短短几个月,就移情别恋了? 而身后,裴空青也在她的沉默中找到了答案。 他扭头看着那只娇小又倔强的背影,突然后悔起来,恨不得赏自己两耳光,他应该在她迷迷瞪瞪问出“可以吗”三个字时,肆无忌惮地吻上去,或者再过分一点,软硬兼施、循循善诱,把她彻底变成他的。 是她主动招惹,是她先行犯规,他怎么做都挑不出错。 哪怕错了又如何?哪怕以后恨他也可以! 可是…… 烧烤摊前发生的一幕浮现在脑海,他心有余悸。 上次是杀人犯,这次是醉鬼。 在看到那个男人从兜里摸出明晃晃的刀时,裴空青心跳都快吓没了,天知道他有多害怕,若不是蜂拥而上的人群把那家伙团团围住了,他或许又要失控了。 所以还是,算了。 现在的他一无所有,也一无是处,晏知许毫无疑问是更稳妥的避风港。 裴空青紧紧攥着的拳心舒展开,他翻身,搂住屠准的腰肢将人重新带入自己的怀中。 怀里人明显怔住,却也没挣扎的意思,他强压心头酸涩,声音低淡地贴在她的后颈窝:“就这样,就当是你吵醒我的代价。” - 蜜月旅行的第一个夜晚,就这么无波无澜的度过,哪怕中间有点旖旎的小插曲,也终究沦为一场平淡的梦。 梦醒之后,天也大亮。 崭新的一天,清醒后的一对成年男女看似都已心无旁骛。 午后,海边。 一眼望去都是艳丽景色,杨蔚蓝脱掉外套后也是一身性感的比基尼,郭正一条花裤衩,两人坦坦荡荡,露出皮肤上零星的粉红印记。 而屠准和裴空青,乖巧地坐在沙滩椅上,一个听音乐,一个敲手机。 杨蔚蓝冲浪回来,坐到屠准身边喝果汁,吧唧着嘴:“姐妹,你比老太太还佛系,待会儿浮潜去不去?” 屠准直摇头。 杨蔚蓝皱眉:“冲浪不去,浮潜也不去,那来海边干啥?” “我哥不让。”屠准一心一意码字,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杨蔚蓝闻言摆出一副很难形容的表情,屠准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看了眼裴空青,他戴着墨镜和耳机,应该是没听见。 她尴尬地笑笑:“这温度也不算高,我怕冷,怕冷……” “这哪里冷了,这太阳晒得人都快蒸发了,海里温度刚好合适的!”杨蔚蓝打断她,眼睛若有所思地眯了眯,双手不老实地扒拉她密封的防晒衣领,“不是吧?你连比基尼都没穿?” 扒着扒着,眼睛眯缝得更诡异了,悄咪咪地说:“你们昨晚没做?” “做什么?”屠准扣好被她扒拉掉的衣扣,重新躺回沙滩长椅。 杨蔚蓝贴到她耳边,明明白白地吐出一个字。 屠准鲤鱼打挺般坐起:“做做做什么啊!我们怎么可能!?” 这边动静太大,直接惊动了旁边入定的裴空青,他摘下耳机,莫名其妙地望向两人。 杨蔚蓝悻悻一笑,把手机从屠准手里抽走,拉着她的手把人从沙滩椅上拽起来:“走走走,先不去浮潜了,我们去赶海?” “来都来了,总不能这么躺一天吧!” 屠准犹豫了一下:“那裴空青……” 杨蔚蓝语重心长地说:“裴哥年龄大了。” 不知道为什么中枪的裴空青:“……” 无言以对的屠准:“……” 赶海的沙滩是最热闹的,聚集着各个年龄段的小朋友,其中杨蔚蓝小朋友和屠准小朋友蹲在横七竖八的石块上,正用玩具铲子心不在焉地铲脚下的流沙。 杨蔚蓝:“阿准,恋爱脑不行的,你不会还在为前夫哥守身如玉吧?” 前夫哥?高估她了不是? 晏知许从未承诺过她名分,晏家那种有门第传承的豪门,对当家主母的要求是相当严苛的,晏知许本人更是克己复礼,守身如玉,所以他其实,一直只占了个“哥”字。 屠准有苦难言地抿抿唇。 杨蔚蓝继续补刀:“你离家出走那么久了,他有找过你吗?给你打过电话吗?想过把你接回家吗?问过你过得好不好吗?” 字字诛心。 屠准一张脸由红变粉,再变白。 “你不是说他移情别恋了吗?搞不好这个时候孩子都有了。” 杨蔚蓝恨铁不成钢地戳戳她的脑袋:“我觉得裴哥挺在乎你的,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 屠准不知道该说什么,拿着铲子机械地戳流沙,机械地接话:“是吗?” “嗯!”杨蔚蓝摸了摸鼻尖,“虽然只是感觉,但你们毕竟是夫妻,而且都没有要离婚的意思,可你们如今这样冷不冷热不热的关系,你不觉得尴尬吗?” “可是……他可能……”屠准纠结得想把自己埋进沙里,道理她都知道,但谢获的事,她从未和任何人提及,这不但是裴空青的隐私,更是他不能触碰的痛点,最后只能言而未尽道,“我们只是萍水相逢,各取所需,对我好,大概是责任使然。他不喜欢我这类的。” 杨蔚蓝:“?” 屠准:“他应该是喜欢男人。” 杨蔚蓝难以置信:“什么!他面对你没反应?” 屠准皱皱眉:“什么反应?” 杨蔚蓝:“有没有支小帐篷?” 已婚少妇都如此直白吗?屠准震惊得脸都垮了,但转念一想,她又不是未成年少女,这种话题有什么好害羞的?于是目光游离、吞吞吐吐地说:“支,支过过……吧!” 不等杨蔚蓝发言,屠准一副大彻大悟的模样,扬手把铲子扎进石缝里,站起来叉腰道:“狗男人玩得够野,他是男女通吃啊!” 杨蔚蓝捏着下巴抬头望她,表情更复杂了:“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想什么?” 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凉飕飕的声音,高高大大的黑色影子倏忽盖在了两人头顶。 郭正屁颠屁颠地从裴空青身后绕出来,一脸怨怼地盯着杨蔚蓝:“你瞎跑什么啊?找你半天了,浮潜到我们了,快走!” 杨蔚蓝站起来,看一眼大惊失色的屠准,又看一眼面无表情的裴空青,把网兜递给高高大大的狗男人,选择闪人:“那你们继续玩,我们先去浮潜了。” 小夫妻慌慌忙忙地走远了。 屠准蹲下去,从石缝里拔出铲子继续铲沙坑。 “想去浮潜?” 裴空青弯下腰,从地上捡起杨蔚蓝丢下的那把小铲子:“你打了针不能碰水,明天吧?” 屠准抬起头,裴空青背对阳光,整个人看起来黑沉沉的,语气是一贯的冷淡。 但,好像又有点温柔? 是错觉吧? 总不能是她耳朵里加了滤镜? “想坐游艇吗?去海上吹吹风,还有个小岛,也可以上岛逛一下。” 裴空青微抬着下巴,藏在漆黑墨镜下的目光似乎遥遥望着海平面,依旧是松垮随性的站姿,雪白衬衫随风舞动,里面的白t恤熨帖着肌肉线条,黑黑的工装短裤大大喇喇的。 小帐篷?小帐篷…… 打住!她在看哪里?她是疯了吗? 屠准飞快地收回视线,铲沙的动作更暴躁粗鲁了。 裴空青也不知道她怎么就不开心了,陪她静静站了会儿,又说:“要去看日落吗?观景点离这里不远。” “日落,还早呢吧!”屠准站起身,别扭地捂了捂自己发烫的耳朵,小声说,“上岛的话,会不会刚好?” 裴空青笑了下,伸手像摸小狗一样揉了揉她的发顶:“那我去买票。” 第32章 你还当自己是晏家大小姐…… 裴空青没买到游艇票,买到了两张豪华游轮票。 万里晴空下,海面湛蓝,遥遥无边,屠准站在甲板上发呆,太阳直晒,但她并不在意,一张人畜无害的白皙皮囊,是父母留给她的礼物,这份礼物有个bug,会晒伤,会晒红,就是怎么都晒不黑。 裴空青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叉了块苹果递到她嘴边:“里面有自助餐厅,免费的,吃吗?” 免费的为什么不吃?屠准张嘴咬下苹果,嚼吧嚼吧又看向他,示意再来一块,裴空青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地方,竟然乖巧照做。 但除了吃苹果,两人没有共同话题,两双眼睛尴尬地对视,又默契地挪开,齐齐望向海平面,苹果在不知不觉中吃完,屠准看着空碟子没话找话:“自助餐厅只有苹果免费?” 第35章 裴空青:“全部免费。” 屠准眨了眨眼:“那还有些什么?” “挺丰富的,各种各样的水果,饮料,还有日韩料理,海鲜……但烟酒不免费。”一提起烟,裴空青就冒出烟瘾,一只手不自觉地揣进裤兜里摸烟盒。 屠准看到他的动作,没什么情绪地嘟哝:“少抽点吧!” 裴空青抽出手,没摸出烟盒,大概是烟瘾堵心口难受,他轻轻叹气:“第一次坐游轮?” “嗯?不是。”屠准淡声应了,“是第二次,还挺巧的,第一次也是这片海岛,是和舅舅一家旅行。” “舅舅?”裴空青只知道她父母双亡,是晏家的养女,既然有舅舅,为什么会被晏家收养? 他忍不住再次确认:“亲舅舅?” 屠准笑了:“那不然呢?” 裴空青淡淡地说:“没听你提过。” “没什么好提的。”说起舅舅,屠准没有怨恨,也没有感激,就好像在说一位偶然碰见的路人般平静。 “他和我妈是同父异母的姐弟,我妈小时候挺苦的,重组家庭不待见她,早早地把她卖进了魔鬼训练营,合同书等于卖身契,是成大明星还是成残疾人,全靠命,别人只看得到她耀眼的光环,看不到背后的辛酸。” “我爸是我妈的救赎,是她生命里的太阳,后来她的世界天黑了,且再也不会有黎明,她选择一直睡下去,直到能在有太阳的世界苏醒。” 屠准从来不觉得母亲殉情是懦弱的,是自私的,换做是她,她同样活不下去。 裴空青眼睁睁地看她流泪,哽咽着说不出话,他摸了摸裤兜,一边揣着烟,一边揣着打火机,连一张纸巾都找不出来,他暗了脸色,迎着肆意的海风,目光沉沉地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面。 - 这天说变就变,刚登岛,乌云就结团滚了过来,湛蓝的海面顷刻便泼墨般暗了下去,倾盆大雨眨眼就来,日落看不成了,返程的游轮也停运了,困在岛上的人大多都聚在游客中心,吵吵嚷嚷的,潮湿的雨水裹挟热气,将室内蒸得油腻闷燥。 屠准钻到角落给杨蔚蓝打电话说明情况,挂了电话转身,裴空青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举着一根裹了辣椒面的热狗肠在她眼前,口吻低哑而蛊惑:“小狗吃不吃热狗肠?” 肉香浓郁,饥肠辘辘的人咽了咽口水,屠准直接探脖过去,没啃几口就被辣到了,她嫌弃地撇开脸,裴空青藏在身后的手绕出来,鼓鼓囊囊一袋,有酸奶、牛奶、面包、巧克力…… “吃这些先垫垫肚子,熟食卖空了。” 屠准接过塑料袋,先拿巧克力吃,裴空青站在她身旁,隔着雨淋淋的玻璃窗抬眸望天,他一口咬下被她啃得乱七八糟的热狗肠,两下嚼吧了,直接抬手抹嘴,模样不雅观,却是又痞又野的好看。 “你在这里等着,别乱跑。” “我出去找住宿。” 屠准还没来得及说话,裴空青推开门,顶着暴雨跑出去,挺拔身影没入雨幕,没一会儿就模糊了。 小岛上的民宿客栈并不少,但一时难以包容那么大的客流量,网上一搜,全是满客。 其实她知道一个去处。 十岁那年,晏知许就是在这座岛上,将她从悬崖边拉回,人拉回来了,收养事宜谈妥了,假日他也想要她开开心心过,索性在岛上购置了一幢别墅。 病恹恹的温柔少年,带着阴郁厌世的小女孩,每天等日出,追日落,整整两个月,他毫无怨言地陪她熬着,一点一点把那颗结冰的心脏捂热,等到离开小岛回到雍城,屠准已经满血复活,又成了那个刁蛮任性的小丫头。 裴空青半个小时后才回来,眉棱飞扬还挂着雨水,进门就脱下衬衫拧出一路水渍,湿透白t恤下隐约可见刀刻般锋利流畅的肌肉线条,一脸怏怏不乐,又大大喇喇地走过来。 多狼狈的画面,却格外惹眼,年轻女性的目光频频递来,赤裸裸地觊觎那挺拔身姿和冷俊面庞,但裴空青似乎习以为常,他视若无睹地越过人群,最后在屠准面前站定,眉心舒展,口吻轻佻散漫:“大小姐今晚恐怕得露宿街头了。” “哦,没关系,这不挺多人跟我们共患难?” 屠准随口就应,还掰下一节巧克力递他嘴边,笑眼盈盈。 裴空青怔愣一秒,张嘴咬住那截巧克力,湿润冰凉的薄唇轻轻碰在指尖,屠准却猛地收回手,将指尖藏于掌心用力摩挲,她抬起头,眉眼莫名温顺:“我跟你说一件事,你不要发脾气。” 裴空青嚼着巧克力,眼皮半敛着睨她,含糊了一嘴:“说。” “其实,我在这小岛上……”她低下头,声音小小的,“有一幢房子。” 裴空青眼皮跳了跳。 “不太远。” “就是你刚才出去的反方向,约莫500米吧?不太记得了,那个时候还没有这个游客中心。” “我不知道密码有没有换,好多年了一直没住人,可能水电都断了。” 裴空青在她慢吞吞的絮语下摸出烟盒,纸盒已经湿透了,里面的烟被泡得软塌塌,打火机也进了水根本燃不起。 屠准抿抿唇,看着落汤鸡一般的高大男人,不免为他感到憋屈,但又想笑。 裴空青去便利店买了烟和打火机,等雨势稍缓,两人才离开游客中心去找那幢别墅,最后在一幢灯光通明的别墅外停下,里面人声鼎沸,像在开party。 屠准看了看门牌号,又扒着院墙跳了两下,看到花园里她和晏知许一起种下的紫藤树,以及固定在树枝上那两只,早已被岁月侵蚀褪色的塑料鹦鹉。 是这里没错。难道晏知许把它卖了? 屠准回头看了眼裴空青,又踟蹰着走到门前,门铃早就坏了,只能拿手敲门。 背后的人端着胳膊,冷眼看着,讽刺出声:“里面那么吵闹,你这猫挠一样,谁能听到?” “万一这房子已经卖了呢?” “你哥要破产了?” “你才要破产了!” 两人突然又呛起来,裴空青咬着烟,戾气上浮,两步走过来,啪啪两脚踹在门上。 没人应。 他更暴躁地踹了两脚。 这次门开了,探出一张圆圆胖胖的脸:“请问您是?” 裴空青居高临下,又言简意赅:“这房子的主人。” “您找错地方了,这是晏家的房子。”胖胖的女孩说着便要关门。 屠准跑过来,一脚抵在狭缝处,皱眉质问:“我当然知道这是晏家的房子,但你们又是谁?” 话落,里面不远不近地飘来一个娇媚的音:“汤圆!你又溜到哪里去了?准备点水果拼盘来!再去储物间取两瓶红酒!” 好耳熟的声音! 胖女孩面露胆怯,里面的女人已经往这边走来:“你杵在那里干嘛呢?门外是谁啊?” 屠准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想,绷着腮帮忍着怒气对胖女孩说:“是郑子歆吧?我是她姐,让我进去。” 女孩犹犹豫豫,将将退出两步,门就被屠准一脚踹开,高挑美艳的女人穿着精致礼服,举着半杯红酒,目光微讶,脚步僵在原地。 “屠准?” “郑子歆!” 屠准眉毛深蹙,掰着门,看向玻璃落地窗里,推杯换盏,一派热闹祥和的聚会场面,探索的目光接二连三投射过来,她烦躁地撇开脸,又看向郑子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郑子歆瞥她一眼,不屑地收回目光,口吻冷硬不耐:“撵出去。” “唐媛,下次再那么没眼力见,就滚蛋吧!” 那叫“唐媛”的胖女孩连声道歉,又赶紧转身向屠准鞠躬请求:“抱歉,请您不要为难我,赶紧离开吧!” 屠准唇角垮下,扭头看了眼裴空青,他懒洋洋地靠在门框边,一副事不关己,又饶有兴致的模样。 她咬咬牙,拳心紧攥:“我为什么要离开?这是我的房子,我为什么要离开?” “你要点脸好不好?”郑子歆冷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晃动着杯中复古浓郁的红酒,好笑道,“你的?” “你所拥有的一切,有哪样不是晏知许给的?” 轰! 恍若当头棒喝。 屠准怔住,声音微颤:“他把这个房子,给……给你了?” 郑子歆漠然地叹出口气,高跟鞋在潮湿的青石板上,踩出闷闷的声响。 步步逼近,走到眼前。 哗—— 浓郁的酒香肆无忌惮蔓延开,冰凉的液体顺着发梢流淌,在屠准胸前染出一片醒目的猩红。 裴空青陡然站直,眉棱收敛,脸色顿沉。 “表姐,该清醒了。” “你还当自己是晏家大小姐吗?” 话落,“啪”的一声响,屠准一个巴掌扇得郑子歆偏了头,她捂着脸颊难以置信地瞪过来:“你疯——” 又是“啪”的一声。 这次是她一掌拍开了前来阻拦的胖女孩,敏捷地抓住了郑子歆那头乌黑浓密的卷发,恶狠狠地说:“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第36章 “你!” 郑子歆也面露凶狠,她个子高挑,在体力上占了优势,细长的高跟鞋也算利器,抬腿便钉在屠准腿上,两个女孩子瞬间红了眼,发了疯似的拉扯在一起,郑子歆扯着屠准的头发挠她脸,屠准也扯着郑子歆的头发挠她脖子。 “够了,发什么疯?” 低哑深沉的声音突然砸进混乱的战局,一只大手横插过来,硬生生将两人分开。 屠准顿觉委屈,抬起头,裴空青挡在她身前,手臂肌肉紧绷着,拧着郑子歆的衣领,眉棱飞扬跋扈,眉心紧紧揉捏:“当老子不打女人?” 他对郑子歆说。 话落,大手厌恶地一扬,把人扔了出去。 第33章 那栋别墅于两人而言意义…… 郑子歆向后踉跄,还冷不防崴了脚,站稳后,看着浑身湿透狼狈却又狠厉的男人,又看着头发蓬乱一脸血痕的女人,突然轻蔑地笑了声:“表姐,你的口味挺奇怪,珍馐美馔吃不到,直接自暴自弃改吃粗茶淡饭了?” “少说废话,打电话!”裴空青暴躁地拧眉,“跟晏知许说,屠准和她丈夫来了,这房子住是不能住?” 男人桀骜凶狠,眉眼浓郁极富攻击性,雪白睫毛又添冷戾,一身肌肉并不过分健硕,却也劲瘦紧绷不好惹,说话粗鲁又霸道,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人,一身地摊货,吃软饭吃得理直气壮,除了姿色一无是处了。 郑子歆漠然地打量着裴空青,别墅里的宾客都已经来到了庭院,红红绿绿的一群站在她身后,是助威造势,也是止不住的七嘴八舌,但话题焦点被冷漠酷帅的男人挡得密不透风,议论肆意发酵。 “她就是屠准?晏家那个大小姐?” “热搜过去才多久?她居然就结婚了?” “难怪歆姐那么讨厌她,她这摆明是吃着碗里还想着锅里的?” “有了新欢也不放过旧爱?” “就是说啊,这种菟丝花本来就贪得无厌。” “话也不能这么说,今时不同往日,晏知许不是也有新欢了吗?” …… 有人扯了扯郑子歆的裙子,小声相劝:“算了阿歆,别吵起来,万一附近藏着狗仔,闹上热搜就麻烦了。” 郑子歆皱眉思索片刻,冷声冷气地叫唐媛去拿手机,冰冷视线刀一般划过身后一群男女,议论声戛然而止,她唇角溢出冷笑,只片刻,脸色就回暖,笑盈盈地说:“抱歉,打扰了大家的雅兴,今天就到此为止,各位回酒店休息吧,明天还要拍戏呢!” 逐客令一出,即使败兴,一群人也不得不撤。 郑子歆是谁啊? 赫赫有名的资源咖,背靠晏家这棵大树一路顺风顺水,脸蛋完美,身材出众,演技在流量明星里也算拿得出手,舍得下血本营销,又野心勃勃会讨好资本。 她在娱乐圈也算个人物,没人敢惹她,因为没人敢惹她背后的晏家。 几个月前,晏知许金屋藏娇的热搜一夜霸占前十,结果第二天天亮,别说热搜,就是“屠准”这一词条,都成了网络禁忌词。 他们在娱乐圈混,对舆论热点的关注度高,郑子歆的表姐是晏家养女这件事,在圈子里不是秘密,但谁也不知道姐妹俩的关系原来如此恶劣。 - 等宾客离开后,郑子歆一边拨电话,一边走进客厅,屠准和裴空青跟在后面,唐媛走在最后。 其实屠准已经不记得这幢别墅的模样了,只记得院子里的紫藤,那棵小树苗,当时只比晏知许高一点,他踮踮脚,轻而易举就将两只塑料鹦鹉钉在了最粗壮的那根枝条上。 12年过去,那株紫藤,在这四季如春的海岛上,在无人问津的荒芜小院里,健康又野蛮地长大了,此时枝叶茂密繁荣,绿叶里还有零星且浪漫的紫色花串。 作为海边度假的临时居所,别墅的装修都是前主人的风格,当年连沙发都没有,也没有餐椅,她和晏知许坐在客厅的地面,就铺了一块地毯,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看书的看书,看动画片的看动画片,累了就在阳光下睡觉。 吃饭也是野餐式解决。 晏知许甚至还在小院里搭了露天帐篷,代替土味装修又灰尘弥漫的卧室。 如此寒碜的环境,却也是出生豪门的晏家少爷难得的返璞归真,对两人而言,那应该都是一段无忧无虑,安静且快乐的时光。 而此时,曾经冷清的别墅被精心装扮过了,有了价格不菲的真皮沙发,有了质感优越的实木桌椅,还有五颜六色的聚会装饰品。 party进行到中途,眼下是一地狼藉,依稀可见聚会分割出几个不同的区域,国际象棋、游戏机、纸牌等各占一块,餐桌、茶几、橱柜上摆着各种海鲜料理,糕点水果,白兰地、香槟各种酒水饮料歪七倒八。 沙发上还有剧本摊开,上面红绿线条勾画得乱七八糟。 屠准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快10点了,如果没有会议,这个时间晏知许该休息了。 郑子歆的电*话打了三遍,对面才慢悠悠地接起。 屠准模模糊糊地听着,晏知许的声音有些疲惫:“郑子歆?有什么事吗?” “阿许哥,抱歉,打扰你休息了吗?”郑子歆放柔嗓音,连带表情也变温柔,捂着话筒慢慢走到落地窗边,“我今天碰见姐姐了,她和姐夫来岛上了。” “嗯,应该是旅行吧!” “今天突然下了场暴雨,港口游轮停运了。” “好,那我就自己安排了。” “谢谢阿许哥,我会努力的,你早点休息。”郑子歆嘴角含笑,回过头,电话还未挂断,手机被突然伸过来的一只手抢走。 “晏知许!”屠准忍住眼泪,却忍不住明显的颤音,“你就一定要做那么绝吗?” 晏知许放下手机,刚要点挂断,就听见了朝思暮想的声音,他静静看向手机屏幕,又拿起来,放在耳边静静听她说。 “我没有想要什么!我从来没想过要从你那里得到什么!” “可是……你什么样的房子给不起?为什么偏偏要动这个房子?” “算了,随便你吧!” 晏知许刚想说话,电话就被挂断了,他摁着太阳穴轻轻叹了口气。 郑子歆住进岛上别墅,他也是刚刚才知道的,住都住了,总不能深更半夜把人撵出去?更何况她此时就在别墅里,表现得过于强硬,就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呵,三不三百两又如何? 人家夫妻俩名正言顺的蜜月旅行,他凭什么烦躁不安?凭什么乱吃飞醋? 他们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甚至不在一方天地,一边如盛夏疾风骤雨,一边仍是凛冬寒意彻骨。 她也知道那栋别墅于两人而言意义深远,既如此,哪怕是被暴雨打乱了行程,她又怎么能带着新婚丈夫理所应当地住进去? 晏知许掀被下床,走到窗边。 夜色正浓,月明星繁。 他攥着手机的手紧得发颤,指节冰凉泛白。 晏知许对郑子歆的印象不坏。 那是在屠准18岁那年,她的同龄表妹从老家考进雍城的一所电影学院,姐妹俩不知怎地联系上了,自海岛一别,两家人8年未曾联系,对方倒是有攀龙附凤之心,奈何晏知许远不如他外表那般温润和善,面对某些毫无价值的关系,他一向雷厉风行,不留余地。 女儿生得像父亲,郑子歆的长相,与屠准的母亲竟有几分相似,她应该就是因此动了恻隐之心,三天两头在他耳边夸表妹生得好看,演技好,又聪明伶俐,跟念咒语一样,颇有不达目的不肯罢休之势。 晏知许懂她的旁敲侧击,这种无关痛痒的东西也不需要太多考虑,他给文娱板块的负责人发了条消息,那女孩后来经常到晏家做客,一个屋檐下三个同龄人,都不是内向寡淡的性格,偌大的宅子更加闹腾,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但这样其乐融融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一是因为晏知安和屠准先后出国,二是因为郑子歆本人别有心机,晏知许不想挑唆姐妹之间的感情,还特意挑了个国外大导的好剧本,名正言顺地把人从跟前摘了出去。 后来,好资源也从未断过,郑子歆混得风生水起,自然就没心思再理会他这个病秧子。 晏知许忽而觉得好笑,这两年他对屠准的确是疏忽大意了,竟不知她们姐妹之间发生了什么,关系恶劣至此,郑子歆居然蠢到把电话打到他这里,问屠准能不能借住那幢别墅。 真是好一出鸠占鹊巢。 他的阿准,生来金枝玉叶,想要什么他不能给? 晏知许的心脏猛然抽痛一下,他摸黑坐回床上,从抽屉里拿出药瓶。 电话转而打给乐眠,对方医学博士,号称熬夜能手,所以铃声响一秒就接起:“晏老板何事吩咐?” “你、替我接过电话?” “嗯?”对面响起一阵噼里啪啦敲打键盘的声音,妩媚声线懒散敷衍,“接过啊!我替你接的电话还少吗?你指哪天哪通?” 第37章 晏知许揉了揉眉心,声音低缓冷沉:“郑子歆,想起来了吗?” “大小姐的那位表妹?” 晏知许低低地嗯了声。 “好像有点印象,她说要去哪个地方拍戏,酒店条件很差便当也难吃云云,真是比大小姐还娇生惯养。”乐眠一边查资料,一边心不在焉地说,“哪又怎么了?” 晏知许眉心拧着,听她漠然语气更觉得恼火:“所以你同意她住进那栋别墅?” “别墅?”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机械声停下来,乐眠细眉微蹙,“我本想拒绝,或者等你醒了再回复,但她说她知道门锁密码,已经搬着行李进去了。” “你对大小姐那些便宜亲戚不是一向纵容得很吗?她都住进去了,我还能派人去把她撵出去?” “哟?那房子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晏知许愣了下,随即说:“没有、没有什么特殊意义。” 明显的言不由衷,但乐眠没有揭穿谎言的兴致,也不想刨根问底,余光一扫,扫到书桌边的检查报告,她顺手拿来翻,摸着下巴思忖片刻,又问:“你真的不打算接她回来?” “手术时间定下来了,阿许,你知道的。”她轻咳一声,声音犹豫,“这一别——” 话音戛然。 乐眠停顿片刻,温声问:“你不怕她知道真相以后,恨你吗?” 第34章 要不要老公教你怎么打架…… 晏知许喉结一哽,捏着手机的手指收得更紧,原本就孱弱单薄的手背青筋盘桓,苍白透骨,他倏忽一笑,恍若释然:“恨吧!” 如今的状态是最好的,她因为怨恨开始学着接受别人的爱和心意,尽管艰难却也勇敢地探索新生活,认识了平凡却真诚的朋友,在无法随心所欲的日子里,慢慢蜕变成,离开羽翼保护也能独当一面的成年人,成为她一直渴望成为的那种,乐观的,自由的,潇洒的,真女侠。 手术成功,他有自信把她哄回身边。 手术失败,他亦有退路将她择得干干净净。 晏知许不敢抱有期待,本就是从上帝那里偷来的人生,能被某个人义无反顾地照亮这许多年,他是知足的:“反正到那时,我大概是不会知道了。” 乐眠心中微涩,隔着看不见摸不着的电话线,她眸光昏暗,一贯轻佻淡薄的唇线缓慢拉平。 晏知许则平静地把话题转移到别处:“明天上午,帮我安排一个视频会议,让文娱板块所有高层带着详细的项目财报参会。” 谈及生意,晏家当家人的威仪,哪怕隔着屏幕,也令人生寒:“要清理一些讨人厌的项目。” 乐眠哈哈一笑,毫不留情地吐槽:“晏老板这是道心破灭了?” 不等他回答,乐眠又说:“关于之前我们调查的裴少,这两天海外传回了最新资料。” “大小姐的这位老公,情况似乎有些复杂,我建议你多活一阵。”她顿了顿,貌似幸灾乐祸的口吻,“死太早了摆平不了。” 晏知许哑口无言,又低低一笑:“行吧,我尽量。” - 另一边,屠准和裴空青住进了别墅。 郑子歆原本计划party后,就让剧组同事留宿,所以主客卧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还准备了崭新的睡衣和洗漱用品,屠准和裴空青倒是因此得了便宜,别墅条件可比一般的酒店民宿好多了。 但碍于两人前一晚同枕而眠的经历,室内飘荡着若有似无的尴尬。 屠准洗了澡便钻进被窝,换裴空青进了浴室。 期间,郑子歆的生活助理唐媛来了一次,送来酒精和治疗跌打损伤的药,以及一碟水果和糕点,屠准刷了牙,心情也郁闷,不想吃东西,卧室没有镜子,她没办法处理脸上的伤口,索性躺回床上。 可把她厉害坏了啊! 带着现任丈夫,住进前男友的大房子,还横眉冷眼地一通野蛮输出,冷静下来的屠准,只觉得无语且丢人。 床头柜上的手机闪了闪光,属于晏知许空白的聊天界面,爬上了工整的文字。 【阿准,我不知道郑子歆住进了别墅,虽是她先斩后奏,但的确是乐眠默许的结果,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那幢别墅是你的成人礼物,早已过在你的名下,想住多久都可以,或许是因为门锁密码一直是你的生日,郑子歆猜到密码直接住了进去,我会处理好一切。】 屠准一个字一个字看完,更烦了,她斟酌着各种回复。 比如: 【我有什么可委屈,得了便宜还能卖惨?(龇牙)】 【你有什么责任?明明是郑子歆那家伙太狡诈了!(抠鼻)】 【你和乐眠的关系很稳定哦?她都能替你做决定了。(吃瓜)】 【我才不稀罕什么成人礼物,你把别墅收回去吧,我不要!(微笑)】 …… 怎么看,都阴阳怪气且幼稚可笑。 屠准反复思量后,最后发过去的是: 【哥哥不用道歉,我这脾气你还不知道吗?今天事发突然,本以为进了别墅也只能打地铺,没想到郑子歆居然把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洗漱用品一应俱全,哈哈,免费服务不香吗?再次跪谢哥哥的大别墅,我这次一定一定改密码!祝哥哥和乐眠姐相亲相爱,早日修得圆满。结婚时可别忘记请我和我老公吃席哦,我们会给哥哥包一个大红包的(耶)!】 屠准对自己的情绪控制水平很满意,关掉屏幕后缩进被窝,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 是了,她不能一边对裴空青心猿意马,一边对晏知许念念不忘。 她自己难以抉择,但冥冥之中恍若天定,在地震中坍塌的别墅,从风雨中闯来的男人,延误4小时终究取消的航班,枯枝败叶下孤独的身影。 郑子歆说得对。 她该清醒了,她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晏家大小姐,而是平凡简单的屠准。 - 裴空青洗完澡出来,屠准已经缩在被窝里睡着了,床头柜上放着医用棉签和跌打损伤的药,他坐到床边,轻手轻脚地掀开一截被子。 或许是让床头暖光灯衬的,屠准一张脸睡得红润诱人,粉嫩嘴唇轻轻抿着,卷卷的睫毛静悄悄的,一动不动,但两侧脸颊上,那被尖锐指甲挠出的几条浮肿痕迹,深浅不一,有些甚至破了皮,透着血色。 裴空青忍不住皱眉,目光瞄到她小腿的位置,他拧开药瓶,拿棉签沾着药水,小心翼翼擦拭伤口,熟睡的人微微蹙眉,直到湿漉漉的棉签碰着破皮的地方,屠准“嘶”出一口冷气,顿时睁开眼。 她翻身而起,本能地挥手打掉棉签,捂着脸大吼:“你干嘛啊?” 裴空青默默捡起棉签,不想跟她吵架,他换了根棉签,重新沾了药,高高站着,面无表情:“去过屠宰场吗?猪要被宰前,都会啪啪盖章留戳,你这脸上的戳都齐了,就差我这刽子手了不是?” 屠准听出言外之意,犹豫地眨眨眼,吞吞吐吐道:“不……不至于留疤吧?” “过来!”他冷漠地偏头。 屠准乖巧地往床边挪了挪:“那你、你轻点。” 裴空青暗眸低敛,臊眉耷眼地一点一点碰着伤口。 屠准仰着头,看他一脸不耐烦,也觉得不耐烦,索性闭眼不看了。 “你们做狗的,打架用挠的吗?” 昏黄的头顶砸下赤裸裸的讥讽,屠准全当没听见,脸颊冰冰凉凉,有丝丝抽痛,但并不难捱。 “你这狗脾气只冲我厉害。”他冷嗤一声,“为什么只挠她脖子不挠她脸?而且你这指甲,跟她挠痒呢?” 屠准隙出条眼缝,偷偷向上瞄,大义凛然地说:“她毕竟靠脸吃饭,我一个当姐姐的,怎么都得让着她不是?” 裴空青轻轻扯唇,声音寡淡无情:“先动手的不是你?” “别装眯眯眼,丑死了!” 屠准:“……” 他微微俯身,掰正她的下巴,眼尾的弧有着戏谑味道:“要不要老公教你怎么打架?” “先发制人,一击必杀。” 屠准抿着唇,眼皮一耷,半晌吐出两个字:“有病!” “好了。”裴空青扔掉棉签,侧身去拿另外的药瓶,屠准盯着他的动作,见他拿着药瓶掀开了遮腿的被子。 “还要干嘛?” “我一风流倜傥的大帅哥,有个跛子媳妇。”裴空青握住她的小腿,找到淤青的部位,不冷不淡地说,“不合适吧?” 屠准:“……” 明明是好心好意,说出来总让人怄火,他就是有这种魔力,好在屠准习惯了,也懒得计较。 裴空青抹匀了药水,在她小腿上磨着画圈,肿痛的部位在他宽宽的掌心逐渐发烫,浓烈的药味在狭小的室内蔓延开。 屠准吸吸鼻子,再次意识到自己是很好命的。 晏知许虽然有了新欢,但未想过薄待她,嫁给晏知安意味着什么她心知肚明,晏知安知根知底就算一辈子不爱她,也会给够她宠溺和包容,甚至晏家的家产,她都可以不劳而获。 第38章 裴空青虽然只是假老公,对她却比某些真丈夫还有诚意,很多时候她根本就没资格嫌弃他什么,朝夕相处那么久,她的任性妄为配不上他。 有些问题突然又梗在心间。 谢获是谁? 屠准记得这个名字,是因为晏知许读大学时,曾点名道姓提起过,说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在李奶奶下葬那天,裴空青也曾明明白白说过,谢获已经来过了。 他们守着李奶奶下葬,在碑前点了第一对烛,送上第一捧花。 谢获来过了? 屠准突然觉得无比失落,这场婚姻无论能否走到最后,谢获都会在裴空青心中占据着,永远无法撼动的地位。 裴空青低垂眼睫,暖光衬得那张脸庞好像有几分温柔,温柔之下,又有点隐约而零碎的暧昧。 按摩持续了近二十分钟,他有时候急躁得没有丝毫耐心,有时候又耐心得令人瞠目结舌,肿痛在不轻不重的按揉下得以缓释,屠准舒服得昏昏欲睡,模模糊糊地听见他问:“晏知许有了新欢是什么意思?” 屠准翻个身,小声嘟囔了一句:“字面意思。” 裴空青盯她一眼,拧上瓶盖去洗手。 过了几分钟,身侧的被子被掀开,一个沉甸甸、热乎乎的物体落在她枕边。 屠准挣扎着睁开眼:“你睡床上?” “怎么了?”裴空青目不斜视地翻看手机,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你怎么能睡床上?”她支起身子,噘着嘴皱着眉瞪他。 “怎么不能?”裴空青熄掉手机屏幕,端着胳膊,高高俯视着她,“理由?” 理由?理由!糟糕,屠准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 男女授受不亲?他俩是夫妻。 契约夫妇应该谨守条规!他们之间有过这种契约吗? 屠准的脑细胞此时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已经开始团团转。 裴空青面不改色地挪开视线,欺身压过,似笑非笑地在她头顶说:“我又不做,你怕什么?” 屠准双眼瞪直,耳根瞬间被点燃。 “还是你希望我做点什么?”视线突然对上,定格在面前的漂亮眼睛,透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连眼尾都挑着几丝揶揄。 屠准呼吸僵住了,生怕咫尺之间,裴空青能感觉到她是个活物。 可是耳边“啪”的一声响,床头灯灭掉了。 第35章 怕某些人图谋不轨,半夜…… 眼前一片漆黑,屠准尚未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头顶的压迫感已经撤去,裴空青游刃有余地抽回手,自然而然地钻进被窝,翻身背对她。 “流氓!”屠准拉了拉被子,遮住嘴巴对着那堵墙一样的脊背小声吐槽。 “我心无杂念,你也别浮想联翩。”裴空青一动不动,只有口吻淡淡,“大小姐老实点吧,我都不敢再睡地上了。” “怕某些人图谋不轨,半夜三更又滚下床——” “动、手、动、嘴。” 屠准:“……” 横亘在眼前的脊背在昏暗无边的夜色下清清楚楚地颤了两下,屠准忽然就理解了哑巴吃黄连的滋味。 - 一夜无波无澜。 屠准起床时,裴空青已经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就出门买船票了,郑子歆的脸蛋肿得老高,但左右对称,倒也协调,姐妹俩面对面坐着吃早餐,谁也不想理谁。 直到一个电话打破寂静,郑子歆走到窗边接。 “怎么可能?s+级的项目说砍就砍?重头戏都拍得差不多了啊!” “那我签的下一部呢?换人?疯了吗?” “亏损凭什么怪在我头上?!” …… 语气越来越焦躁不安,也越来越惊慌失措,最后几乎是嘶吼出声:“不!不可能!” 挂掉电话,郑子歆又一连拨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无人接听,还没走近餐桌,她就气急败坏地将手机砸过来。 屠准咬着吐司片偏头,险险避开,她猜到点电话内容,但一点也同情不起来,只觉得厌恶:“犯病了?” “你跟晏知许说什么了?”郑子歆双手撑着餐桌,浑身颤抖,“好端端的项目,拍摄都过半了,怎么可能说撤资就撤资?” 屠准转移视线,冷冷一笑:“晏知许是个商人,在我离开前,你拍的电视剧、电影,每一部都在亏损,公司每年要花大把银子给你所谓的爆剧买量造势,还要给你压下耍大牌的通稿。他又不是傻子,亏损的钱别说买别墅,买岛都够了吧?” “别总在别人身上找原因,他跟你非亲非故……” “你说什么?”郑子歆好笑地打断她的话,双目通红地瞪着,“别总在别人身上找原因?” “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她低着头,精致脸蛋上挤出生硬又冰冷的笑:“昨天你一出现,今天项目就夭折了?” 屠准不屑一顾地耸耸肩:“大概是扰人清梦的电话让他想起了还有你这么一号华丽丽的蛀虫吧!” “你!”郑子歆气得咬牙切齿,“屠准你这个疯子!你毁掉了我哥,还要毁掉我才满意吗?” 屠准抓着吐司片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恼火地“啧”了声,某些遗忘已久的恶劣经历浮现脑海,她倏忽一笑:“改改你口无遮拦的毛病吧!” “昨夜的话,我一字不改还给你。”屠准站起身,将揉烂的吐司片丢回餐盘,唇角分明噙着盈盈浅笑,看向郑子歆的目光却顷刻冰凉刺骨,“该清醒了。” 郑子歆没由来地被震慑住,脚步不受控地后退两步,退出餐桌区域。 雨后腥咸的海风凉飕飕地钻进室内,偌大的客厅忽然安静如死。 屠准弯腰从地上捡起手机,一步一步走过去,塞进她掌心,一字一句没有丝毫温度:“早在你拿他身体情况威胁我的那一刻,我就想好了你们全家的一百种死法。” 郑子歆浑身一凛,下意识地吞咽口水,木讷地眨眨眼,又强装镇定地说:“你不敢!” “少在这里恐吓我!晏知许都不要你了,你根本、根本就不敢!” 屠准噗嗤一笑,收敛已久的顽劣秉性在这一刻像极脱缰的野马,她伸手拍了拍面前那张高于她却莫名矮上好大一截的惨白小脸:“或许你可以试试?” “不过我记得,十二年前你哥哥说过同样的话。” “怎么样?郑子皓过得还好吗?” 屠准拽着郑子歆的衣领,微微垫着脚尖,才勉强贴近她的耳畔,声音温吞柔弱,却像幽灵般泛着深刻凉意,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太、监,他过得,还好吗?” 郑子歆双腿一软,几乎站不稳,胸腔瘀滞着惊恐和愤怒,但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屠准因她的虚张声势和懦弱无能感到可笑。 松开手,目光向后睨,虚掩的大门挡住了实实在在的高大身躯,却挡不住淡薄阳光下被拉长的影子。 屠准淡笑一声,重新看向郑子歆:“你用自己的猪脑子认真想想,你手上有我那么多把柄,惹毛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就算我和晏知许再无瓜葛,我也想在他那里留几分体面。你在这里埋怨我,不如想办法联系晏知安,兴许那个呆子能看在昔日相交的情分上,帮你说几句话。” 话说得太多,屠准觉得口渴,端着牛奶一饮而尽,抬着手背抹净嘴,算是报答一顿免费早餐,颇为好心地提醒道:“郑子歆,你怎么会蠢到觉得一个年仅十八岁,就凭一己之力颠覆整个雍城商业格局的人……是只软绵绵任人拿捏的羔羊啊?” “先斩后奏,已是大忌。”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敢在他面前放肆!” 话落,再无话可说,屠准转身离席。 郑子歆跌坐在地。 - 走出别墅,屠准径直往院外走,身后跟着沉稳熟悉的脚步声,裴空青买了船票已经回来,他们没有行李,干干脆脆就能离开。 对郑子歆这类绣花枕,略作威慑就好,没必要赶尽杀绝。 门锁密码是改不了了,不过这个别墅,她有生之年还会不会来第三次,不知道,也无所谓了。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空荡荡的壳子。 走出院子,耳后不近不远的地方才慢悠悠地响起两声掌音。 屠准往后瞄一眼,冷声冷气地说:“你躲都躲不好的哦?” “我没躲啊!”裴空青摊开手臂,一脸悠哉地耸耸肩。 屠准“切”了一声。 “就这么走了?”他步履清闲,口吻不咸不淡的,“房子不要了?” “她还能把房子拆了搬走不成?”屠准语气也淡,还有几分未及散尽的冷戾感。 “哈哈哈!”裴空青突然放肆大笑,长腿迈开阔步,两步就和她并肩。 “最好是拆了搬走。”他偏头,目光在身旁侧脸梭巡,“我给你重新修一幢更大、更漂亮的。” 大概是英俊眉宇衬得,夸夸其谈也有言辞凿凿的自信和从容。 第39章 一句话说得挺像那么回事儿。 “你?” 屠准停下脚步,毫不遮掩质疑地上下打量他,倒也不鄙夷,甚至有几分欣喜。 甜言蜜语最能蛊惑人心,她其实还挺吃这一套。 视线收回,屠准唇角浮出淡笑:“是不是得让我等上八辈子啊?” 就这么一句玩笑话,她有些好奇他会如何接招。 裴空青走到前面,背着手转身,倒退着前进,眉眼浅浅弯着:“那你要和我在一起八辈子吗?” 他一脸痞坏的笑。 这招接得不算高明,不过是顺阶而下的措辞。 屠准哼笑一声:“我疯了吗?” “是挺疯。”裴空青漫不经心地附和了一句,也还是面朝着她,半步半步退,两人始终保持着半步距离。 在愈加明媚的阳光下,那一脸锋利五官笑意渐浓,如刀剜出的两只酒窝深刻脸颊,下巴密密匝匝的黑青浮现,是那样落拓不羁又玩世不恭。 屠准低下头,似是无话可说。 她身体里有没有疯癫和暴力因子,老实说她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抗的代价是背负上一生难以启齿的酸痛折磨。 但后悔过吗? 从未。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几秒。 “我老婆。”头顶突然飘来沉哑懒淡的声音,无端有些温柔,包括那短促又悠扬的尾音,也低低带磁,好听得叫人心动,“很帅欸。” 裴空青说着突然停步,屠准一头撞到他胸膛。 她抬起头,捂着额头,双颊泛红,视线对上的下一秒就回过神,冷着脸抬脚踹他:“裴空青,你不准再那么叫我!” “行。”他装模作样揉着胸口,跳了一步躲开攻击,转身正儿八经地走在她前面。 “你去跟法院说,让他们出条法规,丈夫不能管妻子叫‘老婆’。” “那我就不叫了。”他回头,唇角勾勒浪荡微笑,胸有成竹又得意洋洋,“我是本本分分的守法公民,绝对,不犯法。” 一句话不轻不重,偏在每个关键词上添了层若有似无的深意,倒确实有了点守法公民的味道,显得她像个法外狂徒。 屠准顿时无言以对。 被揪住小辫子了不是? 她和郑子歆的对话,拿不准裴空青听到了多少,以他的耳力,听个七八分,再连蒙带猜,也能还原出事实,回想他当初一言不合掐人脖子,可早在十二年前,她就已经手起刀落断人子孙。 两个暴徒根本就不相上下,谁也不比谁温良本分。 很帅欸? 是挺疯? 不犯法? 称赞不像称赞,调侃不像调侃,没有讥讽、没有嘲笑、没有安慰,轻描淡写几句,告诉她,他知道了一切。 也,接受一切。 屠准呆望着眼前的高大背影,仔细想来,她好像很难有机会,走在他身后。 就这么静静看着。 心绪如眼前的碧蓝海洋,忽而被风拨乱,波澜漾起,一层又一层,叠至金黄沙滩,却再也抚不平,那被反复冲击的细腻流沙。 磋磨着心脏,渐渐发烫。 此时她不得不承认。 这老男人真的好会…… 好会勾引人! 第36章 快点啊,证明自己心里没…… 游轮上。 风和日丽,海鸥展翅。 不同于昨日下午火烧般的炽热,雨后天晴的海面泛着温柔阳光,由远及近的条条波浪滚动着闪耀夺目的光芒,风是腥咸的,也是怡人的。 挤在甲板上拍照打卡的游客不少,几乎没有驻足之地,屠准步履加快,穿梭在三五成群的小团队之间,唯恐挡了人家的好风景,误入了情侣们甜蜜的镜头,就这么格格不入又孤零零地走过一圈,最后怏怏不乐地回来。 裴空青眼尖,早在船舱靠窗的地盘占据一席之地,太阳晒不着,视野还极好。 屠准摘下墨镜走过去,冷不防明亮坦途被一堵身躯遮挡,眼前光线一暗。 她抬眸,一时惊住。 南方出身的孩子,饶是在北方呆过那么短暂几年,也从未见过活生生的2米壮汉。 屠准只觉得眼前的年轻男孩,光是脑袋,就比她大一倍。 但与身材的雄伟硬朗截然相反,男孩的模样算得上干净、清秀,唇角挂着笑,颊边还团着艳艳的红,眼神清澈又有几分羞怯,他握着手机,弯着腰,扭捏说:“你、那个,我、我能不能,加个你的微信?” 因为紧张而生的结巴,让屠准想起孟楷承,她不由得温柔一笑:“请问有什么事吗?” “对不起。”男孩突然深深鞠躬,宽宽的手掌抓着手机摸摸后脑勺,“我只是,只是觉得你,你好可爱。” 的确是发自肺腑的称赞,但屠准微微眯眸,不太想领情。 男孩更加窘迫,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但那躲闪的目光忽然坚定,他轻咳一声,解释道:“我在设计一个动漫角色,可不可以,请你做模特?” “可以考虑。”屠准莞尔,爽快地摸出手机,“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男孩扫码的手都在颤抖,微信加上后,连连道谢,两人又杵在原地聊了两句。 屠准面上一直浮着温和笑意,视线绕过眼前的宽阔身躯,有意无意地往窗边瞟。 裴空青唇角勾弧,笑得有几分戏谑,又意味不明,藏在墨镜后面的眼睛像海底暗礁一样,因为看不透彻,更让人觉得深邃神秘。 男孩还想请屠准喝饮料,她笑着指了指窗边,两人齐齐往那边看,又笑盈盈地交流几句,氛围融洽。 裴空青坐姿懒散闲适,坦坦荡荡地盯着两人,连眉宇也没晃一下,只是捏着玻璃杯的手不知不觉地收紧,等屠准怡然自得地坐回他面前,飞扬眉毛才幽幽地挑了两下。 他把果盘推到她面前,一句话说得轻飘飘的:“不太合适。” “什么?”屠准叉起一块苹果,视线落于手机屏幕上,新加上的好友已经把人物介绍和初稿图一并打包发了过来。 事关肖像权,屠准对男孩的邀请只是出于礼貌随口一应,并未做出任何承诺,她对成为什么漫画原型、宅男女神,统统不感兴趣,正思索着合适的措辞拒绝,便听裴空青冷声说。 “体型。” “不合适。” 下一秒,苹果渣滓混着口水凶猛地喷射在对面那张高冷耍酷的脸上,飞扬的眉毛瞬间沉下。 屠准一边擦嘴,一边哈哈大笑,笑完,还不忘讥讽:“你个老变态!” 老变态得此评价,只是淡定地抬手拿纸巾擦脸,好像心死得透透的,没有丝毫想要反驳的兴致。 屠准默默低下头叉苹果吃。 裴空青没拿“不能离婚”来警告她,有点意外,也有点失落。 杨蔚蓝打来电话,说要在山顶定民宿,问她想住情侣套房,还是露营看星星。 屠准毫不犹豫:“当然是露营看星星!” 电话挂掉,她看向裴空青,假模假样地征询意见:“你也不想住情侣套房吧?*露营看星星多有趣啊!” “所以我们定……” “我不!”他端着杯子打断她,小小地抿了口橙汁,舔舔唇说,“我要住情侣套房!” 屠准抓着手机皱眉:“那你自己给蔚蓝打电话!” 裴空青冷冷说:“我没她电话。” 屠准夸张地挑眉耸肩:“那我可就没辙了。” 话落,她低头看手机,斟酌好拒绝的话语,发了过去,对面说了几句客套话,聊天界面便静下来。 从游轮下来,两人打车去了山脚。 海边玩不出太多花样,四人原本就计划一起登山,去看传说中相拥而生的百年情人树,裴空青对此兴趣缺缺,下车后就直奔游客中心排队买缆车票,想要直达山顶。 百年情人树在山腰,本着“来都来了”的朴素价值观,屠准想去看一看。 两人剪刀石头布,三局两胜被赖到五局三胜,屠准险险赢过,最后步行上山,沿途有许多卖情人锁的流动摊贩,形形色色的锁头琳琅满目,商人们甚至开发出即时刻名的服务,而老太太们精神抖擞下说的“几步就到”,和屠准理解的“几步就到”,显然不是一种意义。 到山腰已是午后,屠准累得喝水都直呛,眼冒金星、气喘吁吁。 百年老树确有两株攀附缠绕,直上九霄,树盖遮天,又枝繁叶茂,其实看不出是不是两棵树,环抱而生或许也只是吸引游客的噱头。 不过,的确很漂亮壮观,郁郁葱葱的枝桠上垂满祈福的红布条,彩色飘带绕着木制围栏缠了一圈又一圈,上面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木制福牌,也不全是祈愿爱情长长久久的,也有祈愿父母长命百岁的,祈愿子女健康成长的,祈愿学业有成事业有成的。 人的愿望啊,总是填不满。 树下有道士在卖开过光的空白木牌,真道士假道士屠准也不知道,她也不在乎,每每遇见这种祈福树、祈福墙,她都会花钱挂上一块。 第40章 这辈子她就那么一个心愿,说得多了,老天爷总能听见。 马克笔一笔一划写下心愿的同时,心中也在虔诚祈祷,最后从密密麻麻的福牌中挤出位置,把自己的福牌稳稳地挂上去。 裴空青买了便当回来,瞧她正欲盖弥彰地把福牌拨乱。 他拧开矿泉水瓶盖递过来,冷艳薄唇忽而上翘:“许什么愿了?” 屠准直冲道:“关你何事?” 裴空青也不恼,咬人的狗不叫,爱叫的狗不咬人,情况在慢慢变好,他很有耐心。 意料之外的是,杨蔚蓝和郭正还在山腰等他们,两人正吃着便当,他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 只是一夜未见,却像久别重逢,杨蔚蓝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还兴高采烈地摸出情侣锁,刻着“裴空青&屠准”字样的小锁已经安排好了。 专门用于悬挂情侣锁的铁栏杆已经不堪重负,为了满足需求,景区不得不在栏杆间焊接上新的杆子,饶是如此,想要挤出一隅空地,也不太容易。 屠准不知道杨蔚蓝和郭正找了多久,才找到这么个金贵的宝地,他们俩人的锁已经扣上去了,钥匙扔进了悬崖底,杨蔚蓝拉着郭正去拍照打卡,暗戳戳地给他俩留空间。 屠准握着小锁犹犹豫豫的。 “不想挂就不挂呗!”裴空青不冷不淡地在她背后说。 屠准往后扫他一眼,那双幽暗的眸子半敛,眼尾挑得淡泊,唇线拉直没表情,视线相对的一瞬,他又无所谓地笑了:“反正某些人一直都想跑路。” “谁想跑路了?”说得好像她是在逃犯,屠准不满地嘟哝,“我恐高而已!” 她把小锁砸向他:“你来挂。” 裴空青轻轻松松接住,垂眸看了一眼,向前一步迈到她身侧,弯腰下去吊儿郎当地打量她:“我信你的鬼话?” 屠准:“……” 或许是有那么一点心虚,但在这个老男人面前,她不想这样轻易服输:“也不知道谁才有鬼!” “行啊!”裴空青散漫翘唇,那笑容,三分薄凉、三分颓懒、三分傲慢,他冷白修长的手指指着自己潋滟的唇,眯眸蛊惑道:“你亲我一个。” “我就信你。” 说、说什么? 屠准简直不敢信自己的耳朵,更是被他这莫名其妙的操作吓得往后退,却不防被他一把抓住,不由分说地扯进怀里。 “快点啊。”沙哑低淡的声音就荡在耳边,连带那赤裸裸的注视,都嚣张至极,“证明自己心里没鬼。” 屠准眨眨眼,伸出手挡在两人之间,却不愿意这么推开他。 耳根被猝不及防地点燃,又何止是耳根,额头、脸颊、嘴巴、脖子,乃至整个身体,都在迅速发烫。 “凭、凭什么是我亲你!” “那我亲你?” 话落,薄唇贴过来,来不及躲,但一触即分,像毛毛雨前零碎断续的试探,连那点冰凉触感都不真实。 就像根本不会下雨。 就像根本没碰到过。 屠准心脏突突跳着偏头。 裴空青松开手,走到栏杆边,半笑不笑地向下睨:“是挺高。” “啪嗒”一声,锁扣上了。 “钥匙留着吗?”他回头问她。 屠准甚至还没缓过劲,完全不信老男人说他没有恋爱经验那回事,没谈过怎么可能这般游刃有余,心动的同时又心烦,她端着胳膊没好脸色:“随便。” 裴空青看了眼铁栏杆上密密麻麻的小锁,他悠哉说:“扔了恐怕找不回来咯!” “嗯?那又怎样?”屠准戏谑道,“所以某些人就是心里有鬼还倒打一耙哦。” 裴空青笑出声,唇缝透出洁白的齿,两只酒窝叫嚣着阴谋得逞的意气风发,好几秒后,才收敛,神色淡淡地扭过头,手一扬,钥匙划出一道闪着金光的抛物线,他背对她拍了拍手心的灰。 另一边。 杨蔚蓝躲在不远不近的人群中偷窥。 像小孩子的吵架,最后甜甜地吃糖收尾,幼稚至极,有趣至极,激动得她一巴掌拍在郭正背上:“卧槽!这不比电影有趣?” 郭正揉着背,吃痛下委屈又宠溺地笑她:“你可真行。” 第37章 这场荒谬的厮杀没有分出…… 四人结伴上山顶,计划好的露天烧烤不了了之,潦草的晚餐后别说星空露营,两个女人倒头就睡。 裴空青在帐篷外抽烟。 隔壁情意浓浓说着悄悄话,应是刻意压低声音,他听不清楚几个字,也不想听,干脆戴上耳机听音乐。 饶是里面的灯光熄灭,从外部投过去的昏沉光线,照样能映出里面纠缠交叠的身影,动作跟着音乐起伏。 直播啊! 雾里看花,越是朦胧旖旎,越叫人心猿意马。 裴空青挪开视线,慵懒恣意地仰头望天,缭绕升腾的醇烈烟草压不住胸腔处疯狂上涌的欲望。 他的确是得寸进尺,愈加猖狂了,就像一只饿狠了的狼,摆在嘴边香喷喷的肉,叫他怎么忍住不去碰? 晏知许和屠准之间肯定存在一些误会,可误会不误会,与他何干? 他何时变得如此谨小慎微、畏首畏尾了? 裴空青抬指撩开门帘,望向微弱光晕中,安然沉睡的人。 “小丫头,起来看星星了。”他用任何人都听不到的音量说,“换我守着你好不好?” 指间的火星明明灭灭,戒不掉的烟,戒不掉的情和欲,裴空青重新看向夜空。 漫天繁星,是真漂亮啊! 数一数,能不能数出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颗呢? 良久。 眼睛盯得酸涩乏力。 无边昏沉的角落突然传出一声尖锐叫声:“啊!好美的星空!” 陆续有帐篷亮起灯,成双成对的眼睛从里面探出来。 背后窸窸窣窣。 屠准翻个身,挣扎着起来,揉揉眼睛,摸到裴空青身边。 “哇!”刚睁开眼的人处于半迷离,半清醒的状态,仰头的瞬间,天旋地转,视线从模糊到清澈,广袤无垠的苍穹,似乎被无限放大。 她声音温软地感叹了一句:“我好像掉到银河里了。” 屠准本能地伸出手,抓住裴空青结实的手臂,就像溺于深海的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大概因为困倦不清醒,她睡眼惺忪又毫无顾虑地靠在他的身上,像是梦中呓语,声色缱绻缠绵:“这是我们第一次在一起看星星。” “啊,第一次吗?”裴空青仰着脖子,淡淡地应。 夜色浓郁,左右都是情侣,有人在星空下相拥热吻。 攀在手臂上的温软柔骨逐渐不安分,一寸一寸往上挪,裴空青忍不住侧头,眸色幽暗,声音沉哑不耐:“干嘛呢?老实点。” 屠准眨眨眼,面无表情地支起身子,木偶一般抬腿跨坐在他腿上,与此同时,双手挂在他的颈后。 呼吸滞住,随即心跳如鼓,不知是谁的。 裴空青撩着雪白睫毛,眸中闪过一缕显而易见的心惊肉跳,倒也还能佯作镇定地悠然一笑:“又来?” 山顶的温度陡然上升,近在咫尺的呼吸滚烫热烈,目光碰撞在一起,肆无忌惮地纠缠。 往上的星空浪漫绮丽,左右的有情人纷纷扰扰,成年男女,很多难以启齿的东西,在这样的氛围下,都是一触即发的,是水到渠成的。 就像那场荒唐的求婚,除了义无反顾的直白,也还有着积攒已久的情绪。 他们之间依然是没有爱情的,她有她的信仰,他有他的月光,就像此时此刻依然在青草地里野蛮生长的草,刺着膝盖,刺着掌心。 而与此同时,在短暂而漫长的对视下,潜藏在两双眸子里的心,却分明有疯子在叫嚣,企图挣脱桎梏。 “砰!” 静谧的长空,突然炸响一簇五颜六色的烟花,盛大而零碎的火星洒下,似要覆盖整片苍穹。 这把火是谁点燃的? 身边热吻的影子,眼前惘然的脸庞,连带心底的阴暗处,都跟着亮堂了一下。 而比烟花更不真切的,是此时响在耳畔的温声软语:“裴空青,我们要不要接吻?” 落在他脖子后面的手,松开,又收紧。 再松开时,红润的唇探过来,谁主动,谁被动,分不清。 先是小范围、小幅度,偷情一般,小心翼翼地舔唇嘬吻,男人宽阔纤长的手从草地攀爬至女人娇软的腰肢,掌心力度在不受控地加深,揉捏着肆放野性,而后唇齿相攫,不再是浅尝辄止的试探,而是不留余地的深入,温软潮热的舌尖勾带着津液游弋,水蜜桃的甜纠缠着尼古丁的烈,彼此的喘息声在盛大的烟花雨下失去有序的轮回。 他从始至终睁着双眼,一双泼墨的眸在星空和烟火的映照下,虎虎生威,又襟怀坦白,他太急切热烈了,像饿久的狼,近乎绝望地在发泄欲望。 屠准在几乎窒息的瞬间,得到一点喘气的空白,勾绕在脖子后面的手,探到身后,下意识阻拦他蠢蠢欲动的下一步动作。 第41章 她明明占据着主导,却又被他狠狠压制。 那双带着月亮钩和绯红色的漂亮眼睛,挑衅般的弯了弯,裴空青慢条斯理地移开唇齿,唇角噙着意犹未尽的笑意,声音更沙哑,却也是说不出的平和懒散。 “要做吗?” 他这样问。 屠准咬着下唇,撇过头,从他身上翻到草地上趴着。 裴空青从背后抱住她。 男人的情动,总是来得比女人更猖獗明显,但那桀骜散漫的口吻,仍似玩笑一般:“就说要住情侣套房了。” 是得不到回音的一句话,屠准的后背贴在他的胸膛,眼前昏沉迷乱的景色被氲出冷雾,心中大概是酸涩的,因为理智差一点没能拉住欲望那匹脱缰的野马。 烟花落幕,耳边静谧。 这场荒谬的厮杀没有分出输赢,冲动之后的两人各自将复杂的表情藏在彼此看不见的地方。 - 裴空青年长屠准6岁是事实,有关她的心意,无论是心动欢喜,还是凌乱不安,在他眼中都无处遁形。 对她而言,对晏知许的崇拜、信任、依赖以及莫名生出的怜悯和保护欲,构成了一份浓郁炙热的情,那份情被一丝不苟地浇灌了10年之久,早就成长为一棵根深叶茂的参天巨树。 而他,一直都是徘徊于树下那个,形单影只、无名无姓的过路人。 10年前,继小丫头对晏知许当众“表白”后,谢获也对裴空青“表白”了,裴空青想来想去也没想出这两者的因果,他完全没有恋-童情结,性取向更是正常得不得了,所以他只是觉得无语,以及,烦。 但两人真正牵扯起来,却是在一年之后。 顶层阁楼,闲置的音乐教室里,堆积着各种杂乱零散的报废乐器,北向暗窗气氛阴沉,蛛网遍布四周角落,门锁朽坏了,还流传着恐怖的自杀谣言。 这是裴空青的藏身之地,无人打扰、安全、清静。 谢获背着书包翻窗而入时,他还在窗下睡觉。 白日做梦的人被重重一脚踩在胸膛,瞬间就清醒了,条件反射地钳住那双结实的小腿,把人重重掀翻在地,站起身,打个哈欠,倚着堆满灰尘的旧钢琴,耸眉耷眼地瞧人。 谢获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要笑不笑地扯着嘴角打招呼:“巧哦。” 平白被扰了清静,还被踩了一脚,裴空青心情很糟糕,一怒之下一脚踹开墙边那把琴弦断得乱七八糟的古琴,捡起一杆破小号,向前两步,拎着谢获的衣领将号嘴顶在他脑门,梗着脖子恶狠狠地说:“你他妈找死?” “找活不行啊?干嘛总是凶巴巴的?”谢获一脸闲适的笑,抬手挪开小号嘴,“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裴少能躺窗底下当脚踏?” 裴空青松开手,嫌弃地拍了拍手上的灰:“你来这里干什么?” “搞点好东西去卖。”谢获一点不隐瞒,说着便摘下书包去到灰尘蛛网更密集的角落,乒里乓啷地翻找起来。 噪音没个消停,裴空青也不想回家,就这么睁着眼睛干耗着,瞧谢获翻出一把吉他,又从书包里摸出一把螺丝刀,干脆利落地拆了零件又装上新的零件,然后原封不动地把壳子还原。 “艹!”他长长地嗤笑一声,抬着下巴神色张狂,“你他妈不是状元出身,名列前茅拿奖学金的优秀学生吗?那么穷要来偷?” “钱都还债了。”谢获拿着榔头哐哐一阵敲,也不知道敲下个什么玩意儿,掉在地上滚了两滚,裴空青还没看清楚,就被一掌抓住揣进了书包,“而且这不叫偷,捡,懂不懂啊,都是以前音乐系的学生留下来的,没人要。” “我捡破烂,不犯法吧?”话落,他又嬉皮笑脸地说,“名列前茅的是晏知许,我不是挺出名的万年老二?” 裴空青半敛着眸,没骨头地懒坐在地,闻言也是事不关己地道:“你考第一不就得了。” “你行你上啊?”谢获头也不回,动作娴熟地又组装上一台已经拆空的功放。 裴空青冷笑一声,又说:“全他妈报废乐器能换几个钱?” “拆零件可以卖点铜、铝合金。当然主要还是换零件卖二手,扔在这里的乐器,大多都出自于像裴少这种,有钱有权,风流潇洒的贵族子弟,没几样差的,都是品牌货,也没什么大毛病,换点小零件就能买个好价,遇上只看品牌不识货的,一个月生活费都有了。” 谢获抬胳膊擦擦汗水,回头咧着嘴笑:“不过是一点窝囊费,裴少不至于眼馋这吧?” 裴空青闭了闭眼,好笑地扯唇:“你把这搬空了都与我无关。” 两人就这么相安无事呆到夜幕降临。 谢获最后背了把吉他,还拆了一袋子零零碎碎的金属件,看都没看裴空青一眼,跳到窗台上一跃而下,没了影子。 第38章 就只是做一个,毫无良知…… 入夜之后,黑漆漆的教室里,腐朽的煤灰味道似乎更浓厚了,又或许是让谢获那套动作招惹出来的不平静,裴空青呛了下,踩着他的脚步很快就追上他的步伐。 吉他卖了一千五,一袋子废铜烂铁卖了五十,谢获买了两瓶听装啤酒,扔了裴空青一瓶,又带着他去夜市地摊,两人一顿麻辣烫吃下来花了三十八。 “这顿我请了,不谢。” 他还挺大度,抽出纸巾抹了嘴,没找着垃圾桶,就揉了团随手扔地上,酒足饭饱后才想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走到裴空青身后时,又一巴掌落在他的肩膀上,带着热腾腥涩的汗气凑近耳畔:“想起一事儿,你这两天逃课不知道,晏知许两天没来上课了。” “听说……是他那妹妹离家出走了,还没找着。” 反应过来时,谢获已经走远,裴空青拧着眉棱追上去,拽着他的胳膊暴躁地把人砸墙上:“你他妈干的?” 谢获被猛地一下撞到墙上,蹭得胳膊磨掉皮,牙齿从下唇上咬过,眉毛一皱,捏着拳头卷着风就砸到裴空青眼睛上。 裴空青没料到他会还手,捂着眼睛踉跄到马路上,还没站稳,背后热气一滚又被谢获拽着衣领扯回人行道。 呼啸疾驰而过的车里怒嚎出一声极其脏耳朵的骂咧。 但两人谁也没当回事儿,顿时扭打在一起,拳头砸来砸去,有来有往,好半晌,终于休战,一人坐地上,一人倚墙站,裴空青舔着唇角的血,瞧谢获一脸鼻青脸肿,还猖狂不屑地从兜里摸出烟,点了火叼嘴角,被辣得眉眼抽搐。 他没好气地说:“你他妈不说那句他妈是会死吗?” 裴空青笑了声,明明被打得很惨,浑身上下都在疼,却莫名心情愉悦,笑着笑着竟然躺平在地上。 这片平民窟路灯稀疏,他们所在位置的灯又恰好是坏的,灰蒙蒙的光线笼着寂寥无人的窄街,往上却是深而辽阔的夜空,月朗星疏,枯黄的落叶旋着圈飘落,伸出手,却又抓了个空。 谢获咬着烟蒂,在飘逸的白雾和下沉的烟屑中说:“那丫头考了倒数第一,把晏知许气半死,两人吵了架,叛逆期小孩儿离家出走,不过消失两天了。” 他漠不关心地笑了声:“说不定真死哪儿了?” 裴空青咬咬牙,拳心攥紧,脑子里浮出那张白白净净小包子一样的脸,以及晶莹明亮珠宝一样的眼睛,心口顿时闷堵得透不过气。 谢获瞄他一眼,悠悠道:“死不死活不活,和你有关系吗?” 裴空青没吭声。 “犯法的事情我可不干,你也别想栽赃陷害,不过好歹一条人命,我可以帮你找她,但事成后你得替我做件事。”谢获轻哧一声,夹着烟头戳在墙上,在倾斜朦胧的余光中点出团碳黑,起褶的烟蒂从指缝里滑落在地,他抬着皱巴巴却洁白光亮的板鞋碾了碾,笑眯眯地说,“我可不白干。” 裴空青答应了。 他的确不觉得小丫头的死活与他有什么关系。 只是纯粹觉得有趣,觉得谢获这个人有趣,觉得谢获认定他在意小丫头这件荒唐事有趣,只要有趣就够了。 裴空青跟着谢获去了小丫头所在的中学,学校前有条小巷,这个点晚自习已经结束半个小时,巷子里的学生和小吃摊都稀稀拉拉,岔路口杵着红毛绿怪几个奇形怪状的小年轻,一看就是地痞无赖。 谢获径直走过去,拍了拍个高那人的肩膀,一包五块钱的烟递出去,三根五根地分食,又摸出一沓钱分赃一般分了,几人聚成圈笑嘻嘻,没聊太久,各自散了。 约莫两个小时,谢获的电话响起,他叼着烟走到路边接起,回来后报了个地点给裴空青,拍拍屁股说明早要去做家教,恕不奉陪了。 裴空青独自去了海边。 雍城的海滩不少,游客也不少,夜里也热闹,小丫头很会找藏身处,躲在未经开发的一块海滩,沿着山路往下,大小石块凌乱堆叠,波纹荡漾的海面映着山上落下的灯光,娇小的身影蜷在一块高耸的礁石上,洁白宽敞的裙摆一半铺在黑亮的礁石上,一半泡进接连涌上的海水里,像一块雪白莹润的扇贝,又像一汪灵动飘逸的海藻。 第42章 确认她安然无恙的瞬间,裴空青好像实实在在地松了口气。 眉眼松开,又弯了弯。 还挺可爱。 这个念头比唇角的笑来得更迅猛,裴空青笑容僵在脸上,越发狰狞,恼火又狠狠地搓了把下巴,指腹捏着腮帮子发疼发涩,最后摸着荒草丛生的小路踱到岸边。 他亮起手机的手电筒晃在她身上,高高站在不远处的礁石上大声恐吓:“哪来的小丫头?躲这儿干嘛呢?是犯了错要自杀还是犯了法要逃命?” 小丫头在白茫茫的光线下抬起头,露出哭得脏兮兮的一张脸。 目光相对,安静不过两秒。 静悄悄的海面陡然响起连绵的窸窣声响,该动的不该动的东西,被灯光一闪,沙嗓一嚎,都躁动起来,密密麻麻地从石缝的水洼中爬出,还扑翅乱飞在浑浊的光线里。 小丫头瞳孔惊惧,欲哭无泪的小脸瞬间惨白,张着嘴尖叫出声,密集的虫子军团寻着声音横冲直撞。 裴空青熄灭灯光阔步迈过去,在她跌跌撞撞挥舞手臂拍打飞虫,却失去平衡摔进海里的一瞬间,将人拎住,但依然抵不住脚底打滑,抱着怀里的身体撞在礁石上。 骨头碰石头,裴空青疼得龇牙咧嘴,闷闷出声。 耳边同时响起嚎啕哭声,撕心裂肺的。 没辙,他对眼泪真的没辙,裴空青咬牙忍着疼,飞快地脱掉外套把小丫头整个裹住:“够了,别哭了,都在咬我,没咬你。” 才怪。 但也没办法,野外疯狂繁衍的龙虱野性十足,不但不怕人,还特别爱吃肉,两人就像掉进马蜂窝的冤大头,裴空青扛起她就跑,攀着狭窄山路远离龙虱肆虐的海面。 两人一路逃到灯光明亮的海岸游客中心,裴空青累得气喘吁吁,一把将人扔在长椅上,叉腰暴躁地拨乱刘海,仰头重重地骂了声。 小丫头抬头看他,抽抽搭搭地不停掉眼泪,水盈盈的眸子透出又怕又委屈的情绪,脸上红彤彤的肿胀小包已经开始发痒,她忍不住挠。 裴空青抬手就将那只没半点自制力的小手打掉,他一脸凶神恶煞:“你想烂脸吗?别挠!” 小丫头立刻把手背到身后,抿唇瘪嘴。 “真麻烦!”裴空青发自内心地抱怨一句,手掌箍着后劲窝环顾四周,又长长地叹口气,然后才垂着眼睫,恶声恶气地说,“老子去卖药,你就这里等着,敢乱跑一步老子把你丢虫窝。” 小丫头乖巧地点点头。 匆匆忙忙买了药回来,她果然在原地一步未挪。 买了药,忘了买棉签,裴空青往前二十年没有任何照顾人的经验,药膏挤在指肚,毫不怜香惜玉地揉在那张灰扑扑的脸上,她吃痛撇开脸,又被毫不留情地掰正,一双晶莹水润的眼眸泪涔涔,在灯光下亮得晃眼。 脸抹了,脖子抹了,剩下的地方用不着他代劳,药膏丢她怀里:“自己搞定别的地方。” 小丫头把药膏挤到拇指上,搂起裙摆寻找瘙痒处涂抹。 裴空青也被咬得挺惨,尤其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脖子,脸上倒是青红相接,肿的,痛的,痒的,叠在一起,也不知道哪块才是水蟑螂咬出来的。 等她慢条斯理地抹完,柔软细长的手指带着薄荷香的凉意,突然戳到他脸上,还带着哭腔的声音又软又弱又小声:“为什么你的脸被咬得那么惨?” “我的脸是不是也……” “我这是让拳头抡出来的。”裴空青眉眼跋扈地打断她,语气活像个要吃人的恶棍,“你那个破书念得一塌糊涂,还把眼睛弄瞎了?” 小丫头戳在他脸上的手指停住。 裴空青索性把脸移开,从她手中抢过药膏,挤牙膏一样挤出弯弯绕绕的一长条在掌心,往脸上脖子上瘙痒疼痛的地方随意一抹。 两人静静坐着,都不说话了。 隔了好半晌,海滩上的游客陆陆续续都散了,夜深之后,风也变得凉飕飕。 “你是紫毛哥哥吗?我们很久没见过了。”小丫头拢了拢外套,侧眸小心翼翼地往裴空青的方向靠了靠。 裴空青垂眸不语,对她而言,的确是许久未见了。 但对他而言,不过一周而已。 一直远远地看着一只小狗,觉得惬意、有趣,进而心情愉悦,但不会靠近,不会投食,不会抚摸,更不可能把她带进自己一塌糊涂的生活。 就只是做一个,毫无责任心的观赏者。 而已。 小丫头没等到回答,心情好像更加忐忑,不由得偏头小声问:“你不开心吗?” “为什么这么说?”裴空青终于侧眸看她,也并不排斥她靠近的动作。 “你看起来不开心,和人打架,还说很多脏话。” 裴空青惘然地抿抿唇,低头淡笑一声:“你呢?好端端的离家出走?” 小丫头气鼓鼓地扭过头,盯着黑黝黝的海面:“我哥骂我。” “骂你什么了?” “说我折星星,不学习。” “那你是不是折星星不学习?” 她又不说话了。 “那他骂错你什么了?全校倒数第一?你还真是厉害哦?什么破星星那么重要?” 一连串的问句,小丫头垮着脸,眼泪又潺潺涌下,她翘着嘴,说得理直气壮:“折满九百九十九颗星星,就可以向老天爷许下一个心愿,我只是想许愿而已啊!” 第39章 99999 这种吸引小女生的营销把戏,早在他念中学的时候就在时兴了,什么九十九颗星星代表长长久久的爱,没想到几年过去,商家的野心更大了,说辞还升级了。 裴空青微微敛眸:“那你折了九百九十九颗星星?” 小丫头吸吸鼻子,浓重哭腔奶声奶气地:“我折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颗。” 裴空青眼睫一颤,愣住了,随即笑出声:“你到底是有多少心愿?” “我只有一个心愿。” 裴空青收敛笑容,绷着腮帮问:“什么伟大的心愿?” 小丫头弯着眸,仰着头,满天星子落进眼里,宛若幽静的深潭映着剔透潋滟的光,她语气认真又虔诚。 “想要哥哥长命百岁。” 一字一句,似响彻天地般,灿烂,明媚,生动,震耳欲聋。 裴空青胸腔淤堵,像无法排洪的水渠,湍急的流水冲击着摇摇欲坠的桥梁,裂出一条又一条道不明原因的缝。 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颗星星,到底要折多久? “就没有别的心愿?”他最后还是不相信,尤其不信她会许下如此不切实际的心愿。 小丫头坦白道:“当然也希望他永远爱我,但做人不可以太贪心,所以,我只愿哥哥长命百岁。” “因为我会自己爱自己。” 自己爱自己。 就这么轻描淡写,恍若张嘴就来的句子。 却让裴空青浑身霜寒,如遭雷劈,他和她一起抬眸望天,眼眸忽然被海风拨得湿润彻底,血丝泛起,又涩又凉。 不可否认,晏知许很完美,很优秀。 可到底要多完美,多优秀,才值得这么炽热的爱。 那一刻,裴空青突然想,他如果有个妹妹该多好,不,也不一定是妹妹,弟弟也行,哥哥姐姐也可以,或者任何,随便哪个,愿意真心待他的人,会不顾一切跑向他的人。 “紫毛哥哥,你是专程来找我的吗?”小丫头突然扭头问他,看到他眼角噙着一闪一闪的眼泪,又礼貌地收回视线,双手并在一起搓了搓,柔声说,“谢谢你。” “我叫屠准。”迟来的自我介绍,迟来的,合理的问候,“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呢?” 裴空青缓慢地闭上眼,没回应任何内容。 两人在海边相偎坐着,屠准再醒来时,已经是凌晨四五点了,海岸线灰蒙蒙的,是日出破海的征兆,陪在她身边的人是晏知许。 除了依然拢在身上那件,宽宽大大,脏兮兮又臭烘烘的外套,昨夜发生的一切,都像极一场扑朔迷离的梦。 - 裴空青怎么不知道,短短数月滋生而出的不明不白的一点心动和欢喜,根本不可能赢过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颗星星的浓烈爱意。 屠准依然是那条,只要晏知许勾勾手指,就会毫不犹豫跑向他的,倔强又心软的小狗。 东边的霞光撕破云层,吐出金丝缠绕,屠准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的,揉揉惺忪睡眼,半眯着眸遥望曦光灿烂的日出。 她撑着栏杆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看日出不叫我?够没劲。” “你又没说要叫你。”裴空青不冷不热地反驳,燃了一半的烟头没节操地戳在栏杆上,熄灭的半只烟从缝里划出条软塌塌的抛物线,他腾出手握住她的胳膊,“不*是恐高?底下是悬崖,小心点。” 屠准往下睨一眼,斜斜的一溜陡坡,青草茵茵,白露绒绒,不远不近的雪白云团慢吞吞地浮动,一大一小两只白羊从棉花般的云层里走出来,低头吃青草。 第43章 “这种程度还好。”她笑笑,伸手指了指那两只羊,“它们会不会站不稳掉下去?” “掉不掉下去都得死,死前飞一个不挺好?” 他说得漫不经心,豁达又残酷无情。 屠准侧眸,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我脸上有钱?”裴空青被盯得不爽,也可能是昨晚偃旗息鼓那出,搞得他整个人像焉巴的茄子,一股子欲求不满的颓劲。 “是挺神奇的。” 屠准其实对日出不感兴趣,她转个身,靠在高高的栏杆上,逆着光,有样学样地颓懒一笑,勾着唇怪声怪气地说:“明明是胡子拉碴油腻潦草的一张脸,却好像写着金光闪闪的9位数。” 裴空青嘴角抽搐了下,“油腻?潦草?” 他翻个身,把屠准圈进臂膀,呼应她的想法,依葫芦画瓢地实践了一个真油腻又潦草的栏杆咚,表情怪异又不甘:“你昨晚对我上下其手,唇枪舌战的时候,应该不是这个想法吧?” 唇枪舌战? 屠准忍不住笑了声,抬着手背抵在唇边,克制着上扬的弧度。 抬眸,初生的日光温和又清透地笼着一张冷酷嚣张的脸,眼尾的弧勾绕得风流倜傥,浓郁的白睫毛镀了圈隐隐约约的金光,往下的半张脸密布青茬,他绷着脸,故作凶猛:“问你话。” “你问我就要答?”她张嘴直呛,也无所谓这样的桎梏,还懒洋洋地往后仰。 裴空青托着她的脊背带进怀里,没脾气地嗔了句:“真想飞啊?” 话落,他抬起下巴凶巴巴地扎在她额头,屠准吃痛把他推开,捂着额头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无语地看他笑得开心极了,竟就木愣愣地接了句:“想啊,要一起吗?” 裴空青怔愣住,空气静止了片刻,他挑眉意味深长道:“我18岁就领了驾照。” 莫名其妙又瞬间听懂,屠准不甘示弱的那股劲儿没由来地涌上心头,她噔噔向前两步,跳起来挂他脖子上,张嘴就给刚才的作乱地来了一口。 裴空青抱着她往后踉跄两步,险些没站稳,双臂紧了紧,把人往上抛了下,宽容地由她居高临下一脸傲慢地睨着他。 “脏不脏?”他眼尾含笑,两只酒窝窖了酒般醇烈香甜,就这么张扬着,丝毫不遮掩那份溺人的醉意。 屠准恍惚几秒,“呸呸呸”,全将那该死的微醺还给他。 - 杨蔚蓝和郭正不知昨夜折腾到多晚,竟然睡了个日晒三竿,四个人早餐后匆匆忙忙地下山,回到酒店收拾了行李,就开车踏上了返回花朝的路。 这吊诡的真假夫妻蜜月之旅,就这么奇奇怪怪的结束了。 离开海边城市的地界,不开窗还没察觉,中途停车到服务区休息,门开的瞬间冷空气突袭,屠准在副驾驶上打了个寒颤,烟瘾大发的裴空青摔了门就溜老远去解馋,杨蔚蓝和郭正先后下车去上厕所买零食,屠准披了条毯子也出来,站在车边透气。 裴空青远远地看她哈出白茫茫的雾气,又小幅度地跺脚发热,咬着烟尾巴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一扬,他挪开视线,往腿边乱丛里弹了弹烟灰,吐出一团喷香撩人的烟雾。 眼看烟尾巴的火星燃尽,直挺挺地落进黑不见底的下水沟,裴空青捏着烟盒又抽出一根,回头看屠准眼神直直地望着他,一张脸裹着雾气还冻得通红,偏生唇瓣泛着白,他不得不把烟收回盒子,打火机在天上旋了个圈,耍帅般接回来后揣进兜,大喇喇地往回走。 一边走,一边脱大衣,自然而然往屠准身上一裹,他低着头,唇齿间还飘荡着一股烟味:“冷?怎么不上车在这里傻站着?” “裴空青,我想吃螺蛳粉。” 他眉棱一皱,看了看灯火通明的服务区,没耐心地说:“高速路上哪里去给你买那臭玩意儿。” 屠准耸了耸嘴巴,拉开车门上车。 裴空青仰着脖子,锋利优越的喉结滚了滚,也不知道是不是骂了一句,长腿迈开往商店去了,他最后也没买回螺蛳粉,只端回热气腾腾的一碗泡面,屠准扒拉了两口,剩下的都倒进了裴空青肚子里。 回到花朝,音乐工作室要赶进度,又摊上官司花了一笔钱请律师,裴空青又当老板又当牛马,过起了早出晚归的日子,飙车赚快钱都在深更半夜,安全起见他没再去了,兜里逐渐捉襟见肘,抽的烟从二十降级到十块。 临近年关,返乡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咖啡馆更忙了,经理给春节排班,知道屠准不是花朝本地人,问她要不要休假,屠准想了想,打电话给裴空青问他需不需要回家过年。 电话那头闹哄哄的,乒里乓啷的金属声组成震耳的旋律,他说他家在花朝,没有父母要孝敬。 裴空青又问屠准要不要回雍城,回晏家或者祭拜父母,她说雍城不是父母的埋骨地,想到晏知安说的话,又想到自己和晏知许的关系,咽下徘徊心中无家可归的委屈,最后也说不回。 浑浑噩噩的日子没混多久,转眼就到了除夕。 咖啡店当天放假,屠准独自在家做清洁,洗衣服,洗窗帘,洗床单被罩,又拖了地,还擦了玻璃,以前觉得困难复杂的事情,实践起来其实也没那么困难复杂。 就只是累,但累过之后反而心情舒坦。 往年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 家里佣人都是提前放假,偌大的别墅静若无人,她能睡到自然醒,然后在一堆新衣服里打滚,甚至眼花缭乱挑不出最喜欢的,化美丽的妆,挑漂亮的饰品,心情愉悦时还会拍个vlog上传至社交平台,整个上午都安安静静地过。 公司的年会都会提前,但晏知许每一天都是正常工作日,他会陪两个小孩吃午饭,但得等到太阳落山,才会卸下当家人的面具,作为哥哥带他们去过年,熟门熟路的高档餐厅,千篇一律的烟花盛宴,毫不别出心裁的娱乐项目。 但屠准很知足。 第40章 新生活很愉快 而她如今,依然感觉很知足。 下午去了超市,大概是习惯了有保镖拎包,推着大号购物车,挑着选着,莫名堆了满满一车,怎么扛回家是个不小的难题,屠准勒出满臂红印,又拖又拽才把几只鼓鼓囊囊的购物袋挪到马路边,超市离家里远不远近不近的,走路大概就五百步。 正纠结该打车还是该分批次搬运货物,一辆墨黑轿车停在她面前,方正复古的车头,这年代少见,屠准直觉这古董开了有二十年。 车窗摇下,露出裴空青一双飞扬跋扈的眉眼,他咬着一杆没点燃的烟,偏头看她一眼,干脆地解下安全带,开门走到她面前。 裴空青扫一眼地上的货,摘下烟杆街溜子一样挂耳边,叉着腰,眉毛一飞,声音沉沉又凶狠:“你手机是摆设?” “要世界大战了买那么多?”光是菜籽油就两桶,花花绿绿的东西很多都是重复的,因为超市在做第二件半价的活动,他一边搬,一边冷嘲热讽,“贪这点便宜,逞能把手折断了还得我伺候你,大过年的都没个消停。” 屠准默默听着,跟着搬点轻巧的东西,看着满满当当的后备箱,裴空青表情不好看,靠在车门上把挂耳朵上的烟抽了,才回到驾驶位。 她习惯了他这幅模样,“蜜月”旅行时乍现的温柔版裴空青,根本就像是她做的一场梦。 地痞流氓怎么可能迷途知返、改邪归正,屠准没指望他摇身一变成为温润如玉贵公子,不惹是生非、打架斗殴进局子,她就谢天谢地了。 东西分了两趟才搬回家,裴空青卸下东西后又下楼挪车,屠准坐在地上把东西分门别类归置整齐,裴空青到家时,她正把袋装洗衣液往空的塑料瓶里灌,原本只放了一支洗面奶的洗漱池上,摆上了一套崭新的护肤品。 屠准回头看他一眼,一张脸素净无光,双颊上泛着一丝一丝的红,嘴皮干巴巴的,她伸出舌尖舔了舔,又抿了抿,然后发号施令让他把冻肉拿出来解冻,问他在家吃烤肉好不好。 裴空青自然没意见,转身进厨房准备烧烤食材。 从海边城市回来后,两人像是两个时差的生物,几乎见不上面,花朝年关正寒,尤其清晨的风里还夹霜带雪,他一身糙皮也得涂点润肤乳才抵得住,一直以为屠准会自己安排,却忽略了她兜里空空这件事。 超市里能买到什么好东西?女孩子的瓶瓶罐罐他是不懂,但那几个大牌耳熟能详,和卫生间里那一堆对不上号。 让晏知许养得清润水灵的瓷娃娃,没道理扔他这里就成皱巴寒酸的小老太。 裴空青心情不爽,削土豆皮的时候心不在焉,感觉到刺痛才发现小刀削进了肉里,鲜血一下子涌出来,滴在积水的洗池里漫了朵鲜艳的花。 他“嘶”了口气,打开水龙头冲掉血,到客厅里去找医药箱,正好碰见从卫生间走出来的屠准。 斗大一滴血砸在雪白的瓷砖上,屠准大惊失色:“你干嘛了?” 第44章 她扔掉手上的帕子跑过来捧住他的手,眉头皱得紧紧的:“去医院?我去叫车。” 说着就摸出手机。 “大惊小怪!这么一个小口去什么医院!医院还没排上号就该愈合了。”裴空青从她掌心抢走手机扔餐桌,神色漠然,“去把药箱找出来,贴个创口贴就行。” 屠准去找医药箱,找出创口贴仔仔细细给他贴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慢慢被血浸透的地方,担心地说:“这能止血吗?” “你这可是弹琴的手。” “流干净了自然就不流了。”裴空青嘴角一掀,一脸玩世不恭的坏笑,口吻淡淡地挖苦她,“你拿刀削我的时候也没见有这种良知。” 屠准白他一眼,“我那时候又不知道你要弹琴。” 裴空青偏头笑了:“不弹琴的手就能随便削?” 屠准找不到话反驳,她的确理亏,裴空青也没说错,那时候,她的道歉,就是没诚意的,她在怨恨他,怨他劫走了她,也恨他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 但他没有义务保护她。 “我那时候……”算了,不该自欺欺人的,屠准看着他的手指小声说,“对不起。” 裴空青眼睫低垂,沉默几秒,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那点痛,跟挠痒一样,我一个大男人没什么受不住。” “伤口不深,不影响工作,别担心。换一张,别贴那么紧。” 他伸出手指,屠准又拿出一张新的给他换上。 之后准备烧烤食材的工作,大部分还是裴空青做的,就像他说的,伤口不深,血也没再流,屠准乖乖地站在他身边,力所能及的事情,就会帮忙。 两人断断续续聊天,聊剧本,聊音乐,聊咖啡,聊楼下新开的理发店,聊小区里的流浪猫,最后还聊到了那台古董车。 那辆车是跑了12年的老车,被裴空青1万块拿下,这个价格把屠准吓够呛,但裴空青说自己懂车,虽然是老车,但零件没问题,有问题他可以自己换。 连环杀人犯事件后,屠准知道裴空青为了赚快钱会去飙车,他的确是懂车的,不仅仅是摩托车。 他的交际圈和生活节奏,她没资格过问,但好在从那以后他就没再深夜外出过了,屠准晚上起床,借着上厕所,偷偷看过门口的鞋。 大概是准备食材的时候聊太多,正经吃饭时两人就无话可聊了,一顿饭吃得冷冷清清,各自埋头翻着各自的手机。 屠准收到的祝福来自【花朝四只】的群聊,除了祝福外,杨蔚蓝狂刷表情包,抱怨家里已经开始洗脑催娃了,她偷拍了张郭正奉承岳父的嬉皮笑脸图。 孟楷承也有烦恼,说除夕好忙,成年后不但收不到红包,还有长辈灌酒,他收不到红包,却大方地往群里发了一个红包,屠准抢到66.8。 屠他祖宗十八代:【这个数字好吉利,跪谢老板大红包!】 蔚蓝咩咩:【跪谢+1】 孟楷承:【两位美女不客气,新年快乐!】 …… 退出群聊后,微信界面弹出一条新消息。 mumu:【阿准,新年快乐!回国后的新生活还愉快吗?听业内同事谈及你的遭遇,很痛心你会卷入这样一场哗众取宠的舆论,很抱歉现在才给予迟到的问候,我相信你不是那样没有主心骨的姑娘,请一定振作起来。(你的室友:徐睦)】 徐睦是屠准国外留学时的室友,也是编导专业,年长她许多,出国算是进修,学校宿舍双人间,她们做了两年的室友,但晏知许在学校外面买了房子,也请了司机保姆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所以两人其实没有多少交际。 徐睦每年都会给屠准发新年祝福,往年除夕夜,她收到的祝福堆山积海,徐睦的消息总是会被淹没,她也只当是群发消息,从没在意过。 屠准编辑信息发送过去:【谢谢祝福,谢谢关心,也祝睦姐新年快乐!其实我以前真的没有主心骨(笑),不过现在生活在慢慢变好,新生活很愉快,以后也会一直快乐下去。】 “三岁小孩吗?吃饭都不专心!”裴空青没好气地扔了块五花肉在她碗里,好像是存了报复的心思,那块肉被裹满了辣椒面。 “你好意思说我啊?”屠准顺手将手机反扣在桌,夹着红艳艳的五花肉嫌弃地丢回他的碗中。 裴空青眉毛一挑:“我是在谈工作。” “哦哦哦,大忙人。”屠准怪声怪气地说,“人家总裁除夕夜都能休息,也就伟大的天才音乐制作人裴先生还要忙工作!” 裴空青愣了下,那表情说不上是好是坏,总之面对她的讽刺,向来都有招反唇相讥的人没了下文。 氛围忽然变得失落又沮丧。 两人静静吃肉,吃得肚子鼓鼓,屠准收了碗筷去清洗,裴空青去阳台抽烟。 屠准从厨房出来,隔着玻璃门,远远地看到他脚边的烟灰缸又堆满了,雾白的烟还笼着他的发梢,她不知道他又抽了多少,也不知道他还要抽多少。 健康的人很难理解健康的价值和意义。 她推开门窗,浓烈火辣的烟味直呛,屠准掩唇咳了一声,裴空青微微侧眸,弯腰将烟头掐灭在灰烬中。 “出来做什么?”他说话还带着呛人的烟味,也还是懒散地把胳膊挂在栏杆上。 屠准站得离他远远的:“蔚蓝说今晚政府举办烟花秀,我们这里能看到吗?” “不能。”裴空青无情又斩钉截铁,“中央广场和这里两个方向,响都听不见。” “那还挺可惜。”屠准故作惋惜,目光柔柔地眺望楼下。 冬季天黑得早,楼下已经是昏暗朦胧的一片,灯光错落有序,小城的春节格外热闹,有小孩子在小区里放烟花。 “想玩烟花?” 裴空青扭头看她,阳台不大,两人站得南辕北辙,虽然只有几步之遥,远得却有些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孔,也分辨不出彼此是什么情绪。 屠准没点头,也没摇头。 “想父母吗?”裴空青又问,刚被劣质香烟烧过的嗓音低低沉沉的。 “习惯了。” 没说想,也没说不想,只是习惯了,这么简简单单没感情的三个字,却能打动裴空青,因为他也习惯了。 他能懂。 “他们葬在哪里?”裴空青突然又起了烟瘾,他把手揣进兜里,摸着烟盒聊以慰藉。 屠准看他一眼,闷闷出声:“没有下葬。” “听说过宜城医大吗?” “我爸生前签了遗体捐赠协议,现在在那里当标本。”她说得轻轻松松,“我妈的骨灰,藏在实验室外的某具雕像里。” “我没有去祭拜过他们。” “我不敢去看成为标本的爸爸,也不敢让学生知道雕像里藏着骨灰。” “会很膈应吧?” 屠准笑了笑,扭过头把视线藏进黑暗中,眼泪慌慌张张落下来。 裴空青保持沉默,给她时间让寒风把眼眸中的盈盈水光吹干,大概五分钟后,他走到她身边,温暖粗砺的大手把她的手整个包裹,他低头看她,目光是那么清澈柔和:“走吧,去放烟花。” “我不想……” “我想!” 不容反抗,也不想反抗。 两人穿上羽绒服出了门。 第41章 我在想,我老婆怎么那么…… 裴空青没有带屠准去中央广场,一是时间还太早,二是他知道,往前十年,她看的烟花必不会少,别人觉得盛大稀罕的景色,在她那里唾手可得、司空见惯。 他带她回了废弃厂房居民楼,拆迁标志牌都已摆在路边,警戒线拉了一圈又一圈,轿车开不进去,裴空青从后备箱提出鼓鼓囊囊的一个黑包,两人下车步行。 外面的楼栋还亮有几盏孤灯,越往里走,越阴森漆黑,凛冬的晚风寒冷透骨,沿路野长的灌木杂草半人高,嶙峋枯枝像骨骼跳舞。 一段路走得心惊胆寒,花朝城中的热闹与这里毫无瓜葛,这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屠准没想到他会带她来这里。 两只手紧紧相连,终于在裴空青的脚步停在6栋楼下时,屠准小心翼翼地掐了掐他掌心的软肉:“你不害怕吗?” 这里已经彻底人去楼空,一通楼道往里,黑得看不见底。 “害怕什么?李奶奶吗?”裴空青淡淡地看她一眼,松开手,把黑包放在地上,蹲下去把东西都拿出来——纸钱、香烛、鞭炮、苹果、糖、一块煮熟的五花肉。 屠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一切。 他递过来一沓纸钱:“一张一张拆开,会不会?” “嗯。” 屠准接过来,安安静静地拆纸钱,裴空青拆开鞭炮,跳上围着小山坡的高台,找了根结实的树枝挂上。 烛火明明灭灭,在寒风中上窜下跳,纸钱堆成小山,裴空青站得远远的,叉着腰,点了杆烟吞云吐雾,烟烧完了,才走过来,捧着纸钱放烛火上点燃。 第45章 白茫茫的小山喷薄火焰,瞬间将周遭的冷空气烧至滚烫。 灰烬随风翻飞,荡在昏沉无边的夜色中。 “阿准。”裴空青立在那片翻腾的烟雾和灰烬中,跳动的橙红火焰映得他一张侧脸光影朦胧又闪耀,声音是低哑深沉的,“不要怕,一个能豁出性命保护我们的人,做人做鬼都不会伤害我们。” 屠准目光微滞。 那个瞬间,她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怕裴空青。 无论他做出多么凶狠的表情,说了多么绝情的话。 鞭炮点燃,霹雳吧啦震痛鼓膜,屠准和裴空青并肩而站,对着纸烛鞠躬作揖拜了拜。 黑包里还装着烟花和孔明灯,裴空青递来马克笔:“这里荒芜没人管,据说放飞孔明灯可以祈福许愿,说不定比挂木牌还灵。” 屠准趴在地上用马克笔在孔明灯上写字,裴空青自觉地背对她而站。 她忍不住问:“你不好奇我写了什么吗?” 只要是人,总会有探寻别人的秘密或心愿的好奇心不是吗? 但裴空青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问她写好没,屠准点头说写好了,他就转过身来,帮她点火放飞。 一盏红灯晃晃悠悠地飞上天,裴空青一次也没有抬头看。 孔明灯只有一盏,裴空青没有愿望,他说没有愿望,就永远不会失望。 他有时候比他看起来消极得多。 等烛火燃完,裴空青又跳上高台,打着手机的电筒,寻找地上没有炸响的炮,用打火机点燃扔掉,断断续续有几声响,排除一切隐患后,两人离开拆迁区。 去了田间。 冬季的田野很荒芜,泥块一片一片裂开,但坎上的树正值花期,花开从容且盛大,白色的花瓣,粉红的花蕊,像桃花,但显然不是桃花。 屠准问裴空青,但他也不知道,猜测要么是李花,要么是杏花,管它什么花,他从包里拿出烟花,种类很单一,只有最廉价的仙女棒。 他将烟花棒一根一根斜插进泥里,好像是为图省事,还特意围成一个圆圈,顶-端又凑在一起,点燃一根就可以点燃全部。 一朵巨大的绚烂银花在田野间盛放,短暂的惊艳之后,又分散成一簇簇的小银花,好像某种奇妙的延续,继续闪耀着明亮的丝丝光芒。 最后一支在屠准手里,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举着燃烧的银花对着裴空青划五角星,电光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光轨,和萦绕鼻尖挥之不去的火药味道。 明亮低悬的圆月和闪烁的星点下,世界空旷得好像只剩了他们两人。 裴空青举着手机,“咔嚓”拍下照片。 “你干嘛?”屠准扔下燃尽的烟花棒,跑过去抢他的手机。 照片里她笑容灿烂,展露着久违的无忧无虑,烟花棒还剩最后一点火星,将她的一侧酒窝点亮。 “什么嘛!”屠准偷偷开心,但还是佯作不乐意,拿着他的手机对着照片里的自己指指点点,“你把我照得好油。” “皮肤黄不拉几的!” “嘴皮还皱巴巴,白生生的,一点也不红润好看!” 她虽然处处不满意,却也没把照片删掉。 裴空青抢回手机揣进兜里,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把人拉进怀里,低头垂眸道:“那就把它变红润一点呗。” 屠准撇开脸,颊边绯红:“我没带口红……” “我带了。” 裴空青掰正眼前的小脸,浓黑的睫毛和雪白的睫毛同时一颤,底下的眼眸潋滟含情,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他低头亲吻她,她给予回应。 唇齿之间勾缠着粗糙凌厉的香烟味道,将一点果味的温柔香甜压制得毫无反击之力,舌尖缠绕,有来有往,欲望发酵出的烈酒,正在迅速吞噬一直以来负隅顽抗的理性,清寒夜色下,喘息流连,被寂静无限放大。 男人劲瘦的宽掌并不老实,情况在失控。 “裴、”屠准轻咬他的唇瓣,在气势汹汹的掠夺下含糊其辞,“不、不要……” 桎梏松开,屠准眉眼低垂,长睫半遮着动荡不安的眸,唇红如挟着夜露肆意绽放的冷艳玫瑰,泛滥着盈盈水泽,她轻轻抿唇,两只手拽着他胸前的衣服,捏皱那蔓延无边的香艳迷离。 “回家吧……我们。” 她的声音变得柔软又娇憨,眼皮轻掀,匆匆一眼,又慌张躲开,那瞬间落进裴空青眼中的目光,带着一点点迫不及待,和一点点忐忑不安。 “好,回家。” 几秒前还疯狂叫嚣的野性迅速收敛,跋扈的眉棱笼着克己复礼的温柔,温暖的指腹轻轻揉过那瓣清润娇嫩的唇,裴空青莞尔一笑,口吻佻达似调戏:“反正口红也涂好了。” “很好看。” 话落,十指紧紧相扣,体温慢慢传递,脚步深深浅浅,踩破枯叶和寂静。 屠准低着头,被裴空青牵着走,她的视线里只有眼底那双颀长笔直的腿,和那只宽宽大大紧裹纠缠着她的手,嘴角不自觉地浮动笑意,月光挖出深不见底的梨涡,映亮那磅礴无声的浪涛。 她在这一瞬间彻底醒悟,移情别恋,原来是这样的一种感情。 是身不由己的山崩地裂,是无法抵御的惊涛骇浪。 - 大概是心里念着要完成某种夫妻之间的仪式,回家的路变得躁动又漫长,回家后,两人各回各屋,屠准抱着衣服离开房间,碰上同样抱着衣服离开房间的裴空青。 “你先吧。”她难得谦让一次,不等回答,就飞快逃回房间。 房门“砰”的一声阖上,裴空青摸摸发烫的耳根,默默进了洗手间。 他这次洗澡好像洗了好久,隔着两道门,哗啦水声也是出奇的旖旎,屠准不停翻动手机界面,从这个app,跳到另一个app,五颜六色变得琐碎黯淡,重度的网瘾在这一段时间降低为负值。 屠准极其心不在焉。 直到房间门被敲响,她恍惚觉得自己熬过了一个天荒地老。 门打开,裴空青长身直立,额前还坠着露珠,不知是汗,还是未及擦拭的水珠,墨色睡袍到膝盖,蝴蝶结扎得松垮随意,胸前漫不经心地袒露,那坚硬漂亮的一抹线条向下,藏着点到为止的情-欲艳色,不保守,也不放肆。 这还是屠准第一次见他穿睡袍,平常都是雷打不动的白t恤、黑长裤,裴空青不是讲究的男人,却和她一样,对某些事,其实也有着小心思。 他眼尾一勾,抱着胳膊倚在门边,嗓音低淡:“发什么呆,没见过美男出浴?” 屠准嘴角抽抽:“没见过你穿睡袍。” “这样方便。”他简单直白地落下四个字。 方便? 都是成年人,不能怪她多想。 屠准似乎领悟,目光下移,脸色迅速染绯,扭头抱起自己的睡裙,在裴空青坦然自若的注目下逃进洗手间。 雾气氤氲,绮念游走,往日馥郁的栀子花香,今夜却有些冷淡,白色蕾丝吊带里面,同样不着寸缕。 屠准拧开香膏,挖出一点往雪白莹润的锁骨弯里细细涂抹。 会不会太过了?管它的呢! 镜中人水润清灵,浓黑卷翘的睫,熠亮清澈的眸,素净粉嫩的唇,目光闪闪,又羞又怯。 半晌,咽咽口水,挪步离开洗手间。 裴空青房门紧闭,她的房门也紧闭,屠准定在两扇门的中间,不知该去哪一间。 “想什么呢?” 裴空青站在阳台和客厅的分界线,外面纷纷扰扰的光痕从后拓出英姿挺拔的轮廓,他指间还夹着未燃尽的烟,火星忽闪,明明灭灭,灰烬飘进来,还有淡淡味道。 “穿那么少冷不冷啊?” 烟头杵进烟灰缸,他皱眉吐出团云雾,从沙发上拎起大衣,迈步走来。 “你怎么还没睡?”她故作平静。 “在想事情。”他走到她面前,铺展大衣先把她裹进去,眼睫低垂着凝视,指腹托起那只小巧冰凉的下巴,声音沉哑柔和,“不问问我在想什么吗?” 屠准只能顺杆上爬,她乖巧地接话:“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老婆怎么那么酷?”粗粝的指腹滑至柔软唇瓣,裴空青弯着腰,一个烟草醇烈的吻落下来,只是轻轻一碰,“原来,是遗传。” 第42章 你的愿望里永远只有他 屠准睫毛一扫,踮起脚尖,伸手勾在他的后颈,眼波潋滟,声音温柔绵软,像命令,更像撒娇:“抱我。” 两个字,似缠绵悱恻的微光,落进昏昏沉沉的夜色。 交缠的呼吸骤然急遽,裴空青宛若雕塑凝固,听话且机械般抱住她,湿漉漉的头发荡在硬挺的手臂,浸透皮肤将他淹没,可滚滚烈火在汹涌澎湃的深海里同样烧得轰轰烈烈。 目光交汇,掌中力度不由自主加深,屠准只是坚定又乖顺地仰望他。 “裴——” 突然落下的吻中断了这句呼唤,温热的唇印在她的颈侧,鼻尖触及锁骨处,他低声呢喃:“好香啊。” 第46章 大衣滑落在地,里面的裙子又薄又短,理智断弦,在脑中荡起回音连绵的响,屠准被连根拔起,在陡然的失重和短暂的眩晕下,跌进万分熟悉又暌违已久的怀抱。 柔软的被窝,温暖的空气,床头微弱而细腻的光。 今夜之后,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可以只分主卧和客卧了。 屠准是这样想的。 裴空青落下来的吻急切又轻盈,铁骨柔情最叫人动心动情,热吻勾缠、小心翼翼地浸润她的眼角、鼻尖、梨涡,最后轻咬樱唇往里探,舌尖撬开齿关,缠着一抹馥郁清甜回到浓烈烟草中,似探索也似引导。 屠准眼尾红透,目光痴迷地望着他,脑后的湿发浸透一片,她在滚烫和冰凉中翻覆,似溺在深海的水草,只能随波摆弄,以本能迎合。 裴空青低头吻她眼角,吻得她眯缝了眼,想睡,又很清醒,他的手在往枕头下摸,窸窣声音入耳,他弯着眼睛,浓墨点眸如山如海。 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裴空青挑指细细描画她的眉棱,雪白睫毛轻轻一颤:“小丫头,摸摸枕头底下。” 屠准羞红双颊,撇过头,小声说:“我不会,你自己来。” “想什么呢?”裴空青“噗嗤”一笑,又低头轻柔啄吻,挠得她睁不开眼。 “压岁钱。” “新年快乐,祝我的阿准,事事如愿。” 屠准愣了下,心口被密密麻麻的温暖包裹,好似沉于温泉的花枝,在浮浮沉沉中,迫不及待地想绽放,她觉得自己应该再坦诚一些,给予他更积极热烈的回应。 然而下一秒。 铃铃铃。 急促的电话铃声十分败兴,屠准的蠢蠢欲动被打断,她尴尬地*看了一眼手机的方向,又看裴空青咬了咬牙,恼火地摸到手机,直接挂断。 “这个点,万一有什么急事呢?”屠准从他怀里爬出来,钻进被窝里,眨巴眼睛望着他。 裴空青哑声轻笑,掀开被子钻进去,温软唇瓣贴到耳边,他柔声说:“没我急。” 屠准抿抿唇,那份酝酿已久的坦荡被突然切断了回路,此时只余羞怯在脸颊徘徊,她捏住他睡袍的衣摆,声如蚊吟:“你……你轻点。” 裴空青忍到现在,早就按耐不住,手脚麻利又气息急促地扯掉睡袍丢出被窝,手摸到塑料袋子咬在齿间,还没来得及撕开—— 电话又响了,这次是屠准的。 两人都有些无语,目光齐齐看过去,“哥哥”两个字明亮晃眼。 裴空青额头隐隐浮现青筋,口吻冷硬不耐:“挂了。” 屠准支起身子,伸出手去摸手机。 这是她离开晏家以来,晏知许第一次打来电话,或许是有事,或许只是想亲口说一句“新年快乐”,无论哪一种,她都…… 目光递给裴空青,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她扬起一抹讨巧的笑,收回手先握住他的手,好脾气地哄:“我出去接一下,很快就回来。” 再探出胳膊,手机没摸到,又摸到了裴空青的手,他仗着身高手长,抢过手机“啪”地一下扔到床下。 铃声还在响,颇有不依不饶的意味。 屠准翻身坐起来:“你干嘛!” 情急之下小腿一折,猛地一下撞得他龇牙皱眉,憋了口气,再重重往外吐。 屠准也心惊了一下,怕真把他撞个好歹出来。 听说那地儿挺脆弱的不是? 还没来得及道歉。 裴空青额前青筋突兀,他真的生气了,剪住她的双手钳于头顶,咬着塑料袋直接撕开,一只手行动不便,铃声断了几秒又重新响起,他更加烦躁愤怒。 “你让我把电话接了,就一两句话说完不就好了嘛!” 床-笫之事,本来挺温柔缱绻的,突然整这么一出,屠准也开始烦躁愤怒。 “你接啊。”裴空青丢开她,嘴角抽动,眸色阴暗至极,一字一句冷沉可怕,“我不介意让他听听我们夫妻房-事的响。” 真是幼稚任性,说话还特别粗鄙难听! 屠准哈出口气,僵着脸瞪他。 “发什么疯!”她就这么嘟哝一嘴。 套子生生从裴空青手指中断开,他扯下来,揉团丢出去:“垃圾。” 不知道气鼓鼓地在骂什么。 铃声停了下来,屠准皱眉推开他,固执地要去捡手机,裴空青也翻身下床,披上睡袍将门砸得“咚”的一声巨响。 莫名其妙! 屠准抓着手机,裹着被子等晏知许再打过来,但他如果不打过来,她也不乐意主动打回去,其实从盛夏到凛冬,如今已至新春,她憋一肚子的委屈和愤懑早就消弭了。 往后余生,作为兄妹好好相处不是不可以,但毕竟曾经有过那么一段亲密关系,虽然从来都是点到为止,但……还是挺尴尬的。 晏知许或许坦荡得多,但她屠准没脸说自己磊落,她曾经是想过霸王硬上弓,甚至还想生个孩子出来陪她玩儿,朝夕相处之下,催生出占有欲,催生出依赖心,催生出那段似是而非的感情。 电话迟迟未来,屠准掀被下床,披上大衣。 “砰”的一声,掐着零点的钟声,她扭头望向窗外,烟花炸破夜空的声音起起伏伏,风撩起的窗帘缝里,零星火光微微闪烁。 屠准推门跑到阳台,目之所及处,只有盛大而绚烂的烟花雨,浩浩荡荡地铺满整个花朝城的苍穹。 晏知许的微信弹出来,屠准没想那么多,直接点开来听,久违的温柔声音,错落在起此彼伏的烟花爆裂声里: 【今年的烟花,希望小公主也会喜欢】 屠准心口微涩,说不好是什么情绪,她拧着眉心转身,裴空青咬着烟,在朦胧烟雾里望着这场恍若永无止境的烟花盛宴。 “裴空青。”她叫他,娇柔发颤的声音顷刻被喧闹的烟花吞噬。 裴空青捏着烟蒂扭头,橙红火光在指缝跳跃,他浑然不觉,脸色阴郁黑沉,有着说不出的孤寂、苍白和破碎。 不知为何,屠准突然想起了机场外堆积成山的烟头和烟灰,她觉得心如刀割,周遭喧嚣都归于寂静,化为白纸,她坚定地向他走过去,一步,两步,三步,在他冷漠迷茫的注视下,紧紧抱住他。 “裴空青,抱我。”她仰着头,声音低软地央求。 短暂却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不该在这里。”他落下没有温度的话,绷直的手臂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屠准,你今晚放飞的孔明灯,写了什么愿望?” 他怎么可能不好奇? 对她千千万万次许下的同一个愿望,他怎么可能不在意? 他甚至在奢想一个奇迹,那份磅礴热烈的爱,分他一点点就足够了。 千千万万次许下的心愿里,能有一次是给他的,就足够了。 “我……” “情人树下的祈福牌,你写了谁的名字?” “……” 沉默已是最好的回答。 “你的愿望里永远只有他。”裴空青将她推开,但大手却又紧紧握住她的胳膊,青筋鼓动,似要把那条细胳膊捏碎一般,冷飕飕的声音从齿缝溢出,“你那么爱他,还想着和我上-床,你怎么那么恶心?” 屠准睁大双眼,那一刻,是难以置信,还是心如死灰,说不好,说不清,就好像大脑断弦,心跳停摆,她短暂地死去了几秒,然后很快清醒过来,从他愠怒的细枝末节里找到一丝希望:“他……他是养大我的哥哥,我对他的感情是……” 是什么呢?屠准咬着下唇,又无法辩驳。 “是什么?” 耳边彻底是阴沉的口吻,裴空青把她扯进怀里,咬牙切齿地逼问,“什么哥哥?哪家哥哥会对自己的妹妹又抱又摸,又亲又操?” 屠准不敢信自己的耳朵,木讷又惊恐地看着他,没有迟疑地抬起手,重重砸下。 裴空青被打偏了头,而她的掌心如烈火焚烧,又辣又痛。 屠准浑身发抖,声音也跟着战栗:“你怎么能……” 未说完的话被堵在喉中,裴空青拽着她的胳膊将她缚于怀中,突然袭来的吻是前所未有的凶猛残忍,说是野兽撕咬也不为过。 屠准透不过气,双手攀附在他的手臂上,将指甲狠力地掐进肉中,即使退无可退,也不甘示弱,唇齿间渐有丝丝腥甜溢出,她小声呜咽,力乏放弃抵抗的下一秒,双腿腾空,裴空青像初次见面那样,不耐烦地抱起她,毫不温柔地将她扔进被窝。 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再无憧憬和准备,屠准本能地往被子里躲,却被他轻而易举拽着脚脖子出来,“滋啦”一身刺耳声响,崭新的真丝裙被撕烂。 屠准奋力捶打他的胸膛,哭着大喊:“你冷静一点,裴……” 嘴唇再次被堵上,唇齿相撞,滚烫的舌头猛地撬开齿关,裴空青眼尾红如火烧,近得失焦的脸更加阴森可怖,额头青筋跳动,凌厉眉眼像一把寒光雪亮的刀,直直刺进屠准心里。 第47章 眼泪疯涌而出,不知是身体还是心里更疼一些,屠准无法自控地发抖,声音断续而悲哀:“够了,裴空青。” 第43章 所以我可以欺负你一辈子…… 裴空青抬起眸,在麻木惘然中,看到她娇嫩的嘴唇涂上了嫣红的血,一张脸被潮湿如海藻的头发铺得凌乱不堪,但笃定的目光穿破朦胧的水雾,像铺天盖地砸下来的箭雨,穿透了他的胸膛,撕裂了他的心脏,她讷讷出声:“我恨你。” 颤抖而冰凉的三个字,像唤醒恶魔理智的咒语。 歇斯底里的幽戾的眸,顷刻如死般昏暗无边,裴空青皱着眉,环顾一圈,翻身跌倒跪在地上,他捡起睡袍,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高大笔直的人好像彻底坍塌一般,狼狈又慌乱如麻。 门打开,又“砰”的一声关上。 屋外没安静两秒,又是更剧烈的一声撞击。 天花板跟着战栗。 屠准裹着被子无声落泪。 她的生活,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草率的求婚,荒唐的婚姻,现在连她的初-夜,都乱得一塌糊涂。 裴空青不信她,也对,一只金丝雀能有什么清白可言,何况她的确站不稳脚跟,和谢获那缕遥不可及的白月光不同,晏知许是近在咫尺的,是一场盛大到无法忽视的烟花雨,是实实在在扎在心中的鱼刺。 屠准躺在床上,眼泪糊了眼睛,渐渐粘住眼皮,突然想起什么来,伸手在枕头下摸,是一只鼓鼓囊囊的红包,上面印着烫金的字——平安喜乐。 “祝我的阿准,事事如意。” “你的愿望里永远只有他。” 他的祝福和埋怨交错地回荡耳边,屠准沉沉地闭上眼,叹出一口气。 如果不是已经与他经历过许多,他今夜的言行举止都足够让她憎恶、厌弃,但屠准知道,裴空青只是在害怕。 铃铃铃—— 电话响起,机械冷漠的铃声伴随“嗡嗡”低鸣,在床头柜上颤动。 屠准摸起来看,是窦豆,她犹豫几秒,挂断了。 但电话很快又打过来。 - 裴空青一夜未归,屠准也一夜无眠,晏知许的微信消息,她直到最后也没回复,早晨起床时眼睛还有些睁不开,但她排到了初一值班,即使疲惫不堪也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 一个人呆呆地洗漱,一个人呆呆地吃饭,这房子从前也不热闹,但赶上年初一,就显得格外冷清了,屠准刚换好衣服,门被“咚咚”敲响,那声音也不像是裴空青发出的,她跑去开门。 门打开,一股浓烈酒气铺面而来,和弥漫空气中的烟味一起,呛得她直咳。 门外早起遛狗的大爷浓眉紧蹙,那条又细又长的短毛黑狗哈喇子挂了一嘴,眼神凶横地冲着屠准看不见的门后放声狂吠。 “这么冷的天,吵架也不能把人撵出门啊!”大爷扯了扯手中的粗绳,提着项圈把暴躁的大狗往背后拉,“哎哟,喝那么多酒,这大过年的,会出人命的。” 他叹口气,看一眼门后,又看一眼屠准,一脸慈祥地劝:“有事好好说,夫妻之间没有不吵架的。” 屠准一言不发,默默出来看。 裴空青头颅低垂,一腿曲着,一腿伸长摆着,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冻得没有血色。 歪倒的透明酒瓶躺在腿边,已经见底了,白酒味道辛辣醇厚,紧裹着要死不死的人,他手边是堆成小山的烟灰和灰烬,手里握着一只打火机,睫毛垂着,面无表情地一下又一下,“啪”的点燃一簇火光,看它跳动两下,又熄灭。 那颓废绝望的样子,应该比她当初被埋废墟时更像一条丧家犬。 屠准绷着脸,勉强挤出笑意,先谢过遛狗的大爷,无声地等他走远,然后一脚踹在裴空青腿上。 门又重重关上。 屠准回家穿上羽绒服,换好高跟鞋,背着包出门,钥匙扔到他胸膛,又顺着那流畅线条,“当”的一声落到地上,裴空青眼睛都没眨一下,从高处往下看,只能看到他微红僵硬的脸和泛着青白色的唇。 屠准冷冷咬牙:“裴空青,你还有点良知的话就学着做个人吧,死这里算怎么回事儿,别把人家好端端的房子变凶宅!” 裴空青伸出手,在她话音刚落,抬腿迈步的瞬间,抓住她的裤脚,小幅度地扯了扯,仰着脖,喉结滚动,眼皮颓然地耷拉,眼睛里一片猩红,那锋利的眉毛宛如干裂,此时没有半点锐气和杀伤力,他只是委屈又小声地喊她老婆。 被烈酒泡过的烟嗓更加粗野厚重,无坚不摧的男人眼角有泪滑出,他低声下气地哀求:“要走的话,能不能先帮我……捡下烟啊。” 他的烟掉在了几级台阶下,十块钱一包,红艳烂俗的包装,很劣质的香烟。 屠准抬了抬腿,他没用力拽,那只骨节僵白的手轻而易举就被晃掉。 无论有意或是无意,灰色水泥地上静躺着的那只烟盒,她都可以轻松无视掉,但平静下楼的脚步停在拐角。 屠准抬头看他,那双眸子此时依然如山如海,是一座巍然连绵的远山,是一片遥遥无边的深海,匆匆的步子踩着愤怒的节拍折返,停在那盒香烟之上,一脚踩下去,重重地碾过。 她弯腰捡起,走回他面前,手扬起,把又脏又扁的烟盒狠狠砸在他懒懒仰起来的,萎靡如一张破布的脸上。 高高的鼻梁被砸出一点细小的红印子,落在淡淡的麦色肌上并不张扬显眼,可他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这就是你解决问题的方式吗?” “只会离家出走,抽烟,喝酒,逃避?裴空青,不求你像个男人顶天立地,你至少得像个成年人吧?” 一字一句都似凛冬的霜风无情、寒冷,可是她的嗓音,却偏偏是那种,就算泼辣猖狂,野蛮任性,也照样温柔可爱得让人无法埋怨的类型。 裴空青眼睫下沉,紧抿唇线默不作声。 然而下一秒,耳边“扑通”一声,屠准跪到他面前。 裴空青身形一晃,想伸手,又收回,盯着她的膝盖皱眉。 屠准在他躲闪而诧异的目光中一寸一寸挪动,这个动作想很久了,想落在他安全感满满的怀里,把手掌探进他后脑勺那一块,并不过分坚硬,也不过分细软的发。 “疼不……” 这次换她来打断他的话,热唇贴到烟酒弥散的唇,湿软小巧的舌尖探开唇瓣溜进去,温柔又生硬地在齿间游走,关隘松动,但她点到为止,只是浅尝辄止的入侵,再抉瑕擿衅的退出。 “就是这样。” 屠准看着他,眼神清冽明亮,拉着他的手放进羽绒服里,隔着柔软衣料贴在腰肢:“我和晏知许,就到了这一步。” 她苦涩地咽咽嗓,忍着泪意声音虚浮:“都是我主动。” “你怎么不好奇我在孔明灯上写了什么?” “我希望你戒掉烟,我希望你永远健康。” 眼前深潭般的眸,水波粼粼闪动,他雪白睫毛猛烈晃动,双手抬起,紧紧抱住了屠准,埋头在她颈窝,嗓音撕裂喑哑:“我是个人渣,你应该把我剁碎,把我送去坐牢。” 裴空青周身滚烫如火,贴在她颈窝的额头,更是烫得烧心,纵然酒气熏天,他每个字都能说清楚,抱着她的手臂和手掌,也还是温暖结实。 哪怕是落荒而逃、无地自容,他依然守在这道门口,不是无处可去,是怕有人来,是怕她离开。 抱着他头的手缓慢移到他的脸颊,屠准低头轻轻吻他,语气狂妄,却又一字比一字俏皮:“鉴于你昨天的表现太恶劣了,所以我可以欺负你一辈子。” 裴空青喉头猛滚,这么一句话像当头一棒,把他砸得茫然无措,他定定望着她,像无家可归的小狗,又重新拥有了遮风挡雨的屋檐。 他怎么能不心动。 当爱意滋生肆意蔓延时,他怀疑自己是彻底疯了,可再次相遇,他根本舍不得把她推开。 她是他看着长大的太阳,现在这缕光终于照到了他身上,成了无论多么汹涌澎湃的激流,都浇不灭的火。 “你发烧了。”屠准摸到他的额头,从他怀里站起来,拉住他的胳膊试图把他扶起,“回家吃药。” “你……”裴空青看她穿的高跟鞋和背着的包,手撑在地上纹丝不动,“你不是要出门吗?” “我去上班。”屠准弯着腰撑着膝盖解释。 “嗯。”裴空青小声应,又扒开她的手,把她轻轻往外推,从地上捡起钥匙,低下头不敢抬头去看,“你走吧,我再坐一会儿就回家。” 一整瓶白酒,他灌了一大半入腹,喝到后面醉醺醺地撒了一地,没死都算奇迹了,脑子勉强清醒,身体根本受不住,他不想屠准看到他如一条死泥鳅的废物模样。 屠准摸出手机,先给孟楷承打了个电话,短短几句,先道新年快乐,再麻烦对方去咖啡馆顶半天班,她回家脱了高跟鞋,放下包又出来,弯腰把裴空青的胳膊挂在自己的肩膀上,娇娇小小就像从未长大的小丫头,紧咬牙关绷着小脸,尝试把他整个扛起来。 第48章 裴空青双腿虚浮,又昏昏欲睡,扶着墙堪堪站起。 从门口到客厅沙发,短短几步距离,像跋山涉水般艰难,人形拐杖不好当,狗男人醉酒的模样跟正常人反着来,脑子清醒,身体醉成一摊烂泥,死沉死沉的。 屠准撒手的一刻重重地吐出口气,手抚着胸口直喘,她额角都冒出虚汗。 高大长条的人躺沙发上也不舒服,裴空青挨着软绵东西,就蜷缩了起来,屠准见他没精力,也懒得再折腾,抱了被子出来给他盖住,又翻箱倒柜找药。 药喂进嘴里,裴空青闭着眼睛咕咚灌了整杯水,松懈下来的人头疼得厉害,像有一把斧头在脑子里剁着脑花和头骨,他能感受到倾覆下来的体温和清甜的呼吸,渴望温暖阳光和清爽微风的本能驱使着他伸出手,拽住屠准的胳膊把人揉进怀里。 玻璃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裴空青滚烫的体温很快熨得被窝成了暖炉,他双手缠绕,醇烈的烟酒味像密不透风的金钟罩,将两人严严实实地笼起来。 屠准也有点困倦,后背与胸膛相抵,心脏在砰砰有力地跳动,这也算是能监视他安然无恙的方式。 她索性闭上眼。 第44章 把昨天没做完的,补给你…… 两人一起迷迷糊糊睡过去,直到风把落地的窗帘掀开,冬日的阳光洒进来,裴空青揉了揉惺忪睡眼,沙发上只有他一人,茶几上放着面包和牛奶,还有温热的白开水和治头疼脑热的药。 屠准回家时,裴空青已经不在沙发上了,也不在他自己的房间,他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裹着被子躺在她的床上,或许是吃了药,他半张脸藏在被子下,呼吸声沉重而均匀。 中午出门时没来得及收拾的满地狼藉,都让他收拾好了。 屠准简单煮了青菜粥和泡面,叫他起床吃饭,裴空青懒懒地睁开眼,伸手把她扯到床上,被子一裹把她缠进被窝,下巴轻轻磕在她的后劲窝,撒娇一般,一遍又一遍说着对不起,然后一便又一遍亲吻她,见她无意反抗,便更加得寸进尺。 “阿准,我错了,我把昨天没做完的,补给你好不好?” 屠准只觉得匪夷所思,她扒开他的手坐起,凶巴巴地盯着他:“你可真是人渣。” 裴空青“噗嗤”一笑,想起了一些十分久远的回忆,他拉着她的手,睡眼惺忪又温柔:“嗯,我是人渣,你是天使,你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是吗?”屠准平和地笑笑,微微俯身道,“我也正有此意。” 闻言,裴空青睡意散了一半,松开手支起身子。 “昨晚窦豆的电话,我替你接了。对方愿意让步,我们也赔不起违约金,所以,你今天好好休息,不要东想西想,明天收拾行李,后天出发,2000公里,开车十几个小时,我们去雍城。” “房子你不用担心,市内核心区,离你工作的地方也近,窦豆年后自己坐飞机去,裴空青,这个婚不是只能丧偶不能离吗?那无论是晏知许还是谢获,都得解决对不对?” “那么在问题解决之前,我们点到为止吧。” 裴空青望着她的眼神都有点傻了,他无话可说,昨夜的行为给他戴了紧箍咒,她想怎么样他都得受着。 - 裴空青的身体素质挺强的,头一天要死不活,第二天就生龙活虎了。 两人上午去祭拜了李奶奶,回家后收拾各自的行李,一整天都没怎么交流,年初三就开车踏上了回雍城的路。 错峰出行是明智之举,一路畅通无阻,天光晴朗。 雍城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繁荣昌盛里充斥着权钱铜臭,熙来攘往间尽是严肃刻板。 屠家的房子地势优越,城市风光一览无余,但空置已久,沉朽的灰霉味铺面而来,主卧还铺着当年匆匆离开未及更换的床单,儿童房还是公主房的风格,清一色的粉色配饰,布偶玩具码放了整面墙,玻璃橱柜里塞满绘本、芭比娃娃、夸张可爱的头饰。 屠准妈妈是年少成名的舞蹈家,足可比肩当年的许多明星,所以屠家的衣帽间比主卧还大,漂亮的礼服占据一半空间,精致的公主裙又占据一半空间,而爸爸从来勤俭低调,几件衬衫几件西装几件大衣就能过完春夏秋冬。 积攒多年的灰尘底下,是一个富裕又温馨的小家庭的生活痕迹。 自父母相继去世,屠准不敢回到这里,也不愿意将其舍弃,就这么放着,没想过自己会有回来的一天。 裴空青挨个房间开窗通风,打扫卫生是个大工程,两人埋头做清洁,屠准时不时看他一眼。 高大的男人穿着一件松垮变形的灰色毛衣,撸着袖子干起活来丝毫不马虎,额间很快浸出汗水,高高的鼻梁上挂着晶莹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发过疯的裴空青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温驯很多,就算沉默寡言也没了当初那种嚣张气焰,他一边拆纸箱一边问他们住哪间房。 主卧屠准暂时不想动,儿童床住不了,书房和练舞室都没办法马上利用起来,最后能选的就剩下两间客卧,一间要留给窦豆,裴空青和屠准只能睡一起,那等于是没得选。 除了打扫卫生,闲置已久的房子要办的手续还很多,屠准拿着包催裴空青换衣服出门,要去的地方不是超市商场,而是晏家别墅。 这个时间晏家兄弟不在家,开门的是管家阿姨,看到屠准时还愣了下,眼中闪过心疼和惊慌。 屠准解释说自己来拿点东西,拿了就走,阿姨让她进门,进了门也没让她往屋里走,根据指示找来了房本和毕业证书,又说二少爷去公司了,屋子里很乱要收拾,让她晚一点再来吃饭,又问她会不会搬回来住。 管家阿姨很疼屠准,她膝下没有子女,一直将兄妹三人视如己出。她没提起晏知许,看她表情忐忑,屠准猜到七七八八,能想到晏知许就在楼上,只是不便见客。 她笑笑婉拒,挽着裴空青的胳膊说不吃饭了,也不会搬回来住。 屠准没想过晏知许会有玩物丧志的一天,“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原来果真会如此。 离开时,她忍不住回头看。 二楼晏知许的房间,落地窗遮得严密,看不透里面的任何实质。 离开晏家后,屠准的心情并不好受,以前不管是学习还是旅游后回家,不管是时隔三五天还是三五个月,管家阿姨绝不会问她要不要搬回家住。 她回家住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被丢弃的失落感如潮水倒灌,再一次将她淹没,也因此让她忽略掉很多蹩脚的谎言。 就这么,整理房间的大工程让她抛诸脑后,屠准想要去挥霍。 正好裴空青年后要报到的地方可是大公司大项目,她一直想着给他挑几件更妥帖的衣服,两人去了商场,先吃了饭,才开始逛街。 其实商场里的大部分品牌,以两人目前的经济水平,是消费不起的,虽说房子问题解决了,但他们一个背着官司,一个无业游民,实在没有大手大脚的权利。 营业员认出她,看她手里衣服的款式和尺码,又惊又疑:“屠小姐?果然是您啊!您好久没来了!但你拿的不是晏先生的尺码呀,这都是折扣旧款了,您不是从来都是看最新款的吗?” “对啦,最近店里新上了一款领带,是设计师限定款,每一条都独一无二,主打的是爱神蝴蝶元素,非常适合晏先生。” 屠准手里一顿,裴空青扒拉衣服的手也跟着一顿。 晏知许虽然个子高,但身材偏瘦,通常穿l就合适,他刻板正装穿惯了,衬衫都是浅色系,搭配深色系的西装,只能在领结、胸针亦或袖扣上做文章。 这都是屠准烂熟于心的东西,如今再看看裴空青,上一次给他买衣服时,因为拿不准尺码,还是靠孟楷承和郭正轮流试,最后挑了个差不多的码数,而现在,那个码数在她这里,依然还是个不确定的数据。 思绪收回,屠准朝她笑笑:“晏先生以后的衣服是别人帮他买了,我给我老公挑的。” “啊?那位先生是您老公吗?”营业员尴尬地笑笑,“长得可真帅气,我还以为是您新雇的保镖呢。” “哎呀,你看我不会说话,什么保镖,呸呸呸,对不起啊屠小姐。” 给颗甜枣再给一巴掌? 以前她拿黑卡直接刷的时候,这些人可不会那么阴阳怪气,屠准脸色瞬间不好看了,放下衣服冷冷出声:“我丈夫自然是帅气的,保镖也没说错呀,谁家丈夫连自己妻子都保护不了,那不是废物点心吗?怎么?你家丈夫不会就是废物点心吧?” 营业员的脸色也变了变,屠准拉着裴空青离开门店,背后传来窃窃私语,料想得到是些什么内容。 “你何必跟她置气?”裴空青还有心情嬉皮笑脸,“看得出来你以前挺阔绰的?” “好汉不提当年勇。”屠准气鼓鼓地说,盯着他又觉得羞愤和奇怪,“人家说你是保镖,你不生气?” 第49章 “我不搞职业歧视。”裴空青嘴角挂着大度的笑,一句话说得理所应当。 屠准轻笑一声:“你是好人。” “你之前还骂我人渣来着。” “要我道歉吗?” “道歉不用,亲我一个。” “滚蛋!” 没聊两句,屠准又开心起来,被冷嘲热讽的当事人都不在意,她还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正想着,裴空青拉着她停在一家女装店前:“去试试这件。” 橱窗里的模特一身粉色牛角扣大衣,看起来很是清纯可爱,店里主题也是明媚风格。 “你要穿女装?” “给你买。” “我不需要。” “你需要。” “我不喜欢这种风格。” “试试又不犯法。”裴空青拉着她走进店里。 “你怎么学会蔚蓝的口头禅了?”屠准无奈地进店,一双眼睛弯弯亮亮地看他。 这层楼主营中低端服饰,以前屠准没来逛过,营业员认不出她,所以还挺热情。 衣服上身站在镜子前一照,不知是灯光作用还是营业员把她夸得忘乎所以,还真挺明媚可爱的,像……像回到了十五六岁那会儿。 屠准十三岁时头脑一热对晏知许当众表白,可那会儿哪懂什么情啊爱的,大概是在十五岁那年,她才算真正情窦初开,那时还没追求性感,就爱穿白色粉色,每天像公主打扮。 说起来,第一次让她心跳如鼓的那个男生,其实并不是晏知许。 可除了那一点点心跳的感觉,她已经想不起那个人的模样了,只记得他个子高,皮肤白,和裴空青一样,染夸张的头发,爱飙车,爱吓人,说脏话,脾气暴躁不耐烦。 心动信号太短暂,没勾起她的任何心思,晏知许的温柔,永远能轻松打败那些莺莺燕燕,所以后来,屠准也再没将目光给予过别的男人。 换下衣服后,裴空青去付钱,一万块的大衣,他没眨下眼就刷了卡。 屠准木愣愣的,走出店好远了,才停下来,死活要去退掉,两人差点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一件衣服吵起来。 原本是为裴空青选购衣服的挥霍之旅,最后为他买的衣服裤子,加在一起还不到她那件大衣的零头。 第45章 是一念之间,还是天意如…… 回家后,屠准心情好了很多,但回到雍城的第一个夜晚,她却过得都有些忐忑。 偏那夜里月亮还格外明亮,晃得她有些睡不着,她侧着身子,盖着被子,身边的呼吸声平稳均匀,好像就她哪哪儿都不对劲,不是没睡过,但这么正儿八经的同床共枕,还真是头一茬。 从来都是任她施展的大床多出一个人,挤占了一半空间,肯定不舒服。 屠准越想越怄火,转身看了眼裴空青,他坚守自己的地盘,是真的睡得安详,她凑近,盯着他的眼睛,仔仔细细观察,也没觉出异常,可突然一只手轻轻落下,绕到她的腰后,把她圈进怀里。 屠准眼睛一转,默默往他怀里挪了挪。 这场无名火因为睡意,*不知什么时候散去了。 - 年后,新家收拾妥当了,换掉了一些报废电器和陈旧的沙发、窗帘等。 窦豆来雍城,裴空青去机场接他,两人直接去蔷薇文娱谈合作,屠准也出门去见徐睦,她在她的牵线搭桥下得到一份新工作。 虽然外界流传屠准不学无术,是金丝雀、菟丝花,但她的成绩其实不错,毕业作品《狗花》,讲述一个流**孩和一条流浪狗的故事,全片阴郁深沉,暗含讽刺,短短30分钟,看得人潸然泪下,也看得人百感交集。 想来也合理,被晏家当家人那等天之骄子盯着长大的女孩子,又能糟糕到哪里去? 她会写剧本,也会导戏,但个人风格强势,感情色彩浓郁,文艺调性不讨喜,总经理看在徐睦的面子上才给了一个机会。 公司旗下有不少工作室,以拍小成本短剧、网剧为主,剧本大部分都是改编自网络小说,编导就是项目负责人,资金、剧本、演员、取景地以及大大小小的协调工作,都是编导一人负责,对屠准而言,是非常有挑战性的工作。 但就算是有徐睦背书,公司也不可能直接让屠准组建团队,还是让她先跟着徐睦学习。 徐睦年纪轻轻,但已经能自己单抗s级作品的导演和编剧,在如今ip改编的天下,她的原创剧本还能脱颖而出,去年还拿了个奖项。 跟着这种老师学习,屠准怎么都不亏。 徐睦这个人有才华不假,但性格高冷,她亲自带新人,在公司引发了轩然大波,来来往往便总有人打量屠准。 一天两天无所谓,三天五天屠准也坐不住了,当初裴空青怀疑她搞什么仙人跳的心情,如今她也算是感同身受,但徐睦不是跟她聊剧本,就是教她拍戏,那也的确是挑不出毛病。 公司背靠蔷薇文娱这等顶级娱乐公司,也没什么可怀疑的。 就这么老老实实上班一周,屠准要跟徐睦去拍外景,题材和抗癌有关,取景地是雍城最高端的私人医院,拍摄时间紧,剧组人员得驻场赶进度,屠准也跟着卷起来。 这几天裴空青也忙得团团转,两人醒着的时候几乎说不上话,好不容易赶上个正常时间下班,买了菜回家就看见屠准在自顾自地收拾行李,寻思着这几天他也没惹她,于是试探着问:“要出差么?” “嗯,对。”屠准顺口就答。 裴空青只知道屠准在某个大公司旗下的工作室里,找了份苦逼兮兮的编导工作,她一腔热血,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但这才上班几天,就要出差:“去外地?” “不是,就在雍城,康宁医院,但是这场戏要占用一台价值好几亿的医疗设备,赶时间,所以得驻场,加班把相关剧情拍完。”说话间,屠准已经收拾好了,滚着小箱子到门口,她看他一眼,仿佛看出他的顾虑,“放心吧,整个剧组都加班,而且康宁医院我也挺熟的。” 裴空青把手上蔬菜水果扔进冰箱,略有不满道:“那不远,什么时候下班我去接你,住家里怎么都比住旅馆舒服。” 两人的关系不冷不热惯了,自上次吵架又和好,这几天相处也是不咸不淡,连话也没说两句。 这下听裴空青这么说,屠准心里还有些雀跃,但最后默了默,摇了摇头:“算了,我不想搞特殊。” 上下班有人接送,这待遇对屠准而言不陌生,但一来她下班时间不固定,二来剧组都驻场,她一个试用期的新人,正是挣表现的时候,更何况她确实想尽快适应工作,考察合格后组建自己的团队。 吃完饭后,裴空青开车送屠准去康宁医院,这几天夫妻俩都各忙各的,见不上面,更别说窦豆了,屠准感觉他就没在家里出现过,但说到底她也算是女主人,也不知道有没有怠慢客人。 路上无聊,她忍不住问起来。 刚好等红灯,车停下来,裴空青说:“他有个朋友曾在雍城生活,我们这几天都忙,今天下了个早班,他去说看看。” 屠准随口一问:“去哪里啊?” 裴空青犹豫了一下,说:“雍大。” 绿灯亮起,车重新启动,屠准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小声问:“他的那个朋友,是谢获吗?” 身边的人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 一直想问却一直没问的话,在这一刻又窜至喉头,屠准抿抿唇:“谢获他,不在了吗?” 裴空青久久不语,屠准收回窗外的视线,转移至他的眉间,那两道飞扬跋扈的眉棱黯淡了,凝着浓重的悲凉,他紧抿唇线,睫毛眨了两下,锋利的喉结滚了滚,缓声道:“不在了。” 就平淡的三个字。 得到了意料中的回答,屠准是说不出的心情,这话题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他们回雍城的目的之一,就是解决横在两人之间的,晏知许和谢获的问题。 晏知许那边,屠准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而谢获这边,似乎根本无解。 耳边,裴空青的声音再次传来,低低淡淡的,又有那么一点沉重的意味:“谢获是我,一个非常重要的朋友。” 屠准垂下眸,手扶在安全带上,捏了捏:“你喜……” “我性取向正常。”裴空青冷漠地打断了她的话,“谢获是个男人。” 屠准一时无言。 “我和他之间没什么的,就算有,也只有感激和亏欠。”裴空青口吻生硬,不知道是不是专注开车的缘故,他目不斜视,可从屠准的角度看,依旧看得清楚他微微泛红的眼睛。 静了片刻,裴空青主动打开话题:“方块k这个名字,就是谢获定的,方块k也是他一手创办的。” 屠准笑了笑,说:“是吗?” 裴空青“嗯”了声,接下去说:“方块k上面的那个人,是凯撒大帝,你应该知道。” 说到这个,屠准“噗嗤”笑了下:“我突然想起在殡仪馆时,你装着一副没文化的样子。” 第50章 裴空青也愣了下,然后唇角一弯,语气轻快不少:“我那时候以为,你马上就会走了……我有没有文化,也不重要。” 屠准半敛眸,枕着车枕,目光忽然又飘向窗外:“我那时候的确是想着离开的。” “地震、过敏、杀人犯、暴雨夜……不知不觉中,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我手里攥着机票,只要踏上飞机,过一趟云端,就可以回到从前的生活,纵然他不是爱人,也依然是我的亲人,可偏遇到飞机晚点,整整4个小时,足够我想明白很多事。” “所以我留下来了,但那时候我没想过会留在花朝,要去哪里,还没想好,只是不能回雍城,但离开机场,我却看到了你。我向你走了过去,是一念之间,还是天意如此,竟然说不清楚了。” 裴空青目视前方,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在想些什么,就这么沉默地听着。 屠准轻轻笑了下:“你是有文化,但好像也不大聪明,尤其是不工于心计,以至于错漏百出。也不怪我多疑,我毕竟在晏家长大,虽然不用为生计操心,但尔虞我诈、阳奉阴违经历得也不少。” 很多事情她不是没想过,只是没提起,裴空青对她的了解,怎么想都有些过头了。 “哦?”裴空青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方向盘,虚心请教,“怎么说?” 屠准猛地偏头,面上笑靥如花,眼波也是明媚灿烂:“初次见面时,我根本就没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她当时被埋废墟,连裴空青怎么把她挖出来的都不知道,哪儿有力气告诉他名字,但这么一件重要的事,却被她忽略得干干净净,直到连环杀人犯发生时,他脱口而出,她的毕业作品得过奖,还有他顶着刀尖不顾一切冲向她的那一刻…… 裴空青哑声失笑,刚想说话,导航提示即将到达目的地,眼前,康宁医院,灯火通明。 医院停车位吃紧,车只能停路边,还不能久停,裴空青下车打开后备箱给她拿行李,话还没说,就被保安着急撵走。 后视镜里,屠准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握着手机,得意洋洋地向他挥了挥手。 拐个弯,看不到她人影了,手机屏幕上方弹出一条微信:【回家再说,紫毛哥哥】 那一刻,裴空青震惊大过喜悦,一颗心砰砰直跳,直到他忍不住,弯了唇角,弯了眼睛,所有的阴霾,仿佛都凭空消散。 - 谢获要裴空青为他办一件事,他想做音乐,要裴空青加入他,连工作室名字都想好了——方块k。 扑克牌上的凯撒大帝,一位缔造罗马帝国的神。 裴空青从来没问过谢获,为什么要取这样一个名字,他不关心。 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牵线人偶,想过反抗,但毫无意义。 在裴家,线的一端是他的骨肉至亲,在学校,这个操纵他的人又成了谢获,但如果问他愿不愿意,他又是非常愿意的。 为什么? 因为连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都知道:只是认真、执着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是值得敬佩和祝福的。 和屠准不太一样,她如果身处逆境,会勇敢地接受并适应逆境,比如她说起那些在晏家勾心斗角的生活时,并不会有什么抵触情绪,反而有种超越她年龄的从容和冷静。但裴空青不是这样的,他不喜欢尔虞我诈、阳奉阴违的生活,便不会过这样的生活。 他本质上是个消极的人。 第46章 内里就是个心软又缺爱的…… 裴家没有阻止裴空青玩音乐,老爷子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像只要裴空青愿意永远活在他编织的完美世界里,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算把天翻过来,老爷子也无所谓,裴家甚至还为他成立了文娱公司。 谢获有才华,学金融是为了生活,做音乐是因为热爱,但他可以把两件事都做得很好,他出生于一个叫“花朝”的小县城,双亲皆故,家里就剩下一个奶奶,明明是普通的小镇青年,却出奇地行不苟合但又狡黠圆滑。 他选择裴空青做搭档的决定,可以说是对极了。 资金不用愁了,人才也是顶好,更不用担心裴空青跟他搞争权夺势那一套。 裴空青表面强硬跋扈、冷血无情,其实内里就是个心软又缺爱的孩子,尤其见不得别人难受掉眼泪,更吃不了激将法。 摸准了这一点后,目空一切、嚣张狂妄的裴少被谢获稳稳拿捏了。 谢获家里欠了很多债,据他说,是父母做房地产生意破产了,具体内容没提,但裴空青能猜到大概。 堂堂裴家继承人的零花钱,拿出来填那笔债,怎么都够了,但谢获不愿意,他不愿意裴空青拿钱替他还债,但半点不耽误他指使裴少去帮他做兼职。 裴空青后来身无分文地离开裴家,还能安然无恙活下去,也多亏了大学时期的各种兼职经历,虽然那时候,他只觉得烦。 唯一一次觉得满意的,是替谢获去做家教。 那年屠准16岁,念高一,但需要家教的不是她,是晏知安,那年他同样16岁,但念初三,也不知道到底换了多少个家教了,裴空青到晏家时,两兄弟还在吵架,屠准旁若无人地练钢琴。 晏知安的嗓门最大:“都说我不想念金融,我就想练射箭,教练都说我有那个能力进国家队!国家队啊哥哥!” “好男儿为国争光有什么错?”他双手一摊,长长地叹了口气。 晏知许坐在沙发上看一本英文书,口吻淡淡:“国家很强大,不需要你为它争光。” 晏知安震惊大呼:“这是什么道理啊?你怎么跟阿准一样蛮不讲理了?” 这话一出,鬼哭狼嚎的钢琴曲也停下,屠准不爽地插嘴:“喂,晏知安,你和哥哥吵架归吵架,别扯上我啊!有我什么事儿啊?” 晏知安愤愤不平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正幸灾乐祸呢!” “nonono!”屠准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正经道,“晏知安,作为姐姐,我也挺希望你能为国争光的。” “说了多少遍了,我才是哥,我比你大3天!” “但你很幼稚啊!还很自私!晏家那么大的公司,全靠哥哥一个人,你就不能分担一点责任吗?” “你那么厉害你怎么不分担,与其在那里乱弹琴,你不如多看几本经济学管理学!” “喏,就我哥手上那本,你看得懂几个单词啊!” “晏知安!” “好啦!”晏知许揉了揉鼻梁,一张脸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天生如此,雪白雪白的,“安安,你想练体育没问题,但你的文化成绩也得跟上啊!” 晏知安低下头小声嘀咕:“我文化成绩早就够用了,你总不能指望……” 晏知许合上书,抬眸冷冷看向他:“指望什么?” 晏知安咬咬牙,最后委屈地说:“反正我不管怎么做,都比不上你,人也不可能十全十美,你就不能放手让我做……做自己喜欢的事吗?” 晏知许凝视着他,冷漠而平静地说出两个字:“不能。” 这话一出,满室寂静。 别说晏知安,连裴空青都有些无语,三个人都没有察觉到有客人来,管家阿姨在他身边重重地叹了口气,笑容苦涩地低声说:“不好意思,赵老师,让您见笑了。” 话落,她轻咳一声,带裴空青走到晏知许面前:“先生,是新的家教老师到了。” 晏知许站起身,伸手与裴空青礼节**握,又请他去书房,说要谈谈晏知安学习的问题,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往书房走,路过屠准时,小丫头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微微笑了下,算是打了个招呼。 谢获这份兼职,也是替别的家教老师,来之前就知道是主家姓晏,晏这个姓在雍城不常见,但也不是晏知许一家独有,为了以防万一,裴空青还是带了个口罩。 小丫头明显没认出他来,两人正儿八经的有两三年没见过了,她估计早把他给忘了。 但裴空青对她不陌生,有时候就是莫名其妙的,散步到她学校门口,但放学时间人如潮涌,晏家大小姐又是车接车送的,所以也只是很偶尔的,才能远远看上一眼。 每次看她,她都是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 晏知许已经亲自做好了晏知安的学习计划表,连教辅资料都准备好了,沉甸甸的一摞交给裴空青,除了让他不用留情管教之外,还提前道了个歉。 两人没聊几句,离开书房时,晏知许叫住他,温和一笑,问:“你不是赵老师吧?” 两人虽然一个大学一个系一个专业,但不在一个班,偶尔会一起上大课,但偌大的阶梯教室,裴空青总是占着学渣区,晏知许又总是占着学霸区,裴空青虽是目无法纪太子爷,赫赫有名,但大学时期有意低调,不再与谁相交,也不主动招惹是非,而晏知许清冷自持高岭花,处事泰然,从不主动去探听什么八卦消息,更没把什么太子爷放在眼里。 第51章 南辕北辙的两个人,没有过任何交集。 裴空青抱着书本,勾着唇角:“能给你管教好不就得了?管我姓不姓赵。” 晏知许没料到他是这么个态度,呆了下,哑然一笑:“那劳你费心了。” 裴空青眼尾挑得漫不经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费不了心,顶多费俩拳头。” 晏知许又笑了,那个笑容怎么说呢? 无声的,温柔的,如沐春风的,又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深意和慈祥,换裴空青愣了下,猛地想起“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这么一句话。 毫无疑问,他是个好哥哥。 裴空青替晏知许管教叛逆期的弟弟,拳头不是说说而已,他是真的打了晏知安。 不能怪他,他是什么人,看起来再温驯的老虎,那终究还是老虎。 雍城很大,但能真的压住裴空青的年轻人——没有。 这一身功夫,有一半是老爷子怕他给人害死找实打实的练家子教出来的,还有一半那都是跟人往死里打架打出来的,他这辈子就没服过谁。 结果,凳子都还没坐暖和,晏知安就跟得了多动症一样不安分,一会儿看看这里,一会儿看看那里,裴空青没忍住,抓着他的脖子给他定住了,俯身在他耳边,眼神冷得像是镶着两块冰,还嗖嗖往外冒寒气。 那气场,是有那么点唬人。 但晏知安也不是怕事儿的,更何况当时还在晏家,他的房间,他的地盘,两人一句话都还没说,就打起来了。 说来好笑,晏知安居然被揍哭了。 屠准端着水果拼盘推开房门,正好瞧见这么诡异的一幕——裴空青一只手反剪着晏知安的双手,长腿压在他的背上,另一只手还拍打着他的屁股,那脸色阴沉得像是暴雨前的乌云天,语气冷硬地盯着他问:“还服不服了?” 其实裴空青没用多大的力气,怪只怪这惩罚人的方式太羞耻了,16岁的少年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他的脸还正对着大门,双眼通红,漫着水雾,正咬牙切齿地挣扎,结果门突然被推开,浓郁的花香猛地袭来,他抬起头,就看见屠准诧异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那嘴角向上一弯,又努力地往下压了又压,粉红的小嘴都抿成苍白色了,她还是没忍住,哈哈笑出声,晏知安斗大两颗眼泪就那么滚了下来。 裴空青悠悠站起身,捏了捏腕骨,抱着胳膊坐回书桌前。 晏知安直接自暴自弃摆烂了,趴在地上把脸藏进臂弯里,一动不动。 屠准看戏归看戏,哄人也是真的哄,她把裴空青这个家教老师当空气,端着水果坐到地上,把藏在身后的一捧白花放他面前:“喏,这花可是姐姐我特意为了你翻墙去隔壁摘的,被他家胖狗追着咬呢。” 晏知安不理她。 屠准把花放一边,叉了块水果又递到晏知安嘴边:“呀,这可是阿姨从乡下带回来的水果,可甜了哦。” 晏知安还是不理她。 “你不吃那我吃了。”说着,屠准便将那块水果送进自己的嘴里,咔呲咔呲嚼得十分欢快,边吃边把碟子高高递向裴空青,“赵老师,您也吃。” 裴空青冷漠地摇了摇头。 “唔,不喜欢吗?好吧。”屠准收回手,又叉了一块拿在手里,“安安,你别怪哥哥了,他当然希望你出人头地,可国家队多苦啊,他也是怕你吃苦呀,虽说苦尽甘来,先苦后甜,忆苦思甜,但那都是忽悠人的,咱们有甜可吃干嘛要去吃苦呢?” 晏知安的肩膀微微一动,几秒后,小声嘟哝:“我自己都不觉得苦。” 屠准垂眸看他,半晌,放下水果,转而将手掌轻落在他的头上,温柔地摸了摸,又温柔地说:“那你有没有想过,哥哥苦不苦?他又喜欢什么呢?” 裴空青眼睫一颤,深深凝视着地上两个人影,是两只,被一双同样年轻稚嫩的羽翼保护得细致入微的雏鸟。 晏知安慢慢抬起头:“他喜欢什么?” “钢琴。”屠准斩钉截铁地说,“哥哥喜欢弹钢琴。” 晏知安慢吞吞地“唔”了声,轻轻叹了口气,不认同,但也没否定,只是哀淡道:“爸爸妈妈去世后,他再没碰过钢琴了。” “哥哥背负着晏家的一切,他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只是怕……” “怕什么?阿准!不准说那种话。”晏知安急冲冲地打断她,猛地从地上坐起,胳膊挂在曲起的膝盖上,忍着哭腔低声说,“我们一家人会永远开开心心在一起的。” 两只雏鸟默默对视,裴空青轻咳一声,抬指敲了敲桌:“休息够了就过来做题。” 晏知安从地上捡起那捧白花,低头嗅了嗅,嫌弃道:“腻死人的香味,真搞不懂你怎么喜欢这种白花,你明明是给自己摘的吧?” “什么都不懂的家伙,不要还我!”屠准伸手抢回,却又被晏知安躲开,她站起身不屑地睨他一眼,然后把水果放书桌上,“好好做题吧,等哥哥来检查发现你又懈怠那你真会死了。” “知道了。”晏知安还是不愉快。 兄妹俩的相处模式一直这样,呛来呛去,活像是死敌,可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又叫住她,关心地问:“没真被狗咬吧?” 屠准回眸一笑,满眼灿烂:“没!我谁啊?我咬别人还差不多。” “我看也是。”晏知安终于笑了。 屠准又冲裴空青礼貌地点点头,转身离开,还帮两人把门带上了。 第47章 假如她真的遭逢逆境………… 她走后,本就充当监控无事可做的裴空青,目光不由自主地挪到了那捧白花上,那香甜馥郁的味道已经在室内蔓延开。 “那是什么花?”他低声问。 晏知安最后一道题已经收尾,正在检查计算过程,闻言还吓了一跳,这个家教老师沉默寡言,又浑身散发着阴郁跋扈的气焰,一双眼睛倒是凛然威武,可他一直戴着口罩,谁知道下半张脸会不会生得奇形怪状。 更何况他还把他给揍了一顿,这是身为人师能干出来的事儿? 晏知安不耐烦地撇过头,全当没听见。 “皮子又痒了?”身后声音硬梆梆地砸下来,哪里是询问,哪里是挑衅,分明是赤裸裸的威压。 晏知安烦躁地“哈”了一口气,合上试卷扔进裴空青怀里:“这也是家教的内容之一?和学习无关的问题我没义务回答吧?” 裴空青淡淡地“嗯”了声,翻着试卷咔咔响,又淡淡地说:“那就是我手痒,单纯看你不惯。” 晏知安无语地抬头瞪他一眼,最后郁闷道:“栀子花啊,满大街都有的栀子花!” 裴空青“和蔼可亲”地朝他笑了笑:“谢谢回答。” 静了片刻,他又说:“看你们一家人感情挺好的,你妹妹喜欢栀子花,怎么不给她在家里种一片?” 晏家别墅外,是挺大的一片花园,园林造景做得不错,但一路走来确实没看见鲜花。 “关你屁!”话音戛然而止,晏知安看着裴空青冷飕飕的眼睛,咬咬牙,改口道,“我哥有心脏病,又对花粉过敏,过敏症状严重时会导致窒息,所以家里从来不种鲜花。” 裴空青无所谓地笑了声,又似调侃的口吻:“你哥哥毛病还挺多。” 闻言,晏知安猛瞪向他,两侧腮帮一绷,脾气无声无息地发作,扬起拳头就挥过来。 裴空青眼疾手快,抓起桌上的一本书格挡。 得,明白了,这俩小家伙有着共同的逆鳞。 裴空青这个临时家教,因为这么一件事,转正了。 他几乎每天都腾出时间去晏家,大概一两个月吧,直到晏知安中考结束。 在此期间,晏知安问过很多次,问他口罩下面,是不是特别恐怖的半张脸。 裴空青当然是没搭理过他,他后来也没在晏家见到过晏知许,人家名副其实的总裁,和他这个挂名的吉祥物自然不同。 但屠准还是经常能见到。 那时恰逢栀子花花期,她不止一次去隔壁院子偷花,甚至有一次还被隔壁太太当场捉住,但上门控诉一番后,又变成了隔壁往晏家主动送花。 其中缘故,裴空青是不知道的,她总有自己的歪主意。 屠准也得补习,但闲暇时间比晏知安多一些,无事可做时,会荡在花园里的秋千上看书,会趴在草地上写东西,会在影音房里看电影,也有时,是在大厅弹钢琴,那琴声有时酣畅悦耳,可只要换一首新曲,便蚀骨销髓,那穿透力又强,刺刺地扎着鼓膜。 裴空青有一次忍不住问晏知安,怎么就能一复一日忍受这种噪音。 他看着冷冰如臭石头的家教老师轻哧一声:“你是因为天生冷血,六亲不认才说出这种话的吗?” 是吗?裴空青不知道讨厌噪音和天生冷血有什么关系。 直到后来,他依然不知道,但后来,他也渐渐习惯了那时断时续,时好时坏的琴音。 第52章 补习结束那一夜,裴空青离开时路过客厅,瞧见屠准穿着一条柔长的白色睡裙,披着微卷的黑发长发,羽睫如扇,杏眼澄明,小丫头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 她在看琴谱,纤白的手指落在黑白琴键上一动不动,那呆滞的表情,已然是在神游太虚。 突然,“叮”的响了一声。 她回过神,眨了眨眼,把琴谱放好,手指滑动,慢吞吞地弹了几下。 裴空青走过去,站在她身边,看了眼琴谱,自顾自给她演示,指尖滑动间,低沉的声音也缓缓飘落:“从高音过渡到低音,换音时手指力量太重……这里断奏不要急,慢慢来……长琶音……转指时要提前一个音做准备,放松手腕……” “你再试试。” 屠准看他一眼,虽然莫名其妙,但听他说得头头是道,还是乖巧照做,她弹响琴键时,裴空青的手也随之落下,带稳她的节奏,也顺着她的节拍。 肌肤相触,柔软又温暖,好像轻飘飘,又似沉甸甸。 慢慢的,一曲悠扬婉转。 屠准的目光落在他的那只手上,干净,修长,很漂亮,匆匆一撇,她收回视线,抬眸看向他的眼睛,笑盈盈地说:“赵老师还会弹钢琴呢?” 裴空青收回手:“一点点。” “明明是很会。”屠准不留情面地戳穿他的谦逊,无所顾忌地笑了笑,又低下头,“我总是弹不好。” 他没什么情绪地安慰:“你的基本功没有问题。” 屠准苦笑一下:“哥哥也这么说,可我还是弹不好。” 裴空青垂眸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手掌落在她的发顶,克制地揉了揉:“去做你喜欢的事。” 屠准一时错愕,再抬头看他时,裴空青已经收回手,往门外走去,她叫住他:“你明天还来吗?” 裴空青头也不回地说:“过两天就是中考了。” 屠准站起身,莫名紧张:“那还来吗?” 他回过头,眉眼一弯,轻声应:“不来了。” 从那之后还有没有再见过面。 对裴空青而言,是见过的。 高考那年的校园门口,除了等待她的晏家司机,还有人群里高高的身影,再后来,异国他乡的街头,她晨跑的公园,常去的咖啡厅,游乐园,电影院……偶尔也有裴空青的身影。 他又不是跟踪犯,但总是会遇见她,遇见她和晏知许。 是冥冥天定,还是有意无意地刻意追寻,说不清楚。 他对她的感情,同样说不清楚,裴空青并非是那种喜欢和人暧昧不清的浪荡子,也不爱求而不得那类狗血戏码,如果真的喜欢她,他早该出手了,但他没有。 或许他一直执着的,只是想看看那份热烈的爱,会持续多久,会到什么程度。 也想看看,假如她真的遭逢逆境,还能不能像她曾经随口一说的那样,做到自己爱自己。 说一说而已嘛,能有多难,可她那样幸运的人生,哪里懂现实的残酷无情。 - 一场戏拍完,已经凌晨3点,屠准毫无困意,静静坐在医院走廊里,剧组工作人员陆续离开了,徐睦走在最后,她递来一瓶矿泉水,面上同样毫无倦色:“不回酒店休息?” 屠准接过矿泉水,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早晨最早的一场戏定在6点,她摇了摇头:“也没多少休息时间了。” “明天戏份不重要,你可以晚点来,回去休息吧。”徐睦笑着说,“做这一行就是这样,休息时间不固定,但该休息时还是得抓紧时间休息,整个剧组都得协调演员的时间,习惯就好。” 屠准捏响矿泉水瓶子,也跟着笑:“谢您好意,但我本来就够引人注目了,可不想成为公敌啊!” “那……一起走走?或者找个烧烤摊吃点宵夜?”徐睦摁亮手机,开始查附近的烧烤店,“喝点啤酒如何?” 看样子是不容拒绝了,屠准站起身:“行啊,正巧咱们许久未聊过了。” 徐睦莞尔:“正是那个叙旧之意。” 两人一起离开医院,这个点了,医院也算不得冷清,三三两两总有些人,急诊部更是灯火通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屠准也还趁此机会问起徐睦为何帮她。 - 无非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往往细节处更现真情。 徐睦的父母在她年幼时因为各自的事业离异,对比其他父母离异的孩子来说,她其实算幸运的,父母事业有成,也都未再婚,从小到大,除了没给过她爱和陪伴,在别的方面从未缺过她。 但这却成为徐睦的心结——钱*权如何能替代感情? 从事文艺事业的人,大多都有超越常人的分享欲、表现欲,伤春悲秋也常见,感性总是大过理性,孤独成长的徐睦,直到成年也无法理解父母对她的爱。 直到异国他乡,点头之交的室友一语点醒梦中人。 徐睦还记得,那天是圣诞节,街头巷尾都热闹非凡,学校还举办了活动,但她生病了,急性阑尾炎,这毛病在国内根本不算病,但在国外就不一样了。 还好那天屠准破天荒地回了趟宿舍,二话不说把她送去了医院,再晚一点…… 徐睦知道圣诞节那天,屠准的男朋友会来看她,盼了一个月的约会日,却陪着她又是做检查又是输液…… 让徐睦没想到的是,当她从手术室出来,屠准还在等她,单纯善良的女孩子还带着圣诞氛围感的妆容,浆果红的大衣明艳晃眼,但周身又萦绕着一股清甜醉人的栀子花香,她直接跑上来握住了她的手:“睦姐,你疼不疼啊?” 麻药药效还未褪去,她自然是不疼的。 可这种被人陪伴,被人在意的心情,有多久没有感受过了?徐睦恍惚又觉得疼,她在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等麻药褪去,她才被疼醒。 窗外,天际灰蒙,喧闹一夜的城市在清晨时分重归静谧,身边,屠准趴在她的手臂旁,红色大衣挂在肩头,已在不知不觉中滑下去一半,她睡着了。 徐睦轻轻搡了搡她的胳膊。 屠准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睡眼,看着她惊喜道:“睦姐,你醒啦?” 徐睦点点头,正在想是该道谢,还是该道歉,便看屠准嗖得起身,去拿床头柜上的保温桶,她笑盈盈地说:“你昨晚就没吃饭吧?我让阿姨煮了粥。” 保温桶打开,粥香卷着热气翻腾到空中,又随清风,一缕一缕飘荡在屠准的盈盈黑发间,徐睦在恍惚中接过了她递来的碗和勺,她也给自己舀了一碗。 粥放过几个小时,温度恰好。 第48章 这个孩子只是意外,我不…… “好香啊!”屠准先吃为敬,一双莹亮的杏眼柔光闪烁,看徐睦端着碗像在发呆,一动不动,便疑道,“睦姐你不喜欢吗?要不要吃点别的什么?” 她说着便放下碗站起身:“吃止疼药的话,得垫垫肚子,不然伤胃,你想吃什么?我出去买。” “不、不用。”徐睦赶紧拉住她,垂眸小声说,“我喜欢的。” “谢谢。” “还有……你的,约会呢?” 提到约会,年轻女孩眼睛里有藏不住的笑意,她抿抿樱唇,温声说:“当然是约过了,还是哥哥帮我把你送来医院的,不然我一个人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你守了我一夜,你们晚上不是……”徐睦看着那双澄澈的双眼,及时闭上了嘴。 哪知屠准心领神会:“我哥是很传统的老古板,他坚定地拒绝婚前-性-行为,所以一起呆医院,也算一起过夜了。” 徐睦尴尬地眨了眨眼,低头喝了两口粥。 两人的关系怎么说呢,说是点头之交都言过其实,这一下又是救命之恩,又是谈床-笫之事…… 屠准也觉得尴尬,她摸了摸后脑勺,用玩笑的口吻转移话题:“还好是在国外,还可以患者自己签字,国内就麻烦了,还得家属签字。” “是吧?” 这属于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可屠准哪里知道徐睦家的那点破事儿。 徐睦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默默喝粥,半晌,粥已经快见底了,她才抬眸淡声说:“我父母离异了,不会管我死活的。” 静了片刻。 屠准声音低低:“挺好的。” 她说完,自己先惊了一下,徐睦也是眉眼诧异。 “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屠准哭笑不得,红着脸解释,“因为我的父母都不在了,所以会觉得,只是离异的话……” “总比不在了好。” 貌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 宛如雷轰,让徐睦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因为爱,才恨他们,还是因为恨,才格外渴望那缺失已久的爱,她咽了咽嗓,望着屠准久久不语。 屠准离开后,徐睦辗转难眠,最后给自己那对活死人一样的父母分别打了个电话,她其实心里也在想,为什么国外手术不要亲属签字呢?如果要他们签字,他们又会不会舍得放下工作过来呢? 第53章 这个问题很快得到了答案。 第二天,父母双双出现在了她面前。 徐睦在那一刻是震惊的,震惊之后又是浓重的懊恼和羞愤,最后终于释怀。 - 屠准端着啤酒杯的手顿了下,低头一笑:“没想到这种小事,你还会记得。” 徐睦微眯着双眼,轻轻嗯了声:“你觉得微不足道嘛,就像时至今日,我帮你也不过举手之劳。” “不过阿准,我相信你有朝一日,会比我优秀。” 屠准粲然一笑,与她举杯相碰:“谢您吉言。” 吃完烧烤回酒店,已经4点了,屠准洗漱完躺回床上,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才看见有裴空青的未接电话,还有一条微信,说他会在医院门口等她下班。 屠准双眼一黑,但电话拨过去,又没人接。 她揉揉太阳穴,还是决定去趟医院门口找一找那不省心的家伙。 凌晨5点的早春,天亮还早,但也算不上是夜深人静,偶有鸟鸣几声,也有街头巷尾的早餐铺开张,空气中泛着凉意。 屠准拢了拢大衣,在医院地面停车场走过,他们那小破车虽说价廉,但那古董造型说实话还挺显眼的,要怪只怪医院太太太大了,走了足足半个小时,她终于找到自家的车,可裴空青却不在车里。 屠准抬头看了眼医院的重重高楼,找是不可能再找了,只能原地等,但外面冷风凌厉,她打开背包,写下便利贴贴在挡风玻璃上,抱着胳膊往门诊大楼走去。 穿过马路,拐个弯往门诊部大楼,门诊部与住院部由空中廊桥相连,走起来没外面那般弯弯绕绕,还能暖和些,屠准一边走,一边在脑子里过场景和剧本。 这个时间,来医院的车和人渐渐多起来,门诊大楼里有些诊室已经开始排队。 屠准毫无目的地扫视四周,突然有两个眼熟的身影一晃而过,男人拉着女人钻进了走廊。 屠准脚步一顿,皱了皱眉,那两道身影一时无法与记忆重叠,但那种熟悉感,却又诡异得很,她抿抿唇,跟了上去。 头顶,指示灯牌明亮,这块区域,属于心内科。 走廊往里,还挺清净,两侧诊室大多都关着门,只有尽头的那间隙了条不宽不窄的缝,里面本就阴暗无光,看不真切,偏中间还有一块屏风,挡住里面身影纠缠的一男一女。 看不真切人,但声音,却是字字清晰,也是字字惊人。 从男人对女人的束缚开场,但那束缚看似强硬实则却是花架子,女人轻而易举将他推开,然后毫不犹豫地砸下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隔着空气和屏风,还有门缝,那一巴掌仿佛也砸在了屠准的身上。 男人又倔强地俯身而下,将怀里的女人抵在墙上,随即便是津液痴缠的声音,也还伴随着女人呜咽的娇喘。 非礼勿视,勿视,勿视…… 屠准猛地闭眼,转身背抵墙壁,捂着嘴,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里面。 又砸响一个耳光,还有屏风和凳子倒地的声音,医疗器械也噼里啪啦被人翻覆在地。 两人安静了几秒。 女人声线妩媚,却又寡淡无情,字字句句,都透着疏远和决绝:“我们到此为止,你别再来找我,我会处理好一切。” “你怎么处理啊?”男人的声音则更加耳熟,但又带着陌生的压抑、卑微和委屈,“你想怎么处理啊?” 女人一如既往地冷漠:“这与你无关。” “我的孩子,怎么就跟我无关了?”男人头颅低垂,声音沙哑,那带着浓浓哭腔的语气,仿佛就只差嚎啕大哭,只差跪地乞怜了,“姐姐,我求你了,你把它留下来吧。” “我会保护你们照顾你们的,我也会乖乖听话,我现在每天都有好好待在公司。” 半晌,女人淡淡出声:“你还小,忘了吧!” 孽缘。 一对男女对错难辨的爱恨纠缠,没什么了不起的,狗血的剧情来自生活,而生活远比虚构的剧情狗血。 假如里面的人,是与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她说不定会在不痛不痒的一声叹息后,还虔诚地给予两人祝福。 毕竟,孩子总是没有错的。 那错的又是谁? 屠准大脑放空,麻木地推开门,走廊的灯光蔓进室内,将纠缠的两人照得蒙蒙发白,晏知安和乐眠几乎是同时转眸看过来。 两双眸,一双无波无澜,一双波涛汹涌,就像一把钝刀,万支利箭,同时刺穿了屠准,那一刻她是个什么心情,还真是说不上来。 晏知安声音发颤:“你你怎么……” 屠准平静地扫他一眼,又定定地看向乐眠,她神情淡漠,两只柔媚又深邃的狐狸眼坦然又大方,肤白如凝雪,红唇娇艳冷傲,微微抬着下巴,扬手,将半挡在身前的男人推开。 她莞尔一笑:“好久不见,阿准。” 精明飒爽的总裁助理,摇身一变成了心内科的医生,雪白干净的大褂,救死扶伤的医者,似乎与她出类拔萃的外貌,与她随性恣意的神情相悖。 抛开内在的诡谲不谈,这外在的金玉,也的确值得男人为她要死要活。 “是啊,好久不见。”屠准敛眸一笑,黯淡的目光从她平坦的小腹梭巡而过,又落在晏知安脸上,质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晏知安眉头紧蹙,看她的眼神,有忐忑,有心虚,垂眸苦寻措辞,又咬着下唇,两只拳头攥着,终究沉默不语,步子悄悄挪动,欲盖弥彰地重新挡在乐眠身前。 “你怕我打她?”他那心思明目张胆写在脸上,小动作又一个接一个,屠准看在眼里,不由得冷笑一声,“哥哥知道吗?” 晏知安缓慢地摇了摇头。 屠准轻哼了一声,又问:“知道她多大了吗?” 他这个时候就真的像个因血脉威压而乖巧听话的弟弟,吞吞吐吐道:“比哥哥……大两岁。” 屠准合眸忍了忍,齿关紧咬,狂暴的风在胸腔处呼啸,卷着酸涩的滋味,激起泼天的浪涛,她喉间梗刃,眼眶骤湿,一字一句,只比他刚才的苦苦乞求,更压抑,更委屈,更卑微了:“那你又知不知道,哥哥身体不好。” “你是想,逼死他吗?” 大概因为一夜未眠,屠准头脑晕眩,双眼又蒙了一层雾色,如今更加看不清楚这逼仄的空间里,阴暗复杂的一切了,她扶着墙,险些站不稳。 晏知安浑身一颤,大声反驳:“不!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屠准垂着头,扶在墙上的手缓慢收紧,隐忍发问:“那是怎样呢?” “晏知安,你先回去。”乐眠的手掌落在他的肩头,轻轻拍了两下,随即从他身后绕出,她理了理自己的大褂,弯腰去捡地上的医疗器械,“成年人,男欢女爱很正常,更何况……” “晏知安!”屠准厉声打断她,怒目对准晏知安,冷冷喝道,“去捡东西啊!你他妈还当自己是少爷等人伺候吗?” 晏知安回过神,赶紧拉住乐眠,趴在地上把掉落在地的东西都捡了起来,然后悻悻地望着屠准。 屠准摁了摁太阳穴,眼下情形,一团乱麻,她又能做什么呢? 三个人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站着,最后还是乐眠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 天光微亮,她背对两人,淡声说:“我志不在此,这个孩子只是意外,我不会留。” “你放心。” “我放心?”屠准扯了扯唇,好笑道,“我晏家的骨肉,是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的吗?” “我管你志在何处,但你只要敢乱来,我必定让你,壮志难酬。” 这话,是对乐眠说的。 说完,屠准转身离开。 多么嚣张的台词,听得晏知安嘴角一抽,而窗边的那双狐狸眼中,却莫名浮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第49章 穿婚纱,不好看了…… 门诊大厅,已是人密如绸。 屠准浑浑噩噩,是走,更是逃,与人相撞,踉跄两步,摔倒在地。 她茫然地抬起头,陌生的面孔露出指责,指责之后又是疑问,以及片刻的迟疑后,伸过来欲搀扶她的一只手。 医院死别是寻常,失魂落魄的人处处都有,彼此都会多些理解和包容。 屠准麻木地站起身,连“对不起”和“谢谢你”都忘了说。 这算不算是老天爷对晏知许的惩罚?可如果是这样的惩罚,屠准更希望所有报应都落在她一人头上,所有痛苦,都由她一人承受。 可若不是报应? 从离开雍城,到回到雍城,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被晏知许抛弃了,因为他没有否认自己和乐眠的关系,但也从未承认过。可如果她没有被抛弃呢? 一些因为伤心和愤怒而被忽视的细节,瞬间浮于脑海。 消瘦的身影,发苦的手,支支吾吾甚至不许她进屋的管家阿姨,终于妥协放弃梦想去公司上班的二少爷,和保姆很多但依然很乱需要收拾的晏家…… 第54章 屠准心间一阵骇然,步行变成疾行,疾行变成慢跑,最终慢跑又成狂奔。 她浑身颤抖,方寸大乱,忽见一缕刺眼亮光,从身侧而来。 刺啦一声狞响—— 跑不动了,耳边嗡嗡响,似手机在震动,头也疼,不知道是害怕,还是被晏知安气的。 屠准伸出手,摁了摁额头,摁出一手黏腻,然后支起身体,去够掉落在一米外的包,恍惚间,有许多脚步向她跑来,还有眼前,自己糊满鲜血和灰尘的手。 看来熬夜和通宵还是大有区别的,这个时候她确实有点累了。 有人掰开她的眼皮,拿电筒照亮,还有冰冰凉凉的东西触碰到她的心跳,但心里的无助终究战胜了身体的疼痛。 她动了动,推开挡在面前的人,说了什么,她自己都听不清楚,更听不清楚别人说了什么。 反正又死不了,那么紧张做什么? 医院生死是非地,伤者真想死,谁也不会管。 没人管她。 屠准捡起地上的包,找出纸巾,一边跌跌撞撞往前走,一边搽脸上的血。 突然,又撞上一块胸膛,蓬松的羽绒服被砸塌下去,又很快膨胀起来,被砸到的那一块黑色更深,里面那片坚硬的胸膛连带宽阔的肩膀,都在剧烈起伏,还有突袭而下的,熟悉的烟草味,没那么浓郁了,没那么醇烈了,却又变暴戾。 大概因为沾上了血腥味吧。 那糅杂起来的味道,更像激烈鏖战后,滚滚浮起的硝烟,充斥着无声的怒火。 “你在发什么疯?”裴空青堵在她面前,伸出手,却又不太敢碰。 屠准抬眸一笑,轻轻地说:“带我,去晏家。” 裴空青咽咽嗓,锋利的眉棱隐忍着,虚扶着她的两边胳膊,轻轻叹了口气。 下一秒,她被打横抱起。 “去什么狗屁晏家?你都这样了。”他恨声道,腮帮子好像动了动,像是要发飙的征兆,但垂眸看她的眼神,又是万般无奈的。 屠准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已经不是第一次依偎在他怀里,除了安全感,也还很温暖,冬季毕竟已经结束了,如今是早春,万物始复苏。 凑近了闻,血腥之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鸭毛味,并不讨厌,就像那股劣质香烟味,她曾经也以为自己会很讨厌。 “带我去晏家吧!”屠准重复道,她出于信任闭上了眼睛,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后颈,又将手指探进他后脑勺上的短发,“裴空青,带我去晏家,现在,马上。” 一字一句,强硬、决绝、固执。 - 到晏家时,天光已亮。 来开门的是管家阿姨,屠准满脸是干涸的血迹,着实把她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问清什么,屠准大力地推开门,径直往别墅里跑去。 满院枯枝,缀满了嫩绿的芽点,颇有些死灰复燃的盎然生机。 餐厅里,晏知许闻声放下杂志,也放下手中盛着牛奶的玻璃杯,淡然地抬眸看过来,他还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杯子里的牛奶还剩一半,碟子里的三明治则是一口未动。 管家阿姨和裴空青跟着跑进来,前后脚,也就隔着一两秒。 可就在那一两秒的时间里,在这个明亮、宽阔、熟悉的空间,只有两双澄澈的眼眸,彼此深深凝望。 屠准双目通红,又或许是让血染出来的,红得叫人心惊、刺痛,她长长的头发乱糟糟的,慌张无措在猛烈的喘息声中暴露无遗,多么狼狈、多么狰狞、却又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如释重负。 而晏知许,只是看着她漠然地叹了口气,温润的眉毛慢慢皱起,最后目光递给裴空青,语气温和倦懒,却又带着不容放肆的气场:“她胡闹,你也跟着胡闹吗?” 裴空青喉结滚动,张了张嘴,最后什么话都没说。 晏知许缓缓站起身,叫管家阿姨去拿医药箱,又对屠准招了招手,温声道:“过来。” 屠准见他安然无恙,已经松了口气,这时回眸看了眼裴空青,见他没什么情绪,才走到晏知许面前,低着头,不敢看。 她那么狼狈的出现在他面前,换从前,肯定要挨一顿骂。 或许是顾念她已嫁人了吧,不再是曾经的小孩,可以任他教训。 晏知许眸中有愠怒隐忍,但嘴角却依然勾勒着温雅的弧,那是他一贯冷清高贵的姿态,屠准一度觉得他是谪仙,无论何时,喜怒哀乐不行于色,无欲无求脱离尘俗。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总觉得这个哥哥,背负了太多,活得太累。 她想像他拯救她一样,把他从那重重的负担中解救出来。 高贵的神明,不该生活在泥潭里。 “坐下。”耳畔声音温柔、沉敛,轻轻的,仿佛风吹。 屠准乖乖听话,坐下后又抬头望着他,担心地说:“你脸色不太好。” “能好吗?”晏知许取出棉签,蘸取药水,一点一点给她擦脸上的伤口,“千辛万苦,养出两个一点不让人省心的玩意儿。” “我是上辈子欠了你们吗?” 屠准微微诧异,记忆里,他很久没用过这种口吻了。 少年自接手晏家家业后,一夜成长为男人,杀伐果决,不苟言笑,穿板正西装,步步铿锵,温润是性格使然,可沉敛稳重的气质,却是由岁月一点一点造就的。 在她和晏知安面前,他是兄长,也是港湾。 世人都说晏知许是岭上月,是地上霜,可谁又知道,他也是三月春,是晨时光。 屠准敛眸,沉默不语。 晏知许手上力度猛地加重,疼得她哎哟一声,当即不满道:“哥,你轻点啊!” “原来你知道疼啊?”他无情地掀唇,扔掉脏掉的棉签,又换一支继续擦,动作轻柔又小心翼翼,那眉间藏不住的温柔和宠溺,绝不逊于任何人。 训也训了,罚也罚了,虽是蜻蜓点水,不痛不痒,但此事该是过去了。 管家阿姨又备好两份早餐,屠准的伤也处理得差不多了,从下颌到脸侧的擦伤,并不严重,应该不会留疤,晏知许收好药箱,又问:“身上还有别的伤吗?” 屠准面不改色地撒谎:“我就是摔了一跤,我穿那么厚,没事的。” 晏知许不看她,反而看向裴空青:“等会儿带她去医院做个检查。” 裴空青皱着眉,小声地嗯了声。 “你也过来坐。”晏知许又坐回餐桌,重新捡起那本杂志,神色淡淡,“来都来了,吃过早餐再走。” 屠准转头向裴空青招手,他也不客气,径直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三明治咬了两口,又喝了半杯牛奶,屠准抬眸悄悄看向晏知许,纠结地抿唇。 晏知许睫毛一掀,盯着她:“想问什么就问。” 屠准心虚地眨眨眼:“安安他……还在打比赛吗?” “退役了。” 屠准紧张地问:“为什么?” 晏知许喝了口牛奶,拿纸巾擦了嘴,才说:“你得问他。” 屠准噎了下,又低头啃三明治,余光瞄了眼裴空青,又重新瞄向晏知许,半晌,又嗫喏着试探:“乐眠呢?你们……感情还好吗?” 晏知许睨向她,那双桃花眼,生来就是优雅含情的,这时候却多了点揶揄的意味:“人家没怪你闹的那一出。” “我是问你们!”屠准皱眉看着他。 “我和她?”晏知许放下杂志,上下嘴皮漫不经心地一碰,“还行吧。” 屠准内心疯狂乱骂,尤其是把晏知安从头到尾骂了一遍,最后咬咬唇,狠下心又问:“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结婚?”晏知许已经吃完,闻言愣了下,抬起手,皎白的指节一弯,却又在空中停顿一秒,最后轻轻敲在她的额头上,“放心,少不了你的那顿饭。” 那动作,看起来是敲,可力度,说是碰了下都有点过了,屠准装模作样地揉了揉额头,忍住心中的苦涩:“你有多喜欢她?是非她不可吗?如果,我是说如果,她喜欢上别人了呢?那个人还与她情投意合呢?” 晏知许站起身,沉沉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只手落在她的发顶,温柔地揉了揉:“没关系,只要她乐意就好,哥哥这辈子……” “只活安安,和你。” 屠准喉间一滞,瞳孔猛震,身边,裴空青嚼食三明治的动作也跟着顿了下。 晏知许收回手,抬腿向楼上走去,头也不回地交待:“吃完乖乖去医院做检查,我等会儿有个会议,就不陪你去了。” “对了。”他停在梯级上,像是突然想起了,“你们的婚礼,要什么时候办?” 屠准忍着泪意望向他,喃喃道:“哥?” “还是尽快吧!你们结婚也有一段时间了。”晏知许无奈地摁了摁太阳穴,老父亲一般沉稳庄重的口吻,“婚礼之前,你们最好节制一点,别有了孩子……” “穿婚纱,不好看了。” 第55章 饶是心里还装着晏知安那档破烂事儿,屠准仍是不由得脸颊一红。 裴空青偏着头,唇角一翘,若有所思地看她。 第50章 兄妹之间无声的依靠和安…… 从晏家离开,裴空青压着屠准去医院做了检查,确认只有皮外伤后,她又急冲冲地回了片场。 徐睦见她脸上贴着纱布,又惊又怕,好端端的人突然就这样了,才不过几个小时没见,当即要给她放假。 屠准原本就心神不定,坐立不安,留在片场浑浑噩噩的,反而耽误事儿,既然得了假,也不推辞了。 从医院离开,她先去了趟晏氏集团。 晏知安真去公司当了吉祥物,她到公司时,他还在开会。 隔着磨砂玻璃,里面的内容看不清楚,也听不清楚,到最后有人摔门离去,屠准才看见他正站在会议桌上,俯视着一帮元老级人物,嚣张不屑地大放厥词。 那姿态,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不同于晏知许对待老狐狸们的先礼后兵,晏知安只会不宣而战。 屠准和他是一个路数,看一帮对晏知许阳奉阴违的元老,被一个目无规章的年轻人教训得面红耳赤,屠准别提有多愉快,有关乐眠的烦恼也跟着散去一些。 晏知许的换心手术是在国外做的,主刀医生名叫勒内,勒内,也是屠准父亲的恩师。 他每年都会去国外找勒内做检查,以前会带上晏知安和屠准,全当带他俩去度假,但最近两年,晏知安忙着打比赛,屠准也忙着学业,他就没带上他俩。 那么多年下来,医学上别的不懂,关于晏知许的检查报告,屠准和晏知安却是能看懂的,那检查报告没任何问题,白纸黑字盖着章,也不可能造假。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忽略掉很多事。 一年前,勒内医生去世了,这对医学界而言是个大新闻,但屠准作为圈外人,又怎么能知道? 可仔细想想,乐眠就是一年前突然出现在晏知许身边的,她的身材相貌与精明强干的总裁助理完全适配,屠准除了小心眼地怀疑一下她对晏知许别有目的,又哪里想得到别的东西。 然而很多内容,其实网上随便一搜便能知道了,乐眠,也叫塞莱斯特,是勒内的得意学生之一。 晏知安开完会儿出来,走到办公室门口才瞧见里面坐着一个眼熟的人,门都推开了,想跑都来不及,他欲哭无泪,故作淡定地走到她面前,双手撑着办公桌,打算来个先发制人:“哟,大小姐玩够了,舍得回家了?” 看着她脸上的纱布,又轻嗤一声,怪声怪气地说:“才几个小时没见?又去哪里野出一脸伤了?” 屠准随便翻着办公桌上的财务报告,噘嘴“唔”了声,冷讽道:“我这毛毛雨啦,远没你厉害,都野出人命了。” 晏知安瘪了下嘴,自认理亏:“这件事是我不对,和眠眠无关。” 眠眠…… 呕。屠准属实是被恶心了下,她白眼一翻,合上报告扔在一边,抱着胳膊仰在椅子上:“巴掌还能靠一只手拍响不成?” “事已至此,忏悔也没意义了,我只想知道你们接下来的打算?” 闻言,晏知安失落地垂睫,难过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屠准也叹了口气:“她是哥哥新的主治医生吧,勒内医生把哥哥交给她了?” “嗯。”晏知安低声应,应完才惊诧地抬睫,“你!你知道了?” 屠准站起身,手掌撑着办公桌,皱眉奇怪道:“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为什么瞒着我?还演戏!” “我也不知道啊!”晏知安心虚地回避视线,在办公桌上随手抓了一沓资料,往沙发区域走去,边走边下逐客令,“你回来没事儿干啊?要不要给你在公司安排个位置?算了算了,你不是在写剧本吗,写好了吗?团队都是现成的。我可忙着呢,没工夫陪你。” 屠准听得心间一暖,可温暖之后又更觉得战栗不安:“我……我在蔷薇文娱做编导,当然现在还是导演的助理,昨天,就是在医院拍一场戏。” “您可真行!”晏知安不客气地笑了声,懒洋洋地坐到沙发上,“咱们自家的文娱板块可是业内顶尖,不是蔷薇文娱那类伎俩鬼蜮、表面繁华的花架子能比的,你居然跑去给他们打工?” “让哥哥知道了,你一准挨骂!” 屠准当然也知道,可她既是晏家的养女,还是晏知许过去的情人,她进晏家的公司,那成什么了?不是明摆着给人写戏贡献素材? 她叉着腰走过去,不卑不亢地说:“我挨骂,就先把你推出来顶上。” “那可真不一定。”晏知安将手中的资料轻轻放到茶几上,抬眸望着她,“你只是看着傻,又不是真的傻,既然知道乐眠姐是哥哥的主治医,就该知道他俩除了医患关系,再没有别的关系了。” 屠准不肯信:“那她为什么委屈自己来做哥哥的助理?” “你明明都猜到了。”晏知安低下头,悄悄地叹气,有些想法,就是瞬间发生改变的,譬如现在,他想自私一点,“哥哥身体情况不好,时时刻刻都得她陪着,你今早也是赶了巧,乐眠一个月只排两天专家号。” “大概也是命中注定吧!” “你长大了,我也长大了。”晏知安静静地凝视她,薄唇抿了抿,双眼也变得雾蒙蒙的,只是觉得自己还是兄长,所以始终压抑着,也坚定着态度,“那个孩子,我要。” 屠准立刻说:“也没人让你不要啊!” 对面人久久不语,最后摊在沙发上,长长地缓了口气,抬手捂额,苦笑着一字一字说:“我是说,我会给乐眠名分,那个孩子,是晏知安的孩子。”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屠准捏了捏拳心,指甲陷进肉里。 明明是喜事,怎会让人那么疼? 晏知安多此一举的话,其实没必要说,在知道乐眠身份的那一刻,屠准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了,去了趟晏家,得知晏知许的态度,就更是肯定了内心的猜测。 晏知安小声说:“哥哥不想你知道他的病情。” 屠准也小声回应:“我知道。” 明亮又开阔的办公室又静下来,屠准只是站着,晏知安像是很累了,倦怠地闭着眼。 又过了会儿,屠准走到他身边坐下,手掌搭到他的手背上,微微收紧,语气佻达,就像年少时他们依偎在一起随便聊天一样:“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乐眠的,当初,哥哥可是逼我和你结婚,你也没拒绝啊!” 晏知安手臂压在眼睛上,唇边带笑,语气坦诚:“很久很久之前了,那时候我都还小呢,只觉得她像仙女一样,太好看了。 在勒*内医生的办公室里,她戴着口罩,露出两只眼睛,只是匆匆一瞥,我就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后来她又成了哥哥的助理,装作不认识我,可我一眼就认出了她。 对你,不管是做妹妹,还是做妻子,总之都是家人,而且以后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只是当下,我不想惹大哥不开心。” 屠准喉中一哽:“可是我……” “姓裴的有没有欺负你?”晏知安打断她,唇角噙着笑。 “欺负过。”屠准老实承认,但话锋一转,又说,“不过我也欺负过他,算是扯平了吧。” 晏知安噗嗤笑了,想起什么,又问:“对了,你认出他没有?” 屠准微微一诧:“什么?” “那个会揍人的赵老师呀。”晏知安又笑了声,想起那些屈辱的回忆,不由得气鼓鼓地说,“妈的神经病、强盗、骗子!” 屠准先是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又低低一笑。 那个会揍人,也会手把手教她弹钢琴的赵老师,原来就是那个会欺负她,会吓唬她,也会保护她的紫毛哥哥呀。 屠准问:“你见过他啊?” “当然了。”晏知安咳了声,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我去花朝看过你,本来想去找你的,但是你跟着我回来又能怎么样呢?所以我去找了他,他那拳头,可真是熟悉啊。” “你那时候,被吓坏了吧?”他放下胳膊,坐起来望着屠准的后脑勺,她回过头,正好对上那双潮湿又清澈的眼睛,“我也吓坏了。” 说完,他叹出一口气。 屠准平静地笑了笑,想起那恐怖的一夜,她心中徘徊的除了害怕,更多是自责,可木已成舟,她也愿意像裴空青说得那样,坚强一点,她淡声道:“是吓坏了,但已经都过去了。” 不过,有些旧账不该算算吗? 她眉毛一挑:“我当时给你打电话,你那态度是个什么意思?” 晏知安睫毛一晃,撇过头咳了声,抿着唇不说话。 屠准又郁闷又生气,掌下力量收紧,在他手背上掐了一把:“喂!晏知安!” “哎唷!”晏知安从她掌心抽出手来,支支吾吾嘟哝着,“那我也生气啊!你才离家出走几天啊,说结婚就结婚,对方是什么人啊,家里都有什么人啊,他经历过什么,是好人是坏人你就敢结婚,你知道现在离婚有多难吗?” 第56章 实际原因当然不是这样,可这话还是把屠准唬住了。 对于晏知安的一连串问题,她确实哑口无言,除了相信裴空青是个好人以外,她迄今为止,依然对他一无所知。 晏知安看她神情黯淡,又安慰道:“你也别怕,我晏家虽然是名门大户,但我晏知安又不立誓做什么正人君子,他要是敢伤害你,我弄死他。” 屠准瞄他一眼,别有深意地扯了扯唇,那表情满含嘲讽。 晏知安嘴角一抽。 两人静静坐着,各自都闭目养神,但脑子里都乱成一团麻,种种回忆像老电影的节选片段,在漆黑的眼底轮番上映。 不多久,胸口淤堵,鼻尖酸涩,泪眼朦胧。 屠准睁开眼,耳边有低沉的声音唤她:“阿准。” 她轻轻“嗯”了声,轻得像是风,像是绵绵的雨,像是根本没发出声音,过了片刻,又加重语气,决然地应,“我在。” 晏知安揽着她的肩膀把人搂进怀里,喉结紧贴额头轻轻颤着,他哽咽,却又强装镇定,屠准伸手回应他,两人紧紧相拥,只是兄妹之间,无声的依靠和安慰。 “我怕。”他声音沙哑,纵是用了全身力气去坚持,终究没能挡住眼泪滑出眼眶。 成年了如何,长大了又如何?比起屠准,晏知安在晏知许的保护下,是真正从未吃过半点苦的人,他当然会怕。 鸟儿将要脱离羽翼,独自面对风暴,就没有不怕的。 屠准轻拍他的背脊,小心翼翼安抚着:“没事的,我永远都在。” 晏知安吸了吸鼻子,在她耳边啜泣着:“哥哥的事,是秘密,他不希望你知道。” “好,是秘密。”屠准忍住内心的悲恸,故作坚强地笑笑,慢慢推开他,伸出手指拭掉他眼角的泪水,又伸出小拇指,“拉勾吧。” 晏知安“切”了声,不想再理她。 笑也笑了,哭也哭了,男子汉那点骄傲和骨气早就给他霍霍完了,他拿着资料站起身,看了眼时间:“我还要去基地视察,你昨晚一夜没睡吧?那黑眼圈都成熊猫了,就在办公室睡一会儿,等我回来送你回家。” “安安。”屠准叫住他,“射箭比赛呢?真的放弃了吗?” 晏知安脚步一滞,低着头,若有似无地溢出声笑,又抬手,妥协般揉了揉后颈:“还能怎么着?晏家总不能不要了吧,总归在哥哥身体好起来之前,这天,我得扛起来啊!” 屠准柔声应:“知道了。” 第51章 谢获啊,是个传奇 一个人的成长,需要漫长的岁月积累,可一个人的长成,往往只在一个瞬间。 譬如此时,屠准心意已决,如果晏家注定要有人,无法度过自己想要度过的一生,她希望这个人,是她。 晏家已经舍过一个晏知许了,没理由再舍一个晏知安,他一路走来多苦啊? 没人比屠准更了解,这个哥哥,就只比她大了3天而已。 他又不是真的不学无术,年仅18岁就能参与国际比赛,他离自己的梦想近在咫尺,不可能,不应该,让他去放弃。 屠准从公司离开,又去了趟医院,去找徐睦请辞,她在领导面前信誓旦旦为自己担保,又尽心尽力传道授业,屠准问心有愧。 而徐睦知悉她的用意与计划后,只是拧着眉表示担心,要撑起晏家那等偌大家业,哪是说起来那么简单的事,然而屠准雄心壮志,看起来确实有着豁出命也要大干一场的野心。 “等你大哥病好了,二哥退役了,你还可以走回自己想走的路,一辈子很长的,足够做很多事。” 徐睦身为局外人,不好再多言,只有握着她的手安慰,眼底满含期许,也满含不忍,“你想替两位兄长扛起重担,以后,还会有很多名不正言不顺的事,豪门之争我不懂,可尔虞我诈只怕是比剧本写得更复杂阴险。” “阿准,希望你一切顺利。” 从医院离开前,屠准又去了一趟门诊大楼,向分诊台确认,正如晏知安所说,当天是乐眠的专家门诊,她的门诊,每个月只排两天,那号紧俏得,黄牛都排不到。 这么一个人,会配合晏知许演戏,甚至愿意装成助理,被冤枉成小三受尽谩骂也无动于衷,这何止是奇怪,简直是离谱。 如果没有早晨撞见的那一出,屠准一定会将她的行为往恋爱脑上分类。 可如今,屠准担心的已经不再是她是什么人,到底有什么目的了,而是担心她的人身安全。 晏家百年名门,祖辈讲究什么嫡长之序,尊卑分明,可繁衍几代,那等腐朽制度早就站不稳了,盘根错节的旁系,各房又都根深蒂固,近些年更是猖狂,磨拳檫掌想要将晏家分食,明里暗里打压晏知许。 晏家父母死得就不正常,晏知许的先天疾病也难保不是有人处心积虑的结果。 这类豪门秘闻总是热度不减,迄今也有人议论,但在晏家,人人闭口不谈,心照不宣。 屠准路上给晏知安打了个电话,找他安排一个职位,对面明显感到惊讶,静了片刻才说行。 她一路愁眉紧锁地回家,对空降被骂这件事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对撑起晏家这件事可以说是毫无头绪。 - 大年夜,工作由裴空青收尾,窦豆提前回家,晚上打算吃火锅,他埋头准备食材,屠准也去帮忙,两人一边忙食材,一边聊起来。 聊目前的工作情况,聊他和裴空青喜欢的音乐,也聊摩托车俱乐部,还聊起裴空青那辆古董车,最后聊到裴空青,屠准才知道窦豆知道的也不比她多。 两人好像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共鸣,话匣子打开了,便顺水推舟、自然而然聊起了谢获。 窦豆和谢获是邻居,谢获比他虚长几岁,没血缘,但从小脚跟脚,比亲哥哥还亲,谢获脑子灵光,性格特别野,那是公认的事儿,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打地洞,谢获不赖,他父亲自然也不赖。 谢获还在襁褓中时,他父母辞去铁饭碗的工作,背井离乡选择下海,一走就是十来年,最后做起房地产摇身一变成了暴发户,风风光光地回到花朝,那酒席办了百来桌,十里八乡都来凑热闹。 少年谢获更争气,也没见他什么时候看过书认真学习过,那抽烟打牌飙车疯疯癫癫玩摇滚乐,明明每件破烂事儿都没耽误,可高考时,随随便便就考了个省状元。 谢获啊,是个传奇。 但变故发生得猝不及防,就在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就好像一夜间天不是天,地也不是地了。 那天狂风骤雨,滚雷轰响,谢获家里来了不少人,有西装革履的律师,有威武严肃的警察,也还有几个哭哭啼啼的陌生面孔。 谢获的父母,跳楼自杀了。 据说欠了好多债,就算以谢获的本事,以后能年薪百万,也够他还几辈子了,那几个哭哭啼啼的,都是受害人。 警察来调查,主要是想查谢获父母有没有藏匿资产,值钱的东西都给没收了,连谢获考上状元的奖金都没放过,谢获爷爷奶奶的房子还归厂里管,没法拿走。 谢家确实没钱了,谢家父母连独子都不管了直接跳楼,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查无可查,这件事就可以收尾了,可那年,谢获多么心高气傲,他给每个业主都写了欠条,承诺会补偿他们的一切损失。 暑假还没结束,谢爷爷去世了。 暴发户破产,留下烂尾楼一片,坑害了千家万户,走投无路自杀,白发送黑发,老人被气死,天之骄子堕下神坛…… 谢家又成了十里八乡茶余饭后的谈论焦点,怎么没意思啊,老百姓最爱的就是这类戏,比电影都精彩。 后来,谢获像变了一个人,骨子里的野还在,只是沉默寡言了许多。 他寒暑假也只是回花朝看看奶奶,住不了几天就会离开,他有打不完的工,还不完的债,窦豆想帮他,但根本无从下手。 再后来,窦家搬走了,窦豆离开花朝去念书。 曾经比亲兄弟还亲的朋友,就这样淡了联系。 再再后来,谢获去世了。 据说是被人打死的,也有人说是摔死的,又有人说是病死了,但没人说他是自杀,窦豆也觉得,以谢获的秉性,他不可能自杀,他太强悍了,父母去世也没掉过一滴泪,只是咬牙承担起责任,他好像无坚不摧。 窦豆对谢获的友情和同情,转而变成由衷的敬佩和哀叹。 谢获去世后的第二年,裴空青出现在花朝,他租下了谢家隔壁的房子,成为李奶奶的邻居。 一些事情,是心照不宣的。 窦豆知道,但李奶奶不见得也知道,其实不知道更好,免得像他一样疑神疑鬼,屡屡忍不住想问裴空青,谢获到底是怎么死的。 话题聊到这里,已经成了窦豆一人的独白,屠准垂头沉默不语,身后有钥匙拧动门锁的声音,窦豆才察觉自己说得太多,迅速抬手擦掉眼泪,拿了菜刀咔咔切起土豆和莲藕来。 第57章 裴空青脱了外套,也撸起袖子来帮忙,发现两张脸一张赛一张的暗淡冷沉,那情况明显不对,但最终也没说什么。 - 那年大年夜,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窦豆喝了不少酒,裴空青陪他一起,到最后,也有些醉醺醺的。 屠准洗漱完,裴空青已经窝进被窝睡着了,她拧了湿毛巾给他擦脸,顺带好心地帮他把脚也擦了下,本来想跟他谈谈未来的计划,也没机会开口。 这个夜晚睡到一半,屠准醒了,说不好是被冷醒的,还是被吵醒的,身边的活暖炉没了影子,裴空青也没开灯,偷偷摸摸地在衣柜前换睡衣。 空气中飘荡着沐浴露那股好闻的香味,他肩头还挂着浴巾,衣服换好,他又站在床边拿浴巾擦头发。 这人可真行,睡半夜酒醒了,还得挣扎着起床洗个澡。 屠准翻个身继续睡觉,懒得理他,眼睛闭上,又睁开,她也真行,又不是浅眠的那类人,偏偏这下醒了还睡不着了。 这不是离谱了吗? 也许是十五月圆夜,窗外的月亮特别特别亮,亮出一圈柔光,把那片夜空都照得朦朦胧胧,但孤月高悬,看不见繁星,只是亮,没什么浪漫的意境。 屠准眨了眨眼,望着那抹月光,想起晏知许,想起晏知安,想起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怎么能不心疼啊? 眼前的景象随着月光蔓延,扩散,渐渐失去聚焦。 背后,男人热气腾腾地贴过来,手臂圈上腰肢顺势将人搂进怀里,挑指轻轻撩开她柔软的长发,湿漉漉的嘴唇,慢吞吞又小意缠绵地亲吻她敏感的后颈,声音温柔低哑:“我把你吵醒了吗?” 屠准小声地“嗯”了声,又微微侧眸回应,“没有。” 裴空青的温热呼吸贴着她的耳畔,隐晦不明地笑了声,那声音很低,很淡,带着成熟男人特有的磁性,像是从喉中震出的音节,拨乱了沉默的空气,拨乱了浑浊的月色,拨乱了浑浊黑暗中的一根弦。 “想要吗?”他喉中轻哼。 “……”什么虎狼之词?屠准扯了扯被子,把脸藏进去。 “我刚洗了澡。”他声音蛊惑,没有直说,但指向性很明显,“……上次没做完的。” 屠准空空地咽了咽嗓,感觉自己的耳根都让他亲吻得发烫。 裴空青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声音更加沙哑:“……我想。” 像是撒娇,也像哀求,温柔得仿佛能让人溢出汗来。 反正醒都醒了,反正摸都摸了,他就是想,特别想,忍了那么多年不是开玩笑的。 但屠准无动于衷,不开窍,她还说过不让他碰了,那能怎么办? 裴空青浑身绷着,但手是手,手不做人,他也没办法,一双手在被窝里乱来,肆无忌惮地抚摸、揉捏,怀里的人身体微微僵硬,也不知道触碰到哪个地方了,突然抖了下。 耳边一声蛊惑的嘤咛,裴空青就像被蚂蚁咬了口心脏,不知是疼是痒,只有呼吸声陡然滚烫缠绵起来,一旦有那个想法,身体就立刻跟随主人的思维有了反应,他也难受起来。 想吻她。 潮湿温软的嘴唇付诸行动,细细密密的亲吻落下,在颈部,在耳畔,在脸颊,屠准在他怀里动了动,调整了一个开放的姿势,全然没挣扎的意思,两只清澈的眼眸泛着月色般潋滟的柔光,安安静静望着他。 第52章 清醒了,不当人了…… 缠绵的亲吻不再犹豫,直截了当地落在那瓣软软的嘴唇上,舌头侵入齿关,在沉重的呼吸声里酣畅游离。 是人都有情有欲,水到渠成的事情,不需要再说什么。 这片夜色变得短暂又漫长,没有了第一次的羞赧和生涩,时间如柔软的流水蜿蜒,慢慢地将两人浇灌。 裴空青抚着她额间的头发问她疼不疼,她脸颊绯红,香汗淋漓,还模模糊糊地反问他会不会疼,温柔礼貌用在了这种时候,也真是诡异。 裴空青听得耳边温声软语,一颗心都揉捏得酥酥麻麻,爽都爽死了,但他也不可能这么说出来,太混不吝了,所以只是在她耳边轻轻柔柔地笑,再和别的男人一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简单琐碎又浪漫甜蜜的情话。 他爱她,这份心意,从来都不假。 结束时两人都满身热汗,屠准侧躺着闭上眼,衣服都懒得穿了,凌乱的房间和被窝交给裴空青收尾。 迷迷糊糊的,有人说话,低沉的声音里还带着情欲未散的喑哑,但也有点若有若无的紧张和慌乱:“老婆。” 屠准翻开眼皮瞄他一眼,裴空青傻乎乎地望着她。 “怎么了?”她疲惫地嘟哝一句。 裴空青皱着眉回答她:“破了。” 这下,闪电划过头皮,神思陡然清明。 屠准终于看清楚了他手里是个什么玩意儿,整个人都不好了。 缠绵后的浪漫旖旎灰飞烟灭,两人面面相觑。 他们之间必然存在某种诅咒,没有哪一次不出意外,虽然细细数来,也就两次。 避孕药当然得吃,头天屠准还吐槽晏知安玩出了人命,没道理她还要紧跟步伐,也搞出一条来,虽然搁她这里也算名正言顺,可眼下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屠准猛地起身,二话不说跳下床,三两下穿衣服,着急去清洗连上衣都反着穿了,还怒火滔天地催促裴空青去买药。 裴空青当时也懵了,颇有种白活28年的错觉,又心疼又愧疚,只能戳一下跳一下,灰溜溜地出门,结果出门走了一圈,吹了点早春的寒风,清醒了,不当人了。 满脑子都是屠准心急如焚、怒气冲冲的样子,转瞬又想起白天她在晏知许面前那副温顺乖巧的模样,那么排斥和他怀孕生子,可如果孩子是晏知许的呢? 她只怕要开个晚宴庆祝了。 屠准和晏知许之间存在太多不确定。那个病秧子但凡动点念头,拿一条要死不活的命捆绑她,她保管连挣扎都不会挣扎一下,就会毫不犹豫丢下他跑了。 那他呢?他又该怎么办?总不能盼着自己也去大病一场吧? 更何况大病一场,也不见得就能留住她的心。 牛角尖这么一钻,裴空青哪里还有愧疚,除了心疼,就还剩怄火、烦躁和生气,最后心疼也被患得患失的恐惧吞没了,那点微不足道的良心让狗吃干净了。 避孕药换成了维生素。 他也抱着一丝侥幸,是药三分毒,那种药,就更是毒中毒,况且这种事,别人求都求不来,怎么可能那么容易一击必中。 就算有了,也不是养不起,他们是夫妻,情投意合。怀孕生子的事,裴空青以前是没想过,但就算现在临时想,瞎想乱想,不管怎么想都觉得是顺理成章的事。 饶是如此,裴空青还是烦,从前他心烦意乱时就一根烟接着一根烟的抽,这下烟也不敢抽了,时不时薅一薅头发,又恶狠狠地搓一把脸,然后长长地叹一口气,甚至走着走着大叫一声。 窦豆在他身边都不敢说话了,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对劲了,好端端的人总不能平白无故疯了吧? 裴空青烦了整整3天,直到再无回头路可走,也无后悔药可吃,他终于心平气和地听天由命了。 他那副魔怔的样子,屠准也是看在眼里的,搞不懂他在纠结个什么东西,也懒得搞懂,她也忙得不得了,晏知安把她安排进了市场部,想让她尽快了解公司所处的市场、品牌的情况等。 工作说来简单,做起来就复杂了。 本就一团乱麻,屠准像热锅上的蚂蚁,忙得团团转,可这个时候,晏知许安排来的婚庆公司也找上门来谈婚礼策划了。 晏知许并不知道屠准和晏知安的约定,自然也不知道她的算盘,只当她去公司是为了体验生活,没阻拦,还特意安排人多关照她。 但他同时也是传统古板的那类人,比起体验工作这类无足轻重的小事,他明显更在意屠准和裴空青的婚礼。 这种事情有兄长促成,屠准自然乐于配合,拟定宾客名单,就是很好的一次了解裴空青的机会,此前屠准对裴空青说过“回去再聊”,可受后来的桩桩件件事影响,两人也没机会静下来聊。 本想以此为突破口,撬开裴空青心墙,但没想到他拟好的宾客名单递回来,仅仅只添上了花朝县摩托车俱乐部里的兄弟。 屠准欲言又止,但最终不忍逼迫裴空青。 总会有对她敞开心扉的那一天的吧,就像她对他一样。 - 晏家的团圆饭推迟到了惊蛰那天,那顿饭算不上鸿门宴,但绝对是坦白局,屠准一进餐厅,看到晏知安和乐眠并肩坐在一边,就什么都明白了。 晏知安跟晏知许坦白了,乐眠名义上还是晏知许的助理,传闻还是他的新欢,两人形影不离,那肚子两个多月了,很快就要藏不住了,只能坦白。 屠准不知道晏知安怎么说服乐眠留下了孩子,但看两人自然而然的相处,也明白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道理。 第58章 一个离家出走随便捡了个男人结了个婚,一个睡了年长他八岁的姐姐还弄出了人命,这荒唐事扎堆了,晏知许根本不知道先训哪一个。 从前一家人吃饭,哪里那么紧张过,那天的团圆饭,吃得屠准汗流浃背,抬眼望向对面的晏知安,他也同样如坐针毡。 倒是乐眠和裴空青,心理素质好极了,一个赛一个的悠闲自得,也对,两人一个态度无所谓,一个什么都还不知道。 一顿饭安安静静地吃到一半,晏知许轻轻搁下筷子:“阿准,婚纱挑好了吗?” 被率先点到名字的人一个激灵,咽下饭菜回答:“挑好了。” 晏知许平静地看着她:“中式还是西式?” 屠准能感觉到他的注视,筷子不自在地拨弄碗里的饭菜,言简意赅地说:“西。” 晏知许垂睫,莞尔一笑:“你以前说更喜欢中式的婚礼。” “要十里红妆,要敲锣打鼓,要凤冠霞帔,要八抬大轿……” “哥!”屠准听不下去了,窘迫地打断他,那些儿时的戏言,现在听起来要多羞耻有多羞耻,曾经她还披着被单拿着遥控器当剑,在偌大的别墅里和晏知安闯荡武林呢,这种东西怎么能再提,“我那都是小时候乱讲的!” “是么?”晏知许顿了顿,拾起筷子扫了一眼晏知安,又淡淡地看了眼裴空青,最后温柔的目光又落在屠准脸上,“可我觉得你穿红色更好看。” 话落,没人理他。 晏知许收回目光,继续吃饭,口吻平和,又充满威慑力:“你要西式,那安安和阿眠就办中式吧!” “什么鬼?”乐眠当即撂下筷子,瞪着晏知许不满道,“你想看你宝贝妹妹穿中式婚服就直说啊,我才不会为了满足你那恶心的癖好,穿那什么大红大绿的衣服!” 耳边突然亮了那么一嗓子,晏知安吓得一块肉都掉汤里了,瞅了眼晏知许,又瞄向乐眠,那表情只比屠准还尴尬,他悄咪咪地喊:“姐!快别说了。” 乐眠被他胆小怕事的样子逗笑了:“不是,你俩之前的脾气一个比一个野蛮任性,怎么这下畏首畏尾的,晏知许,你家暴了啊?” “那倒没有。”晏知许笑了笑,“就是我看着他俩长大,知道他俩太多囧事。” 乐眠恍然大悟,裴空青也默默地点了点头。 晏知安和屠准更加慌张了:“……” 但晏知许只是难得俏皮地开了个头,并没有继续揭露两人的囧事,反而是回忆起兄妹之间自然而美好的往事:“往年初雪时,我总是站在窗前,远远看着你们,看你们在楼下玩雪,放烟花,打打闹闹,你们一个爱穿黑色的大衣,一个爱穿红色的大衣,都好看得很,在大雪纷飞,冰雕玉砌的世界里,没有比你们更美的风景。” “如今,看你们各自寻得所爱,哥哥很开心。” “可是,养大你们也不容易,要知道那时候我不过也才十来岁,所以,哥哥也想自私地要求你们,一个穿黑色西装,一个穿红色喜服,一起牵着所爱之人的手,走进殿堂,接受我的祝福。” 他的声音温润,更温柔,轻飘飘的,好像要就此湮没一般,惹得屠准心头一颤,眼眶骤然滚烫,声音柔弱颤抖:“哥……” 晏知许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修长又冰凉的手指落下来,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哭什么?” 他笑了声,调侃道:“再说你这个时候哭也来不及了呀,当初你把结婚证扔我脸上的时候,可是飞扬跋扈得很!” 屠准垂眸不语,这是晏知许一贯的口吻,只要她和晏知安没闯祸,没惹他生气,他说话就永远是温温柔柔、循序善诱的,可现在听起来,又让她心里难受得像什么似的。 其实穿大红喜服和穿雪白婚纱,对屠准而言,没有太大的区别,看晏知许明示暗示都用过了,现在又眼尾盈笑地看着她,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屠准妥协道:“哥哥,让乐眠姐穿婚纱吧,我穿喜服。只是中式的喜服和仪式都更复杂繁重,要准备起来肯定更费时间,所以一切从简就好。” 晏知许轻声说:“这不用你操心,都准备好了。” 屠准愣了下,随即低下头机械般扒饭,美味的菜,已是味同嚼蜡。 第53章 喜欢就是……喜欢…… 普通婚服入不了晏知许的眼,屠准说自己想要十里红妆,凤冠霞帔时,是在看一档纪录片,里面那些华丽隆重的中式喜服,金线金饰金色流苏,与端庄大气的正红色相得益彰,美得像是艺术品,如今想起仍叫人心动。 只是年少时她随口一提,可晏知许却默默准备了许多年,这场婚礼,会不会原本就是为他们两人准备的呢? 曾经耿耿于怀的事情,如今却开始害怕面对。 一桌子人各有各的惆怅和隐忍,只有乐眠没事人一样在对面欢天喜地道谢,还提议三喜临门要喝酒庆祝,晏知安自然不准她喝酒,便拿牛奶替代,裴空青当然也不想让屠准喝酒,却又不敢说理由。 安静的团圆饭吃到最后就有些喧闹了,噪音的源头自然是晏知安和屠准,两人端着杯子甚至跳到桌子上斗嘴,酒劲上头,两人又玩猜拳,玩剪刀石头布,玩十五二十,还有什么老虎棒子鸡,总之乱七八糟、千奇百怪的。 晏知许根本不知道两人哪里学来这一套又一套的,明明高端豪华的晚宴也没少让他们出席,琴棋书画都有学,可依然是那副恣意松散的模样,和阳春白雪八竿子打不上。 可他难得没生气,就仰着头,唇角浮着浅浅笑意,静静地看着两人闹。 裴空青也静静地看着,乐眠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 酒喝得差不多了,晏知许叫管家阿姨收了酒,不准他们再喝,各自打道回府,司机去送乐眠,裴空青也喝了点酒,打算抱着屠准去打车。 管家阿姨拦住他:“大小姐都睡着了,又喝了酒,吹风容易着凉,就在家里睡吧!” 晏知许没主动挽留,但立在后面听着,也没说什么。 裴空青低头看了眼怀里睡得迷迷糊糊的人,一张脸被酒色染得娇艳绯红,他也不想带她奔波,于是改道,把屠准抱去她自己的房间。 偌大的别墅静下来,管家阿姨拿了屠准的睡裙和热水来,要给她换衣服、擦脸擦脚,裴空青接过裙子和热水,说交给他就可以。 阿姨颔首回应,阖门离开时,透过门缝看到裴空青坐到床边,弯着腰给屠准一点一点擦脸,一双冷艳的眼睛里,溢满温情柔骨和宠溺放纵。 妇人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并非讨厌裴空青,只是这种事,本该是先生来做。 还记得元宵节那天,先生清晨不见亮时火急火燎赶回家,急冲冲地洗了个澡,将病号服换成了睡衣,刚坐回餐桌喝下半杯牛奶,大小姐便闯进来了。 等大小姐和裴空青离开,先生也终于撑不住,倒在了楼上的走廊里。 晏家的苦,都由晏知许一人扛下了。 可他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无论是生来孱弱的身体,还是勾心斗角的纷争,无论是独自一人苦苦支撑的煎熬,还是如今天不遂人愿的遗憾,他一直都在默默承受。 妇人替他委屈,也替他难受。 可又能怎么办? 天道不公而已。 - 别墅内恒温二十六度,对裴空青而言适宜,对屠准而言,有些微凉,擦完脸,她好像清醒一些,摸到被窝钻进去。 裴空青又把她抓出来,怀里的人软软的,像没骨头一样,任他摆弄。 裙子换好,裴空青换了盆和水,拧了帕子,手伸进被窝去捞她的脚,有人妥帖伺候,屠准安逸得很,四肢舒展,没一会儿,又沉沉睡着。 裴空青在房间里走过一圈,安安静静地参观这精致温馨的公主房,每个细节都透露出她在这个家里有多么自在幸福,最后脚步停在她的书桌前。 三个相框并排放在台灯下,有一张屠家的全家福,有*一张兄妹三人的合影,还有一朵制成了干花的栀子。 裴空青知道自己喜欢栀子花是因为屠准,但却不知道她为什么喜欢栀子花。 都说酒后吐真言,裴空青回到床边,俯身贴到她耳畔,先轻轻吻她,把沉睡的人吻得迷迷糊糊,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 屠准半睁开眼,惺忪眼眸里透着朦胧的光芒,好像迷茫,又好像陶醉。 “为什么喜欢栀子花?”他挑指勾缠着她鬓边的发,声音低沉而蛊惑。 屠准看着裴空青模模糊糊的脸庞,眉毛轻轻一皱,像是在分辨他说了什么,过了会儿,又抬手揉了揉眼睛,看清他唇角那抹痞坏又坦荡的笑。 她含含糊糊地说:“哪有……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 被扰了清静,屠准面露不悦,拉起被子遮住脸,翻个身不理他了。 裴空青无奈地摇了摇头,又觉得心里痒痒的,想抱着她再小小地捉弄一下,却听门被敲响,管家阿姨又送来了崭新的男士睡衣和洗漱用品。 第59章 天色已晚,这还在晏家,屠准又醉成这样,他还能有什么旖旎心思,回头给屠准掖好被子,便抱着衣服去洗澡了。 约莫二十分钟后回房,床上的人不见了,夜深人静,晏家的别墅也静若无人,只留下几盏光线清冷的廊灯,孤零零地亮着。: 走廊里。 刚从书房离开的晏知许,碰见了屠准,一个没喝酒很清醒,一个看起来仍是醉醺醺的模样。 两人静静对望,饶是静默着一言不发,可目光碰撞间,早已震荡出千言万语。 晏知许:“酒醒了?” 屠准垂眸,两只洁白的脚丫踩在地板上,她背着手,脚趾动了动。 晏知许向她走过去,蹲到她面前,将自己的拖鞋脱给她,大手轻轻握住她细弱的脚踝,抬起头来:“抬脚,穿鞋。” 屠准双手搭上他的肩膀,在他温柔的引导下,穿上了明显偏大的鞋。 晏知许站起身,扶住她,屠准在他怀里软下去,嗅到暌违已久的冷木香,还有一股淡淡的令人心疼的药水味,她眼眶一红,懵懂望着他,滑出两行泪。 “还醉着吗?”他叹了口气,抬手拭去那两行泪,落下的手顺势抓住她的胳膊,狠心将人推出怀去。 被推开的人不开心了,屠准重新缠上他,歪歪扭扭地坚持着,手臂挂在他的脖子上,又暴燥又倔强地要抱抱。 那只修长皎白的大手悬在空中,犹豫一下,轻轻落在她的腰侧,声音只比月光还柔软:“阿准乖,回房睡觉,你喝醉了。” 屠准嘟哝着嘴,嗓音醺醺地喊:“抱嘛!” 娇软的身躯紧贴着面前高瘦的男人,双手摸到他的胳膊,主动退后两步,又得寸进尺地摸了摸他的胸膛,一路下滑,摸到瘦弱的腰腹,眼中忽然浮现惆怅和心疼,委屈喃喃着:“裴空青,你瘦了,呜呜呜,你不要瘦,你要健健康康的啊!” 晏知许低垂的眼睫颤了颤,终于不忍地抓住了她作乱的手:“阿准,认错人了。” “是认错人了,老公在这儿呢!” 走廊尽头传来一道低沉而淡然的声音,裴空青向两人走过去,看着两人毫无芥蒂地纠缠,神情出奇的平静,只有唇角微微挑着一弧微笑,像是好心好意的成全,又像是无所畏惧的放纵。 他拉住屠准的手腕,轻轻将人带进怀里:“跟哪儿撒娇呢?人都看不清楚了?” 屠准身体软得跟什么似的,站都站不稳。 裴空青干脆把她打横抱进怀,屠准摸到健硕坚硬的肌肉和轮廓,又在他的颈部闻到熟悉的烟草味道,放心地嘿嘿一笑,指着裴空青闭了闭眼,挤了下又睁开,好像看清楚了,确定道:“嗯嗯,你才是老公,裴空青!是我老公。” 话落,又偏头,手指挪向晏知许:“你是哥哥,哥哥捡来的我,我,我捡了老公,所以,哥哥捡了老公……嗝……哈哈!” 都语无伦次了,怎么就能醉成这样? “真没想到你酒品那么差,以后别想喝酒了。”裴空青抱着她哭笑不得,转眸看向晏知许,吊儿郎当地说,“早点休息吧,我伺候着,就不劳大舅哥费心了。” 说完,目光落在屠准的脚上,那是码数明显偏大的男士拖鞋。 两个男人沉默片刻,晏知许光着脚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 裴空青皱着眉叫住他:“晏知许。” 晏知许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淡淡说:“你身上还有很重的烟味,戒了吧,看到我,你还不明白健康的意义吗?我现在连抱她都吃力,否则,又哪里轮得上你。” 裴空青低头看了眼屠准,心里猛地抽痛。 晏知许轻轻笑了声,那道单薄的背影在清冷的灯光下微微颤动,好像变得高大,高得让人望尘莫及,可又突然缩小,小得让人看不清楚。 他的声音无波无澜,好像一潭死水,却又深沉得让人心生敬畏:“裴少,记住你我的约定。” 裴空青抱着屠准的手臂紧了紧。 把人送回被窝,裴空青又去洗了个澡,然后坐在地上,背抵床沿,望着窗外的半轮月发怔。 - 屠准撞破晏知安和乐眠恋情那天,裴空青在医院的停车场里,同样看到了两个拉拉扯扯的人,远远看着就眼熟,落下车窗偷摸听了一耳朵,下车往住院大楼走去。 康宁医院,是裴家的资产,底下的医护人员不见得认识裴空青,但高层的领导班子都见过自家少爷,电话直接拨给了还在睡觉的院长。 对面愣了下,首先是怀疑裴空青是诈骗犯,训斥几句挂了电话,闭上眼睛回忆起裴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也想起裴二爷说的话。 裴家的继承人突然人间蒸发,迄今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但裴家既没有发讣告,又没有宣布另择继承人,裴二爷到底还是那个人的亲叔叔,总不至于为了争权真的把人灭口了吧…… 可豪门纷争,谁又说得准。 辗转反侧,院长从床上坐起来,又把电话拨了回去。 不难印证。 那小子自幼目中无人,野性难驯,打架斗殴没少干,身上也落过伤疤,手断过,腿断过,还有专享病房,一直空着,没谁敢动。 裴空青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见到了晏知许。 第54章 今天,我没来过这里…… 黑灯瞎火,他睡得并不安稳,那副病躯看起来要死不活的,但还不至于躺进icu,可病床两侧都摆满了监控仪器,红红绿绿的线条昼夜不歇地跳动,身上还插着管子,被子下的身体比在花朝时见到的更单薄了。 裴空青站在窗边,静静地看了他许久,直到他自己醒过来,支起身子虚弱地问:“你是谁?” 他摸到床头柜,把灯打开。 裴空青转过身来:“裴空青,你的妹婿。” 正式见面,这是第一次。 晏知许唇色雪白,瞄他一眼,伸手够到床头的水杯,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好笑道:“哈,这医院看来是不能住了,竟敢未经允许随便放人进来。” “是,我也这样觉得。”裴空青低头一笑,双手揣进兜里,偏头看他,“当初我摔车住院,他们也没拦得住你妹妹。” “我当时就想,什么破医院啊,连个小孩都拦不住。” 晏知许讪然一笑:“我那时候太忙了,原来她打扰的人是你,我替她道歉。” “用不着,她已经道过歉了,更何况,如今我和她之间没必要再谈这些。”裴空青走到床边,还顺手托了把椅子过来,坐在他面前,一副散漫恣意的模样,“你后来有陪她重新做生日蛋糕吗?” 话题转移得很突然,但晏知许瞬间反应过来。 “她给你做的蛋糕让我吃了,算是替你渡劫了。”裴空青嘴角勾着乖戾的弧,语气淡而悠闲,“因为真的特别、特别难吃。” 晏知许弯眸笑了。 裴空青指了指病床两边的仪器,收起假模假样的笑容,目色沉敛复杂:“这就是晏先生的新欢吗?” 晏知许敛眸,不置可否。 “你知道吗?晏知许。”裴空青抱着胳膊往椅背上靠,懒散地后仰,望着天花板,翘起二郎腿,“你可以在她去过的每个地方,找到写有你名字的福牌。” “但却不见得能找到她自己的名字。” “很多年前,在海边,满天繁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告诉我说,她会自己爱自己,小小的她给了我力量,也给了我启发,可她自己有没有言出必行,我就不清楚了。” “因为她为了逃避现实,可以随便找个男人结婚过乱七八糟的日子。” “因为她独自一人被埋废墟时,平静得像是没有任何求生欲。” “也因为,因为她荒废学业,折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颗星星,只为一个不切实际的愿望。” “她无数次向老天祈求,希望他平安。” “你抬头看向夜空时,有没有试着数过?能数出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颗来吗?” 说着,裴空青无奈地摇了摇头,怅然道:“反正我从未数清楚过。” 硬骨的男人喉中哽咽,他抬起手,搓了把脸,又坐直,定定地看着晏知许:“你这样瞒她,骗她,有没有想过,她知道真相后会有多难过?” 晏知许很平静,平静得就像已经死了一般:“可是,如今的情况不是很好吗?” “她有了新的朋友,新的家人,也懂得了就算离开了我,也该认真生活的道理。” “我晏知许的妹妹,从来不是娇生惯养的温室鲜花,她该是在苍茫大漠里,也能顽强生存的风滚草,风去哪里,她就去哪里,而不是我晏知许要怎么样,她就跟着怎么样。” 裴空青皱着眉,似是不解。 晏知许轻咳一声,缓声道:“你知道阿准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裴空青不语,他便自问自答:“殉情。” “是很决绝刚烈,也很残忍无情。” 第60章 他的眼神暗了下去,落在被子上的手相扣,骨节白皙分明,慢慢地,轻轻地颤动着。 “其实,那么多年朝夕相处,我早就分不清自己对她究竟是什么感情,正常人会对亲手养大的妹妹产生男女之情吗?或者说,应该吗?可以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对我的依赖远胜爱情。她可以糊涂,我却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三年五载,总有一天,再想起‘晏知许’这个名字时,她能一笑置之。” 裴空青哈哈大笑,眼泪都笑了出来,冷冷地望着眼前寡淡得恍若心如止水的男人:“你不觉得自己太……” 可“自以为是”四个字,又终究说不出口。 那一刻,是嫉妒,是怨恨,或者怜悯、悲哀,都说不好,大概都有一点。 裴空青抬手捂住脸,烦躁地叹了口气,冷静下来后,才露出两只眼睛盯住晏知许,唇角一弯:“大舅哥那么有本事,不可能放任妹妹和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产生关系吧?” “当然。”晏知许会心一笑,说起屠准时温柔如水的眼神已然不在,转而变得凌厉森寒,“你裴家之事,我本不想过问,可迄今为止,裴少身边的人,似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裴空青眉头紧蹙,无法反驳,这又何尝不是他的一桩心事。 晏知许冷漠地注视他许久,握住的拳心又紧了紧:“宜城周家,一直与我晏家交好,裴周两家如今势如水火……” “大舅哥。”裴空青笑着打断他,雪白睫毛下的眼神,探不出深浅,就和他的口吻一般倦怠松散,却又笃定,“此时坐在你面前的人,是裴空青。” “是吗?”晏知许很快应,“可是裴空青,有资格走进这间病房吗?” 裴空青被噎住了,他确实是动用了属于裴家的权力,在监控覆盖下的康宁医院,他想进哪间病房就可以进哪间病房,换句话说,今日他若别有用心,哪怕晏知许出了什么事,也不会有谁查到他的身上。 如果只是裴空青,可没办法做到这样。 “你作何打算我根本不关心。”晏知许摁了摁太阳穴,瞄了眼端坐在病床边,神色低沉却又缄口不言的男人,干脆抬手关灯,直接撵人,“有你没你,我晏家都护得住她,天还没亮,裴少走好。” 他钻进被子,掖了掖被角。 裴空青站起身,逐客令已出,再聊下去就是自找没趣,论心智,论算计,他斗不过眼前这个年仅十八就能搅动风云的男人。 离开病房前,背后的昏暗处又响起颓淡的一声:“你来医院是碰巧,还是阿准……” “她一切都好。”裴空青侧眸,“她来医院,是剧组要借场地拍戏。” “今天,我没来过这里。” 晏知许轻轻地嗯了声。 心照不宣。 - 一个月后,工作步入正轨,晏知安有意将屠准往高层领导里带,想尽快交权,一来是他想归队集训还能冲刺新一季的比赛,二来他赶鸭子上架早已透支,能喘口气是好事,别的先按下不提,屠准从小就比他更有魄力。 说一句杀伐果决也不为过。 只要晏知许还在,晏家旁支就不敢乱来,高层之中不乏才德兼备之人,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既然能教出晏知安,就一定能教出屠准。 两人已经约定好了,再犹豫不决就没意思了,需得早做准备。 晏知许最近都是居家工作,通讯基本靠邮件,连视频会议都很少,对外只说是身体不适,不想出门。 大股东,不想出门就不出门咯,反正工作也没耽误,但也有人猜忌,公司里人言籍籍,说晏知许得了重病快死了,传得有鼻子有眼睛,另外晏知安和屠准前后脚空降,大有篡权夺位的架势,更给舆论增加了论点。 屠准自然知道晏知许是什么情况,但他并不知道她知道了,她和晏知安打配合,全装不知情,偶尔也会打电话跟晏知许吐槽,直言不讳地说公司里有人传他快死了。 晏知许在电话里强打精神,笑得潇洒,总是能顺理成章地应付过去。 屠准只能配合他演戏。 哪怕想见他,哪怕想寸步不离守着他,哪怕心有千万不忍,终究是撑下去了,她很少在晏知许面前出现,就算他打电话叫她回家吃饭,屠准也会以工作太忙为由推脱。 她不出现,他就不需要离开医院,以他目前的状况,离开医院太危险了。 晏知许的病情,乐眠从未说过绝对,但死与不死,就是对半分的几率,说了跟没说一样。 他要跟着乐眠出国治病,死了一了百了,不死也需要很长时间来修养,所以他一直计划着在2个月后的股东大会上,推选晏知安为新任董事长,算是未雨绸缪。 晏知安只要没犯错,没给公司捅出大篓子,凭借晏知许十来年打下的根基,就没人能轻易撼动他在公司的地位。 可屠准不一样,她不姓晏,仅仅是个养女,她也没有任何管理公司的经验,空有一腔热血,更重要的是,属于晏知许的那些股份,怎么都不可能落到她手里。 她空降也就罢了,如今还想扶摇直上,一步登天,自然惹人心不服。 高层会议上,屠准理所应当地被抵制了,唇枪舌剑,从头到尾没见血,却让她恍惚间看到了尸山血海的颓势,在一句句毫无顾忌的讽刺和谩骂下,无力反驳,更无力反击。 这样的处境,年仅16岁的晏知许也经历过,甚至更残酷,更无情,他是怎么撑下来的? 他又是如何站起来的? 离开会议室,屠准只觉得心口钝痛,四肢都不是自己的了,浑浑噩噩回到办公室,晏知安还在会议上脱不开身,他的助理为她端来一杯咖啡。 屠准小小地抿了一口,觉得口中苦涩,心中也苦,甚至有了点作呕的感觉,不知道是在恶心自己的不自量力,还是在恶心这吃人的权欲斗争。 可扪心自问,她又确实是名不正言不顺。 学? 这世道又能给她多少时间,去学会挑起这个重担? 惆怅归惆怅,工作还是得咬牙继续,等忙完,已是晚上11点,收拾东西下班,路过晏知安的办公室,透着门缝瞧见他依然伏首案前,时而翻翻手里的报告,拿钢笔勾勾写写,时而盯着电脑敲一敲键盘。 屠准垂眸,悄悄离开。 还有什么理由自怨自艾,晏知安的那双手,是要拿弓箭为国争光的,至少现在,绝对不能被困于这方天地中。 第55章 一个出租车司机 公交车收班了,屠准站在路边打车。 方块k新项目收尾,裴空青和窦豆要配合蔷薇文娱,与导演、主演一起拍宣传片,又参加宣传会什么的,他们最近也忙,据说裴空青还挂了个音乐总监的名,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实际意义,但听起来还挺厉害的。 屠准为他开心。 正想着,电话来了。 忙了一天,屠准身心俱疲,电话另一端的男人声音也懒洋洋的:“下班了吗?” 听到裴空青的声音,她觉得一天的烦恼好像都消散了些。 这个人自带洒脱不羁,随性慵懒的氛围感,好像有他在,就可以天不怕地不怕。 屠准弯了唇:“刚走。” 裴空青扯下领带,一边换衣服,一边问:“晏知安送?” “他还在忙。” “那你就待在公司,我来接你。”裴空青揉了揉眉心,走出换衣间,顺手将脱下来的西装挂到衣架上。 “不用,我就打到车了。”话落,恰好有一辆空车路过,屠准招了招手,对话筒说,“打着了,我要上车了。” 裴空青应了声:“记下车牌号发给我。” “行。”屠准绕了一圈从后排上车,顺带也瞄了眼车牌号发给裴空青。 电话没挂,时间还在一秒一秒往上跳,对面有电梯的叮咚声,也有徐徐的脚步声。 裴空青关上车门,支好手机,又看向屏幕:“方便继续聊?” 屠准笑了下:“你没在开车吗?” 裴空青语气柔和:“不影响,实在影响可以换窦豆开。” 话落,窦豆懒在副驾驶面无表情地“啧”了声,心道他这狗粮吃得可以,裴空青最近阴晴不定,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两人这几天都熬了夜,他想抽根烟,都要挨训。 不知道裴空青哪根筋搭错了位置,他要戒烟也就罢了,还逼着身边人一起戒。 搞得窦豆又忙又累,郁郁寡欢。 屠准噗嗤一笑:“那你想聊什么?” 电话里静了片刻,淡声问:“饿不饿?” 之前不觉得,被他这么一说,屠准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听得咕噜一声。 “饿了。” 中午紧张没吃多少,下午开会四面楚歌,腹背受敌,哪还有心情吃饭。 “想吃什么?老公给你买,买不到就回家做。”隔着电话,裴空青似乎察觉到她的低落,口吻突然温柔起来,还有些讨好的意味。 第61章 “这个点超市都关门了。” “菜的话我可以去地里挖,想吃肉的话,我就去农庄里抓。”还是那么混不吝,语气恹恹的,又好像很认真,就像他真的会那么去做一样。 屠准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想吃的,虽然饿,但没有胃口,突然想起两人初次见面时的水饺,她都没吃两口,全浪费了,于是说:“水饺吧,韭菜猪肉馅的。” “行,那我先去趟地里挖韭菜。” 裴空青语气还是不着调,惹得屠准又是一笑。 疲惫的时候坐车讲电话容易晕车,她也的确昏昏沉沉觉得不舒服,又乱七八糟聊了两句,便挂了电话,闭上眼睛休息。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车还在开。 手机已经没电了,屠准探脖看了眼车前端的计时器和时间,有些疑惑。 窗外,路灯一支接一支的闪过,这条路平坦宽阔,但车辆很少,核心城区就算深夜,也照样车来人往,霓虹炫目,不至于如此冷清。 “司机师傅,是之前堵车了吗?都50分钟了,怎么还没到?”她问。 司机戴着鸭舌帽和黑色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专注看路,没有回答她。 屠准就奇了怪了,本来就焦躁烦闷,在公司挨骂就算了,坐个车还受冷眼,她压抑着怒气问:“我平时开车回家最多20分钟就到了,您是不是走错路了?” 司机还是没理她。 傻子也该觉得怪了,屠准往中间挪了挪,司机微微偏头,似乎侧眸盯了她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伸手掰了下后视镜。 很奇怪的举动。 屠准低头,摸出手机尝试开机,屏幕只是亮了下,又重新熄灭。 路越走越陌生,连路灯也变得稀疏昏沉了,两侧的高楼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树林,和广袤无垠的大海。 他居然在带着她往偏僻的海边走。 不紧张害怕是假的,屠准手落在门把上。 可就在这时,车在路边停了。 屠准很确信自己上车时没有报错地址,看着窗外黑漆漆的一片,拿不准到底要不要下车,她咽了咽口水,强装镇定:“您好像走错路了,这不是我要去的地方。” 司机仍是沉默不语,屠准的手一直落在门把上,现在手心已经出了一层细汗,其实何止是手心,后背、额头,也渐渐溢出汗水来,车窗被锁死,密不透风的,暖气持续升腾,却让她觉得浑身发冷。 突然,前面的男人笑了声,那声音飘荡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冷嗖嗖的,诡异至极。 “屠小姐贵人多忘事。”他双手扣在方向盘上,漫不经心地抬指敲了敲。 是很陌生的声音,屠准迅速搜寻了一下记忆,没有把这个声音和记忆中的任何人对号入座,她皱着眉,紧张地咬了咬牙:“你是谁?” “一个出租车司机。”男人偏了偏头,浑身松弛,全然没将她放在眼里。 短短几秒,屠准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主动发起攻击的后果,最后认命一般:“你想做什么?” 男人解开安全带,斜着目光向后瞟。 没有对视,却比对视更令人毛骨悚然。 他缓缓摘下鸭舌帽,摸了把自己刺刺的寸头,又重新戴上。 这莫名其妙的操作,让屠准一头雾水。 “咔嗒”一声响,他解开了车门的锁。 屠准犹豫了一会儿,摸出钱包付钱,这年头现金已经很少了,这种情况下,她也不打算追究走错路是自己的问题还是司机的问题,更不打算让那人补她零钱。 司机收下钱,撕下小票递给她,屠准打开车门下车。 周边很黑,但并非完全没光,往前的路灯忽闪着,再往前,光线更淡,她抬头张望,望不见城市高楼的影子。 但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紧张作祟,佯装淡定也无济于事,脚步不自觉地加快,最后小跑起来。 屠准跑得气喘吁吁,再回头看,已经看不见那辆出租车了,她也没等到那车从身边经过,或许没掉头,是直接开走了。 难道是虚惊一场,她一步三回头,总觉得不对劲。 临时起意?蓄意而为? 深更半夜把她拉到这渺无人烟的偏僻之地,吓唬她一下? 手机没电了,联系不上任何人,但她自上车到现在已经快1个小时了,裴空青肯定能察觉出问题来。 屠准一边走,一边思考,是要继续漫无目的走下去,还是停下来,找个地方躲一躲。 这样想着,她停下脚步,目光往四周梭巡,海边的马路,一边是斜坡,一边是树丛,斜坡底下是沙滩和海,树丛则是一片漆黑阴森。 屠准给自己壮了壮胆,然后毅然决然钻进树丛中,先捡了一根树枝抓在手里以防万一,然后藏在乱丛中,想着碰运气等等过路的车。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背后的空荡和阴森,加重了屠准的恐惧,也消磨了她的耐心,她站起身,揉揉发麻的小腿,重新走到马路上。 既然不想躲下去了,只能继续走,步履不能停下。 怕什么? 这一年她过得够跌宕起伏了,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没经历过,连环杀人犯都让她遇上了,还有地震、酒鬼……总是有惊无险不是吗? 她命不该绝。 屠准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然而身后一声轿车轰鸣,车轮摩擦着地面疾速驶来,屠准脚步滞住,站定在人行道上,心里一阵惊慌,不由得回头望,轿车打着远光灯,晃得她眼睛一花,抬手遮了遮,远光灯切换成近光灯。 恍惚中,她看见驾驶室里,那双漆黑空洞的眼睛,不像活人般。 出租车没有减速的趋势,卷着风直直地向她驶来,眼看斜斜的即将撞上马路牙子了,屠准才终于意识到那个人想要做什么。 不是不想要她的命,是想先狠狠地折磨她一遍再要她的命! 屠准转身就跑,灯光逼近,死亡的压迫感近在咫尺,她脚步一踉,跌倒在地,手里的棍子飞了出去,掌心被粗粝的地面磨破了皮,来不及觉得痛,也来不及回头,耳边刺啦一声狰狞的摩擦声,轿车的热气和汽油的味道齐齐刹在她的身侧,仅仅一拳之距。 车头两盏灯熄灭了。 纵是胆子再大,这个时候也该被吓呆了,屠准讷讷地抬起头,掌心摸着地面慢慢往后退。 旁边就是斜坡和大海,为了防止有人失足滚下斜坡,撞到凌乱的灌木和石头受伤,政府还特意修建了栏杆,她该怎么逃? 滚下斜坡,逃到海边,有没有机会碰上探索野景的旅客? 车门打开,男人长腿迈下一只来,懒散地倚在驾驶位,低头,摘下口罩,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咬在嘴边,摩挲着打火机点上火,深深地吸了口,吐出团白雾。 隔着车窗和烟雾,他的目光睨过来。 屠准浑身发麻,不仅因为眼前的状况,更是因为那张脸。 第56章 听说你结婚了? 她发出声音,有些颤抖:“郑……郑子皓?” 男人从车里出来,嘴角依然叼着烟,反手将车门关上。 “砰”的一声响,屠准也跟着震颤了一下。 他垂眸看过来,唇角浮着阴冷的弧度,抬起手,鼓了鼓掌,语气满意:“表妹终于想起来了。” 屠准闭了闭眼,叹了口气,如果说之前是感到恐惧,感到无助,感到害怕,那么此时,她便只剩了恶心和无奈。 因是她造的,无论过多久,这果也只能由她自己尝。 幼时不知事,只觉得少年嚣张叛逆,作乱的玩意儿太恶心,几夜不眠,熬到他沉沉睡去,干脆地手一扬,刀一挥,杀伐果决,断了一切。 长大一点才知道,那玩意儿对男人而言意味着什么,欲望还在,但却没了发泄的渠道,少年的自尊心多强,身体残缺带来的自卑,足够摧毁一切。 实际上,屠准等他的报复,已经等了很久了。 屠准缓了缓情绪,余光看了眼地上的棍子,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了。 两人力量悬殊,她无法反抗,也躲不过,此时稳定他的情绪,拖延时间等待救援才是上策。 “棍子不捡?”他弹了弹烟灰,口吻颓厌又无所谓,“不打算反抗吗?多年不见,倒不像你睚眦必报的性格了。” 屠准扯了扯唇:“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他倚在车门边,摘下鸭舌帽挂在后视镜上,眉毛微微挑了挑,眼睛空落落地望着黑暗而静谧的海面,“打架,把人弄残废了,坐了几年牢,刚出来。” 很平静的口吻,烟的火苗在他唇边燃烧,一明一灭的,是悚然的平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闷。 屠准听得心惊。 怎么不心惊,这个表哥年长她5岁,除了性格乖戾外,其实还算聪明,房间里贴满了奖状,竞赛的奖杯也拿过不少。 郑子歆说得不算完全没道理,她确实毁了他的人生。 第62章 这么多年,屠准从未后悔过自己对他的报复,但心中久不消散的遗憾和愧疚也从未减轻过,所以晏知许接济郑家,她都看在眼里,从未阻拦过,想借此消除一点自己的罪过。 “听说你结婚了?”烟燃尽了,郑子皓扔下烟头,抬脚碾了碾,“对方不是晏知许?” 屠准不想回答任何问题,尤其这个问题,偏又是她最不想面对的一个。 她抿抿唇,直截了当地问:“你要钱还是要命?” 郑子皓站直,迈开腿向她一步一步走来。 屠准的目光落在地面,睫毛跟着他徐徐靠近的步伐轻颤一下,抬眸深呼吸:“你要杀了我吗?” 他也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蹲下来,伸手掰住她的脸,漠然地直视她:“本来我想,如果你一辈子跟着晏家那个支*棱不起的病秧子,老老实实给阿歆铺路,我放过你也无所谓。” “毕竟是亲戚,你我多少有些血缘关系,我爸还总念叨你,少年时的糊涂事,是没必要抓着不放。” 屠准冷冷地盯着他。 “但你找了个正常男人结婚?”郑子皓脸色一沉,眼神变得疯狂,变得戏谑,恶劣心思溢于言表,他手上力道猛地加深,只一瞬,便转移到屠准的脖子,死死掐住。 兔子急了也咬人,屠准伸手抓住他的手背,用力挣扎。 但她的力量对郑子皓构不成威胁,他狂妄一笑:“终于发现晏知许那个残废满足不了你了?你演得那么痴心不改,情深不移,实际上还是个贱-人,是个荡-妇啊!” “你、闭、嘴!”屠准挣扎着,咬牙切齿地蹦出三个音。 “你胆子真的很大啊。”郑子皓突然松开手,把她丢了出去,“死到临头了,还敢对我大呼小叫。” “你觉得我会让你舒坦吗?” 他站起身,垂眸睨了一眼,又弯腰,把屠准从地上拽起来,拽着她扔进车里,然后转身去后备箱拿东西。 门没关上,屠准喘过气来,想寻着机会跑。 一脚刚踏出车门。 郑子皓又出现,黑沉地堵着车门,他俯身下去,将她狠狠地压住,拿麻绳利落地把她捆了。 麻绳捆得挺严谨,屠准挣扎不得,反而彻底平静了。 绑架她,找晏知许要钱,屠准信郑子皓有这个胆子,她有没有命等到裴空青来救她先不提,郑子皓恐怕也没机会去用到那笔钱。 这种蠢事,他不会干,所以大概率是要把她掳去某个地方,羞辱一番,再直接灭口。 果然,郑子皓将屠准带到了一栋荒废的别墅,出于谨慎,他把车停在路边,她被拽着往林深处走,没有路,没有人烟,也没有灯,只有淡薄的一弯月,凄厉地高悬头顶。 颓垣败井,茅封草长,人没进荒草丛,甚至看不清去路,偏僻、阴森。 别墅里杂乱、破败,灰尘弥漫,蛛网密布,荒废程度,比之花朝倒塌的屠家别墅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人生就是在走轮回,当初在花朝遇到房屋倒塌她侥幸逃过一死,没想到兜来转去,还是得孤零零地死在这种地方,还是以更荒谬的方式。 郑子皓把屠准绑在一把椅子上,又拖来另一把椅子坐在她面前,打火机缓慢滑动,那声音,在寂静的室内,一声一声的响,冰凉、恐怖。 就像生命的倒计时。 跳动的火光点燃那张不露情绪的脸,阴寒的眉宇,他垂着睫,并不看她。 屠准不耐烦:“你到底想做什么?” 火光不熄,小小的一簇,轻轻跳着,他淡笑:“等人。” “等谁?” 他撩起睫毛:“你希望是谁?” 屠准攥起拳心,叹出一口气:“郑子皓,你要做什么就做,别婆婆妈妈的,怪叫人看不起的。” 郑子皓轻浮舔了下唇,慢吞吞地应:“我做不了什么。” “但我做不了的,不代表别人也做不了。” 火光熄灭。 门外有踩破枯枝的声音,窸窸窣窣的,脚步凌乱,不止一个人。 “到了。”他站起身。 屠准顺着他的目光往门外看,手电筒的光晃过来,她眯了眯眼,再睁开时,几只手电筒倒立在地板和桌板上,把客厅照亮,空气中,灰尘浮动,密密麻麻的。 是好几个高大的男人,带头的脸上有一道可怖的刀疤,他堵在门口淬了声:“妈的,皓子,你可真会找地儿。” 另外几个男人纷纷看过来,清一色的短寸头,眼神凶狠狡黠,还透着赤裸的,浓重的侵略性。 是目无法纪的那类人,不是简简单单的流氓,是真正的亡命之徒。 郑子皓俯身在她耳边轻声笑,口吻悠闲,又隐含期待:“怕不怕,他们可都是疯子,玩得比你野多了,那个带头的刀疤,看到没,里面呆了20年,知道他犯什么事儿了吗?” “算了,你不必知道。” “都是人尽可夫的玩腻了,想玩玩你这种高贵的大小姐。” 话落,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走过来,刀疤搭着郑子皓的肩膀,低头耳语几句,唇边笑意露骨。 另几个从上至下扫视屠准,就像在验收货物一般,眼神中透着一点点好奇,和一点点满意。 “大哥先,我们去挖坑。” 其中一个从怀里掏了一把刀出来,寒光在屠准眼前一闪,剜着风砍进她脸侧的椅背,嵌了进去。 “多挖几个,分了好埋。” “懂的吧?” “我第二个。” “大哥悠着点,给兄弟们留一口,别玩废了。” 几个人嬉皮笑脸、勾肩搭背地离开。 郑子皓托了把椅子到门口,摸出手机点亮,翘着二郎腿准备看戏。 屠准懂他目的,闭上眼,沉默了。 那些视频只会在见不得光的市场流通,她听说过,但从未设想过,这种荒唐的事情有朝一日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晏知许和裴空青应该不会有机会接触到那种圈子。 她突然开始祈祷,希望裴空青不要找来。 也永远不要有人找到她。 尸体可以剁碎一点,再碎一点。 沉重的脚步渐渐逼近,男人粗重浓烈的体温和味道猛地袭来,令人窒息,有一只粗糙的大手靠近她的脖颈,一路摩挲着,滑至她的脸颊。 屠准忍不住偏头避开。 刀疤男暴躁地抓住她的脸,掰正:“睁开眼睛。” 他的声音很粗,吐息在她脸上,味道难闻,但也有着一股熟悉的劣质烟草味。 那瞬间屠准真想横脖子往脸侧的白刀子上抹了,一了百了。 这个想法来不及付诸行动,男人拔下那把刀,漫不经心地在她脸上擦了几下,饶有耐心地重复说:“把眼睛睁开。” 屠准控制不住颤抖,但还是没理他,直到脸颊一阵冰凉、刺痛。 她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老实说,他长得并不丑。 强硬,冷漠,凶悍,横眉冷眼,有种硬汉的架势。 “我把绳子给你解开,你自己脱衣服成不?” 语气甚至还有些温柔,假如前一秒他没在她脸上划拉那几刀,屠准险些觉得他是个好人。 “好。”屠准顺从地点点头。 绳子松开,她端坐在凳子上,情绪还行,不至于崩溃,也不至于昏厥,手指挪到大衣的牛角扣上,郑重的,一颗一颗解开。 这件大衣是回来雍城第一天,和裴空青去逛商场时买的,价值1万块。 说真的,她特别不愿意把它弄脏,以前她对钱是没概念,可后来才知道,裴空青跑一趟赛车也才几千块的报酬,摔伤了摔死了都是自己负责。 她舍不得了,希望他们在埋她的尸块时,顺带把这件衣服一并埋了。 千万别让裴空青找到。 可是她也不甘心。 横竖都得死。 爸爸出车祸的时候她死没死?妈妈跳楼的时候她死没死?晏知许放手的时候她死没死?被埋废墟的时候她死没死?杀人犯隔墙砍人的时候她死没死?酒鬼的刀劈向头顶的时候她死没死? 她死了都不知道有多少遍了…… 屠准抓着大衣,在即将扔到地上时,心一横,眼神一凛,抡起来狠狠地砸向面前的男人。 同时抬腿,袭击那双-腿之间。 第57章 你就非得……连名带姓地…… 事实证明她的确高估了自己,男人扬手,“啪”一声将她扇飞在地,屠准被打得迷迷糊糊,脸颊抽痛着,感觉后槽牙都松了两颗。 男人扯下罩在头顶的大衣,拿到鼻子下嗅了嗅:“挺香的,和烟柳巷的女人是不一样。” 他笑容浪荡,恶心,就这么抓着大衣,单手去解裤腰带。 屠准浑身发寒,也顾不得多想,转身往后爬,去找地上乱七八糟的木头、石块,随便什么东西,捡到什么就向他砸过去。 “有意思。”男人更兴奋了。 第63章 郑子皓笑得浑身颤抖,甚至停下拍摄,来鼓掌助兴。 真是太变态了。 屠准背抵墙壁,已经走投无路,她双眼震怒,最后绝望地喊了一声:“救命啊!” 屋内的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笑得更猖狂得意了。 “这偏僻山林,你喊破嗓子都没人听得见。” “举头三尺有神明,怎么听不见,喊得大声了,总有报应的!”屠准恶狠狠地向他吼去,“你怕不怕报应,你有没有母亲,有没有妻子,有没有女儿?” 男人猛地掐住她的脖子,抬手,又狠狠地给了她一耳光。 屠准笑了,仰着头,不知死活地呸了口:“哦对,你坐了20年牢,妈早就死了吧,女人也跑了?女儿不会还是别人的种吧?” 男人浑身颤抖,磨得牙齿呲呲响,像是被戳中了肺管子一般,脸色难堪至极。 “够了。”郑子皓提醒道,“赶紧的,别啰嗦。” 屠准坐在地上,男人不耐烦地睨他一眼,不吭声,站起身继续脱裤子,恶狠狠地盯着她,又厌恶地踹了她几脚。 踹到腿上、手臂上,屠准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疼得她低头笑了声。 他蹲下来,伸出手来撕扯她的毛衣和裤子,冷冷出声:“老实点,配合拍完视频,等会给你一个痛快,让你先死再被剁烂。” “那还真是谢谢了。”屠准扯着唇,抬眸看他,藏在身后的手紧了紧,抓住那块插着钉子的废木头,择准时机,抬手,果断挥下。 变故发生得很突然,人的头颅又不是铁打的,钉子扎进去不死也得懵一下。 男人疼得瞳孔骤缩,痛呼一声,跪在地上,大手摸到脑袋上的木块,抬起头来,眼神更加暴戾凶残,像是要把屠准活活撕碎一般。 惹得她哈哈大笑。 男人气急,顶着木块,伸手抓住她的头发,拖着她的头往墙上撞,还管什么拍不拍视频,他气得发抖,摸到身侧的木棍胡乱抡下来。 “妈的,疯子!” 郑子皓扔下手机站起身,也不知道在骂谁。 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屠准蜷缩着坐在地上,耳边一阵嗡响,她抬眸。 猝不及防的—— “砰!” 耳朵一震,眼前一震的同时,鲜血喷溅到她的眼睛里,滚烫的,潮湿的,腥腻的。 男人疼得龇牙,甚至有些痉挛,他紧捂着手臂上的血窟窿,但也只是震惊了那么几秒,他霍然回眸,怒骂一声:“妈的找死!” 只一眼,他敏捷地觉察出逆势,阴暗的眼睛狠厉地剜过来,血淋淋的手向屠准飞来。 “想让家里人死干净你就碰她一下!”门边的人声音颤抖着咆哮。 眼前的大手骤然停下。 刀疤男震惊,屠准也震惊,也不知道是被枪声吓的,还是被浓郁的血腥味刺激的,甚至有些作呕,她捂着嘴,惊诧地看向门口。 散兵游勇敌不过训练有素的专业打手。 局势已然逆转,外面的人都悄没声地被解决了个干净,郑子皓也被人反剪着扣在地上。 门外响起一阵阵风的轰鸣,将砂砾和干枯落叶卷进来。 天光乍亮,是直升飞机,投射下来的耀眼白光。 门口高高的身影,背对白光,面孔笼罩在黑暗中,模糊,又透着令人心安的熟悉感,尽管看不清楚,但屠准能感觉到,那双眼睛,正深深凝望着她。 男人收回手,低沉地笑了声:“你说错了,我母亲还活着。” 窗外的飞机不是幻觉,那把枪也不是玩具,能玩那么大的,一般人惹不起。 挖的坑要埋自己的骨了。 他伸手,握上头上的那块木板,咬咬牙,将它拔了出来。 鲜血再一次喷溅,屠准吓得闭眼,不受控制地惊呼一声。 “妈的!”门边的人大骂一声,抬腿跑过来,他身后紧跟着有力又凌乱的步伐。 几乎是下一秒,屠准被人揽进怀里,宽阔的肩膀挡尽了身后的血腥和残忍,结实的胸膛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鼻翼之间,是熟悉的味道,是很怪的味道,有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有着淡淡的烟草味。 耳边有声声痛鸣,男人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拖拽走。 裴空青扔开抢,腾出手,颤抖地捂住她的耳朵。 温热的掌心湿漉漉的,紧贴着屠准的耳朵。 裴空青低头看她,光线不算特别明亮,可他的双眼赤红,像是灌了血一般,有兵荒马乱,有滔天怒火,有心如刀割,上下眼皮一碰,眼泪落下来。 屠准伸出手,捧住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扯动嘴唇笑了笑,语气中有种劫后余生的宁静:“你把睫毛染回黑色了呀?” 他脸上有灰,屠准掌心有血,这样一糊,湿了,更脏了。 裴空青嘴唇被咬得没有颜色,却又溢出嫣红的血来。 他比她更崩溃。 剧烈的粗喘还在持续,良久,才冷静一点,护在她身后的手慢慢挪至她的脸颊,想碰,却不敢,满脸是伤,嘴唇边还有血,两条刀伤那么刺眼,像是活活剜在了他心口一样。 心疼死了。裴空青难受得说不出话。 直到有人走到他身边,恭恭敬敬地弯腰鞠了一躬:“少爷,人都处理好了。” 屠准帮他擦掉眼泪,静静地望着他:“回家吧!” 她不太想知道那个“处理”的意思,也不太敢叫他“裴空青”。 她认识的裴空青,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从这么偏僻的地方把她找出来,也不可能租得起直升飞机,还是围了别墅一圈的直升飞机,更别说那把枪,那是她想都不敢去想的东西。 裴空青抿抿唇,硬挤出一个安慰她的笑,点了点头,把她横抱起来。 安全了,尽管浑身剧痛,屠准还是疲惫地闭上眼。 本想暂时休息一下,哪知道这么一闭,她直接晕了过去。 -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窗外,蓝天白云,是个温暖的晴天。 屠准环顾四周,挺宽敞的病房,高透的落地窗,窗边的小茶几,茶几上的栀子花,自然的花香四溢,前面,是整面墙的投影幕布,装修简单却也上档次,还透着点眼熟的感觉。 她的左腿打了石膏,手臂也捆着绷带,练家子的劲确实不小,那几脚踹得她差点神魂俱灭,想到昨夜的一幕幕,屠准无奈地扯了扯唇,伤口更疼了,舌尖慢慢滑过后槽牙,确定牙齿还在。 手边,有只黑黑的脑袋,裴空青轻轻握着她的手,睡着了。 她平静地望着他,一动不动。 在花朝,也有过这样相似的一幕,但那时候没有这种独立高端的病房,他还是一头浪荡浮夸的白发,有点起床气,脾气不太好,是个非常踏实可靠的陌生人。 不知不觉中,他们一起经历了好多,她好像给他惹出了好多麻烦来。 可是为什么,从未听他抱怨过一句? 想着想着,眼眶溢出眼泪,屠准眨了眨眼,眼泪顺着眼尾滑下,她抬起另一只手,擦掉。 这一点细微的动作惊动了裴空青,他慢慢抬起头,看向她,难受地皱眉:“我把你吵醒了?” 屠准莞尔一笑。 连醒过来的第一句话,都和那时候一样。 屠准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我醒了有一个小时那么久了。” 一句话抑扬顿挫,有轻有重,和那时候也差不多。 裴空青呆呆地望着她,握着她的手没松开,好半晌,睫毛垂下,唇线紧抿着,显然没心情和她开玩笑。 “裴……裴空青,”屠准也回握了下他的手心,“我没事了,你又一次从天而降。” “救了我。” 裴空青低下头,喉结滚动,似乎有些哽咽。 屠准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干脆转移他的注意力:“我该继续叫你裴空青吗?” 裴空青抬起头来,眼神忐忑低落地望着她:“你就非得……连名带姓地叫我吗?” 屠准噗嗤一笑,扯得嘴唇都在疼,又抬手捂住唇角。 裴空青担忧地望着她:“还疼吗?疼得厉害吗?” “有点,给我点止疼药吧。”屠准笑呵呵的,把手拿开,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看他,“老公。” 裴空青愣了下,然后弯眸,笑声从喉中溢出,轻轻的,柔柔的。 他心情好了一些,但是又扭过头去,心疼又小声地说了句:“不行。” “为什么啊?”屠准睁大眼睛,理所当然地问他。 “你……”裴空青松开手,站起身,不自在地挠了挠后脑勺,那表情莫名复杂,有后怕,有纠结,有惭愧,还有点……喜悦? 他握拳轻咳一声,目光又怯怯地递过来:“你怀孕了。” 第58章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哦。”屠准听清楚了,但完全没反应过来,等大脑反应过来时,她的身体已经率先一步支了起来,“什么?” 第64章 她眼睛一转,迅速过了一遍这段时间两人的相处,忙都忙死了,哪有时间你侬我侬? “怎么可能?” 话落,她又立刻反应过来,一拍床沿惊恐道:“是那次!” 裴空青轻轻“嗯”了声,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手指微蜷抵在唇上,逃避她的注视,就怕听到什么自己不想听到的内容。 屠准持续发问:“可我吃药了!这孩子还能要吗?” 裴空青咽咽嗓:“我换了。” 屠准:“……换什么了。” “药。”他叹出口气,破罐子破摔一般坐回椅子上,“你从来没吃过避孕药,我换成了维生素。” “是药三分毒,那种药对女性身体伤害很大,我真是蠢爆了,在这种事情上存了侥幸心思,是我做错了对不起你。” “我知道你并不期待这个孩子,虽然做手术对你的身体伤害更大,我舍不得,不愿意,但是,选择权在你……我尊重你的选择。” 裴空青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说完,更加不知所措。 屠准愣愣地望着他:“嗯。” 想到晏家那一摊子事,她眉心微蹙,思索片刻,淡声说:“我现在,确实不适合……” “我们之间,孩子还会有的。” 她垂下眸,双手交握,不自觉地紧了紧,余光瞄到裴空青低着头,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双手握拳,恍若一个孩子,在和自己较劲,在说服自己。 从前看他,总觉得他比表面上看上去还要颓唐厌世,没那么想活,却又在固执地活,浑身上下弥漫着散不去的死感。 后来,是有一点点改变的。 包括不经意的微笑,深陷脸颊的梨涡,温柔潋滟的眼眸,这个男人在一点点坍塌,又一点点重建,一面是坚硬的,却硬得发脆,一面又是柔软的,软得有韧劲。 屠准想起总是缭绕在他脸庞的烟雾,她心里记挂着别人,记挂着太多事,自从回到雍城,便一次又一次忽略他。 可是细想起来,她好像有段日子,没瞧见他抽烟了,连熏染入骨的那股醇烈厚重的烟草味,都淡去了不少。 原本回到雍城,是为了解开谢获的秘密,也找回她该给到裴空青的安全感。 她急于向他证明一些东西,可这份初衷,在得知晏知许身体情况的那一刻,被尘封,被遗忘,裴空青没有抱怨过什么,只会在她操劳一天后,从背后,轻轻抱住她。 以此,寻得一丝安慰。 好像过了许久,他释然:“我知道了。” “会有最好的医生给你做手术,不会有任何问题。” “饿了吧?”他走回床边,抽出桌板,提起床头的保温桶打开,手指伸进去探了下温度,笑了下,“还热着呢。” 说完,又反应过来,“还是要先洗漱?我抱你去?” “算了。”他看了眼她的手和腿,合上保温桶的盖子,直接走到洗手间,把洗漱用品拿出来,“就在床上弄。” 裴空青这个时候又变得强硬起来,屠准也成了木偶娃娃。 简单的洗漱之后,裴空青把雪白的水饺端出来,放在屠准面前,还热腾腾、香喷喷的。 筷子递过来,她机械般接过,咬了口。 韭菜猪肉馅的。 她这张嘴挑得很,裴空青没有拿速冻饺子敷衍她,实际上他从未敷衍过她什么。 屠准心口一阵闷痛,眼泪顺势涌出:“可是。” “以后的任何一个孩子,都不会是这一个了对不对?” 她放下筷子,抬眸一笑:“我想,以后要辛苦你了。” 裴空青再一次愣住,张了张嘴:“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屠准啧了声,重新拾起筷子,吃着水饺含糊道:“啰啰嗦嗦的,我说,你要当爹了,以后带娃,哄睡觉,喂奶,换尿……” “噗通”一声,裴空青直直地跪在地上,仰望着她,屠准被他吓了一跳,差点给水饺噎住。 他抓住她的手,眼中狂喜,傻乎乎地说:“老婆,谢谢你。” 屠准嘴角抽了抽,心道活久见,裴空青还能有这么一面。 水饺吃了几个,就有了饱腹感,裴空青想让她再多吃点,屠准摇摇头,表示没胃口了,于是他端了碗,坐在床边把剩下的水饺吃掉。 昨天的事…… 连直升飞机都出来了,也真是离大谱,屠准望着裴空青的眼神里满是担忧。 裴空青感受到那道灼灼目光,也懂她的意思,咽下水饺说:“我知道你在好奇什么,那辆出租车停在路边,那片林子挺大的,用直升飞机去找是最快的。 昨晚的事很严重,我让人压下了消息,但会不会传到晏知许耳朵里,我不能保证。 无论是蓄意报复,还是临时起意,我都不会放过那些人,还有他们背后的脏东西,我恨不得将那些人剥皮剔骨,挫骨扬……” 他越说越狠,到最后咬牙切齿,又猛地停下。 裴空青闭了闭眼,放下碗,握住她的手,倾身而来克制地吻了吻她的额头:“你先顾自己,别担心你哥哥好吗?” 屠准妥协一般“嗯”了声,垂眸想了想,又问:“郑子皓,会怎么样?” “他的罪名挺多的,十年起步,死刑封顶。”裴空青暴戾地勾着唇,眼神凶狠无情,“那种人渣,我不会让他活着离开监狱。” 屠准咬咬唇:“因果报应。” 她看向裴空青,再次重申:“我已经没事了,昨天的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裴空青眉心一揉,除了心疼,还有后怕:“我真该死,我应该去接你下班的。” “我就知道你要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屠准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反手握住了他,轻轻揉了揉,叹了口气,“花朝杀人狂,还有旅行时的酒鬼,你是不是觉得这些糟糕的经历都是你带给我的?” 心思被直接点破,裴空青低下头,不置可否。 “不是的。”屠准坚定地望着他,“就像昨夜之事,郑子皓企图侵犯我是因,我冲动致他残疾也是因,郑子歆利用我、诋毁我、报复我是果,我讨厌她、轻视她、伤害她也是果,因果轮回,恶因结恶果,郑子皓为她、为自己,想让我万劫不复,人之常情。” “这不是你的问题。” “同理,在花朝暴雨夜的废墟里,你救了我是因,后来我们经历的一切,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是果,而善因结善果,所以我们每次都能云开月明,苦尽甘来。” 裴空青听愣了,可也真的被她说服了,他抬手捂住额头:“不是,你这一套一套都哪里学来的?” 她总是能一本正经地说出一些很有佛性和哲理的话。 屠准收回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我去了那么多寺庙,求了那么多福牌,听过许多禅师的指导,这点道理,明白的。” 裴空青静静地看着她,大手挪至她的脸颊,轻轻拂过那片薄薄的纱布:“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以为,是年长之人要花漫长的时间来等年幼之人长大,殊不知,从初见,到如今,没长大的人一直是他啊。 裴空青心情有所好转。 屠准眯了眯眼,话题又清醒地转回开始:“你还没回答我呢……我现在还能叫你裴空青吗?” 裴空青看她一眼,知道这次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可如今还能怎么办? 他这个懦夫当得太久了,但如今不管是为了屠准,还是为了尚未出生的孩子,他不能再逃避了。 “雍城裴家。”裴空青一字一字郑重说,“裴怀屾,我的本名。” 话落,病房里静下来。 屠准眨了眨眼,问了句最傻的话:“雍城,哪个裴家?” 裴空青被她逗笑,转身去收拾保温桶:“雍城还有几个裴家?” “裴家嫡系怀字辈的,我如今可是独苗,这名字应该挺响的,你不至于那么孤陋寡闻,从没听说过吧?” 裴怀屾这个名字,在约莫十年前,还是很有名的,并非他本人出名,而是他身边之人的遭遇——家破人亡、身败名裂、众叛亲离…… 总之,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那时候屠准还小,但豪门圈层对这位裴家少爷颇多议论,她自然有所耳闻,后来也因为好奇,问过晏知许。 而晏知许对他的评价是:挺安静的一人,就像一具无欲无求的躯壳般,靠着荒唐和疯狂寻求刺激,以维持自己的心跳。 屠准哪懂这么深奥的话,听听也就算了,还调侃:那不就是活死人咯。 晏知许摸摸她的头告诉她:不是活死人,是傀儡。 无论真相如何,裴怀屾确实在某个时点,很突然的销声匿迹了。 后来便有传言,说他死了。 “我听说他……你、死掉了。”屠准诚实道,弱弱地缩回被窝,沉默一会儿,又探出一双眼睛望着他,很真诚地问,“不会有人暗杀我吧?” 第65章 裴空青微微错愕,忽而一笑:“裴怀屾确实算是死了吧。” 像是感慨,又像是自嘲。 屠准没由来地一阵心痛。 裴空青继续说:“裴家和晏家不同,裴家非常重视血脉,信奉嫡庶尊卑,当年我父母意外去世后,爷爷有意打压那些心术不正的旁支,一来二去,怨声载道,大家族说到底就是一个巨大的关系网,有人借题发挥,希望我因此遭到反噬,死了当然最好……” “我当时年龄小,没办法继承家业,所以爷爷认回小叔,替我代管裴家,那个人如今也是声名赫赫。”他喘了口气,又说,“你应该听说过,裴家二爷裴霆越。他得到了和我父亲一样尊贵的地位,但也失去了一些东西。” 屠准小声问:“比如……” 裴空青平静地说:“做父亲的机会。” 屠准呛了下,呆住了。 “阿准。”裴空青抬掌覆在她的头顶,“尽管小叔拿我当傀儡利用,做了很多坏事,但或许是顾念亲情,又或许是我对他而言还有价值,一直以来,他没有伤害过我。” “所以你不用太担心,也不会有人敢伤害你。” 他在尽力安抚她。 可傀儡两个字,深深刺痛了屠准。 她忍着泪意凝视他,很想问,这些年,他过得是不是很辛苦,想抱住他,告诉他以后有她了。 她想起那一头紫发的飙车党,明明因她伤得那么重,在养病期间还要日日忍受她的打扰,却也没把她怎么样,甚至连一句指责的话也没有。 当时,他看起来是那么冷酷无情,嚣张乖戾,可其实啊…… 只是个缺爱又心软的少年啊! 裴空青曾经有多么孤独,多么无助啊? 第59章 更希望自己能死在草长莺…… “裴、怀、屾?”屠准愣愣出声。 裴空青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就叫我裴空青吧,裴怀屾这个名字,我也很久没用过了。”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叫我……”他轻佻一笑,样子痞痞的,口吻又漫不经心的,“老、公。” 屠准瞄他一眼,又快速地收回目光,有点难为情,有点害羞,也有点开心。 对他的那点心疼仿佛烟消云散,她知道裴空青一身硬骨,不是那种脆弱之人。 裴空青看了眼时间,从床头柜取出药膏,调了调空调的温度,又坐回床边。 屠准知道他要做什么,她抢过他手上的药,笑盈盈地说:“你不上班吗?我自己擦就好,或者裴少应该也请得起护工吧?” 裴空青掀开眼睫看她一眼,又把药抢回去,抓住她的手腕,将衣袖挽上去。 密密麻麻的淤青,比昨夜更明显了。 裴空青紧抿唇线,盯着屠准青红相交的胳膊,一双漆黑的眸子像要飞出刀子来。 屠准玩笑道:“哇,我还真是福大命大,看来去寺庙祈福也有用嘛!在佛祖那里混了个脸熟,他就顺带庇佑了下我?” 这一早晨,裴空青的心情跟坐过山车一样,现在听到这蹩脚的安慰,并不觉得有被安慰到一点点,他拧开药膏的盖子,挤出来在掌心揉热,然后贴着屠准的皮肤,默不作声、小心又温柔地摩挲起来。 药膏的清香在寂静的病房蔓延,屠准感受着他掌心的滚烫,和眼神里的柔情,只觉得浑身上下的疼也没那么难忍了。 - 屠准受伤住院,一连几天没去上班,加上她遭遇绑架那晚,好几架直升飞机绕着雍城海边树林绕圈,康*宁医院灯火通明,一群医护人员候在楼顶,那阵仗,多少年没有过了,闹得全城轰动,纸自然包不住火。 晏知许当天夜里便知道屠准出事了,提心吊胆的滋味并不好受,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也很久没有过了。 他没想过裴家的执行力如此强悍,也没想过裴空青为了屠准,真的愿意回到裴家,还如此大动干戈。 但与此同时,他一颗心也沉下。 这个妹婿,似乎没那么难以接受,如果没有裴空青,仅凭晏家,屠准恐怕真的会出事。 权力,双刃剑。 晏知许轻轻笑了声,乐眠正往他身上插管子,闻声抬眸看他:“疯啦?” 这种事原本是护士在做,但她对晏知许习惯了亲力亲为,从前在国外,帮他做检查时也是如此。 晏知许淡淡地看她一眼:“以后这种事,让护士做就好了。” 乐眠睫毛垂着,冷着脸不说话,管子弄好,又帮他系扣子,语气恹恹的:“指不定还能做多久呢!” “我自己来吧。”晏知许轻轻抓住她的手,支起身体,大概扯得哪里疼了,忽然凝了下呼吸,眉毛皱起,咬牙闭着眼睛缓了缓。 紧握她的手松开,他莞尔一笑:“没事。” 也不知道在安慰谁,他有没有事,医生难道会不知道吗? 晏知许低头系扣子,这一年以来疏于锻炼,好不容易练出来的一点点肌肉也没有了,干巴巴的,只剩下排骨架,因为皮肤白,看起来就更脆弱凄惨。 他生来就是病秧子,抵抗力很差,后来做了换心手术,幸运地熬过了排异,健康了很长一段时间,真是前所未有的舒畅和轻松,好到他都差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了,可以像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与喜欢的小姑娘白头偕老了。 结果还没等到她长大呢!各个器官都陆续出了问题。 他要死了。 这种身体情况,不可能受得住第二次手术,更何况这颗心换不换好像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他又不是只有心脏快衰竭了。 如今吊着半条命,晏知安有乐眠照顾,屠准找到了归宿,他好像了无牵挂了。 “你想什么呢?”乐眠倒了杯水递到他面前,“想大小姐?” 确实在想,晏知许不否认,他接过杯子,抿了一口:“她怎么样了?” “挺好的。”乐眠坐到椅子上,摸出手机,心不在焉地翻着新闻,“一点跌打损伤而已,住了特护病房,一群专家围着她转,姓裴的更是寸步不离。” “她好得不能再好了!” 语气隐隐有变,乐眠压抑着心中的烦闷,“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晏知许笑了笑,话锋一转:“阿眠,以后安安交给你了。” 乐眠呼吸一滞,翻动手机屏幕的手指停下来,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你不打算出国做手术了吗?” 晏知许捧着杯子,目光沉静地盯着轻轻荡漾的、透明的水:“比起死在手术台上,我更希望自己能死在草长莺飞的阳光下。” “正好,是春天了。” 乐眠喉中哽了下,咽了咽嗓,问:“要告诉大小姐吗?” “她进公司,一路往上奔,明显和安安筹谋着什么,你只是病了,又不是瞎了傻了,不会不知道吧?” 晏知许温吞地“嗯”了下:“随她去吧。” 乐眠抬眸:“不告诉她?” “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她只是有些天真、任性,又不是瞎子、傻子。”也算是以牙还牙了,晏知许把杯子放回床头,唇边漾着浅浅的弧,抬眼看她,“婚纱喜服改好了没?良辰吉日定下来没?除了我就没有一个靠谱的吗?” “说起这个。”乐眠站起身,从包里取出一摞文件扔到他腿上,“喏,裴家送来的聘礼清单,你看一下,如果觉得没问题,我就回个话给裴霆越。” 晏知许拿起来看。 “恭喜你啊!”乐眠眼睛弯弯,笑得有几分揶揄,“要当舅舅了。” 闻言,晏知许抬起眼皮,目光挪至她的小腹,沉默几秒,反应过来。 睫毛垂下,好像没什么情绪,只是快速把清单翻到最后:“没问题,晏家会按同等规格,准备嫁妆。” “你没反应的啊?”乐眠端着胳膊俯视他,“开心?难过?” 晏知许低着头,没什么血色的唇紧抿着,目光落在清单上,飘忽着,游离着,良久,笑了声:“尽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 他的声音很低,轻飘飘的,也确实像极了一阵风。 开心亦或难过,或许都没有,或许都有。 他又不是真的那么无所谓。 乐眠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 晏知许抬起头,语气骤冷:“你不想我马上死的话,就闭嘴。” 乐眠知道他生气了,她也不是真的没心没肺,对晏知许,每次都是这样嬉皮笑脸,佯装幸灾乐祸,好像把他活活气死了才好,谁又能知道她有多难受多心疼。 整个雍城都知道晏知许养大了屠准,大小姐是他的心尖肉,可在屠准没出现之前,他的青梅是她。 为他,她一心从医,埋头苦学,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位,她有本事救很多人了。 唯独救不了他。 乐眠站起身,从他手里抽走聘礼清单:“我去安排婚礼了。” “你去找她吧,她有漫长的一生给到那个姓裴的,现在匀给你一点点,又怎么了?”乐眠胸中憋闷,眼泪滚落下来,她抬手重重地抹去,微微抬着下巴,隔着一片朦胧水雾睨着他,有几分傲慢冷艳的姿态。 第66章 “她如今不但有了丈夫,还有了孩子,肯定舍不得跟着你去死了,你还有什么顾虑?” 晏知许眉心紧蹙,闭上眼睛。 乐眠撇过脸去,懒得再看他:“安安。我会替你管一辈子,直到我死。” “阿眠。”晏知许叹了口气,“你真的爱安安吗?” “你那么聪明,肯定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乐眠挤出笑容,“他和你长着那么相似的眉眼,我根本讨厌不起来……” “而且,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感情这种事,谁说得准。” 话落,她开门离开,这种问题,没必要纠结。 晏知许抬手捂住了双眼,疲惫地仰靠在床头。 - 屠准一周后就出院了,尽管在医院也没停下工作,但或多或少还是耽误了些事儿。 毕竟她也不是什么经商天才,从零起步,步步都如恐高症患者在万里高空走玻璃栈道,知道自己不会掉下去,但也不可能轻松愉快。 期间,窦豆来医院看过她,两次。 第一次裴空青不在,第二次两人碰了个面,彼此一句话都没说。 氛围不对,屠准猜到和谢获有关,但兄弟俩的事,她不想去掺和。 这天下班,裴空青开车来接她,窦豆也在,他坐在后排,先是和屠准聊聊天,然后抱着枕头睡觉。 兄弟俩像是要将冷战进行到底的架势。 太阳还没落山,春季暖洋洋的,可车内气温却有点低,偏这辆破车挑着时间故障,三个人停在路边,裴空青取了工具打开引擎盖修车。 自然而然地递了扳手在半空中,头也不抬一下的:“过来帮忙。” 窦豆撇过脸无动于衷,屠准只好走过去,默默接下油乎乎的扳手。 裴空青的目光全在引擎下乱七八糟的配置里,屠准也看不明白他在干嘛,只看到他的两只手在几个脏兮兮的东西里忙来忙去,不一会儿就糊了满手灰。 过了会儿,好像大功告成,他拍了拍灰尘,屠准被呛了下,抬手扇了扇灰。 裴空青猛地抬头:“你在这里干嘛?” 屠准:“给你递工具啊!” 他皱眉看着她:“你递什么工具?这里那么脏。” 说完,他抬起头凶巴巴地盯着窦豆,暴躁地吼过去:“你发什么神经?我让你来帮忙,结果你指着她来?” 屠准特别烦他这样,她只是怀孕了,又不是要死了,她拉住他的胳膊说:“他没指我,而且只是递一下工具,又没干什么,你嚷什么呀?” 窦豆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裴空青脸黑得像糊了的锅底,引擎盖重重地砸下来,“砰”的一声响,震出一阵灰,屠准都被震了一下,他这个时候又不怕把她脏着吓着了。 “走!”他绕到驾驶位上车,“爱坐不坐,不坐拉倒。” 第60章 老子在天上一样看 一路低气压。 到家时,窦豆还没回来。 天色渐沉,裴空青做好饭,窦豆也还没回来,屠准让他打个电话问问,他脸色不好看,语气懒懒地说:“他是小孩吗?让孕妇等他吃饭,可真行。” 屠准:“你明明知道他在别扭什么。” “你别管,吃饭!”他皱了眉,添了两碗饭扔桌上,一屁股坐下去,埋头扒起来。 屠准更烦了,一顿饭吃得只有筷子敲打瓷碗的叮铃声,冷冰冰的,最后忍无可忍,筷子扔到他面前:“吃什么吃啊?” “窦豆把你当兄长,你倒好,拿他当贼防。” “啧,不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吗,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哪里来的卧底呢!” 她说话拖腔带调,阴阳怪气的,是在为窦豆打抱不平,也为自己怏怏不乐。 裴空青扒饭的动作停下来,长长的睫毛半遮着那双眼睛,他无话可说地嚼动嘴里的食物,在屠准审判性的注视下慢慢咽下饭菜。 “你是不是也觉得,是我害死了谢获?” “那到底是不是呢?” “不是。”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屠准稍稍松了口气,抬眼观察了下他的表情,又试探着问:“你没有害死他,但他的死和你有关系?” 裴空青放下碗筷,抬起头来:“是。” 屠准犹豫着开口:“他是自杀的?” 裴空青轻轻笑了声:“他不可能自杀的,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打败他。” 话落,他抬起手掌,遮住自己的眼睛。 “这世界上,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打败你。”屠准抓住他的手,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裴空青抱住了她,毛绒绒的脑袋埋进她的怀里,屠准不忍心再问下去。 过了好久,他情绪稳定下来,仰面望着她,眼眶通红,还眼泪汪汪的:“吃完把碗放着别管,我回来收拾。” “我……我出去一趟。” 他说完便走了。 屠准也不至于真的把碗留到他回来收拾,洗了碗,洗了澡,躺回床上已经十点了,又摸出手机和杨蔚蓝聊了聊,最后换衣服出门。 找人。 先去地下停车场看了眼,确定车还在,屠准料定两人就在附近。 心想碰碰运气吧,结果运气不太好。 她一路走过两条长街,再绕个圈返回,中途买了几根烤串,边走边吃,等到小区门口了,烤串也只剩下一口。 昏黄的路灯下,有飞蛾蹁跹,还有两个醉醺醺的大男人,靠着垃圾桶,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世风日下啊! 路过的人高低都得看两眼,走过了,又回头再看两眼。 窦豆还不耐烦地伸出手,指着人家嚷:“看什么看?没看过帅哥啊?” 屠准扔掉竹签,踟蹰一下,最后还是选择悄咪咪地从他们背后绕行,自己回家了。 - 谢获因他而死,是裴空青心中一直解不开的结。 他从前没有过这样的良知和道义,总觉得人啊,爱死死,爱活活,跟他有毛线关系。 父母去世,他都没为他们哭过坟,那时候他还太小了,五六岁吧,连死亡是什么都一知半解,后来知道了,但那种失去父母的惆怅和悲伤早就淡了。 谢获闯进他的人生,肯定不是巧合。 裴空青只是懒得去想谢获接近他的目的,并不代表他会天真到相信谢获接近他,是想和他单纯做朋友,而毫无目的。 出身世家豪门,最忌讳重情重义。 除了老爷子,裴霆越是裴空青唯一的亲人,那个人忍辱负重,在明枪暗箭的裴家,以一个私生子的身份爬到如今叫人不可企及的地位,除了城府极深又杀伐果决外,还有他的性情。 薄情寡义,甘死如饴。 裴霆越用了无数手段锤炼他的性情,把他和他的身边人,都玩弄于股掌,企图将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傀儡。 裴空青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被人喜欢再被人唾骂,被人崇拜再被人贬低,被人追随再被人背叛的经历。 他挣扎过,质问过,反击过…… 可裴霆越只是告诉他:“在他们把身败名裂的结局归咎到你身上时,就注定了他们身败名裂的结局。如今你众叛亲离也并非是你的过错,而是世人趋利辟害而已,若真心待你,又岂会把自己的过错推给你?” “急功近利,咎由自取。” 这个人,没有心。 可惜了,裴空青是个犟种,在这样阴暗扭曲的耳濡目染下,依然只学会了甘死如饴,终究没能学会薄情寡义。 在遇到谢获前,裴空青已经沉寂许久了,人非草木,他无所谓谁死谁活、恩恩怨怨,但成为众矢之的,也非他所愿。 对裴空青而言,谢获是一个不一样的人,懂他梦想,擅于引导,藐视他的身份,打架从不手软,他们是冤家,是知己,也是兄弟。 甚至连裴霆越,都没有找到机会算计他。 谢获太聪明了,有傲骨,有坚持。 所以,无人干扰。这两个只要说话就要呛起来,只要呛起来就得干一架的年轻人,就这么把方块k工作室做了下去,在他们大学毕业那年,方块k已经出过不少脍炙人口的音乐作品。 那时候,方块k全由谢获做主,他没有签任何公司,也拒绝接受任何采访。 他视名利如粪土,裴空青则更甚。 两人大学毕业后,裴空青当空降兵进公司,心安理得做起吉祥物,日子还是这么荒唐随意地过着。 但谢获的债还背在身上,他除了工作,做音乐,还有好几份兼职,裴空青根本不明白他在坚持什么,一个人怎么能活得那么累,那么惨,但又那么满足,那么无所谓。 裴空青蠢到家了。 有段时间裴霆越销声匿迹,不知道去哪里逍遥了,恰好给了他机会。 裴空青使了点手段,包装了一个公司出来,果断投钱重建谢家遗留下来的烂尾楼。 对他而言,这点钱不算什么。 第67章 对谢获而言,这是足够他大醉一场的喜事。 可还是那句话,谢获太聪明了,谢家破产是因为裴家撤资,可裴家撤资,又是因为谢家受人蒙蔽,用了黑心建材。 那片烂尾楼,甚至连地基都不稳。 那片土地,也因为裴家撤资,失去了发展机会,人烟稀少,彻底不值钱了。 谁会给这么一块地方投钱,除了裴空青那个傻子,谢获实在想不到别人。 酒醒了,梦也醒了。 谢获赴约,要去和投资方谈合作,裴空青拉着他去做了个头发,挑了套昂贵的西装,趁他去赴约,买了麻辣小龙虾,原本是要开啤酒,但还是开了香槟。 是好事,得庆祝。 合作敲定,建筑方当天就要求谢获带他们去现场,背后跟着的人,哪是什么建筑方的工程师,全是浑身腱子肉的练家子。 他们哪里是要投资,是想要裴空青的命。 裴霆越不在雍城,作乱的人太多了,横竖那个男人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裴家偌大家业,继承人的位置不能空悬,届时势必得从旁系中收养一个。 这可是火鸡变凤凰,一步登天的大好时机。 谢获站在最顶层,眺望繁华城市,其实并不繁华,目之所及,全是未经开发的荒山野岭,这块地方在雍城的边缘。 他隐约能感受到父母站在高处,走投无路、一跃而下的唏嘘。 背后,好几双眼睛虎视眈眈,带头的人让他打电话,叫裴空青来。 谢获摸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裴空青问他在哪里,怎么还没回来。 谢获笑了笑,如实说他跟建筑商在烂尾楼看项目,裴空青在电话里得意洋洋地说自己买了小龙虾和香槟,他不得已又应付了几句,才说:“烂尾楼地址你知道,带着小龙虾和香槟,过来一趟。” “还有,把听筒声音调到最大,接下来的声音,可得听仔细了。” 话落,谢获熄掉手机屏幕。 他还有利用价值,在尘埃落定前,那些人不会杀他,正因如此,他也选了最直接的方式,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大摇大摆地在高楼里走过一圈,在众目睽睽下捡了根钢管:“他没来之前,我应该不会死吧?” “谢先生哪里话?”带头的人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看了眼他手里的钢管,抿唇一笑,“只是让裴先生来谈谈生意。” “你大概不清楚,他只是有几个钱。”谢获看着那人,偏头,抬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笑容坦荡恣意,“其实没什么脑子的,生意嘛,得跟我谈。” 那人噗嗤一笑,没把他放在眼里。 谢获走到平台边缘,往上,晴空万里,往下,残垣废墟,他侧眸:“你们背后都有谁啊?” 一圈人敛了神色。 “让我想想还有哪些漏网之鱼,不过以裴霆越的手段,应该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吧?” 带头的人乜他一眼,轻嗤一声:“裴霆越本事再大,也不敢和整个裴家为敌。” “对。”谢获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钢管,“所以我死前,会让你们开口。” 话音未落,钢管已经挥出,方向是冲着带头那人的,可临时改变击打点,狠狠地击中了旁边的人。 多少有点措手不及,但谢获站立的位置很特殊,再往前一步,就会坠楼,必死无疑。 他是人质,还不能死,一圈人踟蹰着不敢上前。 谢获挥了挥钢管,勾唇一笑:“把我踢下去,一切就结束了。” “谢先生,您何必自找苦吃,就算裴先生出了什么事,我们之间的合同已经生效,您看看这片楼,您不想看到它霓虹璀璨,盛大繁华的模样吗?” 谢获抬着下巴,懒懒散散地舔了舔唇,嚣张道:“老子在天上一样看。” 油盐不进。 那人不想再与他废话,手一挥,下命令:“把他从边缘弄回来,剩一口气就行。” 第61章 来生就别做兄弟了 他们只看到谢获高瘦文弱,哪知他是比裴空青还凶猛的野兽,一时间还真拿不下,他脑子转得快,身体也敏捷,几个回合下来,不但没把自己折进去,还踹了两个人下楼。 一群打手都是从外面临时找的,接活时,可不知道还会丧命。 眼看死了人,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于是很快就剩下三个裴家自己养的杀手在与谢获周旋,他没讨到好处,但钢管在手,死握着不放,把带头的捅了几个洞,逼人说出了几个名字,敲晕了一个耍花刀表演杂技的,然后跌跌撞撞地站起来,鲜血把眼睛糊住了,他看不太清楚,只是寻着一个人影,扑过去。 带血的刀子生生捅进腹部,拔出来,又捅,人在濒死前已经无所谓痛不痛了,谢获咬牙钳制着那人一起跳了楼。 结束了。 但他怀里的手机,通话时间依然在一秒一秒往上跳。 直到谢获落地摔了个稀巴烂,手机也摔出来,和主人一起碎了。 裴空青带着警察赶来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他跪在谢获的尸体前,静静看着,没哭,也没说话。 殡仪馆的人来抬尸体,皮子下的骨头都碎了,血肉糊在一起,某些部分只能用铲子。 裴空青发现他缺了两根手指,先在楼里找,没找到,后来到楼下的废墟里找,只找到了一根,还有一根一直都没找到。 该不是给野狗野猫,或者耗子叼走了吧? 裴空青笑了,那是他笑得最绝望的一次。 谢获出事后的第七天,裴空青收到了一条短信,那时候他好几天没吃饭了,那份小龙虾一动不动,已经臭了,几瓶香槟倒是见底了,腿边全是空瓶子。 工作室里黑漆漆的,从早到晚不开灯,他饿得头晕眼花,摸到手机看了眼,都重影,看清楚发件人,视线才慢慢聚焦。 是谢获发来的邮件。 准确来说,是七天前的谢获。 【阿屾,见字如面。 你能收到邮件,就意味着我已经出事了,别多想,跟你没有一毛钱关系。 我接近你,本就别有用心,想看天之骄子坠入神坛,想看凤雏麟子众叛亲离。 结果,神他妈天之骄子,神他妈凤雏麟子,你压根就是一傻子,没上过神坛不说,甚至没有至亲好友,我整个傻眼,你他妈可比我惨多了。 不过傻人有傻福。 我祝福你。 方块k就交给你了,如果觉得寂寞,我有个爱玩音乐的弟弟,他和你差不多的智力水平,你可以忽悠他一起。 对了,我还有个奶奶,现在也是你的了。 那个姓屠的小丫头,本想拿她磨刀霍霍向你,结果她跟我是老乡,那就,算了呗! 姓晏的确实有两把刷子,长得也够好看的,但你并不逊色任何人。 来生就别做兄弟了,我想做你爸爸,爷爷也行,所以,你晚点再来,懂?】 是谢获的口吻,也是他的脾性,如果人还好好的,两人高低得打上一架。 可现在只能去扒坟了。 裴空青看完邮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眼前昏天黑地,胃里翻江倒海,但一想到谢获还给他安排了任务,他好像有了点力气。 后来,裴霆越回到雍城,听闻此事大发雷霆,根据通话记录,清理掉一些人。 裴怀屾套上壳子,成了平凡的小镇青年裴空青。 - 股东大会在即,婚礼也有条不紊准备着。 公司上下已经知道晏知许身体抱恙,有意扶个新的当家人,不管是临时的还是长久的,有心之人都卯足了劲,想做出点成绩,好给自己增加砝码。 裴空青回了裴家,自然不能再做一个小小的音乐总监,裴霆越没有过多束缚他,却也没有把他束之高阁,任务给到,让他拿下晏家的药品原料独家供应权。 晏家在文娱领域做得不错,但他们靠药材起家,迄今依然拥有国内最广袤的种植基地,技术也是业内顶尖。 这年头,豪门的投资项目都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裴家在各个领域都有涉猎,但除了开了家医院,裴家没再碰过医疗方面的项目,而裴家的死对头周家,根基却在医疗领域,在国内难逢对手。 协议内容他看过,没什么不妥,比周家给晏家的条件更好,晏家要和周家撕毁合作协议的违约金,也会由裴家承担。 裴空青知道晏家要开股东大会了,在这个关键时间点,屠准需要成绩,让她获得话语权。 他在睡前吹枕边风,试探屠准的打算。 哪知她一口回绝,丝毫没有毁约的意思。 裴空青支起身子:“可是,和裴家合作,对晏家百害而无一利。” “不可能的。”屠准背对他,闭着眼睛,淡淡回应,“当年哥哥孤立无援,全靠周家鼎力相助,我晏家绝对不做背信弃义之人。” “商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裴空青皱眉,“怎么算是背信弃义?” 第68章 “你才回到裴家几天呀?”屠准瞄他一眼,“据我所知,裴家根本没有涉足药材市场,我晏家的原料有多少,独家供应权?他裴霆越吃得下吗?” “这桩生意更像是个陷阱,别到时候丢了西瓜也丢了南瓜,我晏家成了裴周两家权欲斗争的牺牲品。” 黑暗中,裴空青眨了眨眼,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 第二天,裴空青将屠准的担忧如实相告,裴霆越埋头审批文件,头也没抬一下,冷冷道:“那就使点手段,在这件事上,晏家没有选择权。” 裴空青看他这态度,就知道他又要玩阴的了:“你要原材料做什么?你们裴家根本就没有涉足药材领域!” “你们?”裴霆越的签名划拉了一半,笔尖停下,在文件上浸出墨点,他抬眸,“你还没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吗?” “你该不是觉得,我不会动那个姓屠的丫头?” 裴空青心中一寒,目光相对,来自裴霆越的压迫感直袭而来,同时,也有几分奇怪,就好像一把利刃,依然说刀就能刀人,但裹了一层薄纱,不再那么寒光凛然了。 裴空青空咽了下嗓:“你?小叔,你变了。” 像是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裴霆越难得的微微蹙眉。 裴空青更加肯定:“你变了!” “说什么浑话!”裴霆越放下笔,抱起胳膊,凉飕飕地瞪着他,“一个药材市场而已,我们裴家想做便做了,有什么可质疑的?阿屾,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小叔打下来的江山,未来都是你的,可你若一直这般优柔寡断,我也不介意,将这江山拱手让人。” “那你就让呗!”裴空青无所谓地耸耸肩,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勾着唇角与裴霆越直视,“而且,我是在说你,你干嘛又要扯到我?” “你以前从来不会拿感情威胁我,你想动谁就动谁,何时这般好心跟我打过招呼?” 裴空青收回胳膊,轻笑一声,端着他的水杯晃了晃,毫不介意地喝了一口,润润嗓又说:“和您一样,我也没心没肺惯了,你怎么笃定女人会成为我的软肋?” “难道是……你有了软肋?” 裴空青做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裴霆越脸黑得不能直视。 “算了。”混小子经历过一些事儿,倒确实成长了不少,裴霆越捡起钢笔,继续批文件,“我会自己去见她,让她认清局势。” 裴空青脸色也不好看,杯子“当”的一声扔回办公桌,溅出一桌子水来:“你要敢碰她,我死给你看!” 裴霆越笔尖又是一顿,闭了闭眼,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你也就能拿自己的烂命威胁我了。” “那怎么着,我该拿你的女人威胁你么?”裴空青抬指敲了敲桌,一副痞坏样,似笑非笑的,笑里藏刀的,“我是你养大的,可干不出那种恶心事儿。” 裴霆越撩开眼皮,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又低头,不想理他了。 他不想听,裴空青偏还想说。 “这裴家也就你当个宝,我没你那么高深莫测的城府,也没有你杀人不眨眼的本事,我这辈子就想活自己,活老婆,活孩子。” “小叔,爷爷已经不在了,裴家现在没人管得住你,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我没有一点点心思和你争,你从小到大控制着我,也该腻了吧,你去另外找个孩子控制行吗?算我求你了。” 老爷子在世时他们父子俩就一唱一和,其实裴空青一直不明白,老爷子都把他害成这样了,他还能心平气和与之做一对和谐父子,这心性,直教人瞠目结舌。 裴空青从前一直觉得裴霆越忍辱负重,一直蛰伏着,早晚有一天要报复老爷子,报复他,可老爷子最后寿终正寝,风光大葬。 那么多年,想要裴空青性命的人一直都有,但他安然无恙,想要离开,裴霆越也成全,然而讣告不发,裴家继承人一直都是裴怀屾。 他不知道这个小叔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放过你?”裴霆越哼笑了声,语气倦懒,却又笃定,“不、行。” “不过就你这出息,也指不上了。” “以后孩子出生,带回裴家,我亲自教育。” 裴空青嘴角一抽:“您觉得可能吗?” 裴霆越神色平静:“你那么嫌弃裴家的权利和金钱,莫不是三年不见,学了魔法,如今能变出飞机和打手来?” 裴空青喉中一震。 “你那晚扰我好眠,又是要飞机又是要人,我耽误你一分钟了吗?” “丢了裴怀屾这个名字,你什么都不是,活自己?活老婆?活孩子?”裴霆越摇了摇头,尽管表情看上去松散随意,可锋芒不减,字字句句都像透明又锋利的鱼线,把人心一圈一圈缠绕起来,“先确保他们活着吧!” 像是随口那么一说,却呛得裴空青彻底沉默了。 第62章 这水没有浇到你身上,你…… 屠准从公司离开,在大厅被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拦下:“屠小姐,我们先生请您一叙。” 屠准皱眉问:“你们先生是谁?” 那人笑容温和,口吻礼貌:“裴家二爷,裴霆越。” 经历过绑架,屠准可没那么容易上当受骗了,她警惕道:“小叔约在哪里见,你留下地址就好,我和裴空青自会赴约。” 他弯唇,微微躬身:“见谅,是我唐突,但此事与少爷无关,先生要见的也不是裴太太,而是代表晏家的屠小姐。” “先生工作繁忙,所以约在公司见面,小姐如果不便,也可另择地方。” “不用。”屠准保持微笑,礼貌回应,“麻烦你了,我会去的。” “静候。”男人又躬了躬身,礼仪和涵养都做到位,也没别的托辞,转身便离开了。 屠准去赴约,原本想告诉裴空青一声,但转念想*起那个助理说的话,猜到所谈之事定与裴空青那夜提过的交易有关。 她犹豫了下,编辑短信设置了一个定时。 办公室里。 裴霆越等候已久,他倒也不恼,只是在助理将屠准带进来时,淡淡地看着她,又轻飘飘地叹了口气。 传闻中运筹帷幄执掌裴家的大人物,不可能是这种多愁善感的人设。 屠准有点懵,在助理的带领下坐到他面前。 裴霆越放下钢笔,姿态随意,叔侄俩人在眉眼间有几分相似度,都生着英挺的剑眉,和微微上挑的凤眼,只是这个四十来岁的男人面色冷峻,目光沉敛幽深,像一口看不见底的古井,漆黑,又泛着冷意。 像是随时都能爬出一位贞子来。 但挑眉弯唇间,又尽显矜贵自持,倒不似裴空青那般嚣张,那般恣意,那般混不吝。 就连那声音,也是沉稳的,就算开玩笑,也挺要人命:“我那英年早逝的亲大哥和口尚乳臭的亲侄儿的审美……” “我还真是永远理解不了。” 屠准无语,但也不反驳,反而礼貌地笑笑:“让小叔见笑了。” 裴家的确盘根错节,扑朔迷离,那晏家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个“亲”字,原本没有强调的必要,何况今日裴霆越点明要见的是屠准。 她听得懂他的话外音。 裴霆越收回目光,合上面前的文件,说回正题:“裴晏两家的合作,阿屾与你提过,你心有顾忌,我能理解。周家是晏家最大的客户,失去他们的市场,对晏家而言,的确有些吃不消。” “不过屠小姐不必担心,他们吃得下多少,我裴家就吃得下多少。” 屠准笑意不减,语气笃定:“晏家不做背信弃义之人。” 裴霆越垂眸,缓缓起身,端起水杯去接水,一边走,一边慢条斯理地说:“哪怕周家所做之事,天理难容?” 屠准并不怕他:“和平时代,他们还能做什么天理难容的事。你不要在这里挑拨离间。” 裴霆越淡淡地“哦?”了声,鼻中哼笑,半回了眸:“我以为你经历过一场绑架,知道如今社会上还存在郑子皓那类人以后,不会再说出如此无知的话。” “看来。” “我想多了。” 屠准看着他伟岸冷峻的后背皱起了眉。 裴霆越在她的注视下转过身来,杯中绪满的水滚烫,升腾起缕缕白雾,飘散在他的身前,更衬得那眉目幽冷、深邃。 不见天日。 他弯着唇,走到窗边,抬手,没有犹豫,将滚烫的水浇灌在一盆绿意盎然、枝叶修剪讲究又精致的盆景上。 屠准愣了下,茫然出声:“那是滚烫的开水……” “何以见得?能冒烟的可不止开水。”裴霆越一脸平淡,端着杯子又回去接水,这次连个侧脸也不给她,只在淅沥流淌的水声里,不徐不疾地说,“一株草而已,死了就死了。” “这水没有浇到你身上,你不必替它喊疼。” 屠准笑不出来了,那一刻她与裴空青感同身受,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浓重的威慑力,越是看不出颜色的幽静黑潭,底下越是深不见底。 第69章 而她就是漂浮在上的一叶舟,要她倾覆就倾覆,要她动摇就动摇,要她静默就静默,不是傀儡又是什么? 可屠准也不至于软弱至此,被三言两语轻易拿捏。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站起身,自知跟这种人没有周旋的必要:“小叔,没有别的事,我就先离开了。” 裴霆越没理她,径直走回办公桌,把水杯放回原位:“据我所知,晏家又开拓了一片新基地,按周家要求,秘密种植某种转基因新药材。” 屠准停住脚步,回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裴霆越不答,只是自顾自地说:“我裴家就阿屾一根独苗,裴晏两家联姻本是好事,我不希望成为他的污点。” 屠准静静立着,久久不语。 她不说话,也不逼问,更不试探,等着裴霆越自己说。 良久。 “站得累了,就去坐着,别让我那侄子以为我欺负你。”裴霆越合上身侧的笔记本电脑,拿着它站起身,“茶几上有一份文件。” “你若无聊就看一看,我有个会议,不奉陪了。” 屠准有些诧异,可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看着他离开。 本想一走了之,可不知怎地,鬼使神差走到沙发前,拿起了他说的文件,坐在沙发上翻阅起来。 看入了神,也就忘了时间,定时的短信发到裴空青手机里,他心里咯噔一下,火急火燎地闯进裴霆越办公室,与一脸愁容的屠准面面相觑。 办公室里就她一人坐在沙发上,有茶水,有糕点,有零食,好好招待着,安然无恙。 “怎么了?”裴空青松了口气,关门向她走去,“裴霆越怎么你了?” “没怎么。”屠准缓过劲儿来,把茶几上的文件推到他面前,“这个是真的吗?” 裴空青拿起来粗略地翻了翻:“不知道。” 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知道,但他知道裴霆越的性格,是狠辣无情,心思深沉,却也不是魍魉小人,捏造对方丑闻这类事,裴霆越不屑做。 “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反正文件在这里,查一查呗?裴家信不过,可晏家的文娱板块也很强,八卦渠道总是有的。”裴空青坐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腿上揉了揉,“累不累?要不要回家?” 屠准点点头。 - 说要调查,仅凭屠准一人做不到,她转头就将此事告诉了晏知安,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她都自我牺牲暂时放下梦想替他扛起家族重担了,他总不能狼心狗肺到让她一人独自忧心吧。 可涉密事项不是普通狗仔能打听到的,最后晏知安花了高价,才在某些见不得光的市场上买来一点消息,但一家之辞,虚实难辨。 礼服改好后,婚宴策划也终于敲定,地址定在裴家的私人庄园。 庄园在一片山顶,主宅藏在一圈树林中央,颇有些林深幽静的意趣,但树林之外,又有一片广袤的绿茵,蓝天白云下,矗立着一座西式小教堂。 挺别致的。 两对新人,不同的吉时,按长幼之序,晏知安和乐眠的婚礼在午时的教堂举行,而裴空青和屠准的婚礼则在黄昏时分举行。 也算遵循古制。 一轮彩排结束,屠准去试衣间找晏知安。 晏知安正在换常服,领结扯开,扣子解了一半:“晏家和周家合作多年,此事就算有玄机,可我们只是供应原材料,无论如何都与我们无关。” 他的意思是让她咸吃萝卜淡操心。 屠准噌的一下坐到梳妆台上盯着他:“若真是那么坦荡,为什么要求晏家秘密种植?这种要求合理吗?” 晏知安瞄她一眼:“没什么不合理,周晏两家一直都有保密协议,原材料的供应会暴露周家的药材研发和投产方向,所以要求保密也很合理,而且这也不算秘密种植,只是涉及新技术,迄今还只有实验品,这种药材尚未投入正式市场,所以对外保密。” “而且你能不能安分一点?你们那边彩排完了?你跑我们这边的礼堂来,裴空青知道吗?” 屠准还穿着大红喜服,晏知安看了眼门口,解下最后一颗扣子,脱下西装。 “麻烦回避一下,我要脱裤子了。” 屠准敛眸不语,对他的要求充耳不闻:“你觉得哥哥知道周家所图之事吗?” 晏知安手停在皮带扣子上,摇了摇头。 “你脱,我不介意。”屠准对着他比了个请的手势。 晏知安:“……” “我介意!” “又不是没看过,你怕什么?” 晏知安白她一眼,有点无语:“那能一样吗?” “行!”屠准蹦下梳妆台,转过身去,“我不看。” 晏知安看她冒冒失失的样子,直接傻眼:“你能不能不要蹦蹦跳跳的?你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谢谢提醒,但我好着呢。”她侧眸一笑,“不劳您挂怀。” 晏知安捂着额头叹了口气:“还是小心点吧!” “知道了。” “你也别忧心,等我打完比赛拿到金牌,就回来了。”他低下头脱鞋换裤子,一边换一边说,“到时候你继续去做你喜欢的事,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跟大哥一样,每时每刻都想着工作,悠着点吧,钱重要还是命重要?我怕你积劳成疾啊!” 屠准背对他噘了噘嘴,运动健将哪能止步于一块金牌,再说那金牌哪是那么好拿的。 “你好好训练比赛吧!” “周家的事你别管,也不要擅自去查。”晏知安拉起裤子。 门被推开。 屠准和晏知安齐齐望过去。 这一幕挺诡异的。 屠准穿着红嫁衣,晏知安裸着上半身,光脚踩在地毯上,正在栓皮带。 第63章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亲吻吗…… 裴空青眉头皱起:“你俩干嘛呢?” “姐弟之间谈心呢。”屠准笑着向他走去。 晏知安在她身后嚷:“是兄妹!” 裴空青感叹:“真幼稚。” 在豪门斗争里耳濡目染,屠准和晏知安已经没有太高的道德观了,早就无法与普通人共情。 但屠准去花朝走过一遭,结识了那些平凡的朋友,孟楷承、杨蔚蓝、郭正,还有回到雍城后,不计前嫌对她施以援手的徐睦…… 与裴周两家相比,微不足道的晏家,遵守合约克尽本分,不至于成为龙争虎斗下的牺牲品,但要她佯作什么都不知道,助纣为虐,隔岸观火。 屠准好像做不到那么心安理得、没心没肺了。 回家路上,她给晏知许打了个电话,说了和裴家合作的事,也说了周家背地的计划,为了不惹晏知许生气,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长篇大论弯弯绕绕,差点把自己都绕晕过去。 晏知许耐心听完,总结了一句:“你是想撕毁晏家和周家的契约,改与裴家合作。” 他甚至没有用问句,而是斩钉截铁的一句质问,隔着电话,屠准都能感受到他的怒火。 “不是,哥哥你听我说,其实……” “等我死了你想怎么折腾都行,但是屠准!”晏知许压抑着愤怒打断她,“我现在还没死呢!” 屠准还想狡辩,但晏知许一句都不想再听,直接挂掉了电话。 屠准抓着手机悻悻地望了裴空青一眼:“你怎么还能无忧无虑的?” 裴空青把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心态好。” “裴晏两家结为姻亲,合作是早晚的事儿,这件事也没那么急,大可以徐徐图之。” “你什么意思?”屠准眼神一冷,“真要我等哥哥……” 那个字她说不出口,只是想起来就觉得刺痛、难受、窒息。 “如果真是那么早晚的事儿,那我们就不要结为姻亲了,你们尽可以使手段,我晏家不惧一战。” “说什么呢?” “生气了?” 裴空青靠边停车,伸手过来抓住她的手,解开安全带靠近:“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若是小叔所查非虚,那就是周家自取灭亡,晏家势必会被他们连累。” “晏知许没你想得那么良善,也不是愚忠之人,这些事不是空穴来风,他总会窥查到真相,做出正确的抉择。” 屠准撇过头看向窗外,不想理他。 温热的呼吸缓慢靠近,酥酥麻麻地游离在她颈侧,大手绕到她的腰后,托着她让她保持一个舒适的姿势,屠准侧眸,正对上那双漆黑带笑的眸,裴空青轻眨睫毛,目光缱绻:“别生气好吗?” 她微微诧异。 裴空青轻轻贴过来,在她的唇畔印下一个克制的吻,见她不抵触,亲吻悄悄辗转至唇上,但不敢乱来,只是抑止着冲动,浅尝辄止地探进去,尝尝久违的味道。 “我有多久没碰你了?” 他语气里有几分委屈,大手滑至她的脸颊,停了会儿,又缓慢挪至后脑勺,温柔地捧着,短暂的注视之后,毛绒绒的脑袋藏到她脖子处,“这段时间你正眼也不瞧我一下,今天换喜服、彩排仪式,你也心不在焉,结束后,只是眨眼功夫,你就表演人间蒸发。” 第70章 屠准被他冰凉的发丝挠得喉咙发痒,又被他那缠绵的呼吸声拱得更加心乱,多少也替他委屈,也心疼,她记忆里多么嚣张跋扈的裴空青,怎么被她欺负成这样了? 两人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对等,无论是说出口的,心里想的,实际做的,一直都是她在舍弃他,她有太多割舍不下的人和事,不能只活一个裴空青。 屠准抬起手,贴到他的后背,安慰般抚了抚,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我想回花朝。”裴空青埋头在她怀里,沙哑着声音小声说,“就咱们两室一厅的小房子,日出日落,三餐四季,过平凡日子。” 屠准叹了口气:“我本来也觉得,就算天塌了,也有个高的人顶着。” “就算周家制药牟利,祸国殃民,那也不是我们可以掺和的事,我们不会碰那种东西,也不贪那种财,可是裴空青,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裴空青抬眸凝视她。 “我只是加班回家打个车,却被人拉到荒山野岭,面对那样一群人,被逼着成为恶心视频的主演,如果你不是裴怀屾,屠准已经死在那里了。” “但又会永远活在阴暗地方,供人欣赏、玩笑,取乐。” “可怕吗?” 她语气淡淡,目光也淡,好像说着与己无关的事。 那夜让人心惊胆寒的遭遇,屠准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失魂落魄的情绪,似乎是很理智平常地消化掉了,不像在花朝时,让人担心,让人心疼,让人充满愧疚和罪恶感。 裴空青眉头紧锁,握住她的手在掌心揉了揉:“我保证不会再发生那种事了。” 屠准笑了笑:“没有人会傻到把开水往自己身上浇,但如果提着水壶的人,根本就不是我们自己呢?” 裴空青抿唇不语。 - 屠准没有听信裴霆越的一面之词,她知道有些东西以晏家的身份地位,她接触不到,就算接触到了,也可能是有人蓄意蒙骗。 可这不巧了吗?她如今不但是晏家的养女,还是裴家的夫人。 接触不了卖家,直接成为买家不就行了? 就这样一来二去,里面那些勾勾绕绕的事,让她查得七七八八,再连蒙带猜,也串联出一个剧情来。 与周家的合作必须终止,屠准一意孤行,也不在乎成为众矢之的。 她不允许晏知许的心血付之一炬,哪怕自己背负骂名,这件事她没有瞒着裴空青,也没有瞒着晏知安,尽管两人都不支持她掺和进去,却也拦不住她。 让她意外的是,乐眠知道后,更是愿意鼎力相助。 而晏知许也开始动摇,尤其知道屠准竟然独自赴约,去地下市场与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谈交易之后,更是大发雷霆。 他一直知道屠准胆子大,从小就爱剑走偏锋,却没想到她能胆大至此。 可让他欣慰的是,她长大了,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他羽翼之下的小女孩,又或许,她从来就不是。 晏知许知道,他可以放心离开了。 - 在各有各的盘算,各有各的烦恼的情况下,到了大婚当天。 晏知许想看弟弟妹妹一同牵着彼此爱人走向他的心愿,终究没有成真,裴家和晏家各有各的门第,也各有各的繁文缛节,所以婚礼在同一天分成了不同的两场。 黄昏时分,古朴深宅,喜字贴满,灯笼高挂,在鞭炮阵阵中,在火光窜动下,红毯一路延伸到院外,连接着苍绿茂密的树林,天空也染着喜色,火烧云一般。 往下,真就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新娘凤冠霞帔,金镶玉裹,在喜童的簇拥下,在嘹亮唱词中,踩在全由玫瑰花瓣铺就的红毯上,团扇遮面,笑靥含羞,一步一步,走向新郎,再执手相携,走向高堂。 一边坐的是裴霆越,一边坐的是晏知许。 操劳一整天,晏知许的状态不算太好,他只是坐着就很累。 新郎新娘拜天地,拜高堂,最后对拜,满绣的团扇一直影影绰绰遮着面,底下的红颜,看不透彻,只有发冠摇曳,偶尔叮铃作响。 行过礼,高堂坐主席,作为当家长辈,自然要应付满室宾客。 豪门喜宴,没有新郎新娘挨桌敬酒的礼节,但仪式结束后,裴空青便让摩托车俱乐部的一群年轻人缠住了,屠准则和杨蔚蓝、郭正、孟楷承聊起来,所聊皆琐碎,却意外的让人感到久违的轻松、愉快。 回花朝,一屋三人,三餐四季,她也想,想这三两挚友,想在小小的阳台种满鲜花。 其实她就这点出息,从来没变过。 入夜。 裴空青一直控制着酒量,所以只喝得个微醺,屠准则是滴酒未沾。 宾客大多留宿裴家,偌大的庄园灯火通明,还算热闹,但年轻人都识趣地去叨扰晏知安那对了,没人敢来扰裴少的新婚夜。 他恶名昭彰,在这个时候倒有点好处。 裴空青倚在窗边,屠准坐在梳妆台前,摘下凤冠、步摇,正欲卸妆。 侧眸,看到他意犹未尽的眼神,她莞尔一笑:“你一直盯着我干嘛?” 裴空青偏着头,笑容恣意:“我在看自己的新娘。” “整整一天还没看够?”屠准收回目光,看向镜中的自己。 肤白,唇红,眸若点星,得益于高超的化妆技术,明明是浓妆,却有了素颜的既视感,确实有几分从前没有过的蛊惑惊艳,但她也自信自己的底子本就不差。 屠准摘下耳环。 再抬眸,裴空青已经站在身后,俯身下来,温润的呼吸轻拍在她的发顶,他抬指,一点一点描摹她的眉,声音低低淡淡的:“不够,看一辈子都不够。” “再说了,哪有一整天?”他语气里微泄不满。 遵循礼服,两人昨夜分房睡,一直到黄昏,才见上面,还隔着团扇,行完礼,就都被套住了,裴空青也就不远不近地看过几眼,还得被一群小孩调侃,屠准最完美的新娘妆竟然是让杨蔚蓝、郭正和孟楷承那些人看去了。 屠准察觉到他的灼灼目光,又觉得心中一烫,取出化妆棉卸妆。 裴空青握住她的手,抢过那块棉,绕到她身前倚着:“我来。” “你会吗?” 他凑近她耳畔,声音蛊惑醉人:“不会你就教教咯。” 屠准脸颊发烫,好在有腮红遮掩,倒是看不出来那份羞赧。 裴空青挤出卸妆水,捏着化妆棉在她脸上细细擦拭,力度不轻不重,摩挲着,冰冰凉凉,又酥酥麻麻的。 屠准仰面看着他专注的表情,突然想起在花朝医院,她过敏时,裴空青给她擦药的样子。 那份悸动,如今更甚。 裴空青轻眨睫毛,从她的眉毛看至眼睛,再看至红唇,湿漉漉的化妆棉停在她的鼻尖,已经被粉底弄脏了,他滚了滚喉结,低头,吻下去。 屠准惊了一下,随即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热烈回应。 他们确实有一段时间没触碰过了,不管拥抱还是亲吻,都是蜻蜓点水,点到即止,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新婚夜,当然要玩点成年人的项目。 灯关掉,深夜静谧,世界就剩了他们两人,除了渐渐急促的呼吸,还有缠绵的目光,隔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也能窥见眸中的星芒和焰火。 不知道是谁点燃了谁,都是黑暗中最明亮的东西,都是闪烁耀眼、撩人的光。 两人躺到床上,担心伤及无辜,当然要由屠准主导,她明目张胆使坏,手不安分,亲吻绵绵密密的,小意温柔得像是把他溺进水里,透不过气,又想要沉进更深的地方去。 御夫之术,出神入化。 可正痴缠迷离,屠准突然咬住他下唇。 裴空青先还没察觉,哪想她越咬越重,生生让他悬崖勒马,他挪开嘴巴,疑问地看她。 屠准笑了,伸出舌头猫儿一样舔了舔他的唇角,裴空青又没出息地让她轻轻松松给蛊到了。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亲吻吗?” 裴空青浑身难受,无奈闭了闭眼,敷衍道:“记得,蜜月旅行时。” “才不是。”她甚至一本正经地纠正他,“是旅馆。” “单方面的不算。” “你又知道了。” 裴空青愣了下,然后抬手,捧着她的后脑勺,摁下来,鼻尖抵在她肩侧笑了,声音闷闷的:“老婆,咱们能不要每次都煞风景吗?这些事可以等天亮再说。” 屠准垂眸思考了一下,从他身上滚下去,翻个身背对他:“好吧,那晚安,明早再说。” 被烫熟的人被猛地泼了盆凉水,整个人都焉了,他安静地眨了眨眼,也翻个身,从背后抱住她,越抱越紧,把人揉进怀里,手掌轻覆于她的小腹,极尽克制和压抑的低哑声音,飘在耳侧:“不舒服吗?” “怎么这么问?” “毕竟也辛苦一天了。”他无奈地给她找借口。 第71章 把气球吹涨,然后扎了个孔,把干柴烧成烈火,然后泼了盆水,把人拽上云端,又一脚踹飞。 是她能干出的事儿。 屠准阴谋得逞般轻轻一笑,有那么点狡诈的意味。 裴空青吻在她的后颈:“我轻点。” 屠准拉被子把脸盖住:“你说话好像渣男。” 裴空青不管不顾,但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肚子:“抱歉,今天她爹忍不了。” 话落,他钻进被子里,不由分说,翻身把她禁-锢在怀里,那架势,是属于小镇青年裴空青的霸道强势。 风把窗帘撩开一半,映出半轮月。 这一夜好像尤为漫长。 两人相拥而眠,但都睡不着,屠准摸到裴空青的锁骨,睁开眼睛,指尖轻轻落在上面,慢条斯理地勾勒花朵的轮廓:“为什么喜欢栀子花?” “因为你像它。” “为什么?” 裴空青抓住她作乱的手,放在滚烫的心房,淡笑着:“因为,栀子在冬季孕育花蕾,忍受严寒,迎来暖春,最后在夏季盛放。” “那又怎么了?” “很厉害。像你,经历苦楚,还是像太阳一样,灿烂,明媚,芬芳。” 屠准勉强笑了笑:“八竿子打不着吧?” “嗯?”裴空青喉中溢笑,轻轻震动喉结,“那你教教我怎么说。” “不教了。” “为什么?” “因为没有理由。” 裴空青睁开眼睛,想起18岁那年,那抹明亮耀眼的盛夏阳光,把他摔得够呛,但也就此,照亮了他荒芜的人生。 他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收紧,呼吸再一次沉重,体温也越来越变烫,但他还是知道分寸的,只是额头轻轻相碰,他凑过去又吻上那瓣软软的唇,吞没她的气息:“屠准,我爱你。” 没记错的话,这是第一次。 他并非羞于表达,明明是无数次要脱口而出的话,生生让他藏到现在,不为别的,只是在同自己较劲。 没有走过一生,说什么爱与不爱,太轻浮,太草率,虽然他一直想做一个无所顾忌的浪荡子,可情不知所起,如今已是,不吐不快。 但夜晚再一次沉入漫无边际的静,屠准阖着眼,好似已然睡去。 半晌,才有湿糯的呼吸碰上他的唇,恍若沾着朝露的花瓣,轻盈着陆,裴空青撩开眼睫,轻颤着,月光下,那双眸子,潋滟、柔情,是温水煮蛙般让人甘死如饴。 她说:“我也爱你,裴空青。” 本是甜言蜜语,可裴空青突然别扭起来,他想起某个人,不得不承认,嫉妒使他扭曲、变态和疯狂,他不是不信她,毕竟他们会有漫长的一生,但就是生出某种不合时宜的、幼稚至极的决心,想与之一较高下。 他撩起屠准颈侧的长发,一圈一圈绕在指间,音色缠绵、温存:“有多爱?” 屠准不语。 裴空青固执着:“跟晏知许相比呢?” 两双眸子僵持着,谁也不服输,似要把彼此吞没、撕毁,他得到的答案不算中听。 第64章 (结局)有人陪她长大,有人…… 清晨,山头的雾色还未散尽,阳光被薄纱遮盖,在天边,氲出一片朦胧羞涩的金光。 在风里站着并不凉,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草木和泥土味道。 屠准难得一次比裴空青醒得早,从他怀里钻出来时,也没有惊扰到他。 她跪在床边,像曾经一样默默注视着他,伸出手,极尽温柔地碰了碰他的头发,又碰了碰他的睫毛。 晏知许昨夜宿在裴家,按他的作息,这个时间应该已经起床了。 屠准换上衣服出门去,股东大会没剩几天了,关于与周家的合作,是大事,很多事情避无可避,还是得谈,哪怕他责骂她,怨恨她,厌弃她。 晏知许已经不在房间里,佣人说他早早起床,看到天色不错,觉得裴家庄园宁静,景好空气好,便说要出去走走。 佣人指了个方向,屠准循着找过去,最后在一棵绿盖遮天的大树下找到他。 准确来说,是在树枝上,那根树枝特别粗壮,并排着坐两人也绰绰有余,晏知许倚着主干,一只腿曲着,一只腿悬在空中,仰头望着天空,那模样,说不出的惬意。 但屠准吓了一跳。 他那身体情况,居然还敢爬树? “哥!你干嘛呢?”她皱眉望着他。 晏知许垂眸看她一眼,淡淡应:“吹吹风,晒晒太阳,听听鸟语,闻闻花香。” 风和鸟语屠准不否认,可是哪有什么太阳和花香? “别闹了,你快下来。”屠准担忧地向他招招手。 晏知许弯唇一笑:“你怎么没睡懒觉?” 屠准恼火道:“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吗?你快下来,别摔到了。” 话落,她抬手摁了摁太阳穴,颇有种带娃的无奈和心酸:“算了,我去搬个梯子来,你先别动。” “阿准。”晏知许叫住她,“昨天很漂亮。” 他垂眸凝望她,良久,轻声说:“其实不止昨天。” 屠准愣住,那一刻,她心里没由来地慌了一下。 鼻尖一酸,眼眶顷刻湿润,她赶紧眨了眨眼,重新走回树枝下。 云破晓光,太阳真的出来了,透过树盖,斑驳地映在他的脸上。 晏知许本来就很白,此刻就更是白得像朵云,好像风一吹,就会飘远,就会破碎。 屠准看了眼身侧的树干,要爬上去并不难,她抓住分支,踩着嶙峋的树干,往上攀爬。 这次换晏知许吓了一跳,他霍然坐直:“你做什么?” “爬树啊!”屠准回答得理直气壮,话落,她也差不多到了他的位置,还伸出手去,“哥,搭把手,拉我一下。” 疯了吧?真是要人命! 晏知许眉头紧蹙,但同时又伸出了手,纵容地笑了笑。 屠准坐到他身边。 兄妹俩一起挂在树上沐浴清晨温柔的阳光,别说,还真的挺舒服的,粗粝的树干磨着背,日光影影绰绰,脚底是绿草茵茵,头顶是蓝天白云。 有种返璞归真的安宁。 屠准靠在他的肩膀上,半晌,就像随口那么一提:“哥,你给孩子取个名吧!” 晏知许睫毛一颤,胸口微涩,像是被一把锤子敲中心脏,不那么疼,但也说不出的难受:“裴家是大户人家,恪守尊卑秩序,只比晏家更甚,你和他的孩子,名字会由族内敲定。” 屠准:“不用管。” 晏知许不说话。 屠准偏头去看他:“那我不生了。” 晏知许被她气笑了,垂眸看着她,那把锤子变成了把刀,活生生地在他心口剜出血。 他信她言出必行,只能妥协:“那我取个小名。” “不。” “别闹!” 屠准收回目光,点点头:“好,那就叫别闹。” 晏知许被她呛得哭笑不得,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裴家这一代该是什么字辈,我就取最后一个字。” 他抬头望向天空,没有过多的思考和犹豫,仿佛早就想好了那般。 “续。” “继续的续。” 屠准弯了弯眸:“知道了。” 兄妹俩又一次久久不语,就像在重逢时的海边别墅,只是相互依偎。 两颗心,静静靠近,无声告别。 不知过了多久,屠准小心翼翼地搡了搡晏知许的胳膊:“哥,你饿不饿?要不要回去吃早餐?” “不饿。”他缓缓睁开眼,望着她。 那双眼睛,只比阳光更温柔、只比蓝天更澄澈。 天光也分日夜,可这双眼睛,从未改变过。 “阿准。”晏知许抬起手来,抚摸上她的脸颊,缓慢摩挲着,“哥哥有点累了,想睡一会儿。” “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生孩子会很疼,不管男孩还*是女孩,生这一个就好,如果裴家不同意,你就带着孩子回家来。” “我们养得起。” 屠准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落下眼泪,声音颤抖:“哥,我怕,你不要睡好不好?” “放手吧,阿准,哥哥可能要坠下去了。”晏知许眯了眯眸,神思在溃散的边缘,很费力地去掰她的手,“你乖乖在树上等着,等着他……来接你。” “不要!”屠准大声吼出来,视线已经模糊,她紧紧抓着那只瘦弱的胳膊,就像他曾经无数次抓住她一样,“我不可能让你坠下去!” “就像许多年前,你也没让我坠下去一样!” 晏知许轻轻叹了口气:“阿准,哥哥想……自私一次。” “你可以自私无数次!” 晏知许笑了笑:“不要……和他约定,生生世世,把下一世……” “……留给我。” “……好吗?” 这句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轻得只剩上下嘴皮碰了碰,成了一阵微弱的风,消散在草长莺飞的天地间。 第72章 - 屠准不太记得,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好像晕过去了,又好像嚎啕大哭,在濒临崩溃的边缘,与晏知许一起坠落。 但有双臂膀接住了她,稳稳的,紧紧的,那股烟草味已经很淡很淡了,只剩栀子花的香甜,和春日草木的芬芳。 一觉梦醒,屠准已然成了晏家的股东之一,晏知许的遗产均分两份,一份给了晏知安,一份给了她。 是给她的嫁妆,也是给她的底气。 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再看谁的脸色。 - 很多年后,当屠准走到那棵繁茂得像一株大蘑菇的树下,仰头望着高挂在树枝上的两个孩子时,还是会想起那个微风徐徐的清晨。 他如神明般从天而降,又如神明般华丽退场。 裴空青和晏知安一前一后走过来,站到树下摊开双臂,两个孩子站起来,大喊一二三,兴高采烈地一起往下跳。 他们各自接住各自的宝贝,当然偶尔也会互换。 晏知安拿到金牌后,真就是光荣退役了,退役时没有太多的不舍和不甘,因为他知道属于自己的责任已经让屠准独自背负了很久,再自私下去,晏知许在天之灵,真该生气了。 乐眠果真如她所言,志不在丈夫,也不在儿子,她成了无国界医生,哪里有硝烟,哪里有贫苦,哪里有灾难,哪里就有她。 晏知安并不觉得乐眠有什么问题,他喜欢的就是这样一个特立独行的女人,他们的儿子随爹,对终年难见一次的母亲除了爱,就剩崇拜。 父子俩很像谦卑的小草,一直追着阳光跑,甘之如饴,又乐此不疲。 野火燎原,又春风不尽。 裴时续比起她的爸爸,更喜欢她的小叔公。 裴空青这辈子如履薄冰,明明也很优秀,但总是不停地受鄙视,打败仗,吃飞醋,但其实他有没有真的输给过谁,还真是不好说。 所以屠准总觉得,谢获那个人确实是天才中的天才。 风又起,两个孩子在耳边嬉闹。 脚下的草地软软的,永远茵茵如棉,就像直接躺下去,也不会摔疼。 屠准这样想,便这样做了。 身体往后仰,很突然的动作,没有任何征兆,不过她依然未能如愿,没摔在草地上,反而跌进熟悉的怀抱中。 裴空青低头望着她,无奈一笑:“你又干嘛?” 他带笑的眼睛像阳光,永远灿烂、热烈,毫无保留。 屠准弯眸:“占卜。” “那你有没有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裴空青勾起唇,那笑容罕见的邪气,但也不是第一次见。 屠准认命地闭上眼,他溢出笑音的吻落下来,像毛毛虫爬过千山万水,终于破茧成蝶,得以轻盈振翅。 裴空青轻笑:“还有没有卜到更多?” 正欲开口,屠准被他打横抱起,她拽着他胸前的衣服拍了拍:“喂,大白天呢?” 裴空青一脸坏笑:“明人不做暗事。” 屠准:“……” 那么多年了,他的行事多少还带点幼稚的报复心理。 因为新婚那夜两人的对话,他经过千回百转的思量才问出的问题。 她的回答显然没让他满意:“我愿意为他而死,也愿意为你而活。” 屠准一直以为,她这一生虔诚笃定,给不出模棱两可的答案。 但回首往事,再看眼前,她总会怀疑自己不配这样的好命,有人陪她长大,有人与她偕老。 至于来生事,当来生再说。 这不是她给晏知许的答案,而是她曾无数次为他叩拜佛前,佛陀给她的答案。 (正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