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勿忘》 第1章 [现代情感] 《念念勿忘》作者:宜兔宜家【完结】 本书简介: 伪兄妹|双c|年龄差|he *温柔男妈妈哥x黏人小太阳妹 - 沈念5岁成为孤儿,在赵家寄养。 赵家叔叔刑警出身,个头高大,面容粗犷,吓得沈念抱紧妈妈的照片不敢吱声 直到她见到了赵叔叔的亲生儿子,赵涟清。 少年眉目清隽,温柔斯文,待她极好: 下雨天打雷,他把她抱在怀里,耐心地哄; 天热的时候,他给她扇扇子,彻夜不眠; 天冷的时候,他给她织了双毛线手套,上面还有一只小猫。 ——像妈妈一样。 - 于是小姑娘在赵家茁壮成长,学习成绩也名列前茅 唯一一次考试不及格,还是在五年级 赵涟清作为学生家属,接到了语文老师的电话 “念念同学这次作文不及格,原因是跑题。” “跑题?” “对。题目原本是《我的母亲》。” 顿了顿,老师的语气变得十分微妙 “可她写的是您。” - 后来,沈念长大,赵涟清无意间提起这件事,本想当作无伤大雅的笑谈 可小姑娘却认真抬起头,黑亮的眼睛缓缓眨了眨,喊他:“妈妈。” 赵涟清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以为自己听错,可下一秒,沈念轻轻蹲下身子,将头依恋地埋进他的胸前蹭了蹭。 像是脆弱的幼兽依偎着母兽,沉迷地嗅闻着母兽的气味 渴望着、摸索着,想要再次回到母亲那安全感而又温暖的胞宫里。 清隽的男人沉默着,心跳声震耳欲聋,如同控诉,将他极力压抑着的、见不得光的情绪泄漏无疑 他忍不住抬起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染上一丝沙哑。 “乖。” 避雷: 【看文前请一定要看下面这几条说明!!!不然被创不要怪我!!!有一条接受不了都不要看!!真的真的真的!!!】 *哥是真妈妈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对女主无微不至,但实际上对女主的感情太强烈,压抑太久其实有些病态,轻微的英雄主义幻想和白骑士情结,不是100%好人。 *女主对男主有雏鸟情结,有严重皮肤饥渴症和严重的恋母情结,和男主随时随地大小抱,此类黏糊行为非常之多接受不了请不要阅读!! *男女主无血缘关系,不在一个户口本,年龄差7岁 *男主全身心爱女主,可以为女主奉献/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前途、性命、身体健康等,受不了也请勿阅读!! *婉拒写作指导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治愈暖男救赎 主角视角沈念赵涟清配角舒凡陈雅路其他配角 一句话简介:哥哥为什么不能是妈妈 立意:家人是最珍贵的宝物 第1章 有哥哥了但她只想要妈妈 很久以后,沈念已经成为一名战地记者,时常会在异乡的炮火中,想起第一次见到赵涟清的场景。 那是五岁时的夏天,燥热的夕阳像一颗惴惴不安的鸡蛋黄。她被赵刚那只粗糙的大手牵着,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家属院。 大院里种满了梧桐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树下停着一排乱七八糟的自行车。单元楼倒是整整齐齐,不过都上了年纪,楼梯间还装着老式的黑色铁栅栏,像一张恐怖的血盆大口。 他们爬到五楼,在一扇墨绿色的防盗门前停下。防盗门左上角挂着蛛丝和几根干枯的艾草,男人抬起结实的拳头敲门,“咣咣咣”三大声,震得她耳朵嗡鸣。 “涟清,开门!” 话音落地,里面立刻传来了动静。一束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愈发清晰,好像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将要破门而出。 大门打开的一瞬,小姑娘立刻抱紧了怀里的相框,像是鹌鹑一样缩起肩膀。 清亮的声音响起:“爸。领回来了吗?” “嗯。” 赵刚侧了侧身子,露出小姑娘一枚害羞的衣角。那声音立刻凑近了一些:“你就是沈念小朋友?” 沈念怯生生地抬起头,看到那扇陈旧的防盗门朝外大开,里头站着一位比她大了些许的英俊少年。 鼻梁高挺,明眸皓齿,一双桃花眼含着温柔的暖光,左眼角下藏着一枚细小的泪痣。小少年的瞳孔和发色都比寻常人略浅,皮肤又比寻常人白皙,因此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枚沐浴在阳光下莹润的琥珀,漂亮得有种不真实感。 这就是赵叔叔的儿子?长得和赵叔叔一点都不像…… 小姑娘只是下意识打量了他一眼,便立刻躲开他的目光,沉默地点点头。 赵涟清却毫不在意,只当她是害羞,温和道:“欢迎沈念小朋友!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当我妹妹,我当你哥哥,好不好?” 沈念是家里的独生女,父亲早亡,母亲生前时常出差,房子里只有一堆不会说话的毛绒熊陪她。如今她在世上彻底孤身一人,却突然间有了哥哥了。 可是哥哥哪儿有妈妈重要?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抱着她哭,说再也见不到妈妈了。明明妈妈只是和平时一样去出差,回来后怎么就变成一张照片了呢? 为什么妈妈还没回来? 是不是她哪里做错了,妈妈才不要她呢? 沈念小朋友的脑袋瓜太笨,这些问题又太深奥,她坐在赵叔叔的警车里想了一路,怎么也想不明白。 而现在,她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家养猫,惊慌失措地来到了陌生环境,所有人都很友善,伸手想摸她的毛发,但她怕得不得了,怕得想要立刻蹿进灌木丛里再也不出来。 “……我只要妈妈。” 半晌,小姑娘那细细的、像幼猫般的声音响起。 空荡荡的楼梯间,沉闷的夏风穿堂而过,吹落泪珠从腮边滑落。她小小的一只,如此无助且可怜。 她不要哥哥,不要一家人,谁都不要。 她只想回家,只想再见到妈妈。 …… 赵家的房子是十多年前派出所分配的,满打满算90多平。客厅沙发正对着大门,右手边依次是厨房和卫生间,再往里走是两间朝南的卧室和朝北的书房,书房的门上贴着英文音标海报,边缘已经发黄。 沈念的房间是朝南的次卧。 里面已经收拾干净,有一张单人床,一个蓝色的学习桌,和一个大大的窗户。整个房间面积不大,却采光极好,十分亮堂。 小姑娘方才差点泪洒门襟,吓得赵刚和赵涟清都有点手足无措。是以赵涟清帮她收拾行李的时候,动作都悄无声息,生怕再惹出她的眼泪。 窗外的余晖已被吞噬殆尽,天空浮现一抹浅浅的月亮。 狭小的房间内,空气缓慢,光线昏沉。沈念坐在床上,扣着衣服上亮闪闪的圆环。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衣服,粉色的,上面用塑料珠子和圆片绣了只小猫咪,色彩和风格都十分特别,是沈念小朋友四岁生日时,妈妈从某个中亚国家带给她的。 因为国内没有这种款式,幼儿园的老师和小朋友都很羡慕。 “叩叩叩” 小猫的耳朵被扣掉一个角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赵刚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晚饭好了,先别收拾了,赶紧来吃。” 赵涟清应了一声:“好。马上来。” 行李并不多,赵涟清基本都收拾完了,立刻扶着膝盖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的脸色。瞧见小姑娘已经不哭了,便试探道:“念念,肚子饿不饿?” 沈念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但她不敢去那个餐厅吃饭,也不敢看到赵刚严肃粗犷的脸。 这个岁数的小孩子虽然天真懵懂,但也晓得了人喜人烦,心思敏感得很。沈念觉得赵叔叔一路上都没对她笑过,大概就是不喜欢自己。也是,谁会喜欢一个动不动就哭的闹人精呢? 然而刚想拒绝,肚子就“咕”了一声,在寂静的房间中十分响亮。她立刻捂住肚子,慌忙摇摇头表示不饿,却见面前伸过来一只白净、修长的手。 甲床干净圆润,手指骨节分明,在暗淡的夜色中,那只手泛着陶瓷般细腻的白。 她不由得抬头看去,正好撞入赵涟清那双清澈的眼睛,在昏沉的房间中,明亮得像一弯月牙。 他唤她:“念念。” 声音温柔,腔调轻清,带着一丁点峰南的口音,和她熟知的申城话有几分相似。 “别怕,哥哥在呢。”赵涟清说。 ……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三菜一汤,比平日里的泡面咸菜丰盛些。 赵刚此人对吃饭这一事十分凑合,有警情的时候扒两口饭一抹嘴就得走人,舌头还没尝出味儿饭菜就已经滑到胃里。今天一是为了欢迎沈念,二是难得晚上不值勤,他十分认真地炒了拿手菜。 第2章 一个是番茄炒鸡蛋,赵涟清爱吃。 一个是青椒炒牛肉丝,他爱吃。 第三道菜是单位过节发的水果罐头,他估计沈念爱吃,拆了一个什锦的,倒了满满当当的一碗。 应该够了。 这时候,侧卧的门打开,赵涟清牵着沈念走了出来。小姑娘不知道怎么回事,软绵绵的脸蛋红扑扑的,个子又矮,只到他儿子腰上,看起来像颗红苹果似的。 养小囡果然不一样。 涟清小时候哪有这么矫情?他都没怎么上心,这小孩就像野草一样自己长大了。结果这小囡,又怂又爱哭,看见自己像耗子见了猫,一路上声都敢不吱一个,他亲手抓的嫌犯都没这么害怕他。 人到齐了,赵涟清没着急落座,转身从客厅沙发上拿了只靠垫铺在椅子上,垫高一层后才让沈念坐。沈念爬上去,正好可以够得着面前的碗筷。 “咣当”一声,面前又多了杯牛奶。赵涟清给她到了一小杯,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在她身侧坐下。 沈念不爱喝牛奶。 牛奶太浓,有股奇怪的腥味,她喝一口就想吐。之前在幼儿园,妈妈特地给老师打过招呼,所以午休的时候别的小朋友只有牛奶,而她有家里带的果汁喝。 但这是在赵叔叔家,赵叔叔不会像妈妈那样好说话,他个子好高,好可怕,开车的时候呼叫机一直在说话,刺耳而又吵闹,吓得她以为自己要被抓走了。 她瑟缩道:“能不能不喝牛奶……” 赵涟清已经将自己那一大杯喝了大半,唇角挂着一层奶霜,好像没听清她在说什么。然而,坐在餐桌中央的赵刚蹙起了浓眉。 “你爱挑食?”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语气习惯性地带上几分质疑。 他本就样貌端正粗犷,不怒自威,头顶惨白的灯光一打,那浓黑的眉眼藏在额发的阴影里,更是带着骇然的怒火。 沈念小朋友吓得瞪圆了眼睛,用力摇摇头。 好可怕!赵叔叔生气了! 她立刻抓起牛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咕噔”一声囫囵咽下去。喉咙里的冰凉消散后,在口中弥留的浓郁的奶腥味开始四散开来,不停地攻击着她的口腔和鼻孔,连呼出的气都带着令人无法忍受的奶味。 仿佛被丢到了一个巨大的奶桶里,四面八方都是令人作呕的味道!想吐!好想吐! 她捂住嘴,竭力抑制着呕吐的欲望。可是方才喝的太快,一个响亮的奶嗝脱口而出,咽下去的牛奶又被顶上了喉咙。 不能吐,千万不能吐,赵叔叔在看着她!好可怕! 不能吐,不能—— “呕!” 一秒过后,小姑娘剧烈地干呕起来。 杯中的牛奶只喝了一半,冷漠地对着她作壁上观。而那小小的身子因为干呕的抽搐已经变成了通红的虾子,羞愧难当、惊恐难言,几乎要从饭桌上钻进地板里。 “念念?” 好像有谁在喊她。 声音很温柔,和妈妈一样的温柔。紧接着,冰凉的湿巾凑了过来,将她唇边的狼藉一点一点擦干净。 “对不起……咳咳……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个声音立刻说:“没事的,喝不下别勉强,咱们不喝了,没关系。” 她吐得泪眼朦胧,依稀能看到赵叔叔模糊的身影,他震惊地坐在餐桌上,似乎有些手足无措。正在给她擦脸的人是赵涟清,他不知什么时候俯身站到自己身侧,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挡在了她和赵刚的视野之间。 少年身上的带着淡淡的、青柠檬洗衣液的味道。 和妈妈衣服上的味道也好像好像。 妈妈,妈妈,妈妈在哪儿?为什么找不到妈妈? 她不喜欢喝牛奶,她不要喝牛奶,她实在是喝不下去呀! 小姑娘抬起手,下意识捉住赵涟清的衣袖,眼泪像珍珠一样掉个不停。她好委屈,明明什么都没做错,明明她是幼儿园里最乖的宝宝,却变成了歌里像野草一样的孩子,因为她的妈妈不要她了,赵叔叔也生气了,眼泪洒了哥哥满袖子都是。 没救了,她真是个坏小孩。 …… 这场闹剧最终以赵刚从冰箱里翻出一瓶果汁收尾。 剩下的牛奶都被赵涟清喝了,沈念喝了果汁,又吃了点菜,眼睛像小兔子一样红,饭量也和小兔子一样少。吃完饭后,赵涟清给她放了热水,帮她洗了个澡,送回卧室。 沈念一进被窝,立刻像田鼠一样遁了进去,只留几根头发在外面。赵涟清伸手拍了拍鼓起来的被子,好笑道:“怎么回事,念念跑哪儿去了?” 沈念不吱声,躲在被子里,羞愧得不想理人。 念念真丢人。 浪费别人家的牛奶,又喝了别人的果汁,怪不得赵叔叔会生气。 怪不得妈妈不要你。 被窝里的人安静了一会儿,又“刺溜刺溜”地抽起鼻子来。赵涟清轻轻叹了口气,隔着薄薄的空调被,安抚般摸了摸。 “念念,你是不是不喜欢喝牛奶?不喜欢的话,我们以后就不强迫你喝了。要是老赵凶你,你就躲在哥哥身后,有什么事儿哥哥给你挡着,好吗?” 说到这里,少年顿了顿,声音带了一丝笑意:“不过老赵可不是坏人,他就是长得凶,我小时候也可怕他了,但现在不怕啦,他可是大英雄,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长大要多久呢?这个问题沈念依旧回答不上来。一年,两年,还是要更久? 像赵涟清这样变成初中生吗?还是要更大一点?她略微绝望地想,在妈妈面前,她不需要考虑这些,因为妈妈希望她永远不长大,永远都和她在一起。 可是妈妈食言了,她先丢下了自己。 自己要在这个陌生的房子里,睡在陌生的被窝里,或许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这个念头无比恐怖,光是想一想都像溺水那样喘不过来气。小姑娘立刻将脑袋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小脸蛋汗津津、红扑扑的,柔软的头发也蹭得乱糟糟。 她一开口,就是哀求:“我想见妈妈,你能不能带我去见妈妈?” 少年愣了愣。 “见一下就好,我保证不会哭,不会缠着她!”沈念小朋友第一次学会哀求,不是不想去幼儿园而干嚎的假模假样,稚嫩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真的真的,就让我见她一下吧,我不会哭,也不会闹,我会听话的,非常非常听话的!” 月光下,小姑娘那双杏核眼染上了几分湿润且真切的痛苦,这抹痛苦像是潮水,将少年瞬间淹没至头顶。 念念的妈妈死在了枪林弹雨的异国他乡,送回国的遗物只有一个满是弹孔相机,弥漫着陌生的硝烟的味道。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死亡」,但是他像念念这么大的时候也失去了母亲。那时候他趴在母亲的病床前嚎啕大哭,已经形容枯槁的女人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跟他说:“涟清,妈妈要先走一步了。真舍不得你啊,我可怜的孩子。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 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死亡是如此蛮不讲理的事情。 轻盈的月光洒下窗台,将卧室照亮。小姑娘瞪着小猫一样湿润的眼睛,执拗地等他答应,而他又是如此的无能为力:“念念,我做不到。” 因为他也是没有妈妈的小孩。 他也见不到自己的妈妈了。 第2章 还没如愿当成“哥哥”竟然先当了“妈…… 第二天,赵涟清去上学,沈念已经被赵刚带去派出所的值班室。 那个地方赵涟清并不陌生,小学放寒暑假的时候家里时常没人,赵刚图省事,就把他带到值班室里一锁。赵涟清打小就听话,一个人从在空荡荡的值班室从早待到晚也不哭闹,趴在桌子上写完假期作业还能把下学期的课本都预习了,各方面都没让老赵操心过。 沈念应该也在那里。 只是小姑娘胆小又爱哭,昨天他哄了好半天才睡着,值班室没有人陪她会不会害怕?一害怕,没准又要哭了,小小的人儿竟然有这么多眼泪。 要不午休的时候,偷偷溜出去看看她 吧…… 来到教室的赵涟清依旧满心牵挂,丝毫没察觉身后悄悄站了两个人。直到其中一个寸头男生抬起手,重猛地往他肩头一拍,大喊道:“想啥呢你!” 少年立刻扭过头,看到两个好友站在身后,无奈道:“闻荣,别闹。” 那个叫闻荣的寸头是个人来疯,长得浓眉大眼还挺周正,就是校服穿得松松垮垮敞着怀,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 “一大清早咋就魂不守舍?有啥烦心事儿就跟你荣哥讲讲,荣哥不一定能解决,但荣哥愿意听你说。” 顿了顿,又深沉地加了句,“如果是关于女人的,抱歉,荣哥不参与。因为你背叛了组织。” 话音落地,一旁的女生冷冷甩了记眼刀:“什么女朋友?少胡说八道!” 第3章 说话的女生有一副“浓墨重彩”的长相——头发又多又厚,眉毛和睫毛也比寻常人浓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又大又圆,瞪人的时候气势汹汹,闻荣皮痒的时候就喊她“怒目罗汉”。 虽然说得笃定,她垂下的手指却紧张地蜷起来,忍不住打量着赵涟清的神色。 说实话,赵涟清这种人,怎么会交不到女朋友?只是他不想耽误学习罢了。 自打他上初中就有不少女生特地跑来看他,本校外校的都有,时常将走廊围得水泄不通。她的座位靠窗,被迫听到了不知多少女孩子懵懂的心声——模样好、脾气好,人缘好,学习也一直是年级第一,天呐,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 完美如赵涟清,也会像其他男生一样喜欢上某个女生吗? 他也会交女朋友,谈恋爱吗? 这些念头刚冒出来,就让少女感到不快。 然而,少年却突然喊了声她的名字:“叶琦,你是女生,从小到大有没有收到过很喜欢的礼物?” “你问这个干嘛?”叶琦心里一沉,干笑道,“不会是真有女朋友了吧?” “卧槽真的假的!你小子可不地道啊,怎么背着兄弟脱单!”闻荣立刻激动得大呼小叫,“叫啥名字,有没有照片,几年级的,赶紧给兄弟们看看,让荣哥给你把把关!” 俩人灼热的目光齐刷刷对准他,几乎能把人盯出一个窟窿来。赵涟清无奈地摇摇头:“是妹妹。” “你啥时候有了个妹妹?”闻荣咂舌,脑子还没转过弯,话已经脱口而出:“老赵的私生女?” 赵涟清闻言,面上温和的神色顷刻消失不见,目光极冷地看过来。 闻荣被这眼神冻了个哆嗦,立刻反应过来说错话,“呸呸呸”打了三下自己的嘴。 “瞧我这嘴,真该打!不好意思啊涟清,兄弟我就是嘴快,真没这意思,真的。” 别看这家伙平时温温柔柔的,一旦生气起来,是最难搞、最吓人的类型。 闻荣打小和他一起长大,没见他黑过几次脸,唯一一回还是他小时候手欠,差点丢了赵涟清母亲的遗物,那是他第一次见识到摧枯拉朽前令人窒息的宁静,一次就让他吃足教训。 这次,赵涟清是真的生气了。 叶琦瞪了他一眼,难得也替他打了个圆场:“让你嘴贱,人家领养的妹妹怎么就私生女了?下次再敢胡说八道,就去把嘴缝上!” 这时,听得“咔”一声,只见少年突然推开椅子起身。闻荣忙不迭拦着:“哎,我都道歉了,你这又搞啥名堂?” 阳光下,赵涟清的身影被勾勒出欣长清爽的轮廓,他长腿一迈,轻松跨过了面前的阻碍,走了几步才转过身,冲两个人笑了笑:“牙痛,帮我跟老朱请个假。” “啊?你的牙啥时候……” 剩下的话被抛在身后,一眨眼,人便已经背起书包走远。 在方才闻荣慌里慌张地道歉声中,他无端想起了昨天晚上。 好哄歹哄,小姑娘哭累了,挂着满脸泪痕睡着了。他也困极,打了个哈欠,打算回书房睡觉。 起身的时候,下摆一紧,衣角还在小姑娘的手里。 而她似乎在做梦,似乎察觉到他要离开,小手把他的衣角攥的极紧,秀气的小脸委屈地皱成一团。 “……唔……” 她嘟囔了句什么,声音微弱。少年俯下身凑近,凑过耳朵,想要听清楚那句梦呓。 只听她喊他:“妈妈……” 妈妈,妈妈——喊了一次又一次,一声比一声委屈,一声比一声可怜。那只小手不肯松开,拽得死紧,仿佛认定了他似的。 他应不出口,想掰开那只小手,却始终狠不下心来。最后只能像雕像一样站在她床边,被喊了一声又一声妈妈。 谁能想到呢?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 有了妹妹的第一天,他还没如愿当成“哥哥”,竟然先当了“妈妈”。 …… 峰南是个不大不小的城市,地理位置偏南,夏天炎热而潮湿。 值班室里虽然有空调,但风力不大,沈念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醒来后额头上已满是热腾腾的汗珠。 她揉了揉眼睛,看向四周,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 是赵叔叔的值班室。 今天一大清早,赵叔叔把她送到这里,让她乖乖呆着,到了傍晚赵涟清放学后接她一起回家。他似乎很忙,把门锁好后就匆匆离开了,再也没回来过。 房间里除了一张老旧的木头桌子,就是三张挂着衬衣的上下铺,别的也没什么好玩的。她踩在椅子上,从笔筒里拿了只黑水笔,花了一上午将桌子上坑坑洼洼的地方全部涂黑,最后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大作,趴在桌子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小姑娘看着空荡荡的值班室,突然间有些寂寞,跑去大门那里拧了拧门把手,果然拧不开。 赵叔叔说,得等到傍晚赵涟清才能来接她。现在太阳还很毒呢,肯定还没到时候。但她实在是太无聊了,之前在家里,有电视看,有果汁喝,还有很多陪她聊天过家家的毛绒娃娃,这里只有空荡荡的板床和冷冰冰的不锈钢热水瓶,她都不喜欢。 沈念泄气地坐回椅子上,撇撇嘴,想哭。 但是周围又没有人,哭了也没啥用,她的眼泪立刻收回去了。 窗外地阳光像奶油一样雪白,将值班室照得透亮。小姑娘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瞅着大大的玻璃窗户,眼睛里充满了对外面世界的渴望。 就在这时,窗边突然弹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是一只布偶小猫。 它的眼睛黑溜溜的,看起来十分机灵,浑身都是橘黄色的毛,像一颗暖烘烘的小蛋糕。沈念小朋友惊讶地张大嘴巴,揉了揉眼睛,该不会自己还在做梦? 紧接着,更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小猫仿佛活过来一样在窗台边跳来跳去,步姿脚尖轻盈,走到正对着她的地方,突然举起一只毛绒绒的小短手,冲她打了个招呼。 “沈念小朋友你好呀~” 沈念愣了愣,连忙从椅子上一跃而下,迈开小短腿“蹬蹬蹬”跑到了窗前,踮起脚扒着窗台往下看,果然看到了半蹲在草地上的赵涟清。 他一边举着小猫,一边站在窗下仰起头,笑意盈盈地对上了她的眼睛。 阳光下,少年穿着蓝白色的校服,整个人温柔干净,像波光粼粼的玻璃海。这个角度看过来,沈念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眼角的小痣,长长的睫毛一扑闪,那枚痣就若隐若现。 小姑娘虽然小,但也有五岁了,分得清香臭美丑。 赵涟清毫无疑问,是很漂亮的人。 比她之前在幼儿园最喜欢的月月老师还要漂亮,还要温柔。 昨天晚上,她又梦到妈妈了,在梦里妈妈也要离开她,她不肯,拼命拽住那抹离去的衣袖嚎啕大哭。半睡半醒间似乎有人在唱摇篮曲,唱得和妈妈一样好听,早上起来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现在,她隐隐地得知了答案。 “你是来接我的吗?”沈念问。 赵涟清点点头。 小姑娘立刻冲他笑了笑,刚咧开嘴巴又觉得羞赧,矜持地抿起嘴来。唯独那双玻璃珠似的眼睛藏不住心思,里头早就盛满了欢喜和期待。 …… 沈念小朋友十分喜欢那只橘猫公仔,并且在路上就取好了名字,叫“蛋黄”。 刚一回到家,沈念就和蛋黄形影不离,换鞋、洗手的时候都要抱在怀里,生怕赵涟清给收回去。最后,赵涟 清拿了一根糖葫芦一样的山楂冰棍诱惑她,才使得一人一猫分开。 于是,赵涟清抓着终于落单的公仔,把它放到了小姑娘的床头边,还给它盖上了被子,省得着凉。 毛茸茸的小橘猫躺在床上,下巴垫着松软的被子,看起来可爱极了。他忍不住上手摸了摸,手感真好。 这只小公仔价格不菲,牌子叫布丁猫,在女生中十分流行,一只巴掌大的公仔就得一百多。蛋黄更大只一些,价格也翻了倍,差不多是他半个月的伙食费。 但只要念念喜欢,这笔钱就花得值,所以交钱的时候眼都没眨,直接付款。 难得见一个初中生出手这么大方,收银的老板娘笑嘻嘻地问他是不是交了女朋友,赵涟清摇摇头,说是妹妹。 “妹妹更得宠着呀,”老板娘骄傲道,“我也有个亲哥,打小一起长大,这种缘分可深了!所以在家里我和他最亲,老公都要吃他的醋呢……” 思绪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少年循声望去,只见小姑娘捏着山楂冰棍,满脸惊慌地过来找他。 “怎么了?” “我中毒了!” 沈念急切地伸出舌头,上面猩红一片。 “没事,是冰棍里的色素给你染色了。” “那还能吃吗?” “没事的,你瞧。” 第4章 他从冰棍上咬了一小块,含在嘴里,过了一会儿伸出舌头给她看。果然,赵涟清的舌头也变红了。沈念小朋友松了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山楂冰棍是口红吗?”她又问。 赵涟清摇摇头。 “那为什么,嘴巴也会红红的?” 认真回答会有些深奥,她不一定听得懂,赵涟清只好说:“冰棍能吃,口红可不能吃。它们都能把人的嘴唇染红而已。” 话音落地,小姑娘举起冰棍,在他的上嘴唇抹了一下。 一阵冰凉的触感袭来,那带着酸甜味道的冰棍沿着上唇的弧度擦过,微微掀开柔软的唇瓣,露出里面整齐的皓齿。 少年的嘴巴很快变得莹润而有光泽,像是涂了一层透明的唇蜜。 沈念惊奇道:“变红了!” 赵涟清不明所以地垂下眸光,静静地看着她。她则像一只采蜜的小蜜蜂一样凑到他唇边,呢喃道:“像涂了口红一样。” 像涂了口红一样,像化了妆一样,妈妈每次出门嘴巴都红红的,亮亮的。 赵涟清,和妈妈一样漂亮。 第3章 你是我妹妹我永远也不会丢下你 沈念小朋友性格很怂,又爱哭,来到赵家已经快一周了,还是害怕赵刚。只要赵叔叔在家里,她就束手束脚,像是被人拧紧了螺丝一样。 如果赵涟清在情况会稍微好些,她能躲在赵涟清身后。少年个子高高的,让她很有安全感。但大多数时候赵涟清得去上课,她必须得和赵叔叔一起去值班室。 一路上,赵刚在前面开车,她在后面抱着小猫公仔蛋黄,小身板儿拘谨地缩在后座角落。 赵刚一边注意路况,一边时不时看向后视镜,观察她的情况。 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只小猫公仔,在家里抱着,出门也得带着。 公仔是两天前赵涟清给她买的,那天他正在执勤,突然接到班主任朱老师的电话,说赵涟清莫名其妙请了个病假,去看牙,旁敲侧击地问他是不是学习压力大,身体不舒服。 赵涟清一向是好学生,班主任绝对不会往翘课方向去猜,赵刚也是。他在电话里把老师先应付下来,当天晚上便在饭桌上提了这件事。 当时的赵涟清神色如常:“值班室位置偏僻,我担心她一个人害怕,所以请假去陪她。” 这是实话,赵涟清自从对父亲的职业有了认知的那一刻起,便绝不会在赵刚面前撒谎。赵刚看了眼沈念,她正低着头,规规矩矩地扒拉着米饭,生怕被老师点名起来答题的模样。 “那只猫也是你买的?” 赵涟清点点头:“用的生活费,不贵,我能撑到月底。” 赵刚“嗯”了一声,见儿子碗里的菜已经见底,便给他夹了一筷子满满当当的炒鸡蛋。赵涟清端起碗刚要接过去,父亲的筷子却停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他看向父亲,目光疑惑。 “念念是你妹妹,你对她好理所应当,但身为哥哥,你更要成为她的榜样,”赵刚的语气低沉,语调也比平日更加严厉,“这件事,下不为例。” 少年愣了愣,某些不愿宣之于口的心思被锐利的视线戳穿,仿佛听到了泡沫破碎的清脆声响。随后,他点点头,一筷子菜才踏踏实实地落了下来。 回过神来,已经快到派出所了。 赵刚熟练地将车子停好,熄火,打开车后门将小姑娘抱下来。说是抱,其实就是掐着她的胳肢窝再一提溜,像拎小鸡崽子一样拎下车。 又要去那个值班室了。 小鸡崽子抱着小猫崽子,揣着苦瓜小脸,一路小跑地跟在男人身后。 虽然不情愿,但也没办法。赵叔叔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他是家里的老大,他要来值班,自己就只能屁颠屁颠地跟过来。 好在他不怎么呆在值班室,换上黑漆漆的制服、泡好茶叶后,就急匆匆出门了。 然后自己就得和蛋黄一起呆着,直到太阳落山,直到赵涟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然后他会用钥匙打开大门,带她和蛋黄慢吞吞走回家。 回到赵叔叔和赵涟清的家。 唉,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到申城的家呢? 就算妈妈不在,她也想在家里等着,总有一天妈妈会拖着行李箱回来的。那时候她又可以睡自己的公主小床,和妈妈挤在一起睡觉了。 到时候,她一定一定要抱着妈妈的手臂睡,这样她要是再离开,她就能第一时间察觉,再也不让她丢下自己一个人了。 …… 小姑娘和往常一样无聊地睡觉打发时间,和往常一样在日落西山时醒来。 四周一片寂静,赵涟清还没有来。 他没有来,赵叔叔也没有来,诺大的值班室安静得诡异。 沈念以为时间还早,又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约莫一刻钟后,她再次睁开眼睛,看到冷冷清清的房间陷入一片昏沉,才意识到今天有些不对劲。 赵涟清呢? 小姑娘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想把周围的一切看清。可是太阳已经沉下地面,仅剩的一点余晖也气若游丝,白天还亮堂的值班室浸泡在暗淡的光线中,已经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洞窟。 那几张上下铺好像有了生命,冷冷地盯着她。 沈念打了个寒战,下意识抱住蛋黄。 毛绒绒的小猫染上她的体温,变得温暖而柔软,给了她些许慰藉。沈念缩在书桌椅子上,默默给自己打气:“世上没有怪兽,妈妈说了……都是假的,要相信科学……” 今天的窗户似乎没有关紧,外头的风一吹,顿时“吱呀”一响,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小姑娘迅速看向窗外,只见那颗葱葱郁郁的梧桐树在夜色中变得漆黑一团,仿佛某种巨物的影子,缓缓侵入房间。糯米团子一般的小脸顿时吓得惨白,呜咽一声,将脸直接埋在蛋黄身上。 “不怕不怕,不怕不怕……念念不怕!都是假的!” 呼呼的风声变本加厉,大树窸窸窣窣地讲着悄悄话,贪婪地将自己的影子入侵进来,越来越逼近她赖以藏身的木椅子。仿佛西游记里那只巨大无比的蟒蛇精,正假借黑暗的掩护,试探着将庞大的身体潜入房中,一点一点靠近她——沈念就是那只被它盯上的猎物。 猎物的下场一般都不太好。 很快,那大蟒蛇就会把她卷起来,勒死,吞掉。 小姑娘打了个冷战,浑身开始发抖,忍不住开始祈祷。她词汇量不够,就把看西游记里的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孙悟空甚至猪八戒都求了个遍,最后再也想不起别的神仙,脑海里只有赵涟清那一张脸。 赵涟清怎么还不来? 为什么还不来? 快点来吧,求求了,她好害怕—— 倏忽间,“砰”地炸出一声巨响,空中突然闪过一条狰狞的闪电,将周遭的一切照得煞白,宛如被人猝不及防摁下的闪光灯。而窗外阴森森的树杈在此刻现出原身,嶙峋干瘦如同骷髅。 小姑娘瞪大眼睛,“哇”地 发出惨叫,连滚带爬地从椅子上跌下来,边哭边拼命冲向大门。 她要回家,她要回家! 为什么没有人来接她? 她又被丢下了吗?他们难道也不要念念了吗? 还没跑几步,大门“砰”地被人打开了,力度大得几乎要甩到墙上。 外面的风迅速呼啸而入,带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味道。一道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剧烈地喘息着,目光迅速扫过房间。 看到苍白的小人儿后,赵涟清的视线终于有了焦点。 “念念……” 小姑娘惊魂未定地站在不远处,杏核眼包着两汪泪,可怜兮兮的模样,像是遭受了天大的委屈。赵涟清深吸一口气,懊恼、歉意立刻汹涌而出,占据那双向来温和的眼睛。 “对不起,我来晚了。” 放学前,月考的名次出来了,他们班的平均分是年级第二,还被年级第一的班甩了一大截。老朱脸上挂不住,铁青着脸锁上前后门,把所有人留下开了个班会。 结束后,夕阳的余晖已经所剩无几,乌云压着天空的边角,沉甸甸得令人不安。 少年走出班级大门,便一头扎进呜咽的大风,百米冲刺一般穿过一条条漫长的街和红绿灯路口,一口气狂奔来到派出所。 平时骑单车也得半小时的路程,他靠两条腿硬生生只花了一半的时间,喉咙痛得如刀割。 但在看到沈念后,那股疼痛已经不算什么。 看到他的身影,面前的小人突然皱起鼻子,摆出一副愤怒的表情。可很快,一滴眼泪控制不住地滚了下来,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她抬起胳膊,擦掉眼泪,哽咽道:“你怎么才来呀!” 她是如此害怕,如此惊恐,比起这些黑暗中张牙舞爪的“怪兽”,被人遗弃、丢下的念头才是真正的怪物。 可是赵涟清,来找她了。 第5章 原来他没有不要她。 一股奇异的勇气顿时灌入了胸膛,沈念再也控制不住,像只小鸟一样扎进了他的怀里,仿佛抱住救命稻草一样抱紧他的腰肢。她的心跳声剧烈而洪亮,哭声委屈而恐惧,被抱了满怀的赵涟清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愧疚不已地垂下头。 那只毛茸茸的小脑袋一晃一晃,不知是害怕得发抖,还是因为哽咽。察觉到他回抱的动作,小姑娘立刻像小猫一样往他怀里深处拱,小手甚至揪住了校服的下摆不肯撒手。 第一次,小小的人儿不再抗拒,将他划分到了安全区,如此渴望他的保护。 一股奇异的满足感从心底升起,随着她低低的抽泣声,愈发地强烈滚烫,几乎让那双抱着她的双手战栗起来。赵涟清的心脏柔软到不可思议,几乎想要将自己的骨和肉都化作坚硬的屏障,为她遮风避雨,极尽所能。 她需要自己。 她是如此地、如此地需要他…… 这时,怀里的小姑娘冷静下来,慢慢松开小手,吸了吸鼻子。 赵涟清从书包里掏出纸巾,把眼泪蘸掉,又给她擦了鼻涕:“好点了吗?” 沈念点点头,一双水润的杏核眼肿成桃子, 赵涟清忍俊不禁:“都哭成小花猫了!” …… 夜色静谧。 银白的月亮稳稳当当地升上天幕,洒下满地轻盈的光辉,将人行道上两道慢吞吞的影子拉的很长。 赵涟清牵着她的手,她牵着蛋黄灌满棉花的爪子,走在回家的路上。 淡黄色路灯下,梧桐树不再张牙舞爪,变得和白天一样高大挺拔,像是这条小路的忠诚守卫。小姑娘一路数着梧桐树,数到二十的时候打了个哈欠,前面的脚步便停下来。 “困了吗?” 沈念点点头。 赵涟清蹲下来,扭头道:“上来吧,我背你。” 她扭捏了一会儿,最后疲惫和困倦战胜了羞耻心,小手往他脖子上一扒,整个人便趴在了少年的背上。 他的背脊挺拔笔直,有一层薄薄的肌肉,趴起来不如蛋黄舒服,却让她很有安全感。 赵涟清托住她的小腿,缓缓起身,平稳地迈开脚步。 天气预报说今天本来要下雨,可是一道闪电劈下来,似乎把雨水吓跑了。此时此刻的天幕静谧而温柔,和傍晚时分的狂风大作相差甚远。 四周安静极了。只有少年清浅的呼吸声,和脚步略微沉重的声响。沈念趴在他身上,随着他的步伐有节奏地颠簸,眼皮子很快开始打架。 她撑不住,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热乎乎的小脸蹭到了他的耳朵。 赵涟清突然开口:“念念?” “嗯……” 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 “对不起。”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我知道啦。”小姑娘嘟囔道。 清澈的月光下,少年侧过头,那双琥珀般温柔的眼睛看着她,像是含着一泓春水,里面荡漾着令人愉悦的、细碎的水花。 “还有,你是我妹妹,我永远也不会丢下你。” 他似乎对她笑了笑,笑容仿佛浸泡在朦胧的梦境之中,像是加了滤镜的老电影镜头一样闪闪发光。导致很久以后,沈念再次回想起这个夜晚,会分不清这句话是他亲口说出来的,或只是在他肩头做的一场梦。 唯一可以确认是,赵涟清身上是淡淡的、青柠的味道。 让她魂牵梦绕了很多年。 第4章 幼儿园沈念像小狗一样跟在他身后,揪…… 那天到家以后已经晚上八点多,他刚把沈念抱到小床上,赵刚的电话便打了过来,说有个紧急情况,今晚不一定回,让他们自己弄点吃的。 赵涟清只来得及回了句好,剩下的“注意安全”还卡在喉咙里,对面便急匆匆地挂了。 “嘟——嘟——嘟——”的声音在空旷的夜里回响,明明是个不大的房子,此时却显得无比空旷。赵涟清叹了口气,挂上电话后转身去洗漱。他冲完澡,去侧卧看了眼熟睡的小姑娘,然后才从书包里掏出试卷,坐在客厅的沙发埋头刷题。 赵刚在凌晨一点多回到家,浑身疲惫。 他看到赵涟清还醒着,便知道自己就有饭吃了。果然,餐桌上留了一碗荠菜馄饨,还冒着热气,估计是掐准时间给他热的。老赵先喝了一大口热汤,囫囵吞了三四个馄饨,这才活过来似的,对儿子说:“以后别等了,明天还得上学,别老操心我的事儿。” 赵涟清的目光落在他虎口处的刀伤上。老赵一脸不以为然,将手往碗后藏了藏:“感情纠纷,小情侣闹分手,男的拿了刀。我没注意,上去夺刀的时候被划了一下,贴个创可贴就行。” “你每次都这么说。” “行了,你爹还在警校的时候身上就没一处好地方,这点小伤算屁。”赵刚三下五除二吃完馄饨,端起碗往厨房走,饱得打了个嗝。很快,水龙头哗啦啦地响。 赵涟清垂下眸子:“那就不要每次都冲到最前面。” 这句话声音极轻,水槽前的人自然是听不到,所以变成了一句自言自语。少年看了眼习题,把笔一丢,跑到主卧去,找出一张创可贴,放到了餐桌上。 赵刚刷完碗筷,顺手将创可贴贴好,抬头看了眼客厅里的表。 已经快两点了。 这小子明天七点就得去学校,这个点还不睡,难道还想请病假?赵刚道:“时候不早了,赶紧去睡吧。再熬夜就不长个。” 可赵涟清才初中,已经一米七八,个子高挑得出众。这还没到窜个头的时候呢,到了高中、大学,这小子肯定得一米八几。 果然是传承了他优秀基因。 赵涟清闻言,听话地收起客厅里的本子和笔,拎着书包一起抱到书房去。经过侧卧的时候,又停下脚步,欲言又止。 “咋了?”赵刚敏锐地开口,“还是念念咋了?” “今天朱老师开班会,拖堂了一小时,我接她接晚了。”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内疚,抬头看向父亲,“爸,这样不行。不能再她一个人呆在值班室。” 赵刚一听这话,又看了眼儿子一本正经的神色,顿时哭笑不得:“你小时候不也在里头一呆一整天,那地方清净又安全,能有啥事儿?” 赵涟清摇摇头,眸中的内疚更甚。赵刚这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儿子一眼,眼神锐利如明 镜,浓眉拧成漆黑的一团。 “赵涟清,你也只是个小孩,而我是你爹,有啥事儿我先冲在前头,你想那么多干啥?” “她是我妹妹。” 少年一字一顿道。 他脾气很乖,从不跟自己顶嘴,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赵刚惊讶地看着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句掷地有声的“宣言”。 寂静之中,少年像一棵在地板上扎了根的树,固执地迎面父亲探究的目光,尽管困意滔天,席卷全身。 最终,赵刚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行,我知道了。这几天我看看附近的幼儿园,你赶紧睡觉去,这事儿轮不到你操心。” …… 七月初,峰南的盛夏全面到来。每天九点的日头就已经毒辣,老赵得空的时候打听了附近的幼儿园,花了三四天就搞定了——小黄鸭幼儿园,离家属院两百多米,一个月1000块,包午餐和小点心。 说是幼儿园,其实就是一个暑期班,帮一些上班忙碌的家长托管小孩。赵刚给沈念报上了名,老师笑眯眯地记下小姑娘的名字,跟他说可以让小朋友来体验一天,觉得不错再交钱。 老赵将这个重任交给了赵涟清。 于是第二天,沈念小朋友还在睡意中便被人挖了起来,满脸不情不愿。 “不要,我不要幼儿园。” 赵涟清循循善诱:“幼儿园里有别的小朋友,念念不想交朋友吗?” “不想。” 小姑娘似乎和他混熟了,藏起来的小脾气时不时探出头,露出些许锋芒。赵涟清拿出一盒柠檬味的宝宝面霜,给她的额头、鼻尖、下巴和两边的脸蛋处蘸了五个白点。 指腹轻柔地将滋润的面霜涂开,白嫩嫩的脸蛋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她喜欢柠檬味的东西。家里的洗衣液正好是青柠味,有次收衣服,他看到沈念像小狗一样跟在他身后,揪着他晒干的袖子嗅了几下,脸上尽是满足的神色。 沈念看到自己反抗无效便死了心,任人摆布地穿好衣服,带好小帽子,被赵涟清牵出门了。结果刚到楼下,两个人影“嗖”地从两边的梧桐树下钻出来,大喝一声“咤!” 赵涟清将小鸡崽沈念护在身后:“你们两个能不能正常点?” 今天正好是个周六,闻荣和叶琦等他去上补习班,许是马上要放暑假太兴奋,两个人决定埋伏在单元楼附近,把他狠狠吓一通。结果这次来的不仅仅是赵涟清,身后还跟了个小尾巴。 第6章 小尾巴矮矮的、小小的,两只眼睛又大又灵,像只软软的白玉团子。她怯怯地躲在赵涟清身后,探出头,头上还扎了两只小啾啾。 闻荣大声嚷嚷:“哎哟,哪儿来的小屁孩?” 叶琦看向赵涟清:“你妹妹?” 赵涟清点点头:“沈念。” “咦,不姓赵啊?”寸头少年好奇地打量着小姑娘:“跟你长得也不像。” “老赵朋友的女儿。” 赵涟清明显不想多说,牵起小姑娘,一行人慢吞吞往家属院大门处走。 一路上,沈念有些认生,小手紧紧攥住他的指尖,沉默地听他们说什么月考、暑假这些深奥的大孩子话题。那个扎着马尾,眼睛很大的姐姐似乎对她很好奇,时不时投来几瞥,目光中带着打量。 “所以,这几天你都要送她去幼儿园?”叶琦问,“不跟我们一起上学了?” “嗯,幼儿园不远,我送完她再去坐骑车。” 闻荣道:“真够折腾!” 叶琦又问:“那你晚上放学也得接她?” 赵涟清点点头。 这下子,两个好友傻眼了,好一会儿没有接话。赵涟清忍不住道:“我们都在一个班,周末也一起补课,每天都能见到。” 闻荣尖锐地点评:“你染上妹控了,你完了。” “……” 叶琦抿了抿唇,冷不丁开口:“那放学后,我和你一起去接念念。” 闻荣瞪大眼睛,立刻看向她,似乎是听到了骇人的言论。赵涟清也有些惊讶:“其实不怎么麻烦,我一个人也行。” “不是,你们俩别多想,”她的脸立刻烧起来,振振有词,“念念长得可爱,我喜欢她,把她也当我妹妹不行吗?” 这下子,闻荣彻底糊涂了,这种能把他摁在地上打的女罗汉,竟然会喜欢小屁孩,这比他看到赵涟清满脸母性光辉还要令人震惊。 他大声嚷嚷:“哇,那我呢?我不可爱吗?叶琦你怎么就忍心冷落我?” 叶琦恶心得翻了个白眼,立刻给了他小腿一脚,两个人又插科打诨闹成一团。赵涟清牵着沈念快速走了几步,远离了纷争,不一会儿便来到一个碧绿的大铁门前。 大铁门里头是个草坪,草坪上有滑滑梯、跷跷板,还有个沙坑。草坪后是个二层高的独栋平房,里面传来了沸反盈天的嬉戏声。 小黄鸭幼儿园到了。 …… 沈念小朋友有上幼儿园的经验,她本以为自己会让赵涟清刮目相看。 然而等小面老师把她从赵涟清的手里接过来时,一股完全不受控制的眼泪“刷”地倾泻而下,她立即嚎啕大哭。 “我不要去幼儿园!!!” 小面老师经验丰富,立刻把沈念一把抱起,扭头让少年快走。赵涟清连忙往外面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便对上了沈念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小姑娘的声音又拔高了好几倍:“我不要!呜呜呜呜我不要去幼儿园!” 那一瞬间,他几乎要冲进去,把沈念从老师怀里扯出来了。可很快叶琦和闻荣赶了过来,一人拽住他一只胳膊,一边大喊补课要迟到了,一边把他硬生生拖走。 两个人用了吃奶的劲儿才把人从那扇万恶的碧绿大门里拖出来,日头已经高照,他们满头大汗,还没开始上补习课便已经筋疲力尽。 与此同时,小黄鸭幼儿园迎来了新同学。 沈念在被小面老师抱上楼的时候,就神奇地止住了哭声。她吸着鼻子,看着周围淡绿色的墙纸,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之前去的幼儿园也是绿色的,月月老师和小面老师一样温柔,身上有好闻的香气。 班级也差不多,都是大大的连排的窗户,靠窗站着五颜六色的储物箱,每个小朋友有一个,里面是他们的小杯子和午休小毛毯。 小面老师给沈念安排到了月亮班,这个班的小朋友都是五岁,比他们更小的是星星班,统统是三四岁的小孩。沈念被牵进来的时候,所有的小朋友都朝她看。 “这个是沈念,以后就是咱们月亮班的一份子啦,大家要和她做朋友,互相帮助哦!” 几个乖乖巧巧的女孩子立刻说了声好,还有几个男孩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抢着班里唯一一只汽车模型,只有一个小朋友让沈念觉得很特别,他穿着一件海军领条纹t恤,下面是成套的黑裤子,印着巨大无比的logo。 那个logo沈念是知道的,妈妈最爱的棕褐色包包上也有。 “念念去坐靠窗第二个座位吧。” 班里有四张四四方方的木桌子,每个桌子的前后左右摆一张木头椅子。沈念听话地来到座位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那跟海军领小男孩坐在她对面,两个人之间隔了一个小走廊,神情十分冷淡,仿佛对她熟视无睹。沈念忍不住扭头,看了眼他裤子上的logo。 果然和妈妈的一样。 “看什么看,土包子。” 稚嫩的声音传来。 小姑娘迷茫地抬起头,撞上一双盛气凌人的丹凤眼。 海军领小男孩仰起尖尖的下巴,精致的小脸上挂着大人般傲慢的神色。这次,他盯着沈念,用一种十分奇怪的口音道:“说得就是你,笨蛋!” 第5章 炸红薯丸子你哥娶了老婆,你还得喊人…… 沈念小朋友第一次被骂笨蛋,天都要塌下来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聪明的宝宝,月月老师曾夸她机灵,身边的叔叔阿姨都也说她灵光,小姑娘的世界迄今为止还是一块蓬松香甜的棉花糖,直到海军领子往上面毫不留情地踩了一脚。 她浑身僵硬了,愣怔了,几滴眼泪氤氲在眼底,很快就要打雷下雨引起一片洪水滔天。这时候,那海军领子又火上浇油地冷哼一声:“就知道哭!” 沈念立刻有骨气地收回眼泪:“你才是土包子!” 这句话是小姑娘能 撂出来最狠的一句话。可对方不为所动,毫发无伤,依旧是扬着傲慢的小脸,从眼缝儿里看人。 如果沈念是个骄慢跋扈的小姑娘,现在她应该知道只有拿指甲在他脸上画画最有杀伤力,但她一是脾气怂,二是人生地不熟,脾气暂且收敛着。幸亏小面老师眼神如炬,发现了他俩掐架的苗头,立刻冲过来,两只手各搭在两个小朋友肩上,拉开两人的距离。 她温声道:“你们两个怎么啦?” 沈念鼻子酸酸地开口:“他说我土包子。” 海军领子立刻还嘴:“她偷看我。” 沈念十分愤怒:“我没有!” 她只是觉得妈妈的包也有同款的图案,才不是要偷看他! 小面老师扭过头,语重心长地对海军领子说:“念念小朋友今天刚来,对大家好奇,是想和大家交朋友。舒凡,你是小绅士,老师相信你不会欺负女生的,对吗?” 舒凡冷哼一声:“土包子例外。” 小面老师温和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 不一会儿,小面老师起身离开了。回来的时候从兜里变出了一朵小红花,五朵花瓣剪得整整齐齐,贴在了沈念的眉间。小姑娘白白嫩嫩,眉间一点红,像极了福娃娃。 老师给她顺了顺毛:“好啦,大家都是好朋友,有争吵很正常。但是念念也没有哭,还是勇敢的好宝宝。” 沈念额头的红花顿时变得火热滚烫,像是带上了一座金灿灿的王冠,招摇而又令人艳羡。周围的小朋友都看向她,有好几个甚至跑过来,跟小面老师说:“我也想要。” 小面老师认真道:“如果你下午表现得好,老师也给你贴。” 那个小朋友点点头,离开时,眼神还黏在沈念脑门上。 于是,方才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了,她的世界又变成了甜美的棉花糖。沈念得意洋洋地冲舒凡指了指额头,舒凡的眼中闪过一丝羡慕,但很快又扭过头去,不乐意搭理她了。 …… 上午的时光飞逝,到了下午三点,令人万众瞩目的时刻到来了。 门口的小推车“咕噜噜”作响,声音还在走廊里时,班内最捣蛋的男孩子已经扒着窗户,往外探出头。 “点心来了!” “哇!” “点心来了,点心来了!” 这是小黄鸭幼儿园万众瞩目的时刻,因为幼儿园的园长是个天赋异禀的点心大师,她亲手炸的甜红薯丸子是超市里和蛋糕店里买不到的美味,亦是很多家长想要心心念念学到的大招。但不管是送卡送花还是送香水,这位园长将秘方守口如瓶,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甜红薯丸子只有周六才有,而今天恰好是周六。 所有的小朋友都在期待这一刻。 “每人两个丸子,一包吐司,一盒牛奶。牛奶可以选橘子味的,还有巧克力味的。”小面老师把丸子和吐司发个沈念,对她说:“念念想要什么口味?” 沈念道:“我不喝牛奶。” 第7章 小面老师惊讶地瞪圆眼睛:“不喝牛奶怎么有营养呢?下午你哥哥来接你的时候,我得好好问问他。” 于是沈念被塞了一瓶粉色的牛奶,她不情不愿地收下了,放到了桌子上。一旁的小朋友们早已经开吃,金灿灿的丸子被炸的很焦脆,里面又是香甜浓郁的红薯泥,吃到嘴里是外酥里嫩,软糯可口。沈念一口便爱上,立刻把自己的三只全部吃完,又看到别人已经在吃吐司,连忙不甘示弱地吃起面包。 一群小孩子在一起,吃东西是最香也是最快的。很快,大家都吃完了,小面老师又挨个把垃圾收掉,让大家在班里休息半小时,消消食。 陈雅路就是这个时候凑过来的。 她是班内最积极的小姑娘,沈念被领进来的时候,她对老师最热络,眼神最滚烫,声音最洪亮。听到小面老师发号施令让大家和沈念做朋友后,她立刻接旨,带着三三两两个女生,找到了如小仓鼠一样在咀嚼吐司的沈念。 “来不来玩过家家?” 沈念很老练地放下吐司:“玩什么?” 于是陈雅路领导气质十足地安排起剧本,她本人演妈妈,另一个女生演爸爸,沈念是新来的小朋友,为了表示欢迎,她来演最抢手的女儿。 但问题是,女儿要出嫁,没有人来演新郎。 一直扮演新郎的小男孩对她们拒而远之,他说他需要和男孩子一起玩,如果再被发现和女孩子扎堆玩家家酒,他妈妈会把他的屁股打开花。 他当着陈雅路的面加入了闹哄哄的男生阵营。陈雅路十分生气:“我们再也不和他玩了。” “那谁来演新郎呢?” 男演员无法就位,剧本就得改一改,既然没有新郎,那就不能从结婚仪式开始,新娘子必须要招亲。这个重任给了沈念,纵观班里七八个鼻涕邋遢的男孩子,她的新郎要从里面诞生了。 沈念顿时觉得人生无望。 “我可不可以不和他们结婚?” 陈雅路皱眉头:“你要找别的班?也行,反正得是男生。” 几个小姑娘都红着脸,一齐点点头,仿佛是某种心照不宣的规矩。 她们都多多少少看过电视剧,女主角会和男主角拥抱,甚至接吻。她们感到好奇,也感到面红耳热,玩家家酒会让她们也变成女主角。 沈念灵机一动:“我有个哥哥。” 陈雅路立刻摇摇头:“不行。” “为什么不行?哥哥也是男生。” 陈雅路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她:“你怎么能和哥哥结婚呢?哥哥是不能结婚的。你哥哥娶了老婆,你还得喊她嫂子呢!” 小姑娘的脑海里浮现出她和赵涟清站在一起的诡异场景,她穿着白色的纱裙,赵涟清穿着黑色的西装,两个人牵起手,慢慢地十指交握…… “你的脸红了!” 突然,一个女孩子大呼一声:“沈念看着舒凡脸红了!” 这个大嗓门一落地,对面的海军领子立刻抬起头,朝这边看来。沈念刚刚回过神,一下子和他四目相对,目光像是烫到了一样闪开了。 看起来更像害羞了。 “我没有看他!” 那个地方只有舒凡一个人,这个否认显然没有底气。 沈念感觉自己的脸更红了,几乎和额头上的小红花一样。就在这时,一旁的男生突然凑过来:“怎么了?” “看着舒凡脸红了!” 男孩子立刻唯恐天下不乱地起哄:“哎哟!沈念喜欢舒凡!沈念喜欢舒凡!” 于是这下子,如芒在背的不仅仅是沈念了,舒凡显然也恼羞成怒,白皙的脸蛋浮现出一缕可疑的嫣红。他“嗖”地站起身,像只愤怒的小牛一样,对沈念怒道:“你不许喜欢我!” 说罢,他瞪了小姑娘一眼,蹬蹬蹬跑了出去。 …… 下午五点钟,幼儿园下课,赵涟清和叶琦已经和一群探头探脑地家长等在铁门前。 小朋友排成队由老师挨个领出来,沈念所在的月亮班排在最后,赵涟清一眼就看到了宛如糯米团子一般的小姑娘。 她好像交到了朋友,和旁边一个趾高气昂的女孩子一起并排走着,那个女孩子气场十足,扎着冲天羊角辫,看起来很威风,时不时指导其他小朋友乖乖排队。 走在沈念前面的是一个海军领条纹上衣的小男孩,小男孩一走出校门就离了队,被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牵走,上了辆乌黑油亮的小汽车。 就在这时,沈念突然拉了拉眼皮,冲海军领子做了个鬼脸。那个男生不甘示弱,立刻冲她吐了吐舌头。两个小孩有来有往,直到那辆小汽车关上大门,隔绝了二人的视线,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暂告一段落。 赵涟清忍不住笑出声,招呼道:“念念!” 小姑娘闻声抬起头,眼睛一亮,扭头和身后的朋友道:“小路,明天见!”拔腿便朝他跑了过来。 她像一只小鸟一样扑了过来,又十分矜持地在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下。赵涟清接过她的书包,帮她拎在手里。一旁的叶琦笑道:“念念交到好朋友了吗?” 沈念这才注意到少女的存在,她立刻变得腼腆,不由自主地朝赵涟清身边蹭了蹭,小幅度点点头。 赵涟清说:“我看是一个男孩子,还有一个女孩子。” “才不是呢!“小姑娘立刻把头摇成拨浪鼓:“只有小路是我的朋友,舒凡是个讨厌鬼。” 舒凡就是那个海军领子小男孩,叶琦闻言,突然间压低了声音道:“我看他上的车还挺贵的,我叔叔也有一辆,落地要一百多万。” 叶琦的叔叔早些年南下做生意,这几年混得风生水起,每次过年都给她包大红包,她对这个叔叔十分得意,时不时就得拎出来讲一讲。 赵涟清脸上倒是没有什么波澜,他的注意力全在沈念皱成包子一样的小脸上,笑得眉眼弯弯,像是含了一汪清泉。 “他怎么招惹念念了?” 三个人慢慢往家属院的方向走,面前出现了一条斑马线,正是红灯。 小姑娘撇撇嘴,欲言又止。 他不喜欢自己,自己也不喜欢他,可是那么多人对着他俩起哄,说他是她的新郎官,她便更讨厌他了!这个害她丢人的海军领子! “他说我是土包子。” 赵涟清微微挑眉:“怎么会?念念这么可爱。” 沈念害羞地“嘿嘿”笑了两声。 绿灯了。 巨大的人流开始马路,赵涟清一只手拎着她的小书包,另只手牵着她的手,防止她被人群挤散。 叶琦走在沈念另一侧,垂眸看向地上被拉长的影子。 她、赵涟清、沈念。 两个长长的影子中夹着一个小小的影子,好像一家三口。 少女抿了抿唇角,心头涌上一阵蜜意。 “你哥说得对,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叶琦也开口安慰道,“念念绝对是幼儿园最可爱的小朋友,是吧涟清?” 她说罢,下意识地看向他,等待回应。可是少年的注意力悉数在糯糯的小人儿身上,根本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 那双桃花眼中的温柔好似春风化雪,满满将要溢出来。 叶琦微微一愣,突然感觉这二人自成一个世界,而她被隔绝在外。 第6章 望眼镜丢了被谁偷走了? 灿白的阳光逐渐染上绚丽的橘色,时间飞逝如流水。不一会儿,家属院便到了。 叶琦家在七号楼,先和两个人告别。她不知为何突然有点无精打采,后半段路程都有些沉默,却还是约好明天一起去补习班。赵涟清继续牵着沈念往八号楼走。 从方才过马路起,他就一直牵着沈念,没有再松开。 小姑娘似乎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跟着他迈着步子,像小兔子一样一蹦一跳,踩着地上梧桐叶的碎影。过了一会儿,到了家门口,赵涟清掏出钥匙开门,沈念突然问:“我以后会有嫂子吗?” 少年以为自己听错,下意识道:“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花光了小姑娘的勇气,她不想再问第二遍了,有些尴尬地闭紧嘴巴,索性就当他没听到。 可赵涟清却立刻反应过来:“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没什么,小路跟我说哥哥结了婚,我就会有嫂子。”沈念小朋友的脸又红了起来,额头的小红花愈发鲜艳,“我只是好奇……没有别的意思。” “……” 现在的小朋友真是人小鬼大。 赵涟清伸出手,朝那小红花上轻轻点了点,摇摇头。 “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等到那个时候,念念也会有男朋友的。” 小姑娘捂住脑门,一双杏核眼懵懵懂懂。赵涟清在她眼里已经算是大人了,他说的很久以后,估计是真的很遥远。 但奇怪的是,她想象不出来自己的男朋友长什么样子,舒凡绝对不可能,班里甩鼻涕的男孩子也绝对不可能。 第8章 于是,她又想起白天时浮现在脑海里的那一幕——赵涟清穿着成熟的黑西装,和一身洁白婚纱的她并肩站在一起,两个人紧紧牵着手,就像现在一样。 其实赵涟清也挺好,沈念小朋友心想,至少他比她见过的男孩子都好看。 …… 第二天去幼儿园,沈念在门口依旧大哭大闹了一场,小面老师将赵涟清轰走后,果断地将她抱到了二楼。 一到楼上,班里的小朋友已经来了大半,沈念很快便将哭闹抛之脑后,屁颠屁颠地去当陈雅路的小尾巴。陈雅路是班里的班长,平时都要第一个来到班内,看到有大声哭闹不守纪律的小朋友,她必须得替温柔的小面老师出马。 这次说来也巧,舒凡小朋友忘记带童话书,被她逮了个正着。 月亮班每周末下午会举办读书活动,每个小朋友轮流带自己最喜欢的书来,小面老师会耐心地给大家朗读。这次正好轮到舒凡,他十分坦然地说自己昨晚忙着学象棋,早已经把这件事情丢到了爪哇国。 陈雅路当然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她立刻站了出来,指着舒凡的鼻尖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快回家拿,不要惹小面老师生气!” “她生气就生气,关你什么事?” “我是班长!” “那又怎样?”舒凡哼了一声,“我可不怕你。” 听到这句话,她顿时红了脸,跺了跺脚:“我去告诉小面老师!” 说罢,她拔腿就跑。小尾巴沈念还没反应过来,有些呆呆地站在原地。 舒凡瞥了她一眼:“你不去告状?” 她老实巴交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小面老师在哪儿。” “真笨。” “你才笨呢!” 舒凡咧嘴笑了笑,突然间勾勾手。沈念跑过去,眼前突然一黑,紧接着有什么东西扣到了脸上。她吓得吱哇大叫:“你干嘛!” 嫌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是望远镜,土包子。” 小姑娘睁开眼睛,果然看到了一张放大的人脸。舒凡那浓密的睫毛根根分明近在咫尺,她惊呼一声:“真厉害!” 小男孩得意地哼了一声:“那是当然。这可是我爷爷从欧洲带给我的,一只要好几千块呢。” 小姑娘对钱没有准确概念,但是几千块毫无疑问是个巨大的数目。她连忙捏起手柄,左看右看,生怕舒凡把它收走了。 结果舒凡并没有拿走,他让沈念玩了个尽兴,直到上课的铃声响起,小面老师招呼大家坐坐好,才收回去。 这个望远镜是非常精美的古铜色,镜腿上面镶嵌着银白色的贝母,雕琢细腻精致。舒凡十分宝贝地将望远镜擦干净,放回书包夹层里。 到了午休的时候,那枚望远镜不见了。 …… 最紧张的人除了舒凡,其次是小面老师。 她的教师生涯里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没有处理经验,也没有油滑的胆量。小面老师让小朋友们都从座位上起来,神情十分严肃,语气也足够缓慢。 “舒凡的望远镜不见了,应该还在教室里,大家一起帮他找一找。能找到的小朋友,奖励一只小红花。” 说罢,她又招招手,把舒凡喊了过去,在讲台上低声问了几句话。 一两分钟后,小面老师抬起头,越过高高的讲台,直直看了沈念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沈念有些莫名的害怕。 果然,小面老师下一句话便是:“念念,你过来一下。” 所有的小朋友都停下来,抬头看向她,那种感觉好像是洗澡的时候热气在脸上蒸腾,她的脸顿时红了,心脏直跳。 她不乐意去,腿脚像是灌了铅,但谁能反抗小面老师的权威呢?这几步路仿佛一生那么漫长,等她来到讲桌后,舒凡也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却抿着嘴巴,一言不发。 “你俩都跟我来。” 窃窃私语声响起,搁在平常,小面老师肯定会让大家安静。但这次她却没有在意,脸色难看地带着他们两个人去了办公室。 然后关上大门,偌大的、阳光灿烂的办公室顿时变成了一座固若金汤的牢笼。大门“嘭”地合上的瞬间,仿佛怪物骤然合上牙齿,森然的声响令她打了个寒战。 小面老师拉开椅子坐下,舒凡站在椅子旁边,两个人表情都很严肃。沈念呆呆地站在两个人的对立面,有些手足无措。 这时候,小面老师循循善诱地开口:“念念,中午的时候你玩了舒凡的望远镜,是吗?” 小姑娘点点头。 “这个望远镜是舒凡爷爷送他的生日礼物,前些年舒凡爷爷过世了,所以这个礼物对他来说十分重要,我想念念你应该也还能理解,因为你妈妈…… “顿了顿,她又摇摇头改口道:“这相当于是一份遗物,所以老师想问问你,有没有见到这个十分珍贵的望远镜呢?” 沈念如实答道:“中午玩完后,我就给舒凡了,他收起来了。” 小面老师和舒凡对视一眼,后者点点头。 “那你看到他放到哪儿了么?” 舒凡紧紧地盯着她,面色已经有些不善。沈念就算是再迟钝,也感受到了那股恶意,她几乎是有些发颤地开口:“我没有偷望远镜。” “老师并没有这个意思,念念,老师只想让你帮忙回忆一下,你有没有看到舒凡把望远镜放到了哪里?如果你能提供一些线索,说不定舒凡就找到了。” “书包。”小姑娘的脸已经快熟透了,“我、我看到他放到了书包里。” 一股强烈的视线袭来,几乎带着灼伤的痛感,让本已经不安的沈念无法直视舒凡的眼睛。但是这个举措毫无疑问被误解成了心虚的意味,舒凡急切地扯了扯小面老师的袖子,伸手朝沈念指了指。小面老师的脸上写满了惊讶。 她在惊讶什么呢? 为什么要看着自己,露出这幅神色? “别着急,”她低声安抚道:“没事的,没事,舒凡,你再去书包找找,行吗?小面老师和念念单独聊一聊。” 舒凡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我找了,找了好几次,书包里就是没有。除了她,也没有人知道我放到了哪里,只有她看得最清楚!老师,如果找不到的话,我不敢回家,我爸爸不让我拿过来的,是我偷偷拿来玩的!” 一切都糟透了。 舒凡的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阵阵的回音,模糊得听不清楚。沈念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子,她穿的还是妈妈给她买的那双粉色的皮鞋,上面带着蝴蝶结,很漂亮。 为什么要发生这种事情?明明今天,她穿了最喜欢的鞋子过来。赵涟清细心地帮她把鞋底都擦得干干净净。 她该怎么办? 眼前的一切都染上了水汽,舒凡好像甩门出去了,然后大门又被合上,办公室里只剩她和小面老师两个人。小面老师给她剥了一块糖,让她吃,她含在嘴里的瞬间眼泪便落了下来。 小面老师面露不忍,伸手给她擦了擦眼泪。 “念念,现在只有咱们两个人,你有没有话想对老师说?比如看到了谁拿走了望远镜?有的话这就是咱们的小秘密,小面老师不会告诉别人,放心好了。” 沈念吸着鼻子,摇摇头。 小面老师叹了口气:“别怕念念,我知道你现在很紧张,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大家都会犯错的呀,如果你看到有谁拿走了望远镜,那老师就能根据你的线索,把望远镜找回来,这样舒凡也不会难过,那个偷东西的人也不会继续犯错了。对不对?” 她很想开口,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可事实上她就是什么都没看到,她只看到了舒凡把望远镜装回去,后面发生了什么,鬼才会知道。 但小面老师就这样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自己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丢人。 沈念无法摆脱烈火烹油般的煎熬,浑身上下都泛着红,耳朵像是滴血一样。小面老师后面又温声细语地哄了哄她,无非是旁敲侧击地问她有没有目击到什么细节,到了后面,小面老师看了眼时间,起身去班里看了看,回来以后脸色更加难看了。 她坐在办公桌上,深吸一口气,捂住了脸。 “确定什么都不想告诉老师吗,念念?” “我不知道……”沈念哽咽道,“老师,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次,小面老师没有给她擦眼泪,而是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一支比她一个月工资还要贵的望远镜,同样也让她有种想哭的冲动。 窒息的沉默开始蔓延,年轻的女老师闭上眼睛,似乎是睡着了,但几秒钟后又睁开,声音带着几分疲惫。 “我知道了,念念,待会儿放学后你先留一下吧。” 第7章 沈念不见了赵涟清的声音无比冷静:“…… 沈念愣了愣,眼泪挂在腮上,亮晶晶的好似宝石。 第9章 “为什么?” 小面老师淡淡开口:“我需要和你的监护人,还有舒凡的妈妈一起谈一谈。” 她这是被请家长了? 向来是人见人夸的乖宝宝,沈念如同面临世界末日一般缓缓瞪大了眼睛,一股无法言说的羞耻感和惊恐袭来。 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哀求道:“能不能不要喊赵叔叔?求求你了小面老师,求求你,不要喊来赵叔叔……” “念念,别害怕,我喊赵叔叔过来只是需要他了解这件事情,他是你的监护人,可以帮你解决问题的呀。” “我没有问题!”小姑娘哭喊道:“我没有拿他的望远镜,我真的没有拿!为什么要喊赵叔叔过来?为什么不相信我?” “老师没有怀疑你,念念。只是赵叔叔正好也是警察,老师也得向他报警对不对?好了好了,别哭,别哭啊。” 沈念涨红了脸,依旧不住地摇头,小手拼命地挥动着:“老师,老师我真的没有偷,不是我……不是我……” 可惜,小面老师没有再心慈手软,舒凡负承担不起这只望远镜丢失的后果,她同样承担不起,只能沉默着给沈念又剥了一块草莓太妃糖。 这次小姑娘没有吃。 她哭得泪流满面,抽噎不止,自尊心像是一朵被人踩得稀巴烂的小蘑菇,捡都捡不起来了。 …… 傍晚,天中弥漫着一片绚丽的火烧云,橙黄色的余晖宛如颜料般在云层上倾斜而下,美得令人焦躁不安。 头顶的风扇吱呀作响,热风扇得令人头昏脑胀,不少人都打起了哈欠,趴在胳膊上偷偷打起瞌睡。 补习班下午四点半放学,走到幼儿园,刚好能接到沈念。 但是今天的情况不一样。 赵涟清看了眼手机,那条半小时前发来的短信安静地躺在收件箱里,是赵刚发来的。 他说念念在幼儿园出了点事,这次他去接她。少年回了句是什么事,却没有再得到回复了。 “你咋了?”一旁的闻荣低声道:“别看手机了兄弟,老朱盯着你看好几回了,小心他收你手机。” 补习班理论上是不让带手机的,但是赵涟清向来是好学生,老朱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涟清心里像是有蚂蚁在爬:“怎么还不下课?” “这不只有半小时了,不是你今天咋回事?平时没进你这么坐不住啊。” 一股说不清的预感在心里蔓延开来,令少年有些坐立难安。赵刚是个靠谱的人,如果沈念出了什么问题,他出面肯定定能解决的,比他自己去强多了。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小孩,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他应该相信赵刚。 赵涟清深吸一口气,平稳了下情绪,摇摇头:“没事了,上课吧。” 实在不行,等下课后再去幼儿园看看好了。 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 过了不久,下课铃响起。老朱抬起光秃秃的脑门看了眼时间,宣告补课结束。赵涟清匆匆和闻荣还有叶琦打了个招呼,便飞快地收拾起书包,打算一个人先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响起,在安静的教室中显得突兀极了。 老朱立刻抬起头,严厉地看了过来,极为不满地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 是赵刚打来的。 赵涟清立即摁了接听。 “你接过沈念了吗?”男人开门见山。 “没有。” 电话彼端传来一阵略微急促的抽气声,赵涟清顿感不妙,追问道:“怎么了,爸?” “沈念不见了。” 赵刚沉声道。 …… 沈念是从教师办公室出来后走丢的。 幼儿园很快便调了录像,画面显示大概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小姑娘抹着眼泪从办公室出来,迟迟不敢进教室。小小的身影在教室后门徘徊了许久,终于抬头看了眼大门处。 大门处有一个60多岁的退休老头把守,平日里墨绿色的大铁门死死地锁着。只是恰好那个时间有一对夫妻来接孩子,大门打开了一会儿,没有关上,小姑娘便悄悄溜了出去。 她身影那么小,动作又是那么快,大爷只是转身接了杯热茶,小小的身影就已经从这扇绿色的 栅栏缝隙中一闪而过。 赵刚看着监控录像,眉头皱成了深深的“川”字。一旁的小面老师已经说不出话来,崩溃地捂着脸坐在办公室椅子上。 舒凡妈妈攥了攥胳膊上的名牌包,冷漠地打破沉默:“这姑娘现在跑了,事情也说不清楚。我待会儿还要开会,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舒凡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妈妈:“可是望远镜……” 精致的女人不耐地打断他的话:“丢了再买一个就是。” “那是爷爷留给我的!” “舒凡,别跟你爸一样自找不痛快。”女人顿时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怒气,“我忙得很,没空管你们舒家的破事。” 说罢,她的手机恰好响了起来,女人立刻接了电话,踩着高跟鞋出去了。 小男孩沉默地看着母亲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小面老师,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和委屈。最后,他选择伸出手,扯了扯一身警服的赵叔叔。 “怎么了?”赵刚垂下头,对上一双忐忑不安的眼睛。 舒凡的嘴巴蠕动了几下,尽管极力掩饰,眼中的惊慌还是无力躲藏。 如果自己一开始没有气急败坏,在还没证据的情况下就指责她的话,沈念是不是就不会跑丢了?如果自己没有给她看望远镜,没有把爷爷留给他的遗物带来学校炫耀的话,这些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强烈的内疚让他的声音发颤:“对不起,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男人似乎有些惊讶,眸光中倒映着小男孩涨红脸、却依旧抬起头的小小身影。 “别想太多。”赵刚沉声道。 “赵叔叔……你们会找到沈念吗?你们会找到她的吧?” 赵叔叔看起来很凶,从方才起就板着脸不说话,一定是在生气。一阵短暂的沉默袭来,就在舒凡以为自己得不到答复的时候,一只宽厚的大手抚上了他的肩膀。 小男孩抬起头,那高大粗犷的男人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低声道:“我们一定会找到她。” 不管是不是她犯了错,不管偷望远镜的人是不是她,他们的当务之急一定是找到这个惊慌失措选择逃离的小姑娘。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她犯了错,那也是他这个监护人教育不到位的责任。一个五岁的小孩子选择逃跑,大概率是害怕他怪罪,害怕他生气。但是她不知道,对于他和赵涟清来说,她的安全和性命,远比一只望远镜要珍贵。 就在这时,大门前传来急刹车的声音。一辆自行车刚一停稳,车上的人就急匆匆地丢下车子,冲进了门卫室。一看到满屋子的人,他愣了愣,扭头看向赵刚。 “爸,找到念念了吗?” 赵刚看向自己气喘吁吁的儿子,沉默着摇了摇头。 赵涟清目光颤了颤,手脚冰凉。 房间内,那台显示着监控画面的电脑重复着小女孩逃出校门的影像。 那个小小的身影多么仓皇啊,像是一只寻找巢穴的弃鸟一样跑到了大街上,那么无助,那么可怜,茫然四顾,不知该去往何处。 她逃出大门时身上的衣服是自己给她穿的,鞋子是自己给她换的,最后一幕留在画面最下方的马尾辫也是自己给她扎的。早上出门时他牵着她的手,把她亲自送到了这所幼儿园。 可为什么就这么不见了? 他的念念,为什么不见了? 赵涟清的声音无比冷静:“我去找她。” “涟清!” 赵刚低喝一声:“幼儿园已经报警了,待会儿所里就会安排人。你先回家,明天还要上课。” 赵涟清愣了愣,抬眸看向父亲。 那一眼有太多东西,赵刚忍不住心头一颤,他想起了妻子的葬礼上,赵涟清抱着骨灰盒看向自己的模样。 那时候他为了追捕逃犯,在外地呆了大半个月,病床上的女人硬生生吊了三天的气,最终还是在遗憾中香消玉损。等他赶回来时,正是头七。 他的儿子,那么乖巧、听话,如玉一样的人,抱着母亲的骨灰,哭得眼睛已经没了生气。 赵刚脚步踉跄,朝灵堂里走一步,少年便往外退一步。直至少年退到了灵棚外,浑身都被大雨淋透,一边冷得发抖,一边执拗地盯着他,死活不肯让他碰到怀里的骨灰。 那时候的眼神,和他现在一样。 过了片刻,赵刚心口的痛楚稍稍缓解,他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一起去找,十一点前必须回来。” “好。” “注意安全。” 赵涟清看了父亲一眼,点点头,转身跑到门外。 灿烂的烈日下,少年白色的衬衣顿时被风灌满,投下浅浅的灰色的影子,那抹影子很快又消失了,急匆匆地一闪而过,像是一场无疾而终的骤雨。 第10章 …… 公交车站停在了站牌前,豆丁大点的小姑娘跟在人群后上了车,敲了敲司机的玻璃窗。 司机惊讶地看了一眼:“小朋友,怎么啦?” 沈念鼓起勇气开口:“叔叔,我没带钱,可以先让我上车,到地方后我再让妈妈下来付钱,可以吗?” “你一个人吗?家长呢?” “不在这里。” “你知不知道家长的手机号?叔叔帮你给他们打个电话,让他们回来接你。” 沈念熟练地报出了一串号码。司机拨了过去,发现已经是空号。 “还有没有别的手机号?” 小姑娘摇摇头:“我只记得妈妈的。” 附近的乘客探出头:“要不报警吧,这小孩一看就是自己跑出去的,家长准是没看好。” “就是就是。” 沈念闻言,立刻后退了好几步,摇头道:“不要报警!我没事!” 可惜没有人在意她的话,后排已经有人站起身,朝她的方向慢慢逼近,像僵尸一样伸出胳膊想要把她抓住。 危急关头,她咬了咬牙,一扭身跳下车,撒开脚丫子就往反方向跑去。 第8章 救命稻草她抬起灰黢黢的小手,抓紧了…… 司机立刻从车窗上探出脑袋,急声大喊:“喂,小姑娘!你要到哪儿去啊!” “申城!”她大声道:“我要去找妈妈!” “申城离这里可远呐,你快回来,叔叔带你去!” 骗子! 都是骗子! 说带她去申城,肯定还是要报警,把她送到赵叔叔那里去,赵叔叔肯定不会让她去申城的。不仅不会让她去,还会像电视剧里那样给她戴上手铐,问她为什么要偷走望远镜。 一想到这里,小姑娘立刻心跳如雷,吓得拔腿就跑。 她跑啊跑,跑到了阴暗漆黑的弄堂里,头顶挂满了湿漉漉的衣服,滴滴答答地朝下滴水。她湿了额发,有些狼狈,在陌生的巷子里钻来钻去,鼻腔里都是潮湿的青苔味。 后来,眼前的视野终于开阔,她误打误撞地进了一个老旧的小区。 老公房里传来了饭香味,还有叮叮当当的炒菜声,不知道是哪一家做了青椒炒蛋,香喷喷的味道飘的老远。 小姑娘终于停下脚步,有些恍然地看着周围的场景。这个气味,似乎有些熟悉。 好像不久之前,妈妈牵着她去买吊带裙,路过一家布料商场的时候接了个电话。那时候,商场里的人刚好在吃晚饭,青椒炒鸡蛋的味道就这么飘到了她的鼻子里。 她牵着妈妈的手,闻着晚饭的香气,看到了天上绚烂的晚霞,美得让人难以忘怀。 妈妈…… 沈念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她突然很难过,仿佛有什么东西,飞速地离她远去了。就像那天赵叔叔来接她,告诉她妈妈已经去世。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什么叫做死亡,现在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些许。 明明是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气味,熟悉的傍晚,只是那个人不在了。 她只存在于记忆里的那一天。 而那一天,变成了再也回不去的瞬间。 …… 跑了一下午,小姑娘滴水未进,肚子饿得咕咕叫。她有些软弱地想要回去,却又不敢面对赵刚严厉的面容,和小面老师疲惫的眼神。 班里的小朋友更不用说,肯定都知道这件事了。 她绝对不能回去。 她要回家,回到申城,找到妈妈!妈妈一定会相信她,这世上,只有妈妈才会相信她! 动摇的信念得到了加固,沈念看了眼头顶太阳 的方向。临近夜晚,夕阳落在天空的西边,而申城在峰南的东边,她需要背着夕阳跑才行。 小姑娘立刻买开小短腿,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朝着夕阳背道而驰。周末的小镇即使到了晚高峰,也安静而惬意,用完晚饭后散步的人群三三两两,走出家门,坐在弄堂里的石头桌椅上聊天。 她就这样从人群中走过,有一次路过了小卖部,老板正在看电视,新闻联播的女主播梳着利索的短发,正在播报今天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还路过了一家理发店,头发花白的老板正在给老顾客洗头,雪白的泡沫散发出劣质而又浓郁的蜂蜜香气。 等到天微微变黑的时候,路上的行人也少了,房子里亮出或白或黄,或明或暗的灯,周围茂密的梧桐树开始遮天蔽日,在地上投下浑厚浓郁的阴影。 她不由得加快脚步,踩着树冠的影子,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奔跑着,直到实在跑不动了,终于在一处不知叫什么名字的马路边停下。抬头四顾,皆是陌生且千篇一律的平房。 两侧的景观灌木丛里传来了细微的猫叫,在逐渐沉淀下来的夜色中,无端地有些瘆人。 沈念茫然地看着四周,夜风一吹,身上蔓延出一股寒意。 一直往东跑,为什么还不到……难道要坐公交车才行? 申城有那么远吗? 妈妈离自己原来这么远吗? 小小的身影在夜色中徘徊着,满天的繁星茫然地眨着眼睛,为她照亮前行的路。可她身在何处呢?不在妈妈身边,不在赵涟清身边,不在幼儿园,不在派出所家属院,她熟悉的世界那么小,身处的世界却那么大,大得她开始恐慌,害怕,却又无处躲藏。 远处的汽车加油站闪烁着明亮的光,有一辆小车正在加油。她跑了这么久,终于又见到了人烟,沈念眼眶一热,忍不住迈开步子,朝光源走去。 郊区似乎没有红绿灯可言。沈念环顾四周,确定安全后快步穿过马路。可下一秒,远处的黑暗之中骤然传来刺耳的鸣笛声,一辆超速的面包车立刻“嗖”地擦面而过。 司机探出头来,刺耳地大骂道:“侬行西啊!” 骂完,车子绝尘而去,掀起一股扑面的热浪。 沈念愣在当场,耳朵嗡鸣,如此直接的恶意像是有人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羞恼、尴尬和恐惧一齐涌上心头。她像是流浪猫一样被驱赶回灌木丛旁边的人行道上,躲在一颗宽大的梧桐树后,抹着眼泪哭起来。 她回不到申城了,也找不到妈妈了。 妈妈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申城那么远,她永远也走不到。她早该明白的,她早就知道的。 过去的那些日子,那些漂亮的衣衫和温柔的母爱,都不会再回来了。这些都叫做离别,她这么小本不该经历,可是命运对她如此残忍,竟然让她硬生生地提前懂得了这一切。 她不敢大声哭,生怕引来了坏人,又怕把加油站的人引过来,用那种同情的眼神看着她。所以只能小口小口地哽咽,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流进了脖子里,黏糊糊、冷冰冰的。还有一口气一直憋在胸腔里,上不去下不来,像是吞了一口大石头,堵得发胀、发疼,让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窒息,难受极了。 晚风这么冷,树叶的摩挲声也像是喃喃私语,议论着她如此糟糕的一天。 她不知哭了多久才停了下来,像幼鸟一样瑟缩着,将小小的身影妥帖地藏在了大树之后。路过的车流时而打过惨白的灯光,都没有发觉她的存在。 沈念孤单而悲伤地坐在泥土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凹凸不平的地面,黑色的蚂蚁时不时从缝隙中冒出来,迅速地爬行闪过。 她渴望变成一粒米,这样就能被蚂蚁搬走,任由它们搬到哪里去,而不是像现在,无处可去,无家可归,太阳落山后,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 夜色浓稠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苍穹之上,繁星眨眨眼睛,悲悯地看着人间。 这时,一辆自行车一闪而过,像其他车子一样化为一团模糊的光影。却又在两三米后“吱呀”一声刹住车,调转车头,回到了那棵梧桐树旁。 “咣当”一声,车子被人丢下,失去了重心后清脆地倒在地上。沈念惊恐地抬眸看过去,只见清凉的月光中,少年喘着粗气站在自己不远处,白衬衫被夏风吹得饱胀,好似一朵绽放的山茶花。 那一刻,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从心头消散,化作一抹青烟,扶摇直上,消散无形。 身子突然被人抱起,赵涟清一言不发地打量着她,从上到下,从头到脚,抿着唇,皱着眉,连一句话的时间都来不及说。确认她无恙后,他一下子半跪在地,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熟悉的、温暖的柠檬的香味萦绕鼻尖,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安全感。那种安全感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几乎像是滚烫的春水,如此温热地流淌进了她的心中。 “念念……” 少年的声音发抖,好似被风吹散的柳絮。 明明眼泪已经凉了,眼眶却还是温热的了起来,泪珠一滴接着一滴地落下,从眼角到刺痛的面颊,无法停止。小姑娘哽咽地想回应,却开不了口,喉咙粘成一团。 “念念。” 他又说了一遍,把小姑娘抱得更紧,脑袋枕在了她稚嫩的肩头。 第11章 沈念仰起小脑袋,用力地喘了口气,这才突然打开了语言的通道似的,发出了短促的、带着哭腔的声响:“哥……” 一瞬间,苍茫的夜色和飞尘弥漫的马路都一同寂静下来,摆出等待的姿态。她抬起灰黢黢的小手,抓紧了赵涟清的衣袖,后知后觉的害怕好似溺水。 她抓住了她的哥哥,就是抓住了那根救命稻草。 “哥哥!” 这一次,声音终于清晰,终于明了,终于带着几分命运般的尘埃落定,灌入了赵涟清的耳朵内。 少年的瞳孔微微收缩,宛若一根纤细的针,而后又舒展开来,化为一滩氤氲的墨。 他抱着怀里的小姑娘,失而复得的心跳声如雷如骤雨,好一会儿才平静。 声音染上几分沙哑:“别怕,哥哥在。” 沈念委屈地皱起眉,眼泪像是泄了洪,哗啦一声将胸腔里的大石头冲散。她撇开嘴,开始嚎啕大哭,声音撕破了沉静的黑夜,将瘀积了一整日的委屈,那么久那么久的思念彻底宣泄出来。 她说不是她干的,望远镜不是她偷的,为什么小面老师要请家长过来。她从不偷人东西,因为妈妈说,偷东西是不好的,她一直最听妈妈的话了,向来不是坏小孩。 可是为什么大人要这么对自己,为什么妈妈会死掉,为什么她回不到申城去,为什么那个超速的司机反而要骂她。 她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因为她如此懵懂而又年幼,这个世界却向她展露出了如此残忍的一面。 而她本不该在这个年龄经历这些,也本不该哭得如此难过,如此声嘶力竭。 第9章 新的一年小姑娘将脑袋往哥哥怀里拱了…… 少年听着怀里撕心裂肺的哭声,好一阵子都没说话。 过了会儿才抬起手,赵涟清温柔地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温声细语地哄:“我知道,不是你的错。别害怕念念,别害怕……” 那天晚上,沈念不知道哭了多久,到最后嗓子已经干哑,这才把心里所有的委屈、难过和不安统统发泄了出来。小姑娘逐渐匀好气后,抽抽噎噎地将脸埋进赵涟清的怀里,死活不肯抬起头。 赵涟清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道:“怎么了?” “我眼睛哭肿了,很丑。” 少年忍俊不禁:“你只是变成了小花猫,快抬头,让哥哥看看。” 沈念不情愿地抬起头,两只水灵灵的杏核眼果真肿成了核桃,雪白的腮帮子泪痕遍布,看起来狼狈极了。少年却心软的一塌糊涂,只觉得可爱,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一点都不丑嘛!” 小姑娘吸吸鼻子,撇撇嘴。 “你骗我。” “哥哥从不骗你。” 这声‘哥哥’让沈念心头顿时荡起一抹和煦的暖意。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小姑娘将脑袋往哥哥怀里拱了拱,小手抱住他的腰,索性变成一只耍赖的树獭。 赵涟清无可奈何,只能抱着 她起身,慢慢往自行车的方向走。走着走着,不知是谁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怀里的人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哥哥的肚子好吵啊!” “对呀,吵着要吃的,”赵涟清把她放在地上,将倒在一旁的自行车扶好:“要不要吃麦当劳?” 小姑娘点点头,化悲愤为食量:“吃!” 盛夏凉夜,漫天繁星。安静的马路上只有自行车咕噜噜行驶的声音。 晚风带着万家灯火的暖意吹拂而来,吹过少年清隽的眉眼,吹过他雪白的衬衣,吹过后座上那个抱着哥哥腰肢的、陶瓷娃娃一样的小姑娘。他们哼着一首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歌—— 我从远方来到陌生的地方 就像沉睡了不知多少个年头 我将不顾一切的来到这地方 放眼望去一路春光不再平凡 白兰鸽白兰鸽 飞过似水华丽的人间 直到拥有了一切 还是飞向北方【注】 …… “北方是哪里啊?我们现在在北方吗?” “我们在南方,不过北方的城市可多了,我们的首都北津就是北方呀。” “我知道北津,舒凡说那是他老家。”沈念心情平复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他还说,他们那边的人,说话舌头是卷起来的。” 舒凡还因此嘲笑过她的普通话口音呢,明明她也说得很标准。 自行车“咯吱咯吱”地碾过马路,少年的声音冷不丁传来:“是儿吗?” 小姑娘被他逗笑了:“不是这样的,哥哥好笨!” 赵涟清微微笑起来,使劲踩了一下车轮,车子立刻加速,迎着凉爽的晚风从一颗颗梧桐树旁呼啸而过。 那些沉默的、庞然的大树挥舞着树枝,发出“簌簌”的告别,一路目送他们远去。 …… 那天,到底是赵涟清率先找到了沈念。 小地方的监控摄像头时常罢工,需要派上用场的时候,总是令人挫败。赵刚和同事们刚刚追溯到小姑娘往东边跑,那边赵涟清已经果决地往东边骑了老远。 她如果要离家出走,一定是要回家的,而她的家在申城,峰南的东边——小姑娘这么聪明,肯定不会忘了自己从何来而来。 于是,人找到了,所有人的悬着的心都安安稳稳地落下。后面,小姑娘休息了几天才去幼儿园,幼儿园里的小朋友都被叮嘱过,没有人在她面前提及这件事。 陈雅路作为小班长兼好友,一见到她就扑了上来,将她拉到一群女孩子里安慰个不停,沈念被围在人群中央,心里头顿时暖烘烘的。 而最令人震惊的是向来和她不对付的舒凡,突然间也换了个人似的,不再用鼻孔看她了。 他看到她之后犹豫了许久,大概得有半个世纪,才从书包里掏出一叠巧克力。巧克力是金灿灿的,上面满是英文,闻起来又香又甜。 “望远镜的事情对不起,我不该一着急,就怀疑你。” 沈念惊讶地看着他,一时半会还适应不了大少爷的示好,巧克力也没敢接。 舒凡蓦地红了脸,将巧克力往她怀里一塞:“快拿着!手要累死了!” “哦……”她点点头,“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是我该道歉!” 沈念立刻改口:“那好吧,没关系。” 小男孩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自在了不少。 至于那只望远镜呢? 舒凡说,最后还是找到了,不知道是谁做贼心虚,趁大家不注意丢到了讲桌抽屉里,被小面老师发现了。只是自那天起,16位小朋友就这样少了一位,一个总是坐在角落里,沉默寡言的男孩子再也没有来过,小朋友们也好,小面老师也好,也没有再提起过他。 这件事情就和过期的日历纸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成了一段浅浅的回忆,逐渐被遗忘在了大家的脑海之中。 …… 五年后。 电视机嗡嗡地开着,里面的主持人穿着喜庆的红衣裳,正在和电视机前的观众一起倒计时。 “五、四、三、二、一——!” “各位观众朋友们,元旦快乐!新的一年到来了!” 窗外“咻”地响起了一声短促的尖叫声,不知是谁放了烟花,在深沉的夜幕上绽放出五光十色的碎光。沈念立刻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扒开窗帘,扬起小脑袋,眼睛亮闪闪地看着绚丽的天空。 “咻——” 第二颗、第三颗紧随其上,在天空中炸裂开来。其实外面还在下着小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却没有影响到大家的热情,烟花还是一簇接着一簇地放着,整个小区都热闹的不得了。 她正看得心头痒痒,想着喊上陈雅路和舒凡偷偷去小卖部买几支仙女棒玩一玩,就在这时,屋子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赵涟清还在书房学习,似乎没有听到。沈念熟练地接起。 “喂?” 话筒里传来赵刚的声音:“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 “哥哥说他不着急睡,我在看跨年晚会呢。” “你俩吃饭了没?” 小姑娘朗声报菜名:“吃过啦,吃了油爆虾、炒冬笋,还有一大碗山楂汤圆!” 赵刚低声笑了笑,似乎被她元气十足的声音逗乐了。 逢年过节就是他最忙的时候,一般都得在所里值班,忙得脚不沾地。但家里还有两个小孩,抽空还得打个电话才能安心。 “明天一早我就回去,你跟你哥晚上早点休息,锁好门窗。” “嗯。” “你哥干啥呢?” “在写作业呢,”沈念看了眼紧闭的书房大门,自从赵涟清上了高三以后,那扇大门就时常紧闭着了,她熟练地看了眼表,“再过半小时,我就喊他去睡觉。” “好。” 电话那边的人又叮嘱了几句,便急匆匆地挂了。小姑娘合上电话,再一抬头,烟花已经消散了,只留一阵青烟在天空中弥漫着。 第12章 赵涟清没看到这么好看的烟花,太可惜啦。 高三真是可怕啊。 她又看了眼悬挂的电子钟,虽然答应了赵叔叔半小时后再去找赵涟清,但是她突然有些冷,书房好像暖和一些。如此想着,小姑娘敲了敲书房的门。 “来了。” 大门果然打开了,少年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赵涟清笑道:“这次又怎么了?” 十分钟前声称去书房看书,刚刚去骚扰完哥哥的沈念毫无愧疚之心,大声道:“我想去书房继续看书。” “等你睡着了,再把你抱出来?” 小姑娘坚定地摇摇头:“这次一定不会睡着。” “好的念念大小姐,请进。” 书房的位置朝北,里面有一张单人床,上面铺着干净松软的蓝色格子床单;一张沉重厚实的木质书桌,和一个大大的书柜。自打沈念来了以后,这里兼顾了赵涟清的卧室,虽说不得日照,但也落得清净。 赵涟清给沈念找了本漫画书,让她一个人趴在地毯上看,他转身拉开椅子继续刷题。沈念老老实实地看了会书后,又忍不住眼神乱瞟,最终被放在床尾的小电子琴所吸引。 那把小电子琴只有切菜的案板大,按键也很简单,是赵涟清的妈妈买的。那时候赵涟清的妈妈身体还很好,每天早上起来,都能抽半小时教他弹儿歌。久而久之,赵涟清也学会了看谱子,自学了不少曲子,只是后来妈妈去世,他再也不想弹琴了。 “想学吗?”少年从书桌上抬起头。 沈念点点头:“我想弹《小星星》。” “好,我教你。” 于是这个晚上,原本是要刷一套数学和理综卷子的少年,手把手地带着小姑娘弹完了《小星星》。小姑娘在很多事情上都很聪明,学琴也学得快,两三个钟头后就能弹得像模像样。 她穿着粉色的珊瑚绒睡衣,因为窝在赵涟清怀里,所以小脸被他的体温捂得热呼呼的,整个人可爱得像一颗小草莓。赵涟清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乌黑柔软的发丝从指缝中穿过,手感极好。 沈念不明所以地扭过头,湿漉漉的杏眼盯着他看。 “哥哥学习压力太大,变成变态了吗?” “……” 赵涟清沉默了片刻:“如果是的话,念念还要哥哥吗?” 小姑娘沉思片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点点头,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赵涟清立刻抬手挠她肚皮上的痒痒肉,小姑娘一边拱来拱去,一边“咯咯”乱笑着:“快住手,快住手!我错了哈哈哈,哥哥我错了哈哈哈!” “咯吱”一声脆响,两个人倒在了床上,月光从窗台洒落,照亮了尚未消散的温暖的笑意。 这个小小的房间内,冬季的寒意竟然荡然无存。 “明天我还想学《两只老虎》。”沈念扬起红扑扑的小脸,伸手扯了扯少年淡蓝色的棉质睡衣,满怀期待道,“哥哥继续教我吧!” 赵涟清正耐心地帮她整理乱糟糟的睡衣领子,闻言动作停了一瞬。 向来有求必应的少年面露难色:“明天恐怕不行。” 第10章 当哥还是当妈?他一开始只会扎马尾,…… 明天是返校日。 高三的学习节奏十分快,元旦假期只放一天假,今晚一过,明天赵涟清一早就得回学校报道。 沈念闻言委屈地撇撇嘴——自从哥哥上了高三,能在家里陪她的时间越来越少,每周只放周六上午半天假,一眨眼就过去了。 所以今天元旦节,竟然是他们难得的、可以一直在一起的时光。 沈念不由得往他怀里拱了拱,好闻的柠檬的香气将自己包裹着,难过的情绪才堪堪缓解些许。 小姑娘性格很粘人,愈是熟悉的人愈粘,所以在家里,她像跟屁虫一样跟在自己身后,每个周六早上都悄悄地爬到他的床上,非得抱着他的胳膊睡觉不可。 这样他一醒,她也会醒。醒来就继续缠着他不放,不肯放他去学校。 想到这里,赵涟清忍不住打趣:“念念这样子,以后恐怕嫁不了人。” “我才不要嫁人呢。”沈念闷闷的声音传来,“我只要哥哥就好。” “口说无凭,我得让你签字画押。” 少年边说边拨开她糊在脸上的碎发,捏了捏她白嫩的脸蛋。小姑娘顺势握住他的手,小拇指一勾,大拇指一摁,唇角勾起甜软的笑意。 “一言为定,我盖章啦!” 那小小的拇指摁在自己的手上,纤细、软翘,像一截细藕。赵涟清目光凝在二人相贴的指尖,胸脯轻轻鼓起,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沈念已经十岁了。但是在他眼里,她还是只到自己腰际的小豆丁,看着自己和赵刚的眼神充满恐惧。 是什么时候接纳了他们呢? 他说不清楚,或许是时间打磨尽了他们之间的隔阂和距离,没有亲缘,没有血脉相连,却成为了最温暖的一家人。这五年,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无法割舍。 时光慢些走吧,今天的太阳也慢些下山吧,让他多陪陪她,多陪陪他的小姑娘。 他收拢怀抱,将已经开始长个头的小人抱进怀里,轻轻哼起了一首缓慢的摇篮曲。怀里的小人很快便睡着了,呼吸均匀起来。赵涟清睁开眼睛,目光温柔而汹涌,像是一潭宁静的春水,下面潜藏着细小的漩涡。 他没有得到的那些关怀和爱意,统统都想给她。 让她幸福,让她无忧无虑,让她得到数不尽的爱和呵护,像是一只守着蜜罐的快乐小熊。 这样子,那个失去母亲的小小少年,好像也幸福了起来。 …… 峰南一高的返校日,门前的小路拥堵为患,公交车和私家车卡成一团。 几辆自行车灵活地从缝隙中钻了出去,停在了学校门口。闻荣迅速将车子锁好,扭头看向自己那两个死党:“待会儿去不去食堂吃饭?” 叶琦正从车筐里提包,她买了个巨大而崭新的双肩包,漂亮得惹眼。少女摇摇头:“我在家吃了,还不饿。涟清呢?你要去吗?” 赵涟清每天都为沈念准备好早饭,自己顺便也吃了,当下还不饿,却点点头:“我可以陪你去。” “那我也去。”叶琦立刻反悔,“待会儿去老班那边喊我。” “哇,你这个女人真是双标!”闻荣气呼呼地瞪着叶琦,“涟清说要去你就去,荣哥一个人还请不动你?” “你知道就行。” 叶琦懒得搭理他,背起沉甸甸的书包走得飞快,一转眼就走在了两个人前面。她假期做了一堆卷子,赶着去老师办公室,把没搞明白的错题请老师再给她讲一遍。 高三的学习氛围和之前都不能比,即使下了课,教室也是一片死寂,大家都们都刷题,只有笔尖莎莎的动静。如今元旦放了一天的假,肯定有不少人偷偷刷了好几套卷子,在办公室门口等老师呢。 看着少女健步如飞的背影,闻荣“啧”了一声才扭回头,对赵涟清酸溜溜道:“她是不是喜欢你?” 赵涟清不知何时塞上了耳机,里面放着英语听力,闻言“啊”了一声。 闻荣撇撇嘴:“唉,没听见算了。” 不过这家伙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 这一点他存疑,毕竟这个人太聪明,或许已经察觉到,只是没开口,破坏三个人微妙的平衡。但不知为何,闻荣的心里还是不好受,他对那个罗汉一样的男人婆没任何兴趣,但是一想到三个人青梅竹马的长大,自己成了硕大的电灯泡,便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一想到这里,寸头少年恶疾突发,哀嚎一声抱住了身侧的少年。一股清新好闻的柠檬香顿时盈入鼻尖。他嚷嚷道:“你小子偷偷喷香水了是不是!啊?!要勾引谁?!” “……是洗衣液。” “我不信!呜呜呜我不信!” “妙白的柠檬味洗衣液,你喜欢的话可以去买一瓶。”赵涟清拖着这只硕大的挂件,走得面不改色,“记得买白色包装的,味道持久一些。” 大挂件撇撇嘴:“啧,我一个大老爷们,买什么洗衣液……不对啊,你小子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念念很喜欢这个味道,所以我一直没换。” 闻荣疑惑地追问:“等等,你家的衣服都是谁洗的?” 赵涟清眨眨眼睛:“我。” “那做饭呢?” “大部分是我爸,念念的我单独做。”少年仿佛察觉不到什么异常,甚至解释了一句,“念念在长身体,所以必须要好好吃饭。对了,今晚放学我得顺路去趟超市,买几盒土鸡蛋。” 闻荣面色古怪,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诞的笑话,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好兄弟。赵涟清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别告诉我那丫头满脑袋的小辫儿也是你扎的。” 赵涟清十分自豪地点点头。 第13章 他一开始只会扎马尾,现在已经学会了垂耳兔双马尾、元气麻花辫、披肩花苞头。而且手速利索,两三分钟就能搞定。 “衣服鞋子呢?” “我买的。” 这下子,闻荣彻底蒙圈了。他挠了挠头,似乎想说什么,嘴巴蠕动了许久也憋不出什么好词儿来。后来快走到了班级门口,寸头少年这才福至心灵,恨铁不成钢道:“你这是就是在当妈!” “?” “作为一个有弟弟的人,我告诉你,当哥不是这么回事。”闻荣重复了一遍,“压根不是这么回事。” “妹妹不一样。”赵涟清十分笃定。 “不,你……唉,咋说呢……” 剩下的话没来得及说完,上课铃就已经响了起来,班主任的死亡脚步声在远处响起。 闻荣只得把剩下的话吞进肚子里,拉着赵涟清,一溜烟跑到座位坐好。早上的晨读便在稀稀拉拉的打哈欠声中、一字一蹦的英语单词中、断断续续的文言文中开始了。 …… 高三的节奏紧锣密鼓,这个插曲很快被抛之脑后。闻荣下课后喊上了叶琦和赵涟清,去食堂买了四五个牛肉包子,嘴里塞得像仓鼠。赵涟清也顺道买了盒雀巢咖啡,撕开两条冲在保温杯里。 两条咖啡一起喝,基本上一天都不会打瞌睡,副作用就是晚上可能睡不着觉。赵涟清面色平静地做着狠人行为,拿起杯子晃了晃,仰头闷了一大口。 闻荣费劲吧啦地从满嘴牛肉馅儿里挤出一句话:“卧槽,你不怕失眠?” “习惯了。”说得风轻云淡。 “晚上肯定还得刷题啊,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到家就吃、吃了就睡?”叶琦翻了个白眼,转头又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嘴:“对了涟清,你真打算去申大?” 前几天老班把几个尖子生喊到办公室里,一一问了下大家的志愿。大家抱负都很远大,最保底的也是211的峰南大学。轮到赵涟清的时候,他随口说了句申大,老班的眉毛皱了起来。 申大也不是不行,在全国也是名列前五的985,但是赵涟清在年级里一直数一数二,高考稳定发挥肯定是市状元,讲道理要冲刺首都北津那所top大学的。 老班以为他是求稳,拍着他的肩膀激励了他几句,赵涟清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但是叶琦明显感觉到他并没有听进去。 他估计不乐意去北津读书。 申城离峰南不远,开车也得三四个小时,北津就更不用说了,到时候要想回峰南可不容易,非得买机票不可。赵涟清比较恋家,或许是因为这一点,他对那所金光闪闪的顶级大学没有太多向往。 闻言,少年果然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申大法学院。” “那万一你分数到了北津大学的线,你也不去?” 赵涟清忍俊不禁:“那肯定会去。只是我觉得申大也很好,离家近,周末就可以回家。” “知足常乐嘛!”闻荣在一旁捧场。 听到他并非铁了心不去北津,少女眉头微微松动,小声舒了口气。她家里对她期望高,从初中起就开始上补习班,还偷偷请一对一家教,这一点她妈妈特地叮嘱过,连这两个发小都不能说。 所以,她的终极目标就是北津,她必须去最好的大学,才能不辜负父母的期望。 最好是赵涟清和她同时被北津大学录取,到时候一起北上,还能像现在这样每天都能见面,多好啊…… “哎哟,叶罗汉你脸咋这么红?” 扰人的动静又来了。闻荣把包子吃完了,嘴巴一闲下来就发痒,看到叶琦少女怀春的模样忍不住凑上去犯贱:“瞧瞧这眼睛瞪这么大,没有以前那么机灵了,别不是学习学傻了,到时候考得还不如荣哥……” “闻荣!你住嘴!” 剩下的话没说完,便淹没在少女的怒吼之中,两个人一眨眼又开始不对付。赵涟清对着这俩人的相处模式习以为常,默默掏出手机,翻出一个私密的文件夹。 里面密密麻麻罗列着一百多条音频,时间跨度从三年前到现在。赵涟清目光平静地浏览着,指尖在一条上个月的录音上停顿下来,点开,戴上耳机。 来往的人并没有给予他太多的关注,少年像是听英语听力,低着头,目光平静,一言不发。 没有人知道,耳机里传来的是小姑娘稚嫩的声音。 “念念还要听吗?” “听!” “可是,已经九点半了,明天还要早起。” 耳机里隐隐听到一个哈欠声,小姑娘的声音有些困顿,嘟囔道:“再讲一个,再讲一个嘛……” “好吧,那最后一个故事?” “哥哥最好了!” 少年轻轻地笑,紧接是书页翻动的哗啦声,过了一会儿,他徐徐开口:“这个故事发生在冬天,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繁星点点,北风呼啸……” 第11章 跑题她把赵涟清当作了母亲。 这个癖好不知道何时开始,也不知道起因为何。 意识到的时候,他发觉自己对沈念的保护欲已经根深蒂固,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散,反而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逐渐浓烈,直至演化成当下这种场景——他总是忍不住拍她的照片,睡觉的,学习的,生气的,开怀的……有时候还会录音,学习学累了就忍不住听一会儿。 这么做的缘由倒是很简单——沈念实在是可爱。 她这么小小的,软软的,像是只毛绒的雏鸟,无知地粘着自己时,总爱一声迭一声地喊哥哥。于是他的理智在冷静中断了弦,又在冷静中变得无法自拔,直至手机因拍摄而变得滚烫,刺痛了他的掌心。 这种刺痛,像是烧红的铁块落在心头,烙得皮肉滋啦作响。 他感到罪恶,又十分满足,像是暴食症患者吃完了堆积成小山的食物。而狰狞的小山撑满了沉甸甸的胃袋,里面有滚烫的手机,有被癌症折磨的母亲,有被锁在值班室的小小的自己,还有他的妹妹。 他的妹妹……他最爱的像小鸟一样的妹妹。 无处寄托的,将要溢出的爱,统统都想给她。她需要变得幸福,他才能获得幸福,道理如此简单。 …… 又过了两日,小姑娘终于开学,一大清早睡眼惺忪地被抓起来吃早饭,吃完饭又被赵刚开车送到峰南小学。 沈念今年上五年级,平时学业压力不大,作业也不多,在学校里能写个大半,回到家里还能先跟陈雅路和舒凡在家属院里玩一会儿,跑得一身热汗。 虽然有些贪玩,但是她的学习成绩还说得过去,每次期中、期末考都能拿班级前二十,作文更是拿了好几次满分,好几篇都被当成范文贴在了教室门口。 小姑娘信心满满,扬言到了下半学期的期末考,一定要进班级前五。 结果这个掷地有声的宣言,还没来得及实现,就像泡沫一样碎掉了。 午休的时候,冬季的阳光暖洋洋地洒进教室里。班里很多同学都在打着哈欠刷题,寂静的教室里只有笔尖沙沙作响。 赵涟清在这个时候收到了沈念语文老师的电话。 语文老师有事会直接联系赵刚,实在联系不上了才会找他。少年心头一跳,以为出了什么急事,连忙将震动的手机塞进兜里,起身跑到了教学楼的楼梯间。 楼梯间很是亮堂,因为每层有着大大的窗户。窗外种着高大的梧桐,斑驳的阳光从光秃秃的枝桠中钻进来,在地上投下枯瘦纤长的剪影。 “涟清,我是沈念的语文老师小方,你现在没在上课吧?” 电话里传来老师略微犹豫的声音。赵涟清连忙道:“正好在午休,没事的方老师。是念念出了什么事吗?” “嗯,不是大事,您不要紧张。”方老师的声音还算平静,“最近不是马上放寒假了吗,学校安排了一次模拟期末考,念念的成绩有些不理想。” 其实小孩子成绩波动也正常,但是念念的语文一向很好,这次考了不及格,问题还出在她最擅长的作文上——她写跑题了。 “跑题?”少年的声音带了一丝疑惑。 这并不是值得致电家长的大事,小朋友的理解能力有限,如果没仔细读题,跑题也正常。 但是小方老师的语气突然有些微妙:“对,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和家长们沟通一下……因为作文的题目是《我的母亲》。” 一阵西北风吹来,送来了些许冻僵的泥土的味道。少年握紧手机,目光落在窗外紧巴巴、光秃秃的树枝上,听到方老师继续道。 “可她写的人,是您。” 年仅十岁的沈念小朋友,在时间紧凑的考场上,写了一篇满满当当、足足有一千多字的母爱赞歌,字字真挚,感人肺腑。 只是她把这首真情实感的赞歌,送给了她的哥哥。 她把赵涟清当作了母亲。 …… 再说这篇作文的作者沈念同学,她在看到自己不及格的语文试卷后很是郁闷,但也只是郁闷了一小会儿,下课后她跑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后便把得了个位数的作文卷子团吧团吧塞进书包里。 第14章 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及格乃小学生常事,人最重要的是学会放过自己。 沈念同学深谙此道,悄咪咪从抽屉里翻出一本手册大小的漫画书,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 漫画的剧情很简单,一个女盗贼要成为世界第一名盗,偏偏遇到了世界第一的侦探官。这位侦探官不仅能力出众,样貌也十分英俊,小女贼不小心失手从世贸大厦掉下去的时候,侦探官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两个人在夜幕中对视时,微妙的爱情由此滋生…… 这是她第一次看这种“大人”的漫画,里面的主角不再是森林里的小动物,也不会变成机甲,他们是大人,大人会谈恋爱,陷入爱情,会拥抱接吻。 爱情—— 光是想一想这两个字,都足以让她面红耳赤,心跳如雷了。 于是不及格的分数彻底被丢掷脑后,小姑娘看得全神贯注,自然没察觉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人。那人双手抱胸,姿态透露出一股傲气。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冷不丁的声音响起,小姑娘吓得一抖,立刻抬头,撞入 了一双上挑的丹凤眼。她不由得恼怒道:“干嘛吓我?” “谁吓唬你了?自己胆子小还赖别人,我有不是闲得没事儿干。”舒凡拖着略微慵懒的腔调,目光扫过那充满粉红泡泡的漫画,面露不屑:“看多了小心脑子变傻,虽然你现在也不聪明。” 这个人嘴皮子贼利索,说话快起来还喜欢吞音,沈念和他吵架从来没吵赢过,嘴巴笨得像老母鸡。她“哼”了一声,把漫画书合上,小气吧啦地不给他看了。 “你到底有啥事?” 舒凡朝门外扬了扬下巴:“小路找你。” 峰南小学是峰南为数不多的公立学校,大部分家长都想把小孩送到这里来读书,沈念在开学第一天就和自己的两位幼儿园好友重逢了。 只是不巧,陈雅路在1班,她和舒凡在5班,一个在走廊最面,一个在走廊最后面。万幸距离并没有影响他们的友谊,每到上午课间操散队的时候、大课间的时候,晚上放学的时候,陈雅路都会跑过来和他俩一起玩。 门外果然站着一位身板儿笔直、挂着大队长袖徽的身影,那自然是陈雅路了。 看到小姑娘磨磨蹭蹭出来,急性子的陈雅路忍不住道:“我跟你说啊念念,大事不好。” “怎么啦?” “刚才我们班主任找我,我去了趟办公室,听到你们的方老师在打电话。” 方老师是5班的语文老师,也是他们的班主任,是个很和蔼的中年女人。但是在办公室里,她神情难得严肃,让陈雅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结果便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她在跟你哥告状呢!” 此话一出,沈念立刻瞪圆眼睛,紧张道:“为啥啊?我最近没闯祸吧?” 舒凡淡淡开口:“也就是语文不及格,作文得了0分。” 陈雅路目瞪口呆:“天呐,0分!” 一提及赵涟清,这丫头就像丢了魂,什么事都思考不动了。她忙着追问:“你还听到方老师说什么没?” 陈雅路郁闷地摇摇头:“我没来得及听清楚,就得回去上课了。只听到她在跟你哥说什么作文的问题,肯定跟你语文不及格有关。” “……” 完蛋了。 这次成绩失利,她本来已经盘算好了——回家后主动洗碗扫地、垂肩捏背,争取赵刚和赵涟清的宽大处理。谁知道方老师下手竟然这么快,还没放学就把状告上了! 可恶,她还怎么献殷勤?赵叔叔的冷下脸可是很唬人的,虽然现在她也习惯了。 算了,天无绝人之路,到家后就坦白从宽吧。 小姑娘方才还愁成包子的脸,一转眼又开朗起来,扬起小脑袋瓜:“谢谢你小路,我回去会好好和哥哥解释的。如果赵叔叔的生气了,他肯定会站在我这边。” “你就这么信任你哥?”舒凡不以为然地哼了口气。 “那当然呀,他是我哥。” 他闻言嗤笑一声,似乎不以为然。 陈雅路眉头一皱,似乎想说什么,可还没长开嘴,就被沈念的动作打断了——小姑娘笑嘻嘻地踮起脚,伸手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瓜,像是在给一只小猫顺毛。 “当然,你也是我的好朋友。” 舒凡愣了愣,耳朵一下子红透。 “……够了,快住手。” 黑色的碎发柔软极了,手感极好,她忍不住多揉了几把才松开手。 “话说,你啥时候回北津?”陈雅路道,“你一直呆在你妈妈这边,你爸爸不担心么?” 舒凡的爸爸是北津人,妈妈在申城开公司,夫妻俩平时见不到面,也互相不搭理。前些年,舒凡本来是回峰南的姥爷家过暑假,开学就回北津读小学,结果爸爸家里出了点问题,索性让他现在峰南呆着,等风头过去了再让他回去。 小男孩皱着眉拨拉着被揉乱的头发,好一会儿才道:“前几天我爸爸给我妈打电话,说事情还没结束,估计又得两三年,初中都得读完了。” 说到底,他是北津出生、北津成长的小孩,说话的口音、饮食习惯都和峰南格格不入。他在那边也有朋友、发小和同学,暑假一别,竟然是好几年都不能再回去了。 大人们的事情总是这样,爱恨情仇,千头万绪,不知所云。他只能当做一朵浮萍,被塞来塞去,没有人在乎他的意见和想法。 “其实还挺快的,两三年嗖一下就过去了。”沈念开始絮絮叨叨,“我总觉得我哥还是初中生呢,结果现在都高三了,整天见不到他。” “……” 舒凡无语地瞥了她一眼:“好端端的咋又提起你哥?” 而且明明说起离别,这人也没有舍不得他的样子,真够没心没肺的。 “很明显。”陈雅路申请严肃地推了推眼睛,“这货是哥控。” 还是没救了的那种。 第12章 脸红的青春期他穿着蓝灰色的睡衣,上…… 哥控沈念同学下课后,和两个好友骑自行车回了家。 陈雅路家住在学校附近,先和大家告别。然后沈念,最后是舒凡——他住在遥远的市郊别墅,本来有司机接送,但他三年级以后就铁了心自己上下学,家里也就由着他了。 沈念一回到家,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赵刚今天难得早早下班,做了一桌子好菜,包括她最爱吃的蒸鸡蛋羹。小姑娘立刻两眼冒光,把书包一放下就去洗手。 “作业做完了吗?” 男人一边收起围裙,一边问道。 沈念甩甩水珠:“嗯,在学校写完了。” 赵刚点点头,没再说话。 这几年的相处,小姑娘早已和他熟稔起来,再也不会看到他就抖成筛糠。相反,赵刚脾气虽然不好,却很拎得清——很多时候沈念闯了祸,他第一时间不是劈头盖脸的斥责,而是先弄清楚原委。这或许和他的职业相关,但久而久之,小姑娘也对他产生了信任感。 沈念同学似乎明白了面前的人并非是青面獠牙的怪物,相反又可靠又正义,能捉贼,能抓流氓,能从蛛丝马迹里抓到穷凶极恶的坏蛋,在邻里之间有口皆碑,是个勇敢正义做饭好吃的大英雄。 他就是一座沉默却可靠的大大树,风雨之中不动摇,将她和赵涟清护得安安稳稳。 小姑娘小猫一样凑过去,小声朝赵刚撒娇:“赵叔叔,我今天上了音乐课,老师教我们唱《海螺姑娘》,这首歌我早就会了!而且还会弹呢。” 赵涟清的那把木电子琴如今成了她的,她也有天赋,会看谱子后自己慢慢学,竟也学会了不少。看着沈念仰着白嫩嫩的小脸,一副邀功的模样,男人闻言表情似乎并无变化,唇角却微微勾起。 “想报班吗?” 沈念眼睛发光:“可以吗?” “嗯,老叶家里开了电子琴辅导班,你想学就每个周末去上课。” 老叶就是叶琦的爸爸,他有个十分漂亮的老婆,和叶琦姐姐一样的大眼睛。听说她不仅会弹钢琴,还会唱歌,唱得和电视里的女歌手一样好。 沈念犹豫了一下:“阿姨会不会很严格?” “严师才能出高徒。” “那好吧。” 赵刚从厨房里端着最后一盘菜出来,坐在了沈念对面。 这两人在饭桌上大多数情况下比较安静,沈念偶尔会提几句学校里的事,赵刚短短地回应,只有在谈到考试分数的时候,才多问几嘴。 吃完饭正好七点半,赵刚准时打开电视机等着天气预报。这个时候,沈念会去洗澡,洗完澡后,就窝在沙发里和赵刚一起看电视。 之前的时候这个环节还有赵涟清,他们三个人坐在沙发上有些拥挤,现在赵涟清得上晚自习,回到家已经快十点。 沈念已经很久都没有和他一起看天气预报了。 …… 第15章 小姑娘洗完澡后,在卫生间里换好了睡衣才出来,浑身上下像只烤熟的小苹果一样热腾腾的。 客厅里有些动静,她走过去,看到电视打开着,主持人在讲未来一周的降温,赵涟清正端着一杯牛奶不紧不慢地喝着。 他没坐下,校服也没脱,似乎刚回到家。 沈念愣了一愣,转而大叫一声,拔腿便朝哥哥扑了过去。 “哥哥!!” 怀里顿时撞进一只温温 热热的小鸟,赵涟清手里的牛奶差点洒出来。他笑道:“怎么搞的跟一年半载没见过我似的?” 小姑娘使劲儿用脑袋蹭他,瓮声瓮气:“你每次回来我都要睡着了,根本见不到你嘛!” 自打赵涟清上了高三,她每次都要熬到晚上快十一点等他回家。原本赵刚想让她早点睡,她硬是不肯,非得等少年背着书包回到家里,打开她的卧室,和她道个晚安才能睡着。 这么一看,她确实太粘自己了。 赵涟清忍不住叹了口气。 到了高三,少年的个头又猛窜了一截,已经到了一米八五,整个人又高又白又瘦,出挑得紧,淹没在人群里也能一眼认出来。沈念虽然也在长个头,但依旧是小豆丁一只,挺直了小身板儿勉强到他胸前。他轻松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好了好了,快松手,我去吃点东西。” 今天学校停电,正好这群高三的孩子压力太大,索性给他们放了个小假,取消了当天的晚自习了。赵涟清中午接到方老师的电话,本来就想请假回家和沈念谈一谈,这下子正好。 他立刻收拾完书包,就离开了学校。 …… 晚上的时间难得充裕,赵涟清细嚼慢咽地吃了顿饱饭,又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浑身轻松。 他来到了书房,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下午买的书,崭新的透明书皮还没拆,散发着干净的油墨的味道。 结果一扭头,便看到赵刚站在门外,不知道站了多久。 “爸?” 赵刚似乎有话要说,看着自己逐渐长大的儿子,眸中有什么柔软的光闪过。他开口道:“马上是你生日,你想要什么礼物?” 赵涟清顿了顿,似乎才想起这事儿,忍不住笑了笑:“你不说,我都忘了。” 他也没什么想要的,赵刚虽然薪水不算丰厚,却也能养活俩小孩,确保他俩吃喝穿不愁。赵刚却没有走开,而是等在门前,目光静静落在某个地方。 赵涟清看过去,发现那是母亲的照片。 上面的女人一身白色的长裙,笑容温和,像是一株清冷美丽的白梅,模样竟然和赵涟清有六七分相似。 “要不,照张全家福吧。”少年淡淡道。 赵刚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张照片上。过了几秒,才吐出一个字:“行。” “不过照相馆晚上6点就下班了,爸你来得及吗?” “那天我是夜班,到时候给老叶打个招呼,晚交接一会儿。”赵刚道,“这个你不用操心,你过生日,我肯定在。” 赵刚的工作虽然很忙,但神奇的是从小到大他从未缺席过儿子的生日,那天总能风雨无阻地赶回来。赵涟清似乎也想到这一点,舒展眉头笑了笑:“好,那就拍张全家福。我待会儿也去和念念说一声。” “嗯,别的还要吗?”赵刚道,“一年就过一次,不用那么懂事。” 少年摇摇头,再次确认自己不需要别的东西了。这次赵刚没有再追问,他点点头,叮嘱儿子早点休息,转身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刚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老了,背脊没有以前那么挺拔,耳鬓边多了不少白头发。方才在交谈的时候,赵刚已经开始仰着头看他。 心里顿时蔓延开一阵酸涩感,像是刀背磨肉般的钝痛。但是谁又能阻止生老病死?他只希望父亲可以安然无恙地退休,毕竟他在世上已经没有多少亲人。 少年深吸一口气,将那些多愁善感的思绪甩走,揣着一本书走了出去。 …… 晚上八点多,沈念已经躺到床上。因为今天赵涟清回家早,她激动地睡不着,正在翻床头的故事书,打算让他多念几个睡前故事。 “叩叩叩”—— 熟悉的敲门声响起,小姑娘大喊:“请进!”果然,心心念念的哥哥便出现在门外。他穿着蓝灰色的睡衣,上面有一只小熊。她穿着粉色的睡衣,上面有一只小猫。 少年看到她手里的故事书,笑道:“今天没有睡前故事了,念念。” 小姑娘垮起小脸:“为什么?” 他面色神秘地递过去一本薄薄的书。书还是新的,刚拆了透明的包装皮,封面是粉粉嫩嫩的颜色,标题是“女孩成长手册——让女孩们的青春,不再烦恼。” 沈念没看懂这是什么意思,瞥了一眼后又抬起头,水灵灵的杏核眼里写满了懵懂:“这是什么书?” 面对那双纯真的眼睛,赵涟清第一次有些哑口无言。 他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在着火。作为一个只比她大了七岁的少年人,轮不到他来做这种事情。但是除了他,这个家里还能有谁呢? 方老师在电话里也将这个问题提了出来,她严肃地和赵涟清叮嘱,小姑娘现在可能还小,但也已经上五年级了,一定要分清楚男性和女性的不同,千万不能再让她把“母亲”“女儿”等属于女人的家庭角色混淆到男人身上去。 她语气凝重道,如果他们大人不加干预,这个小姑娘可能会出现性别认知障碍,在目前的社会,对这类人的接受程度并不高,她以后会过得很辛苦。 然而在这种事情上赵刚一窍不通,学校也不能完全指望,所以在下课的时候,他冲去了最近的新华书店,全程以一种大义凛然的姿态把书买回来了。 “是关于青春期的科普。” 里面有生理卫生的知识,还有些心理辅导,对于迈入青春期的女孩来说,是一本相当好的科普书籍。只是赵涟清本人也正处于青春期,他心想如果有男生版的,他其实也算目标受众…… 但很可惜,没有人给他讲这些。 所以至少,他要让沈念知道这些。在这个社会上,女孩子总归比男孩子辛苦一点,了解自己、珍爱自己,树立正确的三观,是很重要的事。 而且沈念她对性别的认知似乎比别人还要迟钝,竟然把自己当作母亲看待,就冲这一点,他把这本书送给她绝对是明知且合理的行为。 一想到这里,他总的算感到些许坦然,轻轻将书放到了小姑娘的床边。沈念好奇地打开翻了翻,入目便是一张栩栩如生的彩色插画,顿时像烧到手一样惊呼一声,将书合上。 软软白白的脸蛋通红一片,像成熟的苹果。 “我……我……”她睁大眼睛,看向赵涟清,“我什么都没看到!” 第13章 矮冬瓜哥哥就不能是妈妈吗? 方才的画面一闪而过,少年的耳朵也发烫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没关系,念念……这些知识并不可怕,你有必要了解一下。到时候我和老赵不一定合适跟你讲,如果哪天你也到了青春期,可以知道自己的身上会发生什么。” 小姑娘简直红透了脸,自然没有注意到赵涟清语气中的异样,闷闷“嗯”了一声。 “这本书就放在你床边,记得每天看一点。” 沈念乖乖地点头。 赵涟清顿了顿,犹豫了片刻,突然又往她身边坐了坐,淡淡的青柠味顿时萦绕鼻尖。 他的语速缓慢而温柔:“如果你有什么困扰,一定要和哥哥讲。好吗?” 窗外的月光静谧无声,像是他那双令人心安的眼睛。无端地,沈念想起白天赵雅路说起的话。 方老师给哥哥打电话告状了,应该是和她跑题的作文有关。 作文的标题是《我的母亲》。考场上的沈念其实没有多想,她原本是想写自己的妈妈,可是女人的身影在脑海里已经逐渐淡化,儿时的记忆像是褪色的照片,所有的人和事都面容模糊起来。 而手中的笔写着写着,突然间出现了赵涟清的名字。 哥哥…… 哥哥就不能是妈妈吗? 别的小朋友有妈妈,她没有,但是妈妈可以做的事情,哥哥也能做到啊。 出门前给她涂香香,上学前给她洗脸、扎头发,被蚊子咬了给她涂花露水,衣服和鞋子都被他整理得井井有条,睡觉前还有晚安故事可以听,除了没把她生下来,这和妈妈有什么区别? 哥哥为什么不能是妈妈? 情感一到位,小姑娘顿时文思泉涌,手中的笔仿佛有了生命,洋洋洒洒地在所剩无几的时间里写了一千多字,字字都真挚。 方老师看到这篇作文后感慨不已,要不是全篇上下都在写赵涟清,这非得 是篇满分作文不可——因为一旦主角变成了赵涟清,这些丰沛、真诚的情感,反而令人有些不妙。 第16章 小姑娘哪儿想得到大人脑子里的弯弯绕绕?她直觉这本书和她的作文有关系,难道是赵涟清生气了,觉得她把他当女孩子看,所以才让她多读书多涨见识吗? 可她只是觉得,他像妈妈而已呀!就像小草在蚂蚁的眼里像一颗大树,即使小草不是大树,为什么不能像一颗大树? “我……我现在就有个困扰……” 小姑娘看起来像一只蜷缩起来的小猫,脸上有些犹豫的神色。赵涟清忙问:“什么困扰?” “说出来,你可不许生气哦。” 她眨巴眨巴眼睛,杏核眼水灵灵的,即使在心虚,也如此纯澈可爱。少年道:“哥哥不生气,念念放心说。” 得到了这句话,沈念这才鼓起勇气,将自己作文跑题得了0分的事情如实相告。虽然赵涟清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但是自己主动坦白,说明自己还是好宝宝,他应该会宽大处理。 谁知,赵涟清听罢,竟然也愣了愣,眸中闪过一丝无措。 他曲折迂回地给她买了一本书,就是希望婉转地处理这件事。没想到他的念念倒是个耿直的小姑娘,心底压不住事儿,把事情大剌剌地说出口了。 “哥哥你别生气,在我眼里,你就和妈妈一样……”沈念看他不吭声,立刻慌了,从床上爬起来,扯住少年的衣角:“但我不是要你当妈妈呀,我知道你是哥哥,方老师真的误会了……” “嗯,我明白。” 他只是亲耳听到她这么说,有些震撼,也有些害羞。 这种感觉很微妙,明明自己也是个半大的少年,却被一只雏鸟般的小姑娘紧紧依赖着。她眼里、心里都是你,对你的亲近和信赖甚至超过了已经亡故的母亲。 而自己呢?赵涟清有些惊慌地发现,自己并没有预料般的排斥,或者像方老师那样觉得大事不妙。一颗心好似沉浸在一汪温暖的泉水之中,汹涌的满足感熨贴着他的身心,让他再也无法忽视心里的声音——是的,就是这样,没错。 他需要她依赖他、信任他、满心满眼都是他,看到他的瞬间,就把暖烘烘的身子扑到他怀里。而他会张开双臂,为她遮风挡雨,成为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成为她的救赎和她的光。 因为她已经是他的救赎。 他没有如此温馨的童年,没有如此体贴入微的“母亲”,那么他愿意成为她的,让她比自己更快乐,更幸福地长大。 如果没有她的话,赵涟清想,他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就在这时,脸颊突然一热,“啾”地一声脆响在耳畔响起。 他像是触电般回过神来,看到小姑娘正眼巴巴地瞅着他,看起来可怜兮兮。 “哥哥,别生气了,笑一笑嘛。” 被亲吻的地方像是被幼鸟轻轻啄过,如此轻盈而又深切的一吻,仿佛马上就要开出一朵生机盎然的花来。赵涟清坐在一片轻盈的银辉之中,眉眼像是浸泡了清水,漂亮得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他伸手碰了碰脸颊,脸上的愕然神色还未消散,愣了好几秒才回应道:“哥哥没有生气。” 太好了,小姑娘眼睛一亮。她的杀手锏就是亲亲,小时候闯了祸,只要她对着赵刚或者赵涟清亲一亲,两个人都顿时没辙。看来这一招还是好用。 “算了,你这小脑袋瓜用不着想这么多。”少年叹口气,抬手捏了捏沈念滑滑嫩嫩的脸蛋,“下次一定要按照题目的要求写作文,方老师跟我说,要是再不及格,就要给你单独补课。这样你放学回来,可吃不上晚饭了。” 也不能和陈雅路和舒凡出去玩了! 这可是天大的问题,小姑娘立刻目光坚毅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再跑题。然后赵涟清不知犯了什么毛病,突然伸手把她的脑袋前后左右搓了个遍,害得她最终像只炸毛刺猬一样去睡觉。 …… 这个小插曲便这样过去了,沈念十分听话,按照赵涟清的要求每天读十页。 书的内容其实写得很浅显好懂,一开始小姑娘还有些害羞,但是越看到后面,越觉得书本里写得有道理,比如说胸部生长的时候,胸前会硌硌的,有小石子的感觉,这一点陈雅路就暗地里和她偷偷讲过。 没过几天,陈雅路就穿上了没有钢圈的、薄薄的内衣。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就像一颗果实从青涩变得成熟,她们的身体只是在发育而已。 到后面她们还会来月经,嗓音更加尖细,身材也会更有线条感。再过不久,自己也会变成漫画里身材窈窕的少女。 沈念对自己坚信不疑。 结果,这份期待在学校被无情击碎了。 周五正好轮到沈念值日,她得留在教师打扫完卫生才能走。舒凡和陈雅路本来打算在走廊等她,结果看她小身板费劲地踩着凳子擦黑板,还是忍不住过去帮忙。 就在这时,窗户边围过来几个黑黢黢的小男孩,对着沈念指指点点,笑声十分刺耳。沈念不明所以地看过去,那些人又怪叫一声,“嗖”地躲到了窗户底下。 “你们找谁?”她疑惑地喊道。 怪里怪气的声音从窗下传来:“哎哟,矮冬瓜会说话!嘻嘻!” 矮冬瓜?是在说谁? 难道是她? 小姑娘愣了愣,茫然地看了舒凡和陈雅路一眼,结果还没反应过来,舒凡的身影便突然冲到了教室外,面色不善道:“你们几班的?” 几个男孩子站直了身子,不屑看向舒凡,其中一个冷哼道:“关你屁事?” 小少年虽然身板不高,但是那双丹凤眼一冷下来,气势还是很足。他立刻捋起袖子,一把抓过旁边的扫帚,往几个人面门上一指:“说!是不是林忻芋找的你们!” “是又咋了!” “关你屁事,不知好歹就算了,还跟这矮冬瓜混一起,我们老大哪儿比不上她?”说着,几个男生又看向沈念,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她胸前,咧嘴恶笑:“呸呸呸!飞机场,矮冬瓜!” “又平又矮还没妈妈!” 正在变声期的男孩子声音粗哑难听,唱起歌来更是刺耳。舒凡气急,攥着扫把便冲了过去,谁知几个男生脚底抹油溜得飞快,一眨眼就不见踪影。他拔腿欲追,却听到教室里传来陈雅路的惊呼:“念念,你还好吗?” 他一扭头,便看到沈念脸色惨白,不知所措地看向窗外,手的黑板擦不知何时已经掉到了地上。 “我、我没事……” 她有些慌乱地从椅子上下来,弯腰想捡起黑板擦,可是刚捡起来手一抖,又掉在地上。 “啪嗒”一声脆响,教室顿时陷入沉寂。 三个人像凝固了一般,站在夕阳橙黄色的余晖里,像是被冻住的生鱼片。 就在这时,小姑娘突然跳下讲台,回到座位上背起书包,一言不发地从教室跑了出去。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趁其余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一转眼便跑到了走廊上。陈雅路恍然回神,急忙道:“快去追呀!” …… 好在沈念没跑多远,向来缺乏锻炼的小身板就撑不住了,在校门口停了下来。 两个好友赶紧赶到她身边。陈雅路神情关切:“你没事吧?别把那些话放心上。明天我就去告老师,一定要让他们请家长!” 小姑娘喘着粗气,摇摇头:“我没事,刚才心里堵的难受,就是想跑一跑。” 一阵剧烈运动后,沈念的脸涨得通红,但是和方才惨白的脸色相比确实好看了很多。她又道:“果然跑出来舒服多了。” 说罢,竟然笑了笑。陈雅路微微蹙眉,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 沈念是个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会受伤。而且这种笑嘻嘻的模样,反而更让人不知如何安慰。 一旁的舒凡神情复杂地开口:“其实这事儿,是我惹来的。” 两个小姑娘看向他。 小少年深吸一口气,微微蹙眉,像是不愿回忆起那件破事一般:“前几天,2班的林忻芋跟我告白了,我没答应……” 林忻芋是谁?学校里最出风头的大姐大之一,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位姐长了一米六八的大高个,性格虎脾气爆,能赤手空拳地把 男生打得满地找牙,鼻血开花。 她在舒凡那边吃了瘪,心理肯定不舒坦,便找了手下的小弟来找麻烦。谁知竟然盯上了和舒凡走得比较近的沈念。 “这女的真神经病,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干嘛招惹我们念念?”陈雅路气得飙起脏话:“不要脸!” 她说罢,还是气不过,又瞪了舒凡一眼:“都怪你,蓝颜祸水!” 这回,向来趾高气昂的小少爷沉默了。他看了沈念一眼,抿了抿唇,试探道:“要不要吃麦当劳?我请客。” 第14章 全世界最好她眷恋地在他的手心里蹭了…… 舒凡小少爷手头从来没紧过,别说请一顿麦当劳,就是一日三餐吃麦当劳也吃得起。这种土豪行为时常让陈雅路和沈念眼热。俩小姑娘看着菜单,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既想吃辣翅又想吃甜筒,快十分钟过去了都没决定下来。 第17章 “你俩墨迹啥呢?想吃什么点什么,都想吃就都点,反正我请客,别跟我客气。” 沈念方才的萎靡总算消散不见,闻言兴奋道:“真的?甜筒薯条和辣翅都可以点吗?我可还想喝橙汁呢。” “点呗。” 陈雅路不好意思道:“会不会有点贵?” 舒凡表示他们就算一人点了个全家桶他都请得起,这点小钱还不如他妈出去洗个头花得多。 于是,得到了舒少爷的保证,两个小姑娘一口气点了一堆想吃的的东西。平时家里看的紧,一周也吃不到一次,这次可算是有机会,必须得狠狠饱餐一顿。 三个人找了张桌子连吃带喝,小山般的汉堡小食迅速被消灭得精光,吃完以后都打起饱嗝,决定未来一个月都不会再想麦当劳。 这么做的后果,当然不止吃腻歪这么简单。 在外头吃饱喝足,沈念一回到家里,看到赵刚做的一桌子晚饭的时候,突然感到大事不妙。 她吃得太满,食物似乎卡在了喉咙眼里,看到桌子上热气腾腾的晚餐,饱腹感立刻铺天盖地的涌来——炸鸡似乎在她喉咙眼冒了个尖儿,小姑娘立刻捂住嘴,冲到了卫生间,抱着马桶开始吐。 赵刚听到声音冲过来,手里还拿着木铲子:“怎么了?” 小姑娘被刺激得眼泪涟涟,刚想开口,立刻又一阵食物涌了上来,不得不抻着脖子接着吐。直至三四分钟过去,她才缓缓抬起头,哭丧着小脸,跌跌撞撞地跑去洗手台去漱口。 “吃坏肚子了还是喝到牛奶了?”赵刚浓眉紧蹙,语气沉沉。 沈念擦干净嘴巴和小手,一转眼就看到人高马大的男人,顿时心虚不已。好在他还系着围裙,围裙上有只小猫,看起来气势稍微弱了几分。 “今天舒凡请我们吃麦当劳,我不小心吃多了……” 就这样把来龙去脉讲清楚,小姑娘心虚不已,不敢抬头看赵刚,也不敢直视那桌他辛辛苦苦烧的菜。 赵叔叔很忙,一般很少有时间做饭,可赵涟清上高三也忙了起来,沈念的晚饭没了着落,他硬是从所里赶回来,挤出半小时的时间把菜做好。可是今天,她恐怕吃不下去了。 沈念有点难过,觉得自己真的不该这么贪吃。 但赵刚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去厨房的橱柜里找出健胃消食片给她吃下,淡淡道:“念念也是大姑娘了,得知道自己有几分饥饱。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吃破肚皮,知道吗?” 小姑娘点点头,这次吃了教训,足够让她长记性。 “赵叔叔,那晚饭怎么办?”她怯怯开口。 “晚饭不用吃了,今天的粥正好做得少,我先在家吃点,剩下的留给你哥。” 他今天正好要上夜班,索性拿出饭盒往里面盛了点饭菜,到所里当宵夜吃。沈念一路把他送到玄关,叮嘱道:“赵叔叔,注意安全。” 赵刚一边穿鞋子,一边头也不回地点点头,很快身影便消失在门外。 …… 赵涟清从学校到家,一般是晚上十点多。结果上课的时候收到了老赵的短信,说是沈念今天吃撑了肚皮,在家里吐了一通,让他放学后早些回去。 还好小姑娘已经吃了健胃消食片,现在应该好多了,但是赵涟清却有些心急火燎,可偏偏今天晚上,班主任亲自坐镇,拿了一打模拟考的卷子趴讲桌上批改,时不时端起茶杯喝口胖大海。 白炽灯照在老班锃亮的光头上,刺眼得惹人心烦。 肯定不能偷偷溜出去了,得想别的法子。 少年思来想去,冷不丁起身,桌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班里竟然连抬头的人都没有。 大家的脑袋好像都沉甸甸的,垂在试卷上方,仿佛试卷上的铅字具有磁铁般的吸引力一样。 赵涟清走到班主任面前,俯下身,轻声和他说了些什么。这个地中海小老头冷冰冰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开口:“你妹妹多大?非得你回去照顾?” 赵涟清家里的情况班主任其实清楚,的确没什么大人。但是这群小孩已经上了高三,马上又要放寒假,那么多学习的时间都得浪费在过节走亲戚上,此时心底肯定不情愿的。 但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松了眉头。 “算了,看你心思也不自学习上,下不为例。” 赵涟清眉眼舒展,连忙冲老班道谢。老班慢悠悠地拧开茶杯,喝了口茶,意味深长道:“其实你该谢你自己。” 少年疑惑地看向他。 “涟清啊,这次模拟考的理综,远超近十年高考的难度,说实话就是故意在寒假前搓搓你们的浮躁,可是你小子——”小老头抬起头,像是憋不住秘密一样,只能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声音里的笑意:“脑子勿要太灵光哦!竟然考了个满分出来,啪啪打我们的脸呀!” 虽然别的分数还没公布,但模拟考理综满分,正常发挥下的全市排名必定低不到哪儿去。赵涟清饶是当惯了尖子生,却也微微一愣,脑海里猝然升腾起一束小小的烟花,安静地绽放了。 他忍不住笑了笑,老班也笑了笑,其余的同学没搞清楚状况,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眼神麻木地继续埋头刷题。 小老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用力地拍了两下,让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偶尔休息一下也好,学习状态才能保持住。好吧,去吧,快去找你妹妹吧,我看你恨不得坐火箭飞回去,路上千万得注意安全。” …… 赵涟清回到家的时候,刚刚好到八点多,沈念同学正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黄金档电视剧。电视里的男女主在浪漫的沙滩边接吻,电视外的小姑娘坐在沙发上,害羞却又好奇地瞪圆了眼睛,丝毫没察觉到他的到来。 “看什么这么入迷?” 清澈的嗓音响起,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青涩,让沈念吓了一跳。她立刻像炸了毛的猫,一把抓住遥控器摁了关机,面色通红地看向门口的少年。 “我随便看的,不是特地找的。” 看她这幅模样,想必肚子也不难受了。赵涟清提起来的心稍微放松了点,来到了沙发旁,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额头。 “肚子还难受吗?老赵走后有没有再吐?” 额头凉丝丝的,没有发烧,状况应该还好。小姑娘一见有人对自己上心,立刻变得矫情起来,嘟囔道:“好多了,没有再吐,就是肚子又饿了。” “今晚暂时不要再吃了,明天早起,哥哥给你做蛋羹。” 蒸蛋羹是小姑娘最喜欢的食物之一,但是做起来麻烦,得开火上锅,得看蛋羹心情,不像白水煮鸡蛋那么省事,一般赵刚或者赵涟清只在周末给她做。 闻言,沈念自然是十分乐意,热烘烘的小身板儿黏过来,扯着他的衣袖说谢谢哥哥。于是赵涟清的原则也在这甜甜的一声哥哥中再次无影无踪,他消了气,熄了火,原本还想追问她为什么吃那么多麦当劳,现在却觉得肯定是自己带她吃的少,该反思的人应该是他。 这么小、这么可爱的一小只,爱吃点麦当劳怎么了? 他的念念这么聪明,同样的错误肯定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于是洗完澡,沈念乖乖爬上床,安静地埋进被窝里,听赵涟清给她讲睡前故事。这次,赵涟清讲了一个日本的童话,说是有一个小女孩和爸爸妈妈出去旅行,误入一处仙境,仙境里到处都是美 食。她的爸爸妈妈饿急了,立刻开始大吞大咽,于是一转头两个人就变成了猪。 小姑娘咯咯大笑,在床上睡的东倒西歪:“哥哥你在吓唬我,我才不会变成猪呢!” 赵涟清好笑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下次可不许再这样。如果想吃,跟哥哥说,哥哥带你去吃。” “嗯!” “不过,舒凡为什么要请客?” 小姑娘犹豫了片刻,想起不久前也是这么一个夜晚,哥哥坐在她的小床上说“如果有什么困扰,一定要和哥哥讲”,便把自己值日时遭受的一切都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听着听着,赵涟清的神色顿时很严肃。他本就长得清隽,平日里总是笑着才显得温柔可亲,一旦面无表情起来实际上很是唬人。 少年冷冷道:“这件事我会和方老师讲,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们做错了事情,伤害了你,要受到惩罚。” 小姑娘点点头,眼巴巴地瞅着他,乖得像一只等待摸头的小猫。赵涟清心头软到不可思议,忍不住又道:“但是念念,我和老赵都是你的亲人,不要把他们说的话放心上,好吗?” 母亲的早逝是她最不愿提及的伤疤,他知道她一定会难过,即使显得啰嗦,也要把这些话诉之于口。 他那捧在手心里精细呵护的小姑娘,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朋友。他和父亲都如此爱她,即使没有血缘,这辈子能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都是修来的缘分。他是如此珍惜这段缘。 他希望她也能明白这一点。 第18章 谁知,沈念扬起小脸,笑得眉眼弯弯:“我当然知道呀,我其实也没有很难过。因为那个时候,我想到了你和赵叔叔。虽然我没有了妈妈,但我还有你们嘛!” 说罢,她眷恋地在他的手心里蹭了蹭,把微微发热的脸蛋塞进他的掌心中。赵涟清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瓜,像无数个夜晚那样,用手指穿过她柔软的乌发,轻轻地梳理,像母鸟给幼鸟梳理羽毛。 他挽起唇角,声音低沉而温柔:“念念好乖。” 小姑娘忍不住揪住哥哥的袖口,卷翘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虽然经历了有些不愉快的白天,但是这个夜晚,宁静而温柔,让她感到世间的美好都汇聚在此时此刻。 即使是个矮冬瓜。 即使是个飞机场 那又怎么样呢? 有哥哥在,这个世上就有爱她、珍惜她的人。她不需要变得好看,不需要绝顶聪明,不需要凹凸有致的身材,在哥哥眼里,她就是独一无二的沈念。 哥哥一定是这么想的。 她才不会害怕,也不会难过,更不会因这些人的冷嘲热讽而怀疑自我。 因为她已经有全世界最好的哥哥了。 第15章 丁香花她冲赵刚挥挥小短手,又冲赵涟…… 第二天七点钟,小姑娘便被赵刚从被窝里挖出来,睡眼惺忪地出现在饭桌上。 饭桌上放着一碗蒸蛋,一碗小米粥,别的什么都没有。 她肚子很饿,昨晚把吃的肯德基全吐光了,现在恨不得能吃下一头牛,三下五除二便把蒸蛋吃得干干净。等到吃米粥的时候,她只觉得口中寡淡,问赵刚能不能加点腐乳。 赵刚冷酷地拒绝了她。 “你的胃还得再养一养,最近少吃重口味的东西。” 沈念悔恨不已。 就这样磨蹭着吃到了七点三刻,她收拾好,准备出门。这时候,书房的大门被人推开,赵涟清穿着史努比睡衣、打着哈欠从里面出来,额前的刘海翘起倔强的弧度。 这件睡衣要是被同校的女生看到了,多少会对男神幻灭。但好在赵涟清即使还没睡醒,脸蛋依旧是干干净净,看起来有种毛躁的可爱。 他一路走到洗手间,打算去洗漱,结果突然倒退了几步,瞪大眼睛,看着在玄关的小姑娘。 “念念?” 沈念眨巴眨巴眼睛:“哥哥早安。” “你怎么已经醒了?今天不是周六吗?” 赵刚拿着沈念的小猫咪水壶,从厨房走出来:“我给她报了个电子琴班,以后的周末早上都去老叶家上课。” “哦,要去叶琦家啊。” 赵涟清不知为何,脸上的神色有些微妙。他好像欲言又止,但是赵刚已经把水壶挂在了小姑娘胸前,叮嘱道:“到地方要听话,对叶阿姨礼貌些,知道吗?” “好!” 沈念元气满满,小脸上写满期待。她冲赵刚挥挥小短手,又冲赵涟清挥挥小短手,蹦蹦跳跳地跑出了楼梯间。 赵涟清的目光一直念在小姑娘身上,似乎有些不放心。赵刚面无表情道:“老叶家就在隔壁,你不放心,就去送送她。” 很明显的揶揄口气。 赵涟清摸摸鼻尖:“我只是担心她应付不来叶阿姨。” “她一个小孩子,要应付人家干嘛?人家也不见得跟小孩一般计较。” “……” 行吧。 赵涟清满心惆怅地站在洗手台前,挤了管牙膏,对着镜子机械地刷起牙来。 可怜的念念,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会什么。 万一真的哭着回家可咋办?要不晚上回来偷偷给她买盒太妃糖好了。 下定了决心,少年顿时眼神坚定,快速地刷完牙齿、洗漱完毕,坐回了餐桌吃早饭。待会儿他就得返校去上自习,周六的这个早晨,是他难得可以和父亲一起用餐的时刻。 …… 正如赵刚所言,老叶,也就是叶琦家就在隔壁单元楼,走几步路就能到。 小姑娘准时准点地来到一扇崭新的大铁门前。这扇门是不久前刚换过的,锁眼还很干净,看不出搓磨的痕迹。沈念很有礼貌地敲了三下,门内传来一句尖利的中年女声。 “来了!”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股酱菜的味道迎面而来,这就是沈念认识里的“别人家”的味道。 来开门的是一个面无表情、穿着一条米白色家居裙的短发女士。她看起来像一只硬邦邦、又干又皱的馒头——薄薄的身板几乎没有丰腴的脂肪。唇角挂着两道下垂的法令纹,让她看起来总是一副不满的模样。 “你来找谁?”叶阿姨冷声道,“叶琦在学习,她不能出去。” “阿姨好,我是沈念,赵叔叔让我来找你……学、学电子琴。” 原本在路上已经打好了腹稿,结果看到叶女士的瞬间,沈念顿时忘了个精光,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生怕被妖怪吃了一样。 叶琦的妈妈——同样也姓叶——目光沉沉地打量了她一眼,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从鞋架里递来一双客拖:“还算准时。换上鞋子,小点声进来吧。” 老家属院的布局基本上一样,叶琦家只是简单的装修了一下,在客厅搞了一个中式电视墙,上面却没有挂着大电视,而是镶上了一排排书架,塞满全都是各式各样的考卷、辅导书和试题册。 靠墙有一处三人沙发,打理得干干净,上面铺着一层沙发巾、一层坐垫,一层保护坐垫的玫红色布巾。 叶叔叔似乎不在,整个屋子都静悄悄的,沈念跟在叶阿姨身后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最后,叶阿姨带她来了书房,从身后把大门关上。 密密麻麻的习题本和辅导材料占据了绝大部分的墙面,两架漆黑的电子琴安静地出现在房间中央,十分之突兀。叶阿姨道:“你先熟悉熟悉谱子,等我一会儿。” 沈念乖乖听话,走到矮凳子的电子琴前,拿起谱子就开始预习起来。 清晨的阳光和煦而明媚,逐渐将这个不大不小的房间照亮。沈念翻了翻谱子,发现上面写着叶琦两个字,这应该是叶姐姐之前的曲谱,看起来有一些年份了。她翻了几页,发现前面的都很简单,基本上都是脍炙人口的儿歌,赵涟清早都教过她了。 就在这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叶阿姨回来了。她手里端着一只量杯,杯子里装了约莫四五十颗绿豆。另只手夹着一只小瓷盘,不知道做什么用。 看到小姑娘已经准备好,叶阿姨在右侧的电子琴后坐下,清了清嗓子。 “老赵说你有点基础,很好,我们今天就从《丁香花》开始学。” “好。” “可能有点难度,技巧我会教给你,剩下的所有时间你要不停地、不停地练习。“她晃了晃量杯中的黄豆,沙沙作响,“练一次,我往盘子里丢一颗,丢空了为止。” 这句话宛如石破天惊,沈念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满满当当的量杯。这要练习到什么时候呀?中午估计是来不及回家吃午饭了! 叶阿姨再次强调了一遍,她沙哑的嗓音此时此刻和老巫婆没人和物别,听得沈念后背发毛:“学琴,熟能生巧。我不信天赋,我只信努力。这杯黄豆就是你今天的任务,必须完成它。” 说罢,她目光严厉地看了过来,小姑娘缩起脖子,忙不迭点点头。叶阿姨这才略作满意,开始讲起弹奏的技巧。 和赵涟清教她的儿童不同,这首歌似乎很难,两只手都要放在琴键上弹奏、配合。叶阿姨讲完后,给她弹了一遍作为示范。 她的手放到了琴键上,随即悦耳婉转的前奏徐徐响起,丝滑的宛若山涧中的涓涓细流。叶阿姨闭着眼睛,没有看那黑白琴键,手指却仿佛和他们早就熟稔无比,精准地落在正确的音符上。她沉浸其中,身上那些直来直往的凌厉线条也柔和起来,被音乐包裹着、柔化着,散发出温柔的光。 这首忧郁的歌带着酸酸涩涩的曲调,就这么飘进了小姑娘的耳朵里,让她的心头莫名泛起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 “听懂了吗?” 一曲终了,叶阿姨睁开眼睛,眼睛沉沉像经历了一场暴雨。 沈念的脑子里都是那些婉转哀伤的曲调,几乎把指法忘了个精光,但她直觉这句话万万不可说出口,只能点点头。 “那你弹给我听听。”叶阿姨冷不丁道。 “我、我还不熟练……” “弹到哪里就是哪里。” 沈念内心哀嚎着,硬着头皮翻开曲谱,照着谱子开始弹奏起来。 真是奇怪,为什么她弹出来的感觉,完全和叶阿姨不一样呢?她的音乐干巴巴的,像是长满了法令纹,没有触动的感觉,既不优美,也不成调,听起来一团糟。 果然,叶阿姨越听面色越差,很快便喊了声“停!” 小姑娘立刻触电般缩回手,像犯了错一样心虚地垂下小脑袋。 第19章 一室沉默,空气宛如凝固,令人几乎不敢大口呼吸。 “你之前听过这首歌吗?” 沈念老实道:“没有。” 得到答案,叶阿姨没有多说什么,奇怪地扭头看了眼窗外。 农历腊月的冬日,外面是被冻得硬邦邦的梧桐树,没有了碧绿的树叶,只剩干枯的树枝,在西北风中孤独地沉默着。 她沉静了几秒,手指又放到了琴键上。 “我把歌词唱出来,你仔细听,好好体会这首歌的感情。然后在练习的时候,将歌词和调子联想起来。” 她看向沈念,目光淡淡:“听懂了吗?” 小姑娘懵懵懂懂,点点头。 熟悉的、宛若清泉般的前奏又响了起来。不过这一次,叶阿姨张开口,沙哑的嗓音加入了这场忧郁的曲调。 “你说你最爱丁香花 因为你的名字就是她 多么忧郁的花 多愁善感的人啊 ……“【注】 在沈念小姑娘的世界里,最起初的音乐,是妈妈睡觉前哼唱的摇篮曲,然后是幼儿园老师教的欢快儿歌。那种歌曲像是甜丝丝的糖果,吃起来让她眉开眼笑,心情大好。 后来她偷偷看起了大人们的电视剧,里面的歌曲无非是爱恨情仇,纠缠不休。她很多时候看不懂词,只觉得曲调大起大落,唱歌的人好似在嘶吼,观众陪他一起做了个跌宕起伏的过山车。 但从来没有一首歌像这样,将生死别离赤裸裸地写在歌词里。 原来歌曲也会如此悲伤,也能直白地出现死亡,用轻轻淡淡的语气倾诉着一个生命的离去。 好悲伤的歌。 她想起了妈妈,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坟头,坟头上开满了丁香花。尽管她不知道丁香花长什么模样,是什么香味,但是莫名其妙的,那些淡紫色的花朵便和脑海里模糊的面容重合在一起。 可惜妈妈化为一抔骨灰,洒进了波涛汹涌的印度洋里。 汪洋的大海容不开如此纤细的花朵。 第16章 黄豆叮当小姑娘像小鸟一样扑进了他怀…… “感觉怎么样?”叶阿姨唱完,声音带着几分嘶哑,轻声问她。 这位刚上五年级,豆丁一样的小姑娘眼含热泪,无比认真地说:“叶阿姨,这首歌真的太好听了,如果哪天我死了,一定要在坟头边种满丁香花。多么美的一幕啊……” “……” 叶阿姨的脸上闪过一丝空白,过了好一会儿,这个女人突然发出“噗”的一声,短促且诡异。沈念看过去,惊悚地发现那是她在笑。 “这句话可不是我教你的,别乱说,不然老赵得上门来找我理论。” 她勾起唇角,两道法令纹微微撑起变成了括号,看起来竟然不如先前那样刻薄了。 沈念感到轻松了些许,“嘿嘿”傻笑两声:“我就随便一想嘛。” 虽然来的时候赵涟清满脸欲言又止的样子,但实际上叶阿姨人也蛮好的嘛!就是看起来有些吓人,总是在生气的模样,可是她唱歌那么好听,电子琴弹得那么好,怎么会是个坏人呢? 大家肯定对叶阿姨有误解。 小姑娘又觉得自己能行了,趁着方才的满腔感悟没有消散,赶紧对着谱子练习起来。这一遍她弹得竟然还不错,虽然节奏不够完美,但好歹完完整整弹下来了,中途叶阿姨没有再打断她。 上午便在练习中结束了。中途沈念回家吃了顿午饭,吃饭的时候手指都有些抽筋——她不吃不喝地弹了一个上午,才消耗一半的黄豆,叶阿姨冷酷地说让她先回家休息片刻,下午接着来。 饭是赵刚去值班前提前做好闷在锅里的,是一盘子白灼虾。赵涟清用生抽做了份调料,又热了热虾,喊沈念过来吃饭。 结果在饭桌上,小姑娘手指好像还在抽筋,筷子用得不利索。赵涟清索性便帮她夹了几只,认认真真地剥出来虾仁:“下午还要去学琴?” “嗯!我还有三十多颗黄豆呢!” 少年心疼地把虾喂到她嘴边,沈念一扭头便吞了下去,大口大口嚼起来:“等我学会了就弹给哥哥听!” 赵涟清笑眯眯地点点头。 一盘子虾让赵涟清给她喂了大半,小姑娘爱吃虾,这顿饭吃得又香又饱,上午消磨掉的精力又充沛起来。约莫又过了一会儿,等到下午一点的时候,他去学校上自习,顺便带着沈念一起下楼。 叶琦和闻荣已经等在楼下。 闻荣和她打了个招呼,问她大周末的怎么不睡懒觉,小心上了高中没得睡。沈念眨巴眨巴眼睛,和他说今天在叶琦姐姐家学电子琴。 叶琦点点头,她早上在卧室学习,其实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弹琴声。但是她最近神经衰弱,时时刻刻带着耳塞,所以忘了出来和小姑娘打个招呼。 “人丑脑子也坏了。”闻荣锐评,“完了。” 叶琦立刻扭头给他来了一拳。 闻荣凄厉地惨叫着,赵涟清默默捂住了沈念的耳朵。 “对了,她学到几月?”叶琦问。 “到年前吧。” “那也没多久了。” “嗯。” “不过我妈还挺喜欢弹琴的,她高考还被申音录取了,你们估计都不知道吧?” 说到这里,叶琦微微皱紧眉头:“不过现在不怎么弹琴了。但我小时候她还没有彻底变成现在这样,偶尔会带我一起唱歌,家里来来往往的学生也很多,真是奇怪,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突然就不搞这些了……哎呀,算了,总之,我妈应该和念念很合得来。” 沈念好奇地眨巴眨巴眼睛。 叶琦:“因为念念这么可爱,谁不喜欢念念呀?” 小姑娘被逗得咯咯大笑,躲在赵涟清的身后,有些害羞地藏起耳朵。赵涟清十分赞同,只有闻荣第一次见叶琦富有母性光辉的一面,被恶心得大叫一声,然后又挨了一拳才心满意足。 一行人和沈念在单元楼下分别。 快出大门的时候,赵涟清不知为何回过头,便看到黑漆漆的楼洞前,那豆丁大的人儿还傻乎乎站着不走,小小的一只垫着脚、怅惘地张望他。 赵涟清道:“稍等我一下。” 便突然大步折返回去,他跑得那样快,校服衣角像纸飞机一样 被风吹了起来。被突然丢下的俩人还来不及反应,便看到他停在沈念面前,张开手,小姑娘像小鸟一样扑进了他怀里,动作娴熟无比。 “下午好好学琴,早点学会,弹给哥哥听。” “好!” “那哥哥走了?” “好!” 少年这么说着,却又用力收紧了手臂,把沈念像是公仔一样在自己怀里挤了一下,才转身朝小跑离开,像是刚经历完生离死别一样不敢回头。 闻荣:“这个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叶琦:“……” …… 再次去上课的沈念度过了暗无天日的一下午。因为叶琦去上课了,叶阿姨全神贯注在她身上,只要稍微弹错一个音符,都得把黄豆收回去从头再来。豆子“叮当”落入盘子的清脆声音逐渐变成了可怕的折磨。 最后一枚豆子落下的时候,沈念已经可以流畅地弹奏出《丁香花》,天空也染上了淡淡的橙色。 下午六点多,老赵值完白班回家了。他来接沈念,还带着了用红色编织袋撞的砂糖橘和香蕉上门。 叶阿姨看到他,在门口寒暄了几句话,问他老叶在所里有没有吃好,又问最近所里空调修好了没,马上要下大雪,得整天整天地开暖风。 赵刚一一答复,她这才顺了心,瞅了眼他拎的水果,推辞了几下还是收了。 这时候,沈念收拾好水壶,迅速从书房冲了过来,看到赵刚的瞬间眼睛一亮,欢欣道:“赵叔叔!” 赵刚忍不住笑了笑:“念念电子琴弹得咋样?” 叶阿姨点点头:“不错,有耐心,坐得住。就是性格太细腻,也好也不好。” 她看了眼沈念,似乎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又接着问:“你有啥打算没?以后让她走文化课,还是继续学琴?” “让她自己选吧。喜欢弹琴就弹,喜欢别的专业就去念,都随她。” 叶阿姨微微笑了笑:“真好。” 沈念懵懂地眼神放空,似乎毫无察觉自己已经成为了话题的中心。她百无聊赖地黏在赵刚腿边,心想他们还要寒暄到什么时候? 她想回家,想吃完饭,想看天气预报里漂亮的长发主持人,如果运气好她还能在八点钟,偷偷摸摸看一集电视剧,明天上学的时候和陈雅路也有的讨论。 好在不一会儿,叶阿姨便说她得烧菜了,今天晚上老叶值夜班,她给他送饭去。赵刚便没有再多留,带着沈念告辞。 楼洞里逐渐飘起了饭响,有的人家做了青椒炒肉,有的炖了鸡汤,有的在喊小孩吃饭,有的打开电视声音震天响。锅碗瓢盆的叮当声、孩童的吵闹声、夫妻间的喃喃低语还有走廊里一大一小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与楼道外澄澈的晚霞共建成沈念又一个难忘的人生瞬间。 第20章 很多年以后,她都会想起这个傍晚。 这个叫赵刚的男人稳稳地牵着她的手,下了台阶一层又一层。他的手大且宽厚,上面有一层磨人的茧子,干燥而温暖。 那时候一切都这么宁和,生活好似平稳的海面,稳稳地托举着他们的小船,晚风惬意,晚霞温柔。 …… 十点半,赵涟清放学回到家,同步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放寒假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出来了,他的理综、数学和英语都考了满分,总分全市第一。 如果高考发挥正常,别说是申大法学院,全国的法学院他都可以挑着去了。 老赵似乎很高兴,已经那么晚了,破天荒地拿出了瓶黄盖汾酒,“哗啦”一声倒进杯子里,迫不及待地就抿了一口。他满足地“哈”了口气,给赵涟清也倒了一杯,父子俩坐在餐桌上,碰了碰。 “唉,今天下班路过烤鸭店,本来想买一只,嫌贵还是算了。唉,我怎么就没买呢,你晚上都没啥吃的!” 一杯下肚,赵涟清的脸迅速泛红。 “没关系爸……明天再买也一样的。” “你这就醉了?” “有点。” “你这酒量可不行!我跟你妈都那么能喝,你咋就一点没遗传到?”赵刚低声笑了笑,却没有再给儿子倒酒,剩下的小半瓶都倒进了他自己杯里,“也好,你少喝点,明天还得上课。你们周末上周几的课?” “周三,但是明天是大周末。”赵涟清突然笑得有几分天真的开心:“爸,明天我不上课,可以一觉睡到天亮!” 他们高中每周休息半天,一个月可以休息一天。明天正好是本月的最后一个周日,学校不上课。 “行!好好睡一觉,爸不喊你!” 少年笑着点点头,将剩下的一点酒液一饮而尽,如玉般的皮肤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粉。 他看了眼侧卧的房门,自己刚从里头出来——小姑娘似乎累极,第一次没等他下课,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他只好帮她掖了掖被子,抚顺她乱糟糟的额发,在露出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柠檬沐浴露的味道,香香甜甜。 “对了爸,明天下午五点约了照相馆拍全家福,您别忘了。” 赵刚脸上闪现出一丝迷茫,果然是忘了。但很快又想起来,点点头:“行,已经和老叶说了,明天夜班晚点去交班。” “那就好。” “还有明天念念还得去老叶家练琴,你下午四点多就去接她吧。” “好,她练得怎么样?今天本想问问她来着,结果这么早就睡着了。” “连着练了好几天的琴,累得不轻。”赵刚道:“老叶媳妇估计还收了点性子,要真像对待她自己女儿一样对待念念,估计今晚就得哭着喊着不愿意去了。” 听到这里,赵涟清微微蹙眉。 叶阿姨的性格他们家属院的小孩谁不知道?但凡来找叶琦的,都不会给什么好脸色,害得叶琦放寒暑假基本上就得和他们失联,被困在家里不停地补课刷题, 沈念跟着她学琴,肯定不会轻松到哪儿去。 谁知赵刚话锋一转:“但念念看起来还不错,回来路上就念叨要给咱俩弹琴,结果刚到家,撅着腚趴沙发上就睡着了,这小囡……” 回忆起那个画面,赵刚忍不住摇摇头,低声笑了。 这个平日里威严的男人笑得眼角满是皱纹,看起来竟有些慈祥,几根白发随着他的笑声露了出来,在茂密的乌发中如此刺目。 赵涟清的眼角突然有些潮湿,他分不清是因为难过,还是因为幸福。 或许是幸福地难过,或许是难过地幸福。但是这个夜晚,他突然间发现总是威风凛凛父亲已经老了。 自从上了高中,他一直埋头读书、准备高考,没有丝毫察觉父亲的皱纹和白发已经如此之多,饭量也不及他了。或许过不了多久,这个不怒自威的男人也会变成和蔼可亲的、皱巴巴的小老头。 时间怎么会如此残酷无情呢? 第17章 爱情偶像剧叶琦不由得为未来的妹夫捏…… 第二天,沈念依旧要去学电子琴。 她哈欠连天地从家里出来,哈欠连天地来到叶阿姨门前,轻轻敲了三下门。这次,来开门的是叶琦。少女似乎也刚睡醒,大眼睛因为还在水肿,看起来比平时小了些。 “念念来了?我妈去给我爸送早饭了,让我跟你说晚点上课。”她侧过身子让沈念进来,“先进来吧,要不要吃橘子?” 马上要过年,家家户户不约而同地开始买砂糖橘。沈念最爱吃这种酸酸甜甜的小橘子,皮很好剥,一口一个。她坐在沙发上,跟叶琦一起吃起来。 早晨七点一刻,赵涟清还在补觉,叶琦却已经被喊起来了。她给自己冲了杯速溶咖啡,小口小口喝着,时不时塞一只橘子中和下苦味。 “我妈回来还得半小时,咱能看会儿电视。你……你看不看电视剧?”叶琦有些紧张地问。 沈念看了眼时间,七点半,黄金档重播的时间。她腼腆地点点头,生怕被看出来小心思:“不怎么看,但偶尔看一点。” “那我们就偷偷看会儿吧,让我看看有什么好看的呢……” 电视打开了,叶琦一本正经地捏着遥控器,从新闻频道切到了纪录片,又从纪录片切到了旅游频道,每一个都只看几秒钟就换台,好像很苦恼到底看些 什么。到了都市频道的时候,那个火热的爱情偶像剧正在重播,跳出女主我见犹怜的漂亮脸蛋。 两个小姑娘顿时眼睛一亮,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 叶琦放下了遥控器,清了清嗓子:“要不就看这个吧,别的台都是广告。” “好呀。” 这集的剧情正好是最扣人心弦的部分,男女主经历了种种误会和磨合后,逐渐感情稳固,计划向对方求婚。但是天不遂人愿,每当两人对视、气氛很好的时候,总是有意外发生——要么是男主上司的电话,要么是女主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几番下来观众被吊足了胃口,沈念和叶琦连手中的橘子都忘了吃。 “史蒂芬先生,你刚才想对我说什么?” “没什么。” “哦,不,该死的电话,打断了我的好事!” “莱妮,我什么都没打算,没你想的好事。” “你一定又在害羞了,总是这样,承认自己的心意很难么?我看你准是想向我求婚!那么,你已经太迟了!” “什么?你说什么莱妮?什么太迟了?告诉我,不要说这么可怕的话!” “因为我要抢先一步,请求你嫁给我了!史蒂芬先生,你愿意嫁给我吗?” 电视上,西装革履的男人面露惊讶,看着自己的女友单膝跪下,打开了一只蓝丝绒戒指盒。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一把将女友扶起,紧紧抱在怀中,不停地亲吻着她的耳鬓:“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成为你的丈夫!我愿意让你成为我的妻子!” 爱情偶像剧就是这样,总是以婚姻作为收尾,bgm甚至已经改为婚礼进行曲,对观众们暗示最终的走向。对已经成婚的人而言,这结局算不得圆满,因为婚姻才是消磨爱情的开始。 但是对于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们而言,这已经是个了不起的成就了。 学校和家长将早恋视为洪水猛兽,可是真的萌动起来了,谁又能消灭对爱情的向往?诗人作家在几千年间不遗余力地去歌颂它、赞美它,并非是无病呻吟,因为忠诚的爱情本质是如此美好。 爱情,多令人向往啊。 沈念看得心满意足,嘴里长舒一口气,喃喃道:“真好,有情人总成眷属。” 话音落地,叶琦瞥了她一眼,哈哈大笑。 “你这么小,竟然也能看懂?” “能看懂呀,我又不傻。” “没想到你这么人小鬼大!赵涟清还总把你当小孩子呢。” 沈念觉得自己被人看扁了:“我才不是小孩子呢,我们班可有好几对。” 叶琦震惊地瞪大眼睛:“什么?才小学就开始谈恋爱?现在的小学生都这样了嘛?” 小姑娘高深莫测地点点头。 “真牛,我们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只知道学习,跟傻子似的……” 沈念闻言,贼兮兮地凑近:“那叶姐姐你有对象了吗?” 叶琦顿时惊慌地看了眼大门,幸好锁紧了,扭头“嘘”了一声:“可不能乱说,被我妈听到了肯定要无事生非!就我妈这样的,绝对不允许我谈恋爱,上了大学也不行,她之前还说一辈子都不要我结婚呢!” 叶阿姨竟然说过这种话?沈念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你呢?小念念有对象了吗?有的话可别让你哥知道了,不然他非得把你们拆散不可。” 沈念老实巴交地摇摇头。 她身边虽然有舒凡这样的异性朋友,但他们和陈雅路三个人一直是纯洁的革命友谊。倒是有同学说别的班的男生暗恋她,但也没人和她告白,最终都是不了了之。 第21章 “我哥为什么要拆散呀?” “他绝对看不得你恋爱。” “那上大学了,也不行?” “以他的性格,难说……”叶琦不由得为未来的妹夫捏了把汗。 “不会啦,哥哥不会这么暴力的。” 叶琦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那换位思考一下,假如你哥找了女朋友,你心里是什么滋味?” 沈念愣了愣,这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女朋友……哥哥……嫂子……她不由自主地看向电视机,男主角的脸似乎变成了赵涟清,他低下头与穿着高跟鞋的漂亮女人热情地接吻起来,这么旁若无人,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连她也不重要了…… 心脏突然狠狠一跳,沈念立刻感到一种莫名的酸涩感蔓延开来,这种感觉让她羞于启齿,直觉不能说出呼之欲出的答案,只能干笑着摇摇头:“如果有那么一天,只要哥哥喜欢,我就喜欢。” 叶琦眼睛一亮,身子往她这边坐了坐,热络给她剥起橘子来,态度突然很亲昵:“是吗?念念真是太乖了,跟小大人似的,我真是喜欢!我跟你讲啊,我们学校喜欢赵涟清的女的可多了,但他就是不谈恋爱,神奇吧?你说,你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他跟你说过吗?” 沈念摇摇头。赵涟清从来不会跟她一个小屁孩说这些东西,也从不把情书、礼物这些往家里带,这个人好像与恋爱这种酸臭的东西隔绝了,整个人散发着母胎单身的清香。 “果然是这样。” 叶琦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她似乎在想什么,目光落在桌子上的果盘上,脸蛋泛着薄红。沈念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这么激动,心里的酸涩感还没有消散,所以只好强迫自己不要再想“嫂子”的问题,往嘴里塞了一只苦涩的橘子。 …… 因为下午要拍全家福,所以今天的电子琴课提前下课了。四点半一到,叶家的大门便被人敲响。 叶琦喊了声“来了”便飞快地跑到门前,拨弄了下头发,拧开大门。 果然,赵涟清站在门外。俊俏的少年沐浴在夕照之中,浑身上下都包裹着一层灿烂的蜜色,像是一场朦胧的旧梦。 “我来接念念,她结束了吗?” “嗯,在书房呢。进来坐坐?” 赵涟清刚想说不用了,书房里便冲出一个小人儿,穿着柠檬黄的连衣裙,扎着翘翘的双马尾辫儿,像是一只横冲直撞的小蜜蜂。 “哥哥!”沈念大喊一声,蹦蹦跳跳地朝他跑来。赵涟清的眼睛亮了亮,好似含着一抹月牙儿:“耳朵这么灵光?哎,你的水壶呢?” “哎呀,忘了!” 小姑娘折身要取,叶阿姨后脚便跟了出来,手里提着那只呆呆的小猫水壶。沈念傻笑着道谢,叶阿姨勾起唇角:“这小囡四点一过就坐不住了,我说怎么回事,原来是她哥要来。你俩可真够亲,看着让人羡慕。” 赵涟清听了这话,忍不住微微涨红了脸,眉眼间满是藏不住的笑意。他从叶阿姨手里接过水壶,帮小姑娘挎在了身上,温声道:“念念,和叶阿姨再见吧。” 小蜜蜂挥挥手:“叶阿姨再见,叶姐姐也再见!” 就这样,两个一大一小的人儿走出门外,走进了被余晖笼罩的、阴阳交割的楼梯间。叶琦倚着防盗门站了许久,目光恋恋不舍。 “真羡慕,要是我也有哥哥就好了。” 她母亲淡淡道:“当初头胎要是个男孩,就没你出生的份儿了。” 少女微微一愣,抬起头,却看到母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目光平静得毛骨悚然。 这话绝对不是骗人,她清楚地知道。 她这么拼命,这么努力地学习,与其说是被父母逼迫,其实是为了她自己。叶琦抿了抿唇,不再说话,转身便往房间里走。“砰”地一声关上卧室大门的时候,她突然又想起来,母亲似乎也有个哥哥。 那个哥哥,也就是她的舅舅去了日本留学,最后在日本定居了,没有再回过家。她与他素未谋面,只是很小的时候听到妈妈打电话,情绪失控地哭诉他花光了家里的钱,不然她本该去念申音,她本不该过这样的人生。 电话那边,外公外婆叹了口气,说这都是命,叶静,你就认命吧,下辈子托去富贵人家吧,不要再用这件事为难他们了。 那一刻,母亲汹涌不绝的眼泪突然止住了,她迅速地冷静了下来,像是一个被拧紧的水龙头。 我认命,我当然认命,但我的女儿不能。她这辈子一定要飞得比任何人都高,你们都看着吧,都等着吧。 她一字一顿道。 第18章 全家福我们一家三口,永远都在一起…… 从叶琦家里出来后,外面的夕阳正是最美的时分,大片大片的晚霞浸染着广阔的天空,云彩从瑰丽的橘红色渐变成淡淡的金,宛如一滩色彩 斑斓的水彩,美不胜收。 小姑娘牵着哥哥的手,一蹦一跳地往照相馆走。 路上,两个人的影子时而交织,时而分开,但是两只手的地方却永远连在一起。沈念心情很是激动,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讲她已经会弹《丁香花》了,今天又新学了《送别》,《送别》这首歌她三年级就会唱了,所以学起来可快。 小姑娘开口唱道:“长亭外古道外,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哥哥,这首歌多应景啊!正好有夕阳,可惜没有山外山呀!” 赵涟清问小姑娘知不知道这首歌的意思,沈念点点头:“老师说是离别的歌,我知道的,等我们小学毕业了,要在礼堂唱这首歌。” “你们还有毕业典礼么?” “有呀,你和赵叔叔都得来哦。” “好。” “到时候哥哥是不是已经去上大学了?还在峰南吗?” “别担心,现在有飞机高铁,哥哥不管在哪儿都能回到念念身边。” 他没能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高考会发挥得如何。但如果发挥正常的话,他应该会去北津或者申城,总之不会在峰南了。 这念头缠在他心底,像千万根棉线胡乱缠成一团,令人心绪不宁。 但那一天总归会来的,到时候他该怎么办呢?两个人隔着千百公里,只能等周末或者假期才能相见,无法这样一睁眼就能看到彼此,亲密无间得像花生仁和外层淡粉色的果皮。 一想到这里,他的眉眼便有些黑沉沉,像是灌入了暴雨前的穿林风。 不一会儿便到了照相馆。赵刚已经到了。 起初,小姑娘没有认出他来,那个坐在沙发上个子高高的、穿着浆挺的白衬衣、头发抹了发胶的人是谁?直到赵刚抬起头,看到他俩,有些局促地开口:“来了?” 赵涟清瞪大眼睛:“爸,你这么一收拾,倒真理解我妈当初的眼光了。” “老赵年轻的时候可是警校的校草,卖相老好额!”照相馆老板在一旁调侃,“虽说现在老了没那么帅,但是收拾收拾嘛,也还不赖!” 赵刚像是被领子勒住了似的咳嗽几下,黝黑的脸泛起可疑的红:“别当小孩的面胡说八道,老不正经。” “好好好,今天你们是顾客,顾客就是上帝,上帝说什么我就照做。”老板笑嘻嘻道,“今天是涟清生日吧?听说你考了个全市第一?” 赵涟清笑了笑,点点头。 “哎哟,这下子,不得去北津读大学?咱们峰南多少年才出一个北津大学的人才啊!老赵真是好福气啊!” “涟清自觉,我哪儿有时间管他功课。家里的钥匙都是给他,平时放了学,自己先把作业写了,再等我回来吃饭。反正从小到大,老师也没喊过家长。” “确实,学习的事情,还是得靠自己。咱们家长催不动的。” “是这个道理。” 老赵虽然不喜欢别人夸自己,但一听到别人夸赵涟清,话便多了许多。赵涟清在一旁红了耳朵,垂头看了眼沈念,冲她比了个“救命啊”的口型,逗得小姑娘“咯咯”直笑。 老板注意到她,立刻转移话题:“这个是你家囡囡?” “嗯。” “长这么大了?一看就是小美女。我记得你领回家的时候才丁点大,现在一看,养的蛮好嘛。” 小姑娘水水灵灵,珠圆玉润,两只眼睛黑葡萄似的,一看就是被细心养大的明珠。照相馆老板啰哩啰嗦地把一家三口夸了个遍,终于在五点的时候调好了相机,布好了景,让三个人站了过去。 背景其实很简单,就是一张打印出来的幕布,因为是全家福,所以老板选了一个富丽堂皇的中式别墅。幕布前还摆了套八仙桌椅,他让老赵坐在椅子上,赵涟清站在左侧,沈念站在右侧,一左一右地将手搭载老赵肩头。三个人摆好姿势后,老板站到了相机旁,比了个ok的手势。 “涟清,再往老赵那边站一下,对,对,别动了啊。老赵,你笑一下,这个时候怎么还板着脸啊,又不是审犯人,放松点,小姑娘笑得蛮好,对对对,别动啊,保持住!三、二、一——” 第22章 清脆的“卡擦”声一响,此时此刻此秒定格在了相机画面之中,永远也不会随时间流逝。带着皱纹、神采奕奕的父亲,年轻俊秀、前途无量的儿子,天真烂漫、甜美可人的女儿,这个三口之家虽然不是那么的完整,每个人却笑得温暖而宁静,透露出淡淡的、寻常的幸福。 老板把相机里的照片导入电脑,挑挑选选好半天,才选出最满意的一张来,让他们明天来取。 从照相馆出来已经是天黑,冬天夜晚来得非常迅速。赵刚今天是夜班,和两人分开后,便直接回所里值班去了。赵涟清牵着沈念的手回家,朝他摆摆手告别。 “照片拍得真好。”小姑娘踩着地上的影子,雀跃道,“能不能多打印几张?我要放到妈妈的相框旁边。” 小姑娘最宝贝的就是生母的照片,至今为止都放到床头,每天都要看几眼。赵涟清闻言,便知道他们在她心里已经有了很重的份量,心底顿时一暖:“好,我们多洗几张。” 赵刚平日里不爱拍照,一寸照片还是刚进入警局时拍的,后面就没再进过照相馆,所以现在派出所放的值班照,都还是他二十年前的模样,年轻、消瘦,眉眼间还能看出几分意气风发。 但从今天他的反应来看,他其实也没那么抗拒,只是有些害羞。 看来以后要多拍些,每年都拍一张全家福才行,老赵也能慢慢习惯了。赵涟清心想。 …… 一大一小两个人赶着夜色往家里跑,临近年关,年味越来越浓了,马路两边光秃秃的梧桐树上挂满了红灯笼,白酒广告牌也换成了喜庆的红。 老赵在出门拍照前做好了饭,在蒸笼里搁着,兄妹俩一回家热一热就能吃。结果不知是哪个小区突然开始放烟花,“咻——”地一声拖着火星子冲到天上,“砰”地炸出满天星来。小姑娘哇哇大叫,指着天空给哥哥看。赵涟清蹲下身子,把她背在背上,让她看得更清楚。 两个人站在马路边,仰着头,看了五六分钟的烟花。浓郁的夜色被炸开一团一团赤橙黄绿青蓝紫,干燥的火药味似乎都被西北风送来,夹杂着些许冬季特有的凛冽的味道。 “哥哥哥哥,这个烟花闻起来像炸鸡翅一样!” 灿烂的烟花落在少年的眉眼中,他忍不住低笑:“念念这是想吃麦当劳了?” 小姑娘自打上次吃坏肚子,已经许久都没有再吃了,她被戳穿了心思,趴在哥哥的后背上嘿嘿直笑:“吃呀吃呀!我好饿,我现在就要吃!” 于是去了最近的麦当劳,苍茫的夜色中,荧黄色的暖光像一枚鸡蛋黄,刚推门进去便闻到了香喷喷的炸鸡的味道。考虑到上次的惨痛教训,沈念这次十分矜持地点了儿童套餐,赵涟清点了一份牛肉汉堡一杯可乐,还有一份大薯条,俩人分着吃。 店里人不多,两个人坐在窗边慢吞吞地吃着,旁边是一对小情侣,模样看起来很年轻,正在分食一只甜筒。你一口我一口,吃得黏黏糊糊、亲密无间。 沈念看得出神,眼前突然出现一只大手,将她的视线挡住。 “小朋友不能看。” 小姑娘气哼哼:“我都十一岁啦!” “十一岁也还是小朋友。” 她听到这话,顿时有些吃瘪:“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等你过了十八岁。” “像你现在这样吗?”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哥哥,你现在是大人了吗?” 赵涟清如今已经上了高中,又考了全市第一,在沈念眼里已经算是了不起的大人。可谁知少年却摇摇头:“我也不算。” 真是奇怪。 长大到底是一个瞬间呢,还是一个年龄?只要成年了,就不被成为“小朋友”了吗?可是赵涟清也成年了,为什么还说自己不是大人? 沈念同学的小脑袋瓜里有好多问题,她问:“那哥哥有女朋友的时候,算是大人吗?” 赵涟清被可乐呛了一口:“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因为只有大人才能结婚,生小孩啊。”小姑娘不知想到了什么,嘴里的汉 堡包也没了滋味,幽幽道:“可我不希望哥哥找女朋友。” “为什么?” “不知道,只是……只是有点舍不得哥哥。我是不是变成坏小孩了?” 橙黄的灯光照在那张稚气的脸上,隐隐浮现出躲闪而又忧郁的神情。赵涟清心里讶然,觉得她似乎真的已经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屁孩,竟然懂得伤春悲秋了。 他摇摇头:“念念不喜欢,哥哥就不找女朋友,也不结婚,我们一家三口,永远都在一起。” 小姑娘眼睛一亮,彷徨不安的心脏立刻活络起来,强劲而有力地跳动着:“真的?!” 赵涟清柔声道:“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她好似吃下定心丸,“啊呜”咬下一大口汉堡,心满意足地吃起来。 干净的玻璃窗上倒映着外面的烟花,也倒映着兄妹俩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在这个小小的、暖黄色的店里,他们像两只小考拉,幸福而又安宁地抱着小树枝。 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八点,赵涟清先让沈念去洗澡,自己去厨房把老赵做的饭拿了出来。 赵刚做了他爱吃的番茄炒蛋,和念念前些天嚷嚷着要吃的糖醋排骨,还有不知道啥时候买的半只烤鸭,肉切成了片,带着几分温热。 看着很是丰盛,可惜俩人吃了一肚子麦当劳,早就没了胃口。少年只能把菜先放到冰箱里,明早热一热当早饭吃。 就在这时,尖锐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刺破了静谧的黑夜。 他连忙接通:“喂,你好?” 一道熟悉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是老赵的同事,老叶。 “涟清啊……”老叶问道:“你现在在哪儿,家里还是外面?” 赵涟清无端地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来。他忍不住握紧手机,脚底如同扎根般站在厨房里:“我在家里。叶叔叔,怎么了?” 对方沉默了片刻。 过了几秒,沙哑的声音才重新响起。 “涟清,你爸出事了。” 第19章 殡仪馆他已经不能承受更多了,一丝一…… 晚上六点半,有人不小心坠河,赵刚在去执勤的路上刚好看到,他跳下水去救人。 冬天的江水极寒,冻得人骨头冰脆。那溺水的人被他一把推上岸,自己却体力不支沉了下去,再也没有浮上来。 后来消防队开着船,沿着水流的方向打捞,捞了一个多小时才把人捞上来。人当场已经没气了,出于人道主义被送到了市医院里,等着家里人去看最后一面。 赵涟清赶到医院的时候,老赵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都病房前等着。老叶浑身都是烟味,看着风尘仆仆赶来的少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抬手拍了拍他削瘦的肩,把他推进了病房内。 病房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不知道是什么仪器疯狂闪烁着。床位站了两个白大褂,听到动静后抬起眼皮,问他是不是赵刚的家属。 赵涟清点点头:“我是他儿子。” 护士带他走到病床前,他这才发觉床上躺了个人,用白布蒙住了,看起来像是一堵石膏。白布一掀开,便露出一张苍白的湿漉漉的脸。和老赵很像,却又没那么像,老赵的脸是黝黑的、健康的小麦色,这个人脸是灰白的,还发着胀,看起来比老赵胖了一圈。可再往下,脖子处露出一小截白衬衣,衬衣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粒,是老赵为了拍照刚买的新衣服。 一股莫名的眩晕感袭来,少年的身子晃了晃,忍不住伸出手,碰了碰父亲的脸。 好凉,好凉啊,怎么会这么凉?父亲,你冷不冷?你怎么躺在这里?下午不是还好好的照了全家福吗? 模糊的声音从极远处传来:“家属确认一下,是他吗?” 赵涟清说不出话,也听不清声音了,他的喉咙好像被江底的水草缠住,连呼吸都呼吸不过来,几乎濒死、窒息。直到身后被人扶了一把,他这才发觉自己方才竟然直直地往下倒着,像是低血糖一样。 老叶哽咽道:“涟清啊,你得坚强,现在不是倒下的时候,明白不?” 这句话像是一把利剑,直接劈开了眼前的虚妄和水草,让少年顿时又回到了现实的世界里。他又能听见仪器的“滴滴”声,又能听见医护人员的声音了。 他听到自己对护士说:“是赵刚。” 小护士见惯不怪地点点头,利索地又将白布盖上了。 …… 腊月的天,清寒无比,夜晚上挂着几颗瘦骨嶙峋的星子,冷漠地注视着人间。 到底是看孩子小,老叶和几个同事帮忙张罗着殡仪馆的事,让赵涟清先去休息休息。赵涟清睡不着,不知为何来到医院的花坛,在花坛里走了一圈。 坚硬的鹅卵石硌着鞋底,十分不舒服。 西北风呼呼吹过,脖子顿时如同刀割般疼痛,他这才发觉自己匆忙过来,没有拉上外套的拉链,也没有戴手套,整双手都冻得通红僵硬,怀里像是揣着一大块冰。 第23章 他手忙脚乱地想拉上拉链,可是手抖得好厉害,像是失去了知觉,像是被砍掉的不再受大脑控制的废肢,少年在寒风中尝试了许久,都没把衣服穿好。 “啪嗒”一声脆响,手机从口袋里掉了出来,屏幕闪了闪。 壁纸是沈念和老赵的合影,他们三个人有次去附近自驾游,他在景区的大门给俩人拍了张游客照。 画面上的男人拘谨地站直了身体,似乎非常不适应镜头,不仅没有笑,浓郁的眉峰还蹙了起来,看起来十分严肃。而一旁的沈念笑嘻嘻地攥住了赵刚的手,满脸天真无邪。 是做梦吗? 今天晚上,此时此刻,是做梦吗? 第二天醒来,老赵就会回来了对不对?他会和往常一样做好早饭,下班后去拿全家福的照片,从仓库里找出打孔器,将全家福挂在墙上。 他不知道打孔器在哪儿,他甚至不知道仓库的钥匙在哪儿,没有父亲可怎么办呢?谁能告诉他该怎么办才好?他已经没了母亲了,现在彻底孤零零一个人了,诺大的天地间再也没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是一通电话。赵涟清回过神,将手机从地上捡起,摁了拨通键。 “喂?” 叶阿姨的声音传来:“涟清啊,你……还好吗?” “嗯,叶叔叔和我爸的同事都来了,有他们帮忙,我还好。” 那边“嗯”了一声,便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才是试探般问:“你想不想听一听念念的声音?” 念念。 这两个猩红的大字出现在脑海,少年微微一愣,瞳孔剧烈收缩成了针孔般的大小。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好似方才已经彻底死了一次,如今又活了过来,凌烈的寒风吹得他浑身都在刺痛。 他颤抖着道:“好,我想、想听听她的声音。” 接到老叶的电话后,叶阿姨便上了门,把念念接了过去。小姑娘刚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茫然地被叶阿姨牵着:“哥哥,你要去哪儿?” 赵涟清说:“去医院。” “你生病了吗?” 赵涟清摇摇头:“哥哥马上回来,念念乖,先去叶阿姨家等一等,好吗?” 小姑娘便什么也不说了,睁着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看着自己,缓缓点点头。 这是赵涟清能想起来的最后一面,他心痛如绞地心想,她吹干头发了吗?这么冷的天,怎么就让她湿着头发出门了? 念念,念念啊……他已经不能承受更多了,一丝一毫的离别都不能再经历了。 “喂,哥哥?” 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唤回了赵涟清的理智。他哑着嗓子道:“念念,头发擦干了没?” “嗯,叶阿姨一到家,就给我吹干了。哥哥……” “哥哥在,怎么了?” “是不是……赵叔叔出事了……” 赵涟清沉默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电话那边寂静了一瞬,像是跌入真空。 “你还好吗,哥哥?” 少年点点头:“哥哥没事,别担心,你现在在哪儿?今晚怎么睡?” “我在叶琦姐姐这里,姐姐还在书房写卷子,叶阿姨让我先睡。哥哥,今晚你还回来吗?” “今晚估计会很忙,哥哥不能回去。明天就来接你,好吗?” 沈念乖乖回应道好,然后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赵涟清看了眼手机,以为是信号不好,刚想“喂”地试探一声,却隐隐听到了压抑的哭泣声。 起初,那只是微小的,像是抽鼻子一样的声音,一下又一下,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然后她喉咙里的哽咽再也掩饰不住,仿佛是震动翅膀的小鸟,将压抑的哭声一同从胸腔里飞出来了。 “念念?你怎么了?”赵涟清急切道:“别哭,别怕,念念,不要担心,没事的。” 可他的话那么的轻,那么的无力,被西北风一吹几乎就听不到了。沈念再也按耐不住哽咽声,握着手机号啕大哭着,叶阿姨低声哄着她,手机好像被抽走放到了一旁,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听不真切。 “我知道……哥哥……我只是想哥哥和叔叔了……呜呜呜呜……叔叔到底怎么了……我想在哥哥身边……我想到哥哥身边去……” “念念!念念!” 手机里传来了急切的呼唤声,赵涟清好似失去了理智,拼命地喊着沈念的名字。过了好一会儿,手机才又被人拿了起来,叶阿姨听到对面沙哑的嗓音,忍不住叹了口气:“涟清,你别担心,她在我这里绝对不会有事。你现在是在外头?风声那么大,冻感冒了怎么办?” “叶阿姨,要不我待会儿接她……”话说到一半,赵涟清便止住了。明天还要去殡仪馆,有好多事情在等着他。 他走不开,他走不开啊,他怎么舍得走开?他怎么能够走开?! “明天我带念念过去找你,别担心。”叶阿姨安抚般道:“别担心,孩子,没事儿呢。我们大人都在,念念也好好的,我待会儿给她热杯牛奶,就让她睡了。” “好。” 嗓子几乎干涸,艰难万分地挤出这个字来。 少年将电话挂掉,起身从花坛中离去。天上就在这个时候下雪了,天气预报里本没有的,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下了。 回去不过几步路,薄薄的一层雪花便已经盖在了他身上,让他的浑身上下都染上了寒霜一般的白。 可他没有觉得冷,也没有抚去。 他已经没有一丁点力气,来照顾自己了。 …… 第二日一大早,老赵的遗体送去了殡仪馆。 赵涟清是第二次来到这里。 或许之前也曾来过,但家里的老人都去世得早,他没能留下什么记忆。唯一记得的,便是小学的时候,母亲癌症去世,他坐上了同今日一样的黑色面包车,来到了市郊的殡仪馆。 令人惊讶的是,殡仪馆的人很多,来来往往,竟然比医院里都热闹。 司机等停车位都等了几分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一入冬,老人家抗不过去,这里比平时都拥挤些。” 赵涟清没有搭话,他从昨夜开始就很少说话,不吃东西,也没有喝水。司机早已经习以为常,将车子停好后,打开后备箱,和同事们一起利索地将遗体运走。 雪还在下。 是细碎的如同盐粒子一样的雪,落在人身上轻飘飘的,很快便化成水。 地上本该是雪白一片,但被来来往往的车轮碾成了一滩污水,不知弄脏了谁的靴子,骂骂咧咧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他来到了大厅,明天在这里举行告别仪式,现在里头已经开始准备布置。派出所和街道的动作很快,花圈和花篮已经送上,还有几家带着摄像机的记者四处张望着,不知道要找谁。 看到赵涟清后,几个人带着话筒便冲了过来。 “您好,请问您是赵涟清吗?是赵刚的儿子吗?我们是都市报的记者,关于赵警官见义勇为的事情,想采访一下家属的心情……” “能不能讲一下你现在的心情如何?” “悲伤吗?痛苦吗?请问重来一次,你希望父亲挺身而出,下去救人吗?” “你父亲在派出所干了二十多年,请问有没有别的事迹跟我们分享一下?” 少年一瞬间便被话筒包围了,问题纷至沓来,分不清楚是用中文说的,还是用英文说的,也可能是用西班牙语、火星语说的。 他现在分辨不出来,也开不了口,表情麻木地一步步朝停放着冰棺的大厅走去。 很快,殡仪馆的保安就过来赶人,那些记者似乎有些不依不饶,但很快就被赶出门外了。少年只觉得浑身如千钧之重,疲惫至极,看到房间角落立着一把椅子,便行尸走肉般坐了上去,缓缓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身子似乎被人扯了扯,他疲惫万分,没有理会。 下一秒,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炸响。 “哥哥!你怎么了!你快睁开眼睛,你快睁开眼睛呀!” 第20章 这个冬夜她和赵涟清,即使融化,也要…… 沈念来到殡仪馆后,看到的便是赵涟清闭着眼睛坐在冰棺旁,脸色苍白如纸。 心中立刻涌起排山倒海般的恐慌,她不知从生一股蛮力,竟一下子挣脱叶阿姨的手掌,冲到了少年面前。 他身上一片冰冷,嘴唇苍白,哪儿还有昔日温柔的模样? 沈念立刻扑到哥哥身上,拼命地要将他晃醒。幸好在她打雷般的干嚎下赵涟清的确睁开了眼睛,但他很明显是吓醒的,整个人呆若木鸡般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 “念念?” 一个晚上没见,赵涟清整个人似乎都变了,他声音沙哑,眼中没有任何神采,像是一支干涸的河床。 “哥哥,哥哥……” 小姑娘抱住眼前的少年,小脑袋抵在他的胸前,闻到他衣服上熟悉的洗衣液的香味,才稍微安心一些。赵涟清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低声问她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第24章 “哥哥不在,我睡不着。”沈念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想你,也想赵叔叔。” 赵涟清沉默不语,只是将她抱紧了些。 兄妹俩好好温存了会儿,小姑娘被抛弃的恐惧感才稍微缓和了点,爬到了他的腿上,像只小猫一样窝进了他怀里。赵涟清将她抱稳,两个人就这样挤在一张椅子上。 这时,赵涟清似乎察觉到什么,抬头向门口望去。 叶阿姨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两个人,不知看了多久。她冲他点点头,算打了个招呼。 昨天晚上他匆忙把沈念送到了叶琦家,麻烦人家照顾了一晚上。赵涟清本想起身道谢,但女人却看出了他的意思,摇摇头:“你先好好休息,我去找老叶。”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这个时候,谁都无能为力。 唯一能够拯救赵涟清的,只有沈念。唯一能够安抚沈念的,也只有赵涟清。 这对没有血脉的兄妹,像是双生的并蒂莲,互相缠绕着、依存着,没有人舍得将他们分开。 女人走出大厅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一大一小两个人儿挤在小小的椅子上,像是两堆苍白的雪,互相依偎,互相取暖。 即使融化,也要融化成同一滩水。 …… 当天,沈念和赵涟清都没有再回家。他们作为赵刚的孩子,需要在大厅里守灵。赵涟清已经两夜未曾合眼,眼底冒着红血丝,却毫无困意,有条不紊地张罗着第二天一早悼念会的大小事宜。 沈念一开始还有些难过,看着老赵的冰棺,眼泪掉了一次又一次。但是赵涟清那么忙,她不能再添麻烦,只能把眼泪都抹在袖子上。后面袖子都湿透了,被冷风一吹冰凉刺骨,她冷得浑身发抖,迷迷糊糊地蜷缩在椅子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凌晨,方才还人来人往的大厅已经冷清下来,冰棺旁的长明灯散发出来的暖黄色的光。 那团光好温暖,与 这个漆黑寒冷的冬夜格格不入,更像老赵带她回来的那个鸡蛋黄一样的夏天。可是那个夏天,应该再也回不去了。 从此以后的每一个夏天,都不一样了。 她再次领会到了生活的残酷之处,只是这次,她感到怅惘,像是遗憾像一枚纺锤旋转着,在她的心头钻了个洞出来。 “饿不饿?” 耳畔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面前出现了一只热烘烘的糖包子。沈念抬起头,看到赵涟清的不知何时站在自己面前,身上挂着一些雪花,似乎刚从外面回来。 自己好久没有吃东西了。小姑娘点点头,将白胖胖的糖包子接了过来。 “哥哥你去哪儿了?” “去买晚饭,你尝一口,好吃吗?” 刚才照相馆的老板连夜做好了遗像,给他开车送了过来。赵涟清本来想给钱,老板死活不收,一边抹着泪一边感慨着走了。于是少年便抱着遗像回到了殡仪馆,清瘦的身体走在雪地上,肩头上落满了雪花。 值守的工作人员看不下去,跟他说附近有家24小时开的便利店,可以买到热乎宵夜。 赵涟清摇摇头。 “你不吃,那你妹妹呢?总归给她弄点吃的。” 说到这里,少年这才应下来,将遗像放好后出去买了两只热包子,两杯热豆浆。滚烫的东西落在手里,他竟然有些难以承受,大抵是这两天接触了太多冷冰冰的东西,他都忘记温度到底是什么感觉了。 看着沈念小口小口地咬着包子,赵涟清似乎终于回到踏实凄寒的现实。他也掏出了自己的那只,坐在沈念旁的椅子上,陪她一起吃。 两个人就这样吃了这两天为数不多的一顿饭。他们看着躺在冰棺里安静的父亲,和外面苍茫的大雪,让滚烫的糖浆在舌尖蔓延。 太甜了,包子太甜了,让他们无法忍受的甜,不合时宜的甜。 甜得只吃一个就饱了。 但是正在长身体的少年,怎么饭量这么小呢?他几乎像是将暄软的包子硬塞进砖墙缝里一样塞进自己的胃里,等这热乎的东西落进胃袋后,才有种活着的感觉。 不是因为饥饿,而是想证明活着。 活着,存在着,才能面对着失去父亲的现实,不用欺骗自己一切都是梦而已。 生活总归要继续,他还有念念要照顾,他不能倒在这里。 赵涟清温声道:“吃饱了吗?没吃饱的话,哥再去买点。” “饱了。” 沈念吃完包子,喝了几口热豆浆,脸蛋又热乎起来。她握住赵涟清的手,掌心夹着上下搓了搓,让他冰凉的手稍微暖和了点。赵涟清道:“怎么了?哥哥不冷。” “可是已经冻伤了……” 那只原本纤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不知何时变得通红发肿,手背上面起了如同湿疹般红色的裂口。少年愣了愣,抬起另只手在灯光下看了看,也一样布满皴裂,陌生得像别人的手一样。 沈念还在徒劳地给他捂着、暖着,昏黄的灯光下,她那带着心疼的目光柔软得像一碗糖稀,如此湿润而美好。赵涟清垂下头,嘴唇落在她的发顶,轻轻道:“没事的。” “哥哥,你痛不痛?” “不痛。” “骗人……” “哥哥不骗你。真的不痛,回去用药膏抹一抹,很快就好了。” “真的?” “嗯。”少年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安抚,似乎在回应她,也似乎在自言自语:“很快就会好起来。” …… 天刚破晓,东方泛出一抹冰冷的鱼肚白。 殡仪馆陆续便有车子到来,悼念仪式很快便开始了。 小小的大厅里涌来了许多人,大家都穿着黑衣服,面容肃穆,依次上前与遗体告别。有派出所的同事、小区附近水果摊、照相馆和打印店的熟人,还有老赵生前出警帮助过的陌生人,那么多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尽量维持着冷静走上前来,却在看到冰棺里那张沉睡的面容后,按耐不住地红起了眼眶。 他是个好人,为警二十多年,没有做过对不起这身警装的事。直到最后一刻,他也是用生命为职业生涯画上一个悲壮、慷慨的句点。 这么一个好人离世,没有人会不感伤,没有人会不遗憾。 可是人生哪能都圆满呢?如月圆月缺,如潮满潮落,终究是别离多啊。所以世人才渴求像金子一样珍贵的幸福,但是黄金易得,幸福又在何处呢? 告别仪式完成后,叶阿姨搬来了一架电子琴,牵着沈念来到了琴前。老赵生前说想听沈念弹琴,可惜他没能听到,那就在最后一程,给他一个圆满吧。 沈念问叶阿姨,要弹什么?叶阿姨说前些天他们不是学了《送别》吗?就弹那首好了。 于是,略微生涩的音符在寂静的大厅中响了起来,连绵成一片哀伤的旋律。 叶阿姨轻轻开口,唱道: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 离别是什么呢?沈念心想,离别就是歌中的晚风拂柳,是天涯海角,是一壶浊酒,是再也不相见。妈妈,赵叔叔,他们和自己此生的缘分已尽,今生今世再也不相见了。 那些日子,终究化为了一场虚影,永远存活在自己的记忆之中。从此以后,她只有哥哥了,只有赵涟清了。 她不想再经历一场别离。 她希望和赵涟清,永远都不要有别离。 如果实在不行——如果实在不行的话,请让那场别离来得晚一些吧。 …… 悼念仪式结束后,回到家中已经是傍晚时分。 下了两天两夜的雪终于停了下来,晚霞布满天空,瑰丽得像是回忆里的旧日。 赵涟清牵着沈念回到家中,掏出钥匙,有些生疏地打开大门。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屋内的一切映入眼帘。室内一片漆黑,所有的家具都安静地沉默着,充满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久久未归的两个人。 明明只离开了两三天,为何觉得这个家如此陌生呢? 两个人进了屋,关上大门,打开了客厅的灯。头顶的白炽灯闪了闪,将熟悉的房间照亮。沙发、餐厅还是离开时的样子,丝毫未变,赵涟清走到厨房,看到了丢到一旁的锅盖,几道菜还安静地躺在蒸笼里,早就凉透了。 “晚上吃什么?”他问沈念。 “我想吃鸡蛋羹。” “好,你去沙发坐一会儿,哥哥去做。” 小姑娘点点头,乖乖回到沙发上等候。赵涟清将冷掉的番茄炒蛋、糖醋排骨和烤鸭端起来,倒进了垃圾桶里,再拧开热水水龙头,就着洗洁精把几个盘子都洗干净。 一切都收拾干净后,他转身打开冰箱,打算拿几只鸡蛋。 第25章 冰箱打开的一瞬间,少年整个人愣在当场。 里面有一个四寸生日蛋糕。 是巧克力奶油蛋糕,周围堆满了雪白的奶油花,正中央用红色的果酱写着两行小字——“涟清,生日快乐”。 它是一个父亲用巧克力奶油承载着的、不曾宣之于口的爱,本该在当天晚上成为一个惊喜,每一朵奶油花都精雕细琢、满怀期待。可是却在保鲜层里躲了整整三天,如今才被发现。 可惜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一股锥心的痛楚从心底传来,逐渐刺破了冰封的麻木。赵涟清看着那只冷掉的蛋糕,干涸的眼底终于流下三天来的第一滴眼泪。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豆大的泪水从脸颊滚滚落下,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在这个冬夜,在这个寒冷的、暗无天日的冬夜,将少年从头到脚都淹没了。 第21章 刺猬先生她被赵涟清抱了起来,仰头正…… 寒冷的冬日终究还是过去了,过完年,到了三月份,家属 院里的杏花树开满了白白碎碎的花。 天气暖和起来,沈念终于不用早起赶校车,又可以骑自行车去上学了。 赵涟清在上早自习前便把早饭给她做好,所以小姑娘起来就能吃到热乎的饭。她吃完饭后,把碗盘都刷干净,才骑着自行车出门。 等到了小区门口,陈雅路和舒凡都在路边等她。俩人骑在车上,一只脚踩着车蹬子,一只脚踩在路沿,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 突然两三声清脆的车铃响起,俩人一扭头,便看到小姑娘穿着早春薄薄的校服,骑着一辆明黄色的小车冲了过来。陈雅路笑道:“时间还早呢,别骑这么快,小心点。” 明明只是过去一个冬天,小姑娘似乎又清瘦了,鹅蛋脸小了一圈,显得那双水汪汪的杏核眼更大、更明亮,像一只身材窄窄脸蛋圆圆的小猫。 陈雅路自己则相反,她个头没有怎么长,反而大腿和屁股变得肉乎乎的,时不时就得往下扯一扯校服的衣摆,想把屁股遮住。 她羡慕道:“我怎么感觉念念过完年又变瘦了?我这几天一天吃四五顿,校服裤子都紧了。” “是吗?我说早上起来感觉裤子松松的,还以为是学习辛苦的呢。” “……” 寒假开学后学校组织了一次摸底考,这小姑娘原本算是个中不溜秋的成绩,这次一下子掉到了垫底,说是学习辛苦鬼才信。但是考虑到他们家突生的变故,班主任也没为难,只是让她慢慢来。 陈雅路说罢便想起赵刚的事,突然有些后悔问她这个问题。 这个家里如今只有她和她哥两个人,过年那几天心里不知啥滋味,说不定连饭都吃不下,不暴瘦才奇怪。她连忙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没事,那中午咱们多吃点,把肉补回来!” 沈念用力点头:“嗯!” 就在这时,一旁的舒凡冷不丁开口:“周一早上要晨跑,再不出发就迟到了。” 晨跑是峰南小学雷打不动的传统,每周一三五提前到半小时,围着操场跑八百米。今天正好是万恶的周一,俩小姑娘闻言果然脸色一变,慌里慌张地骑上车。 最后好一番紧赶慢赶,终于在集合前赶到了学校。三个人各自蹿入班级方阵,找到自己的位置,和大部队一起慢吞吞走到操场。 不知是不是方才骑得太快,灌了冷风,沈念总觉得小腹胀胀的,好似坠着一颗沉甸甸的石头,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怎么回事,肚子有点疼…… 可很快,尖锐的哨声响起,身边的同学陆陆续续地开始小跑。沈念没有再多想,忽视掉小腹的异样感,和大家一起跑了起来。 …… 跑操大概半小时就结束了,两圈下来,不少同学都筋疲力尽,行尸走肉般返回教室。 方阵是女生在前,男生在后。舒凡自从上了五年级后,个子突然蹿了几公分,在萝卜头一样的男孩子里显得鹤立鸡群,于是便站在了整个方阵的最后方。 他一边慢吞吞地跟着前面的同学往回走,一边抬起眸子,下意识开始搜寻起某个熟悉的身影。 人呢? 前排那个本该属于她的地方没有人,只有后面的女生一脸困倦地打着哈欠。舒凡朝别的方向又看了几眼,终于在女生队伍的最后,看到了那个瘦小的人儿。 她微微弓着腰,右手扶着肚子,似乎有些难受,露出来的小脸儿泛着白。 周围的女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常,问她怎么了。她虚弱地摇摇头,小口小口地喘息着。 每走一步路,似乎都像折磨。 突然间,身后的男生惊呼道:“你流血了!” 话音落地,以沈念为中心的四周顿时人头攒动。那个男生指了指她的屁股:“看啊!是血!她在流血!” “快去喊老师!” 小姑娘似乎有些筋疲力尽,她甚至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茫然地站在寒风中,成为了一群人的焦点。她怎么就流血了?什么时候流出来的血? 清晨的冷风一吹,裤子泛起冰凉。 又是一阵疼痛袭来,小腹似乎被一只手狠狠钻了进去,连带着血管一起往下拽,每拽一次,便是钻心的疼痛。 周围同学的议论声,惊呼声都好似蚊虫般嗡嗡作响,她有些狼狈地推开人群,想要跑到厕所里,看一看自己到底怎么了,可四周似乎变成了密不透风的高墙,闷得她喘不上气来。 下一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凑近,腰上一下子被系上了一件校服外套。舒凡的声音在耳畔边响起:“走。” 沈念侧过头,便看到那双倨傲的丹凤眼近在咫尺,这次却满满当当都是她无助的身影。 然后,她被舒凡牵起手,跟在他的身后,从汹涌的方阵中离开。 …… 11岁的末梢,即将12岁的沈念,迎来了人生中的初潮。 她被舒凡护送到了厕所后,迅速检查了一下裤子,发现果然是来了月经,血液已经渗透到了最外层的校服裤上,看起来有些狰狞可怖。 舒凡喊来了方老师,这位女教师很快便带着一片卫生巾匆匆赶来。 她看着狼狈的小姑娘,温声道:“知道怎么用吗?” 沈念点点头,拆开包装后,很流畅地将卫生巾贴了上去。 方老师惊讶道:“之前有人教过你吗?” 沈念本想说是哥哥,但隐隐觉得有些奇怪,模糊的性别意识在此时此刻明晰起来。她知道自己已经是个开始成熟的女人了,此时正和方老师开展一场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对话,所以摇摇头:“在生理卫生书里看到的。” 方老师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做得很好。” 这一天,方老师给她放了一天的假,让她回去换衣服再休息休息。舒凡陪着小姑娘出了校门,喊了自家司机来,送她回家属院。 “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车子停在了单元楼楼下,沈念推开车门,小心翼翼地下车。小少爷坐在车内,浓眉紧蹙:“要不要去医院看一看?” “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啦,我没事的。”她对舒凡笑了笑:“今天谢谢你,衣服我会洗干净还给你的。” “不用那么麻烦,脏了就丢呗。”他又问,“你哥啥时候回?” “估计得下了晚自习。” “那也太晚了。不行,你还是得跟他说一声儿,等一下啊,我拿个手机……” “不用啦,我真没事的。” 小姑娘说罢,身子一闪便闪到了单元楼里,冲他笑嘻嘻地拜拜手:“明天见明天见!” 舒凡似乎还想说什么,她却已经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楼。明明在车上难受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却还要自己硬撑着,死活不肯依赖他。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少年看着她的身影逐渐在视野里消失,突然间感到些许怅惘和挫败。 虽然这小姑娘平时一股傻劲儿,但她若是想把心思藏起来,原来他也是猜不透的。 …… 沈念回到家里后,先把衣服里里外外换了一身,又把脏衣服丢到了洗衣机里。 她一开始不太会用洗衣机,但是后来看赵涟清用了几次,隐约记住了洗衣服的顺序。她摸索了好一会儿,终于成功听到滚筒启动的声音后,这才放下心来,在沙发上安心躺下。 书本里说,很多来月经的女人会疼痛。这是正常的,但如果痛的厉害,还是要去医院。她只是小腹隐隐作痛,并没有到去医院的地步,如果真的要去的话,医生肯定要联系赵涟清了。 他马上要高考,那么忙,自己不能拖累他。 一想到这里,沈念同学顿时有了无穷大的信念,满腔热血,咬紧牙关,像是要击退 敌人一样靠意念去击退疼痛。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她过了一会儿竟然真的感觉好受了许多。 小姑娘扯来一只沙发靠垫,抱在怀里,慢慢地闭上眼睛。 第26章 睡一觉或许就好了。她心想。 这一觉睡得很漫长,因为刚一闭上眼睛,她就开始做梦,她梦到了自己变成一只红彤彤的苹果,被一只小刺猬拱来拱去。小刺猬要吃她,不停地用背部的利刺扎她的肚子,苹果皮很快便被扎出了一个个小洞,看起来吓人极了,痛极了。 沈念苹果低声抽泣起来。 “别扎我了……好痛……真的好痛……” 刺猬问道:“哪里痛?” “肚子……呜呜呜……” 神奇的是,刺猬果真没有再扎她了。它伸出手,往她的苹果皮上摸了摸,一股暖意袭来,她浑身像是泡进了温泉之中一样,舒服了许多。 “还痛吗?” 沈念苹果摇摇头,抽噎道:“谢谢你,刺猬先生……” “刺猬?哪儿有刺猬……” 刺猬先生嘀咕了句什么,沈念苹果没有再听清楚。她肚子不痛了,很快便睡得更沉。直到身子突然一轻,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蓦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客厅的白炽灯,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散发出冷白色的光。 她被赵涟清抱了起来,仰头正好能看到他清晰优越的下颌线,耳畔边是少年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原来是哥哥…… 沈念心头一软,忍不住往少年怀里拱去,那毛茸茸的小脑袋贴着他的胸膛,依恋万分地蹭了蹭。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赵涟清垂下眸子,看到小姑娘已经醒了,轻轻勾起唇角:“已经十点半了,小花猫睡得连时间都忘了?” 沈念大惊,扭头看了眼窗外,果然已经夜色浓稠,繁星点点。 天呐,她竟然睡了一整日! “要不要回房间再睡会儿?晚饭还得半小时。” 说罢,便又抱着她往卧室里走。小姑娘哪儿肯睡?她迫不及待要和他说起自己的人生大事,连忙伸手勾住了少年的脖子,整个人趴在他怀里,小脑袋摇成拨浪鼓。 “我现在不困啦哥哥,我有件大事要跟你说!” 第22章 日记本朋友长成大姑娘了,可不能再这…… 那张稚嫩的小脸如此郑重其事,赵涟清闻言,只得把她抱稳,笑道:“那好,说吧,哥哥听着。” 于是,沈念便把今天她来初潮的事情和赵涟清说了。虽然生理卫生书已经让她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这件事情,但是告诉赵涟清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感到害羞,藏在乌发里的两只小耳朵烧得红彤彤。 赵涟清愣了愣,一片飞霞也染上了他白皙的脸:“是吗?” 可很快,他便反应过来,眸光闪过一丝温柔的神色:“太好了念念,你长大了,这是件好事。身体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念摇摇头,休息了一天,身体好了很多。 可她一想起白天难受的情景,便想和哥哥撒娇,热乎乎的小脑袋趴在他的肩头,在他颈窝里蹭来蹭去,别提有多粘人:“哥哥回来了我就不难受啦。我好想哥哥呀,今天格外地想。” 赵涟清心头软得不可思议,只觉得窗外的灼灼春日先一步降临在他心里,将这死气沉沉的生活照亮些许——他怀里的小姑娘,竟然长大了!这是一个多么生机勃勃的生命啊,而他有幸见证着她的成长,成为了她的依靠。 莫名其妙的,鼻头有些发酸,少年的笑声也带着沉闷的鼻音:“这是怎么了?长成大姑娘了,可不能再这样黏着哥哥了。” “那我不要长大了!”小姑娘“咯咯”直笑,说着些胡言乱语的话,却是伸手将他抱得更紧,像是一只扑进了花丛中的小猫,渴望而又万般依恋地将自己淹没在他怀中。 两个人闹了好一阵子才分开,直到时间实在是太晚,赵涟清不得不把她放下,趁着夜色赶紧出门给她买了几包卫生巾。 回来后,他又做了一碗红糖鸡蛋,甜丝丝、热乎乎的荷包蛋沉在澄澈的糖水里,吃一口都是满满的幸福的味道。 那个晚上,对于沈念来说,是无比难忘的日子。 自从赵刚走后,这个家就冷冰冰的,时常陷入寂静。可这个夜晚,她和赵涟清又有了“家”的感觉。她感到真切的幸福和由衷的快乐,为自己的成长而开心,为自己发育的身体而骄傲! 因为她终于要变成一位成熟的女性了!也即将踏上充满未知的未来——无论是风雨飘摇,还是鲜花相迎,这个世界是多么令人期待啊! …… 正如春天的花凋谢会变成青涩的果,果子逐渐成熟变得甜蜜怡人,小姑娘在初潮过后,格外在意起自己的身体来。 她开始花很多时间照镜子,想找昨天的自己和今天的自己有什么不同,臀部和胸前有没有变化,是不是真的像书本里写的那样,长出玲珑有致的曲线呢? 可惜的是,她的变化虽然有,却很小。和班内那些变得丰满的女孩子想比,她还是太像干巴巴的小屁孩。 另一方面,陈雅路不停地说自己变胖了,她的屁股和腿长出了一圈圈肥胖纹,现在必须要买夸张的大码外套,把屁股遮起来才行,不然她一整天都不愿从凳子上起来。但是沈念很是羡慕,因为陈雅路一看就是在发育期,身上出现的变化,和生理卫生书里写的一摸一样。 而她呢?难道是晚熟的果子,需要厚积薄发吗? 这个疑问她不知道该问谁,如果是去年的沈念,她肯定要问赵涟清了,但是莫名其妙的,她把这个问题当成了秘密,藏在了心底。不愿意和赵涟清说,也不愿意和陈雅路说,唯一知晓这个秘密的朋友是她在文具店里买的日记本。 到家后,趁着赵涟清下晚自习之前,她会把一些不想宣之于口的事情写在日记上。 当然,不能用普通的语言来写,她有时候用缩写,有时候用画画来代替,这个笔记本像是一本密码册,她有自信即使被发现了,也不会被破译出来。 不过虽然她有了更亲近的「日记本朋友」,但她最爱的人、最相信的人依旧是赵涟清,这是毋庸置疑的。日记本里出现的最多的符号是一滴水,那是赵涟清的代号,她每天都要不停地提起赵涟清。 比如,赵涟清最近考试越来越多,感觉他压力好大啊、赵涟清参加百日誓师大会啦、赵涟清一边吃饭还要一边刷错题啦,赵涟清什么时候高考啊,赵涟清、赵涟清、赵涟清、赵涟清…… 她的哥哥啊,她最最亲爱的哥哥,偶尔会占据整整一页日记纸。那一页上面全是水滴,像是在下大暴雨似的。 沈念喜欢对着那页纸发呆,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愫从纸张上蜿蜒生长,变成一根绿色的豆芽,“咻”地钻进了她的胸膛中。于是她的心脏也变得痒痒的、酸酸的,像是扎满了豆芽纤细的根。 小姑娘思索再三,将那页写满了赵涟清符号的日记撕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折叠成三角元宝,像是掩藏绝密情报一样塞进了书桌最底下。 …… 终于到了6月,春意所剩无几,夏的气息日复一日地浓郁。家属院的梧桐树重新变得葱葱茏茏,枝叶繁茂,在正午的时候洒下大片凉爽的树荫。 高考那两天,峰南小学停课了,小学生们欢欣鼓舞,还没出校园就开始闹成一团,浑身的精力无处宣泄似的。他们看不懂老师的脸上为何出现严肃的神色,只晓得又多了两天平白的假期,可以出去玩,可以到处跑,可以不用去上学,真好! 沈念从学校回来后便乖乖呆在家里,没有去叶阿姨家学琴。 叶阿姨在一个月前就紧张了起来,她脸色苍白,时常弹错音符,每隔半小时就要去书房前,悄悄打量叶琦在做什么。终于,如她所愿,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高考。 一个人、一个学校,乃至整座城市尤其重要的两天,人生的分水岭从此赫然割裂,很多人也自此再也不相见了。 当然这一点,对于年仅11、2岁的小学生沈念来说还很陌生。她只记得那两天自己在家吃了睡睡了吃,日子过得天昏地暗。而赵涟清一大清早便坐公交车去了考场,中午回来给她做了些午饭,连碗都来不及洗便又出去了。 所以她担负起了洗碗、扫地、擦桌子的重任,没办法,谁让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呢? 等到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天空中再次出现了瑰丽的晚霞,红彤彤的夕阳照得人脸颊发热。 沈念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在放动画片,她却看得索然无味,眼睛不停地往大门瞟。过了不久,大门被人从外打开,她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大喊一声:“哥哥!你终于考完啦!” 赵涟清被她抱了个满怀,手里的准考证、橡皮和涂卡笔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他下意识抬起手把人抱稳,冒冒失失的小猫抬起头来,眼睛晶晶亮:“恭喜你考完啦!” 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掉了一地的东西,又看了眼怀里的小姑娘,最后叹了口气,选择将人抱紧:“考完啦,终于彻底考完了。” 第27章 “哥哥可以睡懒觉了,明天、后天、大后天也不上学了吗?” “嗯。” “好耶!” 她欢呼一声,兴奋地抱着他跳了跳,像是要把他举起来一样。赵涟清捏了捏她的脸蛋试图让她冷静下来,好笑道:“明明是我考完了,怎么你比我还高兴?不怕哥哥去外地上大学?” 小姑娘被他捏得龇牙咧嘴,依旧傻笑个不停:“哥哥考上了就去呀!我一个人也能照顾好自己的。” “真的?我要是真去了,你又得哭成小花猫。” 沈念摇摇头:“不哭,绝对不哭。考好大学多难呀,哥哥的前途更重要呀。” 叶阿姨说,赵涟清是要去北津的,最不济也能考上申大,这都是国内顶尖的学府,考进去前途一片光明,进了社会都是精英。 她问,难道峰南没有好大学吗? 峰南没有啊,峰南太小了,叶阿姨摇摇头,凡是有出息的人都要走出去的。去北津,去申城,哪儿能留在这里一辈子呢? 赵涟清肯定要出去的,去大城市,见大世面,成为顶天立地的栋梁。他是展翅高飞的白鸽,不会拘在这个小小的镇子。 所以沈念学会了刷锅洗碗,学会了扫地,学会了用拖把,还学会了用洗衣机,以后赵涟清去上大学了,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家的话,她必须得学会照顾自己。 “所以哥哥,教我做菜吧。”小姑娘眨眨眼睛,“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我饿肚子啦!” 夕阳洒下温柔的余晖,将这个小小的公房照亮。妹妹笼罩在淡黄色的阳光之中,稚嫩的声音宛如鹅绒一般温暖、轻盈。 明明是那么小的一个人儿,个头还不到自己的肩膀,就已经有了一颗勇敢而善良的心。这么爱他,这么全身心地为他着想,甘愿忍受被抛弃的寂寞。 他的念念什么时候长大的呢? 怎么一眨眼,就从那个怯怯诺诺的小朋友,变成了这么勇敢的小姑娘呢? 迎着那殷殷切切的目光,赵涟清没有回答,只是勾起唇角,伸手在她脑门上轻轻敲了一记。沈念“哎哟”地哼哼一声,捂着脑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别乱想。哥哥怎么可能丢下你?” 她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没明白。 但她不需要明白,少年早就下定了决心,在进入高考考场的那一刻,一切已成定局。 7月,高考成绩公布,那天赵涟清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的人语气失控,似乎在大声质问着什么。赵涟清看了沈念一眼,捂住了话筒,走进了书房中,许久都没出来。 到了下午,大门被人敲响。 沈念正在客厅看动画片,闻言去开了门,看到叶琦站在门外。少女似乎是刚刚哭过,大大的眼睛又红又肿,宛如一朵被捏碎的花。她哽咽道:“你哥哥呢?” 小姑娘扭头,看到赵涟清从书房出来,面色坦然。他看到叶琦后,来到沈念身前将她挡住,低声道:“去卧室吧,乖。” 沈念抿着唇,饶是搞不清楚情况,也读懂了气氛的古怪,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回了卧室。她刚一走远,叶琦姐姐似乎再也不忍住,抽泣了起来。 “你怎么能这样?赵涟清,你怎么能拿前途开玩笑?” 哥哥温柔的声音传来,“听说你考到了北津,恭喜你啊。叶阿姨估计也很开心。” “那你呢?你也应该去北津啊!明明我们能一起去的,为什么你要……” 剩下的话被哽咽吞了下去,叶琦似乎不忍开口,巨大的悲伤将她淹没了。沈念扶着卧室门把手,不明所以地看着门前宛如雕塑般凝固的两个人,无端感到一股浓郁的哀愁来。 她不明白怎么了。 哥哥是欺负叶琦姐姐了吗?为什么叶琦姐姐这么难过呢? “你要复读的话,我跟你一起……涟清,我跟你一起,好吗?” 哥哥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都没有回答,只有叶琦姐姐的抽噎声在楼道里回响。 直到沈念关上了门,那句轻飘飘的回复,才从门缝中飘了进来。 “这是我的选择,叶琦。” 少年的语气漠然,置身事外,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第23章 赶鸭子上架所以你和舒凡要为班争光了…… 那一年高考波谲云诡,令众多学子惊掉下巴的,便是峰南高中那位市第一的尖子生发挥失常,最终被峰南当地的一所政法大学录取。 峰南政法也算是个好学校,在省内还小有名气,但也只是个普通本科,不是985211,更不能和北津大、申大这种顶尖学府相提并论。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尖子生会复读,结果却出人意料——他淡定地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淡定地办理了入学,成为峰南政法大学法律专业的新生。 大学在峰南的西北,离家属院还挺远,每天坐公交得一个小时。 但是跟北津、申城比,这一个小时根本算不得什么。因为家里情况特殊,学校允许赵涟清走读,只要保证不缺勤即可。 所以在开学的时候,新生们都是大包小包拖着行李箱,只有少年潇潇洒洒一个背包搞定一切。他带着一台便宜的笔记本电脑、本子和笔袋便去报道了。 临出发前,沈念还依依不舍地扯着赵涟清的书包不撒手。赵涟清好笑道:“今天只是去报道,领完学生卡就能回来,快松手,听话。” 沈念抱住哥哥的书包:“不嘛,不许你走。” “都上六年级了,你这样怎么当学姐?” “可我也是你妹妹呀,在家里我就是最小的。”小姑娘从背后探出小脑袋,贼兮兮地笑:“或者哥哥答应我,考上初中后带我出去玩!” 小朋友们之间最近流行旅游,沈念班里的同学一放假就到处去玩,去北津看故宫啊,去申城迪士尼啊,更远的甚至还去了泰国、马来西亚这种海岛,回来晒成一只小黑猴。 沈念原本不想攀比,但是渐渐的,她发现自己插不进去话,特别是陈雅路从日本回来后,总是张口闭口关西关东,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关东煮,直到舒凡跟她解释,她才知道原来“关东”是指某个地区。 而这些地方,舒凡更不用说,早就玩了个遍,他懒得加入话题是因为去了太多次,对他来说习以为常。 赵涟清微微一愣,似乎也意识到许久没带她出门,点点头:“好,念念想去哪儿,可以先想想。哥哥以后带你去。” 得到了应允,小姑娘欢呼一声,整个人像快乐的小鸟一样扑到了沙发上。背着双肩包的少年再三叮嘱她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后,这才放心离去。 那时候的沈念快乐得没心没肺,整个人都沉浸在与哥哥出去玩的美好期许之中。在她眼里,能和哥哥在一起是最开心的事,出去玩也是因为和哥哥一起才令人期待。 而赵涟清没能去北津、申城上大学,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峰南政法大学就在本地,哥哥还能像高中的时候一样每天下课回家,多好啊。他们不用分开了,不用被一张薄薄的高铁票间隔千里,多方便啊! 但是对于别人来说,或许并不好,比如去了北津的叶琦姐姐,她那天找上门的时候哭得很凶,大概就是因为没能和哥哥在一所学校读书,毕竟北津那么远那么远,要坐飞机才行呢。所以好几次她去叶琦姐姐家弹琴,都想安慰安慰她,可惜叶琦姐姐见到她便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还会“嘭”地甩上书房的大门,躲在里面不肯出来。 “叶琦姐姐还在伤心吗?”她问叶阿姨。 “她会好的。” “那要多久?” 叶阿姨的表情冷淡,仿佛这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猜很快。” 很快是多快呢?沈念有些迷茫。但是叶阿姨是叶琦的妈妈,是最了解叶琦姐姐的人,她说叶琦姐姐会很快走出来,那应该问题不大。 但如果换作是她,沈念心想,如果是她要和哥哥分开,估计会难过很久呢。 从白天难过到黑夜,从春天难过到冬天,她不敢想象赵涟清与她分开的样子。在高考结束的时候违心地说即使哥哥去北津上学也没事,但实际上怎么会没事呢? 她会夜以继日地想念他,每时每刻都想念他,日记本里灌满了水滴,脑海里无时无刻都是哥哥的样子,她的思念会拼命地跨过山海,沿着冰冷的铁路,同天空中的白鸽一起飞到北津去,或者到更远更远的地方。 所以哥哥啊,不要去北津,不要去申城,就留在念念身边吧,哪怕所有人都在惋惜,但是我们的幸福真的是出人头地吗? 不,我和你,我们两个人能在一起,便就是幸福了。 …… 到了小学六年级,便是学校里的高年级学姐了,再看到一年级的小屁孩,总觉得跟萝卜丁似的,难以相信他们竟然也是从那种萝卜丁长大的。 但是萝卜丁们不用参加运动会,六年级的大孩子们正在为此烦恼。按照往年的惯例,六年级是运动会的主力军,因为他们个头大,跑步、跳高、跳远都有优势,每年的第一名都被六年级的包揽。所以在今年,六年级的班主任们都严阵以待,希望自己的班里能破空而出一个体育天才。 第28章 “所以你和舒凡要为班争光了?” 大课间,三小只相约小卖部,一人买了一根热狗肠啃着。沈念咬了一大口,被烫到舌头,一边吱哇乱叫一边点头。 “嘶——对——好烫好烫!” 陈雅路看得皱起眉头:“你吃慢点……所以什么项目啊?用得着两个人?” 舒凡嚼着烤肠:“就是仰卧起坐。” “啊?” 这件事情的导火索是体育委员找班主任告状,说是班内没有一个人要报名参加校运会,5班恐怕要颜面尽失。班主任知道这件事勃然大怒,当场指了指几个倒霉蛋,说为班级争光的时候到了,这几位平时上蹿下跳一看就精力旺盛,必须参加。 其中就包括沈念和舒凡,因为一下课就属他俩溜得快。 所以被迫赶鸭子上架的两个人在“立定跳远”、“拔河”、“八百米跑”等腥风血雨的项目里,选了一个看起来很好应付的仰卧起坐。这个项目只要胆子大,就能躺在软垫上一直划水,俩人一拍即合,便一起报了名。 “真有你俩的……”三好学生陈雅路对这种耍滑头行为表示鄙夷:“但你们知道这次运动会成绩和期末体育成绩挂钩吗?” 沈念和舒凡呆呆地放下烤肠。 “第一名考试成绩加十分,最后一名考试成绩扣十分,这就是大家都不愿意报名的原因。” 陈雅路同学面色凝重地拍了拍他俩的肩膀:“你俩从今晚起开始练仰卧起坐,还来得及。” …… 这个惊天噩耗让沈念和舒凡一个下午都失魂落魄。 这俩人成绩一个中不溜秋,但体育几乎不及格,扣不起那十分;一个成绩倒数,全靠体育撑着才没成倒数第一。 没想到不起眼的体育成绩关键时刻竟然如此重要,他俩在心底留下悔恨的泪水。 “咱们要不要去练一下?” 放学铃刚响,音乐老师准点下班,留下一群躁动的小朋友。舒凡找到沈念,主动抛出橄榄枝:“我跟体委要到仓库钥匙了,咱们轮流给对方摁腿计数,做够一百个为止。” “一百个?”沈念震惊地瞪大眼睛,她能做二十个已经要了老命了,一百个不得当场交代。她摇摇头:“先从五十个起吧。” 舒凡闻言,凤眸中闪过一丝鄙夷:“五十个我一分钟就能做完,一百个已经很宽容了。你要是坚持不下来,就等着扣分吧。” 她体育每次都是刚刚好及格,这十分一扣,绝对要完蛋。小姑娘哭丧起脸:“一百个真的太多了呀,比赛时间就一分钟,谁一分钟能做那么多?” 舒凡冷静道:“我。” 沈念震惊无比地看着他。 小小的少年不知何时长得那么高了,一个暑假过去竟然就蹿了快五六公分,原本和她差不多的个头,现在竟然需要仰视了。 沈念意识到这一点,又忍不住看了下他的面容,似乎也变瘦了,浓密的眉眼也长开了点,隐隐摆脱了儿童的稚气,整个人看起来结实了很多。 确实是能做一百个的样子。 舒凡被她冷不丁一打量,突然有点害羞,耳朵尖泛起一丝微红。 “你看我干嘛?” 沈念深深道:“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那不然呢?你以为咱们班的篮球比赛靠谁拿三分?”舒凡冷哼一声,忍不住勾起唇角:“而且我的体育成绩每次都是满分,跟着我练仰卧起坐,绝地不会让你拿倒数第一。” 大佬原来就在身边! 小姑娘心潮澎湃地点点头,看着舒凡的眼神仿佛重新认识他似的。如果他没骗人,那跟着他练习的话肯定事半功倍,而且自己也无需拿第一,只要不是倒数第一沦落到扣分就行。 于是两个人便背着书包,去仓库找了张软垫开始练习。傍晚的晚霞铺满天空,瑰丽而精致,将汗水照成了如金子般的颜色。 沈念被舒凡摁着双腿,从一开始的游刃有余,到像条死鱼一样喘着气,不过只是十几个仰卧起坐——她甚至做不到20个,腰已经要断了。 但是舒凡教练十分残酷,他钳子一般的大手死死摁住她的腿,断了她挣扎的机会。膝盖重重压着她的脚,不给她逃跑的可能。他面色冷酷,清秀的小脸儿在夕阳下如同修罗,说出令人心寒的话。 “还有82个,继续。” “呜呜呜呜我不行了,我肚子好痛啊啊啊啊……” “做不完不许回家。” “舒凡,明天再练习好不好?求你了……” “撒娇对我没有……啧,你别这么看着我。” 小姑娘委屈地撇撇嘴,她怎么看他都成错的了?还让不让人活了?看着舒凡莫名其妙别过脸的模样,沈念心里愈发委屈,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一下子坐了起来:“那我肚子饿……” “咣!”地一声,剩下的话被一声清脆的磕碰声截断。 她一起身,他恰好垂下头,两个人的脑袋就这么清脆地撞到了一起,好一阵天旋地转、头脑嗡鸣。 原来眼冒金星是这个感觉。 捂着脑袋龇牙咧嘴的小姑娘心想。 第24章 偷亲只是一个克制而温柔的吻。 别看小姑娘软绵绵一只,脑袋是真的硬,舒凡的头像是金钟一样被撞得嗡嗡响,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怒气冲冲道:“嘶……你丫练了铁头 功吗?撞人这么疼!” 沈念委屈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嘛。” 谁知道你恰好低头凑过来。 这句话她没敢说,因为小少爷的脸色已经黑的能吃人了,她只能一边揉着发痛的脑袋,一边关切地凑过去:“给我看看,起包了吗?” 绵软的身躯一靠近,淡淡青柠的清香顿时萦绕鼻尖,那是陌生的、属于女孩子的香气。舒凡抬眸,正好对上那双湿漉漉的杏眼,水润得像是被雨水洗过的鲜草。 小少年顿时像受惊了的猫一样后退几步,一抹薄红从脸颊染到脖颈。 “你、你干嘛!” 沈念愣了愣,看起来手足无措:“我想看看你的脑袋有没有事。” “我没事,你、你别过来。” 真是奇怪,真是奇怪透了,小少年咬紧牙关,心跳如雷,整个人似乎要被蒸熟了。 怎么回事?她怎么这么不对劲? 她原本有这么香吗?那双眼睛原本有这么水灵吗?怎么突然间好似变成了一枚青柠味小蛋糕,让他突然间生出某种隐秘的渴望——想朝那白嫩的脸蛋上,亲一口。 等一下,奇怪的人是他自己吧! 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不妙的画面,那张俊秀的脸蛋越来越红,惹得小少年瞬间移开视线,仿佛她变成了洪水猛兽似的。 沈念心想自己的力气可真够大的,竟然把男生撞怕了,下次还是注意点好了。 虽然是男孩子,但舒凡一向娇生惯养,像个脆弱的花瓶。 “你真的没事?要不我送你去医务室看看吧。” “不用。” 舒凡丢下这句话,竟是直接一转身,像是被火燎屁股一样直接走了。可只过了几秒,他又折返回来,一把抓住一旁的书包背在身上,干巴巴道:“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我突然想起来晚上有事,明天再练。” 这正中小姑娘下怀。沈念按耐住上咧的唇角,点点头:“好,从明天开始再练。今天就先试试水。” 小少年背对着她点点头,四肢僵硬、同手同脚地离开了。 …… 沈念不久后也走了,走之前她还不忘把仓库大门锁好,放回钥匙。 训练耽搁了大概四十多分钟,出门的时候天色已晚,灿烂的夕阳被夜幕吞噬过半。 秋天的夜晚就是这样蛮不讲理,到了冬天,夜色更是横行霸道。她不得不珍惜每天短暂的、白昼的时光。 拖着酸涨涨的身子,小姑娘骑车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赵涟清上完最后一门课是五点半,坐公交回家一个小时,到家满打满算也是7点。他本以为自己一到家,便能看到妹妹乖乖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的场景,谁知道家里空无一人,安静极了。 沈念没回家。 在他利索掏出手机,即将给方老师打电话的那一刻,小姑娘出现了。她背着大书包,像是被榨干一样摇摇晃晃地进到家里,浑身上下写满了疲惫。 六年级的学习压力这么大吗? 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小姑娘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客厅里,满脸紧张的少年。她立刻“咚”地扔掉书包,鞋子都没换,光着脚就跑到他跟前,张开手:“哥哥抱!” 赵涟清“噗”地笑出声:“怎么啦?一到家就开始撒娇?”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弯下腰,给妹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沈念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脑袋上蹭了几下,又凑到他衣领上嗅了嗅,才心满意足地松开手。 “老师让我和舒凡参加校运会,我俩报了仰卧起坐,放学后去练了一会儿。”小姑娘的脸皱成了包子,“好累呀哥哥,我做了好几十个仰卧起坐呢,腰都要断了,好辛苦好辛苦的。” 第29章 “那今晚要不要吃鸡蛋羹?”赵涟清忍不住上手把她皱紧的眉头捏开:“还想吃什么,都跟哥哥说,哥哥给你补回来。” “我想吃哥哥。” “嗯?” “吃哥哥呀。” 她粲然一笑,突然间趁他不注意,踮起脚往他下巴上亲了一口。赵涟清摸了摸下巴,那里痒痒的,像是被小鸟啄了一下似的。 “竟然被偷袭了!” 沈念笑嘻嘻地仰起小脸,大眼睛眨巴眨巴,一副满怀期待的神情:“哥哥也可以偷袭我,我保证不动。” 她说罢闭上眼睛,等着哥哥落下温柔的吻。像小时候两个人玩闹时,他偶尔会因为太过满足,忍不住亲一亲她的额头、脑袋。可这次,哥哥只是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温热的掌心带着令人依恋的温度。 “念念长大了,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一定要学会保护好自己。”他道,“不能让男生随便乱亲,知道吗?” 沈念睁开眼睛,疑惑道:“哥哥也不行?” “嗯……偶尔可以。” 顿了顿,又严肃地补充道:“别的男生,没有偶尔,什么时候都绝对不行。” 说罢,他似乎觉得好笑,自己先笑出声来。沈念莫名觉得有些不满,她打理了一下被揉乱的头发,撇撇嘴:“早说的话,我就不亲你了,我吃亏了。” 赵涟清眸光柔柔地看向她,而后微微弯下挺拔的腰肢,薄薄的嘴唇落在她的头顶。 只是一瞬,只是一个克制而温柔的吻。 小姑娘微微睁大眼睛,在寂静的客厅里,骤然听到了一阵杂乱的心跳声。 那心跳声稀奇古怪,生平鲜闻,只在今日突然间奏响,像是某个可不言说的情愫生长起来的序幕曲。 “还吃亏吗?” 少年含笑问。 她老老实实摇摇头,脸蛋红得像是红苹果。万幸能藏匿在夜色之中,因而没让赵涟清察觉出哪里不对,只当自己又哄好了她,心情还不错地哼着歌,去厨房做饭了。 …… 简单吃了点晚饭,两个人洗完澡,穿着睡衣窝在沙发上,一起看黄金八点档。 之前沈念偷偷摸摸在追的那部剧看完了,现在接档的是一部家庭伦理狗血剧,讲的都是鸡毛蒜皮的生活。但不得不说黄金档的编剧手法高超,硬是把一桩又一桩狗血泼进男女主家门,看得观众又爱又恨。 剧情恰好讲到女主的大儿子大学偷偷网恋,结果线下奔现发现对方是个男人,全身家当都被敲诈得精光。沈念一边看一边忍不住担心,对身旁的赵涟清道:“哥,你可得引以为戒啊,咱家可没钱。” 赵涟清的嘴角抽了抽:“嗯,好。” 不知道这个大儿子是什么专业,但一定不是法学生,因为法学生的大一每天都是几乎满课,拉磨的骡子都比他们轻松。 得到心安的答复,小姑娘稍稍放下心来,又投入到电视剧里。 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么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众人的精彩人生,时间倒也消磨得飞快。等到一集结束,开始播放片尾曲的时候,小姑娘已经睡得东倒西歪,早去会见周公了。 赵涟清轻手轻脚地将她抱起来,放到了侧卧的小床上,塞好被子,关好门。转身又去了主卧。 主卧室老赵的卧室。 老赵去世后,这个房间依旧原封不动地保存着,他的警服、警帽都在衣柜里,生前惯用的茶杯、钢笔都在桌子上,床头柜甚至还放了他的领带,本来拍全家福的时候要带上的,结果太紧张,落在家里。 这支领带便一直被遗忘在床头柜上,将近一年。 赵涟清打开灯,明晃晃的白炽灯很快便将卧室照亮。他带着怀念的神色站在门口看了几眼,然后才抬脚,缓缓走了进去。 屋内的味道还和之前一样,仿佛老赵还没离开,天一亮下了夜班就躺下补觉似的。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豆腐,谁也不敢动,因为家里只有老赵会叠,动了就再也无法复原。 赵涟清摸了摸冰凉的被子,在床上坐下了。 小时候,妈妈还在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睡在这个主卧里。那时候他还小,晚上离不开人,喜欢黏着爸爸妈妈一起睡。可每次是在妈妈怀 里睡着的,第二天醒来总是在侧卧。 所以他有一次就学会了装睡,果然,妈妈嘀咕了一声“睡着了”,老赵便把他挖起来,轻轻从床上抱走。他身子悬空的时候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老赵顿时愣了愣,尴尬道:“这孩子装睡呢!” 再后来,母亲去世,主卧清寂了许久。他再也不会偷偷摸摸爬到爸妈床上了,自己乖乖睡在侧卧。这个主卧自此只有老赵一人住。 可现在,老赵也不在了,这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气,像是永远被困在了那个冬天。 窗外夜风呼啸,老旧的玻璃窗被吹得咣咣作响,将人从回忆中唤醒。 赵涟清回过神来,从床上起身,打算从主卧离开。这时,他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书桌上的全家福。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挺括的衬衣,面容拘谨,腰杆笔直地坐在八仙桌前,左右各站着一位眉眼清隽的少年和笑容灿烂的小姑娘。他忍不住拿起照片,看着看着,目光渐渐湿润,带着几分怀念。 明明还没过去一年,为什么总觉得过去了很久? 生活竟是如此残酷的东西,竟将逝者飞速地丢弃身后。 他看着照片上的男人,轻轻道:“爸,我的选择是对的,是吗?” 照片上的男人沉默不语,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如果你还在,一定会告诉我该怎么做。可是你已经不在了,我只能站在你的位置,想象着、模仿着你的样子。 他的选择是对的吗?无从得知。 木已成舟,事情已成定局,他现在问心无愧便好。 更重要的是,为了念念,一切都值得。 他只有念念了。 他已经无法离开她。 第25章 运动会那动作十分滑稽,可他做起来那…… 后面几日,沈念痛定思痛,和舒凡放学后继续练习,练了约莫两个星期,终于能一口气做完一百个。 到了周六,运动会如约而至。 学校的运动会很是热闹,操场上彩旗飘飘,广播播放着节奏欢快的流行音乐。家长们能来加油助威的都过来了,现场有不少人还拿着照相机,给自家宝贝拍照留念。 没参赛的人基本上都坐在观众席,参赛的人在更衣室作准备。沈念穿着运动服,乖乖站在一旁,让方老师别上号码牌。 “待会儿你俩好好发挥,别紧张。”方老师叹了口气,“我们不争第一,也不争第二,只要别是倒数第一就行。” 小姑娘的号码牌别好了,很快,又轮到舒凡。小少年闻言,自信十足地“哼”了一声:“我们可是结结实实练了俩星期,方老师,您尽管瞧着。” 方老师闻言,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俩小孩的脑袋瓜:“行,老师相信你们,去吧!” 仰卧起坐的比赛在操场的一个角落举行,此时操场正在举行别的田径比赛,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800米的运动员身上,并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悄然开始的仰卧起坐。 但是这样也好,沈念本来就有些紧张,得到的关注度少了,她自然也就放松了一些。 只不过—— 小姑娘抬起头,目光扫过观众席,上面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找不到赵涟清在哪儿。 大学周末没有课,哥哥答应她今天会来的,只是人海茫茫,她努力找了好久也没找到赵涟清。就在这时,前面一组参赛的同学结束了比赛,累得满脸通红地下场。教练吹了声哨子,示意他们可以过来了。 舒凡碰了碰她的胳膊,低声道:“走吧。” 沈念收回目光,点点头,跟着他来到了软垫前。 “别紧张,照常发挥就行。” 舒凡见她情绪低落,以为是紧张,难得安抚了她一句。其实真的到了赛场上,耳旁都是震耳欲聋的加油声,她反而坦然了——这些天,他们晚上都是迎着夜色回家,小腹和腰都疼得像灌了铁水,如果没能拿名次,那也已尽力,问心无愧。 只是可惜——沈念的目光又忍不住落在观众席上——不知道哥哥有没有来呢? 就在这时,正对着她的观众席上,一只毛茸茸的小猫玩偶突然出现在众人头顶——那是她的小猫公仔蛋黄,自打幼儿园开始就和她一个被窝里睡觉,在一群衣着体面的家长里格外瞩目。 深秋的的天空澄澈如洗,干净晴朗,漂亮的少年穿着白色的衬衫,从观众席起身,举起手挥舞着小橘猫。原来他一直都在,他看到了她,他知道她的小姑娘正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不安地寻觅着他的身影,所以他站起来了,为她加油打气。 一瞬间,所有的焦虑都随之远去了,赵涟清坐下前还捏起蛋黄的爪子,冲她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那动作十分滑稽,可他做起来那么可爱,沈念忍不住笑了。 第30章 耳畔边传来尖锐的哨声,少女的身体已经灌满了能量,动作快速轻盈。 一分钟的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她只觉得自己化身为某种不知疲倦的机器,听不见操场吵闹的加油声,只听得到舒凡口中迅速变动的计数。小少年一开始还很惊讶,后来已经面带惊喜:“61、62、63、64、65……” “哔——” 很快,结束的哨声吹响,一分钟到了。 舒凡震惊地睁大眼睛,最后一个数字脱口而出。 “68……” “扑通”一声,沈念累得满头大汗,一下子倒在软垫上,气喘吁吁道:“多少个?” “68个!”舒凡雀跃地拔高声音:“沈念,你做了68个!” 太好了。 浑身都酸痛不已,她依旧咧嘴笑了笑,同舒凡击了个掌。小少年眸光闪烁,面色潮红:“可以啊沈念,临场发挥得这么牛!平时小看你了!” 他们平日里练习的时候,没一会儿她就要喊停,说这里腰酸那里背痛,发挥最佳的时候也不过一分钟做了50多个。谁知道这家伙关键时候竟然还能超常发挥! “我们不会是倒数第一了吧?” “绝对不会。”舒凡骄傲地抬起下巴:“我说咱们能拿第一,信不信?” …… 能不能拿名次无所谓,沈念在比完赛后,所有的心思都飞到了赵涟清身上。 比赛一结束,就得去更衣室还号码牌。小姑娘腿脚很利索,没等舒凡一起,一转眼便脚底抹油。 她得赶紧换掉衣服,去找哥哥。 更衣室在操场主席台的后方,是临时搭建的帐篷,可以容纳十几个人更衣。这些帐篷正对着一排茂密的梧桐树林,位置十分隐蔽。沈念刚绕过主席台,刚要钻进帐篷里,便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扭过头,看到赵涟清站在梧桐树下,胳膊上挂着水壶,手上抱着蛋黄。 “怎么这么着急,连哥哥都没看到?” 少年的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像是一簇柔和的春风。沈念心头一跳,立刻小跑过去,扑到了哥哥怀里。 清新好闻的青柠香气立刻盈满鼻尖,让她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忍不住用脸颊蹭了蹭着那副温热的胸膛。 “你怎么过来了呀?我还想尽快换衣服,去观众席找你呢。” 赵涟清摸着妹妹毛茸茸的发顶,垂下眸光:“我也想尽快看到你,所以直接来更衣室了。” 原来是这样,他们都想第一时间看到对方,所以才在更衣室遇见。沈念幸福极了,顾不得往来的人群的目光,抱着哥哥的腰肢,仰起头:“哥哥你看到了吗?我发挥的特别好,做了60多个仰卧起坐呢!” “嗯,全都看到了,念念真厉害。” 小姑娘傻呵呵地笑,额头还挂着亮晶晶的泪珠,像是钻进草丛里弄湿了毛发的小猫一样。赵涟清从口袋里掏出纸巾,低声唤了句“别动”,耐心十足地帮她把汗珠揩去。 舒凡一路找着沈念,来到更衣室时便看到了这幅场景。 十月底,冷冽的秋风吹拂着金黄色的梧桐叶,与湛蓝的天空交相辉映,像是一副色彩瑰丽的油画。面容俊美的少年穿着白色的衬衣,头 发偏浅,像是琥珀般的棕栗色,衬得他的皮肤白皙似雪,漂亮得像一尊莹润剔透的水晶。 他微微垂着眸子,噙着柔软的笑意,轻柔地为怀里的少女擦去额头的汗珠。这一幕,光是看着便让人不由得屏住呼吸,生怕打扰了俩人的安宁。 但很快,他还是被发现了。赵涟清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舒凡,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你的小伙伴来了。” 沈念看过去,冲舒凡招招手,示意他来这里。不知为何,舒凡没有过来,像是平白无故瞎了眼似的,扭头便进了更衣室。 小姑娘嘟哝道:“这个人怎么又生气了?” “怎么了?” “没事。” 赵涟清拧开了水壶的水,递给她,沈念接过来咕嘟咕嘟喝下一大口,神清气爽地擦了擦嘴巴。她道:“那我去换衣服了哥哥,你不要走开哦,还没有宣布名次呢!” 赵涟清点点头:“去吧,我回观众席等你。” “记得给我拍照片~” 赵涟清聚拍了拍兜里的手机,表示不在话下。小姑娘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同哥哥告别。可还没走多远,她又按耐不住,走得一步三回头。 赵涟清看她这幅模样,忍俊不禁,举起蛋黄冲她挥挥手。 …… 到了更衣室,方老师早就等在里头,正在帮舒凡拆号码,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她看到沈念后,眼睛一亮,笑逐颜开:“哎哟,我们的小功臣来了。” 沈念有些害羞地凑了过去,乖乖排在舒凡身后。很快便轮到她了,方老师笑眯眯道:“别看我们念念细胳膊细腿,浑身都是劲呢,表现得真棒!咱们班这次准拿名次。” “真的吗?”她红着脸问。 “老师刚才偷偷去问裁判了,他说问题不大,你们仔细等广播吧。” 方老师果然猜中了,不一会儿,操场广播便响了起来,宣布了仰卧起坐的名次。三等奖是陈雅路所在的2班,观众席的某个角落响起了激烈的欢呼声;二等奖是五年级的某个班,另一个角落也一阵喧嚣。 而等待一等奖的时候,沈念有点紧张,忍不住看了眼舒凡,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俩人就在四目对视中,听到了广播声响起。 “那么最后的一等奖是——六年级五班!让我们祝贺六年级五班!” 观众席最为激烈的欢呼声响起,极近又极远,绕过宽阔的操场传入二人的耳朵当中。那一瞬间,沈念感到一束烟花在心头绽放,她忍不住欢呼一声,冲过去抱住了小少年。而不知为何闹别扭的舒凡脑袋空白了一秒,却下意识地抬起手,将怀里的柔软的人护在臂弯。 “我们是第一,我们是第一啊!太棒了!我想都不敢想!” 青柠的香气飘入鼻腔中,无人知晓,这一次那来自观众席的庆贺声、广播里兴高采烈的音乐声,乃至沈念的欢呼都一起远去了。舒凡所有的感官都被怀里的温软所占据。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像是怀抱着一只毛茸茸的鸡崽,如此可爱,如此柔软,如此诱人。 他忍不住收紧手臂,想要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却又在最后一刻想起方才看到的,梧桐树下的那一幕。 哥哥抱着妹妹,眉目中流露出来的神情,非同寻常,好似是母爱。但怎么会像母爱呢?明明只是普通的兄妹。 可不是母爱的话,那该如何解释那种神色? 不是哥哥看待妹妹,更像母亲看待自己的孩子,像是看着自己的骨肉一样至亲至爱的模样。那么纯粹,那么浓郁,几乎要将自己燃烧殆尽,只为温暖她一般。 是他的母亲,吝啬给他的爱。 失去母爱的小孩活得像是失去了部分肢体,而他本以为,没有母亲的沈念本该像他一样。但今天才知道,赵涟清早就把那份爱给到了极致。 怪不得沈念会把他写作母亲。 可怜的人,狼狈的人,局外的人,只有他而已,自己已经没有能够插足的位置。 所以他立刻头也不回地冲进更衣室,不再看那抹相拥的身影。谁知就在他把心思收起的时候,那个兴奋的小傻子却又转身将他抱紧,他突然感受到自己缺失的一部分,在此刻得到了补偿。 那就一点点吧。 就此刻、此时、短暂的一小会儿。 让他成为一个普通的、被爱的人吧。 第26章 当班长了那种快乐是最单纯的快乐,大…… 运动会那一战让沈念骄傲许久,自此找到了体育的信心,在升学考的时候靠仰卧起坐和跳绳拿了几乎满分的成绩,擦着及格线进了赵涟清的母校——峰南实验中学。 实验中学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沈念始终想不通。是学校经常组织学生做实验吗?感觉也不是。 陈雅路说学校叫这个名字自然有它的道理,全国有不计其数的实验中学,估计懒得起名索性就这么叫了。 舒凡认为可能是有个实验的校友捐了几个千万,所以以此冠名。 这个笑话有点冷,沈念很不给面子地搓了搓鸡皮疙瘩,只有陈雅路一本正经地问:“所以在你眼里什么是花钱办不到的事情?” 舒凡答:“不知道,可能是幸福吧。” 这真是个沉重的回答。知晓他父母正在大闹离婚,两个好友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又是峰南的升学季,这个小镇在极小的范围内重组,将熟悉的面孔从一个地方分配到另一个地方。幸好三小只的成绩都差不多,舒凡最后一学期还算争气,请了家教一口气提了分,总算是进到了实验中学。这下子,三个人又成校友了。 但分班的时候,却不如想象中美好。 舒凡和陈雅路分在了尖子生云集的二班,教师资源都比较强;沈念分在了七班,据说大多是吊车尾,都是像沈念这样擦线进来的。 第31章 和好友在走廊分别后,沈念感到形影单只,背着粉色的书包脚步沉重地来到了班级里。果不其然,班内一片嘈杂,班主任迟迟未曾现身,学生们新鲜劲头正足,整个教室都吵得沸反盈天,隔着走廊都能听到阵阵刺耳的尖笑声。 沈念局促地找到了前排靠窗的座位坐下,迅速将书包挂在书桌旁,假装自己是只冻僵的鹌鹑,一动不动地在座位上化冻。 可惜天不遂人愿,就在这时,大门进来一对个子高挑的男女。女生染着黄色的头发,戴着耳钉,校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人也松松垮垮地挂在男生身上。而那男生剃着寸头,皮肤黝黑,好像营养不良似的弓着腰,瘦得皮包骨头。 俩人一进来,教室顿时安静了一瞬,喧闹的声音像是被摁下静音键一样戛然而止。可那两个人好似浑然不在意,女生边走边踹凳子,好不威风,只听“吱呀——”一声刺耳的尖叫声,一个不长眼的椅子开始漂移,狠狠砸在了沈念的小腿上。 沈念顿时痛得直皱眉头,忍不住委屈地瞪了俩人一眼。 “碍事。”女生嘟囔了一句,瞧都没瞧她。反倒是身边那个黑瘦的男生瞥了她一眼。 一双黑葡萄似的杏核眼带着怯怯的怒气,这种矛盾的表情出现在一张白皙纤秀的小脸上,让人想起一只明明害怕却还是亮出爪子小猫。 他收回目光,饶有兴味地勾起唇角。 还挺水灵。 好在过了十分钟,班主任终于姗姗来迟,这个小插曲也被人抛之脑后。 班主任是个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小姑娘,还很年轻,脸蛋圆圆的,肉肉的,五官也柔和,看起来脾气很好。 确实也是个好脾气,她个子小小地往讲台上一站,还没整顿纪律,便急着做自我介绍。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叫李芷。你们可以喊我李老师。” 没人听她讲话,底下热闹非凡,李老师的声音弱小得像是蚊子一样。她一紧张,声音便越来越低:“我也是你们语文老师……那么开学第一天,咱们班还是得有个班长,有人愿意毛遂自荐吗?” 这句话一出来,班里立刻安静了。李老师目光殷切地看着大家,希望看到一个自告奋勇、高高举起的手。 但很可惜,大家都垂下了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真是奇怪,刚刚还那么热闹的一群人,突然就缩起脑袋来了。 李老师叹 了口气,拿起班内的花名册。名册上有大家的成绩,由上自下排列,她大致扫了一眼,选了个排名比较靠前,语文成绩名列前茅的名字。 “沈念同学是哪位?” 班内一片寂静,大家好奇地抬起头,四处打量起来。 几秒钟过后,沈念深吸一口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是我。” 小姑娘巴掌小脸,杏仁眼,穿着麻袋似的校服都难掩漂亮秀气。那纤瘦的小身板往窗边一站,浑身上下都被阳光包裹着,像是长了一层暖呼呼的绒毛。 这么柔软,这么乖巧。 像只可爱无害的小动物。 底下的的男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眼睛止不住地往沈念身上飘。李老师推了推眼镜,激动道:“沈同学,你愿不愿意当班长?当然,这是个艰巨的任务,但老师相信你可以做到。” 李老师的眼神那么热切,那么期待,简直让人无法拒绝。沈念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 “好吧。” 沈念同学向来在班中奉行中庸之道,成绩中不溜秋,脾气也软绵绵好说话,从不敌对谁,也不拉帮结派,几乎没有啥存在感。没想到初一第一天,她就从一个普通的学生荣升为一班之长。 身上的担子顿时重了起来呢。 而且似乎没人告诉她,这个班长该怎么当来着? 第一节课便在年轻老师的尴尬中,同学们的兴奋中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当然,留了一项语文作业,请大家写一篇自我介绍的作文,里面必须包括自己的梦想。 梦想。 沈念心想,她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 放学后,三小只和往常一样相约回家。只是初中离家又远了些,他们三个人在路上闲聊的时间更长了。 陈雅路和舒凡迫不及待地分享了班级的见闻,无非是某某小学的尖子生在一个班啦,英语老师和数学老师都是特级教师啦,开学第一天大家就好卷已经预习掉上学期的课本啦,听得小姑娘十分羡慕。 她一时间有些难受,也不太好意思分享自己那些乱糟糟的同学了。索性把语文作业搬出来讲一讲,顺便听一下朋友们的梦想是什么。 陈雅路正义感十足,不假思索道:“我的梦想是当心理医生,以后要帮很多人解决心理问题。” 舒凡的一听就是随口编的:“我想学篮球。” “你不应该继承家业么?” “打篮球也不耽误啊。”小少年懒洋洋道,“到时候所有人都得说,这小子不好好打篮球就得回去继承家业了,这句话听着多爽!” “……” 两个小姑娘投来鄙夷的眼神。 陈雅路扭头又问她:“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写?” 沈念苦恼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或者你换个角度想一下,”舒凡开口:“你最崇拜谁?”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我哥。” “……” 舒凡:“还有救吗?” 陈雅路:“没救了。拉走埋了吧。” 玩笑归玩笑,回去的路上俩人却非常认真地帮沈念思考这个问题。陈雅路的父亲是律师,她便问沈念想不想成为律师,沈念摇摇头,她觉得自己脑子不好使,赵涟清这么聪明,期末考试的时候都复习到精神恍惚,可见学法不适合她。 舒凡便建议她学it,到时候可以去北津进互联网大厂,赚很多很多钱。沈念问他什么是it,什么又是大厂,舒凡一脸麻木道当他没说。 三个人不知不觉就说了很多话,说新班级,新同学,新老师。沈念直到分别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成为班长这件事。她刚要开口,便听到陈雅丽突然“哎哟”一声。 “你咋了?”沈念被她吓了一跳。 陈雅路道:“我有个事忘了跟你俩说了,不是故意的啊,实在是刚想起来。” 舒凡问:“什么事儿?” “我妈给我找了补习班,从明天起我放学不能跟你俩一块了。”陈雅路苦恼地皱起眉,“周一到周五天天去补课,周末下午才有时间出来玩,平时也见不着你们了。” 沈念咂舌:“太惨了吧……” 在峰南,中考的压力不亚于高考。所有的老师开学第一天必须会讲的一句话就是:“高中的升学率只有50%,谁不好好学,谁就得上职校。” 好高中并不多,拢共也就两三所,但是学生又那么多,到了中考便是一次小小的人生分水岭,一半的人去读普通高中走文化课,一半的人去读职校。 虽然现在都说行业平等,但是哪个家长乐意拿自己的小孩的未来冒险呢? 所以从初一开始就得不停地卷,高知分子家庭如陈雅路家,更是卷中翘楚。陈母陈父老早就加了各种鸡娃群,把各路补习班的消息摸的透透的,一开学立刻就给她报上名。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自然是舒凡这种出生在罗马的幸运儿,和中产鸡娃不走一个赛道,只要听家里的话一辈子都能顺风顺水;最后便是沈念这种佛系派,最终能否考上高中,只有三个字——靠自己。 于是好友们在叹息中分道扬镳。沈念心思沉重地回到家里,她虽然当上了班长,是人生大事,但是以后再也不能和陈雅路一起放学了,昨天还鲜活的日子顿时蒙上了一层过去的古旧的滤镜,原来习以为常的事情,这么容易便成为回不去的曾经了。 长大是这种感觉吗? 心里总是沉沉的,肩膀也总是沉沉的,总是有烦恼,有千头万绪,不如之前快乐。 她不由得想起他们在小学一二年级、在幼儿园的时候,那种快乐是最单纯的快乐,大笑都是畅怀的笑,日子过得像翻书一样哗啦啦就过去了,哪像现在? 成长怎么会伴随着这么多的苦恼啊! 第27章 我的愿望我们是亲人,是兄妹,我们有…… 到了晚上,赵涟清放学回家。 自从上了大学,他的双肩包里便不怎么装课本了,时常背着笔记本电脑上下课。这让沈念觉得很酷——她在电视剧里经常看到男女主在咖啡店里敲打键盘,耳朵上还永远挂着耳机,一边打电话,一边打字,偶尔还能抽空端起咖啡喝一杯。 真希望长大后自己也能变成这样。 她在日记本里偷偷地许下此类愿望——沈念女士,长大后一定要在申城的某个咖啡厅里,穿着一身职业套装,面前摆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迎着众人羡慕的目光敲击着键盘,表情严肃而冷艳。 第32章 当然,手边还要有一杯卡布奇诺。 至于为什么是卡布奇诺?主要是因为名字很酷,她喜欢。 赵涟清把书包放回书房,再出来,一眼便客厅里愁眉苦脸的小姑娘,松快道:“怎么回事,一进来就看到一只小苦瓜?” 小苦瓜抬起头,看到哥哥后,顿时变成了热泪盈眶的小苦瓜。 “哥哥呜呜呜呜……” 又开始撒娇了,上了初中,依旧和小时候一样。赵涟清走过去,坐在她旁边,果然下一秒,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便凑了过来。 小姑娘像条咸鱼一样躺在沙发上,脑袋往他大腿上一枕,四目相对的瞬间,就撇起了嘴。 “哥哥……” “嗯?” “我当上班长了。” “这么厉害?”赵涟清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梳着小姑娘的头发:“这是好事呀,念念怎么不开心?” “可是我不喜欢我们班……而且,而且陈雅路再也不能跟我一起放学了。” 她想起上午被凳子砸到的大腿,想起乱糟糟的同学,想起陈雅路那可爱又可亲的面容,整个人就像冻僵了的小白菜一样萎靡不振。 赵涟清听着她毫 无逻辑的话,并没有打断,耐心十足地等她把满腹牢骚发完。于是她就这样躺在哥哥腿上,说东说西说个不停,说到小区里的路灯突然都亮了起来,窗帘外投进一团暖光,一下子就照亮了哥哥的眉眼。 然后她意识到,这一幕在不久后,也会成为再也回不去的过去了。 “怎么了?” 客厅突然陷入寂静,小姑娘的话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巴。赵涟清垂下眸子,看到她突然红了眼眶,泫然欲泣地吸了下鼻子。 少年顿时慌张:“怎么了?” “哥哥……呜呜呜呜……” 她从沙发上起身,像是躲进衣柜中一样,把自己塞到了哥哥怀里。温热的体温和熟悉的青柠香气顿时将她包裹,她抓住少年的衣服,像是死死抓住流逝的时间一样。 “我不想长大了哥哥……我不想长大……”沈念难过道:“越长大,我好像越孤单,是不是有一天连哥哥也要离开我?” 赵涟清沉默了片刻,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怀里人的脑袋。 她确实长大了,小时候钻进自己怀里,就像一只小猫一样,轻而易举地就能在他怀里寻个舒服的地方蜷着。如今他只能揽住她半个身子,同她紧紧的拥抱。 他其实年纪也不大,涉世未深,犹且浸泡在学校的象牙塔里。但是沈念难过的事情他早已经知道答案——长大,其实是由一场又一场的离别组成的。 朋友、亲人、同学……人在迈入新的阶段时,总要挥手告别过去。 那么,他也会成为她的过去吗?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心头便是一阵急促猛烈的钝痛——不行,他不能成为她的过去,没有沈念,他就什么都不是!假使这满腔的爱意和呵护无处宣泄,那他到底为谁而活着?为什么还要活着?他早就是一汪没有归处的死水了。 赵涟清无意识地收紧手臂:“哥哥说过不会离开你,你还记得吗?” 沈念老实点点头。 “记得就好。”他像是自言自语般道:“我们是亲人,是兄妹,我们有一辈子的缘分。朋友可能会有新旧,夫妻也会分离,但是一家人永远是一家人。就算念念以后成家立业了,需要哥哥的时候,哥哥永远会丢下一切回到你身边。” 那双懵懂而又天真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在慢慢消化这段长长的剖白。小姑娘道:“就算哥哥娶了老婆,也会回到念念身边吗?” 少年勾起唇角,月光下,白皙的皮肤细腻宛如白玉,衬托得眼角那颗乌黑的泪痣愈发明晰起来。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只是抬起手,摸了摸她后脑的头发,动作温柔而轻缓,像是在抚摸一颗鲜活的、暴露在外的心。 …… 当天晚上,俩人出去下了馆子。一是安慰经历了艰难一天的小姑娘,二是赵涟清期末考了全年级第一,拿了国家奖学金,将近有足足五千多块。 五千多块,大二的学费已经不是问题。外加上老赵的存款、每个月领的抚恤金、分发的助学金,其实兄妹俩的钱足以满足日常开支。但是考虑到念念还小,日后还得读高中、大学、研究生……家里的账只出不进,便有些捉襟见肘了。 是以平日里都是能在家里吃就不外食,今天情况特殊,急需犒劳,少年想了想还是决定小小地奢侈一把。 说是奢侈,其实也就是家属院附近的米线店。 这家米线开了二十多年了,自打家属院建成的时候就有,是一对外地夫妇操办的。老赵年轻的时候经常上夜班,顾不上给他做晚饭,就带他来吃米线。 粗粗滑滑的米线浸透了咸鲜的高汤,一大一小俩人各捧着一碗吃得极香,味道滋润极了。 后来小镇开了麦当劳,开了肯德基,开了各式各样的快餐店、小吃店,米线已经不是唯一的选择了。今天晚上不知为何,赵涟清带着沈念来到这里,没有去旁边的麦当劳。 其实自从老赵去世后,他们再也没吃过麦当劳。 “涟清来了,念念也来了!” 老板娘在峰南呆久了,满嘴都是流利的当地话。她利索地掏出笔和本子,站到俩人桌前,热情道:“吃点啥?阿姨这就给你俩做。” “一碗鸡丝米线,加一只荷包蛋,一只卤鸡腿。再来一碗番茄米线。两碗都是小份。” “番茄不加浇头?” “不加。” “好嘞,等五分钟啊,马上就好。” 老板娘极利索,说五分钟,果然就是五分钟。不一会儿,鸡丝米线便端了上来,小小的砂锅冒着白花花的热气,煎得金灿灿的荷包蛋窝在绿油油的青菜里,旁边还有一只卤得软烂入味的大鸡腿,香得人直吞口水。 这份米线被推到了沈念面前,赵涟清的声音隔着滚烫的蒸汽传来。 “快趁热吃,小心烫。” 沈念看着砂锅里的鸡蛋和鸡腿,迟迟没有拿起筷子。 “我吃不完。”她将米线往对面推了推:“我们一起吃。” “我在食堂吃了晚饭,肚子不饿,念念先吃,吃不完再说。” 一碗鸡丝米线8块钱,一片煎蛋1块,一只鸡腿5块,加起来就是14块。而一碗番茄米线要6块,里面只有大块大块的番茄,和一勺零星的肉丁。 赵涟清个子那么高,又是男生,胃口正是大的时候。舒凡每次吃麦当劳都要吃两个汉堡呢,赵涟清个子比舒凡还高,几块番茄一勺肉沫又能几成饱? 沈念并不傻,她见赵涟清不吃,自己也不动筷子,把筷子安安稳稳地搭在了砂锅上,无声地与哥哥“对峙”着。少年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神色,他刚想说什么,老板娘这时端着另一碗米线过来了。 “涟清最爱的番茄米线来咯!” 一碗红彤彤的砂锅放到了少年面前,雾蒙蒙的水蒸气升腾而上,好一会儿才看到里面油润润的番茄。赵涟清终于松了口气,拿了双筷子:“好了,哥哥的米线也上来了,快吃吧。实在吃不完再说。” 砂锅冒着滋滋的白烟,筷子在滑溜溜的米线里翻搅着,将细碎碧绿的葱花搅进滚烫的汤汁中。沈念看了眼那雪白的、翻滚的米线,疑惑道:“我们点的不是小份吗,为什么哥哥你的米线那么多?” 赵涟清闻言,仔细看了眼面前的小锅,番茄米线的份量果真明显多了一倍,看起来满满当当,汤汁几乎溢出。 “估计是阿姨搞错了……”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筷子不知道戳到了什么,触感明显不对。 他低头一看。 一只大鸡腿安静地窝在碗底。 …… 灵感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吃完米线后,困扰着沈念的作文题目很快便不再是问题。她回到家后奋笔疾书,一小时不到便完成了一篇感情充沛的大作,第二天自信满满地交给了语文老师。 于是实验中学初中一年级办公室内,刚刚入职的小杨老师突然爆发出一声大笑。她手里捏着一只作业本,笑得摘下眼镜,圆圆的脸蛋涨成红苹果。 “怎么啦怎么啦?看到啥这么好笑?” 对面的老师探头探脑。 小杨老师平复了下心情,合上手中的作业本,看到了学生姓名。 沈念。 哦,原来是她昨日钦点班长。 “我昨天给学生布置了一个语文作业,让他们写一篇自我介绍的作文,说一说以后的梦想。我这个学生特别有意思,你猜她写的啥?” 对面的同事眨巴眨巴眼睛:“当抖音网红?” 小杨老师摇摇头:“她说她要当小吃店老板娘。” 小吃店里只供应蕃茄味的东西,番茄米线、番茄炒蛋、番茄鸡蛋面……只要是喜欢番茄的人,来店里吃饭都不要钱。为什么呢?因为赵涟清喜欢吃番茄。 第33章 「哥哥每天都给我做饭吃,等我长大了,我也要给个哥哥做饭。到时候他是老板,我是老板娘,哥哥要吃什么都能给他做。这就是我的愿望,这个愿望很简单,很朴实,但百分之百是我真实的想法。 我想哥哥也是一样,他应该也想有数不清的西红柿可以吃吧。」 “真好,真好呐。”小李老师脸上带着羡慕的神色:“如果我能有这么可爱的妹妹就好了……” “不过老板和老板娘一般都是指夫妻吧?”同事犀利地抓住了重点:“你这个学生,是在说亲哥吗?” 小李老师:“应该是吧,难道还有别的哥哥?” 同事神情复杂地摇了摇头。 “其实现在的初中生,懂得比我们还多呢!” 第28章 不良少女他站得稍微太近了些,说话的…… 现在的初中生确实懂得很多,但沈念依旧是个小学鸡。 小姑娘全然不知自己的那篇大作在办公室里经历了什么,放学铃一响,班里的同学蜂拥而散,没多久教室里只剩她一个人。 她拿起扫帚,开始做值日卫生。 班里一共50个人,每人平均一个多月轮到一次,沈念身为班长,开学第二天便挑起打头阵的重任。好在刚开学,教室还很干净,她没费多大功夫便把卫生都做好了。 结束后天色渐晚,整个学校都寂静下来,只有操场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哨音。沈念把扫帚放回原处,去卫生间打算洗个手。 结果刚一进去,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烟味,呛得她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谁?!” 最后一个隔间“嘭”地被人一脚踹开,染着黄毛、披着校服的女人从里面骂骂咧咧走了出来,眉眼间满是暴戾。 看到沈念后,她松了口气,冷笑道:“原来是班长,真巧啊。” 是昨天那个一边走路一边踹凳子的不良少女…… 脑海里顿时警铃大作,沈念反应极快,转身就跑。但还是慢了一拍,黄毛长手一伸揪住了她的校服领子,老鹰捉小鸡似的将她擒住:“敢跑?谁他妈让你跑了?” “你干嘛!快放开我!” “你干嘛~咳咳咳!”黄毛嗲着嗓子学她说话,竟被烟呛了一口,恶狠狠把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碾了几下:“你都瞧见老子抽烟了,老子还能让你走?想得美!” 她力气极大,个头也高,拖着沈念的衣服就把她硬生生拽回了厕所里,“砰”地带上了厕所的大门。 沈念蜷缩在墙角,背贴着冰冷的墙面,满脸惊恐地看着黄发少女。 黄发少女名字叫辛来,学校的钉子户,连续坐了三年的级,因为家里很有背景所以一直没被开除,年纪比沈念她们要大很多。 她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大人,抽烟的动作十分麻利,转眼间又“卡擦”起火,点燃了一支。 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指尖夹着细细的烟,像是冤魂一样带着几丝惊悚的氛围。辛来凑到沈念面前,不急不慌地欣赏着她的恐惧,然后张开嘴,冲着她吐出一股带着薄荷味的、呛鼻的烟雾。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小姑娘哪儿受过这刺激,立刻呛得咳嗽起来,圆润的杏核眼积蓄起细碎的泪花。辛来似乎觉得有趣,刺耳地笑了笑,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确实水灵,怪不得许孜对你念念不忘,妈的,我都有点忍不住。” 许孜就是那个脸庞黝黑,骨瘦如柴的男生。俩人在班里形影不离,时常下课就一起消失不见。沈念听到这话,顿时打了个激灵,使劲摇摇头。 “你、你误会了,我不认识他,也没和他说过话。”小姑娘的声音勉力保持着稳当,却还是难掩颤抖:“我不喜欢他,他还是很喜欢你的,你不要冲我撒气……” 辛来冷冷地瞥过去,居高临下地目光带着几分狠戾。惨白的白炽灯下,小姑娘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小动物,巴掌大的小脸让人有种控制不住想要捏上去的冲动。 她也这么做了,手指狠狠往她脸上一掐,立刻在那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殷红的印子。沈念疼得眼眶通红,一泡晶莹的泪蓄在眼眶里,要掉不掉,却不敢动弹。 “你叫沈念?” 沈念咬了咬唇,没有回答。 “老子跟你说话呢,装死?” “是!” 似乎是怕极了,反而豁出去了,沈念冷不丁拔高了声音,回音在这个小小的厕所里不停回荡。辛来皱起眉头,挖了挖耳朵。 那枚燃着的烟头被她夹在指尖,在沈念脸庞晃了晃,像是一枚没有目标的子弹。 小姑娘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生怕被烟头燎到。就在这时,辛来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喂?在学校呢。行啊,你发我房间号,我马上过去。”她懒洋洋的声线带着几分沙哑:“嗯……我这里应该还有几片……” 辛来边说边伸手在兜里翻了翻,结果啥都没掏出来。她烦躁地吐了口烟雾:“没了,估计上次用掉了。要么你这次注意点。” 那边似乎又说了什么,她连连“嗯”了几声,才挂断电话。 再低下头,墙角的小姑娘睁着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明显是听完了全程。辛来冷笑道:“小妹妹,这么爱偷听啊?要不要跟姐姐去宾馆,姐姐叫给你听?” 可意料之中的惊慌失措却没有出现在沈念的脸上。 沈念欲言又止,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 过了几秒,便听到一句小声嘀咕:“……不可以不戴。” 辛来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问:“……啥?” 清秀的小姑娘脸庞微红,声音带着几分怯意,却还是说出了口:“你、你要保护好自己……” 辛来愣了愣,心底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操”。 仿佛置身于一堂生理卫生课,沈念的表情那么认真,那么纯洁,好像想歪的人是她一样。黄发少女看着她,古怪地笑了:“你还真有意思。我今天算重新认识你了。” 沈念疑惑地眨着眼。 这个人变脸速度也太快了。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现在反而装起深沉来。 门缝中透露出来的一抹瑰丽的夕照,像是撒了满地的黄金,摇晃的掠影在地板砖上跳动着。辛来将夹着烟的指尖放在唇边,用力吐出最后一口乳白色的烟雾。 几秒钟后,她丢掉猩红的烟头,瞥了沈念一眼,转身便走了。 …… 那个下午有惊无险,沈念又怂怂地在厕所躲了五分钟,确定辛来没有折返后,这才飞快地冲回教室里,抓起自己的书包便撒丫子往校门口跑。 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 不良少女果然不能招惹! 她浑身都是烟味,校服领子也乱糟糟的,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回去的路上总觉得大家都在看着自己。直到回到了家属院,冲进了单元楼,她才获得了片刻的安全感,大口大口地缓着气。 调整了大概三四分钟,沈念哆嗦着掏出家里的钥匙,开了门。 客厅的灯已经打开了,赵涟清已经回到家,厨房里发出叮叮当当的做饭声,热闹极了。沈念满腹的委屈突然汹涌而出,她正想过去,脚步突然顿了顿,抬起袖子闻了闻。 浓郁的烟臭味传来,令人感到窒息。 小姑娘转身冲进了卫生间,“嘭”地关上大门、反锁、拧开花洒,一气呵成后,外面果然传来赵涟清的声音:“是念念吗?” “嗯。” “回来了怎么不跟哥哥说一声?晚饭快好了,不要在厕所呆太久哦。” “我、我下午上了体育课,身上难受,先洗个澡。”沈念艰难地撒了个谎。 赵涟清不疑有他,叮嘱了几句注意开暖灯后,又回到了厨房。 “哗啦啦”的热水倾泻而下,很快便把小姑娘浑身浇了个湿透。她被水淋了满头,这才想起还穿着衣服,于是立刻将衣服悉数脱下,放进洗衣机里,倒了洗衣液进去,又放了满满一瓶盖的消毒液。 这还没完,她觉得还不够,于是把马尾辫拆了,从头到脚把自己也洗了个遍,来回抹了三四遍沐浴露,直到一丁点烟 味都闻不出,这才作罢。 “晚饭好了,洗完后就出来吧。”赵涟清喊道。 “好。” 沈念松了口气,扯下浴巾擦了擦身子。擦了好一会儿,她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她没拿换洗的衣服。 …… “哥哥……” 饭菜都端到了桌子上,赵涟清听到洗手间里传来了细弱的声音。 他凑到门前:“怎么了?” “帮我拿下睡衣吧。”小姑娘的声音带着一丝羞赧:“我忘记带进来了。” 少年愣了愣,迅速应下,去卧室里帮她把床上的睡衣拿了过去。卫生间被打开了一小条细缝,她细细的手臂挂着水珠,伸在外面。 赵涟清把衣服递给她,没多停留,立刻转过身去。 第34章 “快点换上,小心感冒。” “嗯。” 不一会儿,沈念换上了睡衣,一边擦头发一边从里面出来了。她洗澡洗了四十多分钟,浑身上下都是香喷喷的,小脸蛋蒸得红彤彤。赵涟清听到里头洗衣机的动静,随口问道:“怎么突然洗衣服了?” 沈念小脸一白,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 “汗味有点大。” 小姑娘不擅长撒谎,因为她一撒谎就喜欢移开视线,假装自己心不在焉。赵涟清抿了抿唇,却没有追问,淡淡道:“好,先吹干头发,再吃饭吧。” 沈念点点头,找出吹风机,在洗手间吹了起来。 “呜呜”的热风吹着细软的发丝,很快便将上面的水汽蒸发殆尽,小姑娘看着镜子出神,又想起放学后被堵在厕所里的那一幕。 明天上学还会再遇到辛来,万一再被她拿烟头威胁可怎么办? 这是校园霸凌吧?要告诉哥哥吗? 要是搁在以前,小姑娘二话不说,肯定会把所有的事情一股脑地跟哥哥讲。但是这次不仅仅是烟头,还有某些十分限制级的事情,而且这种事情还发生在她身边的同学身上,让她第一次感到难以启齿,不太想跟哥哥讲。 算了,忘掉吧。就当放学后的事情是一场梦,反正不值日的时候自己跟舒凡一起走,不会再落单了,应该没事了。 这么想着,身后站了个人竟然都没发觉。直到一只手拿走了她攥着的吹风机,轻轻抬起湿漉漉的发尾,脖颈处顿时吹起一阵热风。 沈念猛地回过神,在镜子里看到了赵涟清的脸。 暖黄色的灯光下,少年棕栗色的发丝染上了夕照般瑰丽的光泽,衬托得面颊如白玉般细腻。而那眼角的发梢轻轻晃动,露出一颗纤小的黑色小痣,如同点睛一笔,令那张俊秀的面容顿时多了几分动人心魄的漂亮。 “哥哥?” 赵涟清垂眸温柔地看着她,另只手轻轻从她的发丝中抚过,让暖风吹走潮湿的水汽。 “马上吹干了,别动。”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吹风机换了个方向,动作依旧轻柔。 只是不知为何,他站得稍微太近了些,说话的时候胸脯微微震动,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衣,将体温一起传递到她身上来。 仿佛是故意——故意将她的身体卡在了他和洗手池中间。 只留下狭小的缝隙,好让她动弹不得。 第29章 秋雨她想和哥哥在一起,想的脑袋都在……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沈念立刻甩甩脑袋,在心底狠狠唾弃了自己一把。 哥哥只是给自己吹头发而已,至于想那么多吗?又不是第一次。 自己好像真的被烟熏傻了,脑子也坏掉了,竟然会这么荒唐的想法。 小姑娘的心底天人交战,看着镜子里的小人,忍不住瞪圆眼睛冲自己生气。赵涟清似乎毫无察觉,始终全神贯注的样子,帮忙吹干了头发后,用梳子帮她梳顺,又拿皮筋来打算扎个低马尾。 他手法熟练,动作十分利索,不一会儿便扎好了。 但是人却依旧站在她身后,迟迟没有离开。他看着镜子里的小姑娘,微微勾起唇角,好像那枚镜子是一个镜头似的。 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沈念疑惑地开口:“怎么了,哥哥?” “没什么,我只是发现,念念好像长大了。” 他举起手,放在沈念的头顶,和自己比了比。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又长了个头,如今已经到他肩膀。 沈念眨眨眼睛:“真的诶。我说校服裤子露脚踝了,还以为是洗多了缩水呢!” 这小傻猫。 手掌微微压下,赵涟清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刚洗完的头发毛茸茸软乎乎,手感极好。他揉得力度也到位,小姑娘舒服得眯起眼睛,脑袋忍不住微微后仰,枕在了他的胸前。 “长大了,你也永远都是哥哥的妹妹,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和哥哥说,好不好?” 他果然察觉出什么了。 沈念知道自己并不怎么会撒谎,也不会掩藏心思,赵涟清那么聪明,一定能察觉出来的。 小姑娘犹豫地抿了抿唇,有几分欲言又止。 “今天放学后我去了趟厕所,遇到了我们班的一个女生在抽烟……” 她还是将下午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只是省略了辛来去开房的事情。果不其然,听到自己被烟头威胁后,赵涟清立刻皱起眉头,眉眼中闪过了浓郁的心痛的神色。 “这就是你洗衣服的原因?”他叹了口气,让小姑娘转过身,急切地打量起她来:“身上有被烫到没?我看看。” 沈念立刻摇摇头,表示自己还好。即使如此,少年的目光依旧认真仔细地扫过她露在外面的皮肤,连发梢都捧起来检查了一遍,最后什么都没发现,神色才略微缓和。 “以后再发生这种事情,一定要告诉哥哥,好吗?” 小姑娘被摸着头,脑袋痒痒的,心里似乎也痒痒的。 人就是这样,本来已经默默舔舐好了伤口,结果被人一在意着,方才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心情,似乎又翻涌起不计其数的委屈。小姑娘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嗯”了一声,声音带着几分酸涩。 “好了,哥哥没有怪你,这件事不是念念的错,怎么又要掉金豆豆啦?” 赵涟清伸出手,在她的眼角轻轻擦了擦,结果泪珠越擦越多,越擦越湿润,豆大的眼泪打湿了哥哥的手指,也打湿了小姑娘敏感纤细的心。她心想,外面的人好坏,但是幸好她还有赵涟清,她好爱他,她好爱哥哥。没有哥哥,她什么都做不到。 “我以后……以后不会再瞒着你了……”沈念看着哥哥温柔的眉眼,哽咽道:“我什么都会告诉哥哥。” 少年点点头,顺势将小姑娘轻轻抱在怀中,拍打着她的后背。 他怜惜地低喃:“好孩子,好孩子。” 是,她是好孩子。 是哥哥的好孩子。 沈念将脸埋在那布满青柠香味的衬衣里,依赖地蹭了蹭,像是一只想要钻进被窝里的小猫。 如果她真的是一只小猫就好了,小小的一只,可以被他放在肩头,放在怀里,放在膝上,放在哪里都好,只要是他身上。她想和哥哥在一起,想的脑袋都在发涨。 而她看不到的地方,状似冷静的少年缓缓抬起头,看向镜中相拥的身影,神情晦暗难辨。 半晌,他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满足的笑意。 …… 那天经历了太多事情,沈念吃完晚饭后,便觉得困倦,早早回卧室睡觉了。 赵涟清回到书房中,打开手机微信,给闻荣发了条信息。 赵涟清:「在吗?」 草木生:「嗯哼。找哥啥事儿?」 赵涟清:「想向你打听一个五年前的案子。这件事情应该是你爸那边跟进的,那天刮台风,有一个报失踪的小姑娘,你还记得吗?」 草木生:「卧槽!我当然记得!」 草木生:「就是中秋节和家里人吵架,连夜离家出走那个呗!叫辛什么来着……家里还挺有势力,我记得那天为了找她,我爹冒着台风开车子出门,车子差点淹隧道里!咋了,你打听人家小姑娘做啥?谈旁友啊?」 赵涟清:「没事,只是突然想起来这件事。她好像和念念一个班。」 草木生:「不可能,她年纪蛮大,怎么可能才上初一?」 赵涟清:「是 啊。」 赵涟清:「有点奇怪。」 草木生:「不是,这年头考不上高中复读得多了去了,没准人家就想从初一再读一遍。女人心,海底针,你不懂。」 赵涟清:「:)」 草木生:「所以你别想太多,你小子平时挺聪明,一遇到跟你妹相关的事就拎勿清。小脑袋想太多小心烧坏了。不多说了,总之你早点睡啊。我打几把游戏去。」 赵涟清:「你们警校不熄灯?」 草木生:「嘿嘿,我偷偷玩。好了好了,不跟你聊了,春宵苦短啊,哥忙着上分呢。拜!」 赵涟清:「小猫再见.jpg」 …… 第二天是个阴雨天。 9月份,峰南已经有了些许秋意,天气逐渐变凉,下雨天尤显得萧索。 辛来昨天在男朋友许孜的出租屋里过夜了,两个人晚上什么也没干,只灌了两大瓶白酒。 中午的时候许孜的爹又打了欠条找许孜要钱,许孜把人赶出去后,大半夜给辛来发短信,喊她过来喝酒。 许孜心情不好就爱喝酒,一开始只是一两杯,现在索性成瓶地灌,饶是辛来这种叛逆惯了的孩子,都有几分怕他。 喝到最后,俩人就直接昏睡在地上,早上起来的时候许孜还没清醒,满嘴都是胡话。她就自己先收拾了一下,忍着宿醉的头痛,去给他买醒酒药。 雨水噼里啪啦地下了一夜,地上积蓄了不少水洼,和地上的尘土搅合成泥浆般的土黄色。辛来尽量挑着干净的路面走,保护着她价格不菲的运动鞋。但无奈这里的环境太差,等到她从巷子里钻出来的时候,雪白的鞋子还是沾上了不少泥点子。 第35章 “操。” 少女低声咒骂了一句。 秋雨下个不停,她厌恶地用拇指抹去的脏污,很快又不小心溅上。街道边堵塞的下水道旁积满了水,上面飘着落叶和脏兮兮的塑料袋,散发出腐烂般的恶臭。 要去药店,必须得过马路,从这里淌过去。 辛来看了眼上面飘荡的碎屑,强忍住反胃的冲动,使劲往前面一跃,球鞋顿时“哗啦”一声破开脏污的积水,踩到了结实的路面上。一瞬间,鞋面和袜子被污水浸透,脚底冰凉的触感让少女头皮一紧,立刻马不停蹄地跑到对面,嘴里噼里啪啦冒出一长串的脏话。 这操蛋的雨,操蛋的破街,操蛋的药店! 少女撑着伞,狼狈地在地上跺了跺脚,骂骂咧咧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往药店走去。就在这时,似乎有人正快步朝着她走来,两只雨伞顿时撞在一起,撞落雨珠扑簌而落。 “你她妈的——” 辛来下意识瞪了那人一眼,却在看到对方的瞬间,所有的话都被吞进了肚子里。 那是一个模样十分俊秀的少年,薄唇桃花眼,比寻常男生漂亮,却不见一丝阴柔的女气。发丝是比寻常人要浅淡的棕栗色,衬托得皮肤白皙干净,看起来像是融入濛濛细雨中的一幅水彩画。 他撑着一把深蓝色的雨伞,手腕白得好似一截暖玉,脸上流露出些许歉意来。 “抱歉,你没事吧?” 声音也好似碎玉一样好听。 对方的态度诚恳而礼貌,辛来满腔怒火无端地消散不少,她别过脸,故作冷淡地“嗯”了一声。 可是少年却迟迟没有离开。她感到一股莫名的视线投来,下意识瞥了他一眼,却不小心四目相撞——他竟然真的在看她! 素面朝天的少女有些羞恼:“过不过?不过别挡道。” 说罢,她便往下拉了拉雨伞,蛮横地从他身边挤过。擦肩的瞬间,少年突然喊出了她的名字:“辛来。” 辛来一愣,脚步瞬时定住。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握住的雨伞的手紧了紧,温和的眉眼中浮动出一丝意味不明的、晦暗的神色。 “果然是你啊。” 耳畔边的雨绵延不绝,落在雨伞上,噼里啪啦作响。这句话又说得极轻,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误听,还是他真的说了句话。 辛来疑惑地皱起眉,看着雨中的少年:“什么意思?我俩认识吗?” 赵涟清依旧没有回应她的问题,而是微微转过头,看向街边刚刚开门的咖啡店。 “方才不小心撞到你,作为赔礼,要不要喝杯咖啡?” 第30章 儿童手表谁知道你是她亲哥?表哥?还…… 咖啡店刚开始营业,客人不多,许多座位还空着。 两个人在角落里坐下。 赵涟清点了一杯冰美式,一杯热拿铁。热的那杯特地叮嘱要烫一些,因为是给女孩子喝。 辛来注意到这个举动,心里莫名地感觉别扭。她极少被人温柔相待,竟然有些不适,想要从这里夺门而出回到那个脏兮兮的巷子里去。 可等赵涟清点完单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她立刻又摆出一幅冷淡的神色,打量起咖啡店的装潢来。 “今天是周三,你不去上学么?” 辛来翻了个白眼:“关你屁事?你不也没上学么?” “我是大学生,今天上午没有课。”赵涟清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她龇牙咧嘴的敌意:“不过你好像才上初一?虽然你的同龄人大多已经是高二了,但初中正是打基础的时候,其实也挺重要的。” “你他妈调查我?!” 少女抬拳重重往桌上砸了一下,木质的桌子“嗡嗡”惨叫,引得店员诧异地朝这边看来。赵涟清神色不动,淡淡道:“冷静点,辛来。” 明明是如此温柔的语气,却有种无形的压迫感,令辛来的心脏无端开始颤动。她强忍下那股莫名的不安,狠戾道:“你到底是谁?不告诉我,今天别想走出这个咖啡厅。老子就算是女的,打架也从没输过。” “嗯,我知道。” 对面的少年歪了歪头,棕栗色的发丝闪过那双温柔的桃花眼,露出一枚浅黑色的小痣,漂亮得不可思议。 他继续慢条斯理道:“你不必同我发狠,我不喜欢与人动手。况且今天来找你,只是想好好谈一谈。” “谈什么?” “沈念。” 赵涟清温柔地吐出这两个字,嘴唇是含着一枚娇嫩的花瓣。她愣了愣,尔后很快反应过来,脸上的恼怒顿时化作一抹了然。 “原来如此,那死丫头找人报复我来了?”她冷笑着,身子往椅子上一倒,顿时有几分漫不经心的姿态:“她怎么告状的?被我欺负了?恐吓了?真她妈的怂货,老子就该在厕所里揍死她,让她长长记性。” “我是她哥哥。” 辛来迅速地打量了他一眼,又别开目光。 服务生小心翼翼地端着咖啡过来,带冰的一杯放到了赵涟清面前,另一只散发着热气的陶瓷杯放在了辛来面前。 浓郁的奶香和咖啡的苦涩交织在一起,明明是令人愉悦的味道,却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显得如此突兀。 “你俩一点都不像。” “这很重要么?” 辛来扯了扯唇角,讥讽道:“谁知道你是她亲哥?表哥?还是不三不四的哥哥?” 她满意地看到少年脸上柔和的笑意冷却下来,一股恶意夹着快感涌上心头:“我也经常喊我男朋友哥哥,不过是在床上。” 话音落地,她恶劣地等着对方的恼羞成怒,可意料之中的羞愤并没有出现在对方脸上。 赵涟清只是平静地看着她:“辛来。” 少女看向他,发现他的五指在桌子上握成了圈,依靠在冰冷的玻璃杯上,上面泛起的水珠沾湿了他干净的袖口。 “其实你和你那位私生子弟弟,长得也不像。”赵涟清一字一顿道,“可是你俩却也是血脉至亲,不是么?” 这句话像是一枚火柴丢进了汽油之中,辛来的心中“嗖”地冒起滚烫的火舌,将她的理智瞬间熔断。 她脸色惨白,眼尾颤 抖,一把抓起手边的咖啡杯泼了过去:“你他妈说什——” 可那杯咖啡是用刚烧开的滚水做的,陶瓷杯烫得像烧红的铁块。少女惊呼一声,下意识想要甩开杯子,可五指却突然被对面的人死死捏住,动弹不得地摁在了滚烫的陶瓷上。 柔嫩的指尖宛如在铁板上炙烤,很快便泛起难以忍受的疼痛。她尖叫道:“你干什么!好烫,好烫!快放手啊!” 可赵涟清仿佛置若罔闻,一只手摁着她的左手,另只手摁着她的指尖愈发用力,她的眼中终于灌满了惊恐和软弱,最终化为一片哀求。 “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碰她了,我发誓再也不碰她了!” 两秒钟后,他蓦地松开,在店员疑惑地赶过来之前,坐回了座位上。 “咣当”一声,圆滚滚的杯子脱手而出,摔在桌上,滚烫的液体顺流而下,冒着森森的白烟。辛来瑟缩地跌坐在椅子上,捧着红肿的右手,痛得冷汗淋漓。 “冰咖啡送你了。” 赵涟清伸手,将带着冰块的玻璃杯推到了她面前,冰块碰撞叮当作响。她立刻惊恐之际地垂下头,别过脸,用黄色的长发遮住面容。 不一会儿,少年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她才小心翼翼地将手指贴在玻璃杯上,浑身抖如筛糠。 …… 自打那日被堵在厕所里威胁以后,沈念的神经总是紧绷着,好久都不敢自己一个人去厕所,平时在学校里看到辛来就像兔子见到鹰,能躲就躲。 如此提心吊胆地过了大半个月,她惊喜地发现辛来貌似已经把那件事忘得精光,看到她像是看到空气,连眼神都不分她一个,彻底地将她无视了。 很好,就是要这个效果! 小姑娘窃喜地捏了捏拳头。反正日后她们也没太多交集,平平安安毕业最重要! 于是一星期后,沈念自然而然地放下心中的大石,又变成了没心没肺的快活小女孩。而且她突然发现,虽然陈雅路不和他们一起放学了,但是早上还是能一起上学、周末也是能一起出去玩的,他们仨见面的机会还是很多。 只是放学路上,没有了陈雅路和她叽叽喳喳,沈念略显寂寞。毕竟舒凡不是聒噪的性格,俩人在一起回家,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个不停,舒凡搭一两句话,已经算是捧场。 比如沈念问他有没有看最近很火的十月新番,舒凡点点头,说看了。 “那你最喜欢哪个?” “女二。” “为啥?她也没出场几次吧?” “胸大。” “……” 不过,这算不上困扰,因为她和舒凡也很熟,就算是沉默也不会显得尴尬。 如此这般过完了一周,到了周五,小姑娘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回家,里面塞满了乱七八糟的卷子——这也是成长的压力之一,越长大,作业越多,老师们好像不再把他们当需要睡足八小时的孩子看待了,每天都得害他们写作业写到十一点,眼底挂上两只国宝同款黑眼圈。 第36章 这次刚到家门口,她就看到一只快递。沈念顺手把它塞到怀里,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我回来啦!” 洗衣机嗡嗡作响,宛如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头一样,发出吭哧吭哧的呻吟。赵涟清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晚饭马上就好,先洗手。” 小姑娘抱着快递盒“蹬蹬蹬”跑过去,果然看到哥哥站在洗衣机前,等着衣服洗完晾晒。听到动静,他转过身,目光落在纸盒上。 “这是什么?” “门口的快递,上面写的是我们的地址。”沈念低头仔细看了一眼商品名称:“小蘑菇儿童手表,颜色粉色……” “哦,是给你买的手表,终于到了。” 沈念惊讶地抬起头:“给我买的?” “嗯。”赵涟清点点头:“这个你随身带着,待会儿跟我的手机绑定好,你需要联系我,可以一键拨号,还能实时跟你定位。” “哇!这么厉害!” 小姑娘立刻心花怒放,赶紧三下五除二拆开快递,迫不及待地将樱花一样粉粉嫩嫩的手表戴在手腕上。她的手腕纤细雪白,与浅粉色正相配。 “哥哥,我戴好啦,好看吗?” “好看,果然适合念念。” 小姑娘扒着嗡嗡作响的洗衣机,小猫一样把下巴放在上面,仰头娇声娇气道:“只要是哥哥买的,都适合念念。哥哥眼光老好~” 赵涟清忍俊不禁:“小马屁精。” …… 小姑娘有了新手表,心情很是雀跃,恨不得昭告天下,她有了粉色的电话手表了,还是哥哥送的!以后可以白天给哥哥打电话,下午给哥哥打电话,在卧室里也能给哥哥打电话! 只要她需要,就能立刻听到哥哥的声音,多好! 沈念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傻笑,笑得脸颊红红,连电视都看不进去了,低着头一个劲儿地捣鼓着手表。赵涟清见她新鲜劲正足,也没管她,把晚饭烧好端到桌子上后,才喊了她几声。 “来吃饭吧,手表先充会儿电再玩。” 沈念非常听话,果然把手表摘下去充电了。她的腿像装了弹簧一样蹦蹦跳跳地来到餐桌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赵涟清。 “哥哥,这个手表真的是送给我的吗?” 赵涟清点点头,给她夹了一筷子清炒鸡毛菜。 “嗯,以后再被人欺负,直接给哥哥打电话,知道吗?” “明白,谢谢哥哥。”她脆声道:“我特别开心,真的!” 少年忍俊不禁:“好了好了,一只手表罢了,怎么兴奋劲还没过去?” “因为我可以和哥哥打电话了呀,以后我只要想哥哥了,随时都听到哥哥的声音。”她笑了笑,捧着小脸,畅想道:“这样我们就算分开了,也不会那么寂寞。” 赵涟清看了她一眼。 本以为沈念欢喜的是得到了一只漂亮手表,因为别的小孩子都有,她偶尔会用羡慕的眼光盯着人家的手腕看,他早有打算给她买一只。 所以上个月拿了奖学金,他算了算下半年的开支,正好能省一点钱,便给她从网上定购了一只粉色的。 可谁能想到,她高兴的竟然是这个理由? ——能和他打电话了,能听到他的声音,在他不在身边的时候随时都能联系。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通话功能,就让她高兴成这样? 她平时,一直都在忍受这种寂寞吗? 想到这里,赵涟清的心脏似乎被揪了一下,绵延的微痛迅速流窜四肢百骸,看向沈念的目光带着一丝愧疚。 “对了哥哥,这个手表……是不是很贵呀?” 小姑娘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只见沈念摸了摸鼻子,若无其事道:“如果很贵的话那就算了。” 第31章 老友重来一次,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不知道这只手表要多少钱,但是舒凡也有一只差不多的,估计是不便宜。 小姑娘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知道家里用钱的地方多,不能因为自己的虚荣心,让哥哥给她买单。 看她一副懂事的模样,赵涟清心疼更甚,摇了摇头:“钱的问题你不用考虑,念念现在只要专心读书就好。钱再难赚也总归能赚到,你的安全对哥哥来说才是第一位。” “真的不贵吗?” “不贵,哥哥拿了奖学金,有好几千块。” 沈念鼻子有点泛酸,她方才小心翼翼地问价格的时候,其实对这块手表依依不舍,害怕它很贵花了没必要的钱,又怕真的送去退货,她会因为曾经得到过而难过不已。 可是赵涟清并没有让她做出决定。 他像很多时候那样挡在了她面前,不舍得让她受委屈。 “那就好……”小花猫轻轻松了口气,声音酸软:“哥哥,我以后考上好大学,也会努力赚钱的,到时候给你买最贵的手表。” 他给她夹了一筷子炒蛋,盖到了米饭上,笑得眉眼弯弯:“行。那哥哥等着。” …… 有了手表后,兄妹俩 的联络变多了起来,平时白天也能互相发个短信。不过沈念很乖,都是在下课的时候才联系他,平时也不舍得总是打扰。 但她时常打开定位,看着地图上哥哥的手机标识四处活动的样子,心里就感觉暖暖的,好像哥哥就在身边一样。 同样,赵涟清也经常打开地图,查看小姑娘的定位。相对于活动丰富的大学生活,初中生沈念同学的活动范围就非常有限了,她基本上只在学校附近徘徊,手表的标识几乎没有动过。饶是如此,赵涟清还是看得津津有味,隔个十几分钟就打开瞄一眼。 一旁的闻荣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放下菜单,古怪道:“从刚才起你就不对劲,你怎么老看手机?手机有美女?” 顿了顿,他似乎意识到什么,怪叫起来:“卧槽,你他妈该不会谈恋爱了?!” “别胡说。” “你小子可不能骗兄弟啊,咱说好,谈恋爱了就得请客。谁背着兄弟偷偷脱单,谁他妈秃头一辈子!” 这人一向是口无遮拦,去读了两年警校也没磨掉丁点,反而嗓门更洪亮了。周围的人纷纷看了过来,赵涟清这才放下手机,无奈道:“行了,菜单给我,我看着点。你问下叶琦到哪里了。” 临近年关,不少大学开始放寒假了,闻荣和叶琦的学校都在北方,寒假放得早,俩人昨天刚坐高铁回来,就喊上了赵涟清吃饭。 正好今天下午没有课,赵涟清便和他们约了晚饭,找了大学附近的一家涮肉馆子,吃点羊肉暖和暖和。 结果闻荣的手机还没解锁,叶琦的声音便在不远处响起。 “闻荣,我隔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怎么一把年纪还这么闹腾,警校没把你嘴巴缝上?” 俩人抬起头,便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大衣、卷发垂肩的少女走了过来。她花了全套的妆,从头到脚都精致,拿着小包的手指甚至做了长长的美甲,上面镶嵌着水灵灵的大钻石。 闻荣“哎哟”了一声,立刻站起来:“这是谁家的千金莅临咱们峰南了?稀奇啊!快请坐,请坐。” 叶琦瞪了他一眼:“滚蛋!” 赵涟清这时候开口,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叶琦,好久不见了。” 少女听到这话,目光终于落到了他身上,表情略有僵硬地点点头,坐在了闻荣的里侧。 自从高三那个暑假两人不欢而散后,叶琦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一连国庆假期、寒暑假也没回家。一是因为学校比较好,大一就有很多项目、活动给他们做;二是她也不想回去,一想到那天在人家家门口哭成那样,就很尴尬,也很没面子。 赵涟清那么聪明,一定能看出来她对他的心思了吧?自己虽然没有告白,但陪他复读这种话都脱口而出了,明眼人谁看不出来? 所以这次寒假回家,她心里也是很复杂。 既有期待,又很忐忑,忍不住去市中心做了个头发,做了个美甲,又画了个精心的妆,全身装备都备足了才回来。 人到齐了,菜很快就端了上来。小小的铜炉冒着滚烫的白烟,香菇、葱花、金针菇等配菜在雪白的汤里翻滚着,简直是色香味俱全。 赵涟清坐在外侧,盘子都在他那边,便肩负起了涮肉的重任。三个人没来及叙旧,先闷头吃了起来,羊肉的肉香和麻酱的浓香混在一起,令渐寒的冬日都暖和很多。 吃了一半,闻荣憋不住开口:“对了,你们寒假啥时候开学?我们初九就报道,十五都不能在家过,烦得嘞。” 赵涟清还没放假,自然是答不上来。叶琦说:“我们放到正月十七。” “卧槽,有没有天理!果然好学校放假也多,早知道老子就去北津大了。” 一番话成功让其他两个人笑了起来。 话匣子一打开,自然就收不住。 三个人好久未见,又从小玩到大,自然有很多话要说。但是赵家前两年刚出事故,闻荣和叶琦都没敢过问,想必也知道赵涟清身上的压力比他们大太多。于是,这个话题便成了叶琦的专场,闻荣对北津大很好奇,这也不难理解,这种顶级大学,普通人都会向往。 第37章 “那你们吃饭的时候是刷抖音,还是刷题啊?” “……正常人谁吃饭刷题,我们也是人好不好。” 闻荣啧啧摇头:“果然真正的学霸是天生聪明,我以为都书呆子了,没想到你们都蛮会玩。” “那是,我还加了话剧社和舞蹈社,一下课就得去彩排。我舍友是外籍,她报了个口语角专门练普通话。” “啥,还有普通话口语角?” 叶琦见惯不怪:“是啊,我们学校的留学生将近20%呢,校园里溜达一圈,什么肤色的人都有。” 赵涟清道:“听说北津大的话剧社很有名,校外演出一票难求?” 叶琦点点头:“嗯,但你们想看,我可以给你们留票。” 闻荣咧嘴笑:“瞧瞧,我们也算是打入北津大内部了,人脉都有了。” 三个人就这么聊了会天,话题从学校到期末考,又转回了个人的生活。闻荣说他们学校的蚊子都是公的,秋天光着膀子训练,硬是一个包都咬不出来,叶琦说应该是他皮糙肉厚,蚊子嘴扎不进去。 闻荣哼了一声,问那她呢,到了首都北津,有没有谈上北方猛男? 叶琦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神秘地笑了笑,往自己嘴里送了一片香菇,吃得极香。 “不对劲。”闻荣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叶琦莫名地抬头,看了赵涟清一眼,大大的眼睛里倒映着少年不动声色的面容。她心底一颤,原本打算摇摇头,竟然不知为何却脱口而出一句谎言:“是啊。我交男朋友了。” 骗人。 她没有,她没有交男朋友。北津那么大,人来人往那么多,她还是忘不掉赵涟清。身边的人再光芒万丈,荣誉加身,都比不过那个像琥珀一样的少年。 他有多么好,她都知道。 “你、你竟然……” 闻荣的声音突然变了个调,像是被人扼住嗓子一样。两个人看向他,他却直勾勾地看向叶琦,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大新闻。 “我怎么了?我长得漂亮,成绩又好,很多人追好吧!”少女勾起唇角,声音含笑,一幅心花怒放的模样。但不知为何,她有些亢奋过头了,声音好像是故意说那么大似的:“别以为人家跟你一样眼瞎!” 但是闻荣并没有察觉,他碎了一颗心,失魂落魄道:“也是,也是。脱单好啊,也该脱单了……” 饭桌的气氛顿时有些古怪,最为活跃的闻荣便成了丧家犬,夹起锅里的肉片一口接一口闷头吃。赵涟清和叶琦都吃饱了,没有怎么再动筷子,慢慢喝着杯里的热水。 叶琦杯中的茶水见底,赵涟清举起水壶,给她倒了一杯。少女低声道谢。赵涟清说了句不客气。 “对了,念念是不是该上初中了?” 她冷不丁开口:“昨天她来我家学琴,我看到她了,个头高了不少,像个大小孩。” 赵涟清轻叹一口气:“她也快13岁了,时间过得真快。” 刚来到家里的时候还是只到他腰际的小不点,现在已经长到一米六的个头,基本上到他肩头了,明明在他眼里小姑娘没什么变化,怎么突然间就长大了呢? 叶琦顿了顿:“那你们还住在一起?” “嗯,我在学校走读,放学就回家去。” 听到这个答案,少女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一瞬,在看不到的桌子地下,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慢慢紧握成拳,尖锐的指甲扎进了掌心,痛得她几乎红了眼睛。 “那你大学毕业了怎么办?总不能不考研究生吧?”她语速突然变快:“以你的成绩,保研肯定没问题,要不要来北津?我们的法学院是全国第一……” 可对面的人摇了摇头,脸上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容,仿 佛在说一个无关痛痒的事情。 这个笑很有距离感,明明是面对面坐着,少年的心却仿佛理她很远很远。 叶琦愣了愣,声音带着浓郁的不解:“为什么?” “北津太远了。” “那申大呢?” “看念念的中考情况。如果她去了重点,就等她高考完再说。” “不是,你……”叶琦似乎忍不下去了,她咬紧牙关,愤愤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一字一顿道:“你为她非得做到这个地步吗?” 一旁的闻荣终于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从沮丧中抬起头来,皱眉道:“这是咋了?好不容易见一面,别搞行吧。” 赵涟清淡淡开口:“是。我是她哥哥,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一幕,像是回到了两年前,那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平静地祝贺她考上北津大学的时候。她强忍着眼泪,心想这个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意,却还要说出如此伤人的话来。 可今天旧事重演,彻骨的寒意让她几乎喘不上气。 “可这世上哪有哥哥要为妹妹放弃前途的道理?更何况你们又不是亲……涟清,你想想清楚,好吗?看在我们从小就认识的份上,看在我们十几年的情面上。”叶琦痛惜道:“我不想再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朋友,做出错误的选择。” 闻荣似乎明白了什么,心头大震地看向他,喃喃道:“难道你高考是故意……” 可是赵涟清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甚至笑了笑,好像觉得他们有些大惊小怪。 过了一会儿,少年缓缓开口:“叶琦,你说得对,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少女的眼中一亮,可又听他接着道:“所以我这么做,是出于我的考量。重来一次,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永不后悔。” 他的前途也好,未来也好,如果没有沈念,那他宁可什么都不要。 他无法失去她,更无法忍受没有她的人生。 即使那样的人生光明璀璨。 对他而言,也与地狱无二。 第32章 春节小小的沙发上,俩人都穿着厚厚的……: 这顿饭吃到最后,有些不欢而散。三个人各怀心思,也早就食之无味,后面又约好在返校前再吃顿饭,便原地解散了。 临近过年,天气一天天变冷,某天早上起来天上竟然下起了碎雪。雪似乎已经下了一夜,外面的地上盖了层薄薄的霜白。 今天赵涟清和沈念都一大早起来了,俩人收拾利索后就坐了公交出发去市郊的公墓,给老赵扫墓。 公墓不是很大,里头种满了沉默高耸的松柏树,凛冽的寒风从树梢中呼啸而过,徒增了几分萧索的氛围。 地上有些湿滑,赵涟清牵着沈念慢慢走,好一会儿来到老赵的幕前。 光秃秃的石碑上贴着一张照片,男人面容硬朗,发鬓冒着些许白丝,还和记忆中一样未曾变过的面容。赵涟清拿起扫帚,把周围打扫干净,又清理了些杂草,才从包里掏出一瓶汾酒,倒在酒杯中,“哗啦啦”洒在了碑前。 老赵喜欢喝汾酒,但一般喝便宜的黄盖,也是只有在高兴的时候才喝。如果他没有出意外,赵涟清考上大学的时候,他肯定要开一瓶,好好地喝个够。 现在的这杯酒,就当作是补上吧。 摆完贡品后,赵涟清又对着老赵的照片陆续说了些有的没的,大概都是学校的事情,沈念的事情,派出所的事情。他的话不多,交代了不到十分钟分钟,就挪了挪位置,让沈念过来讲。 沈念这回也是有备而来,她拿着新鲜出炉的期末考成绩,把主科的分数报给了老赵听。她这次语文考了班级第一,作文是满分,还拿了一个校作文比赛一等奖。小姑娘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儿,又伸手扯了扯哥哥的袖子。 “怎么了?” 沈念捂住嘴,压低声音:“我的物理有点差,也要和赵叔叔汇报吗?” 上了初中要学物理,沈念是纯粹的文科脑子,物理学得头晕眼花,全靠赵涟清时不时给她辅导才勉强及格。赵涟清在她耳边嘀咕道:“要么就算了。” 沈念松了口气,扭头对墓碑说:“那就这些啦赵叔叔,下学期我会继续努力的,不用担心我哦。” 祭拜完后,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又从墓园出来,坐上了回去的公交车。 墓园在峰南的老城区,公交车单程得差不多一个小时。幸好这个时候人不多,基本上都是空位,赵涟清给沈念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然后自己在她旁边坐下。 车子很快启动,缓缓朝家的方向驶去。 白日的雪花纷纷扬扬,下得不算很大,却是刁钻地夹杂着潮湿的水汽,让寒意得以渗透厚厚的棉服。 赵涟清习惯性问她:“冷不冷?” 小姑娘穿得很厚,一身雪白的羽绒服,脖子上裹了条红格子围巾,两只玻璃珠似的眼睛眨巴眨吧看着车窗外,跟一只奶油草莓小蛋糕似的。 她摇摇头:“不冷,哥哥冷吗?” 赵涟清道:“嗯,手有点冰。” “那我给你暖暖。” 她伸出小手,牵起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用热乎乎的掌心搓起来。很快,赵涟清的手也变热了,她不舍得松开,继续攥紧了哥哥的手,放在羽绒服上捂着。 第38章 赵涟清由着她闹,清泠泠的眉眼带着几丝笑意,薄唇温柔勾起。 “你们兄妹俩感情真好。”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俩人转过身,看到后座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她笑得慈祥,看着两人缠在一起的手,眼中流淌着一丝羡慕。 沈念红了脸,垂下头,害羞地躲在赵涟清怀里。赵涟清胸前一热,看着怀里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也有些不好意思。 “妹妹年纪小,爱玩闹,没打扰到您吧?” 老太太摇摇头,笑得眼角满是褶皱:“没有没有,我就是看到你们,想起了我哥哥。小时候我也这么爱黏他。那时候条件不好,冬天的时候没棉袄穿,他就常常掀开自己的衣服领子,让我伸进去暖暖手……” 闷在哥哥怀里的小姑娘听着,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了那个画面,有点心酸,却也无比温馨。她心想,哥哥肯定也愿意为她这么做,因为哥哥对她最好,舍不得她冻着。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赵涟清,谁知他正好也看过来,四目相对中,两人忍不住又笑了笑,估计是都想到了一起去。 不一会儿,公交车到了站,缓缓刹车。老太太从后座晃晃悠悠地起身。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赵涟清突然问:“奶奶,那您和哥哥,现在还在一起吗?” 老太太摇摇头:“不在了。他五年前得肝癌走了,我看着他咽气的。” 赵涟清愣了愣。 “但是,我想我们很快又会见面了。”老太太的目光中浮现出一丝温柔怀念的神色,“他舍不得跟我分开。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很快,那个头发花白的身影便下了车。车门“扑哧”一声关上,将外面的细雪隔离,拉着空荡荡的车厢继续往前驶去。 赵涟清的脑海里还在回荡着那句“他不舍得跟我分开”和老人深藏在眼底的落寞,如果有一天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念念身上,那该怎么办呢? 他此生从没想过与她分离,但是如果两个人要有一个先离开,他宁可是沈念,活着的、饱受煎熬的人就让他来当好了。 就连这份痛苦他也不想让她承受,所以他必须得好好活下去,不能走在她前面,让到时候已经白发苍苍的念念孤苦伶仃地度过余生。 这个画面光是想一想,他就心痛极了,忍不住抬起胳膊,将小姑娘轻轻抱在怀里,让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前,听到他心脏有力的跳动。 “哥哥,怎么了?”小姑娘闷声闷气地问。 “没事。”他轻声道,“哥哥有点冷。” 怀里的小人立刻张开手,也将他抱住,温热的小身板贴到他身上,源源不断地传送着热量。 “哥哥真是的,这么怕冷,以后冬天没有我可怎么办呀。” “是啊,没有念念可怎么办。”赵涟清轻笑道,“看来哥哥不能没有念念。” 小姑娘的脸红了红,幸好埋在他胸前,他看不到。 她也不能没有哥哥啊。 她默默地想。 …… 除夕夜伴随着大清早的鞭炮声一起到来了。那天派出所的人特地上门来给他俩送了不少年货,有肉有米还有一大桶食用油,足够俩人吃一阵子。中午的时候叶阿姨给他们送了一袋子年糕,说是自己家打的,味道比外面卖的好。 到了傍晚,沈念准时守在电视前打算看春晚,门铃又被摁响了。 她去开门,发现外面站了个皮肤黝黑的寸头男人。他模样周正,五官看起来有些痞气,一笑起来又有点傻。 “闻荣哥哥!” “哎哟小念念,长这么高了!”闻荣声音响亮,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你这辫子谁扎的,你哥?” “嗯。你来找哥哥吗?他在书房呢。” “这小子上大学了还在卷,真是没天理了!”少年龇牙一笑:“不过我也不是来找他,我妈让我来给你俩送点东西,哝。” 他的手往羽绒服里一掏,顿时掏出了一个热乎乎的饭盒:“里头是熏鱼,快接着。趁热吃啊。” 闻太太厨艺闻名遐迩,烧得一手好菜,饭盒还没打开,沈念就闻到了香喷喷的味道。她赶紧接下,小手捧着,乖乖道谢,惹得闻荣又忍不住上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叹息道:“乖囡囡啊乖囡囡,赵涟清这小子有福气,这么可爱的妹妹我咋就没有呢……” 晚上八点,春晚准时开始了。 喜气洋洋的歌声从电视里传来,里面的主持人穿着大红衣服,笑容满面,舞台布置得红红火火好不热闹。而窗外繁星点点,夜幕宁静而深沉,像是一滩浓稠流淌的墨。 赵涟清半小时前就从书房里出来了。他开学后打算考六级,正好趁放假的时间刷刷题,每天计划做一套真题卷子。完成任务后,他来到电视机前坐在,跟沈念一起边吃着砂糖橘,边聚精会神地看电视。 小小的沙发上,俩人都穿着厚厚的睡衣,挤得不留一丝缝隙。沈念看小品的时候笑得乐不可支,直接就歪倒在他身上,身子轻盈得跟小猫似的。 赵涟清一边看小品,一边下意识伸手托住她的身子,防止她栽倒下去。 沈念被他虚虚地揽着腰,忍不住扭头瞥了他一眼。 少年白皙的皮肤笼罩在白色的灯光下,像是白玉一样细腻,没有丁点的瑕疵。即使是仰视的角度,他还是那么漂亮,唇角薄软,鼻梁高挺,耳垂玲珑得像白石榴籽,被棕栗色的发丝遮住些许。 电视里的人都没有哥哥好看呢! 小姑娘心满意足地移开视线,面色如常地直起身,继续对着小品哈哈大笑。 “各位观众朋友们,零点钟声已经临近,让我们共同倒数,用最真挚的心声,向过去的一年说再见。” “也让我们以满腔的热情,和身边的人一起,迎接新年的第一缕阳光。” “观众朋友们,还有十秒钟,新的一年就要来了。准备好了吗?8、7、6——” 主持人慷慨激昂的声音响起,带着电视机前的人一同倒计时,迎接新春的到来。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啾——”地尖鸣,一簇烟花腾空而起,在静谧的夜幕中炸成千万粒闪闪金光。 “5、4、3——” 第二朵、第三朵依次升空,将天空炸出一团团金色的、淡蓝色的、梅红色的痕迹,错落有致地点缀在夜色之中。 沈念扭过头,看着窗外,瞳孔里倒映出烟花璀璨的影子。 她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和赵涟清坐在麦当劳里看着烟花四起,明明才过去不久,生活已经天翻地覆了。 可是,不管如何物是人非,烟花还是很美。 “2、1——观众朋友们,新年快乐!” 喜气洋洋的曲子准时准点地响起,将主持人的声音淹没在一片嘈杂热闹的音符之中。沙发“咯吱”一响,身旁的人倚过重心,温柔的声音在耳畔边响起:“新年快乐,念念。” 新年一到,他的妹妹又长大了一岁,距离变成大人那天又近了些。 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哥哥也是,新年快乐。” 来年的春节还在一起吧,后年也是。 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没有悲伤的夜晚,也没有寂寞的白天。 第33章 一块钱像是一只伤痕累累的刺猬,露出…… 到了元宵节,所里又发了一波福利。惯例是些洗衣做饭用的着的日化品,还有一张提货券。 虽然老赵不在了,但逢年过节的福利还都留给他们家一份,一般都是赵涟清去领,但如果东西不是很多,沈念也能跑跑腿。 这次小姑娘正好在叶家学琴,学完后便裹上厚厚的围巾和毛绒手套,跟着叶阿姨一起去领物资。 所里这次发了不少洗发水、沐浴露和洗衣液,每人都装了满满一塑料袋。到了领提货卡的地方,叶阿姨想着叶琦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决定提牛肉套餐。 牛肉是生鲜,必须得去派出所隔壁超市现场兑换。叶阿姨把手头沉甸甸的日用品放在地上,让沈念帮忙在门口看着,自己进去换了牛肉就出来。 小姑娘满口答应,人像根桩子一样往旁边一站,开始发呆。 临近正午,街上人并不多,偶尔有公交车慢慢悠悠路过,时间似乎过得很慢。 小姑娘走了会儿神,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发现哥哥的定位还在家里,这个时间点,估计是在准备午饭。 因为学琴分开了两个多小时,果然还是好想哥哥。想哥哥的声音,想哥哥的味道,想哥哥琥珀一样的眼睛,和柔软的棕栗色的发丝…… 就连手上这只毛茸茸的小猫手套也是哥哥给她买的,上面绣着一只傻里傻气的小橘猫,正撅着屁股扑蝴蝶,看起来又傻又可爱。 好想立刻见到哥哥啊! 如此想着,沈念不由得出了神,直到隔壁的派出所突然迸出一声爆喝,把她吓了一跳。 “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个表子!” 隔了一段距离,刺耳的辱骂声还是隐隐传了过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第39章 沈念立刻扭头看过去,只见派出所大门口有四五个身影纠缠不休,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像棕熊一样冲向了另一个人,手里的拳头呼呼生风。眼瞧着就要落下,一旁的民警立刻冲上来,将人拉开。 “哎!辛先生,冷静点,别动手!” “别动,都别动啊!” 男人面色涨红,怒气冲天,恨不得将眼前之人剥皮抽筋。而那个人冷笑了一声,缓缓抬起头来,让沈念愣在当场。 竟然是辛来。 差点挨了一拳头的人、被不堪入耳的言论辱骂的人,竟然是辛来。她此时发丝凌乱,唇角带伤,向来不可一世的人竟也有如此狼狈的模样。 而那个男人也姓辛,仔细一瞧,二人的眉眼略有相似,沈念好像明白了什么,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我是表子,那你是什么?你和那个怀孕的小三联合起来逼死我妈的时候,你他妈连表子都不如!”她尖牙利齿地反驳:“你不配当我爹,你就是个畜生!” 这句话毫无疑问再次点燃了刚刚控制住的怒火,男人怒吼一声,竟然是挣开左右二人的禁锢,直接一巴掌甩到了她脸上。然后,辛来的身体便像一枚落叶一样打着旋飞起来了了,将身后一排冰凉的座椅砸得歪七扭八。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房间里又冲出了不少人,联合起来将二人拉开。一时间急促的脚步声、怒吼声、辱骂声夹杂在一起,似乎像是一部狗血电视剧。而一墙之隔的沈念站在寒风之中,虽然没有切身地经历那一切,却好似被 西北风吹了个通透,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冻起来了。 最后,男人骂骂咧咧地驾车离开,把辛来一个人丢下。少女捂着红肿的脸,鼻血流到袖子里,满脸漠然地擦了擦。 她从地上捡起手机,亮了亮屏幕,发现还能用,立刻捡起来揣兜里。身后的几个民警似乎想跟她说什么,辛来不耐烦地摇摇头,一瘸一拐地走了。 …… 沈念对辛来的感情其实很复杂。 辛来像是一个大染缸,能够把所有单纯的初一小屁孩染成五颜六色。她漂亮,张狂,身材玲珑有致,发育良好,在一群连讨论男生都假装不感兴趣的小女生里,早早尝了禁果的滋味。 有时候沈念会觉得她很肆意,像是小说里的女主角一样,轻而易举就能成为所有人的视线中心。有时候她又觉得辛来并不快乐,她笑得很用力,很大声,但是她的眼底总是冷冷的,高筑着一堵厚厚的墙,将旁人的善意拒之墙外。 而现在,目睹了这一切的沈念,好像知道了她如此矛盾的原因。 不一会儿,辛来就漫无目的地来到大街上,丝毫不顾及路人诧异的目光,径直走进一家小卖部。可不到一分钟,她又走出来,满脸焦躁地踢了踢地上的石子。 那家小卖部就在超市对面,沈念看着她伸着脖子四处张望的样子,心里警铃大响。果然,辛来很快就注意到了她,青肿的眼睛危险地眯了眯。 像是发现猎物猎手,打算下手前的准备动作。 小姑娘紧张地起身,立刻就要跑到超市里躲起来,可是叶阿姨领的物资也不能不管,她只是迟疑了一会儿,人就已经到了跟前。 辛来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要严重些——一边脸肿了,浮起一个手掌印,一边嘴巴乌青,破了皮,血液凝成了黑红的血块沾在唇角。她先开口,嗓子沙哑:“有没有一块钱,算我借你的。” 已经做好准备被一顿狂揍的沈念愣了愣,缩起的脖子又伸了回来。 “借钱?” “嗯。”辛来看起来有些尴尬和不耐烦,“有吗?没有就算了。我会还你,不白拿。” 小姑娘零花钱也不多,但一块钱倒是有,她摸出一只钢镚,递过去。辛来收下后说了句字正腔圆的“谢谢”,像个正常人一样离开了。 然后,在沈念震惊的目光中,她去小卖部买了一只打火机,找了根电线杆靠着,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来,利索地点上。 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大口。 看到她开始陶醉地吞云吐雾,沈念决定自己应该已经安全了,小心翼翼地拎起叶阿姨和她的物资,往超市里面跑。如果这幅模样落在了别人眼里,肯定有些滑稽——怂兮兮的小姑娘拖着两只大手提袋,好像做贼一样往超市里挪,看起来像只假装若无其事偷吃盘里鸡肉的小猫。 最后关头,一只脚即将迈进超市的时候,街对面的辛来好像察觉到什么,突然抬起头,瞥了她一眼。 小姑娘一个激灵,立刻摸向手腕上的儿童手表,两大包塑料袋“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可是辛来只是觉得她奇怪,古怪一瞥后,靠着杆子转了个身,背对她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沈念松了口气,就在这时,叶阿姨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你这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猛地转过身,看到了刚接完账走出来的叶阿姨,立刻救星降临一般蹭蹭蹭跑到她身边。叶阿姨心头一软,难得露出一抹笑意:“怎么了?像是老鼠见到猫,吓成这个样子?” 沈念不想对叶阿姨多说,摇摇头,黏她黏得紧。 这孩子,真是稀奇古怪。 问不出什么名堂来,叶阿姨也就没有多想,打开自己的塑料袋,将打包好的牛肉放进去,和小姑娘一起往家属院的方向走。 路过辛来的时候,她还在打电话,只是背对着她们,低声和电话里的人说些什么。 叶阿姨自然也看到了她,目光中夹杂着一丝不满。 “这小姑娘,我在派出所见过她好多次。年纪轻轻不珍惜自己,总有一天会后悔。” 她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跟沈念说的,沉重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训诫的味道。沈念抿了抿唇,没有回应,只是快要走远的时候扭头又看了眼辛来。 少女抱着手机,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着的声音夹杂着万分委屈。 她哽咽地喊着许孜的名字,像是一只伤痕累累的刺猬,露出柔软的、鲜血淋漓的腹部。 沈念无端心想,比起方才那被痛揍的狼狈样子,辛来这幅脆弱的模样,好像更令人难以置信一些。 …… 这件事情很快就被抛之脑后。因为没过几天,赵涟清就开学了。 这就意味24小时都能看到哥哥的日子马上就要一去不复返,意味着早上没有哥哥温声细语地哄她起床,也意味着晚上不能再和哥哥窝在沙发里,一遍遍看春节联欢的重播,一遍遍被烂熟于心的相声逗得捧腹大笑。 但是时间还是在飞逝,再打开冰箱的时候,叶阿姨送的年糕只剩几根,闻荣送的熏鱼也吃完了。过年的味道渐渐消散,仿佛是一位老友,挥挥手朝他们告别。 当然,生活的残忍之处远不止如此。 沈念因为把大部分精力花在了黏赵涟清上面,小部分精力花在和陈雅路、舒凡出去玩上面,于是到了最后几天,她才惊悚地发现自己的书包里赫然躺着三本崭新的寒假作业题。 一本语文、一本数学、一本英语。 都是纹丝未动,散发着油墨的清香。 要死—— 两个鲜红的大字闪过沈念的脑海。 因此这个寒假,前半段有多快乐,后几天就有多痛苦,属于被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好在赵涟清陪她一起挑灯夜战,帮她完成了一些单词抄写,俩人鏖战到天明后,总算稀里糊涂地将所有的作业搞定。 那时天已经蒙蒙亮,距离闹钟响起也只有两、三个小时。 沈念困得哈欠连天,头重脚轻,直接往后一倒,歪在小床上睡着。 赵涟清本来打算回书房休息,谁知竟被她乱扔的拖鞋绊了一脚,一屁股跌坐在她的小床上后,顿时抵抗不了汹涌的困意,脑袋一歪也直接睡了过去。 第34章 唇瓣看起来像果冻,很好亲…… 开学后的生活和沈念想象中的一样无趣。 首先是班里换了座位,按照成绩来划分的,她从班级第五排做到了班级第三排的黄金位置,左边是老实木讷的班级第一学霸妹,平时除了刷题就是背书,连午饭都不吃。右边是他们年级的副大队长眼镜哥(大队长是陈雅路),平日里忙碌在学校各个社团当交际草,基本上无视了沈念的存在。 其次就是每月一次的月考了,下次月考的时间在下周周五,时间紧任务重,教室里顿时哀鸿遍野。 于是放学后,三小只的话题从寒假见闻丝滑地转变为月考。陈雅路本来这周不用去上补习班,班主任在群里一发这个消息,她爸妈顿时如临大敌,要求她从明天起就得狠狠补课。 沈念就有些破罐子破摔。她回想起自己寒假的种种行为,可以说和勤奋刻苦毫不沾边。舒凡问她明明有个学霸哥,怎么一点勤奋劲儿都没学到?沈念得意地窃笑:“所以我们才互补呀,我和我哥,天生一对。” 舒凡:“……” 陈雅路立刻指出她的语病:“天生一对不是这么用的。” 第40章 两个小姑娘又叽里呱啦了一通,期间沈念忍不住想提及在派出所看到辛来的事,但无端地她感觉这事说出来不妥,怎么想都是人家的私事,她还是不要再插手为妙。 于是她看向了一旁的舒凡,他似乎沉默得有些太久,显得兴致缺缺。 “舒凡,你呢?你这次寒假怎么没回北津啊?” 往年舒凡都是要回去的,因为他爸爸是北津人,到了年关这种重要的日子一家人肯定要聚一聚。结果今年他一直都呆在峰南,没怎么回去过。 小少年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怅惘。他摇摇头:“今年我妈公司出了点问题,抽不开身,没带我回去。” “那你爸呢,他也不过来见你?”陈雅路皱起眉头:“一家人一年至少得见一次吧,你可是他们的孩子啊!” “我对他们又不重要。”舒凡冷声道,“这是事实,你冲我发火也没辙。” 他好像有些生气了,不知道是方才陈雅路语气太激动,还是想起了家里的事,整个人突然紧绷起来,像是一根即将断裂的吉他弦。 沈念见气氛不妙,连忙道:“大人的事情我们也没办法,舒凡你别太往心里去,看着你难受,我们也心里也不好受。刚才小路也是担心你,没别的意思。” 于是,两个闹脾气的人都被沈念顺了顺毛,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消散了些许。陈雅路委屈地“嗯”了一声,舒凡也点点头:“我知道。” 幸好还有你们在。 这句话小少年没有说出口,他这么别扭,这么傲气的人,承认这俩小姑娘在他生命里占据了重要位置,比登天还难。 但这却是事实。 他的家人给他的爱不多,并不是非常爱他。在这个广阔的世界里,真心待他好的人也寥寥无几。 所以他害怕,那句话一旦说出口便成了诅咒,因为打小他越在意什么越失去什么。 比如让他骑在肩膀上吹大风车的爷爷,比如说他小时候捡到的小白狗,痛彻心扉地失去了几次后,就像形成了疼痛条件反射的动物一样,总算是长记性了。 …… 年关一过,最冷的日子也差不多要过去了。 几场春雨过后,天气渐渐暖了起来,家属院里的梧桐树抽了绿枝,从光秃秃变得毛茸茸。 学校里的杏花是最先开的。白色的细碎的小花散发出淡淡的苦味,闻上去不是很香,却十分清爽。春风吹过,细碎的花瓣于风中飞舞,附近会下一场白纷纷的杏花雨。 周一轮到他们班升国旗,沈念是三个护旗手之一,早早就来到教室作准备。清晨的教室还廖无人烟,像是一个空荡荡的快递盒,等着人往里头塞东西。 她放好书包,打开窗户,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咳咳咳!” 却吸了满鼻子烟味。 小姑娘呛得咳嗽起来,一只手捂住嘴,另只手迅速在面前扇风。耳畔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咒骂,那人无语道:“至于么?” 沈念含着眼泪点点头:“咳咳……至于。” 辛来翻了个白眼,把烟头一把摁进潮湿的泥土里,熄灭。 再抬头的时候,唇角那抹乌青又被阳光捕捉到,只是比一个多月前要淡了很多,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沈念盯着那里盯了太久,辛来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把头发撩在脸庞,遮住了她的视线。 “那个……” 小姑娘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 可能是被春风吹昏了头,她突然间很想提起那件事。她、辛来,派出所,三个关键词组合起来,是属于她们两个人的秘密。 真是神奇,她怎么会和辛来有秘密呢? “你还好吗?” 话还是说出口。坐在窗户底下的少女诧异地挑起眉,猫儿一样的眼睛里倒映出小姑娘紧张的模样。 “唔。也就那样。” 说得颇为洒脱。 她身上也没有别的新伤,估计是没有再挨打。沈念不知为何松了口气,这种虐待不管发生在谁身上都是不应该的,不管这个人是否抽烟、不爱学习、也不好好穿校服,没有人该被如此对待。 外面的清风吹过来,不远处杏花纷纷,好似下了场雨。她看了眼时间,差不多该去操场准备了,却又被辛来喊住。 “在派出所见到我那件事,不准告诉别人,如果被我发现了……” 她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不知为何,沈念却没那么害怕了。 “被你发现了会怎样?” “老子揍死你。”辛来冷冷道。 沈念十分配合地缩了缩脖子,表示害怕极了。然而又听辛来懊恼道:“妈的,等下,我刚才说得都是气话,你别告诉你哥。” “我哥?”小姑娘感到莫名其妙:“你认识他?” “何止认识?老子上次差点被他——” 废了一只手。 可是剩下的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似乎意识到什么,顿了顿,古怪地瞥了沈念一眼:“你不知道这事儿?他没告诉你?” 沈念老实巴交地摇摇头。 辛来这下子明白了,脸上露出一抹似哭似笑的神情。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沈念。能有人这样护着你。” 护得滴水不漏,护得小心翼翼,生怕她受到伤害,哪怕伤害她的人是他自己,都不行。 她顿时涌上一股强烈的妒意,狼狈地扭过头,乌黑的长发从肩头倾泻而下,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抹玲珑的鼻尖。沈念站在窗边看着她,不知她怎么了,走也不是留下来也不是。 最后,只好顺着她的话说:“可是你不是也有许孜么?” 那日在小卖部门前,她哭着喊着许孜的名字,像是一只伤痕累累的小兽,渴望凑在一起互相舔舐伤口。 沈念想,许孜对于她来说,一定也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就像赵涟清之于她。 可辛来的身体抖了抖,发出一声自嘲般的冷笑。 “他?算了。” 一想到那一日,严寒的西北风便吹到了脸前。那通打不通的电话,扒光了口袋也没找不到一块钱买打火机的狼狈,呛人的廉价香烟,统统化作了她最为不堪回首的时刻。 那时候的她握紧手机,背抵着冰冷的电线杆,渴望许孜接电话,又希望许孜不要接。 最后,许孜果然没有接通。 而她抱着手机嚎啕大哭,还是自己一个人舔舐了鲜血淋漓的伤口。 …… 赵涟清竟然认识辛来,两个绝对不会有交集的人怎么会见面的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沈念一个下午,决定回家的时候直接找哥哥问清楚。 放学铃一响,教室里顿时闹腾起来,班主任小杨老师还没布置完作业,语气弱弱地请大家安静。可是好几个胆大的男生已经卷起书包走人,没有人在意她讲了些什么。 最终,她只能将作业发到了班级群里,请家长们督促完成。 和往常一样,沈念听着放学铃声,在座位上慢吞吞地收拾书包。舒凡收拾得利索,便在班级门口等她。 周围有人挤眉弄眼:“哟,等你老婆?” 舒凡甩了记眼刀,冷冰冰的神色吓得那嘴贱的同学后退了几步,嘟囔道:“开个玩笑,这么认真干嘛。” “是么,要不我也给你开开玩笑?” 小少年本就眉眼凌厉,又长了个头,在初中一群矮冬瓜一样的男生里,简直是鹤立鸡群,自带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气。一旁的人见情况不妙,连忙推搡着那人往门口走去:“算了算了,走吧。” 那人本也就顺口一提,没想到差点惹祸上身,立马借坡下驴脚底抹油地溜了。 而这时,沈念终于慢吞吞收拾完,背着沉甸甸的大书包来到他跟前。 “怎么了?”小姑娘看到他面色不善,凑过去问道:“谁招惹你了?” “闲杂人等。” 舒凡看了她一眼,俩人距离好似有点近,他的目光莫名落在了她的嘴唇上。 那淡淡的唇瓣泛着樱花般的淡粉色,饱满而又水润。 他喉咙一紧:“你涂口红了?” “没有啊,哦,可能是刚才喝了口水。” 粉嫩的唇瓣透露出些许湿润的光泽,看起来像果冻,很好亲。 他的脑海里又想起了那声带着几分调笑的“你老婆”,耳根顿时一热,猛地别过脸去:“我说你怎么收拾得这么慢!” “是因为我的物理书找不到了,耽误了点 时间。” “物理书?你还把书背回家?” “是啊,难道你不背?” 沈念的目光落在他的书包上,书包果然瘪瘪的,看起来没什么重量。舒凡像看傻子一样看她:“我背那玩意儿干嘛?用ipad看多方便,省得压肩膀,不长个儿。” “我又没有ipad……” “所以你是小矮子。” 沈念顿时一恼,龇牙咧嘴地伸出一脚,想要给他来记狠狠的飞毛腿。可是舒凡反应极快,立刻伸出手臂摁在了她的脑门上,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第41章 沈念的小短腿顿时扑了个空,整个人像被摁住的小猫一样张牙舞抓却无可奈何,最后只能气呼呼地瞪着他,水灵灵的眼珠里盛满了怒火。 羞恼的绯红染上白皙的面颊,那张清秀漂亮的面容因为怒火出落得愈发生动,落在舒凡眼里,好似有一根羽毛在心头一挠,痒得他心脏猛地一跳。 他不由得松开手,喃喃道:“沈念。” “干嘛?” 他看着她,英气的眉眼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有话要讲。就在他决心开口的时候,走廊里突然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 “念念。” 小姑娘的眼睛倏尔一亮,目光顿时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方向。 她难以置信道:“哥哥!” 赵涟清站在不远处的走廊,看着教室门口的二人,唇边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第35章 飞来横祸这次确实是她见哥忘友 赵涟清竟然来找她了,出现在熟悉的走廊里,眼前的一幕好像在做梦一样。 沈念高兴地忘记了身旁还有人在,直接像小鸟一样扑到了哥哥怀里,黏黏糊糊地撒娇:“哥哥怎么来啦!” “下午没课,来接你放学,顺便回母校逛一逛。” 赵涟清冲她眨眨眼睛:“不过,你的小伙伴是不是在等你?” 沈念这才想起被晾在一旁的舒凡。 她有些纠结地皱起小脸——哥哥好不容易来接她一次,她好想和哥哥一起回家。但是舒凡怎么办呢?他恐怕得一个人孤零零回去了。 算了,做人不能这么随心所欲。 她不能把舒凡丢下。 小姑娘灵机一动,冒出个自认为绝佳的点子:“要不要我们三个一起回去?” 话音刚落,便听到身侧传来冷冷一哼,舒凡道:“一个人回家而已,我哪儿有那么矫情?你就陪你哥逛逛呗。走了啊。” 说罢,他背起书包挥挥手,潇洒地大门口走去。沈念看他离开的背影,皱起眉头,叹了口气:“又闹别扭了。” 赵涟清莫名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你要不先追上去解释解释?” 沈念摆摆手:“还好还好,舒凡很好哄的。我俩没有隔夜仇。” 小少爷脾气来得快走得也快,一戳就跳脚,但只要顺毛捋就能哄得八九不离十。小姑娘已经深谙此道,把人拿捏得稳稳的。 但是这次确实是她见哥忘友,明天索性斥巨资请他喝奶茶好了。 一想到这里,沈念又乐呵起来,背着大书包,像个小导游一样蹿到哥哥面前,巧笑盈盈:“哥哥想从哪里参观?我给你带路!” “这么大的学校,念念都熟悉了?” 沈念屁股坐不住,一下课就喊着陈雅路和舒凡溜出去玩,哪个墙角裂了条缝她都一清二楚,哪儿还有她不熟悉的地方? 她拍拍胸脯打包票:“童叟无欺,十成熟!” 赵涟清忍俊不禁:“那就先去小卖部看看吧。” …… 小卖部是沈念最经常光顾的地方,平时不想吃食堂了,就去小卖部买包干脆面啃。舒大少爷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请客吃冰棍儿。 食堂隔壁的这间小小平房,充满了美好回忆。 小卖部在前年翻新过一次,赵涟清看到翻新后的小卖部,眼睛里依旧满是怀念:“以前上初三的时候,来不及去食堂吃午饭,经常在这里买鸡蛋和番茄吐司吃。” “好吃吗?” 赵涟清迟疑地点点头:“应该只有我觉得好吃,叶琦和闻荣从来不买番茄口味。大部分人应该都喜欢黄油味的。” 沈念默默在心底记下,明天中午不吃食堂,一定要来打卡同款。 俩人进小卖部转了一圈儿,出来后一人手里多了一根热狗肠,一边吃着一边四处溜达。 他们去了礼堂,那里是赵涟清举行毕业典礼的地方,老赵带着还是小屁孩的沈念去过,赵涟清穿着毕业服,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底下掌声如雷; 还去了小花园,里面有个日晷,据说是某个校友捐赠的,赵涟清说他第一次去上微机课没找着教室,莫名其妙地绕到了日晷这边呆了半个多小时。 而日晷旁就是初三的教学楼,教学楼依旧灯火通明,是学生们在上晚自习。 沈念问他还记不记得教室在哪里,赵涟清伸手指了指三层靠近楼梯间的那一间。 “三年级1班?” 他点点头。 “那可是最难进的示范班啊!” 实验中学本就难考,每个年级仅有一个的示范班更是难上加难,饶是上了一大堆家教、补习班的陈雅路,也只是拼死拼活地挤进了二班。 能进一班的,基本上都是天才。 小姑娘崇拜地惊呼一声,两只眼睛亮晶晶,看得赵涟清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当时只是好运气好。” “我也希望运气能这么好!”沈念龇牙一笑。 从教学楼出来后,俩人又慢悠悠散步,走到了操场。操场也是翻新过的,重新铺了塑胶跑道和足球场,平坦而宽阔。旁边还有一个篮球场,中间用一簇簇灌木丛和庞大的梧桐树隔开。 枝叶繁茂的梧桐树便成了学校的小树林,小情侣们经常往里面钻,是有名的谈恋爱圣地。 此时已经放学,昔日热闹的地方此时冷冷清清,只有几个男生在踢足球,时不时传来模糊不清的吆喝声。 夕阳西下,橙黄色的阳光洒在梧桐树顶,仿佛淋上了一层橙黄色的枫糖。傍晚时分,峰南整座小镇都慢了下来,连春风都愈发柔和。 眼前的风景如诗如画,沈念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一个校园偶像剧里。偶像剧里的男女主放学后也会在操场里约会,他们会手牵手慢吞吞地走在塑胶跑道上,一阵清风吹来,彼此交换视线,纷飞的发丝像是大海里的波浪一样,带着些许缱绻暧昧的氛围感。 正像现在这般。 不知何时,他们之间突然陷入了一阵寂静。但这股寂静并不尴尬,反而像是波纹荡漾的湖面重新恢复平整一样自然。 春风吹拂,日照梧桐,眼前的这个世界令人惬意。 小姑娘忍不住侧过脸,看着身旁高挑的少年。他长了一副被上帝偏爱的模样——纤长的睫毛,琥珀般的瞳孔,薄薄的、泛着淡粉色的唇瓣,赵涟清的五官不同于寻常男人的粗犷俊朗,更像是被精细琢出来的瓷雕,那张脸瞧起来漂亮,细细打量则更出挑。 而自己并肩走在他身边,沐浴着这么漂亮的夕阳,很像偶像剧里的片段。 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小姑娘心脏突然猛地一跳,像是被指甲轻轻戳了一下,迅速地泛起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 不对不对,怎么突然会联想到偶像剧?好奇怪的想法! 她立刻甩甩头,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从脑海里丢出去。赵涟清注意到身侧的动静,忍不住问她:“怎么了?” “我在cos滚筒洗衣机。” “……” 赵涟清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理由。 就在这时,远处的足球场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声,一个黑色的圆点划着漂亮的抛物线,气势汹汹地朝两人的方向飞来。赵涟清低声道:“小心!”便想都没想地将人护在怀中,背部被击中后剧烈地颤了颤。 “嘭”地一声闷响,一颗圆滚滚、硬邦邦的东西弹跳着,落在了二人的脚边。 …… 沈念还没意识到什么,整个人就被拽入了一个充满了青柠香气的怀抱。 那双臂将她抱得那样紧,简直是要将她镶嵌进怀里一样,宽厚的胸膛变成了坚不可摧的避风港。而那飞来之物重重砸在赵涟清身上时,他抑制不住地发出吃痛的闷哼,却下意识将她抱得更紧。 “哥……” 足球“咕噜噜”地弹落在地,脚下的塑胶跑道仿佛都在嗡嗡震动。 沈念听到了自己尖厉的声音:“哥!” 赵涟清缓缓松开手,眉头微微蹙起,上下打量着她:“念念,你有没有受伤?可还好?” “我没事,你呢?”沈念响起那毛骨悚然的一声闷响,声音都在发颤:“你是不是被砸中了,哥,你是不是被砸到了?” “我没事。”他摇摇头,微微勾起唇角:“念念不用担心我……” “哎哟,这球不长眼,你俩没事儿吧?”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边响起,打断了二人的对话。沈念猛地转过身,便看到球场里,一个干瘦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他穿着球服,皮肤黝黑,弓腰塌背,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是许孜又是谁? 见到她认出自己,许孜咧嘴一笑,显然是有意为之。 心底的怒火“嗖”地烧了起来,向来怂怂的小姑娘往前大跨一步,直接护在赵涟清前面,怒气冲冲道:“你神经病是不是!为什么朝我们这边踢!” 许孜漫不经心道:“球技差,多担待呗。” 第42章 她气呼呼的样子像是一只河豚,白嫩的脸蛋都鼓了起来,约莫手感极好。许孜不由得盯着她,目光有些下流地上下打量了一圈,舌尖舔了舔干涸的唇瓣。 可真水灵。 长得水灵,声音水灵,细胳膊细腿儿也水灵。 俏生生软绵绵的小人儿,咬上一口估计嫩的舌头都得吞下去。 看到许孜打量自己的眼神,沈念只觉得被一条臭烘烘的舌头舔了一口,恶心得头皮都在发麻。而许孜愈发放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画面,冷不丁怪笑起来,整个人像是一滩烂泥。 下一秒,一个冷至冰点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道歉。” 声音音量不大,却无比清晰,球场的吵闹声,风吹声似乎都被摁下了静音键,只有这一个夹杂着怒火的字符,清晰无比地落入了许孜的耳中。 他不由得抬起头,目光沉沉地打量着沈念身旁的男人。 “你说什么?” 赵涟清没再理会。 他单只手捡起地上的足球,放在手里掂了掂,另只手捂住了小姑娘的眼睛,在她耳际柔声道:“不要怕,念念。” 沈念的视线顿时被遮挡,只能透过指缝,看到些许灿烂的阳光,给梧桐树勾勒出毛绒绒的金边。下一秒,一阵凌厉的风声穿梭而过—— “嘭!” 重物砸落的巨响,仿佛巨石激起千层浪,那颗打满了气、硬邦邦的足球被赵涟清单手一扔,直接朝着许孜的方向高速冲来,精准无比地擦着他的耳朵呼啸而过。 急速携卷的气流将他的面颊刮得火辣生疼,宛如一个结实的巴掌。 第36章 淤青她竟然在哥哥身上,留下了这样的…… 赵涟清虽然看起来斯文,但是好歹也是一米八几的个子,又比许孜大了几岁,在力气上不见得会落下风。 那一球精准无比地擦着许孜的脸颊飞过,力度和角度都控制得刚刚好,让许孜下意识愣了一秒,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摸了摸发麻的耳朵。 一阵刺痛传来,他顿时恶狠狠地抬眸,朝赵涟清看去。 赵涟清不知何时松开了捂在小姑娘眼前的手,将她滴水不漏地护在身后。那副保护姿态让许孜觉得极其刺眼,仿佛是赤裸裸的挑衅,令人不爽到了极致。 “你他妈的叫什么,几班的?” 赵涟清没有理他。 “操!” 许孜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捏紧拳头,抬脚便往两人的方向走来。走到两人还有三十来米的时候,便听到赵涟清冷冷开口:“方才你踢的足球砸到了我身上,还要继续的话,我会考虑报警处理。” 许孜咬紧牙关,冷笑道:“老子他妈的是未成年,报了警又能怎样?就算把我毙了也就烂命一条,老子才不怕你!” 一旁的沈念心跳如雷,担心地扯了扯赵涟清的衣袖。许孜就是学校里的小混混,平日里打架斗殴没少干,打起架来又狠又不要命,他哪儿可能会被几句报警恐吓住? 然而赵涟清却风轻云淡道:“那你就试试。” 许孜阴鸷地盯着他。 下一秒,一个呼呼生风的拳头迎面袭来,带着十足十的恐怖劲道,势必要将眼前人的牙齿打碎。然而“啪”一声脆响,眼前这个温声细语的少年竟然轻而易举地攥住他的手腕,手掌轻轻一拧,许孜的手腕连接着肩关节立刻向内一翻,直接令身子失去重心朝右歪去。 然而还没等他找回重心,赵涟清又迅速出腿朝他腿弯处一勾,许孜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便直接脸着地狠狠一摔。 这一套擒拿术打得行云流水,不过两三秒而已,形势已成定局。沈念若不是亲眼看到这一切,简直不敢相信许孜就这么轻易被放倒,狼狈地与一开始判若两人。 赵涟清平静道:“还要试吗?” 许孜口中骂骂咧咧,却没有正面回答。 赵涟清这个人平日里看着温和,却也是刑警家庭出身的孩子,当年老赵在警校的时擒术一直是第一,自己肯下苦功夫,也顺便带着赵涟清一起练。只是赵涟清性格沉静,不喜欢动拳脚。 但绝不会手无缚鸡之力,尤其是事关沈念的时候。 许孜到底是没有再敢挑衅,被松开后恶狠狠地瞪了二人一眼,便一瘸一拐走得飞快。沈念看他走远后才松了口气,显然已经没心思再逛校园。 “我们也回家吧?” 她还惦记着哥哥的伤,眉眼里满是关切。赵涟清心头一软,方才还云淡风的模样,此时却生了些逗弄她的心思,微微蹙眉:“嗯,现在背后确实有点疼。” “那你方才还接他拳头!”小姑娘立刻跳脚:“让我先看看肿了没,肿了我们去医院!” 她作势就要掀他的衣服。大庭广众之下,赵涟清当然不会让她得逞,立刻摁住妹妹的手,摇摇头:“我没事,真的没事。” “他砸你那么响,没事才怪!不行,我得看一眼才放心……” 少年叹了口气,安抚般捏了捏她的掌心:“那就回家再看。” …… 回到家后,小姑娘一分钟都没耽搁,立刻让赵涟清把被砸的地方给她检查。少年无奈地坐在沙发上,解开了衬衣上的前三排扣子,露出右侧的肩胛骨。 赵涟清看起来清瘦,但身上也覆着一层薄肌,肩胛骨的线条更是流畅漂亮,像是一截莹润的白玉。只是那无暇的白玉上多了一块拳头大小的青紫,看起来刺眼得紧。 果然伤得不轻。 那颗足球又硬速度又快,若是被砸到胸口,说不定肋骨都得断几条。 一想到这个伤口是怎么来的,沈念顿时难受极了,手上的动作轻得不能再轻,生怕弄痛了他。但不知为何,脑海里却总是反复出现那一幕,除了心痛以外,还有一份莫名其妙的激动。 他为了保护她,义无反顾地冲到她面前,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那个怀抱那么暖,那么厚,像是将她包裹在身体里一般,两个人的心跳声和体温交织在一起,亲昵极了,温柔极了,他从来都不曾那样抱过她。 饶是现在想起来,都令人心悸难言。 小姑娘目光怔然,不由得抬起手,轻轻碰了下那处淤痕。少年闷哼一声,身子抖了抖。 “很疼吗?” “不疼。” 说谎。 一层淤血积蓄在薄薄的皮肤下,形成了如此狰狞的痕迹。不,是伤口,是她的哥哥为了保护她留下来的伤口。他为了她受伤了。 那青肿的痕迹越看越刺眼,小姑娘心如刀绞,却不敢再伸手触碰, 只能用嘴巴凑过去,轻轻吹着冷气。赵涟清被她吹得后背发痒,轻声道:“去冰箱里拿点雪糕出来,冰敷一下就好。” 沈念应了声,哒哒哒跑去冰箱里拿了一支冻得硬邦邦的雪糕回来。赵涟清本来想自己来,可小姑娘怎么不让,态度颇为强硬地让他乖乖在沙发上坐好,伸手将他的衬衣往右肩膀下方扯了扯,露出更多白皙、温热的皮肤来。 淡淡的青柠味盈满鼻尖,近在咫尺的地方,哥哥的肩头好似一亩花田,青紫色的伤口便是庞大而糜烂的花朵。她探上去手指微微颤抖,状似无意地用指尖碰了碰那淤青的边缘,温热的触感透过指尖传递至心头,让她喉咙里滚过一声餍足的叹息。 这瘀伤简直像是刺青一样。 她竟然在哥哥身上,留下了这样的痕迹。 好糟糕。 沈念微微张开唇齿,呼吸变得略微急促。 好糟糕的念头。 但是……她按耐不住地这么想。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将雪糕贴了上去,冰凉的水珠很快便渗了出来,亲吻着哥哥白皙的皮肤。等这一面被暖热了,她便翻了个面继续贴上去,两个人就沉默着,挨近着,任由时针走了一刻钟,雪糕开始像某种理智一样融化了一角后,这种莫名的寂静才被打破。 赵涟清侧过脸,棕栗色的发丝挂在鼻尖:“好了么?” “差不多了。”沈念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哥哥,还痛不痛?” 赵涟清摇摇头。 小姑娘收回手,说了声“别动”,转身从茶几上抽出几张抽纸,温柔地将他背上的水珠楷净。她这边擦完,赵涟清才衣服穿上。 “晚上怎么吃?”他垂着头,一粒一粒地扣着扣子。 沈念道:“我想吃鸡蛋羹。” “好,哥哥马上去做。” 他匆匆扣上扣子,将衣服穿整齐,便起身离开了。沈念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被放置在桌子上的雪糕,里面已经融化了大半,将包装袋撑得鼓囊囊、软绵绵。 这支雪糕方才代替她,亲吻了哥哥的肩胛。 那么亲昵的地方,那么柔软细腻的皮肤…… 鬼使神差一般,她拿起那支雪糕,轻轻放到嘴角,像是吹口琴一样用下唇蹭了蹭。 不算是一个真切的吻,但是正如她所想那般,的确还有一股残余的青柠香。 第43章 …… 那天晚饭的时候,赵涟清问了许多关于许孜的事情,得知两个人在一个班,他立刻紧张起来,提出要接送她上下学。 沈念不想让他奔波,摇摇头:“其实还好,他平时也不怎么来上课,在班里根本没见到过他。” 而且,平时她都和舒凡一起回家,不会有机会落单。 说起来,舒凡现在个头也开始飞蹿,一个寒假不见,个子竟然长到了一米七,看起来像个有模有样的小大人了。再加上这个人脸色臭,在学校里也属于不好惹那挂,沈念跟他一起回家,实际上还挺有安全感的。 “那好。”赵涟清想了想,点点头,神情却愈发严肃:“要是他不能陪你回去,记得用手表给哥哥打电话,在教室里等着别乱跑。哥哥一定会到,知道吗?” 小姑娘满脸崇拜地点点头:“哥,你知不知道你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特别帅!就跟动作片电影里的阿sir一样。” “难道其他时候就不帅?” “帅呀!只是方才尤其帅。”她熟练地拍马屁:“下午替我挡足球的时候最帅!” “那看来还得多替你挡几次。” “我可舍不得,我宁愿哥哥好好的。” 小姑娘油嘴滑舌,却怎么看怎么可爱,赵涟清心软得像吸饱水的海绵,心头一戳就是一个爱意满满的水洼。 他给沈念夹了一筷子炒莴笋,沈念给他夹了一筷子番茄,俩个人你来我往,米饭上的菜都冒出了尖尖,最后差点掉下来才停止这个幼稚的游戏。 吃完饭后,赵涟清去洗碗,沈念把饭桌擦干净,又勤快地包揽了扫地的重任。 水龙头哗啦啦地响起,少年站在厨房暖黄色的吸顶灯下,眉眼温柔得像是一副画。 沈念只觉得厨房变成了一块淡黄色的琥珀,把哥哥整个人给包裹了进去,离自己很远很远。她心头一紧,立刻丢下扫把,跑到厨房里,怏怏地抬起小脸。 赵涟清侧过头问:“怎么了?” 他拧小了水流,生怕水珠溅到她身上。沈念看着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我想了一下,最稳妥的法子还是不要和许孜一个班。” 赵涟清愣了愣:“你想转班?” “不是,我们每年都分一次班,我想好好学习,考进舒凡和小路他们班去。” 小姑娘捏紧拳头,眼神坚定,好似要去做拯救地球的大事。 少年忍不住“噗嗤”一笑,用力点点头,十分配合:“有志气,蛮好蛮好。念念现在年级多少名?” 他们年纪一千多人,要考进二班,至少得年级前一百。沈念又一下子漏了气:“一般是两百多名……” 她偏科严重,语文作文很好,英语数学一般,物理最差,简直一塌糊涂,是个实打实的文科脑。赵涟清平日里不会给她太大的学习压力,小姑娘乐乐呵呵的最重要,就算以后没考上985211,不是还有他么。 但是现在自己要发奋图强了,这很好,总归是小姑娘自己的意愿,他乐意去支持。 “那好,距离6月底的期末考还有两个多月,哥哥每天晚上给你补课,行不行?” “好!” 小姑娘满口应下。赵涟清当初可是拿过理综满分,辅导她的数学物理肯定不在话下。 而且每天晚上她还能多缠哥哥一个钟头,此等好事,她可拒绝不了。 第37章 物理能不能摸摸我的脑袋? 舒凡知道这件事情后,几乎风雨无阻地来接沈念放学。俩人和平常一样放学回家,一星期了也没再遇到过许孜,这件事情便被沈念慢慢放下了。 更令人在意的,其实是每天回到家吃完晚饭后的补习。赵涟清单独抽出一小时的时间,给她辅导物理。 本来数学也要补,但她一晚上一看到数字就要昏过去,所以少年暂且放过了她,从基础最为薄弱的物理开始。 补了一个多月,效果慢慢显现。 起初沈念依旧是懵懵懂懂,但好在赵涟清温声细语,讲得深入浅出,她逐渐听了进去。然后在某一天,应该是讲到课本三分之二的地方,她突然间福至心灵——开窍了。 “原来如此。” 她对着面前的课本惊呼道:“物理原来是贯通的!” 赵涟清点点头:“没错。” 物理是贯通的,是体系的,像一颗大树,她起初只能看到一片叶子,一根枝条,如今她看到了整个树冠,明白了它们实际上是一个整体,相互依存,相互成就,相互映证。而明白这一点,就是开窍了,她脑海里的知识迅速串联了起来,逐渐形成了一张紧密的知识网。 “这可太有意思了!”小姑娘惊喜道:“我竟然开始懂物理了!” 赵涟清笑了笑:“念念本来就聪明,一点就通。” 小姑娘不经夸,一夸就翘起喜鹊尾巴,兴奋地往哥哥身上拱。可是她现在已经不是小朋友了,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钻进哥哥怀里缩着,只能用额头蹭了蹭哥哥的肩膀。 “哥哥哥哥~能不能摸摸我的脑袋?” 跟小猫似的。 赵涟清抬起手,揉了揉小姑娘毛茸茸的发顶。小姑娘愈发紧密地依偎着他,暖烘烘的身子贴在一起,亲密无间。 他忍不住低声问:“念念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不想长大。”她撇撇嘴:“哥哥盼着我长大么?万一长大后我要离开你怎么办?” 她满心酸涩地等着他的答案,盼望着他像小时候那样,认真而庄重地说“我们不会分开”。可是那时候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呀,现在还算得数吗? 她和赵涟清都长大了许多,那些誓言的有效期有那么久吗? 赵涟清沉默了片刻,温厚的大手从她的头顶移开,落到了她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这个动作,是安抚的意味,却又像将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抱入怀中。他柔声道:“念念长大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那哥哥你呢?” “我会去找你。”他眨眨眼睛,狡黠道:“不管你在 哪儿,哥哥都会陪在你身边。” …… 峰南的春天转瞬即逝,没过多久,天气变热了起来,夏天的气息赶走了稀薄的晚春。 距离期末考还有一个月,班里的气氛逐渐紧张。 实验中学的竞争很残酷,每年的期末都是重新分班的机会,如果考得好,吊车尾也能去尖子班。如果考得差,尖子生也得去普通班。 焦虑的氛围席卷了整个学校,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学生也不敢惹事生非,乖乖来班里上课。好学生更不用说,每周的周考名次都是你追我赶,咬得极紧。这其中,进步最快、最有希望考进尖子班的是沈念。 小姑娘一开始是为了躲避许孜的骚扰,才努力学习想要换班。后来赵涟清把物理给她讲开窍了,她彻底地迷恋了上了这门学科。 原本拖后腿的分数,也变得突飞猛进,让她的名次直接从年级两百多名,爬上了前一百名——如果能保持这个名次,初二开学她就能考进二班,和陈雅路、舒凡做同班同学了。 这天,又一次周考结束,离放学还有一个小时,学校安排了自习课。大家做了一下午的卷子正是头晕眼花的时候,因此教室里安静极了,透露出一股萎靡不振的气氛。 沈念的同桌是班级第一,叫林鸠,是个剪着短头发,脸蛋圆圆的女生。这几次周考沈念进步很快,有次甚至考了班级第三名,让小杨老师都难以置信,原本还把她当作空气的林鸠,现在却对这个同桌好奇极了。 好奇到每隔十分钟,都要偏过头来,看她在干什么。结果什么也没看到——沈念埋着头,胳膊压在演草纸上,遮掩得严严实实,只有笔尖在迅速地“刷刷”挥舞。 这么认真,在刷什么题? 林鸠不由得伸长脖子,直起腰,从上面偷偷看了一眼。 还是看不到。 到底在干嘛,搞得那么神秘。 她心里涌上一丝不爽,突然间往地上丢了个橡皮。那橡皮在地上弹了几下,落在了沈念的脚旁。她戳了戳沈念:“不好意思。” 沈念疑惑地看过来。 “帮我捡一下橡皮吧,就在你脚底下。” “哦,好。” 小姑娘不疑有他,随手将演草纸叠了一下,便弯腰去找她的橡皮。趁这个机会,林鸠迅速往演草纸上看了一眼,只见那没有压平的缝隙中,依稀能够看到几个反复出现的铅笔字,密密麻麻地排满了大半夜草稿纸。 不是她想象中的独家习题,不是校外的试卷,而是一个人名。 赵涟清。 那小心翼翼地护着的,生怕别人看到的,占用珍贵的自习时间奋笔疾书写下的竟然是“赵涟清”这个名字。 占据了满满一整页,像是一个无法宣之于口的疯狂的心事。 …… 傍晚时分,窗外的天空陷入一片昏黄,日头还在苦苦支撑着自后的白昼时刻。 第44章 放学铃一响,班内压抑的气氛顿时爆发起来,后排的男生从桌子抽屉里抽出脏兮兮的书包往肩膀上一甩,立刻呼朋唤友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沈念依旧收拾得很慢,她今晚要接着刷物理习题,所以把课本和辅导材料都带回家。另一边,舒凡已经在教室门口等着了。 看到沈念还在磨蹭,他习以为常地找了个干净的墙面,靠着刷手机。 小少年身子高挑,眉眼宽阔英俊,倚着走廊随便一站,就好似在拍什么旅行画报。路过的女孩子若有若无地打量着他,脸红得像春天里的夹竹桃。 沈念又磨蹭了一小会儿,终于收拾完书包,看到同桌林鸠还坐在原处誊抄错题,轻声道:“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吧。” 林鸠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外面的少年一眼。 实验中学抓学习抓得很紧,一切影响学习的行为都不倡导,其中绝对不允许早恋,万一被发现了就得通报批评。而这俩人经常一起上下学,整个年级的人基本都知道,流言蜚语揣测俩人早恋的也不少。 但是奇怪的是老师们并没有注意,他们似乎也仅是普通朋友,因为偶尔二班的那个陈雅路也和他们一起。 林鸠往前搬了搬椅子,示意她通过。沈念道了声谢,从她背后跨过去的时候,听到她问:“你背这么多东西回去,晚上还刷题吗?” 沈念老实道:“我物理不好,会再复习一遍。” “哦。” 林鸠点点头,依旧埋头在错题本上,没有再把多余的视线给她:“拜拜,明天见。” “嗯,拜拜!” 热闹的走廊逐渐冷清下来,一波最着急放学的人流过去后,只剩下几个稀稀拉拉慢性子的学生抱着足球,打算去操场再踢几场。沈念走出班级大门,便看到了舒凡捏着手机,微微蹙眉的模样。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焦躁,连她走到跟前了都没发现。 “舒凡!” 小姑娘大声喊了他一下,只见他肩膀颤了颤,一下子回过神来。 抬头见是她,轻舒了一口气:“你是不是想吓死我?” “我又没故意吓你,是你太专注了。”沈念好奇地瞥了一眼:“你在干嘛?” 舒凡却是把手机往怀里一扣,啥也没让她看到,淡淡道:“没事,我爸找我,我和他聊了一会儿。” 话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小少年明显心里有事,一路上都沉默寡言。他脾气本就有些傲气,不肯告诉别人的事情,别人决计套不出来。沈念晓得他的脾气,也没再打听,随口和他说了几个轻松的话题。 无非都是些小糗事,比如她这次周考最后一道数学题来不及做了、下午肚子饿偷偷啃方便面被老师看到了、书本里抖搂出一只干掉的死蛾子。说到最后,橙黄色的余晖已经将被吞噬殆尽,天幕陷入黑暗降临前的冷白静谧之中。 自行车轮子“咕噜噜”压过安静宽敞的柏油马路,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站在派出所对面的小卖部门前,吞云吐雾,眉眼冷峻。看到骑着自行车的二人后,她唇角勾了勾:“沈念。” 小姑娘“吱”地刹住车,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是辛来。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旁的舒凡微微蹙眉,不由得蹬了下车子,挡在了沈念面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谁知辛来却笑了笑,朝她的车筐中丢了个东西,在空中划了道漂亮的抛物线。 那个是一枚晶亮圆润的硬币,静静地躺在车筐子里。 懒洋洋的声音响起:“还你的一块钱。” 沈念问:“你在这等我,就是为了还钱?” 她挑眉:“不然呢?我难道专门去学校找你?” “……” 也是,这个人去学校的概率比学校放假的频率都低。 沈念把钱从车筐里捡出来,塞到口袋里,看了眼挡在自己面前的舒凡,轻轻道:“没事了,我们走吧。” “嗯。” 小少年闻言,踩上脚蹬,车子又咕噜噜地碾过地上的小石子。辛来往路边站了站,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语气古怪地冲沈念道:“你这护花使者可真多,一个二个想要活剥了我似的。” 沈念已经骑了一段距离,闻言扭回头,似乎没听清她的话,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她吐了口烟圈,烟雾袅袅向上,逐渐稀释在朦胧的夜色之中。那一刻,辛来好像也融化在了 浅淡的夜色里。 她扯起唇角笑了笑,摇摇头:“算了。当我胡说八道。” 这小姑娘,什么也不懂。 这样也挺好。向她自己这样被迫懂了很多的孩子,一般都是经历了不幸。 所以她偶尔也会羡慕沈念。 像是没吃过糖的孩子,眼巴巴地瞅着糖果摊。 第38章 鼻尖滚烫的热意爬上了沈念的脸颊 沈念发现她和辛来的关系似乎在改变。 自从有了两人的秘密之后,他们的关系无形中的缓和了不少。她偶尔在学校里能看到辛来,会点点头打招呼,辛来一开始还会一脸迷惑地瞪着她,结果在她不依不饶的攻略下,最终还是屈服地开始回应了。 沈念倒是没有什么劝人迷途知返的情结,只是同样作为一个女孩子,她不愿看到辛来野草般的模样。再说许孜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知道为什么辛来非得和那种人在一起?但她作为旁人,也不好插手。 总之,两个人已经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交集,能和辛来保持正常的关系,肯定比被她欺负强多了。 如此一想,小姑娘只觉得心里的担子轻了很多,而更加可喜的是,她竟然开始长个子了——这要从一个梦开始讲起。 那个梦里,她好像变成了骑扫帚的巫师,在天上上蹿下跳。这个奇怪的梦一连做了一周,某天在吃早饭的时候,她把这个梦告诉了赵涟清。 赵涟清笑了笑:“看来念念要长个子了。” “长个子?”沈念眨眨眼睛:“为什么?” “如果梦到自己飞来飞去,是身体在生长的预兆。我在六年级的时候梦到自己一鼓作气飞上了很高的悬崖,一个暑假个子就长到一米七了。” 小姑娘的眼睛顿时亮晶晶,充满了希望:“我也要长到一米七!” 她第一次见到赵涟清的时候,他已经上初中,个头得有一米七五。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在同龄人里鹤立鸡群,看起来像是抽条的翠竹一样,身姿欣长漂亮。 “行,从今天起多吃鸡蛋多补钙。” 赵涟清把水煮蛋放到了她的小碗里:“蛋黄蛋白都吃掉,生长期容易缺钙,到时候骨头疼。” 小姑娘不爱喝牛奶,全靠偶尔吃钙片、每天吃鸡蛋补补身体。周末时间空,赵涟清还会给她烧鱼肉、鲜虾打牙祭。 自打老赵去世,一开始还是指不沾阳春水的少年,如今已经能烧出不少拿手菜,小姑娘吃得津津有味,备菜再辛苦他心里也高兴。 沈念看着圆滚滚的鸡蛋,小脸皱成一团:“鸡蛋壳好烫,我等凉了再吃。” “我帮你剥。” 少年捏起鸡蛋,干脆利索地剥去皮,一颗圆滚滚、胖乎乎的鸡蛋“叮当”落进碗中。这下子小姑娘没了借口,摆起苦瓜脸,啊呜一大口将水煮蛋咬下一半。 她爱吃鸡蛋羹,却不爱吃水煮蛋。 赵涟清爱吃番茄,什么样子的番茄他都爱吃。 沈念还知道,吃番茄的时候他的表情会开心一些,像是吃到蜂蜜的小熊,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光。 所以说,口味是个很私人的事情。谁爱吃什么,讨厌吃什么,都不一样。 沈念努力把鸡蛋吃完后,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急着一脸求夸夸地看向哥哥。赵涟清越看越觉得她像小仓鼠,忍不住捏了捏她鼓囊囊的腮帮子,笑道:“念念这是还想再吃一颗?行,哥哥的也给你。” 那双杏核眼顿时瞪得溜圆,脑袋摇成拨浪鼓。赵涟清忍不住笑出声来,沈念这才意识到被耍了,有些生气地锤了哥哥一拳。当然是很轻很轻的力道,猫爪一样的一拳。 赵涟清却吃痛地皱起眉头。 “哥哥!” 忘记了,他背上还有砸伤! 这个念头一个激灵闪过沈念的脑海,她一下子慌了神,从椅子上滑下来,凑到了哥哥的右肩,踮起脚想要仔细查看。谁知这时,赵涟清微微侧过头,嘴唇正好擦过了她的鼻尖。 瞬间的温热闪过,两个人似乎都没反应过来,有些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彼此。 尔后,滚烫的热意爬上了沈念的脸颊,她下意识后退一小步,瞪大了眼睛,像是被蜜蜂蛰了一口似的。 赵涟清不由得哑然失笑:“怎么这么嫌弃哥哥?” “没、没有……” 沈念有些慌乱捂住鼻子。 她的鼻尖似乎还残留着哥哥的体温,和转纵即逝的青柠的味道——他们方才离得太近了,近得连呼吸都清晰可闻,她在赵涟清扭头的瞬间,看到了那双琥珀瞳孔里小小的、青涩的自己。 第45章 心脏砰砰直跳,如擂鼓,如欢欣的云雀,她无法让其平息,无法让其安宁,只能让一团莫名的烈火炙烤着面颊,难掩其中的羞赧神色。 怎么回事?好奇怪。 好奇怪的感觉。 仿佛有什么将要破土而出,耀武扬威地挥舞着爪牙,将她的心绪撕成杂乱的碎片。小姑娘既迷茫,又悲伤,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最亲最爱的哥哥产生这种奇怪的感觉。 他是哥哥呀,自己最爱的哥哥! 怎么会嫌弃呢?怎么会害羞呢?她最爱最爱他了呀! 可好在赵涟清没有多想,他们小时候经常抱在一起睡觉,早上起来胳膊都缠着,分不清你我。对比起来,沈念的反应的确有些奇怪,但是他心想,可能只是青春期到了,小姑娘有了性别意识,这很好。 于是,少年抬起手,在小姑娘的鼻子上勾了勾。 “好了,哥哥刚才只是给你开玩笑。别担心,一点都不疼。” “那你肩膀上的伤……” “那个早好了。”赵涟清摇摇头:“已经快两个月了。” 已经快两个月过去了。 转眼间便从杏花烂漫的春天到了蝉鸣阵阵的夏天,窗外的梧桐树从新绿变成了翠绿,未来在暑假还会变成墨绿,庞大的树冠会在下面停得乱七八糟的自行车上,洒下鲸鱼一样浅灰色的树荫。 时间啊,果真是匆匆如流水。让人习惯平静的生活,又总会在某个节点,像将一枚石子投入湖中一样,把习以为常的日常打破。 初中一年级的期末考在六月的尾巴上进行。 这次考试如果能考入年级前一百,就能顺利调班,进入到一班、二班这种尖子班里去。当然,机会的背后是残酷的竞争,一班二班的学生如果成绩下滑,那么也要去最后几个普通班。 于是期末考那几天,实验中学的气氛空前的凝重。饶是后排那几位最活泼的男同学都乖乖收敛了心思,破天荒地拿起错题本,去找老师讲题。 沈念的同桌林鸠平日里一直是班级第一,年级90名左右,按理来说是绝对有可能进到尖子生班的。她学习很刻苦,班里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中午甚至不吃饭也要做题。 结果在期末考当天心里压力太大,开考前跑到厕所里吐了两三次,出来的时候已经脸色苍白,硕大的眼镜框架在鼻梁上,摇摇欲坠。 沈念和她在一个考场,就在她的斜前方。本想扭过头安慰她几句,但不知为何,俩人四目相对的瞬间,林鸠的眼中闪过一丝极为锐利的光,冷冷别过头,明显不愿意搭理她。 小姑娘讨了个无趣,只好转回身,接着利用最后的几分钟看几道错题。 又过了五分钟,刺耳的考试铃响起,监考老师走进教室,让大家把手中的习题、书本收起来。 一阵悉悉簌簌过后,教室很快又恢复了死寂,所有人都看着监考老师手里的试卷,目光沉甸甸的像是注了水的棉。 考试开始了。 …… 夏天的白昼很长,放学后,太阳依旧高高地挂在天上,充满了旺盛的活力。 三天后,期末考成绩出来了。各个学科的分数、排名都一览无余地贴在了教室大门前。几个心急的学生立刻一拥而上,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沈念上完厕所回来后,发现门前聚集了一大波人,心底便是一个“咯噔”,结果凑近一看,果然是初一六班的成绩单。 她有些紧张,连忙垂下头,不敢看,想要从人群中挤出去。不知道是谁扯住了她的衣角,大声道:“沈念,你是班级第一诶!” 什么? 听到这话,小姑娘脑瓜子“嗡”了一瞬,有些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愣在那里。那个同学立刻又道:“真的啊,你看,第一名就是你!年级第76呢!卧槽,逆袭啊!” 班级第一,年级第76…… 这是她的名次?这是她的分数? 沈念心跳如雷,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挤进人群里。果然,成绩单第一行写着“沈念”的名字,她几乎呼吸不过来,深深吸了口气,才敢继续往旁边看。 语文98,数学98,英语85……物理……物理95? 她的物理考了95?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使劲儿揉了揉,又从左往右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没错,初一六班的沈念,总分班级第一,年级第76。 她成功了。 她能去尖子班了! 她可以和陈雅路还有舒凡继续当同班同学了! 这个念头立刻如烟花般在脑海里炸起,小姑娘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脸上已经乐开了花,一转身便冲向教室外,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和朋友分享。 她要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他们!他们一定会为她开心!像现在的她一样开心! 走廊上人流如织,她却觉得自己身姿轻盈,好似要飞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二班。沈念喘着气,两眼发光,目光准确而又迅速地寻找着两位好友的身影。 奇怪,人不在。 两个人都不在教室里。 人呢? “你来找舒凡吗?”坐在第一排的同学抬起头,轻声道:“他刚才和陈雅路一起出去了,应该是去走廊后面。” 走廊后面是个小花园,比较隐秘,十分清净。他们三个人经常在那里偷偷吃辣条这些气味大的零食,省得被教导主任抓到。 这俩人肯定是去吃独食了! 小姑娘想到这里,冲那个同学道谢,快步朝小花园走去。她一边迈着轻快的步伐,一边心想,就算两个人背着自己吃独食也无所谓,她心情好,待会儿还要请他们去小卖部呢!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她很快便绕过了走廊,来到了小花园。 静谧的灌木丛安静地蛰伏在傍晚的日光下,像是几只睡着的刺猬。几株诺大的海棠树已经过了花期,如今伸展着翠绿的枝条,忠心耿耿地遮住往来的视线。 果然,她很快便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笑嘻嘻跑过去:“你俩躲这里偷吃什么呢!” 两个人听到她的声音,身影一颤。陈雅路下意识抬头朝她看了过去,红肿的、含着热泪的眼睛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念念?你怎么来了?”陈雅路仓促地扭回头,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 沈念愣了愣,看着那张泪痕交错的脸,满腔滚烫的欢欣顿时熄灭成冰冷的灰烬。 第39章 北津啊北津谁知道呢,以后的事 “我、我有事想和你们说。” 沈念突然觉得自己的好消息有些不合时宜,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犹豫着张不开口。 只听舒凡冷静道:“什么事儿?直说吧。” “我考进尖子班了,我们以后可能会在一个班。”小姑娘方才的喜悦已经消失不见,她看着陈雅路哭肿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们呢?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恭喜你。”陈雅路勉强挤出一丝苦笑:“不过,我们三个估计做不成同学了。” 沈念愣了愣,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舒凡叹了口气。 小少年抬眸看了沈念一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平静:“我要回北津了,沈念。” 这句话轻飘飘地就这么说出口了,那蛰伏的灌木丛、徐徐的夏风都屏息凝神地听着,如同地上淡灰色的倒影般沉默。过了一会儿,陈雅路吸鼻子的声音唤回了沈念的思绪,她发觉自己还没回应,直愣愣地“哦”了一声。 “你没别的想说的?”舒凡蹙眉。 “什么时候?”她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下周吧。” “这么快啊。” “我已经和家里争取过了,不然我明天就得走人。”小少年神情冷静,除了些许的恼怒以外,仿佛在说一句事不关己的事。 下周…… 从下周开始,舒凡就要回北津了,峰南这座小小的城市再也没有他的身影。 那以后放学她要和谁一起呢?谁还会懒洋洋地倚着走廊等她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呢? 小姑娘似乎才清醒过来似的,心脏像是被人拧过的毛巾一样,酸涩地泛起疼痛。陈雅路哽咽道:“要不是我今天听到你打电话,你还要偷偷瞒住我们多久?在机场再告诉我们吗?” “……我想找个合适的时间。” 陈雅路瞪了他一眼,背过身去,不再理他了。舒凡看了眼脚下的泥土,不可一世的小少年难得有些落寞,在生机勃勃的夏天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舒凡……”沈念终于开口:“你回了北津,还会回来吗?” “那当然!”小少年提高了声音:“我一放假就回来,我姥姥姥爷还在这里,你们……你们也在,我一年至少能回来两三次吧!” “那就好,那就好。” 沈念抹了抹眼角,努力挤出一丝笑来:“以后我们也能去北津看你,说不定都能考上北津的大学呢,这样咱们又能常见了。谁知道呢,以后的事。” 第46章 “我在北津等你们。”舒凡一字一顿说:“只要你们来,尽管找我。” 陈雅路吸了吸鼻子,哽咽着点点头。沈念也点点头。三个小人儿沉默了几秒,突然又像是电视剧里分别的人那般互相拥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又吵又闹。 夏天的晚风温柔地吹干他们的眼泪,什么期末考,什么班级第一,什么尖子班,此时此刻都无关紧要,全部都无关紧要了。 …… 舒凡是下周六的航班,时间很紧张,他父亲那边直接来了人,替他在学校办完了转校手续。本来他已经不用再来上课了,但是第二天他还是等在了家属院门口,接沈念上下学。 如果忽略他刻意轻松的神色的话,一切都像平时一样。可惜这样的生活,已经为数不多了。 到了班级门口,三个人即将分开的时候,舒凡突然说要请他们吃饭,当作是散伙饭。两个小姑娘自然答应,于是这顿饭就安排在这周六,去吃峰南最贵的那家港式打边炉。 周六那天,早上下了场雷阵雨,一阵匆匆忙忙的水汽过去后,天空便放了晴。 沈念早早醒来,洗了头发,翻箱倒柜地找出来最喜欢的衣服,对着镜子开始收拾起来。 初中的小姑娘已经开始晓得穿衣打扮,更何况小姑娘本就生得清丽俊秀,乌黑的头发简单垂在肩头,再配上一身白色的及膝连衣裙,整个人水灵得跟一截嫩藕似的。 她对着镜子左照右照,一不小心就照了好几分钟,卧室的门被“咚咚”地敲响。 “念念,醒了吗?早饭已经好了。” “醒了,马上来!” 小姑娘最后对着镜子照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扭头去餐厅吃饭。 因为是周末,赵涟清不用去学校上课,早饭便丰盛了些。除了平日里的水煮蛋以外,还准备了几只生煎包和新鲜炸出来的油条,以及专门给她磨的浓香黑豆浆。 他坐在餐桌旁,趁着等她的时机回了几条微信消息,听到动静后才抬起头, 眼睛微微一亮。 “念念今天要去约会?打扮这么漂亮,哥哥都认不出来了。” 小姑娘叹了口气:“不是约会,是散伙饭。” “散伙饭?” 沈念点点头:“舒凡要回北津了。” 舒凡要回北津这件事,赵涟清其实并不意外。峰南这么小,盛不下这么金贵的小少爷。他还是属于北津那种寸土寸金、皇城脚下的地方。 而他的傻妹妹和他在小时候有了短暂的交集,如此已经是缘分。以后长大了,可能一辈子也碰不到,偶尔想起来或许会心头一热,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突然遇到这种事,一定要给自己一点时间,慢慢调理。”赵涟清温声道,“难过也没关系,念念。” 小姑娘昨天晚上想起这件事情,偷偷在被窝里落了几颗金豆豆,结果现在被哥哥说中了心思,心里顿时又不是滋味,鼻子酸了起来。 她忍着哽咽道:“我不想让他走,虽然我很多时候和他拌嘴,但是舒凡人其实很好,我不想让他回北津,北津那么远……我、我害怕见不到他了……” “不会的,现在高铁也很方便,等你长大了,哥哥带你去坐飞机,我们也能去北津。” 她点点头,抬起手抹了抹眼角。 “而且,念念马上要去新班级,还会有新朋友。”赵涟清抽出一张抽纸,慢条斯理地给她擦起眼角积蓄的泪花。沈念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委屈地看着他:“我不要新朋友,我只要舒凡。” 少年的动作顿了顿,无奈地勾起唇角。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的情绪稳定了不少,坐在餐椅上吸着鼻子。她的睫毛被泪水糊在了一起,变得黑漆漆、沉甸甸的,像是一只挂着水珠的小猫。 厨房的鸡蛋羹蒸好了,赵涟清给她端了上来。黄澄澄的蛋羹卧在小瓷碗里,冒着升腾的白烟。她拿起勺子将蛋羹拌开,瓷碗发出叮叮当当的碎响,像是断断续续的电话铃。 一室寂静后,稚嫩的声音带着疑惑响起:“哥哥,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离别?” 赵涟清看着她,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像是给她镀了一层毛绒的金边。他心想离别大抵是因为这个世道本就是不公的。幸福比痛苦少得多,痛苦才是人生的常态,正如月亮在大部分时候都不是很圆。 可是这么残忍的话如何能对妹妹讲? 她已经懵懵懂懂地经历了那么多,无需再去明白这些大道理。大道理都是骗人的,生活的残忍之处向来是鸡零狗碎蛮不讲理。 他摇摇头,装出一副困扰的模样。 “哥哥也不知道,如果念念长大了知道答案,再告诉哥哥吧。” …… 临出门前,小姑娘又检查了一下背包。 她已经给舒凡准备好了小礼物,是一枚蓝眼睛书签。这枚蓝眼睛书签是妈妈从土耳其带给她的,一直夹在相框背后。她昨晚取了出来,下定决心将它送出去。 小巧玲珑的背包内,书签安静地躺在最里面的夹层里。 检查完毕,沈念拉上拉链,准备出发。 小镇的市中心有个人民广场,人民广场隔着一条马路的地方就是世纪商场。世纪商场很是热闹,一到周末便人潮汹涌,小镇里的闲散人等基本上都聚集在这里,扶手电梯上来来回回站满了人。 港式打边炉在世纪商场的四楼,左边是一家台球室,右边是一家咖啡店,平时生意都还不错。 到了地方,舒凡和陈雅路已经早早等在位置上了。舒凡今天穿了一身简单的t恤和黑色运动短裤,脸色不太好,有些强打精神。陈雅路也好好收拾了一番,难得穿了条淑女的黄裙子,看起来有些害羞。 看到沈念后,两个人立刻都站了起来,冲她招招手。 “你们怎么来这么早?”沈念看了眼手腕上的电子手表,距离约好的11点钟还差五分钟,她可没迟到。 舒凡淡淡道:“我担心排队,早点来点菜。” 陈雅路叹了口气:“我看错时间了。” 她说罢,打了个哈欠,眼底乌青的黑眼圈看着像挂着两只气球。沈念惊呼:“你昨晚几点睡的?” “……两点半。” “跟我差不多。” 舒凡冷不丁接了句:“我也失眠了,睡不着。” 原来大家都一样。 偷偷闷在被窝里掉眼泪的小姑娘感觉好多了。 不一会儿,锅底端了上来,就是一锅白开水里飘着几颗红艳艳的枸杞。除此之外,还有一人一个的小料碗,是用酱油、小米椒、陈醋混在一起调的。 殷红鲜嫩的牛肉和新鲜翠绿的蔬菜紧随其后,很快便摆满了整张桌子。锅底烧开之后,陈雅路负责下菜,舒凡负责盯着火候,沈念负责张嘴等吃,三个人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稀松平常的日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吃着饭,窗外的盛夏阳光如同金子般璀璨。 没有离别,没有不舍,哪怕这些都近在咫尺,哪怕一切都如同江水奔腾向前流逝,再也回不到过去,再也无法回头。 第40章 一言为定那你到了北津,可不能忘了我…… 一个多小时后,三个人吃饱喝足,热闹欢欣的氛围随着熄灭的炉灶一同冷静下来了。 陈雅路那日在小花园里哭了一场后,现在已经接受了现实,虽说有些难过,但是大人们下的决定,他们小孩终究是无可奈何。 只是为什么这么突然就要离开呢? “是我爸那边出了问题,如果不回去,我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我爸了。”小小的少年语气平淡,仿佛在竭力维持着冷静,但难掩目光里的不安:“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前几天我爸打电话来,跟我妈大吵了一架。最终我妈还是妥协了。她说不想跟我们舒家人扯上关系,所以让我要走尽快走。于是我爸就给我买了机票。” 舒凡的印象里,父母总是在争吵,鲜少有安宁的时候。 在北津时他最讨厌冬天,因为北津的冬天动辄零下十几度,天上的星星都冻得硬邦邦、干巴巴。母亲一生气便要离家出走,嚷嚷着回峰南娘家。那时候,小小的孩子多么无助,连鞋子都没穿,推开大门赤脚踩进雪里,追了一个又一个路口,喊着求着妈妈别离开。 可是妈妈不那么爱他,高跟靴踩在雪地里连绵成一条冰冷的线,听到他的哭喊声也没有回头。 爸爸也不那么爱他,冷漠地看着他追出去,反而“嘭”地一声摔上大门。 到后来,附近的民警已经眼熟了他,听到他哭哭啼啼的声音便跑出来,将他带到所里喝点热水,再给他爸爸打电话带他回家。 小孩子哪儿知道大人间的事情呢? 他只是想有一个普通的家罢了,像其他小孩那样普通,不必有钱有权,不必住富丽堂皇的别墅,只要爸爸妈妈不吵架就好。 可惜这个愿望终究没能实现。直到有一天,他的父母爆发了一次史无前例的争吵。妈妈动手打了人,然后爸爸毫不犹豫地反击。两个人把别墅里的花瓶往彼此头上招呼,所有的花瓶都砸碎了,舒凡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听着外面歇斯底里的动静,哭得床单湿了一大片。 第47章 然后,卧室的门被人“哗啦”一声打开,他穿着薄薄的睡衣,被一只蛮横的大手从被窝里扯出来,一路拖下楼,磕磕绊绊地来到客厅。 他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看到母亲衣衫不整地站在自己面前,脸上带着可怖的伤。而父亲呢? 父亲松开了铁钳般的手,将他像一块脏抹布一样甩在大理石地板上。 “要离婚可以,你的种你带走。” 母亲凄厉地尖叫:“这他妈也是你的种!” 小男孩瑟瑟发抖地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眼父亲又看了眼母亲,无助地像一只被抛弃的幼鸟。他的人生面临着一项重要的抉择,他到底该选择谁才能避免被抛弃的命运呢? 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啊? 凄冷的冬夜就这样在他幼小的人生中扎根了,从此以后,但凡是到冬天,舒凡总有种 刺痛的麻木感,仿佛变成了一只被遗弃的宠物犬,冬天总是散发着危险的气味。 后来,母亲还是软下心,将他带回了峰南,一直生活到现在。直到不久前父亲家里出了事,又态度蛮横地以“舒家的独苗”为由将他带了回去。 他到底是他们的孩子呢?还是一件附属物? 如果是前者,为什么把他生下来却没有珍惜过?如果是后者,为什么他会哭会笑,会觉得难过呢? “那你到了北津,可不能忘了我们,我们也不会忘记你的。” 袅袅的白烟里,小姑娘软软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带着纤细的峰南的口音。她有一双玻璃一样的杏核眼,清澈干净,让人总想去亲近。 舒凡回过神来,点点头:“我会和你们联络的。” “一言为定?” “嗯!” 三个人端起橙汁杯,学着电视里大人的模样,郑重其事地碰了碰,玻璃杯撞得“叮当”作响。 …… 饭吃得差不多了,沈念突然肚子痛。 准确来说并不是肚子,而是小腹,里面像是有个铁秤砣一样往下坠,拉扯得疼痛感又尖锐又纤细。这种感觉并不陌生——沈念立刻紧张地掏出小背包,在里面埋头寻找着什么。 “怎么了?”陈雅路关切地问。 沈念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陈雅路立刻瞪圆了眼睛,让她起身,朝她屁股上看了眼。好在没什么问题,陈雅路摇摇头,小姑娘明显松了口气。 “那我去趟厕所。” “要不要我陪你?” 沈念摇摇头:“没事,我很快回来。” 厕所位于四楼的走廊尽头,就在台球室隔壁,很多打台球的人偷偷躲里面吸烟。舒凡忍不住道:“那个厕所不分男女,烟味很大,你要么去楼下看看?” 搁在平时,沈念肯定不愿意去那种又脏又臭的地方,但是她好像来了月经,得赶紧去确认一下,情急之下也管不了那么多,着急忙慌地摇摇头:“没事,我很快就回来。” 说罢,她便从包里掏出一只白花花的棉包,往兜里一塞,迈着螃蟹一样僵硬的小步子离开了。 果真如舒凡所说,这个厕所的卫生条件堪忧,洗手池旁的垃圾桶里堆满烟头。又由于这里不怎么通风,空间狭小,刺鼻的烟味一时半会儿很难散出去,一进来就有种窒息的感觉。 沈念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这时小腹又是一阵坠痛,她一咬牙,便冲了进去。 里面只有两个单间,两个都空着。她选了个稍微干净点的,“卡擦”一声将门反锁好,立刻掀起裙子看了一眼。 果然,来月经了。 幸好她现在有了点经验,快到日子的时候都随身带着卫生巾,不然这下子可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小姑娘有条不紊地撕开卫生巾包装,贴好,扑通乱跳的小心脏这才平复下来。 正要离开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的脚步声。那声音转眼便来到了极近处,有两个人似乎进来了,还“嘭”地关上了卫生间最外侧的大门。 沈念本来要出去,手已经放到了把手上,听到动静后犹豫了一瞬。 也就是这一瞬,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我不赞成。” 辛来的声音响起,在狭小的空间里,激荡起淡淡的回音:“许孜,这太冒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走上绝路。” 随着而来的是男人沙哑难听的低笑。 “绝路?我哪儿有别的路能走?” “你就听我这一次行不行?我又不会害你,你为什么连我都要防备?” “你觉得我是你吗,辛大小姐?你爹那么有钱,不管他打你还是骂你,不还是给你一把把塞钱?我爹呢?我他妈被他坑了快十年!”许孜说到这里,已经咬牙切齿:“他的赌债这辈子都还不完!再这样下去我只能被他拖死!我可不乐意,凭什么!” “那你也不能去杀……”话说到一半,辛来刹住车,似乎有些恐惧,声音止不住颤抖:“你也不能这么冲动!” “不然呢?我还能怎么办?!”许孜狠狠道:“你告诉我,我的人生该怎么办?我他妈还有的选么!” “我可以帮你啊,我可以去问我爸要,我可以去偷他的钱,我知道他的现金在哪儿,那都是他打算送礼的,一大把一大把的现金,许孜我求你别做错事,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我离不开你!” 对面传来一阵长久的沉默,只有滴滴答答的滴水声,突兀而又刺耳。沈念瞪大了眼睛,几乎无法呼吸,整个人躲在单间里,一点动静都不敢制造出来。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事情? “然后呢?” 冷冷的声音响起。 辛来仓促地“啊?”了一声,似乎没听清。 许孜道:“然后呢?我爹欠了两千多万,就算你本事通天偷了你爹的钱拿来还账,他明天就能再给我欠个窟窿出来。他他妈就是赌狗,你懂吗?改不了,这辈子都改不了,他害死了我妈,然后又要害死我。可我不想死,辛来,我那么年轻,我凭啥为了这只赌狗去死?” “我可以想办法,我可以、我可以去借钱……不,我什么都能为你做,只要你不动那个念头……”辛来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你要是真的那么干了,我们就完了啊……” “辛来,你知不知道。”男人的声音这个时候冷静了下来,反而让人有些胆战:“你每次都说什么都能为我做,我的压力也很大,知道吗?” “你什么意思?” “你,我爹,你爹,所有人。”许孜说:“都在逼我,逼我去死。” “怎么会?我那么爱你,许孜,我难道做的还不够吗?” “好啊,那你愿意为我去杀了他?” 辛来噤了声,像是被摁下了沉默键。对面的人冷笑出声,像是早就预料。 “我就知道,你们都一路货色,妈的……谁在里面?!” 突然间,干哑笑声戛然而止,许孜的语气陡然变得狠戾。他的脚步迅速凑近,一瞬间便来在了沈念所在的单间门前。 “里面有人,谁?!” 第41章 殷红色她也要回到哥哥身边,拼命再见…… 随即“咣咣”两声巨响,男人凶狠的两拳砸下来后,那个本就豆腐渣的大门晃了晃,摇摇欲坠。 沈念吓得捂住嘴,身子往后一退,后背贴上了冰冷的墙壁。 似乎没有听到回应,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凶,期间还夹杂起了恶毒的咒骂。许孜不耐烦地抬起脚,一下又一下地往上面踹,发狠般道:“你以为这门很好使?老子马上就把你揪出来,操!” “许孜,你冷静一下!” “妈的,给老子滚!” 男人怒吼一声,将辛来往旁边一推,辛来似乎撞到了洗手台,整个人痛得惨叫一声,扶着腰跌落在地。这一幕无疑激发了男人的血性,他愈发狂躁,竟然蹲在地上,借助着单间小门和地面上地一小条缝隙,将手伸了进去。 “卡擦”一声,小门整个晃了晃,门框一阵松动。 紧接着,那只手猛地用力一扳,手背顿时青筋暴起。 沈念面前的单间小门,直接被他卸了下来。 所有的恐怖片都不如那一刻来得惊悚。 藏身之处被暴露的瞬间,沈念浑身的血液突然凝固了,手和脚短暂地失去了知觉,无法动弹了几秒钟。她心想,原来恐怖片里没有骗人,人在极端恐惧的情况下,的确是动弹不得的。 许孜像是看到了猎物的花豹,瞬间的震怒过后,便怒极反笑,暴戾地咧开满嘴白牙。他咬牙切齿道:“又见面了沈念同学,真巧,你他妈是跟老子有仇?” “我什么都没听到……”沈念慌乱间往角落缩了缩,竟不小心撞上了冲水按钮,“哗啦”地涌下一阵水流。 与那聒噪的水流一起涌来的还有许孜伸过来的手。他一把攥住小姑娘的衣领,将她狠狠一扯,一下子把她单手拎了出来。小姑娘吓得脸色苍白,惊恐无比地看向一旁的辛来,脸上写满哀求之色。 第48章 辛来不忍地皱起眉头:“许孜,她……” “刚才咱俩说的话,可都被她听到了。”少年的 声音冰冷得刺耳,像是一记被冻硬的铁锤:“她要是出去报警,咱俩都得完蛋。现在不把人解决了,就等着人家来解决我们。辛来,你选择她还是选择我?” 辛来瞳孔骤缩,嘴唇颤抖,喃喃道:“你、你难道已经杀……” 她说到一半,蓦地捂住嘴,已经无法再说下去。沈念懵懵懂懂、恍恍惚惚被他揪着,勒紧的领子牢牢地困住了她的脖子,她几乎有些呼吸不过来,双手拼命地挣扎着,却怎么都挣脱不开男生铁钳般的手。 哥哥……哥哥…… 她的手表,她必须得给哥哥打电话…… 许孜难听地笑了几声,满不在乎道:“老子手已经脏了,也不差再脏一回。要怪就怪她命不好……” 说罢,他抬起手,松开小姑娘的脖颈,让她跌落在地,重重地咳嗽起来。许孜又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本想往后一反剪,让她动弹不得,谁知就在这时,沈念猛地扭过头,张嘴就往他虎口发狠一咬,血腥味顿时弥漫开来。 “操!” 许孜惨叫一声,血肉模糊的手指疼得他下意识甩开手。沈念趁机会从地上爬起,一个箭步冲到大门处,拧开了门把手—— 许孜气急败坏:“别让她跑了!” “咔哒——” 门把手纹丝不动。 被反锁了。 方才燃起的希望仅有一门之隔,此时顷刻化为灰烬,绝望来得更汹涌更甚。 沈念的四肢冰凉,巨大的恐惧感扑面而来,让她后背几乎冒了一层白毛汗。她见状迅速去拧门锁,一只冰冷的手突然从后伸了过来,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巴。 辛来沙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沈念。” 小姑娘转过身,瞪大了含泪眼睛,惊恐而又绝望地看着她。 辛来和她一样含着泪花,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哽咽道:“对不起。” 说罢,她一用力,便一只手攥着沈念的一只胳膊,另只手捂着她的嘴,硬生生把她拖了回去。沈念发不出声音,哭也不能,喊也不能,看着近在咫尺的大门,拼命挣扎着想要挣脱。 但是她死活都挣脱不开,她们相差了三四岁,力量太悬殊,她在这俩人面前就像小鸡仔一样可怜。 赵涟清。 赵涟清。 赵涟清…… 她看着地上光滑的瓷砖上布满了她挣扎的脚印和纵横交错的拖痕,镜子里倒映着她挣扎的影子,她竟然在此时此刻想到了赵涟清。她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情?她的哥哥在哪儿?他看到了这些痕迹会不会心碎?她怎么能以这种方式离开他? 不行,不行!她不要离开赵涟清! 这个念头升腾而起,让这小小的身躯爆发出一股蛮横的求生欲,竟然一下子挣开辛来的禁锢,跌跌撞撞地冲向被反锁的大门。 她要撞破它。 即使要受伤,她也要回到哥哥身边,拼命再见他一面。 下一秒,面前突然“轰——”地一声巨响。摇摇欲坠的大门竟然被人从外破开,灿烂的日光倾泻而下,将这狭小的、充满烟味的卫生间填满。 刺眼的好似刀锋一般的白光照进了少女的眼睛里,她来不及收回脚步,被惯性带着往前扑去。然后,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熟悉的青柠香味萦绕鼻尖,带着几分慌张的味道。 那人蓦地收紧手臂,像是用身子筑起一座结实的小巢一样,把她紧紧地扣进怀中。 …… 赵涟清的出现立刻反转了场面,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但是他就这么出现了,瘦瘦高高的个子一脚踹开了大门,带着一股与平时完全不同的、令人胆战心惊的气场。 盛夏闷热的风掀起少年雪白的衬衫衣角,外面嘈杂的世界也一涌而入。许孜站起身,目光忿忿,脸上挂着一副鱼死网破的神色。而辛来被沈念一把推开后,已经失魂落魄地跌落在地,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你也来送死?” 赵涟清抱着怀里的人,抬起头,温和的神色消散无踪:“许孜。” 许孜冷冷地盯着他。 “你真是不自量力。” 话音落地,黝黑枯瘦的男生脸上浮现出一瞬间的狰狞。 拳头一寸寸握紧,虎口处的伤口被撕裂,殷红的鲜血溢出,牵扯出鲜明的刺痛感。许孜似乎又想起自己在操场上被他一招擒拿脸面丢尽的时刻,浑身的血液都像沸腾了一样喧嚣着、尖叫了起来。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舒凡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匆忙:“沈念,你还好吗?” 小少年气喘吁吁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他目光急切地扫视一圈,看到被赵涟清抱在怀里的沈念后,明显松了口气。 小姑娘听到声音,从哥哥的怀里抬起头来,本想告诉他自己没事,可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来了。方才那一瞬间的爆发似乎已经用尽了力气,她现在浑浑噩噩,像是在经历一场噩梦。 沈念最终还是强打起精神点点头,表示自己没事。 这边,看到舒凡也赶了过来,许孜立刻冷了脸色,右手伸进兜里,似乎在等待着某个时机。见他面色不对,赵涟清立刻道:“念念,你先出去,去找陈雅路。我和舒凡先一起把他们堵住。” “哥……” 赵涟清温声道:“听话。” 他的手臂缓缓松开,将她放了出来。就在这时,楼下骤然响起了刺耳的警铃声。 许孜整个人一抖,整个人像是被电流过了一下似的,悚然地睁大了眼睛。 “你们报警了?” 他的牙齿“咯咯”咬紧,似恐惧,又似怒极,好像整个人被大火烧焦了一样,浑身的肌肉都可怕地挛缩起来。这副模样看起来令人生理性不适,舒凡微微蹙眉:“不报警难道看着你这种人渣为所欲为?” 许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睛像死人一样发直,挂满了血丝的眼球几乎从眼眶里暴凸出来。 “你们……你们都要逼我是不是……你们都要希望我去死,是不是?” 他突然间从兜里掏出什么东西,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折射出一道雪亮的白光。跌坐在一旁的辛来这时尖叫起来:“许孜!不要!” 皮肤黝黑的少年顿了顿,眼睛迅速地烧成烙铁一样的红。但很快,他又咬了咬牙,这一次声音已经带着哭腔:“都是你们逼我!” 说罢,男生像莽撞而笨拙的犀牛一样,带着那尖锐冷冽的东西,带着满身的绝望,带着无望的未来,朝大门口冲了过去。 他脚步飞快,如此沉重,如此用力,如此疯狂,每一步似乎都踩在了自己的心脏上。而那锐利的刀锋随着他的奔跑划破了盛夏炙热的空气,划破了无疾而终的痛苦的青春,划破了恶臭熏天的小弄堂,划破了他那个赌鬼爸爸的喉咙,也划破了少年惨淡的像是污水里漂浮的垃圾一样的人生。 刀风袭来的瞬间,赵涟清神色一凛,立刻将沈念身后一塞,整个人再次挡在了她面前。随即听得“扑哧”一声闷响—— 不知是谁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沈念颤抖着睁开眼睛,眼前弥漫着铺天盖地的、惨烈的殷红色。 第42章 泪珠她就要失去一位形影不离的朋友了…… 那是令人无法分辨是梦境还是现实的一天。 混乱的现场,喧嚣的警笛,簇拥围观的人群,和倒在血泊中的少年。 外面灿烂的夏日像是一副遥远的风景画,与这个脏兮兮的卫生间隔绝开来。那一刻,沈念莫名地感受到了剥离感——在看着眼前这一切的时候,她仿佛变成了一缕灵魂,飘荡在天花板上,看着被赵涟清抱在怀里面色苍白的自己,和不远处一步之遥的地方,倒在地上昏迷的舒凡。 殷红的血液逐渐染红了干净的衬衣。 那是一件崭新的衬衣,中午一起吃火锅的时候,他 特地借来一条围裙,小心翼翼地围在身上。此时殷红的血花一朵接着一朵地在上面肆意绽放,像是不受控制的病毒,疯狂地繁殖、蔓延。 一转眼,人已经面目全非,像是一条浸泡在血水里的鱼。 这个奇怪的念头让她瞪大了眼睛,视线死死黏在舒凡身上无法移开,直到赵涟清伸出手,将她的眼睛遮住,把她拉到了一旁,像是抱着一截圆木一样紧紧地抱着她。 走廊上不知何时来了那么多人窃窃私语。那些声音充斥着沈念的耳畔,直到过了好几秒,她才意识到赵涟清一直在喊她的名字。 “别怕,念念……别怕……” 别怕,别怕。 温柔的声音夹杂在几乎要爆炸的聒噪的脑海里。沈念这才找回了呼吸的方法似的,迅速地深吸一口气,让滚烫的空气灌入胸腔,把两扇肺叶撑得鼓起。 来来往往的人穿着各式各样的衣裳,像是一条条在水里游动的热带鱼,复杂而花哨的色彩如同焦躁的鼓点般令人眩晕。 第49章 她看到许孜和辛来被带上警车,看着医生将血流不止的舒凡抬走,看到陈雅路哭得满脸泪痕,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似乎没有察觉到被赵涟清护得紧密的她。 而那把美工刀大剌剌地掉在地上,上面凝固着干涸的血液,那些血液属于她的朋友,她最亲近最信任的朋友,这让她也感受到了切肤之痛。 …… 在峰南这种小地方,平时生活如死水般平淡无波,一点点小石子都能激起千层浪。 但这件事情最终没有闹得很大,罪魁祸首许孜当场被抓获,没有引发更大的恐慌;另一位又是辛家的小姑娘,辛家在峰南的也算是能说得上话,消息途径被刻意封锁了几条。 当然,受伤的舒家小少爷也不是好惹的背景,辛家的人为此事周旋了许久,给了一大笔补偿款,又将闯祸的辛来送去了别处读书,此事就此揭过。 就此揭过的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舒凡实际上没有受到很严重的伤——那天的出血量看起来很吓人,但伤口在胳膊,没有伤及要害,去医院里简单包扎了一下,缝了几针以后便回去了。 这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只是那天那顿饭给三个人都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估计有一阵子陈雅路和沈念不想再去那个商场。 离别的日子越来越近,一眨眼便到了周六。 舒凡一大清早便被喊醒,他的机票时间虽然在晚上,但峰南只有高铁站,没有机场,要去机场的话必须得开车去附近稍微大一些的市区乘机,司机中午就得带他出发。 母亲果然还在申城忙生意,没有回来送他。偌大的别墅还是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和几件被收拾得干净利索的行李箱。他习以为常地坐在餐桌上吃早饭,吃着吃着,门铃突然被摁响了。 「叮咚——」一声,他吃粥的勺子没停,陈阿姨已经来到大门前,打开可视门铃。 “您好,请问您找哪位?” “我找舒凡。” 清甜的声音响起,带着糯糯的南方口音,让他手中的勺子“啪嗒”一声掉在了瓷碗上。陈阿姨似乎还想问些什么,身后顿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她一扭头,便看到小少爷竟然出现在身后,脸上挂着一本正经的神情。 “陈阿姨,是我朋友,您开门吧。” 他的左手还带着伤口,使不上多大的力气。陈阿姨看了眼脸色绯红的小少年,又看了眼外面甜甜软软的小姑娘,心里顿时了然,笑了笑:“好嘞,要不要我再多上一份早点,请她一起吃?” “嗯,再来份鸡蛋羹就好。” 六月底的太阳已经有了几分盛夏的炽烈,但幸好清晨还算是凉爽的,从家属院一路骑车到别墅的沈念只是额头出了层薄汗,倒也没有很累。 小姑娘昨天晚上没怎么睡好,等吃完早饭便和哥哥打了声招呼,脑子一热来找舒凡了。 陈雅路上午需要补课,没法陪她来,可她不知道为什么,非得见他最后一面不可。 摁了门铃后,不一会儿,大门便打开了。方才和她对话的那位慈眉善目的阿姨站在门侧,手臂包着纱布的少年站在门中央,漆黑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你怎么来了?” 沈念眨巴眨巴眼睛:“来送你呀。” “怎么不提前跟我讲?” “脑子一热就来了。” 舒凡本来是小大人一般严肃的模样,却不知为何,嘴角的笑意实在是憋不住,最终还是“扑哧”破了功。他朝身后瞄了一眼,侧过身,一边让她进来一边明知故问:“只有你一个人?陈雅路呢?” “她周六补课,来不了,我也没来得及和她说。”沈念道:“我早上起来一睁开眼睛,就想着你要走了,必须得来送送你。” 小少年本来已经转过身走在前面,闻言脚步顿了顿,侧过头,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看。看得沈念有些不好意:“干嘛这么看我?” “震惊呗。” “有啥好震惊的?”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舒凡这么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回来,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从北津到峰南有多远,怎么可能轻易再见?她不难受肯定是骗人的。 就凭他们这么深厚的情谊,来送一送他,也是合情合理。 “你管我。” 小少爷傲娇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耳垂像是滴血一样红。 沈念没有察觉到,她已经换上了客拖,跟着他穿过客厅,小脑袋四处打量。 舒凡家的别墅她小时候也来过,当时舒凡的外公外婆还在,那堵巨大的电视屏还开着,里面放着老派的戏剧。但是最近老人们年纪大了,送去了养老社区,这个别墅比之前更加空旷。 来到餐桌前,陈阿姨已经又上了一份早餐,热情地招呼道:“小姑娘,快坐下,尝尝阿姨的手艺咋样。” “谢谢阿姨,我已经吃过早餐了……” “没事儿,随便吃点也行,正好你也陪陪小凡。” 早餐很丰盛,除了一碗鸡蛋羹以外,还有一碟生煎、一碗南瓜小米粥、一小盅排骨莲藕汤。浓郁香气飘进鼻尖,沈念顿时又觉得饿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在舒凡旁边坐下。 舒凡吃饭很讲究,规矩很好,不爱说话,也没什么动静。很快,他那份早餐就吃得一干二净。沈念把鸡蛋羹吃完了,肚皮已经撑得圆滚滚,她放下筷子,看着面前大大的落地窗,外面的梧桐树枝叶繁茂得像是一顶撑开的绿伞。 而在落地窗旁,静静地站立着两只巨大的行李箱,和一只手提小箱子。 那是舒凡要离开时带走的包裹。 一想到这里,美味的早餐也有些难以下咽。 “你待会儿几点出发?” 舒凡慢条斯理地擦着嘴巴:“十一点准时走。” 现在已经九点多,还有一个多小时。 他们能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小时。 十一点钟一到,她就要失去一位形影不离的朋友了。 一想到这里,小姑娘顿时神色焉焉,难过地垂下眸子,盯着餐布上精致繁复的刺绣。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明明上幼儿园的时光还历历在目呢,怎么突然间又要离别了?她不喜欢离别,向来讨厌离别,可是人生中怎么有那么多那么多离别? “也挺好的。”沈念喃喃道:“你在那边也有朋友的,你肯定也很想他们了。” 舒凡没有否认,却道:“但这些年也没有联系,我的朋友实际上只有……你和陈雅路。” 沈念抬起头,看向他,眼角泛着一层薄薄的泪。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舒凡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又要哭了?” “我没有啊。”她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吸吸鼻子:“真奇怪,哎呀。” 舒凡本来想给她递张纸,但是一只手受伤了,不方便拿,另只手离得远够起来费劲。情急之下,他只能抬起袖子,帮她擦了擦:“多大人了,怎么这么爱哭?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上次都跟你们说了,高铁飞机都很 方便。”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迎面而来。沈念响起他手上还有伤,顿时鼻子更酸,泪水直接蓄成一滴泪,“啪嗒”从脸蛋上滚下来了,声音哽咽道:“舒凡……” 小少年愣了愣:“嗯?” 她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里面翻涌着深切的思念和担忧:“你的手还疼不疼?” “没事儿,医生说都是皮外伤,拆线了就好了。” 舒凡被她担忧的眼神看得浑身发麻,鬼使神差般地,他伸出手,碰了碰她挂着泪的面颊。 冰冰凉凉的触感袭来,带着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指尖一直蔓延到胸膛。 沈念脸颊原来这么白,这么软,手指碰上去,像是在抚摸一枚温润的玉。舒凡低声道:“别哭,都是小事儿一桩。” “我没哭。”她嘴硬道。 “那这是什么?”他直直地盯着那颗晶莹的泪珠,眼神有几分炽热:“你难道不是为了我,在难过吗?” 这下子,她哽住了,有些羞恼地别过脸去,想要将眼泪藏起来。可是下一秒,舒凡的呼吸声骤然凑近,一个温温热热的东西轻轻贴在了那枚泪珠上,一擦而过。 第43章 舒凡亲一下哥哥又怎么了? 夏日的无名热风吹过树梢,转纵即逝。 梧桐树摇了摇树叶,隔着窗户沙沙作响。 舒凡吻了她的脸。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冒出来的时候,那柔软的唇已经离开了。只是温热的呼吸还在,他看着她,眼睛滚烫而炽热,像是落地窗外气势磅礴的盛夏。 沈念火燎屁股似的“噌”地从餐椅上站起来,瞪圆了杏眼。 “你……” 为什么亲我? 这句话怎么说的出口?她的脸已经红透了,从耳朵尖儿到面颊,仿佛被人用粉扑拍了满头满脸的腮红。而舒凡也没好哪儿去。 他看着还算是镇定自若,耳朵却已经滴了血,像超市里卖得很贵的车厘子。 第50章 “我没别的意思,你……你哭起来太烦了。”一向伶牙俐齿的小少年有些舌头打结:“怎么这么大反应,难道是你的初吻?” “当然不是!” 舒凡立刻黑了脸:“你还亲过谁?” “不跟你讲。”小姑娘“哼”了一声别过头,又羞又恼,不想再理他。过了一会儿,身后又响起嘀嘀咕咕的声音。 “是你哥吧?” 沈念没有吭声。舒凡又笃定地重复一遍:“绝对是你哥!” 他说的没错,的确是赵涟清。但是赵涟清是她哥哥呀,亲一下哥哥又怎么了? 他们一起长大,她从小就喜欢亲亲他,洗完澡香喷喷的时候亲亲,做错事心虚的时候亲亲,幼儿园拿了小红花也要亲亲。哥哥身上都是青柠檬的味道,她很喜欢,每次晒衣服都要埋在他洗干净的衬衣里好一会儿呢。 但自打上了五年级后,他就以‘念念已经是大姑娘’为理由不肯让她亲了,沈念心里还是很怀念小时候的肆无忌惮的日子的。 小姑娘一副被戳中心思的模样,舒凡看在眼里,心头燃起一股无名的邪火。但是他又没理由发作,只能冷冰冰道:“反正这是我的初吻——” 听他这么说,沈念大惊失色,也顾不得害羞扭头惊讶地看着他。 舒凡的脸颊终于变成了火烧云,但是他却没有躲藏,视线像是被钉子钉在了她身上,即害羞又执拗。 但是那句话只说了一半,他想说那是他的初吻,所以要她负责。但是他又想起来晚上的航班,他都要回北津了,她该怎么对他负责? 今天本该是个离别的日子啊。 心底缺了一个口,漏出一口气,从他口里逸出化为了一声浅浅的叹息。他抬起手指,在她额头轻轻弹了弹。 “唔!你干嘛?” 龇牙咧嘴的像小猫一样。 舒凡笑了笑,故作轻松道:“从幼儿园到现在,还是这么傻,以后我不在了,没人罩着你,你得自己学着聪明点儿。” 沈念的眼睛又红了一圈儿。但是这次她咬了咬唇,忍住了鼻头泛起的酸涩感:“别说得像生离死别一样。北津也没那么远。” 从峰南到北津,需要两个多小时的飞机,或五个小时的高铁。 但是峰南这种小地方,开个车溜达一圈也花不了两个小时。 他要去繁华而四季分明的北方了,而她还会呆在这座安静的南方小城里,不知会呆到何时。 从此以后,他们只有流逝的时间是同步的,日升日落、春夏秋冬,以及由这些交织而成的人生轨道,统统都不一样了。 …… 最后分别的时候,舒凡家的司机开着一辆漆黑的商务车来接他。他的行李很多,一只接着一只放上去,把车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 舒凡上车后,坐到了靠窗的里侧,降下车窗。外面的清风吹进来,微微掀起小少年额前乌黑的发。 沈念还站在别墅门口没有走,看起来一副想帮忙,却又不知道干什么的模样。 “差不多了,你回去吧。”小少年的声音从车上传来,带着些许距离感:“回头你跟陈雅路说一声,就说我走了,好吗?” “她知道你今天的飞机。” 舒凡勾起唇角,笑着看着她:“沈念,你真是笨。我只是想多听听你的声音。” 小姑娘愣了愣,脸颊又泛起淡淡的灼热。她忍不住想起方才那个擦在脸颊上的吻,那个地方顿时又开始发烫,心跳像是失了序的乐曲。 “那你干嘛让我回去?” “你不回去,难道要跟我一起去北津吗?” 沈念呆呆地看着他。 不知道为何,这句话让她心头一跳,舒凡的笑意也消散无踪,眉目间笼罩着淡淡的无奈。 很快,行李陆陆续续收拾完了,司机“嘭”地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静静地等待舒凡的指令。于是小少年从车窗旁收回身子,沈念顿时只能看到他那双漆黑的眼睛了。 “那我走了。” 沈念道:“记得常跟我们联系。” 舒凡点点头,车窗缓缓升起,发出“簌簌”的声响。就在这时,他突然又转过头,那双清傲的丹凤眼定定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镌刻在眼珠里似的:“沈念,教我怎么用峰南话告别吧。” 小姑娘微微一愣,下意识道:“再会。” 他笑了笑:“再会。” …… 从舒凡家回去,正是中午时分,太阳火热奶白,像是一瓶被打翻的鲜牛奶。 沈念骑着那辆明黄色的自行车一路生风。她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拼命地踩着脚蹬,狠狠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从车座上抬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别墅区在峰南的边郊,离市区有点距离,她骑到麦当劳附近,将车子往树底下一停,买了一只甜筒,一个人安静地吃起来。 她需要摄入些糖分。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人生中第一次被同龄男生亲吻,第一次失去亲密无间的朋友,第一次察觉到舒凡对她的微妙心意。这些东西在她稚嫩的心房里横冲直撞,一会儿让她心跳,一会儿又让她心痛,真是无比的复杂,小小的脑袋涨成两个大。 所以她需要甜甜的、美味的、饱含热量和卡路里的东西,让心情变得美好一些。 小姑娘平日里吃东西还算斯文,但这次她三下五除二就干掉了甜筒,吃得上颚一阵透心凉一直凉到天灵盖,龇牙咧嘴了好一阵。 不一会儿,总算吃饱喝足,乱七八糟的心绪终于在甜食地安抚下逐渐平息。沈念走出店外,来到那颗巨大的梧桐树下,再次骑上自行车,慢慢悠悠地往家属院骑。 小镇安静且惬意,在盛夏时分,只有稀疏的蝉鸣算得上热闹。 车轮咕噜噜碾过平整的地面,碾过细碎的石子,两侧的行道树往身后缓缓退去,像是舞台上谢幕的演员。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沈念立刻抬起头,只见天空湛 蓝,烈日当空,一架客机呼啸而过。 清风吹拂过少女的面颊,让两侧扰人的发丝吹至而后,那双明亮漆黑的眸子里倒映出宽阔湛蓝的天幕。 雪白的飞机在空中寂寥地飞着,小巧得好像是一只模型。无形的手托着它往高处飞去,往远方飞去,直至化为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不见。 也就是这一瞬间,沈念突然意识到,舒凡真的要离开了。 周一开学后,没有人会倚着走廊一起放学,也不会再有人耐心地等她慢吞吞收拾书包了。 …… 回到家里正好是午饭的时候。 沈念本以为赵涟清会在厨房做饭,可是房间里的十分寂静,哥哥并不在家里。 她换好鞋子,又来到厨房。厨房的菜板上放着备好的菜,清脆的青苔切成了片,阳光下像是翡翠一样晶莹通透。 是哥哥切好的。 可是他人呢?怎么都不在了? 这个念头让她心里有些难受。舒凡离开了,哥哥也不在家里。这个世界仿佛变成了空荡荡的罐头,只有她被困在里面,四处都是挣扎的回声。 就在这时,大门处又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小姑娘立刻眼睛一亮,扭头从厨房跑了出去。 果然,是赵涟清回来了。 他去超市买了些东西回来,手里提着沉甸甸的购物袋,正在玄关处换鞋子。小姑娘冲到他面前,像一只刹车失灵的小鹦鹉似的,脆生生地喊他:“哥哥!” 赵涟清见她这幅模样,忍不住轻笑:“怎么了,念念?” 她看起来落寞极了,虽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他也能猜出几分——肯定是因为舒凡。 这俩人从幼儿园就认识,一起长大,成为好友,感情很是深厚。只是没想到因为家庭原因,让两个小朋友的友情发生变故。 但是,就算是小朋友,遇到离别也会难过悲伤。更何况念念一向心思细腻,她对于离别这种事情,会比寻常的小孩子更敏感一些。 赵涟清不由得心头一软,将购物袋放到地上,抬手在她的脑袋上揉了揉。小姑娘依恋地眯起眼睛,小脑袋安静地蛰伏在他掌心,乖巧极了。 “是不是因为舒凡?” 沈念点点头。 “他走了,你很难过,是吗?” 她继续点头。 果然是如此。少年叹了口气:“没事,如果你想他了,哥哥可以带你去北津。不用难过,只要人还在,终有一天会再相见的。” “唔。” 小姑娘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闷,有些委屈,也有些古怪。 赵涟清移开手,俯下身端详着她。只见她脸蛋微红,神情闪躲,除了一丝因离别泛起的难过外,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念念。” “嗯?” “是有什么事,想对哥哥说吗?” 声音温柔而缓慢,像是一个安抚的拥抱,让人感到心安。可小姑娘闻言,脸颊那处被亲吻的地方又变得滚烫起来,尤其是在赵涟清的注视下,反复变成了一个罪恶的烙印,让她顿时慌乱得不知所措。 第51章 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抿了抿唇:“有。不过哥哥,你能不能答应我,待会儿满足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赵涟清问。 沈念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唇上。 少年的唇是淡粉色,弧度精致漂亮,点缀在如玉的皮肤上,看起来又软又好亲。 第44章 暗中保护舒凡今天亲了我 打住—— 自己这是在干嘛?真是糟糕极了!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沈念身体抖了抖,立刻清醒过来,慌乱地移开目光。她怎么能对着哥哥想这种事情?这种事情怎么能对哥哥做呢? 更令她心乱如麻的是,方才自己竟然脱口而出让哥哥满足她要求这种话来。 那个要求是什么? 她心知肚明,可光是想一想,都感到罪大恶极。 “念念?” 小姑娘怔怔出神,赵涟清只好又唤了她一声。沈念眨了眨眼睛,干巴巴地笑了笑:“没什么,我就是肚子有些饿,饿得脑袋发昏了,刚才就是在胡说八道……” 看到她这幅模样,赵涟清一时半会也没有逼她开口,挽起唇角笑了笑:“好,哥哥这就去做饭。想吃什么?” 沈念闷声道:“鸡蛋羹。” “行,这个简单,马上就好。袋子里有水果,可以先吃点垫垫肚子。” “嗯。” 小姑娘满口答应,从袋子里翻出一个苹果,拿去厨房洗了洗。结果洗着洗着,小肚子突然一阵坠痛,她“哎哟”了一声,苹果“咣当”一下掉进了水槽。 “怎么了?”赵涟清连忙冲过来。 她捂着小腹,摇摇头,像小老太太那样蹒跚着跑去了卫生间。过了一小会儿,小姑娘脸色苍白地从里面出来,气若游丝道:“我最近来月经了,哥哥。但是这次肚子好痛……” 平时来大姨妈的时候,她就有些痛经。然而都是可以忍受的地步。但是这次不知为何尤其的疼痛,明明经期都要结束了,还是时不时痛得一下,好像小肚子冷不丁被人揍了一拳似的。 她虚弱地想往哥哥的方向移动,却眼前一黑,一下子扶到了水槽上。 冰冷的水珠沾染了掌心,冰得她打了个激灵。下一秒,一条毛巾就敷了上来,把水珠揩尽。 赵涟清迅速把她的手擦干净,将她扶到沙发上躺下。小姑娘立刻蜷成一团,腿抵在小腹处,像是一只西瓜虫,看起来难受极了。 少年心疼地帮她把碎发别到而后,温声道:“念念难受的话,就先睡一会儿,哥哥给你去买止痛药,好吗?” 沈念点点头,手指却伸出来,勾着哥哥的衣角。 “哥哥。” “嗯?” “快点回来……” 赵涟清蹲下身子,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沈念有些迷糊,没怎么听清楚,便感觉身边的人像一阵风一样离开了。 …… 附近的药店离家属院不远,两三百米处就有一个。赵涟清买了好几盒布洛芬,急匆匆地往家里赶。一回到家,他的目光旋即落在沙发上,只见小姑娘缩成一团在沙发上睡着了,额头上被捂出一层薄汗。 赵涟清到了杯温水,把她扶起来,喂她吃下止痛片。 “先吃点药,实在不行,我们就去医院。” 小姑娘把药片吃下去,脸上的表情缓和些许。 “之前没那么痛……好奇怪……” “是不是受凉了?” 现在是大夏天,怎么会受凉呢?沈念刚想摇摇头,便想起来自己在半路上吃的那根甜筒,哭丧着小脸:“应该是吃了凉东西。” 赵涟清愣了愣,而后叹了口气:“原来是那支甜筒……” 话音落地,他突然顿了顿,声音像是没入池中的鱼尾,融散不见。 小姑娘默默喝着水,一开始没发觉异样,直到她突然察觉到突如袭来的沉默,这才掀开眼皮,从少年那雪白的衣领,看向他那双琥珀般的眼睛。 奇怪。 她吃了甜筒的事情,哥哥怎么会发现呢? …… 窗外的盛夏聒噪而明亮,像是被谁泼了一层轻薄的白漆,窗外的梧桐树连同那湛蓝色的天幕,都蒙上了一层柔和朦胧的乳白色。 没有人开口,屋内陷入了柔软的寂静。 沈念感到短暂的惊讶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平静——没有厌恶,没有躲避,甚至没有太多惊异,那双水光粼粼的杏核眼静静地看着哥哥,像是在等待一个答案。 赵涟清垂下眸光,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 她眨巴眨巴眼睛,没有立刻回复。这幅模样让赵涟清感到些许陌生,向来温和自持的眸中闪过一丝无措:“念念,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哥哥惹你讨厌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很聪明地问。 没有问他为什么,而是什么时候 开始的。 什么时候开始如此跟踪她,什么时候开始如此患得患失?赵涟清愣了愣,嘴唇抖了抖,一时半会儿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止痛药似乎慢慢开始起作用了,小腹那下坠的疼痛消散不见,理智缓慢回笼。她得以清醒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稚嫩的目光打量着他的神色:“哥哥?” “自从……我们在操场上遇到许孜以后。” 对,是操场那次。 那个夕阳染红天幕的傍晚,他眼睁睁地看着足球飞到了她的方向,下意识便用身体挡在了她前面。但最令他厌恶的并非是身体的疼痛,而是那束从操场投来的目光——始作俑者隔着足球场,充满男性挑逗意味地看着她,像是一条粘稠的舌头一样,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地垂涎着他宝贵而怜爱的妹妹。 身为男性,那恶心的目光透露出几分善意,几分意淫,他再清楚不过。 那一刻,赵涟清突然觉得象牙塔般的校园实则是恶意满盈的丛林,被细心呵护的柔软的小猫如何能在其中生存呢? 所以他要保护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无时无刻地保护她,他要她安然无虞的快乐和幸福,时时刻刻地在他视线中的无忧无虑。 即使有舒凡——即使有那个可靠的男孩子陪她放学,他还是忍不住提前从课堂上离开,宛如跋山涉水般来到实验中学门口,将身影隐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路目送她放学回家。 他做错了吗?他会让妹妹厌恶吗?会让她害怕吗? 在今天之前,赵涟清并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者他曾经考虑过,但是一想到那天那个男生打量她的眼神,他的心头便像被划了一道深深的刀痕,如同淤泥般粘稠的血液从胸膛汹涌而出,吮吸掉了这副躯体里所有的理智。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愿这么做。 但是念念啊,他已经失去了很多,无法再失去更多了。哪怕只是一个男人看待女人的目光,一秒不为人知的意淫,他都不愿看到。 他想把她收拢在掌心,放在怀里温养,像是守护着一株细弱的豆芽苗。 他想把她埋入胸腔,与他的脉络血肉融合,永远无法从他体内剥离。 他无法离开她,不要离开她,不能失去她。 光是想一想,心脏就几乎无法跳动,窒息感像真空一样抽取掉世间所有的声音与色彩。 夏日的骄阳里,面前的少年迅速变成了枯萎的植被,看起来脆弱易折。小姑娘从沙发上半坐起身,往里挪出一小片位置,扯了扯哥哥的衣袖。 “哥哥,坐过来吧。” 赵涟清顺从地坐在她脚边,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哥哥怎么这么紧张呢? 沈念把上半身从沙发上撑起来,凑到他面前,脸蛋轻轻放到他的肩头,小猫一样蹭了蹭。赵涟清浑身的肌肉紧了紧,下一秒又放松下来,好似松了口气。 “所以那天在台球室旁边的厕所里,哥哥第一个找到了我,是吗?” 赵涟清点点头。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沈念挽起唇角,脑海里浮现出他们三个人去吃火锅,哥哥在一旁等候的模样。他可真是傻呀!如果担心她,一起跟过来不就好了?她怎么舍得他那么寂寞? 她难道就不想和哥哥无时无刻在一起?她难道不乐意永远依偎在哥哥肩头?她难道会嫌弃他、害怕他、讨厌他的爱意么? “哥。” 赵涟清侧过头,看向她。只见小姑娘黏黏糊糊地抱着他的胳膊,温热的身体贴着他的身子,脸颊挤在他的肩头,像是一只慵懒的撒娇的小猫。他心头微微颤动,伸手想摸一摸她被痛的汗涔涔的额头,又犹豫着放下了。 “我不讨厌。” “也不害怕。” “更不排斥。” 少年微微一愣,下意识道:“……什么?” 她的睫毛微微颤抖,像是蝴蝶在抖动翅膀:“你暗地里保护我这件事。” 心头蓦地塌陷出一小块地方,里面流出汩汩温水,浸泡得他心脏酥软,四肢绵绵。过了一秒,他才意识到这化骨的温水,名为喜悦。 第52章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意:“念念,你说实话,不用骗哥哥。如果不喜欢,哥哥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 “我喜欢。” 闷闷的声音传来。 她的耳朵红了一片,如同桃花般的淡粉色从耳垂蔓延到脸颊,像是一抹生机勃勃的春意。 沈念生怕他太紧张,没有听清,又凑到他耳边说了一次:“因为我知道,这是哥哥在乎我的方式。如果哥哥不在背后保护我的话,那次在厕所里,我可能就要被许孜……” 剩下的话戛然而止,她没有再说出口,因为身下的人肩膀再次紧绷起来,似乎不愿回想起那日的事情。小姑娘察觉到他的不安,轻轻蹭了蹭他的颈窝,身子愈发得寸进尺地靠近他,贴近他,几乎坐到了他的腿上。 哥哥身体好温热,隔着厚实的胸膛,好像能听到有力的心跳声。 她好喜欢。 她好喜欢哥哥。 她好喜欢哥哥做的一切。 “念念……” 少年沙哑的声音传来,他似乎低下了头,声音几乎擦着她的耳廓一闪而过。沈念“嗯”了一声,鼻尖贴在他的脖颈处。 “我们好像贴得……太近了……” 虽然这么说,他却无法伸出手,将已经变成大姑娘的沈念推开。他的胳膊和手变得软弱起来了。 沈念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没有选择起身,闷闷道:“我今天身体不舒服,就这一次,好不好?” 也是,她身体这么难受,依赖他也能理解。 赵涟清想了想,点点头:“好。” 哥哥果然妥协了。 此时的哥哥有些太好说话了,安安静静地坐在她旁边任她抱着,像是软绵绵的小兔一样温顺。她心里有些不安分,酥酥麻麻的,仿佛被很多小虫子钻出很多小洞。 时间缓缓流淌着。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窗外的阳光洒满了客厅,暖烘烘的,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这时,小姑娘突然开口:“哥哥。” 声音像是黏糊糊的糖糕,在耳畔边响起。少年微微侧过头,看到了妹妹白皙的脸蛋压在他的肩头,上面垂落着几缕乌黑的碎发。 “怎么了?” 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顿了顿才继续道:“舒凡今天亲了我。” 第45章 黏稠我想让哥哥帮我……覆盖掉………… 一瞬间,赵涟清的身体紧绷起来。 她满意地听到了他的心跳逐渐失序,兴奋得打了个战栗,鼻尖一路顺着那淡淡的青柠的香味,在他的颈窝处寻找了一个更温热的地方——他的脉搏处,轻轻蹭了蹭。 那条掌握着命脉的血管饱含节奏地跳动着,带着几分苦苦压抑的怒火。 他微微侧过脸,低声道:“他有没有得到你的允许?” 沈念摇摇头:“我觉得,这只是一个离别吻。” 赵涟清微微皱起眉头,垂眸看向怀里的小姑娘。她马上要上初中二年级,已经十三岁,眉眼已经长开,有了几分亭亭玉立的模样。她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呢?明明不久之前还是小小的一只,窝在他的怀里,他可以毫无负担的像抱小猫一样抱着她。 可是现在,她在迅速长大,身体一天天地发生变化,她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少女,一个女人。 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抱着她。 此时此刻,她却要他来处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问题。他只能叹口气,轻轻直起身子,拉开了些许两人的距离:“念念……” 沈念眨了眨无辜的眼睛。 一旦触碰到这么清澈的眼神,赵涟清立刻便像巧克力一样在烈日下融化了。而窗外刚好是浓郁滚烫的盛夏,他剩下的话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如果有男生想要亲近你,你有拒绝的权利。明白吗?他们如果要违背你的意愿,一定要和 哥哥说……” “那哥哥能不能也亲我一下?” 他愣了愣:“什么?” “我……我们虽然是朋友,但我不喜欢他亲我。我想让哥哥帮我……覆盖掉……”小姑娘本来想过无数举措辞,她大可以像之前那样耍赖,缠着赵涟清不放,让他给她一个亲吻。又或许装装可怜,用眼泪,用恳求来胁迫他,让他弯下头颅一次次迁就。 可这次,她把心里的话坦诚相告。 她不喜欢别的男生亲吻他。 她只想要哥哥亲吻她。 她只想要他,只喜欢他,只需要他…… 火热的盛夏的海啸最终还是冲刷过窗外碧蓝如洗的天际,气势非凡地涌入了这个小小的客厅,将他从头到脚淋湿淹没。他听到了自己的理智尖叫着让他拒绝,那个声音说她是你妹妹,她已经快要长大,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女人,她会爱上别的同龄的男性,这是她应该拥有的普通的人生。 可是,他怎么敢想? 他又怎么敢拒绝她? 她仰着头带着几分恳求,指着被别的男生吻过的地方,想要用他的气味安抚内心的苦恼,他怎么能拒绝呢?她那么需要他,像是一只小猫仰着头,本能地想要蹭一蹭哥哥的味道。 一想到这里,赵涟清的呼吸颤抖了一下,喉咙里闪过一个短促的气音,像是吸进去了一小口冰冷的寒气。 然后,他低下头,让嘴唇小心翼翼地蹭过妹妹的脸颊处。 他们之间有过很多次亲吻,这些吻大多落在她的发顶、额头。在她还小的时候,刚到他腰际,浑身上下都像刚剥了壳的幼鸟一样的时候,他可以像哥哥一样亲吻她。 可是现在,嘴唇触碰到她面颊的时候,略微冰凉的触感让他心脏刺痛,仿佛是罪孽的荆棘贯穿了血管,刺破了他触碰她的血肉皮肤。 “是这里么?” 但这个吻,最终还是落下了。 极近的距离内,呼吸好像化为某种粘稠的粥类,湿润地交缠在一起,发出粘稠的蠕动声。 沈念哑着嗓子道:“唔……还要再往下一些……” 于是他的唇瓣再次覆盖上来,如蜻蜓点水般碾在稍下方的地方,半秒钟不到便离开。 呼吸声清清浅浅,淹没在衣物的摩挲声里,嘈杂一片。几乎顶撞在一起的鼻尖萦绕着浓郁的青柠的香气,分不清是谁衣服上的,又或是两人都有。 沈念心满意足地抬起眸,眼中泛起一层湿淋淋、水濛濛的雾色,懵懂、天真得令人心头发颤。 “这次对了。” 她松了口气,闭上眼睛躺在哥哥的怀中,宛如陷入一场迷离的幻梦。 …… 暑假很快便开始了。 假期的到来冲散了离别的雾霾。陈雅路因为补习班,没能给舒凡送别而难过了许久,最开始的一周,三个人每天都要在手机上聊天。沈念没有手机,只有儿童手表,即使如此她也没有错过任何一条消息,只要舒凡在群里说话,她都要回复一两句。 聊的话题无非是北津怎么样,他爸爸对他好不好,新学校如何。舒凡小少爷难得事事回应,把每天的生活都事无巨细地和俩人分享。最后得出总结——他过得还不错后,两个小姑娘才舒了口气。 如此聊了一个多月后,舒凡渐渐地没那么活跃了,她们发消息问他,基本上要过几个小时才能回复。 暑期过半的时候,他便不在群里说话了。 盛夏的阳光透过梧桐树的缝隙洒落下来,蝉鸣声阵阵,吵得人心焦躁。 “估计是在上补习班吧。”陈雅路一边舔着冰棍,一边道:“或者他交到新朋友了,他在北津本来也有发小。” 沈念有些忧伤地坐在秋千上,看起来像一只沮丧的小狗。 “可他说好不会忘了我们的。” “也可能还在适应,毕竟那边生活节奏快,学习压力也大。”陈雅路道,“我不也是嘛,平时补课,放假还在补课,真的要累死,还不如赶紧开学呢。” 补完课后还有一套又一套的卷子做,好好的暑假忙得脚不沾地。平时沈念还能找舒凡出去玩,结果舒凡不在了,她才发现自己这么孤单。 今天陈雅路好不容易能休息一天,俩小姑娘赶紧跑到外面的公园里撒欢。公园就在家属院附近,走路三四分钟,周围都是日常经常出入的、熟悉的环境。之前她上学磨磨蹭蹭,经常让舒凡和陈雅路等上个十分钟,这两人便会将自行车停好,在公园里边玩秋千边等她。 “不过我总觉得,他还是会忘记我们。”陈雅路道。 “为什么?” “因为我们都见不到面呀,也没法一起出去玩了,没法一起玩怎么能巩固彼此的关系呢?就好比你和我,我们现在在外面玩,你还会想起你哥哥吗?” 小姑娘闻言,愣了愣,点点头。 她总会见缝插针地想起赵涟清。 比如方才他们一起去小卖部买冰棍的时候,她闻到了隔壁手打柠檬茶的味道,青柠檬的香味让她好像跌进了哥哥的怀抱里。又比如头顶聒噪的梧桐树叶,会让她想起六年级运动会的时候,赵涟清站在梧桐树下等她。 第53章 她的哥哥长得那么漂亮,站在茂盛的梧桐叶下,像是一副风景画。 陈雅路:“……” 她就不该打这个比方。 很快,一根冰棍吃到了头,陈雅路来之不易的自由时间也所剩无几。她看了眼手机,屏幕显示下午四点半,再过一个半小时她的网课要开始了。 陈雅路迅速吃完冰棍,擦了擦嘴巴,准备离开。 “对了,明年的古诗文大赛你要参加吗?” 沈念点点头:“语文老师给我报名了。但是我一首诗都没背呢,估计是重在参与。你准备的怎么样?” “别提了,我妈为了这个破比赛,又给我报了古诗文网课,这就得回去上课。”陈雅路叹了口气,疲惫地推了推眼镜:“天天都要累死了,她还老是唠叨我,真烦!看到古诗词更烦!” 陈家父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对陈雅路的成绩抓得很紧,是远近闻名的鸡娃夫妇。这一点倒和叶琦妈妈有些像。但叶琦姐姐最终不负众望地考上北津大了,了却了叶阿姨的心愿。不知道陈雅路能不能做到。 但是陈雅路说,她不想考北津大,她对未来有十分明确的规划——成为一名心理医生,国内排名第一的学校并不是北津大。 当然这在目前还是秘密,因为这条职业路径和陈爸陈妈规划的道路完全不符。他们希望陈雅路可以学编程,到时候送她去美国读书,拿到绿卡留下来,把他们一起接过去养老。 那相对应的,沈念同学又想成为什么? 小姑娘没有仔细想过。 她没有什么职业规划,也没有执念和梦想。要是说非得成为什么不可,她希望可以成为赵涟清的妹妹。 ——她想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出这句话的时候,又想起那日在沙发上,哥哥侧过身,低头吻了她两次的模样。心脏无端漏跳了一拍,她连忙伸手摸了摸脸,果然热乎乎的。 “念念?念念?” 见她出神,陈雅路不由得抬起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好一会儿,小姑娘才反应过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从耳垂到面颊都染上了一抹薄粉。 “怎么了?” “我说,我要走啦,回家上网课。”陈雅路撇撇嘴:“我看你脑子里只有你哥,以后就按照你哥这样的找男朋友好了。” 沈念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那可是很难的。” 赵涟清模样那么好,站在人群里水灵得像翡翠小白菜一样,全峰南哪儿有第二个呢?她看了那么多的偶像剧,那些英俊的男主角也都比不上他。 陈雅路倒是很认可:“那确实,你哥别的不说,的确很好看。性格也好,声音也好听,就是太完美了,像ai。” 完美这个词确实很适合赵涟清,在沈念眼里,全世 界没有人比他更好更完美了。但是这样的人怎么会是ai?他明明是热呼呼的、香喷喷的,像是毛绒沙发抱枕一样时刻让人想要抱上去的人呀。 “我哥才不是ai,他还是有很多活人的小癖好的。”沈念立刻开始辩解:“我哥特别喜欢吃番茄,每次去超市都要狠狠买好几只,我怀疑他上辈子被番茄伤害过。” 陈雅路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真的呀。”小姑娘信誓旦旦说:“我觉得我哥,喜欢番茄胜过我。” 话音落地,好友却没有回应,奇怪地噤了声,眼睛盯着她身后看。 沈念扭过头,看到赵涟清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他站在秋千不远处,似乎刚从隔壁的超市里出来,手里果真提着一袋红彤彤的番茄。 第46章 金鱼番茄当然最喜欢哥哥了 这下子真被沈念说中了,她有些尴尬地红着脸:“哥……” 赵涟清仿佛没听到俩人方才的话,表情自然地走了过来,笑道:“这么巧,你们今天在这里玩?” 他来到沈念身边,立刻飘来一股清淡好闻的青柠香气。陈雅路看到沈念立刻黏了过去,像是做错事情的小孩子一样扯了扯少年的衣袖:“你怎么突然来啦?” 赵涟清提起手中的超市塑料袋,意味深长地说:“出来买番茄。” “……” 果然还是听到了。 虽然只是几句玩笑话,但是被当事人听到依旧是有些淡淡的尴尬。尤其是那句“我觉得我哥,喜欢番茄胜过我”说得掷地有声,百分之百被他听了去。 陈雅路被这诡异的气氛搞得如芒在背,瞄了眼手表,说自己来不及上网课了,脚底抹油溜走。被丢下的沈念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眼神往他手里的袋子里飘。 沉甸甸的番茄挤在塑料袋中,压出圆润的弧度,里面约莫有四五只,像是胖嘟嘟的金鱼一样挤成一团。 余光里,那抹白色的衣角动了动,然后便听到少年说:“走吧,我们回家。” 沈念点点头,跟在哥哥身边。 正值暑夏,太阳势头正足,已经快五点钟依旧高悬在天上,将成排的梧桐树照得毛茸茸。 小姑娘在室外玩了一下午,晒得脸蛋红红,额头布了蹭密密的细汗。赵涟清突然说了句“等一下”,便停下脚步。 沈念有些不知所以然地跟着停下,便看到少年伸出另只手,食指放到了她鼻尖上,往上一推。 “变小猪!” 小姑娘尖翘的鼻头顿时皱成了猪鼻子。她瞪大了眼睛,杏核眼睁得溜圆,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看起来呆呆傻傻。 赵涟清忍不住笑出声,眼睛弯成了两汪清清亮亮的月牙。 ……被戏弄了! 沈念立刻别过脸,气呼呼地躲开他的手指:“哥哥好幼稚啊!” “那你想变成什么?”赵涟清含笑问:“要不然就变成番茄?” “那岂不是要被你吃掉了?” “嗯,番茄与我有仇,是要吃掉的。” 想起自己方才的胡说八道,小姑娘涨红了脸,顿时有些羞恼。她索性一把抓住少年的手,五指像皮筋一样将他紧紧捆住:“好了好了,我们快回家吧,我肚子好饿!” 他一只手提着袋子,另只手被她攥着,这下子他就动弹不得了吧!小姑娘还在为自己的聪明主意沾沾自喜,便听到赵涟清道:“哥哥再问一个问题就走。” “好吧,什么问题?” “如果是鸡蛋羹和哥哥的话,念念喜欢谁?” 夏日的躁动似乎消失不见了。蝉鸣声、微风婆娑声、自行车的车轮声统统化为模糊的背景。唯一鲜活的,只有那双看过来的温柔好似琥珀的眼睛,里面倒映着那脸色微红,可爱而又无措的小人儿。 沈念惊讶地皱起眉头,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哥哥呀!” 赵涟清微微一笑。 “真巧,哥哥也是。” 红润的番茄也好,香喷喷的鸡蛋羹也好,可恶的牛奶也好,轮回的春夏秋冬、形状各异的世间万物,他最爱的最爱的,一定是念念。 他的妹妹,这个小猫一样可爱又胆小的小姑娘,偶尔口无遮拦,说出一些傻气的话。但其实无妨,他会包容她的一切。 沈念听到这话,有些害羞地“哼”了一声,嘀咕道:“我当然知道啦。”小手却紧了紧,牵着他心情很好地上下甩着。 两人迎着夕阳往家里走,交缠在一起的影子在柏油路上如鱼群般游动。两侧枝叶繁茂的梧桐树静静地看着二人,一路沉默相伴。 过了一会儿,他又听到身侧传来细细的嘀咕声。 “我当然最喜欢哥哥了。” 小姑娘勾起软软的唇角,藏不住溢出的笑意,欲盖弥彰地垂下头,用脚尖踢开一颗细小笨拙的石子。 …… 开学后,沈念荣升初中二年级,也如愿以偿地进了尖子生云集的二班,和陈雅路成为了同学。 因为小姑娘当初是擦线进了实验中学,陈雅路对沈念的印象还是那个成绩一般,只有语文好不错的印象。结果开学第一周摸底考,沈念便考进了班级前二十,其中语文单项名列前茅,物理更是接近满分。 “你是不是找家教了?”成绩单贴在班门口,一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陈雅路带着她费力地挤进去,看着她的成绩单,惊讶道:“物理大题那么难,你怎么做出来的?” 沈念眨巴眨巴眼睛:“没有家教,就是我哥给我讲了几道题,思路正好能用上。” 物理并不能考死记硬背,这门学科是个玄学,如果悟了那就是打通任督二脉,成绩直接一飞冲天。如果没有悟性,也能勤能补拙,但是一遇到难题、怪题,绝对做不出来。 所谓思路,所谓了悟,实在是太抽象,一般人也很难做到。 “怪不得,你哥当初市模拟考可是拿了理综满分,那是近十年来最难的一张卷子了。”陈雅路啧啧摇头:“看来学神水平还在,也不知道高考那次是怎么回事……” 高考那几天,赵涟清一切正常,甚至每天中午还能悠闲回来给她做饭吃。按理来说,不存在心态崩塌发挥失常这种事情。 第54章 沈念愣了愣,心里顿时浮现出一个有些荒唐的念头,这个念头呼之欲出,可惜还没等她深想,陈雅路便拍了拍她的肩膀,问她要不要去小卖部。 上初二了,胃口好像越来越大,她们女孩子到了下午两三点也会觉得饥肠辘辘,必须得趁课间去小卖部买点吃的才行。 两个小姑娘最近迷恋上了吐司,陈雅路喜欢吃最受欢迎的牛奶吐司,沈念喜欢吃香蕉味的。偶尔冒出一些蕃茄味、胡椒味等奇怪的味道时,她们也忍不住尝一尝。 从小卖部出来后,两个人一路小跑地赶回教室,终于在上课铃响起前回到了座位上。 二班的学习氛围比吊车尾班好得多,班风也十分严格。这主要是因为班主任并非是小杨老师那种刚毕业的大学生,她年纪很大,又是特级教师,往将台上一站便气场十足,初二的小屁孩在她眼里就像一群毛茸茸的小鹌鹑。 班主任姓徐,教英语。 沈念的薄弱学科之一。 刚一开学,她就给把这个偏科严重的小姑娘找来,好好和她谈了一下学习计划。 小姑娘从来不知道学习还要做计划,整个人仿佛在听天书。后来出去的时候怀里抱着一本厚厚的英文小说,一脸懵懂地回到座位上。 陈雅路现在是她的同桌,见状惊奇道:“这是什么?” 沈念把书放在课桌上,双目无神:“不知道,杨老师说要我一周之内看完。” 《曼斯菲尔德庄园》,英国女作家简奥斯丁的著作。陈雅路只看过她写的《傲慢与偏见》,从来不知道她还有过别的作品。 当然,这一本英文原著是删减过的青少年版本,很多冗长复杂的句子都被拆解、改写 过了,俚语和生僻词也做了替换,初中生读起来可能有些吃力,但绝不会读不下去。 虽然有些头疼,但沈念一向是个听话的好学生。她不敢忤逆班主任的意思,早上晨读的时候背完单词便看几页,晚上放学回家也看几页,一周的时间紧赶慢赶,竟然差不多真的看完了。 周末晚上的时候,小姑娘终于把最后一章读完,松了口气。 竟然还挺好看的。 故事其实很简单,寄人篱下的女主角爱上了自己的表哥,两人日久生情,最终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不过,中间不可避免地穿插各种狗血横生的情节,百年前读者的口味和现在还真是差不多,小姑娘前面还啃得很艰难,后面索性当作略微老套啰嗦的言情小说来看,果然效果拔群。 但其实,除了剧情比较狗血以外,她实际上还有一层不可告人的代入感——女主角范妮,喜欢的人是她的表哥,这让她无端地联想到自己和赵涟清。 表哥彬彬有礼,绅士十足,是这个家里对范妮最好的人。赵涟清对她而言更不用说,对她更好,像是妈妈那样好。 她一边看,一边不可自拔地代入赵涟清的脸。她想让两个人在一起,想让他们修成正果,想让范妮得偿所愿,但说实话这又何尝不是联想到她自己呢?她不想看着表哥爱上玛丽,不想让范妮失去表哥,正如她不想失去赵涟清。 看到最后女主和表哥终成眷属,她竟然眼眶一热,有种尘埃落地的欣慰感。 真好啊,范妮永远和哥哥在一起了。 她要是也能永远和哥哥在一起,该多好。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竟引来心脏好一通狂跳。这样做是不对的念念,范妮可以嫁给埃德蒙,可她不能嫁给赵涟清呀!她怎么能对哥哥产生这么龌龊的想法呢? 她和哥哥的感情,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是不一样的,是不一样! 是不一样的? 小姑娘呼吸微微急促,像是做错了事一样把书本“啪嗒”合上。 这时,侧卧房门被人轻轻敲了几下。赵涟清的声音传来:“念念,睡了吗?” 沈念做贼心虚地转过身,看向紧闭的大门,仿佛在看自己草草掩藏的心事。 她犹豫了片刻:“还没有。” “那我进来了。” 说罢,大门被人打开,赵涟清端着一份果盘进来了。 最近小姑娘挑灯夜读,每天都熬到十一点多,小脸蛋上写满疲惫。于是赵涟清便开始给她做夜宵,有时候是切块的苹果,有时候是香甜的豆浆,有时候是煎得焦香的蛋饼。 这次,赵涟清给她洗了一小碗水果番茄,红彤彤的果子像是小灯笼一样。 他将小碗放到桌子上,暖黄色的阅读灯流转在那棕栗色的发丝上,看起来好似印象派画笔下的黄昏。 沈念侧过头,看到了他缓缓直起身子时,睡衣上起伏的褶皱,像是一丛丛苍茫的群山。 哥哥厚实温热的胸膛便包裹在褶皱之中。 一时间,好似一只惴惴不安的飞鸟从群山飞到了她怀里。她顿时心乱如麻,像是用手按耐着飞鸟扑腾的翅膀那样徒劳,而又无措。 第47章 饥饿感骗小猪的 她最近总是这种想法,很危险。 赵涟清好像变成了某种美味的小糕点,令她产生了类似饥饿的感觉。送别舒凡那次她按耐不住地贴近他,迫使他亲吻自己。现在他只是稍微凑近了一些,只是给自己送个宵夜而已,为什么又想触碰他呢? 淡淡的青柠味像是羽毛一样撩拨着小姑娘的鼻尖,她的鼻子发痒,指尖也发痒,像伸手去碰一碰哥哥睡衣上的褶皱,帮他抚平。 “怎么了?” 冷不丁的声音传来。沈念回过神,和赵涟清四目相对。 “方才就一直盯着哥哥看,是有话想说?” 赵涟清摆出一副聆听的姿态,在书桌旁的床边坐下,像是一颗落满雪的松树。沈念连忙移开视线:“看书看得头晕。” “看完了吗?” “嗯,刚看完。” 她脑子里还浮现着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像是蚯蚓一样拱来拱去。赵涟清瞥了眼桌子上的名著:“这本书我也看过。算是奥斯丁的作品里比较冷门的一本。” 沈念惊讶地看向他:“真的?我觉得还挺好看。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小姑娘的表情很认真,仿佛在等待什么了不得的回复。赵涟清对这本书的印象并不深刻,他把书桌上的英文原著拿了起来,简单翻了几下,这才回忆起里面的剧情。 “这本小说其实有些说教,当时看得挺吃力。”少年道:“对于男主角的塑造,我也不是很认可。” “你是说埃德蒙?”沈念好奇问:“为什么?我很喜欢他呀。” “他有些摇摆不定,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开始就会坚定不移地选择妹妹。” 赵涟清冲她眨了眨眼睛。 这句话像是一簇烟花,在寂静的黑夜里悄然绽放。沈念意识到自己唇角在不受控制地上扬,饶是拼命压抑着也控制不住。 他应该是在说埃德蒙吧?但是,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那么温柔,这句话又何尝不是对自己说的呢? 她垂下脸蛋,唇角弯弯,笑得好像吃了一颗很甜的糖。赵涟清见状把书放下,按耐不住地去摸妹妹的脑袋,像是撸小猫一样把她的脑袋搓炸了毛,头顶翘起两根细丝丝的“天线”。 傻笑的小人儿,有些乱糟糟的头发,他的妹妹好像一只蓬蓬松松的小动物,可爱得让人心头发软,让人忍不住想把她抱在怀里用鼻尖蹭一蹭。 就像那日他在她脸上留下两个掠影般的吻。 虽然很轻,几乎一闪而过,却有一种把脸埋在小猫肚皮或者小兔后脑勺的那种满足感。他极力按耐着继续亲吻下去的冲动,唇瓣从她软软的面颊上离开,却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粘稠的丝线,将她身上的气味黏连在唇齿间。 想继续,想像小时候那样将她安稳地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筑成她温暖的巢。 或者让她变成那些小巧玲珑的迷你番茄,盛在一只可爱的小碗里,被他捧在手心。 沈念稍微伸手整理了一下头发,扭过头,却发现罪魁祸首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目光柔和得能掐出水来。一时间有些羞赧,她嘟囔道:“完了,我哥又傻了。” “其实番茄吃太多的确会影响智力。” “啊?真的假的……” 赵涟清懒洋洋撑起下巴,冲她微微一笑,眼睛亮得像是从撒了漫天的星子。 “骗小猪的。” “扑通——” 那令人慌乱的、飞鸟抖翅一般的心悸感又来了,好似心脏触电一样漏了几个节拍,又飞速地弹跳而过。 沈念又羞又恼,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索性拿起桌上的书本,缓缓遮住脸,像是鸵鸟一样埋在了浅绿色的书皮背后,只露出两只热乎乎的耳朵。 “怎么耳朵这么红?” “是你太犯规了!” “为什么?” 他得到了沈念一记委屈的眼刀。 初二的小朋友,基本上开始步入青春期,身体和心理上都日趋成熟,他的念念怎么说也是大姑娘了,有些事情还是要见好就收。 第55章 赵涟清见状,终于不再逗她,叮嘱道“把宵夜吃掉”后,便起身离开。 卧室的大门被人轻轻关上,小小的房间陷入一片沉寂。 只有震耳欲聋的心跳声,还在胸膛中回荡,一下又一下、强劲而有力地凿着她的胸膛。 沈念不断地想起他那双亮晶晶、含着笑的眼睛。 小姑娘从书本后挣扎出来,额发乱糟糟,脸蛋红彤彤,像是刚刚游完泳从水里拔出脑袋似的。她将书本迅速塞进书包重,迅速拉上拉链,又迅速把书包丢到一边。 一气呵成地做完这一切,沈念扑倒在床上,抱住身下薄薄的空调被,将脸蛋深深地埋入被中。 …… 事实证明,班主任杨老师的法子十分 有效,沈念在一个月后的月考中,英语的成绩进步很大,阅读题和完形填空的准确率提高了不少。 有了成效,小姑娘自然是再接再厉,从杨老师那里陆续借了好几本青少版的英文原著,每周争取读完一本。就这么读了一个学期,到了期末考的时候,沈念的英语成绩已经能稳定在班级前十。 分数虽然不是很高,但是和过去相比,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托英语分数的福,她的总分也进步很快。一开始是班级前二十进的二班,期末考她竟然考了全班第七,年级排名49。这个分数相当惊艳,班主任杨老师给她发了一个最佳进步奖,让她风风光光带回家。 而陈雅路作为她的同桌,对她的进步也是看在眼中,自然也是不甘示弱,期末考也发挥得不错,稳定地守住了班级第一的桂冠。 两个小姑娘这次都能高高兴兴过个好年。 元旦一过,年味已经浓郁起来,街上到处都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光秃秃的梧桐树枝也变得喜气洋洋。沈念放了寒假后,睡了几天懒觉,后面临近了年关,便陪赵涟清出门买了一些对联之类的年货。 他们没有多少亲戚要走,但逢年过节,老赵的同事、领导都会来家里坐一坐,家里没有招待的东西也不行。赵涟清带着沈念买了些干果肉脯,又给她买了不少喜欢吃的零食糖果,一大一小两个人提着沉甸甸的塑料袋,快步流星地回家。 外面冷,饶是系了围巾,小姑娘还是冻得直吸鼻子。赵涟清先让她去冲个热水澡,自己去厨房,打算给她下一碗热腾腾的鲜肉小馄饨。 结果到了厨房,才发现酱油没有买。 峰南人没有酱油就做不成饭。他看了眼外面昌盛的日头,还是决定赶紧再出门一趟。 “念念,哥哥去买瓶酱油,你洗完澡赶紧穿上衣服,别着凉了。” “好!” 浴室里的小人模糊地应了一句。 赵涟清这才放心地抓起围巾和手套,到玄关去换鞋子。就在这时,大门突然被人“笃笃”敲了三下。 大门一打开,穿着雪白棉服的叶琦站在门外。她脸上画着淡妆,比大一的时候看起来朴素些,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面是冻得邦邦硬的年糕。 赵涟清愣了愣,旋即笑了起来:“我昨天还想着,什么时候问下你和闻荣都放假没,今年还回不回家。” “本来打算去实习的,但今年我外公身体不太好,我还是回来看看他。”叶琦说着,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他,“我妈从老家带来的,白色的是原味,有两条绿的是艾草的,快接着。” 赵涟清一接过来,才发现袋子沉甸甸的,里面少说装了十几条。 每年年前,叶阿姨都会回乡下老家一趟,特地带来年糕分给他们吃,这几年风雨无阻。赵涟清道了谢,把年糕顺手放到了屋内。 看到他穿戴整齐的模样,叶琦问:“你这是要出门?” “去买瓶酱油。” “哦,那我跟你一起吧,正好也出去走走。” 于是两个人一同下了楼,来到了外面。外面吹着冷风,挂过树梢的时候,发出呜呜的声音。他们上次见面也是在冬天,最终有些不欢而散。 后来大二的时候,她留在北津实习,没有回家。所以仔细一算,他们已经有两年没有相见了。 真是神奇,少女踩着硬邦邦的地面,听到鞋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谁能想到他们这群一起长大的发小,打小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好友,有一天会分散在全国各地呢? “马上毕业了,你有打算么?”叶琦突然开口,微微侧过头,看着他。赵涟清随意道:“找工作吧。” “去哪儿?别告诉我是在峰南。” 赵涟清没有作声。 她皱起眉头:“赵涟清!” “嗯?” “你还要重蹈覆辙么?”叶琦的声音染上了一丝急切:“我听说你每次都拿国奖,成绩年级第一,绝对能保研。你难道不想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么?” 以他的能力而言,就算是高考失误去了普通本科,gpa总分和在校的获奖履历依旧光彩夺目,绝对可以拿到保研资格。可是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这个人的心思实在是太难猜,而他下定决心后又太难撼动,叶琦一想起高考那个的暑假就心如刀绞。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好友走上一条平庸之路,眼睁睁地看着明珠蒙尘,眼睁睁地看着喜欢的人做出错误的抉择,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少女突然伸出手,扯住了身侧人的衣袖。两个人的脚步声骤然停下。 “我这几个学期的绩点几乎都是满分,没有意外的话可以保研到本校了,所以赵涟清,”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倒映着少年高挑的身影,叶琦的声音被冻得发颤,带着几分试探:“你也来北津大,好不好?” 不要去管沈念,不要去管过去,这些压在你身上的重担,总有可以解决的办法。 这个古朴的、庄重而肃穆的城市,对年轻人来说拥有无限的可能,你本就不该拘于峰南这座小小的城市,你本该闪闪发光,继续成为她仰望的、喜欢的、追逐的人。 为什么不能再给自己第二次机会? 为什么不肯和她一起站在顶峰呢? “叶琦,我还是上次的答复。”赵涟清握住了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将她的手从衣袖上摘了下来。少女的眼神暗了暗。 “这是我自己的考量,选择这条路我过去没有后悔,现在也不会,未来更不会。你看重的,未必是我想要的。” 说罢,他冲她笑了笑,没有等她答复直接便往前走去。叶琦只觉得鼻头一酸,眼底泛起一层薄薄的泪雾来,眼前的景色变得扭曲而模糊。 她很想跑过去,追上他,质问他:沈念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么? 比学业还重要,比前途还重要,比他自己的人生还重要么? 她凭什么? 她一个小姑娘,凭什么? 但她刚迈出一步,却又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跌跌撞撞地停了下来。 就算得到了答案,又能怎样?更何况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他早在高考那年,就回答了她这个问题。 第48章 生日愿望从今往后,请让他幸福吧 赵涟清的生日在1月的最后一天,时常撞上农历新年。 过去老赵还在的时候,经常是买完一堆年货回头抽空再定一只蛋糕,火急火燎地在值班前给他把生日过了。后来老赵去世,赵涟清的生日撞上了忌日,他也不再买蛋糕,也没心思过生日了。 今年他照例带着沈念去给老赵扫墓,回程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到家中已经是下午两三点钟。他简单地做了两份菜汤面,煮了两片圆滚厚实的素鸡当浇头,一人一碗凑合着填饱肚子。 吃完饭,小姑娘突然有些神神秘秘,让他下午先去书房呆着,到五点后再出来。赵涟清问念念是不是要下厨给他惊喜?他自从吃了沈念做的番茄炒鸡蛋后,差点对番茄失去了旷古已久的热爱。沈念闻言撅起嘴巴,说哥哥要是再胡说八道,她就去大街上找别人当哥哥。 这是十分可怕的威胁,赵涟清果然做了个嘴巴上拉链的动作,听话且乖巧地回到了书房里。 书房朝北,正对着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树丛,虽不得阳光却落得清净。大门一关,他的整颗心也落了下来。 开学就是大三下学期,他打算报名法考,正好趁这个时间复习一下考试。于是少年戴上耳机,打开网课,很快便进入到了全神贯注的状态,不再记挂悄然流逝的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门突然被敲响。 小姑娘一开始敲得很轻,但屋内迟迟没有人回应。于是她又敲了几下。 这次她用了些力气,敲门声也像鼓点一样急促了许多。果然,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响起,赵涟清“吱呀”一声打开门。 “嗯?” 少年带 着耳机,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显然是把方才的“惊喜”抛之脑后:“怎么了?” 沈念道:“惊喜来了。” “啊,我差点忘了。”赵涟清立刻摘下耳机,将手机上的网课暂停,作势就要出去。谁知小姑娘却双手一展,将他拦住:“稍等一下!” 第56章 他急急刹住车,双手堪堪扶住门框,才没让身子撞到妹妹身上——他现在个头那么高,又比她结实,如果真撞到了她的小身板可了不得。 小姑娘一本正经地扬起小脸:“先闭上眼睛,不许偷看。” 赵涟清勾起唇角,额前的碎发在高挺的鼻梁上打下浅浅的阴影。 “好,都听念念的。” 于是少年闭上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暂时黑暗遮住了。他伸出手,紧紧抓着妹妹温热的小手,五指交缠着,一步趋一步地跟着她来到了餐厅前。 “吱呀”一声,是拉开椅子的声音,他被她牵引着,坐到了餐椅上。 “啪嗒”一声,是白炽灯开关的声音,周围的黑暗又浓密了一层,她把灯关掉了。 “好了,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沈念道。 坐在餐桌前的少年缓缓睁开了双眸。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浓郁的黑暗,在那黑暗的最中央,是一只小小的、燃着暖黄色蜡烛的生日蛋糕。那生日蛋糕还不到四寸,很迷你,却十分精巧,做成了爱心的模样,上面用奶油堆了一只圆头圆脑的小番茄。 番茄旁边有两排小小的字——「献给这个世上我最爱的人:哥哥,生日快乐。」 最简单不过的生日蛋糕,却散发着鸡蛋黄一样温热的暖意。 小姑娘看他迟迟没有动作,有些紧张地凑过来,坐在他身侧的椅子上,轻声道:“怎么样,你喜欢吗?” 赵涟清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冬夜,他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那个生日蛋糕。那么的冰凉,那么的冷,冷得他双手几乎都要冻成两截。 可是眼前的这个小蛋糕,软塌塌,暖烘烘,让他好似浸泡在了一汪冒着热气的温泉水之中。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喜欢。” 他侧过头,幽幽的烛火照在他的面庞上,长长的睫毛好似蝴翅一样颤抖着:“谢谢你,念念。” “太好了,哥哥就喜欢就好。” 她舒了口气。 其实在下蛋糕订单的时候,沈念心里其实有些打退堂鼓——她没有把握赵涟清会喜欢这个蛋糕。 因为自从老赵过世后,赵涟清就再也不愿过生日,也不愿吃生日蛋糕,但是人总要走出那个冬天呀!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赵涟清不喜欢的准备,如果他不喜欢,那么她就一口气把蛋糕都吃光,晚上好好地给他捶背捶腿洗心革面;如果他喜欢……如果他喜欢,那就太好了。 那个冬天是他们都不愿回顾的冬天,可是她走了三年,已经慢慢地走出来,将宝贵而又痛苦的回忆妥善地封存在心底。 可哥哥好像从来没有走出来过,他每次到了这一天,都会难过许久,自己一个人钻里主卧里不肯出来。 她其实都知道的。 知道哥哥经常在主卧里发呆,知道他在怀念过去的日子,知道哥哥有很多话积蓄在心底不会告诉她。但是哥哥呀,他们的未来还有很久很久的时光,他们是彼此最亲最爱的人,就算是痛苦,也拜托让她一起分担吧。 似乎是烛火的关系,小姑娘的眼睛变得亮晶晶,像是被雨打湿了似的。赵涟清柔声问:“怎么会突然想起送我蛋糕?” “因为今天是31号,是哥哥的生日呀。” 1月31号,在新的一年的第一个月的尾巴,感谢你降临在这个世上。 让我拥有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哥哥。 沈念的还声音黏糊糊的,像是一碗温热粘稠的粥,凑到他身边说:“哥哥,以后每年我都陪你过生日,你不要一个人难过,好不好?” 赵涟清点点头:“好,但哥哥没有难过。” 她笑了笑:“骗人。” 少年静静地看着她,烛火给他染上了如梦般温柔的金色。一秒钟后,他俯下身,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温热的体温顿时将她包裹住了。小姑娘猝不及防地睁大了眼睛,双手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可是很快,她便反应过来,伸手回抱住他。 那一瞬间,这个怀抱被收紧了,身下的椅子发出细微的“吱呀”惨叫——小姑娘纤瘦的身体被摁向了他的方向,被他带着挣扎和不安的胳膊用力困在怀中,像是陷入了蓬松的灌满羽毛的枕头里。 沈念又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颤抖的背脊。 “嗯,哥哥在骗人,但是……哥哥只是在骗自己。” 他的声音仿佛被蜡烛融化了似的,带着些许滚烫的颤意。 小姑娘细声细气地回应:“我知道……” 赵涟清笑了笑,垂下眸子,额头蹭了蹭她毛茸茸的发顶,声音温柔而低沉:“谢谢你。” 紊乱的心跳声再也无法掩饰,疯狂地冲击着沈念的胸膛,几乎要冲破那层血肉。那股莫名其妙的饥饿感又来了,她按耐不住地将脸埋到了他的衬衣里,用鼻尖去寻找他耳垂后那处温热的地方,好让她像小猫一样蹭一蹭,交换彼此身上的味道。但他下午呆在书房,忘记换厚实的家居服,只穿了一层薄薄的衬衣,皮肤是微凉的。 哥哥不冷么?屋子里还没开空调,他只穿一件衬衣,冷不冷呀? 她急切地将面庞贴在他颈窝,渴望将她暖烘烘的体温传递给他,将他抱得紧密无间。过了很久,或许只有十分钟,或许有足足半个小时,两个人一动未动没有分开,蜡烛却燃到了尽头。 室内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好像还没唱生日歌?” “唔,要不别唱了……” “那可不行,过生日还是要有仪式感。” 小姑娘“嘿嘿”笑了一声,自信满满道:“哥哥,你放心,我唱歌老好听了!” …… 沈念没有骗人,她唱歌其实还不错,音调准,又感情丰富,用中文唱了首《生日歌》又用英文唱了一版,表示自己的英文进步飞快,连口音都十分地道。 当然,沈念的口语确实地道,是地道的峰南口音。 赵涟清一边听一边憋笑,憋得很辛苦。最后她唱完了,他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妹妹的脑袋,说很好听,但是蛋糕好像快化了,赶紧吃蛋糕吧。 “不行,还没许愿呢!”沈念严肃地制止他伸向蛋糕的魔爪:“哥哥一定要许愿的,一年就这一次机会,很珍贵的!” 这小姑娘仪式感十足,看来不满足她,这个蛋糕是吃不到嘴里。于是赵涟清双手交拢,闭眸垂头,全神贯注地开始许愿。 沈念见状也闭上眼睛,轻轻在心里默念。 「请让哥哥幸福吧。请让哥哥幸福吧。请让哥哥幸福吧。」 他还不算一个百分之百的大人,却已经经历了很多苦难、很多意外、很多很多离别。于是他被迫长大了,像大人一样支撑起这个家。 这些事情不该来得那么早,这些人也不该离去的那么早,偏偏在他们还是手无寸铁的时候,他们都还是小孩的时候,经历如此残酷的一切。 可能老天爷觉得,这才是人生啊,充满了残酷的意外和不可知才是人生。但是这世上幸福的人那么多,凭什么不能让她最爱的哥哥,成为其中一个? 所以,从今往后,请让他幸福吧。 请让赵涟清的人生中多些好事情,少些坏事情。 请让赵涟清事事如意,万事顺遂,平安无忧。 第49章 研究生你不会有嫂子了,只会有哥哥一…… 寒假除了寒假作业,沈念还有一项重要任务就是学琴。 她依旧是去叶阿姨家学琴,这几年断断续续地坚持了下来,现在她的水平已经相当不错。叶阿姨教得也越来越有耐心。这几日正值过年,她还特地给小姑娘准备好年糕当点心。 叶阿姨是平波人,老家盛产年糕。 平波离峰南很近,年前她总要回娘家一趟, 带一后备箱的年糕回来,给家属院的人分着吃。虽然年糕这种东西市面上也能买到,但是自家做的总归是干净好吃,她每次成箱成箱地带回来都能分得一干二净。 这天小姑娘早早过来,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大米的清香。不一会儿,叶阿姨便从厨房端来一小盘胖乎乎的长条年糕,让她先去餐桌坐下。 “年糕刚煮好,先吃点,吃饱了再弹。” 小盘子还冒着热腾腾的蒸汽,两条白胖胖的年糕并排躺在一起,筷子戳起来柔软好似羊脂。叶阿姨问她:“你要蘸酱油还是红糖?冰箱也有蜂蜜,想吃什么别客气,跟阿姨讲哦。” “叶阿姨,有没有蕃茄酱?” “蕃茄酱?”叶阿姨闻所未闻:“你要蘸那个东西吃?” 沈念无辜地点点头。 万恶之源其实是赵涟清,他总是买很多蕃茄酱,平时吃炸鸡的时候蘸也就算了,可吃鸡蛋的时候要蘸一蘸,吃年糕的时候也要蘸,搞得沈念也养成了吃蕃茄酱的习惯。 但叶家明显不热爱番茄,叶阿姨去冰箱里找了找,最终是不了了之。 吃人家的东西不能挑三拣四,小姑娘要了点红糖,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第57章 见她嚼得腮帮子鼓囊囊,叶阿姨也忍不住勾起唇角,挤出一抹笑来:“好吃吗?” “好吃!” “念念吃饭真让人省心,看着就香。” 沈念不挑食,给啥吃啥,属于家长心中的好养活小孩。她闻言在心里想了想,还真没想到什么不爱吃的东西,只要是好吃的她都喜欢,不管是辣的甜的还是咸的,哦不对,除了牛奶。牛奶是她的一生之敌。 “我哥说想长高,就得多吃饭,他个子高我相信他。”小姑娘认真道:“叶阿姨,叶琦姐姐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一顿能吃几碗米饭?” 赵涟清个子高得鹤立鸡群,站在人群里像一支欣长挺拔的翠竹;叶琦也很高挑,个头有一米七,今年寒假回家,她穿着牛仔裤长筒靴的模样狠狠惊艳了沈念一把,小姑娘当即觉得自己也得长一双大长腿才行。 叶阿姨点点头:“你哥说的没错。叶琦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顿要吃一满碗米饭,早上一枚鸡蛋,一杯鲜牛奶,晚上再吃点牛肉、虾蟹。吃呢不仅要吃多,还要吃好,你这个年纪正是长个头的时候,饮食方面千万得让你哥注意。” 叶阿姨和叶叔叔个头都不高,能养出叶琦这种聪明又高个头的女孩子,肯定是经验丰富。沈念用力点点头,心想着今晚回去就要狠狠吃鸡蛋,却听到叶阿姨叹了口气。 “不过她现在也开始减肥了,年糕一口不吃,整天喝代餐奶昔,身体迟早要糟蹋掉。” “减肥?”沈念顿时翘起小耳朵:“叶姐姐是恋爱了吗?” 叶阿姨严肃地摇摇头:“没有我的允许,她可不能随随便便和阿猫阿狗在一起。她说是学习压力大,在学校胖了几斤,放假得减掉。” 大学怎么也会累呢?老师们都说上了大学就轻松了,可以随便玩手机,随便打游戏,随便睡懒觉。但看叶琦和赵涟清的样子,好似也不是这般潇洒。 一谈起叶琦,就打开了叶阿姨的话匣子,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女人眼睛迸发出奕奕神采,好似很为女儿骄傲。 “不过我也理解,她在北津大,周围都是省状元、市状元,天才比比皆是,她肯定有压力的。不过有压力是好事,念念,你知道吗?前些天我和她导员联系,问她学习成绩怎么样。她导员对她评价很高。”叶阿姨面露微笑:“下学期要是能稳住,保研到本校应该没问题。” “保研?” “就是保送研究生。”叶阿姨看着她,耐心解释:“涟清的成绩也不错,估计十有八九,也是可以保研的。你回去正好问问你哥,是不是要报送北津大。如果是的话,正好叶琦在北津也有个伴儿,我也放心。” …… 接下这个重任的小姑娘一回到家就直奔厨房,找到了正在钻研午饭的赵涟清。 这三年来,他的手艺见长,家常菜做得极好,放假了还能捣鼓捣鼓各类鲜汤,给小姑娘打打牙祭。 今天他打算做牛尾汤,昨天去超市买到了鲜牛尾,肉多鲜嫩,再切点番茄和白萝卜丢进去煮,酸酸咸咸的味道绝对不错。 他正打算折身去冰箱拿番茄,便看到小姑娘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脸蛋被风吹得红彤彤,正像一枚小番茄。 赵涟清忍不住笑了笑:“怎么了?跑这么急,领子肯定没少灌风。” “哥哥哥哥哥哥——” “哎,在呢。” “叶琦姐姐要保研了,叶阿姨让我来问你,你是不是也要保送研究生呀?” 赵涟清愣了愣:“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 小姑娘靠着厨房大门,眼巴巴地瞅着他:“我上午去叶阿姨那里学琴,叶阿姨告诉我的。她让我来问问你,是不是要去北津。哥哥,你是保研到北津大学了吗?” 厨房地窗没有关紧,外面的冷风吹了进来,吹得少年一阵战栗。他想起不久前,辅导员似乎旁敲侧击地暗示过他,让他在下学期开学后准备准备夏令营的材料。 可他看到消息后,没有任何期待,也没有任何雀跃。 是北津大?还是申大?以他年级第一的绩点成绩和奖学金履历来说,明年公布的保研名单里绝对有他一席,到时候大概率也会在这两所顶尖名校中做选择。 但不管是哪个,他都要牺牲掉眼前的生活。 面前的小人还睁着懵懂的眼睛,等着他的答案。她知不知道保研意味着什么?他心头泛起一层酸楚,很快又压下去,冲她摇摇头。 “保研的名额比较少,哥哥的成绩没有那么好,轮不到我的。”赵涟清柔声道:“到时候一毕业哥哥就在峰南找工作,好不好?” 沈念不解道:“可是现在大家都要读研究生呀……” “读了研究生,毕业后也是要工作,哥哥现在就工作,可以比他们多积累三年的工作经验呢。” “哦。” 也有道理。 赵涟清继续道:“而且工作后哥哥就挣工资了,咱们手头也不必那么紧张,到时候有了存款,咱们就去出去旅游,想去哪里去哪里。日后念念要是读高中,学习压力大,哥哥晚上下班还能给你做好吃的,辅导辅导功课,多好。” 这么一说,找工作也不是一件坏事,既能挣到钱,又能和哥哥在一起,简直不要太划算。更重要的是,这是哥哥下的决定。她虽然觉得有些惋惜,但她更想和哥哥在一起。 就算日子拮据,就算只能住在老旧的公房,但是两个人能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她不贪图什么锦衣玉食的生活,也不是很想去日本去新马泰旅游,她只想和哥哥在一起做这些事而已。 “真的?如果你要是去读研究生,我高中住校就好了,其实不用担心我的。”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不想成为哥哥的累赘……” “别多想。” 赵涟清走过来,双手轻轻搭在她肩上,拍了拍。沈念抬起头,看向他,小猫一样的眼睛里清澈而明亮,看得人心头发软。 “你想知道前几天哥哥许的什么生日愿望吗?” “说出来就不灵了。” 赵涟清无奈地笑了笑:“好吧。但你肯定能猜到。” 是和你在一起。 那个时候,在她唱起生日歌的时候,在她催他快点闭上眼睛许愿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只有这么一句话。 他要和沈念,永远在一起。 手指突然一热,赵涟清垂下眸光,看到沈念牵起了他的手,放到脸边轻轻蹭了蹭。她的脸蛋被冷风吹得发凉,贴在他的手臂上像是一只小冰块。 赵 涟清翻过手掌,让更暖和的掌心贴着她的脸蛋,给她渡过些许温暖。 “那,我要是考到了外面的大学怎么办?” “我就辞掉工作,跟你走。” 沈念道:“哥哥不结婚吗?” 这句话落入耳中,少年心头蓦地一跳,像是密集的鼓点突然停了一瞬,片刻的空白像是窒息一样挤压走所有的空气。 之前她还小,他说他不结婚,永远陪着她和老赵,她点头如啄米。但现在那双孩童般天真的眸子已经变得日益成熟,沈念在很认真地问他这个问题,像一个女人在质问一个男人。 于是他认真地回答:“不会。” 她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想说什么,可是他又继续道:“我的身边,不会出现除你以外的任何女人。所以念念,你不会有嫂子了,只会有哥哥一个人,你会难过吗?” 他的掌心还熨在她的脸颊上,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皮肤传来,几乎让她的脸蛋也烫熟了。但是这句话却令她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她心跳如雷,微微侧过脸蛋,让唇瓣从他的手掌边缘一蹭而过。 “不,我好开心。” 沈念细声道,好似小猫般呢喃:“我好开心,哥哥身边只有我一个人。” 第50章 小尾巴他喜欢小尾巴 时间匆匆流逝,快乐的寒假很快便画上句点。 开学后,沈念便不得不把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抛之脑后,因为第一次月考很快就来了。 初二下学期的压力非同寻常。令人胆战心惊的初三近在咫尺,他们只有最后半年的舒坦日子,然而学校并不打算让他们躺平——月考过后又来了一场摸底考,摸底考的难度和中考差不多,考场遍地哀嚎。 接连考完两场大考后,沈念已经变成了焉巴小白菜,两眼放空地坐在座位上,默默枯萎了。 “去小卖部吗?”陈雅路发出邀请。 “走吧。” 考完试脑细胞都死光了,肚子也有点饿。沈念打算去吃根烤肠回一回血。就在起身的时候,语文课代表突然走了过来,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沈念,陈雅路,语文老师喊你俩去办公室。” 周围的目光聚了过来,陈雅路问:“什么事啊?” “好像是古诗文大赛的事,刚才校级比赛的结果出来了,你俩没看到吗?” 沈念老实巴交地摇摇头。陈雅路眼睛一亮:“贴在哪里?公告栏吗?” 第58章 “对,你俩都是校一等奖,咱们班就你俩拿奖了。”语文课代表羡慕道:“估计王老师找你们就是这事儿吧。” 古诗文大赛是峰南中学生最重要的赛事之一,要是拿了市里的名次,可以写进中考综评里的,对中考大有裨益,因此从学校到家长都很重视。 一听说拿了奖,俩小姑娘也不顾得吃烤肠了,赶紧手拉手从座位上起身,一路小跑去教师办公室。 …… 教师办公室在走廊最里侧,两个人心情雀跃,在走廊上跑得健步如飞,“蹬蹬蹬”的脚步声隔着老远都能听到。 班主任徐老师耳朵向来灵光,抬头冲隔壁的语文组道:“一听就是我们班俩个小姑娘,跑得老扎劲,回回下课跑小卖部练出来的。” 语文老师姓王,是个快退休的老教师,平日里带着一副老花镜,手里捧着保温杯,里面泡着胖大海。 他慢悠悠拧开杯盖,吹了吹滚烫的茶水:“蛮好蛮好。” 下一秒,聒噪的脚步声在门口刹住车,陈雅路嘹亮的声音响起:“报告!我们来找王老师!” 办公室的目光齐齐朝老教师的方向看过来,他喝茶的动作顿了顿,默默抽了张纸,将手抖晃出来的茶水擦掉。 “我在,我在。快过来吧。” 果然就是古诗文大赛的事。王老师先是慢悠悠地把沈念和陈雅路夸了一通,告诉她俩整个学校只有十个人拿了奖,两个在他们班,八个在隔壁一班。虽然被一班的人狠狠压了一头,那也没关系,毕竟其他班一个都没有,而且她俩拿的又都是第一名,很给他争气。 如此乱七八糟地绕了一大圈后,他才回归到正题,说是后面学校会推举她俩参加市里的比赛,让她俩好好准备。 “市里比赛就在六月底,准备时间还很充足,不用担心。”王老师笑呵呵道:“我们不追求名次,重在参与就好。你们还是得以学业为重,不然你们徐老师不会放过我。” 隔壁的徐老师冲他们笑了笑:“王老师,这俩还都是小朋友,可不能跟他们这么说话。你们王老师的话,得反着听,他说随便捣糨糊,你们就得好好准备。他说害怕我不放过他,意思就是威胁我少管闲事。” “哎哟,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办公室里的人见惯不怪,看到俩活宝斗嘴,都低头笑起来。一旁的沈念听的云里雾里,最后只抓住了一个关键点,那就是市里的比赛在六月底,时间还早,她还能再摸摸鱼。 身旁的陈雅路眼睛闪闪发光,大声道:“好的,我们一定好好准备!” 王老师顿了顿,笑着冲俩人点点头。 “量力而行,记得哈,量力而行。” …… 峰南政法大学的校区不大,基本上就划分为宿舍区、教学区和行政大楼三个部分。 行政楼是一栋八层楼的建筑,里面有各个学院的办公室。平时除了值班的学生干部,很少有学生过来。 赵涟清出来的时候,突然被人喊住。他回头,发现是经济法的同班同学。那个同学似乎有些尴尬,酝酿了一会儿,才接着开口:“你也是来找导员的吗?” “嗯。” “是夏令营的事儿吧?” 到了大三下学期,保送研究生名额还没有浮出水面,但是水下已经暗潮汹涌。比如北津大、申大的夏令营还没开放,不少学生已经去找辅导员打听自己的排名,好提前准备申请材料。 赵涟清坦然地点点头:“没错。” 这次辅导员喊他来,的确是提示他保研的事情,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年级第一的绩点放在那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见他如此坦诚,那个同学闻言似乎松了口气:“其实刚才问完我就后悔了,我还以为你肯定不会告诉我。不过转念一想,你肯定是毫无疑问的年级第一,我们这种凡人再卷也无济于事啊……” 赵涟清没有回应,只是笑了笑,目光落在了他怀里抱着的一只文件夹,里面漏出六级英语考试的成绩单。同学摸了摸鼻子:“既然如此我也不瞒着你,我也在准备夏令营。但是肯定不会跟你抢名额的,你嘛肯定去北津大,对吧?我家里不想让我跑太远,可能我就看看附近的211之类的。” “也蛮好的,离家近比什么都重要。” “哈哈,你可别安慰我,能去北津大、申大,谁愿意去普通学校呀?我家里就是管的太多,哎,有时候也挺烦的。” 听他这么说,赵涟清便不再多讲,只是点点头。又聊了一会儿,那个同学看了眼时间,嚷嚷了句“坏了来不及了”,便马上同他告别,转身冲进了行政楼里。 急躁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一楼大厅外的灌木丛中,一阵清爽的风呼啸而过。 初夏的风还没有太过燥热,拂面过后仍有几分清爽。 少年扭头看了眼身后气宇轩昂的行政大楼,脑海里像是揉进了一团乱麻,密密麻麻地穿插着“北津大”“申大”“夏令营”“保研”的字样。这些字样原本与他无关,他这次来见辅导员也是借机会想跟他说放弃保研名额的事,然而那位年轻的导员对他十分器重,啰哩啰嗦地讲个不停,硬是没让他找到合适的打断机会。 错过了时机,便不好再提了。 只能后续再找机会了。 少年轻轻叹了口气。 从行政大楼出去后时间尚早,下午的日头高高挂在湛蓝的天幕,像是一颗生机勃勃的心脏。他打算先回图书馆上会儿自习,等到四点钟以后再回家,正好来得及给沈念做晚饭。 少年一边熟练地规划着时间,一边往图书馆走去。 沿途风景极好,有一片绿意盎然的柳树,环绕着一片明净的人工湖。人工湖里有四五只黑天鹅,正无忧无虑地在水里畅游,枫叶一般的脚掌在碧波中若隐若现。 而少年目不斜视地路过它们,并未给到它们半分眼色,心里、脑海里都在挂念着那个被称之为“妹妹”的小人儿。 她最近考试那么多,晚上睡觉很晚,明天早上要不要给她泡一杯决明子茶?晚上再给她做点胡萝卜排骨汤补一补身体吧,对她的眼睛也有好处。 不过现在的中学生压力确实蛮大,好像是做不完的试卷也考不完的试,他不觉得自己初中的时候有这么卷。那个时候,他每晚还能和老赵还有念念一起看天气预报,小小的沙发上硬生生地挤了三个人,就连没有暖气的冬天都觉得很暖和。 可是现在,这小姑娘一放学就回卧室里做作业,陪他的时间大打折扣。 所以他很想念放寒假的时候,那时候她无时无刻不黏在他身边,像是一条小尾巴。他喜欢小尾巴,在他身后随时就能看到,仿佛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永远都不会分开。 算了,还是不要去图书馆,直接去接她放学好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少年便心情大好,直接掉头,往大门的方向走。结果没走几步,手机突然响了。 俏皮的流行音乐响起,屏幕显示是一只小橘猫的emoji,正是沈念打来的。赵涟清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摁了接听。 “喂,念念。” “哥哥~” “怎么了?”他被她喊得心头发软,忍不住笑了笑:“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没去上课吗?” “嘿嘿,这个不重要。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说。” “好,哥哥洗耳恭听。” 手机那端轻轻吸了一口气,好一会儿,才开口:“那个古诗文大赛,我拿了校一等奖,学校推荐我去参加市里的比赛了。” 小姑娘的语气极力保持着平稳,尾声却难藏兴奋的颤意,像是蝴蝶轻轻扑棱着翅膀一样。赵涟清愣了愣,一秒钟后反应过来,立刻笑道:“真棒,哥哥为你感到骄傲!晚上你想吃什么?哥哥给你庆功,或者出去吃也可以。” “唔,我还没想好要吃什么,不然咱们商量商量?” 赵涟清喉咙里的那句“行”还没说出来,便看到面前的柳树后,缓缓走出来一个小人。她拿着手机,狡黠地笑着,冲他招招手。 夏日和煦的阳光将沈念温柔地包裹着,落在少年眼中,只觉得她周身都在闪闪发光,如梦似幻。 方才还思念的人顿时出现在眼前,难道是在做梦么? 不,不是—— 眼瞧着她朝他跑了过来,乌黑的发丝被轻风托起,好似一簇翻滚的波浪。然后,整个人都像毛茸茸的小鸟一样,扑进了他怀里。 “虽然早上才刚刚见过,”妹妹的脸蛋贴着他的衬衣,呢喃着:“但是哥哥,我好想你呀。” 第51章 情侣套餐这么体贴的男孩子可不多见…… 学校里来来往往的学生很多,俩人很快便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可沈念毫不在意,她像牛皮糖一样黏哥哥黏得紧,抱着哥哥温热的腰肢不肯撒手。赵涟清拿她无可奈何,只能拍了拍她的肩膀。 “马上就初三了,怎么还像小朋友一样?” 第59章 “在哥哥面前我永远是小朋友。”她瓮声瓮气地撒娇:“不行吗?” 他忍俊不禁:“行。” 死缠烂打一向奏效,这是沈念屡试不爽的一招,主要是她身上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可爱,就算刻意嗲着嗓子也不刺耳,让人听得耳根酥软。 赵涟清最吃她这一套。 他愿意让她黏着,在家里黏着,在外面也黏着,最好是时时刻刻地看着他,只看他,心里和眼里只有他。他也只要妹妹就好,彼此一颗心都满满当当,被对方彻心彻骨地侵占了。 这种说不上正常的念头,时常闪过少年的脑海,尤其是在她像取暖的小猫一样依偎着他的时候,赵涟清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已经只剩一半,另一半要用她的灵魂融合,才算圆满。 过了一会儿,下课铃突然响起,一大波学生吵吵闹闹地走了过来,他们两个人看起来异常显眼。赵涟清想了想,索性带她去找个能坐下的地方,吃点东西。 …… 峰南政法的大学除了食堂以外还有一条商业街,学生下了课走出教学楼,再过条马路就能抵达。 商业街的生意很红火,有两三家奶茶店,还有好几家在卖煎饼果子、鸡翅包饭、炒酸奶。很多学生吃腻了食堂,就来这里买个煎饼果子、粢饭团或者烤冷面换换口味。要是去图书馆呆到很晚,赶不上食堂饭店,很多人也会在这边凑合吃一顿。 赵涟清带沈念来了二楼的一家咖啡厅。这里相对清静,来来往往的学生不多。 因此来这个咖啡厅的,大部分都是情侣。 沈念跟着赵涟清一进去,便看到一对男女坐在沙发上,互相用一个勺子喂对方吃饭。她有些面红心跳地移开视线。 赵涟清找到前台,正在看菜单。沈念凑到他旁边好奇地打量。这里的价格都很实惠,主要面向学生,一杯鲜磨美式咖啡就六块钱,一份意面十块,披萨十五。 赵涟清大致扫了眼菜单,刚想问她要不要吃披萨,便听到老板娘殷切开口:“要是不知道怎么点的话,我们这边有活动套餐,很划算,要不要了解一下?” “什么套餐?”沈念问。 老板娘瞄了二人一眼,笑得意味深长:“马上不是520了吗,我们有个情侣套餐,特别划算。两份饮品,卡布奇诺还是拿铁二选一。一份12寸披萨,外带一份慕斯蛋糕,一共才25元。要不要点一份?” 赵涟清尴尬道:“我们不是……” “有卡布奇诺?” 小姑娘的声音同步响起,打算了赵涟清欲要解释的话,眼巴巴地看着老板娘。老板娘点点头:“嗯,我们家的卡布奇诺可是招牌,口感特别醇厚,比外面的都好喝,建议你试一下哦。单点一杯就要十块呢。” 这下子,沈念的眼睛彻底被点亮了。她仰头看了眼赵涟清,水汪汪的杏眼眼里满是期待,赵涟清叹了口气,心想她到底有没有听到这个套餐的名字? 算了,她想喝就买。这么实惠的套餐,估计也不会只有情侣才会点。 顺利点单付款后,他们去后面的沙发找了个位置坐下。这个位置在角落,正好能避开空调的直吹风,既凉快又不会吹到脑袋。 “今天应该是周五吧,这么突然跑过来?”两人面对面坐下,赵涟清便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下午没课吗?” 沈念一副‘你终于想到问我’的表情:“下午我们班运动会,我本来想报名,但语文老师让我认真准备古诗文,所以这次就没上场。” 不上场的学生可以在现场加油助威,也可以直接回家做作业。初中的自由度比小学高一些,大部分初中生也不像小学生那样好拿捏,老师一声令下,都像乖宝宝似的不敢回家。 沈念本来是要留在学校里背古诗的,但她总想到赵涟清,想把自己拿到一等奖的事情尽快告诉他,便找了借口溜走了。 得知事情来龙去脉的赵涟清有些哭笑不得:“你要是想跟哥哥说,直接打手表电话就是。” “这件事情我想亲口告诉你嘛。” “那你这次不和大家一起背诗,到时候进度跟不上这么办?” “不会的啦,周末我会抽出时间好好补上,就五十首古诗词而已。”小姑娘伸出手,做了个发誓的动作:“不然哥哥晚上不要搭理我。” 这是个很毒的誓了。 无论是让赵涟清不理她,还是让她不能和赵涟 清说话,都是严峻的挑战,足以证明小姑娘的决心。 “念念说到一定能做到,哥哥相信你。” 发誓就免了。赵涟清心想,他可做不到。 那么可爱的妹妹在自己面前,他这么能忍住视而不见? 谁知,小姑娘坚决地摇摇头:“有志者事竟成,我肯定能背完的。” 话音刚落地,老板娘端着盘子走了过来,上面是他们点的两杯饮品。一杯是沈念的卡布奇诺,一杯是赵涟清的拿铁,都是常温的,不是很烫。 赵涟清端起杯子,往沈念的杯子上碰了一下。陶瓷的声音“叮”地作响,清脆好听。 沈念问他:“你干嘛呀?” “恭喜念念同学拿了全校第一。”少年轻轻挽起唇角,温柔的桃花眼中溢满了光亮:“哥哥相信你能做到,无论是什么事,无论遇到什么困难。这次古诗文大赛难度很高,你能拿第一,是实至名归,哥哥为你感到骄傲。” 原来是这件事。 她其实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过来,就是为了亲口告诉他这个好结果,也为了亲自听到这句话。如今听到了,她觉得心满意足,整个人都冒着幸福的泡泡。 “你刚刚不是在电话里说过了嘛……” 赵涟清道:“这句话我也想亲口告诉你。” 沈念“嘿嘿”傻笑,心花怒放地举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香甜的味道涌入口中,带着一丝鲜奶的醇厚。 等等,牛奶? 那口卡布奇诺还没来得及咽下去,沈念立刻就尝到了牛奶诡异刁钻的味道。这个味道不亚于在香喷喷的番茄火锅里煮了一包臭酸笋,整个锅都不能要了! 但大庭广众之下,沈念只能捂住嘴巴,硬是“咕噔”一口咽了下去,脸蛋皱得像是吃了口苦瓜。赵涟清立刻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起身帮她要了一杯水。 “慢点喝。” 温热的水送到唇边,小姑娘就着哥哥的手,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总算缓过来了。 赵涟清把水杯放到她手边,回到对面坐下:“怪我刚才忘记提醒你,里面加了不少牛奶。好点了吗?” 沈念点点头:“好多了,没关系啦,是我一直想喝。这次喝了以后就不想了。” 不知是被哪部偶像剧影响,她一直想尝一尝卡布奇诺是什么味道。如今喝到了,没有特别喜欢,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小姑娘一向不钻牛角尖。 这时,老板娘又端着一大份披萨和慕斯蛋糕过来了。披萨是经典意式风味,披萨边薄脆,上面撒了一层萨拉米香肠和几片芝麻菜,看起来红彤彤的十分有食欲。而慕斯蛋糕小小一只,只有巴掌大,却做成了精致的爱心形状,盘子上还用草莓果酱写了「love」。 果然是情侣套餐。 沈念看着那个小巧浪漫蛋糕,有些无从下手。要是情侣之间分享一只倒还好。但是她和哥哥怎么能一起吃呢?就在这时,只听哥哥道:“蛋糕你吃吧,就当是庆祝你拿了第一名。” 她摇摇头:“我吃不了那么多,要不我切一下?” “那样寓意可不好,”老板娘把一杯果汁放到了沈念面前:“一颗心切成两半,可不就是分手的意思?所以我们这个蛋糕只给你们勺子,不给你们餐刀。” “不切两半,该怎么分?”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 老板娘笑了笑,示意她往旁边看去。只见隔壁正好坐了一对小情侣,模样羞涩地吃着和他们同款的慕斯蛋糕。但是两个人是你一勺我一勺这么吃的,看起来非常腻歪…… 沈念只觉得面如火烧,立刻扭回头,惊恐万分地看着赵涟清。赵涟清显然也明白了,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将蛋糕推到她面前。 “你先吃吧,吃不掉哥哥再吃。” 只能这样了。 沈念点点头,目光又落在面前的橙汁上。她连忙将老板娘喊住:“对了,这个果汁不是我们点的……” 老板娘笑得眉眼弯弯:“刚才看你喝不习惯,这位同学又过来帮你加了杯果汁。这么体贴的男孩子可不多见啊。” 说罢,她冲沈念眨了眨眼睛,施施然离开了。 怎么感觉误会越描越深了…… 错过了解释的时机,就很难再把话说清楚。沈念只好忍着尴尬把果汁拿过来,就着吸管喝了一小口。 “好喝么?” 赵涟清看着她,好似没听到方才老板娘那些话,神态坦然如常。沈念突然觉得自己的小心思有些不堪,局促地点点头,又把脸埋进果汁里。 第60章 奇怪。 哥哥怎么一直在看她? 平时他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的吗? 有些不确定,沈念又小幅度抬起头,朝对面看过去。果不其然地撞入一双琥珀般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好似含了一汪春水,浸泡着她捧着果汁的小小身影。 他就这么专注而又温柔地只看她一个人,仿佛她是他最珍贵的宝贝。 第52章 古诗文决赛今天就是……特别地想哥哥…… 沈念顿时乱了呼吸,面庞燃起一层火辣辣的燥热。 她和赵涟清从小一起长大,赵涟清见证了她各种各样的模样,丢人的、吵闹的、欢欣的、粘人的,她把他当作自己最亲最爱的人,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是不知怎么了,最近她面对他的时候,心境却悄然发生了些许变化。 一种不知该怎么形容的慌乱感和羞赧占据了她的情绪,连心脏的跳动声都有些不安,这种感觉很陌生,也让她很郁闷,不明白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哥哥产生这么别扭的想法。 小姑娘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把,甩了甩脑袋,把糟糕的情绪甩走。她用力吸了口果汁,又拿起一块披萨大快朵颐起来,吃着吃着心情果然变好了许多,胃里充实之后脑袋也不会胡思乱想了。 两个人就这样慢慢吃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沈念第一次来他的大学,对什么都很感兴趣。她问哥哥平时都在哪里上课,是不是那个人工湖后面的砖红色教学楼?赵涟清点点头,说栋楼里上课最多,但有时候也会去别的教室,比如上计算机课、选修课的时候。 “周三上午是最恐怖的一天。”赵涟清道:“那天不仅有早八,课间十分钟还要换到别的教学楼,我们都得一鼓作气冲刺过去,不然准得迟到。” “大学生也怕迟到吗?” 少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迟到要扣平时分。” 沈念觉得很新奇。 她眼里的赵涟清大多是哥哥的角色,要么在厨房里做饭,要么就是周末的时候带她去超市采购,生活的气息极浓。但是来到这所大学,放眼望去都是与他差不多大的同龄人,她这才意识到他也会坐在教室里,和她一样过着普通的校园生活。 她还没见过赵涟清上课的样子,是那种标准的好学生吗?带着纸和笔,一节课都默默地记笔记,从来不玩手机也不说悄悄话,一下课就去图书馆。还是像电视剧里那样参加很多的社团,平时没有课的时候便参加各种比赛,淹没在女生的尖叫声之中…… 想着想着便走了神,赵涟清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这么了,在想什么呢?” “在想……哥哥的大学生活是什么样子。” “和高中也没什么区别,上课、吃饭、放学回家。” “那没有课的时候呢?” “在想你。”他勾起唇角,理所当然道:“在想念念呀。” 扑通—— 心脏的跳动像是大珠小珠落盘,丁零当啷,响彻胸膛,吵得耳膜都感到刺痛。 小姑娘瓷白的小脸渐渐染上一层薄粉,像是被水彩刷轻轻点缀了两笔似的,透露出一种浑然的可爱。赵涟清忍不住伸出手,食指轻轻在她脸颊上蹭了蹭,指尖顿时触到了一抹温软。 好像小猫一样。 柔软乌黑的发丝像是小猫光滑的皮毛,纤瘦的身体像是小猫一样小巧轻盈。还有她眉目中流露出来的天然的依恋,像被主人长久养在膝间的猫崽一样,对他百分之百地信任着、依恋着。 她如此天真、温热、懵懂,被他捧在手心里紧实地护着。别说离开她,哪怕生命中有一分一秒不曾想着她,他都要觉得荒度了。 “哥哥。” “嗯?” 小姑娘抬起头,黑葡萄重的眼中闪过一丝羞赧:“我能不能坐过去?” 少年愣了愣:“好啊。” “我坐里面吧。” 他往外面挪了挪,留出里面的空位来。小姑娘立刻闪现过去,屁股刚坐下来,便立刻抓住他的胳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的手臂抱在了怀中。 然后,像是树獭一样,沈念将软软的脸蛋贴在他的胳膊上,轻轻舒了口气。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赵涟清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已经落了她大半的重心。他忍俊不禁:“好端端的吃着东西,这又怎么啦?” “没什么。” 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苦恼:“今天就是……特别地想哥哥……” 想到一见他就扑到了他怀里,想到方才听他那么讲心脏几乎要化成一滩蜜糖,像是饿急了的小猫见到了鱼,脑海里只有抱住哥哥这么一个念头。 她好粘人,她是不是太粘人了?但是哥哥方才不是说一有空就会想她吗? 是不是意味着,哥哥也和她一样,不停地不停地想要见到她、靠近她、亲近她?想要这样贴近着像两只小兔一般贴在一起? 沈念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哥哥的神情。哥哥果然在看着她,眸光里倾注着满满当当的温柔神色。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静静地任由她紧紧抱着,像是两个无声挨在一起的雪人。 原来哥哥也一样。 小姑娘释然地心想。 原来他也那么想念她。 …… 虽然沈念同学对古诗文大赛很有信心,但也明白市级比赛的竞争激烈,这几天放学后她天天都和陈雅路一起背古诗词。 偶尔王老师给俩人开开小灶,给他们圈圈重点,顺便加油鼓气。时间久了,俩人也与这位小老头混熟了,背累了就听他讲讲年轻时的故事,时常被逗得哈哈大笑。 “你们不要紧张,我对你们要求也不高,”王老师喝了口茶,慢悠悠道:“一个人拿一等奖,一个人拿二等奖就好。” 市里的比赛其实就是决赛,从各个学校晋级的优秀学生中,选出一二三等奖共十名。一等奖一位,二等奖三位,三等奖六位。所以她其实与陈雅路也存在某种竞争关系。 但两个小姑娘压根没往这上面想,互相督促、互相帮忙,准备得热火朝天。 陈雅路向来伶牙俐齿,闻言道:“那坏了,我俩要是都拿第一,岂不是没达到王老师的要求?实在不行,我就拿第二吧。” “你个小滑头!那第一让给沈念?” “当然咯。” 被突然点名的沈念迷茫地抬起头:“啥?” “我说念念要拿第一名。”陈雅路笑了笑:“你不是说拿了名次让你哥哥带你出去玩?” “哦,那第三名也行的,我哥说不一定非得争第一。” 陈雅路闻言哈哈大笑,老王被俩小姑娘气得“哼哼”两声,拧开茶壶又闷了一口茶水。但是玩笑归玩笑,俩小姑娘还是认认真真地准备着,还都是抽得课余时间。 比赛在六月份,那时候正好赶上分班期末考试,他们可不敢松懈。 于是在连轴转的两个月后,6月28号,古诗文决赛这天到了。 这天是个周末,赵涟清不用上课,一大清早起来就把沈念送到了考点。 决赛是线下书面的考试,考场在一个比较偏远的小学里,早上九点钟开考,不少住得远的家庭都会在附近找个酒店住一晚。 好在从家属院过去有直达的公交车,他们早上七点半从家里出门,不急不忙地便过去了。 “紧张吗?” 公交车上,小姑娘脸色有些苍白,犹豫了片刻,点点头。 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她第一次参加市里的比赛,平时都是学校里的小打小闹,规格都不一样。虽然赵涟清没有给她什么压力,但王老师和陈雅路那紧张兮兮的模样,她也避免不了被感染了。 身侧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赵涟清转身从背包里掏出来什么东西,塞到了她的怀里。她这才发现是蛋黄。 蛋黄衣服上绣了“加油”两个殷红的字,绣线歪歪扭扭,但能看出来是下了功夫,针脚很密实。 “哥哥……” 小姑娘把小猫抱紧,扬起雪白的小脸,眼巴巴地瞅着哥哥。赵涟清笑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沈念变成了一只黏糊糊的大米年糕:“没有哥哥我可怎么办呀。” 小猫一样的小姑娘抱着小猫公仔,对着他肆无忌惮的撒娇,毛茸茸的脑袋枕在了他的肩头。赵涟清只觉得清晨的阳光都清透几分,照得世间坦坦荡荡,光彩如新。 他勾起唇角,微微侧过脑袋,脸颊在她的头顶上轻轻蹭了蹭。 不一会儿,考场就到了。 这个小学的大门前黑压压一片,全都是焦躁的家长。几个小孩还在拿着a4纸便边走边背诗词,眼睛也不看路,全凭家长牵着走。 沈念同学受到了蛋黄的鼓舞,士气大振,变成了整个考场最酷的小孩,冲赵涟清潇洒地挥挥手便扭头走了进去。 其实她准备得很充分,陈雅路本来就是尖子生里的战斗机,语文老师老王又经验丰富,有这两位大佬助力,平时想偷懒摸鱼都很难。这两个月可谓是艰苦卓绝,日日披星戴月,就算最后拿不到名次,她也问心无愧了。 第61章 这世间,除了生死以外,都是小事。 想到这里,沈念的心情平静了很多,坐在考场上的时候竟然一点也不紧张了。 没过多久,监考老师进场,站在讲台上,语气亲切地告诉大家考试的时间和规则。 盛夏的燥热和暑气尚未侵袭,奶白色阳光透过大大的玻璃窗流淌进来,将教室照得温暖亮堂。 在这个初二学期末的清晨,一切是如此静谧安和,风和阳光都刚刚好。 …… 一周后,市级古诗文决赛成绩公布。 和之前历届的情况一样,前十名皆被实验中学包揽,这其中大部分的名次又被一班拿去。 但二班这次出了一匹黑马,拿走了最有含金量的一等奖。 “让我们用掌声恭喜沈念同学!” 班主任杨老师公布完成绩后,整个教室掌声雷动,前后左右的视线纷纷涌来,落在了沈念身上。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从方才杨老师公布获奖名单起,她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市级古诗文大赛一等奖,实验中学八年级二班的沈念。 “恭喜你呀念念!”拿了二等奖的陈雅路比她还高兴,直接在座位上抱住了她,大喊道:“你拿了一等奖,真是太棒啦!” 掌声依旧在噼里啪啦地响着,好久都没有消散,沈念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聋了。但是她不介意,她的心脏兴奋地跳动着,无与伦比的喜悦和成就感,像是倾盆大雨一样把她这块小海绵注满了。 感谢哥哥,感谢蛋黄,感谢窗边喋喋不休的麻雀和周末清晨突如其来的雷阵雨,感谢走夜路时慷慨奉献光亮的路灯,和天上那轮坑坑洼洼的月亮。 她拿第一名了,真好啊! 她现在可真是世界上最聪明、最幸福的小孩了! 第53章 真相涟清他确实为了你,放弃了保送名…… 当天放学后,小姑娘久违地迎着灿烂的晚霞,赶在日落前到 家。 赵涟清已经回来了,他换下的鞋子整齐地码放在鞋柜上。沈念心里一喜,将书包往沙发上一丢,便一头扎进厨房迫不及待地公布这个大好消息。 结果厨房空荡荡的,人不在这里。 卫生间里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沈念凑到门前,试探地问:“哥哥,你在里面吗?” 水声停了一下,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念念回来了?” “嗯。” “厨房有洗干净的葡萄,先去吃点吧。” 小姑娘满口应下,跑到厨房去,果然看到了沥水篮里躺着一串紧实饱满的绿葡萄。她拿了几颗,放在嘴里嚼,满口清脆甘甜。 “对了哥哥,你什么时候洗完澡呀?”她一边咯吱咯吱地嚼,一边在浴室门口转悠:“我有事情要跟你说呢。” “五分钟就好。” “哦,那我再等等。” 赵涟清一般不在这个时候洗澡,也是今天倒霉,公交车上被人撒了半杯拿铁。幸好咖啡是冰的,皮肤没有烫着,只是衬衫作废了,整个人身上也都是一股奶香夹杂着苦涩的味道。 他紧赶慢赶地回到家,立刻就扎进浴室里把身上先洗干净。 拿铁里有牛奶的味道,沈念不喜欢。 他用沐浴露来来回回洗了好多遍,一丁点味道都不能残余才行。 对此毫不知情的小姑娘坐在餐桌上,一颗又一颗地吃着葡萄,听着耳畔边淅淅沥沥的水声,有些百无聊赖。就在这时,餐桌上的手机亮了亮,滋滋的震动声刺破了一室宁静。 沈念凑过去,发现是几条微信信息。 “滋滋滋——” 可那微信消息像是开闸泄洪,一下子又来了足足四五条,好像急得不行。沈念犹豫地看了眼浴室,不知道要不要把手机递过去。 不过,五分钟的话,应该不会耽误什么事情吧? 这个念头刚在脑海里闪过,一通电话突然间杀了进来,“叮叮当当”的默认铃声像是平地一声炸雷。小姑娘顿时慌了神,急急忙忙地拿起手机,打算给赵涟清送进去。 结果不知怎么的摁到了绿色的接听键,“滴”地一声后,对面立刻传来了声音。 “涟清,你听我说,求求你……” 急促的声音响起,声音好似冷得发颤。沈念愣了愣,下意识问:“叶琦姐姐?” 对面骤然陷入一阵沉默之中。 过了好几秒,才再次开口:“念念,怎么是你接电话?” “是我。”小姑娘的声音欢快道:“我哥哥在洗澡呢,你要是找他,五分钟后再打过来吧。” 对方似乎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手机里传来一阵气流的细微声响,好似打了个哆嗦。 叶琦姐姐很是奇怪,竟然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你说,他在洗澡?” “是呀,他还没洗完呢。你是有急事吗?” “嗯,有点……不,不急,也不是很急。”对面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像是被车轮碾碎的玻璃渣一样,变得细碎而尖锐。沈念觉得有些不对劲,正想问她这么了,便听到她说:“念念,姐姐能不能求你帮个忙,好吗?” “好呀,什么忙?” “你拿着手机,找个安静的地方,姐姐有话要告诉你。”叶琦又重复了一遍:“找个安静的地方,两三分钟就好,念念,你帮姐姐这个忙吧,姐姐实在是没办法……” “好的好的,你别急。”小姑娘连忙拿起手机,走到客厅里,小大人一样凛然地坐在沙发上:“叶琦姐姐你说吧,能帮上忙的,我肯定帮你。” “好的,谢谢……谢谢你。” …… 在那之后,沈念很多次都忍不住想,如果那天自己没有接到叶琦的电话,又或者没有答应她的请求,她和赵涟清会不会走到这一步? 那个盛夏的傍晚,灌满了成就感与喜悦的傍晚,天空的晚霞如同记忆里一样灿烂而绚丽。漫天的云彩折射着夕阳璀璨的余晖,在这个小小的客厅里洒下满地的碎金。 才刚刚拿到了第一名的小姑娘坐在沙发上,听着手机里沙沙作响的话语声,缓缓睁大了眼睛。 那颗清澈的瞳仁颤了颤,晶莹的光芒倏忽熄灭在眼底,像是灰烬里迸溅出来的一两滴火星,化为一缕灰白色的冷烟。 “念念,你还在听吗?喂?” 小姑娘捏了捏鼻子,垂在脑袋,低声回应了一句:“嗯,在的。” “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念念……但是涟清他确实为了你,放弃了保送名额。他的综合分数和绩点都是年级第一,本来该去北津大的夏令营的,他应该也没告诉你吧?” “没。” 叶琦又深呼吸了一下:“我就知道,这也……这也太傻了!北津大!谁不想去北津大?他……他怎么能这样拎不清!” 那他该怎样呢? 沈念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的瓷砖,雪白的砖面十分光滑,但仍然不可避面地夹杂了些许黑色的杂质。她心想,她马上好像要被这块瓷砖吸进去了。 “可是哥哥说,他的成绩差,不能保研。”小姑娘听到自己开口,语速非常缓慢:“而且就算读了研究生,不也是要工作吗?现在工作和三年后工作,有什么不一样?我们还能在一起,这难道就不重要?” 似乎没意料到她这么冷静地反问,电话彼端的人沉默了两秒。 “他是这么告诉你的?” 沈念没有答复,她几乎要溺死在那奶白色的瓷砖里了。 “念念,我知道你和涟清关系很好,你们不是亲兄妹却胜似亲兄妹,可是我,我也认识了他快二十年。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呢?他是你的哥哥没错,可他也是我的朋友,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重要的朋友。涟清他对我来说,和对你而言一样的重要。”叶琦咬紧牙关道:“我不会害他,你懂吗?我和他一起长大,我比你更知道他有多优秀,他的天地有多广阔,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朋友放弃自己的未来!” 可是叶琦姐姐啊,你所说的未来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他说了,他说要和念念永远在一起才快乐,他说念念去哪儿他也去哪儿,因为他们两个人只要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他不要去北津,不要去申城,他只要陪在她身边就好了呀,为什么你要那么信誓旦旦地抢走他不可呢? 可,为什么自己的心也在颤抖呢? 她想反驳,想把心底涌上来的大片大片的话反驳出去,淹没她。可是喉咙干涩得像吞了刀片,硬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她知道叶琦没有撒谎,她可悲可怜地发觉,叶琦说的其实也是某一种真相。 该怎么办呢? 她该怎么办呢? 小小的人坐在沙发上,像是一片凋零的落叶,连投在地上的影子也只有小小的一团。 “而且你知道吗,念念,他原本的梦想是去读北津大或者申大的法学院,因为这是他的心愿。”叶琦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那时候我们还在读高中,他有一次模考的时候,理综拿了满分。其实那时候离高考也没有多久了,他的总分也好,理综也好,都是全市第一,全市第一啊……多么了不起,比我足足高了三十多分!念念,我可是全市的第二名,我也不差的呀。可,可是他把我甩了那么远,他就是所有人眼里的天才。结果我去读了北津大,他去了读了峰南政法,这怎么可能呢念念?这不可能啊对不对?” 第62章 “我……” 沈念拼命地挤出一丝声音,握住手机的手心已经开始冒出冷汗,抖个不停:“我不、我不知道……” “不怪你,姐姐都说了,你那时候太小,他肯定不会告诉你。既然如此,这个恶人不如就让我来当。你恨我也好,以后决定与我决裂也好,涟清是我的朋友,我无法阻拦他的决定,但是我希望……我希望除了我之外,还能多一个人可以拦住他……不 要让他……” 她说到最后,还是哽咽了,哭泣的声音像是一团棉花塞进喉咙里:“不要让他再像高考那时候一样,做出错误的决定了。他和我一样大,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哪儿有孩子要为另一个孩子放弃人生的?他太苦了,他太辛苦了,念念,我实在是看不下去,我受不了了。” 电话里传来了哭泣的声音,不一会儿,那压抑的哭泣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抽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逐渐变成了一场潮湿而又恐怖的雷雨。 沈念仿佛也尝到了两年前遗憾的味道,带着些许发霉的气息,苦涩得令她红了眼睛,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 她终于明白,高考结束那年,为什么那天叶琦会在家门口找他,哭得泣不成声。 为什么赵涟清要让她进到卧室里去。 为什么那个暑假自己去叶阿姨家练琴,叶琦姐姐总是躲着自己。 原来如此啊,原来如此,细微的线索都被珠子串起来了,又恶狠狠地勒住了她的脖子,将她狠狠地掼倒在地,摔得鼻青脸肿。 哥哥为了她放弃了高考,又为了她放弃了保研。 那只本该展翅翱翔的飞鸟就这么折断了自己的翅膀,带着浑身淋漓的鲜血飞回自己的身边,告诉她不要怕,他会永远陪她圈在这个拥挤简陋的鸟巢里,再也不会贪图蓝天。 第54章 回忆今晚我想和哥哥一起睡 电话是怎么挂断的,她已经忘了。 周围的空气阴冷而又潮湿,像是置身于一片荒草连天的沼泽地,脏污的泥水一点点从脚踝淹没至头顶,整个人都浸泡在彻骨的凉意之中。 赵涟清还在洗澡。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个不停,像是她最讨厌的梅雨天。小姑娘把手机放回餐桌,扭头看向浴室的大门,漆黑的瞳孔像是灭了灯的夜晚。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知道了如此沉重的真相,一个才上初中的孩子下意识的想法,只有逃避。 她不敢面对哥哥了。 她怎么敢再出现在他面前? 沈念不由得往后退了退。 仿佛那浴室里藏着什么吃人的妖怪,即将要将她抓走,撕得四肢稀碎,作为她造下罪孽的惩罚。 直到她退到了餐桌背后的白墙上,“咚”地一声,背脊传递来密密麻麻的痛。 与此同时,浴室的水声停了。 世界戛然而止。她扶着墙壁,一路摸索到主卧,拧开门闪身躲了进去。 夜色初现。 蓝灰色的云朵一角藏着半抹银白色的月亮,透过玻璃窗洒下轻盈的光辉。 主卧没有开灯,依旧明亮而宁静,里面的陈设都如同老赵走的那天一样,丝毫未动,不染纤尘。 这个房间的装潢很简单,正中央是一张一米五的双人床,右侧是衣柜,左侧是书桌。书桌上摆放着老赵常用的笔和水杯,还有一张相框。 上面是一张全家福。 沈念走过去,拿起来,目光如同手指般抚摸过画面上的每一寸,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是生活尚在正轨,平稳而美好的时刻,天空中的夕阳时常温柔地洒在楼道里,人一走进去就染上了铺天盖地的金色。 照片上脸蛋圆圆的自己尚且年幼,笑得灿烂且傻气。老赵穿着崭新挺阔的白衬衫,正襟危坐,神采奕奕,浓眉微蹙地看着镜头;另一侧是将手搭在老赵肩头的,笑容清爽的赵涟清。 那时候的赵涟清还在上高中,刚刚拿下模考全市第一的桂冠,神情之中都是掩藏不住的意气风发;现在他似乎更瘦了,下巴尖巧,眸光平静,仿佛被生活搓磨出了如同岩石抛面般的的坚硬。 画框干净而洁净,没有落灰,很明显经常被人擦拭。她用指尖抚摸着光滑的木质画框,仿佛感受到了哥哥残余的温度。 他一定经常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在自己未曾注视着他的时候,他拧开了主卧的大门,在这里重新成为三年前那个被父亲疼爱着,无忧无虑的赵涟清。 不行,不行了。 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下去了,沈念。 她听到了奇怪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垂下眸子,才发觉自己的右手正剧烈地颤抖着,画框被捏出断断续续的惨叫。她呜咽了一声,左手死死攥上了右手手腕,迫使那可怕的颤抖停下来,像是拼命拉下手刹一样。 但是她做不到,她一看到照片上意气风发的哥哥,她就心如刀绞,连气都喘不上来。 平静的房间此时此刻终于露出狰狞的真面目——这里并非是寂静的栖息地,而是寂寞,疯狂生长的寂寞,无处安放的寂寞,不为人知的寂寞,统统朝她倾泻而下,像是泼了一层刺眼的水银。 他和她都蜷缩在回忆的温床上闭上眼睛,渴望寻找一丝宁静。但是换来的却是更加冰冷的现实,无法回头的现实。 她该怎么办呢? 今天本该是美好的一天——她拿了古诗文比赛第一名,哥哥可能会带她去吃麦当劳,她想点一个儿童套餐,因为最近的套餐会送一只番茄公仔钥匙扣,她想送给赵涟清。 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快乐过,荣誉加身,风风光光地回到家里。 也从来没有如此难受过,猝然得知的真相宛如匕首般穿过了她的身体,让她毫无准备,不知所措。 哥哥是怎么想的呢?高考明明是那么残酷而又重要的独木桥,他小心翼翼万分专注的走到终点,为什么要那么决绝地走回去,去找她呢?她的古诗文大赛重要程度不及高考的万分之一,假使她在考场上除了任何意外,她一定会大哭一场的。 可从始至终,赵涟清都没有掉一滴眼泪,他甚至什么都没有告诉自己,在心底藏的严严实实,把那份痛苦藏得严严实实。 沈念拼命回想着三年前的那个冬天,他们都沉浸在失去老赵的悲伤中,他眸中闪过那么多哀切的悲伤,她分不清究竟哪一抹是因为放弃了申城和北津。 她的脑海里都是古诗词,只有古诗词,她不记得任何东西了。 不知道是什么从眼眶里脱落,冰冷而又潮湿,一滴接着一滴地落在她的衣襟上。她茫然地看着幸福的一家三口,眼前的一切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只有一个问题在脑海中盘旋着——她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让生活如此刻薄对待? 还没想出答案,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念念?你在哪儿?” 哥哥洗完澡出来了,他在喊她。 那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朝着大门望去,中间几步之遥的距离好像化为了一条时间的银河,她被困在三年前,而他站在残酷的现在。 得不到回应,赵涟清开始找她。他打开了一扇又一扇门,又关掉了一扇又一扇门。紧接着,呼唤的声音逐渐靠近,脚步逐渐来到主卧了。 小姑娘放下全家福,朝大门处走了过去,拧开了门把手。 “吱呀”一声,大门从里面打开,少年果然站在门前,似乎正要推门而入,眸中满是惊讶。 “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发丝上还带着潮湿的水汽,散发着熟悉的青柠香,像是刚刚饮完水的小鹿。沈念听到自己说:“我突然想看一看全家福,没什么事儿。”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 她仰起头,看到赵涟清古怪地蹙着眉头,眸中的光芒闪烁颤抖,像是被木浆划开的映在水面上的月亮。 怎么了? 为什么要用这种表情看着自己? “为什么哭了?” 小姑娘愣了愣,抬起手摸了摸脸蛋,满手都是冰凉和潮湿。她竟然在哭,她都有意识到自己在哭,眼泪像是止不住一样掉下来,越擦越多,一眨眼手掌便被淋透了。 “我、我……” 她说不出话来,因为喉咙很痛,胸口很痛,悉数被粘稠的悲伤塞满了。赵涟清伸出手,轻轻帮她擦了擦眼角,温声道:“没事的,没事的。” “我……我只是看到了一只蟑螂……” “嗯。” “好大,好大的蟑螂……”沈念哽咽道:“我好怕哥哥,我好怕,我好害怕……” “别怕,有哥哥在呢,哥哥去把它捉走。” 沈念点点头,哽咽着,颤抖着,将脸颊埋入他的掌心之中。 哥哥啊,全家福中笑得温柔善良的你,彼时朝着璀璨未来阔步前行的你,有想过会被所热爱生活伤害至此吗?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为什么要对她做到这个地步?他能为她做的牺牲,难道她不能做吗? 第63章 他们彼此之间的爱谁更多,谁更少,谁又能分得清呢? 是啊,谁又能分得清,到底是谁更爱谁。 …… 那个晚上,小姑娘趴在他怀里哭得筋疲力尽,哭完眼睛肿成核桃一样,连嘴唇都肿起来了。后来还是他带她去洗脸,小心翼翼地用凉水帮她消了消肿,又给她泡了杯润嗓子的蜂蜜水。 赵涟清没有问她为什么爆发似的大哭,她也没有说。 因为兄妹俩对那张全家福都心照不宣,那是他们心底好不容易愈合的伤疤,这三年来他们避而不谈,似乎已经将惨痛淡忘。但谁都知道,只要推开主卧的门,那伤疤便连皮带肉地揭开,他们将无法控制地陷入到痛苦里。 既然情绪需要发泄,那便发泄吧。 少年心想,反正有他在,她想哭一哭也好,真的遇到了可怕的蟑螂也好,他总归能帮她什么。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沈念的情绪已经基本恢复,只是有些心事重重,随便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 时间才刚刚来到八点半,小姑娘便说想休息,去浴室里洗澡。平时她做了作业,洗漱完,还得像小尾巴似的四处黏他一会儿,十点多都睡不上觉。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奇怪。 这时,手机突然“叮咚”一响,来了条新消息。少年拿起手机,打开一看,是条垃圾短信。 他微微蹙眉,锁定前看了眼微信,上面果然有十几条未读,基本上都来自叶琦几个小时前发来的。赵涟清叹了口气,迅速地打出一段话发了过去,“嗖”地一声发送成功后,那便陷入一片死寂,竟然没有立刻回应。 她这么要强,应该对自己的选择无话可说了吧。 赵涟清退出微信页面。手机屏幕再次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 从浴室里洗完澡出来后,小姑娘默默地抱起自己的小枕头,敲响了书房的大门。 “来了。”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书房亮着温暖的橙色灯光,像是一团火焰在夜色中燃烧着。 少年还在复习期末考,迟迟未睡,表情带着几分疲惫。看到她后,眉目间拢起松散的笑意:“怎么啦,睡不着么?” 小姑娘摇摇头。 “我的古诗文大赛拿了一等奖。” 她冷不丁地开口。 赵涟清眼睛倏忽一亮,柔声道:“念念做得很好。你付出了努力,这就是你的成果,恭喜你。有想好要什么奖励吗?哥哥尽量满足你。” 这就是她下午想要告诉他的事情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小姑娘有些奇怪,下午放学回到家的时候明明那么雀跃,现在却平静得有些诡异。 他就着眼前的灯光,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妹妹,发现她好似哪里有了变化,又仿佛只是一瞬间长大了。 “今晚我想和哥哥一起睡。”她抱紧了怀里的枕头,仰起小脸问他,“可以吗?” 第55章 后悔的事窄小的床铺勉强塞下两只枕头…… 一起睡? 听到这话,赵涟清愣了愣,很快便看到了小姑娘怀里的枕头,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方才没有听错。 少年叹了口气:“念念,这个哥哥不能答应你。” 沈念已经十三岁了,虽然在他眼里还是小屁孩,但身体已经开始发育,算是个大姑娘了。在这个时候,和他睡在一起是绝对不合适的。 尽管她的目光湿润而懵懂,像极了一只天真的小动物,但他作为她的兄长,亦是她的家长,必须得让她明白和异性接触的边界感,哪怕那个异性是他,也不行。 沈念垂下目光,似乎早有预料,看起来有些失望。 她今天蔫巴巴的,吃饭的时候也心不在焉,仿佛有什么沉重的心事。小姑娘向来藏不住事,什么心情都表现在脸上,但是她不肯说,他也不能直接逼问,毕竟青春期的小孩心思要敏感些。 赵涟清想了想,还是松了口:“要是睡不着,可以先在哥哥床上躺一下。我还要看会书,暂时不会睡。” 沈念点点头,抱着怀里的枕头,进了这个小小的书房。 书房里摆放的是一张单人床,宽度只有一米二,小时候沈念经常来书房骚扰哥哥,他做题,她就躺在床上看故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长大后,她的课业压力也大了起来,再也没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看闲书,也没有再在那张单人床上睡过觉。 沈念有些怀念地看着小床,走过去,将哥哥的枕头移到一边,将她的小枕头放在另一边。窄小的床铺勉强塞下两只枕头,看起来有些拥挤,像是她和哥哥的拥抱一样。 床铺发出“咯吱”一声惨叫,坐在书桌前的少年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睛,看到妹妹已经爬上床,像是一条软绵绵的年糕一样,背对着自己躺下了。 明明是夏天,她却把被子裹得很紧,整个人像是一只蚕蛹。 “盖那么严实,热不热?” “不热,我喜欢盖被子。” 闷闷的声音传来。 她应该是困了。 少年无奈地笑了笑,低头继续复习。 时针卡擦卡擦走过,催熟了窗外的夜色。墨蓝色的夜幕中挂着一轮莹润的明月,应该是快到农历十五了,月亮不再是瘦巴巴的倒钩,逐渐丰腴饱满。 这个暑假结束,再次开学,就是大四了。 他认认真真地做了简历往招聘软件上投递出去,收到了不错的反响,都是峰南当地几家小有规模的律师事务所。虽然开的工资不高,但是好在离家近,事情少,等念念上高中了,他还能时不时回家帮她做饭,晚上也能抽时间给她补习。 到时候她要是考上了大学,不管是要哪儿,他都能和她一起去。到时候他也有了三四年的工作经验,要跳槽也是方便。 当然,这些只是计划,未来肯定会有变化。但唯一不变的,就是陪在妹妹身边。他无法离开他的念念,那个蜷缩在床铺上枣核一样的小姑娘,是他生命的全部重心。 赵涟清想到这里,忍不住再次抬起头来,看向床铺上睡着的小人儿。 她睡起觉来可真安静,也很乖,像只蚕宝宝一样裹着被子一动不动。那双琥珀般的眸子顿时浸润上一层潮湿的柔软,眼珠子亮晶晶的,像撒了一把糖似的。 他悄步走过去,凑到床边,缓缓俯下身,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后脑勺。 毛茸茸的发丝滑过手背,像是毛发柔软的小猫,如此的温顺无害,而又敏感细腻,让他心尖儿都被可爱得发颤。 他真想像对待小猫那样,将其拎起来后把脸埋在暖烘烘的肚皮里滚上一遭。但他又要忍着,毕竟他是哥哥,要稳重,要成熟,要成为她的依靠。 于是在最后,赵涟清只是在她散落于枕上的发梢上吻了吻,嘴唇相当克制地落在打着卷的发尖儿,像是在隔着一条马路问好一样。 温热的吐息仅停留了一瞬,便从她身上离开了。 少年心满意足地起身去洗漱,脚步声逐渐从书房里走远。 与此同时,躺在床上的小姑娘缓缓睁开眼睛。 怀里盈满的青柠香在此时像是某种令人上头的烈酒,让她心动不已。但想起下午叶琦的那通电话,她又感到自我唾弃,不忍直视哥哥的面容。 可是怀里抱着暖烘烘的被子、躺着身下柔软的床单,又好似沾染了夜里哥哥的体温,如此亲昵无间,像是小时候被哥哥裹在怀里睡觉一样,让她感到罪恶,又感到心悸。 …… 赵涟清洗完澡回来后,沈念似乎已经睡熟了,呼吸均匀而安静。他轻轻呼唤:“念念?” 沈念没有回应。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将人从被窝里抱起,目光在妹妹熟睡的面容上打量了几秒,笑意不由自主地染了上来。 好乖,好乖的小姑娘。 像熟睡的小猫一样,像藏在天鹅绒里的玳瑁纽扣一样,她什么都无需做,只要呆在他身边,他就觉得幸福得不可思议。 他打算抱着她回卧室,刚一走动,沈念便睁开了眼睛。 “哥哥抱你回去睡,好不好?” 沈念的嗓子有些沙哑:“好。” 已经十三岁的小人儿,胳膊腿都开始生长,纤长漂亮,已经有了几分小大人的模样。赵涟清默默叹了口气,心想这小人儿究竟是什么时候长大的,明明天天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怎么一眨眼人就变成大姑娘了呢? 时间过得可真快。 到了侧卧,他把人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小姑娘没有再睡觉,眼睛一直盯着他,他便走不动路了:“今天是有什么话想对哥哥说么?” 沈念点点头。 “哥哥。” “怎么啦?” “你有没有过后悔的事?” 赵涟清愣了愣,陷入沉默。 脑海里顿时又想起三年前的那个雪天,锅里已经放凉的菜,和冰箱里冻得硬邦邦的生日蛋糕。少年的面色有几分苍白,温声道:“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第64章 沈念挤出一抹笑来:“不知道,就……突然想知道。” 果然是有遗憾。 怎么能不遗憾呢? 那么好的大学,那么灿烂的未来,那么多年的寒窗苦读,在最后一刻自断前途。 如果换成是她,如果是她的话……她不敢想自己该如何调理,这三年来又该是什么心情。 但她可以肯定,为了赵涟清,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沈念看着哥哥的眼睛,希望从里面看出些让自己心安的答案,可是哥哥却垂下眸子,避开她打量的视线:“活在世上都会有遗憾的。”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心口再次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整个人几乎要被窒息的潮水淹没了。 赵涟清似乎不愿多讲,叮嘱她别胡乱想早点休息,然后便离开了。大门被关紧后,沈念突然觉得黑暗铺天盖地地袭来,将她的手和脚都捆绑起来,整个人被凶狠地吞噬殆尽。 她抱着薄薄的被褥,被褥没有哥哥的温度;她躺着身下的床单,床单也没有哥哥身上的气味。 她一个人如此孤单、如此寂寞地躺在这张小床上,任凭黑暗像是牢笼一样将她锁住,一闭上眼睛,便是那张全家福上,笑容灿烂,意气风发的少年。 也曾经前途无量,未来如此光明璀璨。所有人都说他注定要在打大城市展翅高飞。 如今拘在这个小小的峰南,生活一眼望到头。 他也会遗憾吧? 不然方才,怎么会流露出那么悲伤无助的神色? 她该怎么办啊赵涟清,她该怎么办才好?她想和他永永远远都在一起,她想成为他身上的被褥,他亲手系上的纽扣,他身上原始的血和肉,她想和他连皮肤都融为一体撕扯不下来。 但是她真的能这么自私吗?再次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大好人生拒之门外? 沈念,不再懵懂无知这一切的你,真相已经翻开的你,真的还要像从前那样将他困在身边吗?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这个答案让她浑身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豆大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濡湿了枕边,与被窝中的蒸腾的热气一起打湿了她睫毛和发鬓。 她蜷缩在被褥里,捂着嘴巴,剧烈地抽泣着、哽咽着。浑身上下都疼痛得不可思议,像是吞下一整座嶙峋的山峰,悲伤的酸涩滴滴答答地落满了这张小床。 这个令诗人折腰的盛夏的夜晚,月朗星稀,微风如涓涓水流,在此时统统惨遭冷落——真是可惜,她用眼泪浪费掉了一个如此美好的夏夜。 …… 第二天醒来后,小姑娘的情绪已经恢复了冷静。人一旦下定了决心,那么脆弱的情绪便不会那么轻易击垮她了。 她神情正常地吃完早餐,和哥哥告别后,和陈雅路一同骑车去了学校。 一路上,两个小姑娘有说有笑,聊着马上要到来的暑假,和拦路虎一般的期末考。俩人的成绩都还不错,如果发挥正常,肯定还能呆在二班。 到了学校后,沈念把车子停好,“咔擦”上了锁。 “对了小路。” “嗯?” “假如你家里人以后不让你当心理医生,你会恨他们吗?” 陈雅路瞪大了眼睛:“为什么不让我当?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呀,他们凭啥阻拦?” “只是说假如……” 陈雅路沉思了一下。 半晌,她摇摇头:“不知道。家人之间应该没有真正的恨意吧,我可能会从他们发火,抗争,尽力去争取实现我的梦想。” “那如果不得不放弃呢?” “你是说遇到了特殊情况?那可没办法。家人总是排第一位的嘛,是吧?”陈雅路道:“所以说万一哦,我是说万一,真的到了梦想和家人二选一的时候,我会选择家人。” 沈念露出一抹奇怪的、干涩的笑容。 “但你会遗憾,对不对?” “会超级遗憾好不好!所以,那天一定不要到来,老天爷还是对我好点吧。” 第56章 温柔的人她别过了脸,脑海里全都是赵…… 期末考从上午考到了下午,考完后,整个人已经是头重脚轻,昏昏沉沉。到了最后一节课的自习课,许多同学困得直点头,时不时站起来甩甩脑袋,才能继续刷题。 沈念昨天哭到了大半夜,一整日下来竟然精神还好,像是被打了鸡血,脑子里除了学习、考试以外再也不愿去想别的东西。 她用一个自习课的时间刷了两张英语教辅试卷,效率远高于平时,放学铃响起的时候,她还有些依依不舍,屁股粘在椅子上不想动弹。 “你不走吗?”陈雅路问。 沈念“哗啦啦”翻着试卷,摇摇头:“我对下答案再走。” 这很不正常,这小姑娘一到放学就马不停蹄地开始收拾书包,赶回去找她哥哥。结果今天不知道咋回事,竟然不慌不忙,不急不躁。 俩人这是吵架了? 真相扑朔迷离,然而陈雅路同学背负着补习的重担,见状也来不及说什么,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后便马不停蹄地去参加补习班了。 小姑娘一个人磨蹭了足足半个小时,才背起书包走出教室大门。 天空中弥漫着一片绚丽的火烧云,最深处是宛如土鸡蛋黄般浓烈的橘红色,炙烤着云层下的地面。来来往往的人、车和茂密如扇的树冠都包裹上一层毛绒绒的金边,仿佛步入一副色彩浓郁的油画。 她背着书包,推着自行车朝大门走去,冷不丁一抬头,突然看到了一个人,脚下顿时像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 那个人站在校门外不远处,四处张望着,看到她的一瞬间,视线便突然有了焦点。 “念念。” 被喊住了。 沈念语气生涩:“叶琦姐姐。” 叶琦勾起唇角,傍晚的风吹动着她及腰的长卷发,看起来成熟动人,引来了不少瞩目。 “有些话我想还是当面说比较好,所以我特地来找你了。”她笑了笑:“我们顺便一起回家,好吗?” …… 自行车轮缓慢地碾压着平整的柏油马路,在地上投下闪烁的掠影。 两个人都住在家属院,回去的确是百分之百顺路。只是一路上, 沉默占据了主导地位,往家的方向走了约莫两三百米后,她们还没有怎么开过口。 最终,还是叶琦主动道:“今天你们是不是期末考了?考得怎么样?” “还行。”小姑娘惜字如金。 “挺有自信的啊,你哥说他平时帮你补习,按理来说,你的成绩肯定差不到哪儿去。能不能考上峰南高中?” 峰南高中是峰南当地的重点高中,大部分的生源都是实验初中考上来的,基本上能进实验中学的尖子班,考上重点高中也不在话下。沈念闻言,只是点点头,没有回应。 叶琦微微蹙眉。 “念念,你是不是在生姐姐的气?” 沈念犹豫了几秒,小手握紧车把,骨节泛着青白。 最终,她坦诚道:“是……也不是。” 说到底,叶琦只是从自己的立场出发,为了赵涟清好才选择把真相告知她。她作为赵涟清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两家的交情都很深,绝对不愿意看着他葬送前程。 可是,她怎么能做到不埋怨呢? 叶琦姐姐在告诉她真相的那一刻,不也选择将她作为牺牲品吗? 一想到这里,沈念便垂下脑袋,眼睛只看着面前空荡荡的车框,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叶琦叹了口气,突然停下步子:“沈念。” 她字正腔圆地喊着她的名字,语气中已经带着几分北津的口音,令她想起了舒凡。 “我被保送本校研究生了,虽然最终结果还没公示,但基本上十拿九稳。被保送后,我后面可能还会参加美国麻省理工的联合培养的项目,到时候可能就留在美国,不会再回来了。” 在这个学期,他们大三的学生早早地考完了试,提前一周就放了暑假。她怀揣着某种必达的使命,拒绝了一个大厂的实习offer,买了今天最早的一张火车票回了峰南老家。 她要展翅高飞了,未来还有可能飞到大洋彼岸去,她的人生即将更宽阔、更多页,那么赵涟清呢?她要给他看看,看看她现在的模样,问他是不是后悔,哪怕只有一丝一毫? 沈念听她说完这段长长的话,不太明白什么公示、什么联合培养,因此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叶琦深吸一口气,吐出来。 “你觉得我说的话,很傻,对不对?其实你想的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回来,明明在北津实习,可以再帮我镀一层金。但是念念,我一想到他还在这里,我就好想回来,你能懂吗?你能懂吧?” 她的心在这里,沈念明白,因为她的心她的人生她所有的一切,也都在这里,在赵涟清一个人身上。小姑娘的眼神逐渐变得黯然,轻声道:“昨天你给我打完电话,我想了很久很久。” 第65章 叶琦看着她。 “我想,你,你说得对……” 她不知为何,开始结巴了,心脏胡乱跳动着,喉咙里滚上一团棉花似的哽咽:“哥哥本该有更好的人生。” 叶琦瞪着大眼睛,直勾勾看着她,抿紧嘴唇等待下文。 “我都不知道他竟然为我做了这种事,他从来不会告诉我,也不会与我商量。如果他跟我说,他要放弃高考,去读一个这样的大学,叶琦姐姐,我说什么……说什么都会拦住他的,因为虽然我心里很想和哥哥在一起,但是我爱他,真的远超过爱我自己……” 所以宁愿自己痛苦,宁愿自己吞咽刀锋,宁愿自己寂寞地在时光中枯萎。 她想让他幸福。 正如他也想让她幸福。 叶琦听到这段话似乎有些惊讶,她本作好了耐心劝导的准备,打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这个仅上初中的小屁孩明白成人之美的大道理,但谁知沈念比她想象的要聪明得多,也敏感得多。 小姑娘看起来一副天真浪漫的样子,她那两个小伙伴也比她表现得成熟。但谁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定是昨晚一个人想了许久,想破了脑袋,终于想得通透。 要想明白这个事情,很不容易。 要下定这个决心,更不容易。 赵涟清是如何珍惜他这个妹妹,叶琦一直都看在眼里。这个小姑娘如何粘她的哥哥,叶琦也都明白。所以昨天她脑子一热和沈念说了那么多,说完便后悔了。 她是成年人,也是大人了,有那么多方法可以和赵涟清沟通,哪怕她今天回来好好和他谈一谈呢?哪怕让父母作为长辈出面,给他点帮助,让他继续研修学业呢? 这么小的孩子,不该承担成年人决策的后果。 想到这里,叶琦忍不住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小姑年的肩。 “要不要喝奶茶?” 话题转变的这么迅速,沈念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啊?”了一声。叶琦笑了笑,指了指前方的奶茶店:“今天姐姐请客,走吧,我们去店里喝一杯。” …… 这几年,峰南的奶茶店遍地开花,什么价位的都有。有几块钱的甜雪冰城,也有十几二十几的悦茶。 叶琦手头还有些生活费,大手一挥请小姑娘喝了悦茶的新品,里面有非常少见的芭乐,颜色也粉粉嫩嫩的,十分好看。 两人在店里找了个双人位置坐下,一人叼了根吸管,咕咚咕咚地大喝几口,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叶琦一口气干掉三分之一:“郁闷的时候果然还是得喝点甜的。” 沈念点点头。 她的那杯芭乐果茶也下去了一小半,小姑娘嚼着果肉,脸蛋鼓鼓的,和仓鼠没什么两样。叶琦笑眯眯地托起下巴,看着她。 “怎么了?”沈念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呀,看到可爱的小姑娘,就忍不住多看几眼。”叶琦道,“这是人之常情。” 话虽这么说,但沈念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喝奶茶的速度也文雅了许多。叶琦道:“我其实能理解你哥。” “什么?” “他其实不愿把你掺合进来,因为这件事情,从始至终都是他自己下的决心。你可能也知道,涟清这个人其实并不算得上坦率,很多事情不会告诉你,但我和闻荣呢跟他认识的久了,偶尔能看出来他的心思,当然也是偶尔,这个家伙心思太深了。” “他不是心思深,他只是……”沈念苦思了一会儿,想了个措辞:“比较温柔。很多时候他不愿意袒露心声,可能只是不想让对方有负担。比如高考这件事。” 一谈起这件事,叶琦脸上的笑容便消散些许,淡淡道:“你说得没错,我说得也没错。赵涟清,的确是我认识的最温柔的人。” 温柔是最强大的武器。 北津大学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有刻苦耐劳炼就的全能之才,也有在某项领域已经登峰造极的天赋选手,这些人不仅聪明至极,还可能家境超群,更可怕的是比你还要努力。 她见识了太多太多,大一刚入学的时候还会惊艳、自卑,郁郁寡欢了许久,连放假都不舍得回家留在学校学习。后面已经坦然。 毕竟她叶琦能考进来,也不是吃素的。 可就在那么多那么多熠熠闪光的人里面,她发现自己依旧喜欢赵涟清。 她曾站在北津的秋天里,脚下是如碎金般的银杏叶,构成了深秋里难得的明亮的颜色。那时候,她刚交往一个月的前男友正在给她系围巾,突然便侧过头,要亲吻她。 而她别过了脸,脑海里全都是赵涟清。 “你知道吗念念,我和你哥哥认识的时候,我们才上幼儿园。那时候,我只有四岁。你哥哥、闻荣都和我一般大,所以我们都在一个班。” 和你的舒凡、陈雅路一样,我们三个人,也有着最稳固最长久的友谊。 我见证了他从单纯无邪的孩童,变成了失去母亲的少年,从少年变成了大人,用肩膀撑起和妹妹两个人的小小的家。 我见过他在母亲的灵堂前倔强地抱着遗像,滴水未进守孝的样子。我见过他青春期长个 头,烦恼自己骨头痛的样子;我见过他情人节收到情书被班主任撞见,手忙脚乱差点从楼梯踩空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我见过他有梦想的样子,谈起北津大和申大法学院时闪闪发光的眼睛,和拿了模拟考全市第一畅想未来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这些,都是你未曾见到过的,我和闻荣独家珍藏的回忆。 叶琦自己都没察觉到,此时此刻她的神色有多温柔。 她整个人好似一片平静的湖面,上面明月融融,散发着皎洁明亮的光辉,宁静而动人。她看向沈念,眸中潋滟着一层薄薄的水光:“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认识了赵涟清。我想你也和我一样,能和他相识,成为他生命里的人,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你想想,每天他走在马路上要同多少人擦肩而过,能有多少人知道他是这么好呢?” 沈念点点头:“我明白。” 她的哥哥,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人了。 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垂下暗淡的眸光:“我明白的。” 第57章 停电她甚至没有和他血脉相连,只是名…… 那天下午,叶琦给沈念讲了许多赵涟清小时候的事情。比如说他们刚上幼儿园的时候,赵涟清已经很讨老师们的喜欢,经常被喊到办公室里给他塞糖塞点心,他收到后便会分给小伙伴,从来不会独吞。 又比如他去家属院食堂买菜,打饭的阿姨会多送他几片五香素鸡,老赵还以为是他偷拿了,回到家后还凶了他一顿,差点拿皮带抽他屁股,后来他偷偷拿自己的零花钱给食堂阿姨补上。 上小学的时候,他母亲病重,一连好几天都没来上课,也错过了叶琦的生日派对。叶琦给他打了十几通电话也没接,气得她一见到他就把他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他没有急着解释,反而柔声安抚了她的情绪,答应她一定会把生日礼物补上。 那个生日礼物是手工做的树叶书签,做起来很费功夫。她一直都好好地保存着,在北津压力大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然后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沈念好奇地听着,听得十分入迷。叶琦口中的哥哥和她认识的哥哥好不一样。在她眼里哥哥是无所不能的,遮风避雨的,但是在叶琦嘴里,哥哥也有过调皮的孩童时光,他也弄脏过衣服让老赵很头疼,他也是个喜怒哀乐样样都有的活生生的人。 他也是赵涟清,是她没能参与的那一段人生。 “你瞧,你哥就是这样的人,轻而易举就让我喜欢了十年。”或许是回忆太美好,叶琦的眼底不知不觉中积蓄了一层薄薄的泪意,明亮的大眼睛宛如波光粼粼的海面:“真的很难不去不喜欢他,对不对?” 沈念点点头,勾起唇角,苦涩而又认同地笑了起来。 叶琦也笑了,她弯起眼睛的瞬间,晶莹的眼泪迅速落下,速度快得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颗星子。沈念拿起一张纸巾,凑过去,给她轻轻楷掉脸上的泪痕。 “谢谢你。”叶琦说。 沈念摇摇头:“是我谢谢你,把哥哥的故事都讲我听。这样等他离开了,我也有很多时间去品味。” “沈念。” “嗯?” “对不起。这件事情,其实不该牵扯到你。” “但我总要知道真相。” “没错。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也要坚强。所以我是因为将你牵扯进来而道歉,并非是因为你的决定而感到抱歉。” 小姑娘似乎想笑一笑,努力扯起唇角,后面又放弃了。 “他是我哥哥呀,叶琦姐姐,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亲最爱的哥哥,我们相依为命那么多年,他是亲自看着我长大、亲手把我养大的人。他对我的重要性不比你和闻荣哥少。我希望他可以过得好,哪怕我会难过。” 第66章 他们在峰南也会幸福,但是代价就是在这个小镇中用柴米油盐蹉跎一生。而且,几十年的光阴太漫长了,她害怕在某个时间点里,赵涟清会对今日的选择冒出丁点悔恨。 更何况,他心底已经有了遗憾。 叶琦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她握着奶茶的手背上,温热的体温将她冰凉的小手暖热:“没事的,念念。你做了正确的选择,你很勇敢,很聪明,你比很多大人做得都要好。” 听到这话,沈念眼前已经模糊一片。 她想哭,鼻子好酸,眼睛好胀,眼泪积蓄在眼底无处释放。可是她不能再哭了,昨天下午和晚上她已经哭得太多,眼睛都已经哭痛了。 她宁愿不聪明,不敏感,不去当那个比大人做得还要好的小孩,她想和哥哥在一起呀。她想每天放学都能见到哥哥,每天晚上都能赖在哥哥的书房里看书,每天都能看到他的面容,听到他的声音,靠近他温热的、散发着青柠味洗衣液的身体。 如果她是哥哥身体里的一部分就好了。 他们可以共生共死,同生同长,不管去哪里都能一起。 可惜她不是,她甚至没有和他血脉相连,只是名义上的妹妹而已。 她那么轻易就会失去他。 …… 那天晚上回去后,赵涟清还没有回来。熟悉的房间昏沉一片,像是野兽合拢起来的血盆大口,窗外的月光给客厅泼了层冷清寡淡的灰色。 她蜷着腿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电视里播放着新闻联播的结束语。十几年了,新闻联播的主播陆续换了新面孔,但是音乐一直都没有变。 滚动的字幕结束,不一会儿便开始插播广告。有白酒广告,有保险广告,还有一些她小时候喝过的豆奶广告。她不爱喝牛奶,老赵怕她缺钙,经常给她买来冲着喝。 豆奶甜甜的香香的,干吃奶粉也很好吃,她经常把上面飘起来的没有冲均匀的奶粉泡泡用勺子挖出来,放到口里含着吃。 后来老赵不在了,就是赵涟清给她买豆奶。 挂钟“卡擦卡擦”走动着,很快广告就结束了,天气预报准时接入。今天的主持人是个长发的漂亮姐姐,其实她喜欢看天气预报,原因之一就是主持人姐姐可以留长头发,她小时候问过老赵哪个节目的主持人最好看,老赵老实巴交地说是天气预报。 同样的问题她扭头便去问赵涟清,赵涟清想了想,说主持人有出镜要求,其实都很漂亮。但是念念长大后一定也会和她们一样漂亮。 老赵听完他的回答,眼神里充满了敬佩。 “今明两天,我国北方依旧是阳光灿烂,气温均在30度上下。长江以南地区将有普遍降雨出现,尤其是申城及东南部可能会出现雷阵暴雨,外出需随时携带雨具……” 天空突然闪了闪,一道闪电应景地劈了下来。不一会儿电视突然“嘣”地一声黑了屏,沙发旁的立式风扇“吱吱呀呀”地停了下来。 停电了。 夏季,用电高峰,家属院的电路已经老化,偶尔支撑不住了便要罢工。这个时候停水往往和停电一起到来。沈念立刻从沙发上起身,跑到卫生间,找到一只塑料大桶,接点水备用。 水龙头哼哼唧唧的抗议,流出的水柱越来越细,最后索性全没了,只有水滴淅淅沥沥地滴下来,桶里的水才刚过半。 不多,但洗漱用也够了。 她将水费力地提起来,放到了角落里放好,不知为何往水桶里看了一眼。 阴暗可怖的水面上,倒映出一抹憔悴惨白的影子,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无助地看着她。 她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让脸颊恢复了几分血色。 就在这时,大门处传来了钥匙窸窸窣窣的动静。她立刻分辨出来是赵涟清回来了。果然,几秒钟后,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喜悦。 “念念,哥哥回来了,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哎,怎么停电了?我说外面怎么黑漆漆的……” 黑暗中的脚步声比平时更加清晰。赵涟清把买的吃的放到餐桌上,塑料袋发出细微的吵闹声。他在客厅没看到小姑娘,卧室也没有,来到洗手间的时候,终于发现了 她。 “怎么在洗手间,也不锁门?” 万幸洗手间的光线很昏暗,他看不清她的脸色,只是觉得她有些呆呆傻傻的,像是刚刚睡醒。沈念开口:“停水了,我来接水。” 赵涟清点点头:“估计过几分钟就能来电。先洗手吃饭吧。哥哥买了烤鸭,我们一起尝尝。” 烤鸭是刚烤出来的,还散发着浓郁的香气。陪着甜酱、黄瓜和葱丝,用薄薄的小饼一卷,刚刚好塞进嘴里,一咬下去满嘴流油。 赵涟清卷了两只,都夹到了她的碗里。看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才满足地给自己卷了一个。 “好吃吗?” “好吃。” “怎么今天有气无力的,是不是哥哥回来晚了,念念不开心?” 沈念冲他摇摇头,挤出一丝笑意来,看起来有些勉强:“没事。我……我就是想问你……” 她似乎有些结巴了,这很奇怪,因为小姑娘一向是伶牙俐齿的。赵涟清把筷子放下,柔声道:“慢慢说。” 黑暗的房间似乎有些寂寞,很多事情都被放大无数倍,喜悦是,痛苦是,罪恶感也是。沈念坐在木头餐椅上,角落里的备用手电筒忠心耿耿地发出刺目的白光,将她的脸照出几分惨白。 “三年前,你……” “啪嗒”一声,她的话才冒出一个小小的话尖儿,电就来了,房间顿时灯火通明,电视机哗啦啦地放着电视剧,风扇开始嗡嗡地吵闹。 赵涟清的瞳孔因为突如其来的光亮闪了闪,似乎有些没有适应,他稍微闭了闭眼睛,再回过神来,便看到沈念又开始往嘴里塞烤鸭,似乎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了。 “三年前?怎么了?” “没什么。”沈念垂下眸子:“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后面我再问你吧。不过哥哥,今天怎么想起买烤鸭呀?” 说到这里,赵涟清才想起来,的确有件好事要跟她公布。 少年端坐了身体,酝酿了一下措辞,缓缓开口:“念念,我找到工作了。” “啪嗒”一声,筷子连同被咬了一口的烤鸭卷,一起掉进碗里。 沈念的脸上全然没有他预料的惊喜之色,反而有些慌张和难过,他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念念?” 她眨了几下眼睛,回过神道:“什么工作呀?” “你知道家属院里的郭阿姨吗?” “嗯。” 郭阿姨的老公在派出所,她本人是律师,在峰南最好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赵涟清说到这个份上,她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前些天放学,我在公交车上刚好遇到了她,她跟我说律所这几日在招人,就把我的简历要过去了。今天哥哥回来这么晚,就是在和他们的人谈薪资。目前谈下来实习工资3000多,拿证后会翻一倍,到时候就好过多了。” 3000块的工作在峰南这种小地方算是蛮不错的待遇,再加上五险一金,事少离家近,拿证后还不强制坐班,的确是个还不错的工作。赵涟清仔细考量了一下,便先答应了。 律所的人速度也很快,谈妥之后,过了一个小时,offer就发到了邮箱里。没有意外的话下周去做个体检,就能先进去实习,拿到三方后签正式协议。 “所以今天我们先简单吃点烤鸭庆祝一下,等到哥哥正式入职,我带你去旅游,怎么样?你看看想去哪儿,这两天定下来,我做一做攻略。这次去远一些的地方也可以……” 他描绘着幸福的未来,眼睛亮晶晶,唇角挂着满足的笑,仿佛要去的不是一个月薪三千、成立年纪比他还老的小镇律师事务所,而是大洋彼岸的美国顶级名校。 而后者本该成为现实,本该成为真正的现实。 她的心痛如刀绞,顿时红了眼睛,哀戚地看向他。 第58章 寒冷的夏夜三年前你高考的时候,是不…… 察觉到她异样的情绪,赵涟清顿了顿,将她的筷子捡起来放好,伸手握住了她蜷缩在餐桌上的手指。 她的手指那么凉,明明是燥热的盛夏,指尖却像泡了冰水一样。他帮她轻轻摩挲了好几下,变得温热后依旧没有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念念,我们之前约定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哥哥,你还记得吗?” 沈念当然记得,赵涟清跟她说过的话,她都在心里记得一清二楚,像是被匕首凿上去似的。 她点点头,又抬起眼睛,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他小小的影子。 她的哥哥啊,眼里还带着踏上人生新阶段的期许,心满意足地坐在她身边。如果没有遇到叶琦,如果没有得知三年前那次高考的真相,如果不知道他拿到的这份offer是放弃了保研名额,这个夜晚本来可以很幸福。 第67章 他们像寻常一样坐在融融的灯光下,吃着烤鸭,彼此之间永远有说不完的话。 可她马上就要说出一些残忍的话了。这些话大概要敲碎他脸上的笑意,让满室轻松的气氛毁于一瞬。一想到这里,她就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她不想看到他难过,她是这么爱他,他若是难过,自己更是心如刀绞。 可是,她还有别的选择吗?彻头彻尾地变成一个自私鬼,把赵涟清捆绑在自己身边一辈子,让他因为她而变成一个碌碌无为之辈? 这更让她害怕得发抖。 或许是她沉默太久,赵涟清又有些不忍心,想让她后面再讲也可以。就在这时,小姑娘突然开口了。 “三年前你高考的时候,是不是因为我故意压了分数?” 话音落地,室内骤然陷入落针可闻的寂静。赵涟清似乎连呼吸都停顿了一下,整个人像是被定帧的画面一样。 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在这个寒冷的盛夏夜晚,命运终于暂停不前,朝他们投来遥遥一瞥。沈念的嘴唇动了动,又继续说道:“你本该去北津大或者申大,按照你原来的成绩来说,这两所好大学完全不是问题。你本该……你……” “没有。” 干脆利索的回答。 沈念哑然地看着他,只见他脸上浮动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任谁看来这幅笑容都很完美无瑕。但是沈念却觉得百感交集,那更像是赵涟清的防御机制,他从未在她面前使用过的,逃避的面具。 “高考的事情,我知道你很遗憾,但是哥哥也尽力了,那就是哥哥的分数。毕竟,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我当时在考场上没有控制好心态,对分数有很大的影响。” “你是真的这么想的,还是为了我?” 赵涟清唇角的弧度更深:“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念念,我们现在也很好。哥哥很满意现状。” 他没有正面回答那个问题,绕了一大圈,绕得云里雾里,让她几乎被说服了,觉得既然如此那么便不用再纠结,毕竟他们兄妹俩在一起才是幸福。但是很快她又觉得不对劲——那么他为什么要放弃保研? 如果真的是因为心态原因影响了高考,那么保送研究生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 “那你为什么要放弃保研?” 她追问。 “哥哥,为什么要放弃保研?你明明是专业第一,为什么骗我说自己成绩不好?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为什么?” 这次,他没有立刻回答。沉默像是火上浇油,将她架了起来,活生生地炙烤着。 于是声音开始发颤,鼻尖开始发酸,她控制不住地模糊了泪眼,突然打开了话匣子停不下来:“北津大不好吗,还是申大你不喜欢?你去北津也好,去申城也好,这两座城市哪里不好?为什么要放弃啊哥哥,为什么?你的前途是玩笑吗,你难道就不遗憾不难受不后悔吗?你告诉我好不好,不要瞒着我了,不要再瞒着我了,我……我真的好难受,我看你这样好难受……” 她说着说着便哭了出来,反握着他的手,哭得浑身都发抖,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了。看不到赵涟清的神色,看不到面前香喷喷的烤鸭,也看不到自己落在餐桌上、积蓄的眼泪的水 汪。 赵涟清依旧在沉默。他看着她情绪失控,耳朵里满是警报一般的轰鸣,吵得他无法思考,也无法说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少年哑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这重要吗?”沈念皱紧眉头,哽咽道:“事到如今,我是怎么知道的重要吗?比你放弃保研的原因还重要吗?” “是,重要,很重要。”赵涟清道,“你是我妹妹,念念,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我们只要在一起不管过什么样的生活我都愿意,不要听信旁人的声音,也不要离开哥哥,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 她被真相压得已经喘不上气了,从皮肉到两扇肺都已经要爆炸了。高考、保研,这四个字多么沉重啊!对于这片土地的学生而言是多么重要啊!怎么能让他一个人承担所有的代价,怎么能让她心安理得地享受代价换来的陪伴? 她看着自己的眼泪,那都不是透明的泪液,而是鲜血,是十年苦读后被折断的翅膀,从血肉模糊的伤口里流出来的鲜血! “哥哥,我也想,我也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如果让我去做选择,我也会为了你放弃一切,但是哥哥如果是你,如果是你看着我放弃大好前途,为了你甘愿留在小小的峰南,你心里会怎么想?你感觉如何啊?你心里不痛吗?不会痛不欲生吗?” 沈念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是心脏跳动的位置,像是被一把刀子贯穿了一样,说一句话便要刺痛一下,布满了密密麻麻汩汩流血的小洞。 她抽泣着,哽咽着,声音沾染着血腥味的哀恸,像是满地四分五裂的瓷片:“我很痛,我真的要痛死了……哥哥,哥哥……我该怎么办才好?” 下一秒,餐椅被“吱呀”一声推开,她被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身子被人紧紧地抱住了,像是要把她嵌进怀里似的,勒得她骨头都在痛。赵涟清没有说话,他的手臂将她箍紧,生怕她消失一样,带着恐惧,带着不安,带着几分蛮横,和绝望。 她闻着他衬衣下摆的青柠香气,眼泪汹涌而出,将他的衣服打了个湿透。 “念念,不要再说了。” 哥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像是被大雪压住的梅枝一样抖动着。 “不要再说了。” …… 那天晚上,他们什么都没有沟通出来。 关于高考,关于保研,赵涟清没有再多解释一个字,两个人抱在一起,抱了许久,烤鸭已经慢慢凉掉。 情绪冷静下来后,他才将人松开,一脸如常地叮嘱她去洗漱。因为第二天还要上学,他们刚考完期末考,得上几天自习课才能回家。那几天期末成绩就会公布出来,他祝她名次和总分都进步。 沈念在情绪爆发后,像是被掏空的木偶,连眨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点点头,拖着僵硬的身体起来,去浴室洗漱。 九点半,小姑娘洗完澡,躺在床上,眼睛无神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上面空荡荡一片,除了一顶吊扇、一截灯管以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她盯着天花板盯了许久,盯着盯着,心底又被塞满了灌饱水的棉,沉甸甸、湿漉漉一片。就这么过了半小时,小姑娘起身,抱着枕头,打开了卧室的大门。 拧开大门的瞬间,她看到了站在门前的赵涟清。 客厅里已经关了灯,漆黑一片,只有外面的月光洒进来,投下清冷的光辉。少年沐浴在冷冰冰的月光下,像是漂亮的银铸的小人儿。 他看到她开门,脸上并没有被发觉的惊讶,反而面色平静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你去哪儿?” 沈念给他看自己的枕头:“去找你。” 赵涟清突然勾起唇角,笑了笑:“原来那天你就知道了。” “嗯。”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睡着。” “没关系,哥哥也不知道。” “对不起。” “哥哥……” 他的声音又颤抖了起来。沈念有些慌张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凑近他,摇摇头:“哥哥,没事,没事的,今晚陪我睡可以吗?今晚也不迟呀。” “好。”赵涟清接过她的枕头,牵起她的手,将两人合拢的手掌放在胸口处:“今晚我们一起睡。” 她需要他,他也需要她。如果今晚要分开的话,第二天的太阳也不知道该如何升起来。因为这个黑夜尤其寂寞且漫长,让人变得脆弱,变得无助,变得无法忍受一个人活在世上的切肤之痛。 两个人回到书房后,一起挤在那个狭窄的单人床上。 沈念睡在了里侧,背对着墙壁。赵涟清睡在了外面,背对着书桌。两个人面对面地躺下,却没有闭上眼睛,依旧在看着彼此,像是在记住彼此的眉眼,彼此的神色,以及这个夜晚里彼此的模样似的。 过了一会儿,赵涟清抬起被子,盖在了两人身上。 夏季被铺上的瞬间,沈念顿时有了几分踏实的感觉。有了被子阻挡月亮的视线,她终于可以伸出手,和哥哥紧紧抱在一起。 他们肆无忌惮地抱在一起。 薄薄的被褥下,窗外的圆月看不到的地方,两个人亲密无间地依偎着,像是两只取暖的小动物,全靠彼此的陪伴才能躲过残酷的命运,全靠彼此的体温才能从寒冷的夏夜中存活。 第59章 体温赵涟清,去北津吧 那个夜晚和寻常的夜晚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略微拥挤些。 赵涟清抱着妹妹,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胸前,一只手将她的肩膀揽住。兄妹俩热乎乎地依偎在一起,像是下雪天躲在树枝下的两只小鸟似的。 第68章 但是,他们谁也没有睡意。 窗外的月亮静悄悄的,瞪大着好奇的眼睛,注视着这稀奇古怪的人间。时间在此刻凝固不前了。这对沈念来说是件好事,因为第二天太阳升起,她和哥哥在一起的日子又少了一天。 以后要这样过日子了,像是撕日历一样,过完一天便撕掉一张。撕到最后撕出一场告别。 她至今为止依旧是个小孩,不知道哪天会发生什么,她又要怎么样做,才能像大人那样体面,不至于哭得鼻涕眼泪一起淌,哽咽得抬不起头来。 就像今天她在餐桌上那样。 “哥哥。” “嗯。” “我睡不着,要不要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我说一个词,你来造句。就像小时候你教我写作文那样。” “好。” “春天——” “是生机盎然的。” “冬天——” “是白雪皑皑的。” “小狗——” “有湿漉漉的鼻子。” “小兔——” “有长长的耳朵。” “蘑菇——” “有孢子。” “草莓——” “有很多籽。” “月亮——” “离我们很远。” “大海——” “载着小小的船。” “你——” “是聪明乖巧的。” “我——” “是爱你的。” 沈念笑了笑:“念念——” “是我最重要的人。” “赵涟清——” 少年顿了顿,没有接话。 那双琥珀一样的眸子哀伤地看着她,瞳孔像是一滴晶莹的松脂,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见他不肯开口,沈念只好自问自答了。 “赵涟清,去北津吧。” …… 七月初,盛夏最躁动不安的时候,梧桐树上的蝉鸣叫得撕心裂肺。 很快,期末考的成绩便出来了。在放暑假的前一天,小姑娘看到了班级公告栏里张贴出来的雪白的成绩单。她从上往下看,第一名是陈雅路,班级第一,年纪第10。 第二名是沈念,年级第20。 陈雅路看到这个排名后,高兴地直跳。进入年级前35名,意味着初三就可以进入到一班,全年级最好、最拔尖的示范班。 能进去的学生,半只脚已经踏入重点高中的门槛,高考的压力也会减少很多。 没有意外的话,她和沈念都能进去。两个人又能成为同班同学,来年说不定还能考一个高中呢! 为了庆祝,两个小姑娘决定去小卖部买烤肠大吃特吃。结账的时候陈雅路大手一挥,把沈念的烤肠钱也付了,说沈念成绩进步飞快,她为自己这位最好的朋友感到骄傲。 青春期的小孩正是 长个头的时候,俩人又逢了喜事,吃得心花怒放,满嘴油光。一整根烤肠很快便吃完了,然后一边恋恋不舍地往回走,一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即将到来的暑假生活。 这个暑假结束,就是初三了。传闻中可怕的、压抑的初三,和令所有家长都闻风丧胆、高中录取率仅有50%的中考。 在峰南,中考这座独木桥比高考还要窄一些。因为在这里大家的人生已经开始走向分水岭了——50%的人被普通高中录取,50%的人要去读职校。不管你想走哪条路,在中考成绩面前都没得选。 因此很多初二的学生在这个暑假将饱受煎熬,有的马不停蹄地补课提前学完九年级的课本,更卷地已经开始刷中考题甚至高考题,提前一年进入到备考阶段。 陈雅路是二者结合,又要补课,又要刷题。她在放假第二天就和沈念打了电话,哭着说她这个假期再也不能出去玩了,她的爸妈给她制定了密密麻麻的行程表,排的课程让人两眼一黑。沈念十分惋惜,表示自己会替她多多睡懒觉,多多吃麦当劳,多多出去玩。 通话被陈雅路无情挂断了。 小姑娘放下电话,伸了个懒腰,看了眼外面灿烂的阳光。 暑假总是很热,蝉鸣吵闹,即使开了风扇晚上也会热醒,不由自主地把被子踢到一边。于是一个晚上,哥哥不知道醒来多少次帮她盖被子,虽然当时很困,但是她还是听到了几声叹息。 这就是早上起来发现自己被裹成了蚕蛹的原因嘛? 一想到当时哥哥脸上无奈的神情,她便忍不住想笑。那抹笑意不一会儿又淡了下去。她将脑袋依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 赵涟清要考北津大的研究生了,自从放暑假以来一直在备考。研究生考试在明年年底,虽然时间充分,但是考研的竞争激烈程度远非保研可比。但好在他知识都很扎实,全神贯注地备考个一年半,希望还是很大的。 北津啊…… 舒凡到了那里已经了无音讯,三个人的约定仿佛也不作数了。所以北津真的那么远吗?远到连一条微信消息都发不出去,连他们之间的友谊都消磨殆尽吗? 如果哥哥到了哪里,会不会也忘记她? 小姑娘想到这里,心里突然一阵钝痛,连忙甩甩脑袋,将这个糟糕的念头甩出去。 哥哥一定不会的,他们相依为命,不仅仅是简单的友情。更何况,是她让哥哥考北津大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让他去北方最顶尖的学府,就要承担这沉甸甸的寂寞。 可是寂寞,从现在便开始了。 它无处不在,如空气一般将她包裹着。 每一个充满了赵涟清身影的地方,都是寂寞的安身之处,它疯狂地滋生、繁殖,还未等他们的离别到来,痛苦便先行一步,将她折磨得惶惶不安。 如果赵涟清真的走了……她该怎么办才好?她能正常地坐在空荡荡的餐桌上用餐吗?她能睡着吗?她能从无边无际的思念中存活下来吗? 北津真的好远,她身上的钱,甚至不够买一张单程票。 怀揣着这种恐惧,这种寂寞,这种不安,她自打暑假的一天起,便不得不和哥哥一起睡了。他们挤在一张小小的单人床上,盖着同一张被褥。哥哥抱着她,她环住哥哥的腰肢,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她能察觉到,赵涟清和她一样的寂寞。 不然他也不会容忍她的入侵,反而将她抱得那么紧、那么深,仿佛化身为一片幽深的海域,将她揽在怀里,仿佛含在层层叠叠的波涛之中。 …… 于是,这一整个暑假,没有旁人打扰的两个月,沈念和赵涟清一直都呆在一起。除了采购必要的生活物资,他们极少出门。 白天赵涟清在书房备考,沈念在客厅里写暑假作业。晚上他们便挤在一起睡觉。头顶的风扇嗡嗡地开着,扇得令人昏昏欲睡,洗完澡的两个人身上带着同一款沐浴液的香气,睡衣上是同一款洗衣液的青柠香。他们睡在同一张被褥下,同一张小床上,枕着同一个枕头,抵抗着同一份寂寞。 即使这么做是不对的,他即将大学毕业,她也有十四五岁,算是个大姑娘,就算是亲哥也不合适躺在一张床上。 可她没有办法。 最后的这段时间,她没有办法离开赵涟清。她需要每天都和他黏在一起,即使两个人的内心饱受道德煎熬,即使在无数个夜晚她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朝着他的下唇迫近,她的心跳声同他的交织在一起,但是他们依旧只是拥抱着,没有跨越什么不能跨越的红线,像是小时候那般纯洁。 一个暑假下来,她最大的收获,就是熟悉了他身上的体温。 胸膛比手指的温度要热一些,但脖颈处贴近耳根的地方最热,她用鼻尖蹭上去的时候,会有被灼烧的感觉。他的锁骨很凉,大抵是睡衣的领口有些大,脸颊冷不丁贴上,会让她有一瞬间的清醒。 她和哥哥,好像真的融为一体了。 无法分开,无法离开彼此的视线,即使在同一个屋子里,看不到彼此五分钟,都要喊出对方的名字。这是正常的吗?大抵是不正常的吧,可是不正常又能怎样? 有什么是比即将到来的离别更令人痛彻心扉的? 在暑假的最后一天,沈念照常躺在哥哥的怀中,窗外是漫天灿烂的星子。 “哥哥在想什么?” “念念。” “这么巧,我也在想哥哥。” 她抬起头,玻璃一般的眼珠看向身侧的少年,眼睫眨了眨,像是蝶翅一样颤抖着:“你考试准备得如何了?” “应该问题不大。” “嗯,我对你也有信心。” “到时候我每周回来看你,好吗?” “车票太贵了,算了。” “哥哥可以找兼职,如果课业压力不大的话。” “真的?” “真的。” 沈念闭上眼睛,疲倦而又依恋地将脑袋埋进少年的怀里,整个人几乎贴在了他身上。两个人的距离这么近,呼吸纠缠不休,她的嘴唇只要刻意地去寻找,立刻就能吻上他睡衣未能遮住的、那泛着凉意锁骨窝。 第69章 可是唇瓣在最后又刹住了车,在那片白皙的皮肤的极近处停了下来。 小姑娘轻轻嗅了嗅,将那抹淡淡的青柠味吞吃入腹,脸上泛起一丝餍足的神色。 这样就够了,够了。 她不能奢求更多。 在离别已成定局的时候,在他们终有一别的时候,她不能看清自己的心。她必须这样茫然而迟钝地活下去,直到他们再次重逢的那天。 …… 第二年四月,北津大公布硕士招生拟录取名单,赵涟清榜上有名。 同年七月,中考成绩可查询。沈念以全市第十的名次考入峰南高中。 第60章 高中但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 “确定没问题吗?” 行李箱已经放上了出租车后座,沈念往前探着身子,扒在副驾驶座上,雪白的小脸上挂满担忧:“要不要再给学校确认下,万一错过报到时间取消你的录取资格咋办?” 副驾驶座上的少年穿着深棕色的长袖衬衫,头发比寻常人的颜色更浅,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枚枫叶。他闻言,从遮阳板里的镜中看了眼,笑了笑:“确认过了,帮我延期到了8月31号,刚好还有一周的时间。” “那你车票买好了吗?” “嗯,买了明天9点的班次。不用担心。” 沈念这才松了口气,坐回座位上。 一旁的出租车司机发动了车子,忍不住插了句嘴:“你们俩是 兄妹?” 赵涟清点点头。 “长得不像啊。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小情侣呢,愣是不敢随便猜。” 少年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司机没有得到回应,一路上便没有开口,平平稳稳地将车子开到了峰南高中。 8月底,峰南高中的学生开始陆续报到,9月1号当天就正式开学。沈念申请了住校,需要提前把行李搬了过来,收拾好宿舍。 赵涟清这个时候本来应该已经在北津,但妹妹第一次住校,他不放心,和学校发了个封邮件说明情况后,将他的报到日期延期到了8月31日。 北津大对学生的管理十分人性化,再者研究生本来也已20出头,年纪不小,没必要像管小孩子一样管着他们。 于是今天一早,他便叫了辆出租车,送妹妹去办理入住。 峰南高中亦是他的母校,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依旧没什么变化——挺阔的南大门后是三栋哈佛红砖教学楼,分别是高一、高二和高三。高三在最里侧,较为清净。高一在最外侧,隔壁就是食堂。食堂另一侧便是宿舍区,平时男女分开,只有报到这几天允许异性进来,方便家里人收拾行李。 沈念被分配到了2栋602宿舍。 602就是在6楼,是顶层,宿舍楼比较老旧,所以也没有电梯。赵涟清拎起那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手提行李,一口气也没停地提了上去。沈念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上楼梯,到了602门口时她已经气喘吁吁,看了眼哥哥,发现他面色白皙莹润,连曾薄汗都没出。 男女之间的体力果然有差别…… “钥匙领了吗?” “嗯。我来开门。” “卡擦”一声,大门在小姑娘手中应声而开,一片灿烂的阳光倾泻而下,映入两人的眼睛。 这是一件4人宿舍,上床下桌,墙面漆得干净雪白。最外面是一个小巧的阳台,正好朝向学校南大门的方向,外面没有什么遮挡,采光非常充足。 干燥爽朗的阳光将满室照得明亮,看得人莫名心情很好。 沈念选了靠近阳台的床位。 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抹布,跑进跑出地擦拭着写字桌和床铺,干净的毛巾很快变得脏兮兮、灰黢黢的。另一边,赵涟清把她的行李箱打开,把里面的衣服放进了她的衣柜里,叠得整整齐齐。 基本上收拾好后,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其他的几个舍友也来了。其中一个是陈雅路,她选了和沈念离得最近的床铺,靠近大门,另外两个小姑娘也是峰南本地人,看起来有些腼腆,也是来了一堆家里人,忙里忙外地收拾得热火朝天,一时间也没来得及互相寒暄。 沈念找了块肥皂,正在阳台上的水槽里搓洗毛巾,打算再擦一下椅子,这时身后的推拉门“哗啦”一声被人推开了。 她转过身,发现是陈雅路。 “小路……” “哎哟,怎么一看到我就哭丧着脸?” 小姑娘撇撇嘴:“我明明是感动。” 陈雅路嘎嘎直乐:“你就是矫情,咱俩的关系有啥好客气的。” 赵涟清被北津大录取后,沈念决定高中住校。但她没有住校过,一想到要过集体生活,心里就有些犯怵。 临近中考的前一个月,或许是压力太大,或许是赵涟清的原因,她总是在午休的时候偷偷跑到厕所里哭,直至被吃坏了肚子偷偷溜出来上厕所的陈雅路发现。 于是,陈雅路也和家里争取了一下,拿中考全市第一的成绩,换来了爸妈的点头同意。 她来陪她最好的朋友一起住校了。 能有陈雅路一起,沈念顿时觉得高中生活总算有了些许希望的微光。如今又成为了舍友,她死气沉沉的内心终于起了一层小小的波澜,像是被掀开的被单的一角。 水龙头呼啦啦地流着水,将抹布上的泡沫冲了干净。 陈雅路的行李不多,基本上已经收拾完,索性在阳台上陪她聊天。聊着聊着她朝屋内看了一眼,便看到赵涟清正在帮她仔细地铺着床铺,把被单仔细地掖进床垫底下。 阳光洒在他身上,有一种近乎梦境般的朦胧感,白色的衬衣仿佛下一秒就会变成一只白鸽,从宿舍楼里飞出去。 “对了,你哥啥时候去北津?” “明天。” “时间过得可真快。”陈雅路感叹了一句,“所以说他今天就是专程来送你的?” “嗯,其实他开学比我早,但是不放心我一个人来收拾宿舍,所以和学校申请了延期报到,先帮我把这边搞定。” 陈雅路闻言,忍不住挑了挑眉,又往屋内看了一眼。这一眼正好与少年的目光撞上——他正好也在看过来,俊秀的眉目间扫过几缕棕栗色的碎发,发梢被暑夏的清风轻拂而过。 在此之前,陈雅路从来不相信会有人的目光,会想小说里那样,可以让时间变成浓稠的实质。 但是这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连同周遭的世界,都变得黏稠透明起来。 赵涟清看着沈念,目光流连在她的一举一动,带着思念,带着挂念,带着满满的依依不舍和充沛丰盈的爱,如同雨季生长得郁郁葱葱的野草。 所以这两个人为什么要分开呢? 她没有得到答案,或许永远也不知道答案。因为这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很快,少年又收回目光,仿佛一切都没发生那样继续帮她收拾床铺,动作仔细且耐心。 沈念毫无察觉地垂下头,将毛巾拧干最后一滴水分。 “小路。” “嗯?怎么了?” “谢谢你陪我。”沈念轻轻道:“不是要跟你客气,是真心的。” 陈雅路看着她,没有再说什么,安抚般伸手在她背后顺了顺。谁知她的背脊薄得像一张纸,手掌轻轻一碰便摸到了骨头,比记忆里瘦了这么多。 …… 收拾完床位,采买好日常用品,正好到了晚饭的时候。 赵涟清轻车熟路地带着沈念去冲了饭卡。跟他上学的时候比,食堂的变动不大,依旧是两层楼,一楼是自选菜,二楼有米面粉,还有煎饼、肉夹馍这些风味小吃。 这些两个人决定就在食堂解决晚饭。 沈念选菜选得眼花缭乱,最后吃了份鸡蛋煎饼,拿了碗红枣银耳甜粥。赵涟清选了一份葱油拌面,加了份雪菜毛豆,香气扑鼻。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或许是有些累了,兄妹俩没怎么说话。其实很多话在昨天晚上出发前已经说完,他们几乎一夜未眠,依偎在书房的那张小床上,唇角触碰着彼此的发丝,在耳鬓间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细碎毛躁的话。 “拌面好吃吗?”沈念突然问。 赵涟清刚刚拌好,每一根面条都裹上了亮晶晶的葱油。闻言,他给沈念夹了一筷子,卷成了面条卷,送到她唇边。 沈念很自然地张开嘴,一口吞了下去。 “味道竟然还不错。” “这个拌面很受欢迎,等后面开学了,每天都要排队的。” 小姑娘笑了笑,她的眉眼略微又长开了些,有了几分少女的亭亭玉立,像一朵将要绽放的花蕾。 “还有哪些菜比较好吃?你快给我安利一下。” 距离高中时代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年,赵涟清一时半会也真记不起来,他想了想:“唔,应该还有生煎包、皮蛋剁椒盖饭、酱油蒸蛋……” 沈念眼睛亮了亮:“竟然有蒸蛋!” “对,一小盅,上面有一层小葱花。应该是你的口味。” 第70章 “肯定比不上哥哥做的。” 他轻笑着摇摇头:“味道应该都差不多。” “不一样,你做的我尤其喜欢。” “那哥哥就留下来,天天给你做,好不好?” 明明是在温暖的室内,少年的声音却有些微微发颤,像是被寒风吹过的枯叶。 小姑娘埋头咬了口煎饼果子,用力嚼起来,嘴巴鼓得像小仓鼠,仿佛没有听到。 过了半晌,她将那一大口咽下去,才道:“不好。” 赵涟清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我是你妹妹,但我绝不是你的绊脚石,”她淡淡道:“我希望你可以得到你本该得到的人生。” 即使这样我会痛苦,会孤单,会枯萎死掉。 但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希望你幸福胜过自己的私心。 “这真是念念想要的吗?” “是。” “即使北津很 远,我们或许只有寒暑假才能见面……” “是。” 她不敢再继续听下去,仓促而又慌张地打断了他的话,眼睛死死地看着碗里如同树根盘虬的面。赵涟清的眸子暗了暗,唇角却挽起一抹温柔的笑。 “我知道了。” 说罢,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稳稳夹起面条,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吃得平静而缓慢。 像是在咀嚼一段枯燥而又乏味的光阴。 …… 夜幕低垂,天空变成了静谧的深蓝色,一轮象牙白的圆月挂在空中,冷冷地打量着世间。 赵涟清要离开了,要坐公交车回去。沈念送他来到校门口的公交车站。 学校在郊区,公交车亭四周了无人烟,冷清得有些可怜。两个人站在站牌附近,等着公交车从远处深浓的黑暗里驶过来。 “明天记得早起,不要担误了高铁。”沈念道:“哥,你的行李收拾完了吗?这几天一直都在收拾我的。” “嗯,都收拾好了,东西也不多。” “那就好。北津很冷,你记得带点厚衣服。” “嗯。” “冬天也很干,注意保湿。我给你塞了几片面膜,记得用哦。” 赵涟清的语气有一丝无奈:“什么时候塞进去的,我怎么都没发现?” 小姑娘语气欢快得有些刻意:“特地藏在你的衣服里,你当然找不到啦。”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笑。 “你就不用担心哥哥了。倒是你,我不在,谁来照顾你?” 熟悉的大手轻轻覆在了她的头顶,揉了揉,温柔而又熟悉的力度。这一瞬间,沈念浑身抖了抖,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飞快地伸出手,攥住了他白玉般的手腕。 八月底,热浪翻卷,暑气蒸腾。哥哥的皮肤却泛着一丝微凉。 像是昨天晚上她偷偷睁开眼睛,用嘴唇轻轻厮磨过的、他蜷缩的指尖。 第61章 离别夜赵涟清突然低下头,吻了吻妹妹…… 似乎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赵涟清有些诧异,却乖乖地被她攥着,一动不动。 “怎么了?” 沈念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心脏突然多了一个缺口似的,被努力压抑的情绪挣破胸膛,呼啸而出。 她摘下哥哥的手,凑到手腕处脉搏跳动的地方,凑上去吻了吻。 身侧的人轻轻吸了口气。 “念念……” 那个吻带着眷恋,带着依赖,带着这些天拼命克制住的思念和不舍,烙在了少年的手腕处。 这个暑假,他们每天都在一起。沉默的时候总是拥抱着,依偎着,像是同根而生的并蒂莲,裹在被子里像是终于回到母亲温暖的子宫中。 可为什么,还是会痛苦? 还是这么痛苦? 像是身体被劈成两半,灵魂被撕成两截,无尽的孤单和绝望啃咬着她的鲜血淋漓的伤口,她几乎要脑子一热,说不要走这种话来。 可她紧紧咬着牙关,将软弱吞了回去,只是可怜地将面颊凑在他微微跳动的脉搏上,让他的温热最后一次亲密无间地传递到她身上。 “哥哥,到了北津,记得和我电话。” “好。” “每天都要打电话。” “好。” “你要好好加油,我也会加油,不用担心我,至少我还在峰南,大家都很照顾我,还有小路在呢。” “好。” “你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按时换衣裳,不要把自己搞生病了。北津那么远,我不能轻易过去照顾你。” 她蹭着他的手,模样像一只翘着尾巴勾人脚踝的小猫,说出来的却是小大人一般的话。她事无巨细,体贴入微,一边说着,一边搜肠刮肚,心想自己会不会还有什么叮嘱落下?是不是还有什么注意事项没有告诉他? 他喜欢熬夜,睡得晚,这是坏习惯,必须得改掉。 他喜欢自我施压,优秀已经成了习惯,在北津大那种天才云集地方,必须得调整好心态。 他打小在江南长大,习惯了柔风黄梅雨,不知道会不会适应北方的水土,能不能受得了冬季的西北风? 毕竟北津那么大、又那么远。 他走了,自己一时半会儿去哪儿找他呢?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说到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直至赵涟清突然抱住了她,手臂那么用力,安抚一般摸着她的背脊,她才发觉自己一直在喊他的名字。 哥哥,哥哥,哥哥。 赵涟清,赵涟清,赵涟清。 心里想的,梦里喊的,都是赵涟清。 而他人就在眼前,活生生的站在眼前,为什么还是那么想他?想到下一秒就要流泪了,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但是离别甚至还没到,甚至还没有真正的走进沉郁的孤独里。 赵涟清抱着她,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始终一言不发,直至远处终于传来了一束白晃晃的光亮。 公交车来了。 那辆车在路上开得摇摇晃晃,像是在水中甩尾摇曳的鱼,里面除了司机以外,只有零星的两三个乘客。很快,白惨惨的车灯便将车站入侵,刹车的声音在近处响起。 “吱呀”一声,命运的车门在他们面前打开。沈念挣开了他的怀抱,听到自己开口,声音干涩难听:“哥哥,明天一路顺风……再会。” 赵涟清沉沉地看了她一眼,突然低下头,吻了吻妹妹的眉心。 柔软的唇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一记亲昵的印记,像是一簇火苗,在夏末的夜晚寂寂燃烧着。 那个温热的吻离开,淡淡的青柠味道也离开了。公交车关上了车门,和往常一样,摇摇晃晃地起步。她看着那辆墨绿色的庞然大物呻吟着启动,离自己一米、两米、五米…… 四肢沉甸甸的轮子咕噜噜地碾压过柏油马路,载着她的哥哥离开了。她的哥哥坐在最后一排,转过身,看着她,漂亮的眉眼由清晰至模糊,直至整个人逐渐被黑暗吞噬化为一抹黑点,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那一瞬间,离别到来了。 沈念突然大喊道:“等一下!” 巨大的恐慌感袭来,她突然意识到,世界骤然变得如此冷清、四处都是漆黑混沌一片,她变成了茕茕孑立一个人。 诺大的天地间,她孤独无依,她才是在深海里退化掉视力的鱼。 赵涟清呢? 他被自己推开了,被她无法忍受煎熬的脆弱的心灵推开了。 她离不开他,她离不开他,她怎么能离开他?哥哥被那辆公交车带走了!哥哥还能回来吗?她现在追上去可以追上那辆公交车吗? 大脑还没来得及下发指令,身体突然便动了起来。她沿着公交车行驶的方向,挥动着手臂,迈动着双腿,跑得像是一个夸张的、几乎要散架的木偶,一头扎进了沉闷的暑夏的夜色之中。 “师傅,等一下,等等我!” 耳畔边是呼啸的滚烫的风,脸颊上是零落的咸涩的泪,远处是浓稠无尽的黑暗。 她一边跑一边大喊着,声音像是一把匕首,割破了宁静的夜色。可那辆公交车已经走远,再也看不到,再也追不上。 少女跑啊跑,不知跑了多久,马路上早已空荡荡一片,再也找不到公交车的身影。她这才精疲力尽地停了下来,扶着行道树,大口地喘息着。 其实夜晚总是寂寞的,她不该在晚上同赵涟清分别。她不该让他坐上那辆公交车,让他一个人可怜而又孤单地离开。尽管明天早上起来,太阳升起的时候,又会是全新的一天。 清冷的月亮高悬在空中,从始至终不置一词,作壁上观。 一切都已成定局。 滚滚命运就这样从她身上无情碾压而去,化作一记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躲在那株诺大繁茂的行道树身后,像儿时离家出走的那次一样,狼狈地号啕大哭。 只是这次,哥哥不会再来找她了。 哥哥被她亲手送去了北方。 第71章 …… 时光匆匆流逝,如白驹过际。在还未曾察觉到的时候,便从指隙间悄悄溜走了。 高中的生活远比想象中要枯燥无味,初三那种无休无止的高压生活持续了整整两年,人已经在题海战术中变得麻木。 峰南高中的孩子从高一开始便没有喘息的时间,他们像是被严格拧紧发条的时钟,每天每周每月都沿着表盘的形状无休止地走动着。在如此紧张的氛围下,沈念像是 变了个人似的,每天埋头做题,即使下了课也不怎么去小卖部了,要么就在捂住耳朵背书,要么就心无旁骛地整理错题集。 她整个人像是封闭在一堵四面墙中,与外部隔绝。 但陈雅路知道,她其实就是一根绷紧的弦,从精神到身体都被逼到了极限,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崩溃。 那将是她最不愿见到的一幕。 其实沈念也不是没有崩溃过。高一开学前,刚刚办理完宿舍入住的那个晚上,她迟迟未归。陈雅路打着手电筒沿着公交车站寻找,终于在人行道的某棵梧桐树下发现了沈念。 她似乎刚刚大哭了一场,整个人像是被抽离了魂魄,眼神空荡,对她焦急的闻讯毫无反应。 直至回到宿舍,她也只是在床上坐着,红肿着眼睛一言不发。 其他两位舍友以为她是想家,好奇又关切地看着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安慰。陈雅路见状叹了口气,打开了她的行李箱,把一件男式衬衣丢到了床上。 沈念这才恢复了些许神智,眨了眨眼睛,抱着赵涟清的衬衣,蜷缩成一团。 像是某种靠气味才能辨别方向的小动物。 又像是一个浸泡在母亲羊水里的孩子。 那个晚上,高中生活刚刚开启的第一个夜晚,沈念紧紧地抱着那件衣服,闻着上面青柠檬的味道,缓缓合上了疲惫的眼睛。 这个睡觉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到了高三下学期,她没有那件衬衣,也会整晚整晚地睡不着。 “对了,下周的游学你要参加吗?” 中午去食堂的路上,陈雅路同她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插几句话:“好像是要去北津大学参观,每个班名额有限,只要班级前三名,我算了下整个年级差不多也就去二、三十个人。” 班里第一第二要么是她,要么是沈念,她俩肯定是能去成的。沈念似乎才想起这事儿:“昨天班主任跟我偷偷提了一下,我应该会去吧,机会难得。” 游学的费用学校全额承担,时间安排在放寒假前夕,抽两天带他们这群尖子生去全国最好的大学参观。一是为了激励他们好好复习,二也是表示学校对他们的重视。 毕竟北津的花销可不便宜,三十个人的住宿、往返车票、两天六顿的伙食费并不是一笔小数目。 陈雅路笑了笑:“好呀,那我也去。反正我爸妈一心想让我考北津大,他们肯定很支持。到时候咱们看能不能离队,偷偷去找你哥。” 赵涟清现在已经是研三在读,临近毕业,估计正是最忙的时候。但自己的妹妹千里迢迢地过来,总归能抽出一天陪她的。 可好一会儿,沈念都没有接话。陈雅路扭过头,便看到她脸色怔怔地放空,叹了口气:“算了,我就不该跟你提他。” 自打赵涟清和她分开,她就是时常会走神。一提起赵涟清这个名字,她就会下意识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要让你哥去北津呢?”陈雅路有些无奈:“你看看你这幅模样,要是被他看到了,肯定会心疼的。” 小姑娘的眼珠动了动:“我什么模样,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个屁!你都瘦成一把骨头了!” 一阵热风吹来,吹得沈念的校服饱胀鼓起,两根衣袖像是被打枣竿撑起来似的,看起来空荡荡。她上高中以后又长了个头,现在已经完全不是那个矮冬瓜,出落得手脚纤长,亭亭玉立。 但是实在是太瘦了,一米六八的个头,体重不到一百斤,本来就小巧的脸蛋如今还不如巴掌大,手腕更是纤细,陈雅路用食指和大拇指轻松就能圈住。 “那我待会儿多吃点。”沈念笑了笑,突然加快脚步,催促道:“快点,去晚了拌面要排长龙,我午休还想抽时间写一张英语卷子呢。” “真服了你了……” 陈雅路叹了口气,跟在她身后,往食堂的方向一路小跑。 第62章 琥珀耳钉好像和哥哥抱在一起,一点也…… 吃完午饭,下午基本上都是自习课,教室里安静无声,只有笔尖沙沙作响。 到了放学时间,约莫是晚上九点钟。他们下了晚自习,再走回宿舍,洗漱完回到床上,基本上要到十点。 沈念一般是最后一个洗漱,因为她每晚要和赵涟清打电话。 每次一打就要打一个多小时,结束已经很晚,所以她生怕打扰到大家休息,一般都是去宿舍楼下。 九点二十五分,舍友陆续去洗漱,她熟练地绕到宿舍楼后面的角落里,掏出一只白色的翻盖手机。 当初赵涟清去北津前,特地给她买了一只手机联络。峰南高中有规定,高中生可以带手机,但是不能带智能的,只能带那种用于通话、接收微信的翻盖机。 这只白色的手机不过几百块,却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台手机。上面的联系人也不多,除了赵涟清,也就是班主任、陈雅路和舒凡这几位。 虽然她一次也没给舒凡打过。 确认四周无人后,小姑娘打开通讯录,熟练地找到了赵涟清的名字。她给他写了备注,是一个水滴的emoji。那是她在日记本里给他的代号。 “嘟-嘟”的通讯声响了两下,立刻便被接了起来。 “念念。” 熟悉的、清亮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带着几分北津干燥的气味。沈念缓缓靠在身后的墙面上,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 “哥哥,今天月亮好圆。” 赵涟清笑了笑:“又跑到外面去了?” “嗯。舍友都要睡了,不方便打扰他们。”沈念道:“没关系啦,反正天气也不是很热,晚上还挺凉快的呢。你呢?现在还在加班吗?” 那边顿了顿:“嗯,快结束了。” 到了研三,大部分学生都开始找工作。赵涟清在北津找了个律所实习,听说很难进,基本上只招京城圈的那几所名牌高校。能进去实习的话,就算最终留不下来,写在简历上也含金量极高。 只是没想到刚开始实习一周,赵涟清已经开始疯狂加班。 原本两人打电话还能有来有往地说一个多小时,但是现在,基本上只有沈念在说。赵涟清大部分时候都在聆听。有时候他好像还睡着了,呼吸声变得十分均匀,过了几分钟便清醒过来,声音低哑地抱歉。 “怎么又压榨你们呀?都快十点了……” “还好。”赵涟清似乎在茶水间,背景里传来了哗啦啦的接水声。有个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 “涟清,这个点还喝咖啡?” “张老师。”赵涟清解释道:“有点困了,喝点提提神。” “辛苦了,还是年轻人身体好,我这个年纪再喝晚上就甭睡了。”那个声音上了年纪,带着明显的北方口音,应该是个中年男人:“你这是打电话呢?” “嗯,和妹妹。” “哦对,我记得你是有个妹妹来着。那行,你先打吧。待会儿记得来我办公室,咱们再谈谈就那个兴建的案子,下周你跟我去趟晋城跟进一下。” “好。” 脚步声逐渐走远,过了一会儿,又传来咖啡机滴滴的声音,咖啡好了。 沈念看着头顶的繁星,心想这已经很晚了呀,为什么不让哥哥下班?为什么要让她的哥哥这么辛苦? 九点多,峰南已经一片寂静,漆黑的夜幕像是厚厚的棉被铺天盖地地压下来,不知道北津是什么样子。 “哥,你待会儿还要忙吗?要不要先休息会儿,明天我 再给你打。” 赵涟清立刻道:“没事。我今天睡了午觉,现在还有精神。高三怎么样?辛苦吗?” “还好吧,已经适应了。” 高三像是一个漫无尽头的冬季,早上一睁开眼睛,呵着白气去上早自习;晚上天色漆黑,他们穿着臃肿的羽绒服,麻木而又疲惫地走在寒风里。 在这个年轻而美好的年纪,他们身上是沉重的压力,和看不到尽头的未来,以及近在咫尺的高考。 现在已经到了四月,春天依旧是姗姗来迟,天空时常像是灰白色的虾滑,冻得硬邦邦,冷凄凄。沈念吸了吸有些被冻麻的鼻子,瓮声瓮气道:“哥,我有个事情想跟你说。” “什么事?” “这次模考,我拿了年级第二。第一是陈雅路,不过我俩总分就差了两分,她历史拿了满分。” “这么厉害?”赵涟清的声音染上了笑意:“第二也很好,不一定非得是第一。念念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棒的。” 第72章 小姑娘笑了笑,攥着手机的手指微微用力,像是在握住哥哥的手一样。 “然后我就去打了耳洞,其实……其实我想打很久了,只是有些怕疼,这次正好借机会就打掉了。” “耳洞?” “嗯。上个周去打的,趁现在天冷不容易感染……哥,你不高兴了吗?” “没,你喜欢就好。”赵涟清叹了口气:“有没有发炎?” “没有。” “这几天注意卫生,如果耳朵红肿了,就抹点红霉素。我过年回家的时候,特地给你收拾了一个药箱,里面有一只。你带上了吗?” “带着呢带着呢。”沈念嘟囔了一句:“你知道我最听话了,你让我带的东西,我都会带着的。”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瞬,不知为何,虽然看不见彼此的脸,沈念却觉得他一定在笑。 “乖。” 过了两秒,哥哥轻声开口。 空气顿时变得有些许黏稠,像是因泥沙堆积而缓下来的水速。沈念眨眨眼睛,心脏像是飞进去一只蝴蝶,跳动得颇不安分。 “哥哥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打耳洞?” 那边传来一声浅笑。 “好,那哥哥问你,为什么要打耳洞呢?” “因为我看中了一款耳钉,眼色很像哥哥的眼睛。” 少女说着,伸手摸了摸沉甸甸的耳垂。上面是一只小巧玲珑的琥珀色耳钉。她在某次和陈雅路逛商场的时候看到的,看到的瞬间便走不动路,花了20块把它买了下来。 在今天一早,她在寝室里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换上了这只耳钉。 冰凉的耳钉穿过她的耳垂,有些刺痛,有些恐惧,但是一看到那琥珀色,她就不可救药地想起赵涟清。于是这些疼痛,顿时化为了某种切实的快感。 思念本该是疼痛的,分别也该是疼痛的。她忍受着同哥哥分离的痛苦,正如同她的耳垂被耳钉贯穿一样。多好啊,她好像把哥哥戴在了身上,即使会发炎、红肿,流出刺痛的脓水,那也无所谓,无所谓。 这两年多,她和哥哥分别了多少次?痛苦了多少次?已经数不过来。他寒假回来、暑假回来,国庆节回来,五一节也会回来,研一上半年的时候甚至勤工俭学攒下吃饭的钱,一学期回来了三四次,整个人瘦得像一张纸。她挤在他的小床上,抱着他清瘦的肩胛骨流泪,哽咽地说不要再这样了,求他不要再这样。 为什么北津要那么远呢?为什么要在那么北的地方呢? 她的哥哥啊,为什么要受这么多的苦?为什么要为了她做到这一地步? 她不明白,无从知晓。 听到了这个答案,赵涟清沉默了许久,电话安静得像是被挂断了一样。沈念也没等他开口,又继续道:“哥哥会觉得我奇怪吗?” “没有。” 她笑了笑,眼睛莹润得像是下了一场雨。 “我只不过是,太想念哥哥了……” 彼端传来一阵轻轻抽气的声音,而后,又叹了出去。沈念紧接着又扯开了羽绒服,一阵拉链的刺啦声,像是电流蹿进了赵涟清的耳膜。 “其实,哥哥,我还穿着你的衬衣。我好想给你看到,但是这个手机没办法视频通话。你要听我给你形容一下吗?” 她没等他回复,自顾自地接着讲了下去。 “是白色的那件,是你经常穿的,纯棉的那一件。还记不记得六年级的时候,我参加运动会,你在梧桐树下等我的那次?就是那件白衬衣,我偷偷从哥哥的衣柜里拿出来了。这几天好冷,我把它穿在了棉服里,好暖和,好像和哥哥抱在一起,一点也不会冷。” 那件白衬衣,和她雪白的温热的身体隔着一层薄薄的内衣,轻柔地覆盖在少女玲珑的胴体上,和她身上的气味交融成一体。 这件衣服,曾经也是这样包裹着哥哥。 小姑娘说罢,便止住了声音,脸色有些发烫。而手机那端,似乎也没了声响,她看了眼屏幕还在通话,才长舒一口气。 过了两秒钟,赵涟清的声音再次响起。 “下周周三有张特价机票,哥哥可以回来……” “你不是要去晋城吗?”沈念打断了他:“工作要紧呀哥哥,这么好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再说马上我也要高考了,得专心复习才行。你一来,我就只想黏着你,没心思念书了。” 她现在无比佩服赵涟清当初一边照顾她一边高考。每次赵涟清一回来,她就只想挂在他身上,别说学习了,连看电视剧的心思都没有,除了他身边,哪儿都不想去。 明明到了今年7月她就是18岁的大姑娘了,她还是无法和哥哥分开。即使是现在,他们一个在北津,一个在峰南,彼此的灵魂被撕扯的伤口隔着遥远的距离互相呼唤着,新鲜生长的神经末梢渴望进入到彼此的伤口里蛰伏。 赵涟清似乎叹了口气:“你真的没事?” “没事。再过三个月就高考了,考完试,我们可以天天在一起。” 她说罢,鬼使神差般伸手摸上微微发红的耳垂,用力捏了捏。 一阵尖锐的刺痛袭来,那琥珀色的小耳钉略微陷入了肉里。 沈念痛得浑身一抖,眼角顿时积蓄起一层泪花,却是满足地叹了口气。 哥哥,我好像找到了缓解思念的方法了。 是疼痛。 就好像每次隔着笨拙的手机听到你的声音,我都想哭泣一样。 疼痛一样让我哭泣,也让我联想到你,让我想起你带给我的欲壑难平的爱,想起我布满靳棘的心事,想起遥远的北津和小小的峰南。一张小小的火车票让你饿着肚子一天只吃一顿。我只是打了两只耳洞罢了,这点痛苦,哪儿及离别的千分之一呢? 第63章 游学你晓得我最听话了呀 外面的夜色已晚,十一点半,宿舍准时熄灯,沈念赶在熄灯前结束了通话,回去洗漱睡觉。 这是两个人每天的流程,她早已烂熟于心,时间掐得刚刚好。 小姑娘很快便洗漱完毕,将哥哥的衬衣一起带上床铺,将衬衣抱在怀里,熟悉的香气在狭小的床铺上弥漫四散,好似给她筑了一个暖和的巢。 被她穿了一天,雪白的衬衣有些许褶皱,明天必须得洗一洗了。洗完最好能尽快干,不然她没法抱着睡觉,没有哥哥的衬衣陪伴她,她会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 所以必须得早起,在早读之前就洗好,晾出去。 小姑娘这么打算着,慢慢将脸贴在衬衣上,蜷起双腿,闭上眼睛,像是回到了母亲的子宫中。 另一边,北津同样夜幕低垂,一轮明亮的圆月高高挂在天上。 高大的写字楼灯火通明,楼下车水马龙,时不时堵成一团,仿佛此时不是晚上十一半,而是下班晚高峰,整个城市依旧活力充沛,喧嚣忙碌。 赵涟清从张志峰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半,再过半个多小时末班公交车就没了。 他迅速收拾了一下工位桌子,准备打卡下班。 方才他们讨论一下兴建的案子,比较棘手,必须得去晋城实地拜访一下。因为事情紧急,张志峰定了明天一早九点多的机票,赵涟清是实习生用不了公司的差旅系统,张志峰便自掏腰包帮他垫付了机酒,到时候再报销。 时间紧,事情急,未来一周内估计得忙够呛。 兴建已经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施工企业,能 请他们事务所出山的案子,一般都是十分棘手。但对于赵涟清这种刚刚步入社会的实习生来说,这种级别的案子却是珍贵难得的学习机会,很多有经验的律师也不见得见过此等世面。 所以张志峰肯自掏腰包带上他,并非是想要他帮上忙,更多的是带他涨涨见识。 “叮”地一声,电梯到了。赵涟清塞上耳机,走进电梯中。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声“稍等!”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赵涟清连忙摁下开门键,让那人走了进来。 乘上电梯后,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舒了口气。他对赵涟清笑了笑:“多谢多谢,幸亏赶上了。” 赵涟清看他摁了二楼:“张老师,你不回家吗?” “哦,我一般下班后会去锻炼一个多小时,这个点正好人少。”张志峰精神熠熠地发出邀请:“怎么样涟清,要不要跟我一起跑会儿步?” 赵涟清笑了笑:“明天一早的飞机,我先回去收拾行李。” 张志峰平日里就很喜欢运动,周末没有事情的时候,就去爬山、打球、游泳,从来没有闲下来过。就算是加班到凌晨,也得抽一小时健身。这也是他常年保持好体力的原因。 也正因如此,他人到中年依旧身材紧实、健壮,整个人看起来也很年轻。他听赵涟清委婉地拒绝了他,也没放心上,朗声笑了笑:“行,那就明早机场见。回去早点儿休息。” 电梯到十楼的时候停了一下,涌上来一群面色冷淡的年轻人。这栋写字楼除了他们律所外,还有好几家别的公司。十楼是互联网公司,大部分都挂着工牌,低头玩着手机,像是被吸干了精气。 第73章 小小的电梯内顿时有些挤,张志峰往赵涟清身边站了站,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年轻人可真高,在乌泱泱一片人头中鹤立鸡群,肯定有一米八五以上;模样也很不错,简历上的照片猛一看还以为是p过的,西装笔挺、双腿修长,英俊得像是在拍画报。 直到现在,楼上楼下好几层的小姑娘都跑来他们楼层上厕所,就为了远远瞥他一眼。 “你这耳机里在听啥?我看你整天上下班都带着,英语听力?” 赵涟清道:“是音乐。” “啥音乐,给我也听听。” 赵涟清的手伸进兜里,迅速关掉了音频,表面上笑得不动声色:“没什么,都是些轻音乐,放松下大脑。” “是么,没想到你们年轻人喜欢听这个。” 少年勾了勾唇角。 这是他不为人知的坏习惯。 自打上高中的时候起,他就发现自己有奇怪的记录癖。每每看到沈念一些可爱的时候,他都会拿出手机,悄悄录下音频或视频,存在加密的文件里,时不时拿出来听。 这么多年下来,那个文件夹已经有了好几个g,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妹妹一颦一笑的模样——她闭上眼睛许愿的碎碎念、她趴在书桌无意识哼唱的歌,她在电话里拖着嗓子,软绵绵地喊他‘哥哥、哥哥、哥哥’。 哥哥你什么时候下课呀?哥哥,北津冷不冷?哥哥我买了一个耳钉,颜色就像你的眼睛……哥哥,哥哥,哥哥—— “涟清,你觉得怎么样?” 张志峰的话突然唤醒了他,赵涟清恍然回神,下意识道:“什么?” 男人看出他在走神,有些惊讶道:“我说我表妹,你有没有兴趣见一见。我刚才说那么多,你该不会都没听到吧?” 张志峰有个表妹,今年也考进了北津大学,家境小康,本地人,房车都有。家里人对她比较娇惯,不求她找个富二代,只想要个人品良好、真心疼爱她的人。 律所里的年轻人不多,大多数都结了婚有了孩子。来实习的年轻人里,就属赵涟清最出挑——人聪明,性格又温柔,可能因为有个妹妹所以很会照顾人,模样更是万里挑一,实在是没什么瑕疵。 而工作上,这个年轻人也很靠谱,他很是欣赏,甚至愿意自掏腰包带他去深度参与兴建的案子。 “抱歉,张老师,我确实没听到。”赵涟清温声道:“我妹妹方才给我打电话,说她打了个耳洞,我在担心伤口发炎。” “我可算是发现了,你这个年轻人哪儿都好,就是太恋家,整天就是你妹妹,桌子上的照片就是你妹妹,我没猜错吧?” “嗯。” “我是过来人,跟你讲,咱们男人总归还是得娶老婆成家立业,太恋家不是什么好事。在外打拼事业,屋子里头也得有个暖心的,这才叫人生。你妹跟你再亲,她也不是你媳妇儿,到时候你要结婚你得跟你老婆过日子吧?你妹也得嫁出去跟人家生儿育女吧?难道你能把人拴在你身边不成?” 赵涟清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张志峰见状以为他听进去了,继续道:“我这表妹虽然家境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在北津也是有房有车有本地户口。你俩要是能成,得少奋斗多少年!北津这房价,你也不是不清楚。就算是北津大毕业的大学生也买不起啊。你小子这么聪明肯定不用我多说,心里门儿清,哥绝对不会坑你。” “张老师,你说的我都明白。” 此时,电梯上的数字由三变成了二。 “叮”地一声,电梯门向两侧缓缓打开,张志峰一边出去,一边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等他下文。只听少年淡淡开口,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定。 “我暂时没有成家的需求,短期内也不会有。多谢您的好意。” 电梯门逐渐合上,很快便遮住了张志峰惊讶的面容,缓缓向下行驶。 到了一楼,电梯如同开了盖的沙丁鱼罐头,人群迅速一涌而出。赵涟清走在最后,又带上了方才摘下的耳机,找了条最近的音频,点击“播放”。 明朗的夜空下,初夏的风带着北方干燥的气息,穿过马路上奔腾不息的车流和嘈杂的下班人群。 耳机内,妹妹甜美的声音清晰而又动人。 “哥哥,高中好累呀,每天都在刷题,怎么有那么多题要刷呀!” “那哥哥想我吗?有多想?我才不信呢,肯定是我想你更多点。” “好,知道了,哎呀肯定会吃早饭的,你晓得我最听话了呀,我最听哥哥的话了。” “哥,什么时候放暑假,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想你,我好想回家……” 快了,快了。 少年迈着步伐,走过信号灯斑斓的十字路口,走过璀璨的霓虹灯和冒着热气的夜宵铺子,漆黑的西装仿佛融入了夜色,熨烫过的裤脚猎猎生风。 等她考上大学,确定了城市,他便去找她。有了北津大的文凭,不管她扎根在哪个城市,他都能找到工作陪在她身边。 然后,他们会永远在一起,他们要永远在一起,直到死去化作同一抔黄土,埋入同一座墓穴。 他们一定一定不会再分开了。 …… 北津游学的时间定在了本周五。 周五放学后出发,半夜抵达,周六一早去参观北津大,当天下午就返程,还能回来上个晚自习,基本上没耽误太多时间。 这个行程虽然很紧张,但却得到了师生的一致好评——一听说能去北津大游学,家长们都非常乐意;行程又安排得紧凑不耽误学习,家长们更是放心。 于是周五晚上,峰南高中30位师生便坐上了前往北津的列车,心情或雀跃或期待或平静,在火车的呼啸声中一路穿透浓郁的夜色,朝北方驶去。 “沈念同学。” 闭着眼睛小憩的沈念听到了呼唤声,立刻抬起头。便看到一个模样清秀、带着 眼睛的男生朝自己挥挥手。 他坐在沈念斜对面的位置,看起来有些脸熟,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姓名。沈念只能冲他礼貌地点点头,等待下文。 然而,这个点头似乎令他会错了意。那个男生眼睛一亮,立刻从座位上起身,走了过来。 他来到沈念身侧,对一旁的陈雅路道:“陈同学,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下,咱俩换个座位?” 陈雅路警惕道:“你干嘛?” “我有道题,想问问沈同学。” 男生说罢,脸蛋红了红,伸手推了推精巧的细框眼睛,看起来有几分羞赧。 第64章 胃痛要是我谈了恋爱,你第一个要跳脚…… 这是个拙劣的借口,但是特没有别的更好的借口。 陈雅路顿时化身护崽的老母鸡一样瞪了那个男生一眼,大大咧咧道:“有什么题不会?我给你讲,我家念念这几天身体不舒服,你少招惹她。” 许是那一日晚上和赵涟清打电话,不小心吹了风,沈念从昨天起就有些嗓子疼,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幸好感冒不严重,她冲了一包板蓝根,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 谁知那个男生听到这里,竟然眼睛一亮,殷切道:“我书包里有感冒灵,沈同学,要不我给你冲一包?火车上上有热水的。” “不用了,我喝过了。”小姑娘弱弱开口:“谢谢……” “不用跟我客气。”男生朗声道:“这都是应该的,谁让我喜……谁让我们是同学呢对不对,友谊第一高考第二。” “去你的,感冒药怎么能乱吃?”陈雅路看不下去了,把人往外撵:“再不走我喊老师了啊,就说你骚扰病号。” 说了一通有的没的,那个男生似乎也觉得自己越说越不着调,连忙在引起老师注意前,一屁股坐了回去,耳朵红得像火燎。 成功躲过一劫,沈念舒了口气,懒洋洋地又闭上眼睛,打算再睡会儿。这时,陈雅路幽幽道:“这是今年第几个了?” 沈念疑惑地掀开眼皮。 “对你告白的呀!”陈雅路压低了声音,促狭道:“高一高二就不说了,光今年就有五个了,加上刚才那个预谋未遂的,就是6个。” 沈念涨红了脸,左右看了眼,确定老师不在附近,才低声道:“哪儿有那么夸张。” “夸张个屁呀,我说的可都是实话,要不要我帮你数一数?一班的班长,二班的体育委员,我们班的……” “嘘——别说了别说了。” “你一个看中的都没有?” “没有。” “真的?二班的那和体育委员可帅了,当初给你告白的时候,好几个大姐头扬言要揍你呢,幸好你没答应。” 沈念无奈地叹了口气:“都高三了哪儿有心思谈恋爱?好好学习不好吗,考985不香吗?” 每天刷不完的题,考不完的模拟考,她只觉得自己累都要累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精力旺盛的人,非得在这种时候春心萌动。 第74章 话音落地,一旁的陈雅路瞥了她一眼,凉凉道:“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估计有一部分人是觉得快毕业了,总归要放飞自我一把,万一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谈个恋爱也不亏。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沈念同学,你真得不觉得自己长得挺好看吗?” 小姑娘这几年个头长得很快,一转眼已经是婷婷玉立,往人群里一站就惹眼得紧。秀气可爱的五官也长开了——那双杏核眼波光粼粼,莹润乖巧;小脸皎白,下巴尖尖,浓密乌黑的长发随性扎个低马尾,便有几分随性慵懒的气氛,像一只皮毛柔软的小三花猫。 她吸了吸红彤彤的鼻子,闷声道:“你少打趣我。要是我谈了恋爱,你第一个要跳脚,第二个就得是我哥,主要是他在北津知道消息需要时间。” 陈雅路欣慰道:“你倒是聪明。男人只会影响我们拔剑的速度。再说,这几个歪瓜裂枣,有几个比得上你哥的?我不信你吃惯了细糠,还能啃得下粗粮。” 陈同学向来口条伶俐,对男人避之不及,从幼儿园到高中,没有一个男的入得了她的法眼。 但是话糙理不糙,沈念也深以为然。 她对别的男生没兴趣,虽然有几个皮相好的,但是也没有赵涟清长得好看,成绩也不如赵涟清拔尖。有珠玉在前,一切都不过是将就。 再说,她还要考上好大学呢。 她要去大城市,大城市才有大律所,不会浪费哥哥的文凭,她也能找到好工作。 但是,她想做什么工作呢? 小姑娘感到有些迷茫。 不过,应该还早,她才是高中生呢,离工作那么遥远。等她考上大学,还有四年的时间慢慢摸索,总会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的。 …… 火车行驶了五个多小时后,终于到了北津。此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一群人打着哈欠下火车,被老师带领着一起出站。 沈念是第一次来北津。 出站后,入目便是北方气息极浓的整齐平房,一幢幢一座座,排列有序、南北对称地坐落在远处。马路宽敞而平坦,车头挂着京字牌,看起来有几分威风凛凛。 这座城市古朴而繁华,她只在新闻上、书本上、网络上听说过,却是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赵涟清也来过这里吧?这个火车站是北津最大的车站,他第一次来到北津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 没等她多想,来接他们的大巴便开了过来。老师组织学生们排成长龙,一边点名,一边依次上车。 夜幕低垂,零星的星子挂在天上,静静地打量着这群好奇的少年们。 沈念和陈雅路上了大巴,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陈雅路打开了车窗,方才搬运行李,她的额头出了一层薄汗,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扇了扇:“北津怎么这么热?这才四月份,热得我一身汗!” 这里倒是不冷,反而更热,光秃秃的绿化带让街道有种灰扑扑的感觉,色彩不如峰南那么明亮。但是或许这就是北方,连空气都是干燥的,风从四面八方辽阔地吹来。 好在巴士不一会儿便启动了,空气流动起来顿时就凉爽了些许,陈雅路安静了下来,呆呆地看着窗外。沈念也没吭声。 两个小镇来的姑娘看着北津的夜色,初次见面,一切都如此懵懂新奇。 北津真是大,车子行驶了一个小时,似乎还没走出郊区,周围依旧是平平矮矮的民房。 没有想象中的高楼大厦,没有车水马龙和漫天的霓虹灯,只有来来往往的疲惫的人群,和时不时一闪而过的、古钱币标识的地铁站。这里和峰南如此不同,大家都走路生风,好似很奔波,红绿灯都挂着大大的倒计时,生怕你一不留神没看到,耽搁了珍贵的两分钟。街上更是什么人都有——带着安全帽的工人、站在卤味摊旁买夜宵的白领、呼啸像一阵风的外卖员、穿着袖套拖着大扫帚的清洁工…… 大家都浑然不知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近在咫尺的人、对闪烁着转向灯的车、对头顶云朵堆积的天空熟视无睹。他们这辆巴士丝滑地从北津的马路上驶过,不留下一点痕迹,也不会路过任何人的眼睛。 这就是北津啊。 人像沙粒一样渺小,宽阔方正的北津。 有舒凡和赵涟清的北津。 大巴开了近两个小时,终于到了酒店。 酒店就在北津大学旁边,直线距离就一两公里,是一家价格很实惠的快捷连锁酒店。学校为了节省成本,定的都是标准两人间。 沈念和陈雅路自然住在一起。两个小姑娘一拿到房卡,身上的疲惫顿时消失不见,兴高采烈地拖着行李便去了房间。 这是俩人第一次在外面一起过夜呢,晚上肯定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 房卡“滴”地刷开房门,入目便是一个约莫十二、三平的小房间。两张窄小的单人床几乎占据了所有空间,最外侧是磨砂玻璃搭建的沐浴房,正对着沐浴房的就是小玄关,上面有个简易衣架,可以挂三四件衣服。 虽然条件简陋,但她们也不讲究,两个小姑娘兴奋地扔下行李,一下子跳到了软绵绵的单人床上。 “哇!床好软!” “对啊!被子塞的好紧呢!” “不错不错,学校还不算抠门,这个酒店还可以,你呢?” “我也觉得还行,明早还有早餐呢。” 说起来吃饭, 两个小姑娘这才想起来,晚饭似乎还没有解决。方才带队的老师说入住后就不能再出去了,如果肚子饿要吃晚饭,最好点外卖随便吃点,因为第二天一早八点钟就得集合,去参观北津大。 陈雅路抱起手机,兴奋地打开外卖软件:“念念,你要吃啥?我们点个夜宵吃呗!我妈特地给我转了200块钱让我吃饭呢,难得她这么大方。” “哇塞,小富婆呀~” 沈念爬到了她床上,趴在好朋友肩头,跟她一起刷外卖软件。 北津大附近就有小吃街,各种各样的吃的都有,外卖都刷得俩人眼花缭乱。最后陈雅路一眼相中了一家中式炸鸡店,月销量5000多,是附近最畅销的外卖店。 她平时家里管的严,根本没机会吃这种垃圾食品,一时间有些上头,点了个多人套餐,里面有三对鸡翅、六只蛋挞、两只芝士牛排汉堡和两大杯草莓冰激凌。送过来的时候足足装了一个大袋子,沉甸甸的,像是揣了一颗大西瓜。 她招呼着沈念一起吃。于是,两个小姑娘一边坐在床上看电视,一边大快朵颐地啃着炸鸡,一不小心就把东西吃了个精光。 当然,这些大部分都进了陈雅路肚皮,她吃得直打嗝,满足地摸着肚子,躺在床上挺尸,嘟囔着短期内再也不吃炸鸡了。 沈念吃了个汉堡,吃了对鸡翅,又吃了一大杯草莓冰激凌,也有点想吐。 胃里好一阵翻涌,似乎在抗议,为什么塞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进来。 她吞了吞口水,把不适感压了下去,起身去洗澡。 “时间不早了,我先去洗漱,咱们就休息吧。” 陈雅路懒洋洋地比了个ok的手势。 不一会儿,两人洗完澡,进被,熄灯,嘀嘀咕咕地开始聊天。聊着聊着,不知道是谁先消了声,随后便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在北方沉静的夜色中,这个小小的房间陷入了香甜的睡眠。 然后,在凌晨两点的时候,陈雅路突然被人晃醒。 她刚开始以为是在做梦,掀开眼皮,看到昏昏沉沉的夜色,又控制不住地睡了过去。但没几秒钟,便又被人抓住胳膊摇了摇。 这次,她听到了一个虚弱的声音。 “小路……小路……快醒醒……” 陈雅路嘟囔了一句,掀开眼皮,睁着朦胧的睡眼往身侧看去。 是沈念。 她穿着睡衣,脸色苍白,趴在地上,伸手用尽全力般扯着她的被子,声音带着几分哀求:“我胃里好难受……我想去医院……” 第65章 急性肠胃炎是哥哥的声音。 陈雅路的瞌睡瞬间魂飞魄散,一翻身打开了床头灯,便看到沈念已经疼得冷汗淋漓,嘴唇毫无血色。 “怎么了念念,你这是咋回事?”陈雅路起身,想伸手将她扶起来。但手刚碰到她的胳膊,她就痛苦地直摇头:“肚子好痛,我站不起来……别让我站……” “天呐,这可怎么办……” 到底是年纪小,饶是平时再大大咧咧的小姑娘,冷不丁遇到这种事也慌了神。 陈雅路四处张望了一圈,突然眼尖地瞄到床头柜上的手机,赶紧抓起来给随队老师打了个电话。老师一听到情况立刻就喊了救护车,然后让她先冷静,尽量安抚一下沈念的情绪,他们马上就过来帮忙。 草草挂断了电话,陈雅路蹲下来,看了眼好朋友的情况。沈念此时已经睁不开眼睛,只能发出痛苦的哼哼声,细碎的额发被冷汗浸湿,糊成一团。陈雅路本想伸手帮她擦一擦,手指刚碰上去,就被她的额头烫了一下。 第75章 坏了,好像发烧了! 于是她又起身去衣架处,把白天穿的衬衣拿下来,给沈念披在了身上,手忙脚乱之中,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念念,你别怕,救护车马上就到,再坚持一下。对了……你哥不是也在北津吗?他手机号多少,我帮你联系他一下吧。” 沈念闻言,似乎说了什么,结果声音太轻,陈雅路什么也没听到。她连忙凑过去耳朵,才堪堪听清那气若游丝的声音:“不……不行……” 陈雅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咬牙切齿:“什么意思?他不是在北津上学吗?你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你哥肯定要过来照顾你呀!” “他在晋城出差……现在不在北津……”沈念强忍着小腹绞痛,被烧红的眼角泛着星星点点的泪光,拼命摇了摇头:“别打扰他了……小路……” 这次终于听清了。 陈雅路闻言愣了愣,竟不知该做出什么神情,心底涌上一阵无尽的酸楚。 小姑娘白皙的脸被乌黑的发丝遮住,好像一只在暴雨中淋湿毛发的幼猫,看起来狼狈而又可怜。 …… 随行的老师和救护车前后脚到了。 大人一来事情就顺利多了,一群人帮忙把小姑娘送上救护车,车子立刻呜呜呼啸着往最近的医院去。 这是陈雅路人生中第一次坐上救护车。 一路上,沈念中途又吐了两次,整个人已经开始脱水,情况很不妙。到了医院急诊处后,又是一通手忙脚乱,最终确诊下来是急性肠胃炎。 沈念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一位小护士走了进来,利索地给她挂上生理盐水。 沈念上了高三后整个人突然瘦了一大圈,手腕很细,血管也薄薄一层,脱水后更加难找,针头扎了两次才扎进去。但她现在腹痛加发烧,整个人不算清醒,这点皮肉之痛也不足挂齿了。 护士简单地和随行的老师交代几句,大概是今晚要挂一晚上的水,最好有人能留下来看守一下,如果病人哪里不舒服也能及时发现。 随行的老师为难地问,要看守到几点? 小护士瞪圆了眼睛:“当然是一整夜!人得的是急性肠胃炎,万一半夜又吐了拉了,你让她一个小姑娘咋整?可怜兮兮的。” 但这次他们游学团本就比较简陋,原想着两天一夜的行程也很简单,因此安排的人手也不多,统共就两个老师跟着。 两个老师,看管30个学生,虽然大部分都是安分守己的好孩子,但已经很耗费精力了,更别说现在又要少一个人手,另一位老师肯定也为难。 见状,陈雅路说要不就让她守夜,明天的参观她就不去了。 “不行,你一个人小孩子留这里也不是个事,”年轻的随行老师皱起眉头:“实在不行,我和她家里联系一下。” “她哥哥在晋城出差,一时半会也赶不来北津。” 沈念的情况特殊,家里也没什么人在,只有一个哥哥相依为命,但他似乎也在上学,放寒暑假的时候才北津回来,平日里都是小姑娘一个人住校照顾自己。 似乎想到这一点,老师看向病床的眼神也多了一丝怜悯。 他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呐……不行,还是先打个电话试试吧。”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突然翻了个身,嘀咕了一句什么。陈雅路连忙凑过去,便看到小姑娘不知何时眼角湿润了起来,嘴里不停地喊着哥哥。 哥哥,哥哥,哥哥 …… 在异地他乡的夜晚,在充满了消毒水气息的医院里,在饱受病痛折磨的时分,她仿佛是溺水的旅人,拼命抓着自己的救命稻草。 这根救命稻草,是赵涟清。 …… 沈念清醒的记忆在上了救护车后戛然而止。她意识浑浊,只觉得自己躺在了冰冷的、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床上,手臂上被冷冰冰的东西戳着,动弹不得。 大概是生病了。 她上高三以来经常生病。特别是寒假结束,赵涟清离开的时候,那个晚上她躺在宿舍床上睡不着,突然脑子一热跑到阳台上背单词,自虐般吹了一夜冷风后,第二天果不其然感冒了。 她一边发着烧一边参加月考,英语考试除了作文扣了3分外,其他都是满分。 再到后来,学习压力一天天变大,高考近在咫尺,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她时常做噩梦,梦的内容基本都一样,就是自己失误没考到大城市,灰溜溜地考上了峰南大学,害得赵涟清又辞去了北津的工作回到老家陪她。 第二天醒来后,枕头几乎都是湿的,她心如刀绞地抚摸着心口,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然后陈雅路便打着哈欠从隔壁床上起身,睡眼朦胧地问她为什么哭了一晚,是不是偷偷在看韩剧。 如果是电视剧就好了。 梦里哥哥那包含着失望和遗憾的眼睛让她痛不欲生,她的嘴唇哆嗦个不停,好一会儿才能说出话来,说自己梦到了高考没考好。 这在高三的学生里见惯不怪,春节前联考了一次,成绩出来后,学校就有人从教学楼一跃而下,第二天天台的大门便反锁了,这个消息被封锁得干干净净。 所以舍友们也没多想,随口安慰了她几句,便拖着疲惫的身子去早读。 这次,在半昏半醒之间,她又梦到了赵涟清。 梦里的她变小了,不是坐在高考考场的高中生,而是刚刚来到赵家的时候。叶阿姨牵着她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敲着赵家的大门。 “老赵,涟清,你们在家吗?你们家的囡囡在门口呢,快给她开门呀。” 门里没有动静,没有人来,只有楼道里的夕阳如同记忆一样灿烂,把一切都照得温暖亮堂。 “真奇怪,怎么没人……”叶阿姨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他们不在家,这可怎么办呢,念念?” 沈念委屈,伸出另只小手,往门上敲了几下,一边敲,一边喊:“哥哥,哥哥,开门呀,我是念念,快给我开门呀。”可是大门还是纹丝不动,里面依旧安静极了。 叶阿姨这时候突然道:“他们不要念念了。那念念要不跟叶阿姨回家吧,好吗?” 沈念顿时瞪大了眼睛,浑身的血液凝固起来。 “不要!” “为什么不呢?他们不要念念了,叶阿姨要的呀,叶阿姨给你做年糕吃,你不喜欢吗?” “我不要,我不要,我只要赵叔叔,我只要哥哥,哥哥,哥哥!”小姑娘害怕地放声大哭,声音在楼道里阵阵回响:“哥哥,哥哥,哥哥你别不要念念,念念错了,念念错了啊,你在哪儿呀,你别不要我呀!” 眼泪绝望地夺眶而出,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从脸颊流到了领口,湿乎乎、冷冰冰,难受极了。不知从哪儿来的一只手抚摸着她的面颊,帮她把眼泪温柔地擦去,然后紧紧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 有人轻声道:“念念,别怕。” 是哥哥的声音。 这个声音如此真实,掌心的温度也如此真实,仿佛哥哥真的在身边,像小时候那样抚摸她的脸颊一样。沈念不由得急切地四处张望。 哥哥在哪儿呢?哥哥不是不肯给她开门,不是不要她了吗? “哥哥,哥哥,哥哥,你在哪儿?为什么不出现?” 不对,不对,这是在做梦,哥哥没有不要她,他在晋城呢。 意识到是做梦后,残忍的梦境戛然而止,一片深沉的困倦袭来,让她突然陷入浓稠而香甜的黑暗。沉睡过去之前,她欣慰地想真是太好了,哥哥没有丢下她,果然是这个梦。 真是太好了…… “不错,已经退烧了。” “那就好。” “今天再挂一天水就没问题,这几天吃东西注意点,别让她吃刺激性的食物。” “好的医生,谢谢。” “不客气。” 嘈杂的声音传来,伴随着窗外熹微的晨光,一同刺破了沉睡的禁锢。 沈念只觉得眼皮有千钧重,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掀开,让外面刀锋一样的阳光插进眼球中。 视野里尚且一片模糊,长久的睡眠后,世界总是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蓝调。好一会儿,她才适应光线,慢慢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是一间普通的病房。 消毒水的气味很重,和她昏沉的脑袋和突突作响的太阳穴一样沉重。床位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着白大褂,一个很眼熟,但不是她期待的那个人。 不一会儿,白大褂走了出去,另一个人缓缓转过身。 “呀,你醒啦?” 好友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几分欣慰:“你昨天真是吓死我了,又吐又发烧,现在感觉咋样了?还想吐吗?” 昨晚的一切慢慢回流进脑海,她隐约想起来什么,缓缓摇摇头。 倒是不想吐了,也不再发烧,但胃还是不舒服。 “小路……” 张开口,嗓子像是吞了刀片一样沙哑,难听得吓了她一跳。 第76章 “怎么了,要喝水么?” “嗯,要的,谢谢你。” “跟我客气啥。” 一杯温水被送到唇边,沈念就着陈雅路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了小半杯。嗓子这才舒服点。 见她醒了,陈雅路又帮她垫了一只枕头,让她微微坐起身,方便说话。 “我睡了多久?” “就一晚,不算久。”陈雅路道,“但是游学肯定去不成了,大部队都参观完回来了,下午就返程。你不用担心,老师跟学校说了,你先挂完针,等身体调整好再回去。” 沈念点点头:“谢谢。” “都说了,别跟我客气,是在心里过不去,到时候请我喝个奶茶呗。” “行。”小姑娘挤出一丝笑来:“你忙里忙外,照顾我一晚上,别说奶茶,麦当劳都行。” 话音落地,陈雅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那个……我昨晚其实回去了,不是我照顾的你。” 沈念愣了愣:“什么?” 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一只宽厚的手,温柔地帮她擦去眼泪。可是那不是做梦吗? 心脏陡然加速,疯狂地跳动起来,像是在印证某个不可能的猜测——不对,怎么可能呢?那只是做梦而已,他不在北津,应该在晋城,赶不回来的。 就在这时,大门突然被人从外打开,“吱呀”地裂开一条缝,走廊里的嘈杂声立刻趁隙而入。 有人要进来了。 与此同时,陈雅路的声音响起。 “昨天看护的人是你哥呀,他买了从晋城返程的机票,连夜赶过来的。” 第66章 蛋羹他们彻底变成了一团潮湿的、黏腻…… 大门被打开了,那人走了进来。 先闻到的是鸡蛋羹的香味,寻着熟悉的味道看过去,便是一双白皙修长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昨天温柔地揩过她的眼泪,在小时候也曾握着笔,耐心教她将一步步解开复杂而又奇妙的物理题。 再往上,是一张日思夜想的、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面容。 一瞬间,陈雅路的声音、嘈杂的走廊还有窗外呼啦灌入的夏风都消失不见了。沈念看着哥哥出现病房里,来到她的病床前,像是一场其妙绝伦的魔术表演。 “我借了早餐店的厨房做了鸡蛋羹,不知道味道怎么样,要不要尝尝?” 哥哥说着,把小瓷碗放到了床头柜上,“咚”地脆响。 沈念的眼底立刻弥漫上一层薄薄的泪光。一旁的陈雅路起身,说去打点热水,出去的时候顺便带上了门。 “嘭”地一声,世界陷入了安静。豆大的眼泪应声从眼底落下来,沉甸甸地碎在衣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怎么了?” 赵涟清在她的床边坐下,抬起手,像昨天那条擦过她的眼角。沈念直勾勾地看着他,眼泪扑簌直落,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熟悉的青柠味袭来,带着些许舟车劳顿的气息。隔着一层模糊的水雾,她依稀能看出他眉眼中的几分淡淡的疲惫。 他身上还穿着工作衬衣,手臂上的扣子为了方便做饭而解开了,露出一截结实白皙的小臂。此时这截小臂 横在她眼前,她无法忍受般凑了过去,抵上自己的额头。 “哥……” 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像是吞了一大口灌了水的棉。 赵涟清轻轻应了一声。 “你怎么来了?不是还在出差吗?” “你生病了,我肯定要来的。” 他的目光往下滑了滑,在她手背上停留着。少女薄薄的手背布了两个针眼,泛着一圈可怖的乌青,周围细嫩的皮肤上还残存着胶布留下的痕迹。 他的小姑娘,怎么这么瘦? 明明春节回家的时候,脸上还有点肉,小半年没见就已经瘦成这幅模样。昨天看到她蜷缩在被单里,病兮兮的小脸好像只有一拃宽。 沈念没注意到他脸上的神情,闭上眼睛,小猫一样用脸颊在他举起的手臂上蹭来蹭去。这样动作有些不方便,赵涟清索性微微俯下身,病床“吱呀”惨叫了一声,属于另一个人的重力清晰地压了下来。 他一只手撑在床上,另只手贴上她的脸蛋,像是雕琢一件艺术品一样,用指腹轻轻地扫过她的面庞。 从潮湿的眼角,到毛绒绒的眉,再到白皙微凉的面颊,最后到了下巴附近,指腹不知为何微微用力,压了压她的唇角,沈念侧过脸,咬住他的指尖。 尖锐的齿间,滑腻的舌尖似乎探了过来,不小心似的一触而过。 赵涟清忍不住笑了:“小猫为什么咬人?” “饿了。” “饿了多久竟然这么瘦?”他摩挲着她的下巴,已经捏不到丁点婴儿肥:“有没有好好吃饭?”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身子往后靠在枕头上:“我现在就要吃饭,哥哥喂我。” 于是他端起温热的小碗,用瓷勺拨开黄澄澄的蛋羹,挖了一小勺,冒着蒸腾的热气。又吹了几下,等热气稍稍散开后,才将勺子凑到她唇边。她低头,一口便吃了干净。 熟悉的蛋羹的味道。 熟悉的人,熟悉的生活。 仿佛时光又回到了初中的时候,她放学后哥哥就在厨房,等着她说想吃蛋羹,他就立刻给她做蛋羹。可是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吃到过了。 鼻子又泛着酸意,她一边吞咽,一边强忍着满腔的委屈和思念,让自己不要再落下泪来。可是越这么想越难以忍受,人一生病总是矫情的。哥哥喂她第二口蛋羹的时候,一滴眼泪精准地掉进勺子里。 “咦,盐味不够吗?我放了盐的。” 他轻笑一声,语气有几分打趣。 沈念红了脸,迅速含住勺子,把里面的东西吃掉。 一碗蛋羹很快吃完了,赵涟清手把手地喂她,她吃得又香又快。吃完后又回到病床上,手指勾着哥哥的手指,不肯让他走,嘴上却说:“你工作怎么办?连夜赶过来,老板不生气吗?” “已经差不多了,本来就是一大早的飞机,我只是提前改签了几个小时。” 这并不是在宽慰她,本来这次去晋城就是去见一下兴建的人,几顿饭局下来事情比想象中的顺利很多。所以一听说他妹妹出了事,张志峰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爽快地就让他先走了,还给他批了三天假,让他好好处理家里的事。 听到这话,沈念心里的石头才落地。她看着他,目光黏黏糊糊,满是依恋和不舍。这模样赵涟清最熟悉不过了,他熟稔地往她身侧坐了坐,便听到小姑娘嗲着嗓子道:“哥哥,抱。” 于是男人张开手,白衬衣发出哗啦的声响,像是一群白鸽扑棱着翅膀腾空而起,将她包裹了起来。她抬起那只完好的手,紧紧地扒住男人的肩头。 清香的柠檬味遮住了刺鼻的消毒水,彻头彻尾地将她包裹住。每根发丝都染上了她想要的、疯狂渴望的味道。 是哥哥的味道。 无论是在梦里还是现实里都想念到疼痛的味道,无法忘记的味道,掺杂着温暖思念和离别的苦涩的味道。她想融化在他的气味中,攀附在他干净洁白的衬衣领子上,再也不会同哥哥分开了。 安静的病房内,外面的阳光灿烂而耀眼,北津的初夏好奇而又暧昧地从窗边探过头,给他们送来一缕清爽的午后风。 她拥着她的哥哥,心跳如雷;他抱着他的妹妹,眸光似水。 薄薄的衣衫隔不住温热的体温。他们抱在一起,彼此的呼吸在耳畔交缠,紧贴着的身体传递着对方的温度,渐渐地、渐渐地,血和肉好似也融化在对方体内了,他们彻底变成了一团潮湿的、黏腻的泥土。 …… 到底是年轻人,沈念又挂了一天吊滴后,很快便好得差不多了。 学校的大部队在周末已经返程,她现在又有人照顾,如今也不着急回去了。赵涟清帮忙给学校打了电话,让她在北津多留一两天,把身子养好再回。 正好赵涟清有三天的假,除去昨日、今日,还有一日。 她买了后天一早的车票,不耽误他上班。 于是,在剩下的有限的时间里,他带她去逛了故宫,在摩肩擦踵的人潮中拍了许多傻了吧唧的游客照;下午天气太热,他就带她去颐和园避暑。坐在曲折绵长的亭廊中,清风穿堂而过,垂柳轻抚着湖面,也抚过他柔软的额发和含着笑意的眼睛。 湖边光线极好,沈念拿着他的手机,顺手抓拍了一张照片。 已经彻底长成大人的赵涟清眉眼愈发清隽出众,像是一块精雕细琢的白玉,往风景里一样站,就要融入到那富有生命力的绿意中去。他站在水波荡漾的昆明湖旁,琥珀色的桃花眼波光粼粼,笑意盈盈地看着镜头,背后的小孩刚好在玩泡泡机,晶莹剔透五彩斑斓的泡泡刚好飞入镜头里,与他永远留在这一瞬间。 “哎呀,泡泡有点挡住你了。” “蛮好了,好像在迪士尼一样。” 第77章 沈念笑眯眯地看着哥哥:“什么时候我们再去迪士尼?” “等你高考完,什么时候都可以。” 她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打开手机相册,低头查看方才的那张照片。赵涟清长得实在是漂亮,棕栗色的发丝显得他比寻常人更加白净,眉眼也英俊温柔,和棱角分明北方男人比,他其实更像是一块被江南水土细琢的白玉。 看向镜头的时候,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像是在拍文艺电影的海报。 旁边不少小姑娘忍不住瞅他,这人个子高,偏偏穿了最干净的白衬衣,肩膀将衬衣撑得挺阔极了,好似刚从t台上下来。沈念顿时有种想把他藏起来的冲动。 可是一抬头,却又发现他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目光透过自己肩膀,也在看那张照片。 一时间,两人的距离似乎有些近,她的耳朵被他温热的吐息烫了一下。 她手指慌张一划,相册里的照片顿时滚动了起来,沈念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看到了哥哥的手机相册。 这些照片像是被哗啦啦翻过的书页一样,从沈念眼前一闪而过,但神奇的是,她竟然也辨认出了许多。 有好多好多截图,大部分都是他们的聊天记录,一条条绿色的对话气泡像是平原上成片的草茬。 还有好多好多写真,她睡觉的模样,看书的模样,穿着厚厚的睡衣蜷缩在沙发看春晚傻乐的模样,坐在电子琴前乱弹一气的模样,接了一盆水把年糕泡进去当宠物养的模样…… 几乎都是她。 哥哥的手机相册里,满满当当全都是她。 身后的人陡然僵硬了一瞬,似乎也没发应过来,过了几秒钟,才将手机拿走,“啪嗒”一声关掉。沈念转过身,看到哥哥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哥哥。” 赵涟清挪开视线,没有说话。 “哥哥哥哥哥哥!” “……怎么了?” 颐和园的游客很多,大庭广众之下,小姑娘按耐住钻到他怀里的冲动,冲他笑得眼睛弯弯,好似明亮的月牙。赵涟清只觉得面庞燥热,心跳都停了一瞬,许久,又听到她甜甜道:“不怎么了,就是想叫一叫你嘛。我都不知道哥哥这么喜欢我,心里开心呀。” 好开心,好幸福,好快乐啊。 就算大病初愈,就算马上就要分别,但是此时此刻,他们沐浴在颐和园和煦的阳光里,世间万物是如此可亲可爱。 “等一下,哥哥的锁屏是我吗?” “是小猫。” “啊?为什么是小猫?为什么不是我?” “……同事会看到。” “小气~如果哪天我买了智能机,锁屏肯定是哥哥。既然如此,到时候我也换成别人家的小猫好了。” 赵涟清微微叹气:“我换,我换。” 阳光灿烂,绿枝繁茂,夏日永远生机勃勃,永远都是好时节。 两个人亲密依偎的身影倒映在湖水上,像是某些被回忆冲刷褪色的胶片,模糊而美好。 这种如同吃了蜜糖般浓郁的幸福一直持续很久,直到第二天凌晨,他们在火车站离别,沈念的口中似乎还残余着幸福的香甜。 四月的时光匆匆流逝,很快,暑夏便来了。 第67章 高考高考是从出生那一刻起就镌刻在血…… 6月份,峰南的天气开始变得燥热多雨,小城四处可见的梧桐树逐渐遮天蔽日,阳光艰难地宽厚的树叶中挤出来。 北津之旅结束后,沈念很快便投入到紧锣密鼓地复习中。在临近高考那几天,学校几乎每日都安排了一场模拟考,考试难度难中易不等,有人昨天考了年级前十今天可能就掉出前五十,心态如同过山车一样起伏不定,直至最后变得麻木且百毒不侵,便达到了学校的目的。 到了高考那一周,高三的气氛已经凝固成坚硬的岩石,所有的住宿生都被封闭在学校里,直至高考当天才被放出来。 所有人都在害怕那两天,却又期待这两天的到来。 对于每一个学生来说,高考是从出生那一刻起就镌刻在血液里的大事,幼儿园、小学、中学、高中,他们背着沉重的蜗牛壳,一步步地爬向这架狭窄险峻的独木桥。 现在,终于到了过桥的时候,检验他们的蜗牛壳是否够硬,够过关的时刻也到了。 幸好,那两天峰南没有下雨,全是晴朗湛蓝的好天气。沈念从学校的大巴车下来,来到考场前,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决定命运的味道,她必须要铭记住这一瞬间。 然而到了考场,拿到分发下来、油墨清晰、纸质高级的高考试卷后,什么命运的味道,什么铭记的瞬间,统统都化为乌有。 只有题! 做题! 她握紧水笔,心跳如雷,像在模拟考中练习了上百次那样,熟练地填写好了考生信息,等待着允许打开试卷的指示。 几秒钟后,监考老师的声音如约响起。 “现在,考生可以打开试卷,开始答题。” 话音落地,齐刷刷的翻页声响起,仿佛命运之书就此掀开,星辰斗转,山峰挪移,无数人的命运齿轮在此日此时,开始轰隆隆地走动。 …… 考完最后一门,所有的考生都要回学校,在学校里再呆几天,才能回家。 住宿生的东西多,叮叮当当的盆子鞋子还有满柜的衣服,要搬回家得是个大工程。 赵涟清本来打算在高考一结束就请假回来帮她搬行李,但沈念跟他说这几天还不着急,学校还不允许他们出校门,得再等个一星期。 说是一星期,三天后,学校便突然开闸放人。 压抑憋屈了许久的高三生欢呼着冲了出来,将课本、习题册、辅导材料撕成了碎片,朝着大门、朝着走廊、朝着学校生机盎然的小花园泼洒而下,雪白的纸张如同白鸽一般漫天地飞舞。 沈念和陈雅路恰好要去小卖部买烤肠,走到一楼的时候,几片轻盈的碎纸落在了头顶,像是纷纷扬扬的大雪一样。 陈雅路道:“天呐,我们就这样考完了?” “考完了。” “我们算是毕业了?” “差不多。” 可为何如此不真实? 两个小姑娘仰起头,看着上方欢呼雀跃的人群,如同波浪般汹涌的嘶吼声,心情恍惚而复杂,像是分不清究竟身处梦境,还是在热烈的现实。 但是此情此景,这一瞬间,正是他们人生中最肆意最张扬的瞬间,自由具体化为展翅的白鸽,青春沸腾为无法熄灭的欢呼,不用管明日的值日生该有多头疼,教导主任看到这一幕有多怒气冲天,班任人得有多心疼那被撕碎的错题本——这本就是我们被压抑的漫长的一生中,难得允许鲜活的时刻。 然后,即使会变成无趣的大人,也了无遗憾了。 …… 虽然学校提前开了大门,但是行李依旧是过几天才能搬,因为正赶上高一高二的期末考,学校不允许搬家车来来往往。 于是剩下的这几天,高三生组织了好几次聚餐。 沈念他们的班的聚餐是在今晚,地址就是学校七百米开外的夫妻大排档馆子。班长定了个包厢,三十多个人差不多坐了三四桌,其他桌也基本上都是高考完出来疯玩的学生。 现场吵吵闹闹,啤酒的“哔啵”声,烤串的油滋声,划拳声、哭声、笑声混杂成一团,小小的店面烟火气十足,几乎要将头顶的夜色点燃了。 沈念在宿舍里稍微打包了下行李,过来得有些晚了,绝大多数桌子都坐得满满当当。服务员满头大汗地给她加了张塑料圆凳子,招呼着她凑合坐下。 左侧是班里的几个眼熟的女生,一个个都已经喝了半杯啤酒,聚在一起聊得眉飞色舞,时不时中气十足地大笑几声,一看就是睡饱了觉。右边坐了几个班里比较闹腾的男生,正三三两两地抱着肩膀,吆喝划拳。 她面前摆了份花生米,油汪汪、脆生生的,和青花椒拌在一起,看起来十分下酒。用筷子夹了几颗,刚一入口,麻辣酥脆的感觉便迅速占领了口腔。 “你怎么干吃呀,来来来,喝点!” 一旁的女生给她到了一杯啤酒,笑吟吟道:“你之前喝过酒吗?” 沈念老实巴交地摇摇头。 “我就知道,一看就是乖乖女。”那个同学把一次性塑料杯塞进她手里,“学习好,长得好,也不谈恋爱,你这样活着多没意思!今天破例吧,我们都毕业了,该做点疯狂的事。” 沈念对这个女生有些印象,模样和初中的同桌林鸠有些像,都是学习很刻苦、带着厚厚镜片眼镜的女孩子,平日里除了埋头读书,几乎也没有别的爱好。没想到喝醉了是这幅奔放模样。 高考完以后,大家都释放了自我的天性,嚷嚷着否认着过去的自己,迫不及待地将自己叛逆的一面展现给所有人。 哪怕在他们眼中,所谓疯狂的、出格的事情只是喝酒。 第78章 沈念也不扫兴,她端起酒杯,和女孩子们碰了碰。几个女生平日里都和她关系还不错,虽然不如陈雅路那般好,但也是能一起玩的好朋友。不一会儿,一大瓶啤酒见了底,几个小姑娘又醉了一层。 这就是喝醉的感觉吗? 大脑沉甸甸的,好像无法思考了,心情却飘飘然,四肢酸软舒坦,脚下地面仿佛是软塌塌的淤泥。 “我好像有些醉了……” “你醉了吗?这才两杯啤酒……” “不行,真不行了。” 沈念摆摆手,凑到女生们的面前,指了指自己的脸蛋:“你们瞧,是不是全红了?我的脸好热好热。” “看不出来呀!”其中一个女生捧起她的脸,嗷嗷大叫:“我只看到你太可爱了吧!” “有吗?” “有啊!你们都来看一看。” 女孩子们纷纷围了上来,四面八方地伸出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又捏了捏她的鼻头,只觉得她眼睛好看,睫毛好长,皮肤又白又细腻,如今喝了酒,染上一层淡粉色,好看极了,可爱极了,像是一枚水蜜桃。 多好的小姑娘呀! 多甜的水蜜桃呀! “你有喜欢的人嘛?为什么那么多人跟你告白,你都不答应呀?” “对呀念念,咱们学校的男生那么多,你一个都看不上?” “看不上是应该的,一个个臭得能发酵,不知道还以为西特了。” 女生们一八卦便来了精神,晶晶亮的小眼睛夹杂着醉意,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沈念眨巴眨巴眼睛,大脑似乎已经凝固了,无法运转思考。 喜欢的人?什么是喜欢的人? 想和他谈恋爱,手牵手,在月光盈盈的宿舍楼下偷偷接吻,算吗? 还是说想和他无时无刻拥抱着,亲昵着,鼻尖蹭着鼻尖,胸膛贴着胸膛,脑袋埋在彼此的颈窝里纠缠不清? 眼前似乎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白衬衫,站在杨柳依依的湖畔边,头顶是早夏北津灿烂的阳光。她在脑海里和他一一做了这些事情,然后发现自己并不排斥,也不违和。 只有厚实的、踏实的、从心底滋生而来的密密麻麻的喜欢。 好喜欢,好喜欢。 心脏不安分地跳动着,颤抖着,像是识破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边觉得疯狂,又无法抑制地兴奋,握住酒杯的指尖甚至在微微战栗。 自己喝醉了吧?应当是喝醉了。 为什么脑海里满是哥哥的身影呢? …… 吃完烧烤后,班长组织了第二摊,是去市里的ktv唱歌。 说是唱歌,其实就是鬼哭狼嚎,一群醉醺醺的年轻人抱着话筒嚎叫着,把好端端的情歌唱得悲壮无比,好似马上要上战场将敌人开膛破肚。沈念本来不想来,但奈何班长生拉硬拽,硬是把她拉过来了。 她唱歌其实很好听,因为从小就学琴,对音律比较擅长,基本上不会跑调。但是今天人数多,她根本抢不到话筒,只能默默地吃着送过来的果盘瓜子。 包厢里很快分成了两波,一波霸着麦克风不放,另一波坐在桌子前胡吃海喝。沈念吃了几块蜜瓜、橙子,又喝了点啤酒,胃里像是要炸开。 许久都没有这么疯狂了。 大家压抑了三年,如今总于有种熬到头的快感,便肆意地喝酒,肆意地唱歌,肆意地熬夜,肆意地睡到大中午,不管成绩如何,志愿如何,日后的人生如何。 因为今时今日在身侧的人,马上就要各奔东西,以后再难相聚。 人生中最为自由的时候,竟然也是分别的时候,明明十几岁正是大好青春,真是悲情悲壮又可怜。 …… 凌晨一点多,终于有人扛不住了,陆陆续续地开始离场。 沈念已经有些头晕脑胀,她今天确实有些喝过头了,去洗手间照了照镜子,脸蛋红红的,好像扑了满脸的腮红,看起来很奇怪。 还是早些回宿舍吧。 她凭着为数不多的清醒,拿好了自己的手机,摸索着从包厢里出去。一推开沉重的大门,冗杂激烈的音乐声瞬间远去,耳膜立刻被安抚了下来。 酒实在是喝过了。 脑袋昏昏沉沉,步伐摇摇晃晃,沈念扶着富丽堂皇的墙壁往出口走。身侧时不时有一些陌生的面孔擦肩而过,基本上都是学生面孔,无一不是喝得醉醺醺,三三两两地搀扶着,满嘴胡话。 到了大门处,清透的空气迎面而来,宁静的夏夜好奇地打量着她。 沈念打了个激灵,酒意稍稍散去,一个严重的问题浮出水面——怎么回去呢?要打车么? 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她有些苦恼地看着黑漆漆、空荡荡的马路,一个人坐上出租车又有些胆怯,要不直接去麦当劳算了,在那里趴着睡一晚上,第二天再坐早班公交车回去。 于是沈念朝着麦当劳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打算看眼时间,计算下第一班公交车的还有多久上路。 结果刚打开屏幕,七八个未接来电和五条短信蜂拥而至。 全部都来自赵涟清。 第68章 醉酒沈念的嘴唇在黑暗中撞上了一抹陌…… 「听说你们提前放了假?我买了今天的返程票,大概晚上10点多到,今天要不就回家睡吧。」 「怎么不接电话?已经睡着了吗?」 「陈雅路说你去聚餐了,聚餐地址在哪里?给哥哥发过来,哥哥马上就从火车站过去。」 「念念,你在哪儿?」 最后一条短信显示时间是11点钟,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半小时。 沈念吓得酒意全无,连忙找到通讯记录,回拨了过去。“嘟嘟”声只响了一秒,便被立刻接起来。 “念念?” 那边传来的呼呼的风声,夹杂着略微急促的喘息,听起来有些焦急。沈念只觉得手机烫得吓人,声音细弱:“哥,我在金叶草ktv这里。” “好,等我。” 哥哥说罢,便挂了电话。 彼时她不知道的是,赵涟清已经沿着他们学校,一条街道一条街道地找过了。找到那家烧烤店的时候,老板好心肠地帮忙回忆了一下,说他们一群年轻人喝得东倒西歪,嚷嚷着去ktv了。 但是小镇有四五家ktv,他们究竟去了哪一家? 赵涟清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小姑娘醉醺醺、任人宰割的模样,一颗心就紧绷得难受,在蒸笼般的夏夜不管不顾地拔腿就找。可惜差点运气,前三家里都没有沈念的影子,他在纠结是否要报警的时候,沈念的电话来了。 金叶草ktv距离他刚好只有两公里。 赵涟清想都没想,直接一路跑了过去,十分钟后便看到金光闪闪的ktv招牌下,一个白皙纤瘦的身影坐在马路边。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恤,牛仔短裤,有些恹恹地垂着头,捂住嘴打了个哈欠。 甚至都没察觉出来,他已经来到她面前。 “念念。” 听到呼唤,小姑娘仰起头,巴掌大的小脸从浓密的乌发中露出来。 雪白的腮边挂着两坨酣红,散发着醉人的酒气。她笑了笑,带着几分撒娇讨好的意味。 “哥哥来得好快呀。” 赵涟清道:“刚好就在附近。” “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了……所以才和他们去聚餐的……”她一边慢吞吞说着话,一边胡乱地朝身后指了指:“都是同班同学……没有坏孩子……” 男人轻轻俯下身,蹲在她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脸蛋在发烫,像小兔热呼呼的耳朵根,手感极好。 “喝了多少酒?” “唔,加起来……两罐?” 软软的脸蛋在他掌心蹭了蹭,撒娇卖乖,生怕他生气:“我没醉呢,没醉……不信哥哥你出道数学题考考我。” 赵涟清没有理会她的胡话,轻轻叹了口气,把小醉鬼从地上扶起来,然后又背对着她蹲下。沈念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贴到了他背上,任由他把她背起来,小腿在哥哥的腰前晃荡着,像两截白花花的嫩藕。 “哥哥。” “嗯?” “我是在做梦吗?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唔!” 赵涟清道:“你喝醉了,少说些话,不然会难受。” 他的确是提前回来了,本来说好是在后天回,但是刷到高中班主任的朋友圈说高三的孩子提前放假后,他便按耐不住地赶了回来。 果然是该回来的,不然这小姑娘一个人喝成这样子,他怎么放心? 似乎应证了他的担忧,耳畔边突然传来一阵温热,烫得他耳垂泛起一丝酥麻。他微微侧过脸,看到妹妹正趴在自己的颈窝里,小狗一样四处嗅着。 “又怎么了?” 沈念瓮声瓮气:“我在汲取哥哥的味道。” 赵涟清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果然喝多了,记得自己的量,以后在外面不要这么喝。” 第79章 她才没喝多呢! 莫名的胜负欲涌了上来,沈念开始在他背上背99乘法表,背化学方程式,背百家姓,背圆周率,背赵涟清赵涟清赵涟清,背到最后她被塞进出租车的后座上,哥哥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你没喝醉,是哥哥说错了,念念听话,好不好?乖。” 出租车司机从车内后视镜瞥了他们一眼。 赵涟清转过头,神情淡定:“麻烦把我们送到派出所家属院,谢谢。” ……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家属院到了。赵涟清扶着沈念下车。 头顶的夜幕深沉而温柔,挂满了细细碎碎的星子,一眨一眨地注视着他们。沈念人生中第一次喝这么多酒,又被外头的风一吹,醉意立刻上头,一路飘飘忽忽地来到了家门口。 暖黄色的声控灯闪了闪,亮了。面前的绿色防盗门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上面已经许久没有插艾草叶。 赵涟清掏出钥匙,借着从楼道窗户里洒下来的轻盈的月光,摸索着把门打开。 钥匙窸窸窣窣地摩擦着,像是窃窃私语。小姑娘依靠在楼道间的白墙上,看着哥哥拉住了门把手,微微一用力——那一瞬间,没有开灯、久无人烟的房间突然被惊醒,浓郁的黑暗像是猛兽一样从防盗门里一涌而出。 “进来吧。” 他对她说。 房间果然一片漆黑,又因为小半年没有人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发霉的味道。 赵涟清回忆着开关的位置,手指在玄关处摸索了片刻,很快便找到了开关按钮。 这时,另一只柔软细嫩的手也伸了过来,两个人的手指碰到了一起。 指尖相触,虽然只是一瞬间,却像是电流窜过,让人的心跳蓦地断了一拍。他下意识看过去,便看到妹妹毛茸茸的发顶正好就在他的下巴处,这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钻到了他身旁,喝醉了也是只灵活的小猴。 “你来开吧。” 他的手缩了回去。 灯光却迟迟没有亮起。 漆黑一团的玄关处,妹妹呆呆地站着,看着面前的白墙仿佛出了神。赵涟清刚想唤她一声,便看到她突然伸出手,在白墙处比了比自己的头顶。 “哥,我是不是……又长高了?” “嗯?” “你看,这个是我小时候用指甲盖划的痕迹。”她戳了戳墙壁上的某处,赵涟清仔细看了看,果然有一抹凹槽,像是被人扣出来的。 “我果然长大了呀!” 小姑娘傻乐,淡淡的酒气弥漫开来,让她的语气听起来雀跃异常。她转过身,又对着哥哥比了比,手掌从自己的头顶缓缓平移—— 手掌泛着微凉,没有及时刹住车,轻轻地碰到了一处柔软。她抬起头,发现那是哥哥的下唇。 去年还是到哥哥的下巴。 今年已经到他的…… 她仰起头,眼神下意识看向在那抹薄薄的,淡粉色的唇瓣,像是被蛊惑了,眼睛莫名移不开。 方才的触碰让她的手掌边缘变得有些滚烫,像是被虫子叮了一口,酥酥麻麻地发着痒。 很奇怪。 心跳声很奇怪,突然弥漫的羞耻感很奇怪,一动不动地站着,垂眸看着自己的哥哥也很奇怪。 哥哥为什么不说话?从方才起,他就没有说话了。 果然还是生气了吗? 沈念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想打探一下赵涟清脸上的神色,却发现他正出神地盯着自己,温柔的琥珀一般的瞳孔中翻涌着她完全看不懂的情绪——滚烫的、纠缠的、混淆的,像是被搅合在一起的五彩斑斓的颜料,逐渐混合成了一种莫名其妙稀奇古怪的颜色…… 令人莫名的感到战栗。 “念念。” “啊?” 他出声,声音有些许沙哑:“你是什么时候长大的?” 沈念冲他仰着小脸,只笑不说话。 这幅模样像一只骄傲等摸的小猫。赵涟清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这一揉,又把她变成小孩子了。 小孩子都是离不开哥哥的,得时时刻刻黏在哥哥怀里挂在哥哥身上才行。 于是少女那温热的躯体扑进了他的怀中,像是一阵热烈的季风。他下意识地将人抱住,黑色的西装摩擦着白t,窸窸窣窣作响。 “哥哥哥哥。” “我在。” “哥哥……” “我在。” 怀里的人拨开了他的西装外套,抓住了衬衣的下摆,渴望将小小的身躯挤进他的体内。她又开始胡乱嗅起来了,从他的胸前到他的脖颈处,最后是他的下巴,她像只小狗一样寻觅着他的味道,肆无忌惮地流露出对他的思念及渴望。 距离上次在北津见面,才过去两个多月。 为什么这么想他?为什么这么想念? 其实一直在想念。 自从他们分开以来,自从他们被一张薄薄的火车票分割以来,想念如影随形,深入骨髓,无时无刻不折磨着彼此。她每日抱着他的衬衣睡觉,如同饮鸠止渴;他日日夜夜地听着她的录音看着她的照片,也无济于事。 必须要见到彼此,真真切切地拥抱着,抚摸着,厮磨着,感触到对方真实的体温,听道对方的声音,闻到彼此身上相同的青柠的味道,才能让着思念的焦渴缓解一二。 正如当下。 “西装……碍事……哥哥能不能脱掉?” 仅仅是拥抱,依然满足不了醉酒后的小猫。她低声呢喃,胡言乱语,双手扯住他的襟口,蛮横地往下硬扯。赵涟清从喉咙里应了一声,半推半就般让她西装扯了下来,“扑簌”一声丢在地上。 “念念……慢点……” 没有了西装的阻碍,哥哥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衬衣,肌肉的温度几乎不受阻碍地传递到她身上。她紧紧地抱住他,脸颊在他肩头蹭了蹭,声音像是被捻过了一般纤细:“哥哥难道不想我?” 赵涟清无奈道:“不想你,怎么会丢下工作也要来找你?” 小姑娘抬起头,脸蛋红红,眸光闪闪。 “是呀,哥哥最爱我了,我……我也最爱哥哥了……” 赵涟清心头松软,侧过脸蹭了蹭她的脑袋:“时候不早了,先去洗漱吧。这几天我都不用上班,等明天你醒了酒再说,好不好?” “不好。” 小姑娘挽起唇角:“我有件事情想和哥哥说。” 轻盈的月光从窗边倾泻而下,如同一片银色的薄纱,将她的近在咫尺的面容映照出一种圣洁迷离的光彩。下一秒,沈念搭上了哥哥的肩膀,在他的下巴处贴上柔软的唇瓣。 淡淡的酒气飘来,如同蜻蜓点水,一触即逝。赵涟清还没反应过来,那个吻便结束了。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震惊地看着她,轻声道:“念念。” “不可以么?” “不可以。” 她用力箍紧了他的腰肢,不肯放他离开:“为什么不可以?之前不也吻过哥哥么?” “那是小时候,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做这种事。” 她不理睬,醉酒后不知从何来的执拗,竟然再次踮起脚尖,往他的下巴处凑去。赵涟清别过脸躲开,如此来回两三次后,小姑娘终于放弃,撇着嘴,垂下头,不吭声了。 “念念?” 沈念不理他。 “生气了?” 她磨了磨牙。 算了算了,她刚考完,又喝醉了,让她一次又如何呢?再说,她虽然跟小时候比大只了一些,但在他眼里还是猫仔一样的小孩。 哥哥无奈地叹了口气,如往常一样,最终还是妥协:“最后一次,好吗?以后再也不能让你喝酒。” 话音落地,小姑娘便惊喜地从他怀里抬起脑袋,使劲点点头。 她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敏捷,一把勾住哥哥的脖子,再次踮起脚。 或许是酒精模糊了距离判断。 又或许是哥哥为了她方便,同时垂下了脑袋。 一秒钟后,沈念的嘴唇撞上了一抹陌生的柔软,并非是下巴的触感。 温热,湿润,错愕。 唇齿间逐渐弥漫开一股淡淡青柠香,她尝到了哥哥的味道。 第69章 十八岁踮起脚吻了他第二次 那一瞬间,沈念好像被夺走了呼吸,睁大了一双清泠泠的眼睛,看着极近处的哥哥。 她总是喜欢和哥哥贴得很近,脸颊埋在他的怀里,只要稍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线条流畅的下巴。但是从未这么近过——眼角处那颗小小的泪痣纤毫毕现,中央是墨汁般的黑,然后颜色越往外越淡,到了边缘处,已经变得半透明,像是洒在雪地上的一团草木灰。 好漂亮。 哥哥真的是好漂亮的人。 皮肤白皙干净,栗色的发丝和他的脾气一样的柔软。双唇看着那么薄,颜色那么淡,但是贴上去的时候却很有存在感,很软,很好亲,好似在含着一枚小巧玲珑的冰块。 她含着这枚冰块,含着哥哥湿润柔软的唇瓣,在黑暗中,在这个他们从小到大一同生活过的房间内,阴差阳错地接吻。 第80章 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沈念缓缓睁大了眸子,心 中燃烧起一簇浓烈浑厚的火焰。那把火烧得她脸颊赤红,浑身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哥哥怀里。而赵涟清从方才起便一动不动,像一尊冷冰冰的雕像。 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了。 胳膊突然被人一把扣住,往后一推,她整个人像是从墙上撕下来的胶布一样,从他身上掉了下去。 脚后跟重新回到地面,紊乱的心跳声和喘息声混杂在一起,将几乎凝固成胶状的空气搅和得愈发粘稠。她失去了重心,身子晃了晃,下意识伸手去扯他的衬衫,而他立刻仿佛被烫到一般后退半步。 他在躲开。 为什么要躲开,就因为那个吻么? 一股无名火在心中从烧,少女抬起眸子,直直地盯着他看,像是一只莽撞的小牛犊。可看着看着,她的视线又忍不住往下移去,男人的嘴唇被她吻得湿润,在月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好似刚吃完一颗糖,整个人都散发着丝丝的甜味。 “你喝醉了。”他冷静道。 “哥,我今天十八岁了。”她答非所问。 赵涟清愣了愣,也即是这一瞬间,一股淡淡的酒气再次袭来,妹妹像小猫一样欺身向前,丝滑无比地钻进他的厚实的怀中,毛茸茸的发顶蹭了蹭他的下巴。 好痒,好软,像小猫。 于是好不容易拉开的距离再次变的亲密无间,他们变成了两团黏稠的山药糜。沈念的手臂勾在他的脖颈处,羞赧而又胆大妄为地在他耳畔边,轻轻呢喃:“我已经长大了,哥哥。” 他微微别过脸,似乎在躲避她呼出来的温热的气流:“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小孩。” “我不是。从今天起,我就不是了。” “但是你喝醉了。”他的语气笃定得令人讨厌:“现在就去睡觉,好不好?” 沈念蹙眉,羞恼地从他怀中抬起头,本想凶凶地瞪他一眼,却发现他一直在躲避她的视线。于是她只好抬起手,左右捧住哥哥的脸颊,迫使他同自己四目相对:“我没醉。” 淡淡的酒气弥漫在空气中,让清醒的人亦有些迷离,理智混沌如打散的蛋液。赵涟清的目光逐渐由躲闪变得昏沉,落在妹妹熟悉天真的眉眼上。 像一只小猫,凶巴巴地亮起爪子,任性地要抓破他体面的衣衫,而他毫无反抗之力,被弄得狼狈不堪。 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花瓣般柔软的唇再次覆上。 月光轻盈若薄纱,流淌在地板上,浮动的光斑连同尘埃一起在空中跳动。 这次,他推开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一些正确的、不正确的、仑理的、反常的念头在脑海纷至沓来——夏日的滚滚热浪,冬季的细碎白雪,小黄鸭幼儿园碧绿色的铁门、喧嚣的校运会操场、横在花坛中的日晷以及她柔软的唇瓣……这一切如同电影镜头般飞速闪过,最终变成了一枚轻盈的六瓣雪花。 在空中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从梧桐树梢飘入窗内,落在了他的眸中。 理智霎时化为一捧柔软的春水。 赵涟清抬起手,拇指温柔地捻上妹妹薄薄的腰肢,吞下了她短促的惊呼。 …… 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沈念已经忘记了。 她喝断了片,只记得自己去烧烤店参加了聚餐,又去了ktv灌了满肚子啤酒,然后呢?她说她记不起来了。 听到这句话,赵涟清笑容、表情都与平常无异,连身上的衣服都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太阳晒过的味道。他给沈念泡了一杯蜂蜜水,温声嘱咐她都喝掉。 小姑娘头痛欲裂,皱起小脸儿,仰头把蜂蜜水都喝光。 “我再也不喝酒了,没想到第二天那么难受……” 赵涟清笑了笑:“你这一喝就断片的酒量,确实不宜多饮酒。下次再聚餐,可以点一杯气泡水。” 沈念点点头。 早餐准备得很丰盛。她刚高考完,肯定得吃点好的补一补。赵涟清炖了一盅虾仁肉沫蒸蛋,买来早市上鲜嫩的鸡毛菜清炒,还蒸了两只油汪汪的肉粽,房间里顿时充满了诱人的喷香。 小姑娘认认真真地啃粽子,吃得头也不抬。 清晨的阳光将小小的房子照得通亮,空气中浮动着细碎的尘埃。小姑娘几乎把脸埋进了碗里,乱糟糟的头发披上了一层金灿灿的颜色,像是只炸毛的毛绒小橘猫。 两个人沉默着将早餐吃完。然后赵涟清起身,将桌子收拾完毕,决定去外面买一些当季的水果。 小姑娘没有外出的计划,陈雅路回乡下老家了,班里的同学估计还都在醒酒,她想去书房把简奥斯丁的《诺桑觉寺》看完。 “哥哥大概一个小时就回来,有急事就打我手机。” 赵涟清站在玄关前,头也不回地叮嘱:“确定不跟我一起去?” 沈念笑眯眯地摇摇头:“不去,我还想看小说呢。哥哥早点回来就好,记得买点葡萄,我想吃青色的。” “好。” 他应下,随后便是大门关上的声音,哥哥的脚步声很快便消失在门外。沈念像突然寻到了呼吸的诀窍般重重喘了口气,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 她没有回到书房内,而是一动不动,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玄关。 昨天晚上,他们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是拥抱么?还是接吻?抑或二者都有? 大脑隐隐约约地闪过些许片段,黑暗之中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中,她红着脸,眸中含着酒光,仰头看着自己的哥哥,像是女人在看着一个男人。 今天是她十八岁的生日。她长大了,彻底变成了一个大姑娘,仿佛是为了这个似的,她鼓起勇气,将这句话如同宣言般掷地有声地说出来,又踮起脚吻了他第二次。 而赵涟清似乎想推开她,正如他们第一次不小心碰到彼此的唇瓣一样。 可他没有。 他们的唇齿相抵的瞬间,心跳声激烈宛如野草疯长。 她感到头晕目眩,眼前波光迷离,像是坠入了万花筒里的秘境中。喷洒在面庞上滚烫的呼吸声几乎将她融化了,融化在哥哥滚烫的怀里。 这可真是糟透了——彼时的她心想,他们绝对不能做这种事情。 可不知为什么,到了最后,他的手却落到了自己的腰肢处,蓦地把她抱紧。 青柠的气息宛如掠过湖面的飞鸟般压下来,铺天盖地,无处可逃。 她这才知晓,那么温柔的人,原来也有这么强势的一面;曾用湿纸巾给自己擦拭唇角的人,也会用舌尖。 一样的湿润,一样的轻柔,像是在品尝一块将融化的冰激凌。 所以哥哥,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吻回来? 为什么不推开她? 为什么那么用力地吻她,第二天却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昨晚最终不甘地化为水中月,镜中花。 她想不清楚。明明已经十八岁了,已经是大人了,这些酸涩曲折的问题,她还是想不明白。 …… 高三的暑假漫长而惬意,蝉鸣聒噪,风扇嗡鸣,清脆的青提浸泡在清泠泠的冷水里,时常同一碗绿豆汤一起消散八月末的暑气。 拿到申大的录取通知书后,赵涟清陪沈 念去买了只崭新24寸的行李箱,又带她去买了一台智能手机、一台笔记本电脑,备齐了大学三件套。 行李箱是明黄色的,四只万向轮崭新丝滑,拖回家的路上一直咕噜噜作响。小姑娘很爱惜,收拾行李的时候不忍心撑破它的肚皮,只装了一点点就合不上了。最后还是赵涟清出手,利索地把剩下没装进的衣服、化妆品、鞋子统统打包塞进去,行李箱大张着嘴巴,像是一只炸开的爆米花。 沈念有些紧张兮兮地站在一旁,面露不忍,心想这怎么能合得上?然而只见赵涟清用力往下一摁,听得“卡巴”一声脆响,行李箱的锁扣紧紧咬合在一起,方才还溢出来的行李居然就这样装了进去。 小姑娘大为震惊。 手机和笔记本都是一个国产牌子的,性价比很高,但也不算便宜。对于普通学生而言,其实已经偏贵。沈念本来看中了一个旧款的笔记本,可以省下八百多块,但是赵涟清没有答应,还是给她买了新款。 这是他自打老赵去世后,花钱花得最果断的一次。 然后是一些军训前必备的防晒霜、面膜、保湿水乳,甚至一些基础的化妆品,他都帮她做足了功课,一一准备好,细心地收到了一只画着小橘猫的化妆袋里面。 最后是蛋黄。 他找了个晴天把蛋黄洗净晒干,一起塞进行李箱带走了。 “检查一下,身份证、录取通知书、银行卡这些都带了吗?” “我看看……嗯,都带了,在包包里呢。” “好。车子到了,我先带你的箱子下去,你最后再检查下有没有忘带的东西。” 出发报道前一天,和风丽日,奶白色的白昼泼洒进楼道中,与梧桐树影婆娑起舞。 第81章 赵涟清提前约了一辆出租车,送他们去高铁站。车子已经在等候了,他提着箱子先下了楼,让小姑娘再最后检查一下家里的开关、煤气。 沈念走进房子,每个房间都绕了一圈。将主卧的大门锁紧,把餐桌的椅子都拉得整整齐齐,所有的窗户关好。 已经卷边泛黄的音标图挂在书房门上,陈旧的蓝色沙发巾包裹着双人小沙发,黑漆漆的电视机和立地电风扇都缄默不言。 小姑娘站在玄关处,回头,最后扫了一眼这个单位分配的小房子,它沐浴在盛大灿烂的夏日中,依依不舍地注视着她,每个角落都充满了他们生活过的回忆。 ——再见了! 她在心底大声喊道,遂即向前一步站在了洒满阳光的楼道中,“嘭”地合上了墨绿色的防盗门。 大门发出一阵嗡鸣,浑厚地同她告别。 - 《上卷峰南篇》完结 第70章 夜航班睡衣也不好好穿? 三年后。 早春的申城刚下了一场雨,飞机缓缓降落,晚点了半个多小时。 北津到申城的航班大部分都是商务出差的上班族,飞机刚刚降落,还未停稳,接二连三的工作电话便响了起来。有北方和南方的口音混杂在一起,比电影刚散场后还要嘈杂。 赵涟清熟练地从行李架上取下手提行李,同商务舱的人一起率先走出舱门。 已经是傍晚六点钟,高高的廊桥外夜幕初现。 雨水霹雳啪啦地打湿了地面,像是一面镜子,反射着地勤车上暖黄色的灯光。他走得略急,像是有急事在催着他回去,不一会儿就到了地下停车场。 刚打开车门,坐进去,手机便震动了起来。 “喂?” 车子启动,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晃了晃,像是挥舞的小手。 电话彼端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西装革履的男人笑了笑,精致如玉的面容上浮现出些许疲惫。 “既然张律您邀请,我怎么会不来?当初兴建的案子,还是您带我入了行,这点我是不会忘的。那您稍后把包厢的地址发给我,我回家休整一下,马上就过去。” “哦,没事,刚从北津出差回来,没关系,行程还好,不累。今晚,肯定要聚一聚。” “好,到时见。” 通话结束,雨刷器又冲他挥了挥手,赵涟清往后轻轻靠在椅背上,拉伸了一下僵硬的脖颈。 从北津出差三天刚回来,便收到了饭局邀约。去还是不去?若是寻常的客户或者同行,他肯定会一口回绝。但是约他的人是张志峰…… 仔细算算,也有一年多没见了。 这几年自己去北津出差很频繁,但两人一直都很忙,也碰不上头。如今他来到申城,作为行业的亦是他本人的老前辈主动来约他,他若是不给这个面子,明里暗里都说过不去。 工作之后要考虑很多,考虑人情,考虑面子,考虑利益得失,考虑权力算计。在他们这个名利漩涡圈子里,这些已经成为了潜移默化的规则,迫使每个人都去接受遵守。 时间久了,他也同样习以为常。 只不过家里的那个小姑娘,免不了又要缠人了。 虽然这么想,赵涟清的眼底却浮现出些许笑意,一想到还有人在等他,他又来了精神,从驾驶座上坐好,发动了车子。 漆黑的夜幕下,黑色的suv缓缓从车库驶出,像是一尾在深海中潜行的游鱼,驶入高速路后便汇入到了川流不息的鱼群之中,睁着两只耀眼的白色车灯,迅速朝着家的方向游去。 …… 申城面积很大,从机场到市区开车也得一个小时,这还是不堵车的情况下。 于是车子又在高架桥上堵了半个多小时,开到家附近已经七点半,夕阳彻底地沉没在西边的城市边界,夜幕带着满天繁星占领主场。 自打沈念来申城读大学后,他也便在申城找了家律所工作。律所地处cbd,寸土寸金,租金血贵,他便在地铁线沿线租了房子,每天通勤时间约莫在一个小时以内。后来他借助律所的平台接了几个案子,逐渐有了名气,渐渐在行业内站稳脚跟,便拿去年的奖金买了台车,每天先送小姑娘上学,再掉头走高架桥上下班,不堵车的话半小时就能到律所。 房子租在西家汇。 西家汇虽然不如cbd热闹,却也是市中心之一,附近好几家老牌商场林立,依稀可见昔日的繁华。车子平稳地驶过浮夸华丽的广告大屏和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右拐转入一条小路。 一路之隔,这里顿时清净不少,只有整齐的两排路灯有序排列在道路边。到了小区门口,赵涟清看了眼靠近大门处的那栋楼,十二层的灯光已经亮起,暖意融融的像是一枚鸡蛋黄。 车子停在车库,下车。电梯很快便到了十二楼。 他寻到1202号,抬手敲了敲门。 “叩叩叩” 房间内立刻响起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客厅里甩着拖鞋乱跑似的。下一秒,大门便从里面拧开,一团毛茸茸的身影一下子跳到了他身上。 身上多了一个人的重量,男人“唔”了一声,脚步向后趔趄,而后迅速调整好重心,抱着身上的人儿进到屋内。 “哥哥还在走廊里,万一被人家看到怎么办?” “看到就看到呗~” “那睡衣也不好好穿?” “开了空调嘛……” “嘭”地一声,防盗门紧紧甩上,寂静的走廊再次陷入黑暗,也渐渐隔绝了二人的说话声。一轮淡白色的月牙挂在天上,洒下轻盈而浪漫的银辉,像是铺了满地凉凉的水银。 和尚且淡薄的春意不同,屋内确是暖意洋洋,笨拙的落地式空调吹着暖风,很快便把人热出一头汗来。 赵涟清刚刚出差回来,身上都是正式得体的西装,严丝合缝地包裹着修长的双腿和结实的胸膛。穿着草莓熊睡衣的小姑娘挂在他身上,不管不顾地蹭乱了他的衬衣领子,惹得男人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么,要长在哥哥身上了?不吃晚饭了?” “我还不饿呢。” 少女把脸往他颈窝里埋了埋,双腿将他的腰盘得更紧,柔软的小腹状似无意般往上蹭了蹭:“哥哥这次出差三天,我实打实地一个人孤单了三天,就算今天挂在哥哥身上不下来也不为过。” 赵涟清忍不住笑了:“都大三了,还像个小朋友。” “哥哥嫌弃我?” 男人拍了拍她毛茸茸的后背,柔声道:“不嫌弃。怎么会嫌弃?” 闹归闹,沈念不一会儿还是从他身上下来了。毕竟他刚出差回来,还拖着个行李箱,整个人风尘仆仆。她早早定了麦当劳的外 卖,等哥哥一回来就能吃。可还没让她把汉堡端出来,就看到赵涟清从卧室里出来,重新换了一身行头。 黑色的风衣外套搭配深灰色的西装裤,里面的翻领白衬衣摘掉了领带,显得休闲许多。他本就个头高挑,窄腰长腿,如今又穿上了肃穆的长款外套,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温和而疏离的气场。 看起来有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瞪圆了眼睛:“你待会儿还要出去?” “嗯。有个饭局。” “可晚饭都点好了呀……” 香喷喷的汉堡散发出诱人的、油腻腻的香气,无辜地看着两个人。 “抱歉宝宝,事发突然。” 赵涟清和她解释了一下,一听到张志峰的名字,小姑娘雄赳赳的斗志便泄了下来,嘟囔道“工作真是讨厌……” 确实讨厌。 今天是周末,她不上课,一整天都在家里等他,像是忠心耿耿的小狗。谁知他回来后陪不了她多久又要出门,她失落也是情有可原。男人宽厚的掌心安抚般抚摸着她的头顶,温声哄:“我给你买了礼物,你先拆。哥哥尽快回来陪你,好不好?” “我不要礼物……” 赵涟清叹了口气,极力克制住毁约的冲动:“听话,念念。” 她对他这幅模样没辙,每次他无奈的时候,总爱夸她乖,让她听话,让她当个好孩子。明明她已经大三了,但是每次听他这么说,心脏便灌满了酸水,她拧巴而又温顺地变成了小朋友。 但小朋友是有任性权利的。 于是在赵涟清出发前,她又手脚并用地缠着他不放,非得让他一边看着手表上的时间,一边喂她把汉堡和麦辣鸡翅吃了不可。到最后,她撅着油亮亮的嘴巴要去亲他,他扭头躲开,抽了张湿纸巾,慢条斯理地帮她擦干净了嘴巴。 沈念不依不饶地追到了玄关前,看着他换上锃亮皮鞋,像是只眼巴巴的小猫。 “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呀?” “可能要到十二点钟。” “回来还爱我么?” “唔,看你表现。” “哥哥!” 赵涟清笑了笑嘛,扭头又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发顶,转身出门。 第82章 “哎,等等,先别走!” 男人的手握在门把手上,闻言疑惑地转过身:“怎么了?” “离别吻。” 沈念严肃地凑到他面前,伸手指了指自己白嫩嫩的脸蛋:“我白白等了哥哥一天,必须得给我点奖励才行。” 这奖励,真的够吗? 赵涟清笑了笑,看着妹妹佯装镇定的模样,微微俯下身,好闻的青柠的香气顿时弥漫在鼻尖。 小姑娘慢慢红了耳朵,玲珑的耳垂像是一粒石榴籽。 “啾” 猝不及防地,一个轻盈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如蜻蜓点水。 虽然转纵即逝,却克制温柔,百般爱怜。 “我会尽快回来,不让你等太久。” 他温声说。 …… 张志峰定的包厢在cbd附近的商场顶层,是一家高档的粤菜餐厅。 这种餐厅大多是为了商务接待,包厢十分私密。穿着旗袍的服务员领着人左拐右拐,穿过好一段曲折昏暗的长廊才找到包厢。 还没进去,已经听到一阵潺潺流水,淡雅的香气萦绕鼻尖。 推拉门“哗啦”一声打开,服务员冲赵涟清点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下。 张志峰坐在黄花梨楠木屏风后,正在慢条斯理地泡着金骏眉,满室都是浓郁的茶香。 听到动静后,这位衣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抬起头,俊朗的眉眼含着几分沉稳的笑意。 “涟清,你来了。” 赵涟清已经脱去了黑色的大衣,挂在结实小臂上,像是一株扎根在夜幕中的挺拔的树。他已经来了一会儿,没有开口打扰,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滚烫的开水冲开细嫩的茶叶,逐渐浸润出透亮的金色。 闻言,那张白净的面容挂上了完美无缺的笑意,看起来令人如沐春风。 “张律,好久不见,路上有些堵车,让你久等了。” 第71章 合伙人他轻声道:“小猫。”…… “你小子,这么久不见,跟我都客气上了?” 张志峰是地道的北方人,带着几分大大咧咧的豪气,说罢便从椅子上起身,冲他伸出手:“还是跟以前一样喊我张老师,或者不嫌弃,喊我声峰哥也成!咱们这几年虽然聚得少,关系可不能生疏了。” 赵涟清伸出手,同他握了握,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峰哥。” 张志峰满意地点点头。 “好了,快坐下吧。我点了些菜,你先看看菜单,要不要再加点儿。别跟哥客气,这顿饭,哥请客。咱们今儿个不醉不归!” 这家店的酒大多是洋酒,要么是红的,要么是白的,度数都不算高。张志峰生怕不尽兴,特地自带了瓶茅台,闻言便要喊来服务生帮忙分酒,却听到赵涟清温声道:“多谢峰哥好意,这几天工作强度大,身体有点吃不消,我就不喝了。” “哎哟,别来这一套啊。咱们私底下喝点儿,不耽误你干活儿!来来来,赶紧尝尝,这瓶可是铁盖儿,一般人我都不舍得开,纯收藏的……” “咯嘣”一声,瓶盖被人徒手拧了下来,小小的包厢内顿时酒香浓郁,就连外面早春的夜色也染上了醉态。赵涟清想了想,还是将拇指大的酒杯接了过来。 对酌下肚,话匣子就能打开了。张志峰看了眼窗外的城市夜色,感叹道:“申城果然繁华,灯红酒绿的。” 赵涟清笑了笑:“北津也不错。” “其实在我心里头,哪儿都比不上北津好,够大气,够包容,只有那里能盛得下我的野心。”张志峰给自己又到了一杯,细细抿了口:“现在一看,我这大半辈子都在北津打拼,北津的胡同巷子公共厕所哪儿都一清二楚,比生我养我的老家都熟悉。” 他看起来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却只是将喉咙里的酒液缓缓吞下去,沉默不语。 赵涟清也没有出声,他隐约猜到了张志峰找他来的意图,但是不知道究竟猜到几分,这个人在行业内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社会阅历远非他能比,他不想把所剩无几的精力都花在旁人身上。 于是,在片刻的寂静后,张志峰继续道:“涟清,你是个聪明人,自打你在北津跟着我实习,我就明白你远非池中物。这几年你在业内也小有名气,有几个施工合同纠纷案子打得不错,我在北津都有所耳闻,看来当初你要来申城,确实是深思熟虑。” “都是托了律所的大平台,其实有几个案子,我也是从您的过往经验里找到突破点。在行业内,您还是泰斗,我要提升的空间还有很多。”赵涟清将小酒杯往下放了放,和他碰了碰杯,“以后遇到棘手的案子,还得请您多指教。” 张志峰满意地笑了笑:“你这是谦虚了,不过现在的年轻人,像你这样态度好的可不多见。这也是我当初带着你全程参与兴建案的原因。” 聪明、谦逊,外貌英俊又学历优越,像是一把还未开刃便已不可方物的宝剑,这是他对赵涟清的第一印象。那时候的赵涟清初出茅庐,一双眼睛纯净得像琥珀,尚未被这个乌烟瘴气的社会所污染。 如今,他如自己所料想的那般飞速成长,在这么一个繁华的都市站稳脚跟,眼睛却和三年前一样澄澈。 这让张志峰非常好奇。 “正是如此,”赵涟清给他倒了一杯酒,洁白醇香的酒液哗啦啦作响,一转眼就将小杯子斟满:“我能进复阳也正是因为全程参与了兴建的案子,和您的介绍信。您是我的伯乐,日后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复阳是全国数一数二的红圈所,第一学历卡得非常变态,赵涟清当初从北津实习结束,跟随妹妹来到申城,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 那时的张志峰已经想和他签正式的聘用合同,只等他实习结束,拿到学校三方。谁知他突然选择离开,将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人脉悉 数丢掉,走得义无反顾。 知情人比如张志峰知道,那是因为他妹妹考进了申城,只要有他妹妹,多丰厚的条件都束缚不住他。但在其他人眼里,他这个选择有些胆大妄为了。 不过是金子总会发光,申城的机会也不比北津少,没多久他就拿到了复阳的offer,给职业生涯开了一个极高的起点。 “有你这句话,我也就不说什么了,来,干一杯。” 听到赵涟清这么说,张志峰这才缓缓表明真正的意图。原来,这几年他一直在争取律所合伙人的位置,结果大饼吃了下去,位置却给了别人,他一时气不过,便向律所施压。结果昔日同甘共苦的公司却一改嘴脸,蛮横地告诉他合伙人的位置,一开始就不是指定的。大家靠真本事上位,争不过只能说明自己不够格。 他好歹也是公司元老,行业内谁见了都得巴结奉承几句,哪儿想到一把年纪了还能在职场里遇到这种低级霸凌?正好,申城的复阳给他抛来橄榄枝,他在某个深夜脑子一热,便决定过来了。 虽说心里痛快,但现实还是非常残酷。他的所有根基和人脉都在北津,选择申城,即使是拿到了复阳合伙人位置,也与从头再来无异。 他已经不是赵涟清这种说走就走,两手空空的年轻人了。 “复阳是地道的申城公司,作风比较海派,和北津那边不太一样,不过您不用担心,”赵涟清真诚道,“以您的地位和能力,不管在哪儿都能大展宏图。” 张志峰闻言,立刻朗声笑了笑,宽厚的大手在赵涟清的肩上拍了拍,眉目间满是掩饰不住的欣赏:“涟清啊涟清,我就说我不会走眼!这顿饭吃得真值了,心里头好久没这么痛快。” 说罢,他举起小酒杯,和赵涟清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 “下周我入职复阳,手下无人可用,少不了你出人出力。等我站稳脚跟,复阳合伙人的位置,我给你留一个。” …… 饭局在晚上十一点结束,赵涟清喊了个代驾,回到家里差不多十一点半。 回到家里,他立刻去洗手间,把沾染了酒气的衣服丢进洗衣机,然后开始洗澡。 虽然喝得比较克制,但到底也是高度数白酒,沾了几口都有味道。念念不喜欢烟酒味,他平日里滴酒不沾,除非是无可避免的酒局,他也是能不喝则不喝,能少喝则少喝,喝了便像今天这样把浑身上下的衣服统统换个遍,将自己也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 洗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他才从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中出来。锻炼得体的上半身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水珠顺着优雅漂亮的胸肌往下滚落,落入腰间系进的浴巾上。再往上,是清瘦玲珑的锁骨,和精致的下巴。 柔软的栗色发丝被水珠打湿,乖顺地帖在白皙的面颊,散发出淡淡的青柠香气。 擦干净头发,换好衣服,再三确认浑身上下没有一丝酒味后,男人才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客厅的灯还开着,散发出暖意融融的橙光。柔软的真皮沙发上蜷缩着一只雪白柔软的蚕蛹,正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起伏。赵涟清来到蚕蛹边坐下,轻轻凑过去,唇角挽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第83章 是他的小姑娘,裹着毛毯,脸颊挤在软绵绵的抱枕上,小动物一样睡得正香。 他轻声道:“小猫。” 伸手撩了撩脸颊上的乌发,露出她圆润可爱的耳朵。 小猫迷迷糊糊地皱了皱鼻子。 鬼使神差般地,赵涟清摸了摸她的耳朵,用指腹轻轻摩擦着耳廓,缓缓向下,来到小巧玲珑的耳垂。她的耳垂饱满圆润,像一粒珍珠,被拿捏在男人的指尖时,无辜而又可怜地泛起被蹂躏的嫩红色。 咬上去,是否会像石榴籽一样,带着细微的甜味? 他帮她按摩着耳朵,自己也玩得开心,出差外加酒局的疲惫终于在此刻一扫而空。可惜小姑娘还是被弄醒了,她眯着眼,看到哥哥的手横在自己面前,哼哼着地拿脸去蹭。 “哥……” “嗯?” “你啥时候回来的?” “一个小时前,我刚洗完澡。” 鼻尖果然闻到了浓郁的沐浴露的味道。她打了个哈欠,伸手揉了揉眼睛,意识慢慢回笼。 “困了吗?困了先回卧室睡吧。” “不困,你刚回来……我不要睡。”沈念瓮声瓮气道,热呼呼的小脸蹭了蹭他的手背,开始撒娇:“这三天你人在北津没法陪我,一回到家就赶我睡觉,哥哥果然不爱我了。” 回应她的是鼻尖一痛,赵涟清捏了捏她的鼻子,低笑一声:“睡傻了,就会胡言论语。” 这时,小姑娘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今天是周末,不用上课,她睡到半晌午起来,凑合着吃了几块苏打饼干,到了晚上订了麦当劳的外卖,又吃了只汉堡和一对鸡翅。 一天下来,肚子里其实没有多少东西。 现在已经是十二点多,过去了四五个小时,肚子早就饿了。 “不困的话,要不要吃点宵夜?蛋羹吃不吃?” “吃!”小姑娘一下子坐了起来,看到男人已经起身往厨房走去,又着急忙慌地补了句:“我还想吃碗酒酿小圆子、最好配一只鲜肉粽。” “这么多,你能吃得下吗?” “能,只要哥哥坐在我对面,我就胃口大开。这叫什么来着……哎对,秀色可餐!” 果然是睡傻了,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赵涟清无奈地笑了笑,来到冰箱前。 冰箱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冰箱贴,都是沈念弄来的。三日不见,上面又多了几枚,一个是甜品店的,一个是咖啡店的。 小姑娘和其他同龄女孩子一样,爱吃甜品,爱喝咖啡。这些店都喜欢搞活动,打卡发个朋友圈或者小红书就给送花里胡哨的冰箱贴。因此沈念的朋友圈里,时不时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集赞广告,小姑娘拍得十分仔细,从不胡乱应付,端着小蛋糕或咖啡,对着镜头笑得很甜。 最新的那只冰箱贴上画了只小猫,趴在草莓千层蛋糕旁,眼巴巴地瞅着上面硕大鲜艳的草莓。 贪吃的模样和她倒是有些像。 赵涟清心想,比如说方才一提到蛋羹,眼睛立刻就锃亮,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吃什么山珍海味。 听到他回家的动静都没有起床,听说有夜宵立刻一骨碌就爬起来了。 蛋羹就那么好吃? 第72章 实习需要哥哥亲我一下才能解冻。 时间已经不早了,赵涟清动作很快,不一会儿热腾腾的蛋羹便蒸好了。 巴掌大小的陶瓷小碗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里面的蛋羹光滑平整,上面还点缀着一枚蜷缩的虾仁。赵涟清让沈念先过来吃,肉粽和酒酿丸子还得再等等。 喊了一声,背后没有动静。他扭头,便看到小姑娘目光呆滞地蹲在沙发上,居家服松松垮垮,像一只偷感很重的松鼠。 “怎么了,肚子又不饿了?” 沈念的脸色很严肃:“大事不妙。” “嗯?” “我被人点了穴,现在动弹不得。需要哥哥亲我一下才能解冻。” “……” 自从沈念考上申城大学后,她就申请了走读,搬过来和他一起住,没过半年迅速被他养得白白胖胖,小脸儿也红扑扑的有了气色。同时画风迅速变得波谲云诡,他爱把她看作小猫,她自从知道这一点后,经常冷不丁就喵喵乱叫,脑袋时不时往他怀里一蹭。 这是小猫在标记气味,妹妹言辞凿凿。 这次估计从动物世界换成了武侠剧 本,赵涟清感到好笑,却依旧很配合地给她把蛋羹端过去,微微俯下身,在她额头上亲了口。 “啾”地一声后,他温声开口:“解冻了么?蛋羹凉了,会不好吃。” 小姑娘扬起雪白的小脸,亮晶晶的杏核眼里写满了笑意:“没好呢,再来一次。” “不行,不能耍赖皮。” “哥哥~” “啾” 又是一声,温热的唇落在了她的脸颊,赵涟清一吻完毕,若无其事地起身,把蛋羹放到了餐桌上:“好了,来吃吧。我去给你煮小汤圆。” 小姑娘眯起眼睛,脸蛋红红,像刚刚成熟的小番茄。 她心脏砰砰跳,没听清楚哥哥在说什么,只感到被亲吻的地方散发出滚烫的灼热,让她忍不住上手摸了摸。 温热的触感依稀还在,她抬眸,敏锐地看着赵涟清走进厨房,离开视线,这才小心翼翼将抚摸过他亲吻处的指尖,挪到了自己的唇瓣上。 柔软的指腹带着几分残余的青柠气味,十分轻柔地摩挲过上下饱满的嘴唇,像是情人温柔的爱抚。她心跳如雷,像是在早高峰地铁偷人家的钱包的贼,禁忌罪恶又有点刺激。 如同饮鸠止渴。 自从三年前她趁酒劲捅破了那层窗纸,那股不可言说的冲动念头便阴魂不散。他给自己的亲吻,像是哥哥对待妹妹那般的亲吻早就无法满足,她无时无刻都在怀念那个黑沉沉的玄关,他将自己死死摁在怀中,汹涌而至吻和他的嘴唇一样火热,像一个男人对待心爱的女人。 那时候哥哥是怎么想的呢?为什么没有推开她,反而继续? 这个问题直至如今,她也惶惶给不出答案,除非他自己亲口坦白,估计她永远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不行不行。 快停下,快不要想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将手指放下,穿上拖鞋,叽里呱啦地来到餐桌旁。 鸡蛋羹要凉了,得趁热吃,不然会腥。 这才是这个晚上的当紧事。 …… 酒酿小丸子和肉粽很快就好了,赵涟清给自己也做了一碗,两个人坐在小小的四方餐桌前,开始吃夜宵。 上次吃夜宵是什么时候,已经回忆不起来了。自打开始健身之后,他对饮食也颇为重视,平日里做菜也是少油少糖,沈念的挚爱糖醋小排出现的频率少了许多,她对此表示不满。 但是看到赵涟清逐渐鼓起来的胸膛和小臂结实的肌肉线条,她又把不满吞回了肚子里。 “对了哥,你之前办的健身卡能给我用吗?” “行啊。” “太好了,那我明天也去跑跑步。” 律所的写字楼有免费的健身房,很多同事会在下班后去健身。但是赵涟清很少去,一是要回来陪妹妹,二是下班后不想再看到任何领导同事,三是健身房里的视线总是太肆无忌惮,他便办了小区里的健身卡,每周至少三练。 “怎么突然想到健身了?”赵涟清笑眯眯道:“是不是有喜欢的男生?” 沈念立刻皱起眉头:“怎么可能。就是下学期我不是大四了嘛?到时候想和同学一起毕业旅行,这一年抓紧瘦下来到时候好出片嘛……” 赵涟清疑惑地看着她。 小姑娘赤脚近一米七的个头,体重也就一百出头,整个人盘靓条顺,上镜得很,还要再减肥的话,岂不是又要瘦成刚高考完那干巴巴的小猴子? 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喂出点肉,她却又要减掉,这可不是好念头。 “会员卡在我卧室的抽屉里,待会儿我去给你拿。或者你到前台,报我的手机号也可以。但是减肥不能节食,这点你必须做到,好不好?” “遵命!”小姑娘举起手,做了个起誓的姿势:“每天一日三餐,好好吃饭,做个乖宝。” 男人疲倦的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忍不住伸过去手,揉了揉小人儿的脑袋,把她额前的刘海呼噜得乱七八糟。小人儿仰着脸,眯起眼,鼻尖凑过去顶了顶他的手腕,微微的痒。 “小猫,小猫。” “唔……” “好乖,好乖,念念好乖。” 这句话说得她心头发软,浑身酥麻,整个人都要像蜡烛一样融化了。她好想钻进哥哥的怀里,像躲进妈妈的子宫里一样,浑身上下都裹满了安全感,但是她现在太大只了,已经是21岁的大姑娘,哥哥的怀抱无法将她裹得密不透风,所以她有时候便偷偷去他的房间,趁他去上班,将脸埋在他的枕头上打滚。 事后,便仔仔细细地抚平每一寸褶皱,确保哥哥不会发现。 第84章 是不是太过分了? 仔细一想,像变态一样。 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她只是想无时无刻都和哥哥在一起,但是该死的大人总要工作,她以后也要工作,只能用这种法子暂时安抚下渴望。 要是赵涟清真的是她妈妈就好了。 谁都能接受和妈妈撒娇,即使一把年纪,在妈妈面前永远都是小宝。但是哥哥的话,长大后就不能这么亲昵了。 长大后的哥哥有了新的生理身份,是个男人,是异性,即使是血缘亲人也要保持适当的距离,不然会被千夫所指,会被伦理刺伤,会被道德不容,仿佛触犯天条,犯了滔天大罪。虽然他们已经做了过分的事,都是有了罪孽的人了。 鼻尖蹭了会儿便有些红,她看起来更像某种可怜兮兮的小动物了。沈念有些不满足,抓住了哥哥的作乱的手,放到脸颊边轻蹭:“哥哥,有个事情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赵涟清“嗯”了一声作为回应,清透的栗色眼睛沉沉地看着她,声音略微沙哑。 “导员今天在群里发了条通知,说申城电视台的人在招暑期实习生,我想报名。” 沈念高考发挥稳定,被申城大学的王牌专业新闻学录取。如今她已经大三,也到了该积累实习经验的时候了。 申城电视台虽然是传统媒体,但在本地传媒界的影响力还在,有了这段实习经历,可以为她日后的求职助力不少。 就是有一点不好——没有实习工资。 外地的实习生还得自负房租等成本,基本上招不到,只能趁寒暑假的时候压榨一下申城本地的大学生们。 赵涟清闻言,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工作累不累?”,他看着妹妹天真稚气的眼睛,和小时候的白玉团子没什么区别,只是个头稍微高了点而已。这样的小姑娘也要像大人一样走进职场了? “累肯定是累的嘛,我们都说自己是新闻民工,写稿子出镜剪视频都要自己来,肯定不如现在轻松啦,但是哥哥,我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稀里糊涂地考上了申大,稀里糊涂地被老师撺掇着报了王牌专业,学了新闻,现在身边的同学目标都很明确,要么考研,要么考编,要么去新媒体,只有我好像什么都不懂……” 所以这次能去申城电视台实习,说不定会是一个好机会,让她明白自己想要干什么,哪怕是在里头为奴为婢当牛做马,她也不想缺少这次实践的机会。 沈念想到这里,愈发笃定:“不过哥哥不用担心啦,要是不加班的话,电视台五点多就下班了,我还能和你一起回家呢!” “电视台也在cbd么?” “对呀对呀,就在你们律所一公里开外的地方,”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说不定能见到哥哥的机会更多,咱们中午还能一起吃午饭。” 赵涟清一开始也没打算让她回绝,毕竟他一向尊重她的意见,当初报志愿也好、选专业也好,都是让她定的主意,他顶多给一些参考建议,如今她要开始迈入人生新阶段,他自然是乐于看到她的成长。 “好,这几天你把简历先写好,我帮你看把把关。没问题的话,就去吧,”赵涟清温声道,手指刮了刮妹妹白皙柔软的脸蛋:“积累下实习经验也好,这样以后找工作,不至于像张白纸。” “那哥哥当初在北津实习的时候,也是一张白纸么?” 赵涟清勾起唇角。 “哥哥现在也是。” 沈念有些懵懂地看着他,心想哥哥能在那么厉害的律所里站稳脚跟,已经是相当厉害的大人了,怎么还会是一张白纸?该不会是为了安慰她才说的吧? 但实际上,三个月也好,三年也好,对于人漫长的一生来说,的确只是职业生涯的小小开端。 这意味着你在行业内,即使再小有名气,掌声环绕,也不过是个初入行的新人。 这也意味着即使做错了选择,走错了路,也没什么大不了。 人生才刚刚开始起步呢,以后还会遇到更多奇怪的人,奇葩的事,这些人或事总能潜移默化地影响你的选择,让命运开始改变,走向未知的方向。 此时此刻的沈念同学,是崭新的、带着出厂设置的。 她即将跨出象牙塔,迈入社会的汪洋,用大学三年写好的程序,去运作自己的人生了。 第73章 面试模拟所以你就要赖在我身上?…… 人生第一次实习,沈念效率极高,第二天一睡醒便打开家里的电脑,下载了一个简历模板,半小时填完后,编发给了赵涟清。 赵涟清这个周末刚结束出差,难得不用加班,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打开了妹妹发来的word文件。 刚一打开,入目便是五彩斑斓的色彩。模版上的小碎花小绿叶看起来可爱动人,不用说标题肯定少不了‘小清新’‘高级文艺风’此类字眼。 艰难地咽了口咖啡,男人平缓了下心情,一行一行仔细地看了起来。 沈念着这个小姑娘,性格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上内里很细腻,在校经历写得感情十分充沛,知道的晓得她在写简历,不知道的以为在写散文。 比如说校园经历,“曾担任班级学习委员:我想是大家的信任让我连续三年都担任班级的学习委员,这三年里,与大家一起度过了无数个暗无天日的final的日子” “参与学校记者团:铁肩担道义,妙笔著文章,虽然只报道校园新闻,但我依旧铭记这句话,坐在地上用手机写稿的感觉真好。” “校学生会宣传部经验一年:努力过,尝试过,结果并不圆满,但我没有遗憾(主要与学业冲突,我认为学生的本职还是学习)。” “连续三年获得校级奖学金、一次国家一等奖学金:一分耕耘,一份收获” “个人特长:可以不用睡午觉。” “爱好:读书、写作、放空。” …… 小姑娘写得热情满满,感情充沛,半小时便洋洋洒洒地完成了,但是赵涟清完完整整地看完花了双倍的时间。他本想在电脑上帮她修改,打开自己的文件夹,选择商务风简历后,又觉得不妥。 这份简历虽然花哨、幼稚、天真。 但同时也真诚、热情、真实。 他透过简历,看到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内心细腻,文字感情丰富,偶尔有些没头脑,可爱得让人心头发软。 一看就是没有被社会磨砺过、等待精雕细琢的原料石。 但是,为什么不能保留着一份天真? 她并不是要去律所这种严谨到一丝不苟的地方,也不是去医院那种严肃而冰冷的地方,她要成为媒体人,从事文字工作,应该要保留自己的风格,保持个性,棱角分明,不被社会打磨。 个性鲜明难道是坏事吗?保持棱角难道不对吗? 这个世界的条条框框那么多,致力于将每个人从三角形、正方形、梯形、棱形搓磨成一颗标准的螺丝钉,好能从象牙塔里出来后无缝衔接到工作的流水线。但是,她那么明朗的性格,正是由点点滴滴的过往哺育而成的,远比一个没有工资的实习意义重大。为什么要否定她呢? 于是,他深蓝色的商务简历模板关掉,在这个春意盎然的浅绿色的小清新简历上开始敲敲打打起来, 全程都没有过多干涉,只是把几处冗杂的句子精简了一下,布局上略作调整,更便于hr抓取重要信息。改着改着唇角便挂起笑意,他心想,这世上大概不会有第二个人,这么喜欢他的小姑娘。 如果有,他希望是她自己。 …… 改完简历后,赵涟清发给妹妹看了一眼,沈念倒没什么意见,她看到自己精心挑选的漂亮模版还在,长舒了一口气,迅速把简历发到了招聘邮箱。 发完后,她还挂念着这件事,便缠着赵涟清帮她模拟一下面试。 小姑娘不是没有面试过,竞选班干部的时候,她站在全班人面前演讲;进入学生会的时候,从群面到个人面,足足面试了四五轮;加入学校记者团也被党宣的老师压力面。 实习面试应该也差不多吧,她自信满满,略微紧张,满怀期待地坐在餐椅上。 不一会儿,哥哥卧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赵涟清换好了面试官的衣服,从里面出来了。 小姑娘抬眸望去,眼睛顿时直了直。 自打工作后,赵涟清的衣柜里变多了许多西装套装,人是宽肩高个、窄腰长腿的衣架子,穿上宛如一束出鞘的长剑。又是漂亮温柔的长相,包裹在紧绷的套装里,眉眼英俊得不得了, 健身也很有成果,衬衫被撑得挺阔有型,尤其是胸前略微鼓胀,纽扣看起来有些吃力,让人有种想要帮他解开扣子好好喘口气的冲动…… 天呐,快打住! 她的脸泛起一抹嫣红,赵涟清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声道:“不用这么正式吧、要不我还是换掉……” “别,不用……”沈念吞了口口水,“这样比较有沉浸感,蛮好的。” 第85章 于是男人在她对面坐下,铺好纸和笔,在上面列了几个问题,再抬起头,表情已经沉了下来,严肃地看着她:“你好,我们收到了你投来的简历,你是沈念同学是吗?” 沈念坐直了身子:“是的。” “好的,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面试官你好,我是沈念,是申城大学新闻学专业三年级生……” 或许是赵涟清一身商务装和一本正经的态度,后面的面试模拟真让小姑娘紧张起来,有好几个专业的问题涉及到理论知识,她不知道赵涟清是怎么知道的,回答得磕磕碰碰,脸颊通红。 原来哥哥工作的时候竟然是这个样子,第一次见到,真是新奇。 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其实蛮有气场,让她这种小虾米紧张得如坐针毡。 “最后一个问题,沈同学可以讲一讲为什么要选择传统媒体而非网络媒体么?” 沈念如实相告:“因为你们是主流媒体,影响力和权威性在申城数一数二。其次,你们的大楼在cbd,离我哥哥的律所比较近……” 这真是个无可指摘的理由。 赵涟清闻言愣了愣,垂下头,突然笑了出声。沈念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怎么了,这个理由不行吗?” “不,”他的眼睛亮晶晶,像是映着一束月辉的湖泊:“这个理由很好,但是只适合说给哥哥听。” “我知道。”小姑娘促狭地眨眨眼睛:“这是送给本次面试官的专属回答。” 他挽起唇角,琥珀色的瞳仁里柔柔地含着她的影子。时间在此时变得笨重,缓缓从他的发丝、他的眼睫、他饱满湿润的唇瓣中流过,让人无端感到口渴。 这身西装是表层是初剪羊毛,布料泛着富有质感的光泽,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系着丝绸蝴蝶结的小蛋糕。 一片莫名的寂静中,沈念道:“面试结束了吗?” “嗯,结束了。刚才就是最后一个问题。” “哦。” 小姑娘从椅子上挪了挪屁股,才向哥哥伸出手:“我腿麻了,能不能拽我一下。” 赵涟清不疑有他,握住小姑娘的两只手,往自己的方向一拉,谁知沈念一下子便从椅子上起来,顺势栽倒在他怀里。 小小的人儿抱住了他的腰肢,布料窸窣摩挲着,像是情人间的低喃。赵涟清吓了一跳,立刻朝后退了几步,稳了稳重心。 “当心!怎么了?” 沈念把脸埋在西装的平驳领上,朝布料里深深吸了一口。 像是在吸猫咪的后脑勺。 又像在吸小兔的耳朵根儿。 总之,赵涟清的大脑混乱好似过境了一场十二级台风,理智摇摇欲坠。 可是沈念接下来依然没有让他好过,什么凉凉的东西冷不丁贴到了他的脖颈与衬衣领口的连接处,呼吸的气流仿佛长着绒毛似的,抚过皮肤后立刻起了一身细密的鸡皮疙瘩。 那里有些敏感。 赵涟清闷哼一声,微微拉开两人的距 离:“念念……” 沈念无辜地眨眨眼睛:“怎么了?” 刚才只是在呼吸罢了,只是坏心眼地知道那是哥哥的敏感处,所以有意朝那里喷洒着呼吸。但是她也没做什么呀? “松开手,听话。” 她闻言,撇起嘴巴,伸手捏了捏他西装布料下结实的手臂:“我想看看哥哥锻炼成果,没别的意思。” 赵涟清道:“没别的意思,还是想撒娇?” “你是我哥哥,我看到你就想撒娇,这是正常的呀。” 小姑娘重新勾住他的脖子,轻盈的小身板实在是没多少重量,他抱着她不费什么力气。但她总归长大了,长大了,在他心里便不能再这么亲密。 可是,他的原则永远都会被打破。 她只要撒撒娇,像现在这样睁着小猫一样的眼睛,看着他,蹭蹭他,他就缴械投降了。他的妹妹这么亲近他是好事,需要克制的人是她,她只是小姑娘,不冲自己的哥哥撒娇,还能冲谁呢? “那就一小会儿。” 赵涟清抱起她,走到沙发上坐下,两个人像两团小兔一样面对面贴在一起。 幸好真皮沙发又大又宽敞,这样坐着倒不感到拥挤。只是彼此的体温不可避免地将周围的温度升高,她感受到另一颗心脏嗡嗡跳动的节奏,震得她的胸脯麻麻酥酥。 “其实都是哥哥的错。” “嗯?” 沈念把脸从他的肩头拔起来,脸颊处被汗水粘上了几根头发,看起来像一颗毛绒小桃。 “哥哥穿西装太好看,哥哥工作时的样子太好看,哥哥认真的表情太好看,我太喜欢了,忍不住嘛……” “所以你就要赖在我身上?” 沈念皱皱鼻头:“如果早知道你上班是这副模样,我就应该让你带我去上班。” 赵涟清笑得眉眼弯弯:“哥哥上班的地方可不如家里舒服,到处都是文件,摞起来比人还高,时不时还会去开庭,开着车到处跑……” “嘻嘻,那我就变成小钥匙扣挂在你身上。”她甜甜道:“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午休的时候把我放到工位,我会贴着你的鼻子睡觉。出外勤就把我放到胸前口袋,开车的时候放到挡风玻璃前……唉,哥哥,万一我实习很忙可怎么办?忙起来连想你的时间都没有可怎么办?” “那就让哥哥来想你。”赵涟清摸了摸妹妹的脸蛋,柔声道:“把你的那份一起想。” 沈念的心跳声噗通噗通,震耳欲聋,她轻轻叹了口气,又趴回了哥哥身上。哥哥的胸膛软软绵绵,厚实极了,根本不像看起来那么坚硬。 她把脸贴在上面,有种幼时钻进妈妈怀抱里的感觉。 越来越喜欢哥哥了,这可怎么办。 第74章 首战告捷好想见到他。 张志峰的动作很快,周一便正式入职了复阳。 复阳给他举办了一个十分有排面的欢迎仪式,小而美的点心、奶茶和现煮咖啡一排排列在办公室入口处,还有新鲜的水果果盘,里面有新鲜青提、杨梅和蜜瓜,律所的小姑娘们心情大好,满办公室的叽叽喳喳。 秘书定了间会议室,把在工位的人都喊了过去。不一会儿,张志峰在另外两个合伙人的陪同下过来了,会议室里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今天我们复阳要有新同学了啊,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想必大家都晓得,我在这里就不多多讲了,张志峰张总,从今日起将以合伙人身份加入复阳,欢迎张总!” 张志峰虽然刚刚入职复阳,但是在行业内已经如雷贯耳,他其实不用过多介绍,在场的所有人都认出来了他,脸上挂着与有荣焉的兴奋神色。 男人今日穿着一身灰色的休闲西装,没扎领带,看起来十分潇洒,开口便是响亮标准的北方口音:“多谢李总抬爱,在行业内混了这么久,有点儿小成绩,但也不多。如今到了咱们申城,到了复阳的地盘儿,是个新开始,希望不辜负李总和何总的信任,与诸位一起带领复阳做大、做强!在此与大家共勉! 话音落地,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能在行业内做到拔尖的人物,除了专业素养出类拔萃以外,往往也有独特的人格魅力。张志峰为人磊落爽气,情商高,骨头硬,前东家对他不公就反抗,决不妥协,这也是赵涟清欣赏他的地方。 律师这个行业,需要有捍卫公正的脊梁骨,这个时代可能很多人没有,但总有人要有。 寒暄了一会儿后,大家陆续散会,从会议室走了出来。张志峰喊住了赵涟清,他笑眯眯道:“涟清啊,过来一下。” 好奇的视线四面八方传来,赵涟清面色自若地走了过去。刚凑近,张志峰宽厚的手就落到了他肩头拍了拍,对身侧的两位合伙人道:“李总,何总,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讲,但今儿个心情好,我也不想瞒你们。涟清我早就认识,他在北津的时候就是我的人,说实话我来复阳,有一部原因也是因为他。他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到了咱们这把年纪,实际上反而应该多向年轻人学习,年轻人选择的地方就是我乐意来的地方。所以这回我手底下也没几个人,如果两位不介意,就让涟清继续跟着我。” 李总笑眯眯道:“我倒是没意见,涟清能力强,在复阳也是重点培养对象。就是他现在也独立了,不存在跟不跟谁,这事就看涟清自己怎么想。” 一旁的何总也点点头,只是笑着不说话,没有替他解围的意思。 赵涟清看了眼张志峰,唇角挂着礼貌的笑意。 “张总是我的伯乐,这点涟清铭记于心。日后有需要我协助的地方,张总尽管讲。能在这里延续我们的缘分,看来复阳是我们的福地。” 这段话说的滴水不漏,作为新人既没有忘本,又没有过于抬举张志峰,让现东家不爽。三个合伙人面上依旧带着乐呵呵的笑,又说了些场面话,这才放人走了。 赵涟清最后一个出会议室,一出来便迎上大家好奇的视线。他神情淡定地回到工位上,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打印过几天开庭的材料。 第86章 打印机哗啦啦地开始出纸,咣当咣当响个不停,像是一首催眠的歌曲。他有些疲惫,刚才的寒暄似乎耗尽了能量,他不由自主地解锁了手机屏幕,打开相册一张张翻看。 好想妹妹。 她白白的殷切的小脸,向日葵一样永远朝着他。她热烈而单纯地爱他,不是作为一枚棋子,一个螺丝钉,一个社会人,仅仅是他本身而已。他不必有用,不必表态,不必献忠,他只要做她的哥哥,就能得到她珍贵的爱。 他也好爱她。 爱到想立刻出现在她身侧,把她柔软的身体揽入怀中,嘴唇放到那毛茸茸的头顶摩挲,一路轻轻地蹭到她微微凉的耳根。然后,再一起倒在厚实的沙发上,任由时光肆无忌惮地虚度,日头把他们的头发染上暖烘烘、黄橙橙的光亮。 …… 与此同时,沈念同学收到了申城电视台的面试邀约。 他们班一共三十多个人,有十五、六个投了简历,基本上也都收到了面试邀请。这次,趁着暑期,电视台打算多录取几个实习生,因此只要有意向的学生,他们基本上都收。 面试也是走个过场罢了,申大的新闻学是王牌中的王牌,学生本来也不差。 电视台在cbd,经常出现在各种都市电视剧的空镜之中。最近的地铁站是陆家门,一出站便是一座巨大的圆形立交桥,高耸的钢铁丛林遮天蔽日、围绕而立,傲慢而又冰冷地俯视着蚂蚁般的行人。 沈念刚到这里,便感到一阵渺小。 没关系,大家都是打工人,来这里打份工罢了,生死以外都是小事。 她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态,根据手机导航慢慢找到了电视台大楼。 这栋大楼是十几年前建立的,外观已经有些老旧,玻璃也是富有年代感的蓝绿色,远看像一只轻盈的音符,在各种百米新楼拔地而起陆家门显得有些过时。但这丝毫没有折损她的兴奋——如果今天一切顺利的话,这里就是她人生中第一个实习工作的地方! 足足有十几层,多么气派呀!好像电视剧里的白领一样呢。 她四处张望了一番,果然在附近看到了好几家连锁咖啡店,心里便更加满意。 说不定以后可以带着笔记本电脑在这里加班呢。小姑娘脑海里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幻想。 结果这个幻想,在进入到电视台大楼后便浅浅破碎了。 正对着大门的大堂是一座颇为气派的环形大屏,上面播放着都市 频道的当家综艺预告,吵吵嚷嚷好不热闹。周围摆着几个易拉宝,似乎是有一个纪录片的首映仪式,几个穿着牛仔裤、白球鞋的员工在大门口忙里忙外,维持着首映仪式的现场秩序。 “哎呀,让一下,别挡在门口,让一让!” 身后传来急匆匆的声音,沈念吓了一跳,赶紧往一旁缩了缩。几个穿着文化衫的年轻人大步流星地朝门口闸机处冲刺着,工牌直接飞到了后背上。 “导演来了吗?” “来了来了,赞助商的领导还没到。” “这都快开始了,怎么回事?小李,你快给他们的对接人打个电话,第一项议程就是领导致辞,可不能耽误时间,后面还有个沙龙要用场地呢。” “好的,我马上问下什么情况。” 几个人就这么急匆匆地走远,没有穿哒哒哒的高跟鞋,没有穿玲珑有致的铅笔职业裙,甚至没有化妆,文化衫还有些不合身,跑起来灌满了风。 看起来和大学生没有区别呀。 沈念眨巴眨巴眼睛,瞪圆了眼睛来到了电梯前。 …… 面试的地方在七楼,有三个会议室专门面试。会议室外面的走廊上有一排椅子,还没有轮到的同学都在外面等着。 沈念算是最后一批次,等候的人不多,也就七八个。她坐在椅子上,捏着简历紧张兮兮地等待,在心里把准备的自我介绍翻来覆去地背。 这时,身侧响起一个男生的声音,带着几分试探。 “同学,请问你也是来面试都市频道的吗?” 沈念扭过头,看到一个戴着眼镜,个头瘦高的男生坐在她不远处。两个人隔了个空座位。 沈念点点头。 “你也是吗?” “对,其实我应该去民生频道的,但师姐们说那个频道比较辛苦,都是让一些普通本科的学生去,所以我想主动争取一下,对了,你是哪个学校的?” “我是申大的。” 那男生立刻瞪大了眼睛:“我草,申大?!完了,那我肯定要被淘汰了,怎么今天那么多申大的啊!” “因为我们导员在年纪群里发了通知,很多同学就给他们发了简历。” “然后,都通过了吗?” 沈念点点头:“是呀,本来只是实习而已,不会卡简历吧。” 男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妙的神色。 “或许吧……但我是我们年级唯一一个拿到面试通知的。” “……” “而且是因为我是我们学院的年级第一,拿过国家级的校园通讯作品一等奖。” “好强。”沈念由衷地惊叹。 男生摆摆手,看起来有些难过。 “哎,算了,早知道学历的门槛这么高,高三的时候我就该好好学习。现在说啥都晚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杜子逸,申东工程学院的。哈哈我也不知道我为啥在一个理工大学读文科……” 两个人互相介绍了一番后,又加了微信,不一会儿杜子逸便被喊了进去。约莫又过了三四分钟,沈念面前的会议室被人打开,一个学生舒了口气地走了出来,紧接着里面响起一道响亮声音。 “下一位,沈念。” 终于到她了。 小姑娘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在万众瞩目下走了进去。 出人意料的,会议室并不大,没有电视剧中那种长排桌1对n的场面,仅有一张桌子,一个凳子,简单而又朴素。 面试的老师有两位,一个很年轻,拿着电脑在噼里啪啦地打字,一个略微上了年纪,约莫四十多岁,穿着舒适的t恤和牛仔裤,扎着一个利索的马尾。这两个人都是素面朝天,看起来十分随意。 沈念进来后,那个年纪稍微大点的老师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你是沈念?来坐下吧,别紧张,我不是专业的面试官,临时被捉来帮忙面试而已。” 那抹笑容很有亲和力,沈念的紧张一下子消散不少。她乖巧地坐下来,把简历递了过去。 女人接过,简略扫了一眼后,眉毛挑了挑,却是没说什么。 “准备好了的话,我们就开始面试吧。问题不多,也很简单,你诚实回答就好。” “好。” 沈念拘谨地点点头。 …… 十五分钟后,沈念从大楼里离开,外面正是黄昏时刻,金灿灿的夕阳挂在天空西侧,把雪白的云朵层层晕染。 她背着帆布包,心情愉悦地从大门离开,走到了洒满梧桐树荫的人行道上。 正如那个女面试官所说,面试的问题真是简单极了,只让她做一下自我介绍,讲了讲所学的专业内容,和每周可以来坐班的时间,便让她下周来报到了。 而且据说是比较轻松、收视率也比较高的都市频道。 太棒啦! 沈念可真厉害呀!第一次实习面试便首战告捷,要是哥哥知道了,肯定又免不了一顿抱抱夸夸黏黏糊糊…… 哎呀,好想见到他。 要不去找哥哥吧。 小姑娘迅速下定决心,脚步一转,换了个令人雀跃的方向。 第75章 好消息“怎么了,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赵涟清的律所是在一栋十分高档的写字楼里,写字楼叫申城大厦,拢共三十多层,律所在第十五到十六层。 要进去可不容易,门口保安把守,进去需要有写字楼里的人下来接。沈念果不其然被拦到了门外,冷酷无情的保安小哥说要她出示邀请码,或者让邀请她来的人过来刷门禁。 现在才下午三点多,赵涟清还没下班,她不想打扰他工作,万一被领导发现就不好了。 所以打电话喊他下来,貌似有些不妥。 那可怎么办呢? 或许是看她一个小姑娘可怜兮兮,保安指了指一旁的咖啡厅,说可以在里面等着。 咖啡厅是入驻在写字楼里的,外面也有一扇门可以直接进去,不少楼里的员工在里面喝咖啡摸鱼,生意还算红火。 沈念进来后,找了个靠窗吧台的位置坐下了。 点单很简单,直接扫描桌子上的二维码就可以。这家咖啡店是老牌连锁店,菜单又长又花哨,沈念避开了一些要加牛奶的拿铁,点了一杯当季的凤梨汽水美式。 端上来后,明黄色的气泡水哔啵冒着泡泡,在玻璃杯璧上沁了一层水珠。因为是美式饮品,里面还有一个shot的咖啡液,拿吸管搅匀后便能喝到酸甜苦涩的多重味道。 第87章 小姑娘一路走过来,热得出了一脑袋汗,立刻猛猛喝了一大口。 冰冰凉凉的气泡在口中炸开,爽到天灵感。 好喝! 面试告捷后的饮料比平时还要好喝,美味程度直接翻倍。她一鼓作气喝了大半,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杯子,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 明净的落地窗外,街景被碧绿繁茂的梧桐树占据了大半,往来的汽车和自行车一闪而过,匆匆忙忙。 这座城市的节奏,和北津一样快。 她想起第一次去北津的时候,最大的感受就是大家行色匆匆,每个人似乎都在赶时间。后来到了申城上学,她逐渐也习惯了大家的节奏,地铁还没到站就要站在门前等着,出站后就要迅速打开地铁码做好扫码准备,不能有意外,不能生疏,不能网络延迟,稍有磨蹭就要听到身后人一声长叹,仿佛是十恶不赦。 那时候,她还和陈雅路在一起。 对了,这个好消息还没告诉她呢! 沈念连忙打开手机,找到了好朋 友的**,把找到实习的事情告诉了她。陈雅路刚好手机在线,几乎秒回:“妈呀,就是我们小时候看的那个申城电视台?” “对呀。” “真牛x,我的姐妹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沈念脸庞一热,立刻回复:“你少来,就是实习罢了,不一定能留用。话说你托福准备的咋样?开始申请学校了吗?” 陈雅路一心想当心理医生,高考成绩出来后,她大半夜从床上偷摸起来,悄悄改了自己的志愿。等到她爸妈发现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然后,北津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寄到了家里,陈雅路在成年后第一次挨巴掌。 但她是个铁骨铮铮的女人,想要干什么就绝不反悔,拿了三年一等奖学金和几乎满绩的成绩单后,陈雅路爸妈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现实,并且开始撺掇她卷研究生。 他们始终想让女儿去读北津大,尽管北津师范大学已经是专业领域数一数二的大学,但他们希望女儿是第一。但是这个时候陈雅路又有了一个颇为大胆的想法,她想去见见世面,去世界的顶级学府为自己的未来铺路。 峰南是个小镇,陈爸陈妈又是靠死工资吃饭,掏空家底也只有一点点钱,还不够美国研究生2年学费,而且这笔钱日后是要成为她的嫁妆的。但是陈雅路觉得问题不大,她拼命刷项目、实习、绩点,拼命考托福、gre,自己去争取学校的奖学金。 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总能聪明地找到实现路径,剩下的只有交给努力了。 “还挺好的,我的gre成绩刚出,基本上是满分了,托福也不用再刷了。”陈雅路轻松道:“剩下的就是把毕业论文的成绩搞上去,好好给大学收官。” “恭喜你啊,你肯定能申请上梦校的。到时候你就是我身边唯一一个去美国的了,记得帮我看下那边的哈根达斯是不是真的很便宜。” “好呀,便宜的话我替你多吃点。” 沈念勾起唇角,笑了笑。看来小路心情很不错,估计申请的事情还挺顺利。 “等我拿到斯坦福的offer,我一定要来申城找你。” “好呀,到时候我们去迪士尼。之前我跟我哥去了一次,路线我都熟悉了。” “那你当导游,我请客。” 沈念的手指翻飞,迅速回复道:“一张门票那么贵,不用你请客,你多攒点钱,在美国有的是花钱的地方。等你以后找到好工作赚大钱了,再请我来迪士尼吧。” 那边很快便跳出了回复,漆黑的文字像是跳跃的音符,欢欣鼓舞。 “那必须呀,一言为定!” 过了一会儿,天色慢慢黯淡下来,天空依稀出现了一轮明白色的月亮,身侧又换了一批喝咖啡的人。 五点半了,正常的下班时间。 是不是可以和哥哥联系一下了?这个点一起去吃个晚饭,他们领导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小姑娘打开微信,刚点开置顶的对话框,身后便突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让她愣在当场。 “没想到这个点人还这么多,可能要稍等五分钟,不好意思。” 温柔的声音响起,是她即使熟睡了也能立刻睁开眼睛辨认出来的音色。她雀跃地扭过头,看到一身西装,英俊漂亮的高挑男人站在点单台前,正对身侧的女人说着话。 女人? 女人。 如同从幻想中走出来的,光鲜亮丽的如这栋大厦一般的女人。 她穿着白色职业套装,细跟红底高跟鞋,一头波浪大卷成熟而妩媚,垂在盈盈一握的腰肢上。闻言,她从菜单上抬起头,冲哥哥笑了笑,露出一张妆容精致的面容。 “没关系,正好我们可以坐下,多聊一会儿。我跟着张总一同来到申城,啥也不清楚,有一堆问题要问呢。” 赵涟清点点头:“客气了,陈小姐。” 女人挽起殷红的唇瓣:“你也别跟我客气,喊我雨绒就好。” 赵涟清笑了笑,没有再接话。 两个人很快点完单,开始找地方落座了。沈念连忙回头,像是做贼一样僵硬了身子,盯着窗外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内心祈祷不要被发现。等等,为什么不要被发现?她又不是偷偷摸摸地跟踪他。 就算是跟踪哥哥,那又怎么了?她恨不得一天24小时挂在他身上呢,哥哥肯定也乐意。 于是小姑娘又鼓起勇气,扭头又往身后瞄了一眼,便看到哥哥不见了踪影,一身西装套裙的姐姐坐在了离她挺远的角落里,两个人几乎是对角线。 自己的视线无法从姐姐的身上挪开。 她的妆容好干净,像是社交媒体上的博主一样,皮肤是天生这么白净,还是用了什么很贵的粉底液?为什么眼妆也那么利索,眼线翘得恰到好处,不像她总是画得歪歪扭扭,要么太长要么太短。还有口红,红艳艳的、润泽的口红,将她的嘴唇描绘成了玫瑰一样娇艳欲滴的模样…… 沈念收回视线,看了眼玻璃窗上的倒影。 自己明明是来面试的,却因为偷懒睡到了中午,没有留够时间收拾打扮。 所以头发没有一点发型,呆呆地披散在肩头,额头上的刘海也没打理好,还有几缕不听话的炸毛。脸上的妆尚不完整,主要是因为偷懒没有涂睫毛膏。身上穿的不是价格不菲质感极好的套裙,只是一个优衣库白衬衫,一条在直播间下单买的牛仔裤,和一只双11打折买的白色板鞋。 完全是个傻瓜小屁孩呀,沈念。 她难过地耸起肩膀,趴在吧台上,将脑袋埋进了胳膊里。 为什么要这么像一个小屁孩?她什么时候才能那么光鲜体面? 就在这时,露在外面的耳朵尖儿突然被人捏了一下。她一个激灵直起身子,落入一双含着笑意的、琥珀色的眼睛中。 赵涟清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侧,黑色的西装衣袖杂糅着柠檬香和写字楼昂贵的香氛气味,轻轻擦过她的鼻尖。她傻乎乎地看着他,惶然的神色像被偷吃被抓包的小猫。 “怎么了,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哥哥可恶地调侃道。 小姑娘的脸庞热了热,把喝光了的气泡咖啡端到面前:“我才没做贼呢,就是想进来喝杯咖啡。” “是么,我一进来就看到你坐在吧台前,还以为你是来找我的,白高兴了。” 咖啡厅的光线有些昏暗,日落黄昏的时候,夜幕的灰调掺和着店内朦胧的暖光,容易给人渡上一层梦境般柔和的滤镜。赵涟清站在自己面前,明明近在咫尺,却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果然早就发现自己了。沈念顿时觉得有些没面子,嘟囔道:“就是来找你的。我面试通过了,想在这里等你下班,第一时间跟你说。” 男人了然地挑了挑眉,然后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做得好。” 话音落下,一直以来别扭的心脏终于不再分泌出酸涩的水,重新欢快地跳动起来。她勾起唇角,小猫一样眯起眼睛,被他摸得很舒服。可这次他很快便放下了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刚好我有点事情,要和同事再聊一下,不过很快,只要十分钟。你愿意坐过来吗?” 沈念闻言,朝身后看了一眼,那个美丽动人的姐姐果然也在看着他们,眼中带着几分惊讶和探究。 要去坐大人桌了…… 她有些紧张,又不想 像小屁孩一样胆小认生,梗着脖子点点头,跟赵涟清一起坐了过去。 第76章 奖励“过来。” 沈念坐到了漂亮姐姐对面,赵涟清坐到了她身边。 那个姐姐看到她后,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看向赵涟清,赵涟清介绍道:“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妹妹,念念,现在在申大读大三。” 他又侧过脸,对沈念说:“这是张总的助理,陈雨绒。” 沈念是小辈,乖乖先喊了声姐姐好。陈雨绒立刻笑着点点头,带着一点北方口音:“这么漂亮高挑,竟然还是申大高材生,果然是亲兄妹,和涟清一样优秀。你说你们家一个北津大,一个申大,是啥风水宝地?” 第88章 “是她肯努力。”赵涟清道:“脑子也比我灵光。” 说罢,他又看了眼身侧的妹妹,眸中流淌着难掩的亲昵和温柔。陈雨绒不由得生出几分羡慕:“看得出来,你俩关系挺好。真令人羡慕。我是独身女,从小到大就想有个哥哥。” 她冲沈念勾了勾唇角,红艳艳的唇饱满而瞩目,像是树上鲜灵灵的枣子。沈念呆呆地只晓得笑,不知道怎么接话,手指不由自主地开始抠衣服边儿。 好在两个人还有工作交接,赵涟清不想耽搁太久,很快便转移了话题,讨论起沈念完全听不懂的专业领域了。 …… 外面的夜幕逐渐深沉,蓝白色的月亮挂在天幕上,周围的写字楼陆续亮起灯,变得流光溢彩。 说是十分钟,但是陈雨绒初到申城,问题有些点多,从复阳的大致情况到近期的案件数量都事无巨细地打听了一番。很多问题已经脱离了简单交接的范畴,但她是陈总的秘书,律所的合伙人又叮嘱他好好招待,赵涟清也耐着性子一一解答。 半小时过去,沈念已经刷了好几遍微博,两个人似乎还没结束。她起身,去上个洗手间。 咖啡厅的洗手间很小,基本上只给员工使用,就一个坑位。沈念出来后,才发现陈雨绒也进来了,不过她不是来上洗手间的,正对着镜子补口红。 看到小姑娘后,她笑了笑:“妹妹。” 沈念很有礼貌地冲她点点头,来到旁边的洗手池,开始哗啦啦地洗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有股视线从身侧传来。可是陈雨绒还在涂口红,余光中依稀能看到她轻轻晃动的手臂,白色的柔软的布料摩擦出窸窸窣窣的碎响。 两人都没说话,一室安静,只有水流声哗哗啦啦。 “妹妹你今年多大了?” 她突然开口。沈念道:“21岁。” “真年轻啊。” 陈雨绒感叹一声,“啪嗒”扣上了口红的磁吸盖子,对着镜子,将红艳艳的嘴唇抿了抿,又伸出小拇指沿着唇线勾了一圈,嘴唇立刻变得饱满起来。 哇塞,学到了。 沈念牢牢地把这个技巧记在心中。 “我都30了,没想到吧?” “姐姐看起来也很年轻,而且还漂亮。”沈念道,“我第一眼在咖啡厅看到你,就眼前一亮。” 而且身材还很好,发型也精致,周围有不少人都在悄悄打量她。 陈雨绒听到这套恭维,十分受用地笑了笑。作为大美女平时自然是听了许多赞美,对此已经见惯不怪,她大大方方地接受了:“你也是,小脸都是胶原蛋白,姐姐可羡慕死了。不过你和你哥长得不是很像,我看他连座位都没坐下就去找你,还以为你是他女朋友呢。” 她略微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语气和神情都很轻松。沈念微微红了脸:“我哥看起来像个大人,我像个小孩,一般人都不会认错。” 陈雨绒将红色的羊皮小口红塞进小包包里,低头看了眼小姑娘脚上的白色运动板鞋,轻轻一笑:“小孩儿以后也会变成大人,只是时间问题。等你工作以后,会慢慢怀念现在的自己的。” …… 从咖啡厅出来已经是六点半,夜幕星星点点地降临,夕阳的余晖变得微弱渺小。 沈念跟着哥哥去地下车库取车。 小区也有车库,但是她们那栋楼离车库出口很近,平时都是在出口处等赵涟清把车子开上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哥哥一起取车。 写字楼的车库在b2、b3两层。b2是机械车库,比较适合扁平的小轿车。赵涟清买的是适合家庭的五座suv,体型较为笨重,停不下机械车位,只能停到b3。 电梯很快便到了b3,“叮——”地打开了大门,外面一团浓郁的漆黑。小姑娘下意识贴紧了哥哥,赵涟清拍了拍手,声控灯应声而亮。 “走吧。” 他伸出手,牵住她微凉的小手,熟练地往曲折弯绕的车位走去。 地下车库的空气很沉闷,因为不怎么流通,整个空间像是一个封闭的坚果壳,充满了塑胶和汽油的味道。沈念不喜欢这种地方,但是哥哥每天都要到这种地方来,他看起来已经适应了,轻车熟路地牵着她拐弯、拐弯、直行,最终在一个角落处找到了他们的小车。 小车乖乖地蜷缩在车位,像一只油亮的大蟑螂。 “上车吧。” 车门解锁,车灯闪了闪,沈念打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系好了安全带。 “这个点一般会有些堵车,回去可能得四十多分钟。念念找些歌听吧。” 赵涟清坐上驾驶座后,清淡的青柠香气立刻充盈着鼻尖,宽敞的suv立刻变得有些狭小。她不用扭头,余光便能瞥见他脱掉了碍事的西装外套,只穿着纯色衬衫的身影。 坐姿挺拔而端正,像是一枝被雨水清洗过的翠竹,白净平整的袖口露出半截白皙结实的手臂,和扣着黑色米兰尼斯表带的腕骨。 那只表带是她拿到大一的学期奖学金后送他的礼物。他一直都在戴,哪怕年会抽中了崭新的石英表也舍不得摘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股青柠的气味似乎浓郁了些,像是饶人的电磁波一样将她的理智扰乱。她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点开电子显示屏,开始找自己喜欢的英文歌。 与此同时,汽车缓缓发动,赵涟清目不转睛地看着后视镜里的路况,线条流畅的手臂打了一圈方向盘。 车子灵活地掉了个头,朝出口的方向稳稳驶去。 …… 果真如赵连清所言,路况有些糟。 晚上七点多正是晚高峰,西家汇方向的高架桥堵得一塌糊涂,原本只需要二三十分钟的路程,光是堵车已经堵了十多分钟,放眼望去全是刺眼的红色车尾灯,绵延不见尽头。 小小的车厢内,舒缓的英文歌拖着略微哀伤的调子,男声清澈,娓娓叙来,满含深情地唱: it‘'slateihearthedoor (天色已晚我听到门铃响起) bellringin‘'andit’'spourin‘’ (外面大雨倾盆) iopenupthatdoorseeyourbrowneyesattheentrance【注】 (我打开房门在入口处撞入你那双棕色的眼睛) …… 她的手无意识地随着音乐打着节拍,像是一只适意的小猫,脸蛋泛着水嫩的红。 “哥哥。” “嗯?” “你觉得雨绒姐怎么样?” 赵涟清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读一则产品使用说明。 “认真细致,专业能力强。” 小姑娘侧过脸,好奇地看着他:“你没注意到她的妆容很好看吗?” 赵涟清微微蹙眉:“倒也没有仔细看。” “果然是直男……” 她嘀嘀咕咕道其实很好看,眉毛画的很自然,粉底液也服帖,她都想去学化妆了,大学转眼就要毕业了,她化妆技术还一塌糊涂呢。男人安静地听她说着,眉眼间的笑意越来越深。到后来,她已经成了一只小苦瓜,将浑身的焦虑都倾诉完毕,深受打击地缩在驾驶座上,不见丝毫面试成功的喜悦。 赵涟清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只糖,丢给了她。 “如果这件事让你不快乐,那你可以不去 做。化妆是为了悦己,不是为了悦人。” “道理我都懂,但是人总要活在别人的视线里呀,我的内心没有那么强大。” “其实念念不化妆也很好看。” 小姑娘撇撇嘴:“如果大家都不画的话,我也不用焦虑。真是不公平呀,为什么你们男人不用化妆,不用收拾造型,不用时时刻刻保持精致呢?” 现在一想,电视台里大家素面朝天,其实也不错。这样即使她偷懒不化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赵涟清说这是个十分深奥、涉及到性别失权的议题。她能做出这种思考,对于一个未来的媒体人来说,是好事。 约定俗成的习惯不见得合理。 要改变约定俗成,更是需要莫大的魄力和勇气,这也是社会文明得以发展进步的必要环节。 不过对于小姑娘来说,这些议题都可以慢慢去探索。当下要紧的,是她要填饱肚子。他在心里盘算着,现在出去吃饭已经有点晚了,要么去买一条东星斑做清蒸,再定一些她爱吃的披萨、炸鸡,好好陪她放纵一下。 不一会儿,车子到了小区,缓缓驶入地库。 车子在固定车位停稳,熄火,车门“咔吧”一声解锁。赵涟清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却看到妹妹还坐在副驾驶,一副一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停下动作,温声问:“怎么了?” “我还是心里不开心。” 她别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别扭。 “哥哥,我还没得到奖励。” “奖励?”赵涟清顿了顿:“抱歉,我刚才在想,要不回家给你坐点吃的,因为今天耽搁了点时间,外面好一点的餐厅都要等位……” 第89章 “不一定是吃的。”小姑娘看着他,杏核眼水粼粼地眨了眨,一抹淡粉色染上白皙的脸蛋。 “我想要别的奖励,可以吗?” 她开始撒娇,目光意有所指,贪婪的恶魔小尾巴仿佛她背后甩来甩去。赵涟清叹了口气,张开怀抱,柔声道:“过来。” 话刚落地,她便迫切地解开安全带,嗖地起身,纤瘦的身体像猫儿一样跨过隔在两人间的阻碍,来到了他的驾驶座。 安静、空无一人的车库内,笨重的suv停靠在车位角落,侧面和正面都是厚实安全的墙体。 突然,车子“吱呀”一响,驾驶座的车轮往下一沉,像是压上了什么重物,很快便恢复了纹丝不动。 车头的视线被挡得严严实实。自然也无人看到,挡风玻璃上倒映出两个面对面、紧紧拥抱在一起的身影,在狭小的驾驶座上显得略微拘谨,却贴得毫无缝隙。 第77章 咬“我们之间不能有这种亲吻。”…… 赵涟清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已经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温热的重量。 沈念直接跨过操作台,贴了上来,驾驶座椅发出一声细微的惨叫声。 她置若罔闻,放肆而大胆地让纤细的胳膊圈住他的肩膀,贴得又紧又密,两颗心脏彼此呼应般欢快地跳动着。而那无处安放的两条小细腿因为空间拘谨,不得不半跪在座位上,屁股小心翼翼地压上了他的大腿。 他的本意的确是抱一抱她。 但正常的操作路径,应该是从副驾驶下去,再打开主驾驶的大门,像只小猫一样侧身坐在他怀里。而不是现在这样——面对面地贴在一起,用一种糟糕的跨坐的姿势,远远看去过于亲密无间了…… 赵涟清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有些诡异。 “念念,会不会有点挤……” 小姑娘面庞绯红,散发着蜜桃般甜腻的热气:“挤一点不好么?” 哥哥清隽漂亮的面庞近在咫尺,眼底那枚小小的泪痣,像是樱桃梗,让人忍不住用舌尖去舔一舔。 可她只能吞了口口水,小幅度地深吸了一口气,将他身上青柠的味道贪婪地捕捉进鼻腔之中。 赵涟清身上好香。 像一颗新鲜的小青柠檬。 甜甜的,酸酸的,不像写字楼里其他的男人那样喷着深沉成熟的香水,他身上一直都是小时候那款洗衣液的香味,从来没变过。 她一闻到味道,就像傻乎乎的小兔一样辨别出亲人来,放心地露出毛绒肚皮。 就像现在这样。 她坦然地露出她的怀抱,和他紧紧相拥。在拘谨蔽塞的驾驶座上,必须得蜷缩着双腿,低着头,弯着腰,保持一个相当难受的姿势才能容纳下她。 但是这种难受和痛苦又会放大别的触感,比如他包裹在西装裤中的大腿是如此温热,他结实的胸膛如此柔软,他淡粉色的唇因为刚喝过咖啡,润泽而饱满,散发着淡淡的美式的苦味。 如果吻上去,会是什么味道? 小姑娘如此想着,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脸颊在不知不觉间向前倾斜,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几乎到了有些暧昧的危险地步。 她的唇似乎长出了桃子表皮上的软刺,还没有触碰到彼此,却让男人下意识别过脸,像是害怕被刺痛到。 索吻的嘴唇落空,沈念愣了愣,鼻尖蹭到了他柔软的发丝。 “别闹,念念。”赵涟清艰难开口:“你已经长大了,我们之间不能有这种亲吻。” “为什么?” 小姑娘的脸颊没有收回,在他耳边喃喃:“国外有亲吻的礼仪,家人之间也可以亲吻嘴唇的呀。” “我们不合适。” 赵涟清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一番:“所以从哥哥身上下去,好吗?” 他的手插入了俩人紧贴的身体之中,轻轻用力,似乎要将她推开。 沈念只觉得自己变成了掰成了两端的藕节,黏糊糊的丝线从两人拉开的身体中勾连着,有些疼痛。 她眉头一皱,立刻有些气恼,更加用力地抱住了赵涟清。 “说好要给我奖励的,现在又小家败气,哥哥好讨厌呀。” 话音落地,赵涟清的手果然僵硬了起来,动也不敢不动。她趁机把他的手抽出,摁在身下,像小狗一样埋到他的颈窝里打着旋儿蹭。 毛茸茸的发顶扫过男人的唇瓣,不可避免地带来了少女身上的清香。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微微睁大,瞪圆,宛如心脏般微微颤抖着,似恐惧又似是战栗。 他的小猫,手腕纤细,力气绵软,他无需用力就能把她作乱的身体推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手臂却动弹不得?为什么如此轻而易举地被她压制在身下? 赵涟清,你是不能,还是不愿? 你的内心在想什么?在渴求什么?在遮掩什么? 还未等他想出答案,沈念便用鼻尖拱开了他侧脸出短短的碎发,发现了一颗圆润通红的耳垂,像是藏起来不愿被小雀啄走的果子。 她轻轻道:“哥哥的耳朵好红,为什么要藏起来?藏起来不愿让我看到么?” 赵涟清的声音勉力保持着平静:“只是车里有点热……” “那我帮你降降温,好不好?” 说罢,她吹了口气,把那粒石榴籽催熟了几分。男人的身体顿时绷紧成一根吉他弦,手臂蓦地抽出,钳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唔!” 突如其来的蛮力迫使她跌进了他的怀中,幸好最后时分,手掌撑在了座椅头枕上,才没有把下巴磕在哥哥的肩头。 小姑娘有些奇怪地别过脸,想要问他怎么回事,却突然被一只手蒙住眼睛,视线陷入一片黑暗。 “哥哥?” 小猫无辜地叫着他。 坐在驾驶座的男人面露些许狼狈,微微张开唇瓣,像是刚刚浮出水面的溺水者一样,虽极力压抑着急促的呼吸,胸脯却剧烈起伏。 不能让她看到。 绝对不能让她看到自己的模样。 他害怕自己肮脏的眼神,里面呼之欲出的东西并不干净,如果被她察觉,一定会让她心生憎恶,错愕不语。所以在他调整好之前,在他重新找到呼吸的方法之前,他下意识地捂住了那双湿润可爱的眼睛。 “念念,哥哥来给你奖励,好不好?” 小姑娘闻言,发出一声微弱黏腻的回应。 “怎么给?” 答案是一记轻吻,落在了她的脸庞、鼻尖。而后,那带着咖啡苦味和青柠气息的唇缓缓向下,在她的上唇出游离了片刻,温热的吐息悉数喷洒在她的唇瓣上。 游离的时间有些久。 三秒,或是五秒?亦或是更久,沈念心跳如雷,浑身如坐针毡,早已忘却时间的流逝,只等着他的唇瓣压下来,落在她渴求的地方。 然而哥哥却绕过了嘴唇,接着吻了吻她的下巴。 “啾”地一下,过于轻盈的吻便结束了。 他松开了手,让她得以重见光明,却瞥见她带着愤怒的眼神,顿时手脚冰凉。 “念念?” 沈念没有回复,直接凑过去,在他眼睛上落下一个清脆响亮的吻。然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的吻一路蔓延,从左眼到右眼,再到那枚精巧的小痣,再从小痣到眉心、鼻梁、鼻尖,一通密密麻麻的吻落下来,好似春日淅淅沥沥的细雨,他猝不及防地淋了一脸,眼睛都睁不开。 凌乱无序的吻,细碎得像漫山遍野的小花,在风中星星点点地盛开着。他的脸颊那么柔软,处处都好亲,是新鲜的青柠的味道,是熟悉的温热的味道,是哥哥的味道。 是哥哥呀,哥哥,哥哥……她在热烈地亲吻着自己的哥哥。 最后到了嘴唇,赵涟清软绵绵地看着她,琥珀色的眸子中含着像糖稀一般温柔明亮的爱意,和某种淡淡的绝望。 那抹绝望让沈念凑过去的动作顿了顿。 她突然意识到,赵涟清可能、或许,不喜欢这样。 她怎么能像对待宠物猫一样对待她的哥哥?天呐,糟透了,真的糟透了…… 小姑娘的眼神闪过一丝退却,下意识微微直起身子,拉开了二人的距离时,拢在她腰肢上的手掌却安抚般地抚了抚,像是给她顺毛。 狭小的车内空间,面对面拥抱的姿势,总是让眼中的情绪无处躲藏。 她小心翼翼、带着试探地看着赵涟清,在疯狂地发泄一通后终于找回理智,想要做一个乖孩子。而已经成熟的男人无可奈何地勾起唇角,温柔而又平静地,将她满腔热浪的爱意疏导成涓涓细流。 “哥……”沈念的尾音像拉丝的夹心棉花糖:“我的奖励,是不是要得太多?” 赵涟清摇摇头:“对于一个好孩子来说,不算贪心。” “我还是好孩子么?”她看着他被亲吻得凌乱的眉眼,声音很没有底气:“我想听你说实话。” “当然算。天底下没有人比你更乖。” “真的?” 第90章 他沙哑地“嗯”了一声,额头抵上了她的,低声道:“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沈念的心脏变得酥酥麻麻,浑身上下软绵绵,挂在哥哥身上好像没有骨头。 车厢内,拥挤的空间让空气流通不畅,两个人都觉得面庞发热,红了脸,像是两只刚刚嬉戏完的小兽。但短暂的停歇后,她又不安分地垂下眸光,看到他扣得整整齐齐的衬衫领子,心底涌起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破坏欲望。 软嫩的指尖划过男人的脖颈,落在了洁白熨贴的领口处。赵涟清没有制止她,眼神沉静而柔和,似乎要当一回放纵她的家长。于是,沈念大着胆子解开了衬衣最上方的扣子,笑吟吟道:“哥哥为什么要扣那么近,脖子不会勒得慌么?” 赵涟清道:“习惯了,脖子其实没有感觉。” 话音落地,一个吻落在了他的咽喉处,温热的呼吸如雨滴般喷洒而下,他还未来得及遏制反应,身子便抖了抖,鼻尖发出一声急促的闷哼。 “现在有感觉了吗?” 小姑娘天真地问。 可没等他回答,她又低下头,湿润的唇瓣微微张开,像是在吃一粒枣子一样,温热的嘴唇包裹住吐出的喉结,牙齿轻轻用力咬了咬,赵涟清立刻有一种被捕猎的感觉—— 他仿佛变成了被衔住喉咙的鹿,身家性命保全与否,全凭身上人大发慈悲。 可他向来可爱听话的妹妹,这次并没有当一个乖孩子。 第二粒扣子被解开,男人纤长的脖颈彻底暴露在外,隐隐露出些许精致的锁骨。 小姑娘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而轻轻捧住他的脸,鼻尖相抵,唇瓣微颤,水灵灵的杏眸像是淋了一场酣畅的暴雨。 这么近的距离,只要一低头,就会越界。 他们看着彼此,一言不发,兀自喘息着,坐在狭窄而又拥挤的座椅上,仿佛是两只被困在铁笼中的小兽,极力渴望着释放,却又拼命压抑着肮脏而又下流的念头,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冰脆的底线。 “现在,哥哥又是什么感觉?” 她哑着嗓子又问了一遍,汗水不知不觉间浸湿了额发,让她看起来湿润而诱人。 赵涟清勾起唇角,没有回复,而是牵着她的手,慢慢放到了心脏处。 急促的心跳声宛如擂鼓,叫嚣着原始的爆发、冲破、疯狂。但很奇怪,他明明是被解开了纽扣咬了喉结的人,明明眼中浓稠的情绪翻搅宛如滚烫的沥青,为什么现在看起来还是那么稳重斯文? 赵涟清难道就不想咬她一下? 第78章 宝宝妹妹他突然很想喊她宝宝。…… 因为她好想咬他。 想的要融化了。 男人的皮肤白皙,薄薄一层绷在优越的骨骼轮廓上,眉和眼都仿佛三月般春雨柔润。咬上去,舌齿间定是细腻温香。 她方才衔着他的喉结时,已经尝到了他的味道,现在好像上了瘾,目光又忍不住落在他被扒开的领口。那是他身上唯一凌乱的地方,被他的妹妹,他的乖宝,弄出了些许褶皱,表面上看起来文质彬彬,实际上已经被弄得凌乱不堪,让人想要把他最后一层体面给彻底撕破捣毁。 哎呀不行,不要这么想念念。 今天奇怪的想法太多,脑子好像坏掉了,她是不是被夺了魂?连自己都感到陌生——跨坐在哥哥身上解开他的扣子咬他喉结这种事情,她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我感觉,”赵涟清突然回答了她方才的问题:“还不错。” 他冲她笑了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像是小时候他在书房写作业,看着她抱着小电子琴胡乱弹。目光带着几分亲人般纯粹的爱意,比起男人看女人,更像是母亲看孩子。 而这个孩子坐在他身上心怀不轨,像是一只藏着爪子的小猫。 她的哥哥,这么精致漂亮的人儿,在她的身下任敞开宽厚的胸膛,任她为所欲为,他可以包容她的一切荒唐、任性和疯狂。她可以吻他,可以拥抱他,可以用牙齿撕咬他的皮肤,而他不会丝毫反抗,只要不要越过哥哥和妹妹的红线。 他今天唯一拒绝的,就是和她接吻。 但高考结束后的那天晚上,为什么又要那么疯狂凶猛地吻她呢? 这个问题突然在此时此刻盘旋而起,让她对答案充满了好奇。结果就在她想要开口问他的时候,赵涟清猝不及防地吻了过来。 像她方才吻他那样胡乱的吻落在了她的脸上,眼睛、鼻尖、脸颊、耳垂,额头、眉心,吻得她睁不开眼睛,像小狗一样呜呜咽咽,双手不由自主地攥住了哥哥的衣领,岌岌可危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重心。赵涟清的体力和耐力都比她好得多,密密麻麻落下几十个吻后依旧是没停,另只手还能空出来撩起她乌黑柔顺的长发攥在掌心,让她像一只无辜待宰的小羊一样露出脖颈,男人的唇一寸寸占领了上去。 直到沈念被逼得后仰,无路可退的背脊撞到了方向盘,“咣当”一声,这个绵长密集的吻才停下来。 男人将脸从她的脖颈处挪开,抬起头,细碎的棕栗色发丝抚过她的下巴,琥珀色的眸子深沉而晦涩,像是孕育着一场混沌的暴风雨。 小姑娘的胸脯起起伏伏,眼尾泛出细碎的泪花,像是许久都没有畅快地呼吸,脸颊涨得好似憋气一般红。 “念念,你现在又是什么感觉?” 他含着温柔的笑意,把同样的问题丢给了她。 他的妹妹柔软地蜷缩在他和方向 盘之间,好似还没回过神来。过了几秒,才伸手摸了摸被吻过的脖颈,声音细细黏黏如同呼噜呼噜的小猫。 “我也觉得……还不错……” 她壮起胆子,补了一句:“因为是和哥哥做这种事。” …… 那天,他们在车库里足足待了一个多小时,除了密不透风的拥抱、无休无止的亲吻以外,没有做别的事。当然,这种事情听起来也有些骇人听闻,他们似乎有些亲密过了头,作为兄妹而言,似乎很少有哥哥和妹妹会把对方亲成那个样子,回到家后依旧意犹未尽。 但是他们没有越界,不是吗? 他们没有触碰对方的嘴唇,没有爱抚彼此不能触碰的部位,就像西方有亲吻的礼节一样,他们只是好奇地实践了一下,第一次比较生疏,所以反复实践了很多次,时间比较久罢了。 实际上也没什么。 只要是没有接吻的话。 赵涟清很快便说服了自己,当天晚上他烧出了非常美味的东星斑,沈念吃得不亦乐乎,快活得像一只雨后张开菌盖的小蘑菇,连去洗澡都是蹦蹦跳跳的。 妹妹高兴,他也高兴。没有什么比沈念更重要了。 空气中弥漫着如同糖果般轻盈香甜的味道,这种味道像毒素,让他从小到大都贴在身上的聪明沉稳标签融化腐蚀。 他突然很想喊她宝宝。 在狭小的车内,他从她身上感受到了迫切的被需要、被渴望的感受,让他获得了史无前例的满足感和存在感。拿到北津大录取通知书也好,拿到红圈所offer时也好,都没有妹妹渴望亲吻他嘴唇时的神色令他头皮发麻。 那双充满渴求的杏仁般水灵灵的眼睛,那样恳求地期许地注视着自己,像是一个刚戒奶的孩子黏着母亲寻找女乃水时一样。 他活着正是因为这个瞬间。 当然,他把这个想法告诉刚刚洗完澡的沈念后,沈念爽快地答应了。并且要求哥哥要连续喊她三天,因为她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实习,需要大庆三日,这三日里赵涟清不能喊她念念、妹妹,只能喊她宝宝。 于是他喊她“宝宝妹妹”,快来吃早饭,他买了粢饭和豆浆。 他喊她“念念宝宝”,他要去上班,要不要送她去地铁站? 他喊她“宝宝小猫”,他可能要在律所加班,今晚回来晚些,自己现在学校食堂吃点。 路过的男同事隐约听到了什么,有些诧异地瞄了他一眼,问:“宝宝?” 赵律从手机上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和女朋友聊天啊?” “是妹妹。” “妹妹都能这么腻歪?牛x。” 赵律坦然道:“你没有妹妹。所以无法理解也正常。” “???” 没有妹妹没有女友甚至和爸妈一起住猫狗都不能养的男同事隐隐有些破防,端着茶杯走得飞快,打算去接一杯滚烫的热水暖一暖受伤的心灵。 赵涟清向来信守承诺,答应喊她三天,便不会弄虚作假,也不会给自己放水。 这三天他们怎么腻歪怎么来,怎么害羞怎么来,他上班的时候会悄悄喊她,回到家后就光明正大地喊她。她刚洗完澡,浑身都暖烘烘的,香香的,躺在哥哥腿上让他给她擦头发,闭上眼睛想装睡,唇角却很难压。 “哥哥。” “嗯?” “其实你喊我宝宝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小朋友。” 第91章 “你难道不是吗?” 沈念笑得有些羞赧:“我虽然很喜欢你这么喊我,但我下个月我就21岁了呀,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赵涟清说她就算100岁在他眼里也依旧是个小孩,因为他永远比她大7岁,永远是她的哥哥。这个家里不用她迅速长大去变成成熟可靠的大人。 更何况,变成大人有什么好的?会无趣、乏味、枯燥,失去丰富的想象力和对世间万物的幻想热爱,变成一只冷冰冰的螺丝钉。整天在工位上对这电脑、对着客户,对着吞吐不停的打印机木着一张脸。 孙悟空不会替天行道帮你把万恶的老板一棒子敲死,外星人也不会撞破写字楼的落地窗把坏同事绑架进飞船,扬长而去。 只有工作工作工作。 他的宝宝妹妹还有一份湿润明亮的天真,他是那么喜欢,那么怜爱。即使知道她总有一天也要长大,走进社会十字路口遵守条条框框的规则,但是此时此刻,他希望她长大的速度慢一些,可以在他的庇护下,在他的怀里多停留一些。 到了三日之约的最后一天,夜幕如期降临,赵涟清在入睡前喊了她好几声宝宝,说罢又捏了捏她的耳朵,捏得她眼睛湿漉漉的,脸蛋红红热热的,像他最爱吃的番茄。 沈念把被子拉过头顶,瓮声瓮气地说再捏耳朵就要爆炸了,她要把耳朵藏起来。 赵涟清没有再欺负她,隔着薄薄的夏凉被,一个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便离开了。 几秒钟后,小姑娘掀开被子,伸手摸了摸滚烫的脸蛋,又摸了摸激烈心跳的胸口,整个人像是刚跑完了八百米似的虚弱无力。她在床上打了几个滚,似乎想把哥哥从脑海里甩出去,好让宁静降临赐予她香甜的睡眠。 她已经三天都没有好好睡着,彻夜都是稀奇古怪的梦境,可今天那些令热面红耳赤的幻想依旧没有放过她。 她呜咽一声,抓起被子的一角夹在双腿中间,紧紧地蜷缩起身体。 …… 申城的初夏转瞬即逝,一眨眼,一迭迭的高温天气便来了。 梧桐树叶宽厚翠绿,茂盛地长满了树冠,几乎遮天蔽日,粘稠的夏风吹也吹不透,大树只是“簌簌”地稍作摇动。 收到申城电视台的入职通知时,沈念刚好结束了最后一门期末考。惨烈的考试周宣告完结。她被榨干的身体在收到offer邮件后顿时回血,兴致勃勃地发了条朋友圈。 很快,朋友圈内便多了几十个密密麻麻的赞。小姑娘人缘很不错,人漂亮,学习又好,性格也爽朗大方,很快便有人找上来,说自己也拿到了电视台的实习,就是不知道会去民生频道还是都市频道。 “这俩有啥不一样吗?”沈念问。 她隐约记得面试前遇到的那个男生也提了一嘴,不想去民生频道,都市频道似乎更好一些。但是面试时她忘记问了,所以她也不确定自己会去哪里。 “肯定都市频道好呀。民生频道天天拍些家长里短,累都要累死,没意思。”那个同学回复道:“还是综艺节目好玩,说不定还能见到明星呢,哈哈哈。” 沈念回了个龇牙的笑脸。 她对明星没啥兴趣,平时也不追星,只有几个比较有好感的演员,还是追剧的时候喜欢上的,剧一追完立刻就不怎么关注了。所以去民生频道也好,去都市频道做综艺也好,她都ok,只要能学到东西。 抱着这种佛系心态,时间又不紧不慢地过了一周。7月5日,实习报到第一天。 小姑娘严阵以待,早早起床,画了个精致的全妆。 衣服则是一件刚刚从优衣库购入的白色西装外套和配套的a字型短裙,搭配一双亮面黑色高跟小皮鞋,看起来像一个成熟干练的officelady。 她就这么精神抖擞地来到了电视台大厦前。 第79章 出糗她是哥哥的妹妹,是他的小猫 这身衣服绝不会出错,因为在出发前,她特地请很会穿正装的哥哥帮她把了把关,哥哥说她完美得无懈可击,她这才放心地走出大门。 赵涟清如今的衣柜里有一半是西装套装,另一半是户外的运动服装。他最近迷上了徒步,一有空就开着车带着她去爬山,爬完一次她就晒成小黑猴,要歇停一周才能白回来。 但他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身白色的职业套装虽然价格平价,但裙子的版型却能突显她腿细纤长的优点。作为一个实习生,这么穿不会有人说什么。 到了大厦门口,沈念和hr发了微信,便乖乖在门口等人来接。不一会儿,一个年纪轻轻、素面朝天的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跑了下来,“啪”地在闸机上刷了工卡。 “沈同学是吧?跟我来。” 这一天是实习生的报到日,申大和其他几个大学陆陆续续来了二十多个实习生,按照人头分配到不同的频道和不同的节目组。hr小姑娘跑上跑下不知跑了多少趟,轻车熟路地带着沈念来到了五楼,边走边介绍:“沈同学,你被分配到了我们的都市频道《玩转申城》节目,哝,那个就是你的带教导师老陈,我带你过去和他打个招呼。” 老陈约莫四十岁上下,脖子上挂着薄荷味电子烟,络腮胡,浅绿色的衬衫扎进棕褐色的工装裤里,身上喷洒着馥郁的男士香水,整个人看起来不像编导,像个文青。 hr带着沈念来到跟前,他从电脑上抬起眼皮,淡淡地打量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伸手指了指办公 室隔壁的小会议厅:“先过去等我一会儿。” 沈念傻乎乎地看了眼hr。hr道:“会议室里还有别的实习生,你先过去找他们吧。” 小姑娘这才反应过来,很有礼貌地冲两个人说了谢谢,转身朝会议室走去。 会议室不算小,能坐下二十个人,里面零零星星已经来了十几位,大部分都是女生。沈念刚一进去,就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瘦瘦高高,带着黑框眼镜,笑得俊俏的男孩子坐在不远处,已经和许多人打成一片。 是那个叫杜子逸的男生来着,他果然如愿来到都市频道了。 这时,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杜子逸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唇角立刻勾了起来,热情十足地挥挥手:“哎同学,真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一旁有人已经和他混熟,调侃道:“怎么进来一个就认识一个?你这套话术来回说,都不晓得换一换。” “什么话术?我都是发自肺腑好不好!” 一圈人都笑了。 沈念也坐了过去,互相了解了一下情况。这几位基本都是申城本地的大学生,有四五个是申大的,和她是同一个年级,看着很是脸熟但是接触也不多。 他们都是跟着老陈,说是他们的带教导师,其实就是《玩转申城》的编导,不会一对一手把手地教他们什么,但是会对他们所有的工作负责,剪出来的片子、拍出来的成品、写出来的脚本都得经过老陈把关才行。 “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沈念震惊地瞪圆眼睛,她发现自己像个傻子,什么都不懂。 众人的目光看向杜子逸,杜子逸大大方方地笑了笑:“没啥,我就是加了老陈微信,来之前就跟他了解过了。” 真是社牛啊。 沈念对他产生一丝敬佩。 又过了五六分钟,老陈来到会议室,还带来了四五个员工。进来后,关上门,老陈在桌子中央坐下,其余人围绕着他落座。 那几个正式员工坐在左侧,实习生们坐在右侧。大家都有些紧张兮兮,等着中间的老陈开口。 他回了会儿微信消息,尔后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扣,长长地叹了口气。 “实习生先自我介绍一下吧。从你开始。” 他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杜子逸。 杜子逸立刻“蹭”地站起来,冲所有人鞠了一躬。 “大家好,我是来自华东工程学院新闻学专业的杜子逸,目前大三在读。记不住我名字的老师,可以喊我肚子疼……” 他介绍完,大家都笑了,老陈也弯了弯唇角,现场紧张的气氛缓和很多。于是剩下的实习生依次介绍下去,沈念是最后一个。她学校最好,在校的表现也最佳,很多人都对这个漂亮的女孩子印象深刻。等她规规矩矩地介绍完,一直以来没有开口的老陈瞥了眼她的衣服,莫名地嗤笑了一下。 沈念不明所以地低下头,打量了一下自己。 然后又打量了一下其他人。 实习生们都是大学生,自然穿的都很随意,t恤牛仔裤配双球鞋,那几个老员工更是不讲究,女的可能还稍微化化妆,有一两个男的穿着人字拖,看起来十分松弛。 只有她穿得最正经、最惹眼。 像是人群中迎风招展的一朵花,有点尴尬。 …… 那天实习生们自我介绍完毕后,老员工们也各自介绍了下自己负责的事情,两个人字拖男负责后期,一个染着绿头发的女生很年轻,却是导演,另一个女妆容精致,负责出镜、写脚本。老陈是他们的leader,四位老员工便是这群实习生的小leader。 第92章 原来杜子逸的情报还不算准确,他们和老陈中间还隔了一层阶级。 很快,实习生们也各自分配到了任务,大家轮流跟着四个老员工干活。沈念和杜子逸分到了一组,跟着其中一个后期老师先干两个星期的视频剪辑,后面再跟着拍摄组去策划选题、实地拍摄。 两个人坐电梯到了七楼,这里是机房,光线不太好,因为电脑很多,所以必须得刷卡才能进。唐森——便是其中一个穿拖鞋的后期的名字——把自己的员工卡给了他们,说剪辑必须得用台里的电脑,需要的时候随便用。 那天下午,沈念和杜子逸坐在黑压压的机房里学了一下午的剪辑软件,稍稍学会了剪辑的门路,便立刻领了一堆工作,明天一整天必须得剪出来十四五条视频。 这十四五条视频拼在一起,可以做成一集《玩转申城》。 唐森说,如果他们剪不出来,后天的《玩转申城》就得开天窗,电视台开天窗的后果十分严重。单纯天真的大学生哪儿经得住这种威胁?连忙聚精会神地学了起来,学得眼睛昏花,耳朵嗡鸣,以至于到了下班的时候,看到外面鲜活的夕阳,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下午六点半,他们下班了。 杜子逸坐地铁9号线回宿舍,沈念回家,要坐附近的1号线到西家汇,于是两个人在电视台门口告别。 夕阳漫漫,天空灿烂一片,下班的晚高峰人潮汹涌,四处穿梭的外卖摩托、上下学打闹成一团的初中生、等候在斑马线前玩手机的下班族,和无数造型奇特颜色各异的小轿车们。 大家的生活在此时此刻,这个繁忙的路口相遇了。 绿灯。 行人开始挪动,像一堵厚实的人墙,拐弯的车子无可奈何地打着转向灯,在一旁等待。沈念走着走着,眼前的景色突然有些模糊,她抬起手,擦了擦眼睛,把潮湿的泪意擦掉。 不一样。 和她想象的实习完全不一样。 为什么会这么累呢?明明不用上一个半小时的课,明明没有人会管你玩手机,明明不用早八。为什么心情会这么沉重? 她像个笨蛋一样,从穿了一身过于正经的衣服、到怎么都学不会的剪辑软件,害得唐森老师晚饭都来不及吃,一遍遍教她怎么加转场怎么分开视频和音频怎么输出合格的视频质量,一旁的杜子逸已经迅速上手,从素材库剪了一条短视频,她连导入视频素材的入口都找不到。 唐老师虽然没说什么,对待她的态度已经没那么耐心亲切。 她可是申大王牌专业的学生呀,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熟练,好笨,好傻,好天真。 今天刚刚进入职场的一天,却有了一个不好的开端。 这是个大路口,行人走得急,也要走个几十秒。前方的绿灯开始倒计时,她顾不得伤春悲秋,加快了脚步,赶紧走到了路对面。 这里距离一号线地铁站有好几百米,她闷头走着,泪眼朦胧地数着脚底的地砖。这时,不知从何处吹来一股夏风,夹杂着一丝凉意,吹起了她额前细碎的发。 她昂起头,吸了吸鼻子,抬手拨了拨刘海。 也正是抬起头的瞬间,突然看到不远处的写字楼大屏上,滚动播放的复阳律师事务所的广告。哥哥所在的写字楼,正是在这个方向,怪不得周围的景色有一丝眼熟。 哥哥就在附近啊。 哥哥就在她附近上班呢。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小姑娘破碎的、敏感的小心脏突然开始痊愈起来。她眼底的酸涩感消失不见,冷静和平静逐渐占领了情绪的制高点。 没关系,还有赵涟清在。 至少这个世上还有赵涟清,她还有赵涟清。只要一想到他,她就无所不能,不会被这一点小小的挫折打倒。 不就是剪辑软件吗?不就是出糗了吗?谁规 定她必须面面俱到什么技巧都迅速上手?人都有长处和短处呀,她擅长文字和音律,不擅长视频剪辑也很正常。 她化了全妆穿了皮鞋和一套西装裙也不是她的错,这只是说明她正视这份工作,她愿意打扮得漂漂亮亮来上班,凭什么要因为这一点嘲笑她呢? 不要怕,沈念。 她是哥哥的妹妹,是他的小猫,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宝宝,工作只是你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你已经拥有那么多的幸福。 清风吹来,繁杂的思绪也被吹得通透,把杂草碎屑般的烦恼一扫而空,只留下一片清净。她心想,要不然等哥哥一起在附近晚饭好了,反正他也快下班了。 掏出手机的瞬间,赵涟清的微信刚好弹了出来。真是心有灵犀,她感叹。 「看一下你身后。」 小姑娘转过头,身后是亮起红灯的斑马线,一大波人潮站在对面等待迁徙过来。 在那其中,有一个挺拔出挑的身影。 面容俊秀漂亮、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冲她温柔地笑了笑。 两个人之间隔了条川流不息的马路。 晚霞染上了哥哥棕褐色的头发,他的手里捧着一簇灿烂娇艳的鲜花。 第80章 鲜花与晚餐他会一直都想那么吻她,包…… 很快,绿灯又亮了,赵涟清抱着花朝她走了过来。 夏风吹起他的衣角,猎猎作响。高大而英俊的男人抱着鲜花,出现在干净而漂亮的城市黄昏之中,看起来像一张唯美的画报。 沈念有些呆呆地看着他走过来,怒放的向日葵、郁金香和洋甘菊中夹杂着细碎轻盈的白蜡梅,被抹茶绿的纯色丝带束成满满一捧,递到了她怀中。 “庆祝念念第一天实习收工。”赵涟清温声道:“辛苦了。” 沈念愣了愣,伸手接了过来。 明明眼中还残余着星星点点的眼泪,明明并不是非常顺利也不是很快乐的一天,大人的职场和学校的象牙塔如此不同,她从一开始便适应得很艰难。 可是她收到了一捧花。如此生机勃勃,色彩浓郁,散发出新鲜的香气。 “怎么了?” 小姑娘的视线久久垂落在花束上,一声不吭。赵涟清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是工作不开心?” 沈念点点头。 脑袋被手掌摸上的瞬间,她又想哭了。但是在大街上,她只能忍住,吸了吸鼻子,冷静些许才开口:“有点,但还好,不要紧的。” 赵涟清没有多说,轻轻拍拍妹妹的脑袋:“我们去吃饭。”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小姑娘乖巧点头。 赵涟清步子大,走在前,领着她去停车位。走着走着他便朝后伸出手,不一会儿,少女温热的小手默契十足地塞了进去,俩人便十指相拢、一前一后地走着。 哥哥的掌心又宽厚又暖和,很有安全感。被他牵着手往前走,好像什么困难都不用怕,只要有他在就好。 方才还杂乱成毛线球的心绪逐渐开始平复,再被盛夏温热的晚风一吹,很快便消失无踪了。 …… 赵涟清选的餐厅就在cbd附近。 这里是金融中心,大部分的上班族都是薪资还不错的白领,吃饭聚餐谈商务都讲究,所以大部分的餐厅也都比较高级,以西餐、粤菜和本帮菜为主。 他选了一家自带夜景的西餐厅,提前预定到了景观位,可以坐在大大的落地窗前,直接看到一江之隔的外国建筑群。到了傍晚时分,夜幕降临之后,这些绵延整条街的欧式建筑会亮灯,非常有异域风情。 沈念还是第一次来这么高档的餐厅吃饭,服务员说话都是轻声细语,动作也慢吞吞的,生怕惊扰了大家吃饭的兴致似的,搞得她也有些紧张,本想拍照,掏出手机后又放下了。 “赵先生,您之前预定的晚市餐,请问有没有什么忌口?没有的话,我们就先从前菜开始上。” “没有忌口。套餐内是否有酒水?” “有两杯起泡酒。” 赵涟清看向沈念:“哥哥待会要开车,打算换成苏打水,你呢?” 沈念问:“起泡酒的度数会很高吗?” 服务员温声道:“我们的起泡酒只有6-7度,和啤酒差不多。口感便酸甜,适口性强,很受女士喜爱。” 酒量不好的沈念看起来跃跃欲试。本来赵涟清想给她换成鲜榨果汁或冰沙,但看到她这幅模样,忍不住笑了笑:“要么尝尝看?” “嗯!” 正值饭点,上菜的速度会有些慢,餐厅先给他们上了餐前面包。赵涟清把面包切开,涂上一层厚厚的黄油,递给了妹妹。 沈念正好肚子饿,接过咬了一大口。 面包新鲜出炉,烤得焦焦脆脆香香,小姑娘嚼得脸颊鼓鼓囊囊,像只小仓鼠。赵涟清忍不住问:“这么好吃?” “好吃!” 于是他又递给她一块,这次直接喂到了她嘴里。小姑娘张嘴,就着哥哥的手吃得一干二净。 第93章 “哇,这个更好吃~” “小马屁精。” 很快,前菜便端了上来。一小份腌渍三文鱼、一份撒了黑松露的酥脆薯条(配的是白花花的酱,味道很奇怪),一份炭烤田园沙拉,里面搭了几片薄薄的火腿片。分量都很精巧,沈念觉得自己一口气就能吃完。 赵涟清最近在保持形体,很注重饮食,把薯条都慷慨大方地让给了她,自己吃了几口沙拉。 其实沈念对此有些无法理解,因为哥哥并不胖,不仅不胖,以他的体型来看还有些偏瘦,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看起来很匀称漂亮。 但是在这背后他付出了不少努力,比如健身,一周要去三次,出差也要在酒店附近跑个5km。比如吃减脂餐,他再也不能和之前那样肆无忌惮地陪自己吃麦当劳了,因为人的年纪一上去,代谢也会下降。 赵涟清觉得并不是这个原因,他不觉得自己年纪变大了,虽然比妹妹年长了七岁,但是沈念还是小屁孩呢,比小屁孩大七岁算不上代沟。直至某天,她在微信上给他回了句拼音缩写,他看了许久也没猜出来什么意思。 最后还是他查了下百度才查出来,那是一种网络用语。 他生平第一次产生了年龄焦虑,当天晚上便接受了沈念孜孜不倦的面膜邀请,一起敷了一张声称添加了玻尿酸和胶原蛋白的初抗老面膜。事后,两个人一起去洗手间洗脸,镜子里的两张脸蛋都白白嫩嫩亮堂堂的,沈念眨巴眨巴眼睛,狗腿道:“哇塞,哥简直年轻到了十八岁,嫩得掐出水呀,你得喊我姐姐了。” 赵涟清伸手捏了下她腰上的痒痒肉,小姑娘浮夸地吱哇乱叫。 回过神来,主菜和酒水也陆续端上。 主菜是一份热气腾腾的惠灵顿牛排,外面的面包皮油滋滋脆生生,酥得刀子一切就掉渣。赵涟清把牛排“擦擦擦”切成了四五片,殷红的五分熟牛肉鲜嫩像粉色芭乐,酥皮下还有一层厚实多汁的香菇肉酱,让这道菜的口感更加丰富。 他端来沈念的盘子,切成适口的小块,又把盘子递给她。小姑娘一边喝着起泡酒,一边大嚼牛肉,窗外的建筑群已经华灯初上,一座座富有年代感的欧式建筑亮晶晶宛如一块块小方糖,一切都如此惬意。 她从没有在申城吃过这么一顿饭,虽然网络上都说申城物价高,但是她觉得还好,因为学校的食堂很便宜,麦当劳和肯德基都和峰南是差不多的价格,菜市场里的新鲜瓜果蔬菜也没有特别离谱。但今天,坐在高高的顶层餐厅景观位,俯瞰这座流光溢彩的城市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脚下的土地,是一处折叠空间。 底层人有底层人的活法,上层人有上层人的活法,二者在这座浩入汪洋般的城市中,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如果不是哥哥在大律所工作开始赚钱,她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来这种地方,也不会吃着牛排喝着起泡酒,俯瞰白日里平平无奇的外国建筑群。 她看着窗外,繁华的都市映照在她的眸子里,好一片浮光掠影、镜花水月。经历了这么美好的夜晚,白天纠缠着自己的烦恼简直渺小得有些可笑。实习也好,日后的工作也好,它们只是生活里的一部分,无需看得太重,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别的美好的事情等待自己去发掘。 她何必要为此烦恼呢? “怎么 不吃了?凉了么?“哥哥突然问她。 沈念摇摇头:“只是突然觉得,哥哥你对我太好了。” 赵涟清忍不住笑了笑:“今天可不是感恩节。” “其实下班的时候,我心情不太好来着。” “嗯,能看出来。” “因为今天我把很多事情都搞砸了,那个视频编辑软件好难,我从来没有接触过,学得很慢,还经常出错。明天还要剪出成片,压力真的好大,而且今天穿的衣服也被嘲笑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赵涟清一开始表情还很轻松,结果听到后面,眉头已经微微蹙起,他重复了一遍:“嘲笑你?” 小姑娘有些迷茫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感觉我穿得有些傻。” 其实她买这一身白色套裙是受了陈雨绒的影响,陈雨绒穿起来那么好看,那么苗条,像极了电视里成熟的officelady。结果到了电视台才发现,她穿得像出镜的新闻主持人。 “我不觉得你穿起来很傻,我只看出来你对这份实习很重视。”赵涟清语气严肃了一些:“如果是你是我的实习生,看到你穿得商务端庄,我会很高兴,这表示你在意这份工作。当然,每个行业的穿衣要求不同,无论如何这不是你遭遇嘲笑的理由。” 沈念“唔”了一声,垂下来脑袋,点点头。赵涟清伸出手,隔着小餐桌,抬起小姑娘的脸蛋,果然看到了一张强忍着眼泪的、委屈巴巴的面容。 那双漂亮的杏眸水汪汪、红彤彤,好似红色的金鱼尾巴。 “我……我本来都释怀了……就是刚才听你那么说又忍不住……”她撇撇嘴:“我已经不是很在意了。” “嗯,没关系。初入职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这不是你的错。” “哥哥也犯过错吗?” 赵涟清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那当然。开庭前我的客户跟我打电话,说把原始材料都弄丢了,那时候我也刚刚入行,完全没有应对经验,在脑海里都已经写好辞职信了。” 这个问题可比她学不会剪辑软件严重多了。 “那你最后怎么解决的?” “也算不上解决,后来材料被好心人捡到了而已,全靠运气。” 哥哥无奈地摇摇头,笑了笑,仿佛在说你看,即使是无所不能的赵涟清,即使是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孩子的赵涟清,也会在工作的场合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 作为新人,没有社会阅历,没有工作经验,失误出糗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个世上除了生与死以外,都没什么大不了。 如果实在是难受,沈念心想,吃顿好饭,给自己买束漂亮的花就好。 就像哥哥对她这样。 “那下次你再遇到了工作问题,也要告诉我。”小姑娘吸了吸鼻子,两只小手握住哥哥热乎乎的掌心,用下巴抵住蹭了蹭:“我也会努力让你开心。” 男人的眉眼缓缓舒展,一抹浅淡的笑意染了上去,被窗外暖融融的霓虹灯映照得流光溢彩。 她能陪在自己身边,已经是最好。 她无需知道,也不会知道。 他会是她温柔体贴的好哥哥,不会在夜晚走进她的卧室,趁着她熟睡控制不住地亲吻她的发顶,嗅闻她身上好闻的味道;不会在工作时戴上耳机偷偷听她的录音,心脏里、脑海里全是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也不会在她成年那个夜晚趁着混沌的酒气,撬开她的唇齿肆意扫荡,吻得用力肮脏且不仑,第二天又装作无事发生地为她准备醒酒的蜂蜜水,看着她毫无防备地喝下。 那种失控仅此一次,他此生不会再那么吻她。 但是他会一直都想那么吻她,包括现在。 第81章 衬衣“你在高中的时候,也是这样抱着…… 一杯起泡酒下肚,沈念没有完全喝醉,却也有些上头了。 吃完饭后,赵涟清去结账,她抱着花在门口乖乖等他。商场有些热,小姑娘脱了外套,和包挂在一只手上,赵涟清买完单出来后,顺手便把她的包包和衣服拎了过来。 “走,去车库吧。” 商场的车库在b3,有abcde五个区,在沈念眼里如同迷宫。但神奇的是赵涟清每次都能精准找到车位,不管路有多绕。不一会儿,那辆黑色的suv便映入眼帘,老实巴交地蹲在一众小巧精致的轿车旁,看起来有些笨重。 当初买车的时候,他们也去看过外观更流畅炫酷的车型,这辆suv并不算起眼。销售给他们一一讲解的时候,也仅是不经意提了嘴suv更适合家庭,两个人也用不到这么大的空间。 但不知道为什么,兄妹俩当时对视了一眼,突然间就心动了。 于是喜提一辆“适合家庭”的suv。也算是物尽其用,这一两年来,赵涟清带着沈念去附近自驾游,带着小姑娘的行李箱遮阳伞露营小桌椅,后座都能塞得下。 沈念熟练地坐上副驾驶,刚一坐上去,就有些犯困。她翻身去找车上的小毯子,怎么都找不到。赵涟清问:“小毯子拿去洗了,你要睡觉吗?” “嗯,头有些晕。” 赵涟清环顾四周,车里干干净净,的确没什么可以披的东西。于是他脱下了西装外套,递给她:“先凑合披上,待会儿开空调,小心感冒。” 沈念乖乖接了过去。 都是哥哥的味道。 她把小脸埋在挺阔的西装衣领下,鼻尖萦绕着一股略带苦涩的香气,是他衣柜里实木的味道。因为他的西装外套大多送去外面干洗熨烫,所以几乎没有熟悉的青柠味,这件被他穿在身上穿了一整天,体温熨烫了一整天,所以才沾染了些许。 第94章 她又像小兔子一样耸动鼻子闻了闻,总算捕捉到一丝后,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一秒钟后,眼前突然过了一层厚重的阴影。哥哥的声音在极近处响起。 “要不要调平座椅?” 她睁开眸子,便看到赵涟清不知何时凑了过来。 暖黄色的车内灯光下,他穿着笔挺的白衬衣,肩膀平整,胸脯紧实,控制饮食和健身锻炼出的肌肉将那薄薄的一层撑得挺阔有型。 “怎么了?” 见她盯着自己没有回答,赵涟清只好又问了一遍。这次沈念反应过来,把脸蛋往他的西装外套里沉了沉,像是一只淹没在草丛中的小猫。 “要。” 话音落地,男人摁了摁她身侧的摁钮,座椅缓缓向后倒去。 他含笑看着她,目光有几分柔和,像是在看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沈念心想,以后再也不能喝酒了,酒色误人,比如说她现在就觉得她看她哥的眼神特别不对,像是在看一颗美味小餐包。 明明方才吃了那么多,眼前的这一颗,依旧馋得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这太过分了,她竟然想咬他一口。明明方才哥哥还请她吃了美味漂亮的西餐,给她买了花,帮她拎包拎外套,怎么现在又想咬他?自己真的太奇怪了。 幸好,有赵涟清的外套阻挡,她可以把自己红彤彤的脸蛋藏一半,再闭上眼睛,哥哥就看不出她的小心思了。 座椅放下后,困意很快袭来,小姑娘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带着微妙的饥饿感逐渐陷入睡眠。 赵涟清给她系好安全带,关上了车内的小灯,将车子缓缓驶入宁静的夜色。 …… 路上有些堵车,开了大概半个小时后,沈念醒了。 她睡得极 好,还做了个囫囵的梦,梦里有可恶的小鸟啄她的耳垂,醒来后她摸了摸耳朵,耳垂果然有点酥酥麻麻的痛,好奇怪。 车子堵在了高架桥。 通红的车流绵延不见尽头,像是一只只笨拙的甲壳虫一样,缓慢地挪动着。小姑娘看了眼哥哥,声音沙哑道:“几点了?” 赵涟清看向她:“醒了?现在八点钟。大概还有十分钟就能通过拥堵。” 她“哦”了一声,又闭上眼睛,蜷缩着抱紧了他的外套,似乎想继续睡。 “你在高中的时候,也是这样抱着我的衬衣睡觉么?” 男人的声音冷不丁的响起,莫名提起了一件往事。沈念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尔后瞪大眼睛,一股淡淡的羞耻感迎面袭来。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她没有正面回答。 但他也能猜得出来。赵涟清看了她一眼,身后是外面深蓝色的夜幕,静谧浓稠,仿佛一片柔和的天鹅绒。 他轻轻叹了口气:“没什么,就是刚才看到你这样睡觉的模样,突然想了起来。” 好可怜。 怎么会这么可怜? 那时候,他在北津,她在峰南,唯一的联络方式便是每晚的通话,连视频都打不了。她和他在电话里提及过,很想很想他才会抱着他的衬衣睡觉,这个习惯持续了高中三年,直至现在也没有彻底消除。 直至他今日亲眼看到她像小猫一样蜷缩在他的外套下,小小的身体抱着他的袖子,白嫩的脸蛋埋在衣领中,似乎想把自己种在里面一样,没有丝毫的安全感。 心脏便如同被一根绳子穿透而过,淅淅沥沥的鲜血顺着绳子滴下来,滴答滴答。 那三年,他对不住她。 他实在是对不住她。 让他的妹妹如此孤零零地一个人度过了三轮春夏秋冬,让她只能依赖一件薄薄的衬衣获取慰藉,像是被遗弃在纸箱里四处嗅闻主人气息的小狗。 “滴——” 一声刺耳的鸣笛声响起,赵涟清回过神来,看到前面的车子已经缓缓驶出些许距离。 他从自己的胸膛里挤出长长的一缕气,忍下心中翻涌万千的情绪,将车子缓缓启动。 …… 到了家后,沈念先去洗澡,赵涟清把她胡乱一甩的鞋子收拾好,包包衣服挂好,又把鲜花拆下来,修剪好插进了花瓶里。 忙完这些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小姑娘还在认认真真地洗头发。 他回到书房,打开电脑,开始处理些工作邮件。 这两天有个开庭,需要打印的材料多,他今天已经打印了一下午都没有打印完,厚厚的材料堆满了桌子。陈雨绒过来的时候惊讶道:“你什么时候开打印店了?” 赵涟清很有礼貌地问她有什么事。 她是张志峰的秘书,张志峰和他走得近,她作为中间人也经常和他联络,这个完全是工作原因,无法避免,所以他对陈雨绒尚且保持着良好的态度。 但张志峰似乎能察觉到他对她的疏离,偶尔会旁敲侧击地提示他,就算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也不用在意,雨绒是他的人,跟着他走南闯北,信得过。他不想看到手下的人心不齐。 那倒也不是流言蜚语的问题,赵涟清总是能想起沈念看向陈雨绒时带着崇拜和喜欢的眼神,每每想到那个眼神,他面对陈雨绒时的笑容便有些冰冷且无懈可击。 “能有啥事儿,老板请大家喝咖啡。”陈雨绒掏出手机,递给他:“大家都点了,还差你,我只好亲自来找我们赵大律师点单了。” 赵涟清笑了笑,说了句不好意思。 “对了,张总让我问问你,和锐岳的人关系怎么样?” “小案子接触过,高层领导还不熟。” “我明白了。”陈雨绒点点头,亦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晚上有空吃饭么?” 赵涟清说已经有约。 “那就看下工作邮件。不看的话也行,你自己决定。” 说罢,女人踩着高跟鞋走远。 回过神来,他已经打开了邮箱页面,一封殷红的未读邮件映入眼帘。是陈雨绒发来的,抄送了张志峰。 是一个工程索赔纠纷案子。分包商是锐岳,目前工期完成5年,多次向北津的某央企催收工程款未果,所以他们的高层直接找到了在北津颇有人脉的张志峰。这个案子对张志峰来说并不难,但是他来复阳的第一个案子,所以他本人非常重视。 这封邮件,就是朝赵涟清递来的橄榄枝。 接下,就是他的人,跟着他去打这个官司,他在北津的人脉悉数奉上;不接,就继续按部就班地活着,其实也没有多大损失。 赵涟清看着那封邮件,看了许久,面前的字逐渐扭曲、涣散,化为小姑娘下班时委屈得泫然欲泣的脸,她花了漂亮的妆穿了漂亮的衣服,学历学校成绩单都漂漂亮亮,但是一到这个社会上才发觉,这些东西代表不了什么。 职场上的残酷,不会因为这些而变得温和。 其实大家都一样,他也是这样走来的。 但是他不想让她再露出那么难过的神情。 也不想再让她一个人抱着他的衬衣,无人疼爱地、可怜兮兮地睡着。 他想给她一切,给她完美的生活,要她无忧无虑地活着,他想为她遮挡一切丑陋的风风雨雨,让她在自己的掌心里、温室里活得永远天真,永远快乐,永远不要为这些无礼的人红了眼睛。 鼠标“卡擦”一声,点了回复。 也给送上门来的命运,点了签收。 …… 又过了十五分钟,洗完澡,神清气爽的小姑娘擦了擦身上的水珠,换上了夏季的薄睡裙。 因为是个哥哥一起住,她在买睡衣的时候都刻意买带胸垫的,这样在家里穿不会尴尬。这是件新买的,鲜亮的翠绿色,看起来像一只新发芽的柳叶,衬得少女皮肤雪白,水灵可人。 睡裙没有袖子,肩头是两根匝着蕾丝花边的宽吊带,下方是略显成熟的v字型领口,露出少女玲珑的锁骨和清瘦的胸前骨。再往下,则是垫了海绵的才略有起伏的小小一团。 她忍不住上手,笼在上面轻轻摁了下。 从小到大都是一幅模样。 她除了个头在长,其余的都没怎么变。屁股还是那么大,胸也平平的,完全没变成梦想里凹凸有致的身材。虽然说穿衬衣好看,但一旦换成低领口的衣服,就感觉像偷穿大人衣服,撑不起丁点儿。 沈念无奈地想,自己是不是也要去锻炼一下胸肌。 哥哥现在脱下西装外套,只穿衬衣的时候,看起来比她还要饱满一些呢。 第82章 外景组一边说她着乖,一边又摸她脑袋…… 镜子里的小姑娘因为这个诡异的念头羞红了脸。 她迅速贴着张面膜,冰凉的精华液让她冷静不少,然后拧开卫生间的门,告诉赵涟清自己已经洗好了,他可以来用。 赵涟清模模糊糊应了一声,声音在厨房。 她凑过去,看到他正在泡热豆奶。沈念连忙道:“这个天气就不喝热的吧,我想加点冰。” “三天后是你的生理期,这几天还是注意点。”温热的杯子被塞到她手里,赵涟清的语气不容置疑:“做完面膜后,去餐桌上喝掉。” 第95章 哥哥总是在这种事情上态度稍稍强硬些,她本来就容易痛经,一喝凉的就痛得更厉害,有时候实在忍不住嘴馋了,就得付出在沙发上捂着小腹打滚的代价。 看到她难受,赵涟清也难受,哄着她吃止痛药,又给她擦眼泪。她哭着说下辈子再也不当女人,赵涟清说好,下辈子他们可以做无忧无虑的小猫。 面膜贴了十五分钟,小姑娘掐着点去冲洗。做完护肤出来,豆奶还是温热的,她捧着杯子咕嘟咕嘟灌下去,迅速喝完,豪迈地抹了把嘴巴。 一扭头,发现赵涟清还在厨房喝牛奶。 虽然已经长大了,但他还是有喝牛奶的习惯,只不过他现在需要身材管理,所以基本都在喝脱脂奶。 是因为勤喝奶,所以胸脯才那么大吗? 她的视线又落在 了哥哥的胸前。那里从小到大都是她最喜欢的地方,钻进去的时候,哥哥就会下意识地收拢手臂,抱住她。她的脸颊抵在哥哥的怀里,很厚实,很安心。 现在他开始健身后,胸肌更加饱满了。 一穿上衣服,整个人还是高高瘦瘦的一条,只有她知道脱掉衣服后赵涟清身上是多么漂亮流畅的肌肉,看起来有力又不会过于阳刚,让人产生畏惧感。 他只会让她产生饥饿感。 明明才喝了一杯豆奶,她的嗓子又干了,跑到厨房去接水喝。赵涟清喝完牛奶正在洗杯子,看到她穿着绿油油的睡裙蹭过来,跟一颗小草苗似的。 男人心头一软,温声道:“都喝完了?” “嗯。” “好乖。” 她扬起小脸,脑袋砸在他身上,蹭了蹭,把他身上的衬衣都蹭出皱巴巴的印子才罢休。赵涟清不明所以,只当她是在撒娇,伸手下意识往她背上拍了拍。 结果摸到了一片光滑的背脊。 这件睡裙露肤度有些高,前面是v领,后背则是在蝴蝶骨处才开始有布料。温热的掌心下是少女滑腻柔软的皮肤,有些微凉,像是一滴眼泪。 是妹妹的肌肤。 这个念头令他他的呼吸瞬间紊乱,那只手像触电一般弹起,立刻从后背挪到她的头顶,像是给她顺毛一样来回地抚摸着。 一边说她着乖,一边又摸她脑袋。 哥哥真的把她当小猫小狗了吗? 既然是小猫小狗,那就有磨爪子的权利,也有乱咬人的权利,更有和人类交换气味的权利。于是小姑娘伸手捏了捏哥哥的脸,又咬了口他的下巴,脑袋在他颈窝里打了个滚儿。 一通操作下来,赵涟清方才的紧绷感瞬间消失,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猫抓板,被小姑娘磨了磨爪子。 “还要做什么?”他抓住妹妹朝下作乱的手,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 她穿着夏日的睡衣,薄薄一层,两个人的体温几乎毫无阻隔地传递到彼此身上,像是肉贴着肉一样。温温热热的、熟悉的、令人胆战心跳的。 “喵喵喵!” “嗯?什么意思?”他心头松软,忍不住低下头,鼻尖蹭了蹭她的额头:“念念能不能告诉哥哥?” “意思是谢谢你。” “原来如此。” “谢谢哥哥今天送我花,请我吃饭,又给我泡了热豆奶喝。” 小姑娘踮起脚,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啾”一声脆响。 “那明天去实习,不紧张了?” “嗯,心态调整好啦,反正只是一段实习而已,就算我做不好,但是我还有哥哥呢。” 这个世上总有人无条件地爱她,包容她,即使她视频剪辑得很糟糕,职场规则学得慢,也不是很会察言观色。但是她有哥哥呀,一想到这里,她就不害怕也不焦虑了。 亲人之间正向的爱,是所向披靡的力量。 赵涟清笑了笑,呼出的细小气流落在她的唇边,痒痒的。极近的距离下,他们额头相抵,鼻尖几乎要触碰到彼此,她甚至可以清晰地数清楚哥哥有几根睫毛。 一秒钟后,赵涟清捧起她的脑袋,在她眉心吻了吻。 “不管别人怎么说,在我心里你是最棒的。”他的唇没有离开,继续向下,厮磨着她毛绒绒的眉毛和眼睛,轻轻道:“这句话永远作数。” 她闭上眼睛,喉咙里滚过一声含糊的“嗯”,像是吞下了一大块甜甜腻腻的奶油,几乎要融化在他怀里了。 …… 自那以后,沈念面对工作的心态好了许多,她也开始正视自己剪辑进度慢的事实,不懂就去问,一点点摸索、一点点学习,一天过去后也能熟练地剪出合质合规的视频了。 毕竟是名校毕业的学生,学习能力还是有的,更何况她本来也不笨。 老陈一开始对她的视频挑三拣四,到后来也能一条就过,她和杜子逸剪的视频便出现在了下一期的《玩转申城》上,看到后期人员里出现她的名字,她高兴地拍了下来,发给赵涟清。 赵涟清最近似乎忙了起来,以前大概十分钟左右能回复她的消息,现在基本上都要等半个小时,偶尔一两个小时。 所以他们的对话页面总是堆满了她的絮絮叨叨。 她很喜欢对着哥哥絮絮叨叨。面对面的时候,这只小麻雀的嘴巴便叽叽喳喳停不下来,在微信上更是有事没事都要找他。冷不丁喊一声“哥~”他便回“怎么了?”,小姑娘又发了一个表情包,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一只丑丑的小猫在跳舞。 赵涟清经常把表情包当成是她,夸她跳得好。 如果是小猫炸毛的表情包,他还会发一个摸摸的手势,给她顺顺毛。 当然还是有一些有营养的内容,比如她的一日三餐,在学校、电视台食堂吃了什么啦,遇到漂亮小野猫啦,买了杯咖啡啦,吃到了好吃的吐司面包啦……各种乱七八糟的照片稀里哗啦地发过去,聊天页面总是花里胡哨、眼花缭乱的。 哥哥、哥哥、哥哥。 赵涟清、赵涟清、赵涟清。 手机再次成为了她的日记本朋友,她打开微信聊天框,找到哥哥的头像,忍不住喊他。等他回应的过程是心脏被串起来炙烤的过程,他的回复一弹过来,她可以立刻死而复生,欢欣鼓舞地捧起手机,噼里啪啦地打一大段傻乎乎的话,然后再次重复以上过程。 杜子逸无意间瞥到了她的聊天页面,虽然没有看清楚具体说了什么,大面积大面积的绿色还是令他叹为观止。 “你是不是有crush?”在机房的时候,少年选了她旁边的机子,八卦地问:“我看到你一直在和一个男的聊天。” 沈念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你别胡说。” 哪里没有?对方头像一看就是个男的,站在湖边还有五彩斑斓的泡泡,肯定还是网图。杜子逸道:“现在好多都是杀猪盘,换上帅哥头像,钓小姑娘。前几天我在豆瓣上刚看到一个女的被骗走十几万,就是被帅哥迷了心智。” “那是我哥,你别多想了。”少女道:“我发现你这个人就是八卦,怪不得那么多小道消息,那么闲帮我把视频剪了。” “给你剪了能给我多讲讲吗?”此人脸皮极厚。 “……” 沈念转过头,不再理他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他们饱受压榨的后期组终于可以轮岗,去出外勤拍摄了。 沈念依旧和杜子逸搭档。两个人经过磨合,已经相处得差不多了。沈念本来觉得自己算是个活泼的小女孩,但和这位哥们比,她还是太正常了些。 他脑子灵活,情商高,唇边经常挂着笑。刚见到摄影组的人,便一口一个“哥”、“姐”喊上了。那几个老员工沈念都没有印象,他却记得每个人的脸,一一对应每个人的名字。 谁不喜欢嘴甜又聪明的人呢?很快,杜子逸便和他们打成一片,沈念还像个小傻子一样跟在他们后面,乖乖听从指挥。 不过她也乐得自在,省下来social的精力,她可以多给哥哥发几张奇奇怪怪的表情包。 …… 和略微散漫的后期组不同,摄影组需要在每周一开组会,策划下个月的拍摄内容。 《玩转申城》是个外景节目,简单来说就是穷尽申城各个好吃的好玩的有趣的开眼界的地方,节目已经拍了五、六年,申城虽然大,也被他们掘地三尺摸索得差不多了。 老陈亲自来参加他们的组会,开会的时候,一直在说创新。他指了指会议桌上的人,从左手边开始,顺时针发言,每个人都得谈一谈怎么个创新法。 杜子逸说可以在环节上创新,增加一些当下比较火的街采环节,采访路人爆出金句金梗,说不定还能上微博热搜。 老陈说不错,然后轮到沈念。 沈念想了想,说选题可以更大胆一些,目前大家只是去一些美食店、潮玩店探点,很多自媒体博主其实也在做,而且视频质量和热度都不错。他们可以借助主流媒体的权 威地位,去做更加严肃的选题。 第96章 老陈问,什么选题呢? 沈念说举了个例子,申城人的春夏秋冬,申城的酸甜苦辣,申城人的年味等等,镜头对准普通人,而不是网红店铺,会不会更好? “那和我们的标题里的“玩转”有什么关系?”老陈问她。 “拿‘申城人的酸甜苦辣’来说,就可以根据他们的回答做一期美食探馆节目,去探访他们认为口感不错的店铺,想必能挖掘出许多不怎么营销、只有当地人知晓的地道老店。” 这个想法很稚嫩,也不算完整。但是老陈是本地人,沈念在阐述自己观点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了一家开在弄堂外马路边的馄饨店,里面的菜肉馄饨和肉汤圆味美价廉,后来拆迁后便不知踪迹了。 会议室有些安静,大家没有开口,都在等他做决定。老陈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抬起眼皮,看了眼白净的小姑娘。 “点子不错。下个月最后一期给你们二十分钟。十分钟街采,十分钟新选题,先试试水。小刘。” 坐在沈念对面的导演应了一声。 “下周让他俩出个脚本,你先把把关。问题不大的话,就让她跟你们一起去拍。” 小刘应下了。 “对了,你叫啥名字?”老陈看向沈念。 沈念乖乖地复述了一遍自己的名字。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懒洋洋地起身,宣布散会。 第83章 豌杂面两个人挤一张小小的床也会幸福…… 这算是得到认可了? 沈念有些雀跃,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压着唇角跟在散会的人群后面。杜子逸走在她前方,突然回头道:“中午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小姑娘本来想和哥哥一起吃,但赵涟清到现在也没有回她的消息,她打算去食堂随便解决一下。 但有个饭搭子,总比孤零零一个人强。沈念问:“你想吃啥?” “附近有好几家小吃,咱们找个干净点的呗。”男生压低声音,有些神秘:“我们趁机聊一下想法,互相交换一下,行不行?” “行吧。” 沈念不太懂他口中的‘交换想法’是什么意思,主要是附近的确有很多小吃店,看起来不干净不卫生却香喷喷,赵涟清肯定不让她吃这些,所以自打实习以来她也只是眼馋,还没解嘴馋。 这次,俩人选了一家看起来很重口味的川渝面馆。 正值饭点,面馆的人气很旺,大部分桌子都坐满了人。她和杜子逸找了个边边角角的双人位,其实就是个小方桌加两把木头椅子,方桌上还油腻腻的,看起来没擦干净。 但很快,服务员就把茶水上了,热情道:“扫码点单,我们这边微辣起选,不能吃辣一定得备注上。” 沈念吃辣功底一般,峰南的菜主要吃酱油或白灼,极少有辛辣的口味。申城这边也差不多。她选了份看起来还算和蔼可亲的豌杂面,辣度选了微辣,按理来说能吃得下麦辣鸡翅的人多少算能吃辣的吧? 她对自己稍微有些自信,然后扭头便看到杜子逸选了特辣牛肉面。 “你这么能吃辣?” “还行,这家店也不辣,我吃过几次。” 沈念看着他细细白白的皮肤,打心底怀疑。直至两人的面端了上来,一股呛人的辣味直冲脑门。 沈念的拌面上有一勺黄色的豌豆,还有一勺红艳艳的辣椒油,看起来有几分嚣张。再看杜子逸的,面汤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一筷子抄下去,牛肉和面条都红得发黑,像刚从火山熔浆里扒拉出来。 杜子逸毫不犹豫地嗦了一大口面,平静地咽了下去。沈念瞪大了眼睛:“真不辣?闻着都呛人。” “不辣,红油主要提香味。” 听他这么说,沈念稍微放下戒心,拌了拌自己碗里的面条,也尝了一口。结果刚一进嘴的刹那,她就被这碗面打了,邪恶辣椒油痛殴了她的上颚舌根和嘴唇,让她立刻站起来以最快的速度从去冰柜拿了瓶豆奶吨吨灌下。 一口气喝了一半,那种鲜血淋漓的辣味才消散些许。 一旁的杜子逸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你在干嘛?” “辣……太辣了……”她瞪圆眼睛问他:“你不辣吗?” 杜子逸面色如常,脸都没红:“有啥好辣的?这在我家也就是中辣。” “你是哪儿的人?” “湘南。” “……” 如果早知道他是那个地方的人,她说什么都不会信他所谓的‘红油提香’。 到最后,沈念又买了两瓶豆奶,一边嗦面一边喝奶,好歹也是吃完了。杜子逸毫无压力地吃完了特辣牛肉面,还喝了几口汤,看得沈念胃疼。 他们似乎都忘了吃这顿饭的目的,是为了交换想法。杜子逸本人也是结完账回去的路上才想起来这事,问她:“你那个想法蛮好的,到时候写脚本,要不要一起写?” 沈念奇怪地看着他:“我觉得老陈的意思是,让我们各自负责各自的成品。” “那是当然,我肯定不会窃取你的创意,放心吧。”杜子逸笑得十分诚恳:“只是呢沈同学,众人拾柴火焰高,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你一个人闭门造车有啥用,咱俩一起动动脑子,说不定灵感就来了~” “那这个灵感是属于谁呢?要用到谁的成品里?” 杜子逸抿了抿唇:“先你后我,行不行?” 闻言,小姑娘走在前面的脚步顿了顿,转身有些奇怪地看向他:“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脚本?” 嘈杂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自行车、外卖摩托车川流不息,这是座永远不会停歇的、忙碌的城市。 少年站在这幅喧嚣的背景中,第一次收敛起游刃有余的笑意,露出些许真挚的羞赧。 “因为我想留下来,沈同学。这是以我的学历能找到的,最好的出路了。” …… 晚上七点钟,天色已经笼罩起一片浅灰色的夜幕,晚高峰下的马路行人匆忙,成串的车辆打着转向灯,无可奈何地等待在斑马线后。 沈念留在电视台加了会班,回去的时候赵涟清还没下班,没法送她回去,所以她只能坐地铁。 收拾工位的时候,杜子逸还没走,琢磨他的那套脚本。她和他打了声招呼,提起包从他身边走过。 “对了,你喜欢喝奶茶吗?”少年突然从工位上起身:“明天我请你喝好不好?” “我不喝奶,所以一般也不喝奶茶。” “咖啡?果茶呢?你给了我那么多启发,还加了班,我总不能白漂吧……” 沈念无所谓地摇摇头:“没关系的,我也受到了你的启发,讨论有碰撞是很正常的事。” 听她这么说,杜子逸挠了挠头,好像有话想说。 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向来能说会道的嘴巴动了动,憋了半天,只憋了一句:“那……谢谢你。下次你写脚本遇到瓶颈,我也可以帮你想一想。” 少女笑了笑:“行,我不会跟你客气的。走啦,再会。” “嗯,明天见。” 她挥挥手,便逐渐走远了。杜子逸看着那抹纤瘦高挑的身影,不知为何有些出神。 她今天穿了一身优衣库买的湖蓝色衬衫裙,极为衬托她的肤色,看起来唇红齿白,眉眼愈加水灵,像是被昨天的骤雨洗了一遍似的。 方才他和她沟通脚本的时候,才发觉她的睫毛也很长,垂眸的时候便会在下眼睑打下浅灰色的影子,看起来像年幼的小动物一样无辜。 她怎么这么漂亮? 少年的脑海里冒出这个问题,问号大大的,红红的,敲击着他的心脏。 天生丽质? 情人眼里出西施? 亦或者二者都有呢? 这个念头有些危险,杜子逸的耳朵烫得厉害,一屁股坐了回去。人工椅发出“吱呀”一声惨叫,他置若罔闻,点开手机上的点评软件,开始搜索起附近的咖啡店。 搜了一半,他又敲了下脑袋,重新在搜索栏里加了个关键词。 “cbd附近女生喜欢的咖啡店”。 …… 回到家里已经接近八点钟,沈念拿钥匙开了门,发现屋子里漆黑一片,很明显哥哥还没有下班。 都这个点了,他怎么还在忙? 平时他虽然需要加班,但也能在八点前回到家,如果超过这个时间,便索性把电脑带回家里做。谁知道这连着一星期,他都加班到很晚,微信回复也不及时,感觉都快和她有时差了。 但是,似乎在忙一个大案子,是张志峰交给他的。 自从张志峰来到申城,便又挥起小鞭子压榨哥哥了。 她对这种工作狂没有很多好感,挣再多的钱有什么用呢?她只要和哥哥在一起,就算两个人挤一张小小的床也会幸福。 而且会相当幸福。 想起初三和哥哥一起睡的那个暑假,小姑娘忍不住傻乐。肚子咕噜叫了几声,又把她拉回现实。 第97章 赵涟清不在,没有人做饭,她只有煮泡面或者点外卖二选一了。 赵涟清偶尔会因为工作去外地出差,家里经常备着冷冻水饺、小馄饨、甜咸汤圆、泡面等速食食品,她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做一顿填饱肚子的饭。 但小姑娘在做饭上实在是没有天赋,她煮的泡面都没有哥哥煮的好吃。 沈念打开橱柜,看了眼里面各式各样的泡面,有些兴致缺缺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打开手机软件,点了份便宜的炸鸡外卖。 外卖送来很快,她一边看电视一边啃炸鸡,不一会儿便吃饱了。刚想把吃剩的炸鸡收起来,这时候大门处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哥哥回来了! 果然,下一秒,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熟悉的高挑的身影走了进来。沈念立刻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光着脚“啪嗒啪嗒”地跑到玄关处。 “你怎么才回来呀?” 赵涟清看了妹妹一眼,软软地勾起唇角:“工作忙不完。” 他的笑容软软的,声音也软软的,像是被抽空了力气。沈念这才发觉,他的表情似乎有些疲惫,和上次为了赶回来坐红眼航班时一样。 小姑娘顿时也顾不上讨厌谁了,伸手扯住哥哥的袖子,心疼道:“那哥哥吃饭了吗?” 赵涟清摇摇头。 “念念吃了吗?冰箱里还有些水饺,我来煮一些吧。” “我吃了,刚才点了炸鸡外卖,还剩一半呢,你要不要吃?” 赵涟清婉言拒绝了。 他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换上拖鞋后,转身便去了厨房,开始准备自己的晚饭。沈念看着他高高的个头站在小小的厨房里,顿时有些难过,心想自己要是会做饭的话,哥哥回来就有热呼呼的饭可以吃了,哪儿还用得着自己去做呢? 下次一定要提前给哥哥焖好米粥,等他加班到家直接就能吃上。 她下了决心,心里还是不好受,便跑到厨房门口,扒着推拉门瞅着他。等赵涟清接好水扭头去拿水饺的时候,冷不丁看到小人儿站在门前,吓了一跳。 “怎么走路悄无声息的?” 小姑娘撇撇嘴:“哥哥太累了,没察觉出来而已。” 赵涟清笑了笑:“别担心,这点工作压力哥哥还是能抗住的。” 跟高三那年比,简直是不值一提。 不一会儿,雪白滚圆的水饺出锅,他打了份生抽当蘸料,里面加了几滴醋,一同端到了餐桌前。 小姑娘已经坐在餐桌旁等他,像只忠心耿耿的小狗。他拿了两双筷子,一双递给了她:“一起吃吧。” 不知为何,明明方才已经吃了不少炸鸡,吃得肚子圆圆饱饱的。 可是和哥哥坐在一起,闻到水饺那香喷喷的味道,她又着实地饿了。 第84章 味鲜餐厅“别闹,乖。” 赵涟清午饭没怎么吃,一整天都在对接锐岳的人。他和几个实习小朋友开了好几个远程视频会,三个多小时的会议诉苦诉了两个半小时,几个小朋友到后面都打起瞌睡,他强撑着精神问了点有用的东西,在低血糖前结束了会议。 于是中午便去楼下的咖啡店简单吃了点。下午的时候,陈雨绒又来找他,带来下周要去北津出差的噩耗。 回到家,看到妹妹热腾腾的小脸,赵涟清才有种重返人间的感觉。 可惜下周又要出差。 该怎么和念念提起这件事呢? 他正出神,没注意饺子在蘸料里淹了许久,小姑娘冷不丁道:“哥,你把这饺子当谁了,想谋杀它?” 赵涟清反应过来,把可怜的饺子从蘸料里捞出来,吃掉。 “这么累吗?待会儿我给你按摩一下。” “今天怎么这么乖?” “偶尔我也发发孝心嘛。”她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主要是心疼哥哥。” 小姑娘开心的时候总是话很多。他这才发现她精神奕奕的眼睛,亮晶晶,像是一片澄澈干净的水域。 看来今天的实习比较顺利。 果然,他一开口询问,她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早上例会的事情。小姑娘说得眉飞色舞,一个小小的提议,竟然有机会拍摄成成片放到电视台播出,多了不起呀! 说不定,她就是一枚冉冉升起的收视率紫薇星! “哥哥哥哥,我的节目要是能过,下个月就在都市频道播放了,你一定要看哦,哥哥一定要看!” 赵涟清认真地点点头,表示会转发到工作群请律所的同事一起看。 不过,这幅活力十足的模样,比前几天大受打击的萎靡模样好多了。她开心,他便开心,哪怕他的工作和他的生活一团糟,看到她的瞬间一切苦恼又都烟消云散,他的妹妹是如此可爱而又珍贵的宝贝。 他的宝贝,小小的毛绒绒的宝贝,总是爱黏着他,离不开他的小猫。 他怎么舍得丢下她去出差?为什么工作总是要出差? 似乎察觉到莫名灼热的视线,正在扒拉水饺的沈念不好意思地放下筷子,含混不清道:“你怎么不吃了?再不吃我就吃完了。” 赵涟清把盘子往她那边推了推:“饿的话你先吃,我再去煮。” “我不饿,吃饱了。”她放下筷子,小脸有些严肃,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哥,你最近确实很忙,但就算再忙也要好好吃饭,这可是你告诉我的。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要让我担心,好不好?” 小时候他总是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她穿少了、没吃饱、骑车张嘴灌了风。现在操心的人变成了她,这小人儿皱着眉头,真有几分小大人的模样。 赵涟清只好拿起筷子,把剩下的水饺都塞进肚子里。小姑娘看着他吃完,这才放心。 吃完夜宵,小姑娘主动去洗了碗盘,收拾好桌子后,又让赵涟清仰面躺在沙发上,给他按摩一下脑袋。 哥哥一米八五的个子,躺在三人座的沙发上,依旧是大大长长的一只,像舒展开来的猫。 沈念搬了只小凳子坐在他的脑袋旁,开始给他按摩。 赵涟清的头发看起来很柔软,但是手指穿插进去的时候,还是能感受到略微的硬度。和女孩子又长又飘逸的发丝不同,男性的短发总是有些硬茬茬的,哥哥的发质已经算是很好,依旧和她的头发不一样。 她经常在洗头的时候揉搓头皮,发丝软绵绵,在指尖缠绕了一圈又一圈。但还是第一次抚摸他的发丝。有时候,头发亦是很隐私的部位,因为这里除了自己和理发师,几乎没有人触碰过。而在很多场景下,贸然触碰别人的脑袋是一种失礼的行为。 而她现在把手指伸进他茂密的棕发中,像是在抚摸他的脸颊一样亲密。 哥哥经常揉她的脑袋,把她的头顶揉得乱糟糟毛茸茸。而她终于有机会摸一摸他的脑袋,顺着发流轻轻抚摸,从额前抚摸到耳多,再装作不经地摸一摸他白皙的耳廓,那里的皮肤似乎很敏感,不一会儿便泛着微红,像是初熟的苹果。 好想吃一口。 亦或者指腹对着太阳穴微微发力,再慢慢摁上他的眉弓。他的眉弓长得恰到好处,不会很高显得过于深邃,让他的眉眼看起来很精致温润,又因为有些高度,而多了几分英俊。 摁着摁着,指尖便忍不住作乱,轻轻拨弄了一番眉毛后,又去数他的睫毛,数来数去没清楚,倒把他的呼吸节奏弄得紊乱,让他忍不住捉住她作乱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 “别闹,乖。” 这句话一出,沈念立刻变成了顺毛小猫,调皮的心思烟消云散。 她趴在哥哥的脑袋旁:“哥哥还累吗?” 赵涟清非常捧场地摇摇头。 “那就好。我在旁边看着你,你可以先睡一会儿。”她用力只手摸了摸哥哥脑袋,轻声道:“我就在你身边,哪儿都不去。” 于是那天晚上,赵涟清竟然真的在沙发上睡着了。沈念趴在他脸颊边,像是一只忠诚的小狗一样守了几分钟,也有些犯困。 半晌,她微微起身,试探着凑到他耳边,喊了声“哥哥”。 赵涟清没有回应。 他的呼吸均匀平缓,似乎陷入了香甜的睡眠。 小姑娘眨眨眼睛,目光缓缓往下,从眼睫到鼻梁,最后到唇峰。他的上唇因为经常微笑所以带着些上翘的弧度,看起来很好亲,只要俯下身一低头就能贴上去,触碰上那抹带着哥哥体温的柔软,令她着迷的日思夜想的柔软。 只要俯下身,只要再低一点点头,他们就能接吻了。 像三年前那个喝醉酒的18岁生日,他们做过的荒唐的、彼此都闭口不谈的事情一样。 可在最后,凑近的唇瓣突然又停了下来。沈念的心里突然萌生出一股巨大的罪恶感——赵涟清最近太累,睡着的样子都带着几分疲惫,他现在不适合接吻,只适合休息。而他如此信任她,真的在她身边睡着了。 他需要好好睡一觉。 他需要在妹妹身边,不设防地睡一觉。 第98章 那就暂时收起坏心眼儿,当个好妹妹吧。 …… 虽然赵涟清最近工作很忙,但是得知沈念在努力准备拍摄脚本的时候,还是主动提出可以帮忙。 小姑娘只是定了个选题——“申城人的酸甜苦辣”,脑海里也只是有个粗略的构思,等落实到书面上的时候,又是眉毛胡子一把抓,完全没有重心。赵涟清怀着严谨的态度帮她梳理了一下逻辑和线索,最后敲定了一个主题——“甜”。 甜,生活的甜。但不能落入俗套,去讲包饺子大团圆。 味蕾有时候是比大脑更精准的回忆载体,一段味道可以代表一段人生经历,在某年某月某日,正在经历人生转折点的你,比如正在参加校园招聘面试,中午午休的时候去吃了一家鸡蛋灌饼,后来披荆斩棘拿到offer后,再去吃那家灌饼总能回忆起当时紧张不安的心情。 她想通过探索申城的小店味道,来走进一段寻常申城人的回忆。 而这家能够呼应“甜”这一主题的小店叫味鲜餐厅,是赵涟清给予她的灵感。 “这个老板之前是你的客户,应该是做工程的大老板吧,”周末早上,沈念坐上了赵涟清的车,看着点评上的餐厅资料,有些疑惑:“怎么会转行做餐厅呐?” 车子缓缓发动,赵涟清平静道:“据我了解是生活所迫。不过具体情况,需要你来调查清楚。这也是今天我带你过去的目的之一。” 她原本是想问哥哥要来客户的联系方式,先通过电话采访把脚本搞定。可是赵涟清却觉得实地拜访一下更有效果。想着第二天是周末,沈念也没什么安排,便答应了下来。 于是一大清早,她便被赵涟清从床上拉了起来,打着哈欠坐上了车。 餐厅在另一个区,开车过去需要半个小时,一路上赵涟清把客户的大致情况和她介绍了一下。 情况其实很简单,一个做工程的小包工头在春节前卖掉了自家的房和车,给手底下的农民工发了工资,让他们高高兴兴回老家过年。自己和老婆用剩下的一点积蓄盘了一家小吃店,做做小本生意。 沈念听罢,心底有些感慨,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案例,有对比,有转折,也有足够令人唏嘘的结局。作为打响第一炮的脚本,再合适不过。 不一会儿,车子便来到了一处宁静的居民区。这附近有好几家小区,分别叫来春一村、二村、三村。这几个小区之中夹杂着社区食堂、菜市场、生煎店、熟食店和裁缝铺子,往来的大部分都是老年人,烟火气十足。 味鲜餐厅在来春一村附近的街道上,是个约莫二十多平的小店。正对着马路的玻璃大门窄小,朝里侧大敞着,透明门帘安静垂落在地。 地上摆着“欢迎光临”的红地毯,再朝上看,一块棕色的牌匾悬挂在门上,上面有鲜红的“味鲜餐厅”四个大字。 餐厅生意还不错,沈念刚一进去便看到了三四桌客人,几乎已经坐满了一半。老板娘坐在柜台前,用电脑给一个客人结账。后厨里传来噼里啪啦炒菜的声音,浓郁的味道四处飘散,闻起来还挺香。 听到来客的动静,老板娘头也不抬地说道:“欢迎光临,你们几位啊?” “两位。” 赵涟清开口。 听到声音,老板娘立刻抬起头,笑容旋即浮现在那张素面朝天的脸上。 “哎哟,赵律师,侬哪能一声勿响就来啦?来来,快坐,请坐。” 她手脚麻利地给结账的客户开完发票,立刻从柜台前出来,拿着清洁布利索地擦了擦最近的桌子,热络地招呼两人坐下:“勿好意思,店里有点忙,没啥好招待。要是晓得今朝你们过来,我早就帮你们定好包厢。” “不用了王阿姨,就是突然想尝一尝老金的手艺,一时兴起就来了,不想打扰您做生意。”他说罢,伸手拍了拍沈念的肩膀,介绍道:“这位就是我妹妹,念念。” 王阿姨方才一直忍不住打量她,听到赵涟清介绍,眼睛忽地亮了亮:“老听你哥哥讲起你,原来你就是念念呀,老灵老灵额,一看就是乖小囡。” 沈念乖乖喊了声“阿姨好”,有些害羞地往哥哥身边凑了凑,像只怕生的小猫。 寒暄了一会儿后,终于步入正题。在哥哥的引导下,沈念壮起胆子把自己此行的目的稍微交代了一番。结果一听说她是代表申城电视台来访,王阿姨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申城电视台?” 和蔼的语气荡然无存。 沈念一怔,连忙看向赵涟清。 “是这样的,她现在在电视台实习,目前在策划玩转申城的一期选题,我觉得您这里比较合适就推荐她来看看。” 赵涟清不着痕迹地侧身,将沈念稍稍护在身后,安抚般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王阿姨,只是一期美食节目,没有别的意思。” 第85章 人情正在嚼排骨的男人顿了顿,像是突…… “赵律师,当时我们老金的案子,是你帮我们争取到了人道赔偿,不然我们夫妻俩可能已经要去跳舒州河了。但是这个忙,我们实在是不好帮。” 王阿姨叹了口气:“老金一直在后厨没出来,其实也跟这个事情有关。” 味鲜餐厅早上卖早餐,中午做家常炒菜,晚上卖蘸酱炸串。勤勤恳恳的一天下来,挣得虽然不如之前做工程那么多,却是实打实的入账钱,每个月攒一攒基本可以满足小家庭的开支和女儿的大学生活费。 直到某一天,附近的某家小吃店火了,门前排了成百上千位食客,不少拿着手机、相机拍摄打卡,排上两三个小时只为吃上一口油 渍渍的炸猪排。 但一到晚上,食客散去、月黑风高的凌晨,总是有车子经过的声音。他们夜晚进货、卸货,虽然压低了动静,却还是吵到了老金。 老金在抛售了房产和车子后,整个人已经没睡过安稳觉,神经衰弱得厉害,他们动静不小,忍了一两个月后,便去找了街道居委会调解。 结果那家炸猪排店表面一团和气,晚上却依旧照吵不误,老金忍无可忍,选择了报警。 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但最直接的导火索,并非是那次报警,而是上个月申城电视台民生频道的调解节目来到老金这边询问线索。 他们的女儿知道这件事后,就在网上给节目组发了私信,电视台的人过来采访了老金后,又大张旗鼓地去炸猪排店取了景。小吃店老板看到主持人和黑黢黢的摄像头后吓得目瞪口呆,当天便关了门店,不再做生意。 关店关了一周,那期调解节目如约播出,却没有出现老金的素材,去问电视台后只是说不够有冲突,所以素材给毙掉了。 结果就在节目播出后的当晚上,味鲜餐厅关门,老金去丢厨余垃圾,回来的路上被人拽进弄堂里,被一群人套上蛇皮袋子,打了一顿。 “牙齿掉了两颗,要去医院补,内脏也有轻微破裂,那个脸上、后背啊全是外伤,到现在眼睛还肿着,看东西不利索,刚才听到你们来也勿敢出来见人。” 王阿姨说着说着,眼眶湿润了:“你说要当初不找电视台,老金也不至于被人打成那样,肯定是小吃店觉得我们故意搞他们生意。其实不是的呀,只是想和他们调解调解。现在好了,节目嘛没播出,老金人也吃了苦头,唉……到底要我们咋办,既然不播出干嘛来拍呢?这不是给我们惹麻烦嘛。” 没想到竟然还发生了这种事。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一时间沉默了起来。过了片刻,沈念突然开口:“真不好意思,王阿姨。没想到给你们带来这么大困扰。” 王阿姨叹了口气,擦了擦眼角:“没关系,不是你的错,我不是在怪你。只是最近不想再上镜头、惹是非。” 小姑娘虽然有些遗憾,却也无可奈何,闷闷地垂下脑袋。就在这时,赵涟清突然开口:“老金现在伤势怎么样?” “已经好多了,其实就是上个月发生的事情,除了眼睛之外,其余的皮外伤都没什么大碍。老金就是吓得不轻,好几天都不敢独自出门,唉,也是老实本分的人,没想到遇到这种事……” 赵涟清突然打开手机,往上面噼里啪啦打了一串手机号,然后递到王阿姨面前:“这个是我同事的联系方式,他很擅长处理人身伤害案件,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联系他。当然,直接联系我也可以,我的手机不会关机。” 王阿姨慌忙摇摇头:“赵律师,这怎么好意思呢?不用了,老金的伤势不重,这几日也在吃助眠药,已经能好好入睡了。其实我们也想清楚了,干生意还是和气生财,真是谢谢你,你有这份心意就好。” “不用客气,您可以留一下号码,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对不对?” 听到这话,王阿姨终于没再拒绝,用手机把号码记了下来。 两个人后面又在饭馆里吃了两碗面,解决掉午饭,然后才回去。 第99章 到了车上,赵涟清也没着急离开,而是打开外卖软件,点进送药一栏开始浏览,沈念坐在副驾驶,好奇地凑过去脑袋:“你在买什么呀?” “一些处理跌打损伤的药品。” “跌打损伤?”小姑娘的脑子转了转,反应过来:“你是要给老金送药?” “嗯。” 不一会儿,订单便下好了,附近的外卖员接了单,大概半个小时就能送到。赵涟清这才发动车子,往家里驶去。 太阳旺盛地洒下满地日光,道路两旁的梧桐树摇曳着树枝,让人有几分困倦。 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时间过得真快。 虽然这件事情泡了汤,但是万事开头难,怎么可能一开始就找到合适的餐厅呢?小姑娘躺在车座上,暗自给自己打气,今天下午回去再刷一刷点评软件好了,申城大大小小的餐厅不计其数,肯定能找到一个和“甜”有关的。 只是时间有些紧张,距离下个月的节目播出时间已经不足两周,拍摄和制作要一周,下周自己必须得拿出脚本的初稿。 好难啊,为什么上班这么难? 小脸皱得像吃了一根苦瓜。 赵涟清偶尔瞥了眼遮光板镜,便看到了眉头蹙成一团的小姑娘。小人儿的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不用说便是为脚本发愁。 于是他开口,宽慰道:“别担心,老金人很好说话,哥哥会再帮你争取一下。” “他们好像对镜头都ptsd了,还有回旋的余地吗?” 赵涟清勾起唇角:“万事都有可能。” 话音刚落,男人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带上蓝牙耳机,点击接听。 王阿姨的声音隐隐传来,似乎在不停地道谢。赵涟清耐心地听她说完,才温声道:“没关系,王阿姨,药你们就收下吧,只是举手之劳,也不贵,别客气。” “唉,早知道就不跟你们说那么多,让赵律你破费了,实在是对不住。” “其实也不是我,是念念心里过意不去。她虽然只是在台里实习,但也觉得台里的审核有些不够人性化。这包药你们就收下吧,就当是她的心意。” “这件事情原本和她也没关系,小姑娘还想来帮我们宣传来着,我们方才那么拒绝,现在一想真不好意思……” 两个人又说了些许你来我往的寒暄,最后王阿姨还是被说服了,把药收了下来。一通电话结束,沈念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看向他的眼神既懵懂又仿佛明白了什么。 到了晚上,两个人正在吃晚饭,老金的电话终于打了过来。赵涟清似乎早有预料,淡定地选择接听。 几分钟后,通话结束,男人放好手机,给沈念夹了一块排骨。 “老金答应你的拍摄请求了。” 小姑娘闻言猛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真的吗?” 男人笑着点点头:“嗯。是王阿姨劝动了他。” 虽然哥哥在车上安慰她,但她并不能完全寄希望于别人,一回到家就把自己关进卧室里,闷头找了一下午的线索。虽然也找到了几家还不错的小馆子,但是都没有老金家背后的故事动人。 遭遇了人生和事业的低谷期后,能够不被打倒,反而重振旗鼓,把小店经营得红红火火,是人生中先抑后扬的甜。 在这个经济不景气的时代,大家都需要一些普通人的鸡汤。这个故事如果能还原好,足以打动人心。 沈念顿时又来了干劲,嘎擦嘎擦地扒完饭,便趁着热乎劲慌忙去卧室写脚本。过了不到一分钟,她又突然从卧室里冲出来,找到还在细嚼慢咽的赵涟清,往哥哥脸上狠狠亲了一大口。 “啵”地一声十分响亮,正在嚼排骨的男人顿了顿,像是突然被人撸了一下的小兔。 “忘记说了,谢谢哥哥!” 说罢,小人儿又脚底抹油,急哄哄地跑回卧室。 …… 第二天赵涟清又带着沈念去了味鲜餐厅,老金和王阿姨特地抽出了下午三四点钟相对比较空余的时间,和她好好地聊了会儿天。 聊了两三个小时,小姑娘聊得口干舌燥,又有些意犹未尽。但素材积累得差不多了,她又加上两位老人的微信,到时候有需要补充的细节,他们还能在微信上交流。两位这次都十分支持,对小姑娘说了不知多少次谢谢、麻烦了,又说有需要他们帮忙的,一定不要客气。 “他们人都好好,本来我都以为要泡汤了,找了其他几个备选的餐厅。”回去的路上,小姑娘感慨道:“没想到一包药就让他们改变了想法。” 赵涟清道:“老金和王阿姨都是善良的人,但是性格又都有点固执,所以比起苦口婆心地请求,不如用更佳迂回的方式。” 他留下同事的手机号,假如后面再有冲突,至少能给两个人留条兜底的后路;又给老金买了跌打损伤的药,送去一份人情。 老金夫妻俩和大部分申城人的脾气一样,不喜欢欠人家人情,也不喜欢给别人惹麻烦。 所以他们后面想了想,决定还是答应沈念的拍摄请求。 有了当事人的第一手素材,小姑娘的脚本很快便完善得差不多了。周一到了电视台后,她把周末写完的初稿给小刘看了看,小刘觉得还不错,稍微提了点建议,让她又完善一版。 完善版的脚本在周三送到了节目负责人老陈手里。老陈看完后,惜字如金地丢下两个字。 “不错。” 脚本通过了。 小刘找到沈念,喜气洋洋地说周五就能去拍摄,这样子下周就能出来成片。 这即将成为由她亲自制作而成的,人生中第一个电视台节目成片。 小姑娘心底乐开了花。 到了下班时间,她神清气爽地收拾完工位,神清气爽地拿工牌打卡,神清气爽地拒绝了杜子逸请她喝咖啡的邀约。 “咖啡馆就在附近,你确定不去?我请客哦。” “下次吧,今天确实没有时间。” “是有事吗?” “对呀,不好意思啦。”小姑娘脸颊红扑扑,眼睛亮晶晶,像是一只等在家门口准备外出放风的小狗:“我着急回家。” 赵涟清给这份脚本帮了很大的忙,她必须得好好感谢他。 所以她得尽快回到家,给哥哥准备一份隆重的酬劳——这是全世界顶顶要紧的事了。 第86章 索吻高三毕业的时候我们不是也接吻了…… 7点钟,沈念发了条微信,问赵涟清什么时候回家。 他迅速回复:“已经下班了。饿了吗?” “饿了,等你回来呢。” “有什么想吃的,哥哥给你做。” “我做好啦~今天念念大厨上岗,等哥哥回来尝尝味道。有番茄炒蛋、可乐鸡翅,还有每人一拳头糙米饭。” “叮——”地一声脆响,电梯到了停车场,缓缓开门。男人的脸上浮现出些许温和的笑意,大步走了出去。 “怎么有这么厉害的宝宝?” 小姑娘回了一个小猫翘尾巴的表情包。 “总之,哥哥快回来吧。我还准备了别的惊喜呢。” 他心头发软,忍不住问惊喜到底是什么。可是小姑娘守口如瓶,就是不肯告诉他,非得等他回到家里亲眼看到才行。 于是他便怀揣着这份期待上了路。幸好今天路况尚可,半个多小时后就到了家。刚一打开家门,便听到一声响亮的“surprise!”穿着粉色草莓熊睡衣的小姑娘站在玄关处,双手捧着番茄形状的奶油蛋糕,小鸟一样冲到了他面前。 一身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整个人都染上了一层纤细的绒毛。他惊讶地看着蛋糕:“这是……?” “哥,我的脚本通过啦!这周去老金那边拍摄,顺利的话下下周就能上节目。”沈念语速快得像发射小钢珠:“这次多亏了哥哥!” 原来是这件事。 屋内飘来食物的香气,在夜幕低垂的时刻显得温馨十足。几盘她现学现烧的菜已经准备就绪。 小姑娘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夹起一只色泽鲜润的鸡翅,紧张得好似等待考试分数。他尝了一口,甜甜咸咸的味道刚刚好,炖得十分入味,竟然还不错。 “很好吃。” 沈念舒了口气:“太好了,不枉我做了俩小时。” “竟然要这么久?辛苦了。” “不辛苦,哥哥喜欢吃就好。”她托着小脸,笑得眼睛弯弯:“原来给喜欢的人做菜吃是这种感觉,怪不得每次哥哥看到我添米饭,都好像很高兴。” 赵涟清没多说,只是把盘子里的菜和米饭都吃得干干净净,番茄小蛋糕也吃了不少。这是他自打开始保持身材以来,吃得最多的一顿,连可乐鸡翅的汤汁都用来拌饭了。 小姑娘一时间不知道是他太捧场,还是自己真的有做菜天赋,一时间心头软绵绵,笑得嘴角咧到耳朵根。 总之,这是相当和睦的一个夜晚。 直到她提起导演希望赵涟清可以一起参与拍摄,从旁观者的视角讲一讲老金的故事时,男人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为难的神色。 第100章 “哥哥是不太方便出镜吗?” 赵涟清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这几日比较忙,你也在写脚本,所以有件事情一直没有跟你说。周四我要去北京出差一趟,时间比较长,大概要一周。” 沈念愣了愣:“一周?为什么那么久?” 锐岳的案子比较复杂,涉及到北津的央企,总归要费点力气。 这次去北津也是同张志峰一起去疏通关系,同时又要去锐锋总部一趟,做些面对面的沟通。除了他以外,陈雨绒和几个实习律师也一起跟着,组成了一个相当庞大的团队,足以看出张志峰对这个案子的重视程度。 另外,张志峰将这个案子视为一场考验,放了一半的权给他,让他主导牵头,压力可想而知。这也是他这些日子连续加班的罪魁祸首。 当然,这些都不好给小姑娘讲。 工作上的事情总归枯燥乏味,他不想让她接触太多负能量,只能简单地解释几句,希望能把人哄好。 可惜没能哄好。 小姑娘还萎靡成了一根暴晒后的小白菜,方才水灵灵的神色消失不见,整个人蔫巴巴地倒在沙发上,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好讨厌的工作……把哥哥还给我……” 赵涟清在她身侧坐下,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脸蛋。好一会儿,才开口:“抱歉念念,哥哥应该早点告诉你。如果实在不行,我中途可以从北津飞回来,需要哥哥出镜的地方,尽管提,没什么不方便的。” 只要她需要,他绝对可以做到那一步。 之前她刚上高一的时候,他去北津读书,第一学期的每个月他都会回来一趟,有时候是凌晨的火车,有时候是深夜的班次。只要到了,即使走路走回家,也得立刻见她一面。 他知道妹妹离不开他,哪怕只是短暂的分别,也足以让小人儿失去赖以生存的养料。而他又何尝不是呢?这几年差旅无数,但最多也就四五天,超过一周的,他都会尽量安排好工作,中途飞回来一趟。 小姑娘好一会儿都没吭声,脸蛋埋在抱枕里,蜷缩着身子,像一只小虾米。赵涟清喊了她几声,她才抬起头来,小脸红彤彤的,发鬓浸了细微的汗水,黏在耳畔。 “不要,那样哥哥会很辛苦。” “哥哥不辛苦。” 她撇撇嘴:“可我舍不得。” 工作可以压榨他,张志峰可以压榨他,但她是他的妹妹,是这世上唯一心疼他的人呀。 她是最看不得他辛苦的。 小姑娘慢吞吞从沙发上爬起来,爬到哥哥身边,双腿打开跨坐在男人身上,像是一只树袋熊。赵涟清习以为常地托起她的屁股,让她在自己怀里找一个舒服的姿势。 沈念将身体贴在他身上,俯下头,脸颊埋在他的颈窝处。 “哥哥去吧,没事。我总要长大的。你现在别动,让我充下电就好。” “好,我不动。” 他果然纹丝不动,只是伸手,时不时地抚摸过她的背脊,好似在安抚。沈念被他拍着背,心脏微微发颤,一想到不久后连续七天都不能这样和哥哥黏在一起,她就觉得很难过。 北津气候很干,夏天又很热,他的客户大部分又都是做工程的,最会酒桌上那一套,肯定免不了喝酒。 有没有人提醒他喝前先吃菜垫一垫呢?有没有人事后给他准备一杯蜂蜜水解解酒?万一伤到胃可怎么办,她只有这么一个哥哥呀。 她想到这里,方才的焦虑 不安都化为了疼惜,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哥哥漂亮的面庞,委屈巴巴地撇着嘴。赵涟清以为她还在生气,轻轻叹息:“念念,是哥哥不好……” 话未说完,便被一个轻轻的吻打断。小姑娘凑到他的泪痣上,轻轻亲了一口。身下的男人顿时止住了声音,像是骤然被摁下了静音键。 一吻完毕,两个人的呼吸声都有些粘稠。 她的声音很低,听起来还有些含含糊糊:“我没关系的,反正脚本也ok了,拍摄基本上是导演的工作。可是哥哥怎么这么忙的呀,怎么这么累的呀?” “忙完就能休息一阵子,不要担心。” 她又低下头,轻盈的吻一路向下,落在了他的鼻尖。哥哥的鼻子很好看,像是被细琢过的冰雕,吻上去也是冰冰凉凉的,鼻尖玲珑好亲,让人不舍得移开嘴唇。 “辛不辛苦,哥哥?” “不辛苦。”他微微抬起头,蹭了蹭小姑娘的鼻子:“有念念在,就不辛苦。” 小姑娘呜咽道“怎么会不辛苦好心疼呀”一边趁机凑到他的唇边,想要去亲一亲。但可惜没能得逞,呼吸刚刚喷洒在他的唇峰上,赵涟清便别过了头,让她的索吻落了空。 沈念不依不饶地又追上去,他这次直接捂住了嘴巴,让她亲上了手背。 两次索吻未果,小姑娘有些气恼。 “哥哥!” “不行。” “为什么不行?” 那双琥珀般的眸子温柔而湿润,像是含着一汪春水,像是能包容一切荒唐请求的母亲。但是偏偏不许接吻,哪怕只是亲一亲唇角缓解一下饥饿感,他都绝对不允许。 那是雷池,是红线。他作为年长者可以包容她所有的任性索求和贪婪,但是绝不可能违背他的规则,让他配合她肆无忌惮地犯错。 他不能对着她犯错,她是妹妹,是他亲手养大的宝宝,他们之间可以有家人间不计其数亲吻,但绝对不能有男女间丁点的私情。 她年纪尚小,控制不住很正常。他已经年长,必须要替她守住这个底线才行。 于是他说:“你已经长大,这种事情只能和男朋友做。” 可是她又说:“可是我就是想和哥哥做,怎么办?就算不是男女朋友,家人之间也能亲呀。高三毕业的时候我们不是也接吻了吗?我觉得很好,我很喜欢。” 赵涟清的瞳孔颤了颤,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慌乱的神色,在哥哥的眼中横冲直撞。 但那么慌乱很快便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厌恶。 方才还沸腾的血液慢慢凉了下来,沈念感到一丝不安,连忙直起身子:“我没有责怪哥哥的意思,那晚我喝了酒,可能是我记错了,哥哥怎么会对我做这种事……对不起哥哥,方才就当我胡说八道……” “抱歉。” 赵涟清冷不丁开口,一把伸出手,将她从自己身上举了起来,放到身侧的沙发上。沈念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径直朝洗手间走去,连忙道:“哥哥……” “我先洗个澡。”他没有转过身,声音依旧温柔,呼吸却略微紊乱:“等我出来,我们再谈这件事,好吗?” 沈念只好点点头。 赵涟清便走进了洗手间,“卡擦”一声反锁了大门,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哗啦啦的流水声。她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不安而又难过地等着哥哥出来。 坏事了。 早知道就不提起这件事情了。 那天都撒谎说自己断片了,今天又亲自把谎言戳破,哥哥一定会尴尬吧?从小到大,无论她想要什么,赵涟清都会答应。那天,也是自己主动去吻他,他估计受不住她的死缠烂打才回应。 好不容易把这件事情翻篇了,事到如今又被提起来…… 沈念想起哥哥方才眼中那抹毫不掩饰的厌恶神色,心中一阵刺痛。 其实也能理解,在他眼里,自己一直是乖乖听话的妹妹,何曾想到会做出这种越界的坏事?要是换成别的哥哥,说不定都被讨厌了。而赵涟清实在是太好,竟然可以包容她这么任性冒犯的举动。 怎么办…… 待会儿该怎么面对他? 她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忐忑地等着待会儿赵涟清出来,给她下最后的裁决书。 可没想到一个小时过去了,卫生间的水声还没有停。 第87章 回到正轨“我喜欢哥——” 赵涟清花了一个小时冲完澡,又花了五分钟洗手,用香皂、洗手液把手上的味道悉数洗掉后,才抬头看了镜子一眼。 镜子里的男人长着一张精致而漂亮的脸,冠冕堂皇、道貌岸然,对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妹妹动了情,怀揣着不可言说的肮脏的念头,在脑海里将她翻来覆去地吃干抹净。 简直恶心至极。 他的念念,是一抔干净无瑕的雪,绝对不能有任何肮脏的泥泞溅上去,也不许任何非分之情将她玷污,哪怕产生那个念头的人是他,也不行。 甚至更加不可饶恕。 自从那日他在玄关前失控一次后,他便时常如此告诫自己。一定要守住规则,不可越界。 可方才,她竟然主动提起这件事。她的眼神好似又回到了那个晚上,那么迷茫、天真,软绵绵的身体像是藤蔓一样缠着他不放,像一只误入歧途的羔羊。 更重要的是——她原来都记得。 那个吻,她一直都记得。 脑海轰然一响,巨大的羞耻感和罪恶感一起袭来。某个在脑海里的声音响如擂鼓——赵涟清,斯文败类的伪君子,衣冠枭獍之徒,你是如此恶心而又下流,竟对她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而她胆怯而又柔软地在心里记了那么多年,时至今日终于又提起来,将你剖开,赤裸裸地审判了。 第101章 可为什么,会兴奋? 他拧开凉水,冰冷的水从头到脚淋下来,冷得人颤栗不止。但却无法消解,无法消除,甚至无法缓和。最终在急促的水流声中洗完了澡,生平第一次,四面八方的墙壁见证了他的狼狈。 “吱呀”一声,卫生间的门终于打开了,里面却没有热腾腾的水雾。 浑身都是水汽的赵涟清从里面出来,发丝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水。沈念本来昏昏欲睡,见状一下子清醒,着急道:“怎么没有擦头发呀哥哥,小心感冒。” 那岂不是很好? 他也该受点惩罚了。 赵涟清看到她困倦的模样,低声道:“去你的房间说吧。” 小姑娘霎时间萎靡了起来,垂下脑袋,同样低低地应了一声。 …… 沈念的房间正朝南,大约十一二平,不算很大,却足以塞下一张单人小床,一个书桌兼顾梳妆台,和一个三开门的衣架。 这个小房间是光照最足的南卧,每一件家具都是赵涟清亲自挑选,颜色和款式都漂亮。 赵涟清拉开书桌的椅子,坐下。看到她呆呆地站在门前,叹了口气:“不是责备你,过来,坐下吧。” 沈念闻言,这才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小床和书桌挨着,她坐在床边,膝盖不可避免地撞上哥哥的腿。这个房间本就狭小,赵涟清一来显得更加局促,四处都挤挤的。 沈念正胡思乱想,便听到赵涟清开口,语气冷静而沉稳。 “你高考结束的那个晚上,的确是喝了酒,但是哥哥是清醒的,所以这件事情其实是哥哥没能做好引导,是我的错。在这里,和你道歉。” 沈念睁着晶晶亮的杏核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可是……是我先吻的哥哥……” “那是因为你喝醉了。”他颇为包容地笑了笑,仿佛只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喝醉的小孩子,总有些奇怪的举动,我不会责怪你。只是日后绝对不许喝那么多酒,除非是有我陪同。” 不是。 不是这样的。 现在的气氛也好,赵涟清的表现也好,话题的方向也好,都和她想象中的如此不同。她在方才等候他洗澡的一个多小时里,想过无数个应对方法,如果他生气,她就乖乖道 歉。如果他感到尴尬,她就默契地重新遗忘一遍。可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摆出一副年长者的模样,宽厚地包容了她犯下的过错。 她那么热烈的吻,被他视如鸿毛。 好一个刀枪不入软硬不吃的铁石心肠。 尴尬顿时化为星星点点的愤怒,沈念摇摇头,否认道:“我虽然喝醉了,但我还是清醒的。我想和哥哥接吻,即使是现在也还想。” 他微微蹙眉:“念念……” “所以那个吻,不是因为酒精,是因为喜欢。”小姑娘脸庞和眼神散发着炽热:“我喜欢哥——” “沈念。” 他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沉沉,笑意顷刻之间消散不见。 他几乎没有这样喊过她的名字,沈念触碰到他的眼神,浑身一颤,剩下的话统统咽回肚子里。 “你从小便跟哥哥在一起,身边接触到的异性不多,容易把崇拜和依恋误解为男女之情。等你以后成熟了,会遇到合适的同龄男生,那时候你会明白,这种雏鸟心态和真正的喜欢,是不同的。” 她难以置信道:“什么意思?那个吻,你觉得是一个妹妹在亲吻她的哥哥吗?你觉得那是兄妹之间该有的吻吗?” 赵涟清顿了顿:“不该有。所以,以后也不会有。” 话音落地,她瞪大了眼睛,剩下的话语悉数卡在喉咙里。 眼前逐渐一片模糊,大抵是浴室里的水汽飘到了这边来,让她有种溺水的窒息感。 男人的眼神又无可避免地柔和起来,缓缓抬起手,安抚般摸了摸她的脸颊:“念念,你只是太小,还没有遇到喜欢的人。即使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在社会层面上,我就是你的哥哥,这层关系我们无法像脱衣服一样轻易将它脱掉。” “那你为什么要回吻我呢……你……你为什么要那么用力地捏住我的腰?” 男人沉默了一下,皎白的月光在他的鼻梁上流转。 过了几秒,才开口:“那是一个判断失误。是我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也是我今天向你道歉的原因。”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 她想否认,想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击碎他冷静的外壳,可是该死的是赵涟清明明说的都对。他是她的哥哥,她不该喜欢他,她的喜欢或许会对他造成困扰,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好的工作,他们好不容易才有的安稳的生活。他们不该继续那个晚上的错。 她不该想要继续向他索吻,不该怀着那种旖旎的心思,一次次地挑战兄妹关系的底线。 正如他所说,那是个错误。 人都会犯错,完美如赵涟清也会犯错。所以他今天向她道歉了,告诉她,那种感情不是喜欢,只是依恋,像一只小鸟依恋第一眼看到的人类一样,她以后会找到一个年龄相仿的男朋友,和寻常人一样恋爱、结婚,不过那种被人非议的生活。 天呐,赵涟清,她怎么可能会爱上别人?她怎么会和别的男生结婚生子? 可是他不喜欢她呀,他只愿意当她的哥哥。 这真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小姑娘低下头,豆大的眼泪突然噼里啪啦地掉在腿上,洇湿了那层薄薄的棉质布料。赵涟清终于忍不住坐过来,将她抱在怀中,轻轻地说别哭,妹妹,不要哭,这不是她的错,这不是宝宝的错。 沈念揪着哥哥的衣服,狼狈地想要忍住哽咽,可哭泣的声音像是挣破鸽笼的小鸟,无法控制地冲了出来。她只好将眼泪擦在他胸膛,她的心在这个夜晚悄无声息地碎了。她现在没有力气把它一点一点拼凑起来,这需要时间,拼凑需要时间,等待它恢复得完好无损也需要时间。 她抱紧哥哥的身体,听到他杂乱而失序的心跳声,好像在他的身体里淹没了一样。 如果真的能淹没在他怀里就好了。 他们就不会分开了。 不管是兄妹,还是恋人,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 那天晚上,小姑娘哭到了很晚,在他怀里黏着,一动也不肯动。他哄了许久,最后小姑娘才把脸抬起来,肿着眼睛,哑着嗓子地喊着他:“哥哥。” 这一声哥哥像是方向盘,终于把脱轨的列车拐到了正确的轨道。他挤出一抹笑,温柔地应了一声。 也算是拨乱反正了吧。 他心想,虽然很痛苦,但至少不会再发生那个晚上失控的事。从此以后这只迷茫的小鸟便会认清楚自己的心意,不会再违背任何伦理道德,不用背负任何罪孽,安然无恙地活在世间。 至少也不会再对他产生任何幻想,这很好。她本来也不该对他产生任何幻想,她就应该像一个正常的女孩子一样活着。因为这个世界如此顽固不灵,对女性尤其苛刻,违背世俗要遭受无法想象的指责与辱骂,他不希望她遇到丁点。 罪孽深重的人,有他一个就够了。 在这段关系里苦苦溺水挣扎的人,有他一个就够了。 于是赵涟清出差的这一周,两个人像是故意要冷却什么似的,联系的时候寥寥,就连电话也只打了一两次,一次是飞机落地,他和她报平安。一次是节目组拍摄完毕,老金和他通话,和他客套寒暄。 沈念也同样投入在工作中。她这几日跟着导演出外勤,学着怎么操作复杂的摄像设备,吭哧吭哧地搬运灯光、维护拍摄现场秩序。拍完后,一旦有了空余时间,她便去帮唐森老师剪片子,现在她已经学会了电视台的剪辑软件,一天能剪好几条,偶尔还能帮民生频道剪一剪,视频框、字幕、姓名条一通操作,几分钟便搞定。 如此忙里忙外地过了一周,下个月第一期《玩转申城》开播了。 四十多分钟的节目,接近尾声的时候,演播室里的主持人突然道,这个节目已经播出很久了,台里也在想方设法地创新,最近来了几个实习生小朋友,他们自己独立撰写脚本,跟着导演组拍摄,完成了人生中的综艺首作。下面就请观众朋友们欣赏一下青涩成品,如果大家有意见,还请轻拍。 于是杜子逸的街采节目便率先播放了出来。他亲自出镜,拿着设计好的浮夸的logo话筒,来到申城潮人最多的文康路。他性格本就活泼,对着镜头也不怯场,一张嘴妙语连珠,和有梗的路人你来我往,搞笑效果十足。 街采节目后,是沈念的《申城人的酸甜苦辣之甜》。节目组的摄像机对准了一个居民区里的小餐馆,老板老金和老板娘一生因工程而发际,又因工程散尽万贯家财。人生大起大落后,他们站在丁零当啷烟火气十足的厨房之中,与背叛过他们的生活握手言和。 十分钟虽然短暂,但却将老板夫妻二人的人生际遇娓娓道来,尤其是节目的口播词写得极好,配合着导演朴实的镜头语言,整体看下来非常令人动容。 第102章 这两个视频同时上架了申城电视台的新媒体矩阵,在多个平台上同步发布。当天,杜子逸和沈念的视频点赞量均过2000,为近一个月内数据最好。 节目播出后的第二天,老金给沈念发来微信,上面是一张餐厅门口排队的照片,下面一句话是一段真挚的感谢。 沈念把那张照片联同节目的视频链接转发给了赵涟清。 刚发送成功,便听到杜子逸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沈同学,这次咱们出师大捷,下班后要不要来杯咖啡?” 俊俏的少年从旁边的工位探过头来,笑得像只毛茸茸的大狗:“先说好,我请客。这次脚本你也出了把力,咱不能做忘本的人,给我个机会呗。” 沈念笑了笑:“好啊。去哪儿?” “我看好了一家咖啡厅,离电视台就400米,他们家的甜点可好吃了,你们女生应该都喜欢。”说着,他把店铺链接发给沈念:“你看看行不行,不行我再找找。” “这家就不错,你咋找到的?” “嘿嘿,有眼缘罢了。” 两个人你一 言我一语地聊着,无人察觉的角落,小姑娘的手机亮了亮,有新的微信消息发来。 赵涟清:「节目我看了直播,也和几个同事分享了,大家都称赞有加。恭喜你念念,这是你职场生涯的第一个小成果,哥哥相信你肯定会越来越出色」 赵涟清:「对了,哥哥返程的飞机改签了,今天下午就落地。小制片人,晚上想吃什么?」 第88章 对峙“哥哥难道不满意?”…… 飞机缓缓降落在申城机场。 盛夏的夜晚总是姗姗来迟,下午五点多,白昼依旧,日光晴朗,廊桥外一片明亮通透。 赵涟清和陈雨绒走在最前面,张志峰走在后,三个人一同下了飞机。走在廊桥的时候,张志峰开口:“晚上你俩有没有空,喊上实习小朋友一起吃个晚饭。这几天在北津连轴转,都累得不轻,先吃顿好的犒劳一下大家。” 陈雨绒迅速打开点评软件翻了翻:“这附近有个商场,我看里头有个本帮菜还不错,要不我先订个包厢?” 女人妆容精致的脸上未见丝毫倦怠,神采奕奕地看向张志峰。后者随性地点点头:“你来安排就好。” 说罢,他看了眼走在前方一身黑色西装、步履匆匆的男人:“涟清呢?你是回家还是跟我们一起吃饭?” 赵涟清温声拒绝。 “妹妹一个人呆着,我不放心。” 张志峰就知道他这个德行,每次出差回来浑身上下都大写着“立刻回家”,除非是有十万火急的任务,不然肯定留不住人的。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冲他摆摆手。 穿过廊桥,再走过一条漫长的抵达长廊,才到出口。赵涟清熟练地找到车库,在电梯内便打开了手机。 登机前他给小姑娘发了两条消息。 「节目我看了直播,也和几个同事分享了,大家都称赞有加。恭喜你念念,这是你职场生涯的第一个小成果,哥哥相信你肯定会越来越出色」 「对了,哥哥返程的飞机改签了,今天下午就落地。小制片人,晚上想吃什么?」 小姑娘果然已经回复了。 「晚上我和同事去聚餐了,哥哥不用等我,先吃晚饭吧。出差辛苦了。」 「小猫比心.jpg」 同事? 电梯门“叮”地到了底下停车层,玻璃门缓缓朝两侧打开,男人看着手机,表情晦暗不明,随着人群从电梯中走出。 哪位的同事? 有这么重要的同事? 赵涟清怀揣着这几个问题回家,坐在客厅里,像是扎根在沙发上的树。窗外的阳光从金黄色变成了暗淡的灰蓝,最终被夜色吞噬殆尽,清冷的月光洒下薄薄一层银辉。 七点钟,她还没有回来。 …… 杜子逸找的餐厅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是一串法语,坐落在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树中,让人分不清是在国内还是国外。 申城很多店铺非常小资,门头极尽简约,几乎没有招牌,若不是有大大的橱窗可以一窥店内,根本不知道这家小店是干什么的。这家咖啡店也是如此,小众而低调,掩藏在繁茂的梧桐树枝叶后,路过才能闻到咖啡特有的苦涩香气。 沈念和杜子逸下班后,一前一后地离开,在店里见面。到了地方,杜子逸已经找好位置,百无聊赖地翻着手写菜单。 少年样貌俊秀,唇红齿白,穿着一件招摇的浅粉色t恤,在颇有腔调的小店里也是惹眼得紧。 看到她来,杜子逸眼睛一亮,将菜单递给她:“想喝什么?” 她坐下,没有翻菜单,直接开口:“我只要一杯美式就好。” “你可别给我省钱,这家店的拿铁很不错,推荐你尝尝。” 沈念摇摇头:“不是省钱,我喝不了牛奶,所以美式就好。” “那行吧。” 于是上了一杯冰美式,一杯抹茶拿铁,还有两份搭配着蘸酱的司康蛋糕。杜子逸把奶油放到了自己面前,将巧克力酱放到了沈念那边,小姑娘低声说了句谢谢。 “谢什么,本来就是我请客,照顾好你是应该的。”说到这里,他突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毛茸茸的脑袋凑了过来:“我今天打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咱俩的处女作在网上热度还行,领导很满意,哦,这里的领导是老陈的领导,不知道是什么级别,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留用?” 杜子逸一心想留下来,各路消息都打听得十分周到。沈念还在摇摆不定,对留用也不是那么渴望。她摇摇头:“台内编制很少,估计难。” “台里不是有很多申大的人嘛,你那些学长学姐没有给你透过风声?” “之前很容易留下来,现在也说不定了,现在经济不景气,到处都在降本增效。”沈念举起咖啡,喝了一口:“杜子逸,你请我吃饭就是为了套我话?那可真破费了,就算没这杯咖啡,你问我,我也会告诉你的。” 少年蓦地红了脸,连忙摆摆手:“你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今天是真的想请你喝咖啡,街采的脚本你不也给了我很多主意嘛,真的没别的想法,啊,没有套话的想法,别的还是有的……” 后面的话说得很轻,几乎淹没在了咖啡厅嘈杂的背景音中。小姑娘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有听到,杜子逸说罢飞速瞥了她一眼,只见她面色如常地吸着咖啡,唇上那层莹润的唇蜜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块清甜的蜜瓜。 算了,场合不太合适。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呢。 …… 咖啡店的司康果然是招牌,甜而不腻,非常好吃。两个人把一整盘都吃得干净,又说了些学校、考研的事情,吃到晚上七点多才结束。 杜子逸不打算考研了,传媒这个行业重在实练,不打算走学术道路的话,其实越早开始积累经验越好。沈念也没有考研的需求,她想先工作几年积累下经验,等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再选择进修学历也不迟。 申大的新闻学是国内第一,有了这个金字招牌,日后考研也好,出国也好,她可选择的道路又多又宽敞,总归是不着急的。 两个人在一号线地铁站分别。 回去的路程约莫要四十多分钟,外面已经华灯初上,橙黄色的夕阳被黑夜逐渐吞噬殆尽,浓稠的夜幕被城市霓虹映照成灰蓝色。 她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没有消息提示。 五点多的时候,赵涟清似乎是刚刚下飞机,看到她和同事去聚餐的消息后,回了一句简短的“好的。早点回家。”然后再也没有发来消息。 在外出差一周,估计他也很累,可能在家里休息。 不然以他的性格,到了七点多,肯定要给她打电话了。 但是手机一直都很安静,屏幕漆黑,通知栏空空如也。她虽然努力告诉自己,一定要恪守兄妹的尺度不要让他困扰,努力把注意力放在杜子逸身上,但心头还是一阵钝痛。 早知道那天就不挑明那个吻,她至少还能沉溺在假象之中,做一个过于依赖兄长的妹妹。偶尔对他撒个娇,还能讨上几个“尺度以内”吻,缓解一下她对他的饥饿感。 可她在错误的时机下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哥哥又能怎么办呢?他只能把一切都调回正轨。 她不能再让哥哥困扰了,他总是纵容自己,屈从自己,那个吻说不定也是他心头的一根刺,自己绝不能让他再受伤。 所以,适应吧沈念。 适应这种“正常”的兄妹关系,不用密集地发消息,不用脑海里无时无刻装满了哥哥,不用那么迫切地想要从咖啡厅离开回到他身边,哪怕是陪着舟车劳顿的他在床上休憩……她需要当一个正常的妹妹,让哥哥放心。 让赵涟清放心。 别的都不重要,她的难过、心碎都不重要。哥哥才是最重要的,她不能让哥哥为了她为难。 第103章 到了家门口,上午送达的快递已经消失不见,应该是被哥哥收进屋内。沈念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阵浓稠的黑暗。 客厅没有开灯,静悄悄的,像是赵涟清出差时的夜晚一样。 她熟练地摸索到玄关处的开关,正要打开时,突然听到沙发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回来了。” 小姑娘吓得一哆嗦,“啪”地打开灯光,便看到赵涟清坐在沙发上,身上的衬衣和西裤还没有换掉,公文包丢在脚旁。 “哥……你怎么不开灯?”她的心脏还在扑通扑通狂跳:“刚才吓了我一跳。” 赵涟清的眉眼松动了几分,唇角挂着熟悉的、温柔的笑意,对她道了声“抱歉”。 语气还算正常,没有生气。 小姑娘暗暗松了口气,换好拖鞋,啪嗒啪嗒往自己的房间走:“你是刚到家吗?衣服也没有换,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我来做饭。” “你要去哪儿?” “卧室,我去换下衣服……” 客厅的灯光是暖黄色,照在男人脸上,给那清隽漂亮的眉眼染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赵涟清突然站起身,朝她走了过来。他个头高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时候,实则有一种很奇怪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让她下意识停下脚步,往后退了退,后背冷不丁贴到了客厅的白墙。 赵涟清在她面前站定,温声道:“你在微 信说和同事聚餐,那个同事,是谁?” “是一个实习生,跟我一起进来的。” “实习生?是男生吗?” “对。” 好奇怪。 哥哥的神色好奇怪。 明明是和寻常一样沉稳的语气和神情,但为什么心脏跳的如此之快?她脸颊发烫,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更不敢从他面前逃开。 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 小姑娘垂下眸光,看向地面,轻声道:“哥哥为什么要问这个?” “你第一次和同龄男孩子出去吃饭,哥哥总要担心。” “可这不是你希望的么?” 赵涟清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一瞬,重复了一遍:“我希望的?” 沈念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和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对视。自己小小的身影像是海浪中的一艘小船,看起来孤立无依,可怜极了。 距离好近。 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温热的吐息混搅成一团,让两个人之间狭小的缝隙也生出湿润的触角,互相试探着、触碰着,将空气搅动出黏腻的声响。 不知是谁的心跳急促如擂鼓。小姑娘迎着他的视线,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稳定。 “是你说要我多和同龄男生相处,日后会明白什么是喜欢和依赖。所以我和别人吃饭、约会、试着对同龄人敞开心扉,当一个听话的、正常的妹妹。” 赵涟清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垂下眸光,眼波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小人儿,仿佛在看一只刚长出绒毛的雏鸟。 “哥哥难道不满意?” 而她仰起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是一只倔强的小牛。 第89章 宽恕“你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哥哥”…… 赵涟清看了她几秒,缓缓道:“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念念。” “那哥哥是什么意思?” “我可能太累了……抱歉。这件事情,我们明天再谈吧。” “哥,是你亲口说想要我过正常的生活,可是我这么做了,你看起来又这么……寂寞……”她的声音发出细微的颤抖:“我不明白,我看不透你。” 她一直看不透他。他如果想要隐瞒的心意,旁人就算绞尽脑汁也猜不出半分。小时候叶琦姐姐说他心思太深,尚且年幼的她不能理解。 现在她依稀理解了,代价却是一颗破碎的心。 赵涟清闻言,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她的脸颊。 她的脸颊上有一层纤细的绒毛,在淡黄色的灯光下,像是一只毛茸茸的猫仔。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却还没抬起来就放弃,他的妹妹啊…… 这么可爱,这么乖的小人儿。他亲自将她抚养长大,笨拙地给她扎丑丑的小辫,牵着她的小手第一天去幼儿园,见证她拿下仰卧起坐第一名、古诗词第一名……他把她从小小一只养得亭亭玉立,她的喜怒哀乐填满了他枯燥无味的人生。 他怎么能玷污她?他怎么能对自己养大的妹妹产生越界的感情呢? 可是该怎么和她讲? 她眼中的痛苦几乎要把他灼伤了。 “念念,哥哥其实……”法庭上侃侃而谈的赵律师,此时正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也不知道。” 沈念愣了愣,看着他垂下眸光,像是一只被雨淋湿的大狗。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无措的一面。她慌了神,心脏却激烈地跳动起来。 “那哥哥希望我和别人恋爱么?” 赵涟清沉默不语。 “还有结婚呢?哥哥可以接受我会穿上白色的婚纱,和别人步入婚礼殿堂,发誓和他做一对恩爱夫妻吗?” 闻言,他的眸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悉数落入她的眼底。 她继续道:“从此以后,我会和那个男人一生一世一双人,而你只是我的哥哥而已。我的人生中不仅仅只有你了,往后余生要他来与我陪伴。他会是我最重要的人,在我的病危通知书上签字,在我死后和我埋在一起。我甚至可能会生一个我和他的孩子,这个孩子跟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长得像我也像他……” “够了。”赵涟清突然打断她的话,身子往前凑了一步,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头顶:“不要说了……” 男人的声音像是摔碎了一地的瓷器:“不要再说了,念念。” 他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用力抵在自己胸前。小姑娘惊讶地抬起头,看到一幅此生难忘的悲伤的神色。 “哥哥?” 下一秒,他似乎又清醒了过来,琥珀色瞳孔颤了颤。 眸中一闪而过的偏执仿佛只是错觉。 急促的呼吸慢慢平静,他闭上眼睛,又睁开,眸中已经恢复了往常般的沉稳淡然。但是少女纤细的手腕依旧被他攥在手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过她皓白柔软的肌肤,像是一句暧昧的低语。 “怎么变瘦了?” 他的手掌很大,像牢笼一样轻易便困住了她纤细的小手。 话题转变得太快,沈念愣了愣:“什么?”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手腕处,痒痒的,让她的心尖儿跟着颤了颤。沈念感到缺氧似的眩晕,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又听到他开口:“我出差的这一周,你没有照顾好自己,对不对?” “我没有瘦,可能最近拍摄比较忙,有点累。” 她昨天起来刚上了称,实际上也只轻了一斤多。 但是赵涟清看得分明,她的手腕又纤细了一点,小脸又窄了一点,事关妹妹,他都敏锐得很,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男人高大的身子紧贴着她站着,将她夹在冷冰冰的白墙中间,毫无退路。她一边感到眩晕,一边又有些沉醉,青柠的香气充斥着她的鼻尖,她双腿发软,呼吸急促,忍不住想要像之前那样扑进他怀里,又觉得他此时好像有些奇怪,不知道是心情好还是心情坏。 她试着抽出自己的手腕,这个举动反而让他攥得更紧,拇指顺着掌心向上探去,拨开了她蜷成拳头的手掌。两人很快便十指交叉,指隙之间慢吞吞地摩擦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诡异的温热从指尖开始蔓延。 “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 “杜子逸。” “名字有些陌生。” “是其他学校的学生,我也是因为实习才认识他。他人很好,哥哥,不用担心。” 手掌骤然被捏得更紧,痛得她几乎要皱起眉头。 “他性格也很热情,所以我们现在是朋友。”小姑娘吸了口气,继续道:“工作上也是搭档,这次他请我吃饭,是因为前几天我们一起讨论街采的脚本,我给他出了很多主意,痛……” 赵涟清这才略微卸下些力气,侧过脸,一根根亲吻她被夹红的手指。沈念的喘息声有些紊乱:“我们现在都在一个节目组,只是互相帮助罢了,因为他想留下来。我们真的没什么……哥,好痒……” 最后一个吻落在她的掌心,里面有刚涂过的甜杏仁护手霜的味道。赵涟清把脸从她手中拔出来,温润的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她小小的影子,像是被雨水淋过般湿润。 她脸庞发热,唇瓣轻轻张开,似乎有些缺氧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那饱满的唇像是光泽莹润的樱桃,让人想要尝一尝,是不是酸甜多汁的味道。 “这也是哥哥的判断失误吗?”她看着自己的手指。 赵涟清笑了笑:“小时候你写作业写累了,哥哥经常帮你吹一吹小手,现在都 忘记了吗?” 第104章 “但是哥哥不会一根一根地亲上去。” 她的问询咄咄逼人,赵涟清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许,目光落在她晶莹的指尖上,浓郁的渴求一闪而过,又迅速被掩藏起来。少女睁着玻璃珠一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所以,哥哥为什么要这样亲我?” 铁石心肠地拒绝她的人是他,坚定地维护兄妹关系的人是他,可是一步步跨越红线、眼神晦暗不明的人也是他。 凭什么她要任凭他的摆布?凭什么他说不,她就要打住,他越界,她就要忍耐呢? 少女的视线如同拷问般追随着,赵涟清的眸子从混沌到粘稠又到清醒,终于向后迈了一步,身子从她面前挪开,充沛的空气再次涌了进来。 “抱歉,念念。”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句道歉了。 与此同时,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远了几分。沈念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迅速从两人之间远去,眼疾手快地扯住了他的衣袖,清脆地喊道:“赵涟清!” 男人错愕地抬起头,眸中的自我厌恶还未来得及消散。她紧紧地拽住他,像是死死扯住一只风筝:“哥,你不要道歉。” 他蹙紧眉头,只是沉默。 方才又没忍住对她做了过分的事,这么肮脏而又下流地亲吻了她的手指。如果不道歉的话,还要怎么做?难道要剖开他的胸膛,把那颗跳动的心脏捏碎吗? 或许是个好办法,捏碎的话,他便不会因这份心动而痛苦了。 “兄妹之间,是可以亲吻手指的。”沈念缓慢而清晰地咬字:“我不是要责备哥哥,哥哥没有做错什么。手指是没有问题,不是吗?甚至不是脸颊,也不是嘴唇。我只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他沙哑道。 “我们的底线,可不可以,再宽容一些?” 琥珀色的瞳孔颤了颤。 “念念想宽容到什么地步?” “我们本来就相依为命,一起长大,你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哥哥,也是妈妈。而我们也没有血缘关系,算不上亲兄妹。所以哥哥,我们是不是可以比寻常兄妹更亲密一些?” 她伸出手,轻轻地抱住哥哥的胸膛,将脸颊贴在他的脖颈处,像一只温顺的小鸟:“毕竟这个世上,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我们的世界,比寻常人要小很多,狭窄很多,狭窄到必须要拥抱在一起,才能好好地存活。” 所以不要再忍耐,不要再苛责,不要太在意世俗的眼光,和道德的条条框框。 我们本就是相濡以沫又毫无血缘的亲人。 我们本就是只有彼此才能活下来的兄妹。 我不想再看到你因为压抑着亲近的欲望,一次又一次地厌恶自己。我也不想和你保持着正常的关系,恪守着安全的距离。 我们早就不正常了。 从我亲吻你的那天起,从你回吻我的那天起。 从我们相遇,而你选择成为我的哥哥那天起。 赵涟清道:“要有安全区。” “家里,和你的车里。” “也要有底线。” “不做伤害你我的事。” 赵涟清伸手,抚摸着她的后脑勺:“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活着。所以有些事情,哥哥绝对不会做。你也要遵守,好吗?哪怕再痛苦。” 沈念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么,接吻可以吗?”她瓮声瓮气地在他耳朵根旁说:“接吻不会伤害到我。” 男人沉默了片刻,许久,他微微垂下脑袋,鼻尖抵上了她的鼻尖。 “既然要宽容,那么,就先从接吻开始。” …… 第二天,阳光和煦,盛夏的暑气把知了蒸得惨叫不止。 杜子逸早早来到工位,给沈念带了杯咖啡。结果一向早到的小姑娘没来。 等到8:59分,离上班还有一分钟的时候,沈念才压着点赶到。 “咖啡是哪里来的?” 少年清了清嗓子:“我买的,双人套餐比较便宜,送你一杯。” “谢谢你啦!” 她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笑吟吟地同他道谢。少年脸庞微热,忍不住又瞄了她一眼,那双漂亮眼睛今天神采飞扬,好似浸了水似的,比平常还要水灵。 “你嘴巴怎么了?”他看到她唇角泛着红肿:“是破皮了吗?” 她愣了一下,立刻背过身去,噼里啪啦地打开电脑。 “最近吃得有点辣,上火了。” “这样啊,我这里有西瓜霜,你要不要喷一点?” “谢谢,不用了。” 献殷勤失败,可她又端起自己送的冰美式喝了几大口,少年的心情再次多云转晴。 他乐呵呵地转过身,打开电脑,开始写下一期街采脚本。 上午的时间过去得很快,不一会儿便到中午。申城的公司没有午休的习惯,电视台还算是人性化,中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吃完午饭还可以稍微眯一会儿。 今天食堂有尚能入口的咖喱牛肉汤,沈念和杜子逸选择吃食堂。 电视台的食堂有一栋专门的小楼,就在入口大门左手边,和他们都市频道大楼遥遥相望。小楼有两层,一楼是员工自选餐厅,二楼是小包厢,一般用来商务接待。 咖喱牛肉汤的队伍很长,俩人一前一后地排着,杜子逸好几次想搭话,又因为周围叮叮当当的声音太过嘈杂而作罢。 沈念一边拿着餐盘,一边在专注地回微信消息。 念念:哥哥~今天还要加班吗? 哥哥:嗯,可能会回来晚点。要不要在附近先吃个晚饭? 念念:好呀,附近有家奥灶面还不错,我一直想去打卡。 哥哥:好,那五点半,我来接你。 念念:味道也很清淡,正好,不会刺激到嘴角的伤口。 那边,对方正在输入消息的提示显示了许久,才发来新的回复。 哥哥:抱歉,唇角还痛吗?今早才发现,应该给你抹点药。 念念:不痛啦,也不是哥哥的错,其实是我缠着哥哥不放,有些停不下来…… 哥哥:昨天我也应该当可而止。 念念:哥哥别担心啦,真的,一点也不痛。 念念:小猫摇头.jpg 哥哥:摸摸.jpg 队伍排了约莫十分钟,终于排到了头。两个人打好饭,端着餐盘找了处座位坐下。沈念脸蛋红红地收回手机,拿起勺子喝了口汤。 杜子逸开口:“对了沈念,你下班着急回去吗?咱们要不要去吃个晚饭,顺便一起讨论下期的脚本?” 沈念摇摇头:“我刚和我哥约好吃晚饭,要么明天?” 少年“哦”了一声:“你刚在和你哥聊天啊。” “对呀。” 他松了口气:“那就好。” 方才排队的时候,他扭过头,本想问她今早的咖啡怎么样,却见她眼睛明亮,唇角含笑,心头好似有小鹿在撞。 结果是她哥哥。 幸好幸好。 是哥哥,总比是别的男生强。 少年正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对面突然落下了一个餐盘,咣当一声。俩人抬起头,看到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女人落座。 那女人素面朝天,扎着马尾,穿着衬衫牛仔裤,打扮十分随意。她刚一坐下,便对沈念开口:“沈同学,咱们又见面了。还记得我吗?” 沈念看着她,只觉得有几分眼熟。想了想,眼睛一亮。 “李老师!” 民生频道的资深记者,李雁。 是实习生面试时,那位亲 切近人的面试官。 也是老金口中那个来拍了素材却没有播出的失约记者。 第90章 调查记者“哥哥怎么这么喜欢我呀?”…… 李雁明显是来找她的。 加了她的微信后,李雁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饭,端着餐盘走人。到了下午的时候,她喊小姑娘出来喝咖啡。 沈念下午出外勤,在cbd附近拍摄,只好和她说了声抱歉。李雁迅速回复道:没关系,不着急。你晚上有空的话,咱们晚上再说。就是关于你做的那期味鲜餐厅的节目,我觉得不错,想跟你多聊一聊。 沈念:好的,晚饭后我有时间的。 李雁:那到时候我戳你。 沈念:收到.jpg 下午的拍摄还算顺利,拍完后刚好是五点半。她把当下的定位发给赵涟清,不一会儿便看到了熟悉的suv开了过来。 哥哥来接她了。 小姑娘赶紧和老师们告别,转身像小鸟一样朝停泊在路边的车子跑去。杜子逸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突然喊住她:“沈念!” 少女脚步一顿,扭回头。 “别忘了,明天一起吃饭!” “知道啦!” 她胡乱挥挥手,便头也不回地跑开。 杜子逸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那甩动的、浓密的乌发似乎也飘进了他的心里,逗得心脏砰砰直跳。一旁的刘导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上了?” 第105章 “啊?” “看上了就赶紧追啊。小姑娘那么漂亮,对手只多不少的。” 少年的脸颊立刻烫了起来,绯红蔓延到耳朵尖儿:“很、很明显吗?” 刘导慈爱地点点头:“除了你俩当事人,在场长着两只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少年立刻发出了小狗一样的呜咽。刘导见状也不再逗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说着“年轻真好”,一边走开。杜子逸原地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将脸上的潮热逼退。 追肯定要追的。 只是问题并不在于那些“情敌”——沈念同学有个各方面都很优秀、堪称六边形战士的哥哥,她本人又是个疯狂的兄控。 毕竟也没有谁会十分钟就打开手机和哥哥聊天,也不会对着哥哥的微信头像傻乐。她眼里除了她哥还是她哥,自己怎么才能稍微多一点存在感呢? 杜子逸挠了挠脑袋,把发顶挠得毛茸茸也没有丁点头绪。 …… 沈念想吃的奥灶面就藏在cbd附近的小巷子里。 在遮天蔽日的钢铁丛林中,偶尔会有几家宝藏小店躲在老旧弄堂,像是电影里的彩蛋。 车子从川流不息的大马路拐进僻静的小巷,在路口停下,耐心地等着漫长的红灯。 “哥哥今天忙不忙?” 等候的间隙,副驾驶座上的小姑娘开口。 “忙,今晚可能要加班。到家估计得九点多。” 沈念闻言扭过头,委屈地撇撇嘴:“怎么回事呀?是不是张志峰压榨你,你给我们电视台写封投诉信,我去帮你曝光他。” 驾驶座上的男人温声道:“忙完这个案子,哥哥就休几天年假。到时候带你去出玩,怎么样?” “去哪里呀?” “你来定。国内玩腻了,可以看看附近的国家。” “哇塞,出国游?哥你发财啦?” 赵涟清矜持地勾起唇角:“不然这么辛苦,哥哥哪儿来的动力呢?别担心,一切顺利的话,下个月就能结束了。” 他们出去玩了很多次,沈念刚来申城读大学的时候,两个人就一起去了迪士尼。她在里面买了一只米老鼠的发箍,本来只是试戴,但她头顶鼠耳的模样看起来太过可爱,赵涟清爽快地付了款。 那时候赵涟清也刚到律所,还只是实习律师,工资不高,案子也少。那个小发箍竟然要三位数,沈念肉疼极了,有些后悔把它拿起来。 赵涟清看着她失落,亲手把米老鼠耳朵带到她脑袋上。 “一个发箍,哥哥还是负担得起的。念念只要开心,这笔钱就花得值。” 后来他打了几个还不错的小案子,逐渐在行业站稳脚跟,有了稳定的案源,得闲便带她去周围自由行。申城附近有很多山山水水,他们周六一早开车过去,找个风景秀丽的山,爬一天后在当地过夜,吃吃农家乐,第二天再不急不忙地回来。 但是从来没有出过远门。 沈念兴奋地打开手机地图,看了眼附近的小国家。申城的国际航班很多,去日本、韩国或者东南亚都很方便。选择太多就容易眼花缭乱,小姑娘苦恼道:“哥哥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我都行,地方无所谓,关键是一起去的人。” 沈念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身侧俊朗的男人,心头软成一滩糖水。 “哥哥怎么这么喜欢我呀?” 绿灯了。 车子重新启动,周围的景色在车窗外迅速后退。赵涟清染着笑意的眉眼在金色的夕阳中生动起来。 “嗯。就是这么喜欢你。” “那就公平啦,因为我也好喜欢哥哥。” 在她的注视下,他的脸颊染上一层不太明显的薄粉,从面颊一直染上了耳朵根。沈念觉得新奇,目不转睛地盯着,直到男人空出一只手,轻轻掰回她的脸,那滚烫的、饱含爱意的视线才放过了他。 好可爱。 会脸红的哥哥好可爱。 越来越坦率的哥哥也好可爱。 想亲他,想现在就挣脱安全带的束缚,像昨天晚上那样坐在他的腿上,搂着他的脖子,将他的呼吸悉数吞噬殆尽,在客厅那张小小的沙发上融化成稀软的糖浆。 那时候的哥哥眼睛像小鹿一样湿润,含着真切的爱意注视着她,哪怕在最激烈的缠吻中,那琥珀一样温柔的瞳孔里都有她小小的影子。 他不舍得闭上眼睛,要将她的一举一动、呼吸频次都记录下来,视如珍宝。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哥哥对她的爱,正如她对他一样纯粹。 他们都是彼此最爱最爱的人。 …… 吃完奥灶面后,赵涟清把沈念送到了附近的地铁站,自己回到律所继续加班。 小姑娘在下车前犹豫着要不要亲他,但地铁站附近人太多,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大庭广众之下和哥哥接吻。于是她暂且把这个计划推迟到了晚上,等哥哥加完班回来,她要像昨天那样捧着他的脸,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把他啄一通,唇峰和唇角都不放过。 对此毫不知晓的赵涟清和妹妹温声告别,开车离去。 到了家后,沈念迅速跑到洗手间,刷了刷牙齿。虽然哥哥说要九点多才能到家,但是她一想到晚上的计划,心脏便安分不下来,叮叮咚咚跳得欢快,跟在里面关了只小鸟似的。她刷了足足四五分钟,拿草莓味漱口水漱了几遍,这才满意。 镜子里的小姑娘面色通红,湿漉漉的红唇饱满莹润,看起来像甜滋滋的果冻。 果冻…… 可昨天哥哥说,不像果冻,像糍粑。 她的嘴巴软软的,热热的,因为吻得太久,分开的时候湿答答黏糊糊的,像吃了一块刚出锅的糍粑似的。沈念当时的舌根发麻,几乎说不出话,心想自己确实是一块糍粑,被他那么凶地来回吃了好几遭,舌头都快被咬掉了。 啊……不要再想了…… 镜子里的小人儿眸光似水,脸颊透露出微醺般醉人的绯红,看起来有几分饥饿,像是等待在自动投喂机前的小猫。而她还要等到九点多,才能吃到美味的“猫粮”。 在这之前,还是转移点注意力吧。 她的腿都要软了。 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手机突然传来一声提示音,一条微信弹了出来。小姑娘打开一看,是李雁发来的消息。 李雁:现在方便嘛,沈同学? 沈念:方便的李老师,有 什么事情您请说。 李雁:我本周看到了你负责那期味鲜饭店的节目,拍得很好,那家店的老板捞老金我也和他认识,之前也想给他们出一期节目。但可惜,那期成片被毙掉了,没有播出。这件事情,你知道吗? 沈念:我知道的,老金跟我说过。 李雁:唉,好吧。他估计对我也有些怨气,实在是对不住他。我想问下他最近可还好?生意怎么样? 沈念:生意还不错,老金身体也不错。 李雁:那就好。 沈念:嗯嗯。 发完这条消息,那边就沉默了下来,许久都没有再回复。就当沈念以为对话结束的时候,李雁突然又发了条新消息。 李雁:他们家附近的炸猪排小吃店,还开着吗? 沈念:开着。生意确实好,我本来也想买一份尝尝,但当着老金的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李雁:哈哈,他们两家店的确有些不对付,不过我不太推荐你去吃,不是因为老金的原因。 沈念:啊?为什么呀? 李雁:他们家的猪排原材料有问题。我们民生频道的信箱里,收到过许多关于那家店的投诉,都说吃完后出现了不适症状,还有的出现了严重的食物中毒。所以,我想去做一期调查节目。 李雁:沈同学,不好意思,前摇有些太长了。我想问下你,愿不愿意帮忙跟我和老金牵个线?我想采访一下老金,问出一些线索。但是他把我联系方式都拉黑了,实在是没有办法,才让你掺和进来。 沈念看着密密麻麻的信息,有些反应不过来,仔仔细细想了想才回复:“没问题,李老师,您想什么时候去采访他?我提前和老金说一声。” 李雁:这周六,你看可以吗? 沈念:我也要一起去? 李雁:不去也行,看你要不要来。 李雁:调查节目,有一定危险度,我会用上录音笔和针孔摄像机,尽可能多拍些素材。如果你要来的话,也算是多一个帮手:d。 沈念:我考虑一下,明天再回复可以吗? 李雁:当然ok!不用有压力,你不来也没事。我之前在华星社做过几年调查记者,这对我来说都是老本行,问题不大。 沈念:好的,我先和老金说一下,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您。 李雁:行,多谢~ 对话到此便暂告一段落。 沈念在微信上又和老金解释了一通,老金也知道电视台有审核的标准,再加上这几日沈念的节目播出后,不少食客来他们店里光顾打卡,生意日益兴隆,便好说话了许多,松口把李雁从黑名单里释放了出来。 第106章 于是小姑娘又赶紧把好消息告诉了李雁。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沈念忙着牵线搭桥,一时间也未察觉时间已经到了九点多。赵涟清下班回到家,便看到自己的宝贝妹妹正襟危坐在沙发上,手指在手机上噼里啪啦地飞速闪动,严肃地绷着小脸。 这是在和谁聊天呢? 这么专注,连大门解锁的声音没能分开她的目光。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下午接她时,那个喊住她的少年。 第91章 大汤圆“多陪陪我,好不好?”…… 沈念把消息都同步完后,才注意到赵涟清。她连忙把手机一丢,从沙发上起身:“哥哥回来啦。” “嗯。”赵涟清把换掉的鞋子放到鞋架上:“在和谁聊天,那么投入?” 小姑娘随口道:“一个同事。哥哥,你要不要吃夜宵呀?我给你煮点汤圆。” 赵涟清面色如常地点点头。 她的手机就放在茶几上,微信还在嗡嗡震动,不知道是谁在不停地骚扰她。赵涟清侧眸看了一眼,眼神黑沉沉的,开口似乎想提醒她,却最终还是抿紧,装作视而不见。 沈念在厨房,噼里啪啦地将汤圆倒进小奶锅里。 上次赵涟清买的汤圆个头很大,一只小碗顶多放下三四只,沈念煮了三个,圆滚滚肥嘟嘟地挤在陶瓷碗底,看起来可怜兮兮。 她端着汤圆走出去,看到哥哥坐在餐桌前,换上了她在网上买的家居服。上半身是漂亮的水蓝色t恤,下半身是类似于运动裤一样米白色长裤。 和她身上这件粉色的是情侣套装。 小姑娘的小心思显而易见,但是哥哥没有说什么,她也就装作不知道,笑嘻嘻地把汤圆端过去。赵涟清把小碗接过来,道了声谢。 “我看里面是什锦陷,随便挑了四个。可能是黑芝麻味,可能是肉馅,也可能是山楂味。你快尝尝。” 小姑娘期待地盯着他看,赵涟清舀起一只,咬了一口,漆黑香甜的馅料顺着破口淌到了瓷白的勺子上。赵涟清道:“是巧克力味。” “真神奇,现在什么口味都有。我觉得山楂的最好吃,这边发红的那个可能就是。” 赵涟清点点头,吃得慢条斯理。 这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又震动了几下,几条新消息涌了进来。 沈念从椅子上起身,抓来手机看了看,有三条是李雁发来的,大概是定下了拍摄时间,就在本周六。如果她想去可以带她一起。 另外五条是话很多的杜子逸,他发来了明天晚饭的地址,就在cbd,一家是性价比很高的川渝小酒馆,一家是口味更淡的本帮菜,问她要吃哪个。 沈念先回了李雁的消息,然后又点开杜子逸发来的餐厅链接,前者的人均更低一些,回了句:“要么吃川菜吧,点一些微辣的菜就行。” 杜子逸很快便回复: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杜子逸:小狗握拳.jpg 沈念盯着那只黄色的金毛表情包看,傻呼呼、乐呵呵的小狗还真和杜子逸有点像,忍不住笑了一声。这时,听到身侧的男人开口,语气淡淡:“在和朋友聊天?” “是电视台的同事。” “是下午我来接你,把你喊住的那个男生吗?” 沈念抬眸,发现他面色如常,正在缓慢地嚼着一小口汤圆,如实点点头:“对,正想和哥哥说这件事,明天晚上不用准备我的晚饭了,我和同事出去吃。” “和他?他是不是就是那个杜子逸?” 小姑娘迟疑着点点头:“是的……不过我们是因为想讨论下下期的脚本,顺便一起吃个饭。如果哥哥介意的话……” 赵涟清侧过头,安静地看着她。 心里突然翘起一枚软软的刺,扎得她胸膛酥酥麻麻,有些危险却容易上瘾的感觉。 “如果哥哥介意,我们就在食堂吃。” 不是回家吃饭,也不是要拒绝。她还是要赴约,只是地点是电视台的食堂。 依旧还是和他一起。 那双清粼粼的杏眸看着自己,像是小猫在观察人类时掩耳盗铃的模样。赵涟清笑了笑,声音温柔如常。 “记得早点回来就好,注意安全。” …… 赵涟清吃完宵夜、收拾完碗碟后,又去书房加班。 他的案子月底开庭,因为施工地点在北津,所以到时候还得去北津一趟。 开庭的材料繁多,张志峰给他分配了一个助理,分担掉一些证据梳理、打印之类的杂活,但剩下的工作量依旧不可小觑。 毕竟是一个标的近十亿的案子,如果能顺利追回款,足以让他在建工行业站稳脚跟。到时候或许还能换一个大一些的房子,他心想,或者买一套也说不定。 他和妹妹总归要在申城有一个小家。 想到这里,他长舒一口气,打开电脑。 9:45分。 正是加班的好时间。 窗外的夜色混沌而浓稠,一轮窄瘦的明月高挂在天幕,在霓虹灯闪烁的城市上空显得存在感很低。 书房的门突然被敲响,沈念的声音传来:“哥哥,你加完班了吗?” 赵涟清恍然回神,下意识瞥了眼电脑上的时间,已经11点半。 时间怎么流逝得这么快? 他低声道:“基本忙完了。怎么了?” 书 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小姑娘可爱的面容出现在缝隙之中,头发上包裹着干发帽,应当是刚洗完澡。她嘿嘿笑了笑:“我想让哥哥帮我擦头发。” 卫生间有吹风机,可她便要来找他,其实是想对他撒娇。 赵涟清笑了笑,点点头:“来吧。” 于是穿着粉色家居服的小姑娘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光着脚,“啪嗒啪嗒”地踩着书房地毯跑了过来。赵涟清微微蹙眉:“怎么不好好穿鞋?” “刚洗完澡,脚底湿漉漉的,不想穿鞋。” “下次记得穿上,不然滑倒怎么办。” 她撇撇嘴,凑到男人面前,脸蛋被水蒸气蒸得红扑扑,水嫩嫩,看起来甜美可口。 “知道啦知道啦,哥哥好啰嗦。” 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椅子上起身,打算让她坐上去,自己绕到椅后给她擦一擦头发。可她却趁他推开椅子的瞬间立刻爬到了他身上,双臂往他脖子上一勾,像一只灵活的小猴子似的。 赵涟清被她这个举动吓了一跳,生怕她掉下来,连忙又坐回椅子上,一只手下意识地拖住了她的臀部,往自己的腰上放了放。 “这个姿势,怎么给你擦头发?” 她挂在他身上,热乎乎的一只,几乎没什么重量。闻言撑起身子,圆圆的眼睛无辜地看向他,好似一只趴在人膝盖上的小兔。 “就这样擦呀。我可以低下头,哥哥抬高点胳膊就好。” 说罢,她用手撑在他的腰上,垂下脑袋,让赵涟清解开她头顶的干发帽。赵涟清最是拿她没辙,也不晓得她今晚又是搭错哪根筋,只好就着这个高难度的姿势,帮她擦起头发来。 两个人都穿着夏季的家居服,只有薄薄的一层,这般面对面紧贴在一起的时候,很容易便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不知道是书房太闷热,还是空气流动太差,她只觉得男人的皮肤似乎有些滚烫,手掌下绵软的胸脯,也散发出高温,熨烫着她的鼻尖。 是鼻尖,因为低着头,脸颊埋在了他的胸怀里,鼻尖擦着纯棉布料下结实饱满的胸膛,时不时就能嗅到他身上清爽的柠檬味。 赵涟清现在的身材结实而精瘦,穿得很少的时候根本意识不到他有这么多肌肉,但实际上,他的胸膛是鼓鼓的,小腹也有漂亮的人鱼线,和过去相比,少了几分纤薄的少年气,多了几分沉稳的味道。 不管是少年时期的哥哥还是更加成熟哥哥,她都好喜欢。 头发与毛巾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响声,男人动作温柔,生怕扯痛她的发根。她的脸颊微微发烫,心里的小虫子拱了拱,蠢蠢欲动地擦出一簇簇小火苗来,让她口干舌燥。 于是,小姑娘突然从毛巾和浓密的乌发中探出头来,小脸闷得发红,像一颗小番茄。赵涟清手里的动作愣了愣:“怎么了?” 她直起身子,微微垂下头,伸手抚摸上他的眼底。 湿漉漉的头发好似海藻,落在了二人的肩头。 “哥哥的黑眼圈有点重,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还好。马上就忙完了,不用担心。” 男人宽厚的手覆盖上她的手背,引导着她的指尖划过白皙的脸庞。 从眼底到脸颊,再到鼻尖,最后则是嘴唇。 他的五指突然微微用力,攥紧了她的指尖,嘴唇迫不及待凑了过去,在她的中指落下轻轻一吻。 “啾”地一声脆响,在安静的书房里,像一声急促的鸟鸣。 沈念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唇上,手掌挣脱出来,双手捧着他的脸颊,拇指顺着他的唇缝摩挲,从唇角到下巴,温柔得像是在爱抚。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颤抖着,好似平静的湖面被风吹起褶皱,微波荡漾。 第107章 “要担心的,因为哥哥工作那么忙,好像连我也不在乎了。” 赵涟清笑了笑,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小白眼狼。” “不然你一个人在书房加班两个多小时,都不出来跟我说说话吗?你明明知道我在客厅,只要你过来伸伸手,我就会像小兔子一样把脑袋凑到你手心里,可是你一直都在工作。” 小姑娘委屈巴巴地扯了扯他的唇角:“哥哥,两个半小时呢,这是下班后的时间呀。多陪陪我,好不好?” 她的声音软得几乎要扯出棉花糖一样甜滋滋的丝了。赵涟清一动不动,任她的手指在脸颊上不安分地摸来摸去,只是温柔地注视着她。小姑娘见他没什么反应,壮起胆子咬了口他的唇角。 “说话呀,哥哥。” 小猫这次下了点力气,咬得人酥酥麻麻的痛,软乎乎的身体还很坏心眼儿地往他身上钻。赵涟清眨眨眼睛,淡淡笑道:“可是你好像也很忙,今天的微信消息特别多。如果是在和同龄的男孩子聊天,哥哥也不好意思打扰。” “哦,那倒也是。” “是杜子逸吗?” “对呀。” “他好像一直在找你。”男人的手抚摸着她湿漉漉的头发,勾起几缕发梢,放在唇边蹭了蹭,又好似在鼻尖嗅闻:“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有那么多话要找你说?” 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突然松开了他的脸颊,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多亏哥哥提醒我,我还没回人家消息呢。哎呀,瞧我这脑子。” 说罢,她直起身子,似乎要从他身上起来。可一只脚还没踩到地上,腰部突然传来一道禁锢的力度,将她往下一摁。沈念一下子又跌坐到回他的大腿上。 然后,赵涟清俯下身,伸手探向她背后,听得“啪嗒”一声脆响。 笔记本电脑合上的声音。 ——等等,这是要做什么? 她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便被人提了起来,放到了身后的书桌上,身下顿时变成了坚硬冰凉的实木桌面。 沈念刚抬起头,迎面便落下了一个柠檬的吻。 第92章 一些鼓励“要嘴巴。” 那个吻落在了额头,重重的一下,压得她脑袋轻轻后仰,手掌下意识撑在了他的笔记本电脑上。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强势地吻她,虽然和她想要的部位不同。 小姑娘伸手摸了摸额头:“哥哥这是要干什么?” 赵涟清捏了捏她的鼻子:“明知故问。” 说罢,他又拨开她额顶的碎发,在她眉心又亲了一下。她深吸了一口气,不安分地抬起小脸蛋,想把嘴唇凑过去。可他偏偏不如她的意,捏住她的下巴往下压了压,又亲了口她的睫毛。 近在咫尺,却吃不着。心里痒得像小猫在挠。 这个人就是在逗她! 小姑娘有些忍不住,生气地锤了锤男人胸口。于是拳头也被捉住,摁在了身体两侧。她动弹不得,只能仰着脆弱的脖子,细碎地喘息着,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我就是不知道,哪儿有哥哥这么欺负妹妹的……” “现在知道我是你哥哥了?刚才说那些话,是故意气我?” 沈念别过脸,学着他道:“明知故问。” 赵涟清笑了笑。 她又嘟囔:“但是你不也吃醋了。” 赵涟清勾起唇角,微微俯下身,两个人的距离顿时又拉近了不少。他伸手摸了摸沈念的脸颊,温声道:“没吃醋,明天你想去和同事吃晚饭,尽管去。我是你哥哥,不能限制你的交友自由,但是记得早点回来,我会担心。” 沈念扭回头,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瞳仁里注满温柔,几乎要将她融化了,顿时有些泄气。 他的确不会因为一个同龄的男生而争风吃醋,毕竟他年纪大她那么多,早就过了毛躁冲动的青春期。 如果她真的像正常的妹妹那样交了男朋友,他一定会为她高兴。因为只要她幸福,牺牲掉他自己也无所谓,从小到大赵涟清一直是这个样子。 总是一副沉稳、冷静的样子,像是带着一层厚厚的面具。 沈念不甘心,却也只能应一声好。 “对了,还有件事。” 赵涟清欲松开她时,她突然想起李雁邀请她去拍摄的事情,连忙伸手揽住了哥哥的脖子:“上次王阿姨提到了饭店附近的小吃店,晚上在偷偷运货,你还记得吗?” “记得,怎么了?” “我们民生频道收到了那个小吃店的投诉,说吃了他们家的炸猪排出现了腹泻。我们怀疑是那家炸猪排的使用了不合格的猪肉。” 小吃店生意好,一般都是从肉联加工厂进货,自己再稍微腌制一下。那么晚上的运货的声音,很可能就是肉联加工厂的冷藏车在给小吃店送货。 李雁邀请她周六晚上去蹲个点,看一下是哪家厂子,然后再想办法带着微型摄像头溜进厂内拍摄取证。 但是这么做有点风险,万一被抓到了,加工厂的人肯定不会善罢 甘休。 她就是担心这个,所以自己无法拿定主意,打算问下赵涟清的意见。果然,赵涟清闻言,已经微微蹙起眉头。 “除了你以外,还有谁跟你一起行动?” “李雁,就是民生频道的资深记者。”沈念如实回答:“就我们两个,人不能太多。否则有些招摇。” “这件事有点风险,念念。”赵涟清看向她,轻轻撩起妹妹脸颊旁的碎发:“因为一旦你插手,再脱身就没那么容易。” “嗯,这个我都知道。现在就是犹豫要不要答应……” “那么哥哥只想要你想清楚两个问题,一是你是否真的在意这个真相?二是你当真想要进入到媒体行业成为一名媒体人?” 小姑娘愣了愣,脸上出现了一抹迷茫的神色。男人轻轻叹了口气,摘下她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小手,温声道:“等你想明白了,可以自己来下决定。哥哥不会干涉你的任何选择,除非……” 除非这个选择,会让他失去她。 但这句话他没说出口,她尚且年轻稚嫩,未来有无限可能。 他想将她留在身边,最好像现在这样,圈在窄窄小小的臂弯里,一低头就能吻上的距离。可是他的小人儿怎么会甘心于此呢? 他不能做一个自私自利的哥哥,因为她是他亲手养大的小鸟,本该属于蓝天,而不是他这么小小的怀抱。 “除非什么?” 赵涟清笑了笑:“除非你又变成只有哥哥腰部那么高的小朋友。” 这句话又让沈念回想起当初还在峰南的日子,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她和哥哥已经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一时间心头软了软,忍不住将脑袋哥在哥哥肩头。 “我明白了,我会好好想想的。谢谢哥哥。” “不用跟我客气。” 她又道:“但我可能需要一些鼓励……” 赵涟清似乎早有预料,温柔地捧起她的脸,循循善诱:“什么鼓励?” 两人的目光错落,交汇后,又不由自主地落在彼此的唇上,视线粘稠得好似流淌的蜂蜜。答案呼之欲出,她的脸庞热了热,口中尚且残余着草莓漱口水甜丝丝的味道。 “你又在明知故问。” “我想听你说出来。” 温热的拇指在她的唇瓣上摩挲,她的呼吸变得沉重而急促,脸蛋不由自主地往他那边凑去。 “亲我一下……”小姑娘浅浅吸了一口气:“要嘴巴。” 面前的男人顺从地垂下头,凑到她的唇瓣上,落下轻压下一吻。 “啾。” “唔,再来一个。” “啾。” “还想要……” “啾。” 三个吻落下来,她的脸蛋已经红成了初熟的蜜桃,松软的身子散发出诱人而甜腻的香气。赵涟清的手指缓缓向上,捏住了她的脸颊,微微一用力,她不由自主地张开了齿关。 “好乖。” 男人浅笑,凑过去,覆上。不一会儿,少女的脸颊肉微微鼓起,撑起一个软润的弧度,很快又消散。紧接着又轮到另一侧。口内的声音通过骨传导清晰地灌入耳内。 好像手指在戳动一只黏糊糊的面团。 又像是在挤最后一丁点沙拉酱。 清晰的声音顿时让她感到呼吸不畅,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迫切地呼吸着稀薄的氧气。赵涟清在这时侧过头,微微调转了一下角度,她获得了片刻喘息之机,赶紧张开嘴巴大口呼吸,可还没等她缓过来又被堵上,这次他很投入地摁了摁她的后脑勺,迫使两个人更加严丝合缝,小姑娘的下巴上很快便糊了一层淡淡的水光。 昏黄色的灯光下,宽阔的书桌上,两人的身体逐渐重合,变成两团模糊的光晕。天上月光皎皎,偷偷藏在云层中,似乎有些害羞了,连银辉都不肯洒进窗内。 …… 第二天,沈念在食堂吃午饭的时候,又遇到了李雁。对方似乎是特地来找她的,同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第108章 李雁费尽口舌和频道负责人沟通了这一选题,对方被她缠得没办法,总算是松口了,答应她可以看下成片。但是尺度必须把握好,万一涉及到复杂的利益方,调查必须停止。 这也是出于对自家记者的保护,李雁满口答应了下来。 “这样的话,我这个选题基本上就算通过了。”她依旧在吃黄焖鸡,夹起一片厚厚的香菇,飞快丢进嘴里:“你考虑得如何了,小实习生?不去的话也行,肉联加工厂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一般都在郊区,蛮远的。” 沈念道:“其实我有点纠结,因为是我的节目提供了些许线索,如果我一点都不参与的话,有点不甘心。但是这件事情,的确又有风险,我还不确定以后要不要入这一行。” 李雁惊讶地眨眨眼睛:“你想的还挺周全。不过,倒也说得过去,毕竟你还没毕业,算个小屁孩。” 小屁孩沈念闷头扒了口米饭。 “要么你就简单参与一下?老金那边对我态度还是不冷不热,要不周六我带你去一趟,让你帮忙问几个问题,问完你就回去,我晚上在附近蹲点,行不行?” 这个倒没什么危险。 小姑娘爽快地答应了:“好,没问题。” …… 老金把采访时间约在了周六晚上九点钟。 味鲜餐厅近日生意不错,一直到晚上都人来人往,只有九点后准备关门了才稍微有些空闲。沈念看了下李雁准备的采访提纲,上面的问题也不算多,估计一个小时就能结束。 那时候还有地铁可以坐,也不算太晚。 于是到了当天,她和赵涟清打了声招呼,便出门了。 虽然不参与后面的暗访调查,但她还是准备了一个轻便的斜挎小包,大小约莫能塞下两只手机。另外还准备了一只口罩,一顶鸭舌帽,全副武装地出门了。 结果到了汇合点,李雁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小姑娘有些挫败,连忙把口罩摘下:“你就这样去调查?” “不然呢?你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更惹人怀疑。” 说得也有道理。 “而且我们又不是去做坏事的,别那么紧张。” 这句话很好地安抚了沈念的情绪,于是她把帽子也摘了下来,扣在了包包上。再看眼李雁,虽然她脸上没任何遮挡,却也背了一个小巧的包。这只包比她的还要轻便,除了一只手机以外,再也塞不进别的东西。 那她的摄像头装在了哪里? 似乎察觉到小姑娘疑惑的目光,李雁随意地扯了扯衣领上第二颗纽扣。沈念立刻反应过来,惊讶地看向她。 李雁冲她眨了眨眼睛,没有多说。 九点钟,夜幕已经降临,城市华灯初上,远离商业圈的居民区逐渐安静下来。味鲜餐厅挂上了打烊的牌子,结束了一天热热闹闹的营业。 采访的地点在餐厅的后厨,把门一关上,便能隔绝外面的声音。老金看起来有些紧张,进来之后反锁了房门,又再三检查了一下,才开始采访。 “自从被那家店的人报复后,我就有点没安全感,你们不要介意啊。”头发花白的老金找来三张椅子,他在其中一张坐下,笑得有些局促:“咱们要不还是快点开始?我老伴最近腰椎不好,我得早点回去帮她按摩一下。” 李雁笑了笑,立刻道:“好的好的,那我们就不耽误时间,赶紧开始吧。” 第一个问题其实就是让老金再简单介绍一下自己的所听所闻。老金说得和沈念知 道的大差不差,他又有些紧张,很多信息也有所保留。李雁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敏锐地追问,一点一点把蛛丝马迹剥出来。 即使老金明显有一丝不悦,她也没有放弃,进入到工作状态后的女人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完全以调查为目的。这让在一旁的沈念十分惊讶,虽然老师在课堂上说,媒体人最重要的是有一张厚脸皮,这句话说出来轻飘飘的,只有在实际的工作中,才知道有多难。 如果是她的话,可能老金皱起眉头,明显不想说的时候,便打算终止这个采访了。 可是李雁并没有放弃,她总能从老金的话中找到新的问题,不停地问、不停地挖,直到完成她的目的才罢休。 于是,在她孜孜不倦地追问下,这场调查的前期采访,并没有如预期那样在一个小时内结束,而是花了整整两个多小时。 结束后,已经将近晚上十二点。 心满意足的李雁和老金告别,打算找一个附近好蹲点的地方,等冷藏车过来。她看了眼打着哈欠的小姑娘,问道:“任务结束啦,你可以回去了。现在是不是已经没有地铁了?我先开车送你回去,怎么样?” 沈念看了眼头顶的夜色和空荡荡的街道,心里有点害怕。深更半夜,自己一个人回去还真有点恐怖。 要么给哥哥打个电话呢? 心里正犹豫着,突然间想起,自己方才只顾得做采访记录,期间一直都没看手机,这么晚了,赵涟清肯定要担心! 小姑娘连忙掏出手机,打算看一下微信里的消息。突然间,身侧传来李雁急切的声音。 “不好,先躲起来!” 第93章 肉联加工厂“现在你上了贼船了,暂时…… 远处漆黑一团的夜色中,一辆冷藏车打着灯,朝他们的方向驶来。 沈念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李雁拽到了一旁的弄堂里。李雁探出半个身子,摁开了领口的微型摄像头,脑海里开始回忆起方才从老金那里得知的车牌号。 「申n1077」 老金口中的冷藏车有两个特征,一般在凌晨一点前后开过来,这个时候大部分人已经熟睡,不会那么多人注意到他们卸的货。其次,冷藏车上没有明显的品牌标识,看起来平平无奇。 那辆车子驶近后,映入眼帘的车牌号果真是申n1077。再看一眼车身和车型,都和老金说得无差。 就是它! 沈念立刻心跳如雷,紧张地看了眼站在她前方的李雁。只见李雁已经走出小巷,跟在了冷藏车后,她连忙也跟了上去。 车子绕着小吃店转了一圈后,转进了小吃店后面的小路。不一会儿,小吃店的后门被人打开,两个人探头探脑地走了出来。 冷藏车停下,熄灯。司机从车上下来,轻手轻脚地打开后车厢。那两个人一句话没说,立刻默契地开始搬运。 一只只保温箱被搬运了下来,冒着森然的寒气。不一会儿,货就卸得差不多,几个人又把保温箱搬进屋内。 两人躲在不远处的垃圾分类棚后,努力辨识着保温箱上的文字。可惜有点距离,俩人都看不清。李雁低声道:“用手机也拍一下。” 沈念小心翼翼地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对准了地上堆成小山的泡沫箱。 镜头逐渐拉近,「猪肉大排」四个字映入眼帘,在上面还有一个很小的品牌logo,沈念放大了一下,下意识读了出来。 “兴笠肉联肉类加工厂……” 李雁微微蹙眉:“兴笠?没听说过。” 她已经事先把申城大大小小的肉类加工厂都了解了一下,这个名字还是第一次听说。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个加工厂并不在申城。 但又因为高频的进货次数,加工厂应当在附近的城市。 事情比预料中的还要麻烦。 就在这时,地上的猪肉保温箱全都被收了起来,司机重新回到了车上,开始启动返程。李雁迅速道:“方才用手机拍下来了吗?” 沈念点点头。 “做得好。我们现在跟上冷藏车,看看那个兴笠究竟是什么来头。” …… 李雁的车子就停在附近。 两个人坐上车,一句话都没多说,系好安全带便出发。不一会儿,前方便出现了那辆冷藏车的身影。 在小吃店那里把货都清出去后,冷藏车便放松了警惕,开始走大马路。马路上车流量并不算多,稀稀拉拉还有几辆,可以稍微掩藏一下李雁的小轿车。 为了不被发觉,她们保持着一定的车距跟在冷藏车身后,跟着开上了高速。 果然,前面的冷藏车开着开着便变了车道,驶向市外的方向。李雁语气凝重道:“果然要出城……这大半夜的。” 沈念看了眼头顶绿色的指示牌:“我们要去坞城?” 坞城在申城附近,是地级市下面的小县城。沈念之前和赵涟清去那边爬过一次山,附近的村民里都靠开民宿或者养殖赚钱。 当地的特色便是凉拌土猪肉。 想起这个,小姑娘突然一惊,旋即手忙脚乱地去掏手机。 “怎么了?” “我哥……”沈念急道:“忘记跟我哥说一声了,他以为今晚我会回来的。” “抱歉,本来该送你回去。”李雁似乎也想起这事儿,叹了口气:“现在你上了贼船了,暂时没法脱身。” 都已经在高速路上了,再掉头拐弯根本不可能,更何况调查已经开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第109章 沈念一打开手机,果然屏幕上满是未接电话和微信消息,全都来自赵涟清。她叹了口气,点开哥哥的微信对话框。 沈念:对不起哥,刚才手机开了静音,没有及时回复你的消息,让你担心了。 赵涟清迅速回复了一条语音:“你还好吗?要不要我接你回家?” 沈念:我在李雁老师的车子上,现在在追踪肉排加工厂的冷藏车,目前还在高速上,马上要出市。哥,我没事,很安全,别担心我。 赵涟清的语气带着一丝紧绷:“你们要去哪儿?” 沈念:坞城 沈念:哥,没事的。我们调查完立刻就回去,别担心我。 赵涟清:“念念,注意安全,有事情立刻和哥哥联系,知道吗?” 沈念:嗯,我会的。 赵涟清:小猫担忧.jpg 表情包上的小猫皱着眉,胡子拉拢着,看起来令人心疼。沈念心头一酸,对着哥哥的聊天记录默默说了几句对不起,这才把手机收好。 很快,车子下了高速,逐渐进入坞城的地界。夜色变得沉闷,两边的建筑物也逐渐低矮,车窗外从星星点点的写字楼灯火也变成了人烟罕至的树林。 大部分肉联加工厂都在这种郊外,一是占地面积大,只有郊外有空间;二是用地成本低,租金便宜。兴笠也不例外。 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肉类加工厂隐匿其中,轮廓在朦胧月色下影影绰绰,隐约可见。 工厂的大门紧闭,两扇厚重的铁门表面锈迹斑斑,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芒。大门旁的警卫室里,灯光早已熄灭,窗户玻璃反射着微弱的月光,宛如一面面模糊的镜子。 冷藏车缓缓开了过去,“滴滴”两声,警卫室亮起灯,睡眼惺忪的保安打着哈欠,打开了自动闸机。 李雁把车子停在了不远处的废弃商场旁,和沈念一起下车,悄悄走了过去。 周围的道路上没有车辆和行人,除了这个蛰伏在夜幕下的庞然大物外,一切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放眼望去,只有厂房上“兴笠肉联肉类加工厂”几个大字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沈念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安抚下从方才起就狂跳不已的小心脏。 这可不是密室逃脱,也不是剧本杀。 是实打实的暗访调查。 一定要冷静下来,沈念。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紧张,李雁放缓了脚步,轻声道:“害怕吗?怕的话,可以去车子里等我。” 沈念摇摇头:“来都来了,我不想拖你后腿。而且,这也是个学习机会……” 李雁笑了笑:“不错,觉悟很到位,比新人时期的我有胆量多了。那时候我跟我师傅去调查一个雪糕加工厂,还是大白天去的,都紧张的要死,忍不住一直想上厕所。” “工厂附近有厕所吗?” “没有,所以我就一直憋着。” 说起糗事,紧张的气氛顿时消散些许。两个人很快便来到了大门附近。 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过是不可能的,李雁观察了一下地形和摄像头,沿着围墙走了一圈,成功发现了一个稍微破损了一点的墙头。 外面正好有一簇土堆,她在附近又找来几块砖头,擂到约莫半米高,扭头冲沈念道:“你先上。” 沈念看了眼自己脚上雪白的运动鞋,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过去。李雁扶助砖石,让她稳稳地踩上,然后抓住墙头一撑,小姑娘瞬间爆发了吃奶的力气,一下子骑到了墙上。 一股生石灰混杂着尘土的腥味传来,弄脏了她身上的衣服。 可还没等小姑娘心疼,李雁的声音又响起:“来,递我一只手。” 她连忙朝下伸出手,让女人一把抓住。只见李雁喊了声“抓稳了”,一只脚踩在砖头向上一蹬,身子立刻轻盈地冲了上来,再 稍微借助沈念的力气,灵活地爬上了围墙。 不同于她的狼狈,李雁经验十足,很快便调整好呼吸,冲她笑了笑:“干得好。本来我还以为你爬不上来,想让你踩着我的肩膀呢。” 沈念喘着粗气:“还行,我体育挺好的。” “是吗?小姑娘看着挺文静,原来是我小瞧你了。”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半,夏天天亮得早,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俩人没再耽搁,从围墙上跳下来后,便成功进入到了厂区内。 厂区不算很大,里面有几个路灯,大部分年久失修,坏了一半,夜色浓稠得像是化不开的墨,轻易便吞噬了二人的身影。 肉联加工厂主体是一座三层的长方体建筑,墙体是敦实的水泥色。几扇长方形的窗户分布在墙面,此刻漆黑一片,宛如空洞的眼眸,没有一丝光亮透出。李雁和沈念来到窗边,借助稀薄的月光,绕着厂房走了一圈。 冷藏车停在大门正前方的车位上,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她们来到大门前,不抱希望地推了推门,果然被锁上了。 沈念问:“怎么办?” “试试窗户。” 厂房的一楼一般是用来冷藏车卸货和屠宰区,她们仅在大门口就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和淡淡的腐臭。沈念捂住口鼻,看了看附近的窗户,都好好地上着锁,看起来不好打开。她试着推了推玻璃,玻璃也纹丝不动。 于是又回到大门前,和李雁汇合。 “都锁上了?” 小姑娘点点头。 女人似乎早有预料,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一只发卡。然后扭头问沈念:“你还有口罩吗?” 沈念从包里掏出一只递给她:“要带上么?” “虽然我们刚才也没带。”李雁戴好后,声音有些闷:“但做这种事情还是有点心虚,让我掩耳盗铃一下吧。” 这句话沈念还没回过味来,沉甸甸的门锁已经“咔吧”一声脆响,就这么打开了。 李雁若无其事地收回发卡,扭头对呆楞的沈念道:“走吧,跟上我。” 她将大门推开一条狭窄的缝隙,身子往里头一钻,立刻像一条灵活的鱼一样游了进去。沈念没敢耽搁,心跳如雷地紧随其后,踏入这庞然大物的体内。 第94章 丧尽天良“分开跑!车里汇合!”…… 进入场内之后,李雁立刻让沈念打开手机,帮忙录像。 里面漆黑一片,只有些许冰冷的月光透进来,才能依稀看清周围的环境。她们绕着一层走了一圈,找到了楼层指示图,把结构大致摸索了清楚:这是个三层的工厂,一楼主要接收原材料、屠宰、分割;二楼是深加工区,有一个腌制间和一个包装间;三层则是冷藏库和管理人员的办公区,以及检测实验室等。 她们想调查小吃店的原材料,应该去二楼。 李雁果断道:“我们先去深加工区看一下,如果肉制品出了问题,大概会在腌制、灌装这个环节。你跟着我,不要分头行动。” 沈念点点头。 两个人立刻来到二楼,刚一进来便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几乎和一楼有一拼,薄薄一层口罩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小姑娘有些反胃,忍不住伸手捂住鼻子,亦步亦趋地跟在李雁身后。 腌制间离楼梯不远,顺着那股浓郁的料酒气味便能找到。李雁故技重施,忍着刺鼻的味道,用发卡解开门锁,轻轻推开腌制间的大门。 里面漆黑一片,货架和料理台像是潜伏在黑暗中的庞然大物,安静地注视着两位不速之客。 但更令人恐惧的是,没有了大门的密封,一股奇怪的、腐烂的臭味开始弥漫四散,混杂着刺鼻的料酒,让两个人心中顿感不妙。 “手机手电筒打开一下。”李雁捂住鼻子,低声道:“用一档弱光。” 小姑娘听话地照办。 下一秒,微弱的白光立刻亮起,腌制间的一切都坦然呈现在两人眼前。 看清楚的那一瞬间,沈念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捂住嘴巴,发出一声干呕。 李雁饶是经验丰富,也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后退了一步,低声骂了句:“卧槽!” 眼前的一切只能用骇然来形容——狭小的室内充斥着恶臭,地上的瓷砖污血遍布,干涸了不知多久的血液已经变得乌黑。腌制台上摞着湿答答的的肉块,肉质不再是新鲜时的粉嫩,表面蒙着一层灰暗黏腻的物质,凑近细闻,刺鼻的酸腐味直钻鼻腔,令人作呕。 原本紧实的肉质变得软烂,已经渗出浑浊的液体。更可怖的是,**里密密麻麻地蠕动着白色蛆虫,让那腐肉像是有了呼吸一样浮动着,看着令人头皮发麻。 沈念实在是忍不住,迅速冲出屋外,扶着墙止不住地干呕。方才恶心的场景历历在目,她一闭上眼睛就是仿佛活物般的肉块,后背下了一排齐刷刷的冷汗。 “你还好吗?”李雁问。 沈念颤声道:“还好……” “我先拍点素材,你要是难受,就别过来了。” 说罢,女人来到腌制台前,依次将不堪入目的卫生情况和变质的肉块拍了下来。沈念吐了几下后,终于缓了过来,支撑起虚弱的身体回到腌制室。 第110章 刚才已经经历了一次视觉冲击,如今再看,依旧令她浑身发抖。但是不行,她不能临阵逃脱,既然来了就不能拖李雁后腿。 在微弱的手电筒光亮配合下,她们在里面呆了约莫十分钟,把每个边边角角都拍了下来。期间,李雁也忍不住干呕了几次,额头上冷汗滚滚,看起来没比她好到哪儿去。 当然,收获也是有的。 除了去腥的料酒以外,她们货架上发现了不少化学药剂,给腐肉上色调味。而那些腐肉,不仅仅是猪排,还有鸡肉、牛肉、鸭头鸭翅等多个种类,这些腐肉在经过化学处理后,会被黑心老板端上食客的餐桌。 “真特么没良心!”李雁咬牙切齿:“都是大家吃进肚子里的东西,为了赚钱丧尽天良!” 初次见识到这种场面的小姑娘已经说不出话来,她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全凭意志力支撑着这副躯壳。 拍完腌制室后,她们又去包装室,把印刷着“兴笠肉联肉类加工厂”几个大字的包装成品拍了下来。 这里已经是经过处理后的成品,味道很淡,只有依稀的肉味。沈念觉得自己活过来百分之二十,虚弱道:“还要去哪儿吗?” “差不多了。”李雁检查了一下衬衣 领口上的纽扣相机:“第一手素材已经有了。晚上采访老金的时候,你开录音了吧?” “开了。” “做得好。到时候把录音给我就行。”女人轻轻松了口气:“辛苦了,念念。” 沈念刚想摇摇头,就在这时,三楼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胡扯,我咋没听到动静,该不会是老鼠吧?” “老鼠也得抓啊,把肉吃了谁赔?” “我呸,那肉老鼠也不吃,谁会吃那玩意儿……” 是楼上值班的人下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瞧着就要从楼梯上下来,两个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李雁迅速道:“分开跑!车里汇合!” 工厂只有一个出口,要跑也只能从楼梯跑。俩人迈开步子便朝楼梯跑去,快得像是一阵风。那两个值班人员已经来到二楼走廊,听到动静,立刻摁开了走廊的灯光,只看到两抹身影旋风般擦肩而过,一转眼便消失在楼梯口。 “那是啥?是……是人吗?” “不是人还能是啥?!” “要不要报警?” “报个头,先追啊!” 漆黑的夜色下,楼梯间像是绵延没有尽头,仿佛是一场稀奇古怪的梦境。沈念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跑!快跑! 背后纷杂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仿佛是怪兽手脚并用地朝她扑来。沈念心跳如擂鼓,几乎要呕吐而出,但人在绝境中爆发的强大潜力竟让她健步如飞,没有踩空楼梯,也没有被追上,她飞快地来到一楼,朝着前方敞开的大门透露出来的光亮,拼命地抡动双腿。 “你俩给我停下,听见没有!” “别跑了!卧槽,这女的咋跑那么快?!” 这辈子从来没这样跑过。 冲出大门的瞬间,沈念近乎有一种濒死的错觉。她从死亡的沼泽里逃出生天,踏上了生还之路。但是还不能停下——警卫室的灯突然亮了。 那个哈欠连天的警卫似乎被吵醒了,正揉着眼睛,打开窗户朝厂房看去。刚说了句:“咋回事……”便看到一个疾驰的身影“哗啦”一闪而过,他愣了愣,同事气急败坏地声音响起。 “有两个女人闯进来了!快抓人呐!” …… 耳畔边是呼啸的风声。 肺部几乎要爆炸,嘴里满是血腥味。小姑娘跑得四肢几乎散架,身后的人却紧追不舍。脚下的泥土路松松软软,只要一停下,立刻就会重重摔倒在地,所以她不能停,绝对不能停。 前方已经没有了李雁的身影,她们跑到一楼后便失散了。但幸好,她还记得车子的位置,只需要跑到废弃的商场后,就能找到停泊的车子。 李雁应该已经逃出来了吧?应该已经在车里等她了吧? 她快坚持不下去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拉越近,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几乎已经到了耳畔。沈念咬了咬牙,拼进最后一口力气,跑进了废楼里面。 这是个烂尾楼,一层的商场又大又空旷,里面漆黑一片,人一跑进去就跟跳进深海里差不多。 小姑娘刚钻进去便没了身影。紧随其后的警卫骂骂咧咧地停了下来,擦了擦大汗淋漓的脑袋。他缓了缓呼吸后,打开手电筒,也钻了进去。 “人呢?小姑娘家家,大晚上出来偷东西?快出来,叔叔不拿你怎样。” “出不出来?不出来,我可喊人来找了啊。这里你绝对没我熟悉,要是被我们逮到了,看不把你押到派出所去!” 除了他的回音,楼里没有动静,空旷的废楼落针可闻。 小姑娘应该没有再跑路,而是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 警卫员拿起手电筒,四处照了一下,漆黑一片,没有人烟。 找了个这么大的地方,还挺会藏。 他决定从角落开始搜起。 男人迈开步子,打着手电,开始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搜查。很快,一楼便被搜完了,不见人影。他骂了句脏话,开始往二楼走去。 他没注意到,砖楼背面的两个角落,隐藏着两个身影。 身材高大的男人抱着一个衣衫不整、浑身都是尘土的小姑娘,两个人都捂住嘴巴,几乎屏住呼吸。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她躲进砖楼后,下意识地在一楼寻了个遮掩的角落,想把自己藏起来。结果很快警卫就追了过来,并且开始搜寻。眼瞧着要被发现,一双手突然从上方伸了过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小姑娘吓得几乎要升天,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赵涟清。 他竖起食指,“嘘”了一声,示意她慢慢爬上身后的窗台。 她屏住呼吸,趁警卫在远处搜寻的空隙,缓缓地直起身子,轻手轻脚地爬了上去。 万幸的是,废弃的烂尾楼没有安装玻璃窗,窗台估计是店铺的橱窗,也装得低矮,赵涟清刚好能发现她。 她刚爬上去,便双腿一软,掉进了赵涟清怀里。对方稳稳抱住她,迅速闪进阴影处。 好闻的柠檬香顿时盈满鼻尖。 男人将她紧紧扣在怀中,如同一堵静止的雕塑,就这么躲过警卫的搜查。 “哥……” 脚步声朝二楼远去的瞬间,整颗心似乎回归到胸膛里,不再发疯似的跳动。小姑娘抬起小脸,声音微微颤抖:“你怎么在……” 赵涟清伸出食指,示意她先别说话。等那警卫彻底上到二楼后,他才低声道:“这里还是有点危险,我们先去车里吧,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给你解释。” 第95章 后怕我想要哥哥一直都看着我 熟悉的suv停在废楼附近,李雁的车子的后方,蹲守在沉沉的夜色之中像是一只窥伺的眼睛。 两人上了车后,赵涟清立刻发动车子离开。沈念急声道:“等等,我还没找到李雁。” “我们去附近等她。”男人冷静道:“那里太危险。” “可是万一她被抓到了……” “念念,在我眼里谁都没有你重要。”赵涟清的语气沉了沉:“我需要保证你的安全。” 沈念愣了愣,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打开手机,给李雁了条微信,告诉她自己已经脱险,让她尽快离开。 车子驶出了约莫五六公里后,在一片寂静的桃林里停下。 桃树茂密的枝叶遮挡住了所有的月光,像是一团化不开的浓墨。明亮的车灯熄灭,黑暗骤然降临,沈念浑身一颤,忍不住往座位上缩了缩身子。 哥哥的手伸了过来,攥紧她的掌心。 “别怕,他们没有跟来。” 小姑娘脸色苍白地点点头。 赵涟清突然问:“要不要喝水?” “好……” 男人从车里找出一瓶矿泉水,拧松递给了她。沈念喝了一口,清凉的水液浸润了干涸的唇瓣,她才后知后觉地觉得渴,于是一瓶水一口气喝下去大半,赵涟清温声道:“慢点喝。” 她费力地吞了下去,一大团水液将喉咙卡得生痛。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闪了闪,一条微信消息发了过来。沈念立刻查看,果然是李雁发来的。 她刚刚躲开那几个值班人员的追踪,开着车离开了。 李雁:你在哪里? 沈念:我哥来接我了。 李雁:啥?你哥怎么会在?那你现在安全吗? 沈念:安全的。你呢? 李雁:我当然没事,这种追逐战对我来说都是小case。你没事就好,那我先回去整理下素材,明天记得发我录音啊。周一台里见。 沈念:好的。路上注意安全。 回完消息,她才感觉到腿上一阵冰凉。低头一看,原来是矿泉水瓶翻倒了,剩下的一点水洒在了她的裤子上。她连忙去找抽纸。 第111章 赵涟清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小包纸巾,凑过来帮她擦了擦。 “谢谢哥哥……” 他擦得很有耐心,把潮呼呼的地方都擦干净后,又把上面沾染的灰尘也擦了擦。然后又掏出一包湿纸巾,低声道:“脸侧过来。” 小姑娘解开安全带,朝他的方向探过去身子。微凉的湿巾在她脸上像雨滴般落下。 “脸上也很脏吗?” “都成小花猫了。” 小姑娘的脸蛋皱成了包子。 其实也不算很脏,就鼻尖和右侧脸颊上有点灰尘,估计是不小心蹭到的。他的小姑娘一向爱干净又爱漂亮,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呢? 像一只东躲西藏的可怜小猫。 若不是他及时发现了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那么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他一想 到这里,突然感到一阵后怕,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沈念看着他眸中的慌乱,轻轻地喊:“哥哥。” 赵涟清垂下眸光,看向近在咫尺的妹妹。 “宝宝。” “嗯?” 回应她的是一个吻。 赵涟清突然凑了过来,轻轻地压上她的唇瓣,无比怜惜、无比心痛地含住她柔软的上唇。她只觉得一阵温热的呼吸喷洒下来,烫得她浑身都在战栗,好似又身处方才的调查现场,后背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来。 过了几秒,亦或者一两分钟,他们才分开,额头相抵着,呼吸像是破碎的玻璃杯。 “身上有没有受伤?” “没有。” “害不害怕?” “不害怕。” “你说谎的时候,总是回答得很快。” “只有一点点害怕,但还好,哥哥。”小姑娘抚摸着哥哥的脸颊,微微仰起头,亲了亲他的眼睛:“别担心,我好好的呢,你瞧,我不是好好在你眼前吗?” 他听到这话,眼神又悲伤地软了软,像是被一碗浓稠湿润的糖浆。 她的吻又继续向下,吻过他的鼻尖,脸颊,最后又吻上了他的唇角,学着他方才那样,含着他的唇角温柔地啄,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终于,男人英俊的眉眼微微舒缓,将她抱在怀中,轻轻拍了拍。 “我们回家吧。” 小姑娘点点头,聆听者他激烈的心跳声。 “好,我们回家。” …… 那天晚上回去后,沈念直接冲进浴室,好好地洗了个澡。 洗完后她清清爽爽地出来,回到卧室里,打开电脑,导入采访老金的音频,发给了李雁。李雁竟然还没睡,很快便回了句:“收到,谢谢。” 工作暂告一段落,她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卧室的房门被人敲响,赵涟清的声音响起。 “我煮了安神茶,喝一点吧。” 小姑娘应了声好,跑过去开了门,赵涟清端着一杯热腾腾的茶水站在门外。他把茶水递给她,目光不经意扫过打开的电脑:“还在工作吗?” 沈念吹了吹热气:“还有些收尾。不过已经完成了,马上就睡。” “今天一个人睡,害不害怕?” 埋头喝茶的小姑娘顿了顿,抬头看了眼哥哥。对方的神色淡淡,平静道:“要不要和哥哥一起睡?” 不答应的是傻子。 沈念才不是傻子。 她点点头,目光软软,语气也软软,可怜兮兮地眨巴眨巴眼睛。 “害怕呀,得要哥哥抱着睡我才行。” 这句话并不是谎言。 她的确害怕。 方才一通奔逃,肾上腺激素刺激得她无暇恐惧。如今洗完澡,回到了安全的家里,今晚的经历又都历历在目,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了。 赵涟清洗完澡后,回到自己的卧室里换上睡衣,拿着枕头,来到了她的卧室。 她的卧室小小的,只有十几平,床也是单人床。男人身材高大,挤上去并不好受。但是他不在乎,他现在迫切地需要把她抱在怀里,将她身上恐惧的味道抹掉。 赵涟清关掉灯,掀开被子,把人从被褥里挖出来,抱紧。 黑暗中,两颗心扑通扑通地欢跳着,震得人耳膜生疼。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聆听着彼此的心跳,像是确认着彼此活着一样。 过了片刻,沈念闷闷开口:“哥,你今天为什么会出现?” 男人在她头顶叹了口气:“这个很重要吗?” “嗯。” “你一个人去调查,我不放心。所以一直开车跟在你们身后。” “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你出门的那一刻。” 沈念心头一软,眸光颤动,眼底弥漫出一层淡淡的水雾:“可是……我们采访了很久呀,你就一直等着吗?” 赵涟清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没事,哥哥不怕等。幸好哥哥没有离开,才能在紧要关头救下你,不然……”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说不出“失去她”这三个字,哪怕只是猜测,只是想象,也让他濒临失控的边缘。 从救下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后怕。如果今晚他没有跟来呢?如果他真的是个粗心大意的哥哥放任这只小猫去探险,她会不会遇害,会不会恨他? 不管哪种后果,他都无法接受。 沈念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安,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往他下巴上亲了亲。一边亲,一边黏黏糊糊道:“我知道呀哥哥,你一直都在我身边,我好喜欢……我喜欢你看着我,一直关注着我,一直跟在我身后,不管我知不知道,我都好喜欢哥哥这么做……” 她的嘴唇凑了上来,落在他的下唇,像小猫一样轻轻哼着:“哥哥能不能一直看着我……我想要哥哥一直都看着我……是不是有点贪心?” 赵涟清垂下头,啄了啄她的鼻尖:“不贪心。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怀里的小人儿软绵绵地看着他,杏仁儿一样的眼睛湿漉漉,像是淋了水,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他的身影。无法分开的人、无法接受失去的人何止是他呢?他的妹妹一样不想离开他。 她像小猫一样依赖他,告诉他没有哥哥就不行,她需要他如同藕丝般黏连的视线,将她从头到脚都包裹住。 而他从这句话里汲取到了扭曲的满足感,让他感到肮脏而快乐。 他们是如此亲密无间的兄妹,明明没有血缘,却像是紧紧缠绕的藤蔓,互相依存、互相缠绕,纠缠不休,哪怕此时此刻做着这么罪恶的事,如此伦理不容地紧贴着彼此的身体,亲吻着彼此的嘴唇,也毫不在乎了。 如果要下地狱,那就一起。 他会在业火的炙烤中同她化为同一抔骨灰,永远不会分开。 …… 那天晚上,他们互相拥抱着入睡,直至第二天醒来依旧不肯分开。于是那个周末他们在床上消耗了大半时光,临近中午才起床。 破天荒地,这次调查虽然危险重重,但赵涟清却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叮嘱了几句,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一定要首先保证人身安全。 小姑娘点点头。 当然,副作用还是有的。 片刻的痛苦会是增进关系的良药,在经历过一次惊心动魄之后,沈念发觉赵涟清整个人变得粘人了许多。平日里,她才是那个爱撒娇的人,但是那个周末,赵涟清似乎对她关注过了头,下午加班的时候也让她到书房来,在他视线可及内活动。 而她也需要赵涟清,因为昨日腌制室的惨烈场景依旧历历在目,她一旦自己独处,便会被那些恶心的场景攻击,和赵涟清呆在一起才会好一些。所以她也乐得在书房里消磨时光。两个人一个办公,一个玩手机,很快便消磨了一天。 晚饭吃了沙拉,没有吃肉。她短期内是吃不下任何肉类了。 小姑娘抱着沙拉碗咔嚓咔嚓地啃,迅速消灭着碗里的绿叶子。赵涟清抱着妹妹,看着她将沙拉消灭大半,低头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 “好乖的小兔。” “?”小姑娘疑惑地别过脸。 他蹭了蹭她的脸颊,又夸她很会吃蔬菜,吃得又快又干净,是世界最乖的宝宝。 这还差不多。 她将嘴里的沙拉咽掉,扭过头,给了他一个油醋汁味道的吻。 第96章 撤档“你去哪儿,哥哥就去哪儿。”…… 周一上班,节目组开例会。这一次老陈表扬了沈念和杜子逸,让他们再做一期节目,下个月安排播出。 虽然是实习生,但台里特地给他们年轻人展露头角的机会。老陈说为了维持热度,打算分为两期播放两人的作品,谁先谁后全凭他们自己的意愿。 杜子逸看了沈念一眼,没吭声,把主动权交给她。沈念道:“先让杜子逸上吧。” 少年眼睛亮了亮。 实习生们的实习时间有限,一般都是暑期两三个月,开学后他们要准备毕业论文,基本上就要从电视台离开了。所以时间有限的前提下,先播出的作品就能占领先机,后面排期都是未 第112章 知数。 她应该是知道自己想留用,才把机会让给他的。 杜子逸劲头十足道:“那我就先上吧。本周就把脚本给刘导把关!” 老陈点点头,看了沈念一眼,没再说什么。 后面便是中规中矩的工作计划汇报,沈念中途一直在和李雁聊天。她的作品在周末已经完成了大半,今天再去机房剪辑一下,明天就能递交审核。 当然,剪辑都是小问题,李雁能写能剪,早已成全能选手。就是审核的尺度很是严格,尤其是他们这种电视台是事业单位,归市里的宣传部们管理,红线非常之多。 饶是她从业多年,也经常碰壁,很多成片被打回来,至今还在网盘里落灰。这也是李雁最为担心的地方。 倘若能顺利通过审核的话,后面就顺利多了,从排期到播出,一套流程走下来也很快。 这是沈念参与的第一个调查新闻,她默默在心里祈祷一切顺利。 很快,组会便结束了。沈念抱着电脑便离开。杜子逸从后面喊住了她:“沈念!” 她扭回头,看到少年站在她身后,微微红着脸。 “怎么了?” “刚才谢谢你。 “没什么,别客气。” 她刚结束一场新闻调查,身心俱疲,那些流着脓水的腐烂肉块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这几天最好是能摸摸鱼休息一下。刚好也给杜子逸这个机会。 可少年却摇摇头,表情很认真:“不是跟你客气,你帮了我太多,我想请你……” “哎,打住打住,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大方呀,一直要请人吃饭?” 杜子逸的脸颊又红了一层:“那……那你想看电影吗?” 这时,小刘导演路过,冲杜子逸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沈念突然觉得有点微妙,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个家伙,又请自己吃咖啡又要去看电影,该不会是喜欢自己吧? 她的沉默让人有些煎熬,就当杜子逸觉得自己是不是步子迈得太大让她有些为难的时候,便听到少女开口:“既然如此,你就加油干争取留下来,别辜负我的期望吧。” 说罢,她老神在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和蔼的表情离开了。少年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她说了什么完全记不得也听不清了,脑海里只有翻来覆去这一句话——她碰他了! 她的手碰到了他的身体,这是第一次亲密接触! 天呐,她身上的柠檬味道真好闻,她的手真白,她的声音可真好听,世上怎么能有这么善良又漂亮的女孩子? 当然,如果碰的不是他的肩膀,而是脑袋,就更好了。 他会像小狗一样,开心一整天。 …… 下午,李雁来了趟电视台,把剩下的视频剪好,传到了网盘里。她还同步了沈念一份,让她留个纪念。 “这可是最原始的**版本,剪的我都要吐了,这两天都吃不下肉。到时候估计要打码,不然观众的小心脏肯定受不住。” 沈念看着电脑上那冲击性极强的画面,沉默了片刻:“其实我这两天只吃了沙拉。” “沙拉好啊,顺便还减肥了。说起来这个,有一年有个地方发洪水,我被派到前线报道,看到那些泡在水里的……哎哟,全是绿色的,连蔬菜你都吃不下去,吃啥吐啥。” 李雁若无其事地喝了杯抹茶星冰乐:“但我饿了几天肚子,慢慢也就适应了,后面吃啥都香。” 沈念表示敬佩。 “那你会做噩梦吗?其实那天我从肉联厂回来,一闭眼就是那些恶心的场景,好几天都没睡好。你又经历了那么多,会不会影响你的心理健康?” 要不是那一晚她被赵涟清抱在怀里,一睁眼就是哥哥熟睡的脸,她肯定要睁眼到天亮了。 听到沈念的问题,李雁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点头道:“人非草木,肯定会有影响。但记者这不就是干这个的吗?记者的笔,记者的镜头,记者的报道就是要传递真相。虽然现在都说新闻已死,但人总归要有理想,这个社会也需要好记者。” “李老师,我觉得你是个好记者。” 李雁笑了笑:“我也觉得。” 因为片子还没过审,所以现在还在保密状态,沈念在上班的时候并没有打开看。她一直等到下班,回到家里,才点开网盘链接,看了眼李雁剪的成片。 全片大概有十分钟,开头是经过处理的食客的投诉录音,说是吃了小吃店的炸猪排出现了上吐下泻的症状,随后镜头一转,是那家小吃店的空镜,照了下门店的招牌和门口食客排的长龙。其间穿插着老金变过声的采访录音,引出后面的偷拍调查。 然后,便到了关键部分,在微型摄像头下,那辆冷藏车出现,离开。她们驾车跟踪(这一段拍得很有紧张的气氛,沈念感觉像在看警匪片)随后便是肉联厂,李雁将那些变质的肉类、蠕动的蛆虫、混杂着脓水的血水以及一排排化学处理剂都放了出来。 沈念忍不住捂住嘴,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李雁说的对,这条片子如果真的这样不打码地发出来,电视机前和手机前的观众肯定会饱受煎熬。 她忍不住想起自己在315偶尔看到过的食品安全新闻,那些镜头简直是温和无害,一点攻击力都没有。看来这个成片得被剪掉不少,还得再加上一层厚厚的马赛克,才能在电视上播出来。 当天晚上,沈念依旧没能吃得下肉。又因为下午李雁在机房里的那通口无遮拦的话,她也没吃下蔬菜。 赵涟清无可奈何地给她炖了蒸蛋,她扒拉了几口,就吃饱了,蔫巴巴地把碗一推,说吃不下。 最爱吃的蒸蛋都遭到冷遇,赵涟清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端起小碗,拿起小勺,温声细语地哄着她,慢慢把蛋羹吃完。小姑娘虽然有些没胃口,但哥哥亲自哄她,又一声声地喊着她宝宝,她很没出息地把那碗蛋羹吃了个底朝天。 “我好像变成废物了,没有哥哥连饭也吃不下去。”她闷闷道:“这可怎么办?我怎么成为独当一面的记者呢?” 赵涟清去厨房洗碗,声音从哗啦啦的流水声中传来:“你要是独当一面的记者,我就是独当一面的记者的哥哥。这个身份也不冲突。” “那我岂不是一直都离不开你?” “这样不好吗?”男人撸起袖子,将碗浸在泡沫里,轻轻地搓洗着。沈念想了想,确实也没什么不好,而且她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狗皮膏药,能黏着他不放绝对不会从他身上下来。 “万一以后发洪水或者有地震了,我要去前线报道怎么办?哥哥要抛下工作跟着我吗?” 水流的声音停了下来。 短暂的沉默间隙,沈念朝厨房里看了一眼,只见男人将碗放在了沥水架,背影高大而可靠,像是一堵将她护得很好的、密实的墙。 “当然要去。”赵涟清淡淡道:“你去哪儿,哥哥就去哪儿。” 即使是刀山火海,是命悬一线,是枪林弹雨。 只要你想去,只要你需要,只要你见识到了那么宽阔的世界,依旧贪恋他的怀抱和陪伴,他都义无反顾地陪伴在你身边。 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 片子果然没有通过。 理由是镜头过于重口,不适合在电视台播放,打回来让李雁重新调整。 李雁丝滑地接受了这个意见,开始哐哐删镜头,把视频缩减到七分半后,又把某些不忍直视的地方打了一层厚厚的马赛克,保留了小吃店名称、肉联厂名称等几个特写,再次把成片提交。 这一次,审核通过,片子排在了下周三播放。 李雁迅速把排期消息同步给了沈念,小姑娘开心极了,两个人当天下班后去大吃了一顿垃圾食品庆祝了一番。然而到下周三,那条新闻被临时撤档,一条新能源汽车保险维权的新闻取而代之。 守在电视机前的沈念立刻给李雁打了通微信电话。但电话一直在占线,打不通。 等到下半夜,李雁才给她回了条消息,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台长不让播,这条作废。” 沈念:为什么? 李雁:那家肉联厂的老板关系通天,知道我们那天去偷拍以后,直接找了台里的领导,把我的档期直接撤了。 沈念:他找了台长? 李雁:嗯。 沈念:…… 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肉联厂老板,背后还能有电视台的关系。 两个人顿时陷入一阵沉默。 过了许久,李雁又给她发了安慰的话。跟她讲这种事情并不少见。她明天再去找台长,和他解释一下。实在不行,她就删减删减镜头。食品安全这么重要的事情,总归是有报道价值的。 沈念:好,我等你好消息。 李雁:交给我吧.jpg 然而到了第二天,李雁一直都没有出现。 第113章 沈念到了下午,问询她交涉怎么样,她也没有回复,电话也没接。 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第97章 崇高理想不要害怕,不要难过,不要苦…… 再次见到李雁,已经是第二天。 沈念和杜子逸一起吃完午饭,独自去附近的花坛里溜达。她因为联系不上李雁,成片也前途未卜,这两天一直都有些郁闷,索性趁午休的时候来这里散散心。 走到角落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她抬头看过去,发现有个穿着牛仔裤白球鞋,扎着马尾辫的女人在抽烟,指隙间一抹猩红明灭。 不是李雁又是谁? 看到她过来,女人的脸上闪过一抹惊讶的神色:“你怎么来这里?” “散步。” 沈念停下脚步,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她才又开口:“李老师,昨天为什么不回我消息?是有事情吗?” 女人把烟头掐灭,踩了几脚,看着头顶茂密的白玉兰树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的消息我都看到了,没有回复是因为昨天有点忙……其次,实在是有点无颜面对你。” “什么意思?” “昨天我去找了台里的领导反映情况,他很明确地告诉我,这条片子暂时播不出来,因为那家肉联加工厂的肉不仅仅运往申城,整个东南地区,甚至再往南一些都有他们的市场,影响力太大。万一放出来,在自媒体上引起过度恐慌,我们无法控制。” “可是我们本来就是媒体,为什么要控制舆情?” 李雁摇摇头:“要解释的话,太复杂。有时候我们的报道通往真相,有时候又会被人当枪使。我猜,他是在顾忌这个。” 毕竟到了年底,这位在电视台奉献终身的老领导也要退休了,很多人选择低调保平安,也正常。更何况,他也有意无意地提及,是更上层的人压下来的,毕竟当初审片的时候,他也通过了。 沈念似懂非懂地垂下眸光,看着地上七零八散的烟头,沉默不语。 “念念,可能是我在这个行业呆久了,很多事情都是带着惯性去思考。正好趁你在,我想问你个问题。你觉得我们手中的权力大吗?” 小姑娘点点头:“即使现在传统媒体式微,但是在很多平台上,还是最有公信力。” “那就是了。有时候,我们背靠权威大平台,轻飘飘的一篇报道可以摧毁一个人,甚至创伤整个行业,所以经常遭人忌惮,被人身攻击、被威胁辱骂更是家常便饭。我当初从华星社离职,也是吃了苦头,决定不再走调查记者这条路,可是现在,我还是做不到。” 她看了眼脚下的烟头,自嘲般笑了笑:“狗改不了吃屎。” 沈念摇摇头:“理想并不是狗屎,即使丢进下水道里,理想也是金子。” 女人惊讶地瞪圆眼睛,看着她,心想这么文静漂亮的小姑娘,竟然也会口出惊人之语, 这条路不好走,要想守住自己的本心和理想,就和沈念说的一样,无异于在下水道里淘金。可能很多人听到她的那句话,会暗自嘲笑她的不谙世事和天真,但是理想主义者需要这份天真,他们需要成为愚蠢的扑火飞蛾,用自己的身体当作养料,撞破坚不可摧的灯壳。 “可很多下水道里是捞不出金子的,没准我们都在做无用功。” 沈念奇怪地看着她:“这话说的可真不像你。” “我是什么样的?” “你会说,‘不能保证别人,但我绝对要做一块金子,谁爱当狗屎谁就去当吧’。” 李雁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心里那股憋屈和难堪顿时消散了许多,笑得前仰后合。过了一会儿,她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沈念的脑袋:“好了,午休快结束了,小朋友快回去上班吧,别迟到了。” “你不用上班吗?” “我下午再去找领导撒泼打滚。毕竟我也希望我们俩的心血可以播出,那天晚上咱们可真是太遭罪了。” 沈念为她打气:“加油!” 李雁笑了笑,冲她摆摆手。 …… 到了下午,沈念同学去茶水间惯例摸鱼,收到了赵涟清的微信。 是张照片,一只橘黄色的小猫从花坛纵身一跃,阳光把它身上的绒毛照得熠熠闪光。 沈念:好可爱的猫猫。哥你的拍照技术越来越好了。 赵涟清:有没有觉得小黄很像你? 橘猫小黄是复阳那栋写字楼的楼猫,本来是流浪猫,后来被写字楼里的上班族投喂,久而久之便不乐意走了,天晴的时候就在花坛里晒太阳。刮风下雨的时候,便躲进大家给它做的纸壳猫窝,整栋大楼都成了小黄的地盘。 沈念:唔……运动神经都很发达? 赵涟清:摇头.jpg 赵涟清:我觉得你们都很勇敢,不怕困难:)。 沈念看到这条回复,忍不住笑了笑。大概是前天晚上守着民生频道,结果期望落空的模样让他有些牵挂。 心头软了软,小姑娘回了句:哥哥,你安慰人的方式好委婉迂回,要不是我们心有灵犀,还真看不出来。 赵涟清:是吗? 沈念:不过哥哥不用担心,今天上午我遇到了李雁,她下午会再去找一下上面领导,最后争取一次。 赵涟清:上面的领导? 于是,小姑娘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和赵涟清讲了下。讲完后,她突然有些脸红,在哥哥面前她很少谈及理想,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反而在没有那么亲密的人面前,才能肆无忌惮地说出来。 大抵是哥哥见了太多她在期末周边哭边用脸打滚说后悔学新闻,或者在床上胡乱蹬腿不要去上班的样子。日后她真的成为了鼎鼎有名的大记者,这些岂不是都是她的黑历史? 长长的几条语音发过去后,那边沉默了许久,似乎在逐条地听。过了一会儿,赵涟清才发来一个愁眉苦脸的小猫表情包。 沈念:现在我觉得我那通话有点傻,那些领导在行业里摸爬滚打那么多年,肯定比我有经验,说不定片子不播是对的,万一有任何后果,我和李老师都无法承担。哥哥,你觉得呢? 赵涟清:那些话是你的肺腑之言吗? 沈念:……是吧。 赵涟清:民以食为天,国内一旦爆发食品安全新闻,往往关注度会非常高,不仅仅是你和李雁,包括电视台、监管部门、整个肉类食品加工行业都会被抛上风口浪尖。 赵涟清:念念,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后果? 沈念:李老师也大概是这个意思。 小姑娘沉默了一下,指尖摸索着手中厚实的茶杯。滚烫的白开水将茅根和竹蔗泡得浮肿,散发出甜滋滋的味道。 她很迷茫。 这些事情,书本里不会教她,老师不会教她,学校也不会教她。只有职场会告诉她,这是个腥风血雨走不出直线的行业。她如果要当一个理想主义者,就要做好和李雁一样面对风雨的准备。 可是那些理想主义者的发言又那么震耳欲聋,那些铁肩担道义的使命,那些在课堂上令她热泪盈眶的名字,那些真正改变了整个社会的报道,让她在温热的感动和冰冷的现实间不断游离。 “嗡——” 新的消息发了过来。 或许是看她太久没有回复,赵涟清又发来了新消息。 赵涟清:这个后果落在某一个人身上,确实难以承受。我想一般人都会就此作罢,不会再努力。这是人之常情。 沈念: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还是想试一试呢? 沈念:刚才我仔细想了想,如果这件事情就此揭过,我可能会松一口气,但是一辈子都会悔恨万分。 赵涟清:那我会为你感到骄傲。 沈念愣了愣。 她反复看着最后一条消息,看到鼻尖有点发酸,忍不住吸了几下后,又笑了出来。 突然觉得无所谓,只要有哥哥在她身边,她不会害怕失去,也不会害怕惩罚。更何况,她并非在做伤天害理的错事。 如果要撞南墙,那就撞吧。注定要摔一跤摔得鼻青脸肿,还有人能把她拉起来。人生那么长,这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有赵涟清。 她只要有赵涟清。 …… 下午,天上突然冒出一堆拥挤的积雨云,不一会儿便下了一场雷阵雨。 夏日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时常会有阵雨出现。但好在来得快,去得也快。 过了半个多小时,雨水便小了不少,太阳隐隐从云层后试探般吐出虚弱的白光。 赵涟清买了杯咖啡,路过落地窗的时候,看了看几株多肉的生长情况。这几株多肉是别的同事买来的,但怎么都养不活,索**给了他照料。 这是他的金手指——在他手里什么都能活得很好,几株萎靡不振的多肉也奇迹般“死而复生”,重新变得肥肥胖胖。 张志峰的微信便是在这个时候发来的。 第114章 张志峰:那个大人物是我一个客户的校友,他们今晚有个校友聚餐,你要认识的话,这是唯一的机会。 赵涟清:多谢张总,我晚上会去的。 张志峰:在这位面前,我能说上的话也有限。你要去做好准备,提前吃点解酒药,到时候我尽量搭上一两句话,帮你引见。但不必抱太大希望。 赵涟清:无论如何,这次真的感谢您。 张志峰:行了,那到时候你来和我的司机对接一下,就不让雨绒跟着了。 赵涟清:明白,这件事我会不告诉她。 张志峰没有再回复。 晚上十二点半,热闹的申城安静了下来,偶尔有几辆轿车停下等红灯,寂寞的商场霓虹灯如同便宜的颜料一样,尽情泼洒在车玻璃上。 回家的路线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赵涟清在代驾小哥担忧的眼神下,拒绝了送他上楼的建议,一个人靠着记忆里的惯性上了电梯,来到家门口。 大门密码……密码是多少来着? 念念的生日和手机尾号。 密码正确。 “吱呀”一声打开大门,暖黄色的灯光倾泻而出,客厅被小姑娘留了一盏灯,像颗古朴的小灯笼。他关好门,反锁,将自己的身体拖进了卫生间,抱着马桶,食指往喉咙里一插,开始呕吐。 吐完开始洗澡。 一个小时后,水声渐止,男人身上滚着水珠,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他来到朝南的小卧室,试着拧了拧开把手,果然没有反锁。于是他走了进去,小小的单人床上,有一团微微的隆起。他的妹妹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颗白嫩的脸蛋,像是月光一样皎洁无瑕。 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小人儿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有点苦恼。 他俯下身子,伸出手,轻轻地揉开了她的眉心,留下一抹透明的水痕。 他的妹妹,他的宝宝,他的小猫。 不要害怕,不要难过,不要苦恼。 他会努力为她扫平一切障碍,让她保持一颗崇高的理想主义者的心脏。 她想变成什么样子,就变成什么样子,她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成为什么样的人。她想冒险,想站在正义的那一方,那他也会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影子里,乐于为她付出一切代价。 男人静静地看着床上熟睡的少女,整个人都笼罩在月光的阴影里,像是一尊溺水者雕像。 “无论做出什么选择,只要你开心。” 他声音低哑好似祷告。 “我只要你开心就好。” 第98章 胃病“我这叫趁病劫色。”…… 第二日,好消息如期而至。 沈念一大早便收到了李雁发来的微信,说是片子突然审核通过了。 两个人都很高兴,在微信上互相丢了一大串表情包后,李雁十分豪气地说中午请她吃个饭。这个视频若不是沈念在她动摇的时候帮她坚定了信息,她也不会再鼓起勇气去找领导。 最终有了好结果,小姑娘也是功不可没。 但沈念却拒绝了。 沈念:我今天请假了,要不等播出后再约饭?不好意思呀。 李雁:没事,反正也不着急。 李雁:不过你咋请假了,有事吗? 沈念:我哥身体有些不舒服[叹气.jpg] 李雁:这样啊,现在好点了吗?也是辛苦你了。 沈念: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待会我做点粥给他喝。估计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胃病犯了。 李雁发了个祈祷的emoji。 赵涟清的胃病来的很突然,沈念今早被闹钟喊醒后,发现哥哥还没有起床。以往的时候,厨房里已经飘来早饭的香味。但这次客厅黑黢黢的,窗帘没有拉开,厨房也很安静。 等她找到他卧室里,才发觉赵涟清似乎有些不对劲。那么大一只蜷缩成一团,枕头上只露出一簇棕栗色的发丝,额头烫得吓人。 于是她先给两个人都请了假,又忙里忙外地照顾了一整天,直到傍晚人才缓过来。 她问他怎么会突然胃不舒服,他说最近工作忙吃饭不规律。沈念生气地鼓起脸,本来想小发雷霆,但看到他苍白的面庞,又忍不住心疼。 “别这么拼命呀哥哥,什么都没有身体最重要,这句话还是你跟我说的呢。” 她握住他的手,轻轻搓了搓,把温热的体温渡给他。赵涟清看着二人相握的手掌,愧疚道:“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人吃五谷杂粮总会有不舒服的时候。”沈念摇摇头:“更何况,哥哥怎么都好,对我来说更是世上第一好。” 赵涟清平日里很少生病,但一生病就看起来很脆弱,可能跟他原本皮肤就比较白皙有关,生病后的嘴唇也褪去了些许血色,整个人像是一张单薄的白纸。 除此之外,也会变得更加粘人。 在吃小米粥的时候,他的眼睛闪闪发光,沈念顶不住那期待的视线,主动要求喂给他。搁在平时他估计会害羞脸红,表示自己可以。 但生病的时候,他便变得尤其温顺,尤其听话,像一只困倦的小兔,顺毛摸逆毛摸都会舒服得磨牙。 于是沈念喂给他吃了三餐,吃完晚饭后他觉得自己有点头晕,于是便靠在妹妹的怀里休息了片刻。后来呼吸声逐渐均匀,沈念低头一看,原来他已经睡着了。 哥哥的睫毛很长,垂像这样下脑袋的时候,还可以看到纤长的睫毛和清秀的鼻尖,精致而漂亮。她心头松软,心想平日里自己总爱粘着他,这样趴在他怀里的时候,他低头打量自己是不是也是这般感觉?像在呵护一个珍贵的、易碎的宝贝,想用自己的怀抱把他藏在心窝里。 她坏心眼地伸手,挑了挑他的睫毛,男人轻叹一口气,无奈道:“妹妹……” 沈念没有打住,又伸手摸了摸他 的脸颊。赵涟清只好捉住她的手腕,轻轻放在胸口。 “不许趁火打劫。” “我这叫趁病劫色。” “……” 他一时语塞,却是松开了她的为所欲为的手,重新闭上眼睛。这一次,沈念没有再作乱,轻轻用胳膊将他圈了起来。 “哥哥。” “嗯?” “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辛苦?” 赵涟清闭着眼睛,轻轻勾起唇角:“好。” 话音落地,小姑娘沉默了片刻,突然抬起手,擦了擦眼角。她没有再开口,得到一个承诺后,便不想再追问更多。 怀里抱着她此生最爱的人,唯一的愿望就是他以后可以好好的,不希望他一定要赚大钱,也不希望他一定要出类拔萃做最牛的律师,她只是希望哥哥不要再这么难受,不要吃这么多苦。 所以,她得快点长大,快点成长,变成一个羽翼渐丰的大人,让哥哥的压力小一些。遇到问题,有能力自己解决。 真希望那一天快点来到。 …… 时间飞逝,转眼到了周三,沈念和李雁的节目如约播出。 尽管视频经过了多次的剪辑修改,长度已经缩短为四分钟,很多冲击力的画面也打了马赛克,但这个视频依旧在网上爆火,像病毒一样四处蔓延起来。 经历了前几年的食品安全事件,大家积怨已久,此时肉类再次暴雷,无异于雪上加霜。几个粉丝量颇高的自媒体博主很快便转载了视频,并且做了二次解读加工,将视频中含蓄提及的变质肉类危害等敏感话题做了犀利且直白的解读,陆续发表了《蛆虫猪、僵尸鸡,最后进了谁的肚子?》、《快醒醒,你吃的肉蛋白质超标了!》几篇噱头十足的文章,将话题直接推上了热搜。 上了热搜后,舆情的扩散力度与公众关注度完全提升了一个量级。 网上的声音变得混乱而复杂,有人晒出自己吃过的小吃店发票,评论区一水的同情;有人担心地说刚买了这个肉联厂的肉,是不是能退款;有人在幸灾乐祸,说自己从来不吃外面的饭菜,只吃自家养的鸡鸭鹅;还有人眼尖地发现了新闻报道上的署名,灵机一动唱起反调。 「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了吗?这个署名记者云中雁,不就是前几年报道水污染的那个华星社记者李雁嘛!」 「她咋了?」 「在线吃瓜,快说!幸好这条新闻我还没转朋友圈呢!」 「你们真不知道?看来真的是时代的眼泪了。她在十年前名气可臭了,当初她报道x市的水污染,也是像现在这样制造舆论,害得当地一家加工厂关门,好多人被辞退失去饭碗。结果人家质检机构一查,加工厂排出的污水完全符合排放标准!她这个人就是博眼球才写的报道!」 「话不能这么说吧,你咋知道那检测机构没有被收买?」 「有没有被收买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黑纸白字的结果证明人家工厂是清白的!但工厂老板夫妇被舆论逼得差点跳楼,很多职工没了工作,在网上发帖子求助!你们都不知道当时她被骂的多惨,后来才被扒出来,这个女的就是为了和社里另一个资深记者争上位,所以拼命抓住这个机会大肆报道!」 第115章 「卧槽,真的假的?」 「等等……我脑子好乱,先不信谁了,让子弹飞一会儿吧。」 「楼上的人是腐猪肉吃多了嘛?视频都拍出来乱爬的蛆了,还怎么让子弹飞一会儿?」 「你自己才是没脑子,那个视频能证明啥?万一是移花接木的呢?李大记者能公开视频的详细信息吗?」 「我也觉得,现在站队好容易打脸,我先观望吧。」 「+1……」 与此同时,电视台内的气氛也没好到哪儿去。 台里的电话不断,尤其是民生频道,几乎被人打爆了热线,不是投诉就是来询问新闻真实性,还有几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指名道姓让李雁接。于是内线转到了李雁手机上,女人刚点了接听,对方便丢下一句‘人在做,天在看’后,便挂了电话。 李雁面色如常地挂断。一旁的沈念惊讶地瞪圆眼睛。 “这是在威胁你?” 女人冷静地点点头。 “你不害怕吗,李老师?” 小姑娘今天刷了一天的微博,意外的发现上面的讨论热火朝天,还上了热搜,甚至有几条还在莫名其妙地骂她们。她有些不解:“我们明明是报道真相,为啥反而指责我们?” “习惯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甚至收到过死亡威胁,这才哪儿到哪儿。”李雁抽了口烟:“这件事情不会就这么平息的。这么高的讨论度,一定会引起上面的注意。” 沈念看了眼面前静谧的花坛,轻叹了口气。 “好吧,能预料到。就是不知道最终会发酵到什么地步。” “放宽心,小姑娘。最后一定是正义必胜。”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真的?” 女人突出一个圆滚滚的烟圈:“必须真的。不然这记者谁特么爱当谁当。” …… 随着这件事情在网上闹得轰轰烈烈,味鲜餐厅附近的那家小吃店门已经关门大吉,老板不知所踪。肉制品加工厂更是聚集了大量的记者和食客,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加工厂迅速被封查。 但影响远不止于此。 除了肉类以外,视频中还出现了鸡肉、鸭肉,肉价在沸反盈天的谩骂声中急速暴跌,鱼类及蔬菜的价格纷纷涨高;紧急修订的《肉质品质量安全标准》横空出世,一场面向整个肉制品加工行业清理整顿和规范迅速开始,日后整个行业的检验检测和频次都将大幅度增高…… 热搜挂了整整一周,整个行业天翻地覆。 有人被砸了饭碗,加工厂一同被严打封查。有人受到牵连,新鲜的好肉无人问津,亏得血本无归,苦不堪言。 断了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李雁的手机自然遭遇了大量的轰炸,已经关机,但是威胁信还是如雪花般飞进了电视台,甚至她的家里。她置之不理,每天照常上班。直到台里突然给她放了一个长假,让她先去避避风头。 而沈念也因为没有署真实姓名,且仅是实习记者,暂时还没有人找到她,但她也被强制修了一周假。 那一周,赵涟清的案子开庭。她收拾好行李,跟着他一同飞去北津。 第99章 铜锅涮肉“我不想让你那么辛苦。”…… 沈念第一次跟着哥哥出差。 暑夏,烈日当空,把北津的柏油马路晒得滚烫发软。知了蛰伏在行道树上叫个不停,吵得人头昏脑胀。 差旅订的酒店就在法院附近,是一家标准内的五星商务酒店。赵涟清自掏腰包,给沈念也订了一间大床房,办理入住的时候特地要求两个人的房间要在一起。 拿到房卡后,大家先上去休息。 这次出差来的人不多,除了张志峰、陈雨绒和赵涟清以外,另外来了一位年轻的助理律师,拖着大大的行李箱,里面全都是出庭材料。 四个人都不住在同一个楼层,大家在电梯里依次告别。到了六楼的时候,沈念跟着赵涟清出了电梯。 走廊铺着厚实绵密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绵延至走廊的尽头。 赵涟清的房间在605,沈念的在606。两个人之间只隔着一堵薄薄的墙。 “进去休息一会儿,6点多我们一起吃个饭。”赵涟清没有急着进去,站在房门前交代道:“到时候我会敲你的房门,记得别睡过头了。” 小姑娘应了一声。 今天早上赶早班机,她五点钟就要起床,和赵涟清一起去机场,现在已经哈欠连天。看到妹妹疲倦的面容,他又道:“实在是困也没关系,我和他们说一声,咱俩单独去吃也行。反正第一天也没什么事情。” 沈念摇摇头:“这样不太好。你老板还在呢,算了。” 正好她也想认识一下哥哥的同事,总觉得职场上的赵涟清和家里的是很不一样的,又或者说哥哥在别人面前和在自己面前的画风也有些不同。 于是约好了晚饭时间后,两人便回到各自的房间里,稍作休息。 晚餐是陈雨绒预定的。 她找了一家铜锅涮肉店,离酒店三四百米,人气很旺。 本来想定包厢,但是张志峰临时被人约走了,晚上不和他们一起吃,所以她也没再费力气,直接预约了一张大厅的四人座,几个人简单吃一顿。 到了地方,她轻车熟路地找到菜单,点了几 盘肉、几瓶啤酒,然后又递给沈念。 “妹妹年纪最小,咱们都照顾着点。你来点吧,多点自己爱吃的。这几个男的不用管,他俩啥都吃。” 沈念接过去,开始仔细看起来。 铜锅涮肉大多吃的是牛羊肉,各个部位都略有差别,口感也不一样。小姑娘平时不咋吃铜火锅,看到菜单有些发蒙,求助身侧的哥哥。赵涟清凑过脑袋,温声帮她推荐起来。 “这个乾隆白菜是啥?” “就是凉拌白菜,酸甜口。味道比较清爽。有的里面会加麻酱,你可能吃不习惯。” “唔……麻酱的话还是算了。再看看。这个炸灌肠呢?是炸猪大肠吗?” “不是大肠,一般是用绿豆淀粉做的,要蘸着蒜汁吃。” “感觉还不错。” “嗯,想吃的话就试一试。” 一旁的小助理悄咪咪朝陈雨绒探过脑袋:“是我眼花了吗,赵律师和她妹妹说话怎么像哄小孩似的?” 陈雨绒见惯不怪:“正常,妹妹年纪小。” “要是对我也这么耐心就好了。”小助理想起被他盯着在工位加班的凄惨夜晚,隐隐破防:“可惜赵律对我的温柔,总是笑里藏刀……” “人家是兄妹俩,一家人,你算个牛马。” “啊是是是。” 点完菜后,羊肉卷和啤酒先端了上来,一行人开始热火朝天地涮肉。点的是鸳鸯锅,陈雨绒和沈念要吃辣的,赵涟清和小助理都只吃清汤。所以下菜基本上都是一半一半。赵涟清拿着公筷给沈念下了涮片羊肉,羊肉熟透后悉数放到了她的盘子里。 这家店是连锁店,他们在北津的时候经常吃,口味还不错。 小姑娘睡了一下午,脑子空空肚子也空空,闻到辛辣的香味便闷头开吃。她负责吃,赵涟清负责给她夹菜,小姑娘面前的盘子竟然从来都没有空过。 “别夹了,我快吃不下了,这个我不喜欢。” “那你还想吃什么?” “刚才那个香香肥肥的肉。” “应该是牛五花。喏,尝尝?” “就是这个,好吃!” “那就多吃点。” 肉菜很快上齐了,蔬菜拼盘也端了上来。里面有几片青笋。这次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夹了薄薄的一片翠绿,放进了清汤锅。 “哥,你也吃点。别光给我夹呀。” 赵涟清笑着说好。 于是那片青笋,小助理从头到尾都没有碰,看着它煮得发软,吸满汤汁后,又看着被业内盛赞‘年少有为’、平日里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赵律眼疾手快地夹起来,满脸幸福地吃下去。 好似不是在吃朴素青笋,而是一道鲜美无比的珍馐。 这个人在妹妹面前怎么是这幅德行? 小助理再次悄咪咪对陈雨绒说:“你有没有觉得赵律好像在当妈?” 陈雨绒反问:“你知不知道怎么才能不得罪上司?” “不……不知道。” 陈雨绒跟他碰了碰杯:“少说少问多喝酒。” 小助理不懂,且大为震撼。 一行人吃饱喝足,已经是晚上七点多。男士们去前台结账开票,沈念和陈雨绒出去等他们。 北津的夜晚和申城差不多,头顶的夜色都不是浓稠的黑,而是被写字楼和商场霓虹灯映照出一片淡淡的灰蓝色。但是北津的建筑较为平整、稳扎、对称,没有那么多覆满了落地玻璃窗、如同钢笔般拔地而起的钢铁丛林,这座古朴的城市有自己独特的韵味。 比如说横平竖直的马路,比如说对称合围的院子,又比如说停满了豪车的胡同。不起眼的外表下可能藏着另一番天地,比方对面那个灰扑扑的平头楼房,可能就是某个重要机关单位;某个看似普通的花园有几百年的历史,出现在很多名诗名篇之中。而这种地方在北津不胜枚举。 第116章 一阵闷热的夏风吹来,吹得人有些头昏脑胀。陈雨绒方才喝了点啤酒,有些醉意上头,妆容精致的脸上浮现出两坨熏红。沈念问:“你没事吧?” 陈雨绒笑了笑:“没事。” 她低头,翻开包,掏出手机看了眼微信消息。好几个微信群已经爆满,挂着鲜红的99+。她睁着惺忪的醉眼,点开联络人,染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往下迅速化了几下,然后点开。 没有新消息。 最新的对话终止于下午,她说了句「收到」。 陈雨绒叹了口气,垂下手机,身体往墙上靠了靠。 “怎么了?”沈念关切问。 “有点迷糊,没事儿。” “要不我去给你买瓶水吧,雨绒姐,你在这里等我……” “哎,别,别。”陈雨绒连忙抓住她:“你可别瞎跑,你要是有点啥事儿,你哥指定得削我。” “我哥不会那么暴力啦……” 陈雨绒挽了挽唇角,看她的模样像是在看一个天真的小孩。 “放心好了,这点酒算啥啊,咱们自己人,就是随便整点儿。” “雨绒姐,你老家是不是在东北?” “你咋知道?”陈雨绒瞪大眼睛:“我也没说东北话吧?” “哈哈……猜的。” “不愧是申大高材生啊,脑瓜子这么好使。” 说着说着,陈雨绒的手机来了条新消息,她手一抖,手机直接掉了下去。沈念叹了口气,帮她捡了起来:“实在不行,还是吃点醒酒药吧。你刚才喝了三四瓶,其实也不少。” 陈雨绒心疼地吹了吹手机屏幕:“这才哪儿到哪儿,三四瓶在我们这里都不算啥。就这个月你哥跟着张总去饭局,一个人喝了一瓶红的半斤白的,厉害吧……” 沈念愣了愣:“什么时候?” “就上上周吧,干建工的哪儿有不能喝的……也不是针对他一个人。” 一阵夜风将店里羊肉的腥味吹了过来,令人感觉有些反胃。 沈念皱眉:“他经常喝这么多吗?” 陈雨绒摇摇头,漂亮的耳环甩来甩去:“没有没有,妹妹你别担心,平时他也很少喝的,我们复阳也不是小律所,不是谁的酒都要干。” 说到这里,她不肯多说了,抬起手机开始回消息。沈念本来还想再问几句,赵涟清和小助理已经付完钱,开好票从店里走了出来,便只好作罢。 赵涟清走到她身侧,柔声问她有没有吃饱。沈念呆呆地看着他,脑海里不可避免浮现出那日他生了胃病的场景。 原来是喝了酒,喝了那么多那么多的酒,喝得难受到像小孩子一样蜷缩在被子里。 为什么呢,哥哥? 为什么要这么辛苦? 她点点头,声音发闷:“吃饱了。肚子都吃圆了。” 赵涟清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一行人便步行回了酒店。到了大厅,陈雨绒又接到了一个电话,脸色一变,急匆匆地走了出去。小助理叹了口气:“估计又是张总找她。” 赵涟清道:“张总今天去了私人酒局,估计喝了不少酒。她一个女孩子也不方便照顾,你去帮她吧。” 小助理点点头,快步追了上去。 电梯门缓缓合上,小小的空间内,顿时只剩下两个人。沈念往哥哥的方向凑了过去,将小手塞进哥哥的大手里,十指并拢。 “怎么了?” 小姑娘垂着脑袋,看起来有些没精神。 “没什么。吃饱了犯困。” “那今天就早点休息。” “嗯。哥明天是不是就要忙起来了?” “对,马上要开庭,这两天我可能不能陪你。有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沈念抬起头,眼睛圆滚滚亮晶晶,像一只等主人摸头的小狗。 这眼神看得赵涟清心头一软,顿时萌生出一股罪恶感。 “别担心,哥哥会尽量抽时间陪陪你,先计划好想去哪儿玩、想吃什么,时间总能挤出来的。” “我没事,我就是觉得哥哥好辛苦呀,我不想让你那么辛苦。”她嘀咕道:“我是在心疼你。” 电梯恰好来到六层,“叮”地一声脆响,大门往两侧打开。他什么也没说,牵着妹妹缓缓往房间走去。直至到了605,他停在客房门前,也没松开手。 “这几天哥哥都要加班,睡得晚,你在哥哥的房间里玩。”赵涟清轻声道:“等你睡着了,哥哥再把你抱回房间,好不好?” 第100章 作茧“我不要离开哥哥,我没办法离开…… 沈念雀跃地答应了。 然后又失望地发现,虽然她在赵涟清的客房里呆着,但是赵涟清却不怎么回来。白天他一大早就和律所的人出门,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回来。 沈念只能睡到自然醒起床,一个人四处逛一逛,吃点小吃,消磨一整天回到酒店后,赵涟清都还不见人影。 第一天她一个人去了故宫和北海公园。 热腾腾的大夏天,小学生初中生放暑假,每个景点都爆满。她花了大半天看得都是游客黑压压的后脑勺,觉得没有意思,临近傍晚的时候便找了个看起来很地道的小饭馆吃晚饭。 隔壁桌的大爷吃炒肝吃得极香,她忍不住也点了一份。 不一会儿,一份沉甸甸黏糊糊的炒肝便端了上来。小小的瓷碗里有一团乌漆嘛黑,散发着一股神奇的香味。里面的猪内脏都勾了芡,用筷子不方便,配了只白色的毛边儿塑料小勺。沈念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勺子,浓稠的酱汁包裹着猪大肠,看起来有点诱人,又有点不知如何下口。 沈念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 味道还可以,略咸。 内脏勾芡的做法倒是第一次吃,有点新奇。 沈念没尝出个大概,一鼓作气地吃了半碗,吃到最后还是吃不下去了,胡乱扒拉几口了事。 这顿饭吃得她非常微妙,感觉好像吃了很多东西,但又不知道具体吃了什么,这些食物在她胃里乱七八糟地躺着。 回到酒店才六点多,赵涟清没有回来。 他刚才给她发微信,说还没忙完,让她先好好休息,自己可能要回来很晚。沈念回了一只生无可恋的小猫表情包。 赵涟清回了一个抱抱小人儿。 好想抱抱。 小姑娘趴在哥哥的床上,怀里抱着哥哥的枕头,身体在柔软的床铺上蜷缩成小小一只。 抱不到哥哥,只能抱抱哥哥的枕头。上面有熟悉的哥哥的味道。她在他平整的床上翻来覆去的打滚,好像一只在草地上撒欢的小熊一样,不一会儿又觉得寂寞,头发乱糟糟地铺洒在雪白的床单,像是一滩被泼上去的墨。 哥哥的房间,她早就摸索了个遍。 赵涟清是一个非常会打理生活的人,即使是在外出差,衣服行李也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她偷偷地打开过这个房间的衣柜,衣柜里挂了两件替换的西装外套和三件浅色的衬衣,配套的西装裤和领带都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衣柜的下方。皮鞋擦得非常干净,放在鞋柜里。 他还带了自己的水杯,晚上加班的时候就泡杯咖啡喝,水杯上一点咖啡渍也没有,因为他一喝完就去刷得干干净净,从来都不磨蹭拖沓。 就像自己每次洗完澡,他都要跟在身后清理地上掉落的头发和水渍,所以他们两个人的小家,也被他打理得很好。 想到这里,她又百无聊赖地从床上爬起来,来到衣柜前,偷偷摸摸地打开。 那件灰色的衬衣不见了,还少了一条砖红色的领带,应该是今早被穿走了。 前几天穿过的旧衣服被酒店送去干洗,现在衣柜里空了不少,看起来像一只被掏空了的蜂巢。沈念满怀罪恶感地把那件熨烫平整的黑色外套摘了下来,披在身上,走到穿衣镜面前。 大大的镜子里倒映着一抹纤瘦的身影。 少女长发垂肩,双腿细长,纤薄的身板藏在宽大的男式外套中,像是一把骨架被风吹坏的雨伞,又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看起来有点滑稽。 而哥哥穿起来就很合身,肩线锋利,前胸挺括,腰部线条流畅优美,衬得整个人英俊得体。有时候他上班顺路送她去地铁站,沈念会忍不住多看他几眼,被西装包裹的男人有种禁欲干练的气质,和在厨房里给她做家常菜的哥哥是不同的气场。 她面红心跳地把外套脱掉,又换上了他的贴身衬衣,好端端的衬衣被她穿成了裙子,长度刚好盖住了她的小屁股,露出两条白嫩嫩的双腿来。 索性就当睡裙穿好了。 小姑娘穿着哥哥的衣服,爬上床,往绵软的床上一躺,闻着他衣服上的气味,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 和锐岳的人吃完饭,又把张志峰送回房间,一行人疲惫地在电梯里告别。 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夜色沉沉,天空中升起一轮皎皎明月。 赵涟清刷卡开门,里面漆黑一片,轻盈的月光从窗户里倾泻而下,微微驱散了几团黑暗。 第117章 怎么没有开灯? 妹妹不在? 他摸到墙壁上的开关,“咔”地摁了下去,暖黄色的灯光顿时亮起,将房间照得通亮。只见视线中央的大床上鼓起小小一团,正随着呼吸节奏有规律地起伏着,像一座覆满了雪的山丘。 男人的顿时眉眼柔和,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 小人儿睡得正香甜,身上的被子踢了一半,露出圆润的肩头。 她没穿自己的睡衣,而是套了件宽大的白衬衫,胡乱扣几粒扣子便松松垮垮地蜷起身体,像是做了一个茧似的。 衬衫看起来有些眼熟,应该是自己挂在衣柜里的那件。 赵涟清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摸了摸妹妹的脑袋,轻声唤醒她:“念念,先起来,穿成这样睡不舒服。” 小姑娘睁开朦胧睡眼,看到是他后,懒懒地摇摇头。 “好困……不要。” 说罢,她又蜷起腿,缩成一粒鼓鼓的小球。 赵涟清哭笑不得,只好顶着她微弱的抗议,把她从被窝里挖出来。然后,他才发现她里面只穿了一自己的白衬衣,两条雪白的小细腿大大咧咧地露在外面,像嫩笋。 白得有些晃眼。 他立刻别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哥哥给你带了夜宵,你先起床吃点,我去洗个澡。”赵涟清把她抱到椅子上,放下:“听话,现在睡太多,晚上又要失眠。” 小姑娘闷闷地应了一声,艰难地伸了个懒腰,衬衣领子顿时又朝一侧滑落,露出一抹刺眼的雪白。赵涟清移开视线,抬步朝卫生间走去。 不一会儿,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沈念拆开打包袋,看到了他打包回来的夜宵。 是一碗小吊梨汤,还冒着热乎的热气,一颗圆滚滚的梨子蹲在小巧的塑料碗中,无辜且可爱,周围飘着几颗鲜红的枣子和枸杞。 晚饭吃了一肚子有的没的,现在倒真的有点饿了。小姑娘三下五除二吃了精光,又把甜滋滋的汤也喝了干净,心满意足地摸着肚皮。 不久,淋浴间的水声突然停下。没过一会儿,赵涟清从里面走了出来。 刚才忘记带睡衣,他只好扯了件浴袍穿上,交叉的领子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胸前,系带也在精瘦的腰际打了个紧紧的结,到处都遮的一丝不苟。 晃荡着两条小白腿的沈念觉得哥哥实在是有些见外。 赵涟清出来后,看到桌子上空荡荡的夜宵,忍不住笑了笑:“竟然都吃完了,晚饭是不是没有好好吃?” 小姑娘委屈巴巴地点点头:“没吃好。所以刚才睡了一觉,补充点精力。” “要不要带你去吃点?酒店的餐厅还不错,现在应该还没关门。” “不用啦,现在已经吃饱啦。” 她坐在椅子上,穿着宽大的男士衬衣,盘起两条雪白的小腿,像一只小白鸽。赵涟清坐在床边,拿出手机,看了眼微信消息。 陈雨绒发了明天的工作安排,又是满满当当的一天,估计回来得比今天还要晚。一想到妹妹方才裹着自己衣服睡觉的样子,他便有些难受,像是又回到了她上高中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一个在北津,一个在峰南,两个人隔着无法跨越的距离,没有办法拥抱取暖。 可现在,他们彼此近在咫尺,为什么还是让她如此寂寞呢? 男人轻叹了一声,把手机关掉,丢在一旁。这时,背后突然攀上来一具温热的躯体,柔软的、少女的芳香贴上了他的后背。 “谁给你发的消息呀?”妹妹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细碎的鼻息吹过他的耳廓:“这是下班时间,哥哥不要理他。” “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他侧过头,轻轻抬手,她便温顺地垂下脑袋,将脸颊塞进他的掌心中,像小猫一样蹭来蹭去。 “只穿这些衣服,冷不冷?要不要换上睡衣?” “不冷,衣服上有哥哥的味道,很喜欢。” 赵涟清哑然失笑:“哥哥又不是不回来。” “但是我离开你一分钟就会想你呀。”小姑娘用鼻尖蹭了蹭他的手,撒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想一直黏在哥哥身上。如果哥哥不在,我就需要哥哥的气味,像现在一样。” 她直起身子,从背后爬到他面前,仰起头看着他。头顶的发丝略微有些凌乱,垂落在她的额头和脸颊旁,让她看起来像是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哥哥难道不想我?” 想。 与她分开的24小时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 想把她抱在怀里,就像现在这样,身体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衣和浴袍紧贴着,轻轻地聆听彼此的心跳声。又或者干脆把胸门打开,把心脏装修成一座精巧的阁楼,邀请她住下,无论去哪儿都有她同行。 他在开会的时候想她,在酒桌上吞下苦涩的酒液的时候在想她,把醉醺醺的张志峰抬进房间的时候仍在想她。 想她温热的、绯红的小脸,她果冻一样饱满的唇瓣,浓密而顺滑的长发。她被自己亲吻的时候,脸上带着几分虔诚,是一个妹妹对兄长的崇拜。又带着几分醉态,像是一个即将成熟的女人,却又保留着几分天真,懵懂地品尝着酸涩的果子。 回过神的时候,那双冰凉的小手已经伸进了浴袍里,像是四处游动的鱼儿一样。他轻轻吸了口气,出声制止,可声音却那么沙哑,并没有发挥出兄长的威严。 沈念抬起猫儿一样的眼睛看着他,委屈道:“哥哥怎么这么小气呀?” “这不是小不小气的问题……”赵涟清无奈道:“明天哥哥还要上班,别闹,念念。” 她皱起眉头,看起来有点生气。 于是她低下头,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又趁他呆怔之际堵上了他的嘴巴,带着几分赌气的成分。赵涟清反应过来后也没有推开,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像是在顺毛安抚。 一吻结束,小姑娘额头出了点汗,懒洋洋地窝在他怀里,像是一只抱在树枝上的树袋熊。赵涟清抬起手,耐心地将妹妹略微凌乱的发丝挂在了耳后。 “下来,先穿好衣服吧。”赵涟清侧过头,在她耳畔边温声说:“小心着凉。” 小姑娘抱紧他的腰肢,表示拒绝。 “我不要离开哥哥,我没办法离开哥哥。” 他叹了口气,一双手也不知该往哪儿放,又控制不住地心软,索性就被她这样抱着。过了好一会儿,她又侧过脸,一寸又一寸地亲吻他的脸颊,像一只标记领地的小动物。 直至温热与刺痛一同袭来。 那双琥珀般的眸子瞬间睁大,赵涟清闷哼一声,一下子用力钳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往上一拽。 可还是太迟了。 第101章 法棍“法棍不需要上学,只需要上桌。…… 沈念的话已经脱口而出:“哥,我是不是压到你的手了?” 一瞬间,赵涟清脸上浮现出堪称精彩的神情。 像是看到了猛犸象和蜗牛打架、霸王龙炫草、小行星撞击地球后大熊猫跳起庆贺的踢踏舞,向来沉稳的男人不复冷静,抓起身后的被子“哗啦”一声盖在腿上。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跌落在床上的沈念看着他奇怪的举动,下意识地朝遮掩的地方送去一瞥。 诶? 等等—— 脑海里有一个惊骇的猜测,让她瞪圆了眼睛。 是法棍。 赵涟清这时候抬起头,目光平静:“念念。” “啊?” “你先回你的房间,早点休息吧。” 沈念回了声好。 她呆呆地起身,呆呆地走到门前,拧开门把手径直走进了厕所。 “大门在你左手边。” 沈念“哦”了一声,这次总算找对了大门,拧开。 深更半夜,很多人都睡着了。外面的走廊安静空旷,像是蚯蚓辛辛苦苦钻的甬道。 她的脑子里有一群法棍在慷慨激昂地演奏《拉德斯基进行曲》,所以也不知道当下是怎样的精神状态,她突然扭回头,看着像一棵树一样沉默的男人,犹豫道:“那个法棍……需要我帮忙吗?” 赵涟清淡淡道:“我来处理它就好。” 专业的事情还是专业的人来干。她觉得有几分道理,点点头,关上了哥哥的房门。 “砰——”地一声闷响,605房间陷入一片死寂。 凝固的空气终于开始流动,男人抬手撑在额头,闭上眼睛,轻叹一口气。 先去洗个冷水澡。 然后再想一想,明天该怎么面对她。 结果这个问题一大清早就得到了解决。 上了年纪的张志峰早上五点半就醒了,睡又睡不着,索性起来锻炼。谁知他在大厅遇到了同样失眠的赵涟清,两个男人相约在薄雾四起的城市清晨跑步。 饶是盛夏,北津的晨风依旧凉爽,扑在人脸上很轻盈。不像申城那样总是带着潮湿的水汽,非得给人做个补水面膜不可。 第118章 两人来到公园里,旭日躲在云层后,露出些许细微的光芒。一排排高大茂密的树木随风轻吟,似乎还沉溺在睡梦中。 “今晚有个酒局,都是我这些年在北京的好哥们,还是你跟我一起去。” 赵涟清点点头,目光看向前方。 “陈雨绒还去吗?” 张志峰道:“不去。她过去就是盘下酒菜,有她没她都一样。” 说着,他看了赵涟清一眼:“你那次胃炎恢复好了吗?我昨天喝多了,今晚喝不了多少,基本靠你。” “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行。我就知道我的眼光不错,手底下的人一个个拎出去都能打仗。放心,今晚这次都是自己人,不会喝那么多。你看着点,别逞强逞出事儿。” 赵涟清微微蹙眉,他看着面前茂密鲜绿的林子,突然失去了跑步的兴趣。但是曙光就在眼前,他已经跑了那么远那么远的路,没法折返回头了。 张志峰已经在他和陈雨绒之间,做出了选择。 尽管陈雨绒是他亲手校招进公司的嫡系,尽管她跟着他忠心耿耿地干了快十年,在他这般地位的人眼里,不过是一抹云烟,手一挥便四散了。 …… 沈念同学睡了个好觉。 她回去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晚上做了个梦,梦里她躺在草地上,身上是柔软的新绿的小草,头顶是蓝天白云。而她的身侧躺着一只热呼呼的 法棍,裹在褐色的牛皮纸里。 那根法棍同她讲话:“所以,你是怎么想的呢?” 沈念悠悠道:“倒没什么想法。” “胡说,难道你不觉得恶心、害怕?” “不会。挺正常的。” “你真是变态。” 沈念慢慢转过头,乌黑晶亮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它:“这有什么好变态的,你没有上过生理卫生课吗?” “法棍不需要上学,只需要上桌。” “那我们鸡同鸭讲,因为我是个人,赵涟清也是。”小姑娘惬意地闭上眼睛:“人都是吃五谷杂粮的。你不懂。” 醒来后,这个荒诞的梦境依旧历历在目,她甚至还能闻到小草的清香。于是,在吃自助早餐的时候,她切了一片法棍,放进面包机里加热,抹了层黄油吃得津津有味。 而另一位,她亲爱的哥哥赵涟清今天依旧行程满满,比昨日更甚,特地在微信上交代她今天不要等他。 与她这般闲散人等对比鲜明。 小姑娘这几日呆在北津,已经把主要的景点都逛了个遍。故宫啊、博物馆啊、天坛公园啊……每个地方都拍了照,发了朋友圈,杜子逸挨个点赞,最后问她啥时候回来。 沈念说要下周才回。 杜子逸发了一只小狗失落的表情包。 没有实习搭子和吃饭搭子,职场简直寂寞如雪。小杜同学不肯结束对话,啰哩啰嗦地讲了这周她不在的时候,台里发生的事。 首先,便是他的 第二集街访节目大受欢迎,台里的领导觉得不错,鼓励他继续做下去,等他毕业后来签合同。其次,民生频道最近风头很足,因为腐肉时间在网上引起很大热议,众说纷纭,直到前天华星社发了篇名为《一盘“臭肉”餐,加工厂“黑幕”难辞其咎!》的社评,将此事盖棺定论。 至此,失控的舆论终于分出了胜负。对肉联加工厂的声讨沸反盈天,与此同时,质疑电视台和李雁本人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那些沉默的支持者终于站出来,为李雁说了几句好话,风波暂且平息。 虽然这件事情一波三折,但好在结果不错。 沈念先恭喜小杜同学得偿所愿,又在心底为李雁舒了口气。 到了下午,她又出去溜达了一圈,排了三个小时的队,吃上了梦寐以求的五福烤鸭。吃饱喝足,小姑娘哼着歌,慢悠悠地回到酒店。 还没进大堂,便看到一个女人从出租车上下来,脚下生风般冲进了大堂里。 那女人妆容精致,卷发红唇,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职业套裙,脚踩一双细跟高跟鞋,“哒哒哒”的步伐听得人惊心动魄。沈念刚想打招呼,她却好似没看到她,捂着嘴,低着头,冲到了大堂的洗手间。 出什么事了? 小姑娘连忙跟了过去。刚到厕所门口,便听到了哗啦啦的流水声。沈念的脚步顿了顿,这时,她听到了陈雨绒沙哑的质问。 “为什么?我跟了你九年,从我21岁大学毕业起一直到现在,我哪里做不得好?哪里做得不够?” 陈雨绒在打电话,对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沈念听不清,只是女人哽咽的声音融化在叮当作响的水流中,带着几分悲伤的水汽,一起灌入她的耳朵。 “既然没毛病,为啥这几次重要的场合不带我去?若不是赵涟清那个小助理说漏了嘴,我都不知道上上周你们那场酒局……我知道,我知道那是工作安排,但是之前你还器重我的时候绝对不会让我错过这种机会……说是磨练,是成长,现在又让我做温室的花朵……什么话都被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提到了哥哥的名字,沈念一瞬间打了个激灵——上上周的酒局,就是赵涟清胃病犯了的那次? 红酒混着白酒,究竟是什么场合,能让他喝到这种地步? 她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凑近了点身体仔细听。陈雨绒方才噼里啪啦发泄了一通,对面似乎沉默了许久。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嗡嗡的回应,可惜听不真切。 女人笑了笑,抽了张纸,窸窸窣窣地擦了擦脸。 声音已经再次恢复了冷静:“方才有些失控了,抱歉,张总。您说的对,我们只是上下属关系,多谢您点醒我。” 顿了顿,陈雨绒冷冰冰道:“以后不会再逾矩了。” 电话被对方直截了当地挂断,不一会儿,手机屏幕便陷入一片漆黑。 陈雨绒将手机收回包里,抬头看了眼镜子。 里面的女人妆容精致,刚刚迈入三十岁,一切都成熟得刚刚好。保养得宜的头发卷成了波浪一样的大卷,殷红的嘴唇饱满莹润,即可在职场上大杀四方,也能在约会中摄人心魄。只可惜刚才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眼底有些花了。 她又抽了一张纸,擦掉了晕染的眼影,又掏出包里的粉饼,对着眼部拍了拍,妆容立刻又恢复了一丝不苟。 很好。 没人能看出来她哭过。 陈雨绒又照了照镜子,确定没问题后,拎起包走了出去。然后,她看到了等在外面的小姑娘。 沈念。 赵律师的宝贝妹妹。 对方不知听到了多少,那双天真而澄澈的杏仁眼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陈雨绒冷静地笑了笑:“抱歉,刚才遇到了点麻烦事,没吓到你吧?” 沈念摇摇头,看了眼她泛着红的眼睛。 “雨绒姐,我不是故意要偷听,只是刚好路过。” “是吗,这么巧。” 小姑娘看着她:“刚好听到上上周的酒局。雨绒姐,我就只听到这个,你能不能把这件事情告诉我?我知道了这件事,别的事情就记不得了。” 陈雨绒定定地看着她,脑海里开始疯狂回忆,方才自己是不是喊出了张志峰的名字。 万幸,没有喊。 但该死,她喊的是张总。 这个申大王牌专业的尖子生,不知道张志峰就是张总的概率,能有多少? 她又露出一抹标准微笑。 “想喝咖啡吗?算了,还是喝酒吧。陪姐姐喝一杯,我就告诉你,好不好?” 沈念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 酒店旁边就有一家清吧,位于地下一层,地理位置故弄玄虚,里面的气氛倒还是不错。 两个人过去的时候,驻唱正哼唱着一首民谣。什么爱啊情啊生死离别啊,翻来覆去就这几个没有新意的词,听得人心烦意乱。 陈雨绒直接上了一瓶干红,又给沈念点了一杯龙舌兰。不一会儿,酒水便端了上来,她倒了浅浅一杯底,对着朦胧的夜色晃了晃,暗红色的酒液殷红如血。 “你要不要来点?” 沈念摇摇头:“我不爱喝干红。” “真的假的?”陈雨绒笑了笑,精致的面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漂亮得像一只衔着宝石的飞鸟:“可你哥上上周,就喝了一整瓶这个。” 小姑娘抬头,瞥了一眼。 女人的红唇轻挽,优雅地抿了一口。 “这一瓶可不便宜,风味很足,最是开胃。再配上酱香的茅台一起喝,入口也不难受。那些大人物们,向来不会让自己的嘴巴受委屈。” “大人物?” 陈雨绒粲然一笑。 驻唱唱到了副歌,绵绵的旋律陡然变得激烈,像是暧昧期过渡到了七年之痒,相爱的人开始拳脚相向撕心裂肺地争吵。 在至死方休的歌声中,沈念听到她轻轻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风吹走。 第119章 “听说是位宣传口的。张志峰在桌上都说不上几句话,也不知道你哥费了多大功夫把人搞定的,我是真的佩服……” 第102章 蝴蝶骨他也报复回来了,在她的蝴蝶骨…… “宣传口的人?”沈念愣了愣,目光定定地看着身侧的女人:“你是说我哥上上周喝得很严重的那次吗?” 陈雨绒点点头,紧接着比了个“嘘”的手势:“那种级别的人,不能轻易妄议,我只能说到这里。” 原来如此。 怪不得那她李雁说,领导突然松口,本已经毙掉的新闻重获档期。 怪不得他喝到肠胃出问题,痛得蜷缩在床上,也没有解释。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而她什么都不知道。 耳畔边的歌声渐渐模糊,悲伤的旋律和驻唱深沉的声音都化为了极速逝去的背景音。沈念突然拿起酒杯,一口气把龙舌兰喝了个精光。 陈雨绒吓了一跳:“哎呀妈,你咋了?” 酒液入喉,辣的她眯起眼睛,眼角渗出细碎的泪花。沈念皱起眉头,吸了吸鼻子:“好辣,这酒好辣……” “这是烈酒呀,小傻子!哪儿有这么喝的?”陈雨绒哭笑不得地给她递了张面巾纸。沈念道了声谢,接过,把面巾纸张开,放到了眼睛处,把眼泪擦干净。 缓过劲来后,她又点了一杯龙舌兰。这次,她喝得很慢,一言不发,眼睛和眼神都湿润。陈雨绒看她这幅神色,也没再搭话,给自己倒了慢慢一杯红酒,和小姑娘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 两个人便如此喝到了深夜。 离开的时候,酒吧老板见她俩醉醺醺的样子,帮忙喊了辆出租车。司机似乎怕俩人吐在车上,一脚油门开的飞快,不一会儿便到了地方。 陈雨绒和沈念互相搀扶着下了车,晃晃悠悠地走进酒店大堂。深夜时分,大堂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办入住的客人,一个高挑挺拔的身影行色匆匆,显得格外惹眼。 那人刚一看到她们,立刻朝他们快步走来。沈念隔着一段距离,便忍不住傻笑:“赵涟清,你怎么在大厅散步啊……” 向来沉稳的男人在她面前站定,脸上难得露出如此焦急的神色。他想说什么,但碍于陈雨绒还在,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为什么不接哥哥电话?” 沈念愣了愣,掏出手机,上面果然有好几条未接来电。 “啊,不小心摁了静音……” 男人叹了口气,伸手把小姑娘拉到自己身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圈。一旁的陈雨绒“啧”了一声:“你妹妹跟我在一起,有啥好担心的?” “所以你带她去喝酒?” “她都已经20多岁了,为啥不能喝酒?哪儿有你这样护犊子的……” 赵涟清显然并不认同她的观点,生硬地同她告别后,便带着沈念上了电梯。 一路上,沈念都没有吭声,紧紧地攥着他的手,黏人得紧。赵涟清问她到底喝了多少,她也不回答,只是笑,红扑扑的小脸蛋像小苹果,又可爱又有点傻。 算了,等明天她醒酒了再说。 小醉鬼喝成这样子,赵涟清不放心她一个人睡,把她送到房间后又是卸妆洗脸一条龙,还放好热水让她自己洗澡,他也不回去,耐心在外面等着。 小姑娘进去洗了半小时,浑身香喷喷、红彤彤地出来了。她换上了那条绿色匝着蕾丝花边的睡裙,整个人散发着甜甜的香气,像一块抹茶奶油小蛋糕。 没想到赵涟清还没走。 高大的身影依着墙站着,目光沉沉,神情看不出喜怒。 玄关处的暖黄色的灯光给他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蜜色的光芒在浅栗色的发丝上流转,漂亮得像是一尊贴了金箔的雕塑。沈念乖乖走到他面前,“咚”地一声,脑袋抵上他的胸膛。 “哥哥。” “洗好了?” “嗯,洗好了。” 赵涟清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发梢没有多少水汽,擦得干干的。 “待会儿我给你泡点蜂蜜水,你喝点解解酒。先去床上躺下吧。” 沈念点点头。 说罢,男人似乎要走开,她顿时像是被抽掉了骨骼一样,身体紧紧地贴着他,伸手抱住了哥哥的身体。赵涟清温声道:“又怎么了?” 小姑娘把脸埋在他胸前,用力抱住了哥哥的身体,闷闷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哥哥。” “嗯?” “你的胃还难受吗?” 这几天出差,他几乎没有陪她吃过几顿晚饭,不用想都是在饭局上。赵涟清笑着摇摇头:“已经好了,别担心。” 她从他胸前抬起头来,踮起脚,带着几分醉意的小脸朝他凑近。赵涟清俯下身,将她的手搭在肩头,让她亲的方便些。 他的妹妹今晚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兽,醉醺醺,软绵绵,一分一秒都离不开他。 他能察觉到她心底的难过,但她不肯说出来,他便不问。她需要亲吻,他便给她。反正这个世上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不会知道他们在玄关处接吻,他们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彼此的脸上,她的睡裙在他的手掌下皱成一团盛开的花,而光滑的肩头泛着微微的凉。 他不停地摩挲着,想让她变得温热些,而她却只想接吻,好将心中无法坦白却又心碎的痛苦付诸唇间。 直至赵涟清尝到了她的眼泪的味道。他终于察觉到些许不对劲,猛地将她松开。小姑娘的眼底不知何时蓄满了晶莹剔透的泪珠,一滴滴地砸落,砸得他心头战栗。 他用拇指捻去她的泪珠,擦了擦她的眼角。 “是不是陈雨绒给你说了什么?” 少女浓密的睫毛湿答答地黏在一起,像被雨水打湿绒毛的幼鸟 她摇摇头,又一滴眼泪掉了下来,砸得他心头嗡鸣。赵涟清叹了口气:“告诉哥哥,好不好?” 该怎么告诉他呢? 因为心痛,因为内疚,因为自己无能为力和规则的不公,让自己爱的人替她付出代价。 赵涟清是这么好这么好的哥哥,没有哥哥该怎么办?她已经不能更爱他了,因为她的心已经被他填满,甚至找不到一滴独属于她自己的血液。而她的身体也渴望着和他接近,就这么拥抱着彼此,亲吻着彼此,或许还不够。 不够,远远不够。 他们需要亲密无间,每一寸肌肤都有对方的气味,每一次吐息都属于彼此,每一声心跳都隔着薄薄的胸膛共鸣。她不说话,踮起脚又要去亲他的喉结。这次赵涟清敏锐地躲开了。 他似乎想起什么,耳朵泛着薄薄的粉,秀气的眉峰蹙成一团。 “昨天的事情,还没给你解释。抱歉念念……” 男人艰难开口:“昨天是哥哥失态了。有没有吓到你?” 那双喊着醉意的眼睛倒映出他有几分局促的影子。沈念摇摇头:“没关系,这是很正常的反应。你给我买的生理卫生书里提到过。我都知道的。” 赵涟清愣怔一瞬:“那个不是女性生理健康书?” “最后一页有讲过男性的生理构造,为了让女孩子学会自我保护。”沈念说着,脑海里又浮现出里面的插图。说实话,看到的第一眼她的确觉得恶心极了,但是看多了也就脱敏了,甚至现在觉得也就那么回事。 强大的内心果然是练出来的。 赵涟清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让小姑娘先去床上休息,他去泡蜂蜜水。这次,沈念乖乖听话。 不一会儿,他端着一杯温热的蜂蜜水回来了,递给她:“喝了第二天会好受些,听话,这杯都喝掉。” 沈念问:“听话会有奖励吗?” “你想要什么奖励?” 她像只小水獭一样乖乖捧着玻璃杯,眸光温柔而炽热。 “我想今晚,和哥哥一起睡。” …… 她喝了太多酒,本来赵涟清也不放心她,更何况他们早就一起同床共枕了好多次,算不上什么‘兄妹之间’的雷区。 于是那天晚上,他留在了她的房内。一米八的大床,可以完全舒展开两个人,但她却便要睡在他怀里,脑袋不肯枕枕头,便要枕他的胳膊。 他纵容她,侧身将她抱在怀中,像哄小孩子一样给她拍着背,让她枕着他的手臂稳稳入睡。 可是她没睡着。 或许是酒精作用,或许是得知了一些真相内心无法平静。她明明睡在哥哥怀里,却还有种无法 满足的感觉。这总感觉抓心挠肺,让她整个人都往他身上贴,像是膏药一样紧紧挂他身上。 赵涟清只觉得有只小狗在怀里乱拱,一会儿拱一拱他的脖子,一会儿蹭一蹭他的胸膛,于是他也睡不着,索性捉住了她不安分的小手,一根接着一根地亲吻。 “啾”、“啾”的亲吻声在夜色中响起,月光下的男人面容漂亮得好似冰雪,撑起身上的白被,沉迷而又忠诚地吻着她的指尖。吻了指尖又是掌心、手腕,他像是在食用一朵花一样优雅而耐心十足地亲吻着她。而她不愿让他停下,让他继续亲吻她的脖颈,她发出小猫一样的声音,打着颤,抱着他的脑袋。 第120章 “哥哥不是问我……方才为什么哭么?” “因为我太爱哥哥了……” “我因为太爱你,心脏快要爆炸,痛得我无法忍受。所以只能哭出来了。” 她的身体被他捧起,像是从湖面上破水而出,然后在鼻尖抵着鼻尖的距离,他细细地盯着她看,唇角带着软软的笑意。 “你不说这话,哥哥也不会因为你去喝酒而生气。” “但我知道,这些话是实话,哥哥听到会很开心。”小姑娘错开他的鼻尖,往他的嘴唇上亲了一口:“所以哥哥,再亲亲我吧。” 赵涟清挽起唇角,眉眼中的笑意几乎要融化了夜色,低头回应起她的亲吻。她热情而又饥饿地勾住了他的脖子,把他重新带回那由被褥筑成的小巢里,发丝和他的发丝纠缠,手指和他的手指相抵,亲吻,亲吻,还是亲吻。她需要无穷无尽的亲吻,她需要他用这种方式爱她,她需要他爱她,她爱他。 不仅仅是一个妹妹对一个哥哥。 也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 …… 那天晚上,直至凌晨四点多小姑娘才入睡。 赵涟清把她筋疲力尽的身体揽回怀里,慵懒而又适意地抱着,下巴在她汗浸浸的脖颈处蹭了蹭。沈念嘟囔了一声,在他怀里翻了个身,软软白白的小脸儿贴上了他的胸膛。 小姑娘好像很喜欢这里,在上面留个了个牙印,殷红的一小片。 当然,他也报复回来了,在她的蝴蝶骨上。 这是他们第一次做这种游戏,她怂得当场便发出尖叫,埋在枕头里抖成一团。然后他又得哄,一边喊她宝宝乖宝宝,一边掰过她的脸细细密密地亲,亲完后她又大胆起来,开始攻略其他城池。 但是今天没能让她如意,受他纵容,她只攻克了一半;另一半他坚守着,没能让她继续作乱下去。 已经够了。 男人收紧手臂,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目光温柔缱绻。 这已经是他能给到的最多。 因为她炽热张扬的爱,她的眼泪,他又一次打破了自己的底线。但这个底线似乎摇摇欲坠,在最后的时候,她害羞地抱住肩膀,用乌黑浓密的头发遮住他的视线,他意识到自己脑海里正在疯狂滋生一种肮脏的念头。 他对这抔洁白无瑕的雪,产生了如此下流的想法,在脑海里一遍遍地逼迫他、威胁他、一下下地凿破他的心房。 他几乎无法抵抗,一边觉得自己实在恶心,一边又忍不住,疯了一样亲吻她的头发。 这场游戏越来越不受控制,打破原则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一旦打破了,他又该如何与她相处呢? 毫无血缘关系的兄长,还是……她的的爱人? 后者的身份令他着迷,但也同样脆弱。假如某天爱意消耗殆尽,同这世间乏味的男女关系一样迎来了分手,他也不能再回到兄长的位置了。因为爱情已经让他们的关系变质,分手后大家都面目可憎,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 这种摇摇欲坠的、弱不经风的关系,饶是甜美诱人,他宁可不要。 赵涟清想到这里,脑海一片杂乱,生平第一次感到无法思考。他低头看了会儿妹妹的睡颜,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起身找到床头的手机。 解锁后的屏幕发出荧荧白光。 男人利索地找到医院官网,一条一条地浏览着科室,挑了个最近的日子。 不一会儿,挂号成功的短信便发了过来。 第103章 胜诉“我们很快就能在申城有自己的家…… 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经是上午九点多,赵涟清早早去开庭了,给她留了条微信消息让她乖乖吃饭。 今天估计得开庭一整天。 房间里的窗帘还没拉开,熹微的阳光只能透过缝隙洒下来,照亮一小片黑暗。她赖了会儿床,找到昨天哥哥躺过的地方,将脸蛋轻轻贴上去。 酒店沐浴露的味道。 和她身上一样。 但即使是不一样味道,经过昨天晚上的游戏,估计也变得难分你我,毕竟他们还是第一次如此坦诚。 想着想着,她的脸微微发烫,忍不住埋在枕头上滚了滚。 身上还穿着哥哥宽大的睡衣,宽敞的衣领有些松松垮垮地敞开着,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几朵梅花静静绽放,红色的花瓣星星点点地落在雪地上,艳得有些刺目。 好羞耻。 小姑娘浑身怪劲儿没处使,在被窝里胡乱踢了一通,直至把自己搞得满头大汗,又筋疲力尽地睡了过去。 于是一整天,沈念都没有出门。她穿着哥哥的衣服,待在房间一部接一部地看电影,像一只迷恋某种气味的小动物,无论如何都不愿离开这个温暖的小巢。 到了晚上,赵涟清回来了。 “砰”地一声,大门打开后又瞬间关紧,房间里再次与世隔绝。赵涟清刚放下公文包,便一言不发地张开双手,朝她敞开了怀抱。 小姑娘像小鸟一样跳到他身上,声音如脆桃般清甜:“哥,结束了吗?” “结束了。” “怎么样?” 赵涟清垂下目光,没有说话。沈念心头一沉,正憋着安慰的话,男人又突然仰起头,神采奕奕地笑了。 “我们胜诉了!” 说罢,他抱着怀里的小人儿转了一圈。沈念吓了一跳,连忙抱紧他的脖子,“咯咯”笑出声。 他们转呀转,暖黄色的顶灯晃出呼啦圈般的流影,耳畔边充斥着彼此激烈兴奋的心跳。他们从玄关转到了书桌才停下,赵涟清把她放到了冰凉的桌面,紧紧地抱着她。 “恭喜你呀哥哥,我就知道你能做到。”沈念既替他高兴,又替他感动:“哥哥是全世界最厉害的律师!哥哥就是最棒的!” 赵涟清笑了笑,胸口的震动传递给她,一阵酥酥麻麻。过了许久,他才松开她,眉眼亮得像天上的星子。 “念念。” “嗯?” “我们很快就能在申城有自己的家了。”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唇角挂着柔软的、像是注满水的棉花般潮湿的笑意。小姑娘看着看着,突然撇撇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怎么了?”哥哥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沈念摇摇头,闷声道她只是太感动,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赵涟清舒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其实胜诉也好,申城的大房子也好,这些都不是直达心头的幸福。 她只是突然想起那个拿下全市第一名的赵涟清,那个在全家福里意气风发的少年。 那时的他尚且稚嫩,人生拥有无限可能。 现在的他成熟沉稳,把曲折的弯路走得鲜花盛开。 所幸,命运终究是对你心软了一分。在如此亏待你的时候,也没有把你的梦想一并回收。你吃了生死别离的苦,被生活百般刁难,咬紧牙关坚持到现在,终于又找回了自己的来时路。 十七岁的赵涟清梦想成为一名律师。 二十七岁的赵涟清成为了很棒很棒的律师。 你走出法院,耳畔边是老板、客户和同事们的称赞,他们称赞你年少有为,意气风发,你的前途再次变得光辉灿烂。所以哥哥啊,沈念心想,你可以放下年少的遗憾了吗? 你可以原谅我了吗? …… 锐岳的案子让赵涟清名声大噪,上门找他的人多不胜数。但是他并没有再接案子,而是一口气申请了一个长假。 张志峰爽快地给他批了。 长假提在了年底,正好在春节前夕,加上七天的春节假,他一共能休息二十多天。于是赵涟清定了个双人的海岛行程,只等沈念一放寒假便飞过去,在里面过一段与世隔绝的时光。 而与此同时,暑假即将结束,沈念结束了电视台的实习。 最后一天的时候,她和几位关系比较好的实习生还有老员工吃了顿饭,一群人找了家海鲜火锅,吃了顿打边炉。几个老员工对这群小孩子很不舍,因为他们分担了许多杂七杂八的活,他们一走,这些活都得自己干了。 吃完饭后,杜子逸送沈念去地铁站。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夜风习习,梧桐树叶哗啦啦作响。他们走在人行道上,身旁就是繁华不息的车水马龙。 沈念诚实地摇摇头:“不知道。但我想当记者。” 杜子逸眼睛亮了亮:“那你要来电视台吗?” 他拿到了申城电视台的口头offer,只等毕业后签订三方。听到沈念这句话,他的心脏顿时激烈地跳动起来,眸中升起一股希翼。 然而,少女的下句话就打破了这一抹希望。 “应该不会。” “为什么?电视台待遇还不错,要是能进都市频道,也不会太累……” “其实我对做综艺节目没什么兴趣,虽然很有意思,但总感觉坚持不下去。”小姑娘见他有些失落,冲他安慰般笑了笑:“所以我说我不知道呀,我不知道要成为什么样的记者,没准以后去杂志,报社,也可能去当自媒体人,我们还没毕业,谁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第121章 杜子逸心底沉沉,明白了她既然这么说,便是不愿意了。 他看了眼天上茫茫的夜色,只觉得身边人似乎离他很远很远。他们像是一根垂直的线,申城电视台就是他们人生交汇的节点,短暂的暑期实习结束后,他们从此各奔东西,或许再也不会相见。 于是一路无言地来到地铁站前,苍白的光芒照在少年头顶,让他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沈念分别前祝他在电视台大展宏图,他笑得有些干涩,许久不语。然而,等小姑娘走下楼梯的时候,他又突然把人喊住。 少年站在上方,头顶是申城薄薄的夜色,四周拔地而起的写字楼安放着无数人的野心,朝着天穹努力生长。他深吸一口气,鼓足胆量道:“沈念,要不要当我女朋友?” 沈念一愣,半晌,摇摇头:“我有喜欢的人了。” 杜子逸不甘心地抿了抿唇。 “是谁?” “我不想说。”沈念冲他笑了笑,弯弯的杏核眼像小月牙:“因为尚且是我一厢情愿。” …… 暑假很快过去,大学的最后一年来了。 大四是很匆忙的一年,学校里安排的课程不多,上学期准备下毕业论文,下学期找找工作再回来答辩,时间飞逝如流水。 如果不找工作,也得准备考研、出国进修,马不停蹄地刷题、考雅思、考托福,一个班级像是一块摔成四分五裂的饼,每个人都摔成了模样各异,大小不一的碎渣。大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现在终于过上大一大二时渴望的不上早八的日子,但是又如此不安,因为学生时代似乎真的要结束了。 一起坐在教室里上课、藏在书本下偷偷玩手机、上课迟到、考试这种事情越来越少。 彼此间的话题逐渐被早鸟招聘、offer、考研等话题所淹没。 沈念因为早早地确定不读研,所以在上学期的时候,全身心地投入在毕业论文上。在年前,她给导师交了份初稿,获得了还不错的评价后,又开始埋头准备校招简历。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她和赵涟清的海岛之旅安排在了过年前夕。结果就在出发前一周,她在家里收拾行李的时候,突然接到了李雁的电话。 “喂?” “沈同学,好久不见啊。” 沈念笑了笑:“是呀,李老师,你从老家回来了?” 当初她结束实习的时候,本来想同李雁一起吃个饭。但好巧不巧,那一周她收到了几封威吓短信,其中有一条几乎是死亡威胁,她果断报了警,又跟台里请了个长假,回老家休息一阵子。 于是也没约上饭,后面也再也没见面了。 没想到,她竟然会在晚上主动找到她。 “早就回来了。你刚刚是不是在想,这个女人好久没联系我,怎么突然打电话啦?肯定是有好事情呀!你能猜出来吗?” “猜不出来,什么呀?别卖关子了。” “铛铛!沈念同学,我们那条腐肉新闻获奖啦!”电话里的女人兴奋极了,说话小钢珠一样噼里啪啦往外蹦:“你知道是什么奖吗?灼见新闻奖!天呐,我们竟然获了灼见新闻奖!” 灼见新闻奖,国内新闻工作者最高荣誉。 这个奖项如雷贯耳,在教科书上、老师口中、考试题上多多少少都有耳闻,曾听起来是那么遥不可及,以至于听到这个消息,沈念一时间有些愣怔,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挂了电话后,李雁把红字盖章的获奖通知发给了她,沈念逐字逐句地看,果然看到了两个人的笔名。获奖简介上赫然列着一句话:凭一腔孤勇,于暗流中逆行,护佑万家“食”光。 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几乎把通知的公章都烙在眼睛里。最后,她像傻子一样笑了出来,手机丢在床上一丢,整个人仰面也倒了上去。 做得好,沈念。 你瞧,正义果然不会缺席。你所努力的、坚守的理想,终究是闪闪发光的金子,终究会被人看到。 所以,去成为一名记者吧。 为真相奔相告,为道义著文章,让沉默的文字拥有震耳欲聋的力量,去改变规则,改变社会,乃至改变这个世界。 她的人生,同样拥有无限可能。 …… 当天晚上,李雁把她喊出来,说是要趁热打铁地吃顿好的。沈念也正在兴头上,和赵涟清打了声招呼后,便来赴约了。 这次真的吃大餐,李雁下了血本请客,请她吃了顿豪华日料。烤板上滋滋烤着肥美多汁的和牛,香气扑鼻,惹人垂涎。两个人先默不作声地吃了一会儿,李雁仰头喝了一大口啤酒,长长地舒了口气。 “爽。” 沈念笑眯眯地看着她。 “真是没想到,世事难料,你说是不是?”李雁道:“差一点点,这个报道就流产了,新闻更发不出来。幸好我们坚持!幸好你的那番新闻理想的话,又给我洗了一波脑,还真别说,理想实现了!” 她又咯咯笑了几声:“原来获得灼见新闻奖是这种感觉!死而无憾啊!” 沈念连忙打了她三下:“别说晦气话,快‘呸’一下。” “哎呀没事,随口一说,可别迷信。” 话虽这么说,李雁还是听她的话,轻轻‘呸’了一声。一旁的服务员把烤好了牛舌,均匀地分给她们。 两个人又吃了一会 儿,聊了聊天。自打从台内分别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知晓彼此的近况。沈念说她前一阵子忙着写论文,写得焦头烂额,黑眼圈都出来了。李雁说她在老家躲了好久的风声,人也没闲着,认识了一个弟弟,比她小15岁。 “这是刚大学毕业?” “昂。跟你差不多大吧。” 沈念瞪圆了眼睛,眼中写满了敬佩。 “对了,你哥呢?他最近还忙吗?” “哦,他也还好。最近打赢了一个大案子,所以下半年都不需要那么卷了。” “怪不得,我看你们去的海岛可不便宜。”李雁喝了口啤酒,惬意道:“看来他把你养得很好。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也确实把你当亲妹妹看待。” “啪嗒”一声,小姑娘夹起来的牛舌掉进盘子里。 沈念惊讶地抬起头,看见李雁笑得无比狡黠。 “你们不是亲兄妹,是不是?” 在外人面前,她和赵涟清统一口径,她随母姓,他随父姓,所以姓氏不同。至于有没有血亲,他们从不过多解释。但是李雁是怎么知道的呢? 看到她哑然的模样,李雁似乎终于等到了某个时机,轻轻吸一口气,开口。 “别担心,别人家的隐私,我没有兴趣,也不会乱说,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别的原因。” 李雁打开手机,放到她面前,屏幕上是一张十余人的合影,看起来颇有年代感。 “这是我们刚进华星社时拍的团建照,喏,这个就是我,旁边这位挽着手的,就是你妈妈。” 第104章 海岛“蜂蜜会吃到的,哥哥也会吃到的…… 妈妈长什么样子? 五岁的沈念会说,妈妈个头很高,留着长长的头发,眼睛和她一样圆圆的,每次出远门回来都会给她带礼物。 然而,二十一岁的沈念只能微微一愣,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妈妈。 这个词对她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她已经很久没有喊出这两个字,也忘记了小时候为什么撕心裂肺地大哭,求着赵涟清带她去找妈妈。 但是又很熟悉,她的妈妈虽然不在,但她的女儿还活着。她自己就是妈妈留在世上的遗物。 沈念仔细打量着手机上的照片,合影的背景是一栋富有年代气息的五星酒店,第一排的人扯着横幅,上面写着“热烈庆祝第五届华星之星新闻工作者培训圆满落幕”。这二十多个人个个都很年轻,朝气蓬勃。年轻了十几岁的李雁站在一个高挑纤瘦的女人旁,那女人穿着明黄色的无袖束腰连衣裙,肩上挎着一只雪白的小皮包,长发飘飘,杏核眼,鹅蛋脸,看着和自己有八分像。 两个人似乎很要好,即使在大合照里也亲昵地挽着手。李雁对着镜头大大咧咧地比着耶,身侧的女人只是抿唇浅笑。 “你妈妈长得好看吧?”李雁自己也看得出神,轻轻道:“她是我的带教老师,看起来和你一样文文静静,结果一身反骨,胆子贼大。哪里危险就往哪儿去。后来她自学了阿拉伯语,申请外派中东,是我们社里唯一一个战地女记者。” 沈念突然想起来:“我小时候有一件上衣,就是妈妈从土耳其给我带回来的。上面的花纹我从来没见过,幼儿园的老师也没见过。” 还有各种各样好闻的香料、写着蝌蚪一样阿拉伯语的书签、手工编织的帆布包、沙瓶画、椰枣糖浆……她想起小时候家里时常没有人,妈妈出差带回来的这些小伴手礼是她唯一的好友。她长大后把这些朋友都忘记了,可是今天她突然又都想了起来。 第122章 他们之间建立过如此深厚的友谊,在她那么小的时候,人生宛如萌芽般钻破土壤的时候,就从那战火纷飞的地方漂洋过海,抚平一个小朋友对妈妈的思念。 “你长得和你妈妈很像。”李雁看着她,目光闪闪烁烁:“其实我第一次面试你的时候,就认出来你了。但是你好像并不认识我,看起来胆子也小小的,这点和你妈妈不一样。” “所以你后来也没跟我讲,为什么今天又告诉我呢?” “因为我发现,你到底还是她的女儿。” 一样的正直,勇敢,满怀理想。 “而且,你身边也有了让你幸福的人了,不是吗?”女人促狭地眨了眨眼睛。 沈念一愣:“什么?” “我刚才说了呀,你那个跟你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你们俩真的只是兄妹吗?” 这下子,少女总算反应过来,脸颊顿时殷红一片。李雁的观察力向来敏锐,又最爱戳人痛楚,所以沈念也不想瞒着她,有些无奈地点点头。 “你怎么看出来的?” “唔,我没怎么和你哥接触过,对他不算了解。但是你呀,一说起你哥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像那个什么……”女人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像闻到蜂蜜的嘴馋小熊!” 这是什么比喻啊! 沈念挑了挑眉:“搞得我好像要吃人。” “你只差把想吃他写在脸上。”李雁笑眯眯地托起脸颊:“在我看来亲情是满足感,爱情是饥饿感。正如我对弟弟,你对你哥,我们爱上一个人的时候,胃和心一样空虚。” 想无时无刻的亲吻他、拥抱他、交换彼此的体温,将脆弱的部分小心翼翼地放进他的手心,希望他呵护她的脆弱如擦拭一件珍宝。 又想变成坚不可摧的大树,替他遮挡四面八方的风风雨雨,让他不要被这个社会规训成圆润的模样,她爱他天然毫无修饰的样子,被社会磨平得越少,她得到的他便越多。 爱情是欲壑难平,又矛盾,又快乐。 安心地成为他的妹妹会顺风顺水地过一生。但她不满足在于此,她想成为他的爱人,偏偏要自讨苦吃。但是正如李雁所说,她已经闻到了蜂蜜的味道,不满足于只在草地上打滚或者在树上蹭痒。 她腹中饥饿,咕噜作响,即使会被蜜蜂蛰得鼻青脸肿,也要把蜂蜜吃个痛快。 “那你现在得到满足了吗?”沈念问道。 李雁餍足地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姑娘脸蛋皱成了包子褶。 “别丧气,蜂蜜会吃到的,哥哥也会吃到的。”李雁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为她加油打气:“把一切交给缘分就好。” …… 很快,沈念同学的最后一个寒假到来了。 寒假一到,他们便要去海岛度假,这是沈念第一次出国,心情既紧张又期待。 当初定目的地的时候,赵涟清把选择权交给了她,让她打开世界地图随便来选。小姑娘去小红薯上搜了搜攻略,热门的海岛都贵得咂舌。她扣扣搜搜地纠结了好几天,最后挑了个便宜小岛,玩一圈下来也花不了几个钱。 赵涟清知道后,笑眯眯地定了热门海岛的奢华度假村。小姑娘嘟囔道他这是浪费钱,赵涟清亲了亲她气鼓鼓的脸蛋,告诉她这些连奖金的零头都花不掉。 沈念震惊万分。 由奢入俭难,没想到反过来也一样。 从申城飞到海岛的时间还挺久,直飞也得五六个小时。沈念同学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何等的煎熬,她在飞机呼啸着起飞的时候昏昏欲睡,脑袋一歪就睡着了。按照以往的经验,醒来后基本上就快要落地。 结果这次,她从哥哥的肩头醒来,时间竟然还没过半。 还有三个小时要飞。 一旁的赵涟清也在睡觉,闭着眼睛,带着耳塞,眉眼十分平和。她坏心眼儿地伸手戳了戳哥哥的脸颊,可还没碰到他的皮肤,另只手便被他捉住。 宽厚的大手握住她的小手,五指合拢,微微用力地捏了捏,指腹像是在安抚一般搓着她的指尖。她顿时心头一酥,整个人又变成了一只藏起爪子的乖乖小猫。 “哥哥怎么装睡呀?” “当然是要等你偷袭。” 小姑娘哼哼一声,脑袋往他肩头上蹭了蹭,小声嘟囔:“还有三个小时才能落地呢,要飞好久呀。” “累了么?” “有点。” “过来,我给你按一下脑袋。” “不用了。哥哥亲亲我就好。” 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事情还是很有压力。他们虽然是两人座,但是隔着一条小小的走廊,便是四排连座,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 赵涟清与她商量:“现在不方便,下了飞机再说。” “哥哥~” “听话。” 小姑娘见他为难,撇撇嘴,只好扭过头,干脆去看窗边的云彩。 就在这时,身边突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赵涟清似乎往她这边凑了凑。沈念忍住回头的冲动,眼睛死死盯着窗外厚实如小山般 的白云,却听他道:“要不要关遮阳板?” “什么?” 赵涟清又重复了一遍。 沈念眨巴眨巴眼睛,转过身,朝他的方向侧过脸,耳朵红热:“要关。” 于是他探过身,听得“刷啦”一声,遮阳板被男人的大手一下子拉了下来。而在那一瞬间,他低下头,顺势在妹妹的唇上迅速落下一个吻。 轻轻的,软软的。 高空空气干燥,他的嘴唇上的纹路比平日更加明显,像是一个印章一样烙在了她的唇上。 虽然是个转纵即逝的吻。 但遮阳板待会儿还得再打开呢。 小姑娘心想。 …… 终于熬过了六个小时的飞行,沈念双腿发软、恍恍惚惚地下了飞机,坐上了酒店接驳车。 海岛空气湿润,一出机场,热带的花香夹杂着清爽的海风便涌入鼻尖,让人顿时有了度假的感觉。 接驳车开了一个多小时,经过了热闹拥堵的市区后,又开向了山中,朝着一条蜿蜒的小径前行。 小道两旁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高大的椰子树如同一把把撑开的巨伞,笔直的树干直指苍穹,宽大的叶片在海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路边、山坡上,四处盛开着热带特有的五彩斑斓的鲜花,鸡蛋花、三角梅、红芙蓉一团团、一簇簇,如同这里的气温一样热烈,看得人心情大好。 不一会儿,宽敞挺阔的度假村大门便映入眼帘。 这是个建在山上的度假村,山下是海岛上品质最好的白沙滩,海水湛蓝透明,沙滩细软绵密,被酒店圈为私用。住客可以搭乘摆渡车或者缆车下去玩耍。 两个人刚刚落地,风尘仆仆,暂时没有下去玩的心思。赵涟清拿着二人的护照办了入住,拿到房卡后,带着小人儿和行李回房间稍作歇息。 房间是一个海景套房。 刚一推开门,入目便是一个环形的巨大落地窗,阳光像牛奶一样泼得到处都是。再往里走,便是宽敞明亮的岛台厨房、餐厅和淋浴室。淋浴室通往一个推拉门阳台,阳台上有露天泳池,池水清澈如玻璃,两只冰镇过的新鲜椰子呆呆傻傻地置在池边。 沈念欢呼一声,像小鸟一样在套房里飞来飞去,把每个房间都看了个遍。赵涟清把行李箱打开,开始收拾两个人的行李。 卧室在套房最深处。 少女拧开门,入目便是一张两米多的大床,床铺洁白饱满,上面还挂着一圈乳白色的纱幔,像是少女熟睡时垂下的指尖一样,慵懒地拖在地上。 拉开卧室窗帘,则是一个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湛蓝无垠的海景,阳光下的海面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一切都完美极了,和她期待的度假一模一样。 除了卧室里只有这一张床以外。 第105章 母亲他吃得眼睛亮晶晶。 这个发现成为了期待以外的惊喜,沈念十分满意。 大床尺寸足够,横着竖着都绝对能睡得下两个人,她和赵涟清可以像跳入海中一样淹没在这张床上。配置的枕头也有四五个,蓬蓬松松,像吃饱的小兔肚皮。 夜幕降临,头顶的纱幔轻轻垂落,这张大床自成一片与世隔绝的天地,无论会发生什么,已经足够浪漫。 多么完美的房间呀! 她又像小鸟一样出去了,飞到了客厅。赵涟清刚把她带的小泳衣小吊带收拾好,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沙发上,一旁是他自己的衣服。 沈念好奇地过去看了看。 自从赵涟清上班后,他绝大部分时候都在穿西装,要么就是运动套装,很少见他穿t恤、牛仔裤这种休闲的衣物。这次来度假,他带了几件短裤短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的,又在衣柜里压了多久。 “肚子饿了吗?待会儿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再去海边散散步,怎么样?” 第123章 这家酒店有号称世界尽头的日落,傍晚时分,太阳没那么毒辣,游客们便聚集在海边,等待落日降临。 被他这么一说,沈念还真觉得饿了,肚子“咕噜噜”叫了几下。 飞机餐不是很好吃,两个人都是随便扒拉了一点,勉强填饱肚子。赵涟清利索地行李都收拾好以后,便带她去了酒店的餐厅。这家酒店有当地风味的特色菜,又因为欧洲的游客多,还有很多地道的白人饭,但最著名的还是他们的海鲜拼盘。 现捕捞上来的海鲜就放在大大的玻璃缸里,任人挑选,即选即做。两个人选了几只虾蟹,做成沈念爱吃的酸辣口,又选了条鱼,做成赵涟清爱吃的清蒸口味,还有些贝类刺身,都是现场切片端上来,没有任何调味,吃的就是新鲜。 不一会儿,个头肥硕的龙虾端了上来,酸酸辣辣的香气直扑鼻子,虾肉洁白有韧劲,吃起来鲜嫩弹牙,同酱汁和柠檬的味道结合得恰到好处。见她吃得欢,赵涟清也尝了一口,刚吃下去便立刻红了脸,端起冰沙喝了一口才缓过来。 “哥哥变成番茄了!有这么辣嘛?” 小姑娘无情地嘲笑他。 这个人平时不动如山,身上连痒痒肉都没有,很难能见到他脸红的模样,除了接吻。 现在还多了一个吃辣。 很好。 她又捕捉到了一个赵涟清的人类弱点。 赵涟清无奈地笑了笑:“你多吃点,我等清蒸鱼上来。” 幸好没过多久,香喷喷的鱼也端了上来,赵涟清这才动筷。他吃饭的时候很安静,细嚼慢咽,吃到好吃的东西会吃得稍微快一点,比如这条鱼,肯定很合他口味。 他吃得眼睛亮晶晶。 吃完后,差不多就到了傍晚,两个人慢悠悠在海边散步。 炽热的太阳略作收敛,奶白色的阳光弱化成了金色,稀释在了天空中,将海面照得金光闪闪,美不胜收。游客逐渐聚集在沙滩,不少人拿着啤酒和鸡尾酒面朝大海坐着,惬意地等待落日时分。 沈念兴致勃勃地脱下拖鞋,光脚踩在沙滩上,微微一用力,脚趾在绵绵的沙滩上挖出五个黑漆漆的小洞。她惊呼这沙子好软,哥哥你也来试下,一边又乐此不疲地戳了几下。 赵涟清当然不会这么幼稚,他带着墨镜,掏出手机,给沈念拍照。等到小姑娘发现的时候,他的手机里已经拍了不少她的“丑照”,有趴在地上观察小海蟹的,有低头看着沙滩不知道在琢磨啥的,还有头发被海风吹的乱七八糟看起来像海胆的。 她见状,吱哇乱叫,伸手去够哥哥的手机。 “不行不行,我都没做表情管理呢,快删掉!” 男人没有让她得逞,把手机举了起来。他个头那么高,沈念蹦着去够也够不着,气得像一只锅里的炒黄豆一样。赵涟清心情大好,勾起唇角,突然俯下身,在她毛绒绒的头顶亲了一口。 “啾”的一声,被海风送入她的耳中。 她不动了,也不气了,小脸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粉,晚风把她身上雪白的小裙子吹得哗哗作响。 “哥哥不舍得删。”赵涟清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每一张都很可爱,哥哥都喜欢。” “你也太坏了……” “什么?” 小姑娘撇撇嘴,睁着一双湿软的眼睛,一咋眨不眨地盯着他道:“我说,我也要给你拍!” 说罢,她掏出自己的手机,冲赵涟清摆摆手,示意他过来。男人乖乖凑到她身边,俯下身,镜头里出现了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的脑袋。 “我说三二一就拍了哦,哥哥记得摆好表情。三、二、一——” “卡擦”响起前的瞬间,少女突然侧过头,猝不及防地亲在了哥哥的面庞上。男人看向镜头的眼睛微微睁大,流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 摄像头将这一幕诚实地记录下来。 盘旋的海鸟发出一声怪叫,似乎是被这个猝不及防的吻吓到了,扑棱着翅膀朝郁郁葱葱的山崖上飞去。漫天的彩霞下,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响彻耳畔,激烈好似鼓点。 有什么东西,将要改变了。 在这个与世隔绝海岛上,在不远处的未来,他自欺欺人的面具会被一点点揭开,到时候一切都变得不可挽回。因为他发现自己喜欢她方才的眼神,带着滚烫的爱慕和坦诚的渴望,绝对不会出现在兄妹之间。 …… 不一会儿,夕阳落山,逐渐沉入海平面。那海天相接处像是一道被划开的伤口,泛着鲜艳的殷红。再往上,色彩绚烂的晚霞布满天空,一朵朵肥胖的云压在棕榈树头顶,上层是轻盈的淡紫色,垂下来的肚皮是沉甸甸的橙金,整个世界仿佛铺上了一层淡淡的蓝紫色滤镜。 远处,篝火依次亮起,星星点点如同萤 火,让眼前的一幕看起来如梦似幻,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现实。 沈念牵着哥哥的手,坐在沙滩上,雪白冰凉的海水时不时冲到他们脚边。 方才她在海边玩了会儿水,累得气喘嘘嘘,于是便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呆着,看着头顶橙黄色的天空。 眼前的一幕太美,好久,他们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突然开口:“哥,其实前几天我和李雁去吃饭了。” 赵涟清“嗯”了一声,仿佛在意料之中。 “她知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事情。不过,她说会为我们保密。”沈念笑了笑:“你说,如果我们是正常的兄妹,即使没有血缘关系,别人也不会特地找我说什么。但是她却看出来。” 赵涟清摘下墨镜,挂在衣领上,目光平静地看着远处的大海。 “你否认了吗?” “没有,我承认了。因为她认识我亲生母亲,知道我们两个肯定不是亲兄妹。” 话音落地,赵涟清扭过头,看了过来,目光倒映着天上的晚霞,好似一碗澄澈的蜂蜜水。沈念冲他笑了笑:“哥怎么是这幅表情?担心我会跟她跑掉吗?” 赵涟清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们还说了什么?” “就是我妈妈的事。其实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去了解过她,甚至都忘了她的样子。听到李雁那么一说,我才意识到,妈妈在成为我的妈妈之前,也有她自己的生活和世界。” 孩子很难意识到这一点。 社会对于母亲的定义,是一种无私奉献的形象。他们期待一个女人剖开自己的肚皮,诞下新的生命,然后要她为这个新生命负责。在此之前,这个母亲是活泼还是文静,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是喜欢吃甜还是喜欢吃辣呢?统统都不重要,一旦进入到母亲的角色之中,只有「利他」这一个属性。 要利于家庭,利于丈夫,利于孩子。 要满足社会的期待,老公的需求,孩子的依赖。 要事业家庭双成功,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要像个女人但也不要太有女人味。总之,成为母亲是个高尚的角色,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骚客赞扬过母爱啊! 多么伟大,多么无私,女人能当妈就偷着乐吧。 沈念也发觉,自己只记得母亲在家里照顾自己的模样。 瘦瘦的,高高的,素面朝天的。 却不知道她拿起相机,成为记者时的样子。 又或者说,作为孩子,她不曾关注过母亲的事业。因为从小到大,她一直都知道母亲去世的早,所以哪怕自己已经忘了母亲的面容,也觉得是情有可原。但实际上,这个女人在成为自己的母亲前,已经有25年的人生了。 成为她的母亲,只有五年。 所以比起“沈念的妈妈”,这个女人更习惯做她自己。 “这几天李雁一直在给我发我妈妈的报道和照片。那时候互联网还没这么发达,网上留存的不多,她说这些都是她当时觉得写得很好,特地存下来的。我都看了,她真的很有文采,我好骄傲。只是可惜,她走得太早了。” 小姑娘看了眼远处的天空,夜幕逐渐降临,绚烂的晚霞被夜色稀释,逐渐失去了生机。 “我都没能问问她,她的新闻理想是什么,当初为什么要做一名记者。” 赵涟清看着她,唇角的笑意逐渐消散,指尖微微收紧。 明明两个人坐在一起,近在咫尺,可他无端有种别离的感觉。身侧的小姑娘好像要变成海鸟,从他身边飞走了,飞到海的尽头去。 而他是因为她才存在的人,他却没有翅膀,只能留在陆地。 能不能不要离开? 能不能不要去海的那边? 能不能不要那么快长大,像小时候那样留在他身边,满眼里都是哥哥,烦恼的不过是考试作业,而他也只需要考虑柴米油盐。 “哥哥。”她的声音被海风送了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赵涟清回过神来,看向她,夜幕里的小姑娘像是一条第一次浮出水面的懵懂小鱼。 “我好像有点明白我想做什么了。” 他下意识地对她笑。 第124章 心脏传来一阵绵延的、贯穿全身的痛苦。带着这份痛苦,他温柔地对她说:“无论你想做什么,哥哥都会支持你。” 果然,她眼睛亮了亮,小身板缓缓靠了过来,像一只眷恋母亲的小鸟。 天上的月亮缄默不语,在海面洒下一片惨白的银辉,随着波浪摇摇晃晃。 赵涟清抱住怀里的人,没有再说话,安静地看着寂寞的大海。 第106章 游戏手柄“那就慢慢来。”…… 剩下的几天,两个人没有错过一次日落。 有一天安排了出海,去了开船一个多小时的海岛,那里的海水在阳光下更加清澈通透,小鱼好似就在眼前游动。 沈念在船长的撺掇下第一次跳水。 她站在甲板上,捏住鼻子,像一颗梨子一样“扑通”掉进海里,好一会儿才被救生衣带上水面,又好玩又刺激。后面又试了水上桨板,她站在一片叶子似的桨板上划了五六分钟,便被海浪拍进了海里,一旁的水手眼疾手快地把她拽了上来。 小姑娘浑身湿漉漉地上了船,冻得像只小鸡仔,跑到赵涟清身边缩成一团。一旁的船长过来给她递了条毛巾。赵涟清接了过去,给妹妹擦起头发上的水珠。 “刚才你落水,你男朋友很担心你,差点也跳下去。”船长脸庞黝黑,笑起来便露出雪白的牙齿,用蹩脚的中文说道:“幸好我的水手更快!” 赵涟清全程没有下水,他的主要任务是保持衣服干燥和给沈念拍照。小姑娘笑嘻嘻地依偎在哥哥身上:“他可爱我了,眼睛离不开我,所以我才敢下去玩呀。” 船长朗声大笑:“看得出来!幸运的小姑娘!” 在这座热带的海岛上,没有人认识他们,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兄妹关系。两个人形影不离,又举止亲昵,被人误会成情侣也不为怪。 赵涟清没有说什么,沈念也没有解释,两个人好似不约而同地默认了这个身份,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玩着过家家。 出海玩了一天后,回去已经是夜晚。 小姑娘疯了一整天,回去之后就嗷嗷喊着累,洗了个澡后就倒在床上躺尸。原本计划是去海边餐厅吃晚餐,看到她这幅模样,赵涟清只好取消预定,点了份送餐服务,让酒店把晚餐送到房间里来。 过了约莫半小时,大门被人敲响。赵涟清去开门。 服务员便推着小餐车进来了。 晚餐是蔬菜沙拉、烤牛肋排和一份当地的酸辣口味的米粉,上面撒了几片薄荷和红艳艳的小米椒,闻起来十分开胃。服务员还送了两只玫瑰慕斯蛋糕,是淡淡的粉红色,看起来很是浪漫。 “请慢用。” 小推车“咕噜噜”走远,大门再次被关紧。 那碗米粉毫无疑问是给她点的。卧室里的小姑娘闻到了味道,犯起了馋。 但是又懒得起床,这可怎么办。 于是她扯着嗓子喊:“哥~” 赵涟清的声音从餐厅传来:“怎么啦?” “你过来一下嘛。” 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哥哥的身影出现在面前。小姑娘朝他伸出手,像只等待抱抱的小猫:“我胳膊和腿都好酸呀哥哥,自己没法吃饭。” 赵涟清轻叹一口气,顺从地将小人儿从床上挖起来,抱在怀里,往餐厅走去。沈念得了逞,开心地勾住哥哥的脖子,脸颊贴在他柔软的胸膛上。 “怎么这么爱撒娇?” 胸口传来她温热的温度,男人勾起唇角,声音温柔。沈念用脸颊轻轻蹭他:“看到哥哥就忍不住嘛。而且我今天摔进海里好几次,确实抬不起胳膊。” “那吃完饭,我给你按摩一下。” “嗯。” 两个人来到餐厅, 赵涟清空出一只手,扯开椅子,坐下。小姑娘缩在他怀里,毛茸茸的后脑勺枕着他的肩膀,不安分地扭了扭,在他腿上寻找着舒服的位置。赵涟清的嗓子有些沙哑,低声道:“别乱动。” “唔……怕法棍戳到我吗?” 男人立刻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我说的是实话呀……啊,我不乱动了,哥哥……别挠我呀哈哈哈……” 两个人闹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吃东西。赵涟清抱着怀里的小人儿,给她把牛排切成小块,用叉子喂给她。米粉用筷子卷起来,放在勺子里给她吃;沙拉是他自己吃的,她非得要吃里面的羽衣甘蓝。赵涟清给她夹了一片,她艰难地吞下去后,拒绝再吃第二片。 “能把这一碗羽衣甘蓝吃下去的人,不管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赵涟清面无表情地塞了一大口,像是嚼烤肉一样嚼了起来。沈念补充道:“但像你这样的,就是变态。” 于是她又被挠了腰侧的痒痒肉,吱哇乱叫地在他怀里求饶,赵涟清这才放过她,两个人继续吃饭。 虽然是冬日,但海岛四季如夏,两个人带的都是夏天的衣服。小姑娘身上的睡裙又薄又短,一吃到好吃的东西,身子就忍不住晃一晃,于是白嫩嫩的大腿搭在男人的颇有力量感腿上一甩一甩,一粗一细对比鲜明,惹眼得紧。 “我要吃蛋糕,哥哥帮我拿蛋糕。” 怀里的小人儿一会要吃这个,一会要吃那个,赵涟清只觉得自己变成了饲养员。他把小蛋糕拿来,递给她。她吃了几口,粉色的奶油就沾在鼻尖上。 “慢点吃,都成小花猫了。” 他抽了张纸,让她抬起头,给她擦拭。她配合地仰起脑袋。 擦着擦着,两颗脑袋缓缓凑近,开始黏黏糊糊地接吻。 小蛋糕味道很好,夹心是草莓和玫瑰果酱,酸甜可口。就是奶油太多,弄得到处都是,除了鼻尖还有嘴唇,下巴、锁骨、胸口和小腹。 而她四肢酸软无力,哥哥不得不亲自帮她弄干净。 这下子她真的变成小蛋糕了,因为浑身上下都是奶油的味道。 很甜,让人上瘾。 他吃了半个多小时,奶油才彻底被吃光,小姑娘的脸颊红得像蛋糕上的玫瑰花。 窗外刮来一阵凉爽的夜风,带着大海的咸味,和陆地上的风如此不同。他们在这么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诺大的小岛上,没有人会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像是生活里的一个副本。副本结束后,生活还是会回归主线,不是么? “继续吃,还是去休息?” 哥哥的眼睛像是含着一泓秋水,湿润而明亮,倒映着她羞赧的面容。沈念嘟囔道:“我倒是想继续吃,但是法棍不允许嘛。”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来解决就好。” 小姑娘眨眨眼睛:“这次让我帮你,好不好?” 这句话无疑触碰到了他们兄妹之间的所谓“红线”,赵涟清微微蹙眉,看起来似乎要拒绝。沈念立刻捧起他的脸,睁圆圆的、他无法拒绝的眼睛。 “求你了嘛哥哥,就这一次,好不好?” 他别过头,作势起身。可她眼疾手快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将他往下一扒,两个人又跌坐回椅子上。 夜色太朦胧,沈念的声音也好似隔了层薄薄的水雾,让人听不清,却又悸动不已。赵涟清像是掉入了一个漩涡,理智被水流绞得稀碎。 他好像要融化了。 “这里你只是赵涟清,我只是沈念。我们在这里,可以不做兄妹,反正也没人知道……” …… 那天,月朗星稀,天上的云彩遮住了星星们好奇的眼睛,把一切都遮得严严实实。 玩了一整天的水上运动,沈念的体力已经透支,她本以为这种事情就像打手柄游戏,虽然可能会有点累,但只要专心致志,总能通关。 但这一关好像有点太长了。 她本来就生疏,没有经验,全靠赵涟清耐心地引导讲解。又叶公好龙,兴致勃勃要通关的人是她,游戏一开始,看到那令人震惊的游戏画面,想要读档重来的胆小鬼也是她。 不、不行,不能临阵逃脱! 既然游戏开始就不能半途而废,不然哥哥绝对不会带她打任何游戏了!她辛辛苦苦攻略的进度搞不好也要化为乌有。 必须得坚持,一只手不行就两只手,总之不能被人看扁了! 怀揣着这种隐秘的想法,她握住游戏手柄开始通关。这可真是超乎想象的漫长关卡,她绞尽脑汁地加快速度,她默默给自己加油打气,她委屈巴巴地求助赵涟清,赵涟清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眼睛温柔得几乎能掐出水来。 说出来的话十分残忍:“乖,再坚持一下。” “还有多久通关呜呜呜……” “哥哥待会给你按摩一下。” 事实证明,游戏里这种话都是骗人的。他说马上就好,但是马上又过了二十多分钟;他说快结束了,但是这个快又过了十几分钟。最后沈念已经生无可恋,眼角含着眼泪,一副马上就哭出来的模样,赵涟清这才自己接过手柄,三下五除二把游戏打完。 第125章 结束后,他抱着小姑娘去洗手。水流哗啦啦地冲着她白嫩嫩的手指,她垂着头,不说话,耳朵红得像石榴籽。赵涟清一边给她抹肥皂,一边低头亲了亲她的头顶,夸她做得好,是世界上最棒的乖宝宝。 乖宝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洗完手后,他又抱起小姑娘,回到卧室,给她按摩身体。她今天在海上疯玩了一天本来浑身都酸疼,现在手腕也要断了。赵涟清给她捏了捏胳膊和肩膀,又摁了摁小腿。她像小猫一样钻进他怀里,害羞地不敢看,嘴唇却不安分地沿着他的一路亲,最后寻到了他的唇瓣,细细密密地亲了上去。 “还有哪里酸?” 哥哥在她密集的吻中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温热的大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像是在抚摸一只在怀里撒娇的小猫。实际上,她现在和小猫也差不了多少。她黏黏糊糊道:“这里……有点酸……” “哪里?” 她说不出口了,凑到他耳边,生气地咬了口他的耳朵,说他是全世界最坏的哥哥。回应她的是一声轻笑,男人低头,啄了啄小猫的眉心。 “公平起见,哥哥也通一次关,怎么样?” 她皱着眉头,看起来有几分紧张。 “游戏……会不会很、很难?” “唔,不知道。”他的耳朵和她一样红:“我也是第一次打。” “那就慢慢来。” “好,别怕。” 他的游戏作风和她如此不同,她因为紧张,免不了毛躁,好几次都听到他的叹息声,忍不住摸着她的脑袋让她慢一点。而他明明也是第一次上手,却温柔、沉稳而又循序渐进,好像有使不完的耐心,让她大开眼界。 原来游戏手柄是要这样用…… 原来游戏手柄还能这样用…… 原来游戏通关可以这么快,后面还有一关又一关。 他认真专注又沉溺其中,像小时候给她抹宝宝霜,指尖温柔地在细嫩的皮肤上涂抹,生怕划伤她。她一时间真的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自己又身处何方。好像是又到了高中那年在公交车站和他分别的时候,她被一股强烈的情绪冲击下,忍不住抱住他的身体,哭了起来。 赵涟清垂下头,吻去她的泪珠,一滴又一滴。 窗外传来海浪的咆哮,雪白的浪花扑打着沙滩,留下湿润的痕迹。涌动潮水丰沛而汹涌,来来回回,不绝于耳,在夜色下如此危险,又如此迷人。 第107章 游戏继续日后若是沦落地狱,也情有可…… 事实证明,游戏这种事情让人上瘾。 她本来不觉得自己会这么热爱游戏,但是食髓知味以后,便总是忍不住想。 吃饭的时候想,去海边散步的时候想,在房间里看着赵涟清 偷偷看工作邮件的时候也想。 这下子,本来就在与世隔绝的海岛上,一个惯会撒娇卖乖,一个又没有原则,两个人无法无天地过了好一段荒唐的日子。 有时候去海边玩累了,她体力不支,打一半便嚷嚷着不玩了,把枕头往脸上一压装睡。赵涟清绝不会半途而废,坚持把游戏通关。 有时候天气不好,下起了阵雨,他们便在房间里消磨时间。面朝大海的阳台风力十足,把人的头发吹得像海浪一样翻涌,她觉得自己好似踩到了云端,身体变成了一只海鸥,同那些海鸟一起飞到海的尽头去。 浴缸很凉,赵涟清会拧开水龙头,时不时放点热水,温柔地把她唇角被打湿的碎发拨开; 客厅外的露天泳池风光最好,清晨的时候太阳尚不炎热,身体浸泡在常温的泳池中,溅起水花四散,哗啦啦的声音同远处的大海遥遥呼应,像是一首曼妙的交响乐。 她像个小孩,为了任性吃够了苦头,每次都蜷缩在他怀里抖成筛糠结束,稍微缓过来一会儿,看到把手洗干净、慢条斯理地用着毛巾的赵涟清,便又有些蠢蠢欲动。 主要是每次她一哭,赵涟清便心疼,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喊她不要躲不要怕他不会伤害妹妹。她若是不哭了,他便说她好乖好乖,全世界最乖。那个时候,她既脆弱又敏感,像个寻求安全感的小动物,往他怀里不停地拱。 而他温声细语地哄,空着的那一只手把她抱紧,像是母亲在保护自己的孩子。 母亲…… 她靠在他柔软的胸前,很多次产生过某种错觉,她要寻求的不仅仅是他的怀抱,也不是他的气味——她想要进入到他的身体里去,像是一个婴儿寄生在母体的子宫之中,她想要回到自己生命最初形成的地方,在那个厚实的安全屋里,蜷缩成一只小胚胎。 哥哥,哥哥,哥哥呀。 她的赵涟清。 她依赖而又爱恋的兄长,她缺失的又被弥补的母爱,她恋恋不舍无法剪去的脐带。 她把自己所有的脆弱都交付给他,若是他狠心伤害,只需要屈起指尖就能让她痛得惨叫连连。可他看到她这幅狼狈且贪婪的模样,却愈发温柔,把她的眼泪吻去,把她的战栗也吻去,对待她像是对待自己的小孩。 那个时候,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喊了他什么。 她喊他哥哥,他温柔地应。 她喊他赵涟清,他说我在。 她喊他妈妈,他把她摁在自己胸前,嗓音沙哑地说乖。 那一瞬间,即使地球毁灭了,一切化为乌有,她亦觉得圆满。 人生不过如此。 在脆弱的时候寻找保护,在痛苦的时候寻找宽恕,在不可理喻的时候寻找包容。 只要能找到,灵魂便不再残缺,变得纯洁无暇,比天上的月亮还要皎洁。 更何况,她是没有母亲的孩子,是可怜的孩子,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她无论是喊他哥哥还是妈妈都一样。赵涟清亦心想,只要她是他的,不要从他身边飞走,也不要离他而去,她喊他什么都可以。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在这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在这个不必遵守兄妹之间的游戏规则的地方,肆无忌惮地撕破理智皮囊的人不止是她一个,他每次洗净手,都完成了一次灵魂的下坠。 日后若是沦落地狱,也情有可原。 …… 最后一天晚上,他们一起在阳台上看星星。 海岛的夜幕浓稠漆黑,广袤无垠,像是一卷铺开的黑色绸缎。天上的星星如同一把随意撒在上面的碎钻,一眨一眨地与他们回望。 明日涨潮,晚上的海水十分凶狠,咆哮着扑在细白的沙滩上,在夜色中像是可怖的野兽。沈念看久了,心里有些害怕,忍不住翻了个身,缩进了他怀里。 赵涟清顿了顿:“怎么了,宝宝?” “海浪好可怕……” “害怕吗?” 小姑娘点点头。 “那我们进去。” 他抱她回了房间,放到了大床上。床铺柔软而宽敞,像是淹没在白色的海洋。方才的恐惧顿时消散不少,沈念翻身扯住被子,将两个人蒙住,筑成一个狭小的巢。 狭小的空间内,两个人似乎更加亲密无间,心跳声如同擂鼓。 屋内灯光昏暗,被褥虽然轻薄,里面却依旧混沌一片,只能勉强看清彼此的轮廓。视觉受限,别的感官获得放大,沈念在浑身发抖的时候第一次感觉到一股电流从脊椎流窜而过,她头皮发麻,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无法控制。 赵涟清愣了愣,直起身子,抬手擦了擦脸颊。 “呜……哥……” 看到这一幕,沈念羞愤地捂住脸,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不是故意的……” 衣服报废了。 不仅仅是衣服,被子、他本人也无辜受到了牵连,一切都看起来狼狈极了。 赵涟清爱干净,虽然这几天他也没那么讲究,但也没有这么夸张过,这跟一个不能自理的小婴儿有什么两样? 少女的脸颊已经红成了番茄,她连忙去床头拿抽纸。可还没起来,脚踝便被人拖住,一把拽了回来。 她紧接着便看到赵涟清擦了擦唇角,失声尖叫:“哥哥,很脏!” 男人轻叹一口气,俯下身,把她抱入怀中,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喟叹。 “念念。你还记不记得,第一天你来赵家喝了牛奶,吐得到处都是?” 沈念发出一声难堪的呜咽。 “当时你弄脏的衣服,是我洗的。后来你长大,来了初潮,我又帮你洗干净了那条裤子。你是我从小养大的妹妹,对我来说就和我的孩子一样,我永远都不会嫌弃你脏。” 小姑娘不吭声,索性变成一只鸵鸟,往他怀里钻了钻,只露出一只红艳艳的耳朵。 “不要说了……哥哥不要安慰我……我刚才好丢脸。” “这不丢脸,相反,我觉得宝宝很棒。”赵涟清将她从怀里剥出来,放回枕头上:“我甚至还想再看一次。”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晓得害羞地捂住脸,身体蜷成小小一团。而他在她手背上亲了亲,然后弯下腰,缓缓沉入海底。 第126章 …… 时光如梭,悠闲的假日很快便过去。 回去前,两个人买了一堆伴手礼,大包小包地带了回去。 沈念第一次出国,心情兴奋,给关系好的朋友都带了礼物。她给陈雅路带了一盒花香精油,备考压力大的时候可以放在香薰机里,气味香甜,有助于放松;给杜子逸带了当地的木雕冰箱贴,据说有驱鬼的增值功效;给班里比较好的几个同学带了手绘明信片。 轮到李雁的时候,小姑娘挑选了好一会儿,最后买了一个在当地手工扎染印花的丝巾。上面的图案是当地信奉的神明,代表着正义与真理。 飞机落地后,沈念给李雁发了微信,问她最近有没有回申城。对方回得很快。 李雁:「哎哟,度蜜月回来啦?」 沈念:「别打趣我了……」 李雁: 「不是,你们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道啥也没发生?那我真是小瞧了赵涟清,他真把你当妹妹养。」 沈念:「发生了一些……如果也算的话。」 对面顿时发来了一串漆黑的感叹号,气势磅礴,看得小姑娘面庞一热。 李雁:「什么叫一些?快如实招来!」 沈念:「就是事情发生了一半,但是没有到最后一步。」 李雁:「明白了,可喜可贺,感谢人类进化出一双灵敏的手。」 李雁:「和嘴。」 沈念:「……」 这个恐怖如斯的女人! 李雁:「不过,你们这进度可真够磨蹭。成年人了你情我愿,有啥不行?真要是把你当妹妹,才不会带着你两个人去旅行呢,早该给你找个嫂子了。」 沈念:「他说过不会找女朋友的。」 李雁:「……」 一个傻子,一个纠结狂。这俩人可真是天生一对。 又聊了一些有的没的,沈念终于想起正事儿,问她在不在申城。她给她带了伴手礼,抽个空送给她。 李雁一听,立刻发了一个开心的表情包。 李雁:「在的在的,年前我不是回家避风头了嘛,过年就呆在这里没回老家了,正好懒得抢票。」 李雁:「要不明天中午?正好是个周六,我有时间。咱们顺便一起吃个午饭。」 沈念:「好。那明天见。」 两人约在了申城一家网红火锅店,最近风头很大,得提前预约才能吃得上。 沈念吃了快一个月的白人饭海岛菜,现在啥也不想吃,就想那一口热腾腾辣乎乎的火锅。到了第二天,她带着伴手礼准时出发去火锅店。 去之前,她给李雁发了条微信,告诉她自己已经出发了,大概四十分钟左右到。 李雁没有回复。 估计在加班,没有及时看手机。 小姑娘没有多想,来到火锅店后,便在里面等。 等到了约定时间,李雁没有出现。她又等了半个多小时,一旁的服务员忍不住过来,问她要不要先点锅底的时候,沈念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给李雁打了个微信电话,李雁没有接。 她又打了手机电话,显示手机已经关机。 来回试了几次都无果,一股寒意悄无声息地蔓延上心底。 她微微蹙眉,找到了杜子逸的联系方式。他现在还在电视台,一边实习一边准备毕业论文。她想问问他有没有见到李雁,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还没等她找到杜子逸的微信,一新闻突然从弹了出来。 【经多方核实,腐猪肉记者李雁昨晚遭车祸意外身亡。肇事司机涉嫌酒驾,目前已被控制。】 第108章 李雁你后悔为了你的新闻理想献身了吗…… 沈念不知道自己盯着那条新闻看了多久。 黑色的字体,棱角分明,沉得像一块块凝固的铁,一粒粒落进了她的眼睛里。直到一旁的服务员又过来,问她是否要点单,她才缓缓回过神。 “不好意思,我朋友来不了了,我……”她组织着语言:“我应该……” “您这边暂时不用餐了,是吗?”服务员好心地帮她补充。 沈念点点头。 “没关系的,我帮您这边取消预约就好。欢迎下次光临。” 服务生笑眯眯地将她送到门外。 外面阳光正盛,光秃秃的行道树被剪去了枝条,丑陋地站成一排,面对着她沉默不语。 没有太阳的阴天,冬风吹得刺骨。申城的冬天是最不可爱的季节。 沈念打开地图导航,朝地铁站走去。 脚下的路好似变成了沼泽地,踩上去总有种下沉的错觉。她裹紧围巾,把脸埋在了围巾里,像是筑了一堵厚厚的墙,把周遭的景色与声音悉数屏蔽。 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拍了拍,她回过头,发现是刚才那位热情的服务生。 “女士,您的东西落下了。” 他手里拿着一份牛皮纸袋包装的伴手礼,里面是为李雁准备的丝巾。沈念道了声谢,从他手里接过来。 地铁站就在不远处。 她进去后,地铁还没来,杜子逸的电话先来了。电话里,他的声音和平日不一样,有点轻,似乎怕吵着她,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我知道你和李老师关系好,特地给你说一声……台里也是刚刚得知消息,今天是周末,天气又那么冷,她被撞的地方是巷子门口,早上九点多才被人发现,人已经……”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一下,传来一阵轻微的吸鼻子的声音。 “人已经不行了。” 持久的沉默弥漫开来,一辆地铁呼啸而过,带着一股呛人的寒冷的气味。闸机紧接着打开,面无表情的人潮摩擦着她的肩膀穿梭走过。 过了许久,沈念才发觉,他在等自己的回应。 “我知道了。” 地铁在一阵刺耳的倒计时后离开。 杜子逸似乎想说什么,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在外面?需要我去找你吗?” 沈念礼貌地说不用,通话就此结束。 又是一辆地铁闪过,闸机好似前世今生般开开关关,发出机械冰冷的嗡鸣声。她坐在候车的铁皮座椅上,抱着怀里的伴手礼,周身多了一层无形的壳,与这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人群来来回回,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坐在椅子上的小姑娘。她穿着白色的大衣和蓝色围巾,打扮得干净漂亮,满怀期待地去和朋友会面。 她是如此期待她带上丝巾的模样。 她有那么多的话想与她分享。 可是,迎接她的却是一封冰冷的死讯。 牛皮纸上突然洇出一团模糊的深色,几滴苦涩的泪滴扑簌地落下,像是飞鸟冲进了枝叶繁茂的树冠。沈念低下头,抬手擦了擦眼睛,却越擦越多,手背很快便一片潮湿。 路过的行人匆匆忙忙,有人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转身离开。更多的人则是自顾自地刷着手机,漠不关心地走过。 没有人知晓,没有人知晓在这个寻常的一天,那位忘年之交的友人,人生的另一颗启明灯,在寒冷的冬夜死在了家门前,再也无法赴约。 她没有做错什么,她不该这么死去。 一颗为真相永远炽热的心不应如此离场。 一个为理想奉献生命的人不该得到这般下场。 …… 告别仪式在市殡仪馆举行。 天空铅云低垂,似一块沉重的灰幕,洁白的挽联在寒风中轻轻晃动。 殡仪馆大门前人潮汹涌,来的人很多。有电视台的同事,有华星社的前同事,有李雁的家人亲朋,还有一些大学生,一张张年轻稚嫩的面庞站在寒风中,眼睛红肿,手里捧着雪白的鲜花。 许多人是在网上看到新闻后,自发前来的。 送行的人排起长龙,像是一柱绵延不绝的香。悼念厅前,有人扯着黑底白字的横幅:“雁子,一路走好”、“新闻不死,理想不灭,正义不迟!” 现场的气氛很凝重,往来的人源源不断,稀薄的氧气几乎要被榨干。李雁的母亲已经头发花白,哭得几乎要昏过去。现场的接待和流程基本上全靠李雁父亲和老家的几个亲戚张罗。 沈念到的时候,悼念仪式刚好开始。 她 在前一天晚上彻夜未眠,又穿着一身黑衣,面色有些憔悴。赵涟清不放心她独自前来,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西装,同她一起来参加悼念会。 几分钟的哀悼后,民生节目的负责人、李雁的直属领导上台,开始朗读致悼词。 “尊敬的各位来宾。” 头发半白的老领导掏出老花镜,颤抖着戴上,清了几下嗓子,才缓缓开口:“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在此悼念申城电视台民生频道的资深记者李雁。” 大屏幕亮起,李雁的照片出现在众人面前,依次播放。有她拿着录音笔,微微蹙眉,认真采访时的工作照;有她拿着相机,镜头对准手机镜头,开怀大笑的生活照;有她穿着一身正式的连衣裙,站在聚光灯下,紧张而又难掩兴奋地握紧奖杯的新闻照…… 第127章 她席地而坐用手机写稿子,她端着水杯在工位上耍宝,她带着生日帽吹灭35岁生日,她忍着眼泪在灾害现场直播,她为了保护相机挺身而出,小小的身板像是一堵高大的墙。 现场一片沉寂,传来了压抑的、悲伤的哽咽声。 “李雁,一位勇敢无畏、坚守正义的新闻工作者,她长期扎根民生频道,倾听着百姓的声音,为民众发声,为社会的公平正义而奔走。 在报道腐肉事件的过程中,她不畏艰险,挖掘出了隐藏在背后的重重黑幕。 她不顾个人安危,坚定地站在公众利益的一边,将腐肉问题曝光在阳光之下…… 然而,这样一位优秀的新闻工作者,却遭到了不法分子的打击报复,惨死在自己的家门。她的离去,是申城新闻界的巨大损失,也是我们整个社会的悲痛。 李雁虽然离开了我们,但她所代表的新闻正义精神,将永远激励着我们。我们将继承她的遗志,继续为追求真相、维护正义而努力。正义的火炬,将由我们继续传递下去,照亮这个社会的每一个角落……” 悼词到了尾声,隐隐的啜泣声逐渐变响,屏幕逐渐定格在她灿烂的笑脸上。那是她大学本科毕业时,刚进华星社的照片。 少女眼神发光,脖子上挂着媒体证,年轻而又无谓地看着镜头,向自己的人生和未来发出挑战。 如今那张照片变成了黑白色,挂在了灵台前。黑色的棺木列在大厅中央,沉睡于此的女人再也不会醒来,露出那般生机勃勃的笑容。 最后一步是遗体告别,大家排起队,手持着鲜花,依次上前。 这个场景并不陌生,沈念只觉得握住自己的那只大手紧了紧,应该是想到了同一件事。她安抚般用另只手拍了拍赵涟清。 轮到她了,赵涟清这才缓缓松开手,放她上前。 一身黑色长裙的少女缓缓走过去,给她送了一束白色的勿忘我。 李雁躺在冰棺中,双眸紧闭,神情安宁,看起来好似熟睡。 小姑娘把花束轻轻地放到她的怀中,又掏出那条绘制着海岛图腾的扎染丝巾,叠放整齐地放到了她的颈边。 “这个颜色是我为你挑选的,和大海的颜色很像,你应该会喜欢。”沈念看着她,轻轻道:“李老师,一路走好。还有……” 一滴眼泪突然掉了下来,顺着她的下巴,落在地上。 她其实并没有想哭。 这两天,该哭的都哭完了,眼泪都在枕头上流干了。赵涟清特地请了两天假在家里陪她,生怕她出什么意外。万幸的是她只是在哭,但除了哭,她好像也不会知道该做些什么。 死亡是如此决绝的事,势必要将一切痕迹都抹除,只留下无穷无尽的痛苦,让人日复一日变得无助懦弱。 可不知为何,她一看到不远处的黑白遗照,突然在此刻才意识到死亡的实感——李雁真的死了,不在了,那个寂静的花坛里,不会再有一个素面朝天的女人默默抽烟。 小姑娘开口,想继续说些什么,却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只好冲她笑一笑,那笑容比哭好看不了多少。 “还有,在我心里……你亦是我的导师……谢谢你教了我这么多。这条路,我会替你走下去的。” 李雁,李雁。 你曾告诉我,理想就是风筝,我们需要努力奔跑,才能让风筝飞起来。 可没有人告诉我,为了梦想也要付出代价。 李雁,你后悔了吗? 你后悔为了你的风筝的奔跑了吗? 你后悔为了你的新闻理想献身了吗? 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但我想告诉你,因为有你,我也选择奔跑。 为了理想,为了我的母亲,我的哥哥,为了那么多需要我们勇敢发声的人和值得守护的真相,为了让这个世界更加美好——这世上总有人要心怀理想,是你,是我,是我们不曾相识的千千万万的人。 即使付出代价,即使失去生命,即使失去你,我不会孤单。 理想主义者永远不怕孤单。 …… 告别仪式结束,遗体送去火化,鲜活的生命化为一缕青烟,很快便消散在天地之间。这件事情的热度也逐渐消失。 时光荏苒,匆匆流逝,生活依旧要继续。 冬季很快结束,盛夏再次到来。 6月,沈念大学毕业,婉拒了电视台抛来的橄榄枝。 同年,她考入华星社申城分社,加入新闻编辑部,正式成为一名记者。 第109章 突发新闻“华星社的消息,就是热搜第…… 4月,早春的伦敦依旧多雨,路上行人穿着夹克外套行色匆匆。当地人习惯了与阴雨天共处,这种程度的毛毛细雨不必打伞,任凭细碎的雨水落在肩头。 一年一度的伦敦马拉松已经开跑,这场世界瞩目的国际赛事,吸引了全世界各地的长跑运动员和爱好者参会。同往年一样,起点从格林尼治公园开始,到白金汉宫结束,途经诸多举世闻名的景点,如伦敦塔桥、伦敦眼、特拉法加广场……是一条完美的游览路线。 不少媒体已在终点处静候佳音。 上午十一点,终点处目之所及还没出现参赛选手的身影,马路两边围着热闹的人群,朝远处探着脑袋,等待着冠军诞生。 饶是天赋异禀的第一名也要跑两个半小时,大约十一点半的时候才会在此处现身,于是终点处的诸多镜头都还在待命,气氛略微紧张。 华星社的摄影师早早挤在人群前占据绝佳位置,顺便拍一些观众镜头后期剪进视频里,一道温柔甜美的声音突然响起。 “纪老师,记得多扫几个赞助商的logo。” 扛着摄像机的男人扭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漂亮精致的面容——三年前刚刚进公司的新人,名叫沈念,名牌大学毕业,能力极强,长得也乖巧讨喜——那巴掌大的小脸上挤满了五官,玻璃珠似的杏核眼清澈灵动,下巴尖巧,鼻头玲珑秀气,在镜头里占尽了优势。 果然,进来不到半年这位新人便混得风生水起,今年调岗到国际新闻部后,也能立刻接到好选题,去拍伦敦马拉松这种世界瞩目的赛事,在镜头前大刷存在感。 老纪冲她点点头:“拍了,放心吧。” 听他这么说,少女舒展眉目,笑了笑:“辛苦纪老师啦!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国际赛事的报道,多亏有纪老师这样靠谱的队友,不然这条视频都不知道咋做出来。” 赛事报道有专门的体育频道同事负责,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拍客户的软广——客户赞助了马拉松,想在华星社这种主流媒体上宣传一把,便在年前和他们签了一个大合同,这条现场视频便是其中权益之一。 新闻视频要求很简单,无非是多点品牌露出,通俗来说就是logo要多要大,赞助的钱可不能白花。 现在他们已经拍了足够的logo和街景,只差运动员冲线的镜头,拍完后便大功告成了。 又过了一会儿,临近十一点半,远处的街道突然兴奋起来,逐渐响起嘈杂的加油声。老纪立刻敏锐地端起摄像机,对准拐角处的街道,迅速道:“小沈,人来了!” “好嘞!” 少女立刻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准备抓拍几张照片素材。 果然,几个矫健的身影从拐角处跑来。他们胸前别着号码牌,最后的冲刺阶段,健步如飞,整个人宛如一张被拉满的弓,风驰电掣般从沿街的观众面前飞过。 有人喊着加油,有人喊着前几位运动员的名字。在这争分夺秒的最后一百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几个参赛运动员身上。 最后十米。 冲在最前面的黑人男性几乎腾空而起,朝前奋力一跃,身体还在半空中便撞上了终点线。一声尖锐的哨响随即响起,裁判员“刷啦——”一声挥下指挥旗。 冠军诞生了! 街道两侧爆发出沸腾的欢呼声。 媒体如潮水般涌向冠军,老纪也扛着沉甸甸的摄像机一溜烟跑了过去,尽可能地多拍素材。沈念没想到他提着设备都能跑那么快,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跑远了。 她叹了口气,拔腿就追。 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嘭——”的一声巨响从远处传来。 大周围的人纷纷一愣,疑惑地停下脚步。一个母亲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挥着小旗的孩子护在怀中,脸上满是惊恐。 远处,一缕乳白色的浓烟缓缓升起,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二氧化硫的味道 发生什么事了? 下一秒,又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极近处响起,眼前的一切剧烈地晃动。沈念整个人都跌落在地,她耳朵嗡鸣,头晕目眩,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掉在了她的 手边。 是一只耳朵。 撕裂的、新鲜的、带着血迹的耳朵,从对面的街区飞了过来,像是电影里制作的道具。 第128章 沈念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方才还热闹的街道已经被浓烟笼罩,碎石、碎玻璃遍地都是,人群尖叫着四散逃命,哭喊声、求救声此起彼伏。地上躺着几个血肉模糊的人,看样子已经失去意识,鲜血正从他们的伤口中不断涌出,染红了地面。 突发事件。 脑海里闪过这四个字的瞬间,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把。她呆呆抬起头,看到老纪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她身后。男人扛着相机,急声道:“小沈,你受伤了吗?第二次动静就在你这边!” “我没事,发生了什么?” “警方刚才说是爆炸,正在疏散人群。”老纪看了眼混乱的现场:“直播连线做过吗?” 沈念摇摇头,一缕碎发从额头垂落,有几分狼狈。 见她这幅模样,男人叹了口气:“算了,你去找个安全点的地方等着。我先去拍点镜头……” “等等,让我试试。” 小姑娘突然道。 她迅速从地上起来,掏出麦克风,利索地别上‘华星社’的标识,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如果是爆炸案,大概是恐怖袭击,这个突发新闻我们必须得抢占先机!纪老师,你先调试好信号,我去了解一下现场情况,尽快连线!” …… 晚上六点半,申城正值晚高峰,cbd附近的车道一片拥堵,车辆如同蜗牛般缓缓蠕动着。 金色的夕阳有气无力地挂在西方,朝写字楼内洒下最后瑰丽的余晖。然而,这个本该温馨的傍晚时分,却被一条新闻推送打破。 “天呐,你们快看这条新闻!” “怎么了?” 临近下班,大家已经无心工作,开始掏出手机摸鱼。有人“蹭”地从工位上站起来,举着手机惊呼:“伦敦马拉松现场发生爆炸,而且还炸了两次!” “什么?卧槽!” “在哪儿看的?” “华星社的消息,就是热搜第一,你们快看!” “叮——”地一声,同样的新闻推送发到了男人的手机上,在安静的会议室内显得有些突兀。赵涟清迅速瞥了一眼,面色骤然一沉。 正在汇报的同事立刻放缓了语速,紧张道:“赵律,这里您有什么意见?” 赵涟清看了他一眼:“没事,你继续。” 说罢,他直接起身,匆忙从会议离席。 众目睽睽之下关上会议室大门,男人步伐极快地朝静音室走去。这里是给员工们用来接听私人电话的小房间,隔音很好,隐私性极强。 里面空无一人,他将门反锁,打开了新闻链接。 熟悉的少女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响起。 “当地上午11点半左右,伦敦马拉松赛场突发两次爆炸。爆炸发生后,现场秩序混乱,马拉松比赛立即终止。据悉,目前该起爆炸案已确认造成六人死亡、十余人受伤,这一数字仍在统计。两名嫌犯趁乱逃窜,伦敦警方已全城布控追捕,城市处于封闭状态……” 新闻画面里,手持话筒的少女站在爆炸发生的不远处,干净的墙面此时破败不堪,橱窗玻璃碎了满地,身后是维持现场秩序的警方和哭泣的家属。 她看起来有些紧张,脸色苍白,头发微乱,仔细听的话,声音还带着一丝颤抖,双手紧紧地握着话筒,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以上是华星社记者沈念、纪丰带来的现场消息。” 不到半个小时,这条突发新闻已经上了热搜第一,视频播放量已破百万。底下的评论大部分都在震惊,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连线记者的生面孔。 剧烈的心跳宛如靴子重重踩在心头。他闭上眼睛,呼吸声急促而沉重,像是被咬住了喉咙的猎物。 没事。 她一定没事。 半个小时前的直播连线,她还这么生龙活虎,好端端地出现在镜头前,说明她没有被爆炸波及。 可是难道不害怕吗?他的小姑娘出发前黏在他怀里黏到最后一刻出门,像一只刚刚出壳的幼鸟,怎么一转眼就跑到那么危险的现场去? 他打开微信,找到沈念的头像,给她发了条消息。 「还好吗?现在在哪儿?」 两秒钟后,大洋彼岸的人立刻回复。 沈念:「哥,你也看到我的新闻了?怎么样?能听出来我很紧张吗?」 赵涟清看着那条消息,许久,才舒出一口长气来。 紧绷的神经放松些许。 赵涟清:「你现在还在现场,还是已经转移到了安全区?」 沈念:「哦哦,我没事,连线完我和纪老师就离开了,事发有些突然,我也是赶鸭子上架。」 赵涟清:「那就好。」 这句话说完,他的心脏总算落回了原地。 就在这时,一个微信视频通话打了过来。他点了接听,小姑娘的面容顿时映入眼帘。 伦敦还是白天。她在外面,风有些大,吹得她的头发和视频里一样乱糟糟的。男人的目光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从眼睛到嘴唇,再到她被细雨淋湿的发梢,一时半会,竟然张不开口,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的宝贝,在家里都未曾让她做过饭洗过碗的宝贝妹妹在他触碰不到的地方,刚刚经历过生死,与死神擦肩而过。此时竟然像个小大人一样,学会妥善处理自己的情绪了。 察觉到哥哥湿润温柔的目光,沈念望镜头前凑了凑。 “哥。” “嗯。” “别担心,我好着呢。炸弹离我比较远,我没事的。” 赵涟清细细打量着她:“没事就好。还在忙吗?” “嗯,纪老师在剪片子。稍晚些警方会开发布会,我们还有一条报道要出。”她拨了一下额头的碎发,苦恼道:“唉,这下子有得忙了……” “注意安全,念念。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哥哥说。”他顿了顿:“不要往危险的地方去,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安全第一,知道吗?” 小姑娘咧嘴笑了笑:“嗯,我会的。” “好,那你去忙吧。” 小姑娘看着镜头里的人,有些恋恋不舍,伸出手指在他的面容上摸了摸。赵涟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两个人都没有挂电话。 “还有个事,现在机场也封锁了,明天的返程机票不一定能顺利起飞。”沈念叹了口气:“大概是要改签到后天下午。” “没关系,不差这一两天。”男人安抚般道:“改签好了跟我同步下航班,我提前开车去接你。到时候晚饭你想吃什么?” “我就想吃你做的菜。”沈念麻溜地报出几个菜名:“蒸蛋,糖醋小排、油焖春笋……” 她本来还想说毛血旺,突然想起方才鲜血淋漓的爆炸现场,脸色一白,喉咙里立刻涌上一股反胃感。沈念强忍了下去,不想让赵涟清担心,语气如常:“其实你做的我都想吃,英国菜实在是太难吃了,我都饿瘦了。” 赵涟清微微勾起唇角,笑了笑:“辛苦宝宝了。后天等你回家,这些哥哥都给你做。” 第110章 回国“今天我一整天都是你的。”…… 和赵涟清报完平安后,沈念才弯下腰,捂住嘴干呕了几下。一旁的老纪给她递过来一根香烟,小姑娘摇摇头,表示自己还好。 老纪没勉强,咔嚓点了火,自己抽上了。 “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沈念点点头。 “习惯就好。国际新闻跑得多了,啥都能见到。”男人吐了一口烟圈,目光沉沉地看着面前的医院大楼。 爆炸案发生后,现场的伤者迅速转移到圣托马斯医院,其中还有几位重伤,令人牵肠挂肚。一群媒体记者紧随救护车和警车之后,聚集在医院门口,等待第一手消息。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记者们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等着。沈念看了会儿泰晤士河,悠然的河水冲散了些许反胃感。 老纪是资深摄影,这种场面见得多了,一边抽烟一边查看方才拍摄的素材,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与之形成鲜明对比,她方才直播连线的时候,完全是靠着一股肾上腺激素维持着冷静,脚踩在温热殷红的鲜血上,背后就是炸得七零八落的残肢。 如今冷静下来,她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当初从国内新闻编辑部转入国际新闻时,她从未想过要经历爆炸这种场面。刚刚进入华星社,新人总是一腔热血,要为真相发声,要为揭发黑暗,她前两年陆续出了好几条调查新闻,护肤品成分致癌、劣质安全帽售假、直播带货乱象……上过几次热搜后,她在业内也算是小有名气。 直到在去年年底,她发了一条揭发银行利用监管漏洞违规融资的报道,得罪了人。那家银行总部每年与报社有合作,财大气粗,当场给社里领导电话,态度强硬,要求她立刻滚蛋。 最终,她没有滚蛋。 高层出手保了她,将她调到了国际新闻部。调任当天,她被喊去办公室,那位高层没说什么,只是告诉她报社绝对不会放弃有能力的孩子,让她不用怕,只是先韬光养晦,后面酌情再将她调回来。其次,不知道她哥哥最近忙不忙,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第129章 沈念笑容僵硬地从办公室出来。 突然间,医院门前一阵骚动将她唤回神。原来是警察出来了,一群记者立刻围过去,将几个他们围得水泄不通。沈念和老纪也跑了过去,灵活地挤进前排,拼命举起话筒和镜头。 为首的警官站在高出台阶上,一根根话筒戳在他下巴处,他习以为常,缓缓开口:“最终伤亡人数已经确定,本次爆炸案共计死亡25人,包括6人现场死亡,19人送医后因伤势过重死亡。其余13位伤者伤势平稳。” 25人。 媒体们沉默了一瞬,空气似乎凝固了起来。警官继续道:“有人要提问吗?仅两个问题。” 前排的金发女郎立刻开口:“警官,目前是否可以确定凶手身份?” “嫌疑人还未逮捕,尚不能确定。” “盖尔里武装组织已经宣布对此次爆炸活动负责,请问警方是否将此次爆炸案定义为恐怖袭击?” “目前尚未得到统一口径,后续会再通知大家。” 两个问题结束,警官们转身离开,记者们满脸失望,却只能不甘心地散去。就在这时,一个响亮的声音响起,陌生的异国口音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请问最小的受害者是几岁?” 警官转过身,看到一个纤瘦的黑发少女,高高举起了“华星社”的话筒。他脚步顿了顿,还是回应了这位异国的小姑娘。 “2岁。他的家人都在此次事故中丧生了,因为炸弹就在他脚下炸开。” 他的父母为了保护他,下意识将他护在怀里,两个人的身体都炸成了数不清的碎片。 但是很无奈,死神离他们太近,希望离他们太远。 …… 第二天下午的飞机果然取消了,伦敦的所有机场依旧在警戒,直到第三天下午,警方在泰晤士大桥上击毙了两位嫌疑人,城市的秩序才逐渐恢复。 老纪不着急回去,把机票改签到了第四天的傍晚。沈念在警戒解除后,第一瞬间就改签了晚上的机票,在去希思罗机场的路上,把最后一条马拉松爆炸事件的通讯发出去,完成收尾。 合上电脑后,她依靠在出租车后座上打了个哈欠,疲惫地揉了揉眼睛。 目睹了这么残忍的事故,老纪让她八小时内不准睡觉,于是第一天她睁了一晚上眼睛,等到天亮后实在是困得不得了,才往床上一躺,不管闭上眼睛是否就是那些血腥画面,睡得天昏地暗。 这是个好法子,她心想,以后再遇到这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场面,至少可以自己调理一下。 不一会儿便到了机场,伦敦时间晚上九点半,国内正值凌晨。 沈念本来想和赵涟清说一声自己的航班信息,但一想他大概还在睡觉,便作罢。反正申城机场24小时都能打到出租车,到时候直接回家给他一个惊喜也好。 一想到家里有人等着自己,小姑娘重新振奋起精神,十几个小时的漫长飞行似乎也可以忍受了。 晚上六点多,飞机抵达申城机场。 夜幕悄然降临,城市天际线笼罩上一层夹杂着余晖的橙色,将高耸的写字楼描了层薄薄的边。更上方的云朵已经灰得发沉,抵挡不住夜色的大肆入侵。 沈念拖着行李箱,坐上了回去的出租车。出租车司机从车内后视镜里打量了她一眼,试探地问:“你是华星社的记者吗?” 少女惊讶地点点头。 “那个伦敦马拉松爆炸案是不是你报道的?我看到那个视频了。”司机大哥摇摇头:“真厉害啊小姑娘,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我看着都害怕。” 沈念笑了笑:“其实我也害怕,不过这就是我的工作嘛。” 车子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在一个高档小区门口停下。门旁的警卫站着岗,看到她后,礼貌地冲她点点头。 这是个靠近cbd的高档小区,前年他们从西家汇的出租屋搬到了这里,租金立刻多了个零。但这套房子依旧是租的,赵涟清在江边买了个200多平的大平层,目前还未交房,暂且在这里住着。 回到家中后,客厅一片漆黑,安静极了,很明显没有人。 赵涟清肯定还在加班。 沈念叹了口气,将行李拖进玄关,暂时没管,先去洗了个澡,换上睡衣,躺在床上稍作休息。 结果一躺下,一股莫名其妙的困意立刻袭来,她的眼皮子打了会儿架,还没坚持几秒,便昏睡了过去。 …… 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没有做什么梦,纯粹的深度休息。 她太疲惫,出差去异国他乡本就舟车劳顿,又遇到了突发事件,更是身心俱疲。如今回到家里,精神一松懈,外加倒时差,绷紧的弦立刻就断了。 醒来后,外面天光大亮。细微的日光透过厚厚的窗帘缝隙洒进来,驱散了一小团黑暗。 她起身,想拿起手机看一下时间,却没曾想腰间顿时多了一道禁锢将她往后一扯,整个人顿时跌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床上有人! 沈念一个激灵醒过来,翻过身,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也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面容。 男人的皮肤极好,在淡灰色房间内,依旧白皙惹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薄薄的唇抿了抿,似乎被方才的动静打扰到,有几分要醒来的意思。 细碎的棕发遮住了他的鼻梁,连同那颗小痣也看不到了。少女轻轻伸出手,将他左眼处的发丝拨到耳后,那枚乌黑的小痣终于重见天日。 她凑过去,轻了轻在上面落下一吻。 “啾”地一声,赵涟清睁开眼睛,醒了。 “几点了?” 嗓音有些沙哑,像是喝醉了酒。沈念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不让我起床,我够不到手机,不知道几点。” 赵涟清笑了笑,松开束在她腰侧的手,让她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十点半。 等等?!她从前一天晚上八点多睡到了十点半?十四个小时? 少女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都这个点了,你怎么不叫我起床呀?” “你需要好好休息。” “那你不去上班吗?” “我请了一天的假。”赵涟清把头埋进枕头里,顺带着被她也一股脑塞进怀中,紧紧抱住。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工作日无缘无故地休假。估计也是因为她回国了的原因。 沈念心头一软,忍不住翻了个身,脸颊贴在他的胸前,亲密无间地蹭了蹭。好闻的柠檬香气充盈鼻尖,她想得紧,心脏像是被人攥着似的,又麻又痛。 赵涟清觉得痒,呼吸微微急促,摸了摸小姑娘乱糟糟的头发。 “那哥哥一整天都要陪我。” 闷闷的声音从怀里传来。 赵涟清眉眼温软,轻轻抬手,将她往怀里抱了抱。厚实的胸膛顿时将她包裹住,传递给她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她闷哼着回抱住他,无往不利的大记者变成了一只柔软的小猫,亲密无间地依附在哥哥身上。 “嗯,今天我一整天都是你的。还有明天、后天。” “你请了三天假?” 赵涟清的声音染上笑意:“明后天是周末。” 原来如此。 出差太久,忙起来不分昼夜,连星期几都忘记了。 沈念“嘿嘿”傻乐,像小狗一样快活地蹭了蹭他的胸脯,脑袋上沾满他的味道。赵涟清任她闹着,垂下眸光,眼中满是思念和不舍。 为什么不喊醒她呢?因为不忍。 回到家中,他惯例来到她的房间,看到床上睡着的小人儿后,一瞬间还以为是眼花。后面确认是她回来后,便紧紧抱着睡着的妹妹,就这么一起睡了过去。 生物钟让他在六点多醒了一次,怀里的少女嘟囔了一声什么,他凑近去听,发现说的是自己的名字。 她再喊他的名字,一声声、一迭迭,模糊的梦呓像是混入了面粉的白开水,朦朦胧胧,模糊不清。他克制不住在妹妹的眉心轻吻,用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听着她清晰的呼吸声再次闭上眼睛。 然后再次醒来,就是被她吵醒了。两个人就这么拥抱着、一分一秒都没有分开地睡了十几个小时。但分离的焦虑和渴望竟然以及没能得到满足——她嗅着他的气息,他也嗅着她的,来自大洋彼岸的味道让她变得陌生,他只能将她牢牢裹在怀里,让熟悉的柠檬香气再次沾染她全身。 最后,两个人身上都贴出一层薄薄的汗后,互相拥抱的力度才稍微松懈。 但两具身体,也只多出一指宽的距离。温热的体温将彼此熨贴得脸蛋潮红,呼吸紊乱。 还是不够。 远远不够。 他们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压抑的饥饿。 在这种时候,人总是会变得贪婪,单纯的交换气味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们需要交换点别的东西,才能将彼此的思念,坦诚地诉诸于口。 第111章 oscar“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第130章 那个中午他们没能起来。直到下午三点多,沈念才被赵涟清抱着去洗手,他挤了两坨洗手液,才把她手上和胳膊上飞溅的东西洗干净。 量太多了,多得出乎她的意料,躲开也来不及,两只手上、胳膊上全都是。 沈念看着哗啦啦的水流,脸上露出微妙的神情。 “我只不过出差了一星期……难道这一周你都没……” 赵涟清平静道:“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小姑娘脸颊一红:“我就是你惯坏了,自己……也不行……” 说罢,她又有点害羞,又把水龙头拧大了些,把他的手也拽进去冲了几遍。赵涟清一低下头,便看到她藏在发丝里的耳朵尖儿,红红的,热热的,好像躲进洞里却露出圆尾巴的小兔。 他忍不住低下头,在她耳朵上亲了亲。 怀里的小人儿抖了抖,扭过头,眼神湿漉漉地看着他。于是他又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鼻尖在她的耳朵与脸蛋过渡处蹭了蹭,听到她发出豆芽菜一般的细咛。 四十多分钟后,赵涟清又洗了一次手,抱着几乎变成熟虾的小姑娘出来,并且在下午四点吃上了今天的第一顿饭,真是可喜可贺。 吃饱睡足后,沈念终于恢复了力气,把行李箱打开收拾了一通。她从箱子里掏出来一个小盒子,橙黄色的包装纸细腻而有光泽,还有一股淡雅的香水味。 这是她从英国给赵涟清带的伴手礼,正好送给他。 赵涟清吃完饭后就去书房开会,虽然今天休了假,但是他也不能闲着,客户的消息、张志峰的消息、下属的消息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时不时就得去处理一下。沈念拧开书房的门,探出小脑袋瞄了一眼,发现他正在看电脑。 “哥,你在忙吗?”小姑娘小心翼翼开口。 “没事,你进来吧。” 得到了允许,沈念迅速溜了进来,把门关好。 书房朝南的,阳光很充足,他坐在早春爽朗的太阳底下,皮肤白皙,身姿挺拔,像一枝雪白莹润的玉兰花,看着就赏心悦目。 小姑娘走到他身边,往电脑上瞄了一眼,发现那是一张行程表。时间正好下周的。 “这是你的工作安排吗?”沈念看了眼上密密麻麻的议程,瞪大眼睛:“天呐,你怎么有那么多会?” 赵涟清捏了捏鼻梁:“最近比较忙,平时还好。” 最近有个涉及房屋征收和土地征收的案子,开发商拿出的预案比当地部门预期的高了许多,他们得去帮忙把成本磨下来,又得费尽心思地让那群掏钱的人稍微提高点容积率,两边都颇费口舌。 当然,具体的执行工作交给手下的小朋友去办就行,但他作为案子的负责人,得把前面的路都走通了才行。不然那些权力的部门连眼神都不会给他们一个,小朋友累死累活也是瞎费力气。 这些也没必要和妹妹说,赵涟清把电脑关上,抬头对她淡淡地笑:“怎么啦,专门来看我下周的工作表?” 沈念这才想起正事,连忙将手中的橙黄色的礼品盒递给他,笑嘻嘻道:“我在英国给你买了礼物,快打开看看。” 赵涟清眼睛亮了亮,把盒子打开,一条宝蓝色的领带映入眼帘。这条领带的质地细腻柔滑,是很有光泽感的桑蚕丝,下方绣着品牌精巧繁复的logo。沈念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能想像出它飘在赵涟清胸前的模样,那饱满而结实的胸膛应当有一条温柔的真丝领带,代替她的手抚摸他。 沈念见他目光久久都未曾移开,紧张道:“怎么样,你喜欢吗?” “嗯。” 赵涟清抬起头,眸光温润如水:“我很喜欢。” 说罢,他将领带放回去,妥帖地塞进书房抽屉里。沈念忍俊不禁:“你可不要藏起来,我买了就是想看你带的。” “这可是你第一次送我领带,不好好收着怎么行?”他一本正经道:“如果你想看,哥哥就再去买一条一模一样的。” “……随你吧。” 反正也是给他买的,他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沈念看着他这幅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不住弯起唇角。 “不过,为什么突然想送哥哥礼物?” 她平日里出差,带回来的都是小冰箱贴、小纪念品,很少会买奢侈品回来。闻言,沈念冲他神秘笑了笑,大声道:“当然是为了庆祝你升par呀!” 小姑娘的眼睛笑得亮晶晶,里面倒映着他讶然的模样:“恭喜你啦哥哥!哦不,现在是不是该喊你赵总?”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赵涟清哭笑不得:“你怎么会知道?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公布这条消息的时候,沈念还在英国,两个人隔着八小时时差,他本想着等她回家再说。结果她竟然已经知道了,还准备好了 礼物。 “我看到复阳挂网了新的合伙人,一看照片很眼熟,长得好像是我亲爱的哥哥。”小姑娘促狭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会错过?就算当事人忘了,我也要帮当事人记得。谁让我是天下第一好妹妹呢!” 赵涟清笑了笑,抬起手捏了捏小姑娘的鼻尖。她抓住他的手,顺势用脸颊蹭了蹭:“哥哥也是天下第一好哥哥。” 三十一岁的律所合伙人,年少有为,英俊漂亮,厨艺更不用说,蒸蛋做得无人能敌。天呐,她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哥哥呢?小说这么写都有些悬浮了。 可偏偏就有赵涟清这样的人存在。 存在于自己身边,近在咫尺,就在眼前,他的掌心温度是热呼呼的,把自己的脸颊熨烫得微微发红。 她如此想着,一不留神目光便凝在他身上,许久都没有移开。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也映照出她小小的、幸福的模样。 “好像你比我还要开心。其实公布消息的时候,我也没那么高兴,因为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看到你这幅样子,我倒有种幸好我做到了,幸好没让你失望的感觉。” “我不会失望。就算哥哥不是合伙人,也不是复阳的律师,就算你去了峰南的那个小律所,我也为你感到骄傲。”她说罢,有些害羞,垂下眼睛不敢看他:“是不是矫情过头了?我不是故意的……” 赵涟清轻轻张开手,她熟练地钻进他怀里,宽大的皮质座椅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发出‘吱呀’一声惨叫。 “但我确实很为你高兴。”小姑娘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前传来。 “我知道。” 赵涟清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抱着一只小猫。 …… 周一,忙碌的工作日第一天,万恶之源。 这个时代并非是完美无缺的。互联网发达给了大家丰富的精神食粮,经济发展让城市里的地铁线密如蛛网,畅通无阻地将牛马运往大小写字楼。但就像人的身体机能在达到巅峰后,就会开始衰老,这个社会也开始变得年迈了。 说白了,就是经济下行。而经济下行的公司热衷抓考勤。 比如说,报社的记者们也得坐班。 沈念出差一个星期,又在家里度过了和哥哥无比腻歪难分难舍的三天后,再回到工位上,有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违和感。她花了半个多小时才适应下来,结果刚打开电脑,又被总编喊了过去。 总编辑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叔,看起来已经快退休了,眼神不太好,因此每次要给他看材料,正文都得用三号字打印。到了地方,这小老头正在喝咖啡,办公桌上的胶囊咖啡机孜孜不倦地工作着。 “小沈啊,你终于从英国回来了,时差调过来了吧?” “还好,周末休息了一下,已经没问题了。” “那就好。我看你当时的那个连线报道做得蛮好,临危不惧,未来可期啊。” 沈念干巴巴地笑了笑。 乱七八糟地胡扯一通后,总编回归正题,给她布置了一项任务——他们打算出一个马拉松爆炸案专题。 “这个选题按理来说不该给你来做,但你是现场亲历人,上了热搜的那条视频新闻又是你出镜的,领导说年轻人还是要压担子,这个选题还是你来最合适。” 沈念疑惑道:“这个专题是什么方向?历年来被恐怖袭击的国际赛事?还是英国的恐怖袭击史?” “伦敦马拉松爆炸案事发当天就被盖尔里认领了,实施爆炸的两个凶手是英籍拉赫维人,你对拉赫维这个国家了解多少?” 小姑娘微微一愣:“拉赫维在中亚,前些年被卷入和苏尔坦的武装冲突,两个国家宿怨颇深。” “挺好,你回去多了解一下这两个国家的恩恩怨怨,专栏的主体核心是地缘政治,不是马拉松,也不是英国的恐袭史。”总编笑眯眯道:“你自己再回去,仔细琢磨琢磨。” 从办公室里出来后,沈念只觉得自己头顶多了一片沉甸甸的乌云。 这个爆炸案到此已近尾声,大家的关注度也没有前两天那么高了,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谁知道天将一个大活,落在她身上。 第131章 还是个视频专栏。 她不仅要准备脚本,还要查资料,每期做成个十分钟的深度视频。 第一期当然要从前几天的爆炸案开始引入。沈念没有耽搁,立刻去找老纪,问他要一些现场的素材。结果老纪一听这事,立刻皱起眉:“怎么你也来要素材,这个选题到底是谁来做?” 沈念愣了愣:“刚才也有人找你了吗?” 老纪点点头。 “总社那边的人来找我要一手材料,说是他们要来做这个马拉松的专题报道,我刚给过去。”他打开手机,点开一个微信头像。那个人头像是一个黑色的镜头,名字是英文「oscar」。 “还是个影帝。” 老纪乐了:“反正我材料都给他了。你也要的话,我也不麻烦,网盘链接也转给你就是了。就是好心提醒你一下,饭可以乱吃,活可不能多干。” 沈念明白他的心意,点点头:“那你把他的微信推我一下吧,我来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老纪立刻把oscar的名片发给了她,然后又压低了声音道:“这个人是个总社的资深摄影,脾气是有了名的差,你要是和他的沟通,千万注意着点措辞。” “有那么恐怖?” “能不找他就不找他,非得经过他,大家都宁愿找他领导。” 在他们这种单位里,越级办事是同领导讲话我唠嗑领导开门我上车一个级别的大过错。但大家宁愿不守规矩也不愿意对接这个人,其恶劣程度可见一斑。 “那华星社为什么要这种人啊?” 老纪理所当然地瞥了她一眼。 “还能为啥,拍得好呗!” 第112章 他回来了那张面容褪去了儿时的稚嫩,…… 被人提前打了预防针,小姑娘做了会儿心理建设,才把人加上好友。 这位oscar好像很忙,没时间看手机,临近中午才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沈念连忙打了声招呼。 「你好,我是申城分社的沈念,国际新闻编辑部。」 那边惜字如金,回了两个字:「您好。」 态度也还行,就是有点冷淡嘛。 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脾气,报社里奇形怪状的人不要太多。沈念松了口气,噼里啪啦地打字,把总编辑让她做这个专栏的事情和他简单说了一下,又问道他们总社是不是也要做?到底这个活是怎么分配的呢? 一堆问题发过去,那边许久都没回应。沈念紧张兮兮地检查了下自己的措辞,态度很好,不是质问,也没有太包子。 过了几分钟,oscar才回复:「你也想做这个专栏?」 沈念:「对,因为我亲临现场,对爆炸案的始末比较了解,想继续深挖一下。」 oscar:「好,那就交给你。」 沈念愣了愣。 这么爽快就让步了?不是挺好说话的吗? 谁知道,沈念的「谢谢你」还没发出去,osca r又“啪”地甩过来一个云盘链接。 oscar:「我拍摄的现场素材,另一个机位的,拿去用吧。」 沈念:「啊,你也在现场吗?」 对方没有再回复了。 沈念脸蛋红了红,真心实意地说了句感谢,结束对话。 定下选题、拿到素材后,沈念马不停蹄地开始干活。她在这一行呆久了,原本慢吞吞的性格也变得风风火火起来。很快第一条视频剪好了,总编提了点意见,改了几版后,就定了稿。 专栏名叫《拉苏烽火》,顾名思义,主旨便是拉赫维和苏尔坦的战争。这两个国家原本同根同源,但由于信仰、海陆权益等诸多因素导致大小战火频发,掐架掐得鸡飞狗跳,搅得全世界都不安宁。 沈念原本对这些没有太大兴趣,但是做调查记者做了几年,深度报道已经不在话下。果然,第一期上线后,播放量喜人,把同期最受欢迎的娱乐圈八卦节目都比了下去。 马拉松爆炸案的热度还在,视频素材又是来自一线,镜头真实又沉浸,底下不少留言都说没想到现场那么严重,新闻消息上就几个冷冰冰的死亡数字,这些恐怖分子真是丧尽天良。 很快,那条评论下有人回复:「拉赫维可恶,那些被炸死的拉赫维小孩也可恶吗?既然干了坏事,就得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什么鬼?被炸死的小孩是英国人!人家去拉赫维丢炸弹了?怎么不去炸苏尔坦?」 「苏尔坦背后谁支持的?都是活该,搅浑水搅炸自家茅厕咯!」 不一会儿评论便盖起高楼,给视频的热度又加了一把火。沈念看着腥风血雨的评论区,心想视频内容幸好是完全中立的,稍有不慎有了立场,怕不是要被这群人撕碎。 到了临下班前,她又收到了总编辑的消息,啰哩啰嗦地写了一大堆,大致意思就是社里的领导对这个专栏很满意,视频热度也不错,让她继续做下去。 虽然没有什么物质奖励,但得到了认可,沈念心里也挺高兴。她把领导的夸夸截图发给了赵涟清,附赠臭屁小猫表情包,也顺便转给了陈雅路。 陈雅路读完研究生,又开始读博,人现在还在美国没有回来。平日里又有时差,俩人聊天也跟发邮件似的,啥时候看到了啥时候回复。 美国正是晚上九点多,陈雅路还没睡,几乎秒回:「真牛啊我的姐妹,棒!」 沈念:「帮我转发扩散一下呗,爱你~」 陈雅路:「必须的,前几天你出镜报道马拉松爆炸案的视频我也转了,朋友圈还有人问我要你联系方式呢!说你上镜都这么漂亮,现实里得美成啥样。」 沈念:「噗,你咋回复的?」 陈雅路:「我让他去照照镜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倒美,我可不允许!」 沈念回了一个笑哭的emoji。 陈雅路:「话说你现在有找男朋友吗?好久没看到你发私生活了,朋友圈全都是工作。」 沈念:「没呢,忙都忙死了。你呢?」 陈雅路:「已和我的博士学位结婚,勿扰。」 沈念:「看出来了。那你爸妈没有催你吗?他们感觉还挺传统的。」 陈雅路:「催呀,但我又不回国,他们能咋样?结不结婚是我的事,他们管不着。你也是,千万别恋爱脑,懂吗?要找也得找你哥那样的。」 沈念:「遵命,小路大王。」 陈雅路高冷地回了个「哼」。 后面俩人又火热地聊了会天,陈雅路说他们马上要去日本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到时候顺便回国一趟找她玩。沈念得知这个消息,开心得不行,连忙要来航班号,到时候开新车为陈雅路接风洗尘。 陈雅路:「你买车了?」 沈念:「嗯,不过我不怎么开,平时基本上蹭我哥的车。」 陈雅路:「好姐姐,让我加入这个家吧。我就知道咱哥不是一般人,我不想努力了……」 沈念:「……」 沈念:「这话你有胆子当着他的面说。」 陈雅路立刻蔫巴。 赵涟清虽然讨小孩小动物的喜欢,但是和他接触久了就知道,此人只是脾气好,并非软弱。陈雅路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实际上也是个敏感的小姑娘,小时候就对沈念这个哥哥有些怕。 像她爸妈那种脾气火爆、凡事都写脸上的,她可以大着胆子硬碰硬,把他们都拿捏得服服帖帖。唯独赵涟清这种类型,她应付不来,总觉得这人太过捉摸不透,心思深沉。 结束了聊天,沈念忍不住又点开专栏页面,看了眼数据。果然还不错,到了下班的时候估计还得翻一番。 总编辑把这条链接发到了工作群,因此朋友圈里,不少同事也在帮忙转发,她挨个点了个赞。最后她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oscar也转了。 甚至转得很早,刚发布没多久。 沈念连忙私信他,发了条感谢。对方过了几分钟才回:「我看了,内容很不错。」 沈念:「也多亏了你的素材。没想到那天你也在现场,拍得太稳了,照片构图也很好。」 怪不得老纪对他满腹牢骚,却也不能否认他的摄影技术。有几张照片拍得颇有艺术感,悲剧、苦难、死亡的情绪表现力迎面而来,很难让人相信这是突发事件的新闻照片。 这是多么强大的反应能力和心理素质啊! oscar淡淡地回了句:「谢谢。」 沈念:「不用道谢呀,是我该谢谢你才对。对了,我该怎么称呼你?下次来申城,我请你喝咖啡吧!」 oscar依旧是隔了几分钟才回复,跳过了她第一个问题,只会了一个短暂的字——「好」。 …… 当天下班后,数据果然如她所料地翻了一倍,实在是可喜可贺。她本来想喊着赵涟清出去吃一顿,谁知道复阳为了这位新上任的合伙人办了个庆祝宴,他是主角,不能缺席。 赵涟清问她要不要一起参加,沈念说人有点多,几个合伙人也都在,就算了。赵涟清没有勉强。 第132章 于是晚饭就在单位食堂简单解决。 吃完后,她回工位上去拿包,迎面撞见了摄影组的同事。这位同事见到她,大着嗓门道:“哎呀,小沈,幸好你没走!” “怎么了,张老师?” “明天上午总部来人给我们做培训,结果我们组的人出外勤走了大半,你有没有兴趣来听听?” “什么主题呀?如果是为了凑人头的话,我可能……” “其实还挺有意思的,讲的都是摄影的实用技巧,你最近不是也在做专栏吗?镜头和视频、文本一样,都得学会怎么讲故事。” 听他这么说,沈念也不好再推辞,便答应下来。 如果是干货,听一听也没什么。大不了她带着笔记本过去,趁机写写稿子。 第二天一早,她准时来到培训报告厅。场子很大,大家也很捧场,签到处人头攒动,不少都是摄影条线的记者,大家都一副满脸期待的模样。 看这阵仗,没准还真是个大咖呢。抱着笔记本过来的沈念稍微有了点兴致。 签完到,找到自己的位置落座,距离培训开始还有十分钟左右,大屏幕上空空如也,只有一行「欢迎总部老师来申城分社交流」的欢迎词。 她上午没有特别紧急的任务,因此有些无所事事,打开微信戳了戳赵涟清的头像。 赵涟清很快回复她:「怎么了?」 沈念:「想哥哥了。」 男人回了一个小猫摸头的表情包。 哥哥:「昨晚回去得太晚,没能陪你。乖,今天下班后我接你去吃东西好吗?」 昨天晚上,他们的庆功宴一直吃到十一点多才结束,回到家里小姑娘已经睡着了。他洗完澡,来到她卧室,坐在她床边亲了她一下,才回去休息。 沈念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沈念:「说到做到哦赵总,金口玉言哦赵总。」 哥哥:「别开哥哥玩笑了……」 沈念:「嘿嘿~」 培训在九点半准时开始。主持人上台,看着坐得满满当当得报告 厅,笑吟吟道:“看得出大家对本期培训的期待,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两百多人的大厅全部满员。那就话不多说,上半场的主题是《深度叙事:新闻摄影如何构建复杂故事》,让我们欢迎来自总社国际部资深摄影记者,舒凡。掌声有请!” 话音落地,下面掌声雷动,经久不息。正在发消息得小姑娘听到这个名字后,猛地抬起头,看向讲台。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缓缓走了上来,窄腰长腿,浓眉俊眼,五官虽英俊但棱角过分凌厉,看起来高高在上不好相与。他穿着黑色t恤,下面是一条休闲的牛仔裤,随处可见的简单装扮,被他穿得像在走秀。 不可能…… 沈念瞪大了眼睛,视线死死地追随着台上的身影。 男人来到讲台上,站定,淡然地冲众人点点头。 那张面容褪去了儿时的稚嫩,变得成熟深邃,只有那不可一世的眼神,和那个小小的身影完美重叠。 是他。 是舒凡。 他回来了。 第113章 旧友“十二年了,是挺久。”…… 那节培训究竟讲了什么,沈念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一直都盯着台上的男人。直到培训结束,她立刻从座位上起身,穿过汹涌的人群,往讲台的方向走。 讲台后是一个休息室,舒凡在里面休息。 沈念来到门前,刚想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分社的领导在里面,正在和他聊天,两个人一问一答,记忆里稚嫩的声音变得低沉磁性,但还是浓郁的北津口音。 沈念心跳更甚,靠在门前的走廊上,深吸了几口气。 就在这时,耳畔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昨天那个让她来凑人头的同事。 他看到沈念守在这里,惊讶道:“小沈,你怎么还在?我以为你签个到就走了呢。你这也太支持我们摄影组工作了。” 沈念勾起唇角:“这个讲师讲的蛮好,我也学习到了很多。我还得感谢张老师你让我来蹭课呢。” 张老师笑了笑,看了眼紧闭的大门,有几分揶揄:“你也来这里等舒老师?我跟你讲,他一来,我们整个编辑部的小姑娘都沸腾了,让我去想方设法都得把人家微信搞过来,没想到被你抢了先机了。” 沈念见他误会了,连忙解释自己没那个心思,他们其实是打小就认识的朋友。但后面那句话她没说出口,因为她和舒凡自从初中分别以来,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见,小时候的那点情谊还能剩几分呢? 方才他在台上,目光也曾经扫过自己,神色波澜不惊,仿佛她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仔细一想,他去北津后就和她与陈雅路断了联系,说不定从那个时候起,他就淡出她们的世界了。 毕竟,北津离峰南那么远,十二年那么久,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一时间,沈念站在门口,心思动摇得厉害。 她红着脸,摇摇头,刚想说自己只是走错了地方找到这里来,下一秒,面前的大门便被人打开,分社的领导从里面出来,笑容满面。 舒凡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后,英俊的面容线条凌厉,像是被切割出棱角的大理石雕塑。 冷淡而又疏离。 沈念被张老师拉着,往墙边站了站,耐心地让两人寒暄完。过了一两分钟,舒凡把分社领导送走,目光才投向他们。 “舒老师,您好呀。我是申城分社摄影组的小张。”张老师凑过去,笑吟吟道:“今天看到你的分享受益匪浅,能不能加个微信,以后咱们多交流交流。” 舒凡微微蹙眉,那是他不耐烦的模样。正当沈念以为这位我行我素的小少爷会拒绝的时候,却见他掏出手机,打开了二维码:“好,您扫我吧。” “哎呀,你这名字太有意思了,竟然叫奥斯卡?” “这是我爷爷给我起的英文名。” “原来如此。” 听到二人对话的沈念眼睛一闪,立刻朝舒凡的手机上看去。果然,是那个熟悉的微信头像——那位让她感激不尽打算请吃咖啡的oscar! 原来就是舒凡! 他早就知道是她,因为她给他发过自我介绍,微信头像也是她的自拍,除非他自己是个傻子才看不出来!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舒凡不肯与她相认呢? 她疑惑而又有些委屈地看向面前的青年,可是他却没有分给她丁点视线。加上微信后的张老师功成身退,冲沈念挤了挤眼睛,摆摆手离开了。 一时间,这个隐蔽的休息室门前只有两个人。 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冻住了她的脚步。她没有动,他也没有动,两个人安静地站着,目光停留在对方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上。 时间匆匆流逝,转眼间便让无话不谈的青梅竹马形同陌路。沈念曾经想过无数次相遇的情景,全然不知真的遇到他,会是如此尴尬的境地。 她甚至觉得面前高大而沉默的男人,并非记忆里飞扬跋扈的少年。 “好久不见。” 舒凡突然开口,唇角微微勾起。 沈念挤出一丝标准的微笑:“十二年了,是挺久。” 主持人已经上台,介绍下半场的培训主题。下半场的主讲人还是他,他在分别的这十几年里能耐非凡,能够站在诺大的会议厅里,给台下那么多资深记者分享经验,讲得头头是道,掌声经久不息。 “你看起来过得还不错。” “还好。”沈念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你呢?你在北津还好吗?” “嗯,吃饱穿暖,没给社会拖后腿。” 他的脸上又露出那抹惯有的、漫不经心的神色。 沈念心头微颤,想起他们小学还有初一无数个骑车上下学的日日夜夜——她像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好的、坏的、机灵的、犯糗的事全都一股脑往外倒。而他的话很少,大部分时候充当倾听者,脸上总是挂着一副淡淡的欠揍的神情。 还好,他没有完全变成陌生的模样。 沈念松了口气,笑容有了几分真心。 “你也在华星社工作?早上培训的时候把我吓了一跳,为什么没跟我说?” “这个说来话长,还有两分钟,我就要上去了,咱们长话短说,怎么样?” “短说个鬼。”小姑娘皱起眉头,想凶他一下,唇角却怎么都压不下去:“你这次打算在申城待多久?必须给我留一顿饭的时间,咱们好好聊聊。挤不出时间我绑也得把你绑走。” 舒凡“扑哧”笑了出来,他歪了歪脑袋,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漆黑的发梢:“怎么变得这么凶?你该不会是盗版的吧,原来那个怂包子沈念去哪儿了?” “你才是怂包子好伐,人总是会变的。” “确实。搁在小时候,我的确不敢相信你会在那个马拉松爆炸案第一现场,报道得那么流畅自然。” 第133章 沈念挑了挑眉:“毕竟十二年过去了。专栏视频也不错吧?我看到你转发到朋友圈了。” 舒凡看了她一眼,很快,又移开目光:“还行,跟我比有点差距。” “切。” 他要准备上台了。临走前,小姑娘突然又扯住了他的袖子,舒凡回头,看到她柔和得好似春风化雨般的眼神。 “舒凡,下周小路也在申城。我们三个人见一面,好不好?” 男人沉默了片刻,那一瞬间,他似乎想要拒绝。 可最终还是答应了。 “好。微信再聊。” 说罢,他快步离开了。 她还没走。 那道皎皎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他的方向,灼热像是一束正午的阳光,令他有种想要回头的冲动。 但他咬了咬牙,拼尽全力地克制住了。 上午的时候,他站在讲台上,看到她坐在乌泱泱的人群中,白嫩的小脸像一枚剥开的鲜荔枝,在这个几百人的诺大会议室内属她最出挑,一眼便瞧见。 他知道她在分社。 也看了她这些年来由青涩到熟练的所有调查报道,一 帧帧地截图留下她在镜头里的模样。 但这些只能留在他的手机里,无人知晓。就像他胸膛里这颗欢呼雀跃却又无济于事的心。他把心中饱满几乎要溢出的悸动悉数封存,因为十二年实在是太久,实在是太久。 久到足以让他的人生跌落谷底,被打碎、被践踏,粉身碎骨后再次重组,除了一颗伤痕累累的自尊心,其余的东西皆付诸东流。 唯一不变的,只有这个名字。 他还叫“舒凡”。 他只有“舒凡”。 …… 下班后,赵涟清准时赴约,车子停在了报社背面的小路上。 那辆原本的suv已经换成了一台宝马7系,车子更贵了,但主要使命还是接送她上下班,自驾游的时候毫无怨言地载着她零零碎碎乱七八糟的行李。 沈念那台车也是宝马7,和赵涟清的车型和配置都一模一样,她送去改成了星空粉,宝贝得不得了,平时就呆在车库里养老,不怎么开出来。 同车不同命便是如此了。 小姑娘下了班后,闷头钻进了巷子里,再偷偷摸摸钻进副驾驶。赵涟清正在回微信消息,看到她这幅动静,忍不住笑了笑:“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反而惹人注意?” “那也没办法。”小姑娘熟练地把包包往背后一丢,身体迅速在棕色的座位上找到了舒服的姿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单位有多八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虽然这车也算不上叱咤风云整个申城的豪车,人也是大家都知晓的、她名义上的哥哥。 但之前有个前车之鉴在,她不得不多个心眼——前年单位有个实习生开车上班,一百来万的车子大剌剌停在了社里的停车场,不一会儿那个实习生的身世便出现了‘社长私生子’、‘某大集团少爷’等诸多离奇版本。 沈念深知这群靠笔杆子吃饭的人八卦之厉害,决定让赵涟清远离这是非之地。 晚饭选在了一家日料店。 为了庆祝她的专栏大获成功被领导夸夸,顺带庆祝赵律荣升合伙人,赵涟清定了一间价格不菲的日料店包厢。 一到店里,穿着正绢小纹和服的店员便迎了过来,用略微生疏的中文地问他们是否有预约。赵涟清报了个手机号后,店员朝二人行了一礼,恭敬道:“请跟我来。” 穿过一道曲折光滑、布满青苔的鹅卵石走廊,眼前便出现了一道掩藏在绿林中的阁楼。阁楼共有两层,每层都只有一个包厢,二楼最为私密、明亮,便是他们今晚的包厢了。 推开阁楼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段质朴的木楼梯,看起来很有年代感。傍晚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木纹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明明身处闹市,这里却静谧安然,让人不忍开口说话,打破这番宁静。 上楼梯的时候,赵涟清走在前面,牵着她的手,侧过身轻声对她道:“怎么样?” 小姑娘狗腿地点点头:“赵总严选,绝对灵的呀!” 牵着她的那只大手立刻收拢手指,轻轻一捏,捏的她指尖酥麻,连着心头都在发痒。 第114章 行动大于语言“不如你讲讲看。”…… 这家日料店十分安静,除了上菜时瓷盘碰到木案清脆的叮当声,几乎没有别的声音。 包厢很宽敞,窗户正对着郁郁葱葱的绿植,夕阳洒在宽阔的梧桐树叶上,给其染上瑰丽的金色。 很快,小巧玲珑的日式碗碟琳琅满目地铺满小桌,有鱼头模样的俏皮瓷盘,上面铺着几片厚切金枪鱼、油墨鱼等鱼生;还有海胆一口饭,搭配晶莹的鱼籽,置于掌心大小的荷叶小碟上。 蒸物碗做成了鸟笼模样,打开小巧的盖子,里面安然卧着鲜甜的红毛蟹肉、元贝和丝滑的蒸蛋,食物最大程度地保留了原本的香气,如同未曾入世的懵懂稚鸟。 虽然份量精巧,但数目繁多,沈念一样一样地吃过来,竟然也撑到打嗝。 最后的甜点是水果果冻,小姑娘不舍得浪费,硬是塞了下去。 赵涟清见她吃得干干净净,把自己那份甜点推给她:“慢点吃,还要吗?” “不用不用,已经吃不下了。”沈念摸了摸圆圆的肚子:“好久没吃这么饱了。” “看来这家店的确合你口味。” 赵涟清也吃了不少,这非常少见。他现在愈发注重身材管理,不仅办了死贵的健身年卡,还请了膳食私教,每天给他发菜单,严格控制三餐饮食。 当然,这是他保持完美身材的秘诀之一。 沈念曾经好奇地瞄了眼他的饭菜,得出的结论是这么吃令她生不如死。 “你要是喜欢,以后我们多来。” 沈念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兴致勃勃道:“哥,这家店是不是很难预定?下周我和朋友要聚餐,我觉得可以来这里定个桌子,不用包厢这么高级。” “当然可以。”赵涟清问:“不过怎么会想到和朋友来这里?是有商务合作么?” 小姑娘神秘地扬起下巴:“哥哥肯定猜不到。” 男人微笑着看向她。 “是舒凡,舒凡回来了。”她神采奕奕,像看到了亮晶晶宝石的小鸟:“哥哥,你敢相信吗?那个名声很差却帮了我大忙的oscar就是舒凡,看来他的坏脾气还是和以前一样!” 久违地听到了这个名字,赵涟清的脸上也闪过一抹惊讶。很快,他笑了笑:“你们有十几年没见了吧?的确该好好聚一聚。不过他应该一开始就认出是你了,为什么没在微信上跟你说?” “这个人就是嘴硬,估计早就知道要来申城,准备吓我一跳呢。” 话虽这么说,她心情却很好,看起来像一颗快活的水蜜桃。 只是这份喜悦是为了别人,并非是他。 赵涟清唇边的笑意加深,淡淡道:“是么,你们重逢都说了什么?” “也没来得及叙旧,时间太仓促了,他马上要上台讲课,我们只约好下周一起吃饭。哦对了,下周小路也在,她在日本参加学术会议,抽几天来申城找我玩。” 小麻雀叽叽喳喳,眉飞色舞,许久未见她如此活泼的模样。 自从进了华星社后,她忙碌了许多,他反而变成了在家里为她留灯的人。 他的妹妹,他的小猫,像大人一样步履蹒跚地在社会这条凶险的小路上奔跑着。摔了跤、受了伤,还是咬紧牙关爬起来,拍拍土,跟他说没关系,她可以坚持。 前两年她一心要当调查记者,不知是不是为了李雁。后来发现这条路走不通——时代已经变了,这个社会不需要调查报道,也不需要真相,大家需要用麻木来粉饰生活的不愉快。 那么多双手要捂住她的嘴,切断她的手,掰断她的笔。他在背后利用一切关系为她周旋,挡了不知多少明枪暗箭,当然这一切她全然不知,也不必知晓。 但无数个夜晚,她带着疲惫钻进被窝,身体蜷缩成没有安全感的姿势时,他都心痛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每当那时候他都会质疑自己的选择——她是如此天真而又稚嫩的孩子,身上纤尘不染,他一定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泥巴里打滚儿吗? 不,赵涟清,归根结底是你没有护住她。 是你的错,是你无能为力。 她怎么甘心永远躲在他的羽翼下呢?她本就是自由的小鸟,那么聪明,那么勇敢,她是他引以为傲的妹妹。 既然外面风雨交织,他就要成为她的伞,为她遮风挡雨,为她奉献一切。这是他存在于世的使命与意义——因她的快乐而快乐,因她的悲伤而悲伤,因她存在而存在,因她消逝而消逝。 他们此生无法拥有血缘的羁绊,那至少让他们拥有死亡的纽带。 …… 沈念当然不知赵涟清翻天覆地的心理活动,此人表面风轻云淡,内里七窍玲珑,十个沈念搁一起绞尽脑汁也看不透他的想法。 第134章 于是从日料店回去的路上,小姑娘一路上都在毫无知觉地喋喋不休。当然,话题不仅限于舒凡,还有陈雅路。 比如舒凡的朋友圈仅三日可见,她表示不满后,这个人竟然直接把她屏蔽了; 比如她又建了个群,把舒凡的新微信号和陈雅路拉进群里。陈雅路在里面用文字尖叫了十分钟; 比如陈雅路在美国买了辆车,然而是二手的,年纪比她还要大; 比如他们约好下周五就去吃自助餐(那家日料店在沈念得知人均消费后果断放弃),每个人前一天晚上都不许吃饭…… 赵涟清一开始还很淡定地听她讲,坐在沙发上,手臂松松地圈着她,慢条斯理地喝咖啡。后来她手机响了,她立刻从他怀里一跃而起,抓起手机打开微信。 是他们三个人的小群。陈雅路和舒凡不知为何又开始唇枪舌剑,沈念 赶紧当起和事佬。 这俩人怎么还和从前一样? 十二年的时光让大家都长大了,但是内心的小孩并没有消失——陈雅路还是容易被舒凡几句话撩拨炸毛,舒凡冷言冷语火上浇油,然后消防员沈念出场救火,两头哄两手顺,再一次换来了和平。 就在这时,一团阴影笼罩在头顶,聊天聊得正投入的小姑娘没有立即反应过来,直到呼吸声逐渐凑近,她微微一愣,扭过头。 那双琥珀般的眸子近在咫尺,里面倒映着她小小的影子。 “哥哥?” “你在和他们在说什么?” “啊……就是舒凡和小路有点小争执。”沈念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么大了俩人还能掐起来,小路脾气爆也就算了,舒凡也没成熟到哪儿去……”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因为身体突然被人从后罩住。男人的身材锻炼得体,胸前覆盖着一层饱满的、结实的肌肉,贴上后背的时候有种莫名的燥热,令她忍不住瞪圆眼睛。 “哥……” “你刚从伦敦回来,出差了一周。”哥哥的声音依旧温柔,语气慢条斯理:“那一周,我们有时差,工作也忙,我们只打了一通视频电话。” 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他都见不到她。整个世界寂寞得像是满地狼藉的落花。 男人把下巴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有学有样地在她的颈窝里蹭了蹭,一阵酥痒蔓延开来。 “可现在你好不容易回到我身边,却一直都在讨论别人。” 舒凡也好,陈雅路也好,他知道那是她关系极好的发小。 但是她在国外经历了九死一生,他在国内,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无能为力。 他此时的心情,她能理解吗? 这只小猫,被他惯坏的小猫。偶尔——是不是偶尔,他也可以像真正的兄长那样,略微“管束”一下? 他正在犹豫,是否要将那条她赠送的领带用在她身上,怀里的小人已经反应过来,转过身,机灵十足地反抱住他的身体。 “怎么会这么想呀,哥哥?在我心里你一直是第一位,你难道不知道吗?还是说你非得听我讲出来?” “不如你讲讲看。”他的嗓音染上一丝沙哑。 可回答他的确实一个响亮的亲吻,落在他的唇角。 怀里的小人儿捧着他的脸,像是小鸟在啄脆甜的苹果,一下又一下地啄吻着他的脸颊。那双柔软的唇瓣落在了他的眉心、睫毛和嘴唇上,而后熟练地打开他的齿关,发出挤压番茄酱的声音。 十分钟后,她气喘吁吁地移开嘴唇:“行动大于语言。” 一瞬间,赵涟清身上的别扭偃旗息鼓,他原谅了她。 她肯定不会对那两个人做这种事,她不会对任何人做这种事,在海岛上他们见到彼此最不堪最狼狈的一面后,这个世界便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自那以后,这种“过于亲密的兄妹关系”保留至今,时不时会在某些晚上发生一下。而她在慢慢成长,身体和心智都愈发成熟,一开始她还会一边颤抖一边哭着说我爱你,后面变成了我爱你,哥哥。 比起爱人,他们更想成为兄妹。 至少有血缘纽带,他们死后身体里依旧有彼此存在相连的部分。而不是像爱人那样,爱时如胶似漆,不爱弃之如敝履,到头来依旧是陌生人。 他们不要成为陌生人,他们要成为彼此身体里的一部分。 没有血缘,便当作有血缘存在。 他们不要分开,不要分手,要成为亲人,要成为家人,要像亲兄妹那样把彼此的缘分镌刻在血液里。即使罪孽滔天,那也无所谓。 他只要她就好,她也一样。 想到这里,赵涟清笑了笑,凑过去,也亲了亲她。这个吻落在了她的左睫毛,小姑娘立刻像小猫一样眯起眼睛。 “干什么呀?” 他又亲了一下。 “别亲那里了……” 她嘟起嘴巴,往他的下巴处凑了凑。他存了逗弄的心思,向后躲开。 于是沈念两只手摁住他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然后“啵”地狠狠一下,把哥哥亲得眼波潋滟,像雨后升起水雾的湖面。 沈念心满意足地欣赏着眼前的男人。 真是漂亮。 她的哥哥,像是精雕细琢的白玉一样,眉眼温润,嘴唇薄薄,发丝都是被江南烟雨冲淡的棕褐色。 但是身材却出乎意料的好。 精壮,结实,薄薄的肌肉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得雄壮,又不会显得羸弱削瘦。 她心底一痒,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下滑至哥哥的胸口,张开五指,轻轻捏了一把。 掌心传来一阵柔软而饱满的触感。 富有弹性的肌肉从指隙中挤出,软绵绵,沉甸甸。 一时间,那种满足感令她又退化成小小的婴儿,依偎在妈妈的怀里,任由那铺天盖地的青柠香气包裹着。像是回到了生命之初,孕育着她的母体里。 第115章 重聚大家都在过怎样的人生呢? 赵涟清喜欢她依偎自己的模样。 像是趴在人怀里睡着的猫咪,慵懒地眯起眼睛,惬意地打着瞌睡。 而她此时正趴在他怀中,正是一只十足十的小猫。 男人心头发软,忍不住低头亲了她一下。 亲吻在他们兄妹之间很常见,偶尔某个瞬间,对方不经意露出某个神情可爱到无法忍耐,便捧着对方的脸落下骤雨般密密麻麻的吻,从眉心、眼睛、鼻尖到嘴唇,要用嘴唇将对方的脸颊吻个遍,唇角耳垂和鬓角都不放过,直至两人的气味混淆到难分你我为止。 也有像这样浅尝辄止、充满忍耐的。像是大餐前的开胃小菜,勾起人心底的欲望。 当然一开始也很生涩,尤其是赵涟清,亲着亲着会理智回笼,看着被亲得乱七八糟的妹妹,脸颊绯红,无法继续。这时候,沈念便会勾住他的脖子,化被动为主动,踮起脚重新吻上去。他的耳朵敏感,只需要吹一口气,便能收获他水光涟涟的神色。 那时候哥哥就是一只乖顺的小兔,安静地等着她的摆弄,主要不触及法棍,他都不会反抗。 但大多数的时候,是沈念忍不住,看到他在书房全神贯注地加班开线上会议,跑到他身边作乱。没有开摄像头便钻进他怀里,一边揉着他的胸脯一边仰头啃咬他的下巴。他打开麦克风讲话的时候声音依旧很冷静,只是在她用力的时候才会颤抖,轻咳几下作为掩饰。 而会议结束就是清算时间,小猫如果不能及时脱身,便会被人捉住尾巴从头到尾撸一遍。 当然哥哥不会对妹妹太过火,他不曾留下任何牙印,只是温柔到极致的触碰和亲吻,足以让她有种被羽毛撩拨无法自拔的感觉。 那时候她心想,还不如狠狠地咬她,让她解脱。 可他偏不让,年上者耐心十足,游刃有余,看着她心急如焚的模样却依旧节奏缓慢,逼着她流泪,逼着她焚尽理智,逼着她一边颤抖一边说出他想要的答案,然后他会解开自己束缚在她眼睛上的领带,让她重见光明。 沈念自讨苦吃了好几次,依旧没有学会见好即收。 现在也一样。 她的手又不安分地揉起他的胸膛,白色的衬衣被挤出团团褶皱,明天又要熨烫。 “哥哥最近健身好有成果,我感觉比之前又厚了很多。” 年轻时候的赵涟清身材高挑削瘦,如今过了三十岁,这幅成熟的身体习惯了西装衬衣的包裹,逐渐变得结实有型,像一堵高大沉稳的墙,将她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 什么样的哥哥她都喜欢。 十几岁的赵涟清、二十岁的赵涟清、三十岁的赵涟清,都是她温柔可靠的兄长。 但最喜欢的,还是现在赵涟清。 十几岁的少年将她视为幼妹; 二十代的赵涟清在禁忌的情感中痛苦不已; 只有三十岁的他,心态和身体全面成熟,亦有稳固的社会地位和丰厚的物质积累,待她如同亲生的妹妹又如同挚爱,尺度切换得熟练自然。 第135章 赵 涟清看着她在怀中作乱,忍不住摁下她的手:“你手劲真是越来越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你哥有意见。” “唔,确实有意见。” 男人微微挑眉。 小姑娘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胸前打着圈,有些羞赧地垂下眸光。 “看得见,摸得着,却吃不到,我心里不好受嘛。” 他们很多次都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赵涟清都停了下来,不管当时的情景有多狼狈、多夸张。这是最让沈念佩服又无法理解的一点,有赵涟清这种强大的毅力和自我磨练的意志力,去踢足球都能打进世界杯了。 他心里还是有一层障碍,只要突破,他们就无法彻底拥有对方。沈念不太清楚他在纠结什么,也猜不中这个人的心思,她觉得兄妹之间既然已经做到这种地步,干嘛不能一错到底? 但赵涟清有种强烈的不安感,在找到源头之前,或者他主动坦白之前,她不会知道答案。 果然,这次也一样。听到她这么说,赵涟清打了个幌子掩饰过去。 “我觉得现在也很好。” “那是你觉得。” 小猫生气地鼓起脸,转过头,不肯看他。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耐心地给她顺毛。 …… 第二期《拉苏烽火》如约上线,有了第一期的加持,第二期的反响也不错,沈念还在评论区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从第一期追了过来,继续唇枪舌剑,战况十分激烈。 今天是个周五,但和平日比,有些不同寻常。 是她和舒凡、小路相见的日子。 三个人打算去吃晚饭。 陈雅路今天早上刚刚落地,白天在酒店休息;舒凡依旧不知所踪,行程成谜,在新的三人小群里也不怎么讲话。偶尔冒泡,也是要呛陈雅路一下,或者回复沈念一串高冷的省略号,脾气和以前一样可恶。 晚上六点钟,下班。沈念准点从报社离开,打车去约好的餐厅。餐厅是一家烤肉自助餐,为了这顿饭她早饭和午饭都没怎么吃,此时肚子饿得咕咕叫,发誓要吃掉一头牛。 陈雅路在群里发了个桌牌号,她已经到了。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在自助烤肉店门口停下。这是一家生意很好的网红店,到了七点钟就要大排长龙,人气很旺。服务员热情地一路引导,把沈念带到了桌牌号对应的桌子处。 桌子是四人沙发卡座,中间一个烤炉,已经来了两个人。 见到她过来,那俩人纷纷抬起头。其中一个染着绿毛、胖乎乎的小姑娘粲然一笑,露出大白牙:“哎呀!我的宝宝来啦!” “小路!” 陈雅路站起来,狠狠抱了她一下,让她坐在自己身侧。 上次见到陈雅路,还是她研究生毕业那年,她已经拿到博士录取,来申城找她玩了一个多月。两年多未见,她又胖了一点,但是身上隐隐有些肌肉,大腿和肩膀看起来很结实。 在美国这么久,她也学会了化妆,眉毛和眼线都上挑,皮肤晒成了金蜜色,笑起来感染力十足。 四月的申城还未到夏季时节,她已经换上了背心,下面是一条短款leggings,配一双舒服的运动鞋,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松弛。 “让我看看我的宝宝瘦了没。”陈雅路左右打量着小姑娘,眉毛不赞同地皱起:“还是瘦了!你看这小胳膊跟竹竿似的,脸上丁点肉都没啦,怎么回事呀?你哥是不是虐待你?” “主要是有上镜需求,不能胖太多。平时我吃得很有营养啦,放心。” “管他呢,今天咱们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多吃点。”陈雅路看了眼地面沉默的男人:“你也得多吃点。” 舒凡坐在两人对面,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话。他今天依旧是t恤、牛仔裤,手臂线条结实漂亮。 闻言,他抬起头,淡淡道:“你最近转型开始给人当妈了?” “咋了,你想孝敬我?” “想多了。” 眼看着火药味又冒了出来,沈念连忙插了一句嘴:“好好好,我这次肯定要敞开肚子吃,快饿死了,点菜点菜~” 很快,他们点的肉便端了上来。除了烤肉以外,酒水饮料也不限量。沈念去冰柜,兴致勃勃地拿了三瓶啤酒过来,回来发现舒凡也不见了。 “他去哪儿了?” 陈雅路专心致志地翻着烤肉:“拿酒。” “咦,我说我去拿了呀。” 陈雅路闻言瞥了眼小姑娘手里荔枝味、凤梨味、苹果味的果味啤酒,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他才瞧不上你这宝宝口味呢,等着吧。” 果然,舒凡抱着一整瓶威士忌回来了。他看了眼沈念拿的果啤,也笑了。 “你就这么喝?” “不行嘛?” “行,可以,成。您开心就ok。” 烤肉也好了。陈雅路负责公平公正地给大家均分,舒凡负责烤下一波肉,沈念负责吃。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沈念想起来,他们在峰南分别时,最后一顿饭去吃的火锅,也是这幅情景。 十二年过去了,大家好像都没变。 但确实也变了。 好学生陈雅路染了亮眼的绿头发,回头率十足;舒凡也不再是大少爷派头,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很随意,没有一点logo,就连脚上的鞋子,也都不是大款,看起来穿了很久,鞋底磨损了,鞋带也有些毛边。 大家都在过怎样的人生呢?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他们身上发生这种改变? 几声“cheers”以后,酒水喝了大半,沈念脸上泛起了两坨熏红,另两位平日里经常喝酒,倒还算清醒。 小姑娘开口:“小路。” “哎。” “舒凡。” “嗯?” 两束目光聚过来,同时看向她。她的下巴抵在啤酒罐上,笑得傻里傻气。 “真好呀,我们竟然又重聚了。好像做梦一样。” 陈雅路大大咧咧:“这说明我们的缘分还在。” “是呀。” 她转过头,看向舒凡。 男人五官凌厉英俊,线条棱角分明,宛如刀割。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也看着她,晦暗不明。 沈念笑了笑:“但其实,我和小路这几年也见了不少次。只有我们……我们有十二年没见了,舒凡。这些年来,你在哪儿?为什么不联系我们呢?” 听她这么说,陈雅路也放下筷子,目光紧紧地盯着他。 舒凡沉默了片刻,垂下眸光,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女孩。 一个一路读到常春藤,博士学位近在咫尺。一个考入全国最顶尖的报社,被兄长疼爱得像是泡在蜜罐子里。 而他呢? 他曾经全身上下加起来没有十块钱,买了一盒饼干,一天吃一块。 冬天两只手长满冻疮,白天浸泡在冰冷的洗菜槽里洗碗,下午给烧烤店穿肉串,刚从冷藏库里拿出来的肉制品冒着寒气,将他冻得没有知觉。 到了夏天,他睡在廉价出租屋里,没有空调,没有风扇,拿着房地产公司的广告传单扇风入睡。 那时候,他一闭上眼睛,梦里都是峰南。 可爱的、白莹莹的小姑娘骑着自行车跟在自己身后,像一只小尾巴,费劲地追赶他的车子。而他那时候就坏心眼儿极了,故意踩得飞快甩开她,只为听着她气急败坏地喊他的名字。 “舒凡,舒凡!你慢一点!” 他们就这样骑着车,车筐里是沉甸甸的大书包,只有作业,没有烦恼。车轮悠悠碾过路上的石子,那清脆声响不紧不慢地引领着他们,朝着派出所的家属院而去。 家属院的黄色围墙年迈斑驳,两侧种满了郁郁葱葱的梧桐树,枝叶繁茂的树冠绿得人心里发慌。他们车子就这样贴着树荫疾驰而过,撞散了迎面而来的夏风,撞得无忧无虑的童年摇摇晃晃、簌簌作响。 第116章 旧事“痛苦不会因为时间而痊愈。人是…… 烤盘升腾起一股白烟,舒凡的面容显得朦胧不清。 半晌,他缓缓开口:“这几年在玩摄影,世界各地跑。” 怪不得联系不到他。 沈念好奇道:“那你玩摄影怎么就进了华星社?我听到主持人报你的名字时,真的吓我一跳。” 其实这也是机缘巧合,这几年舒家的东西该上缴的上缴,该封存的封存,只有一台相机幸免于难。 那是一台无人问津的二手相机,在往昔富足时,舒家随手便将它送给了保姆年幼的小儿子。一朝落难,保姆把相机还给他,说卖二手还能卖上几千块,虽然不多,但总能解决燃眉之急。 那时候舒凡端着满盘子油腻腻的烤串从后厨出来,保姆一见他,眼眶瞬间泛红。 曾经那个白白净净、意气风发的小少爷早已不见踪影。眼前的舒凡瘦骨嶙峋,身上系着满是油污的围裙,脚上的黑色球鞋的鞋带子被磨得毛 边四起, 第136章 他本来很有骨气,下意识想拒绝,但是那时候他刚被二房东坑了800块电费,身上没有一点钱,打算月黑风高的时候跳进定水河到喝个水饱。 最后还是收下了。 他抱着相机,回到出租屋里,抱着相机睡了一夜。 后来他总往定水河附近转悠,却不是寻找干净水深泥沙少的地方,而是去拍水鸟,野鸭子和长长摇摇的芦苇草。拍着拍着他拿了华星社的摄影大赛一等奖,卡里打了1000块奖金。 然后,他一发不可收拾地把北津的摄影奖都拿了个遍,范围逐渐扩大到全国,几张比较得意的作品还被推荐登上了世界舞台。生活终于看到些许曙光的时候,华星社邀请他去当摄影记者。 舒凡是北方人,个头大,能吃苦,游行、冲突、爆炸他都能拍。这些地方很多记者不敢去,只要奖金到位,他别无怨言。子弹擦着耳朵飞过时、火箭炮击碎一街之遥的大巴时、狙击手伏在房顶将包括他在内的游行人群瞄准时,他全神贯注,不顾生死,卡擦卡擦地迅速摁着快门。 钱、钱、钱—— 只要能赚钱,让他去哪儿都行。 但这些事情,怎么能跟她们说? 他受够了怜悯的眼神,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可怜的。前半生已经享尽荣华富贵,后半生沦落至此都是命,又不由人。 陈雅路闻言,结合他以前的脾性,以为他是去环球旅行,羡慕道:“你真够可以的,我也想活得这么自在,可是旅游和玩摄影都太烧钱了。” 舒凡懒洋洋地倚在椅子上:“你在美国还不够自在?” “就是换个地方当学术奴隶。我跟你们讲,不要读博,读博死路一条,我可没胡说,前几天我们学校刚跳了一个延毕的,听说读了七八年了。” “美国博士压力那么大呀?”沈念震惊。 “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么一想,沈念觉得自己这份工作除了奔波些、危险些,倒也还好。 “算了,喝酒喝酒。”小姑娘红着脸蛋,举起果啤,傻笑了一声:“庆祝我们都活着!cheers!” 剩下的时间三个人都聊了点近况,陈雅路像老妈子一样问舒凡有没有女朋友,舒凡高冷地摇摇头,她顿时乐不可支,说果然如此,这世上没有一个女的能受得了他的狗脾气。 舒凡冷笑着给她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 “那你呢?”沈念眨巴眨巴眼睛。 陈雅路令人安心地摇摇头:“我决定此生不恋爱,不结婚,不生孩子。” “为啥?” “人这一辈子那么短,我想活得酷一点。” “你已经很酷了。” “我要更酷。” 陈雅路说罢,不甘示弱地举起酒杯,将辛辣的酒液悉数饮尽。 …… 那日吃饱喝足已经是深夜,三个人第二天醒来都头痛欲裂,在群里分享着宿醉后的痛苦。 沈念因为得到了赵涟清的照顾,倒不是特别难受。另外两个孤家寡人遭了大罪,陈雅路说她的脑袋好像被人劈开了,对着镜子照了十几分钟,检查自己的头骨有没有裂成两半。 舒凡等到中午才回消息,他说感觉有点头重脚轻,可能是被申城的湿气攻击了。 小姑娘看着群里的消息,笑得眉眼弯弯。 真好,他们又重逢了。 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那样,三个人打打闹闹,插科打诨,黄金一般的日子也过得如流水。 时间的确匆匆,长大之后,生活被各种事情占据,属于自己的时间极少。这次陈雅路回来只能呆五天,舒凡下周也得回北津。于是这几天,三个人又聚了几次,最后一次是去机场为陈雅路送别。 头发绿莹莹的小姑娘笑嘻嘻地进了安检口,扭过头,冲他们挥挥手便潇洒地转身离开。沈念有点伤感,但碍于舒凡在这里,她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 “以后还会再见。”身侧的男人淡淡道。 “我知道。” 从机场出来后,舒凡没有着急回酒店,先喊了辆车送她回家。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沈念打开车门,下车,刚想与舒凡告别,却见他已经从车上下来了。 “你不回去吗?” “先送你。” 这都已经到小区门口了,其实已经没几步路要走,而且这里安保力量极强,光天化日之下也不用担心。 但沈念想了想,点点头:“那就在小区逛一逛吧,里面有个小园林,玉兰花应该还开着。” 于是她便带着他在小区里闲逛。这座小区靠近cbd,住进来的大部分都是企业家或高级管理层,白天非常清静,几乎了无人烟。 小园林中央是一泓静池,碧波倒映着周围的柳树,动静宜人。 两个人在湖边站定,吹了会儿暮春的暖风,舒凡开口:“这些年我一直在关注你,你写的每一篇报道我都看了,看得出来是你倾注心血的作品。” 沈念惊讶地看向他:“原来你早就知道我在分社,为什么从来不联系我呢?” 身旁的男人侧过脸,漆黑深沉的眸子盯着她看,眼神仿佛是一个汹涌的漩涡。 “因为你看起来过得很好,念念。” 所以他不想打扰。 她没有他,生活依旧继续,被人所爱着、精心呵护着,一步步成长为厉害且优秀的记者。他像是被她抛弃在过去的人,一身狼狈,靠近她或许只会带来不幸。 沈念隐约察觉到他的言外之意,微微蹙眉。 “不要这么想。你和小路对我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不管你们变成什么样子,我们的友情都不会变。” 听到这话,舒凡好像笑了一下,很轻很快,一转眼便消失不见。那抹笑似乎有几分自嘲,看得她心底发痛。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昔日那个不可一世、骄傲非凡的小少爷哪儿去了?为什么现在的他面对自己,总有一种步步退让的错觉? “你怎么了?”她直截了当地开口:“这些年,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轻柔的春风吹来,柳叶妩媚晃动,抚摸着荡起涟漪的湖面。 身侧的男人近在咫尺,却不知为何,好像离她极远。这种感觉令人不快。 “我家出事了,财产缴公后半年,父亲跳了立交桥,母亲移民国外。我一个人没有办法,上完高中后就开始打工,后面又靠摄影赚了点钱。” 他轻描淡写地把这十几年的人生浓缩成一段话,字字诛心。沈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嘴唇微微颤动着,喉咙里哽塞难言。 “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不联系我们?”她深吸一口气:“十二年了,为什么从来不跟我们讲?至少让我们帮帮你……” “我不需要你们帮我。”他的声音冷硬,像湖底的鹅卵石:“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眼泪和施舍。靠我自己这双手我也能活下去,而现在我已经证明了自己。” “可我们认识那么久,即使中间那么多年未见,我和小路也一直都挂念着你!早知道你吃这么多苦,我……我初一的时候绝对不会让你走。” 话音落地,舒凡的瞳孔骤然缩小,而后又释然地笑了笑。 他摇摇头,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 “都过去了,念念。” “痛苦不会因为时间而痊愈。人是很脆弱的生物。” “对我来说,旧事重提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不想对你有所隐瞒。” 男人的目光又望了过来,这次不复方才的冷漠平静,而是有一丝炙热,仿佛要将她身上烧出一个洞似的。沈念一对上他的眼睛,心脏便沉沉一跳,像一声暮鼓。 “为什么是我?” 舒凡道:“因为我们都在一个报社,也在同一个行业。我们的人 生重新有了交集。” 也意味着,如果她没有进华星社,他也没有成为摄影记者,他们的缘分便到此为止了,终止于初一的那个燥热的盛夏,和那个不明不白的吻。 吻。 离去时他的亲吻,落在了她的脸颊。那是她第一次被同龄男孩子亲吻,也是至今为止唯一一次。虽然小孩子的懵懂当不得真,但气氛还是变得微妙起来。 舒凡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看着她红起来的耳朵,突然别过脸,好一阵子都没开口。 寂寞的春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似乎在催促他们,快些把心剖开,给对方看一看。 最终,还是舒凡开了口。 “你应该没有结婚吧?” 沈念果断地摇摇头。 “那现在有没有男朋友?” 他神色郑重,等她下文,可她这次沉默了。 过了几秒钟,她的脸上浮现了和这个春天如出一辙的寂寞。沈念侧头看向他,浅浅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又好像说了一句抱歉。 男人的心脏停顿了一下,就像被一根尖锐的刺倏忽贯穿,留下一个个细小的、汩汩流血的伤口。 第137章 晚霞褪去,夜幕如墨。 一轮皎洁的月亮悄然浮现,洒下清冷银辉。 沈念抬手瞥了眼腕表,决定回去吃晚饭。今天周末,赵涟清正在家烧菜,她轻声相邀:“一起上去吃饭?” 他正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夹在刺痛的指尖。火光闪烁起来后,他深吸了一口,冲她摇摇头,转身没入溶溶月色。 第117章 不可替代“还差五次。”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 四月份过去后,迎来了五月。沈念的《拉苏烽火》顺利完结,好评如潮,她趁机提了几天年休假,总编辑没说什么,给她批了。 连着五一长假,她跟赵涟清去日本玩了一圈,拍了很多照片,全都丢进她和陈雅路、舒凡的小群里。陈雅路回到美国后,隔着时差,回复没有那么及时,所以基本都是舒凡偶尔搭话。 虽然不多,但这个家伙从小时候就不爱接话,也不在乎别人冷不冷场,如此已是他的极限。 沈念乐此不疲,心情大好。 看着小姑娘的注意力被朋友夺走了大半,赵涟清表面上毫无异样,如往常一般温柔体贴。直到某日在酒店里,她睫毛上挂着泪珠,浑身上下都颤抖不止的时候,男人突然从下面抬起头来,轻笑道:“还差五次。” 小姑娘正晕晕乎乎,不明所以道:“什么……五次?” 赵涟清慢慢直起身子,被褥从他背上簌簌滑落,露出男人精壮结实的身体。 他已经三十一岁,身材管理非常苛刻——除了胸部以外,他腹部和手臂上的肌肉不会过大结块,薄薄的一层匀称而美观,摸上去泛着温润无害的微热。 沈念呆呆地看着他雪白的皮肤上错综复杂的痕迹,目光微微失神。 “你这几天跟我在一起,因为发微信消息分神了八次。”他俯下身,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面颊,将她汗涔涔的额发拨到耳后:“刚刚你到了三次,还差五次没有清算。” 她的目光从他身上脱离了八次,每次都是和群里那两小只发消息,那么他就要一次也不能少地讨回来才行。沈念闻言,震惊地睁大眼睛,下意识蜷缩起双腿。 然而他在中间,轻而易举地看穿了她的意图,双手往下一摁,她便动弹不得了。 “舒、舒凡他刚回来,我这不是得联络一下感情嘛……” “嗯。”他笑眯眯地点点头:“的确是这样,你也要有自己的生活和朋友。” 说得好像个被孩子抛弃的空巢老人。 沈念被这个念头雷得外焦里嫩,但四目相对时,那双琥珀色的眸中飞速地闪过一抹寂寞,刚好被她捕捉到。她顿时有些心软。 最近的确把部分注意力放到了别人身上,在日本这几天也在群里聊得火热。只是她不知道哥哥竟然这么在意这件事,令她有些意外。 但她还是想挣扎一下,被他滚烫的呼吸撩到肚皮的时候,伸手捂着他的嘴唇:“哥……我知道错了……” “宝宝没有错。”这个男人很可恶地挪开她的手,低头亲了亲:“是我不够努力,没能吸引你的关注。” 最后真的八次,不依不饶,一次没少。 第七次的时候,沈念已经干涸了,她觉得自己像一条旱季的河流,狼狈而又湿漉漉地蜷缩在榻榻米上。他终于心疼,俯下身轻轻吻她的唇角,她恶从胆边生,扭过头咬住他的肩膀,咬得他倒抽一口冷气,才松开口,又心疼不已地帮他亲了又亲。 “痛不痛呀?” 赵涟清说不痛。 她给他的伤口,怎么会痛?比起她的注意力被分走,她因别人的消息而欣悦,他宁愿要她全神贯注给予的痛楚。 可是小姑娘不这么想,她正是敏感的时候,身体敏感,心思也敏感。看到上面红红的牙印,觉得自己很过分,是坏妹妹,她的眼眶顿时和牙印一样红。 于是她又缩进他怀里,蚊子一样哼哼:“可是看着好痛呢。” 赵涟清抱住她,拍了拍:“你的力气小,咬得真不痛,不骗你。” “不行,我也得让你咬回来。” 男人勾起唇角:“方才已经咬了很多次,早就回本了。” 沈念红起了脸,下意识隆起腿,脑袋埋进他饱满温热的怀中,小猫一样慢慢地蹭。赵涟清摸着她的脑袋,低头落下轻盈的吻。 “如果这些疼痛,能得到你的注意力,也不算什么。”他低声道:“其实我算不上光明磊落的哥哥,之前说让你像正常人一样结婚生子,现在我发觉,我可能做不到。” 小姑娘并不意外:“我也做不到。除了你身边,我哪里都不想去。” 他收拢起胳膊,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看到你的目光落在别人身上,我都很恐惧。明明我已经得到了太多,远超一个兄长应该得到的。” “可你不仅仅是我兄长。” 男人笑了笑:“对。” 是家人,是爱人,是长辈与晚辈,是父母与孩子。 唯独不能是正常的兄妹。 他们不愿做正常的兄妹。 但渴望成为血脉相连的兄妹。 该怎么办才好?该如何是好?他们好像无法正常的生活。他不能容忍她的忽视,她无法离开他的怀抱。他们像是一对恋人,却无法像恋人那样进行到最后一步,因为在绝大多数眼里,他们是兄妹。但是做出的事情,已经超乎兄妹情谊。 他吻过她最不堪的地方,她在他身上寻求过母爱。 他们都无法定义彼此的角色。 最后一次,他无比温柔,像是一朵灌满水的蓬松的云,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将她的皮肤滋润得泛着桃花瓣一样的红,她看着他沉溺的神色,心动不已地伸出手,目光因疲惫和满足而微微涣散,好似在梦呓般喊他:“哥哥……” “喊错了。”他空出的那只手在她臀部上轻轻打了一下:“换一个。” 酥酥麻麻的痛感让沈念蜷起小腹,咬住汗津津的唇瓣。 “哥……” “不对。” “啪”地脆响。 “赵涟清!” “不对。” 又是一下。 她有些羞恼,瞪着水灵灵的眼睛:“那我该喊你什么?亲爱的还是男朋友?” 她这幅模样可爱极了,男人无奈地浅笑,在她耳畔边低声道:“喊我涟清。” 心脏咚咚跳了一下,像是小兔冷不丁一跺脚。 沈念缓缓睁大眼睛,嗫嚅了几下:“涟清?” “嗯。” “涟清……” “我在。” 她的声音温温软软,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又带着丝丝的甜,像蜂蜜,一个字一个字地滴落在赵涟清的心头上。他低头用力地吻住她,而她在缺氧的罅隙中努力喊着他的名字。 涟清,涟清,涟清。 我在,我在,我在。 她是夺不走的,跑不掉的,被他囚在心头,抱在怀里的妹妹。 明明是妹妹,他却让她像长辈或者夫妻那样喊着他的名字,糟透了,却亲昵极了,他想让这个名字代替他进入她的身体里,在她的声带中烙下永远的无法磨灭的烙印。 而他做到了。 她喊着他的名,像是真的和他有了血缘,融为一体,眼泪湿漉漉地洒在他的胸前,融化为一滩滚烫的沸水。到最后,他看着怀里颤抖的小人儿和下方一大片洇出的深色,心满意足地勾起唇角,抬起她湿答答软绵绵的腰肢,温柔地摩挲着被他拍打出红痕的地方。 凝脂般的皮肤上盛开出一片灼灼的桃花,泛着他掌心的热度。 “永远只让我看到你这一面,好不好?” 沈念已经没有力气回应,胡乱点点头。 “辛苦了,宝宝。” 赵涟清低头在她眉心吻了吻,侧身躺下,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就这样睡着了。 …… 剩下的几天,他们本来还计划着去爬山,但因为实在是没有精力便取消了。 沈念吃了一次亏后,狠狠地长了记性,不再当着赵涟清的面和舒凡聊天,除非是上厕所的时候。她把攒起来的照片发到群里,和朋友们趁机多说几句话。 赵涟清在那次失控得到餍足后,剩下的几天表现都很正常:早上起来带她去吃网红早餐店,帮她把厚切吐司切成小块,手持着叉子喂给她吃,八十多岁的老板娘脸上写满了迷惑及不安的神情;泡私汤的时候喂她喝冰牛奶,一小瓶冰牛奶能被他们喝半个多小时,人差点晕倒在温泉里;晚上睡觉,他非得抱着她挤在小小的被团中,第二天起来一层一层地给她穿衣服。 好像也不是很正常…… 但算了,她并不觉得很排斥,甚至可以说有些享受。 一直以来她以为她才是更粘人的那一个,但如此看来赵涟清实际上有过之而不及,只是在异国他乡,他们可以像在海岛那样丢下兄妹身份,更加肆无忌惮,更加坦然。 赵涟清喜欢她黏着他,这样最好不过了。 第138章 因为她喜欢他身上的青柠香气,她想被那清爽的气味包裹,从里到外,从头到脚,而他高大的身体抱着她的时候,她的这个心愿就得到了满足。 她依偎在他厚实温软的胸膛里,像是被母亲保护在羽翼下的毛茸小鸡仔一样,全身上下都是被完全爱着的味道。 等他睡熟后,她会抬起头,伸手抚摸过他漂亮俊秀的面容。 “只想独占这一面的人,并不是只有哥哥。”她轻轻道:“我也想独占你这一面。” 但是,她更想完全占有他。 从里到外,从头到脚,每一根发丝,每一处皮肤,每一滴…… “什么时候可以完全拥有你?” 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没有睁开眼睛,像是梦呓。 “等我成为你的……不可替代……” 第118章 拉赫维派遣去拉赫维? 从日本回来后,沈念又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 上次伦敦马拉松因为突如其来的恐怖袭击,整场赛事都被取消,赞助商也不能敢宣传,生怕被打上‘吃人血馒头’的标签。 于是客户将那条视频权益转化为了近期的一场论坛上。 那是一场知名国际论坛,全世界各地的金融大鳄都会参加,还邀请了不少跨行业专家和国际组织,每两年举办一次,这次落在申城,得到了申城政府的鼎力支持。 沈念本来也对这个论坛感兴趣,便和老纪一起再次搭档,帮赞助商拍一条软广视频。 论坛在一周后,时间很是紧张。她开始迅速地查阅往届资料、撰写脚本。赞助商的人非常龟毛,揪着脚本提了一堆意见,沈念麻利改完,丢了过去。 然后新版本又一层层地递给领导审核,每个领导都要提一点意见以彰显自己的权威,于是沈念只得不停地改,如此改了十二、三版,已经到了周五,再不定稿便来不及了。 她不得以申请了加班,在工位上苦哈哈地敲键盘。 整个报社基本上都没有人了,只有几个男同事不想回家带孩子,还在工位上装模作样地打moba。 她迅速地调整好脚本后,打开群聊,把第十四版发进赞助商的工作群里。 「小沈,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就在这时,总编的微信消息弹了出来。这个点摇人,一般都是有突发情况。 她赶紧回复:「方便的。」 消息刚发过去,总编的语音电话便打了过来。她摁下接听,向来和蔼可亲的总编语气颇为严肃地开口。 “小沈,没有开免提吧?周围有人吗?” “没有的。总编,什么事情?” 男人压低了声音:“我这边收到了拉赫维联络人的消息,三分钟前苏尔坦朝圣河南岸发动了大规模军事行动,伤亡严重,并且这次殃及平民。但这个消息还没得到独立电台的确认,所以不宜声张。你先知悉。” 沈念眨巴眨巴眼睛:“出现了平民伤亡?” 因为做了几期《拉苏风云》的专栏节目,沈念对这两个国家世仇恩怨有了一定的了解。十年前,这两个国家曾经签署过和平协议,将以圣河的南北为界划分国土。北方受苏尔坦管辖,南方受拉赫维管辖,双方勉力维持着脆弱而又来之不易的和平。 但是好日子没多久,拉赫维便出现了民间武装组织,呼吁大家夺回被苏尔坦占领的北方城市。 于是,战火再次点燃。直至今年的一月份,拉赫维朝北方发射了两千多枚**,导致五十余位苏尔坦士兵死亡。 这次的突然袭击,便是苏尔坦的报复。 但这个报复也太狠了些,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次的冲突,估计不会像以往那样打打闹闹。 “虽然消息未定,但根据联络人给到的规模来看,应该是近二十年来最大规模的武装冲突。小沈啊。”总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突然变得柔和起来:“社里打算在拉赫维开设一个驻点,有几个派遣名额,你有没有兴趣?” 小姑娘沉默了一下。 她才刚刚接收到这个信息,一股奇妙的兴奋感在心头激荡,顿时困意全无,像是被一股又冷又咸的海水迎面浇下。 派遣去拉赫维? 去那个战火连天的地方,穿着防弹衣,扛着摄像头,冲到枪弹无情的前线吗? 多么恐怖的想法!稍有不慎就会没命,运气不好也会没命,那些火箭炮和炸弹不会因为你是记者而躲开,已经有超过十位记者死在了双方的热战下。 但又是多么神圣的机遇,和调查记者一样在第一线揭露真相,为逝去的、无辜的生命发声。这种荣光和死亡相伴而行,所以才尤其珍贵,尤其崇高,尤其接近她和李雁信奉的飞蛾扑火般的黄金理想。 可是,她要去吗? 她发现自己无法开口,正是因为无法下定决心,右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机。 似乎察觉到她的犹豫不决,总编笑了几声,宽慰道:“你也别有压力,去这种地方一般都是优先男同志,但一呢我看你那几期《拉苏风云》做得蛮好,算是对拉苏冲突比较了解得比较深,也比较到位;二呢,本打算派驻的男记者马上要当爸爸了,他妻子到了临产期,实在抽不出 时间;三啊就是社长也对你寄予厚望,那个视频专栏节目他也是赞不绝口,当时我和他说男同志的情况的时候,是社长提出来让我问问你,要不要去。” “小沈,你不要有心理压力,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指定要你去,你是女孩子,又年轻,还没成家,不想去我也理解。就是这个事情你先知悉一下,好好考虑考虑。明天社里会进行内部征募,估计会有人毛遂自荐的。” 通话挂断后,沈念的手机上便弹出一个新闻窗口。 「华星社转载独立电台消息:当地下午14点05分,苏尔坦国防军对圣河南部地区多个城市发起大规模空陆军事行动,此为近20年来最大规模。目前拉方伤亡不明,已波及平民,后续情况持续关注。」 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那条新闻,里面有一张现场照片——湛蓝色的天幕上一颗颗苏尔坦的卫星制导炸弹穿透蓬松的白云,划出流星般漂亮的弧度向下方的城市坠落。而站在废墟边的拉赫维人手足无措地仰起头,等待命运的靴子踩下来。 照片是抓拍,里面人都还在吗? 摄影师还好吗? 被裹着黑纱的母亲抱在怀里的小孩子、站在废墟上掐着腰的男人、神情麻木捡着垃圾的老人,都有活下来吗? 她无从知晓。 发达的现代通讯让新鲜拍摄的照片不出几秒就传送到世界各地,但是背后的故事和真相,仍然需要有人去挖掘。 没有人发声,她的这些疑问便不会有结果。 没有人报道,更多的真相便会被掩埋。 潮湿的海浪又心里翻涌起来,卷起雪白的浪花,咆哮着冲刷着她的心房,让她浑宛如站立在万仞之巅,浑身因兴奋而战栗不已。 但很快,她又想起了赵涟清,海浪顿时偃旗息鼓。 不行,她不能去。 她不能离开赵涟清。 …… 沈念下了决心后,立刻给总编辑发了消息,委婉拒绝了。 总编似乎早有预料,安慰道没关系,社里还有其他人手,让她不要放在心上。 这个事情算是过去了。沈念没有和赵涟清说起过,也自己那如同浪潮般汹涌的兴奋都封存了起来,像没事人一样生活着。 果然如同总编辑所言,第二天,华星社的内网便挂起了派遣征募的通知,凡是有意向的同事都可以下载报名表,参加拉赫维的派遣遴选。这次要面向全系统内选拔,被选中的要参加为期一个月的语言、风俗和安全培训,然后统一办理公务护照。 目前拉赫维已经关闭了签证签发中心,若想出入境进行新闻活动,必须得到拉赫维官方部门的批准。而官方只审批公务护照和外交护照,持普通护照无法入境。 沈念打开那则通知,看了一眼,眼睛仔细地阅读着每一个字。编辑部里好像有人在讨论,声音嗡嗡地围绕在耳畔。 “好危险啊……能去吗?” “不晓得,不知道有没有人报名。” “估计最后还是指定了,总有人要去的。” “唉,没错,总有人得去。对了,中午吃啥?马上夏天了我得减肥,咱们去吃沙拉吧……” 窗外阳光灿烂,申城繁华而平和,一辆辆小汽车和笨重的巴士穿梭在丛林般的高楼大厦当中,一切都是如此的井然有序。 在地球的另一面,拉赫维的城市被炸得千疮百孔,仅仅一个晚上便有一百多伤亡。 沈念握住鼠标的手指慢慢蜷缩起来,变成一个紧紧的拳头。然后又松开,指尖的血液没有来得及循环,皮肤泛着青白。 一秒钟后,她突然拿起手机,起身。 见她站了起来,身后的同事热情道:“小沈啊,中午跟我们出去吃吗?” 第139章 “不了,我就在食堂随便吃点。”小姑娘笑了笑:“中午有点事。” …… 分社大楼一共十七层,曾经也是地标之一,如今在一群后起之秀的写字楼里,显得有些老旧。 顶层是一个对外开放的展厅,一般用于政府部门和重要客户来访的接待,是个对外展示分社历史文化和企业价值的窗口。除了一些领导人批复材料、分社历史老照片以外,还有一堵展示墙,专门展示着分社的著名记者和参与报道过的大事件。 沈念早就知道这个展厅,因为李雁曾经提到过。 她来到展示墙前,目光熟练地落在一张照片上。 这是一组照片里的其中一张。 照片上是一个印刷着“press”的防弹背心。背心上有杂乱的弹孔,还有些许干涸的血迹。它和其他几张记者们的遗物照片放到了一组,名字叫《无名之辈》。 无名之辈,她的母亲。 那个防弹背心,这张照片,属于她的母亲。 沈念站在照片前,深深地看着,脚底像是扎了根,内心百般纠结,如同翻江倒海。她轻轻抬起手,抚摸着照片光滑的表面,喃喃低语:“我该怎么办,妈妈?” 她得到了人生中难得的机会,去为自己的理想证道; 但她也有放心不下,无法割舍的爱人。 爱和理想,都是如此的自私、排他,撕扯着她、质问着她,问她这副躯体和这颗滚烫的心脏,究竟该属于谁? 她不能离开赵涟清,赵涟清也无法离开她,她不能去。 可她又如此躁动不安,心情百转千回,不管做出什么选择,好像都不是最优解。 命运这次交给她一道选择题。 而选择题的另一个含义,便是付出代价。 第119章 恳求身侧的男人目光灼灼,如同流水般…… 一周过去,国际论坛如约而至。 沈念和老纪卡点来到了会场,此时主持人已经登台,俩人猫着腰,找到自己的姓名牌后落座。 今天的拍摄任务很轻松,主要因为老纪昨天已经来拍了点空镜和所以logo露出点位,今天赞助商的领导要致辞,他再拍点领导镜头,基本就大功告成。 任务很简单,两个人都比较惬意,打算借此机会仔细听一听嘉宾演讲。 这次论坛邀请来的都是重量级的人物,市长都亲自来致辞,门票一票难求,论坛演讲也涵盖全球经济形势到绿色环保、社会福利、未来养老科技等热门议题,而且参会的观众还有伴手礼可以拿。 沈念把座位背后的小手提袋打开看了看,里面是个充电宝、一个论坛纪念徽章,还有一个环保材质的咖啡杯。 她点点头:“东西还挺实用。” 老纪深以为然,把充电宝丝滑塞进兜里。 过了一会儿,主持人讲完话,轮到市长上台。下一个就是赞助商的领导。老纪已经拿着摄像机,去拍摄机位旁等候,沈念的身侧空了起来。 她没有闲着,低头梳理着下周上报的选题,手指迅速地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因此也没察觉身侧突然坐下一个人。 “抱歉,这个位置有人……” 她扭过头,好心提醒,却在看到来人后愣了愣,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一身黑色短袖、水蓝色牛仔裤的男人稳如泰山地坐了下来,他个头高大结实,白色的椅子被他压得有些凄惨,发出‘吱呀’的惨叫声。 “我有邀请函,为什么不能来?” 舒凡目不斜视看着前方,语气不以为然。 论坛规格高,总社派人来理所当然,更何况他本来就是知名国际摄影师,论坛也包括媒体议题,他出现在这里也情有可原。 沈念冷不丁开口:“舒凡。” “啊?” “其实你身上有一点让我一直很敬佩,你知道是什么吗?” 舒凡语气平静:“什么?” 她满脸认真道:“不管多大年纪都能这么欠揍。” “……” 男人皮笑肉不笑地转过头:“既然如此,你身上也有一点让我很佩服。” 沈念警惕地看着他。 他笑得十分恶劣:“不管多大年纪都笨手笨脚。你下面的头发没夹住,像条斗鱼。” 沈念立刻抬手一摸,果然有几缕头发没有夹好,乱糟糟地垂在脖颈处。 夏天天气热,她懒得披头发,大部分时候都图省事用抓夹一夹,但无奈头发又多又厚,这种情况时有发生。 她熟练地垂下头,一只手拢着发丝,另只手小心翼翼地摘掉发夹,将碎发捋上去后,再打开抓夹、夹紧,一个略微慵懒、凌乱的发型便大功告成。 “好了吗?” 男人奇怪地“嗯”了一声。 她似乎没有察觉—— 方才垂下头的瞬间,露出那抹纤长的脖颈,白皙如一朵绽开的茉莉花,散发出幽幽的、令人口干舌燥的香气。 身侧的男人目光灼灼,如同流水般爬过她皮肤的河床,在她重新扬起头,整理耳边碎发的时候又转过脸,燥热地揪起领口,扇了扇风。 盛夏真是令人讨厌。 …… 论坛进行到了一半,大部分人已经昏昏欲睡,不少人从会场离席,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舒凡出去抽了根烟,又沿着花坛走了几圈,散了散味道才回来。沈念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已经会见周公。 也不算完全睡着,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犯了错的小朋友。 舒凡被这个念头逗乐了,抬起手,揽过她的脑袋,让她枕在了他肩上。沈念的呼吸声果然变得均匀起来,她挪了挪脸颊,找了个舒服的地方枕着,彻底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最后一个论坛刚刚开始。 作为压轴论坛,这个环节邀请了赞助商的领导出席,还有几个国际知名学者,以圆桌对话的形式探讨当今的世界局势下传播技术对国际贸易模式的影响。 到了关键环节,沈念可不会掉链子,她听到赞助商的名字后立刻“唰”地亮起眼睛,从舒凡肩头直起身子,掏出笔记本、录音笔,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舒凡叹为观止。 圆桌嘉宾就位后,背后的大屏幕上出现了各自对应的抬头和照片,沈念一一看过去,目光在中间的嘉宾上凝了凝。 “哈立德奥马尔,拉赫维籍著名经济学家、社会学家、传播学家,美国乌宾大学荣誉教授……” 拉赫维籍? 奥马尔同大多数拉赫维男人一样,轮廓硬朗,浓眉大眼,有点鹰钩鼻,茂密的头发和胡子都是浓黑色。他在主持人介绍他的时候起身,彬彬有礼地鞠躬,落座,神情平静温和。 很快,嘉宾介绍完毕,背景屏幕上出现了本次论坛的主题:《传播技术创新对国际贸易模式变革的驱动作用与展望》。根据论坛安排,第一个发言人是奥马尔,一旁的礼仪将话筒递给了他。 男人伸手接过,道谢,目光淡淡地扫视了一圈诺大的会场,轻轻开口。 “各位来宾,非常高兴在今天能够来到美丽的申城,和大家共度一天的美好时光。” 奥马尔的英文十分流畅,他在美国呆了太久,只能隐约听出一些中东的口音。现场的同声传译迅速将他的话翻译成中文,传入观众佩戴的耳机里。 “今天圆桌主题很有意思,在收到邀请之后,我认真准备了材料,想与各位大洋彼岸的朋友尽情碰撞、分享。但是,众所周知在上一周,有一件很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奥马尔摁了摁手中的翻页笔,屏幕突然闪了闪,出现了一个从未见到过的视频。 主办方的脸色顿时一变,立刻朝场务试了个眼色。就在这时,奥尔马立刻道:“哦,请不要为难这些忙里忙外的年轻人,他们已经足够辛苦,是我五分钟前临时替换了材料。这些年轻人是不敢质疑我的,他们非常听话,将我悉心准备的ppt换下了。当然,这个材料也是我一手准备的。不,与其说是我准备,不如说,是我尽己所能,搜罗、还原的真相。” 耳机内,同声传译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没意料到情况走向。只有沈念连同现场的其他记者们脸上浮现了几分兴奋的神色。 “各位,一周前的下午14点05分,苏尔坦对我的祖国实施了惨无人道的军事打击。拉赫维的首都,亚加市遭受的轰炸尤为惨烈,这座美丽的城市化为废墟,一百多位战士失去性命,几位可怜的平民也被误击。这一事件你们或许有所耳闻,但是我,作为美国知名大学的教授,以自己的学术生涯起誓,事情的真相并非苏尔坦和个别媒体报道的那样。” 同声传译在片刻的沉默后,飞快地把这段话翻译了出来。现场立刻响起一片议论之声,嗡嗡作响。几个坐在台上的嘉宾互相看了彼此一眼,突然起身离席。 主持人干笑着拿起话筒:“奥马尔先生,我们的论坛还有十分钟结束,按照议程……” 第140章 “对了,多谢您的提示,”奥马尔打断她的话:“在这里我要向主办方、赞助商、嘉宾们以及所有满怀期待的观众道歉,我不打算按照议程安排继续下去。所有的朋友们,坐在这里的朋友们,你们都是我的朋友,请你们不要离开,请不要关掉屏幕,不要切换我的材料。因为除了在这里,没有任何一家西方媒体会报道它,没有一家电视台会播放它。” 他顿了顿,转过身,对着视频摁下了播放键,眼睛湿润发红。 “请你们看一眼我的祖国,和不计其数死去的平民同胞。” 视频播放了出来。 镜头对准了一栋大楼,一阵轰天巨响后,大楼应声坍塌,掀起滚滚浓烟。视频里的人发出一声惊呼,他用阿拉伯语飞快都说了些什么,抱起身后的小孩子转身逃窜。 下一秒,又一声巨响,这次落在了他的头顶,他惊慌失措地看了眼手机屏幕,似乎难以置信自己正在经历的一切,视频在此戛然而止。 第二个视频,是一个包着头巾,灰头土脸的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模样。她赤手抓着地上血淋淋的碎肉,将其放在脚下脏兮兮的布料上,然后熟练地将布料对折、叠好。 “你在做什么?” 英文字幕浮现了出来。 “我在收敛哥哥的遗体。”小姑娘脸上还有些许婴儿肥:“他不能残缺着下葬,否则无法进入天堂。” “为什么要你来做这件事?你的爸爸妈妈呢?” “都死了。家里只有我了,只能我来做。” 第三个视频。 是抗议的人群。 乌泱泱的人走上亚加街头,抬着死去的家人的尸体,持枪朝天空鸣放,滚烫的铜黄色的弹壳像爆米花一样洒落在众人脚下,一群小孩子围上来哄抢。 为首的老人痛哭流涕,他夺下一把冲锋枪,塞到了一个小孩子手中,撕心裂肺地喊道:“复仇!复仇!复仇!杀死所有苏尔坦人,让他们血债血还!” 第四个是一些拼接的照片,大部分都是惨遭轰炸后的尸体。因为那些画面太过血腥,大部分都令人联想不到完整的人体,所以恐惧感反而没有那么强烈。就像是屠宰场里零散的碎肉一样,分不清是人的,还是动物的,又或者是一朵腐烂的鲜红色花。 或许和动物也没有区别,在苏尔坦边境修建围墙的拉赫维工人一个月的工资只有200里克,换算成人民币还不够买一只羊。但这已经是当地令人艳羡的高薪。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大家坐在和煦的夏风中,高档的会议室空调很足,丝毫不畏惧外面的酷暑。除此之外,每个人面前都摆放着进口饮用水、蛋糕茶歇,和现磨咖啡。西装革履的精英们看着视频中身处地狱的人们,无法相信他们共处于同一个世界。 但他们的确生存在同一个世界。 因为这个世界如此不公平,真相掌握在胜利者手中,公平攥在强权手里,他们视人命为草芥,普通人和蚂蚁没有任何区别,明明那么努力辛苦地活着,却被人用足尖毫不怜惜地碾死。 再抬头,奥马尔已经眼睛猩红,清澈的眼泪从他皱纹纵横的脸颊上滚滚流下。他抹了把嘴,哽咽开口。 “什么才是真相?听好!苏尔坦的媒体沉默失语,那些受苏尔坦人资助的电视台颠倒黑白、助纣为虐!我们的国家正坠入无尽深渊!我的同胞兄弟啊,他们不是草芥,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却被无情地残杀,鲜血汩汩地流!最后统计出来只是一个小的可怜的个位数!个位数!怎么可能?那些死去的人,成百上千,他们难道不是生命吗?难道不该被统计进去吗?可这世上,无人在意我们的死活,无人倾听我们的悲号,我们孤立无援,在黑暗中绝望地呐喊…… 今天,我站在这国际论坛上,面对着你们这些行业精英、媒体人士,我拼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恳求你们,求求你们了,为我的国家说句话吧!请你们将那被掩盖的真相,传递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让所有人都知道,在这片土地上,正发生着怎样的人间惨剧!” 同声传译依旧 在实时翻译,在最后一句话落地时,耳机里传来了吸鼻子的声音。 现场一片静悄悄,没有人会在意,也不会有人责怪。 因为很多人都落泪了。 第120章 决心“周末要不要回一趟峰南?”…… 论坛结束后正是下午,主办方在附近的一栋酒店里安排了晚餐餐叙。几个主要的嘉宾和大咖去了隐私性比较好的包房,剩下的人在酒店享用五星自助。 老纪晚上还有个发布会要拍,随便扒拉几口就匆匆走了,沈念和舒凡端着盘子,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似乎是受刚才视频的影响,沈念的盘子里都没有拿很多东西——只有几根烤芦笋和一勺土豆沙拉,几口就能吃完。 方才奥马尔发表完一番慷慨陈词后,便自觉地从台上下来,快步离席。众人议论纷纷,就连经验丰富的主持人都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走上台,没头没脑地说了几句话,便宣布论坛圆满落幕。 沈念在播放第二个视频的时候突然开始流泪。 她并不是唯一一个感情丰沛的人,现场有不少人在偷偷擦眼泪。舒凡无声地给她递了一张纸巾,她红着眼睛道谢,熟练地蘸了蘸眼底,没有破坏精致的眼妆。 现在,她情绪已经缓和很多,意兴阑珊地吃着几乎全素的晚餐,不一会儿便吃完了,擦了擦嘴巴,起身。 “我吃好了,你慢慢吃。” 舒凡的盘子里有两块牛排和烤西兰花,他见状三下五除二把牛排干掉,追了上去。 酒店外面是一个优雅的小花园,艳丽的小花星星点点,簇拥着修剪齐整的墨绿灌木。中央是一个欧式喷泉,正在“哗啦啦”地涌着水花,几十簇透明的水珠在夜色中起起伏伏。 沈念沿着鹅卵石行人步道,来到喷泉前,池水里倒映出一张略微苍白的面容。 今天是正式场合,她身着玲珑有致的蓝色西装套裙,乌黑的长发挽在脑后,妆容精致而淡雅。不知为何,这幅模样让她觉得不愉快。 或许是和那些衣衫褴褛的孩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怔怔看着水面时,舒凡追了上来,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片刻后,男人开口:“你怎么了?” “没事。” “瞧着可不像没事儿。”舒凡拧紧眉头:“视频的画面比较血腥,要是难受的话,我送你回家,稍微休息一下。” 沈念摇摇头:“不是因为血腥。这些年当记者,再恶心的、血淋淋的东西我都见到了,隔着视频又能影响什么?” 她只是觉得苦闷,奥马尔无助的恳求的眼神像是幽灵般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而她,是有能力伸出援手的人。 虽然个人的力量很薄弱,但是在那种人间地狱般的地方,渺茫的希望也是救命稻草。毕竟在主流的舆论阵地上,没有媒体愿意冒着得罪苏尔坦财团的风险,去报道拉赫维的真实现状。而拉赫维的国家官方通讯社独立电台也没有影响力,推特上的粉丝甚至不如一个有熊猫的动物园多。 作为国际新闻条线的记者,这些视频她竟然也是第一次看到,可见信息壁垒有多厚。 谁会关心一个弱势的、一直都在战火纷飞的小国呢? 一次挨打可能会有人安慰,次次挨打,大家都习以为常,反正不过是死几个人而已,这个地方一直都在死人啊,打仗哪儿有不死人的? 可是视频里的每个人都那么鲜活,他们的生命难道不是生命吗?他们的痛苦难道就该被漠视吗?就因为弱势,无法发声,所以就活该被炸死,被欺负,被捂嘴吗? 她心乱如麻,脑海里的声音被割裂成两派,一方说沈念,你做记者的初心是什么?你的新闻理想还在吗?李雁为了她的梦想献身,你明明有如此重要的使命去背负,为什么还在犹豫不绝?这是你的工作,你的职责呀! 另一个声音说,可是她无法离开赵涟清。 她无法离开赵涟清。 赵涟清…… 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头,另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的眼角,将那颗泪珠抹去。沈念愣了愣,抬起头,看到舒凡站在自己面前,高大的身躯像是一把撑起的雨伞,将她的身体遮得严严实实。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哭?”男人低声道:“你的情绪很不对劲,发生什么了,念念?” 沈念察觉到自己失态,连忙别过脸,小心翼翼地沾去脸上的潮湿,深吸了一口气:“我真的没事,就是看到第二个视频里,那个小姑娘穿的衣服上面,也有一颗蓝眼睛,让我想起我妈从土耳其给我带的书签。” 那枚书签后来送给了舒凡,作为离别礼物。男人闻言,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 或许她也有在土耳其的家人,或许她也曾去过那个美丽的国度,她和自己的母亲都见到过那只神秘的蓝眼睛,祈求它给她们带来好运。 第141章 一想到这里,她又心绪难平,连忙吸了吸鼻子冷静下来。舒凡掏出一根烟,递给她,她摇头拒绝。 “你抽吧,我冷静一会儿就好。” 男人自顾自地抽了起来。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呆着,没有人说话,也没有再开口。沈念吹着晚风,怔怔出神,逐渐冷静了下来。她看着眼前跳跃的水花,心绪变得如同这水柱般澄澈宁静。 十分钟后,她突然道:“我要回报社一趟。” “需要我陪你么?” “不用了。一点小事。” 男人笑了笑,指尖猩红明灭,在夜色中如同一颗窥视的眼睛。 “再会。” 小姑娘冲他点点头,转身离开,坐上了前往报社的出租车。 这一切都有些疯狂。 心脏砰砰直跳,脑海一团乱麻,像是有人扯下防空警报,刺耳的滴滴滴滴声吵得她头炸。 她一路小跑来到工位,打开电脑,进入到内网中,找到了那条通知公告——拉赫维的征募,截止日期是明天,今晚是最后的时间。 报名表在公告底部的附件里,她下载、填写、邮件发送一气呵成,然后盯着「发送成功」的红色字眼长舒一口气,身体重重跌在椅背上。 赶上了。 几秒钟后,上扬的唇角变成一抹直线,那抹笑意逐渐从她脸上消失。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做了件如此疯狂的事。 没有和赵涟清商量。 该怎么和赵涟清讲呢? 她光是想一想他得知这件事情的神色,就忍不住心惊胆战。可是方才已经下定决心,做了决定,这份报名表已经提交,若是懦弱地反悔撤销邮件,这辈子她都不配当记者了。 …… 征募结束后,申请表会汇总到总社那边,集中考量,大约七个工作日才会出结果。结果出来后,被遴选上的人将参加为期一个月的封闭培训,包括学习阿拉伯语、波塔语、宗教文化、简单了解识别武装冲突区域、简单急救、军用武器的识别以及国际法等。 完成以上培训后,记者们会两人一组,基本上是文字记者和摄影记者相组合,一起奔赴前线。 沈念在递交完报名表后,将新闻理想的大石头敲碎了,一颗新的大石头又沉甸甸地压了上来——她该怎么和赵涟清开口? 她苦恼了一个晚上,最终还是怂了,选择逃避。反正一周后才会出结果,现在都是未知数,说不定她不会被选上呢? 抱着这种百般纠结的想法,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期间,赵涟清似乎察觉到她的心事忡忡,好几次欲言又止,想和她谈谈心,都被她找借口躲开。 直至到了周五晚上,吃晚饭的时候,赵涟清突然开口:“周末要不要回一趟峰南?” 小姑娘顿了顿:“怎么突然想回去?” “高中学校举办校庆,给我们两个发了邀请函,请我们作为荣誉校友出席。放心,不用演讲,只需要在台下坐着就好。” 沈念闻言,“哦”了一声,似乎也想起来自己也收到了邀请邮件。但是最近实在是太忙,她转头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回去看看也行,已 经好久没回去了。“她嚼着排骨:“要待多久?” “那么久没回去,呆个三四天总归要有的。”赵涟清道:“我前几天喊了清洁阿姨去打扫了家属院的房子,晚上我们就回去住。” 自打小姑娘考上大学离开峰南后,他们就没怎么回去过了,除了在年前给老赵烧纸,也是当天往返,没有在家属院的老房子里过夜。 想到这里,沈念还有些怀念。 ‘那就回去吧,正好,我也想跟你一起再回高中看看。” 校庆在周六下午两点钟开始。周六一早,他们就驱车从申城出发。峰南离申城很近,开车也就两个半小时,他们到地方刚好是中午,简单吃个午饭,便去了峰南高中。 这次的校庆日是五十周年。整个校园都沉浸在一片欢腾之中。两个人刚踏进校门,便看到了一座绚丽夺目的充气拱门,上面写着“热烈庆祝峰南高中建校五十周年”几个大字。熟悉的砖红色教学楼热闹非凡,年轻的学生在走廊里跑来跑起,日光勾起跃动的发梢,青春的气息几乎要溢出来。 庆典在礼堂举行。大概还有1个小时左右开始,也不着急过去。赵涟清牵着沈念的手,慢慢悠悠地在学校里溜达。 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了宿舍附近,沈念突然伸手,指了指面前那栋6号楼:“那里就是我的宿舍。” 赵涟清顺势看了过去。 “那个灌木丛后面是宿舍的一个拐角,很安静,我就是在那里和哥哥打的电话。”小姑娘笑了笑,脸上浮现出几抹怀念的神色:“没想到现在一看,这个角落这么小,我是怎么躲开巡夜的保安大叔的呢?” 其实很好解释,她一定是缩成了一团,被夜色和灌木丛所庇护。 赵涟清不可避免地想象出了那副场景,有点傻,有点心疼,也有点可怜。 他的小猫,那个时候该多寂寞? 寂寞到穿着他的衣服,才能获得片刻纾解。即使是现在想起那段日子,他都感到一阵浓郁的痛苦和无力,让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妹妹的手,十指紧紧地扣在一起。 “诶,涟清?你回来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两个人扭过头,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皮肤黝黑,五官俊朗的男人,他穿着派出所的警服,笑意灿烂。 然而,就在目光触及到看着二人亲密紧牵的手后,他明显愣怔了一下,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第121章 叶琦“我不会再回国了,赵涟清。”…… 是闻荣。 几年不见,他看起来似乎瘦了点,显得整个人精瘦干练。 闻荣看着二人相牵的手,刚想说什么,却被赵涟清抢先开口了。 “前几天给你发的微信消息,到现在你都没回复,不然一周前你就知道我要回来了。” “这几天忙着办案子,昨天刚睡一个好觉,要不是今早学校给我打电话,我都忘了这事儿了。”闻荣叹了口气:“念念小囡,你瞧哥哥瘦了没?” 闻荣喜欢逗她,从小到大见了她,总是囡囡、小囡地叫。他一直想有个妹妹,奈何家里坚定贯彻独生子女政策,这个愿望已无可能,为此他可没少嫉妒赵涟清。 沈念笑了:“看着好像瘦了,但是闻荣哥瘦了也很帅,精神抖擞!” “哎呀,嘴巴这么甜,我心里舒坦多了。” 三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天,差不多快到庆典开始的时候了,便一起往礼堂走去。 一路上,不停地有熟人冲赵涟清打招呼,有男有女。闻荣一边走一边跟沈念嘀嘀咕咕:“瞧见没,你哥这人缘多恐怖。这人是我们下一届的学妹,之前给你哥送了半年的酸奶;那个男的,我们校国旗护卫队的,当初着了魔一样想拉你哥入队;那个女的是我们班的,高考前跟你哥表白了,看样子还对你哥有意思呢,你瞧,脸红的嘞……” 沈念听着他唠唠叨叨的介绍,新奇极了。从小到大,赵涟清一直都是优秀拔尖的好学生,她也常听旁人讨论她的哥哥,但大部分都是学习好、性格好、会照顾人这些方面,还没有听说过他的绯闻逸事。 于是她兴致勃勃地问:“那他高中的时候,被表白过多少次?” 牵着她的大手微微收紧,像是一句轻叹。 闻荣笑得十分鸡贼:“首先,你哥从小学开始就很受欢迎,到了高中全面爆发,最高纪录一周被告白三次,分别是在热水间、操场和晚自习下课。这小子真是牛逼,提着丑兮兮的热水瓶都能被学妹告白,没有天理啊!” 沈念脑补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乐了,满脸傻笑地仰头去看赵涟清的神色。赵涟清神色如常,只是笑容加深,慢条斯理地对闻荣说:“自然不比你三次告白都被叶琦当作挑衅,挨了三顿打回来。” 这句话似乎砸到了闻荣痛脚,他大喊了一声“卧槽”,张开嘴,好一会儿都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只能摁着胸口,痛苦道:“不带你这样的,不带你这么揭人伤疤的,这事儿不是都翻篇了吗,干嘛又旧事重提,我不会放过你的啊啊啊……” 闻荣对叶琦的心思,除了当事人,所有人基本上都知道。或许叶琦心里也清楚,但她当时心有所属,所以没有给闻荣一丝一毫的机会。 和自己的好哥们抢女人,这种狗血的事情在现实里怎么可能发生? 真挚的爱情是很珍贵,但真挚的友情也很难得。这个世上有太多太多感情与爱情一样美好。 然而,一提起叶琦,方才欢乐的气氛顿时有些有些低沉。三个人都沉默了片刻,还是赵涟清打破了沉寂。 “我和她好久都没有联系了,听说她留在了美国,不打算回来。” “我知道的情况跟你差不多。”闻荣道:“但我现在跟叶叔叔也是同事,偶尔听他们提到过叶琦,语气都不是很好。我觉得她远离这里是正确的。他们家对她的控制欲望太强,尤其是她妈,一般人肯定受不了。” 第142章 叶阿姨在整个家属院里都是有名的难相处,她小时候教过沈念电子琴,算是她的启蒙老师,沈念对她一直都很亲近。但不得不说,很多时候,叶阿姨也会对她露出些许控制欲。 比如说练习的次数她说多少就是多少,容不得半点通融;比如说她拿到申大的录取通知书,叶阿姨看到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可惜不是北津大’,而不是‘恭喜’。和她相处时间久了,会变成一团软弱的橡皮泥,慢慢被她捏成她喜欢的样子。 但不可否认的是,叶阿姨本质并不坏,她在老赵意外身故后,对沈念和赵涟清多加照拂,有一颗热心肠。 人总是复杂的,不然也不会出现爱恨交织这个词。 “叶琦她从小就要强,总是爱把自己逼到绝境,我有时候都担心她会不会突然崩溃。”闻荣的声音低了下去:“但幸好她挺过去了,能拿到美国的工签留下来,离这个家里远远的,真的不容易,也真的了不起。” 赵涟清目光沉沉,闻言微微蹙眉,不知道 心里在想什么。 可能在想他和叶琦的分别,并不算很美好。 可能在想某个晚上从大洋彼岸打来的电话,电话彼端好久都没有出声,正当他打算挂断的时候,那边才传来轻微的啜泣。 “我拿到工签了。”通话里,女人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我不会再回国了,赵涟清。” 而他说:“恭喜你。” 那边沉默了片刻,而后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不一会儿,学校的礼堂映入眼帘。峰南高中的老礼堂和教学楼一样,也是当时流行的红砖碧瓦。经过几十年的风吹日晒,墙体已经斑驳,不少地方的红色已经黯淡。屋顶的瓦片也不再整齐,长着几簇顽强的野草。 礼堂的门窗是木质的,油漆大多已经褪色,露出深浅不一的木纹。门前几级台阶坑洼不平,边缘也磨得没了棱角。盛夏暖暖的阳光洒落,给它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更添了几分古朴与厚重。 这座老礼堂已经是历史建筑,之前学校曾经有一笔经费想要重新修缮,学生们激烈反对,最终被文物保护协会的人拦了下来。于是,这笔钱花在了内部设施升级上。 比如说安装了中央空调、重新铺了木地板,在闷热的几百人的场子里,效果十分惊艳。 进到了礼堂里面,两个人紧牵的手才松开。一开始看到闻荣的时候,沈念下意识想要抽回手,赵涟清却收紧力气,将她的掌心牵得更紧。 闻荣看到了,也没说什么,来到礼堂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入座。 学校简单排了下座次,沈念和赵涟清的位置前两排,但两个人没能坐在一起——赵涟清在第一排,靠近几个校领导,沈念的稍微靠后一些,在第二排的前列。 两个人分开的时候,赵涟清问她要不要自己和别人换下位置,坐到她身边来。沈念摇摇头。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被学弟学妹看到了多不好。” 赵涟清道:“照顾自家妹妹理所当然。” “哎呀,你别操心啦,快点去落座吧赵总。”小姑娘红了红脸,伸手把他推开:“校长正找你呢,你快过去,快点。” 赵涟清落寞地走了。 小姑娘舒了口气,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虽然不在同一排,但离得也不远。她一抬头,便能看到哥哥的背影。果然,他一走过去,一群校领导便站了起来,过来同他握手。 今天算是正式场合,赵涟清穿了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宽阔的肩膀将西装撑得恰到好处,没有一丝褶皱。腰身紧致,清晰勾勒出线条流畅的腰腹,良好的饮食习惯让那里没有一丝赘肉。两条大长腿笔直修长,西裤下的轮廓若隐若现。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饱满结实的胸膛,胸前系的是那条宝蓝色的桑蚕丝领带,搭配一枚小巧玲珑的领带夹,看起来十分禁欲,又让人想要招惹。 男人风度翩翩地大步走过去,同一群老态龙钟的领导层握手,脸上挂着完美无缺的笑容。 一行人站着寒暄了一会儿才坐下。 沈念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 她其实很少见到赵涟清在社交场合的商务面孔,因为他是她的哥哥,他不必穿着西装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他真心实意地爱她,为她洗手做羹饭,温柔地低下头舔走她的眼泪和最不堪的地方。 方才的赵涟清像一把出鞘利剑,任谁看到了都会夸他一句“仪表非凡,年少有为”,完美得360度毫无死角。 在她身边的赵涟清是鲜活的,真实的、柔软而不设防的。 早上起来头发会乱糟糟,加班过度会挂着黑眼圈,接吻的时候会忍不住笑场,喜欢吃番茄也喜欢听她喊他‘涟清’。她的哥哥,她的赵涟清,是如此惹人喜爱的人。她的一整颗心都被他塞满了,就连坐在他身后看着他毛绒的后脑勺,都觉得无比满足。 但是这样的生活还有多久? 已经填写的那张报名表变成了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会掉下来,把她平静的生活砸得粉身碎骨。 她其实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把这件事情告诉赵涟清,万一她没有被选上呢?入选名单下周才会公布,她不想徒劳制造焦虑,更不想看到他难过的样子。 但这一周,她一直被这个问题所困扰,每天脑子里都在演算不同的方案和导致的不同后果。最后只能得出她不愿面对的结果。 想到这里,沈念忍不住看着方才被他紧牵的那只手,似乎还残存着他掌心的温热,令她眷恋不已,回味无穷。 赵涟清啊,她的赵涟清。 他是她的生命,她的人生,她的一切。 可如今,金光闪闪的理想横插一脚,逼她作出抉择。 她该怎么办才好? 命运为何对她如此残忍,让她自信满满地走了那么远,才发现尽头是一个十字路口呢? 第122章 牛轧糖“你现在在我眼里也是小朋友。…… 校庆典礼两个小时就结束了。 和大多数典礼的流程一样,先是一轮领导讲话,后是优秀校友发言,最后是学生们的文艺汇演。看着舞台上青春活力的学弟学妹,沈念想起自己读高中的时候,也曾对这个礼堂很是好奇,但可惜平日里这里并不对外开放,她们那三年也没有赶上十年一届的校庆日。 没想到第一次进到这个大礼堂,竟然是以优秀校友的身份。 结束后,两个人推掉了一些饭局邀约,从学校逛了一圈后就离开了。 高中生活对于沈念来说,算不上什么很美好的回忆,学业压力大,考试又多又难,赵涟清也不在身边,她白天被学习压得喘不上气,放学后又被困在思念里,全靠每晚一通的电话支持她好好活下去。 那时候她很瘦,接近一米七的个头才90斤,吃一点东西就饱了。陈雅路心疼得不得了,导致她现在一看到沈念就ptsd,非得问问她吃胖了没有、好好吃饭了没有。 对赵涟清而言恐怕也是如此。那三年,北津往返申城的高铁票攒了厚厚一沓。他总是坐最早的一列车来,最晚的一列车走。 走的时候最为煎熬,他不能像妹妹那样哭,也不能像小孩子一样闹,他只能拖着行李箱在行李安检口抱一抱她,告诉她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于是漫长的等待便开始了,像一块被拉扯得很长的橡皮泥,时间过得好慢好慢,每分每秒都好似刀子在手臂上割来割去,再相见时已经是刀疤遍布,鲜血淋漓。 天色渐晚,马上就到放学时分,盛夏的日头浮现出些许疲态,锋利的日光软化为金灿灿的余晖。沈念在教学楼一楼看到了光荣榜,上面贴着是各年级前十名的照片,当时她和陈雅路总是会出现在前两位。 赵涟清更不用说,高中三年他霸榜三年,牢牢占据第一的位置,稳如泰山。 看着上面陌生稚嫩的面孔,小姑娘感慨万千。 “这些学生看着好小,完全就是小孩子呀。当初我读高中的时候,总以为自己已经是大人了。” 赵涟清笑着看着她:“你现在在我眼里也是小朋友。” 沈念伸手戳了他一下。 他今日穿了一身西装,十分正式,她穿着半袖连衣裙,看起来像个学生。 但两个人的影子凑到一起,看起来还挺搭的。 小姑娘偷偷勾起唇角。 …… 这次回到峰南,他们打算呆四天,周末再加上周一、周二两天,都住在家属院老房子里。 小镇的时间流速总是缓慢的,和日新月异的申城比,这里与离开时几乎没有变化。只是家属院重新翻新了一下,大楼外斑驳的墙皮刷了层淡黄色的油漆,楼道里黑色的细栅栏刷成了白色,院子里依旧种满了郁郁葱葱的梧桐树,树下依旧停着乱七八糟的自行车、电瓶车,也不上锁,大大咧咧地挤成一团。 赵涟清找到车位,将车子停稳。沈念从车上下来,怀念地打量着四周。 第143章 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家属院的每条路她都走过无数遍,每个单元楼她都熟悉。不远处的员工食堂虽然翻新了,贴了一层白色的瓷砖,但背后的大烟囱还在;路边的梧桐树懒洋洋地舒展枝叶,她小时候很害怕走下面过,因为有一年虫灾,树下掉了很多毛毛虫;靠近小区最里侧的单元楼不怎么得光照,总是看起来黑漆漆的,她曾经和舒凡还有陈雅路打过赌去里面探险,结果刚一靠近单元门洞就吓得滋哇乱叫,扭头就跑。 “走吧,回去先吃点东西。” 赵涟清拍拍她的脑袋瓜,将她唤回神。 老赵分配的房子在5楼,没有电梯。 这两年两个人住习惯了公寓,很少有机会爬楼梯。赵涟清平时经常运动,这几层楼不在话下,然而沈念爬到三楼已经气喘吁吁,拽着哥哥的西装外套才勉强爬了上来。 “看来今后得让你跟我一起去健身了。”赵涟清掏出钥匙,窸窸窣窣作响:“还能稍微增肌,你现在太瘦。” “要上镜呀~”小姑娘撇撇嘴,上面涂着精致的果冻般的唇膏。 她本就骨架小,腰很细,大腿也没多少肉,手腕更不用说,他一只手可以攥住她的两条胳膊,把她摁在身下动弹不得。 想到了微妙的地方,赵涟清轻轻吸了一口气,打开了墨绿色的防盗门。 屋子还和离开时一样,或许是提前喊了清洁打扫,地板干干净净,窗户也在通着风,看不出长期空置的痕迹。客厅里那条蓝色沙发巾还搭在沙发上,沈念离开时是什么模样,现在还是什么模样,褶皱都没变化。 小姑娘莫名兴奋地走进去,像是第一天来到这里似的,四处打量。 赵涟清径直来到到厨房,将买好的菜塞进冰箱,叮嘱道:“先去洗手,准备吃饭。” “哥!不知道是不是我好久没回来,我觉得这个房子好小呀。” “一直都挺小的,你以前没察觉吗?” “那时候觉得挺大呢。” 90多平的房间,实际上可利用的空间也就80平左右,硬是隔出来一个客厅、一个餐厅、一间书房和两间卧室。 小时候一点都不觉得挤,但现在一想,空间确实不够用。 她的卧室是原本的次卧,只能摆下一张小床、一张学习桌。客厅的沙发也只能坐下两个人,大部分时候老赵看到她和赵涟清挤在一起看动画片,他就会去餐桌上坐。 “刺啦”一声,番茄倒进了热油里,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赵涟清开始做饭。 他身上还穿着衬衫,只是将外面的西装外套换成了围裙,结实的身体站在灶台前,看起来别有一番风情。沈念凑近,把脸颊贴在他背上。 “怎么了?”温柔的声音传来:“离远一些,当心油溅上来。” “没什么事呀。”她像只树袋熊一样从身后抱住他:“就是觉得哥你系着围裙做饭的样子好贤惠,有种妈妈的感觉。” 两个人工作忙起来以后,赵涟清做饭的机会也少了,基本上只给她做一点,自己吃减脂餐。上一次开火炒菜是什么时候,已经不记得了。 以前赵涟清热衷于给她做各式各样的蒸蛋,自己啃番茄,她能干掉两小盅,他能啃三四个。现在他荣升赵总,饭局越来越多,想见他的人也越来越多,大部分时候回到家已经是夜色正浓,她已经在报社的食堂里解决了晚餐。 但她其实也很忙,这份工作注定要舟车劳顿,不能时时顾家。 未来还有可能要去拉赫维…… 想到这里,方才还雀跃的心情顿时被泼了一层冷水。她眼神黯淡了片刻,闭上眼睛,颇为依恋地闻了下他的衬衣,香香的。 不一会儿,晚饭大功告成。赵涟清做了三菜一汤,一份番茄炒蛋、一份白灼河虾,外加一份在熟食店买的熏鱼。汤就是小米粥,金灿灿香喷喷。 闻到饭香,沈念立刻就饿了,挨着赵涟清落座。两个人好久都没有坐在一起吃饭,这顿饭吃得非常香。 她爱吃小河虾,他不停地给她夹,米饭上很快摞起小山。沈念吃着吃着,冷不丁道:“哥,你还记不记得,一开始你学做饭的时候,只会做简单的家常菜。” “是吗?现在你觉得怎么样,厨艺有进步吗?” “那是当然,你现在做的饭比外面的饭店都好吃。” 赵涟清笑了笑:“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你喜欢。”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你做的。” 小姑娘今天有些不对劲,方才做饭的时候,就寸步不离地黏着他不放,现在又开始不停地对他撒娇。虽然平日里她也粘人,但不会像这样有种不安感。 她不愿意讲,他也不会问,只能多费点心思,把她的心绪都揣摩清楚。 赵涟清不动声色地开口:“最近工作如何,新部门的同事都还好相处吗?” “还行,大家都很忙,平时也不怎么打交道。”沈念慢条斯理地嚼着小虾:“工作也就那样吧,一直都挺忙。” 看来不是因为工作和同事。 “你的那两位小伙伴呢?最近又和他们联系了吗?” 小姑娘紧张地瞥了他一眼:“小路最近忙着准备论文,舒凡也回北津了,我也不好意思频繁骚扰他们,最近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 那也不是朋友。 赵涟清沉思了一会儿,默默给自己夹了一筷子番茄。 那就是自己了。 她是因为他而苦恼。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绝不能因为他而不开心。赵涟清正在想怎么给小猫顺顺毛,小姑娘已经吃饱,把碗放进水槽,拧开水龙头。 这时,赵涟清走了过来,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些我来就好。你去休息吧。”他道:“茶几上有你喜欢吃的牛轧糖。” …… 不久,厨房里响起了洗刷的声音,叮叮当当、哗哗啦啦作响。 沈念乖乖听话,来到了沙发坐着,心绪如麻。 什么时候和哥哥坦白呢? 该怎么开口,又该怎么解释?哥哥会不会怪罪她一时冲动?可是她不是,她纠结了很久,想了很久,下了重大的决心才填写了报名表。 可是,派遣的名单还没确定,她也只是填了报名表而已,这种悬而未决的感觉真是讨厌。 小姑娘叹了口气,倒在沙发上,打了个滚。 要不要等一切都成定局了,再告诉他? 这个念头想起的瞬间,又很快被她打消。这样很不好,太狡猾,对赵涟清太不公平。 她想着想着便出了神,牛轧糖突然从手心滚落,掉在地上咕噜噜地滚远。她一骨碌从沙发上起身,挪着脚步去捡。 糖果像是长了腿,一路往前,最终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沈念捡起糖,抬起头,发现那是赵涟清的书房。 第123章 书房的秘密“一张不落地看完了。”…… 鬼使神差一般,她抬起手,拧开了书房的门把手。 门没有锁,“吱呀”一声开了。 沈念扭过头,看了眼厨房的方向,赵涟清正将湿漉漉的碗放到了沥水架上,雪白的瓷碗在他手中像一捧雪。 书房的门又悄无声息地关上,方才还站在门口的小姑娘没了踪影。 “啪嗒”一声,顶灯闪了闪,泼下暖黄色的灯光将这个小小的书房照亮。这里依旧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正中央是一张宽大的书桌,背后是一张小小的书架,几乎占了整个房间三分之二的面积,朝北的窗户光照不佳,所以这里要时时刻刻开着灯。 因为之前没有打算当成卧室来用,所以留给床铺的空间很少,只能塞一张窄窄的一米宽的单人床,贴着墙,局促地托举着少年日复一日拔高的身体。 赵涟清喜欢蓝色,小床的三件套都是蓝色的,被清洁阿姨洗得干干净净,晒得暖暖和和。沈念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和记忆里一样柔软的触感——这张小床有点窄小,老赵铺了好 几层床褥,为了让赵涟清能睡得舒服些。后来他要去读研究生,临行前的那个暑假他们两个人基本上都在这张床上一起睡。 那时候的哥哥个头已经超过一米八,大大的一只抱着纤瘦的她,两个人的身体把床占得满满当当,稍微一翻身就要掉下去,所以必须得拥抱在一起。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处,伴着他的心跳声入眠。他的下巴放在她的头顶,即使睡熟了,也会下意识地蹭一蹭,保护着怀里年幼而脆弱的小动物。 那时候的沈念曾经无数次在夜晚里醒来,祈求明天的太阳不要升起,这样距离分别就会更慢一些。但是太阳很残忍,每次都要把新的一天带过来,让她的祈祷像是玩笑。 那时候她小心翼翼地仰起头,想要亲吻到他的嘴唇,却只敢趁他熟睡的时候,闭上眼睛感受他轻盈的鼻息。 那时候也好,这时候也好,她依旧不舍得分离。 第144章 只是这次分离的人变成了她,她终于可以体会到当时赵涟清的心情,是不舍、痛苦和内疚,却又为了前途或理想,不得不去做。 沈念突然觉得有些烦闷,心脏跳得有些过快,于是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对着夜色深吸一口气。 新鲜的空气让她好受了一些,也冷静不少。 她关上窗户,又来到书架旁,上面摆放的都是赵涟清买的一些课外书、教材和错题集。这个人虽然脑子很聪明,但学习上的功夫一点都没少下。他高中走读,每天放学回到家已经很晚,吃了晚饭就泡在书房里刷题。 周末的时候也不怎么爱玩,除了在写作业,就是补觉。 沈念拉开书桌椅子,缓缓坐下,上面有些凉,冬天的时候赵涟清会在上面放一个软垫,写作业的时候会暖和一些。书桌是实木的,宽大结实,之前这上面会摞一层又一层的教科书和试卷,沈念来骚扰他的时候,经常要从书海里寻找他。 现在,这张桌子干净光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些试卷都去哪儿了? 她低下头,看到了书桌自带的抽屉柜,好奇地拉了拉。竟然是上锁的。 是密码锁,最上层的抽屉上有一个可以拨动的数字齿轮,一共四位数。她不知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心虚地瞥了瞥锁好的大门。 心脏砰砰直跳,在寂静的书房里,有些刺耳。 首先试的是赵涟清的生日「0131」,密码错误。 她又试了下自己的生日「0701」,“咔吧”一声,抽屉打开了。 小姑娘愣怔了一下,又觉得有些合理,她也经常拿哥哥的生日当作密码。 抽屉一共三层,最上层是一叠厚厚的试卷,看起来有些年份,却保存得干净平整,只是边角有些泛黄。 沈念拿出几张看了看,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她小学时的作文试卷。这个试卷是她有史以来拿的最低分,因为她写跑题了——命题是“我的妈妈”,她写的是赵涟清。 就是因为这件事情,赵涟清还给她煞有介事地买了本生理卫生书,现在看来有些小题大做,毕竟她现在喊他哥喊他赵涟清也喊他妈妈,此人已能面不红心不跳地应下。 习惯是一种强大的力量。 沈念笑了笑,颇为怀念地把作文看了一遍。措辞虽然稚嫩,却感情真挚,应该拿个满分才是。 她又继续翻起抽屉来,不知是他收纳有问题还是她的东西没地方放,里面竟然都是她的卷子。从小学到初中厚厚一摞,把三层抽屉都塞满了。试卷之下还有她的一些涂鸦,赵涟清也不知道从哪儿搜刮来的,连她小时候在老赵的值班日志上画的小猫蛋黄都被他整整齐齐地裁下来,存放在里面。 抽屉像是一个巨大的金矿,她乐此不疲地翻阅着,仔仔细细地淘金——里面有她小学时流行的碎花蕾丝皮筋、有她初中用了一半的涂改液,还有她买的动漫存钱罐(里面没有一分钱)、她高中痴迷电视剧时,和陈雅路一起买的女主同款辫绳手链(陈雅路买了男主的)…… 她看着这些东西,时而怀念,时而想笑,想起小时候的自己、青春期的自己,隔着漫长的时光与那时候的沈念对话。于是起了劲,她连抽屉的角落都没放过,在最下层的抽屉里找打了一个扣着扣子的铁皮铅笔盒。 看起来像个宝贝。 沈念满怀期待地打开后,发现那是一只手机。 七八年前的款式,现在来看,有些过于笨重。是赵涟清上大学的时候在用的那只。 她不抱希望地摁了下开机键,手机竟然还有电,屏幕瞬间亮了起来,壁纸上的少女似乎在等公交车,有些百无聊赖地仰头看着天空发呆。 是自己的照片。 哥哥那时候的手机屏保,是自己的照片。 心头划过一丝酥酥麻麻的电流,让她的指尖变得滚烫,仿佛是点燃了一簇火苗。沈念的面颊滚烫,耳朵发红,怀揣着某种莫名的预感,点开了相册。 密密麻麻的照片出现在眼前,如同一汪住满了鱼群的汪洋,里面大概有三千多张照片,除却极小一部分的高铁票和机票截图外,剩下的全是她的照片和聊天记录。 她睡觉的样子、吃饭的样子、背着书包垂头丧气的样子、坐在客厅全神贯注看狗血剧的样子、站在车站送行久久不肯离开的样子……有她发给他的甜甜的自拍,十七八岁的少女满脸胶原蛋白,即使没有化妆,也漂亮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有她和他聊天的截图,她问他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她第一次参加军训被晒黑,发了满屏幕小猫哭泣的表情包;她莫名其妙地丢下一个句号,他回了一个问号;她喊他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全是她,都是她,满满当当、密密麻麻全是她。 几千张照片,横跨她初中到高中,他就这么日以继夜地拍下她逐渐成长、长大、成熟的样子,无微不至,每个细节都不放过。 在她未曾察觉的时候,他举起手机,用镜头对准了她,记录下她的模样。 在分别后每一个日日夜夜品味、回溯、反刍,缓解彼此血肉模糊的痛苦和思念。 可为什么?为什么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不肯告诉她? 明明赵涟清这个人,离开她根本不行。 为什么一开始要推开她呢? “啪嗒”一声,手机掉在了地上,沈念被这声脆响惊醒,才发觉自己的手一直在颤抖。她刚想把手机捡起来,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了一条视频,响亮的声音顿时在安静的书房里响起。 “哥哥……哥哥……” 还在上高中的小人儿睡的正熟,趴在哥哥的枕边,发出梦呓。画外音里,依稀能听到赵涟清的脚步声。 “别走……” 脚步来到了她熟睡的床边,紧接着镜头里出现了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赵涟清用很轻的声音说:“对不起。” 沈念的眼睛里迅速蔓延上一层薄薄的泪光。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明明是她要他去北津。 明明是她让他放弃了那么好的高考成绩。 明明是她差点让他沦为平庸,毁掉了他的梦想和他光明璀 璨的人生。 为什么说对不起的人却是你呢? 她吸了吸鼻子,在眼泪掉下来之前迅速捡起手机,直起身子。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书房的大门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了。 视频里的男人站在门前,静静地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 或许是灯光昏暗,外面的夜色侵染了进来,让赵涟清的脸上出现了如同骤雨前晦暗不明的神色。沈念从书桌后起身,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突然笑了,垂下眼睛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无奈。 “终于还是被你发现了。” 沈念怔怔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没有再说话,反手“嘭”地关上门,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来。 方才还在一起吃饭、亲密无间的哥哥,此时突然有几分令人心悸的感觉,那几步似乎是踩在了她的心头,将她柔软的心房踩出一个又一个下陷的脚印。 终于,他来到了沈念面前,眉眼含笑,但是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 暖黄色的光芒勾勒着他温柔的眉眼,好似给他镀了一层往日陈旧的滤镜。赵涟清扫了眼凌乱的抽屉,勾起薄薄的唇角:“我的妹妹这么聪明,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全都被你找到。我藏了这么久的东西,你全都看完了吗?” 沈念点点头。 “一张不落地看完了。” 她举起手中的手机,上面还在播放着他偷拍的视频:“我还看完了这部手机的相册。” 赵涟清的瞳孔颤了颤,唇角的笑意终于熄灭,脆弱而又平静地看着她。 像是被人摔了一地粉身碎骨的水晶,凄惨又美丽。 “那你告诉你,现在是什么感受?”他状似冷静地问她:“不要说谎,念念。告诉我你现在最真实的感受。” 小姑娘没有立刻回答,“咣当”一声把手机丢到桌上,空出两只手来抱住了面前的男人。他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接住了她柔软的身体 “我很喜欢。” 琥珀色的瞳孔难以置信地缩小,变成一枚锐利的针。 “我很喜欢哥哥对我这样做。”怀里小人儿颤抖道:“所以你问我是什么感受?实话实说,一想到哥哥这么爱我,我就现在幸福得不行,兴奋得不行。” 第124章 挚爱“因为我爱你。” 赵涟清曾经有过很多冷酷幻想。 倘若念念洞悉了他那些隐秘、不堪示人的心思,会作何反应?多数时候,他脑海中的小姑娘会流露出恐惧神情,望向他的目光仿若将他视作怪物。 又或许是愤怒,直接甩给他一巴掌,决然转身离去。 但不是这样,不是这般温顺地像绵羊一样依偎在他怀里,用脑袋蹭着他,鼻子嗅着他,好像一只小狗,一只对他完全信赖的小狗。 第145章 他生平第一次如此不知所措地愣在当场,脚下是被她翻出来的试卷,同他的伪装一样狼藉。 “我说了,不要说谎……”赵涟清不知所措地抱着她,仿若要再三确认,又重复了一遍:“不要骗我念念,一个字都不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 她抬起头,捧着他的脸,看到了他无法掩饰的所有脆弱。 “哥哥,你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他眸光微闪,双唇紧抿,缄默不语。 “那么多照片,那么多视频,我们的聊天记录,甚至我的自拍你都有。我小时候写的试卷、草稿纸你也都珍存,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她不依不饶,剖析着他的心脏,一层又一层地揭开他虚假的伪装:“哥哥,告诉我,求求你。” “因为……”他的声线颤抖着,眼神涣散,好似刚从一场深沉的睡眠中唤醒:“因为……” 赵涟清是个懦弱的人。 他心思深沉,给自己戴上厚厚的面具,将所有想要走近他心里的人拒之门外。 小小的孩子过早失去母亲,父亲又忙碌木讷,对他关注甚少。他不知道被毫无保留地爱着是什么感觉,所以他只能把小小的自己塞进心里最柔软最隐秘的位置,跟他说“嘘,外面很危险,你一定要藏好,不要被人发现。” 不要被发现,不要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会代替你,变成无所不能的大人,变成让所有人省心的乖孩子,来保护小小的你。 后来,沈念出现,她像是刚刚睁眼的幼鸟一样索取着爱,她渴望他,需要他,离不开他。他内心缺失的部分得到了满足,沈念就是他人生里契合无比的那块拼图。 于是他们拼合在一起,严丝合缝。 他们相依为命,相濡以沫。 他们离不开彼此,理所应当。 她是他的妹妹,小而珍贵的宝贝,他听到心里那个小人儿终于发现了同类,欢呼雀跃着,和他说赵涟清,你终于找到活着的理由了,你的生命里终于出现第二个需要你保护的人了! 他爱她,全身心地爱她,可以抛弃生命与一切为敌地爱她。 而她逐渐成长,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在他严密的注视下成熟,像一颗桃子,从含苞待放的花蕾,蜕变成为粉嫩诱人、香气四溢的果实。 某一天,这颗果实把自己凑到了他的唇边,单纯无害地问他:“哥哥,要不要尝尝我?” 他心想,自己怎么会做这种事?真是恶心,她是颗完美无瑕的桃子,谁都不能对她产生饥饿感,一只小虫、一只小鸟都不能玷污她——他自己更不可以! 可谁知道她如此聪明,他们相依为命了将近二十年,她很容易就找到他的弱点,让他低下头颅,步步退让,终于有一天,他把桃子摘了。 没有吃掉。 却日复一日地观赏,把玩,嗅着她成熟香甜的味道,隔着薄薄的桃子皮亲吻多汁的果肉,把吞食吮汁的丑陋欲望拼命压抑下来。 直到现在,她发觉了他的欲望,把他的牢不可破的心墙悉数炸碎,看到了里面柔软的、懵懂的、未曾见过天日的小人儿。 小小的孩子,看到了她。 “哥哥?” 甜美的声音换回了他的神智,赵涟清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她一点点逼退到了书桌旁,身体卡在桌子和她中间动弹不得。 她明亮而湿润的眼睛里倒映出他小小的影子。 “你的新手机里也有我的照片吗?” 他点点头。 “你喜欢吗?” 他又点点头。 “我也喜欢,就像我高中的时候,必须要抱着你的衬衣才能睡觉一样。哥哥,你知不知道你的味道对我来说,就是最有安全感的巢。我们早就无法离开彼此了,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去生活。” 她甚至没有说是正常的“兄妹”,而是“人”。 他们本该在一起,命中注定离不开彼此,哪怕是短暂的出差,都要靠着彼此的视频和气味才能好好活下来。 这可怎么办啊?这个稀薄的世界允许如此浓稠的爱意出现吗? “所以哥哥,你瞧——”她伸出手,缓缓覆盖在他的胸前,任由他激烈的心跳声击打着她的掌心:“我已经表明了我的态度,给了你这么多的勇气,所以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讲?” 赵涟清握住她放在自己胸前的手,垂下眸光,勾起唇角。 一束月光从窗前探入,洒下轻盈的银辉,照在他浅色的发丝上,发梢熠熠发光,像是洒了一层细碎的星子。 “因为我爱你。” 他凑到她的面颊旁,吻了吻她的唇角,嗫嚅道:“我爱你。” 唇瓣覆盖上对方的温热,沈念在他怀里,像是幼鸟一样抖动了一下,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她终于听到了这三个字,像是一股温水顺着耳后流到脊椎,舒服又战栗,令她几乎要在这一瞬间融化。 “我也是。”她激烈地回吻他,撬开他的唇瓣,攥紧他的衬衣,在短暂的换气的空隙中轻轻呢喃:“我爱你,哥哥……哥哥……不要离开我……” 月光如水,澄澈明亮,薄如蝉翼,将他们交缠的身影投射在地面,宛如两团相融的墨彩。 赵涟清闭上了眼睛,一只手捧着她的脸,另只手揽着她的腰,将她紧紧地裹在怀中,凶狠而又用力地吻着她。他们好像从来没有亲吻过彼此,好似从来没有尝过彼此的味道一样,这个吻如此的绵长、深刻而又竭尽全力,让他们浑身上下都染上了对方的味道,无法挣脱、无法逃离的体温形成了坚不可摧的枷锁,直至气竭到最后一刻才分开唇瓣,那一瞬间他们发誓,几乎看到了死神的镰刀。 小小的书房里响起了两个人紊乱的喘息声,像是勾人的羽毛,将他们的视线又吸引到罪魁祸首身上——饱满而又温热的唇瓣。 于是,在短暂汲取了几秒钟氧气,让呼吸系统稍稍恢复正常后,他们再度吻在一起。这次,赵涟清抱着她,将她轻轻放在书桌上,自己仰头,仿若一个虔诚的信徒,亲吻着他命运的恩泽。沈念双臂环抱住他宽厚的肩膀,像小猫般揪着他的衬衣,将那熨烫平整、价值不菲的面料抓得皱皱巴巴。 这种感觉,美妙得如同一场难以抗拒的盛宴。 像是某种尝不够,戒不掉的食物,迫不得已分开唇瓣吸气时,仅仅一秒的间隙,都会让人感到失落,而后又迫不及待地再度贴合,以一种近乎要将对方融入自己身体的热烈,啃咬着彼此的唇瓣。 书房狭小而静谧,沉闷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挤压沙拉酱的声音响得令人面红耳赤。 可是停不下来,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即使下一秒就要死去也不能将这个吻打断。他们的唇舌已经探索到了能抵达的地方的极限,再深一些的话,这张书桌便不太合适了。赵涟清直起身子,将她一把抱起来。 沈念嘟囔了一声,似乎不愿分开,抬起小脸就朝他的下巴处凑去。于是他只能一边吻着她,一边稳稳当当地抱着她,绕开地上的狼藉朝床上走去。然后“咯吱”一响,这张狭窄的单人床无辜地承担起两个人的重量,痛苦地发出刺耳的抗议。 但是抗议无效。 他们无暇顾及其他。 整个地球毁灭掉也好,猛犸象复活也好,法棍合奏《梁祝》还是《拉德斯基进行曲》,这些统统都无所谓,无所谓,他们终于坦诚了心意,他们终于拥有了全世界最最亲爱的人,此生不可或缺的爱人啊,他们的灵魂就像拼图一样被填满了,这种至高无上的感觉,查尽词库也无法精准地形容出来,只有他们拥抱着亲吻着的彼此才能深刻体会。 盛夏的夜晚足够温暖,不会轻易着凉。 他们的十指深深地嵌在一起,蓝色的被褥皱成一朵小花。 他们的眼睛看着彼此,仿佛雪白的浪花相遇、碰撞、融为一体。 赵涟清无比温柔,无比缓慢,无比沉溺地对待她。而她像初生的牛犊,勇气充沛,尚未学会年长者的沉稳和游刃有余,不耐烦了就咬住他的肩膀,试图用轻微的疼痛去刺激他。 可他在这个时候,绝不会如她心意。 他是如此珍惜她,即使她红着眼睛,凶巴巴地瞪着波光潋滟的杏核眼,他也绝不会乱下节奏,一边耐心地帮她做着准备,一边温柔地哄:“听话,念念,不要着急。” 她张口便咬住了他喉咙,尖锐的牙齿轻轻地厮磨。而他只是低下头,吻去了她被折磨出来的汗水。 “乖宝宝、乖宝宝,看着我。” 沈念松开口,紧张地咬住唇瓣。 赵涟清抚摸着她的脸,轻轻地啄着她的鼻尖、唇角和眉心。 “别怕,别怕……” 一瞬间,窗外响起一道尖锐的车鸣,遮住了她的声音。 尔后,她的身体重重落在蓝色的被褥上,恰似一颗熟透的果子从枝头坠落,乌黑的发丝凌乱地散落在枕头上,仿若一团肆意泼洒的、刺目的墨痕。 第146章 沈念的眼神涣散了一瞬,好一会儿才重新聚焦,看清了面前人的面容。他如此温柔地看着她,像是母亲在看待自己的孩子,漂亮的面容在黑夜中像是一副精细的工笔画。 “宝宝,还好吗?难受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摇摇头,把眼泪也摇了出来,落得耳朵上、头发上到处都是。 “没有,一切都好,我、我只是……”沈念哽咽着,抬起手,贴上赵涟清的脸颊:“我只是太爱你了。” 爱意在心头涌动,积蓄在胸口,饱胀得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生平第一次发觉,原来爱一个人会有窒息溺水的感觉,心脏仿佛不堪重负,在脑海中拉响警报。 赵涟清轻轻勾起唇角,伸手抚摸着她的眼睛:“别怕,感受我。” 她颤抖着闭上双眼。 “我是存在的,就在你身边,哪里都不去。”他凑到她的心跳处,轻声道。 这一刻,时间好似静止,万籁俱寂,万物熄声。 他们二人自成一方小小的天地,整个世界纷纷退让,什么爱恨痴缠、悲欢离合、俗男怨女,统统都不重要了。 第125章 沉沦“小讨厌鬼……” 兄妹俩原本计划在峰南呆四天,第一天参加校庆,第二天和老友聚一聚,顺便逛一逛城区。 然而,这四天他们完全没能踏出家门一步。 原因很简单,他们太黏彼此了。 沈念好了伤疤忘了疼,四天里几乎很少有清醒的时候,每次醒来要么在书房单人床上,要么在沙发,要么在侧卧,两个人蜷缩在小小的空间中,头挨着头,身体依偎着身体,潮湿黏腻的呼吸纠缠不休。 身上倒是没什么异样,她意识模糊、仿佛淹没在水里的时候,赵涟清会抱着她帮她洗漱,耐心地把她像一颗桃子一样抹上沐浴露,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耐着心思给她一点点梳顺。 然后去厨房倒一杯蜂蜜水,哄着她喝下,让她不至于脱水,也保护好嗓子。 当然这都是正常情况下,赵涟清也有失控的时候,比如说他们坦白心意的那个晚上,他好似不知餍足一般,整晚都在不停地纠缠她,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好像完全没有睡,也没有心思睡,视线所及全是他那双温柔的好似琥珀般的眼睛。 在某一个瞬间,那枚琥珀里盛满了眼泪,晶莹剔透,美不胜收。 她意乱神迷,喘不过气来,依旧抬起手,抹去他的眼泪。 “别哭了哥哥。” 赵涟清垂下头,闷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声好。 “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吗?” 这句话说的有歧义,男人的脸顿时染上一抹薄粉。 他到了这个年纪,很少有害羞的时候,但此时此刻他却显得有些局促,像是一个在大街上突然被人扒去西装外套的体面白领。 明明在方才几乎要将她每一寸皮肤都吻遍的人是他,也如此落实的人也是他。 她坏心眼儿地笑着,杏核眼里装满了得逞的狡黠。 “小讨厌鬼……” 他这么喊她。 “那你讨厌我不啦?” “放在手心里还来不及呢。” “那你是大骗子。” 他们有着诸多此类看似无营养的对话。因为彼此太过熟悉,人生中的19年都亲密无间地黏连在一起,所以他们相处的方式,并不像普通情侣之间那般你侬我侬、热烈似火。他们太了解彼此,也太爱彼此了,这种爱远非单纯的爱情所能简单比拟。 赵涟清抱紧她,带着她一同淹没在波涛汹涌的汪洋之中,随着浪花起伏、沉沦。沈念很快便没心思嘲弄他了,她变成了湿漉漉的小鸟,羽毛全被打湿了,可怜地缩在他的怀里。 那一晚上,她不知道有几分清醒,依稀记得时而看到他线条流畅的下巴,时而看到窗外的繁星,时而看到柔软的床铺,时而看到小时候被她涂鸦过的白墙。到最后她疲惫地闭上眼睛,失去意识,沉入梦乡。 第二天醒来,赵涟清还在熟睡。 他睡得极深、极沉,呼吸轻盈而均匀。这是她最佩服的一点,赵涟清是她见识过的睡觉最安静的人,几乎安静得如同沉睡的雕塑,若不是还有细微的鼻息,她都不确定他是否还活着。 虽然经常保持运动让他昨天的表现力十分惊人,但也着实劳累了,她伸懒腰的动静竟然没有吵醒他。 但这个懒腰伸到一半,她的腰和大腿开始抗议起来。 沈念“嘶”了一声,伸手揉了揉。 身侧的人皱了皱眉头,闷哼一声,伸手把她抱住,重新塞进怀里。 这时候,小姑娘才发觉一件很恐怖的事情,这种事情只有在某些小说里才会出现,从来不会在现实里发生过,除非是天赋异禀,但当下的确是发生在她身上了——法棍还没有离开。 沈念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巨大猩红的“jesus”。 怪不得伸懒腰的时候感觉很奇怪…… 哥哥,就是那个天赋异禀的人吧。 而她是一枚被串好的烤串。 起床洗漱好,沈念在厨房骚扰哥哥做早餐的时候,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赵涟清的脸上再次浮现出可疑的红晕。 沈念说,原来哥哥这么爱我呀,男人伸手捏住 了她的脸颊,让她的嘴巴嘟了起来,像一粒竖着的花生。 “早上想吃荷包蛋还是煎蛋?” 沈念艰难开口:“建读(煎蛋)。” “好。乖乖去餐桌坐着,马上就好。” 他松开手之前,另只手里已经拿了一颗鸡蛋。于是他一边单手打蛋,一边捏起她的脸颊,低头吻住了她嘟在一起的唇。 沈念在感受到那抹柔软温热的触感的同时,听到了鸡蛋落在煎锅滋啦滋啦的声音。 …… 这四天也不全然都在做这种事。 至少最后一天,他们还是从家里走了出来,融入到人类社会里。 中午他们出门去吃了家属院附近的米线,还是一碗鸡丝,一碗番茄。这次两个人都加了荷包蛋和鸡腿,浇头满满当当。 米线店老板娘依旧风风火火,看到他们二人后,热情地询问他俩最近工作怎么样,在申城习不习惯,怎么不经常回家。 赵涟清温和地一一回答,最后老板娘叹了口气:“申城哪里都好,就是压力太大。本来我老公说要去申城做生意,一听租金吓死人了,所以干脆就在峰南落脚。峰南其实蛮不错的呀,怎么年轻人都想往申城跑呢。” “申城有好律所呀,我哥哥现在都是申城大律所的合伙人了。”沈念煽风点火。 赵涟清还没来得及阻止她,便听到老板娘惊讶道:“合伙人?合伙人是什么领导啊?” “我说也不清楚,应该是挺大的领导吧,反正人家都喊他赵总呢。” “喔唷,这么厉害!这孩子年纪轻轻真是了不起!” 在老板娘敬佩和羡慕的眼神中,赵涟清默默地保持微笑,这时手臂上突然挽上一个热乎乎的身体。 沈念的声音在近处响起,像一只仰头踢步的小猫。 “那当然呀,我哥最厉害啦!” 吃完米线,和老板娘告别,他们又去旁边的超市买了一些蔬菜、水果,最后做一顿晚饭。结账的时候,赵涟清顺手拿了些小雨衣,塞进了购物篮里。 沈念顿时脸颊通红,有些紧张地看了眼收银员。 “你、你拿这个,我们去自助结账吧。” 赵涟清平静道:“害羞了么?” 说罢,又抓住她的胳膊,不让她跑开:“待会儿我付款,你拿袋子来装东西。” 小姑娘的脸像是燃烧的火烧云,几乎红成小番茄了。她深吸一口气,抓起小雨伞看了一眼,都是普通款。 反正都要社死了,不如社死个彻底。 她迅速扫荡了一眼货架,参照赵涟清拿的尺码,又拿了红雨衣、黄雨衣、绿雨衣和紫色的画着闪电的雨衣。这个她迟疑了一瞬,看了眼雨衣使用说明,上面说可以模拟电流通过的效果。 册那,现在都进化成这样了吗? 她丢进了购物篮。赵涟清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她摊开手:“多尝试点新东西,哥你有时候就是太保守。” “昨天在窗户边,你让我放你下去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 最终还是去了自助结账机,这有点突破小镇的接受阈值了。饶是收银员都是陌生面孔的小姑娘,但他们购物篮实在是眼花缭乱色彩丰富,就不为难人家了。 买好东西,两个人慢慢走回家。傍晚的清风徐徐吹来,吹动沿途茂密而庞大的梧桐树,树叶簌簌作响,好似情人间亲密的呢喃。 这个时间点,街上人很少,大家都在忙着做晚饭,单元楼里飘散出一阵又一阵家常饭的香气。沈念壮着胆子,扫视了一圈,确定没有熟人后,牵起了赵涟清的大手。 赵涟清熟练地张开五指,与她手指相扣,掌心相贴,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往家里走。 第147章 …… 五点半,晚饭做好端上餐桌。他们今天吃得早,待会儿就要回申城。 沈念趁哥哥做饭的时候,去侧卧收拾行李。不一会儿,饭香和赵涟清喊她吃饭的声音一同传来,她应了声“马上就来”,用力将行李箱扣紧。 虽然只有四天的行程,但她还是习惯性地拿很多东西。好不容易都收拾完了,小姑娘累的坐在床上歇了会儿,才懒洋洋起来,去吃饭。 手机铃便在这个时候响起。 她又回到床上,找到了丢在角落里的手机,发现是总编辑打来的通话。沈念愣了愣,突然意识到什么,迟疑地摁下接听。 男人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喂,小沈,你现在在峰南还是在申城啊,方便说话吗?” 沈念:“我在峰南,没事的,您说。” 总编清了清嗓子,跟她说派驻拉赫维的名额已经下来了,这次一共去四个人,她成功入选,是里面唯一一个女记者。因为社里的领导很喜欢她做的《拉苏风云》节目,觉得她是调查记者出身,能写深度,能做领导人专访,就给她一次机会。 “但最终结果还没公示,我提前跟你说一声。你再考虑一下,明天给我答复吧。”总编道:“明天就是最后的机会了,去或不去都不能再反悔。小沈,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 果然是这件事。 在接起电话前,她便隐隐有了预感,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没错。 命运自顾自地朝着未知的方向驶去,她与人生的列车擦肩而过,眼睁睁地看着它一头扎进迷雾之中,喇叭轰鸣作响,永不停歇。 挂断电话后,沈念看着黑漆漆的手机屏幕,发了会儿呆。几秒钟后,她深吸一口气,起身,拧开房门。 这几日的亲密无间仿佛一场美好的梦境,她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但是这通电话又将她拽回现实。 事已至此,再逃避也无济于事。 她今晚,必须要把这件事告诉赵涟清。 第126章 血液相融做你想做的事,成为你想成为…… 四菜一汤摆上餐桌,荤素齐全。 汤是南瓜小米粥,色泽黄亮,香甜可口,里面还加了一勺糖。 赵涟清正在分勺子,将其中一只雪白的瓷勺递给她。她接过,放进黏糊糊的粥里。 “糖没有化开,多搅几下。”赵涟清叮嘱。 瞧,这个人多么细致,像是照顾小朋友一样照顾她。 她乖乖听话,垂着头,瓷勺刮着碗底“滋啦滋啦”作响。 饭很快吃完了,沈念收起盘子,放到厨房水槽里。赵涟清依旧让她去休息,这次她没有答应,挤了一汞洗洁精,在水龙头下激出满碗晶莹浓密的泡沫。 赵涟清见她殷勤的模样,没有再说什么,给她摘下一条围裙,递到她面前。 “戴上围裙,小心打湿衣服。” 沈念转过身,两只手上都是泡沫,无辜地看着他。赵涟清轻叹一口气,熟练地帮她穿上。 他抱着他,将手伸到她的背后,帮她把围裙系紧。就在这时,怀里的小人儿突然往他身上凑了凑,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像小猫一样。 男人勾起唇角,系好蝴蝶结的手缓缓向上,安抚般拍了拍她的背。 “怎么了?” 沈念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她侧过脸,长长的睫毛扫过他的肩头,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衣,有一阵轻轻的痒。过了半晌,那里洇出一团深色的水痕,泛起温热。 赵涟清扶住她的胳膊,拉开两人的距离,看到了一双灌满了眼泪的眼睛。他心头倏忽一跳,一个念头下意识从心底升起。 “怎么了,念念?” 她不说话,那双乌黑晶莹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说话呀。” 赵涟清又问了一遍:“没事的,不管发生什么,告诉哥哥好不好?” 是后悔了吗?后悔答应他的爱意,后悔和他荒唐了这几个夜晚,后悔从妹妹变成了爱人,后悔在这个世俗的世界里选择一条有悖伦理的路。 这个念头刚在心底升起,便让他痛不欲生。可她只是不停地掉眼泪,一颗又一颗晶莹的泪珠里倒映出他的影子。 “哥……” “我在。” “我要去拉赫维了。” 赵涟清愣了愣,似乎是没听清楚,表情 有一瞬间的疑惑。 下一秒,那抹疑惑缓缓消散,变成了惊愕。 “社里在拉赫维设了驻点,有四个派遣名额,上周我写了报名表,刚才收到总编的电话,说我成功入选了。”她说到这里,咧嘴笑了笑,一颗眼泪从脸颊滑落到在唇角,让这幅神情看起来比哭还难看:“我……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讲,我只是……我只是很想去,我想去,但是我……我……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赵涟清,我的赵涟清。我的哥哥,我的爱人,我无法割舍的另一半灵魂。 她想到这里,又抽噎了起来,很快便说不出连贯的句子来了,身体像是失去了力气般倒在他身上,眼泪如雨水般倾注而下,打湿了他的雪白熨贴的衣领。 赵涟清伸出手,抱住了她的身体,手臂微微颤抖。 许久,他都说不出话来。一是太过猝不及防,二是他实在是无法从一团紊乱的思绪中冷静下来,作为哥哥、爱人,给到她得体的回应。 向来理智的大律师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心乱如麻的滋味。过了许久,他才开口:“你想去,是吗?” 小姑娘点点头。 “要去多久?” “一年。” 抱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剩下的话像是从石头里拧出来似的:“大概……什么时候出发?” “有一个月的培训,应该是下个月月末。” 原来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窗外夜色深沉,大片乌云遮住明朗的月亮和闪烁的繁星。明天,大概不是个好天气。 她伸手,用力抱住男人,似乎想融入他的身体,与他的血肉骨骼融为一体。赵涟清以同样的力度回应,她的骨头都疼得像被竹夹板夹过。 “对不起,哥。” 他没有说话,兀自紧紧抱着她,心跳如雷。 “你说话呀,哥,不要不理我。” 她的声音又带上了哭腔,有些慌乱地仰起头,看到了一双空洞的眼睛。沈念顿时大骇,踮起脚,和着眼泪亲吻着他的唇角。可他一动不动,只是低眉看着她吻着他,仿佛是一尊雕像。 “赵涟清,就算你怪罪我,你骂我或者训斥我都好,不要不说话,不要不理我,求你了。”她哽咽着摇头:“你别这样哥,别这样对我。” 过了几秒钟,琥珀色的瞳孔里终于又有了光彩。他像刚学会呼吸似的喘了口气,低下头,用力而又凶狠地衔住了她的唇瓣。 两个人开始在厨房里接吻。 他从来没有如此失控地绝望地吻过她,好像彻底撕破了温文尔雅的兄长面具,露出原本脆弱的真面目来。沈念仰着头,承受他热烈的吻,湿漉漉的手不受控制地环住他的脖颈,让他吻得更深。直到腰部一凉,她被抵在水槽边,双手下意识向后一挥,一只碗飞出去,摔在地上。 “哗啦”脆响,瓷片碎裂一地,朝着他们翘着雪白尖锐的角。 赵涟清这才回过神,动作猛地顿住,一把松开她。 沈念像刚经历一场溺水,胸口剧烈起伏,急促地喘着气。 “别动,我来处理。” 他说着,快步跑去阳台拿扫把。 等他回来,小姑娘已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捡着瓷碗碎片。她用一叠厚厚的卫生纸包着碎片,耐心地一片片捡着,仿佛在拼凑破碎的东西。 赵涟清单膝蹲下,温柔地伸出手,将她手中的碎片接了过去。沈念抬起眸子,看着他,红彤彤的眼睛像极了小兔子。 “对不起,赵涟清。” 男人沉沉地看着她:“这是你深思熟虑做下的决定吗?” “是。” “这是你下定决心做的选择吗?” “是。” 她点头,眼睛虽有内疚,却也有坚定。 这世上有被泪水浸泡的夜晚,有缠绵悱恻的夜晚,也有战火连天、孩童哭号的夜晚。她想要幸福,也想要更多的人获得幸福。这个世界不该是这幅模样,不该因为一小群人的利益,让无辜的人失去性命,这不公平。 哥哥啊,这个梦想虽然天真幼稚又渺小,但是对我而言,是闪闪发光金子,不是路上的石子,也不是花园里的鹅卵石。 她想奔跑,像李雁,像母亲,拼尽全力奔跑,让自己的风筝高高飞起。因为她知道,她的文字和镜头能让世界变得更好,哪怕只是一点点,那也足够了。 所以,不要害怕走进硝烟,她有理想做火炬,火炬永不熄灭,照亮通往真相与真理的道路,让她无所畏惧、勇往直前。 第148章 赵涟清没再言语,看着妹妹明亮的眼睛,心想这小姑娘从来不让人省心。小时候敢独自离家出走找妈妈,差点走上高速公路;长大后第一次出调查任务,就让他提心吊胆,踩足油门带她逃离危险。 可他的小姑娘又那么了不起,有远大理想,一支笔一个镜头,就敢踏上危险征程。 没有人能阻止她的远大理想。 他知道放弃梦想是什么滋味,高考那年他经历过了,他不舍得她的小姑娘和他一样。 于是他温柔地笑了,晶莹的琥珀色的瞳孔里溢满了浓稠的爱意,看得沈念的心脏被一阵温水包裹,缓慢而沉重地跳动着,荡起一层层皱皱巴巴的碧波。 她凑过去,扶着他的膝盖,吻上了他的嘴唇。 这次是一个缠绵而温和的吻,他们耐心十足地交换着彼此的呼吸,像是安抚着不安的小动物。时间仿佛就此停止了,将他们放到了一枚小小的水晶球里,他们永远就这样亲吻着彼此的嘴唇,一辈子都不会分开。 直到一股血腥味传来,吻才结束。赵涟清不知不觉握紧了手,锋利的碎片划破卫生纸,割破了手掌。 殷红的血在瓷砖上蔓延,像大树的枝叶,生出几条细细的红色脉络。 沈念心头一跳,立刻起身:“我去给你包扎。” 赵涟清没有说话,愣愣地看着鲜血淋漓的掌心,眉眼好似落了一层岁月的积雪。 沈念很快抱着医药箱回来,却见他垂着胳膊,鲜血一滴一滴地汇聚在指尖,砸落在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新鲜的腥味。 罪魁祸首的碎片散落在地,上面血迹斑斑,大部分已经干涸。 她蹲下身子,问他:“痛不痛?” 赵涟清摇摇头。 她立刻翻出消毒镊子,小心翼翼地翻开他受伤的手,检查伤口里是否碎渣。幸好碎片是由卫生纸包裹的,几条伤口看着狰狞可怖,里面却没有碎屑。 不知不觉,她的手也变得湿润起来,赵涟清的血液流到了她的手上,红得刺眼。 哥哥的血…… 他垂眸,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漂亮而精致的眉眼中满是对她的爱意和不舍。沈念看看他指尖滴落的血,又看看地上的碎片。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一片,在指尖轻轻一划。 一颗圆滚滚的血珠冒了出来,紧接着,便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血珠汩汩留下,从指尖一路淌到了手腕。 她伸出手,赵涟清也伸出手,两个人的伤口贴合在一起,殷红的血液迅速交融。 这下子,他们终于血液相融了。 看到这一幕,沈念笑了,赵涟清也笑了,他们看着彼此鲜血淋漓的手,用力地十指相扣,疼痛疯狂地在体内叫嚣,可是他们不愿分开,脸上反而弥漫起幸福的神色。 他们的血流到了彼此的皮肤上,流到了彼此的伤口里,难分你我。 他们终于变成了家人,密不可分的家人,疯狂地想要和对方融为一体再也不会分开的家人,渴望将血液交换到彼此体内的家人。 “去吧,妹妹。”赵涟清柔声道:“做你想做的事,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如果你走得太远,忘记了怎么回家,哥哥一定会找到你,就像小时候那样,绝不会让你孤单。” 说完,他抬起两人紧握的手,凑到唇边吻了一下。 殷红的血瞬间打湿他的下巴,口腔里弥漫着铁锈般的腥味,可他甘之如饴,满足又幸福地流下泪来。 第127章 foreverone“那就等我回…… 拉赫维的驻点名单一经公布,出发日期也旋即敲定,就在七月初,仅仅一个半月之后。 和沈念搭档的摄影记者是舒凡,两个人会在那个炮火连天的地方,开始为期一年的新闻工作。 她不知道这个结果是他有意为之,还是机缘巧合,但看到舒凡名字的刹那,她的确感到一阵安心——在不甚太平的异国他乡,有值得信赖的朋友相伴,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赵涟清对此没有任何表态,他们相处的时间极为有限,他不会把任何宝贵的时间浪费在第三个人身上。除此之外,他推掉了所有的差旅行程,每天雷打不动地准点下班,每次沈念参加完社里的培训回到家,都能闻到熟悉的饭香。 这一个半月内,他们几乎寸步不离,周末更是像青苔一样黏在家里,过着难分难舍、索求无度的日子: 她搬去了赵涟清的卧室里住,那是一张一米八的大床,他们两个人像初三那个暑假一样共享一个枕头;清晨醒来,四肢相互缠绕,仿若藤蔓交织,连呼吸都彼此交融,难以分清哪缕是自己的,哪缕属于对方。 中午用餐时,他们也要并肩而坐,椅子紧紧挨着,身体也要贴得很近,那张大大的长条餐桌在这亲密无间的氛围里,反倒显得有些落寞孤单。 傍晚时分,二人窝在沙发里相互依偎取暖,他们会找一个温情的电影来看,看到落泪处,她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无声地哭,他一言不发,宽厚的大手有节奏地拍着她的背脊。 到了晚上,两个人总是到筋疲力尽才睡去,他会一遍一遍不停地吻她,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吃进肚子里,很久很久都不愿出去;而她的四肢是困住他的牢笼,细白的小手紧紧抱着他的胳膊,只要他稍有动弹,她便会立刻睁开惺忪睡眼醒来。 “我爱你”变得习以为常。 有时候是在阳台上看黄昏,他把她圈在怀里,低头吻她的时候在她耳畔边低声呢喃;有时候是下雨天,她忘记带伞,淋得浑身都湿透,他耐心十足地帮她洗热水澡时,哄她把腿打开;有时候是他在厨房做饭,她把脸贴在他温热的背脊上,从背后抱着他,满怀爱意地轻声告白。 她总是会见缝插针地告诉他,他也会温柔地回应,像是在群山里悠悠荡漾的回声。 但这句话怎么能说得够呢? 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她总是在想,一天又要过去了,她有没有让他察觉到她有多爱他?她要将这句话说够千千万万次,直到他变成一只找到蜂蜜罐头的满足的小熊。 第二天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他睁开迷蒙的眼睛,怀里便多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闷声哼哼:“我爱你。” 他笑着说:“我也爱你。” “那我更爱你一点。” 男人勾起唇角,抬手揉了揉小姑娘毛茸茸的头发。这么粘人的小鸟,怎么能在拉赫维独自生存呢?明明没有自己不行,明明恨不得一整天都挂在他身上,明明吃不下了还要哭着勾住他的脖颈,让他不要走,再待一会儿,再待一会儿,不要离开她…… 可也正是她,做梦时讲的梦话,都是磕磕巴巴的阿拉伯语。 她是那般美好,明艳动人得恰似初升的朝阳,理想便是她身上那炽热刺眼、照亮前路的光芒。她注定要翱翔于无边无际的天空,而非困于他这小小的怀抱。 他要做的,便是竭尽全力地托举她,让她实现心中所愿,不留一丝遗憾。 至于自己的心,似乎已无关紧要。 他得到了她的爱,便是命运对他的仁慈。他深爱的人亦这般爱着他,他们的身体和命运紧密相连,世上没有比这更划算的补偿了。 他会和她同生共死。 他会永远伴她左右,绝不让她形单影只。 …… 最后一天,夜幕似乎没有听到她的恳求,依旧残忍地到来了。 沈念饭后喝了一点红酒,只有小小的一杯,人已经醉的不行。赵涟清第二天一早要送她去机场,所以晚上滴酒未沾,却不知为何也有些醉了,不然为什么要陪着她胡闹呢?他们从沙发滚到了地毯,又从地毯滚到了洗手台,然后是卧室。 卧室的大床铺着黑灰色的床单,她躺在上面美得惊心动魄,雪脸嫣红,杏眸湿润,乌黑的发丝一缕缕黏在汗涔涔肩头,雪白细腻的皮肤柔软似蚌壳里的贝肉。 赵涟清觉得若是能死在这个时候,自己旳人生将会结束得恰到好处。 “哥哥……我吃了好多……”小姑娘揉着小腹,委屈地看着他:“吐不出来的话,会不会……” “不会。”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他告诉她自己已经做了手术,他是被拔了牙,去了爪的宠物,温顺无害,只有浑身蓬松的绒毛,竭尽全力地讨好她。她的眼睛这下子真的湿润起来了——晶莹的泪珠积蓄在眼眶里,看起来像是一泓清泉。 “为什么要做到这一地步?” “我绝不会伤害你。” 她哭了,或许是因为醉意,或许是情难自已,那个夜晚,她紧紧抱着他,久久不肯撒手,不停地亲吻、告白、哭泣,直至东方泛起鱼肚白,太阳缓缓升起。她接纳了他给予的一切,整个人身上都是他独有的气味,淡淡的好闻的青柠香,从幼儿园的时候一直闻到现在,从缺牙的小朋友到窈窕少女,从来都闻不腻。 “赵涟清,赵涟清,赵涟清……” 第149章 她喊着他的全名,偶尔是“哥哥”,偶尔是“涟清”,但这三个字最得她喜爱,因为喊出了他的全名,他就完全属于她。 而他喊她“宝宝”,喊她“乖孩子”,喊她“念念,念念,我的念念。”她胡乱点点头,说我是你的,你是我的,我们属于彼此,即使去了拉赫维也不会分开。 即使死亡也不会分开。 这句话没有说,却已经心知肚明。 一缕晨曦洒落进纱帘错落的缝隙中,照亮了她眼睫上的泪珠。 她终于沉沉睡去,像一个孩子。 他把她抱在怀中,像一个保护着幼崽的母亲。 在他们的背后,在晨曦的不远处,是终将到来的离别。但幸好,时间为他们放缓了脚步。他们还有最后的时间铭记住彼此的温度。 这抹温热,将在日后的时光里成为一枚甜津津的糖,为他们在痛苦的时候送去些许慰藉。 …… 飞往拉赫维的航班定在早上十点。 两人六点钟便早早起身,简单用过早餐后,便驱车前往机场。 她带了一年的行李,把两个巨大的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到时候需要在柜台办理值机,还得过海关,所以最好早点过去留足时间。 车子行驶了一个小时,终于抵达机场停车场。此时,才刚刚七点半,时间还算充裕。车灯熄灭后,四周陷入短暂的安静。 “再呆半小时吧。”赵涟清看了眼腕表:“现在还不着急。” 沈念已经解开安全带,闻言点点头,目光静静地看着车子挡风玻璃上两个人的倒影。 昨晚的疯狂像是一场梦,两个人醒来后,花了很久的时间挑选衣服,将脖颈遮得严严实实。如今冷静下来,她突然感受到了离别的切肤之痛,像是风雨来临前打开了窗户,潮湿的水汽将她吹得浑身发寒,沁入骨髓。 耳畔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她循声望去,看到赵涟清从车子的储物盒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皮革礼盒。那个盒子像是一段咒语,让她的心脏突然漏了一拍,一切都在眼前凝固了。 “咔吧”—— 清脆的、打开的声响。小小礼盒张开了嘴巴,露出灰色天鹅绒的内里,正中央有一颗白金戒指睁开了温柔的眼睛。它的款式很简单,钻石被切割成细碎的颗粒,围成大小适中的圆圈,簇拥着一枚小巧玲珑、莹润明亮得如同灯泡般的海水珍珠。 在它的内侧,刻有两个花体英文字母——「foreverone」 它是如此精巧,轻盈,像一段繁复细致的蕾丝,和她最是相配。 赵涟清凝视着手中的小盒子,眼神里满是温柔,恰似在打量一只刚刚破壳而出的雏鸟:“这次你一去一年,整整十二个月,我无法陪在你身边。于是我思来想去,还是要送你一件礼物,用来代替我的衬衣,作为我的一部分随你去拉赫维。” 他用食指和拇指将戒指拿出来,认真地看着她:“要不要它,决定权在你。” 高大英俊的男人坐在安静的车内,手持着昂贵的戒指,目光温柔似水。她只觉得自己好像丢失了呼吸,拼命了眨了几下眼睛,才寻回些许理智。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 为什么要在离别前? 她好想扑进他怀里,任性地像个小孩子一样,说她 反悔了,哪儿都不去,她只要她的哥哥,她只要她的赵涟清。 可她做不到,他也知道她不会那样,所以他给了她一枚镌刻着「矢志不渝」的戒指,牢牢圈住了她的心。 过了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雨打芭蕉叶一样的颤抖。 “我要。” 她伸出左手的无名指。 赵涟清垂下温柔的眸光,珍重无比地牵起她的手,将那枚小小的戒指缓慢而又隆重地推到她的手指上。给她戴上的瞬间,他挽起唇角笑了笑,眼睛里泛起细碎而湿润的水光。 “好看吗?” “好看。” 他牵起她无名指,放在唇边,恋恋不舍地吻了又吻。这次轮到她无奈地勾起唇角,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 值机的速度比预料中的要快,不一会儿,两只大行李箱便被拖进传送带。沈念两手空空,浑身只有一个小背包。 “护照再检查一下,带了吗?” “嗯,在呢。” “手机、充电线、电话卡?” “都在。” “落地和舒凡尽快汇合,别一个人乱跑,那里不比国内,人生地不熟,很危险。” “好的。” “对了,我们的房子马上交付,你想装修成什么风格?” “……哥,我一年后才回来呢。要不你来定吧。” “那就等你回来再说,也不着急,一年很快。” “好。那就等我回来。” 安检口是送机的最后一道关卡,无数的思念和牵挂就要止步于此了。沈念停下脚步,笑意盈盈地仰起小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同样静静地凝视着她,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的每一处轮廓,都深深镌刻在眼底。 “我好像明白,高一那年你在公交车站送我离开是什么感觉了。” 沈念故作欢快道:“那你准备好我的衬衣了吗?” 赵涟清勾起唇角,点点头。 她眼前还是起了一层雾蒙蒙的水雾,让她看不清赵涟清的脸,也看不清机场错综复杂、形状各异的指示牌了。赵涟清轻叹了口气,对她说:“转过身。” 她旋转身体,背过身去。 紧接着,他沉默着伸出手,轻轻将她往前一推,她便迈出步子,朝着安检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128章 遥远的他乡“谁都没法预料自己的死期…… 申城并无直飞拉赫维的航班,需绕过战区从苏尔坦入境,飞行时长通常为12个小时。 沈念因为工作的原因去国外出差过数次,对入境流程也还算了解,但这回一落地她便傻了眼——海关处排着长长的队伍,不少裹着黑纱的女人好像嗷嗷待哺的雏鸟,仰起头,踮着脚,满脸焦急地张望着前方的情况。 她拖着两个大行李箱,问了问队伍里的一个年轻人。 “请问你们知道入境要排多久吗?” 这个年轻人会讲英语,但口音极重,沈念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听懂。 “一般要六七个小时。” “六七个小时?” 年轻人耸了耸肩,表示已经习以为常。 苏尔坦的机场算不得奢华,正值七月份的盛夏,机场内的空调温度调得并不低。乌泱泱的人群挤在一起,嘈杂喧闹声不绝于耳,现场毫无秩序可言。空气中弥漫着香料那独特的气味,混合着刺鼻浓烈的香水味,让人感到格外憋闷,仿佛置身于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笼之中,实在难熬。 她去队伍前排看了一眼,原来这个海关只开了一个人工窗口,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像是在解读病例似的检查着一个女人的护照,他浓眉紧簇,面带不屑,身后背着一支沉甸甸的步枪。 饶是明白这是一个战时国家,沈念看到那支步枪,依旧有些心惊胆战。 “不行,你们今天不能入境。” 男人残忍地丢下这句话,突然起身拉上了面前的铁栅栏门,将那个女人和身后绵延的长龙拒之门外。身后的人群顿时响起一阵议论声,那个女人不依不饶地扒住铁栏杆:“我每周都要去北岸看望我父亲,一直以来您都知道的,为什么今天拒绝了我?” “没有为什么,今天你们这些拉赫维蝗虫入境太多了。” “可我还有两个孩子,他们还得回家吃饭,明天还要上学呢!” “那关我什么事?” 海关嗤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桌面,准备下班。 女人见状,声音拔高了些许:“求求您行行好吧,不让我回家无所谓,但我的孩子已经排了一天的队,滴水未进,他们那么小,请您让他们回家吧!” 他态度坚决,铁石心肠,不为所动。女人绝望地大声哭喊起来。身后的人群顿时一阵骚动,他们也要被困在这个狭长的走廊里无法回去,不少人愤怒地大喊大叫。 那海关将步枪上了膛,“卡擦”一声脆响,瞄准了人群。 “谁要当第一个?” 人群沉默了。女人将她的两个孩子熟练地推到身后。 黑黢黢的枪口带着一股凝重的死气,让这些拉赫维人冻得血色全无,闭紧嘴巴。就在这时,海关看到了一旁拿着手机的女人,声音冰冷道:“谁允许你拍照了?这里不许拍摄!” 沈念面色如常地收回手机:“我没有拍摄,不信您可以翻阅我的相册。” 她打开相册,面色坦然地递给了男人。在他半信半疑地要接过去的瞬间,她又把自己的公务护照和记者证递给了他。 “如果您对我有任何怀疑,这里是可以证明我身份的材料,请尽情过目。” 这么多材料递到眼前,海关下意识地接过了护照,仔细地翻阅起来。沈念不动神色地长摁视频进行删除,把手机也一起给他检查。 第150章 手机语言是中文,海关摸索着看了一眼,又核实了一下她的记者证,确认信息无误后,便还给了她。她没有立刻伸手去接,问他今天是否能入境拉赫维,那个海关没好气地说:“进不去,进不去!你们这些当记者的难道没听说吗?前几天有人肉炸弹跑到机场附近引爆,这几天都不让蝗虫们走这里入境了。记者小姐,你要是想入境,就等明天吧。明天就不是我值班了,没准我的同事会心软放你进去。” 三天前,为了报复苏尔坦对圣河南岸首都的轰炸,拉赫维的民间武装组织盖尔里又安排了两个会讲波塔语的人,假装成苏尔坦人在机场大巴上引爆了自己。 这次爆炸事故造成了6个拉赫维人、3个苏尔坦机场工作人员丧生。而那6个不幸遇难的平民,全部都是往返圣河南北看望亲人的平民。 沈念曾预想过入境戒严,但没想到会如此严格。她刚想继续争取,那个海关便溜之大吉了。身边的人开始唉声叹气,饥饿的小孩子哭闹不止,大声尖叫起来。 这是她来到这片土地的第一天,还未入境,便已经意识到这次任务的艰难。机场老旧的玻璃倒映着外面橙黄色的天空,明明是碧空如洗,却仿佛笼罩着 一层阴霾,看着让人不安。 于是,当天晚上她便被迫滞留在了机场,和那些疲惫不堪、满脸倦容的男女老少一同度过。幸运的是,第二天值班的海关小哥心情似乎格外不错,放行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沈念排了五个小时的队后,终于顺利入境。 随后,她坐上了联络人阿哈尔的车。 阿哈尔是土生土长的拉赫维人,就职于拉赫维的独立电台,个头很高,皮肤粗糙,穿这白色polo衫和牛仔裤,这身打扮在此处已经算得上体面。 他受过高等教育,英文很好,一路上都想和沈念聊天,但她昨晚没有休息好,实在是太困,又要倒时差,一上车便沉沉睡了过去。 等到了公寓后,她被人晃醒,看到了车窗外舒凡的脸。 那一瞬间,她神智模糊不清,还以为自己在国内,下意识用中文道:“干嘛喊醒我?” 舒凡没来得及开口,身旁传来了一串含着笑意的阿拉伯语:“这个女人准是睡糊涂了!” 她迷茫地眨眨眼睛,看了眼驾驶座上陌生的中东男人,又看了眼车门前的舒凡,一股莫大的剥离感袭来。 对了,自己在拉赫维。 她已经在拉赫维了。 沈念轻笑一声,揉了揉眼睛,从车里下来。舒凡淡淡道:“你的公寓已经收拾干净了,就在我楼下。有什么事情直接敲我的房门就好。” “好的。你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一早。” “来这么早啊。” 舒凡说是总社的安排,他算是派驻点的负责人,除了日常充当沈念的摄影记者以外,还有一些别的工作需要提前对接好。 简答地交流了一会儿,沈念又有些犯困。阿哈尔见状,帮她拎起行李箱,和舒凡一起把她送上了楼。她一进到房间里,精神便如同漏气的皮球一样萎靡起来,汹涌的困意几乎要糊住她的眼睛。 她强撑着精神跟着两个男人上了三楼,把行李箱接过来,道谢。“嘭”地关上门后,她便立刻摸索去了卧室。 卧室的灯没开,也拉着窗帘,漆黑一片,她看也不看,径直朝着房间中央的大床扑了过去,一头栽倒在床上,很快便陷入了香甜的睡眠。 醒来后是下午七点。 昏暗的房间寂静无声,像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她在床上满足地伸了个懒腰,摸索着打开了床头灯,小小的暖黄色灯光把房间照亮。 这是一个普通的拉赫维单身公寓,卧室大约8、9平。墙上贴着漂亮的小花壁纸,正中央是一张黑色的铁艺床,床上铺着纯色的被褥,质量一般,非常薄。 除了小床以外,这个卧室便只能摆放得下一个衣柜了。 她起身,从床上下来,脚步虚浮地来到客厅,打开灯,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上面铺着一条色彩艳丽的长方形桌布,在这略显简陋的房间里显得格外醒目。 这张桌子身兼重任,既要充当餐桌,又要兼任书桌,看起来摇摇晃晃的,稍微碰一碰便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除此之外,寻常客厅里必备的电视、沙发,这里统统不见踪影,只有一个开放式厨房和一个脏兮兮的小冰箱,那冰箱看起来年代久远,也不知已经使用了多少个年头。 说实话,比她预料中的条件好一些。 方才坐在阿哈尔的车上时,她在短暂的清醒间隙,透过车窗看了几眼拉赫维的街道。许多建筑物都已被战火炸得破败不堪,千疮百孔,但只要还能通电,里面便依然坚强地住着人。那些没了屋顶的咖啡店,失去大门的小吃店,也都照常营业,顽强地在这战火纷飞的土地上生存着。 这个条件,在拉赫维估计已经算得上豪华。 沈念叹了口气,打开手机,点开赵涟清的微信头像。 晚上七点钟,国内差不多是凌晨0点,赵涟清如果不加班的话,估计还没睡。她说好落地要给他电话的,之前在海关那里不便通话,用微信报了平安。现在已经到了公寓,她怎么的都要打一通视频电话了。 视频通话刚刚发送过去,对方便秒接。 他还在办公室,头顶是明晃晃的白炽灯,背后是沉稳宽厚的展示架,上面摆着律所这些年来获得的荣誉和奖杯。 看到小姑娘素面朝天的面容,赵涟清的眸中闪过一丝心疼,温声问:“到公寓了吗?” 沈念点点头,勾起唇角:“其实中午就到了,我先睡了一觉倒时差。现在打算去吃个晚饭,行李稍晚些收拾。” “好,先填饱肚子再说。公寓怎么样,安全吗?” “嗯,挺安全的,算是在富人区。”小姑娘翻转了一下镜头,带着赵涟清在公寓里走了一圈,依次介绍:这里是厨房,这里是卫生间,这里是卧室,外面通往阳台……像是一个准备汇报工作的小朋友。赵涟清也耐心地听着,看到简陋的抽水马桶后,漂亮的眉毛微微蹙起。 “先把家具消一遍毒,不要直接用,特别是直接接触到身体的地方。” 沈念点点头:“放心好啦,舒凡昨天已经帮我打扫过一遍了。真是个田螺姑娘。” “有他在,我也能稍微放心一点。” “刷啦”一声,沈念推开了阳台的大门,来到了室外。夜晚的陆风不像白天那般炽热滚烫,带着几分苍茫与寂寥,裹挟着这片土地独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静静地站在拉赫维的夜色中,轻风拂过脸庞。这一刻,一切都变得无比真实,之前的种种都如梦似幻,而此刻,她才真正触摸到了这个国家的脉搏。 她真的来到了拉赫维,这个距离申城七千公里远的异国他乡。战火在这里肆虐,将这片土地上的人和城市都折磨得伤痕累累,痛苦不堪。 沈念深吸一口气,调侃道:“我们俩可是要在这里相依为命了,哥哥这次不吃醋?” 赵涟清勾起唇角:“哥哥为什么要吃醋?只要你能平安,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她浅浅笑了笑,看向镜头里的男人。他的眉眼在细腻的冷光下显得尤其精致,像是一枚莹润的琥珀。沈念凑到镜头前,纤长的睫毛子在镜头上扫了扫,好似在蹭他的脸。 “其实我最爱你了。”她轻轻道:“我爱你超过爱我自己。” 赵涟清看着她,目光温柔,像是一潭映着梨花的湖水。 她说的是实话,他知道。 他也是一样爱她,她也知道。 世界眼花缭乱,他们最爱彼此;全世界有几十亿人,他们只爱彼此。 拉赫维干枯的风,和宽阔的印度洋,都无法削减这份爱的分毫。 一通电话打完后,沈念肚子也饿了,打算下楼喊舒凡一同去吃饭。阿哈尔刚好也在舒凡那里,两个年纪相仿的男人已经熟悉,迅速建立起友谊。 为了表达拉赫维人的热情好客,阿哈尔自掏腰包请两个人吃了顿他最爱的巴姆拉,即是香料煎鸡肉搭配浸过鸡汤、洋葱汁的烤面包,还有带有烟熏味道 的牛肉斐麦汤。 沈念肚子空空,吃得津津有味,这让阿哈尔非常高兴。 “这家店我从小就爱来,待会儿结账的时候老板会给我打八折。你们觉得味道怎么样?” “还不错。”舒凡点点头。 “喜欢的话下次你们可以自己来,这里距离你们公寓也就两条街,结账的时候记得说你们是阿哈尔的朋友,请他便宜一些。” 年轻男人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仿佛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沈念乖巧道谢,他说不客气,等以后有空了,还会带他们去其他好吃的店。 这家小店口味的确不错,价格也便宜的出奇,三个人吃了三份巴姆拉和肉汤,竟然只花了人民币20多块。临走前,胖乎乎的老板跟沈念说请继续光顾他的生意,送了她一小罐可乐。 第151章 沈念笑着接过。 没想到第二天,这家店便消失不见。 那是在傍晚时分,老板正在给一个饥肠辘辘的中年男人上菜,他刚放下盘子,男人就引爆了身上的炸弹,将他自己、胖老板、这家三代人苦心经营的小店、以及店内用餐的一个初中生被炸成了碎片。 原因仅仅是因为这枚人肉炸弹看到初中生穿着干净的白球鞋,觉得他一定是苏尔坦人。所以他干脆利索地决定,要将这个面庞稚嫩的初中生送入地狱。 沈念知道这件事情后十分难过,在她和阿哈尔、舒凡的三人小群里转发了这个不幸的新闻。阿哈尔十分惋惜,连发了好几条语音抒发沉痛的心情。 但很快,他又给二人丢来一个别的餐厅地址:“如果你们还想吃巴姆拉的话,这家店也不错。要不明天我们就去吃吧,这种美食多吃一次就赚到一次,毕竟在这里,谁都没法预料自己的死期。” 第129章 突袭“你该走了。” 拉赫维和苏尔坦之间的风波并未就此平息。 两个月后,苏尔坦针对拉赫维展开了更为猛烈的军事打击,以报复近期愈演愈烈的冲突局势。在此期间,首都亚加的通信基站遭受严重破坏,网络信号时断时续。 在这种情形下,沈念与赵涟清每日的通话不得不取消,只能瞅准信号良好的时机见缝插针地通个电话。然而,更多时候,由于战事升级,突发的示威活动与报复行动愈发频繁,她忙得不可开交,几乎没有了属于自己的休息时间。 于是,在夜深人静之际,她重拾记日记的习惯,在难以分辨是流星还是导弹划过的夜幕之下,将异国他乡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一一记录下来。 以下是经她本人及华星社同意,对外公布的日记节选内容。 8月23日晴 阿哈尔瘦了许多。 初次见到他时,他还是个和舒凡身形相仿、高大健壮的青年,笑起来会露出洁白的牙齿。但近来,自两个月前苏尔坦宣布军事打击升级后,他便日渐憔悴。我问他近况如何,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如今亚加已没有店铺能做巴姆拉了。他活了25年,头一回在自己的家乡找不到巴姆拉可吃。 后来他精神状态又回来了,因为他们家附近停水停电,连续三天没有水喝,他们一家七口人只能排队去河边打水,河水很脏,附近有人在这里牧羊,一些羊会在里面排泄洗澡。 但这都已经算不上难题,阿哈尔感谢上苍说多亏了这条水沟才让他们一家人活了下来。“吃不到巴姆拉好像也没什么,人要是没水喝,那才是大问题。”他喃喃自语。 8月29日晴 今天,我经历了人生第一次的人肉爆炸现场。 本来想和哥哥电话沟通此事,但拍摄完现场以后,已经是国内的凌晨,他一定睡了。最近他休息得不太好,频繁失眠,似乎是受我这边战事的影响。我在微信上和他发了保平安的消息,过了一周才发过去,他几乎要疯了。 我同样心急如焚,实在不忍心看着他因我而变成这般模样。 所以今天这件事情,我只能告诉我的日记本,我亲爱的日记本,你无法想象我经历了什么——一个20岁的妙龄少女带着炸弹,在一个公交车站台附近引爆了自己。附近有苏尔坦人的小学,一个苏尔坦小学生当场身亡,那名小学生才刚刚八岁,比平时早半个小时出门,只为去学校练习舞台剧演出。 我和舒凡开车到了现场,警察已经拉起警戒线,有一个倒霉鬼正在分拣地上的尸体。那个可怜的小学生已经碎了,他的妈妈跪在血泊里,抱着她儿子的碎块大声哭号。看到我们拿着摄像机后,她突然冲过来,把她手中的碎肉递给我们看。 “我的孩子做错了什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个战争是他引起的吗?这里的仇恨与他有关吗?为什么死的人是我的儿子,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啊!” 舒凡面无表情地将画面拍摄下来,我一阵恶心,几欲呕吐。然而这几个月来,拉赫维的街道上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火药味,我竟渐渐习惯了,这次总算强忍着没有吐出来。 拍摄完现场后,我们又驱车前往另一个葬礼——那名人肉炸弹少女的家。 和哭号的苏尔坦母亲相比,这里的气氛要庄重、肃穆很多。虽然这个妙龄少女死去了,但大家不甚感到悲伤,她的父亲和母亲都满脸骄傲的神情,含着眼泪,抱着她的相册坐在灵台前。 我们采访了她的父亲,她的父亲用满是敬佩的语气,将自己的女儿称呼为“烈士。” 他激动道:“她杀了一个苏尔坦人,不是烈士是什么?你看,这么多人排队来吊唁她,我们为她感到骄傲。” “你们家还有别的孩子吗?”我问。 “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他们在上学吗?” “都在读小学。”说着,他喊来靠在墙角的那个怯生生的小男孩,将他一把抓了过来,指着舒凡的镜头,厉声呵斥:“瞧你什么样子!哭什么!你姐姐成为了烈士为家族争光,你以后也不能丢脸!” 小男孩闻言又哭了起来,眼神里充满恐惧。 我有些于心不忍,皱起眉头:“他还小,您不必苛责他……” “他都十岁了,在拉赫维,孩子活到12岁就得去成为勇敢的战士。这小子也不例外,他会追随他姐姐的脚步,杀掉更多的苏尔坦人。” 我有些震惊,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小男孩的脸上,他的眼睛满含泪水,充满了对姐姐的不舍,和对战争的恐惧。我还看到了在身后的茶几上散落着小孩子的玩具,全是各式各样的步枪、火箭蛋模型,和现实中的武器一样,散发着残酷的气息。 临走前,我找到小男孩,问他为什么要哭,是不是在想他姐姐。他点点头,给我们看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少女穿着学士服,抱着自己的弟弟妹妹,看起来温和而无害。 “她已经读了大学吗?” 小男孩红着眼睛,点点头:“她原本会成为一名儿科医生。” 9月3日晴 哥哥,哥哥,你知道吗?我一直都清晰地知道,战争是一件残酷的事情,可亲临战场,我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脆弱与无能为力。我无法时刻保持清醒冷静、坚强果断——唯有在镜头前,当舒凡将镜头对准我,我拿起话筒的那一刻,我才仿佛重新获得了力量。 你告诉我,一周前我发在个人社交媒体上的短视频上了热搜,应该是儿医少女的那一条吧?我竟然都不知道此事。其实,我自己本人也很受触动,剪片子的时候哭了很多次。 战争最无力的地方就是,互相伤害的平民都是普通人,始作俑者始终安然无恙。这是一种无法将手伸进长靴里挠痒的无力感。 苏尔坦人和拉赫维人都是有血有肉、会流泪的普通人,大家都是父母的孩子,也可能是孩子的父母,他们有理想、有梦想,有自己的朋友和伙伴,为何非要置对方于死地呢? 为什么非得伤害无辜?为什么要互相残杀?为什么要有战争? 我看到经历枪战突袭后的公寓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坐在废墟中哭泣。那曾是她的厨房,如今已被火箭炮夷为平地。她失去了家园,没了食物,也没有了未来,或许某天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街头。 孩子们在一旁捡着地上铜黄色的弹壳,对老太太野兽般的哭号声早已习以为常。 那些孩子才十一二岁,已经背上了步枪,沉甸甸的枪械压着他们稚嫩的肩膀,他们对舒凡的镜头扮鬼脸,问我要零钱去买大饼吃。 “你们以后想做什么?”我问他们。 “当炸弹。” “你们不害怕吗?” “不怕呀。”他们满不在乎地笑着说:“死后我们会成为烈士的。我们要为家族争光。” 9月20日多云转晴 今天天气稍微凉爽了一些,我和另一个通讯社的记者约好喝咖啡。 8月底前后,天气依旧炎热的时候,我去海边散步,遇到了莉迪亚。她是英国人,听说我参与报道了马拉松爆炸案后,便对我产生了兴趣,跟我成为了朋友。哥哥,你知道吗?她真的好高,感觉要有一米八了,肌肉也很结实,在她面前我简直弱不禁风。 对了,要是你现在见到我,说不定都认不出我了。我已经很久不曾化妆,前些日子收拾衣物时,翻出之前从国内带来的西装套裙,感觉恍若隔世。我不仅不化妆,头发也很少洗,因为这里时常停水,每天裹上黑色冲锋衣就出门了。 我和舒凡都见过了彼此蓬头垢面的丑陋模样,约好回国后都把这段记忆忘光。 再说我们一起喝咖啡的事情,这家咖啡店其实有一半被炸成了废墟,我 和莉迪亚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老板好心地过来提醒我们:“这个位置容易被袭击,你们最好换个座位。” 我心里有些忐忑,犹豫不决,莉迪亚却满不在乎地笑道:“可这里阳光最好呀。” 第152章 英国人对阳光的喜爱真是深入骨髓,果不其然。 出乎意料的,这家店的咖啡很好喝,巴姆拉也做得不错。下次我要带阿哈尔来吃,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巴姆拉。 9月25日晴 那家咖啡店被火箭炮袭击了,阿哈尔没能尝到,他很遗憾。 他问我自己是不是被巴姆拉下了诅咒,从此以后再也吃不到了?我说你别胡说,要么找一下菜谱学一学。他一脸认真地拒绝了,跟我说在拉赫维男人从来不下厨房,如果被人发现偷学菜谱,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10月3日阴云 报复,又是报复。 一个炸弹在校车必经之路爆炸,死了二十多个拉赫维孩子和两个苏尔坦士兵。 那枚炸弹之所以放置在那里,是因为苏尔坦人在每个跨区的路口都设置了岗哨,两个士兵将车子拦截,上车检查的时候,一个青年走到车头前,化为一团炽热的火焰。 那是迄今为止死亡最多的自曝袭击,也是至今为止我最无法忘怀的梦魇。我拍着拍着忍不住哭了出来,因为那些孩子都才上幼儿园,很多孩子被炸得只剩一半,小小的一半,像是被人撕成片的杏鲍菇。 舒凡问我还好吗?我点点头,将眼泪擦去,咬紧牙关用我的手机记录下一切。 我绝不能倒下,绝对不能。 这是真实的战争,真实的冲突,活生生的人被仇恨撕成碎片。人们聚在一起开会,就能换来和平吗?那群身着西装革履的人,聚在一起讨论由他人代写的议题材料,能带来和平吗?不能。 战争太残酷了,太残酷了,人命如草芥,活生生的人不过是一个个冰冷的数字。没有亲眼目睹此等残酷场景的人,恐怕不会明白这种令人战栗的恐惧。 至少让我把正在发生的事情,把此地的真相告诉世界,告诉和他们一样的普通人。我们力量虽然渺小,但世界就是由千千万万的普通人组成的。 我要把真相告诉世界,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 10月13日,早上下了一场小雨,干燥的空气难得湿润起来。 沈念起床后,看了会儿外面的雨景,打开了日记本,打算把下雨这件事记录下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面膜了,一开始她没能适应这里干燥的气候,把囤了一年的面膜都用光了。现在物流进不来,她只能湿敷一些保湿水。 终于下雨了。 雨后的空气清新安宁,少了许多血腥味和火药的味道,她很喜欢,把公寓里的窗户都打开,好好地通了会儿风。 今天暂时没有什么事情,她找了处信号好的地方,给赵涟清拨了视频通话,那边秒接。 时隔大半个月未见的面容出现在镜头里,她满怀思念地伸出手,隔着屏幕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 “哥哥好像瘦了。” 赵涟清刚要开口,便咳了几下。沈念连忙问:“你怎么了?” 过了几秒钟,他缓了缓呼吸,平静地冲小姑娘摇了摇头:“没事,最近申城降温,我可能有些着凉。” 她微微蹙眉,连忙看了眼电脑上的时间,脑海里飞速换算了一下,现在竟然是国内时间凌晨四点半! 他是没睡觉,还是已经醒了? “你还在加班吗,为什么这个点还不去休息?” 赵涟清愣了愣,似乎也才注意到时间,神色略微局促。 “嗯,马上就去睡觉。只是突然有预感,今天或许能等到你的电话。” 他说罢,缓缓笑起来,也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脸颊。沈念方才星星点点的气恼顿时消散,一股无奈弥漫心头。 “哥,照顾好自己,答应我。”她认真道:“如果你过得不好,我会比你更加心痛。” 赵涟清轻轻叹了口气,点点头。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敲响,舒凡的声音如骤雨般急切地响起了起来。 “沈念,你在家吗?苏尔坦方才突袭圣河南岸,我们五分钟后立刻出发!” 屏幕里的男人闻言,立刻将唇边的话咽了下去,轻声道:“你该走了。” 沈念直直地看着他:“哥,你方才是不是想说什么?” 赵涟清温柔地笑了笑,面色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 “没什么,就是让你注意安全,你也不要让哥哥担心。” 第130章 沈念耳畔边,似乎有谁在喊自己的名字…… 挂断视频电话后,沈念立刻穿好衣服,一把抓起提包,匆匆往外走去。 舒凡已经在楼下等着。他靠在一辆破烂的红色雪弗兰旁,冲她滴了滴喇叭。 沈念熟练地坐上副驾驶,系上安全带:“什么情况?突袭地点、时间和伤亡人数有了吗?” “突袭刚发生不到五分钟,目前了解的信息太少,至少有一所小学和一家医院遇袭。”舒凡启动车子,老旧的发动机发出一阵刺耳的吭哧声,几乎将他的声音淹没:“伤亡人数暂时不明。” “医院?”沈念瞪圆了眼睛:“他们疯了,为什么要轰炸医院?” 舒凡浓眉紧蹙,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快:“问就是误袭,这种借口都用烂了。待会儿估计不会让我们拍摄。做好随机应变的准备。” 沈念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他们虽然是记者,但战场上枪炮无眼,能保护他们的只有身上印着「press」的防弹衣和一顶防弹头盔。且很多违反国际人道主义公约的作战行动里,揭露真相的记者也会被灭口。 这次苏方轰炸了医院和小学,已经明显违反了人道主义条约,舒凡的担忧不无道理。 沈念的神情凝重起来,她突然侧过头道:“待会儿你尽量拍到医院和小学的镜头,如果他们阻拦你,你就佯装配合,我的手机会一直开着录像模式,可以帮你偷拍一点。” 这是个容易引火烧身的办法,舒凡的脸上写满了不赞同。 但却是一个双重保险,至少可以保证一个人能拍到医院和小学受袭的画面。苏军如此公然违反人道主义公约,他们的视频若是能公布出来,在国际舆论上必然会引起哗然,到时候拉苏的停战协议,说不定可以再次提上议程。 舒凡最终也没有拒绝,沉沉地点点头:“注意安全,及时撤退。” “你也是。” 到了地方,两个人才发觉事态远比想象中更加严重。被轰炸后的现场惨烈无比,饶是舒凡这种见惯了战争场面的摄影记者,都感到毛骨悚然——整个医院和小学几乎已经夷为平地,四处都是白蒙蒙的灰尘和瓦砾倒塌激起来的烟雾,火箭炮残余的硝烟味争先恐后地涌入每个人的鼻腔,还有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血,到处都是血。 鲜血的颜色在满目破败中显得尤其刺目,从砖瓦的缝隙中流出来,从挂在树上的残肢上滴下来,从坐在大马路上捂着脑袋呆呆 傻傻的孩子手中溢出来。 幸存下来的人们似乎还没能从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回过神来。他们衣衫褴褛,身子蜷缩成一团,眼神空洞,茫然地望着眼前仿若地狱般的惨状。一个小孩子浑身是血,跌坐在地上,无助地放声大哭。他的后背,整张皮都被高温烤焦,裂开的缝隙中,隐隐可见血肉模糊的鲜肉。 舒凡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咒骂了一句,立刻掏出摄像机开始录像。头顶湛蓝色的天幕上,苏尔坦的轰炸机还在盘旋飞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轰鸣声。 沈念走到镜头前,面色苍白,声音微微发颤。 “现在是10月13日,就在一个小时前,苏尔坦君方突然对圣河南岸居民区发起了军事袭击,此次袭击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后果。我背后的一所小学和医院不幸遭到轰炸,目前已被夷为平地,伤亡数目尚不清楚。此次轰炸的目的还未明确。不过,据我方联络人提供的线索,不久之前两名苏尔坦哨兵被人肉炸弹轰炸身亡,此次袭击极有可能是苏尔坦方的打击报复……”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阵密集的枪声,沈念猛地扭过头,循声望去。只见三个苏尔坦士兵,手持步枪,正将几个幸存的小学生逼到破损的墙根处,喝令他们抱着脑袋跪下。 沈念给舒凡递了个眼色,男人立刻将镜头对准了那三个准备开枪的士兵。其中一个士兵看到了他们,冲两个人举起枪口,厉声道:“喂!快放下,这里不允许拍摄!” 舒凡面不改色,稳当当地举着镜头,将那些孩子恐惧的眼神悉数拍了下来。那个士兵见状,立刻走了过来,冲他们大吼:“你们听不到我说话吗?不许拍摄!立刻给我滚开!” 沈念用波塔语道:“我们是华星社记者,有报道权利,这里也不是涉密地区,你无权要求我们终止拍摄。” “管你是谁!”他抬起步枪,狠狠朝着舒凡的摄像机砸了过来。舒凡反应极快,身子一闪,躲开了他的袭击。士兵见状,怒吼道:“该死!再不给老子滚,我就杀了你们,不管你们是哪个国家的记者!” 第153章 果然,预料中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沈念藏在袖子里的手机,悄然倒立着滑了出来,恰好露出镜头的位置,开始不动声色地拍摄。沈念冷静地与面前的士兵周旋:“好的,如您所愿,我们不会继续拍摄了。但是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们要轰炸学校和医院?他们都是无辜的平民!” “这只是误袭。”士兵冷漠道:“而且记者小姐,你难道不知道前几天有人在校车前自我引爆,殃及了我方的两位哨兵吗?” “我知道,当时我也去现场报道了此事。”沈念亮出了自己的中立立场,试图缓和气氛:“我不认为暴力是可取的,也不赞同以暴制暴。和平对普通人而言才是最好的办法……” “那两位士兵是我们的朋友。”苏尔坦士兵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两个人都不到十五岁,他们死后,其中一位士兵的母亲悲伤过度,在昨天自杀身亡。你说和平?我不相信这里还会有和平,记者小姐。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放下手中的枪。我的朋友们死不瞑目,他们在等着我为他们报仇雪恨!” 说罢,他转过身,迈开步子回到自己的同伴身边。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小孩子突然一跃而起,扑到附近的一个士兵身上,作势要抢夺着他的步枪。 那个士兵大惊失色,慌乱之中,一脚将那小孩子踹到了一旁。 还没等那个小孩爬起来,三个士兵便举起步枪,“突突突”地疯狂扫射起来。一时间,石子乱飞,尘埃四起,那个勇敢的小孩子身上多了几十个弹孔,他不甘心地瞪圆了眼睛,头一歪,死了。 几个小孩子被惨烈的尸体和鲜血吓得失声尖叫,顿时四散逃跑。士兵们骂骂咧咧地又举起枪,将滚烫的枪口对准了他们,仿佛捕猎般一个接一个地开枪击杀。 “嘭!嘭!嘭!” 子弹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雪白的尘土无数。仅仅是一眨眼的瞬间,便又有两个小孩子倒在了血泊里。 一个小小的身影朝两个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那是个灰头土脸,头发微蜷的小女孩。她看着沈念,伸出双手,含着眼泪恳求道:“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不远处,苏尔坦士兵看了过来,怒声骂了句什么,抬起手中的步枪对准了小女孩的方向。 沈念在那一刹那,大脑还没有做好决定,身体便已经反应过来。 她一把抓住小女孩拼命伸过来的脏兮兮的小手,带着她钻入了旁边的小巷。 …… 耳畔边是呼啸的风声,还有杂乱的脚步声,以及紧随其后的不绝于耳的辱骂。 沈念死死抓着小女孩的手臂,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她在拼命地跑,几乎激发了这具身体里的极限求生欲,跑得两侧的小巷都化为了一抹锐利的白光,飞速地从身侧一闪而过。 舒凡紧跟在她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将小女孩护在正中间,在狭窄的巷子中飞奔。 一个苏尔坦士兵紧追不舍,始终跟在他们身后,时不时朝天鸣枪,试图以此恐吓他们停下。有一次,一枚子弹擦着沈念的脸颊飞过,发出蜜蜂振翅般的嗡嗡声,让她的耳朵瞬间火辣辣地疼痛起来。 她置若罔闻,跑得更快,几乎要忘记了双腿的存在。 直到面前出现了一条死路。 三个人喘息着,绝望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到一颗黑漆漆的枪口,讽刺无比地对准了他们。 “命运让你们葬身此处,绝非是我残酷无情。”苏尔坦的士兵冷冷笑着,看着他们像是看到了将死之人,食指缓缓勾动板机:“下辈子别再生一副好心肠……” 话音刚落,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士兵开枪的动作猛地一顿,下意识抬起头,瞳孔瞬间急剧收缩。 “妈的……怎么会这样?” 是一架苏尔坦轰炸机。 它宛如一个巨大的死神,庞大的机身将狭窄的巷子完全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士兵吓得脸色惨白如纸,立刻收起枪,转身拔腿就跑。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一枚小巧却威力巨大的炸弹垂直落下,瞬间爆发出一道刺眼夺目的白光,那光芒仿佛来自地狱,又似天堂。沈念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迅速将小女孩紧紧护在怀里。 耳畔边,似乎有谁在喊自己的名字。但很快,那个声音就淹没在了随之而来的巨大爆炸声中。 “轰隆——” 史无前例的巨响激起一阵灰色的尘埃,碎砖如同雨点般迸溅到了半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砸得人血肉模糊,痛苦不已。 她的脑袋好像被重重袭击了一下,脑浆好似被搅匀,整个人如同落叶般甩上了前面那堵高墙,又狠狠摔在地上。剧烈的痛苦伴随着清脆的骨裂声袭来,沈念用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血红的世界。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鼻尖,不知道是她的,还是小女孩的。 她 眨了眨眼睛,想要找到舒凡,却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 好痛,四处都在痛。 要死了吗? 她还没有把这个视频剪辑好公布于世,还没有让世界知道这场军事报复的真相,那些死去的无辜的孩子,那些互相残杀的平民,那被阴霾笼罩、看不到一丝曙光、绝望到令人窒息的现实……都还未被世界知晓! 她还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 她不能就这么结束。 一道殷红的血流从额角缓缓滑落,冲开了她脸上脏兮兮的尘埃,顺着下巴,流入那浓密而干枯的乌发之中。 她突然感觉有点冷。 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仿佛要将她吞噬。 知觉随着体温逐渐消失,耳畔边的轰炸声、哭嚎声也一同消散不见,整个世界突然变得无比清净,好似某个下雪后的冬日清晨。 老赵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还是记忆中的模样,穿着那身熟悉的派出所警服,身姿高大挺拔,笔挺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的双眸中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接着,扎着高马尾的李雁也出现了,还有拖着行李箱出差归来的母亲、年少稚嫩的陈雅路、穿着海军领子上衣的舒凡、拿着琴谱的叶阿姨……这些曾经无比熟悉、色彩鲜明的身影,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在她眼前一帧一帧地交错闪烁,又似旋转不停的走马灯。 最后,她看到了少年时期的赵涟清。 在那个阳光如同鸡蛋黄般温暖的傍晚,楼道里的灰尘在空气中欢快地舞动。他出现在那扇墨绿色的防盗门前,身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俯身温柔地问:“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当我妹妹,我当你哥哥,好不好?” 沈念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郑重地点点头。 第131章 爱人(正文完结)但这次,…… 数月后。 如盐粒的碎雪降临在申城时,南半球迎来了滚烫的夏季。 一辆漆黑油亮的小轿车行驶在笔直的棕榈大道上,潮湿的海风从道路左侧的海面上吹来,送来些许凉爽。 不一会儿,车子进入一座庞大而精美的古典庭院。 这是一个坐落在南半球海岛上的高级疗养院,四周被湛蓝的海水温柔环抱,若是站上高处的瞭望台,可以看到一望无垠的太平洋。 主楼的建筑风格偏向南洋风,房间多有百叶窗与漆着绿色栏杆的阳台,色彩简约而不失典雅。外墙是雪白的,爬满了葱郁的绿色藤蔓,看起来生机勃勃。在主楼前方,则是一片开阔平整的草坪,四周摆放着几张白色的躺椅和小茶几,供疗养的人们在此晒太阳、休憩。 高大的棕榈树沿着草坪种了一圈,宽大如象耳的树叶随风摇曳,在庭院内投下一片片凉爽的树荫 金发碧眼的疗养师端着一杯牛奶,来到了草坪中央。一个少女坐在轮椅上,仰头看着头顶大片大片奶白色的云彩,乌发随风纷飞。 疗养师将牛奶递给她。 “沈小姐,您的牛奶。” 轮椅上的少女抬起纤细的手腕,接了过来,礼貌地用英文道谢:“谢谢你,linda。” linda挽起唇角:“不客气。” 沈小姐是她职业生涯以来遇到的最特殊的患者,之所以用“特殊”来形容,是因为她被送了过来时状态很差,一双纤长白皙的腿遭遇到爆炸和重物挤压的重创,几乎失去了直立走路的可能。在这种和平年代,linda想不出这位小姐到底遭遇到了什么。 但能来到这里疗养的人非富即贵,linda懂得如何压抑住好奇心,熟练地保持着微笑。 当日,沈小姐在爱人的陪伴下办理了疗养院的入住手续。那是个事业有成、温柔英俊的男人,一掷千金地为她定了最好的房间和一对一的看护服务,只为沈小姐可以在这个最顶尖的疗养院里得到最优质的治疗,让她几乎报废的双腿恢复正常。 或许是爱人的真诚感动了上帝,又或许是因为沈小姐尚且年轻,身体机能较好,总而言之,在这半年内她恢复得相当不错。 第154章 奇迹降临到了她身上。 沈小姐喝完牛奶后,又坐在草坪上晒了会儿太阳,便有些昏昏欲睡了。她精神不太好,身体和心理都受了重伤,需要一段漫长的恢复期。linda想起她刚来的时候总是梦魇,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都会立刻惊醒,如今经过将近半年的调理疏导,沈小姐已经恢复了许多,性格也活泼了起来,有了几分年轻人的模样。 是的,她很年轻,才20多岁,长得也十分漂亮,linda看到她就会想起那种在花丛中扑扇薄翅的小蝴蝶,脆弱、精巧而美丽。 “您想睡觉了吗?”linda凑过去,温声问她:“我推您去休息片刻,好不好?” 沈念摇摇头:“阳光这么好,再等等吧。” linda点点头。 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疗养院的主路,似乎在等待着什么。linda默默地陪在一旁,时不时帮她赶走一些扰人的蜻蜓和蝴蝶。没过多久,一辆熟悉的黑色的轿车映入眼帘。 沈念蓦地来了精神,明亮的神采如同泉水般涌进那双杏核眼里。 “您的爱人来了。”linda笑了笑:“他总是这么准时,风雨无阻地来找您。” 她的爱人似乎身居要职,工作繁重,也不生活在这个半球,但依旧每周都坚持来探望她,每次呆上两天。这两天是沈小姐最快乐的时候,也是她尤其粘人的时候,linda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两根相处时的情景——西装革履的男人单膝跪地,掏出纸巾,仰起头虔诚而又温柔地帮轮椅上的人擦着眼泪。擦完后,他将纸巾妥帖地收起来,安抚般一寸寸地吻她的手心。 那只是匆匆一瞥,她没看到沈小姐脸上的表情,但她知道一定会很动容。 如果生命中有人肯为你做到如此地步,这是一份求之不得的、远远超越爱情的亲情。 “赵先生。” 男人风度翩翩地走了过来,西装外套被风吹起衣角,像一朵绽放的花蕾。 “本周她的情况如何?” “好很多了,这两天天气好,她经常去户外,心情还不错,吃的饭也比之前多了很多。前天医生给她做了例行检查,也没有大问题。就是晚上说梦话,一直在喊您的名字。”linda眨了眨眼睛:“这个我们无能为力,只能您本人才管用。” 赵涟清的神色稍微放松了些许,礼貌地冲linda道谢。 这期间,沈念一直眼巴巴地抬头瞅着他,像只等待投喂的小鸟。等linda离开后,赵涟清才俯下身,在她眉心落下一个吻。 “我好想你,宝宝。” 沈念仰头,像小猫一样蹭着他的鼻尖,低声呢喃:“我也很想你。” …… 庭院有一圈小道,赵涟清推着沈念过去散步。 海风徐徐,吹得人神清气爽,驱散了些许夏日的燥热。巨大的棕榈树洒下一路斑驳的树荫。 岛上信号不太好,基本上与世隔绝,于是沈念很是好奇,问他这周发生了什么事,工作顺不顺利,客户有没有为难他手下的小朋友。赵涟清一一告知,还把这几天网上发生的八卦都一并告诉了她。 “对了,游行的结果怎么样了?”小姑娘突然问道:“他们还在示威吗?” “依旧如火如荼。”赵涟清笑了笑:“但我想,很快会有结果了。” 半年前,苏尔坦针对小学和医院开展的报复式袭击,被她用手机拍下了视频证据。虽然后续遇到了轰炸,但万幸的是手机被她藏在了身上,躲过一劫。 不仅如此,她还拍到了三个士兵枪杀小学生、追杀她和舒凡的镜头。 在她被救下以后,她迅速将视频编辑好,几乎是一刀未剪,也未打马赛克,立刻发布在海外的视频平台上。这条视频在一日内宛如病毒一般迅速传播,最终成为了多地反战游行的直接导火索。 赵涟清说罢,掏出手机,打开一条新闻递给她。 联合国施压,多地爆发反战游行,共同敦促拉苏停火: “日前,安理会紧急召开会议,讨论拉苏冲突问题。会上,多个理事国对冲突局势表示严重关切,强调冲突必须立即停止,否则将对地区乃至全球的和平稳定造成深远影响。与此同时,全球多地爆发了大规模反战游行,对冲突双方施加压力……” 看到最后,她眼角含着一层薄薄的泪花,笑了出来。 “你做得很好。”赵涟清温声道。 “真的吗?” “是你的视频让更多的人看到了真相,这也是你奔赴前线的目的,不是吗?” “只是我差一点就没能回来。那一刻我其实在想你。” 赵涟清闻言愣了愣。 “我真的很想再见你一面。” 她和舒凡还有那个小女孩都很幸运,倒塌下来的房屋形成 了一个安全的三角区,保住了他们的性命。小女孩和舒凡伤势较轻,多为皮外伤和脑震荡。她的较为严重些,但也主要集中在腿部,有一片炮火的擦伤,小腿被一大块砖石挤压骨折。 后来转移到安全区以后,赵涟清安排了医疗包机,立刻带他们回国治疗。 想到那段九死一生的经历,她的心脏又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她在很多个夜晚里惊醒,梦到的都是那铺天盖地的炮火和朝她倾泻而下的砖石。而赵涟清走在她前面,她怎么追赶也追不上。 那时候,如果她死在了拉赫维,该怎么办? 这个结果令她不敢细想。 “可你现在回来了。” 见她失落,赵涟清在一片茂盛的鸡蛋花树旁停下。 黄澄澄的花朵散发出甜蜜的香气,生机勃勃地缀在枝头,看着令人心情愉悦。他的声音温柔,充满鼓励:“不要后悔于自己的选择,不管结果是什么,我都无条件地站在你这边。” “万一我真的……没有回来呢?” “我也不会怪你。” 赵涟清弯下腰,捡起落在灌木上的一朵鸡蛋花,递到她手心里:“我只会怪自己不能跟你一起过去,陪你一起经历枪林弹雨。但你有这份理想,我永远会为你感到骄傲。不是所有的人,都会为真相与和平献出生命。” 手里的小花柔软而乖巧,散发着甜美的香气,像是一个脆弱的生命。她将花朵放在鼻下,闭上眼睛,轻嗅。 好闻的花香与青柠香气涌入鼻腔,让她的心情变得轻盈而宁静。 “为理想献身虽然崇高,但是活着也很好。活着,可以创造更多可能。” 她轻声道。 身后的男人轻笑一声,温柔地伸出手,帮她梳理着被风吹乱的额发。 …… 时间一天天过去,沈念的小腿恢复得很快,近来已经开始做行走康复训练,她的轮椅也换成了拐杖,平时散步的时候,可以在专业人员的照看下,试着用拐杖慢慢走路。 清晨,盛夏的日头尚不算毒辣,吃完早饭后是惯例的散步通风时间,linda扶着她去外面的草坪上走路。 赵涟清跟在两人身后,看着妹妹像小企鹅一样拄着拐杖,走得摇摇晃晃。 这次他请了一个长假,打算在疗养院呆久一些。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任何电话和邮件都找不到他,他得以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分给沈念,与她同吃同住同行。 在linda严密的看护下,沈念艰难地走了两百多米,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嘟囔着想要坐轮椅,还是轮椅方便。 赵涟清很是心疼,给她递来一杯冰镇菠萝汁,小姑娘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看到妹妹这幅模样,他对linda道:“她好像有些吃力,以前的训练力度也是如此之大吗?” “别看沈小姐虽然这么说,她训练得可积极了,我想她很快就能恢复好。”linda笑着解释:“她很坚强,也很勇敢,只有在您面前才会像小孩子一样耍赖。” “还要多久呀?”沈念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还得训练多久才能丢掉拐杖?” linda眨了眨眼睛:“其实您方才已经走得很好了,如果您想自我挑战一下,待会我们可以试一试。” 赵涟清突然看向一旁绵软的草坪:“草地上可以吗?” linda顺势看过去,眉头微蹙,似乎在做评估。过了一会儿,她起身走到一处平整的地方,用脚踩了踩草地,点点头:“这里可以稍微试一下,但是距离不能太远,可以从一、两米开始。你们觉得呢?” 沈念看了眼拐杖,又看了眼那处平整的草地。 最终又看了眼身侧的男人,点点头。 初次独立行走,其中注意事项繁多。linda细细叮嘱了许久,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大堆,最后,让赵涟清站在距离沈念两米远的地方等待。而她自己,则需要全程在一旁严密观察沈念的状况,以便在意外突发时,能及时施以援手。 夏日的阳光热烈而肆意,从湛蓝的天幕倾泻而下,像是被打翻的牛奶,流淌得到处都是。高大的棕榈树被晒得无精打采,叶片蔫蔫地垂落。 赵涟清在她的不远处站定。 第155章 海风裹挟着海水特有的湿润气息,轻柔拂过男人棕褐色的发丝。 沈念看着面前短短的一段距离,缓缓站稳身体,深吸一口气。 平时健步如飞,不惧分离7000公里;如今,短短的两米也好似天堑。 但这次,路的尽头有赵涟清。 他在等她。 沈念抬起头,看到男人站在明晃晃的灿烂阳光下,冲她张开怀抱,细碎的金芒肆意倾洒在他怀里。 “别怕,来吧。哥哥不会让你摔跤。” 她丢下拐杖,像第一次学走路的孩子那样,踩着柔软的草地,奔向他。 【正文完结】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