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芙蕖》 第1章 [古装迷情] 《折芙蕖》作者:步烟云【完结】 本书简介: 芙蕖是个小呆子,脑袋笨,说话慢,“父皇”不喜欢她,宫里人耻笑她,还将她骗出宫险些流落青楼。 好在她遇到了迟渊,迟渊为她赎身,将她带回桑山,教她读书写字,穿衣吃饭,每日喂她喝药,还让她有了哥哥。 哥哥和迟渊一样,保护她,疼爱她,芙蕖觉得自己好幸福,即便他们向她索要心头血,她也毫不犹豫献了出去。 那天她看着屏风后隐隐绰绰的少女,听着迟渊的柔声哄骗,任由他的匕首刺入心脏。 可他的匕首越刺越深,直到芙蕖的血将流尽,倒在地上,哥哥与迟渊捧着她的心头血为屏风后的女子治病,没有回头看过她一次。 芙蕖觉得好冷好冷,她攥着迟渊的袍角,祈求他停下脚步,和从前一般为她疗伤喂药。 迟渊却无动于衷,良久,声音凉薄的告诉她:“姜国公主,死不足惜。” 芙蕖刹那间清醒了,原来他每日给她喂药,对她好哄她开心,只是为了用她的肉身养毒,以此给他的心上人治病,以命换命。 反正她是姜国公主啊,死不足惜。 迟渊从未怜惜过她,爱是假的,哥哥也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死后她被丢在乱葬岗,只剩一朵残缺的珠花留在桑山,数日后,北辰王叶憬意外发现那朵珠花,才知道原来寻觅多年的亲妹妹就是芙蕖啊。 可他却为了义妹,叫人生生惋了亲妹的心。 而持刀剜心的大将军迟渊早已疯魔般跑向乱葬岗,一路跌跌撞撞,求芙蕖活过来。 【阅读指南】 1.女主真实身份是前朝的公主,不是狗皇帝的亲女儿,被拐走是现任皇帝默许的,不要再说一个公主被拐流落青楼很扯!狗皇帝看她傻才没嘎了女主,不要指望狗皇帝拿她当亲生女儿! 2.男主是秦迟渊,因为某些原因文章里很少出现他的姓氏,暂不剧透,北辰王叶憬是一个比较重要的人物,所以戏份稍微多一些,但他是女主的哥,不是女主的cp 3.女主本质呆萌天真,心性纯洁待人真诚,不是智障不是智障! 4.泼天狗血火葬场酸辣文,又土又狗血 5.文案前部分是女主视角,自始至终男主只爱过女主,并且很坚定,但不强行洗白男主与哥哥的所作所为,施加给女主的伤害最终都会反噬自身(对,该嘎的都会嘎,该抵命的抵命,高亮!!) 6.人设有缺陷,都有一个成长的过程,非完美角色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虐文 美强惨 追爱火葬场 一句话简介:原来他的爱,都是假的 立意:不要被仇恨蒙蔽真心 第1章 赎身“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暮色四合,柳眠巷的喧嚣逐渐亮起。 伴随着姑娘们娇俏妩媚的吆喝,成串儿缚着红绸绿罗的琉璃灯笼悬了起来,“万花楼”三个斗大的金字在暖融融的灯火映照下,闪着诱人的旖旎。 芙蕖拢紧了身上灰扑扑瞧不出颜色的广袖罗裙,瑟缩在勾栏之下的阴暗角落里。 “哥、哥哥……在哪儿?” 芙蕖声音不大,猫儿似的,怯生生地觑着面前的人,“你们、你们不是说……要带我找哥哥的吗?” 天知道,她逃离那座吃人的宫殿出来寻人,花费了多大的勇气。 “别急呀。” 站在光晕之下的一个婆子,硬是将人从阴暗里拽了出来,半是不耐半是诱哄地安抚她,“一会儿进了这楼里,到处都是你的哥哥。” “这万花楼可是咱们姜国最负盛名之地,来往皆是贵客,你去了这等好地方,还愁找不着你哥哥吗?” 话音落,身旁另一个婆子先忍不住笑出了声,见芙蕖一双湿漉漉,可怜又无辜的杏眼瞧过来,忙指了前头站在台阶上,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妇人,“你看前面那人,只要跟着她走,她就能带你找到哥哥了。” 被指的妇人正是万花楼老鸨,见到她们拽了个小丫头,便也了然,团扇掩面,扭着腰肢过去,上下打量芙蕖一眼,颇为爽快地给婆子丢了一锭银子。 不必多言,以她的火眼金睛,自是能鉴出美人儿的。 两人其实并不在意芙蕖能卖多少银子,反正出宫前,易美人已经代淑妃娘娘赏过了,只是还有些要事需得交代,两人便示意老鸨走开些,三人围在一处。 芙蕖一如既往的听话乖巧,呆立在原地。 深秋萧瑟,到了入夜时分,她这前年的薄裙便不够用了,芙蕖抱着自己,尽可能暖和一些,只是衣裳还是前年的尺寸,如今穿来,总有寒风顺着短出的几寸缝隙灌进去。 不过芙蕖习惯了这样的寒冷。 她也习惯了待在阴暗的小角落里,并不适应万花楼中炫彩夺目的琉璃灯。 揉着发胀的眼睛,芙蕖转开视线,定定望着对面不远处。 同样阴暗的角落,两道瘦瘦小小的身影,和自己一样,与柳眠巷的奇艳旖旎格格不入。 只是芙蕖站着,他们跪着,小小的兄妹俩衣衫褴褛,互相依偎着取暖,只有一只破碗在寒风里颤啊颤的,朝过路的恩客乞求一点怜悯。 终于,有人朝那破碗里丢了一个白花花的包子。 没有丝毫犹豫的,包子塞到了妹妹手里,哥哥眼巴巴看着,一言不发。 芙蕖看着看着,莫名眼眶发酸。 从前,哥哥也是这样对她的,什么好吃的都会让给她。 芙蕖从怀里掏出藏了半日的一张饼,这是宫人遗落在地的一张饼,芙蕖舍不得吃,悄悄藏好了,带出宫要给哥哥的。 只是眼下,她还没找到哥哥,况且瞧着,他们比自己还更可怜些。 至少,她原先在掖庭还能有一处勉强遮风避雨的地方。 芙蕖没有犹豫,挪动着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步到了兄妹俩跟前,短短几步的距离,这边远不似万花楼前的喧哗,连风都更冷了。 芙蕖裹紧了衣裳,“给、给你……” 她说话慢,但撕饼的动作不算太慢,话说完,半张饼已经递了过去。 只是那乞讨的兄妹俩还未有动作,一截冰冷的手伸了过去。 男人与芙蕖同时伸手,意外触及彼此手背,芙蕖低低“啊”了声,小手一抖,饼也拿不住了,只顾捂着小脑袋往地上蹲。 “我、我没偷东西……” 她只是喜欢捡东西,往常宫人们不要的,芙蕖觉着好,就会捡回去,只是有时被抓包了,宫人冤她偷东西,告到易美人那里,易美人受淑妃所托管教她,就会罚她两日不准吃饭,还拿荆条打她的手心。 芙蕖被罚过好多回,所以很怕易美人,那两婆子又是易美人宫里的,这么多年,她学会了如何在她们手底下讨饶。 男人动作僵了僵,似乎没料到一个不经意的触碰,会令对方生出如此强烈的反应。 瞥了蹲在脚边缩成一团的少女,他收回目光,继续将手心里的半吊铜钱搁入破碗里。 面前的两个小乞丐却先捡起了掉落的饼,拍拍上面的尘土,开始狼吞虎咽,眨眼功夫将干巴巴的饼咽了,才把半吊铜板揣进怀中。 男人抿唇看了会儿,桃花眼泛起一丝温和笑意,“天寒地冻的,拿了钱,带你妹妹找个地方住吧。” “谢谢好心人……谢谢好心人……”小乞丐一面藏着钱,一面囫囵吞咽,冲男人点头哈腰道谢,末了,也冲蹲在地上的芙蕖道谢。 男人喜欢“好心人”这个称呼,略忖了忖,决定好心到底,弯腰把蹲在脚边的少女扶起来,手才伸到一半…… “干什么干什么?” 送走了那两个婆子,老鸨见芙蕖身边来了一个男人,忙追过去出声呵止,“这可是我万花楼的姑娘,你想碰,得先给银子!” 老鸨迅速拽起芙蕖,力道之大,令芙蕖径直跌在青石板路面上,疼得她小脸皱成一团,不过她显然没听懂老鸨的话,吹着擦破皮的手掌根,眼泪扑簌簌地落。 老鸨没心情管她,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这个身量高挑的男人,余下的话忽然便哽住了。 男人锦衣鹤氅,姿容旖丽,偏头时,一双幽邃的桃花眼波光潋滟,贵气逼人。 老鸨一下没了脾气,同样打量的目光,却是截然不同的谄媚姿态,满脸堆笑,“哎呀,竟是位贵客!您是头一遭来万花楼吧?快请快请!” 这样好颜色的俊俏郎君,若是来过,她不会没印象的。 “不知郎君如何称呼?哪里人士?”老鸨继续谄媚询问。 男人轻轻勾起嘴角,“在下迟渊,一介行商而已。” 他模样生得太好,便是皮笑肉不笑,也引得众人痴醉沉迷,就连方才低低啜泣的芙蕖也止了哭音,抬起湿润的眼睫看他,神色怔怔。 好漂亮的大哥哥。 这是继太子哥哥之后,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第2章 迟渊淡扫芙蕖一眼,被她痴痴的模样逗笑了,也看清了她浑身的狼狈。 又穷又瘦。 都自顾不暇了,竟还想施舍别人。 迟渊觉得可笑,勾了腰间的钱袋子送到老鸨跟前。 老鸨掂了掂,两眼笑出了褶子,以为他是看上了芙蕖,就要把人推过去。 迟渊制止了老鸨,美眸含笑,“我要的,不是她。”他的嗓音沉沉的,似陈年佳酿一般的沁人心脾,他没再看芙蕖,语气淡淡的解释,“她年岁太小,身子太弱。” 还有点傻,一看就是被人骗来的,这不符合他的条件。 他需要一个身子康健,心甘情愿随他走的姜国女子。 老鸨却想岔了,笑声里更多了促狭暧。昧之意,“有有有,郎君喜欢什么样儿的都有!” 她还以为眼前的贵客就稀罕芙蕖那样秀色可餐的雏儿。 原来,他喜欢有功夫的。 老鸨心里了数,手帕一舞,门口几个环肥燕瘦的姑娘一窝蜂涌了上来,三两下将芙蕖挤到了外围。 芙蕖还跌坐在地上,躲闪不及,幸好有两个人及时将她扶了起来,转头一看,是那对小乞丐。 妹妹年幼,只知道捧着芙蕖受伤的手轻轻吹气,哥哥年长些,十五六岁,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 他指了指万花楼,提醒芙蕖,“那不是好地方,千万不能去。”就当是报答她那半张饼了。 芙蕖不太懂,不过还是冲他们感激一笑,将手缩了回来,依旧是那副怯生生的样子。 “那里没有你哥哥。”他们在这里乞讨有一会儿了,早将那两婆子的话听了去。 一提哥哥,芙蕖恍然,又有些茫然,“你们……见过我哥哥吗?” “没有。”小乞丐摇头,“你要找哥哥,得回家找呀。” 回家…… 芙蕖回忆起那座宫殿,害怕得直摇头。 那不是她的家,那里没有哥哥,她不要回去。 “谢、谢谢你们……”芙蕖不想接这个话茬,低低道了声谢,眼帘垂下,看着他手里的破碗。 里面是那个漂亮男人给的半吊钱。 以往宫人给她点什么,都需要用钱来交换,只是她身上没钱了,芙蕖思来想去,摘下藏在衣襟里的小玉环,那是她身上最后一点值钱的物件了。 “给……” 芙蕖想把玉环也搁进那只破碗里。 “死丫头,你又在做甚?” 老鸨先从姑娘堆里挤了出来,眼疾手快夺了去。 她一手拿着玉环,另一手狠戳了芙蕖的脑袋,低声训斥起来,“你既卖了身,身上所有东西都归我万花楼,这个也不例外!” 她教训了一通,又警告似的嗔了芙蕖一眼,这才拎起玉环细细打量——色泽澄碧,通体温润,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不亏是宫里出来的人,随身就能搜出个值钱玩意儿。 老鸨喜滋滋的就要往怀里揣。 迟渊却在此时拨开人群走过去,几个姑娘还不死心,变着法儿往他身上粘,希望他能选中自己。 谁料原先还与她们笑盈盈说话男人却沉了脸,温柔含笑的眸陡然犀利,他推开挡在身前的莺莺燕燕,目光直直地,凝视着老鸨手里那只玉环。 那是姜国君主姜符的信物。 能有此物者,必是姜国皇室中人。 迟渊视线一寸寸化为寒冰,落在一脸呆傻的芙蕖身上。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面前这姑娘竟是姜家女儿,姜国的公主。 迟渊藏在袖中的大掌握了握,旋即又松开,面上再次绽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在下常年行商,见过的宝贝数不胜数,倒是这枚玉环样式别致,可否容在下细瞧一二?” 尽管他恢复了先前的伪装,可那乍然泄露的气势太过凌厉,几个姑娘都不自觉退远了些,哪里还有最初的热情?老鸨宜颇有眼力见,赶紧把东西呈上。 迟渊接过了玉环,仔细打量,果然在玉环内壁找到了一个篆体的“姜”字。 没有丝毫犹豫,迟渊又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甩给老鸨,鹰隼般的目光穿透人群,以极快的速度锁定在芙蕖身上。 “不选了,今夜,就要她。”迟渊负手而立,攥着玉环指节泛起青白。 他的目光极具侵略性,犹如潜伏已久的猛兽终于发现猎物般兴奋,仿佛下一秒便要扑上去将猎物拆吃入腹,粉身碎骨。 芙蕖从未被一个男人如此注视过,便要往后退缩,想藏进人群里躲避,可周围人早就散去,没人愿意同她站在一处。 她就这么赤。裸。裸的,毫无遮挡的暴露在迟渊的视线里,无处可逃。 老鸨赶紧收了钱,从后面推了芙蕖一把,“能被这位郎君看中,是你这丫头的福气!” 从头至尾,没人问过芙蕖一句话,她就像个破布娃娃一般任人推来推去,这一次,她认命地闭了眼,只求能摔得轻些。 然而没有预料中的疼痛。 只有一股好闻的冷香,夹杂着独属于男人的味道侵入鼻端。 芙蕖整颗心漏跳了一拍,仓皇地想要逃离。 她不知道为什么想要逃,直觉却已经先做出了决定。 只是迟渊不会给她任何机会,一双臂膀如铜墙铁壁,将她整个人牢牢圈住,望着怀里不知所措的芙蕖,那双桃花眼闪过一抹冷意,掌下的力道又加重了些,恨不能将那细弱的腰肢摧折。 最合适的药引,他找到了。 在芙蕖抬眸之际,迟渊恢复了一惯的痞笑,眼神一寸寸掠过她的脸庞,欣赏着她惊慌无助的表情,最后附在她耳畔,声音低沉,“我买了你,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第2章 蛊惑让她心甘情愿做药引 迟渊永远不会忘记,昭宁十四年的冬祭大典。 原是举国欢庆,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庄重时刻,北辰皇帝猝然吐血倒地,紧接着,守城将士传来城池失守的消息,不等所有人反应,姜符的军队便如狼虎肆虐,所过之处尸山血海,满目疮痍。 曾经繁华一时的桑京转眼化作人间炼狱,赤地千里,白骨露野。 那时迟渊不过少年,亲眼看着父亲万 箭穿心,母亲不愿受降为俘,殉情自刎。 国破家亡,只在顷刻之间。 迟渊身为将门之子,从未料想过父亲守护之下的北辰,竟会有亡国之日。 他闭着眼,想极力克制自己的思绪,然而刻骨的恨意就如同汹涌澎湃的潮水疯狂涌入他的鼻息,他克制不住全身泛起的颤栗,拳头也攥得咯吱作响。 芙蕖蜷缩在他斜对面的角落里,看着他濒临失控的模样,屏住了呼吸。 就在芙蕖快要喘不过气时,面前这个古怪的男人倏地睁开了眼,刹那间的锋芒割得芙蕖有些疼。 尽管只是一瞬间的事,她依旧害怕的缩了缩脖子。 自迟渊把她带上马车之后,两人就再没说过话,旁人觉察不出异常,但芙蕖擅长察言观色。 她知道面前的男人心情不好,她只能就和平常一样,乖乖抱膝坐着自己的裙摆,尽可能往角落里缩,不占用太多空间,不给人添麻烦。 而她的小心翼翼,让迟渊十分受用。 他从回忆里挣脱,略歪了歪身子,眸色凉薄,“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 芙蕖张了张嘴,想了半晌。 从来没人在意过芙蕖的姓名,大家都叫她傻子,时间久了,芙蕖自己都记不太清了,绞尽脑汁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回道,“我叫芙、芙蕖……” “姜芙蕖?”迟渊挑眉反问。 芙蕖点了下头,又摇头,慢慢地说,“我、我就叫芙蕖。” 迟渊将她认真的模样收入眼底,不由冷笑,管她是叫芙蕖,还是姜芙蕖,总之她是姜国公主没错了。 不过她说话颠三倒四,迟渊疑心重,总要更多的佐证。 “听说,你在找哥哥,你哥哥……是太子?”说话间,他抽出边上的佩剑,有一下没一下的擦拭,仿佛只是问了句无关紧要的。 芙蕖还是点头,又摇头,模棱两可。 迟渊擦剑的动作一顿,长眉微蹙,“到底是不是?” 芙蕖眨眨眼,试着解释清楚,“是……但是、但是,芙蕖有两个哥哥,一个是太子哥哥,另一个是……” 她脑子转得慢,反应慢,说话也慢,迟渊并没有耐心听完,只听了自己想要的部分,便抬手打住,“好了,我知道了。” 他只想知道她的哥哥是不是姜国太子,至于她到底有几个哥哥,迟渊不关心,也不在意。 芙蕖又“噢”了声,觑着男人漂亮的侧脸,她又飞快低下头去。 反正,他看着比自己聪明,应该是理解了吧。 二人寂静无话,耳畔只有车轱辘倾轧地面的响声。 迟渊擦拭好剑,收回剑鞘,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眼见余光瞥到芙蕖可怜巴巴缩在地上的影子,心情莫名又愉悦了三分。 第3章 “坐起来吧。”他大发慈悲一回,容许芙蕖坐上他的褥子。 芙蕖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三用眼神确认后,才慢吞吞站起来,马车空间有限,即便站起来也只能弯腰屈身,她挪动了着麻木的双腿,小心翼翼坐在褥子边缘。 迟渊一边吃茶,一边用眼神扫视芙蕖。 大抵是坐起来了,芙蕖不似一开始那样害怕,也开始观察迟渊的脸色,见他嘴角噙着淡笑,便鼓起勇气问道,“我哥哥呢?” 迟渊眉梢一动。 芙蕖眼巴巴看他,搁在身前的小手快拧成麻花,“你、你不是要带我找哥哥吗?” 婆子们让她跟万花楼那妇人走,就能找到哥哥,那妇人又让她跟了迟渊,想必跟着迟渊就可以找到哥哥了。 迟渊慢慢放下茶杯,似乎回过味儿来,轻笑了声,“是,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就能带你找到你哥哥。” 乖乖听话,做好一个药引,或许他又能发一回善心,让芙蕖临死前,如愿见到姜国太子。 芙蕖看不到男人垂目时深藏的阴鸷,只是得了这句话,心口仿佛落下一块巨石,勉强是安心了。 为尽快赶到桑山,车夫用尽浑身解数,马车一路疾驰狂奔,一个昼夜过去,待到翌日正午,马车终于翻过了一片险要山地,进入了桑洲地界。 桑洲四面环山,溪流缠绕,是独立于姜国的存在,曾是前朝北辰国都桑京,亡国之后,就改名叫桑洲了,北辰残军一直死守此地,因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姜国屡攻屡败,最后只能派兵四面合围,斩断桑洲与外界的联络贸易,与北辰残军打消耗战。 如此一来,不仅北辰军困于桑洲,就连桑洲百姓也无出路,一旦出去,必会遭受姜国官兵无情打击,百姓只能靠北辰军外出征战掠夺的资源存活,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匪窝一般的存在。 而迟渊身为北辰大将军,积蓄兵力的同时,也身负守护北辰子民的重担,他必须率领部下另辟蹊径,就譬如他此次下山,除了替未婚妻寻找合适的药引,便是以行商身份采买大批粮草。 如今粮草已有,如何瞒天过海运回桑山,还需从长计议,是以这一路迟渊都心事重重,不仅马车没停下,他也粒米未进,连累芙蕖整个人饿得前胸贴后背。 自打被哄出宫,芙蕖就开始饿肚子,如今也不敢吭声,更不舍得吃怀里那半张皱巴巴的饼,等到了桑山,不过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到近乎透明。 迟渊忙着正事,无暇顾及这些细节,临走时,瞥了眼站在正午的日头下摇摇欲坠的纤细身影,冲车夫吩咐了句,“莫白,带她去宋神医那里。” “是。” 唤作莫白的“车夫”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略显凶狠的面孔,刀疤脸,三白眼。 芙蕖本能感到恐惧,便要追着迟渊而去,却被莫白死死扣住手腕。 “站住!”莫白的脾气一如他的长相,比迟渊差劲许多,一双三白眼宛若淬了冰碴,“将军吩咐了,叫你去宋神医那里。” 他硬邦邦说完,拽着芙蕖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不要……迟渊哥哥!迟渊哥哥!” 芙蕖拼命挣脱莫白的控制,一面歇斯底里地向迟渊求助,他答应过她的,要带她去找哥哥,不能就这样丢下她。 芙蕖两条细胳膊根本拧不过莫白,挣扎半天还是被拖着走了,芙蕖急红了眼睛,冲迟渊的背影哭喊,可迟渊仿佛听不见她的声音。 直至男人挺拔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芙蕖眼神黯了黯,好似一瞬间被抽去了力气,任由莫白拽着她。 一路上,她见到的人似乎都和莫白一个样子——面无表情,眼神如刀。 这让本就处于陌生环境的芙蕖愈发惴惴不安。 “我、我不要跟你走……” 芙蕖鼓起勇气,大力挣扎着要甩开墨白的桎梏,莫白也在此时停下脚步,松开了手。 芙蕖被自己的力道带了出去,直直摔在前头的石阶上,不等她反应过来,头顶传来一个戏谑的男声。 “这就是迟渊找回来……那个丫头?” 芙蕖没吭声,她趴在石阶上,揉着磕痛的手肘,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头顶的男人又笑出了声,声音清朗,令人如沐春风,他缓步迈下石阶,弯腰扶住芙蕖的胳膊,“怎么傻乎乎的?快起来吧。” 约莫是他的声音温柔又好听,芙蕖用脏兮兮的小手揉揉眼睛,默许了他的搀扶,等她重新站起来,抬起头,面前果然是个嬉皮笑脸的年轻公子。 十八九岁的模样,墨发半绾,肤色白皙,五官清秀中又含着一抹温和笑意,与他对视,能让热不自觉放松了警惕。 “谢、谢谢……”芙蕖站稳后,小脸儿还有些红。 “不必客气。”宋钰借着扶她的时机,搭上了她的脉搏,笑容便有些凝滞了,“怎会是这般羸弱的身子?” 看他熟练地把上了脉,芙蕖便了然,他就是迟渊口中的宋神医。 在芙蕖打量自己的同时,宋钰也在端详芙蕖,绕着她走了一圈,终是摇了摇头,不甚满意。 这少女年岁本就不大,身子又弱,若以她作药引,恐怕最后是活不成的。 他们是需要一个妙龄少女的身子养毒,以该少女的心头血作为药引治病,但并没有要取人性命之意,倘若是以命换命,便与他治病救人的初衷相去甚远。 宋钰冲莫白直摇头,“她身子虚弱,跟只随手便能捏死的小白兔似的……不合适不合适,让你主子再去找。” “将军确定 了,就是她。“莫白依旧没什么表情,一板一眼地回道,他只管服从命令,旁的一概不是他操心的事。 宋钰收敛起笑意,挥挥手,“那你让迟渊过来,我亲自同他说。” 莫白还是一动不动。 宋钰被气笑了,连连点头,“好啊,反正被寒毒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又不是我未婚妻……” “宋钰。” 他话没说完,匆忙赶来的迟渊斜睨了他一眼,满是警告意味。 宋钰撇撇嘴,不等他反驳,芙蕖先朝迟渊跑了过去,一脸欣喜,“迟、迟渊哥哥……你回来了……” 她就知道,迟渊这样好的人,不会轻易丢下她的。 芙蕖不习惯陌生环境,陌生的人,在这里她更信任迟渊多一些,毕竟是迟渊花钱把她带走,还允诺她帮她找哥哥。 迟渊正恼怒宋钰的失言,乍然对上迎面而来的芙蕖,他很快又露出一抹宠溺温柔的笑,“我当然不会丢下你,你可是我好不容易带来的。” 寻旁人做药引是容易,但多少有残害无辜之嫌,倘若这个人换成姜国公主,迟渊便觉心安理得,毫无负担,就连虚以为蛇的哄骗,他也信手拈来。 宋钰被他变脸之快惊得目瞪口呆,无奈迟渊生了一张极有欺骗性的面孔,随意笑笑,都足以令人沦陷其中,更遑论懵懵懂懂的芙蕖。 她只觉得迟渊笑起来好看极了,让她的心脏一阵乱跳,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迟渊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美目一沉,抬手覆上芙蕖的发丝,温柔的姿态真假难辨。 “我瞧你脸色不好,身子骨弱,才让莫白先带你来宋神医这里,你要听宋神医的话,好好吃药,调养身子,等身子大好了,我就带你去找你哥哥,可听明白了?” 简单的一个动作,几句话,彻底击溃芙蕖的防线。 她全然沉溺在迟渊的善意中无法自拔,羞红着脸,乖乖点头,“知、知道了……” 第3章 被困他会来救她的 眼看芙蕖就要跳入火坑,宋钰忍不住出声,“迟……” 刚要怒斥迟渊不是人,便被他一记眼刀子唬住了,忍了忍,只好气哼哼背过身去,双手抱臂。 横竖是哄住了芙蕖,迟渊准备腾出手来应对宋钰,“我需得向宋神医询问几句,你随莫白下去,我一会儿就跟上了。” 有了迟渊的抚慰,芙蕖不似最初那般抗拒,乖乖跟在莫白身后离开,只是一步三回头的,对迟渊很是依赖,每回她转头去看,总能见到迟渊笑吟吟冲她摆手。 直到人走远了,迟渊脸上的笑意褪去,取而代之是满目的冰冷。 宋钰没好气道,“我把过脉了,那姑娘幼时受过刺激,脑子比旁人慢半拍,人也呆呆傻傻,身子又弱,像是常年吃不饱穿不暖所致,就这么惨一姑娘,你还哄骗她,你是不是人了?” 面对宋钰的指责,迟渊依旧气定神闲,“她惨不惨,是拜她爹娘所赐,至于她为何会有此一劫,也是拜她亲爹所赐,与我何干?” 宋钰敏锐觉察出其中端倪,眉头一皱,“此话何意?” 迟渊给了他一个眼神,右手抬起,五指张开,掌心里赫然是一枚出自姜国皇室的玉环。 宋钰瞳仁猛地一缩。 不等他开口,迟渊就将玉环收起,“我知道你们神医谷向来不问世事,不参与纷争,这次就当我们北辰欠你一个恩情。” 第4章 宋钰明白迟渊是让他不要过问,不要插手,思及此,他叹了口气,“也罢,看在你我多年交情,我帮你这一回,但也仅此一次。” 只是他心底多少有些不舒服,身为医者,他不愿有人死在自己手里。 忖了忖,宋钰又道,“我丑话说在前头,作为药引之人,必须是心甘情愿付出,倘若有半分犹豫,她的心头血便无用了。” 迟渊眸色微黯,点了下头,“知道了。” 二人对话也只耽误了一盏茶时间,加上迟渊步子大,速度快,三两下便追上了莫白,随后他屏退其余人,亲自领着芙蕖往东面走去。 桑山之上是一座占地极广的别院,群山臣服,视野开阔,晨曦时又有云雾缭绕,如梦似幻,是前朝北辰皇帝为皇后冯氏避暑所建,自北辰亡国,这里就成了他们唯一的归宿。 不过桑山原是秦家产业,所以迟渊算是此地主人,他无需禀告任何人,径直带着芙蕖到了东北角最偏僻的菊园,里面提前收拾过,庭院空荡,只有一间主屋并一个小小的耳房,里面只有两三样床具桌椅等物。 这是最简陋的院子,像这般的院落分在东西南北四角,从前是供别院小管事所住,如今闲置也是闲置,便腾出来给芙蕖住。 对芙蕖而言,她不分贵贱,能有一张像样的床榻便知足。 芙蕖欢欢喜喜地奔了进去,在屋里转了好几圈,苍白的脸蛋因为兴奋也变得红扑扑的。 她不敢置信地问,“这里……是、是给芙蕖住的吗?” 对于她的反应,迟渊已经见怪不怪了,瞥了眼她那身脏兮兮的破旧襦裙,随意嗯了声,“你暂且住这儿,好好养身子,期间没事千万别乱跑。” 对上芙蕖明亮湿漉的眼睛,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当然,有事你也别乱跑,总归我会来找你的。” 谁知道芙蕖是真傻还是装傻,未免她乱跑撞破机密,迟渊又找来两个婢子全天看着芙蕖。 芙蕖对他的安排没有异议,只问迟渊什么时候能带她去找哥哥。 迟渊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左右还是敷衍哄骗的话,“不着急,等找到你哥哥了,会告诉你的。” 等来了两个婢子,迟渊叮嘱几句后便准备离开,芙蕖转着圈圈,忽然就瞧见了他的背影,芙蕖没来由的心里一紧,又担心他会丢下自己。 顾不得高兴了,忙追了上去,“迟渊哥哥……” 芙蕖跑上前,下意识伸手去够男人的衣袖。 迟渊只感觉有个人扑过来,他眼明手快侧身躲避。 芙蕖扑了个空,呆了呆。 迟渊迅速反应过来,假意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笑着问,“怎么了?” 他话一出口,边上两个婢子如同见了鬼般,彼此对视一眼,皆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同时暗自捏了把冷汗。 迟渊将军可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吃人不吐骨头,其狠辣心肠,比起阴晴不定的北辰王殿下也不遑多让。 方才她们得知要过来照顾这个“药引”时还不以为意,这会儿便忍不住多瞧芙蕖几眼,那眼神,就和看一个将死之人无异。 芙蕖还是灰扑扑,脏兮兮的样子,绞着自己的手指,局促不安地问,“迟渊哥哥,你、你要去哪儿?能不能……能不能带上芙蕖?” 她不知道迟渊这一走,要等多久才会回来看她,更对那两个婢子心有余悸,在她的认知里,宫女、婢子,都是不好惹的货色,只要没人看见,她们就要欺负她了。 迟渊并不理解芙蕖心底的恐惧,依旧笑着哄道,“我公务繁忙,带你多有不便。” 粮草之事要紧,他可没功夫陪芙蕖瞎闹。 不等迟渊示意,两个婢子已心领神会,上前一左一右架起芙蕖,“姑娘,外头风大,您先回屋歇着吧。” “是啊姑娘,奴婢去给您烧水沐浴……” 两个婢子你一言我一语,架着芙蕖往屋里走,迟渊看着她被架走,在后面假模假样安抚两句,转身快步离开。 “迟、迟渊哥哥……” 芙蕖还在试图挣脱婢子,就被那两人推了个趔趄,径直往屋里摔去,等她再起身时,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合上了,随即落锁,一了百了。 婢子收起钥匙,不屑冷哼,“一个药引子,能吃能睡就行,用不着费心。”说罢,婢子相视而笑。 芙蕖被锁在屋里,听不见外面的动静,顿时慌了手脚。 她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 她是无人问津的公主,除了得宠的妃嫔可以惩罚她,其他人不敢打她,是以每次芙蕖犯了错,宫人们就会把她锁在幽黑的小屋子里,不给饭不给水,也没有灯火,夏日里需忍耐蚊虫鼠咬,冬日又得承受寒风刮骨,又冷又饿,备受煎熬。 正因为经历过无数次,她才愈加恐惧这样的囚禁。 “不要……你们开开门,我、我不乱跑了, 不要锁我……求求你们不要锁我……“芙蕖拼命拍门,哀求她们网开一面。 “姑娘先老实待着吧,晚些了奴婢自会过来给你送饭。”婢子收好钥匙,仰起脸满是轻蔑,冲另一人使了眼色,“叶小姐的荣华园还得收拾呢,走吧。” 瞧瞧,连说的话都如出一辙,她们走了,就不知道猴年马月才会想起还有一个被锁的芙蕖。 芙蕖抱着脑袋,缓缓蹲下身,寂静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低低的啜泣声。 又要没饭吃了。 她好饿。 离宫以后,她都没吃过东西,眼下是真的撑不住了,才慢慢掏出藏在怀中的半张饼。 芙蕖很想吃,可又不争气地想到哥哥。 她还没找到哥哥,还不知道哥哥有没有饭吃。 万一哥哥和芙蕖一样,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 思及此,芙蕖的心一阵一阵的疼,她用力咽了口唾沫,抱着半张饼,就这么倚靠门板,努力回忆过去,回忆起和阿爹阿娘,还有哥哥在一起的时光…… 随着日渐西沉,室内光线褪去,只剩无边的黑暗与寂静,芙蕖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哥哥……” 芙蕖是感觉不到饿了,只是好累,好困…… 她好想阿娘,想哥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响起芙蕖万分期待的脚步声,两个婢子提着食盒,并肩走在鹅卵石小径上,说着今日打听来的消息。 “哎……马上就到及笄之日了,叶小姐的寒毒又犯了,瞧着比上回还严重些。” “谁说不是呢,叶小姐如今是殿下唯一的亲人了,若再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殿下发怒,要责罚我们伺候不周了。” “也别气馁,好在老天有眼,让迟渊将军找到解毒之法了……” 说到解毒之法,就不得不提身为药引的芙蕖,另一个婢子压低了声,“听说啊,给小姐做药引的那个傻子,是姜国人,好像还是个公主呢。” “什么?” 提着食盒的婢子先是惊讶,旋即愤怒,瞅了眼上锁的房门,她扭头就走,“居然是姜国公主!那活该她饿着,干脆这顿也别吃了!” 她们北辰与姜国有不共戴天之仇,让她给敌国公主送饭,简直痴人说梦。 婢子越想越怒,气冲冲地就要把食盒扔到对面的池子里,刚走上拱桥,就瞧见了廊庑下闪过的一抹锦衣,来不及回头,迟渊率先发现她们,出声呵道, “你们在做什么?” 婢子吓得手一抖,食盒就这么滑了下去,噗通一声掉入池中,荡起层层涟漪。 “将、将军……”婢子吓坏了,赶忙跪下,另一人也没能幸免,一起跪地认错。 迟渊几个健步便从廊庑的一端蹿到了另一端,路过菊园时,一眼便注意到了门上的铜锁,心下一跳,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快步走到主屋门前,“姜芙蕖。” 拍门喊了一声,无人回应,等不到婢子过来开锁,迟渊一脚踹在门板上,只听哐啷一声巨响,门被踢开了。 屋内一片漆黑,借着廊下的几盏灯笼,迟渊只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地,怀里还死死捂着什么,俨然是晕厥了。 “姜芙蕖!” 迟渊又连名带姓地吼了一声,大手迅速托起芙蕖,在她鼻息下试探,还有呼吸,他这才松了口气。 这是他寻来给叶蓉解毒的药引,没治好叶蓉之前,可不能轻易死了。 看了眼芙蕖捂在怀里的半张饼,迟渊感觉心口呕着一口闷气。 真是有够傻的了,都快饿死了还不知道吃。 他想也没想,把饼丢了出去,正好丢在快步赶来的婢子脚边。 两个婢子没料想迟渊如此震怒,也没料到那姜国公主如此禁不起折腾,忙诚惶诚恐地跑了过来,跪地一个劲儿的磕头,直磕得额头青紫一片。 确认芙蕖还活着,迟渊气息渐渐平稳下来,只是他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之中,看不清神色。 第5章 “我让你们照顾好她,你们干脆把人锁了,一整日不送水不送饭,怎么,想把她弄死了,你们来做这药引?” 他语气很轻,说的话却让两个婢子脸色骤变,“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她们又连连磕头,“奴婢只是……只是……”只是本能地厌恶芙蕖罢了。 谁让她是姜国公主呢。 对上迟渊阴鸷的目光,婢子哆嗦着牙齿,不敢再狡辩,连滚带爬取了清水和几样吃食回来。 迟渊亲自喂芙蕖喝了水,又掐了会儿人中,半晌后,芙蕖悠悠转醒,模糊间,她看到一张俊美无双的容颜,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单薄的脸颊映出两朵浅浅的梨涡。 “迟渊……哥哥……” “好了,先别说话。”迟渊语气温和,又给她喂了一口水。 芙蕖嘴角还挂着笑,她就知道,迟渊是好人,会来救她的。 迟渊抱起芙蕖,将她放在榻上,瞥了两个婢子一眼,“你们不必留在这里伺候,各自下去领罚。” 轻飘飘一句话,婢子听了却如五雷轰顶般的震惊绝望,只是迟渊的话已经吩咐出去了,莫白不知从哪儿出现,一手一个,拎着就走,院子里一片鬼哭狼嚎。 迟渊并不理会,于他而言,坏事的婢子留不得。 倒是芙蕖被这阵仗吓得小脸一白,又往角落里缩。 “先前只顾赶路,没顾及你的身子,是我考虑不周。”不管他对芙蕖憎恨也罢,厌恶也罢,叶蓉命在旦夕,需要用到芙蕖,不能出任何差错。 迟渊端起一碗粥送到芙蕖唇边,“先将就吃点。” 芙蕖愣愣许久,她从未被人如此善待过,一时有些受宠若惊,说话也利索了,“我自己来……” “张嘴。”迟渊没让她碰,罕见的严肃。 屋内的烛火依旧无人点亮,只能凭借着门外微弱的光影视物,芙蕖看懂了他面上的凝重之色,虽不明白他为何恼怒,还是乖乖张开嘴配合。 至于什么滋味她尝不出来了,只记得她来到桑山的第一日,那个漆黑的夜晚,迟渊对她很好很好。 从未有过的好。 迟渊却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疲惫。 叫他练兵打仗,上阵杀敌,或是与人周旋,自不在话下,可要他伺候一个呆呆傻傻的女人,当真是难为他了,偏宋钰的提醒犹在耳畔。 只有心甘情愿献出的心头血,才能入药。 为了尽快根治叶蓉的寒毒,他必须暂且忍耐,必须哄着这个傻子。 苦熬了一刻钟,等芙蕖安心睡下了,迟渊才揉着酸胀的肩头走出房门。 也不知芙蕖染的什么毛病,非得靠着他的肩头才肯入睡。 迟渊前脚刚踏出去,莫白再一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将军,殿下要见你。” “知道了,我一会儿过去。” 莫白没让他如愿,扫了眼芙蕖所在的厢房,催促了句,“事关小姐病情,耽误不得。” 第4章 哥哥她才刚找到哥哥,就要死了吗…… 最后一句话,果然踩在迟渊的命门上,他立时调转方向朝别院中心的文思堂走去。 他带芙蕖回来时,第一时间也是去文思堂,只是凑巧人不在,这会儿莫白过来请他,约莫是他责罚婢子的事传到那人耳朵里了,正等着他的解释。 迟渊一路疾行,不消一盏茶功夫便到了。 修竹掩映间,偌大的文思堂内寂静无声,只有零星微弱的火光闪烁,随着迟渊跨过门槛的动作,浅淡的凉风掠过,鎏金蟠花烛台上最后亮着的一点烛光跳了跳,也灭了。 泼墨夜色里,只有一道玄色身影立于紫檀木雕云龙纹屏风前,男人背对着他,负手而立,墨发束冠,身姿笔挺。 迟渊脚步略顿,冲男人抱拳施了一礼,“殿下。” 他的声音响起,男人才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略显阴翳的脸庞。 二十五六的年纪,凤眸狭长,鼻梁高挺,俊美异常,只是与迟渊那种亦仙亦妖的美艳绮丽不同,他每一处轮廓线条都蕴藏着锋利的锐气,似孤立傲然的雪山,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他没有立即开口说话,而是不紧不慢地踱至烛台前,火光再度亮起,他那双狭长上挑的凤眸亦如出鞘宝剑般锋利。 “本王听闻,你带了一个姜国公主回来。” 淡色的薄唇轻启,发出低沉沙哑的声音,“可有审问出有用情报?” 叶憬身为前朝太子,对姜国的厌恶只多不少,以为迟渊带芙蕖回来是为了打探姜国情报。 想到芙蕖,迟渊嗤笑,“那姜国公主痴傻,又是个不受宠的,即便严刑拷打,也问不出什么。” “不严刑拷打,如何知晓她是真傻还是假傻?”叶憬扶着手边一座漆金龙椅,声音缓缓,“姓姜的素来狡诈,切莫被他们的伪装蒙蔽双眼。” 当年,父皇母后便是错信奸佞,遭姜符窃国。 迟渊将来龙去脉简单陈述一遍后,面不改色道,“与其严刑拷打一个傻子,倒不如,用她来给蓉儿治病。”他知道,叶憬是在试探他。 而迟渊对芙蕖早有打算,“想找一个人心甘情愿付出心血为蓉儿解毒,又不伤其性命,谈何容易?但若那人换成姜国公主,便无需顾虑太多,死便死了。” 叶憬很满意他的打算,薄唇勾起一抹上扬的弧度,“如此甚好。” 他不在乎过程如何,他要的是结果,只要结果是有利的,牺牲谁于他而言,都不重要。 “待蓉儿痊愈,你二人尽快完婚,一年之内,留下子嗣。”叶憬抚过龙椅的纹路,缓缓坐了下去。 这是他给予秦家最后一丝怜悯,如果有万一,秦家不至于绝后。 迟渊抿唇,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他只短暂沉默了片刻,叶憬倏地抬眸看他,“你不愿?” 迟渊喉头微动,“没有。” 事到如今,没什么愿不愿意,娶叶蓉,是他身为秦家后人职责之一。 “那就好。”叶憬换了个姿势,单手支着下颌,“让宋钰抓紧些,时间不多了。” “是。”迟渊颔首,随即便绕开这个话题,同叶憬商议如何将粮草运进桑洲,事关重大,两人几乎彻夜未免。 芙蕖倒是睡得香甜,来到桑山的第一夜,有迟渊哄着她入睡,心中莫名安定许多,这也是她七年来,最安稳的一夜。 新来的婢子玉珠见芙蕖醒了,忙不迭伺候她洗漱更衣。 昨儿个太仓促,芙蕖那身脏衣服到现在都没换下来,待她沐浴梳洗出来,叶憬和宋钰已经在外间吃过两盏茶了。 宋钰最先注意到她,温和明亮的眼眸划过一丝讶然,他并不避嫌,上前又绕着芙蕖走了两圈,点头赞道,“洗干净了,倒是个水灵灵的美人胚子。” 想到之后的事,宋钰笑容逐渐变得促狭,他冲迟渊挤挤眼,“你小子是会挑人的。” 宋钰来历特殊,与桑山这帮人无甚渊源,他只管治病,至于芙蕖与他们的恩恩怨怨,他是管不着的,顶多,心里惋惜一阵。 迟渊坐在圈椅里,听到宋钰的调侃,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才漫不经心转过视线。 芙蕖恰在此时迎上迟渊的眸光,因为宋钰的夸赞,芙蕖笑弯了眉眼,白皙娇俏的鹅蛋脸粉嫩嫩的,看向迟渊时,水眸灵润,柔靥如樱。 “迟渊哥哥……”芙蕖绞着衣摆,声音细细软软的。 迟渊心底一瞬而过的惊艳瞬间淡去。 如果她不说话,倒也是个清丽美人。 迟渊的反应没能逃过宋钰法眼,宋钰按捺不住笑意,“人家喊你呢,不理人,未免太失礼数。” “好看。”迟渊附和着宋钰的称赞,扯了下嘴角,笑得极其敷衍。 不过他天生一双含情眼,看谁都是一样的深情脉脉,芙蕖忍不住又红了脸,除了阿娘和哥哥,还没有第三个人夸过她好看。 “好了小芙蕖,伸出手来,让本神医再给你把个脉。”昨日他只是随意一把,今日需得用药了,他得再细细斟酌,三指搭上芙蕖的脉搏,半晌,摇头叹声道,“你这身子确实不行,气血两亏,得好生将养一段时日。” 迟渊心头一紧,“要多久?” 宋钰亲口诊断过,叶蓉得不到救治的情况下,很难活过十六岁,眼看叶蓉要及笄了,余下的日子不足一年。 这一年里,还得奉命成婚生子,没那么多时间可以耗。 “别急。”宋钰不喜欢有人打断他,拧眉思索后道,“芙蕖姑娘身子弱,主要是这些年吃不饱穿不暖所至,加上体内积寒,如今只要吃好睡好,再吃些温补之物,不出三月……” 余下的话,宋钰看了芙蕖一眼,没再说下去。 迟渊已经懂了,再养养,最多三个月,叶蓉便有救了。 他也只须忍耐芙蕖三个月。 “有劳。”送走宋钰,迟渊留下来盯着芙蕖用膳。 吃食这块,他们不会苛待,梅花汤饼,金丝馎饦,栗子糕,还有一盅红枣血燕,足足四大份,全是芙蕖一个人吃。 第6章 这般丰盛的早膳,芙蕖不敢吃独食,下意识翻出一张手帕,将栗子糕仔细包了起来,迟渊看得直蹙眉,“不够吃再让人送些来。” “够、够吃了。”芙蕖露出一抹幸福的笑,“芙蕖只是、只是想把栗子糕,留给哥哥……” 想到芙蕖昨儿个饿晕了都舍不得吃那半张饼,迟渊心下复杂,不过他也懒得过多探究芙蕖这种傻子行为,便也随她去了。 “趁热吃,不够再添。”他催促了句,务必让芙蕖把满桌早膳都吃进去,好快些养胖。 但芙蕖见迟渊不动,她也不敢动,在迟渊的几番催促下,才别扭地握住勺子,不管三七二十一,舀起食物就往嘴里塞,只是她的动作太过笨拙,好几次汤汁都溅到了迟渊身上。 迟渊看着一旁形同摆设的银箸,深深叹了口气。 傻成这样,不多见了。 在姜国皇宫芙蕖是没吃过饭还是怎么? 他心里冷笑,面上还是让玉珠取多副银箸来,手把手教芙蕖如何使用。 当他靠过来,弯腰附身,微凉的手指覆在芙蕖手背上时,芙蕖下意识咬紧了唇,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迟渊骨节分明的手。 他的手是真好看啊,他身上也是香香的…… 芙蕖闻不出那是什么香,只是觉得醇厚宜人,就像迟渊这个人一样,让她感到满满的安全感。 不知不觉的,芙蕖脑子又钝住了,至于迟渊说了什么,她只懵懂听了个大概。 “……保持这个姿势,多夹几回就熟悉了,明白了吗?”迟渊这才回眸,对上了芙蕖那双痴痴的眼。 “……” 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迟渊教了半天,放弃了,干脆让芙蕖端着碗,用勺子扒拉着吃,自个儿坐远了些。 饱餐过后,芙蕖抚着微微鼓起的小肚皮打了个饱嗝儿,略羞赧地瞅了迟渊一眼,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 迟渊忍耐许久,终于呼出一口浊气,视线扫过芙蕖那副弱不禁风的身子,“吃多了,就到院里散步消食。” 动一动,午膳又能多吃些了。 他耐着性子,走到门边示意芙蕖跟上。 芙蕖没有二话,顺手将包好的栗子糕揣进怀中,小跑着追了过去。 两人在院里溜达了半圈,期间全是芙蕖无甚意义的问话,她就像山里的精怪一般没见识,对这坐前朝的皇家别院充满好奇,迟渊无聊敷衍几句后,便想寻借口脱身了。 “我突然想起来,还有要事需处理,让玉珠陪你继续走走。” 一听迟渊又要走了,芙蕖抑制不住的心慌,她小心攥着迟渊衣袖,“可以……带上芙蕖吗?” 她害怕迟渊走了,又有人把她锁在小屋子里。 可是她的举动落在迟渊眼里,和得寸进尺无甚区别。 迟渊撇开她,挤出淡淡的笑容,“听话,让玉珠姐姐带你玩儿,好不好?” 玉珠得令,走到芙蕖身侧福了福身,比起先前的两个婢子,玉珠和善恭敬许多。 芙蕖犹豫了,看了看玉珠,又看向迟渊,明亮的眼睛充满希冀。 她还是希望跟在迟渊身边。 迟渊无奈,使出了杀手锏,“你不是还要找哥哥吗?我不走开,如何帮你找到哥哥?” 提到哥哥,芙蕖慌乱的情绪慢慢被安抚,“那、那你……能早点来看芙蕖吗?” 芙蕖是不聪明,被骗过很多回,所以那种惴惴不安、随时害怕被欺骗、被抛弃的恐惧,已深深刻在她的骨血里。 迟渊抬起大掌,忍了忍,控制住力道,轻拍芙蕖的脑袋,“放心,我晌午就来看你,眼下时辰不早了,你随玉珠四处走走,时间一会儿就过去了。” 再忍忍,三个月也很 快过去了。 迟渊想着,凉薄的桃花眼总算添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 芙蕖被他三言两语劝服,乖乖点头。 迟渊临走时,吩咐玉珠取件披风给芙蕖穿上,这才大步流星走开,孰料玉珠一个转身回屋的功夫,再出来时,芙蕖已经不见了。 玉珠心下一跳,前两个婢子的惨相她是见过的,忙在院里四处奔走,寻找芙蕖的下落。 而她苦苦寻找的芙蕖,已经沿着迟渊离开的方向悄悄跟了过去,她思来想去,还是不愿一个人待在屋里。 别院很大,除了外围有巡逻的侍卫,别院里人并不多,这个点儿大多也忙着洒扫做活,谁也没去留意芙蕖的存在。 芙蕖没有方向,只是沿着迟渊走过的廊庑一走到底,因为脚步很轻,忙着干活的婢子更注意不到她。 芙蕖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绕到一处月洞门前,刚想跨过去,便听到里头传出熟悉的男声。 是迟渊。 他眼下是芙蕖一切安全感的来源,只是听到声音,芙蕖都会安心许多,便驻足停下,悄悄探出一颗脑袋。 此地茂林修竹,清雅幽静,迟渊的背影在斑驳竹影间时隐时现,芙蕖想看清些,不自觉地往里走了几步,隐约间,她又看到了站在迟渊对面的一个人影。 一样的高大挺拔,只是莫名的,芙蕖觉得很熟悉,情不自禁又靠近了些。 终于,她看清了那个男人的侧脸。 白皙的肌肤,深邃的眉眼,还有低沉沙哑的声音。 芙蕖霎时僵在原地,瞪大了眼,呆呆望着迟渊对面的那个男人。 “哥、哥哥?” 震惊过后,芙蕖的泪水泉涌而出,双腿失控地往前跑。 真的是哥哥,迟渊果然没有骗她,真的帮她找到哥哥了。 “哥哥……呃……” 芙蕖刚迈出两步,声音立时卡在喉咙里,一只毫无温度的手猛地钳住她的脖颈,力道之大,仿佛随时可以将她脖子拧下。 芙蕖痛苦地闭上眼,喉咙里只有本能发出的呜咽,泪水大滴大滴地砸落。 一切都太突然了。 芙蕖……是不是要死了? 她才刚找到哥哥,只见了一个侧影,还没来得及相认,就要死了吗? 芙蕖越想越难过。 可面前的男人没有丝毫同情,掐着她的脖颈,将她瘦弱身躯整个提了起来,用力按在墙上。 此刻,叶憬缓慢抬起那张苍白的脸,一双凤眸噙着杀戮的血色,冷冷凝视着她,一字一顿, “说,是谁派你来的?” 第5章 碾碎牺牲一条人命 骤然爆发的阴寒气势,让芙蕖的身体渐渐失温,窒息感如排山倒海顷刻笼罩了全身,连带着芙蕖的心也剧烈绞痛起来。 芙蕖眼皮直抽搐,泪水模糊间,她终于看清了男人的正脸。 “哥、哥……” 拼尽了全力,喉咙只勉强吐出两个字。 这次叶憬听清了她的低喃,不由一怔,冷眸中的寒意有刹那消融,但旋即,那一丝动摇被更强烈的厌恶取代。 不知死活的东西。 叶憬虎口再次收紧。 “殿下!” 短暂愣神后,迟渊快步冲了上去,握住叶憬的手臂,“殿下,别冲动。” 看到他递来的眼神,叶憬慢慢卸了力道,就像拎着一块抹布般。将芙蕖狠狠甩在地上,“此人偷听你我谈话,居心叵测,必须带下去严刑拷问!” 芙蕖被他甩在地上,细嫩的掌心又一次擦破了皮,这一次,比在万花楼时还要疼。 手疼,脖子疼,心里更疼。 尽管如此,芙蕖还是忍着疼痛撑起身,快速膝行到叶憬脚边,血污的小手朝叶憬袍角伸去。 “哥哥……” 她声音哽咽,滚烫的雾气在眼眶里蔓延。 终于找到哥哥了。 七年了,整整七年了。 眼看即将够到叶憬的玄色衣袍,叶憬忽然后退一大步。 芙蕖眼睫抖了抖,豆大的泪珠悄然滑落。 哥哥……是不认得芙蕖了吗? 她手肘撑着鹅卵石地面,像个可怜虫,一寸一寸,努力往前爬去。 “哥哥……” 芙蕖还在锲而不舍地呼唤他,“哥哥,我是芙、芙蕖……” 叶憬又退了一步,他始终高高在上,垂目睥睨着她,眼神淡漠至极。 他知道了,这就是姜国公主,那个傻子,也是他义妹叶蓉的药引子。 看在她还有些用处的份上,暂且不杀她,可偏偏这个姜国公主不识好歹,他退一步,她便靠近一步,尽管是爬,也非得爬到他脚边,一声又一声的唤他哥哥。 真是卑贱到了骨子里。 叶憬一脸嫌恶,忍不住轻蔑地笑,“你叫本王什么?哥哥?呵……” 芙蕖以为他生气了,气她七年都没有找到哥哥,所以芙蕖不怨他。 “哥哥……对、对不起……是芙蕖没用……” 芙蕖哽咽着,想止住哭音,好好说话,可是,她控制不住,只好用血乎乎的小手抹了把脸,假装自己没有哭。 “芙蕖、芙蕖找了哥哥好久……好久……” 第7章 芙蕖在脑子里组织着语言,耐心地和他解释,依旧是匍匐膝行的姿态,来到叶憬脚边。 叶憬似乎也听到了她的解释,这一次,他没有再退,而是冷眼看着芙蕖攥住自己的袍角,脏污的血手印触目惊心。 芙蕖一手攥住他,另一手掏出那份仔细包裹好的栗子糕。 小时候,她每次生气了,难过了,哥哥就喜欢用好吃的哄她,每次哥哥把好吃的捧给她,她就不气了。 她以为,她也这样做了,哥哥就会高兴,就会原谅她。 叶憬却是咬紧了后槽牙。 真脏。 为了看姜国公主丑态毕现,这代价太大了些。 叶憬失了看戏的心情,毫无预兆飞起一脚。 迟渊想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芙蕖胸口正中一脚,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紧接着她本就没二两肉的纤细身躯,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飞跌出去,重重砸在月洞门旁。 连带着芙蕖刚刚捧出的栗子糕,也在空中掠过一抹弧线,最后七零八落地散在路面上。 叶憬看也没看那些栗子糕,在芙蕖痛苦的目光中,他缓缓抬起脚,露出半截玄色浮雕细闪缎面皂靴,又状似不经意地狠狠一踩,将脚边一块栗子糕碾压粉碎。 “不要……” 芙蕖浑身上下散了架一样的痛,她还想挣扎,想去拾起散落的栗子糕,胸口猛然翻涌起一股血腥。 “哥哥,不要……” 血水自唇角溢出,芙蕖全然没有察觉,还在拼命挽救,挣扎间,早已泪流满脸,那是她偷偷藏好,留给哥哥吃的。 秋风呼啸而过,卷起林间枯败的落叶,片片枯叶打在芙蕖脸上,刮骨的疼。 芙蕖再撑不住,“哇”的呕出一大口血,鲜血喷洒而出,顷刻染红了她的衣襟,绽开朵朵刺目血花。 约莫是这样的场面引动了叶憬骨子里对杀戮的渴望,他唇边溢出一抹残忍的弧度,眼看着,他又要朝芙蕖逼近了。 迟渊身子一晃,掠过叶憬,先一步赶到芙蕖身边,将她毫无知觉的身子打横抱起,就要去找宋钰。 不论如何,芙蕖都不能现在死。 临走时,迟渊停下脚步,回头怒瞪叶憬,颇有怨言,“殿下,若是再见到芙蕖,还望您能保持理智,她要是就这么死了,替令妹叶蓉寻找药引之事,您就自己办吧。” 迟渊与叶憬君臣有别,但也情同手足,往常迟渊对他还算恭敬有加,可这一次,迟渊觉得叶憬实在过分。 敢情寻人哄人的差事不是叶憬自己干,便不管不顾了。 迟渊没好气地撂下一句话,便抱着芙蕖一路狂奔,彼时宋钰还在后山采药,见迟渊抱着个血淋淋的人跑来,人都吓傻了。 “不是……这才刚说要养好她的身子,你就……” “不是我。”迟渊喘着气解释,“殿下见着姜国皇室之人,到底是控制不住。” 宋钰一听是叶憬干的好事,撇撇嘴,“下次再这样,我可就离开桑山不管了。” 他原本就是看在与迟渊相交多年的情分上,接了这活,再加上这些年他们把整座后山交给他种植药材,管吃管住的,宋钰觉得吃人嘴短,便昧着良心一回,结果他们还惹出麻烦来。 这北辰王叶憬的脾气可真臭。 “等 治好了叶大小姐,我得离开桑山。” 宋钰动作利索地替芙蕖止住了血,一边不忘抱怨,“以后你们要做什么,都别牵连上我,更不能牵连神医谷。” “知道了。”迟渊注意力全在芙蕖身上,不甚在意地应道。 原本只是发发牢骚的宋钰,忽然意味不明地盯着迟渊。 迟渊被他盯的发毛,皱眉道,“看我干什么?快救人。” “放心,在我宋神医妙手之下,就没有轻易死掉的病人。”宋钰直接在药田里摘了几样,丢给迟渊,“将这些捣成药汁让她服下。” 迟渊乖乖照做。 宋钰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多打量他几眼,半晌后,试探着道,“其实呢……还有一种速成之法,如果你不介意牺牲一条人命的话。” 迟渊正忙着给芙蕖灌药汁,可他哪里伺候过人,加上被宋钰的话分去了心神,墨绿的药汁撒了他一手。 宋钰没再继续先前的话题,不爽地啧了一声,“笨手笨脚的,没看到人家昏迷着吗?这样灌如何喂得进去?” “那该如何?” 宋钰脱口而出,“嘴对嘴喂不就成了。” 迟渊顿住,良久,桃花眼泛起冷意。 宋钰知道自己这话说出来少不得挨揍,但还是一本正经道,“我记得和你说过的,叶蓉所中寒毒极其难解,唯有以毒攻毒,或能有一线生机,而这以毒攻毒之法,必须先养出另一种世间奇毒作为药引,其中统共需要用到几十种毒药……” 宋钰一通长篇大论,终于说到了关键之处,“……这最后一味药,便是鸳鸯泪。” 鸳鸯泪是一种烈性媚药,且只能将毒下在男人身上,若要女子也中此毒,唯有阴阳和合,方能将鸳鸯泪的毒性渡入女子体内。 作为医者,宋钰觉得自己有义务解释清楚,至于是否采用此法,全凭个人意愿。 看着迟渊脸色一点点黑成锅底,宋钰不知为何心情又好了许多,指着芙蕖嬉笑道,“你既决定救叶蓉,那你与这药引,早晚会走到那一步,所以现在嘴对嘴喂个药,实在不算什么。” 在宋钰看来,芙蕖除了反应迟钝,有些呆傻以外,相貌是一等一的好,迟渊占了她,那是芙蕖吃亏,迟渊一个大男人可不亏。 忽然,宋钰抚掌道,“呀,要不干脆等你成后,你再纳了这丫头?也算给人家一个名分?” “……” 迟渊知道会有这一段,但他始终想的是走一步看一步,届时,不一定非要自己去做最后一步。 但被宋钰这般调侃,他莫名感到羞辱,越想越气,蹭的站起身,“你皮痒了是不是?” “我就是建议,建议,不一定非要采纳。”宋钰赶紧过去给他顺气,“在下只是提供第二条路,说认真的,我还是希望你能留下这丫头……” “不必多言。”迟渊一甩肩膀挣开宋钰,“爱救不救,随你吧。” 他料定宋钰医者仁心,不会见死不救,便撂下药碗,转身往别院走去。 宋钰果然屈服,冲着他的背影大喊,“哎呀开玩笑的嘛!你快回来,把人给我带走!不然你未婚妻没救了我可不负责任!” 芙蕖是叶蓉的药引,关乎叶蓉性命。 迟渊脚步一顿,握紧了拳,到底是回头了,抱起芙蕖一声不吭往回走。 到了东厢房,玉珠也被芙蕖的样子吓到了,赶紧给她换了身干净的里衣,又打来一盆水为芙蕖擦拭干净。 迟渊一直守在外间,等玉珠收拾好了,复又进到内室,此时宋钰煎好的汤药就在他手里,将玉珠屏退出去,他坐在床边,深吸气平复自己的内心。 只要能达成目的,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迟渊安慰好自己,仰头喝了一口汤药,俯下身,犹豫一瞬,慢慢触及芙蕖苍白的唇,凉凉的,也软软的。 他闭了闭眼,心一横,将汤药尽数渡入芙蕖口中,如此反复几回,一碗苦涩的汤药总算见底了。 但芙蕖还是病恹恹的,小脸惨白不似活人,迟渊担心有个万一,便在她榻前守了一夜。 期间迟渊总会不自觉想起晌午发生的事,少女匍匐膝行,哭着喊哥哥的画面,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从头至尾,芙蕖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天真地以为他会带她找到哥哥。 芙蕖也是傻,随便见了个人就敢乱认哥哥。 如今倒让他莫名心烦意乱起来。 迟渊正苦恼着,外间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循声望去,素娟屏风后,影影绰绰立着一道修长身影,看影子,来人手里还端着一只瓷碗。 “本王让宋钰换了汤药,这碗给她灌下去,你也好解脱了。” 迟渊立时回想起在后山时,宋钰提过一嘴的速成之法。 ——只需牺牲一条人命。 第6章 义妹他的……妹妹? 迟渊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绕过屏风,走过去了,柔昏的光线下,他瞥了眼叶憬手里的汤药,面色复杂。 叶憬挑眉,“舍不得?” “没有。”迟渊垂下眼帘,让人瞧不出喜怒,“我只是想用更稳妥的法子,毕竟这所谓的速成之法,究竟有几成把握,没人知道。” “姜国皇帝有这么多公主,死了一个,还有第二个。” 叶憬今日的确失控,但他不后悔,反正来日他都会率军踏平整个姜国皇宫,将里面的人全都杀个干净,以告慰父皇母后和北辰千千万万的亡魂。 无论芙蕖有没有落在他们手里,都难逃一死。 迟渊没有思考太久,便接过了那碗汤药,这是宋钰调配出来的新汤药,除了大补元气之外,还有奇毒加速药引的成熟,这种杀鸡取卵的法子无须三个月,就能取血给叶蓉解毒了。 第8章 对叶憬,对他,对叶蓉,甚至是对宋钰来说,都是最快最省事的法子,代价只是芙蕖一条贱命。 叶憬享受着复仇的愉悦,他不必费心哄一个傻子,叶蓉更不用再受寒毒折磨,就连宋钰,也省去之后给芙蕖医治的麻烦。 就这么死了,一了百了。 也好,成与不成,无非是死一个芙蕖。 要怪,就怪她命不好,投错了胎。 …… 宋钰妙手回春,芙蕖翌日一早便幽幽转醒了,迟渊端着重新热过一遍的汤药,若无其事送到芙蕖唇边。 芙蕖想抬手接过,却发现自己两只手被裹成了粽子,无法动弹。 “我来。”迟渊今日对芙蕖态度软和了些,不是前两日强作的耐心,他舀了一勺,送到芙蕖唇边。 芙蕖听话,乖乖尝了一口,奇苦无比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恶心到她险些吐出来,但一对上迟渊深沉幽邃又隐隐充满了期待的桃花眼,芙蕖便坚持着咽了下去。 没有人对她好,所以她格外珍惜别人给予的一点点温暖,不敢辜负。 迟渊很满意她的顺从乖巧,又舀了一勺,吹了吹,“良药苦口,一定要忍着,喝下去身子才会大好。” 他太贴心,贴心到芙蕖有些心酸,迟渊与她素昧平生,却能如此善待她,为什么哥哥…… 想到哥哥,芙蕖裹成粽子的小手在身前摸了摸,脸色陡变,“我、我的东西呢?”她忽然疯了一样爬起来,顾不得手上的伤,四处翻找。 迟渊只想她快些把汤药喝完,“怎么了?在找什么?” “荷包……芙蕖的荷包……” 芙蕖在床上一阵翻腾摸找,因为找不到,急红了眼,像只慌不择路的小兔子,“芙蕖的荷包,很重要,很重要的……” 迟渊只好把玉珠叫来,玉珠略一思忖,想起来了,“昨儿个给姑娘更衣时,奴婢确实有见到一只黛紫色荷包,已经妥善收起了,姑娘莫急,奴婢这就去取。” 玉珠说罢快步转到外间,迟渊的大掌轻拍芙蕖的脊背安抚她,“好了好了,没事的,东西都还在。”他知道芙蕖很瘦小,可当他抚上她单薄的脊背时,依旧被她这幅身子骇住了。 叶蓉身患寒毒,也是出了名的弱不禁风,但再如何,这些年叶憬都待她如珠似宝,舍不得她吃苦,更舍不得她受半点疼痛,再对比芙蕖…… 很难想象,芙蕖居然是一国公主。 等迟渊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想些别的,立刻打住,又忙给芙蕖喂了几口汤药。 真是魔怔了,他有什么资格可怜芙蕖。 再如何可怜,那也是她父亲姜符造成的, 而姜符背叛了北辰,他们如今只是有仇报仇,报复在他女儿身上罢了。 汤药喂完,玉珠已经拿着荷包回来了,芙蕖见到了心爱的荷包,被汤药苦成一团的小脸终于舒展开来。 因为芙蕖尽喜欢藏些破烂,迟渊并未在意那只荷包,正准备起身离开时,就见芙蕖靠在床头,用牙齿私自拆了右手缠绕的纱布,颤着伤痛的手,从荷包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团。 迟渊刚要阻止她,见到她取出的东西后,又停住了。 莫非……是姜国密信? 迟渊默默收回迈出去的脚,重新坐了回去。 芙蕖用掌心干净的部分,小心翼翼揉开那张泛黄的纸团,看着上面的内容,苦涩的嘴角咧出一抹幸福甜蜜的笑。 迟渊更好奇了,忍不住探过头去,看清上面的内容后,迟渊一愣,随即皱眉,再然后,发出一声轻笑,带了点嘲弄的意味。 芙蕖是听不出来,献宝似的将那纸团展开送到迟渊面前。 纸团因为时常展开又叠起,有好几处磨损,加上岁月侵蚀,泛着不均匀的黄白,但迟渊还是看清了上面的内容,就是稚儿提笔随意涂抹,透过成团的墨迹,依稀可辨上面画的的是两个小像,一男一女。 不等迟渊说话,芙蕖已经兴奋地指着其中一个,“这是哥哥,是芙蕖的哥哥!” “……” 迟渊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芙蕖还在兴致勃勃地拉着他比划,“以前、以前哥哥他……很爱笑的,就像……就像这上面的哥哥……” 她回忆起了兄妹俩为数不多的幸福画面,企图与迟渊讲清楚她们之间的感情,只是她脸上的笑容仅仅出现了片刻,又转为一种难以言说的失落。 “迟渊哥哥……你说,哥哥他是不是,讨厌芙蕖了?是不是怪芙蕖这、这么晚才……找到他?” 迟渊隐隐有些头疼,“你是说,你找到你哥哥了?” 芙蕖将纸团捂在胸前,认真地点点头,“嗯,芙蕖找到了,多亏了有、有迟渊哥哥……” 她把找到哥哥的功劳算在迟渊身上,这会儿更坚信迟渊是好人,那么多人骗她说要带她找哥哥,只有迟渊做到了,他是真心帮自己的。 迟渊嘴角抽了抽,果然不能去听一个傻子胡言乱语。 叶憬怎么可能是她哥哥。 不过转念一想,让芙蕖误会也好,这样一来,待时机成熟,更能哄得芙蕖心甘情愿献出心头血。 “既然已经找到你哥哥了,往后每日你要按时吃药,养好身子。”迟渊拉过芙蕖的右手,重新缠上一圈纱布。 芙蕖看着他的动作,很快就从失落情绪里走出来,冲迟渊甜甜一笑,一双杏眸明净清澈,白软的脸颊也浮现出两抹浅浅的梨涡,显得少女明亮又乖巧,像是初春发芽的嫩柳梢儿一样清新怡人,倒也没那么傻气了。 迟渊动作一僵,喉头微动,复又低头不去看她,敛下一丝微妙的悸动。 他今日不忙,没什么事,便遵医嘱守着芙蕖,以免她又行莽撞之事,譬如包扎的纱布说拆就拆,迟渊觉得,如果自己不盯着,恐怕每日送来的苦涩汤药,芙蕖都能偷偷倒了。 为免无聊,迟渊又吩咐墨白把他近日常看的几卷书送过来。 而芙蕖只安分了半日。 晌午过后喝了药,就按捺不住私自下床,她亦步亦趋走到书案前,直勾勾看着迟渊。 迟渊提防着她,要紧公文都没带过来,也无惧芙蕖打量的目光。 只是被芙蕖盯得久了,迟渊开始有些不自在,只好抬头看她,“有事?” 抬头了发现,芙蕖正目光灼灼盯着的不是自己,而是手里的书卷。 芙蕖慢慢走近,蹲在书案边上,弱弱地问他,“迟渊哥哥,我可以……看你的书吗?” 迟渊眼神古怪地睇了她一眼,“你识字?” 芙蕖老实巴交地摇了下头。 迟渊明白了,这是要他教她识字读书。 真难伺候。 迟渊搁下书,提笔蘸墨,“我教你写几个简单的字。” 芙蕖手上是皮外伤,宋钰的膏药恢复又快,如今她的手已经能动了,迟渊准备写几个难点儿的字,然后让芙蕖去练,她那么笨,必然要练很久,少说能哄住她三两日。 芙蕖连连点头,“好啊好啊。”一脸的兴致盎然。 迟渊还在想教她什么字,芙蕖便开口提要求了,“迟渊哥哥,我、我想写哥哥的名字。” 兄妹分离时,芙蕖年纪尚幼,加上她脑袋不好,只记得哥哥的模样,却已经记不得哥哥叫什么了。 迟渊怎么可能告诉她叶憬的身份姓名,于是拐了个弯,在铺好的宣纸上写了哥哥二字,“你哥哥的名字太难了,先写这个吧。” 芙蕖对迟渊有种盲目的信任,既然迟渊如此说,她便如此学,一下午就抓着笔趴在地上写那两个字,很快地上便铺满了笔墨未干的纸张,随着地上的纸张增多,芙蕖也在地上扭来扭去,不时腾挪位置。 迟渊瞅了眼她趴在地上,撅着腚煞是认真的姿态,也乐得清静。 不过这片刻的宁静,很快就有第三人前来打破。 玉珠看了眼满地的纸张,轻手轻脚规避开,来到迟渊耳畔道,“将军,小姐回来了。” 玉珠声音很轻,芙蕖听不见。 迟渊朝玉珠点点头,表示一会儿他就过去,等玉珠先走一会儿,迟渊放下书卷,让芙蕖过来帮忙整理书案。 迟渊打算叮嘱芙蕖收拾好了就去休息,他有事要出去一趟,芙蕖却先开了口,“芙蕖什么时候……可以去见哥哥?” 这两日她乖巧听话,是想着哥哥还在气头上,她要乖一些,等哥哥气消了,就会来看她。 可是没有。 芙蕖控制不住,又焦虑起来。 迟渊随口敷衍她,“你只要听话,你哥哥就会来看你的。”依旧抬手拍了拍芙蕖的脑袋,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芙蕖眼睛一瞬就亮了,“芙蕖会乖乖听话的,你记得让哥哥来看芙蕖……” “嗯。”迟渊皮笑肉不笑,转身走了。 芙蕖目送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后,开始独自一人整理书案,地上散落的纸张也一一拾起,归拢在一只雕花檀木匣子里,连带着她的宝贝荷包,一并放了进去。 第9章 往后几日,芙蕖都有听话,一日三餐按时吃饭,玉珠送来的汤药她也捏着鼻子喝完,没事就趴在地上反复练字,就盼着哥哥什么时候就来看望自己。 可是她等啊等,一日又一日,哥哥没来,迟渊也没来。 芙蕖开始反省自己,那日是否有不妥之处,惹得迟渊不高兴了,所以迟渊也不来陪她玩了。 直到第七日,宋钰来了,他是过来关心芙蕖身子恢复如何,诊过脉,确定芙蕖的身子能承受住药性,宋钰暗暗松了口气。 芙蕖略显局促地坐在那里,低头绞着手指,似乎在纠结。 宋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心神不宁的。” 芙蕖并不抵触宋钰,憋了这么多天,到底没憋住,慢吞吞地问,“宋、宋神医,你……你知道哥哥去哪儿了吗?” “哥哥?”宋钰拧眉,脑海飞快想起迟渊说过的话。 他说,芙蕖这个小傻子把北辰王叶憬,当成自己寻觅多年的亲哥哥了。 “哦……” 宋钰拖长了尾音,实话实说,“你哥哥最近忙着呢,因为他妹妹回来了,桑山上下都忙着筹备他妹妹的笄礼,你迟渊哥哥也去帮忙了。” “他、他的……妹妹?” 芙蕖好不容易恢复一丝血色的小脸再次煞白,浓密的眼睫不知何时悬满了泪珠。 宋钰没想到自己一句实话,竟让芙蕖哭了,一时手忙脚乱,“哎呀你别哭呀……你哥哥他、他又不是只有一个妹妹,他有别的妹妹也很正常……” 一向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芙蕖,这次变得异常固执,她含泪摇头,“不是的,哥哥只有芙蕖一个妹妹,哥哥只有芙蕖一个妹妹!” 原来,哥哥这么多天没来看她,是因为哥哥在陪另一个妹妹。 怎么可能。 哥哥明明只有芙蕖一个妹妹。 可他不认芙蕖,认了别人。 芙蕖摇头的幅度越来越大,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滚落,忽然就推开宋钰,跑了出去。 第7章 叶蓉“喏,赏你的。” 文思堂内,墨竹隐蔽,茶香袅袅。 因着叶蓉笄礼在即,叶憬宽容了一回,廊下萧索的绿竹灯笼摘下,换上了叶蓉喜欢的彩嵌琉璃四方委角挂灯,垂落的明黄穗子随风摇曳,为此地清幽添了几许烟火气。 庭院里铺设了一张黄花梨云纹棋案,并四扇蒲团,叶憬与迟渊相对跪坐,各执一棋,偶尔听得叶蓉几声询问,附和着应好。 叶蓉知他二人不在意她小女儿家摆弄的玩意儿,但对他二人给予的宠溺乐在其中,便由着性子指挥下人布置庭院,装潢成她喜欢的样式。 一片祥和,岁月静好。 芙蕖一路跌跌撞撞,快到文思堂时,她还是想起了上回险些丧命之事,堪堪停下了步子,理智也在无声啜泣中慢慢回拢。 或许,只是误会,哥哥只是还在生她气,所以故意找了别的妹妹,也想气气芙蕖。 一定是芙蕖还不够乖,不够听话,没能讨哥哥喜欢。 芙蕖在心里一遍遍说服自己,艰难地咽下眼泪,然后缓缓挪动双足,每一步,都好似千斤重。 终于,她离得近了,隔着影壁的镂空,率先看到一抹俏丽白影掠过。 “往左边一点,再往左边一点……” “太左了,往右。” “不行,歪了,重新挂……” 白裙少女在院里来回折腾,几个下人也被她使唤得爬上爬下,等一切都合了她的心意,少女才喜滋滋提着裙摆来到两人身旁。 “哥哥,你瞧瞧,这样布置可好?”说话间,她稍稍侧头,露出半张清瘦姣好的容颜。 叶憬神思从棋局中脱离出来,不同人前的冷峻凉薄,此时他环视一圈,侧目含笑,“你喜欢就好。”语气很是柔和。 芙蕖在院墙外静静听着,泪水悄然模糊了视线。 也好,眼泪蔓上来,她就看不清哥哥对旁人的宠溺亲近。 也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但庭院里的对话声,还是一字不落传到芙蕖耳中。 “哥哥这话,一听便觉敷衍。”叶蓉撅起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蓉儿回来好几日了,哥哥也没有表示。” 那撒娇的语气,芙蕖无比熟悉,又无比的陌生。 从前,她也是无忧无虑的,倚着哥哥撒娇,可如今,冲哥哥撒娇的换成了旁人。 芙蕖垂下眼帘,泪水啪嗒一声,重重砸在青石板路面。 叶蓉又故作亲昵地靠向迟渊,热络地挽上迟渊胳膊,“还是迟渊哥哥好,蓉儿回来当日,迟渊哥哥就给蓉儿送了好些礼物。” “这不是还没到日子么。”叶憬失笑,嘴上逗弄叶蓉,动作却不含糊,从袖中掏出一只长条锦盒,“打开看看,可还喜欢?” 叶蓉登时两眼放光,抢过来便迫不及待地打开,旋即笑容僵住,似乎不敢置信,又把锦盒倒过来甩了甩,里头空空如也。 “哥哥!” 叶蓉知道自己又被戏耍了,羞恼瞪向叶憬,什么嘛,就送她一个空盒子吗? 叶憬被她恼羞成怒的模样逗笑了,生怕惹得叶蓉发作,赶紧抬手将一只通体莹白的玉簪插入叶蓉发间。 “莫急,你是我叶憬的妹妹,及笄礼怎能寒酸?”叶憬欣赏着她戴上玉簪的模样,满意点头,“一转眼,我们家蓉儿也长成大姑娘,出落得越发清丽了。” 叶憬提前一年就在准备叶蓉的及笄礼物,遍寻各地寻得一块上好羊脂玉料,亲手打磨雕刻,迟渊则整日操练将士,无暇儿女情长,还是叶蓉回来当日才匆忙备下礼物,因为不知叶蓉喜好,胭脂水粉,钗环首饰他都买了。 但在叶蓉眼里,足以体现他的关心爱护。 反正,她早晚都是要嫁迟渊的,这么些年,迟渊身边也从未有第二个女人。 “谢谢哥哥,还是哥哥疼我,当然,迟渊哥哥的礼物,蓉儿也很喜欢。” 叶蓉是个喜怒易形于色的少女,在叶憬面前从来不加掩饰,高兴便是高兴,不高兴便直接发作,这会儿被叶憬哄得开心,又挪到叶憬身旁,搂着他的胳膊撒娇卖好。 叶憬任由她如小猫儿一般靠过来,凤眸含笑之余,掠过一抹不易觉察的落寞。 到了此处,院墙外的芙蕖已经听不下去了,单薄的身躯紧贴着墙壁,无声滑落,泪水也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出,止也止不住。 她的哥哥,果然已经是别人的哥哥了。 不再是芙蕖的了。 支撑她许多年的信念瞬间崩塌,芙蕖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个人默默蹲在墙角,双臂环着膝盖,不知不觉间,脸上挂满了泪痕。 而庭院里,依旧在说说笑笑,叶蓉撒娇卖好之际,不时冲迟渊送去几个含情眼波,迟渊明白叶蓉的心意,回应她一丝微笑。 两人眉目传情没能躲过叶憬的眼睛,“都说女大不中留,看来过不了多少时日,蓉儿就是别人的新妇了。” 尽管双方都接受了这桩婚事,但被叶憬如此当面调侃,叶蓉还是羞红了脸,嗔了叶憬一眼,“哥哥……” 说到嫁人,她是满心期待的,不过她到底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家,脸皮薄。 叶蓉怯怯抬眸,看着迟渊英挺旖丽的容颜,一时想入非非,等自己身子好了,就要嫁给迟渊为妻,为他生儿育女…… 叶蓉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她突然就好奇那个给自己做药引的女子了,“哥哥,那个给我做药引之人,现如今安顿在何处?” 一提芙蕖,叶憬与迟渊的笑容便凝住了,尤其叶憬,嘴角不自觉垂下,深觉晦气。 “好端端的,提她做甚?” 叶蓉清楚自家哥哥对姜国人是如何深恶痛绝,不过她实在好奇,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给她做药引呢。 “哥哥……” “这些事,不用你管。” 叶憬抽回衣袖,视线重新转回棋盘之上,“你只管养好你的身子,准备婚事,其余的少操心。” 叶憬再疼爱,叶蓉也知道不能触碰他的底线,悻悻垂着脑袋,“好吧,哥哥别生气,蓉儿不问就是了……” 为缓解气氛,她又起身离开,不一会儿,端了一份摆盘精致的桃酥回来,“哥哥,你尝尝,这是蓉儿亲手做的桃酥。” 叶蓉亲自拿起一块,送到叶憬面前。 想着她到底是自己的妹妹,叶憬面色稍缓,接过她递来的桃酥,浅尝一口,慢慢咀嚼其中滋味,末了,他对上叶蓉期待的目光,给出评价,“还不错。” 其实,他并不喜欢甜腻之物,不过看在是叶蓉亲手所做,不好拂了她的脸面。 得到叶憬肯定的答复,叶蓉早把先前那一点不开心抛在脑后,笑嘻嘻道,“那迟渊哥哥,你也尝尝。” 她往迟渊嘴边送了一块,迟渊原也像叶憬那般,打算自己接过去吃,叶蓉拿着桃酥的手却稍稍挪开了些。 第10章 她微微低头,俏白双颊漾着淡淡的红晕,其意不言而喻。 迟渊只好放下手,任叶蓉捻着桃酥喂入自己口中。 “如何?好吃吗?”叶蓉眼巴巴的盯着他。 一般。 迟渊心里如此想,不过他的桃花眼噙着浅笑,言不由衷道,“……蓉儿的手艺,自是极好的。” 其实叶蓉知道,他们都是哄着自己,但不影响她心情大好,“那哥哥,你和迟渊哥哥慢慢下棋,蓉儿先回房了,我最近又研究新的菜谱,改日做好了再给你们送来。” 她又随意在盘子里抓了两块桃酥,转身高高兴兴去了,只是刚出文思堂,便被缩在院外的一个人影吓一大跳,口中一声惊呼。 芙蕖也因她的惊呼,浑身一颤。 上次险些被掐死的画面历历在目,突然出现一个人,让芙蕖本能感到恐惧,她抱着头便往旁边的假山躲去,口中呜咽,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这边动静引来了婢子,好几人围到叶蓉身边嘘寒问暖,宋钰也快步赶了过来,他一路追着芙蕖,谁曾想芙蕖这丫头一溜烟就不见了。 就连庭院里正在下棋的两人皆闻声转过头去,询问发生了何事。 叶蓉赶紧冲下棋的二人笑笑,“没事,被只小虫子吓到了。”她平复好心情,慢慢走到假山后,上下打量芙蕖好几眼,又与宋钰对视。 只一个眼神,叶蓉便确定了 芙蕖的身份,“你……就是迟渊哥哥带回来的那个……”她顿住话头,没再说下去,想等芙蕖的回应。 芙蕖却靠着假山蜷缩成一团,捂着脑袋直哭,脸上布满了泪痕。 莫非……是个听不懂话的傻子? 叶蓉愈加好奇,一手抱着锦盒桃酥,一手轻轻去推芙蕖的肩,“喂,我在说跟你说话呢。” 意识到来人不是叶憬,芙蕖的胆战心惊稍稍缓和,她从双臂缝隙里一点点抬起头,小心翼翼觑着面前的少女。 她就是哥哥宠爱的妹妹。 代替了芙蕖的那个妹妹。 叶蓉也不避讳,站得笔直,只用眼神睥睨着她,“看我做什么,你倒是说话呀。” 叶蓉一袭白裙,端的是月宫仙娥,皎洁出尘。 芙蕖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落在她云鬓唯一的一支玉簪上,眼尾再次染上红晕,泫然欲泣。 真是没完没了。 叶蓉有些不耐。 宋钰担心芙蕖惹事,一把拽起芙蕖,冲叶蓉解释道,“她大病初愈,脑子确实不太好使,我这就带她回去。” 如今桑山之上,能让宋钰关切的除了叶蓉这个病秧子,便是即将成为药引的芙蕖了。 叶蓉确定了芙蕖的身份,又意味深长地,多看了芙蕖一眼,清透的美眸流露出一丝同情与怜悯。 此时芙蕖也正目不转睛盯着她,盯着她的玉簪,还有她怀里的锦盒。 眼巴巴的,满是艳羡与失落。 叶蓉打量芙蕖干巴瘦弱,以为芙蕖是馋自己手里的桃酥了,幽幽叹了口气,“哎……”似菩萨般的悲悯姿态,“倒是个可怜之人。” 骨瘦如柴,痴痴傻傻,又做了她的药引。 不过,他们如此行事,也算是让一个无用之人,在临死前展现出最后一点价值。 叶蓉转过了念头,便觉得一切合情合理,都是应该的,看在芙蕖即将牺牲来治愈自己的心疾,叶蓉决定对芙蕖好一些。 她略微后撤一步,确定那一身雪白裙衫并未沾染污垢,她拿出一块桃酥,居高临下,递到芙蕖面前。 “喏,赏你的。” 第8章 愠怒只是一只毫无羞耻心的阿猫阿狗…… 芙蕖愣愣看着她递来的桃酥,半晌都没有动作。 叶蓉身旁的婢子生怕叶蓉被玷污,她们便做主接过那桃酥,硬塞到了芙蕖手里,“这可是大小姐为殿下亲手做的糕点,如今赏你一块,还不赶紧收着。” 一旁的宋钰瞧了,莫名觉得不甚舒服。 “好了好了。”他攘开那婢子,“病人情况不妙,我先把她带回去。” 宋钰拉起泪眼汪汪的芙蕖,桃酥也顺势掉落在地。 叶蓉不悦蹙眉,“你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给她一块……” “差不多得了。”宋钰直接打断她,脸上神色复杂难辨。 有些话当着芙蕖的面不好讲明,但叶蓉心里最清楚不过。换言之,芙蕖算是叶蓉救命恩人,她又何必对懵懂无知的芙蕖示威显摆? “宋钰!” 叶蓉向来被娇惯,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即冲宋钰的背影竖起柳眉,“你什么意思?你回来说清楚!宋钰!” 连唤了几声,宋钰都没理会她。 叶蓉被下了面子,气恼不已,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胸口立即一阵气血翻涌,堪堪压制住的寒意顷刻汹涌,她能感觉到熟悉的森冷从心脏透出,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叶蓉呼吸都凝滞了,徒劳的抱住双臂开始颤抖,不一会儿,皮肤表面甚至是头发丝都沁出了一层薄霜。 “小姐!” 婢子们手忙脚乱围上去。 好在一只大手及时环住叶蓉,“怎么回事?” 叶蓉气急败坏的叫喊,还是将叶憬引了出来,见自己的妹妹突然毒发,冷到随时要昏厥过去,叶憬毫不迟疑将自己的内力渡入她的体内。 此时婢子们也反应过来,掏出叶蓉常服的药丸,并着一杯茶水让叶蓉服下。 服了药,又有叶憬内力加持,叶蓉终于缓过来,身体表面的薄霜褪去,叶憬也从婢子的回话里,捋清了来龙去脉。 又是芙蕖那个姜国人。 叶憬凤眸黑沉,闪着冰冷的锋芒,“先带小姐下去好生养着。” 他冷声吩咐婢子,随后便要派暗卫去将芙蕖捉来,被迟渊拦下。 “医治叶蓉还须宋钰出手,再者,芙蕖已服毒数日,再过不久便可养出毒血,又何必为这一时之气,前功尽弃?” 叶憬是可以换人,可叶蓉毒发越来越频繁,她未必等得起。 叶憬忍了忍,到底是制住心底的火气,“最后一次,下不为例,倘若蓉儿再有个万一,他们万死难辞其咎!” 撂下狠话,扭头转回文思堂,只是刚走两步,他又停下,沉声道,“宋钰是你至交,本王可以不动他,但蓉儿痊愈之日,那个姜国公主……不管她是真傻假傻,必死。”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叶憬淡淡吐出几个字,便让迟渊领悟了其中深意。 迟渊脑海不自觉浮现出芙蕖的影子,潜意识里,他并不怀疑芙蕖别有用心,可先辈教训历历在目,北辰之所以亡国,便是因为错信奸佞,迟渊不能保证自己就不会看走眼。 倘若芙蕖当真是装疯卖傻,只为探查他们的底细…… 迟渊不敢再有侥幸,朝叶憬拱了拱手,“臣明白,殿下慢走。” 正好他也有些时日没去东厢房了,出了这事,他得去看看宋钰,顺便警告芙蕖几句,以免惹事生非。 当迟渊踏入房门时,屋里头静悄悄的,没有他预料中的哭声,甚至连芙蕖的影子都没瞧见。 捅出了篓子,居然还敢乱跑! 迟渊浓眉深蹙,拔腿就要去抓人回来,正好撞见宋钰走过来,脸色十分古怪。 迟渊往他身后看,也没见到芙蕖。 方才芙蕖明明是跟着宋钰离开的。 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芙蕖人呢?” 宋钰撇嘴摊手,一脸无奈,“从文思堂回来后就一声不吭,然后跑去那边给几个洒扫婢子帮忙去了,就为从她们手里挣两三个铜板。”他说着都觉啼笑皆非,全然无法理解。 “……” 迟渊捏了捏眉心,顺着宋钰指的方向走去,一路气势汹汹,待拐过一处廊庑,果真见到了人,不过此时芙蕖跪在廊下,手里推着一方抹布正忙着擦地。 迟渊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拽起她,“你究竟想做什么?” 芙蕖被这突然的一吼吓了个激灵,随即就被男人猛地拽起,力道之大,险些令她的胳膊脱臼,手腕更是勒出了红痕。 “疼、疼……” 芙蕖的眼泪很快涌了上来,另一手抵着迟渊的胸膛要挣开他。 她越是挣扎,越是挑起迟渊的怒火。 一双桃花眼泛着寒光,气势逼人,“我问你话,你究竟想做什么?” 难道真如叶憬所猜测的,芙蕖只是装傻麻痹众人,好伺机打探北辰残军虚实?一想到有这种可能,迟渊便狠下了心肠,再次收紧虎口,几乎要捏碎她。 “疼……” 芙蕖吓坏了,哪里顾得上回答他,只知道抽抽搭搭地哭道,“迟渊哥哥,你弄疼我了……” 短短时间内,她的手腕从红肿渐变成了青紫色,顺着那截皓腕往下,白嫩指尖上还有几个冻疮。 迟渊再定睛一看,发现芙蕖脚边的水桶居然搀了些碎冰。 冰在寻常人家是稀罕物,但在这座前朝皇室的避暑别院却是常物,夏日里婢子都能分得一些解暑,更何况现下临近冬日,主子们用不上了,加之别院并无主母操持打理,婢子弄些冰来捉弄人,不算难事。 第11章 迟渊不自觉就卸了力道,一把甩开芙蕖。 芙蕖被他甩了个趔趄,半截身子撞在廊柱上,她本就瘦得没二两肉,这一撞,直磕得她五脏六腑都疼。 看她又要哭,迟渊板着脸斥了声,“不准哭!” 芙蕖当即噤声,揉着发疼的手腕,硬生生憋回了眼泪,只是脸上还有未褪去的惶恐。 迟渊是桑山上对她最好的人,他若是怒了,芙蕖只会更害怕,更不安。 迟渊并不理会她的情绪,指着地上的水桶质问,“你就用这个擦地?谁让你来干的?” 芙蕖不敢隐瞒,垂下眼讷讷道,“她们、她们答应芙蕖了,只要、只要芙蕖擦完了地,就给芙蕖两文钱 ……” 有了钱,她就可以和小厨房的嬷嬷换东西,就可以像叶蓉一样,亲手给哥哥做好吃的,说不定这一次,哥哥就会原谅她了。 芙蕖还沉浸在一厢情愿的美好幻想里,迟渊又是一声大喝,“还不说实话?!” 他额角突突直跳,一脚踹翻了木桶,“你在桑山有吃有穿,却非要跑来做下人的活计,姜芙蕖你命贱是吗?” 他还是头一遭冲她发脾气,身形一掠,迟渊迅速逼至芙蕖跟前,再次钳住她的手腕,眸光锋利如刀,“你最好想清楚了实话实说,否则……” “我、我说的都是实话……” 芙蕖哭得两眼通红,下意识要向外边几个婢子求助,是她们答应她的,只要帮忙做活,就能给她钱,只要她们出来说话,就能证明她没撒谎。 可那些婢子见迟渊发怒,一个个生怕殃及池鱼,纷纷作鸟兽散。 芙蕖的哭声再难压抑,圆圆的杏眸闪着泪花,“我、我就是想换点钱,给哥哥做好吃的……” 迟渊一愣。 芙蕖继续哭,“哥哥喜、喜欢妹妹亲手做的……芙蕖、芙蕖都看见了……” 从她的只言片语里,迟渊总算捋明白了,这傻子居然是想效仿叶蓉,讨好叶憬。 还真是……傻得无可救药,她和叶蓉,根本就法比。 但看芙蕖很认真的样子,迟渊按下火气,冷哼一声,“先跟我回去。” 他走得实在太快,步子又大,偏又拉着芙蕖不肯放手,芙蕖必须跑起来才能跟上他的步伐,只是先前刚洒了一地水,芙蕖才走两步便滑倒了。 迟渊没抓住她。 冰水瞬间侵染了芙蕖的衣裙,等她爬起来时,身子已经湿了大半,摔落的鬓发也紧紧贴住脸颊,一阵寒风吹过,冻得芙蕖直打哆嗦。 小模样实在可怜,迟渊却只觉得她活该。 “笨手笨脚!” 他忍不住骂了一句,继续往前走,芙蕖再委屈,也只能可怜巴巴地跟上,等回到房间时,人早就冻得麻木了。 宋钰这会儿刚要回后山,瞧见芙蕖回来,被她落汤鸡的模样惊了一下,“怎么回事?” 说话间,他已经飞快解下自己的外衫给芙蕖披上,扶着人往屋里走,刚跨过门槛,还是调转了方向,“这屋子偏僻四面漏风,又没炭火,还是送去我那儿合适,我那儿有汤泉。” “不行。”迟渊拦住他们,“芙蕖必须在这,哪儿也不准去。” 宋钰挑眉,似乎难以置信,“怎么,和我在一起,你都不放心?” 迟渊抿唇,“……不是不放心你。” 他是不放心芙蕖,万一芙蕖真是装疯卖傻,又趁机乱跑,或是传什么密信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宋钰眼看争不过,索性把芙蕖推到迟渊怀里,“也罢,既然你信不过我,那你自己照看,千万别又病了。” 很快,屋里只剩迟渊与芙蕖面面相觑,因为迟渊还在气头上,芙蕖不敢对上他的眼睛,强忍着阵阵袭来的寒意,不时哆嗦两下。 二人僵持片刻,迟渊总算动了,丢开宋钰的外衣,拉着芙蕖回屋,吩咐玉珠去取炭火和姜汤来,随后关窗,命令芙蕖将湿衣裳脱了。 芙蕖小脸上全无血色,得了迟渊的命令,她哆嗦着手要去解衣裳,却发现她根本不会。 迟渊有句话至少是说对了,在桑山,芙蕖起码有吃有穿,哪一样都比她在宫里时体面,衣衫穿戴皆有讲究,之前她更衣都有玉珠帮衬,眼下要她自己脱下这身繁复衣裙,还真有些麻烦。 可芙蕖不敢再惹恼迟渊,只好背过身去,自个儿一点点摸索。 迟渊以为她是害羞,便也转过身不去看她,只是等了许久,都没听见更衣的动静。 “好了没?”他不耐烦的问。 “等、等一会儿……” 芙蕖急得团团转,翘着冻伤的手指头,奋力与自己的衣裳抗争。 迟渊再次深吸口气,转身径直走到芙蕖身后,一手按住芙蕖的肩,一手勾住她后腰处,轻轻一扯,只听刺啦一声,锦缎丝绸尽数滑落。 一身肌肤乍然暴露在空气里,芙蕖惊呼一声,赶紧双手抱臂护住自己,她又羞又怒,小脸红得快滴出血来。 “你……”她磕磕巴巴的,却又憋不出第二个字。 迟渊就站在她身后,二人相隔不过一步的距离,他却始终面不改色,即便入目是大片光洁无暇的雪肤,那双桃花眼依旧冷清,毫无波澜。 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人,只是一只毫无羞耻心的阿猫阿狗。 第9章 误会说不准,就要纳芙蕖做妾了 迟渊随手抓起挂在屏风上的一件披风盖在芙蕖身上,声音低沉而冰冷,“捂好。” 略带薄茧的指尖轻轻划过少女细嫩的肌肤,所过之处,带起一阵酥麻,芙蕖鸦睫颤了颤,手忙脚乱拢好披风,就往床角里躲。 再探出头时,迟渊已经走到了外间,就和没事人一样坐在八仙桌前,兀自倒了一杯茶水,慢条斯理地浅啜,举手投足间,不经意透出的几分慵懒,让他有种浑然天成的贵气妖冶。 芙蕖呆呆望着他的身影,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玉珠端着炭盆回来时,敏锐察觉到屋内气氛不对,看了眼床前掉落在地的湿衣裳,再看看裹成粽子,小脸涨红的芙蕖,以及气定神闲的迟渊。 该不会是…… 玉珠低头拨弄炭盆,心里已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迟渊将军不是与叶小姐有婚约么?怎么又和芙蕖…… 当真是造孽啊。 迟渊并不清楚自己在玉珠心里俨然成了衣冠禽兽,再三叮嘱玉珠照顾好芙蕖,又派了两名亲兵日夜看守,紧盯着芙蕖的一举一动。 芙蕖从头至尾就跟鹌鹑一样瑟缩着。 直到玉珠捧着姜汤过来,一碗热乎乎的姜汤下肚,很快驱散了体内的寒气,她勉强恢复知觉,滚烫的面颊也不再泛红了,只是稍有动作,冷风便从披风的缝隙钻进去,她又不得不将求救的目光投向玉珠。 玉珠这会儿正好在捡拾地上的衣物,又是一番心惊肉跳。 都是上好的料子,竟然硬生生撕成了碎片,可见她离开的片刻功夫,屋里两人是如何激烈。 思及此,玉珠控制不住的手抖,为芙蕖更衣时,芙蕖手腕上青红斑驳的痕迹,也未能逃过她的法眼。 玉珠忍不住打量芙蕖,见眼尾红红,隐隐有哭过的痕迹,更是佐证了她的猜测。 不过,该说不说,芙蕖确实生得貌美,发如乌云堆雪,面似桃花带露,光是这幅皮囊,便不输叶大小姐,加上芙蕖总是呆呆的,凡事都慢半拍,一看就很好骗。 要说迟渊将军对她起了欲念,也不是没可能,说不准,来日迟渊将军心软了,就要纳芙蕖做妾了。 那芙蕖可摇身一变,要成半个主子了。 伺候完毕,玉珠逃也似的出去了,当日傍晚,几个洒扫的婢子一道来到房门前,彼此交头接耳,互相推搡,最后还是将半吊子铜钱塞到玉珠手里。 “玉珠姐姐,还是您去吧,一定要和芙蕖姑娘好好解释一番,切莫让她记恨我们。”都是别院里伺候人的奴婢,平日里互相关照是常有的事。 就好比这次,得知芙蕖有可能入了迟渊将军的眼,白日刚捉弄过芙蕖的几人便忙不迭过来示好,凑出半吊钱让玉珠转交。 她们原先都是一个院里的人,玉珠岂有不帮衬的道理,收下后便一个人回到东厢房去了。 门口依旧是两个亲卫看守,玉珠略福了福身,就推门进去,此时芙蕖正盘腿坐在床上,怀里还捧着她的宝贝匣子,这已经成为芙蕖的习惯了,每日都要拿出里头的东西把玩怀念一番。 玉珠理清思绪,面上堆笑将铜钱递上去,“姑娘,这是您白日帮忙擦地,那些婢子答谢您的。” “这么多?” 原先说好了两文,到手却变成了足足半吊钱,芙蕖疑惑眨眨眼,慢吞吞地问,“是不是……弄错了?” “没弄错没弄错。”玉珠赔着笑道,“她们说这些都是姑娘应得的,您快收下,往后若有机会,您千万要照拂一二。” 芙蕖哪里听得懂她的弦外之音,接过钱,只取了两文,余下的又交还给玉珠,“下回有活再叫我,这些,还给她们。” 第12章 “姑娘!”玉珠急了,“您、您莫不是还记恨她们?” 记恨?什么记恨? 芙蕖懵然摇头,只将两文钱小心翼翼放入匣子,认真道,“我只擦了地,说好了,是两文钱的。” 她对自己挣到的区区两文,心满意足了。 “下次,下次芙蕖再帮她们做活,她们……再给就好了。” 从前在宫里,她时常帮宫女太监干活,其中规矩她都懂了,那时干脏活,也才一文钱,而在桑山,只是擦个地,就能有两文,芙蕖觉得很好了。 攒一攒,就能问小厨房的嬷嬷们换食材,给哥哥做好吃的。 这么一想,芙蕖又觉得日子有了盼头,欣喜地弯了弯嘴角。 玉珠观察了半晌,确定芙蕖没有记仇,这才稍稍安心,开始闲聊套近乎了,“姑娘,您要这些钱做什么呢?” “换东西。”芙蕖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小手抠着匣子,回忆起在文思堂看到的那一幕,嘴角的笑容淡了下去。 玉珠见她有心事,继续问,“姑娘要换什么,不如告诉奴婢,兴许……奴婢能帮你呢。” 芙蕖眼皮倏地抬起,一双眼儿水汪汪的,“真的吗?” 玉珠被她看得愣神,等反应过来后,讪讪一笑,“当然,奴婢怎会骗你呢?” 莫说迟渊将军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了,她方才被芙蕖那双眼睛看着,都不由自主心生怜惜了。 芙蕖并未提防玉珠,如实讲自己的想法说与玉珠。 玉珠耐心听完,有了主意,“姑娘,要不这样,奴婢们去帮你讨要,咱们和小厨房的嬷嬷关系好,兴许嬷嬷会通融一二。” 芙蕖需要的不过是些糖油米面,近日迟渊将军已经找到运送粮草的路子了,她们也不缺吃食,就当给芙蕖玩儿了,玉珠便做主替好姐妹们应下,省得芙蕖来回折腾,又惹迟渊将军发怒。 芙蕖一听,高兴拍手,“太好了!” 玉珠又把剩余的钱塞到芙蕖的匣子里,“姑娘也不容易,这些钱你就拿着,给你哥哥买些好东西。” 芙蕖只说要给哥哥做好吃的,但玉珠并不知道,芙蕖口中的哥哥,就是自家北辰王殿下,若是知道了,她万万不敢帮这个忙。 “那、那我拿东西和你换……”芙蕖看似呆傻,实则是个执拗的倔脾气,在匣子里来回翻找,最后只找出一个鸾凤点翠珠花。 那是她一直藏在荷包里的东西,也是阿娘留给她的遗物,唯一的念想。 芙蕖舍不得把珠花给别人,但若是能换得哥哥欢心,让哥哥回心转意与她相认,约莫……阿娘也是愿意的。 芙蕖犹豫许久,眼眶再次泛红,终于是打定主意,要拿这珠花做交换。 玉珠看出她的不舍,忙把珠花推了回去,“姑娘见外了,一点小事,犯不着拿这珠花相抵。” 玉珠不是那等子眼皮浅的,一眼就看出这珠花价值不菲,又像是她们北辰皇族才有的东西,说不好就是迟渊将军送给芙蕖的,她若拿了,让将军知道,准没好果子吃。 芙蕖却是感动不已,连连道谢,“玉珠姐姐,你真是个好人……” 玉珠被她没头没脑的夸了句,哭笑不得,“好了好了,快到时辰了,奴婢该去宋神医那儿给你取药了。” 当夜,迟渊没有再来探望过芙蕖,芙蕖一直端着汤药,频频朝门口的位置看去,直到药都凉了,也没等到人来。 玉珠受迟渊之命,务必要盯着芙蕖把药喝完,便出声催促,“将军事务繁多,今夜怕是不能来了,姑娘快些喝药吧。” 芙蕖心里却有自己的猜测,她知道的,迟渊肯定是生气了。 她真没用,让哥哥生气,还让迟渊也生气。 芙蕖默默垂下两滴泪水,皱着鼻子将药一口饮尽。 也不知是否是服用了汤药的缘故,芙蕖觉得近日的精神头确实好了不少,晚间睡得格外沉,就连夜里下了场泼天大雨,也没能惊醒她。 翌日醒来时,天气彻底转凉,外头的枝丫皆覆上了一层厚厚白霜。 玉珠领了件青色滚毛斗篷回来,笑吟吟道,“还是迟渊将军有心,马上立冬了,便一早差人送来这件斗篷,姑娘快试试。” 屋里重新添了炭火,还是上好的银丝炭,烧了一夜也没有浓烟,屋子里暖融融的。 看着玉珠手里的斗篷,芙蕖觉得,这是她记事以来,过得最暖和的一个冬天。 玉珠回来不仅带了斗篷,也带了好消息,芙蕖想要的东西都借来了,还问管事嬷嬷借了隔壁院子的小厨房。 芙蕖没敢耽误,更衣洗漱后,吃了汤药,便亦步亦趋赶去小厨房忙活了,她其实只会生火,还是之前在宫里,帮御膳房的宫女做活时学会的,好在有玉珠手把手教她。 只是玉珠能为她讨来的东西有限,不过是四两猪油,一斤白面,又问宋钰借了一罐子蜂蜜,勉强够做几张酥饼。 亏得有玉珠指点,芙蕖烙完饼,成品也算像模像样,这足够让她对玉珠感激涕零了。 芙蕖把酥饼分成两份,小心翼翼装进食盒里,想着一份给迟渊送去,一份给哥哥,等到真要送出去时,她又犯了难。 她知道哥哥在哪儿,却不敢靠近,想拜托迟渊,又不知迟渊住在何处。 玉珠像是猜到了,指着其中一份笑问,“姑娘这是给迟渊将军准备的?” 芙蕖红了脸,垂着脑袋轻点了下头。 玉珠想着昨儿发生的事,料想迟渊应当不会拒绝,便走到厨房门口。 迟渊派来的亲兵一直跟着她们,倒也方便了玉珠,她将食盒递给其中一人,“这是芙蕖姑娘亲手做的,要献给将军,劳烦你们谁帮个忙?” 他们都是迟渊一手调。教出来的,只听从迟渊之命,对此恍若未闻。 玉珠无奈,她也就是个小小婢子,不能轻易靠近主子住所的,思来想去,与芙蕖用了笨方法。 横竖迟渊都会去文思堂商议要事,两人就守在他前往文思堂的必经之路上。 她们一直等到入夜,也没等到一个人影,殊不知外头早已翻天覆地。 彼时迟渊堪堪走到别院前,一身锦衣满是血污,浑身不下七八道伤口,脸上全无半点血色,扶着他的莫白同样挂了彩,一入桑山便扯着嗓子嘶吼。 “快来人!” 第10章 献身“殿下,臣愿意。” 迟渊负伤而归的消息很快传开,具体内情也传到了叶憬耳中,得知迟渊是被守在桑州外围的青冀营所伤,叶憬当场大发雷霆。 迟渊此行带了上百号人趁夜从暗道离开,又乔装成商队押送最初储备的粮草准备返回桑洲,为防万一,他们一行人兵分两路,一明一暗,互相掩护,原本一切正常,直到粮草运送至桑山脚下时,忽然蹿出一队青冀营的士兵,以搜查逆贼之名强行扣押商队。 迟渊不得不暴露身份与之周旋,奈何敌众我寡,牺牲了大半弟兄,也只保住不足四成粮草,而这一切过于蹊跷。 叶憬愤怒过后很快便冷静下来,“不对,我们计划周密,且从未对外暴露,青冀营怎会得知押送粮草的具体路线?还出现得不早不晚,正好在桑山脚下堵住我们……” 进了桑州地界,驻守边界的姜国官府通常不会无故涉足,除非有确切消息,他们才会动手。 前来回话的小卒打了个冷战,“属下不知,但青冀营确实出现得过于巧合,正好在山脚下将我等抓个现行,将军让我等护送粮草先行,他与莫统领断后,仍损失惨重……” “我们当中,出了内应。”叶憬迅速下了判断,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垂在身侧的大手也攥得咯吱作响。 但当务之急,还是先去看看迟渊的伤势。 叶憬正要去找迟渊,荣华园的一个婢子着急忙慌跑进去,也不管屋里是何情形,扑通一声跪下。 “殿下不好了!小姐得知将军重伤,一时心急,寒毒又发作了!这次发作得太过厉害,服了药也不见好!” “什么?” 叶憬慌了神,一挥衣袍,几乎是跑着离开的。 至于芙蕖,全然不知发生何事,只看得来往之人行色匆匆,她甚至还看到了宋钰一闪而过的身影,瞧着似乎也很是急切。 玉珠顿时警惕起来,要带芙蕖先回去,正好叶憬带着一众暗卫出来,远远瞧着,气势摄人。 “姑娘,我们快回……” 玉珠伸手要去拉芙蕖,却抓了个空, 等她扭头看去时,就见芙蕖抱着食盒直接朝叶憬跑去了! 玉珠吓得魂飞魄散,张嘴就要喊,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叶憬已经看到芙蕖。 芙蕖脸上全是喜极而泣的笑容,她跑到叶憬跟前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哥哥……给、给你,这是芙蕖做了……做了一整日的……” 芙蕖努力平复呼吸,打开食盒,将尚未完全冷却的酥饼捧到叶憬跟前,满眼都是期待。 第13章 这次她花费了全部心血,想必哥哥会喜欢的,哪怕不肯原谅她,能讨得哥哥一丝欢心也好。 然而叶憬只冷冷扫了一眼芙蕖,他甚至看都没看食盒里的东西,忽然拔剑挥去。 “啊——” 玉珠控制不住发出一声惊叫,双手死死捂住眼睛不敢去看。 那凌厉的剑芒一晃而过,瞬间将食盒劈了个四分五裂,就连芙蕖捧着食盒的手,也被剑气所伤,迅速浮现两道血痕。 芙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她脸色惨白,整个人呆呆立在原地,看着食盒里的酥饼掉落,溅起不小的尘土。 那一剑不是劈在食盒上,而是劈在她心头。 芙蕖双唇隐隐发抖,想说话,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只有豆大的泪水弥漫了眼眶。 可这世上没人怜惜她的眼泪,叶憬朝地面又是一剑,几块圆圆的酥饼也跟着四分五裂。 “哥哥!” 芙蕖终于爆发,大喊出声,泪水也在一瞬间汹涌而出,“为什么,你为什么要……” “住口!” 叶憬大怒,抬脚狠狠踩在酥饼之上,不同于上一次的恶劣戏弄,这一次他是真真切切发了怒,每一脚都在发泄他的怒火,他的憎恨。 “姜国人的一切,在本王眼里都是这般肮脏!” 酥饼在他脚下碾成齑粉,芙蕖也忘了害怕,本能地扑过去,用手拼命阻挡他的脚,“哥哥,不要踩,不要踩!” 这是她做了一整日的,这已经花光了芙蕖所有的积蓄啊。 “哥哥不要踩……” 芙蕖和别人不一样的,自她有记忆起,她在宫里没吃过一顿饱饭,对吃食,对每一文钱都格外珍惜,这已经是芙蕖能拿得出手的,最好最珍贵的东西了。 “不要踩!不要踩!” 芙蕖哭得泪眼模糊,小手还在拼命挽救,能捡起来的酥饼全都用裙摆兜着。 叶憬冷眼瞧她,脚下狠狠用力,尽管踩到了芙蕖的手,他也当成烂泥一样往死里碾。 芙蕖能听到骨骼碎裂的闷响,好几次疼得快要晕过去,她口中还是翻来覆去的哀求,“哥哥求求你,不要这样……芙蕖求你了……” 她的乞只换来叶憬最后一丝理智,他在用这最后的理智控制着剑,不让它落在芙蕖头上,仅此而已。 “本王不想听到你的声音,还有,本王警告过你,不要出现在我眼前,看来,不让你吃点苦头,你是不长记性。” 叶憬本就怀疑有内应,芙蕖偏在这个关头撞上来。 “来人,将这个姜国内应抓起来,关入水牢!” 叶憬冷声下令,再也不看芙蕖,抬脚飞快赶往荣华园,只剩两个暗卫上前,一左一右的钳住芙蕖的胳膊。 芙蕖什么都听不到了,她还在捡地上酥饼,捡起来,用红肿的,毫无知觉的小手拍了拍,抖去上面的尘土。 “不脏的……芙蕖做的酥饼……不脏的……”芙蕖努力咽下泪水,可眼泪就是不争气地落下来,掉在她裙摆里。 芙蕖吓一跳,赶紧把沾了眼泪的酥饼拍干净,“不脏的,不脏的……” 为了做这份酥饼,她已经一整日没吃过东西了。 她那么珍惜的一切,在叶憬眼里,都是肮脏的。 满腔委屈充斥心头,芙蕖就着眼泪,把几乎碎成渣的酥饼往嘴里塞,“不脏的……芙蕖做的不脏……” 她喉中呜咽,囫囵咽着酥饼。 边上两个暗卫被她的举动所惊,互相对视一眼,似乎都在哀叹芙蕖这个傻子。 除了傻子,谁能把掉落在地的酥饼当宝贝。 便是玉珠也红了眼眶,想上前安抚,碍于先前殿下下的命令不敢过去。 怪她没问清楚,才让芙蕖犯了殿下的忌讳。 而这一幕,也被回来的迟渊撞见,他的步子渐渐停下了,站在不远处的梨花树旁,静静看着芙蕖含泪吞咽手里的酥饼,一时心头五味杂陈,说不上的酸涩。 暗卫察觉到有人靠近,扭头见是迟渊与莫白,赶紧行了一礼,提起芙蕖就要离开。 芙蕖被两人提起来,目之所及便是迟渊,她刚哭过一场,眼睛肿得比核桃还大,看见迟渊,她眼里又是一热。 “迟、迟渊哥哥……你、你怎么了?”芙蕖似乎忘了自己的疼,看到迟渊浑身是伤,脸上藏不住的关切。 迟渊心头又是一揪。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思关心旁人? 他面色冷峻,强迫自己转开视线,芙蕖却推开暗卫朝他奔去,可刚跑出两步,便又跌倒在地,这次暗卫没给芙蕖机会,提起她的后脖颈便押往水牢。 玉珠提着食盒下意识追了两步,又一咬牙,转身朝迟渊的方向走去,“将军,这是芙蕖姑娘亲手做的,这份……是留给将军的。” 将食盒轻轻放在地上,玉珠抹了把脸跑开,如此,她也算尽心尽力了。 莫白瞥了眼地上的食盒,又看那俩暗卫的背影,低声询问,“将军,可要喊住他们?” 迟渊闭了闭眼,敛下那一丝不该有的怜悯,半晌复又睁开,“……不必了。”那两个他认得,是叶憬的贴身暗卫,想必抓走芙蕖,也是叶憬亲自下的命令。 叶憬能想到他们当中出了内应,迟渊自然也想到了,他们不愿怀疑身边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那芙蕖这个显而易见的姜国公主,便成了头号目标。 迟渊捂着胸口,又猛咳出一口血来。 莫白脸色大变,“将军,宋神医半道被抢去荣华园了,要不属下扶您去荣华园?” 迟渊及时抬手制止他,“不用,扶我回房便好……” 他强撑着走了几步,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直挺挺倒了下去,最后还是莫白忍着伤痛将他背起,直奔荣华园。 只有那只食盒静静伫立在路边,无人问津。 所幸赶去荣华园的人甚多,路上有人搭把手,总算将迟渊带到。 叶憬正守在叶蓉房门外,他险些忘了还有迟渊这个伤患,见状赶紧让大夫先去查看迟渊的伤势,这些大夫是早年养着为叶蓉续命的,如今叶蓉有神医谷的宋钰照看,这些大夫便充当军医了。 好在迟渊大多是皮外伤,失血过多导致昏迷,上过药休息一阵子便能痊愈,倒是叶蓉的情况不容乐观。 屋里头除了叶蓉,就只有两个贴身婢子在旁侍奉,就连叶憬这个做兄长的也被驱逐到门外,只能干等,一帮人从入夜等到二更,又等啊等,直至破晓时分,终于有脚步声响起。 宋钰拉开房门,面上尽是疲惫之色,他抬眸只看向叶憬一人,“叶小姐的寒毒暂时是压制住了,不过有些话,还请殿下移步再说。” 叶憬牵挂着叶蓉的病情,也不耽误,跟着宋钰走到另一侧无人之处,确定其他人听不见了,方开口问道,“如何,寒毒可制住了?” “不算太好。”宋钰叹了口气,“原先她一直在神医谷养病,毒性勉强压制得住,但自从回了桑山,寒毒日渐侵入肺腑,最迟明年开春,若再得不到救治,便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了。” 饶是叶憬这般人物,乍然听到叶蓉只能活到明年开春,亦是控制不住身形,他扶着廊柱,压下了那一丝慌乱,“宋神医如此说,必然是还有办法的。” “是……” 宋钰抿唇,“办法就是芙蕖,算算日子,她已服用半个月的汤药,再等等,等过了除夕,便可取血,期间需得保证芙蕖身子康健。” 他既然答应要救叶蓉,关于叶蓉的病情他自会如实相告,为了弥补,他需要更努力的钻研医术,好在事后为芙蕖施针换血,如此方能两全,不过后面这些他不能告诉叶憬。 以叶憬对姜国人的恨意,他决不容许芙蕖活着。 叶憬一听如今能救叶蓉的只有芙蕖,果真气得一拳头砸在廊柱上,生生砸出一个凹陷,但这不足以泄愤。 他咬牙切齿道,“那个姜国公 主,极有可能是装疯卖傻的内应,本王留不得她!” 果然。 宋钰暗自咽了口唾沫,“若能挽回叶小姐一命,便也算她将功折罪了,更何况,在下探过她的脉象,她似乎在娘胎时就落了隐疾,亦或是幼年时受过某种刺激,导致她如今反应迟钝,懵懵懂懂,心智宛若稚童……这些并非伪装。” 尽管如此,叶憬还是恨得咬紧了后槽牙,“难道我上百个北辰将士,就该惨死于姜人之手?” “如何决定,全在殿下一念之间。”宋钰不想与他掰扯两国恩怨,只道,“还有……此法最后一步,需得说服迟渊同意才成。” 最后一味毒药鸳鸯泪,他已经在调配了,待到除夕之前,由迟渊主导完成这一步,芙蕖这味药引便算成了,只是叶憬尚不知内情,以叶憬的护妹脾性,他断然不允许自己的妹夫与旁人有染。 偏这药引成功与否的关键,在于献血之人是否心甘情愿,若换旁人用强,便违背了这条原则。 第14章 对上叶憬投来的疑问目光,宋钰仔细说明了情况,叶憬在短暂错愕后,再次握紧了拳。 “蓉儿是本王唯一的妹妹,她自幼爱慕迟渊,又与迟渊有婚约在先,本王怎可能让迟渊与旁人……”说及此处,叶憬发出一声冷哼。 也怪芙蕖,偏就只缠着迟渊一人,但凡她缠着其他人,事后叶憬大不了给那人升官进爵补偿一番,也不至于如此气恼又无力。 以叶蓉对迟渊的痴恋,若知道自己能活命全靠迟渊牺牲色相,恐怕宁愿去死也不接受,再者便是迟渊,再如何也是与他共进退的生死兄弟,让他堂堂一个将军,放下身段与仇人之女虚情假意已是不易,再让他与那傻子苟合…… 出于道义,叶憬做不出强迫迟渊委身之事,“此事不妥,莫说蓉儿不愿,恐怕迟渊他也……” 话未说完,廊下另一端响起迟渊虚弱的声音。 “殿下……臣愿意。” 第11章 入戏他怎么可以同情姜国公主?…… 叶憬与宋钰循声扭头看去,二人皆是震惊之色,就连莫白也傻眼了。 迟渊正好被安顿在这边的厢房上药,醒来听见宋钰与叶憬的对话,便不管不顾跑出来,应下此事。 他借着莫白的搀扶,气若游丝道,“殿下,臣愿意,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如何……不重要了。” 叶憬皱眉怒斥,“这事不必你插手。” “难道殿下还有更好的办法吗?”迟渊薄唇苍白,一双桃花眼冷静异常,“除了殿下,芙蕖只亲近臣一人,臣不去做,殿下去做?” “你……”叶憬脸色几番变化,随即黑了又黑。 迟渊瞧他反应,就知叶憬不可能低头与芙蕖虚以为蛇,他淡淡笑了笑,“既如此,就依宋神医所言,把芙蕖交给臣吧。” 他脸上毫无半分旖旎,可见并非贪图芙蕖的容色,迟渊朝叶憬行了一礼,全然的冷静自持,“殿下放心,臣自有分寸。” “你应下此事,置蓉儿于何地?”叶憬眸底闪过一丝挣扎,“你是否想过,倘若蓉儿知道真相,她又该如何自处?” 迟渊面色如常,“无论如何,都保住了叶蓉性命,不是吗?” 自他拾起北辰残军那一刻起,他的身家性命,婚姻大事,都由不得他的心意了,从一开始,也没人在乎他是否心悦叶蓉,是否同意换亲。 既然叶憬爱护这个义妹,誓死要将一切补偿在叶蓉身上,又何必装模作样。 他明明谁都可以牺牲。 迟渊哂笑。 叶憬果真不再辩驳,凤眸黑沉,“……也罢,但你谨记,将来切莫辜负蓉儿。”这话便是要替迟渊瞒下此事的意思了。 几个大夫为迟渊上过药,宋钰最后又把了脉,确定无性命之忧,才肯放迟渊回他自个儿院里。 回到卧房,迟渊一坐便是半个时辰,莫白没敢打扰,就在门边静静守着。 许久,迟渊似乎在回过神,单手捏了捏茶盏,茶水已经凉透了。 莫白赶紧颔首,“属下这就去烧水。” 这院里没有婢子,只有莫白与三两个小厮,算上迟渊,都是一帮糙老爷儿们,做事比不得女人细心,这么多年,迟渊也习惯了。 他叹了口气,“再取些吃食……”话音一顿,又想到什么,“对了,你回去看看,那食盒是否还在,若还在就提回来。” 莫白瞪眼,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也随之一抖。 迟渊抿了口冷茶润唇,一脸坦然道,“如今粮食紧缺,还是少些不必要的浪费。” 莫白:“……” 好在因为叶蓉,别院里的婢子们都忙着东奔西走,谁也没在意那只遗落的食盒,莫白原路返回时,正好看见两个洒扫的准备过去收拾。 莫白及时制止那两人,接过食盒打开,里面只有几张冷硬的酥饼,上头是一层凝固的糖油,一看就不是将军爱吃的。 他撇撇嘴,还是把食盒带了回去,这次倒是细心了,提前热了一轮,只是到底比不上刚出炉的好吃。 迟渊咬了一口,费了些力气嚼咽下去,让人意外的是,入口并不十分甜腻,反倒有股蜜糖的清甜。 不知不觉的,一份酥饼让他就着茶水吃完了,吃饱喝足,又休整一夜,待过了晌午,迟渊方在莫白的陪同下前往水牢。 水牢设在别院最北面,是叶憬掌权后命人修建的,历来关押叛敌军奸细或叛逃之人,里头亡魂不计其数。 刚踏跨过牢房门口,便感觉空气似乎都能氤氲出水汽来,眼前一片阴暗,不见天日,虚无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腐朽血气,耳畔还有囚犯挣扎时铁链碰撞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夹杂着阵阵毛骨悚然的惨叫。 迟渊莫白都是见惯了血腥之人,步入水牢,皆面不改色,一直走到牢房最底端,夹道两旁出现泛着红光的水渠,水渠一路蜿蜒汇聚到地下的血池里,血池中央则伫立着一座玄铁打造的水牢,用来关押最是穷凶极恶之徒。 芙蕖就关在里头,外衫尽去,只着一件薄薄的里衣,双手双脚用铁链捆束着无法动弹,大半截身子就这么沉在血池里。 她被关了整整一夜,此刻双手吊起,披头散发,耷拉着脑袋不知生死。 迟渊藏在斗篷下的大手,没来由的有些发颤。 好在有昨夜宋钰那番话,狱卒没对芙蕖动刑,只是如今寒冬料峭,光是泡在水里一夜,已经让芙蕖昏死过去。 迟渊赶紧命人打开水牢,待铁链一松,芙蕖整个人滑了下去,就此沉入血池之中。 迟渊脑子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双脚已淌入血池,及时托住她滑落到一半的身子。 此举吓到了莫白,“将军,你的伤……” 他的话像是提醒了迟渊,他这才感觉到伤口碰了水后泛起的阵阵疼痛,一双剑眉几乎拧成了川字,强忍着伤口崩裂的疼痛,把芙蕖抱了出来。 莫白在血池边等着,眼见他出水了,下意识伸手要接过芙蕖,迟渊却径直掠过了他,只丢下一句话,“去请宋钰,要快。” 莫白:“……?” 这入戏也太快了,人昏迷着呢,演了芙蕖也看不见啊。 到底还是按下了腹诽,莫白紧着在后头,一出水牢就直奔荣华园,这几日若无意外,宋钰都会在叶蓉的院里。 果不其然,去的时候宋钰正在给叶蓉施针,只不过施针需得解开衣裳,宋钰身为男子,只得蒙眼,在两个婢子的陪同下完成诊治,待结束后,宋钰莫名惊出一身的汗。 约莫也是忌惮叶憬那个护妹狂魔,他要是知道每回诊治需得解了叶蓉的衣裳,估计回头就要扒他三层皮,是以他听到外头响起莫白的声音,顿觉解脱。 “那个,迟渊大将军派人叫我了,在下就先告辞了。”宋钰蒙着眼收拾好东西,小跑着离开了。 倒是榻上的叶蓉一脸羞恼,拢紧衣裳,磨牙嚯嚯,“……怎么又是他!” 这是她毒发后第一回醒来,且是在宋钰施针过程中幽幽转醒,看到为自己医治之人竟是宋钰,她便气得想打人,偏又浑身无力,只能任由那双手,捻着细如牛毛的银针在自己身上乱扎。 边上婢子赶紧过去给她顺气,“小姐千万别动怒,宋神医叮嘱过了,您务必要保持平和,切莫动怒,以免诱发寒毒……” 叶蓉 只得深吸几口气,稳住自己的火气,心里暗暗发誓,等她痊愈了,定要第一个拿宋钰开刀,以解她心头之恨。 宋钰哪里知道叶蓉已经恨上自己了,一出门见到莫白,他便松快大笑,“兄弟来得真是时候,可是迟渊大将军的伤口崩裂了?” “是。”莫白僵硬地点了下头,板着万年不变的死鱼脸,“不过,将军让我请你,是要你救姜国公主。”说罢,又将芙蕖在水牢泡了一夜之事告知宋钰。 宋钰一听是芙蕖出事了,立时脚下生风飞奔过去。 他到的时候,玉珠刚给芙蕖换了干净衣裳,只是那惨白到近乎透明的小脸,已经宣告了情况不妙。 这病恹恹的样子,都快赶上叶蓉了。 宋钰二话没说,直接搭脉,眉头也随之皱起。 迟渊心头咯噔一下,“如何?” “有些棘手。”宋钰将芙蕖的手重新掖回被角里,“前半个月算是白忙一场了,除此之外,她心中有劫,似是陷入了梦魇无法自拔,这是导致她昏迷不醒的最大原因。” 迟渊想到先前看见的那一幕,沉默许久,长叹一声,“罢了,尽人事,听天命吧。” 芙蕖在意之人,始终是她的哥哥,可惜迟渊不是她哥哥,叶憬更不是,她若放不下,只能继续自讨苦吃,迟渊也帮不了她。 宋钰没闲着,从药箱里翻出一只瓷瓶,倒出一粒红色药丸放入芙蕖口中,“此药药性极强,能在短时间内强行提起一个人的精气,但也只能用这一次,她若能醒来,一切都好办,若是醒不过来……” 宋钰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第15章 在场之人皆沉默,宋钰离开后,玉珠便紧跟着去后山煎药,莫白也被遣到院外,屋里只有迟渊一人守在床头。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芙蕖平稳的呼吸,伴随着炭火燃烧的哔啵声。 迟渊静坐许久,一遍遍回想过去,回忆七年前那场宫变,看着芙蕖的眼神也从最初的一丝怜悯,渐渐化作一潭死水。 定是入戏太深,让他生出错觉了,他怎么可以同情姜国公主? 忽而有风吹过,微阖的窗棱晃了晃,似是顷刻间拉回了迟渊的思绪,他起身走到窗前,正欲锁窗,才发现庭院外的秋菊不知何时谢了,只剩几簇干枯的枝桠轻轻颤动,落了细细的碎雪。 玉珠这会儿端着汤药回来,约莫是被这场雪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捧着汤药一个劲儿哆嗦,口中哈气连连。 迟渊示意她放下汤药,可以出去了。 玉珠看了眼榻上依旧沉睡的芙蕖,冲迟渊福了福身,轻手轻脚退了出去,临走时,贴心地带上了门。 迟渊端起汤药试了试温度,刚刚好,不冷不烫,他没犹豫,仰起脖颈先饮了一口。 有过一次喂药的经验,如今再做,他不似最初那般羞恼,已然心平气和,吻上芙蕖的双唇时,就好似触碰一颗剥了紫衣的晶莹葡萄。 只是芙蕖没有第1回 配合,牙关咬得紧紧的,苦涩的药汁在迟渊口中打着转儿,他只好用手钳住芙蕖的下颌,强迫她张开嘴。 有了外力帮衬,药汁顺利渡入芙蕖口中,迟渊如此反复几回,最后一口药汁饮下时,他俯下身,两片唇畔相触的刹那,鸦色的睫羽轻轻扫过他的鬓角。 迟渊浑身一震,猛地掀开眼皮,果真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第12章 缅怀小公主是小公主,叶蓉也只是叶蓉…… 又是一个漫长黑夜。 芙蕖独自行走,没有方向,也没有一丝光线,她仿佛是个不知疲倦,无法停下的木偶,被一根根无形的丝线操控,强迫她一直走下去。 从炎热酷暑走到了凛冽寒冬,有雪花落在她的眉眼发梢处,她只能拢紧了单薄的衣衫,继续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下去。 也不知走了多长的路,过了多少时辰,总算在茫茫的冰天雪地里,感受到一丝温热的气息,那气息好似一个怀抱,将她整个身子圈住。 舒服的,惬意的,她闭上了眼,靠在那虚无的怀抱里,依恋着他的温度,他的气息,直到体内升起一股暖流,她终于有了再度睁眼的力气。 梦境里的无限黑夜消失,柔和的光线投入她的眼眸,芙蕖看清了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孔。 原来,不是梦呢。 芙蕖缓缓勾起嘴角。 倒是杀人不眨眼的迟渊大将军被她这一眼吓得魂飞魄散,蹭地直起身,呼吸心跳全部乱作一团。 “你……”迟渊愕然,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芙蕖紧跟着坐了起来,张开双臂扑过去,环住了他的腰身。 还是这个感觉,还是一样的气息。 芙蕖将脸埋在迟渊胸膛处,默默感受他身上的温暖。 迟渊回过神,就要推开芙蕖,却听芙蕖闷闷的声音响起,“迟渊哥哥,谢谢你……” 她一句没头没脑的道谢,让迟渊的手僵在半空,末了,他还是轻轻拨开芙蕖的肩头,让她稍稍离自己远些,好挽回一些脸面。 “方才有些误会,我绝无轻薄之意……” 与芙蕖视线交汇的瞬间,迟渊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轻咳一声,“你的情况不妙,我只能用这样的法子给你喂药……” 说话间,他掌心里沁出一层薄汗,脸颊莫名烧得慌。 倒是芙蕖,像是忘了先前发生的事,眨着一双茫然无辜的眸,“迟渊哥哥,你……你是病了吗?” 她往前挪了挪,小手从被窝里探出,贴上迟渊的额头。 迟渊再次被她的动作惊吓,迅速制住芙蕖的手腕,“我没事,你别乱动。” “噢……”芙蕖一脸悻悻,唯独不见或恼怒,或羞愤的神色。 迟渊屏息打量她,确认她没将自己喂药之事放在心上,他才暗暗松了口气,“你既然醒了,想必是没事了,我让玉珠进来。” 不等芙蕖答话,他便落荒而逃,一直跑出了将近二里地,只给芙蕖留下一扇撞破的门板,在寒风里来回摇曳。 芙蕖望着被撞开的门板,阵阵寒风裹着飘雪进了屋里,她浑然不觉冷,心口处像是被人点燃了一把火,依旧暖融融的。 当夜玉珠就找了工匠过来修门,因为动静太大,芙蕖睡不着了,索性披衣下榻,趴在一张小茶几上练字,这茶几还是玉珠想办法给她弄来的,芙蕖很喜欢,只是趴着练久了,难免腰酸背痛。 好似心有灵犀一般,翌日一早,风雪稍停,莫白就顶着一张冷脸出现了,身后还有几个小厮,正合力抬着一张柏木大漆彩绘平条书案,除此之外,还给芙蕖带了新的笔墨纸砚,并几副迟渊的字帖。 东西是送给芙蕖的,玉珠却比正主还要高兴,一看这架势,便认定迟渊是对芙蕖上心了。 单说那些个笔墨纸砚,每一样都是曾经的御贡之物,寻常人家便是花钱也买不到。 不过芙蕖珍视的还是迟渊的字帖,她捧在怀里跟稀释珍宝一般,往后一个月,芙蕖就待在屋里练字,精气神好的时候,还会让玉珠教她继续做好吃的。 约莫是有了那一次大张旗鼓的照拂,小厨房的嬷嬷对芙蕖和颜悦色许多,要什么给什么,好在芙蕖是个节俭惯的,从不铺张浪费,倒也用不了多少粮食。 只是做了这许多,大部分是进了迟渊腹中,连着一个月,芙蕖都没再去想哥哥,像是一觉醒来,凭空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迟渊敏锐察觉出她的异样,猜测她大抵是知道怕了,便也不在芙蕖面前提起叶憬。 这日吃了芙蕖做的鸡丝凉面,迟渊心情尚佳,走到窗前指点芙蕖。 练了月余,芙蕖的字较从前进步甚大,也能识文断字,迟渊便在下山外出给叶蓉带话本时,顺带给芙蕖捎上两三本,供芙蕖打发时间。 一来二去,转眼到了冬至。 不仅芙蕖身子大好,脸颊丰润起来,北辰王千娇百宠的义妹叶蓉,也能下地外出了。 上回寒毒发作得太过突然,笄礼一切从简,叶憬答应等她身子彻底康健了,再为她补办一回。 不过叶蓉思来想去,还是不甘心。 养病这一个月,迟渊来探望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正好今日冬至,阖家团聚的日子,叶蓉决定妆点一番,她要盛装出现在迟渊面前。 而迟渊也在自个儿屋里换了新衣,绛红色团莲纹圆领长袍,腰间扎条玄色暗金玉带,墨发束冠,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他往铜镜前一站,便是一派闲雅慵懒的矜贵气度。 他边整理玉冠边吩咐道,“若是殿下问起,就说我有事出去了。” 莫白瞅了眼墙上悬挂的九九消寒图,忍不住提醒道,“将军,您莫不是忘了,今日冬至。” 迟渊动作一顿,愣住了。 按以往惯例,今日他需得到文思堂用膳。 可他昨日才答应了芙蕖,今日要去看她新练的字帖。 忖了忖,迟渊还是决定遵循旧例,“罢了,芙蕖那儿你派人说一声,就说……我临时有急事脱不开身,不必等我。” 莫白闻言张了张嘴,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看着迟渊冷脸出门,到底没开口。 而这一切,总会有人点破。 迟渊一如往常,没什么表情出现在文思堂,堂屋里摆好了宴席,烧着地龙,为了照顾叶蓉,里头甚至有些热,迟渊刚一进去便脱了狐裘,冲主座上的叶憬抱拳行礼。 叶憬还是一袭玄衣,高傲如同天神,他睨了迟渊一眼,迟迟没应声。 迟渊也无甚反应,保持着行礼的动作。 二人互相僵持,直到叶蓉出声打破尴尬,“迟渊哥哥的伤刚养好些,哥哥,还是别让他站太久了。” 叶憬不打算轻易放过迟渊。 迟渊瞒得了别人,瞒不了他。 叶憬微微扬起下颌,正欲诘问,便瞧见迟渊衣袍上的绣着的团莲纹,眼神凝了凝,半晌才道,“不必拘礼,坐。” “多谢殿下。”迟渊自始至终没什么情绪,恭敬一如从前,对于叶蓉,他只在落座后,客客气气朝对方点下头。 这让叶蓉有些失望,她低头看着身上的繁复宫装,默默攥起裙摆。 这身宫装乃北辰皇族制式,从衣料到工艺,再到其上镶嵌的各色宝石,皆是嫡公主方能享受的规格,是笄礼过后叶憬补偿她的,叶蓉对此很是欢喜,这意味着,在叶憬眼里,她就是北辰的公主,唯一的公主。 迟渊曾经与北辰小公主有过婚约,他不可能认不出这身宫装,却连正眼都没瞧一下,难道在他心里,她穿着这身衣裳,还不如那个已死的小公主吗? 第16章 叶蓉眼眶渐渐泛红,到底还是挤出了微笑,举杯与迟渊遥遥相敬,就在此时,又来一人。 宋钰提着几盒礼物,笑嘻嘻朝在座之人一一问候,他对叶蓉有救命之恩,算是北辰的功臣,叶憬便破例让他入席,位置就设在迟渊下首。 宋钰刚落座,就瞧见了对面的叶蓉,叶蓉举杯的动作尚未落下,宋钰急忙拿起酒杯与她隔空相对,“哎呀,知道叶小姐对在下心中感激,这杯酒在下干了,叶小姐随意就好,随意就好。” 在场之人,也就宋钰最是随意,一杯酒下肚,他立即竖起大拇指,“好酒!” 因为宋钰这一打岔,叶蓉先前的那点儿女情长瞬间化作乌云散去,她翻了个白眼,娇哼一声移开目光。 叶憬倒是笑了笑,冲宋钰敬了一杯,“这段时日宋神医为舍妹费心,辛苦了,这杯酒本王敬你。” “举手之劳,殿下客气了。”宋钰嘴上谦虚,动作却不含糊,忙给自己满上,“再过不久叶小姐的毒便能解了,在下便借今日,提前恭贺殿下,也恭贺迟渊将军与叶小姐,好事将近。” 这话叶蓉倒是爱听,勉为其难举杯回应。 叶憬扫了眼迟渊,最后才落在宋钰脸上,企图从他的神态里分辨出什么,在宋钰冲他眨眼后,叶憬便了然。 “那就……借宋神医吉言了。” 酒过三巡,堂中央奏起了歌舞,几人还算尽兴,宋钰贪杯,拉着人挨个敬酒,直到喝得醉醺醺了才肯回去,叶蓉酒量浅,加之情志不佳,便小酌两杯,这会儿也半醉着,在婢子的搀扶下回了荣华园。 待人都走远了,叶憬挥退舞姬,独自斟了一杯酒,闷闷吃了起来,他酒量一向不错,这点酒不足以迷乱他的神志。 他倒希望能有一种酒,可以让他彻头彻尾的大醉一场。 下首的迟渊已是微醺,不由笑出了声,“殿下赐她那身宫装,想必也是为了……睹物思人。” 迟渊早在进来时便注意到了叶蓉的打扮,那套宫装实则有些岁月,是当年冯皇后为自己女儿亲手绣制,只待将来女儿能在笄礼上穿着这身华服,接受帝王赐簪,万民朝拜。 只可惜,当年的小公主没能长大,穿不上了。 叶憬听出迟渊话里的讥讽,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酒,缄默良久,才冷眼看向迟渊,“本王知道,让你与叶蓉完婚,你心有不满。” 迟渊没吱声,嘴角的弧度慢慢垂下。 “其实你与妹妹,不过是幼时情意,七八年过去,你也早将她忘了吧?” 这次轮到叶憬笑了,他捏着酒杯的手有些颤抖,“莫说你了,本王……都快记不得妹妹的模样了……” 说到最后,他笑里带了一丝哽咽,“横竖是想不起来了,所以偶尔看着叶蓉,便觉她像极了妹妹……” 妹妹很可能已经死了,死在七年前那个雪夜里,可他依旧执着与秦家的这门婚事,即便妹妹死了,也要让义妹履行婚约,再把他所有的偏爱都给了这个义妹,疯了一样的补偿她。 就好像,他的妹妹从未离去。 叶憬极少在人前袒露情绪,分明是该感动的,迟渊却没有半分动容,只觉深深的疲倦。 陪着叶憬演了这些年,他有些累了。 他早说过,他认命的,他接受了,又何必一次次的猜忌,敲打。 他是否不满,是否甘愿,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分得清谁是谁。 “小公主是小公主,叶蓉……也只是叶蓉,无论如何,这都是不变的事实。”迟渊晃晃悠悠站起了身,打算告辞离去。 高台之上的男人却是脸色陡变,“怎么,莫非……你想悔婚?” “殿下多虑了。”迟渊一挥衣袖,姿势极尽潇洒,“臣知道,这桩婚事不仅承载了殿下对令妹的缅怀,更关乎殿下复国大计,您放心,为人臣子,臣……不敢抗命。” 叶蓉不仅仅寄托了叶憬的念想,她背后的叔伯更是叶憬的左膀右臂,从换亲那一刻起,迟渊就知道娶叶蓉意味着什么。 “若无旁的吩咐,臣先告辞了。” 看着面前恭敬又陌生的男人,叶憬握着酒杯手渐渐用力,在迟渊踏出文思堂之际,屋里发出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 空旷的寂静里,叶憬呼吸逐渐沉重,望着血淋淋的手掌,缓缓拔出刺入掌心的碎瓷片,一张俊颜泛起病态的苍白,浑然不觉疼痛。 第13章 旖旎情不自禁想要靠近芙蕖 迟渊走出文思堂,已近子时,料想此刻芙蕖应是睡下了,便回自个儿房里歇息,快躺下时,他鬼差神使地多问了一句,“你可有派人去传话?” 莫白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即怔然,“……忘了。” 他当时尽想着要不要提醒迟渊,切莫入戏太深,自然就将迟渊临走时的吩咐忘在脑后了。 迟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黑暗里,他瞪了莫白一眼,迅速披上外袍。 莫白追在他后头,“将军,都这么晚了,那傻子应当不至于干等一宿……” “你都一口一个傻子了。”迟渊停下脚步,借着冷白的月色,能看清他泼墨似的剑眉紧蹙,“无人前去知会,她便以为我会赴约,一直等也不是没可能。” 这冰天雪地的,等一宿不睡,恐怕隔日芙蕖又要病下了。 迟渊斥责了莫白几句,踩着积雪一路疾行。 不出迟渊所料,芙蕖果真在廊下等了一宿。 今日有月无雪,难得的晴天,芙蕖便将屋里的长条书案搬到廊下,案上陈列着各色美食,还有一壶宋钰送她的梅花酿,虽比不得宴席奢侈,却胜在精巧别致,几乎每一样都是芙蕖费心琢磨出来的。 迟渊对她那样好,值得她掏心掏肺地回报他。 芙蕖期待着迟渊的到来,只是天气太冷,她瑟缩在青色滚毛斗篷里,小脸被风刮得通红,怀里捂的手炉已经凉了,只剩表面一层薄薄的体温,酒也热了三回,还是没等到半个人影。 玉珠将炭盆端了出来,蹲在芙蕖身旁,“姑娘,兴许将军今日有事,不能来了,我们先回屋吧。” 芙蕖吸了吸鼻子,声音颤颤的,“我、我再等等……” 玉珠 知道是劝不动了,叹了口气,到屋里给她换个新手炉,就在玉珠再次踏出房门时,眼角余光瞥见远处掠过一抹绛红色。 不等她出声提醒芙蕖,就见芙蕖猛地站起身来,红扑扑的脸颊绽开笑容,“迟渊哥哥!”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迟渊一定会来的! 迟渊出来匆忙,忘了披上斗篷,饶是他常年习武的健壮体格也被冻得四肢冰冷,更遑论芙蕖一个弱柳扶风的小女子。 是以他见到芙蕖第一眼,就拽着人往屋里去,“下回过我没来,你就别等了。” “可是不等,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来?” 芙蕖一开始还惦记着那一桌吃食,当迟渊冰冷的大手抓住她手腕时,她不由得一哆嗦。 好冷…… 下一刻,芙蕖反握住迟渊,将男人的手夹在自己的小手里,低头哈气,“迟渊哥哥,芙蕖给你捂捂。” 她一边哈气,一边来回搓弄迟渊的手,粗粝与娇嫩彼此摩挲,快要擦出火星子。 迟渊一个大男人,张开手掌能抵得上芙蕖两只手,反被她如此呵护,倒叫人哭笑不得。 也不知是冷的还是热的,迟渊耳根微微泛红,他抽出自己的手,“没事,我不冷……” 最后一个字尚未完全落下,芙蕖就将他按在椅子上,手炉顺势递了过去。 迟渊一默,“我真不冷……” 芙蕖没理他,转身噔噔噔跑到了外头。 迟渊伸长了脖子,就见她背对着自己,站在门口扭啊扭的,在费力拖着什么,不一会儿,对面有了玉珠帮衬,那东西才慢慢出现在迟渊眼前。 是先前摆在廊下的书案。 看清后,迟渊身影一掠,赶在芙蕖快要力竭时托住了书案一脚。 “都闪开。”他稍稍推开芙蕖,单手支起一边,玉珠那一头骤然松快不少,等她再定睛瞧去,书案已经落在迟渊头顶上了。 他单手撑在书案中间,很快便将书案搬回屋里,一套动作四平八稳,桌上的酒水都没洒出一滴。 芙蕖和玉珠还是头一回见识到迟渊的力气,两人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到底是玉珠反应快,她快速摆好蒲团,搬回炭盆,便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迟渊能来,芙蕖已经很高兴了,并不因为他迟了时辰而恼怒,“迟渊哥哥,你快吃。”她兴致勃勃夹了几筷冷菜,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等那碟子堆成了小山,才给自己夹了一块糕点。 她等了迟渊一整晚,还未果腹,眼下饿得厉害。 迟渊看她吃得急,倒了一杯温水推过去。 “谢、谢谢……”芙蕖口中嚼着,含糊地道了声谢。 看她如今熟练夹菜的动作,迟渊都未曾察觉到,此刻自己嘴角边竟含着浅浅笑意。 第17章 他在文思堂用过晚膳了,眼下不饿,就把面前的盛满菜肴的碟子推到芙蕖面前,又兀自饮下一杯梅花酿。 不知不觉间,这已经成了他与芙蕖相处的常态。 因为芙蕖不会撒娇,也不会刻意与他没话找话,就是静静的,饿了吃,闲了练字,看看话本,迟渊偶尔得空过来,就只在一旁陪着,各自行事,如此简单,就能芙蕖觉得幸福满足。 迟渊望着眼前的人,慢慢出了神。 直到芙蕖抬眸,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迟渊哥哥,你、你怎么了?” 迟渊呼出一口浊气,“……无事。”他似乎醉得厉害,捏着眉心,单手支在案边,“酒吃多了,有些头晕。” 芙蕖见他困乏,便搁下碗筷,起身朝里屋跑去,不一会儿就取来一张薄毯,仔细盖在迟渊肩头,随后轻手轻脚地绕开,重新坐回原位。 这次她吃得很小心,尽可能不发出声音,以免惊扰了迟渊。 迟渊虽闭目养神,却能察觉到芙蕖的所作所为,论细心体贴,她一向都做得很周到。 迟渊闭着眼,再次勾起唇角。 隐隐约约的,他觉得自己就要睡着了,腹中忽然翻涌起一股热浪,似是中毒的迹象,他登时运气要封住各处血脉,熟料一运气,那股热流愈发放肆,沿着真气在体内四处乱窜。 迟渊压制不住,闷哼一声,高大的身躯便往后倒去。 “迟渊哥哥!” 芙蕖当即过去扶他,刚碰上他的肩,一股灼热之感,透过薄毯传到了她的指尖。 她猛地缩回手,难以置信,“迟渊哥哥?你……你病了?” 芙蕖昔日也是病过的,每回都像这样,浑身高热,一直出汗。 她再次伸手,顺着迟渊的衣领探下去,果真在迟渊的后脖颈处摸到一片湿热的汗意,这下芙蕖确定,他就是病了。 “一定是……是你来的时候,染上风寒了。”芙蕖小脸煞白,急得原地打转,“迟渊哥哥你等我,我去找宋神……” 她刚要跑出去,身后的男人忽然坐起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芙蕖整个身子往后转了半圈,跌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紧跟着便是一个同样滚烫的脸颊,“别去……” 迟渊紧紧圈住她的腰肢,脸颊贴在她的颈侧,贪婪汲取着少女身上的冰凉,“我……不是病……是、是中毒……” 他努力维持着一丝清醒,在她耳畔剧烈喘气。 芙蕖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吓得浑身僵硬,她就坐在迟渊腿上,脊背紧贴着男人的宽阔胸膛,身后似是有块烙铁抵着,烫得她也出了一身的汗。 “中、中毒?” 芙蕖抖着嘴唇,眼泪快吓出来了,“可是、可是……我没有下毒……” “我知道……” 迟渊的呼吸越来越重,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芙蕖后耳处,他扫了眼桌上的梅花酿,眸底缓缓爬山一抹暗色,“酒……是谁送的?” 芙蕖脑中一片空白,磕磕巴巴地说,“宋……宋神医……对,我去找宋神医!他肯定知道如何救你!” 她挣开迟渊拔腿就要走。 这次迟渊没有死抓着她不放,只是眼下他把所有气力都用在控制身体上,芙蕖一起身,他便失去平衡跌了出去。 “迟渊哥哥!” 芙蕖听到“咚”的一声闷响,连忙折返回来,手又一次伸向迟渊,然而回应她的却是一声怒喝:“别碰我!” 迟渊跪跌在地,撑着地面的双手暴起根根青筋,他总算知道了,今日宴席上宋钰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何用意,原来宋钰早就算计好了,知道芙蕖不吃酒,便送给她一壶掺了毒药的梅花酿,就等他来时毫无防备地将酒饮下。 这浑身燥热,情不自禁要靠近芙蕖的冲动,定是那鸳鸯泪所致了。 “……” 是生怕他反悔,便急着赶鸭子上架么? 迟渊用力闭上眼,汗水沿着鬓发滚落,双手也慢慢握紧成拳,在地面留下几道抓痕,因为克制,他的脸色十分难看。 芙蕖以为是自己的挣扎惹恼了他,也跟着落泪,“对不起迟渊哥哥……对不起……怎么办?芙蕖该怎么办?” 怎么办…… 迟渊缓慢抬头,炙热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少女一张一合的红唇。 耳边啜泣声说话声不断,又犹如隔了千万里之遥,迟渊什么都听不进去,注意力全在那张小嘴上。 芙蕖还在絮絮叨叨,她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想帮迟渊,又无从下手,只能哭,正哭得泪眼朦胧,面前的男人忽然起身,毫无预兆地朝她扑了过来。 第14章 占有“不是你说,要帮我的吗?”…… 芙蕖被他这一扑,整个人往后仰倒,迟渊顺势将她压在身下,低头噙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唇。 这一吻犹如星火燎原,不仅无法填满他欲念的沟壑,反而刹那点燃了身体每一处感官,他迫切地想要更多,想疯狂地掠夺,最好是能将她彻底摧毁,占有。 迟渊的吻于芙蕖而言并不陌生,可这次太过凶猛,唇齿鼻息间的滚烫急促似细碎的火焰,溅落在芙蕖颤栗不止的肌肤上,莹润饱满的唇瓣在他疯狂厮磨下逐渐红肿。 斗篷早就散开了,衣襟也歪了,可迟渊的攻击远不止于此,一双大手探入她的腰间,又和上次一样,毫无技巧的,一记指锋便将丝帛划破。 这下再无任何阻碍,粗糙的掌心开始肆意侵占。 “迟渊哥哥……” 芙蕖瑟缩着,一双杏眸水雾朦胧,泛着破碎的殷红,她没有反抗挣扎的余地,只有几声压 抑的哭泣,却每每被迟渊的吻所侵蚀。 他一路吻过她的唇,她的脸颊,再到眼尾,吻到了一抹微咸的湿漉。 像是当头棒喝,迟渊眼底的疯狂有了片刻的收敛,他又一次颤抖,强迫自己离芙蕖远些,起身时,顺手带起芙蕖的衣裳,将她半裸的香肩掩上。 迟渊别过头,语气凶狠,“出去……立刻,马上!” 芙蕖还是懵懵懂懂的,她揪着衣襟,无措地望着他,“迟渊哥哥……” “滚!” 迟渊大声咆哮,一双眼睛早已赤红,“你再不滚,会发生什么,我自己都控制不了……” 趁他现在反悔了,芙蕖还能逃,逃得远远的,还能有一线生机。 迟渊撑着地面,狼狈地站起身来,只是依旧胀痛难忍,每走一步,都是踉跄歪斜的,到最后他只能撑着桌角,勉强稳住身形,看着桌上的酒壶,想到他们的不信任与算计,一气之下掀翻了桌案。 巨大的动静令芙蕖打了个冷战,她看得出来,迟渊在强忍痛苦。 饶是芙蕖再无知,也晓得他的痛苦是因为自己。 “迟渊哥哥……”芙蕖脸上满是泪痕,心口一阵阵的抽痛,那酸酸涩涩的疼痛,竟丝毫不亚于哥哥带给她的伤害。 她想,她是在乎迟渊的,她不愿迟渊生气,不愿迟渊难受。 想着先前迟渊搂着自己时,他呼吸里隐忍的畅快,芙蕖鼓起勇气走过去,两条瘦弱的手臂慢慢环上他的腰身,将自己的身躯贴了上去。 迟渊没料到她会主动送上来,脊背崩得僵直,身体又一次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一点点转过了身,盯着自投罗网的女人,迟渊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姜芙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芙蕖与他紧贴着,几乎毫无缝隙,试图用这样的方式给他降温,好半晌,她仰起小脸,眼底满是真挚,“迟渊哥哥,这样……你可会好受些?” 她已经把外衫脱了,只着中衣,在这狭小的房间里,她的躯体慢慢转凉,与他相贴,正好能让迟渊缓解一二。 殊不知她怀着最单纯的目的,却让迟渊心底滋生了无限恶念。 他敛眸不语,看着芙蕖愚蠢又自作多情的讨好,眼色深若寒潭。 “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 迟渊抬手勾起芙蕖的下颌,拇指指腹落在她的唇上,先前被他厮磨啃咬了一番,此刻那唇瓣艳得滴血,“你不走,可别后悔。” 少女浓密的眼睫闪了闪,犹如振翅待飞的蝶翼,“我、我不想你难受……”她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但如果可以,她愿意为迟渊付出一切。 她怯生生的回应,彻底撕破了迟渊最后一丝伪装,他濒临失控,满头大汗,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想吻她,想吻她。 揉着唇瓣的手指忽的绕到她颈后,另一手以极快的速度揽住她的腰肢,用力一提,二人呼吸再次交缠。 与那近乎窒息的桎梏不同,这一次的吻柔和又缠绵,像是久旱行人寻到了泉眼,只一味的索取,掠夺。 芙蕖依偎在他胸前,感受到他的心跳格外急促,体温愈发滚烫,让她也跟着脸红心跳,头昏脑涨,晕乎乎的,脚下便腾空了。 迟渊将她打横抱起,三两步跌入床帐里,短短几息间,青丝飘摇,衣衫欲坠,烛火闪烁。 第18章 二人唇齿相依,眼光里,是男人白皙的面庞,纤长的睫羽,和那柔情似水的桃花眼,余光里,是屋内跳跃的火红色烛光,迟渊一袭红衣,似与那烛火融为一体。 薄唇转移了阵地,擦过她薄薄的耳廓,芙蕖被烫了似的一抖,那唇又自耳廓向下,轻啄了小巧的耳垂,又一路向下蜿蜒,咬住了颈侧的系带。 芙蕖杏眸紧闭,眼尾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泛着几许水光,随后脖子一紧,她低低哼了两声,小手下意识要去遮挡,被迟渊一把捉住,按在头顶上动弹不得。 炙热如火的视线落下,迟渊呼吸一紧。 上回见到这身细若膏脂的雪肤,他立在她身后未有动容,这次就跟着了魔一般,墨眸迅速酝酿起了腥风血雨。 这身子单薄,唯有小几两肉长得甚是乖巧懂事,倒叫人颇感意外。 芙蕖羞得双颊绯红,扭动着想要挣扎,忽的又是一声嘤哼,脚踝也被捉住了,被触碰的皮肤烫得厉害。 “迟渊哥哥……一定……要这样吗?”她蜷起脚趾,难受得哭出了声。 迟渊俯身吻了吻她湿红的眼,嗓音低沉而嘶哑,“……不是你说,要帮我的吗?” 芙蕖张了张嘴,无从辩驳,认命地闭上眼。 迟渊哥哥那样好,她愿意帮他,心甘情愿。 迟渊看着她,末了,在她耳畔轻轻叹息,芙蕖虽懵懵懂懂,但到了此刻,心里隐约是知道要发生什么,可她依旧没有拒绝。 迟渊想过,如果她拒绝了,他一定会恢复理智,会放她走。 就当是他最后的一丝丝怜悯。 可芙蕖没有,她义无反顾。 该说她又傻又天真,还是该赞她痴心一片? 迟渊的躯体早就不受控制,脑子却慢慢清醒过来,事到如今,只能顺水推舟。 怜惜她身娇体软,迟渊尽可能放缓了节奏,也为她做足了准备,好让她接纳自己,但长兵相接时,芙蕖不知是疼还是害怕,哭了一脸的泪。 迟渊想安抚她,却也知道,芙蕖早晚有这一关,索性,长痛不如短痛。 他又往前一步,芙蕖疼得张口,用力咬上他肩头处隆起的肌肉,象征着反抗,偶尔溢出几声猫儿般的哼吟。 可怜巴巴的,像是要断气了,落在他耳朵里,偏又格外动听。 时机已到,迟渊抬眸看了她一眼,猛地闯了进去。 沉寂多年的火山一朝爆发,火焰喷薄足以灼痛这个雪夜,直至云散月出,内室里逐渐安静下来。 芙蕖全身汗透,乌发凌乱散了满枕,一只耳坠子也不知落在何处,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好不可怜。 迟渊这会儿清醒了过来,他的发髻也散了,乱得不成章法,抬手将垂在身前的发丝甩在脑后,他单手撑在枕侧,居高临下望着芙蕖。 这处院子窄小,没有单独净室,两人只能躺在湿透的床榻上,芙蕖已经昏睡了,迟渊是睡不着的。 到了今时今刻,芙蕖这枚“药引子”算是成了,只需再吃一段时日的汤药巩固,届时便能取血。 他的手缓缓抚上芙蕖心口,掌心之下,能感受到她尚未平复的心跳。 初夜尚且如此,来日匕首扎向这里,只怕她更会疼得死去活来。 思及此,迟渊的心也好似被扎了一下,他迅速收回手,压下那股异样的情绪,起身穿好衣裳。 今夜之事必然瞒不过玉珠,他须得提醒一句。拉开房门,果真瞧见了不远处守着炭火的玉珠。 玉珠见了他,肉眼可见的慌乱,赶紧跪地求饶,“将军饶命,奴婢什么也没听见!” 迟渊:“……” 他深吸口气,系好腰带,“去烧水,一会儿伺候她沐浴更衣,记住,今夜之事,决不能向任何人吐露半个字。” “奴婢发誓,奴婢绝不多言!”玉珠侥幸捡回一条命,连忙磕头道谢,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就在她要进屋收拾残局时,迟渊又叫住了她,“还有宋钰拿来的酒,全都给我砸了。” 玉珠没有多问缘由,只点头应是,进了屋,第一件事就把屋中剩下的酒坛子砸碎,迟渊听到声音,这才放心离去。 眼看天就要亮了,迟渊无心睡眠,径直去到后山找宋钰兴师问罪,彼时宋钰还在睡梦里,猝不及防被人拽了起来,重重摔在地上。 第15章 猜忌“互生情愫,舍不得了?”…… “我视你为知己挚友,你却给我下药?”迟渊犹不解气,抡起拳头就要照着宋钰的脸蛋砸去。 “别打别打!”宋钰这会儿清醒过来,连忙捂着脸叫,“有话好好说!” 到底是朋友一场,迟渊放下拳头,冷哼道,“下毒时怎么没想过与我好好说一声?” “这不是怕 你犹豫不决嘛。” 宋钰拉了拉被揉乱的衣裳,“你这阵子与那丫头走得近,众人有目共睹,你家北辰王殿下便派人来询问情况,知道那丫头身子大好,就差最后一味毒药了,于是催我抓紧些,我能有什么办法?” “再说了,你家殿下也是征求过你意愿的,当时你自己满口答应,我寻思着,你这会儿应当不会变卦,所以才没来得及知会你。” 迟渊指着他的鼻子,欲骂又止,最后只能咬牙道,“殿下那里我会应付,你就别掺和了,他若问起你,就说药引未成,还需一些时日。” 宋钰瞪大了眼,“这是何意?难道……” 他上下扫视迟渊,又抓起他的手飞快搭脉,即便迟渊很快抽回手,宋钰依旧探出了异常,“果真是中毒了,不过也及时解了毒,那就是说,你与芙蕖已……” 迟渊冷冷打断他,“我自有安排,你且管好这张嘴。” 瞧他如今大有维护芙蕖之意,宋钰并不意外,“行了行了,我知你不想娶叶大小姐,正好我也不太喜欢她,倒是芙蕖妹妹,单纯善良又可人儿……” 在迟渊几乎吃人的目光下,宋钰及时打住,嘿嘿一笑,“不打趣你了,都是男人,我都懂,都懂。” 宋钰灵巧地转了个身,绕开迟渊重新坐回床边,翘起二郎腿道,“不过呢,倘若你心软了,想留着芙蕖那丫头,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刻意多看了迟渊几眼,捕捉到那眼底一闪而过的亮光时,宋钰心里便有数了。 “你求我,求我我就帮你,如何?”他得意得扬起头,似笑非笑。 迟渊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又来这招。 宋钰气得一锤大腿,追上去拦住他,“好了好了,实不相瞒,我早就留了一手,芙蕖的汤药我都减了一分毒性,多了三分药性,不然你以为她身子能恢复得这么快?” 桑山遍布叶憬的眼线,宋钰说话点到为止,迟渊领会其意,朝他拱了拱手便离开了,然而刚走出房门,他便顿住脚步。 庭院里,叶憬铁青着脸负手而立,脚边正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婢子,听到脚步声,那婢子慢慢抬起了头,赫然是玉珠。 迟渊心头一跳,便听叶憬幽幽开口,“若是本王不来,你二人打算瞒到几时?” 迟渊不确定叶憬何时来的,更不清楚他是否听到了宋钰那番话,很快他稳住心神,笑了笑,“殿下何出此言?” “你不说,那就让这婢子替你说。”叶憬话音刚落,身后一个暗卫过去就踹了玉珠一脚。 玉珠手被绳索捆着,立即失去重心倒在地上,又在叶憬阴沉的目光中麻利地爬起来跪好,哆哆嗦嗦将那档子事说了出来。 迟渊掩在广袖之下的大手再次握紧成拳。 玉珠早已哭成了泪人,这次之后,恐怕她能否活命都是未知数了。 叶憬将迟渊的脸色变化看在眼里,“本王提醒过你,切莫入戏太深,如今你是与那姜国公主互生情愫,舍不得了?” 许久,迟渊紧握的拳慢慢松开,他面色如常,淡声道,“殿下无非是要取她的血,让叶蓉续命,臣照做便是。” 躲是躲不掉了,所幸叶憬没有听见宋钰那番话,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臣并非隐瞒,只是事缓则圆,取血之前有些细节,还须请教宋神医,以免出了差错,贻误叶小姐病情。” 叶憬稍加思忖,让人放了玉珠,又扫了眼迟渊身后的宋钰,“最好如此。” 说罢他一拂袖,领着暗卫消失,临走时,还不忘提醒迟渊,“上回的内应寻到了,稍后速来文思堂。” 叶憬一走,宋钰总算松了口气,催促迟渊快些离开,没事别再来了。 迟渊也不说话,沉默着跟了上去,待到了文思堂,方知叶憬的怒气不仅仅是冲着他与芙蕖。 彼时文思堂里除了他与叶憬,还有几位幕僚,但其中最刺眼的莫过于是个身着残破黑甲的小将。 迟渊认得他,是叶憬手下一支精锐。 然而那小将浑身伤痕,在同袍的搀扶下,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只火漆竹筒,并一份烧焦半边的羊皮卷,神情悲痛道,“还请殿下恕罪,殿下派往金甲关的三支小队,已经……已经全军覆没了!属下拼尽全力,也只保住了半张布防图……” 第19章 北辰复国,首战必须拿下要塞金甲关,正好因上回运粮之事察觉出了内应存在,叶憬便将计就计,以获取布防图之机,引出内应。 他统共派出了三支精锐分批前去,主要负责探查地形,摸清金甲关布防,岂料守城的青冀营又一次不顾旧主情义,在得了内应送回的消息后,对北辰的三支精锐痛下杀手。 叶憬接过羊皮卷扫了一眼,接着立刻打开竹筒,看清上面的几行小字后,苍白阴鸷的面庞更添几分冷酷。 他将那字条甩到迟渊面前,“你自己看!” 迟渊接过一看,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不一会儿,又有两个暗卫押着一名小厮上前,“殿下,人抓来了。” 看到那小厮,迟渊再次变脸。 那是他院里之人,再一盘问,他便什么都清楚了。 如今留在桑山的奴仆,基本是前朝遗留下来的老人,叶憬身为北辰王,对这些老人格外优待,包括他们的子孙后代。 而那前去给青冀营通风报信的小厮,表面是北辰子民,实则是与姜人私通留下的孽种,体内流着姜人血脉,那姜人也非等闲之辈,乃青冀营里一名校尉。 如此拐着弯儿的身份,若非细查谁也不会想到,区区一个杂役小厮竟是青冀营精心安插的内应。 最致命的是,与他们北辰军处处作对的青冀营统领魏冀,与迟渊的父亲秦老将军颇有渊源。 从前的青冀营并不属于姜国,而是北辰负责镇守西境、抵御蛮族的一方军营,那时的魏冀也不叫魏冀,只是个无名小卒,因其骁勇善战,屡立战功,得了秦老将军重用,在金甲关之战驱逐蛮夷,大获全胜后,秦老将军便提拔他做了自己的亲卫,后来他又追随秦老将军南征北战,转眼便是十数年。 直到秦老将军旧伤复发,命不久矣,无法继续带领青冀营守卫北辰,自此,青冀营交到了魏氏小字头上,北辰皇帝为彰显器重之意,特赐他“魏冀”一名。 孰料大权在握的魏冀,全然忘了秦老将军知遇之恩,也辜负了北辰皇帝的信任,成为第一个倒戈姜符的叛徒,不仅与姜符暗通款曲,甚至串通蛮族佯战,以此骗取朝廷军饷,伺机为反贼姜符屯兵买马。 换言之,北辰亡国之祸,七成是魏冀推波助澜,余下三成,便是秦老将军识人不清,引狼入室。 秦老将军因此成为众矢之的,遭群臣问罪,不得已之下,秦老将军再次挂帅出征,亲讨逆贼,最终战死,秦家军无一生还,只余迟渊这个秦家遗孤尚在人间。 而如今,迟渊手底下又出了一个敌国内应。 迟渊仰头闭眼,将满腔情绪咽了下去。 无怪叶憬猜忌自己,着实是他秦家人的身份又一次刺痛了北辰军,他决不能成为第二个秦老将军。 迟渊毫不迟疑,在审问无果后手起刀落,斩下内应头颅,随后单膝跪地,“殿下,臣请命率军夺回金甲关,定摘下魏冀狗贼的项上人头!” 第16章 浓情“不要相信男人的鬼话,包括我”…… 芙蕖被折腾了一宿,直到晌午过后方悠悠转醒,玉珠奉命守在榻边,见她醒了立刻扶她坐起身,又贴心地递去一杯温水。 芙蕖嗓子哑得快说不出话了,一杯温水下肚,勉强找回了一点声音,“迟渊哥哥呢?” 玉珠微怔,“将军他……他有事,也不知要忙到什么时候。”她慌忙垂下眼帘,遮掩眸底的惶恐。 她今日被吓得不轻,关于迟渊将要出征之事只字不提,就连偶尔抬头看芙蕖时,眼神也多了一丝怜悯。 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处,玉珠对芙蕖也是有感情的,原先她以为,芙蕖有机会成为迟渊将军的侍妾,但看殿下的态度,只怕等叶蓉小姐寒毒解了,就容不下芙蕖了。 芙蕖尚且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轻轻哦了声,目光透过打开的窗棱,看着屋外漫天飘雪,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昨夜的旖旎,双颊又泛起酡红。 她从前未经人事,对男女情爱之事懵懵懂懂,昨夜却似乎是开了窍,知道自己与迟渊是不一 样的。 玉珠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没有追问的9意思,松了口气,给她掖了掖被角,转身去屋外煎药。 打从后山回来,叶憬便不太信任宋钰,转而将煎药之事全权交给玉珠,玉珠身后还有一大家子人的性命,不可能像宋钰这般我行我素,只能依照要求,一日两回,盯着芙蕖把药喝完,末了还要将药渣收集起来,送到文思堂去,由其他大夫检验。 好在如今芙蕖体内的药毒两性平衡,宋钰开的方子基本是稳固药性,滋补身体的,即便其他大夫查看药渣,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芙蕖乖顺,从不忤逆,即便那药再苦再难以下咽,都会按时服用,从无遗漏。 当夜过了戌时,她熬不住困意,准备吹灯歇息了,廊下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芙蕖正要入睡,听见声音便坐起身来,与此同时,门被人轻轻推开一道缝隙,熟悉的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边望着她。 她脸上一喜,“迟渊哥哥……”忙要屐鞋下榻。 迟渊先一步转到内室,按住她肩头,“不必起了,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一会儿就走。” 他语气温和,配上那张似仙似妖的俊美容颜,又一次让芙蕖红了脸。 “这么晚了,迟渊哥哥是……是要……” 芙蕖羞赧地垂下眼睫,约莫是狭小的床榻间多了一人,她有些呼吸不畅了。 “别想太多。”迟渊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细细摩挲着少女娇嫩的肌肤,嘴上让芙蕖别想太多,眼底却燃着异样的温热,终是忍不住,偏头碰了碰她的唇。 芙蕖还没来得及感受甜蜜,就听迟渊闷闷道,“这几日,我怕是不能来看你了。” 她眼睛倏地抬起,“为何?迟渊哥哥要去哪里?” “军中要事,需得离开桑山。”迟渊并未隐瞒,“不过,应当不会太久。”他已经部署好了,区区金甲关,势在必得。 芙蕖睁大了眼睛,有片刻的呆愣,似乎在想“离开桑山”究竟意味着什么,很快,她想起来了,以前在宫里时,太子哥哥偶尔也会得父皇之命出宫去,也是一走好几个月。 那几个月太子哥哥不在,就有很多人欺负她了。 芙蕖紧张地拉着迟渊衣袖,“一、一定要去吗?可不可以……”她想问,可不可以带上她,她不想又变成一个人。 “此事并非儿戏,带上你多有凶险,若有万一,我便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也再见不到我了。”迟渊自己都未意识到,他是从何时起对芙蕖多了这么多耐心,竟用哄孩童似的语气同芙蕖说话。 不过芙蕖一向乖巧,听他如此说,尽管心有不舍,惴惴不安,也不敢再央求旁的,只是满脸的失落。 看得迟渊又是一阵揪心。 也不知是体内残余的鸳鸯泪勾动了**,还是他本就贪恋芙蕖带给他的欢愉,迟渊翻身将芙蕖压倒。 芙蕖有了经验,不像昨夜那般挣扎,只是依旧紧张,窝在床褥里,闭上眼,睫毛颤啊颤的,既期待又羞涩。 迟渊不由失笑,起了逗弄的心思,“我今日未吃酒,也没中毒,不会对你做什么,你……倒也不必紧张。” 芙蕖重新睁开眼帘,正欲开口,迟渊的唇便堵住了她的嘴,长舌不费吹灰之力探入其中,与她勾缠,带起酥麻的痒。 芙蕖脑子又是一阵空白,被抵住的小腹升起诡异又熟悉的酸软之感,就在她快要喘不过气时,迟渊放开了她。 眉眼含笑看着她,“小傻子,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芙蕖习惯别人叫她傻子了,对此并不气恼,只是她不满迟渊的戏弄。 见她气鼓鼓别过脸,不高兴了,迟渊的唇又黏了上去,侧过头继续亲吻她,直到芙蕖抬手推他,以示抗拒,他又转移阵地,埋在她脖颈处细细啃咬。 那是芙蕖脆弱之处,稍一触碰,身子就软得不像话,可她昨夜折腾狠了,还有些疼,便双手合力推开男人的脑袋,气喘吁吁的,“你……你不是说……不会、不会做什么……” “是啊,这不是没做什么。”迟渊一边回答,一边不耽误他继续撩拨。 芙蕖半信半疑,推他的力气慢慢变小,在她心里,迟渊是桑山上对她最好的人,不会骗她的。 等她被撩拨得分不清东西南北时,里衣早就落在床帐之外了。 迟渊一改先前的温柔试探,唇重重碾着她,霸道地肆掠着她每一寸软肉,似要将芙蕖的力气全都吸走,好让她软软瘫着,任他予取予求。 良久,他又绕到她耳根处,舔舐着她的耳廓,声音沉沉,“我看过了,那处好多了……” 为证明他所言不虚,修长白皙的指节在芙蕖身前来回擦拭,留下的痕迹,像是在提醒她看清楚些。 芙蕖垫着金丝软枕,视线微垂,便能看清他的模样,目光灼热,似是引诱。 第20章 只是她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芙蕖咬着唇,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忍下骨头缝里传来的战栗。 迟渊将她的变化在在眼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趁着芙蕖不备,另一手的大掌覆上她的唇,迅速掩去她喉咙间变了调的闷哼。 芙蕖呼吸一窒,眼眶瞬间盈满了水雾,再看迟渊时,丝毫不掩饰她的羞怒,要用眼神谴责他的言行不一。 迟渊只觉头脑里有什么东西断了,啪的一声响,勾起了熊熊烈火。 他目光沉下,略带胡茬的下颌抵着她的颈侧,呼出一口,“记住了,千万不要相信男人的鬼话……包括我。” 今夜迟渊是清醒的,还算克制,半个时辰后,他用帕子替芙蕖简单擦拭干净,换了身衣裳,看她睡得香甜,便躲着各处眼线,悄悄离开了。 芙蕖醒来时,身边又是空无一人,枕头边只有一个绸缎包裹的物件,翻开一看,是迟渊新淘来的话本,有七八本之多。 不知怎的,芙蕖就觉得迟渊这一走,怕是要好些时日才能回来,她留了一本,将其余的规整好,放入她的宝贝匣子。 如今她的匣子不再是空荡荡的,除了她自己的荷包珠花以外,还有许许多多字帖,有迟渊的,也有她自己练习的,剩下的就是迟渊给她带的话本,共有十余册之多。 玉珠听到屋里头的动静,知道她醒了,才打了一盆水进屋供芙蕖洗漱,给芙蕖通发时,玉珠一打眼就看到芙蕖脖子上的红痕。 有了叶憬那一出,夜里迟渊十分谨慎,就连玉珠都未有察觉。 勘破了秘密,玉珠赶紧转移视线,笑着道,“姑娘,今日又冷了许多,若要外出,一定记得加上那件滚毛斗篷,捂严实些。” 芙蕖如今浑身乏力,并不打算外出,不过还是谢了玉珠的好意,但终究人算不如天算,她不出去,也有人会来。 听到宋钰敲门的声音,玉珠眼疾手快,抓起斗篷挡在芙蕖身前,直到穿戴整齐,方走过去开门。 一开门就看见宋钰标志性的笑脸,只是这次的笑容多了几分拘谨,原因自然是他身后,脸色阴沉的北辰王叶憬。 玉珠本能感到害怕,双腿不自觉打着哆嗦,在宋钰挤眉弄眼的暗示下,玉珠赶紧侧过身让开一条道,恭敬地福身,“奴婢……奴婢拜见殿下……” 屋里头,芙蕖还在整理斗篷,听到“殿下”二字,她动作一顿,脸上的笑意也收住了,缓缓抬眸时,藏着不易察觉的哀伤。 她怔怔望着阔步进来的叶憬,这是叶憬第一次主动来看她,虽不清楚缘由,却也足够震撼她的内心。 “哥……”芙蕖下意识就要唤他,刚吐出一个音节,便又及时止住了,随后低下头,学着玉珠,别扭地福身行礼。 叶憬站定在不远处,自上而下地打量她。 他没有像迟渊一样三天两头往这跑,见芙蕖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他更容易分辨出区别,如今的芙蕖,不仅脸上有了些许肉感,气色也是肉眼可见的红润丰盈。 看来,这些日子不算白吃白喝。 宋钰及时走上前,打破了这份沉默,“芙蕖,你快瞧瞧谁来看你了。” 他承认,他确实喜欢芙蕖,但那种喜欢是基于医患之间,类似兄妹的喜欢,并非男女之情。 宋钰便也不避讳,熟络地拉起芙蕖衣袖,顺势搭上她的脉搏,半晌点头道,“不 错不错,身子恢复得很好,气血尚算充沛,不过还差些,得再养个十天半月,就不必再吃药了。” 这话看似是说给芙蕖听,实则暗示叶憬,他来得太早了。 叶憬沉默着扫了宋钰一眼,晾他不敢欺瞒,便又默默收回袖中的匕首,“那就等她好了,本王再来。” 说着转身就走,不带半分留恋。 芙蕖到底没忍住,上前两步叫住他,“哥哥!” 叶憬停下步子,侧目看她,一如既往的冷漠,待触及宋钰的目光时,眼里的寒冰稍稍融化一二,“现在喊哥哥,为时尚早。” 芙蕖已经无甚期待了,闻言眸子一亮,“哥哥……你是想起芙蕖了吗?” 哥哥不凶她了,就是要原谅她的意思吧? 一定是的,一定是这样! 芙蕖大喜过望,眼泪情不自禁地溢出眼眶,她慢慢走近两步,伸出手,想要触碰叶憬的衣袍。 叶憬强忍下打飞她的冲动,默不作声,任由芙蕖的手触碰他的衣袖。 摸到了,芙蕖的心也安定了,她低低笑出声来,泪水啪嗒啪嗒的落,太好了,哥哥总算是回头看她了,要接受她了。 迟渊没有骗她,他说,等自己身子养好了,哥哥就会与她相认,就会来看她的,原来都是真的。 除了昨夜…… 芙蕖很快就忘了迟渊的提醒,抹了把泪,笑容无比真挚,不等她继续高兴,叶憬的凉薄的声音再次响起。 “想要我认你这个妹妹,可以,只要你救蓉儿一命。” 第17章 在乎他承认了,他需要芙蕖 “救……她?” 芙蕖想起上回在文思堂外见过的那个白衣少女,微微一愣,茫然地抬起眼,“我如何能救她?” “你能救的,只要你愿意。”叶憬还是那副居高临下,薄情冷酷的模样,看不出半点求人的姿态,“只要你愿意献出你的心头血,作为药引,便能救她。” 心头血么…… 芙蕖摸着心口,眼睫颤了颤。 “殿下!” 不等芙蕖回答,宋钰赶紧上前阻止,“殿下,这还不到时机……” 叶憬看也不看他,只定定望着芙蕖,挑眉问道,“怎么,你不愿?” 芙蕖咬着唇,思索半晌,迎上叶憬嘲弄的眼神,“是不是……只有芙蕖给出了心头血,哥哥才会原谅芙蕖?” 她认真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叶憬有一刻的怔愣,但旋即他便笑了,“是。” 他总算知道迟渊为何会和这傻子厮混一处了,诓骗她,看她轻易上钩,叶憬便觉心中愉悦,像是大仇即将得报的畅快。 芙蕖看不见他眼底的晦暗,欣然点头,“好,我愿意。”她语气坚定,不见往日胆怯。 “芙蕖?”宋钰瞪大了眼睛,拼命给她使眼色。 迟渊若在,兴许还能周旋,但他如今不在,要是让叶憬出手取血,是绝不会给芙蕖留下活路的。 芙蕖唇边的笑容有些苦涩,但她以拙劣的演技粉饰太平,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兄妹相认的期盼。 “只要哥哥原谅芙蕖,芙蕖什么都愿意做。” 心头血而已,疼一疼,忍一忍,就过去了。 没什么能比亲哥哥更重要。 听她说出这句话,宋钰像是被五雷轰顶一般,双手夹着脑袋随时要崩溃的样子,“你你你……你真的是……唉!” 他真有些后悔了,事情走到这一步,他也有责任,好不容易想出个勉强两全的法子,芙蕖又答应了叶憬。 宋钰后悔之余,又对芙蕖恨铁不成钢,但当着叶憬的面,不好多说话,只能等回去了想办法给迟渊传信。 作为迟渊的朋友,他也算尽心尽力了。 叶憬得了芙蕖的允诺,面色稍霁,在叶蓉痊愈之前,他姑且待她好些。 叶憬走后不久,就有人往芙蕖屋里送来新的炭火,并两套冬裙,不过那冬裙于芙蕖而言略宽大了些,显然不是她的尺寸,估摸着是荣华园那位挑剩下的。 玉珠见芙蕖高兴,选择了沉默,没将实情说于她听。 时间一晃,又过了七日,前线传来消息,迟渊以巧谋智取,与青冀营的首战告捷,又过三日,再次传回捷报。 撇去二人龋隅不提,叶憬此战身处后方,给予了迟渊全然的信任,麾下兵马任其调遣,二人互相配合,区区金甲关很快成为北辰囊中之物,只可惜魏冀此人老奸巨猾,在破关前一刻放了把火,弃关而逃。 迟渊等人入了金甲关,见到四处哀嚎逃难的无辜百姓,只能先去救火,如此一来,迟渊短了人手,尽管占了上风,也仅仅是斩杀了青冀营的副将,让魏冀逃过一劫。 当日傍晚,迟渊提着青冀营副将人头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日落前回到桑山。 这些时日,叶憬时刻关注此役,没再去找过芙蕖,直到迟渊凯旋而归,宋钰提着的心总算安定下来。 而此役也使得迟渊军威大振,叶蓉的几位叔伯对他甚是满意,当场催促起二人婚事。 “蓉儿已及笄,是时候该定下二人婚期了,将军意下如何?” 迟渊扯着嘴角笑了笑,没吭声。 叶憬只好出来打圆场,告知他们叶蓉将要痊愈的好消息,几位叔伯更是喜上眉梢,偏在此时,荣华园的婢子跌跌撞撞而来。 “不好了,小姐又毒发了!” 众人哗然,乱做一团,那些叔伯皆是男子,不好探望,只能拜托迟渊这位未婚夫婿,迟渊忖了忖,拉出宋钰这位神医挡剑,“既如此,还得劳烦宋神医走一趟,在下换身衣裳,随后就到。” 第21章 他的提议合情合理,说完人就溜了,余下的几位叔伯只道他是关切叶蓉,纷纷捋着长须感叹。 唯有叶憬,眸色阴沉。 迟渊离开这段时日,并无条件洗漱,整个人灰头土脸,饶是沐浴换了两三遍水,到了芙蕖跟前,依旧没能掩去那股隐约的血腥气。 芙蕖窝在他怀里,皱了皱鼻子,“迟渊哥哥,你受伤了?” “小伤而已。” 战场之上,哪儿有不受伤的。 迟渊笑着含糊过去,“倒是你,我听说,殿下找过你了?” 芙蕖正要与他分享这桩喜事,笑眼弯成了月牙儿,“是,哥哥找过我了,哥哥愿意与芙蕖相认了!” 迟渊眉心一皱,直觉不妙,“你是不是允诺他什么条件了?” 芙蕖被他骤然严肃的模样骇了一跳,声音讷讷的,“迟渊哥哥,你、你怎么知道……” 迟渊登时变了脸色,“我不是告诉过你,千万不要相信男人的鬼话吗?连我你都不能轻信,更何况是叶憬!” 迟渊快疯了,算算时间,芙蕖这药引怕是已经养成了,叶蓉偏又在此刻毒发昏迷…… 不行,他得再想想办法。 “我没回来之前,你哥哥若问你要心头血,你必须拒绝他。”说完迟渊拔腿就往荣华园赶去。 芙蕖足足呆了盏茶功夫,才回过神来,“迟渊哥哥!”她追到门边,想喊住他。 从迟渊焦急的反应里,芙蕖隐约感觉到不对劲,想再问个清楚,却来不及了。 迟渊前脚离开,叶憬的暗卫后脚赶来,二话不说将她捆起带走。 迟渊对此一无所知,他去到荣华园时,宋钰刚给叶蓉施针,他被拦在屋外进不去,只能在廊下焦急得来回踱步。 院里的下人瞧着,互相对视几眼,虽然同样担忧叶蓉的情况,但也在暗暗窃喜,瞧瞧,迟渊将军还是很在乎她们小姐的。 迟渊在门口来回煎熬了一刻钟,里面的人总算出来了,只是往常总爱嬉皮笑脸的宋钰,面色罕见的沉重,他迎上迟渊询问的目光,摇了摇头。 “如今施针也无法抑制寒毒蔓延的趋势,只能……”他顿了顿,转移话题,“你要进屋看看吗?” 迟渊抬手拒绝,“让她好生静养,我就不打扰了。”他有些失魂落魄,准备离开荣华园。 玉珠就在这时不顾护院的阻拦硬闯进去,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将军,芙蕖姑娘被殿下的暗卫带走了!” 迟渊就知道会这样,立刻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离开的,只剩一众惊讶的下人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 “芙蕖又是谁?” 他们想 问玉珠,玉珠眼睛转了转,没理会他们,转身跟着迟渊跑去。 一切都在叶憬预料之中,抓走芙蕖时,玉珠被暗卫刻意落下,就是让她去给迟渊通风报信,果不其然,这还不到半个时辰,人就来了。 迟渊跑得鬓发都乱了,几缕发丝散落,足见他这一路的紧张不安。 叶憬端坐在那把纯金打造的龙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本王等你有一会儿了,好在你不负本王期待,是真来了。” “殿下,”迟渊稍稍平复好气息,“取血这等脏活,还是由臣来做吧。” “好啊。”叶憬直接给他丢去一柄匕首,冷声道,“本王耐心有限,最好快些动手。” 迟渊与那姜国公主的破事,叶憬不想听,也不管想管,他只要结果,他要叶蓉痊愈,待叶蓉的毒解了,再来清算这笔账。 尽管迟渊早有准备,这一刻真切到来时,他的手还是不由自主的颤抖。 不多时,两个暗卫押着芙蕖进来了,芙蕖上半身被绳索捆着,嘴里堵了一块手帕,见到迟渊时,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当暗卫取下她口中的手帕时,她只看了迟渊一眼,并未说话。 越是不闹,越让迟渊感到心慌。 他不知道叶憬究竟在背后与她说了什么,让她对自己的态度如此生分。 “人姑且让你带回去,若是她的血不能让蓉儿苏醒,后果你知道的。”叶憬最后警告他一句,便将芙蕖交给迟渊带回去了。 他把人抓来,是给迟渊下最后通牒。 迟渊没再说什么,看向芙蕖,示意她跟上自己,芙蕖也不说话,低着头默默走在他身后,临走时,频频回头看向叶憬。 叶憬的神情一如既往,冷傲疏离,眼里没有半分她的身影。 一路上,芙蕖都保持沉默。 迟渊虽了解她不是没话找话的人,但这样的沉默太陌生,不是他习惯的状态。 “他……没和你说什么吗?”迟渊按捺不住,停下了步子。 芙蕖没注意,一头撞了上去,等回过神时,只冲迟渊摇头,若非眼圈还是红的,只怕迟渊都要被她糊弄去了。 “到底怎么了?”迟渊抓着她的手腕,逼迫她抬头看着自己的眼睛,“这里没有旁人,你可以和我说,究竟发生何事了?可是他对你做了什么?” 芙蕖咬着下唇,还是摇头,“没……没什么……” 迟渊心底一凉,许久,他松开芙蕖的手。 在此之前,芙蕖与他无话不谈,全然交付了信任,眼下她这般防备自己,定是叶憬与她说了部分实情。 “芙蕖……” 迟渊还想说什么,芙蕖抬起头笑了笑,打断他,“迟渊哥哥,我们快些吧。” “你、你当真愿意?”迟渊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飞快说道,“你要是不情愿,我还能设法……” “我愿意的。”芙蕖打断他,小脸认真,“她是哥哥在乎的人,芙蕖愿意救她。” 迟渊一愣,“只是……这样吗?” 芙蕖眉梢微动,似是要哭了,到底是压了下来,保持着真心实意的笑,“她、她是哥哥在乎的人,也是迟渊哥哥在乎的人,所以她不能死,芙蕖愿意救她,迟渊哥哥快些动手吧。” 说到最后,芙蕖背过身去,悄悄用衣袖擦去了眼泪,便在这时,迟渊靠近她,自身后环住她的腰肢,与她脸贴着脸。 如此,他能感受到她落下的每一滴泪水。 “不论旁人与你说了什么,我们这些时日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承认了,他需要芙蕖。 即便一开始全是利用,全是谎言,到如今他还是有几分真心的,至少,他改变主意了,他要芙蕖活着,好好活着。 “芙蕖,你相信我,好不好?”迟渊头一回如此卑微,近乎哀求的语气恳求她。 芙蕖闭了闭眼,想起在文思堂听见的那些话,想起叶憬与她说的每一个字。 他说,迟渊早有婚约。 他说,迟渊在乎的人只有叶蓉。 他说,迟渊待她好,不过是逢场作戏,虚情假意,目的只是为了她的心头血。 迟渊许诺她的一切都不作数,她能相信的只有哥哥。 哥哥答应她了,看在她能救叶蓉的份上,哥哥会与她相认。 反正,迟渊的出现就是意外,她从一开始,想要的都是哥哥。 芙蕖再次堆起笑容,“……好,芙蕖信你。” 第18章 嫉妒“将军与那姜国公主关系匪浅”…… 二人回房不久,宋钰便过来等着心头血,好拿去给叶蓉续命,因着取血的位置在心口处,这事儿只能由迟渊来做。 迟渊站在芙蕖身后,缓缓褪下芙蕖的衣衫,只留了一件藕粉色肚兜。 芙蕖站在铜镜前,依稀能看见迟渊的神色,他皱着眉,神情凝重,抬起匕首时,有一瞬的犹豫。 约莫是察觉到芙蕖在观察自己,迟渊另一只大手轻轻覆上她的眼睛,“会有些疼,别看。” 他的声音温柔又带着蛊惑,芙蕖被遮住的双眼不自觉合上,隐约间,她似乎闻到了一股异香,紧接着她的意识开始涣散,像是睡着了一般。 直到匕首刺破她脆弱的肌肤,慢慢向心脏的位置刺去,她除了发出一声闷哼,并无太大痛苦,随着血液汩汩往外流淌,芙蕖觉得好困,好累,身子一仰,倒在迟渊怀里。 宋钰就守在门外,迟渊用提前蘸了金疮药的丝帕捂住芙蕖伤口,确保伤口不再大量出血后,才将盛了半碗的心头血走到门边。 那半碗血的颜色发黑,可见是剧毒无比,宋钰接过看了一眼,心里有了九成把握。 “芙蕖她……不算太痛苦吧?”宋钰担忧的问。 迟渊神色郁郁,摇了摇头,“用了你给的迷香,正昏睡着。” “那就好。”宋钰眼下能做的,唯有尽可能减少芙蕖的痛苦,“止血丹药放在桌上了,每三个时辰服用一粒,金疮药最好每隔一时辰换一次。” 他叮嘱完,小心翼翼捧着那碗血去了荣华园。 …… 这一夜,注定所有人都难以入眠,便是叶憬,也正屏气凝神守在叶蓉门前,只等宋钰一个结果,反观芙蕖这厢,冷冷清清,唯有玉珠守在榻前,按时给她换药。 第22章 芙蕖醒来后,气息微弱,身下的褥子全是冷汗,她起不了身,只能用眼睛在屋里环视一圈,并未见到她想见的人。 玉珠看得难受,揉着她的掌心安抚,“姑娘,可是伤口疼了?” 取血时,芙蕖没有感觉,如今迷香的效用过了,心口处密密麻麻的疼痛席卷而来,让她疼得只掉眼泪,“哥哥……他、他没来?” 玉珠原以为她会问起迟渊,没想到开口却是问起叶憬,她不忍说出实情,便囫囵道,“殿下来看过你的,只是那会儿姑娘你还昏睡着,不知道罢了。” 听玉珠如此说,芙蕖心下有了安慰,苍白的唇扬起一抹弧度。 她的付出,总算是有了回应。 思及此,芙蕖侧过头,看着窗外白茫茫的飘雪,有些出神。 那样子像是在找人,玉珠又补充道,“……将军也一直在的,只是奴婢见他眼睛熬出了血丝,便让将军回去歇着,由奴婢来照顾你。” 这倒没撒谎,迟渊为夺金甲关费心费力,好几日未曾合眼,回来后又撞上叶蓉那档子事,加上如今芙蕖失血过多,他两边跑劳累得紧,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 玉珠就想让他回去歇着,自个儿守着便好,结果荣华园的婢子就来请人了。 迟渊交代过了,让玉珠守口如瓶,莫将他去荣华园之事告知芙蕖,以免再生误会。 芙蕖垂下眼帘,没说话。 她自知比不得叶蓉,加上迟渊与叶蓉早有婚约,即便迟渊是去荣华园守着那人了,也情有可原。 芙蕖只是反应慢些,懂得不多,其实不傻的。 都是谎言,她知道。 芙蕖微微张口,呼出一口气,免得那股气呛到眼眶,又想哭了,她借口乏累要歇息,让玉珠不必守着,等人出去了,她才撑着伤,搬出藏在床底下的那只匣子,指腹抚着上面雕刻的纹路,久久陷入沉思。 荣华园里,彻夜灯火。 这一次治疗前所未有的费时,叶憬始终负手而立,没有离去,他不走,其余人只能硬着头皮等下去,迟渊早已心如止水, 跟在一旁,全凭一股死气吊着。 好在一切顺利,翌日天明,宋钰拖着疲惫的身躯出来,顶着眼下的两团青黑,有气无力道,“暂时是捡回一条命了,不过叶大小姐身患寒毒多年,余毒难清,接下来需得慎之又慎,悉心照看,必要时,还须芙蕖姑娘的心头血引出余毒。” 按原本计划,他们该在除夕前取血最为适宜,一是药效最佳,二来也省的多次取血,损耗芙蕖身子,只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听到叶蓉的病情有所好转,叶憬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此番有劳宋神医,待蓉儿痊愈,本王必带厚礼重谢神医谷。” 宋钰没有力气同他恭维,摆摆手走了,迟渊也朝叶憬颔首示意,准备告辞。 叶憬原有不悦,但看他满脸疲惫,到底没责怪他,挥手让他走,又陪了叶蓉好一会儿,直到晌午方肯离去。 叶蓉又昏睡了几个时辰,待到入夜,果真苏醒过来,而且瞧着脸色也红润许多,婢子为她擦洗时,都能感受到她手心里的温热。 这是从未有过的好事。 叶蓉自己也感觉到了变化,重获新生的喜悦让她尤为振奋,“太好了,我不再是病秧子了,我、我是一个正常人了!” 最重要的是,她可以嫁给迟渊为妻了。 多年夙愿即将成真,叶蓉雪白的双颊浮现两抹红晕。 “还是咱们小姐福泽深厚。” 婢子看穿她的想法,笑吟吟道,“小姐您不知道,得知您毒发昏迷,迟渊将军在小姐房门口可是急得团团转,等宋神医说明情况后,立即就去寻那姜国公主,为您取来了心头血,之后又在门外守了一天一夜,怎么都不肯走呢。” “是……是吗?” 这倒出乎叶蓉的意料。 她与迟渊相识也有七年了,虽有婚约,迟渊待她始终不冷不热,即便亲近,更多时候都像哥哥一样,从未与她表露过男女之爱。 她扶着鬓角,眉眼羞涩,“迟渊哥哥当真……一直守着我?” “那当然了!”婢子毫不迟疑,将自己所见描述得绘声绘色。 叶蓉一面心疼迟渊,一面又觉甜滋滋的,兴许是因为从前她还年幼,如今长大了,迟渊待她不同以往,也在情理之中。 她陷在对成婚后的美好憧憬中,婢子忽然想到什么,语气陡然转变,“对了,还有一件事。” 婢子四下观察一番,才凑到叶蓉跟前小声道,“奴婢先前隐约听到一些流言,似乎是……关于将军与那姜国公主……” 婢子神秘兮兮的样子,吊足了叶蓉的胃口,“什么流言?” 婢子蹙眉,似在犹豫究竟该不该说,在叶蓉的催促下,一咬牙道,“奴婢听闻,将军与那姜国公主……关系匪浅。” 叶蓉眼皮一跳,“什么意思?” 婢子这次附耳与她低语几句,叶蓉脸色几番变化,乍青乍白,最后她身形一晃,像是要晕过去。 “小姐别急!”那婢子赶紧虚扶一把,“或许,或许那就是流言呢,没有证据,当不得真的……” 叶蓉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前,浑身不舒服,“不,我要去找迟渊哥哥问清楚。” “不行。”婢子眼疾手快按住她,又装模作样安抚几句,“小姐千万莫动怒,奴婢都是道听途说的,况且……即便这些流言是真,那将军也是为了救小姐,才做出如此牺牲,与那傻公主……” 婢子一脸的难以启齿,最后摆出为叶蓉着想的姿态道,“小姐无凭无据,贸然前去质问,岂不是寒了将军的心?” “我不需要他这样救我!” 叶蓉向来骄傲,眼里容不得沙子。 她一把挥开婢子的手,怒喝出声,“倘若是用这般腌臜手段为我解毒,我情愿一死了之!” 那可是她心心念念,爱慕多年的迟渊哥哥啊。 一想到自己的未婚夫,那般姿容绝世之人,居然要与那傻公主行苟且之事,叶蓉便觉羞。辱,她尚且如此气愤,想必迟渊哥哥只会更难受。 是了,眼下迟渊哥哥一定很难受,她冒冒失失前去质问,只会寒了迟渊的心,伤害她们之间的情分。 “小姐别说气话。”婢子狠狠给了自己一记耳光,“都怪奴婢这张嘴,不该说的全说了,若是叫将军与殿下知晓,奴婢就是死路一条了……”性命攸关,婢子又悔又伤心。 叶蓉已经冷静下来,牵起她的手拍了拍,“我知道,你说与我听都是为我好,不希望我被人蒙在鼓里,你放心好了,不会连累了你。” “小姐……” 婢子刚要表现出几分感动,就见叶蓉掀开锦被下床了,吓得她险些失声,“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无碍,我身子好多了。”叶蓉挡住她,走到妆奁前,“让厨房准备一份宵夜,你过来为我更衣梳妆。” 她还是要见迟渊一面,才能放心。 半个时辰后,叶蓉一袭白裙,提着食盒去找迟渊,两院相隔不远,走过去不消一刻钟,只是她到时,整个院子黑漆漆一片,就连廊下的灯笼都未点燃。 门口巡逻的侍卫见到她,纷纷驻足行礼,叶蓉展颜一笑,“你们将军可是歇下了?” 侍卫一愣,几人对视一眼,低头不敢回话,正好莫白从主屋里出来,他似乎早有预料,迎上前恭敬道,“小姐,将军早早便歇下了,这会儿怕是起不来。” “无妨,我只见他一面便好。”叶蓉笑盈盈的。 莫白露出几分为难,“这……小姐尚未出阁,若要进屋去,恐会影响小姐清誉。” 叶蓉笑意顿时一敛,眼底闪过锋锐,“如今我身子大好,与迟渊哥哥成婚就在就在这几月了,我如今见他一面,说两句话,谁敢出去多嘴?” 说罢,叶蓉也不管其余人是何脸色,绕开莫白便要往里走。 莫白飞快闪身挡住去路,“小姐,将军几日未曾合眼,真的累了,有什么话不如明日一早再……” 不等莫白说完,叶蓉抽出腰间长鞭朝他抽去,她是体弱,但叶憬护她,曾送她一条九节鞭做防身之用,这是她第一次拿出来,即便没有章法,莫白作为下属也不敢躲避,只能生生挨了一下。 叶蓉打了一鞭,稍稍解气了,斜了眼静悄悄的主屋,“你们几个说实话,这屋里是不是没人?迟渊哥哥今夜根本就不在自己屋里,他是不是去找那姜国公主了?!” 面对叶蓉咄咄逼人的质问,侍卫们更不敢出声,只有莫白梗着脖子顶在前头。 “小姐多虑,将军他……”莫白并不擅长撒谎,磕磕绊绊半天,幽黑的脸都涨红了。 叶蓉心底一凉,深吸口气,“不用说了,大不了,我亲自去寻他回来。”收好长鞭,她领着婢子扭头就走,直奔芙蕖所在之处。 第19章 约定心与身都给了姜国公主…… 第23章 自从取了心头血,芙蕖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甚至比刚来桑山时还要虚弱,刚醒了一会儿,说几句话,晕眩之感便涌了上来,芙蕖只好重新睡了回去。 只是没料想,到了夜里,迟渊竟独自一人悄悄来了,甚至避开了守夜的玉珠。 迟渊短暂休息了片刻,这会儿恢复许多,就想起芙蕖了。 跳窗进屋,也不需要点灯,借着窗外投射的朦胧月光,他走到床榻前,端详起芙蕖安静的睡颜。 芙蕖睡得昏昏沉沉,似有所感,眼睛努力睁开一条缝隙,便在一片模糊间瞧见一道男人的身影,她起初一惊,作势就要喊人,迟渊俯身捂上她的口鼻。 “是我。”熟悉的低沉嗓音传入耳畔,芙蕖的视线也渐渐清晰起来,看清迟渊,她不顾疼痛,坐起身扑到男人怀里。 迟渊顺势搂上她的腰肢,将脸埋在她发间,嗅着她淡淡的馨香,就像吃了颗定心丸一般,“怎么样,伤口是不是很疼?” 芙蕖早已泪流满面,她告诫自己,不必对迟渊抱有期待,可如何也没想到,迟渊还是趁夜过来看她了。 此刻迟渊待她虚情假意也罢,都不那么重要了。 “不疼……”芙蕖摇摇头,吸了吸鼻子,“你来看我,就不疼了。” “胡说。”迟渊掌心轻轻覆上她心口那道伤疤,微垂的眼帘,掩去了眸中一丝隐忍的哀恸,“匕首刺划了血肉,怎么可能不疼……” 芙蕖是最怕疼的,迟渊记得清楚,“那日万花楼前,你被推到在地,手掌不小心擦破点皮,你都能哭。” “还有……” 迟渊顿了顿,再抬眸时,他蓄意凑近了些,鼻尖对着鼻尖,压低了声,“床榻之上,我不过轻轻的,你也……” “我 没有!” 芙蕖脸颊腾的一热,羞于听他胡言乱语,就要别过头去,一直扣在她后脑勺处的大掌却抵着她,不让她有丝毫挣扎的可能,滚烫的唇又一次噙住芙蕖。 芙蕖先是紧张,在这个吻不断加深后,身段逐渐柔软舒展开来,小手一点点攀上男人宽阔的脊背,试着回应他的情意。 静谧的夜色里,回荡着轻微的水泽,迟渊不断索取她口中的芬芳,不知不觉间便蓄势待发起来。 芙蕖也动了情,身子不安的扭动,一个不慎牵扯到心口处的伤,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听着她隐忍的吸气声,迟渊如梦初醒,稍稍拉开距离,脸上是自己都未曾注意的担忧,“这伤非同小可,我看看。” 不等芙蕖阻拦,他便熟稔地拉开衣襟,伤口处的白色纱布果真渗出了血迹,暗黑色的血迹映在一片毫无瑕疵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不必问,迟渊就知道芙蕖这丫头不上心,没按时换药,只好取来金疮药和干净的帕子,重新处理一遍伤口,再用新的纱布缠绕几圈。 期间迟渊一直皱着眉,眉间似有化不开的心事,“就你这样,如何让人放心得下?倘若我不在你身边……” 他话音一顿,迎上芙蕖羞红的脸颊,没再说下去。 芙蕖小心翼翼打量他,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便去勾他的手,似在讨好,“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不小心睡过头了,耽误了换药……” 迟渊憋着气,正愁没处撒,瞪了她一眼,“还好我来了,否则捱到天明,你这伤便要溃烂了,到时有你疼的。” “知道了嘛……” 芙蕖是真没感觉到疼,只觉伤口之下的那颗心,被他的关切在意填满,涨涨的,很幸福。 已经很久很久,没人对她这样好了。 “迟渊哥哥,谢谢你。”芙蕖喃喃,学着迟渊先前的样子,主动凑上前,献上自己的唇,想以此卖好。 只可惜迟渊并不吃她这一套,反过来轻轻咬了她一口,“疼……”芙蕖立时皱起脸,作势又要哭。 迟渊在她另一处没受伤的部位捏了一把,带了点狠劲儿,“还哭,下回不听话,可就咬这儿了。” 他上手太过突然,芙蕖毫无防备之下,口中溢出一声极其暧。昧的低吟,等她反应过来,双眸早已泛起水雾,小巧的耳垂红艳欲滴。 “你……你放开……”她推开迟渊,以示反抗。 迟渊怕她又扯到伤口,不同她争,坏坏一笑便撒手了,芙蕖赶紧拉起一侧滑落的衣衫,往衾被里躲,只敢露出一颗脑袋。 “好了,我不能逗留太久。”迟渊收起玩笑,准备起身离去。 芙蕖急忙拉住他的衣袖,“等等。” 迟渊略带疑惑地回过头,就见芙蕖从枕头旁边抱出一只匣子,那匣子迟渊认得,里头都藏了芙蕖的宝贝。 芙蕖打开匣子,最上面赫然是一只黛紫色荷包,她恋恋不舍的来回抚摸,最后把荷包递了出去,“这是芙蕖最重要的东西,如今,就交给迟渊哥哥保管了。” 迟渊以为里面还是那副兄妹画像,便没打开,笑着接了过去,别在腰间晃了晃,颇有几分得意,“这世间,约莫只有我才衬得上这只荷包了。” 芙蕖被他卖弄的姿态逗笑了,迟渊没好气,“难道不是?” 芙蕖连连摇头,不敢接话。 迟渊眼眸一沉,又扑到榻上与她闹在一处。 房门外,叶蓉听着屋里传出的阵阵笑声,几乎攥烂了裙摆,浑身紧绷,控制不住的发抖,泪水更是汹涌而出,止也止不住。 十五年来,她从未有一刻如此失态,如此慌乱。 她几乎确信了,迟渊绝不是外人口中所说的利用芙蕖,他早就沦陷了,早就与那姜国公主交付真心了。 心与身都给了那个姜国公主,她叶蓉这个未婚妻,又算什么? 大抵就是个笑话罢了。 叶蓉用指腹抹去眼下的泪痕,转身之际,面色冷若寒霜。 婢子被她的眼神吓住了,有些没缓过神,等人都走出好几步了,才忙不迭提着食盒追上去,走得急了,不小心踩断院里一截枯枝,发出“嘎嘣”一声脆响。 屋里,迟渊眸色一厉,寒光乍现。 芙蕖并非习武之人,这点细微的动静她是听不见的,“兴许是玉珠姐姐想起来,要给我换药了,你快些回去。” “那我改日再来。” “改日是何日?” 迟渊忖了忖,笑着道,“再过阵子便到除夕了,你可见过桑洲的除夕夜?” 芙蕖摇头,从前她连出宫的机会都甚少,哪里见过皇城之外的万家灯火。 迟渊在她唇上小啄一口,“那就等除夕,我带你下山转转,那一日桑洲城内灯火通明,有各色各样的花灯,不仅能猜灯谜,放天灯,还有许多桑洲才有的小吃,就譬如永定街有一家糕点坊,他家的豌豆黄最是有名……” 桑洲百姓艰苦,只有每年除夕会沿袭北辰旧俗热闹一番,以此祈祷来年好运。 迟渊喜欢这种烟火气,置身其中,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北辰尚在之时,不过今年,他想带上芙蕖。 芙蕖听着他话语里的桑洲,心下满是期待,欣然应下,“那迟渊哥哥要遵守诺言。” 芙蕖伸出小拇指,迟渊见状笑了笑,与她拉勾,二人做了约定,他便不再逗留,几步移到窗下,纵身一跃便消失在夜色里。 不一会儿,果真是玉珠推门进来,揉着惺忪的睡眼,颇有几分懊恼地道,“一不小心竟睡了过去,忘了给姑娘换药。” 芙蕖背靠着软枕,手里拿着话本,“我自个儿换好了,玉珠姐姐,劳烦你送盏灯过来。”迟渊来了一遭,她也睡不着了,索性看看话本打发时间。 玉珠不疑有他,点上一盏琉璃灯,小心翼翼送到榻前,“姑娘还是应当注意歇息,切莫劳累。”说话间,她稍稍撩起眼皮,不经意便扫到芙蕖唇上一点红,是先前迟渊咬破的。 “姑娘,你这嘴唇怎的破皮了?” 玉珠无心一问,又一次让芙蕖闹了个红脸,她忙用话本遮挡住下半张脸,眼睛里的无措慌乱却如何也遮不住。 玉珠见她这反应,又了然,捂着嘴偷笑,什么自个儿换了药,定是迟渊将军又悄悄翻窗进来了,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不过经玉珠这一问,芙蕖乱了心神,也没心思看话本,随便翻了几页,便吹灯躺下了,迟渊这会儿也刚好回到自己房中,嘴角还悬着尚未落下的笑意。 莫白一脸阴郁,迎了上去,“将军,方才叶小姐来寻你,寻不到人,便去芙蕖姑娘院里了。” 迟渊笑容立即沉了下去,“她去了多久?” “约莫……一炷香前。” 迟渊又一次陷入沉默,那会儿正好是他与芙蕖嬉闹之际,想来先前他听到的动静就是叶蓉,她在门外听了许久,多半是知道他与芙蕖的关系了。 东窗事发,迟渊反而冷静十足,没有丝毫被“捉奸”的慌乱。 倒是莫白,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大肆描绘叶蓉来时的气势汹汹,可见她对迟渊早有疑心了。 第24章 “将军,这下可如何是好?万一叫殿下知晓,问罪于你……” 说曹操曹操到,一个暗卫悄无声息出现在两人面前,朝迟渊抱拳,“将军,殿下有请。” 迟渊并不意外,整理好衣服上的褶皱,便随暗卫去了文思堂,绕过影壁时,还能听到里头抽抽搭搭的哭噎。 见到迟渊面无表情出现在身旁时,叶蓉哭声顿住,美眸满是惊诧与不安。 她多少了解迟渊的性子,越是施压他越是不喜,所以尽管她到哥哥面前哭,也没想过让哥哥把迟渊召来教训一通。 叶憬将她细微的神情变化在看在眼里,也清楚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警告敲打,只会惹得迟渊厌烦,甚至厌屋及乌,连累了叶蓉。 是以他一改往日的强势,笑容温和,“本王已差人取了你二人的生辰八字合婚,良辰定在正月十五,距今还剩一月光景,你二人当准备大婚事宜,一切开销,从本王私库里出。” 此话一出,底下两人皆是一惊。 叶蓉小心翼翼瞄了迟渊一眼,又看向叶憬,眼里似有疑惑。 何时定下的婚期,叶憬可没与她说过啊。 叶憬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便 叫她先回去歇着,具体事宜,由他出面同迟渊商议,叶蓉不敢反驳,只能退出去,心底多少是庆幸的。 好在叶憬一心护她,视她为亲妹妹,她才能从那个早逝的北辰公主手里抢得这门婚事,如今她占尽的天时地利人和,决不能让芙蕖那个傻子搅和了。 叶蓉暗暗下了决心,附耳同身边的婢子说了什么,婢子的眼神从一开始的茫然,到了然,最后闪过一抹精光。 “小姐放心,奴婢一定给您办好了,定叫那傻子知难而退。” 第20章 巴掌楚楚可怜的姿态…… 漫天阴霾笼罩在桑山之上,芙蕖所在的小小四方宅院里,四面漏风,屋檐覆雪,一股寒流席卷而来,凌空撒下泼天的雪花,三两下压垮了院里仅存的枝桠。 玉珠从外头回来,搓着冻僵的手,脸上的泪痕早就凝成了霜,推门进屋,她就哭了起来,“姑娘,对不起……” 不是玉珠想哭,实在是冻得没辙,她们这里已经连着四五日没有炭火了。 起初她还会去讨,那些人以筹备迟渊将军与叶小姐大婚,不得空闲为由搪塞她,玉珠便只能等几日,再后来,她又去讨要,那些人干脆将她打了出来,全然不顾往日情义,只说她伺候了姜国公主,早就与她们北辰不是一条心了。 玉珠心里委屈,只是这些话,她没法当着芙蕖的面说出来。 “没、没事的……” 芙蕖裹着厚重的棉被,缩在床角,牙齿打着颤,“玉珠姐姐,你到……你到其他姐姐那里……躲个暖吧……” 玉珠眼眸暗了暗,“姑娘,奴婢怎么能丢下你?若是叫将军知道……” 将军吩咐过的,要她好生照料芙蕖,或许一开始她没把芙蕖当回事,后来她斟酌出芙蕖在将军心里的分量,便仔细许多,她承认,有讨好的成分,到如今,她对芙蕖也有了几分真心。 但这几分真心,与她的性命前途而言,不值一提。 叶小姐那边发话了,往后要断了芙蕖这处的份例,等叶小姐与将军成婚后,怕是容不得芙蕖的存在,自己若再跟着芙蕖,往后也要被扫地出门了。 玉珠一时犹豫不定。 芙蕖看她神色纠结,勉强扯了扯嘴角,“没事的,你去吧……” 她不傻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体会最多,早就一眼看穿了玉珠。 “对不起……” 玉珠捂着口鼻不让自己哭出声。 将要离开时,她又折了回来,手里还有一只箩筐,“姑娘,这是奴婢的好姐妹私下里匀出来的,不是上好的银丝炭,烧起来烟大,您将就着用吧。” 玉珠不敢去看芙蕖,放下箩筐跑了出去。 芙蕖静静望着门口处的炭火,发起了呆。 自从迟渊那夜离去,他有三四日没再出现过了,就连宋钰也鲜少来,汤药都是玉珠去后山讨来自己煎的。 一夜之间,好像所有人都变得忙碌起来,只有她,依旧是个局外人,对一切茫然无知,亦无力。 许久,芙蕖慢腾腾挪下床,裹着被子走到门边,将箩筐拖进屋内,又吃力地关上门。 她的伤还没好,做这些事,不免会牵扯到伤口,疼得芙蕖直冒冷汗,好在她是吃过苦的人,没人伺候,自己也行。 芙蕖将炭块一点一点倒入炭盆里,又在屋里四处翻找火折子,可惜那火折子被雪濯湿,用不了了,她只好顶着风雪到外头去,打算问人借火。 谁料刚推开陈旧的院门,一只扫帚迎面而来,芙蕖抬手挡了一下,扫帚携着残雪打在手肘处,飞溅的雪花落了她一身。 “呀,实在不好意思。”一个婢子慢悠悠走上前,嘴上说着道歉的话,脸上却是挑衅的笑。 芙蕖低着头抿了抿唇,打算绕开那人,谁料又有几个婢子涌上来,将她堵在院门口,先前丢扫帚的那位还推了她一把。 “做什么不说话?装死啊?” 有一就有二,其余人也开始推搡芙蕖,一不小心碰到胸前的伤口,疼得芙蕖闷哼出声,一屁股跌坐在雪地里。 耳边爆发出阵阵笑声,芙蕖抬眸,这才发现她们有些眼熟,想了想,可不就是先前让她拿冰水擦地的几人。 她们还是玉珠的好姐妹,后来芙蕖还见过这些人,那时她们跟变了个人似的,时常给她送东西,如今却又变了,变本加厉的戏弄她。 芙蕖眼眶红红的,依旧不吭声,撑着地面自个儿站起来,又要绕开她们。 几人没阻拦,看她离去的方向,纷纷嘲笑道,“这傻子莫不是要去寻将军?” 另一人哈哈大笑,扯着嗓子冲芙蕖的背影喊道,“将军眼下正筹备大婚呢,没功夫见你,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芙蕖扶着墙根,闻言脚步一顿。 那些人见她有反应,接着你一言我一语,都在说迟渊与叶蓉的婚事。 仅仅是出了这道院门,芙蕖就听到他们即将成婚的消息,还知道这些婢子,如今都成了叶蓉院里的人,就连玉珠,也被叶蓉喊到荣华园做洒扫去了。 芙蕖的手紧紧抠着墙面,努力不让自己倒下。 没事的,玉珠不过是投奔前程去了。 迟渊哥哥也会回来的。 还有哥哥……他肯定是事情多,忙了,才忘记履行与她的承诺了。 她在这里很好,有吃有穿,每一样都比在掖庭时好,她很幸福,很知足。 芙蕖拖动着麻木的双腿,一遍遍给自己打气,最后拐过长廊时,她用袖子擦干净脸,弯起眉眼,挤出一丝微笑。 不远处,叶蓉满意极了,给那些婢子每人打赏了一两银,虽然不多,也足够这些人对她感恩戴德。 “玉珠,你也辛苦了。”叶蓉又给身旁撑伞的玉珠赏银。 玉珠乖巧接过,福身谢恩。 迟渊始终是男子,内宅之事无法处处周全,这些婢子最后仍旧听命叶蓉,只要她勾勾手,这些人都会抢着卖好,而拉踩芙蕖就是讨好她最快的方式。 玉珠没有办法。 她低着头,不敢去看芙蕖。 芙蕖一路问到小厨房,没有一个人愿意借她东西,甚至连饭食也没留,还是嬷嬷可怜她,给了她一个昨夜剩的窝窝头。 芙蕖大约是明白了,接过窝窝头,真心实意道谢,嬷嬷生怕这一幕被人瞧见,要怀疑她与姜国有私,赶紧打发芙蕖离开。 芙蕖不愿给人添麻烦,回去的路上一直沉默,不与任何人说话,往后数日,一直如此,每日只有剩菜剩饭充饥,勉强能活,只是心口处的伤得不到医治,总在夜里复发,疼得她死去活来。 这夜伤口又开始疼了,芙蕖在榻上翻来覆去,好几次疼到晕厥,迷迷糊糊间,她好像梦见了迟渊。 梦里迟渊给她添了被褥,握着她的手,好暖好暖。 翌日,芙蕖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脸上还有冰冰凉凉的湿意,她揉着酸疼的眼,再睁眼时,就发现自己榻上果真多了一床褥子,柔软又厚实,凑近了闻,有股熟悉的松香。 芙蕖短暂愣了一瞬,飞快坐起身,视线在屋里逡巡一圈。 “迟渊哥哥!” 芙蕖喊了一声,回应她的只有寂静,她掀开被子赤足落地,走到屋里各个角落去寻,才发现炭盆烧得正旺,桌上还有温好的汤药,就连书案上堆放的字帖也收拾齐整,边上还摞着一叠新出的话本。 除了见不到人,处处都有他来过的痕迹。 芙蕖的眼泪又一次失控,只着一件单衣便跑到院里,疯了一般四处寻人,跑得急了,一头栽倒在雪地里,赤裸的双足冻得通红。 “迟渊哥哥……” 她怔怔跌坐在雪地里,双眼虚无,不知过了多久,天际再次飘起鹅毛大雪,片片雪花落在她肩头,少倾,便将她的身形掩埋。 第25章 芙蕖倒下的最后一刻,瞳仁逐渐涣散,模糊的视野里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雪,忽而,耳畔响起低低的轻叹,紧接着,她便失去了意识。 这一次彻底病了,芙蕖都不知道这些时日如何熬过去的,只记得每日昏沉,不分昼夜,但只要醒来,桌上定会有吃食汤药,连着数日,皆是如此。 芙蕖知道,一定是迟渊来看她了。 这日醒来,她 未曾用膳,只喝了汤药便躺回榻上假寐,等了不到半个时辰,果真有脚步声响起,那脚步声轻缓,一点点向她走近,随后就有一只熟悉的大手覆在她额上。 触感温温,不冷不热,恰到好处。 芙蕖微微弯起唇角。 迟渊没有察觉,确定芙蕖已经退烧,他松了口气,抽身就要离去。 榻上之人忽的睁眼,芙蕖及时抓住他的袖摆,“迟渊哥哥……”多日不曾开口说话,她的声音沙哑,气若游丝。 迟渊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便对上一双泛红的水眸,眉心几不可见的皱了皱,很快他恢复了冷峻神色,一把挥开芙蕖。 芙蕖铁了心要抓住他,双手合力去拽,反被迟渊的力道带下了床,连人带被褥一起跌在脚踏上。 迟渊脸上的冷意再维持不住,弯腰扶她,芙蕖顺势撑起身子,双臂紧紧勾缠着他的脖颈,死活不肯撒手。 迟渊起初还挣扎一二,听到她不可遏制的啜泣,便又软了心肠,抬起的大掌犹豫着,想要抱住她。 就在二人即将相拥的刹那,门口响起一道冷然的女声,“你们做什么?” 叶蓉站在门边,手中的油纸伞几乎要被她攥烂了。 这几日她筹备婚事,便以此将迟渊困在身旁,只在快歇息时放他离去,这次她多留了个心眼,从叶憬那处借了几个暗卫盯梢,果真发现迟渊的异常,这次她刻意提早放迟渊离去,一路悄悄跟随,终于抓了个正着。 芙蕖被着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颤,好在迟渊率先回神,他似乎早有预料,不紧不慢地抱起芙蕖,将她安置在榻上,重新盖好被褥。 叶蓉被他无视,彻底发作了,油纸伞猛地朝迟渊掷去。 迟渊挡在床头,不避不让,生生挨了一下,方才转过身去,迎上叶蓉几欲喷火的目光,眉头微皱,“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 叶蓉险些气笑,“我若不来,难道纵容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继续背着我苟。且吗?!” 她咆哮出声,推开迟渊便冲榻上的芙蕖走去。 看着芙蕖慌张无措,楚楚可怜的姿态,叶蓉气不打一处来,素手高高扬起,朝她那张看似无辜的祸水面容打去。 迟渊眼疾手快,身形一闪挡在芙蕖面前,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记耳光落在迟渊脸上,瞬间浮现一道红印。 第21章 除夕“秦迟渊,你别后悔” “迟渊哥哥……” 二女同时出声,叶蓉从惊骇中回神,“都是你,都是你个狐媚子!要不是你,迟渊哥哥怎会如此?”她作势又要冲过去打芙蕖。 迟渊忍无可忍,“闹够了没有!” 叶蓉一僵,难以置信地抬起眼眸,颤手指着芙蕖,“你……你竟为了她,凶我?” 迟渊周身缭绕着寒意,往日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像是被冰霜覆盖,瞧得叶蓉心里发毛,又惊又怒。 料定迟渊不敢动她,叶蓉大吼一声,“秦迟渊!你是不是忘了你我之间的婚约?是不是忘了你护着的这个女人,是姜国公主!是与我们北辰不共戴天的……” “住口!” 迟渊冷声打断,眼神里满是警告,“这婚事本就牵强,你有不满,大可退婚。” 叶蓉从未见他动怒,被他一吼,委屈直冲心口,再听他轻飘飘说出“退婚”二字,更是疼得她遍体生寒。 这是她们自小定下的婚事,从前,迟渊从未对此表现出任何不满,如今,一切都变了。 因为芙蕖的出现。 芙蕖不仅要与她抢兄长,还要抢走她的未婚夫。 叶蓉越想越气,一双美眸泛起死一般的冷意。 芙蕖害怕得躲在迟渊身后,脑子里一片空白,从叶蓉的话里,她隐约能感觉到什么,却又无法捋清来龙去脉,只要她试图深思,太阳穴便突突直跳,像是随时要炸开一般。 看着迟渊护她,叶蓉眼泪扑簌簌落下,“好,很好……”瞪了芙蕖一眼,又看了看迟渊,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其实一开始她没想要芙蕖的命,她用尽手段,只是想让芙蕖知难而退,早些离开迟渊,可这一次,她当真被伤透了心。 迟渊为了芙蕖,罔顾婚约,背信弃义,她定要叫他们付出代价。 “秦迟渊,你别后悔。” 叶蓉狠狠留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庭院里,迟渊再次握紧拳头,直到芙蕖的哭声越来越发大,他收回目光,蹲在塌边看着芙蕖,“可是吓到了?” 芙蕖头疼欲裂,捂着脑袋拼命摇晃,却总有些模糊的画面闯入其中,刀光剑影,血气纷飞,宛若人间炼狱。 “芙蕖!” 迟渊见她情况不对,大手攥着她的肩头,“芙蕖,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芙蕖勉强睁开眼,几滴冷汗顺着眼睫垂下,与她的眼泪混为一体,又咸又辣,熏得她看不清了。 “迟、迟渊哥哥……我……” 混乱的画面里,她好像看见了迟渊的身影,只是那身影不大,还是个少年模样,她越想看个清楚,越是疼得难受,到最后一口气没喘上来,昏死过去。 自从取了血,芙蕖越发孱弱,迟渊也意识到不对劲,当即把宋钰提了过来。 为了照顾叶蓉,他最近都没功夫管芙蕖了。 刚搭上脉搏,宋钰脸色大变,又翻开芙蕖的眼皮查看,最后语气沉重道,“她的情况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恐怕撑不到第二次取血了……” 迟渊大惊失色。 宋钰摸不准他是担心芙蕖的身子,还是担心无法取血,“如今决定权在你,若要救芙蕖,就得让她趁早离去,只不过如此一来,叶蓉体内余毒难消,约莫两三个月便会发作一回,有些疼痛,但不致命。” 迟渊低眉稍忖,沉声道,“我知道了,此事,还望你与殿下保密。” 此话一出,宋钰便清楚他的选择了,又瞥到他腰间那只黛紫色荷包,只叹迟渊不爱一个人时,当真是残酷无情。 也不知叶蓉这段时日瞧见那只荷包是何感想。 很快,宋钰就知道答案了,当日事情传到文思堂,叶蓉的几个叔伯前去讨要说法,叶憬便派暗卫前来拿人,想着还要芙蕖的心头血,没动芙蕖,而是将迟渊捉去水牢。 迟渊毫不意外,也不反抗,芙蕖一事,就当是他欠了叶蓉,如今水牢走一遭,算是给叶蓉那些叔伯一个交代。 这是叶憬网罗人心惯用的手段,他配合就是。 芙蕖对此毫不知情,醒来之后,人还迷迷糊糊的,混乱的记忆在脑子里横冲直撞,让她顾不得旁事,唯有一件事,她记得清楚。 迟渊与她的除夕之约。 这日她掰着指头计算,还没算明白,有人敲响了窗棱,芙蕖一喜,以为是迟渊来了,走到窗前一看,却是宋钰。 她眼神黯了黯。 宋钰跟做贼似的,四处张望,压低了声道,“芙蕖妹妹,迟渊让我来带你走。” 芙蕖一双眼眸重新亮起,“今日除夕了,是不是迟渊哥哥让你带我去找他?” “是啊。”宋钰愣了愣,今日确实是除夕,但和眼下的要紧事没什么关系。 “哎呀快别磨叽了,赶紧跟我走,我带你离开。” 芙蕖不疑有他,“我、我换身衣裳。”说完她关上窗,翻出一条从未穿过的新衣裳换上,又在铜镜前整理发髻,确认收拾妥当了,最后披上斗篷,这才跟着宋钰离开。 宋钰得了迟渊的嘱托,领着芙蕖自暗道离去,那是迟渊开辟的道路,可以直通桑洲之外,那里有迟渊事先安排好的人手,可以暗中保护芙蕖,直到官府之人发现芙蕖的存在,并将她送回京都,宋钰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一切安排妥当,偏在他们快要离开桑洲之际,宋钰敏锐发觉暗道之外守卫增多了,且大多是生面孔,并非迟渊的人手。 宋钰当机立断,护着芙蕖退 了回去,只能先在桑洲城内停留。 城里百姓或许不认得芙蕖,但绝对认得出宋钰,他用袖摆挡住脸,把人安顿在一处茶棚下,同芙蕖叮嘱道,“我得找人问问情况,你暂且在这坐会儿,我没回来之前,千万别乱跑。” 正值除夕夜,桑洲城人声鼎沸,各家铺面外都点起了晕黄的灯火,两街之间也悬挂着连绵不绝的彩灯,璀璨如同繁星,映得天地失色。 街上到处是卖花灯的,卖春联的,还有走街串巷的货郎吆喝,箩筐里各色各样的小玩意儿,吸引了无数路人的目光。 第26章 芙蕖坐在茶棚里,看着外头的喧嚣,满怀期待盼着迟渊赴约,便囫囵点头应好,宋钰随手买了一只喜鹊花灯给她,便去找人打探情况了。 芙蕖牢记宋钰的话,一直乖乖坐着等,期间有路人见她孤身一人,上前搭讪,她都假装听不见,实在不行,就往掌柜身后躲。 掌柜瞧她是个懵懂的小姑娘,也护着她,将那些地痞流氓驱散,还热心肠地给芙蕖添了热汤。 芙蕖感激之余,扫了眼这处简陋的茶棚,默默往桌上放了几枚铜板,便提灯走到街上,她谨记宋钰的叮嘱没有走远,只在一处猜灯谜的摊位前停下。 桑洲百姓难得热闹一回,这处的摊主摆出一对珍珠发钗作为彩头,引得不少姑娘家驻足流连,这些姑娘大多是成双入对,身侧都有自家郎君,男人们为了博得美人欢心,使出浑身解数。 芙蕖看着看着,便想起了迟渊,此刻若是迟渊在她身旁就好了,她也喜欢那对珍珠发钗。 不过也只能想想,她有些失落的移开视线。 又过了一个时辰,迟渊还是没有出现,宋钰也没回来。 商贩陆陆续续收摊,灯谜快猜完了,彩头只剩一对珍珠发钗,那些没能赢得发钗的人,得了别的彩头,也都趁兴归家去了。 街上渐渐变得冷冷清清。 芙蕖原本还满心期待,期待迟渊赴约,期待他早些到来,她们能一起逛夜市,猜灯谜,还要迟渊带她尝尝永定街糕点坊的豌豆黄…… 或许……迟渊已经忘了与她的约定吧。 芙蕖拢紧斗篷,因为体力不支,她只能蹲在地上好让自己舒服些。 一晃,又是一刻钟,看着猜灯谜的摊子也要收了,芙蕖不自觉苦笑一声。 再等等,再等等…… 终于,一道略微熟悉的女音顺着风传到她耳中。 “迟渊哥哥,还有灯谜!” 听到“迟渊”二字,芙蕖瞬间清醒,循声望去,果真见到一白裙少女挽着一个男人,朝对面的摊子走去,那男人一袭绛红云锦阔袖圆领长袍,外披玄色青莲纹刻丝鹤氅,身量颀长,不是迟渊又是谁? 而迟渊身旁的白裙少女自然是叶蓉了,逛了一夜,她正在兴头上,高高兴兴挽着迟渊,“迟渊哥哥,我想要那对珠钗,你快去赢回来。” 见他心不在焉,叶蓉抱着他的胳膊晃了晃,“迟渊哥哥……” 迟渊如梦初醒,随意瞟了眼那灯谜,不消盏茶功夫便猜出谜底。 摊主认得迟渊身份,赶紧将珠钗双手奉上,又说了一通吉利话,无非是夸他二人天造地设,郎才女貌云云,哄得叶蓉合不拢嘴,若非天上飘起了雪,叶蓉定要听那摊主多夸几句好话。 “迟渊哥哥,我们到那边买把伞吧?”叶蓉衣袖遮在头顶处,又指了一处卖油纸伞的铺子。 “好。”迟渊对周遭一切都不感兴趣,将珠钗随手递给叶蓉。 就在二人将要移步往别处时,迟渊忽然察觉有人盯着自己,下意识转过头去,在半空撞上芙蕖的目光后,骤然一愣。 街对面,芙蕖提着早已熄灭的花灯,呆呆矗立着,檐下雪雾飞洒,落在她发梢肩头,渐渐与她的滚毛斗篷融为一体,衬得她整个人宛若出世白狐,纯洁而妖冶。 迟渊本能地屏住呼吸,不敢眨眼,生怕一个不慎,眼前的少女就会消失一般,直到叶蓉也转过视线,发现芙蕖的存在。 “走吧。”迟渊垂头,眉眼微冷,全然不在意。 叶蓉又瞥了芙蕖一眼,狐疑地看向迟渊,“那不是你带回来的姜国公主吗?她怎会在这儿?” 按理说,应当有暗卫看守才是。 “兴许是下山看热闹的。”迟渊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取出她手里的珠钗,亲手为她簪上,“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们早些回去。” “可是……” 叶蓉还想说什么,一只温热的大手竟主动牵过她的手,叶蓉受宠若惊,立即将芙蕖抛在脑后,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迟渊哥哥,你……” 这还是头一次,迟渊主动与她亲近。 迟渊偏头笑了笑,牵着她往别处去了。 “迟渊哥哥!”眼看他们就要走远,芙蕖丢下花灯,提裙追上去。 正巧前面的摊主也要走了,在街道正中央与她撞上,摊主“哎哟”大叫一声,臂弯处摞得高高的物件散落得到处都是,芙蕖也被撞倒,摔了个结结实实。 第22章 欺骗“随口一说,你当真了?”…… “迟……” 芙蕖爬起来,匍匐在地,手肘不停挪动,她以为迟渊会回头,抬眸时只看到男人凉薄的背影,与叶蓉手牵着手,渐行渐远。 到底不甘心,芙蕖将眼泪憋回去,努力站起身,追着迟渊的背影,“迟渊哥哥!你为什么不来?” 她用尽全力地嘶喊,没能挽回迟渊,却让叶蓉先恼了,她停下步子转过身,上下打量芙蕖,眼神里满是轻蔑。 “本小姐不与你计较,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她抽出腰间的九节鞭,狠狠甩在地上,溅起簌簌的雪星子。 眼看她要朝芙蕖走去,迟渊伸手拦住她,“蓉儿,又何必为无关之人,坏了今日兴致?” 叶蓉听出他话里维护之意,多半是舍不得那贱蹄子,心里不悦,但众目睽睽之下,她还是选择给迟渊几分面子,收起九节鞭,冷哼道,“既然迟渊哥哥开口了,你就滚吧,能滚多远滚多远,本小姐不想看见你。” 芙蕖咬着下唇,脸上血色尽失。 迟渊看也不看她,挽着叶蓉就要走。 “迟渊哥哥!” 芙蕖不死心,她深吸一口气,想要问个究竟,想问他为何失约?为何不来?来了,又为何不见她? 明明,是迟渊先与她约定好的。 “你、你不是说……要带我看看桑洲的除夕夜吗?我一直在等你……” 她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迟渊,能看到他脊背有一瞬的僵硬,但下一刻,就听他戏谑一笑,“随口一说,你当真了?” 迟渊有一双天生含情的眼睛,只一笑,眼底的柔情像是能溺死人,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柔情里有几分真假。 他陡然转变的态度让芙蕖感到陌生,尤其那讥讽的笑容,像是钢针一样扎在芙蕖胸口,带起密密麻麻的疼。 “你……你从不骗人的……” 她声音很轻,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在空中,眼中的希冀也在迟渊嘲弄的笑声里慢慢消失。 “我难道没和你说过吗?永远不要相信男人的鬼话,包括我。” 一切都像是早有预谋,他早料到会有这一日,如今熟悉的话语再次响起,一切形成闭环,只让芙蕖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无怪那么多人笑话她痴傻,估摸着,也只有她把迟渊的情意当真了。 “可是……” 她颤着眼睫,指着迟渊腰间那只黛紫色的荷包,“你还戴着它……” 如果都是假的,他为什么还留着她的荷包,一刻都不曾离身。 迟渊微怔,低头看向腰间的荷包,“你说这个?” 他毫不犹豫将其扯下,拿在手里掂了掂,笑道,“荷包而已,你若在意,还你就是。” 语毕,他随手一抛,丢在芙蕖脚边。 芙蕖身形一晃,泪水抑制不住的弥漫滑落。 这哪里是丢一只荷包,分明是将她的真心也一并丢了,丢在地上,任人践踏。 哥哥如是,迟渊亦如是。 都是她曾经想要争取的,挽回的,到底留不住。 芙蕖不知怎的,突然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她慢慢蹲下去,捡起那只荷包,仔细拍去上面的雪,可不管她怎么拍,总有新的雪花落下,到最后,只能将荷包紧紧捂在心口。 冰凉的雪在胸前化开,缓缓沁湿她的衣裳,芙蕖抱着双腿,将脸埋在膝盖处,失声痛哭。 迟渊盯着她,用力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那一丝真实的痛感,勉强掩下心口处的酸胀。 直至远远的,他看见宋钰的身影出现在人群里。 “我们该走了。” 不等叶蓉回神,迟渊拖着疲惫的步伐离去,不同于先前漫无目的的闲逛,这一次他目标明确,就往人潮退去的方向走,很快湮灭在人群里。 叶蓉顾不上刁难芙蕖,急匆匆追了上去,不多时也消失不见了。 宋钰找过来时,并未与迟渊叶蓉打照面,他听到芙蕖的哭声,手忙脚乱凑过去,撑开伞挡在两人头顶上。 “你这是怎么了?怎哭得这样伤心?” 芙蕖没说话,摇了摇头,还在闷闷的哭。 “罢了罢了,我不问就是,你快些跟我走,这里不安全。”宋钰刚打探到消息,竟是青冀营的魏冀狗贼卷土重来,在桑洲城内安插了不少暗探,准备伺机而动,具体要做什么,还不知情。 事关两国恩怨与无辜百姓,叶憬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封锁暗道,严格盘城中所有来往之人,迟渊也被这事绊住了脚,来不及告知宋钰。 第27章 就在宋钰搀起芙蕖之后,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回荡在街道上。 宋钰一听就是北辰军,立刻拽着芙蕖躲进一家客栈。 客栈都要打烊了,忽然进来两个人,正在拨弄算盘的掌柜愣了愣,以为闯了贼人,看清宋钰相貌后才松了口气。 “原来是宋神医……” 宋钰在桑洲有些名气,大多人都认得他,不过宋钰这会儿没功夫与掌柜闲话,他把芙蕖推过去,又给掌柜塞了银子,“劳烦你腾个房间安顿好她,我晚些再来。” 与迟渊兄弟一场,他交代的事怎么也得办好,等迟渊把桑洲城内的暗探清理干净了,他再送芙蕖离开。 殊不知外头的北辰军就是冲芙蕖来的,宋钰刚拉开门,就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凶狠面容,不由咽了口唾沫。 莫白还算礼数周全,冲宋钰抱拳,“宋神医,叶小姐说在此处见到了姜国公主,你可有瞧见此人?” 宋钰当即摇头,“不曾见过。” 莫白朝他身后看了看,对上里头的掌柜,掌柜不知其中内情,但向着宋钰这位救苦救难的神医,便也摇头。 莫白沉着脸,深深看了宋钰一眼,终是没拆穿他,略一颔首,又往别处继续搜查了。 迟渊与叶蓉闲逛之时,莫白就跟在不远处目睹一切,本想装聋作哑回避,无奈半道还是遇上叶蓉,叶蓉吩咐他过来抓人,他只能照做。 等莫白一行人走了,宋钰后背已浸出冷汗,所谓最危险之处就是最安全的,桑洲境况未明之下,索性就让芙蕖安顿在这间客栈里。 胆战心惊捱到子时,以为危机将要过去,不远处响起“砰砰”几声巨响。 起初以为是百姓燃放烟火爆竹,仅过了一刻钟,门外响起掌柜的声音,“宋神医,不好了!” 宋钰压根没睡,闻声蹭的站起,就听掌柜在门外焦急道,“几位军爷又回来了,说是请您速速赶去医馆,叶小姐又出事了!” “什么?又出事?” 宋钰三步并作两步去到门口,拉开房门跑了出去,只是跑了两步,又折回来,叮嘱芙蕖无论发生何事,他与迟渊没来之前,都不能离开客栈。 芙蕖整个人木木的,一声不吭,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宋钰顾不得许多,跟着掌柜去了医馆。 原先气色尚佳的叶蓉,又恢复了病恹恹的模样,迟渊站在榻旁,身上几处血污,衣袍也有烧焦的痕迹。 细问方知迟渊下山游玩只是幌子,实则是伺机将暗探一网打尽,岂料对方竟携火药而来,直奔桑洲东市一处粮仓,那也是桑洲唯一官仓,一旦出事,不仅北辰军断了粮草,就连桑洲百姓也将陷入水深火热。 若非迟渊事先警觉,及时出手疏散人流,安插人手防备,只怕炸毁的就不仅仅是几处民宅了。 唯一不幸便是叶蓉,她一直跟着迟渊不肯回去,火药炸响之际,即便迟渊尽全力护她,依旧让她受了惊吓,体内尚未完全清楚的寒毒瞬间发作,来势汹汹。 还是先前出现在客栈门口的莫白想到宋钰,第一时间让人请他过来救命,自己则押送敌国暗探返回桑山。 宋钰施针过程中,了解了事情的原委,气不打一处来,“这不胡闹吗?你们北辰王殿下就任由她跑出来?要不是我今夜正好也在此处,她这会儿就完了!” 迟渊理亏,抿唇不语。 宋钰瞪了他一眼,最后还是骂起了叶憬。 脚趾头都能猜到,叶憬是吃准了迟渊不会抛下叶蓉不管不顾,就想让他二人除夕夜游,增进感情。 只是没算到魏冀会让暗探携带火药进来,险些让叶蓉丧命。 这厢宋钰忙得焦头烂额,另一厢,叶憬从暗卫口中得知此事,当场将莫白押送回来的十几个探子斩杀。 莫白原想劝他留个活口审问,已然来不及了。 待最后一个暗探死于剑下,血腥与杀戮让叶憬愤怒的情绪稍稍平缓,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让人去把芙蕖带过来。 叶憬一直在别院里,还不知道芙蕖跑下山了,只想着再取她一回心头血,必定能让叶蓉痊愈,彻底摆脱寒毒折磨。 岂料一个婢子跌跌撞撞跑回来,告诉他姜国公主早就不见了。 叶憬脸色黑了又黑,手中染血的长剑猛地掷了出去,擦着那婢子的肩头划过,深深刺破了门窗。 “什么叫不见了?你们那么多人,还看不住一个傻子?” “殿、殿下饶命……”婢子哆哆嗦嗦,无从解释。 她们得了叶蓉的吩咐,暗地里没少给芙蕖使绊子,不给饭不给水是常态,只为折磨芙蕖,如此一来,她们便也疏于看管,连人失踪了都不知道。 很快又一个婢子跑来,是荣华园里贴身伺候叶蓉的那位,“殿下,奴婢一早看到宋神医带那傻子下山了,定是他把人拐跑了!” 叶憬怒极反笑,顾不得处置那些失职婢子,立即派莫白下山拿人——莫白也是除了宋钰迟渊以外,唯一清楚芙蕖下落之人。 想到迟渊为那姜国公主失了神志,莫白决定替他狠心一回,便领着几个暗卫下山,直奔城中客栈,将浑浑噩噩的芙蕖捆了,连夜押送至医馆门前。 彼时宋钰正焦头烂额,听到有人不停敲门,他烦躁的吼了一声,“不是说了别打扰我吗?” 迟渊抬手示意他别说话,绕过屏风走到门口,手刚搭上门,便觉倒映在门板上的身影有些熟悉,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不等迟渊做出决定,门再次被人拍响,这次还有莫白的声音,“将军……殿下来了。” 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叶憬便从他身旁掠过,迅速奔至内室,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中年将军守在廊下,都是叶蓉的叔伯血亲。 然而最让迟渊挪不开眼的,却是重重暗卫之中的那道瘦小身影。 穿着薄衫,披头散发,脚上一只绣花鞋走丢了,雪白的袜子满是脏污,芙蕖像是丢了魂魄一般,任由暗卫提着自己,往日皎洁明亮的眸子也失了光彩,呆呆木木的,眼里空无一物。 第23章 剜心“姜国公主,死不足惜”…… 迟渊心中大骇,就听里头传出叶憬的低呵,紧接着暗卫就把芙蕖带进屋里,迟渊顿时反应过来,追了过去。 “殿下……” 他看 着叶憬手里明晃晃的匕首,上前一把夺了下来,在叶憬冰冷的目光中,以及四周或警告、或压迫的视线里,迟渊沉声道,“殿下,还是让臣……亲手来吧。” 叶憬握着匕首,一动不动,“本王如何信你?” 迟渊本就对叶蓉无爱,如今又被芙蕖迷惑,叶憬万不敢将叶蓉的生死交到他手里了。 “无论殿下信与不信,叶蓉终究是活下来了,不是吗?” 迟渊也握着那匕首,不肯相让半分,这些话不仅仅是说于叶憬,更是说给那些叔伯听的,无论他们有何不满,叶蓉能活,终究是他的功劳。 若非他与宋钰交情匪浅,若非他寻来芙蕖做药引,叶蓉早就死了。 众人面面相觑,再看迟渊时,态度已不复最初那般气势汹汹。 看着迟渊身上的血污烧伤,其中一人松了口,“危难之际,将军肯对蓉儿舍命相救,想必此刻不会害了蓉儿性命,殿下,就让他动手吧。” 至于芙蕖,他们隐约听过些传闻,但没有实证,也不好兴师问罪,眼下只要能治好叶蓉,芙蕖这个姜国公主是生是死,都不重要了。 叶蓉的亲叔伯们开口了,叶憬便不再争执,只死死凝视着芙蕖。 芙蕖和游魂似的,只有叶憬看过来时,她微有动容,缓缓抬头,乌黑的眸子里隐隐有期待。 哥哥是她最后的执念了。 “芙蕖,”叶憬莞尔一笑,“你不是要认本王做哥哥么?再让本王取一次血,好不好?最后一次,取完了,本王就认你做我的妹妹,如何?” 尽管知道,他不过是诱哄之语,芙蕖还是挤出一丝微笑,轻声应下,“……好。” 叶憬是她的哥哥啊,他想要的,芙蕖都愿意给他。 迟渊慢慢转过了身,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半晌,他才走到芙蕖跟前站定,暗卫识趣地给芙蕖松了绑,各自退开。 在他伸手解开芙蕖衣襟时,所有人都默契地移开目光,两个暗卫在他们与众人之间架起了屏风。 迟渊替她解开半边衣裳,没了衣裳做掩饰,一道狰狞伤疤映入迟渊眼帘,上头结的痂还未脱落,正随着芙蕖的呼吸上下起伏。 迟渊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闷闷地疼,不过一瞬间,他双眸猩红,再对上芙蕖那双清澈明亮,不含一丝杂念的杏眸,他抑制不住的浑身发抖。 冰凉的匕首抵上那道伤疤,他嗓音嘶哑,温柔安抚,“……会有些疼,你且忍耐着些。” “好。”她嘴角噙着微笑。 她越是如此,迟渊的手越是颤抖,终于,他闭上眼,像是下了决心。 第28章 待匕首重新划开伤口,尖锐的刺痛急速蔓延,芙蕖瞳孔骤缩,喉中蹿出凄厉的惨叫,与此同时,迟渊另一只手腕送到她口中,芙蕖本能咬了下去,牙齿嵌入皮肉,依旧无法遏制疼痛。 芙蕖不明白,为何这次会这么疼。 “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迟渊眉头紧锁,额上冷汗涔涔,眼底不知何时泛起泪光。 断线的血色玉珠顺着伤口滑落,滴落在一只白色瓷碗里,一滴,两滴……渐渐汇成一小片的涟漪。 “够了够了!” 再放下去,芙蕖就要没命了! 宋钰的脸贴在屏风上,听着血水滴落在碗中的动静,及时制止道。 迟渊如蒙大赦,就要拔出匕首,却又听到叶憬冰冷的声音,“继续放!” 下一刻,不等迟渊做出反应,芙蕖就朝他走近一步,匕首猛的又刺了半寸,血流愈发密集。 “芙蕖……” 迟渊嘴唇控制不住的抖,满眼的难以置信。 “哥哥,要的血……芙蕖还、还可以……坚持……” 过度失血带来的晕眩让芙蕖站不住脚,话刚说完,身形一个踉跄往后跌去,迟渊及时托住她的后腰,扶着她慢慢坐在地上。 芙蕖窝在他的臂弯处,汗湿的鬓发凌乱贴在脸侧,她的呼吸由最初的急促,慢慢变得平静,同样归于平静的,还有她的心跳。 原本鲜活的,跳动的心脏,在滴答滴答的血流声中渐渐归于死寂,她对叶憬,对迟渊的最后一丝希冀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焰,转眼化作灰烬。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隔着屏风,望着外头的情形,无数斑驳的人影晃动,只有叶憬始终如一,坐在叶蓉榻边,凤眸冷肃。 她慢慢抬起手,想是要触摸那道清晰又模糊的身影,却只在空中虚虚一抓,什么也没有。 “哥、哥哥……” 哥哥答应她的,不要再骗她了。 叶憬恍若未闻,淡声吩咐,“拿血来。” 迟渊闭眸,敛下所有情绪。 他与她,就到此为止了。 迟渊放下芙蕖,捧起满满当当的一碗心头血走向屏风另一端,只是刚迈出步子,就有一只小手扯住他衣袍。 “迟、迟渊哥哥……” 芙蕖趴在地上,浑身冰凉,唯有触及迟渊时,还能感受到一丝温热,“好疼……芙蕖……好疼……” 以往她受了伤,无论大小,迟渊都会关心她,会为她疗伤煎药,她以为这次也不例外,任凭求生意志的驱使,紧紧抓住迟渊这根救命稻草。 屏风外,叶憬厉喝:“秦迟渊,还不把血拿来?” 迟渊只能敛下所有情绪,甚至,连一个眼神也没留给芙蕖,抬脚挣开她走了出去。 “迟渊哥哥……” “救我……” 芙蕖喃喃,声如蚊蝇,弱得几乎听不见,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已经看不清了,她还在挣扎,手肘匐地,一点点爬向屏风外的人。 其余人都退出去了,医馆里只剩他们几个,迟渊将心头血交到宋钰手里,宋钰迅速将其引入一碗汤药里,送到叶蓉唇边让她服下。 狭小的医馆里,隔着屏风,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世界。 宋钰,迟渊,叶憬,每一个人都焦急地围着叶蓉,期盼着她快些痊愈苏醒。 芙蕖独自趴在地面上,刺骨的寒冷一阵一阵侵入她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她狼狈地往外爬挪,所过之处,拖拽出长长的血痕。 “迟渊……哥哥……” 嫉妒,恐惧,悲伤,绝望,在脑海里不断翻涌。 到了这一刻,她还抱有幻想,只要哥哥愿意认她,就是死了,她也认了,可是…… “为什么……” 芙蕖疼得恍惚了,将死之时,她竭力仰起脸,想从他们身上找到答案,“为什么……” 一座屏风的距离,芙蕖不知道是怎么爬过去的,她一直哭,一直流血,直到哭不出来,心脏也无血可流。 “为什么……” 她还在执着于一个答案。 明明她把能做的都做了,能给的都给了。 迟渊僵硬地转过身,望着虚空,良久,声音凉薄,“因为,你是姜国公主……死不足惜。” 是了,芙蕖是姜国公主,他们注定无缘,隔着血海深仇,隔着无数冤魂,迟渊没资格同情她,没资格怜惜她,更不能爱她。 芙蕖不信,她摇头,满是鲜血的手覆在他足尖上,“我不是……不是姜国……迟渊哥哥,救、救我……” 大量失血让她头晕眼花,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只剩碎片。 “迟渊哥哥……” 她与迟渊有那么多美好回忆,迟渊对她的情意,总不会是假的,他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迟渊忍了又忍,索性闭上双眼。 叶憬就在此时上前,一脚踢开芙蕖,毫不掩饰他的厌恶,“用你的血救蓉儿一命,也算你死得其所。” 芙蕖被他踢在门上,又重重跌落,剧烈的撞击使得芙蕖胸腔一阵翻涌,她“哇”的一声吐出大滩黑血。 早就毒入骨髓了,即便那匕首最后没有刺入心脏,即便没有这一脚,芙蕖也活不到明日了。 望着身下大滩发黑的血迹,芙蕖双手发颤,努力撑起半边身子,她笑了,笑出了声,低低的,渐渐到每个人都能听见。 三翻四次的伤害,她已经无法自欺欺人了。 在叶憬眼里,根本就没有她这个妹妹。 无论她怎么做,都是错的。 她唯一有价值的地方就是这副身子,能养毒,能取血,能救活叶蓉,并且她的死,能让他们更加心安理得。 反正她是姜国公主啊,死不足惜。 “你笑什么?”叶憬狭长的凤眸里始终噙着一层寒霜,神情冷酷,像在看一只蝼蚁苦苦求生。 明明他才是胜利者,芙蕖一个阶下囚,凭什么笑。 芙蕖捂着心口用力咳了几声,鲜血糊了半张苍白的脸,愈发凄楚,她没有回答的力气了,依旧是笑,那笑容看在叶憬眼里,满是讽刺。 叶憬浓眉一皱,又要上前去,迟渊拦住了他。 迟渊紧绷的俊颜同样惨白,无数次,他想要冲上前去,想把那人抱在怀里,可是不能,一旦他暴露出一丝丝的怜悯,芙蕖就真的要死了。 “殿下,救人要紧,就让暗卫把她带走吧。” 似是巧合,叶蓉便在这时轻咳一声,喘过气了,她慢慢睁开眼睛,“哥哥……” 听到这声呼唤,叶憬即刻来到榻边,握了握她的手,温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 叶蓉回以一笑,又看向一旁站着的迟渊,“还是多亏了迟渊哥哥,若不是迟渊哥哥舍命相护,只怕……只怕蓉儿回不来了……” 芙蕖怔怔望着眼前的一幕,若是没有她,倒也是温馨和睦,皆大欢喜的。 这一刹那,芙蕖的目光变得黯然又绝望,头脑里前所未有的清醒。 迟渊从未怜惜过她,爱是假的,哥哥也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他们在意的人,从来都不是她。 想通这一点,芙蕖终于撑不住了,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不必叶憬吩咐,便有两个暗卫上前,用破旧的草席一卷,裹起芙蕖将人运到城郊乱葬岗去。 新岁伊始,芙蕖静静躺在板车上,了无生息,就此沉睡在这个格外漫长的冬日里。 冰凝雪积,死气沉沉,万物安眠。 车轱辘碾着厚厚的雪层,走得缓慢又坚定,到了地方,那是一座高高的山头,山头一侧,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此时天色灰蒙蒙一片,又飘起了大雪,暗卫将尸首拖下来,随意丢弃在悬崖边上。 不经意间,一只小巧的黛紫色荷包滚落,与许许多多的无名尸骸融为一体,不过眨眼功夫,便被风雪掩埋得毫无痕迹。 暗卫完成任务,不再逗留,推起板车原路返回。 悬崖的风凛冽发冷,丝丝缕缕的寒气仿佛要往人骨头缝里钻,一队车马在雪地里晃晃悠悠…… 五日后,正月初六,拨雪见春。 那日过后,宋钰离开了桑山,而叶蓉也彻底痊愈,再不受寒毒侵扰折磨,桑山上下弥漫着数年来从未有过的喜气,便是叶憬常年不化的冰山脸,也难得露出几分笑意。 他来到荣华园,看着满院春色待放,红绸锦缎,一时陷入怔愣。 叶蓉透过窗棱看见他,忙提起嫁衣的裙摆跑到门边,“哥哥,你快看蓉儿的嫁衣,好不好看?” 她身着火红嫁衣转了一圈,叶憬远远瞧着,那张脸渐渐与他记忆中的小姑娘重合在一起,他发自内心的笑着点头,“好看,美极了。” 若是他的妹妹平安长大,如今同样到了适婚的年纪,也会穿着这样明媚的嫁衣风光出嫁,如今,这些愿望全寄托在叶蓉一个人身上了。 看着叶蓉出嫁,就好似看着亲妹妹出嫁一般,不知不觉间,叶憬眼眶涌上一抹温热。 第29章 他这一生注定孤独,注定为北辰而死,有生之年能看见妹妹出嫁,算是了却他多年夙愿。 叶蓉不知他心中所想,听到夸赞,笑弯了眉眼。 叶憬又同她嘱咐了几句,无外乎是照顾好身子云云,就在两人兄妹情深之际,一个暗卫急匆匆赶来,“殿下,有发现。” 暗卫手上赫然是一只黛紫色的荷包,是积雪消融后,有人在乱葬岗处捡到的,想着芙蕖是姜国公主,她的贴身之物兴许会有关于姜国的线索,便让人呈送到叶憬面前。 叶憬扫了一眼,起初并不在意,但细看发现那荷包上的绣迹有些眼熟,便按捺着嫌恶,让暗卫将荷包打开。 暗卫不疑有他,打开荷包,将里头的东西倒了出来,除了些零碎的铜板碎银,唯一特别之处,便是一朵破碎的染血珠花,鸾凤点翠的样式,绝非寻常人能用的。 暗卫只扫了一眼,脸色骇然,“殿下,这是……” 叶憬凤眸一凝,拿过珠花细看,登时脸色大变,满眼不可置信的神色,拿着珠花翻来覆去地看。 叶蓉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讷讷开口,“哥哥,怎么了?这珠花……” 她话未说完,叶憬像阵风似的跑了出去,暗卫不敢耽搁,紧追其后。 叶憬甚至忘了还有轻功在身,一路狂奔回到文思堂,直奔书房的位置,从多宝阁上取出一只鎏金雕花锦盒,打开锦盒,里头整齐摆放了不少珠宝首饰,全是他的生母北辰皇后遗物。 叶憬在一堆钗环首饰里翻找,终于找出那朵珠花,无论大小样式,皆与他手上的染血珠花一般无二。 叶憬只觉脑子“轰”的一声,似有滚滚天雷劈下,让他整个人无所适从,捧着染血珠花的手更是不停颤抖。 暗卫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喘。 良久,听得叶憬口中低喃,“不可能……这不可能!” “一定是巧合,是姜国的阴谋,一定是的……” 芙蕖怎么可能会有他母后的珠花? 定是姜国人发现了他的软肋,所以找了一朵一模一样的珠花,让芙蕖来冒充他的妹妹,好乱他的心神,继而毁了北辰军。 一定是这样。 姜国人就是诡计多端。 叶憬连连摇头,脚下却不自觉踉跄。 过往见到芙蕖的一幕幕涌入脑海,每一次,芙蕖见了他都是喜上眉梢的,每一次,他都摆出最恶劣的态度,最冷漠的手段对付她。 明明她吃了那么多次亏,受了那么多的伤,还会为他的谎言欺骗付出真心。 除了亲妹妹,谁还能如此待他? 仿佛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叶憬往后退了数步,身体与他顽固的偏见对抗许久,终是转身跑了出去。 他跑得急,脚下乱了章法,踩空阶梯一路滚了下去。 第24章 疯了芙蕖,真的是他的妹妹 叶憬忽然滚落台阶,吓得暗卫措手不及,等回过神时,九重台阶之下只有一只跑丢的长靴。 叶憬几乎是连滚带爬跑出去的,绕过廊庑时,他扶着影壁,发冠也歪斜了,几缕鬓发散落,依旧藏不住他脸上两道深深的泪痕。 暗卫追上来的时候,叶憬早就哭得不能自已,暗卫要来搀扶他,被一挥袖甩开了。 “快去找!快去找人!” 他一吼,周围所有人都涌了过去,叶憬的模样疯癫无状,只一个劲的嘶吼,“快去找人!快把芙蕖带回来!快!” 十数个暗卫得了命令,直奔乱葬岗的方向而去,叶憬早就没了往日的冷峻自傲,也失了天家皇子的体面,他光着一只脚,踩在消融的雪地里狂奔。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到迟渊耳朵里,彼时迟渊一个人静静坐在芙蕖的床榻上,临近婚期,他没有预想中的高兴,怀里始终捧着芙蕖宝贝的那只匣子。 也不知道,宋钰有没有及时找到芙蕖,把她带去神医谷。 思及此,迟渊垂下眼帘,粗粝的指腹缓缓抚过匣子上的纹路,似乎还能触摸到一丝残留的温度,属于芙蕖的温度。 正当他陷入沉思时,莫白一个闪身出现在门口,声音淡淡,“将军,宋神医的飞鸽传书,他说,他赶到乱葬岗时,芙蕖姑娘已经不见了……” 一听是宋钰来信,迟渊面色一喜,再听莫白说下去,他喜色一凝,倏地站起身,一把抓住莫白的胳膊。 “不见了?什么不见了?” 莫白于心不忍,皱着眉道,“或许,不是不见了,是……” 据暗卫回禀,他们丢弃芙蕖的位置濒临悬崖,加之风雪交加,一个不慎将人卷入悬崖也不是没可能,再者,又或许是深山野兽出没…… 莫白不敢说下去,低着头不再吭声了。 迟渊眼眸一闪,险些就要气晕过去,他不再犹豫,拔腿就跑,刚跑到门口,险些和前来传话的玉珠撞上。 玉珠当即跪地,声音带着哭腔,“将军不好了,殿下失心疯了!您快去拦住殿下!” 什么殿下,什么失心疯,都不重要了,迟渊自己都要疯了。 “让开!” 迟渊大吼一声,推开玉珠继续往前。 “将军!” 玉珠膝行几步抱住迟渊的腿,“将军,殿下不知从何处发现芙蕖姑娘遗落的珠花,方知芙蕖姑娘就是小公主……” 迟渊脚步一顿,猛地回过头去,“你说什么?” 他眼眶通红,一把拽起玉珠的衣襟,“你再说一遍?芙蕖是谁?” 玉珠抖着唇,哭哭啼啼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叶憬发现那朵珠花后,就派人去查个究竟,玉珠身为曾经伺候过芙蕖的婢子,自然被暗卫调去问话,她只一眼就认出那珠花,是先前芙蕖十分宝贝的物件,便如实说了出来。 叶憬彻底愣住了,他再找不到任何借口,任何理由不去相信眼前的事实。 下一刻,无尽的懊悔如同黑暗的潮水,顷刻将他淹没,叶憬发了疯一般往外跑,没人能拦得住他,即便是他最得力的暗卫勉强靠近,想去拉住他,却只看到这位向来心狠手辣,不可一世的北辰王哭红了眼。 他紧紧抓着暗卫的胳膊,勉强不让自己倒下,脸上的肌肉已经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 “芙蕖……芙蕖是我的妹妹……她竟然真的……是我的妹妹……” 他早就不抱任何期望了,当年那样的兵荒马乱,若是姜贼抓到了母后与妹妹,怎么可能让她们活下去? 父皇母后妹妹,包括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郎,都死在那年宫变里了。 再也没有妹妹了,也没有叶憬了。 只剩孤军奋战的北辰王。 如今得知妹妹还活着,叶憬喜不自胜,刚笑出声,胸腔却仿佛被人重重凿穿,留下一个巨大的窟窿,痛得他难以呼吸。 “芙蕖是我的妹妹……可是、可是我却让人剜她的心,她该有多疼,多绝望啊……”叶憬笑声很轻,带着哭腔。 一瞬间,他脑海里再次浮现出芙蕖苦苦哀求的模样,她拖着长长的血痕,一声又一声的哥哥,一次又一次的哀求,可为何他的心肠如此冷硬,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她。 她笨笨的,只知讨好他这个不称职的哥哥,哪里知道为自己辩驳。 她一定很失望,很难过吧,又像是解脱了,终于可以摆脱他这个没用的哥哥了。 一股剧痛从心口向全身蔓延,叶憬死死揪住心口处的衣裳,额角青筋直跳,随即呕出一大口血来,本就苍白的肤色愈加病态。 “殿下!” 暗卫们不知所措。 不等暗卫上前来,叶憬猛地推开所有人,一闪身消失在这座别院里。 他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功夫了得,暗卫们是追不上的,晓得眼下唯有迟渊能有机会拦得住他,便立即让玉珠去找。 不曾想,又疯了一个。 迟渊得知此事后,先是庆幸,庆幸那个人就是芙蕖,他发干的嘴角刚咧出笑,就想到莫白说,芙蕖不见了。 不见了…… 只是委婉的说辞。 或许,早就死在悬崖之下了。 迟渊膝弯一软,扶着门框勉强稳住身形,莫白根本无从插手,看着他疯魔一般跑向乱葬岗,一路跌跌撞撞。 北辰残军唯二的顶梁柱疯了,引起的恐慌不亚于姜国人攻入桑山,一时间人人奔走,有喜有悲,其中最崩溃的莫过于荣华园里的人。 叶蓉听闻此事难以置信,她捂着胸口噔噔噔后退数步,要不是寒毒解了,只怕此刻又要毒发晕厥过去。 “你是说,那个傻子……那个傻子是……是小公主?是那个早就死了的……小公主?”她嗓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害怕。 传话婢子连连点头,她们向几个暗卫反复确认过了,还有玉珠,玉珠是伺候过芙蕖的人,她也亲眼见到叶憬迟渊双双失态,足以证明一切。 叶蓉眼前一片空白,只觉天都要塌了。 扶着她的贴身婢子一脸忧色,“这可如何是好?若是那傻子没死,殿下定会与她相认,那将军岂不是也……” 第30章 婢子小心翼翼觑了叶蓉一眼,见叶蓉面色难看,忙又补充道,“不会的不会的,小姐莫怕,谁不知道殿下只有小姐您一个妹妹,您与将军又大婚在即,定不会变卦的……” 不说还好,一说叶蓉小脸更加苍白,她摇着头,“不可能,她是姜国人,不可能是小公主,小公主早就死了!” 她冲前来传话的婢子大吼,抬手便掀翻了面前的八仙桌,连带着茶盏玉碟噼里啪啦砸了一地,她尤不解气,双臂一挥将妆奁上的钗环首饰全部扫落。 满屋的婢子齐齐跪下,屏住呼吸不敢吭声。 “不可能……不可能!” 叶蓉脸色涨得青红,胸腔剧烈起伏,“我才是哥哥的妹妹!我才是!与迟渊哥哥有婚约的人也是我!” “她死了,她七八年前就死了!” 姣好的面容变得扭曲而狰狞,喊叫间她又在空中胡乱抓闹,隔间的珠帘被她扯落,豆大的珍珠散得到处都是。 芙蕖是北辰公主,是叶憬的亲妹妹,这消息传到叶蓉这里,不是喜讯,而是灭顶之灾。 她其实很清楚,自己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基于小公主已逝,若非如此,叶憬又怎会认她做义妹,又怎会让她替代小公主成为迟渊的妻? 从她成为叶憬妹妹的那一刻起,嫁给迟渊,成为迟渊的妻子,成为叔伯们的倚仗,已经成了她的执念,她没有回头路了。 叶蓉咆哮过后,颓然立在原处,看着窗外树影摇曳,缠绕的红绸轻轻抖动,她的身躯也跟着发抖,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迟渊怜惜那傻子,眼下老天都帮着傻子,在她婚期将近时捅出这桩事,不论芙蕖最后是死是活,迟渊都不会与她完婚,而叶憬身为芙蕖的亲哥哥,也不会再提她与迟渊的婚事。 这七年来,她就像做了一场梦,如今梦醒了,什么都没了。 叶蓉死死咬着唇瓣,不再犹豫,提起裙摆也跑了出去,她要亲眼看看,芙蕖究竟是死是活。 …… 迟渊到底比叶憬快了一步,他赶到悬崖边上的乱坟岗,那处地势较高,积雪尚未完全消融,已经有挖掘翻找过的痕迹,迟渊不死心,跪在悬崖边上,双手插入积雪中不停翻找。 “一定还在的,一定还在的……” 他口中喃喃,加快了速度,叶憬赶到后毫不迟疑,与他一起在雪地里翻找,可挖了足足一个时辰,手早已破皮流血,也没能找到半点痕迹。 到最后,不大点的乱葬岗几乎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没人愿意停下。 莫白持刀站在一旁,凶狠的三角眼里闪过自责,“殿下,将军……” 如果不是他,或许,殿下就不会找到小公主,不会取她的血,剜她的心,或许,小公主就不会死,不会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但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稳住二人,稳住北辰。 “小公主她……已经殁了……” “休要胡言!” 迟渊冷着脸,“她不会死的,匕首偏了一寸,并未刺中要害,只要宋钰及时赶到带走她,芙蕖是不会死的!” 他宁可相信芙蕖是被人救走了不愿见他,也不相信芙蕖就这么死了。 对,芙蕖一定是恼他了,不想见他,所以偷偷躲起来了。 一定是这样。 迟渊的话瞬间点燃叶憬所有希望,他附和着点头,“对,芙蕖不会死的,她是我的妹妹,有父皇母后庇佑,不可能死的!” 叶憬抹去嘴角溢出的血迹,又开始拼命地挖,修长的手指划破了皮,指甲缝里渗出密密麻麻的红色,他依旧感觉不到疼痛。 越往下找,他的心越是沉到谷底。 偏天不遂人愿,让他在悬崖边上 发现一块被石子勾破的碎布,找到那块碎布时,叶憬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 不知是最后的希望破灭了,还是心灰意冷了,叶憬用力攥着那块碎布,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不,他依旧坚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莫白眼皮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来不及出声阻止,就见叶憬走到那块碎石边上,半只脚悬空,随时就要坠落。 “殿……” 莫白睁大了眼睛,手伸到半空,却什么也没抓住,叶憬的衣袍擦着他的指尖划过,整个人直挺挺朝前倒了下去。 “殿下!” “哥哥!” 所有暗卫齐声惊呼,纷纷涌了过去,叶蓉赶到时,只看到叶憬纵身一跃的背影,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第25章 白发思念化作利刃,扎得他千疮百孔…… “哥哥!” 叶蓉拨开暗卫跑上前,哭得撕心裂肺,众人七手八脚拉住她,她仍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哭到不能自已。 她可以厌恶芙蕖的存在,可以埋怨迟渊的无情,却无法指摘叶憬,这些年来,叶憬拿她亲妹妹看待,倾尽所有地对她好,她不是不识好歹,恩将仇报之人,眼看叶憬为了芙蕖跳崖,她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叶憬如此不管不顾,置她们于何地?又置身后的北辰子民于何地? 在场之人,唯有迟渊尚算冷静,他抬臂挡在最前面,不让任何人再靠近悬崖,一双桃花眼猩红骇人,“所有人听令,即刻下山沿着崖底搜查,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回来!” 好在悬崖不算太高,底下是一条湍急的河流,暗卫们到了崖底,顺着河流的方向搜寻,翌日清晨便在河畔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叶憬。 身上多处骨折,脏腑也有不同程度的内伤,送回文思堂时,浑身高热,危在旦夕,若是宋钰还在,定有法子救回叶憬,偏宋钰已经离开好些时日了。 原先豢养的那些个大夫一一诊过脉,皆是捋须叹气,无能为力,最后还是一位北辰老太医出手,才让叶憬勉强捡回一条命。 叶蓉很是在意,拉着老太医问了叶憬的身体情况,老太医避而不谈,只开了方子便要离去,之后照料叶憬,煎药换药的精细活,叶蓉都主动揽了下来,不肯假借旁人之手,几十名暗卫也守在文思堂寸步不离。 叶憬是北辰的主心骨,他倒下了,迟渊只能站出来维持局面,只是他脸上再没了往常戏谑虚伪的笑,一双桃花眼愈发幽邃,死气沉沉。 那日下崖寻人时,暗卫们只找到了叶憬,迟渊不死心,又接着让人在河里打捞,数日后,终于在下游处打捞上一具女尸,从身量衣着,再到心口处的伤口来看,那女尸就是芙蕖没错了,只是脸在河水里泡发多日,肿胀发白,分辨不出相貌。 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见到暗卫抬回来的尸首时,饶是迟渊再坚韧,也在掀开白布的瞬间心如刀绞。 他没有哭,没有嘶吼,平静得令人恐惧。 莫白看得难受,试探着问,“将军,可要让小公主入殓?” “不。”迟渊缓缓摇了摇头,神情里不见悲喜,“她没有死,只是睡着了,都不要打扰她……”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反驳,最后是玉珠从人群里走了出来,跪在迟渊面前,“将军,还是让奴婢伺候公主吧。” 玉珠声音哽咽,双手抵额重重拜了下去,两行泪水滴落在地。 知道芙蕖是她们的小公主,玉珠无数次懊悔,懊悔当初自己的离开,若是一直陪着小公主,兴许,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所有欺辱过芙蕖的人也都在此时跪了下去,祈求一个弥补的机会。 她们是北辰子民,当年宫变,若非叶憬与几位将军联手抵抗,只怕连桑洲这最后的净土也会失去,她们将沦为姜国的俘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以在大是大非面前,她们都愿意为了主子牺牲一切。 只是侍奉“沉睡”的小公主,她们一万个愿意,很快就有婢子跑去收拾院子,好让芙蕖“住”进去。 迟渊静静守着芙蕖的身子发愣,空洞的瞳眸里映着众人忙忙碌碌的身影,他看着看着,忽的笑了。 谁说不可笑呢? 人活着的时候,都当她死了,无人理会,无人在意,如今人没了,又都自欺欺人,假装她还活得好好的。 实在荒唐。 …… 叶憬这一病,不知去了多少时日,叶蓉整日整日的侍奉,衣不解带,汤药不断,所有事情亲力亲为。 而叶憬昏迷期间几回梦呓,口中喊的都是妹妹,叶蓉明知他叫的不是自己,依旧无怨无悔,柔声回应他每一声呼唤,待到春暖花开,叶憬终于有了苏醒的征兆,在一日午后,慢慢睁开了眼。 躺了许久,浑身骨头都是麻的,叶憬废了不小的力气,僵硬地转过脖颈,只这小小的动作,便让他疼得大汗淋漓。 “哥哥?”叶蓉脸上闪过狂喜,她紧紧握住叶憬的手,“哥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 叶憬看着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薄唇翕动,发出粗哑的声音,“芙蕖……找、找到了吗?” 第31章 叶蓉一愣,眼睫颤了颤,“……早就找到了,就安顿在迟渊哥哥屋里。” 她没料到,叶憬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问起芙蕖。 叶憬一听找到了,作势要起身,却动辄如万蚁噬心,没有一处不疼。 “哥哥别急。”自相识以来,叶蓉从未见过如此虚弱的他,赶紧扶他躺回去,“有迟渊哥哥照顾,不会有事的,你且安心养伤。” 若是叫叶憬看到芙蕖的尸身,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只怕再倒下,就起不来了,叶蓉只能忍着难过撒了谎。 她这些天日日以泪洗面,几位叔伯轮番劝都劝不动,看着叶憬这幅模样,叶蓉难过之余,又有些内疚。 她背过身去悄悄抹了把泪,端着汤药再转过来时,恢复了云淡风轻的笑颜,“哥哥,我去给你请太医……” “不用,你回去歇着。” 叶憬重新躺下,转过头不去看她。 一夕之间,天翻地覆,再面对叶蓉这位义妹,他脑海里就会不自觉浮现出取血当日的画面,就会想到自己为了这个义妹,生生剜了亲妹妹的心,取了亲妹妹的心头血,悔恨愧疚便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他甚至生出了恶念,心想为何受折磨死去的,偏偏是他的芙蕖? 为什么他不能早些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早点认出芙蕖,这样芙蕖就不会枉死了。 都怪他,非要给叶蓉解毒。 他已经后悔了,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一切都不能重来。 叶憬自问不是高尚之人,即便叶蓉是无辜的,他也无法再和往常一般待她,只能克制自己不去想,尽可能不去迁怒旁人。 对于叶憬的冷淡,叶蓉也早有预料,他为了给自己治病解毒,失去了亲妹妹,迟渊也亲手伤害了挚爱之人,而她成了这场闹剧里唯一的既得利益者,她没资格辩驳,更没资格去埋怨任何人。 再不甘心,都必须咽下去。 叶蓉咬着唇,半晌,福了福身,“那哥哥好生休养,蓉儿先回去了。” 可纸是包不住火的,到了夜里,叶憬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心底总有一个不安的声音回荡,让他迫切的想要立刻见到芙蕖,确认她真的回来了,他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于是趁着夜色,叶憬拄起拐杖,强忍疼痛出了房门,不顾暗卫的劝阻来到迟渊院里,已是夤夜,主屋里还燃着灯火,一道寂寥的身影投射在窗纸上,一动不动。 叶憬忽然不敢上前了,他承认这一刻他害怕了,不打开那扇门,或许他还能心存侥幸。 正犹豫间,窗户上的人影动了,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女子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 叶憬刚黯下去的眸子随之亮起,他大喜过望,拄着拐跑上前,猛地推开房门,因为太过激动,拐杖飞出几丈远,他失了支撑,又一次栽倒在地,但他毫不在意,他的内心充斥着狂喜。 芙蕖……一定是芙蕖回来了! “芙……” 短短一息间,叶憬迅速整理好表情,露出自认为最温和、最可亲的笑颜抬起了头。 看清那女子相貌后,他笑容僵住,心底最后一丝希望,如同一盆冷水浇在火苗上,噗呲一声,熄灭了。 怎么是她。 叶蓉听见了他脱口而出的呼唤,也捕捉到叶憬看见自己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即便叶蓉一遍遍的安慰自己,提醒自己,但当现实血淋淋摆在眼前时,她做不到想象中的大度。 最初的那一丝丝小小的内疚,很快被铺天盖地的委屈取代。 凭什么?明明,她也没做错什么。 她只是不想失去哥哥,不想失去迟渊。 如今芙蕖死了,他们才知道芙蕖是苦寻多年的亲人,就又用如此冷漠态度待她,好似要惩罚她的存在。 她不甘心。 难道这些年彼此付出的情意,都是假的吗? “哥哥……” 叶蓉强忍许久的泪水潸然落下,她指着内室里的冰棺,一步一步走向叶憬,声音发颤,“哥哥,你看啊,芙蕖已经死了,她死了。” “可是哥哥,你还有我啊……你还有蓉儿……” 叶蓉来到他面前,蹲下身,紧紧抓着叶憬的肩头,“蓉儿不到八岁,便来到你身边,这么多年,我们兄妹相依,经历了多少苦难,蓉儿始终不离不弃,认真扮演着你的好妹妹,你难道忘了吗?” 她不是芙蕖,她不傻,每一次叶憬望着她时,眼神总能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她就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替身,但无所谓,她不在乎。 因为芙蕖这次是彻底死了,到最后,叶憬还是只有她一个妹妹,这就足够了。 芙蕖的出现不过是个小小的意外,结果依旧不会改变,假以时日,叶憬就会回心转意的,她愿意继续做芙蕖的替身。 “蓉儿……” 叶憬趴在地上,看着缓缓蹲在面前的少女,狭长的凤眸渐渐迷离,像是魔怔了,一片朦胧间,叶蓉的脸庞慢慢变成了芙蕖的模样。 耳边一声声哥哥,也变成了芙蕖柔柔怯弱的嗓音。 忽然,屋里响起打翻碗筷的声音,与那近乎冷酷的行为不同,迟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打翻了叶蓉送来的吃食,冷冷看着门口的两个人。 “闹够了没有?” 叶憬如梦初醒,眼前的迷雾散去,他一言不发,踉跄着重新站了起来。 叶蓉慌了神,“哥哥……”伸手要去扶他,却被叶憬挥开。 叶憬扶着门框,一瘸一拐地挪进内室,看到冰棺中面目模糊的少女,他用力闭上眼,默默流下眼泪。 “闹够了,就请你们离开,芙蕖该睡了。”迟渊自始至终埋头伏案,书案上陈列着密密麻麻的折子书信,还有许多琐事需要处理。 自从找回芙蕖后,他一刻不敢停歇,全身心投入政务,除非必要,他都不会离开这个房间,只有这样,还能骗骗自己,假装芙蕖一直都在。 就像从前一样,她在珠帘背后练字,看话本,他就在外间做自己的事,互不打扰。 “桌上那只匣子,是芙蕖最宝贝的东西,你拿走吧。” 这是迟渊最后的仁慈,不管他对叶憬有多少怨言,叶憬始终是芙蕖的亲哥哥,是芙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叶憬目光慢慢移动,落在那只匣子上,捧过匣子时,双手隐隐发抖,他小心翼翼打开,顷刻间,里头满满当当的宣纸散了一地,他低头一看,又一次泪如雨下。 只因那每一张皱巴巴的、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全是“哥哥”。 在桑山的每一日,芙蕖都在认真练习,一笔一划,一字一顿,像在诉说这些年来无穷尽的思念,如今这些思念却化作利刃,字字句句扎在叶憬心头,扎得他千疮百孔,血流不止。 “芙蕖……妹妹……” 豆大的泪珠滚落,叶憬膝盖一软,跪伏在地,强烈的情绪宛若黑暗反扑,让他本就脆弱的身体再次崩溃,五脏六腑开始剧烈绞痛,有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侵蚀蔓延到四肢百骸。 熟悉的腥甜感涌上喉头,叶憬猛的呕出血来,那血却红得发乌,血迹飞溅,犹如墨洒,染黑了手中的纸张。 在那瞬间,叶憬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了,僵硬的身子一歪,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倒地之际,他瞳仁空空,一片死寂的黑。 叶蓉连滚带爬到他身边,却见他鬓角的墨色发丝,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 第26章 重生早春多雨,淅淅沥沥下了整夜…… 早春多雨,淅淅沥沥下了整夜,碧瓦朱甍的皇城像是笼罩在一层薄纱之中,庄严而神秘。 景阳宫殿门紧闭,曲折回廊上几乎走过了一整个太医院,随着一盆盆的血水端出,守在殿门外的李内侍不断抹着额汗,神情焦灼。 已经七八日了,反反复复,总是不见好转,依李内侍看,小公主怕是没几日可活了,只是这话他不敢讲,只能哀求前来诊治的太医务必倾尽全力。 太医院院使匆匆赶来,踏入殿门时,李内侍偷眼瞧了一下,隔着摇晃的殿门,依稀可见一道身着暗金蟒袍的青年在殿内来回踱步。 瞧那神色,怕是不妙。 李内侍暗自摇头叹息。 要说那小公主,他也是发自内心的同情,自小呆傻,不受宠爱,又莫名失踪数月,最后若不是太子殿下得了密信前往桑洲寻人,只怕小公主早就魂归西天,香消玉殒了。 也不知失踪这段时日,小公主经历了什么,竟浑身是伤。 似乎是应了李内侍的想法,殿内隐隐约约响起太医院院使的声音,“太子殿下,还请借一步说话。” 姜元义没有迟疑,与太医走到屏风另一侧,院使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道,“太子殿下,实不相瞒,小公主的外伤不算严重,最棘手的反倒是体内之毒。” 前面几个太医诊不出个所以然,唯有这位老院使见多识广,察觉出芙蕖身体内的异样,并将芙蕖中毒之事说了一遍。 第32章 李内侍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见青年白皙俊秀的面容划过震惊之色,随即脸色陡沉,似要发怒。 殿内,姜元义还在追问解毒之法,院使却摇了摇头,“毒已侵入五脏六腑,融入骨血,若要解毒,唯有换血,且需引入至亲血脉。” 至亲血脉? 姜元义的心再次沉入谷底。 院使觉得此事棘手,是因为在他看来,芙蕖的至亲乃九五之尊,有伤龙体之事他不敢提,再退而求其次,也需用到姜元义这位太子的血,可姜元义对这段兄妹关系心知肚明,早在数年前他便偶然得知,芙蕖与他并非亲兄妹,毫无血缘可言,他的血自然用不了。 这可如何是好? 姜元义犯了难。 他的反应在老院使的预料之中,谁让芙蕖只是个不受宠的公主,莫说皇帝,便是让储君冒险,院使也万万不敢,如今只能靠汤药续命,能活几时,全看命数了,或许,运气好,还能撑个一两年。 老院使只能硬着头皮道,“殿下放心,微臣尽力而为。” “有劳院使了,换血之事,孤再想办法。”姜元义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不等外头的李内侍继续窥视,姜元义便气势汹汹朝门口走来,随着殿门砰的一声巨响,姜元义到了廊下,“李福德,派人护送诸位太医回去,若有人问起,便说是孤偶感风寒病了,这些天闭门谢客。” 被唤到的李内侍低声应诺,招呼几个小内侍一同送众太医回去。 等人都遣散了,姜元义温和的面具之下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他重重一拳砸在廊柱上,再抬眸,眼底满是煞气。 北辰,桑洲,竟敢如此折磨芙蕖,早晚有一天,他会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李内侍折返回来时,眼尖的注意到廊柱上一道深深的凹痕,来到姜元义面前后,颇识时务地跪下回话,“太子殿下放心,奴婢提点过了,几位太医定会守口如瓶。” 事关小公主,李内侍没敢多问,不过用脚趾头去想,也能猜到小公主失踪后,流落桑洲会发生什么,太子殿下既然发话,便是要维护公主清誉,其中内情他知道的越少越好。 见姜元义面色稍缓,李内侍觉得立功的机会来了,四下张望后,悄声禀道,“太子殿下,您前些时日让奴婢调查之事,有眉目了。” “当日诓骗公主出宫的两个老妇,乃庶人易氏的娘家亲戚,她们数月前借着入宫探亲的机会,哄骗公主离宫寻亲,伺机将公主卖入万花楼,随后公主被人带走不知所踪,如今那两人抓回来了,就扣押在大理寺,全凭殿下发落。” 庶人易氏,在数月前还是荣宠一时的易美人,不过那是个空有美貌的蠢笨女子,屡屡被淑妃当枪使,若不是害到姜元义这个太子头上,偷鸡不成蚀把米,也不会落得失宠的下场。 而姜元义虽为皇后嫡出的太子,论恩宠却始终比不得淑妃所出的宁王,这些年他在宫里处处小心,如履薄冰,也是因为与淑妃宁王相斗,才让易氏那贱人有了可乘之机。 竟让芙蕖流落青楼…… 姜元义脸上闪过一抹狠厉,藏在宽大袖摆的拳头咯吱作响。 李内侍浑身一颤,接着道,“太子殿下,奴婢已派人将万花楼的老鸨拿下了,绝不让此等消息泄露出去。” “很好。”姜元义深吸一口气,抬手抖了抖衣袖,语气轻飘飘道,“找个由头处理了,包括掖庭那位易美人,记得……做干净些。” * 乾贞八年,春三月,上京北郊禁苑,草长莺飞,战马嘶鸣。 为彰显姜国男儿英勇善战的本色,自姜符立国以来,这八年里春猎秋狩,从不间断,今年也不例外。 芙蕖的身子经过太医调理,虽未大好,但已经能下地活动了,憋闷了好些时日,姜元义决定带她一并前往禁苑,全当游玩放风了。 为了此次春猎,他早早做足了准备,差绣娘备下几套厚实裙衫,好让芙蕖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看宫人捧着各色华服珠钗鱼贯而入,芙蕖立在门边,不甚自在,姜元义熟络地牵过她的手,带她到妆奁前坐下,吩咐宫人为她梳妆。 “难得出宫一趟,该高兴才是。”姜元义揉着她的肩头,神态亲昵,“试试这些衣裳,还有珠宝首饰,都是尚服局新出的样式,别处没有的。” “谢、谢谢……太子哥哥……” 许久未曾感受到这种关爱,说不感动是假的,只是经历一次死里逃生,芙蕖如今对所有人都保持着疏离警惕,比起从前在掖庭时,还要沉默寡言。 姜元义自然能察觉出她的变化,并不勉强,依旧是温和的嗓音,“你且好好梳妆,孤在宫外等你。” 出了殿门,姜元义面上笑意淡了下去,看得李内侍又是一阵心惊肉跳,“殿下,公主她……” 姜元义正烦躁着,“交代你的事情办好了没?” “好了好了。”李内侍忙不迭点头,“那几人本就不干净,经不得大理寺细查,已经判了秋后问斩,就是冷宫那位,不等奴婢出手,已经悬梁自尽了。” 姜元义听罢冷笑,“自尽?不过是杀人灭口罢了。” 两人短暂对话后,芙蕖换好了宫装,简单挽了个云髻,略施粉黛,便已是国色天香,清新脱俗。 迎上姜元义投来惊艳的目光,芙蕖螓首微垂,鬓边几缕碎发滑落,再抬眸时,姜元义已经来到她跟前,替她整理鬓发,一举一动,皆是温柔。 芙蕖忍不住红了眼眶,“太子哥哥……我……我还是不去了……” 她长这么大,见父皇的次数屈指可数,浑浑噩噩时,她尚且知道自己不受宠,从不到人前讨嫌,如今清醒些了,更明白当下处境有多尴尬。 旁人不问倒好,若是知道她曾在桑洲生活数月,知道她与叶憬,与迟渊之间发生的事,怕是要视她为逆贼了。 姜元义能理解她的不安,大掌轻轻覆在她乌压压的发髻上,“莫要担忧,万事都有孤在。” 换做数月前,这话他不能说,也不敢说,但眼下他不再避讳,因为没什么比芙蕖更重要。 “你是孤的妹妹,谁敢妄议?”姜元义抓起芙蕖的手腕,引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宫门,一路上,他锐利的眸光扫过每一个人,充满警告意味,颇有护犊子的架势。 这般明目张胆的偏袒,是芙蕖从未拥有过的,短短几十步的路程,她从一开始的惴惴不安,渐渐稳住了心神,再看向身边的人,眼神也不复最初的怯懦。 亲自扶着芙蕖上了步辇,姜元义略忖了忖,挤了进去,与她并肩而坐,芙蕖还不知道这是太子御用的步辇,客客气气往旁边挪了挪。 姜元义却像是刚刚完成某个仪式一般,挨着她坐下后,紧绷的脊背稍稍松懈下来,他呼出一口浊气,侧目看向芙蕖时,眼里盈满了笑意,“害怕吗?” 芙蕖心跳得也有些快,只要一想到她终于堂而皇之出宫了,终于要见到父皇了,要见到许多人,她便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在姜元义鼓舞的眼神中,雪白的面颊缓缓绽出笑容,她轻轻摇头,“……不那么害怕了。” “那便好。” 步辇四角用来遮光的纱幔散下,姜元义的目光随之暗了下去,与前几次熟稔的接触不同,这一次他握住芙蕖的手,显得庄重又紧张,掌心甚至泛着微微的湿意。 芙蕖依旧没意识到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只顾仰头,感受从纱幔缝隙里吹进来的和煦暖风,笼罩心头数月的阴霾随之淡去不少。 第27章 春狩是青梅竹马的情意 待太子的步辇远去,跪在景阳宫门口的宫人们才慢慢起身,她们不约而同的张望彼此,皆从对方的神情里看到了惊诧,甚至是惊骇。 有不明所以者悄悄地问,“殿下为何对那傻公主这般体贴?上回敏兰公主来景阳宫的路上,不慎崴了脚,殿下都没赐她步辇,敏兰公主才是与咱们殿下一母同胞的……” “要想活命,休要碎嘴!” 一个内侍举起拂尘,往那宫人头上猛地敲了一下,捏着嗓子警告,“再敢说小公主一个傻字,他日叫殿下听去了,可别怪咱家没事先提醒!” 宫人吓坏了,立马给了自己一耳光,“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但好奇者显然不止宫人一个,小内侍见状,只好示意众人围在一起,附耳小声道,“敏兰公主与咱们太子殿下,同为皇后娘娘所出,身份高贵自是不假,但咱们太子殿下昔日未封储君时,并不受宠,处处被宁王压上一头。” “那时敏兰公主年幼,不分敌我,整日跟在宁王身后跑,只有掖庭那位傻……小公主,日日陪着咱们殿下,不是送吃的就是送穿的,太子殿下顾念旧情,从此就只认小公主一个皇妹啦……” 关于这些皇子公主的秘辛,小内侍是从干爹李福德那儿听来的,也多亏了干爹提点,这阵子他伺候芙蕖可谓尽心尽力,这才被提拔上来,统管这些宫人。 第33章 宫人们顿悟,纷纷感叹芙蕖好命,稀里糊涂就攀上太子殿下这颗大树,这下当真是无人敢欺。辱她了。 而太子倚仗缓缓驶向北郊禁苑,同样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上至皇族仕宦,下至宫女侍卫,脸上神色各异,有惊讶,有好奇,有看戏的,亦有不满与嫉妒。 其中当属一位跨着骏马,身着红色骑装的少女最是恼火,十四五岁的模样,青丝半绾,杏脸桃腮,眉目与姜元义有几分相似,正柳眉倒竖,瞪着步辇上的芙蕖。 芙蕖从前住在掖庭,深居简出,认得她的人不多,但不巧姜敏兰见过她, 隔着纱幔,一眼就分辨出她的身份。 “该死的傻子,她怎配与皇兄同坐?”趁着父皇还未到场,姜敏兰觉得自己有义务拉下芙蕖,若是叫父皇或是淑妃那群人瞧见了,免不得又要讥讽编排皇兄。 姜敏兰作势要策马追去,身旁另一个女子拉住她,“敏兰,你这是作甚?” 那女子嗓音柔柔,长相虽不算极美,却胜在气质温婉,瞧着比起姜敏兰年长几岁。 “表姐,你刚回京不久,还不认得她。” 姜敏兰收起气势,对待这位表姐的态度和善又带了几分恭敬,“那人不仅是个傻的,她母妃还是卑贱的北辰女子,所以父皇不喜她,把她丢在掖庭自生自灭,原先也算安分,最近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搬到景阳宫住着了。” 被姜敏兰唤作表姐的女子,正是新任左相之女,当朝皇后的亲侄女傅子宁,早几年一直在扬州书院研习六艺,是姜国出了名的才女,因为父亲升任左相,她才得以重返京城。 这些年她与姜敏兰虽极少见面,但有嫡亲表姊妹这层关系,二人一见如故,十分亲厚。 傅子宁也曾听说姜国皇室有个心智残缺的公主,却未曾见过,闻言更加好奇了,恨不能将步辇四周的纱幔盯出个窟窿来。 姜敏兰不负所望,一夹马腹就往太子倚仗的方向跑去,倚仗前头的李内侍自是认得姜敏兰,赶紧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姜敏兰跃下马背走近两步,朝步辇施了一礼,“皇兄,臣妹恭候多时了。” 她嗓音不似一般女子娇柔,倒有种不输男儿的爽朗,问安之际,锐利的目光扫过芙蕖。 即便隔着纱幔,芙蕖依旧能从她的眼神里察觉出一丝敌意,她赶紧低下头,企图让人忽视她的存在。 姜元义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以示安抚,在他的鼓舞之下,芙蕖终于随他一道出来,站在日光之下,霎时又引来一片哗然。 姜敏兰死死盯着他二人的手,颇为不满,“皇兄,臣妹知道您素来娇宠芙蕖姐姐,但到底男女有别,若是叫父皇瞧见了,只怕……” “无妨。”姜元义含笑打断她,“芙蕖大病一场,身子羸弱,需得照顾些。”说罢,他又主动引过芙蕖,走向校场中央的位置。 走了这几步,众人也看得到芙蕖的姿态,即便瞧着与常人无异,但走几步便要喘气,背影也清瘦得可怕,如此孱弱,无怪姜元义如此呵护这位皇妹。 原先还满腹牢骚的姜敏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到底忍下了,只愤愤一跺脚,牵着马往回走,到了傅子宁身边时,才敢小声嘀咕,“皇兄就喜欢她这柔柔弱弱的样子,也不知道那傻子有什么好的,又笨又木讷……” 傅子宁刚刚还给姜元义行礼,可惜姜元义看都没看她一眼,她心里也有些不痛快,听着姜敏兰的抱怨,试探着问,“太子殿下他……待芙蕖公主一向如此么?” “是啊。”即便姜敏兰不愿承认,还是撇撇嘴道,“小时候我不懂事,母后又整日只知道诵经拜佛的,无人管教我,那会儿我时常与宁王哥哥玩儿,就让那小傻子钻了空子,攀上皇兄了呗……” 如此说来,还是青梅竹马的情意。 傅子宁敛目,心里有了数。 再抬眸时,她手里多了一个油纸包,“好了好了,表妹别气了,尝尝我做的蜜饯。” 姜敏兰终究年纪小,一见吃的,很快就把先前的不高兴抛在脑后,她尝了一个,眼睛一亮,又从油纸包里抓了一把,口中含糊道,“没想到表姐还有这等手艺,几个蜜饯也做得这般好吃!” “喜欢就好。”傅子宁柔柔一笑,“你慢点吃,回头我再给你送些,要多少有多少。” 哄得姜敏兰心花怒放了,傅子宁便开始给身边的贵女们分蜜饯,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但那些贵女看在她出身相府,都愿意给几分薄面,每个人都尝了些。 最后傅子宁将东西捧到了芙蕖面前,“听闻公主大病初愈,汤药吃了不少,可要尝尝这蜜饯去去苦?” 芙蕖从未现身过如此盛大的场面,更未曾与旁人接触过,忽然来个温柔貌美的姐姐示好,芙蕖有些不知所措。 姜元义瞥了一眼,见芙蕖眼巴巴看着那些蜜饯,拍了拍她的脑袋,“想吃便吃吧。” 芙蕖这才小心翼翼接过蜜饯,冲对方道了声谢。 “公主客气了。”傅子宁又福了福身,期间偷眼瞧了姜元义几回,可惜他的注意力全在芙蕖身上,这让傅子宁心里不甚舒坦。 她的父亲能够升任左相,除了政绩卓著以外,还有一部分是皇后姑母的私心——希望傅子宁能成为太子妃,将来登上后位,好延续傅家满门的荣耀。 家中长辈多年来灌输的思想,已经刻进了傅子宁的脑海里,她便有意识的将姜元义视作自己的未来夫婿,偏偏这个未来夫婿不肯拿正眼瞧她,这让她第一才女的自尊心很是受挫。 “太子殿下……” 傅子宁正欲行至姜元义面前,校场内响起内侍尖细的嗓音:“陛下驾到——” 紧接百官齐跪,放声高呼万岁,姜元义领着芙蕖行礼,自然又一次忽略了傅子宁。 “……” 芙蕖乖乖跪在一旁,不免心潮澎湃,她也是许久未见父皇了,对父皇的印象始终停留在七岁之前,随着年岁渐长,记忆也模糊了。 她怯怯抬起眸子,就见百官簇拥着一个身量高挑的中年男人,明黄色的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头戴冠冕,眼神锐利,论相貌不算上乘,但那天神般的威仪与肃杀之气,绝非寻常人能比,只一个眼神轻飘飘地扫过来,便吓得芙蕖赶紧低头,心脏急促紧张地跳动起来。 乾贞帝之所以看过去,并不是注意到了芙蕖,而是因为太子姜元义。 要说父子之情,他与姜元义并不深厚,甚至因为傅皇后的缘故,他们父子关系可谓淡漠,加上这些年来淑妃得宠,宁王又处处孝敬顺从他,乾贞帝表面上便疼爱宁王多些。 但上回淑妃宁王联合易美人算计太子,这触及了帝王的底线,无论他宠爱哪个皇子,太子始终是太子,将来登基称帝的,也只能是他的嫡子,轮不到一个平民所生的皇子,所以乾贞帝借机处决了易美人,以此敲山震虎,震慑淑妃宁王一党。 淑妃惯会惺惺作态,哭了几日,又是绝食又是罚跪,博得乾贞帝怜悯,今日春狩便和往常一般,由她出面代替了傅皇后的位置。 见乾贞帝看向太子,淑妃赶紧赔笑,扶着乾贞帝往太子那边走去。 到了姜元义面前,乾贞帝叉着腰,“太子不必多礼。” “多谢父皇。”姜元义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语气,起身之际,扶了芙蕖一把。 这一举动没能逃过几人的眼睛,乾贞帝微微眯眼,没说话,淑妃便替他开了口,笑盈盈道,“早听闻芙蕖病了,一直是太子殿下悉心照料,看你们兄妹和睦,当真是皇室的表率,这一点,宁王可远远不如太子殿下。” 在姜元义手底吃了憋,淑妃近日老实许多,见了他少不了恭维吹捧。 姜元义心中冷笑,面上不显,冲她微微颔首微笑,便算是问候了,他上前亲自搀扶乾贞帝,“父皇,请上座。” 因为芙蕖的出现,勾起了乾贞帝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他本有些不喜,姜元义主动示好,让他紧绷的面色稍稍缓和下来。 父子关系淡漠是一回事,至少人前,姜元义从不落他脸面。 他大手一挥,“今日春狩,难得君臣同乐,诸位爱卿不必拘礼,都平身吧。” 群臣再次山呼万岁,乾贞帝的心腹内侍魏春芳捧着圣旨行至校场中央,是和往年差不多的说辞,以此宣告春狩开始。 以往的春狩秋猎,论收获,姜元义都是众皇子中的佼佼者,今年他却并不在意,任宁王等人策马先行。 因为芙蕖从来没骑过马,更不懂骑射,姜元义不放心她一个人,扶着她上了马,让人牵着与自己并行,两匹马儿才晃晃悠悠往林子深处走去。 姜敏兰原本想和他一道,见他如此不紧不慢的态度,气得冷哼一声,一甩马鞭,扬长而去。 倒是傅子宁,她也头一回 参与皇家狩猎,于是跟上了姜元义,“太子殿下,臣女不擅骑射,也不熟悉林中环境,能否跟随太子殿下左右?” 第34章 “傅姑娘过谦了。”姜元义淡淡一笑,“谁不知道傅姑娘琴棋书画,骑马射箭样样精通。” 被人拆穿,傅子宁也不恼,羞赧地垂下美眸,“论骑射,臣女怎敢与太子殿下相比?据说往年太子殿下都能夺魁,臣女便想跟着殿下,也好沾沾光。” 阿谀奉承的话听多了,姜元义对此生不起半点欢喜,即便拍马屁之人是所谓的第一才女。 “随你。”他面上挂着例行公事的浅笑,唯有看向芙蕖时,笑意才会直达眼底,他没顾得上狩猎,只耐心教芙蕖如何骑马。 芙蕖大病一场过后,唯一好处便是脑袋比从前灵光了,学东西不算太慢,姜元义只教了两三回,她便能独自驱马小跑了。 微凉的春风拂过脸颊,芙蕖很享受在马背上奔跑的愉悦,不自觉扬起了笑容,姜元义见她不再郁郁寡欢,便觉今日带她出来是对的,他一路跟在芙蕖身后,沿途遇到猎物就出手,一个时辰下来,也算小有收获。 傅子宁不想姜元义在人前输得太难看,也出手过几次,虽不能百发百中,但也猎得一些野兔山鸡,叫侍卫们捡起给姜元义充数。 期间偶遇过宁王等人,瞧见宁王手底下几十只猎物,其中还有两只梅花鹿,再看看他们这边,撑死了也才二十来只,傅子宁不由得替姜元义捏了把汗。 宁王同样注意到姜元义这边的情况,他是乾贞帝的第五子,尚未及冠,年岁较幼,自小得乾贞帝宠爱,又被淑妃娇生惯养,是个嚣张跋扈,不学无术的性子,时常被姜元义这位皇兄拿来比较。 看到姜元义这边的收获惨淡,加之先前被人按着各种碾压,宁王觉得扬眉吐气的机会来了,策马堵到他们跟前,“皇兄,您今日是怎么了?怎么才打了这么些猎物,可要弟弟匀你几只?” 宁王出现得位置不巧,正好是芙蕖的去路,芙蕖刚学骑马,不太熟练,忽然堵了几个人,她没拉住缰绳,直直朝宁王撞了过去。 芙蕖吓得脸色煞白,宁王也傻了眼,一时没反应过来,身下的小白马忽的一惊,不等芙蕖撞上来,就先扬起蹄子嘶鸣,猛地调转马头朝西面的林子深处跑去。 姜元义反应极快,第一时间追上芙蕖,一个飞身搂住人滚落在地,堪堪躲过一劫,倒是宁王的处境不容乐观,跟随的侍卫们看清马儿离去的方向,大惊失色。 “禁、禁地!那是禁地!” 之所为禁地,传言是因为里面常有猛兽出没,即便官兵出面也难以制衡,乾贞帝便派人围住此处,不让任何人靠近。 芙蕖从失控到跌落在地,只是短短几息的功夫,有姜元义护着,并未受伤,听到侍卫们惊慌失措的喊叫,她顿觉自己闯祸了。: 那是父皇最宠爱的皇子,若真出了差错,她怕是小命不保。 就在芙蕖脑子一片空白时,姜元义率先回神,当即吩咐自己的亲卫去追,后来看亲卫们实在追不上,他只能亲自出马。 “傅姑娘,替我照顾好芙蕖。”他匆忙叮嘱了一句,再次翻身上马,直奔禁地深处。 傅子宁原想阻拦,可她不敢踏足禁地,只能作罢,思来想去,觉得还是通知乾贞帝更为稳妥。 比起误闯禁地受罚,傅子宁更担心太子与宁王在里头出事,赶紧差人前去通知乾贞帝,最好能带禁军前来相助,末了,她才侧身护在芙蕖身旁,柔声安抚。 正当所有人乱成一团时,不远处的灌木丛里,几个黑衣人紧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为首者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冷漠肃杀的桃花眼。 第28章 刺杀连血脉至亲都待她如此薄情…… 目标猎物已跳入陷阱,迟渊默默收起弓弩。 自芙蕖离开后,他们的复国计划便提前了,迟渊开始率军出关,一连拿下桑洲附近几座城池关隘,势如破竹,但姜国的反击同样来得十分迅速。 论行军打仗,乾贞帝无疑是行家,他本就出身行伍,几十年的道行岂会怕迟渊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索性将这当做一个历练儿子的机会,让储君姜元义负责收复失地、剿灭前朝余孽。 姜元义此人年岁不大,却城府极深,并不因自己是天潢贵胄而懒怠,反倒样样出挑,叶憬与他同在幕后,暗中以兵法过招,竟打了个平手,北辰一时攻克不下。 正因此人,阻碍了北辰的复国进程,迟渊不得不以身犯险潜入禁苑,刺杀姜元义。 箭弩飞射之际,宁王忽然出现,倒让宁王的马儿中了一箭发疯乱跑,好在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成功引得姜元义涉足禁区。 趁禁军还未赶到,迟渊给身后的人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前去围剿。 莫白蹲在他身侧,盯着前方的一帮人,压低了声,“将军,可要趁机将她们拿下?” 据他们事先得到的情报来看,被侍卫围在中间的两个女子,一个是内定的太子妃,另一个与姜元义举止亲近的,应该就是他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 她们二人,一个重臣之女,未来的皇后,一个姜国公主,太子血亲,二人都可谓是姜国最尊贵的女子,若能拿下,不失为一个谈判的条件。 迟渊却只扫了一眼,“与姜贼的仇怨,无需牵扯旁人。” 在他的视角里,只能看到傅子宁背对着他,正宽慰另一个少女,人影绰绰间,看不清两人的形貌,迟渊看了会儿,不再逗留,转身快步离去。 莫白张了张嘴,到底没再劝,他知道,将军是因为小公主的事伤到了,倘若当初将军有宽恕无辜的想法,便不会连累小公主丢了性命。 芙蕖在傅子宁的轻声安慰里缓过了神,泪水却仍在眼眶里打转,正担忧姜元义的安危,莫名觉得有人盯着自己,便朝傅子宁身后看了过去。 风过树丛,枝叶婆娑,并没有人。 难道,是她最近太过敏感了? 傅子宁也朝身后看去,满脸疑惑,“公主,你在看什么?” 芙蕖和她不熟,不愿与她说话,摇了摇头,收回目光。 眼下姜元义不在,她又不爱说话,傅子宁也懒得继续讨好她,站在一旁静静的等。 往常禁军出动的速度极快,今日不知怎的,过去整整一炷香时间,都没见到半个禁军的影,期间傅子宁又差了一个侍卫去找傅相。 芙蕖与傅子宁不同,她没有父族母族作为依靠,看了眼天色,等不及了,牵过马骑了上去。 在场侍卫都是姜元义的亲卫,知道主子看重这位公主,忙不迭的劝阻,傅子宁也装模作样拉了几下,就在芙蕖要闯入禁地之际,终于有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 是从禁地深处传来的。 所有人面色一喜,不多时,就见姜元义策马而来,马背上同时驮着昏迷不醒的宁王,最后面还有一个用麻绳拴着的老虎,脖颈处扎着箭矢,已经咽气了。 众人一拥而上围了过去,芙蕖身子娇小,压根比不得那些侍卫,被远远丢在后头,好在姜元义没有耽搁,下了马就往她这儿来。 看到他衣袍上有血迹,芙蕖杏眼通红,“太子哥哥,你受伤了?” 姜元义忙将袖口处的血迹往身后藏,笑了笑,“在里面遇到一只畜生,孤将它射杀绑在马后,不慎沾了血迹,不碍事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芙蕖连连点头,如释重负,可随即,她又看到昏迷的宁王,脸色再次一变,“他……” “暂时昏迷而已。”姜元义揽过芙蕖的肩头,将她整个身子转了过去,推上马背,“时辰不早了,咱们去别处看看是否还有猎物,孤为你猎几只狐狸,做件斗篷如何?” 芙蕖被姜元义重新推上马,禁军这才姗姗来迟,为首者是乾贞帝的心腹太监魏春芳,旁边还跟着一个大红官袍的中年男人,未到姜元义跟前,便遥遥作揖,加快了脚步。 “微臣傅坤拜见殿下,救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傅子宁也急忙迎了上去,一脸喜色,“父亲,您总算来了。” 傅相拍拍女儿的手,以示安抚。 魏春芳含笑瞥了他父女二人,随即冲姜元义行礼。 姜元义眼神幽邃,别有深意地看着魏春芳,“魏内侍来得正巧,宁王误闯禁地,惊吓过度,还劳烦魏内侍带他回去歇息。” 魏春芳脸上笑意尚未褪去,就见侍卫抬着宁王走了过来,他不由瞪大了眼,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这这……宁王殿下他……” 那焦急的神色不似作伪,魏春芳扑了上去,小心翼翼试探了鼻息,确信宁王小命无碍,这才松了口气。 察觉到姜元义探究的目光,魏春芳赶忙调整神色,“多亏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及时出手,待到了陛下跟前,奴婢定会向陛下解释清楚,如此,奴婢就先带宁王殿下回去复命了,也好让太医给宁王殿下瞧瞧。” 姜元义不置可否地挑起眉梢,任魏春芳与禁军带人先行离去。 傅相则发出一声冷哼,若不是傅子宁派人知会他,他还不知道姜元义等人身陷困境,这魏春芳比他还早得到消息,却在此时才带禁军前来,其心可诛啊。 第35章 “殿下……” 姜元义知道傅相想说什么,抬手制止了他,“此地人多口杂,不宜谈话,到了陛下跟前,傅相如实回禀即可。” 傅相忖了忖,虽有疑惑,仍是恭敬从命,走时还带上了自己女儿。 傅子宁颇有些恋恋不舍,这一路上她都没怎么和姜元义说上话,就这样走了,到底有些不甘心,只希望回头姜元义能记着她的好。 等人都走干净了,姜元义才卸下面具,“今日吓到了?” 他并不是个爱笑的人,往常众人见到他温润有礼,含笑晏晏,不过是伪装罢了,日子久了,他也觉得疲惫,唯有面对芙蕖时,方能表露真情。 “没有。” 芙蕖不善言辞,却是个心思细腻的,坐在马背上,悄悄伸手戳了戳他的肩头,“太子哥哥,对不起……芙蕖又闯祸了……” “不是你的错。”姜元义笑容温和。 旁人不知,他却是清楚内情的,在禁地追上宁王时,他便注意到马的后腿处刺入了一支短箭,再联想当时的场景,不难猜到暗处之人其实是冲自己来的,只怪宁王运气不好,替他挨了这遭。 至于宁王醒来后,会不会把过错推到芙蕖身上,姜元义并不担心,只要傅相如实回话,乾贞帝心里自会有数,况且…… 想到在禁地之内见到的东西,姜元义眸色微沉。 果不其然,待狩猎结束,姜元义领着芙蕖满载而归,乾贞帝看向他的脸色不复最初那般温和,取而代之的是审视,倒并未在意芙蕖。 但在群臣面前,乾贞帝还维持着帝王的威严,依照以往旧例,让侍卫们清点猎物,姜元义不出意外又得了魁首,乾贞帝便将事先备好的一柄宝剑,并一颗东海夜明珠与几箱金银赏赐给他,其余人也或多或少分得一些宝贝。 其中当属宁王最不服气,他早看上父皇的这柄宝剑了,好一通软磨硬泡,才让父皇将这柄宝剑拿出来作为赏赐,没成想却是为他人做嫁衣,按他的性子,此刻早该闹起来了,可一想到父皇方才问话时,那陌生到令人胆寒的神情,宁王不禁一个哆嗦,哪里敢生出半分念头? 姜元义将得来的宝剑攥在手中,至于旁的物件,都让内侍送回景阳宫去了,他单膝跪地冲乾贞帝谢恩,同时注意到宁王不忿之余,略带惊慌的神情。 看来宁王闯入禁地,引来了乾贞帝的问话,乃至猜忌,只是宁王早早昏迷,并未在里面发现什么,乾贞帝套不出话,估摸着,下一个就要来问自己了。 姜元义盘算好,气定神闲地迎上乾贞帝的目光。 “父皇……” 他刚开口,暗处里又一次射出箭弩,不同于先前林中刺杀,这一次的箭雨十分密集,且齐齐对准了乾贞帝和姜元义所在的位置。 离乾贞帝最近的当属淑妃与魏春芳,魏春芳下意识地便要逃跑,但理智终究占了上风,他一闭眼,挺身挡在乾贞帝身前,大喊护驾。 刺杀来得太过突然,淑妃没有功夫思考太多,与宁王抱在一起就往龙椅背后躲去,只有姜元义这个太子率先反应过来,护住芙蕖,拔剑抵挡攻势,待一波箭雨挡下后,他拽着芙蕖来到乾贞帝身旁,将两人一并护在身后。 芙蕖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乾贞帝,她仰起头,怔怔望着眼前这位算是她父亲的男人,奇怪的是,自己对他生不出半分亲近之意。 或许是芙蕖的目光太过炽烈,难以忽视,乾贞帝在危机之中还是偏头看了芙蕖一眼。 先前离得远,加上他刻意的忽视,并未记住芙蕖的模样,但在眼下如此近的距离,乾贞帝看清了她的相貌,不由一愣,随即涌上一股强烈的厌恶。 在乾贞帝的印象里,芙蕖还停留在七八岁的样子,那时的芙蕖长相肖似其母,也正因如此,乾贞帝对她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前算是认下了这个女儿,可如今再看芙蕖,只觉她越长大,越像北辰皇帝。 芙蕖敏锐捕捉到乾贞帝眼底一闪而过的嫌恶,那种眼神芙蕖见多了,不会看错的,她心口又是一阵酸涩的抽痛,伤口似乎在愈合过后,又一次撕裂开来,疼得她大汗淋漓。 即便被舍弃过无数次,接受过许多这样那样的异样眼神,芙蕖依旧无法冷静面对,她想不通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所有人厌恶嫌弃,连血脉至亲都待她如此薄情。 混乱之际,暗处里,有人举起弓弩对准了乾贞帝,破风声呼啸而过,混在漫天箭雨里让人难以察觉,就在暗箭直逼面门之际,乾贞帝一把拉过芙蕖,将她推到身前。 第29章 忤逆儿臣与芙蕖并非亲兄妹,如何留不…… “芙蕖!” 姜元义翻转宝剑击落箭矢,眼尾余光瞥见乾贞帝的举动,脸色大变,只是阻拦已经来不及了,他本能地撞开芙蕖,电光火石间,箭矢狠狠扎在他左肩处,鲜血霎时染红了大片衣襟。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加上那暗箭力量极强,刺入姜元义的左肩后依旧无法完全卸去力道,带着他的身躯往后倒退数步,撞上了一旁的木桩。 “太子哥哥!” “太子!” 几个人异口同声,芙蕖彻底愣住,不等她跑过去,乾贞帝就已经推开她,到了姜元义身旁。 乾贞帝勉强维持表面镇定,喊来太医为姜元义止血,余下的禁军哗啦啦围了上去,形成一堵肉墙,将他们围在中间,淑妃与宁王也趁机躲了进去,只有芙蕖落单,被混乱的人群推搡跌坐在地。 不仅如此,还有一队人马疾驰而来,是一直驻扎在北郊之外的骑兵。 暗处的北辰残军见大势已去,再不甘心也只能撤退,唯有迟渊,还架着弓弩,呆呆望着校场中那道纤细单薄的身影。 芙蕖被撞倒在地,半晌回不过神,再转眸就看到姜元义靠着木桩,左肩插着箭,鲜血染红了衣襟。 “太子哥哥!” 她忙不迭爬起来,哭着跪在姜元义身旁,想帮他止血,又无从下手,脸上全是慌乱,“对不起,太子哥哥,对不起……” 一连串动作不过瞬间,迟渊看到一张熟悉的侧脸一晃而过。 他难以置信,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先前,他分明听到姜元义口中喊出的那声“芙蕖”。 难道…… 迟渊心头突然剧烈跳动起来,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指引着他,他再定睛去瞧,想确认一遍,那人已经转过了身,扑到姜元义身旁,被禁军围护起来,留给他的只剩背影。 迟渊眸色黯了下去。 他真的魔怔了,总幻想着他的芙蕖还活着。 迟渊 低下头,无意识抚过腰间那只黛紫色荷包,在此之前,他迟迟不愿离开桑山,不愿离开芙蕖,只是总有一些事他必须要做,不得不离开,下山时,他便带走了这只荷包,也是芙蕖生前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带着它,就好像带着芙蕖那只小尾巴,就像从前一样,他走到哪儿,她就爱跟到哪儿。 回忆起那些为数不多的美好,热泪渐渐盈满了眼眶…… “将军?” “将军?你怎么了?” 莫白的声音传来,瞬间拉回迟渊的思绪,他收好荷包,再抬眸时,已是冷然,全神贯注盯着校场内的动静。 乾贞帝认为是芙蕖连累了姜元义,连累了自己的亲儿子,见芙蕖哭着爬过来,他毫不客气地攘开她。 “滚!” 芙蕖一个后仰,重新跌回地面,她想爬起来,姜敏兰与傅子宁几人又很快挤了过去,讲她排挤到外围。 姜敏兰更是恶狠狠地瞪了芙蕖一眼,“都怪你!要不是你,皇兄才不会中箭!” 芙蕖百口莫辩,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太医们紧接着一窝蜂过去,芙蕖只能站起来腾位置,一面担忧姜元义的伤势,一面又怕自己的哭声会扰了太医,她只能咬着手背,强行压住声音。 此刻她活像一个罪人,孤零零站在人群之外,随时等待审判。 姜元义中了一箭,血流不止,但意识仍是清醒的,他视线穿过人群,望向芙蕖,嘴角还带着笑,似在安抚她,“芙、芙蕖……别哭……”话音刚落,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太医小心翼翼剪开伤口处的衣裳,才发现那箭矢刺得极深,难怪以姜元义的体格都支撑不住。 众人不再耽搁,即刻回宫,姜元义是储君,所有人都关心他的伤势,他身边自然不缺人照顾,没人在意一个不受宠的傻公主,芙蕖只能小跑着,踉踉跄跄地跟在太医后面,最后还是景阳宫的李内侍等了她一会儿,将她扶上马车。 迟渊躲在暗处里,眼里的哀恸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杀气凛然。 芙蕖今日的穿戴,他是认得的,先前在林子里瞥见过,只是那会儿没瞧见正脸,又远远看她与姜国太子十分亲近,便想当然以为她就是姜国嫡公主。 直到方才,姜元义中箭倒地,姜敏兰与傅子宁一起出现,从众人的反应来看,后面与傅子宁站在一起的少女才是嫡公主,是姜元义的同胞妹妹。 第36章 那个出现在林子里,如今又落在最后的……真的会是芙蕖吗? 无数线索涌入迟渊脑海,他眼中的冷意淡了些许,忽然又对那孤零零的背影生了执念,不管是否巧合,他定要找机会亲自确认一番。 正当迟渊心潮澎湃时,莫白又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快些撤离,乾贞帝已经派出禁军联合刑部、大理寺一同彻查刺杀事件,不消片刻,禁军就会过来。 看着禁军分头行动,有人朝他们这边来了,迟渊这才随莫白离去。 北辰残军已夺回了金甲关,迟渊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重创姜国皇室,好动摇姜国根基,叶憬便可伺机起兵,一步一步夺回属于北辰的疆土。 只可惜姜贼父子警惕,迟渊失手了,好在,不算完全没有收获。 除了那个极有可能就是芙蕖的少女之外,迟渊还在禁地里发现了乾贞帝的秘密。 就在他们准备在里头动手围杀姜元义与宁王时,意外看见一座墓碑,赫然是北辰皇后冯氏之墓。 自北辰亡国,皇后冯氏与小公主沦为俘虏,从此消失不见,岂料数年之后,北辰的皇后成了姜国新帝的莲妃,北辰的公主也成了姜国的公主,终日呆傻,浑浑噩噩。 这不仅是皇室秘闻,更是乾贞帝的把柄。 臣夺君后,谋朝篡位,哪一样拎出来都罪该万死,来日叶憬复国,也是真正的师出有名了。 可迟渊半点都高兴不起来,抽丝剥茧捋出真相的那一刻,他只恨没能亲手杀了乾贞帝,若不是乾贞帝,冯皇后又怎会忍辱负重,抑郁而终?芙蕖又怎会认贼作父,饱受折磨? 像是找到了情绪的发泄口,迟渊离去之时,眼神幽深如墨,浸着森森寒意。 与此同时,乾贞帝也想到了禁地里的东西,不由生出惴惴之感,生怕自己隐藏多年的秘密被亲儿子发现。 再看向躺在榻上,脸色苍白的姜元义,乾贞帝陷入沉思。 他知道自己得位不正,所以当年知情者,除了一个魏冀,其余人几乎都被他灭口了,为的就是名正言顺将冯氏纳入后宫,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让乾贞帝的发妻傅氏知道了真相。 彼时乾贞帝初登基,他顾念傅氏一族从龙有功,册封傅氏为后,又忧心傅皇后的父亲阻挠自己纳冯氏入宫,便在不久后,让其“病逝”,正因如此,反叫傅氏察觉端倪,夫妻自此生了隔阂。 那时傅氏已然为后,面对滔天皇权,她无法为父亲报仇,也不敢将乾贞帝的无耻行径公之于众,遂选择封闭自己,从此幽居清静殿,整日吃斋念佛,作出不问世事的样子,这些年来,与乾贞帝倒也相安无事。 想到姜元义很可能也发现了自己的秘密,乾贞帝头痛不已,与对待傅氏不同,姜元义是他选定的太子,既不能囚禁,也不能轻易废储。 思来想去,乾贞帝屏退所有人,殿内只剩他父子二人。 一直等到深夜,姜元义悠悠转醒。 乾贞帝懒得周旋,直入主题,“今日在北郊禁地,你可有瞧见什么?” 姜元义神情茫然,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面前之人是自己的父皇,强撑着要坐起身来回话,乾贞帝看他模样可怜,示意他躺好来,不必起身。 姜元义了解自己父皇的秉性,他说的是一回事,旁人如何做,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依旧起身下地,行了大礼,“儿臣给父皇请安,深夜时分,还让父皇忧心,是儿臣之罪。” “好了好了,你我父子之间,就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了。”乾贞帝稍显满意,亲自扶他起身,又问,“朕听闻你今日为救宁王,以身涉险闯入禁地,在里面没遇着什么东西?” 姜元义做出沉思状,片刻后点头答道,“倒是遇到一只猛虎,好在儿臣及时将其射杀,并未让宁王受伤,只是虚惊一场,宁王吓晕过去了。” “这次有惊无险,是老天庇佑,下回切莫鲁莽行事了。”乾贞帝拍了拍他的肩头,稍稍用力捏了捏,箭伤就在肩头处,被他一捏,立时带起一阵疼痛。 姜元义面不改色,只恭恭敬敬地低着头。 乾贞帝打量他半晌,笑了笑,手上松了力道,“就没再瞧见别的?” 姜元义微微诧异,略显无辜道,“儿臣……儿臣当时只顾与那猛虎周旋,将其射杀后不敢逗留,倒是没再遇上别的猛兽。” 听他如此说,乾贞帝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念在你顾惜兄弟,救人心切,朕这次就不罚你了,倘若下回再冲动行事,朕决不轻饶,要记住,你是太子,是储君,遇到危险,也该让宁王救你才是。” “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原以为春狩之事就此揭过,岂料乾贞帝走到殿门口了,突然又想到什么,折返回来,姜元义刚要起身,只好又跪了回去。 乾贞帝走到他面前,沉吟道,……“朕今日见你护着芙蕖那丫头,说来,朕也许久未曾见过她,一转眼,她也长成大姑娘了,今年,及笄了吧?” 姜元义低着头,脸色微微发白,“应当……是吧……” 芙蕖来的时候,约莫是七八岁,具体年龄,他哪里清楚。 乾贞帝却顿了顿,恍然道,“这么多年,也是朕疏忽了,宫里如她这般年纪的公主,要么嫁人了,要么也有婚约在身,朕觉得……也该为芙蕖寻个好夫家了,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父皇,芙蕖她……她自小体弱多病,又心智不全,此时若谈婚论嫁,恐怕……” 姜元义少有的慌了神,尽管他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冷静,眼底闪过的慌乱依旧没能逃过乾贞帝的法眼。 “无妨。”乾贞帝大手一挥,叉着腰道,“她是朕的女儿,朕要指婚,何人胆敢违抗圣旨?” 姜元义 与芙蕖情谊深厚,对芙蕖的爱护远胜亲兄妹,在外人看来,这是一出手足相亲,和睦友爱的戏码。 可旁人不知芙蕖身份,乾贞帝却是心知肚明的,什么兄妹,他们根本就没有血缘! 不管姜元义对芙蕖是何心思,乾贞帝都要断了他的念头,最好的办法,自然是给芙蕖指婚。 “父皇……”姜元义还想再劝。 乾贞帝打断他的话,“不必多言,朕询问你的意见,不过是看在你与芙蕖兄妹一场,若由你亲自为芙蕖择婿,朕也放心些,但既然你没主意,那就由朕来决定了,近日登科的探花郎,你觉如何?” 芙蕖的情况,想觅得良人实属不易,乾贞帝不可能将她许给世家大族的公子,便看中了寒门出身的探花郎,身世差了些,好在品貌端庄,许给芙蕖,也不算亏待了她。 眼看乾贞帝就要离去,姜元义顾不得伤势,追了上去,拽着乾贞帝的龙袍跪了下去,“父皇,若要指婚,还是等芙蕖身子好些了再……” “姜元义!” 一直隐忍不发的乾贞帝终于怒了,他回身猛地一拂袖,将姜元义甩倒在地,“朕的命令你也敢违抗?” 一开始或许只是试探,但姜元义三翻四次的阻挠拒绝,成功激怒了生性多疑的乾贞帝,他指着姜元义的鼻子呵道,“朕是通知你,不是与你商议,无论如何,芙蕖必须嫁出去,不管你有什么心思,最好都给朕烂在肚子里!” 乾贞帝将话挑明,姜元义索性也不装了,他仰起头,俊逸的面庞上满是坚毅,“父皇,儿臣从未求过您什么,唯独芙蕖的婚事,儿臣还望父皇三思,探花郎虽好,却早有一房妻室,芙蕖又怎能嫁给他?” 这一点乾贞帝还真没考虑,闻言一愣,随即眼眸一眯,“探花郎不成,难道满朝文武还找不出一个尚未婚配的适龄男子么?” “父皇……” “够了!”乾贞帝不复一开始的温和,面色十分难看,“近日朕待你太过宽和,倒让你忘了为人臣,为人子的本分!” 听到这番话,姜元义猛然意识到先前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那探花郎近日登科,乾贞帝召见过一回,只是因为寒门出身,乾贞帝并未重视此人,而姜元义身为太子,竟对这些寒门子弟的背景如数家珍,这无疑是触犯了皇帝的逆鳞。 但姜元义不悔,什么都不如芙蕖重要,即便触怒龙颜,他依旧会这么做。 “儿臣从未有过忤逆之心,只是芙蕖的婚事不容草率,即便您不怜惜芙蕖,也望您能看在已故莲妃的薄面上,不要轻易赐婚。” 见姜元义脊背笔直,不卑不亢,没有第一时间磕头认错,还搬出莲妃来要挟他,乾贞帝顿时怒不可遏,“好啊,好得很……已经学会要挟朕了……” 自从莲妃冯氏病逝,后宫几乎无人再敢提起莲妃,偏偏姜元义在这个时候搬出莲妃,要说他在禁地里什么都没看到,乾贞帝一万个不信。 “父皇息怒,儿臣并无要挟之意。” 姜元义闭了闭眼,他在赌,赌乾贞帝虎毒不食子,赌莲妃在乾贞帝心中的地位,同样,也是在拿皇室脸面作赌。 乾贞帝果真不再提芙蕖的婚事,愤怒已经占领他所有的感官,他不得不怀疑,怀疑姜元义不仅知道了莲妃,更是知道了芙蕖的身世,若非如此,他又何必为了一个皇妹与他作对? 第37章 再细想姜元义待芙蕖的种种,乾贞帝几乎肯定,姜元义定是对芙蕖生出有别兄妹的情意。 耻辱,简直是姜国皇室的耻辱! “混账东西!那可是你的皇妹!传扬出去,你以为你这太子之位还能坐得稳吗?” 乾贞帝早忘了自己曾经犯下的错,反过来指责起姜元义不仁不义,有违伦理。 姜元义也生出了火气,他不甘心,也不肯服软,“父皇,儿臣与芙蕖并非亲兄妹,如何留不住她?便是传扬出去,儿臣也……” 话未说完,乾贞帝用力甩了他一记耳光,“你住口!” 不知是怒还是惧,乾贞帝全身控制不住的发抖。 姜元义偏过头去,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他却面无表情,藏在袖中的大手早已握紧成拳。 比起乾贞帝当年的无耻行径,他这点心思,又算得了什么。 看他嘴角噙着嘲弄的笑意,乾贞帝险些就要气晕过去,毫不迟疑地抽出悬在墙上的戒鞭,狠狠打了下去。 第30章 唯一是唯一的妹妹,也是唯一的光 姜元义没有丝毫躲闪,硬生生挨了一鞭,乾贞帝尤不解气,继续甩动戒鞭打在他的后背处。 也不知打了多少鞭,打得姜元义胳膊身上渗出了血迹,乾贞帝觉得乏累,将戒鞭猛地掷在地面上。 他捂着急速跳动的心脏,缓了许久,终于喘上一口气,“你……你既死不悔改,那就禁足景阳宫,抄写经书百卷,何时知错了,何时再出来!” 乾贞帝强忍不适,下了命令,立时有禁军围住所有宫门,他也不再提芙蕖之事,转身气哼哼走了。 从头到尾,姜元义都闷声不吭,直到乾贞帝离开,他才撑不住软倒下去。 而太子被鞭笞禁足景阳宫的消息,不一会儿就传遍了后宫,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含凉殿的淑妃,彼时她正端着药碗照顾宁王,乍然听到姜元义受罚的消息,眉梢眼尾的郁气散去不少。 “原以为陛下偏爱太子,看来也不过如此,还比不得我的宁儿。” 上回宁王犯错,乾贞帝口头敲打一番后,罚了她和宁王两个月的俸禄,远不至于鞭笞禁足,那会儿淑妃都觉得被打压得抬不起头了,想不到姜元义却受如此重罚。 对比之下,乾贞帝待她们母子很是仁慈了。 淑妃一脸幸灾乐祸,询问起前来传话的小内侍,“可知陛下因何发怒?” 小内侍摇摇头,“陛下盛怒之下又病倒了,太医交代需得静心休养,魏公公便不敢继续打听。” “这样啊……” 淑妃美眸转了转,给了小内侍赏钱,轻笑道,“辛苦你和魏公公了,回头若有消息,可要第一时间告知本宫。” 小内侍是第一次来含凉殿传话,淑妃又出手大方,可把他高兴坏了,一个劲儿的谢恩,末了悄声道,“虽然魏公公不知内情,但景阳宫里有个小内侍同奴婢是本家,关系亲近。” 淑妃久居深宫,自有拿捏这些小内侍小宫女的手段,又是一锭银子塞了过去,小内侍揣好银子,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赶紧把自己听到的全都抖了出来。 淑妃细细听完,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待小内侍走了,她才绕到榻边,与宁王卖了个关子,“母妃得了个天大的好消息,你可想听听?” 说着,就压低声音把自己方才听到的说了一遍。 宁王刚刚醒转,脑子还不甚清明,听完淑妃说的话,整个人犹如醍醐灌顶,蹭的坐了起来,“真有此事?” 没想到啊,姜元义平日里看着人模狗样,温润有礼,竟对自己的皇妹怀有那样龌龊的心思,有这个把柄捏在手里,还怕不能将这太子拉下神坛么? “倒是要感谢芙蕖,若不是她,儿臣还当姜元义是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圣体了。”宁王忍不住狞笑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能将对方踩在脚下,就要看到自己成为储君,来日登上大宝的盛况了。 与此同时,宫外的傅丞相也第一时间知晓此事。 “这可如何是好?”一牵扯上太子,傅子宁就急得原地打转,“陛下从未如此震怒惩罚过哪位皇子,难不成,陛下想易储?” “先别急。” 姜还是老得辣,傅相很快转过弯儿来,“为父还算了解陛下秉性,正是因为对太子殿下寄予厚望,陛下才更不容许他行差踏错,这恰恰说明,陛下不会轻 易废储,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快摸清陛下因何动怒,后日上朝,我们也好应对。” 恰逢休沐,也算给了傅相一个缓冲机会。 听傅相如此说,傅子宁终于冷静下来,当即道,“女儿明日一早就进宫去给姑母请安,姑母此刻定然还被蒙在鼓。” 只是翌日一早,不等傅子宁进宫去,京城之内,大街小巷传遍了幽禁太子,乾贞帝因此病倒的消息,还道明太子对皇妹有不轨之心,更有甚者,扬言储君之位即将易主,又大肆吹捧宁王如何品行过人云云。 一时间,太子姜元义与傻公主芙蕖,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还有人放出半真半假的消息,以此佐证二人关系不纯。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傅相马上派人将散播谣言者抓了起来,只可惜这件事早有预谋,抓了第一个,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乐此不疲的传谣。 或许傅相不信谣言,但傅子宁是亲眼见过姜元义如何对待芙蕖的,她心中惶恐,代入那些谣言,再细细回想春狩上的发生的事,突然发觉,这些谣言并非空穴来风。 事关自己的太子妃之位,傅子宁不再耽搁,立即进宫去见自己的皇后姑母,因着这层关系,宫里人没有为难,放傅子宁进了清静殿。 不同其他宫殿的宏伟华丽,清凉殿位置偏僻不说,宫殿还小,陈设布置沿袭了前朝的风格,可见这位皇后是如何远离尘嚣,不问世事了。 跨入正殿,就见重重帷幔之后设立了一座佛堂,一个身穿素衣的中年女子正跪在蒲团上拨弄佛珠,念诵佛号,听到有人来了,依旧不曾停下,看这架势,那些流言蜚语显然没传到这里。 傅子宁福了福身,“姑母,子宁今日来,是有要事相告。” 听到是傅子宁的声音,傅皇后只停顿片刻,又继续拨弄佛珠。 “姑母,您可知道太子殿下昨晚被陛下鞭笞,如今幽禁在景阳宫之事?” 傅子宁神色焦急,“不仅如此,只一夜功夫,宫外大街小巷流言四起,都说太子殿下爱慕皇妹,有违伦理,德不配位,恐怕明日早朝,就会有百官谏言,请陛下易储了!” 此话一出,傅皇后倏地睁开眼帘,转头死死盯着傅子宁,似乎是难以置信,她口中发出沙哑的声音,“你说什么?” 傅子宁鲜少与这位姑母接触,被她这一眼瞧得头皮发麻,但还是强忍着将先前的话重复一遍。 这次傅皇后听清楚了,但她并没有傅子宁预料中的心急如焚,反而冷静地问,“百姓所说的皇妹,是指敏兰,还是何人?” “自然是那个傻公主芙蕖了。”傅子宁把春狩上与芙蕖有关的所见所闻,也说了一遍,并强姜元义如何重视芙蕖,包括刺客出现后,姜元义还为芙蕖挡了一箭。 再次听到芙蕖的名字,傅皇后还有些回不过神,随着这个名字出现,记忆深处涌现出另一个人的模样——莲妃,那个曾经让乾贞帝爱到疯魔,不管不顾的女人。 纵使傅皇后多年心如止水,此刻也不禁仰头长叹。 报应啊,都是报应。 难道就因为当年她没有站出来,眼睁睁看着莲妃郁郁而终,所以她的女儿就要来祸害她的儿子吗? 傅子宁作为晚辈,并不清楚当年的宫闱秘闻,心里着急,却又不敢打扰傅皇后,只能干等,终于,傅皇后唤来宫人梳妆,傅子宁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要解决当前的难关很简单,只要姜元义肯低头认个错,再将芙蕖远嫁离宫,流言便不攻自破了,他的太子之位也能保住,对他们所有人而言都没有损失。 傅皇后打的也正是这个主意。 她从佛像背后取出一只尘封多年的木匣,木匣一尘不染,可见这些年她日日都有擦拭,缓缓打开匣子,里面赫然是一枚拴着红线的玉环。 “这是当年陛下向傅家提亲时所赠的信物,原是一对,一枚在本宫这里,一枚,在陛下手里,后来,陛下把他的那一枚,送给莲妃了。” 傅子宁怔然,她还是第一次听傅皇后提起莲妃这个人,当年她还小,只听说在立国后不久,乾贞帝就纳了一位妃子,据说,是前朝的皇后,再后来,傅子宁长大一些,也只在自己父亲那里听过一些闲言碎语,说当年乾贞帝最爱的就是莲妃,为了得到莲妃,才与傅家结亲,利用傅家的势力,一举推翻前朝。 这些年傅皇后闭门不出,想必心里是怨恨乾贞帝的。 思及此,傅子宁垂下眼帘,摸不透傅皇后的心思,索性保持沉默。 第38章 傅皇后轻轻抚摸着匣子里的玉环,良久,差宫人将玉环送去给乾贞帝,随即净手更衣。 沉寂后宫多年,她为了儿子的前程,终于选择迈出清凉殿,皇后的鸾凤仪仗直奔景阳宫而去。 乾贞帝得知消息时,已经收到了宫人送来的玉环,摸索着那枚玉环,乾贞帝心头罕见的有了一丝愧疚,似是缅怀着过去,他将玉环戴在右手拇指上,对傅皇后踏出清静殿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吩咐禁军不必阻拦。 傅皇后带着傅子宁,一路畅通无阻,到了景阳宫,就见姜元义正在庭院里晾晒古籍,全然不受外界影响。 李内侍正要出声提醒,被傅皇后抬手制止了,其余宫人见状,识趣地退了下去。 姜元义正优哉游哉做着闲事,忽然察觉院里安静了,便转过身去,一打眼就对上傅皇后饱含热泪的眸子。 他愣了愣,第一眼不确定,又定睛多看了几眼,直到傅皇后颤着声唤他,“元义,我的孩儿……” 算起来,傅皇后幽居清静殿已有八年之久,那时姜元义还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少年,多年不见,他对母亲的记忆都开始模糊了,听到傅皇后的一声呼唤,姜元义浑身僵硬,没有预想中的激动失态。 傅皇后快步走上前,想摸摸他的脸,却被他陌生冷淡的眼眸刺痛。 她双手僵住,温婉秀美的脸庞落下两行清泪,“元义,你身上的伤……还痛不痛?多年未见,你可是在心里怨恨母亲了?” 母亲,这个阔别多年的称谓,总算让姜元义出现了一丝动容,他面色柔和下来,任傅皇后柔软温暖的手掌轻轻抚过面颊,他的眼尾泛起泪光。 “母亲……” “我的孩子,是母亲对不住你。”傅皇后声音哽咽,到最后,母子二人抱在一起哭泣。 姜元义还算克制,只是红着眼眶,一声不吭,然而这样的温情,注定不单纯,傅皇后哭了一阵,便直入主题了。 “元义,还是向你父皇认个错吧,就当母亲求你了,好不好?” 姜元义眼底那一丝感动瞬间消散,他怔了半晌,恢复了往常的冷淡谦和,轻轻推开傅皇后的手。 “母后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他的称呼从母亲转变成母后,已有疏离之意。 “当然不是!” 看着儿子眼神里的淡漠,傅皇后急了,又上前两步,“母亲都是为了你啊,这些年母亲一直吃斋念佛,就是在为你与敏兰祈祷,祈求上苍保佑你们平平安安,如今你被你父皇鞭笞,又罚了禁闭,母亲如何不忧心?” 姜元义皮笑肉不笑,“不过禁足三个月,儿臣受得住。” “这不是受不受得住的问题,你知不知道外界如何传言?都在说你爱慕皇妹,有悖伦理,百官群臣不日就要奏明陛下,说不准就要威胁到你的太子之位……” “好了母后。”姜元义不胜其烦,俊眉微微蹙起,“朝堂上的事不劳母后操心了,母后喜欢吃斋念佛,就不要随意听人挑拨,以免乱了佛心。” 他意有所指地瞟了傅子宁一眼,傅子宁小脸一白,不敢看他。 姜元义收回目光,继续整理藏书,傅皇后不依不饶,追在他身后逼问,“那姜芙蕖有什么好的?这些年你不管敏兰也就罢了,那一个傻子,你为何非要抓着不放?你父皇要赐 婚,让他赐婚就是了,与你有何干系?” 姜元义动作一顿,脊背挺得笔直,“在儿臣心里,芙蕖就是妹妹,唯一的妹妹。” 也是他暗无天日的人生里,唯一的光。 他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第31章 消息果然是芙蕖,她没有死 “那敏兰有什么不好?她才是你的亲妹妹!” 傅皇后大为震撼,她绕到姜元义面前,强迫他看着自己,“少拿兄妹之情当借口,你若对芙蕖仅仅是兄长的情义,你就更应该让她嫁个好人家!” 姜元义不想辩驳,又转了个身。 傅皇后冷笑,“好,既然你舍不得,那就由母后来替你斩断念想。” 看着姜元义难以置信的目光,傅皇后继续道,“你放心,母后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只是我决不容许任何人动摇你的地位,回头母后就为她择一良婿,备下一笔丰厚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嫁出去。” 原先傅皇后只想劝劝,若能劝得姜元义低头认错,这事就算了结了,但看他的态度,傅皇后便容不得芙蕖了,她在一日,就是祸害。 傅皇后拂袖便要离去,姜元义的话又一次刺痛她的心。 “母后,在儿臣最需要您的时候,您只顾吃斋念佛,不闻不问,如今,儿臣靠自己活下来了,还望您不要插手儿臣的私事。”姜元义说完,朝傅皇后深深作揖。 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父亲母亲关心的小少年了,风风雨雨,他已经挺了过来,就意味着如今的他,不需要任何人打着为他好的名义,掌控他的人生。 傅皇后身形一晃,险些气晕过去,她指着姜元义,眼里既有悔恨,又有失望。 悔恨自己从前对他不管不顾,失望于姜元义如今的冷血薄情。 良久,傅皇后慢慢笑了起来,那笑容苦涩又悲哀,“果然是他的儿子,可以为偏爱之人不择手段,也可以对除她以外的任何人,薄情寡义!” 乾贞帝负她,傅皇后可以选择远离,但姜元义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她不能不管,暗暗下定决心后,她用指腹抹去眼角的泪,不再多言,扭头就走。 傅子宁呆愣半晌,忙追了上去,离开时,多看了姜元义一眼。 她原以为搬出傅皇后就能让姜元义回心转意,现在看来,她低估了芙蕖勾人的本事。 只怕傅皇后将芙蕖送走了,也难绝姜元义的心思。 她们走后不久,姜元义独自一人矗立在院中,良久,他毫无预兆地将脚边一箱书卷踹翻,李内侍听到动静进来,就见他面色阴沉,眸色狠厉,一副随时就要吃人的模样。 侍奉太子多年,李内侍还未见他如此失态,忙过去把踹翻的箱笼扶正,又用袖子掸去姜元义鞋面上的灰尘。 “殿下息怒,皇后娘娘之所以态度强硬,也是受外界流言蜚语所扰,您切莫因此与娘娘生分。” 先前他们母子争吵,李内侍隐约听到一些,此刻他小心翼翼地问,“……至于芙蕖公主那儿,可要奴婢让人护着?” 从北郊禁苑回来,芙蕖就搬到另一处偏远的拂香殿,离景阳宫有段距离,倒是离皇后所在的清静殿很近,皇后若要使袢子,只怕很快就要到芙蕖那里了。 姜元义沉声道,“你亲自跑一趟,告诉芙蕖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等孤,孤没发话,她就不准出嫁!” 李内侍忙应了声是,退出去办差了。 庭院里再次安静下来,姜元义从最初的愤怒中慢慢冷静下来,他握紧双拳,眸中闪过一丝杀意。 他原本不急的,一切都在循序渐进,往他期望的方向发展,偏淑妃与宁王不肯安生,非要拿他的芙蕖大做文章,那就休怪他不念手足之情了。 …… 不出李内侍所料,傅皇后果真在离开景阳宫后,直奔芙蕖所在的拂香殿。 只是芙蕖一向对外界漠不关心,回来以后被困在殿里出不去,只能伏在案上写写画画,直到傅皇后进来,听着殿外跪地问安的声音,芙蕖才搁下笔跑出去。 芙蕖对这位傅皇后没什么印象,眼巴巴看人走到跟前了,后知后觉行了一礼。 傅皇后上下打量芙蕖,隐约明白姜元义为何执着,不论芙蕖性情心智如何,这雪肤乌发,楚楚可人的模样,确实惹人怜爱。 从她脸上找到了莲妃的几分影子,傅皇后不复进门时的气势汹汹,她状似关心的问,“你在这拂香殿,住得可还习惯?” 芙蕖不清楚傅皇后的来意,愣了愣后,点了下头。 傅皇后又绕着她随意问了些家常,芙蕖都一一作答,直到傅皇后话锋一转,询问她年芳几何,可有心仪之人。 芙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一抹绛红色的身影,只要想到他,就像是旧伤复发一般,心口隐隐的痛,她赶紧垂下眼帘,摇头否认。 关于桑山上的一切,她必须忘个干净,更不能与旁人提起。 傅皇后却从她欲言又止的举动里品出了异样,误以为她倾慕姜元义,所以不敢当着她的面直言。 傅子宁也绞着手帕,暗暗咬牙,笃定芙蕖平日里就是装傻充楞,好借此亲近太子,便又往傅皇后身侧站去,递了一个眼神。 傅皇后怎会不懂,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笑容,“既然你心中并无人选,不如,就由本宫为你择一良人,也好让你尽早脱离皇宫,如何?” 芙蕖不聪明,呆呆傻傻的,这些年在皇宫里没少受苦,傅皇后又不想害人,只能用这个理由,让芙蕖心甘情愿地离开。 听到能离开,芙蕖起初是高兴的,因为过去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出宫去找哥哥,眼下,哥哥她已经找到了,只是哥哥不愿认她,芙蕖便觉得没有离开的必要。 第39章 她忖了忖,缓缓摇头,“皇、皇后娘娘……芙蕖在这挺好的,不想离开……” 离开这座皇宫,她都不知该去往何处。 被芙蕖拒绝,傅皇后脸色冷了下来,“本宫肯为你择婿让你风光出嫁,已是恩赐,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就是。”傅子宁附和道,“皇后娘娘亲自来问,就是要照拂你的意思,只要你开口,无论门第,娘娘都能让你如愿出嫁,你怎么还拒绝?莫不是……存心忤逆娘娘?” 芙蕖不明白,她们为何要在这时候跳出来让自己嫁人,她再一次摇头,“不是的,芙蕖没有忤逆娘娘的意思,我、我只是……” 只是怕了。 哥哥如此,迟渊如此,还有什么人值得信任与托付? 傅皇后却更加认定,芙蕖是赖上姜元义了。 她冷冷一拂袖,“够了,本宫言尽于此,既然你不领情,那本宫只能求陛下岁降旨赐婚了,到那时候,你可没有选择余地。” “皇后娘娘……” 芙蕖着急地想再辩解,刚跑到殿门就被宫人拦下,慌乱无措地看着傅皇后的背影远去。 “为什么要赶芙蕖走……” 芙蕖怔怔,慢慢蹲下身去,纤细的手臂紧紧抱着自己,她不明白,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她只想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可为什么天下之大,到哪里都不是她的容身之处。 与其盲婚哑嫁,倒不如,她自己趁早离开的好。 对,她要离开,离开这座皇宫,不管去哪儿,总好过任人摆布,至少,这是她自己作出的选择。 芙蕖终于拿定主意,起身要回去收拾东西,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李内侍急促的脚步声。 “公主!公主!” 李内侍是姜元义的心腹,皇城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看守殿门的宫人见了他不敢阻拦,任李内侍跑入殿中。 看到芙蕖在收拾包袱,李内侍就知道自己来晚了,赶忙过去点头哈腰道,“哎呀公主,您切莫冲动,您、您方才该不会是答应皇后娘娘了吧?” 见芙蕖摇头,李内侍松了口气,“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公主没答应就好,太子殿下如今禁足景阳宫,他让奴婢给您传个话,让您务必等他,无论任何人来劝说,您都不要答应赐婚,不要轻易离宫,一切有太子殿下。” 芙蕖正打算收拾好东西,离宫前再给姜元义留封书信,闻言顿了顿,没说话。 李内侍瞄了眼她手里的包袱,又继续劝, “公主,您就放一百个心,殿下会有办法的,只要您不愿意,绝对没人能逼您出嫁。” 芙蕖知道,姜元义是为她好,从小到大,也就只有他最关心自己了,正因如此,她更不想连累他。 芙蕖垂下眼帘,隐隐有泪光闪烁,她吸了吸鼻子,展开笑颜,“有太子哥哥在,芙蕖自然放心,只是,我不想再连累太子哥哥了。” “哎哟小公主!您千万别这么想,这让殿下听到了,又该心疼了。” 李内侍夸张地抹了抹眼角,“公主您不知道,殿下方才为了您,已经忤逆皇后了,如今陛下皇后都恼了他,您若再不与殿下一条心,殿下真就成孤家寡人了!” 哭完,还把昨儿个人乾贞帝鞭笞姜元义的事,添油加醋描绘一番。 芙蕖最是心软,知道姜元义被禁足后第一时间就想赶去景阳宫,可惜被宫人阻拦没去成,如今听李内侍哭诉,愈发愧疚难当。 “太子哥哥他……他没事吧?” “公主,殿下最大的心愿就是您能留在身边,旁的,殿下都不在乎了。” 芙蕖如此动容,倒让李内侍感到欣慰,原本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心里并不认同姜元义的所作所为,直到此刻,看芙蕖也是情深义重之人,他忽然又理解了姜元义。 身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富贵荣华享之不尽,却没人真心实意拿姜元义当人看,要么惧怕他的权力,要么觊觎他的地位,再要么,便是一帮趋炎附势,有所图谋之辈。 饶是亲生父母,也只会日日敲打警告,要他做一个合格的储君,像芙蕖这样不求回报的真心,确实难得。 思及此,李内侍深深叹了口气,“公主,您千万不要离开,不要让太子殿下孤身一人,您可知道,您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殿下有多难熬?” 芙蕖犹豫了,太子哥哥确实待她很好,这一次也多亏太子哥哥救命,她如今捡回一命,又弃他而去,良心难安。 攥着包袱的手松了松,良久,她才在李内侍期盼的目光下,缓声道,“我、我知道了……芙蕖不会嫁人,也不会离开的。” 李内侍回到景阳宫,将芙蕖的话原封不动告知姜元义,姜元义大喜过望,他抬头望天,总算松了口气。 只要芙蕖好好的留在他身边,接下来他就能腾出手,全心全意对付淑妃宁王,除去这些绊脚石,就再没人阻拦他和芙蕖了。 而这些流言蜚语在有心人的传播下,几乎人尽皆知,彼时迟渊还在一家茶楼内听书,便从邻桌几人的交谈间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约莫是太久没人在他耳边提起芙蕖的名字,乍然闻之,迟渊陷入深深的震撼。 芙蕖,是哪个芙蕖? 他三两步走过去,抓着一人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你说的芙蕖,究竟是谁?你说!” 那不过是个闲聊的茶客,被他猩红嗜血的眸色吓坏了,哆哆嗦嗦,“就、就是那个呆呆傻傻的芙蕖公主啊……” 呆呆傻傻的公主,只有芙蕖。 就是芙蕖。 迟渊先是愣神,随即大笑。 真的是芙蕖,那日春狩他没有看错,他没有出现幻觉,真的是芙蕖,芙蕖活了,她没有死,她活得好好的。 迟渊笑着笑着,眼眶渐渐红了,状若疯癫,惹得周围茶客不敢逗留,四下逃散。 底下的说书先生,还在绘声绘色讲述这桩皇室丑闻,见客人没了,就要去找迟渊理论,只是还没近迟渊的身,就有一队刑部的人马闯入茶楼,将那说书先生押走。 得知芙蕖还活着的消息,迟渊恨不得立刻闯入皇宫去见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刑部人马出现的瞬间,身形一跃,消失不见。 第32章 闯殿芙蕖惊叫一声滚落床榻 翌日早朝,百官朝拜后,便有宁王党跳出来弹劾太子,经过一日筹谋,太子党早有准备,却出乎意料的全部附议,像是得了命令一般,一股脑的上折,弹劾太子德不配位,将坊间传言一五一十上报天听。 乾贞帝身体抱恙,坐在帘子背后,时不时咳嗽几声,起初,他对这些声音不以为意,直到殿内群臣俯首,大呼易储,还有烈臣以头抢柱,血谏帝王,乾贞帝终于坐不住了,猛的一拍龙椅,让禁军入殿将那人当庭杖毙。 得意洋洋的宁王站在一旁,躲闪不及,被溅了一身血,吓得脸色苍白,当即惶惶跪地,在他的带领下,其他人也纷纷跪下。 宁王惶恐的同时还有些发懵,似乎没料到自己在朝中竟有如此号召力。 至于傅相,他是坚定的太子党,对这些落井下石之人只有鄙夷,只是眼看他们向着宁王,竟无一人与自己站在一处,傅相气得脸色铁青。 这架势,显然百官以宁王马首是瞻了。 一帮趋炎附势的墙头草! 宁王还不知自己即将面对什么,低头不敢吭声。 乾贞帝胸腔内一阵气血翻涌,他重重咳嗽两声,鹰隼般的眸子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宁王身上,“宁王,对于众卿易储的建议,你有何看法?” 宁王在淑妃的宠溺之下不学无术,是个彻头彻尾的草包,往日只要一谈论政务,他支吾半天都说不出个字来,所以乾贞帝几乎不会询问他的看法,今日倒是破例了。 宁王却以为乾贞帝同样想易储,这才故意问他,不禁喜上眉梢,但也仅是一瞬,他便正色道,“父、父皇……朝堂之事,儿臣不敢妄言。” 淑妃叮嘱过他,若问起政事,他就说不敢妄言,不说,总好过说错话。 乾贞帝冷笑,“看来,你也觉得太子德不配位?” “这……” 察觉到乾贞帝的不悦,宁王赶紧找补,“父皇,儿臣绝无此意,皇兄他德行兼备,聪慧过人,只是偶然一回犯了错,与那芙蕖……” “朕何时说过,他禁足是因为芙蕖?”乾贞帝冷不丁打断他。 宁王一愣,肉眼可见的慌了,“坊间传闻如此,儿臣、儿臣只是略有耳闻……” “那传闻又是如何来的,你可心知肚明!”乾贞帝陡然拔高声调。 一连串的质问,打了宁王一个措手不及,宁王慌忙拜倒,“儿臣……儿臣日日侍奉母妃,不曾出宫,实在不知这传言从何而起。” “呵。”乾贞帝又是一笑。 宁王顿觉毛骨悚然,不等他辩解,又有文官出列替宁王开脱,其实不说还好,一说,乾贞帝脸上怒气更盛。 第40章 “够了!你们这些人,一个个趋炎附势,见太子受罚,就忙不迭另拜山头,好啊,好得很!” “来人,将散播谣言者带上来!” 话音刚落,禁军便押着几个身着布衣的平头百姓上殿,他们已经在大理寺刑部走过一遭,身上的囚服满是血痕。 看清他们相貌后,与宁王素来亲近的几个大臣变了脸色,随后刑部主事与大理寺卿同时出列,手中还有人犯画押签字的口供,并参宁王结党营私,构陷太子。 魏春芳见势不妙,趁着取口供之际,频频给宁王使眼色,偏宁王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硬是没懂他的意思,反叫乾贞帝觉出二人端倪。 魏春芳转身上呈口供与奏折时,对上乾贞帝审视的目光,就知道这位多疑的陛下开始怀疑他了。 魏春芳愈加恭敬,将东西高举过顶,“陛下,请过目。” 这些东西,乾贞帝早在上朝前就看过了,如今只是走个过场,他随手一挥,让魏春芳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字一句念出来。 口供中交代了坊间流言如何兴起, 奏折上也捋出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皆与宁王脱不了干系,其中还有宁王卖官鬻爵,收受贿赂的账本,这下人证物证俱在,数罪并罚,不仅被罚了三年俸禄,还要禁足半年,待解禁后就要遣送封地,无诏不得入京。 这下宁王再不敢幸灾乐祸了,一直到散朝被禁军押送回王府,他都不明白,自己不过是派人将姜元义与芙蕖的事传扬出去,如何就惹得乾贞帝发怒。 淑妃得知此事后,跑到养心殿又哭又闹,往常乾贞帝偏宠她三分,无关紧要的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乾贞帝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对她的哭诉置若罔闻。 最后被驱赶出去,淑妃依旧不死心,在殿门外长跪不起,其实罚俸禁足,甚至挨一顿打她都不怕,唯独遣送封地,淑妃死也不同意。 一旦离京去往封地,宁王就再没机会争一争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了。 淑妃一跪,就跪到了深夜,乾贞帝不仅不肯见她,还罕见地诏别的嫔妃前来侍寝。 魏春芳领命离去,再回来时,几个内侍抬着嫔妃的步辇停在一旁,那妃子昔日就与淑妃不对付,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炫耀的机会,刻意在她面前走过,在那嫉恨的眼神中入了养心殿。 皇帝临幸妃嫔,淑妃再跪在殿门外就不合适了,魏春芳遣退其余人,慢慢走了过去,蹲在淑妃面前,“娘娘,更深露重,您还是早些回去吧。” 正是清楚这对母子做事无脑,这些年魏春芳才小心帮衬,但凡有风吹草动,都会事先预警,便保了淑妃这么多年荣宠不衰,淑妃同样信任他,每次行事前都会过问他的意见,可她们这次打探陛下隐秘,散播流言,却是瞒着魏春芳的。 魏春芳压低了声,“您若事先与奴婢知会一声,或许事情还有转寰的余地。” 淑妃空洞的美眸缓缓转了过去,看着魏春芳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她也满肚子的怨言。 “今日朝堂之上,你为何不帮宁儿说话?” 魏春芳怔了半晌,反应过来淑妃在怪他,有些不悦,“陛下已对奴婢起了疑心,那种情况下,奴婢如何为宁王开脱?” “本宫不管!” 淑妃忽的咆哮出声,吓得魏春芳赶紧捂住她的嘴,慌忙看下身后的养心殿,好在里面已经有了床笫动静,想来乾贞帝没注意他们。 反正四下无人,魏春芳管不了那么多,一手捂嘴,一手拖起淑妃往外拽。 不管平日里淑妃如何嚣张跋扈,到底是弱女子,挣扎几下就被魏春芳拖了出去,到了宫门口,淑妃一把推开他,翻了个白眼整理衣裳。 正值深夜,甬道里没什么人,魏春芳不再低眉顺眼,眼神晦暗莫名,“事已至此,耍性子是没用的,倒不如安分守己,说不准半年后,陛下就心软了。” “可是这半年里,宁儿远离朝堂,届时又如何与太子相争?本宫辛苦多年,伏低做小的讨好陛下,不就是盼着宁儿出人头地……” 淑妃情绪激动,说话间,豆大的泪珠滚落。 她本就生得柔美,又依赖魏春芳,总会在他面前展露出柔弱的一面,而这恰恰击中了魏春芳的心。 趁着四下无人,他叹了口气走上前,牵起淑妃的手,捧着她梨花带雨的脸颊轻轻拭泪。 “放心,有奴婢在,定会让娘娘和宁王殿下,得偿所愿。”说罢,顺势要将美人拥入怀中。 淑妃眼底掠过一丝厌恶,没再像从前那般温顺,而是用力推开他,兀自往含凉殿的方向走去,边走边嗔道,“之前你就这么说,这都过去多久了!” 魏春芳到底谨慎,没再说话,等到了含凉殿,才半强迫半诱哄地把人推进屋里,关上门。 含凉殿内皆是淑妃的心腹,她们见到魏春芳来了,默契地各自散去,早就见怪不怪。 到了屋里,淑妃彻底没了好脸色,魏春芳想去拉她,也被她灵巧躲开,“少来哄本宫了,你若真心实意想帮本宫,那姜元义又怎会留到现在?上回折损了易美人,现在又害了我的宁儿……” 魏春芳跟了上去,耐着性子道,“这不能全都怪奴婢,若是有用的消息奴婢早来告知您了,之所以不提,就是想再观望观望陛下的态度,怎知小福子那厮如此多嘴,还有,娘娘,您确实心急了。” “什么意思?你是怪本宫了?” 眼看淑妃又要发作,魏春芳赶忙捏了捏她的肩头,凑到她脸颊一侧,“娘娘误会了,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反正你要给本宫想个法子,不然从今往后,你就别再来了。”说着,淑妃跺了跺脚。 “办法自然是有的,实在不成,咱们就……”魏春芳比了手势,脸上掠过一丝杀气。 淑妃一骇,“你要做什么?” 魏春芳又恢复了和煦讨好的笑,“奴婢一个人哪儿敢做什么,但只要是娘娘需要,纵然上刀山下火海,奴婢在所不辞。” 盯着淑妃因为惊惧而微微发白的唇,魏春芳忍不住想一亲芳泽,淑妃欲躲开,却被一只大手死死扣住了后脖颈,短暂挣扎片刻,还是被推到了床榻之间。 一刻钟后,殿内恢复安静,魏春芳整理好衣襟头冠,这才抄近路去了膳房。 乾贞帝自登基后操劳国事,加上这些年恩宠淑妃,身子骨不比从前,每次诏妃嫔侍寝后,都急需一碗大补之药,只是太医开的药方过于保守,用得久了不见效果,而最近,魏春芳从宫外得来一份秘药,十分管用,只一贴,便能让人恢复精力,更胜从前。 乾贞帝是个要脸面的君王,不肯断药,经太医查验无毒后,日日都要服用,至于拿药煎药的活,一向是魏春芳亲力亲为,所以即便他离开了一两刻钟,也没人怀疑。 端着汤药回到养心殿时,侍寝的妃嫔已经原路送回了,殿内只有乾贞帝一人,正半躺在龙榻上闭目养神。 听到魏春芳问安的声音,乾贞帝睁开眼帘,看魏春芳用银针试毒,又浅抿一口,确认无碍后,乾贞帝才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在乾贞帝的视线之外,魏春芳嘴角隐隐翘起一抹弧度。 一连数日服用汤药,乾贞帝的身子果真见好,甚至比从前还要生龙活虎,日日都召妃嫔侍寝,但横看竖看,终究不如淑妃合他心意。 想到淑妃,乾贞帝脑海里不由浮现出莲妃的模样,后宫之中,也就淑妃的容貌,能与她有五六分相像。 其实……只要淑妃乖乖听话,他也不是非要冷落了这个宠物,至少,当淑妃顶着那张脸小心讨好自己时,他还是很享受的。 忆起淑妃乖巧讨好的样子,乾贞帝终究心软了,向魏春芳问起含凉殿近况。 魏春芳起先一怔,随后明白乾贞帝是念起淑妃的好了,他只能按下心头的不悦,诉说淑妃近来如何消瘦,食不下咽。 乾贞帝听罢,叹了口气,决定亲自去看望淑妃,当夜留宿含凉殿。 魏春芳守在殿门外,听着屋里的动静,面无表情…… 往后接连半个月,乾贞帝都宿在含凉殿,朝中宁王党又开始蠢蠢跃动,傅相一改从前刚正不阿的态度,竟对宁王党的动作视而不见,时日愈久,对方愈是猖狂。 彼时姜元义仍在禁足中,李内侍将朝中动向一五一十禀报给姜元义。 像是与傅相达成了某种默契,皆作壁上观,不动声色,姜元义只问了一件事,“听说,近日魏内侍时常与宫外之人往来,可有查到那人是何身份?” 李内侍摇了摇头,并呈上一份药渣,是养心殿宫人悄悄偷出来的,已经请太医确认过,并非太医院所开的药方,正因如此,李内侍颇为担忧。 姜元义却拨弄几下药渣,笑了笑。 * 入夜,乾贞帝又一次召淑妃侍寝,魏春芳借口煎药,走到一处偏僻的宫墙之下,一墙之隔,外头的人披着黑色斗篷,看不清面容,只往里头递了几帖药。 第41章 魏春芳接过后,冲那人施了一礼,“多谢神医。”便快步离开了。 待人走远了,披着斗篷的黑衣人才慢慢抬起头。 借着微弱的月光,依稀可见棱角锋锐的下颌,随着斗篷落下,一张昳丽似妖的俊容暴露在黑暗中。 “如此行事,是否太冒险了?”另一侧走出一人,正是魏春 芳口中的神医宋钰。 在此之前,与魏春芳暗中来往并送药的一直都是他,只有这次,迟渊代替了他,亲自与魏春芳接头,好在并未让人识破。 “宫内不比宫外,你闯进去一旦被发现,神仙难救。”宋钰说话间,面带忧色。 迟渊沉着眼,“无论如何,我要见她。” 只有亲眼见到芙蕖,见到活生生的芙蕖,他才能安心。 将累赘的斗篷脱去,再以黑巾蒙面,迟渊足尖点地,飞身而起,踏着垂直的宫墙奋力向上,不过眨眼功夫就越过了宫墙,躲开巡逻的禁军,直奔拂香殿。 可惜不巧,今夜姜元义的百卷经书终于抄完,加上傅皇后求情,总算解除禁足,出了景阳宫,他第一时间前往拂香殿看望芙蕖,行至宫门口时,便听到空气中隐隐有破风声。 姜元义耳根微动,倏地停下脚步。 身旁的李内侍等人也纷纷顿足,不敢出声,就在众人诧异之时,头顶上方忽的掠过一道黑影,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唯独姜元义低喝一声,“有刺客!” 话音一落,不仅身后随行的禁军纷纷拔剑,附近巡逻守卫的禁军也朝此地涌了过来。 迟渊被发现后,当机立断跃向高处。 姜元义的视线紧盯着他,抄过禁军手中的弓箭对准上方,三箭齐发,正好预判了迟渊的下个落脚点。 半空中的黑影一歪,迟渊按着腰侧的箭矢,强忍疼痛飞速离开。 禁军还想去追,姜元义抬手制止,“此人潜入宫闱无人察觉,可见他轻功了得,你们是追不上的。” 想着那人出现在拂香殿附近,姜元义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丢了弓箭飞快跑入殿中,不等宫人阻拦,径直推开殿门。 “芙蕖,你没事……吧……” 彼时芙蕖刚沐浴完,只穿了一件里衣,正坐在榻上绞头发,姜元义猝不及防闯了进去,二人四目相对。 姜元义最后一个字缓缓落下,便又迅速移开视线,顺手将殿门关上,将急忙赶来的李内侍等人阻隔在门外。 李内侍险些被门撞了鼻子,颇有些心有余悸,小心翼翼道,“殿下,刺客之事,是否要禀报陛下?” 姜元义捂着胸口,似乎还没从方才的冲击中缓过神来,“……如实禀报即可。” 不管那刺客是否是冲芙蕖来的,事情总归瞒不住乾贞帝。 姜元义吩咐下去,李内侍听着他略显慌乱的嗓音,纳闷的应了声是。 片刻后,殿内的芙蕖穿好衣裳,走了过去,见到姜元义,她也有些意外,不过更多的是高兴,“太子哥哥,你怎么来了?” “那个……经书抄完了,父皇就解了禁令。” 姜元义不敢仔细看她,眼神飘忽地道,“……哦对,先前有刺客出现在拂香殿,你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刺客?”芙蕖双眼茫然,摇摇头,“我一直在殿内,并未听到什么。” “那就好。”姜元义松了口气,大抵是因为殿内只有他们两人,站了一会儿,他就有些不自在了。 “咳……既然没事,孤就先回去了,芙蕖,你也早些歇息。”说罢,姜元义拉开殿门快步出去,背影还有些跌跌撞撞。 一番来去匆匆,倒让芙蕖愣了好一会儿,很是摸不着头脑,最后她也没追出去细问,转身走到琉璃灯架前灭了烛火,准备上榻。 就在芙蕖刚躺下准备翻身到床榻里侧时,手臂就像触及一堵厚实的墙壁,她再次愣住,难以置信地伸出手,又摸了摸。 还是有温度的。 慢慢的,芙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缓缓瞪大眼睛,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头顶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闷哼。 “啊——” 芙蕖惊叫一声滚落床榻。 第33章 嫉妒她眼里只有那个野男人 芙蕖本就是个胆小的人,乍然发现自己床榻上多了一个人,把她吓得不轻,滚落床榻后就要爬起来往外跑。 榻上的男人赶紧挪过去,想扶她一把,却也滚了下来。 “芙……”男人抓着她的手腕,颤着声想要叫住她。 芙蕖哪里还敢逗留,疯了一样挣脱他,因为看不清对方的面容,芙蕖就当他是刺客,抄起手里的瓷枕就往那人脑袋上砸。 哐啷一声脆响,瓷枕应声碎裂,男人再次闷哼往后踉跄,手上也松了力道,芙蕖趁机出逃,跑到门边刚要开门,身后的男人不顾疼痛又追了上来,一把搂住她的腰肢。 “芙蕖,是我……” 男人情急之下抱紧了她,脑袋却支撑不住,耷拉在芙蕖肩头上,声音有气无力。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颈窝处,芙蕖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哪里想得起去分辨他的声音,本能地再一次推开男人。 迟渊依旧没有提防,被她一推就摔了出去,重重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芙蕖听见咚的一声,呆住了,回头脊背抵着门,愣愣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不敢上前,半晌,才蹑手蹑脚地挪了两步。 “你……你起来。” 芙蕖踢了踢男人的腿,没反应。 她暗自咽了口唾沫,色厉内荏道,“你别装了,你、你再不起来,再不走,我要喊人了!” 这次芙蕖踢得更重了,对方还是一动不动。 不会是……死了吧? 想到方才自己砸的那一下,正中对方脑门,要说被砸死了,也不是没可能。 思及此,芙蕖慌了神,赶紧点起一盏油灯,又随手折了盆栽里的一根树枝回到男人身边。 她先是举着灯凑近些,只是男人黑巾蒙面,看不清相貌,唯额角破了个口子,正往外淌着血,芙蕖没胆子揭开他的面巾,就用树枝戳了戳男人的胸口。 “喂,你、你醒醒……” 芙蕖蹲着,挪了下脚步,忽然感觉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看去,却是一截折断的箭尾,顺着箭尾看去,才发现男人腰腹处中了一箭,也在流血。 想来,此人应当就是姜元义口中的刺客了。 刺客,可把芙蕖吓得不轻,她惊呼一声跌坐在地,双足飞快地蹬,想要离那昏迷的刺客远些,只这一瞬,她的目光便扫到男人腰间一只黛紫色荷包上。 那是陪伴芙蕖多年的荷包,曾经她有多珍视,如今就有多排斥。 一阵心慌后,也不管他是何人,芙蕖忙不迭起身就要跑,躺在地上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坚实的臂膀用力一拽,就把芙蕖拉到怀中。 与此同时,“啪”的一声脆响,出于自保,芙蕖反手一巴掌甩在男人脸上。 男人在芙蕖手里挨了好几下,又是一阵头晕目眩,被迫松开怀抱,朝后踉跄数步,才扶着桌角勉强稳住身形。 “芙蕖……你不认得我了?”他一手捂着腰腹处的伤,一手扯下面巾,露出一张苍白昳丽的俊脸。 芙蕖如遭雷击,浑身僵木。 真的是他。 真的是迟渊。 “你……” 她嘴唇翕动,脑海里一片空白。 无数次的午夜梦回,她都会梦见这张脸,美艳又冷肃,说着最温柔的话,一次又一次的哄骗她,让她有了被爱的错觉,然后,再狠狠地伤她,嘲讽她,告诉她,她是姜国公主,死不足惜。 如今,迟渊又一次站在她面前,冲她露出那样温柔的笑,“我见到你了,我终于见到你了,你果然还活着……” 芙蕖顿觉头皮发麻。 他什么意思?是看她没死,所以,要来再剜一次心吗? 她清醒了,不再是那个自欺欺人,傻乎乎只知道付出的芙蕖了,不会再上当的。 芙蕖默默往后退,眼神里充满戒备。 迟渊一颗心瞬间揪得生疼,他试图上前,“芙蕖,是 我啊,我是迟渊,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伸出手,就在指腹将要触碰到芙蕖的脸颊时,芙蕖毫无预兆的拉开殿门,跑了出去。 “来人……有刺客!有刺客!” 快来人,快抓住他! 芙蕖快要被逼疯了。 迟渊不依不饶,追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芙蕖!你为何要躲着我?” “你放开!” 肌肤相触的刹那,芙蕖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又是抓又是挠,拼命挣脱他的桎梏。 从前,迟渊总喜欢这样神神秘秘地出现,那时芙蕖会满怀期待,盼望着他的到来,可如今短短数月,迟渊的一切就让她恐惧,仿佛对方的出现就是一场噩梦,总会让她回想起那一日,那一张张冷漠的面孔,想起匕首刺入心脏的冰冷。 第42章 他们所求所图,都是她的血,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情意,都是假的,都是骗她的。 现在,还想用温言软语继续骗她。 “骗子!都是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我不想见到你,你走!你走啊!” 挣扎间,芙蕖的鬓发乱了,发丝沾了泪水,湿哒哒黏在颊侧,好不狼狈。 迟渊顾不上自己的伤,极力想去安抚她,拼命地把她拥在怀里,“对不起,对不起芙蕖……对不起……” 兴许是廊下的宫灯太过刺眼,他的眼眶酸涩得很,泪水顺着布满胡茬的下颌滚落。 芙蕖起先还在挣扎,奈何男人的臂膀宛若铜墙铁壁,无论如何也挣不开,她的哭声慢慢小了,“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是,我是骗子,我是混蛋。”不知何时,迟渊的声音已经哽咽,“你要打要骂,我都认……” 天知道,这些时日他是怎么过来的,比起失去她,他宁愿有朝一日,死在芙蕖手里,好为他犯的错赎罪,如此,他也不会再痛苦了。 偏偏天意弄人,那时他们不知芙蕖就是小公主,是北辰的小公主,他怕叶憬容不下芙蕖,才想来一出金蝉脱壳,让芙蕖假死离开桑山,去神医谷解毒,却不料让姜元义抢了先。 他承认,一开始就是他的错,是他要利用芙蕖,可人心都是肉长的,他想方设法弥补,想着来日方长,等芙蕖养好伤了,他再同她解释。 没想到,芙蕖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芙蕖,你要相信,我从未想要你的命……” 没想要她的命? 是,是不要她的命,她在他们眼里,贱命一条,无所谓的,他们要的只是她的血。 芙蕖觉得可笑。 原来,迟渊是这样的虚伪的人。 为什么她就跟猪油蒙了心一样,从没看透他。 “是你告诉我,不要相信男人的鬼话……包括你。” 芙蕖从哭泣,慢慢转变成冷淡,一字一顿说完,静默地盯着他,看他眼中闪过错愕,看他脸上滑落了泪珠。 芙蕖无动于衷。 冷淡到近乎的冷漠的样子,是叶憬和迟渊亲自教会她的。 现在这些,都还给他们。 那眼神让迟渊感到不安,“芙蕖……” 空气里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宫门被人一脚踢开,暗金色蟒袍一晃而过,姜元义已经领着禁军闯了进来。 芙蕖扭头就对上姜元义阴沉的眼眸,怕他误会自己与刺客勾结,便要推开迟渊的怀抱。 姜元义也第一时间发现她,见她完好,暗自松了口气,只是,芙蕖显然是哭过了,两只眼睛又红又肿,再看迟渊死死抱着芙蕖不肯松手,瞬间就清楚发生了什么。 “逆贼,受死!” 甚至忘了命令禁军上前,姜元义提剑飞身上前,直刺迟渊的命门。 迟渊怕伤了芙蕖,单手搂住芙蕖的腰肢将人藏在一侧,单手与姜元义搏斗,姜元义骑射箭术了得,但论近身搏斗,却输迟渊一头,只是如今迟渊受了伤,加上身旁还有芙蕖,一时间竟也难分胜负。 看着缠斗的二人出手狠辣,招招直逼要害,芙蕖一颗心悬了起来,伤了迟渊便罢,就怕伤了姜元义。 忙劝他们别再打了,可两人皆杀红了眼,谁都不肯服软,最后还是迟渊劈手夺下姜元义的宝剑,反刺向对方肩头。 姜元义肩头处本就有伤,这一刺他躲闪不及,只能硬抗,只听沉闷的“噗呲”一声,剑锋没入两寸,瞬间绽处血花。 “太子哥哥!” 芙蕖惊叫,冲了上去。 “芙蕖……” 迟渊下意识要把她护在身后,岂料芙蕖竟打落他的手,他被推得身子一歪,散落的发梢顺势打在他脸上,模糊了视线,只感觉一道身影越过他,直直朝姜元义跑了过去。 姜元义伤得不轻,他却面不改色,一手握住剑身,猛地将剑拔出,鲜血霎时喷溅来开,他也因为力竭单膝跪地,勉强支撑。 但只要看到芙蕖毫不犹豫回到自己身边,姜元义便知道,自己赌赢了。 这一剑挨得不冤。 芙蕖果真心疼哭了,“太子哥哥,对不起,我又害你受伤了,对不起……” 她跪坐在姜元义身旁,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只能用手帕按住他的伤口,不让血流出来。 见她为自己哭了,姜元义便觉胸腔里涌入了一股暖流。 “没事,不疼的。”姜元义捂着肩头处血流不止的伤口,淡淡撩起眼皮,无声翘起嘴角,看向迟渊时,是胜利者的挑衅姿态。 瞧瞧,在他与迟渊之间,芙蕖永远都会向着他。 “流了好多血,怎么可能不疼……” 芙蕖不知两个男人已在暗中交锋,满心满眼都在担忧姜元义的伤势,抽噎着道,“太子哥哥,我扶你……” 小手穿过他的胳膊,颤巍巍的扶着姜元义重新站起来,禁军想上前保护,也被姜元义阻拦,他只需要芙蕖的关心,旁人来,都是添乱。 “没事的……” 他故作虚弱地说,刚迈出脚步,高大的身形便晃了晃,随时要倒下去的样子。 “太子哥哥!” 芙蕖哭得更厉害了,“骗人,你也骗人,还说没事……”她主动把姜元义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吸了吸鼻子,“太子哥哥别怕,芙蕖送你回去。” 尽管她很弱小,力量微乎其微。 姜元义与她对视,眼中温情像是要把芙蕖吃进去。 这一幕生生刺痛了迟渊的眼,芙蕖关切的神色,原先是属于他的。 这才过去多久,芙蕖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一股无名火升起,迟渊攥紧了拳,脸色铁青,“芙蕖,回来!” 明明他也受了伤,姜芙蕖她是看不见吗? 然而他的呼唤并没能换来什么,芙蕖甚至不肯回头多看他一眼,脚下片刻停顿都没有。 “芙蕖!” 迟渊急了,匆忙追了两步,护在姜元义身边的禁军纷纷拔剑,看架势,是要拿下他的意思。 迟渊不屑冷哼。 约莫是升腾起的火气无处发泄,迟渊动手十分利索,三两下打翻一片,可双拳终究难敌四手,越来越多的禁军涌了过来,将他团团围困。 迟渊再如何骁勇,在绝对人数面前,他凭负伤状态,难以突破重围。 身后阵阵拳脚破风声,隐约还有迟渊的闷哼声,芙蕖充耳不闻,走得决绝。 不能动摇,不能圣母心泛滥,迟渊要死要活,和她芙蕖没有关系了。 是他先说,她死不足惜的,既如此,管迟渊是死是活呢。 芙蕖按下心底的波动,强作出不在乎的态度。 姜元义歪在她纤细单薄的肩头上,垂目看她小脸紧绷的样子,便知她心中挣扎,并非像她嘴上说的,毫不在意。 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 姜元义安慰自己,抬起另一只没受伤的胳膊,捋了捋芙蕖散落的额发。 迟渊火冒三丈,后槽牙咬得咯吱响,越发杀红了眼,间或爆发出几声怒喝。 “姜芙蕖!回来!” 还是不理他。 好好好,一回到姜元义身边,就翅膀硬了,有恃无恐。 她眼里只有姜元义,只有那个野男人,那个,与她根本毫无血缘还兄妹相称,别有所图的野男人。 她真的……已经不在乎他了。 愤怒,嫉恨,迅速席卷了所有感官,迟渊身体控制不住的抖,一双桃花眼红得几 乎滴血,看着他们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怒火渐渐变成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直到数名禁军围住迟渊,高高举起刀,就要砍在他脊背上,这一次,迟渊没有反击,甚至没有抵抗,没有躲闪。 他不信,不信芙蕖那样柔软心肠,会眼睁睁看着他死在她面前,而无动于衷。 姜元义可以赌,他为什么不可以? 迟渊勾唇惨然一笑,脸色苍白至极,丢下手里的兵器,缓缓闭眼。 第34章 病重“殿下他时日无多了” “你疯了?” 就在数刀斩落之际,夜空中骤然响起一道愤怒的男声,随即有黑影从天而降,挡在迟渊身后。 只见长剑飞舞迅速震退禁军,宋钰二话不说,抓起迟渊腾空而起,三两下消失不见了。 皇城之内高手如云,论单打独斗,宋钰或许不是对手,但论保命轻功,他尤在迟渊之上,禁军即便想追也很难追上。 一刻钟后,宋钰带着迟渊到了密林深处,彻底摆脱禁军追捕,迟渊卸下所有防备,径直摔在地上。 “喂!”宋钰气急败坏,“你别死啊,我辛辛苦苦冒险救你出来,可不是让你死的!” 宋钰嘴上虽不留情,却已经开始替他检查伤势了,原以为是写寻常的伤,岂料撕开衣裳后,目之所及,全是狰狞的伤口,交错密布。 宋钰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第43章 身为武将,迟渊身上难免有些陈年旧伤,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前胸后背,腰侧,甚至大腿小腿上全是伤口,且伤势不轻,若是宋钰再晚到一步,迟渊就要撑不下去,成为姜国俘虏了。 他把人托到一处小溪边,花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清理完伤口,简单上了金疮药,只是伤口太多,一瓶金疮药很快用完,血还没完全止住。 “……算我欠你了。” 迟渊托他救走芙蕖,可惜让姜国太子抢先一步,也是阴差阳错,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宋钰没好气地抱怨一句,认命似的将人扛在肩头,往桑山的方向去了,走在路上时,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再次叹气,“你们桑山的人真是邪门,一个两个居然都是将死之相……” 只是一句嘟哝,扛在肩上的迟渊忽然开口,“你……你说谁?谁要死了?” 宋钰吓一大跳,差点滑倒,他不得不佩服迟渊的体质,“你简直是天生的武将奇才啊,伤成这样还有力气说话。” 迟渊闭了闭眼,费了好大力气,才喘着粗气说出下一句,“别转移……话题……谁、谁要死了?” 事到如今,宋钰没什么好瞒的,“这段时日你不在桑山,还不知道你们殿下的病情,我估摸着,他时日无多了。” “什么?” 迟渊一下有了力气,作势要下地,等站稳了,他紧紧抓着宋钰的肩头,“殿、殿下到底怎么了?” 宋钰耸耸肩,叹息一声,“唉,你回去就知道了。” 迟渊不再耽搁,硬是拖着沉重的步伐往桑山去,一路强忍疼痛,等到了桑山,已是翌日破晓,他没有耽搁,直奔文思堂,尚未入院,就听到里头传出低低的咳嗽声。 “殿下……” 迟渊不顾暗卫阻拦,推门而入。 只见昏暗的内室中央,一个玄衣男子斜靠在龙椅上,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在暗色里尤其显眼,桌案上还有一只空药碗。 叶憬因为芙蕖的事一夜白头,他是知道的,但那时叶憬不过是两鬓发白,并不像现在这样,迟渊一时怔住。 叶憬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回来,见病情败露,赶忙坐直身子,强压下喉头涌动的那股血腥气,“怎么回来了?事情办好了?” 他指的是刺杀姜国太子之事。 迟渊拧眉,摇了摇头。 似乎是预料之中,叶憬并未因此发怒,“宫闱之内守卫森严,想杀一国储君确实不易,本王不怪你,你下去吧。” 迟渊默了默,想说的话尽数咽了回去,他没再追问叶憬为何隐瞒病情,也没把找到芙蕖的事情告诉他。 等出了文思堂,迟渊还有些失魂落魄,宋钰在一旁看着,无可奈何,“其实殿下的身子,他是知道的,倘若调理得当,还有三年可活。” 至此,许多事情迟渊都该明白了,为何叶憬会急于出兵,之前又为何催促他与叶蓉成婚,都是做好功成身死的准备。 亡国后的七年里,他们每一个人,都像置身漩涡,一举一动,皆身不由己。 迟渊心下翻涌,五味杂陈,良久,薄唇轻启,“……就当我最后求你一件事,务必,替我照顾好殿下。 说罢,他又一次转身,是下山的路。 “你要去哪儿?”宋钰急忙叫住他,“你自己都半死不活了,还要做什么?” 迟渊没有停留,眼底泛起坚毅之色,“我要带芙蕖回来。” 芙蕖可以撇去北辰公主的身份,可以撇去与他的旧时婚约,但他只求在叶憬有生之年,她们兄妹二人能有再相认的机会。 至少,芙蕖有权力知道真相。 知道自己从何而来,该往何处去,而不是稀里糊涂的,跟了那个野男人。 宋钰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直到迟渊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迟渊哥哥,果然找到她了。” 耳畔突然响起女声,宋钰循声望去,是许久不见的叶蓉。 虽然她的寒毒解了,身形却日渐消瘦,昔日的白裙罩在身上,透着一股弱柳扶风之感。 宋钰只看了一眼,移开目光,不想说话。 叶蓉绕到他跟前,张开双臂拦住去路,“宋神医,你告诉我,迟渊哥哥是不是找到芙蕖了?芙蕖是不是还活着?” “你问这些做甚?” “我……”叶蓉一噎,半晌抬眸,眼底似有泪光,“我没有旁的意思,我只是想确认,芙蕖她到底……” “她是死是活,很重要吗?”宋钰曾经厌烦过她,也因为她受寒毒折磨同情过她,但仅此而已。 叶蓉知道,如今桑山之上没人喜欢她,都或多或少埋怨她,认为是她间接害死了她们北辰唯一的小公主。 以叶蓉骄傲的秉性,她早就离开了,偏又因为叔伯在前线拼杀的关系,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默默忍受所有人的冷淡疏离。 “她的死活,当然重要。”叶蓉垂下眼睫,强忍着眼中的酸涩,“哥哥很在乎她,如果她还活着,想必,大家都欢喜,或许哥哥一高兴,病就好了……” 与此同时,景阳宫内人仰马翻。 姜元义被刺伤的消息瞒不住,一众太医全都赶了过来,就连乾贞帝也半夜三更,闻讯而来。 听到宫人跪地恭迎,芙蕖赶紧走到角落一并跪下,好在乾贞帝并未在意她,径直从她面前掠过,到了姜元义的榻前,在场众太医见到他,皆互相对视,脸上满是惊讶之色。 前段时日,乾贞帝龙体抱恙,他们这些太医诊过脉,都认为病情不容乐观,可今日一见,乾贞帝的脸色,分明是气血充沛,圣体康健之相,没有半点病后的虚弱感。 乾贞帝看着太医们面面相觑的样子,越发觉得这帮太医庸碌。 之前他们还说什么不容乐观,结果魏春芳从宫外找了个方子,他才吃几帖,便觉体力更胜从前。 思及此,乾贞帝把太医通通打发走,只留下年迈的院使,向他询问姜元义的伤势,得知伤势不重,很快就能痊愈后,乾贞帝暗暗松了口气。 临走时,他交给姜元义一块虎符,又叮嘱他好生休养,姜元义一一应承,跪地谢恩。 等龙驾走远后,李内侍看着姜元义手里的虎符,由衷感慨,“想来,明日朝中风象又要变了。” 其实也不意外,乾贞帝得位不正,建国后生怕会有第二个自己,所以对兵权看得十分慎重,武将大多没有实权,没有实权,就无法吸纳真正的将帅之才,恶性循环之下,导致姜国文盛武衰。 一旦兴起战事,没有一个核心人物运筹帷幄,姜国势必会落得下乘,好在乾贞帝生了个能文能武的好太子,不仅能平衡朝局,也能牵制北辰余孽。 但自从姜元义被禁足,少了他在暗中调度,姜国应对敌军 已有力不从心之势,乾贞帝必须做些什么,这次之所以来景阳宫探望姜元义,一是关心儿子,二来,也是表露自己的器重之意。 姜元义在李内侍的搀扶下,重新躺回榻上,把玩虎符之际,狭长的凤眸里掠过一丝暗芒。 算算时日,宁王和淑妃,应该按捺不住了吧? 再加上如今,他又得了虎符…… 一想到淑妃宁王急得跳脚,想到可能即将发生的事,姜元义心情大好,轻唤了一声,“芙蕖?” 芙蕖忌惮乾贞帝,所以跪得位置离姜元义有些远,听到他唤自己,这才揉着麻麻涨涨的膝盖走了过去,还有些拘谨。 “太子哥哥……” “站这么远作甚?过来坐。”姜元义没多想,伸出修长的手,牵着芙蕖让她坐在榻边。 李内侍见状,赶紧用眼神示意其余宫人与自己一道退出去,走时顺便带上了门。 芙蕖瞥了眼紧闭的殿门,又看了看姜元义牵着自己的手,心底隐隐不安,忖了忖,她借着给姜元义盖被子的时机抽回手。 “太子哥哥,不早了,你好好休息,芙蕖先回去了……” 姜元义洞察力十分敏锐,差距到芙蕖的生分,他笑容微敛,“可是因为那贼人,才让你至今心神不宁?” 被戳破了心事,芙蕖脸上划过一丝慌乱,她低头,不敢直视姜元义的眼睛,“没、没有……” 迟渊的突然出现,确实打乱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生活,但眼下她更多的是不安,她害怕迟渊的纠缠,也害怕再回去面对桑山上的所有人,更害怕重蹈覆辙。 她不求谁来对她好,只求安安稳稳度过余生,所以,她也不能和姜元义走得太近。 “太子哥哥,我有些累了。”芙蕖并不擅长说谎。 姜元义凝视着她,眸色冷静,半晌徐徐道,“既如此,你到偏殿安顿吧。” 芙蕖下意识起身告辞,随即反应过来,一脸茫然,“偏、偏殿?” “孤不放心你一个人,这段时日,你就歇在景阳宫。”姜元义神色平静,说完不容芙蕖拒绝,兀自躺下做出要睡了的样子。 第44章 芙蕖张了张嘴,到底没再反驳,讷讷应了声是,“那芙蕖先告退了。” “嗯。”姜元义别过脸,声音闷闷。 芙蕖再迟钝,也知道他心情不好,无奈她笨嘴拙舌,安慰的话说不出口,再次福身行礼,默默转身。 出了殿门,就看见李内侍满脸堆笑的凑上前,“公主,偏殿收拾妥当了。” 话音落,又有四个身着锦衣的宫婢立在芙蕖身后,都是姜元义悉心安排的,只为照顾芙蕖的日常起居。 横竖走不掉,芙蕖认了,就要随李内侍去往偏殿,便在此时,几个禁军匆匆赶来,口中大呼,“不好了不好了!” 李内侍气急,正要开口责骂,一个禁军气喘吁吁道,“李内侍,大事不好了!快告知太子殿下,陛下出事了!” 第35章 宫变夤夜,养心殿内人满为患,上…… 夤夜,养心殿内人满为患,上至太医,下至民间圣手,全都秘密赶赴此地,只因此刻吐血昏迷之人乃一国之君。 负责巡守养心殿的禁军里有姜元义的人,是以姜元义第一个知晓乾贞帝中毒,就迅速做出反应,遍请名医,又暗中扣下消息,不让乾贞帝中毒的事扩散出去。 太医们竭尽全力救治之余,不时用眼尾余光瞄向一旁长身玉立的太子殿下。 他们在此救治已有半个时辰了,除了太子姜元义得到消息外,其他皇室宗亲还蒙在鼓里,尚不知情,单论这只手遮天的本事,宁王等人怕是要落了下乘。 太医打量姜元义的同时,姜元义的视线也在殿内扫了一圈,果真没看到魏春芳,想来,还窝在温柔乡里呢。 魏春芳给乾贞帝的药有问题,姜元义是知情的,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那汤药不能日日饮用,魏春芳便耍了心眼,每隔一日,就将大补汤,换成令人嗜睡的安神汤,乾贞帝服了安神汤,将会一觉睡到天明,他便趁这个机会宿在含凉殿。 他是内侍监的一把手,禁军何时巡守,何时交班,他一清二楚,自有漏洞可钻。 可怜魏春芳以为后宫局势尽在自己掌握中,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能如此顺利偷腥,从不被人发现,少不得姜元义的推波助澜,装聋作哑。 若非逼急了,姜元义还打算继续观望这场好戏。 “父皇服了魏春芳送来的汤药便毒发吐血,如今魏春芳何在?”他明知故问。 底下的人也配合,几个摇头说不知,几个人说看到魏春芳去含凉殿传话,至今未归。 姜元义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嘴角,让李内侍留在这里看着,自个儿提着剑,领了禁军统领一道前去拿人。 到了含凉殿,宫人们还昏昏欲睡,对外界的变化毫不知情,直到两队禁军闯入其中,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你们干什么?这里可是淑妃娘娘的寝……啊!”宫女拦在殿门外,被禁军统领一记手刀打晕。 有禁军开路,姜元义一路走得十分顺利,全无阻碍,直直到了寝殿外,他拔出佩剑,一脚踢开殿门。 随着哐当一声巨响,寝殿内睡得正香的两人惊醒。 隔着屏风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闯入,淑妃瞪大了眼睛,眸中满是恐惧慌乱,忙不迭穿上衣裳下榻,色厉内荏道,“谁?谁让你们进来的!你们可知这里是本宫的寝……” 话音未落,锃亮的长剑凌空挥来,直接架在淑妃脖子上,吓得她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魏春芳的反应倒比她快些,在姜元义绕过屏风时就提好了亵裤,跳下床榻,颇识时务地跪下,冲姜元义磕头大哭,“求太子殿下替奴婢和淑妃娘娘做主啊!” “做主?” 姜元义笑了,随意瞥了眼床头的香炉,抬袖掩住口鼻。 禁军统领意会,赶忙上前查看,身处后宫多年,那些个腌臜香料,他一闻便知,“殿下,是催。情香。” 寝殿内衣裳落了一地,二人又赤身躺在一处,任谁看了,都明白发生了什么。 唯独魏春芳仍恬不知耻,抵死狡辩,“太子殿下明鉴!如今眼红淑妃娘娘受宠的大有人在,奴婢不过前来回淑妃娘娘几句话,却被有心之人利用,让人下了这催。情香,以此陷害奴婢与淑妃娘娘的清白!” 自古以来,利用迷香污人清白,陷害妃嫔臣子的案例很多,但也有不少心生邪念的太监利用此物催。情,迷乱心智,好与宫婢对食。 “若要陷害淑妃,也会找个正常男人,还轮不到利用你一个去了势的太监,依孤看,分明是你吃了熊心豹子胆!” 姜元义嗓音冰冷,说的话不可谓不毒,不等魏春芳继续狡辩,他长剑调转方向,指着魏春芳的眼睛,“你狗胆包天,为了一己私欲,甚至给孤的父皇下毒,这桩桩件件,你还不速速招来!” 魏春芳脸色一白,难道被发现了? 不应该啊,他只是把大补汤换成了安神汤,姜元义怎么就气势汹汹来问责了? 他哆嗦着唇,“殿、点下,冤枉!奴婢冤枉!陛下日日都要服用大补汤,可那汤药不宜久服,陛下不听,为了陛下龙体着想,奴婢才将大补汤换成安神汤,如此也是为了陛下考虑,奴婢一片真心,天地可鉴!” “安神汤?” 禁军统领本就厌恶这帮油嘴滑舌的死太监,闻言更是听不下去了,冷哼道,“什么安神汤,能让陛下口吐鲜血,昏迷不醒!” “吐、吐血……昏迷?陛下他……” 这下不仅魏春芳傻了,淑妃更是觉得天塌了,指着魏春芳,手抖个不停,“你……你居然……” 淑妃这下是哭得梨花带雨,乾贞帝中毒, 魏春芳死罪难逃了,她不能搭上自己,当即做出反应,抱住姜元义的腿。 “太子!太子殿下!我什么都不知道,是这个魏春芳,是他贪图妾的美色,竟然……竟然在我的香炉里下药!都是他!太子殿下可要为我做主啊!” 淑妃名义上是姜元义的庶母,但论年纪,也才三十来岁,加之保养得当,瞧着与二十五六的妇人一般美貌,这一跪一哭,如清水芙蓉,楚楚可怜,就是乾贞帝也得心软。 可惜,姜元义不是色令智昏的乾贞帝,事到如今,他每一步都走得谨小慎微,区区美色,不足以动摇他的心志,他只冷漠地看着淑妃矫揉啼哭,满眼嫌恶,一脚将人踢开。 魏春芳心底一凉,但尚且保留一丝理智。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承认,他居心不良,定期把乾贞帝的汤药换掉,是为了伺机与淑妃行事,但要说下药,他顶多下个慢性毒药,怎么可能下个让人直接吐血,甚至暴毙的毒药? 魏春芳那叫一个冤,赶紧膝行几步,也抱住姜元义的腿,“殿下,冤枉啊!给奴婢一个胆子,奴婢也不敢给陛下下毒啊!更何况……更何况奴婢是陛下的心腹太监,若是陛下驾崩,奴婢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这绝对是有人陷害!” 往日魏春芳没少帮着宁王暗地拉踩姜元义这个太子,如今却把姜元义当成救命稻草,希望对方能为自己伸冤。 姜元义神色不变,“将这对奸夫**带下去,打入地牢。” 这一次,姜元义没有刻意瞒下,很快一行人气势汹汹闯入含凉殿,将淑妃与魏春芳捉奸在床的消息传扬出去,顿时轰动了整座皇城,下至掖庭做杂役的宫人,上至闭门清修的傅皇后,全都听闻此事。 如此,乾贞帝中毒一事也瞒不住了,不等大理寺与刑部调查,到处传言是魏春芳狗胆包天,觊觎帝王宠妃的美色,这才下毒害了乾贞帝。 毕竟,谁会为一个胆敢染指宠妃的太监去争辩呢,真相不重要。 魏春芳这次百口莫辩,到了地牢,免不得一顿毒打,此刻既希望乾贞帝没事,好洗脱自己的冤屈,又担心乾贞帝醒来,因为自己与淑妃的事震怒。 而真正对这场闹剧洞若观火的,只有傅皇后,听到宫人的回话,她沉默良久,叹了口气,“太子终究是乱了阵脚,冒进了……来人,扶本宫去养心殿。” 乾贞帝中毒,危在旦夕,她身为皇后,是时候站出来了。 离开清静殿时,傅皇后又附耳吩咐宫人,让她将消息送到相府,好让傅相提前做准备,另召傅子宁入宫。 这一次,乾贞帝不会有命活了。 自己儿子,她最了解,不出手则已,可一旦出手,就会一击毙命,决不留下任何把柄。 再抬眸,傅皇后眉眼间神色复杂,有快意,又有一丝隐忍的哀恸,最后只剩决绝。 …… 不出傅皇后所料,当夜皇宫剧变,诸位太医纷纷表示回天乏术,即便用最名贵的药材,也只能为乾贞帝续上一时半刻的气,如今什么淑妃,什么魏春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位继承之事。 老院使看了眼姜元义,欲言又止。 乾贞帝一死,姜元义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子即将继承大统,顺应天命,那么,即便他们猜测乾贞帝死得蹊跷,也无人敢在这时候站出来指控姜元义。 第45章 老院使最终决定装聋作哑,反正给乾贞帝开药方的不是他们这些太医,负责煎药的也不是他们,把一切问题推到魏春芳身上,他们太医院就能独善其身了。 这场闹剧,也唯有宁王成了笑话,在得知自己的母妃竟与一个太监有染时,他怒不可遏,不顾侍卫阻拦强闯宫闱,被及时赶到的文武百官挡在养心殿外。 文武百官之中,不乏有宁王党,但他们每个人见了宁王,都装作看不见,不是抬头望天,就是低头看地。 不论乾贞帝是如何死的,单论淑妃与魏春芳通奸,宁王就没资格再争皇位。 宁王挣扎过后,转过了弯儿,指着傅相一群人冷笑,“本王知道了,你们早有预谋,早就计划好弑君,再陷害我母妃,好夺走皇位!你们都是姜元义的走狗!” 到最后,宁王索性撒泼起来,边跳脚边冲养心殿内的人叫唤,“姜元义,你个卑鄙小人!” “有本事你出来同本王对峙!” “姜元义!” 骂着骂着,忽然有人甩了宁王一巴掌,宁王捂着脸,耳朵嗡嗡作响,好半晌才回过神,抬起头,便对上傅皇后一双沉沉的眼眸。 “陛下还未驾崩,你就在养心殿外大呼小叫,看来这些年,淑妃没有教导好你,如今淑妃自身难保,只能由本宫来管教你了。” 不等宁王辩驳,傅皇后转身下令,让禁军把宁王抓起来,暂时扣押在偏殿面壁思过。 可宁王到底年轻气盛,又突遭变故,见傅皇后如此手段,认定她是要帮自己儿子铲除异己,出于自保,他抽出腰间的佩剑挡在身前,“都滚开!” 傅皇后就等着他动手,凤眸一眯,“怎么,你要抗旨?” 说不怕是假的,毕竟傅皇后是他名义上的嫡母,可宁王只要想到自己母妃此刻生死难料,他就顾不得其他,“你们害我母妃,若要对本王赶尽杀绝,待父皇醒来,定不饶你们!” “呵。”傅皇后一向自持端庄,这笑声却蕴含嘲讽,像是嘲笑宁王的自不量力。 乾贞帝不会醒过来了,傅皇后很清楚,不管太医诊断出什么结果,乾贞帝都不会再醒过来。 姜元义或许会心软,但她不会,早在她决定踏出清静殿的那一刻,她就没想让乾贞帝再活下去。 第36章 失踪“不是妹妹,是孤的皇后” 傅皇后扶了扶鬓边的凤钗,锐利的眸光扫过宁王身后的宫人,“宁王受了刺激,脑子不甚清醒,你们几个,还不快把宁王带下去!” 宫人短暂怔愣后,不敢抗命,当即应诺,不管宁王如何挣扎,硬是将人扭了押到偏殿关起来,宁王口中叫骂不止,到最后竟说傅皇后连同太子谋逆弑君,宫人险些被他的话吓破胆,赶紧掏出手帕堵上宁王的嘴。 养心殿外顿时鸦雀无声,以傅相为首的百官群臣面面相觑后,皆低头不语,噤若寒蝉。 乾贞帝驾崩在即,淑妃又传出与太监对食的丑事,帝位自然就没宁王什么事了,不出意外,新帝就是姜元义无疑了。 此刻若有人站出来反对,只怕会和淑妃宁王一个下场。 傅皇后见局势稳住了,便喊了几个大臣随自己入殿,一个傅相,另外两个是勋贵老臣,都是乾贞帝倚重信任之人,由他们入殿听候乾贞帝的临终遗诏,也算公正。 龙榻周围的太医宫人见到皇后,纷纷让路。 傅皇后遥望着龙榻上的乾贞帝,深吸口气,迈步往前,不过短短几十步的距离,她却仿佛走过了一辈子,到了乾贞帝跟前时,美眸中总算有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泪水。 她坐在榻旁,拿出帕子替乾贞帝擦拭手心,果不其然,乾贞帝右手大拇指上,正套着那枚玉环,红线已经取下了,戴在拇指上,泛着温润的玉泽。 傅皇后垂下眼睫,掠过一抹怅然。 要说乾贞帝有情,偏偏又是利用自己,谋夺皇位后,就将她弃于清静殿不闻不问,要说绝情,当她送回这枚定情玉环,乾贞帝又将它重新戴在手指上,似是恋旧。 傅皇后替他擦拭干净,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枚玉环,无声勾起唇角,与此同时,一颗晶莹的泪水顺着眼睫滑落,滴落在乾贞帝的手背上。 像是有所察觉,乾贞帝抖着眼皮,缓缓睁开一条缝,看清面前的傅皇后,他眼神里有迷茫,有欣慰,最后,只剩淡淡的憾然。 “陛下,你该去了。” 事到如今,傅皇后没什么不敢说的,她缓缓转过头,对上乾贞帝的眼睛,笑得温柔,“陛下放心,有臣妾在,有皇儿在,姜国,依旧是姜国。” 谁也不知道,这位看似与世无争的傅皇后,在皇宫内的眼线并不比任何人少,姜元义的小九九,魏春芳从宫外弄来的药方,她全都知道,一切,也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过如是。 那只螳螂可以是魏春芳,可以是淑妃宁王,甚至可以是姜元义,但最后的黄雀,最后的赢家,一定是她。 至于她与乾贞帝的那些恩怨纠葛,将与乾贞帝一起,身死魂消。 傅皇后说完最后一句话,就将戴在乾贞帝大拇指上的玉环取下,用丝帕认真擦拭干净后,重新戴在自己手上,又抬起那只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手,要让乾贞帝看个清楚。 一瞬间,乾贞帝捕捉到傅皇后阴沉的眸色,那双眼睛里,什么温情,什么泪水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有大仇得报的畅快与疯狂。 “你……” 乾贞帝想说话,喉咙就跟卡住一样,你了半天,只发出沉重的粗。喘,他怒视傅皇后,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 原来……原来是她! 是她下的毒! 就在那枚玉环上! “你……你……好狠……” 最终,乾贞帝也没能把话说完,在满腔的愤怒不甘中断了气息,垂死之际,傅皇后那只戴着玉环的素手,还在一下又一下,轻轻拍抚着乾贞帝的胸膛…… 关于乾贞帝的死因,最后归咎于魏春芳下毒,姜元义在百官注视中,缓缓走出了养心殿,下了第一道旨意,判魏春芳与淑妃绞刑。 关在隔壁偏殿的宁王听到后,疯了一样冲出守卫,抢了禁军的佩剑,作势要杀了姜元义为母妃报仇,在宁王冲向自己时,姜元义面不改色,拿起弓箭朝宁王射去。 放箭时,姜元义脑中只剩一个念头,再没人能成为他登基的绊脚石了。 宁王中箭倒地,心脏处绽出鲜红的涟漪,姜元义执弓的手缓缓放下,眼里,波澜不惊。 至此,整座皇城,响彻朝拜新帝的呼声,百官之中,当属傅相最激动,好不容易心绪平复下来,他出列行至姜元义跟前。 看到他,姜元义就猜到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径直抬手打断所有人,“父皇驾崩事发突然,孤心中哀恸,立后之事暂且不提。” 傅相一愣,“殿下,臣知您心中难过,一时难以接受,但您的婚事关乎国本,关乎我姜国千秋万代,还往殿下振作,尽快定下皇后人选。” 傅皇后,不,该叫傅太后了,她看向姜元义,附和道,“傅相所言有理,先帝驾鹤西去,国丧三月,待三月后,就该着手封后一事,依本宫看,子宁……” “天色不早了,父皇后事如何处理,还需商议,母后不如先回去歇着吧。”姜元义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垂落的眼神满是清冷。 傅皇后虽不满他的行为,但在百官面前,到底顾及他的颜面,没再继续立后的话题,“罢了,你既已承袭大统,自己该有主意了。”说罢一拂袖,领着自己宫里的人回去了。 傅皇后一走,其他人也不自讨没趣,只顾与周围的同僚商议筹备乾贞帝的后事。 姜元义立在九重台阶之上,望着底下的官员,半晌,他附耳问李内侍,“为何不见芙蕖?” 抓了魏春芳与淑妃后,姜元义不再封锁消息,这会儿丧钟敲响,六宫中人几乎全都聚齐在养心殿外,可人影幢幢,唯独不见芙蕖。 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傅皇后现身后的一幕幕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姜元义终于在看似顺理成章的背后,发现了一丝端倪。 “傅子宁又去了哪儿?” 乾贞帝驾崩,淑妃被抓,宁王被扣上谋逆罪名就地诛杀,一切都发展得太过顺利,而这背后,绝对有傅皇后的推波助澜,目的就是让姜元义坐稳这个位子,而傅皇后的谋划,也是为了傅家,一直被视作太子妃人选的傅子宁,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缺席? 李内侍也转瞬间反应过来,脸色陡变,“快,快去找!”他催促禁军。 姜元义也不冷静了,厉喝道,“全都给孤去找!就算把整座皇宫翻过来,也务必要找到芙蕖!” 看着禁军鱼贯而出,向四面八方涌离,姜元义仍觉心头突突直跳,他气急,朝百官中走去,一把揪住傅相的衣襟,“说!你们把芙蕖带到哪里去了?” 傅相正与礼部官员讨论如何筹备国丧,猝不及防被人揪住提起来,一时摸不着头脑,“殿、殿下……” 第46章 他惶恐地握住姜元义的手,生怕姜元义一个用力,自己就要小命不保,不止傅相,其他人也吓到了,昔日姜元义还是太子时,是出了名的温文尔雅,举止有度,哪里见过他这般失控暴怒的样子。 “傅子宁去了哪里?她对芙蕖做了什么?”姜元义顾不得这些老臣,气势逼人。 傅相眼睛一转,哆嗦着道,“这个时辰,子宁……子宁当然是在相府了……” “你最好不要骗孤。”姜元义冷声警告,甩开他,径直跑了出去,只留文武百官愣在原地,不知所以。 好在禁军出动得及时,很快李内侍就带了消息,“殿下,有人看到傅姑娘身边的嬷嬷,连夜驾车出城了。” “追!” 姜元义留下一个字,跨上马背直奔城门口去,身后上百禁军齐刷刷跟上,一路策马疾驰,终于在黎明之际,将相府的马车拦在城郊外一处山林里。 那嬷嬷一看全是禁军包围自己,吓得双腿一软,直接跌下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马车也随之骤然停下。 车内的傅子宁暗道不妙,撩开车帘一看,果然是宫里的人追出来了,她一咬牙,出来直接拉过缰绳,意图闯过去。 就在马蹄扬起前冲之时,姜元义纵身一跃落在车头上,直接一掌拍在傅子宁胸口,将她整个人打飞出去,随即抢过缰绳勒马。 马车顿时剧烈摇晃起来,车厢里无人看管,昏迷的芙蕖直接被甩出去,姜元义眼疾手快,抱着芙蕖就地一滚,护着人脱离马车。 “殿下!” 周围的禁军失声喊道。 听到这声呼唤,傅子宁愕然抬眸,嘴角还挂着溢出的血迹,乾贞帝果然驾崩了,姜元义成功了。 只是她脸上刚堆起笑,几柄长剑朝她挥来,同时架在她肩膀上,稍一动弹,就能瞬间要了她的命。 “太……”傅子宁想和芙蕖一样,唤他喊太子哥哥,可一对上男人的眼,又改了口,“殿下,您这是何意?” 姜元义抱紧昏迷的芙蕖,神色冷峻,“胆敢掳走芙蕖,就该死。” “殿下,您误会了。”傅子宁不愧是丞相之女,迅速反应道,“臣女只是和往常一样,每逢初一十五外出到相国寺烧香祈福,谁料刚出了城门,就遇到一伙贼人挟持了公主,臣女散尽身上所有财物,这才救得公主一命……” “哦?”姜元义眉梢一挑,看不出喜怒,“这么说,孤还应该谢你,谢你救了芙蕖?” 傅子宁被他瞧得心虚,低下头,“臣女不敢。” 姜元义眼眸一厉,“你趁乱挟持芙蕖,如今还敢狡辩!你说是贼人掳走芙蕖,那你倒是说说那贼人共有几个,是何样貌,又是如何潜入宫中带走了芙蕖?” “当然是刺客!” 对此傅子宁早有准备,“对,就是前段时日潜入宫中的刺客,他们是冲芙蕖公主来的!” “殿下,臣女与公主无冤无仇,就算给臣女一百个胆子,臣女也做不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还望殿下明察,还臣女一个清白!” 傅子宁说得动情,声泪俱下。 姜元义有些怀疑了,前阵子确实有刺客出现在芙蕖身边,如果所料不差,那日的刺客,就是北辰如今的大将军秦迟渊,也只有他能悄无声息潜入皇宫,而先前一直给魏春芳送药的,也是迟渊的人。 前后一联系,姜元义猜测迟渊是想一箭双雕,利用魏春芳给乾贞帝下毒,不仅替北辰报了仇,还能制造动乱,趁机带走芙蕖。 思及此,姜元义稍稍冷静下来,但依旧没给傅子宁多余的眼神,只是更用力地抱紧怀中人,良久,他做出了决定。 “你们听着,芙蕖与孤,并无血缘,她不是孤的妹妹,而是,孤的皇后。” 第37章 立后他才不要做她的哥哥! 前半句话说出来,足够令人惊愕,可紧随而来的后半句,才是真正的平地惊雷。 原本还在嘤嘤哭泣的傅子宁呆住了,凭着女人的直觉,她能感觉到姜元义对芙蕖,并非单纯的兄妹之情,可她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姜元义竟会当众宣告,要立芙蕖为后。 无论他们是否有血缘,芙蕖都做了姜元义十几年的皇妹,乍然立皇妹为后,是要文武百官,黎明百姓都来唾弃他这个即将继位的新帝吗? “殿下,万万不可!” 傅子宁快速膝行,忘了自己刚被打伤,伸手拉住姜元义的衣袍,“殿下,您这样做,定会招来全天下百姓的唾骂,到那时候,就是姑母与父亲也没法为你开脱的!” “孤要立谁为后,孤说了算。”姜元义全然不顾傅子宁话里话外的威胁之意,抱起芙蕖翻身上马。 他能走到现在,每一步都在算计之内,若不是为了芙蕖,他根本不屑去争这个位置,但既然争了,他就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傀儡,更轮不到傅家人对自己指手画脚。 “殿下!” 看着姜元义远去的背影,傅子宁追了几步,却被远远甩在后头,她只能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咬紧了牙关。 姜元义搂着昏迷的芙蕖,策马疾驰回宫,一到宫门口,再次被群臣拥趸其中,看着他怀里抱着的人,不由想起前段时日的坊间传闻。 下一刻,姜元义就站上高台,唤来李内侍,当着所有人的面下了第二道旨意,册封芙蕖为后。 群臣哗然,意料之中的,所有人都跪下来请求他收回成命,理由无非是二人乃兄妹关系,怎可乱了伦理纲常。 李内侍上前小声提醒,“殿下,小公主的身份……事关先帝私事,若说出来,岂不有损皇家颜面?” “孤知道。” 姜国与北辰的恩恩怨怨,姜元义决定暂且放下,也不打算让芙蕖知道真相,他只要芙蕖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在他身边就好,可若是以兄妹关系相处,总有一日,旁人会把主意打到芙蕖的婚事上,倒不如干脆立芙蕖为后,如此,就是给了芙蕖至高无上的地位尊荣,再没人敢轻视欺。辱她。 如今要立芙蕖为后,最大的阻碍便是缺一个合情合理的身份,既如此,他就给芙蕖一个新身份。 不等姜元义继续向众人解释,底下一个老臣出列,跪地朗声道,“殿下能看上芙蕖,实乃我侯府满门荣幸,微臣便代小女,谢殿下恩典!” 那是除傅家外,姜元义最为倚重的世家,永宁侯,也将是芙蕖名义上的父亲。 傅相气得跳脚,“殿下,万万不可!谁人不知,这芙蕖就是……” “住口!” 姜元义厉声呵斥,随即缓缓道,“就在今夜,孤的皇妹遭贼人掳掠,下落不明,这一点,令千金可以作证,如今孤带回来的,是永宁侯府嫡女,叶芙蕖。” 傅相浑身一僵,在姜元义冷肃的眼神中,慢慢噤了声,终是不甘心跪了下去。 至此,傅相的国丈梦碎了,芙蕖这位皇后,他不认也得认,但凡他敢深究下去,务必会牵连傅子宁,傅子宁若不肯作证,那么就要承担劫走公主的罪名,以姜元义的秉性,定会追究到底,傅家不死也要脱层皮。 不知不觉间,姜元义已经成长,脱离了所有人的掌控。 一场闹剧彻底落幕,文武百官各自散朝退去,立后的消息传到了清静殿,傅太后并未暴怒,而是闭上眼,不停拨弄佛珠。 傅相心急如焚,“娘娘,咱们多年筹谋,为的就是让子宁坐上后位,继续维系傅家的荣耀,如今却叫永宁侯捡了个大便宜,您就不急吗?” “急也无用。”傅太后想了一夜,有些事情,或许就是命中注定,她想方设法送走芙蕖,到底是败给了自己的心慈手软。 “永宁侯府,不过是用来蒙蔽世人的幌子,只要那个人是芙蕖,是那个傻子,就不怕子宁入不了后宫。” 见傅太后如此说,傅相不好再催,只能愤愤告辞离去。 因为新帝立后一事,好些人心头就跟压了块巨石似的,唯有姜元义长长舒了口气,前所未有的轻松。 皇后所住的凤仪宫空置多年,已经着人去收拾了,现在芙蕖只能先安置在养心殿里,他守在芙蕖床头,尽管一日一夜没合眼,姜元义仍是精神奕奕的样子,只盯着芙蕖看,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芙蕖悠悠转醒时,便对上了姜元义深情凝望的眸子,一时错愕,脑子还转不过弯来,“太、太子哥哥?” 扫了眼头顶明黄色的帐幔,芙蕖就知道这不是她住的地方,当即撑着身子要坐起来,“太子哥哥,我怎么会在这儿?这是……父皇的养心殿?” 芙蕖是在自己的寝殿里被人打晕的,还不知道皇宫里已经变了天,想到自己竟然躺在皇帝的寝殿里,赶紧爬起来要跑。 姜元义摁住她,“你一日未曾进食,想必是饿了,先吃点东西。”他话音落,就有四个侍女捧着托盘进来,每只托盘上都盛放着芙蕖爱吃的菜。 摆好了膳食,为首的宫女笑吟吟道,“陛下,娘娘,请用膳。” 第47章 陛下?娘娘? 是父皇来了? 芙蕖脑子更乱了,她揉了揉额角,视线在殿内来回打转,眼神里闪动着惴惴不安,很是惧怕。 她原本就怕乾贞帝,加上春狩那次,乾贞帝推她去挡箭,芙蕖对乾贞帝已经有阴影了。 直到宫女走到芙蕖跟前,跪在脚踏上轻声道,“娘娘,奴婢伺候您更衣。” 这次芙蕖确定了,眼前的宫女是在和自己说话。 只是,为什么要叫她娘娘? 芙蕖朝姜元义投去诧异的目光,姜元义挥挥手,让宫女先退出去,随后接过衣裳,披在芙蕖肩头,“来,先穿上衣裳,朕慢慢同你讲。” 就在今日早朝,姜元义正式登基,宫人便开始改口,至于登基大典,他决定推迟一阵,等芙蕖身子好些了,与封后大典同办。 听着姜元义自称朕,芙蕖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已经……” “是,父皇驾崩了,就在你被掳走的那一夜。”说起乾贞帝驾崩,姜元义神色平静,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语毕,便搀着芙蕖下地,扶着她走到桌前坐下,又给芙蕖盛了一碗热腾腾的参汤。 芙蕖思绪还有些乱,面对姜元义送到唇边的汤,她稍稍侧头避开,揉按着太阳穴的位置,“好疼……我、我好像不记得那日发生了什么……” 她隐约记得,那会儿困乏得紧,迷迷糊糊准备就寝了,再后来,就失去了意识,姜元义说她被人掳走,也不是没可能。 那…… “掳走我的人,又是谁?” 姜元义温和的笑意微顿,淡淡道,“是谁不重要,横竖是对你不利的人,朕已经处决了。” 见他如此说,芙蕖便不再追问,哦了声,接过参汤小口慢饮,等一碗参汤快喝完了,芙蕖终于想起最要紧的事,“不对,不可以!” 姜元义抬眸,“什么?” 芙蕖认真的看着他,“太……陛、陛下,我、我不是什么娘娘……”她知道这个称呼意味着什么,这怎么可以,她与姜元义是兄妹啊。 听到她语无伦次的拒绝,姜元义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搁下碗筷,将芙蕖的手拉到自己膝上,轻轻安抚着,“芙蕖,不要叫我陛下,我们就和从前一样,好不好?” “不、不一样的……” 芙蕖直摇头,忽然就要跪下,姜元义慌了神,赶忙拦住她,“芙蕖,你做什么?” 到底没拦住,芙蕖推开他,郑重其事地跪拜下去,“陛下,芙蕖当不得您如此珍视,更不配成为您的后妃,还望陛下三思。” 这一觉醒来,真真是天塌了,一切都乱套了。 芙蕖额头抵着手背,懊恼地闭上眼。 “芙蕖!” 姜元义语气微愠,下意识就要用上位者的气势震慑她,逼迫芙蕖顺从他的心意,但看芙蕖战战兢兢的模样,姜元义又觉心里酸涩,他只能蹲下身,扶着芙蕖的肩头,“你不要这样,你起来听朕说。” 芙蕖不想听,“陛下,我……” 姜元义故作恼怒的板起脸,“你再打 断朕,朕可要拿你问罪了。” 芙蕖只好闭上嘴,见她安静下来了,姜元义又放软了语调,安抚她,“朕知道,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你一时难以接受,但是你要相信,朕待你一片真心,你就留在朕的身边,做朕的皇后,我们就能名正言顺在一起,共享这盛世送花,再没人能将我们分开,不好吗?” 他小心翼翼询问她的意见,眼里满是期盼。 “不,太子哥哥,”芙蕖还是习惯了这个称呼,“太子哥哥,你是芙蕖的兄长,我们不能……” “不是的!” 姜元义急了,紧紧抓着她的肩头,一时也忘了称呼,“芙蕖你到底懂不懂?我对你的情义,怎么可能是兄妹之情?你何时见我对敏兰如此?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姜元义突然发作,让芙蕖更加不知所措,“我没有……” 她只是不能接受,明明前一刻,姜元义还是她的太子哥哥,是她视作亲兄长的人。 “太子哥哥……” “不要叫我哥哥!”姜元义快被折磨疯了,他近乎歇斯底里的咆哮,“我们不是兄妹,我不是你的哥哥!” 他才不要做她的哥哥! 芙蕖浑身一僵,茫然无措地看着面前这个逐渐失控的男人。 第38章 执念“不试试,又怎知不行?”…… 太乱了,一切都太乱了,她又开始不懂了,为何一向温柔的姜元义会冲自己发脾气? 姜元义看她如此,干脆伸开双臂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下颌抵着她的颈侧,幽幽叹道,“芙蕖,你并非父皇血脉,所以,我们不是兄妹。” 芙蕖浑身一僵,“你、你说什么?” 姜元义小心翼翼的重复了一遍,“其实……你是莲妃后来带进宫的,并非是父皇所出,所以,朕和你,自然不是兄妹。” 听着他一字一顿的解释,芙蕖感觉自己的脑袋又开始疼了,像是要炸开一眼,无数混乱且无序的记忆闯入脑海。 她曾无数次梦见过父皇这个人,只是梦里,芙蕖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记得那个人很高大,很慈爱,与乾贞帝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在梦里,她喜欢绕着父皇跑,喜欢拔父皇的长须,但随着年纪渐长,芙蕖对父皇便陌生了,慢慢的,梦里的父皇变成了乾贞帝,那样的冷漠难以亲近。 但芙蕖从未多想,也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出身,直到此刻,亲耳听姜元义说,她不是乾贞帝的血脉,萦绕心头多年的困惑瞬间解开。 她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同样是公主,她和备受宠爱的姜敏兰不一样,为什么她的记忆里,除了姜元义,还有一个哥哥。 原来,她不是乾贞帝的女儿。 混乱的记忆拼拼凑凑,终于拼出了完整的前因后果,芙蕖短暂疼痛过后,眼神渐渐恢复清明,再看向姜元义时,她的眼里有陌生,有疑惑,还有一丝隐忍的难过。 “芙蕖……” 从姜元义决定留住芙蕖的那一刻起,他就想过芙蕖会因为兄妹关系拒绝自己,他一面费尽心机的想让芙蕖明白,他们是可以在一起的,一面又担心芙蕖知道自己身世,会因为姜国与北辰的恩怨,而与自己生分。 而如今,芙蕖看向自己的眼神,每一刻都让姜元义感到不安,他绞尽脑汁地去想,确信从来没人在芙蕖耳边说过什么,才勉强稳住心神,“芙蕖,实在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 芙蕖又一次推开他,声音哽咽,“我、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我的父皇……我的母后……” 当年北辰亡国,父皇与许多将士战死,而那时候她只是一个孩子,和所有人一样成了俘虏,或许是年纪尚幼的缘故,又或许,是她潜意识里不愿去回想,自那以后,她便对北辰的事全无记忆,只记得母后回来了,她浑浑噩噩跟着母后来到姜国,母后成了莲妃,她成了乾贞帝的女儿。 所以,是姜元义的父皇,杀了她的父皇,又抢走了她的母后。 芙蕖在脑子里捋清了来龙去脉,豁然开朗,对姜元义更是抵触,转身就要跑出去。 姜元义用力抱住她,“芙蕖!不要走!” 芙蕖试图挣扎,可刚刚醒来,身上没什么力气,只能任由姜元义抱着自己,她痛苦地闭上眼,落下两行泪。 为什么她信任的,依赖的每一个人,都在欺骗她。 迟渊如此,姜元义也如此,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世,却从未与她说起,她还稀里糊涂的和他扮演了这么多年的兄妹。 “芙蕖,你听朕解释,这些都是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如今他们都不在了,我们不要再把痛苦延续下去,好不好?” “朕从未想过欺瞒你,只怕你无法接受真相,又怕父皇知道你想起了这一切,他便容不下你……” 只有装疯卖傻,稀里糊涂,才能让多疑的乾贞帝放下防备。 听着姜元义的解释,芙蕖的啜泣声慢慢小了,她呆呆望着虚空,像是在思索。 “芙蕖,不哭了,不要难过了……”再哭,他的心先要碎了。 他和芙蕖,都没错,为何偏偏受折磨的就是他们? 姜元义不甘心,也不愿放手,“朕的父皇已经驾崩,朕将继位,朕用整座江山护着你,你就安安心心地,待在朕身边,不好吗?” 姜元义几乎是在哀求她,有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落在她脖颈处裸。露的肌肤上,顷刻化成冰凉。 “北辰已亡,一切都成定数,无力改变,你若有怨,有恨,朕可以任你发泄,就算你要复国,朕,也不是不能把皇位还给你……” 好在殿里只他们两人,若叫那些臣子听了这番话,定要把“红颜祸水”四字扣在芙蕖头上了。 芙蕖慢慢冷静下来,停止了哭泣。 姜元义心头一喜,再次试探着问,“芙蕖,嫁给朕,留在朕的身边,让朕尽力补偿你,好吗?” 第48章 他可以为芙蕖争取一切,也可以为了芙蕖,什么都不要,只要芙蕖留在他身边,哪怕是要改朝换代,把江山让给芙蕖,他也愿意。 芙蕖沉默许久,叹了口气,“姜元义,你不要这样。” 这是第一次,芙蕖连名带姓的唤他。 姜元义却觉自己的名字从芙蕖口中说出来,格外动听,如此,说明芙蕖接受了现实,至少不会再把他兄长了。 芙蕖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红了眼的男人,一时有些犹豫,在想该如何劝他放弃自己。 姜元义却误以为她在犹豫是否杀了自己,好为北辰报仇雪恨,当即转身取下悬在墙上的宝剑,塞到芙蕖手中,“你若有恨,就动手。” 芙蕖握着剑,忖了忖,终究下不去手。 伤害北辰,伤害父皇母后的人是乾贞帝,与姜元义无关,更何况,这些年姜元义一直都在护着自己,如果没有他的照拂,只怕她早就死在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一码归一码,她不能恩将仇报。 芙蕖将剑丢在地上,转身欲再次离开,可刚迈出两步,胸口忽然起伏,一股血腥气涌上喉头,忍不住呕出了一口血。 她颤着手,抚过唇角,血是暗红的,近乎发黑,随即身形摇晃,便要倒下去。 “芙蕖!” 姜元义眼疾手快抱住了她,忙喊来太医。 太医赶到时,芙蕖已经不省人事了,老院使把过脉,无奈地摇了摇头。 刚救回芙蕖时他便说过,芙蕖的毒已入肺腑,用汤药只能勉强续命,随时可能命在旦夕,除非换血,否则没有根治的办法,那时候,他以为姜元义是不舍得自己的血,如今真相大白,芙蕖与姜元义并无血缘,而芙蕖的生母莲妃也过世多年,没有血亲在世,恐怕,芙蕖的命数到此为止了。 屏退了其余人,老院使将芙蕖的情况如实禀告。 姜元义只觉头顶雷声轰鸣,足足愣了一盏茶时间,才讷讷开口,“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难道是他逼得太急了,才害得芙蕖心神不稳,气血攻心? 姜元义撸起衣袖,“用朕的血!用朕的血救她!” 老院使还是摇头,“陛下,您已继任皇位,龙体贵重,若有个万一,微臣担待不起,再者,即便要换血,您与娘娘并非血亲,就算抽空您的血,她也用不了啊。” “朕不管!”姜元义不信,他步步紧逼,“你不试试,又怎知不行?” 他不喜欢这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他要一切尽在掌控之中,芙蕖是他的,命也是他的,没人能轻易从他身边带走芙蕖,阎王爷也不行! 却吓得老院使扑通一声跪下,“陛下!与其做无用功,倒不如赶紧找找,看看娘娘是否还有血亲手足在世,若能找到,娘娘便有救了!” 血亲手足? 对,他怎么忘了,还有一个人,与芙蕖血脉相连,只是,要引出此人,有些麻烦。 想了想,姜元义沉吟,“……朕知道了。” 他凤眸沉下,召来李内侍,同对方耳语几句,李内侍起先惊讶,随后颔首应是,退了出去。 不到三日,姜国便放出帝后即将大婚的消息,民间百姓只当皇后出自永宁侯府,唯有桑山众人才知道,那皇后就是她们北辰的小公主,一群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此刻叶憬已经收到姜元义亲自书写的婚贴,看着那两人的名字,他气得面色铁青,重重咳嗽起来。 “哥哥,你不要生气,千万不要生气。”叶蓉守在他身旁,不停抚着他的脊背,替他顺气,如今的叶憬还不到三十岁,却满头白发,形容枯槁,如同垂暮老人。 叶憬咳嗽过后,挥手挡住叶蓉,“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 “哥哥……”叶蓉美眸闪了闪,看着叶憬面无表情的脸,到底不敢忤逆。 等叶蓉走了以后,莫白紧跟着步入堂内。 叶憬问,“找到迟渊了吗?” 上次迟渊回来,并未提起芙蕖就走了,如今他收到婚贴,知道芙蕖还活着,再联系迟渊的行为,便能猜到迟渊这阵子应该是去找芙蕖了。 莫白摇头,表示没有迟渊的下落。 叶憬眸色暗了暗,“罢了,芙蕖与旁人成婚,他恐怕比本王还要着急,这会儿应当去京城了,你带些人手一并过去,随时支援他。” “殿下?”莫白心里一紧,叶憬的身体每况愈下,他可不敢轻易离开,“殿下,要不……属下还是留在桑山吧?” 他怕自己一走,叶憬身边无人照顾,再者,就是提防姜元义的调虎离山之计,生怕他们为了小公主离开桑洲后,无人留守此地,姜国再派兵前来围剿,他们就全完了。 叶憬攥紧手里的婚贴,“姜元义派人送来婚贴,无非是要逼本王现身,你放心,本王不会轻易上当。” 芙蕖重要,北辰的子民同样重要。 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可以,最好是把芙蕖带回来。” 不管芙蕖对他这个不称职的哥哥是怨是恨,私心里,叶憬都不希望她嫁给姜元义,那毕竟是仇人之子,他二人若成了婚,才是乱套了。 不出叶憬所料,迟渊当真急疯了,自姜元义登基后,皇城守卫愈发森严,尤其是芙蕖如今所在的凤仪宫,几乎是里三层外三层,一只苍蝇都飞不过去,迟渊尝试过各种办法想接触到芙蕖,都被禁军拦下,好几回死里逃生。 眼下,他又回到一家客栈落脚,独自坐在窗前,听着身后百姓们议论帝后大婚之事,大概是姜元义深得民心之故,每个人提起他与芙蕖的婚事,多是祝贺溢美之词。 “我夫人的二舅姥爷的侄子,早些年被卖到宫里当太监了,现在就在凤仪宫里伺候咱们的新娘娘呢,据说呀,这新娘娘不仅有倾城之貌,性情也十分柔婉,待宫人都个顶个儿的好,与咱们的陛下站在一起,当真般配得紧。” “哎哎哎,你这瞎说的吧?俺咋听说,娘娘住在陛下殿里呢,你侬我侬,日夜相缠……” “什么瞎说,我夫人的二舅姥爷的侄子确实在宫里当差呀,他亲口说的,事情其实是这样……” 那人从先帝驾崩之夜,姜元义策马疾驰,将美人抱入皇宫开始说起,说帝后青梅竹马,早就互通情义,就差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分云云,也解释了为什么陛下做太子的那些年,始终不肯完婚的原因。 这里面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倒是说话之人讲述得绘声绘色,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到最后,传成了一个为爱守身,等待多年,一个非卿不娶,痴心不改,如今可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幸福圆满。 百姓们就爱这样的话本桥段,听完不禁唏嘘感叹,各自献上对帝后百年好合,早生龙子的祝福。 殊不知他们议论的背后,正有一人面如寒霜,浑身煞气。 第39章 婚前迟渊出现在门边,静默地与她对视…… 当他们说姜元义与芙蕖你侬我侬,日夜相缠时,迟渊就想跳起来杀人了,再听着什么早生龙子的话,气得迟渊一下就捏碎了手里的茶杯。 芙蕖…… 她怎么可以嫁给姜元义,这才过了多久,她就爱上那个野男人了? 嫁谁不好,偏偏还是姜元义!是乾贞帝的儿子! 迟渊满腹怨气,坐不住了,提剑起身,气势汹汹地走出客栈,站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中央,耳畔还有百姓的谈笑议论声,他闭了闭眼。 这次不管用什么办法,他都要见到芙蕖,要阻止她! 再过几日,便是皇后的册封大典,按皇室规制,仪式要在皇后娘家举行,即永宁侯府,当日会有宫中女官送来凤冠朝服,待芙蕖换上后,就该接受百官拜礼,当日黄昏,便要接皇后入宫,完成后续的拜堂婚仪。 迟渊若要带走芙蕖,只能在永宁侯府动手,这也是唯一的机会。 思量间,迟渊便走到了永宁侯府门前,他们凭白认了一个皇后女儿,如今别提多风光了,侯府内进进出出的人,便是一个丫鬟也都脸上有光,神采飞扬,这会儿正忙着布置侯府,等待即将到来的册封大典,因为时间紧迫,侯府急需人手,不少老百姓在侯府门口排起长队,等着管事喊他们进府帮忙。 毕竟是帝后大婚之喜,老百姓们乐意沾光,迟渊去到隔壁的成衣铺,换了身朴素布衣,也混入了人群,大抵是他瞧着身量高大,又年轻力壮,很快引起了管事的主意。 “哎,那个大高个儿!” 迟渊故作茫然地四下乱瞟。 “别看了,说的就是你!”管事噔噔噔跑过去,拉着迟渊转了一圈,又掐了掐他胳膊上虬结凸起的肌肉,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有一把子力气,随我来吧。” 带进府时,管事还问了迟渊的底细,迟渊随口胡诌,应付过去,管事本还有些犹豫,但一想大典在即,正缺人手,便将就用了,让迟渊随小厮一起布置庭院,干些打扫搬东西的杂活。 第49章 “你放心,干得好了,等册封大典结束,少不了你的赏赐。”管事见他干活利索,心下更满意,身强体壮的,等那日干脆叫他去抬轿好了。 迟渊还不知道管事的已经给他安排好后续的差事了,一边搬石头搬花盆,一边东瞅瞅西瞅瞅,最后找了个婢子问话,问她皇后出嫁的闺房需不需要打扫。 那婢子是个十六七岁的丫头,本想斥责他什么东西,也敢打听皇后闺房,抬眸就对上一张含笑美艳的面孔,一时失神,“不、不用了,娘娘的闺房已经、已经收拾好了……” 迟渊听罢,有些失落,“看来,是讨不到娘娘的喜钱了。” 那婢子脸红心 跳,见他失落,赶紧又道,“这样吧,后日宫里就会派人来接亲,少说还有百八十个箱笼,咱们忙不过来的,你就搭把手,把东西搬到东院去。” 迟渊也是豁出去了,冲那婢子感激一笑。 婢子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红着脸转过身去,一溜烟跑开了。 迟渊笑容渐渐淡了下去,看着婢子离去的方向,陷入沉思。 后日就是册封大典,帝后大婚,芙蕖现在应该就在侯府,在东院。 迟渊装模作样地在侯府里做了两日活,等到大婚前一日,他还和一众小厮捧着碗,蹲在廊下吃着。 还剩最后一点活,干完天也黑了,大伙领了今日的赏钱,心满意足的散去,迟渊也得了半贯,拿着钱走出侯府,便绕到东院墙下,趁着四下无人,翻了进去。 脚刚沾地,他便迅速闪身躲进一旁的花丛里,东院守卫竟不亚于皇宫,到处都是巡夜的守卫,其中一半还是禁军。 迟渊观察了将近一刻钟,便发现有个婢子捧着一个首饰匣子经过,正是白日里搭话过的那位,他二话不说,窜出来把人打晕,取了腰牌,抱着匣子光明正大行走。 快到院门前,又被守卫拦下了,守卫狐疑地打量他,“怎么是你?” 迟渊心一沉,难道是他这张脸被认出来了? 就听对方又道,“这是娘娘闺房,外男不得靠近,赶紧走。” “我是来给娘娘送首饰的,您瞧。”迟渊拿出令牌给他看了一眼,又打开首饰匣子让对方查验,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守卫确认过,的确是东院下人统一持有的令牌,“来送首饰的,不应该是个丫头吗?” “哦,春禾姐姐今日忙晕了,有些身子不适,就叫我替她把首饰送来。”春禾是那婢子的名字。 迟渊从头到尾应对自如,守卫犹豫再三,到死是放行了,“那你快点儿,东西送到了就赶紧走。” 迟渊垂眸应是,快步入院,岂料到了里头,才发现还有好些守夜的婢子在廊下穿梭,正思忖着该如何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见到芙蕖,院外又响起对话声,守卫们恭恭敬敬的唤了声“傅姑娘”。 傅子宁无缘后位,近日颇有些萎靡不振,好在有傅太后周旋,这不,又让傅子宁领了太后旨意,前来给芙蕖送嫁衣,守卫没有阻拦,很快放行。 傅子宁身后还有太后宫里的嬷嬷,并十来个宫人一同入院,很快就将东院主事的嬷嬷吸引过去,也领着一群人向傅子宁问安。 “傅姑娘,您怎么来了?”主事嬷嬷面上带笑,实则不冷不热。 她是永宁侯府的人,如今芙蕖成了侯府姑娘,即将嫁入皇宫,代表的是侯府脸面,嬷嬷自然不喜傅子宁这个曾经的内定太子妃。 更何况…… 陛下这会儿正在屋里同芙蕖说话呢,主事嬷嬷当然要拦住外人。 傅子宁按捺着性子道,“受太后娘娘之命,来给芙蕖姑娘送嫁衣。” 主事嬷嬷恍然,“哦,原来是太后娘娘派您来的,奴婢先替咱们皇后娘娘谢恩了。”说着便要去接那嫁衣。 傅子宁躲了过去,“太后娘娘有交代,还是由我,亲自送去为好。”她绕过嬷嬷就要往内院去。 主事嬷嬷一惊,“哎,傅姑娘……” 那边两方打着太极,迟渊已经伺机绕过影壁,进到内院,一进去,便看到亮堂堂的主屋。 门窗到处贴满了大红的囍,迟渊悄悄走过去,没忍住伸手撕扯,一边撕,一边摸到了主屋门前,正要推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男人低低的嗓音。 “芙蕖,不要生气了。”是姜元义。 按理,大婚前他们是不能见面的,但他实在不放心,便又偷偷出宫前来私会。 芙蕖看也不看他,扭头走开了。 自打被册封为后,她无时无刻不想着逃离,只是在宫里时有禁军看管,到了永宁侯府,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插翅难逃。 这种有形的压迫令芙蕖感到不适,眼下面对姜元义,实在装不出好脸色,见他坐过来,索性起身继续挪位置。 姜元义赶紧拉住她,顺势环住芙蕖的腰,附在她耳畔轻声叹息,“朕知道,在你心里,朕始终如兄长一般,但是芙蕖,给朕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我们再慢慢相处,或许,你就会改变心意了。” 他了解芙蕖的性子,看似怯弱,实则吃软不吃硬,自己不顾芙蕖的意愿强势立后,已经惹得芙蕖不快,现在只能放低身段先哄住她。 芙蕖挣脱不开,想了很久,鼓起勇气要把自己在桑山之事告诉他,他是姜国新君,怎会容忍她这样劣迹斑斑的人做他的皇后,如此,也是给了彼此一个台阶。 “陛下,其实我……” “嘘……” 姜元义食指轻点在芙蕖唇上,制止了她,他已经打定主意了,不管芙蕖有多少借口,多少理由拒绝,他都不想听,“不必说了,过往之事,朕都知道。” 芙蕖眼睫颤了颤,“你……你知道?” 姜元义无奈地笑了笑,“你是朕救回来的,还有什么能瞒得了朕?” 芙蕖彻底不说话了,就连她和迟渊的事,姜元义也知道了…… 诚然,姜元义是一个很好的人,论相貌,身份,地位,姜国没人能越过他,可越是这样,越让芙蕖觉得窘迫,觉得自愧不如,她不想来日面对万千百姓的指摘。 有些事情,姜元义不在意,她在意,更何况,感情之事勉强不得,在她心里,姜元义始终是兄长。 还是要想办法离开。 姜元义不知芙蕖心中所想,只是抱着她,嗅着她发间的馨香,便觉惶惶不安的心有了着落。 半晌,声音低低的,低到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你放心,你不愿意的事,朕不逼你,朕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希望你可以留在朕的身边,如果没有你,这皇位争来,毫无意义。” 他在意的,从头至尾都是芙蕖,争来皇位,也不过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娶回他心爱的女人。 “芙蕖,答应我,好不好?” 他只有这一点点的要求了。 轻飘飘的几句话,让刚萌生出逃跑想法的芙蕖莫名羞愧,又有些难过,“对不起……”声如蚊蝇,即便二人相拥着,姜元义也听得不甚清楚。 思来想去,她还是做不到,只要闭上眼,她就会想起过往的一幕幕,想起北辰亡国之日,想起母后在姜国的皇宫抑郁而终,甚至,偶尔还会浮现出迟渊的脸。 即便知道自己与迟渊已经不可能了,但和姜元义,同样没有结果,她注定要辜负姜元义的一番情意,早晚,她都是会离开的。 思及此,芙蕖渐渐的,挣扎的手垂落下来,任由姜元义搂着自己。 二人亲密相拥的画面倒影在门上,远远望去,佳偶天生。 迟渊怔怔看着那倒影,桃花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没见到芙蕖之前,他还心存侥幸,幻想着或许芙蕖只是迫于皇权,不得不嫁给姜元义,但直到此刻,看到他们彼此相拥,芙蕖全无抗拒之意,他就知道,坊间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了。 芙蕖真的……已经接受姜元义了么? 分明只有一门之隔,只要迟渊狠下心推开门,就能得知真相,他却没了质问的勇气。 生平里为数不多的害怕,恐惧,几乎都给了芙蕖,此刻他真的害怕推开这扇门后,会看见自己不愿见到的画面。 不知不觉间,迟渊缩回了手,听到傅子宁等人的脚步声靠近,他纵身一跃上了房梁,打算继续观察。 傅子宁一路不管不顾,院里的主事嬷嬷拦不住,只好大吼大叫,引起屋中两人注意,姜元义是瞒着傅太后悄悄出宫的,为免不必要的麻烦,他飞快收拾好心情,最后安抚芙蕖几句,就从后门离开。 傅子宁气势汹汹的推开房门,就只见到芙蕖一人端坐在妆奁前,似乎准备就寝了。 芙蕖也转过头看她,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傅姑娘,你有事?” 傅子宁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狐疑地打量芙蕖,想从她身上看出些蛛丝马迹,无果后,只能敷 衍地行了一礼,“臣女受太后娘娘之命,来给您送嫁衣的。” 第50章 说完,就将放着嫁衣的金丝楠木托盘搁在桌沿处,再抬眸时,恨不能在芙蕖身上盯出几个窟窿,她到现在都想不通,姜元义究竟喜欢芙蕖什么? 但事到如今,她再忿忿不平也无济于事,眼下只能顺着姜元义,让他先娶了芙蕖,等大婚过后,姑母自然会想办法把她纳入后宫,届时,凭她的手段,加上傅家的支持,不怕拉不下这个一无是处的皇后。 殊不知,芙蕖正透过铜镜,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这种充满敌意与嫉恨的目光,她早在桑山上就见过了。 和叶蓉如出一辙。 但这次,不用谁来警告她,驱逐她,她自己会走的。 芙蕖移开视线,不去看镜子里的人,转而起身到净室去沐浴更衣。 傅子宁只好离开,房门重新合上,听着重重的关门声,芙蕖长长舒了口气,外衫已经褪下了,留下大红色的里衣,至于出嫁的凤袍,她没心情试,又走出净室来到妆奁前,拿起银篦一点点的通发,回想着近日发生的事,渐渐有些出神。 听到房门再次被推开的声音,她头也不抬,声音淡淡,“傅姑娘,还有事?” 说完,回应她的只有沉默,芙蕖的思绪从回忆中慢慢抽离,她终于抬起头,对上铜镜,看着铜镜中映着一道修长的黑影,瞳眸忽的一颤,震惊地转过身去。 迟渊一袭黑衣,不知何时出现在门边,静默地与她对视。 第40章 嫉妒“他是不是也这样亲过你?在榻上…… 看清来人的一瞬间,芙蕖心脏狂跳,差点从鼓凳上滑落。 迟渊却砰的一声合上门,阔步朝芙蕖逼近。 芙蕖慌不择路,四下环顾,往左往右,发现屋子里就这么大,根本无处可逃,躲到哪里都会被迟渊揪出来。 这比在拂香殿遇到他还要可怕,至少那会儿是在宫里,有姜元义护着…… 是了,比起憎恨自己厌恶自己的迟渊,至少,她可以笃定姜元义会救她,会护着她,可是现在,姜元义刚走,迟渊又找过来了,阴魂不散的。 芙蕖最后躲到了净室里,背靠着屏风,强作镇定地看着来人,“你来做什么?” 迟渊脚步一顿,深入古井的眸子泛起一丝涟漪,浸满了哀色。 眼前的人,分明还是那个芙蕖,可对方眼里恐惧,警惕,与防备,又让他无比陌生,迟渊脑海里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方才投影在门窗上的一双影子,她们相拥着,那般的亲密无间。 他不再往前,而是认真打量屋中的布置,看着屏风后泛起涟漪的浴池,里头洒满了嫣红的花瓣,泡得久了,湿漉漉的。 方才,芙蕖和姜元义,就是在这里? “呵、呵呵……” 迟渊低低笑出声,这是有多等不及,赶在大婚前便共处一室,共赴云雨了。 哦,也对,芙蕖最是该死的心软,男人装一装,哄一哄,她就信了,姜元义那般狡猾诡诈之人,明明是可以避开那一剑的,偏要当着芙蕖的面硬挨一下,博得一些可怜的同情。 芙蕖同情他,可怜他,就答应姜元义做他的皇后了。 思及此,迟渊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笑声从最初的自嘲,到有些欣喜的癫狂。 对的,短短数月而已,芙蕖不可能这么快移情别恋,她只是同情那个男人,见他可怜罢了,芙蕖根本就不爱那个男人! 望着眼前莫名发笑的迟渊,芙蕖只觉那笑声悚然,让人头皮发麻,“你……你快些离去,否则我真的要叫人了!” “叫人?像上次那样?” 迟渊笑声戛然而止,薄唇轻勾,满目阴沉,“姜国的禁军都奈何不了我,你以为,这侯府侍卫就能保得了你?” 说话间,迟渊迈着步子,缓缓靠近。 芙蕖心惊胆战,身后就是浴池了,她避无可避,好在,对面的人终究停下了脚步,距离她五步之遥。 惶恐,害怕,防备,再到他驻足时的如释重负,迟渊全都看在眼里,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微垂下头,声音嘶哑,“我来,只想问你一句话,你……要嫁人了?” 极轻的一句话,顺着风飘到芙蕖耳畔,芙蕖略微错愕,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低着头没有答话。 芙蕖看不见,迟渊此刻的眼眶已经变得湿润通红,他颤着声,再次质问,“你确定……要嫁给他?” 即便,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芙蕖只是出于同情怜悯,才留在姜元义身边,芙蕖对姜元义没有爱,他还是控制不住想要再问个清楚。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在芙蕖心里,姜元义究竟算什么,他又算什么 芙蕖深吸口气,勉强稳住心神,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你我之间,全是欺瞒,早就一刀两断,又何必……再、再来纠缠?” 所以,她是否要嫁给谁,又和他迟渊有什么关系?一个姜元义已经足够让她头疼了。 迟渊想过,芙蕖会回答他是,或不是,却未料到等来的却是一刀两断的话,他抬眸,似惊诧又疑惑。 原来,这就是他苦求的答案。 芙蕖早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也对,芙蕖怎么可能还爱着他这个“杀人凶手”,当初可是他亲手剜了芙蕖的心,是他说的,姜国公主,死不足惜,可不就是一刀两断了。 迟渊身形有些摇晃,沉默良久,“……好,既然你做了决定,那么,过往一切,如你所愿。” 他摘下荷包,紧紧握在手心里。 芙蕖觑了眼,脸上没有表情。 在她毫无情绪的目光中,迟渊抬起僵直的手,当着芙蕖的面,运气内力一震,荷包顷刻化作齑粉,顺着他的指缝簌簌滑落。 芙蕖已经做好准备,等着他又一次将荷包扔回来,没成想,他却径直将荷包碾碎,一张粉白的俏脸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那只荷包彻底崩塌,破碎,再也回不去了。 什么温情,什么欺骗,都了断了,她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芙蕖,他也不再是桑山上,那个喜欢温柔哄骗她的迟渊。 他要和她撕破脸了。 果然,下一刻芙蕖眼前一花,就见迟渊以极快的身法到了自己跟前,她来不及逃,就觉得一道拳风擦过她的脸颊,打在身后的屏风上。 只听轰的一声,屏风承受了迟渊所有的怒火,应声碎裂,随后迟渊一手抓着她的衣襟,一手掐住她的后腰,踏过满地的碎片纵身一跃,双双落入池中,噗通一声溅起巨大水花。 一切发生在瞬息间,落水之际,芙蕖心脏都要停跳了,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迟渊第二次杀死时,一只大手始终牢牢掐着她的腰,将她一把捞出了水面。 即便芙蕖生得清瘦,这一下仍旧觉得腰上软肉被掐得生疼,她抹了一把脸,惊恐地抬起眼睛。 眼前的迟渊疯狂得近乎可怕,那张俊美如妖的面庞凑近,一双桃花眼赤红,与她不过咫尺。 “你……你要干什么?” 芙蕖眼睫不停颤动,不止声音软了,泡在早已凉透的水里,腿也有些软。 此刻的迟渊活像一头失去理智的猛兽,随时会将她撕咬成碎片。 “芙蕖,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他紧盯着她,抬手摸上她的脸颊。 温温软软的,鲜活的,惊惧交加的。 她居然在恐惧,担心他会对她动手? 他在她眼里,已经坏到这个地步了。 迟渊视线下移,落在她唇上,定了定,强忍着往死里咬她的冲动,“你确定……要嫁给姜元义?” 从他出现开始,芙蕖的心就七上八下,这会儿不知哪里来的底气,梗着脖子,“就算、就算我要嫁给他,你又能拿我怎么……” 迟渊暴怒,芙蕖果然是变了,叛逆了,屡屡激怒他! 不等芙蕖说完,他俯身用力堵住她的唇。 芙蕖嘤哼一声,顿时感觉到唇畔传来剧烈的疼痛,一股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迟渊居然咬她。 芙蕖张口呜咽,粗粝的舌便以强悍蛮横的姿态横冲直撞,势要搅弄个天翻地覆。 每一口气息,都被男人尽数掠夺而去,很快,芙蕖的脸涨得通红,两只小手抵在男人胸前拼命挣扎,迟渊也发了狠,死死掐住她的手腕。 彻底没了阻碍,迟渊恨不能将所有的思 念与嫉恨全部发泄出来,芙蕖呜咽着,摇头躲闪,可是男人的力气太大了,箍着芙蕖,就像蹂。躏泥娃娃一般轻而易举。 唇齿交缠间,她越抗拒,他越强横,她越是嘤嘤哭泣,他越是变本加厉,搅得一池水花乱晃,芙蕖甚至能感觉到,一只布满薄茧的手伺机探入了衣衫。 不同于嘴上的蛮横,那只手像是有意试探,又像刻意的逗弄,勾缠着她,强迫着她,让她不得不回想起在桑山上的那些夜晚。 不知是不是体内还有残留的鸳鸯泪,芙蕖感觉涌出了一股暖流,被他触碰过的肌肤,泛起阵阵酥痒,早忘了与她纠缠的薄唇,所有感官几乎都凝聚在那只手上,凝聚在他给自己带来的快意。 第51章 不,不能这样。 迟渊惯会玩。弄戏耍她,她不能动摇的! 况且,这是在侯府,外面还有宫里派来的侍卫,迟渊他怎么可以胆大到这种地步? 芙蕖脑海中疯狂叫嚣着逃离,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在他手中一次又一次的颤栗,根本无法动弹。 直到迟渊的唇移开,落在她颈侧,芙蕖被迫仰起头,心底忽然有了无限的委屈,为什么,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要欺负她? 与她血脉相连的亲哥哥,曾经最依赖的太子哥哥,还有……迟渊,至少,在那日之前,芙蕖是真心喜欢过他的。 可是他们都变了,都要欺负她,不问青红皂白的。 芙蕖鼻头发酸,呛得泪水进了眼眶,顺着嫣红的眼尾滚落,与脸上的水珠融为一体。 此刻她发丝凌乱,衣襟被人粗暴地撕扯出一道口子,大红肚兜下,是肉眼可见的凝白雪肤,见那肌肤光滑,没有野男人留下的痕迹,迟渊狂躁不安的心总算好受些,只是依旧憋着一股邪火。 今日没有,不代表前几日也没有,他可是听说了,出宫前,芙蕖一直睡在姜元义殿里,姜元义那种一肚子坏心眼的人,看见芙蕖,就和狼见了肉没区别。 迟渊眸光缓缓上移,指腹狠狠摩擦过她的唇,“他是不是也这样亲过你?” 芙蕖死死咬着被亲肿的唇,压抑着喉中的低泣。 迟渊哪里顾得了这些,他一个劲的追问,“他是不是这样亲过你?亲过你的脸,你的唇,你的每一寸肌肤?你说啊!” 他一声低吼,芙蕖再次一颤,泪水扑簌簌的落,迟渊终于抬起头,被那双绝望哭泣的眸子震住。 和那日取血时,芙蕖看他的眼神如出一辙。 迟渊似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解释,芙蕖就一把推开他,声嘶力竭,“你滚!” 她从来不是疾言厉色的人,这次是真恼了,湿透的衣袖狠狠一甩,裹挟着流水甩在迟渊脸上。 迟渊被打得脸一歪,苍白的肤色迅速浮上一道红痕,脑子还有些嗡嗡的。 她说什么?叫他滚? 芙蕖接着口不择言的大吼,“我不是那个任人骗得团团转,傻乎乎芙蕖了,我现在是待嫁的皇后,你再动手动脚,我就对你不客气!” 不管是面对姜元义,还是面对迟渊,芙蕖从来是身不由己,不在乎时,随意践踏,在乎了,又口口声声说为她好,要给她荣华富贵,给她百般宠爱,却从不在意她真正的想法。 所谓的为她好,不过是把她当成一个乖巧漂亮的玩物,如今,她也可怜到,只能倚仗旁人施舍的一点点身份,一点点权力去反抗。 芙蕖越想越难过,明明不愿意在男人面前哭的,可是,她太不争气了。 听着她歇斯底里的怒吼,不顾芙蕖的恐惧与挣扎,迟渊狠狠捏住那只打过他的手,“皇后?为了成为姜元义的皇后,你打我?” “芙蕖,你怎么敢拿这个当借口,来要挟我?” 这不是芙蕖第一次打他,可这却是令迟渊最为恼火的一次。 芙蕖还不知自己的话触及了对方底线,倔强地瞪着他。 又不是没打过,此时此刻,她不能怯场,就算,要拼个两败俱伤,她也必须要反抗。 她便又气呼呼地说,“至少……至少他没有你这么可恶!” “我可恶?”迟渊怒火中烧,“难道姜元义就是什么好人吗?” “元义哥哥好不好,也不关你事!”芙蕖现在脑子转得快多了,吵架也不肯认输,一句又一句的顶嘴。 “元义哥哥?” 迟渊没好气地冷笑,“叫得可真亲热,在榻上时,你也这般唤他么?” 反正他记得清清楚楚,每一次他弄得她哭哭啼啼时,她都会娇娇软软的,唤他迟渊哥哥,一遍又一遍,似求饶似撒娇,又似,欲拒还迎。 想着她在榻上时娇媚婉转的姿态,迟渊脸色愈发阴沉发狠,“你说话啊?到底有没有?是不是?” 芙蕖被他讽得小脸一白,“你……” 迟渊一手攥着芙蕖,另一手托着她的后腰往前一顶,二人相贴密不可分,那双炽热的目光宛若岩浆,黏糊糊地粘在她身上。 “方才,我可瞧得真真切切,你们抱在一起,好不缠绵……” 鬼魅般的低沉嗓音落在芙蕖脸侧,是与他眼神截然不同的冰冷阴森,激得芙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甚至忘记继续反驳,你了半天,没有后文。 迟渊还等着她张牙舞爪的与自己吵架,结果半天没动静,登时眸色一厉,禁锢着她后腰的手收紧,“你继续说啊!骂啊!怎么不继续了?” 快些骂啊,骂他胡说八道,骂他衣冠禽兽都行,只要,她别沉默,沉默了,就是默认了,就说明…… 她真的和姜元义有过什么…… 芙蕖哪里晓得他脑子里那些肮脏下。流的想法,用力绷紧了身体,努力忽视抵在小腹上的锐器。 这种感觉,和脖子上架了刀没区别。 前一刻她有多气势汹汹,现在就有萎靡不振,一个字都不敢骂。 “……”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不吭声,只是为了自保,芙蕖一面安慰自己,一面祈祷快些来个人救她。 芙蕖不是个能藏得住心事的人,眼中迫切很快就被发现,迟渊气得脸都歪了,“你果然在想着姜元义!” “等着他来救你吗?别做梦了,很快,他就要自顾不暇了。” “还是……你在回忆你们之间的好事?” 芙蕖越是害怕得沉默,迟渊越是嫉妒得发疯,到最后大掌上移锢着芙蕖的后脖颈,鼻尖相对着质问她,“为什么不说话?是被我猜中了,心虚了?” 芙蕖颤抖着撩起眼皮,但也只看了一眼,就避开了男人滚烫的目光,还是不吭声,这无疑是在迟渊心上扎了一刀。 迟渊恼羞成怒,“那个姜贼之子到底有什么好?从我们北辰手中偷来的江山皇位,就这么值得你为之倾倒!值得你出卖身子去交换!” 芙蕖起先被胁迫着不敢妄动,直到听见最后一句话,彻底惊住了。 什么出卖身子?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以为,她和姜元义已经做了那样的事?所以姜元义才要娶自己做皇后? 芙蕖又羞又气,气到一双杏眼泪花云集,“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羞辱我?” 是,她知道她不配,她什么都没有,既无家世,也不聪明,姜元义要娶她,是看在过去的情义,可是,怎么到了迟渊嘴里,她就成了不知廉耻的女人? 听到她肯说话了,迟渊莫名松了口气,只是嘴上依旧说着令人讨厌的话,“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非要嫁给他?就为了当皇后?” 芙蕖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圆鼓鼓的脸颊因为隐忍,不时抖动着,她扬起头,一副执拗的样子,“不为什么,就因为元义哥哥对我好!” 她原来没想做姜元义的皇后,一切不过权宜之计,可是,她也不想让迟渊好过,迟渊越是因为姜元义而生气,她就越要嘴硬,她就要说姜元义好,比叶憬,比 迟渊好一百倍一千倍! “对你好?你的眼皮子是有多浅?” 迟渊就不爱这种话,他要敲醒芙蕖,“你知不知道,就是他的父亲谋朝篡位,杀了你的父皇!夺了你的母后!抢走了北辰的江山!让你沦落成姜国的傻公主!都是因为他的父亲,因为姜国的存在,才让你与叶憬手足分离,让你我之间不得相认,你居然还觉得他对你好?” “叶芙蕖,你究竟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脑子都坏掉了!” “你住口!” 芙蕖冲着他的鼻子大吼起来,迟渊说的这些她都知道,可是,他希望自己怎么做呢?乾贞帝已经死了,要她去杀了姜元义吗? 她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就算姜元义甘愿赴死,可是然后呢,她一定会面临傅太后,傅家,乃至整个姜国的报复,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毫无权势的女子,她只有被利用,被牺牲,被践踏的份。 她只想先活下去,有错吗? “你们说为了我好,却用我的身子养毒,取尽我的心头血,又将我弃如敝履!” 芙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说话还可以这么利索,她声声控诉,带着强烈的委屈与不甘。 “为了活着,我已经很小心翼翼了,小心翼翼地讨好每一个人,讨好你们,只要是芙蕖有的,都心甘情愿任你们索取,我自问没有对不起哥哥,没有对不起你,是你们说的,我只有一身血值得利用,是你们说,我死不足惜……” “我的身子你得到了,心头血已经取了,我也‘死’得远远了,不会碍你们的眼,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我没有,我没想让你死……”迟渊的心像是被人生生拽了出来,用钝刀子反复凌迟过一般,血淋淋的。 他仿佛才想起来,自己该是来认错的,为什么,又被那古怪的占有欲,奇怪的嫉恨心冲昏了头,居然又一次,用言语伤害着她。 第52章 原来,他才是最坏,最混蛋的那个人。 “芙蕖,你要相信我,我不想你死的,其实那天我已经让宋钰……” 迟渊想解释的,可是看着芙蕖的样子,他又缓缓松了手。 解释,已经没有用了。 芙蕖凌乱衣衫下,心脏处还有一道尚未褪去的疤痕,确确实实,是他做的,是他亲手拿着匕首,刺了进去。 低垂的长睫滚落一滴泪,迟渊颤抖着手唇,“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可是,他依旧要带芙蕖回去。 “芙蕖,我知道错了,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芙蕖哭得伤心,抽噎着,说不出第二句话,只是摇头,在迟渊靠近时拼命后退,哪怕脚底打滑,差点连头浸在池子里,仍推开了迟渊,浑身都在抗拒。 迟渊不得已,也将上半身沉入水中,紧紧搂着失控的芙蕖,二人纠缠间,以迟渊为中心,血水缓慢向四周蔓延。 他的伤口又崩裂了,可是迟渊感觉不到疼。 “芙蕖,我带你回家,回你真正的家……你的哥哥还在等你……” 芙蕖摇头,“不要,我不和你回去。” “芙蕖,听话……”迟渊的声音不知不觉软了下来,又像从前那样,半哄半骗的,“芙蕖,你哥哥……快要不行了……” 芙蕖还要挣扎,听到他说,哥哥快要不行了,动作一顿,犹豫了,但很快,她又坚定了意志,摇头,“不,不要,我不回去。” 回去了,叶憬肯定又要杀她,她不会再送上门受死了。 迟渊一默,看着四周渐渐染红的池水,知道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坚持不住了。 芙蕖这态度,也着实令人头疼,软硬兼施都不行。 迟渊深吸口气,“罢了……你不回去,我就扛着你回去。” 顾不得伤口撕裂的疼痛,他趁芙蕖放松警惕的片刻,低头弯腰抱住她,直接把人扛上肩头。 芙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人就水灵灵的出来了。 第41章 替嫁“看别的女人嫁给你的元义哥哥,…… 方才一番挣扎,芙蕖现在和没穿衣服无甚区别,正要尖叫,迟渊就把她丢进床榻里,顺势解开腰封随手一丢,脱了自己的外袍将她严严实实裹了起来。 芙蕖彻底没了反抗的可能性,被迟渊打横抱在怀里,身子动不了,芙蕖决定继续骂他。 迟渊就跟早有预料似的,“你若喊叫,势必招来那些禁军侍卫,若是让人瞧见你穿着我的衣裳,躺在我怀里,你的元义哥哥,又会怎么想?” 芙蕖遂不敢出声,只能又惧又怒地瞪着面前这个志得意满的男人。 制住了芙蕖,迟渊周身的低气压稍稍收敛了些,踩上窗几个起跃,便躲开了巡守的侍卫,消失得无影无踪。 芙蕖窝在男人臂弯里,装作被迫的样子,随着迟渊离开这座囚笼般的四方宅院,临离开时,她隐约还听见了傅子宁的声音,似乎是在与侯府的嬷嬷争吵…… “你们若再阻拦,我可就要如实禀报太后娘娘了!” 先前傅子宁来给芙蕖送嫁衣,被嬷嬷阻拦了片刻,当时她没发现异常,结果刚离开侯府,就听到宫里人来报,说陛下瞒着太后出宫了。 用脚趾头猜想,就知道陛下肯定是跑来跟芙蕖私会了,傅子宁这才重新杀回来,势要抓住芙蕖的把柄,给她泼一盆祸国殃民的脏水。 一众下人里,只有东院的嬷嬷知晓内情,只是不清楚陛下是否已经离开,索性说什么也不肯放傅子宁进去。 她可不傻,如今芙蕖的身份是侯府小姐,与侯府荣辱与共,嬷嬷怎么可能放任这些觊觎后位之人前来闹事。 眼看争论不过,傅子宁干脆拿出傅相给她的令牌,方才得知陛下出宫的消息,傅相就立刻将这枚太后令牌送过来,为的就是应对现在这副局面。 嬷嬷们先前还趾高气昂,见了太后令牌,不得不俯首跪地。 傅子宁冷哼一声,收起令牌,领着所谓的太后宫里的人,直奔东院而去,此时屋内还闪着烛火,门是紧闭的,她示意众人停下脚步,独自蹑手蹑脚上前,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的动静。 没有声音。 想必,正温存着呢。 傅子宁美眸一沉,倏地推开房门,却没有预想中的惊呼尖叫,反而安安静静,就好像,里面根本没人。 她不死心,继续往屋里走,红烛摇曳,锦绣绸缎,无不令人艳羡嫉恨,每看一眼,都让傅子宁心中不平,一直走到了内间,发现地上有一滩尚未干涸的水渍,不仅如此,周围还有两对脚印,只是那脚印混乱,从净室到床榻,再到窗下,到处都是。 难道……他们在净室里? 傅子宁小脸苍白,有些不敢靠近了,若是真瞧见了那一幕,莫说芙蕖会如何,陛下肯定不会饶恕她。 好在,再往前两步,她就发现了那扇倒在地上碎成好几块的屏风。 不太妙。 傅子宁一鼓作气往里走,池子里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陛下不在,连芙蕖也不在! 莫名的兴奋让她脚下失了分寸,被倒在地上的屏风绊了一跤,正要爬起来,手掌心沾满了细碎的香料粉末,仔细瞧,粉末中还搀着碎布。 傅子宁站起身,狐疑地打量四周,果真让她发现了端倪,就在这狭窄混乱的空间里,居然还有一条,不属于芙蕖的玄色暗纹腰封。 她将那东西捡起,仔细打量,单看颜色尺寸,不属于女子之物,其上又没有象征帝王的五爪金龙纹路,说明,这也不属于姜元义。 这屋里,竟然还有第二个男人来过。 想明白这一点,傅子宁突然就笑了,她绞尽脑汁想要抓到芙蕖的把柄,不惜冒着惹怒新帝的风险,没想到啊,芙蕖竟在大婚前同别的男人苟且! 这腰封,定然是她二人行事之时遗落的,若自己将此物呈上,太后与陛下定会恼怒,厌极了芙蕖,届时文武百官也容不得这样一位品行不端的皇后。 傅子宁一阵狂喜,恨不得立刻 带着证物回去禀告太后,就在她身形即将掠出内室时,余光瞥见了桌上,那身摆放整齐的凤袍嫁衣。 嫁衣是她亲自送来的,一路上,已经不知抚摸过多少次,曾经,她做梦都幻想着能穿上这身衣裳,登上后位,迎接百官朝拜。 直到芙蕖的出现,直到姜元义口口声声说要立芙蕖为后,这些幻想一夕破灭。 可眼下,芙蕖不在了,和别的男人跑了。 奸情已经败露,芙蕖肯定不敢再回来了,这身嫁衣,又轮到谁去穿呢? 鬼差神使的,傅子宁伸手要去碰那身嫁衣,门口忽然响起了宫人的声音,“傅姑娘,如何了?可有见到陛下?” 傅子宁顿时清醒过来,将那男人的腰封收好藏起来,绕过内间的珠帘走到外面,恢复了以往冷冷淡淡的神色,“陛下不在,芙……皇后她要歇息了,你们都退下吧,我且在这儿陪陪她。” 宫人没有怀疑,她们都是太后的人,自然对傅子宁这位太后侄女言听计从,合上门便退了出去。 听着脚步声渐渐离去,傅子宁心底的那股欲望再次被勾动起来,她落好门栓,快步行至内室,毫无顾忌地穿上了那身嫁衣。 因婚期定得匆忙,嫁衣来不及准备,这一身还是傅太后多年前就命人制好的,是按傅子宁的身量来做,今日,她穿上这身嫁衣,格外合身。 望着镜中的自己,傅子宁忽然就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无论如何,明日的册封大典,帝后婚仪,必须如常举行,陛下……需要一位皇后,既然是芙蕖不要的,她傅子宁便接了,也算在群臣百姓面前保住了皇家的脸面。 这才是一国皇后该有的胸襟啊,没人比她更适合那个位置。 傅子宁对着镜子莞尔一笑。 翌日,永宁侯府门庭若市,前后三四条巷子被围观百姓挤得水泄不通,最后还是以李内侍为首,领着两队禁军开路,后面紧跟着足有数十名衣着鲜亮的宫婢,捧着无数奇珍前来接亲。 随着李内侍高唱“吉时到——”,新后便被嬷嬷们簇拥着,缓步走出大门,在百姓们的祝贺声中,仪态万千地上了凤辇。 与此同时,侯府不远处的阁楼上,一双璀璨幽邃的桃花眼,正愉悦地注视着凤辇离去的方向。 有人替嫁,大典如期举行,而他也准备好了即将送给姜元义的“新婚贺礼”,姜国很快便有一出大戏,他也能安安心心地带芙蕖回桑山了。 迟渊转过身,隔着一扇窗,正好能看见芙蕖怔愣出神的模样,一瞬间,他心情又变差了,阔步走到芙蕖面前,“怎么,看着别的女人嫁给你的元义哥哥,很伤心?” 芙蕖还是不说话,甚至一个眼神也不愿意施舍。 昨夜被迟渊劫走后,她就被安顿在这座阁楼上,已经换了新的裙衫,一身俏生生的天水碧色罗裙,配上那张白皙莹润的鹅蛋脸,面无表情,衬出几分不染世俗的清冷。 第53章 迟渊知道她还在生气,也不再用言语激她,过去就要牵芙蕖的手,被芙蕖打开了,“别碰我。” 冷战了一夜,芙蕖终于开口说话。 迟渊挑眉,“我这样,你不愿走,莫非,是要我和昨夜一样,抱你走?” 说完,也不给芙蕖机会,作势又要抱她,芙蕖当即跳起来走到门边,躲得远远的,裙摆拂过了男人的手心。 迟渊无奈,虚虚握了握拳,换做以往,他有大把的耐心哄着她,只是现在,以叶憬的身体状况,他不能耽误太久,既怕他们兄妹来不及见最后一面,会抱憾终身,又担心叶憬真的死了,芙蕖的毒就没人可解了。 事关芙蕖的性命,他捏了捏眉心,语气沉重,“乖,就听话一次,就回去见殿下一面,往后,你若仍要离去,我不拦你。” 只要,芙蕖别嫁给姜元义就成,这是他与叶憬最后的底线。 见他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芙蕖抿了抿唇,狐疑道,“当真?” 果然,她还是想走。 迟渊忍下心口的酸涩,嗯了一声,看起来,比昨夜冷静许多了。 没人想到真正的皇后会在大婚当日离开,迟渊带着她出城,一路顺畅无阻。 入夜,圆月高悬,皇城中一片喜庆祥和。 姜元义薄饮了几杯酒,正在兴头上,摇摇晃晃到了凤仪宫,众人都知道陛下极其重视皇后,也重视今日的洞房花烛夜,便识趣地退了出去,站在廊下等候传召。 听着殿门关上的声音,龙凤雕花床上,新娘子不安地绞着手指。 姜元义看着她的小动作,笑坐在她身旁,握住了她的手,“你这样,朕也要紧张了。”语气柔和,带着轻微的酒气调侃道。 虽然,他昨夜才答应过芙蕖,在她彻底接纳自己之前,不会强迫她圆房,但此刻心上人近在眼前,姜元义还是不免有些心猿意马,按捺着直接将人扑到的冲动,他接过喜秤,颇为庄重地挑起盖头。 就在盖头掀起,露出少女精致的下颌时,新娘却一把拽住了盖头往下扯,“陛、陛下,臣妾……臣妾……” 因为紧张,声音都变了调。 姜元义先是一愣,但也没多想,依旧笑吟吟的,“朕只是想看看你,不做别的。” 不做别的? 那怎么行,她就指望着生米煮成熟饭。 “陛、陛下……臣妾有些害羞,可否……”她声音讷讷的。 姜元义俊秀的眉眼皱了起来,重新审视起面前身着凤袍的女子。 他试探过芙蕖的心意,按理,芙蕖不会同自己说这种话。 虽有疑窦,姜元义还是叫宫人进来,一一盖灭了寝殿里的烛火。 透过盖头的缝隙,察觉到四周暗了下来,女子的心稍稍定了下来,便要起身替姜元义宽衣。 就在她凑上前,小手勾住姜元义的腰带,姜元义忽然沉了脸色,大手一挥,连带凤冠一起,打落了她的盖头。 她惊叫一声,下意识地要去扶住凤冠,被那力道带着摔跌在床榻上,再起身时,便对上了姜元义狠厉阴沉的眸。 即便在阴暗的环境里,姜元义依旧看清了她的面容,恨得咬牙切齿。 “傅、子、宁!” 第42章 裂痕倘若连芙蕖也背叛他 被拆穿的刹那,傅子宁就知道完了,慌乱间她跪倒在地,死死抓着姜元义的手,“陛下饶命!臣妾不是故意的!” 姜元义嫌恶地甩开她,怒不可遏,“你又对芙蕖做了什么?为何今日大婚,竟是你在这里!” “陛下!不是你想的那样!”傅子宁连滚带爬地,重新伏在姜元义脚下,“臣妾这么做,都是有苦衷的!” “有什么苦衷,你到刑部和大理寺去说吧!”傅子宁劫走过芙蕖一次,姜元义对她毫无信任可言,当即传唤禁军入殿,要将她下狱。 原本欢欢喜喜的帝后大婚,被搅成了一滩浑水,李内侍听到殿内的怒吼与哭泣声,忙不迭跑进来,看清傅子宁之时,李内侍惊恐地张大嘴,腿一软,也跟着跪了下去。 “奴婢有罪,还望陛下息怒!” 人是李内侍接到宫中的,没成想,临到洞房花烛夜,新娘子居然变了一个人,换做寻常人家,这都是天大的事,更何况今日完婚的是帝后,不仅关系后位,更关系到姜国皇室的脸面,傅子宁这出李代桃僵,着实愚蠢又冒进。 李内侍在心里把人骂了个遍,哭丧着脸又磕了几个头,“这、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待奴婢查清后再……” “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皇后。”姜元义暴怒过后,很快冷静下来,看也不看傅子宁,拔腿就要离开。 傅子宁知道,一旦自己被禁军捉拿下狱,这辈子就彻底完了,于是飞快膝行到他跟前,抱着他的腿不肯撒手,“陛下,您听臣妾解释,臣妾真的是有苦衷的,您不是要找芙蕖吗?臣妾要说的就是她!”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直呼皇后名讳!” 横竖是厌透了她,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姜元义都觉得不 舒服,抬脚便踹在傅子宁肩头,力道之大,径直将人踹出了几丈远。 傅子宁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天子一怒,血流千里,为了不牵连傅家,她必须把矛盾引到芙蕖身上,“陛、陛下……” 她强撑着爬起来,美眸中透着强烈的不甘,“陛下,若不是芙蕖默许,臣妾又如何有胆子李代桃僵,嫁入这凤仪宫?” 挑拨离间么? 姜元义黑眸一厉,闪身便到了傅子宁跟前,用力掐住她纤细的脖颈,“你若再胡言乱语,朕便割下你的舌头!” 傅子宁心尖一颤,忍着恐惧,笑出了声,“陛下不信,那您瞧瞧,这是什么?” 她背着手在床榻下摸出了一只匣子,打开推到姜元义眼前,“臣妾实话同陛下说了,那一夜,臣妾奉太后娘娘之名,前去送皇后出嫁的凤袍,那时,陛下应当也在的。” 傅子宁目光如炬,迎上姜元义的眼睛,一股脑将自己后来重返东院,不见芙蕖踪影,又如何发现男子腰封的事尽数抖落出来。 “……臣妾原想将此事禀报太后,却又怕走漏风声,让外人知晓一国皇后,竟在大婚前夜与外男苟且私奔,更怕因此伤了陛下颜面,陛下,臣妾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 说到最后,傅子宁情真意切地落下两行清泪,“臣妾在房中苦守一夜,都没能等到芙蕖回来,眼看吉时将近,臣妾忧心陛下处境,不忍陛下因为这桩婚事遭人耻笑,这才不得不……” 脖子上那只大手慢慢卸了力道,傅子宁就知道,姜元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看他怔愣地盯着匣子里那条根本不属于他的玄色暗纹腰封,傅子宁暗暗庆幸,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逃过一劫时,男人倏地加重力道,像是要把所有愤怒全都发泄在那只手上。 “呃!” 傅子宁惨哼一声,眼神里再不敢有半分算计,死命抠着姜元义的手,企图从中挣脱。 姜元义阴沉近乎冷酷的嗓音在头顶响起,“胆敢劫持皇后,李代桃僵,又妄图污蔑皇后清白,你不要命了。” 说罢,姜元义虎口再次收紧,几乎要将人的脖子拧断。 傅子宁眸色愈发惊恐,拼命用眼神求饶,终于,在她最后一口气就要喘不上来时,殿外响起另一声高呼。 “太后娘娘到——” 听得那一声传唤,姜元义一双嗜血的眸猩红褪却,没等他放开傅子宁,傅皇后已经到了二人跟前,拂袖打落了姜元义的手,“陛下,你这是要做什么!” 姜元义恍然回过了神,扫了眼趴在地上大口喘气的傅子宁,脸上无甚表情,淡淡道,“她该死。” “你……” 傅太后被他呛了一句,险些就要发作,念及姜元义如今的身份,硬生生忍了回去,“事情大致经过,哀家已经知道了,就算子宁有错,她也是为了周全你的脸面,罪不至死。” 听着这话,姜元义不动声色地抬眸,瞥了傅太后一眼,那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冷。 看来,今日这事,傅太后早就知情,默许了傅子宁的所作所为,难怪,区区一个臣子之女,也胆敢冒犯后位,如此行事。 傅太后假装看不见,让人扶起傅子宁,随后又瞥了眼周围的一众宫人禁军,最后,落在随行的贴身嬷嬷身上,嬷嬷意会,走到殿门处,将殿门合上。 还跪在一旁的李内侍脸色骤变,“这……” 他话没说完,傅太后转身走到了内殿,身后紧跟着就是傅子宁,最后,才是姜元义,他挪动着僵硬的步伐,只走了两步,就察觉到身后李内侍急切的目光。 姜元义敛去眼底的疲惫,声音依旧淡淡的,“过来。” 李内侍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奔至姜元义身侧,谄媚地扶着姜元义的胳膊,两人刚绕过屏风,就瞥见倒映在屏风上的刀光剑影,耳畔是此起彼伏的惨叫,李内侍再次脚步一顿,脊背全是冷汗。 第54章 姜元义继续挪动着麻木的脚步,朝里走去,对此充耳不闻。 内殿里,傅太后刚坐下抿了口茶,先前去关门的嬷嬷回来了,边走边擦拭掉溅在手背上的血迹,才恭恭敬敬地跪在傅太后脚边。 傅太后仔细品了一口,缓缓放下茶盏,“凤仪宫误入刺客,惊扰了皇后,这段时日,皇后就到哀家那儿静养,至于那些不幸为刺客所杀的禁军宫人,就从内廷各拨五十两,以安抚他们的家人。” 语毕半晌无人答话,李内侍后知后觉,惶惶跪地应是,退了出去,看着满殿的尸体,他走得心惊胆战。 姜元义握紧了拳,他和傅太后已经无话可说了,既然对方收了尾,他也不想多呆,转身也要走,被傅太后喊住。 “你就非要同哀家闹下去吗?” 姜元义闭了闭眼,“朕乏了,先回养心殿了。” “你站住,”傅太后冷哼一声,“芙蕖的事,哀家已经知道了,且不说她的出身来历,单就她同外男纠缠不清这一件事,她就做不了我姜国的皇后。” 姜元义背对着傅太后,咬紧了后槽牙,半晌,语气执拗地说,“她没有。” 就算傅子宁说得再信誓旦旦,没有亲眼所见,他都不相信芙蕖会跟别的男人跑,一定是傅家的阴谋,她们容不下芙蕖,这才想方设法的污蔑芙蕖清白! 倘若连自己也不相信芙蕖,芙蕖就真的无人可依了,他不能做那样的事,不能让芙蕖伤心。 “这话骗骗你自己就行了。”傅太后从袖中取出一物,扔在地上,“哀家已经审过太医院院使,当初你把芙蕖带回来,是他为芙蕖医治,对芙蕖的身子最了解,如今,他全都招了,你还有何话说?” 姜元义闻言转过了身,看着丢在地上的一纸供书,上面还有一个血指印,一瞬间,他就能猜到太医院的老院使,是在何种情形下写完这纸供书的。 他脸色铁青,带着愠怒,瞪向傅太后,“母后这是何意?” 傅太后早就预料到会是这般的剑拔弩张,她面不改色,“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芙蕖并非完璧,可见她昨夜与外男苟且私奔之事,也不算空穴来风,且她身中剧毒,命不久矣,这样的人,怎配做姜国皇后!” “配不配是朕说了算!” 姜元义陡然拔高声调,怒吼出声,“还望母后记住,姜国,是朕的姜国,不是傅家的姜国!若非朕不计较,母后以为,傅相在朕眼皮子底下做的那些事,朕会不知道?” 说罢,也不管傅太后与傅子宁是何表情,姜元义拂袖而去,一路疾走回到养心殿,当夜就将寝殿砸了个遍,才觉那股压抑的怒气稍稍得了纾解。 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姜元义呼吸沉重,喃喃自语,“芙蕖,你不要骗朕……不要骗朕……” 天家无情,即便是生他养他的母后,到最后,也把他当成玩弄权势的傀儡,所以他从未对这些人有过期待。 唯有芙蕖,寄托了他全部的信任与爱,倘若连芙蕖也背叛他,离开他…… 不,不会的,一定另有内情,他不能这样草率的下结论,或许,芙蕖还在某个地方,迫切地等着自己找到她。 姜元义及时打住念头,不敢再想下去,匆忙唤来李内侍,“去,把曾经东宫的可用之人全都召来,给朕去找,尤其给朕盯住桑洲,一旦有可疑之人,全部拿下!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皇后给朕找回来!” 没人知道,姜元义还是太子之时便在各州府豢养了私兵,这也是他最后的底牌,如今为了芙蕖,底牌尽出,几乎震动了整个姜国,对外只称皇后受惊,于宫中养病不见外人。 与此同时,傅家也出动了大批人马,直奔桑洲赶去。 然而翌日一早,朝中再次传来噩耗,负责对抗剿灭北辰余孽的青冀营,于桑洲外百里处的全军覆没,青冀营统领魏冀被北辰王手底下一莫姓小将生擒,当场斩杀,不仅如此,北辰残军一路高歌猛进,桑洲四面,已有三州弃城投降。 一夜未眠的姜元义端坐殿内,闻言眯起了眼睛。 好一个北辰残军,在这个节骨眼弄出动静,多半是为了让他分心,无暇顾及芙蕖,他偏不让他们如愿! 江山他要,芙蕖,他也要! …… 经过一天一夜赶路,芙蕖已经被迟渊带进了桑洲,一入桑洲,外界的紧张气氛骤然散去,迟渊身子支撑不住这样的 消耗,便也停止赶路,慢慢往桑山的方向走去。 芙蕖没有多余的衣裳,只穿了一身迟渊给的男装,发髻松松垮垮束在脑后加上一路风尘仆仆,沾染了不少尘土,竟也无人认出她。 也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自己身上有股莫名的血腥气。 思及此,芙蕖忍不住瞥了迟渊一眼。 进入桑洲后,沿路百姓见到迟渊,都会恭敬有礼地唤一声将军,对迟渊身边的芙蕖,只是看了眼,并未过多猜疑。 迟渊忍着伤痛,笑着回应周围的百姓,末了,他看向芙蕖,嗓音低沉,“他们,都是北辰遗留的子民。” 芙蕖嗯了声,移开视线,继续低头往前。 上回走在这条街,她还是懵懵懂懂的状态,只记得,这里的人很温暖,是与叶憬,与迟渊不同的人,她还记得那天的茶摊,记得寒冷的冬夜里,老板递给她一盏热茶汤,没有身份的区别,他们只把她当成一个穷途无助的姑娘,施以援手。 恢复记忆后芙蕖才知道,桑洲曾是北辰昔日的国都,是土地肥沃,百姓安居乐业的繁华之地,如今,这里也是北辰子民唯一的净土,是靠着叶憬和迟渊,才勉强留住的生存之地。 纵然她对叶憬有怨,可平心而论,作为前朝遗留的王,叶憬无可挑剔,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北辰子民负责。 芙蕖作为北辰的小公主,七岁前,她享尽子民的供奉与朝拜,却至今没有为他们做过一件事。 想着想着,芙蕖眼眶忽然有些湿热。 迟渊默默观察着她,便知道,她还是那个心软的芙蕖,“别看桑洲凋敝,其实……已经很好了。” 比起当年的战火纷飞,流离失所,如今他们能有一个足够的安全的栖息之地,大家都心满意足,只是这样的安全还能维系多久,他不知道。 叶憬没有多少时间了,等他走了,重担势必就要落在他一个人的肩上。 正沉思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儿从街角里蹿了出来,撞了芙蕖一下,迟渊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免了芙蕖一番皮肉之苦。 嗅着独属于迟渊的气息,芙蕖颇有些不自在,推开他的怀抱站直身,别过脸去,看着先前撞了自己的小孩。 那小孩瞧着五六岁的样子,瘦瘦小小的,身上穿的衣裳像是碎布缝合而成,领口歪歪斜斜,露出一截令人骇然的皮包骨。 芙蕖一时无言,静静地看着那孩子,孩子撞了人,很是心虚,不安地立在原地,很快又一个妇人赶来,揽着孩子就要一记打,芙蕖赶忙阻拦,“孩子也是无心的,别打他了。” 那妇人恼怒过后,便抱着孩子哭,倒弄得芙蕖内心不安起来,“我……我应该没撞坏他……”她以为那妇人是心疼孩子被撞了,赶忙道歉。 夫人抹了把泪,摇摇头,“孩子顽劣,撞到了你,是我们不对。” “那……你为何要哭呢?”芙蕖小心翼翼地问,妇人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又像是意识到了危险,警惕地抱起孩子躲远了些。 迟渊在旁解释,“她们都是经历了亡国之祸的,怕孩子乱跑,会遭遇不测,也怕你是混入桑洲打探情报的姜国人,自然警惕。” 听到迟渊说话,那妇人才注意到他,当即又抱着孩子跪地磕头,“原来是迟渊将军,民妇……” 迟渊当即拦住那妇人,让她不必多礼,见此情形,芙蕖也上前几步,从身上摸出了一些碎银,“正是长个儿的时候,拿去给孩子买些吃的,顺便添件合体的衣裳。” 谁料妇人却是摆摆手拒绝了,“多谢姑娘好意,这钱您自个儿留着吧。”说完又向迟渊行了一礼,才抱起孩子快步离去。 好半晌,芙蕖诧异地问,“她为何不要钱?” 迟渊一默,“……姜贼窃国后,我们靠着桑洲天堑勉强护住一方安宁,但为了将北辰逼上绝路,姜国不仅毁了桑洲附近的百亩良田,让我们无法耕种自给自足,甚至切断了桑洲与外界所有往来,即便有钱,桑洲外的姜国百姓也不敢与我们交易,所以钱在这里,成了无用之物。” 从未有人同芙蕖说过这些,闻言她怔了半晌,才讷讷道,“那、那大家吃什么?哪里来的食物?” “靠抢。”迟渊云淡风轻地吐出两个字,“这事主要由我来做,定期外出劫掠过路商队,逼迫他们将粮食衣物‘卖’给我们,必要时……攻占附近城池。” 他不是一个嗜血好战之人,只是世道如此,弱肉强食,他们要生存,不得不满手血腥,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第55章 这是芙蕖第一次切切实实了解到桑洲的境况,想起之前迟渊隔三差五便要下山外出,每次回来都带了一身伤,芙蕖便对这番话信了个七八分,一时无言以对。 在姜国时,她的境遇虽也好不到那去,但对皇室的酒肉池林,奢靡繁华还是有所了解的,两相对比,北辰简直水深火热。 迟渊也不想与她说太多,当即转移了话题,“先上山吧。” 他答应过的,只要芙蕖随他回去见叶憬一面,往后,芙蕖要去哪儿,他不阻拦。 芙蕖没再说什么,二人沉默着到了桑山脚下,已经有马车候着,载着二人晃晃悠悠往山顶的别院去。 阔别数月,再次来到这里,芙蕖心绪复杂,先出来迎接她的是两个熟悉面孔,莫白和宋钰。 不同于上次的冷漠相待,莫白快步行至马车前,以极其恭敬的态度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属下莫白,拜见公主!” 话音一落,别院门口所有侍卫仆妇齐齐跪地,行礼参拜,玉珠也从人群中跑了出来,眼眶通红地跪拜在马车前,带着哭音,“奴婢玉珠,拜见公主。” 马车里,芙蕖正准备出来,听得外头呼声震天,愈发踌躇了,迟渊已经下了马车,撩开车帘冲她伸出手。 芙蕖抬眸,与他对视一眼,便飞快垂下眼睫,避开迟渊的手,独自下了马车,就在她足尖落下之时,玉珠上半身匍匐在地,用瘦弱的脊背承托住了芙蕖。 乍然踩到一个人,吓得芙蕖缩回脚,惊愕地看着地上的人,“你这是做什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玉珠再控制不住,拜在她脚下嚎啕大哭,“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害了公主,还望公主不要嫌弃,让奴婢继续伺候您……” 当玉珠抬起脸时,芙蕖心便软了,和玉珠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记得玉珠一开始的模样,珠圆玉润的,可眼下,玉珠整个人清减了一大圈,从前饱满的脸颊凹陷下去,面色枯黄,形容憔悴。 芙蕖不忍看她,别过眼睛,从另一侧下了马车,视线扫过众人,也只有看见宋钰时,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自从芙蕖失踪后,宋钰面上不显,心却始终悬着一刻不曾安定,直到今日,见到活生生的芙蕖,宋钰才觉良心稍安,见她还肯对自己回以微笑,竟有些想哭。 “回来就好……”宋钰只有这一句话,说出来时,语气感慨万分。 芙蕖没再接话,也没有跟着莫白玉珠的脚步往别院里走,只定定站在原地,遥遥望着远处,在暗卫搀扶下,缓慢跨出门槛的人。 一袭黑色斗篷,却盖不住他身量颀长,远远望之,是熟悉的孤立傲然之姿,当他缓步朝芙蕖走近了,微风拂过他的斗篷,掀落了头顶的遮盖,露出一头银白的发,再不见往日锋锐俊逸的脸庞,那双冷而薄情的眸也在混浊间寸寸融化,只剩满目的红。 芙蕖原以为,再见到叶憬,她不会有任何波澜,可当她看着昔日英姿勃发的北辰王,变成了满头白发,脊背微弯的垂暮老人,瞳仁狠狠一颤,不知不觉间落下两行泪。 第43章 抉择复国重要?还是芙蕖重要?…… 虽然痛苦,叶憬走出的每一步,都很坚定,五步、十步、百步……终于到了芙蕖面前,却好像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空气里只剩他艰难的呼吸。 芙蕖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五官分明还是叶憬的,可从头到尾,她找不到半点叶憬该有 的样子。 当叶憬站稳在她跟前,抬手想要触碰她,却又无力地垂落时,芙蕖感觉心脏的位置猛然紧缩,疼得她闷哼一声,捂着心口踉跄了几步。 迟渊快步来到她身后,抬臂揽住她的腰身,才让她稳住身子。 芙蕖甚至顾不上推开迟渊,看向叶憬时,脸上全是泪痕。 “芙、芙蕖……”叶憬喉中发出几个苍老而低沉音节,“是哥哥……对、对不起你……” 芙蕖再也忍不住,痛苦地闭上双眼,泪水肆意横流,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原来,这就是血脉相连的疼痛,什么怨,什么恨,都在见到叶憬的刹那间烟消云散,留给芙蕖的只有难以名状的痛。 她无声哭泣着,像被一块沉重的巨石堵住了心口。 来的路上,她已经做过无数暗示,幻想了最坏的结果,却怎么也没料到叶憬会变成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原来,迟渊说哥哥快要不行了,是这个意思,不是伤了病了,是毫无预兆的枯萎,从骨子里的衰老,如同迟暮老人,随时等待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叶憬见她痛苦,也跟着哭了,众目睽睽,也难以掩饰他心底的百般悔恨,错了就是错了,他们都错了。 好在,在最后一刻到来之前,他还有补救的机会。 “芙蕖,别哭……” 叶憬的声音彻底变了,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格外缓慢,“还能……见到你……哥哥已经、已经……知足了……” 那只如同枯木的大手,轻轻落在芙蕖发丝上,一瞬间,芙蕖就像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七岁之前,哥哥抚着她的头发,同她说说笑笑。 仿佛那些埋怨,仇恨,在生死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芙蕖颤着牙,好半晌,才找到声音,“哥、哥哥……” 叶憬一直吊在胸腔处的那口气,随着她一声轻唤,骤然涣散了,满是皱纹沟壑的脸慢慢舒展开来,露出欣慰的笑,像是完成了最后的心愿,叶憬眼皮渐渐沉重…… “哥哥!” 芙蕖挣开迟渊跑了过去,一把抱住叶憬,拼命摇头,“哥哥!你不要闭眼!你不要睡!哥哥!” 可是叶憬无法回应她,沉沉地睡了过去,芙蕖不断摇晃他,企图将他唤醒,眼泪大颗大颗坠落,“哥哥你不要睡,你醒醒啊……” 到了最后,芙蕖将脸埋在叶憬肩头上,压抑许久的哭声回荡在整座桑山里,周围的人皆垂首哭泣,迟渊担心芙蕖的身子,想上前分开二人,被宋钰拦住。 宋钰朝他摇了摇头,脸色凝重。 迟渊憋了一肚子的话想问宋钰,想问他为什么,明明有他这个妙手回春,起死回生的神医在侧,叶憬竟还落得这幅样子。 不等迟渊开口,玉珠忽然一声惊呼,“公主!” 就见芙蕖哭声戛然而止,抱着叶憬的手松开,身子朝后倒去,迟渊猛然想到芙蕖体内还有余毒,经不起这番情绪波折,顾不得叶憬,抱起芙蕖就往别院里跑。 宋钰先是探了探叶憬的脉搏,随后吩咐莫白把人背起,跟上迟渊。 不多时,文思堂里挤满了人,以叶蓉和莫白为首,被隔绝在房门之外,屋里只有迟渊和宋钰,以及一同昏迷的叶憬芙蕖。 宋钰轻车熟路走到一旁,取来一只匣子,正是芙蕖从前最珍视的那只匣子,宋钰将它打开,里面多了一个隔层,字帖等物被压在最底下,最上面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青瓷罐。 迟渊直觉那东西与叶憬有关,“这是何物?” 话音落,宋钰便打开了罐子,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传到迟渊鼻尖,他剑眉一蹙,“这?是殿下的……” 宋钰点了下头,叹声道,“若当初我能及时带芙蕖回神医谷救治,便能少却许多麻烦,可惜阴差阳错,我没能救到她,至于姜国那些太医,手段有限,不能彻底根治,加上又拖了数月时间,如今要想根除芙蕖体内余毒,必须换血。” 这也是当初宋钰做的最坏打算,不过那时他们不知道芙蕖就是北辰的小公主,是叶憬的亲妹妹,单纯以为她就是姜国人,想着再不济,随便到皇宫里抓个皇子公主来给芙蕖换血就是了,如今真相大白,芙蕖唯一的亲人只有叶憬。 只是叶憬自身情况并不好,早年遭姜贼暗算,身体各处比旁人衰老得更快,寻常人活一日,于他而言,就是十日百日,注定活不长久,对此,饶是宋钰也无能为力,只能尽力延缓时日。 直到,迟渊有了芙蕖的消息。 知道芙蕖还活着,叶憬便计划好换血之事了,但他不确定芙蕖是否愿意回来,更不确定芙蕖的归期,怕自己还没见到芙蕖就先走一步,于是让宋钰想办法先从他身上取血,也是从那日起,叶憬的身子以惊人的速度衰败,容颜不再,即将枯朽。 听着宋钰的解释,迟渊内心复杂,小心翼翼接过那只青瓷罐,沉甸甸的,触手冰凉,不知道宋钰用了什么法子将这罐血保存至今。 换血的过程持续了整整四个时辰,当芙蕖再度醒来时,已过了两日,清晨的暖阳透过纱幔撒在脸上,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正在此时,一道高大的身影坐了过来,挡住了窗外的光线,芙蕖缓了一会儿,勉强睁开眼帘,以往每次睡醒,她都觉得身子疲乏,今日却明显感觉到精气神好转许多,也很快认清了面前的男人。 “你、你怎么在这儿?”芙蕖坐起身,抱着衾被,一脸警惕。 第56章 迟渊笑了笑,不紧不慢地束好床幔,“这是我房间,我不在这,能在哪儿?” 他的房间? 芙蕖的思绪似乎才渐渐归拢,看着屋内简单寡淡的布置,确实不是她熟悉的地方,她掀开衾被下榻,“我要去找哥哥!” 迟渊眼明手快抓住她的细腕,眸中笑意沉了沉,“别去……” 听着他略显沉重的语气,芙蕖内心一咯噔,“难道……他已经……” “别胡思乱想。”迟渊挤出一丝笑容,替她捋了捋散落在身前的长发,“殿下他没事,只是需要休息,就别去打扰他了。” 莫名的,芙蕖也不愿再踏出那一步,她宁愿相信迟渊说的都是真的,可是……万一呢? 万一因为她的怯懦,错过了与叶憬的最后一面。 “别拦着我。”芙蕖到底是推开了他,踉跄着朝文思堂走去。 一路上,所有见到芙蕖的人都恭恭敬敬福身行礼,只是一抬眼,芙蕖便从她们眼前掠过,脚步慌乱又无措,迟渊在后面小跑着追了一路。 这次醒来,芙蕖身子几乎恢复如常,但这一段路走得太辛苦,到了文思堂时,气喘吁吁的,房门外还站着一道单薄的白色身影,是叶蓉。 听到脚步声,叶蓉下意识回身望去,见到芙蕖,她美眸闪了闪,难掩复杂,“你……”刚张口,芙蕖便从她眼前跑了过去,径直推开房门。 房门一开,浓重的药味夹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芙蕖站定在床榻不远处,愣愣看着榻上昏睡之人,依旧满头华发,但面容似有恢复的迹象,一呼一吸,平静缓慢。 宋钰一直守着叶憬,见芙蕖来了,便站起身笑脸相迎,“你哥哥的情况有所好转,不必担忧。” 原先憋了许多话,硬是咽了回去,芙蕖愣愣地点头,喃喃道,“能好就好 ……能好就好……”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泪意,“我、我就是来看看他,既然没事了,那我就走了……” 宋钰笑容一凝,“你要走?要去哪?” 芙蕖点了下头,又摇头,她是要走的,虽然还没想好要去哪里,但她到底心结还在,不可能继续留在桑山与叶憬他们朝夕相对。 “还是留下吧。”门口的叶蓉走了进来,顿了顿,又道,“之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也知道,这么多年哥哥待我好,只是把亏欠你的全都补偿给了我,在哥哥心里,其实永远只有你一个妹妹。” 芙蕖没有看她,低头望着裙裾下露出的鞋尖。 叶蓉抿了抿唇,最后才道,“若是因为我在,你有所顾忌,那我可以走。” “不关你事。”芙蕖淡声回道。 她这幅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叶蓉有些恼了,“那你到底要怎么样?还是你觉得北辰如今的境遇保不住你,给不了你从前在姜室的荣华富贵……” “叶蓉!” 正当她气急败坏指责芙蕖时,榻上昏睡的叶憬忽然醒了。 叶蓉面上一喜,就要过去扶他,“哥哥……” 叶憬却避开了她,强撑着坐起身,“你先出去。” 叶蓉的手僵在半空,半晌,她咬着牙,将那股酸酸涩涩的泪意憋了回去,临走时,她还多看了芙蕖一眼,若芙蕖此时抬头,便能看清叶蓉眸底的不甘。 宋钰见此情形,也跟着叶蓉出去了,正好与进来的迟渊擦肩而过,他没有把精力分给任何人,目不斜视,自然也没注意叶蓉朝他投来的目光。 倒是宋钰旁观者清,心中叹了口气,回身带上门,将屋内的一切隔绝开来。 没有了外人,叶憬脸色缓和下来,他看着模样乖巧的芙蕖,忍不住伸手,“芙蕖……”他想芙蕖走近些。 芙蕖只是抬起了头,看着他,没说话。 叶憬就知道,她打从心底里不肯接纳自己,尽管,她还愿意叫他一声哥哥。 他喉间苦涩翻涌,勉强笑了,“没事,看到你好好的,哥哥就心满意足了。”其实,在找到妹妹之前,他很想问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可在意识到芙蕖就是自己的妹妹时,这些关心都变得可笑起来。 若是过得好,她断不会被人卖到青楼,若是过得好,她也不会如此羸弱,若是过得好……又怎回在自己这个亲哥哥手里受尽折磨。 说到底,自己才是伤她最深的那个人,是他的固执偏见,让他们兄妹屡屡错过相认的机会。 面对叶憬深沉又复杂的眼睛,芙蕖依旧保持沉默,许久,她才小声说道,“我先走了……” 叶憬心里一紧,“你要去哪儿?” 芙蕖神色淡淡的,摇了摇头,“不知道。” “为何不留下?是不是下人怠慢了你?还没把你的院子收拾出来?哥哥这就去教训她们!”叶憬一口气说了好些话,作势就要下榻。 “没有,”芙蕖继续摇头,快摇成了拨浪鼓,“和她们没关系。” 此话一出,室内诡异的沉默,好半晌,叶憬红着眼眶,“你……还是不肯原谅哥哥……” 芙蕖张了张嘴,其实,已经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了,这件事,她打算就这么过去了,但是面对叶憬迟来的关切,她说不出口,索性就回避了。 “我只是、只是来见你一面,就这样……” 叶憬立马向迟渊投去询问的眼神,似乎在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以为芙蕖这次回来,就是要认祖归宗,要留在桑山的。 迟渊竟也保持沉默,没有回应他。 眼看芙蕖转身就要走了,叶憬慌乱间跌下了榻,在地上苦苦挣扎,“芙蕖,你回来!” 芙蕖却没有停留,毅然决然地往外走,叶憬陡然怒了,“你站住!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难道你还要再回到姜国吗?” 他身子不如从前,几乎怒喝责问,近乎声嘶力竭,“你不能回去!更不能嫁给姓姜的!你要记住,我们北辰与姜国隔着血海深仇!” 芙蕖脚步一顿,眼尾染了一抹淡淡的红,原来,在他们眼里,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是罔顾家国,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的人。 不过,被轻视,被误解,她都习以为常了,芙蕖吸了吸鼻子,回头之际,展颜笑开,“芙蕖记得的,记得自己从何处来,所以……哥哥,永远都是芙蕖的哥哥。” 叶憬一怔,手肘撑着冰冷的地面,久久回不过神,直到芙蕖跨过了门槛,渐行渐远。 “不!拦住她!快去拦住她!”叶憬催促起迟渊,死死抓着他的胳膊,目眦欲裂,“你快把芙蕖带回来!她不能离开桑山!她是北辰公主!她必须承担起她的责任!” 他活不长了,往后,北辰皇室血脉就只剩芙蕖一个了,他们还没复国,还没有为父皇母后报仇血痕,芙蕖怎么可以轻飘飘的放下这一切! “殿下!” 迟渊忍无可忍,反手攥住叶憬肩头,一双桃花眼淬着寒凉的血色,“在你心里,究竟是复国重要,还是芙蕖重要?” 第44章 放手“就这么让她走了?” 迟渊的怒声质问,像是当头棒喝,叶憬浑身一僵,愣在原地,他迟疑地看向迟渊,眸色被泪水侵染,浑浊一片,“不、她得回来……她得回来……” 到最后,叶憬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无助地哭泣低喃。 他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芙蕖当然重要,可是,身后还有那么多的北辰子民。 总要有人担起这份责任。 叶憬一急,顿时又咳出一口血来。 迟渊知道他心里苦,毕竟当年叶憬肩负起家国仇恨时,和如今的芙蕖也差不多年纪。 两难之际,迟渊暂且想不出两全之法,“殿下,当务之急,是你务必要保重身子。”他替叶憬顺了顺气,便让宋钰进来把脉。 叶憬的情况十分不好,宋钰如今只能行阵封住他的脉穴,以延缓身体衰退的趋势,期间,宋钰也开解了几句,私心里,他同样不希望这一大堆烂摊子压在芙蕖身上。 “殿下放心,北辰军如今士气高涨,姜国又因小公主失踪乱了阵脚,我们短时间内还撑得住,至于粮食之事,我有办法。” 叶憬倏地抬眸,紧紧抓着宋钰的手,“有什么办法,你说,若能解桑洲之患,你要什么,本王都给你!咳咳……” “殿下莫急,您只管放宽心就是。”宋钰说着,附耳在叶憬身旁低声说了几句。 他从神医谷出来时,带了不少杂书,其中便有关于农田耕种,只是他无心于此,极少钻研,待他回头研究研究,兴许还有法子救回荒废的土地,如此,也能让百姓重新耕种,自给自足。 叶憬脸色慢慢缓和,良久,他转头看向迟渊,“你说的对,复国不可儿戏,芙蕖她……承担不了这份责任,也算本王欠了她,往后,就要拜托你,好好照顾芙蕖……” 叶憬后续所言,已经隐隐有交代后事之嫌,说到最后,放心不下的依旧只有芙蕖,只有宋钰问了一句,要如何处置叶蓉。 第57章 叶憬沉默半晌,想到这段时日她不辞辛劳,没日没夜地照顾自己,冷硬的心肠还是软了三分,“叶蓉……到底是将门之后,本王走后,尽可能善待于她,以免寒了几位将军的心,至于她的婚事,还由她自己做主吧。” 从前,是他逼着迟渊娶叶蓉,如今,再让迟渊娶叶蓉已经不合适了,此话就是要这桩荒唐婚事不了了之的意思。 房门外,叶蓉将那些话听得一清二楚,端在身前的手紧紧绞着丝帕。 尽管她早有预料,可当亲耳听到叶憬这番话,心里便抑制不住的酸涩嫉恨。 叶憬明明就知道,她倾心迟渊多年,到最后,就这么不了了之,说的好听,什么婚事由她自己做主,可她哪里还做得了主? 整个桑洲都知道,她是要嫁给迟渊的人! 迟渊不肯娶她,还有谁肯要她? 当初,可是叶憬要把她捧得高高的,如今因为芙蕖回来了,又让她狠狠跌下来。 哥哥,你真的好偏心…… 叶蓉咬着唇,一双美眸红得滴血,愤而转身。 * 从文思堂离开后,芙蕖没有一刻逗留,此刻行走在桑洲街道上,看着路边的乞儿抱着几块窝窝头啃,她也觉得腹中饥饿。 昏睡这么久,粒米未进,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 芙蕖下意识去摸身上的钱袋子,才发现自己走得急,原本带着的几块碎银子落在桑山了。 也罢,在桑洲,银钱横竖也使不出去。 芙蕖便捂着咕咕乱叫的肚皮,有气无力地走着,路过一家面摊时,被一位妇人拉住,“姑娘,进来吃碗素面吧。” “不、不用了……”芙蕖下意识拒绝,抬起头却一愣,面前笑吟吟的,正是前几日她和迟渊遇见过的妇人。 那妇人显然是认出了芙蕖,笑着拉过她的手,“姑娘还不知道吧,咱们北辰近日打了几场胜仗,手底藏的那些银钱总算是有用处了,若非如此,这小面摊还支不起来,你就别客气了。” 按着芙蕖坐下后,妇人到转到灶前下面,一边煮一边唤屋里的孩子倒碗水来,那孩子穿着合体的新衣裳,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水出来,见到芙蕖,甜甜的唤了声“姐姐”。 芙蕖看了眼小孩,又看了眼灶前忙碌的妇人,愣愣地接过水,许是热气蒸腾熏了眼睛,有些想哭。 缓了缓,芙蕖才讷讷地说,“谢谢你们,可是,我今日……并未带够银钱……” “不碍事的。”妇人飒爽一笑,端着煮好的面过来,又给芙蕖递了双竹筷,“这碗面不要钱,姑娘放心吃就是了。” 芙蕖惶惶站起来,“这怎使得……” “使得使得!”妇人再次按下她的肩,“若不是有将军,哪儿来眼下的光景,姑娘快些趁热吃。” 芙蕖这才明白,自己是沾了迟渊的光。 一碗面吃完,芙蕖百感交集,离开时,默默褪去了手上一只龙凤金镯,那镯子原有一对,是大婚前宫人为她佩戴上的,离开时没来得及摘下,如今一只抵了这碗面,答谢妇人的恩情,另一只她打算离开桑洲后找个地方典当了,换些盘缠。 有了那碗面,芙蕖恢复许多力气,赶在天黑之前出了桑洲,因为打了胜仗,进出城不必再像之前那样偷偷摸摸,只是城门口盘查严格,需得有路引。 这可难住芙蕖了。 正当她站在城门口不知所措时,守城的将士发现了她,齐齐朝她躬身抱拳,一瞬间就吸引了附近百姓的注意。 芙蕖当即转身要躲,守城士兵自觉让开一条路,“殿下和将军有令,公主可以自由进出桑洲,不得阻拦。” 虽然诧异,但芙蕖在疑惑过后,还是试探着,一点点挪到城门口的位置,见他们当真没有阻拦的意思,转身拔腿就跑,附近的百姓似乎才意识到什么,冲她的方向跪地磕头。 城墙之上,迟渊默默注视芙蕖小跑的背影,眸色深沉,宋钰在旁问他,“就这么让她走了?” 他也是刚刚知道芙蕖与迟渊的约定。 迟渊闷闷地嗯了声,“芙蕖吃软不吃硬,我若强留,只怕她到头来会伤害自己。” “可是,咱们接连赢了几场胜仗,势必会引起姜国重视,届时桑洲附近将会成为众矢之的,就这么放任她出去,万一她在路上遭遇不测……” 宋钰话没说完,就见迟渊提剑下了城楼,他脸上追上去,“哎,你去哪儿?” 迟渊头也不回,“去杀人。” 宋钰两眼一瞪,“杀、杀人?!”随即他意识到什么,猛地停下脚步,重新登上城墙,果真看到几个行踪鬼祟之人,正追着芙蕖离开的方向而去,显然埋伏已久。 芙蕖对此毫不知情,一路小跑直到回头看不见城墙,才敢慢下脚步,气喘吁吁地擦了擦额汗,从袖中取出一张舆图。 她不知道这张舆图是谁塞到她袖袋里的,也没去深究,打开舆图看了看,辨认了下方位,就跟着人流往东南方向去了。 那些人都是从桑洲里出来的,定是要去安全之地换米换粮,跟着走,不会有错。 待芙蕖混入人群后不久,几个寻常百姓打扮的男人从树丛里跳出来,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抽出匕首质问,“人呢?” 其余人皆摇头,没想到那个傻公主居然还会混淆视听,一钻到人流里就找不到身影了。 “不管了,先跟上那群人再说。” 正当他们要跟上时,林子里忽然刮起一阵阴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为首之人脚步一僵,他们都是杀手出身,对杀气尤为敏锐,很快几个人迅速聚拢,背靠着背,警惕四周…… 芙蕖混在人群里,当夜在郊外一处破庙歇脚,庙中挤挤攘攘足有几十号人,听她们彼此交谈,芙蕖得知往东南再走二十里地就是云城,也是离桑洲最近的一座城池,曾经属北辰领地,后来青冀营叛变,云城就成了姜国的囊中之物,但自从击迟渊莫白等人溃了青冀营,云城就被北辰收复。 桑洲粮食不够了,只有最近的云城还有储粮,他们便揣着阖家积攒的银钱去换粮食,芙蕖想着,倘若安全,自己可以在云城暂时安顿下来。 然而翌日傍晚,当他们全部人走到云城时,却被将士拦在城外,城墙上还插着北辰军旗。 有人先扛不住,领着全家老小跪地请求开城门,守城将士听着底下百姓的哭求,眼眸眯了眯,随后手一扬,原本迎风而立的北辰军旗被人一刀斩落,于风中急速坠落。 跪在城外的百姓见状一愣,不等他们反应,就见城墙上出现了无数架弓弩,正瞄准他们。 “不好!他们是姜国人!” 有人反应过来,大喊一声,扭头就跑,原本还跪在地上的北辰百姓一听对面竟是姜国人,皆大惊失色,忙不迭爬起来要跑。 城墙上一个文官冷笑,“放箭!” 霎那间箭雨齐飞,百姓们仓皇逃跑,却根本敌不过密密麻麻的箭雨,很快就有人中箭倒地,男人,女人,孩童,无一幸免。 芙蕖混在人群里,被撞得东倒西歪,一支箭矢擦过她的脸颊飞过,芙蕖浑身一凛,跌倒在地,惶恐地转过脸,盯着城墙上发号施令之人。 是一个身着绯红色官袍的中年男人,那身官袍芙蕖熟悉,是姜国四品以上的官服制式,此刻那文官双手抱臂,好整以暇,仿佛只是看在一场狩猎游戏。 不多时,就有士兵押解一个黑甲将军,一同登上了城墙,此时一轮箭雨完毕,身着官袍的中年男人笑了笑,抬手示意弓箭手准备第二轮。 黑甲将军怒目圆瞪,“你敢!” 一声怒吼,引得北辰百姓回头,有人认出了他,惊慌之下不由喊了一声,“叶、叶将军?” 芙蕖循声望去,果真有些眼熟,似乎在桑山见过,应是叶蓉的叔伯之一。 叶将军扭动几下,试图挣脱,“姜国小儿,诡计多端!若有本事,就同本将军堂堂正正一战!” 他心里悔啊,早知姜国人反复无常,他就该在破城当日将此人就地斩杀! 破城当日,就是眼前之人投降卖好,对他们北辰又是送钱又是献粮的,为此不惜告知他们储粮之地,他也是昏了头,留下了此人性命,结果对方竟在暗地等候援军,与姜国援军里应外合,一夜功夫,就将他们北辰好不容易攻下的云城重新夺了回去。 那人只不痛不痒道,“兵不厌诈,再者,是叶将军你贪功冒进,亲手将城池还给我们,此刻你若回到桑洲,北辰王知晓此事,决不轻饶你,将军倒不如就此投靠姜国,我们陛下宽宏大量,你若诚心,必会重用于你。” 将帅之才难得,叶将军虽莽撞易怒,无甚头脑,好在还有一身武艺,加之叶将军侍奉北辰王叶憬多年,必定知晓北辰底细,若能审问出一二,对姜国绝对利大于弊。 “我呸!” 叶将军朝他脸上狠狠啐了一口,“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 剐随你!但要我投降,绝无可能!“说罢,还朝城墙下愣神的百姓怒喝,“你们杵着做甚?还不快逃!” 第58章 尽管逃命在即,还是有人跪下朝叶将军的方向磕头落泪,眼里全是痛苦不舍。 那文官捋了捋胡须,哼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弓箭手准备!” 第二轮箭雨即将落下,叶将军已是双目赤红,“快跑啊!” 底下的人也乱作一团,“快!快跑!” 芙蕖看着身旁横七竖八的尸体,他们都是从桑洲跑出来的百姓,是北辰的子民,手无寸铁,却惨遭杀害。 前所未有的愤怒充斥了芙蕖的四肢百骸,她在人流中艰难地站直身体,抬头怒目直视城墙上的官员,用力摘下左手腕上的一只金镯,将它高高举起。 “你们住手!我乃姜国皇后,谁敢造次!” 情势危急,死马当活马医了,不管这个身份是否有用,她总要一试。 一声不够,芙蕖便再次重复,字字掷地有声,确保城墙上的人能够听见。 “我乃姜国皇后叶芙蕖,谁敢造次!” 第45章 解危“叫我一声,我就帮你” 清润软糯的声音顺着风飘上城墙,众人停下动作,面面相觑,为首的文官眯了眯眼,目光带着审视,“哪里来得野丫头,胆敢冒充皇后?” “是否冒充,一验便知。”芙蕖逆着人流,往城门口走去,仰头尽可能让上面的人听见她的声音,“这是册封大典前,太后宫里送来的赏赐,其上雕刻龙凤,内有司衣司所刻铭文,一切有据可查。” 芙蕖字字确凿,上面的人开始动摇,慢慢有放下弓弩的意思,那文官却眸色一厉,“胡言乱语!皇后分明在宫中养病,从未离开,此人心机狡诈,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只镯子便想冒充皇后,引诱我等放松警惕,大家不要上当!杀了她!” “你敢!” 芙蕖强作镇定,瞪着那人,“宫闱密事,真相如何,岂是你一个外放云城的小小文官能知道的?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就是皇后,而你不问真相就下令将我射杀,今日云城所有将士都将是证人,他日陛下问起,你该当何罪!” 芙蕖挺直脊背,尽可能不暴露出内心的胆怯,她也不知道自己离开后,姜元义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但只要这个身份能震慑他们一时,为北辰百姓争取多一刻生机,都是值得的。 在不知不觉间,芙蕖的心隐隐偏向北辰了。 没人看到,此刻她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正隐隐发抖,从小到大,她还是头一回如此大声利索地说出这么多话,加之狐假虎威,难免底气不足。 不过,应付那帮士兵绰绰有余了。 有人放下了弓弩,不敢妄动,“要不,还是确认了身份为好,万一真是皇后……” 就在这时,被羁押的叶将军也看向城墙下的芙蕖,当即怒目圆睁,“果然是你!” 众人顿时被他吸引了去,都盯着他,等着后话,就听叶将军不屑冷哼,“这不就是你们姜国的傻公主吗?” 关于芙蕖的身份,坊间还有流言,姜元义虽力排众议给她强按了一个侯府嫡女的身份,但总有人是知道真相的,晓得如今的皇后就是当初的不受宠的傻公主芙蕖,在做公主时曾失踪过一段时日,据说是落入北辰王手中,受了好一番折磨,伤痕累累的回到皇宫,再后来不久,就莫名奇妙顶了侯府嫡女的身份,嫁给当今陛下。 能让陛下不顾伦理,力排众议也要封其为后,可见她与陛下感情之深。 众人又是一番交头接耳,见底下只剩芙蕖一人,其他北辰人都退得远远的,不足为惧,便想开城门,那文官也被芙蕖唬住了,再打量叶将军不屑又愤怒的神色,犹豫再三,派了一人下去取镯子。 芙蕖就站在原地,看着厚重的城门在自己面前缓缓打开一道缝隙,一个士兵小跑过来,恭恭敬敬接了镯子,转身重新登上城墙,将镯子交给那文官。 到底和一帮武夫不同,他只看了几眼便认出镯子出自宫廷,寻常百姓即便花重金也是买不到的,便对芙蕖的身份信了七分。 “这龙凤镯原有一对,这只是龙镯,另一只凤镯又在何处?” 见他识得此物,芙蕖松了口气,“离宫时出了些意外,得人相救,我便将凤镯赠予对方,故如今只有一只龙镯,大人若怀疑我弄虚作假,大可将我扣押送至京城,到了京城,是真是假,自会分明。” 她说得信誓旦旦,对方忖了忖,无论是真是假,带回去也没坏处,万一,她真是皇后,那他带人回宫面圣,定少不了嘉奖。 思及此,那文官四下张望,确定附近无人埋伏,连忙堆起笑脸,驱使兵开城门迎皇后,士兵分在两侧,文官居中,齐齐朝芙蕖躬身行礼。 然而芙蕖并没有进城的意思,她拿回镯子重新戴上,淡声说道,“方才被你们射杀的百姓,对我一路颇多照顾,如今人没了,你们需得补偿。” 文官笑脸一僵,抬眸小心翼翼询问,“娘娘此话……何意?” “拿粮食来。”芙蕖努力端着身板,“放心,不白拿你们的,该多少钱就多少钱,只是那些无辜枉死之人,你们需得补偿。” 那文官再次沉默,似是犹豫。 “你若不愿,我便走。”芙蕖说罢转身就走。 刚迈出步子,就被那文官喊住,“且慢!下官知晓娘娘心软,只是,他们毕竟是北辰余孽,前不久,才破我姜国三座城池,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娘娘切莫被他们利用了。” 芙蕖咬着牙,“不用你教我做事,再说了,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陛下以仁义治天下,断不会容许你们像方才那般滥杀无辜,甚至险些伤了我!” 见她执拗,文官怕再争执下去,芙蕖真就走了,那他可就错失一个加官进爵的机会,赶忙安抚道,“好好好,娘娘莫急,下官这就去办。”说着冲身后的士兵使眼色,又让出一条路,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就不进去了,我要看到他们每个人领着粮食,安然离开。” 文官只好作罢,自个儿先退回城门里,思来想去,还是差人去打听打听,皇后是否真的不在皇宫。 一刻钟后,士兵推了十来辆板车,上面载着满满当当的粮食,大包小包,虽只是些陈米,还有些掺了砂砾的糙米,冷硬馒头之类的,却也能解燃眉之急。 当板车停在安全位置后,姜国士兵撤离,躲在远处的北辰百姓才战战兢兢地出来,胆子大的已经推动板车,载着粮食往桑洲跑。 直到最后一车粮食也推走了,有人跪地冲芙蕖拜谢,无论芙蕖是不是姜国的皇后,至少这一刻,她帮了所有人。 看到那些脏兮兮的脸上全是满足的笑,芙蕖心中激荡,仿佛淌过了一股暖流,如此,她也算是为北辰的百姓做了些事。 “大家放心,当今陛下仁善,总有一日会平息战事,还大家一片安宁,到那时候,大家都会有粮食,再也不愁吃穿。” 这一路来,芙蕖总算明白北辰的处境,若非逼不得已,没人愿意兴起战事,弄得民不聊生,但凡姜国肯对北辰子民一视同仁,还大家一条生路,叶憬与迟渊也不至于屡次犯险,与姜国水火不容。 文官再次上前,请芙蕖入城,芙蕖没想太多,如今的结果,哪怕要她重回那座冷冰冰的宫殿,她也甘愿。 只是当芙蕖即将跨入城门之际,身后忽然爆发出阵阵惨叫,她惊愕回头,就见那些原本得了粮食,兴高采烈的北辰子民被一队士兵推倒在地,有人匆忙爬起来要扛起粮食逃跑,就有冷剑毫不留情地将粮袋刺穿,袋中米面哗啦啦落了一地。 有人趴在地上奋力拢住粮食,也被士兵狠狠践踏手背,倒在地上惨叫不止,在一众恶劣的嘲笑声中,尤为刺耳。 到最后,所有人的努力付诸东流,没能得到一粒粮食,他们只能趴在地上,将为数不多的,脏兮兮的馒头攥在手心里,拼了命地往嘴里塞,以求眼下的温饱。 “你们做什么?” 芙蕖气怒攻心,就要跑过去理论,被文官用力一拽,他一脸幸灾乐祸,不屑嗤笑,“哪怕是生了虫的陈米坏米,他们也休想得到!北辰余孽,就该千刀万剐!” 他的话像是发出了最后的命令,原本在戏弄百姓的士兵纷纷举起 刀剑,要对这些无辜之人痛下杀手。 “不要!” 芙蕖目眦欲裂,千钧一发之际,暗处里又有箭矢破空而出,将那些胡作非为的士兵射倒在地,士兵惊恐之下,顾不得北辰百姓,纷纷后撤。 文官见势不妙,拉着芙蕖就要躲回城里,“有敌来袭!快关城门!关城……” 高阔的喊叫声戛然而止,他顿住脚步,双目僵直,缓缓下移,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身前一截血淋淋的箭矢,是从后背射来的冷箭,透胸而出。 “关、关城……门……” 拼着最后一口气说完,文官直挺挺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芙蕖尖叫一声,捂脸跳开,慌乱之际,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从身后环住芙蕖,在城门将要关闭的刹那,将她整个人抱着后撤数步,紧接着是熟悉的男声,“没事吧?” 第59章 芙蕖转过头对上迟渊关切的眼神,下意识甩动胳膊推开他,“不用你管。” 迟渊也不恼,将她上下打量一遍,确认没有受伤,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这里危险,你先随我离开。”语气温和,态度却很强硬,愣是抱起芙蕖撤退到百米开外的林子里。 先前趁乱对百姓出手的姜国士兵,已尽数被突然涌出的北辰军拿下,百姓们抱着仅存的粮食,在部分北辰军的护送下折返桑洲,剩余人便挡在迟渊芙蕖前面。 迟渊看了眼头顶枝繁叶茂的梧桐树,脱下披风纵身一跃,把披风铺在老树叉上,随后下来,抱起芙蕖又是一跃。 芙蕖惊呼一声,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坐在那截粗壮的树枝上了,臀下正垫着迟渊的披风。 “在树上等我,我去去就回。”迟渊将人安顿好,随后拔出佩剑,就领着不过数百精锐冲锋陷阵。 那文官先前被迟渊一箭射穿了胸膛,城墙上的士兵便乱了阵脚,叶将军趁乱挣脱,已在城内杀红了眼,再有迟渊领军配合,人数虽不占上风,胜在打法迅疾,不多时,紧闭的城门重新打开,北辰军一涌而入。 北辰占领云城后,城内就有不少北辰军潜伏,只是因为叶将军被捉,他们只能藏在暗处按兵不动,如今守城官员已死,京城派遣来的援军还在城内大摆庆功宴,酒肉池林,醉生梦死,对迟渊等人的闯入毫不知情。 一盘散沙,最宜逐个击破,有叶将军带领人马,很快就将城内重要关节打通,到了收网阶段,迟渊便没再亲力亲为,夺了一匹快马折身出城。 迟渊赶到时,芙蕖正气鼓鼓地坐在树上,晃动着两条孤立无援的腿,不知该如何下去,见迟渊一脸带笑走过来,她正了正身形,别过脸不看他。 迟渊勒马停下,绕树转了一圈,看向芙蕖,桃花眼里笑意隐忍,“叫我一声,我就帮你下来。” 第46章 再逃果真是有力气跑了 芙蕖哼了声,把脸又转向另一边,迟渊不厌其烦,又绕了过去,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不如给个准话,好让我知道,你打算赌气到什么时候?” 芙蕖懒得理他,翻了个白眼,“没赌气,你快放我下去。” “那你叫我一声。”迟渊不依不饶,又故作伤心地叹了口气,“从前,也不知道是谁,一口一个迟渊哥哥,迟渊哥哥的叫,现如今想再听听,可比登天都难。” 芙蕖被他呛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她死死咬着唇,想着要不妥协一回算了,可看到迟渊笑眯眯的脸,她就开不了口。 “不帮拉倒。”芙蕖狠了狠心,闭眼跳下去。 迟渊笑容一凝,当即运气一跃,在半空中稳稳接住芙蕖的身子,将她安全带到地面上。 感觉到落地了,芙蕖这才睁开眼睛,便看到迟渊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正咬牙切齿,“……算你狠。” 芙蕖不想理他,利用完了,和先前一样推开他,兀自往林子里走。 迟渊牵着马追上,“你还要去哪儿?最近到处都不太平。” “不若,我派几个人随行,也好保护你。” “芙蕖……” 迟渊一连说了好几句,芙蕖始终不理不睬,自顾自地往前走,他便牵着马横在前面,挡住她的去路。 芙蕖只能看他一眼,“都说了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你可知这一路,你遇到了多少危险?”先是几个扮做良民的刺客尾随,随后就是云城,若非他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知道你还恼我,不想看见我,那我给你留几个护卫,哦,还有玉珠那丫头,让她跟着服侍你,如何?” “不用。”芙蕖面无表情拒绝,绕开迟渊继续走。 迟渊看着她淡漠的背影,叹了口气,只能保持一段距离,默默跟着,好在芙蕖这一次没有驱赶他,总算让迟渊心里好受了些。 二人一路沉默无言,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很后面跟,傍晚快到破庙时,迟渊加快脚步赶在芙蕖前面进去,熟练的生起火堆。 方圆几里,只有这一处破庙可以歇脚,不怕芙蕖避开自己。 不出所料,芙蕖后脚还是进了破庙,就跟没看见迟渊似的,走到一处角落里抱膝蹲下。 夜里寒凉,迟渊坐在火堆前取暖,见芙蕖没过来,便往远些挪,腾出一个位置,“别生我的气了,就算生气,也别和自己过不去,到这边来坐,取个暖。” 芙蕖不理会,铺好草堆,直接背对迟渊躺下,大概是这一路折腾累坏了,尽管又冷又饿,她还是很快睡了过去,不一会儿,破庙里便只剩少女均匀轻缓的呼吸声。 迟渊一直看着她,直到她熟睡了,才蹑手蹑脚上前,将外衫披在芙蕖身上。 翌日破晓,第一缕晨光洒进破庙,落在芙蕖脸上,微微颤动的眼睫投射出两道小扇子般的阴影,或许是知道迟渊守着自己,让她有了一丝安全感,尽管不愿承认,她后半夜确实睡得格外香沉。 醒来时,破庙里空无一人,身上还有一件衣裳,芙蕖认得,是迟渊的。 她慢慢坐起身,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睡在昨晚迟渊坐着烤火的地方,难怪这一夜她睡得如此沉,感觉不到一丝冷意。 芙蕖还在愣神,门口洒落的光线暗了一瞬,迟渊走进来,一手拎着一只拔了毛的山鸡,另一手兜着衣袍,里面裹着几颗野果,见到芙蕖,他没事人一般笑起来,“方才我出去转了转,打了一只鸡,还有几个野果子,我尝过了,甜的。” 他把鸡放到一片荷叶上,用干净的手拿了两个果子递给芙蕖,“用溪水洗过了,可以吃。” “我不饿。” 芙蕖移开眼睛,下一刻,就听肚子传来咕噜声,她难得脸色一红,觑了眼迟渊,眸色闪了闪,“我、我真不饿……” 迟渊直接把野果塞到她嘴里,“先吃,一会儿我给你烤鸡,吃饱了,你才有力气继续躲着我。” 被他好一顿打趣,芙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索性不装了,就着野果胡乱啃起来,约莫是放开了,接下来芙蕖没客气,一只山鸡,大半只都进了她的肚子,最后又差迟渊出去给她找水喝。 迟渊轻笑,故作姿态给她行了一礼,“是,公主有吩咐,臣自然遵命。”说罢果真就去找水了。 目送他的背影离开,芙蕖抹了抹嘴,跑到门边偷偷观察,看到拴在门口的马儿时,芙蕖便有了主意。 还得庆幸之前狩猎时,姜元义教会她骑马。 一刻钟后,迟渊再度返回破庙,哪里还能见到半个人影,不仅人跑了,连马也不见了。 他望着空荡荡只剩一地鸡骨头的破庙,捏紧手中盛满水的竹筒,气笑了。 “果真是吃饱了,就有力气跑了……” 迟渊低声呢喃,半晌,深吸口气,好在他留了个心眼,没来得及喂马,不然当真就让芙蕖跑远了。 此时芙蕖还不知道自己又被迟渊算计了,骑着马晃晃悠悠走了一段距离,就发现身下的马儿懒怠了,打了几串响鼻,就甩着尾巴不肯走了。 芙蕖尝试了好几次,马儿死活不肯走动半步,无奈之下,她只能下来,生拉硬拽,才让马儿勉强挪动几步。 “什么破马,跟你主人一样讨厌。”芙蕖骂了一句,认命地牵着马,走一步,拽三步,在一处长满杂草的山头,马儿忽然有了力气一般,挣开芙蕖跑了过去。 芙蕖这才意识到怎么回事,却拿那匹马毫无办法,只能焦急的在边上等,一边等,一边警惕四周,生怕迟渊又从哪个角落里蹿出来。 好不容易捱到马儿吃饱喝足,总算愿意驮着自己继续前行,殊不知迟渊已经在不远处跟上自己了。 与此同时,云城文官死前最后传出的消息,到底落在姜元义耳中。 听闻有人见过皇后,姜元义立刻坐不住了,以剿匪的名义亲领一队禁军沿途搜寻,最后在云城与桑洲的交界处,发现了芙蕖出嫁时手腕上佩戴的风镯,细问来历,方知是桑洲一农妇的典当之物。 “……又是桑洲!” 姜元义倏地握紧镯子,脸色阴沉,芙蕖定然就在叶憬手里,他便派一人充当使者,前去与叶憬交涉。 只要他们肯交还芙蕖,他便就此打道回府,倘若他们不愿交人,那么这一次,他就要彻底铲除这帮北辰余孽,永绝后患! 不出三日,兵临城下,桑洲城内人人自危,使者传话要他们交出皇后,叶憬听了只有冷笑,“什么姜国皇后,本王一概不知。” 这些天经过宋钰的调理,他已经勉强能下地了,只是仍旧虚弱,要领兵打仗,他是不行了,如今全靠昔日的几位将军苦苦支撑。 叶蓉知道,两方一旦交战,北辰固有天险阻隔,时日一长,早晚兵败,无奈之下,她哭着跪地恳求,“哥哥,就让我去寻迟渊回来吧,只有迟渊哥哥回来,我们才有希望。” 叶憬沉默,没有说话,叶蓉继续哀求。 第60章 她知道迟渊现在一定正和芙蕖在一起,说什么有人要刺杀芙蕖,都是借口,是迟渊为了自己的私心,欺瞒大家的借口。 “好了。”宋钰硬是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要如何应对,殿下自有决断,你就别添乱了。” “我没添乱!” 叶蓉甩开他,一双美眸闪着嫉恨的泪光,“你们都觉得亏欠芙蕖,所以都追着她,围着她转!可我们不能因为她误了整个桑洲!迟渊不管不顾,难道你们也都失心疯了吗?” “你们不愿找他回来,我去找!”叶蓉说完,不顾其余人劝阻跑了出去。 叶憬佝偻着脊背用力咳嗽,好半晌,他闭了闭眼,有气无力道,“不管她了,当务之急,是思考应对之策。” 若说一开始,他还盼着芙蕖回来接手桑洲,继续背负他的仇恨与姜国对抗,如今,他已然想开了,都是天命,只愿来日姜元义能看在芙蕖与他的情分上,能对北辰子民网开一面,多余的,他不奢求了。 姜元义率军剿匪一事,很快在桑洲一带传开,芙蕖来到一处集市,打算把镯子当了,就听到周围百姓议论纷纷,得知竟是姜元义亲自来了,吓得她赶紧把镯子藏好,就怕当了以后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思及此,芙蕖愈发惴惴不安,走在人流里也有几分心不在焉,被人撞了个趔趄,对方很是凶恶,骂了她一句走路不长眼,芙蕖连忙低头道歉,继续往前走。 刚走出两步,她下意识摸了摸手腕,却摸了个空。 镯子不见了。 芙蕖脸色一白,想到刚刚撞了自己的人,她转身就要去找,一道极其高挑的身形挡在她跟前,是个身着湛蓝圆领锦袍的年轻男人,手中正拿着她被人偷走的那只镯子。 “方才那小贼故意撞了姑娘,顺手牵羊,被在下逮了个正着。”男人笑容和煦,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这赤金手镯金贵,姑娘可要藏好了。” 芙蕖一把夺回镯子,冲他感激一笑,“多谢公子了。” 见她很是紧张,男人眼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虽只看了一眼,他却知道那镯子并非寻常之物。 芙蕖无心猜测太多,福了福身,转身便要离开,谁料对方忽然伸手拉住她,“姑娘请留步……” 跟在不远处的迟渊见状,恨不得立刻剁了那只咸猪手,就在他要冲上去之时,另一道清脆的男声响起,“公子!” 一个书童打扮的小少年跑了过去,那男子便松开了手。 “公子,你要的书我给您买回来了。”小少年笑容憨态,说话间余光瞥见芙蕖,一愣,随后大喜,“你……你是那个好心姐姐!” 正要离开的芙蕖听到声音,眨了眨眼,定睛一瞧,似乎是有些眼熟,只是一时半会儿,她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对方已经欢喜得跳了起来,“姐姐,你不记得了吗?当日在万花楼前,我和妹妹沿街乞讨,还是姐姐你给了我半张饼。” 他这么一说,芙蕖终于想起来了,那是她出宫的第一日,还是被人骗的,当时确实有在青楼门口遇到一对乞讨的兄妹。 想到小乞丐衣衫褴褛的样子,再看看眼前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少年,简直判若两人,芙蕖颇为惊讶。 “小石头,你和这位姑娘认识?”年轻男人发问,小石头一抱拳,将之前与芙蕖的一面之缘简单说了一遍。 听闻芙蕖也是个善心人,他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切,冲芙蕖施礼道,“原来如此,在下江州谢氏,谢万钧。” 若是旁人听了江州谢氏的名号,定然会露出异样神采,但芙蕖并不懂这些,此刻还有些懵懵的,出于礼数,报了名讳,“哦……我叫芙蕖。” “芙蕖?” 纵横商界多年,谢万钧的见识眼界不同寻常,细品之下,对芙蕖的身份便有数了,多半就是他猜测的那个人。 “芙蕖姑娘,既然你与在下的书童有缘,今日不如就由我做东,请姑娘用顿便饭。” “不用不用……” 芙蕖摆手拒绝。 谢万钧爽朗一笑,“芙蕖姑娘不必客气,其实,要说起来,我谢氏一族与姑娘还有些渊源。” 此话一出,芙蕖微愣。 “不如我们坐下来再谈,如何?”谢万钧主动让出一条路,示意芙蕖往最近的一家酒楼去。 瞧他不像坏人,再看了看他身边养得白白净净的小石头,芙蕖决定信他一回,顺便听听看,谢氏与自己又有何渊源,便福了福身,朝酒楼走去。 不远处,迟渊将这一幕尽数看在眼里,不由眯起了眼。 第47章 谢安(男三)“仙女姐姐,你开心吗?…… 芙蕖与谢万钧一道入了酒楼,酒楼老板一眼就认出了谢万钧,亲自领着他们到天字一号厢房,内里布置繁奢,装潢贵气,与外头的战火纷乱格格不入。 正当芙蕖猜测对方身份来头时,谢万钧已经坐下解释起来,“不瞒芙蕖姑娘,这座酒楼正是在下产业,不仅如此,这桑洲附近一带,甚至江南,京城,都有我谢家商行的身影,我们谢家经营产业亦颇多,酒楼赌坊,丝绸珠宝,瓷器茶叶,几乎各行各业均有涉猎。” 芙蕖不懂他说这些的意思,只能含笑不语。 简单说明了谢家的情况,谢万钧话锋一转,“我谢家能有如今光景,还得多谢冯皇后当年的提携之恩。” 一提冯皇后,芙蕖猛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谢万钧一撩衣袍,冲芙蕖单膝跪下,“冯皇后于我谢家有再造之恩,可惜当年没有机会亲自向娘娘道谢,今日见了姑娘,还望姑娘定要给我谢家一个报恩的机会。” “谢公子,您快起来。”芙蕖当即避开,不肯受这一礼。 只是她实在好奇,为何谢万钧会知道自己母后,莫非,谢万钧也是北辰子民? 谢万钧在小石头的搀扶下重新坐回桌前,叹声道,“也是见了姑娘,在下才肯说出当年之事,其实,娘娘后来的遭遇,我们谢家也知晓,只可惜那会儿她已被强纳为妃,我们商贾言轻,无计可施,反倒是娘娘,虽身在敌营,却数次提携我谢家,若非有娘娘,我谢家商行断不会有如今风光。” 芙蕖先是一默,转念又生起疑窦,“可 谢公子又是如何得知……” 母后的事乃姜国隐秘,外人几乎不可能知道。 谢万钧早料到芙蕖会有此一问,看向芙蕖的眼神柔和许多,“还有一事,芙蕖姑娘还不知道,我谢家老主母乃冯氏旁支所出,若论身份,虽有些冒昧,我家老主母也勉强算得上是姑娘的姨奶奶,故在下与姑娘,也是表兄妹的关系,北辰尚在之时,在下曾有幸见过冯皇后数面。” 为了让芙蕖相信,谢万钧还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说是冯谢两家的信物,芙蕖没见过,不好下结论。 但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可能,芙蕖也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母后一族的亲人。 谢万钧观察她的脸色,试探着问,“姑娘若是无处可去,不若……就到我谢府暂住,如何?” 他的话又一次戳中芙蕖的痛处,姜元义的人马就在附近,一旦她变卖镯子定会暴露自己,可若不卖,又身无分文,确实需要一个容身之所。 见她犹豫,谢万钧又道,“芙蕖……表妹,恕我僭越,能这么称呼你吗?” “当然。”芙蕖笑了笑,“只怕我在谢家,多有叨扰。” 听她如此说,谢万钧就知道自己已经说动她了,“谢家家大业大,又怎会容不下一位表姑娘?正巧这边生意谈妥了,我们今日便可启程回江州。” 两人既商谈妥当,用过膳后,小石头赁好了马车,芙蕖在谢万钧的示意下,上了前头的马车,因为小石头与芙蕖认识,就由小石头负责驾车,谢万钧落在后面一辆车,随行的是个陌生面孔的管事,看样子跟了谢家多年。 “家主,这位姑娘……” 管事压低声音,正要询问芙蕖的来历。 谢万钧抬手制止他,“你只要记住,她确确实实是我们谢家的表姑娘,必须以礼相待。” 管事垂首应是,高声吩咐前头的小石头驾车,前面一动,谢万钧的车便也有条不紊的跟上。 马车里,谢万钧拿过手边的书卷随意翻了几页,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那只镯子的模样。 想来他的消息没错,早些时日就听闻宫中形势不对,疑似皇后被劫,只是明面上为了保全新皇后的名声,此事便以养病之名按下了。 再想到谢家即将面临的危机,谢万钧不得不感慨,今日叫他遇到芙蕖,当真是谢家的运数,不管芙蕖最后是否会回到姜国皇宫,于谢家而言,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甚至,将会是一张绝佳保命符。 来日即便当今陛下查到谢家头上,有芙蕖这层关系在,也好从中斡旋,争取生机。 两辆马车有条不紊地驶向渡口,谢家的商船停靠在岸,只等他们上了船后,货物陆续搬运,当晚便扬帆起航,往江州而去。 第61章 五日后,一行人抵达江州,谢家家仆早早在城门候着,迎接芙蕖等人回府,见了芙蕖,皆是恭敬有礼,像是早有安排。 到了谢家,芙蕖才算真正见识到皇商的财力,光是一座府邸便占去两条街,其内园林更是巧夺天工,只是谢万钧父母早亡,他又尚未成婚,后宅内无人主事,管家权便交由乳母王氏。 王氏年逾四十,虽是下人,却身着锦缎,头簪金玉,可见谢万钧对其重视。 见到芙蕖,王氏先是福了福身,随后便领着她去往翡翠轩,沿路同芙蕖一一介绍谢府的情况。 如今谢家的生意自然由谢万钧做主,至于他口中曾经提过的老主母,是他父亲的嫡母,一生无儿无女,遂过继了谢万钧的父亲为子,老主母过世后不久,便由谢万钧的父亲继承家业,可惜那是个老实木讷的性子,加之短寿,没多久也去了,这才让谢万钧成了一家之主。 芙蕖将这些默默记在心里,直到路过一处院子,看到墙角下蹲着一个人,瞧背影,像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正一边用树枝拨弄草丛,一边嘀嘀咕咕,自言自语。 芙蕖忍不住好奇,投去诧异的目光。 王氏见状快步走了过去,要扶那人起来,“二公子,家里来客人了,咱们先回屋去,好不好?” 被唤作二公子的少年摇头,声音清脆,却透着几分憨憨傻傻,“不要,我还要和小黑说话呢。” “二公子,听话。”王氏继续哄他,几个婢子也赶了过去,作势就要推他走。 少年气坏了,狠狠跺脚,“都说了我不回去!不回去!”说着转过身去,不想理会王氏等人,却在不经意间对上芙蕖的眼睛,少年一愣,竟有些呆了。 论相貌,芙蕖即便谈不上倾国倾城,那也是少有的国色天香,雪肤桃腮,杏眸流转,少年一打眼见了她,便挪不开眼。 芙蕖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看了看自己,她应该……没什么不妥吧? 少年却咧嘴一笑,举着树枝欢欢喜喜跑了过来,绕着芙蕖转了两圈,拍手叫好,“你是仙女姐姐!” 芙蕖紧绷的身子瞬间松懈下来,噗嗤笑出了声,忍不住打量起面前的少年,十八九岁的样子,身量却极是高挑,一张玉面白皙无瑕,五官与谢万钧有六七分相像,却是天真烂漫之态,尤其那一双眼睛,亮若繁星。 他歪着脑袋,“仙女姐姐,你就是新来的客人吗?” “唔……”芙蕖故作思忖,“算是吧。” 王氏原还担心少年会吓到人,见芙蕖不仅没有害怕,还和少年交谈起来,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对少年的态度也不似开始那般强硬。 王氏走到芙蕖跟前解释,“表姑娘见笑了,这位是我们谢家的二公子,谢安,是咱们家主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一听是谢家的公子,芙蕖恍然,“原来是二公子。” “表姑娘客气了,其实,该叫二表哥才是。”有谢万钧授意,王氏对芙蕖没有半分疏离,很是亲近。 谢安听了王氏的话,眼睛一转,“二表哥?二表哥好听,我就叫二表哥!”一句话又逗得众人啼笑皆非。 芙蕖虽也在笑,可看向谢安时,总觉得像是在看从前的自己,只是谢安比自己幸运,至少谢家从上到下,遇到的人都很和善。 谢安不知道大家在笑什么,但看她们高兴,他也高兴,随后拉住芙蕖的衣袖往墙角走,“仙女姐姐,你快来,我把我的朋友介绍给你认识!” “朋友?” 芙蕖疑惑地眨了眨眼,就看到贴着墙根爬的一串蚂蚁,有些了然,“它们……是你的朋友?” “对呀对呀。”谢安兴致勃勃地指给她看,“这个是小黑,是它们的老大,也是我的朋友。” 芙蕖讪笑,“哦……” 然后就听谢安又开始嘀嘀咕咕起来,不时侧耳去听,听什么,芙蕖也不知道,半晌谢安皱眉,语气满是遗憾,“啊,小黑说明日要下雨了,还是好大好大的雨,可惜了,我还想带你去见我另外的朋友,就在西郊呢。” 芙蕖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彻底凌乱了,“什么?” 谢安以为她是问西郊的朋友,一板一眼的说道,“西郊有个临湖,那里有我的朋友小红,它是一条红色锦鲤。” “……” 到最后,芙蕖只能干笑。 王氏一开始还想阻拦,看两人就蹲在墙角说说笑笑,便不去管了,只派人将这事禀报给谢万钧。 谢万钧正在渡口盘货,明日一早还有两艘商船即将南下,听闻芙蕖与自己的傻弟弟相谈甚欢,不由眉梢微挑,“难得有人愿意和谢安说话,就随她去吧。” 来传话的小厮点头应是,忖了忖,又补充道,“哦对了,二公子还说,明日要下雨?还说是好大好大的雨。” 谢万钧愣了愣,看了眼渡口的商船,放下手里的账簿,“那便……休整一日,待后日再出门。” 芙蕖以为谢安不过是随口一说,哪曾想后半夜果真刮起大风,窗外树影摇曳,簌簌作响,她迷迷糊糊起身关窗,忽觉一道黑影从窗前掠过。 芙蕖脚步一顿,困意散了大半,她小心翼翼挪了过去,撑着窗台四下张望,除了风声,并未有旁的动静。 莫不是近日太过紧张,出现幻觉了? 芙蕖揉了揉酸痛的额角,关上窗户重新回到榻上。 将近黎明时,豆大的雨点从高空坠落,敲打在飞檐瓦片上,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随后声音越来越来密集,渐渐演变成了瓢泼大雨,直到翌日晌午,天依旧黑沉沉。 芙蕖在屋里赏雨,廊下传来谢安的声音,“仙女姐姐!仙女姐姐!” 谢安踩着木屐,一路吧嗒吧嗒地走过来,停在门口,冲里头张望,“仙女姐姐,你在吗?” 芙蕖迎上前,看他虽握着伞,浑身依旧湿漉漉的,发丝脸颊都沾染了水汽,便取来一张帕子递给他。 谢安胡乱擦了一把,就笑嘻嘻地说,“下雨了,虽然不能去西郊看小红,但是可以带你去看我家的鲤鱼。” 芙蕖想着,横竖闲着也是闲着,便披上斗篷,撑伞一道去了花园,这次芙蕖听得很认真,见谢安好几次嘀嘀咕咕,她好奇地问,“二表哥,你是真的能和它们说话?” “对呀,只是你们都听不见它的声音。”谢安脸上起初还带着笑,随后想到什么,笑意暗淡了几分,“其实我知道,大哥和王妈妈她们,虽然对我很好,但是都觉得我傻。” 看似平静的话语里,透着些许心酸,芙蕖柳眉微蹙,想到了自己,莫名的也有些难过。 谢安再次咧嘴笑,“不过没事的,从小到大,我也不孤单,一直有小黑小红陪着我,哦,我十岁那年,家里还来了小花,是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狗,可惜,去岁小花走了,不能陪我了,但是今年又来了仙女姐姐……” 芙蕖大约听明白了,谢安从小就喜欢和动物说话,时日愈久,大家都把他当成傻子,渐渐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没有朋友,所以和旁人说话时,总爱提他的小黑小红小花,如此下去,傻子的名声便愈演愈烈。 芙蕖对他越发同情,看他难过,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谢安脸上的难过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往日嬉皮笑脸的样子,“仙女姐姐,我还有个好玩的地方,我带你去!” 谢安兴致勃勃,甚至伞都不要了,拉起芙蕖的手便在雨中奔跑。 芙蕖被他拽了个趔趄,手里的油纸伞跌落,不得已之下,她只好用衣袖遮挡,踉踉跄跄地跟着跑,二人一同淋雨。 “哎!二公子!表姑娘!” 守在不远处的王氏等人吓坏了,纷纷提起裙摆追上去。 谢安听到有人追,更高兴了,一边跑一边回头冲王氏招手,似开心又似挑衅。 芙蕖起初是凌乱的,随着奔跑,淅淅沥沥的雨丝拍打在脸上,那股清凉之感瞬间倾入心脾,始终压抑的心防像是被大雨冲开一般,诡异的畅快。 溟濛的雨幕之中,谢安一边笑,一边注视着芙蕖脸上的神色变化,他笑着问,“仙女姐姐,你开心吗?” 此时此刻,芙蕖根本没心思去想其他,她不是没淋过雨,却从未像今日这般主动在雨中奔跑,酣畅淋漓,一瞬间,她的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开心。” 芙蕖笑了,鸦青色的睫羽挂着雨水,却遮掩不住她眉眼间的熠熠生辉。 “好玩吗?”谢安接着问。 芙蕖点头,由衷道,“好玩,我从来没这么开心过。” 尽管隔着雨帘,谢安也听到了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不知不觉间,他握着芙蕖的手紧了紧,看似天真明亮的眸掠过一丝暗芒。 第48章 喜欢“你的唇生得真好看” 约莫是开心过了头,芙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手始终被谢安攥在掌心里,待王氏领着仆从追上来,二人被推回廊下躲雨,各自整理衣衫。 第62章 王氏拽着嬉皮笑脸的谢安走到一旁,低声提醒,“二公子切莫再胡闹了,表姑娘身子弱,要是淋坏了可如何向家主交代?” “她开心呢,心情好了,自然什么病都好了。” 谢安还是那副冥顽不灵的样子,任由王氏拿帕子替他擦拭头发,说着看向另一边同样被仆从包围的芙蕖,“仙女姐姐!” 芙蕖累得气喘,身上已经裹了厚厚一圈毛毯,正坐在美人靠上绞头发,顾不上回应谢安。 王氏倒将谢安的反应看在眼里,目光忍不住在他与芙蕖之间逡巡。 愿意和二公子玩在一起的人确实不多,可是,二公子似乎也鲜少对哪个姑娘这般热情。 顾及女子声誉,王氏还是催促婢子们送表姑娘回房,临走时,谢安还依依不舍地同芙蕖打招呼,目送她的背影远去。 说来也怪,芙蕖向来羸弱的身子,这次淋了雨竟也没染风寒,许是得益于谢家及时送来的姜汤,又或许真如谢安所说,心情好了,心结打开,百病皆消。 又过两日,天色放晴,谢家商船重新启航,以往谢万钧会随船一道离府,这一次因为有芙蕖这位表姑娘在,谢万钧不放心,便让心腹代替自己随船南下。 谢安消停了两日,就去翡翠轩找芙蕖出门踏青,府中上下都知道谢安的性子,男女大妨便没看得太严,只当是两个孩童一道玩耍。 上回一起玩得高兴,芙蕖这次不假思索应约出门,只是这两日,许是换了新环境,夜里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害她睡不安稳,几日下来,眼下已有两团淡淡的乌青。 婢子取来两个煮好的热鸡蛋,在芙蕖眼下滚了滚,又给她敷了层薄薄的脂粉遮盖,勉强压下眼底的憔悴,梳妆完毕后,芙蕖便提着王氏准备好的糕点上了马车,刚进去就看到坐得规规矩矩的谢安。 谢安拍拍旁边的锦褥,嘿嘿笑,“仙女姐姐,快坐!” 芙蕖想着谢安与稚童无异,什么都不懂,便没提出换马车的事,笑着坐进去,加上还有一个随行伺候的婢子,三人一路有说有笑,一炷香后就到了西郊。 西郊临湖清澈,沿湖多有人放风筝嬉戏,亦有男男女女泛舟游湖,抚琴吟诗,谢安先是带芙蕖见过他的“好朋友”小红,两人就在湖边一人一竿,学着隔壁老翁垂钓。 谢安纯粹是玩的心态,并未撒饵,守着竹竿没一会儿,就追着七八岁的孩子抢风筝去了,少不得又拉上芙蕖,芙蕖只能跟着谢安,逮着别人好一顿欺负,直到那孩子气红了眼坐在地上哭,谢安才勉强把抢来的风筝换给对方,还把带来的糕点赔了出去。 没有风筝了,谢安又去抓鸟,芙蕖实在没精力,便寻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安静地欣赏湖边风景,先前带出来的吃食都分出去了,婢子担心芙蕖挨饿,便离开一阵去买吃食。 芙蕖一个人坐了会儿,先前被抢了风筝的小孩朝她亦步亦趋而来,眼睛还有哭过的红痕,“喏,还给你。” 他把谢家带出来的食盒重新还给芙蕖,芙蕖没要,笑容温和,“你拿着吃吧。” 小孩摇头,“是一个大哥哥叫我给你的。”说完也不管芙蕖是何态度,放在地上转身就跑。 芙蕖四下张望,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大哥哥,可周围的人除了谢家人,没一个是她认识的,便就此作罢,打开食盒,里面的糕点还在,是金灿灿的豌豆黄。 王氏把食盒交给自己时,她并没有打开看过,这会儿伸手去拿,却发现糕点还有余温。 他们来到西郊有一个多时辰,即便是出府时厨娘新做的,眼下也早该凉了。 正犹豫这糕点到底吃还是不吃,一支袖箭忽然从侧面飞射而出,直冲芙蕖太阳穴而来,但袖箭只发出了一瞬,便被一只大手虚空截住。 一击不中,藏在暗中的刺客顿时警铃大作,顺着那只大手看去,看清迟渊冷肃的面孔后,转身便逃。 迟渊将那只袖箭塞入腰间,看了眼芙蕖的位置,见方才离开的仆从回来了,毫不迟疑去追那名刺客。 一切不过几息功夫,芙蕖并未察觉,糕点已经尝了一口, 仆从们赶了回来,手里大包小包,基本都是吃食。 一个婢子看到芙蕖手里的糕点,微微惊讶,“豌豆黄?表姑娘从哪里得来的?” 芙蕖下意识问,“不是府里带出来的吗?”她指了指食盒,“方才那小孩把食盒还给我了。” 婢子先是一愣,随即大惊,上前一把拍掉芙蕖手里的糕点,飞快拍着她的后背,“那不是我们府里做的,表姑娘快吐出来!” 谢家家大业大,觊觎之人不在少数,平日里他们也养成了防备的性子,生怕芙蕖吃了来路不明白之物会出问题。 芙蕖一听不敢吃了,赶紧把嘴里还没咽下的吐出来。 这边乱糟糟一团,谢安跑完一圈回来,看到食盒里的豌豆黄,脸上一喜,不等仆从阻拦,就抓起一块往嘴里塞,“唔!好吃!还是热的呢!” “二公子!” 婢子们吓得花容失色,作势要去抢谢安手里的糕点,无奈谢安个儿高,又有心和她们作对,几个婢子过去抢也无济于事。 谢安觉得好玩,嘴里飞快咀嚼,一口咽进肚子里,拍拍胸脯道,“没事的,这豌豆黄是那边大娘刚做好的,没下毒。” 他指着不远处支起的小摊,果真有个大娘忙前忙后,围着买豌豆黄的人不在少数。 婢子们看了看食盒里的,再看看那边大娘卖的,确实是同样的东西。 谢安若无其事地又抓了一块,边吃边说,“方才我都瞧见了,一个黑衣服的大哥哥在那儿买,又让那小孩用食盒装了送过来。” 黑衣服的大哥哥? 婢子面面相觑,没在记忆里找出这号人物。 芙蕖却是一僵,再看了眼食盒里的豌豆黄,不由想到去岁的除夕夜,迟渊许诺她,要带她尝尝桑洲永定街的豌豆黄。 一想到可能是迟渊,芙蕖脸色隐隐泛白。 谢安瞧她面色有异,挨着她坐下,“仙女姐姐,你怎么了?” “没,只是有些乏了。”话虽如此,芙蕖却没有太多掩饰,在谢安面前,她不太会装模作样。 谢安看出她心事重重,就夺了婢子手里的油纸包塞到芙蕖怀里,“那仙女姐姐先吃点别的,吃完了咱们再回去,这豌豆黄你不爱吃,我替你吃。” 谢安直接把一整盘豌豆黄端出来,放在腿上吃得津津有味。 芙蕖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回应她的依旧是谢安纯真无邪的笑脸,就在芙蕖也准备低头吃东西时,谢安突然毫无预兆地伸出手。 与他表现出的少年稚气不同,谢安的手修长匀称,骨节分明,滑落的袖摆露出手臂上隐隐凸起的青筋,那显然是一只充满力量的,成年男子的手。 在芙蕖错愕之际,温热修长的手指落在她饱满红润的唇边,轻轻擦去唇角残留的糕点。 王妈妈同其余的婢子们均是倒吸一口凉气。 芙蕖愣了好一会儿,才垂下脑袋,用衣袖胡乱擦了擦,捧起油纸包开始吃东西,以掩藏尴尬。 在场之人,约莫也就谢安最是放松自然,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语气满是真挚,“仙女姐姐,你的唇生得真好看。” “咳咳……” 芙蕖差点被吃进去的东西噎住。 谢安又往前凑近,抬手轻拍芙蕖的脊背,“仙女姐姐慢点吃。” 若非因为谢安是个傻的,芙蕖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捉弄自己,咳了好一会儿,才把呛在喉咙里的那口气咳出来,一张俏脸红得滴血。 她抬眸,眼中嗔怪,难得羞恼地说,“你快吃你的东西,别说话了。” 谢安被她斥了一句,心不在焉地哦了声,黑白分明的眼眸却一眨不眨地黏在芙蕖脸上,“可是仙女姐姐,你真的很好看,谢安很喜欢你。” 芙蕖该庆幸自己这会儿没再吃东西,她把油纸包塞给婢子,取了手帕擦拭嘴角,起身便往马车走去,细看就能发现,她脚步凌乱踉跄,带了些逃跑的意味。 这次谢安没有紧追不舍,看着她的背影,眼眸含笑,藏着不露人前的晦涩,转瞬又恢复了以往笑嘻嘻的样子,拔腿跟上,只剩王氏等人呆愣原地。 好半晌,王氏才游移不定地问,“二、二公子方才……说了什么?” 一个婢子小心翼翼道,“好像说了……喜、喜欢表姑娘?” 王妈妈在怔愣后,脸上大喜,抚掌道,“呀!还是头一遭在二公子嘴里听到他说喜欢谁,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寻常人家的郎君到了十八九岁,莫说娶妻,通房妾室总该有了,即便谢安的情况邻里皆知,因谢家有钱,也多的是人想上门说亲,可无论来人如何讨好,谢安都不喜欢。 后来院里有贴身伺候的婢子生了念头,夜半躲上谢安的卧榻,都被谢安疯疯癫癫打了出去,弄得王氏以为谢安傻到不通情爱,没想到今时今日,谢安居然说喜欢表姑娘。 第63章 王氏振奋不已,决定把这事儿告诉自家家主。 而迟渊已经抓完刺客回来,正在不远处的树荫后,气得一拳砸中树干。 谢家二公子? 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野小子,居然敢喜欢芙蕖?吃了他送给芙蕖的豌豆黄,还敢近芙蕖的身! 看他今晚不把谢府搅个天翻地覆! 第49章 受伤“芙蕖,你可怜可怜我”…… 芙蕖一行人再回到谢府,已是傍晚时分,谢万钧照常吩咐下人准备饭菜,邀芙蕖一同在前厅用膳。 一路上,芙蕖心神不宁,眼皮直跳,婢子来传话时,她便以身子不适为由拒绝了。 谢万钧得知后,略忖了忖,转头问自家弟弟,“谢安,你今日可是惹芙蕖不快了?” 谢安正埋头扒饭,闻言眨着茫然又无辜的眼睛,“没有啊。” 谢万钧不信,谢安觉得自己真是无辜,冲王氏努了努嘴,“大哥不信就问王妈妈,今日我和仙女姐姐明明很开心的。” 王氏还沉浸在喜悦当中,听谢安提到自己,笑着点头附和,“是啊是啊,而且呀,二公子他开窍了。” 谢万钧夹菜的动作一顿,就听王氏兴奋地说,“二公子今日当着表姑娘的面,说很喜欢表姑娘,依奴婢看,表姑娘定然是害羞躲回房中了,家主,肥水不流外人田,难得二公子真心喜欢一个人,要不干脆就把表姑娘留……” “这样的话,以后莫再说了。” 不同于王氏的兴奋,谢万钧听了这些,一反常态的冷淡,还警告似的看了谢安一眼,“你也该注意分寸,她是你的表妹。” 谢安顿觉嘴里的饭不香了,他放下碗筷,瘪着嘴,“为什么?我就是喜欢仙女姐姐!” “你可知她是何身份?”谢万钧向来纵容这个弟弟,唯独这一次,不假辞色道,“总之,你们一起玩我不阻拦,但你若生出要娶她的想法,绝无可能。” 谢家如今看似风光,实则已在危险边缘,若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谢安见他态度强硬,饭也不吃了,拍桌起身气哼哼走开,王氏追在后头喊了几声都没人回应。 “哎呀,家主,这又何必呢?”王氏并不知芙蕖具体来历,自然想不通这桩大好姻缘,谢万钧为何不同意。 谢万钧淡定吃完,不疾不徐,没接王氏的话头,吃着吃着,他动作再次一僵,隐约察觉一道目光,便缓缓转头,看向廊庑中的房梁。 迟渊自然也注意到谢万钧的动作,紧绷的身体往暗处藏了藏,直到谢万钧移开目光,吩咐下人撤了饭菜离开。 迟渊终于松了口气,可还没等他换个地方藏身,忽然就见二十几道黑影依次跃上屋檐,趁着庭院寂静,飞身落入院中,在一人的指挥下,黑影迅速集结,贴着墙根共同往一个方向挪去。 迟渊在谢府潜藏数日,基本摸透了谢府格局,一瞧便知这帮黑衣人是冲翡翠轩去的。 与此同时,王氏也不放心,又去小厨房重新做了一份饭菜,准备送给谢安,结果去到谢安院里,发现没人,她不假思索地也转向了翡翠轩。 不出所料,去到时,谢安正和芙蕖在院里下棋。 王氏还想着二公子何时懂弈棋了,凑近了看,就见棋盘上,黑白棋子被摆出了各种花样。 谢安来到芙蕖这里,心情好了许多,看见王氏展颜一笑,“王妈妈,你来啦!” 王氏讪讪一笑,收回打量棋盘的目光,又看了眼芙蕖,才把食盒放下,“二位都没怎么用晚膳,奴婢刚去小厨房做了些,快趁热吃。” 谢安没有拘束,主动帮忙把饭菜一一摆出来,就过去拉芙蕖的衣袖,“仙女姐姐快来吃,王妈妈的手艺可好了。” 芙蕖一整日没吃什么东西,盛情难却,便被谢安按着坐下,接过他递来的碗筷低头吃起来,谢安却没怎么动筷,只在一旁托腮,笑吟吟地看芙蕖吃饭。 王氏憋着笑,识趣地退了出去,想着夜里风凉,打算取两件披风来,正提着灯笼走在廊下,一个人影从天而降,重重摔在她面前。 手中灯笼倏地惊落,王氏捂着嘴,压抑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没等她反应过来,又陆陆续续有人从屋顶上摔下来,死状惨烈。 王氏吓坏了,什么都顾不上,绕过尸体跑去通报谢万钧。 而迟渊还在屋顶上单打独斗,待最后一个黑衣人也解决了,才从屋顶飞身落下,落地时脚步踉跄,只能将剑反插在地,勉强支撑。 连续的奔波提防,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迟渊扫了眼廊下掉落的灯笼,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追王氏了。 很快,谢万钧就会得到消息赶来,迟渊下意识往芙蕖房里躲。 而芙蕖还在院里,刚用完晚膳,两人又摆弄会儿棋盘,芙蕖就催促谢安回去,谢安已经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顺着她的话悻悻离去,表示明日还会再来。 芙蕖好几次以为谢安是在耍弄自己,可偏找不到证据,看他还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芙蕖没好出声拒绝,只胡乱嗯了声,让院里的婢子送他回去。 目送谢安的背影消失在翡翠轩外,芙蕖这才转回自己房中,刚合上门,暗处里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攥住她。 芙蕖短暂惊呼一声,就被人捂住口鼻,那人揽过她细腰一带,芙蕖便跌入床榻里,手刚挪开,不等芙蕖开口说话,噙着血气的薄唇凑了上来。 即便是在黑暗里看不清来人的面容,芙蕖依旧凭借唇上熟悉的触感辨认出了对方,她用力一挣,往日如铜墙铁壁般坚实的胸膛,此刻脆弱得不堪一击,一下就被芙蕖推倒。 迟渊后背撞在床上,尽管下面铺了柔软的褥子,还是疼得他闷哼出声。 芙蕖飞快坐直身子,看着刚刚推向迟渊的手。 方才推开迟渊时,她的手上似乎沾染到了什么,芙蕖看不清,只能把手凑到鼻端嗅了嗅,是血的味道。 因为迟渊贸然闯入而升起的怒意淡了些,她抖着唇,有些无措,到了嘴边的“你怎么受伤了”,变成,“你……你怎么在这儿?” 迟渊捂着胸口,若芙蕖能看得见,必然会发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 他还以为,至少芙蕖会关心一句。 不行,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得补偿回来。 迟渊忍着疼痛,翻起身捧着芙蕖的脸颊又亲了一下,这次他学聪明了,浅尝辄止,赶在芙蕖的巴掌打来之前,松手拉开距离。 芙蕖打了个空,又羞又怒,“我说这几日,怎么总感觉有人盯着我,原来就是你这个登徒子!” 她扑上前逮着迟渊又要打,却听男人可怜兮兮地说,“芙蕖……我又受伤了……” 趁芙蕖愣神心软之际,迟渊趁热打铁,握住她打来的手,放在自己伤口处,“你摸摸看,好深的一道口子……” 许是看不见的缘故,其余感官便格外敏锐,指尖传来湿热黏腻的触感,是血无疑。 只是,她知道迟渊的性子,一旦自己心软,下次指不定对方如何蹬鼻子上脸。 芙蕖飞快抽回手,不吃这一套,“受伤就去找大夫,来我这干什么?”说着将迟渊拽离自己的卧榻,把人往门口推去。 迟渊慌了,“芙蕖,芙蕖你听我说,你不能这样,我真的受伤了,好严重的……” “砰”的一声巨响,迟渊到底被推了出去,险些被合上的门板撞了鼻子。 迟渊自讨没趣,心中哀叹,双手无力地扒在门上,“芙蕖,你行行好,可怜可怜我……” 他哀求良久,把耳朵贴在门上,始终没听见脚步声靠近。 当真狠心。 迟渊无奈,按下喉间翻涌的血腥气,独自忍了这一切,直到那口血被生生压了回去,他才缓缓转动步子,一步一踉跄地离开。 刚走几步,谢万钧的声音传来。 “义士跟了我们这么久,今日又替我谢府解决一桩麻烦,不若留下,让在下为你请个大夫,聊表谢意,如何?” 迟渊脚步顿住,侧头对上谢万钧似笑非笑的眼睛,昳丽俊美的面容也慢慢勾出一抹冷笑。 “不劳谢公子费心。” “来者是客,我谢家当尽地主之谊。”谢万钧抬脚朝迟渊走近。 迟渊眸中闪过厉色,下意识做出拔剑防备的姿态。 谢万钧不见半分慌张,坦然道,“迟渊将军,你我多年不见,确定要如此?” 对方能认出自己,迟渊毫不意外,“你既已投靠姜国,又何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将军此话差矣。”谢万钧负手而立,“我谢家不过商贾之流,改朝换代,实非在下能阻止的事,我们也不过是求个生存,讨口饭吃罢了,再者,在下的表妹如今成了姜国皇后,将军不也一样穷追不舍?” 不提还好,一提芙蕖,迟渊脸上冷意更甚,“你和你那个傻弟弟,若敢对芙蕖生出半分心思,我定让你谢家永无宁日。” 第64章 早看出谢万钧图谋不轨,果然,谢万钧从一开始就认出了芙蕖的身份,莫非,他是想捉芙蕖回去,好向姜元义邀功? 看迟渊很是在意芙蕖,谢万钧愈发得意,“将军放心,她是我谢家的表姑娘,是在下的亲表妹,在下自然不会让她受到半点伤害,至于表妹和舍弟的事,就不劳将军操心了。” “说得好听,那些刺客围着谢家盯了芙蕖这么久,谢公子难道就没察觉?” 迟渊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对谢万钧这种惺惺作态的伪君子满是不屑,要不是看在谢家与冯氏有点交集,他就动手宰了谢家人。 “有迟渊将军日夜守护,在下这点能力就不够看了。”谢万钧说完,藏在背后的手终于现于人前,他的手中赫然也有一柄剑,剑锋处饮满鲜血。 从带芙蕖回来那一刻起,谢万钧就察觉到有几拨人跟踪他们,起初他以为是冲谢家来的,直到今日,他才肯定那些人是冲着芙蕖,之所以按兵不动,也是为了引迟渊主动现身。 看清谢万钧手中长剑,迟渊瞳仁猛地一缩,先前斩杀刺客时,他刻意数过,一个没落,那谢万钧剑上的血,又从何而来? 不等迟渊发问,谢万钧已经挪开步子朝他走来,没了遮挡,迟渊才看清在谢万钧身后不远处,横七竖八躺着好几具尸体。 他脸色剧变,难道刺客不止一拨? 就在迟渊警铃大作的同时,紧闭的房门中传出芙蕖惊慌失措的尖叫。 第50章 告状如果他死了,一定是被气死的…… 谢万钧几乎和迟渊同时踹开房门,迟渊先一步挤进去,就见漆黑的卧房内乍然亮起一抹寒光,锃亮的匕首直刺床榻上的芙蕖。 电光火石间,迟渊摸出一直收在腰间的袖箭,裹挟内劲甩了出去,正好打中刺客握着匕首的那只手,只听一声轻哼,刺客手一颤,匕首险些拿不住。 不等刺客反击,谢万钧的攻击紧随而来,刺客闪身躲避, 只是动作迟缓,还是被剑擦破了皮肤,刺客不得已闪身立在窗边,借着月光,一眼就认出了迟渊。 迟渊愣了愣,尽管有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他也认出了对方。 居然是她。 下一瞬,刺客跳窗逃走,谢万钧提剑要去追。 “我去。” 迟渊撂下一句话,率先从窗户跳出。 这次抓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更容易,迟渊刚追出翡翠轩,就听前头传来“咚”的一声闷响,等他赶到时,谢安与刺客双双倒在地上。 刺客起初被撞了个头晕眼花,但很快清醒过来,起身要跑,谢安坐在地上,一把抱住刺客的腿,死活不肯撒手。 刺客急了,顾不上伪装,怒斥道,“撒手!不然我杀了你!” 一开口,迟渊更加确定刺客身份,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伸手扯下那人的蒙面黑巾,看清黑巾下的容颜时,一双桃花眼立时淬满了怒气。 原先还气势汹汹的刺客,在黑巾被扯下的瞬间就知道自己完了,她不敢直视迟渊的眼睛,一颗心慌得乱七八糟。 “叶蓉,果然是你。”迟渊近乎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 后头即将追上来的谢万钧见状,慢慢停下脚步,看样子,还是老相识,他就不去打扰了,只喊来下人收拾残局,把尸体全都搬走。 既被认出,叶蓉索性不逃了,怯怯开口,“迟渊哥哥……” 谢安不知何时站起了身,看了看叶蓉,又看看迟渊,最后想到什么,转身往翡翠轩跑。 迟渊眼疾手快,一把揪住谢安的后脖颈,冷声警告,“你再敢靠近芙蕖试试?” 谢安挣扎两下,气鼓鼓道,“我和仙女姐姐的事,不用你管!我要去保护她!” 迟渊正因为叶蓉行刺芙蕖的事恼火着,谢安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他怒气攻心,作势要打晕谢安一了百了,却不知谢安如何动作,竟和滑不溜手的泥鳅似的,一扭身便挣脱了迟渊的控制,拔腿飞奔。 迟渊再想去抓他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看着谢安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拐入了翡翠轩。 迟渊只能先紧着处理叶蓉,他低声质问,“你为何要刺杀芙蕖?” 叶蓉避而不答,反问他,“你只顾追在芙蕖后面跑,可知桑洲如今四面楚歌,危险重重?” “回答我!” 迟渊对旁人一向没什么耐心,他攥着叶蓉的衣襟喝问,“为何要刺杀芙蕖?后面的黑衣人,是不是你派来的?” 叶蓉死死咬着下唇,一脸倔强,眼眶中已有泪花云集。 哪怕在知道芙蕖就是小公主后,迟渊对自己不如以往,却也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怒目圆瞪,面色狰狞,一副恨不得杀她而后快的模样。 认识到这一点,叶蓉心口酸涩的疼,泪水顺着眼尾滑落,“要她性命的人,多了去了。” 最后一句话,彻底激怒迟渊,他用力甩开叶蓉,手中长剑划破空气,眨眼便指向叶蓉面门。 剑尖距离她的眼睛不过寸许,叶蓉浑身颤抖,明白迟渊的杀意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真的有可能一怒之下,杀了自己。 花瓣似的唇瞬间褪去血色,叶蓉遏制不住,抖着唇,这一刻,她是真的害怕了。 迟渊眼睛红得滴血,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说,你为何要刺杀芙蕖?” 叶蓉决心豁出去,横竖不过是死,死在迟渊手里,也好。 “你问我原因?” 她哭笑,唇边讥讽,“你扪心自问,自从认识芙蕖后,你变了多少?从前你满心满眼都是北辰,可现在呢?你眼里只有芙蕖,哥哥眼里也只有芙蕖,你们每个人都为了她,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她就是祸害!是我们北辰的祸害!” “这些年我对你是什么感情,所有人都知道,芙蕖没出现之前,你哪怕不喜欢我,你也同意这门婚事,现在呢?” “你们说毁约就毁约,说抛弃就抛弃我,还口口声声为了我,却让我成为所有人眼里的笑话!” “即便你知道芙蕖不可能原谅你,她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你却还是不肯多看我一眼!我到底哪里不好?除了身份,我哪一点不如叶芙蕖?” 连声逼问,让叶蓉把压抑在心头的所有情绪,顷刻间宣泄出来,说完一切,她早已哭成泪人。 变了的又何止迟渊与叶憬,她也早就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模样。 迟渊怒气渐消,静静看着她,良久,他收起剑,在叶蓉错愕的目光里,他把剑柄塞到叶蓉手里,随后身体前倾,迎上剑尖,只听“噗呲”一声,长剑刺入血肉。 叶蓉一瞬瞪大了眼睛,“迟渊哥哥!” 她从没想过伤害迟渊,可方才,却是她握着剑,眼睁睁看着迟渊撞上来。 迟渊嘴角溢出一抹鲜血,他眸色平静,深深看了叶蓉一眼,抓着剑身用力拔出,血柱喷涌而出,几滴零星的血渍染红了叶蓉那张苍白的小脸。 “这些年,就当是我欠了你。” 迟渊一字一句,缓慢又郑重,“但感情的事,勉强不得,我勉强不了芙蕖,你,自然也勉强不了我,与其把错归咎在芙蕖身上,不如大方承认,你心里始终怨恨的,其实一直都是我。” “不、不是的……” 叶蓉手足无措,看着大片的鲜血染红了迟渊的胸口,她痛苦地捂着脸,不断摇头,“迟渊哥哥,我、我没有……我不是怨恨你……” 她彻底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心中明白,迟渊看似在退让,实则是在与她划清界限。 来找迟渊之前,叶蓉只想把迟渊带回去,在找到迟渊之后,看他一次又一次在暗中守护芙蕖,看他为芙蕖受了一次又一次的伤,她心中不平,才决定对芙蕖出手,可她万万没想到,迟渊居然能为芙蕖做到这个地步。 迟渊始终冷淡,看着叶蓉脸上簌簌滑落的泪水,没有半分心软,“至此,你我两不相欠,你好自为之。” 说完,迟渊捂着流血的伤口,想往翡翠轩去,抬脚后又生生止住了脚步。 他这副样子,怕是会吓到她。 廊下,一直冷眼旁观的谢万钧开口了,“迟渊将军,你受如此重伤,还是先上药吧。” 不多时,整个庭院恢复如常,尸体与血迹已清理干净,只剩几个小厮在摆弄损坏的花草,迟渊与谢万钧坐在凉亭之下。 谢万钧让管事取来金疮药,推到迟渊面前,迟渊也没拒绝,兀自扯开衣襟,将药粉倒在伤口上,全程紧咬牙关,哪怕额上全是冷汗,依旧没发出半点声响。 谢万钧暗暗佩服,正想说几句场面话,就见迟渊十分随意的拢好衣衫,起身便走,他赶忙拦住,迟渊并不客气,“你弟弟还在芙蕖房里,我不放心。” 谢万钧挑挑眉梢,知道自己拦不住的,却也担心谢安会折在迟渊手里,忙不迭跟在后头。 谢安此时正蹲在芙蕖房门口,百无聊赖的把玩一颗狗尾巴草,远远瞧见一个黑影气势汹汹而来,他蹭地站了起来,张开手臂横在房门前。 第65章 “仙女姐姐已经睡下了。” 今晚他就要守着芙蕖,有他在,谁也别想靠近。 迟渊懒得理他,抬手拨开他,却意外发现,自己竟然没推动? 谢安就跟个树桩似的屹立不倒,目光不善地盯着他。 难道是自己受了伤,力气变小了? 迟渊掌中再度运起暗力,谢安只是皱了皱眉,清澈的眸子渐转深沉,他压低声,只用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语气严肃地重复道,“我说了,仙女姐姐睡下了,谁都不能打扰。” 若迟渊还以为谢安是个傻子,那就当真是见鬼了。 他总算肯定,谢安不是善茬,绝非人前表现得那般不谙世事,率性纯真,他接近芙蕖,就是别有用心。 “我不打扰,但你,必须闪开。”迟渊不遑多让。 两人继续较劲,直到谢万钧匆匆赶来,一直绷着脸的谢安忽然哀嚎一声,软软朝旁倒去。 迟渊自然听到了谢万钧的脚步声,没在意谢安这点伎俩,可当他撩起眼眸的瞬间,才发现一直紧闭的门,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打开了一道缝隙。 芙蕖瞧见门上映着两道人影,猜测是迟渊回来了,便要过去开门,没成想,刚拉开门就见迟渊推倒了谢安。 迟渊脑中一片空白,刚要解释,倒在地上的谢安突然开始哇哇乱叫,“仙女姐姐!好痛!” 芙蕖起先还在瞪迟渊,听到声音,慌忙跨过门槛,蹲下身扶起谢安,脸上既是关切,又有三分歉疚,“你没事吧?” 谢安一张俊脸皱成一团,他紧紧抓着芙蕖的胳膊,躲在她身后,一脸惊惧地指着迟渊,“仙女姐姐,他、他好吓人!好凶!” “我只是不想让他打扰你休息,他就捏我,还推我!” 谢安好一通告状,然后扯开衣襟,带着哭音,“仙女姐姐,你看他把我捏的!” 他忽然扯开衣襟,露出白花花的膀子,芙蕖下意识移开目光,但随后,还是硬着头皮检查谢安的伤势,左边肩头果然被捏出了一道红指印。 芙蕖深吸口气,板起脸,“迟……” 正要质问,就见迟渊高大的身影一晃,整个人毫无预兆地朝后跌去。 倒下时,迟渊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如果他死了,他一定是被气死的。 第51章 照顾“男人晨起时,都这样……”…… 迟渊突然晕倒,让人意外,又不那么意外,多亏了谢万钧眼疾手快,及时托住他朝后跌去的身子。 芙蕖也在这时反应过来,抛下谢安跑到迟渊身边,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他的胸膛上,这一次,手上沾染的鲜血更浓郁了。 因是一袭黑衣的缘故,迟渊即便受伤流血也不明显,芙蕖便想当然以为他是轻伤,毕竟以他的能耐,能伤到他的人不多。 迟渊倒下后彻底没了意识,似妖似仙的俊美面庞在黑衣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苍白,谢万钧立刻派人去请大夫,又让两个小厮把人扶进屋里。 芙蕖站在门边,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正当她纠结犹豫,谢万钧缓声道,“自从你来到江州,一直有两拨人马躲在暗处,前一波刺客是何来历,暂且不明,不过他都替你挡下了,至于后来潜入房中险些伤你的刺客,我瞧见了,是迟渊的旧相识。” 芙蕖呆望着手上的血迹,眼睫颤了颤。 “是位年轻姑娘,同样来自北辰,”谢万钧又说,“不知芙蕖你,是否知晓此人?” 芙蕖的焦虑不安,在听到谢万钧的问话后,尽数转变成了警惕。 从谢万钧的言辞来看,他也认识迟渊。 北辰与姜国势同水火,谢家又是姜国皇商…… 看出她眼中的警惕,谢万钧失笑,“我若想害他,就不会让人去请大夫了,况且表妹你是知道的,我家老主母出自冯氏,同样来自北辰,对我,你大可放心,我没理由出卖北辰任何一个人。” 芙蕖心下稍安,默了默,才回答谢万钧前一个问题,“那位姑娘,是叶蓉吧。” 叶蓉? 似乎是叫这个名字。 谢万钧略回想了下,点头道,“应当是她。” 芙蕖再次沉默,不发一言。 “表妹就不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今夜之事,谢万钧已在脑海中拼凑出了大概的真相,不由好奇地问。 芙蕖摇了摇头,“他们的事,我不关心。” 谢万钧一脸了然,目光投向榻上昏迷不醒的迟渊,莫名的,竟有一瞬同情他,思及此,他又瞥了眼同样在门口缩头缩脑的谢安,眼神一凛。 谢安察觉到了什么,立刻挺直腰板,若无其事地抬头望天。 谢万钧语气冷了下来,“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回你院里?” 谢安先与哥哥对视一眼,最后败下阵来,无精打采地哦了声,“那仙女姐姐,我先走了。” 芙蕖勉强挤出笑脸回应,但大部分心思,还是在迟渊身上。 倒不是有多关心迟渊,只是,姜元义已经盯上了桑洲,若迟渊出事,犹如断了叶憬的左膀右臂,对北辰局势十分不利。 越想,芙蕖越感到身心俱疲,“表哥,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在这等大夫就好。” 谢万钧也没逗留,颔首示意后,拂身而去,脚步匆匆直到出了翡翠轩,他才将藏在袖中的一枚小巧袖箭取出。 那是迟渊应对叶蓉时丢下的,被他捡了回来,但看袖箭的材料做工,竟是出自姜国军械所。 很快管事回来复命,“家主,那些刺客的尸首都处理好了,他们所用兵器不同,的确是两拨人。”管事将整理好的兵器呈上,其中就有和谢万钧手中一模一样的袖箭。 管事眼尖,一眼认了出来,“莫非,是那位下令要杀表姑娘?” 军械所归兵部管辖,一般人可调动不得,能让新帝出手,这表姑娘的来历恐怕不简单。 谢万钧却摇头,“不会是他。” 芙蕖可是姜元义排除万难也要争取的皇后,只不过,芙蕖无依无靠,无权无势,坐上后位,自然有人不服。 转念一想,谢万钧有了答案,“如今六部皆归傅丞相管辖,这军械所自然也不例外。” 二人说话间,对视一眼,讳莫如深。 傅相派人追杀芙蕖,最终刺客死在江州谢府,不管出手的人是谁,用不了多久,傅相都会查到他们,必定会给谢家引来灭顶之灾。 “这表姑娘究竟是何身份?”这个疑问萦绕在管事心头多日,今日终于找到机会问出口,“家主当真要为了她,让谢家陷入危机?” 谢万钧面色凝重起来,“谢家早就深陷泥潭,即便没有芙蕖,我们早晚会有这一日。” 一开始他没想过傅相等人会牵扯进来,单纯把芙蕖当做一张保命符,如今出了这事,芙蕖究竟是保命符还是催命符,犹未可知。 既无法全身而退,只能用力一搏了。 “吩咐下去,近日就把谢家家产能转移的转移,能变卖的变卖,江州是待不得了。”谢万钧当机立断,“实在带不走的,让人扮做商队运走,途经桑洲,让北辰军打劫,也算物尽其用。” 这种事管事做得多了,熟能生巧,只不过…… “家住,如今桑洲已被姜国官兵包围,我们若再和从前一样假意路过,只怕会招来怀疑。” “如今疑心我谢家的还少吗?”谢万钧沉着脸道,“就按我说的去做,他们能否过这一关,就看天命了。” 管事应是,跟在谢万钧后头出门去了。 打发走了谢家兄弟,芙蕖回到里屋,看着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迟渊,她心头百感交集,好在大夫来得够快,诊过脉,松了口气。 “病人失血过多,好在没有伤中要害。” 又剪开衣裳查看伤口,当上半身的衣裳尽数褪去,芙蕖不由瞳孔发颤,呼吸也顿住了。 她与迟渊有过肌肤相亲,所以迟渊身上有多少伤疤她很清楚,可这一次,那熟悉的身躯上又多了数不尽的狰狞伤疤,尤其距离心脏最近的位置,还有一道贯穿伤,正汩汩淌血。 难道谢万钧说的都是真的,这一路上,她独自一人平安无事,当真是因为有迟渊在暗中相护? 芙蕖静静看着大夫处理伤口,被血打湿的纱布换了一次又一次,而昏迷的迟渊也没有清醒时那般强撑克制,不时发出几声痛呼,短短一刻钟,迟渊身上的冷汗便浸湿了褥子。 似乎有雾气蒙了眼睛,芙蕖别过头,敛下泪意。 熬到子时,迟渊的伤势总算稳住了,送走大夫后,芙蕖也没了睡意,一直守在榻旁,后半夜,迟渊又发起高烧,她只能来来回回更换湿敷帕子。 总算捱到翌日天明,迟渊的体温渐渐趋于稳定,恍惚间,他微睁开眼,几缕发丝落在鼻尖,痒痒的。 他想抬手拨开,却发现自己的胳膊动不了了,费劲地转过头,就见一张白皙娇美的容颜,正安安静静枕着他的胳膊入睡了。 第66章 迟渊第一反应便是自己在做梦,用力眨了眨眼睛,确定眼前都是真实的,不是幻觉,他才再度小心翼翼地转过脸,认真端详起来。 芙蕖一夜未眠,脸上的倦意难以掩盖,此刻睡着了,没了清醒时的刻意疏离与张牙舞爪,显得安静又乖巧。 迟渊心中微暖,看到她眼下两团青黑,又隐隐地疼,在不惊动芙蕖的情况下,他独自坐起身来,大手 代替胳膊小心托着芙蕖的脸,试图抽出胳膊,芙蕖却倏地睁开眼。 “你……” 二人异口同声,芙蕖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示意迟渊先说。 迟渊笑了笑,“谢谢你,还愿意救我。” 他笑如春风,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的伤痛全都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眼前美好。 芙蕖揉揉眼睛,又恢复了不咸不淡的语气,“不必客气,就当是还了这一路的相护之情。” 迟渊嘴角的笑一僵,眼看芙蕖起身要走,他连忙拉住她,“你又要丢下我了?” “我去给你拿些吃的。”芙蕖低头拂开了他的手。 迟渊怎么可能放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刚被拂开,又和粘人的浆糊似的贴了上去,几乎是抱着芙蕖的手,哀求地问,“芙蕖……我们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芙蕖来了脾气,反问他,“究竟是谁在胡闹?” 迟渊一噎,不敢说芙蕖的是非对错,连忙改口,“是我……都是我在胡闹,是我胡搅蛮缠……” “等养好了伤,你就回桑洲,省得她们派人来找你,连累了我。”芙蕖没给他半分商量的余地。 迟渊从她话中听出一丝酸意,原本慌乱的心,诡异地安定几分,他慢慢松开芙蕖的手,咧嘴一笑,“原来,你是因为叶蓉,生我的气。” “没有。”芙蕖转身走到桌前,从瓷盅里舀了几勺白粥。 叶蓉什么的,她根本不在乎。 迟渊看她刻意背过身的样子,唇边笑意压都压不住,“你放心,昨夜我已和她解释清楚,我告诉她,我心中只有芙蕖一人,从今往后,我也只属于芙蕖。” 芙蕖舀粥的手一抖,险些打翻瓷盅。 看她这副反应,迟渊决定再表几回忠心,“我是认真的,芙蕖,从始至终,我心里只你一人,在你出现之前,我的存在只为复国,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我和叶蓉的婚事,自然就更不在意。” “可是你出现了。” 有些话不趁现在说,只怕将来他更没有机会,所以不管芙蕖最后是否原谅他,他都要让芙蕖看见他的真心。 “原先我确实存了利用你的心思,可后来我在意你也是真的,碍于彼此立场不同,我不能向任何人袒露真心,当初不得已取血,是我和宋钰商量后的对策,届时宋钰会带你去神医谷暂避风头,等北辰复国后,我再与你相聚,慢慢解释这一切,可是……” 可是,偏偏让姜元义抢先一步。 芙蕖背对着他,听完这些,握着木勺的手指尖发白,许久,她仰起脸,不让盈满眼眶的泪水滑落。 调整好内心翻涌的情绪,她重新转过身,端着粥碗,“先吃东西吧。” 迟渊隐含期盼的眸子,在看到芙蕖毫无变化的面容时,暗了下去。 她并不想回应自己。 迟渊苦笑。 芙蕖当然不会亲自喂他,迟渊也不想自取其辱,勉强抬手,刚接过粥碗,那只被芙蕖枕过的手腕却没有力气,粥碗径直掉在迟渊腿上,白粥撒了一身。 隔着衣裤烫了一下,疼得迟渊倒吸一口凉气。 芙蕖一惊,赶紧取来帕子,可白粥浓稠绵密,不好擦拭,芙蕖想了想,决定让丫鬟进来为迟渊更衣。 迟渊浑身虚弱地倚在一旁,到死都要维持体面,“芙蕖,你知道的,我的身子是你的,我也不喜欢外人近我的身……” 芙蕖只好收回脚,按捺着脾气,随手取来一条干净的亵裤甩过去,“那你自己换。” 迟渊愈发委屈,“我还伤着,动不了……” 芙蕖额角青筋直跳,她实在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纠葛。 可是…… 迟渊是为她而伤,又是她不慎弄脏了他的衣裳。 “罢了,你若为难,我自己来就是。” 迟渊叹了口气,不知从何时起,他竟也学会了装可怜那一套,艰难地拿过衣裳亵裤,挪着几乎残废的胳膊,别别扭扭开始解衣裳,才动了几下,雪白的里衣立时染出血迹。 芙蕖一个健步上前,攥住迟渊手腕,“算了,你别乱动。” 她忍着脾气,纤细的手臂环过迟渊腰身,去解绑在他腰后的系带,里衣完完整整脱下后,纤细的手落在他的裤腰处,停住了。 不是她有心乱瞟,实在是……难以忽视。 芙蕖将不小心落在某处的目光移开,因为慌乱,眼睫不自然地闪了闪,在犹豫该不该继续帮他,要是帮了,必然会看见一些不该看的。 她正犹豫着,迟渊视线牢牢凝在她脸上。 因为距离极近,俯首便能嗅到少女脖颈间传来的阵阵幽香,那香气似是极浓极烈的药物一般,瞬间勾动人心。 面对近在咫尺的脸庞,迟渊喉头微动,强压下胸前汹涌的冲动,掌下的被褥被他无意间攥成一团,皱巴巴的,如同他暗藏的虎狼之心,昭然若揭。 “……冒犯了。” 低沉喑哑的气流灌入芙蕖的耳朵,那声音贴着她,朦朦胧胧,忽远忽近,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缱绻。 “男人晨起时,多半都容易这样……” 迟渊解释的本意是想表明他绝非好色之徒,绝不是别有用心,刻意为之,然而话说出来以后,总觉得,好像越描越黑了。 第52章 分别“我可以没有你” 芙蕖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气血上涌,羞得她满脸通红,结结巴巴道,“你、你自己换吧!” 她抓起衣裳再次砸到迟渊脸上,甩手便走。 迟渊这次动作飞快,略抬起身体往前倾,一把握住少女柔弱无骨的细腕,随着他后坐的惯性,芙蕖整个人被他拽到床榻里。 身体相撞的刹那,迟渊无法避免地痛哼出声。 芙蕖半截身子压在男人胸膛上,他衣衫不整,袒胸露背,肌肤相触时,芙蕖能感受到对方传来的滚烫火热。 生怕再碰到迟渊的伤口,芙蕖双手撑在两边,打算借着腿脚支撑的力量脱离床榻,迟渊却顺势搂过她的腰背,将她翻转一圈,一只大掌紧紧贴在她的脊骨处。 原来芙蕖在上,迟渊在下的局面陡然转变。 芙蕖反被压制,动弹不得。 迟渊抑住了喘息,一开始的自然反应,到底是在芙蕖面前点燃了真正的欲。火,他微垂着脑袋,薄唇不经意间擦过她的耳尖。 芙蕖娇躯一颤,最后一寸还算莹白的肌肤也染成了鲜艳欲滴的红,从耳尖处传来的酥麻,更是令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迟……” 芙蕖张口想说话,才吐出一个音节,却发现自己的声调乱了,心跳也乱了,那张同样涨红的昳丽俊容在她眼前无限放大。 与此同时,似曾相识的画面涌入脑海,芙蕖第一时间闭上了嘴,紧闭牙关,迟渊的薄唇仅仅是与她微触,并未再进一步。 迟渊努力撑着自己的身体,不敢将全部的力量压在她单薄纤细的身体上,那双微敛的桃花眼睁开。 从芙蕖细微的神色变化间,他看到了羞赧,还看到了抗拒。 抗拒…… 他又一次从这有意为之的把戏中,尝到了自讨苦吃的结果。 迟渊内心苦笑。 就在芙蕖以为他要兽性大发时,迟渊狠心地抽回目光,连带着身体也从她身上离开,因为行动不便,他稍一用力,便摔在床榻另一侧,疼痛使他的呼吸沉重又急促。 “你走吧。” 短短三个字,用尽了他全部力气,迟渊用力闭上眼,又一次的试探以失败告终,他没有勇气,也不想再从她的脸上看到任何的,一丝一毫的厌恶情绪。 就这样吧。 迟渊告诉自己,他做了该做的,能做的一切,而感情的结果,勉强不得。 芙蕖躺在一旁,呆呆望着半空中轻微摇曳的床帐,好半晌,那股酥麻之感终于褪去,她摸了摸方才被吻过的唇,略微失神。 他竟然……就这样放过自己了? 芙蕖抿了抿唇,从榻上起身便往外走,一直走到回廊尽头,突然停住脚步。 不对,那是她暂 住的房间,她走了,又能去哪儿?总不能去谢万钧或谢安院里。 芙蕖只好硬着头皮折返,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屋里传来东西摔落的声音,脚步不由加快了些。 迟渊这会儿是彻底清醒了,他得尽快养好伤,芙蕖暂且不需要他了,可北辰还需要他,不能轻易死了。 他看到床头摆放的几瓶金疮药,伸长手去够,好不容易就要抓到了,药瓶却因为他的努力晃了晃,摔了出去,接连的噼啪脆响,药瓶碎了好几个。 第67章 迟渊眸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芙蕖正好走到门口,看他手掌心撑在脚踏上,望着距离指尖不过几寸的药瓶陷入沉默,前所未有的狼狈。 芙蕖心脏一缩,疼得她脚步微微趔趄,只能扶着门框稳住心神。 迟渊不该是这样的。 她缓缓朝那人走近,脚步声响起,一步,两步…… 慢慢走得近了,迟渊才撩起眼帘,眼底是湿润的红,透着疲惫不甘,还有难堪。 他不希望自己这副样子被芙蕖瞧了去,他张口想赶走她。 芙蕖捡起唯一完好的金疮药,声音轻缓,“……我帮你。” 她伸开双臂,尝试着托起男人的臂弯,没有预想中那般沉重,她瘦弱的肩头毅然将人顶起,扶回榻上。 要赶她的走的话被迟渊咽回腹中,他浓眉轻皱,握紧了拳。 芙蕖也没有要继续说话的意思,将他凌乱披散的发丝一一拢起,用一支簪子将头发盘好固定,再取来打湿的软巾,仔细擦去他脸上身上的血污,最后用裹了棉花的竹棒认真上药。 直到衣衫重新穿好,迟渊的脑子仍处于飘飘然的状态。 他一定是在做梦。 可伤口处的疼痛在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芙蕖真的回来了。 芙蕖做完这些,收拾了掉在地上的粥碗,转头重新盛了一碗粥,这会儿粥已经放凉了些,温温的正好入口。 她端着粥碗坐下,舀了满满一勺送到迟渊唇边。 因为失血过多,那张棱角分明的薄唇透着苍白,迟渊没有犹豫,乖顺地张开嘴,一勺又一勺,很快一碗白粥见了底。 一连数日,芙蕖都会过来亲自照料他,而迟渊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恢复起来比寻常人快,几日功夫,大多伤口开始结痂脱落,只剩叶蓉刺的那一剑伤口较深,估计没有个把月是不会好的,但不影响迟渊下地走动。 憋了这些天,迟渊也不嫌闷,虽然大多时候都是他在说话,芙蕖并未搭理,他依旧高兴,至少表明,他和芙蕖的关系在慢慢修复了,假以时日,定会恢复从前。 可惜谢家形式危机,等不到那一日,谢万钧于百忙中找到芙蕖,提出举家迁往苏州的决定。 谢家除了谢万钧与谢安两兄弟,其实还有一位大小姐,是谢万钧龙凤胎的亲姐姐,早些年嫁给了苏州长史做继室,在书信中得知谢家近况,便让兄弟二人到苏州避祸,顺便也表明想见芙蕖一面的意思。 芙蕖明白,谢家的祸事多半是自己引来的,不好再随他们同行,婉言拒绝,“这段时日,我给谢家添了不少麻烦,你们带着我,后面还会遭遇什么不得而知,不如,我们就此道别……” “表妹千万别这么说,这么说就是同我见外了。”谢万钧急忙阻止她后面的话,想了想,叹口气道,“不瞒表妹,其实一开始,我也是有私心的。” 事到如今,再隐瞒对谢万钧没有好处,他便将自己最初的打算和盘托出。 芙蕖虽惊诧,却没有太意外,闻言笑了笑,“若是我的存在,可以帮谢家度过难关,我当然愿意,只是现如今,我恐怕是成了拖累。” “我们到底是一家人,早已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谢万钧言辞恳切,“我还是希望表妹能随我们一起离开,我姐夫是苏州长史,虽不一定能撑多久,但至少给了我们一个喘息的机会,等风波过去,表妹是去是留,我都尊重你的意愿,当然,我承认,我也是心存侥幸,倘若陛下要寻谢家麻烦……” 倘若姜元义能比傅相先一步出手,或许看在芙蕖的面子上,还可保全谢家。 芙蕖明白他的意思,脸上闪过犹豫。 谢万钧已有心理准备,轻笑道,“表妹若为难,我也决不勉强,如今知道表妹身份的人并不多。” “我不是这个意思。”芙蕖垂下眼帘,复又抬起头道,“我确实不愿回去,但若有个万一,我也不想谢家因我遭难……” 言下之意,她同意随行。 谢万钧大大松了口气,“那我这就吩咐人帮你收拾行李。” 其实芙蕖根本没多少行李,有也是谢家为她准备的钗环首饰,绫罗华服,她摇了摇头,“不必了,轻装简行便可。” 与谢万钧定了主意,芙蕖转身回房,在门口时,略微驻足。 迟渊还不知道谢家准备搬迁的事。 算了,他有他该去的地方。 芙蕖在门外深吸口气,多日以来,第一次在迟渊面前挤出笑脸,朱唇浅笑,款款跨过门槛。 迟渊正靠在床边看书,听到脚步声,便坐直了身体,难得见她笑了,略微愕然,“芙蕖,你……” 难以置信,这段时日芙蕖对他的好,让他恍恍惚惚觉得又回到了桑山。 “你今日,可是遇到什么开心事了?”芙蕖高兴,迟渊心底也是高兴的,桃花眸中晕染出笑意。 芙蕖坐在床边的锦杌上,酝酿好情绪,柔声道,“我看你伤也养得差不多了,你该回去了。” 话音一落,迟渊眼底的笑意瞬间褪去,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要赶我走?” “不是赶你走,是你本就该离开了。” 芙蕖长睫垂落,盯着裙摆下露出的一小截鞋尖,终于鼓起勇气,说出最想说的那句话。 “我可以没有你,但北辰不能没有你。” 迟渊顿时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那里,只有那句“我可以没有你”,在他的脑海中来来回回盘旋,像是无情嘲笑他的近日的自作多情。 他居然还以为,自己和芙蕖的关系在修复了。 他还以为,他们还会有将来的。 缓了好久,迟渊都没能回过神,手里的书早就被他捏得稀烂,脊背隐隐发颤。 芙蕖没再说什么,起身朝他福了福身,权当是答谢他数次在她不知情下的救命之恩,但也,仅此而已了。 转身的刹那,微风顺着窗棱的缝隙钻进来,吹散她脖颈间的青丝,凉意入骨,不知不觉,又要入秋了。 第53章 王命务必要让芙蕖幸福 是夜,芙蕖没有再回翡翠轩,她怕自己回去了,会看到不肯离去的迟渊,又怕面对那空落落的床榻,索性在园子里散步赏月,刻意遗忘这个人的存在。 “仙女姐姐。” 谢安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吓了芙蕖一跳,他笑嘻嘻地凑过去,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小把野花来。 “送给你。” 在谢安殷殷期盼的目光下,芙蕖接过花,噗嗤笑了,“你的肩膀可好些了?”最近因为迟渊,她有几日没见过谢安了。 谢安撅了噘嘴,“早就好了,仙女姐姐现在才问起。” 芙蕖听出几分抱怨的意思,抿唇笑了笑。 谢安用眼角余光小心翼翼打量她的神色,悄悄往芙蕖身边挪了一步,“……仙女姐姐,你和那个凶巴巴的大哥哥,什么关系呀?” 芙蕖被他问了个猝不及防,短暂怔愣后,摇头,“没、没什么关系啊。” 尽管芙蕖在故作轻松,谢安依旧敏锐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 是不是她让迟渊留在自己房里养伤,传出什么难听话了? 谢安眸色黯了黯,很快再度扬起笑脸,“没关系啊……那就好。” 芙蕖觉得这话说得怪,纳闷地瞥了他一眼。 “那个大哥哥太凶了,不好。”谢安摆摆手,自顾自地说,“仙女姐姐可不能 喜欢他。” 芙蕖像是被人捉住痛脚的猫,一下就跳起来,“别胡说,我、我怎么可能呢……” 对,不可能的,即便有过,那也是曾经年少不懂事。 芙蕖默默安慰自己,一面又忍不住环顾四周,生怕迟渊躲在那个角落偷听了去,回头又要和她纠缠不清了。 谢安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眼睛笑弯成了月牙儿,“那仙女姐姐是喜欢他多一点,还是喜欢谢安多一点?” “当然是……” 有些话差点不过脑子便要脱口而出,芙蕖及时打住,在他灼热的视线里,讪笑道,“当然是喜欢谢安多一点,就像我喜欢这束小花,喜欢谢家。” 起初听到她说喜欢自己,谢安神情一亮,但听到后半句话,那股涌起的欣喜便淡了下去,原来,只是这种喜欢啊。 “可是……” 谢安低着头,往日无忧无虑的笑脸消失了,莫名有些哀伤,“可是谢安只喜欢仙女姐姐一人……” 芙蕖脸色一僵,彻底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应该,不可能吧。 谢安心性单纯,不谙世事,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一定是误会了。 就在二人沉默时,谢安突然嘿嘿一笑,打破了眼前的尴尬,“没关系,只要能每天见到仙女姐姐,谢安就满足了。” 看着眼前面若冠玉,眉目疏朗的少年,芙蕖不忍伤害他,回以一笑。 两人没待多久,王氏寻了过来,要带谢安回房歇息,明日她们就该启程离开了,芙蕖这才慢慢转回翡翠轩,看到主屋一片漆黑,她的心沉了沉。 第68章 迟渊已经走了。 她在廊下站了会儿,才敢推门进去,点燃门口处的琉璃灯台,室内缓缓亮起,芙蕖的视线也在屋内逡巡一圈,没有人,榻上的被褥已经换过了,叠放得整整齐齐,连一根头发丝都没留下。 这几日迟渊歇在这间主屋,芙蕖便睡在隔壁厢房,再回来这里,又得重新适应一番,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翌日天蒙蒙亮,屋外便有来回穿梭的脚步声,间或传来搬动箱笼的闷响。 今日便是离开江州的日子了,芙蕖索性起床梳妆更衣,简单收了一个包袱就去前厅等候。 谢万钧与谢安已经收拾好了,见芙蕖来了,便吩咐王氏与几十个家仆跟上,一起前往渡口。 这次离开,谢万钧上下打点过,能带走的家产不到六成,像庄子铺面田地这些,短时间内没法尽数变卖,便将这些当做人情送于当地官府,他们得了利益,自然不会为难谢家,守城官兵直接放行,等最后一个家仆也上了船,谢家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谢万钧如释重负,待船只驶出一段距离后,就联合管事等人盘算余下的财产,也好为苏州立足做好准备。 就在当日傍晚,一个身着朱红长袍的内侍手举急报,策马奔入江州城中,直奔当地衙门。 那些官员才得了谢家的好处,免不了歌舞升平一顿享受,见宫中内侍送来急报,纷纷跪地瑟缩。 内侍不敢耽误,将手中一副画像展开,“陛下得了消息,有人在江州见过画像中人,你们都看仔细些,此人现下身在何处?” 官员闻言这才怯怯地抬起头来,一看画像,几人面面相觑。 “这……这好像是,谢家的表姑娘?” 前阵子谢安带芙蕖出门踏青,有人见过芙蕖,经人一提醒,众人便点头附和。 内侍大喜过望,“还不快去谢家请人!” “请、请人?” 居然还要用上请字,莫非,那表姑娘大有来头? 内侍登时竖眉,“愣着做甚?” 一个官员吓得哆嗦,“这、不瞒公公,谢家已经搬离江州了……” “什么?几时的事?” “今日一早……” 内侍差点一口气背过去,从陛下得到消息,再到派他寻人,中间一刻不曾耽搁,马不停蹄,居然还是晚了一步。 近日陛下脾气暴躁,他再办不好差事,回去少不得一顿皮肉之苦,内侍赶紧追问,“他们搬去哪儿了?” 官员们再次一默,“不、不知道……” 他们收了钱,哪里还去过问这些。 此时他们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直到三日后,陛下亲至,可把这些人吓破了胆,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话语间,姜元义很快捋清了来龙去脉,谢家是被一股势力盯上,不得已离开江州。 有人打着皇室的名义前去追杀芙蕖,姜元义在桑洲发现刺客尸首时便已知晓,这才暗中派心腹拿画像寻人,务必赶在刺客之前找到芙蕖,没想到,又晚了一步。 姜元义还不清楚芙蕖是否知道刺客的来历,倘若知道了,必定会误会于他,刻意躲避,如此一来,他要寻回芙蕖难上加难。 思及此,姜元义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单手握拳重重砸在车辇的扶手上。 “即刻沿水路盘查,务必查清谢家的去向,记住,不要伤了人。” 交代完后续的事,姜元义又一次马不停蹄赶回京城,有些人,是时候处理了。 或许是芙蕖这一走,吸引了姜元义的全部注意力,桑洲危机得到缓解,虽然依旧有不少官兵围困,但最是训练有素的青冀营散了,前来压阵的姜元义也走了,余下的不过是些尸位素餐之辈。 迟渊顺着暗道回了桑山,见叶憬还算安然无恙,心里稍稍安定几分。 倒是叶憬见了他,语气中难掩恼怒,“你怎么回来了?芙蕖呢?” 迟渊沉吟半晌,“殿下放心,她目前是安全的。” “那就好。”叶憬松了口气,总算是有了一个好消息,沉郁的心情一扫而空,“姜元义不知何故,突然退兵回宫,留下的官兵成了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迟渊对此还不知情,微微惊诧,“退兵了?” 宋钰在旁应道,“先前他派兵围住桑洲,叫嚷着要我们交出小公主。” 迟渊一下就回过味儿来,“糟糕,他定然是有了芙蕖的下落!”他下意识又要离开,刚走出几步,脚步生生停住了。 真是关心则乱,芙蕖要随谢家离开江州了,即便姜元义追到江州去,也只能扑空。 可是,万一呢? 万一谢家是不靠谱的,在他离开之后,拿芙蕖讨好姜元义,又或者,姜元义直接追到苏州去拿人。 他不能赌,也赌不起。 “殿下,臣想起还有些事……” “你去吧。”叶憬目色坚毅,“不必向本王解释,本王信你。” 虽有宋钰为他续命,可他依旧是那副风烛残年的枯朽模样,不知还能撑到几时,经历了这么多,他也想通了,倘若复国与芙蕖之间必须选一个,他选芙蕖,并且,他要芙蕖幸福安乐。 这些,他给不了芙蕖,在他踏上复国这条路后,便注定要和所有人分道扬镳,亲人,兄弟,还有…… 叶憬想起那个人,怅然若失。 为了复国,他强忍着不去回想,不去打听,时至今日,他没有再听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如今猛然想起,心脏便像无数针扎一般的疼。 他闭了闭眼,大口喘气,好半晌,才有气无力地道,“这或许,是本王最后对你下的命令,务必要保护芙蕖,要让芙蕖幸福。” 叶憬挣扎着,从腰间取出一枚令牌,亲手交到迟渊手里,“倘若北辰真到了走投无路之日,就请你自私一回。” “殿下……” 迟渊听懂他话里的意思,眼眶一热,握着令牌的手涩得发紧,终于在叶憬同样的目光下,毅然决然地再次离开。 宋钰的眼睛始终落在迟渊身上,以他行医多年的经验,早就看出迟渊身上有伤,想必叶憬也看出了端倪,这才下令让迟渊继续守着芙蕖。 若芙蕖当真平安,迟渊又怎会受伤。 就在这时,叶蓉提裙跑了进来,没看到迟渊的身影,她焦急不已,“哥哥,迟渊呢?他不是回来了吗?” 刚得到消息,她就赶紧跑来了。 “已经走了。”叶憬语气淡淡。 叶蓉闻言,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她扑通一声跪下, “蓉儿有错,请殿下责罚。” 她鲜少称呼叶憬为殿下,即便在芙蕖出现后,她都没有改口,但这一次,叶蓉自知犯下大错,叶憬不提,不代表不知道。 叶蓉便将自己刺杀芙蕖败露之事和盘托出,果不其然,宝座上的叶憬面不改色,显然他早就知晓。 叶蓉说完,重重磕了个头,“蓉儿自知所犯作孽不可饶恕,但如今北辰危急,蓉儿恳求殿下,容许我入军营操练,好让蓉儿有出兵击杀姜贼的机会,以赎罪孽。” 此话一出,叶憬神情有了一丝动容。 “蓉儿不才,比不得叔叔伯伯武艺高强,却也有不输男儿的好胜,从前不能动武,是蓉儿身中寒毒,可如今寒毒已解,身子康健,是时候回报殿下的恩情,还望殿下能答应蓉儿的请求。” 不仅叶憬惊讶,就连一向不怎么待见她的宋钰,也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入了军营,可是要吃苦的。 许久,叶憬哑声问她,“你确定?” 叶蓉心中一喜,看来,叶憬并不反对,当即点头,“是,蓉儿确定!” “好,你有此决心,本王成全你。” 得了叶憬首肯,叶蓉当日便剪去长发,束冠入营,同北辰军一起操练,风雨无阻,这些便是后话了。 此刻姜元义的人还在江州徘徊,四处打探谢家去处,迟渊已经从桑洲最近的码头渡船,沿着江流东去。 在谢府时,他隐约听到下人交谈,知道谢家打算投奔远在苏州的长姐谢雅。 要说谢万钧与谢安,迟渊了解不多,但那位谢家大小姐谢雅,他却熟悉得很。 早在十年前,北辰尚在之时,谢雅就是冯皇后心仪的儿媳人选,亦是叶憬年少时便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第54章 过夜他不怀好意 正值入秋,寒风料峭,烟波浩渺,一艘商船有条不紊地行驶在江流之上。 因谢家财势通天,谢万钧又常年与各地漕帮交好,一连数日,水路上都太太平平,没出现任何意外。 直到第五日,谢家商船汇入主流不久,后面竟出现了几艘矮矮小小的乌篷船,乍看之下,毫不起眼,可渐渐,有几艘乌篷船悄悄绕到商船两侧,联合周围十数条小船,似有包围之势。 彼时谢万钧还在同管事等人核账,王氏第一时间察觉异常,派人禀报,不多时,谢万钧便一脸严肃地走出船舱,站定在甲板处,目光一扫,乌篷船上的人全都戴着斗笠,低着头看不清形貌。 第69章 管事先开了口,“他们绝不是寻常渔民,难道,又是冲着表……” 谢万钧眸子微眯,“不管冲着谁,他们横竖都是我谢家敌人,王妈妈,带表姑娘二公子,还有各家女眷退回船舱中。” 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王氏听出了危机感,碍于前些时日亲眼看到刺客入府死在眼前,王氏警铃大作,当即跑去找人。 谢安正在商船另一头的甲板上,他摆好棋盘茶果,与芙蕖相对而坐,一只孤鸟掠江而来,在谢安头顶盘旋,他脸上的嬉笑之态瞬间淡去。 芙蕖还未觉出异常,见谢安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一样呆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难道是那只鸟和你说话了?” 谢安刚要解释,王氏跌跌撞撞跑过来,顾不得许多,一手拉起谢安,一手拉起芙蕖,往就近的船舱里躲。 其余家仆已暗暗握剑腰侧的佩刀,井然有序地围住船舱,随时等待号令。 就在谢安芙蕖刚躲好的刹那,商船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在江面上剧烈颤动起来,芙蕖与谢安没站稳,双双摔倒在地,随后便是凌乱的脚步声与兵戈相接的乒乓声交错响起。 王氏壮着胆子走到窗前,用手指在窗纸上戳出一个小洞,隔着小洞,外面一片刀光剑影,不少熟悉的家仆纷纷被抹了脖子惨倒在地,吓得王氏两腿直打哆嗦。 不行,再这样下去,她们藏不住的。 王氏在船舱里看来看去,先把谢安塞到床底下,再回头安置芙蕖时,紧闭的船舱突然被重物砸了一下,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不等王氏惊慌尖叫,一股血柱喷涌而出,越过破碎的门窗洒在王氏脸上。 对方杀了挡在门口的家仆,取下斗笠,露出一张穷凶极恶的脸来。 王氏强作镇定,“你、你是何人?” 对方懒得废话,一脚踢开王氏,随后举刀砍向一旁的芙蕖。 变故来得太快,一切只发生在瞬息间,芙蕖彻底吓懵了,双脚如同灌了铅般不听使唤,就在长刀将要落在身上时,一道清瘦的身影从芙蕖身后蹿出,单手握住对方执刀的手腕,在对方震惊的目光中,略一翻折,刺客握刀的手被拧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刺客后知后觉惨叫出声,转眼兵器被夺,手起刀落,刺客见了红,倒地不起。 芙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人死在眼前,却依旧无法做到镇定自如,然而最让她慌乱的,是站在她前面,手握利刃的少年。 谢安用干净的衣袖擦去脸上沾染的血迹,转过身面对芙蕖时,仍笑得灿烂,“仙女姐姐,没事了。” “你……” 不仅芙蕖,王氏也惊得瞠目结舌。 二公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但到底做了谢安十几年的乳娘,王氏还是跑上前,检查谢安是否受伤,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询问缘由。 “我没事,仙女姐姐,王妈妈,你们躲好。” 芙蕖震惊过后,就被谢安护在身后,退到了一个暂且安全的地方,王氏也被谢安保护起来,她下意识攥着谢安的衣袍,既怕死,也怕谢安出意外。 没一会儿,就陆陆续续有刺客闯入船舱,他们的目的只有芙蕖,有人发现了她的位置,其余人便不在与外头的谢万钧等人浪费时间,全都涌向此处。 如此一来,谢安应对起来困难重重,没几回合胳膊上就挂了彩,芙蕖不忍他受伤,绕到另一侧破开的门窗,直奔甲板而去,后头赶来的刺客果真没再同谢安缠斗。 芙蕖一路狂奔,可商船就这么点大,很快刺客就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等谢万钧与谢安赶去时,芙蕖已经被逼到了甲板边缘,只要再退一步,就是深渊。 “表妹!” 谢万钧咬咬牙,提刀便要冲上前,可刺客实在太多,全都有备而来,似是倾巢而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即便谢万钧等人前去应对,也快不过刺客的刀。 只要动手,芙蕖定然会先死在刺客前面,令谢家人投鼠忌器。 芙蕖不想再连累其他人,横竖都是一死。 她看着身后波涛汹涌的江流,闭眼转身,纵身一跃。 “表妹!” “表姑娘!” “仙女姐姐!” 所有人大喊出声,妄图阻拦芙蕖,却已是来不及了,芙蕖这一跳抱着必死之志,就连刺客都没来得及出手,人就跳入江中消失不见,只溅起了阵阵水花。 芙蕖跳江,谢万钧等人再无顾忌,发了狠般冲向刺客,血影刀光,厮杀震天,商船所过之处,江面被血染成了红色…… 沉入江流之时,芙蕖脑海里一片空白,刺骨的寒冷让她四肢趋于麻木,当水流漫过她的口鼻耳腔,沉重阴暗的窒息感扑面而来,求生的本能让她做出反应,双手不停挣扎,试图寻找一个支撑,可身体依旧在不断下沉,头顶的光线愈发昏暗。 就在芙蕖压出胸腔里最后一口空气,濒临绝望之时,她突然感觉到一双强有力的臂膀将她紧紧环抱,她下意识地回抱对方,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凉薄柔软的唇瓣也在此刻吻住了她,唇齿紧密相连,不留丝毫缝隙,芙蕖没有以往的抗拒,拼命汲取对方口中的仅存的气息,以求生存。 迟渊在水中如同灵活的鱼,摆动双腿朝一艘小船游去,很快便抱着芙蕖跃出水面。 或许是太过依赖,芙蕖的唇一直没有离开过,好半晌,她才感觉自己的鼻子可以呼吸了,慌乱地与他分 开。 芙蕖眼睫上还挂满了水珠,她勉强睁眼,只朦朦胧胧看到一个熟悉的轮廓,想到方才水里的事,颇有几分尴尬。 “没事了,别害怕。”迟渊声音柔柔地安抚她,把芙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抱紧我。” 听清他的声音,芙蕖乖乖抱住他的后脖颈,不一会儿,两人一同翻上小船,气喘吁吁。 芙蕖狼狈地跪坐在小船上,湿漉漉的衣衫紧贴着身体,成串的水珠顺着散落的额发滴落,一张小脸苍白,毫无血色。 迟渊只看了一眼,随后张望湖面,芙蕖落水时,谢家商船依旧在行驶,这会儿江面波澜不惊,已经见不到任何船只的踪影。 为防万一,迟渊还是将人抱进船篷里,有了遮挡,便有了安全感。 芙蕖慢慢从僵麻的状态中缓过来,见到迟渊,她已经不意外了,“谢谢你……” 她声音低低的,也是发自内心的感谢。 若今日没有迟渊,恐怕她真就要成为江中一缕亡魂了。 迟渊走到两侧,将船篷上的帷幔放下来,随后脱下湿透的衣裳,用竹竿挑起挂在外头,期间并不避讳芙蕖。 许是彼此曾经坦诚相待过,又或许,是迟渊正背对着她,芙蕖有恃无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后背,好在伤口大多都结痂脱落了,此次落水,对他影响不大。 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迟渊忽然转过头去,桃花眼中满含揶揄,“好看吗?” 芙蕖一愣,意识到自己被调戏了,苍白的小脸腾的涨红,“我什么都没看!”她慌忙挪动双腿,转了个方向坐好。 迟渊不脱衣裳还好,他一脱,芙蕖便觉得自己身上的湿衣黏糊糊的,又冷又难受,但她脸皮不如迟渊,做不到像迟渊那样说脱就脱。 芙蕖在心中暗骂迟渊不要脸,迟渊的手就探了过来,捉住她的外衫往下拽。 芙蕖骇然,捂着衣衫怒瞪着他,“干什么?” “你衣裳湿了,不脱下来,穿在身上容易生病。”迟渊说得坦然,眸中不见半分邪色,“放心,今夜风大,衣裳晾一晚明日就能穿了。” 芙蕖起先还犹豫,随着一声喷嚏,她认了,用胳膊肘轻轻推开迟渊,“我、我自己来……” 脱下外衫,芙蕖已经脸热到不行,在迟渊灼热的目光下,她实在脱不下去,“你转过去,今夜都不准转过来。” “好。”迟渊笑着答应,转了过去,又恢复了背对芙蕖的样子。 芙蕖一边慢吞吞地解衣裳,一边警惕着他,看他还算老实,才算放下心来。 迟渊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很难不浮想联翩,索性闭目调息,静心凝神。 过了一会儿,芙蕖身上只剩肚兜亵裤,她把湿透的衣衫叠在一起,食指戳了戳他的脊背,“我不太方便,你……帮我一下。” 柔嫩的触感从脊柱传来,迟渊难以控制的颤了颤,半晌,他悄悄吐出一口浊气,微微侧过身去,全程低头,不敢冒犯。 胡乱抓起芙蕖的湿衣,迟渊故技重施,很快衣衫晾好,他又小心翼翼地挪了回来,从角落里摸出一件披风。 “夜里凉,将就一下。” 芙蕖没客气,将宽大的披风裹在身上,长夜漫漫,总是要休息的,后面的事,只能等天亮船只寻到靠岸之地,再做打算。 有了披风,芙蕖总算感觉没那么冷了,她躺在硬邦邦的船篷里,将自己蜷成一团,昏昏欲睡时,突兀的喷嚏声惊醒了她。 第70章 芙蕖撑起上本身,回头看向迟渊,他竟真的一刻不曾回头,盘坐在角落里,脊背挺直,一动不动。 借着顶上悬挂的灯笼,男人后背虬结的肌肉纹理清晰,紧绷得好像随时出鞘的利剑,可再如何刚强,似乎只是表面。 他这般赤。裸着干坐一夜,铁打的筋骨也熬不住江上的冷风,更何况,他的伤刚好没几天。 芙蕖看了他许久,若此刻迟渊回头,定能看到她脸上反复变换的纠结神态。 终于还是感性占据了上风,尽管芙蕖清楚的知道,这样不合情,不合礼法,她依旧开了口,“要不,这披风分你一半?” 说完,芙蕖往他那边挪了挪,不比谢家商船宽敞华丽,这艘小船空间低矮狭窄。 迟渊以为自己幻听了,一开始没搭理她,等芙蕖重复第二遍时,他才神色莫名地转了过来,下巴几乎能碰到芙蕖精秀小巧的鼻尖。 烛火微弱,光线昏暗,迟渊一双墨眸亮得惊人。 “怎么分?” 再开口,他嗓音低哑,透着几分耐人寻味。 芙蕖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脸蛋,又开始燥热起来,“就……躺好,不准动,我分你一半盖着……” 越说越没底气,怕被迟渊看轻了去,她拔高声调,解释得振振有词,“我只是不想你得了风寒,还要拖累我照顾你。” “哦……” 迟渊拉长尾音,不怀好意,“你,确定要这样?” 他挑了挑眉,看向披风滑落处,露出一小截白皙圆润的香肩。 这主意甚好。 第55章 煎熬想入非非 起初,芙蕖没想过自己的法子有何不妥,但当真正实操时才发现…… 不是一般的尴尬。 纵使披风足够宽大,可船篷狭窄,芙蕖自己躺着便罢,再加上一个人高马大的迟渊,就显得很是拥挤,即便两人都侧躺着,也难免肌肤相亲。 芙蕖不得已绷直了脊背,感觉一侧漏风,她便拢紧披风,将披风压在身下,如此一来,原本夹在二人中间的一点褶皱被她扯平,温热的胸肌便毫无阻碍地贴上她的后背。 如丝绸般光滑的肌肤格外敏感,在他贴上来的瞬间颤了颤,芙蕖莫名口干舌燥。 这不合理,一定是她的毒没解干净,还有鸳鸯泪在身体里。 芙蕖闭上眼,大气不敢喘,生怕被察觉出异样,语气严肃的警告道,“……你离我远些。” 耳后的声音颇有几分无奈,“没地方了,再离远些,我可就要掉江里了。” 芙蕖深深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管迟渊那么多做甚,就让他坐着,自己安安心心度过这一夜不行吗? 这会儿后悔已是来不及了,芙蕖索性逼自己睡觉,极力忽视身后的触感。 暗夜里,迟渊的眼睛一眨不眨,他生得高大,即便侧躺着,视线也高出一截,隐约可以看见少女半张柔和的侧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芙蕖煎熬,他又能好到哪里去? 迟渊并拢双腿藏好,不想让她感到难堪,可他不是神仙圣人,更不是无知无觉的石头,身旁就是自己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人,即便她里三层外三层裹成一只熊,他也能想入非非,更何况眼下两人几乎是赤。身相贴,似有若无的少女体香环绕,这般香艳…… 一股热流涌上鼻尖,大事不妙。 迟渊下意识想要翻身,把鼻血堵回去,谁料他翻身的动作太大,直接扯动了披风,他不知道披风一角被芙蕖压在身下,这一动作,芙蕖在披风的裹挟下,被迫翻了个身,最突出的两团软肉以极其生硬的方式撞了上去。 芙蕖疼得闷哼一声,眼泪都快出来了。 迟渊一手捂着鼻子,听到声音,赶忙又转了回来,以为芙蕖是伤到哪里了,另一手便按了上去,等实实在在触摸到了,绵软的手感让他头皮一麻,浑身血液齐齐涌上脑门。 “流氓!” 芙蕖低声惊呼,反手就是一巴掌甩过去。 掌风携着少女肌肤上散发的淡香袭来,蛊得迟渊晕晕乎乎,等巴掌打在了脸上,他还没反应过来。 “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迟渊难得心虚,望着与自己咫尺相对的愤怒小脸,眼神乱瞟,“我发誓,我真的……” 话虽如此,脑海里不自觉回味起那短暂的一瞬间,越想越热,发誓的手刚举起来,鼻血便哗哗往下淌,他赶紧缩回来,捂住口鼻。 这要传出去,准能笑死人,活了二十几 年,头一回因为禁欲太久流鼻血。 迟渊欲哭无泪,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过。 因为离得太近,迟渊的状况没能逃过芙蕖的眼睛,隐约猜到他为何流鼻血,芙蕖羞愤欲死,这种事情,不止迟渊难堪,她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抬脚踢了踢,略带嫌弃地催促,“赶紧去洗洗。” “马上。” 怕再惹恼了芙蕖,迟渊应得飞快,连忙蹿出去。 芙蕖本意是叫他掬一把水洗洗便可,却感觉小船一晃,紧接着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不会是摸黑出去,一不小心栽进江水里了吧? 想到这种可能,芙蕖的心猛然一跳,赶紧撩开船帘,“迟渊!” 刚喊出声,涟漪阵阵的江面便冒出一个人头来,双臂用力扒住船沿,半截身子还泡在冰冷的江水里。 迟渊抹了把脸,看清芙蕖脸上的担忧,笑着安慰她,“没事,我一会儿就好。” “你……” 说完全不担心肯定是假的,看他在水中冷得直哆嗦,芙蕖心就软了,语气也软了,“你快上来。” 不顾夜晚寒风吹拂,她前倾身子,抓住迟渊的手腕,生怕他被江流冲走。 迟渊还想多冷静会儿,又担心芙蕖这样坚持会让自己着凉,便撑着船沿一使力,带着无数水花翻入船中。 上了船,被风一吹,迟渊打了个哆嗦,抬手推开芙蕖,“快进去躲着。” 月照江水,泛起粼粼波光,折射在迟渊身上,让他每一寸变化都无处遁形,翘得厉害。 芙蕖恨不能戳瞎自己,慌乱地钻进船舱,拉起披风盖住整个脑袋,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才有了新的动静,迟渊轻手轻脚地打起帘子,顺着缝隙钻进来,看到芙蕖给他留了一个位置,无声弯了弯唇。 躺下时,他刻意侧头多看了芙蕖一眼,正在装睡的芙蕖似有所觉,睫毛轻颤。 迟渊看在眼里,嘴角笑意愈发明显,他单手枕着胳膊,就这么躺了下来,泡过冷水,又在夜风里冷静许久,这会儿只要不出意外,他能坚持住。 迟渊如此想着,慢慢有了困倦之意,一路独自泛舟追赶,不敢懈怠,很是耗损精力。 听到身后响起低缓均匀的呼吸,芙蕖知道他睡着了,便也安心合上眼。 几个时辰后,天际渐渐泛起了鱼肚白,芙蕖在模糊朦胧的光影中醒来,惊觉自己竟然缩在迟渊怀里! 以为是迟渊夜里趁她不注意,占她便宜,刚要踢人,才发现自己的腿还压在迟渊身上,倒是迟渊,直挺挺地躺成一条,看起来安分守己,未曾逾越。 总不会是……她先动手动脚的吧? 芙蕖睁大眼,飞快回忆昨夜之事,若是夜里冷了,她无意识靠近迟渊,也有可能…… 想到居然是自己先越界,芙蕖小心翼翼把腿拿下来,准备挪回自己该躺的位置,头顶传来男人半醒不醒的轻哼。 芙蕖动作一僵,不敢再动。 迟渊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缓缓睁眼,“醒了?” “嗯……” 芙蕖胡乱应了声,紧张又心虚地瞟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眼下挂着两团青黑。 他没睡好。 难道真的是自己睡懵了,半夜缠着迟渊,影响他休息? 芙蕖以手扶额,悔恨不已,她就不该睡的。 好在迟渊没有追究,甚至没有提起昨夜,醒了以后便到外头取回衣裳,晾了一夜,虽未完全干透,也能将就穿着。 把衣裳递给芙蕖,迟渊自觉去到外面,他一个大男人,在哪儿更衣都无所谓。 芙蕖拍拍涨红的脸,把纷杂的念头全都拍掉,利索地穿上衣服,待两人都收拾妥当了,迟渊划动船桨,顺流而下,走出一段距离,他才问,“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芙蕖没多想,“先去找表哥。”她意外跳江,谢万钧肯定会派人四处寻找。 迟渊没说什么,一路前行,总算在晌午时瞧见抛锚的谢家商船,果不其然,周围散落数条小船正在江中打捞,有谢家人,也有漕帮的人,估摸着是谢万钧请来的帮手。 芙蕖出了船篷,立在甲板上观察片刻,终于在一艘小船上见到了负手而立的谢万钧与谢安。 “表哥!” 芙蕖大喊,冲他们招手。 他们找了整整一夜,都在心中默认芙蕖已经不在人世了,乍然听到她的声音,谢安眸子一亮,在看到芙蕖身旁的男人时,嘴角不自觉往下一撇,其余人也在看到迟渊时愣了片刻。 第71章 迟渊面色如常,划动小船来到谢万钧近前。 谢万钧先是关切一番,才询问芙蕖为何会与迟渊在一起。 想到谢家派人扮做商队,路过桑山,假意让北辰劫走物资,曲线救国,迟渊待谢家人已不像一开始那般敌对。 “芙蕖落水之时,我正巧离她不远。” 听了迟渊的解释,谢万钧挑眉,都是自己人,他没有再装腔作势的隐瞒什么,“迟渊将军一直跟踪我们?” 迟渊面无表情,“不是跟踪你们,我只护芙蕖一人。” 谢万钧与他对视,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现在他能肯定,芙蕖与迟渊的关系绝不一般,想到他们之间还多了一个姜国新帝,事情是愈发有趣,也愈发危险了。 “时辰不早了,我们得继续赶路,表妹,你还是和我们一起走吧?” 芙蕖不知怎的,看了迟渊一眼,才点点头。 几人划动小船,慢慢靠向谢家商船,要登船时,谢安趁迟渊停船时,冲芙蕖伸手,“仙女姐姐,我带你上去。” “不必。” 迟渊闻风而动,船也不管了,直接挡在两人中间,一手抱住芙蕖的腰,招呼都不打一声,踩着船沿飞身而上,稳稳落在商船甲板上。 谢安顿在半空的手握成拳,纯良的眉眼暗藏一丝不快,也紧跟着飞身而上。 不装了? 迟渊眼梢一挑,“二公子藏得够深。”此刻,迟渊仍然没有放开芙蕖的意思。 谢安瞥了迟渊一眼,明显不想搭理他,倒是一脸歉疚地朝芙蕖走去,“仙女姐姐,对不起,谢安不是有意要骗你的。” 他可怜兮兮的样子,也让芙蕖不忍,“快别这样,那日要不是你及时出手,恐怕我已经死了。” 谢安垂头瘪嘴,泫然欲泣。 换做之前,芙蕖一定会拍拍他的肩,甚至轻轻抱一下以示安慰,但自从见识过谢安的杀人不眨眼,芙蕖便明白,谢安并不是自己想象中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傻子。 既然不傻,她当然要注意男女间的分寸。 谢安藏不住的失落,眼看他泪水就要滑落,芙蕖左右为难,还是败给了他的可怜。 “你别、别这样……” 犹豫着,芙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谢安登时眼睛一亮,活像只重获恩宠的小狗,满是欣喜与讨好,他紧紧抓住芙蕖的手,不着痕迹的蹭了蹭,“仙女姐姐,我就知道……” 话没说完,被人推了个趔趄。 迟渊额角青筋直跳,他还在呢!还没死呢! 第56章 疑心她如此牵挂哥哥 谢安全身心投入在芙蕖这里,猝不及防被迟渊一推,险些摔倒。 芙蕖下意识想抓住对方,被迟渊扼住手腕,她回头瞪了一眼。 迟渊不管,闪身站到芙蕖前面,下颌微扬,义正辞严,“谢二公子,你年纪不小了,即便你与芙蕖是表亲,也不该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 谢安大概没料到会迟渊敢如此明目张胆,缓过来后,眼神锐利几分,“我和仙女姐姐好歹是表亲,你又是什么东西,也敢碰仙女姐姐?” 作势要拉过芙蕖,迟渊再次一挡,“我和芙蕖……” 他刚想说自己和芙蕖早有婚约,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万一芙蕖不愿旁人知晓他们这层关系,说出来,岂不又要惹芙蕖不悦? 见迟渊支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谢安哼了一声,又要去拉芙蕖,好在谢万钧过来,睨了谢安一眼,“不得无礼。” 谢安不高兴地撅起嘴,再不情不愿,也没同迟渊争下去。 谢万钧冲迟渊拱了拱手,“马上要开船了,迟渊将军,你是打算与我谢家同行?” “我奉王命,必须护芙蕖周全。”迟渊并不觉得,自己死乞白赖在谢家商船上是一件丢人的 事。 谢安又要讥讽两句,再次被谢万钧瞪了回去。 转过头,谢万钧脸上笑意恭敬,“迟渊将军愿与我等同行,是我谢家荣幸。” 二人客套几句,便吩咐下人将芙蕖隔壁的船舱收拾出来,有了迟渊同行,余下行程再无波澜,三日后,顺利抵达苏州。 下船已是亥时,码头各处挂起灯笼,暖融融的火光照亮了半片水域,也照出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妇人,妇人发髻高盘,面容柔婉,浑身上下并无过多珠翠点缀,仅着一袭浅雾紫的轻罗襦裙,立在人群中仍是一眼夺目的存在。 在谢万钧等人看见她时,妇人招了招手,一颦一笑,皆是娴静端庄的贵妇做派。 “长姐!” 不等芙蕖好奇,谢安就拨开挡在前头的家仆,趁迟渊不注意,拉起芙蕖的手腕朝那妇人跑去,一见面,谢安就先给对方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那妇人正是谢家大小姐谢雅,江州长史崔行知的继室夫人。 见了弟弟,谢雅别提多高兴,拍了拍弟弟的后背,“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她拨开谢安的手,拉着人转了一圈,上下打量后满意点头,“不见消瘦,看来在江州过得不错。” 她美目微转,又落在芙蕖身上,看清芙蕖的脸庞时,眸色闪了闪,迟疑道,“你、你是叶憬的……妹妹?” 不止芙蕖惊讶,谢安更是摸不着头脑,“长姐,你见过仙女姐姐?” 叶憬的妹妹?叶憬又是谁? 察觉失态,谢雅赶紧收敛神色,笑了笑,“没、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位姑娘与我一位故人生得很像,他正好有个妹妹……” “是我。”不等谢雅掩饰,芙蕖便落落大方地承认,“芙蕖见过表姐。” 亲耳听到芙蕖唤她表姐,谢雅莫名鼻头发涩,“果真是芙蕖表妹,我还是第一次见你。” 想当年,她与叶憬,与迟渊三人是无话不说的好友,那时她便知道叶憬有一个如珠似宝的妹妹,因着年纪尚幼,一直养在深宫不曾得见。 想到做少女时的无忧无虑,谢雅心情越发沉重,看向芙蕖的目光,总多了几分惋惜。 那是芙蕖看不懂的神色。 于谢雅而言,她是故人胞妹,可于芙蕖而言,眼前的妇人还很陌生,她只能含蓄微笑,不知该如何回应。 下一刻,迟渊便走到芙蕖身边,与她并肩而立,冲谢雅略一施礼。 先前还诸多感慨的谢雅,在看到迟渊的刹那,红了眼眶。 一位故人之妹,一位故人好友,有生之年,她还能见到与叶憬最亲密的两个人。 “夫人。” 温润清朗的男声从人群中传来,谢雅赶忙用衣袖拭泪,掩去自己的失态,待那人走来时,谢雅回神,微微屈膝,“夫君,您今日不是还有公务在身?” 来人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穿着得体的青色官袍,端得是文质彬彬,一派清流的模样,“听闻夫人一家都来了,我怎好不出门相迎?” 崔行知有品阶在身,是姜国正儿八经的文官,谢家纵使家财万贯,见了他也不敢托大,客客气气地见过礼。 “不必多礼。”崔行知很是热络,拍拍谢万钧的肩,又扫过谢安,笑眯眯的,很是可亲,直到他看见了芙蕖与迟渊。 迟渊是何人,他暂且不知,但芙蕖…… 崔行知怕自己看走了眼,忍不住上下打量。 谢雅就在这时侧过身去,挡住他的视线,赔笑道,“夫君,这位是妾的表妹,因父母双亡,投奔了谢家。” “原来是表妹。”崔行知收回目光,揽过谢雅的肩,姿态亲昵,“夫人劳累了,我已在家中摆好接风宴,请表弟表妹们赏光。” 被他揽在怀中不是第一次了,可当着芙蕖与迟渊的面,谢雅浑身不自在,“夫君有心了……” “夫人客气,都是一家人。”崔行知勾唇笑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因崔行知的出现,兄妹之间不好再叙话,一行人前往崔府。 外人面前,崔行知一向爱重谢雅,苏州百姓早见怪不怪,而谢家兄弟落后几步,两人皆暗暗攥紧了拳头。 大概也只有芙蕖还被蒙在鼓里,搞不清状况,便向迟渊投去询问的目光。 下船之时,为掩人耳目,迟渊已经扮做了护卫的模样,跟在芙蕖身侧,他紧抿着唇,看起来很是严肃。 想来,有些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说,芙蕖便忍下了,在崔府用过膳,她们就被安顿在一座两进的小宅院里,那是谢雅的陪嫁院子,得知她们要来,已经提前打扫过。 谢雅把她们送到宅院门口,依依分别,送走了谢万钧与谢安,最后突兀地拉住芙蕖的手,在芙蕖茫然的眼神中,她语带哽咽,“你哥哥……这些年,可还好?” 哥哥? 芙蕖张了张嘴,想问谢雅和哥哥什么关系,可当她对上谢雅那双满含泪水的眸子时,一切又尽在不言中。 “哥哥他……”芙蕖不忍说出实情,“哥哥他很好。” 得到这个答复,谢雅的手慢慢松开,良久,含泪点头,“好就行,好就行……” 第72章 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谢雅慌忙擦去,再抬头,恢复了白日里娴淑端庄的贵妇模样。 目送谢雅上了轿子,在一众仆从的簇拥下离开,芙蕖久久不能回神,她似乎,隐约猜到了谢雅与叶憬的关系。 可是,为什么呢? 她如此牵挂哥哥,又为什么嫁给苏州长史做继室? 人都散去了,迟渊没了伪装的必要,悄悄握住芙蕖垂在身侧的小手。 看到谢雅与叶憬,迟渊愈加明白离开桑山时,叶憬为何会给自己下那样一道王命,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牺牲了自我,牺牲了幸福,可是,唯独对芙蕖,叶憬与他都想自私一回。 另一处,谢雅躲在轿子里偷偷哭了一场,快到崔府时,她整理好心情,款款落轿,以往出门,崔行知都会严格计算她离府的时间,之后就在门外等她,但今日许是耽误了公务,下了轿子,门口只有几个家仆,并未见到崔行知。 谢雅暗自松了口气,也好,自己眼睛还肿着,若叫他见了,免不了又要疑神疑鬼。 在婢子的搀扶下,她绕过了正厅,往自个儿院里走去,刚拐过长廊,就听一间厢房里隐隐传出交谈声。 夫妻多年,谢雅一听就认出是崔行知的嗓音,鬼差神使的,慢慢驻足偷听。 “……下官虽只见过画像,不能完全肯定,但事关重大,这封书信务必要交到傅相手中。”先前的交谈已经结束,崔行知把书信整理好交到那人手里。 对方检查了下,确认无误后,压低声道,“崔大人放心,若这消息准确,来日傅相定会多加关照,崔大人还愁仕途不顺吗?” 崔行知对他很是恭敬,一阵点头哈腰,眼看着就要把人送出去,谢雅当即快步离去,却到底是慢了一步。 “夫人,你怎么在这儿?”崔行知拉开房门,就看见谢雅匆匆离开的背影。 谢雅心知瞒不住,索性坦然地转过身去,“妾刚从宅子那边回来,有些不适,准备回去歇息。” 说话的功夫,谢雅看清了站在崔行知旁边的人,是个穿着暗红色内侍服的太监,身材纤细,面白无须,因崔行知应酬都不 会带上谢雅,所以谢雅也不认得那人的身份,只礼貌性地点头。 那人也装作若无其实,朝崔行知敷衍地拱拱手,“咋家就不打扰崔大人夫妻叙话了,先告辞。” “公公慢走。”崔行知躬身相送,待走到了门口,又急匆匆转回廊下,对待谢雅的神情便不似人前温和,板着脸道,“回来怎么不打声招呼?” 谢雅显然习惯了,神色淡淡地说,“回来时不见夫君,想着你定是有要事,妾便不敢打扰……”她声音越来越弱,单薄的身子在风中晃了晃。 崔行知眼明手快,及时扶住她,看她面色苍白,眼眶红肿,方才升起的疑窦散了大半,“倒成我的不是了,怪我没去接夫人回府,来人,快请大夫。” 自前年谢雅小产后,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脸上笑容也越来越少,看她眼睛红红,崔行知想当然以为她是见了亲人,便想到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而难过。 扶回房里,请过大夫诊脉,依旧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多半是劝谢雅放下思虑,解开心结云云。 打发走大夫,谢雅垂下目光,哀求道,“夫君,我有些……舍不得弟弟妹妹。” “弟妹们都在苏州,随时有见面的机会。”崔行知放软声音安抚。 谢雅依旧是哭,“可每每分别,妾心里都很难受,夫君,可否让妾到别院里小住几日?就几日……” 面对妻子梨花带雨的哀求,崔行知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了,只能委婉道,“夫人若想见,不如干脆把他们接到咱们府上,虽然府里并不宽敞,但多住几人也是可以的。” “不,”谢雅忙推拒,“夫君公务繁忙,府中时常有官人进出,我娘家人若住进来,恐对夫君影响不好……” 谢雅如此体贴,终究让崔行知做出让步,“好,既如此,那便依你,但是,你不能一个人过去,得多带仆从,好照顾你的饮食起居,我看崔嬷嬷就很合适。” 崔嬷嬷是崔行知的乳母,与崔府自然一条心,说是照顾,实则监视。 明白这一点,谢雅捏紧了帕子,面上柔和,“谢夫君体恤。” 当晚,二人宿在一处,隔日,崔嬷嬷便来了,护送谢雅去了别院,除此之外,还带了二十几名护卫,将别院里里外外全都把守起来。 这些护卫崔行知并未提前告诉谢雅,当她看到那么多人包围住别院时,心便沉了下去。 第57章 杀光他只须守护他的公主 谢雅来这里,除了姐弟叙旧,更重要的就是传递消息,以她的直觉,虽不知崔行知传出的那封信具体写了什么,也必定和自家人有关,无论是好是坏,得和弟弟们商量。 眼下崔行知如此行事,谢雅一直隐隐不安的预感愈发强烈,几乎能够肯定,自己夫君要做的事,必定有损谢家。 这边动静不小,自然引来了谢万钧与谢安等人,兄弟俩一出现,谢雅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步履慌乱地朝弟弟们走去。 见长姐面色难看,谢万钧也有了猜测,估摸着自己的投奔之举,是不成了。 “先带长姐下去休息。”谢万钧维持镇定,将谢雅交到谢安手中。 谢安瞥了眼院门口的一圈护卫,意识到情况有变,便先护着长姐退回堂屋。 芙蕖与迟渊已经等在了门口,谢雅再难掩饰,慌忙抓住芙蕖的手,在芙蕖与谢安的搀扶中坐了下来。 “谢安,长姐、长姐对不起你们……” 谢雅声音颤抖,神情无助,“我原以为,让你们来苏州可以避祸,可昨日我回府时,亲耳听到崔行知写了密信交由一位宦官,叮嘱他务必送到傅相手中。” 在此之前,谢雅没想过自己会好心办坏事,是她提议让弟弟举家迁往苏州,如今,却反帮旁人来了个请君入瓮,让弟弟自投罗网。 谢安握了握她的手,“长姐放心,或许情况并没有我们预想中的糟糕。” “真、真的吗?” 谢雅双眼满是希冀,泪水夺眶而出。 如此情形下,她甚至都忘了这个弟弟是人前所谓的傻子,却一厢情愿地把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期望能从他口中得到安慰。 得知崔行知的密信是交给傅相的,在场众人除了谢雅,彼此皆心知肚明,恐怕事情是冲着芙蕖来的,傅相是不杀芙蕖决不罢休。 想到因为自己连累了谢家,芙蕖悔恨不已,早知道,当日她就不该重回谢家商船,自己出事便罢,还要连累谢家,连累已出嫁的谢雅。 谢雅向她们通风报信,又被围困于此,即便最后这件事过去了,她也再难回到崔家,娘家倒了,又与夫婿离心,谢雅的下场,芙蕖不敢深想。 芙蕖咬咬牙,“表姐别担心,他们是冲我来的,倘若……倘若万不得已,你们将我交出去,或许能保谢家。” “胡说!” 紧要关头,谢雅顾不得体面,当即斥道,“我怎么可能让你涉险?你是叶憬唯一的亲人,我不能让你有事……对,我去求情,我与崔行知夫妻一场,或许,他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将此事按下。” “没用的。” 迟渊开口,宛如浇下一盆冷水,他抚过腰侧的剑鞘,眸色冷沉,“与其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不如靠自己,杀出一条生路。” 崔行知对谢家的了解到底太少,又是一介文官,以为单靠这几十名护卫就能将他们困住,殊不知他们一行五人,三个有武艺傍身,其余家仆,也大多学过拳脚,护着几个婆子丫鬟一起冲出去,不算难事。 这一点谢安认可,那什么姐夫,他早就看透了,不过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伪君子,这些年长姐跟了那人,看似恩爱,背地里没少受委屈。 就在两个男人摩拳擦掌之时,谢万钧应付完外头,走了进来,“都别冲动。” 他坐下仓促饮了一口茶水,面容凝重道,“试探过了,那些护卫都是官府衙门里的人一帮酒囊饭袋,要杀出去不难,可然后呢?” 谢安愣了愣,心头刚燃起的火瞬间灭了。 迟渊则抿唇,谢家其他人与他无关,他自不会考虑,最要紧的是芙蕖。 谢万钧也不指望迟渊能为谢家其他人考量,他定定望向谢安,“你小子这些年装疯卖傻,如今装不下去,想一展拳脚,我能理解,但你行事要考虑后果,我们几个逃了,余下的家仆如何是好?” “管事,王妈妈……每一个都是我谢家忠仆,一旦我们动武,就会被崔行知扣上袭击官兵的罪责,他必然会向上禀报,届时苏州府官兵倾巢而出捉拿我等,我们又该怎么办?” 这也是谢万钧能做家主,而谢安只能故作纨绔的原因,谢安的想法,永远只顾一时。 谢安撇撇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束手待毙?” 第73章 谢万钧沉默半晌,才将目光投向芙蕖,饱含深意。 眼神交汇的刹那,芙蕖领悟了,她咬着唇,唇色苍白。 “表妹……” 想到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话,谢万钧感到难堪与窘迫。 不是他自私,只是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芙蕖出面,只要芙蕖亮明身份,明面上官府不敢为难,甚至要加派人手保护她的安危,至于那些听命傅相的刺客,也会有所顾忌。 只是,如此一来,芙蕖就不得不在朝廷的保护之下,重回皇宫。 其实打心底里,谢万钧不认为这样做对芙蕖有何损失。 北辰已亡,叶憬统领的北辰残军与姜国大军相比,难成气候,天下已是姜国的天下,芙蕖能做姜国皇后,将来再诞下皇子,若得恩宠,芙蕖的皇子就是下一任姜国皇帝,兜兜转转,江山依旧在北辰血脉手中,而芙蕖的余生,将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即便不谈将来,就眼下而言,若芙蕖能从中斡旋,兴许姜元义不会对桑洲的百姓赶尽杀绝,何乐而不为? 就像当年北辰的冯皇后,成了姜国的莲妃,如果没有她,芙蕖无法在姜国皇宫生存,北辰百姓将失去桑洲这个避难所,谢家也不会延续至今。 二人没有多余的话,迟渊却敏锐察觉出谢万钧的意图,当即挡在芙蕖身前,“我不同意,不管你打的什么算盘,凡是不利芙蕖的事,我都不同意。” “迟渊将军,”谢万钧站 了起来,“我谢家这些年在姜国的眼皮之下小心翼翼,也为北辰出过力,难道你要看我谢家满门倾覆吗?” 他自认为他做的够到位了,能力范围之内,谢家已经把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 迟渊冷笑,“谢家主大可放心,我立刻带芙蕖离开,你们谢家就装什么都不知道好了,绝不连累你们。” “迟渊将军!”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芙蕖蓦地出声,“都别吵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芙蕖?” 迟渊难以置信,他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你不必为难,把一切都交给我……” 他想给予一丝安慰,自己却比谁都慌乱,他有预感,芙蕖的决定绝不是自己希望看到的。 “我和你走了,你怎么办?难道要在官府的通缉下躲躲藏藏一辈子吗?” 想通过后,芙蕖已经不觉为难,她迎上迟渊的眸子,定定地说,“本来就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没必要因为我的任性,让所有人陷入困境,我不想你有事,不想哥哥有事,也不想连累表哥表姐,更不希望桑洲的百姓有事。” 是了,现在的她到处都是软肋,她放不下迟渊,放不下叶憬,也放不下那些看似与她不相干的桑洲百姓。 若非此情此景,迟渊在亲耳听到芙蕖说她不想自己有事,估计做梦都会笑醒,但现在,他笑不出来。 谢安与谢雅还在茫然中,听得一头雾水。 谢万钧叹了口气,在她们的注视下,坦白了芙蕖与姜元义的关系,“……一开始我就知道表妹的身份,也是我的错,我不该自私地把芙蕖带回来。” 谢安愣住,皇后? 芙蕖是新帝的皇后? 难怪,难怪他说喜欢仙女姐姐,谢万钧会如此严厉的警告他,症结居然在此。 迟渊感觉下一刻,这些人就会因为身份出卖芙蕖,二话不说,拉起芙蕖的手大步朝外走去,长剑已然出鞘。 谢万钧急忙要去阻止,芙蕖身形绕到迟渊面前,拦腰抱住了他,豆大的泪水潸然滚落。 “迟渊哥哥!” 她用近乎哀求的眼神,深深地看着他,“不要做无用功了……” 迟渊疾行的脚步一顿,全身每一寸皮肤都呈现出攻击戒备的姿态,硬生生被这一个拥抱,一声呼唤所击溃。 良久,他单手回抱,轻抚着芙蕖的后背,温声道,“我说过,我能护得住你。” 芙蕖是他唯一的软肋,亦是他最坚硬的盔甲。 迟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柔情尽褪,余下的只有冷肃的杀意,在芙蕖错愕中,他单手搂住芙蕖,足尖一点,飞跃而出,刚一落在院门口,几十名护卫纷纷拔刀围住迟渊。 顷刻间血雨腥风。 谢万钧说的没错,这些护卫都是酒囊饭袋,功夫平平,远不能和战场厮杀过的迟渊相提并论,无奈对方人多势众。 谢安数次忍不住要出手,被谢万钧强按回去,这时候不出手,就是和迟渊芙蕖划清界限,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表妹……” 谢雅早就捂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些声音,芙蕖都听不见了,她耳边只有从迟渊胸膛里传来的,振聋发聩的心跳。 一路突围,迟渊的脚步越来越快,芙蕖被他圈在怀中,随着他的步伐跌跌撞撞,他就这样拥着她,紧贴在胸膛上,一双臂膀替她隔绝了所有风雨,没让一滴血污了她的裙衫。 迟渊没有闪避,一手护人,一手杀人,招招凌厉,似是有意杀光所有人,杀光所有让芙蕖为难的人。 没人有资格要求芙蕖牺牲,包括他自己,他只须守护他的公主,遵从她真正的心。 像是要把所有的不平发泄出来,迟渊遇一个,杀一个,杀到最后,整条街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全都散了,杀到只剩一个在尸体中瑟瑟发抖的崔嬷嬷。 迟渊不认得,但他只有一个念头,凡是不利芙蕖之人,都该杀了。 无人幸免。 迟渊双目赤红,拥着芙蕖立在街道中央,他已经杀疯了,也杀空了,别院门口流了一地粘稠的鲜血。 芙蕖的头埋在他胸前看不清路,又是一阵奔袭,起起落落,在他怀中腾空之时,芙蕖甚至生出了远走高飞的错觉。 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好像这样也不错,远离一切纷纷扰扰,只有她和迟渊两个人。 她开始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渐渐忘了今夕何夕。 不知过了多久,芙蕖双足终于落地,她一睁眼,就能看到自己裙摆下干干净净,不染一丝血污的绣鞋。 第58章 纾解是他没让芙蕖满意过? 从头到脚,芙蕖都是干干净净的。 杀光了围住别院的所有护卫,没有幸存者逃去给崔行知报信,即便在百姓的议论中得到消息,官府再来追人,也会略晚一刻,给了迟渊一个喘息机会。 他松开芙蕖,单膝跪地,芙蕖这才看清他背后的伤。 “迟渊哥哥……” 这次换芙蕖扶着他,杏眼哭得通红。 “别哭。”迟渊喘着粗气,冲芙蕖挤出笑容,“你看,我说到做到了……” “我知道,我知道。”芙蕖拼命忍着泪水,哽咽着催促,“迟渊哥哥,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了,我早就原谅你了,我不会埋怨你的……” 再不说出心里话,芙蕖怕是没有机会了。 在知道真相后,知道他不是有心伤她,又看他为了自己一次次奋不顾身,为了护她不惜性命,芙蕖就不怪他了。 她扶迟渊起身,把他往前路推。 迟渊死死攥着她的手腕,“要走一起走,我们回桑山。” 去别的地方都需走官道,要官府发放的文引,但回桑山就不同了,有一条路,只有他知道。 芙蕖拗不过,被他拉着又跑了一段距离。 看见官道上有一辆不疾不徐行驶的马车,迟渊提剑拦路,没有一句废话,直接甩给对方一只钱袋子,便砍断了缚在马匹身上的缰绳,拉着芙蕖翻身上马,狂奔离去,溅起滚滚浓尘。 看这熟练程度,迟渊没少干抢劫的事。 芙蕖骑在颠簸的马背上,诡异的感到几分刺激,一路奔驰了半日,乌金西坠,疾驰的马儿因为疲惫放缓了脚步。 芙蕖从没在马背上呆过这么久,大腿内侧磨得生疼,迟渊皮糙肉厚早就习惯了,却也注意到她微微泛白的小脸。 “时辰不早了,回桑山还得几日,我们先去前头的农庄里歇歇脚。” “不用。”芙蕖摇头强撑,气喘道,“不能停下,既然我们选择跑,就不能停……” 迟渊脸上划过一丝懊恼,“可是这样,你身子消受不了,我去雇辆马车。” 芙蕖还想拒绝,可对上他那张同样苍白的俊脸时,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差点忘了,迟渊身上还有伤,即便自己能忍,再奔波下去,他也会受不住的。 两人在前头的庄子雇好马车,又买了伤药,没敢耽误,一刻不停重新上路,待走出一段距离,马车隐匿林间后,迟渊才敢停下,掀起车帘。 芙蕖帮他脱去上衣,敷上金疮药, 仔细包扎。 崔行知带去的护卫固然不强,奈何人多,迟渊护着她要想全身而退,受伤在所难免,好在大多是皮外伤。 迟渊穿好衣裳,转眸看向芙蕖,顿了顿,“你的腿……是不是磨伤了?” 先前在庄子里他就注意到了,芙蕖走路姿势有些古怪,这种事情,寻常人着实很难考虑到,迟渊也是后知后觉。 第74章 “没、没事的。”芙蕖下意识并拢双腿,两颊绯红。 迟渊不依,手掌握住她的膝盖,“不行,我看看。” “真不用……” 芙蕖可没那个脸皮,从他手里夺了伤药,便推他出去,“我自己来就好,你在外面等着。” “也罢,有需要就唤我。”迟渊不好再坚持,焦灼地等在车帘外。 确认他不会进来,芙蕖才小心地撩起裙摆,伤在腿根,自己上药只能把亵裤褪下。 一阵窸窸窣窣,芙蕖忍着疼痛不敢发出声音,她拿出丝帕,试着擦去皮肉周围磨出的血迹,可惜再如何强忍,还是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迟渊全神贯注听着里头的动静,约莫是猜到了,他伸了一只手进去,“丝帕给我。” 芙蕖先是被那只手吓一跳,缓过来后,犹犹豫豫地递了过去,随后就听到水囊塞子拔出的声音,轻微的水流响起。 迟渊打湿了帕子,稍稍拧干,重新递进去。 润过的丝帕擦拭起来,总算没那么疼了,到了上药的过程,芙蕖还是感到难为情。 马车空间太小,她如今坐的方向正好对着车外的迟渊,为了上药,不得已做出敞开的姿势,总觉得…… 太过不雅。 芙蕖安慰自己,至少比他亲自进来上药好得多,便一手捂着软心,一手拿着伤药,往两侧破皮红肿的位置上药。 尽管动作足够轻,伤药落在皮肤上时,依旧火辣辣的疼。 芙蕖从来没遭过这样的罪,这种疼甚至比剜心时还要灼热,她不禁低喘了一声。 车帘外,迟渊的身影动了动,“很疼吗?还是上错药了?” 他下意识在自己腰间翻找起来,都是一样的金疮药,按理,都能用才对,但他上药时,没像芙蕖那般疼痛。 分明的关切焦急的声音,芙蕖却莫名心慌,以为他就要闯进来了,双腿不由一颤,另一手的指尖隐有黏腻的湿意。 “没、没事!只是……有点疼……” 她要疯了,如果不是疯了,就是她的身体病了。 怎么能在这个时候…… 那只手死死捂着,像是要堵住什么,另一手加快了上药的速度。 这下不仅疼,还又热又痒,有些发麻。 芙蕖竭力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响,许是所有的注意力都用来克制她的躯体,脑子就不受掌控地胡思乱想。 过去那为数不多的旖旎一一浮现,全是迟渊的模样,是吻她时的脸红心跳,抚摸她时的温柔缱绻,还有欢愉时的压抑沉醉…… 不,不能再想了。 芙蕖用力闭上双眼,却遏制不住热流涌动,陌生又熟悉的酸软,令她曲起膝盖,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下,死死咬在唇边的轻吟还是溢了出去。 “芙蕖……” 外头的迟渊再次转动身体,侧对着车帘,五肢僵硬。 芙蕖正是紧要敏。感的关头,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变得极其敏锐。 “等,等一下,先别进来……” 一开口,音调乱得不成章法。 迟渊喉头滚动,嗯了声,垂下眼睫,不知在想什么。 芙蕖彻底不敢出声了,生怕迟渊从她声音里觉出异样。 那她真的会羞愧到无地自容。 身与心的双重煎熬,并没有加快芙蕖的动作,伤口早就上完了药,只是那只手没法挪开,似是天堂地狱的一线之间,她突然有点想。 但是想什么,她不敢说。 唇被咬出了浅浅的血痕。 迟渊沉默没一会儿,听里头没动静了,又出声叫她,“芙蕖。” 像是刻意引诱她与自己说话,“伤得很严重吗?” 男人低沉喑哑的嗓音芙蕖昏沉的意识清醒过来,她脸色腾的涨红,身体也在瞬间做出反应,芙蕖险些克制不住,浑身止不住的颤栗。 她根本不敢去看,药瓶早被她丢在一边,只能慌乱地寻常丝帕,赶紧擦拭另一只手上沾染的水渍。 “芙蕖。” 迟渊还在喊她,眼眸不知何时抬起,定定看着映在车帘上的影子。 “……” 芙蕖尤不知情,把手擦干净,整理好裙衫,宽大的裙摆将坐褥上的印迹遮掩得恰到好处。 迟渊望着车帘,又垂眸盯了盯腿间,终是叹了口气。 是他没让芙蕖满意过? 两人赶往桑山之时,江州与苏州的消息依次传到京城。 傅相先是接到刺客回禀,得知江州刺杀失败一事,便把怀疑的目光盯向谢家,“那丫头真是命大,到了哪里都有人为她卖命。” 区区皇商,傅相当然不会放在眼里。 能把生意做到皇家,谢家必然干净不到哪儿去,随便罗织个罪名就能解决,重要的是得赶在姜元义找回芙蕖之前,把人杀了。 自姜元义从桑洲回来后,傅太后莫名病倒,姜元义下令不允许任何人探视,以免打扰太后静养,傅相便意识到这位年轻帝王要出手了。 果不其然,之后的朝堂上,姜元义屡次驳回他的奏疏,在百官面前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冷淡疏远。 如今太后指望不上,自己又被帝王疏远,倘若傅子宁做不成皇后,傅家满门荣耀便到此为止了。 尝过权势地位带来的甜头,享受了几代的望族风光,又怎么可能甘愿回到起点?但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都值得博弈。 傅相把手里的字条密信投入火盆中,骤然跃起的火苗倒映在他墨色的瞳仁中,更坚定了他的决心。 火焰尚未熄灭,就有下人前来禀报,“相爷,李内侍来了。” 姜元义登基后,李内侍毋庸置疑成了内侍监的一把手,派他来,定有大事。 傅相整理好衣冠,去往前厅,冲李内侍略一拱手,“李公公深夜前来,可是陛下有要事吩咐?” “咋家只管传令,至于究竟有何要事,得傅相您亲自进宫一趟方能知晓。”李内侍皮笑肉不笑的,任谁也无法从他口中事先探听消息。 傅相无奈,让人起轿前往皇宫,相府距离皇城极近,轿子走了不到一刻钟便停下。 李内侍负责引路,将入养心殿时,他又出声提醒,“傅相,陛下有旨,让您褪去官袍,卸下官帽,再入殿觐见。” 此话一出,傅相脸色大变。 岂有此理! 让他脱衣脱帽,传扬出去,他颜面何存? “下官乃国之重臣,不知犯了何错,陛下要如此羞辱于我?” 李内侍仍笑眯眯的,“陛下的心思,奴婢不知,傅相只管遵旨便是。” 扫了眼周围把守的禁军内侍,傅相恨得咬牙切齿,到底不敢硬来,摘下头顶的官帽,脱去最外层的官袍,脚步沉重地推开殿门。 至此,他的脸色已成铁青。 姜元义立志做一位好皇帝,深夜伏案已成常态,傅相跪拜时,他还在御案前批阅奏疏,听到傅相的声音,也当看不见。 傅相默了默,再次开口,“老臣拜见陛下。” 姜元义还是没有理会,养心殿内,只有轻微的翻动奏疏的声音。 傅相虽未到白发苍苍的年纪,却因常年在朝劳累,身子骨大不如前,深秋时节,京城已有寒气,他脱了官袍,只着中衣,跪在空荡荡的殿中,冷意自四面八方而来,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小皇帝,是要给他下马威。 傅明忍了,跪着跪着,眼皮开始上下打架。 他年纪大了,苦熬不住,想给旁边的宫人使眼色,让人给太后递个消息,却个个低头,无人理会他。 半个时辰后,外头终于有了动静,“报——” 一个小内侍捧了书信匆匆而来,李内侍在殿外接过,再亲手转交到姜元义手中,“陛下请过目。” 姜元义这才搁下笔墨,睨了地上跪着的傅相一眼,当着他的面拆出信笺,先是粗略的扫了眼,面色一沉。 担心自己看错,姜元义甚至读了两遍,压抑着怒气,他让李内侍把信交给傅相。 半晌,姜元义如愿看到傅明五彩斑斓的脸色,伸展双臂撑在案边,挑眉道,“傅 相收买的内侍办事不力啊,竟把送给傅相的密信,交到朕手中了。” 第59章 找到“朕对你难道不够好吗?”…… 姜元义的声音如同晴天霹雳,傅相捧着信笺的手一抖,半个身子匍匐在地,“陛下明鉴!臣与这传信之人毫无交集!定是有人刻意诬陷!” “是否诬陷,还是交由北镇抚司详查,朕暂时罢免你的官职,你就在诏狱里,顺便配合其余案件一并调查。” 从前傅相独揽大权,朝中人人忌惮,但自从他失了圣心,墙倒众人推,多日来数不清的弹劾奏疏呈到帝王案前。 姜元义将手边一叠奏疏丢在地上,声音彻底冷了下去。 傅相还没来得及去查看奏疏上所述之事,就被几个侍卫扣押拖走,直到被拖出大殿,傅相如梦初醒,惊慌喊冤。 第75章 处理了傅相,姜元义觉得压在胸口处的大石终于落下,傅太后被他以养病之名软禁起来,傅相也落入诏狱,傅家一门算是走到头了。 姜元义又提拔了几位民间声望极高的寒门士族,由这些人分摊宰相职责,以固朝纲,接下来…… 姜元义敛眉沉思。 芙蕖,是一定要带回来的。 未免夜长梦多,翌日天微亮,姜元义再次离宫,为了不打草惊蛇,尽快找到人,他没有像第一次那般大张旗鼓,身边除了李内侍,只带了百名精锐,皆是禁军中的翘楚。 就在姜元义一行人出发南下时,姜敏兰策马匆匆赶来,将他拦下。 “皇兄,你又要去哪儿?” 上次姜元义率军出征,姜敏兰没能阻止,事后才得知竟是为了芙蕖,这一次,估计也不例外。 “让开。”姜元义语气冰冷,对这位皇妹,他着实没有太多感情。 姜敏兰咬牙,“那皇兄先告诉我,你出宫是不是为了芙蕖?” 姜元义剑眉拧起,并不接话。 “好啊。”姜敏兰快要气笑了,“为了她,皇兄三番五次兴师动众,皇妹可以不过问,但这次你怎么能因为她,对自己的外祖家出手?” 她身处后宫,却有些时日没见到傅太后,这已经引起了姜敏兰的猜疑,直到傅相下狱,傅子宁求到她宫里,她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 皇兄已经魔怔了。 姜元义依旧是冷淡的两个字,“让开。” “皇兄若不肯放过傅家,执意要走,就从皇妹的尸体上踏过去!”姜敏兰大喝,近乎以死相逼。 她话音刚落,就见对面的人扬鞭一甩,策马朝她奔来。 姜敏兰傻了眼,一时没反应过来,在距离她不过咫尺的距离,马蹄高高扬起,擦着她的面门落下,本能的恐惧让她惊叫出声,整个人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姜元义没有丝毫停留,马蹄跨过她的身体扬长而去,余下的禁军不敢冒犯,却也分成两队,绕过她紧随其后。 姜敏兰更加害怕,浑身瑟缩着不敢动弹,直到马蹄声远去,她在宫女的搀扶下,狼狈地站起身来,钗环发髻散乱,脸上的妆容因为吓出的眼泪,糊成一脸。 傅子宁一直在暗处观察,亲眼见到这一幕,心凉了大半,脸色不比姜敏兰好到哪去。 对自己的母后皇妹尚且如此,他又怎么可能对傅家心慈手软? 傅子宁失魂落魄地离开皇宫,回到傅家,看着往日繁荣喧闹的相府,因为自己父亲入狱待审,变得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傅子宁走出的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她该庆幸的,庆幸姜元义为了芙蕖离宫,父亲的案子一时半会儿没有结论,傅家还有回旋的余地。 对,她要振作起来,必须为傅家做些什么。 当日,傅子宁提上包袱,骑马追着姜元义离开的方向而去。 十日后,芙蕖与迟渊紧赶慢赶,总算到遥遥望见了高耸入云的桑山,其实路途并不长远,只是芙蕖身子娇弱,又不敢行官道,一路翻山越岭,不仅苦了人,更是累了马,这已经是他们换的第三匹马。 好在芙蕖腿间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加上山路难行,二人没再乘坐马车,迟渊负责骑马,前头抱着芙蕖,晃晃悠悠寻到一处溪流,打算在此过夜。 迟渊拴好马,指着前头的杂草堆,“从此处进山,便是一条直通桑山的暗道,算是安全。” 芙蕖也松了口气,接过迟渊递来的水囊大口饮水,迟渊就在一旁捡形状尖细的树枝,准备到溪水里抓几条鱼给芙蕖当口粮。 看着迟渊在溪边徘徊捕鱼的背影,芙蕖不自觉弯起嘴角,眉眼里是淡淡的笑意,这幅场景,倒让她想起从前看过的话本,话本里行走江湖的神仙眷侣,大抵就像这样吧。 迟渊选了鱼多的地方,朝平静的溪流中抛下石子,鱼儿受惊跃出水面的霎那,迟渊手中的树枝化作利器飞射而出,横穿鱼肚。 “抓到了!” 芙蕖雀跃而起,迟渊拾起小鱼兴冲冲转过身去,来不及向芙蕖炫耀自己的战果,俊秀的面庞蓦地一沉。 一支冷箭穿过树丛,悄无声息到了迟渊面前,他闪身避开,冷箭几乎贴着他的耳朵,没入身后的溪水中。 强烈的危机感令迟渊迅速做出反应,他丢下鱼快步赶到芙蕖身边,抱起人飞身上马,长剑利落地砍断缰绳,就要往树丛深处奔去。 埋伏在四周的禁军齐刷刷冒出头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起绊绳,马儿唏律律地惨鸣一声,朝前跪倒,强大的冲击力也将马背上的两人甩了出去。 迟渊把人护在怀中,就地滚了一圈,还没完全卸去力道,就有刀光朝地上砍去,迟渊一手护人,一手抬剑格挡,震退第一波攻击后,他抱着芙蕖后撤出数丈远。 芙蕖也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形势,攻击他们的个个身着禁军盔甲,她住在宫中八年之久,再熟悉不过。 “他、他追上了?” 芙蕖抖着唇,小脸雪白。 不,不会的,她和迟渊马上就要到桑山了,不会这么倒霉的。 在禁军准备再次动手时,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形从人群中走出,“都住手。” 轻飘飘的声音,打碎芙蕖最后一丝幻想。 连日奔波,姜元义的脸色同样难看,一身锦衣华服染了风尘,略显暗淡,他站定在不远处,目光如炬,嗓音里是芙蕖从未听过的冰冷肃杀。 “放开皇后,朕留你全尸。” 迟渊环着芙蕖的臂弯紧了紧,尽管局面不利,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笑意盎然,“什么皇后?我可不认识。” 他只知道,他怀里的是与他两情相悦的姑娘,是他要守护一生的公主,是他这辈子要娶的妻。 姜元义的视线掠过他揽着芙蕖的手,藏在宽大袖摆的下的拳头咯吱作响,“朕奉劝你一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迟渊毫不示弱,“也奉劝姜国的皇帝陛下,强扭的瓜不甜,不属于你的,你永远都得不到。” “你找死!” 姜元义怒而拔剑,迟渊立刻做出应对姿态。 芙蕖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腕,微微摇头,眼神里有祈求。 武力上固然是迟渊略胜一筹,可姜元义还带了这么多禁军,禁军不比苏州官府的人,那可是整个姜国除边军外的最强战力,一旦动手,迟渊没有半分胜算。 姜元义冷眼旁观,“皇后,你现在过来,私逃之事,朕可以不追究。” 芙蕖主动护在迟渊身前,讨价还价,“陛下,你先放他走。” “不可能。”姜元义没有丝毫迟疑,“他是北辰余孽,还胆敢劫走朕的皇后,无论哪条罪名,都够他死一百遍一千遍!朕若轻飘飘地放过他,将来,岂不是人人都能犯上作乱?” “陛下,我不能做你的皇后。”芙蕖还盼着姜元义能记着她们过去的情义,放迟渊一条生路,“除了嫁给你,旁的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迟渊伸手拽她,“芙蕖,不必与他多说,你先走。” “不行。”芙蕖同样紧握着他,“……迟渊哥哥,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迟渊心头一跳,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熟悉的画面再次上演。 “不要说了!” 迟渊极少在她面前表现得疾言厉色,但这一次他必须阻 止芙蕖,他不想听下去,他把芙蕖往树丛里推,“你赶紧走。” 芙蕖被他推了个趔趄,犹豫过后,还是回头拉他,要和他共进退。 看着他们你来我往,姜元义紧绷僵硬的面庞抖动,发出自嘲的冷笑。 是他天真了,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着芙蕖是被迫的,不是自愿跟别人走的。 其实,只要芙蕖撒个谎,骗骗他,把所有的错推到别人身上,他都会选择相信,然后他会和从前一样,爱她,敬她。 可是,自欺欺人没用的。 无法改变芙蕖不爱他的事实,尽管那个男人曾经伤她至深,她还是宁愿选择那个人,也不愿做自己的皇后。 姜元义的笑声顿时令在场众人毛骨悚然,芙蕖缓缓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她有种直觉,姜元义变了,不再是她熟悉的,温柔有礼的太子哥哥。 “当真是郎情妾意啊。” 姜元义笑声戛然而止,迎上芙蕖因为惊恐瞪大的眼睛,他轻轻地问,“皇后,朕对你难道不够好吗?” 强烈的背叛感让姜元义的凤目渐渐赤红,“是朕给你的宠爱不够?还是地位不够?” 每说一句话,姜元义就朝前走一步,看向芙蕖的眼神,也如同面对最亲密的情人,“你想要的,不想要的,朕全都送到你面前。” “你不喜欢的,厌恶你的,阻碍我们在一起的,朕也统统都杀了,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离开朕?” “你不是答应过,要永远留在朕身边吗?” 第76章 他的语气越来越沉重,呼吸也越来越近。 “芙蕖,你为什么言而无信?” “为什么!” 姜元义逼问出最后一句,猛地握紧长剑,手背上青筋暴起,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迟渊。 第60章 封爵要他成为不忠不义之人 趁着逼问之际,姜元义长剑掠过芙蕖脸颊,直刺她身旁的迟渊。 迟渊与芙蕖不同,他并没有在一声声的质问中乱了心神,始终保持警惕,在长剑刺来的瞬间,搂着芙蕖迅速往旁边掠去。 一击不中,姜元义调转剑锋,再次袭向迟渊。 他是动真格了,并且,他要当着芙蕖的面,靠自己击败迟渊。 迟渊嘴上冷笑,心中却不敢大意,他推开芙蕖,迎了姜元义的攻势,一出手,周围的禁军便齐刷刷拔剑。 姜元义被震退后,怒声制止禁军,“都住手!今日,朕要亲手杀了他,也好让皇后看个清楚,究竟谁才是最值得她依靠的人!” 禁军犹豫着,面面相觑,到底没敢违抗皇命,只是形成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将三人圈在其中,芙蕖这下即便想逃,也逃不掉。 这同样是令迟渊最苦恼之处,他一边思索要如何带芙蕖全身而退,一边还要应对姜元义,不免走了神,险些被姜元义刺中要害,好在迟渊反应够快,及时闪避,却也划破了手臂。 玄色衣袍被鲜血浸染,瞧不出异常,芙蕖还是哭出了声,“别打了!别打了!” 落在姜元义眼里,她就是在心疼,心疼受伤的迟渊。 但她越心疼,姜元义出手越是狠辣,芙蕖不在的这段时日,他心情郁闷,平日除了政事,他几乎都在校场苦练,和以往强身健体的目的不同,他练的全是杀人招式。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当着芙蕖的面,杀了迟渊。 迟渊在与他交手几十个回合后,神情也渐渐严肃起来,知道不能善了,为了自保,他同样招招致命。 二人皆抱着你死我活的心态,很快两人身上或多或少负了伤。 私心里,芙蕖不希望他们任何一人出事,一个是她在乎的迟渊,一个是姜国的君主,任谁有个三长两短,她都难辞其咎,会内疚一辈子。 可自己哭求没能唤醒姜元义的理智。 他孤注一掷,不肯回头,越是拼命,越露出破绽。 迟渊伺机反攻,一脚踹在姜元义胸口上,将人狠狠踢飞。 姜元义倒退十数步勉强稳住,再欲挥剑,寒芒乍现,冰冷的剑锋刺向他的心口。 芙蕖呼吸一窒,在她以为剑要贯穿姜元义的心脏时,迟渊手腕一抖,剑偏三寸,只刺中了姜元义的胳膊。 禁军大惊,“陛下!” 在禁军一拥而上之前,迟渊利落地抽剑后退,牵起芙蕖的手就要跑开。 倒不是他心慈手软,而是知道姜元义对芙蕖有恩,倘若对方真死在自己手里,他与芙蕖之间将永远存在隔阂,反倒便宜了姜元义。 果然,在看到姜元义只是伤了胳膊,并未有致命伤时,芙蕖随迟渊一起离开的脚步坚定许多,只回眸看了一眼,在对方痛苦的目光中,奔向桑山。 芙蕖以为,这一次她就要成功了,很快就可以远走高飞了,却又一次被人截住去路。 二人脚步猛地顿住,迟渊习惯性把人护在身后,浑身紧绷,犹如随时撕咬敌人的野兽。 截住他们的不是禁军,而是一帮黑衣杀手,从装扮到使用的武器,迟渊都很熟悉,和一路追杀芙蕖的是同一批人。 他们一堵,拦住去路,身后的禁军已经赶来,前后夹击,形势愈发严峻。 姜元义捂着伤口,在禁军的搀扶下,站定在芙蕖不远处,他的目光穿过芙蕖与迟渊,落在前头的黑衣刺客上,微眯起眼。 下一刻,一道身着黑色劲装的少女身影从黑衣人中走出,冲姜元义行了大礼,“民女傅子宁,拜见陛下。” 傅子宁的出现让姜元义略感意外,但他面色不显,看在她带人截住芙蕖去路的份上,勉强应了声,“平身吧。” “谢陛下。”如今的傅子宁,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装扮上,都看不出相门闺秀的影子,美眸锐利,泛着淡淡的死气。 是的,无论她有多不情愿,无论事后姜元义会如何追究相府,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姜元义,找到芙蕖,戴罪立功。 姜元义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明知故问道,“傅姑娘怎么在这?” “民女知道父亲犯了大错,罪无可恕,但身为人子,我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傅家倒下,所以民女便自作主张,也来寻皇后娘娘凤驾,好在,民女来得不算太晚。” “很好,你这一功,朕记下了。” 姜元义庆幸,庆幸傅家还有个明白人,庆幸傅子宁来得及时,不然又让芙蕖跑了,一旦芙蕖与迟渊回到桑山,他再想抢人,又得费上不少力气。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这次是插翅难逃了。 芙蕖闭上眼,泪水潸然滑落。 迟渊握着她的手,掌心沁出细密的汗,但他依旧不肯放弃,他要带芙蕖杀出一条血路。 “芙蕖别怕,我们走。” 就在迟渊欲再次快刀斩乱麻时,芙蕖的双脚就像灌了铅一般,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迟渊再次拉了拉,还是没有动,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哀求。 他求芙蕖不要放弃。 他们已经做了这么多,眼看着就要回家了,怎么能放弃? 可是芙蕖没有动,她用同样哀求的眼神望着他,一路奔逃,她没有机会好好看过他的模样,现在认真端详,才发现短短十数日,迟渊憔悴许多。 都是为了她啊。 芙蕖深深替迟渊感到不值,她不值得任何人豁出性命。 她低着头,不敢去看男人的表情,“……迟渊哥哥,我、我不能跟你走了。” 握着她的那只手陡然收紧,力道之大,几乎要把她的骨骼捏碎,芙蕖却不觉得疼,只是泪水模糊了双眼,她甩开迟渊,转身跪下。 所有人吃了一惊,包括姜元义。 他想阻止,想扶她起来,可只要一想到,芙蕖跪下来是别有目的,自己那颗心又一次变得冷硬。 颤抖的拳头藏在宽大的袖摆中,姜元义努力做出无动于衷的 姿态,冷眼睨着芙蕖。 “陛下,芙蕖知错了。”芙蕖双手交叠,朝姜元义郑重拜下,叩首。 一句话,犹如利刃,同时扎在两个男人的血肉里。 迟渊万万不敢相信,芙蕖居然屈服了?她居然向那个卑鄙无耻的男人下跪认错。 凭什么? 他们根本就没做错任何事! 只是不爱,就要向皇帝认错吗? 迟渊气不过,要把芙蕖拽起来,芙蕖没有理会,再次跪拜,声音清晰无比,“陛下,芙蕖知错了!” 姜元义险些咬碎了牙,眼看芙蕖又要再拜。 “够了!” 姜元义厉呵,“你给朕起来!” 他可以心安理得接受所有臣民的朝拜,因为在他心里,臣民是敬畏他,自认卑微,所以不配与他平起平坐,可当芙蕖也变得和那些臣民一样,跪拜自己,敬畏自己,姜元义只觉可悲,可笑。 他都不知从何时起,他和芙蕖就变成这样了。 不再有兄妹时的亲近,也没有夫妻间的爱重,只有臣民对君主的恭敬顺从,还有下位者对上位者本能的畏惧。 被姜元义呵斥,芙蕖没再磕头,她慢慢直起腰,并未起身,“陛下,芙蕖知错了,您要杀要罚,芙蕖都认,只是求您不要牵连无辜。” “无辜?” 姜元义反问,目光落在迟渊身上,嘴角噙着嘲弄,“你是要朕放过他?” 芙蕖抿唇,“只要陛下答应不牵连旁人,芙蕖愿意回宫,从此以往,只在陛下身旁侍奉,决不再逃。” “芙蕖!” 迟渊听不下去,他用蛮力将人拽起,剑指姜元义,“我宁死,也决不低头。” 芙蕖就像一个毫无知觉的木偶娃娃,任他拽起,失去了肢体的掌控权,神情麻木。 懂了她的哀莫大于心死,迟渊浑身冰凉,“芙蕖……” “你走吧。”芙蕖没有看他,抬脚往姜元义的方向走去。 姜元义因为迟渊而皱起的眉,终于缓缓舒展开来。 很好,他没有输,芙蕖到最后,依然选择投入他的怀抱。 那他…… 也不是不能大度一回。 斜睨了迟渊一眼,姜元义觉得没必要为了一个失败者而丢了气度,他笑笑,朝芙蕖伸出手,“既然皇后及时悬崖勒马,幡然醒悟,那朕就赐他一具全尸。” 即将走到他身边的芙蕖娇躯一凛,“陛下……” 周身杀气暴起,下一刻禁军联合黑衣刺客就要对迟渊出手,芙蕖再想折身往回,被姜元义一把拉住。 “陛下!你答应我的,你要放他离开!” 第77章 芙蕖声嘶力竭,哭得满脸泪痕,试图挣脱姜元义的控制,可是没有用,她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几十人举起屠刀,挥向迟渊。 “不——” 看见姜元义受伤的那只手还握着剑,芙蕖奋力挣脱出来,她毫不迟疑,抢过姜元义的剑横在脖颈前。 “住手!” 这次轮到姜元义慌了,他还是算错了,什么运筹帷幄,什么尽在掌握中,在芙蕖面前都是虚无,芙蕖就是最大变数。 “芙蕖,你先冷静,切莫伤了自己。” 姜元义失了胜利者的云淡风轻,他小心翼翼,声调很轻,生怕说了重话,让芙蕖冲动之下做出令他追悔莫及的事,禁军也被吓到了,不敢妄动。 芙蕖吸了吸鼻子,“放过桑洲,放过迟渊。” “好,朕答应你。”姜元义毫不迟疑,命令其余人退下。 但横在芙蕖脖子上的剑还是没有放下。 姜元义只能再次让步,“你还要什么,朕都答应你。” 芙蕖咬着唇,没吭声,良久,她看向迟渊,“我要看着他离开。” “好。”姜元义二话不说,示意禁军让路。 前头拦路的傅子宁愣了神,她亲眼见过姜元义对血亲手足的无情,如今再看姜元义对芙蕖毫无底线地纵容,更让傅子宁难以接受。 “愣着做什么?让路!” 姜元义吼了一声,看向傅子宁的眼神充满不耐。 傅子宁低头应是,不情不愿地闪到一旁。 迟渊却不肯走。 姜元义再次敛眉,既然不想走,那就别走了。 “芙蕖,你看到了,朕已经放他走了,是他不愿走。”这种时候,姜元义还不忘给芙蕖上眼药,“罢了,这件事终归要给群臣百姓一个交代。” 先前为了脸面,他谎称皇后在宫中养病不便见人,而谎言早就因为他两次出宫被拆穿了,对于皇后出逃一事,大家心知肚明,这一次姜元义若想堂堂正正迎回皇后,不让世人诟病,必须有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要么,迟渊以逆贼之名处死,证明芙蕖清白,要么,迟渊就得以功臣身份,留在自己眼皮之下。 姜元义很快有了主意,笑得恶劣,“秦将军。” 已经很久很久,没人提起迟渊的姓氏,当初迟渊为表决心,发誓不会踏上秦家老路,因此不冠父姓。 而姜元义显然对迟渊了解甚深,要的,就是一个杀人诛心。 “傅相暗中派遣刺客追杀皇后,以至朕的皇后流落民间,多亏秦将军数次舍命相护,虽然你曾是北辰将军,非我同族,但朕以仁善治天下,不会对弃暗投明、效忠我姜国之人赶尽杀绝,朕就封你为忠义伯,赐黄金百两,赏美婢二十。”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傅子宁如坠冰窟,小脸煞白。 姜元义这是打定主意,要让她傅氏一族承担一切,如此昭告天下,她做出的努力全都白费,父亲依旧难逃刺杀皇后的罪名。 迟渊则因这道旨意,倍感羞辱而恼怒。 姜元义用心歹毒,这圣旨一旦传扬出去,那些效忠北辰者,或因姜元义的封爵之举,动摇坚守旧主之心,亦或是唾弃迟渊攀附权势,背信弃义。 最终结果就是无论迟渊是否接受,都会被“忠义”二字架在火上烤,里外不是人。 忠义伯,好一个忠义伯,这是要他彻底成为不忠不义之人! 第61章 强迫越是反抗,越要得到 如愿看到他青白交加的脸色,姜元义通体畅快,他笑着问,“忠义伯,你若接旨,朕就容你做御前侍卫,你若不愿,往后休要再纠缠皇后!” 忠贞与忠义,全看迟渊如何抉择。 但无论他选择哪一个,都是输。 迟渊何尝不明白,他隐忍怒气,额角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不喜欢受制于人的感觉。 “若我哪一个都不选呢?” 迟渊已摆出拼杀的架势,寒月般的冷光映在他的瞳眸中,杀气森森。 这就是姜元义给出的第三条路,同样是他最期盼的结局。 杀吧,让迟渊轰轰烈烈战死,永绝后患。 姜元义缓缓勾起唇角。 芙蕖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期待,当即出声,“不可以!” 她拔腿上前,被早就准备好的禁军拦住,横在脖颈前的长剑也被人趁机夺下。 她没了要挟的筹码,姜元义不再伪装,“看住皇后!若有半点闪失,你们全部陪葬!” 芙蕖不想妥协,就赌男女有别,禁军不敢动自己,莽撞的往前冲,然而傅子宁还是从一众男人堆里站出来,将她双手反剪身后。 高门贵女,大多练习骑射,手上力道虽不如男子,对付芙蕖也绰绰有余,非常时期,姜元义也不会计较她的冒犯之举。 傅子宁此刻恨极了姜元义,也恨透了芙蕖,手上力道自然不减。 短短片刻,傅子宁想通了,父亲是保不住的,但自己于众目睽睽之下助陛下寻回皇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届时清算傅家,兴许还能保住她一条性命。 只要活着,早晚能有报仇的机会。 傅子宁眸底掠过杀气,随即垂眸,掩饰得极好。 芙蕖全然不知,只从迟渊脸上看出了决绝。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她拼命摇头示意,只希望迟渊可以明白她的心意。 不能死,迟渊不能死的,她情愿迟渊是那条束缚她自由的绳索,也不愿将其斩断。 “陛下,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求你收手吧……”芙蕖从未有一刻哭得这般绝望,“倘若他死了,我绝不独活!” 那哭声让姜元义伤透了心,也让他不得不正视芙蕖,他知道,芙蕖做得出来。 凄厉的哭声一下一下捶打着,让姜元义胸腔发闷,他硬生生憋回眼眶中滚动的泪水,这一次,芙蕖是真的伤了他。 他喉中涩然,良久,他妥协了,“……回宫。” 简短的两个字,所有禁军收刀入鞘,集结在姜元义周围。 顷刻间所有人撤离,往回京的路上走,迟渊紧紧握着剑柄,一滴泪从眼角滚落。 芙蕖妥协了,姜元义妥协了,他也妥协了。 迟渊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冲桑山的方向磕了三个头,随即拔腿朝姜元义一行人走去。 既然姜元义自负到册封他为忠义伯,许他做御前侍卫,以此羞辱他,那他也总能等到机会。 回宫路上,姜元义勒令官府赶制车辇,便拉着芙蕖一同坐入其中,一路上走得不紧不慢,偏还要将迟渊放在近前,让他亲眼看着芙蕖与自己同进同出。 芙蕖无知无觉,她哭够了,也麻木了。 就这样吧。 她闭上眼,不想去看姜元义或迟渊任何一个人,直到入夜,他们在江南一处驻跸别院落脚,芙蕖已经好些时日没有认真梳洗过了,此刻也没有心情,任别院中的女婢伺候沐浴更衣。 直到她躺在卧榻上,听着安静的门外响起姜元义的声音,“皇后可睡下了?” “睡下了。”守在门口的是李内侍。 姜元义莞尔,示意他走远些,“你回去歇着吧,去传忠义伯,今夜,由他值守。” 李内侍不放心,“可要再传一队禁军?” “传。” 吩咐完,姜元义推门进去。 这可把芙蕖吓坏了,她腾的从榻上坐起。 屋内灯火通明,隔着紫檀木八扇绘花鸟屏,可以看清姜元义的一举一动,他若无其事地褪去外袍,朝里间走来。 芙蕖慌忙拉起衾被挡在胸前,这一举动被绕过屏风的姜元义看了个清楚,他玩味一笑,“朕与你是夫妻,哪有分榻而眠的道理?” “陛下曾说过,不会勉强我的……” 眼前的姜元义太过陌生,陌生到令她恐惧心惊。 姜元义浑然不觉,自顾自走了过去,坐在床边,握住芙蕖挡在胸前的手,“皇后也说了,那是曾经,但现在朕是皇帝,没人能违抗朕的命令。” 芙蕖唇瓣抖了抖,说不出反驳的话,只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惊恐交加地看着他。 “不早了,皇后就寝吧。”姜元义选择性无视她的害怕,大手绕过她纤细的脖颈,拨开散乱的青丝,随后去脱她的里衣。 “陛下!” 芙蕖惊叫一声,朝旁挪了挪,“陛、陛下,我……我身子不适……” “哦?是吗?” 姜元义面上尽是虚伪至极的关切,“哪里不适?让朕看看。” 他还是执着于她的身体,指节扣入她的衣襟。 芙蕖只能捉住他的手,阻止他进一步,“陛下,我真的身子不适,能不能……” “不能。”姜元义收敛笑意,俊秀的眉眼间寒霜遍布,“你现在没资格同朕讨价还价。” 他不是没怜惜过她,可结果呢? 他的怜惜,他的信任,他的等待,换来的只有芙蕖无情的背叛,从芙蕖逃婚的那一刻起,他就彻底沦为笑柄。 第78章 既然是芙蕖先辜负了他,那当初他许诺的一切自然都不作数。 “朕爱惜你时,你不屑一顾,如今你重新落在朕的手里,你还希望朕如何珍视你?爱重你?难道在你眼里,朕是什么下贱东西,可以任你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 “不是的……” 芙蕖摇头,眼睫湿润,“我从未如此想过,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不爱?”姜元义把芙蕖堵得哑口无言,嗤笑道,“朕是皇帝,朕与你已是夫妻,同床共枕本就是人之常情,是你身为我的女人应尽的职责!” 只听“刺啦”一声,芙蕖的衣襟被撕裂,姜元义扣住她的后脖颈俯身欲吻。 “不要——” 芙蕖吓坏了,哭喊出声,扭头躲避,那冰冷的唇没能落在脸上,却用力吻在她颈侧。 顾不得对方是何身份,芙蕖手脚并用,胡乱踢踹。 可她越是反抗,姜元义越是要得到她。 横竖得不到她心,那就占有她的身,免得她在往后的日日夜夜,还惦记着那个根本不可能的男人! 姜元义发了狠,吻过她的脖颈后,张口咬了下去。 芙蕖再次惊呼,这一次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泪水簌簌而落。 刚被传召来的迟渊听见声音,拔腿朝这边跑来,就在他即将推门之时,蹿出十几个禁军用刀剑将他拦住。 芙蕖还在哭,哭得哀戚又绝望。 迟渊认出她的声音,心急如焚,“滚开!” 吼声惊动了屋里的人,芙蕖惊恐之余,更多的是耻辱。 一切都是姜元义的安排,他刻意把迟渊调过来值夜,又让禁军监视他,让他闯不得,也走不得,要他一门之隔,亲耳听着自己是如何被姜元义占有的。 想明白这一点,芙蕖紧咬牙关,把唇瓣咬出了血,也不愿发出半点屈辱的声响。 姜元义咬过她的脖颈,留下两排紫红色的齿印,还欲继续,扣住她侧脸的手一片冰凉,湿冷的泪堆积在他指缝间,如同浇下一盆凉水,让他失了所有兴致。 他强硬地掰过她的脸,看她双目紧闭,泪盈于睫,好看的花瓣唇几乎咬烂,渗出殷红的血迹。 窗外乍然划过闪电,轰隆一声惊雷,大雨滂沱而下,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重的闷响,也砸在姜元义的心头,足有千斤重。 他拉开距离,一直控制着她的双手松开,想去分开她紧咬的唇,“芙蕖,松口……快松口!” 可无济于事,芙蕖害怕到了极点,浑身僵硬,口齿也僵硬,咬到自己鲜血淋漓也不肯松口。 “我不逼你了,芙蕖,你快松口!” 姜元义急了,他捉住她的肩头摇晃。 骤雨如同鼓点敲击在头顶的琉璃瓦上,芙蕖觉得,这场雨来得真及时啊,这样就没人听见她哭了,没人能发现她的狼狈。 迟渊在雨夜中厮杀,血水顺着剑锋流淌,又被瓢泼大雨冲刷殆尽,他不知道杀了多少禁军,也不知道挨了多少刀剑,直到他耗尽最后一丝气力,颓然地跪在青石板上。 他始终越不过那扇门,雷雨交加,掩盖了屋中的所有动静,让他失去判断。 他不知道这一夜,芙蕖该有多痛。 迟渊闭上眼,整个人倒在雨水里,意识渐渐模糊。 黑暗里,又一队人马悄然出现,熟练地运走尸体,换上禁军盔甲,手持兵器,挡在门前…… 屋内,姜元义乱了心神,踉跄着下了榻,每走一步,都像行尸走肉,他走得远远的,站到了屏风外,他在想,如果自己可以再狠心一点…… 不,芙蕖只会比他更狠。 强求的结果只能是他得到芙蕖的身体,一具冷冰冰,毫无生气的身体。 从小到大,无论是谨小慎微当一个好太子,还是登基后夙兴夜寐做一个好皇帝,姜元义都没尝过失败的滋味。 只有芙蕖,让他败得很彻底。 那是一个宁死也不愿让他得到的人。 姜元义跌坐在椅子上,浑浑噩噩,无声的泪 滑过脸庞。 榻上的芙蕖终于支撑不住,松了口,埋在枕间无声啜泣,仿若劫后余生。 三方都僵持着进退维谷,生生捱到了天明,芙蕖身心俱疲,缩在床角里不敢合眼,直到雨水停了,天色放晴,房门外传来李内侍的声音。 “陛下,娘娘,该起了。” 姜元义如梦初醒,唤人进来更衣洗漱,女婢进屋时,屋中两人均已起身,仅仅隔了一道屏风。 他还在,芙蕖死活不肯挪动分毫,姜元义拿她没辙,换上干净的龙袍,整理好头冠便阔步离开,跨出房门时,一眼就能瞧见站在庭院正中央的迟渊。 还是那身破损玄衣,被雨水濯透,湿漉漉的黏在身上,鬓角还有几缕发丝,正往下淌着水滴,十几个禁军成排站列,将他隔绝在外,无法近前半步。 果真守了一夜。 当真痴情。 在迟渊撩起眼眸看过来时,姜元义故意整理衣襟,嘴角弯起挑衅得逞的弧度。 “皇后累了一夜,你们小心着伺候。” 他瞟了迟渊一眼,移开目光,刻意吩咐李内侍和女婢,底下的人笑着应是,他才施施然离去。 迟渊薄唇紧抿,漆黑的眸藏着几分汹涌杀意,在芙蕖出现的瞬间,眼神几番轮变,化作浓浓的心疼。 比起昨夜发生了什么,他眼下更关心的是她这个人。 芙蕖站定在门口,缓了许久,涣散的瞳眸慢慢有了焦点,在看清迟渊的面容时,强烈的委屈与酸涩涌上心头,她飞奔过去,扑在男人臂弯中放声大哭。 第62章 谏议尽快怀上姜氏血脉 起初李内侍和女婢们想去阻拦的,可芙蕖动作实在太快,眨眼功夫就到了迟渊跟前。 迟渊早在她朝自己奔来的一刹那松开手,长剑落地,宽阔的臂膀将他心尖上的人揽在怀中,恨不能揉进身体里,从此再也不分离。 芙蕖不知自己哭了多久,也不想去管自己这样做会引起什么后果,她想,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死,能死在一处,也算善终。 迟渊抱着她,下颌抵着她的颈窝,借着拥抱的机会,他飞快低语了几句。 芙蕖起先还在哭,闻言愣住,直到男人下颌处的青色胡茬穿过发丝,扎在脖颈处,轻微的疼痛让芙蕖瑟缩了下。 迟渊轻轻撩开她的发丝,果真瞧见了那细嫩雪肤上的齿印,已经泛起了淤青。 他眸色一沉,“我带你去上药。”作势要拉芙蕖离开。 李内侍反应过来,匆忙拦住二人,“忠义伯,你是外男,怎可与皇后娘娘拉拉扯扯,还不快松手?” 知道迟渊不是服软的性子,怕他起冲突,芙蕖按住他的手,主动拉开距离,“迟……忠义伯数次舍命相救,我早将其视为兄长,彼此关心几句,难道也不行吗?” 事已至此,她要为自己的行为找出合理的借口。 李内侍一噎,扫过迟渊与芙蕖,不由就想到了自家陛下和芙蕖,这“兄妹”二字,还真是饱含深意。 被女婢们簇拥着离开,芙蕖频频回头,冲迟渊笑笑,以表达自己暂时无碍,随后低头脚步匆匆,将迟渊暗中递给她的伤药藏入袖中。 只是一个拥抱,让她再次生出希望。 迟渊说,他来寻她时,就不是独自一人。 芙蕖没机会细问,却无疑让她在渺茫中看到了一丝光亮,如今,走一步,看一步吧。 芙蕖还算安然无恙,迟渊悬着的心稍稍安定,“禁军”们哗啦啦跟了上去,他也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并离开。 等这厢人都散了,傅子宁才送拐角里现出身形,想到迟渊与芙蕖非比寻常的关系,她陷入沉思。 或许,这就是帝后的心结所在。 倘若姜元义再一次的宽容,换来芙蕖再一次的背叛…… 对,一定要让他亲眼看见,痛彻心扉,让他知道自己所爱之人不过如此,他才能醒悟,才能明白谁是真正为他着想的人。 无论是出于报复姜元义的目的,还是为了自己,为了傅家的前程,傅子宁都做好了打算。 只等一个机会。 启程回宫时,李内侍向姜元义禀报了情况,姜元义听罢,对此没表露任何情绪,只吩咐人起驾回宫,路上时,他依旧与芙蕖同乘一辇,态度与做太子时没什么不同。 芙蕖起先不想搭理,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她怕自己的行为冒犯天威,给迟渊或其他人招来祸事,遂极力把昨夜不愉快的事抛在脑后,勉强与姜元义搭话,不过大多时候还是姜元义在说,她只心不在焉的附和几个字。 姜元义似乎有心让她们的关系恢复从前,没再摆帝王的架子,一连数日皆是如此,芙蕖渐渐的,回应他的话多了些,但仅停留在客气的程度。 然而这样的情形,传回宫里便是帝后恩爱,伉俪情深。 其中也有不少风闻奏事的言官,不知从何处听说了芙蕖曾与北辰余孽关系匪浅,而此人更是为了芙蕖与禁军厮杀云云,足以证明传闻属实,隔日早朝,言官们纷纷上书弹劾,斥皇后不忠不贞,勾结外男,甚至上升到她通敌叛国,应即刻处死的程度。 第79章 面对满朝文武的质疑猜测,姜元义便想到在驻跸别院时,李内侍私下回禀的那些话。 “众卿有所不知,你们口中所说的北辰余孽,早已暗中向我姜国投诚,且昔日他与皇后有兄妹之谊,朕已册封他为忠义伯。” 此话一出,便是力保皇后的意思,有言官再欲进言,旁边的同僚拼命使眼色,提醒对方想想还在诏狱待审的傅相,想想那些因看不惯皇后,被扣上莫须有罪名夺去官职的昔日同僚们。 道理再大,也大不过圣心,只要芙蕖这位皇后还在陛下心里,任谁也拿她没办法,除非,有人能拿出确凿的证据。 方才还要开口的言官立时闭了嘴,他是傅相一手提拔上来的,之所以进言,也是受人所托,但眼下,还是自个儿性命要紧。 一转眼,吵吵闹闹的大殿安静下来,落针可闻,礼部官员为了缓和气氛,出列询问筹办太后圣寿节一事,这才将话题引开,开展了新一轮的讨论。 半个时辰过去后,无人再奏,姜元义疲惫地挥挥手,散了早朝,准备移驾凤仪宫去见芙蕖,太后宫里却来人传唤。 “陛下,太后娘娘有请。” 自找回芙蕖后,傅相的案子就定了,只以结党营私,卖官鬻爵等诸多罪名,判了罚没家产,杖三十,流放三千里,傅氏嫡系不得科举入朝,男丁从军,女眷罚入教坊司为奴,这已是看在太后的情分上轻判了。 因为案子过了三法司,判决已昭告天下,即便傅太后再想闹也无济于事,姜元义便没再让人盯梢,毕竟,他不能囚禁太后一辈子,这会被世人诟病的。 傅太后也是在昨日姜元义一行人回宫后,才知道傅家倒了的消息,第一时间让人把即将罚入教坊司的傅子宁带出来,以女官之名留在身边。 救出傅子宁,其一是血脉关联,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是唯一知道事情全貌的人。 傅子宁一到慈宁宫,便控制不住地哭诉,据宫人回禀的消息,傅子宁在太后面前哭了一夜,什么话都跟倒豆子似的全交代了。 这些事自然瞒不过帝王耳目,姜元义选择无视,偏偏眼下,太后派人来请他了。 想到太后又该绕着芙蕖说三道四,姜元义便心生烦躁,“就说朕有政务要处理,这几日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了。” “是,奴婢这就去回话。”前来传话的宫人面不改色道,“另外太后娘娘还说,她近日凤体不适,已经召皇后前去慈宁宫侍疾了。” 姜元义前脚刚迈出去,后脚便退了回来,冷声道,“摆驾慈宁宫。” 慈宁宫殿内一角,立有一座碧玉屏风,屏风两侧设青绿古铜鼎,鼎中香雾缭绕,散着淡淡白烟,傅太后端坐在屏风后的凤椅上,傅子宁立在一旁,为太后奉茶。 芙蕖被隔绝在屏风外,已经跪了一刻钟。 傅太后浅酌了一口茶水,缓缓道,“叶氏,你与北辰勾结之事,哀家略有耳闻,今日唤你来,就想亲耳听听你要如何解释。” “没什么可解释的。”芙蕖跪在冰冷的金砖上,双目低垂,看似乖巧,却说不出半句让傅太后满意的话。 傅太后搁 下茶盏,发出砰的一声脆响,两侧宫婢会意,将隔在中间的屏风撤下,露出傅太后不怒自威的脸,“这么说,你是承认自己勾结北辰了?” 芙蕖还是不答话,甚至没有抬起头来。 傅太后耐心耗尽,气笑了,“那你和北辰那个将军早有私情,也是真的了?” 芙蕖依旧沉默。 傅太后皱眉,“说话!” 芙蕖如她所愿,仰头看她,对于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后,芙蕖在看到傅子宁的时候,已经知道对方的目的了。 无非是觉得她不配。 反正她也不稀罕。 “岂有此理!”傅太后被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激怒了,“你这是什么态度?一脸不屑的样子,难不成还是有人逼你做这皇后了?” 原先她对芙蕖是不喜,可经傅子宁昨夜一哭诉,现在她对芙蕖更多的是嫌恶,她想不通,自己儿子怎么就被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迷了心窍。 压抑着满腔怒火,傅太后咬牙道,“好啊,既然你不屑这个后位,不如就到皇帝面前,自请废后,也省的哀家多费口舌。” 原本是句气话,孰料芙蕖竟顺口应下,“是,芙蕖听命。” 说罢,起身便要离开。 傅太后哪里见过这般没规矩的人,吓了一跳,“赶紧拦住她!” 在没摸准芙蕖的心思时,傅太后可不敢轻举妄动,倘若芙蕖是以退为进,转头跑到姜元义跟前说道,搞不好他们又要母子离心。 就在宫人上前与芙蕖拉扯时,殿外传来内侍焦急的声音,“陛下驾到——” 这一喊,宫人得了提醒,连忙退下,万不敢让皇帝看见这一幕。 芙蕖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随意拉起被拽落的外袍,在姜元义踏入殿内时,侧身避开。 姜元义直接走了过去,当着傅太后的面拉过芙蕖的双手,“听闻母后凤体有恙,怎么不传太医,反而把皇后叫来了?她一介女流,又不懂医术。” 姜元义面上带笑,扫过众人的目光却是冰冷。 “哀家不过是问些事,瞧瞧她那不懂规矩的样子,哪里能当皇后之位?” 傅太后对这个儿子是越来越陌生了,下意识的狡辩过后,被他眼神一扫,不由脊背发凉。 可一想到自己才是他的母亲,便又来了底气,信口胡诌道,“皇帝,你可知方才她说了什么?她可当着所有人的面,在哀家面前承认她与外男有私,就冲这一点,哀家就不认这个皇后!” 姜元义眉心直跳,强压下那股烦躁说道,“好了母后,您也不要听风就是雨,外头的是是非非,朕自有判断。” “你有判断,也得顾及旁人的眼光!哀家可受不了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傅太后不依不饶,姜元义只想应付过去,“那母后你想如何?” 听出儿子隐约有让步之意,傅太后横眉冷对的样子略有缓和,“如今外头到处都是流言蜚语,依哀家看,要么废后,要么,就得让她尽快怀上我姜氏血脉,也好堵悠悠众口。” 此话一出,姜元义果真开始思忖,不得不承认,傅太后所言的确是个办法。 只要芙蕖怀了他的孩子,一来是对朝臣有个交代,流言不攻自破,二来,有了孩子,自然也能让芙蕖收心,不再惦记别的男人。 芙蕖只觉通体寒凉,尤其看到姜元义沉思,似有采纳之意,她就本能地想要逃避。 可姜元义不会给她机会,她已经回到皇宫,再想离开,机会渺茫,说不准,又要牵连桑洲,牵连无辜的北辰子民。 姜元义沉吟片刻,有了决定,用力握住芙蕖的手,难得笑了起来,“母后所言,儿臣谨记,看母后面色红润,想来没什么大碍,儿臣就先带皇后退下,也好早日开枝散叶。” 不给傅太后再开口的机会,姜元义带着人转身就走,临走时,眼锋剜了傅子宁一眼,似是警告。 回凤仪宫的路上,姜元义心思越发活络,牵着芙蕖的动作慢慢变成摩挲手背。 芙蕖对他是生理性地抗拒,难受得起了一手鸡皮疙瘩,到了这个节骨眼,她才深深体会到迟渊与姜元义的不同之处。 面对姜元义,不管是那个温柔有礼的太子哥哥,还是现在与她有夫妻名义的陛下,她都生不出半分亲近。 而迟渊,哪怕曾经有过误会,她厌过他,怕过他,也抗拒过他,可喜欢一个人,是没法自欺欺人的,无数次的靠近,她对他只有脸红心跳。 想到迟渊,芙蕖突然反应过来,自她回到皇宫之后,就再没见过他了。 芙蕖一颗心猛地提了起来,眼睛四处乱瞟,寻找起迟渊的踪影。 第63章 圣寿节傅子宁的撮合 回宫后,姜元义当然不许迟渊出现在芙蕖面前,却又担心芙蕖轻生,不好直接把人打入诏狱,便将迟渊调到禁军之中,由禁军轮番看守。 姜元义自负,认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弄不出幺蛾子,此刻还以为迟渊老老实实被看管着。 他与芙蕖到了凤仪宫,打算留用午膳,芙蕖不敢直接问迟渊的事,索性保持沉默,想着一会儿把人送走了,说不准迟渊就会现身。 现实却打破了她的幻想,用膳时,姜元义同她闲聊几句,心情还不错,等膳食撤掉后,他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两人转到罗汉榻上,中间隔着一张棋盘。 姜元义一手白子,一手黑子,互相博弈,嘴上还絮絮叨叨说着闲话,忽然话锋陡转,“……今日太后所言,你觉得如何?” 芙蕖一愣,下意识做出戒备的姿态。 姜元义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身体前倾,附在她耳畔,“你既已随朕回宫,就该断了那些念想,否则……你知道的,朕只对你一人宽容。” 第80章 若芙蕖安安心心留在他身边,他姑且能饶迟渊一命。 芙蕖何尝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她眼神闪烁,嗫嚅着道,“我、我还需要时间……” 姜元义慢悠悠地落下棋子,“不急,朕有的是时间等你回心转意,认清现实,如今要紧的,还是先怀个孩子。” 他拂袖扫落棋盘,大手攥住芙蕖的胳膊,将人带到怀里。 芙蕖没忍住,本能地甩手打去,被姜元义捏住细腕。 “陛下!” 芙蕖花容失色,挣扎间宽大的袖摆滑落,露出一截羊脂玉般吹弹可破的肌肤,在姜元义的唇吻上她手腕时,慌忙开口,“陛下!我有条件!” 姜元义一顿,知道这大概是芙蕖的缓兵之计,却仍耐着性子,“你说。” “陛下,我本是北辰的公主,如今嫁入姜国皇室,可否向陛下求个恩典,往后无论发生何时,都请陛下将北辰的子民,视作您的子民,与姜国的百姓一视同仁。” 姜元义的笑容淡了下去,捏着芙蕖的大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 “陛下……” 芙蕖尽可能保持镇定,“其实,其实北辰的百姓只想得到平等的待遇,能吃饱穿暖,有瓦片遮雨便足矣,至于是谁当家做主,他们都不在意。” 她的自由,和北辰的子民,总要保全一个。 姜元义半晌没吭声,既没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芙蕖还想再劝,姜元义甩开了她,霍然起身,“皇后所言,朕会考虑。”话虽如此,脸色却已铁青。 芙蕖不懂朝政,更不懂帝王的猜忌之心。 他是执着于得到芙蕖,但芙 蕖此刻已在宫中,若用她的贞操来谈条件,不足以令姜元义动摇,换言之,但凡他手段强硬些,芙蕖就能成为他的人,而是否宽恕北辰余孽,却涉及国本。 尽管他知道芙蕖不懂心计,不懂朝政,依旧克制不了怀疑的本能,总会下意识揣测她这番话背后的真正目的。 到底是真的于心不忍,还是想给北辰卷土重来的机会? 脑中一番胡思乱想,姜元义也没了调。情的兴致,拔腿就走。 芙蕖被他甩开,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惹姜元义不快了,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误打误撞触了帝王逆鳞,想必这两日,姜元义是不会再来了。 芙蕖想当然这么以为,姜元义却在晚膳时分回来了,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姜元义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他已经控制不住的开始怀疑,越怀疑,越迫切地需要安全感。 当夜,在芙蕖的提心吊胆中,姜元义决定再尝试一回。 也是给芙蕖最后一个机会。 只要…… 只要她不拒绝,他就能说服自己,说服自己芙蕖是值得信赖的,可现实给了他狠狠一记耳光。 打完之后,芙蕖自己都吓傻了。 过去她打迟渊打习惯了,这一次依旧是本能驱使她的手脚,等打完了方才想起,面前之人是姜国皇帝。 不知从何时起,芙蕖已经站在北辰这一方,对姜元义的忌惮,一方面是情感上的,一方面也是立场不同,正因如此,芙蕖不确定眼前之人会否和迟渊一样无底线的包容自己。 姜元义被扇了一巴掌后,脸庞歪向一侧,许久都没回过神。 “对、对不起……”芙蕖手指微蜷。 姜元义紧抿着唇,幽微的烛火里,映着他一张脸难辨喜怒。 “朕想起来,还有些奏折尚未批阅。”他撂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拂袖而去。 芙蕖看得到,他走得每一步都格外沉重,但也庆幸他走了。 芙蕖大大松了口气,看着还有些发麻的手,她想,自己应该是又一次激怒了他。 接下来一连几日,姜元义都没再踏足凤仪宫,像是要刻意遗忘她的存在,芙蕖也乐得清闲,只是心底始终惴惴不安。 自己惹恼了姜元义,他该不会迁怒迟渊吧? 也有好些天没见过迟渊了。 芙蕖看了眼随侍在旁的宫婢,想问关于迟渊的下落,还是忍住了,只在御花园中随意溜达,却在一处假山旁看到了一角龙袍。 被吓多了,如今只打眼一瞧,哪怕仅仅一角,她都下意识往后躲,没等她缓过来,就听到前面传来少女咯咯的娇笑声。 芙蕖听了会儿,感觉声音很熟悉,悄悄探出头去,那少女赫然是傅子宁,而她与她面对面站在一处的正是姜元义。 姜元义折了园中最明艳的一朵牡丹簪入少女鬓边,傅子宁展颜一笑,眉眼间皆是怀春少女的娇羞。 芙蕖一时看愣了,身后的宫婢忍不住出声,“陛下怎么会……” 话说出口,又连忙止住,小心翼翼观察芙蕖的脸色。 在此之前,宫里所有人都听说帝后如何感情深厚,才会对陛下同别的女子亲近而感到震惊,但震惊过后,便是深深的忧虑。 她们指望主子得宠,她们好鸡犬升天,现在看来,陛下对皇后的恩宠不过如此,她们这些宫婢分在凤仪宫做事,前途未卜了。 一帮宫婢忧心忡忡,芙蕖只想跑远些,她提裙转往回,宫婢们呼呼啦啦追上去,动静之大,瞒不过姜元义的耳朵。 他朝芙蕖藏身的位置看去,被裙摆拂过的花叶还在冷风中颤颤,显然人是刚走的,他顿觉索然无趣。 傅子宁同样发现了芙蕖,一下就回过味儿来,姜元义哪里是幡然醒悟才对自己好,不过是为了在芙蕖面前做戏。 只是看样子,芙蕖并不吃这套。 “陛下……” 傅子宁刚开口,姜元义就转身走远了,和芙蕖相反的方向。 “……” 深吸口气,傅子宁也不气馁,快步跟上,“陛下,明日就是圣寿节了,太后娘娘觉得不必铺张浪费,就在太和殿内简单筹办……” 姜元义没心思细听,“就依母后的意思,要怎么办,不必问朕,所需银两从朕的私库里拨。” “是。”傅子宁大方有礼地福了福身,唇边笑意愈发明艳。 这是姜元义登基后,傅太后过的第一个圣寿节,虽有言不必铺张浪费,底下的人却不敢怠慢,遵循旧例操办,需得邀请京中四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以及后宫嫔位以上的后妃。 官员家眷不用多说,后宫中,目前只芙蕖一个女人,自然在受邀之列。 那日大开宫门,人来人往,后宫的安全就成了重中之重。 既然姜元义发话圣寿节具体事宜不必向他请示,傅子宁便手持太后令牌,前去午门调遣禁军,她的视线在人群中扫过,一眼就发现了鹤立鸡群的迟渊。 “明日圣寿节,劳烦忠义伯辛苦一趟,到太和殿前护卫陛下与娘娘们的安全。” 迟渊面无表情,但即便他不应,边上的禁军已经自作主张将他拥在中央,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傅子宁莞尔,看迟渊的眼神愈发耐人寻味。 翌日晨光熹微,京中的官员命妇们梳妆打扮完毕,手捧贺礼等在太和殿外,芙蕖早早被宫婢们拽起梳妆,繁重宫装里三层外三层,头上的鎏金衔珠九尾凤冠更是压的人喘不过气,外人看来,却是金光炫目,珠光宝气。 等梳妆更衣完毕,宫婢在她脸上好一阵涂抹,终于搀扶着皇后凤驾,先往慈宁宫向太后请安。 傅太后不待见她,只因今日特殊,没在众人面前刁难于她,但那不冷不热的态度被前来同太后叙话的命妇们看在眼中,转头对待芙蕖,大家也只面上恭敬客气,只有白捡个皇后女儿的永宁侯府乐不可支,四处与权贵们攀交情。 这些芙蕖都不在意,因为在赶往太和殿赴宴的路上,她终于见到了迟渊。 人头攒动间,迟渊如松如竹的挺拔身形,即便扎在禁军里依旧出挑。 迟渊也在同一时间回眸看她,二人视线交汇,似有千言万语。 不知是哪位官家小姐也注意到了迟渊,原因无他,这般相貌出挑的禁军,她们还是第1回 见,有人便私底下悄悄议论起来。 有知情者小声道,“可别想了,那是陛下前不久刚封的忠义伯。” “忠义伯?莫非是……是北辰的那个……” “嘘!你不要命了?” 提到迟渊的来历,一开始有些芳心暗动的小姐们纷纷歇了心思。 这样尴尬的来历,纵然生了一副好皮囊,她们也万万不敢嫁过去,再看向迟渊时,眼神里或多或少的惋惜。 随着内侍一声嘹亮的“陛下到——”,众人回拢心神,齐齐跪地。 姜元义今日也算盛装出席,一扫近日的阴郁,唇角上往,衬得那张白皙俊秀的面容熠熠生辉,他主动牵起芙蕖的手,将人带至身旁,迎接百官跪拜。 这里面同样包括迟渊。 芙蕖看着他跪向自己,坐如针毡。 姜元义面上含笑,只有抓着她的手没有松懈分毫。 接下来,李内侍诵读起翰林院写给傅太后的祝辞,随后便是帝后以及勋贵命妇们呈上贺礼,献上祝福,芙蕖的那一份是姜元义安排人备下的。 第81章 一番恭贺过后,殿中鼓乐声起,舞姬扭动腰肢,身姿曼妙,轻盈如燕,众人也在舞乐中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姜元义始终没让芙蕖离他分毫,即便席上宫婢斟酒时不慎洒了芙蕖一身,他也没不肯让芙蕖下去更衣,只让人将笨手笨脚的宫婢拖下去。 芙蕖自身难保,不敢为宫婢求情,倒是让傅子宁看得干着急。 陛下将人看得这么紧,她的计划可怎么实施? 似乎上苍都听到了她的心声,宴会进行到一半,有兵部官员仓皇入殿,碍于人多,让李内侍悄悄递了折子。 姜元义向来重视国事,见那官员脸色微白送来急报,他当场打开,一目十行看完奏疏,忽的站起身。 仅一个动作,舞乐声骤停,原本还有说有笑的官员命妇们皆屏息,傅太后也投去询问的目光。 “边境急报,朕得回去处理,母后,先失陪了。”给足了太后人前的体面,姜元义颔首示意,离开时,又捏了捏芙蕖的手,“皇后,这里就交给你了。” 若非必要, 他绝不会轻易离席。 芙蕖不想关心,淡淡嗯了声,目送帝王离去,他一走,舞乐重启。 傅太后终于得了空闲,难掩嫌弃地瞟向她打湿的凤袍,“皇后这般实在有失体统,还是下去更衣再来吧。” 太后的圣寿节,自然太后说了算。 芙蕖乖巧应是,在两个宫婢的搀扶下去往偏殿。 偏殿外一早就有人候着,见是皇后来了,皆堆起恭顺的笑脸,“长公主正在偏殿休息,只能让娘娘移步东厢玉翠阁了。” 当朝长公主指的是姜敏兰,她乃傅太后所出,身份尊贵,宫人紧着她也正常,芙蕖懒得争,转头往宫人所指的玉翠阁走去。 玉翠阁略有些偏僻,费了一番腿脚才到,后头随行的宫婢前去推门,芙蕖并无防备,率先举步进去。 刚进门,浓烈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芙蕖略微蹙眉,想离开时,耳边是嘭的一声,殿门关上了。 第64章 私奔“迟渊哥哥,我想……”…… 太和殿前,迟渊还在假装尽忠职守,芙蕖离开时他是看见了的,此刻满心挂在芙蕖身上,恨不能立刻就走。 方才他打听到了,芙蕖是被宫婢洒了一身酒水,到偏殿更衣去了,可左等右等,过去了一刻钟,人还没回来。 冬日的暖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迟渊却觉四肢冰凉,一颗心焦躁不安。 忽的,他瞧见随芙蕖一道离开的宫婢慌慌张张朝这边跑来,“不好了不好了!娘娘晕倒了!” 宫婢声音不大,正好够迟渊一行人听个清楚,禁军们状似关切,却不敢贸然前去,毕竟偏殿都是宫中女眷,只有迟渊二话不说,拔腿朝芙蕖离开的方向跑去。 其余禁军下意识要去阻拦,被宫婢挡住去路,“算了算了,你们还要值守太和殿,就不必去了,有我和太后宫里的女官看着他,出不了岔子。” 她搬出了太后女官,禁军们只好作罢,倘若出了差错,横竖能推到她和太后身上。 宫婢便又转身慌忙跟上迟渊的脚步,迟渊此刻也是关心则乱,无暇顾及其他,即便前方是个圈套,他也不想有万分之一的意外发生。 到了前头的偏殿,殿门外依旧是长公主姜敏兰的人,另一宫婢从东厢玉翠阁的方向而来,冲他招手,“在这儿!皇后娘娘在这儿!” 就见一阵风从眼前掠过,迟渊就跑没影儿了,徒留几个宫婢面面相觑,先前还很着急的两人相视一笑。 偏殿的门也在此时打开,姜敏兰与傅子宁一同出来。 “且等上片刻,咱们再去捉人。” 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姜敏兰颇有几分担忧,“若是让皇兄知道了……” 自那日姜元义的马蹄从她身上跨过去,姜敏兰彻底怕了这位皇兄,她不敢想,万一事情败露,叫皇兄知道她和傅子宁算计芙蕖,她往后怕是不能留在京城了。 “放心,有姑母在。”言下之意,没有傅太后默许,她怎敢自作主张。 姜敏兰这才放下最后一点顾虑。 两人说话的功夫,迟渊已经找到了玉翠阁,一排紧闭的房门中,只有那一间传出轻微的拍门声,夹杂着低低的啜泣。 “救、救我……” 是芙蕖! 迟渊循声赶去,在看到外头落的门锁时,他便意识到情况不对,只是时间紧迫,屋子里的人一直在哭。 芙蕖最怕无人的幽暗密闭空间,先前在桑山被锁了一回,险些出了差错。 “芙蕖别怕,我来了!” 听到迟渊的声音,芙蕖拍门的节奏越发急促。 迟渊拔出腰间佩刀,将门锁劈成两半,迫不及待推门进去,同样的浓郁熏香钻入鼻端,他下意识拧眉。 这气味浓烈又媚俗,宫里居然有人燃用此香。 他只当熏香难闻,让人头晕眼花,一具柔软又火热的娇躯猛的贴了上来,因为体热,自领口肌肤处散发的馨香格外浓郁,即便在满室熏香中,那气味熟悉又出挑。 “迟渊……” 恐惧害怕的情绪,在她真切抱住迟渊时散得一干二净,方才竭力呼救的声音也变了调,不是寻常的求救,更像是…… 迟渊陡然一僵,揽着少女的臂膀紧绷起来,“芙蕖,你到底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 她手脚绵软无力,整个人虚脱般瘫软在他的怀中,完全控制不了,只有本能的向男人靠近,再靠近。 “好热……迟渊,我好热……” 滚烫的热意在她的血脉中沸腾,似是要破体而出,点燃整座玉翠阁。 热…… 临近冬月,怎么会热? 迟渊脑子陷于混沌中,两截细白的藕臂已经绕上他的脖颈,随之而来是她花瓣似的软唇,在他下颌处胡乱舔舐,再缓缓上移,吻过他的唇,他高挺的鼻梁。 他身上带着冬月里的清冷寒霜,大大缓解了她体内的燥热。 但也仅此而已,热意过后,那种透入骨髓的麻痒更是要吞噬她仅存的理智。 “好难、好难受……” 她找不到根治的法子,亲吻与拥抱带来的疏解太过有限,短暂满足过后,新一轮的哭泣愈加汹涌。 她不满地娇哼出声,双手在他腰间胡乱摸索。 迟渊再傻,也明白芙蕖这是被人算计中药了这幅情态,和当初自己饮下鸳鸯泪时别无二致。 也不知是熏香闻得多了,还是芙蕖直白的撩拨勾起邪火,他唇齿发干,小腹绷直,也有些难受。 “你中毒了。” 迟渊干巴巴说出结论,扣住芙蕖四处引火的小手,“我先带你离开,去找宋钰解毒。” 他搂着怀里的人要往窗边挪去,他消失在芙蕖视线里的时日,便是在皇宫周围寻找生机,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发现穿过太和殿的金水河能够直通皇城之外。 只要跳下去…… “迟渊哥哥!” 他来不及动作,芙蕖婉转的音调拔高,双腿竟也缠了上来。 迟渊被绊了趔趄,为了稳住二人重心,他用抱孩童的姿势,大掌隔着细腻柔顺的绸缎托住她的双臀。 芙蕖仗着有所依靠,变本加厉,如同最妩媚的灵蛇缠绕在他腰侧,珠翠叮咚的皇后凤冠早被她丢在一旁,身上的繁复华丽的宫装因为她的扭动磨蹭,渐渐歪斜发皱,不见昔日的雍容典雅。 她红唇微张,口中灼热馨甜的气息喷洒在男人脸上,“迟渊哥哥,我想……” 隐藏许久的渴望宣之于口,在迷香的催动下,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理智去思考这番话说出来的后果。 迟渊不自觉受紧掌心的力道,他们彼此紧贴,密不可分,柔软与坚硬的碰撞,也让他的理智濒临崩溃,他几乎能想象到芙蕖这么纠缠下去的后果,会是如何惨烈。 他到底忍住了,嗓音嘶哑着哄她,“这里危险,我们先离开。” 傅子宁的算计太过简单直白,却也正因直白,最刺痛某些人的心,她要芙蕖丢尽颜面,要她与姜元义彻底离心。 迟渊才不在意姜元义,但他在意芙蕖。 他可以忍受,可以屈服,可唯独他捧在手心里的明月,容不得丝毫玷污。 他听到了渐行渐近的杂乱脚步声,有男有女,少说十几人,势要来个抓奸当场。 迟渊按下腹中的火热,劈开紧闭的窗门,抱紧芙蕖纵身跃下。 以两个宫婢为首在前方引路,傅子宁姜敏兰居中,后头乌泱泱跟着太监宫婢,还有与迟渊一队的禁军,只要推开那扇门,这些人都将成为指控那对奸夫淫、妇的证人。 不管是否陷害,芙蕖与迟渊本就不干不净,只要点起这把婢火,就能把姜元义推进怀疑的深渊,再也不能回头。 可当一行人赶到时,只有两扇门板在风中轻轻晃动,室内漆黑,熏香扑鼻,不见半个人影。 第82章 傅子宁晓得这香的用处,当即用衣袖遮掩口鼻,离她最近的内侍先一步跨入室内,趁着光线晦暗,速速将尚未燃尽的熏香倒入事先准备好的细布袋里。 姜敏兰探头探脑半晌,“不是说皇后晕倒了吗?人呢?” 傅子宁脸色也不好看,难道又失败了? 可迟渊分明上钩过来了,碰上中药发作的芙蕖,以他对芙蕖的感情,两人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生。 扫过那半扇窗,傅子宁快步过去,推起窗户,外头正好对着金水河,她的目光飞快掠过禁军,“遭了,忠义伯和皇后娘娘从金水河逃走,私奔了!” 声音传出玉翠阁,外 头的宫人禁军闻之变色,议论起来,这边的动很快报到太和殿。 彼时傅太后还在品酒赏月,见芙蕖迟迟不归,心下明白,傅子宁的事办成了,只要传出消息,她再亲口断绝,芙蕖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纵使姜元义不舍,也得舍。 傅太后暗暗挑眉,染着丹蔻的细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扣酒盏,稍顷,凤仪宫的宫婢慌忙进殿,因为跑得急,刚进殿门就跌了一跤。 凭这一跤,成功吸引在场众人的所有注意。 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勋贵官员,哪家府上都见不得这般慌张没有分寸的下人,有人已经忍不住蹙眉。 就听宫婢哆哆嗦嗦的说,“太、太后娘娘,皇后她……” “皇后怎么了?”傅太后努力做出关心急切的样子。 “皇后她……她和忠义伯双双跳入金水河,私奔了!” 太和殿内有一瞬的寂静,因为过于安静,可以听到不少人倒吸冷气的声音,有胆小的命妇也开始哆嗦起来,这天大的皇室丑闻,被她们听了去,太后不会灭口吧? “什么?” 太后拍案而起,这次的震怒是真的,她以为顶多是二人私相授受,暗通款曲,结果直接私奔了? 约莫是在宫里久了,私奔二字在她听来,依旧震撼。 “人都跑了,还不快去追!” 宫婢哭着回,“长公主派禁军沿金水河去追了。” 殊不知,这才是真正的放虎归山。 派遣出去的“禁军”得了机会,光明正大从皇城中全身而退,沿着金水河一路向东。 迟渊抱着芙蕖在河中潜伏,为了方便脱身,芙蕖的外袍被河水冲去,上岸时只剩贴身襦裙,尽管刚从冰冷的河水里出来,她体内的燥热并未完全褪去。 前来寻人的“禁军”远远瞧见他们出水,默契地没再往前,而是各自卸去脸上伪装,将身上的禁军软甲弃入河中,彻底摆脱身份。 他们都是跟随叶憬多年的暗卫,早在迟渊第一次离开桑山去寻芙蕖时他们就散布在京城,随时等候吩咐,可惜一直没用上,直到帝后大婚,迟渊从永安侯府劫走芙蕖,他们陆陆续续从京城撤离。 后又尾随迟渊去往江州苏州,在确保主子性命无虞的前提下,他们未曾暴露人前,直到那日迟渊被封为忠义伯,芙蕖被迫随姜元义回宫,他们便提前埋伏在驻跸别院,雨夜过后,成功取代禁军。 有宋钰传授的易容之法,尽管他们手艺谈不上出神入化,但在皇帝与这些禁军并不脸熟的情况下,足够应付过去。 如今,可以功成身退了。 天色已近傍晚,迟渊筋疲力尽,带着芙蕖躲入一个半圆形山洞里,山洞外草木茂盛,树荫弥盖,除非是熟悉这片地形之人,否则绝不会想到里头还有一个能藏人的洞口。 迟渊熟练地收集一堆树枝,问不远处的暗卫借来火折子。 芙蕖的情况不太妙,已经有暗卫回去请宋钰了,但这个夜晚得靠芙蕖自己熬。 芙蕖不想为难自己,迟渊刚生起篝火,她就主动从后拥住他。 第65章 欢愉“公主殿下,我这味解药如何?”…… 少女紧贴上来的身体又软又热,尽管身处漆黑的山洞,唯有眼前一点光亮,迟渊依旧能在脑海中勾勒出她的身形,细软丰润,凹凸有致。 “迟渊……我好难受。” 芙蕖不知何时哭出了声,趁着迟渊愣神的功夫,双手在他前胸后背到处乱摸,却迟迟得不到满足,对他的渴求无处发泄。 迟渊不是柳下惠,对她的渴望只增不减,但眼下不是最好的时机。 “芙蕖,先冷静,大夫很快就会来的。” 芙蕖只是被药性催发,出于本能地靠近他,今日如不是自己先一步带走芙蕖,也会有别的男人出现,或许,也会是同样的光景,所以他庆幸自己来得及时,也痛苦于自己的趁人之危。 若是做了,芙蕖又该恨他了。 “可是,我真的好难受……” 他越是回避,芙蕖越是主动,半边身子挂在他肩头处,浑圆顺着他的胳膊下滑,“迟渊……” 她一遍又一遍呼唤他的名字,湿漉的青丝慵懒散下,脑袋不安分地攒动,往迟渊怀里挤去,迟渊不得不环住她的腰肢。 起先还能忍受,直到一只手顺着他的小腹而下,迟渊再不能装作无动于衷,想制止,对方已然得手。 许是压抑得狠了,芙蕖的手劲儿不小。 骤然一捏,迟渊立时出了一脑门的汗,滚动的喉结无法遏制地发出低吟,痛而愉悦。 曾经数次的同床共枕,芙蕖分辨得出,他是舒服的,便愈发肆无忌惮,隔着衣裳变着法的捏圆搓扁。 “迟渊。” 少女的唇吻过他的胡茬,吐气如兰,“……大夫来不及的,你先做我的解药,可以吗?” 她为他做过解药,这一次,也该换换了。 迟渊的注意力却在“先做”二字上,什么意思,他先来,然后还要谁? 他不由心头火起,反客为主,将芙蕖推倒在地,枯草之上,铺着他的外衫,他一面忍受少女的挑衅,一面咬牙切齿地问,“我先做解药?” 芙蕖被他推到在地,索性舒展四肢,篝火映出她绯红艳丽的脸颊,“这里没有别人,你先……唔……” 余音淹没在男人的唇齿间,轻而易举地撬开牙关,彼此纠缠,再分开时,芙蕖有气无力,瘫软成泥。 迟渊的眼神从怜惜,渐渐爬上墨色,黑而深沉,透着凌厉,“解药只能是我,不能再有第二个,第三个。” 腰间匕首抵着,恶狠狠地警告她。 “你看看我,可还认得我是谁?”他不想不清不楚的,事后再被她一句“忘了”“不记得了”“误会”之类的言语推开。 芙蕖并不惧怕他的威胁恐吓,弯唇浅笑,刚被亲肿的红唇泛着晶莹的水光,“你是我的将军,是我的迟渊。” 她柔声低语,双手捧住他的脸,再次吻了上去。 这足够表明她的诚意。 迟渊没有动作,只是睁着眼,可以看清她脸上的沉迷享受,没有勉强,没有为难,是真心实意的,选择他。 因为着急,芙蕖的吻不似迟渊那般绵长旖旎,生疏又急促,胡乱亲了几下,她便主动撕开他的衣襟,以往看迟渊做这种事十分熟练,想当然觉得自己也可以,当她用力撕扯过后,对方的衣襟只是皱了些,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四分五裂。 在迟渊饶有兴致的目光下,芙蕖尴尬又不服输,再次尝试无果,只好老老实实去解他的腰带,可她太着急了,全无方寸,折腾半天,她小声埋怨起来,“你倒是帮一下……” “难得芙蕖想要,我当然得矜持。” 他深深明白,太轻易得来,就不会珍惜。 他不想被芙蕖再抛弃一次。 芙蕖越着急,药性催发越是强烈,眼尾的泪珠大颗大颗地落。 他实在太过分了。 芙蕖停止了吻,推开他。 迟渊歪倒在一旁,以为芙蕖是生气了,再抬眼去瞧,哪里还是方才的模样? 她再次做出在马车上自己给自己上药时的动作,裙摆卷起,皙白的双腿弯曲,火光下,明晃晃的白与粉,像是涨潮的湖水,荡漾着晶莹的波光。 太难为情了,芙蕖闭着眼,睫毛不停地抖,呜咽着,浓浓的哭腔。 迟渊脑袋轰然炸开,不是流鼻血那般简单了。 约莫是羞的,迟渊脸上诡 异地红起来,呼吸凝滞,肌肉发紧,全然忘了动作。 芙蕖真哭了,“你、你……” 她实在羞于启齿,她都这般主动了,迟渊要么是不喜欢自己,要么就是……不,她试过了,他那处没问题。 迟渊连滚带爬地过去,粗粝的指腹抚过她的眼尾,下一刻,粗重的吻如同疾风骤雨,铺天盖地,他含着她的唇,像是品尝最珍贵的食物。 山间悄然下起了雨,雨打花丛,叮咚作响,起初是柔和的细雨蒙蒙,洞口旱了多日的野花微微摇摆,满是餍足,拼命汲取雨露,藏入花间,直到雨势毫无预兆地转为急促,花间积攒的雨露溢了出来,压得花瓣凌乱,东倒西歪。 洞外疾风骤雨,洞口却相对安静,篝火渐渐暗了下去,黑暗里,在他后腰上的小腿乱晃胡踢,芙蕖哭哑了嗓子,满眼是泪。 第83章 她也算自讨苦吃一回。 “快好了。” 迟渊紧绷着唇角,埋头苦干。 直到最后一个浪头打来,水流喷洒在他结实的大腿上,又缓缓淌下,此刻,山洞外的天空泛起鱼肚白,一切动静总算消停。 一夜暴雨,山洞的石壁上挂满了水珠,落在凹陷的石洼里,迟渊手掌随意拨了两捧水在身上,又用汗巾随便擦几下便穿上里衣,又绞了一张湿帕子给芙蕖擦拭。 她侧躺着,眼睫湿湿的,还没哭完。 给她盖上衣袍,迟渊也躺了下去,与她面对面,笑问,“公主殿下,我这味解药如何?” 药性过后,芙蕖深觉疲乏,跟散了架似的,闻言只微微抬起眼皮,回想昨夜,责怪的话又说不出口。 是她先引诱的,隔了太久,又一次食髓知味后,便多缠了几回,最后把自己弄得不堪入目。 忍了忍,芙蕖只能说,“还、还行……” 方才还笑吟吟的迟渊顿时变了脸色,“只是还行?” 这是有了对比? 眼看他又要欺身压上来,芙蕖慌忙改口,“不是,挺、挺好的……”她声音越来越小,迎上他的目光,羞得满面通红。 迟渊这才满意,捋着她的发丝,“芙蕖,我们回桑山吧,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我们重新开始。” 过去的一切,包括他与芙蕖的误会,也包括姜元义这个人。 “嗯。”芙蕖把脸埋在他的臂弯里,经过这么多,她已决定回归本心,爱她所爱,也要回去,为北辰,为桑洲尽一份力。 “姜元义必然派出不少官兵搜寻你的下落,这处山洞隐蔽,委屈你暂且避上两日,等宋钰来了,有他易容周全,我们才好离开。” 想到还要在这山洞和迟渊待上两日,芙蕖的脸又是一热,下意识并拢了腿,在这儿走又走不得,也没什么消遣。 迟渊像是看懂了她的心思,“你若怕我再欺负你,你也可以上来,欺负我几回。” 芙蕖休息一日,吃了暗卫打来的食物,当晚天一夜,果真如迟渊所愿,主动了一回,才折腾一盏茶功夫,便累得人气喘吁吁。 芙蕖一边动一边想,自己才这几下就快不行了,为什么迟渊每次出完力,隔日还能精神抖擞? 迟渊正扶着她的小腰,这个位置能够清楚观察到她每一个神情变化,也能看清她肌肤上泛起的每一寸红霞,心中叹道,这真是令人疯狂的折磨,到最后他不满足于这点愉悦,索性配合着耸动。 芙蕖感觉和骑在快马上差不多了,不受控制的抖动摇晃,就连头发丝也在空中四处飘扬,尤其那饱满又沉甸甸的,上下左右摇晃。 晃得迟渊眼前凌乱,心浮气躁。 时隔多年后,迟渊还会想起在山洞里的数个夜晚。 两日后,宋钰姗姗而来,他礼貌地站在洞外,隔着密密麻麻的草丛打了声招呼,“二位,可忙完了?” 片刻后,迟渊率先拨开遮挡的草丛走出来。 宋钰乍一看他,捂嘴惊讶,“迟渊将军,你身子骨再硬朗,也该懂得节制才是,瞧瞧这脸色……” 见迟渊的脸一点点阴沉下去,他立马改口,“瞧瞧这脸色,就是得了滋润,容光焕发,想来是不需要我给某些人治病解毒了。” 迟渊轻咳一声,表示里面的人能听见。 芙蕖现在羞愤欲死,等迟渊折回来哄了许久,勉强答应出来见人,只是易容的过程中,少不得接受到宋钰揶揄的目光。 不过宋钰的手艺是极好的,易容过来,芙蕖自个儿照镜子都没能认出来,原本柔和的骨相经过宋钰的手,隐约可见几分异域女子才有硬朗笔挺,柔和的眉眼深邃异常,宋钰还往她眼睛里塞了两片轻薄透明的软物,往手镜里一看,赫然变成异域女子的深蓝眼眸。 不止芙蕖惊讶,就连迟渊也在看清芙蕖易容后的面貌露出愕然神色。 “我们就扮作过路的西域商人,不会引起怀疑。” 迟渊忍不住问,“你还有多少本事是我不知道的?” “那可多了。”宋钰笑得神神秘秘,又开始在迟渊脸上涂涂抹抹。 他来的时候还带了十几人,拉满了货物,加上这批暗卫,一个时辰后,一支三四十人的西域商队便装扮出来了。 第66章 清算“北辰王反了” 一行人中,宋钰擅番邦之语,出发前,他教了迟渊芙蕖几句常用的话,以应对官府查验时装装样子,随后整装出发。 排队等候通关时,芙蕖听到百姓低语,都在议论最近盘查越发严苛云云,等队伍轮到芙蕖的商队时,官兵见有年轻女子,便展开一幅画像,对着芙蕖的样子比对。 芙蕖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果然是冲着她来的,估计各处关卡的官兵都持有她的画像,好在宋钰有先见之明。 官兵只扫了一眼,收回打量的目光,只问为首的宋钰,“你们这是要到哪儿?可有通关文书?” “官爷辛苦,我们都是西域来的客商,有官府文书,还请过目。”宋钰陪着笑,操着略带口音的官话,暗戳戳往对方袖子里塞了银锭。 芙蕖与迟渊扮作异域夫妻,彼此用番语交流了几句,至此,官兵打消疑虑,在文书上盖印放行。 凭着这幅装扮,一路上可谓畅通无阻,远比迟渊带着芙蕖奔跑时来得轻松,可越靠近桑洲,芙蕖的忧虑只增不减。 且不说进入桑洲的各个关口严格把守,不允许任何人进出,便是那条密道也早被姜元义发现,此刻定然增加了守卫,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眼下,她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桑洲外的客栈暂时落脚。 宋钰抿了口茶,老神在在道,“不必担忧,且再等上一两日,那边估计也快找到了。” 他没说找到什么,可就在一日后,芙蕖站在茶楼最高点,果真见到驻守桑洲的官兵减少了,陆陆续续撤离。 “这是怎么回事?”就连迟渊也觉奇怪,怀疑是否有诈。 宋钰道,“做戏当然要做全套,若你们活着,姜国自然不遗余力,全力搜寻你二人下落,可若你们‘死’了呢?” 早在暗卫传信给他时,他就做好了万全准备,从桑洲找出两个身形相似的死囚,根据迟渊与芙蕖的特征做了些手脚,再投入金水河,根据他的计算,禁军们发现尸体就在这两日。 迟渊死了无所畏,可芙蕖死了,定会让姜元义方寸大乱,而叶憬也与他互相配合,在京城刚传出“死讯”后,即刻出兵讨伐。 当然,这讨伐不过虚张声势,只是集中一点,来势汹汹,驻守桑洲各处的官兵不得不聚在一处,全力迎敌,这就给了他们钻空子的机会。 迟渊一行人除了芙蕖,都是个中好手,应对仅存的姜国官兵绰绰有余,很快便撕开一道口子,迟渊带着芙蕖策马疾驰,直奔桑山。 再次回到这里,芙蕖百感交集,但更多的是庆幸,是劫后余生。 她总算是回家了,回到她真正的家。 到了别院门前,芙蕖卸去伪装,门口的暗卫一眼就认出他们的身份,喜出望 外。 “将军!公主!” 芙蕖快步过去,“哥哥呢?” 许久未见,她不免担忧,听说叶憬为了替他们遮掩,拖着残躯主动出兵讨伐姜国,她更是惴惴不安。 暗卫脸上的喜色淡去,迟渊便有数了,当即差人取来他的战甲佩剑,“我去带殿下回来。” 芙蕖已经安全,接下来,他该回归正途,做他该做的事。 “迟渊……”芙蕖抓住他的手腕,欲言又止。 对方只冲她微微一笑,“放心,我们没你想的那么弱。” 北辰残军固守桑洲多年,屡次以少胜多,足以证明他们并非一块好啃的骨头,更何况,眼下姜元义因芙蕖诈死方寸大乱,加上边境敌国蠢蠢欲动,姜国自顾不暇,正是他们北辰反击的最佳时机。 芙蕖明白这个道理,缓缓松了手,她亲眼见过姜元义的态度,他容不下北辰,那你死我活将成必然,她只能站在北辰的立场上,为北辰的利益考量。 “那……你要小心。” “不会太久。”迟渊说完,单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在她额前轻轻一吻,转身离去。 许是迟渊回归,北辰士气大涨,捷报接二连三传回别院,芙蕖高悬的心慢慢放下,至于物资问题,谢家一直在暗中支持,一时半刻,尚有保障。 不出半月,北辰将士凯旋而归,以不足四万人马,一连夺下五城,加上先前的战绩,军队扩充至八万之多,临近诸侯经人游说,也开始屯粮屯兵,隐隐有联合北辰共同对抗姜国之意。 凯旋之日,芙蕖站在城墙上遥望大军回归,远远就见队伍前是一个十二抬轿辇,四周散落帷幔,偶有寒风吹起一角,是叶憬斜倚病弱的模样。 芙蕖眼眶一瞬红了,哥哥是为了她,强撑病体上了战场。 第84章 还好,还好她回来得不算太晚。 大军临近城下,芙蕖跑到城外迎接,等人走得近了,才发现矫辇旁边还站着一人,红衣银甲,发髻高盘。 是叶蓉。 她也看清了芙蕖,先是惊讶,随后颔首行礼,比起从前,她肤色黑了,眼神也更显坚毅。 迟渊快步上前,将芙蕖拥在怀中,叶蓉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叶憬撑起身体,见她们和好如初,笑容欣慰,只是还未开口,便捂着胸口咳嗽起来,众人来不及寒暄,忙把人抬回文思堂,经过一夜调理,病情总算稳定下来。 当夜庆功宴,由迟渊与芙蕖坐镇,二人皆心不在焉,宴会过半,莫白前来禀报,附在迟渊耳边低声道,“将军,谢家家主来了,已经在文思堂见过殿下了。” 莫白声音不大,但芙蕖坐在一侧,还是听了个清楚,“是表哥?” 迟渊还记得谢家那个扮猪吃虎的傻子,因此对谢家并无太多好感,但某种程度上说,谢家与北辰早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知道了。”迟渊说完,饮完杯中最后一点酒,便带着芙蕖一起前往文思堂。 去往文思堂的路上,不少暗卫搬着一袋又一袋的粮食进出,粮袋上还有谢家的标记,看到这些,迟渊的脸色缓和许多。 到了地方,芙蕖一眼就认出了在厅中来回踱步的谢万钧。 “表哥!” 谢万钧正和叶憬议事,这也是他第一次踏入桑山,闻言转过身去,不等他打招呼,又一道湛蓝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抢在他前头。 “仙女姐姐!你还活着!” 只是还没碰到芙蕖一根头发丝,就被迟渊挡住去路,“谢二公子,别来无恙。” 迟渊嗓音冷淡,眉眼里充斥着警告。 谢安撇撇嘴,看到他与芙蕖十指相扣的手,悻悻地收回脚步。 场面一时陷入尴尬,叶憬率先打破僵局,“二位,还是先坐下吧。” 谢万钧也笑笑,“看来,桑山好事将近了。” 芙蕖在太后的圣寿节与人水遁私奔之事他不知道,但姜国已有皇后意外落水薨逝的消息传出,再后来叶憬出兵讨伐,谢万钧便对这个消息信以为真,直到此刻,看到迟渊芙蕖同进同出,压在心头的巨石少了一块。 若芙蕖之死属实,他真不知要如何开口告诉叶憬。 说到“好事”,叶憬眸色一亮,含笑道,“谢家主所言极是,迟渊,你与芙蕖的婚事,也该尽快办了,择日不如撞日,别拖太久。” 芙蕖俏脸一红。 倒是迟渊主动应道,“殿下说的是,臣明日就来提亲。” 因为迟渊与芙蕖的到来,先前的谈话暂且搁下,直到两人双双离开,谢万钧与叶憬面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谢万钧重重叹了口气,“殿下,谢家这次,是真的无能为力了。” 叶憬屏退下人,身边只有宋钰和叶蓉。 良久,叶憬沙哑着声音问,“谢雅她……还好吗?” “还在苏州。” 迟渊带芙蕖杀出重围,在苏州掀起轩然大波,后来姜元义打探到芙蕖下落,忙着寻人,并未处置苏州的事,直到芙蕖诈死,姜元义迁怒不少人,其中就包括谢家,但谢雅已经出嫁,未在清算之列,如今被崔行知困在府中。 叶憬沉默片刻,至少,谢雅没被连累,算是一个好消息。 “你们就安心住下,只要北辰还在,桑洲还在,就有谢家一席之地。” “多谢殿下,若缺银两物资,我谢家义不容辞。” 谢万钧告辞后,走出两步,又回过头,看着榻上模样衰颓的叶憬,脑海不由浮现当年对方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模样。 天意弄人,若是谢雅见到如今的叶憬,恐怕会受不了这个打击。 “方才当着迟渊将军的面,殿下并未说起正事,是打算隐瞒?” 恐怕到现在迟渊和芙蕖还被蒙在鼓里,并不清楚叶憬的打算。 叶憬再次沉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久,“……我只希望,有生之年,可以看到我的妹妹幸福。” 先前看似是因“芙蕖之死”起兵讨伐,实则是吹响复国号角,他找到了北辰昔日旧臣,他们当中有人隐姓埋名,有人还在朝中封侯拜相,位高权重,因姜元义有心整肃朝纲,后者担惊受怕,如火中焦灼的蚂蚁,这些人就成了北辰拉拢的对象。 与其忧心将来某一日身份败露,遭到清算,不如回归旧主,重振北辰,到那时,他们便能荣华富贵,高枕无忧。 而另一厢,迟渊开始着手筹备大婚事宜,聘礼单子有一长摞,都是迟渊父母生前备下的。 至于婚房,迟渊拒绝了叶憬所赠的宅子,而是选择桑山脚下一处竹院,比不得皇家别院气派奢华,胜在清幽雅致,别有一番风味,是芙蕖向往的自由自在,田园风趣。 时值寒冬,篱笆下的刺玫尚未盛开,只有庭院里的红梅花枝招展,迎风摇曳,红梅树下,泥炉温酒,壁人相依。 芙蕖窝在迟渊怀中,享受着片刻宁静。 漆黑的夜空忽的飘起一抹纯白,落在枝头,红梅点点绽放,今岁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 皇宫里,姜元义无心赏雪,正冷眼瞧着内侍把昏死的宫婢拖下去,留下一长串殷红的血迹,在一片白茫茫中显得格外刺眼。 这一幕不仅震慑宫闱,更是把一旁的傅子宁吓破了胆。 姜元义揉搓扳指的动作越来越燥,“傅子宁,朕忍你很久了。” “陛、陛下,她们胡说,我是冤枉的!”傅子宁连滚带爬到他脚边,“是姑母!一切都是姑母授意!” 陷害芙蕖的事已经败露,而她身为幕后主使,直接导致芙蕖溺水而亡,姜元义大动肝火,自己只有拉太后下水,才能有一线生机。 傅太后早在姜元义杖毙宫人的时候,就养心殿而来,正巧听到傅子宁的话,一口老血堵在心口,险些气晕过去。 姜元义不想听她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的解释,微抬起手,几个内侍上前扣住傅子宁,往她嘴里塞了汗巾。 傅子宁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随后被内侍提起绑在木桩上,一盘又一盘的刑具呈上,由一个冷脸内侍主刑,手中赫然是一枚薄如蝉翼的刮骨刀。 要看内侍扒了傅子宁的外衣,刮骨刀贴上她的肌肤,傅太后冷呵,“住手!” 她快 步行至姜元义面前,姜元义怒吼出声,“我看谁敢停手!” 底下人左右为难,在看到帝王脸上释放的浓浓杀气后,内侍毅然决然开始行刑。 姜元义赐了傅子宁剐刑,第一刀割入皮肉,傅子宁声嘶力竭,只因口中堵了汗巾发不出半点声音,无处发泄的痛苦令她姣好的面容扭曲起来。 傅太后亲眼目睹,出了一身的冷汗,求情的话到了嘴边,再不敢说下去。 在姜元义阴鸷森冷的眸光扫过来时,傅太后打了个哆嗦,硬着头皮转移话题,“皇、皇儿,母后、母后来……是想告诉你,北、北辰王反了……” 第67章 喜事“脱了衣裳,进来试试”…… 身居后位多年,傅太后头一次有了恐惧。 “不仅北辰王反了,各地诸侯纷纷效仿,起兵作乱,若不及时干预,只怕……只怕我姜国皇室危矣……” 姜元义闻之淡然,“后宫不得干政,这些事,就不劳母后操心了。” “可是……” 傅太后余下的话没能说出来,就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内侍包围,李内侍笑里藏刀,“太后娘娘,更深露重,您还是先回慈宁宫吧。” 又要囚禁了? 傅太后咬牙,“为难关头,陛下还需要我傅家!” 傅相已经下狱,傅子宁又被赐了刮骨之刑,就连自己,若不是有着生身母亲的身份,只怕也难逃一死。 傅太后越想越气,开始口不择言,“陛下莫非忘了,如今的戍边将军都是我傅氏族人,兵部尚书亦是哀家当年提拔上来的,如今外有蛮夷,内有前朝余孽祸乱,你却执意同傅家翻脸,倘若江山有个万一,你就真不怕来世遭后人唾弃吗!” “李福全!” 姜元义到了忍耐边缘,“还不快把太后带下去!” 底下的内侍顾不得礼数,干脆上手扭住太后,把人推向慈宁宫,傅太后多年体面散于朝夕,一路上辱骂儿子的声音未有间断。 直到声音渐行渐远,彻底消失在夜色里,姜元义垂在身侧的手还在发抖。 “陛下,明日还要早朝,不若早些歇息?”李内侍小心翼翼。 自芙蕖出事后,姜元义几日未曾合眼,眼球满是猩红的血丝,他摇了摇头,“皇后的……丧仪,准备得如何了?” 不管出了什么事,他都要办好芙蕖的身后事,如此,他才能全心全意对付敌人。 李内侍垂眸,“钦天监已卜算好了时日,明日就会呈上奏折。” 至此,姜元义才算稍稍安定,闭了闭眼,日渐瘦削的身形套在宽大的龙袍里摇摇晃晃,就在他要倒下时,又一道通报声传来,“陛下,苏州长史崔行知有事求见。” 第85章 “不见。” 姜元义踉跄着背过身去,李内侍提醒道,“陛下,这苏州长史,奴婢有些印象。”便将姜元义前去苏州寻人时忽略的细节一一陈述。 姜元义起初并不在意,一听与芙蕖有关,强打起精神,“让他来养心殿觐见。” 半刻钟后,一个身着青色官袍的年轻男人低头快步而来,跪在殿中行过大礼,“微臣崔行知,拜见陛下。” “平身。”姜元义单手抓着椅侧,“深夜前来,有何要事?” 崔行知脱下官帽,以额抢地,“微臣治家不严,多年来竟未察觉内子与北辰暗中来往,特来向陛下请罪!” 他呈上一封厚厚的奏疏,奏疏上分析了谢家这些年的生意往来,包括谢家每年遭遇劫匪或意外而损失的货物,换算银两共计十数万两,且货物失踪点都在桑洲附近,合理怀疑谢家以被劫的名义,暗中给北辰输送物资粮食。 除此之外,还陈述了谢雅婚后与家中兄弟来往的细节,甚至扒出谢雅未出阁前所交往的人员名单,名单之中就有如今的北辰王叶憬,诸多迹象可断定谢家与北辰关系匪浅,为此崔行知质疑谢家乃前朝余孽,并附上数封谢雅的亲笔书信为证。 最后的最后,崔行知口述芙蕖随谢家逃往苏州时,身边常有一男子,二人举止亲昵,描述的显然就是迟渊。 姜元义逐一阅过,因多日不曾休息而苍白的脸色,生生气得涨红,突然抬手掀翻了御案,殿内鸦雀无声,仅有的李内侍与崔行知二人大气都不敢喘。 良久,姜元义恢复镇定,“如今谢家人何在?” “半月前便逃离苏州了,只有内子尚在家中。” “很好。”还不算太糟,姜元义重新坐回龙椅上,“崔卿大义灭亲,朕很欣赏你,就提拔你为左都御史,待丧仪过后,带上你的夫人,随朕出兵。” 芙蕖已死,他的软肋已除,这一次,该轮到叶憬了。 叶憬还不知谢雅的境况,正与桑洲百姓共同庆祝迟渊与芙蕖的大婚。 约莫是有过一次不愉快的大婚,加上战况焦灼,芙蕖不想铺张浪费,二人便在山脚下的竹园内完婚,见证这一幕的只有叶憬,宋钰,叶蓉,谢家兄弟,玉珠还有莫白等人,都是北辰的旧部亲信。 随着“送入洞房”的唱音落下,芙蕖在玉珠的搀扶下步入新房。 叶憬喜事临身,病恹恹的面容多了一丝红气,只是他已经到了足不能行的地步,需要依靠轮椅行走,他笑着举杯,“吃完这杯酒,咱们回文思堂,诸位大可敞开了吃,不醉不归!” 底下人一片喝彩,与新郎官迟渊敬酒后,识趣地散去,随叶憬前往文思堂去,他们知道迟渊与芙蕖一路走来的不易,默契地不再这一日闹洞房,而是将余下时光留给新人。 婚仪化繁为简,省去许多沉重繁琐礼节,其中最受益的莫过于芙蕖,既不用早起,也不用拜来拜去,这会儿端坐在拔步床上,精神头十足,玉珠怕她饿坏身子,悄悄往盖头底下递去吃食。 傍晚时分,最后一点霞光透过竹园的篱笆,洒在院中每一个角落,将温馨雅致的竹院镀上一层柔和暖辉,迟渊浅酌三杯喜酒,掠过沿途盛放的红梅回到新房。 看到站在门口的颀长身影,玉珠含笑将手中的竹筷递过去,福身退下。 迟渊接过竹筷步入房中,玉珠在外轻手轻脚带上门,煽动起的冷风钻入室内,惹得红烛摇曳,新娘嫁衣上缀着的珍珠宝石流苏也轻轻晃动。 迟渊的脚步缓慢靠近,带起薄薄一层酒气,和着他身上独有的清冽冷香,醇厚醉人。 芙蕖不确定,低垂眉眼,睫毛轻颤,“玉珠?” 玉珠早就悄无声息地退下了,迟渊接替了玉珠的活,夹起桌上一块喜饼,递到盖头下。 在芙蕖有限的视野里,她只能看到竹筷一角,忖了忖,张口含下那块喜饼,红唇刚一碰上,竹筷抽走,盖头忽然掀起,不等她反应过来,温热的薄唇贴了上来,与她含住了同一块喜饼。 芙蕖几乎能听见胸腔传来的隆隆心跳,乱颤的睫毛抬起,扫过迟渊微阖的眼皮。 极具侵略性地从她口中夺走整块喜饼,迟渊大手扣住芙蕖纤细的脖颈,加深了这个吻,口脂的清香混入喜饼中,味道格外香甜。 芙蕖快要喘不上气,迟渊才肯放过她。 “你是吃饱了,为夫可饿了一天。” 修长的手指拂过唇边的喜饼残渣,他笑得艳丽,桃花眼似是蓄着一汪深水,泛着柔情的涟漪。 尽管这样的眼神芙蕖看过无数次,每一次又都和初次一般无所适从,她抿着唇,殷红的口脂晕到了外边,“我才不信,你分明刚从席上来。” 迟渊话里有话,“他们怜我饥饿,不敢叫我多吃酒。” “……又胡说!” 芙蕖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抬手打在对方肩头。 迟渊将那小手揉在掌心里,天寒地冻,屋中虽烧了炭盆,芙蕖的身子还是凉的,勉强捂热过后,他忽然问,“夫人可泡过汤泉?” “什么汤泉?”芙蕖长这么大,还没见识过。 “当初我选此地盖起屋舍,就是看中这附近有一处天然汤泉,四季温暖,你身子不好,常去那里泡浴,对你有益。” 迟渊仔细为她拆了凤冠头饰,取来狐裘披在她身上,就要带她出门去。 芙蕖哭笑不得,“还有合卺酒呢。” 她是不在乎礼数,却在乎洞房内夫妻间的仪式。 迟渊索性把东西带上,横竖宾客都散了,这里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迟渊一手拿东西,一手揽着芙蕖,芙蕖则提了一盏八角宫灯,小心翼翼行走在夜色里,脚踩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弯弯绕绕,又穿过一处幽静山洞,不消一刻钟 便到了迟渊所说的汤泉。 一出山洞,豁然开朗。 那汤泉卧在一处狭小的山谷间,地势隐秘,两侧石岩成峰,高耸入云,唯有圆月悬挂在汤泉正上方,在一片水雾缭绕中折射出清浅柔光,不刺眼,亦谈不上明亮,足够看清池子里咕噜冒泡的水花。 迟渊把合卺酒摆在汤泉旁一块光滑硕大的石头上,伸长双臂邀请芙蕖,“脱了衣裳,进来试试。” 温热的水雾氤氲在空气中,确如迟渊所说,这里四季如春,芙蕖裹着狐裘,才站了片刻就热出几分香汗,窝在狐毛中的小脸粉扑扑的。 “快来。”迟渊继续发出邀请。 芙蕖不好意思,“你、你先……” 迟渊失笑,当即脱去喜服,露出恰到好处的肌肉,背过身去,涉水而入,汤泉并不深,只是越往中心走去,水位越高,他就坐在池边浅处,水流堪堪没过他的腰。 他舒展双臂靠在边缘,口中发出舒适的喟叹,半晌再次招手,“这里位置正好,夫人快来。” 看他泡得享受,芙蕖鼓起勇气,把脱下的狐裘小心安置好,一层又一层剥落嫁衣,剩最里层的水红色亵衣亵裤。 芙蕖走到池边,雪白玉足往下探了探,水温正好,才敢把那一脚踩实,迟渊在旁扶着,以免她脚下打滑。 芙蕖矮身坐进去,温热的泉水瞬间漫过她半边胸脯,湿透的衣衫紧紧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躯,在透明的水流下,一览无余。 迟渊眸色微暗,唇边依旧噙着笑,鼓励芙蕖离他近些,再近些。 第68章 清水芙蕖“夫人,可舒服吗” 到底是经历过,略靠近后,芙蕖便懂了迟渊的用意,那只揽住她后腰的臂膀竟比汤泉水还要滚烫。 “夫人,可舒服吗?”迟渊似笑非笑,掐了掐她腰间的软肉。 芙蕖轻哼一声,脚下不稳朝男人胸膛里跌去,对方利索地解开她衣裳前襟。 浸湿的红色亵衣在水中飘起,映得芙蕖一身雪肤也泛起了红光,迟渊所在的位置对她而言还是太深了,若无迟渊的胳膊作为支撑,汤泉足以淹过她的肩头。 迟渊坐在石头上,轻而易举地托着她,两坨蜜桃似的玩意儿压在他胳膊上,磨来蹭去,绯红的肚兜险些兜不住,溢出半圈圆弧。 好似……又长大了些。 迟渊垂下眼眸,另一手还揽着她的后腰,慢条斯理地摩挲。 本就是上好的羊脂玉,略一泡,更是滑不溜手,软润得很。 “夫人……” 带点水汽滋润过的喑哑,旖旎又撩人。 薄唇贴着芙蕖的耳廓轻吻,喘气声逐渐沉重,“夫人,你今日真美。”没等芙蕖接话,一阵哗啦啦的水流响起,水下笔挺修长的腿挤了过去。 芙蕖身子后仰,不得不手腿并用缠上去,牢牢挂在他身上,即便早有预料,猜到不会仅仅是泡浴这么简单,还是不满地嘟囔,“又油嘴滑舌……” 只要是私底下,迟渊就爱说些不着调的胡话, “这才哪到哪儿,就称得上油嘴滑舌了?” 迟渊决定让芙蕖见识见识,抱紧缠在腰间的腿站了起来,芙蕖顺势出了水面,蒸腾的水汽氤氲,倒不觉得冷。 第86章 他把芙蕖放在池边坐好,自个儿站在池子里,他事先考察过的,这个位置,这个高度,最宜办事。 迟渊先是凑到她唇边吻了吻,慢慢下移到脖颈,湿润的舌尖舔过她的锁骨窝…… 芙蕖两只小手松松垮垮搭在他肩上,欣然接纳,舒展娇躯的模样宛若盛放的花,开得正艳。 意乱之时,迟渊脑中一闪而过四个字,清水芙蕖。 他势要这朵娇花领略到他油嘴滑舌的本事,一寸一寸吸吮舔舐,要将花瓣上滚动水珠全都吃了去,最后一口咬住花蕾,轻扯了扯,恨不能拆吃入腹。 芙蕖颤动着,摇着头,缠绕的双腿紧绷发麻。 直到掌心扣住她的膝盖,芙蕖骤然清醒,想去阻止已经来不及,迟渊单膝跪在池水中,俯身低头,芙蕖纤白的细指堪堪穿过他的发丝,没能挽回。 一瞬间像是被吸走了全部力气,芙蕖腰肢一软,朝后倒去,无助蜷缩的脚趾在池水里浮浮沉沉,哭哭啼啼。 到最后芙蕖自己都不记得是如何开始,又如何结束的,只记得那日的汤泉水滚烫又浓白,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敢再去那里泡浴。 迟渊倒跟没事人一样,自大婚后,肉眼可见的容光焕发,日复一日的精神抖擞,只缠着芙蕖,像是要把过去二十来年未曾得过的甜头全都讨回来。 谢安来过几次竹院,要么人不在,要么被拦在外头,这日谢安提了两只野山鸡来,正巧芙蕖就在院里,他忙小跑着过去,“仙女姐姐!” 有段时日不见,芙蕖气色日渐红润,羸弱纤细的身躯隐隐有丰盈之感,此刻迟渊拿着铁锹犁地,芙蕖卷起衣袖蹲在边上,往地里播种。 见到谢安,夫妻俩神色各异。 芙蕖自然是高兴的,“二表哥,你怎么来了?” 迟渊则把铁锹往地里一杵,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芙蕖觑了他一眼,再看向谢安,笑意收敛了些,“二表哥,进来坐坐?” “咳!”迟渊掩唇,有警告的意思。 谢安有意识地忽略他,提着鸡兴致勃勃道,“不坐了不坐了,仙女姐姐,我们去窑鸡!” “好啊好啊。”芙蕖擦了擦手,就要起身跟过去。 迟渊握住她手腕,“窑鸡有什么意思,要吃为夫去给你做。” 当初在破庙里条件有限,迟渊尚能给芙蕖打来山鸡,而在竹院的这段时日,迟渊依旧包揽了一日三餐,吃食还是叶憬那边送来的,为了给芙蕖补身,各种山珍海味,灵芝仙参,不要钱的送过来,迟渊也很用心去做。 但初时还好,久了,芙蕖自个儿都受不了,开始馋野味了。 知道迟渊吃醋,芙蕖也不想苦了自己的嘴,抱着他的胳膊,“要不……我们一起?” 谢安的笑脸彻底僵硬,他就两只鸡,可没算迟渊的份。 迟渊虽有不悦,无奈芙蕖都撒娇卖好了,硬着头皮道,“罢了,一起走吧。” 谢安:“……” 三人往远处走,到了地方,谢安开始砌砖,迟渊负责处理山鸡,一边彰显自己的庖厨功夫,一边与芙蕖说些情话,意在膈应谢安。 谢安好几次咬牙忍耐,最后实在忍不了,把带来的书卷撕成两半。 芙蕖听到声音,扭头看去。 谢安也愣住了,低头看去,手里赫然是一本书,他这才想起,这好像是宋钰托他转交给芙蕖的。 “这是什么?”芙蕖看那字迹熟悉,凑了过去。 谢安心虚,故作随意地丢在一旁,“宋神医不要的杂书,我拿来烧火。” 芙蕖捡起其中一半,翻了翻,神情从疑惑,慢慢转变成欣喜,甚至是兴奋。 “不能烧,不能烧!”她把另一半书捡回来,小心拼凑好,又去翻谢安的衣袖,“还有没有?” 迟渊看得着急,扑过去阻止。 芙蕖脑子全然被书上的内容震撼住了,哪里顾得上这些,一个劲儿追问谢安。 谢安又翻出几本,“喏,要就拿去。” 芙蕖把书捧在怀里,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迟渊好奇拿来一本,翻看过后,面色凝重起来,拉着芙蕖就要上桑山去。 众所周知,战火过后,北辰百姓躲在桑洲这方寸之地苟延残喘,土地贫瘠,粮食短缺成了致命问题,而宋钰这几本书记录了各种农作物的耕种之法,其中谈到一种神奇的海外作物,名为甘薯,可作主食,不仅能在贫瘠之地广泛种植,且产量极高,他们闻所未闻。 无论真假,迟渊认为都有必要当面询问清楚,芙蕖与他想法相同,二人当即手牵着手,要去找宋钰。 谢安再次被撇下,明知他们已成夫妻,自己是没机会了,却不甘心,急忙追上去,想往两人中间挤,试了几次,挤不进去,只要作罢,站到芙蕖另一侧,边走边问,“仙女姐姐,你怎么说走就走了,那个鸡……” “你吃吧。”芙蕖现在没空搭理他,“我要去找宋钰。” “是要问他什么是甘薯吗?”谢安突然问。 迟渊与芙蕖双双驻足看他,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谢安撇嘴,“不用去找宋神医了,他早在你们大婚过后,就和叶蓉一起随谢家商船出海去了,为的就是这个叫甘薯的东西。” 芙蕖的兴奋劲儿一下淡了不少,但听到宋钰是去海外找甘薯,不免怀抱了一丝期望。 迟渊沉吟道,“如此说来,殿下已经知道甘薯此物的存在了。” 不过三人都没了玩乐的心情,谢安悻悻离开,芙蕖与迟渊则回屋翻看书卷,里面除了甘薯,还有些寻常作物的耕种之法,也是他们未曾见过的,横竖闲着也是闲着,芙蕖想在山脚下开荒,待宋钰出海回来,说不准就可以试着种甘薯了。 只是如果只有迟渊与芙蕖二人,终究势单力薄,两人商量过后,决定去文思堂找叶憬商议,若是可以,就从桑洲调些百姓一起开荒。 翌日一早,迟渊晨起,吻了吻身旁熟睡的妻,轻手轻脚下了榻。 最近芙蕖着实累得够呛,也越发嗜睡,他想芙蕖多休息会儿,偏偏外头来了不长眼的,拍响了外头的门板。 睡梦中的芙蕖翘着嘴儿,烦闷地翻了个身。 见她没醒,迟渊暗暗松了口气,走出去后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他以为来人又是谢安,孰料门一开,竟是莫白。 莫白拍门过后,就在外头来回踱步,酝酿着接下来的说辞,门就从里头打开了,对上迟渊的眼睛,莫白喉头发涩,“将军……” 迟渊陡然察觉出异常,“发生何事了?” 莫白张了张嘴,又不知从何说起,殿下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务必瞒住消息,只是,从理智上判断,若有迟渊加入,殿下的胜算也能大些。 犹豫半晌,莫白梗着脖子道,“将军,殿、殿下打算出征了。” 迟渊一愣,“不是刚打完吗?” 北辰与姜国向来维系在一个微妙的关系中,谁也不敢冒进,却谁也不肯退让半分,只看谁能抢占先机,站得上风,上次一役,北辰是钻了空子,打了姜元义一个措手不及,这才连夺数城,但眼下,着实不是进攻良机。 殿下怎会冲动行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迟渊催促道。 事已至此,莫白不想再瞒,堂堂七尺男儿,罕见的红了眼眶,愤愤不平道,“那苏州长史着实是小人一个,他、他竟拿谢大小姐作为筹码献了出去,如今姜国的小皇帝要利用谢大小姐,逼殿下就范。” “其实,殿下早就知道谢大小姐的处境,也早早做了打算,要和姜国皇帝同归于尽,只是不想把将军牵扯进来,这才隐瞒至今。” 交完底,莫白算是走到头了,但无论殿下会如何发落,他都不后悔。 迟渊稍加思忖,牵了马直奔文思堂,莫白紧随其后。 芙蕖是被一连串的马蹄声吵醒了,睁眼发现枕头旁空无一人,摸了摸,被褥还是温的,她没多想,起身洗漱更衣后,也牵了马前往文思堂。 迟渊一路疾驰,速度很快,从山脚到山顶的别院,不消半个时辰,下了马,他看着乌云笼罩的别院,心也随之一沉。 行军之人,总会对生死有种强烈的直觉,他隐隐感觉到,叶憬若真的出兵,怕是有去无回,眼下根本就不是最佳时机。 不顾暗卫阻拦,迟渊直接闯入守卫重重的文思堂,一进去,果真见到叶憬身着金色软甲,头戴红缨盔的模样,正坐在轮椅上慢悠悠地擦剑,身旁还有一个心事重重的谢万钧。 看到气势汹汹而来的迟渊,叶憬擦剑的动作一顿,在莫白低头进来的瞬间,了然。 迟渊毫不掩饰自己的恼怒,“殿下,你就打算瞒着臣,独自出兵?” 被人揭穿,叶憬没有慌乱,淡淡一笑,“你想多了,本王不过是怀念当年驰骋疆场的快意,这才换身这身战甲。” 迟渊气笑了,还欲质问,谢万钧突然走出来,冲迟渊跪地抱拳,“秦将军,拜托了!” 第87章 迟渊没有躲避,而是直视叶憬,想从他口中听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叶憬抿唇,回避他的目光。 谢万钧替他开了口,将谢家的处境如实相告,“……那崔行知为了升官,不惜出卖长姐,还将这些年谢家暗中为北辰募集粮草之事供了出来,如今有消息来报,姜元义已率领十五万大军而来,不日便要向北辰宣战,不死不休。” 诚然,他怂恿叶憬出兵反击是出于私心,但这何尝不是唯一的办法?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姜国大军的马蹄踏入桑洲? “够了!” 叶憬冷声打断,睨了谢万钧一眼,他早说过,他不会弃谢家不顾,更不会弃谢雅不顾,但前提一定是要保全他的妹妹妹夫。 左手右手,都是他最重要最珍视的人,为北辰,为谢雅而死,他心甘情愿,但若连累妹妹,他一万个不同意。 “殿下!”谢万钧朝他重重磕了一头,声音哽咽,“殿下,若无秦将军坐镇军中,我们毫无胜算!” 迟渊握着拳,骨骼劈啪作响。 兜兜转转,情爱与忠义再次成为考验他的致命难题。 浑身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他愣在原地良久,僵硬发麻的膝盖终于弯了下去。 若真到了国破家亡的地步,他和芙蕖又如何能够幸福安稳? 如何选择,再简单不过。 迟渊单膝跪地,闭了闭眼,“臣……愿替殿下挂帅出征。” 不,他要往好处想,或许,这就是终结之战,最后一战,等战火平息,他和芙蕖依旧可以过上安稳无忧的日子。 为了芙蕖,他要活。 再睁眼,迟渊眸底沉静如水,一片冰冷。 谢万钧对此千恩万谢,迟渊也没听进去,只在对方提起芙蕖时,耳根不由自主动了动,谢万钧说,要他出征前,为芙蕖留点什么。 起初他没明白,在看到叶憬之后,恍然领悟。 是子嗣。 若他有个万一…… 迟渊本能的不愿去想,垂眸不语。 文思堂外,芙蕖扶着墙根的手隐隐发抖,就在她快要站不稳时,身后及时出现一双手扶住了她。 第69章 缠绵“我想要个孩子” 芙蕖险些惊叫出声,来人及时捂住她的嘴,然而文思堂里的人警惕异常,迟渊叶憬几人几乎是一时间转头看向门外。 “谁?” 谢万钧率先走出,就在视线扫过廊下时,谢安忽的从地上窜起来,把谢万钧吓了一跳。 他抱着一只浑身雪白的毛团子,笑嘻嘻道,“可算找到我的小兔了。” 谢万钧很快恢复神色,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你小子没事别到处乱跑。”倒也没疑心,只当先前的动静是兔子弄出来的。 谢安连忙应是,抱着兔子走远了,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廊庑下,谢万钧才放心转回堂中,解释了一句,“舍弟顽劣,叫殿下与将军见笑了。” 几人不再怀疑,只有迟渊若有所思。 谢安拐过长廊后,侧耳听不到动静,又蹑手蹑脚往后退,一直退到一扇门前方才站定,厢房里有少女低低的啜泣声。 在谢安的护送下,芙蕖强装镇定,跟游魂似的离开别院,下山路上再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谢安就抱着兔子,在旁边静静陪着,听她哭了一路。 回到竹园,芙蕖的眼泪早已流尽,她木着脸,冲谢安道谢,“谢谢二表哥,只 是我去过文思堂的事,还请表哥帮我隐瞒。” “好。”谢安想安慰,却在看到芙蕖身后的新房时止住了话头。 对芙蕖而言,她和迟渊新婚燕尔,正值甜蜜,却突然要面临丈夫赴死的结局,任哪个新婚娘子都接受不了,再多的安慰也是苍白无力的。 谢安喉头滚动,半晌只说,“回去吧,别叫那个人担心了。” 就在前一刻,他还生出了可耻的想法,想着若迟渊当真战死,芙蕖又不是没人照顾,但这话他也只敢想想。 芙蕖嗯了声,失魂落魄地回了屋,谢安在外头守了一阵,天黑之前,也还是离开了。 与此同时,迟渊从文思堂出来,他看了眼天色,不知不觉,又一日过去了,往后,他和芙蕖的好日子,过一日,少一日。 他怀着压抑沉重的心情离开,就在他绕到后院牵马时,看到两匹熟悉的汗血马,是他与芙蕖新婚时叶憬花重金寻来的西域好马,一公一母,正好一对。 眼下母马还在,正跪窝在公马脚边。 芙蕖果真来过了。 最后迟渊带着两匹马回到竹园,往常不管他回来再晚,屋中都会留着一盏灯,今日也不例外。 他不打算去问,只调整好心情,笑着推门进去,一进门就看到芙蕖铺床的背影。 “迟渊!” 听到动静,芙蕖兴奋地小跑上前,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 迟渊托住她的后腰,将她整个人抱起,阔步朝架子床走去。 芙蕖早早沐浴过,瀑布般的青丝披散着,在枕上蜿蜒,“你今日去哪儿了?走了也不说一声。” 迟渊低头亲了亲她微微翘起的红唇,“临时有事,见你熟睡就没吵醒你。” “算了,只此一次,下回不能这样了。” 芙蕖语气嗔怪,随即歪头,黑白分明的杏眸蓄着一汪春水,一只小手拂过男人的脖颈,喉结,再缓缓探入领口,意思再明显不过。 迟渊喜欢她的主动,“我去洗洗。” “不要。”芙蕖不嫌弃,他们日日缠在一起,洗得比谁都勤,不差这一次,她反客为主,把迟渊压在身下,就去解他的腰带。 那小手不得章法,总是胡乱的来,有意无意地挑拨,迟渊受不了折腾,抓住那双做乱的小手,忍俊不禁道,“是昨日不够,才让娘子今日这般猴急?” 嘴上调侃着,脱衣裳的动作却没停,眨眼间,二人坦诚相见。 芙蕖曲着腿跪坐在他结实的小腹上,俯身在他耳畔轻喘,“夫君……” 芙蕖习惯唤他的名字,一声夫君叫得迟渊半边身子发酥,他掌心抚过芙蕖脸颊,将散落的额发别在耳后,露出一张清丽纯洁的面容。 此刻那纯洁的面庞染着情动的红,吻过他的红唇晶莹剔透。 芙蕖将侧脸贴在他胸口处,一手悄悄从枕头下摸出本小册子,“我今日收拾东西,在你的箱笼里找到的……” 迟渊不以为意,听到翻动书页的声音后,忽然僵住了,明白那是什么,下意识要去抢,芙蕖却压着他,不让他有丝毫动弹,册子被芙蕖高高举起。 迟渊难得害臊,耳根通红,“快还给我,这东西你不能看。” “你都能看,我如何就看不得了?”芙蕖不服气。 她还奇怪呢,明明迟渊也没空去青楼楚馆学艺,怎么每回榻上他都能变化出各种花招折腾自己,原来竟是背着自己偷看禁书了。 这种好事,也不与她分享。 迟渊晓得瞒不住,轻咳一声,“这只能我学,你姑娘家看了,学不会。” “骗人。”当着迟渊的面,芙蕖翻到其中一页,举起来凑到他眼皮子前,“这个我会。” 迟渊只看了一眼,就感觉血液全往某处涌去,紧绷到他头皮发麻,他难耐地闭上眼,呼吸沉重,“……别闹。” 芙蕖舍得,他不舍得。 芙蕖柔嫩的指尖在他胸口处画圈,低声问,“像书上这样……你不喜欢吗?” 迟渊没体会过,不能谈喜不喜欢。 见他沉默,芙蕖就明白了,作势要去弄,迟渊忙抓住她的肩,“别、别这样,没洗,脏的。” 怕芙蕖再有出乎意料的激进行为,迟渊推开她落荒而逃。 芙蕖赤条条的被他推倒,躺在被褥上愣了好一会儿,是她哪里做的不对,让他不舒服了? 芙蕖不死心,忙把册子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个中插图被她反复品鉴过,在脑中演练琢磨了几回,她自信已经掌握了技巧。 等迟渊重新回来时,芙蕖打定主意一定要得手,对方却吹了灯,和衣躺下。 芙蕖:“……” 黑暗里,察觉到芙蕖的沉默,迟渊睁开眼,“不早了,睡吧。” 芙蕖没好气地把册子甩在迟渊脸上,起身跨过他下床去了。 迟渊:“……” 他望着头顶飘摇的床帐,无声叹了口气。 因为芙蕖体质特殊,宋钰曾说过她不易受孕,所以婚后这段时日,他都没有刻意想过孩子的问题,每回只顾两人尽兴,完事儿再擦洗,至于是否会有孕,两人都是随缘,有就养着,没有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今日去过文思堂,谢万钧的提醒让他不得不多心。 他不想有万一。 万一他真的死了,万一,芙蕖真的有了他的孩子。 他既怕自己舍不得,又不愿芙蕖因为孩子拖累了余生。 只是这些,他无法向自己最亲密的枕边人倾诉。 第88章 芙蕖却一心只想要个孩子。 若真有万一,起码还有个孩子傍身,让她有个念想。 芙蕖穿好衣裳走到门外,冬去春来,庭院里的红梅已经谢了,只剩光秃秃的枝丫,她躺在树下的藤椅上,一颗泪水悄然滑落,没入鬓发。 迟渊悄然来到她身旁,看到她眼角残留的泪痕,径直把人打横抱起。 迷迷糊糊的芙蕖猛然惊醒,正憋了一肚子气,踢着两条腿挣扎,“你放我下来!” 她好不容易主动,却被拒绝,脸皮正热着呢,自然有气。 迟渊没有办法,把人放到床上后,折回去将房门彻底锁上,然后开始脱衣裳,等他到了架子床旁,身上空无一物,堂而皇之,一点都不害臊。 在芙蕖怔愣的目光中,他欺身而上,三下五除二也把芙蕖剥了个干净。 他本就不是寡欲之人,面对芙蕖更是容易冲动,只不过每回他会顾念芙蕖身娇体弱,习惯缓着来,好让芙蕖适应适应,但这次没有,凭着对她的熟悉,很快就让她软了身躯,长驱直入。 彼此都像是报复性的沉溺其中,彻夜欢腾,不死不休,只是让芙蕖失望的是,每到最后关头,他都有各种手段弄到外面。 芙蕖起初以为是不小心的,多几次后,她便了然,紧紧缠住对方,吐气如兰,“夫君,我们要个孩子吧。” 左右前后的冲撞,没让迟渊失去理智,他附在她颈窝处,试图抽身离开。 “夫君,我想要个孩子,就这样,不要出来了。”芙蕖的声音近乎哀求。 迟渊只安抚性地吻了吻她汗湿的额角,掌住的她的膝盖,诱哄着,“乖,我们不急,况且,你不易受孕。” “总要试试才知道的……” 芙蕖拼命抵抗,可迟渊只会比她更强势,最后也没能留住,溅在了褥子上。 芙蕖一瞬便哽咽了,泪水止也止不住。 “你还小,我们还有很长的日子。”简单擦拭过后,迟渊拥她入怀,耐心地哄,“我们刚成婚,还没好好过二人世界,若现在就有孩子,你就不想理我了……” “宋钰说,等你二十三四岁了,再要孩子也不迟的,到时你或许又改变主意不想要了呢?实在想要,咱们就生个乖女儿,最好长得像你,性子也像你……” “然后我们看着孩子长大,八年,十年,二十年……” 迟渊努力转移话题,与她憧憬未来的美好,尽管他心里知道,或许这些都无法成真了。 只是,总要给芙蕖留下一点盼头。 芙蕖背靠在他怀里,无声哭成了泪人。 迟渊望着虚空的眼睛同样赤红,直到芙蕖绵长的呼吸传来,他知道,芙蕖睡着了,才敢轻声地问,“……就是不知到那时,你还会不会记得我?” 最初的几年最难熬,只是随着时间流逝,伤疤渐渐愈合,伤好了,不痛了,就该把他忘得差不多了。 他希望芙蕖忘了他,往后好好生活,又自私地希望芙蕖永远记得他,永远放不下他。 人啊,真是矛盾。 迟渊低喃着,自嘲一笑。 第70章 明月本能地自卑,仰望 稀薄的晨光 透过窗棱洒在床帐里,柔和朦胧的光影中,迟渊拥着芙蕖,低垂的眉眼里全是心上人的模样,仿佛世界在此刻凝滞。 他不愿把太多时间浪费在低沉的情绪里,既然知道了结局,更要珍惜当下,思及此,迟渊低头又在芙蕖眼尾处落下一吻,才依依不舍地披衣起身,要去准备两人今日的膳食。 熟睡的少女似在梦中感受到了触碰,睫毛轻轻颤动。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尤其在迟渊走了之后,芙蕖几番辗转,迷迷糊糊间只是哭,等迟渊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进屋时,枕头已然湿了大半。 芙蕖并不知情,还陷在无边无际的梦魇中,低声啜泣。 迟渊抿了抿唇,端着一碗汤药走到床边,轻拍着她的脊背,一下又一下。 睡梦中的芙蕖彻底失去了自制力,哭得不能自已,直到那熟悉的感觉重新笼罩住她,芙蕖才从梦魇中惊醒,看到迟渊的刹那坐起身,紧紧抱住眼前人。 “只是噩梦。”迟渊没有问她梦见了什么,掌心贴着她的脊背安抚,“没事了……” 芙蕖吸了吸鼻子,“我还以为,又要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我一直都在,昨天的事,不会再有第二次了。”迟渊笑笑,将汤药端到芙蕖唇边,“这是补身的汤药,喝了吧。” 盯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芙蕖直觉有问题,“我身子好多了,不需要汤药了。” “这是最后一帖补药,吃完就不用再喝了。”迟渊同样固执,用调羹舀了一勺,试了试温度,不烫不冷,正好入口,“乖,不苦的。” 芙蕖红着眼,别过脸去。 见她死活不肯喝,迟渊决定亲自喂,就在他仰头要把汤药喝下去时,芙蕖一反常态地发作,挥手打落药碗,浓稠的药汁撒了一地。 “这根本就不是补药!” 芙蕖怒斥,泪水情不自禁地涌出眼眶,“……这分明是避子汤!” 被她当面揭穿,迟渊久久不说话,只有搁在膝上的手指微蜷,藏着他不可告人的隐秘。 殊不知他的沉默最伤人心,芙蕖推开他径直跑了出去,连鞋袜也顾不上穿,只是她才跑到门口,就被迟渊扛了回来。 芙蕖性子软,却不想在这种关头妥协,她重新躺回榻上,面向里侧,不去理会迟渊。 迟渊无可奈何,“芙蕖,我……” 想解释,到嘴边的话又过于苍白无力。 他还能说什么呢? 芙蕖对他的意图有所察觉,再想变着法的给她喂避子汤,已经不可能了。 迟渊喉头发紧,良久,只有一句,“……不喝就不喝吧,饭菜要凉了,多少吃些。” 为表明自己没在饭菜里动手脚,桌上的几碟小菜,他都当着芙蕖的面尝过,芙蕖闻着饭菜香气,摸了摸干瘪的腹部。 她也知道自己的体质不易受孕,只是与迟渊成婚这么久,她难免生出了侥幸,或许,此刻她的肚子已经开始孕育她们的孩子了。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想到这,芙蕖坚持着爬起来,大口大口吃饭。 二人相对无言。 转眼入夜,北辰军中几位大将并幕僚一一从文思堂中出来,叶憬揉着紧皱的眉心,一脸疲惫。 姜元义的大军正在集结,不日便要朝桑洲攻来,好在他们先前夺下桑洲附近数座城池,粮草兵力暂且能应付两三个月,只是两三个月后,若无法分出胜负,北辰将因粮草不足落入下风,如今的局面,依旧对北辰大大不利。 正是清楚这一点,姜元义决心与北辰消磨下去,等着北辰残军不攻自破。 谢万钧叹道,“我谢家虽不如过去风光,但在各地还有些隐藏的店铺商号,可在暗中募集粮草。” 叶憬摆摆手,“风头正紧,那些商号暂且不动,以免暴露。” “可是……”谢万钧还想说什么,见叶憬坚持,只好闭嘴。 谢家还保留的那些店铺商号,大部分是谢雅的嫁妆,许是被崔行知拿住了,这才没让姜元义一锅端,若贸然行动,便会引起怀疑,到时谢雅连最后一点傍身之物都没了。 正在叶憬一筹莫展之际,莫白快步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只火漆竹筒,语气欣喜,“殿下,宋神医来信了!” 众人眼眸一亮,叶憬激动之下,转动轮椅主动迎上去,快速拆出竹筒中的信笺,看清上面的小字后,抚掌大笑,“好!甚好!宋钰已经找到了甘薯,不日便能回到桑洲!” 关于甘薯,他都听说了,传言此物不挑土地,再贫瘠的荒地,甘薯亦能生长,且只需两三月的时间,便能收获极高的产量,若当真叫他们种出了甘薯,北辰就不怕与姜国消耗下去。 宋钰的传信无疑是雪中送炭,北辰军再次士气大涨,就连心情沉郁的芙蕖也在听闻此消息后,高兴了好长时间,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如何开荒上,与桑洲百姓齐心协力,随时等候宋钰带甘薯回来。 宋钰不负众望,七日后如约回到桑洲,因他出自神医谷,身份特殊,没人会去关注一个江湖赤脚大夫的动向,加上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几番变化相貌,回来路上没有引起姜国官府的注意。 当叶憬等人与一众百姓围在田埂里,亲眼看他教芙蕖将甘薯苗插入土里,有百姓发出惊呼,“这个东西,真的能让我们填饱肚子,再也不用忍受饥饿吗?” “当然。”宋钰对此充满信心,“我在海外亲自见证过,别看这甘薯苗平平无奇,放在田埂里和草一样,但只要给它时间,定能硕果累累,且滋味甘甜,耐储存,不仅如此,待收获甘薯之后,这甘薯苗同样可做菜……” 宋钰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向众百姓讲述,芙蕖更是听得津津有味,第一时间在自己的竹园外种上,地都翻好了,就差这甘薯苗。 第89章 百姓们见芙蕖这个一国公主如此亲力亲为,不疑有他,纷纷投入耕作,过去荒废贫瘠的土地山头,很快被百姓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甘薯苗,远远望去,像是一座座荒山长出了野草,在风中起伏摇曳,一派欣欣向荣。 崔行知站在高耸的城墙上,缓缓放下眼前的千里镜。 这千里镜自然来自谢家,谢家出海的商船众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颇多,崔行知便在谢雅名下的商行里发现了这个东西,他用来欣赏远处风景,乃至观察敌情,倒也有趣。 只是这一次,崔行知脸上没有笑意。 他虽没有机会亲临桑洲,却也晓得桑洲地势险峻,土质贫瘠,千里镜所能窥见的地方,从来是一片黄沙,毫无生气,何时竟长出了野草? 待崔行知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思考这种问题,蓦地发笑。 他真是过于谨慎,风声鹤唳了,不过是长出了杂草,有何值得大惊小怪。 崔行知把玩着千里镜,觉得无趣,便将千里镜随手扔给身后的侍从,转身下了城墙。 他被姜元义提拔为左都御史后,因战况在即,又兼沙州刺史,驻守此地,随时观察并上报北辰军的动静,为彰显当即陛下仁德,姜元义破例让谢雅作为家眷,随他一起来了沙州,只是谢雅被姜元义的亲信看守,关押在沙州地牢中,不能与自己住在一处府邸。 崔行知晓得陛下多疑,也早在出卖谢雅的时候就做好了分开的准备,但好歹夫妻一场,他自认,他对谢雅还是有情意的,便三天两头去牢里看望谢雅。 熟练地穿过冗长暗道,崔行知直奔地牢最深处,和寻常 地牢的阴暗血腥不同,谢雅虽锒铛入狱,所在牢房却是崔行知用心布置过的。 若有人见过谢雅的闺房便能发现,谢雅所在的牢房除了没有自由,行走坐卧所用之物,都和过去没什么差别,上好的紫檀木云纹拔步床,配套的八仙桌,还有她在崔府时惯用的画屏妆奁,就连香案上的缠枝牡丹翠叶熏炉里,也燃着谢雅一贯偏爱的零陵香,气味独特,淡雅宜人。 同看守的狱卒打过招呼,崔行知绕过甬道,来到牢房前,看着端坐在屏风前的谢雅。 不见人时,她那冷淡漠然的娇颜,都和过去一般无二。 崔行知默不作声地瞧了会儿,回忆起他曾经无数次悄悄观察到的那个谢雅,那个,真正的谢雅。 她根本就不爱笑,私下里,她从来没有笑过,只有见到自己时,勉强露出虚伪的笑容迎合,每一次,他都清楚的知道谢雅是装出来的顺从,他却一边受用,一边爱慕着那个冷心冷情冷脸的谢雅。 就像很多年前,他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举人,虽有功名在身,却毫无家世背景,一穷二白,对上娇生惯养,明媚昳丽的千金小姐,他本能地自卑,仰望。 就像阴沟里的老鼠,觊觎天上高悬的明月。 崔行知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明明,他如今也是朝中三品大员了,匹配一个商贾千金绰绰有余,他却偏偏习惯了仰望她,仰望他的明月,喜欢她高高在上,看向自己时目中无人的冷淡,又企图将她拽落凡尘,让她也学着仰望自己,尊重自己,要她高看他一眼。 他决心娶她做他的妻。 事实上,他做到了。 他把那个父母之命的发妻,那个与他出身一样的低微,却陪他科举入仕的发妻,亲手掐死在榻上,与发妻一起死去的,还有那个尚在腹中的嫡子,他第一个孩子。 为此,他悲痛了足足三个月,终于在同门的“劝慰”下,登门向谢家提亲,求娶谢雅。 在他心里,只有谢雅这样的品貌,这样的财势,才配做他的妻,才配生下他的嫡子。 “夫人。” 崔行知出声轻唤,笑得温和,“夫人,我今日给你带了你最爱的杏花糕,尝尝。” 谢雅闻言一动不动,一个眼神也不愿施舍。 狱卒打开牢房的门锁,崔行知提着食盒进去,坐在谢雅对面,将食盒里的糕点取出,亲手拿了一块送到谢雅唇边,依旧是温和的声音,“来,夫人尝尝。” 谢雅索性转过身去。 崔行知拿着糕点的手僵在半空中,半晌,他自己咬了一口,气定神闲道,“事到如今,夫人还在怨我。” 谢雅仰起脸,神情倔强,是打定了主意要冷战到底。 崔行知偏就爱她这副模样,起码让他觉得,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谢雅不再是那个只知配合他,迎合他的虚伪假人。 她在恨他。 想到这一点,崔行知勾唇笑笑,绕到谢雅面前站定,“陛下正在集结大军,用不了多久便会踏平桑洲,彻底剿灭北辰余孽。” 谢雅倏地抬起眼帘。 崔行知很满意她的反应,继续笑着说,“听闻,我那两个不成器的舅哥也在桑洲。” “你还想做什么?”谢雅终于开了口,“你把我们谢家害得还不够吗?” “夫人这话就错了。”崔行知附身,对上谢雅那双充斥着愤怒的美眸,“我这是在救谢家。” “救?” 谢雅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她举起双手,发出锁链碰撞的脆响,“救谢家,就是把我两个弟弟逼入绝境?救谢家,就是把我锁在这间牢房里,成为你们要挟我弟弟的傀儡?” “这是在保护你啊,夫人。” 崔行知苦口婆心,他蹲下身,细细抚摸着谢雅因为锁链束缚而泛红的手腕,“谢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已经触犯了陛下底线,我若不做出大义灭亲之举,恐怕将来连你也要被牵连其中,性命难保。” 他的抚摸只让谢雅恶心,她用力甩开他,“别碰我!” 扬起的锁链打在崔行知手背上,他也不觉得疼,依旧是笑,“夫人放心,你我夫妻多年,你是我认定的妻,我不会弃你不顾的,等剿灭了北辰余孽,我就去向陛下求情,你依旧是我崔行知的夫人,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我呸!” 谢雅朝那张虚伪至极的脸,狠狠啐了一口,“这种出卖母族,出卖旧主换来的荣华富贵,我消受不起!” 事到如今,她没什么不敢承认的,她谢家自始至终只认北辰王一个主子,姜国皇帝最好一怒之下杀了她,如此,她也算解脱。、 崔行知下意识闭上眼,始终洋溢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了,他咬紧后槽牙,缓缓站起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谢雅。 第71章 战前“她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这种话,夫人最好别再说第二遍。” 崔行知逆着光,低垂着脸,瞧不出神情。 谢雅只求一死,闻言冷笑,“我谢雅敢作敢当,我就是前朝余孽,有本事你就杀了我,继续拿我加官进爵啊。” “够了!” 崔行知陡然怒喝,阴鸷的眉眼满是郁气,“你想死,想到地下和北辰王再续前缘?别做梦了,我要让你长命百岁,永远在我身边。” 听他提起叶憬,谢雅强装的冷淡镇定骤然溃散,她猛的起身,想冲上前质问,却生生被铁链扣住,手脚皆被束缚在一个范围内,无法靠近分毫。 看她怒不可遏,恨不能把自己大卸八块的模样,崔行知心中又恨又痛,恨的是谢雅自始至终都念着另一个人,痛的是自己这么多年,依然无法捂热谢雅那颗冷冰冰的心。 崔行知闪过挣扎,总算浮现出一丝丝真切的情意,他上前一步,距离谢雅不过咫尺,他颤声质问,“我究竟哪里不如他?夫妻一场,我哪一点亏待过你?让你的心至今还向着一个外人!” “你知不知道为了娶你,我付出了多少?” 崔行知抬起手,将苍白的掌心摊开,“你知不知道,我曾用这双手,送走了我的发妻,还有我那未出生的孩儿,就是为了厘清后宅,好迎你进门,让你安安心心的……” “别在那儿自我感动了!” 谢雅始终冷静,冷眼旁观,“你杀了你的结发妻,杀了你的孩子,关我谢雅什么事?” 这莫名其妙的一口锅扣下来,她谢雅背负不起,彻底看透了自己的枕边人,谢雅只怪自己当初草率瞎了眼,怨不得别人。 她深吸口气,闭上眼,“事已至此,你不必再假惺惺来探望我了,你若肯一纸休书,你我便一拍两散,你若不愿,那就生死永隔。” 谢雅背过身去,不再多看对方一眼。 崔行知用力握紧拳,最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出了牢房,他冲狱卒吩咐,“盯紧了,她若有丝毫闪失,你们全都陪葬。” 谢雅是要挟北辰王退兵的最佳筹码,无须崔行知吩咐,狱卒们也心里有数,忙不迭应是。 至于崔行知时常来狱中探望的事,底下人会一一向京中禀报。 此刻姜元义的大军已在午门集结完毕,粮草先行,姜元义压阵军中,不日启程,听到内侍前来禀报的消息,他恍然想起了这号人物。 第90章 “险些忘了这颗棋子,通知崔行知,一月后,让他带着他夫人与朕的大军汇合。” 芙蕖死了,仿佛能够管束他的唯一枷锁也彻底断开了,他孤身一人,再没什么可忌讳的,傅太后尚且掌控不了他,更何况什么谢家,什么芙蕖的表兄表姐,他通通都不在乎。 姜元义先是灭了傅家,囚禁太后,又剪除不少傅家朋党,本就引得朝中动荡,人心惶惶,姜国还要应对边境骚扰,已是内忧外患,姜元义却执意加重赋税筹集军资,主动发起战争歼 灭北辰,更在民间招来骂声一片。 起先那些跟着北辰王起兵作乱的诸侯们个个心虚,现如今都打着匡扶正义,维护百姓的旗号在民间散播舆论,决意与朝廷硬碰硬。 有各诸侯同气连枝,北辰王叶憬不再是孤军奋战,桑洲很快便收到姜元义大军出动的消息。 文思堂内气氛沉重。 叶憬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纵有宋钰这位妙手神医,也无法与天意抗衡。 先前为了给叶憬续命,宋钰已经让叶憬付出了双腿,只能靠轮椅行走,如今再想续命,即便苟延残喘吊着一口气,叶憬也会和活死人无异。 除了还能说话,衣食住行,哪怕是最简单,也最隐私的出恭如厕,都须得有第二个人帮衬,骄傲如叶憬,倘若有选择死的权力,他会义无反顾选择去死。 可他没有,他得活,北辰才能活。 正是抉择之际,叶憬抓着轮椅的扶手,指节青白。 他的考虑只有片刻,便轻声道,“那就……劳烦宋神医了。” 话音一落,站在一旁的叶蓉最先哭出声,即便她在军中历练数月,心性早与当初那个矫揉造作的大小姐不同了,却还是压抑不了心底的酸楚。 叶憬听着低低的啜泣声,转向叶蓉的目光浑浊却温和,“不必为此难过,今日过后,你就随宋神医一起走吧。” “哥哥?” 叶蓉一惊,随即摇头,神色坚毅,“不,我不走,我要留在桑洲!” 她握紧腰间的佩剑,“就算北辰只剩我叶蓉一人,我也决不弃城而去!” 她是历练了,骨子里的任性却一点没改,她认定了叶憬这位兄长,她也享受了作为他的义妹应有的荣华,现在到了她尽一份力的时候,无论如何,她都要守护桑洲,守护桑山。 叶憬知道劝不动,只好看向宋钰,宋钰晓得这是临终托付的意思,隐晦颔首。 得到回应后,叶憬松了口气,他最后的顾虑,就只有芙蕖了。 “计划有变,桑洲附近兵力多加三成,余下北辰军于三日后卯时一刻集结,随本王出征,围守沙州,至于迟渊那里,就不必知会了。” 谢家两兄弟已经换上戎装,与姜国人厮杀了几回,更加明白什么叫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谢万钧上前一步,抱拳道,“殿下,现在不是顾及私情的时候,若无秦将军坐镇,光凭我们几个恐怕不够。” 当然,若叶憬还是康健的样子,就另当别论了。 一位叶家老将军不服气,“谢家小儿休要胡言!难道我们这些老东西是死了不成?” “就是!看不起谁呢!” 有一人出来说话,其余的老将军们便压制不住那股暴脾气,纷纷上前,围着谢万钧叫嚣。 被人啐了一脸,谢万钧依旧不卑不亢,“并非晚辈瞧不起诸位老将军,诸位固然身经百战,不畏生死,只是过去姜国并未发动全力,诸位将军尚且能敌,但这次姜国与我们不死不休,若无秦将军……” 就在他们要吵的不可开交之事,一道低沉稳重的男声从外面传来,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臣秦迟渊,拜见殿下。” 随着话音响起,迟渊身披暗金色柳叶甲,凤翅金盔抱在肋下,大步跨入文思堂,单膝跪地,“臣来迟了,还望殿下恕罪。” 青年墨发高高束起,一丝不苟,面庞朗若清月,神情漠然,恭敬垂下的桃花眼中寒色皎皎。 锋利的五官和过去那个驰骋疆场的少年将军无甚区别,只是多了岁月与经历的沉淀,让他的气质越发稳重,如今的迟渊有了直面一切的勇气,他可以坦然接受先辈的失误,承担起家族未尽的使命,也能在情爱与责任中,做出最理智的抉择。 他和北辰,生死相依。 他的出现仿佛自带感染力,原先还同谢万钧争执的几位老将军纷纷噤声,看向迟渊的眼神,有长辈对晚辈的欣赏,亦有对后起之秀的肯定,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羞愧。 不得不承认,纵然是数代将门的秦家,也难找出一个人有迟渊这样的天赋,他仿佛就是为战场而生,年少成名,战绩斐然,有他在坐镇北辰军,必定势如破竹。 叶憬虽暗恼迟渊的自作主张,却也无法反驳,更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将他赶回竹苑,他默不作声,盯了迟渊半晌,推动轮椅,沉默的转过身去。 直到他的轮椅绕过了屏风,凉薄的声音传开,“宋神医留下,其余人回去吧。” 他甚至没有叫迟渊起来。 迟渊抿了抿唇,保持着单膝跪地行礼的姿势,等人都退出去了,宋钰拍了拍他的肩,也沉默着绕过屏风,进了内室。 宋钰这次施针,目的是牺牲四肢的力量,凝聚余下所有生气,用以维系心脏头脑的正常运作,今日过后,叶憬将会成为废人一个,只剩发号施令的力气。 即便叶憬还在怄自己的气,迟渊还是站起身走过去,掏出早早准备好的舆图,硬着头皮与叶憬商量出征第一战的事,“殿下,臣揣摩过了,姜元义若要反击,必会选择驻守沙州,此地与周围几城不同……” “出去。” 叶憬冷不丁打断他。 迟渊只是一顿,又接着开口说下去。 叶憬眼中已有杀气,“本王还没死,已经命令不了你了,是吗?” 迟渊再次跪下,“臣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没有外人,叶憬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他一怒之下,一掌拍断了轮椅的扶手,“本王最后一道命令,你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最好现在就滚,带上你的新婚妻子,给本王滚得远远的!” 叶憬骤然发怒,爆发的力量险些叫宋钰惊掉下巴,想不到叶憬一个将死之人,还有这等内力。 下一刻,叶憬便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大抵是气怒攻心,这一咳竟又咳出了血。 宋钰当即把人扶到榻上,脱去外衫开始下针。 叶憬忍着疼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滚,马上给本王滚!” 力竭之时,他一把攥住宋钰施针的那只手腕,“三日后,本王不想看见他,你不是他的好友吗?让他走,即刻带芙蕖一起走!”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最后半句,叶憬实在没了力气,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宋钰暂时封住他的命门,叹了口气。 迟渊眼中闪过挣扎,最后还是忍了回去,冲榻上的人行了一礼,退出文思堂,叶憬同宋钰说的那番话倒是提醒了他。 在姜元义的大军到来之前,他得安顿好芙蕖。 迟渊一路都在思索这个问题,敞开了说,必然是不行的,若要哄骗,如今的芙蕖又清醒的很,轻易骗不了她。 转了一圈,他重新找上宋钰,在文思堂外等到入夜,总算等到满头大汗的宋钰。 “还算顺利,命还在。”续命过于凶险,宋钰想当然以为迟渊是担心叶憬的身体才不肯离去,“你家殿下的话也有道理,现在是你和芙蕖一起离开的最佳时机,再晚几日……” 宋钰不忍说下去,“总之,做好最坏的打算,没错。” “我知道。”迟渊等了一日,声音有些沙哑,“只是芙蕖那里,我实在无法开口……” “这一点,你家殿下帮你考虑到了。”宋钰在袖子兜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包药粉,“助眠的,无色无味,对身体无害。” 迟渊想接,又犹豫,“她现在谨慎得很,已经开始防着我了……”他没好意思说,自己曾经想偷偷给芙蕖喂避子汤却被识破的事。 宋钰一副了然的样子,看向迟渊的眼神别有深意,“哦,对了,最近事情多,有句话没跟你说,前两日我照例去给芙蕖请平安脉,她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第72章 分别好好同她告个别 迟渊闻言愣住,好半晌,薄唇讷讷,“你、你说什么?” 宋钰猜他是高兴傻了,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迟渊果真高兴,嘴角无意识地向上翘起,不过一瞬,那抹弧度又淡了下去。 原想着不要孩子,便不会拖累芙蕖,如今这个孩子出现,实在叫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孩子的到来,也是给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宋钰按着他的肩头,明明比迟渊还要小上几岁,却颇有几分语重心长,“你想追随殿下,为北辰抛头颅洒热血没错,只是今时不比往日,你已有家室,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此刻随我离开去神医谷避祸还来得及,这也是你家殿下的意思。” 第91章 迟渊苦笑着摇头,从宋钰手中接过药粉。 宋钰并不是真心给他,蹙眉道,“你就当真如此狠心?” “非我狠心,是我不想连累了她。”迟渊将药粉攥在掌心里,勉强挤出一丝笑,“此乃是非之地,宋神医不是我北辰之人,也该下山离开了。” 宋钰劝不住他,只好作罢。 在不远处侯着的叶蓉见到此情此景,难免酸涩,红着眼眶跑出来,“迟渊哥哥,你带公主一起走吧,我留在这儿。” 宋钰回头,一脸嫌弃,“你能做什么?老老实实回神医谷去。” “我哪有这么差劲?”叶蓉抬手比划着,“你是没看到,我杀起姜贼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不知不觉间,昔日互相看不上彼此的两人也开始斗嘴打趣了。 迟渊沉默着收好东西,转身离去,等斗嘴的两人回过神时,只有一道远去的背影。 是往竹园去的。 宋钰叶蓉对视一眼,神色渐渐黯然。 “收拾收拾东西,走吧。”宋钰鼓起勇气,上前牵过她的手。 叶蓉原先的黯然瞬间化作惊讶,亦步亦趋跟在宋钰身后,俏丽的面庞悄然泛红。 迟渊一改沉重的心,回到竹园时走路都带着风,一进门就看到在榻上学着做针线活的芙蕖。 “夫人!” 他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坐到芙蕖身侧,一把握住她的手,“夫人,我才从宋钰口中得知,你已有身孕了!” 芙蕖原本还想把笸箩藏起,闻言知道瞒不住了,索性不藏了。 迟渊的笑意还挂在脸上,见芙蕖垂眸抚着小腹,又瞥了眼笸箩里藏着的半只虎头鞋,略显讶然,“你……早就知道了?” 芙蕖淡笑不语,自她身体调养得当后,月事都很准时,唯有这个月迟迟不来。 “前段时日大娘常来看我,她见我近日嗜睡,便私下里喊了药婆诊脉。” 芙蕖口中的大娘便是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妇人,她曾受芙蕖恩惠,后来弃了面摊,跟着芙蕖试种甘薯,为了鼓动街坊邻里种好甘薯,时常有来走动,一来二去的,与芙蕖便算熟识,她育有一子,乳名唤作狗娃,对生产一事有些经验,一看芙蕖的诸多症状,便猜到是有了。 芙蕖与她们来往,迟渊向来不会干涉,听了这话低头,语带歉疚,“倒是我这个做夫君做父亲的最晚知晓。” 迟渊垂眸,粗粝的大掌试探着抚摸芙蕖的小腹,很难想象,此刻那扁平的小腹里,正孕育着他和芙蕖的孩子。 “他现在,能听到我说话吗?” 他惊喜又胆怯的模样逗得芙蕖发笑,“这才多久,怕是还没成型,哪里听得到你的话。” “哦……” 迟渊有些失望。 芙蕖歪着头,犹豫着说,“或许,再过四五个月?六七个月?” 她没生过,她也不懂。 芙蕖想着,或许可以改日问问大娘。 迟渊听了她的话,眼中笑意愈发复杂。 还有两日了。 还有两日,大军就要出发,这一去,有无归期,尚且不知。 迟渊手指微蜷。 芙蕖顺势握住他的手,那掌心里还有微微濡湿的汗,她收了笑,正色问,“姜国的大军,行到哪里了?” 陡然转变的话题,打了迟渊一个措手不及,他想抽回手,想装作若无其事。 “上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 “别骗我了。”芙蕖捧起他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的眼睛,“这段时日看似风平浪静,可你们每个人分明都心事重重,哥哥又病了,病得更重了,你一直挂在内室里的那套战甲也不见了。” 她是不聪明,可架不住她有一颗敏。感的心。 迟渊喉头滚动,半晌,“……真的没有。” 未免芙蕖胡思乱想,他站起身,将人压在榻上,吻了吻她的眼角。 往日他这招对芙蕖很是管用,因为芙蕖迫切想要一个孩子,如今孩子怀上了,她双手曲着,抵在他胸膛前,“我在和你说正事。” “我想和你做正事。” 迟渊不依不饶,单手握住她两条细白的腕,薄唇自眼尾下移,落在她颈窝。 芙蕖抑制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就在身子即将瘫软成泥之际,她蓦地推开他,“……不行!” 迟渊险些被她推下榻。 芙蕖拢着衣襟,红着脸,“大娘说,前三个月不、不能……” 这话,宋钰还没来得及叮嘱迟渊。 迟渊也是第一次为人夫,为人父,对此还不了解,他心虚地“哦”了一声,就着芙蕖的话头问,“那、那她还说了什么?譬如吃食上,起居上……” 他这一问,倒是成功转移了芙蕖的注意,芙蕖思索着,把大娘先前嘱咐过的话,一五一十告知迟渊,竹园里只有玉珠一个婢子,负责给芙蕖梳妆绾发备水,至于芙蕖的吃食则是迟渊亲力亲为。 将那些要点铭记于心后,迟渊便出去忙活。 等人走了一会儿,芙蕖捡起笸箩里的针线,准备继续先前手里头的活计,刚起针,恍然想起自己先前要问的正事,一拍脑门。 又被迟渊糊弄过去了! 用膳时,芙蕖愣是没给迟渊一个好脸色,直到入夜,两人和衣躺在榻上,芙蕖没问,也不敢入睡,生生睁眼熬着,熬到第一声鸡鸣,怀抱着她的男人没有离去。 始终悬在嗓子眼的那口气终于喘了上来,芙蕖略放了心,闭眼沉沉睡去。 这一日,迟渊格外珍惜,并未早早起床,抱着芙蕖赖到了日上三竿。 芙蕖醒来发现身边人一直都在,勉强信了迟渊昨日的话。 迟渊惯例亲吻她的眉心,“今日想吃什么,我去做。” 大抵是熬了一夜的缘故,芙蕖没什么胃口,“我只想你陪陪我。” “好。”他回应的很快,语气也很轻松。 他比谁都贪恋这短暂的温情。 就在两人准备继续赖下去,外头响起玉珠的敲门声,“公主,该吃药了。” 榻上两人俱是一愣。 玉珠贴着门听了会儿动静,笑道,“宋神医交代过了,公主体弱,这一胎来得不易,保胎药不能少。” 一听是宋钰安排的保胎汤药,芙蕖蹭的坐起,打发迟渊开门取来。 都是头一回做父母,两人皆生疏,对宋钰这类神医,以及那些有过经验的妇人格外迷信,说什么是什么,乖乖照做。 迟渊开了门,廊下只有玉珠,不见宋钰,迟渊估摸着,宋钰应是一早便走了。 玉珠神情无异,恭恭敬敬把汤药递了过去。 自打将军与公主成婚后,除了梳妆,旁的贴身侍奉的事已经轮不到她了。 迟渊接过汤药准备折回去,只是瞅了眼那黑乎乎的药汁,脚步又停下了。 他是给芙蕖端过避子汤的人,这一次,万一芙蕖不信他…… 想到芙蕖肚子里的孩子,他高兴,又失望,想要,又不想要。 但就像宋钰说的,这个孩子突然到来,未必不是提醒他,他还有更好的选择,或许,结局并没有自己预想的那般糟糕。 若是如此,宋钰这碗汤药,不会害了孩子。 “算了,玉珠,还是你来吧。” 玉珠不明所以,不过还是老实上前,自己端着汤药走进去,隔着珠帘福了福身,“公主……” 不等她话说完,芙蕖已经挑开帘子,汤药一饮而尽。 倒是很笃定宋钰不会害她。 迟渊无声叹了口气,出去做饭了,就在他刚踏出门槛的刹那,远处忽然响起砰的一声巨响,动静之大,就连脚下的地面都发出震颤。 芙蕖坐在榻上,都险些被摇晃下来,小脸顿时煞白,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玉珠跪跌在脚踏上,同样惊慌不已,“地、地动了?” “去看看。”芙蕖直觉没那么简单,掀开衾被作势要下床,脚刚沾地,眼前一片 眩晕。 “公主!” “夫人!” 迟渊动作更快,一把将人揽在怀里,见芙蕖像是晕过去了,他看向玉珠的目光一厉,“你在汤药里放了什么?” 玉珠被他瞧得脊背发凉,扑通一声跪下,几乎要哭出来,“奴婢不知!奴婢真的不知!” “不关她的事。” 宋钰的声音从外边传来,与他一同到来的,还有不远处铺天盖地的惊叫,显然方才的那声巨响惊动了桑洲城中的百姓。 “你也逃命去吧。”宋钰示意玉珠离开,随后看向迟渊,“药是我下的,趁她昏睡,是去是留,你需尽快拿个主意。” “方才的动静……” 反应过来后,迟渊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殿下所说的三日后,根本就是骗我的!” “是。”宋钰肩头还挂着包袱,“北辰军昨夜就已开拔,现如今,和姜元义在沙城对上了。” 不仅如此,姜国还筹备了不少火炮,火炮攻城,北辰胜算不足三成,可谢雅作为人质,还被崔行知困在沙城,叶憬不会不救,索性兵贵神速,先下手为强。 第92章 意识到自己被骗,迟渊当即回去拿剑,可看着昏睡在自己怀中的芙蕖,心头立时涌起难言的酸涩。 他还没有好好同她告别。 “来不及了!” 下一刻,叶蓉急吼吼闯进来,与此同时,山脚下的不由分说从迟渊怀里抢过芙蕖,与宋钰配合一左一右搀扶着,知道迟渊是劝不动的,她只能替他保全住妻儿。 临走时,叶蓉停下脚步,回眸深深看了他一眼,“迟渊哥哥……保重。” “且慢!” 不过转瞬功夫,迟渊声音变得沉重而沙哑,他三步并做两步来到芙蕖面前,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薄唇轻吻过芙蕖光洁的额,一颗泪水悄然滑落。 第73章 希望她要站起来 时值盛夏,分明是阳气最胜之际,滚滚浓稠的硝烟却迷了日光,让大片大片的土地陷入一片灰蒙蒙的暗淡阴森中,一辆马车破雾而来,车轱辘碾过土地,是浸润过血肉的松软泥泞。 宋钰马不停蹄地赶车,坐在一旁的玉珠看着近在眼前的尸骸,小脸惨白,直到马车避无可避,压过一截残肢,玉珠再忍不住,掩嘴干呕起来。 “还是我来吧。”叶蓉撩开车帘,拽了拽玉珠的衣袖。 玉珠强忍着恶心,连忙摇头,“这不行的……” 她是婢,叶蓉是主,尽管后来她伺候芙蕖去了,这一点仍没有改变,怎好让叶蓉一个小姐来驾车。 宋钰看了眼天色,估摸着时辰道,“不用了,你们都进去,过不了多久,芙蕖就要醒了。” 此话一出,两个女人缄默一瞬,默契地一同钻到车厢里,此刻车厢正中央,芙蕖裹着一件滚毛斗篷,昏睡正酣,仿佛是应了宋钰的那句话,叶蓉和玉珠刚坐定没多久,便听得芙蕖口中发出一声轻哼。 芙蕖感觉像是做了一场冗长的梦,醒来后脑袋昏沉,然而鼻端萦绕的古怪气味却叫她瞬间清醒过来,她猛的坐起身,杏眸圆睁。 “迟渊!” 刚喊了一声,就架不住周围的气味难闻,胃中翻涌起一股恶心,作势要吐。 叶蓉立时端起痰盂靠近,小心安抚着她,玉珠则慌乱地寻找熏香,企图将车厢内的怪味儿驱散遮掩过去。 芙蕖抱着痰盂吐了一会儿,才觉身子舒服了些,接过叶蓉递来的温水抿了一口,“我这是在哪儿?迟渊呢?” “他……”叶蓉张了张嘴,“他、他有事忙去了。”她同样是不擅长撒谎的人。 刚说完,就听得外头惨叫连连。 芙蕖当即要撩开车帘,被叶蓉阻止,“还是别看了,我们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 “不行,我听到了!” 芙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就要挣脱叶蓉的桎梏,好在玉珠也扑上前来,一左一右按住了她,此刻不得不佩服宋钰的先见之明。 外头的宋钰已经加快的速度,马车颠簸摇晃得离开,越是往前,惨叫哀嚎声越是清晰,多是老弱妇孺的哭泣。 “到底怎么了?” 芙蕖心急如焚,那哭泣声太过哀痛,听得她鼻头酸涩,一颗心七上八下。 难道是北辰败了?大家才会哭成这样。 横竖已经离了桑山,芙蕖是不能回头的,叶蓉索性豁出去了,“是与姜国拼杀惨死的北辰军,方才沿途的哭声,是他们的妻儿父母。” 芙蕖眼皮一颤,本就苍白的唇更是毫无血色,“北、北辰……真的败了?” 不,不对,她昏睡之前,分明还见过迟渊,那时桑洲还是安全的,怎会败呢。 “你昏睡了几日,先前我们已经顺着密道出了桑洲,可惜外出的关卡均被姜国所控,无法通行,我们不得不折返回去。” 叶蓉握着她的手,苦口婆心,“你腹中还有孩儿,你且冷静,务必保全自身,再往前走,就是地宫了,到了那里,一切就是安全的。” 这是叶憬留给他们的最后退路,倘若桑洲也守不住了,就让他们带着桑洲的百姓躲入地宫,只是这些说着容易,做起来却阻碍重重,光是这一路为守城而死的士兵便不计其数,他们的家人妻儿瞧见了,如何不难过? 要想让这些百姓井然有序的退入地宫之中,不是她和宋钰两个人便能做成的事,但叶蓉管不了这些,她只能保证护住一个芙蕖。 芙蕖脑中飞快运转,约莫明白了,用力拍向车壁,“停车!停车!” 她拍动的频率很快,外头驾车的宋钰以为她身子不适,下意识勒紧缰绳,停了下来,还没等马车彻底平稳,芙蕖便撇开叶蓉和玉珠,半截身子探出马车。 当她的目光掠过眼前的一幕幕时,那种满目疮痍的悲凉扑面而来。 桑洲还是她熟悉的桑洲,可街上却没有半点她熟悉的样子,街道两旁的店铺屋舍,坍塌的坍塌,烧毁的烧毁,留下的断壁残垣间,还有无数惨死的北辰军身影,他们临死之际,或护着仅存的粮食,或护着孩子,亦或是什么也没抓住,就这般茫然地死去,留下焦黑的尸首。 除却北辰军,还有数不清的百姓,个个死状相同,没有刀剑戕伤,浑身焦黑,硝烟混合着诡异的肉焦味弥散在空气里。 芙蕖再忍不住,弯腰吐了个昏天黑地,大颗大颗的泪水如同珠串。 叶蓉第一时间走出来,搀着摇摇欲坠的芙蕖。 这也是她和宋钰等不及结果便要出逃的缘由。 无论北辰做了多少努力,面对姜国的炮火,他们都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拼死,不过是全了北辰军最后一份骨气,宁死不降。 可余下的百姓是无辜的,没有拼死的必要,叶憬索性率军主动出击,将大部分火气引至沙城,好为桑洲的百姓争出一个逃出生天的时机。 却未算到姜元义狠辣至此,全无放过桑洲百姓的打算。 数不尽的炮火投入桑洲,饶有驻守的北辰军拼死相护,仍是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家园在战火中湮灭,看着满山发芽,茁茁生长的甘薯燃起火光,顷刻间烧成灰烬,他们护着余下的老弱妇孺往桑山赶去,祈求一个安身之所,却在路上相继死去。 宋钰叶蓉能够逃出生天,全依仗他们先行一 步,只是出路被堵,他们不得不折返回来,回来,便见到了如今的场景。 没了,什么都没了。 芙蕖脑子里只剩这一个念头。 她闭上眼,任泪水肆意横流,哭得绝望。 混乱哭泣的人群里,忽的有人认出芙蕖。 “是小公主!公主回来救我们了!” 他们原以为北辰抛弃了他们,否则怎会在炮火之后无人问津,偏在最绝望之时,让他们看到了芙蕖的存在,让这些身心支离破碎的百姓,宛若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一声呼,百声应,先前哀嚎哭泣的百姓从四面八方而来,将以芙蕖为中心的马车团团围住。 叶蓉玉珠大骇,下意识把人护在身后,危难关头,这些百姓哪里还顾得上尊卑,他们只想活,为了活下去,会把芙蕖生生拆散了去。 可出人意料的,那些百姓靠近过后并未冒犯,而是齐齐跪地,“求求公主大发慈悲,救救我们吧!” “救救我们吧!” 他们像神明跟前最虔诚的信徒,一呼一拜,涕泪交加。 叶蓉等人愣了愣,似乎没料到会是这个反应,芙蕖在短暂出神后,收回了眼泪。 是了,她是北辰的一份子,哥哥不在,迟渊不在,她就是北辰百姓的希望,她光哭是没有用的,她要站起来。 芙蕖看到了人群中熟悉的大娘,还有狗娃,母子俩灰头土脸,面上神情惶惶。 芙蕖犹豫着迈出了第一步,随后的第二步,第三步,越发轻快坚定,她到了大娘与狗娃的跟前,亲自扶着她们,“都起来,都起来!” 大娘抱着狗娃,哭得不能自已,紧紧抓着芙蕖的手,“公主,求求你,千万不要放弃我们!” “不会的,我不会的……” 芙蕖声音哽咽,“大家都起来,随我一起躲去地宫里,那里暂且不受炮火侵蚀,是安全的。” 地宫隐秘,没有芙蕖她们引路,这些百姓就是瓦瓮里的待捕的鳖,到死也无处可躲。 得了芙蕖的承诺,众人灰扑扑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他们能活了! 众人忙不迭寻到自家老人孩子,彼此紧握着手,跟在芙蕖的马车周围,大娘晓得芙蕖有孕,被搀起身后,就从怀中取了一袋酸梅干,不多,只有一个荷包大小,趁着无人注意塞入芙蕖掌心。 “公主,您有孕在身,怕是吐得不轻,这是我自家晾晒的酸梅干,能止吐的。”大娘眸色关切。 正是战乱之际,他们辛辛苦苦种的甘薯略有收获,就被姜国炮火轰了个干净,如今正缺粮食,要藏点酸梅干实属不易,压根不敢叫其他人知道。 芙蕖接过酸梅干,苍白秀丽的面颊挤出一丝苦笑。 宋钰叶蓉也被大家围住,七嘴八舌关心着外头的战局,就这般拥着马车前往地宫。 第93章 地宫位于桑山脚下,藏在荒地之间,是早些年叶憬秘密修建,就为有朝一日作避险之用,后来桑山脚下这片荒地被芙蕖做主征了去,种上数不清的甘薯苗,这里尚未被战火焚烧,不少百姓停下步伐,跑到田埂间徒手挖找,就连一直跟在芙蕖马车旁边的大娘也不例外,和狗娃一道跑了过去,生怕挖得慢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队伍又变得散乱起来,好在大家边挖边走,百来人的队伍逐渐逼近地宫,一路上,总有半道加入的百姓,都是经历过战乱的,更懂得凝聚一心的道理,他们或病或伤,都在彼此的搀扶下前行,谁也没放弃过谁。 眼看地宫将近,芙蕖坐在马车上,四周车帘用飘带束起,坐在其中,可以看清四面八方的情况,芙蕖只须抬眼,便遥遥瞥见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 对方正站在地宫门口的石狮上,指挥着不少百姓进入地宫,似乎也注意到了她,投去诧异的目光。 只因簇拥在马车周围的百姓数量庞大,谢安不得不多心,眯了眯眼,脸上闪过警惕,待马车越来越近后,终于看清了马车正中央的女子,神色顿时一松。 “仙女姐姐!” 他立在石狮上,奋力冲马车招手。 驾车的宋钰闻声,加紧了行进的速度,周围的百姓们看着近在眼前的地宫,连呼得救,拔腿飞奔过去。 谢安将维持秩序的差事交给一旁的北辰军,便从石狮背上跳下去,朝马车奔去,他一路跑,脑中飞快运转起来,因为见到芙蕖而生出的笑意淡了。 “仙女姐姐,你们不是离开桑洲了吗?怎的又回来了?” “说来话长。”宋钰接过话头,他总有种不好的感觉,于是催促道,“我们先进地宫。” 谢安“哦”了声,虚扶了芙蕖一把,就在芙蕖脚步即将跨过地宫时,熟悉的轰鸣声再次响起,震得整座地宫跟着摇晃,不少泥块顺着山头滚落下来。 “小心!” 谢安眼疾手快,揽过芙蕖躲开从天而降的泥块,叶蓉宋钰也各自出手,护住了身边的人,但其余百姓就没那般幸运,有些砸得不轻,额头破了角,鲜血直流。 “天,又来了……” “是姜国的炮火打来了!” “快走快走!” 众人好不容易稳住的情绪再次慌乱起来,你推我搡的朝地宫深处奔去,只有田埂里忙着翻找甘薯的人迟迟不愿离去。 满天灰尘里,芙蕖掩着口鼻折返出去,冲田埂里的大娘狗娃喊叫,“大娘,快过来!” 一声不应,她又转向其他人,“快别找了,先躲起来!” 炮火的巨响在芙蕖心底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所说此处暂且安全,炮火难及,可她不敢去赌那个万一,无论如何,她都要确保眼前的百姓全都躲进地宫里才能安心。 她一边喊一边往外走,叶蓉好几次都拉不住她,就在她快要靠近狗娃时,她跪伏在田埂边伸长了手,“狗娃,你先上来。” “公主,这个给你。”狗娃揣了满满一兜的甘薯,有大有小,他挑了最大最饱满的一个递给芙蕖,看着怀里剩余的,“这些拿回去分给大家,一人半个,也能顶上一顶。” 芙蕖失笑,一手接过,一手还要去拉他上来。 就在狗娃脏兮兮的小手快要握住她时,急促剧烈的马蹄声骤然响起,直奔地宫而来。 众人茫然一瞬,站在芙蕖身后不远处的叶蓉面色陡变,“不好!是姜国人!他们攻进来了!” 无所谓攻不攻了,炮火之下,什么都完了,无人守城门,姜国的铁蹄踏入桑洲是迟早的事,叶蓉慌忙拽住芙蕖的手,将她整个人往后拽。 狗娃即将搭上芙蕖,因这一拽,失之交臂,狗娃往田埂里跌了个踉跄。 第74章 杀戮亡国之痛是这样的 “狗娃!” “狗娃!” 几道声音同时响起,芙蕖是吓到了,被拽之后,看着一屁股跌在田埂里,怀中甘薯哗啦啦滚了一地的狗娃,没来由的心头一跳。 她忽然埋怨起自己,为什么没有抓住他。 大娘忙不迭扑了过去,抱起狗娃一脸的心疼。 狗娃跌得疼了,原是想哭的,但看自己母亲来了,便又挤出安慰的笑,“娘,没事的,不疼的。” 狗娃弯腰重新去捡掉落的甘薯,全然没察觉到即将靠近的危险。 “不要!” 芙蕖 歇斯底里的叫喊起来,眼泪几乎要漫出眼眶,“不要捡!快回来!” 可是她的声音已经淹没在一片嘈杂中。 看着被人拽离越来越远,口中还在不断说着什么的芙蕖,狗娃捡起甘薯,冲她咧嘴笑,“姐姐,给……” 他光着脚,足背满是泥泞,朝芙蕖的方向走去,一只小手伸得老长,“给……” 话音未落,一柄闪着寒芒的大刀高高举起,朝他迎头劈下。 “啊——” 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张大嘴惊叫,站在狗娃身后不远处的大娘更是目眦欲裂,急急冲上前去,就在她距离狗娃两步远时,一泵鲜血飞溅而出,瞬间染红了她的衣衫,她的脸。 大娘浑身哆嗦,脑中一片空白,直到面前的狗娃软绵绵的倒下去。 “娘、娘……” 狗娃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将头扭了过去,看着浑身是血的母亲,狗娃还在忍痛笑着,“不、不疼……” 他一面说,大口大口的鲜血溢出。 瘦瘦小小的破旧身躯就这般横在田埂间,怀中的甘薯又一次骨碌碌滚了出来,被一只只来回穿梭的军靴无情踩烂。 大娘抖着身体,目眦欲裂,“我跟你们拼了!” 她没有兵器,甚至连棍棒都没有一根,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明知是以卵击石,可母亲的身份给了她莫大的勇气,与莫大的仇恨。 儿子没了,她也不想活了,临死前,她要尽自己的能力报仇。 “我杀了你们!我杀了你们!” 大娘发了疯的往前冲。 芙蕖也拼命挣脱了叶蓉,本能地要去阻止,可是来不及了,一切都在转瞬间成了定局。 又是一泵鲜血喷涌,这一次洒在了芙蕖的衣襟上,脸上,甚至是眼睛上,将她的世界染成了一片赤色的红,恍恍惚惚,刀光剑影。 大娘被划破了脖颈,刀口深深,血流如柱,她死死捂着脖颈,企图将涌出的血液堵回去,挥舞着另一只手臂,还欲上前拼命。 “啧,还是个烈性的。” 执刀的姜人坐在马背上狞笑,那笑不过片刻,化作了浓烈的杀意,他挥刀再度砍去,这次落在了大娘的胸脯上。 又是一道鲜血。 芙蕖站在一旁,双足灌了铅般沉重。 姜人见了血,如同嗜血的野兽,策马冲入田间四处踩踏,杀人如同砍瓜切菜,毫无章法,肆意狂乱,有跑得及的,跌跌撞撞奔向地宫,有跑不及的,与大娘狗娃落了个相同的下场,或死在刀剑之下,或死在马蹄之下。 终于有人回头注意到了芙蕖,刀剑即将临身,叶蓉握剑冲上前,将周围几个姜人斩杀。 “公主快走。” 叶蓉杀红了眼,看着遍地的尸首,稀烂的甘薯,她恨得咬牙,仅存的几个百姓往芙蕖这边靠近,才让叶蓉拉回理智。 当务之急,是要护住活着的人。 叶蓉一边抵挡,一边后撤。 芙蕖是没有知觉的,被人推搡裹挟着往地宫退去,可她们面对突如其来的姜人骑兵,太过势单力薄,很快被骑兵围困,截断了退路,谢安远远望之,带人冲了过去。 战马嘶鸣,喊杀震天。 混乱之中,一道身着暗金龙袍的隽秀身影策马嘚嘚赶来,许是冥冥之中,让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一眼瞧见了芙蕖。 姜元义双目圆睁,险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定睛瞧去,无论身形还是相貌,都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人。 她离开他太久,可她的模样依旧深刻在心底。 帝王亲临,他手底下的骑兵为了表现,个个杀得干脆利落,不消片刻,就能把围在人群中的北辰公主拿下了。 已经有人架起弓箭瞄准了芙蕖。 “住手!” 姜元义朗声大喝,中气十足的嗓音迅速扩散,原本混乱的战局瞬间安静,姜人停下了刀剑,朝姜元义的方向跪地见礼。 叶蓉与谢安护着百姓们,面面相觑,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姜元义飞快下马,几乎是跑着过去的,熙熙攘攘的人群让开了一条道,他畅通无阻,很快到了芙蕖近前。 二人之间不过隔着叶蓉与谢安,他们面色凝重,握着佩剑警惕着眼前的男人。 姜元义浑然不觉,目光紧盯着满脸是血的芙蕖,半晌,薄唇翕动,“芙、芙蕖?” 他一声轻唤,对方并未理会。 他情不自禁上前一步。 叶蓉横剑阻拦,边上的姜国骑兵顿时发作,作势要拔刀厮杀。 第94章 “滚开!” 姜元义怒声制止,面对叶蓉与谢安也毫不客气,抬手击中叶蓉的手腕,长剑铛的一声坠地,他趁机撞开了碍事的人,直直到了芙蕖跟前,用力捏住她的肩头。 “芙蕖,真的是你,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金水河里打捞上来的女尸,不可能是他的芙蕖! 他的芙蕖不会死! 姜元义摇晃着她的肩,期望她能给自己一丝丝的回应。 芙蕖在她手中如同玩偶,麻木而僵硬,黑白分明的杏眸暗淡无神。 “芙蕖,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朕,你快看看朕!” 姜元义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谢安看不过去,学着姜元义先前的样子将人撞开。 姜元义的注意力全在芙蕖身上,对此没有提防,被撞了个趔趄,手中力道自然松懈,人又被谢安叶蓉夺了回去。 谢安将人护在身后,冷眸对峙。 晓得自己失态,姜元义缓缓收回手,脊背挺得笔直,俊俏的面容再不见方才的柔情紧张。 “你是谢安?” 谢安挑眉,意外,又不那么意外,他还以为,该被记住的事他的兄长谢万钧呢。 “能被陛下记住,是在下的荣幸。” 姜元义嗤笑,“尔等叛国逆贼,朕日日都恨不能千刀万剐,自然记住了姓名,早晚有一日,都得死。” 谢安懒得同他打嘴仗,装了这么多年的傻子,最后关头,他不想装了,他做出应敌的架势,“废话少说,今日就让我杀个皇帝玩玩。” 话音落,叶蓉便领会其意,揽着芙蕖迅速朝地宫退去。 姜元义面上的笑容淡下,大袖一挥,“拦住她们!” 语毕,在谢安攻势袭来之际快速后掠,密密麻麻的姜人顶了上去,姜元义同样被护在人群里,眼睛始终追随着芙蕖的身影。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带走她。 眼看芙蕖就要被叶蓉带进地宫里,姜元义再按捺不住,不顾底下人劝阻,策马奔向芙蕖。 芙蕖始终没有多余的反应,染在脸上的血迹慢慢被风干,她的脚步踉跄,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故土被铁蹄践踏,摧毁得一干二净。 原来,亡国之痛是这样的。 只有经历了这一切,有了这样的痛,才会有后来无穷无尽的恨,所以曾经哥哥恨,迟渊也恨,恨到明知前方是死路一条,也要义无反顾去复仇。 此刻,芙蕖也觉得恨。 她颤着手,捂着心口,旧日的伤隐隐作痛起来,终于,她哭出了声音,只是那声音堵在喉咙里,压抑又沉闷。 姜元义冲到了面前,他气势汹汹地下了马,焦急地伸手引诱她,“芙蕖,你是朕的皇后,快到朕的身边来!” 桑洲是一定要踏平的,芙蕖只有待在他的身边,才是最安全妥当的。 芙蕖没有理会他,沉默便是一种抗拒。 叶蓉咬着牙,护着芙蕖一再后撤,只要进了地宫,石门落下,便能彻底隔绝外界的喧嚣。 孰料最后一刻,姜元义拔剑刺向叶蓉,叶蓉本能闪身躲避,周围的北辰将士也不是吃素的,纷纷攻向姜元义,姜元义冒着刀剑的风险强抓住了芙蕖,一把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石门砰的一声重重落下,溅起漫天尘埃,巨大的动静让整座地宫为之一颤。 叶蓉勉强稳住身形,回头一看,惊觉芙蕖不见了。 叶蓉脸色顿时煞白,宋钰还在地宫的暗道里疏通百姓,听得石门落下的巨响,加快脚步往回赶,便见叶蓉抵着石门,神情不安。 宋钰环视一圈,没看到芙蕖。 见到他,叶蓉眼眶一热,“我、我把她弄丢了……” 她好不容易改过自新,哥哥和迟渊那般信任她,才将芙蕖交到她手里,她却生生弄丢了她,如今隔着石门,也不知芙蕖境况如何。 宋钰试着搬起石门,无果,心一横,“我们先走,绕出去!”拉起叶蓉快步离开。 石门外,芙蕖被姜元义搂着就地滚了一圈,重新站起身后,姜元义便要拉她上马。 芙蕖有了反应,用力甩开他的桎梏。 “芙蕖!” 姜元义气急,扭头对上一双清凌凌又陌生的眸。 芙蕖抿唇与他对视,一言不发,眼神中的憎恨厌恶却铺天盖地。 姜元义略微失神,只这一瞬的功夫,芙蕖便转头跑了,朝谢安的方向跑去,姜元义忙拍马追去,就在他俯身靠着马背,伸手去够住芙蕖时,一支箭矢划破空气,射向他的掌心。 出于自保,姜元义不得不收回手,勒马调转方位躲闪,待他回过神,芙蕖早就消失在原地了。 第75章 交换不过一死而已 姜元义僵了一瞬,垂在身侧的手被箭矢划破,他用力一握,任鲜血流淌,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想不到,你们反应挺快。”他冷笑端坐好,恢复了帝王高高在上的姿态。 带走芙蕖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身血污的迟渊,多日的不眠不休,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风尘仆仆。 尽管如此,芙蕖心面上的惊喜之色还是难以掩饰,“迟渊……” 人还活着!人还活着! 活着,就够了。 迟渊冲她微微一笑,并未多言,随即他扫了眼周围的情况,一颗心愈发沉重。 姜元义着实狡诈,起初放出风声,诱他们孤注一掷主动出兵沙城,却不想沙城只是障眼法之一,他们根本无所谓沙城是否守得住,从一开始,姜元义的目标就是桑洲,或者说,是桑山。 “迟渊,现在该怎么办?”见他面色凝重,芙蕖下意识抓住他的胳膊追问。 迟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回握了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两人的亲密无间落在姜元义眼中,别提多刺眼。 长袖一挥,姜元义指着芙蕖,“众将士听令,除了皇后,其余人,格杀勿论。” 一声令下,短暂罢手的姜人再次陷入杀戮的狂欢,只是这一次没那般容易了,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嘚嘚,先前随叶憬迟渊出征沙城的北辰军驰骋而来,与敌军厮杀,迟渊则趁乱护着芙蕖后撤。 眼看芙蕖的身形离自己越来越远,姜元义泄愤般斩过拦路的北辰军,这一次,芙蕖休想离开! 就在此时,躲在暗处的崔行见局势不对,当机立断,一手抓住谢雅,一手握着匕首横在她的脖颈上。 “北辰王叶憬,你的心上人就在我手里,要想她活命,就快快命令你的部下束手就擒!” 他们都知道,那个身体残缺,命在旦夕的北辰王叶憬一定正在某处悄悄观察战局,生怕叶憬的人听不清,崔行知在十几个将士的护卫下,揪着谢雅缓缓朝战局中走去,不断重复这句话。 “北辰余孽,还不束手就擒?难道要眼睁睁看她死在你们面前吗!” 原本杀红了眼北辰军在看到崔行知挟持谢雅朝他们走近后,纷纷投鼠忌器,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或许不认得谢雅,可听着崔行知口口声声称谢雅是叶憬的心上人,他们就不得不慎重行事。 果然,在崔行知喊了几声之后,混乱的北辰军从南边渐渐分裂出一条通道,听到轮椅缓缓碾压路面发出的轱辘声,众人下意识抱拳颔首,以示恭敬。 叶憬独自推动轮椅,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坐在轮椅上,脊背微弯,黑色斗篷之下,几缕白发散落。 多年未见,再见面的刹那,谢雅泪水夺眶而出,含泪的美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怎么会呢? 她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怎转眼间成了这幅模样? 像是心有灵犀般,叶憬苍白的手慢慢摘掉了斗篷,回头与谢雅对视,遥遥相望,二人眼中皆泛起了红。 崔行知伺机挟持谢雅,站到姜元义身旁。 姜元义只给了他一记眼神,“做的不错。” 出现的时机刚刚好,这里才是姜国与北辰最后的战场,只是有些东西在见到芙蕖以后,出现了变化。 他扫了眼迟渊与芙蕖,又定定看向叶憬,薄唇微微勾起,“不如你我打个商量如何?” 尽管姜元义骑着马,叶憬则坐在轮椅上,身量矮了一头,气势却不输,他环视一圈,无数倒地死去的北辰军,北辰子民,无不刺痛了他的眼。 他面上不显,淡淡笑着,“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商量的?” 姜元义略微抬起下巴,“谢雅不是你的旧情人么?你就忍心看她死于刀剑之下?” 像是附和他的话,崔行知刻意将匕首凑近了些,听得谢雅下意识发出的惊恐喘息,叶憬扶着轮椅的大手骤然收紧。 谢万钧与谢安不知何时都来到了他的身边,兄弟俩咬着牙,面色狰狞。 终于,叶憬还是妥协了,“你要如何?” “很简单,只要朕的皇后芙蕖能够回来,其他人,朕不在乎。” 第95章 “绝无可能。” “你休想!” 几道声音乱乱响起,迟渊更是用大半个身子将芙蕖牢牢护在身后,密不透风。 “芙蕖是我的妻,我绝不会拿她做交换。”迟渊眸色沉沉。 叶憬也在沉默过后,道,“姜国陛下,你的要求未免过于无礼,芙蕖是本王的亲妹妹,亦是我麾下大将军之妻,何时成了贵国皇后?” “据本王所知,贵国皇后,不是姓傅么?” 姜元义云淡风轻的面容微微一变,大将军之妻? 芙蕖嫁给了秦迟渊?她怎么可以嫁给别人! 凤眸陡然划过厉色,姜元义的视线几乎要洞穿迟渊的身体,站在他的视角,他能清楚看到躲在迟渊背后的女子,低垂着头,刻意忽略他。 她在心虚。 姜元义听到了自己后槽牙摩擦的嘎吱声,他还是低估了芙蕖的胆子啊。 “凡事得论个先来后到。” 这一次,姜元义的语气没那般客气了,他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给自己受伤的掌心包扎,“朕先娶的芙蕖,皇室族谱有记,叶芙蕖就是朕的皇后,名正言顺的皇后,谁也改变不了事实。” 语毕,他抽出插在马鞍上的弓箭,弯弓搭箭,瞄准了迟渊,高声呵道,“芙蕖,此刻不回到朕的身边,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手中箭矢“嗖”的一声朝迟渊面门而去。 迟渊并不打算避让,反而拿出弓箭回击,偏在此时芙蕖推开了他,二人朝旁跌去,两支箭矢在半空中相遇,击撞而落。 崔行知极擅洞察人心,见姜元义一击不中,当即抬高了匕首,薄薄的利刃很快划破了谢雅的肌肤,渗出的血迹在雪白肤色的映衬下格外醒目。 四周爆发出了阵阵尖叫。 “不要!” 谢家兄弟齐齐出声,就连在轮椅上勉强维持镇定的叶憬都下意识要站起来,只是甫一用力,便重新跌了回去。 “别过来!” 自出现后从未开口的谢雅哭了,她声嘶力竭的喊,“都别过来!不要听他的!他都是骗你们的!” 换走了芙蕖,只怕姜元义灭国屠戮的脚步更加肆无忌惮。 乍然爆发的惊呼吸引了芙蕖的目光,只一眼就看到谢雅脖颈上的血痕,她扶着小腹,死死咬着唇,忽闪的睫毛挂着泪光。 “不要伤她。” 不顾迟渊的阻拦,芙蕖上前几步,迎上姜元义审视的目光,“放了我表姐,放过桑洲所有人,我跟你走。” 这样的交换她习惯了,先稳住局势再说。 芙蕖打得好算盘,姜元义也算计着她,闻言满意一笑,“好,朕答应你。” 口头的承诺有什么用,等芙蕖过来了,北辰余孽的死期就到了,人都死光了,芙蕖从今往后便只有他一个依靠,再也跑不掉了。 芙蕖低头,又往前几步,护在姜元义前头的士兵见状,慢慢让出一条路来。 后方的迟渊与叶憬不约而同唤住她,试图阻止她的脚步,谢安也开了口,“仙女姐姐,不要过去!” 芙蕖只是回头笑了笑,让那张染了血的苍白脸颊多了几分艳色。 谢雅同样泪眼朦胧的劝她。 芙蕖脚步虽然缓慢,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就在她即将步入姜国阵营之际,谢雅含泪看了她一眼,最后落在叶憬身上。 如果一定要有个人牺牲,那也只能是她。 反正她此生无儿无女,唯有叶憬是毕生之憾,她不愿叫他为难,更不愿他受制于人,束手束脚。 不过一死而已。 一直关注着芙蕖的叶憬似有所感,抬眸茫然了一瞬,他只来得及与她对视一眼,随后谢雅在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芙蕖身上时,毫不犹豫抓稳了崔行知握着匕首的胳膊,将自己纤细脆弱的脖颈送了上去。 血色蔓延的瞬间,叶憬瞳孔倏地狂震,整个身躯不受控制的朝前扑去,他想阻止这一切,已然来不及了,麻木又毫无知觉的双腿迫使他无法前进半步,宛若丧家之犬一般匍匐着,与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女人遥遥相视。 在场众人愣了一瞬,还是迟渊与姜元义最先反应过来,两人拼尽了此生最快的速度朝芙蕖奔去。 站在各自背后的将士们紧随其后,再次陷入混乱。 “阿雅……” 无数双脚从身旁掠过,叶憬摔在地上,手掌在地面无力地抓挠着,隐忍的泪水汹涌而出。 他却无法前行半步。 莫白心中震撼难以言喻,数次想弯腰扶起他,都被叶憬奋力甩开,留下的只有一声声响彻天地的哀嚎。 听着那悲痛欲绝的哭嚎,握着匕首的崔行知久久愣在原地,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直到谢家兄弟的怒喝由远及近,一记拳头径直朝他鼻梁砸去。 崔行知不过是一介书生,挨了一拳,整个身体后仰跌去,他没有任何反应时间,谢安的拳打脚踢如同密集的暴风雨般袭来,他本能地蜷起身体,呆呆看着掉落在不远处的匕首。 满是鲜血的匕首,是谢雅的血。 谢雅死了,死在他的手里,尽管,这一切都不是他的本意。 “你这该死的卑鄙小人!” 又是一脚飞踢狠狠踹在他胸口处,崔行知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如同一块烂布在地上翻滚摩擦,不成人样。 谢雅死了,唯一的人质没了,姜元义满心满眼都放在强夺芙蕖这件事上,没人理会他的生死,不消片刻,他的气息越来越弱…… 谢万钧已经抱起了谢雅的尸身,谢雅一心求死,伤口极深,已然咽气了,他闭上眼,颤着手为谢雅瞑目。 生死攸关,他没有伤心的余地,将谢雅的尸身安置在叶憬身旁,便与谢安一道护在周围周围。 失去了筹码,姜元义知道谈判不下去,只看是东风西风谁胜一筹,不断有姜国的士兵闯入桑洲,长驱直入。 无数箭雨从半空中撒下,尽管有莫白与谢家兄弟相护,依旧难抵这成百上千的箭矢,转眼间几人身上都挂了彩。 所有人困在局中,迟渊被阻隔在外,好在他的速度足够快,又一次抢回了芙蕖,有芙蕖在,这一回轮到姜元义投鼠忌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同叶憬等人会和。 姜元义冷笑,正好一网打尽了。 他再一次举起弓箭,目标直指倒在地上的叶憬。 “嗖嗖嗖”三声连响,谢家兄弟抬剑应对,各自击落,却有一支暗箭从他二人中间穿过,径直射向叶憬。 第76章 结局“夫人可是在等在下?” 失去轮椅的叶憬,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箭矢飞射而来的瞬间,只有芙蕖在他身旁,一同被众人护在中央。 芙蕖根本来不及思考,来不及权衡,本能地做出反应挺身而出。 远处的姜元义脸色骤变,可开弓没有回头箭。 叶憬被扑上来的芙蕖吓坏了,试图用手推开芙蕖,可芙蕖依旧死死抱住他,将整个后背暴露在利箭之下。 “噗呲”一声闷响,箭头穿破血肉,伴随着男人的闷哼,长剑哐当掉落在地。 所有人又是一愣,芙蕖只听得声音,并未感觉到疼痛,她害怕地睁开眼,只看到哥哥脸上的错愕惊骇。 发生什么事了? 芙蕖睫毛颤抖着,缓缓回过头去,一截暗红的箭头正对她的眉心,缓缓滴下一串血珠。 芙蕖瞳孔一震,抱着叶憬的双臂滑落。 上下牙齿无法控制的开始打颤,“迟……” 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芙蕖跌倒在地。 迟渊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腹部,总有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淌出来,失血过多让他有些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才转过头去,看向芙蕖的目光是庆幸。 还好,还好都来得及。 身为武将,战死沙场是他的宿命,他早就知道的,也早做好了准备。 他死而不悔。 迟渊甚至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高大挺拔的身躯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地面。 芙蕖连滚带爬地过去,看着那支插在他腹部的长箭,她的手握住又松开,全无办法,僵在半空的双手细微的颤抖,隐藏着即将崩溃的绝望。 “迟渊哥哥,你不要睡,你不要闭眼,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这些话不知是在安慰迟渊,还是在安慰自己,芙蕖终于遏制不住,伏在他胸前嚎啕大哭。 迟渊仰倒在地,虚睁的眼眸里,只有一片灰色的天,耳畔的哭声呼唤声渐行渐远…… “将军!” 护卫在旁的北辰军悲声痛呼。 芙蕖停止了哭泣,不停在他胸口按压,不会死的,迟渊这么厉害,他不会死的,“迟渊哥哥,你坚持住,你坚持住!宋神医马上就会来的!他会来的!” 按压无果,她又疯狂撕扯自己的裙摆,将破碎的衣衫缠绕伤口处,滚烫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 直到谢安踉跄着走过来,单膝跪在迟渊身旁,试探了他颈间的脉搏。 第96章 良久,他哑声,“节哀……” 人死,不能复生。 芙蕖全然听不见,依旧我行我素,还在为迟渊止血包扎。 迟渊陡然离世,并未击溃北辰军,反叫众人红了眼,像失了神志的猛兽在姜人之间横冲直撞,气势再次攀升。 远处的姜元义静静看着这一幕,看芙蕖为另一个男人伤心欲绝,他攥着弓箭的指节青白。 事已至此,没有回头的可能,索性提剑直冲叶憬等人而去,谢千钧与谢安不敢懈怠,竭力应对。 叮叮当当的声响在耳边回荡,芙蕖替迟渊包扎好伤口,血已经止住了,她颓然跪坐在旁,面如死灰。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她知道的,这一次,迟渊不会回来了。 “太子哥哥。” 她想起了这个久违的称呼,喃喃开口。 姜元义以为自己听错了,还在与谢家兄弟纠缠。 “太子哥哥,收手吧。”芙蕖又一次重复。 姜元义愣了愣,趁这功夫,谢氏兄弟合力将他击退半步。 姜元义没有抵抗,及时稳住身形后,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芙蕖。 芙蕖没有看他,而是茫然盯着虚空说,“太子哥哥,一切都如你所愿了,收手吧。” 哥哥失去了谢雅斗志不在,迟渊也死了,再打下去,北辰军死伤殆尽,桑山也将不复存在。 姜元义的目的达到了,他的雄图伟业,已经实现大半了。 还有什么斗下去的必要。 姜元义喉头滚动,发涩得离开,“芙蕖……” 他有些慌。 明明杀了迟渊是一件多么畅快的事,他做梦都幻想这一天的到来。 可真的到来了,迟渊真的被他杀死了,他却心慌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永远离开他,再也抓不住了。 芙蕖闭了闭眼,脸上的泪痕早已风干,她累了。 一切都因她而起,那就因她结束,还众人一个太平。 芙蕖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身来,朝姜元义走去。 姜元义下意识握紧手中的剑,在他清醒的意识到,朝自己走来之人不是别人是芙蕖时,那股下意识的防备散了不少。 他调整好思绪,努力挤出温和的笑,就像当初他还只是个如履薄冰的太子,那张温和的面具几乎时时刻刻都挂在他的脸上,那也是芙蕖最习惯的状态。 他不想让芙蕖害怕。 “芙蕖,你……” 他想问,她是不是回心转意了,可话到嘴边,眼角余光瞥见躺在地上无声无息的迟渊,又咽了回去。 芙蕖的性子执拗,她多半是恨他了。 姜元义抿唇。 芙蕖艰难地拖着脚步,“太子哥哥,从前在皇宫里,只有你对芙蕖好,芙蕖都记着,所以,芙蕖不恨你。” 她不恨他,只是恨自己罢了。 芙蕖侧着头,泪水模糊了视线,还在一步,两步,艰难地走向他,“太子哥哥,你还想要什么,不若就直说了吧,你还想要如何,才愿意停手,才肯放过北辰?” 姜元义眸色闪了闪,这是,向他妥协了吗? “朕说过,只要你回来,过往一切,朕既往不咎。” 芙蕖定定看着他,敏锐捕捉到他说话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狠厉。 他不追究的只是芙蕖,至于其他人,当然要清算了。 停手?怎么可能! 无论是身为君王还是一军的主帅,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该乘胜追击,将敌人一网打尽,往后才可高枕无忧啊。 芙蕖还是太天真了。 只是这些话他不会与芙蕖明说,他还是希望在芙蕖面前,自己依旧是她心目中值得亲近依赖的太子哥哥。 芙蕖看着他,点点头,又自顾自地说,“我知道了。” 她知道了,姜元义不会轻易罢休的,她还能有什么办法阻止他呢? “那你快过来。”姜元义放软了声调。 芙蕖闷闷的“嗯”了一声,停下了脚步,沉默半晌后喃喃地问,“是不是只有我不在了,一切才能风平浪静?” 像是在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她在姜国,哥哥不愿意,她回了桑洲,姜元义又不愿意,说到底,她才是那个祸害。 众人闻言,眼皮一跳,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姜元义脊背发凉,眼看芙蕖就要到了跟前,却见她从袖中拔出匕首,毫不犹豫刺向心口。 这一次芙蕖亲自动手,下了狠手,反而不那么疼。 “芙蕖!” “妹妹!” 无数声的呼唤迭起,芙蕖只觉得解脱了,她朝后踉跄数步,直到脚后跟触及迟渊的身体才软倒下去。 叶憬在谢氏兄弟的搀扶下来到她身旁,他抱起芙蕖,撕心裂肺的疼。 姜元义也第一时间要冲过去,被几个姜国士兵拦下,北辰军也挡在前头,不肯想让半步。 巨大的悲痛几乎席卷了他,他眼眶血红,嘴巴干涩,想发出声音,只有模糊沉闷的几声哽咽,像是搁浅的鱼儿般无法呼吸,只能大口大口的喘气。 “芙蕖、芙蕖……不!” 俊秀的面容因为痛苦而扭曲,无数情绪在胸腔里翻涌,像密密麻麻的钢针刺入他的五脏六腑,疼得他冷汗直流。 姜元义不顾一切地挣脱开来,冲入敌阵,芙蕖是他的,生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的鬼,他必须要带走她! 却有冷剑毫不犹豫地劈向他,姜元义只盯着芙蕖,全然放弃了抵抗,长剑划破了他的盔甲,直抵他的血肉。 “芙蕖!你们把芙蕖还给我!” 姜元义声嘶力竭,涕泪交加。 叶憬也怒了,他抬眸怒视着他,“你住口!” 他好恨这一双腿,为什么他站不起来?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苟活着?活着,却又眼睁睁看着昔日相爱的人为自己舍命,看着同生共死的兄弟一一离去,如今,还要他看着亲妹妹自刎,却连站起来与敌人杀个痛快都做不到! “哥、哥哥……” 芙蕖在他怀中,听着哥哥的怒喝,用力握住他的手,不断有血从她喉咙往上涌出,眨眼间染红了整片衣襟。 她声音模糊,攥着叶憬的手格外用力,“带、带我走……” 其他人已经先哭了,姜元义跪倒在她不远处,已是伤痕累累,他听见了芙蕖央求的话,这是到死也不愿和他走。 芙蕖还在努力同叶憬交代,“甘、甘薯……是可以、可以种的,往、往后……” 迟渊不在了,她没什么可惦记的,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哥哥,是北辰的子民,总要让他们有自给自足的果腹之法。 “别说了,快别说了……” 叶憬紧紧握住她的手,浑浊的泪跌落,砸在芙蕖苍白的小脸上,他仓皇地喊着,“莫白!莫白!” “去找宋钰,快去找他!”叶憬连声嘶吼。 莫白看着几乎咽气的芙蕖,心知是来不及了,却也不敢耽误,慌不择路地往外跑。 叶憬抱着芙蕖越来越凉的身体,与她脸贴着脸,失声痛哭。 姜人面面相觑,又看了眼姜元义,不知是进是退。 血色的雾气笼罩,将整座桑山覆盖在一片浓郁寂寥的氛围中,直到芙蕖的手自叶憬掌心滑落,无力地垂在身侧。 凉风乍起,入秋不过一瞬。 姜元义的身形在风中摇晃,猝然摔倒…… 经年之后,他还会在某个午夜梦回之际忆起那日的桑山之战,只是他已记不得自己是如何收兵离开的。 分明胜利近在眼前,一切又变得索然无味,桑洲,沙城,他都不要了。 自此与北辰分南北两国,各自为政,互通商贸,这些,都是后话了。 / 三年后,北地的风再次呼啸而过,掠过这片土地,田间绿意盎然,迎风摇曳。 血肉滋养过的土地,总是最肥沃的。 汉子们扛着锄头劳作,妇人们扶着竹筐,将成片的甘薯载满,只等天将黑了,好将收好的甘薯运到南姜去,好换取一家几口半年的嚼用,孩童则于田间笑闹,揣着用泥火燎过的甘薯,向小伙伴们炫耀。 一个身着素色衣裙,头戴帷帽的女子路过,看着孩子们嬉戏打闹,忍不住发出几声轻笑。 后头的清秀婢子抱着孩子,也笑了,“当初多亏了宋神医,他可真是我们北辰的大善人,大功臣。” “是啊,若没有他,百姓便没有甘薯可种,若没有他,只怕我与孩儿都不在人世了,哪里还能像如今这般?” 三年前但凡宋钰来迟一步,她都活不到今日,至于北辰,名头还在,只是昔日的北辰王于两年前去了,如今的北辰由谢万钧理着,她们原是担忧的,如今亲眼见到北辰的子民安居乐业,也就放心了。 顺着山脚向上望去,仿佛还能看到桑山之上的那座别院,修葺过后,已然是座宫殿了,那里长眠着她的哥哥。 还有…… 第97章 那日过后,她自个儿都不省人事,危在旦夕,醒来后并未见他最后一面,宋钰也不愿在她面前提起关于他的一丝一毫。 想来,如今的迟渊许是与哥哥一样,入土为安了吧。 “走吧。” 女子声音清凌凌的,信步朝桑洲之外走去,在神医谷养了三年,她的身子好了许多,如今出门全当散心,也好看看北辰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盛世。 “好嘞。”婢子脆生生应下,初秋风大,她抱着孩子紧了紧,忧心忡忡,“夫人,咱们游历南北两国,要去的地方委实太多了,要不咱们就从桑洲赁一辆马车?小公子体弱见不得风,夫人您身子也才恢复不久,若是一直走下去……” 眼看婢子又要陷入新一轮的喋喋不休,女子只得妥协,“好啦好啦,依你就是。” 自从出了神医谷,玉珠牢记宋钰的叮嘱,几乎每时每刻都要提醒她几句。 “夫人且先抱着小公子,奴婢过去问问。” 女子转过身,风轻轻撩起她的帷帽,露出一张雪白清丽的面容,她抱过孩子, 一面柔声逗弄怀中的婴童,一面等着玉珠回来。 只是过去将近一刻钟,依旧不见玉珠的踪影。 芙蕖觑了眼天色,到底按捺不住,撩开帷帽一角,便在此时,一辆马车风驰电掣闯入她的视线,又骤然停在面前。 芙蕖还没反应过来,马车带起的风突然掀翻了头顶的帷帽。 她忍不住伸手去抓,却有一只大手抢在她前头,稳稳抓住半空中的帷帽。 朦胧的薄纱垂落,眼前赫然是个车夫,只是那车夫低垂着头,斗笠之下,看不清相貌。 “夫人,您可是在等在下?” 男子嗓音清朗,带着莫名的愉悦。 芙蕖微怔,旋即羞恼,光天化日,好个无赖的泼皮竟敢开口戏弄女子。 就在芙蕖将要开口说话时,玉珠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夫人!” 玉珠挑开车帘跳下去,笑嘻嘻道,“夫人,马车赁好了,咱们走吧。” 芙蕖虽有不悦,却是忍住了,先把怀里的孩子交给玉珠。 车夫颇有些眼力见,赶忙弯腰蹲下去,自觉做个肉凳。 芙蕖没有动作,“不必,抬个脚凳来便是。” “不妨事的。”车夫依旧笑着,听声音,很是年轻。 芙蕖还想推拒,那车夫忽地靠近,双臂向后径直抱住她的腿,将人背在身上。 “你做什么!” 芙蕖大惊失色,避世三年,还是头一遭遇上这般无礼之事!恼羞成怒之下,芙蕖挣扎间打落了车夫的斗笠。 车夫刚把人放到马车上,面对这迎头而来的一巴掌根本来不及闪避,斗笠掉落的瞬间,他抬眸一笑,桃花眼泛着旖旎的波澜。 “夫人息怒。” (正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