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杀死白月光》 第1章 [gl百合] 《如何杀死白月光作者:gringoire【完结】 简介: 朋友们都说最近展兰枝变得神神叨叨,有些瘆人。 的确,最近展兰枝被怪事缠身。 说来话长,展兰枝有一个白月光。 准确来说,展兰枝有一个死去的白月光。 她参加了葬礼。 葬礼结束的当晚,她沉沉睡去,醒来却白月光正站在房里盯着自己。 死去的白月光盯着自己。 盯着自己。 她害怕吗? 并不。 她甚至依旧深爱着她的白月光。 非常爱。 所以她要杀死她的白月光,然后再杀死自己,她要她们同时离开这个世界。 于是—— 贴黄纸、舞桃木、求神婆。 可是、 根、本、没、用 白月光永远笑吟吟地看着她折腾。 最后对方递给她一把水果刀:“要不你用这个?我觉得还是这个比较高效管用。” 注:短短的,大概五十章左右 没有男性角色 没有太多悬疑要素,也可能会让为了恐怖氛围而点进来的朋友们失望。 很高兴遇到你们呀 内容标签:都市 天作之合 he 主角:金修衣,展兰枝 一句话简介:死去活来的狗血爱情故事 立意:拒绝迷信,热爱生活 第1章 “最近咋了?你可别刚回国就把奇怪的风气带回来,国内现在严打这一套。” 展兰枝的朋友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展兰枝,担心地问。 其实也不能怪她朋友,展兰枝的打扮还真像被邪教毒害的青年。 左手朱砂,右手绿蓝晶,脖子上也叮叮当当挂了一串看不清楚的东西。 “你懂什么,这是左进右出,可以吸好运的。”展兰枝抖了抖左手上的朱砂串。 “那这个是什么?” “哦这个啊,”展兰枝低头看脖子上的小桃木剑,“这个是辟邪的。” “你这个还是汉洋折衷的啊,”朋友忍不住乐,“怎么那边还有一个十字架。心不诚啊。” “根据风险分散理论,我不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你不懂,这里面门道可大了,我有我的智慧。” “你......你最近有受什么打击吗?遇上啥了?我大你两天,能算你姐,姐和你说,如果有心理问题一定要去正规医院治好吗?不要相信偏方,老老实实接受治疗才能好的快。知道了吗?” 展兰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话。 展兰枝最近确实遇上事了。 甚至可以说是,撞邪了。 只不过这个邪,是她的白月光。 说来话长。 她的白月光叫金修衣。 她的名字不落俗套、别具一格,人如其名,金修衣本人也是那么的独特、耀眼、独一无二。 她长得漂亮、她成绩优异、她平易近人。 校园是金修衣的舞台,口口相传,几乎没有人不认识她。 她的优点像点点光亮,汇聚在一起,塑成了一个光彩夺目的金修衣。 展兰枝觉得被金修衣吸引是一件不需要理由的事情。 是的,她们曾经交往过。 爱慕金修衣的人很多,但展兰枝有自信她是最特别的那个。 她因为能与金修衣有交集而高兴。 但是展兰枝出国后,她再也没有听到过金修衣的消息。 她发给金修衣的讯息永远石沉大海,从共友那里也打听不到金修衣的消息。 但她始终相信,她们在同一片天空下努力。这样的想法让展兰枝感到幸福,也推动着展兰枝走到更远。 几年的分别并没有让这份年少的悸动褪去,反而,情感在心中发酵膨胀,越发强烈。 她这次回国是因为要举办画展,几年的学习让她的审美与技巧都得到了质的飞跃,也形成了属于自己的风格。她觉得这是一个举办画展的好时候,展览城市就是当初大学所在城市。 去见一面吧。 这是展兰枝落地的第一个想法。 她希望金修衣能夸奖她。 同样,展兰枝也期待看到金修衣的成就。 这几年金修衣在干什么呢? 金修衣喜欢音乐,唱歌好、弹吉他也好,她应该是小有名气的歌手?考虑到金修衣并不喜欢站在台前,比起成为歌手,也许她会选择去幕后工作吗? 展兰枝忍不住扬起嘴角。 顶峰相见gogogo! 展兰枝仔细挑选了衣服,衣柜里挂着的只有几套定制的套装,展兰枝觉得有点太正式了,场合不太对。想了半天,翻箱倒柜,终于从衣柜里翻出了大学时穿的衣服。 她找了件休闲的连帽卫衣,外面披着深蓝色的牛仔外套。展兰枝很满意,对着全身镜露出一个十分开朗的笑容。 深呼吸。 紧张、欣喜、激动。 她从通讯录中找到那个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名字,拨通。 希望这次能拨通。 电话被挂断三次,当展兰枝要放弃时,电话被接起。 可是—— 陌生的声音。 “你叫什么?展兰枝是吧。”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有些失真,“哦,找到了。我在毕业册上看到你了,你是修衣大学同学是吧,你来吧,明天她就要下葬了。” 尖锐的耳鸣刺破电话的忙音。 金修衣离世了。 一种荒诞的不真实感填满了展兰枝的心。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这么巧呢? 为什么金修衣恰好在这个时候离世。 如果早一点,至少展兰枝能对着墓碑睹物思人。 如果晚一点,她能见到金修衣的最后一面。 现在,她该如何面对金修衣的遗体。 在国外的那几年,金修衣的形象在展兰枝的脑海里不断被描绘,越发的鲜活、栩栩如生。 可是,谁曾想,现实里的金修衣反而就失去了生命,像纸飘到了地上。 来不及思考,她赶到了殡仪馆。 她到的时候,正在举行仪式,外面应景地下着小雨。 正中央的棺材被半打开着,展兰枝能看清金修衣的脸。 经过整理、穿衣,金修衣就像睡着了那样安详。 这几年,金修衣似乎一点都没有变。浅褐色的头发披在肩膀上,身上的衣服是她之前最常穿的那件,浅浅的笑也依旧和以前一样。 展兰枝参与进了告别仪式,与其他亲属一起围着金修衣的遗体行走。 展兰枝将头别过去,她实在不想看到金修衣的遗体。 别过了头,但她的心里还想着金修衣。 怎么会这样呢? 她现在还不知道金修衣为什么会死亡。 是病逝吗? 可是金修衣似乎没有消瘦,一如往常健康。 是意外? 不知道,也不敢问。 尽管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是她很肯定,金修衣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她应该继续发挥她的音乐天赋,让更多人看到她,她的舞台不该局限在校园。 她应该被很多很多人爱着,这是她应得的,拥有美好幸福的一生。 她应该继续笑着,长命百岁、寿终正寝、无疾而终,给璀璨的一生画上庸俗的结局。 泪水大颗大颗滚下,她的脸皱成一团。 她强撑着与亲友一起走完了三圈。 展兰枝走到墙边,顺着墙根蜷缩身体抽泣。 生命是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由于哭泣导致的缺氧,展兰枝的知觉都麻木了,耳边除了嗡鸣和自己的哭声听不到任何东西。 “女儿啊,女儿啊,命苦啊——念好书没办法报答父母啊—— 阿姐啊,阿姐啊,可怜啊——新衣没法再上身——” 富有呼吸感的哭声像歌一样传到展兰枝耳朵里。 展兰枝抬头,环顾四周,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极其憔悴的女人,她瘫坐在地上,嗓子已经哭哑了,气流经过她的声带离开口腔徒劳地发出嘶哑的气声。 展兰枝撑起身体,迈动发麻的脚向那声音走去。 “阿姨,别伤心。阿姨......别伤心了。”破碎的词语连不成句子,展兰枝将那女人从地上搀起,用手不断拍打轻抚着对方的后背。 金修衣,所有人在为你伤心,你怎么就这么离开了呢。 怎么就这么离开了呢? 展兰枝又沉浸在悲痛之中,呼吸变得不顺畅,一呼一吸耗费着她极大的力气。 可是、 事实显然不是展兰枝所想的那样。 被搀扶的女人大力扭动了两下,挣开了展兰枝的双手。那女人又悄悄给展兰枝递了个眼色。展兰枝不懂。女人凑近展兰枝耳旁,压低声音小声说:“家属去那边就好了,这里有我在,交给我。” 第2章 展兰枝不懂,只是被女人推开。 展兰枝脚下不稳跌倒在地,狼狈地走回人群中去。 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这样? 到底什么意思? 展兰枝没有办法思考。 她只是又一步一步迈着沉重而麻木的脚步走回原来的位置。 四肢末端发麻失去知觉,展兰枝也失去了对周围的知觉。 展兰枝感觉有人在搀扶她,她回头,是个面善的阿姨。 展兰枝向她道谢,又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了:“那个哭得很伤心的是谁?是金修衣的母亲吗?” 阿姨揉了揉眉心,又不屑地嗤笑一下:“怎么可能?那个啊,是专业哭丧的。专业哭丧你懂吧,家里人哭不出来,就花钱请人哭给我们做戏。喏,你看,她妈妈叉腰站在那边呢。” 展兰枝顺着手指方向看去。 金修衣的母亲穿着得体,黑色套装搭配了一条细细的银色项链,右手牵着她最小的女儿,大女儿站在身后。三个人形成完美的构图,严肃、冷漠。 熟悉的荒谬感涌上展兰枝心头。 “这一大家子人都是没有心的东西,躺在那边的是她的女儿,是她的姐姐,是她的妹妹,她们怎么能这么平静冷漠。你再看看,几乎这里所有人都是那么无动于衷。”展兰枝身旁的阿姨自顾自地说,手指一个一个点过去,“失态了,抱歉,我情绪比较激动。” 展兰枝四处环视。 低头发送消息的、小声交谈的、闭目养神的。 为什么会这样?又为什么要这样。 明明一条年轻的生命永远从这个世界上离开了,为什么有人能够毫不在意? 躺在那里的是金修衣啊,金修衣就躺在那里啊。 金修衣的死亡也许对在场很多人来说只是一顿酒席。 愤怒、悲伤交织混合,难以忍受的郁结,不上不下,让展兰枝难受。 展兰枝推开面前的人墙,挤出人群,迈着大步,用力挤开专业哭丧的女人。 没有力气,她跪坐在金修衣的棺椁前,很巧,她能正好看到金修衣的脸。 “诶?你捣乱的是不是?你走开呀,走开听到没有?”哭丧女人用力推搡展兰枝,“你不要妨碍葬礼好吧,不要打扰死者。” “收款码打开。”扫码,输入数字,展兰枝凭借肌肉记忆给哭丧女人转了一大笔钱,“你走,你走开。” 展兰枝引起了骚动,四周响起悉悉索索的交谈。 金修衣,你从这个世界上离开了,到底有谁在为你难过呢? 我很难过,像是我生命的一段永远流失了,我生命中最灿烂的一段暗淡了。 展兰枝扶着棺椁大哭。 哭声呈渐强趋势,回荡在整个告别厅。 想要最后触碰一次金修衣。 当这个念头出现时,展兰枝早已有了动作,左手手背触碰金修衣的脸庞。 是一片冰冷的触感。不过由于金修衣生前体温就比正常人低一些,冰冷的触感反而给了展兰枝一点熟悉感,仿佛金修衣还活着。 金修衣还活着有多好。 金修衣的母亲大叫一声,宾客协同殡仪馆工作人员将展兰枝架出了告别厅。 雨还在继续下着,雨点拍打在玻璃上,然后下滑,留下长长的水渍。 展兰枝呆呆在雨里站了很久才打算回家。 雨还在下着,但她没有撑伞。 到家时她已经浑身湿透了,雨水顺着常常的发丝滴到门口的浅蓝色地毯上,在地毯上留下深蓝印记,像是眼泪。 她用厚被子随意把自己裹紧,昏昏睡去。 脑袋发胀,浑身发冷。 迷迷糊糊间,她看见有一双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 潮水般的睡意让展兰枝睁不开眼,她拉了下被子,陷入沉睡。 紧皱着眉头,似乎做了一个噩梦。 第2章 金修衣的葬礼是展兰枝成年后参加的第一场白事。 她本来以为这会成为她对金修衣最深刻的回忆,不过后来发现这段记忆反而是模糊的。 她几年前与金修衣相处的点点滴滴反而像退潮之后的贝壳,在她的脑海中熠熠生辉、历久弥新。 葬礼后那个晚上展兰枝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梦里,是与金修衣的初识。 她与金修衣第一次见面,是一个傍晚,夕阳西斜,橙黄的日光笼罩在整个校园。 展兰枝坐在活动中心的窗旁。 这个位置很好,远处是校园湖,近处是虬枝,非常适合写生。 风透过完全打开的窗户吹进来,细细打在展兰枝脸上,发丝飞舞。 展兰枝丝毫没有被打扰到,她仔细地观察着景象。 缓慢移动的云层带动了光线的变化,整个世界的色彩也不断变幻。 风吹动树叶,叶影在暖红色的墙壁上跳动。 展兰枝的眉头不展,指腹在笔杆上不断摩擦。 怎么概括,怎么画出意境? 展兰枝最近遇上了瓶颈,这让她非常苦恼。 她的老师说她的画缺乏情感、没有意趣。 她找不到方向,不知道怎么改进。 展兰枝闭上眼睛,整个人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天空。 夏天的日头很长,四点的天空依旧明亮。 风还在吹着,只是这次的风声中夹杂了吉他声。 展兰枝看向那里。 是金修衣,金修衣抱着吉他专注地弹奏。 余晖的暖黄将金修衣整个人笼罩,橙黄色的光赋予她一种亲近感。 金修衣的头发随着风摆动,几根发丝在她的眼前飞舞。 她垂着眼睛,浓密的睫毛遮挡住她的视线。 她的手指细长,骨节分明。 修长的右手拨动琴弦,左手松开和弦,指尖与琴弦摩擦。 偶尔几个不和谐的错音反倒使琴声变得真挚。 琴音混杂在风声里,顺着风送到了展兰枝的耳朵里。 弦音平静悠扬,抚平了展兰枝内心的焦躁。 灵感是突然出现的。 铅笔被放回工具包中,展兰枝直接拿出笔刷,往水桶中轻搅几下。 蘸取水彩,果断地往白色画布上涂抹。 画布有了橙黄的底色。 又拿了一支更小的画笔刻画细节。 远处平静的湖面上有层层涟漪,近处的虬枝有嫩芽抽枝。 右下角是在认真弹奏的金修衣。 校园湖、虬枝、金修衣。 画面丰富,色彩鲜明。 在强烈的色彩对比中的是明显的情感表达。 尽管还没有最终完成,但是展兰枝可以确定,这次她自己肯定会满意的。 正当她打算继续时,一道声音从耳畔传来。 “同学,可以帮我扶一下吉他吗?我刚才试了一下我自己一个人有点吃力。” 金修衣的琴弦需要更换。 展兰枝答应了。 金修衣在展兰枝身旁坐下,展兰枝扶着琴身。 那根细细的泛着金光的琴弦被金修衣捏着,琴弦穿过小孔,金修衣扭动弦钮,琴弦变得笔挺紧绷。 咔嚓一声,琴弦挣脱了金修衣手指的桎梏。 整齐缠绕在旋钮上的琴弦再次变得松散。 “我也是碰吉他不久,还不是很熟练。非常抱歉啊,打扰你了。” “没事,没事,我不着急,你慢慢来,有时候就会越着急越出错。” 而后是沉默,只有细小的琴弦声和扭动旋钮的摩擦声。 这次金修衣的动作变得更加小心谨慎。 金修衣低着头,眼睛微微眯起,眉毛轻皱。 展兰枝愣愣地盯着金修衣的发丝发呆。 “好啦,真是谢谢你了,你马上就要走吗?” “啊没有,我还会在这里待一会,晒晒太阳。”展兰枝抬头,太阳已经下山了,又笑着找补,“没有太阳也可以在这里透透风嘛,这样健康。” “那就太好了,我下去拿个东西,你等我一会。” 金修衣小跑着下楼。 展兰枝看着金修衣的身影在她的视野里越变越小,变成一个小点,然后消失。 没有来由,头脑发胀。 她下意识不想让金修衣离开。 不想让金修衣离开。 仿佛金修衣离开就是永别。 她突然无法动弹,开始呼吸困难。 景象突变。 四周目之所及皆是漆黑。 黑暗让她感到心慌心悸。 胸口发闷,呼吸变得不顺畅。 展兰枝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却无法醒来。 原来这是一场梦。 对啊,这当然是梦,现实里的金修衣已经死去,她刚参加了金修衣的葬礼。 她亲眼看见了金修衣的遗体。 她往远处望去,四周已然不是刚才的漆黑。 场景又变回了校园。 校园湖、虬枝、金修衣。 第3章 远处的校园湖依旧平静,而后突然扬起大波,将金修衣卷入其中,金修衣在向她呼救。 金修衣的手不断拍打水面,挣扎只是徒劳,她仍旧不断被湖水吞没,手臂、手腕、指尖,金修衣就这么一点一点、无法阻挡地沉入水中。 金修衣是溺亡的。 展兰枝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一切。 她又看见了近处的树木。 树木迅速抽芽,枝干开始迅速向远处高处伸展,叶片变得肥硕。 金修衣突然出现在高高的树干上,迅速生长的树木将她藏起。 “你说我从这里跳下来会怎么样?” 展兰枝只能听见金修衣的声音。 不要。 不行。 碰—— 重物撞击地面。 金修衣是坠亡的。 展兰枝只能看见一滩血泊。 依旧浑身发麻,耳边只有尖锐刺耳的嗡鸣。 金修衣又突然完好站在展兰枝面前。 “你在看什么?我还这里。”金修衣挥了挥手。 展兰枝用力眨眼,目光中有些小心翼翼又有些恐惧。 展兰枝终于恢复力气,她用尽力气撑起身体。 竭尽全力拉住金修衣、扑向金修衣。 一场空。 “你知道我的死因吗?”这是梦中金修衣的最后一句话。 展兰枝久久不能回神。 当展兰枝抬头时,场景再次变化,金修衣已经躺在棺椁里。 她看见金修衣的棺材被完全合上。 被推入火葬炉里。 她低头,手上带着一副发灰的手套。 她的手上也凭空出现了一把小锤。 这是在干什么? 墙上张贴了操作流程,但是展兰枝怎么看都看不真切。 “家属可以在火葬后亲手敲碎逝者骨架、亲自捡起骨灰。” 展兰枝回头,是那个葬礼上的面善阿姨在说话。 哦,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她看向远处的炉子。 低头看手上的小锤。 场景再次变换。 她站在了焚化炉旁。 百感交集。 金修衣,你知道你的肩膀很美吗?你的手腕也很美丽。目光总是被你吸引。 但是展兰枝最喜欢的是活着的金修衣。 梦中的展兰枝在哭泣。 遗体被推出。 无法面对。 她想迅速冲出殡仪馆。 麻木感又爬上全身,无法动弹。 再次使出全力。 她向外跑去。 一脚踩空。 窒息感、失重感。 哐啷—— 展兰枝从床上滚落,床头柜上的东西也被连带着摔倒了地上。 展兰枝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 展兰枝依旧头脑发懵,她没有从梦中缓过来。 但手臂上的钝痛告诉她,这是现实。 展兰枝坐在地上,周围熟悉的环境让她逐渐平静下来。 不过, 房门外传来叮叮咣咣的声音。 仔细听还有极小的脚步声。 展兰枝的头脑瞬间清醒。 这个家里不应该有第二个人。 回国后,展兰枝就一直独居在这间公寓内。 她的朋友都说她像狗,领地意识特别强。 的确,她讨厌别人进入属于她的空间,也排斥别人乱动她的东西。所以自从她搬到这里以来,她从来没有请过保姆或者钟点工。 到底是谁? 脑子里的弦紧绷起来。 她不敢发出声音,轻手轻脚地从地上站起来。 报警,这是第一个想法。 她开始寻找手机,不在口袋,不在桌面,不在被子里。 手机落在门外了。 怎么办? 对面的抽屉里有防身用的长棍。 她慢慢打开抽屉,取出长棍。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她能仔细感受到自己的呼吸。 冬天总是昼短夜长,五点半,依旧是漆黑。 寒冷让她颤抖,她却无暇顾及。 右手抓棍、左手轻轻放在门把手上。 缓慢转动卧室把手。 卧室们开出一个小缝隙。 门外很安静。 没有人? 她再把门稍稍打开,一道人影蹲坐在地板上。 那人影长发及肩、身着白衣。 路灯从窗户中打进来,将那人的皮肤照得青白。 嘣—— 卧室木门由于热胀冷缩发出声响。 扭头,那人眼睛死死地盯着大门。 路灯使那人影的眼睛泛出诡异的光。 展兰枝不敢缩回头、不敢动作。 心跳声依旧在耳边徘徊。 没有手表,根据心跳声判断,过了很久,依旧是一片安静。 要不要出去,展兰枝犹豫。 哐当—— 卧室门被推开。 展兰枝顺着力道往远处跳。 由于黑暗,她看不清那人影。 出于自保的本能,她迅速提棍上前。 右手蓄力,大力向门口方向抡去。 打空了? 双手持棍,用力横扫。 再次打空。 她不再进攻。 她的眼睛还没适应黑暗,她不占优势。 她得开灯,迅速找到手机,然后报警。 右手持棍,左手摸着墙壁。 她一步一步后退,顺着墙壁,她终于摸到了开关。 按下开关,刺眼的白光亮起。 强烈的光线刺激着展兰枝的眼睛,让她有一瞬间的失明。 一会,她就恢复了视力。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 长棍落地。 长长的浅褐色头发、和头发同色的圆润瞳孔、微微上扬的眼尾。 面前的人是金修衣,是那么那么熟悉。 原来还在梦里,展兰枝想。 展兰枝伸手要碰金修衣,手在半路却又缩回。 金修衣又会再一次死去吗? “啊——”展兰枝大叫,头昏脑胀。 心跳83下,展兰枝睁开眼。 在面前的,还是金修衣。 或者说,金修衣还完好站在她的面前。 金修衣坐在展兰枝的床沿,看不出情绪。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金修衣平静地说,没有情绪。 “你怎么会这么害怕呢?”金修衣蹲下,在展兰枝面前挥挥手。 金修衣得意地欣赏脸色苍白的展兰枝,又轻嗤一声。 正当金修衣起身时,展兰枝紧紧握住了金修衣的手。 第3章 “医生,我很确定,鬼是存在的。” “医生,我没有开玩笑。” “是的,我的白月光回来了......白月光就是、就是我以前非常爱慕的人,当然我现在也爱着她。” “害怕?为什么要害怕?我感到很幸福,你想她为什么回来?她肯定是同样爱我呀。你想,她为什么偏偏就找了我呢?我这段时间真的感到很幸福。” “我真能分得清现实和想象。” “我真没有心理问题,和你说不明白好吧。” “要不是我朋友非要我过来,我才不来呢。你想我一个正常人来看精神科多浪费医疗资源啊。” 科室的门被打开。 展兰枝挂着笑走出来。 “怎么样,医生怎么说?拍过片吗?没有异常吧。”朋友立马担心地问。 “你是看我缴费的,项目肯定都做了。放心吧,没有异常。没有妄想症、没有精神分裂,我都说了我很正常。” “那医生有什么建议吗?你这样下去也不是事啊。”朋友撞了下展兰枝的肩膀。 由于展兰枝的言行举止,她实在担心展兰枝的身心状态。 于是今天她硬拉着展兰枝来医院做了一个全面的体检。 结果显示各项数据都在正常指标范围内,但是她实在担心,又要求展兰枝挂了个精神科。 “啊?建议啊......我想想.......哦,医生好像提到过一嘴,她让我少看点电视、少看点小说。” “诶呀,你们又都不信我说的,反正就一句话。你们都放心好了,我真的非常正常。这段时间是我这一辈子精神状态最好的时候,状态好得不得了,我前两天还一口气把画稿完成了。”展兰枝嘴角上扬,得意地说,“你就放心吧。” “你自己开心就好,你是艺术家,艺术家好像多多少少都有点不太正常,我理解不了你。之前看你状态不对,我还以为在国外那几年你吸了,真要吓死我了。现在没事就好,你自己怎么高兴怎么来吧,我走了再见。”朋友向展兰枝挥挥手离开。 展兰枝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 其实也不怪她的朋友大惊小怪。 这一个月的经历也给她一种不真实感。 简单来说就是她死去的白月光回来了。 第4章 展兰枝对于金修衣的出现表现出惊恐、惊讶与惊喜。 “可能是我被地下给忘了吧,反正我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金修衣如是解释。 至今展兰枝已经与金修衣相处一月有余。 这一个月金修衣也没有从展兰枝家中离开。 “可能葬礼上你哭得最响,把我困在这里了。” 金修衣如是抱怨。 展兰枝脸上眼睛微微眯起,嘴角上扬,幸福感又充斥着她。 她觉得上天对她实在有点太好了、实在是有点太偏心了。 她珍视着与金修衣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对于展兰枝来说,无论是作为人的金修衣还是如今变成鬼的金修衣都令她感到幸福。 她之前还有些嫌弃她的公寓有些小了,放不下她的画材。 但是她现在又在庆幸她的公寓公寓没有大得过分,她转头抬头永远能看到金修衣,金修衣也似乎在认真地观察着她。 温馨的日常甚至会让展兰枝忘记金修衣已经不是人的事实。 冬天昼短夜长,今早展兰枝醒来,黑漆漆的房间里隐约能看到金修衣的眼睛反射着微弱的光芒,温柔又夺目。 这样的目光让展兰枝有些恍惚,于是展兰枝下意识地给金修衣也准备了一份早餐。当她把那份多出来的三明治拿在手上时,她才发现金修衣并不需要这一份早饭。 她皱了皱眉毛,想要把手上那份多余的放进冰箱。金修衣顺手接过那一份三明治,在展兰枝惊讶的目光中很自然地咬了一口,装模做样地点点头。 展兰枝感到幸福的同时又感到一阵心痛。 现在的金修衣并不需要进食。在展兰枝记忆里,过去的金修衣对待饮食是挑剔又认真的,她对待餐食近乎神圣,她永远细嚼慢咽,让每一种食材的风味都充分发挥,她珍惜粮食,她对自己的食量很了解,从来就不会购买过量的食物。 可以说,吃是金修衣为数不多的兴趣。 于是展兰枝努力过,想要让现在的金修衣正常用餐。展兰枝曾经试着把饭菜上撒上香灰,金修衣摇摇头表示失败。 又比如她去纸扎店买了纸碗,将饭菜与纸扎一同烧掉,还是没用。 展兰枝很认真地盯着金修衣表示她不会放弃的。 最终还是金修衣看不下去了,她迎着展兰枝期待的目光装模做样拿起筷子,直接夹了一片没有油水的青菜,煞有介事地咀嚼。 展兰枝猜测金修衣是品尝不到味道的。于是她不再在口味上下功夫,她开始钻研起了摆盘、雕花,尽可能让菜品看上去精致。不出所料,金修衣的筷子会在这些菜品上停留。 展兰枝想要填补这几年分别而在彼此人生中留下的空白。 她恨不得时刻黏在金修衣身边。 但是现在的金修衣没有办法完成展兰枝这个愿望。 控制情绪对于现在的金修衣来说是似乎困难的。 现在的金修衣喜怒无常,所有的情绪都会以一种极端的形式表现出来。 哈哈大笑后可能就是嚎啕大哭、歇斯底里。 但是没关系,展兰枝依旧喜欢金修衣。 展兰枝甚至有些感谢金修衣身上鬼的特性,极端的情绪表达让她能更好读懂金修衣,让她知道金修衣的情绪。 感谢上天。 这个念头时常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今天吃什么呢? 回家的路上她顺手买了些小葱和萝卜,冰箱里还有些排骨和小白菜。 放一起炖个汤吗? 不行不行,金修衣似乎不太喜欢荤食,她肯定一筷子都不会碰的。 用排骨熬个汤,用汤将白菜烫熟,正好金修衣喜欢这么脆脆的口感。 展兰枝又忍不住笑。 “请输入密码。” “欢迎回家。” 家门口的密码锁发出没有感情的提示音。 展兰枝快速输入密码,轻快地拉开大门。 “修衣?我回来啦——” 房间是一片宁静的漆黑。 无人回应。 无人回应。 “修衣?修衣!” 展兰枝有些慌了神。 没有来得及换下鞋,她就将家里的房门一间一间打开。 展兰枝压下了心慌,勉强维持着笑容,用尽可能欢快的语气:“修衣,你在哪里呀?” 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 心脏不断收缩膨胀,泵出的血液横冲直撞,敲响耳膜,砰砰作响。 不知是不是由于过度紧张,展兰枝闻到了刺鼻陌生的味道。 展兰枝不想细究,她重重呼吸两下,手背紧贴脸颊,冰冷的触感让她回神。 她继续打开一扇扇房门。 厨房没有人,用过的厨房纸还原封不动地躺在垃圾桶里。 卧室是空空荡荡的,窗帘半开,遮挡住了大部分的光源,使得卧室昏暗,笔挺的是床单,冰冷的是木制地板。 阳台只有刺骨的寒风,风中依旧有刚才闻到的刺鼻气味。 太阳彻底落山,依旧是一片黑暗。 展兰枝的公寓位于顶层,顶层的公寓还附送了一间阁楼。 展兰枝将阁楼改造成了她的书房,她会在那里创作、休息。 展兰枝怔怔地看着螺旋向上的木制楼梯。 她会在那里吗? 会在吗? 展兰枝不敢有所期待,她怕失望。 但她脑中不住地想象,当她走上阁楼,金修衣也许会冲她笑一下,然后有些孩子气地说:“呀,还是让你找到我了。” 会在吗? 一步一步。 展兰枝低着头走完十四级台阶。 心依旧怦怦跳。 害怕迎接她的依旧是空荡荡的房间,她不敢抬头。 一下一下。 心跳了八十三下,展兰枝终于抬头。 空荡的是阁楼。 一个月以来与金修衣相处的画面在展兰枝眼前飞速闪过,而后又飞速消散。 美梦都是会破碎的。 展兰枝深深吐出一口气。 谁知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展兰枝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狠狠掼到了墙上。 眼前短暂出现一片漆黑。 失去方向感,她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下。 好在展兰枝平时有锻炼的习惯,身体关节肌肉灵活,堪堪稳住身体。 手臂与小腿处传来隐隐钝痛。 她迅速调整,半蹲在地上,双臂护住头部,小腿蹬地,蓄势待发,保持高度警戒。 半晌,她听见楼梯上传来细小的脚步声。 木制的楼梯放大了每一个声音,将脚步的每一个细节放大。 是金修衣的脚步声。 展兰枝喜出望外,打算放下手臂,向前迎去。 但是身体最本能的直觉让她犹豫。 果然,金修衣下楼后,直直冲向展兰枝。 展兰枝看见金修衣的右手飞快击向自己的头部。 展兰枝依靠本能迅速躲开,但是右肩依旧受到重击,她闷哼一声,脚步没有犹豫,迅速移动拉开距离。 金修衣依旧鬼魅一样死死缠住展兰枝。 发生了什么? 展兰枝皱着眉,严肃中又流露出担心。 金修衣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再行动。距离展兰枝不近不远,让展兰枝看不出金修衣在想什么。 “修衣,你是不是又有点不开心,没关系的,情绪是要发泄的。” “我不明白。”金修衣的声音在公寓内飘荡,就像她在人间飘荡一样,给人一种强烈的疏离感。 展兰枝有些疑惑地抬头,金修衣就站在她面前,不过一臂距离。 从窗帘缝隙漏下的光落在金修衣身上,她垂着眸,眼皮翕动,浓密的睫毛颤动。 怎么了? 展兰枝同样不明白。 展兰枝想要拥抱金修衣。 她张开双臂,将金修衣紧紧裹在怀里。 金修衣也伸手,将展兰枝箍在怀里。 展兰枝与金修衣身高相当。 展兰枝余光撇过,她隐约看见金修衣的脸,似乎金修衣在微笑,这个笑里甚至有些孩子气与坏笑的意思。 是看错了吗? 她从来没看见过金修衣这样的表情。 没等展兰枝想明白,就是一阵失重。 金修衣紧紧抱着展兰枝,故意撞开了洗手间的门。 金修衣立刻松手,将洗手间的门从里锁住。 “咳咳咳——” 刺鼻的味道涌入鼻腔。 是分不清是氨水还是氯水的味道。 展兰枝蜷缩在地上剧烈咳嗽,泪水快速涌出。 泪水模糊了视线,展兰枝看不清金修衣,她抬头只能看见金修衣大致身形。 “修衣......修衣,咳咳咳.....你难受吗?为什么要这样?”刺鼻的气味随着呼吸、吐字不断被卷入展兰枝的呼吸道内,展兰枝头脑发胀,鼻腔像是有无数蚂蚁啃食。 第5章 “你讨厌我吗?你恨我吗?”金修衣的声音依旧很轻。 “当然......不。” 窒息感袭来。 咔嚓—— 门锁被打开。 金修衣从洗手间门口让开。 新鲜的空气涌入。 浸润在清新空气中的人从来不会知道它的可贵。 第4章 展兰枝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她的手臂被抱在金修衣的怀里。 展兰枝体热,偏高的体温终于使金修衣身上也有了些暖意。 展兰枝的鼻腔仍有些不适。 她小声地吸了吸鼻子。 喉咙与鼻子仍然有些毛躁的不适感。 展兰枝低头时,正好对上金修衣睁大的眼睛。 金修衣昨天在洗手间里倒上了大量消毒水和双氧水。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还有昨天金修衣说的“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金修衣没有动,只是睁开眼,依旧躺着。 她的浅褐色的头发铺在深蓝色枕头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葬礼那天就是这样,金修衣就这样躺在属于她的棺椁里。 “修衣,你还记得......”展兰枝开口,又停顿了一会,似乎是有些犹豫,“你还记得你的死亡原因吗?” 展兰枝隐隐觉得金修衣现在的异常与她的死因有很大的关系。 “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已经死了,我现在是鬼。”金修衣突然坐起来,眼睛直勾勾盯着展兰枝. 她的眼白是发青的苍白,瞳孔是浓郁的黑色。 几条红色血丝互相勾连、附着在眼球上。 金修衣继续说:“鬼做什么都是正常的,我缠上你了,你小心一点。” 展兰枝难得觉得浑身发冷,她轻轻避开金修衣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却在心里悄悄记下。 金修衣的死因是重要的,展兰枝想要调查清楚。 但是她现在知道的线索太少了。 她只知道金修衣是突然死亡的。 她在葬礼上见到了金修衣的遗体。 金修衣的遗体完整,没有明显创口。 大概率不会是坠亡或者车祸。 会是溺亡吗? 葬礼上的金修衣面色正常,手指关节没有擦伤,指甲里也没有一点污渍。 展兰枝低头看金修衣。 金修衣学着展兰枝的样子轻咳了两声,又模仿展兰枝沉思的表情,有些孩子气。 昨天金修衣的异常会与她的死因相关吗? 金修衣是在暗示什么吗? 或者大胆一点,金修衣是否就是因为吸入过量有害气体而死亡的呢? 展兰枝揉了揉眉心,她有些苦恼。 她先前自认为与金修衣关系亲密亲近。 她自认为对金修衣的喜好如数家珍,她能察觉连金修衣自己都不知道的偏好。 例如金修衣自认为在音乐方面没有什么偏好,但她总能一下记住那些欢快歌曲的旋律。 又比如金修衣喜欢尝试,她唱歌很好,但她在空闲时候比起练习唱歌,更喜欢尝试不同的乐器。 展兰枝曾坐在金修衣对面,听着金修衣弹唱。 直到现在展兰枝才发现她对金修衣了解甚少。 她不了解金修衣的家庭状况,她也不了解金修衣在学校之外的生活,她甚至在怀疑,她是否真正了解过金修衣,她是否真的知道金修衣的那些喜好。 金修衣很少谈起自己,过去与展兰枝相处时似乎一直是在倾听展兰枝。 听展兰枝说自己的爱好说自己的理想,金修衣也会感同身受畅想未来;当展兰枝提及自己家里那些趣事时金修衣也会笑,甚至笑得比展兰枝还要开心...... 那么金修衣自己呢? 展兰枝对金修衣几乎是一无所知的,展兰枝有些懊恼,她发现地太晚了。 当她想要深入了解金修衣时,她们已经阴阳两隔。 好在,感谢上天。 她还有机会。 “修衣,你还没有和我说过你的事情呢。我对你了解可不多,你可以说说吗?”展兰枝开口。 “这要怎么说,大家不都是那样,生活在大同小异的家庭里,过着差不多的日子,然后或早或晚在某一天死掉。”金修衣重新躺下,翻了个身,背对展兰枝,语气里依旧是漫不经心。 “那怎么能一样呢?”展兰枝说,“你还记得你生前......之前说你是有姐妹的吗?你觉得她们怎么样?她们会欺负你吗?” 金修衣轻哼一声,没有回答。 “那......你觉得你的母亲怎么样?” 金修衣转头与展兰枝对视:“你怎么和以前一样,蠢蠢的,问话的意图太明显了。你是想问我,我的死会不会与她们有关吧。” 展兰枝说不出话。 “我的记忆有些混乱,我几乎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了。在我记忆里,我的母亲是个严厉又温柔的人,我的姐姐和妹妹也是友好的人。我还记得我们以前互相玩闹,嗯......我们会互相追赶......好像都是我扮演抓人的角色。” 金修衣用手支着头,似乎在努力回想。 展兰枝觉得金修衣现在简直可爱得让人心发暖。 展兰枝将手伸进被窝里,将金修衣捞起来,给了金修衣一个拥抱。 “修衣,我会努力查清楚一切的。” “修衣,你不会永远被困在这里的,有一天我们可以一起出去。你爬过山吗?我还没有爬过山,我想和你一起去。我还想和你一起去看海,我去过海边,你也去过海边,但是我想要有一天我们能一起去海边走走。” 展兰枝弯下腰,把头埋在金修衣的臂弯里。 金修衣身上的冰凉传递到展兰枝身上。 展兰枝整个人开始乱蹭:“修衣,你这样能感觉到暖一点吗?” 过了好一会,展兰枝才出门。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电梯间的阳光找到展兰枝身上,晃得展兰枝睁不开眼。 强光使展兰枝有这么一瞬间的恍惚。 展兰枝从打开通讯录,从最近通话中找到“江素染”。 拨通电话。 “你今天怎么有空找我了,你不是应该在家里陪回来的白月光吗?”手机那头传来声音。 “姐——”展兰枝语气放得轻柔,甚至有些谄媚,结果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打断。 “你别这么叫我,我们就是朋友关系,之前和你说我大你两天让你叫姐只是说说的。你这么一叫我我就觉得你不安好心,掉一身鸡皮疙瘩。行了,大艺术家,你有什么事情就说,我酌情考虑帮不帮你。” “哦是这样的,你知不知道和我大学同一届有一个叫金修衣的学生。你母亲现在应该还在那里任教,麻烦帮我问一下阿姨好不好呀。” 过去金修衣与展兰枝的交往非常低调,少有人知道金修衣与展兰枝曾经交往过的事实。 即使江素染与展兰枝是多年好友,江素染也只是知道展兰枝曾在大学有过爱慕对象、谈过恋爱,至于对象是谁,展兰枝从来没有透露过。 “知道了知道了,哪几个字,我会帮你问的。” “黄金的金,修补的修,衣服的衣。谢谢姐。” 展兰枝放下电话,脸上的笑容迅速消退,她继续往外走。 有些事情需要她去确认。 金修衣的记忆明显是混乱的,许多地方互相矛盾。 金修衣今天的话里表现出了她们家庭的温馨,但是先前只要一提到母亲、姐妹,金修衣就会不可遏制地陷入暴怒状态,对这些话题展现出排斥。甚至再早一些,在展兰枝与金修衣交往的那段时间里,金修衣总是对她的家庭闭口不提。 展兰枝想要知道金修衣这几年的经历。 她为什么会死亡,到底发生什么了。 她的家人会是凶手吗? 寒风把手背吹得冰冷,展兰枝将手背贴在脸颊,她将脑袋里的阴谋论甩开。 她不能带着偏见去看待这件事情。 她想要知道的是真相,她要告诉金修衣的是真相。 展兰枝依照记忆来到了举办金修衣遗体告别仪式的殡仪馆。 殡仪馆大厅被明亮的白炽灯照得亮堂,地上灰白的瓷砖反射着苍白的光。让人感受到庄严肃穆感。 一位身着正装的工作人员恰好从展兰枝面前走过,展兰枝开口:“你好,请问上个月六号是不是举行过一位年轻女孩的葬礼,我是她的亲属,我可以查看当时的登记信息吗。” “抱歉女士,我们严格尊重已故人员的信息,如果需要查询的话,您应该先到公安部门或者民政部门提交申请。” “我只想看一下她的死因可以吗?” “抱歉女士,这个不符合工作规范,非常抱歉我帮不上你。” “哦哦好的。” 展兰枝转身走出大厅。 展兰枝呆呆地站在水泥地上。 当她再一次站在这个地方,免不得会触景生情。 第6章 今天的天很蓝,几朵白云点缀在如湖水般蓝色的画布上。 展兰枝的眼睛里盛着这片蓝色,她眨了眨眼,那几朵白云不见了,天空有些发灰,一如金修衣葬礼那日的阴雨天的灰白。 “小姑娘让一下好不好呀。”一道成熟的女声传来。 原来是愣怔着的展兰枝挡了殡葬车的道。 展兰枝快速让开。 殡葬车熟练地倒车,准确停在车位里。 车上下来几位较年长的女人,她们快速下车。 一人打开后备箱,两人弯下腰,将身体探进后备箱,两人默契抬起厚重的木制棺材。 司机依旧在原地。 她从口袋里拿出口香糖,嚼了起来。 “小姑娘,看开就好了,人世无常,都是这样的。”声音低低的,无悲无喜。 展兰枝说不出话。 她只是看着远去的棺材。 金修衣那天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她在长长的棺椁里,完成从家到殡仪馆的迁徙。 触景生情,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 “哦是大姐不好,说到你伤心事了。”司机手忙脚乱从口袋翻找出一包纸巾,“大姐知道的,你是重感情的,但是生死是避不开的,姑娘没有什么会永远过不去。” 司机又抽出了一张纸巾,用纸巾轻按展兰枝的眼眶:“大姐开殡葬车那么久,这种事情看得多,大家一开始都是难以接受的,但是生活还在继续,总有一天会习惯的,你还年轻呢,把这份思念藏在心里继续好好生活可以吗?” 展兰枝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对哦,殡葬车。 “哦是我朋友离世了,上个月的事情了,我今天就突然想她了,今天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了。” “诶你的朋友和你差不多大吗?大姐我好像没有印象,最近几个月好像都是老人离世。 我们四个上午还坐一块感慨,说这年关难过,年关年关,对老人来说真是难关。” “你朋友的遗体可能是家里人自己运送过来的吧,这样的也不少,这也算为死者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司机轻拍展兰枝的后背。 展兰枝眉毛皱得更紧了。 她得去拜访金修衣的家人。 第5章 “你别这么提心吊胆,我都说了没问题的。” 金修衣笑着对展兰枝说。 金修衣一边说一边摆弄展兰枝塞给她的东西。 春节将近。 展兰枝这两日宛如惊弓之鸟。 展兰枝从小到大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要不是金修衣突然出现,她觉得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和玄学有什么交集。 尽管这一段时间她恶补不少这方面的知识,但是由于这些知识不成体系,甚至有很多自相矛盾的说法,展兰枝对这个领域的依旧了解不深。 但是在她印象里,像金修衣这样的特殊存在似乎是怕过年、怕爆竹的。 她实在担心金修衣会难受,她也害怕金修衣会像突然出现那样突然消失。 反正多做准备总不会错。 “这个你拿着,这是玉,可以养魂的。这个是耳塞,放耳朵里堵住就听不见烟花爆竹声了。” “你把我当成年兽了是不是,而且这里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我们哪会听到一点声音啊。”金修衣嘴上叽里咕噜抱怨,却也没有打断展兰枝的动作。 过了好一会,展兰枝才收手:“差不多了,不对,还差个金器,过两天给你配上,这样才万无一失。” 展兰枝拍拍手,非常满意。 展兰枝没有动,就只是坐在金修衣面前。 金修衣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展兰枝。 “你要是真是年兽就好了,年兽好歹还能到处乱跑,你想去哪里去哪里,太自由了。” “我要能像年兽那么乱跑,那哪能叫什么自由,那就叫作祟了。以后你看到我的大名就是在都市怪谈上了。”金修衣开始笑了起来,她整个人团在沙发上,缩成一团,沙发随着她的笑声发抖,“不过我要是真成年兽也挺好,只要出现一次,所有人都能把我记住一辈子。” 展兰枝也被感染,忍不住笑起来。 “你变成年兽了我也会继续喜欢你的。” “你就哄我吧。”金修衣轻点展兰枝的额头 “我说真的,你不管什么样我都喜欢着你。” 金修衣轻哼一声没有再说话,身体挪向阳光。 日光很好,冬天的阳光是带着希望的。 冬天的风是冷的、雨是冷的、空气中也带着凌冽。 只有那阳光能给人温暖。 于是展兰枝一看到阳光就觉得有希望、不由自主感到开心。 尤其是阳光照耀在金修衣身上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自从上次卫生间事件以来,金修衣再没有表现出一点负面情绪。 她永远笑着,有时候甚至能让展兰枝忘了金修衣已经死亡的事实,要不是金修衣无法踏出那一道门,展兰枝都差点误以为金修衣是活生生的人了。 “你有没有感觉到玉在发烫?”展兰枝开口问,“书上就是这么写的,说发烫就是在护你的魂魄。” 金修衣皱着眉毛,很认真的感觉了一下。 “好像有吧——” “那就好!”展兰枝高兴地说。 “但好像是你的体温,刚才你是不是放在口袋里,可能捂热了。” 金修衣又开始笑起来。 展兰枝好像感染上了一种金修衣一笑她也会跟着小的怪病。 微笑将眼睛的空间挤压,狭窄的视线里面只剩下了金修衣。 金修衣在阳光里,长长的睫毛和长长的头发都反射着阳光,眼睛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 这就是她爱的金修衣。 她真是最幸福的人。 一切都像梦一样。 老天奶,太感谢你了。 滴答、滴答—— 有消息发来。 是江素染。 江素染:上次你要的资料我找到了,我把文档发给你。 [新生入学档案-音乐学院-音乐表演大类-金修衣.doc] 展兰枝:好的,谢谢姐[谄媚]。下次有空我请你吃饭[大笑] 江素染:金修衣当时在你们学校很有名吗?我妈到现在都对她有印象。 展兰枝:[得意] 金修衣当然是完美的。 展兰枝心里竟然升起一丝丝骄傲与得意。 江素染:我妈妈说金修衣是个非常有天赋的孩子,嗓音条件非常好,学东西的能力也快。你是知道我妈的,能让她这么夸的没有几个。 江素染:对了,我妈让我问你一下金修衣现在怎么样了,我妈妈说她也很久没听到她的消息了。 展兰枝:啊我不知道啊[傻笑] 展兰枝沉浸在找到金修衣资料的喜悦里,劈里啪啦打字,完全没注意到金修衣越来越阴冷的眼神。 展兰枝打开文件,迅速浏览。 一打开文件,就能看到金修衣升学时所拍下的证件照。 证件照捕捉了金修衣成熟稚嫩的交接,是展兰枝没有见过的金修衣。 照片上的金修衣的头发整齐披在肩膀,目视前方,让展兰枝有一种金修衣正看着她的错觉。 展兰枝抬头,现实中的金修衣也在看着她。 幸福感洋溢在展兰枝的心头。 这份档案里面只有基本信息,但是对于展兰枝来说这也是有用且珍贵的。 按照资料记录,金修衣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 展兰枝在过去金修衣的叙述中只知道金修衣是有姐妹的,但是并不知道具体情况,也不能确定这是真是假。 展兰枝有了些猜测。 由于死亡或者其他种种原因,金修衣现在的记忆是混乱的,但是并非全然不记得。 展兰枝继续往下看。 金修衣的家庭住址自然记录在里面。 她得去金修衣家里,有些事情只有接触了才知道。 展兰枝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九点,金修衣的住址离这里不算远,自己驾车的话大概一个小时就能到。她不想拖延,于是立马起身拿了件衣服,准备出门。 “修衣宝宝,待会我出去一下,你在家里好好的,家里随便翻。” “我可能有些晚,晚上天气冷,电热毯和热水袋都在的,对了记得把暖空调打上。” “你不许说你不需要,那就当给我开的,我怕冷。 ” 展兰枝嘱咐金修衣。 金修衣笑着点头。 展兰枝并不觉得今天一定能将一切都查清楚,她不想预支金修衣的期待,她并没有告诉金修衣今天她此行的目的。 总会有弄清楚的那一天的。 展兰枝在金修衣额头上落下一吻。 金修衣看着展兰枝出门,然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 金修衣的视线捕捉着展兰枝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细致的表情。 第7章 展兰枝杏仁形状的眼睛弯成月牙形状,嘴角上扬露出尖尖的虎牙。 每一处细节都显示着展兰枝的高兴。 很明显,展兰枝对此次出行感到高兴。 熟悉的刺痛与钝痛在金修衣的胸口中横冲直撞,郁结让呼吸不畅。 展兰枝,你也是这样吗?金修衣心想。 金修衣很早就知道,人必定是偏心的。 一颗心是绝对不可能不偏不倚被平均掰成均等的几分。 所有人都是这样,无一例外。 最早让她明白这个道理的是她的母亲。 她想起来了,她们家里有三个孩子,金修裳、金修衣、金修袍。 修裳是最大的孩子,作为母亲的第一个孩子,母亲自然给予她足够的偏爱。 修袍是最小的孩子,年龄最小的她理所当然需要母亲更多的关爱。 金修衣作为中间的那个,不上不下正好处在尴尬的位置。母亲没有给她像给予修裳那样的偏爱也没有像修袍那样的关爱。 只要是人,都会把其他人在心里列为三六九等。 而金修衣,她似乎永远都没有成为过最先等。 金修衣的脑子里浮现出展兰枝的笑脸。 展兰枝长得很好,金修衣永远能在展兰枝脸上发现新的可爱之处。 她笑起来有个小小的酒窝,但是假笑的时候这个酒窝并不会出现。 展兰枝笑的时候喜欢把玩头发,有时候会捻着自己的发丝,有时候也会一边笑一边细细揉搓金修衣的发尾。 展兰枝很好,金修衣喜欢展兰枝。 是她自作多情,以为自己会是展兰枝心里的第一位。 金修衣的胸口开始发闷,她有些站不稳,四肢如被火灼烧。 为什么呢? 她的眼前闪过展兰枝回复消息的画面,展兰枝很高兴,展兰枝不讨厌对面的人,甚至乐于与那人聊天。 展兰枝出门时也很高兴,是要去见她吗?对面到底是谁? 金修衣觉得嗓子眼有些痒,她赶忙跑到洗手间。 还没来得及凑到洗手池边上,她就开始呕吐起来。 那她呢?她算是展兰枝的什么人。金修衣想。 吐出来的是早上展兰枝做的西兰花,就像是没有被消化一样完完整整、被金修衣的身体排斥。 金修衣熟练从柜子里找来了消毒水和清洁剂。 她盯着那地上若有所思。 她算是展兰枝的什么人? 哦,她都快忘了,她已经不是人了。 她现在是鬼。 鬼都是会作祟的。 她会让展兰枝永远永远记住自己的。 消毒水和清洁剂被倒在雪白的瓷砖上。 亮蓝色的液体四处飞溅,液滴四处流淌,两相混合,刺鼻的气体充盈洗手间。 有刺激性的气体闯入金修衣的鼻腔,横冲直撞,逼出金修衣的眼泪。 呼吸道内的灼烧刺痛感让金修衣觉得有些熟悉。 无数片段如潮水般在金修衣脑中兴风作浪,扬起波涛。 “你觉得你的母亲怎么样。”展兰枝的声音在金修衣脑海中回荡。 昨天,展兰枝就是这么询问金修衣的。 金修衣告诉展兰枝她和姐妹玩闹的日常。 其实她并不记得与姐妹相处的日常,她只是模模糊糊在记忆中看见了姐妹互相追赶的片段。 现在,更多的记忆片段随着刺鼻难闻的气味卷土而来,直冲金修衣的大脑。 她看见了更多的片段。 她看见修裳和修袍的背影,她也看见了母亲,母亲的左手牵着修裳,右手牵着修袍。 金修衣重重敲自己的脑袋,而后撑着洗手台支起身体。 抬头,她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眼眸漆黑,有挥之不去的阴郁,阴郁之外也有难得一见的澄澈。 一切都可能是假的,除了—— 她是天生的恶鬼,贪得无厌且善于伪装的恶鬼。 第6章 展兰枝坐在驾驶位,左手手指随意敲着灰色玻璃窗。右手拿着手机,洁白修长的手指快速敲击屏幕。 金修衣的葬礼之后,金修衣的电话卡就被注销,展兰枝无法与金修衣的家人取得联系。 多亏了金修衣的档案,她才能和金修衣的家人取得联系。 展兰枝正在编辑要发送给金修衣母亲的短信。 展兰枝皱着眉头,本来就滚圆的眼睛变得更加圆润,如此认真、如此严肃。 她反复确认措辞、反复改动,几经修改,才最终点击发送。 像是松了一口气,她绷直的脊背终于放松、与汽车靠背贴合。 叮—— 提示音终于响起。 “我正在出差,我会告知我的女儿,她会接待你的,感谢你关心修衣。” 展兰枝没有犹豫,立刻驱车赶往金修衣生前的住所。 车速很快,车道两旁的植物都被很快落在身后。 气流从窄小的窗缝中穿过,而后锋利地划过展兰枝的发丝,乌黑的头发在空中乱舞,一如展兰枝此时此刻的心情。 喜悦、期待、焦躁、不安...... 种种情绪相互混杂交融,在展兰枝的胸口横冲直撞、兴风作浪。 过分的激动并不是好事,她是带着任务来的,她要更进一步了解金修衣,她要探查金修衣的死因。 玻璃窗又被降下,冰冷的空气冷却过于活跃的思绪。 金修衣的住所并不远,大约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车辆上了高速,依照导航的指引继续行驶。 车道上没什么车,除却灰黑色的柏油车道,只有两旁茂密生长的绿植。 又行驶了一段,高高的隔离栅栏遮住了两旁的景象,灰黑色的车道不断被车前盖吞食。 展兰枝笑了一下。 用余光看了一眼副驾驶。 要是金修衣在就好了。 要是金修衣听见展兰枝说什么车道被吞食之类的譬喻,她一定会笑的,金修衣不带任何嘲讽的笑容是对展兰枝的肯定。 金修衣是唯一能完完全全懂展兰枝的人。 展兰枝总是能从金修衣那里得到满足。 过去是这样,现在同样是这样。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展兰枝对金修衣的了解。 她是一个自私的恋人,只是享受着对方的好。 过去是这样,现在同样。 展兰枝叹了口气。 展兰枝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比预计快了将近三十分钟。 环顾四周,展兰枝有些惊讶。 住所比展兰枝想象中的奢华。 雕栏围起了一整座庄园,镂空的白墙透出精心修剪花园的一角。 叮咚—— 大门被推开,一年轻女子站在门口。 那人身着浅粉色长裙,耳垂荡着金色耳环。 “你好,是展兰枝吧。”那人说,“我是金修裳,她是修袍。” 展兰枝这才发现牵着金修裳右手的小女孩。 金修袍身着鹅黄色上衣,两束麻花辫在搭在肩膀上。 展兰枝冲她们笑了一下,眼睛微微眯起。 原来她们就是金修衣的姐妹。 金修裳引着展兰枝走向客厅。 展兰枝紧跟在她们身后,眼睛却细细打量着四周。 正值冬季,花园里的花却开得很好。 花花绿绿、红红火火。 三两串红得鲜艳的灯笼从高高的树木上垂下。 展兰枝的视线又回到了两姐妹的着装上,微微皱眉。 花草灯笼构成亮色,她们的着装使她们同样成为其中的一员。 身着黑色大衣的展兰枝格格不入。 展兰枝眼睛轻轻扫过,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温馨,全然看不出有人逝去。 “随便坐,要喝些什么吗?” “不用,谢谢。”展兰枝在沙发坐下。 展兰枝正好与金修裳正对着。 对方笑眼弯弯。 乍一看金修裳和金修衣的面部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金修衣的眼尾上扬但是眼睛是偏圆的,而金修裳的眼型细长。 金修衣的嘴唇是圆润的,金修裳的则偏薄。 而当金修裳笑起来时,展兰枝才发现金修衣与金修裳是如此相像。 “母亲昨天就猜测今天有人要来访,果然,今早我们就收到了你的消息。”金修裳提起茶壶,“母亲比较忙,她特意嘱咐我们要招待好你。这是我们自己茶庄里的,尝尝。” “谢谢。”展兰枝微品了一口茶,整个口腔被浓重的苦味弥漫。 她微微张嘴企图用空气冲淡这苦味,结果苦涩的味道像是黏着于整个牙膛,根本无济于事。 “今天我是来——”展兰枝抬头,对上了金修裳有些戏谑的眼神,她继续说,“我想来了解金修衣的情况。” “修衣吗?”金修裳撑着头,“我得想想从哪里说起,要不这样,你问我答。” 第8章 “我知道直接这么问很突然也很无礼,我先提前致歉,请问金修衣为什么会身亡?”展兰枝抬头确认,对面那人并没有异色,“我与金修衣相识四年,她身体很健康,不是吗?” “这个嘛......世事无常,人终有一死,或早或晚,她弯道超车了。俗话怎么说来着,黄泉路上无老少。”金修裳笑了起来。 展兰枝对金修裳的态度感到疑惑,同时又有些生气。 展兰枝感到自己的手被人轻拽,是金修袍。 “你不要理姐姐,她们脑子都不太好。”金修袍又指了指金修裳,“大姐是坏心眼姐姐,她喜欢恶作剧,你漱漱口吧,她每次都这样。” 金修袍挠了挠头,像刚出笼的包子一般的脸也皱了起来,似乎颇为苦恼。 展兰枝望着金修袍,金修袍长得与金修衣更为相似。 她忍不住去想,金修衣幼时是否也是这样可爱。 她接过金修袍手中的茶杯。 正当她的嘴唇与杯壁接触时,余光扫过金修袍的脸,对方的脸上同样扫过一丝戏谑与狡黠。 刚接触到液体的嘴唇感到一阵刺痛。 心中一骇,展兰枝不动声色放下茶杯。 展兰枝没有再开口,有些警惕地望着姐妹二人。 “你觉得金修衣是什么样的人呢?”金修裳反问。 金修裳眼里全然没有戏谑了,语气中第一次流露出认真与严肃。 “她很好,我觉得她是完美的。”尽管展兰枝心里高度紧张,谈起金修衣时依旧不由自主放轻了声音,“并不是因为在她的家人面前我才这么说的,她真的非常完美,我找不到更为贴切的词来形容她。” “温柔?积极?耐心?包容一切?是这样吗?” 话音落下,这次金修衣与金修袍都笑了起来,笑声在整个屋子回荡,有些阴森恐怖。 “金修衣是个很好的人吧,至少在你们眼里是这样的,不是吗?”金修裳一口将苦得发涩的液体尽数饮下,“但是对于我们来说,说实话,我和修袍都乐于看到她离开。” “大姐姐,你知道为什么吗?”金修袍又牵动展兰枝的手指。 “为什么?” “因为二姐她是鬼姐姐呀,她真的像鬼一样呢。” 鬼姐姐?展兰枝迅速抬头看向姐妹二人。 “小孩子说胡话罢了,”金修裳重重摸了下金修袍的脑袋,把对方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修袍的意思是,金修衣是个自私的人。我的二妹妹永远那么幼稚、那么贪得无厌。她一切的行动都是为了自己,她总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发疯。” 莫名其妙的东西?展兰枝脑海里突然浮现金修衣将她推进洗手间的那个晚上。 金修衣为什么会生气呢? 金修衣没有说,展兰枝也很默契地没有追问。 金修裳站了起来:“天色不早了,我们这里偏僻,展小姐回去也应该花不少时间吧,我们就不留展小姐了,感谢展小姐对修衣的关心。” 展兰枝只能跟在金修裳身后,依照原路返回。 只是这次,她再也没有心思去关注周围的景色。 “我就送到这里了,展小姐路上小心。” “今天麻烦你们了。” 与金修袍与金修裳二人的相处让展兰枝久违地感到压迫感,熟悉的心悸与心慌重现在胸口。 她现在需要一个只有自己的空间来平复心情。 正当她要重重关上车门时,金修裳突然拦住了她的动作。 “对了,你不是要问她的死因吗?”金修裳脸上又出现熟悉的笑容,“这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我们任何人都不是凶手,是她自己杀死了金修衣。” “她是自杀而亡?” “对了一半。”金修裳笑了,“展小姐,请向前看吧,毕竟现在修衣和你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不是吗?” “这回真的不早了,展小姐路上小心。” “大姐姐回家小心哦。”金修袍坏笑一声。 展兰枝驱车回家时有些心不在焉,烦乱的思绪甚至让她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阴云像墨水一样泼洒在天空,太阳下落的轨迹被遮挡,天在慢慢暗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展兰枝终于站在了熟悉的门口。 她到家了,却缺乏了开门的勇气。 金修衣、金修衣,被困在家里的是她全然不了解的爱人。 展兰枝用力揉搓了双颊。 只要相信自己看到的就好,比起金修裳与金修袍,展兰枝更相信金修衣。 展兰枝整理了一下表情,推开了大门。 展兰枝愣怔在原地。 因为迎接她的并不是金修衣,而是那股熟悉的、刺鼻的、比上次浓烈得多的清洁剂气味。 第7章 气味唤醒了展兰枝的记忆。 浓烈的气味使展兰枝紧绷起了大脑。 展兰枝站在客厅四周望了几下,而后退到玄关,拿起口罩。 “修衣,修衣,我回来了。”展兰枝没有贸然走动,语气故作轻松,“修衣,你把空调打开了吗?我有点冷冷的。” “修衣我们好久没有一起说说话了,好好谈一谈好不好?” “修衣,你出来吧,有什么不高兴的说出来就好了。” 依旧是无人回应。 惨白色的灯光将展兰枝的影子拉得细长。 展兰枝低下头。 浓密的睫毛遮挡住圆润的眼睛,被眼皮半遮住的瞳孔中难得显露出一丝落寞与失望。 展兰枝用力吸了吸鼻子,语气又一如往常。 “修衣宝宝,同一个游戏玩两次就不有趣了。” 展兰枝放轻呼吸,依旧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动静。 不对劲。 上一次金修衣虽然同样藏了起来,但是故意发出动静让展兰枝一步一步到处探查。 现在看来,她是享受这个过程的。 也许那时候藏在暗处的她兴奋地诱导展兰枝走向她早早设下的陷阱。 也许金修衣与她的姐妹金修裳、金修袍一样,幼稚与恶劣也许早就融入了金修衣的生命,是抹不去的家族底色。 展兰枝皱了皱眉。 今天的状态不对,过于混乱的思绪让展兰枝无法冷静思考。 本能让她恐惧金修衣。 但是她的内心依旧没有理由地、不由自主地依旧喜欢着金修衣。 她重重按压双眼,短暂漆黑过后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还是那句话,她只相信她所看见的。 展兰枝循着味道向前走。 气味在洗漱间门口变得无比浓烈。 这是金修衣在家为她准备的“大礼”吗? “修衣,你是不是又不开心了?这次你偷袭失败了,你出来吧。” 依旧无人回应。 展兰枝又往脸上加套了一层口罩,而后打算进入洗漱间,进行一些通风工作。 也许在暗处的金修衣看见她破坏自己精心准备的陷阱,她就会出现的。展兰枝心想。 展兰枝如是想着,大力推开木门。 然而一股力量梗阻着,似有重物抵着大门。 展兰枝向后退了两步,使出了更大的劲。 一声细小的闷哼从洗漱间内传出。 是金修衣的声音。 展兰枝一下子慌了神。 是金修衣在里面。 是金修衣在里面抵着门吗? “修衣?金修衣?”展兰枝喊了两声。 这次并不是毫无回应,一点细小的闷哼传来。 金修衣晕倒在里面了。 展兰枝想要破门而入,又担心伤到金修衣,她只好慢慢且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推门。 透过越来越大的门缝,她看见金修衣顺着大门慢慢倒下。 展兰枝有些慌了神。 金修衣为什么会晕倒? 现在的她也会有常人的知觉吗?还是这个家里出了什么问题让金修衣难受? 大门终于被打开。 首先抢占展兰枝视线的是一地的致命的淡蓝,淡蓝色的清洁剂铺满了整个苍白色的瓷砖地面,如同潮起潮落的白沙海滩。 躺在地上的是金修衣。 痛苦地皱眉的是金修衣。 金修衣的头发散乱,被清洁剂打湿的发丝为所欲为地沾染在她如瓷砖苍白的脸庞与躯体上。 湿润的衣服紧紧包裹住她的全身,勾勒出她没有什么起伏的胸口。 展兰枝的心脏开始疯狂跳动。 她立马将金修衣抱出充盈着强刺激的气体的房间。 展兰枝没来得及换鞋,鞋底在湿润的地面上留下一层层灰褐色的液体污渍。 她将金修衣带到厨房,用水龙头反复冲洗金修衣的口鼻。 她并不知道这对于现在的金修衣是否有用,但是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展兰枝用肩膀支撑着金修衣的身体,自来水飞流直下,她双手呈碗装,接起一捧一捧的水,替金修衣清理口鼻中液体的残留。 第9章 展兰枝突然发觉金修衣的嘴角处似有其他液体的残留。 她仔细观察,是金修衣的呕吐物。 她抽出一张湿巾,细细擦除金修衣嘴角的污秽与她脸上残留的水珠。 展兰枝将金修衣扶到沙发后,她开始在房间各处徘徊,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厨房的垃圾桶内静静躺着三明治包装和前一天晚上处理的西兰花残余。 卧室的垃圾桶内堆积着过量的卫生纸,黄褐色的液体沾染着黄褐色液体。 展兰枝的脸色变得严肃,她没有停下脚步。 她来到洗漱间,从镜柜中取出橡胶手套。 她蹲在洗漱间的垃圾桶前,开始翻找。 垃圾桶里反常地有很多纸巾。 展兰枝有洁癖,洗漱间的垃圾是扔得最勤的。按理说她今日一早出门,只有金修衣一人在家中,垃圾桶里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垃圾。 终于,她在其中发现了被餐巾纸包裹的西兰花。 完完整整,似乎是没有被消化一般。 金修衣今日一定感到不适,难道金修衣根本不能吃这些食物吗?展兰枝感到愧疚。 她转身往回走。 谁知金修衣就在她的身后。 眼睛死死地盯着展兰枝。 青白色的血丝爬在她惨白的眼球,瞳孔在阴影中变得浓黑。 金修衣一步一步靠近展兰枝,打了水的发丝成捋随着脚步摇荡。 金修衣的脚步近乎静音,没有人说话,安静得落针可闻。 金修衣将手慢慢抬起,手背贴上了展兰枝的脸颊。 展兰枝脸上的温热慢慢传到金修衣的手上。 金修衣又笑了一下,又抬起了另一只手。 “修衣,你怎么了——”展兰枝被金修衣打断。 “你知道吗?”金修衣低下头,声音很轻,但轻柔的声音准确落在展兰枝耳中。 “你知道吗?我离不开你。” 展兰枝错愕抬头,只见黑暗中的金修衣低着头,眉头微蹙,睫毛在她的瞳孔投下一片阴影,浑身上下散发着落寞与孤寂。 展兰枝心头又是一痛。 “兰枝。”金修衣轻喊。 展兰枝不由自主与金修衣对视。 金修衣的声音很好听。 当自己的名字从金修衣口中吐出时,一股痒意从背脊生起,直抵大脑。 展兰枝微微偏过头。 她用鼻子在金修衣的手背上轻蹭。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金修衣冰凉的手背。 “兰枝,”金修衣继续说,“你的离开让我感到不安、恐惧,我害怕着我会在某一个时刻消失,而你的背影会成为我见你的最后一面。” 金修衣转过身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你是知道的,我现在已非寻常人,只是寄生在这里苟延残喘的孤魂野鬼。我跨不出这里,你的离开都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一个事实——我们阴阳两隔、人鬼有别。” 展兰枝看见金修衣颤抖的背影。 上一次金修衣将展兰枝拖入洗手间是在她外出回家后。 这次金修衣在洗漱间晕倒也是在展兰枝外出久久不归后。 展兰枝难以想象金修衣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会处于何种不安之中。 金修衣不常看电视节目,金修衣少眠,金修衣何以渡过这漫长白日? 展兰枝的身体比思绪更先行动。 待到展兰枝反应过来时,展兰枝已经紧紧抱着金修衣。 她的爱人在颤抖,她的爱人浑身冰凉。 她想用自己的体温捂热对方。 她想用自己的行动让她的爱人感到些许安心。 泪水滴在展兰枝的手臂,金修衣在哭泣。 展兰枝见过金修衣的咧开的嘴角、金修衣紧皱的眉毛、金修衣微眯的双眼,但是她从来没有见过哭泣时候的金修衣。 生前的金修衣是如此平和,而在展兰枝怀里的是情绪更为外放敏感的金修衣,是成为鬼的金修衣。 “修衣,你忘了,我和你说过的,我永远永远爱着你,不管你是什么样。和你相处的每一秒都让我懊悔,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认识你。” 喉咙间传来一点梗塞,展兰枝强压下哭腔:“你还记得吗?我们约定过的,我们之后也要相见,分别的每一年我都想着你,你始终占据我心里的一角。我不知道来怎么形容,直到我的朋友开玩笑说你是我的白月光。完成学业的那天,我第一时间就想要见你,谁知得到的......是你的死讯。” 展兰枝拥抱得更紧,摇头笑了一下:“我永远永远爱着你,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理由。” 泪水模糊了视线,唇齿传来柔软的触感。 此时此刻,她们唇齿相触,鼻尖相碰、双眼相视。 展兰枝是如此庆幸她们两个身高相当,是如此契合。展兰枝感受到自己暖烘烘的潮湿呼吸又反弹回自己脸上。 金修衣环绕在展兰枝腰间的手越发收紧。 窗外的汽车行驶过街道,明亮的车灯一下一下照亮这漆黑的室内,整个公寓忽明忽暗。 此时此刻,一切一切都恰到好处,适合更进一步的探索。 展兰枝才知道金修衣的呼吸也会被染得温热,自己燥热的皮肤也会因触碰而降温。 无论在什么时候,她们还是这么合拍,似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冬天的夜晚是浓黑的阴郁,深夜一切都会归为沉寂,只有远处会传来两声鸣笛。 展兰枝与金修衣都懒洋洋窝在柔软的被窝里面,像两只午后暖阳中的猫咪。 展兰枝沉沉陷入昏睡,迷迷糊糊间她看到金修衣、金修裳、金修袍三人的脸渐渐重合。 第8章 展兰枝本以为昨晚自己的一番话会让金修衣更加安心一些,可是谁知道金修衣似乎是更加缺乏安全感了一般,展兰枝走到哪里,她都紧紧跟在身后。 一开始展兰枝还有些不适应,当正在刷牙的展兰枝用余光通过镜子看见自己身后缓缓升起一颗脑袋时,她总是会被吓一跳。 “厨房油烟味重你就等在外面就好了。” “我吸个尘,有点吵,你出去等。” “上厕所就不要跟着吧。” ...... 诸如种种,总而言之,现在的展兰枝已经对金修衣的形影相随习以为常。 幸福的日子总是会消磨人的意志,时间就这么过去,展兰枝已经很久没有工作了。 如果没有那一通电话,展兰枝自己得到很久之后才想起自己的工作。 那通电话是江素染打来的。 “展兰枝你是不是疯了!”电话那边传来江素染的暴怒声,“你看看现在几号了,你怎么闹我不管你。你之前是不是打算一回国就办画展的,你说你要展示你的开刃作,你要让自己的画被别人看见。现在呢?你准备到哪里了?你母亲问我的时候我都不知到该怎么回答,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绝望。” “知道了。”展兰枝有些心不在焉。 “马上就要过年了,你自己要掂量点时间啊。” “知道了。你说话怎么越来越像我妈了。”展兰枝嘟囔着抱怨。 “还不是做传声筒做久了,阿姨怎么老让我给你打电话,你们有矛盾吗?” “好着呢,她只是担心我的性格不好交朋友,希望你能带着我走走罢了。”展兰枝语气轻松。 “你性格还不好啊?她真是担心错地方了,应该担心你精神状态才对。”江素染终于笑了。 “行了行了,画展什么的我心里都有数,谢谢关心啊。”展兰枝又笑了两声。 的确,她得工作了。 策展是繁琐的,但是她并不需要很操心。她的母亲对她近乎是溺爱的,她的母亲早已为她准备好了一切,她要做的只是确定主题,从她过去的画作之中挑选适合的展品,或者再创作几副画作。 一切都是顺利的。 她扭头看见闭眼假寐的金修衣。 一切都是幸福的。 爱永远充斥在展兰枝的生活中,展兰枝遇见的所有人都构成了她此时如蜜糖般幸福的人生。虽曾有灰暗与不顺,但是现在一切都好。 酒窝在展兰枝脸上若隐若现。 阳光倾洒在整间公寓,公寓一片亮堂。 金修衣的发丝在阳光中发亮。 金修衣依旧闭着眼,像一只小猫。 展兰枝走到沙发前蹲下,金修衣的头发就铺在她的面前。 展兰枝轻轻拿起金修衣的一缕头发,又拿起自己的一缕头发。 她将两束头发放在一起细细比较。 自己的头发偏黑而金修衣的头发颜色更浅,自己的头发更顺滑而金修衣的头发有些毛躁。 展兰枝又揉搓了下两束头发,都是一样滑滑的感觉。 她低下头想要细细观察,对上了金修衣的眼睛。 金修衣的眼睛难得有些笑意:“好玩吗?” 金修衣翻了个身,整个人趴在沙发上,发丝直直垂下。 第10章 金修衣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伸手将手指没入展兰枝的发丝中:“你的头发很好看,乌黑油亮,像绸布。” 展兰枝想要装作云淡风轻,没有遂愿,浅浅的绯色攀上脸颊。 展兰枝脸上的细节没有逃过金修衣的眼睛。 金修衣盯着展兰枝,笑着说:“你的眼睛也很好看,眼睛很大、很圆,让人一看到你的眼睛就能感知到你的情绪。” 展兰枝眨了眨眼,有些慌乱地移开眼睛。 “你现在非常非常可爱。”金修衣凑近轻声地说。 展兰枝不由自主扬起嘴角,她抓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微微抿了一口水。 金修衣在沙发上一滚,毛茸茸的毯子裹在了身上,她的眼睛闪闪发光:“我现在可爱吗?” “当然。”展兰枝没有犹豫。金修衣当然可爱,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展兰枝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修衣,我给你新买了一部手机,里面装了电话卡。初始的密码是你的生日,你后面自己改。我想平时你一个人很无聊,而且可以用来联系我。” 展兰枝将手机摆在金修衣面前。 金修衣敏锐地抓捕到其中的关键:“我为什么要用手机联系你?你要离开吗?为什么?” “不是离开,是我的工作。我正在筹划我的个人画展,我之后可能会忙起来,经常要出门。”展兰枝顿了一下,“修衣,你答应我,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和我说,好吗?” 金修衣轻哼一声,手上开始摆弄手机。 金修衣用手支着脑袋,低着头,似乎有意忽视面前的展兰枝。 “不会很久的。”展兰枝说。 金修衣翻了个身,背对着展兰枝,而后又动了两下,整个人钻进了毯子里。 “你还爱我吗?”金修衣问,语气有些顽皮的成分。 “当然啊。”展兰枝把下巴抵在金修衣的肩膀上。 “为什么爱我?” “这不需要什么理由吧。”展兰枝轻轻晃动脑袋,语气自然轻松。 “嗯,好的,兰枝宝宝,我也爱你,永远爱你。” 金修衣的面孔被毯子覆盖,毯子遮挡了展兰枝的视线,也为金修衣提供遮蔽。 在展兰枝看不见的地方,金修衣咧开了嘴角,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满足与戏谑。 要是展兰枝能看见,她定会发现此时此刻的金修衣与金修裳是如此相似。 展兰枝去就近找了个水龙头冲了把脸。 睫毛上的水珠顺着脸上的弧线落到鼻梁,几粒水珠汇到鼻尖从鼻尖滴下,在水池掀起一阵阵涟漪。 展兰枝抬头望向镜子。 她的脸颊依旧透出红色。她仔细地观察着自己的眼睛,盯了几秒,视线有转向头发。可能她看惯自己的外表,实在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金修衣眼中的自己是怎么样的呢?透过金修衣像玻璃球一般的眼珠是否会看到不一样的世界不一样的人? 展兰枝按压了一下眼睛。 心依旧乱跳。 她走向书房,用工作来平复心情。 金修衣也很自觉地跟了进来。 展兰枝拿起画笔,在完成了一半的画稿前坐下。 “你还在画画?” “是啊。”展兰枝支起画架,“我好像只喜欢画画,除了这个我也不知道我还喜欢什么了。有时候我也会学你,学你去尝试各种各样的东西,但是到最后发现还是画画吸引我。” “我吗?” “对啊,你还记得大学那会吗?因为你一直在学习不同的乐器,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器乐专业的学生,结果的你是声乐的,让我震惊了好久呢。” 金修衣皱了皱眉看向别处,转移了话题:“你要画什么?” “我这次回国,想要办一次个人画展。两年的海外学习让我收获颇丰,你看,我的画是不是有些不一样了,技巧更为娴熟、风格也有转变。这次画展我想展出的就是这些作品,来纪念我的成长。”展兰枝笑了一下,“只是我总觉得还缺了些东西,所以一直在拖着。” 金修衣点点头。 金修衣在飘窗上坐下,低着头,怔愣了一会才说:“真好。我早就已经不唱歌了。” 展兰枝错愕:“为什么?” 金修衣伸出右手,在半空中摸索,似乎要接住一捧阳光。 过了好久,她才说:“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唱不了了,唱不好了。” 金修衣在展兰枝身边蹲下,皱着眉毛问:“你在画什么?这是什么?” “这是校园湖,你还记得吗?这是那棵树。”展兰枝摸了摸展兰枝的头发,“以前就画过这些,现在我的风格和以前都不太一样了,画技也更加娴熟。如果我将这两幅画放在一起对比的画,效果应该不错。” 金修衣点点头:“画展的主题想好了吗?” “梦,”展兰枝牵起金修衣的手,“主题就是‘梦’。” “为什么?”金修衣有些诧异。 “看起来很像现实对吗?但是这就是我的梦。”展兰枝用脸颊轻轻蹭了一下金修衣的脸颊。 “第一幅画我寄回家了,幸好我手机上存了照片,让我翻一下。”展兰枝将手机凑到金修衣面前,“是这个,眼熟吗?” 金修衣突然伸出手指放大画面:“这个人是我。” “对的,这是我们的初遇,当时你在弹吉他,我在写生。你还记得吗?”展兰枝笑了笑,“这幅画就是我当时画下来的。与你分别后,我时常梦到我们的初遇。每一次的梦都有些许不同,所以我都会画下来。这些画就见证着我的成长。” 金修衣轻哼一声:“那现在为什么还要画?” “修衣,从你的葬礼回家后,我又梦到了那时的场景。我梦见我们相遇后,你一次次死去。我无法忘记我当时的心慌与无助,”展兰枝收起了笑容,“修衣,你知道吗?我也离不开你,我根本离不开你。” “我当时的状态很差,我没有办法在你身边。”展兰枝的眼眶渐渐湿润,“在国外那几年我设想过无数种未来,但是单单没有想过你会离开。” 展兰枝双手牵起金修衣的双手,目光灼灼:“我也离不开你。” 金修衣愣了一下,而后大笑了起来:“真的吗?那就好。” 展兰枝双手更加紧握,将金修衣冰冷惨白的手捏出青紫。 “你手上有颜料,脏死了。” 第9章 展兰枝赶在年前成功举办了画展。 来参观的人出乎意料地多,一眼望去展厅里乌泱泱的。她知道,这些人里,有的是看在她母亲的面子上才来的,有的则是想通过她结识她的母亲。 展兰枝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将杯中那点浅浅的白葡萄酒一饮而尽。 “哟,这姑娘还学会喝酒了。”一道和蔼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声音有些熟悉。 展兰枝还没来得及转头,肩膀就被重重拍了两下。 是江素染。 “天呐,我的大小姐,你终于开始工作了!你不急,我都要急死了好吗?”江素染一边说着,一边朝远处招了招手,“妈,我们在这儿!” 江素染的母亲和另一位年长的女性从人群中走了过来。 “真给你说对了,要是在大街上碰到兰枝,我还真认不出来了,整个人气质变化很大啊。”江素染的母亲笑着说道。 展兰枝微微一笑,礼貌地点头:“老师好,时间过得真快,上次见您还是三年前的事。您一点都没变,气色还是这么好,身体也依然硬朗。” 她的老师爽朗地笑了起来,转头对江素染的母亲点了点头:“你回来这么久怎么都不说一声?要不是小江前几天和她妈妈提起你的画展,我们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江素染生怕展兰枝又提起什么“死人还魂”的故事,赶紧插话:“哎呀,还不是兰枝身体不好嘛!从大老远飞回来,舟车劳顿的,她一直在休息,我还陪她去了几次医院呢。就怕你们担心。” “身体是得好好养着,以前你身体就不太好,现在可要更加注意了。”老师关切地说道,随后拍了拍江素染的肩膀,“行了,素染,你和兰枝一起玩吧,年轻人有共同话题。我们往前面再看看。” 展兰枝微笑着向二人挥手告别,目送她们离开。 展兰枝与江素染都有些疲惫了,二人坐到了就近的长椅上,展兰枝顺手将空空的酒杯放在一旁。杯底残留的一滴酒液在灯光下微微闪烁。 果然,她还是不适应这样的场合。 交谈依旧会给她带来压力。她抬眼看向远处,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仿佛都与她隔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寒暄、客套、恭维......她知道,自己终究无法融入这样的世界。 她开始怀念静静躺在公寓里的画布,也开始想念被困在公寓里的金修衣。 想起今早的出门,她的嘴角微微弯了一下。 展兰枝醒来时,金修衣正半趴在床前,目光专注地落在她的脸上,仿佛在仔细研究她的每一丝表情。 第11章 展兰枝能清晰地感受到金修衣的不满,金修衣自然是不乐意让自己出门的。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微妙的紧张,但金修衣显然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展兰枝伸出手,轻轻在金修衣的手掌上蹭了两下,声音柔软又慵懒:“修衣,如果这个世界只有我们两个就好了。” 金修衣闻言,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无奈的笑:“你哪里来这么大能耐?你不要你的母亲了?不要你的妈咪啦?哄我的话也要打了草稿再说出口。”她的语气带着些许调侃,但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展兰枝没有立刻回应,微微起身,轻吻金修衣的脸颊,她的声音低低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很爱你。” 金修衣的神情逐渐柔和,目光与展兰枝交汇,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温暖而安静。 双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握住了彼此的手。 “唉,唉,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怎么还笑起来了,怪瘆人的。”江素染歪着头,狐疑地打量着展兰枝,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展兰枝回过神来,眼神还有些恍惚,嘴角却依旧挂着那抹淡淡的笑意。她轻轻摇了摇头,语气轻快:“啊,没什么,就是想到昨天晚上的梦了。最近睡得好,做梦也多。” 江素染挑了挑眉,显然不太相信她的说辞,但也没再追问,只是撇了撇嘴:“行吧,你是艺术家,我不多问了。不过,要是有什么事,可别瞒着我啊!” 展兰枝笑而不语,目光又飘向了远处。 江素染见状,无奈地耸了耸肩,转身去拿了一杯果汁,嘴里嘟囔着:“这人啊,真是越来越难懂了。” 展兰枝听着她的嘀咕,笑意更深了几分,却依旧没有解释。 “那你和我说说别的,你最近和你的白月光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我们很好啊。” 江素染闹了下头,眼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没有什么别的感受?小说里面的人鬼恋不都是惊天动地的嘛。结局要么就是亡者消散生者怀着记忆拥抱生活,要么是亡者永存,生者身亡。但是无论如何,这种不被世俗认可的爱超越生死,不可不谓感人肺腑、惊天地泣鬼神。” 展兰枝皱了皱眉:“你别咒我。我真觉得没有什么特别的,生活大部分时候都挺普通的,甚至有时候我都会恍惚,我觉得对方还活着。” 江素染把果汁凑到展兰枝面前:“别伤感了,快喝吧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展兰枝笑了一下。 “我还不知道你心心念念的白月光是谁呢?还不能透露一下吗?从大学那会就神神秘秘的了。”江素染漫不经心地吸了口果汁。 展兰枝低下头,有些犹豫。 “那我来猜猜看。是金修衣吗?” 江素染的话音刚落,展兰枝的手指微微一顿,杯中的果汁轻轻晃动,泛起一圈涟漪。她抬起头,目光有些闪烁,却没有立刻回答。 江素染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继续说道:“怎么?被我说中了?” 展兰枝抿了抿唇,低头看着手中的果汁,语气有些无奈:“你怎么猜到的?” 江素染得意地笑了笑,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这还不简单?你仔细回想一下,你什么时候对别人上过心。我和你认识那么久,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别人。从小到大,你的眼里只有颜料、画笔和画纸。但是为了她的资料,你托我去找我的母亲。而且,我一直觉得这名字熟悉,过了几天我才想起来,你先前也时不时提起她的名字,也许你自己都没有发觉。” 展兰枝打断了她的话:“江大侦探饶了我吧。” 江素染耸了耸肩。 展兰枝也没有接话,只是轻轻搅动着杯中的果汁。 “哦对了,这件事我没有和我妈和你母亲说过,你自己看着办嗷。” “谢谢姐。”展兰枝语气里有些谄媚。 江素染有些嫌弃地摆了摆手,而后又压低了声音:“你别这样,我也不是全为了你。” “我的母亲很喜欢金修衣。”江素染浅浅抿了一口果汁,“她把资料传给我之后,又拉着我聊了老半天,几乎每一句话都围绕着金修衣,几乎每一句话都在夸赞她。” 展兰枝仰头,将果汁一饮而尽。 “她是个天才,是个短命的天才。”江素染放下玻璃杯,玻璃杯与玻璃边几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仿佛在为金修衣盖棺定论。 “展小姐真是年少有为啊。无论是创意、细节还是色彩都是无可挑剔的。展小姐你的画作真是令人惊叹。令堂教导有方,展小姐也是异常优秀啊。” “您谬赞了。”展兰枝的脸上切换出完美的微笑。一旁的江素染目瞪口呆。 太阳穴也突突跳着,似有一根钢针反复贯穿。呼吸也开始变得滞涩。 聒噪的蝉鸣突然黏着在展兰枝耳畔,时近时远、时高时低,声音是如此尖锐、如此刺耳。 展兰枝用余光看向窗外,灰褐色的枝条被寒风吹折腰。 这是冬天。 原来是耳鸣。展兰枝用力按压双耳,无济于事。 “看到展小姐如此优秀善良、落落大方,我想您的母亲也一定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母亲。不知展小姐是否愿意让我见见您的母亲。” 声音仿佛从很远处传来,声音轻飘飘落到展兰枝的耳朵里,展兰枝听得不真切,通过三两个音节尽力拼凑着整句话的一丝。 三人都没有说话,过了很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姐,我们去那边坐会吧,这里太吵了,我头晕。” “啊?哦哦,好,要我扶你过去吗。” “不用,我可以走,就是有一点点难受,吹吹风缓一会应该就好了。” 两人很有默契地忽视眼前那人,向远处走去。 “你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江素染语气严肃,“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难受了。” 展兰枝皱了皱眉,背过身去。 “又犯病了?” 展兰枝嬉皮笑脸道:“你别找着机会骂我。哎呀,真没事,就是老毛病。” “你别骗我,”江素染狐疑地看了一眼展兰枝,“你刚才是耳鸣了吧,你以前可没有。” “没事,可能就是脑子里筋搭错了。” “你别不当一回事,我和你说话呢——” 滴答—— 展兰枝的手机响了。 展兰枝低头,眼睛微微弯起,睫毛微微遮住恰到好处凸起的卧蚕。 “是金修衣?” “嗯哼。”展兰枝低头打字。 金修衣:兰枝宝宝你什么时候回来[委屈] 展兰枝:马上了。真想马上回家[大哭] 金修衣:等你回家[乖巧] 第10章 画展在傍晚结束。 抬头,已经看不见太阳了。 展兰枝讨厌冬天。 冬天昼短夜长。 每当太阳落下,明暗交接之际,没有来由的烦躁和郁闷就会笼罩在展兰枝的心头,怎么都驱不散。 不过幸好马上能回家,总归给展兰枝些许安慰。 展兰枝今早并没有驾车,现在她只能快步走回家。 路灯逐次亮起,暖黄色的光束从高空落下,将展兰枝的影子拉得细长。 周围很安静,只有三两辆汽车的轰鸣远远传来。 展兰枝喜欢这样,独自处在如此昏暗而安静的环境让她感到一丝愉悦与满足。 展兰枝讨厌与人交往,交流让她感到压力。 哪怕是与自己的母亲、江素染等熟人相处,展兰枝也会有些不自在。 人是讨厌的,人是聒噪的。 展兰枝唯一能接纳的,就是金修衣。 金修衣让展兰枝变得聒噪。 展兰枝发现正是人的讨厌之处才让人变得如此可爱。 展兰枝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从鼻腔直贯而入,属于冬天的气息灌入肺腑。 她吃了一口冬天。 展兰枝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想,如果金修衣在这里,她也一定会笑的。 展兰枝咳嗽了两下又继续向前。 走了两步,她感觉一道视线黏着在她的身上。 她这才注意到,在她细长的影子旁又多了一道浓黑的影子。 熟悉的声音从右耳边传来,鸡皮疙瘩攀上了展兰枝的脖颈:“展小姐你有空吗?我知道这很突然,但是我的母亲想要见一见你,弥补上次的遗憾。而且我和修袍也想你了。” 是金修裳。 “修裳姐抱歉啊,我今天着急回家,要不改日再约?” 展兰枝与金修裳拉开距离,有些警惕地看着金修裳。 金修裳死死盯着展兰枝的眼睛,展兰枝有种对方把自己看透的错觉,展兰枝整理了下神色。 “真是太可惜了,那下次再约,拜拜展兰枝小姐。” 第12章 展兰枝看着金修裳转身,她也挥了挥手:“再——” 展兰枝被打断。 金修裳快速转身,将头凑到展兰枝的面前: “我也很希望我能这么说。 可惜,我的母亲很忙,我的母亲也很执着,她真的很想见见你。 你知道吗?修衣很少与我们提起她的事,据我们所知,你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对吗?既然是朋友,你能不能弥补‘好朋友’的母亲的心愿?” 金修裳并没有给展兰枝拒绝的机会,她挽起展兰枝的手,亲昵地走向停在不远处的汽车。 展兰枝的食指不断敲打手机侧沿。 心中升起强烈的烦躁。 金修裳为展兰枝拉开后车门,笑嘻嘻地说:“展小姐请坐吧。” 展兰枝没有动。 金修裳面色不变,手上微微使劲。 展兰枝被推入车内。 “兰枝你好,我是金修裳、金修袍、金修衣的母亲,我的名字是金青朱。你怎么称呼我都没有问题,不过你能喊我青朱阿姨的话我会很高兴的。”成熟的声音从副驾驶传来。 展兰枝抬头。 面前的是一位年长的女性。 金青朱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框方形眼镜,间或照射进来的灯光让眼镜时不时反射冷白的光。 微卷的发尾整齐地搭在胸前。 金青朱向金修裳点了一下头。 金修裳会意。 她将一个精美的箱子递到展兰枝手上。 金青朱回头,向展兰枝笑了下:“你是修衣的朋友吧,第一次正式见面,这是见面礼。里面有几身衣服,应该是合身的。” 展兰枝歪了歪头有些疑惑。 “你忘了?我们见过面的,在修衣的葬礼上。我靠着针线手艺吃了大半辈子,看一眼就知道你该穿什么。” 金青朱的嘴角微微扯起,几条细纹出现在她的额角,反而又增添了几分和蔼。 展兰枝沉默着。 车内没有开灯,展兰枝看不清金青朱的表情。 食指敲击屏幕侧沿的频率不断加快。 展兰枝将视线转向窗外:“谢谢。” “修裳。”金青朱放低了声音。 声音一落,金修裳就有了动作。 金修裳立刻启动汽车。 金青朱的声音带着笑意:“兰枝小姐,天也黑了,我们待会送你回去吧。” 展兰枝骤地抬头。 “怎么?家庭住址在现代也算不上什么机密吧。再说了,难道兰枝小姐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只许兰枝小姐四处打听?” 展兰枝懒得再笑,干脆转了头去:“金小姐、金女士,我很感谢你们送我的礼物,也感谢你们载我一程。但是非常抱歉,我真的非常赶时间,寒暄的话不必再说,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请问你们今天是有什么要事吗?” 副驾驶上传来富有弹性的笑声,像流泉一般灌满车内。 展兰枝抬头。 金修裳十分认真地开车,对车里的一切充耳不闻。 金青朱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笑得开心。 金青朱说道:“简单来说,我是来赔礼道歉的。上次真是非常不巧,我没能亲自接待你。兰枝小姐,你是修衣为数不多的朋友,我想见见你。” 金青朱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兰枝小姐,听说你想从我们这里知道些是什么,是吗?” 听到这里,展兰枝一下子绷直脊背。 展兰枝犹豫着开口:“我......我想要知道金修衣的死因。当然......如果不想说的话也没有问题。” 金青朱直起身子,转身看向展兰枝:“兰枝,回去你再拆开那个箱子吧。里面的除了给你的衣服,还有一些金修衣的东西。箱子给了你,里面的东西都是你的,你随意查看。” 展兰枝随意搭在箱子上的手指骤然收紧。 “谢谢。” 金青朱为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兰枝小姐,作为金修衣的母亲,我很高兴你能到现在还记着她。但是逝者已逝,一切都过去了。而且......” 不知是不是展兰枝过度想象,她竟然在金青朱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惋惜。 “展兰枝小姐,接下来我的话我不是以金修衣母亲的身份来说的。兰枝,我希望你能往前看。 你惦念着金修衣,只不过是因为大学时期的你们曾有一段美好的时光。 换句话说,回忆是你对金修衣所有情感的土壤。 但是如果说,过去的一切都是假的呢?” 展兰枝骤然抬头,她对上了金修裳闪着精光的眼睛。 金修裳在金青朱看不见的地方对展兰枝扯起一个坏笑。 金青朱继续说: “我不认为我很了解金修衣。但是十几年的朝夕相处,我并不认为她会真心喜欢上任何人。 她喜欢被注视,她喜欢被看见。 说来惭愧,作为母亲,我没能够给予足够关爱。 于是她就把目标放到了别处。” 话毕,金青朱平静地望着展兰枝。 “我不否认你很优秀,但是我并不觉得金修衣就会因此把你当作目标。你不妨自己想一想,金修衣为什么会选择你。” 目的地到了,汽车在路边平稳停下。 “母亲,展小姐状态好像不太好,我陪展小姐走一段。”金修裳向她的母亲解释。 金青朱轻轻点头,语气里有些警告的意味:“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金修裳一把揽着展兰枝,蹦跳着走路。 展兰枝果断推开金修裳:“你别演了,这里你母亲就看不见了。行了,你有什么想说的。” 金修裳笑了一下:“兰枝小姐喜欢猫吗?” 展兰枝低头,一下一下踢着地上的石子,扭过头:“我不想和你说话。” “我可太喜欢猫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即使作为家养宠物,它们依然保持着与生俱来的野性与动物性。你观察过猫咪捕鼠的场景吗?它们热衷于追逐,享受戏弄猎物。猎物的每一次挣扎都让它们兴奋。在这场追逐中,小小老鼠以为找到了逃生之路,却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被逼入绝境,在某一时刻突然走向死亡。” “我的二妹妹特别像猫不是吗?当然,我说的是外貌。” 金修裳爽朗地笑着。 她的手掌重重落在展兰枝肩头,拍得展兰枝身体乱晃。 “如果我是金修衣,我绝对不会爱上你,甚至都不会喜欢你,但是我同样会接近你。” 金修裳凑近,温热的气体在展兰枝耳后拍打。 展兰枝的眉头深深蹙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直冲喉头。 “不过我不是金修衣,我可是非常喜欢你呢。希望下次见到你时,你是为了我而来。”金修裳转身快步离开。 展兰枝转身回家,脚步踉跄,身形不稳地向前冲了几步。 公寓大楼被充满生活气息的灯光点亮,星星点点的灯光中也有展兰枝家里的一盏。 展兰枝站在楼下望着那扇窗,脚步却迟疑了。 家明明那么近,展兰枝却觉得短短几步的距离变得没有尽头。 展兰枝毫无疑问地爱着金修衣,金修衣也一定爱着她。 展兰枝催眠着自我,企图与以前一样甩去脑中的疑虑。 只是这次,她失败了。 金青朱与金修裳的话时刻萦绕在她的脑海,左右着展兰枝的思绪。 金修衣真的爱她吗?展兰枝忍不住去想。 展兰枝不是一个自卑的人,反而甚至骄傲得近乎自负。 美满的家庭、显赫的家世、出众的个人成就,这些光环足够支撑她的骄傲。 然而这些都不能成为金修衣爱她的理由。 展兰枝再次用力揉搓自己的双颊,冰冷的手心紧贴在发热的脸上。 只相信自己看见的,生活美好一如往常。 展兰枝心中默念。 怀疑在心中无可抑制地不断发酵。 深夜, 城郊花园别墅。 “我说过,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是金青朱的声音。 金修裳懒散地半躺在皮质沙发上,一脸无辜道:“我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金青朱一脸慈爱地摸了摸一旁金修袍的头发,而后转头,看向金修裳:“如果你是想向修衣学习的话,我是无所谓的,我不介意你也去死。 第11章 金修衣察觉到最近展兰枝有些奇怪。 展兰枝时常皱着眉头,当金修衣凑上前去询问时,展兰枝总是慌乱地移开眼睛闭口不答。 金修衣在再三询问,依旧得不到答案。 事态非常严重。金修衣皱起了眉毛。 一定要搞清楚,金修衣在心中恶狠狠地说。 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金修衣最近变得嗜睡 展兰枝出门金修衣还没醒,展兰枝回来金修衣又入睡了。 结果这两天金修衣就没怎么见到过展兰枝。 第13章 更糟糕的是,每次金修衣一觉醒来,大脑总是一片混乱。 这种状态让她既烦躁又无奈,可偏偏一点办法都没有。 金修衣暗自叹了一口气。 成为鬼也是有副作用的。 幸好,今天展兰枝没有工作。 金修衣醒来时,展兰枝已经离开了房间。 金修衣伸手摸了摸,被褥还是温热的,看来展兰枝也醒来不久。 先前不是这样的。 金修衣心中的危机感与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金修衣没有犹豫立刻翻身下床。 “你最近为什么要躲着我?你不喜欢我了吗?” 厨房的玻璃门上倒映着金修衣的影子。 乱糟糟的头发黏在苍白的脸上,皱皱巴巴的衣服让身形更显得消瘦。 “没关系,能忍受我这么久,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金修衣抬头,目光闪烁。 展兰枝的身体颤了颤,却没有回头,像是没有听到声音一般,继续手上的工作。 公寓内一片寂静,只有菜刀与菜板一下一下撞击的声响。 金修衣赤着脚站在奶白色的瓷砖上,冰冷自下而上传递到全身。 过了很久,展兰枝才开口:“我有点饿了,我先吃点,有事待会再说,行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金修衣从展兰枝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恳求。 金修衣坐下。 眼球跟随着展兰枝移动。 金修衣没有放过展兰枝的每一个举动。 “早上起晚了,三明治比较方便,吃吗?” “嗯。” 展兰枝将一小块三明治递到金修衣嘴前。 金修衣张嘴,而后皱着眉反复咀嚼着那一小口三明治。 她照常关心着金修衣,照常大口吃着三明治。 展兰枝看似没有异常。 但是金修衣发现,展兰枝一直在逃避着与金修衣对视。 金修衣用力吞咽,将那一小口三明治送入腹中。 金修衣伸出双手,捧起展兰枝的脸。 “兰枝,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你这样让我感到非常不安。” “没事,前一阵在忙画展,有点累了。我昨天睡得有点浅,我待会吃完饭再去补会觉。阳台太阳很好,你不要呆呆守着我了,去晒晒太阳吧。” 展兰枝的眼神移开,她专注地观察着桌角的餐巾纸。双颊用力,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画展? 金修衣敏锐地从展兰枝的话中捕捉到关键。 对啊,展兰枝在家中很少会使用手机,也不愿意与外界交流。 只能是那次外出。 她见到了谁? 她知道了什么? 金修衣突然想到了展兰枝那天拿回来的那个箱子。 她得找到那个箱子。 展兰枝将厨房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背对着金修衣的展兰枝,爽朗地说道:“吃饱了就有点困,我真是懒得不行了。真是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你传染了。” 展兰枝没有等待金修衣的回应,径直走向房间。 金修衣自然跟在她的身后。 金修衣轻轻关上房门,她转过身去,只能看到蜷缩在被子里的展兰枝。 金修衣蹲在床前。 “你还喜欢我吗?” 被子没有动。 “你害怕我了?”声音冷冷的。 被子里发出一声闷哼。 “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好不好?”声音软了下来。 被子又没有动静了。 又是一阵沉默。 金修衣突然问:“你是不是经常运动?” “还行吧,就是为了锻炼身体,谈不上喜欢。”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你喜欢仰卧起坐吗?”金修衣幼稚地笑起来。 “啊?不喜欢,仰卧起坐太累了。”被子里传出的声音带了些疑惑。 金修衣骤地将冰冷的手伸进被窝。 冰冷的掌心迅速紧贴在展兰枝的肚子上。 展兰枝像虾一样迅速直起身子。 她盯着金修衣,终于发自内心地笑出了声:“你干什么?” “我帮助你快速完成了一个仰卧起坐,这样不累吧?快谢谢我。” 展兰枝笑得弯下了身,微微眯起的眼睛闪闪发光。 笑出的泪水顺着眼角停留在太阳穴。 展兰枝又干笑了几下,表情变得有些哭笑不得。 “修衣,我以为我会坚定不移地爱着你,我很惭愧,我有些动摇。” 展兰枝没有起身,只是懒散地躺着,漫不经心的语气似乎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为什——” “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求你了。” 金修衣也敛去了笑容,坐在了地上。 “你爱——喜欢我吗?” “当然。”金修衣不假思索。 “为什么呢?” 金修衣愣了一下,而后笑着说:“哪有什么为什么?爱情不就是这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吗?真要想个原因的话,我觉得是你非常可爱,把我迷住了。” 展兰枝盯着金修衣。 叹了口气,而后坐直了身子:“真的是喜欢吗?” 金修衣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强烈的不安让她想要呕吐。 展兰枝继续说:“我们是大学的时候认识的对吧。当时的我偏执、自傲、内向,性格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恶劣的。现在回想,我想不出你喜欢我的原因。” 金修衣扯出一个笑容:“你永远都是那么可爱,我很喜欢。兰枝,你从内到外都可爱得不行。你观察过自己吗?你的眼睛很圆,酒窝恰到好处。你性格直率,可能觉得自己有时候有点傻或者不够好,但我觉得这些地方反而更可爱。你怎么会觉得我不喜欢你呢?” “你当然喜欢那样的我。由于性格,我不善社交,我的社交圈非常狭窄。当你闯入我的世界时,我会自然而然把你当成我的唯一,让你获得满足感,这就是你选择我的原因,对吗?你根本不喜欢我。” 金修衣站了起来,低头俯视着展兰枝,沉默好一会,才幽幽开口:“这不算喜欢吗?这就是喜欢,我很喜欢你。” 惊讶在展兰枝脸上一闪而过,而后是强烈的沮丧。 展兰枝摇了摇头,说:“这可能算喜欢吧。但是你喜欢的不是我。你喜欢的是被看见,你喜欢的是被注视,你喜欢的是你自己。” 金修衣有些惊讶,挑了下眉。 她心中的不安感在此刻完全消散。 她轻哼一声,露出一个坦荡的笑容:“所以呢?你要分手吗?你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事实就是我被困在你的家里。我会一直缠着你,直到我消失的那一天。” 展兰枝终于与金修衣对视,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可置信。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是谁说了什么吗?”金修衣在床沿坐下。 “我见了——” “我猜是我的母亲与姐姐,对吗?” 展兰枝微微睁大眼睛。 “我还记得你从画展回来的那天手上提了一个小箱子。我的姐姐没有那么好心,而我的母亲好面子,总是把表面功夫做得很足。我猜这个箱子是我母亲给你的,里面应该有她给你的礼物,和你需要的东西。” 展兰枝终于找到机会开口,声音很小:“那个箱子我根本没有打开。如果今天我没有冲动开口的话,我会调整好状态当作无事发生,幸福还会继续。” 金修衣这次是真发自内心笑了,她咳了两下,说:“那你赚到了,什么证据都没有,就看到了真相。做好事不留名,不用谢啊。” 展兰枝轻轻碰了下金修衣的手:“我会想办法让你离开的,你没必要被困在这里,你要去你该去的地方。” “你要赶我走?我偏不,以后我就站在这里,看你给别人做早餐,看你和别人接吻。你能有什么办法。”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既然你不喜欢我,你没有必要忍受种种痛苦了。那天我看到垃圾桶里的西兰花,你根本吃不下东西对吗?我们没必要互相耽误,我会找到办法让你离开的。” 金修衣别过头,生硬地转移话题:“箱子放哪里了。” “阁楼,画架旁。” 金修衣没有再废话,转身离开。 金修衣上了台阶。 看见箱子的第一眼,头疼排山倒海般袭来。 头脑发胀,耳边环绕着嗡鸣。 金修衣用手腕重敲太阳穴。 摇了摇头,清醒不少,她继续向前。 她打开了箱子。 里面有两身衣服,看起来很陌生,应该是金青朱送给展兰枝的。金修衣猜测。 金修衣又从里面找出了几件较小的衣服,这些属于少年时的她。 压在衣服底下的是写得满满当当的几本日记。 泪水突然滑下。 眼前突然出现很多画面。 第14章 “这是我的全部行李。” “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不要太拘束,这就是你的家呀。” 记忆突然涌入金修衣的大脑。 金修衣与母亲的对话不断在脑中回荡。 那个时候,她是金青朱最爱的孩子。 只是这样美好的时光只是昙花一现。 她失去了母亲的关爱,一如现在她失去了展兰枝的喜爱。 唉,她真是世界上最悲惨的人了。 大颗泪水从金修衣眼眶中溢出。 悲伤吗? 并不。 她也许曾经是悲惨的人。 但是现在她是鬼啊。 为非作歹、兴风作浪。 想到这里,她笑了起来。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凭借肌肉记忆,她拨打了电话。 “请问哪位?”金修裳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是我。”金修衣声音淡淡。 “金修衣?”金修裳似乎有些惊讶。 “我打电话是来提醒你,不要做多余的事。”金修衣的声音中似乎多了一丝怒气。 金修裳反应过来:“什么多余的事?你不会在展兰枝那边吧?” “嗯,我被困在这里。我很喜欢她,你别打什么歪心思。” 大笑从听筒中传出,过了好一会,金修裳才缓过来,轻蔑地说:“我都不知道怎么骂你,差不多得了,你别演着演着把自己演信了。” 金修衣没有再搭腔,挂断了电话。 金修衣有些困了,她下楼走进卧室。 展兰枝双目紧闭,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金修衣非常心安理得地在展兰枝身侧躺下,熟练地搂住展兰枝的胳膊。 第12章 日子还在继续,只是氛围与之前截然不同。 然而这对金修衣来说并没有什么异常。 自从被拆穿之后,金修衣松了口气一般原形毕露。 该吃吃、该睡睡。 虽然她吃不下,但是她睡得多啊。 生活还是要继续的,不是吗? 反倒是展兰枝,她变得尤其不自在。 比如说,现在。 展兰枝正在煮咖啡。 咖啡机发出细微的轰鸣,深褐色的液体缓缓流入玻璃壶。 展兰枝盯着那流动的液体,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沙发上的金修衣。 金修衣正懒散地蜷缩在沙发一角,膝盖上摊开着一本书。 显然,金修衣也没有沉浸在书里,她很快就发现了展兰枝的视线。 视线相碰。 展兰枝眼神微动,欲言又止。 展兰枝移开视线。 窗外下起了雨,雨滴敲打着玻璃。 空气仿佛凝固,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作响。 金修衣端着空杯子走了进来。 “杯子。” 展兰枝转过身,正好对上金修衣的视线。 展兰枝愣了一下,随即移开视线:“放水池里就行。” “行,你爱干活你干。” 金修衣笑了一下,果断走出厨房。 金修衣转悠了两圈,在餐桌前坐下,双手托腮看着展兰枝。 “你今天不工作?”金修衣晃着腿,漫不经心地开口。 “最近想要歇一会,没什么事要忙。”展兰枝的声音很低。 “那你为什么不躲出去,舍不得我?” 展兰枝气笑了:“这是我家,我为什么要出去。” 金修衣起身,慢慢走到展兰枝身后。 双手搂住展兰枝的脖子。 展兰枝的脖子很热,点点温热从手臂传导到全身,金修衣觉得整个人都被暖意包裹。 金修衣往展兰枝脖子里钻了钻,头轻轻靠在展兰枝肩上。 “我的骨子里透着懒散与自私,改不掉的。过去你们喜欢我的样子,不过是精心编织的假象罢了。” 展兰枝半边身子僵硬着:“能不能说人话,文邹邹的听得累死了。” “我的意思是我现在懒得装了,也没有必要装了,在你面前的就是真正的我。” 金修衣轻咬展兰枝的脖颈,尖尖的犬齿留下浅浅红印。 “你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还是老毛病吧,和别人交流会让你有压力吧。 和我说话让你很放松对吧。 只有我,你的世界只有我。 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你现在离不开我。” 展兰枝瞪大了眼睛,瞳孔颤动着,语气里有些震惊:“修衣,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金修衣轻哼一声:“我没有必要撒谎。” 展兰枝端起咖啡,轻抿一口。 苦味在口腔中蔓延。 苦涩让她清醒。 展兰枝还想再喝一口咖啡。 刚刚抬起的手却被金修衣拦下。 “你不能喝咖啡,咖啡因对你没有好处。” 金修衣的声音从展兰枝耳边响起。 两人的紧紧相依让展兰枝的脸颊能够感受到金修衣发声而带来的轻微振动。 展兰枝愣了一下,转头,金修衣就在眼前。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展兰枝温热的呼吸与金修衣细小的呼吸交叠。 金修衣此时此刻的笑容与以往重叠。 展兰枝有些恍惚,她仿佛回到了过去。 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 “我待会把客卧收拾一下,我今天搬过去。 我会找办法让你离开这个世界的,我们不要相互耽误了。” 金修衣松开环绕在展兰枝颈间的双臂,语气满不在乎: “我困了,我要去睡觉。” 金修衣没有回卧室,只是躺在沙发上。 金修衣躺的位置很显眼,展兰枝根本没有办法忽视金修衣的存在。 展兰枝走近。 金修衣睡着了。 可能用昏迷更加贴切。 金修衣整个人笼罩在阳光里。 金修衣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显现出青白,整个人似乎要变得透明。 浅褐色的头发被照射得枯黄。 金修衣陷入昏迷状态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展兰枝望着睡得不省人事的金修衣,她在金修衣身旁坐下。 展兰枝总觉得金修衣同她一样。 金修衣虽然看起来比展兰枝更为外放,为人处世更为娴熟。 但是她们与这个世界之间都有一层厚厚的透明障碍。 她始终没有办法排斥金修衣。 展兰枝忍不住牵起金修衣的手。 金修衣的手似乎比之前更加冰冷了一些。 展兰枝将金修衣的手心拢住,却怎么也捂不热。 熟悉的冰冷让展兰枝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葬礼那天躺在棺材里的金修衣。 展兰枝被吓了一跳。 越来越多的睡眠、冰冷的体温、流失的精力...... 种种被忽视的细节涌现在展兰枝脑海。 展兰枝有了不好的猜测。 金修衣是否将要消失。 她的脑中又有了另一个猜测。 金修衣是否能预感到她即将消失? 如果可以的话,那一切都有了解释。 展兰枝深深地看了一眼金修衣。 展兰枝打了个哈欠。 她习惯性地在金修衣身侧躺下。 她搂住了金修衣。 她感受到金修衣在她的怀里动了动,她不断钻进展兰枝的怀里。 展兰枝没有了睡意,只是搂紧了金修衣。 金修衣并没有觉得自己睡了很久。 结果她睁眼时天已经全然黑了下来。 四周很黑,是让她出乎意料的安静。 她迅速直起身子。 她这才发现,她的身上盖了一条绒毯。 绒毯被掀开,热烘烘的空气漫了出来。她很喜欢。 听到动静,展兰枝出来了。 金修衣指着毯子,挑了挑眉:“你帮我盖的,你也躺进来了。” 语气很肯定。 “没有啊。” “被窝是温的。” “你说这个啊,热水袋。应该在你脚边,还温着吧。” “哦。”金修衣低下头,细细数着绒毯上的细小绒毛。 展兰枝第一次在金修衣脸上看到这种尴尬的表情,她笑了起来。 她正了正色。 “修衣,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嗯?” “你最近睡得越来越多了。” 金修衣揉了揉脑袋:“是吗?” 展兰枝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 “我还爱着你,你还爱着我。对吗?” “你失忆了?” 金修衣的眉毛皱在一起,一点点肉堆在眉头。 展兰枝没有说话。 展兰枝重新帮金修衣把绒毯盖好,又用力压了压被角。 “你要走了吗?” 展兰枝低着头,避开了金修衣探查的视线。 展兰枝皱了皱鼻子,浅浅的纹路出现在微微翘起的鼻背上。 当展兰枝抬头的时候,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泪水。 第15章 “你不用装模做样,你没必要故意让我讨厌你,我不会讨厌你的。你说过的,我离不开你,你离不开我。” “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别学我装可怜,你这样让我觉得我平时也太讨人厌了。” 金修衣摸不着头脑,但是她的心重重跳了两下。 金修衣移开眼睛,展兰枝从她的脸上看到转瞬即逝的慌乱。 “我没装。”展兰枝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她没有管眼前的泪水,只是继续直直地盯着金修衣。 “你非要我说出来吗?你要消失了,你为了不让我伤心,故意让我讨厌你。你不要这样,我好难过。” 金修衣这下听明白了。 但是她没有解释。只是提问:“如果我消失了,你会怎么办?” “找个地方躲起来,小岛?森林?山头?反正只要没有人就好。” “你家人朋友都不要了?你母亲妈咪把你捧在手心里,你朋友可比我多得多,你要抛下她们?” 展兰枝被噎了一下,尖尖的犬齿轻啮着下嘴唇,将嘴唇咬得发红。 她过了一会才开口:“我一直都很愧疚。她们对我很好,但是我依旧不愿意和她们敞开心扉,始终无法接纳她们,我很愧疚。我的母亲和妈咪对我的情绪很敏锐,她们知道我在她们面前是拘束的,这也让她们很苦恼。我觉得,当我决定做出改变的时候,她们也会支持我的。” 金修衣的语气近乎刻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展兰枝看向金修衣:“所以,不要离开我好吗?不要让我有逃离这个世界的机会。” 金修衣转头,视线落到别处:“我逗你的。我没有要走,你把我困住了,我走都走不掉。” 展兰枝眼睛亮了一下。 “不过你也太会自我洗脑了,不要把我想象得太伟大好吗?为了让你接受我的离开而故意演习让你讨厌我,这种自我感动的事不是我的风格。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是自私的。” “可是你最近嗜睡、体温很低,你的状态很差。” 金修衣笑了一下,再次与展兰枝对视:“你是不是快忘了,我本来就已经死了,一切都正常才是最大的不正常吧。而且——” 金修衣停顿了一下,看向窗外。 尖锐的长啸划破天空。 “今天过年。” 烟花在漆黑的天空炸开。 “展兰枝,新年快乐,我很高兴能见到你。” 展兰枝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才紧紧拥抱住金修衣。 果然,像金修衣这样的特殊存在是怕过年的。 还好,她提前做了准备。 她看到金修衣脖子间的玉和手腕上的金镯。 她满意地笑了下。 “金修衣,新年快乐,我很庆幸能重新遇到你。” 碰—— 绿色的烟花在天空绽放。 闪烁的光一下照亮了两人的脸。 展兰枝轻吻金修衣的唇,浅尝辄止。 而后把下巴靠在金修衣的肩膀上。 “修衣,我还是爱着你。” 第13章 除夕已过,展兰枝本以为金修衣嗜睡的症状会有所减轻。 但是事实上,金修衣没有任何改变。 伴随着嗜睡而来的还有一个症状。 金修衣最近开始多梦。 她总是梦到她与展兰枝的初见。 金修衣觉得,自己反复梦到初见,这都怪展兰枝。 因为展兰枝曾经不止一次带着金修衣回忆她们的初遇。 展兰枝永远对她们的初遇如数家珍。 每每谈到这个话题,展兰枝总是变得格外话痨。 后来说得金修衣烦了,让展兰枝长话短说。 展兰枝就笑吟吟地说,校园湖,虬枝,她和金修衣。 说到这里,展兰枝总是会忍不住感慨她们真是最幸运的人,上天保佑着她们的恋情。 因为要是任何一个细节出了差错,她们都不会相遇。 她们是偶成的佳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金修衣只是静静地笑着不说话。 因为根本没有什么巧合。 她与展兰枝的相遇与相爱本来就是她的精心策划。 其实金修衣与展兰枝的相遇比展兰枝想象中早得多。 新生报到那天,展兰枝就引起了金修衣的注意。 那天的阳光很晒,毒辣的太阳灼烧着皮肤。 金修衣没有什么行李,随身的只有一个小小的灰色手提箱。 于是在别人大包小包进校的时候,金修衣早已领好了军训服装、铺好了新买的被褥,完成了所有任务。 摆在金修衣面前的有两个选项,前往拥挤且充满了汗臭味的空调房或者停留在炎热的室外。 金修衣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于是金修衣停留在树荫下,等待即将开始的开学典礼。 人来人往,蝉鸣遮盖不住新生对全新人生阶段的向往,就连三两句对炎热的抱怨都显露着藏不住的兴奋与喜悦。 金修衣拿出了耳机打开了降噪。 她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她就是一个阴暗又恶劣的人,别人积极的情绪总会勾连起她的负面情绪。 耳机让世界近乎静音,却抹不去来来往往的笑颜。 笑颜属于来来往往的新生,属于新生们身侧的母亲们,不属于金修衣。 不怎么愉快的回忆浮现在金修衣的脑海。 不久前,她收到了她母亲的警告,母亲指责她做得太过火。 这局游戏是她输了。 但是好在躺在医院的金修裳与金修袍也没有赢。 金修衣笑了一下,笑容牵动肌肉,耳道内传来尖锐地刺痛感。 她摘下了耳机。 耳机上沾染了一些新鲜的血迹,金修衣若无其事地用纸巾擦去。 一股风吹来,树叶微动。 闷热的气体将金修衣包裹。 风让远处的对话更清晰地落在了金修衣的耳朵里。 长时间的站立让她的脚有些酸痛,她将重心转移到另一边。 “母亲妈咪,你们把车停在这里就好了,后面我就自己来吧,不用担心。”过长的距离让声音有些模糊失真。 金修衣看向声音的方向。 黑色的汽车停在校园内部柏油路的边上,后备箱开着,大小包裹将宽敞的后备箱塞满。 金修衣嗤笑一声。 这里是宿舍生活区,车辆不允许进入。 不知道车里面说话的是哪位教职工的女儿。 金修衣对被爱包围的人从来都没有了解的兴趣。 “母亲、妈咪,谢谢你们,我会注意好身体的,你们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今天麻烦你们了。” 金修衣看见那女生的脸上挤出了一个不自然的笑容。 金修衣挑了挑眉毛。 她这才开始仔细观察那位女生。 她身形颀长,目测应该与金修衣差不多高。 干净的宽松运动服松松垮垮地套在她的身上,她很瘦,肩膀处能感受到明显的骨感。 她开始迈步往前走,离金修衣越来越近。 金修衣眯了眯眼,这次她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她的眼睛很圆,没有什么肉的脸庞显得眼睛更是又大又亮。 只不过金修衣发现,对方那么有神的眼睛一直在躲避着与人对视。 金修衣又想到对方与妈妈们笨拙的问候。 不善与人相处吗? 金修衣的眼睛亮了亮。 金修衣低头,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与对方擦肩而过的瞬间,她也没有行动,只是继续往前走。 而后,她像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一直低着头跟在对方身后。 金修衣跟了一段,前面那人明显感受到了金修衣的尾随。 正当那人警惕地加快脚步时,金修衣小跑两步,拦下了对方。 “展兰枝同学等一下。” “你好……请问同学有什么事吗?我认识你吗?”语气里透露着紧张,她也依旧躲避着对视,将目光放到了远处的校园湖面。 “你的身份证掉了。” 金修衣依旧低着头,她一把将身份证塞到展兰枝手里,不顾呆站在原地的展兰枝,转身离开。 金修衣的脚步轻快。 金修衣的目的达到了,她很高兴。 在如此忙碌的时刻的相遇实在太过于草率了,所以金修衣的目的并不是要与展兰枝相识,而是要知道对方的身份。 展兰枝,展兰枝。金修衣在心里默念两遍。 这个名字很好听,她很喜欢这个名字。 有钱能使鬼推磨,永远有人不缺钱,永远有人缺钱。 隐私的泄露成了这个时代最心照不宣的秘密。 金修衣不缺钱,金修衣没有道德。 于是当晚,她就得到了展兰枝的信息。 展兰枝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 她的母亲是优秀的舞蹈家,她的妈咪是当地老牌企业的总裁。 第16章 展兰枝是这个家庭唯一的孩子,她独享着两个母亲的爱。 金修衣扯起嘴角,露出一个轻蔑的笑。 展兰枝主修雕塑艺术。 她也是艺考生。 金修衣笑了一下。 金修衣继续滑动鼠标滚轮,继续阅读。 这份资料里有展兰枝求学生涯里所有老师对她的评语。 几乎所有的评价里都隐晦地提及展兰枝内向、偏执的性格。 “兰枝小朋友,如果你能更加倾听别人的想法就更好了。” “兰枝同学,你成绩优异,让老师感到骄傲,但是老师也希望你今后能够多多与别人相处。” …… 如此种种,白纸黑字倒映在金修衣的瞳孔里。 金修衣忍不住笑出声,为了掩饰,她咳了几声。 “金修衣你没事吧,我这里有感冒药,你需要的话自己拿吧。”她的舍友从窗帘里探出半个头。 “没事,谢谢你啦。”金修衣的脸上挂上一个完美的笑容。 金修衣喝了一口水,闭上眼睛。 她在母亲那边已经接近出局。 母亲永远偏爱着她的大姐与妹妹。 她所作的一切不过是无用功,也许在母亲眼里早已变成了无理取闹。 母亲不理解她们姐妹之间相互斗争。 但是这根本不难理解。 为了有限的资源而争斗是刻在基因里挥之不去的野蛮。 在过去,当她们被贫穷缠身时,她们争夺的资源是果腹的食物。 后来,当她们的物质生活不再匮乏时,她们争夺的就是母亲的真心。 而现在,争夺成了惯性,她们只是为了争夺而争夺。 耳边又传来一阵刺痛。 金修衣抽了一张餐巾纸。 血红色的花朵绽放在雪白色的纸巾上。 是她大意,让修裳和修袍得逞。 但是她也没有吃亏。 她想到昏迷在她面前的修裳和修袍,嘴角上扬一个弧度。 在不断的打闹中,金修衣渐渐明白,自己永远不会被母亲偏爱。 母亲总是很轻易看穿自己的三个孩子,但是每次最先被拆穿的都是金修衣,最令母亲讨厌的也是金修衣。 现在,她自愿退出这场没有结果的争斗。 她有新目标了。 她有把握让自己再次成为被偏爱的人。 金修衣盯着展兰枝的证件照,眯了眯眼睛。 接下来,金修衣数夜少眠。 憔悴的面容就是这几夜的成果。 镜子前,金修衣很满意脸上两个显眼到令人无法忽视的黑眼圈。 她在镜子前皱了下眉毛,笨拙、无辜、委屈等情绪就显现在她的脸上。 她拿起倚在桌边的吉他,走出宿舍。 当她抵达活动中心时,傍晚的余晖已经笼罩整个世界。 近处虬枝上鲜绿色的嫩芽也被照耀得橙黄。 暖黄色的阳光为视野中的一切镀金。 金修衣看向窗口,展兰枝专心致志地坐在画架前。 黑色的发丝闪闪发光。 展兰枝似乎在思考,她思考得认真,全身上下一动不动,只有如鸦羽一般的睫毛不断翕动。 金修衣满意地笑了。 一切都刚刚好。 余晖、虬枝、展兰枝。 “同学,可以帮我扶一下吉他吗?我的吉他弦断了,需要换一根新的。我刚才试了一下我自己一个人有点吃力。麻烦你了。” 金修衣低着头,金修衣确信,对方正好能看到她微微颤抖的眉毛。 “我也是碰吉他不久,还不是很熟练。我这次一定抓紧。” 金修衣故意松手,声音很轻,眉毛拧得更紧。 仿佛每吐出一个字都耗费着她极大的勇气。 “好啦,真是谢谢你了,你马上就要走吗?” “那就太好了,我下去拿个东西,你等我一会。” 金修衣的脸上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被厚厚的卧蚕挤压成一条缝。 金修衣是多么真诚、多么可爱。 “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叫金修衣。你叫什么名字?” 金修衣的语气依旧是那么僵硬,但是这次,笨拙中又带了一点期待。 “给你,这是一个金属徽章,希望你能别在显眼的位置,我记不住别人长相,这样我就能记住你了,兰枝同学。” 余晖、校园湖、虬枝。 展兰枝、金修衣。 一切就是这么刚刚好。 第14章 金修衣是被呛醒的。 她用力咳了两下,毛躁的喉咙和鼻腔才好受了些。 她睁开眼睛,有些雾蒙蒙的,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好似盖上了一层白纱。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 没有任何作用。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这白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金修衣四处张望,这才发现,白烟是从阁楼书房飘出来的。 一双踩着棉拖鞋的脚迅速走下楼梯。 展兰枝看起来有些憔悴,似乎彻夜未眠。 真巧,金修衣也没睡好。 接连不断的梦让金修衣头昏脑胀。 看着展兰枝稍微发青的黑眼圈,金修衣也算是有点安慰。 金修衣满足地笑了。 “你醒了。”展兰枝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 “新年快乐。”金修衣刻意从嗓子里挤出发腻的尖锐声音。 与此同时,她站了起来,光着脚向展兰枝走去。 “地上凉,穿上鞋。”展兰枝忍不住提醒。 “我不要。”金修衣夹着嗓子继续说。 “不要再无理取闹了好吗?”展兰枝的语气里有些无奈。 “过年了,你大了一岁,你现在比我大一岁,你应该照顾我,兰枝姐姐。” 金修衣的双手深埋在展兰枝的头发中,而后又慢慢捋着展兰枝的头发。 展兰枝的心重重跳了两下,隐隐的钝痛从胸口蔓延。 展兰枝握住了金修衣的手:“你应该离开这里。” “要赶我走?我说了我迈不出你的家门。”金修衣皱起了眉毛,仿佛她现在既无辜又委屈。 “修衣,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停留在这个世界对你没有好处。” 展兰枝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我不知道你的执念是什么,但是你不应该被这些东西困住。” “这是你的真心话?”金修衣笑着反问,语气却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 展兰枝别过头,没有吭声。 “我真不知道你在臆想什么?你觉得现在的生活不好吗?我发现了,你永远都是那么的身在福中不知福。明明我们目前的生活是那么美好,你却一直在假想我是多么的痛苦。你自我感动什么呢?” 展兰枝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大:“我只是觉得——” “你别觉得了。我说了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好不容易上天疏忽让我得以苟延残喘,你为什么要再杀我一次?” 金修衣停顿了一下,向展兰枝逼近。 她凑到展兰枝的耳边:“你这么深明大义,你最应该说服的人应该是你自己。你自己的问题解决了吗?” 展兰枝后退了几步,呼吸有些急促。 半晌,她才开口,也笑了一下:“医者不能自医。” 金修衣收起笑容,正色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我远远比你想象得更了解你。” 展兰枝整个人突然僵住,心脏好似要跳出胸膛。 她僵硬地看向金修衣。 金修衣回到了沙发上,单手撑头,小腿甩来甩去,一如往日的懒散。 “都怪你,我都忘了问你,家里这些烟怎么回事?”金修衣的声音里带着些颗粒感。 “我在楼上露台烧纸,保佑你。” 金修衣眉毛微微挑起,耸了耸肩:“是吗?那小心邻居投诉。到时候你自己挨家挨户道歉去,我可陪不了你。” 叮咚——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兰枝姐姐,自己闯的祸就要自己擦屁股知道吗?去吧,我相信你展兰枝!” 金修衣没有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她将抱枕轻砸在展兰枝肩膀上。 展兰枝做了一会心理准备,最终还是认命去开门。 谁知,当她透过猫眼望向窗外,看到的却是不速之客。 门外站着的是金修裳和金修袍。 展兰枝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她没有出声。 “兰枝,我们来看你啦,别装不在家,我听到脚步声了。” “姐姐,兰枝姐姐是不是不欢迎我们啊。”是修袍的声音。 “兰枝姐姐,我们都认识道错误了,我们不会恶作剧的。” 展兰枝依旧没有回应。 她不敢再看猫眼。 于是她将耳朵紧贴在大门上,全神贯注。 她听见金修裳与金修袍逐渐远去的脚步。 第17章 这才放下心,往客厅走去。 “是谁啊?怎么没有让她进来?不会是你临阵脱逃了吧。”金修衣有些疑惑。 展兰枝抿了抿嘴,声音很轻:“是你姐妹,金修裳和金修袍。” “金修裳?金修袍?”金修衣拧着眉毛轻声重复了一边她们的名字。 金修裳、金修袍。 金修衣全身开始颤抖,泪水不由自主地涌出。 她的瞳孔急剧收缩,眼睛瞪得很大。她的嘴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肌肉剧烈地痉挛。手指无意识地抠进掌心,指甲深深嵌入皮肤。 展兰枝慌了神。 展兰枝立马上前抱住金修衣。 金修衣在她的怀里颤抖。 展兰枝不断轻拍金修衣的背部:“没事的,没事的,她们已经走了。” “走了?” “真的。” “不要让她们进来好吗?我不想见到她们。”金修衣恳求展兰枝。 金修衣的脸上布满泪痕,一点点涕水淌出。眼睛、嘴巴、鼻子都变红了不少,在苍白的脸上格外显眼。 展兰枝没有见到过这么狼狈的金修衣。 “你放心,我不会让她们进来的。” 展兰枝抽出一张餐巾纸,替金修衣仔细擦着脸。 “大姐麻烦你开锁了啊,我朋友好像晕倒在家里了,这是我们的合照,我们可熟了,你就放心吧。” “真是帮大忙了,大姐真是要谢谢你了。” 咔哒—— 大门被打开。 “兰枝小姐,你晕倒了吗?我好担心你,我们就进来了。”金修裳假惺惺的声音从玄关处响起。 展兰枝的小臂被金修衣紧紧抱住,展兰枝低头。 金修衣的额头布满冷汗。 展兰枝轻轻安抚了下金修衣。 她起身,任由金修衣搂着手臂。 没一会,金修裳就领着金修袍很自觉地在长沙发上坐下。 展兰枝明显觉得金修衣将自己的手臂搂得更紧了。 展兰枝皱着眉,强压下怒火:“金修裳小姐,你应该要明白,私闯她人住宅是违法行为。况且你还领着金修袍,你应该做好榜样。” “兰枝小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只是担心得过了头而已,身为朋友,我很害怕你晕倒在家中却无人知道。我看过太多类似的社会新闻了,独居在家的你让我怎么能放心呢?” 独居? 难道她们看不到金修衣? 展兰枝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 她立刻低头与金修衣对视。 金修衣的眼睛亮了亮,眯起了眼睛,微微上扬的眼尾显出了她的孩子气。 金修衣试探性地伸出手,在她们二人眼前挥了挥。 金修裳与金修袍毫无反应。 金修衣笑了。 金修衣笑出了声。 她的姐姐与妹妹还是自顾自地喝着茶水。 金修衣憋不住大笑了起来。 整个人蜷缩在展兰枝的臂弯里。 抬头,正好与展兰枝对视。 展兰枝的心有所触动。 她能看到金修衣。 她是多么幸运。 金修袍捂了捂鼻子。 金修裳看着妹妹笑了一下,戏谑地开口:“展小姐厨艺真是了得,整个屋子烟雾缭绕,我还以为我和小妹穿越到仙宫了。” 展兰枝挠了挠头,顺着金修裳的话:“厨艺不精,见笑了。” “不知你们今天来是做什么?希望下次你们能提前告诉我,至少让我有时间准备东西来招待你们。” 金修裳放下纸杯,很认真地盯着展兰枝:“展小姐,你可能觉得我疯了,但是我没有开玩笑,请你认真回答我。” 展兰枝轻哼一声。 金修裳继续说:“我没有开玩笑。” 展兰枝有些不耐烦:“有话快说,我们应该都挺忙的。” “你相信有鬼吗?” 展兰枝拿起水杯,抬眼看着对面的姐妹,又迅速垂眼。 不动声色地回答到:“我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但我也不是否定这类……特殊的存在。金修裳小姐,你怎么会特意过来问我这个问题,比起我,论坛什么的应该更管用吧。” “我接到了金修衣的电话。” 展兰枝瞳孔剧烈震颤,她迅速垂眸望着金修衣。 金修衣露出了一个孩子气的笑容。 对展兰枝比了个口型——恶、作、剧。 展兰枝放下心,也笑了起来。 “金修裳小姐,我非常能理解你。你是金修衣的亲姐姐,你们之间的感情自然是非常深厚的。但是金修裳小姐,逝者已逝,我希望你能向前看。如果有必要的话,我觉得你进行一次体检。” 金修裳没有低头,眼睛上下打量着展兰枝,而后仔细观察着展兰枝的表情。 “我没有疯,我说真的——” “金修裳小姐,我觉得现在这个阶段,你也应该少看点电视、少看点小说。” 展兰枝说完没有忍住笑。 她没有想到,几个月前医生对她说的话她能原原本本说给别人听。 展兰枝很快就起身送客。 金修裳和金修袍离开后,展兰枝重重关上大门。 紧闭的大门再也无法给予展兰枝足够的安全感。 关上门后,展兰枝床头柜塞得满满当当,敦实的床头柜紧紧抵着大门。 一阵乒乒乓乓过后,噪音渐渐消退,整间屋子安静下来。 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了金修衣和展兰枝两个人。 展兰枝被一种幸福感包围。 只有她能看见金修衣。 “修衣,只有我能看见你。” “嗯?怎么了?你很骄傲?” “修衣,我很高兴。现在,你是否真心爱我已经对我没有所谓。我爱着你,我独占着你。这足以让我感受到莫大的幸福。” 金修衣轻哼一声:“一个小时前,你还试着用长篇大论说服我离开。” 展兰枝没有说话,她大部走向金修衣,将头埋在金修衣的颈间。 声音闷闷地传来:“修衣,对不起。” 金修衣有些得意:“你后悔就好。我肚量大,不和你计较。” “不是这个。” 展兰枝抬起头,四目相对。 金修衣被展兰枝盯得不自在,回避视线。 “修衣,我也是个很自私的人。” “过去和你交往,你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我要与你共白头。” “后来,我发现我们两个好像都不太可能活到头发花白,我的愿望就变了。我的愿望是我要和你同时离世。” “这个愿望没有变过。我会继续想办法送你离开,这并不是为了消解你的执念,这完完全全是为了满足我自己。” “我要想办法杀死你,然后再杀死自己。” 第15章 “我要杀死你,然后杀死我自己。” 展兰枝在原地大口喘气,眼里尽是释然。 听到展兰枝的话,金修衣呆愣了一会。 而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不装了?你怎么也破罐子破摔,我们两个真是坦诚相待。现在很公平,我们都知道了对方最赤裸的面目。”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我说过我比你想象得更了解你。不过也有些出乎意料的地方,你要杀了我。我还以为你是要支开我,然后自己寻死觅活,不给我留下阴影呢。” 展兰枝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复杂,她说:“对不起。” 金修衣靠近展兰枝,手掌贴着展兰枝的脸颊:“你让我很惊讶,也很……惊喜。以前你总是说我们是天成的佳偶,我嗤之以鼻。现在看来,我们真是天生一对。我们一样自私、一样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一句“天生一对”砸得展兰枝晕头转向,将别的字眼自动过滤,展兰枝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 金修衣笑了:“我说这么多你没有听进去,就听见一句天生一对。” 金修衣捏了捏自己的发丝,接着说: “但是展兰枝,我们又有很不一样的地方。和你相处的时候,我撒了很多谎,但是有一点却是我的真心话,我不想死。就算是以最不堪的形式苟延残喘,我也会选择活着。” 展兰枝嘴角的弧度慢慢消失了,只是沉默地望着金修衣。 金修衣拥抱着展兰枝,她仔细地感受着对方灼热的体温。 半晌,金修衣才推开展兰枝,后退了两步,神情轻蔑。 “如果你要杀死我,你势必要费劲心思、抓耳挠腮。不过,我很乐意看到你的丑态,你随意。” 话音刚落,展兰枝就一把将金修衣揽进怀里。 展兰枝头重重靠在金修衣的肩膀上,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第18章 展兰枝听出了金修衣话里的默许。 胸膛紧紧贴在一起,展兰枝用触觉感受着金修衣轻微起伏的胸膛。 金修衣的手臂轻轻搭在展兰枝的肩膀上,手腕微微抬起。 展兰枝的发丝就正好落在金修衣的手上。 金修衣有些恶趣味地扯了扯展兰枝的头发。 展兰枝握住金修衣乱动的手。 “修衣,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个时刻都让我幸福。每次我都会想,如果我能死在这么幸福的时刻该有多好。” 金修衣脑袋微微向后,漫不经心地开口:“你只是离不开我罢了,错把依赖当作了爱。” 展兰枝也不恼,反而乐了一下:“在我心里这就是爱。你成功了,你让我的世界只有你,我要谢谢你。” 金修衣微微昂头,有些得意。 展兰枝看着金修衣,嘴角更加上扬:“但是现在,你的世界也只有我了,只有我能看见你、听见你。修衣,我离不开你,你也同样离不开我。所以现在,我认为,我爱着你、你也会爱着我,我们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金修衣轻哼一声扭头,小声嘟囔一句:“金修裳也能听到我。” 展兰枝的额头轻轻抵住金修衣的额头,慢慢拨回金修衣的脑袋。 四目相对。 “我们是天生一——”展兰枝想要继续重复。 金修衣的轻吻打断了展兰枝的话。 展兰枝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一丝温热和淡淡的香气。 片刻被拉伸成永恒。 两人都不自觉抓紧了对方的衣袖。 相触着的唇很快分开,她们再次拉开距离。 四目相对。 两人的眼睛都微微发亮。 展兰枝与金修衣这次都没有再躲避对方的视线。 她们此时此刻都平视前方,灼热的视线碰撞摩擦出点点火花。 金修衣的手指划过展兰枝的掌心。 展兰枝整个人一颤 没有实体的火花四处飞溅、迸裂。 耳边除了尖锐的嗡鸣再无别的什么。 眼前只有金修衣。 展兰枝轻轻握住金修衣的手腕。 两个人的靠近是自然而然的。 太阳缓缓移动着,昭示着时间的流逝。 窗帘紧闭,阳光被厚重的帘布阻隔。 只有一点点光线侥幸透过落在没有开灯的室内。 黑暗将二人紧紧包裹,将二人隔离在整个世界之外,创造了一个只有展兰枝和金修衣的小小世界。 金修衣睡得很沉,展兰枝却在黑暗中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睛早就适应了室内的黑暗,她能清晰地看到面前的金修衣。 她在脑海里细细描摹着金修衣的身影。 出于职业病,与人相遇的第一眼,她总是会细致观察对方的特征,然后忍不住思考如何传神地将对方的特征细节再画纸上表现出来。 然而当她第一次见到金修衣的时候,一切思绪都被赶出了她的脑海,只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去靠近她。 换句话说,金修衣很符合她的眼缘。 这是金修衣算计之外的关键细节。 她们本就是天成的佳偶。 展兰枝仗着金修衣昏睡,她偷偷牵起了金修衣的手。 金修衣的手指很长。 展兰枝将自己的手掌与金修衣的手掌紧紧贴住。 她记得以前金修衣说过,她自己的手一看就是学音乐的,展兰枝的手天生就适合拿画笔。 展兰枝忍不住笑出声。 她心里一惊,担心自己的笑声吵醒金修衣。 她赶忙抬头。 看到金修衣依旧睡得很沉,她才放下心来。 展兰枝继续靠在床头。 她觉得她现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过分的幸福感让她心中升起几分不安来。 金修衣和展兰枝都是早熟得过分的孩子。 正如金修衣很早就知道人的偏心,展兰枝从幼时就明白—— 美好是易逝的。 鲜花会凋零、宠物会老去、色彩艳丽的玩具会在时间中逐渐褪色。 保留美好的办法就是让生命在幸福的顶峰停止,让美好成为被定格的最后一刻。 最先让她明白这个道理的,是一只老死的、可怜的宠物狗。 那只狗从展兰枝出生前就在她们家里生活着。 展兰枝的妈妈们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她们担心她们没有耐心与能力照顾一个孩子。 于是,这只狗来了。 妈妈们说,这只狗性格活泼、闹腾,消耗了她们好大精力,差点让她们打消了要小孩的想法。 这只狗从来不是宠物,是这个家庭的一员。 展兰枝从出生起就称呼这只狗为姐姐,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展兰枝的自我认知出现了问题,她认为自己也是一只狗。 这成为了展兰枝的不愿提及黑历史。 后来这只狗死了。 寿终正寝,没有疾病、没有痛苦。 展兰枝死活不让妈妈们带走这只狗的遗体。 展兰枝觉得,这只狗一旦被埋下,时间会让自己忘了它。 妈妈们想尽了办法,展兰枝就是不说话。 没有办法,妈妈们向展兰枝承诺,她们会将小狗做成标本,所有人都会记得这位家庭成员。 展兰枝这才点头。 后来,标本摆放在了展兰枝的书房。 标本做得很完美。 只是—— “这狗真老,活到这岁数也不容易。” “蛮可怜的,最后几年活动肯定不方便。” “展兰枝,你以前怎么养了一只丑狗当宠物。” 展兰枝将闯入她书房的同学赶出门外。 她开始大哭。 泪水夺眶而出,整个面部紧皱扭曲。 眼泪模糊了视线,现实离她慢慢远去,那只狗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步履蹒跚的狗,大小便失禁的狗。 受益于标本,展兰枝的确没有忘记那只狗——她们曾经的家庭成员。 但是标本将过去的记忆覆盖,她不记得过去同这只狗玩闹的欢乐,也难以想象这只狗过去的健康。 她的脑海里似乎只剩下了被定格的那一刻。 展兰枝再次大哭。 只不过这次,她怨恨的是自己。 “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是在想怎么才能杀了我这个鬼吗?” 金修衣的手在展兰枝面前晃了晃。 展兰枝像受到了惊吓一般,她一把抓住了金修衣的手。 “做噩梦了?别告诉我你被吓到了,我要笑死你的。”金修衣笑着说。 展兰枝没说话,紧抓着金修衣的手迅速靠近身体,于是金修衣整个人从被窝里拔出被扯向展兰枝的怀里。 “你醒得早,你厉害。我衣服都还没穿好,你有病吧。” 展兰枝少有的在金修衣脸上看到一丝窘迫。 她立刻松手,金修衣像泥鳅一样滑回被窝。 展兰枝终于笑了。 现在的生活很美好。 她有信心,这样美好的生活可以持续到她找到办法送金修衣离开的那天。 “我有点想吃三明治。” 金修衣翻身,她卷走了所有的被子,有点顽劣地盯着。 “你能吃吗?会难受吗?” “不会。我只是想嚼点东西,欺骗一下自己,让自己觉得我还活着。” “行,那你等着。” 展兰枝下床走向厨房。 金修衣很自然地跟在身后,熟练地在餐桌前坐下。 她撑着脑袋,踩着拖鞋的小腿不断晃荡。 生活还会更美好吗? 展兰枝突然有点不确定,她甚至有点期待。 先前,她害怕她与金修衣情感破裂,她担心在金修衣消失后,她只能记住两个人的歇斯底里。 所以她想尽快送走金修衣,让她们快乐的回忆保留在她心中,而后她将自己定格,从而使她们之间的美好成为永恒。 可是她现在忍不住去期待,忍不住去畅想未来更加美好的瞬间。 展兰枝揉了揉眉心,又觉得还不够似的,重重搓了搓自己的脸。 展兰枝睁眼。 无论如何,她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 展兰枝只是祈祷,她能慢点找到送走金修衣的方法。 第16章 “素染,这段时间真是麻烦你了。兰枝刚回国,多亏你关照她。” “我也没有做很多,兰枝自己适应得蛮好的。” “兰枝的性格真是让我们头疼很久了。不过你这么说真是让我们放心了不少。” 江素染欲言又止,犹豫半天,还是开口了:“有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就是……兰枝性格有什么问题吗?” 展兰枝的妈妈们叹了口气,两人不约而同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口茶水。 江素染看出了她们的为难和苦恼。 第19章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她没有必要深究。 江素染笑了一下,结束了这个话题:“也是,在母亲眼里,我们永远都还是孩子呢,怎么能不担心。” 江素染看了一下手机,与她们道别:“兰枝约我待会去咖啡厅,现在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展阿姨、许阿姨,我要先走了。天气冷了,你们最近要注意身体啊。” 江素染离开展兰枝妈妈们的家。 外面气温很低,大风让体感温度比播报的低上不少。 江素染抖了一下,迅速跑上车。 滴答—— 展兰枝发来信息。 展兰枝:素染姐我已经到了,在靠窗的位置[撒花] 屏幕自动熄灭,江素染却依旧盯着屏幕。 江素染总觉得展兰枝有点不对劲。 展兰枝最近心情好得有点离谱。 按江素染对展兰枝的了解,展兰枝不是那种会把情绪写在脸上的人。 然而在最近为数不多的交流中,展兰枝的情绪都非常外露。 不过很快,江素染就释然了。 仔细一想,这再正常不过了。 展兰枝正沐浴在爱河之中,甜蜜得冒泡。 人嘛,谈恋爱嘛。 不是都说,恋爱让自己变得不像自己。 再说了,千奇百怪的情侣多了。 有为爱痴狂的,有为情所困的,有因为恋爱寻死觅活的。 相比之下,展兰枝简直正常得像个模范生。 虽然说展兰枝的恋爱对象有点特别,虽然展兰枝的女朋友是她死去的白月光。 但是万变不离其宗。 人嘛,谈恋爱嘛。 一切都很正常,是她少见多怪。 江素染的接受能力一向强悍,她就这么说服自己,一路哼着歌思考着怎么宰展兰枝一顿。 就这么开着车,江素染很快抵达了目的地。 “素染姐早上好啊。” 江素染循声望去。 展兰枝正展兰枝笑着向站在咖啡厅门口的她挥手。 展兰枝嘴角咧开,几撮碎发朝着不同方向翘起。 随着她整个人的摆动,将她整个人裹住的墨绿色羽绒服沙沙作响。 总而言之,今天的展兰枝很符合江素染对艺术家的刻板印象。 这下,江素染对展兰枝的异样彻底不放在心上。 艺术家嘛,正常。 无常的人才是艺术家。 “你今天叫我出来干什么?” 江素染拉开展兰枝对面的椅子坐下。 展兰枝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眯起的眼睛将一切情绪隐藏得很好。 “您好,请问你们要喝点什么?”服务员递来菜单。 “素染姐你要喝什么?” “焦糖玛奇朵。” 展兰枝转头对服务员说:“一杯黑咖,一杯焦糖玛奇朵。” 服务员拿走菜单。 展兰枝没有说话,双手托腮,心情很好的样子。 江素染顺着展兰枝的方向转头。 窗外是一排老梧桐树,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偶尔有几片叶子飘落。 这家咖啡厅的位置很好,咖啡厅位于市中心小巷的深处。 这里很清幽,但是远处来来往往的人群与隐约传来的人声使这里不会过于冷清。 “素染姐,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展兰枝突然开口。 江素染意识到她在说金修衣档案的事,很爽朗地笑了。 “你今天请客不就是还我这个人情了。不过下次真想谢我,就带我去吃顿正经的,让我好好宰你一顿,光喝咖啡哪能填饱肚子。” “有机会的话一定。” 江素染看见展兰枝笑了一下。 展兰枝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卡,递到江素染面前。 “你有病啊?这是干什么。”江素染被吓了一跳,脱口而出。 展兰枝又笑了一下:“素染姐,你别自作多情了,不全是给你的。” 江素染有些疑惑。 先前被压下的不安感又升了起来。 展兰枝懒散地靠在椅背上,说:“左边这张是给你的,里面没有多少。右边这张,是想要给我的妈妈们的,我想请求你帮我先保管着。” 江素染完全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起,反问道:“那要我保管到什么时候?不对,为什么要我保管,我觉得你很奇怪,是出什么事了吗?” 服务员端来了她们的咖啡,展兰枝轻抿一口,苦味在口腔蔓延。 如果金修衣知道她偷偷喝了咖啡,金修衣肯定会生气的。 展兰枝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真的很奇怪。你说清楚。我天,你不会是想要和你的白月光殉情吧。” 江素染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咖啡厅里的其她顾客朝这里看来。 展兰枝移开了目光:“你冷静一点,你怎么这么想我。只是金修衣的死亡时刻提醒着我生命是脆弱的。于是我越想越觉得不安,觉得还是得早做准备,所以你答应我的请求好吗。” “这种事情你立遗嘱就好了,为什么要来找我。” “生命很脆弱,也许我明天就会死亡,也许下一秒我就会离开,我不想你们遗憾连我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对了,先不要告诉我的妈妈们,我不想让她们担心。” 展兰枝又端起了杯子。 苦涩在口腔中扩散。 她转头看向窗外,梧桐叶正巧缓缓飘落,像慢放的电影画面。 她们又在咖啡厅坐了一会,不久展兰枝就与江素染告别了。 今天有点冷,展兰枝缩了缩脖子,双手插进口袋。 她的右手碰到了整齐叠在口袋里的符纸。 她可能找到方法了。 她打算今天就行动。 也许她今天就能送走金修衣,然后自我了断。 这两天,展兰枝查阅了不少资料。 这方面的记录很少,她费了不少功夫去查找比较。 她也看了不少记述民间奇闻怪事的论坛。 论坛内容真假参半,为了博人眼球而刻意夸张的也不少。 但是展兰枝也还是不敢放过任何一条信息。 以前的她对这些论坛嗤之以鼻,现在她逐句阅读。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 一条老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跟大家说个先前发生在我身上的怪事,我现在还心有余悸。 我是个农村寡妇,一个人生活好几年了。 最近家里灶台的火特别邪门,每次做饭的时候,火苗就跟活了似的,东倒西歪地晃悠。 一开始可把我吓坏了,后来发现这火好像能听懂人话。 我试着跟火苗说话,这才明白过来,是我老伴在跟我打招呼呢! 她就站在灶台边上,借着火苗跟我交流。 我赶紧请了村里最有名的神婆来看。 神婆一进门就直摇头,说我老伴的魂儿被困在这屋里了。 原来她是怕我忘了她,于是执念太深走不了。 神婆给了我两张黄纸,让我把我俩的名字分别写上,然后把写着我名字的那份烧掉,另一张留下贴身带着,说这就是我们互相记住的凭证。 我照做了,说也奇怪,从那以后灶台的火就正常了。唉,想想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的……” 展兰枝眼睛亮了。 金修衣同样是被困住的。 展兰枝很清楚金修衣的执念是什么。 金修衣想要永远成为展兰枝心中的第一,金修衣也同样不想要被忘记。 展兰枝没有犹豫,立刻驱车去了城郊的纸扎店,买到了一沓黄纸。 展兰枝心中隐隐有预感,这可能会成功。 一阵大风迎面吹来,吹得展兰枝脸颊发痛。 明明已经立春,气温却再次降了下去。 展兰枝环顾四周,街道上热闹。 新年回家的人差不多都再次回到了这里,店铺的陆续开工让这里热闹了不少。 展兰枝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四年。 也许,她即与这里永别,她不可避免地生出些许留恋。 展兰枝很快就到了公寓楼下。 展兰枝的手依旧伸在口袋里,右手紧紧捏住两张叠好的符纸。 现在的生活已经是最美好的时刻了吗? 如果她现在动手,是不是意味着她和金修衣失去了更加幸福的时刻? 黄纸被捏皱。 展兰枝回过神。 展兰枝深吸一口气,冷冽的气流穿过她的肺腑,冰冷从肺腑传达四肢。 迟则生变。 她不该多想、不该犹豫。 她抬起头,果然看到了坐在窗边的金修衣。 展兰枝伸出右手,向金修衣挥了挥手。 金修衣却装着没有看到。 展兰枝大声喊了金修衣的名字,幅度更大地挥手,整个人在摆动。 金修衣转身离开了窗户。 展兰枝笑了一下。 第20章 台阶两步一跨,她很快上了楼。 她刚想开门,门就自己打开了。 她被金修衣一把拉进屋里。 “你丢不丢人。” 展兰枝开始大笑,整个人的重心都倚靠在金修衣的肩膀上。 金修衣没有站稳,两个人摇晃几步企图维持住平衡,结果双双摔在沙发上。 头发乱七八糟地缠绕在一起,展兰枝刚想起身,金修衣就夸张地大叫了一声:“要死,你压到我头发了。” “那你扯回来。”展兰枝把一缕头发伸到金修衣的面前。 金修衣有些恶趣味地重重扯了两下,看到展兰枝微微皱眉,她的脸上挂上了一点得意,坏笑着说:“其实你根本没有压到我头发。你被我骗了,你好蠢。” 金修衣的笑霸道地占据了展兰枝的视线。 展兰枝愣了一下。 她的心开始疯狂跳动,似乎要冲出胸膛。 金修衣凑近展兰枝,轻轻在展兰枝脸颊上落下一吻:“你生气了?补偿你就是了。” 展兰枝用鼻尖蹭了蹭金修衣的脸。 展兰枝悄悄将右手伸进口袋,将那两张黄纸揉作一团。 第17章 金修衣的手还搭在展兰枝的头发上,手背时不时轻轻抚过展兰枝的脸颊。 金修衣的体温是一如既往的低,可是展兰枝觉得被金修衣触碰到的皮肤像是被灼烧了一般。 展兰枝悄悄避开金修衣的触碰。 金修衣一贯敏锐,她几乎是立马察觉了展兰枝的闪躲。 她扳过展兰枝的脸。 金修衣很用力,展兰枝的颧骨隐隐发痛。 “讨厌我?”金修衣的声音有些冰冷。 “当然不。” 展兰枝脱口而出。 只是现在的她感到愧疚。 为了自己,她先前提出要杀死她的爱人。 现在,出于对幸福的贪婪,她又陷入了犹豫。 她真是一个自私的爱人。 她没有办法面对金修衣。 金修衣的手没有放开,依旧很大力地抵着展兰枝的脸,强迫着展兰枝与她对视。 面对金修衣不加掩饰的视线,展兰枝感到一丝不自在。 金修衣仔细看了一会,过了好一会才放开手。 “你的脸好冷,让我的手都变冰了。”金修衣垂下了眼睛,语气里有些抱怨。 “我手暖,帮你捂回来。”展兰枝抓起了金修衣的手。 谁知金修衣避开了展兰枝的手掌。 她微微下蹲,将手迅速伸向展兰枝的口袋。 黄纸还在口袋里。 展兰枝心下一惊,来不及反应,她下意识捏住了金修衣的手腕。 幸好拦住了。 展兰枝松了一口气,低头却正好对上了金修衣的视线。 “口袋里装了什么?碰都碰不得。” 金修衣的眼睛闪着精光,眼里划过一丝玩味。 展兰枝的心猛地一沉,她下意识松开了握住金修衣手腕的手,手指却僵在了半空中。 她很了解金修衣,展兰枝很清楚地明白,金修衣已经知道了她原本的打算。 展兰枝收回手,她这时候才发现她的手心沁出了冷汗。 展兰枝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打算坦白一切。 “其实——” 金修衣却转身就走,丝毫没有要听展兰枝说话的意思。 “谁要知道装了什么东西,我可不关心。”金修衣重新在沙发上躺下。 展兰枝反应过来。 现在的她其实和金修衣的立场是一致的。 她们都享受着现在的生活。 只要不拆穿,这样的日子就还能继续。 展兰枝的脸上重新挂起笑容。 “修衣,我给你画张画吧。”展兰枝开口。 “为什么?我天天在你面前晃悠还看不够吗?”金修衣撑着头,微微皱起的眉毛显示出她的疑惑。 “别人看不到你,我画下来,别人就能看到了。” 金修衣轻哼一声,懒洋洋地开口:“你不是巴不得全世界只有你能看到我吗?现在怎么这么大方了?” “现在的你很漂亮,和过去都不一样。 但是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了这样的你,等我死亡后,世界上就不存在见过金修衣现在样子的人了。 你的美好在我记忆里永存,但是却永远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人话。” “别人把‘金修衣’这个名字当成狗名字怎么办?我离开了,你也不在了,说理都没办法说。”展兰枝在金修衣面前蹲下。 金修衣彻底笑了出来,她捂着肚子蜷缩起了身体,沙发随着她的笑容颤抖:“你好奇怪,谁会给狗起名字叫金修衣。” “你不信是吧,有机会我养只吉娃娃,名字就叫‘金修衣’。” 金修衣抹了抹眼睛,擦干了笑出来的眼泪:“为什么是吉娃娃?我很吵吗?” 展兰枝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表面龇牙咧嘴,实际缺乏安全感,身体又容易生病。 完完全全就是金修衣。 “诶那如果我是吉娃娃的话,你是什么品种的狗?” 金修衣伸手摇了摇展兰枝。 金修衣的语气认真,像是在思考一件大事。 “我是人啊。”展兰枝说得理所当然。 金修衣随手把沙发抱枕扔向展兰枝。 她微微皱眉,佯装生气地说道:“随便你,你爱画就画吧。” 展兰枝也笑了 展兰枝从阁楼搬来了画材。 她在金修衣面前支起画架。 展兰枝将调色板、画笔一一放好。 金修衣看着展兰枝摆弄她的器材,她有些好奇,于是她起身走了两步蹲在了展兰枝身旁。 发丝正好落在了展兰枝的手上,正在调色的手一抖,颜料被抹到了金修衣的头发上。 展兰枝想要用掌心抹去。 谁知金修衣拿起了那一缕被抹上颜色的头发,观察了一会笑吟吟地说:“还挺好看。” 展兰枝笑了一下。 她让金修衣在她面前的沙发上坐下。 “我就这样坐着可以吗?我尽量一动不动,我忍不住动了的话,你也不准说我。” 展兰枝笑了,她一边用笔刷蘸取颜料,一边笑着说:“怎么舒服怎么来就好。” “诶,我是不是不能笑啊?” 听到金修衣这么问,展兰枝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么问?鬼不能被笑着画下来,难道有这种忌讳吗?” “不是啊,我看那些著名的肖像画,里面人物的表情都是很严肃的,我是不是也应该这样板着脸。” 话落,金修衣就敛起了脸上的笑容,一脸严肃地看着展兰枝。 展兰枝被金修衣逗笑了,她弯下了腰,整个人被大大的画板遮挡,金修衣只能看到展兰枝一颤一颤的头发。 过了好一会,展兰枝的笑声才不这么放肆,她向金修衣解释: “一幅画要画好久呢,如果那些模特一直笑着的话脸都要抽筋了。不过我很了解你,应该很快就能画完,你也不用一动不动,稍微移动一下无伤大雅。” 展兰枝没有说的是,她早已在心里描摹过金修衣无数遍,她熟悉金修衣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就算金修衣不在她面前,她也有信心能画得很好。 但是,她还是希望照着金修衣画。 金修衣撇了撇嘴:“好没有意思的解释。” 尽管展兰枝说了,金修衣不用一直保持一个姿势,但是展兰枝能看得出来,金修衣在努力保持静止。 展兰枝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冲动,开始感谢自己的退缩。 和金修衣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加美好。 褐色在画纸上浅浅留下草稿,色块覆盖这些浅浅的印记。 展兰枝换了一支更小的笔刷开始刻画细节。 金修衣的眼睛很大,眼尾是微微上挑的。 金修衣长长的睫毛几乎是没有什么弧度的。 展兰枝再次抬头观察金修衣。 而后落笔。 曾经红润的唇色如今近乎苍白的,只有一点点血色。 画面变得越来越细腻,展兰枝盯着画面出了神。 金修衣生前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金修衣的声音很好听,她之前一直会死缠烂打,让金修衣唱给她听。 金修衣往往会很无奈地说,她在舞台上唱了很多遍了,没有什么新的。 但是展兰枝就是希望金修衣单独为她唱一次,短一点无所谓,有一点失误也没有关系。 哗哗—— 画笔在水桶中搅了两下。 展兰枝回神。 “修衣,你可以唱首歌吗?” “我说了我已经不唱歌了。” “为什么?” “嗓子坏了,唱不了了。唱起来像鸭子叫,像锯子拉木头。” 第21章 展兰枝猛地抬头,她的心痛了起来。 这不像是金修衣会说出来的话。 随着动作,一道粗糙的笔触不和谐地落在画面上。 展兰枝抿了抿嘴,只好再次修改细化这一部分的画面。 她装作漫不经心,随意开口道:“那今后要好好保护好嗓子,说不准哪天就会恢复一点了,然后你就可以再次开口了。” “希望吧。” 金修衣的声音很轻。 展兰枝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她说:“你死而复生都有可能,嗓子怎么就不能好了?” 金修衣愣了一下。 “你说得对。” 两个人之后再没有说话,气氛却不尴尬,她们似乎都享受着此时此刻的安静。 画笔不断抚过粗糙的帆布画纸,展兰枝渐渐变得平静。 她有这么一瞬间甚至觉得日子就这么下去也不错。 “好了。” 展兰枝撕下固定画布的纸胶带,而后开始收拾画材。 金修衣蹲在画旁,仔细观察。 “第一次看到用颜料画出来的自己,好奇妙的感觉。你是不是为了迎合我,特地往好看了画?” “这就是我眼里的你。” 金修衣又不说话了,她蹲着挪动两步,换了个角度继续观察,只留给展兰枝一个沉默的背影。 “兰枝。” 屋外的大风重重撞在玻璃上,窗户哐哐作响。 展兰枝的心提了起来。 展兰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一言不发。 金修衣转身回沙发,她又恢复了平时懒洋洋的状态。 “兰枝,这个世界是恶心的。” “所以呢?你要说什么?” 展兰枝眉头微蹙,目光在空气中游离。 “一切美好都会在这里迅速腐烂,不要贪心。” 展兰枝终于明白了金修衣的意思。 “修衣,不要说下去了,求你。” “你为什么不让我们就在这里终结呢?你明明找到了有可能可行的方法,为什么不试试?” 金修衣指了指展兰枝的口袋,笑得坦然。 “我就在这里,一切由你来决定。” 第18章 金修衣把手伸进展兰枝的口袋,皱巴巴的黄纸被金修衣放在茶几上。 “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的生活特别美好?你开始不舍、开始期待?。” 金修衣在展兰枝面前蹲下。 金修衣伸手在展兰枝眼前挥了挥。 “你忘了,我不爱你,就连我们的初遇都是我的精心策划。”金修衣笑着站了起来。 展兰枝扭过头,有些赌气地说:“那又怎么样?随便你爱不爱我,反正你现在离不开我。什么时候送你离开这都取决于我,我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展兰枝没有再看金修衣,转身继续收拾地上的画材。 “兰枝,贪心的人没有好下场。你现在和赌博没有区别。” 展兰枝的手颤抖一下,刚捡起的笔刷又掉落在地。 的确,她心中的危机感在不断提醒她,不要犹豫。 但是她忍不住贪心。 展兰枝的语气里有些失望:“修衣,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会一直爱你呢?事实就是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展兰枝都会喜欢金修衣。只要你在身边,我们就会有更加值得纪念的时刻。” 展兰枝将她的画材归置得井井有条,叹了口气,问:“那你又是什么立场来劝我呢?你明明说过,你会不惜一切手段活下去,为什么又要劝我?” “我喜欢你。” 金修衣的语气没有波澜,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哗—— 收好的笔刷再次散落一地,笔尖上的颜料点点飞溅在褐色的木质地板上。 “你说什么?” 展兰枝不管散落一地的笔刷,上身靠近金修衣,眼神复杂,有探查、有喜悦。 金修衣被展兰枝逗笑了。 展兰枝是那么熟悉金修衣的笑容。 弯弯的眼睛,下垂的睫毛,嘴角的弧度。 一切都与往日玩闹时候重合。 金修衣的手腕轻轻搭在展兰枝的肩膀上。 “爱和喜欢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嘴皮上下一碰就行了。你别真信了。” “我说过世界是恶心的,一切都会在这里腐烂发臭,更何况是爱这种不靠谱的东西。兰枝,不要太贪心了。” “贪婪的人是赌徒,心存侥幸的人是赌徒,我们不赌博,我们是守法好公民。” 金修衣的明快的声音在展兰枝的耳畔不断回荡。 “你不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爱我,我为什么不相信呢?我驯化了你,你离不开我。” “可是展兰枝你知道吗,过去修裳还和我说我俩是天下最好的姐妹呢。” “我逐渐想起了很多,零星的记忆碎片时不时会浮现在眼前。尤其是那天见到金修裳和金修袍后,我记起了更多。” 金修衣直接坐在地上。 她用力拉了拉蹲着的展兰枝,展兰枝重心不稳,也一屁股坐在地上。 现在她们的视线齐平。 她又开口问:“你知道我的嗓子是怎么坏的吗?” 金修衣的手指间随意在喉咙齐平的位置快速划了两下。 展兰枝不由自主地看向金修衣的脖颈。 金修衣的脖子很长,白皙的皮肤上没有什么瑕疵。 薄薄的皮肤附着在骨头上,一节一节的脊骨清晰可见,像梅花桩。 金修衣生前就很瘦,现在的金修衣更是瘦得病态。 “和金修裳有关?” 金修衣轻轻点头。 “小时候吧,大概在修袍刚出生那会吧。她说要和我玩捉迷藏,我来抓,她来躲。 她故意发出了声音,把我引到了厕所。那时候我们家很穷,刷厕所用的是最廉价的含氨水的清洁剂,发生了什么你应该能猜到,你也应该能想象出味道。” “你被关进去了?” 金修衣满意地看着展兰枝点了点头。 “多久?” “我们开始捉迷藏的时候,我的母亲刚去上班,是她下班发现了昏迷的我。” “你的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展兰枝的心里一阵绞痛。 她难以想象金修衣的痛苦。 “因为我唱歌得奖了,母亲奖励我,带我出去吃了一顿。” “你别这个眼神看着我。治疗挺及时的,除了一点点后遗症,只要平时注意,就不会有别的问题。只不过是后来又出了一点小差错,才变成现在这样了。” 展兰枝看着金修衣,她说不出别的话。 她不觉得自己能安慰到金修衣。 她也不觉得金修衣需要她的安慰。 “你是不是一直知道总有一天嗓子会坏?” “嗯?为什么这么问?” “修衣,你总是说你很了解我,其实我了解你也同样一点都不少。 你很喜欢音乐,大学的时候你一直在尝试不同的乐器,当时我只是以为你喜欢尝试。现在看来,你就是在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 展兰枝低着头,不再说话。 滴到地上的点点颜料已经干了。 展兰枝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这些颜料,颜料嵌进了她的指甲。 “我说这件事不是在扒开我的伤口,也不是为了博取你的同情,说实话我并不悲伤。 我只是想告诉你,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一点点恶念就足以让感情变质,你不该犹豫的。” “我和金修裳没有区别。” 金修衣突然凑近。 微弱而冰冷的呼吸不断蚕食着展兰枝身上的热气。 几条红褐色的血丝爬在青灰色的眼白上。 只有这种时候展兰枝才会想起金修衣已经不是人了。 展兰枝的心开始疯狂跳动。 金修衣又回到原位,大笑起来。 “你一开始问我为什么要劝你杀了我,我撒谎了。 我只是想要看到你的挣扎、你的纠结。 果然,你没有让我失望。” “我总有一天会消失的,如果死之前的生活太平淡的话,这也太浪费上天给我的机会了。” 展兰枝在金修衣的眼里看到了熟悉的狡黠。 金修衣的话向来真假参半,展兰枝早就习惯了。 没关系,她们都是自私的人。 展兰枝自己也没有做到完全坦诚。 金修衣还是笑着,肌肉牵动嘴角,脸颊处有一个轻微凹陷。 展兰枝才发现金修衣也有酒窝。 她的在左边,金修衣的酒窝也在左边。 这是上天在暗示,她们是天生一对吗? 展兰枝忍不住胡思乱想。 嘴角忍不住翘起。 她们就是天生一对,从内到外都是如此契合。 展兰枝向金修衣吐出一口热气,将金修衣拉入怀中。 展兰枝的肩头传来一阵刺痛。 第22章 金修衣的犬齿重重没入展兰枝的肩头。 展兰枝倒吸了一口冷气。 接着,她也不甘示弱,用同样的力度咬了回去。 金修衣倒打一耙,一把将展兰枝推开,大叫道:“你有病啊,你是狗吗,为什么要咬人?” 展兰枝一边揉着肩上浅浅的伤口一边笑了。 笑得眼睛眯起。 窄窄的视线里只有金修衣。 是金修衣点醒了她。 金修衣总有一天会消失的。 那时留给展兰枝的只有永恒的惊恐与痛苦。 与其每日惴惴不安,不如她自己终结一切。 如果故事在这里停止也不错。 所有不堪都被掩藏,也算是一个美好的结局。 “你说得对。” 展兰枝突然说。 展兰枝起身,去书房拿来笔墨。 而后,她轻轻将桌子上的团起的黄纸展开,用手掌用力抚平皱巴巴的黄纸。 笔尖在砚台上缓缓舔墨,墨汁渗透,毛笔渐渐饱满。 展兰枝抬眼,金修衣趴在桌子的另一边,很认真地看着展兰枝的一举一动。 她提起笔,笔杆在她指尖微动。 她软笔书法写得很好。 从小,每次在她焦躁的时候,她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人临帖。 笔锋在纸上舞动,黄纸上留下了她的姓名。 “你要自己写吗?给你点仪式感。” 展兰枝把笔杆递到金修衣面前。 “不要,味道臭死了,你帮我写。” 金修衣很夸张地捏了捏鼻子。 展兰枝看出了金修衣的紧张,但是没有拆穿她。 “好,我帮你写。” 展兰枝再次提笔,笔尖在另一张黄纸上游走,金修衣的名字也出现了。 展兰枝把两张纸推到金修衣面前,自己拉开椅子,在金修衣对面坐下:“修衣,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以后不要那么蠢,不要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 展兰枝笑着点了点头,泪水堆积在眼眶。 模糊的视线让展兰枝看不清金修衣的表情。 “你死得好看一点,别死得太丑,我不喜欢丑的。” 展兰枝转头,揉了揉眼睛。 “修衣——” 金修衣伸出手指堵住了展兰枝的话。 展兰枝将桌子上写着金修衣名字的那份仔细叠好,放进了衣服内衬口袋。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火柴。 展兰枝划燃火柴,橙黄色的火苗跃起。 “修衣,我心里的第一位永远是你。不管在什么时候,我永远会毫无条件地偏爱着你。 不要为我停留在这里,如你所言世界很烂、很恶心,你要逃离这里。 我不会忘记你的,黄纸见证我的承诺。” 火光轻轻摇曳。 展兰枝看见金修衣轻轻抿了抿嘴。 展兰枝没有犹豫,点燃了写着自己名字的黄纸。 火焰吞食着纸张,橙黄色的边缘慢慢缩小,灼热的灰烬落在瓷白色的岩板餐桌上,留下点点痕迹。 展兰枝紧紧闭起眼睛,她决不想让最后的分别成为最深刻的回忆。 牢牢烙印在记忆里的应该是是最美好的、最幸福的点滴。 火焰燃烧到她的手指,她被迫松开手。 松手的瞬间,鼻尖传来一丝轻柔的触感,像是被吻了一下。 黄纸继续在桌上燃烧,最终整张纸都成为了灰烬。 一切都要结束了。 第19章 展兰枝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却依旧没有睁眼。 “修衣,修衣?” 她闭着眼喊了两声。 她没有得到回应。 她成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她想。 此时此刻,万籁俱寂。 只有嗡鸣与心跳时刻缠绕在她的耳畔。 这间公寓是展兰枝大学期间买下的。 金修衣没课的时候会时不时过来看看,她说,寝室不方便练琴,只好来这里了。 金修衣死后她被困在这里。 于是展兰枝与金修衣相处了好一段时间。 她也习惯了沙发上在沙发上懒洋洋的金修衣,她习惯了枕在她身侧的金修衣。 她该怎么习惯没有金修衣的时间呢? 她也要快点赶上金修衣才行。 展兰枝皱了皱鼻子。 她突然听到了烟花的声音。 仔细听还能听到小孩的说话声。 “我求妈妈了,她说我们可以先玩几根烟花棒。” “给我一根……对了我们不要全部点掉,不然晚上就玩不了了。” “妈妈来啦!她还带了一个小烟花,可以放到天上的那种!” 展兰枝明白过来,是楼下住户家的孩子迫不及待地点燃本应在晚上燃放的烟花。 今天是元宵啊。 不应该这么着急的,至少应该过了今天再让金修衣离开。 懊悔在心中一闪而过。 展兰枝皱了皱眉,慢慢睁开眼睛。 她本以为迎接她的是空空荡荡的座位。 结果—— “没有成功很失望?不想看到我?” 金修衣的声音传来。 展兰枝怔怔地看着金修衣。 金修衣看上去全然没有什么异样。 她单手支着头,手指不断揉搓着发尾。 金修衣开始大笑,笑得眼睛变成月牙形状。 一点泪水从金修衣眼中流出。 “被我耍了?听不到回应的那几秒你心里一定很骄傲吧,你一定以为自己成功了,对吗?展兰枝,真是天不随人愿,上天站在了我这一边。 看到我还完完整整在你面前一定很失望吧。我就说哪能什么好处都让你享受了,我就说让我死可没有那么容易。” 金修衣的冰凉的手贴在了展兰枝的脸颊上,而后轻轻拍了两下。 展兰枝看见了金修衣的大笑,她在金修衣的脸上竟然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兴奋。 “对不起。” 展兰枝握住在她面前挥动的手,用嘴轻蹭金修衣的掌心。 “你说什么对不起,我们都是自私的人,为了自己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不用说出这三个字,就像我永远不会向你道歉一样。” 金修衣扭动了一下被抓住的手,发现根本挣脱不开后,只好微微蜷起手指,挠了挠展兰枝的手心。 “展兰枝同学,不要气馁,再接再厉啊。” 金修衣笑了一下。 展兰枝移开了视线。 她根本猜测不出金修衣此刻的心情。 “诶你知道吗?多亏了你,我才知道原来现在的我心也会砰砰跳,我感觉我活过来了一样。我没有阴阳怪气,继续加油吧,展兰枝同学。我开始期待下一次了。” 金修衣用另一只手弹了一下展兰枝的额头。 展兰枝吃痛松开手,双手捂住额头。 金修衣笑得更开心了。 她甚至笑得忘记了她的椅子根本没有靠背。 她习惯性往后依靠,结果失去重心,跌坐在地。 展兰枝下意识伸手去扶。 与地面缺乏摩擦的棉质拖鞋让她也同样滑倒在地。 钝痛从膝盖处袭来。 短暂的疼痛过后,她开始大笑。 她甚至扯住了想要起身的金修衣,让金修衣也只能陪她一起继续坐在地上。 “你干什么,坐在地上脏不脏?” “不脏的,我天天扫地,可干净了。” “地上冷死了,我要去沙发。”金修衣抱怨道。 展兰枝一个翻身,整个人趴在地上,她很认真地说:“你躺上来,待会我冷了,我们滚一圈就可以轮换。” 金修衣彻底被逗笑了,用力摇了摇展兰枝,有些无奈地说道:“起来吧你,幼不幼稚。” 展兰枝没有再犹豫,一把将金修衣拉起。 “今天是元宵节。” “哦,元宵节吃元宵对吗?你会做吗?” 金修衣扯了扯展兰枝,语气认真。 “不会。” 金修衣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暗了下来。 “我待会去附近超市看看有没有现成的,买回来一起吃。” “又要出门?” 展兰枝的拇指在金修衣的手背不断画圈安抚金修衣:“很快就回来好吗?而且你现在有手机,我们可以一直保持通信。” “那行吧。” 展兰枝心里划过一丝遗憾。 要是金修衣也能出门就好了。 她想和金修衣一起去超市、公园、广场。 她也想和金修衣一同远行,爬山、看海。 她想知道现在的金修衣是如何应对这个世界的。 “你怎么又在发呆,我会怀疑你移情别恋的。”金修衣的手挥了挥,恶趣味地掐了掐展兰枝的脸颊。 “我哪里敢。” 第23章 “也是,你和别人寻死觅活是算故意杀人,要被抓进去的。你就仗着我已经死过一次而胡作非为吧。” 展兰枝笑了一下,她用鼻尖轻碰金修衣的鼻尖。 “行了你出门吧,晚了到超市吃屎都吃不到热的。” “太粗俗了。” “我就这样,你讨厌我吧。还有更恶心的听不听——” 展兰枝用轻吻堵住了金修衣的话。 展兰枝突然想到了在黄纸燃尽前金修衣落在她鼻尖的轻吻。 金修衣对此闭口不提,她是在尴尬吗? 展兰枝更觉得金修衣可爱。 她轻笑一下:“金修衣同学,你这个叫恃宠而骄。” 展兰枝拿了车钥匙就走。 几乎所有店铺都正常开工了。 还在年里,玻璃窗上的窗花和玻璃大门上的对联都没有撕下。 阳光斜斜照射,于是地上也有了精美裁剪的窗花。 喜庆的音乐从小小的门口溢出,大街被染上年味。 展兰枝的电话铃声响起,是金修衣打来的。 展兰枝打开免提。 “报告,已安全抵达超市。” 展兰枝故意用夸张的语气搞怪地说。 金修衣很配合:“你做得很好,仔细观察四周,注意安全。” 展兰枝推了一辆购物车。 她的目光不断搜寻。 终于,她在熟食区看到了元宵。 “修衣,我找到了。” “做得不错兰枝同学。” “有个坏消息,这个窗口排了好长的队伍,回来可能晚一点了。” 金修衣的声音有点不满:“那你插个队?我开玩笑的。真是的,人怎么都这么懒,为什么都要来超市买?” 展兰枝笑了,她没有掩饰自己的笑声:“那我们不也很懒吗?” “不不不,我们两个是又馋又蠢又懒。” 话音一落,两人的笑声都通过听筒传给彼此。 金修衣的笑声像流泉一样落进展兰枝的耳朵。 现在的生活真好。 一点点熟悉的危机感再次笼罩在展兰枝的心畔。 手机传来细小的麦克风与布料摩擦的声音。 展兰枝没有再说话。 她看着躺在购物车里的桃木剑笑了一下。 这是她刚才顺手在货架上拿的。 大概率是没有用的,但是试试呢? 展兰枝被人从背后轻拍两下。 她的身体有些僵硬。 她现在并不想和别人交流。 展兰枝装作无事发生,她低头看手机。 身后的人锲而不舍地拍着她的肩膀。 展兰枝下定决心转身。 “金修裳?怎么是你?” 展兰枝回头,诧异地说。 由于金修衣嗓子的事情,展兰枝现在很讨厌金修裳。 “我来买元宵,正好碰见你,想和你说声节日快乐,我拍了二十三下,你都没有理我。” “节日快乐。”展兰枝的语气冷淡。 “诶,今天方便我去你家里坐坐吗?母亲不在家,我和小妹一起过来好不好?” “拒绝她。”金修衣的声音从耳机中传出。 “金小姐,不好意思,不方便。” 金修裳怂了怂肩:“那行吧,下次等你有空我们再来找你玩。” 展兰枝不再理睬金修裳,转过身去。 金修衣挂断了电话。 她把手机随手扔到一边。 金修衣沐浴在阳光里,她的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与嘲讽。 她迎着阳光伸出三根手指。 地上出现了手影,三根手指的影子像三个小人。 三根手指的指尖紧紧抵在一起,互相对抗。 过了一会,她似乎觉得这一切没有意思了,就松开手,继续享受着她的阳光。 她闭上眼睛,刺眼的阳光让她看到的不是一片漆黑,而是一片深红。 她能明显得感觉到,她的记忆在慢慢恢复。 过去的一切以一种无序的方式在她的头脑里涌现。 金修裳、金修衣、金修袍。 她的大姐似乎也陷入了危机。 金修衣轻蔑地笑了一下。 太阳在慢慢移动,金修衣的影子随之不断变幻移动。 咔嗒—— 大门终于被打开。 “修衣,我回来了。你猜我有没有买到?” 展兰枝没有留时间给金修衣回答,她继续说:“我买到了。我运气真的好好,到我正好是最后一份,我差点走掉,幸好继续排了。” “我去热一下。不知道你现在能不能吃,话说在前面,你不要勉强,不然吃了也是吐出来。” 金修衣听着展兰枝唠叨。 不知道展兰枝知不知道,她的声音很好听。 金修衣在心里暗暗地想。 “嗷对了,你知道谁没有买到吗?金修裳,她就排在我后面,我拿到的时候,她脸都绿了。排了两个多小时呢,这叫恶人自有恶报。” 金修衣又大笑了起来,笑得四肢用不上力气,陷在了沙发里。 第20章 “修衣你不反抗一下?” “可是你这个看着就不靠谱,我心都没跳,太没意思了。” 金修衣有些嫌弃地看着展兰枝手上的桃木剑。 桃木剑很小,在阳光下反射着劣质的光,像是给小朋友过家家的玩具。 展兰枝挥了挥手上的桃木剑。 果然这剑轻飘飘的。 “万一呢?无心插柳柳成荫也说不准。你真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金修衣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很无奈地说:“气氛没到,一看到这个小剑就出戏,什么都说不出来。” “好吧。那在开始之前,我还有话要说。修衣,我要告诉你,我很爱你。” 金修衣揉了揉耳朵,这句话金修衣已经数不清听了几遍,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短短三天,展兰枝已经尝试了数种方法。 结果都以失败告终。 金修衣依旧完完整整,甚至都没有半点不适。 起初金修衣还会有些紧张。 现在已经对展兰枝的一切奇思妙想习以为常。 “真不躲?” 展兰枝紧闭的双眼睁开了一条缝。 展兰枝开始挥舞桃木剑。 右手执剑在空中画圆,而后迅速翻身劈向金修衣。 冒着毛刺的剑锋堪堪停留在金修衣鼻子前。 展兰枝维持姿势停顿了好一会。 “金修衣你还在吗?你吱一声。” 金修衣跺脚。 展兰枝睁眼。 金修衣果然还在她面前。 迎着金修衣伸开双臂向前走去。 金修衣双手抱住展兰枝的手臂,顺着展兰枝的力道弯腰。 两人都摔倒在地上。 金修衣做好了准备,及时调整身姿。 她一个翻身,借力将展兰枝按在身下。 “展兰枝,你认真一点好吗?你这样下去可杀不死我。” 金修衣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手肘卡住展兰枝的脖颈,展兰枝一时间没有办法说话。 胸口又被金修衣的膝盖顶住,整个人被金修衣锁住。 她试着动了两下,使不上力。 不过谁说一定要用蛮力了? 展兰枝的手轻轻挠了两下金修衣的肚子。 金修衣自己就松了手翻到在地。 局势瞬间逆转。 “我一定会成功的,我运气一向很好。” 展兰枝握住了金修衣的肩膀,语气严肃。 金修衣轻哼一声。 “我待会要出门。很久没有去工作室了,我要去看一眼,顺便把最近的完成的作品拿过去。” “你还有工作室?”金修衣问。 “算是吧,大学的时候我的母亲帮我组建的,现在大部分的工作都由我的一个学姐负责交接。” “学姐?你和她——” “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修衣你别乱想。”展兰枝连忙摆摆手。 金修衣撇了撇嘴:“自作多情,我才没有想要问这个。” 展兰枝笑了。 她们又说笑了一会,展兰枝才去换了身衣服,梳了头发准备出门。 展兰枝依旧一步三回头。 “吃的在冰箱里,如果你想吃的话直接拿就可以,但是不能吃太多,你会不舒服的。” “我不知道会什么时候回来,别在窗台等我了。” “不许把空调关掉知道吗?” 展兰枝还想说,结果却被金修衣推向玄关:“你烦死了,快走快走。” 这样展兰枝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关门的一瞬间,金修衣的眼神变了很多。 她又回到沙发坐下。 电视遥控器就在她的手边。 她已经很久没有了解外面的情况了。 这段时间,可以说,展兰枝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第24章 她甚至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 手肘碰到遥控器,电视正巧被打开。 开幕动画之后的是金青朱的脸。 这是当地的财经频道。 金青朱作为当地创业模范接受采访。 站在金青朱身旁的只有金修袍。 “大家好,欢迎收看本期身边人物。今天我们非常荣幸地邀请到了知名企业家金青朱女士。 大家可能只知道,金青朱女士是我们本地最大纺织企业的创始人兼ceo。大家可能不知道,金青朱女士曾经是一民普通的纺织厂工人。 金青朱女士,您的纺织企业从一家小作坊发展到如今成为本地行业的领军企业,这段历程一定充满了挑战和故事。能否和我们分享一下您的创业初衷?” 主持人的声音从电视中传出。 金修衣看着金青朱熟悉的面庞一时也失了神。 她似乎也在等待着金青朱的回答。 “其实我选择自己办厂创业的原因也很简单,我很需要钱。当我还是一民普通工人的时候,我就有了三个孩子需要抚养,微博的薪水根本无法覆盖家庭支出。另外,传统服装厂的经营模式的效率非常的低,对于我们这些基层一线工人来说非常不友好……” 金青朱的声音环绕在金修衣的耳侧。 而今的金修衣望着金青朱完全是另一种心情。 贫穷,曾是她们家挥不去的潮湿。 没有馅的包子、皱巴巴的被褥、二手的衣服…… 这些现在她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东西,却是过去费尽心思与姐妹争夺的东西。 贫穷催化心智,让她们早熟,贫穷也让久存于阴暗角落里的念头疯狂生长。 她们憎恨着彼此,憎恨着母亲。 因为如果没有那么多孩子,要是少了一张需要吃饭的嘴,日子说不定就不会那么苦。 如果母亲放下的亡妻,另寻伴侣,她们的生活绝不会是现在这样。 但是她们又依赖着彼此。 没有母亲的庇护她们难以生存。 没有彼此,她们也难以熬过饥肠辘辘的深夜。 “非常令人钦佩!值得一提的是,金青朱女士也同样重视后代的教育。她的女儿也表现出了同样的天赋。金青朱女士,请问在教育方面,你有什么经验可以与观众分享吗?” 镜头被推远,金青朱与金修袍终于同框。 金青朱轻轻抚摸着金修袍的头发。 “孩子是小树,作为家长,我们要及时修正,长歪了就来不及了。不过这也是我总结了很多经验才得出的道理,教育孩子,走些弯路是难免的。” 金青朱抬头,她的目光正好对上了屏幕那一侧金修衣的视线。 金修衣的心脏重重跳了两下。 金修衣拿起茶几上的水杯,轻轻抿了点水。 节目被插播的广告中断。 金修衣却依旧呆坐在原地。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 如果她不自私,她就会被这个家吞食。 金修袍出生的那个冬天,是这座城市历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 金青朱为此用“袍”作为新生孩子的名字,希望她的一生都能不受风雪侵蚀。 也就是在这个冬天,金青朱的伴侣离世。 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庭迎来了真正的凛冬。 没有办法,金青朱只能带着金修裳一同去做工。 这个时候,正在长身体的金修衣成了这个家最大的负担。 金修衣笑了一下,又喝了一口水。 也许当金修裳拖着一身疲惫回来的时候,也许当金修裳看到不用做工的妹妹的时候,她的内心是愤怒的。 但是理智让她压抑着怒火与委屈。 直到金修衣拿到了一张奖状,金青朱因此破费带着金修衣吃了一顿。 一切的情绪在这里爆发。 金修裳用笑容掩盖着所有愤懑与不满,一步步将金修衣诱骗进她的陷阱。 金修衣其实并不怨恨金修裳,她们都是自私的人。 毕竟,金修衣是金修裳精神和经济上的负担。 换作是她,她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自私。 所有人都没有错,这个扭曲的家庭需要的从来不是道歉。 而是放过自己。 金修衣整个人放松靠在靠背上,双手伸进口袋。 今天她顺手披在身上的是展兰枝的外套。 展兰枝的口袋里有好像有一张纸条。 金修衣有些好奇,就将摸到的那张纸条拿了出来。 竟然是写着金修衣名字的黄纸。 叠得整整齐齐。 金修衣看着那张黄纸,她的眼里竟然泛出了一些泪花。 她用手背抹去涌出的眼泪,而后开始大笑起来,笑得整个人失去了力气。 金修衣拿出手机,有些陌生地点开社交软件。 她想要给展兰枝发消息。 说来奇怪,当她面对面与展兰枝沟通的时候,她往往会畅所欲言。 但是当她编辑文字消息的时候,她就会开始有所顾虑。 她担心文字产生歧义,她担心展兰枝会错她的意思。 反复修改半天,金修衣只发出去一个表情。 广告结束,节目继续播放。 “是的,我很爱我的孩子。” 金青朱看向金修袍的眼神饱含着满意与爱意。 金修衣很平静地看着画面的一切,她的心里没有什么波澜。 一切反正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 现在的她置身事外。 她是家里最先放过自己的人,她也是最先逃离这个家的人。 不过,她平庸的姐姐果然陷入了危机。 金修衣的眼里是挡不住的幸灾乐祸。 电话铃声响起。 金修衣本以为是展兰枝打来的,结果屏幕上是金修裳的名字。 金修衣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惊讶。 金修衣一直保持着沉默,对面的金修裳率先沉不住气,她开口了。 “金修衣,求你帮帮我。” 第21章 “金修衣,求你帮帮我。” 金修衣听出了金修裳这通电话的意图。 “我现在可没兴趣掺和你们之间的是是非非。你忘了?我被你们杀死了,现在我和你可没有关系。不过,如果你想要告诉我最近你有多惨的话,我还是乐意听的。” 金修衣的语气恢复了过去的尖锐。 “修衣,你知道,我从小就没有什么特长,我是个平庸的人。” “嗯,我当然知道。你说出来干什么?是要听我嘲笑你吗?” 金修衣语调声音拖得老长,阴阳怪气渗透进每一个字。 “好吧,我就知道这招对你没用,只有金修袍吃这一套。唉,真是物是人非,以前我联合她来对付你,现在我竟然想要拉拢你去对付她。” “啊?金修裳你怎么能这样?金修袍好歹是你的妹妹,我过去也是你的妹妹,你怎么能‘对付’我们呢?” 金修衣轻笑一声,语气轻松欢快。 金修裳没有理会金修衣的阴阳怪气,她继续说:“我知道你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你很喜欢展兰枝小姐,对吗?我想你应该不愿意你的生活出现什么大变动了。” “你在威胁我?哈,金修裳,你自己看看你说的话能威胁到我什么。满意?喜欢?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你很了解我,我也很了解你,你应该明白,我们都是自私到了骨子里的人,我们都是扭曲到极致的人,我们最爱的永远是自己。你用别人威胁我?真是痴心妄想。” 金修衣的语速越来越快,说完这一段话,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她不应该这样的。 心脏如擂鼓般跳动,胸腔连同胃部开始剧烈绞痛。 金修衣攥紧手机,她的脸色变得苍白。 听筒传来金修裳得意的笑:“修衣,你应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告诉你的爱人对吗?我想你一定不愿意,你的爱人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么重要的事情。” 金修裳故意将每一个“爱人”都加上了重音。 金修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金修裳继续说:“再说了,我们是姐妹,我们本就应该互帮互助。你认识我可比你认识修袍久多了,你应该向着我才对。” 金修衣保持沉默,金修裳继续喋喋不休:“我可以把我名下三成的资产转让给你。是的,你不缺钱,但是你一定不会和钱过不去,对吗? 帮帮我吧,这绝对是你愚蠢的一生中最明智的决定。” “好。”金修衣的视线在空气中游离,而后紧紧锁定在厨房那把开刃的菜刀上。 “不过我得提醒你,如果你不想和我一个下场,不要做得太过火。”金修衣警告对方。 “修衣我没有想到,你这样的人也能有今天,你凭什么呢?” 第25章 嘟—— 金修裳挂断了电话。 金修衣把手机重重扔在沙发上,她整个人像虚脱了一般。 滴答、滴答—— 手机提示音清晰地传到金修衣的耳朵里。 屏幕上显示是展兰枝的消息。 金修衣松了一口气,表情不再那么紧绷。 展兰枝:修衣宝宝,我马上就可以回家了,我好想你呀。 金修衣反复阅读着展兰枝发送的消息。 她都能想象出展兰枝的语气。 她也能想象展兰枝编辑这条消息时候的表情。 展兰枝的浑圆的大眼一定会眯起来,酒窝恰到好处地显露出来。 她发送消息的时候也会纠结犹豫吗? 金修衣笑了一下。 金修衣的心脏快速跳动,她心下一惊。 冰凉的手背贴在脸颊,金修衣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以前,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喜欢上展兰枝。 对展兰枝的纵容、对展兰枝的偏爱归根到底还是为了她自己。 但是她现在终于明白,如果她的生活没有展兰枝会是多么灰暗。 展兰枝赢了,金修衣是真的离不开她了。 金修衣自以为驯化了展兰枝,实则自己也被展兰枝拴在原地。 金修衣的心很乱,她用力摇了摇头。 杂念被排除,她的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现在的生活绝不能被破坏。 金修衣的定定地望着前方,抿着嘴唇,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再次抓起了手机。 手机屏幕的光直直打在金修衣的脸上。 高挺的鼻梁在脸颊上投下一道淡淡的阴影,眼睛则被屏幕的光映得发亮,细小的光亮在瞳孔中跳动。 金修衣再次拨通了电话。 “说吧,你要我怎么做。” 金修裳的声音传来:“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金修袍想要和梅开合作,我要抢在她前面。” 金修衣记得很清楚,梅开是展兰枝妈妈的企业。 金修裳苦笑了两声。 金修衣继续说:“我已经很久没有了解外界的消息了,不过,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梅开近年来一直在研发智能家居。在家具、软装生产这一方面我们应该有完整成熟的生产线,这是优势。 你别高兴的太早,我能想到的就这么一些,我能想到的,金修袍一定能想到。 你真是找错人了,经商是金修袍的天赋,我从来不擅长这个。姐姐,你就算再蠢,也应该懂得术业有专攻的道理。 我认为你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放弃。” 金修裳苦笑了两声:“修衣妹妹,你说得很对,不过你知道商业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一套故事,一套能打动合作商、打动消费者的故事。我现在想要知道,梅开的负责人最想要听的是什么故事。 勤能补拙嘛,只要我掌握的信息比金修袍多,我就更有把握说服梅开。 修衣,你一定能帮上我的对吗?” 金修衣终于明白了金修裳的意图。 她想要金修衣向展兰枝打听梅开负责人,也就是展兰枝妈妈的偏好。 金修衣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只是盯着天花板。 她在思考,她在衡量。 她的出发点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可能维持现在的生活。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展兰枝回来了。 金修衣回过神,她笑了一下,对着手机麦克风轻声说:“我答应你,你自己听好了。” 尚在通话中的手机落入衣袋,真实地将这里的一切动静传送到几公里外的另一端。 ………… “修衣我回来了,工作室那边出了点问题,之前买的石材有损坏,耽误了好一会。” 展兰枝换上了棉质居家拖鞋。 她一出玄关,就能看见躺在沙发上的金修衣。 金修衣整个人都陷在了沙发里。 展兰枝心里有些难受。 她应该再快一点回来的,她难以想象金修衣一个人在家是多么寂寞。 她捞起沙发上的金修衣。 金修衣像是故意没有用力,整个人没有骨头一般倚靠在了展兰枝的身上。 “我不知道你有工作室。你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展兰枝感受到了金修衣的委屈。 是啊,金修衣迈不出那道门,而展兰枝依旧享受着正常的人生。 而金修衣又对爱有着病态的追寻。 她想时时刻刻都是别人心中的第一选择。 在这种情况下,金修衣没有理由不慌张。 展兰枝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她用鼻子蹭过金修衣的头发,而后她握住金修衣的肩膀。 她很认真地向金修衣解释:“这个工作室大学的时候我的妈妈们帮忙牵头组建的。你知道我当时的性格,她们很担心我,所以希望以这种方式让我更融入校园。 这个工作室的成员大多是当时同专业的学姐们,平时接一些雕塑方面的活。我不喜欢这个,所以我基本不常去。” 展兰枝咽了咽口水,她故意用简短的语言掩盖了起因原委。 她不想让金修衣觉得她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 展兰枝有些心虚的低头。 她看见金修衣的眼睛亮了亮,仿佛是有些安心了。 金修衣问:“你认为你的妈妈们是怎么样的?” 展兰枝有些疑惑,平时的金修衣不会太关心她的长辈的。 “怎么了吗?” 金修衣扭动两下,从展兰枝怀里挣脱:“你都见过我的母亲了,而我还对你的母亲和妈咪一无所知,怎么想都会觉得不公平吧。” 展兰枝想了想,觉得金修衣说得有道理。 她又笑了一下,金修衣总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表现得非常执着。 “我想想怎么说起。我的母亲年轻时是舞剧演员,她总是对自己很苛刻,而且她也是那种很执着的人。我觉得如果你们见面的话一定很聊得来,如果她能看见你的话,她会很喜欢你的。 我的妈咪是梅开的总裁,梅开这两年好像还蛮有名的。她很有头脑,将自己的公司经营得蒸蒸日上。但是别看她这样优秀,我真是一点都没有继承到她的头脑,对这些既没有兴趣也一窍不通。” 金修衣靠在展兰枝肩上,展兰枝低头看到了金修衣平静的目光。 她拍了拍金修衣的脑袋,她说:“还要听吗?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担心自己的话会让金修衣难受。 她知道金修衣的家庭并不美满,金修衣也并不幸福。 金修衣点点头。 “我想想,那说点有意思的吧。我出生之前,她们怕没有经验带不好孩子,特地养了一只狗来演习。她可不是宠物,我出生之后还得叫她姐姐呢,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自己也是一只狗,吃饭都蹲在地上吃。” 展兰枝低头,金修衣果然笑了一下。 “但是说实话,我对她们的愧疚超过了对她们的爱。我知道我的母亲、我的妈咪非常爱我,但是可能我天生缺根筋吧,我无法承受这样的爱,我感到手足无措。我可能注定没有办法回报她们。” 展兰枝垂下眼睛,金修衣刮了刮展兰枝的鼻子,她说:“身在福中不知福。” 展兰枝低头钻进金修衣的怀里。 双手围住了金修衣的腰。 “修衣,有你真好。” “说了让你不要随便相信别人,你好蠢。” 金修衣拉开了展兰枝的手。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她划了两下,挂断了电话。 她把手机凑到展兰枝眼前,屏幕上显示的是通话记录。 “我和你说了很多遍,我和金修裳没有区别。” 就算再喜欢你,我也会为了自己,背叛你。 这句话金修衣没有说。 第22章 展兰枝紧紧握住了金修衣的手,她盯着金修衣,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手机被金修衣一把扔开,在沙发上轻弹两下,而后摔在了地板上。 有些事情自己亲口承认总比被人拆穿好得多。 至少还可能有回转的余地。 金修衣的心脏疯狂跳动,但是这次,她却没有兴奋。 金修衣的胸口剧烈起伏,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惨白。 “修衣,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金修衣失去了支撑一般,整个人蜷缩在地上。 她的耳边是挥不去的嗡鸣。 展兰枝轻轻拍着金修衣的后背,帮金修衣顺气。 展兰枝加大了声音,继续问:“修衣,修衣,你能听的到我说话吗?” 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飘来,模糊而断续。 金修衣努力倾听,却只能捕捉到零星的音节。 展兰枝的嘴唇一张一合,动作清晰可见,却像是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将那些话语隔绝在外。 金修衣用手心重重撞了撞耳朵。 第26章 她终于回过神来。 “是金修裳要求的吗?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金修衣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她偏过头,声音很轻:“金修裳想要让我帮助她赢过金修袍,她威胁我。” 展兰枝的脸上流露出疑惑。 “她们都想要和你妈妈的公司合作,她需要更多的信息。” 金修衣有些慌张。 她知道展兰枝一向不喜欢那些为了她妈妈而接近她的人,展兰枝对这一类人的态度可谓是厌恶的。 金修衣抬眼,有些忐忑地望着展兰枝。 展兰枝明白了。 “那她怎么会威胁到你呢?现在还会有危险吗?” 金修衣垂眸,纠结了好一会,她才开口。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她告诉我,她在墓地。我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我害怕了。兰枝,现在的生活太好了,我不想消失。至少,我不应该被她杀死。” 她撒谎了。 金修衣不敢直视展兰枝。 她没有办法实话实说。 她说话向来真假参半,但是现在,她很愧疚。 展兰枝笑了一下。 而后,她牵起了金修衣的手,将金修衣的手心紧紧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不是什么大事。”展兰枝蹭了蹭金修衣的手心。 展兰枝对上了金修衣惊讶的眼神。 她感受到金修衣的双手正在微微颤抖。 “要是我不爱你就好了。”金修衣的语气里充满了遗憾。 话音刚落,展兰枝就震惊地看着金修衣。 “展兰枝,我无时不刻都在怨恨,我忍不住地觉得你矫情,明明你拥有了一切,为什么还这么贪婪?为什么还要别人陪着你一起完成你扭曲的梦想?但是我又忍不住去想象,如果我能早点遇到你,如果你能早点在我生命里出现然后真的杀了我,我也算是幸福的吧。” 金修衣的声音很平静,泪水却自顾自地涌出,泪珠在金修衣的脸上拖曳留下泪痕。 “我要是不爱你就好了,我可以毫无顾忌地继续作祟作恶。 我和金修裳没有区别。就算再喜欢你,我也会为了自己,背叛你。” 金修衣脸上毫无血色,似乎说出这句话就耗费了她巨大的力气。 展兰枝却笑了。 “修衣,我说过我爱你,你相信我。 你一直在强调,你和金修裳是如出一辙的自私,是一样的卑劣。可是修衣,事实完全不是这样。 我和金修裳不熟,但是就据我对她仅有的一点认知来看,换做是她,她绝对不会告诉我今天的真相。 修衣,我爱着你的全部,你的一点自私是可爱的。我接纳着你不能接纳的自己,修衣,你相信我好吗?” 展兰枝双手呈碗状拢住了金修衣的双手:“还有,这真的不是什么大事,不要有心理负担好吗?金修裳不会得逞,你没有帮她,你也没有对不起我。” 展兰枝停顿一下,她笑得更大声了:“你信不信金修裳一定会输?我的妈咪刚经商那会就被各种各样的故事、五花八门的概念忽悠过,所以现在她根本不吃这一套。 我猜测金修裳应该在经商方面是逊色于金修袍的吧?不然她也不会想走捷径。 她输定了。” 金修衣愣了一下,她盯着展兰枝的眼睛。 她也开始笑了起来。 脸上的泪痕渐渐干涸。 过了好一会,金修衣才叹了口气,她问:“兰枝,即使我们生活那么快乐,你希望我们一起死吗?” 展兰枝停顿了好一会才开口,语气里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强硬:“是的。” 金修衣垂眸:“我不会让你这么快实现愿望的,我会尽力让生活保持原状。” 泪水也从展兰枝的眼眶中涌出,展兰枝无视了不断滑落的泪珠,她笑着问:“修衣,你能不能再回答我一遍,你爱我吗?你是不是同样离不开我,就像我离不开你一样?” “你烦不烦。”金修衣钻进了展兰枝的怀里。 金修衣仔细感受着展兰枝的体温,展兰枝偏高的温度让金修衣安心。 “我爱你,我离不开你,行了吧。”金修衣的语气里有些自暴自弃。 金修衣紧紧闭着眼睛。 接连不断的画面在眼前浮现,每一个都与展兰枝有关。 她现在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实在是太晚了。 要是她能早些明白,她就能更早脱离家庭的漩涡。 她想起了临近毕业的那段时间,展兰枝的执意出国让她再次陷入恐慌与不安之中。 她无时无刻怀疑着展兰枝的爱,她认为自己的计划失败了。 出于执念,她接受了母亲的建议,她又回到了家里。 金修裳的嘲笑与金修袍的挖苦让她发狂。 后来她做了什么? 她记不清了,能记起来的是母亲的愤怒与失望。 一切都结束了。 她彻底出局。 她的恶劣书写了她的失败。 然后? 然后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那么近、那么近。 她听到展兰枝赶走了哭丧人,她听到展兰枝拍打着她的棺材,她听到了展兰枝的哭声。 她在心里暗笑,非常得意,还有一点未曾察觉的安心 金修衣吸了吸鼻子,然后从展兰枝怀里钻出来。 展兰枝就在她的面前。 夕阳洒落在她的身上,暖黄的光芒勾勒着展兰枝的身形。 她的眼睛在夕阳的映照下,如琥珀一般闪闪发光。 金修衣在展兰枝闪烁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金修衣笑了一下。 一切有些晚了,但幸好又不是太晚。 金修裳还会再来的,她得早做打算。 她不能让任何人破坏她的生活。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了,我希望你能继续活着。” 金修衣突然开口。 她看着展兰枝。 “说不准我哪天又会突然回来,知道了吗?” 说到这里,展兰枝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她不断翻找口袋,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石头。 那是一块巴掌大的石头,表面光滑圆润石头上天然形成了一道蜿蜒的纹路,泛着淡淡的金色,像一条游动的龙。 展兰枝解释道:“这是我们工作室最近收的一批石材里的。我今天正好看到,它的纹路很别致对吧。这是龙纹石,据说是可以带来好运、保平安的。过两天我把它去打磨一下,你贴身带着。” 金修衣眸光闪动,她笑了一下,语气里带着些嫌弃:“你好迷信。” “没办法,谁让这么离奇的事情让我遇到了。” 展兰枝手指顺着金修衣的手心向前,而后紧紧十指相扣。 那块龙纹石被展兰枝收到了口袋里。 金修衣将手伸进展兰枝的口袋,接过了那块石头,她仔细观察着它。 一点温润的玉质从蜿蜒的纹路中透出,点缀着粗糙的灰色表面。 “这样就很好,不要打磨了,我会随身带着的。” 展兰枝回头,她发现金修衣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打磨一下会更漂亮,会将里面的玉质和矿物透出来。这块应该会是红色的,很衬你。” 金修衣很少戴首饰,但是展兰枝却很肯定,金修衣是适合那种张扬夸张的收拾的,金修衣适合明亮的颜色。 “现在就很好,我一定会带在身边,就像你好好保管那张黄纸一样。” 金修衣轻吻展兰枝。 “修衣,只有我能让你消失,连你自己也不可以自作主张,好吗?” 展兰枝微微偏头。 金修衣咬着嘴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轻声说:“我尽量。”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她们都微微偏头移开了眼神,谁都不敢看对方,却又很默契地没有松手。 余晖透过玻璃窗洒进室内,几声鸟鸣一并传到室内。 “我饿了,我们可以一起去煮饭吗?”金修衣的声音有些突兀地响起。 “你饿了?”展兰枝的语气有些惊讶。 “好吧,我其实吃不下。可是谈恋爱不就是要一起做一些小事吗?我出不去,我没有办法和你一起去爬山一起去看海。一起做家务太累了,我不喜欢。一起看电视的话,注意力要么都被电视吸引,要么就是一点都看不进去剧情。想来想去,还是做饭比较有互动感。” 金修衣说得很认真。 展兰枝紧紧拥抱金修衣,而后将金修衣从地上拉起。 两人一起走向厨房,两道细长的影子紧紧相依。 第23章 展兰枝一直偷偷观察着金修衣。 可能金修衣自己都没有发现,她最近活泼了不少。 比如早上起床,金修衣会突然从背后抱住正在刷牙的展兰枝,像小动物一样在展兰枝身上乱嗅。吃饭时,金修衣会故意抢她碗里的最后一块排骨,然后在展兰枝装作气鼓鼓的时候,又对那块排骨露出嫌弃的表情,把肉重新放回展兰枝的碗里。 第27章 她乐于看到金修衣这样的变化。 金修衣的转变映射了她内心状态的变化。 她现在很快乐。 展兰枝也很快乐。 今早展兰枝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的阳光已经透过纱帘洒了进来。 她习惯性地往旁边蹭了蹭,却扑了个空。 她心下一惊,直到听到门外细小的脚步声,她才安心。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金修衣的枕头里,金修衣的味道萦绕在她的鼻尖。 埋在枕头里的展兰枝笑得很开心。 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声响,还有一点糊味。 展兰枝深吸一口气,终于把自己从温暖的被窝里拔出来。 她随手抓过一件衣服套在身上,来不及穿拖鞋光着脚就往厨房跑。 “修衣,你饿了?你应该把我叫醒的。” 展兰枝看着金修衣手忙脚乱的背影有点点愧疚。 “你起了?是我吵到你了吗?怎么不穿拖鞋?” 金修衣闻声回头看了一眼,手上动作却没停。 “我体热,我不怕冷。” 展兰枝挠了挠头。 金修衣回以一个强硬的眼神。 没办法,展兰枝又只好转身回卧室穿上拖鞋。 当她再次回到厨房时,她闻到了更浓烈的糊味。 金修衣很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又指了指锅子,她说:“我和它真一点合不来。” 金修衣锅里有一滩看不清形状的东西,黑乎乎地冒着热烟。 “这是?” “鸡蛋。” 展兰枝非常不给金修衣面子地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你做得很好?” 展兰枝接过金修衣手里的锅,她笑着说:“我虽然不擅长烹饪,但是我的水平煎个鸡蛋还是绰绰有余的。” “看好了,首先要把锅烧热。” 展兰枝的手指修长有力,转动旋钮的动作干净利落,蓝色的火苗窜起来。 展兰枝看见了金修衣专注的神情,她很满意。 展兰枝拿起油壶,往锅里倒了一点油:“然后放油。不要太多,薄薄一层就够了。” 油在锅里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展兰枝把鸡蛋在锅边轻轻一磕,蛋壳裂开一条缝。 她的动作很稳,单手就把蛋打进了锅里。 果然,金修衣发出了恰到好处的惊叹:“你怎么做到的?我每次都会把蛋壳弄进去。” 展兰枝转头,脸上挂着得意的笑。 她说:“其实不难的,孰能生巧嘛。” 展兰枝突然感觉脖子上有细小的气流经过。 她转头,金修衣近在咫尺。 金修衣的脑袋离她那么近,她甚至能看到金修衣脸上细小的绒毛。 金修衣察觉了展兰枝的视线。 她露出浅浅一笑,而后她的嘴唇轻碰展兰枝的脖颈。 细小的电流从下而上钻过,展兰枝抖了抖。 尽管她们已经相处了很久,尽管她们有过更亲密的举动。 但是,展兰枝依旧会因为金修衣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而脸红。 金修衣的眼神依旧牢牢黏着在展兰枝身上。 “我爱你。” 这是金修衣这两天说得最多的话。 展兰枝听了一遍又一遍,即使说了很多遍,她也像听不腻。 金修衣用力推了推展兰枝的肩膀,她回过神来。 她又看到了金修衣那熟悉的坏笑。 “你的鸡蛋也糊了,你和我也没差多少嘛。” 金修衣的声音有点得意。 展兰枝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 她猛地伸手关掉炉灶上的火,动作干脆利落,毫不犹豫地将金修衣推出房门,而后毫不留情地伸手挠了起来。 十分怕痒的金修衣虾一样团在了地上。 由于两人的胡闹,展兰枝早上吃的依旧是三明治。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三明治更加单薄。 因为展兰枝实在没有勇气把那两个已经碳化的鸡蛋塞到三明治里面去。 “好了,我吃好了,我们要干正事了。” 展兰枝端坐在金修衣面前。 “金修衣你准备好了吗?不要紧张,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展兰枝认真地盯着金修衣。 “没有。”金修衣说的很果断。 “好吧,金修衣,你挑一个。” 展兰枝面前摆着一本圣经、一本《金刚经》和一只铜镜。 金修衣咬着手指,眼神不断游走。 “挑不出来吗?其实还有别的,我可以从后备箱拿上来。” “你是从哪里看来的?怎么还五花八门的,感觉不靠谱。” 金修衣懒散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倚靠在靠背上。 她的声音中有些疑惑和哭笑不得。 “修衣,虽然你是鬼,但是我敢保证,经过我这段时间的突击学习,我比你还要了解鬼。再说了,多管齐下才能更快找到方法呀。懂不懂,我有我的智慧。” 展兰枝咧嘴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笑得开朗。 金修衣撇撇嘴,她随手一指。 “那这个吧。” 展兰枝拿起铜镜。 拿到一半,手却被金修衣拦住。 “兰枝,我们打个赌好不好呀?” 金修衣笑得眉眼弯弯,她的笑声清脆爽朗。 “什么?” “我赌这次你依旧不会成功。” 金修衣站了起来。 展兰枝看着金修衣步步靠近自己。 “那赌注是什么?” “赌注?我想想,如果成功了,你本来就达到了目的得了好处。但是如果没有成功,也就是我赌对了,那我希望你……” 金修衣蹲了下来,双手拢住凑在展兰枝耳边轻声说。 话毕,金修衣就站了起来,满脸笑意地看着展兰枝。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展兰枝觉得耳朵有点痒,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通过铜镜的反射,她看见自己红透了的脸。 她用力吞咽了下口水。 “我没有理由不答应你啊,不管怎么看,我都不会亏。” 展兰枝抬头看着金修衣,她伸手环抱金修衣,她的头正好卡在金修衣的腰间。 她牵起金修衣的手,嘴唇轻碰对方的手背。 “好的,那现在金修衣同学请坐在我对面。” 金修衣乖乖听话,展兰枝满意地点了点头。 展兰枝小心翼翼地拿起摆放在桌上的铜镜。 这铜镜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了,镜面泛着淡淡的青绿色,边缘雕刻着古朴的云纹。 展兰枝仔细回想程序,在心里默默背诵一边流程。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拿着铜镜四处走动,将镜子对着清晨的太阳。阳光透过铜镜,在地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 镜子反射的光斑落在木地板上,形成一个明亮的光点。 她蹲下身,手指在地板上划过,追着光斑移动。镜子随着她的手腕微微转动,光斑便从客厅滑向餐厅,又从墙边溜到沙发旁。 展兰枝终于站起身,镜子稍稍倾斜,光斑立刻跳上了天花板,在白色的墙面上留下一道晃动的痕迹。 展兰枝顿了顿,而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不断调整着铜镜的角度,直到浅黄色的光斑恰到好处地照耀在金修衣的脸上。 展兰枝闭上了眼睛,她开始念词:“逝者金修衣:往事如烟,随风飘零。死亡非终,归于安宁。甚矣,天地之大!” 展兰枝将铜镜收起,她依旧没有睁眼。 仪式结束了。 展兰枝叹了一口气。 展兰枝的叹息刚吐出一半,就被一阵得意的笑声打断。 她一睁眼,只见金修衣正笑得前仰后合,肩膀不住地抖动。 金修衣一边笑,一边指了指展兰枝手上的镜子:“我都说了没用,你好蠢。” “好吧,是我输了。” “还是我料事如神,行了,展兰枝小姐,你要履行你的承诺了。”金修衣十分轻佻地向展兰枝勾了勾手。 她想起了赌注的内容和金修衣的低语。 展兰枝的脸变得通红。 金修衣想要展兰枝主动亲吻她。 “不乐意算了,言而无信言而无信。”金修衣悠悠开口。 金修衣在椅子上坐没坐相。 展兰枝笑了一下,她在金修衣面前蹲下。 她们靠得很近,比唇瓣更先碰到一起的是她们的鼻尖。 展兰枝从金修衣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 展兰枝笑了一下,金修衣果然一动没动。 展兰枝向前探,唇轻轻触碰。 她们的呼吸渐渐急促,舌尖缠绕。 展兰枝能够感受到反弹回自己脸上温热的呼吸。 就在这时,金修衣忽然眨了眨眼,嘴角微微上扬。 金修衣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趁着展兰枝不备,突然吹气。 第28章 展兰枝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愣,眼睛微微睁大,她轻捶了一下金修衣的肩膀。 “你吻技好差。”金修衣抱怨。 “明明是你使坏,怎么能倒打一耙。”展兰枝瞪着眼睛,佯装委屈。 金修衣起身,把展兰枝按在了她原先的座位上,自己在展兰枝面前蹲下。 “你干什么?”展兰枝有些疑惑。 “这样才公平。” 展兰枝已经习惯了,金修衣总是在奇怪的地方追求公平。 展兰枝笑了一下,而后嘴上就被盖上一吻。 她们的手指依然紧紧相扣。 第24章 生活再没有出过什么差错。 一切都似乎恢复了平静,日复一日,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金修裳再也没与金修衣联系过。 金修衣的生活全是展兰枝,展兰枝独占着金修衣。 一切都是令展兰枝满意的美好。 如此美好的生活没有动摇展兰枝,反而这更加坚定了展兰枝的决心。 她迫切地想要将此时此刻的一切永存。 她一边如常工作,偶尔也会随性创作几幅作品。 一边在夜深人静时,不遗余力地搜寻着能够杀死金修衣的方法。 她的一切动作都避开了金修衣。 金修衣湿漉漉的眼神会让她犹豫。 但是前几次的经历都说明了,迟则生变。 她不能再拖延下去。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打听到了邻省有一位能够沟通阴阳的神婆,据说极为灵验。 那位问米婆原本之外当地农村行仪式,与亡者对话,向逝者的亲属传达信息。 就这样,她的名声渐渐传播开来,不少外乡人也会请她来主持丧葬仪式,拜托她诉说逝者未尽之言。 现在,这位问米婆成了神婆。 房屋搬迁、婚姻嫁娶等凡涉及风水玄学之事,神婆都会被请去定夺地址日期。 展兰枝现在正在前往神婆的居所。 忐忑与期待在她心中游荡。 她一边抱着很大的期待,一边又害怕她的期望落空。 她握紧了方向盘。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掠过,车子缓缓驶入一条偏僻的小路,四周的景色逐渐变得荒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木气息。 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她忍不住用余光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几间土坯房歪斜地立在那里,墙皮剥落,露出里面发黄的稻草和泥土。 几个孩子赤着脚在泥地里奔跑,笑声清脆,打破了村庄的沉寂。 她家境优渥,一出生就被爱包围着。 受到过最大的恶意就是来自同龄人的无忌的童言。 从金修衣的只言片语中展兰枝可以拼凑出金修衣被贫穷和缺爱包围着的童年。 因此,金修衣极度缺乏安全感,金修衣对爱有着病态的追求。 金修衣在物质上得到满足的不久后,她却离世了。 现在,金修衣从展兰枝这里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偏爱,展兰枝却要再一次剥夺她的生命。 展兰枝的手心沁出一点汗水。 她更觉得自己自私。 但是没有办法,这不能怪她,都怪金修衣太好了。 金修衣让展兰枝离不开她,让展兰枝变得贪婪。 后面这段路,车子就开不进去了。 展兰枝只好下车。 已是立春,天气却还是一如冬天那样寒冷。 展兰枝裹紧了衣服,却还是打了个哆嗦。 她的面前是一片光秃秃的还没插秧的水稻田,只有几株枯黄的杂草孤零零地立在风中。 视线越过这片水稻田,她望见了一栋自建房,那就神婆的家。 她小心地迈着步子,一步一步,终于她到了她此行的目的地。 她敲了敲门。 过了半天,她才听到了迟缓的脚步声和老式不锈钢门锁的弹簧声。 门开了,她眼前的是一位矮小的老妇。 神婆没有问展兰枝的来意,只是让展兰枝在门口的木制长凳上坐下。 “等着。”神婆说 展兰枝点点头。。 展兰枝这时才发现神婆的屋子里早就挤满了人,各个面露悲痛。 “我现在饭菜都吃的下了……比生病那会好多了,你不要担心了啊,你在这里好好的,我先过去给你探探风,不要哭了……” “阿妹……你和我年龄差太大了,一直把你当小女儿照顾。我很放心不下你,你也要好好的。” 隔着窗户,展兰枝只能模模糊糊听到几句话,是神婆的声音。 原来今天来找神婆的不止有她一个。 展兰枝低头看着手指,断断续续传出来的哭声让她想起了金修衣的葬礼。 她那天哭得很厉害。 但是好像除了她以外,没有多少人为金修衣的离去而悲伤。 寒风打断了展兰枝的思绪,她吸了吸鼻子。 又过了一会,门打开了。 腰系白色麻布的人一涌而出。 又过了一会,展兰枝才被神婆拉进去。 “你有什么事?”神婆一边问,一边点上几炷香。 展兰枝向神婆大致讲述了金修衣的事情。 她忍不住流泪。 神婆面色如常,指了指旁边:“餐巾纸在旁边,你擦一下吧。” “你开车了吗?今天就过去看看。”神婆说。 展兰枝点点头,她看见神婆两手空空,她问:“不用拿什么东西吗?” 神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这情况用不到,快点过去,早去早回。” 神婆坐在了后座,透过车内后视镜展兰枝能看到神婆。 神婆衣着朴素整洁,褐色的棉衣裹在身上,棉质布料勒着微微佝偻的背脊。银白的头发整齐地挽成一个髻,没有一点碎发。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太浮躁,连专心开车都做不到。”神婆发现了展兰枝的视线,转头看向窗外悠悠地说。 展兰枝心下一惊,收回了视线。 “我本来觉得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相信过去那一套了,你倒是让我长见识了。” 趁你还没付钱,看你年轻,我话要说在前面。别人说这一套是老封建是迷信,我承认的,她们没有说错。很多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大多时候也就是图个心安。 看你拎得清,我就多说两句。你这种情况我很可能解决不了。” 展兰枝没有说话,她并不想放弃。 “我知道我情况比较特殊,不管成不成功,价钱还是按照商量好的照给。” “你硬要我过去也没什么问题,反正你掏钱。”神婆不再说话。 太阳当空,她们抵达时正是中午。 展兰枝开门,将神婆请了进去。 神婆一进门就开始神情专注地四处观察。 “有问题的是这间吗?”神婆指了指卧室。 展兰枝点了点头。 展兰枝知道金修衣怕生,今天神婆进门的动静很大,金修衣肯定提前躲到了卧室。 想到金修衣,展兰枝有些心虚。 展兰枝并没有提前向金修衣说神婆的事情。 神婆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她小心地观察着室内的情况。 而后她迅速关上了门,一脸严肃地向展兰枝走来。 她把展兰枝推到了家门外:“情况凶险,你就在这里不要动。” 展兰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而后神婆就关上了门,留展兰枝一人在门外。 她期待着结果。 展兰枝听不见里面的动静。 自从上次金修裳托人撬开门锁轻易闯入她的家后,她就立马更换了大门。 厚重的大门把她的家内外隔离成两个世界。 她爱着金修衣。 金修衣总是自以为她是这段感情的主导者。 实际上,占据主动的永远是展兰枝,展兰枝牵着金修衣的鼻子走。 上学那会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过去她执意离开选择出国,金修衣没有成功将她留下。 现在她执意送金修衣离开,她没有理会金修衣的反抗。 金修衣总说她自己是无比的自私,其实自私的另有其人。 展兰枝顺着墙根蹲下。 她感到愧疚,又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不缺爱的人永远贪得无厌,变本加厉地索取更加过分的爱。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终于打开了。 神婆的发髻依旧整洁,没有掉出一根碎发。 展兰枝忍不住向里张望,却被神婆遮挡住了视线。 “和我之前想的一样,我没有成功。这趟我就不收钱了,免得砸了自己的招牌。” 展兰枝抿了抿嘴,她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她是什么心情。 “那好,我送您回去。” 神婆摆了摆手:“送到楼下就好,有人来接我。” 第29章 展兰枝没有再说。 她又回头望了一眼那扇黑漆漆的大门,金修衣还在里面。 “老了,理解不了现在的年轻人了。”神婆突然说。 神婆的声音在电梯厢体内回荡。 展兰枝转头,神婆只是目视前方。 过了好一会,神婆才继续说:“过于执着的人会被眼前的事情迷惑,不要太钻牛角尖了。” 两人都没有继续再说话。 电梯到了,神婆步履矫健地走出了公寓大楼。 展兰枝继续停留在电梯里。 电梯开始上升。 展兰枝的耳边只有电梯的嗡鸣。 持续不断的噪音回荡在她的耳边,让她烦躁。 她打开了手机备忘录。 一条条罗列的都是她搜寻到的可能杀死金修衣的方法。 她的手指停留在“神婆”两个字上,顿了半晌,她才在旁边打了个叉。 她又失败了。 她总以为她自己的运气很好,但是在这个方面,她四处碰壁,她的好运不再奏效。 手机震动一下,展兰枝有些烦躁地拿起手机。 是神婆发来的消息。 她有些惊讶地点开消息,上面写着:让逝者离开的方法五花八门,归根到底还是要消除亡者的执念,你可以试试,我就帮你到这里。 她刚想发消息感谢,她却发现神婆把她删除了。 她重新打开了浏览器,在搜索栏上打下了几个关键字。 一行用鲜红色的小字吸引了她的注意。 上面写着:缺乏科学依据,应理性看待。 展兰枝皱眉,随手将手机扔进衣袋,手机重重落在口袋。 第25章 展兰枝怀着忐忑开门,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金修衣的怒火。 是她没有提前和金修衣商量,也是她一意孤行一直想要伤害她。 金修衣生气是理所当然的,金修衣埋怨她也是情理之中的。 展兰枝叹了口气,是她自己活该。 她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胆怯与愧疚阻挠着她进门的脚步。 过了半晌,她才下了决心准备回家。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她一进门,就看到了笑吟吟的金修衣。 展兰枝仔细地观察并且分析着金修衣的笑容,左颊出现一个小小的酒窝,几缕头发垂在金修衣脸颊旁,金修衣笑着。 据展兰枝对金修衣的了解,这个笑容并不像是强颜欢笑、也不像皮笑肉不笑。 反倒是……发自内心的笑。 展兰枝一脸警惕地后退几步,然后又用余光偷偷观察室内。 每次金修衣这么笑,总是不怀好意地等着展兰枝踏入她的陷阱。 她一后退,金修衣就往前,一步接着一步,展兰枝的后背抵到了大门。 “你干什么一脸心虚?” 金修衣将脸凑到展兰枝面前。 展兰枝慌乱地移开眼睛,她想了一下,果断开口:“对不起。” 金修衣站直,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为什么要道歉?” 展兰枝绞着手:“我没和你商量,就让神婆进来了。” 金修衣微微睁大双眼,又凑近了。 展兰枝觉得金修衣有些奇怪,她思来想去只能是那个神婆的原因,于是她问:“刚才神婆干什么了?” 金修衣皱着眉毛,似乎很努力地在回想:“就是老一套,还说了两句话。怎么?你想偷师?我觉得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专业的人来做,你别想了。” “你不生气?我请神婆你不生气?现在在你面前的人可是想要杀了你诶。” 展兰枝有些惊讶,声音不由自主大了一些。 “我知道你想杀了我,这和我喜欢你又什么关系,我们都不用为了自己的私心而道歉。” 金修衣又向前迈了一步,她把头深深埋在展兰枝的肩窝里。 展兰枝能感受到了金修衣较低的体温,那股冰凉从肩头蔓延到全身。 “而且我不觉得你真的能杀死我。”金修衣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不管你干什么,只要不妨碍我,我就不会生气。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我要生活维持现状。你也看到了,你做不了什么,现在一切都很好。” 展兰枝扭开头,她的整个脖子暴露在金修衣面前。 “你太自信了,我总能找到办法的,你知道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金修衣轻哼一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露出了一个坏笑,用一点红色的舌尖轻舔了一下展兰枝的脖颈。 展兰枝像触电一样弹了开来。 她总是不习惯金修衣突如其来的亲昵。 “还有,刚才的那个神婆能说会道、活得通透,我觉得金修裳比我更需要那个神婆,有机会的话你把联系方式给她。”金修衣开了个玩笑。 “你是在骂金修裳吗?”展兰枝笑了一下。 “骂?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她是真有病。” 金修衣夸张地翻了个白眼。 展兰枝忍不住啄了一下她的鼻尖。 展兰枝的嘴唇不断往下移动,微微凸起的嘴唇吻上了金修衣薄薄的唇瓣。 “不要再提她了。”展兰枝的语气难得有些强硬。 金修衣敷衍地点了点头。 “认真一点,我没开玩笑。” 展兰枝眉头蹙起,双眼微微睁大,嘴角向下。 “好好好,我再也不提她了,我也不会主动联络她。” 金修衣修长的手指贴上了展兰枝的额头,不断打着圈,抚平了展兰枝皱起的眉头。 展兰枝这才笑了出来。 笑到一半,金修衣的嘴唇就再次贴了上来。 “你也答应我,你不能离开我,直到杀死我。” 金修衣黏黏糊糊地说。 展兰枝应下。 金修衣热衷于亲吻,展兰枝也喜欢。 亲吻的时候,展兰枝一方面觉得自己被金修衣的气息、被金修衣的气味包围,所有思绪都被金修衣的存在占据。另一方面,她又觉得金修衣身上沾满了自己的味道,她阴暗地觉得自己占有着金修衣。 总而言之,亲吻让展兰枝安心。 展兰枝的手慢慢贴上金修衣的了解,金修衣的睫毛微微一颤。 金修衣抬眼看向展兰枝,她的眼睛里含着笑意。 笑眼弯弯看不出有任何心事。 展兰枝想到了神婆最后给她的忠告。 展兰枝这段时间试了无数种方法都以失败告终。 看来她还得继续查明金修衣生前发生了什么才行。 在她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她究竟缺席了金修衣怎样的一段人生。 滴答、滴答—— 两部手机在各自的衣袋里不约而同地响铃,动静打开了这个吻。 “是谁?” 金修衣来不及看自己的手机就有些警惕地凑到展兰枝屏幕边上。 “我妈咪。” “哦,我就问问,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金修衣故作轻松地移开了眼睛,越描越黑。 “你的电话是谁打来的?”展兰枝回以同样的警惕。 “骚扰电话吧,我平时不常用手机的,没人会——” 金修衣的话戛然而止,金修裳这三个大字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金修衣迎着展兰枝的目光尴尬地笑了一下,果断挂断了电话。 她有些尴尬地开口:“这不能怪我,她打来的,不算我主动联系她。你快接你妈咪电话呀,别顾着和我说话了。” 展兰枝这才接起电话。 电话那边是熟悉的声音。 她的妈咪很关心她、也很想念她,事无巨细地问了她这几个月的情况。话里话外都是想要让她回家一趟的意思。 展兰枝语气欢快地应了几声,而后陷入了沉默,似乎有些为难。 怎——么——了—— 金修衣夸张地比着口型。 展兰枝捂住听筒,小声说:“我妈想让我回家住几天。” 你要回去吗? 金修衣依旧比着口型,没有发出声音。 展兰枝摇了摇头,又沉默了一下,她说:“不知道。” 金修衣不作声了,她转过身去,背对着展兰枝。 展兰枝也很快挂掉了电话。 她摇了摇金修衣的肩膀。 她察觉到金修衣的情绪变得不太好。 她一下一下轻拍金修衣的背。 金修衣依旧没有转身。 “这周末我要——” 话还没说完,她就感受到金修衣的手顺着她的手臂攀了上来,手掌直直往上掐住她的脖子。 她重心不稳,身体直直往后倒。 想象中的钝痛并没有传来。 金修衣的左手垫在了展兰枝的后脑勺与门板之间,但是金修衣的右手仍旧用力掐着展兰枝的咽喉。 “修衣放手好吗?” 由于挤压,展兰枝只能呼吸到少量空气。 第30章 “我说过我不会让生活出现变动。你不能回去,我不会放你回去的。” 金修衣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听不出一点愤怒的情绪,仿佛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展兰枝拍打着金修衣的右手,她说:“我得回去。” 金修衣听着展兰枝的话,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她松开了手,展兰枝蹲在地上大口呼吸。 她看见金修衣也蹲了下来。 金修衣把她的手机屏幕伸到了展兰枝眼前。 展兰枝有些疑惑,但还是抬头了。 金修衣的屏幕停留在一页通话记录上。 “金修裳刚才又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我一个都没接,因为我和你保证过,我不会再与金修裳联系了。你也应该遵守承诺,在你找到方法杀死我之前,你不能让现在的生活出现变故,你不能回去,你不能离开我。” 金修衣站了起来,有些着急地来回走。 “我得回去——” 说到一半,金修衣又要冲上来。 好在这次展兰枝有了准备,她先一步压住了张牙舞爪的金修衣。 等到金修衣稍微平静一些了,她才继续说:“我没有忘记我的承诺。” 金修衣不动了,只是盯着展兰枝,浓黑的瞳孔像死水一般平静。 她在等着展兰枝的解释。 “修衣,我很愧疚,我觉得我对不起所有人。 从一出生开始,我遇到的所有人都几乎在对我释放着善意,我却没有办法回应。 我可能天生脑子里缺根筋吧,好像除了你之外,和所有人相处,我都会觉得有很大的压力。” 金修衣撇撇嘴,移开了眼睛,她压低了声音:“你可知足吧,身在福中不知福这句话我都要说烂了。” 展兰枝顿了一下,她张开双臂拥抱着金修衣,在金修衣耳边接着说:“我的妈妈们还不知道我的计划,修衣,给我一个机会和她们告别好吗?” 金修衣转身就走,她哼了一声:“随便你,展兰枝小姐。” 展兰枝从地上站起,快步上前从背后抱住金修衣。 “修衣,谢谢。” 金修衣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直,不过她很快别过头,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应该感到荣幸吗,展兰枝小姐?” 展兰枝继续抱着金修衣不松手,她的语气更夸张:“修衣宝宝我真的好爱你啊。” 金修衣被逗笑了,展兰枝得意地点头。 金修衣抿嘴不说话了。 过了好久她才说:“你会一直爱我吗?我会永远是你的第一位吗?” 展兰枝不假思索:“当然。” 金修衣笑了:“展兰枝小姐,请你记住这句话。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不管你发现了什么,你一定要如现在一样爱我。” 第26章 华丽的水晶吊灯刺眼地闪耀着,晃得人头晕目眩。 金修裳面无表情地站在擦得发亮的雪白色瓷砖上,和她并排而立的还有金修袍。 金青朱坐在了她们面前的皮质沙发上。 “修袍,过来吧。” 金青朱向金修袍招了招手,她笑得和蔼,眼尾拖曳着的几根鱼尾纹。 金修袍闻声乖巧地在金青朱身旁坐下。 “修袍这次你做得不错,在我心里你还是小孩子呢,没想到你真的能谈成这次合作。” 金青朱放松地靠在皮质沙发上,她伸手拍了拍金修袍的后背。 “修裳,虽然修袍比你小几岁,但是她身上有很多东西是值得你这个姐姐学习的,知道了吗?” 金修裳有些不服气地移开了眼睛。 金青朱仍旧盯着她,她才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修袍,我可以给你一个奖励,你想要什么?” 金青朱没有理会金修裳的情绪,她若无其事地转头询问金修袍。 “母亲,我是姐妹几个里最晚出生的那一个,我时常觉得比不上姐姐。我迫切地想要长大,不知道母亲能不能给我这个机会,我想去你的公司实习。我想和母亲一样先从基层做起,可以吗?” 金青朱笑了,她又和蔼地摸着金修袍的头发。 三个女儿里面,不,是两个女儿里面,她最喜欢的就是金修袍。 她的小女儿年纪虽然小,心性确实最成熟的,性格也是最平和的。 总之,金修袍一点都不像她,金修袍继承了她早亡伴侣的一切优点。 她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说:“我有什么不答应你的理由呢,一定要注意安全好吗?但是修袍,这个可不算是奖励,你应该向我要点更切实的东西才行,贪心的人才能享受呢。” 金修袍抱着金青朱的手,认真地想了好久,她说:“母亲,我不知道应该向你要什么东西。我长这么大,一直在向你索取,你给我的一切都太好了,我实在不知道我还需要什么。” 金青朱很满意地笑了。 “你给我的一切都太好了,我实在不知道我还需要什么。” 金修裳阴阳怪气地重复金修袍的话。 “修裳,不可以这样,你是姐姐看到妹妹这么优秀你真的一点都不觉得紧迫吗?你真的一点都不觉得有压力吗?” 金修裳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修袍,你看这样好不好,明天我下厨,我们一起吃顿晚饭好不好。” 金青朱恢复了笑脸。 金修袍点了点头,她很高兴地说:“那太好了,我刚好想念母亲您的手艺了,谢谢母亲!” “你去休息吧,最近肯定很累。” 金修袍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快步走向她的卧室。 她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但是金青朱看出了她内心的愉悦,于是,她也很开心。 只是当金修袍经过金修裳面前时,金青朱还是无法让自己不注意到金修袍的身高。 金修袍的头顶只到金修裳的胸口处。 金青朱叹了口气。 她的小女儿天生生长迟缓。 尽管快要成年,但是看上去依旧是个初中生的样子。 她对她的女儿们都关注地太少了。 她是在金修袍十二岁那年才关注到她的病情的。 一切都太晚了,现在能做的不是根治,只是改善。 同样的,她对女儿们之间的斗争也是后知后觉。 她又抬眼看到了站在面前的金修裳,她揉了揉眉心。 “金修裳,你能不能干点正事,不要一天到晚就挖空心思想着怎么对付我们,你不累我还累呢。” 金修裳依旧嬉皮笑脸地,她摊了摊手,她说:“母亲,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你这样让我很委屈好吗? 再说了,我真要找点事做,你又要说我不务正业了,怎么能什么话都让你说了呢?” 金修裳还想再说话,却被金青朱抬手打断。 “你闭嘴,不要再说话了好吗?一个你,一个金修衣,你们两个都不让我省心,我警告过你很多次,我可以再警告你一遍,如果你不想要和金修衣一个下场,你最好安分一点。” “安分?”金修裳冷笑了一声。 “母亲,你总是拿金修衣威胁我。我不明白你在臆想什么?当初丢弃我们的是你,后来又把我们认回来的也是你,现在威胁我的也是你。” 金青朱说不出话,只是冷眼看着她。 金修裳却笑了:“母亲,你就放心吧,我做不出什么的。毕竟,我不像我的妹妹们,我是如此平庸的一个人,掀不起任何风浪。” 金修裳重重地关门,她出门了,只留下金青朱一人坐在空空荡荡的客厅里。 金青朱额角的青筋没有规律地跳动着,她伸手揉着额头。 她叹了一口气。 她确实做错了很多。 修袍出生不久,她的爱人就离世了。 她支撑过一段时间,她带着大女儿一起做工维持生计。 但是这样的日子太苦了,她生来不是为了过这样的日子的。 她深爱的是她的爱人,不是她的女儿。 没有犹豫,她就丢弃了她的三个女儿,独自搬走。 也许就是在这个时候,金修袍落下了病根。 也许就是在恶劣的环境中培植出了金修衣与金修裳恶劣的性格。 她叹了一口气。 她也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人就是趋利避害的,人就是自私的。 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只是现在年岁渐长,她开始向往家庭的温馨。 她又定了定心,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会排除一切影响她家庭稳定的因素。 ……… 展兰枝正在工作,她要完成她积压了一个礼拜的画稿。 幸福的日子过久了,她都忘记了自己还有工作留在手上。 她想得很清楚,她要一身干净的走,不妨碍任何人的工作。 所以她决定,等到手上这副画完成,她就不再接商单了。 第31章 她坐在书房里,电脑的光映在她的脸上,把她的脸照得雪白。 她的眼睛有些干涩,她揉了揉眼睛。 金修衣看她放下了笔,她从背后环住了展兰枝的脖子。 “你工作太久了,你都没有看我一眼。” 金修衣的语气里有些委屈。 展兰枝看出了金修衣在开玩笑,却也依旧像模像样地道歉:“好吧,修衣宝宝对不起。都怪可恶的工作,都是工作让我无暇分身。神通广大的修衣,能不能把我的工作变没。” 金修衣推了展兰枝一下:“我是鬼,又不是神仙,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金修衣笑了起来,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展兰枝转头嘬了金修衣一口。 金修衣有些嫌弃地擦了擦脸,而后自己也在展兰枝脸颊上轻吻一口。 展兰枝也伸手擦了擦被金修衣亲吻的脸颊,她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金修衣,她笑着说:“扯平了,谁也别嫌弃谁。” 金修衣又开始大笑起来。 展兰枝也笑着。 她发现自己的生活习惯与思考方式正在不由自主地向金修衣靠近。 她竟然也开始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追求公平了。 相爱让人相似。 或者说,能够相爱的人本来就是相似的。 展兰枝又在金修衣的脖子上落下一吻。 果不其然,金修衣也有点不服输地重重亲了展兰枝的脖颈,然后说:“这样才公平。” 展兰枝笑得更大声了。 她喜欢这样的生活,她喜欢金修衣。 “等我手上这个细化完成,我们就去吃饭。我和你说,我最近学会了给萝卜雕花,你就等着来夸我吧。” 展兰枝得意地笑了两声。 “天哪,这么厉害,那我得从现在就夸,不然我怎么配吃你的饭。” 金修衣夸张地配合着展兰枝。 展兰枝又拿起了画笔,五颜六色的色块平铺在显示器上。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金修衣。 金修衣回到了展兰枝专门为金修衣放在书房的懒人沙发上,她像没有骨头一样陷在沙发里。 金修衣身上穿的依旧是展兰枝的衣服,宽大的白色长裙罩在金修衣消瘦的躯体上,显得金修衣更加憔悴没有精神。 展兰枝的衣柜颜色很单调,不过就是些黑白灰的衬衫卫衣。 她觉得金修衣应该适合更鲜艳的衣服,她得买几套颜色艳一些的衣服来。 思绪让展兰枝没法专心工作,展兰枝的整个脑袋被金修衣占据。 她在备忘录上记下买衣服的事情,而后她摇了摇头,将杂念甩出脑袋,开始专心工作。 展兰枝喜欢绘画,绘画时她很容易进入心流状态。 提起笔,落下一笔又一笔,将脑海里的形象搬到画纸上,专注到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 相比起工作,绘画更像是她让精神休息的手段。 叮咚—— 门铃响了。 金修衣和展兰枝都被突兀的声响吓了一跳,金修衣推了推展兰枝,示意让她去开门。 展兰枝只好下楼。 新装的大门还没来得及装上电子猫眼,她不敢贸然开门。 “谁啊?” “外卖到了,麻烦开一下门。” 展兰枝心下有些警惕,她并没有点外卖,金修衣最近都没有使用过手机。 她开口:“是不是送错了?” “麻烦开门确认一下好吗?我下一单要来不及送了,麻烦开一下门。” 展兰枝向金修衣使了个眼神,金修衣会意,小跑着去展兰枝的卧室抽屉里拿来了防身用的长棍。 展兰枝接过长棍心才定了,把门开出一条小缝。 门外的那只手一把将门拉开。 展兰枝握紧了那根长棍,身体微微下蹲,准备好随时进攻。 门被完全打开。 展兰枝终于看清了门外的人。 但是很遗憾,展兰枝收不住动作,一棍横扫在了来人的腿上。 “金修裳?” 第27章 “兰枝小姐,我知道有防范意识是很好的,但是不能过于警惕啊,误伤别人怎么办,你看,我就是一个惨例。” 金修裳一边揉着小腿肚子一边挤开堵在门口的展兰枝强硬地进门。 展兰枝皱着眉,她不想让金修裳进来,但是她误伤了金修裳也是事实。 她看了一眼金修衣,金修衣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猜测不到金修衣的心情,但是金修衣大概是不爽的。 展兰枝指了指玄关柜,语气冷漠:“医药箱在这里,金修裳小姐需要的话自己拿,擦完药就赶紧离开,我今天有自己的安排。” 金修裳咧嘴扯出一个夸张的笑,丝毫不客气地将医药箱拿了下来:“谢谢啊,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我太感动了。” 展兰枝的眉毛皱得更紧,金修衣的脸色也变得难看。 “你今天有什么事吗?金修裳小姐,你应该知道,我们还没有熟到可以随便串门的程度。” 展兰枝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看着金修裳自己拿着药箱跑来跑去。 “不熟吗?可是我很喜欢你诶。” 金修裳的语气很随意。 她低着头,专心地揉着自己肿起发青的小腿。 金修衣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她走到展兰枝身侧,紧紧攥住展兰枝的手。 “展兰枝小姐一个人住会不会太寂寞了,我可以来陪你的。” 金修裳漫不经心地提起。 展兰枝有些生气了,她压着声音严肃地说:“金修裳,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开个玩笑而已,不要当真了。”金修裳随意地摆了摆手。 “金修裳,我还没有和你熟到可以开玩笑的程度。而且我不喜欢你,我很讨厌你,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展兰枝绷紧了后背。 纵使她如此排斥与人相处,她也从来没觉得有谁比金修裳更加讨厌。 她恨金修裳伤害了金修衣,她也恨金修裳一次又一次次打扰她的生活。 “讨厌?为什么讨厌我?我只是过于关心,我有什么错呢?” 金修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直起身沉默地看着展兰枝。 她的视线又慢慢移动着,展兰枝分不清她究竟盯着哪里。 不过,笑容很快又出现在了金修裳的脸上。 “现在讨厌我没关系啊,我觉得你总有一天会喜欢上我的。” 金修裳不断向前走,一步又一步,展兰枝和她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 展兰枝后退两步,她的手臂被金修衣紧紧抱住。 金修衣冰冷的体温让她安心不少。 她把手覆盖在了金修衣的手背上。 此时此刻,她和金修衣的立场是一样的。 她和金修衣都不允许别人破坏她们现在的生活。 “兰枝小姐,你应该很喜欢我的妹妹吧。” 金修裳在最近的沙发上坐下,她露出一个笑容,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苹果肌因为笑容变得饱满。 “别人都说我和修衣很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你觉得呢?不过别人不知道的是,我和二妹妹的性格也很相像。” 展兰枝没有说话。 她感觉金修衣更用力地抱着她的手臂。 她低头,她看见金修衣死死地盯着金修裳,眼神如护食的野狗。 “兰枝小姐,既然你这么喜欢金修衣,你会喜欢我吗?” 金修裳笑了,语气又认真又像在开玩笑。 “金修裳,如果今天你过来只是为了说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的话,请你马上离开,我不欢迎你,请你以后也别再打扰我的生活了。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讨厌你,我不会喜欢你的。” 展兰枝的语气中难得带着强烈的怒意。 展兰枝的盛怒并没有让金修裳收敛,相反,金修裳开始大笑起来,尖锐的笑声穿透整个公寓。 “兰枝小姐,我开玩笑的,你不要这么自信好吗?我有喜欢的人,但是很可惜不是你哦,不好意思,我的玩笑好像让你自作多情了。” 金修裳的笑声还是没有停下,她没有骨头似的窝在沙发上。 展兰枝扭开头。 展兰枝摸不透金修裳,金修裳的一举一动、金修裳的每一句话都没有规律可言。 展兰枝突然想起金修衣那天的玩笑话。 她低头看向金修衣。 金修衣向她夸张地比了一个口型,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展兰枝会意,金修衣在说金修裳脑子有病。 一直紧绷着的展兰枝看到金修衣的面庞终于有些放松了。 她顿了顿,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地说:“金修裳,我认识一个神婆,活得很通透也看得挺开的,我觉得你可能需要她。到你这种程度,心理医生可能没用了。” 提到了神婆,展兰枝又想起了神婆给她的建议。 第32章 她得了解金修衣生前的状况才行。 尽管她并不觉得她能从金修裳嘴里知道什么有用的信息,她还是决定问一问。 她揉了揉金修衣的脑袋,终于准备开口。 不过在她开口之前,金修裳倒出了声。 “你想不想知道金修衣为什么是这个下场?” 展兰枝心下一惊,迅速抬头望着金修裳。 几乎是同一时间,金修衣松开了抱着展兰枝胳膊的手。 “我的二妹妹真是倔的不行,一点都不让自己吃亏,你咬她一口,她一定会撕下你一整块肉。” 金修裳没头没尾地说完这句,她就不说话了。 展兰枝发现金修衣深深地看了一眼金修裳后,就把目光牢牢放在了展兰枝自己身上。 她一时读不懂金修衣目光的意思。 “据我了解展兰枝小姐最近一直沉溺于怪力乱神,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呢? 兰枝小姐,如果你需要什么信息的话,欢迎你来问我,我酌情考虑回不回答。” 金修裳迅速从沙发上站起身,一边说一边准备出门。 直到金修裳开门,门锁发出声响,展兰枝才反应过来,她追了几步。 “请你告诉我,金修衣是怎么死的。” 金修裳愣了一下,而后又笑道:“死因吗?这个问题我记得我早就回答过你,我说过,这是金修衣自己的选择,和我们无关。 兰枝小姐记性真是不好,你和修衣一点都不像,我真想不通她为什么会真的喜欢上你。” 金修裳势要离开,只是一只脚才堪堪迈出门槛,她又转身走了回来。 “兰枝小姐都怪你,都是因为你我才忘了今天前来的目的了。” 砰的一声,大门又被重新关上。 金修裳在紧闭的大门前站定。 皱眉、微微睁眼。 委屈、落魄等情绪毫无保留地显现在了她的脸上。 金修裳的脸与金修衣的脸重合。 展兰枝真的有一瞬间的恍惚。 “兰枝小姐,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你可怜我一下可以吗?” 展兰枝板着脸,语气冷漠:“我说了我们还没有熟到这种程度。” 金修裳捂着小腿夸张的叫了起来:“可是我被你打伤了诶,至少让我消肿不行吗?我身强体壮,好的很快的,说不准明天就消肿了呢。” “金修裳小姐,对于误伤你这件事,我很抱歉。你可以自己去医院,我可以对你的医药费负责。至于这期间的住宿问题,我可以为你订最舒适的酒店。现在,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请你离开。” 金修裳顺着杆子往上爬,她恢复了嬉皮笑脸:“展小姐,你应该知道我不缺钱。你知道对于一个伤者来说最需要的是什么吗?是情绪关怀。所以我觉得这里就很好。” 金修裳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客厅,她环顾四周。 “那里是客卧吧,我会乖乖呆在里吗不乱跑的,我很有边界感的,不会打扰你正常生活的。” 金修裳没有给展兰枝开口的机会,迅速关上了客卧的房门。 展兰枝呆站在原地,她从来不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没有分寸、自说自话。 她感到金修衣攥紧了她的手。 她这才回过神来,她这时候才发现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回房间吧。”金修衣的语气里没有什么情绪。 展兰枝点了点头。 金修衣很认真地看了她一会,晃了晃她的手。 展兰枝重重地关上了房门,她这时才放松下来,整个人呈大字躺在床上。 金修衣挠了挠她的手心。 展兰枝扯出一个笑容,她不想让金修衣担心,她不想让金修衣本就糟糕的心情雪上加霜。 就在这时,金修衣的手机响了。 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展兰枝又紧绷了起来。 金修衣看到了屏幕上的金修裳三个大字。 她把手机在展兰枝面前晃了晃,而后果断挂断。 展兰枝看着金修衣一脸求夸的表情,她终于笑出来了。 “修衣宝宝信守承诺,你做得很好。” 金修衣轻哼一声,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铃声又响了起来,金修衣依旧挂断。 金修裳仍旧执着地打着电话,金修衣干脆长按开机键,手机关机后把手机扔到一旁。 她在展兰枝身侧趴下。 “我们都不喜欢金修裳,你应该也不想要她继续打扰我们的生活吧。只要她呆在这里一天,我们的愿望都没有办法实现。 多亏了她,兰枝,我们终于站在了同一立场。” 第28章 展兰枝排斥别人闯入她的私人空间。 朋友和母亲说自己像狗不是没有道理的,她的领地意识一向很强。 自从金修裳自说自话留在她的家里之后,她几乎很少出房门,牢牢反锁着主卧的房门。 一方面她不想见到金修裳,另一方面她担心金修裳得寸进尺闯入她更私密的领地。 她太被动了,她之前应该更强硬一些才对。 展兰枝有些懊恼地睁眼,吐出一口气。 一睁眼就看见了安详地躺在她身侧的金修衣。 金修衣很快也睁开了眼睛。 金修衣似乎是被展兰枝的动静吵醒的,她双眼微微瞪大,似乎有些恼怒。 她怪罪展兰枝说:“你轻手轻脚一点好吗?我还要睡觉呢。” 金修衣一脸严肃地瞪着满脸无辜的展兰枝。 两人就这么对峙了好一会后,金修衣忍不住笑了:“骗你的,我早就醒了。” 展兰枝稍稍用力地捏了捏金修衣的脸颊,她的语气里有些无奈:“你老是骗我取乐。” 金修衣一下子坐起身,很认真地低头对展兰枝说:“那这样公平一点吧,我允许你也骗我。” 展兰枝和金修衣盖着同一条被子,由于金修衣的大动作,被子被掀开,形成一个缺口。 冷空气从缺口钻进去,暖流从里面涌出。 展兰枝打了一个哆嗦,伸手一把把金修衣捞回被窝,她说:“别公平了,你不作妖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是鬼,我从来不作妖。”金修衣反驳。 展兰枝笑了起来。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飘窗上,细小的颗粒在无序地飘浮在明媚的日光中。 由于乍暖还寒的气温,展兰枝都快忘了春天已经来了。 在窗台边上的穿衣镜里,展兰枝看到了她和金修衣。 她还是不禁感慨,她和金修衣是多么的般配。 今年的春天,有金修衣。 “你干什么?”金修衣阻止了展兰枝乱蹭的脑袋。 展兰枝这才回过神来。 她仰头看着与她共枕的金修衣。 她也起了个坏心思。 她明知金修衣怕痒,她故意钻进被子里,她的发丝抚过金修衣的皮肤。 “你是不是有病。” 金修衣迅速从床上跳了下来。 “没有办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被你带坏了。”展兰枝的语气颇有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这是你自找的。” 话音刚落,金修衣就把冰冷的手伸进了被子里,精准地贴在展兰枝的肚子上。 展兰枝也从床上跳了起来。 彼此的荒唐举动让两人都笑了起来。 “我爱着你。”金修衣说。 “我也是。” 两人对视着,似乎都不想错过对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时间仿佛在此时凝固。 直到——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了。 “兰枝小姐,你起了吗?”金修裳的声音从门的另一边传来。 金修衣和展兰枝都皱起了眉毛。 “兰枝小姐,是这样的,我饿了,我可以开冰箱吗?我思来想去,我觉得我擅自动你的东西不太好。” 展兰枝的眉毛皱得更紧,她说:“你自己点外卖。” “兰枝小姐,你怎么能这么冷漠,外卖多没有营养啊,我是病号。不对,你难道平时就吃外卖吗?这可不行,太不健康了。” 展兰枝没有理睬金修裳。 金修裳的脚步走远了。 她通过脚步声判断金修裳又自说自话去了厨房。 “她很烦是吧。”金修衣开口。 展兰枝果断地点了点头,而后又有些迟疑地看了看金修衣,那毕竟也是金修衣的姐姐。 金修衣看着展兰枝小心翼翼地样子,笑了一下,她说:“你说得对,她确实很烦人。”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静静地沐浴在阳光之中。 “可是我没有办法恨她,甚至连讨厌她都做不到。” 金修衣突然小声说。 与此同时,房门再一次被敲响。 “展兰枝小姐,很抱歉我自作主张用了你的厨房,我不小心多做了一点,倒掉就太浪费了,想了想还是给你吧。” 第33章 展兰枝没有作声,她看见金修衣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展兰枝小姐,我觉得你还是得学学怎么做饭才对,不然你照顾不好自己不说,让你以后的伴侣跟着你吃外卖实在太不像话了。” 展兰枝依旧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她现在不仅摸不透金修裳,也摸不透金修衣对她的态度。 在展兰枝愣怔着的时候,金修裳走远了。 展兰枝听见了客卧关门的声音。 “我去拿进来?饭都快喂到嘴边了,不吃白不吃。”金修衣说。 展兰枝本来想摇头,她自己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金修衣笑了一下,把门口饭菜端了进来,放在小桌子上。 奶白色的水蒸气不断腾飞。 展兰枝低头。 雪白色的米粒被软塌塌的蔬菜裹住,其间还有一些没有形状的米黄色絮状物。 展兰枝第一反应便是觉得金修裳是故意捉弄她。 她皱了皱眉。 金修衣却笑了:“她能力就这样,她理解中的做饭就是把所有的东西全放到锅里炼化。我看了一下,估计里面有生菜、西红柿、面包什么的,就是你平时做三明治的那些。” “面包?” 展兰枝大为震惊。 金修衣又笑了一下,她轻轻推了展兰枝一下。她说:“我突然有点怀念以前穷的时候了。都怪你,我也变得像你那样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展兰枝没有追问,她担心勾起金修衣不好的回忆。 关于金修衣的事情,她可以自己慢慢花时间查明,她没必要逮着金修衣不放。 金修衣拿起勺子尝了一口。 “你要吃一口吗?” 展兰枝摇了摇头。 她对这种糊状物真的没有任何食欲。 “你嫌弃我用你的勺子?你嫌弃我?” 金修衣夸张地捂着心口,故作委屈。 展兰枝只好吃了一口。 被水浸润的面包失去了韧性,像是已经被人咀嚼过一般,软烂的生菜也染上了发酵面包的味道。 “怎么样?”金修衣笑了。 “像……”展兰枝在想一个得体的形容。 “呕吐物是吧哈哈哈。”金修衣笑得大声。 “你知道吗?金修袍第一次吃金修裳做的菜的时候吐了,吐得哇哇大哭。” 金修衣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确实不夸张。”展兰枝点了点头。 金修衣放下了勺子,又把这锅粥端到了门外。 又快步回到了展兰枝身侧。 金修衣拨开展兰枝肩侧的头发,而后把头埋在展兰枝的肩窝。 展兰枝心里发痒。 金修衣小声说:“如果我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修衣,我也是。但是现在就很好,一切都没有太晚。” 展兰枝抚摸着金修衣的后脑。 金修衣沉默了好一会,冰凉的手掌紧贴展兰枝的手心,然后十指交叉,紧紧握住了展兰枝的手。 金修衣突然开口: “老城区的房子很破,又小,隔音还差。金修裳、金修袍和我,我们三个在里面住了三年。 母亲离开的时候,她舍不得金修裳,因为金修裳陪着她吃过不少苦,也是她第一个孩子。母亲也舍不得金修袍,年幼的金修袍让她愧疚。 我是最不被看见的那个孩子。 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阴暗的念头开始滋长。 兰枝,如果我能早点遇到你,我的生活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糟糕,也许我也不会沦落至此。 展兰枝,你可以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执意要离开吗?” 展兰枝移开了眼睛,沉默着没有开口。 金修衣环着展兰枝脖子的手不断紧缩。 展兰枝依旧不知道怎么回答金修衣。 工作室、石像、刻刀…… 一个个画面涌现在展兰枝的脑海里。 她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展兰枝搓了一把脸,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修衣,有机会我一定会告诉你,只是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但是修衣,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从始至终都爱你,没有间断。” 金修衣轻哼一声松开手:“好话谁不会说。” 展兰枝还想再解释,却被金修衣打断。 金修衣转过身:“不过这样也好,我们都对彼此互相隐瞒,挺公平的。”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室内的安静让窗外的风声变得喧嚣嘈杂。 最终,是展兰枝手机的消息提示打破了沉默。 她低头查看,她收到了两条消息。 一条来自母亲,她的母亲询问她具体的回家时间。 另一条来自工作室大群。 明天就是工作室成立四周年,成员希望邀请作为创办人之一的展兰枝参加活动。 “上次去工作室是为了周年活动吗?” 金修衣凑在展兰枝身边有些好奇地问。 她的情绪一如往常,似乎没有被刚才的事情所影响。 展兰枝正好顺着台阶下来,她很认真地解释说:“是的,工作室成员们都挺重视这次活动的,采购了不少原料,但是有一部分的石料出现了一些问题。涉及资金问题需要我出面见证,我就只好过去了。” “展兰枝同学,没想到现在的你这么有责任心,看到你的成长我很欣慰。” 金修衣有模有样地点了点头,拍了拍展兰枝的肩膀。 展兰枝却低下了头,鸦羽一样的睫毛遮挡住了圆润的瞳孔。 “因为我想一身轻松的走。我回应不了别人的善意,但是我至少不能妨碍别人的正常生活。 我打算这次活动之后,就把我这部分的工作全部转交。 修衣,我一定会实现我的愿望的。到那时,我就会告诉你,你想要知道的一切。” 金修衣却笑了:“那祝你好运,展兰枝同学。” 第29章 “我真的很抱歉,我必须要出门,你一定要好好的知道了吗?” “修衣我问过金修裳,她说她下午就会离开,如果你害怕的话就不要离开卧室,还是把门锁好。” “如果还想吃东西的话抽屉里有一些吃的,可以先嚼一嚼。” 临出门前,展兰枝不停嘱咐金修衣。 她实在不放心。 她担心金修衣在家会烦闷,也担心金修衣照顾不好自己,更担心金修裳作妖。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又不是五六岁的小孩了,再说了,我六岁那会都会照顾自己了。” 金修衣笑着说,她有些不屑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修衣,我爱你,一直爱着你。”展兰枝笑了一下。 “突然来这么一下好肉麻,你快走快走。”金修衣拍了拍展兰枝的肩膀。 “我还不是害怕我一离开,你就没有安全感,然后真的像刚进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哇哇哭。现在你放心了吗,修衣同学?” 闻言,金修衣装作生气地推了展兰枝一下。 展兰枝仍旧是一步三回头,她终于打算出门。 就在她按下门把手时,金修衣却凑了过来,给了展兰枝一个拥抱。 “快去快回,注意安全。” 展兰枝嗅了嗅金修衣的头发,轻嗯了一声。 展兰枝贪恋这个拥抱,她没有松手。 金修衣用脸蹭了蹭展兰枝的脸颊,然后笑着推开她:“你再不走就要来不及,待会就只能留下来陪我了。” 展兰枝终于出门。 工作室离这里有段距离,她打算驾车前往。 展兰枝双手握着方向盘,心里还回味着刚才的场景。 她爱着金修衣,她爱金修衣爱她的样子。 展兰枝脸上的笑容没有消失过。 车辆驶远,展兰枝从金修衣的视野里消失。 金修衣没有听展兰枝的,她离开了卧室,她站在客厅的窗户边上。。 每次展兰枝出门,她都会站在挨着客厅的阳台,等着展兰枝回来。 因为这里能最快看见展兰枝,也能让她最快迎接展兰枝。 金修衣哈了一口气,剔透的玻璃蒙上一层薄雾。 金修衣听到细小的脚步声。 客卧的门打开,金修裳从里面走了出来。 “妹妹,我们不聊聊吗?” 金修裳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突兀的响起。 金修衣脸上倒没有什么惊讶,她轻轻笑了一下。 “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我答应过展兰枝,不会主动和你联系了。” 金修裳愣了一下。 金修衣却继续说。 “不过,现在这个情况应该不算我主动来找你,我没有打破我的承诺。” 金修衣在沙发上坐下,翘起了二郎腿,神色里有几分漫不经心。 “你这次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别再掩饰说谎了。” 第34章 金修裳一时间有些不安,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神色。 “我就来这里看看不行吗?我也快要无家可归了,我来探探路。” 金修衣冷笑一下,移开眼睛。 “你就是自私,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想起我。 姐……金修裳,很久之前,你就一直在焦虑,你在不安什么呢?看到我得奖、看到金修袍天赋异禀,你是那个最平庸的人吧。 不过我觉得你也不是毫无天赋,这段时间看下来,你在演戏装傻方面倒是异于常人。” “这我可比不过你。” 金修裳皱了皱眉,眼睛里含了些泪水。 金修衣彻底笑出了声:“你哭啊,眼泪能滴得下来吗?你别装惨,我不吃这套,你越惨我越高兴不是吗?” 金修裳在金修衣面前蹲下。 “昨天那碗粥的味道很熟悉吧。 妹妹你还记得以前吗?你就这么高,我说是我把你拉扯大的不过分吧。” 金修衣皱了皱眉,她仰头:“忆往昔有什么用,越回想只会越觉得现在的你我都是糟糕的人。” 金修裳看出了金修衣的退让,她得意地笑了一下。 “这绝对是我最后一次来拜托你,我想要最后尝试一次。我要超过金修袍,我作为姐姐总不能一直被两个妹妹压一头吧。” 金修衣瞪了金修裳一眼。 金修裳笑着摆了摆手,连忙改口:“好吧,现在我只有一个妹妹,你已经不是了。” 金修衣不吱声了,她仰着头,吐出了一口气。 金修裳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金修衣,语气里却是哀求:“帮帮我。” 金修衣闭上眼依旧保持着沉默。 “不威胁我一下?” 金修衣突然笑着发问,眼睛直勾勾盯着金修裳。 金修裳没有躲开金修衣的眼神,她顿了一下,才开口: “我知道我威胁不到你了,兰枝小姐信任着你,我也看得出你也爱着她。你们感情很好,疏不间亲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所以我现在在求你,求你帮我,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母亲是不会允许我回去的。” 金修衣的语气很冷静。 金修裳却立马笑了出来:“母亲不允许的事情多了,如果你真样样遵守,你也不会是这个下场。” 金修衣也笑了,耸了耸肩,她不说话了。 她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 她的指甲修剪得极为干净,边缘光滑整齐,没有一丝多余的棱角。 昨天展兰枝看她左手笨拙,于是就帮助金修衣修剪了右手指甲。 金修衣又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依旧是展兰枝的衣服,身上的气味和展兰枝如出一辙。 她笑了一下。 她的身上处处有展兰枝的影子,她也完全适应有展兰枝的生活了。 “展兰枝这个周末要回家,我也可以正好回家看看。” 金修衣突然说。 她的态度让金修裳的脸上呈现出短暂的惊讶。 金修衣伸出一根手指:“我只有一个条件。” 金修衣将那根伸出的手指指向自己,眼睛直直盯着金修裳,她问: “你回答我,我是谁?” 金修裳立刻会意,她笑了一下: “你是金修衣,是我已经死去的妹妹。” 金修衣满意地笑了。 她起身回到了阳台,正对着窗户,出神地望着窗外。 看到翠绿的嫩芽,她才反应过来,又是春天了。 去年的春天她在干什么呢? 她记不太清了。 大概是浑浑噩噩的。 展兰枝的离开让她郁闷,母亲与姐妹的态度迫使她再次回到过去的状态。 想到这里,金修衣咬紧了牙齿。 她得知道展兰枝当时离开的原因。 展兰枝既然能执意离开金修衣一次,就保不准有第二次。 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必须得知道原因。 …… 展兰枝很快到了会场,她被引导着在前排坐下。 她回头望了一下,她才发现有这么多人。 她看到了不少熟人,也有不少新面孔。 在她缺席的时候,工作室竟然扩展到了这种规模。 “兰枝中午好啊,好久不见。” 展兰枝抬头,来人有些眼熟,但是她记不清对方的名字了。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展兰枝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我是陈明花呀,你不记得我了?我们以前同一个小组的,我们还交换过联系方式呢。” 展兰枝应了两声,但她还是没有记起对方。 “兰枝,你最近怎么样?” “还行吧,游手好闲的生活蛮自在的。”展兰枝干笑两声。 陈明花在展兰枝身侧的位置上坐下,她盯着展兰枝,眼里闪出诡异的精光。 展兰枝不自觉往另一边靠了靠。 “你别这么警惕。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我实在太好奇了。” 衣角紧紧攥在手心,展兰枝有些不自在。 “兰枝,你和金修衣还在谈吗?” 展兰枝吓了一跳,她反问:“还?” “对啊,你们大学那会不就在一起了吗?” 展兰枝又被吓了一跳,她自以为和金修衣交往的事情鲜有人知道。 她问:“你怎么知道?” 陈明花被展兰枝的反应逗笑了:“我怎么不知道了。我都说了我们是同一个小组的,我们一起完成过好多作业呢。你还记得那会吗?你一向对人爱答不理,后面突然话变多了不少,我们就觉得有点奇怪。 而且,你是我们美院的名人,金修衣也是小有名气。你们两个的事情我怎么就不知道了。 但是我们知道你不想被别人打扰,我们小组的同学都没有声张,但是我们都很看好你们。” 展兰枝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哦,对了。”陈明花从包里翻出一份请帖递给展兰枝。 “下个月我就要结婚了,你认识的,有空的话就和金修衣一起来吧,我可不是要宰你份子钱,以后你和金修衣办婚礼也要记得我,我给你们包个大的。” 展兰枝仔细看了这份请帖,她盯着两个烫金名字终于对上了人脸。 展兰枝干笑两下:“我和金修衣应该办不了婚礼了。” “怎么?闹掰了?不应该呀。” 陈明花低着头,小声嘀咕着。 “金修衣去世了。”展兰枝很平静地说出来,但是心依旧刺痛了一下。 “啊?最近的事吗?天呐抱歉抱歉,我没想到。” 展兰枝摆了摆手:“年前的事情了,过去了。” “唉,真是世事无常,我还以为你们感情还挺好的呢。也是年前吧,我记得那天下着雨,你没有打伞就在雨里走着,我本来想下车给你送伞的,但是我后来就看见金修衣跟在你后面。 我看你们在赌气我就没有下来,早知道我就下车了,我还能见到金修衣最后一面。” 展兰枝微微瞪大了眼睛,陈明花以为是说到了展兰枝的伤心事,她从随身小包里拿出小包餐巾纸塞到了展兰枝手上:“唉,我不该说的,节哀,节哀。” 展兰枝呆坐在会场。 她已经听不见周围嘈杂的交谈。 展兰枝清楚地知道,陈明花说的那个日子,是她从金修衣葬礼回来的那天。 展兰枝冲出了会场。 第30章 车速很快,展兰枝紧紧握住方向盘。 她的手心沁出了很多的汗。 她有太多疑问了。 她有很多想要问金修衣的。 但是也许,答案呼之欲出,只是她不敢去想罢了。 其实仔细想来,金修衣确实不像鬼。 金修衣需要睡眠,金修衣需要进食,金修衣甚至有微弱的呼吸。 金修衣太像人了。 展兰枝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开始祈祷金修裳还没有离开。 展兰枝不想去质问金修衣,她也不敢去问金修衣。 汽车驶入小区,她赶紧停车。 展兰枝没空也没有心情去修正,于是当她的车还歪歪地停在车位内时,展兰枝就迅速跑下车,三步并两步上楼。 展兰枝在大门口停下,她大口喘着粗气,几滴汗水从额角滑下落到门口的地毯上。 她顿了顿,终于还是开门进屋。 推开家门,迎面而来的是一片寂静。 客厅的窗帘半掩着,阳光透过缝隙洒在地板上,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一切都与她早上离开时一样。 只有客卧的门打开着,金修裳已经离开了。 她走过客厅,金修衣不在。 看来金修衣并没有出来,金修衣还在卧室。 她该怎么开口,她有太多想要问金修衣的了。 第35章 她该不该问。 如果一切真的如展兰枝的猜测那样,她又该怎么实现她的愿望,她该不该杀死金修衣。 卧室的门依然锁着,她敲了敲门。 房门被打开。 在展兰枝开口之前,金修衣就先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金修衣的双手箍得很紧,展兰枝觉得金修衣似乎要把自己揉进她的身体里。 她们的额头轻轻抵住。 拥抱堵住了展兰枝的嘴,展兰枝张了张嘴,全然说不出话。 她蹭了蹭金修衣的脖颈,金修衣有些怕痒地缩了缩脖子终于放开了手。 “修衣。”展兰枝轻声喊了金修衣的名字。 金修衣抬头,两人对视。 “怎么了?” 金修衣仔细观察着展兰枝的表情,展兰枝受不了金修衣炽热的目光,她移开了眼睛。 金修衣伸手揉了揉展兰枝的眉心,抚平了展兰枝紧皱的眉头。 金修衣冰冷的手让展兰枝冷静了不少。 “没事,我还是不放心,就回来了。” “那怎么行,这么搞得像是我打扰你工作一样。” “后续可以线上沟通,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展兰枝连说两句没关系,不知道是在安慰金修衣还是安慰她自己。 金修衣趴回床上,依旧狐疑地看着展兰枝。 展兰枝也看着金修衣,她有些出神。 金修衣静静地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皮肤紧贴着骨骼,青筋从小臂攀上手背。 金修衣整个人呈现出不正常的消瘦。 金修衣依旧盯着展兰枝。 金修衣的眼白有些浑浊,极细的红血丝附着在眼球上。 肉眼可见的,金修衣鬼气森森。 很多细节涌现在展兰枝的脑海里。 金修衣曾不止一次说过她是鬼。 到现在,展兰枝对金修衣的每一个表情了如指掌。 虽然金修衣的话常常真假参半,但是她并不觉得这句话是假的。 展兰枝也记得她第一次想要杀死金修衣时,金修衣的紧张并不像作假。 再说,金修裳和金修袍的确看不到金修衣。 倘若说金修裳可能会为了拉拢金修衣而演戏的话,金修袍没有理由配合。 就算金修裳和金修袍都在说谎,还有那个神婆也来过她家里。 如此看来,她的怀疑是多么站不住脚啊。 展兰枝还是盯着金修衣:“对不起。” 金修衣愣了一下:“为什么?要说道歉的话,也是我应该向你道歉。展兰枝,对不起。” 这次到展兰枝愣住了。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是金修衣第一次对她说出这三个字。 “你又为什么要道歉?” “迟早要和你道歉的,就当提前了。”金修衣沉着声音。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两个人都若有所思。 金修衣翻了个身,在床上滚了两圈,到了一个正好仰头能看到展兰枝的位置,她伸手扯了扯展兰枝衣服下摆。 “你今天很奇怪,你说过的,你会一如既往地爱着我。看来我真的不能让你出门。” 展兰枝笑了一下,握住金修衣的手腕,制止金修衣乱动的手。 她说:“你答应过让我回家的,你可不能出尔反尔。” 展兰枝已经松开了金修衣的手,金修衣的手却没有落下,两人的指尖时不时碰撞。 展兰枝依旧看着金修衣,她想起了从金修衣葬礼回来的那个晚上。 那天下着小雨,忽闪着的路灯让一切晦暗不明。 在这种情况下认错人是很正常的。 而且陈明花说,她是先看见了展兰枝,再看见了金修衣。 也许她是看错了人。 毕竟她知道展兰枝与金修衣曾经交往,很容易先入为主觉得身后的人就是金修衣。 “你想什么呢,这么投入。”金修衣摇了摇展兰枝的手。 “没事。”展兰枝摇了摇头。 “你今天真的很奇怪。”金修衣小声嘟囔。 “这是什么?”金修衣从展兰枝口袋里拿出了那张请帖。 “遇到大学同学了,她要结婚了。” 展兰枝一边说话一边在金修衣身边躺下,她一躺下,金修衣就靠了过来。 铺好的被子因为两个人的动作变得凌乱。 “修衣,我们要结个婚吗?”展兰枝牵起了金修衣的手,两人的手高高举在半空。 “为什么?有什么区别吗?”金修衣认真地盯着展兰枝。 “也是,别人看不到你,你也出不去,我们自己过好最后的这段时间就好了。” 展兰枝一边说话,一边转头看着金修衣,金修衣神色如常。 “修衣,我又找到了一个新的方法,我们要试试吗?” 展兰枝突然说,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金修衣,不想错过金修衣的每一个表情。 “骗人。”金修衣的笑容不见了。 “你怎么知道?”展兰枝有点诧异。 “这个周末你约好了要回家,你的工作也没有交接,你说过你要一身轻松地走,你不会想要今天离开的。” 金修衣支起上半身,手撑在展兰枝身侧,金修衣直勾勾的眼神让展兰枝有些不自在。 “为什么要骗我,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了?” 展兰枝伸手捏了捏金修衣垂下的头发:“你说过我可以骗你的,这样才公平。” 金修衣还是盯着展兰枝,过了一会,她轻声说:“也是。” 金修衣又在展兰枝身侧躺下。 展兰枝的脑子依旧很乱,但是她知道,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金修衣现在就在她的身边。 不管金修衣现在是人是鬼,她都没有离开展兰枝。 “你的世界只剩下我了。”展兰枝说,语气里既有惋惜也有一些为不可察的得意。 “你的世界明明也只有我不是吗?”金修衣冷哼一声。 “不一样。” “看电影吗?”展兰枝问。 让金修衣整天绕着她转,还要让金修衣陪着她去死,这对金修衣来说真是太不公平了。 她想让金修衣分散注意力,她不想让金修衣彻底与外界隔离。 展兰枝自嘲地笑了一下。 她觉得自己真是虚伪又伪善。 “行啊。”金修衣答应地很果断。 展兰枝从床底翻出了投影仪。 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很久不用了,还是以前上学那会买的,以前爱看电影。” “那得看你没看过的,要不然太没意思了。” “行。” 展兰枝调节好了投影的角度,而后她拉上了厚重的窗帘。 卧室一片漆黑,只有投影仪按钮处的蓝光不断闪烁。 展兰枝断断续续地看到金修衣的脸。 展兰枝的手臂感受到一片冰凉,是金修衣握住了她的手臂,而后她就被扯到了金修衣身旁。 “快点快点。”金修衣的声音难得有点高兴。 “看什么?恐怖片看吗?感觉很符合我们呢。”展兰枝问。 “看我还没看够吗?不想看这个。” “就这个吧,爱情片,应该挺适合我们的。”金修衣伸手一指。 展兰枝有些惊讶,她潜意识里觉得爱情片和金修衣一点都不搭。 “很惊讶吗?我只是觉得我们不看点正常的东西,我们真的要变态了。” 金修衣笑了一下。 投影打在了卧室上方的墙壁上,展兰枝和金修衣两人都窝在床上。 片头很长,金修衣无所事事,只是一下一下玩着展兰枝的发丝。 “我爱你。” “我爱你。” 几乎是同一时间,金修衣和电影主角说出了这句话。 两重声音砸得展兰枝有些恍惚。 展兰枝立马回头看着金修衣,金修衣神色没有异常。 金修衣平静地转过头:“兰枝,我爱你,我从前不知道我爱你。但是现在我想告诉你,我会永远爱你。 看电影吧,别分心了。” 展兰枝心情复杂地转过头。 冗长的片头在眼前划过,没有在脑海里留下任何痕迹,她知道她看不进电影了。 她望着金修衣头顶的发旋,呆呆地放空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受到金修衣碰了碰她的手。 她一回过神,两个主角的亲吻就映入她的眼帘,她们吻得入神。 她微微侧头,就看见了金修衣跃跃欲试的眼睛。 自然而然地,她吻了上去。 她被金修衣的气味包围。 她贪恋着此刻的美好。 是不是只要她不去深究探查,幸福就不会离去。 一点泪水从展兰枝眼角滑下。 她的嘴角传来刺痛,金修衣尖尖的犬齿没入了她的嘴唇。 她尝到一点点血腥味。 第36章 第31章 展兰枝倒吸一口凉气。 金修衣熟视无睹依旧紧紧咬住展兰枝的嘴角。 展兰枝推了推金修衣,金修衣才像刚刚反应过来一般,她松开了牙齿。 展兰枝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嘴角,她的嘴唇微微破皮,一点点血迹印在了她的食指上。 “你不专心,这是惩罚。”金修衣说。 她的脸上又露出了那个带有孩子气的坏笑。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金修衣追问,她把脸快速凑到展兰枝面前。 展兰枝沉默着,慌乱地移开眼神。 “给你一个机会,”金修衣凑到了展兰枝耳边,“你有什么想问的,快说吧,我一定回答。” 展兰枝愣了一下,垂眸。 她有些犹豫。 展兰枝抿了抿嘴,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开口:“修衣,你的目标是维护现在的生活对吗?” 金修衣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会为了你的目的撒谎吗?或者说你会隐瞒什么吗?” 金修衣果断地点了点头,坦荡地看着展兰枝。 “我说过我是自私的人,我会不择手段地为了我自己维持现在的生活。” 展兰枝的心重重跳了两下。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嗓音。她又问:“修衣,你还记得我的愿望是什么吗?” 金修衣随意地趴在床上,伸出手指,懒散地指了指自己:“我怎么会忘?你不就是要杀了我然后再杀死你自己嘛。” “对,你记得很清楚。” 展兰枝移开了眼睛,她仰起了头,眼神有些飘忽。 她吐出一口气,背对着金修衣说:“修衣,那你觉得我的愿望能实现吗?如果我继续按照先前的做法,我能成功吗?” “那谁知道,这不得看运气?按我的心思,我当然希望你失败,你——” “修衣,你真的已经死了吗?” 展兰枝打断金修衣,她坐起身,握住金修衣的肩膀。 展兰枝不再说话。 尖锐的耳鸣贯穿展兰枝的大脑。展兰枝瞪大了眼睛,她不敢松懈,她想要将金修衣的所有表情、所有动作尽收眼底。 金修衣也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是有些惊讶。 她盯了展兰枝一会,而后轻轻笑了出来。 “兰枝,你为什么会这么问?我当然是鬼啊,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金修衣依旧懒散,语气如常。 她伸手点了点展兰枝的鼻尖,而后将手深深埋在展兰枝的头发里。 “你这句话也是在说谎吗?” 展兰枝依旧皱着眉,她试探地问。 “说谎?”金修衣笑了一下,“当然没有,我是会一直缠着你的恶鬼。” 金修衣伸手,冰凉的手指在展兰枝额头打着圈,一圈一圈慢慢揉平展兰枝皱起的眉毛,在展兰枝眉心处留下浅浅红印。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大部分阳光,昏暗的卧室因为播放着的电影变得稍稍亮堂些。 不断变换的电影画面使整个卧室忽明忽暗。 “都怪你,我都错过剧情了。” 金修衣夸张地嘟囔着。 展兰枝把手机递给金修衣,金修衣很认真地倒带。 很快,金修衣再次沉浸在了电影之中。 一个个画面在展兰枝面前掠过,展兰枝看不进去,于是,她又开始放空自己。 她的心很乱,乱七八糟的思绪像一堆缠绕在一起的毛线团。 她当然希望金修衣还活着。 这样她们就可以一起爬山看水,金修衣就不会被困在小小的公寓里。 然后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时候,她们一起死亡。 只是—— 过去,她只是想和金修衣共白头,她想与金修衣一起奔赴死亡。 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展兰枝变得贪心。 她觉得,只有自己才能让金修衣离开这个世界。 不能是别人、不能是疾病。 只能是展兰枝。 但是,如果金修衣还活着,她又怎么能真的剥夺金修衣的生命呢? 这是她第二次不知所措,两次都是因为金修衣。 展兰枝闭上了眼,又轻轻叹了一口气,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她是被溺爱坏了的人。 过量的爱没有让她茁壮成长,反而滋养了她的阴暗。 她不善与人沟通,她偏执,她自大。 她的天赋更助长了她的自大。 然而,与自傲的内心极度不匹配的是,展兰枝又不擅长沟通。 她拙于表达,她不善言辞。 极度的自负与自卑在她身上成对出现,让她变得神经质。 直到金修衣的出现。 金修衣那么平和、那么宽容,当时的金修衣笨拙地接纳着所有的展兰枝,宽慰着展兰枝的所有情绪。 展兰枝不可避免地被她吸引。 “结束了,把窗帘拉开吧。” 金修衣推了推展兰枝,颐指气使地指了指窗帘。 展兰枝这才回过神来。 金修衣皱了皱鼻子,语气凶狠地说:“展兰枝,拉窗帘去。” 她眼前的是金修衣。 展兰枝发现了金修衣眼角还没干透的泪痕,金修衣刻意用夸张的表情掩盖着她的泪水。 展兰枝惊讶地挑了挑眉,她没有想过金修衣会因为电影情节而落泪。 “你没听我说话吗?又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金修衣在展兰枝面前摆了摆手。 展兰枝握住金修衣的手腕,她也懒洋洋地说:“我腿麻了,动不了。” 金修衣没有再纠缠,她利落地翻身下床,自己走去窗边。 展兰枝笑了一下,她觉得金修衣可爱。 金修衣的落泪一下子让展兰枝对电影内容有些好奇,趁着金修衣下床拉窗帘的空隙,她快速扫了一眼简介中的故事梗概。 是个平平无奇的爱情故事,甚至有些滥俗。 哗—— 窗帘被拉开。 刺眼的阳光瞬间填满了整间卧室。 展兰枝眯起了眼睛。 金修衣迎着阳光站在窗边。 金修衣的惨白的肤色在阳光下近乎透明,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兰枝。” 金修衣轻喊。 展兰枝抬头,她也慢慢适应了强光,眯起的眼睛慢慢睁开。 随着她的视野越来越开阔,金修衣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金修衣轻轻抱住展兰枝。 冰冷的手腕贴在展兰枝的后脖。 展兰枝明白金修衣落泪的原因了。 庸俗的大团圆结局是金修衣向往的,也是金修衣不曾拥有过的幸福。 展兰枝轻轻推开了金修衣,语气里有些冷漠:“修衣,我打算明天就回家。” “明天是周四,不是周末回家吗?” 展兰枝沉默着。 金修衣却笑了:“那行,快去快回。” 金修衣拍了拍展兰枝的肩膀。 展兰枝站起身,从衣柜拿出行李箱。 她把一件一件的衣服丢进去。 终于,金修衣看出些不对劲。 金修衣伸手拦住展兰枝,而后将手肘伸在行李箱里阻止展兰枝继续放东西进去:“你要干什么?为什么拿这么多衣服。” 展兰枝笑了一下,她说:“帮我从楼上把画架和颜料拿下来好吗?” “不要。”金修衣扭开头。 “求你,求你帮我把东西拿下来好吗?” 金修衣没有回话,却真的上了楼。 “你要哪些颜料?我哪里知道你要哪些?”金修衣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听着有一点点的埋怨。 “你看着拿吧。” “哦,这可是你说的。”金修衣的声音又带了点坏笑。 金修衣脚步很轻地跑下楼,她把东西递给展兰枝。 展兰枝没有看,顺手接了过来,把装满画笔与颜料的盒子放在行李箱旁边。 “你还没回答我,你拿这么多衣服干什么?你要离开很久吗?” “我很久不回去了,可能要画几幅画,衣服很容易就会被弄脏的,所以干脆多带几套。” 展兰枝面不改色地说。 金修衣点了点头。 只有展兰枝知道,她自己在说谎。 “那就好。”金修衣点了点头。 她走出卧室,坐在沙发上。 “兰枝,现在的生活真好。不知道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呆久了,我也开始变得患得患失。我总是担心我会失去这么美好幸福的生活。” 金修衣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展兰枝的手停顿在半空。 “兰枝,你会永远爱我的对吗?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嗯。” 展兰枝撒了一半的谎。 她的确永远爱着金修衣,但是她不能保证不离开她。 “那就好,我也永远爱着你。” 金修衣的声音里有些得意又有些喜悦。 每一个字都刺痛着展兰枝。 第37章 展兰枝搓了把脸,深吸一口气。 她从口袋拿出手机,给她的妈妈们发送消息。 展兰枝:妈咪母亲,我明天就回家。因为我可能后面还要出国一段时间,我又陪不了你们了,所以我会在家里多住一会。 展兰枝扔开手机,闭上眼睛躺在床上。 校园湖、葬礼、金修衣。 黄纸、铜镜、桃木。 金修裳、金修袍、神婆。 她的眼前出现一个一个画面。 她睁眼。 她得趁着回家这段时间,尽快了解真相。 如果金修衣真的已经死了,那么她的生活不会有任何变化。 如果……如果金修衣还活着。 展兰枝抿了抿嘴,嘴角传来一阵刺痛,她伸出食指按压着金修衣咬出的伤口。 如果金修衣还活着,那么展兰枝会再次选择离开。 太阳一升一落,一天很快就这么过去了。 展兰枝与金修衣告了别,她很快就出了门。 金修衣看着展兰枝慢慢走远,她放下手中的玻璃杯。 大门又被打开,金修衣迈出大门。 ——“我再也不提她了,我也不会主动联络她。” ——“你也答应我,你不能离开我,直到杀死我。” 两个人都打破了自己许下的承诺。 第32章 “修袍回来了?今天怎么样,还适应吗?”金青朱在厨房向金修袍招了招手。 金修袍向金青朱笑了一下,她开口:“工作比我想象中累不少,不过还是有很多收获的。” “那就好,不要累坏了。” 金修袍嗯了一声。 “母亲在煮什么?” 金青朱说:“我在兑现我的承诺,我答应过你,要亲自下厨的。” “谢谢母亲啦,不过姐姐不下来吗?”金修袍问。 “她可看不上这些。”金青朱揉了揉眉心。 “姐姐也该懂事一点了,真是的。” 金修袍叹了口气,但是她低下头的那一瞬间,眼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金修衣扶着额头,金青朱与金修袍的谈话从楼下传上来。 她一踏入这栋房子,她的头就开始微微作痛、发晕。 “你就这么让我大摇大摆地住回来了?金修裳你可真是自寻死路。” “母亲不会发现的,她最近很忙,而且就算她回家,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金修袍身上。她可顾不上我干什么,更别说你这个已经死去的女儿了。” 金修衣沉默了。 她看着这间屋子,这是她以前的卧室。 现在被改得面目全非,一切能证明她曾经存在于这个家庭的证据都被抹除地一干二净。 她叹了一口气。 无序的记忆在她踏进这个家的一刻渐渐被串联起来。 她闭上了眼睛。 “你们可真恶心。”金修衣说。 “你装什么呢,谁比得过你啊。”金修裳冷笑。 金修衣哼了一声,她想了想,笑了:“也是。” “所以呢?你要怎么做?杀了金修袍?我提醒你一句,这是犯法的。”金修衣夸张地耸了耸肩。 “我当然不做这种事情,但是,我不做,不代表你做不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我要永远超过她。” “太凶残了。”金修衣冷漠地点评。 “修衣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三个姐妹里面最过分的就是你,否则你也不会被母亲赶出去。” “嗯?你不怕事成之后你和我一个下场?” 金修裳摊开手:“不会的,事成之后,母亲就只有我一个正常的女儿了。 你知道的,她其实不爱我、不爱你、也不爱金修袍,她只是想要一个美好的家庭。我很有信心,我可以扮演好这个小家庭中的女儿。” 金修衣思考了一下,她抬头紧紧盯着头顶明亮的灯,直到眼前出现了不规则的黑色斑点。 她笑了一下:“我答应你,你也得帮我一个忙。” 金修衣皱了一下眉,她更正自己的说法:“不对,是你不帮也得帮,不然我现在就出门,让母亲明白你在偷偷联系我,这样的话,你也离被扫地出门不远了,你永远都没有办法超过金修袍。 我在威胁你,你得协助我,查明展兰枝当初出国的原因。” ………… “兰枝回来啦!” 展兰枝的母亲一看到展兰枝停在楼下的车,她就一路小跑下楼。 她见展兰枝拎着大包小包外加一个行李箱,她顺手接过了展兰枝手里的小包。 “这个轻的我给你拎上去了啊,其余这些重的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在精神上鼓励你,妈妈相信你可以的,加油。” 展兰枝笑了一下。 “我自己可以的,您上去等我吧。” 展兰枝从后备箱把所有的东西拿出来,大大小小的行李铺了一地。 她叹了口气,但是又有点庆幸,幸好她平时有锻炼的习惯。 她上上下下跑了好几个来回,终于把东西都搬上了楼。 “你妈咪待会就回来了,她问你,你晚上想吃什么,她说可以亲自下厨。” 展兰枝一进门,她的母亲就向她招了招手。 母亲一手拿着电话一边笑着询问展兰枝。 “我都可以的,不要太麻烦了。我回房间休息会,我有点累了。” “好的,那我们吃饭喊你哦,兰枝宝宝。” 展兰枝笑了一下。 她上楼走进了她的卧室。 她打开房门,一切物品都没有被移动过,都按照展兰枝的生活习惯摆放,仿佛昨天展兰枝就生活在这里。 展兰枝关上门,重重躺在床上。 手机从口袋中滑出,正好落在展兰枝的手心。 她想要和金修衣联系。 不管金修衣到底有没有隐瞒、不管金修衣现在是人是鬼,有一点非常清楚的是,展兰枝真的离不开金修衣。 只是半天没见到金修衣,她就开始想念她了。 展兰枝点开了通讯录,手指缺悬停在了金修衣的名字上。 金修衣在干什么呢?展兰枝忍不住想。 如果金修衣真是鬼的话,那么在展兰枝与家人团聚的时候她正一个人被困在空荡荡的公寓里。 她把金修衣一个人留在了家里,她没有办法不去想象金修衣此时此刻的孤独与落寞。 展兰枝想了想,还是没有打电话,她选择了发送消息。 她很快发送了文字,而后,她又将手机扔到一边。 卧室隔音很好,一时间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手机震动两下,这声响在安静的室内是格外的突兀。 是金修衣打来的电话。 展兰枝坐起身,接起了电话。 “兰枝,我好想你呀。” 金修衣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金修衣的嗓音有些毛躁,不知道是不是刚睡醒的原因。 展兰枝扯出一个笑容:“我也爱你,我也想你。” 展兰枝继续开口:“你现在在做什么呀?” 金修衣笑了一下,避开了这个问题:“我不是在和你打电话嘛。你呢?一切都还好吗?” 展兰枝笑了一下,也没追问,她说:“挺好的,我的妈妈们看到我回来都很高兴。” 展兰枝顿了一下,她说:“真想让你见见我的母亲,你说这有可能吗?” 电话另一端沉默了一会,过了半晌,金修衣才笑着说:“谁知道呢?我死而复生都有可能,也许有一天会见面吧。” 展兰枝与金修衣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展兰枝叹了一口气。 她支起画架,想要通过绘画逃离现实的烦闷。 只是她一打开她的工具盒,她有些傻眼了。 里面一只白色的颜料。 展兰枝想起昨天金修衣带着一点坏笑的声音。 她笑了一下。 她知道,这是金修衣希望她快点回去。 她笑了一下,只好把画架挪到一边。 她又躺回了床上。 没有金修衣,她的生活又回到了过去的无趣。 “兰枝,你妈咪回来了,快出来让她看看你。” 闻声,展兰枝走出房门。 她的母亲站在窗台边上向她招手。 展兰枝走了过去,从阳台正好能看到她妈咪的车辆。 展兰枝盯着母亲的兴奋的笑容。 她突然想起来,金修衣也喜欢呆在阳台。 展兰枝原先以为是金修衣喜欢晒太阳,现在看来,金修衣是在等外出的自己。 金修衣现在也会在阳台呆呆地等着她吗? 展兰枝忍不住想。 她得快点弄清楚一切。 “兰枝,好久不见。” 展兰枝的妈咪一进门,就张开双臂,给了展兰枝一个拥抱。 “我问你要吃什么,你又不说,我可猜不到你要吃什么,所以待会如果不合你胃口的话可不许说。” 第38章 展兰枝的妈咪对她笑了一下。 “加油加油,相信你可以做出一桌好吃的。”展兰枝的母亲笑着说。 “你笑什么,你也得给我打下手,怎么能不干活。兰枝你就别来了,我这水平还用不到这么多帮厨。” 展兰枝看着眼前的一切,鼻子莫名其妙有些酸了。 是羡慕吗? 她搓了把脸,转身坐在餐桌边上。 她看着妈妈们忙忙碌碌又说说笑笑的场景发呆。 她今后还会有这样的生活吗? “给你,你别干盯着,别被你妈咪发现了。” 展兰枝的母亲偷偷给展兰枝递了一个刚洗好的草莓。 展兰枝接过草莓,正好对上了她妈咪的眼神。 展兰枝好像想起了什么。 妈咪、梅开、金修袍。 展兰枝的眼睛亮了一下。 “妈咪妈咪,你最近在忙什么呀?” 展兰枝扯出一个笑容。 她的妈咪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干脆利落地将大块的肉切成肉丝。 她一边备菜,一边说: “最近啊,最近忙的可多了,和以前一样没什么新奇的。” 展兰枝哦了一声,想着怎么问下去。 她的妈咪却开口了:“不过有一件事让我印象还挺深刻的,就是最近不是重点放在智能家居上嘛,我们和一个服装企业合作了。” 展兰枝笑眼弯弯:“哦,不错诶。” “前来谈合作的是一个小女孩,看起来比你小上不少,一开始还把我吓一跳呢。” “这么厉害啊,我真想见见她,她这么小能力这么强,不像我,明明这么大了还让你们操心。”展兰枝的语气里带了一点失落。 “兰枝你可别这么想,你是我们的女儿,我们爱你,但是你不要感到压力,我们不是为了让你爱我们才让你诞生在这个世界的呢。” 她的母亲转头很认真地对她说。 “兰枝,不过我真觉得你们可以见个面,我觉得你们应该挺合得来的。我待会把她联系方式给你。” 她的妈咪接话。 展兰枝故作惊讶,又皱了皱眉毛:“这样不好吧,你们是谈工作,我有什么理由和她联系。” “也是,那这样吧,反正你要在家待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帮我分担一点工作好不好呀。” 展兰枝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过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她的妈咪擦了擦手,从口袋掏出手机。 滴答—— 展兰枝的手机响了。 展兰枝低头,是金修袍的电子名片。 展兰枝满意地笑了笑。 展兰枝一边发送好友申请,一边摇了摇头。 她真的越来越像金修衣了。 装模做样,一肚子坏水。 “谢谢妈咪。” 展兰枝说。 第33章 “兰枝,你最近是打算回工作室了吗?” 母亲好奇地凑到展兰枝身边。 展兰枝手上握着一块巴掌大的石头。 展兰枝摇了摇头,她对着母亲笑了一下:“雕着玩。” “行,那我不打扰你了。” 母亲摸了摸展兰枝的头,然后走出了展兰枝的书房,她顺手带上了房门。 一个小时前,展兰枝给金修袍发送了消息,她想要与金修袍见一面。 然而直到现在,金修袍仍旧没有回复。 展兰枝有些焦躁,在花园里来回踱步。 小水池旁的一颗圆润石头吸引了她的注意。 形状圆润,有些厚度,很适合雕刻,展兰枝想。 于是她就把它捡了上来。 阳光透过窗台,洒在了展兰枝的桌子上,刺眼的阳光经过层层屏障依旧晃眼。 展兰枝有些烦躁地拉起窗帘。 她又在工作台前坐下。 摆在桌子上的不止有那块石头,还有一个有一点锈迹的金属徽章。 展兰枝叹了一口气,这个徽章是金修衣送给她的。 展兰枝甚至将那时金修衣的话记得清清楚楚,金修衣说她脸盲记不住人,希望展兰枝把徽章别着,这样她就能第一时间把展兰枝认出来。 展兰枝叹了一口气,她终于拿起了笔。 展兰枝对着那个徽章的图案,在石头上绘制相应图案。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石雕了。 她的手有些打滑,也有些不稳,好在,她渐渐找回了一点感觉。 展兰枝叹了一口气。 其实过去的金修衣根本没有她自认为的那么敏锐,她自以为欺骗着展兰枝,她的自信让她麻痹,让她没有察觉展兰枝的异常。 自从她们在活动中心相遇,她们很快就开始了交往。 金修衣故意表现得平和、宽容,又恰到好处地展示出一点木讷,这让展兰枝更快接纳着金修衣。 她们如同所有平凡的情侣一样,一起吃饭、互相等着对方下课。 她也是从那个时候知道,金修衣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因为金修衣永远都是在人少的室外等着她,不管是零下的冬天还是炎炎夏日,金修衣都不会进挤满了人的空调间等待展兰枝。 所以展兰枝只要一下课、一结束小组讨论,她就会飞快地跑出来找金修衣。 金修衣总会笑她,笑她着急,笑她毛毛躁躁一点都不像搞雕塑的。 展兰枝喜欢这样的金修衣,金修衣也让她的性格慢慢发生着改变,慢慢变得平和开朗。 直到—— [捞一捞今天在东食堂大榕树下的那个女生,请问谁有她的联系方式呀?] 陈明花把手机凑到展兰枝面前:“兰枝,墙上说的那个女生是不是你朋友呀?” 正在认真雕刻的展兰枝愣了一下,她仔细回想着,慢慢地她皱起了眉毛。 展兰枝摇了摇头:“肯定不是。” 展兰枝在说谎,她随便找了个理由就离开了美术室。 “唉,你待会还回来吗?”陈明花问。 “不回来了,你待会完成作业就锁门吧,我明天再来。” 展兰枝一边奔跑一边说。 “同学,可以加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 金修衣挥了挥手拒绝。 金修衣抬头,她看到了展兰枝,她冲展兰枝笑了一下。 展兰枝呆呆地望着金修衣和她边上那个陌生的同学。 展兰枝脸上扯出一个微笑,插在口袋的右手却传来一阵刺痛。 原来是她出来太着急,仓促间顺手将刻刀放在了口袋里。 她伸出手,右手指关节处一点皮肉翻起,血顺着手指就流了下来。 “天呐,你怎么伤到手了。”金修衣很担心地捧起了她的手。 展兰枝呆呆地看着金修衣。 “你随身有创口贴吗?你发什么呆呢?”金修衣有些着急地在展兰枝眼前挥了挥手。 “没事,一会就好了。” 金修衣不理展兰枝了,她只是拉着展兰枝的左手,硬是拖着展兰枝去了最近的一家便利店买创口贴。 她仔细地为展兰枝贴上创口贴。 创口接触到创口贴的一瞬间,展兰枝的指尖一阵刺痛,她皱了皱眉,倒吸一口气。 金修衣又有些恶趣味地故意按了按被创口贴包裹的伤口,语气却很关心展兰枝:“好了,你应该小心一点的,我不想看到你受伤。” 展兰枝点了点头。 “修衣,你要一直爱我,行吗?” 展兰枝忍不住开口。 金修衣瞪大了眼睛,眼睛里是藏不住的高兴与兴奋:“你爱我的话,我当然会爱你。” 展兰枝紧紧拥抱住她。 “你心里的第一位是我吗?”金修衣在展兰枝的耳边问。 “当然啦。”展兰枝理所当然地回答。 从那之后,展兰枝不厌其烦地驱赶着金修衣身边的追求者,也回绝了一个个对自己有好感的女生。 她们又回到了最初最平凡的时候。 展兰枝由衷感谢着金修衣,要不是金修衣,展兰枝可能现在还鄙视着恋爱,抗拒着亲密关系。 因为金修衣,一切无聊的事都变得那么有趣。 直到那次元旦晚会,金修衣登台//独唱。 金修衣漂亮、金修衣专业能力过强、金修衣大放异彩。总之,金修衣几乎让所有人都记住了她。 展兰枝开始无能为力了。 无助与危机感悄然出现,时时影响着展兰枝。 她们的幸福是否将要终结? 她应该做什么? 展兰枝不知道,展兰枝很焦虑。 一阵头昏眼花,她回想起了那只老死的狗,那只先比她来到她家的家庭成员。 与其留下不好的回忆,不如就让此刻的美好成为永恒。 展兰枝咬着嘴唇。 阴暗的想法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脑海。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赶紧搓搓脸,神情一如往日。 第39章 但是展兰枝从来都不是正常的人,她天生想法异于常人,生来奇怪。 她并非不热爱生活,正因为她热爱着生活里的一切,她享受着与金修衣相处的每分每刻,所以她不想让美好渐渐逝去。 见不得人的念头在她的脑海渐渐发酵。 她见不得金修衣与别人交流,她见不得金修衣对别人笑。 “修衣,你说如果这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该有多好。”展兰枝开口。 “是啊。”金修衣附和。 “修衣,你说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展兰枝说,话音刚落,她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 金修衣皱起了眉毛。 展兰枝连忙找补:“我是说,我想和你白头偕老。” 金修衣闻言就笑了,过了半晌,金修衣才说:“展兰枝,你的说话方式还是那么奇特。” 金修衣又问:“展兰枝,你离不开我,是不是?” 展兰枝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金修衣得意地笑了。 展兰枝依旧和金修衣正常交往着,像每一对平凡的情侣。 但是只有展兰枝知道她阴暗的心思,只有展兰枝知道自己变得多么不正常。 她会无意识地将刻刀藏在自己的口袋,每次金修衣来参观她的作品时,她甚至会有把石像砸向金修衣的冲动。 她被自己吓得不轻。 于是,她订了机票,联系了国外院校,选择逃离。 她没有理会金修衣的挽留,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她自然没有看到金修衣眼里复杂的情绪。 “修衣,我们都要好好的,你记住,我们在同一片天空下努力。” “有什么用呢?你会回来吗?” “我……等我完成学业,我可能就会回来了。” 等到她真正冷静了,等到她彻底摆脱她的阴暗,她就回来。 和每一对校园情侣一样,她们在毕业时,分道扬镳。 手上的刺痛让展兰枝回过神来。 由于分心,她的刻刀划破了她的手。 她四周望了望,她吐出一口气。 她从书桌边上的抽屉里拿出了一盒创口贴。 她给自己裹上,又捏了捏被创口贴包裹的伤口。 她觉得自己贴的创口贴永远比不上金修衣贴得整齐。 展兰枝放下手中的刻刀,她拿起手机给金修衣拨了个电话。 金修衣迟迟没有接起电话。 展兰枝叹了口气,她主动挂断了电话。 她看着通讯录,若有所思。 尽管金修衣过去小有名声,但是金修衣的社交圈非常窄。 与展兰枝分别的时候,她基本上也是独来独往的,除了宿舍,她几乎不与其他人沟通。 展兰枝这两天联系过金修衣过去的舍友,但是她们告诉她,金修衣就在寝室住过一个月,后来就自己租房搬出去了。 展兰枝一筹莫展。 展兰枝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拨通了江素染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 “姐,我想见见你母亲可以吗?我有点事情想要向她咨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江素染说:“关于金修衣?” “对。” “行,我帮你问问,不过这两天她有点忙,估计得过几天才行。” 展兰枝沉默了,她等不了这么久。 “你着急?那这样吧,你有什么想问的待会发给我,我见缝插针地问问我妈。” 展兰枝笑了:“谢谢姐。” 展兰枝放下电话,她立马开始整理她想要问的问题。 她一边思考一边打字。 她想要知道的太多了,她不仅想要知道在她缺席的那几年金修衣究竟遭遇了什么,她也想知道,在她们一起度过的日子里,金修衣到底在想些什么。 手机突然震动一下。 展兰枝的手指悬停在半空。 是金修袍发来的消息。 她说:明天下午见,地点定在我家吧。 第34章 “展兰枝小姐,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分,我很高兴以后能和你对接业务。”金修袍笑着说。 “我也没想到金修袍小姐你这么……这么年少有为。” 展兰枝回以一个礼貌的笑。 一种异样感持续萦绕在展兰枝心头。 金修袍说话与神态过于老成了。 “展兰枝小姐,你今天肯定不是为了业务上的事情来的吧。” 金修袍笑了一下,提起茶壶,往展兰枝和她自己的茶壶里添了些水。 展兰枝用手背碰了碰杯子,却没有拿起茶杯的打算。 金修袍笑了:“兰枝小姐大可不必这么警惕,今天的茶水是我母亲准备的,可不会有什么问题。 说到这个,金修裳今天也在家,你想见见她吗?” 金修袍并没有给展兰枝反应的时间,她一边说着一边就上了楼。 金修袍上楼的脚步声很轻,她没有敲门,直接打开了金修裳的房门。 “姐姐,展兰枝小姐来了,你下去打个招呼吗?” “金修袍,你应该敲门的。” 金修裳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有点生气。但是展兰枝从中听出了一点点微不可察的慌乱。 “这有什么关系,我们是姐妹,我们本来就应该彼此坦诚,还是说你房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今天我就不和你计较了,展兰枝小姐还在下面等着我们呢,你快点。” “知道了,我跟你下去。” 金修裳的声音有点懒洋洋的。 金修裳和金修袍两人一步步从擦得发亮的楼梯上走了下来。 “金修裳你好。”展兰枝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展小姐你好,我们又见面了,我真没想到你会过来,是特地来找我的吗?” 金修裳说着,脸上又是那一副不着调的表情。 金修袍推了推金修裳,她说:“和梅开的合作最近由兰枝小姐负责对接,她还比你小几岁呢,姐姐你什么时候也能成熟一点?” 金修裳置若罔闻,脸上的笑容不减。 金修袍喝了一口茶,她抬头对展兰枝说道:“但是我知道,展小姐今天肯定不是为了工作才来找我的,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展兰枝小姐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呀?” 展兰枝开口,金修裳却抢先一步说:“是特地来找我的吗?哈哈,我开玩笑的,肯定又是为了修衣呗,对吗?” 展兰枝点头,她向后靠,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两人。 金修袍笑了一下,她从口袋拿出手机,手指不断滑动。 “兰枝小姐,你相信有鬼吗?你相信死而复生吗?” 金修袍把屏幕展示给展兰枝,她嗤笑一声。 “我这两天收到了不少金修衣的短信。” 展兰枝仔细看着屏幕,阅读着一条条消息。 每一条都是金修衣的道歉,金修袍从来没有回复过。 这不像金修衣会说的话。 展兰枝抬眼,金修袍仍旧没有什么表情,金修裳却惊讶地盯着金修袍。 展兰枝对金修袍与金修裳之间的恩怨没有兴趣,展兰枝关心的只有金修衣。 “兰枝小姐,你还记得吗?早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我的二姐姐,她是鬼姐姐呀。” 金修袍笑了一下,这个带着俏皮的笑完美符合了她的外表,像孩子那样天真。 “鬼姐姐?”展兰枝重复了一下。 金修袍仿佛没有听到展兰枝的低语,她继续说:“展小姐,自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会想,你为什么会爱上金修衣。或者准确来说,金修衣怎么值得你去爱她,金修衣明明配不上任何人。” 金修袍的脸上露出一点点愤怒,但是语气依旧平静。 “那么自私,那么没有道德。”金修袍继续补充。 展兰枝皱着眉:“修袍小姐,我很高兴你愿意给我提供一点线索。但是——” 展兰枝的话被金修袍的轻笑打断。 金修袍再次把屏幕凑到展兰枝的面前,她在展兰枝的注视下,拨通了金修衣的电话。 熟悉的铃声从楼上传来,很快又消失了。 展兰枝下意识看向声音的来源,她的心重重跳动。 “她一直在不遗余力地伤害我们,展小姐,你最好小心一点。”金修袍笑了。 “抱歉,我突然想起我有点急事,我先离开了。” 展兰枝跌跌撞撞、脚步不稳地快步往外走。 她跑上了车。 她一边启动车辆,一边给母亲和妈咪发消息。 展兰枝:我想起来我煤气好像没关,我回去检查一下,晚饭在外面解决。 视线慢慢被泪水模糊,展兰枝深吸两口气。 她快速跳动的心脏渐渐平稳下来。 她吐出一口气。 其实她很明白,对她来说,最快速的做法,是她直接冲到那间传出铃声的房间。 第40章 可是她不敢,她不知道她该怎么面对金修衣,她也不知道金修衣会如何反应。 但是她很清楚,她不想让慌乱、撕破脸皮成为与金修衣关系的终点。 她打算清楚了,如果她回去,金修衣不在公寓,她就会选择默默离开。 如此一来,这段记忆总会随着时间淡化,留在她记忆里的,依旧是她们之间的美好。 展兰枝一向不爱上高速,这次她没有犹豫,她将车开上了高速。 于是很快,她就回到了她熟悉的公寓门口。 是时候该结束了。 展兰枝叹了口气。 她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开门前,她收到了一跳消息。 江素染:[我妈和我说,金修衣她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孩子,脑袋特别灵光,她很清楚别人对她的期待是什么样的。] 江素染:[我母亲曾经教过金修衣一学年,她说,金修衣除了在专业上表现出来的天赋外,她别的方方面面也没有让我的母亲失望过。恰到好处的谦逊、平时也沉得住气,我母亲当时非常看好她,觉得她一定会站上更大的舞台。] 展兰枝抿了抿嘴,她闭上了眼。 就算金修衣的嗓子坏了,凭着金修衣的能力,她一定还能继续放着光彩。 她怎么能扼杀金修衣的未来? 展兰枝睁眼,她下定了决心,如果金修衣真的欺骗了她,展兰枝一定会选择离开。 她终于打开了门。 她的心又如战鼓一样重重敲响。 推开大门,展兰枝所见即是一片昏暗。 太阳微微斜着,阳光已经洒不到室内。 门口的拖鞋歪七扭八,一如她离开的那天。 展兰枝试探地往里走了两步,四周依旧是静悄悄的。 她闭上了眼睛,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她记得,金修衣刚来到她家里时,就是在这个地方,她设计将展兰枝拖进了倒满清洁剂的洗漱间。 她们在这里接吻无数次。 展兰枝数着心跳,心跳八十三下,展兰枝睁开了眼睛。 她朝着卧室走去。 现在,她也搞不清楚自己了,她既希望金修衣活着,又忍不住期待金修衣是真的死了。 展兰枝又闭起了双眼,她有些忐忑地推开房门。 除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她没有听到别的任何声响。 事已至此,她也没必要进去了。 展兰枝转身往外走。 “兰枝?你回来了?” 金修衣懒洋洋的声音从展兰枝身后响起。 展兰枝转身,她看见了窝在杯子里的金修衣。 几乎是下意识地,展兰枝向金修衣跑去,她紧紧拥抱着金修衣。 金修衣的体温依旧很冰冷。 金修衣依旧死气沉沉。 “我本以为你会在你妈妈们家住好一阵呢,你怎么今天回来了,又放心不下我?”金修衣问。 “我……我正好经过,就回来看看。”展兰枝移开了眼睛。 “你骗人,你说谎我都能看出来。”金修衣笑着说。 展兰枝抿了抿嘴,她说:“好吧,我担心你离开。” “离开?”金修衣重复着展兰枝的话,她的语气里似乎有些不解。 “我害怕你突然消失。”展兰枝松开了金修衣的手。 “是吗?”金修衣随口问。 “是我打扰你休息了,我给你赔罪。” 展兰枝笑嘻嘻地说,轻轻在金修衣脸颊上落下一吻。 展兰枝慢慢走出了卧室,她在公寓到处踱步。 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她打量着这个家。 金修衣也下了床,她紧紧跟在展兰枝身后 “修衣,我上午给你打了个电话,你怎么没接呀?”展兰枝状作不在意地问。 “我在睡觉,你知道现在的我很嗜睡,我有什么办法。” 展兰枝点点头。 展兰枝渐渐走到了厨房,厨房的垃圾桶空空荡荡,甚至没有套上垃圾袋。 她又打开了冰箱,冰箱里的所有东西都没有被移动过。 展兰枝心沉了沉,但是她依旧笑着问:“修衣,你这两天没有吃东西吗?” “这很奇怪吗?鬼本来就不需要吃东西吧,而且自己做起来也太麻烦了,所以你快快回来好吗?” “修衣,你好懒。” 展兰枝笑了一下。 展兰枝低着头,她不断敲击着手机屏幕。 “你在干什么,和我说话也要分心吗?这可不行。”金修衣扭起了眉毛。 “我在给你打电话。” 话音刚落,躺在金修衣口袋的手机响了起来。 展兰枝对这个铃声非常熟悉,和金修裳房间里传出来的一模一样。 “修衣,你的铃声很好听。” 金修衣沉默着,她盯着展兰枝。 “你猜猜我今天在哪里听到了这个声音,是在你家,在金修裳的房间。” 金修衣依旧沉默。 “金修衣,你不解释一下吗?” 第35章 “金修衣,你不解释一下吗?” 金修衣看着眼前紧紧盯着自己的展兰枝。 她叹了口气。 “兰枝,你想问什么呢?你在怀疑什么呢?” “修衣,我想知道——” 金修衣轻轻在展兰枝脸上落下一吻。 她把手伸进展兰枝的口袋,她拿出了展兰枝的手机。 细长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敲打。 她给自己拨了个电话。 她没有再说话,展兰枝也闭着嘴静静地看着金修衣的动作。 整个房间异常安静。 不久,熟悉的铃声再次从卧室响起。 展兰枝抬头。 金修衣没有躲开展兰枝的目光,扭着眉毛:“是这个吗?” 金修衣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点惊慌,甚至还有些无辜的意味。 “兰枝,这不就是手机默认的铃声吗” 站在金修衣对面的展兰枝仍旧呆愣着。 金修衣看到展兰枝微微颤动的指尖,于是金修衣的心也跟着颤动。 “兰枝,你今天还走吗?” 金修衣问。 金修衣微微抬眼、轻轻皱眉,整个人笨拙又无辜。 展兰枝皱了皱眉,她说:“我……” 还没等展兰枝说完,金修衣就上前抱住了她。 金修衣感受到了展兰枝的身体微微一僵。 展兰枝推了推金修衣,她说:“我明天上午走吧,我去打个电话和妈妈们说一下。” 金修衣点头。 金修衣看着展兰枝走向了阳台。 金修衣在最近的沙发上坐下,她整个人陷在了柔软地沙发上。 她久久地盯着展兰枝的背影,直到眼前有些失焦。 她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其实她并没有她表现出的那么镇定,实际上,她的心直到现在还在疯狂跳动,咽喉处依旧胀痛。 今天下午,当她匆匆挂断展兰枝那通电话后,她知道展兰枝起疑了,她也知道展兰枝不会上楼当面拆穿她。 比展兰枝先一步赶回公寓的是金修衣。 其实按照这段时间的相处,金修衣应该信任展兰枝才对。但是不好的预感总是萦绕在金修衣的心头,她总觉得只要她一说出真相,展兰枝就会离开。 “修衣,我看冰箱里没有什么东西了,我出去买点。”展兰枝仓皇出门。 金修衣回过神来,她沉默地看着展兰枝的背影和再次紧闭的大门。 她能理解展兰枝的逃避。 金修衣叹了一口气。 滋滋—— 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金修裳的消息。 金修衣的心里升起一阵烦躁,她摁灭了屏幕。 手机仍旧孜孜不倦地震动着。 金修衣干脆将手机扔远了。 手机在沙发上跳动几下,最终滑落在地板上。 手机铃声又响了。 这声音听得金修衣心烦。 她只好起身,接起了电话。 她还没开口,金修裳的声音先传了出来。 “金修衣,你为什么要给金修袍发消息?又为什么要故意让金修袍知道你回来了,你是不是存心要我难看?要不是展兰枝突然过来,我都不知道你私底下做了这么多小动作。” 金修衣没有急着解释,她听着金修裳有些气急败坏的语气,她笑了一下:“你不信任我算了。” 金修裳有些咬牙切齿:“你让我查的东西我差不多知道了。我现在才发现,我还能威胁你。你信不信,只要我去挑明,展兰枝一定会离开。” 金修衣的心重重跳了一下,她依旧笑了一下:“我哪句话说不帮你了。你既不想承担风险,又想要我完完全全按照你的心意行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你要是真不信我,你就自己去做吧,我们大不了鱼死网破。” 金修裳沉默了,她道歉:“好吧,我只是觉得你至少应该告诉我你在做些什么。我知道我很平庸,比起脑子,我远比不上你和修袍,所以你们的行为让我不安。” 第41章 金修衣冷哼一声。 金修裳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她说:“修衣,下面这句话,我是以你姐姐的身份告诉你的。 如果你不想让你现在的生活被破坏的话,你最好捂好自己的秘密,不管兰枝小姐说什么,你都不要承认自己没有死。” 金修裳向金修衣简要说明了当年展兰枝出国的原因。 金修衣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手机侧沿。 她抿了抿嘴。 金修衣其实能够隐隐猜到展兰枝出国的原因。 展兰枝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也太把金修衣当一回事了。 金修衣没有说话,金修裳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划过。 “修衣,你说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们之中最虚伪的人反而得到了真心。” 金修衣还是沉默着,正当金修裳挂断电话之际,金修衣开口了:“我不是故意瞒她的。” 金修裳愣了一下。 金修衣笑了:“我也是最近才想起来。你一棍子把我打得记忆错乱,这其实怪你。” “抱歉。” “这有什么好说的,你们也伤得不轻,扯平了。” 金修衣这么说着,语气里满是无所谓。 但是她皱着眉,心思活络了起来。 “你不是要问我为什么要联系金修袍嘛。她很敏锐,她一定会发现你已经和我联系了,她也一定会发现我回来了。与其被她揭穿还不如我自己主动说出来呢,我会让她慢慢放下戒心的。 你也不用太防备我,我觉得你说得对,明明我们也是母亲的孩子,明明是我们和母亲一起度过一段艰难的日子,为什么她只能看见金修袍呢?” 金修裳似乎有些哽咽,她叮嘱道:“那就好。还有,你不要忘了我说得话,你千万不要向展兰枝承认你还活着,知道——” 金修衣没有耐心听下去,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紧紧攥着手机。 金青朱、金修裳、金修袍。 她默念着这三个名字。 由于生长环境,由于遗传,她们都活得扭曲。 金修裳极度厌恶自己的平庸,不甘转化为了对妹妹们的恨意,她极力想要证明自己。 金修衣渴望被看到、被偏爱。 金修袍作为家里最年幼的孩子,她迫切地想要成长。 母亲一直以为金修袍天生生长迟缓,其实不是的。 金修袍年幼时,她为了快快长大、为了赶上先于她出生的两个姐姐,总是病急乱投医,她吃了很多她不该吃的药物。 结果就是事与愿违,造成了她生长迟缓。 这件事只有金修衣和金修裳知道。 金青朱向往着家庭,一个美满温暖的家庭。 金修衣很清楚母亲喜欢什么样的孩子,母亲喜欢的是一个有她爱人特质的孩子,一如曾经的金修衣与现在的金修袍表现出来的那样,平和、包容、睿智。 这些就是她们各自的愿望。 童话里才会有梦想成真、所有人和和美美的美好结局。 金修衣要让所有人的愿望的破灭。 门又被打开了,是展兰枝回来了。 金修衣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修衣宝宝,你想吃什么呀?” 展兰枝恢复了平常的状态,语气欢快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展兰枝明显不对劲。 金修衣心上一阵绞痛,她不敢想象展兰枝此时此刻的纠结。 “都可以。”金修衣沉声回答。 “什么叫做都可以?我可猜不到你的心思。万一我做得你又不喜欢,那不就太浪费了吗?” 展兰枝装模作样地抱怨着。 金修衣避开展兰枝的目光,她说:“你是大厨你掌勺,我哪里敢挑三拣四。” 展兰枝给自己系上防油污的围裙,又把另一条套在了金修衣身上:“你又不白吃,你也来打下手。” 金修衣看了一眼展兰枝买的食材。 金修衣肠胃一向不好,也尝不出什么食物的味道。 所以金修衣吃得非常少,也基本不碰什么荤腥。 展兰枝从来没有问过她,但是她准确记住了她的偏好,口感大于味道,卖相大于味道。 展兰枝一手炒着菜,一手熟练地把碗递给金修衣,又不断吆喝着让金修衣拿来相应地调料。 “你说实话,你在国外那几年是不是谈恋爱了,怎么这么老练。”金修衣问。 展兰枝有些惊讶的转头,眼里夸张地流露出受伤的神色。 她说:“修衣,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爱的一直都只有你啊。” 金修衣笑了一下。 展兰枝有些兴奋地拿着一把水果刀:“上次说好了要给你展示一下我萝卜雕花的技术,都怪金修裳打断,不过今天我可以给你见识一下我绝妙的刀工。” 展兰枝笑得很灿烂,两眼弯弯挤出不厚不薄恰到好处的卧蚕,睫毛正好遮挡圆润的瞳孔。 她从购物袋里拿出那个红心萝卜,她说:“我今天很幸运啊,正好买到了这个红心萝卜,还打折呢。这个萝卜雕出来有颜色的变化,特别好看。” 展兰枝稳稳地拿着刀,随着她的动作,萝卜上渐渐有了花的雏形。 “我已经很久没有雕刻了,有点丑,见谅见谅。” 展兰枝转头,她的笑脸离金修衣很近。 金修衣能感受到展兰枝温热的呼吸。 “你能教我吗?展老师,我也想学。”金修衣问。 展兰枝立马让出位置,她说:“其实不难,找到感觉,先观察再下刀。” 展兰枝把着金修衣的手,带着金修衣完成接下来的雕刻。 “兰枝,你还想杀了我吗?”金修衣漫不经心地问。 展兰枝愣了一下,她很快又笑了,她说:“当然啊,修衣我很爱你,等我回来,我肯定又要开始了,我这几天在网上看到不少别的方法呢,总有一个可行的。” 金修衣发现了,展兰枝的语速很快。 金修衣又问:“我告诉你怎么杀了我好不好。” 她松了手,水果刀正好落在展兰枝的手里。 她这次,她握着展兰枝的手腕。 “要不你用这个?我觉得还是这个比较高效管用。”金修衣说。 展兰枝轻吻金修衣,让金修衣闭了嘴,而后展兰枝才说:“修衣,不要说了,好吗?只要你不说,现在的生活就不会有变化,你赢了。” 金修衣的心重重跳了两下。 “兰枝,我还活着啊。” 第36章 “我是人还是鬼?我到底有没有死?兰枝,你想问很久了吧。 从你见到陈明花的那天开始,你是不是就想问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犹豫呢?我就在你面前,你为什么不问我?” 金修衣给了展兰枝一个拥抱,又很快松了手,后退两步,与展兰枝拉开距离。 “你为什么不问呢?你为什么不拆穿我呢?” 金修衣低着头,仿佛她真的有些困惑。 很快,金修衣就抬起了头。 她看到了同样低着头的展兰枝。 “我一开始以为,你是没有确切的证据。你回去这两天应该费了不少心思吧,你现在应该比我自己都要了解金修衣这个人了。” 金修衣笑了一下,她继续说:“那个铃声,应该将真相摆在你面前了才对,你为什么还不来拆穿我的谎言?为什么呢?” 展兰枝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她说:“先吃饭吧,再不吃饭刚炒的青菜要凉了,雕好的萝卜先放冰箱了啊。” 展兰枝自顾自拉开了凳子,她坐下,仿佛没有听到金修衣说话一般,她拿起了筷子。 金修衣依旧呆站着,展兰枝看着没有动作的金修衣,她又站起身,很大力地把金修衣摁到了展兰枝的对面。 展兰枝说:“今天的青菜应该挺新鲜的,你应该会喜欢。” 金修衣手上被塞了双筷子,展兰枝不停地往金修衣碗里夹菜。 金修衣放下筷子,很严肃地看着展兰枝:“展兰枝,你在逃避什么呢?” 展兰枝很专注地嚼着嘴里的那口米饭,似乎一点都没有听到金修衣的声音。 展兰枝的反应完全在金修衣的意料之外。 她觉得,展兰枝应该对她失望,展兰枝也可能歇斯底里,展兰枝也可能哭泣。 但是展兰枝现在的这个态度让金修衣措手不及。 “兰枝。”金修衣很严肃地开口。她抢走了展兰枝的筷子。 “修衣,吃饭的时候说话不是好习惯,我刚才就当什么都没听到,你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兰枝,你还爱我吗?” 展兰枝没有思考,她捧着金修衣的脸:“我说过永远爱着你的。” 金修衣点了点头:“我也爱你。” “你还想杀了我吗?”金修衣又问。 展兰枝垂下了眼睛,松开了手,双手自然垂下。 第42章 她背着光站着,阳光被她的身形遮挡,金修衣看不清展兰枝脸上的表情。 金修衣观察着展兰枝,展兰枝有锻炼的习惯,这让展兰枝的四肢都十分匀称。 金修衣喜欢展兰枝,她喜欢展兰枝的全部。 “你还记得你的愿望是什么吗?”金修衣追问。 展兰枝沉默着,她终于迎着金修衣的目光,缓缓开口:“我的愿望……杀了你再杀了我。” “现在呢?还想杀了我吗?” 展兰枝站得有些不稳,她一连往后退了几步。 她撞到了她身后的餐桌,她退无可退了,她才抬头,看向了金修衣。 她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什么慌乱了。 “修衣,你不该告诉我的,你为什么要说出来?只要你不说,哪怕有再多的证据我都还会相信着你。” 展兰枝的语气里是明显的失落。 金修衣避而不答,她执着地问着:“你现在还想杀了我吗?” 展兰枝手中的水果刀从她手上滑落,在木制的地板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 “这样很危险,你应该拿稳的,拿着尖锐的东西怎么能不多加小心。” 金修衣的语气很平静。 她上前两步,在展兰枝面前蹲下,捡起了那把水果刀。 “拿着吧。” 金修衣重新把刀塞回展兰枝手上,她的手掌包裹着展兰枝的手掌,她微微用力,让展兰枝紧紧攥住了拿把刀。 “展兰枝,我很忮忌你,你永远都是那么幸运。 我本以为你永远不会发现这件事,我们的生活永远都能继续。 每次当你说出,‘我运气一向很好’的时候,我都会在心里冷笑,因为我知道,你杀不死我,你不会找到方法的。我们的生活永远能保持原状。 可是现在你也看到了,上天又站在了你那边,你找到了杀死我的办法。 是我的梦想破灭了,你赢了。你现在可以杀我了,你的愿望实现了。” 金修衣摊着手,语气里尽是些无奈。 “水果刀就是用来切水果的,顶多再切切蔬菜,你别闹了。” 展兰枝轻轻推开金修衣。 展兰枝又坐回位置上,拿着筷子出神。 金修衣看着展兰枝。 她咬了下嘴唇,她快步上前,从背后紧紧抱住展兰枝。 “你会离开我吗?” 展兰枝闭口不答。 “不要离开好不好?好不——” 金修衣的话被打断了。 展兰枝迅速转头,她紧紧地吻住了金修衣。 金修衣不懂展兰枝的意思,她不喜欢这样意味不清不楚的吻。 于是金修衣下意识往后躲。 展兰枝预测到了金修衣的躲闪,她的手早早地挡在金修衣的脑袋后面。 金修衣几乎是被展兰枝摁住的。 金修衣微微惊讶,因为展兰枝很少在她面前展现出如此强势的一面。 上学那会是这样,前段时间也是这样。 展兰枝过去常常夸赞金修衣的性格,她说金修衣的性格平和。 其实金修衣觉得展兰枝才是最会包容的人。 金修衣欺骗了展兰枝很多次,桩桩件件但凡放在金修衣身上,但凡有人用这种方式对待金修衣自己,她一定会翻脸的。 金修衣感觉到展兰枝的手深深埋在自己的头发里,温热的触感从头皮传来。 人中处也能感受到展兰枝温热的呼吸,气流断断续续,是展兰枝在颤抖。 她们保持着这个极其暧昧的姿势,但是她们并没有亲吻,只是嘴唇贴在一起,没有更多动作。 金修衣趁着展兰枝不注意,她挣脱了展兰枝手臂的桎梏。 她说:“兰枝,我现在不懂你了。” 展兰枝扶起了蹲在地上的金修衣,她也站了起来。 她们相当的身高让她们此时此刻躲不开对方的眼神。 “修衣,我会离开的。” 展兰枝说,她的语气里有些惋惜。 她又说:“你不该告诉我的。” 金修衣笑了:“那能怎么办,我总不能坐以待毙等着你来拆穿我。” 展兰枝皱了皱眉,她又重复了一遍:“修衣,我会离开的。这次我回家之后,我就会收拾东西出国。 我很爱你,你应该也爱着我。但是我觉得人不能这么自私,你既然没有死,你就还有未来,我不能让我拖着你。 只要你还活着,你总有一天可以养好嗓子,就算养不好,你也可以做很多别的事情。” 金修衣摇了摇头:“你烦死了,你永远犹豫。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打算杀我的时候吗?那张黄纸在你口袋里躺了好几天。” 展兰枝闻言,下意识掏了掏口袋。 金修衣看着展兰枝的动作,她笑了:“你别找了,在我口袋里。” 今天金修衣身上的并不是展兰枝的外套,但是她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写着自己名字的黄纸。 “你不要这么惊讶,你都要离开了,就不能给我留个念想吗?睹物思人懂不懂。” 展兰枝突然伸手,摸了摸金修衣脸颊两侧碎发:“修衣,你太瘦了。以前你说你是鬼,我以为鬼都是这样的。现在看来,你实在太瘦了,这样不好,容易生病、生了病也好得慢。 修衣,你有没有考虑过搬出来住,你以后不要再回你家了,好不好?” “这是告别?”金修衣笑了。 她抚开了展兰枝的手,于是展兰枝的手又在身侧垂下了。 展兰枝用手背轻轻蹭着金修衣的手臂,她躲开金修衣的眼神,她开口:“总之我会离开的。” 金修衣笑了。 展兰枝在犹豫,只要犹豫,一切都还有余地。 “反正你今天不会走对吧,你说过的,你明天早上再回去。” 展兰枝愣了一下,她点点头:“对,我今天不走。修衣,我今天搬到客卧,你好好休息。” “客卧给金修裳住过,都还没来得及收拾,你要住过去?”金修衣反问。 展兰枝不答了,她紧闭着嘴,有些赌气似的背过身去。 金修衣贴上展兰枝的后背,从背后环抱住展兰枝:“你又不是马上要走,为什么要从现在开始悲伤? 你肯定不想留下不好的回忆,你想想,万一几年之后回想起我们一起相处的时光,你只能想到现在的不愉快,这多难受。” 展兰枝紧绷的后背松懈下来,她嘟囔着问:“那你要怎么办?” 金修衣终于笑出声,她用力将展兰枝转过来,她轻轻啄了一下展兰枝的鼻尖。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没有死了,反正你肯定要走的,那为什么不利用好这段时间,我们和平相处好吗?” 展兰枝的手指颤动一下,她思考了一下,然后开口:“好。” 金修衣的嘴角微微上扬,她说:“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骗你?你想不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展兰枝迅速回头。 金修衣对上了展兰枝的眼神,松开双手,她后退了两步,而后笑着开口:“你很快就会知道的。你能不能答应我,在我亲口告诉你之前,你不要离开我。” 第37章 自傍晚摊牌之后,她们的生活竟然又诡异地回到了正轨。 一切似乎都没有任何变化。 “修衣,吃饭吗?”展兰枝笑着问。 “不要,青菜都凉了,没胃口。” 金修衣有些嫌弃地推了推装着炒青菜的盘子。 展兰枝笑了,她说:“放微波炉里转一下不就热了,不要浪费,你也不要挑食。” 展兰枝伸出手指点了点金修衣的额头。 金修衣夸张地捂着自己的额头,故意摇晃了几下往展兰枝身上靠。 展兰枝使坏,她故意往后撤了一步。 金修衣一下子失去了重心,结果她真的摔在展兰枝身上。 “你有病是不是。”金修衣扯了扯展兰枝的头发。 展兰枝挥开金修衣乱动的手,她也不甘示弱地扯了扯金修衣的头发。 “唉,早知道不告诉你了。自从你知道我还活着,你就没有以前那么爱惜我了。唉,我知道的,感情是会变的。唉,我知道的,你现在是有恃无恐了,只有我黯然神伤、提心吊胆。” 金修衣夸张地嚎叫了起来。 展兰枝被金修衣逗笑了,她伸手捂住金修衣的嘴。 金修衣靠在她的身上,金修衣身上真的没有多少肉,金修衣的骨头硌得展兰枝发疼。 “你该多吃点的,你这样真的很不健康。”展兰枝捏了捏金修衣的肩膀。 金修衣闭嘴不说话了,把头扭到一边去。 展兰枝看不得金修衣自暴自弃的样子,她伸手捏住了金修衣的鼻子。 “你真有病。”,金修衣终于张嘴了,她推开展兰枝。 “是你先闭嘴不回答我的,我当然得想办法让你开口啊。”展兰枝说得理所当然,她耸了耸肩,无辜极了。 第43章 金修衣被展兰枝坦荡的语气震惊了,她笑了起来,她的笑惹得展兰枝也开始笑了。 生活一如往常,除了—— 金修衣笑着笑着,她顺着展兰枝修长的脖子,一路往上留下一个个吻。 展兰枝愣了一下,她回过神来,她主动回应金修衣。 展兰枝再次被金修衣的气味包裹住。 展兰枝耳边又回响起傍晚金修衣的话。 金修衣要让展兰枝等等,等她告诉展兰枝真相之后再离开,展兰枝同意了。 不管是先前展兰枝想要杀死金修衣,还是现在展兰枝要离开金修衣,展兰枝都不会想要留下一点不美好的回忆。 所以她想充分利用这段时间,她要留下幸福的、难忘的回忆。 金修衣的嘴唇对上了展兰枝的嘴唇。 她们的目光在明亮的灯光下交汇,展兰枝不由自主抓住金修衣的衣角。 展兰枝微微眯起眼睛,背景中的一切都被虚化,她的眼前只有金修衣。 展兰枝闭眼。 她想,她要留下最美好的回忆。 金修衣傍晚的话说得很对,时间会冲淡一切好的东西,美好的瞬间会变得平庸,宁静的那些时刻会被遗忘,而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反而会变本加厉、久久留存在脑海里。 她想要永远记住的,是与金修衣愉快相处的点点滴滴,她想要多年之后回想起来的是她们之间的幸福与荒唐的快乐。 她们吻得热烈、吻得缠绵,舌尖的触碰倾注了所有的情感。 不知道是两人中谁的后背不小心碰到了墙上的开关,方才还明亮的刺眼的灯光瞬间熄灭。 突然的黑暗让她们看不清任何东西,视觉暂时失效了。 她们依靠着双手,依靠着听觉,运用这视觉之外的一切感受着彼此的存在。 周围的世界仿佛消失了,只剩下她们彼此,沉浸在无尽的温柔与激情之中。 除了彼此的呼吸与闷哼,就只有远处大路汽车行驶的轰鸣。 生活一如往常,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只是她们开始了报复性的放纵。 用放纵来弥补即将的离别带来的心慌与不安。 从华灯初上到夜深人静。 从餐厅到卧室。 接触、摩擦。 强烈刺激带来的眩晕冲淡着烦恼,片刻的极致快乐让她们暂时遗忘现实。 汹涌的海水会退潮,被拍打在岸上的浪花泡沫会在阳光照射下渐渐消失。 眩晕的脑袋逐渐恢复了清明。 皱巴巴的被子包裹着的是汗涔涔的躯体。 “修衣,你爱我吗?”展兰枝把手深深埋在金修衣的头发里。 “我爱你,但是我太晚意识到这一点了。” 金修衣语气里有些惋惜。 她蹭了蹭展兰枝的脖子。 “那你呢?兰枝,你爱我吗?” “我一直爱着你啊。” “那不要走了好不好,我们的生活永远会这么好下去的。”金修衣又亲了亲展兰枝的脸颊。 “不行。”展兰枝回答的果断。 金修衣有些怄气地卷走了所有的被子。 展兰枝眼疾手快地重新抢回被子重新把自己裹住。 “你不要靠过来,你热死了。” 金修衣有些嫌弃地推了推展兰枝。 “那你也不要过来,你冰凉冰凉的,我怕冷。” 展兰枝说。 金修衣夸张地捂住胸口:“我就说你不懂得珍惜,唉,我知道的,你不要解释了。” 展兰枝眯着眼看金修衣夸张地表演。 金修衣趁着展兰枝出神,又把冰冷的手贴到展兰枝肚子上。 展兰枝立马蜷缩起来。 “明天我拉肚子你负责,你不能老这样。” 展兰枝一边抱怨一边伸手挠了挠金修衣的脖子,金修衣立马缩起脖子,把展兰枝使坏的手紧紧夹住。 展兰枝笑了,笑出的眼泪顺着泪沟滑下。 金修衣很自然地顺着泪痕亲吻着展兰枝的脸庞。 “修衣,我打算之后把雕刻捡起来,我离开之后,你要干什么呢?” 展兰枝目光落到金修衣脸上。 金修衣面无表情地说:“不要在这么快乐的时候说扫兴的话好吗?活在当下,我可不想要现在就展望没有你的将来。” “行,不说这个。对了,我有好多想不明白的。” 展兰枝笑了一下,伸出一只手揉搓着金修衣的头发。 “你问,我酌情考虑回不回答。” 展兰枝思考了一下,她问:“当时那个神婆是怎么回事?她没有见到你吗?” 金修衣从被子里伸出右手,支着脑袋,她笑着开口:“你说这个呀,我见到她了呀。她很厉害,她一下子就看出来我没有死。 她和我说,我还年轻,要积极生活,不能被过去的执念绊住什么的。” 展兰枝回想起神婆留给她的短信,她告诉展兰枝要消除亡者执念,其实是在变相地告诉展兰枝,她要做的是解开金修衣的心结。 展兰枝笑了一下。 “所以我不是和你说过嘛,金修裳可能比我更需要她。”金修衣弹了弹展兰枝的脑门。 展兰枝握住金修衣的手指:“不要提她……不对,她为什么也要装作看不到你?还有金修袍为什么要装作看不见你。” 金修衣抽出手指,在展兰枝面前晃了晃,她说:“展兰枝同学,这就说来话长了,牵扯到我的‘死因’,我得后面再告诉你,不然我现在说出来,你立马穿好衣服飞出国了怎么办?” 展兰枝叹了一口气,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金修衣的头发,她说:“你很得意吧,看着我跳大神这么久,我现在想想就丢人。” 展兰枝用被角遮住了自己的脸。 展兰枝只露出一只眼睛,偷偷观察着金修衣。 金修衣还是撑着头,她捏了捏展兰枝从被子里伸出的头发。 她说:“我也没有完全骗你。” “什么意思?”展兰枝微微探出上半身。 金修衣把展兰枝摁回被子里,她抱怨了一句:“冷风都进来了,你别乱动。这个以后告诉你。” “好吧。”展兰枝慢吞吞地钻回了被窝里。 “诶,那你是怎么进我家的,你不会也和金修裳一样找了个开锁的闯进来的吧?” 金修衣笑了,她说:“那时候你用的是指纹密码锁,我随便一试就进来了。” 展兰枝愣了一下。 金修衣伸手弹了弹展兰枝的脑门:“你怎么用我的生日当作大门的密码呢?多不安全?” 展兰枝也夸张地捂着额头,故意往金修衣脖子上钻。 怕痒的金修衣承受不了这种亲昵,她只能一边笑一边闪躲,用力阻挡着展兰枝乱蹭的脑袋。 金修衣笑着,眼角却渐渐湿润,泪水顺着脸颊向两边滑落,顺势滴落在枕头上。 “兰枝,我没有遇到你就好了。因为遇到你,我觉得我人生前二十多年的执着都是那么没有意义。” 展兰枝从床头柜抽了一张纸巾。 “你讨厌金修裳吗?你讨厌金修袍吗?你又怎么看待金青朱呢?” 展兰枝一下子看不出金修衣的意思,她只是仔细地擦去金修衣脸上的眼泪。、 过了一会,她才开口:“我只喜欢你。” “那完了。”金修衣挥开展兰枝的手。 她继续开口:“你也会讨厌我的。我的母亲、我的妹妹、我的姐姐,我们都是一样的人,甚至我比她们还要自私还要变本加厉。 兰枝,你为什么要反复在很尴尬的时间出现。 如果你早点出现,也许我就不会是这样的。如果我从来都没有遇到你,我就可以依旧心安理得地作恶。 我第一次感到那么后悔,但是后悔已经没有用了。” 展兰枝没有说话,她可以猜到金修衣在后悔什么。 展兰枝是她妈妈们唯一的孩子,她没有体验过金修衣那样的童年。 “修衣,你想见见我的妈妈们吗? 是你自己说的,你说我都见过你的母亲了,但是你还没见过我的妈妈们,这不公平。 明天你和我一起回家,好不好?” 第38章 “你说我这样过去合适吗?” “你借我几件衣服呗。” “不对不对,我穿你衣服好像不太好。” “我真的不用拿点什么过去吗?” 金修衣不断在全身镜前转圈,她今天的话格外得多。 肉眼可见地,她很紧张。 展兰枝笑了一下:“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的妈妈们又不是洪水猛兽。别以为我没发现,你今天凌晨就醒了。” 金修衣皱着眉回头:“紧张?我不紧张啊?我只是……我形容不出来……好吧,我就是紧张了。” 金修衣又在展兰枝面前转了个圈:“这件衣服在我身上怎么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我还是换一件吧。” 第44章 展兰枝笑了,她开始在衣柜里翻找。 “你笑什么?我不紧张才不正常吧,这是我第一次见你的妈妈们诶。你不紧张吗?她们不喜欢我怎么办?” “哪有什么怎么办?我喜欢你不就好了,而且她们一定会喜欢你的。”展兰枝说得很肯定。 “唉,和你说不明白——” 金修衣的话被展兰枝打断。 “给你。” 展兰枝递给金修衣一套衣服。 “前段时间我给你订了一套衣服,谁知道之后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都没有时间那给你。已经洗过了,应该是合身的,你试试?” “怎么是红色的,太鲜艳了。” 金修衣撇了撇嘴,语气里有些嫌弃,但是视线一直牢牢黏着在那套衣服上。 展兰枝笑了,她知道金修衣是喜欢的。 “之前你一直穿我的衣服,我衣柜里的那些颜色太素了。你人瘦,这样一穿显得你更憔悴,看得我心疼死了。我觉得红色会适合你,你快试试吧。” 金修衣哦了一声。 她慢吞吞地将衣服抖开,她观察了一会,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怎么样?” 红色的小高领毛衣衬得金修衣的脖子细长,亮眼的红色终于一定程度上中和了金修衣身上病恹恹的气息,显得金修衣整个人都红润了起来。 “很衬你。” 展兰枝满意地围着金修衣转圈。 金修衣上前两步将展兰枝拥入怀,她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展兰枝用鼻尖摩擦着金修衣的头发,她装作没听到,问:“你说什么?声音太小了,我没听到诶。” “我说谢谢你。” “什么?再说一遍好不好,修衣宝宝?” 金修衣有些赌气地推开展兰枝,她说:“我说,你有病,听到了吗?” 展兰枝装作伤心,她说:“唉,你不喜欢算了,反正我们身高差不多,你脱下来我穿也是一样的。唉,你不知道,我还怕洗衣机把衣服洗坏,是我亲手洗的呢。好心当作驴肝肺,你不喜欢算了,我自己穿。” “不要。” 金修衣有些警惕地后退了两步,她正好能看到可以从全身镜中看见自己。 红色的上衣果然衬她。 她又看向展兰枝,目光灼灼,她大声地说了一句:“兰枝宝宝,谢谢你。” 她没有等展兰枝的反应,又一口亲了上去。 阳光很好,照得金修衣整个人闪闪发光。 这是独属于春天的明媚,也是春天最不值一提的特点。 展兰枝闭上眼,感受着她与金修衣相处的最后一个春天。 离别带来的愁绪化作了贪婪,她们总是贪婪地抓紧每一分每一秒,随时随地开始表达过剩的情感。 铃声响了,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断了二人的亲昵。 金修衣推了推展兰枝,而后她指着展兰枝的口袋示意她接电话。 展兰枝笑了一下,她接起来自她母亲的电话。 展兰枝迎着金修衣的目光,打开了免提。 “兰枝,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和你妈咪打算出去买些菜,你回来我们还是要亲自下厨的。” 展兰枝开口:“母亲、妈咪,今天不止我一个人回来,你们别忙了,让住家阿姨做菜吧,不然太麻烦你们了。” 电话那一边传来惊讶的吸气声。 展兰枝暂时关闭了麦克风,她小声问金修衣:“你要现在打个招呼吗?” 金修衣瞪大了眼睛,她疯狂摇头。 展兰枝笑着摸了摸金修衣的头发,她说:“你会喜欢她们的,她们也会喜欢你的。” “兰枝,我和你母亲商量了一下,我们还是打算自己做,然后再叫两个菜回来。你女……你朋友有什么忌口吗?” 展兰枝笑了一下,她的耳朵有些微微发烫,她说:“清淡一点就好。” “好好好,你们慢慢过来吧,开车注意小心啊。” 展兰枝放下手机,她一把抱住金修衣,她说:“修衣,我们回家。” 金修衣也攥住了展兰枝的手。 …… “展复,我们女儿是不是谈恋爱了。”许千言呆呆地转头。 “好像是的,是的吧,是的。”展复也有些愣住了。 “今天多煮点饭吧,万一不够吃。你说那孩子饭量大吗?你说那孩子会不会不喜欢我们?” 许千言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我们快去换一身衣服,穿睡衣实在太不礼貌了。不对,也不能太正式,显得我们太紧张了。” 展复的语气里也有些慌乱。 许千言笑着扯了扯展复的脸颊,她说:“你不是老总嘛,你怎么也会在这个时候紧张?我以为你至少会比我沉稳一点才对。” 展复叹了一口气,她说:“我本来以为兰枝一辈子都会选择一个人生活,你能想象得出什么样的人能被她接受吗?别说女朋友了,都没有多少人能真正成为她的朋友。反正我想象不出来。” 许千言想了一会,她点点头,附和道:“你说得对,所以现在我很高兴。我们不可能一直陪着兰枝,这样挺好的。我有点想哭了,你呢?” 展复沉默了一会,她用手擦去了许千言眼角的一点点泪水,她说:“我也是。” 许千言反而笑了,她说:“那我们还不快快出发,兰枝她们估计也快过来了,我们快去买菜,叫一桌外卖显得我们太不重视了。” “哎呀兰枝也真是的,她也没告诉我们那孩子具体爱吃什么,我们干脆都买一点算了。” “对对对。” …… 展兰枝的公寓离妈妈们的住所并不远,大概只有半个小时的车程。 但是展兰枝放慢了车速,又特意没上高速,开了约莫一个小时。 因为她从车内后视镜里看见了昏昏欲睡的金修衣。 她就知道金修衣根本没有休息好。 本来她们昨天胡闹完洗完澡就已经不早了,金修衣一直在翻来覆去,今早又早早醒来。 她肯定会困的,又不是鬼,肯定需要休息的。 展兰枝这么想着,又把车内空调往上调高几度。 远远地已经能看到目的地了。 展兰枝又开了一会,就到了家门口。 她把车靠边停下。 金修衣紧闭双眼、呼吸平稳。 金修衣还在熟睡。 展兰枝并没有急着叫醒金修衣,把车窗打开,而后她从后备箱拿出了毯子给金修衣盖上。 做完这一切,展兰枝下了车。 她要先去见她的妈妈们一面才行。 她昨天向金修衣提出一起回家并非只是心血来潮,她还有别的打算。 展兰枝叹了一口气。 她是一定会离开的,以她的状态,她没有办法和金修衣相处。 她每时每刻都在焦虑美好是否会立刻破灭,她的焦虑与患得患失让杀死金修衣的想法时刻出现在脑海里。 但是这样不行,现在的金修衣没有死,不能因为自己的喜欢而毁了金修衣接下来正常的人生。 是的,金修衣还可以有正常的人生。 只是金修衣从来没有规划过,金修衣总是把她的日子过得一塌糊涂。 展兰枝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金修衣。 所以她这次,想要拜托自己的妈妈们,在自己离开之后,稍微帮忙照看一下金修衣。 让金修衣在无处可去的时候,至少可以在这里落个脚,不至于又灰溜溜地回到她的家里去。 她很爱金修衣,她的妈妈们应该也会喜欢她的。 她对这个世界都怀着愧疚,她没有办法弥补所有人。 她想让金修衣留在自己妈妈们身边,也许当她们看到与展兰枝年纪相仿的金修衣总会有些慰藉。 其实展兰枝还有私心。 明明是展兰枝要执意离开金修衣,但是她又不想彻底斩断与金修衣之间的关系。 也许通过这种方法,她还能和金修衣保持着微妙的关联。 展兰枝看见了妈妈们的车,她深吸了一口气,她笑着迎了上去。 她要金修衣有正常而美好的未来。 …… 金修衣醒来的时候,展兰枝已经不在驾驶座上了。 金修衣吓了一跳,她立马解开安全带下车。 正当她把车门打开的时候,展兰枝的脑袋从驾驶座车窗旁探了进来。 “你醒啦,正好我的妈妈们发消息说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金修衣问:“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在车上?我睡了很久吗?” “车上有点闷,我下来透透气。” “你应该叫醒我的。”金修衣小声嘀咕。 “你睡得那么熟,我可不忍心把你叫起来,再说万一你有起床气怎么办?”展兰枝笑眯眯地说。 “你别说了,我们快走吧,让你妈妈们等太久就不好了。” 第45章 “好。” 展兰枝挽着金修衣的胳膊,她笑眯眯地看着金修衣有些紧张的神情。 她的妈妈们答应了她。 金修衣会有一个正常的未来。 第39章 “小金,你吃啊,不要拘束啊,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 展复伸出筷子,给金修衣夹了一大筷子菜。 不知道是不是有些紧张,展复的手微微有些僵硬,汤汁不可避免地滴在了桌上。 许千言见状推了展复一下。 而后她笑着给金修衣夹了一个卤蛋。 展兰枝感觉到金修衣捏了捏她的腿。 展兰枝回头,她看见了一脸为难的金修衣和她面前满满当当的碗。 展兰枝笑了一下,她偷偷从金修衣碗里一点一点夹走过多的菜。 “兰枝,你怎么还抢小金的吃的呢,被我发现了吧。你要吃的话我们也可以给你夹。” 许千言笑着说,又伸出了手中的筷子。 展兰枝无奈地笑了一下:“妈妈们呀,修衣她饭量没那么大,我的饭量也没有那么大。” 金修衣尴尬地跟着展兰枝嘿嘿笑。 她一边笑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她还在源源不断地将碗中的食物塞进嘴里。 “哎呀你们都太紧张了,放松吃饭,放松吃饭。” 展兰枝有模有样地站了起来,朝各个方向摆了摆手。 展兰枝坐下,她的妈妈们果然没有再夹菜,但是空气中仍旧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尴尬。 展兰枝明显可以感受到,金修衣很紧张,她的妈妈们也同样非常紧张。 展兰枝笑了一下,她想起今天上午与妈妈们的交谈。 当她说出她的打算的时候,她的妈妈们很惊讶,但是很果断地答应了展兰枝的请求。 “兰枝,我们很高兴你能接纳别人,也很高兴你开始为别人考虑。让我们更加惊喜的是,你今天带着你的爱人来见我们。作为母亲,我很高兴看见自己的孩子依赖着我们,我们没有理由不答应你。” “我们待会就可以见到她,对吗?” “哎呀,兰枝我真要说你了,你应该早点说的。你不知道你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你妈咪有多紧张。” 当展兰枝向妈妈们简要交代金修衣的经历时,展复和许千言沉默着,许千言的眼角甚至微微泛红。 展兰枝嘴角依旧微微上扬,她从小就被很多人爱着。 现在她很确定,以后金修衣也会享受到这样的温暖。 “小金,兰枝。” 许千言的声音将展兰枝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我们吃好了啊。年纪大了不好消化,担心待会积食,我们出去走一圈啊,你们慢慢吃。” 展复拉着许千言往外走。 她一边往外,一边回头嘱咐:“吃好了就放着啊,我让住家阿姨回来了,她会来收拾的,你们待会就自己玩吧。” 展兰枝应了两声,金修衣跟着附和。 大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展兰枝看见金修衣紧绷着的后背终于放松了一些。 展兰枝笑着拍了拍金修衣的肩膀:“我的妈妈们很喜欢你,你不需要紧张的。” 金修衣向展兰枝笑了一下。 “吃好了吗?”展兰枝轻声问金修衣。 “饱得不能再饱了,伸个勺子进来都能舀到饭了。”金修衣张嘴,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展兰枝被金修衣的措辞逗笑。 她拍了拍金修衣:“走。” “去哪里?”金修衣有些疑惑。 “去我房间呀,你不是一直要个公平嘛,我一直在探查你的过往,你难道不好奇我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金修衣笑了,她拍了拍展兰枝的手背:“走吧。” 金修衣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每次到达一个陌生的环境,金修衣最敏锐的就是嗅觉。 展兰枝的家里很整洁,空气中有着若隐若现的自然花香和淡淡的香氛的味道。 由此不难判断,展兰枝的母亲和妈咪都是对待生活很认真的人。 展兰枝很好,展兰枝的母亲和妈咪也很好。 她与这里格格不入。 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得有些多了,她的胃也开始难受了起来。 金修衣笑着,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展兰枝发现了金修衣的异样,她的手握住了金修衣的手。 “这里是书房,紧挨着的是卧室。” 金修衣四处打量着。 展兰枝的房间很整洁,书籍、绘画工具被放置的井井有条。 阳光透过浅绿色的窗帘给整个房间蒙上一层清丽的滤镜。 “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金修衣如是评价。 “怎么不一样了?” “感觉生活气息太浓厚了,一点都不像你住的地方。” 展兰枝笑了一下,没有解释,而是反问金修衣:“那你觉得应该是什么样的?” “乱糟糟的?或者是很简约的?反正现在这里一点都不像是你以前住过的地方。” 展兰枝看着认真思考的金修衣,她笑了出来,她说:“真是的,原来你嘴上说着了解我,却对我误解这么深。” 金修衣冷哼一声:“那你说这怪谁?谁让你之前一直嚷嚷着说要杀掉我,冷酷杀手展兰枝,这是你给我留下的印象。” 展兰枝听到金修衣这么说不可抑制地有些难过,但是浅浅的忧伤被那句“冷酷杀手”雷得烟消云散。 她开始笑了起来,金修衣也跟着笑。 “你喜欢这里吗?”展兰枝小心翼翼地问。 “嗯?为什么这么问,你喜欢我就喜欢。”金修衣回答。 展兰枝对金修衣敷衍的态度非常不满意,她又问了一边:“你喜欢这里吗?” 金修衣终于对上了展兰枝的眼神,她说:“喜——” 金修衣的回答被一阵铃声打断。 熟悉的铃声在房间回响。 展兰枝对这铃声有了阴影,她下意识握住了金修衣的手腕。 “谁?”展兰枝问。 金修衣把手机屏幕凑到展兰枝面前,她说:“是金修裳。” “别接好不好?” 金修衣笑了一下,她把手机递到展兰枝手里:“好,那你帮我挂掉。” 展兰枝果断按下了拒绝接听的按钮。 金修衣满意地点了点头。 展兰枝没有因为小小的插曲忘记她的问题,她继续执着地提问:“你喜欢这里——” “兰枝,卫生间在哪里?”金修衣笑嘻嘻地打断她,她抓住了展兰枝的手指。 “出门左手边就是。”展兰枝说。 展兰枝望着金修衣的背影,她发着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真的不确定自己能否适应没有金修衣的生活。 她已经习惯了金修衣出现在她生活的方方面面,金修衣偶尔的坏心眼让她吃亏,金修衣偶尔的犯傻让她发笑。 她不想走,但是这是最好的选择。 她现在能做到就是遵守诺言,然后趁着这段时间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展兰枝飘忽不定的眼神变得坚定。 墙上的指针在不停地打转,展兰枝回过神来,金修衣离开太久了。 她立马起身,她小跑到卫生间门口。 “修衣,你不舒服吗?” 金修衣没有说话,但是里面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展兰枝发现金修衣并没有将门锁上。 她急忙问: “修衣,我进来咯?” 金修衣依旧没有回答,展兰枝急了,破门而入。 金修衣半跪在马桶边上,她的嘴边还有些呕吐物的残留。 “你不舒服吗?你应该说出来的。” 展兰枝立马上前,她拍打着金修衣的后背,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金修衣却笑了出来,她若无其事地说:“我就说我是鬼,你还不信,你看,我不能吃人吃的东西吧。” 展兰枝有些生气地说:“你就别开玩笑了,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么严重?” 金修衣笑得无辜,她说:“又不是大事。” “你别这样,告诉我到底哪里不舒服。” 展兰枝一手握住了金修衣的手,另一只手拿过毛巾,替金修衣仔细擦着嘴角。 金修衣用力摇晃两下,故意挣脱了展兰枝的怀抱。 她说:“就是老毛病,以前故意作出来的。你看,就算我现在告诉你了,又能怎么样,你还是要走的。” 展兰枝重新抱住金修衣,她的双手箍得很紧,小臂微微颤抖着。 她重新问金修衣:“你喜欢这里吗?” 金修衣被展兰枝的执着气笑了,她说:“展兰枝,你不要得寸进尺好不好。 我见到你的妈妈们了,我看到了,你这里很好,你的妈妈们很好,她们爱着你,她们全心全意爱着你。 第46章 所以呢?你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些?我感到非常非常的不公平,我感到非常非常的不平衡。 你说为什么有人生来就能拥有这些?” 金修衣深吸了一口气,她抹去由于情绪激动而涌出的眼泪,她叹着气:“兰枝,对不起,我很爱你,我只是感到不平衡。” 金修衣移开眼睛,她不敢看展兰枝。 谁知展兰枝根本没有生气,她用双手捧着金修衣的脸颊,她的语气里甚至有点兴奋:“所以,你喜欢这里,对吗?” 金修衣轻轻嗯了一声。 “所以,在我离开之后,请你代替我住在这里,好不好?” “什么?”金修衣微微睁大了双眼。 “你代替我,住在这里。”展兰枝又重复了一遍。 她接着说:“我走之后,你不要再回去了,你不要再见金修裳她们了,她们对你不好。我的妈妈们很喜欢你,也同意你住在这里了。 当然,你也不要感到愧疚,你就当替我陪着我的妈妈们,好不好?” 金修衣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指尖肉眼可见地颤抖着。 展兰枝更加用力地拥抱住金修衣,她说:“你应该有一个正常的生活。” 金修衣应该长命百岁、寿终正寝、无疾而终。 第40章 “刚才你不应该吃那么多的,这样对你身体不好。” 展兰枝轻轻拍着金修衣后背,她的语气里有些责怪,但是更多的是心疼。 “你就不能留下吗?”金修衣答非所问。 展兰枝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金修衣哼了一声,展兰枝的沉默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展兰枝扶着她出了卫生间,让金修衣躺下休息。 “你躺着吧,我给你拿条厚一点的被子过来。” 金修衣嗯了两声。 金修衣打量着房间,她有些惊讶地发现,当她躺下来的时候,她能发现这个房间更多的细节。 和她视线齐平的墙壁上,有一两处不起眼的水笔涂鸦。 她起身凑近看,她努力辨认了一下,像是一只狗。 这个涂鸦的线条有些不流畅,作画者似乎还不习惯拿笔,一笔一划尽显稚嫩。 应该是展兰枝小时候画的。 金修衣笑了一下。 盯着那副小小的涂鸦,金修衣已经能想象,年幼的展兰枝也许就趴在这个地方,用画笔不熟练地落下一笔又一笔。 小时候的展兰枝大概根本用不着担心胡乱涂鸦带来的后果,她就这么专注地沉浸在绘画中,眯着眼睛、撅着嘴。 脑海中的画面越来越具体,金修衣忍不住笑了。 她喜欢展兰枝的所有画作。 就算是过去,当她带着鄙夷与自傲不怀好意地接近展兰枝的时候,她也时常会被展兰枝的绘画惊讶。 三两笔总能勾勒出一个形象的图画。 “诶,你应该躺好。” 展兰枝强硬的语气让金修衣又乖乖躺好了。 展兰枝把被子盖上来,用力按压着被角,不让一点冷空气进入被窝。 金修衣看着展兰枝忙前忙后,她觉得有些好笑,她说:“展大小姐,别伺候我了。” 展兰枝用力点了一下金修衣的脑袋,她说:“你身体不舒服就不要费力气说话了,安静一会好吗?” 金修衣闻言更是变本加厉,但是展兰枝眼疾手快伸手捏住金修衣的嘴巴,让金修衣无法开口反驳。 于是,金修衣故意踢了踢被子,把展兰枝掖好的被角弄乱。 展兰枝没理她,只是重新把被子塞好。 金修衣故技重施。 展兰枝皱着眉站起身,她故作严肃:“金修衣,你要干什么?” 金修衣终于可以说话,她笑着掀开被子,她说:“我捂不暖被子,你也进来。” 展兰枝摇了摇头,她说:“不要,我衣服还没换,不想穿着脏衣服就躺床上。” “那你脱了。” 金修衣回答的果断。 结果就是展兰枝毫不留情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金修衣夸张地揉着脑袋,她说:“痛死了。” 她继续说:“你有洁癖我知道,但是你既然让我穿着外衣就躺了上来,你为什么不可以。一视同仁好不好,要不我现在也立马起来,谁让你的床这么金贵。” “你是病人。”展兰枝揉着眉心,做着最后的纠结。 “这不公平。”金修衣的语气很强硬。 “那……好——” 正当展兰枝有些动摇,她就被金修衣一把拽进了被窝。 “你看,你一进来就暖了。” 金修衣像考拉一样把展兰枝抱住。 她的鼻腔里充满了展兰枝的气息。 金修衣叹了一口气:“唉,你说以后你走了,我被子都捂不暖,多可怜,你别走了好不好?” 展兰枝扭过头。 金修衣的手偷偷顺着展兰枝的手臂慢慢往下,手指渐渐与展兰枝相扣。 她执着地问:“你不走了,好不好?” 展兰枝终于回头,她笑了一下:“你捂不暖被子是因为你现在根本就不健康,以后你慢慢把身体调理过来就好了。” 金修衣翻身拒绝与展兰枝对视,她嘟囔着:“以后以后,又是以后。” 展兰枝握着金修衣的肩膀,把金修衣转了过来。 金修衣移开眼睛,她说:“大不了我永远都不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你就永远走不了。” 展兰枝刮了一下金修衣的鼻子,她说得很肯定:“你不会这样做的。” 金修衣轻哼一声。 沉默半天,她才开口:“是啊,也快了。” 展兰枝的手指无意识地颤抖。 展兰枝张嘴,金修衣却没有给展兰枝开口的机会。 “这是你小时候画的吗?” 金修衣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她指着刚才看到的涂鸦问。 展兰枝的目光顺着金修衣的手指落到墙上,她愣了一下,睫毛微微颤动。 她点了点头:“是啊,很小的时候了。” 金修衣有些老成地摇着头,她开口:“你现在明明也还小。” “我以为你不会养宠物的,毕竟你那么爱干净,小动物多多少少会有些异味。”金修衣说。 “是啊,后来再也没有养过了。” 展兰枝说着,嘴唇又黏在金修衣的皮肤上。 沿着脖子慢慢向上。 金修衣怕痒,她缩了缩脖子,推开了展兰枝的脸:“回家再亲。” “这里也是家。”展兰枝哼哼。 金修衣只好改变措辞:“回去再亲。” “妈妈们暂时不回来。”展兰枝说。 金修衣笑了:“你还记得你刚才说我是病人吗?我待会吐你嘴里怎么办?” “那我吐回来。”展兰枝理所当然地回答。 “恶心死了。”金修衣又推了推展兰枝。 她抱着金修衣:“修衣,你快要告诉我了,对吗?是不是快要到我离开的时候了?” 金修衣看不清展兰枝脸上的表情,她笑了一下,说:“是啊,你这两天都可以把东西收拾起来了。” 展兰枝叹了一口气。 金修衣刚想回头,展兰枝整个人就盖了上来,紧紧吻住金修衣。 金修衣微微偏头,问:“又怎么了。” “反正现在还没有离开,我要抓紧最后的时间,我要记住你,我要留下最美好的回忆。你自己也这么说过的。” 展兰枝整个人趴在金修衣身上,体温隔着衣服传到金修衣身上,偏高的体温让金修衣觉得有点烧人了。 她推了推展兰枝,却没有推动。 “你不是有洁癖吗?先洗澡好吗?” 展兰枝果断转身去了浴室。 金修衣盯着展兰枝的背影,她实在憋不住笑。 展兰枝,展兰枝。 她在心里默念着。 金修衣爱着展兰枝。 但是她其实并不理解展兰枝,她不理解展兰枝的纠结。 因为金修衣从来都是一个自私的人,所以她不理解展兰枝为什么要执着离开。 不过金修衣又有些庆幸,幸好展兰枝不像自己那样以自我为中心。 要是角色互换,当金修衣知道展兰枝是人的那一刻,当水果刀被递到手里的那一刻,她会毫不犹豫地捅出去。 换做以前,她也许会在心里暗暗嘲笑展兰枝,觉得她不果断、太过拖泥带水。 但是现在金修衣觉得,这是展兰枝最可爱的地方,也是让她自己自惭形秽之处。 隔着玻璃门,金修衣还能听到淅沥沥的水声。 “展小姐,需不需要小的给你更衣。”金修衣突然心血来潮,她谄媚地说。 “修衣,你别挖苦我好吗,我马上出来。”展兰枝的声音有些笑意。 “好的,大小姐,小的这就帮你拿来衣服。” 金修衣立马翻身下床。 第47章 展兰枝听到金修衣的脚步声,她就有些警觉:“修衣,你别过来。” 金修衣有些无辜地说:“我又干什么了?” 说着说着,金修衣就偷偷拿走了展兰枝放在浴室门口的衣服。 她心满意足地躺回床上,对着墙上的涂鸦小狗傻笑。 几分钟后。 “金修衣!”展兰枝有些崩溃地喊,似乎还有些生气。 金修衣与展兰枝相处的时候,展兰枝对金修衣总是很包容的。 于是金修衣不常听到展兰枝用这样的语气喊着金修衣的名字。 “你再喊我一边,我就还给你。”金修衣洋洋得意。 “你有病是不是。” “那算了,你就这么出来算了,我又不是不还给你,而且再说了穿上也反正是要脱掉的。”金修衣无奈地说。 展兰枝投降,有些无奈地喊:“金修衣,把衣服还过来吧,求求你啦。” “不对不对,语气不对,你要生气一点。”金修衣半躺在床上,小腿不停摇晃着。 展兰枝沉默了,她自暴自弃:“我不说了。” “那你出来呀,小的迎接你。”金修衣说。 “你钻被子里去,我自己拿。”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展兰枝终于开口。 “好吧,这次就算了,我给你放回去,不用谢。” 金修衣小跑下床,她把展兰枝的衣服又放回浴室门口。 她坐在床沿上,她望着刚才拿着展兰枝衣服的手,她闻了一下,上面残留着展兰枝衣服的味道。 是淡淡的清香和阳光的味道。 咔嗒一声,浴室门锁打开,展兰枝满脸怨气地走了出来。 “金修衣,你就喜欢捉弄我吧。” 金修衣笑了,她直直地盯着展兰枝。 在展兰枝的注视下,金修衣躺在床上。 她又露出那个孩子气的笑容:“我不想洗了,我累了,我要休息了。” 展兰枝蹲在窗前,她的脸颊轻轻蹭着金修衣的手腕,水滴顺着发丝滴在金修衣的手指上。 “修衣,你身上又还不脏,而且就算出汗了又怎么样,我又不嫌弃你,而且待会再洗澡也是一样。” 展兰枝被金修衣一把扯进了被子里。 第41章 在妈妈们的家里呆了两天后,展兰枝很快又和金修衣一起回到了她的公寓。 回到公寓的那几天,她们很少下床。 但是她们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放纵自己的欲望。 她们偶尔一起窝在床上看看电影,时不时聊上两句。 更多时候,她们只是靠在一起、静静地坐着。 展兰枝的头搭在金修衣的肩膀上。 金修衣身上真的没有什么肉,硌得展兰枝的脸颊有些痛。 一切都会好的。 只要自己离开,一切都会好的。 虽然这么想着,展兰枝还是免不了有些难过。 展兰枝转头,她看见金修衣盯着某处发呆。 金修衣望得出神,她的眼睛极少翕动。 明明金修衣的睡眠也算充足,但是金修衣的眼球里的血丝依旧显眼地攀在眼球上。 展兰枝想起以前,金修衣的外表总是让展兰枝确信,金修衣真的是鬼。 “修衣,你没睡好,对吗?”展兰枝忍不住问。 金修衣没有转头,她依旧盯着前面,她沉默着。 “修衣,你要是困的话你就再躺下睡一会吧。” 金修衣终于转过头,她问:“你一定要走吗?” 展兰枝装作没有听到这句话,她强硬地让金修衣躺下,她说:“睡吧。” “现在是中午。” “管是什么时候,困了就该休息。”展兰枝说。 金修衣突然抓住展兰枝的手臂,她问:“如果我现在就把一切都告诉你,你会立马离开吗?” 展兰枝的手停留在半空。 “你看,你还是舍不得我的。 是你说的,困了就该休息。同样的,你要是舍不得我的话就遵从内心,留下来,或者带我一起走。” 金修衣笑着说,语气非常随意。 但是展兰枝知道,金修衣绝不是随口一说。 展兰枝抽出被金修衣握住的手。 “也是也是,你是艺术家嘛,你还有你的事业,哪能让你为了我死。”金修衣阴阳怪气地说。 展兰枝皱眉:“不要这么说。” 金修衣转过身不说话了,她把整个人埋在被子里。 展兰枝看向窗外。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 窗外的树木抽枝长出嫩芽。 窗框上飘落着几片去年的落叶。 美好是易逝的。 展兰枝叹了一口气。 她并不是不热爱生活的人,相反,她很容易察觉到生活细微处的美好。 她天生就是来创作的,她对一切美的东西都太敏锐了。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她会看到更多美好的消亡。 绿叶会变成枯叶,开得正好的鲜花也只有凋败的结局。 感情也是,人也是。 她看向金修衣。 金修衣赌气似的钻到了被子里,被子鼓起一个大包。 她微微眯着眼,视野里只剩下了金修衣。 赌气的金修衣是那么可爱,使坏的金修衣也并不可憎。 展兰枝抬起手,隔着被子轻轻推着金修衣。 现在的日子太美好,美好到让她想要现在就结束两人的生命,将一切定格在这里。 展兰枝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更加坚定了她离开的决心。 她能想象到没有金修衣的生活是那么的没有意思,但是至少她们的生活都回归了正常的状态。 像所有正常人那样生活着。 金修衣慢慢恢复,回到舞台,或者做做幕后工作。 她继续学习,继续工作,用忙碌填补生活。 这就是最好的安排了。 “兰枝,我没有完全骗你。” 金修衣突然开口,没头没尾地蹦出这么一句。 展兰枝有些惊讶地转头,她下意识地加重了手上的动作。 “我说我也没有完全骗你,关于我没有死这件事,我没比你早多久知道。” 金修衣笑了。 “葬礼那天,我躺着的时候,我以为不会有人为我悲伤。 毕竟你想,我在家里可没干过什么好事,我死了算是她们的福报,而且你当初也离开我了,我以为你根本不爱我了。 结果我就隐隐约约听到了你的哭声,后来这个声音越来越大。” 金修衣笑了一下,她突然凑到展兰枝面前,她揶揄:“你当时是不是还碰了我一下,然后就被我母亲赶出去了,糗得要死。” 金修衣笑了,眯起的眼睛顺着眼尾的弧度微微上扬。 展兰枝的心情有些复杂:“修衣,你说这个干什么?我不会动摇的。” 金修衣敛起了笑容,她满不在乎地说:“我想要告诉你,你不在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呀。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只好从这里开始说。” 展兰枝的心重重跳了几下。 “然后呢?” 金修衣继续说:“你当时走得很慢,我一会就跟上你了。有个好笑的,当时你不是把门关上了嘛,电视里不都说鬼是没有实体的,一般不都直接穿门而入,我以为我也能直接走进去,结果我撞到门上了。” 展兰枝的眼前突然浮现出金修衣一脸困惑地揉着额头的画面,她笑了一下。 “然后呢?” “然后?然后的事情你不都知道了吗?” 展兰枝问:“那你为什么不出门?” 金修衣耸了耸肩:“一开始就是下意识地不想出去,我觉得只有这里安全。后来就纯粹是为了骗你。” 金修衣咧嘴,露出一个坦荡的笑容。 展兰枝应该生气的,但是她并没有。 相反地,她有些高兴。 在金修衣的潜意识里,她接纳着展兰枝,甚至可以说有些依赖。 “我饿了,中午就应该吃饭。”金修衣伸手推了推展兰枝。 “嗯,你饿了。”展兰枝像是没听出来金修衣的要求。 “我饿了。”金修衣又重复了一遍。 “加油,金修衣我看好你。”展兰枝转过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你生气了是不是?” 金修衣把脸凑近,仔细地观察着展兰枝的每一个表情。 金修衣的呼吸喷到展兰枝脸上,气流让展兰枝发痒,她根本忍不住笑出来。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你知道的,我和锅碗瓢盆根本合不来,只要我一上手,所有食物都和我黑脸。”金修衣愤愤地说。 展兰枝被都笑了:“好吧。” 展兰枝起身的同时却也把金修衣拖了起来。 “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起床,你也得起来,帮我打打下手,这样才公平。” 第48章 金修衣有些不情不愿地起来。 “冰箱里还有一些剩饭,炒个蛋炒饭?” 展兰枝虽然说着要让金修衣打下手,但其实她也没什么需要金修衣帮忙的,她一个人都能搞得定。 只是她想让金修衣时时刻刻都在她的视野里。 “以后如果你饿了,就可以自己做。一开始学做饭火不要开太大,也不要灵机一动突发奇想,只要老老实实按照菜谱做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展兰枝忍不住唠叨。 “知道了,知道了。”金修衣非常乖巧地点头。 她又问:“你怎么学会做饭的?大小姐还需要做饭?” “哎呀,你别这么叫我。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别人进自己家,又不好天天吃外卖,就只好自己做饭了。” “我不是在你家吗?”金修衣伸手指了指自己。 展兰枝轻轻踢了一下金修衣,她笑着说:“你哪算别人?而且这是我们家。” “这哪是我们家,你都要走了。小心你一走我就把这里卖掉。” 金修衣说完这句就不说话了。 展兰枝其实很怕金修衣沉默,每次金修衣沉默,她的思维就开始活跃,然后就会做出很多展兰枝意料之外的事情。 果然,展兰枝一转身就看见金修衣死死盯着自己。 展兰枝张了张嘴,却被金修衣打断。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真的不打算杀了我吗?” 金修衣又把刀塞到了展兰枝手上。 她的目光没有离开,始终在展兰枝的脸上徘徊。 展兰枝严肃地说:“我说过我会离开的,我不会再想方设法杀了你的。” 金修衣却没有执着,从展兰枝手上拿回了那把刀,放回架子上。 她懒散地靠在门框上,从半开的窗户中漏进来的风吹动金修衣的头发,金修衣抬手,慢慢捻着乱飞的发丝。 她慢慢开口:“好吧,我知道了。” “修衣,你给我讲讲之前还发生了什么好不好。” “之前啊……我想想。”金修衣懒洋洋地开口。 与此同时,大门被敲响。 展兰枝愣了一下,她笑着向金修衣说:“这来的人也太不是时候了,怎么把你打断了。” 金修衣冲展兰枝笑了一下,她微微站直准备去开门。 展兰枝下意识拦着金修衣。 金修衣一脸无辜地回头。 “我来开门,你帮我把鸡蛋打了。”展兰枝说。 金修衣哦了一声却没有动作。 展兰枝不敢立即开门,她小心地看向猫眼。 门外站着的又是金修裳。 “兰枝小姐,在家吗?我来接我妹妹回家。” 金修裳的声音隔着门板准确落到展兰枝的耳朵里。 展兰枝立马回头看向金修衣。 金修衣脸上还是那副表情,满不在乎、漫不经心。 展兰枝吐出一口气,正当她稍微有些安心的时候。 金修衣却上前,打开了大门。 大门被打开,金修裳也没有多说什么,她越过金修衣,向展兰枝微微点头:“展小姐,我来接修衣回家?” 展兰枝盯着金修衣。 金修衣脸上露出了那个熟悉的坏笑,她说: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现在,我要回家了。” 第42章 “要不是因为上次展兰枝过来,你急急忙忙赶回去,我还不知道你会开车。” 金修衣轻哼一声,她没有理会金修裳。 “既然你会开车,为什么还一定要我来开。”金修裳问。 “我可不想给你当司机。”金修衣的语气有些刻薄。 金修裳没有理会金修衣,她转移了话题,她问:“我还以为你最近过得太开心,把我们的约定忘了呢。你怎么今天舍得回来了?” 金修衣打开了车窗,涌进来的风让她的头发在半空中凌乱地狂舞。 冰冷的风让她冷静了不少。 “展兰枝说,她一定会离开的。” 金修裳却笑了,她幸灾乐祸地说:“这能怪谁?只能怪你。我和你说了很多遍,不要告诉兰枝小姐真相,你偏不听。” “展兰枝说,她走了以后让我住到她家里去,让我不要回来了。”金修衣说。 “你在炫耀?”金修裳有些咬牙切齿。 “她的妈妈们很好,应该也挺喜欢我的。她说,我以后会有一个正常的生活。”金修衣的声音越来越轻。 “所以呢?你不会真的过去吧,这一点都不金修衣。” 金修衣愣了一下,她说: “对啊,我不会去的。 她的妈妈们很好,她的家庭充满了爱。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我追求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被偏爱。我不需要展兰枝的同情,也不需要她妈妈们的关照。 我只想要的只有被偏爱,我想要一直成为展兰枝的第一位。 我觉得你应该能理解我,毕竟我们一家都是那么自私。” “身在福中不知福。”金修裳冷淡地评价。 金修衣却笑了,她说:“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呢。” “恶心。”金修裳评价,她又有些警惕地问,“那你以后还要回来?” “我回来干什么?我可不想再掺和进去。”金修衣说得很果断。 “那你去哪里?” “我当然是和展兰枝住一起啦,我不会让她走的。” 金修衣很乐观地说。 “有病。”金修裳说。 金修衣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手机依旧静静地躺在她的手里。 她出门到现在,展兰枝都没有给她发过一个消息。 她望着手机出神。 这个手机还是展兰枝给她买的。 是展兰枝为了出门,担心金修衣一个人在家而准备的。 现在被留在家里的人变成展兰枝。 金修衣的心有些难过,她难得有些愧疚。 但是没办法,她就是这么自私。 她不想让展兰枝离开。 金修衣有些烦躁,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发丝。 她打开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了金修袍的名字。 金修衣:[金修裳想要我害你,我可以帮你。] 金修衣发送完消息就立即关了屏幕,她知道金修袍不会这么快回复的。 屏幕熄灭了,上面倒映着金修衣的脸,她盯着自己。 她实在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特殊的,她的视线落到了鼻尖上,这是展兰枝最喜欢亲的地方。 金修衣叹了一口气,眼神却变得坚定。 只要按照计划来,展兰枝就不会走。 “到了,还不下车是打算死里面吗?”金修裳问。 “你说话真难听,难怪母亲更喜欢金修袍。”金修衣笑嘻嘻地说。 “母亲今天在家,你偷偷从侧门溜进去。保姆房已经打扫过了,你最近住那里。母亲最近一直在家,你小心一点,不要被发现。”金修裳说。 “知道了,你好啰嗦。”金修衣揉了揉耳朵。 …… 金修裳回家的时候,金青朱和金修袍已经在餐桌前用餐了。 “姐,我们不是故意不等你的,只是你出去应该和我们说一声的,不然我们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呀。”金修袍说。 金青朱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没有下次。” 金修裳笑了两声,她自己拿了餐具在桌前坐下。 她自顾自地吃着,没有给金修袍和金青朱一个眼神。 “修裳,说了很多次了,夹菜要拿公筷,还有不要用你的筷子把菜翻得乱七八糟。这些都显得你很没有修养。” 金修裳哦了一声,她放下筷子,拿起了公筷。 她看见金青朱的眼神慢慢柔和,她迎着金青朱的目光,用公筷扒了一口米饭塞进嘴里。 她笑嘻嘻地说:“母亲,抱歉啊,小时候苦惯了,我就是没有修养。” 金青朱欲言又止。 餐桌上是令人窒息的宁静。 直到金修袍开口。 “母亲,你怎么看……金修衣?”金修袍突然试探着说。 金修裳和金青朱惊讶地抬头。 “修袍,怎么了?是她最近在联系你吗?”金青朱问。 “不是……就是突然有些想二姐了,虽然她有时候很过分,但是母亲,毕竟我们也相依为命过一段时间。” 金青朱似乎有些苦恼,她按了按眉心。 金修裳低头吃饭,余光却一直观察着金修袍,她担心金修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修袍,吃饭吧。你就是心肠太软了,你和我一点都不像,你像你的妈咪,你和她一样只能想到人的好。你不要忘了是谁把你三番两次弄到医院去,你还记不记得你差点残疾。” 金修袍应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她只是低头吃饭。 第49章 金青朱放下了筷子,喝了一口水,她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儿:“年轻的时候我确实是对你们缺少关心了。 我们三个现在要好好的,好吗?” “母亲,我吃好了,我今天有点累了,我先上楼休息了。”金修裳说。 金青朱点了点头,她慢慢按着眼角,她说:“我对你们没有什么要求,我希望你们好好的。我再活个十年也差不多了,你们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好好的,装也要装的友爱一点。” 金修裳脚步没有停滞地上了楼,对金青朱的话更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她不像两个妹妹那样有天赋,金修衣和金修袍离开了这个家也能过得很好。 但她不行,她能依靠的只有母亲。 在记忆力最强的年纪,她开始和母亲一起到处做工。 在应该上学的时候,她又要为自己的生计操心。 她本来就平庸,加之教育的缺乏,现在的她只能依靠母亲。 她打开了门,却看见金修衣坐在了书桌前。 金修裳有些慌乱,她立马关上门,她压低声音:“你怎么上来了?被发现怎么办?” “我可不是为了住保姆房才回来的,你住保姆房,我勉为其难住在这里。” 金修裳有些生气:“金修衣,你别得寸进尺好不好?” “你是生怕母亲不会听到吗?你生气什么?我就坐在这里,我才不要动你的东西呢,更不要说躺你的床。” 金修衣有些嫌弃地摆了摆手。 金修衣站起身,她比金修裳高了半个头,她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金修裳:“而且你搞搞清楚,是你请我回来的,我凭什么住保姆房? 金修裳,别以为我不了解你。你收拾房间的时候肯定很得意吧,你肯定会想,以前那么骄傲的金修衣现在还不是只能住保姆房? 反正我不让你如愿,你下去住。” 金修裳努力吞咽着由于紧张产生的唾液,她说:“好。” 金修衣点了点头。 金修裳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沓发票递给金修衣,她说:“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金修衣有些不明所以地接过,她仔细地阅读着发票内容,而后她笑了出来:“你是要诬陷修袍挪用公款?” 金修裳点了点头:“我要你帮我做得天衣无缝。” 金修衣开始大笑:“金修裳,你怎么能蠢成这样?你但凡动一下脑子呢?你说金修袍有什么动机这么做?金青朱每个月都会给你们一大笔钱吧,而且金修袍管理着母亲的企业,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金修裳因为金修衣的笑有些恼火。 她头脑简单,她没有特长,她在妹妹们面前永远相形见绌。 她的脸涨红着,一呼一吸都有些梗塞。 “你信不信,如果按照你的方法,你就会和我一样被赶出去。”金修衣从容地坐着。 “那你说怎么办?” “我和你说了,我有我的方法,你不要随便插手。”金修衣说。 金修裳有些犹豫,她问:“你还记得我的诉求是什么吗?” 金修衣肯定地点点头:“让金修袍在这个家里消失,你成为母亲唯一的女儿。” “你知道就好。” 金修裳说。 她很快就下了楼,走向本来为了金修衣准备的保姆房。 她的两个妹妹里,她最不喜欢的就是金修衣。 金修衣在唱歌方面有天赋,成绩优异。 金修衣有着金修裳一切没有的东西。 而且,金修衣总是那么骄傲,那么喜欢炫耀。 一次一次,金修衣带着刺的话语是抽打在金修裳脸上的巴掌。 金修裳讨厌金修衣,所以过去她会带着金修袍一起对付她。 金修裳从通讯录里找到了展兰枝,她拨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 “对的,修衣在这里?展小姐,我们不妨见一面,好好聊一聊。” “明天下午怎么样?地点兰枝小姐来定吧,免得兰枝小姐又提心吊胆觉得我不怀好意。” “好的,那就明天见。” 第43章 展兰枝在咖啡厅里出神地望着面前空空的咖啡杯。 尽管与金修裳定的是下午见面,展兰枝早早就坐在了咖啡厅。 原因没有别的,展兰枝实在不想停留在她的公寓里。 她的公寓的每一个角落,都有金修衣的影子、都有金修衣的气息。 她们在厨房接过吻,她们喜欢在客厅将对方拥入怀抱。 更不用说洗漱间,金修衣三番两次的在里面布下陷阱。 服务员端来了第二杯咖啡,展兰枝轻抿一口。 苦涩与淡淡的酸味在口腔中蔓延。 金修衣做到了。 展兰枝忘不了她了,展兰枝离不开她了。 展兰枝又抿了一口咖啡后就放下了杯子。 袖口轻轻擦过鼻尖,她闻到了属于金修衣的气息。 她刚刚稳下来的心绪又变得混乱。 没有办法,她只好再次拿起了咖啡。 咖啡店门口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金修裳来了。 “展小姐久等了。”金修裳笑了一下。 “没有,我也刚来不久。” 展兰枝摆了摆手。 她一扫颓态,脸上挂起一个从容的笑。 “不知道今天金修裳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呢?”展兰枝淡淡地开口。 金修裳笑了,她说:“我以为展小姐会先问我金修衣的情况呢。” 展兰枝的脸上没有什么别的表情,只是又端起面前的那杯咖啡,慢悠悠地品了一口。 第三杯咖啡被端了上来。 展兰枝把咖啡推到金修裳面前。 她这才开口:“好的咖啡应该是酸、甜、苦等味道和谐,入口先是苦味伴着淡淡的酸味,后面会稍微品到点淡淡的甜味。” 金修裳迎着展兰枝的目光喝了一大口。 她放下杯子,脸皱成一团,她说:“兰枝小姐,我的嘴巴可品不出来什么回甘、什么醇香。” 展兰枝也笑了,笑得毫不心虚,她说:“那巧了,我也喝不出来。我只是在报复你。” 金修裳知道展兰枝说的是什么。 她们第一次见面时,金修裳使坏,特地往茶水里放了过量的黄连和苦参。 “没想到展小姐也是这么幼稚的人,难怪你能和金修衣玩到一块去。”金修裳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展兰枝的心却重重跳了两下。 她这两天强迫着自己不去联系金修衣。 一方面是她告诉自己,她得适应没有金修衣的生活。 至于另一方面……展兰枝对于金修衣这次的行为感到难得的生气。 她以为金修衣至少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是坦诚的。 明明一直在挽留自己的是金修衣,但是主动离开的也是她。 展兰枝微微皱眉,不过很快她的眉心就舒展开来。 她不知道金修衣有什么打算,也不打算追究。 她要做的只有一个,就是履行承诺。 等到金修衣告诉她真相的那天,然后离开。 这就是接下来的全部。 “你真的不问问我金修衣的事?你不好奇她最近在干什么?” “这和我没有关系。” 展兰枝一边说着,一边指节无意识地敲打着座位扶手。 金修裳又拿起了咖啡,她小心翼翼地又尝了一口。 而后,她漫不经心地问:“你不久就要离开了对吗?” 展兰枝的手在半空微微停顿。 “是金修衣让我查的,你不要这么戒备。”她笑了一下,继续说,“其实你没必要离开的。金修衣和你说过她为什么被赶出来吗?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真的知道金修衣的所作所为,你根本就不会爱她。” 展兰枝眉毛轻挑,她抬眼看着金修裳,似乎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金修裳在展兰枝的注视下突然笑了,而后她站了起来,撩起了自己的袖子。 手腕处赫然有一道疤痕。 金修裳特意在展兰枝面前挥了挥手,而后她再坐下来。 “这是金修衣做的,你的爱人比你想象中恶劣千倍万倍,你根本不用为了她而离开。 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和她分手。” 展兰枝紧皱眉毛。 “你别这样看着我,等我把这个故事说完。” 金修裳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而后哈哈笑了出来。 …… “我以为你不会过来的,毕竟你没有回我的消息。” 金修衣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金修袍。 金修袍没有说话,她只是有些警惕地看着金修衣。 金修衣忍不住笑了:“不要这么看着我好吗?我是你姐姐诶。” “现在不是了。” 金修衣闻言愣了一下,而后认真地点点头:“你说得对,我现在可不是你的姐姐了。所以你看,我更加没有理由害你了。” 第50章 金修袍仔细思考了一下,她拉了凳子在金修衣面前坐下。 金修袍的身高很矮,当她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她的双脚离地几公分。 金修衣看着金修袍,她不得不承认,有这么一瞬间她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 金修裳想要摆脱平庸、金修衣自己想要被看见、金修袍想要成长。 于是,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开始了漫长的斗争。 讽刺的是,金青朱却想要与这么心思各异的三个人一起组成一个美好的家。 金修衣很快就恢复了神色,她问金修袍:“你不打算出来自己创业吗?凭借你的能力,日子肯定也会很好。” 金修袍移开了视线,有意转开话题,她说:“我们开门见山,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金修裳要害我这件事?” 金修衣闻言笑了,她说:“哪有什么为什么呀?纯粹就是我不想帮她。而且妹妹,就像我一直给你发的短信那样,我很愧疚。” “你不是姐姐了,不要这么喊我。” “好的好的,修袍。” 金修衣一边笑着,一边牵起了金修袍的手。 她慢慢撸起金修袍的袖子,手腕上也有这么深深一道疤痕。 “我承认是我做得太过火了,我道歉。而且我也没有得到多少好处,我现在的嗓子还是哑的,左边的耳朵也聋了,还被你们扫地出门。 这段时间我也渐渐看清了很多东西,我觉得我们过去的打闹是多么没有意义。” 金修袍用力地抽回手,她狐疑地打量着金修衣。 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金修衣,你可真是自相矛盾,金修裳那一棍是不是把你的脑子也打傻了,你现在连自圆其说都做不到了吗? 你一边说着你很愧疚要让一切结束,一边又发着短信想要拉拢我对付金修裳。我怎么能相信你?” 金修衣笑了,她说:“你出生得晚,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你一直喊我鬼姐姐,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姐妹三个里面我是最过分的一个?” 金修衣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她没有急着开口,她只是观察着金修袍的每一个表情。 金修袍在听见“出生得晚”时明显皱了一下眉毛。 “你知不知道第一个挑起我们之间斗争的人是谁?是金修裳,不是我。我是她的第一个受害者。 我知道过去你和金修裳一直合起手来对付我,你对她要比对我信任得多。但是修袍,真相就是这样,她是那个始作俑者。” 金修袍耸了耸肩,她看似毫不在乎地说:“所以呢?” “母亲想要安生日子。”金修衣说,她移开了视线,看了眼窗外的阳光,而后又死死盯住金修袍,“修袍,把金修裳赶出去之后,你就是母亲的长女。” 只要把金修裳赶出去,金修袍的愿望也就实现了,她成功追赶上了两个姐姐,身形与年龄上的不足以另一种形式弥补。 这是金修衣没有说出来的,但是她相信金修袍能明白她的意思。 金修衣不再关注面前的金修袍,她专注地听着窗外的鸟鸣。 过了很久,金修袍才慢慢开口。 她说:“我明白了。” 金修衣笑着打开了抽屉,向金修袍展示了金修裳之前准备的那些发票。 她说:“本来金修裳打算用这些东西诬陷你的,很蠢吧,被我拦下了。” 金修袍若有所思。 “好了,我要走了。”金修衣伸了个懒腰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 “哪里?我当然要回家啊。” 金修袍愣了一下,而后笑了,她说:“祝你回家快乐,我会和你短信沟通的。” 金修衣点点头,她强忍住笑意。 金修袍很聪明,但是就像金修袍这么思维敏捷的人,在处理家事上也会变得愚蠢。 金修衣笑了一下,她并没有觉得她有多么聪明。 她只是跳出了这个家,换了一个视角罢了。 自觉神清气爽,金修衣从侧门溜了出来,踏上回家的路。 …… “你是说,金修衣曾经企图伪造你们的自/杀?” 展兰枝问,她的语气里有些震惊。 金修裳点点头。 “现在你已经知道了,金修衣的本来面目。 所以现在,你还想要离开吗? 为了她,真的值得吗?” 金修裳整个人向后靠,神情中尽显从容与得意。 展兰枝沉默了一会,而后她摇了摇头。 “不。” 金修裳得意地笑了。 尖锐地笑声使咖啡厅里的其他人纷纷将目光投向这里。 展兰枝将杯中的最后一点咖啡饮下。 苦涩在口腔里蔓延。 这次,在浓厚的苦涩中,她竟然真的品到了这么一点点的甘甜。 展兰枝起身,她没有看金修裳,她迈着大步离开了咖啡厅。 她坦荡地笑了,她说:“我当然不会现在就走,我要等金修衣亲口告诉我真相后再离开,我答应过她的。” 第44章 春天已至,昼变得越来越长。 尽管已经是六点,天空依旧蒙蒙亮着。 就在这么一片昏黄中,展兰枝驱车回家。 展兰枝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回放着刚才与金修裳的对话。 看金修裳的样子,她应该是瞒着金修衣来与自己见面的。 那是不是说明,金修衣与金修裳之间又出现了矛盾。 不知道金修衣知不知道金修裳约自己见面的事情。 她有些后悔了。 不过后悔的不是别的。 她只是后悔不该喝那么多咖啡的。 她本身就对咖啡因敏感,今天又过量饮用。 她今天晚上一定睡不着了。 要是金修衣知道她今天连喝两杯,她肯定会一边冷笑着说展兰枝活该一边又陪着展兰枝一起熬夜。 金修衣、金修衣。 一想到金修衣,展兰枝的心情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一方面她无可抑制地想念着她,另一方面,她实在有些恼火。 展兰枝按了按眉心,将杂乱的思绪一扫而空,而后深深吐出一口气,她终于打算上楼。 咔嗒—— 门被打开了。 展兰枝早已准备好面对一个空荡荡的公寓。 可是—— “兰枝,你回来了?” 客厅里传出熟悉的声音。 展兰枝抬头,她呆呆地盯着沙发上的人影。 是金修衣。 灰褐色的头发随意披在肩膀上,红色的上衣让她更加显眼。。 展兰枝看见金修衣转身,看见她向自己走了过来。 “你发什么呆?我以为你会很惊喜的。” 金修衣穿着拖鞋一路小跑,一把抱住展兰枝。 展兰枝低头,她只能看见金修衣的头顶。 金修衣浅褐色的头发粘连在自己的外套上。 展兰枝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一下一下顺着金修衣的头发。 金修衣在展兰枝的身上一顿乱嗅。 她皱着眉:“你身上有咖啡味。” 展兰枝轻声说:“我今天喝了两杯咖啡。” 金修衣松了手,她看着展兰枝,她冷哼一声:“你今天不打算睡啦?反正我不管你。” 展兰枝彻底笑了出来,她说:“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快去睡觉,晚上陪我熬夜。” 金修衣还真往卧室走了。 展兰枝又笑了。 展兰枝说不清心在心里是什么滋味。 见到金修衣,她当然很开心。 但是她又有些恼火,情绪积压在喉间不上不下,让吞咽唾液都变得有些困难。 金修衣背对着展兰枝,她一边走,一边有些好奇地问:“你不问问我,我为什么要回去吗?” “睡吧,待会我叫你起来吃饭。”展兰枝避而不谈。 “你真不问我?”金修衣的声音里竟然有些失落。 “我以为你会生气的,我都准备好道歉了。”金修衣嘟囔着。 “我是很生气。”展兰枝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 金修衣回头,她看着展兰枝。 展兰枝转过头,移开了视线。 “金修衣,我以为你至少会告诉我你的打算的。 为什么你还是什么都不和我说? 我还记得金修裳第一次到访的时候,你很害怕她。 所以那天金修裳突然来访,我的第一反应是担心你。 可是你却自己走出去了,为什么呢? 明明是你一直在挽留我,明明是你说要享受最后的这段时间,你为什么还要这样?” 她的声音很轻,尽管话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但是语气确实是平和的。 展兰枝大口喘着气,积压的情绪从胸腔爆发,把她不敢说的、不敢问的话一并带了出来。 她的耳边一阵嗡鸣,周围静得可怕。 她看向金修衣,金修衣再次转了过去,呆呆站在原地。 第51章 展兰枝自觉失言,她说:“抱歉,我脑子不清楚,你先去睡吧。” “对不起。”金修衣的声音很轻。 展兰枝有些惊讶地抬头。 在印象里,这是金修衣第一次郑重地道歉。 尽管惊讶,展兰枝的心里依旧梗塞。 “不解释一下?”展兰枝问。 金修衣沉默着。 “你还会回去吗?” 金修衣点了点头。 展兰枝叹了一口气,她闭上了眼睛:“为什么?我以为我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地井井有条,我自认为我将一切都规划好了。 我设想得很好,我离开之后,你可以去我的母亲那边暂时居住。你一边调整状态,一边慢慢将生活掰回正轨。” 金修衣终于转身,她说: “你还是那么自大。 你为什么觉得我需要这样的生活?你是在同情我吗?我根本就不需要你的同情,我也不需要你妈妈们的关照。 我想要的,就是你一直在身边,哪怕你一直想要杀了我。” 金修衣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既然要走,就不要再干涉我之后的生活了。我去睡了,不然我可熬不到晚上。” “好。” 展兰枝的声音很轻。 她跟着金修衣一起进了卧室。 金修衣没有再看她,她兀自躺下了。 展兰枝很自然地一起窝到了被子里。 “你又不困,你进来干什么。”金修衣说。 展兰枝这才反应过来,她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她说:“习惯了,我不打扰你睡觉,我去客厅。” 展兰枝从被子里出来,正当她站起啦的时候,她的手却被金修衣抓住了。 “你别走了,不然我连被子都捂不暖。” 展兰枝转头看着金修衣。 金修衣却早已把被子掀开,给展兰枝留出了位置。 展兰枝躺下,金修衣很自然地抱住她的手臂。 她低头看见闭着眼睛睡得平静的金修衣。 尽管她知道,她是睡不着的,但是她依旧闭起了眼睛。 “我没想把今天的氛围搞得那么僵,我是真想和你道歉,为我做的所有事情。”金修衣突然说。 展兰枝突然低头,金修衣依旧闭着眼睛,但是她的睫毛微微颤抖。 “我知道,是我不好,我情绪激动了。” 展兰枝睁开了眼睛。 金修衣突然直起身来,她很认真地看着展兰枝。 而后,她伸手拂去展兰枝脸上有些凌乱的头发,她说:“不要这样说,你一直很好。” 金修衣收回手,她垂下了眼睛:“是我的问题。” 展兰枝牵住金修衣的手,金修衣却又缩了回去。 “今天我和金修裳见面了。”展兰枝说。 金修衣没有转头,似乎没有一丁点的惊讶。 “她说什么了?应该一直在和你说我有多么多么讨厌吧。”金修衣笑了。 “对。她和我说你为什么会被‘杀死’。她告诉我是因为你伤害了她和金修袍。” 金修衣咬着牙齿不说话了。 “你知道的,我从来不相信一面之词,除非是你。 你答应过我的,你会亲口告诉我的,所以我会等着。” 金修衣抿了抿嘴,她说:“就算她说的是事实,你也不讨厌我吗?” 展兰枝很严肃地说:“同一个事实通过不同视角的叙述表现出来的意思都是不同的。她说她伤害了你,却可以隐去了她的所作所为,这一看就不靠谱。” 金修衣的手慢慢穿过展兰枝的身侧,她紧紧拥抱着展兰枝,整个胸膛贴上展兰枝的后背。 “你不生气?你真的不失望?” “我对你的隐瞒而生气,而不是因为金修裳所言的内容。 还有,我希望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不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金修裳会来见我?”展兰枝突然回过神来。 金修衣思考了一会,她说:“知道一点吧,我故意激她的。我是为了支走她,不过我没想到她会直接来找你。 不过也不惊讶,她知道我喜欢你。” 金修衣笑了,她的呼吸喷洒在展兰枝的身侧,一路像游蛇一样向上,最终停留在展兰枝的脸颊。 她轻吻展兰枝的脸颊,又轻轻点了点展兰枝的鼻尖。 她说:“对不起。” 展兰枝喊了金修衣两声,金修衣却没有说话。 展兰枝轻轻拍了下金修衣。 金修衣这才回过神来。 “你刚才喊我?” 展兰枝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金修衣笑了,她凑到展兰枝的耳朵边上,她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这边的这只耳朵根本听不清东西。” 展兰枝呆呆地望着金修衣的左耳。 “修衣,不要再伤害自己了,也不要再让别人伤害你了,好不好?” 展兰枝的手慢慢攀上金修衣的脸颊,又顺着弧度捏着金修衣的耳垂。 金修衣握住展兰枝的手,她黏黏糊糊地说:“对不起。我说出来不是为了让你同情的。你知不知道你很喜欢凑在我耳边说话,我怕下次我错过你的情话了。” “后天我要回去,你要和我一起吗?” 金修衣突然说。 “是时候告诉你一切了,让你身临其境一下,有体验感。” 金修衣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补充道。 “对了,我只负责讲解,我不负责票务。你得自己和我母亲联系,不然你只能和我一样偷偷溜回去住保姆间。” 金修衣笑着说。 展兰枝有些惊讶,她微微瞪着眼睛。 金修衣微微眯起眼睛,她很认真地看着展兰枝。 她说:“我发现,当我眯起眼睛的时候,一切别的都不存在了,我的视野里只有你,金修衣只能看见展兰枝。” “我早发现了。”展兰枝说。 展兰枝依旧盯着金修衣,金修衣的神情很复杂,展兰枝一时间猜不透金修衣的想法。 之后再没有说话,金修衣老老实实地闭眼。 又过了一会,正当展兰枝再次觉得金修衣已经睡着的时候,金修衣又开口了。 “对不起。” 展兰枝回头,却发现是金修衣在说着梦话,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展兰枝觉得是金修衣梦到了过去与姐妹相处的经历,她的心里一阵绞痛。 她给金修衣拢了拢被子。 “兰枝,对不起。” 这是金修衣说得最后一句梦话。 第45章 “母亲,今天我在我的办公室里发现了这个。” 金修袍把一沓发票推到金青朱面前。 金青朱皱眉,仔细阅读每张发票的名目。 “母亲,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做这种事情的,这对我没有好处。”金修袍低下头,眼睛垂下,似乎真的有些胆战心惊。 金青朱摘下眼睛,她摸了摸金修袍的头发,她笑了。 眼尾蔓延出来的皱纹为她添了几分慈祥。 她说:“修袍,母亲当然相信你。” 金修袍依旧低着头,她抿着嘴唇,非常犹豫地开口:“母亲……我觉得您对我有点太好了……您也应该关照关照姐姐才是。” 金青朱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不过她的语气依旧温柔,她说:“修袍,你想说什么?” 金修袍这时候才敢抬眼,她说:“母亲,我问了公司员工,进出我办公室的只有姐姐。当然,我不是怪她……” 金修袍的声音越来越小,金青朱的眼神却越发凌厉。 “修袍,还好有你。” 金青朱说完这句,再次陷入了沉默。 她上上下下看着金修袍,最后眉头舒展,眼里只剩下满意。 金修袍最像她英年早亡的爱人。 那么宽容、那么善解人意,从来不会让人难堪。 金修袍身体上的缺陷让她更加爱她了,金修袍的脆弱总是让她想起自己爱人重病临终的样子。 总之,金修袍一点都不像自己,没有自己的自私,没有遗传到自己的卑劣,是个完美的孩子。 “这件事情我知道了,我会处理的,你最近也小心一点。” 金青朱替金修袍整理着脸颊两侧的碎发。 她又忍不住叮嘱:“修袍,如果你觉得药太苦的话,不喝也没有什么关系。你不过是长得慢了一些,你可以用更长的时间来当一个小孩。” 金青朱只是一下一下地为金修袍整理着头发,她全然没有察觉金修袍的皱眉。 “好的母亲,我今天有点累,我先去休息了。” “哦对了,明天展兰枝要过来做客,你待会吩咐管家收拾一下客卧。” 金修袍点了点头,她说:“好的母亲。只是展小姐怎么突然要过来,我以为她再也不会想要过来的呢。” 金青朱笑了,她说:“她说她马上要离开了,她想过来看看。” 第52章 “母亲……母亲你觉得展小姐怎么样?” “她挺合我眼缘的。你为什么觉得她不会再过来?”金青朱问。 金修袍重新低下头,她的声音很小:“我就见过她一次,那次她过来做客,母亲明明嘱咐过我们要好好招待她,我没想到姐姐会在茶水里做手脚……” 金青朱一听又是金修裳,她就觉得额头发痛,她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修袍,这次你记得看好修裳,好好招待她。明天上午我要去开会,下午会回来的。 金修裳这孩子真是不懂事,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也不懂。” 金修袍应了两声,她就很快回了房间。 一到房间,她就拿出了手机,她给金修衣发送了消息。 ——母亲明天上午不在,下午回来。 她很快就合上了手机,静静地思考着一切。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个很聪明的人,在她年幼的时候她就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敏捷思维。 但是这次,她有很多想不清楚的。 “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创业?” 金修衣的话回荡在她的耳边。 她先前跟着金修裳一起前往过展兰枝的公寓。 她很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动机,她是去看笑话的。 当时的金修衣的记忆大概是还没有恢复,她就这么带着戒备看着自己的姐姐和妹妹。 金修袍记得很清楚,她们拙劣的演技骗过了展兰枝,也骗过了金修衣。 当时的金修衣一边摇着展兰枝的手臂一边大笑。 金修袍很明显感觉到金修衣有些不一样了,但是当她细看的时候,金修衣依旧那么懒散、那么幼稚,一如往常。 金修袍的心情很复杂。 她难得幼稚,她跟着金修裳来看笑话,结果最终心情复杂的是自己。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展现出来与外表极其割裂的老成。 手机震动一下,是金修衣发来的消息。 消息内容只有简简单单的好的两个字。 但是金修袍却能想象出金修衣欢快的语气。 金修袍环顾四周,她的思维被家局限住了。 心烦意乱,她干脆蒙头睡觉。 …… “你看,现在到你紧张了吧。你之前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金修衣笑着拍了拍展兰枝。 展兰枝今天醒来,是凌晨三点,朦朦胧胧的细雨笼罩着整个大地。 由于咖啡因,她本来睡得就晚,醒来得却是那么早。 “我没有紧张。” 展兰枝笑着对金修衣说。 她当然紧张,但是她的紧张和金修衣去见她的妈妈们的紧张是截然不同的。 她并不害怕见到金修裳、金修袍,也不害怕去见金青朱。 她只是摸不清金修衣,她害怕金修衣会做出什么举动来,她也担心金修衣会受到伤害。 昨天晚上,不管是醒着还是入睡,她的脑中都回荡着金修衣的那句梦话。 她不清楚金修衣为什么要道歉。 也许金修衣只是在后悔她曾经欺骗了展兰枝。 但是这个理由明显说服不了自己。 展兰枝用力摇了摇头,一阵眩晕过后是难有的清爽。 “你帮我挑件衣服吧。” 展兰枝笑着说。 金修衣答应了,她打开衣柜,在原地站了好久,像是在思考。 最终她从衣柜里拿出了展兰枝最常穿的那件大衣。 “平时怎么来明天就怎么来,你穿熟悉的衣服会有安全感,我知道的。” 金修衣笑着说。 她的眼睛弯弯的,过长的睫毛遮挡了瞳孔。 一下子,展兰枝有点看不清金修衣的情绪。 展兰枝刚想接过外套,手却被金修衣拦下。 “衣服都拿在我手上了,当然是我来帮你穿啊。展兰枝小姐请抬起手。” 展兰枝乖乖抬手,金修衣把大衣顺着手臂工整地套在展兰枝身上。 “展兰枝小姐可以放下手了。” 金修衣走到展兰枝面前,她的额头抵着展兰枝的额头,伸手帮展兰枝扣好每一个扣子。 最后还不忘拉了两下衣角,将每一个褶皱都拉得平整。 “谢谢金修衣女士,要不是你,我连衣服都穿不好呢。” 展兰枝笑着说,她一边笑一边牵起了金修衣的手。 金修衣顺着展兰枝的力道轻轻抱住了展兰枝,她把头靠在展兰枝的肩膀上, 她微微侧头,在展兰枝耳边轻轻说:“不要忘了我,好吗?” 展兰枝轻嗯一声,金修衣却继续抱着展兰枝,很久才放手。 金修衣一松手就快速转过身。 通过面前的全身镜,展兰枝看见自己浅灰色大衣的肩膀上有一处深灰色的水渍,像是泪滴。 “修衣,你哭了?” 展兰枝的手穿过金修衣的身侧,她从背后抱住了金修衣。 “没有。”金修衣回答得果断。 展兰枝笑了:“那我肩膀上的是什么?” “口水。” “你好恶心。” “你才恶心。” 金修衣这才转过身,果然,她的眼睛依旧微微泛红。 攀附在她眼球上的红血丝更加显眼,显得金修衣更加憔悴。 “你最近又没有休息好。” “知道你要马上离开了,我哪能休息好?你要是真为我好,你就不要离开了好不好?” “不行。” 展兰枝说。 她的心情很复杂。 当她和金修衣在一起的时候,她总会有想要杀死金修衣的冲动。 这种想法无时不刻萦绕在她的心头。 在最为美好的时刻更是变本加厉。 没有办法,金修衣太好了,和金修衣在一起的每一个时刻都是那么幸福,让她想要把生命永远定格在那里。 展兰枝叹了一口气。 “我听不见听不见。” 金修衣开始幼稚地耍赖。 展兰枝笑了,她用手重重点了金修衣的额头。 金修衣夸张地捂住额头,她说:“痛死了,有本事你再重一点,直接把我打失忆。这样我就不记得你了,我就不会想着你了,你也就不用走了,皆大欢喜多好。” 展兰枝笑了,她配合着金修衣的表演,伸手揉着金修衣的伤口:“我给你揉揉就不疼了,唉真是我不好,把你点傻了可怎么办,我就得照顾你一辈子了。” 金修衣彻底笑了出来,她伸手推开展兰枝,倒打一耙:“你真幼稚,我不和你这种人玩。” 金修衣势要出门,展兰枝一把拉住了金修衣。 她说:“修衣,我爱你,我永远爱着你。” “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听得都要烦了。” 金修衣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耐烦。 展兰枝却看到了一双被泪水充盈的眼睛,闪闪发光。 也许是被展兰枝看得有些不自在了,金修衣终于开口,她说:“我也爱你,金修衣永远爱着展兰枝。 所以,兰枝,请不要忘了我。 哪怕我死了,你也得永远记着我。 记着我的好、我的幼稚、我的恶劣。 要一直记住金修衣。” 眼眶终于盛不住泪水,泪滴沿着脸颊的弧度滑下,从下巴处滴落,温热的泪水正好落在展兰枝的手上。 第46章 展兰枝和金修衣在今天一早就出了门。 金修衣自告奋勇说要开车,于是展兰枝只好坐在了副驾驶。 仔细想想,这还是她回国以后第一次和金修衣一起出门。 窗户开了一条小缝,风就顺着这条缝隙进来,将金修衣和展兰枝自己的头发吹动。 展兰枝偷偷从车内后视镜观察着金修衣。 她双手稳稳地握住方向盘,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偶尔有几缕发丝随风轻扬,金修衣轻轻伸手将碎发别再脑后。 总之,金修衣开车开得很专注,和平时懒散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 展兰枝觉得新奇,她微微眯着眼。 现在懒洋洋的人变成了展兰枝。 她没来由地觉得好笑。 展兰枝装过头,车玻璃上倒映着她自己的脸。 她很满意地看着淡淡地倒影。 她和金修衣就是最为般配的。 “兰枝你别傻笑了,你一笑我就想看你,我车都开不好了。”金修衣突然开口抱怨。 展兰枝很无赖地说:“那只能说你技术不到家,下次我来开车,你信不信我就不会被影响。” 金修衣轻嗯一声就不再说话,肉眼可见地,金修衣有些低落。 展兰枝回过味来。 她们之间哪里还有下次呢? 展兰枝自觉失言,她闭眼假寐。 途径一段并不平坦的道路,汽车一阵颠簸。 展兰枝的脑袋撞上了汽车b柱。 她微微皱起了眉毛,心情有些烦躁。 第53章 金修衣指了指车后座,她说:“你伸手拿一下,我看见后面有个小抱枕,你垫着。” 展兰枝一声,正当她探出身体去够那个抱枕的时候,金修衣的手掌轻轻揉了揉展兰枝的额头。 “你认真开车。”展兰枝很严肃地说。 “你在说什么?我很认真啊。”金修衣双手把着键盘,一脸无辜地说。 展兰枝不说话了,她闭眼睡觉。 “兰枝,你东西整理好了吗?”金修衣突然问。 金修衣轻轻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内显得尤其明显。 展兰枝先入为主地认为金修衣说的是这次去金修衣家准备的衣服。 于是展兰枝笑着说:“当然,你不是看着我整理的吗,有你监督,我哪还会忘带东西?” “我说的不是这个。”金修衣很短暂地看了展兰枝一眼,她叹了口气继续说,“我说你出国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要好久不回来了,不要漏拿东西了。” 展兰枝愣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笑容。 她语气轻松地说:“我可以到了那边再买,拿太多东西的话路上也不方便。” 金修衣愣了一下,而后笑了,她说:“也好。这样也能让我睹物思人一下。” 车又颠簸一下,展兰枝的后槽牙紧紧咬住牙肉。 她皱着眉毛,眼里闪过些泪花。 “怎么了?”金修衣问。 “车子一颠,不小心咬到牙肉了。”展兰枝说。 她有些庆幸这个小小的意外,能让她顺理成章地做出表情。 金修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展兰枝重新闭上眼,她紧紧抿着嘴唇。 她感觉到自己的眼皮无意识地跳动着。 “你睡吧,还有三十分钟左右了。”金修衣说。 金修衣忍不住笑了:“这句话一般都是你对我说,从我嘴里说出来好奇怪。” 展兰枝也扯出了一个笑。 展兰枝并不困,她本来只想闭着眼,结果却真的进入了浅浅的睡眠。 金修衣转头时,她看到了睡得平静的展兰枝。 金修衣笑了一下,她刻意放慢了车速,避免剧烈的颠簸。 她的手机响了一下,通过车载大屏,她得知了是金修裳发来的消息。 她并不急着去看消息,因为她大概也能猜到是什么内容。 金修衣又回头淡淡地看了一眼展兰枝。 她不想让展兰枝离开,她想让展兰枝永远记住自己。 但是……她不知道她之后还能不能够再见到展兰枝。 她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真的死了,展兰枝会做出什么反应。 展兰枝很爱自己,她大概会崩溃的。 但是这样展兰枝也算是永远记住自己了。 就这么想着,很快熟悉的建筑就出现在了金修衣的视野里。 她把车沿着外墙开到侧门处。 通过雪白色的雕花墙壁,她看见了那片花园,她看见了自己的家。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展兰枝在身边的缘故,金修衣觉得今天的自己格外多愁善感。 过去的回忆突然涌上了金修衣的脑海。 她记得那是一个炎热暑假的下午,她拿着一堆皱皱巴巴的纸币。 这些钱是她帮忙跑腿送饭的报酬。 当她拿着钱回家的时候,当她难得不用为自己的饭食忧虑的时候,她的母亲回来接她们了。 她收拾的行李并不多,一个小小的手提箱里就是她的全部。 里面装的不是衣服,而是日记本。 她的成绩很好,同班的家长总会花一点小钱来买她的日记。 所以她觉得那几本日记是她的后路。 万一母亲过得并不好,万一母亲依旧穷困呢? 金修衣想着想着就攥紧了她的小手提箱。 这些想法当她踏进这个家的时候全都烟消云散。 因为母亲这些年有了一番作为。 母亲说她开了厂,说她现在不用在一线工作。 其实金修衣不懂这些、金修衣不识货,但是她能认得这些高大的别墅和精心修剪过的花园。 金修衣偷偷将口袋里那堆皱巴巴的零钱扔掉。 当母亲问她,她有没有带行李的时候,她老老实实交出了自己的手提箱。 母亲一把抱住了她,金修衣僵硬着不知道作何反应。 “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不要太拘束,这就是你的家呀。” 那时候的母亲是那么和蔼。 金修衣摇了摇头,她把自己从过去的回忆中摆脱出来。 她看见母亲的车从车库开出,她下意识往下一躲。 她很快意识到母亲根本就不会往这里看一眼。 她笑了一下。 她过去是母亲最喜爱的孩子,现在她回家都得躲着母亲。 金修衣搓了搓脸颊。 她突然发觉,这个是展兰枝常做的动作。 不知不觉间,展兰枝影响着她,而她也渐渐和展兰枝变得相似。 展兰枝依旧闭着眼睛。 双眼轻轻合着,面部很放松。 金修衣伸手戳了戳展兰枝,展兰枝的脸颊果然很软。 她又戳了两下,展兰枝皱了下眉。 长长的睫毛由于肌肉的牵动与卧蚕相碰。 金修衣使坏,特地将车子挪到了阳光里。 在光照刺激下,展兰枝慢慢醒来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睫毛轻轻颤动。 也许是刚醒来,展兰枝的头脑不甚清楚,她呆呆地望着金修衣发呆。 金修衣觉得展兰枝是那么可爱。 “到了?”展兰枝的声音有些黏黏糊糊的。 金修衣笑了,她说:“对的,不过如果觉得睡得不过瘾的话,你可以再睡一会的,反正她们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展兰枝笑了一下,她摇头。 “你先过去吧,我从侧门进去。”金修衣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虽然这次不太可能,但是如果金修裳她们使坏的话,你直接把茶水吐她们身上。” 金修衣说道一半实在没忍住笑了。 “话糙理不糙,你别被欺负。” …… 金修裳有些急躁。 先是金修衣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又是展兰枝要突然造访。 而且今天早餐时,她总是觉得母亲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似乎是有些失望。 当她细看的时候又觉得一切如常。 她转头看向金修袍,金修袍也没有异样。 她坐在沙发上发呆,她的手机没有一点动静,她发给金修衣的消息像是石沉大海。 “姐姐,母亲特地嘱咐过我,她说今天要好好招待展兰枝小姐,不许我们再使坏了。她让我看好你,你真应该懂事一点了,不应该让母亲这么操心。” 金修裳冷笑一声,她抬眼看着金修袍,她说:“我要懂事一点?明明上次使坏的不止我一个,你又把自己摘出去了。” “嗯?这不是你指使的吗?”金修袍的脸上难得露出属于孩童的天真。 门口响起的铃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与此同时,金修裳的手机响了。 是金修衣发来的消息。 只有简短的的四个字。 “出来开门。” 金修裳愣了一下,她虽然不知道金修衣为什么要让展兰枝过来。 但是既然金修衣还和自己联络,说明她还会帮自己的。 金修裳笑着看了一眼金修袍,她说:“既然是展小姐过来,让管家去开门岂不是显得我们太不重视她了,我们一起去开门吧。” 金修袍无视了金修裳伸出的手,转头对着管家吩咐。 金修袍又差阿姨拿来了泡好的茶水,她将茶具摆到桌上。 而后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金修裳只是盯着金修袍。 她的心里又出现了熟悉的不爽感。 她觉得金修袍的一举一动都是对她的挑衅。 她心中郁结,伸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姐姐,客人还没来了,你这样就太没有礼貌了,显得你很没有修养,真不知道你比我大的那几年在干什么。” 金修袍难得语气尖锐。 就在气氛达到冰点的时候,展兰枝在管家的指引下来到了客厅。 “你们好啊。” 展兰枝笑眯眯地说。 第47章 “展小姐你好,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金修裳扯出一个微笑,却移开了眼睛。 展兰枝点了点头,她同样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她说:“是我太过突然,打扰你们了。不过你们也知道,我马上就要离开了,我最后想来这里看一下。 这里毕竟也是金修衣生活过的地方……” 展兰枝慢慢地走到沙发前坐下。 柔软地沙发使她整个人陷了进去。 这是展兰枝第三次踏进这座城郊别墅。 和前两次的匆忙狼狈不同,这一次,她终于有时间打量这个地方。 第54章 她悄悄用余光扫过周围的陈设。 从装修风格到家具选择,各种细节都非常讲究,物件摆放也都是符合日常习惯。 从各处细节之中都能看出屋主人对生活的热爱。 “我们没有理由不欢迎你。”金修袍很热情地说,“客卧已经打扫过了,就在二楼。展小姐住几天都行,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 展兰枝点了点头,她笑着说:“那我行李是带足了,可要麻烦你们一阵了。” 展兰枝一边说着,一边她的视线渐渐从周围的陈设转移到了她面前的两人身上。 她从容地向后靠着,仔细地观察着金修袍和金修裳。 金修袍神色如常,金修裳对自己的到来似乎有些焦虑与不自在。 “修裳小姐,我们又见面了,好巧。”展兰枝笑眯眯地说。 金修裳僵硬地提起茶壶,给展兰枝倒上些茶水:“兰枝小姐喝茶。” “今天我可没有机会动什么手脚,展兰枝小姐放心吧。” 展兰枝无视了金修裳的话,她又抬头对金修袍说:“修袍小姐,说来实在抱歉,今天开车过来实在是有些头晕了,我可以先去休息一会吗?” “当然可以。”金修袍招了招手,管家引着展兰枝去了客卧。 展兰枝跟在管家身后,她看着亮得眩眼的瓷砖地板,一时间有些恍惚,她不停地想象少年时候甚至更早的金修衣。 当金修衣刚踏入这个家的时候,她会不会感到无所适从? 金修衣是怎么在这里一步一步变得残缺的? 展兰枝每走一步,她的眉毛就皱得更紧。 “请问,金修衣的房间在哪里。”展兰枝问。 金修裳和金修袍沉默着。 展兰枝换了措辞:“我的意思是,我能不能看看金修衣以前住过的房间。” 金修裳仍旧没有说话。 金修袍得体地开口:“展小姐,你要知道,金修衣已经死了,至少她在我们心里已经死了。我们自然不会想留下她的任何东西。 不过……” 金修袍笑了一下,她又继续说:“展兰枝小姐,我们给你收拾出来的那间客房就正好是金修衣以前的房间呢,就在你右手边。” 展兰枝不再说话,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既不愤怒,也不悲伤。 她轻轻点头,她右转进了那间房间。 她环顾着。 这里很整洁,任何东西都在应该在的位置上。 规规整整,如同酒店的标间。 展兰枝叹了一口气。 这么大的房子里肯定不会缺一间客房的,但是…… 仿佛是要刻意抹去曾经某个人生活的证据一样。 展兰枝就这么想着。 她在床沿坐下。 她妄图从目之所及的一切中拼凑出一点金修衣过去生活的痕迹。 但是她失败了。 她不知道金修衣究竟做了什么,到底是什么会让她被赶出来呢? 展兰枝不知道。 在金修衣告诉她之前,展兰枝也不想过多猜测。 展兰枝唯一知道的是,她不能让金修衣停留在这里,金修衣不该被她不健康的家庭困住。 其实,时至今日,不管金修衣和她说了什么。 她依旧想要安排金修衣今后的生活,她希望金修衣今后过得幸福、过得正常。 即使她知道金修衣并不想要这样的生活。 展兰枝叹了口气。 过了很久,房间里依旧只有展兰枝一人。 金修衣没有过来,展兰枝有些惊讶。 她原本以为金修衣会在这里等着她。 她以为金修衣会马上来找她的。 她早应该想到的。 金修衣让她过来,绝对不只是为了告诉她真相简单。 金修衣一定别有打算。 是在为之后的生活做打算吗? 展兰枝想不通,也不想去想。 就算被利用了,只要对金修衣之后的生活有利,那她就可以不计较。 展兰枝一进来就拉上了窗帘。 一切的光线都被阻隔,房里只有黑漆漆的一片。 时间在这里被拉得很长,一分一秒都走得格外地慢。 展兰枝又没有看手机的习惯,在车上也睡过了。 所以她现在既入不了眠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开始规划起自己的未来。 她从小就对艺术感兴趣,她也乐于在这上面更进一步。 但是当她想到今后她做一切事情的时候,金修衣不在她身边,一切都变得有些索然无味了起来。 她舍不得金修衣。 她的不舍一点不比金修衣少。 她又叹了一口气,她闭上了眼睛。 …… “金修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金修袍淡淡地开口。 熟悉的不安感又笼罩在了金修裳的心头。 “我好感慨啊,以前是你主动来找我,我们连着手去对付金修衣,现在你却来对付我了。我们和和美美的不好吗?” 金修袍问。 她慢悠悠地提起茶壶,给自己和金修裳各倒了一杯茶。 金修裳微微瞪着眼睛,她说:“是不是金修衣告诉你什么了?” “金修衣?哪里来的金修衣,她不是已经死了吗?”金修袍脸上有些疑惑,似乎还有些无辜。 金修裳自觉失言。 今天展兰枝的到访与金修袍的反应使她更加确信,一切都在失控。 她能依靠的只有金修衣的承诺以及母亲对她第一个孩子的一点点偏爱。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金修衣依旧没有发来消息。 精神上的紧张让她口干舌燥,她端起面前的水杯想要润润嗓子。 苦涩的味道在舌尖炸开,唾液无法冲淡这强烈的味道,浸润着每一寸味蕾。 她立马看向金修袍,金修袍满眼笑意地盯着她。 “只允许你对付我,不允许我反击?那你也太过霸道,太不讲理了。”金修袍挥了挥手,阿姨把茶具拿了下去。 金修袍却没有在意金修裳恶狠狠的眼神,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出来,她说:“姐姐,你没发现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吗?我们不再短衣缺食,你为什么还要这样? 不止母亲想要安生的日子,我也想要宁静。你不要再闹了,好不好?” 只要金修裳点头,她就会当作无事发生。 当作她从来不知道金修裳要害她,她会立马回绝金修衣。 甚至,她可以向母亲承认,她陷害了金修裳。 金修袍的手牢牢支撑在她的下巴上,她盯着金修裳。 不过显然,金修裳没有理会她,也没有理解金修袍的意思。 “妹妹,你说什么呢?只是你太焦虑了,你把比年长的我当作了假想敌,不要瞎想好吗?” 金修袍立马站了起来,她说:“母亲平时纵容着我们的胡闹,母亲绝不会想要看到我们的不体面被外人看到的。阿姨没有把那套茶具洗掉,我劝你自己去处理。不然母亲回来一定认为是你使坏。” 金修袍说完转身就走,客厅里只剩下了金修裳。 金修裳愣住了。 她本来就不灵光的脑袋在紧绷的状态下更是没有办法认真思考。 她不知道金修袍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并没有呆坐很久,她立马站了起来。 她知道轻重缓急,她现在得收拾好那一套茶具。 母亲信任金修袍,她一定会认为又是自己在添乱。 她觉得自己有些可笑,长得那么大,却一无所长,只能用尽全力依靠岌岌可危的亲情生活。 她把茶壶里的茶叶统统倒进了花盆。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并不想遮掩。 做完一切,金修裳心旷神怡,终于露出一个笑容。 没有人帮她又怎么样,最坏的结果也坏不到哪里去。 大不了就是被赶出去。 大不了就出去要饭。 大不了就是死了。 她脚步轻快地上了楼。 她自我安慰带来的好心情在推开门的一瞬间烟消云散。 “金修衣?” 当金修裳看见气定神闲地坐在她书房的金修衣时,她忍不住出声。 “看到我很惊讶?不欢迎我?”金修衣懒洋洋地说。 “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你不要过河拆桥。当时说好的,我帮你查展兰枝出国原因,你要帮助我赶走金修袍。” 金修裳压低了声音,她的嗓音里带了几分怒气。 “你以为你是谁?我难道要时时刻刻看着?”金修衣的语气依旧散漫。 金修衣的话激怒了金修裳,但是还没等怒火完全发作,金修衣又说:“再说了,我没有说过我不帮你。 我记着呢,你要让金修袍离开,我肯定会帮你的。” “你记得就好。” 金修裳移开了眼睛,似乎是为自己的暴躁感到尴尬,她转身离开。 第55章 金修衣笑了,她说:“我走了。” 金修裳瞪眼,警惕地说:“你要去哪里?” 金修衣笑眼弯弯:“我当然是要去找展兰枝呀。” 第48章 当金修衣进来时,展兰枝正在闭眼假寐。 在开门的那一瞬间,展兰枝警惕地迅速睁眼。 当看清来人是金修衣的时候,她又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但是金修衣显然没有发现展兰枝已经醒来。 当她看见半靠在床头的展兰枝时,她放轻了自己的动作。 她小心翼翼地关门,又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金修衣呆呆地看着展兰枝。 展兰枝的呼吸吹动着轻轻搭在脸颊边上的碎发,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房间闷热,她的脸颊红红的。 金修衣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又悄悄地往前走了两步,她在床沿蹲下。 金修衣的拇指在展兰枝的手心慢慢画圈。 她牵起展兰枝的手,由于绘画,由于雕刻,手上不可避免地有些薄茧。 她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展兰枝,她似乎想要把展兰枝整个留在记忆里。 她轻吻展兰枝的额头。 就在这时,展兰枝睁眼了。 “是我吵醒你了?”金修衣问。 “根本没睡着。”展兰枝笑了。 “我应该第一时间来找你的。”金修衣的语气里有些自责。 展兰枝伸手点了点金修衣的额头。 金修衣重新牵起展兰枝的手,她说:“我来兑现承诺,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好不好?” 展兰枝的瞳孔颤了一下。 她顿了顿,不过她很快就轻轻点着头。 金修衣笑了一下,她说: “那么展兰枝同学,你要发挥你的想象力,根据我的描述,准确地在脑海里描绘出场景。然后,你要把一切都牢牢记在脑子里,把我的一切都记住。” 金修衣一把拉开了窗帘。 突如其来的强光让展兰枝眯起了双眼。 她努力睁开眼睛。 她看见了背光而站的金修衣。 阳光给她整个人描了一层金边,发丝闪闪发光。 展兰枝愣了一下,现在的金修衣神采飞扬。 展兰枝隐隐觉得金修衣有些不对劲,但是金修衣显然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 “兰枝同学,相信你已经知道了,这里曾经是我的卧室。” 金修衣站在墙角,她的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仿佛只是一个单纯在指引游客的讲解员。 “金修衣先后在这里住了六年。 每一次离开,我都以为我再也不会回来。” 金修衣说。 “兰枝同学请看向这里,”金修衣走向墙角,她对展兰枝挥了挥手,“这里曾经有一把吉他,对,就是你见过的那个。” “你问我每天会做什么?吃饭、睡觉、弹琴。” 金修衣顿了一下,她看向面前的展兰枝。 她发现,展兰枝很认真地看着自己。 她的目光触摸着展兰枝的脸颊。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每次她弹吉他的时候,脑海里总会想到展兰枝。 金修衣吐出一口气,她笑了一下继续说:“脑海里有画面了吗?” 展兰枝点点头,她说:“都在脑海里了,保证一点都不会忘记。” 金修衣满意地点点头。 她走向窗边。 “以前,我把床横着放在这里,因为这样一睁眼就能看到太阳,我喜欢晒太阳。”金修衣笑了一下,她继续说,“不过金青朱似乎很不喜欢我这样做,她说横放的床是给死人躺的,我自然是不信这个的……” “我的日常生活就是这么简单,你把这些记住就好了。”金修衣撑着脑袋,似乎在想是否有所遗漏。 “需要我给你无实物表演一遍吗?”金修衣很认真地问。 展兰枝却笑了,她说:“不用,关于你的所有,我都能精确呈现在脑海里。” 金修衣这才放心了一般,她说:“那就好。” 金修衣上前两步,她按着展兰枝的肩膀,让展兰枝在床边坐下。 “接下来,你也要记住我的坏,我的所有缺点。” “你知道的,我算不上是一个勤劳的人,甚至有些懒惰。我是宁愿饿着也不想自己动手做饭的那种人。 我没有道德,我品德低下。我不择手段地接近你,我欺骗了你两次。 我……” 展兰枝牵住了金修衣的手,金修衣却轻轻推开,她很认真地说:“你一定要记住,知道吗?” 展兰枝只好点点头。 金修衣叹了一口气,她说:“现在该说一些复杂的事情了。” “金修裳、金修衣、金修袍、金青朱,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们都是那么自私自利,都那么执着于自己的愿望。这样的人凑成了一家,这个家注定安宁不了。 那天,我在我的专用茶罐里发现了碎玻璃。 我很生气,怒火让我没有办法继续思考。 我立马去质问金修裳和金修袍,可是她们都矢口否认。 我没有耐心查下去,那天晚上……” 金修衣的声音低了下去,展兰枝再次握住她的手。 这次金修衣却没有抽出手,她抬头看着展兰枝。 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并不是永远不被偏爱的人。 她永远被展兰枝看见,她是展兰枝的第一位。 而她,她也将展兰枝放在了第一位。 金修衣吐出一口气,她说:“我在晚饭里加了过量的安眠药,然后划破了她们的手腕。 不过,她们很快就被送去了医院。 母亲总是能很迅速地察觉我的坏心思,我总是被她拆穿。 所有人都很生气。 最冲动的是金修裳,她一出院就冲回了家。 她打晕了我。” 展兰枝的表情很严肃。 金修衣却笑了一下:“幸好金修裳的手还没恢复好,不然我真得在病床上躺一辈子。 不过这伤得也不轻,伴随着脑震荡而来的是暂时性的记忆障碍。 于是,趁着这个机会,我顺理成章地被赶了出来。” 展兰枝的手握得更紧,她想要将金修衣冰冷的手捂暖。 “她们告诉我,我死了,不要再缠着她们了。” 金修衣沉默了一下。 她一边语气淡淡地叙述着,一边陷入了回忆。 当时脑子晕晕乎乎的她问,既然她是鬼,为什么金修裳她们还能看见她。 金修袍很冷淡地说,因为金修衣还没举行葬礼,举行完葬礼,她们就看不见她了。 金修衣点了点头,她又问,那她之后应该去哪里。 爱去哪里去哪里,别回来就好。 金修裳如是说。 金修衣点点头。 当她紧闭着双眼躺在属于她的冰冷棺椁时,她正盘算着今后要去哪里。 她难得感到无措。 然后。 然后,她就听到了最悲恸的哭声。 声音很熟悉,金修衣努力回想着。 再然后,一双手背贴上了她的脸颊。 展兰枝。 这个名字浮现在她的脑海,牵连出很多记忆。 然后,金修衣就跟着展兰枝回到了她们的家。 …… 展兰枝还是望着金修衣,她甚至很少眨眼。 “金修裳、金修袍过去一直在对付我,从耳朵到嗓子……所以我下意识以为,玻璃渣也是她们的手笔。 但是这次,我竟然错怪她们了。 住家阿姨用冷水直接清洗装着开水的玻璃杯,玻璃杯破裂,碎渣弹到了我的茶罐里。 一切的一切竟然是那么荒唐。” “展兰枝,我现在信了,我们是天生一对,上天似乎在特地撮合我们一样。” 金修衣叹了一口气,她慢慢皱起了眉毛。 展兰枝的指肚揉开金修衣的眉头。 温热就顺着眉心传到金修衣身上。 金修衣抬头看着展兰枝。 展兰枝的眼神是那么温柔。 金修衣吐出一口气。 “展兰枝,这就是我要向你说的全部。 明天你再决定走不走好吗?” 展兰枝沉默着。 金修衣的双臂将展兰枝环住。 她的脸颊轻轻贴着展兰枝的脖子。 她要让展兰枝完全记住她。 同样,她也要把展兰枝牢牢刻在脑子里。 “我很爱你,所以我还想再试一试,我想再赌一把。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再也见不到你。” 金修衣把头埋在展兰枝的肩膀。 “对不起。” 金修衣说。 …… 金青朱支着额头,坐在缓缓移动的车上。 她的头隐隐作痛。 “刘妈妈,就把我从这里放下来吧,还有一段路我慢慢走着回去就好了。” 第56章 金青朱下车。 她深吸了一口气。 她刚处理一批有些问题的布料。 当她路过金修袍的办公室的时候,那一叠发票和金修袍的声音一起出现在她的脑海。 于是她去查了最近的监控。 她仔仔细细地看了近两天的监控录像,她并没有发现金修裳的身影。 于是她又调出了近一周的监控,依旧没有金修裳的身影。 她又问了其他员工,结果她们告诉她。 金修裳最近根本没有来过公司。 事实就摆在她面前。 金修袍在说谎。 金青朱揉了揉眉心。 金修袍为什么要撒谎? 金青朱想不明白金修袍的动机。 金修衣想要关爱,金修裳从小就长歪了。 她能理解她的两个大女儿的一切行为,因为她们和她是那么相似。 那么,金修袍呢? 她又想要什么呢? 金青朱重重吐出一口气。 金青朱踏上了回家的台阶。 …… 站在窗边的金修衣看到了金青朱的身影。 金青朱要回来了。 金修衣叹了一口气。 她又看了一眼展兰枝。 展兰枝的眼里盛满了泪水,但是眼泪却没有滑下。 金修衣伸手替展兰枝抹去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金修衣突然想要吻展兰枝的眼睛。 不过正当她的脑袋慢慢靠近时,房门被敲响了。 展兰枝有些惊讶。 金修衣却强硬地拦下了想要去开门的展兰枝,将这个吻继续。 她的嘴唇快速地点了下展兰枝的眼皮。 展兰枝的眼角轻颤。 金修衣松开了环着展兰枝的手。 她抿着嘴唇,眼睛直直地盯着展兰枝。 她深吸一口气。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的眼里多了几分坚定。 她不会让任何人如愿。 只有她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房门又被敲响。 “对不起。” 金修衣转身开门,向门外冲去。 被留在身后的是展兰枝。 . 当金青朱进门时、当展兰枝追出去时。 她们看到了一样的光景。 躺在血泊里的金修衣、掉落在地闪着寒光的刀。 以及呆站着的金修袍和金修裳。 第49章 金修衣很快被赶来的救护车拉走。 金修袍跟着一起到了医院。 直到现在,她坐在急救室门口,她的脑子依旧是懵的。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和她身下的金属座位一样冷。 金修袍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她止不住地颤抖,上下牙齿不断相碰发出声响。 而且只要她一停下思考,她的脑海里就会不间断地来回放着刚才自己刺伤金修衣的画面。 金修衣直直朝着刀尖跑来,等金修袍回过神时,金修衣已经倒下,而自己的衣服上也沾上了喷溅出来的血液。 事情怎么会这样? 她过去的确和金修裳一起使坏。 但是她从来只是借刀杀人。 她给金修裳出谋划策,她的谨慎让她很少亲自动手。 所以当金修衣发消息让她拿来一把刀时,金修袍很得意。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把刀是金修衣用来对付金修裳的。 她不在乎金修衣是否过火,因为这和她没有关系,她只要结果。 金修袍呆楞着,她仿佛失去了对周围一切的感知。 金修裳在她身边坐下,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先前出现在她的脸上的愕然已经不剩下几分。 金修袍转头看向她,金修裳的唇色苍白。 金修袍转头看着金修裳。 金修裳开口:“我们都被她利用了,我们都输了。” 她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 金修袍把视线从金修裳身上移开,目光落在母亲身上。 金修衣的手机被握在她的母亲手上,金青朱面色凝重地翻阅着金修衣的手机。 “是我拜托金修衣回来的,我的目的是要把你赶出去。现在我们两个都要被赶出去了。 多亏了她,你的真面目被扒了下来。” 金修袍想要冷笑一下,但是由于过度的紧张,她的面部肌肉抽搐着,最终露出了一个不哭不笑的难看表情。 她放弃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她说:“那她还挺守信用的,她也答应我要把你赶出去了。” 金修袍的目光扫过金修裳、金青朱、展兰枝,最后落到自己的双手上。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她沉默片刻,而后开口: “我们所有人的愿望都破灭了。 你想要变得不平庸,想要母亲认可你,现在怎么看都是不可能的了。 我尽力弥补着年龄上的差距,经此一事,我才发现,我还是那么幼稚、那么莽撞、那么不成熟。 母亲想要一个安稳、和谐的家,现在看更是天方夜谭。 至于兰枝小姐……” “如果修衣没有被抢救过来,展兰枝没有办法亲手杀了她。 如果修衣能挺过来,展兰枝也走不了了。 唯一遂愿的是金修衣,她成功让别人把她放在第一位,她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偏爱。” 金修裳补充,她的目光落到了展兰枝身上。 展兰枝呆呆地盯着走廊上白得刺眼的抢救灯光。 医生说,金修衣的刺伤在左上腹,她的胃部受损。 她依旧盯着前方。 她现在才回过味来,金修衣那一句句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她的脑海中不断回闪着过去与金修衣相处的点点滴滴。 金修衣最近的患得患失、金修衣最近时而昂扬时而低落的情绪。 金修衣最近总是盯着她。 还有。 金修衣总是重复着,让展兰枝不要忘了她。 展兰枝先前以为金修衣只是不想与她分离。 她说服自己,金修衣的异常是正常。 原来是这样。 是她后知后觉,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展兰枝低下了头。 她盯着自己的手掌发呆,她的手指不断颤抖着。 是她的自大导致了一切。 她强硬地坚持离开,她强硬地为金修衣安排好了一切。 没有留给金修衣拒绝的余地。 金修衣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反抗。 她觉得自己自私。 眼眶盛不住泪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最终滴落在地上。 眼角抽搐,她想起金修衣刚才落在自己眼皮上的那一个吻。 她难以想象金修衣的心情。 展兰枝有些气愤。 金修衣为什么总是这么不把自己当一回事。 她嘴上说着自己有多么多么自私,但她却选择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报复别人。 为什么要这样。 如果展兰枝还有机会和金修衣说话的话,她一定要大发一场脾气。 展兰枝叹了一口气。 鲜红色“手术中”三个字暗了下来。 展兰枝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她这一辈子没有这么紧张过。 “金修衣家属在吗?” 展兰枝愣了一下,她脚步不稳,踉跄两步。 金青朱扶了她一下。 “金修衣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不过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患者胃部有损伤,后续可能会有后遗症,今后需要好好注意。” 展兰枝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的腿有些发软,她撑着墙壁一步一步走着,而后在金属椅子旁坐下。 金修衣、金修衣。 她默念着金修衣的名字。 金修衣又成功了,展兰枝记住了金修衣的每一个生活细节,展兰枝将每一个金修衣描述的细节忠实地保存在脑海里。 金修衣被转移到了术后恢复区,家属没有办法探望。 金青朱拍了拍展兰枝的肩膀。 等展兰枝缓过来后,她很快移开了手。 “你要回去吗?我可以送你回家。”金青朱问。 展兰枝摇了摇头。 她要在这里守着,万一金修衣马上就醒了呢? 金青朱点了点头,她说:“医院有食堂,你记得吃。” 金青朱不再啰嗦,她转身离开。 金青朱往前走了两步,无视了坐着的两位女儿。 她走出一段距离后,又站定。 “走吧,有些事还没处理完,你们最好和我坦白。”金青朱叹了口气。 …… “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没料到金修衣的举动。”金修裳小声说着。 金修袍沉默着。 她突然想到她去见金修衣的那天,金修衣问她有没有想过自己创业。 “姐……姐,”金修袍艰难地开口,她深吸一口气,“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被这个家困住了。” 第57章 “你什么意思?”金修裳微微瞪着眼睛。 “我们从很小的时候就在为自己的生计操心,当然我还好,我出生得晚,我过得苦日子比你和二姐都少。 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为了一个白馒头都挣得头破血流。 后来母亲来接我们了,我们理所当然地把母亲当成了那个白馒头。 我们一切的争斗都是围绕着母亲展开的,因为我们不想再回以前那样的日子。 从小到大,从那个馒头到母亲,我们一直都在争夺着有限的资源。” 金修袍努力吞咽了一口唾液,她继续说:“可是姐姐,资源从来不是我们想象中那么有限,只是我们的眼光太短浅了。 我们为什么没能察觉到二姐的计划,因为她已经逃离了这里,而我们的思维依旧被局限着。 虽然我不太能认同她的做法……但是,二姐她找到了爱她的人,在更广阔的世界里,找到了她的归宿。 我们不该扭曲的。” 金修裳沉默了。 “从过去到现在,我陷害过金修衣,我在母亲面前陷害过你。我会主动和母亲坦白我做的一切,等金修衣状况好点,我会离开。” “那母亲怎么办?”金修裳终于开口。 金修袍笑了,她说:“离开了这个家,我们才能好好相处,才能给母亲一个真正和睦的家。” 金修袍不再理睬金修裳,她迈着大步努力跟上走在前面的母亲。 …… 金修衣是凌晨醒过来的,又过了一个小时,她被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她从被子里伸出手臂,她活动着手指。 展兰枝替金修衣盖好被子。 “我饿了。” 这是金修衣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她一开口,就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展兰枝皱眉:“你现在不能吃东西,术后禁食。再忍一会就可以喝些粥了。” “想吃火锅,想吃麻辣烫,想吃烤肉。”金修衣说。 展兰枝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下金修衣的脑袋,她很无奈地说:“平时不见你多吃,一到不能吃的时候胃口来了。” “那能有什么办法,人就是这样贱的。” “你别说话了,留着力气快快恢复吧。” 金修衣皱着眉哦了一声,不过她很快就笑了起来。 展兰枝在她的病床边上坐下,金修衣的手指正好能够到展兰枝的头发。 金修衣的右手慢慢捻着展兰枝的发丝。 展兰枝的头发被她弄得凌乱。 她看着自己的杰作,她笑着说:“你头发油了,离我远点。” 展兰枝被金修衣气笑了。 她一笑,她的酒窝就再次恰到好处地显现出来,显得展兰枝这个人可爱又容易亲近。 金修衣喜欢看展兰枝笑。 “你再笑一会。” 金修衣说。 金修衣的视线除了刚醒来还不清醒的时候,其余时候都黏着在展兰枝身上。 “修衣,不要这样了好吗?是我不好,我执意离开,让你不得不用这种方法……”展兰枝低着头。 金修衣想要探出身子碰碰展兰枝,但是她刚有动作,腹部传来一阵刺痛,她整张脸皱成一团。 展兰枝慌了神,小心翼翼地扶着金修衣的肩膀。 “没事吧?要不要喊护士过来看看?” 剧烈的疼痛慢慢消退,金修衣小心翼翼地躺了回去,她不敢再有所动作。 她看着面前一脸担心地展兰枝,她说: “兰枝,能再次看到你真好。” 说完这句,金修衣就闭上了眼睛。 她实在没有什么力气了。 她灵敏的右耳听到了展兰枝的抽泣。 她感到一阵愧疚 金修衣突然开口:“展兰枝,我想回家了,回我们的家。” 第50章 展兰枝没有说话。 金修衣只当她是没有听见,于是她扯了扯展兰枝的衣角,她再次重复了一遍: “我要回家。” 展兰枝有些无奈,她说:“你伤口还没完全好,怎么能回去?” 金修衣有些低落地哦了一声。 “这里不舒服,我认床,我要回家。” 金修衣开始无理取闹,她眼巴巴地望着展兰枝,眼神中带着哀求。 “现在知道难受了?这次也不知道能不能让你长个记性,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展兰枝有些生气地说,她一边说,一边伸手点了下金修衣的脑袋。 金修衣转过脑袋,她说:“你这样说话好讨厌,你就仗着我现在动不了吧。” “我的意思是,你快快休息,好起来才能尽快回家。” 展兰枝放软了声音。 她的语气像极了幼师哄小孩的语气。 展兰枝越是纵容,金修衣越是觉得自己不占理。 一时间,她有些郁闷。 她说:“你还是别说话了,显得我很蛮不讲理。” 展兰枝还真不说话了,她笑了一下。 她拉开椅子,沉默地坐在金修衣的床位旁。 金修衣的视线依旧黏在展兰枝身上。 展兰枝怎么能这么可爱,这么完美。 展兰枝一直说金修衣包容、平和,但是明明拥有这些特质的是她自己。 她近乎没有底线地包容着金修衣。 金修衣笑了一下。 气流经过由于炎症而肿胀着的咽喉,金修衣发出断断续续且充满颗粒感的笑声,。 金修衣实在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难听,她清了清嗓子。 一咳嗽,腹部肌肉变得紧绷,牵动了伤口。 霎那间,疼痛从腹部蔓延。 她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攥紧了被子。 她小心翼翼地吐气,不敢再有大动作。 “你干什么?”展兰枝着急地站起来,她的眼里都是担心。 金修衣笑了:“我就清个嗓子,声音太难听了。像鸭子叫,像锯木头。” “现在你还病着呢,之后再操心这个。不要乱动了,你伤口还没结好。” 金修衣点了点头,她笑眯眯地看着展兰枝。 剧烈且尖锐的疼痛让她有了实感。 她还活着。 在行动之前,她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知道自己很有可能会醒不来。 她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展兰枝心里有多么重要。 但是她一向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她一向是自私的。 她想起在房间时,展兰枝的眼神和拥抱让她迟疑。 但是她依旧行动了。 因为她不想让展兰枝如愿,她不想让展兰枝离开。 分别意味着遗忘。 她不想被展兰枝遗忘。 没死最好。 死了也不错。 于是她就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留下展兰枝。 她跑向了闪着寒光的利刃。 金修衣转头,她眯眼看着展兰枝。 被汗水打湿的碎发像触手一样黏在额头,嘴唇微微开裂。 展兰枝脸上有着难得一见的憔悴。 金修衣无意识地皱紧了眉毛,她的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愧疚。 金修衣的手偷偷从雪白的被子里伸出,五指慢慢越过由床单褶皱形成的沟壑,翻山越岭,她的手终于碰到了展兰枝的手掌。 展兰枝的手掌不再温暖,是和金修衣如出一辙的冰冷。 “你没休息好。” 金修衣说,她的嗓音是不受控的沙哑。 展兰枝笑了,她说:“你这样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也是。”金修衣说。 “修衣,不要再这样了好吗?” “你还要走吗?”金修衣小心翼翼地问。 “我怎么走得了?”展兰枝被气笑了。 金修衣嘿嘿笑了一下,然后心虚地移开眼睛。 一时间,病房内只有展兰枝腕表指针行走的滴答声。 “我不会再自以为是地抛下你了。” 展兰枝的声音很轻。 金修衣迅速回头。 她望着展兰枝,展兰枝低着头。 金修衣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还是展兰枝说给自己听的。 “那你还要杀死我吗?” 金修衣问。 在宁静的病房里,金修衣的声音格外清晰。 金修衣的视线重新回到了展兰枝的脸上。 她看见展兰枝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 金修衣目光灼灼,展兰枝扭头。 “你还要杀死我吗?我同意了。”金修衣说。 金修衣依旧盯着展兰枝。 她眯着眼睛,她的视野里只有展兰枝一个人。 “现在的你已经知道怎么杀了我,一把刀就足以要了我的命。 甚至再简单一点,饿个几天我也死了。 你不要再说什么只要你离开就好了。 兰枝,你看到了,我没有办法接受你的离开。 我是撒了很多谎,但是现在回过头来看,当初有一句话倒是不假。 第58章 展兰枝,我离不开你。” 展兰枝依旧没有回答,她抿着嘴起身,她帮金修衣整理着被子,把每一个空隙都压紧,不让一点冷空气进入被子。 展兰枝的视线一时间与金修衣相碰,不过很快她就移开了眼睛。 “你先休息,别说话了,省着点力气好好恢复。” 展兰枝的声音很轻,但是她的声音却有些强硬。 金修衣不再执着地追问,她乖乖闭眼。 她本来只是想闭目养神的,不过由于失血,她现在真的很虚弱。 一闭上眼睛,眼皮就传来一阵酸痛。 她强硬地撑开眼睛,视线却变得模糊。 没一会,她就昏昏沉沉陷入了浅浅的睡眠。 展兰枝望着呼吸平稳的金修衣。 她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展兰枝轻轻吐出一口气。 展兰枝轻轻趴在金修衣床边。 展兰枝昨晚一点都没合眼,加之金修衣已经醒来,她应该放心了才对。 但是她怎么都睡不着。 她的脑袋慢慢挪动到金修衣的枕头上。 金修衣均匀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 她能看到金修衣时不时颤动的睫毛,金修衣苍白的嘴唇。 要不是金修衣身上的各种医疗器械,展兰枝几乎要觉得她回到了过去,她们懒洋洋窝在床上的时候。 毕竟金修衣过去也是这么憔悴、这么苍白。 今后要怎么办? 展兰枝想不明白,她干脆闭上了眼睛。 只是一闭上眼,更多的画面就浮现出来。 她有些烦躁,只好又睁开眼睛,仔细地观察着金修衣,在脑海中慢慢描摹。 手机屏幕亮起,是江素染发来的问候消息。 她才想起来,最近已经很久没有和江素染联系了。 上次与江素染见面,是她第一次打算与金修衣殉情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金修衣活着。 展兰枝盯着手机良久,突然她的眼睛亮了一下。 她发消息约江素染下午见面。 发送完消息之后,展兰枝就放下了手机。 她看了眼时间,现在还早,因此展兰枝没有急着赴约。 在她确认金修衣状态正常后,她回了趟家。 在洗漱过后,她从衣柜底层拿出了一个小行李箱,她开始收拾起来。 她看见了那件显眼的红色上衣,她没有犹豫地把这件衣服放进了箱子。 收拾完一切,她有些留恋地看着这间屋子。 倒不是对这里有多深的感情,只是她一看见每个角落,她的脑海里就能想起与金修衣打闹着的日子。 不过,展兰枝的眉头还是舒展了,她的嘴角又以那个熟悉的弧度扬起。 她和金修衣会有更美好的时候。 …… 正午。 城郊别墅。 金青朱虽然说着要秋后算账,但是到家之后,她倒也没有逼着她的两个女儿说什么,反而自己一人上了楼。 金修袍没有犹豫,她径直跟着母亲上了楼。 金修袍只在母亲房间呆了十余分钟,很快她就出来了。 母亲依旧没有出来。 金修裳本以为母亲会大怒着来质问她们。 但是没有,一切看似都是那么宁静。 金修裳被母亲的态度弄得有些不确定起来。 她本来坚定要离开的心也有些动摇。 她转头问金修袍:“你确定你要离开?我看母亲好像也没有多生气,毕竟她早就把金修衣赶出去了,对我们感情肯定比金修衣深得多,我们不会有事的。” 金修袍深深地看了金修裳一眼。 金修裳低下头,声音很轻:“我……我向你保证行了吧,我金修裳今后再也不会作妖了。” 金修袍笑了,她说:“姐姐,我不是因为这件事才想离开的。我只是想通了很多事情,我不想再被自己困在这里了。” “被自己?” 金修袍点了点头:“我其实不恨母亲,毕竟母亲的确给了我们很多。是我自己把这里困在这里了,我不想再耗下去,我会离开的。 你看,金修衣就像我们证明了外面有多广阔。” 金修裳沉默了,最终她叹了一口气,她说:“什么时候走?” “等看过我二姐之后。” “行。” 金修袍转身离开,她抬头看向三楼母亲的书房。 她已经将前十七年藏得很好的卑劣、阴暗尽数揭开。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轻轻一跳,跃入下一个崭新的人生阶段。 …… 展兰枝趁着时间还早,又回了趟病房。 她回去时,金修衣已经醒了。 她皱着眉,问:“你去哪里了?” “我回了趟家。”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睡着了。” “可以把我摇醒的。” 展兰枝笑着揉了揉金修衣的头发,她说:“那我待会还要出去一下,这次我跟你报备了。” “是工作上的事情吗?快去吧,你已经被我耽误很久了。” 金修衣低着头。 展兰枝握住了金修衣的手。 “不是,是要给你一个惊喜。” 第51章 江素染和展兰枝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但是江素染并不觉得自己和展兰枝是朋友,她甚至觉得和展兰枝玩不来。 因为她真的没有办法理解展兰枝到底在想什么。 她简直觉得世界上所有的物种可以这么分类:动物、植物、微生物、展兰枝。 比如小时候,当她拿着小铲子玩沙子的时候,展兰枝只是沉默地挖着坑。 小小的沙坑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孔洞。 江素染好奇地盯着她。 展兰枝使劲地踢开了脚边的枯黄的落叶,而后跑到最近的绿化带上,仔细地摘下了最绿的枝条埋进了挖好的坑里。 当展兰枝跑了几个来回之后,大大小小的坑洞几乎都被填满。 只剩下一个最大的圆坑。 江素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展兰枝,她猜测着展兰枝的动作。 展兰枝向江素染走了过来,架势一如刚才摘枝条的样子。 江素染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展兰枝不会是要把她埋进去吧。 江素染虽然比展兰枝大上几天,但是展兰枝个子长得却比她快,比江素染高了将近半个头 在大热天里,江素染的背上冒出了冷汗。 江素染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撒腿就跑。 她在前面拼命地跑,展兰枝在后面努力地追。 江素染一向不喜欢运动,跑了一小段路就不得不因为岔气而停下。 好在她发现展兰枝不再追上来。 她不敢回去,只在远处偷偷看着。 透过树叶的间隙,她发现展兰枝躺在坑里,很努力地往自己身上倒着沙子。 她的姿势并不好使劲,沙子经常会被倒歪。 展兰枝的脸上沾满了粒粒细沙。 细小的沙子被风吹进展兰枝的口鼻,展兰枝开始咳嗽。 江素染吓了一跳,她只好又蹬着两条腿很努力地跑回去。 “你要死啊,你信不信我告家长。”江素染很大声地说。 “你不帮我,我只好自己来。”展兰枝的声音里有些委屈。 “你快出来,我可不帮你闯祸。” 江素染不等展兰枝回答,她就一把将展兰枝拽了出来。 展兰枝身上的沙子簌簌落下,衣服褶皱里还嵌着不少黄褐色的残留。 “你好脏,果然晚出生两天就是没我懂事。”江素染指指点点。 展兰枝笑了一下。 “你刚才在干嘛呀,为什么要这么做?”江素染问。 展兰枝低头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她才开口:“没有为什么。” 江素染把展兰枝转了过去,帮展兰枝拍掉粘在背后的沙子。 “我比你大两天,我当你姐姐吧。”江素染很得意地说。 “不要。”展兰枝拒绝了。 “反正我就是比你大几天。”江素染说。 江素染从没有觉得她和展兰枝是朋友。 因为从那以后,江素染每每和展兰枝相处,都会自动把自己放到姐姐的位置上。 她永远操心、展兰枝永远不让人省心。 在展兰枝回国后表现出来的种种异常,更是让她担心。 但展兰枝的思维一向与她不同,她也就没再追究。 直到。 展兰枝莫名其妙地给了自己几张银行卡。 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在交代后事。 纵使江素染的心再大,她也没办法忽略展兰枝的异常。 加之这两天展兰枝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真怕展兰枝把自己玩死了。 于是她发送了问候短信。 展兰枝和她约在上次那家咖啡店见面。 第59章 虽然约定时间是下午,江素染还是早早出来了。 当她到达咖啡店的时候,展兰枝也已经坐在了咖啡厅。 江素染有些惊讶地看了下手表,明明距离她们约定的时间还有将近一个小时。 展兰枝正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 她的情绪似乎挺好的。 展兰枝看到了前来的江素染,她大幅度地挥了挥手。 江素染皱着眉在展兰枝面前坐下。 她打量着展兰枝。 “最近怎么样?”江素染问。 “最近?最近一切都好啊。”展兰枝的嘴角微微扬起。 江素染的心稍微放下一些。 展兰枝的异常才是正常嘛。 江素染拿起桌上的饮料痛快地喝了一口。 江素染从口袋掏出上次展兰枝递给她的银行卡。 银行卡被推到展兰枝面前。 “既然你状态这么好,我就不帮你保管了啊。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嘛,我也很忙的。” 江素染笑着说。 展兰枝却像没有听到这段话一样,她继续拿起了面前的咖啡。 她的嘴轻轻抿了一小口,而后就很克制地放下了杯子。 她并没有接下银行卡,她放下杯子。 展兰枝的嘴角扬起了熟悉的弧度,她说:“这三张都留给你,感谢姐这段时间的照顾。” “这段时间我也没做什么,你……” 展兰枝打断她,她说:“我的妈妈们一直不放心我,从小到大,你都很照顾我。不久之后我就要离开了……请你一定要收下。” 展兰枝重新看向窗外,她不断思考着自己的计划。 她觉得自己有点过于自私了。 但是她依旧想要这么做。 “素染姐,今后我不在的时候,拜托你多看看我的妈妈们。” 江素染依旧有些犹豫。 “我知道你不缺这些钱,但是我实在不知道能给什么别的了。” 江素染面色复杂地看着展兰枝。 她最终还是收下了那几张银行卡。 “兰枝啊,你也真是的,你每次都在我好不容易放下心的时候突然作妖。”江素染笑了。 她顺手端起了桌上的柠檬水,抿了一口。 江素染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她皱了下眉。 “你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了吗?怎么突然要走?你不守着你的白月光了?” 展兰枝愣了一下,她垂下了眼睛,似乎是在思考怎么回答。 她盯着阳光发了一会呆,她说:“金修衣吗?我和她一起走。” 展兰枝的语气让她的话有些歧义。 江素染迅速起身,椅子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 她死死地盯着展兰枝,全然不顾周围传来的目光。 “什么叫一起走?你是不是要寻死?” 展兰枝迎着江素染的目光笑了一下:“怎么可能,你想哪里去了?我们还有美好的生活呢,别咒我。” 江素染瞪大的眼睛终于放松了下来,她坐回位置上。 “吓死我了,你别这样好吧。” 江素染给自己顺了顺气。 然后很高兴地送上她的祝福: “那我要先送上祝福,金修衣和展兰枝白头偕老、幸福美满过一辈子,续一段人鬼情未了的佳话。” 展兰枝愣了一下,她并没有纠正江素染的说辞,她的嘴角高高扬起。 她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展兰枝很快就和江素染告别,她还要去见见她的妈妈们。 她还没和她的母亲们说过她的计划。 她看了下时间,快速思考一下。 现在是下午两点,如果她动作快的话,她能在四点前赶回医院。 她很快就上了车,她朝着妈妈们的家开去。 …… “母亲……你怎么来了?” 金修衣看着面前的金青朱。 “我来看看你,我来给你道歉。” “道歉?” 金修衣重复了一遍,仿佛在尽力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也有很多事情依旧想不明白。”金青朱说。 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我一直知道你们姐妹之间有些矛盾,但是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只当你们是在打闹。 后来我渐渐发现不是这样的,你们好像互相憎恨着对方。 我没有同情你们,也没有想着要调节你们之间紧绷的关系。 作为母亲,我竟然开始怨恨起我的孩子们了。 我恨你们不能帮我分担,你们时时刻刻吸着我的血却依旧不能消停。 于是,在各种因素的作用下,我当了一回逃兵。” 金青朱的面色如常,极力客观地剖析自己,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位陌生人的故事。 金修衣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只是沉默地看着金青朱。 “回来之后,我想要一个温馨的家庭,可是你们还是那样吵闹不断。 我先是将一切归咎在金修裳身上,因为她是最先使坏的人,而且作为大孩子,她显然没有起到表率作用。 后来我将一切推到你身上,我觉得是你破坏着一切的幸福。 于是在你晕倒后,我默许了金修裳的方法,把你赶了出去。把你一切的生活痕迹都消除了。 事实就是,我在自欺欺人。” 金修衣依旧沉默着。 金青朱走到床尾,为金修衣调整着病床的角度,于是金修衣可以微微坐起。 她说:“我想你应该不想仰视我,现在才是平等的对话。” 金修衣依旧沉默着,金青朱倒也没有逼着金修衣开口。 外面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雨点拍打在窗户上,滴滴答答的声音格外明显。 “那天也下雨。”金修衣突然开口。 金青朱愣了一下,而后她反应过来:“是啊,葬礼那天也下雨。” 金修衣又陷入了沉默,她说:“其实我们都没有必要道歉。我们姐妹三个不需要,母亲,你也不需要。 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们姐妹三个当然怨恨过你,怨恨你把我们抛下。但是换做我们三个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我们都会有相同的选择。 而且……我真的做了很多、很多。 幸好每一次都瞒不了母亲太久,不然局面真是没有办法挽回。” 金青朱笑了,她说:“是啊,我们都是那么相似,你们一点都不像你们的妈咪,反倒是遗传了我一身的缺点。 修衣,你是我三个孩子里和我最像的一个。 从相貌到性格,预测你的行为其实很简单,只要想想我会怎么做就好了。 所以每次我都能很轻松的拆穿你。” 金修衣转过头:“是吗?” “你以后什么打算?修袍说她要自己闯荡一番,修裳也在收拾东西了。我很欢迎你回来,当然如果你另有打算的话,我也不会拦你。” “我吗?我当然和展兰枝一起走,我要和她走过一辈子。” 金修衣的眼前突然浮现出展兰枝的笑脸,她忍不住也笑了。 展兰枝是在这个时候进入病房的。 她没有听到太多谈话的内容。 但是金修衣说的那句一辈子,她听得清清楚楚。 金青朱向展兰枝点头打了个招呼。 “我也不打扰你们了,我走了。 我祝你们永远幸福。” 第52章 金修衣是在三周之后出院的。 说是出院,其实金修衣依旧没有完全恢复,居家的时候仍旧要注意护理。 展兰枝将医生的嘱咐一一记下,每天都严格执行。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展兰枝没有厌倦,反倒是金修衣有点看不下去了。 “我说了没问题的,你休息吧。”金修衣拍了拍沙发。 “啊,我还只能喝粥吗?”金修衣皱着眉。 “你快歇会,我帮你把被子捂暖了,你进来就是暖的。”金修衣慢慢挪动给展兰枝腾出位置。 如此种种。 展兰枝每次都会笑着看金修衣说话, 金修衣本来食欲就不旺盛,其实这段时间吃的和她前段时间吃的基本没什么区别。 但是金修衣仍旧会抱怨、装作挑挑拣拣的样子,仿佛是在报复性地说话一样。 然后一边说话一边抬头看着展兰枝的反应。 她似乎很喜欢看到展兰枝脸上无奈的表情。 又过了一个月左右,金修衣的情况才完全好转。 展兰枝很得意地看着金修衣。 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金修衣看着比以前健康了不少。 先前微微凹陷的脸颊变得饱满,面色也红润了不少。 不过毕竟是刺伤,总归是有些后遗症的。 金修衣原先就有些毛病的胃部更加脆弱。 这没有办法根治,只能依靠日常慢慢调理。 第60章 展兰枝并不着急,反正她们还有未来,她们还有很多时间。 “修衣,你不打算告诉别人你还活着吗?”展兰枝突然问。 金修衣思考了一会,她说:“不打算,别人和我没有关系,你知道不就好了?” “这对你不公平。” 展兰枝皱着眉毛说,似乎有些不赞同,不过很快,她的眉毛就舒展开来。 金修衣突然直起身,她说:“你看,除了我母亲和姐妹之外,只有你还知道我活着,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如果某一天你不喜欢我了,你至少还会有点道德负担,不会这么快抛弃我。” 金修衣脸上露出那个熟悉的坏笑。 展兰枝已经很久没看到金修衣这个表情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看着面前的金修衣,她的手用力捏了捏金修衣的脸颊。 她并没有收着力,金修衣脸上留下一个红印子。 金修衣怪叫一声。 “什么抛弃不抛弃的,你又不是宠物,而且我可没那么大能耐成为你的依靠。” 展兰枝说。 “反正就是那个意思。”金修衣哼了一声。 “你知道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吗?”展兰枝问。 金修衣果断伸手,她指着展兰枝。 展兰枝愣了一下,嘴角忍不住扬起。 但是她还是强硬地回转过金修衣的手指,让金修衣的食指指向她自己。 “是锻炼。”展兰枝说得头头是道,“金修衣同学,虽然你的力气很大,但是你真的缺乏锻炼。锻炼是通往健康的必经之路,现在你要循序渐进地开始运动知道吗?” 金修衣哦了一声,她说:“展兰枝同学,你靠谱吗?” “金修衣,我虽然不能成为你的依靠,但是我可以是你合格的健身教练。” 金修衣突然笑了起来,她笑得前合后仰。 她伸手拂去了展兰枝两颊的碎发:“你一点都不像是那种会锻炼的人,第一次知道这个的时候我好惊讶。” 展兰枝笑了一下,她说:“我当时学得是雕塑,是体力活,身体不好可不行。” 金修衣点了点头,她又伸手点了点展兰枝的鼻尖。 随着她的动作,展兰枝的眼睛无意识地眯起。 金修衣觉得展兰枝很多行为都像小动物。 喜怒写在脸上,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非常粘人,尤其喜欢在金修衣的脖子上乱蹭。 “你给自己画过画吗?”金修衣突然问。 “当然画过啊。”展兰枝她实话实说。 “那就好。” “怎么了?”展兰枝一头雾水。 “我怕以后别人把‘展兰枝’当作小动物的名字。” 展兰枝愣了一下,她想起先前给金修衣画肖像画时用的理由:别人把‘金修衣’这个名字当成狗名字怎么办? 她看向金修衣,金修衣又是那么幼稚。 但是她喜欢金修衣的幼稚。 金修衣撑着腮说:“以后我们养不养小动物?如果养的话养两只,一只叫展兰枝,另一只叫……” “叫金修衣?” “另一只叫兰枝。”金修衣哈哈大笑。 展兰枝伸手用力点了点金修衣的脑袋。 她很幸福,她相信她和金修衣之间的每一秒都比前一秒更加美好。 她抬头,金修衣的笑已经敛了起来,眼眶有些湿润。 “修衣,你喜欢我吗?”展兰枝突然问。 “当然。”金修衣没有犹豫,她思考一会又补充,“我爱你,展兰枝,我爱你。” 金修衣的回答让展兰枝骄纵,于是展兰枝又笑着追问:“金修衣同学,请你说出我的一百个优点。” 金修衣愣了一下,她定定地看着展兰枝:“你平和、包容,以往你夸赞过我的所有词汇都能用来形容你,而且你拥有着我没有的所有优点。” 金修衣没有等展兰枝的反应,她说完就吻上了展兰枝的嘴唇。 展兰枝微微睁大双眼。 由于一系列的变故和金修衣的伤情,她们已经很久没亲吻了,更不用说别的更亲密的举动。 展兰枝的手慢慢贴近金修衣的皮肤,灼热的温度传导到了金修衣身上。 她们的鼻尖轻轻触碰,呼吸交织在一起。 一切都是那么不容易,但是她们还是走在了一起。 展兰枝的手自然搭在金修衣的腰腹上。 拇指轻轻打着圈。 当拇指摩挲经过金修衣微微凸起的伤口时,展兰枝的手顿了一下。 “修衣,对不起。我……如果我没有那么强硬,如果我能好好听你说话的话……” 展兰枝的喉间有些梗阻,一字一句都说得格为艰难。 金修衣轻轻牵起展兰枝的手放到伤口上。 “伤口早就已经结好了,就是留了点疤,除了有点难看和正常的皮肤没有区别,只要你不嫌弃就好了。”金修衣点了点展兰枝的鼻尖。 “没有不好看。”展兰枝黏黏糊糊地说。 她的嘴唇轻轻贴在金修衣的眼皮上,一如金修衣受伤之前留给展兰枝的那个吻。 “修衣,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 金修衣很老实地点头。 而后她们又继续这个吻。 正是孟春时节,明媚的阳光从窗口斜斜洒进来。 光线打在两人身上,在地上投出浅灰色的影子。 “我爱你。” “我也爱你。” “我真的爱你。” 在每一个吻的间隔,她们不断重复着。 这不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也不像之前缺乏安全感。 每一句话就是真实的情感表达。 过剩的爱意化作一句句话,化为每一个亲昵的举动。 没有人嫌弃对方啰嗦,因为她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世界只剩下她们两人。 远处汽车的轰鸣、近处三两声的鸟啼,她们统统都没有听见。 能够传入彼此耳朵里的,只有对方的呼吸与喘息。 她们将对方拥抱地很紧,双手紧箍着对方,似乎都是要把自己揉进对方的身体里。 脚步不稳,她们跌坐到沙发上。 柔软的沙发将两人都陷在里面。 影子不断变换着,是成年人的玩闹。 …… 汗涔涔的两人都昏昏睡去。 她们的头发缠绕交叠在一起,分不清所属。 大概是下午,展兰枝被电话吵醒。 她立马调了静音。 看了看身边依旧睡得香甜的金修衣,她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接了个电话。 “母亲、妈咪,是的,我想好了,就明天。”展兰枝说。 电话那边是一阵沉默。 “我知道我从来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孩子,从小到大,你们在我身上花了太多精力。 我一直很愧疚,作为你们的孩子,我以后没有办法一直陪在你们身边。 但是妈妈们,我爱你们,我也知道你们爱我。” 展兰枝的声音里有些哽咽。 “好的,我会注意的。” “谢谢你们的祝福,我们会好的,一定。” 许千言和展复放下了电话。 看着前段时间陆陆续续买来的花圈、香烛,她们不由得沉默着。 “展复,我有点分辨不出我的心情了。我很高兴兰枝能接纳一个人,我也喜欢修衣,我很确定她们会幸福。 但是,我很舍不得我的孩子,自私一点来说,我希望她能走一条平庸的道路,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辈子,即使我知道这不是她想要的。” 许千言低着头,手机依旧紧攥在手中。 展复轻轻拍着她的背,她笑了:“孩子们有自己的生活,我们有我们自己的生活。 兰枝难得这么坚定想要什么,我们怎么能不让她做? 而且你也说了,她们会幸福的。” 许千言点点头,伸手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她说:“是啊,我们也不能一直陪着她。她们有她们的幸福。” “行吧,我们也不要偷懒了,按照兰枝的想法动手吧,我们能帮到她的也不多了。” 许千言揉去眼角一点点眼泪,她说:“要现在发讣告吗?” “还早,待会吧。” “行。” 第53章 金修衣醒来的时候,展兰枝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她伸手摸了摸身旁,床单已经凉了,看来展兰枝已经起来很久了。 她睡得很沉,她竟然没有听到一点声音。 她穿上拖鞋往外走,她觉得展兰枝应该窝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着窗外。 结果当她走到客厅时,迎接她的是空空荡荡沙发。 金修衣的眉头依旧紧皱。 会不会在厨房呢? 虽然没有听到厨具叮叮当当碰撞的声音,但是金修衣依旧不死心地走去厨房。 第61章 果然, 厨房也是空空荡荡。 一切都有些暗淡了,她感觉周围的一切都离自己很远很远。 四周安静得可怕,她只能听到自己的血液在四肢横冲直撞的声音。 她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气。 疯狂跳动的心脏终于变得平稳。 也许兰枝只是出去走了一圈。 她如此安慰自己。 就这么想着,金修衣打算给展兰枝通个电话。 展兰枝的名字置顶显示在通讯录上,金修衣很快就拨打了电话。 嘟嘟—— 嘟嘟—— 无人接听。 随着不间断的忙音,金修衣的呼吸变得越来越不顺畅。 她挂断电话,手动拨号,又打了一个电话。 这次依旧是无人接听。 金修衣有些着急。 展兰枝为什么会不接电话? 此时此刻的她们都非常了解对方的心意,展兰枝独自离开的可能性不大。 是出什么意外了吗? 金修衣的眼里闪过些慌乱。 她来来回回地在踱步。 展兰枝虽然看上去开朗跳脱,但是她并不是莽撞粗心的人,她甚至有时候谨慎得过头。 这次为什么会这样? 金修衣的思绪越来越乱,她的脑海里开始划过各种各样的意外现场。 金修衣仿佛看到不断在汹涌湖面挣扎的展兰枝。 展兰枝会不会不小心失足溺水? 金修衣又联想到了商场松动的护栏。 展兰枝会不会因此坠亡。 金修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用力摇了摇头,伸出双手重重揉搓双颊。 她看着紧握在手中的手机。 她打算最后再拨一次电话。 金修衣近乎虔诚地按下每一个数字。 电话被拨通。 嘟嘟—— 嘟嘟—— 冗长的忙音慢慢消磨着金修衣的希望,眼神中的慌乱越来越明显。 当金修衣打算主动挂断电话时。 电话突然被接起。 可是—— 电话那头是展兰枝母亲熟悉的声音。 “是小金吗?” 声音从听筒清晰地落到金修衣的耳朵里,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紧绷的情绪,金修衣总觉得这个声音离她特别遥远。 金修衣连忙应了一声:“许阿姨,是我。兰枝的电话怎么在你这里,刚才我一醒来,兰枝就不在,电话也没有打通。我很担心她,请问是出什么——” 金修衣的话被打断。 “兰枝意外离世了,你快过来吧。” “离世……”金修衣怔怔地念着这两个字,过了好久她才反应过来。 金修衣没有思考,她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她立马从玄关抓了车钥匙,随便踩了双鞋就往外跑。 她没有耐心等待停留于一楼的电梯,于是她没有犹豫地直接往楼梯跑。 她跑得气喘吁吁、她跑得汗水直流。 发丝黏着在两颊,苦涩的□□顺势滴在唇边。 她一时间分不清这是汗水还是泪水。 当她冲出大门的那一瞬间,新鲜空气将她整个人浸润其中。 她大口喘气,气流通过鼻腔不断冲击洗刷着她此时生锈一般的大脑。 她一边驱车一边思考。 思考掩盖着悲伤,她的泪水渐渐干涸。 车速很快,一路颠簸,她终于快要抵达。 远远望去,她已经能看见展兰枝母亲们的宅邸。 顺着蜿蜒的小路向前,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刺眼的纯白色大棚。 再近些,在嘈杂的人声中她听见了阵阵哭声。 终于到了,她看见了停在正中央的棺椁。 她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荒谬、荒唐。 她没有勇气去见展兰枝,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展兰枝的妈妈们。 于是金修衣又当了一回缩头乌龟。 她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退了出来,又钻回了车上。 很奇怪,她并没有什么要哭的冲动。 她明明是爱着展兰枝的。 她的手肘支在窗框上,透过单色玻璃,她仔细地观察着很多人。 数个整齐摆放的圆桌前围坐着很多与展兰枝有关的人,她们或惊讶或悲戚,她们互相安慰着、低声抽泣着。 距离金修衣最远的那一桌更是挤满了人,那大概是展兰枝妈妈们所在的位置。 所有人都在哭泣,除了金修衣。 金修衣笑了一下,她已经对生活的各种变故麻木了。 也许是上天看不惯金修衣的嬉皮笑脸,也许是金修衣过分贪婪。 也许她本来的生活就应该是这样的。 金修衣叹了一口气。 她以后又要怎么办呢? 她打算把展兰枝的东西留给她的妈妈们。 因为金修衣自认为她霸占了展兰枝生前的大部分时间。 她不能再这么贪心了。 她盘算了一下手头的财产,她打算把展兰枝的公寓买下。 金修衣越想越头疼,她干脆闭上了眼睛靠在头枕上。 展兰枝、展兰枝。 她不断默念着这个名字。 漆黑一片的眼前是展兰枝的身影,是展兰枝的表情。 车门突然被打开,一道身影钻进后座。 金修衣警惕地回头。 而后她的眼睛微微睁大,再然后她的脸上出现些许怒意。 车上的人,是展兰枝。 “展兰枝。”金修衣怔怔地说了一声。 展兰枝笑着摘下口罩应答。 “展兰枝,你有病是不是,你就是存心报复我。”金修衣的眼泪簌簌落下。 展兰枝很无辜地摊手,她微微皱眉,眉心的软肉微微形成一道纹路,这是把金修衣困住的迷宫。 “我以为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我在干什么的。”展兰枝嘟嘟囔囔。 金修衣扯了扯嘴角:“每次一涉及到你,我就变蠢,你反思一下。” 展兰枝笑着摆了摆手。 “你到底要干什么?”金修衣伸手揪住展兰枝的脸颊。 展兰枝夸张地叫了一声,她轻轻拍拍金修衣的手背,又揉揉自己的脸颊。 她终于开口:“金师傅,开车,去机场。” 金修衣闻言更是紧皱眉毛,她不依不饶地盯着展兰枝。 展兰枝的眼睛闪闪发光:“金师傅,载我一程,一起去机场好不好呀,我们的航班就在下午,再不去就要迟了。” “我们?” “对啊,我们。” 金修衣又盯了展兰枝一会。 当她确定展兰枝没有什么大问题之后,她才松了刹车启动车辆。 “展兰枝,你最好和我好好解释。”金修衣说。 “你生气了?”展兰枝问,但是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歉疚。 金修衣轻哼一声。 展兰枝回以一声轻哼:“你现在知道你之前受伤我有多伤心了吧,你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金修衣被展兰枝气笑了,她说:“你做这么一出戏就是为了报复我?你家人朋友还都挺配合你的嘛。” 展兰枝伸出手指,轻轻晃动食指。 她故弄玄虚地开口:“那就大错特错了金修衣同学。真相只有我的妈妈们和你知道。” “所以呢?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小时候过家家没玩过瘾,现在整了一个进阶版?”金修衣讥笑。 “修衣,你还记得那天我问你,你要不要告诉别人你还活着的那件事吗?” 展兰枝的语气终于带了几分认真。 金修衣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嗯,她说:“我当然记得,我还拒绝了。” “对,你的记忆很好,金修衣同学。”展兰枝摇头晃脑。 趁着红灯,金修衣转头看着展兰枝。 展兰枝露出一个金修衣读不懂的笑。 然后金修衣看着她开口。 展兰枝敛起了笑容,她说: “修衣,这不公平。 所有人都觉得你离世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你早已离开了世界。但是还有很多人记得展兰枝,这对你不公平。 我说过我不会再强硬地要求你做什么,所以这是最好的办法。” 金修衣愣愣地看着展兰枝。 她发怔的时间很长,以至于她都没有发现红灯早已变成了绿灯。 身后的鸣笛让她堪堪回过神。 车子又驶出一段距离。 金修衣才开口,她说:“你真是有病。” 展兰枝笑嘻嘻地认下了。 不过展兰枝很快就再次收起了笑容,眼神有些复杂。 她说: “修衣,现在我们都死了。我的世界里只有你,你的世界里面也只有我。” 金修衣的眸色微闪。 但是她的语气却装的云淡风轻,她说:“哦,所以你呢。” “所以我们一辈子都不要再离开对方了。” 第62章 ………… 一年后,海外小镇。 “现在好冷。”金修衣推门而入,她抖去落在身上的雪花。 懒洋洋地窝在壁炉旁的展兰枝应了一声:“是啊,这里变冷了好多。” 说完这句,展兰枝又低下头,倚靠柔软的布艺沙发上,静静地烤着火。 脱去外套,露出了那件熟悉的红色的高领内搭。 金修衣很认真地清理着外套上的污渍。 而后,她把外套很工整地挂在门口。 她用手戳了戳展兰枝。 展兰枝懒洋洋地抬头,她说:“怎么了?” 金修衣蹲下,视线与展兰枝齐平。 她微微瞪眼,很认真地问: “今天你要杀了我吗?” 展兰枝愣了一下。 这已经是金修衣第八十三次问这个问题了。 展兰枝微微眯起眼睛,把金修衣困在她的视线里。 她说:“这里变冷了好多,看完雪我们往南边跑一跑吧。” 金修衣微微皱眉,她掰过展兰枝的脑袋。 她又认真地问了一遍:“今天你要杀了我吗?” 展兰枝笑了。 每天,金修衣都会问她这个问题。 因为金修衣觉得这是展兰枝的愿望。 展兰枝抬头,看着面前面色越发红润健康的金修衣。 又从镜子里看着身体状况越来越好的自己。 她笑得更开心了。 金修衣只记得展兰枝以前执着于杀死自己。 但是金修衣忘了,展兰枝一开始的愿望是什么。 展兰枝要她们两个白头偕老、完完整整地走过一生。 但是展兰枝没有说,因为她尤其喜欢金修衣执着的样子。 “你到底什么时候杀了我?” “下次再说吧。诶,我觉得那边应该也很好玩。”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