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证据》 第1章 [gl百合] 《致命证据作者:地山谦【完结】 简介: 仅以此书献给那些猎取系列杀手的人们。——《地理学的犯罪心理画像》 “情深不寿。这么多起殉情自杀案中,真正只有我一人死于此啊。” “可我们终将在时光里重逢。” *双重生 互攻 1v1 校园悬疑推理文 喜怒无常暴躁冷面法医*又怂又浪的哭包犯罪心理侧写师 内容标签: 强强 前世今生 悬疑推理 校园 正剧 主角视角:铎鞘、薄刃 配角:铎俏 薄韧 铎海 薄理 一句话简介:情深不寿 立意:生命高于一切 第1章 她紧扣着那件东西,力度之大将掌心印出了深深的痕迹,如同要嵌进皮肉里一般。 该怎么办? 他们已经知道了,有人试图将这里丑陋的一幕幕暴露在阳光下,揭开包装在传统文化光鲜亮丽外表下,泛着罪恶腐臭气息的事实真相。这罪恶就如同是禁闭室这面污迹满满的墙壁一样,是无数少女折断了傲骨,飞溅了血,生生烙印上的恐怖证据。 她打了个寒噤,数日未进食水的身体一阵阵的虚弱,模糊的意识却还本能地畏惧死亡。 或许在他们的威逼利诱之下,很快就会有人供出,这一切都是她做的。 她所在的地方,她所能接触到的人,甚至连她的身体本身,都免不了一场仿佛凌迟般细碎残忍的解剖。 该怎么办? 掌心的那枚硬物渐渐变得烫手起来,像是要灼穿了她的手掌一般。她咬着牙看着它,恨不得它能融入到自己的骨血之中。 藏在墙缝里? 不,傻子也知道搜查这里。一寸一寸地找过去,总是能找出来的。 吞下去? 不,就算是她能搞到塑料膜将它包起来,防止被胃液腐蚀掉,可是她不能保证那些人会不会让她生生吐出来,或者在她死后剖开她的尸体。就算这些节外生枝的事情都没发生,她直接被火化掉,那这个宝贵的证据会随着她一起灰飞烟没。 该藏在哪里呢? 一阵虚弱袭来,她扶住了墙,防止自己一头撞死在墙上。她的掌心掠过钝钝的疼痛。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汗?她低头一看,鲜红的血混着铁锈的颜色,在掌心里晕开一片。 那里藏着一把生了锈的钝刀。 或许她还应该庆幸这些铁锈的颜色,不然这么一把雪亮的颜色,是无法隐藏在这阴暗的角落,应该早早为人折了去。 她几经周折,抠挖出了那把刀。 天不亡我。 她自嘲地弯了弯嘴角:还是天要亡我? 这把刀太钝了,以至于她使用的时候,无法径直拉出她想要的伤口,反而落下横七竖八的豁口,这无疑加大了出血量。她咬住衣服下摆,像是要嚯下一块肉来一样,哗啦一下撕下一块布条。她把那布条系在动脉搏动处,这种简陋的包扎简直像是在包一个破了口的快递包装。 她咬着牙,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意识渐渐涣散。 死亡。希望。 濒临死亡的时候,她脑子里转念的却全都是希望。 从这里出去的希望,考上理想大学的祈盼,和自己心上人牵着手,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 春天,她可以同心上人在树下忘情拥吻,枝头初绽了艳丽的桃花; 夏天,她们牵着手,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一起摇着小舟穿过荷塘,那里莲叶无穷,荷花映日红; 秋天,她们踏过红枫织就的长路,仿佛踏上步入婚姻殿堂的红毯,头顶上是一碧如洗的晴空‘ 冬天,她们窝在温暖的小屋里,外面下起了纷扬的大雪,坐在炉火前的她,手里拿着的是给爱人织的围巾……’ 和那么多普通人一样的希望。 她当然不是个异类。 哪怕在这里,在这里这个三观畸形得如同麻花一样的地方,经受了狂轰滥炸般的洗脑,忍着各种精神身体上的折磨,被视为不正常,被视为异类,被当做需要行为矫正的不正常人,被所有人排斥和隔离。 她也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异类。 一颗心慕恋另一颗心算什么过错? 一个灵魂眷恋另一个灵魂算什么罪? 把贞操当成嫁妆换取所谓的幸福美满的婚姻不算错,把打不还口骂不还手逆来顺受绝不离婚换取所谓的和谐家庭不算错,为了算计为了资源为了平步青云为了资源整合为了阶层提升甚至为了所谓的传统习俗传宗接代而一起都值得鼓励—— 为何两个真心相爱的人在一起便天理不容了呢? 只因为她们性别相同? 放他大爷的狗屁! 她终于支撑不住,手中的刀子落入,像是一个没了发条的玩具一般,软软地垂了下去。 埋下一具尸体,那是个结尾; 可种下颗种子,那只是个开始啊。 她仰面躺倒,刀子垂落在她的身旁,像是只断了翅膀的蝴蝶跌落下去。 她缓缓地阖上了眼睛,唇边绽开了一丝笑意。 好想再见到她啊。 第2章 长宁市中心医院重症监护室。 花白的墙壁,惨白的灯,面色苍白暗淡的人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靠着静脉输液来维持生命。心电监护仪规律又沉闷的“滴滴”声,反而更衬得这里是死寂一片。这里的空气仿佛都是凝滞的,仿佛那些垂危的人每呼出一口气,生命便减少一分。 疾病在这些人的身体里肆虐数年,那些机体已经是肉眼可见的腐朽,似乎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就会轰然倒塌。又或者是飞来横祸,将原本健康强壮的躯体变得血肉模糊,残破不堪。这里大概是人世间最接近于死亡的地方,这份凝重感染了那些医护人员,他们面上的笑容,鲜少在这里出现。 而外表看上去年轻健康,却又昏迷不醒的患者,在这里收获了更多满含同情与怜悯的目光。5床躺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氧气面罩下的面容娇嫩得宛如一朵初开的花,可惜还没来得及绽放,就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禁锢在了死亡的苍白里。 “5床的那个小姑娘,据说是因为家里人不让她早恋,开煤气自杀了。” “真惨,那她还能救过来吗?” “幸亏发现得及时,命是保住了,但是好像脑子受到了损伤,醒不醒得过来还两说呢。” 两位护工一边蘸着消毒液拖着重症监护室门口的地板,一边讨论着一墙之隔的那个小姑娘,满脸遗憾叹息。 铎海专门换过了衣服,披着消过毒的白大褂,换上鞋套,才得以进来探视。今早医生和她交代过女儿的病情,大意女儿铎俏的生命体征已经稳定,可以从重症监护室里转出到普通病房。但是是否能醒来,什么时候能醒来,都还是未知数。 铎海大约四十来岁,身材长相俱佳,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商业精英的凌厉劲,平时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物。 可是在女儿的病床前,她只是一个心碎而憔悴的母亲。或者是事发后她几日几夜不曾睡着过,那张看上去很年轻保养得体的面上满是疲惫,眼角细微的皱纹蓦地变得明显,而鬓角边生出了几根打眼的白发。 重症监护室的消毒措施很严格,为了防止病人感染,这里规定家属的探望时间最多只有三十分钟。 铎海坐在床边,轻轻握着昏迷不醒的少女的手,眼里隐有泪光,声音哽咽:“如果你能够醒来的话,我再不管你早恋,再也不管你究竟喜欢女孩了。” 接在铎俏头上,密集如同一张蛛网,是可以用来测量脑电图的仪器。 但屏幕上的代表铎俏脑电图的波形一动未动,说明她还沉浸在深度的昏迷之中,外界的讯息,无法通过她的感官传递她的大脑感觉中枢。 铎海握着女儿的手微微颤抖。听说女儿出事是一种天塌地陷的震惊感,但这其中仍然有着是否是弄错了的侥幸之感。等待抢救的结果是一颗心落不到实处的煎熬。而亲眼见到昏迷不醒的女儿,铎海的心中的悲伤仿佛要决堤而下。 她的哽咽了,眼中泪光莹然:“妈妈就你一个女儿,你要是不在了,到时候妈的几栋楼盘该给谁继承呢?” 铎俏的脑电图死寂得像是冰封千里的湖面,毫无动静。 铎海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话,无非是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你学校里面有什么新闻,我又给你买了一些学习资料给你请了几个家教辅导老师之类的家常话。 “崽崽,呆在这里太闷了,等你的情况再稳定一些,妈妈接你到vip病房,给你的床边摆满鲜花,然后每天都来给你念你喜欢的故事……” 真黑啊,不光是黑,那是一种光线渐渐消失,身体在水中下沉,并且永远落不到底的孤独感。水从四面八方碾压过来,肺叶中的最后一点氧气从牙关里溢出,仿佛一声悠长的叹息,哀悼一条生命的逝去。 第2章 体温减低,耳膜峰鸣,眼前的光线渐渐暗淡下去。铎鞘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在被非法组织的人反绑双手,脚踝处拴着大石头扔进江里之前,她就身中数枪,失血过多而生命垂危了。 本来,她的卧底任务进行得非常顺利,终于拿到了跨国倒卖人体器官组织的致命证据,只要顺利将证据带出去,就可以一举端掉这个罪恶的组织。不料却在结束任务的前一晚,发现该组织似乎收到风声,决定直接杀死拐卖来的三个女孩,“出货”来换取资金。铎鞘为了保护那三个孩子,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铎鞘略微听过一些宗教的传道,大意说是人死前眼前会出现这一生所做的印象深刻的事情的回放,好让灵魂来整理心得体会,带着此生的经验去往下一世。 印在铎鞘脑海中的的画面,几乎全都是那个人: “你和我不同,你还没有陷得太深。去哪个大学当心理学老师,过一种普通安稳却又幸福的生活,是一种很好的选择。”薄刃细长有力的指节攥着解剖刀,锐利的解剖刀折射出银亮的光芒,那锋芒却远不及她的眸光。 “监护人意向委托书,签了这个东西,我就是你的家属了?”薄刃一瘸一拐地过来,皱眉道,“你弄这个东西干什么,你好像是穷光蛋一样,我也继承不到你的什么遗产吧。” “你们这帮人就喜欢做这种把戏,一开始不愿意给女人为社会做贡献的机会,结果人家什么都没做出来,你们又说女人天生就是没有能力。我看倒不是没有能力,就算是天才,关起来只教1+1,那也是个傻子。” “我没有对象与你何干,我这双手摸了那么多死人又怎么样。我看你们这男是gay女出轨的婚礼,还没有葬礼喜庆呢。对了,回头记得上医院验下血,有x病,要早治。” “自杀,你见过用右手反手从背部捅入自己左边心脏的自杀么?” “你那腿间的二两肉,要是能长到脑子里就好了。哦,对不起,我错了,我向你道歉,那里没有二两肉,我无中生有了。” …… 铎鞘忍不住微笑起来,人之将死,却满脑子都是这个刻薄毒舌的法医搭档。虽然自己脆弱的小心脏经常受到来自薄刃的暴击,但是想起薄刃怒怼人渣的时候,依旧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刀戳在自己身上痛,戳那些不顺眼的家伙可就开心了。 她无条件地相信薄刃,甚至远胜于相信她自己。 对方一定会从自己的尸体上找到端倪,发现那份足以彻底剿灭那个跨国拐卖妇女儿童组织的证据。 就是,辛苦对方帮自己收拾这个烂摊子了。 自己和她打了“结婚证明”,却一穷二白,半毛钱遗产都没留下,还让对方帮自己收尸。 真是太坑队友了。 铎鞘想到薄刃那眉头紧皱,不爽又不得不做的表情,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似溺水窒息都没那么痛苦了…… 铎海说了很久,久到护士客气地来赶人,才挥泪告别:“崽啊,妈妈下次带着小妈一起来看你,那是个蜂腰长腿的小姐姐,你肯定会喜——” 脑电图陡然波动了起来,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扔下来一块石子,生起无数生机。铎鞘蹭地一下子坐了起来,她手背上固定的胶布崩断,留置针头脱出,手背上有了一点血珠。铎鞘和铎海四目相对,一时之内没有明白站在自己床边的这位大姐姐究竟是谁,不由地尴尬陡生。 “在哪呢,在哪呢,漂亮的小姐姐在哪呢?”铎鞘抓住了关键词,眼睛里闪烁着lps的光芒。啊,我刚刚听到了有漂亮的小姐姐,这里一定就是天堂了对不对!一定是上天看我太过英勇无畏,给我了有无数漂亮小姐姐的天堂对不对! “呜呜呜呜,我的崽你没事,这真是太好了!小俏!”铎海死死地抱紧了铎鞘,喜极而泣,“崽崽你醒了!你不愧是我的崽崽,怎么可能会吊死在薄韧这一棵都没张开的歪脖子树上啊,外面还有星辰大海啊!薄韧这家伙给崽崽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居然让你和她一起殉——” 结合当前的环境,以及手腕带上的名字,尽管被闷在亲妈汹涌澎湃的胸膛里有些缺氧,铎鞘还是分析出了以下关键的事实。 第一,自己没上天堂,没有得道成仙的仙子姐姐来迎接自己,而是穿越到了一个意外离世的高中生身上。这个气质卓绝的小姐姐是亲妈,亲妈认为自己是自杀,动机是殉情。 第二,她好像有很多年轻漂亮的小妈。 第三,原身也叫铎俏,和自己同音不同字。恐怖的是,她对象似乎叫薄刃。这几个字铎鞘都能理解,但是何在一起她的脑子就宕机了。 等到被铎海放开时,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开口就是:“妈,我是怎么进的icu?薄刃又是怎么死的?” 听到女儿的口中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自己的对象薄韧,铎海额角上冒出了几根青筋,勉强克制住自己掏出拖鞋印在铎俏脸上的冲动。 “你喝了安眠药,在我们家车里睡着了,忘了关发动机。”铎海懊恼道,“下次哪怕再和你吵架,我都不会让你离家出走了。” 铎海:“至于薄韧,她是坠落身亡的,与你无关。” 铎鞘刷刷刷地揭掉自己身上的心电监护设备,又啪地一下撕开手上的胶布,接着就往把袜子往自己脚上套。 在医护人员因为震惊而放大的瞳孔中,铎鞘激动道:“有案子,我走了!” 第3章 说时迟那时快,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的医生带着一对人马朝这边冲了过来,然后不由分说地要将铎鞘按回到病床上。铎鞘一惊,加上她没有预料到这具身体居然如此虚弱,腿部软绵绵的像是落不到实处,脑子也一阵阵地发昏,在气势汹汹的医护人员还没冲过来之前,就从善如流地自己躺了回去。 铎鞘在中年医生凌厉的眼神中,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不像一个高中生。沐浴在铎海疑惑又关切的眼神,铎鞘决定把自己鸠占鹊巢的事情和盘托出。 活着固然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可是没必要为了能享受到财权名利色而强占他人的人生。她铎鞘有自己短暂却浓墨重彩的一生,犯不着为了享受生命扭曲自己的个性,伪装成另外一个人。 “铎海,我不是……”铎鞘刚一张口,就被一拥而上的医护人员打断了他们忙着给她套上各种各样检测生命体征的仪器,她的大脑更是重点被照顾的部位,一圈一圈地被缠上了金属质地的导线,活像是戴了个紧箍咒。 “患者疑似出现躁狂状态,情绪异常波动,是否为一氧化碳中毒后遗症……医生从头到脚将铎鞘给检查了一遍,确认检查仪器一切正常后,紧绷的神情才明显松懈下来。 因为这个插曲,他们将“罪魁祸首”铎海赶了出去。 铎鞘面部扣上了一个氧气罩,她只能用自己的目光来向狼狈离去的铎海来传达信息。 大姐,我真的不是你的女儿。我无法解释这一切的原因,但我很愿意配合你把你的女儿铎俏给找回来。玄学的科学的都行,黑狗血可以,量子力学我亦可。我是一个成熟的灵魂,我有自己独立的人格…… 依依不舍的铎海接收到了铎鞘的目光,她含泪挥了挥手,深情道:“崽,我明白的,我一定带那个最好看的小妈来看你!” 她在铎鞘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又匆忙改口,“不不,一定多带几个漂亮的小妈一起来看望你,而且各种风格的都要有,不仅要美,还要各有各的特色。” 铎鞘瞪大了眼睛,一口气没喘上来,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就那么直挺挺地再次晕了过去。活像是个被不肖子孙气死的老父老母、 “5床,5床有状况!”似乎是刚刚那个护士在大声疾呼,“这位家属,请你出去!” 重症监护室的大门在铎海面前重重地关上了。 铎海挥舞着自己的小手帕,呼唤道,“崽啊,快点好起来,我在vip病房等你,又惊喜!” 除了被母亲铎海气得差点喘不上气而不幸昏迷的那一次,这具身体恢复速度惊人。医生难以相信她这么快就到了活蹦乱跳的地步,不光是把她从头查到脚,而是恨不得把她切成片仔细地把每一个细胞都检查一遍,想看看究竟是什么神奇的东西能让她恢复得如此迅速。 面对医生恨不得解剖了自己的目光,一般人或许会浑身不适。但铎鞘是一般人么,那可不是。至少天天沐浴在法医薄刃仿佛要将自己大卸八块的目光的扫试下,铎鞘差不多具备了百毒不侵的体质。 几天后,因为铎鞘太过活蹦乱跳,又实在没见到什么异常,本着不能让她再继续占用icu宝贵医疗资源的原则,她被转到了vip病房。所谓vip病房,只是因为它贵,环境好,从性质上来说是普通病房。 推开1163的房门,过强的色彩打在了铎鞘的视网膜上,通过视神经视交叉视束传到了丘脑的中继中心,再从这里传到了大脑视皮层的大脑枕叶,组合成相当刺激的画面。 第3章 她缓缓地关上了病房的大门,再一次推开。 遗憾的是,没有改变,依旧是那个堆满了百合和菊花的地方。红色的嘉兰百合,黄色的木门百合,紫色的狐尾百合,紫白色的麝香百合,几束纯白的野百合和羞答答的小百合错杂其中。除了病房中央的那张小床,整个房间都被百合花给填满了。 铎鞘丝毫不怀疑铎海这是把长宁市所有花店的百合花都给搬空了,无奈摆放的人丝毫不讲究搭配,于是就出现了满屋子像是打翻了颜料盘一样令人头晕目眩的场景。 更加令人无从吐槽的是,床头柜上摆着的那个菊花花环,这个以白色菊花团为中心,周围一圈一圈环绕着不同颜色菊花的花环,它真的很像是一个花圈!还是那种“大孝子”扛着的,走在送葬队伍前面,最大,最闪亮,最抢眼的那种! 铎海从洗手间里闪出来,拉开结婚纸炮的拉闸,“砰的”一声之后,满屋子亮晶晶的彩带,漫天飞舞。 “surprise!欢迎我的宝贝出院!”铎海鼓掌欢呼,跑过来给了铎鞘一个大大的拥抱。她今天一身便装,内搭一件深褐色衬衣,外穿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再加上一条修身的牛仔裤。削弱了几分商业精英的范儿,多了几分年轻活泼的感觉,不像是四十多岁的人,反而像是个刚出校园的学生。 看着铎海这双因女儿无恙欣喜发光的眼睛,铎鞘要说的话卡住了,像是粘住牙齿的芝麻汤圆一样,说不出口又咽不下去。 这种时候,你该怎么对一位母亲说,你钟爱的女儿已经不在人世了,现在占据了她身体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灵魂呢? 铎鞘微微出神,就算她的专业是心理学,可她从来都擅长面对这种场面,就算之前她几乎不去接待来法医室认领尸体的被害者家属。 或许她是个懦弱的人吧。 铎海放开了她,仔细打量着她,像是在检视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崽崽,妈妈买的花还不好看,你最喜欢百合花了。” “病床太硬了,妈妈又去买了一床席软思念给你垫上,你就算在上面蹦都可以。” “要不要玩具熊,睡觉的时候有个东西抱着,会安心很多啦。啧,不过医院的床太小了,挤不下了。” “妈妈做的东西确实是难吃,不过我已经从你最喜欢的那家酒店里定了你喜欢吃的菜,还请康复师营养师看过了,保证美味营养俱全!” …… 这不是个坦白实情的好时机。铎鞘犹豫了一瞬,此时此刻让对方从失而复得的狂喜中跌落,从巅峰坠入山谷,还是等到她稍稍平静一些,甚至对自己生了一点疑虑的时候,再将实情慢慢告诉她吧。 铎鞘踮起脚,伸出了自己的手臂。她似乎想给铎海一个拥抱,在半路中却转了方向,轻轻地拍了拍铎海的肩膀。 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霾,悄然出现在了澄澈晴朗的天空。 甚至在意识都不曾觉察到之时,铎俏潜藏在冰面下的直觉已经开始发出了怀疑的思虑。 母亲铎海很不愿意提及铎俏自杀当晚的事情,但经不住铎鞘的撒娇,还是说了。 六月九日凌晨,一辆黑色的大奔驶入了锦江花园市中心高档住宅小区的地下停车场。那是一男一女,坐在驾驶座上的保养得体、略显得富态的阿姨,从身材和皮肤上看不出明显的年龄。坐在副驾座上的是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眉眼灵动活泼,比起稚嫩的少年人多了几分成熟的风度,但还没被社会的重负压弯脊梁,如同一棵盛开的花树,朝气蓬勃。 快到停车位的时候,年轻男人的手搭上了富婆的腰,请求道:“亲爱的,能不能让我倒车入库呀?” 富婆看了他一眼,眉开眼笑,“开发商抠门,每个车位都这么小,实在是不好停车。要不是这里离公司近,我才不稀罕这里呢。回头我们去住新城的大别墅。在那里随便你练,想怎么练怎么练。” 二十出头,屡次在科目二挂科的小奶狗车瘾还没过,抱着富婆不撒手。 富婆开了车门下去给他指挥:“往左打一圈,小心绕过柱子。好好往右一点,回正,小心前面的横杆,好的好的,踩刹车,我家亲爱的最棒了——” 砰的一声,大奔猛地加速,咚地一声撞上了后面的豪车,铁质的后备箱像是被踩烂的纸箱子一样,凹进去了一大块。 小奶狗眼泪汪汪,“阿姨,我闯祸了。” 富婆宽慰他:“怕什么,又不是赔不起,我家小宝贝没受伤吧。” 两人好一阵浓情蜜意之后,才想起来去看看后面的那辆车,好明天联系车辆的主人,商量赔偿的事情。 小奶狗凑过去一看,面如土色。车辆的后排座位上直挺挺地躺着一名少女,十指发绀,面部有奇诡的樱桃红斑,十指发绀,怎么都不像是一个只是熟睡的人。他战战兢兢地伸出手过去一探,又触电似的将手缩了回来,发现少女已经没了呼吸。一只圆球状的毛绒玩具滚落到他的脚边,在他的惊恐之中飞了出去。一道抛物线之后,可爱的长毛仓鼠玩偶沾上了厚厚的尘土,蜷缩在垃圾堆旁,可怜兮兮,狼狈至极。 第4章 “那天晚上的事,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铎海狐疑地打量着自己的女儿,内心却有种隐秘的窃喜。如果女儿真的能在这次意外之后忘掉那个拱了他们家好白菜的家伙,那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铎鞘装作没看见妈妈几乎要翘上天的嘴角,模棱两可道:“大体上都还记得,但是我想知道一些更加细节的东西。” 铎海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铎鞘只能挠了挠头,报以尴尬的微笑。铎海生怕女儿因为这次一氧化碳中毒而留下了什么后遗症,虽然很不愿意回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但还是清晰地将事情讲来。 “那是八号的晚上,天气闷得人喘不过气来,将要下一场暴雨。” “你和薄韧早恋出柜的事情,在那天被一名同学匿名检举,然后班主任马上通知了家长。” “从下午我将你从学校接回家之后,我们之间的气氛就极其紧绷。你和我大吵了一架,争执的点无非是‘要把精力放在学习上,谈恋爱是以后的事情’、‘你和她都是女孩子,你们两个能不能肩负得起未来’、‘妈是过来人,妈知道你们两个人在一起会很艰难的’之类的。” “你虽然到了青春期,慢慢有了自我的意识,可也并不是一个一味以自我为中心,无理取闹的孩子,如果是你认可的建议一般都能听得进去。” “可是那天,可能这件事情是你坚持的底线,无论我怎么说你都不肯后退半步,我们越吵越凶,这场争吵以你摔门离去告终。” “你摔门离去的时候,临近十一点。你之前有过情绪波动时出门散心的时候,加上我们小区的安保条件很不错,出入都有门禁,我又在气头上,所以我以为你只是在小区里跑跑步散散心,就在家里等你回来。” “哪知快到十二点了你还没回来,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一打你的电话,电话是通的,但是无人接听。我猜你还在生气,心中又气又着急,不过仔细一回想,钥匙应该一直在你身上,万一你回来也不会进不来,心里头安稳了点。” “哪知道,我到小区里转了一圈都没到你,包括你最喜欢的秋千和健步机那里,我是彻底慌了,赶紧联系你玩得好的同学,还有你们班的班主任,看看你是不是去同学家留宿了。我自己则开车去家里附近的酒店一家一家地找,看你是不是已经找酒店住下了。” “没有,哪里都没有……”铎海的声音惶恐焦急,眼神涣散,似乎又回到了女儿不见了的那天晚上,“直到凌晨五点,警察打电话过来,说发现你躺在我们家备用车的后座上,已经没了呼吸。” “我的天塌了,前路陷入了一片黑暗。我感觉我也没有了呼吸。” “我看了他们现场取证留下来的照片,你上衣左口袋里有一个心形的信封,里面有薄韧写给你的情书和你留下来的……遗书。警方时候调取了你的通讯记录,那天晚上,你给薄韧发了一条‘世界容不下我们,一起去另一个世界,好不好?’的信息。” “我发誓,如果你能醒过来,无论你喜欢谁,想和谁在一起,我都会无条件地支持你。没想到,后来你竟然苏醒过来了。医生都说你送过来的时候都没了呼吸心跳,这样居然能够康复,还没留下什么严重的后遗症,这种案例医生都没怎么见过。”铎海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泪中带笑,“上天还是把女儿还给我了。” 铎鞘略有些别扭,作为一个年近三十的成年人,她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家长对孩子的亲昵了。更何况,她根本不是铎海深爱的孩子,她只是一个在错误的时间地点出现在了错误的身体里的亡魂。 “当天晚上的监控有拍到我是怎么进入我们家备用车的吗?”铎鞘抛出了自己的疑问,“案发前后,有没有别人接近我们家的车?” 第4章 提及这个,铎海面上流露出懊恼的神色,“事后警方调取了停车场门口的录像,证明你在十一点一时的时候进入了停车场,之后就没有出来。在你之后进入停车场的人,除了那个有钱的阿姨和她的小男朋友之外,就没有旁人了。我一心觉得你会找同学家住下,或者是去外面住酒店,就没想到调取小区里的监控录像,不然那天晚上怎么会一直都没找到你……” “车辆有撬动的痕迹吗?”铎鞘又问。 “因为发生了车祸,所以车辆的后保险杠和后尾箱部有些变形,后车门在外力的作用下也开了。但是警方经过了仔细地勘查,证实车祸发生之前车门窗紧闭,车内的空调被设置为强力挡,下风,估计车内的气温只有20c左右,车辆处于怠速空转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汽油燃烧不充分,在空气不流通的地下停车场,更加上车门窗紧闭,车内打开了内循环的开关,是极其容易发生一氧化碳中毒的事故的,甚至只需要半个小时就足以让一个人昏迷甚至死亡。” “而警方事后在你的心血标本中检测出了安定类药物的成分。”铎海神情痛苦,“你上了高中之后,学习压力大,有些神经衰弱的症状。妈带你去看了医生,你基本上是不吃的,只有在去不熟悉的地方考试之前才会稍微吃一点,但在口袋里是有备着的。” 铎鞘心念一动,核实道:“妈妈,薄韧也在哪天晚上坠楼自杀了?” 提起薄韧,铎海的神色很不自然,面色晦暗下去,艰涩道:“是啊。她回复你之后,也坠楼自杀了。” 根据母亲铎海给出的信息,铎鞘在脑海里模拟出了那晚的情形: 那是个闷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夏夜,大雨将至。 “你管过我吗?你从来只关心你的生意,你什么时候关心过我了?”少女满脸委屈,泪光盈盈,“你凭什么管我,薄韧比你对我好一千倍,一万倍!你这个时候反对我和她在一起了,我生病高烧的时候怎么不是你照顾我?我钱包手机丢了没地方去的时候你怎么不来接我?我被同学欺负了你不保护我替我说话?” “好好好,我供你吃供你穿这么多年,就赚了你的一肚子怨恨,没落到半点好处是吧!”铎海怒不可遏,愤怒裹挟着奔涌的无力感和沮丧而来,她勉强劝道,“就不说你们就不应该早恋!本来就应该把精力放在学习上!” “你看看你,你口中的薄韧和你一样是个女孩子!你们两个能有什么未来!她不过就是个穷酸老师的女儿,她能给你什么啊!”铎海越说越怒,像是要把一口老血化成枪林弹雨喷射到不开窍的女儿身上,“你又不像我一样精明强干,你这么软这么弱要是没人护着你,你以后怎么办啊!” 铎俏的眼泪水在一双杏眼里转圈,她的小脸憋得通红,想忍住不哭,到底还是落下几滴眼泪来。她一边抽泣一边反驳道:“我以后怎么样关你什么事!我不用你管!我就是要和薄韧在一起,永远永远在一起!” “没有人会支持你们的,这里容不下你们,你知道吗?妈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没有人会赞同你们在一起!所有人都会以看异类的神情看你们!你们会被这个社会排斥!” 铎俏愣在那里,像是大冬天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又被劈头盖脸地浇了一盆冰水。她白皙脸颊上激动的红晕褪去,惨淡的苍白浮现在那张鲜花一般小脸上,雾气迷蒙的眼睛却在这一刻变得清亮无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她盯着自己的母亲看了一会儿,似乎想在这张脸上看到任何温和理解的神情。可惜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母亲失望透顶的冰冷眼神。她一时气血上涌,颤抖着打开了门,离开了这个容不下自己的家,也容不下自己的世界。 她抹着眼泪,快步走进了地下停车场。在负一层的停车场本就寒冷阴沉,更有种空气不流通的阴沉之气。临近午夜,这里死寂一片,在惨白黯淡的灯光下,像是个死亡之地。 铎俏用钥匙开了车,倒在后座上,终于忍不住泪如泉涌,嚎啕大哭起来。一会儿,她哭得累了,划开自己的手机,一条一条地看着自己和薄韧的通讯记录,虽然脸颊边还有未干的泪痕,嘴角还是不自觉地翘了起来。但母亲的怒吼回荡在她的耳边,那丝甜蜜的笑意散了开去,像是蒲公英溢散在风里,消失不见,只剩下苦涩的茎秆。 “既然世界容不下我们,那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她放下手机,不指望这么晚了薄韧还会有回复,却又希望在这个内心脆弱不堪的时候能得到慰藉。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浸入耳朵、嘴唇里,苦涩至极。她伸出胳膊盖在面上,眼泪打湿了她的校服袖子,泅开深色的一片。 手机震动了一下。 在一片泪眼朦胧中,那个字却无比醒目,那就是“好”。 铎鞘生生咽下了白色的小药片,插入了车钥匙,打开了发动机,开启了内循环的按钮,按下了门窗的锁死键。她本来想在驾驶座上这么睡去,可下意识地觉得这样死去太过孤冷,于是挤到后排去,抱着薄韧送给自己的绒毛玩偶沉沉睡去…… 铎鞘皱了皱眉,心念微动:“妈妈,我想看看当晚的地下停车场的监控录像。” “铎俏,你当时到底没有想过要……”铎海的手停住了,盯着铎鞘,欲言又止。 铎鞘当然明白铎海想问的是什么,她想问女儿当晚是不是想要自杀,可又怕勾起女儿的伤心事。 显然,从现场勘查的情况,发现“尸体”时的状况,以及结合案发前后所发生的事件以及当事人的社会关系来看,警方和铎海所做出的结论是符合逻辑的。 铎俏刚满十六岁不久,青春期的少女本就自我意识强烈,有了成年人的体能和智力,但相应的社会经验不足,因此很容易因为一时的情绪冲动而做出过激的行为。同时,根据其母亲铎海的叙述来看,铎鞘是个感性的人,很注重感情,这种性格特征的人把感情,尤其是情愫窦开时的第一段感情看得比生命还重要,是符合她价值观的。可以说,她自杀的动机是存在且合理的。 虽然铎鞘并没有看过“尸体”的图片,但认定铎俏的死因是一氧化碳中毒是没问题的(这都有赖于薄刃的存在,这个毒舌的家伙认为一氧化碳中毒都看不出来的医生那只能当兽医了)。 但铎俏的死亡方式,就真的一定是自杀吗?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 第5章 铎鞘看着铎海那双眼睛,吸了吸鼻子,慢慢开口道:“妈,我没想过自杀,那只是个意外。” 铎海那紧绷的肩膀一下子放松下来,面部线条刹那间变得柔软了许多,眼睛闪过的莹然的泪光。这些变化或许能瞒过高中生的铎俏,在多年的心理学研究者铎鞘面前却毫无遁形。 但她此时在为自己敏锐的洞察力而感到痛苦。 铎俏,如果是真的你在这里,会怎么回答呢? “好,好。妈就知道。”铎海弯下腰来搂住了自己的女儿,眼睛湿润了,“妈就知道这只是个意外,一定是你当时看外面下起了暴雨,无处可去,想在车里睡一觉。又睡惯了家里的高床软枕,汽车后排的座位太硬了,磕痛了我家宝宝,于是你靠吃了一点安眠药才睡着。那天虽然是下起了暴雨,可是停车场里面又潮湿又闷热,你开着空调睡觉,没想到出现了意外。” “是不是,是不是这样的,崽崽?”铎海絮絮叨叨,像是想要说服自己一样,反复重复着。 她在害怕。 铎海的面孔倒映在铎鞘的清澈无邪的瞳仁里,如此条理清晰却又如此冷酷无情。 她为什么害怕自己的女儿是自杀,一定要这场性质不明的事件给定义成意外呢? 因为小概率的意外只会偶尔发生,下次注意提防就几乎可以完全规避同类型的风险,然而自杀过的人,下一个自杀的概率会比其他人要高很多。 仅仅因为如此吗? 还是有什么别的? 铎海的掌心炽热,那温度像是要透过身上的衣服直接传递到铎鞘的内心里去似的,心里某个隐秘的角度微微动了一下,那层厚厚的坚冰淌下来一层寡淡的水,铎鞘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铎海的头皮有点发麻,她一刹那间避开了女儿审视的目光,那锐利而探究的目光,令人心中一凉。 医生的最不健康,因为他们见过太多的惨剧,哪怕身体是健康的,他们的心都活在病亡的恐惧之中; 犯罪心理学家的心是脏的,他们总是盯着人性最冷血最残忍的部分,就算爱他们爱得把心肝都剖出来给他们看看,他们照旧会怀疑你的动机,甚至怀疑你是不是得了绝症,心肝是不是过期变质了。 天赋所定,性格使然,职业只不过放大了这层本性。 铎鞘用自己的手拍了拍铎海的掌心,轻轻“嗯”了一声。 这是属于铎鞘的诺言,不是关于替铎俏活下去的诺言,是还铎海一个真相的誓言。 第5章 又过了几日,铎鞘的各项身体指标是早就达到出院的标准了。她习惯了每天到各种现场奔忙的日子,赋闲了这么久实在是浑身不适。但是她每次想四处溜达吧,老妈铎海又觉得她仿佛是个豌豆冰淇淋公主,晒不得太阳淋不得雨,多走几步路都会中毒后遗症发作,愣是让她在床上躺着。 铎鞘躺了好几天,实在是觉得自己的身子骨都要给躺废了,就盼星星盼月亮盼着铎海赶紧回公司上班。没想到铎海是不得不回公司了,但雇了个护工阿姨来“照顾”自己。这个陈阿姨比铎海还要仔细,连手机都不让铎鞘玩了,据说是会让近视度数加深,弄得铎鞘是恨不得一头在豆腐上撞死了。 其实铎鞘最想做的事情是亲眼看一看“高中女生殉情车内自杀案”的案发现场,更想看一看当初警方的勘探检验报告,包括尸检报告以及现场痕迹检验报告等等。毕竟,如果铎俏真的不是死于自杀,现在不仅案发后黄金72小时已经错过,再拖延下去,估计连后续证据的痕迹都要抹的一点都不剩了。 不要以为铎鞘没想过趁陈阿姨喝水吃饭上厕所的关卡溜走,这实在是铎鞘每次刚刚还没走出病区的门口,就被阿姨提溜着后领子拎回来好一通教育。甚至又一次铎鞘都破解了医生更衣室的密码,偷穿了一件白大褂出来试图溜走,都被阿姨发现并且逮了回来,弄得铎鞘是无比地怀疑人生中那七八年的警察是不是白干了。 这天,铎鞘又强烈地向铎海表达了自己想要出院回家的愿望,铎海坚决不同意她出院,但是很同情她在这里无所事事的心情,于是同意了让同学来看望她。铎俏软磨硬泡之下,铎海终于同意她今天回家一趟,晚上再回医院住着。 老实说,铎鞘对见一群高中小屁孩委实没什么兴趣。无奈兴趣这个东西,就和单身久了见羊驼都觉得清秀一样,对于天天和陈阿姨大眼瞪小眼的铎鞘来说,居然还有点兴奋。 而且,这确实是个调查铎俏社会人际关系的好时机。 于是铎鞘就很认真地躺在床上,装作刚做完一场手术后,大病初愈的样子。 铎鞘盼星星盼月亮,才等来了一个同学。当看见进来的只是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瘦高男生,铎鞘挑了挑眉,心里觉得有点意思。 铎俏,在班里的人际关系就那么差吗? 那是高一三班的班长,吴铭。人如其名,他长得相当普通,其貌不扬,看上去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额头上堆满了青春痘,鼻梁上架着一副板正的黑框眼镜。个子瘦高,不过可能因为弯腰在书桌前学习太久了,脖子前伸,背脊弯曲,像只瘦长的活虾。 他似乎和铎俏不算熟悉,只是单纯来履行个看望同学的例行程序。不过或许是不谙世事,或者是不走心,他手上没提着什么水果或者是鲜花之类的,倒是有个小包。 “今天正好有一场的月考,大家都不方便来。”吴铭讷讷道,“我给你带了一点东西。” 铎鞘黯淡的眼神又倏地亮了起来。 好家伙,深藏不漏是吧,原来看上去是老实人的家伙也是个撩妹高手嘛,打着代表人民群众的旗号,还是暗藏了私心嘛…… 在铎鞘希冀的眼神中,吴班长拎起了书包的后袋,从里面缓缓倒出了一本紫色的五三,一本白色的王后雄。 都是崭新的。 铎鞘亮起来的星星眼碎成渣滓了。 “那、那你好好学习吧。”吴班长似乎是完全没和女孩子说过话一样,小麦色的脸皮都红了,眼神闪烁,吞吞吐吐道,“我走了。” “哦,对、对了。”吴班长缩在门口,探出半个脑袋说,“祝早日康复。” 然后一溜烟跑走了…… 铎鞘望着那一堆教辅资料呆呆出神:说起来不愧是名校一中吗?不光高中生男生还是这么纯情到几乎社交恐惧症的样子,而且—— 看望生病的同学居然送教辅资料,这可真是妙妙蛙在妙妙屋妙妙妙,妙到了极点啊! 对面的陈阿姨将铎鞘的反应尽收眼底,撺掇道:“哎,你无聊的话,不如多做点题,免得上学以后跟不上!” 铎鞘轻蔑一笑,老娘在那个年代好歹还是个研究生毕业,局里除了薄刃之外都找不出学历比我高学校比我好的了,你要是比这个那可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自取其辱,嘿! 陈阿姨挑了挑眉,抱胸站在那里,做了个“请”的动作。 铎鞘撸起了袖子,拔刀出鞘,飞速地将题目浏览了一遍,而后露出一个属于绝顶高手的自信微笑。 一时之间,窗外的风儿更喧嚣了,但再高调的风声也绝对没有病房里的读书声更加入耳! 一个小时后。 面色入土,唇色苍白,神情萎靡,精神委顿仿佛被拉着强·干了三天三夜的铎鞘瘫倒在床上,连一根小指头都抬不起来。那本锃光瓦亮的五三砸在她狠狠地砸在她面上,她却像是被榨干了一样,任凭敌人怎么慢侮都不动弹一毫。 陈阿姨想要说话,铎鞘抢先开口道:“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你只关心我又没有好好学习,你知道我才从icu里出来,我眼痛、眩晕、头痛、恶心呕吐吗?不,你不知道,你只关心你自己!” 陈阿姨:被抢走了全部的台词无话可说。 在陈阿姨微微愣神的一瞬间,刚刚还奄奄一息的铎鞘从床上一跃而起,消失在了门口,只见一道白色的影子掠过,快得如同一只逃跑的兔子。 等到陈阿姨追过去拎人的时候,发现铎鞘站在门口发愣。 铎鞘幽幽地说:“刚刚病房门口有一个脑袋缠满了绷带的人,在往里面看。” 陈阿姨看着空荡荡的走廊,疑惑道:“这里是vip的病房啊,一般人要从前台登记才能进来。再说了,骨折的病人应该去十五楼骨科啊,来这里干嘛?” 绝对不会有错。 那种寒凉阴郁的目光,像是个鬼祟的影子,从门缝里溜进来,将房间里的光景明目张胆地偷走。那眼神宛如蛛网上的捕猎者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网上徒劳挣扎,却被越缚越紧的猎物。仿佛这残忍能给这顿美餐添上最销魂的作料一样。 空荡荡的走廊里似乎隐藏着致命的危机。铎鞘面上的笑意像是冰块消融一般,荡然无存。 如果按照犯罪心理学的统计,案发之后,会有超过45%的凶手,再次回到案发地查看。 如果铎俏真的是被人杀死后伪装成自杀的,那么…… 铎鞘感到一阵寒凉从脚底生起,游走遍全身。但与此同时,那种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与追求真相的强烈欲求,在铎鞘心中悄然复苏。 什么都比不过自己亲眼瞧一瞧案发现场来得靠谱。 陈阿姨拦住她,喊道:“哎哎哎,你去哪里?你妈妈托我照顾你的,不要乱跑……” 陈阿姨不由地收了声,尽管还是顶着那张俏娇可人的脸,却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那双眼睛锐利如刀,像是任何秘密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一样,给人以难言的压迫感。 等到她回过神来,铎鞘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不断下降的电梯里。 第6章 “哎,小姑娘,我知道你是这边的业主。”保安大叔对铎鞘很是客气,但是坚决拒绝了她要求看案发当晚监控录像的要求,“但是我们这个监控录像吧,原则上是不能给外人看的。再说,警方都已经仔细看过了,你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还是不要掺和这些大人的事情了。” 保安大叔实在是额头上有点冒汗了:妈呀,这小姑娘谁呀,看上去文文弱弱清清秀秀的,一双大眼睛漂漂亮亮的,她问你话的时候,怎么就会有种强烈的压迫感呢? 等等,会不会是那天自杀的那个…… 那个清秀可人的小姑娘悠悠地笑了起来,笑得保安大叔是寒毛都起来了。 “不给看?”铎鞘悠悠道。 “不是我不给,实在是这规矩在这里,没有办法嘛。”保安大叔忙不迭拒绝道,由衷地希望这个难缠的角色就此放弃。 “那就太遗憾了。”铎鞘摆了摆手,满脸遗憾,一边往外面走一边道,“你说你一个正值盛年身强力壮的叔叔,要是被小区里所有人知道,你因为肾虚每天晚上交不出公粮,于是天天要求值晚班,还天天各种食补药补,那可真是不太妙啊。” “你怎么知道?”李保安瞪大了眼睛,无比惊恐地看她,“啊呸,不对,小朋友年纪轻轻不要造谣啊!” “喏。你自己抬头看。”铎鞘甜甜地笑了笑,指了指挂在保安室左上角的值班表,那里夜班排版处,“李”字占据了半壁江山。 “你刚刚开盖子喝水的时候,保温杯瓶盖上满满都是红色的枸杞。”铎鞘补充道,“只是用来泡茶没必要放这么多吧。” “还有你面色沉黑,眼睑浮肿,膝盖处的裤子有明显的磨损。估计交不上公粮还被老婆罚跪……” “停停停。小姑娘好毒的眼睛。”李保安惊得额角冒出了几滴汗。 第6章 铎鞘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脸,似乎是在说,你逼我的。 “呐,都在这里了。”李保安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硬盘,放给她,“虽然警方早都看过了,但小姑娘有点门道,你看看吧。” 他有四处张望张望,压低了声音说:“肾虚的事情帮我保密。” 铎鞘笑得鸡贼,“啧,小事,上医院看看就好了。你放心。” 地下停车场一共有五个入口。除了车辆出入的大门之外,还有四个是电梯负一层的出入门。因为这里是新修的小区,又在中心区房价惊人,所以入住率并不高。确实如警方所言,在铎俏当晚从车辆出入的大门进入地下停车场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进入过停车场了。 “对了,有七号的录像吗?”铎鞘以32倍的播放速度看完八号的录像之后,问道。 “还真没有。”李保安回答道,“那天正好附近的电线线路抢修,电来得断断续续的,我们怕设备坏掉,就干脆都关掉了。” “前一天的录像用处不大吧。”李保安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小丫头片子还真当自己是警察了,“虽然停车场里没有监控,但是我们每晚十点都会有人进去检查巡逻的。啧,那个点儿,早就没人了。” 铎鞘点了点头,向李保安道了声谢。她从车辆通行的大门慢慢下到地下停车场。 尽管外面是阳光明媚的白天,但里面依旧昏暗无光,空气中怄着一股地下停车场常有的霉味。停车场呈“井”字形,她们家铎海常用的那辆大b就停在3座的电梯口旁,位于停车场的东南角。而铎俏当晚睡的那辆大t,是位于停车场最里面西北角的地方。因为这辆车不常用,所以被搁在了这么个废弃荒凉的地方。 她慢慢地走了过去。距离这个停车位越十米处有个2座的垃圾桶,里面的垃圾已经堆得快要溢出来了,味道刺鼻。 自从案件被定性为自杀,而铎俏又苏醒之后,这辆车就被还了回来。按道理来说,铎海是可以要求富婆邻居和小鲜肉赔偿车辆的损失,但是她感激对方发现了自己,间接来说甚至救了自己,就根本没提这茬事了,相反还送了对方不少礼物。 但是这辆车,铎海可不待见,于是到现在为止,这辆车还一身破败地躺在那里。后备箱撞瘪了,油漆也掉了,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铎鞘戴上手套,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仔仔细细地检查了车门、车窗,后备箱。因为有了撞击的过程,这些细微的痕迹已经不大能发觉了。又查看了车内的真皮沙皮,地毯,看看是有血迹或者打斗的痕迹。警方肯定都仔细验过,铎鞘同样没看出什么疑点来。车钥匙警方验过指纹了,只有铎鞘和铎海的。 车内陈设简单,后座上有一个枕头被子两用的软垫,车斗箱里面仅有一些车载cd盘、几片卫生用品和一包纸巾,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也没发现翻动的痕迹。 如果铎俏真的不是自杀,那么这可真是密室中的密室里。 案发时停车场里没人。铎俏进入车辆后锁了车。 如此看来铎俏唯一的死因就是自杀。 铎鞘正坐在驾驶座上出神,忽然觉得背上一凉,她在后视镜的那一瞥中,又见到了那个头上缠着绷带的怪人。她再一看时,那个人有鬼魅般地消失在了她的视线范围之外。 等到她开门跳下车去,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可那道贪婪赤果,像是在看笼中雀帐中宠,要将她攥在掌心充满了占有欲的目光,深刻地烙印在了铎鞘的脑海里。 是谁? 铎鞘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内,难道短短的一次现场勘探的时间中,自己已经无形之中和凶手打了个照面? 良久,铎鞘轻轻笑出了声,或许是自己太过神经过敏了吧。毕竟她现在不是刀口上舔血的卧底警察,只是一个普通平凡的高中生啊。 监控这条线索是到此为止了,她手上没有案件相关的宗卷,知情人能透露的信息大概就如她所知。住院期间她也偷偷调阅过她的病历了,暂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就算铎俏的死真的有可疑之处,在命案必破指标的压力下,警方多半会把这件事定性为自杀。 加上“铎俏”幸运地活了下来,这起事件都不能够称之为案子,最多叫做意外事件。 自然没有人调查了。 但要说铎俏的死就半点可疑之处也没有,那也不尽然: 其一,殉情这玩意又不是谈恋爱,谈恋爱可以异地,殉情还网络同步,就真的很扯淡。 不说什么梁山伯与祝英台同生共死吧,就从比较阴暗的角度推测,万一你死了,你对象没死,那岂不是殉了个寂寞? 人都有怕死的本能,就说跳楼吧,你对象看着你摔得比烂茄子还稀碎,估计那点殉情时的勇气早就吓得没了。要是看见你服毒,两天一翻,生不生死不死,抠着自己的喉咙,吐出最后一口气,哪还敢陪你一起啊。 要真殉情,两个人手拉着手,一起搞定才比较靠谱。 其二,铎俏和她妈吵了一架,情绪激动,青春期的少女想不开要自杀,作为她的对象收到她要自杀的短信,第一反应不是把她救下来,而是自己也跳楼了,这实在是让人无法理解。 虽然铎鞘是个心理学家吧,但是她确实是无法理解因为殉情而自杀的人的想法。 主要是死了就是死了,一起去死照样不能在一起。 一起活着嘛,虽然现在可能不能在一起,但是以后长大了,难道家长还管得住你,社会还管得住你么? 扯淡。 小时候考了五十九分可以忧郁一个月,大了红灯满身照样心态如仙。 小时候爱得要死要活的人,搞不好只是你以后的几分之一,十几分之一,百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嘞。 出了地下停车场,铎鞘阴雨连绵的心情晴朗了不少,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情况的话,自己的调查结论与警方相一致,内心那丝隐隐的不安与疑虑被她压进潜意识的深海里,不再与她跟前聒噪。 她哼着小调,准备打算去铎俏的家里瞧一瞧。路过门口墨绿色信箱的时候,她发现自家1601的邮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她好奇心顿起,闲得无事,便扳直了钥匙扣,将那个信封样的东西给掏了出来。 那是个艳红的信封,铎鞘挤了挤眼睛,瞧着有趣,心里暗笑:什么卖保险的广告弄得和婚书似的? 她打开来一看,嚯,真的是婚书! 正红的底色之上,烫金的打印字体写着: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下面的落款是薄韧。 铎鞘搓了搓手指,一手指落下的金粉,还带点独特的桃花香味,真的仿佛就在春天盛开的桃花之下,和所爱之人结缔姻缘,发誓要白头偕老一样。 铎鞘挑了挑眉,面上的表情莫测。 三分滑稽,两分不可置信,一分叹惋遗憾。 这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一对苦命的鸳鸯实则只剩下一个人,而满心欢喜的小恋人朝着鸠占鹊巢的家伙递上了一纸婚书。 如果铎鞘想,就像很多穿越者一样,理所应当地占据别人的人生,还要理直气壮地批判别人做得多么多么不好,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云云。 然后理直气壮地玩弄原身恋人的感情。 扯!小屁孩就该好好学习,搞什么破事! 她娴熟地想要从兜里掏根烟,却发现摸了个空,仿佛才想起自己穿越了似的,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然后去门口的小卖店里买了个打火机。 风轻轻拂过枫树的树梢,仿佛从心底里荡漾开一缕悠长的叹息。她慢悠悠地在小区的长椅上坐下,思绪流转回多年之前。 她的唇边浮现出一丝浅笑。 那是个暮春的傍晚,铎鞘穿着一身白色的正装,胸前抱了一娇艳欲滴的玫瑰,斜倚在一辆敞篷的黑宝石蓝大b之前,站在法医室的门口赌薄刃。 她的样子和在犯罪心理科当文职警察的时候截然不同。清爽干练的短马尾为大波浪卷长发所代替,那双笑起来很温暖的眼睛勾上了热烈浓郁的红色眼线,炽盛的女性魅力扑面而来。晚春,落花,美人,豪车,求婚,构成了一副唯美华丽的画面,仿佛一场梦幻之中的求婚,充满满足了人们对于浪漫的完美幻想。 是的,然后我们的女主角薄刃一脸冷淡地从里面走了出来,身穿便装,面上挂着一张千年不变的厌世脸。 在她看见铎鞘的那一瞬间,她抿紧了嘴唇,而后,一道银亮的弧光划过,一把解剖刀擦着对方的耳边飞过,狠狠地在崭新的大b上戳了一块,而后啪地落到铎鞘的脚边。 “你既然已经因为嫖`娼而开除公职。”薄刃冷冷地看着她,言语间像是淬了冰,“还来找我做什么?” 第7章 “脏了我的眼睛。” 第7章 “那好吧。”铎鞘面不改色,像是那个掉到她脚边的刀不过是个落叶片一样,她不回应薄刃的质问,从善如流地回到了车里。 启动,系安全带,踩油门,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临走前还很有闲心地摆了摆手,微笑道:“明天我再来。” 留下薄刃自顾自地在风中闻着车尾气,目送着她远去。 围观的人啧啧称奇:铎鞘勇是真的勇,居然敢太岁头上动土,向着脾气乖戾的法医薄刃求婚,这胆子是真的大。 怂也是真的怂,这不,为了保命,马上就灰溜溜地跑了。 薄刃额角暴起了几根青筋,她飞起一脚,地上的刀刃落回到她的手中。她端详着刀锋,狠狠地磨了磨后牙槽,像是要把什么人连皮带肉一起碾碎似的。 一连小半个月,铎鞘天天都来,又在薄刃的冷言冷语和暴力行为中飞速地离去,这么个求婚方法到真让人啧啧称奇。倒是像极了铎鞘打着求婚的旗号,只为了每天单纯来看薄刃一眼似的。 只不过,再新奇的事情,持续了小半个月,真正围观的人就很少了。 这天,铎鞘正准备挨骂,然后向往常一样离去时,薄刃一手撑在车门上,拦住了她的去路。 “有话好说,有话说好。”铎鞘面色不变,但背上已经是冒出了点点毛毛汗,“君子动口不动手。” “对你这样的人,用的着当君子么?”薄刃似笑非笑,冷哼了一声,“走,我倒想看看你耍什么把戏。” “遵纪守法,薄法医,要当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打人是要坐牢的。” 铎鞘头发都冒出了豆大的汗滴,冷不丁收到这么个肯定的回答,那是大喜过望,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吗?”铎鞘瞪圆了眼睛,惊诧多过欢喜。 “你希望是真的假的。”薄刃自己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座,“你这么天天堵我,别人还以为我怕了你。你要有什么事情,今天就做个了断。” “没什么,就是想和你去公证处做个公证。”铎鞘避重就轻道,她开车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像是在运输什么随时会爆炸的火药一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旁边这尊大神会突然发难。铎鞘敢保证这绝对是她人生中开过的最艰难的一段路,难度远大于在一边是悬崖峭壁的单行道上追击亡命的贩毒人员。 “凭什么?”薄刃懒懒地靠在座椅上,连个眼神都懒得给铎鞘。她浑身的曲线舒展开来,如同一只慵懒的猫。明明上的是对方的车,听对方的安排,但她的神情姿态,显示出她才是这一切的掌控者。 “就凭……我们是朋友?”铎鞘憋红了脸,好半天才回答出这么一句。 “朋友?”薄刃毫不容情道,“我可没有因为嫖`娼丢了工作,这样道德败坏的朋友。” 铎鞘心里发苦,这一节不解释清楚是怎么都过不去了。 铎鞘额角边沁出了一层毛毛汗,她就差没指天发誓了:“你去问问扫黄打非的同事们,当时和我在一起的是个无辜群众,是女的,但我是笔直笔直的,这件事纯粹就是有人整我嘛!” “直的?”薄刃意味深长道,她的目光看得铎鞘心里毛毛的,完全不能参透其中的深意。 薄刃锐利如刀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似乎要生生剜下一层皮肉来。她似乎很想看看这样漂亮的面皮下面,究竟隐藏的什么样的心思。 铎鞘只能报以持久不变的苦笑。 难道是自己摆太大的阵仗惹得薄韧生气了? 她嫌弃自己太过张扬? 可是,她私底下找过薄韧几次,要不是都被拒之门外,她哪里会在公众场合搞这种尴尬至极的告白啊! 还不是指望薄刃哪天实在忍不住先把她给揍一顿,然后自己借机和对方搭个话,不管结果怎么样总是有个争取的机会嘛。 没想到哪怕自己这些天的事情虽然闹得是这么大,但除了收到了一把刀片之外,居然就没有其他的反应了? 这种暴风雨之前的宁静更让人忐忑不安啊…… 就在她的面部肌肉都快要笑僵的时候,听见薄刃淡淡道:“好。” 她手一抖,再看向薄刃的时候,对方已经扭头望着车窗外,留给她一个冷淡疏离的侧脸。 “你不问我是做什么公证?”铎鞘将空调的温度调低了些,想缓解一下车里沉闷燥热的气氛。 “等会儿不就知道了?”薄刃的语气不善,“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什么时候会告诉我了。” 铎鞘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这个时候,还是专心致志地开车比较好。 这天公证处迎来了一对很特别的客户。两人都是漂亮御姐,一个眉目清秀,总是笑嘻嘻的,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风流倜傥;一个眉目精致,神色冷淡,面部线条锐利,单看脸似乎有些刻薄,可是骨相里生的大气骄傲,反而将那点刻薄升华成了如刀锋般的冷艳感。 只是两位的神色都不怎么好,一个笑得僵硬,一个崩得冷淡,简直有点像是在cos哼哈二将。 又像是没头脑和不高兴。 “请问两位来办理什么?”前台小哥主动和那个看上去好说话一点的御姐搭话,却被那个神色冷淡的小姐姐看了一眼,看得他是心底一凉,仿佛被剖了千万遍。 “我来办一个指定监护人的公证。”顶着薄刃的目光,铎鞘笑容不改。 小哥好奇的目光薄刃和铎鞘两人间流转,暗自揣度两人的关系。 要知道,指定监护人公证一般是适用于老年人,如法律默认的监护人,也就是丈夫妻子儿女之类的近亲属,无法取得本人的信任时,可以由本人来指定自己的信任的人来作为监护人。 换句话说,当你不愿意你的近亲属来继承自己的财产,为自己决定病重住院时的医疗方案,为自己办理丧葬事宜时,可以换个其他人来做这些事情。 当然,也有年轻人来办理这个公证的,而且一般都是—— 同性情侣啊。 周所周知,因为某些某些某些因素,华国很有可能在最近五十年都没有办法通过同性结婚的法案,所以同性情侣们得不到法律的认可和保障。 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漏洞,渴望获得保障的有学识的华国同性情侣,怎么也不甘心处于这样这种黑灯瞎火的状态。 于是,就有了情侣双方互相将对方指定为监护人的公证。这样,就可以像是那些打了结婚证的夫妻一样,能继承对方的遗产,为对方办理身后事,在对方需要手术的时候签字,能行使很多的合法权益了。 换言之,这就是华国同性情侣的,一张结婚证。 铎鞘提心吊胆地递给了薄刃协议书,然后自己默默地退后了几步,是不是瞄几眼门口的方面,准备在薄刃脸色大变的时候,夺路而逃。 她又双叒叕后悔了: 要不是她选中薄刃又不得已的理由,她是绝对不会想和对方在工作之外有什么私人上的交流,更别说是签这种什么托付一生像是结婚证明一样暧昧的东西了。 更何况,像薄韧这样正派而保守的人,大概私底下很厌恶同性恋这种不太合乎伦理世俗的关系吧。 小哥拿出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汗,他看到了两人间的暗流汹涌,嗅到山雨欲来的味道。 铎鞘有点看不懂薄刃的脸色了,像是十里冰原下面一座沉睡千年的火山喷发,滚烫的熔岩倾泻而出。冰里包藏着火,火里淬炼着冰。又像是天外的陨石撞击在大气层上,燃烧出炫目的光亮。 她两股战战,差点就要跑了。 但或许这一切不过是铎鞘紧张过度时的幻想,薄刃草草地看完了协议书,在签名处落下了端正有力的行楷。 “缩那么远干嘛。”薄刃将协议递还给公证小哥,眉梢眼角透着一种隐秘的欢喜。 她冲着铎鞘勾了勾手指,于是对方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我的呢?”薄刃伸出手。 “啊?”铎鞘尴尬地挠了挠头,嘴里不停地道谢,“已经完成了啊。真是麻烦你了,改天一定请你吃饭。” “完了?”薄刃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木桌上隐隐出现了一道裂痕,怒道,“我看你完了。” 铎鞘不知道哪里又触怒了这尊喜怒无常的大神,只能赔笑道:“真是辛苦你了,太感谢了。我这么个孤家寡人,以后死了都没人收尸,只能厚着脸皮拜托你了。” “收什么收啊。”薄刃已经开始磨牙了,“你一断气我就把你的器官捐了,剩下的就捐给医学院的小崽子们。” “挺好、挺好。”铎鞘低眉顺眼宛如一个受气的小媳妇儿,连连称是。她警惕得像是个和肉食动物关在一笼的兔子,怕随时被薄刃给浇一脸茶水。 薄刃气结,拎起自己的包就往外走。身后的公证处的小哥喊道:“这位女士,别走,请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哎,把协议放下啊,等等。” 第8章 小哥望向铎鞘求助,铎鞘回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叹了口气,收拾收拾,准备改天再来。 正当铎鞘往外走的时候,薄刃迎面回来,把一沓刚复印完的协议拍在铎鞘的脸上,又在她手中塞了只笔,冷硬道:“签字。” 大姐,您这一脸仿佛在签离婚协议书的冷漠强硬,您是认真的嘛您! 铎鞘看了看这份协议,熟悉得很,毕竟是她找来律师拟的。 唯一不同的是,这份是薄刃把监护权交给铎鞘的协议书…… 铎鞘小心翼翼道:“薄刃,这、这就不用了吧。” 毕竟自己把监护权交给薄刃是有不得不为之的原因,但是薄刃没有必要交给自己啊,自己只是薄刃的搭档而已,虽然年轻了一些,但是肯定不是一个能照顾薄刃晚年生活的后辈啊。 铎鞘脑子里浮现出自己和薄刃母慈女孝,给薄刃端茶递水的场景,差点没把自己雷得外焦里嫩。 而且,两个人互换监护权,这、这太奇怪了,好像结婚哎! 铎鞘神色诡异地看着薄刃。 薄刃抱胸站在那里,正气凛然道:“怎么,光想着占便宜,不干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不不不。”铎鞘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是这么个展开,仿佛做梦一般在薄刃那份协议上鬼画符签了字。 薄刃对着光验了验,好像很满意的样子。铎鞘不知道薄刃究竟是在满意个什么,反正今天发生的一切都相当魔幻,远远超过了她的逻辑回所能理解的范围。 她望着薄刃远去的背影,忽然理解了为何朱自清只是望着父亲去买桔子的背影,就能落下眼泪来。 对方脚步腰背直挺,脚步轻快,夕阳给她的背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弧光。上次见到薄刃这么高兴,还是破坏了一个贩`毒大案的时候。 铎鞘嘴角的微笑的弧度慢慢平歇下来,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视野中只有那个快步离去的背影。 她明明还是在笑着,神色却那么落寞,像是听见了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的嘎吱声。 薄刃,拜托了。 第8章 不知不觉间,红纸上的颜料染在自己的指尖,晕开一层鲜妍的艳色。铎鞘无端想起了待嫁的新娘,娇嫩的双唇抿上胭脂的红色,明艳不可方物。 可惜,铎鞘拍了拍手,点燃了打火机。在冷酷的火焰中,那张红色的婚书渐渐褪色,如同一只枯败的蝴蝶,后灰飞烟灭,化成齑粉飘散在风里。 生命一旦逝去,就在无法挽回了。钱可以再赚,失败了可以东山再起,感情失却了总有破镜重圆的时候,唯有生命…… 一旦失去,无法挽回 小薄韧是再也不会见到小铎俏了。 铎鞘不愿意欺骗别人的感情,她无法接受小薄韧的感情,哪怕她现在披着的是那个人的身体。 这个骄傲的灵魂在另一个世界流过血汗,有过爱恨,有所羁绊。她的生命短暂却炫目。 她干不出鸠占鹊巢的事情。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铎鞘一看,是铎海。 铎海的声音有些焦急,“小俏,你去哪里啦?陈阿姨说你跑出去了。” 铎鞘放软了声音撒娇道:“妈,我现在在家里呢。我想回家了。我没家里的钥匙。” 铎海似乎是在那边小声地骂了一句,还是妥协道:“你在门口等着,我马上回来给你开门。” 当铎海急匆匆地赶回来,正想唠叨几句,忽然发现铎鞘安静地坐在家门口台阶的地毯上,乖巧得如同一只草窝里的兔子。铎海的气就全消了,她念叨道:“你这孩子,跑回来也不说一声。今天就在家里住一晚吧,明天还是要回病房的。在医院住着安心些。” 铎鞘很乖地“嗯”的了一声,出人意料地没有反驳。 铎海开了门,铎鞘四处打量着,短短几十秒之内,她就将这个房间里的信息尽数装入脑海之中,对这家人的性格特征、喜好、口味以及生活习惯等,有了个详细的刻画。 家里一百五十平方米左右,两个人住着,不算大但略有点空旷。铎海事业心很强,平时很少打理家里,忙起来都是在公司住;而铎俏在寄宿制学校念高中,大概只有周末还有节假日的时候才回一趟家。家里经常有阿姨打扫,显得很干净整洁,但是缺乏人气。 小俏尤其喜欢甜食,冰箱和茶几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甜点。性格善良,绵软,温吞,内向敏感,有点讨好型人格。因为父爱的缺失,以及母亲过于忙于工作,内心孤独缺乏陪伴,因而珍视身边的感情。是个感情上的豌豆公主。 铎鞘推开小俏的房间,那是间有着大阳台的房间,华灯初上,可以透过落地窗看见长宁市的繁盛的灯火。而天空露出的一角中,隐约又可以看见几颗闪烁繁星。 脚下是万家灯火,头顶是繁星点点。 铎鞘开了灯,震撼她的是房间正中央的那张粉红粉蓝相间的公主软床。粉色蕾丝床帘下摆缀着紫色的小水晶,梦幻朦胧。奇妙的是,枕头边放这个仓鼠的玩偶,那个玩偶不是小公主们一贯喜欢的纯白的银狐或者软萌粘人的琥珀,而是最接近于野生型的品种,灰毛居多的三线。 铎鞘打开了小俏的抽屉,发现里面有几本硬皮封面,带了锁的日记。虽然这种锁就是骗骗小孩子的玩意,但铎鞘笑了笑,重新把日记放了回去。 如无查案的必要,还是要尊重孩子的隐私啊。 她不会像一般人那样肤浅,认为物质条件这样丰富的孩子,为什么会想不开要自杀呢? 且不说百分之八十五的自杀都是一时冲动,更何况,常常微笑的孩子,你又怎么知道她不会抑郁呢? 铎鞘关了灯,天花板出现了星星点点银白色的灯光,仔细一看,那是一张全息模拟的星图。漂亮且震撼,躺在床上看,像是盛夏时睡在野外,遥望横亘天空的银带一样。 哪怕母亲铎海的生活过得算是粗糙的,可是她待铎鞘,还是相当用心啊。 铎鞘实在是睡不惯也不想去睡属于铎俏的公主床,于是拿了个沙发抱枕,又从柜子里取出个被子,倒在躺椅上睡了。从柜子里取被子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藏在衣服后面的一卷红色棉绳,和一个用来装饰的皮扣项圈。铎鞘眨了眨眼睛,饶有兴味地看了看,又塞了回去。 大概是心事太多,加上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铎俏睡得并不踏实。迷迷糊糊之间,似乎有个被压抑良久的念头浮现在了脑海里: 铎俏真的会在一时冲动之下自杀吗? 没想到第二天早晨,铎鞘一醒来就觉得嗓子疼得厉害,鼻子塞住了,浑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一探自己的额头,哟呵,可以原地煮生鸡蛋了。 她很是无奈——就算是当警察那会儿,跑现场风餐露宿的都不少,更别提后来当卧底那段四处奔逃的时日了。这种生活过得久了,难免会忘记,一个娇弱的身体,仅仅会因为睡在躺椅上少盖了点被子而感冒发烧到行动不能。 铎海吓得够呛,坚决要让她再在医院多住几天。这么一来二去,等到铎鞘正式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距离期末考试不到两周了。 铎鞘的位置靠窗,在倒数第二排。桌面上整整齐齐地躺着厚厚的一沓卷子,按照日期排好,还十分贴心地用不同颜色的标签纸区分了不同的科别。抽屉里的教科书和教辅资料叠成两叠,是按从小到大的顺序依次往下放的。书籍的边角对合整齐得如同一条直线。凳子是有小半个月没人坐了,可是当铎鞘把它抽出来的时候,上面一点灰都没落,仿佛这个座位的主人从未离开过一样。 铎鞘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这是哪位美丽又好心的田螺姑娘干的呀……要知道,无论是她,还是曾经的小俏,可都不是一个热爱整理的人啊。 她当然知道,看似人人认真学习的早自习,随着她的归来,已经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有很多人都在打量她,只不过那些目光都躲在书本、课桌或者书包后面,没有一个是明目张胆的。 但是嘛,这些小动作落在铎鞘眼睛里,就仿佛在一个监考十年,在绝佳位置俯瞰所有考生的监考老师一样,任何细节都显露无疑。 吴班长旁边的那个女生,气质张扬,盛凌,往这边瞥了一眼,神情轻蔑而又不懈,带着一点隐秘的笑意,在吴班长的耳朵边说些什么。吴班长摆了摆手,可能是在说不要瞎说。盛凌面露不悦,又转背向后排的那个女生传起了闲话,后排那个朱源捂着嘴笑了起来,还不时回头看向铎鞘这边,大概是在传她们编排的那些风流韵事。 观察,不动声色,明察秋毫。 可以将所有的人际关系看做一张网,有的人处在中心节点,有点人位于稀疏的边缘,或善或恶的信息来这张网上来来往往,交汇不惜。 班级社群是社会社群的缩影,决定地位排序的第一规则是成绩。其次是家世、外貌和性格。铎俏虽然长相清秀漂亮,但性格绵软温吞,又成绩平平,大概率是班级中可有可无的那类存在。 第9章 而盛凌性格外向,嘴巴甜,会搞人际关系,和班里的同学大多都关系很好,也很讨老师的喜欢,是班里的团支书,年级里也是个风云人物。 显而易见她讨厌铎俏,可以想见,小俏在班里会过得很艰难。 她的死,与在班级里受到排挤有关吗? 铎鞘的手指有节奏地扣在桌面上,看似低头不语,一副温默良善的样子,实则已经把班里的状况摸了个清楚。 或者是她的模样太过冷静淡定,前排的盛凌坐不住了,跨过走廊朝她走了过来,目中无人道:“你跟我过来一下。”那副样子,好像小姐召唤犯了错的丫鬟似的。 铎鞘心里好笑,但为了真正搞清楚小俏在班里的处境,她收敛了自身的气场,缩着脖子踏着肩,微微点着头,装作胆小怕事,唯唯诺诺的模样,跟在盛凌后面慢吞吞地出了教室。 “我告诉你。”走到走廊的拐角,监控设备找不到的地方,盛凌一把揪住铎鞘的领子,将她摁在墙上,凶相毕露,“你这个恶心的同性恋别再纠缠薄韧了!你这种见不得光的感情,偷偷摸摸写在你的日记本里就够肮脏的了,还摆出来丢人现眼。你这么个胆小懦弱变态的渣滓,你别玷污了薄韧!” 铎鞘的心情波澜不惊,甚至还差点笑出声,又不得不装作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样子,弄得她面上的笑肌都在抽搐。 她站在盛凌的阴影里,一双杏眼里泪光点点,雾气迷离,弱弱道:“可我们是真心的呀,真爱又有什么过错呢?” “你!你别给脸不要脸!”盛凌面目狰狞,“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这几天请假根本不是因为生病,而是你自杀之后住院了……” “你怎么知道?”锐利的目光投射到盛凌面上,像是要将她穿透似的。 暴怒中的盛凌仿佛未觉,接口道:“老师们都在背后议论呗,说你有病,不知道哪一天又会自杀,万一死在学校里可怎办。据说,你妈妈签了协议,又给了学校捐了一大笔钱才摆平了这件事情。听着,要是你老老实实地,不再纠缠薄韧,我就替你隐瞒这件丑事——” “或者,你是希望我把你那变态的嗜好告诉所有人,逼得你妈最后送你那个管教问题少女的学校,听说,那里不听话的人,可是会被电击的。”盛凌阴恻恻地说。 变态的嗜好?管教问题少女的学校? 铎鞘嘴角微笑的弧线拉大,像是画龙点睛一般,这些关键的信息为她脑海中所刻画的小俏的形象注入了灵魂。人在情绪上涌的时候会越发口不择言,她贪婪地想攫取更多的信息。 “我不会放弃的,我对薄韧是真心的。”看似软弱的少女捏紧了自己的衣摆,身子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却像是狂风中固执停留在草尖上的蝴蝶一样,执拗而不肯顺从。 “薄韧是不会喜欢你这种人的!”盛凌目眦欲裂,扬起手要打,巴掌裹挟着强烈的劲风而下。 一只缠着绷带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腕,一个身影像是城墙一般伫立在她身前。 “谁说我不喜欢铎俏了。”那个声音懒懒的,里面暴躁而不耐烦的意味很浓,“她是我结过婚,上过床的妻子。” 第9章 此言一出,场面瞬间静了。 等等,不光是这句话的信息量如此之大,还是因为…… 这冷淡乖戾而又熟悉的语调,像极了那个与她相伴了数年的老搭档—— 薄刃啊! 薄韧,薄刃。 铎鞘的瞳孔微微放大了,沁出了一层清浅的泪光,骤然亮起的眼睛像是含着明亮的星星,满心的欢喜要溢出来。 人在看见喜欢的事物的时候,交感神经系统兴奋,使得支配瞳孔开大的瞳孔括约肌收缩,引从而引起典型的反应。 而这一切,铎鞘本人毫无所觉。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 法医薄刃五官精致立体,棱角锋利,有种雕塑般的惊心动魄的美感,却也人情不近。更何况,直视人心阴暗处久了,那种深渊的阴寒侵蚀内心,寒凉双眼,难免会性情暴躁乖戾,在查案一事上也是刚愎自用,听不近人言。 这样的一个人,除非是工作中必须打交道,哪怕长得再貌若天仙,日常生活中也不会有人想接近的。 薄刃就像是囚禁在冰里的火,纵然心火再旺,可冰化成水,水浇火熄,能维持火种不息已是竭尽所能,却再难从禁锢中踏出一步。 可薄韧不同,十六七岁的少女眉眼精致依旧,同薄刃有七八分相似,却因为专属于少年人的天真活泼,而更显得明艳肆意。宛如一朵在冰花上跳动的烛光,衬得冰花清澈,火焰灵动。 初长开的身体掩藏在略显得宽大的校服之下,却仍然可见窈窕动人之态。黑白相间的长袖校服挽在手肘之上,小臂上缠着纱布,露出的一截腕子白得如同凝结了霜雪。 就是脸色不好,眉宇间笼罩一团哀伤之意,像是近期死了什么极为亲近的人。 铎鞘心中一酸,不知名的情绪刹那间席卷心头。 薄韧还是那个薄韧,甚至连外貌都没怎么改变过,像是在光阴之河的上游见到了年少肆意时的薄刃,见到了没有背负厚重真相、没有直视过人心幽暗深渊的薄刃。见到了冰花般澄澈明净,又如火焰般明艳动人的薄刃。 上天真的将那个会和自己一起苦苦查着案子,一起泡方便面一起睡在躺椅上的人,送到了她面前啊! 案子诡谲,人心难测,风云变换,天道变易,命数难寻,生死相隔。 但,她与她。 终将重逢。 一颗泪毫无征兆地顺着铎鞘的眼尾滑落,直直砸在她的手背之上。 两人都不曾理会在旁边的盛凌,在铎鞘与薄刃的对视中,世上的一切都远去了,只剩下彼此之间的感情,在脉脉流动。 盛凌的面色如同打翻了的颜料盘似的,猪肝一样的紫红又是青青草原一般的铁青,最后是惨淡无光的白,来来回回变个不停,好玩极了。她涨红了脸,想把自己的手腕抽走,结果分毫未动。 她又抽了抽,薄韧挑了挑眉,蓦地松开了手,盛凌径直摔倒在了地上。 大概是挺疼的——不然那些红得青的脸色怎么都不见了,傲气的眼神也没了,只有眼睛里一点泪花啊。 “小薄,你为了她推我?”大小姐盛凌不可置信,眼睛里的雾气更甚了,声音里带着点哭腔,一改方才大小姐的姿态,显得柔弱无助,楚楚可怜,“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呀,你从来都不喜欢别人接近你的,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像中了邪一样呀,肯定是她骗你的,对不对?” 铎鞘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毫不掩饰脸上幸灾乐祸的神情,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么一场表演。 小姑娘这段位不错啊,有鼻子有眼睛的,虽然那嘴角上抬,眼睑收缩以及时不时瞥一瞥这边的眼神暴露了她的真实目的,但是这小绿茶的演技哄哄高中生那是完全够了啊! 不过嘛,老薄这种验尸验人验鬼的老棍子,可不是什么年少无知好欺骗的高中生啊! “不对。”薄韧一本正经得可恶,“是因为你自己强行将右手抽走,身体重心不稳。” 薄韧指着地面上盛凌滑倒的痕迹说:“这是瓷砖地面,加上现在是雨季,湿滑的地面对鞋底的摩擦力更小。你用力抽回你的右腕,重心后移,本就容易滑倒,你又没想到我突然松开了手,在反作用力的作用下,你自然会向后摔倒。” “如果是我推的你,地面上的痕迹会更长一些。”说完薄韧皱着眉头走进了盛凌,在她的腰腿处按压了几处地方,“虽然有没有损伤神经血管要拍片才能知道,不过按我的经验,最多就是腿部软组织钝挫伤。” 旁边的铎鞘忍笑忍得面部肌肉都抽搐了,就差没捧着肚子满地打滚了。憋笑之余,她没注意到薄刃意味深长地瞥了她好几眼。 说罢,薄韧也不管坐在皱巴巴裙子上,像是一朵饱经风雨摧残的鲜花样的盛凌,扬起下巴,朝着在一旁看好戏的铎鞘道:“喂,跟我走啊。” 铎鞘脑子空白了一瞬间,本来是在幸灾乐祸地吃着瓜,没想到快乐吃着瓜瓜的碴,转眼间就迎来了闰土的钢叉。 怎么办? 虽然铎鞘百分之一百二十肯定这个小薄韧也是个换了芯子的,里面还是就算化成了灰自己都不会认错的老搭档。 啊但是,但是! 自己上辈子诓人家签了“结婚协议书”,结果自己一穷二白,啥遗产都没留下来,还麻烦对方给自己收尸。 ……留了个巨大的烂摊子给薄刃。 铎鞘是个没脸没皮的家伙,如果只是坑了薄刃这么点愧疚,还不至于让她不敢上前去认薄刃。 而实在是薄刃这家伙特别小心眼,睚眦必报,记性又特别好。 而自己现在是个一穷二白的高中生,而且这小身板,就算卖`身也卖不了几个钱,拿什么还薄刃这么个天大的人情呢! 第10章 在这一瞬间,怂怂的铎鞘就决定捂好自己的小马甲,坚决不认账! “嗯。”铎鞘的眼珠子转了几转,低低地应了声。 或许是她的声音太过委屈,薄刃停了下来,扶住她的肩膀,语气间有些不耐烦:“喂,你怎么了啊,是不是吓坏了?” 铎鞘心里的那点感伤一下子就被薄韧给冲淡了,狡猾的理智重新占领了高低。 看样子薄刃是没有认出来自己了。铎鞘微微松了口气,心中五味陈杂,既庆幸又失落。 “你这家伙,怎么这么老实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铎鞘跟在薄刃的后面,像是个委屈的小媳妇。薄刃绷着脸说,“别人要打你,你就乖乖地站在那里让她打啊。你怎么不先踹她一脚呢,就算打不赢,也输人不输阵嘛。” “可是她是你的好朋友嘛。”铎鞘的语调又轻又软,里面的委屈像是要溢出来,“那么义正言辞……” 薄刃翻了个白眼,不屑道,“她要真是我朋友,就该知道要尊重朋友,别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就是正道的光。我的事情还轮不到她管。” 薄刃三言两语将盛凌的事情带过,懒得多费一点儿脑细胞。 她蓦地停下脚步,铎鞘收脚不及,差点撞在她背上。 薄刃皱着眉,凉凉的目光将铎鞘上下打量了一番。 铎鞘心中紧张,下意识掏出了口袋里的面巾纸擦了擦唇角,欲盖弥彰道:“怎么了?” “没什么。”薄刃“哼”了一声,意味深长道,“某些人呐,太自以为是了,以为别人什么都看不出来。那点小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铎鞘想摸摸自己微微发烫的耳朵,却觉得这动作太过刻意,手抬了抬又硬生生忍住了,装作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软软道: “姐姐你说谁啊……我们身边有这样的人吗,我就不知道,姐姐好厉害啊。”铎鞘声音甜甜,尾音甜得上翘,像是一把小勾子似的,“不像我,我只会心疼姐姐……” 薄刃皱了皱眉,捂住了自己的左上腹,这味儿太冲了,她有点胃部不适。 她剜了铎鞘一样,大步离去了。 哼,想戳穿我的小马甲,没那么容易啊。 铎鞘摸了摸自己的小下巴,笑得可狡猾了。 下一节课是数学课,数学老师姓李,秃头,脑门锃光瓦亮,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身材干瘦,额头上有很深的皱纹,总是愁眉不展,郁郁不得志的样子。他大概是个很聪明的人,年轻的时候据说还是状元,可惜赶上文`革,就一直屈才窝在这里当个高中数学老师。 铎鞘坐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课,思绪飘远。 盛凌的座位是空的,小公主嘛,别说受伤,只要是疑似受伤,就一定会去医务室呆着的。 天知道为什么薄刃也穿越过来了,这家伙按道理来说怎么也该长命百岁啊,怎么会在现在穿越到这里呢? 难不成是百年之后再穿越过来的?看着不像啊,这拧巴爱记仇的性格,实在不像是一个活了一百岁,温柔慈祥的老人家会有的啊。 似乎更像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薄韧? 难道她也死了? 不应该啊! 别看小说里把法医的经历写的那么惊险刺激,但现实生活中那确实是个技术岗位,虽然是比普通的医生要辛苦,但真的不至于死亡如风,常伴吾身。 再说人家薄刃可是个保温杯里泡枸杞,天天锻炼身体的养生人,又洁身自好心静如水,没道理不长命百岁啊! 以及,这桩无头的殉情自杀案的两位主人公都真的去世了,铎鞘想从原身社会关系开始调查的计划难免付之东流。 铎鞘正想得入神,一枚不明物体“刷”地一下弹在她课桌上,她回过神来,发现李老师正怒视着她。 “铎鞘,喊你好几遍了,想什么呢。”李老师阴沉的脸色像是随时要拧出水来。 铎鞘赶忙坐直了身体,匆忙翻开了书。 “这会儿才翻开书,你前面都干嘛去了?”李老师嘲讽道,“我说你们女生本来脑瓜子就不如男生聪明,以前小学初中就是靠着努力才跟上了,现在高中的数学可不是死做题就能学会的。你们还不好好听讲,有什么脸赖在重点班,干脆去普通班呆着算了——” “您这话就不对了。”那个平素总是低着头,温温吞吞的小姑娘推开桌子,站了起来,手里捻着那根粉笔头,转来转去,“您说我刚刚走神了,这我认了,我承认错误。” 李老师脸色稍霁,却听见铎鞘又说:“可您说女生就是学不好理科,那可就不对了。您看看我们班的理科前几名,可都是女生呐。比如——” 铎鞘一时半会儿也举不出,看见薄韧朝这边看了过来,接话道:“薄韧成绩那么好,她也是女孩子啊。” 李老师一时语塞,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学生反驳,便有些恼羞成怒,一张面皮涨得通红:“别以为你们俩——哼,她是成绩好,可是个例不能代表整体,你们班大多数女生呢,尤其,是你自己呢?” 班里不知是谁嗤笑了一声,接着像是气球漏了气一般,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嘲笑声。 是的,铎鞘的成绩在班里属于中游,这还是全凭她的语文英语拉分,单靠数学一科,不光在他们这个重点班属于倒数,在年纪里都是倒数。 铎鞘悠然地站在那里,将众人的神态尽收眼底。等他们笑完了,才缓缓开口:“不知道李老师您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李老师冷哼一声:“不行就是不行,你耍什么花样?” 铎鞘转了转手里的粉笔,施施然站在那里,神态自若,笑道:“九月份的开学考试,如果我数学单科不考年级第一,我就主动退出重点班,自觉去普通班。” 李老师脸上的不屑几乎都要溢出来,冷嘲道:“就你这样还考年级第一,就算z大的高数第一给你补习都没用。” “这您就别管了。”铎鞘笑了笑,“我要是侥幸赢了,您就得为您今天的话,给全班的女生道个歉。” 全班的目光的一下子聚集在李老师身上,他像是面皮挂不住,撇了撇嘴,“行啊。” “到时候你可别赖在我们班不走。”他瞥了铎鞘一眼。 “一言为定。”铎鞘挑了挑眉,掸了掸自己指尖的粉笔灰,活像是个学识渊博的大学教授。 这时薄刃略带奇怪的目光投了过来,她冲着对方一笑。薄刃大力扭过头了,像是全然没看向这边一样。 第10章 在死一般的寂静之后,班里前额有一缕金发的女生带头起了掌,接着班里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不过在李老师瞪了她们一眼之后,又尴尬地戛然而止了。 三班的同学们纷纷交换了看好戏的眼神,像是惊讶一向软糯温吞的铎俏怎么会突然这么强硬起来,是不是生病的时候把脑子给烧坏了。 毕竟,一中的数学试卷出题风格多变,不仅难且刁钻,就算是靠着奥林匹克竞赛保送清北的竞赛班的数学大神们,也不敢说自己就能稳坐单科第一的宝座,更何况是单科倒数的铎俏呢? 狠话虽然放起来爽,可傻子才觉得铎俏能赌赢呢。 尤其是,乖乖女好学生铎俏居然翘掉了晚自习,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点到的吴班长望着铎俏空荡荡的座位,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本来以为铎俏是要奋起一把,要在短板数学上有所突破,结果是干脆完全放任自流,自暴自弃了吗? 处在新闻焦点的铎鞘,此时却出现在了一片漆黑的实验楼门口。这边不是教学主楼,平时只有上物理、化学、生物实验课或者计算机课的时候才会来这里,晚上更是黑灯瞎火的一片,只有一两间办公室里还有零星的灯火,估计是老师尚在备课。 大概是这里实在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计算机课那些老旧的电脑课后都锁在教室里了,这里也没有保安,给铎鞘的行动增加了不少方便。门口是那种栅栏锁,铎鞘从中间挤了过去,又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梯。 老师的办公室可都是靠近楼梯的位置,她可不想解释为什么自己逃了晚自习,出现在了这里。 “郑老师,您还在为学生准备生物实验材料呐?”一个温和的女声。铎鞘认出这是他们的物理老师冯曼。她十四出头,圆脸上架着一副细银框眼睛,说话慢条斯理的,很有耐心。 “嘿嘿,死记硬背总是差了点,亲眼见到,又不一样了嘛。”回话的生物老师郑奇。郑老师刚毕业没多久,年轻帅气,性格开朗,很能和学生打成一片。 冯曼低声说,“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这栋楼,前不久有个女生跳楼自杀了?” 铎鞘停下了上楼的脚步,像是一只猫一样,躬着身子潜行过去,悄无声息的。 “听说了,是高一三班的一个女生,好像是叫薄韧是吧。”郑期像是不以为然的样子,“没事,她掉到下面的灌木丛里了。幸好缓冲了一下,虽然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好歹命是保住了。” 第11章 “你说现在的小孩子,怎么动不动就要自杀啊。”冯曼听起来很是后怕,“幸亏是没事了,她父母辛苦把她养这么大,她要是没了,父母得多伤心呐。” “嗐,听说是为情所困,学着那些影视小说里殉情呢。他们班还有个学生自杀呢。”郑老师轻轻叹了口气,“年轻的时候遇到的人,总觉得能过一辈子,值得要死要活的,过几年再看,笑话一样。” 冯曼似乎觉得这个话题说到这个地步,再说下去就牵涉到学生隐私了,于是转过了话题。 铎鞘在黑暗中抿了抿唇,像是来时一般无声地离开了。虽然铎俏薄韧自杀的事情只有双方的父母,警方以及当晚的目击者知道,连班主任都不一定知道。但是薄韧在学校里坠楼,可能还是会有些消息走漏吧。 铎鞘走过楼梯的拐角,到了六楼。这栋实验楼年代久远,只有下面三层平时还有人去,四五六层都是尘封已久的教室,落漆的木门上挂着锈迹斑斑的锁。 楼道里堆满了杂物,铎鞘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障碍物,尽量不发出声响。昏黄的吊灯垂在老化的线路上,灯光摇曳了两下,终于是熄灭了,整个楼道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铎鞘深深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她摁亮了手电筒笔,迅速在墙面上一照后又熄灭。借着刚刚那一瞬间的光亮,铎鞘看清楚了墙面上有几道平行的深坑,那是通往天台的铁架子被拆除后留下来的印迹。旁边还份盖着红章的告示,上面大概是写着“因天台设备老旧,从即日起封闭维修,勿入”之类的话。 黑暗包裹着铎鞘,激活了她对于危险与生俱来的警觉,同样使得她的思路敏锐如同一把刚出鞘的利刃。她抬腕一看,手表在晚上发着淡淡莹绿色的光芒,才刚刚过了九点。 那天晚上十一点多,应该会在寝室的薄韧,会特意赶到要被废弃的实验楼,跳楼自杀吗? 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地点? 铎鞘叼着手电筒,决定沿着墙面爬到顶楼天台上去看一看。她右脚蹬上高度平腰的第一条痕迹,双手攀上墙面,那么轻松顺溜地向上一跃,身形矫健轻盈得如同一只猫—— 然后像是一块剥脱的墙皮一样直直地砸了下来。 她继续尝试,右脚一滑,接着像是一块糊不住墙面的口香糖一样啪嗒一下子掉了下来。 她坚持不懈…… 这是体能优异,常年马拉松组第一名,实战经验丰富,心理素质极高的犯罪心理科科员铎鞘的第九次失败。对手很强,是一面仅有两米五高的墙壁,上面的凹槽刻痕都太浅,只能勉强落脚。而己方很惨烈,右手的指尖里卡了灰,还拉了一道口子,磨破了。 铎鞘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微妙的尴尬和窘迫袭上心头。虽然她一直认为自己是智力型的选手,可是就这体力,万一查案的时候有什么意外她跑都跑不动啊! 她摸了摸自己的纤瘦的小胳膊,细长的小腿和瘦削的肩膀,不禁感叹:白幼瘦的审美害人不浅呐! 她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正准备进行第十次尝试,忽然间,似乎有一阵冷风袭来,旁边的黑暗中似乎有另一人存在! 铎鞘脑子还不曾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连滚带爬地往旁边一避,朝着楼梯的出口往下冲。 那人却比她更快,一手死死地圈住她的腰,一手蒙住她的眼睛。铎鞘抬脚后踹,像是蹬中了对方的小腿骨,却仿佛是踹到了一根钢筋上,反倒是疼得她自己龇牙咧嘴的。 对方却趁着她重心不稳顺势将她往旁边的杂物间里一带,木质门重重地阖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 里面一片漆黑,铎鞘脚下一绊,向后跌坐在地。 索性地面上放着厚厚的一叠纸壳,做了个缓冲,铎鞘倒也没有摔得太疼。 只是对方用膝盖死死地顶住了她的两条腿,又一只手压住了她的手腕。 铎鞘挣扎了两下,无奈这个身体实在是太弱,完全没有办法挣脱桎梏。 在狭小的杂物间里,浓墨似的黑暗中听得到两人粗重的呼吸声,甚至剧烈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到底是谁?”熟悉的声音在铎鞘耳边炸开,有着金属质感的冷冽。 在刚刚的打斗之间,薄刃散落下来的发丝扫过铎鞘的耳垂,带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看样子她怀疑我的身份了。 铎鞘的心跳微微加快了几分,如果不是这边漆黑一片,她应该会发现自己面颊上的红润一直蔓延到耳后根和脖子根去了。 而这样危险、刺激而又暧昧的情况下,这具身体好像有了点微妙的反应。滚烫的血流过心尖,胸膛温热一片。炽烈的呼吸彼此交缠,仿佛要降下潮湿的雨露。 丢人!太丢人了!+ 要不是这个身体太弱,怎么会被薄刃压得死死的! “姐姐,我当然是……”铎鞘羞愤交加,咬着牙说,“铎俏了呀。” 黑暗中一片静默。 看不到薄刃面上的表情让铎鞘有了点一脚踩空的惶恐感: 她这是信了,还是没有? 这寂静让铎鞘心中的不安更甚,她先发制人,“薄韧,你也在这里呀,真是好巧。” “能不能想把我放开啊,手好疼。” 黑暗中少女的声音听上去泛着几分潮意,软软糯糯的,像是淌着蜜汁的果子在哀求着不被吃掉。 薄韧莫名觉得很渴,卡在锁骨上方的粒扣子似乎太硬了,强烈的存在感让她极为不爽。 她松开了对于铎俏的桎梏。 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个身体还有点轻微的近视,铎鞘只能看见一个高挑的深黑色人形轮廓,却能感觉得到对方锐利的视线一直在自己的身上打量着。 在屏蔽了视觉干扰的情况下,那种锋利更使得铎鞘确定,那个高中生皮子下的人一定是薄刃。 这危险又暧昧的气氛维持下去,大概不会很妙。 于是铎鞘强笑道:“来都来了,不如一起上天台看看?” 那个深黑色的轮廓没动,铎鞘还待再提,对方忽然打开杂物间的大门,攀住墙壁,双腿一蹬,就那么翻了上去,灵活迅捷得宛如一只壁虎。 啊这…… 铎鞘沉默了片刻,再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是一缕莹绿色的光线从天台的入口处招了下来,薄韧挂下来半个身体,伸出胳膊,无甚感情道:“我拉你上来。” 铎鞘心里那点沮丧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抿唇一笑,往上跳了跳,勾住了那双手。 “你笑什么?”薄韧双手抱胸。 “我觉得你好像从黑漆漆的井里爬出来的女鬼哎。”铎鞘笑了起来。 “你再笑我放手了。”薄韧磨了磨她的后牙槽。 铎鞘慢腾腾地爬上了天台,薄韧一脸嫌弃地站在她旁边,双手抱胸看着她。晚风掠过了她们的耳畔,带着盛夏的灼感。她们的脚下是万家灯火,头顶是点点繁星。 铎鞘慢慢地接近了天台的边缘,这里没有栏杆,只有一截五厘米高的砖头围栏。因年代久远,好多地方都松松垮垮的。铎鞘小心地踢了踢,就有一块砖头龟裂开来,而后落了下去。 “啧,危房啊。”铎鞘往下看了看,又迅速地缩回了脑袋,感叹道。 “这里已经死过一个人了,怎么,你想下去陪葬啊?”薄韧的声音低沉沙哑,似乎压抑着很多情绪的暗潮。她拉住铎鞘的校服,将铎鞘往后拉退几步,离天台的边缘远远的。铎鞘被她拉得重心不稳,正好腿也站麻了,索性席地而坐。 薄韧皱了皱眉,解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招呼铎鞘一起坐了下来。只是铎鞘本能地毫无形象地叉开腿坐着,却在薄刃探究的目光中,赶紧改为两腿合在一起,像个乖巧的好学生一样坐着。 她讶异地看了薄韧一眼,便愣住了。 就算只是个观察力一般的普通人,同样能发现,此时此刻与她相处的薄刃,与白天披在高中生皮子下的薄刃全然不同。 贴身的黑衣勾勒出她接近凹凸有致的身材,脚下蹬着一双高筒皮靴,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更让铎鞘觉得危险的是她的眼神,亮得如同一把刚刚开刃的匕首,冰凉至极,却有种将一切焚烧殆尽的炽烈扑面而来,仿佛是陈旧的冰原下一场沉睡千年的火山喷发,滚烫的熔岩喷涌而出。 铎鞘熟悉薄刃甚至熟悉得超过她自己,但这一刹那,对方陌生得像是一柄刚刚见了血的刃,危险凌厉之上,像是下一秒便要折断了一般,几分哀凉。 老朋友到底经历了什么? “那天晚上,你……”铎鞘起了个话头,却欲言又止。 “为什么背叛我呢?”薄刃的吐息也是冷的,像是短刃即将划破颈动脉前的那一瞬的凉风,透着死亡的讯号。 “说好的一起走,你怎么一个人活下来了呢?” 第11章 第12章 说着,薄韧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两指宽的刀片,右手食指和中指挟住,抛上去又接住,灵活地挽个刀花。 不过,薄韧的刀片抛多高,铎鞘的血压就飙多高。远处的光源照在她面上,肌肤白得几近透明,像是凝结了月光和霜雪,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可是那双眼睛里的疯狂,却只能被地狱里的火炼就;那独占一切的心瘾,唯有饮过贪泉的人才会拥有。 怎么会? 铎鞘的大脑高速地运转起来,迅速地分析着面前的局面。 对方可是清冷无情的薄刃啊,为什么会做出这样一幅为爱痴狂的模样? 她是在探视自己? 甚至,她怀疑自己才是杀死原身薄韧的真凶? 当然,为了查明案情,用点小小的手段无可厚非。 然而就算是演戏,薄刃所流露出的情绪,依旧让铎鞘暗暗心惊,像是什么熟悉的东西蓦然之间失控了一般。 薄刃啊薄刃,在我离开之后,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到底失去了什么,才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铎鞘瞄了瞄天台的边缘,心中隐隐不安。如果是从前,就算薄刃拎着她的领子把她悬在天台上,她的心跳都不会加速的。 薄刃绝不可能害她嘛。 但是,现在的薄刃却让她本能地害怕。 她眼中燃烧的那团火,要燃尽了自己,再烧化了铎鞘,让两人的骨灰彼此交缠,融为一体似的。 “明明说了要同生共死的,小铎,你偏偏丢下我一个人了呢。” 薄韧的声音低沉沙哑,她低着头,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着永不再见的故人诉说。 铎鞘心中一酸,就差没淌下眼泪来。 她吸了吸鼻子,开口道,“幸好没有共死,这不是一起活下来了吗?” 晚风轻轻吹动了铎鞘卷在耳边的发。铎鞘的发色偏浅,又有些自然卷,调皮地翘起来一小撮。她白皙的脸上绽开了一个笑容,明艳的笑脸点亮了整个夜色,使人不自觉贪恋起了这人间烟火。 薄刃愣愣地看着她,目光很轻,很浅,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透过她追思另一个人。 “你怎么会想来这里?”良久,薄刃收回目光,问,“你不是胆子很小,怕一个人又怕黑么?” 铎鞘的浅栗色的眼珠子转了转,慢吞吞开口:“单纯想来看看。” 薄刃将刀扣在指尖,抿了抿唇,“为什么?” “姐姐你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心里就不害怕么,就不怕痛么。”铎鞘站在天台边,地面像是随时要扑过来一样,令人头晕目眩,“居然毫不犹豫就陪我一起了。姐姐是有多爱我啊。” 铎鞘张开了手臂,本来这时候按照气氛,是应该扑进薄韧怀里的,完美表演出一个深情少女的角色。 无奈铎鞘深知这张皮下面的人是薄刃,心里绝对地膈应,于是乎身体愣是硬生生给刹住了车,没扑进薄刃的怀里,倒是脚下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薄刃退了一步,生怕铎鞘给砸到自己,凉凉道,“我不记得了。” ……啊这。 虽然知道薄刃绝对不会是那种会将忧郁少女搂紧怀里好好安慰一番的家伙,但是不解风情到了这种地步,那也相当灭绝师太了。 铎鞘咬了咬牙,继续委屈道:“就算姐姐不记得了,可姐姐的情谊,我这辈子都会记得的。” “大可不必。”薄刃打断了铎鞘的深情剖白,“我俩不是都没事么,我又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以后好好学习,感情的事情长大了再说。” ……演不下去了。 “不仅如此,我还怀疑六月八日晚的事情并非那般简单。”铎鞘生硬地转过了话题,“因此,我上来看看。” 说到案情,薄刃就配合了许多,至少不再频频给自己拆台了。 铎鞘松了口气。 “我死亡的动机是不难查明的,可我的死因就很难说了。”铎鞘说,“根据我勘查现场的情况来看,没有人在案发当晚接近我身亡的那辆车,所以暂且排除他可能性。抛开自杀的可能性不提,我也可能是死于意外……” “是不是意外,难道你自己不记得?” “是的,我也失忆了。” “‘也’这个字用的很精妙。” “我本来就有失眠多梦的毛病,当晚和老妈赌气不想回家,又无处可去的情况下,很有可能会想到在车里对付一晚。但是,我的睡眠质量本来就不好,在家中睡高床软枕都睡不着,更何况硬邦邦的汽车后座。我吃了四分之一片安眠药来助眠,且当日天气闷热,我开了车里的空调,又关闭了门窗,却不幸中毒去世了。”铎鞘撇了撇嘴,“死因是简单,可是动机却很难查明了。” “你要这样说,我也可能是失足滑下楼了?”薄韧意味深长道。 “你觉得你是接到女朋友想要自尽的短信,就一起随之而去的人吗?”铎鞘笑了笑,又轻轻把这个皮球踢回给了薄韧。 “我不记得了。”薄韧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如果你想找回过去的你的话,有机会可以让我去你们家看看。”铎鞘默了片刻,补充道。 薄刃的眼睛在那一刹那间亮得惊人,她皱了皱眉,唇边闪过一丝古怪的笑意,“” 就在铎鞘以为对方又要嘲讽自己的时候,听见对方答应道:“行啊。” “不过要弄清楚我真正的死因,我需要看一看我坠楼现场的照片。”薄刃沉吟道,“要是有我‘尸体’的照片就更好了。” “我会想办法解决的。”铎鞘郑重道,像是中二少女一样伸出了手,“虽然我们现在都已经不喜欢对方,要好好学习不早恋了,可是我们还是查案的伙伴嘛。” 薄刃听到“不喜欢”这三个字的时候,狠狠地皱了皱眉。 “你自个儿玩吧。”薄刃坚决拒绝道。 “别嘛。”铎鞘不想对方识破自己的身份,但也不想失去这个队友,“我可是厉害的大侦探呢,不会亏的。” “你还是先学好数理化吧。”薄刃的眉头几乎要拧到一起了,“高中生要以学习为主。再说,你要是下学期开始没考年级第一,都要被踢出我们班了。” “走了。”薄刃潇洒地从通道溜了下去。 哼,就你臭屁,我偏不求你一起,谁怕谁啊,呵呵。 铎鞘努怒了,同样跑到了天台的入口处。 她摸了摸下巴,发现了一个悲剧的事实: 她上不来,同样也下不去。 眼见薄刃就要消失在楼梯口了,铎鞘忍辱负重,“薄刃,你能不能把我背下去?” 在铎鞘看不到的地方,薄刃轻轻地笑了笑。 她喊“薄刃”的样子,比喊什么劳什子鬼“姐姐”,要好听一万倍。 “所以这就是你一定要拉着我一起探案的原因吗?”薄韧收了笑意,显得面色不善。 “同伴就要守望相助嘛。”铎鞘没否认,反而朝她拱了拱手。 “我把你扔下去好不好?”薄韧咬了咬牙。 “……” 薄韧神色僵了僵,动作停滞了片刻,还是蹲下来,伸手道:“下不为例。” 铎鞘掩着嘴笑了笑,跳上了薄韧的背,丝毫没有欺负一个高中生的歉疚感。 薄韧确实是很强,就算背着一个人,下去的时候还是稳稳的。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铎鞘从薄韧背上跳下去的时候,兴奋过头蹦得太远,一脚踩空,然后咕溜溜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一脸震惊的薄韧:…… 我找了个啥样的队友,现在后悔还来的及吗? 薄韧的眉心跳了两跳,忽然觉得自己的前路一片黯淡,毫无光亮啊! 但她还是三步并做两步,从楼梯上蹦了下去,蹲下去查看小姑娘的伤势。还好,没骨折没脱臼,就是崴了脚,稍微有点肿。 然而小姑娘已经开始泪光盈盈了,皱着白皙的小脸巴巴地望着她,“薄韧姐姐,我的腿好疼啊,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好害怕呀。” 铎鞘拽住薄韧的袖子,在对方胳膊蹭了蹭,放弃了她为数不多的脸面,撒娇道:“我腿疼,你背我嘛。” 薄韧本能地站退一步,面上罕见地出现了进退两难的神色,而空气里溢满了尴尬的味道。 薄刃就最怕女生哭唧唧了!这是她唯一的弱点! 铎鞘见对方杵在那里,仿佛已经成了一尊石雕,于是见好就收,准备抓着楼梯慢慢站起来。 没想到对方抢先一步,搀住了她,开口道:“我背你去看看吧。” 铎鞘还没来得及感动,薄韧又悠悠开口:“本来就又瘦又矮,要是瘸了可不好了。” 铎鞘心中槽道: 我以为你只是对我这么毒舌,没想到你对一个花季少女也是如此…… 薄刃啊薄刃,我诅咒你这家伙单身一辈子! 谁要是不长眼嫁给你了,这么不长眼睛的家伙,就该被压一辈子,永远不得翻身,哼! 第13章 第12章 铎鞘安分了一会儿,就又开始作妖了。好像是受到这具身体的影响,铎鞘觉得自己仿佛也变得幼稚了。 也是,自己当年没少被薄刃给折腾,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么点小事又能如何,还不是凑合着过。 但现在,嘿嘿,她可是身娇体软的少女哎,可以放开心去作了。 “薄刃,你真的不喜欢我了吗,那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背上的少女很不安分,撩开薄刃夹在耳后的长发,在她的耳边轻轻呵气。 这点暖和湿润的气息像是春风漾开了一池春水,酥酥痒痒的,搅得薄刃的莫名有些脸热。 “别乱动,再乱动就把你扔下去。”薄刃的声音里压抑着暴躁。 背上的少女只消停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沉思,接着又弱弱问道:“要是我们俩以后想起了之前的事情,你还会不会喜欢我呀?” 薄刃的脚步踉跄了一下,仿佛是被一块大石头给绊了一下,她的喉头像是哽了口老血,“你还太小了,这种事情,要等你成年了再说。” “我不小了!”背上的少女似乎嘟起了嘴,气呼呼地说。 薄刃脑海里勾勒出一只刚出生的小奶猫的形象:明明自己就是个小雪团子,还试图吓退来人,一副奶凶奶凶的样子。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不小,少女挺了挺小胸脯。 薄刃的背脊上蓦地贴上了一片温热的柔软,像是香甜蓬松的棉花糖,又像是一点镀着阳光的天和云。仿佛柳絮飘啊飘的,搅得薄刃的心跳乱了几拍,手一松,差点要把铎鞘给扔出去。 后背一片安静。薄刃背着铎鞘走在枫叶的树荫里,树上的蝉在晚风里聒噪。盛夏的凉风驱散了白日的灼热,飞蛾扑在乱晃路灯的灯罩上,时光缓缓流淌而过。 “说起来还真是挺有意思的,我们俩都起死回生,但却都不记得自己‘自杀’当晚的事情了。”薄刃停顿了一下,凝重道,“小铎,你真的不是——” “不是什么?”铎鞘挑了挑眉,一丝狡黠的微笑浮现在她面上,声音却是天真无邪,“难道死过一次之后还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么?这可不是我们唯物主义者的做派啊。” 薄刃默了默,似乎是信了,淡淡道:“反正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你最好时时刻刻同我在一起,这样万一有什么事,我好保护你。” “谁稀罕你保护了。”背上的少女似乎嘟起了嘴,声音里带着几分恼怒,夹了夹薄刃的腰,“薄刃,你这人怎么这样。你明明都不肯喜欢我了,还想让我们保持在一起的状态,你是生怕别人不会误会吗?你好贪心呐。” 薄刃的眉心跳了两跳,再一次萌生了先来一个过肩摔,再将背上的少女像是掼一个沙包一样抡在地上的冲动。 如果不是那家伙从来不在自己跟前示弱,根本不可能泪眼朦胧地撒娇,还毫无防备地被自己给绑了来,薄刃几乎要肯定这家伙就是那个犯罪心理科的讨厌鬼了。 “那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薄刃的脸色很臭,但声音听上去不怎么冷漠,反而有几分宠溺的样子。 “可我觉得你挺有意思的。哎,脸别那么臭,多笑笑就好了嘛。”铎鞘像是没有嗅到薄刃身边的低气压一样,继续调戏道。 她在即将惹毛薄刃的边缘线上来回蹦跶,在底线上探出一个小脚趾之后,又见好就收,灵活得如同从洞里探出半个头来调戏大猫的小耗子。 薄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到底把到嘴边的那些话给咽了下去。 两人就这么走着,路灯将她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两人都没有话说,枫叶林在她们的耳边“沙沙”作响。没有人能永远陪在你左右,缘分离散的时候,那纸看似能维持一世的婚书形同废纸,无用得令人唏嘘。 可蓦然相见,乍然相逢,就算只有几分神似,只有一点渺茫的希望,给险象环生又孤独寂寥的尘世,添上那么一丝半点儿的暖色。 到了距离学校不远的风信直街时,铎鞘远远地看见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停在居民楼下。几个身着制服的彪形大汉夹着一个戴着手铐的瘦削身影,拖着她上车。说是拖,可是在那三个大汉的面前,中间那人就像是个小鸡仔似的,毫无反抗的能力。 “那边有情况。”铎鞘从薄刃后背上跳了下来。 薄刃也看到了这一幕,她紧张道:“中间那个人,好像是我们班的路霏霏,我在合影上看到的。” “会不会是警`察在执行公务?”铎鞘一边撒开腿往那边跑,一边问。 “我先去看看。”薄刃个子高,步幅大,先行了一步。 等到两人到了近前,路霏霏已经被摁在车辆后排车座上了。身形单薄的少女穿着睡衣,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脸色慌乱,又惊又怕,六神无主。见到薄刃和铎鞘,她本能地求救:“救我!他们要带走我!” “小妹妹,不要妨碍执行我们执行公务。”为首的络腮胡子看了薄刃和铎鞘一眼,强硬地说,“你们的同学涉嫌一起网络诈骗案,我们带她回去接受调查。” 闻言,满脸是泪的路霏霏拼命摇头,连连否认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做过啊!” 铎鞘高声喝道:“你们根本不是警`察!放开我同学!” 光头推了她一把,吼道:“滚开,再碍事的话连你们一起抓!” 此时,薄刃冲过去拉开了车门,解开绑在路霏霏身上的安全带,将她拖了出来。胳膊上纹着青龙的壮汉去抓薄刃的肩膀,薄刃微微一蹲,灵巧地避开了去,还将路霏霏拽了出来。 铎鞘和她心有灵犀,当下就拖着路霏霏撒开丫子就往大路上跑。那速度,那矫健的身姿,根本不像是刚刚腿疼撒娇还要人背的那个小姑娘。 见人跑了,络腮胡子想追,被旁边的光头拉住了。 “妈的,反正她跑不了,下次还得乖乖地来。”光头一双三角眼色眯眯地盯着身着黑色单衣的薄刃,黏腻的目光围着她从头到脚转了一圈,舔了舔唇,形容猥琐,“这妹子够辣够味呢。” “放跑了那个。”青龙纹身神色狰狞,“就拿这个来补。” 光头动手,五爪朝着薄刃胸口袭来,带着一阵劲风。薄刃眉头紧皱,侧身避过,拧腰转髋,一记回旋踢正中光头的左胸。光头退后几步,捂着自己瘪下去的胸部,他好像听到了骨骼碎裂不详的咔嚓声。 络腮胡子面露惊讶,没想到一个高中女生居然能一脚让一个一米九的壮汉丧失战斗力。他与站在一旁观战的青龙纹身对视一眼,两人合围上来,同时掏出了别在腰间那个看起来像是警`棍的黑色长棍,打开了开关。电流在黑夜里闪着奇诡的微光,轻微的呲呲声像是眼镜蛇吐信子,让人不寒而栗。 两人合围过来,一人将棍子当头批下,一人挥手便刺,直击薄刃面门。两人的包围严丝合缝,无论薄刃怎么躲闪,都必定会中其中一下。而这一下,就足以让她失去行动能力,只能令人宰割。 晚风吹过,一片枫叶悠悠落下,时间仿佛静止一般。薄刃从包围圈的缝隙中滑过,平顺得如同不歇的流水淌过崎岖的刀锋。她一手攀住旁边的枫树,蹬踏而上,一手扣住数把刀片,尽数洒下! 一时间,雪亮的刀锋裹挟着劲风而下,仿佛暴雨倾盆。殷红的血淌了出来,就连风都带不走那腥臭的味道。 等到两人再反应过来时,少女矫健的身影淹没在了茫茫的夜色中,如同一只落地无声的猫。两人抬起袖子擦了把脸,袖子上都是星星点点的血点,像是发出了无声的嘲讽。 络腮胡子一脚提上了车门,和青龙纹身扬长而去,独留下受伤的光头在地上吸着汽车尾气。 才开出去不到一公里,络腮胡子的表情陡然一变,他手一抖,车身一摆,在剧烈的颠簸中横七竖八地躺在路边,险些撞上绿化带。 青龙纹身骂道:“草了,你搞什么鬼,老子翔都要被你给颠出来了。” 络腮胡子捂着自己的肚子,双手颤抖,面色狰狞道:“刀上有毒!” 他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青龙纹身仿佛被他痛苦狰狞的表情给传染了一般,肚子里翻江倒海般地痛了起来。 两人捂着肚子,佝偻着身子,像是两条丧家之犬一般,急惶惶地冲进了附近的公共洗手间。 一阵锣鼓熏天之后…… 络腮胡子脚步趔趄地走了出来,脸色苍白,身体发虚。他恶狠狠地诅咒道:“小妹子阴毒啊,下次别给我逮住了。” 青龙纹身也是一般的伤残,感慨道,“扔刀片还淬毒,毒还是强力的泻药,现在的高中生都这么凶残么。” 两人说话间,又是一阵惨烈至极的冲动袭来,他们连滚带爬地回了坑。 下夜班回来想洗个手的路人甲望着满员的洗手间,再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无比惊诧:“都十一点了,还这么多人。内卷如此恐怖啊。” 于是悻悻然走了。 第14章 另一边,铎鞘拖着路霏霏到了车来车往的大路边。两人死里逃生,惊魂未定。两人都是病弱的小身板,这么一下子急奔都是憋红了脸,气喘吁吁。路霏霏直接瘫软在地上,而铎鞘弯腰,扶着自己的膝盖,才略略喘过气来。 回过神来的路霏霏问:“铎鞘,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假警察?” 第13章 “根据gajg人民警察内务条令第十六条规定,男性警察不能留光头或者大胡子。”逃离了危险区域之后,潜藏的脚痛似乎一下子涌了上来,铎鞘扶着电线杆,气喘吁吁道,“他们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是警察吧。” 路霏霏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她捂着自己的脸,肩膀抽动,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她的指缝里溢了出来。 铎鞘忍着脚踝的疼痛,弯腰递给她一包纸巾,没有多问,在一旁耐心地等她开口。本来路霏霏强忍着眼泪,铎鞘这么个关怀的举动,让她的情绪彻底爆发开来。她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像是个被抛弃的小动物。 “我成绩不好,就算是在平行班,可是老师讲的内容我很多都听不懂,渐渐就跟不上了,每次考试都是倒数。”路霏霏抽泣着说,“我妈妈很看重我的成绩,逼我逼得很紧,还给我报了各种各样的辅导班。可是越是紧张我的压力越大,我也受不了老师和同学的冷眼,上次考试之后,我抑郁了,于是在家休息。” “我在家里越呆越久,就越害怕去学校,每天唯一的事情就是在网上写写同人小说。妈妈看我天天看着手机,脸色一天比一天更不好。可我怎么都不肯去学校。直到某一天,妈妈和我说,给我找到了一说适合我的学校。” 说到这里,路霏霏的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此时,薄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们身后,弯腰轻轻将外套披在路霏霏身上。 “那是所戒网瘾的学校,叫做洪都书院。我一进去,因为我吵闹个不停,他们就把我给关了禁闭,还不给东西吃。我的哭声太大,把路人给招了过来,他们把我带到了治疗室,要用电击棍电击我……” 路霏霏抽泣着,身子抖个不停。 铎鞘轻轻地叹了口气,蹲下去揽住了她的肩膀。 “可是那天,他们还没来得及电击我,外面传来了一阵吵闹的声音,我就被莫名其妙地给送了出去。后来,我听说洪都书院被查封关停了……” “没想到他们今天会假冒警察来上门抓人,真是好嚣张呐。”铎鞘咬了咬牙,“这帮孙子仗着家长默许,上头有人,未成年人又没有什么社会经验,简直是无法无天。” “我刚刚还以为我是真犯了什么事情呢,吓坏我了。”路霏霏的抽泣声渐渐止住了,“偏偏我妈妈的电话打不通,我信以为真,跟着他们走了。” “我和你们一起去学校吧。”透过迷蒙的泪眼,路霏霏哀求的眼神分外恳切,“我不敢再呆在家里了,如果又被我妈妈送去戒网学校,我该怎么办啊……” 地上的小姑娘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像是个受伤的小动物一样瑟瑟发抖。闻言,铎鞘和薄刃对视了一眼,薄刃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爱莫能助。 铎鞘开口道:“我在学校附近的小区里租了个房子,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暂时住在我家。等你重新回到学校之后,再搬到学校的宿舍。” “太好了,谢谢,啊铎俏你真是个好人啊!”路霏霏伸出了胳膊,似乎想抱抱铎俏,但又觉得两人的关系似乎没亲近到那种地步,又尴尬地缩了回去。铎鞘看出了她的意图,大大方方地给了她个拥抱。 “万一我妈来找你麻烦怎么办?”才走出不远,路霏霏又担心地问。 “没事。需要文斗的话,我来。”铎鞘又一把拽过了走在一旁的薄刃,“需要战斗力的话,找她。” 薄刃瞪了她一眼,铎鞘回给她一个天真无邪的微笑。 等到一切安顿好之后,已经快到晚上十二点了。学校旁边的房子都是那种老旧的小区,不过铎海为了女儿能住的舒服一点,找的房子是新装修的,里面挺宽敞,布置得整洁干净。 铎鞘把客房给了路霏霏,三个人又帮她买了点生活用品什么的,她扛不住先去睡了。 铎鞘瘫在沙发上,像是被榨干了一样,一动都懒得动。身体完全放松下来之后,脚踝处的疼痛就越发明显。她略微活动活动酸疼的身体,准备随便从家里的药箱里翻点伤药撒上。 恍然间,她似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薄刃怎么还像是一个杆子一样杵在这里啊! 这不是我家吗? 铎鞘抬眼看了看薄刃,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欲言又止。无奈对方跟了她一晚上,又是背人又是救人的,现在赶人好像确实有点过河拆桥了…… 薄刃看了她一眼,客观道:“现在学校的宿舍肯定是进不去了,晚上我和我妈发消息说今晚在学校住,现在回去肯定要被她盘问一大通……” “好吧好吧。”略微心虚的铎鞘发出了“诚挚”的邀请,“那你就留在这里凑合一晚吧。不然你妈妈问起来不好交代。” “只能这样了。”薄刃轻轻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样子。她又补充道:“你不要以为我是想赖在你这里,我对你这样‘三无’的少女毫无兴趣。” “闭嘴嘞您嘞。”铎鞘一瘸一拐地推着她进了主卧。 “你家里有红花油吗,我来帮你按按?”薄刃提议道,“不然明天肿起来了更疼。” “在客厅电视柜的第一个抽屉里。”铎鞘在床边坐下,疼得抽了口气,于是没有拒绝。 一两分钟后,一阵杀猪般的惨叫惊醒了好不容易睡熟的路霏霏。 “不要、停啊,疼啊啊啊啊啊啊……”来自铎鞘的鬼哭狼嚎。 “忍一忍就好了。”来自隐忍克制的薄刃。 “嗯啊啊啊……”变了调子的,夹杂着哭腔的惨叫。 “别乱动,你要踹我吗?算了让你踹吧。”声音沙哑的薄刃,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抱歉,但是真的好疼呀。”是铎鞘虚弱的声音。 “我会温柔的。”是薄刃无奈又宠溺的声音。 “啊啊啊疼啊,轻点轻点!”铎鞘痛到变调的声音。 于是这天,想象力丰富,善于磕cp的大佬路霏霏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底地失眠了。一个仿佛哥德巴赫猜测一样的难题横亘在她心头: 隔壁到底发生了什么呀!好想知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过主卧里并没有什么旖旎的光景,相反,弥漫着一种主人给不听话的狗子洗完了澡,主人和狗子都无比疲惫的感觉。 两人分别占据了一米八大床的两边,盖了两条被子,中间还放了一个一人等高的玩具熊隔开彼此,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仿佛一对相处多年的老搭档,直的不能再直,清白得不能再清白。 这具身体好像有点精神衰弱的先兆,今晚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铎鞘的精神和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却迟迟没有堕入梦乡。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吵得旁边的薄刃忍无可忍,一脚把玩具熊踹下了床,把她拖过来,用被子卷了个卷儿,又用自己的体重压在被子边,让她动弹不得。 “别吵,睡觉。”薄刃的怒气值“噌蹭”往上涨。 铎鞘敢怒不敢言,瞪了她一眼。 就在薄刃以为她终于消停了之后,黑暗中又响起了少女弱弱的声音:“薄刃,你穿我的睡衣会不会太小了啊?” “刚刚没过大腿根,你说呢?” “薄刃薄刃,开空调会不会太干了啊?” “是有点。” “可是不开又太热了。” “……” 黑暗中,似乎薄刃深深地吸了口气,温言道:“小俏,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吧。” 铎鞘欣然应下,激动道:“好啊!” 于是在薄刃低沉磁性的嗓音下,铎鞘慢慢进入了梦乡,然后一晚上都梦见自己被绿色的巨人观追着跑,心理压力之大可想而知了!虽然以前查案的时候也并不是没见过,可是被人描写的这么详细,声色俱全,仿佛亲身解剖过一样,可是从来没有过啊! 于是第二天早上,铎鞘一脸疲惫地瘫在客厅的沙发里。眼眶青黑,仿佛霜打了的茄子一般。 看到薄刃,她瞪了瞪眼睛,冲她怒目而视。 薄刃昨晚仿佛睡得极好,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对她的挑衅毫不在意。 铎鞘心中不爽,戳她痛处:“你怎么会知道那些法医学的东西,还挺专业的嘛,吓死我了。” “我喜欢看剧,后来看的多了就会自己钻研一些专业知识,我看书嘛,什么《尸体变化图鉴》、《法医学》啊什么的。”薄刃回答得天衣无缝。 铎鞘“哦”了一声。 “过来,我帮你上点药。”薄刃看着她这幅样子,微微翘起了嘴角。 “不要!昨天晚上你太过分了!”铎鞘蜷缩在沙发上,拿了个枕头挡在自己的小肚子前面。诚然薄刃的手艺不错,但是这种往死里按的方法,可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啊! 第15章 “不行,要巩固疗效。”薄刃单膝跪上沙发,将铎鞘困在沙发和自己的胳膊之间。铎鞘想跑,却反被拿住了脚踝,然后斜躺在了沙发上。 “不行,放开!”铎鞘垂死挣扎。 “长痛不如短痛。”薄刃相当冷酷无情。 “那你得轻点。”铎鞘讨价还价。 “轻点没效用啊。”薄刃立场坚定。 此时,门口的指纹锁“咔啪”一声打开了,手提着大包小包的铎海站在门口,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女儿衣衫不整,薄刃的睡衣小了一截,才到腰际线,明显就是自己女儿的。两个人在沙发上滚做一团,还隐约听见了“昨晚”、“上药”啊什么的。 “你们俩在干什么?”铎海在门口大喝了一声,五分震惊,三分难以置信以及二分女儿大了不中留的感伤。 第14章 铎鞘乖乖地站在沙发边,一副乖乖好学生的样子。薄刃双手抱胸,斜斜得倚在旁边的电视机柜上。 虽然早就知道自家的好白菜被另外一颗狂野的白菜给拱了,但是道听途说还能有三分侥幸,亲眼所见却再也不能回避。 眼前的一幕给铎海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冲击。属于商业精英的恐怖气势爆发开来,给人以一种无形的威压。 虽然铎鞘不至于说害怕,但是这么些天下来,她心底里早就把铎海给当成了自己的妈。被老妈给“捉奸在床”,她的脸皮几乎尴尬得要燃烧起来。 铎鞘擦了擦额角淌下来的一点汗水,却见到薄刃巍然不动,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由地感慨这家伙的心理素质可真是强大啊。 “你昨天晚上在这里过的夜?”如果铎海的目光能化成实质的话,薄刃早就被扎得千疮百孔了。 薄刃刚要点头,铎鞘轻轻推了他一把,在旁边小声说:“昨晚学习到太晚了,她睡的客房呢。” 铎海脸色稍缓,依旧斜睨着薄刃,冷漠道:“要是真来学习的,我们也不是小气的人,不至于大半夜的赶人走。你要是逼我女儿做其他事——” “哪有的事啦?”铎鞘连忙打圆场,“我昨天不小心崴了脚,薄刃帮我揉揉呢。” “铎鞘,请问你们家的洗手间在哪里呀?”另一个小姑娘迷糊软糯的声音说。 是路霏霏迷迷糊糊地从客房里出来了。她头上树着几根呆毛,睡眼惺忪。翻滚了大半夜,临近早上的时候,她终于是睡着了,这会儿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话说,便起来了。 见到客房里还有另一个人,铎海的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由青转紫,真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什么颜色都有。 打脸来得好快! 她们听见了铎海咬牙的“嘎吱”声:“怎么还有一个小姑娘,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又转头朝着薄刃,发出了灵魂的拷问:“她睡的客房,你睡哪里?客房一米二的小床你们两个人挤?” 铎鞘脸上的笑容要绷不住,她勉强道:“是啊,她们两个人挤呢——” “我睡的主卧,铎鞘和路霏霏挤的。”薄刃和她同时答道。 铎鞘和薄刃对视一眼,心中暗叹,在处理这种突发的事件上,两个人的默契度简直为负啊! 铎海面上的阴云,变成了特大暴雨伴十级台风。铎海生怕她妈给气死,赶忙把薄刃往外面一推,“你去外面吃点早饭吧。” 大门冷酷无情地在薄刃面前关上了。 啊这可真是张飞撤退长坂坡,过河拆桥啊! 薄刃往下走了几步,忽然发现,自己还不光穿着半截子的睡衣,脚上还蹬着粉红色的拖鞋呢! 薄刃在楼梯上坐下,陷入了深深的自闭之中。 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就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 就算有九成九怀疑那小朋友的芯子是自己那个狡猾的老搭档,可是万一弄错了呢? 自己一个阿姨辈的人和一个小朋友同床共枕,虽然两个人绝对绝对清清白白,可是人家小姑娘的名声该怎么办啊。 三个人在餐桌边坐下。这时高度近视的路霏霏戴上了眼镜,认清楚了那个商业精英范的阿姨就是铎俏的妈妈。她连头都不敢抬,打了招呼之后,就埋头安静地喝粥,恨不得把自己的脸给埋在碗里。 尴尬,是在是太尴尬了。不光薄刃不见了,而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莫名的火`药味是怎么回事。 把薄刃赶了出去之后,铎海的面色晴朗了不少,她看向铎俏,和颜悦色道:“你看,路同学一看就是好学生的样子。你要多和她交交朋友。薄刃,哼,一看就没个正经的样子。” 路霏霏的脸埋得更低了。 当然,没有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路霏霏因为成绩倒数退学了,而薄刃是年级第一吧…… 铎鞘乖巧地奉上茶,说:“妈,您喝,消消火消消火。” 铎海看她认错态度良好,气就消了一半,又鉴于前不久的事情,就没把话说得太绝:“妈也不是反对你早恋,或者反对同性恋什么的。只是现在为未来拼搏的大好时机,而你们两个都没有能力为自己的未来负责,更承诺不了对方未来。如果以后分开了,难免会心生怨怼。或者你们俩虽然以后在一起了,可是想起今天为了感情牺牲的一些东西,又难免会后悔。” “妈,我知道了,我一定好好学习!”铎鞘嬉皮笑脸道,“以后考个n师大给您看看呐。” “你能考上一本妈妈都很庆幸了。”铎海叹了口气,“不过没关系,反正你尽力去做,大不了了回来收租啊。” 铎鞘心中暗叹了一声:妈我谢谢您嘞,可是我本硕就是那所学校毕业的,后来还时不时受聘给那里的学生讲讲课什么的。 见铎鞘蓦地沉默下来,铎海唯恐自己的话给说的太重,于是补救道:“妈妈相信崽崽的能力的,只要崽崽把精力放在学习上,想考哪所学校就考哪所学校!” “而且你要是喜欢谁,不管是哪个男生,或者是哪个女生,哪怕是、哪怕是薄刃,一定要和妈妈说。”铎海摸了摸铎鞘的头,满怀爱怜道。 铎鞘觉得异常感动,可依然发现这句话满满都是槽点:分男女很正常,可是把薄刃单列出来,这是有多不待见薄刃啊。 “妈我已经和薄刃分手了!”铎鞘将自己的小胸脯拍得“啪啪”响,“如果高考没考上n师大,我再也不会和她在一起了!” 闻言,铎海眉开眼笑,欣喜异常:“那就好。” 她的心情好了起来,于是转头向路霏霏问道:“这位同学,一看就是个学霸,怎么,来找我家小铎一起学习的吗?” 路霏霏本来就性格内向,又怕生,铎海问了几句,就含含糊糊地答了几句。铎海是个性格外向,颇为强势的人,女儿铎俏性格却相当敏感内向,不善社交。比起薄刃那样个性强硬锋利的人来说,铎海更喜欢路霏霏这样的胆小温吞的人成为铎俏的朋友。 这时,门铃响了,铎海走过去一看,不是薄刃,而是一位满脸阴郁的中年女性,心中大是奇怪:“你是谁?” “我是霏霏的妈妈,我要带她回去。”中年女人不由分说,就要往里面闯。 路霏霏吓得跳了起来,打翻了桌上的碗,热腾腾的白粥洒了出来,桌面上一片狼藉。 她躲在薄刃背后,瑟瑟发抖。 “你干什么!”铎海像是一尊门神一般挡在门口,阻挡住中年女人,定睛仔细打量着她。 她的年纪应该不大,不过四十来岁,晦暗的脸色和随处可见的皱纹,写满了生活的愁苦。她站在那里,双手叉腰,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高声叫道:“霏霏,你给我滚出来,你逃学就算了,还躲到这里来!” 说着,她就要冲进来将路霏霏揪出去。路霏霏尖叫一声,就往阳台上跑。接着,她已经翻上了窗户上的栏杆,要往下面跳!这个老旧的小区虽然有防盗网,可是年久失修,肯定担不起一个人的重量,而这里是五楼! 一群人往里面冲,没想到一个白色的影子掠过了她们所有人,扑过去将路霏霏给拽了下来。 铎鞘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见到有人将她拽了下来之后,才缓缓地放回腹中。 是薄刃! 路霏霏的妈妈冲过去,暴跳如雷,指着女儿的鼻子大骂起来,“你不学好,天天在家里就知道上网,学习也不行!你还想自杀,你不想我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你养到这么大,你怎么这么自私!” 路霏霏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神色一片木然,对母亲的责骂充耳不闻,像是个失了魂魄的木偶。 铎海见她骂的难听,挡在路霏霏身前,劝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啊,她可是你的孩子啊。” “我没有她这么废物的孩子!”中年女人尖刻道。 “我就想当你的孩子了吗!”这是,默默忍受的路霏霏撕心裂肺地吼道,“你骗我,你要把我送进那个洪都书院,你让他们虐待我,好调`教出一个听话懂事、好好学习的女儿!” 第16章 “我变不成那样的人。”路霏霏伤心欲绝,“我从这里跳下去,把你的血你的肉你的骨通通还给你!” 中年女人站退了几步,神色震惊,似乎没想到一向文弱老实的女儿敢反抗自己,还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你,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失望与伤心浮现在中年女人的面上。 “我宁愿从这里跳下去,也不想再看见你!我不想有你这样的妈妈!”路霏霏仅仅攥着自己的衣摆,像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来对抗自己的命运。 “你!”中年女人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气得说不出话来。 事情发展到此处,来龙去脉,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了。 铎鞘轻轻叹了口气,见铎海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调停道:“如果霏霏愿意,她可以暂时住在我家吧。我们可以一起学习。” “阿姨您要是不相信我的话,薄刃也在这里,她是年级第一,我们可以帮霏霏一起好好学习。您也别想着把她送进什么戒网瘾学校了。杀死灵魂换一个听话的木偶,您真的愿意吗?” “但您毕竟伤害了霏霏,她以后愿不愿意信任你,愿不愿意还让您当她的母亲,愿不愿意原谅您,都取决于她。” 第15章 中年女人气势汹汹地来,却灰头土脸地回去了。她丧着脸,拖着沉重的步伐,鬓边的头发白了一块,像是一下子老了很多岁。 路霏霏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眼睛湿润了,却到底没有眼泪落下来。 该说什么呢?自己血缘关系最近的人,为了能调`教出一个听话懂事乖巧的女儿,不惜将自己送去戒网瘾学校,甚至让那些人假冒警`察将自己绑了去。 信任,被重重地砸到地上,又狠狠踩上一脚,平滑的镜面早就碎成了齑粉,哪里还能够恢复当初的模样呢? 就算日后能够原谅,那也不过是怜悯另一个人老迈,不忍其流离失所,老无所依。 至于她所做下的种种错事,受害者无法讨回这比烂账,只能任由着它在时光里腐朽成灰了。 有些事情,不是原谅。 只能是算了。 铎海想伸出手去拉一把路霏霏,对方却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猛地往后一缩。铎海轻轻叹了口气,神色怜悯,温言道:“铎鞘,薄韧,你们好好安慰她吧,我先走了。” “对了,她想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她的学费生活费我包了。要是重新入学需要办什么手续的话,小铎你找我就行,都有办法的。”铎海轻轻关上了门,将空间留给了这群女孩子们。 “真是谢谢你们了。”路霏霏站起来,郑重地朝她们俩鞠了个躬。她擦了一把眼中的泪光,眼中多了几分坚毅的神色,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如果说原来的路霏霏有着一双丫鬟的眼睛,总是怯怯的,懦弱的,但现在的路霏霏的眼神,更像是。 “有什么事情找我们帮忙。”铎鞘拍了拍她肩膀,鼓励道,“薄刃成绩好,你有学习上的问题找她。我嘛,成绩说不上好,但是我有钱嘛。” 路霏霏在她们面前第一次笑了起来,笼罩在她头上的阴云散去,这一笑,很有几分青春少女活泼透亮的感觉。 “高中学不懂的,我就从初中开始学,总是能补上的。”路霏霏承诺道。 “不急。”晾在外面半天的薄刃悠悠道,“先让我吃个早饭吧。” 路霏霏/铎鞘:…… 这个发生了太多事情的周末终于是结束了。 在铎海的帮助下,路霏霏换了个离这边不远的三中就读,给她一个全新开始的机会,免得又被一中的同学欺负。三中的孩子成绩大多没那么好,上课进度也不快,又基本上都是热心学习的好孩子,所以路霏霏还比较适应那边的新环境。 说回到这边,铎鞘在三班呆了好几天了,班上的同学都认全了。 上课她不怎么听,毕竟她不需要老师一步一步教着理解再运用,她都研究生毕业好多年了,无非就是试着理解一下出题者的脑回路而已。 年少时的夏天格外漫长,像是怎么都过不完一样。窗外的蝉在树上聒噪个不停,澄澈的天空上垂下稻穗似的云朵。老师拿着粉笔一遍一遍地重复讲着习题,空气中悠悠飘过洁白的絮子。 手中的水性笔在铎鞘手中转了数个来回,她支着下巴,百无聊赖。 她以为见到薄刃,勘查了现场之后,这个问题应该会迎刃而解。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因着薄刃的穿越,事情越发扑朔迷离了。 殉情自杀的结论,从主人公的心理来分析,实在是站不住脚; 而单纯用意外来解释,那也疑点重重。最重要的一点,薄刃当然去实验楼的天台上做什么?难道真的是雨天地面湿滑,于是她失足滑落下去? 可若是两人是被谋杀的,有很多事情也无法解释。其一,并没有关键的证据,相反,现有的证据表明,在案发当晚,两处现场除了薄韧和铎俏之外,是没有人进出的。其二,谁会处心积虑地杀死两个社会关系简单的高中生呢?这样做能有什么效用? 铎俏和薄韧都是单亲家庭,都由母亲抚养长大。铎俏的妈妈是个商业精英,而薄韧的妈妈是个大学教师,两人风马牛不相及。 不过原身两人是一对私底下的小情侣,难道说,她们是死于争风吃醋所引起的情杀? 铎鞘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到了坐在前面的薄刃和盛凌身上。 ……搞不好这是个我既然得不到你,所以要毁掉你的狗血剧本? 不过,这样缜密的心思,严密的逻辑,不留下任何证据的犯罪手段,真的是盛凌所能完成的么? 铎鞘还正在想着,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前方的盛凌和薄刃身上。 盛凌今天件蓝白相间的水手服,胸前的波涛汹涌似乎要撑坏上方那粒摇摇欲坠的扣子。她是有日耳曼人的血统,面上的五官如同雕塑般菱角分明,一双黑眸大而亮。 单看皮相,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而且有着这个年纪青涩少女们所不具有的风情。 无奈有些人偏偏不解风情。 二十分钟大课间,盛凌拿来了两瓶冰镇的草莓牛奶。 盛凌拧了拧瓶盖,推了推薄刃,胸前的柔软不经意间蹭过对方的手臂,娇嗔道:“小薄,人家拧不开,能不能帮忙拧开一下啊?” ……啊可恶。 铎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唔,要是自己也做一样的动作的话,估计只能用平平的胸骨击打一下薄韧了。 呸!瞎想什么鬼! 薄刃正在五三上奋笔疾书,根本无暇分给她一个眼神。 盛凌轻轻推在她的肩头,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薄刃回过头来,两条修长的眉毛拧在一起,脸上的表情仿佛是一个学霸在“杀疯了”的状态下突然被打断,那是十二分的不爽。 “这一瓶给你,这瓶能不能帮我拧开一下,就帮个忙嘛。”盛凌再次求助。还别说,虽然她在铎鞘和绝大多数同学面前,都是一副高傲的样子,但是在薄刃面前还真的很像是一位纯洁无害的少女啊。 薄刃相当无情地拒绝了:“谢谢,但我不吃甜食,也不喝冰。” 接着,她继续埋头写她的卷子,像是浑然忘记了边上还有个人。 几十秒后,薄刃似乎有点奇怪旁边的人为什么还不走,领悟到对方是让自己帮她开瓶盖,于是放下笔,拍了拍手。 然后转头去教室后面的储物箱里拿出了一个扳手,交到盛凌手中。对方震惊地看着手中泛着银光的扳手,沉甸甸直往下坠。 “人类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是否会使用工具。”薄刃客观地注解道。 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铎鞘支起了书,在书后面笑得腹肌抽搐。 妙,极妙! 铎鞘躲在书后面,她所没看到的是,在听见她小小的笑声之后,薄刃回眸看向了她那边,然后又不经意间转了过去,继续奋笔疾书。 但是藏在头发下的耳朵悄悄红了。 夏日喧嚣漫长的白天在漫天的红霞中落幕,清凉的晚风拂过枫林的树梢。 铎鞘抱着书,穿过说说笑笑的人潮。 她看着嬉笑打闹追逐的少男少女们,唇边绽开了一丝柔软的微笑。 她独自走着,像是一只忠心耿耿却又孤独的牧羊犬,在守着自己稚嫩的羊群。 有一种孤独是你明明身处人群之中,却只是像看着一场电影,来来往往的人潮都与己无关。 她直视过人心幽暗的深渊,是一滴脏了的墨,再也无法融入到青春清浅的水中。 “在这愣什么神?”熟悉的温度落在她的肩头。 是薄刃。 路灯给薄刃镀上了一层暖橙色的光芒,冲淡了她的清冷特质。她一双手插在兜里,像是棵挺拔的竹。薄刃满脸的不耐烦,像是在说: 嘿朋友你在这发什么愣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懂不懂,为祖国发光发热知不知道,每一秒都献给了共`产主义的建设行不行! 第17章 你在这,惆怅个什么劲啊喂! 铎鞘笑了起来,这回不再是礼貌客套,是发自内心的笑。 你背负着不能言说的秘密,穿越过血腥的罪恶,潜游过忘川的水,被遗留在一个毫不相关的世上,却发现老搭档依旧在你身旁。 还有什么孤独不能驱散呢! 铎鞘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踮起脚去勾薄刃的肩膀。 “在想你啊。”铎鞘骚话连篇。 薄刃拍了拍她的手,嫌弃道:“没个正行。” 这时,盛凌抱着一大桶水过来了。她弯着腰,娇喘微微,香汗点点,像是很吃力的样子,朝她们走了过来。 现在寝室都是自动饮水机,是需要自己换的。有时候女生会找同班的男生帮忙,或者两个人抬一桶水上去。以盛凌在班里的地位,不可能找不到人帮忙的。 而会这么狼狈地出现在她们眼前,无非是因为…… 铎鞘和薄刃对视了一眼,铎鞘看见了对方眼中戏谑的光芒,心里默默为盛凌哀悼了两秒。 果然,盛凌像是拿了台本一样,气喘吁吁道:“小薄,能不能帮忙抬一下水呀,实在是太沉了,压得我胳膊都要断了……” 盛凌本身就是个美人,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这么求你帮忙,一般的男生,估计早就保护欲爆棚,嗷嗷冲上去帮忙了。一般有良心的普通人也绝对不会忍心拒绝。 薄刃伸出了手,将桶过度到自己怀中。盛凌唇边得意的笑还没绽开,薄刃将那桶水拎起来,放到了盛凌的右肩上—— “胳膊抱不动的话,就用肩膀扛,能省点力。”薄刃毫无感情地解说道。 “看什么呢?走了。”薄刃也不管要爆笑当场的铎鞘,施施然走了。铎鞘捂着嘴,快步跟了上去。 铎鞘享受地顶着愤恨的目光,走了四五米的样子,薄刃忽然问:“铎鞘,你那天崴了脚,还疼不疼啊?” 铎鞘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小事,早没事了。” 薄刃严肃认真地说:“怎么可能会没事呢,现在的一点小伤小病,不加注意,以后可能会酿成大祸。” 有一种腿疼,叫做医生觉得你腿疼? 铎鞘:“啊?” 薄刃:“我背你,上来。” 为了让铎鞘方便上来,薄刃甚至半蹲下身子。 虽然脚踝是一点都不疼了,不过…… 铎鞘欢乐地蹦上了薄刃的背,还在她的脖子后“吧唧”亲了一口。 盛凌的脸色变得青黑了,简直像是要当场呕出一口血。 铎鞘哈哈大笑起来,没注意到薄刃的脖子红得能滴血。 等到走出了盛凌的视线范围之外,薄刃将铎鞘放了下来。 薄刃:“休息了一个周末,早该没事了,一点皮外伤而已。” 接着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大步流星走了。 被半路扔下的铎鞘:有一种没事叫做医生觉得你没事! 薄刃,拿我当枪使,我记住你了! 第16章 长宁市平洲区公安分局,刑侦队办公室。 刚从警校毕业,实习的警花小姐姐杜桥拎着一沓资料走了进去。杜桥生得不错,眉宇间有股寻常女儿家没有的英气,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看得出是经常锻炼才会有的健康肤色。 刘队看见来着,热情地招呼她坐下:“杜桥同志,来来来,坐坐坐。” 他接过了杜桥手中的资料,认真地看了起来,一边看还一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表示赞许。 “刘队,我什么时候能出现场啊?”杜桥再一次抛出了这个她问了好多遍的问题。 刘队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感觉自己的脑门顶上的头发又稀疏了。 一个月前,文职小警察杜桥从省城空降到这个小地方。据说是省里某个大人物的女儿,来基层积累积累经验的。 这本来没什么,让她坐坐办公室,整理整理档案,时间到了回去就成了。 却没成想到这家伙一门心思地想要当一名优秀的刑警,老是说想要和他学习,想要出现场破案。 别说长宁市这小地方根本不可能发生什么惊天大案,要是真有什么缉`毒、追拿通缉犯、连环杀人之类的特点案件,他也根本不可能把省里来的千金放在危险的第一线啊! 要真有点什么问题,他还要不要退休养老了。 “小同志,你不要觉得这是性别歧视,一来呢,现在长宁市太平得很,别说命案了,偷窃这种小案都几乎没有。再说呢,你现在工作经验不足,先积累积累经验,等到工作经验丰富了之后,才能更好地应付现场的各种情况,是不是?”张队打太极道。 “可是我已经来了一个月了,你们去火车站抓小偷都不肯带上我。”杜桥委屈道。 “哎,下次再说,下次再说。”刘队打太极的功夫登峰造极,他岔开话题道,“对了,前不久长宁一中不是发生了学生自杀的事件吗?虽然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但是上面很关注这个事情,涉及到中小学生的心理健康问题,你来负责总结写份报告。” 杜桥的嘴唇嗫嚅了下,刚要开口,刘队把脸一板,严肃道:“这是很重要的工作。为人民服务的事情,无论大小,态度要认真。” “您手上拿的这份就是了。”杜桥陈述客观事实,“刘队,您是不是根本没看。” 刘队讪笑道:“啊,写得很好,不过这个第三点中的第二小点还要修改一下,你看看啊这……” 杜桥从电脑前抬起头来,终于把那份又臭又长的报告改完之后,已经是下午一点了。她活动活动了酸疼的肩背部,又揉了揉眼睛,准备去吃个饭。办公室里空落落的,其他的人要么身有任务,要么回家休息,是不会蹲在这里的。 杜桥微微叹了口气,微有些沮丧。警局这个地方,如果有案子要破,迟迟没有进展,固然是压力大过天。可是一直被排挤在外,那又是另一种折磨了。 杜桥当然明白家里人的意思,自己是女孩子,家里人不想自己在外面风吹日晒的。靠着家里的荫泽,在基层干个两个年丰富一下履历,回去做一份行政的工作,相夫教子,或许才是安安稳稳的人生。 自己来到这里,一是因为相恋八年的男友在这里,二是因为自己想离开家里历练一番。 只是世事未必尽如人意啊。 不过,杜桥回想起自己刚刚写完的那份关于一中殉情自杀案的报告,微妙的疑惑袭上心头: 这两个人孩子,真的是自杀么? 杜桥扣在桌面上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 那两个孩子都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既然如此,不如找机会接触一下她们,也许会发现什么新的情况呢? 肚子咕噜咕噜的鸣叫打断了杜桥的思绪,她又转身回了警局的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杜桥全身冒汗,面色发白,思量着这水土不服有些严重,干脆下午去医院看上一看。 说到另一边,薄刃和铎鞘挤在人来人往的食堂里。现在这个点儿,肉菜早就被饿狼般的学生们横扫一空了。 铎鞘和薄刃两人面对面,正襟危坐,各自吃着自己餐盘里的饭,互不打扰。 在身份不明的情况下,一贯独来独往的薄刃本来不想与她有过多的接触。她有道德洁癖,虽然现在的铎俏满了十六岁,自己这个身体也就比铎俏大那么几个月。 但万一不幸弄错,这个铎俏真的是个花季少女,薄刃可不想和对方有什么暧昧的关系。 无奈,这家伙不知道是真懵懂还是真狡猾,总之,薄刃明里暗里试探了很多次,都没有找到她就是犯罪心理科那家伙的确凿证据。 只好保持着这么个亲近中带着几分疏离的关系。 蓦地,铎鞘饿虎扑食的速度减慢下来,她捂住了自己右半边脸,抽了口冷气。 薄刃敏锐地看向这边,第一时间问:“怎么了,鱼刺卡到喉咙了?” 铎鞘苦笑道:“这几天都有些牙疼,这不,今天疼得格外厉害了。” 薄刃坐到了她旁边,捏住她的下颌,无情道:“张嘴。” “不,我不。”铎鞘含混不清地拒绝。 “牙医是我第二讨厌的人!”被钳住了命运的下颌骨的铎鞘挣扎道。 “那你第一讨厌的是……”薄刃语气中满满的威胁。 “法医。”铎鞘宁死不屈道。 听到这个回答的薄刃手上加力,不顾铎鞘疼得眼里晕了一层清浅的泪,趁着唇瓣开合的一瞬间往里面瞥了一眼。 “化脓了,估计是牙髓炎,要拔掉。”薄刃冷酷无情地宣判道。 “不去!”铎鞘捂着脸,回瞪她,“我怎么觉得你在幸灾乐祸?” “你要是不去我绑你去。”薄刃武力镇压。 两个人幼稚的对话没进行几个来回,薄刃恼了,直接给两人请了假,拖着她坐上了去中心医院的公交车。 “你别想着跳车。”薄刃拽住了铎鞘的后领摆子,“如果你不介意luo奔的话,可以跑了试试。” 第18章 铎鞘蔫吧了,小声道:“你就不能让我吃点消炎药吗?万一好了呢……” “比那要严重多了,没准要切开排脓呢。”薄刃认真道。 “呜哇,坏人!”铎鞘像是被主人骗去绝育的猫一样,无可奈何地瞪大了眼睛。 她气呼呼地扭头看向窗外,不再理会薄刃。 薄刃偷偷瞄了她一眼,嘴角上扬,又在她看过来的那一刻,低调地收起自己的微笑,装作闭目养神的模样。铎鞘见她不理自己,便自顾自地玩起了手机。 几分钟后,铎鞘一边喝了口水,一边看着学校论坛里的动态,结果那口水没咽下去,呛得连连咳嗽起来! 薄刃凑过去看,没想到是个校园霸道总裁小说: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校园的一角的空气中弥漫着恋爱荷尔蒙的味道。修长的指尖挑起了少女的下颌,那泛着青春光泽的樱唇,诱惑着人吻上去仔细品尝。少女白皙细腻的脸颊泛起了动人的红色,她推拒道:“这里人多呢。” “不怕。”少女的眼前一黑,沙哑磁性的嗓音在她耳边呢喃,“就算在这里接吻也没人看见我俩……” 铎鞘笑得合不拢嘴,又迫于牙疼不得不捂住自己半边脸颊,那场面滑稽透了。 薄刃嫌弃地撇了撇嘴,很不理解现在高中生贫瘠的精神生活,直接下拉到最后。 最后的配图,啊这,这不是薄刃强行帮铎鞘看牙那一幕么! 虽然没拍到脸,但是明显就是她们啊! 底端的小字写着:今天这一段的灵感源自于现实生活,啊,这是什么绝美的爱情啊! 作者署名:地三鲜 薄刃和铎鞘面面相觑,脸上的神色惨不忍睹。 薄刃磨了磨牙:“今晚我们就点个地三鲜吃了!要吃茄子、土豆和青椒!” 铎鞘激动道:“臣附议!” 薄刃凉凉道:“你估计只能喝粥。” 捂着脸的铎鞘伸出爪子在薄刃背后挠了挠: 呜哇,坏人! 杜桥在门口的自动打印机门口打印自己的报告时,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撞到了她怀里。她手中的报告没拿稳,不小心飘落在地上。 “不好意思。”嘴里像是塞着棉花的小姑娘含混不清地说。 “没事。”杜桥勉强笑了笑。她的心情低落,但是还不至于冲着一个小姑娘发火。 在打了个照面的瞬间,杜桥心中微觉讶异:这不是一中那个殉情自杀的高中生么?她知道铎俏有幸生还,却没再继续了解这件事情的后续。 另一个身穿黑色衬衣的高挑姑娘捡起了地上的报告,就在打照面的那一刹那,那小姑娘皱起了眉头。杜桥认出那是一中殉情自杀案的另一位当事人,薄刃。 杜桥心里的那点疑惑刹那间放大了: 两人看上去都是如此的生机勃勃,清澈透亮。 身材娇小的那个看上去娇弱,却像是长在绝壁上的映山红一般,花少,但灼灼的艳色能压过满树盛放的桃花; 身材高挑的像是极薄的刀刃,危险、锋利,这样的人就算死去也是饱饮了敌人的血,拼光了最后一份力气才死去,怎么会为了一点感情上的坎坷而自尽呢? 两人与外表不太相符的气质更引起杜桥的兴趣,若不是她今天的心绪太差,她很想今天就和两人接触一番。 “你有冶游史吗?”薄刃按着那张尿检报告单,皱眉问道。 “啊?”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杜桥的脸红了,“我就一个相恋多年的男朋友,怎么了?” “没事,没事。”铎鞘赶紧出来打岔,“她就是读了几本书,瞎说的,姐姐还是听专业的大夫怎么说吧。真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有意要冒犯您的。” 她看了杜桥一眼,浅栗色的眼珠子转了转,巧笑嫣然道:“姐姐,加个好友吧?回头请你喝奶茶来给你道歉。” 杜桥也正有此意,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怎么了,你只是暂时保住了你的牙齿,等过几天炎症控制住了还是得拔的。”薄刃凉凉道。 “不是。”铎鞘捂着脸,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你不是一直想看你坠楼现场的照片吗?也许我们现在有机会了。” “那种尿路感染不是很常见。”薄刃像是听不懂她的暗示,只是在客观科普一样,“第一种可能,现在是夏天,女性的皮肤暴露在外,而女性的尿`道短且直,容易接触到致病菌而感染。可是杜桥是个警察,一般都是穿长裤的。” “第二种可能性,女性的阴`道和尿`道位置非常接近,如果有冶游史的话,也有可能发生现在的情况,所以我刚刚才那样问。”薄刃抿了抿唇,神色间有些不忍。 “你想说她头上绿油油了么……”铎鞘小声嘀咕道,“双性恋倒是没什么,但是出轨又不注意卫生,她对象真的好渣啊。” 薄刃若有所指地看了铎鞘一眼,含沙射影道,“某人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啊。” 铎鞘装作什么都没听懂,岔开这个引火烧身的话题,“回头找机会委婉地提醒她一下吧。不过医生应该都告诉她了,她那么聪明,看样子不会被蒙在鼓里。” 第17章 过了几日,杜桥约见铎鞘和薄刃在学校后面的“有缘”小饭店见面。 这里是老板和老板娘开的夫妻饭店,店面不大,但是炒菜特别好吃,又背靠学校,吸引了一大波学生天天来吃。 不过现在已经到了十点之后,寄宿的学生们回了寝室,而为数不多走读的学生匆匆回了家,满满当当的店铺里寥寥无人。 铎鞘点了碗酒酿丸子,小口小口喝着。 豆大的糯米丸子浸在甜酒里,金黄的蛋花散落在其间,热腾腾的蒸汽上涌,沁人心脾的甜香跳动人的嗅觉,还没喝下去就已经醉了。 薄刃本来是不喜睡前还吃东西的,但是看着铎鞘吃的那么开心,不由地点了杯冰镇的绿豆汤,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 两个人吃东西吃得很入神。 有些时候偏偏那般奇怪,只是简单地在一起吃个东西,却自有满足幸福的感觉弥漫在心间。 十点一刻,杜桥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了,满脸疲倦。 大概是心绪不佳,杜桥的面色说不上好。 画了淡妆,或许是想掩盖眼睛下面的青黑,但是上下眼睑明显肿了,是哭过了。嗓音沙哑,仿佛是不经常抽烟的人骤然之间抽了半条,熏得慌。 但是她坐下来的时候,还是腰背直挺,自有一股不竭向上的精神气所在。面色是略微苍白,但是眉宇间的浩然正气,是怎么都抹不去的。 铎鞘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放下手中的勺子,举了举碗,真诚地向杜桥祝福: “恭喜姐姐了。” 杜桥笑了笑,朝她拱了拱手,一切尽在不言之中了。 杜桥摆了摆手,苦笑道:“我没事,这点小事还不至于对我造成什么重大的打击,你不用担心。” “只是能不能告诉我,如果你们从来都不认识我,可能只知道我是负责你们自杀案的警`察,又只见过一面的情况下,你们是如何知道我这么多的信息的。”杜桥眨了眨眼,好奇道。 薄刃看了铎鞘一眼,点了点头。 铎鞘才说:“我这位朋友挺喜欢医学的,那天我们无意间看到了你的体检报告。推断出某些事情,对于她来说并不难” “而在我弯腰帮你捡报告的那一瞬间,我瞥见了你系在腰带上的钥匙扣,上面有你们这对小情侣的合照。” “出于某种特殊的经验和直觉,我发现你的男朋友可能是个同性恋。” “只是出于直觉?”杜桥伤心已过,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相当坦然,更多的是好奇,“讲真,我在他身边八年了都不曾发现,而你不过看了一眼他的照片就发现了端倪,说起来,可真是神乎其技啊。” “而且,他也不像是网络常说的那样,什么妆容精致,对化妆品懂得比女孩子还多,什么从来都不碰你,或者你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亲密的事情。或者说女性气质特别浓郁……” “他就是个不修边幅,有点邋遢的直男哎。”杜桥无奈道,“怎么说我好歹也是个警察,不是那种很迟钝的家伙,可是我怎么从未发现过任何端倪,难道这就是灯下黑么?” 铎鞘不知道从何解释,只能道:“嗯,只是感觉而已。” 科技发展到如今,理智被放在了太过尊崇的位置,以至于大多数人都以为,任何事情都可以靠着一二三四确定的条条框框来解决。 如果没能解决,只是因为科学尚未探索到那个邻域,但以后迟早会被科学解决。 但这种观点很是偏颇。 如果不相信自己的感觉,一味偏信固执僵化的理智,只会掉进坑里。 直觉,和理智应该是并驾齐驱的。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却又与生俱来的天赋。 杜桥像是第一天见到薄刃和铎鞘一样,反复打量了她们好几眼,才评价道:“你们还真挺有意思的。我今天来,是想让你们做一份‘自杀风险’的评估表留个记录。” 第19章 说着,她从包里掏出了两份问卷。 铎鞘眯了眯眼睛,笑道:“杜警官,这好像不是你的职责范围之内吧?” 杜桥注意到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忽然换了称呼,坦白道:“是是是,只是我们这小地方没得什么案子。现在呢,又特别重视青少年的心理健康,于是局里让我来给你们做个后续的调查回访。” 薄刃“哦”了一声,接了过来。 铎鞘不经意地拦了拦,推脱道:“现在这么晚了,要不,我们带回去写,回头发给您?” 杜桥点了点头,同意了。 铎鞘将话题引入正题:“杜姐姐,能不能给我们看一看我和薄刃自杀案的卷宗?” 这个小朋友还真是执著。 杜桥无奈,从包里掏出了一个文件袋,里面装着案件卷宗的复印版。 “只能把纸质版的拿给你们看看,等会儿我再收回。”杜桥说。 铎鞘没再讨价还价,和薄刃仔细地看了起来。 20xx年6月8日晚11时30分,长宁市平洲区公安分局接到报案称,一女生从实验楼6楼的平台跳楼身亡。当日暴雨,楼顶的痕迹已被破坏。 六楼平台距离地面垂直距离20.5米。死者(划去)伤者背部校服破损,在三楼阳台挂钩处找到同一衣物纤维组织。 尸体(划去)伤者位于实验楼右侧的灌木丛内,头西脚东。顶楼平台的起跳点无明显的摩擦痕迹,后经勘查,除伤者本人的脚印之外,无他人足迹。 死者(划去)伤者,女,16岁,身长172cm,尸斑不明显(划去)。后枕部5*5cm头皮血肿,左眉弓上3*3钝挫伤,双眼球结膜点状出血。躯干及四肢多处骨折1。 (下略) 其他补充说明:初勘人员到达现场时,伤者皮肤黏膜苍白,体温远低于正常值,呼吸停止,心跳停止,未触及颈动脉搏动,未检测到生命体征。急诊120行急救处理后,仍未检测到伤者生命体征,遂移交平洲市公安分局法医科进行现场物证检测。然在运送物证途中,司机听见裹尸袋中传来呼叫的声音,发现伤者仍有生命体征,遂紧急送去医院进行救援。 “听上去薄刃你仿佛是天命之子,能够死而复生啊!”杜桥感慨道。 薄刃抬了抬眸,瞥了杜桥一眼,没有说话。 铎鞘意味深长地看了薄刃一眼,对方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眼神平静得如同一口寒潭。 铎鞘先移开了目光。 “也许是因为下面的灌木丛缓冲了一下呢。”薄刃淡淡道。 “分析高坠伤,无非是分析高坠的起点,落点,以及高坠的空间痕迹2。” “案发当日天降大雨,高坠的起点处的痕迹已经无法辨识。” “我从六楼落下后,之所以还能生还,可能有赖于中间经过的两次缓冲,一次是下坠到三楼处时,伸出的挂钩勾住了我背后的校服,另一次是我落到低端越半米高的灌木丛中。” “落点处身体的伤痕,垂直落下的距离,水平移动的距离,落地处对于灌木丛的压痕以及血液飞溅的情况,这些都符合一个在没有外力作用下自行落下的假设。” “就算没有指纹勘验,简单的初中物理便可解释,在外力的作用下,物体坠落的平行距离必定会比自由落体的距离要远。如果我真的被人推下去的,那么我落下的位置必定会比现在的位置要更远离墙面。” “我认为此案的判定并没有问题。”薄刃站了起来,打算走了,“谢谢你提供的资料。” 杜桥神色困惑,抛出了积压在心中许久的疑问:“可是此案没有死者,只有伤者。而且两位伤者都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你们是不是自杀难道自己不清楚吗,这究竟有什么好查的……” 铎鞘按住了薄刃的手,甜甜一笑:“我们失忆了。” 杜桥:…… “没什么事,我们先去了。”铎鞘与杜桥告了别。 等出了小饭店,两人不约而同地松开了对方的手,然后嫌弃对方似的保持了一个疏离的距离。 走出了几百米的样子,薄刃皱了皱眉,停了下来:“等等,有个疑点。” “怎么了?”铎鞘也跟着停了下来,自然而然搭在她肩头,“还需要折回去问问杜桥吗?” “不,不需要了。”薄刃摆了摆手,沉吟道,“你还记得我们当时看到天台的边缘的石砖上,生了青苔吗?” 铎鞘仔细回忆了一下:当天勘查薄刃坠楼现场的时候是晚上,可能遗漏了很多的细节。然而,南方多雨潮湿,又恰逢雨季,天台老旧的设施排水效果不佳,石头缝里确实生了些墨绿色的青苔。 “你的意思是,你当晚不仅仅是因为雨天地面湿滑,光线过暗,从不小心跌落下去的,当时天台边缘湿滑的青苔才是罪魁祸首。”铎鞘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果你是失足坠下楼的,那么,又回到了我们以前提出过的最重要的那个问题,就是当天晚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实验楼呢?” 薄刃轻轻摇了摇头,神色很是困惑。 “我会对这起所谓的殉情自杀案产生困惑,是因为单看上去似乎每一起案件都十分合情合理,但是你想想,这很不符合人的心理动机啊。”铎鞘补充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古今中外殉情而死的恋人中,祝英台穿着嫁衣跳进了梁山伯的坟墓中,刘兰芝投水后,焦仲卿在面朝南边的树枝上上吊自;朱丽叶假死后,罗密欧服毒自尽,随后醒来的朱丽叶也拔出罗密欧的剑自尽而亡。” “你觉得,我们两个崇尚浪漫殉情式爱情的中二少女,会一个孤零零地在睡梦中死去,另一个人在天台上独自踏上不归路吗?” “这就是最大的疑点啊!”铎鞘掷地有声地总结道。 “也许,该上你家走一趟了。” 第18章 “看样子,我们需要去你家一趟了。”铎鞘似笑非笑道,“薄韧,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个人的人格并不会因为一场失忆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人格,可不会像是变来变去的情绪一样,是某种长年累月稳定的特质。”铎鞘开了个玩笑,斜睨着薄刃,“就像是一个恐同的钢铁直女,是不会一夜之间变成小姬仔的。” 薄刃白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她的调侃。 铎鞘见好就收,免得自己跳得太厉害,不小心翻船就不好了。 “那可未必。”薄刃嘀咕了句。 “你说什么?”走神的铎鞘没有听清楚。 “算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薄刃嘴上说得没什么,但一路上周身的气压都很低,弄得铎鞘一路上觉得后颈凉凉的。 真的好恐怖。 薄韧的家里不远,在大学城附近,是那种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单位分的房子。位置不错,但是设施比较老旧。 薄刃开了门,铎鞘跟着她进去。 没有人气。 这是铎鞘看了这里第一眼之后所产生的印象。房子是中式的简装风格,家居不多,样式呆板无趣,显得中间空荡荡的。屏风和茶几上都集聚了一层薄薄的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灰尘的味道,像是许久都没有人住过的模样。 一个人的住处,是很能反应一个人的内心世界的。房子大而空的,或许主人家事业有成,物质条件丰富,但感情生活未必丰富;窄小凌乱的,或许经济拮据,度日艰难;整洁如同办公室酒店一般的,性格可能有点僵化刻板,墨守成规…… “薄理她经常住在学校,不常回这里。”薄刃知道铎鞘想要问什么。 铎鞘四处看看,自然而然地推开了薄韧的房间。 不大,大约是个十来平米的小卧室,采光不好,外面是阳光明媚的正午,但是室内一片暗沉。薄刃打开了灯才好些。卧室本来就不大,一张床和一个书桌就能将里面占得满满当当的。床上是蓝白大格子条纹的床单,除了枕头、床单和被子之外就没有多余的东西。 虽然房间的面积不大,但是居然给了铎鞘一种空旷的感觉: 实在是薄韧的房间过于整洁了。被子给叠成了豆腐块的模样,堆在床沿的一角。桌上的书按照从大到小的,以及颜色深浅的顺序依次往上。桌面和书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铎鞘伸出手指点了点那灰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薄刃负手站在门边,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她。 打开抽屉,里面的东西也是一格一格放得整整齐齐的,无非就是一些文具,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和铎俏那个梦幻系的小房间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我一直都住在学校,寒暑假的时候才会回家。”薄刃淡淡道,“我现在对这里很陌生。” 铎鞘笑了笑,脑子里勾勒出了小薄韧的形象: 冷静,善思,性格细腻,感情生活缺乏,与母亲的关系疏离。有些洁癖,喜欢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干事情有条不紊,很有计划。 第20章 铎鞘隐隐觉得,这画像似乎缺少了很关键的一环。 她拉开了薄韧的抽屉,看向门口的薄刃,征求对方的意见。 “你要看就看吧。”薄刃神色淡淡。 铎鞘心中默念了小薄韧勿怪,我们不是有意探听你的隐私的,而后打开了抽屉。 她一件件把东西拿在手上仔细端详,接着放回原处。 直到打开一个深蓝色的硬皮本子时,她的眉心跳了跳,面色惊诧。 那居然是个相片薄。 铎鞘的指尖微微颤抖了。 第一页就是高清写真,铎俏穿着一件白色的丝绸短裙,半趴在椅子上,唇上叼着一枝带刺的玫瑰。花茎上的尖刺刺破了她娇嫩的唇瓣,一点艳色浮在浅樱色的唇瓣上。 浅栗色的眸子看向镜头,含着璀璨的光,像是盛满了星星。 还有一些内容,因为这是一本正经的小说,就不多描述了。 铎鞘像是触了电一样“啪”地将相册给阖上了。她腾腾腾地倒退几步,毫无防备地磕在衣柜门上,发出了“咚”的一声巨响。 这这这!铎鞘忽然就明白了自己的画像究竟是缺少了哪一个环节了! 薄韧哪里是清冷禁欲无欲无求的灭绝小师太啊,这分明就是个极有水平的老色`胚好吗!这技术,这审美,这水准,一般人只知道冲冲冲上上上的愣头青都没有啊,只有对人类美学大有研究的老饕餮才有的水准啊! 原来盛凌骂她们变态是这么回事啊! 薄刃皱了皱眉,好奇的目光望向了这边。 “不不,没什么事。”铎鞘简直尴尬到头掉,该怎么说,我在薄韧的书桌里发现了一本以我为主角的写真集么。 然而铎鞘越掩盖,薄刃的好奇心就越炽盛。她绕到了铎鞘的后面,趁着对方愣神的一瞬间,从对方手中夺过了那本书—— 随后面色古怪地与铎鞘大眼瞪小眼。 场面尴尬到仿佛她们中间出现了一个真空地带: 请问,我和我的老搭档不小心看到了一本以我们俩为主角的颜色写真集,我俩都是女的,而她又是个恐同的直女。我该怎么化解尴尬? 谢邀。头孢配酒,长长久久。 铎鞘简直是欲哭无泪,又生无可恋啊。 “我就地销毁。”薄刃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像是要冲去厨房把它搁在灶台上销毁了。 “不行!我有用!”铎鞘赶紧拉住了她。 薄刃一脸你这个五好青年怎么背叛了我们的革`命,你怎么可以被资`产阶`级腐化堕落的痛心疾首啊! “不是啊!这是份很宝贵的资料。”铎鞘赶紧阻止道。 “真的?”薄刃难以置信,“不是借口。” “当然不!”铎鞘跳起来,试图去够薄刃手上的图集。她比薄刃矮了有足足一个头,就算是跳起来也不大够得到,“我带回去研究研究!” 两个人简直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笑笑闹闹。 其实,越是私`密不愿意示人的东西,越是能反应真实的情况。 和相亲对象交往了三个月,对于对方的了解还仅限于对方喜欢吃什么,看什么电影这种流于表面的事情。而和心理医生才聊了两个小时,别人连你一直对九岁时被同桌嘲笑而对自己的外貌心怀自卑的事情都知道了。 人设可以作假,行为可以伪装,感情可以欺骗,这些东西只能用作参考而不能当成实据。 但还有什么东西能比两人私底下,从不示人的照片,更能反映小铎和小薄之间的关系呢? 两人间的笑闹在听见钥匙开门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铎鞘和薄刃对视了一眼,迅速达成了休战的协议。铎鞘松开了薄刃的领口,薄刃将写真集往床底下一扔,一脚将它踢进了深处。等她坐下来时,铎鞘已经摆好了两本练习册和笔,两人坐下来,佯装努力学习。 所以薄韧的母亲薄理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少女埋头苦读的背影。 她没有进来,自顾自地进了自己的卧室。 铎鞘本能地不喜欢薄理。她面色僵硬,一副压力重重,心怀愁苦的模样。走路慢而机械,像是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没有什么人味。穿一身灰扑扑的衣服,手上都是粉笔灰。做事特别机械,生怕自己有一点不符合社会规范的地方。 她就是那种上课的时候用一成不变的语气念着十年不变的课件的老师啊。 装在套子里久了,就和套子长得一模一样了。 不过她能有个像是薄韧这样,外正经内闷骚的女儿,也是基因突变得厉害啊。 “我先走啦。”铎鞘脚底抹油,准备开溜了。 “陪我吃个饭。”薄刃瞪了瞪眼睛,很不满意她这种不仗义的行为。讲真,她也不喜欢小薄的母亲,当然也说不上害怕,只是能少接触就尽量少接触。 “这太不好意思了。”铎鞘跑路之心不减。 “那本画集我销毁了。”薄刃咬了咬牙。 于是她们三个就尴尬地坐在了同一张饭桌上。 因为气氛太过肃穆,这简直不像是个什么亲子好友之间的一顿家常饭,反而像是个什么追悼会,三个人各自埋头吃饭。 薄理做的饭没什么滋味,但也说不上难吃。就像是饭馆里的盒饭一样,中规中矩,但是没得什么感情。 加上铎鞘心思也不在此,更是吃得味同嚼蜡。 她心下坠坠,薄理到底知不知道她就是害得薄韧自杀的那个铎俏啊?如果知道,这反应也忒平淡。可是事情闹得这样大,难道她居然不认识自己么? 一边的薄刃吃得那更是一个心不在焉,都不夹自己面前的菜,吃饭居然吃出了苦大仇深的感觉。铎鞘感觉薄刃的气压是越来越低,像是要濒临爆发的边缘。 她想示意薄刃不要搞事,没想到薄刃蓦地开口道:“妈,这是我同学,铎鞘。” ……就不应该指望薄刃会乖乖的! 薄理望向铎鞘这边,扫了她一眼。铎鞘攥紧了手中的筷子,手心出汗,时刻准备迎接接来下的暴雨狂风。 “薄韧,你这次月考考得怎么样?”薄理缓缓开口道。 第19章 ……什么鬼? 铎鞘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我原本以为是什么狂风暴雨,就这,就这?! 铎鞘过于震惊,手中的筷子重重地磕在了碗上。薄理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铎鞘,依旧是看着薄刃。 薄刃淡淡道:“年纪第一。” “比第二名高出了多少分?”薄理说。 “三十多分吧。”薄刃挑剔地把花菜上的一小片肉给剔了出来,不紧不慢地吃掉了那片花菜。 “还可以,继续保持。”薄理僵硬的面色都缓和了不少,露出了一个近似于笑容的表情。 从始至终,她连一个眼神都吝啬于分给铎鞘,像是那边坐了个空气。 薄刃看了铎鞘一眼,铎鞘看出了这家伙眼底的愤恨,连忙在桌子下勾了勾她的小腿,示意她不要冲动。薄刃轻轻蹭了蹭铎鞘光滑的皮肤,示意对方安心。 接着就开口朗声道:“妈,这是铎鞘!她是我女朋友!” 铎鞘口中的那口饭给一下子呛到了气管里,憋得她上气不接下气。她看向薄刃的眼神里充满了控诉: 大姐,你妈要是知道我就是害得你殉情自杀的罪魁祸首,现在会不会拿扫把赶我出去啊喂! 你能不能冷静点,不是都失忆了吗,失忆之前的事情算什么呢? 薄理的目光终于在铎鞘身上稍稍停歇了一秒不到,然后又移开来去,显得很是不耐烦。 她看铎鞘的时候,好像目光从来都不会正常地落在对方的身上,而是透过她看向很远的地方。 换句话说,从来没正眼看过人。 铎鞘心里腾地窜上来一股无名的火气。 “哦哦。”薄理冷淡道,“她的成绩好吗?” 铎鞘怒极反笑,心里想:这样的母亲还是第一次见到。看见女儿的同性早恋对象,还是能让女儿殉情自尽的人,父母能有什么样过激的情绪反应都是正常的。 唯独这位,像是全然没有发生过这茬事情一样,开口闭口只是问女儿的学习成绩。 像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成绩,就没有别的事情重要了一样。 别说幸福快乐了,比女儿是否还活着更重要。 “阿姨您好,我做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吧。”铎鞘深吸了口气,面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隐隐抽搐着,“我是铎鞘,是您女儿的同班同学。曾经是她的女朋友,但是现在我们只是朋友。” “这些都不重要,薄刃坠楼的那天意外同我有关。”铎鞘额上的青筋暴起,“虽然不能说是我害死了她,但她的死同我有密切的关联。” 薄理那双眼睛终于缓缓地对准了铎鞘,像是终于发现了还有这么一位人在似的。 “那有什么关系么。”薄理不屑道,“我女儿是最优秀的,一直都是,以后照样会是。以后会有大把的人喜欢。那不过是场小小的意外。” 第21章 “您真关心过你的女儿吗?”铎鞘猛地站了起来,她拂开抓住她衣角的薄刃,推开桌子,一脚踏在凳子上,怒视着薄理,“这只是一点点小事?两条人命,您就算根本不关心我这种阿猫阿狗。您的女儿,薄韧,她也在这次事件中跳楼自杀了啊!” “您知道她为什么死吗?只是青春期的叛逆?您从头到尾、从尾到头,关心的都只是她的成绩,和您的面子!” “你算什么东西,我是她妈!我生她养她,她是我的女儿,难道我不了解她吗?你一个外人凭什么说三道四。”薄理的面皮涨得通红,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位浑人来批评她的教育方式。 笑话,她可是教师,要是连自己的孩子都教不好,还有什么脸面当教师! “我说得直白一点吧。”铎鞘缓缓地说,像是把一把钝刀缓缓地插进敌人的心脏,“您难不成一直认为您的女儿是意外坠楼,中个的原因您可能知道,但是懒得追究,毕竟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是吧?” “薄韧是自杀的,因为不能和她的同性恋人在一起自杀的,听懂了吧!”铎鞘吼道。 骤然被撕开了披在真相上的虚伪表皮,直面自己根本不愿意面对的真相。薄理的面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她觉得天旋地转,似乎天地间就只剩下了铎鞘的怒吼。 “我们走吧。”冷眼旁观的薄刃,拉上了铎鞘的手,看也不看瘫坐在椅子上的薄理,就那么从她面前径直离开了。 铎鞘一直气呼呼的,走了很远,后知后觉到薄刃还跟在自己的后面。 薄刃给她递了瓶水,她狠狠地灌了一大口水,总算觉得心中的怒火熄灭了不少。 薄刃又自然而然地帮她擦了擦嘴角的水渍。 夏日的白昼长,就算是吃过了晚饭,又折腾了一大通,天边还有微微的亮光,不过路上已经暗了下去。 在她们经过的时候,路灯一盏一盏地依次亮了起来,洒下白色的辉光。白日的燥热下去,夜晚的凉意微微袭来。 “哎,你妈怎么是这样的一个人啊。”铎鞘依旧是愤愤不平,“你原来的日子过得太苦了吧。” “我不记得了。”薄刃的回答没什么波澜,却惹得铎鞘一阵心疼。 铎鞘撅了撅嘴,没再提这个话题。 两人就这样慢慢地走着,异木棉的棉絮成熟脱落,雪白的絮子悠悠飞在空中,如同飘荡的白雪。铎鞘伸出手,刚好有一小白团落到她的掌心,软软的像是块棉花糖。铎鞘吹了口气,絮子又飘回了空中,飞过三叶玫盛开的花圃。 薄韧拉住她的手,在旁边安静又沉稳地看着她,眼里漾开了潋潋的柔光。 铎鞘正玩得不亦乐乎,一句诚挚的“谢谢”落入了她的耳中。 她惊讶地回头看去,薄韧却别开了脸,在晚霞的余晖下,铎鞘发现她耳尖染着异样的粉红。 等等,这不太对劲啊。 自己老搭档了自己还不知道么,那是个屠夫一样的家伙,下手那是相当的稳、准、狠,何时会有这么温柔少女的一面? 难道自己判断错了,这人真的是一位高中生么,不会吧。 铎鞘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莫大的怀疑。 不过怀疑归怀疑,肚子可不能饿着,要有好酒好肉招待朋友。刚才在薄刃家那顿饭是吃得人相当恼火,铎鞘跳起来,搂住薄刃的肩膀,说:“今天姐姐招待你吃好吃的!” 薄刃兴致不高的样子,淡淡地“嗯”了一声。 铎鞘捏了捏她的脸,哄她道:“开心点,开心点,你一定喜欢的,没有什么烦心事是好好吃饭解决不了的。” 铎鞘本来是想拐带薄韧回家的,这念头一转,就叫了辆出租车,两人直奔当地人最喜欢去的那条小吃街。 外臭内香的炸豆腐,撒上一层香酥粉极有嚼头的烤面筋,锅里翻滚的滋滋作响的糖油粑粑,浸在香辣酱里的小龙虾,金黄金黄的油炸酸奶……到处都弥漫着事物诱人的香味,人间烟火的气息。 人群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一对一对牵着手走在一起,黏黏糊糊的小情侣,让分开单独走的两人反而成了异类。 铎鞘前世可从未和自己的老朋友如此亲密过,可是在现场气氛的带动下,她任由薄刃拽着自己的手腕,没有挣开,反而握住了对方的手。 嘿嘿,虽然在她的印象里,前世的薄刃一直是暴躁乖戾,人情不近的模样。 可是谁还没有个少女时代啦,没准薄刃的少女时代照样是和朋友黏黏糊糊的,一起吃吃逛逛呢! 毕竟,美食和朋友是最能刺激大脑多巴胺分泌,换言之最能让人感到幸福的东西啦! 两个人一路吃一路买,胳膊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袋子。 铎鞘吃得满嘴流油,薄刃开始还认真帮她擦擦,后来就越发敷衍,随便抹两下就完了。 铎鞘极其仗义,吃到什么好吃的都会让薄刃给尝尝。 其实薄刃口味清淡,并不太喜欢这种高油高盐卫生条件还很可疑的东西。 但是看着铎鞘吃得嘴唇上都染上了一层油亮的光,薄刃突然就觉得很饿。 于是就这铎鞘的香辣烤肉串咬了一口。 ……居然还可以,没有意料中那种仿佛吞下了一颗烟熏弹的感觉。 不过,看着铎鞘沾上了孜然粉的唇,薄韧忽然觉得自己想吃的并不是烧烤,反而更饿了。 两个人顺着人流往前走,在一家最热闹的花甲粉店坐了下来,点了两大海碗招牌的麻辣花甲粉。 铎鞘还要再点两瓶啤酒,被薄刃给拉住了。 铎鞘呼哧呼哧地吃着花甲粉,还给自己配了份凤爪,是决心把小肚子给撑得溜圆。 薄刃劝阻未果,于是愤愤不平地尝了一口。 居然还可以啊,有点香! 铎鞘正吃着,忽然听见薄刃悠悠说着:“你想不想听故事?” “想听想听!”铎鞘兴奋地搓了搓手,又好吃的还有故事听,还有这种好事?! “曾经啊,有一个人吃着夜市里的花甲粉,呼哧呼哧吃得可开心了。” “吃到一半,忽然有一片薄薄的东西硌到了那人的舌头。” “他异常奇怪,难道我是不小心把花甲壳给吃进去了么?” “他吐出来借着灯光一看,那薄薄的硬硬的一层东西,哪里是花甲壳啊……” “分明是人的整片指甲!” 第20章 铎鞘正呼哧呼哧地吃着,顿时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卡顿在那里了。 这接下来的一口,究竟是吃,还是不吃呢? 铎鞘瞪了薄刃一眼,对方目光清澈,毫无愧怍。 铎鞘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在桌子下面轻轻碰了碰薄刃的小腿。 薄刃身子转向一边,挪开了自己笔直修长的小腿,抿了抿唇,面上透出一丝异样的绯红。 现在是夏天,铎鞘就穿着一双淡绿色系着两根带子的凉鞋,被她软软的脚指头踹了踹,就和奶猫在身上踩了踩似的。 没觉得冒犯,反而像是撒娇。 不论如何,劝解铎鞘少吃点的目的是达到了。铎鞘放下碗筷,擦了擦嘴,站起来摸了摸自己吃得浑圆的小肚子。 两人心满意足的人悠然走过热闹喧嚣的街市,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后来怎么样了?”铎鞘戳了戳薄刃腰上的嫩肉,不依不饶道,“那片指甲是怎么来的?” “你一个小姑娘问这些做什么?”薄刃面色有点古怪,别有深意地看着她。 ……对哦,我现在只是个软萌的小姑娘,是不会对这些血腥暴力的事情感兴趣的。 “可是人家真的好想知道,姐姐快说快说嘛~”铎鞘掐着嗓子卖了个萌,说完自己都有点反胃。 薄刃也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蹭蹭蹭地退了好几步。 “离我远点。”薄刃一身鸡皮疙瘩。 “后来啊,警方通过dna比对,发生那那片指甲是店主失踪的妻子。” “原来两人在一次口角中,店主失手将自己的妻子杀死。出于某种心理,他选择了这样一种毁尸灭迹的方式。” 铎鞘忽然觉得胃里有点轻微的翻腾感,她后悔问这个问题了。 两人到了家中,薄刃极为熟稔地拿着自己的东西就去洗漱了,毕竟,上次才在这里住过不久,那些日用品铎鞘都给她备了一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 铎鞘瘫在沙发上,听着浴室里沙沙的水声,心里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其实她前世和薄刃这样同住一处的经历可是相当之多,公`安系统里的女人可不多,两个人经常搭伙住宿什么的。 不过两人都生生死死的,到了另一处,居然又能和原来一样相处,让人不由地感叹命运的神奇。 铎鞘半阖上眼睛,将在薄韧家中看到的一切在脑中再过一遍。 没有生气,冰冷的家里。 薄韧和母亲的关系冷淡,两个人平时都不怎么交流,吃饭都是各坐一方。母亲除了关心自己的成绩之外,其他的一概不管。令人窒息压抑的环境。 第22章 整理得一丝不苟,但是没有半点个人色彩的卧室。 是了,这里对于薄韧来说就是个睡觉的地方,还要满足挑剔母亲薄理的要求,自然不会有什么个人的色彩了。 薄韧在大家心里的形象,就是安静低调的学霸。除了成绩突出之外没有什么突出点。性格内敛,不怎么和同龄人打交道。 除了桌子里的那本画集。 静水流深,越是表面上胆怯懦弱的人,在某些事情上就越狠辣果决。同理,在公众眼中越是内敛沉闷,禁欲无聊的人,可能私底下异常胆大出格。 无他,生命的能量总是需要表达的,攻击欲、性`欲,越是压抑得狠的,在看不到的地方越是暗流汹涌。 小铎俏对于小薄韧来说,既是灵丹又是鸩酒,既是照亮灰暗生命的救赎之光,也是烧灼飞蛾的明亮火光。 是福是祸,是缘是孽,当事人自知。 铎鞘轻轻叹了口气。 等等,桌上的灰尘? 铎鞘眼前闪过看到薄韧书桌的那一幕,她用指尖拭去书桌上的灰尘。 有一块a4大小的区域,比其他的地方都要薄很多啊。 薄韧的家后面就是一条喧嚣的马路,每天车来车往的,p.m. 2.5的含量很高,不记得打扫便会落下很多灰尘。 那块空白的地方,曾经放着什么东西呢? 这件事情和她们的殉情自杀案,能有什么关联吗? 看样子回头还得请薄刃回家里仔细看一看。 如果说她们俩的案子真的是谋杀的话,真是不知道从何下手。 铎鞘一氧化碳中毒一案,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是自杀身亡的;而薄韧坠楼的那个晚上,通过天台的楼梯上没有其他人的脚印,而水泥地本来就不容易留下证据,一场大雨又将一切都洗刷得干干净净。 到现在案子的性质都定不了,更别说什么侦破方向了。 铎鞘揉了揉太阳穴,一阵头疼。 她想得太过入神,甚至没注意到浴室里面的水声停了。 浴室的门开了,在蒸腾的水汽中,薄刃披了件白色的浴袍就出来了。 铎鞘的思绪断流了,大脑全部为眼前的一幕所占得满满的。 第21章 晶莹的水滴从发尾落下,从精致的锁骨上落下,没入下方裹在浴袍柔软的峰峦里。胸口上的那颗白色扣子相当辛苦,被顶得要弹了出去。 每一个皮肤细胞都喝满了水,雪白的肌肤透出莹亮润泽的光芒。前世的薄刃也白,不过那是白得几近透明的病态,而青春期的少女的肌肤白皙之中有着健康的红润。 笔直修长的小腿没有一丝赘肉,线条流畅,白得发亮的肌肤下隐隐看得到青色的脉管。 她应该就是用了浴室里的芒果味的沐浴露,可是铎鞘却觉得在盛夏的润泽的水汽中,枝头缀满的芒果熟透了,紧致丰满的果肉要将果皮撑破,诱人的甜香充斥了每一个空气分子。 热,不光是热,还燥得慌。 铎鞘猛地别开了自己的头,力度之大她好像听到了颈椎的咔嚓声。 但是,眼睛的余光还是扫到了薄刃的脚踝,她慌不择路之下随手拿了本桌上的杂志挡在自己脸前。 怎么办怎么办,薄刃最讨厌别人评论她的外貌了,刚才自己还盯了人家那么久。 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的眼睛嘛! 再说了,lsp这种东西就是智商的副作用啊,你看仓鼠就只知道吃和睡,但是海豚就知道yy人类了,而人类,作为地球上智商最高的物种,lsp本来就是人之常情嘛! 这是青春期的躁动么!前一世我和薄刃坦诚相见的时候多了去了,可是都是纯洁得不能再纯洁的姐妹情,怎么现在忽然变成这样了呢! 果然青春期看什么东西都会加上玫瑰色的滤镜吗? 铎鞘面上已经是燥得快要燃烧起来了,不过她还是装作自己认真看书的模样,时不时还翻翻手中的书。 薄刃带着夏日的馨香,走了过来,扶住铎鞘的肩。 铎鞘往沙发里面缩,浑身僵硬,已经不知道怎么应对了。 这时候看不清楚的小细节全部都看清楚了,包括薄刃右眼眼尾处的一小颗泪痣,淡色柔软的唇色,锁骨下肌肤细腻的纹理。 还有她这么一弯腰,铎鞘的目光就忍不住往更深入的地方拐了。 铎鞘的心脏鼓噪起来,喧嚣得像是有千军万马崩腾。 薄刃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垂,伸出帮她把书正了过来: “拿反了。” “哦哦,我就是随便看看。”铎鞘避开薄刃的目光,慌不择路。 “那好看吗?”薄刃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好看。”铎鞘脱口而出,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掉,随即反应过来,求生欲`望极强,“我说的是书!” 薄刃挑了挑眉,没有揭穿她,轻声说:“我先去睡觉了。” “要不你也睡主卧?”铎鞘急忙出声道,“不,不是,路霏霏那边比较小,又有点乱,我不是……不是喊你和我一起睡……” “不然呢?”薄刃理所当然地说。 铎鞘看着她透亮的眼睛,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没错,只有我一个人想东想西,人家可是坦荡荡的君子啊! 不过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前世的她和薄刃可是没少睡在一起。 毕竟,为了案子,甚至几天几夜都不睡觉,终于能睡觉的时候,别说和谁一起睡了,就算别人和你叠罗汉,那都顾不上啊。 她可是有不少次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腿搁在薄刃胸口上…… 可是现在双方都没什么肢体接触,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反应啊! 都怪这具青春期的身体,乱洒什么荷尔蒙嘛! 弄得我们纯洁的搭档情有点变味啊! 铎鞘冲进了浴室,在冷水的冲刷下,才慢慢让身体的躁动和面上的红晕下去。 她的手放到了主卧的门把手上,顿了顿,又缩了回来,默默倒了回去,从次卧的柜子里拿了床毯子,跑去沙发上睡了。 半夜。 月光透过窗户,在对面的墙上留下银亮的框线。 薄刃赤足,踮脚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沙发前。她的步子很轻,连呼吸都是轻而细的,像是一抹白色的月光。 素色的月光在她足下蜿蜒,却不及她肌肤的霜雪之色。 她注视着铎鞘的睡颜,默默站了很久。 铎鞘翻了个身,身上的毯子落到了地上。薄刃捡起地上的毯子,遮到她的小腹之上。 熟睡的少女呼吸浅浅,腹部规律地起伏着,像是只打着呼噜的猫咪。 薄刃鬼使神差地戳了戳。 ……真软。 第22章 铎鞘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恍惚间似乎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美的梦。 平时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傲娇猫猫,主动跳上自己的小肚子,用肉肉的脚垫反复踩来踩去。 简直可爱到心脏都要爆炸。 铎鞘的心情极好,这种好在醒来时看见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蓝白的陶瓷碗里,蒸得松松软软的桂花糕,一叠白菜猪肉的饺子,配上辣椒的腐乳简直让人享受到爆炸。还加上一碗牛奶燕麦粥,铎鞘呼啦呼啦往里面给加了一大勺子糖,灌了一大口下去,刹那间热乎乎的滋味充盈了整个胃部。 早起的薄刃已经完成了晨练,简单穿了一件宽松的白色衬衫,下方配上一条鲜蓝色的短裤。 相当日常的装束,无奈有人就是天生的衣服架子,薄刃穿上去都可以去给这个品牌做代言了。 露在外面莹白的大腿皮肤,每一寸都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美食、美人。 铎鞘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觉得人生圆满。 “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好像是嫌弃的样子,可是语气中却丝毫没有嫌弃,反倒宠溺满满。 薄刃一如既往地吃素,点的粥是青菜粥,配上一块炸得香软酥脆的南瓜饼。 “你吃的也太素了吧,要不要尝点饺子?”铎鞘夹了一块过去。 薄刃闪避得很迅速,皱了皱眉头。 “嗷呜,谢谢,你做的东西太好吃了吧,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铎鞘星星眼。 “……我点的外卖。”薄刃无语。 她们俩做的饭倒是能吃,不过这辈子只能吃一次。 ……现在医务人员这么辛苦,就不要再添乱了吧。 “哇,太厉害了,我都不知道这附近有这么好吃的外卖!”铎鞘总是能精准地找到角度来吹彩虹屁。 今天是周一,得去学校上学。不过铎海给铎鞘买的这个房子距离学校够近,走路十分钟就能到,所以两个人早上有大把的时间睡懒觉和摸鱼。 “薄刃,你们家在案发前曾经失盗过吗?”铎鞘嚼着小笼包,随口把昨天晚上琢磨的疑问给问了出来。 “薄理曾经提到过家里的防盗窗曾经坏过一次。”薄刃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但是家里似乎没丢什么贵重的东西,所以不像是失盗。怎么,有什么情况吗?” 第23章 “没什么,只是你桌面上本来摆着什么文件,后来又被拿走了。”铎鞘说,“也可能是a4大小的书或者练习簿什么的。” “今天放学后我再回家看看。”薄刃皱了皱眉。 “估计不是什么大事。”铎鞘倒是不怎么在乎,“估计是我多心了。” “糟,七点四十了。”铎鞘瞄了一眼钟,叼着半块酱香饼就站了起来,“回头又要被老班罚抄课文了。” “一起走。”薄刃跨上自己的包,动作很迅速。 “哎呀,我肚子好疼,我的去洗手间一趟。”出门的时候,铎鞘的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捂着肚子蹲在门边,满脸痛苦之色,“你先走,我马上来。” 薄刃狐疑地看了铎鞘一眼,早不早晚不晚,偏偏这个时候——再仔细一看,虽然铎鞘叫得大声,但是面色却没什么变化法,眼神还时不时偷瞄一眼她…… 薄刃挑了挑眉,收回了试图去拉铎鞘的手,悠悠道:“那我先走了,有事叫我。” 铎鞘等薄刃差不多走了一两百米,才鬼鬼祟祟地跟在她后面。 啊,她可不想被老师同学发现,薄刃和自己一起从家里出来的呢。 “薄韧,早上好啊。”盛凌发现薄刃今天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居然能从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看出愉悦的痕迹,“最近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薄刃淡淡地“嗯”了一声,却并不搭话。 盛凌知道她是这么个冷淡的性子,能回自己一句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也不强求,自顾自坐下开始早自习。 “小薄,你身上好香啊。是用了什么香水吗?”盛凌的鼻子很灵,坐下之后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芒果味甜香飘了过来,很是惊奇。 薄韧这人,要脑子要脑子,要外貌又外貌,就是性格像是白开水一样沉闷无趣。居然今天用了香水,这可真是奇闻一件了。 一中虽然校风校级严格,但是只要不是味道熏死人,是不会有人来管这件事情的。 再说了,你能让学生不喷香水,但你能让学生不洒味儿更冲的花露水,不吃味道三日不散的辣条么…… “沐浴露。”薄刃懒得同她寒暄。 “哇,你这个味道好好闻。”盛凌凑了过来,试图揽住薄刃的胳膊。薄刃敏捷地一闪,她就扑了个空。 盛凌将胳膊支在薄刃的桌上,拉近两人间的距离,“在哪里买的呀,什么牌子的,是不是什么进口货呀?我让国外的表姐给我寄原装的。” 薄刃面色发沉,已经不耐烦了,只是碍着对方是个高中生不好发作而已。 这时候,满脸笑容的铎鞘从门口跨了进来,薄刃眼中闪过一道促狭的光芒,拉住对方的书包带子,迅捷无比地将她拖了过来。 “你问她。”薄刃对盛凌说。 盛凌嗅到铎鞘身上一模一样的芒果香味后,面色变得极度难看。 两个人用同一款沐浴露,这是什么意思,还能有什么意思! 盛凌几乎撑不住自己的表情,脸色垮了下来。 铎鞘像是根本没看到两人间的暗流汹涌,阳光灿烂道:“早上好啊,周末过得怎么样?” 盛凌咬了咬牙,恶狠狠地说:“不怎么样。” 薄刃火上浇油:“我一直和你在一起,过得怎么样你不知道吗?” 盛凌差点要撕了铎鞘,铎鞘瞪薄刃,薄刃在一旁幸灾乐祸。 ……不就是没和你一起来上学吗,至于这么整我? 薄刃你这个小心眼的女人! 幸亏你不知道我就是把一堆烂摊子扔给你的犯罪心理科的那家伙,不然的话…… 我就算卖`身赔给你都不够。 最后还是上课铃声拯救了铎鞘,她逃难似的奔向了自己的座位,临走前还不忘赏给薄刃一个瞪眼。 今天下午有节物理课,是冯曼老师上。 她说话温温柔柔的,性子温和,对学生很是宽和,但是每年都教出了好几个物理竞赛获奖,能保送清华北大的尖子生。 下午第一节课最是让人困倦,刚吃饱了饭,午后的阳光懒懒地照进来,头顶的风扇悠悠转着,一阵阵凉风袭来,催动着人的困意。 铎鞘竖起了书,悄悄在书后面打了个呵欠。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的时光了。 她想起了考上医学院的那天是多么地高兴,第一天穿上那身白大褂的时候又是多么兴奋,想起考研终于上岸时的狂喜,和后面人事间的龃龉将热血渐凉。想起在位之时同事间的尔虞我诈,争名夺利。同犯罪分子智力、体力以及心理素质之间的拼死较量。 以及最后,那一点支撑她走到最后的初心,又让她落下黄泉的初心。 那些来自魂魄的疲累,在这个温暖缱绻的夏日,化成了难以抵挡的困意,安放在枫林投下的树荫里。 铎鞘的理科成绩不错,尤其是物理。对于这种揭示纷繁复杂现象后面本质,又同时需要直觉判断的学科,她有种天然的亲和力。 不过数学确实是她的死敌,她真的很不耐烦做那些繁复的计算。这些事情都可以交给计算机来代劳,需要人干嘛。更不耐烦那些除了用了刁难人,就没得半点实际作用的奥数题。 真的无聊。 要不是爱因斯坦的数学成绩不够好,他还真的发现不了相对论。 当然咯,不过如果只是高中生的水平,考个数学年级第一应该也勉勉强强吧…… 铎鞘翘了翘嘴角。 “铎俏同学,如果一个小球以每秒一点五米的速度水平运动,你站在五米高的地方扔另一个小小球,请问,你要用多大的推力,才能让你的小球砸中对方的小球呢?” 铎俏本来睡得正香,睡梦里难得没有繁复的案情和幽深的人性,却冷不丁被叫醒上去答题。 好在这题本身很简单,于是铎俏迷迷糊糊的,照样很快写了出来。 冯曼的本意也只是让学生们热热身,醒醒瞌睡,没有刁难人的意思,见她醒了就让她下去了。 如果一个人的行走速度是每秒两米,站在十楼以上的高层,投下一个五十克的圆形物体,选择什么样的时机,能正好砸到他的头上呢? 不仅仅是自由落体,要考虑到风速,空气的摩擦力等等一系列问题。 对了那个物体还不一样是质量分布均匀,形状规整的球体。 真要计算,得用到微积分的知识。 铎鞘托着腮,在草稿纸上随手写写画画,活动活动脑子。 上高中真的过于无聊。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之后,铎鞘卸下书包,瘫在沙发一动都不动。 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以前工作的时候几天几夜都不睡觉,都还能熬得住。 现在不过是在学校上了一天课,就累得连一个小指头都不想抬起来了。 此时手机忽然震了两下,是来自薄韧的消息。 你说得对了,还真的丢了份资料。 仔细看桌面,上面什么都没有,看不出任何异样。 但是逆着光看去,就能发现桌面光滑的漆上,落下了大大小小的浅浅字痕。 铎鞘见过小薄韧的笔记,是那种一丝不苟的,一笔一划仿佛刀砍斧凿,深深印刻在上面。 她在写字的时候,难免会有印迹落在桌面上。 但若不是薄刃心细如尘,定然不会发现。 薄刃仔细看了一圈,发现除了数学公式或者语文课文之类的东西之外,在资料缺失的地方,落下了几行小字。 三年前……洪都书院……长乐…… 铎鞘皱了皱眉,回忆起一个细节: 洪都书院? 不就是路霏霏曾经被关进去的那个戒网瘾学校吗? 正在铎鞘思索之时,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杜桥的消息: 我调阅卷宗的时候发现,你们学校三年前曾发生过一起类似的殉情自杀案件。 铎鞘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铎鞘:怎么一回事? 杜桥:当时的案子定性为自杀,我现在透露给你无妨。 杜桥:三年前,一中初中部有一名叫做徐念娣的女生在你们学校的大礼堂自杀了。在她胸口的校服上写着“仔细验尸”四个字。事后勘验发现她的右手五指指腹表皮破损,经过dna的比对,推测那行字是她自杀之前,咬破了手指写上去的。 铎鞘:如果是自杀,为何要多此一举,留下这行字。 杜桥:对,这正是当时最大的疑点所在。除此之外,当时还有其他的很多疑点。但原始的卷宗没有保存在我们分局,我只能就着手头的资料和你简单说说。 杜桥:当时的事情闹得很大。因为这位女生恰恰死在了六月,恰逢中高考之前。当时又是一中的百年校庆,来了不少大人物。在这么个敏感的时期,居然有学生在大礼堂上吊自尽,现场的目击证人如此之多,一下子就捅到了上面。 铎鞘:省里面也来人了? 第24章 杜桥:没错,因为徐念娣案发现场的种种可疑的现场,市局的法医组没有办法给这起案子做一个明确的定性,主张自杀和主张他杀的两派各执一词,也各有道理。最后,还是省里面的人给盖棺定论,判定为自杀。 铎鞘:挺有意思的。一个初中生疑似自杀的案件,居然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真是罕见呐。 杜桥:是的。这件事情的后续影响还不小。当年市局有位刚毕业的年轻法医张怜青,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又考了公务员第一名,据说业务能力不错,又会做人。他力主这名学生是被他杀的,没想到最后省里的人如此判定。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在这起事故之后,他辞职了。 这年头,考个公务员过五关斩六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个年轻的法医可以说是前程似锦,难道就为了一起案子辞职了?他不过刚来,就算是案件定性错误,这个责任自然有上面的人来扛,用得着辞职吗? 真是年轻气盛吗? 铎鞘脑子里的念头转过了很多,却只简单回复杜桥。 铎鞘:哦。 杜桥:他现在转行到省人`民医院当急诊科大夫去了。 铎鞘:那你刚刚提到的殉情案呢? 杜桥:别急,在这名女生死后,她的一名同班男生陈平也死了。是在一个午夜,在去那名女生所在的殡仪馆的路上,落入下水道,溺水身亡了。三天后在江里找到了他的尸体。 铎鞘:是自杀,还是意外,或者他杀? 杜桥:当时判定的是殉情自杀。因为虽然那地方很偏僻,没有路灯,那又是个大雨的夜晚。但是揭开井盖的下水道边有塑料布围成的围栏,还有一盏示警红灯。除非真的是瞎子,不然真的要掉进去还是很困难的。 杜桥:调查两人的社会关系得知,两人表面上维持一般的同学关系,但是老师说曾经有人举报过他们两人早恋。陈平的家长也证实女生曾经来找过男生,两人不仅仅是一般的同学关系。 铎鞘:所以最后的结论是徐念娣自杀,陈平伤心过度,随之殉情自杀了? 杜桥:是的。 铎鞘:有些意思。这周周末我去拜访一下那位曾经的法医吧。 杜桥:我经常忘了你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但是,我说的这些陈年旧事你听听就好,用不着你一个小朋友掺和到这些事情中来。毕竟,你还得高考不是? 铎鞘吐了吐舌头。 铎鞘:知道啦知道啦,我只是好奇吗。保证不耽误课业的。 都赖杜桥,铎鞘晚自习的时候一直都在琢磨这件事情,在一张白纸上涂涂画画,半点心思都没落到练习簿身上。 直到一只银灰色的笔轻轻敲在她的脑门上。 “这位同学,专心学习。”薄刃抱手站在她课桌旁,面色发沉。 铎鞘缩了缩脖子,瞬间怂了。 薄刃比她的动作还快,从她的语文书里抽搐了一张白纸,上面乱七八糟的涂满了各种人物关系和案情的线索。 薄刃的指尖一下子收紧了,将那张纸攥得起了皱,随后将微微颤抖的手缩回衣袖之下。 “你又打算背着我做什么事情啦?”薄刃轻声说。 铎鞘看向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藏着惊涛骇浪,她心虚地低下了头。 刚刚的那张推理图实在太有个人色彩,她不敢想薄刃到底认出了几分。 但是铎鞘穿越之后,这具身体惯有的姿势,用笔的力度、转折、轻重等等,都和她过去大不相同,笔记可以说是截然不同。 她的笔记是潦草而锋芒毕露的,龙飞凤舞;而原身的笔记偏向于幼圆体,圆润可爱。 在她的可以模仿之下,她现在的字迹和原来的小铎俏是差不多的。 “没有,杜桥刚刚告诉我的,我本来打算下了晚自习就告诉你的,结果这不是巧了嘛……”铎鞘讪笑道,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而且刚才薄刃的表情不太对劲,铎鞘没细看,却本能地觉得危险。 像是要将她拴在裤腰带上,半步不离;又像是要找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藏匿起来,从此只独属于她的所有者。 ……果然这种偏执又认真的人不能得罪,更不能欠账不还,不然把自己这辈子赔进去都不够。 “下晚自习留一会儿,回头见。”薄刃别有深意地瞄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铎鞘擦了擦头上的毛汗,内心忐忑极了: 丫的,难道她认出我来了? 这反应这么平静,到底是认出来了还是没认出来? 约我放学之后见,是特地来收拾我的吗?我可还没满十八岁哎! 对啊,我干嘛怕她,如果被她揭穿了,她又没得证据,我死不认账就行了。 铎鞘重重地叹了口气,晚自习整整三个钟头都是心烦意乱,心不在焉,心事重重。 ……要不,还是溜吧。 铎鞘的目光飘来飘去,打算蹭着晚自习还没下课就溜了算了。 说实话,铎鞘本身并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更不畏惧权威人士,哪怕对顶头上司也是不卑不亢。 但是奇怪的是,她真的从心底里有些畏惧薄刃,这种畏惧在两人成为搭档后逐渐减弱,却在穿越之后又达到了顶峰。 大概是因为,自己忽悠对方签了那个交换监护权的破协议,结果挂掉的时候财产没财产,名声没名声,甚至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还累得薄刃给自己仔细验尸。 这家伙平时一副无情又刻薄的样子,可自己知道,她经常为一些夫妻相杀,手足相残的凶案而吃不下饭睡不了觉,是个极有良心的人。 帮自己了结后事,估计一年半载吃不好饭睡不好觉。 所以,自己在薄刃面前那么怂,不是自己怯懦…… 是真的负疚良多啊。 负疚归负疚,还是保命要紧。 距离晚自习下课还有十分钟,铎鞘在一群埋头苦读的学生中悄悄抬起了脑袋,拎着她的小书包,轻手轻脚地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踢着脚欢乐地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 坐在前排的薄刃似有所感,眼角的余光略略扫过后排的那个空位,抿了抿唇。 就在铎鞘像是只出了栏的小猪仔似的,就要冲出学校的大门口时,一只手拽住了她的书包袋子。 铎鞘回头,对着这个在节骨眼上阻拦自己的讨厌鬼龇牙:“你谁啊,别打扰我跑——”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对方只是用右手的食指就勾住了自己的书包带子,像是一个凿在墙壁上的铁钩子似的,牢牢地进试图跑路的自己拖在了原地。 不是薄刃还是谁? 这力量差距,让人只想躺平认`草,根本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念头啊! “……跑来找你嘛。”铎鞘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 “这好像是出学校的方向?”薄刃眯了眯眼睛。 “哎呀,哎呀,我正好想找你讨论案情,杜桥姐姐今天告诉了我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铎鞘是避重就轻的高手,“正好你那边也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这起案子,并非像我们想象中的那样简单。”薄刃沉吟道。 “三年前……洪都书院……长乐……”铎鞘摸了摸下巴,“从字面意思上来看,写的是三年前在洪都书院发生的一件事情。长乐,听上去却是个祝福语,难道是祝愿幸福长乐么?真是奇了怪了。” 两人边走边说,铎鞘同薄刃交流了一下杜桥给出的信息,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去学校旧的大礼堂去看看。 学校就是这样一个地方,热闹的时候吵得连狗都嫌弃,可是一旦没有人的时候,那份随着凉风扩散的寂静,就格外摄人心魄。树叶发出鬼祟的轻响,像是什么人在窃窃私语似的。 铎鞘忽然想起一则传言: 据说先学校所在地都是当年的乱葬岗或者万人坑,是极阴之地,需要靠学生们的阳气来镇压。白天么,自然是邪不胜正,但是到了晚上…… 铎鞘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有些凉飕飕的。黑猫蹿过道路的响动都能让她下一大跳,一把抱住了薄刃的胳膊。 “你干什么啊。”薄刃语气里的嫌弃都要给溢出来了。 “我怕你冷。”说完之后,铎鞘自己都觉得要尴尬到头掉了。 她真的不是胆小的人,只是想象力过于丰富。 而且,身体对于精神的影响力远超过人的意志力所能控制的范围。如果是以前的铎鞘,当然不会怕区区的夜探咯,但那时她身体素质绝佳,真遇上鬼都能物理超度的那种。 现在,她就是个软软乎乎、身娇体柔的小姑娘,晒晒太阳会化了,吹吹凉风又得伤寒了,胆子自然小啊。 这玩意不受灵魂控制的呀! “有我在呢,没事。”薄刃难得没有嘲讽她,反而安慰似的摸了摸她的背脊,“什么魑魅魍魉,都不敢来我这里啰嗦。” 确实。说得不太好听,和法医最接近的职业真不是医生,而是屠夫。 第25章 一煞驱百邪,煞气重的人,什么鬼魅妖精的,自然不敢靠近了。 两人走到了曾经的旧大礼堂前。 这栋圆顶的建筑,里面一层是大礼堂,二三层是阶梯状的座位,就是为了开学会、升学典礼、文艺汇演等等活动来建造的。 不过现在已经破败不堪,周围满是石砖碎瓦。学校近期是打算拆除这栋楼,改修新的电梯宿舍楼了。学校连年扩招,原来老旧的宿舍楼根本不够住,都改成高层的电梯楼了。 两人不费吹灰之力,就从门口已经变形的栅栏门的缝隙里挤了进去。 一楼空旷的大礼堂里满是蛛网和灰尘,铎鞘脸上发痒,打了好几个喷嚏。 夜晚阴沉空档的环境让人心中发紧,弄出任何声音都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似的,仿佛成了误入迷宫的两只小白鼠,随时会跌入黑暗的陷阱。 她捂住了嘴,将自己的咳嗽声压在嗓子里。 薄刃像是半点没被周围的环境影响,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便装,像是一滴水,自然而然地融入到了环境之中。她的脚步很轻,点在水泥地上,如同一只敏捷的猫,没有声音。 铎鞘环顾整个礼堂。一楼的面积很大,粗粗数过去,座位大约有七八百张,规模不小。算上二三楼的座位,就算是开年级大会都绰绰有余了。 圆顶建筑采用的是新潮的设计,舞台上方的穹顶是开的玻璃天窗。 在漆黑一片的破败礼堂中,唯有舞台上流淌着灰蒙蒙的月色和星辉。 嗒、嗒、嗒。 为了增高,铎鞘穿的是硬质的皮鞋,敲在地面上的声音清晰入耳,一声一声如同踩在人的胸口上。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心跳渐渐加快,手心沁出了潮意。 走到舞台边缘的时候,台上的光骤然间明亮起来,明亮的月光倾泻而下,圈出了一块四五平方米左右的圆形光圈,仿佛是一幕剧开始是,打在主角身上的聚光灯。 仿佛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在欢迎她这位迟来的观众。 既是观众,也是主角。 铎鞘的瞳孔微微收缩了,她咽了口唾沫,心脏聒噪的声音之大像是要将这里沉睡神灵与鬼魅一同唤醒。血液奔流呼啸,视觉、听觉甚至嗅觉的敏锐程度都扩张到了极致,捕捉着任何一点残余的信息。 她试图点亮手机屏幕,湿滑的手指却碍事不少,尝试了几次才按亮。 00:00 午夜十二点。 在寂静的月光中,她仿佛看到了三年前在这里上吊自尽的徐念娣。 少女的身体软软地垂下,如同一只破布口袋,一只全身上下皆白的破布口袋。 她胸前的那行血字就格外清晰。那行字一笔一划的色泽浓郁,尾端晕开,断断续续的。小姑娘咬破了一个指头,不够,又咬破了另一个,直到小脸上苍白没什么血色,才勉强写完的。 仔细验尸。 为什么会留下这样的遗言? 徐念娣的死,究竟有什么特殊呢? 如果是自杀,她为何自杀? 假如是他杀,凶手的作案动机何在? 铎鞘轻轻踏上舞台的木质地板,腐朽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好在没有塌陷下去。 她缓缓接近了舞台的中央,靠近那片惨白的月光所在之地。 令人窒息的绝望像是山一样向她压来。 绝望、愤怒、不甘。 绝望如同缓缓坠入无边的深海,坠向无底的深渊;愤怒却如同骤然爆发的山火,滚烫的岩浆令所到之处尽数化为灰烬。 在如此残酷暴烈的感情之下,她似乎捕捉到了一点缈不可及的希望,一闪而逝,如同错觉。 横扫一切的情感洪流令她的心脏在这一刹那间停止了跳动,眼前发黑,有种失重的眩晕感。恐惧一下子攫住了她的喉头,她甚至嗅到了喉咙间的点点血腥之气。 她的腿脚发软,向后倒退几步,即将摔倒—— 一双温热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牢牢支撑住了她。 像是从极高的地方跌落回实地,铎鞘瞬间清醒过来,她大口喘息着,挺直了身体。 “没事吧。”薄刃关切道。 “有你在能有什么事。”铎鞘虚惊一场,又有心情同薄刃调笑了。 “我四处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薄刃拍了拍铎鞘的肩,“正经点。” 铎鞘笑了起来,正要同薄刃再说笑几句,恍然之间,忽然觉得背上微微一痛,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 像是有凌厉狠绝的目光落到她们的身上。 铎鞘没有转头,只是从眼角的余光朝那边看去,在大礼堂右边第三排座位的尽头,果然有一道黑影。 虽然都是在漆黑一片的大礼堂,但她们两个靠近光源,是在明,容易被发现;那人的身影几乎完全同黑暗融为了一体。 若不是铎鞘足够敏锐,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许她们都不会发现此时此地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两人挨得很近,几乎是紧紧贴在了一起,都能听得到彼此的心脏的鼓噪之声。 薄刃与铎鞘之间默契非凡,感知到了铎鞘的不对劲。她凝神倾听,真的听到了还有第三个压抑着的呼吸声。 是谁? 这样的深更半夜,会来到早就废弃的大礼堂,三年前命案现场的人,出于单纯好奇和巧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难道是,凶手? ! 两个人仿佛有着心电感应一般,同时想到了这茬。 铎鞘在薄刃的手腕上轻轻点了两下,薄刃微微点了点头。 下一瞬间,薄刃径直跳下半米高的舞台,朝着十三排座位的黑影所在之处扑了过去。铎鞘从楼梯转向了大礼堂的二楼。 几乎同时,那条影子动了,朝着礼堂出口的方向跑去。他似乎对这里的环境很是熟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动作。 薄刃不熟悉这边的环境,好几次差点被路上的杂物绊倒。所幸她平衡能力极佳,没受什么伤,但是眼见那道黑影越跑越远。 薄刃手中的寒芒一闪,掷出一把极薄的刀片。只听到一声闷哼,那人似乎中了一刀,不过脚下的步子丝毫没有缓解,眼见就要从门口逃离出去。 铎鞘从二楼的栏杆处翻越而下,抢先一步拦在出口的位置,高喊一声: “站住!” 铎鞘抢先一步擒住了那人的手腕,却忘了自己这个身体早就不是精于锻炼的警察,而是个小鸡仔似的高中生。 那人顿了片刻,随即将她用力一推。铎鞘像是个沙包一样狠狠地往边上砸去,重重地磕在旁边的木质的椅子背上,疼得她冒出了眼泪花。 那人似乎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摆脱了铎鞘,嘴里溢出声冷笑,随即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孙子。”铎鞘一瘸一拐地从大礼堂里出来,愤愤道。 “需要我扶你吗?”薄刃好心道。 “不需要,你躲开!”铎鞘余怒未消。 她气得狠了,不仅忘了在薄刃面前装作一个柔弱少女,甚至还不小心给迁怒到了薄刃。 “怎么,这个身体这么弱,没想到?”薄刃挑了挑眉。 “是啊,没想到……”铎鞘倏地住了口,改口道,“没想到这孙子这么凶残的,大半夜的来案发现场,不是侦探就是凶手啊。” “未必,也可能是好奇捣蛋的学生呢。”薄刃顺着铎鞘的毛撸,藏起了话里的机锋。 “你说,年轻靓丽的美少女干嘛一个个都把自己给饿得和鬼一样啊,男人是有多自卑才喜欢弱不禁风的白幼瘦啊,是怕身强力壮又聪明机敏的女人不好控制么……”铎鞘念念叨叨,在薄刃耳边碎碎念、碎碎念。 薄刃忽然回身,微微弯了弯腰,张开了胳膊,轻声道:“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啦。” 而且,铎鞘变成小姑娘这个样子,傻乎乎又软乎乎的,真是…… 让人别念怯生啊。 原来的铎鞘是个小河豚,神经敏感,浑身上下都是毒素,受到一点刺激,满身的毒刺就给树了起来,随时给胆敢接近的人一点颜色看看。 现在的铎鞘像是个傻傻的河蚌,懒懒地在太阳底下晒着,悠悠吐着小泡泡,露着白花花柔软的小肉肉。 云收雨霁雾散。 铎鞘面上的沮丧一扫而空,她扑过来搂住了薄刃的脖子,抱了抱对方。 “早上我要和你一起去锻炼!”铎鞘拍了拍自己扁平的小胸脯,“怨天尤人不是我的作风!” “好啊,只是我腿长,你别跟不上就好。”薄刃弯了弯嘴角,薅了把铎鞘的头发,像是在撸一只毛茸茸幼崽油光水滑的毛皮似的,手感绝佳。 “别小瞧人了,姐姐我把你给榨干。”铎鞘和她斗嘴。 “那你来啊。”薄刃眯了眯眼睛,挑了挑眉。 自然而然地,两个人从学校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了,薄刃不可能再回宿舍去,那样动静实在是太大了。 第26章 于是顺理成章的,薄刃又到铎鞘家借宿。 “你说,幸亏路霏霏住校了,不然看见咱俩天天住在一起,不知道会想些什么。”铎鞘一边开门,一边和薄刃吐槽。 “我无家可归,你收留了我。”薄刃面不改色。 “哇,年级第一的学神光临寒舍,真是令敝处蓬荜生辉啊。”铎鞘笑道,“只是不知道住宿费什么时候能结一下?” “只可惜在下除了这具皮囊之外,实在是身无长物。”薄刃眉眼含笑,轻轻将铎鞘抵在玄关处,“那只能卖`身肉`偿了。” 两个人靠得几近,薄刃的额发垂落下来,发尾轻触到铎鞘的脸颊,酥酥痒痒的。铎鞘想起五月的异木棉柔雪般的絮子飘落水面,荡开一池碧玉色的春波。玄关处暖黄色的光线倾泻而下,薄刃沉黑的眼瞳里似乎闪动着暧昧的光泽,撩人心弦。 铎鞘的面色倏地红了。 这、这,这气氛太奇怪了趴。 铎鞘再一次感到她们铁得不能再铁的搭档情,在缓缓地变味啊。 “我去收拾房间了。”铎鞘低着头,像是逃一般地跑走了。 薄刃望着铎鞘的匆匆离去的背影,面上的笑意缓缓褪去。她的眼中有寒芒一闪而过,若有所思。 我亲爱的老朋友,铎鞘啊。 务必要藏好你的马脚,别让我抓到任何把柄。 否则—— 上一世的债,可就落到你的头上了。 我亲爱的朋友,你打算怎么还呢? 第23章 情债,人情债,差之毫厘,去之千里。 情债,虽然债主眼巴巴地付出了很多,倾注了无数的心血感情,但是欠债人不愿意接收,那也无法勉强。 毕竟,喜欢一事你情我愿,勉强不得。 但是人情债不同。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你救了我一命,哪天你要收回这条命了,那也只能由得你。 这倒是很真,也赖不得。 铎鞘是可爱的,心虚的,但绝对不无辜的。 她之前的所作所为,虽然没到欠了薄刃一条命这地步,但是照样是她不可能还清的。 她不是想赖,只是觉得无颜面对薄刃。 于是一念成了魔了,当时不敢认,扯了个谎,又不得不用更多的谎来填原来的坑。 牵牵连连,缠缠绵绵。 剪不断又理还乱。 铎鞘揉了揉自己膝盖上碗大的淤青,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长长地叹了口气。 还好薄刃去洗漱了,她总算有点时间来缓冲一下信息量加载过大的脑子。 她暂时放下日后怎么和薄刃相处这么个无解的问题,来分析今天晚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首先,是小铎俏和小薄韧的死,一个死于一氧化碳中毒,一个死于坠楼。案发现场均没有其他人出没的痕迹,且案发之前当事人的感情生活均有了重大的变故,这两起案子都被定义为自杀。自杀的动机很明晰,就是两个小姑娘为了成全禁忌而浪漫的感情,不惜以身相殉。 然而,铎鞘认为两人的自杀实在是过于蹊跷。这种蹊跷的感觉和三年前徐念娣在学校大礼堂自杀案如出一辙。 如果说在徐念娣死后,其同班的男同学陈平伤心过度,殉情自杀,为何不死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而是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默默淹死在下水井道之中? 这样死去,说句不好听的,要是没有人知道他与徐念娣的关系的话,谁知道他是为了一份伟大的爱情而自尽的?这岂不是不通情理? 还有徐念娣自杀一案,照样是诡异重重。如果她真是自杀,那为什么要用自己的血在胸口写上“仔细验尸”呢? 自杀者,一了百了,万念俱灰,如果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意,真的还会在意破案者有没有查出自己的死因吗? 如果这个逻辑成立的话,那只能说,或许她的死另有隐情? 当时徐念娣在大礼堂自缢身死的事情闹得格外大,市里、省里的法医反复勘验,难道还会错判了自杀的案件性质吗? 虽然说法医是人不是神,在验尸的过程中,可能会因为先入为主的说法,或者工作的疏忽,以及科学发展水平的局限,没能找出指明真相的蛛丝马迹。 可是那么多法医,甚至包括经验极为丰富的专家,验证一个被绳索勒死的人究竟是他勒还是自缢,判断失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铎鞘的中指关节轻轻地扣在桌面之上,陷入了沉思之中。 显然,她们肯定忽略了一些极为重要的,能将这一切串联起来的重要线索。 以及,在小薄韧死后,她家中丢失了一份资料,可能与三年前的某件和戒网瘾学校有关。 这件事情,是无意间的巧合,还是揭示真相的重要一环呢? 还有,今天凌晨,她与薄刃夜探现场时,竟然无意中发现居然还有第三人的存在。 想起这件事,铎鞘的手肘、腰部还有膝盖处更是火烧一般痛了起来。 她在心里暗骂了一声,会在这样的特殊时间出现在陈年案发现场的人,很可能会是和案情相关联的知情人士,可惜这个身体太弱,没能拦下那个人。 看样子,这周末的时候,找机会去拜访一经手过三年前案子的法医,现在转行成为医生的张怜青了。 到时候拐上薄刃一起去,他们同行之间还能套套话。 铎鞘眼中的精光一闪,在这一瞬间就已经把薄刃安排地明明白白的。 薄刃穿着套头衫出来的时候,看见铎鞘眉头紧锁,以一种奇诡拧巴的姿势坐在沙发上沉思。 那张青春年少,娇嫩如同韶涵的面上,浮现出的是一种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成熟。那些饱经风霜的人才有的心思和城府,透出一股子望不到底的深沉感。 小铎俏是一汪清泉,清澈灵动,一眼就能见到底;而铎鞘却是一条浩浩荡荡的江河,混浊却浩浩荡荡,一往无前。 你到底还要瞒我到几时呢? 薄刃微微弯了弯嘴角,冷淡如冰霜的面上,玩味的笑意一闪而逝。 铎鞘看见薄刃出来,像学生看见大佬,社畜看见老板一样,她条件反射似得站了起来。 没想到用力过猛,牵动了腰腿上的淤青,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泪腺过于发达的眼睛里飙出了点泪花子。 皮糙肉厚的铎鞘再一次低估了小姑娘的身娇体软,她踉跄了一下,堪堪扶住了茶几。 “你怎么了?”薄刃快步走过来。 “没事!真的没事!”铎鞘低着头,掩饰自己的尴尬。 别了,我铎鞘铁骨铮铮,什么时候被个淤青给疼哭了,我还要不要面子了! 铎鞘在心里哀嚎。 没想到薄刃像是全然没懂她的意思似的,踢掉了拖鞋,赤着脚快步小跑过来了。 薄刃扶住了她的腰,铎鞘重重地打了一个哈欠,给自己的眼泪水找个亲妈。 “没事,刚刚睡醒,脑子有点发晕,根本没——嘶——”铎鞘如同哀嚎般抽了口冷气,泪眼花就像被摇多了的可乐,在开瓶的那一瞬间喷涌而出。 薄刃,薄刃她不是人! 她居然找准了我淤青的地方,然后重重地按了下去! “疼吗?”透过朦胧的泪花,铎鞘看着薄刃一脸无害,满脸关切。 铎鞘磨了磨自己的牙齿,咬牙切除道:“不疼,一点都不疼!” 薄刃,是在公报私仇吧? ! “我看你眼泪水都出来了,是不是我下手太重了……”薄刃的语气真挚无比,“可是我得帮你看看,要是摔到什么血管神经骨头内脏可就不好了。” “那我谢谢你啊。”铎鞘疼得额头上满是汗珠,小脸煞白,声音里带上了点哭腔。 丢人! 虽然是小伤,可是这具身体真的不耐痛,敏感得要命。一点点细微的疼痛都像是直接伤在痛觉中枢似的,清晰得让人想要哭爹喊娘。 薄刃是个法医,可是两个人外出办案,真遇到什么急需救死救伤的情况,都是薄刃给处理的。 当然咯,那时的铎鞘是个狠人,最猛的一次是在没麻醉的情况下,在额头上给缝了七针。 情况危急,铎鞘一声没吭。 所以,与其说是身上这点淤青让她疼得飙了眼泪,倒不如说是心理落差过大,令铎鞘接受不能啊! 薄刃伸出了她罪恶的爪子,把铎鞘的身上的伤处都给摸了个遍。 如果说之前她还因为怀疑铎鞘真的是小姑娘而有所顾忌和收敛,但是当她几乎肯定对方就是自己那赖皮的老搭档时,那点骨子里的恶趣味就暴露无遗了。 “还好,都是些皮外伤。”薄刃收回了自己的手,还拿着桌上的纸巾,喷了点酒精擦了擦,一本正经道。 她饶有兴味地看着这样娇软而又泪包的铎鞘: 那双浅栗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莹莹的光泽,湿漉漉睫毛像是无意间落入雨中的蝴蝶。 第27章 但最有趣的还是,那个倔强又好面子的魂魄,努力克制着这具孱弱敏感身体的痛感,却又被难以抵挡的痛感带向深渊时,那屈辱、羞耻,却又无能为力的表情。 铎鞘咬得嘴唇都快破了,觉得度秒如年,丝毫没察觉到薄刃眼中顽劣的冷光。 等到薄刃说完事了,她一下子瘫在沙发上,觉得自己像是脱了层皮。 还好,还好,除了最开始那一下子,自己总算没再薄刃面前哭出来! 不然那可把两辈子的脸都给丢光了啊! 幸亏,幸亏自己意志力强大! 她那口气还没吁出来,薄刃又淡淡道:“你这样子没法洗澡。” “我来帮你吧。” 薄刃用极其平淡的,极其顺理成章的语气说完了这句话,仿佛是在播报明天的天气预报。 “不麻烦了,你今天够累了。”铎鞘拒绝得很快,“我自己擦擦就好。” “没事,你手肘青了,自己擦多不方便。”薄刃的眼中闪过一道促狭的光芒,“你要是不好意思的话,我们关灯就是了。” 铎鞘脑子一晕,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浴室不大,在蒸腾的热气里,铎鞘顺从地坐在浴缸里,忽然之间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了: 亲娘嘞,我怎么就同意了? 大概薄刃的夜视力极好,哪怕没有开灯,依旧准确无误地避开她身上的伤口和淤青,小心翼翼地帮她擦洗。 她不愧是解剖过无数尸体的人,对于人体的每一寸骨骼,血管,肌肉还有包在最外表面的皮肤都了如指掌,在热水的浸泡中,微凉的指尖搓揉过负伤的肌体,有种触电般的酥麻感。 铎鞘像是只被撸顺了毛的仓鼠,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睛,满足的同时,又有些微妙的心虚: 如同这水汽弥漫的浴室一般,气氛潮湿又暧昧。两个人细匀的呼吸声藏在撩起的水声后面,心事像是连绵不绝的水,抽刀难断。 “铎鞘。”黑暗之中,薄刃轻轻地叫了声。 “嗯。”铎鞘懒懒地应了声。 今晚一场辛苦,又伤又累又痛的,温暖的水环绕过来,像是回归胎儿,重新浸泡在母亲柔软的子宫里。 铎鞘阖上了眼睛,全身放松下来,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了。 薄刃将湿漉漉的小姑娘从水里捞出来,小心翼翼地擦干,裹在宽大的浴巾里,像是在裹一只肉质鲜美的小粽子。 走廊的灯熄灭了,皎洁的月色坠入到温软缱绻的梦乡里,在心河里荡开层层莹莹的涟漪。 嗷,各位小可爱,真的不是我懒散,而是我度过了水深火热的一周。 最开始的时候,我们都以为只有荔湾一个区有点事,我们都很乐观,甚至还打算回家过端午节。 后来事情变得越来越严肃了,隔离的地方也越来越多,好多人一觉醒来健康码变成黄码了。 虽然自己也很慌,但还是想要安抚好病人,毕竟病情+疫情,他们比我们更难过。 有机会就去当测核酸的志愿者,嘿嘿。 相信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我还有那么点创作的好点子想和大家分享,还有那么多牛批的故事没来得及和你们说啊! 大家都会没事的! 干掉新冠! 第24章 第二天清晨,金色的晨曦透过房间里的落地窗,唤醒了铎鞘的意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薄刃安静的睡颜。那张莹白如玉的脸在晨光的照耀下,白得发亮,找不到一点瑕疵。 可惜铎鞘并没有什么心情欣赏,因为她惊讶地发现,蚕丝被的触感冰冰凉凉的,自己的身上—— 什么都没穿耶! 铎鞘努力回想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情,无非就是薄刃帮她洗澡,结果她在浴缸里睡着了,而已嘛。 然后自己果着和薄刃睡在一张床上。 贴贴。 好羞耻。 铎鞘心中一凛,秉着防微杜渐,坚决不能让她和薄刃之间纯洁的搭档情变味的原则,她慢慢翻了个身,试图从床头柜上捞一件衣服穿上,然后像是一大早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渣女一般,悄悄地溜走。 而她刚动了动身体,薄刃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铎鞘尴尬地将头埋进了被子里,一副我看不到世界,世界也看不到我的模样。 然后她听见薄刃轻笑了一声,低沉的,磁性的,带着将醒未醒的慵懒,散发着成熟雌性荷尔蒙蛊惑而诱人的信息。 她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反向翻滚着,一路滚下了床铺。 可恶啊,躺在地上的铎鞘摸了摸耳朵,好热,大概是红得要滴血了。 不过,回想起薄刃的低笑,铎鞘又有那么点心旌动摇,脑子里不自觉地勾画出了一些画面……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不过两人坐到餐桌前的时候,差不多都冷静下来,而智商回归原位了。 关于案情,铎鞘有一肚子的话要和薄刃说,只是昨晚又伤又累的,还没来得及分享而已。 薄刃说:“你怀疑三年前的那桩殉情案和我们的案子存在某种联系?” 铎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看,这两起案子的共同点在于,第一,所谓殉情的情侣根本没有死在一处,也都存在有时间差。第二,这两桩案子中第二个死的人,比起自杀,更像是死于意外。” “比如我在大雨天坠楼,而三年前的男生陈平在暴雨夜跌落下水井道,单单看上去,似乎都可以说是意外。”薄刃说,“只有联系上前因后果,才推断出这不是意外,而是事出有因,并且是为情自尽。” “而且第二个死的人都是死在暴雨天,雨天,可是个消灭户外证据的好时机啊。”铎鞘若有所思。 “假如他们都是被人杀死,凶手会是个怎样的人呢?”薄刃压低了声音,皱眉问道。 铎鞘的心头别的一跳,像是拨云见日,薄刃的话点破了盖在扑朔迷离案情上的一张纸。 “心思缜密,逻辑完备,反侦察能力极强,善于利用各种天时地利,简直将犯罪变成了一门艺术。”铎鞘给出的评价很高。 如果说开膛手杰克一样凶犯,在犯罪史上留下的是浓墨般臭名昭著的一笔; 那么这名“凶手”,可谓是变色龙般的存在,神不知鬼不觉地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却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手上沾满了鲜血,可还是将手拢在袖子里,装出一副无辜良善的模样,像是一滴水落入海中一般隐没在人群之中。 甚至装出一副恐惧和担忧的模样,在案发现场安慰着饱受刺激的人群,掩藏住目光中兴奋残忍的杀意。 凶手应该是个其貌不扬的人,走在人群里,毫不起眼,是那种毫无特色,让人看过就忘的长相。杀人,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某种残忍嗜血的冲动,而是为了掩盖某个更大的真相。甚至可以说,凶手并不存在心理变态的情况,他是个相当正常的人。 找到这样毫无特点的人,就像是要在一片沙滩里找到一粒沙子,难度可想而知。 年龄、性别、身份,还有最重要的杀人动机,她一概不知。 甚至这个凶手是不是莫须有的她们都不清楚,这案子怎么查? “周末一起去拜访一下张怜青吧。”铎鞘建议道。 “为什么要喊上我?”薄刃拿起了桌上的茶杯,别有深意地看着铎鞘。 “哎呀我一个人去太奇怪了嘛,别人才不会理我这个小朋友呢。”铎鞘不上钩,拉着薄刃的胳膊摇了摇,撒娇道,“姐姐你那么喜欢医学,我觉得你和张医生会有一些共同话题嘛,你就陪我去,好不好嘛。” 薄刃板着脸,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好吧。”薄刃看似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其实心里早就乐开花了。 两个人度过了平平无奇的一周,这天是周六,她们约好了在铎鞘家汇合,两人一起叫了辆车去省人`民医院的急诊科。 薄刃戴上了自己的静音耳塞,准备在车上眯一会儿。铎鞘在旁边发呆,默默地想着心事。 外面的阳光灿烂。刚刚下过了一场骤雨,街上的灰尘都被冲刷一空,干干净净的,很是清爽。 是个怡人的好天气。 车辆行到枫林一路的时候,大概再过一个路口就到了省人`民医院的门口了,车辆突然一个急刹。 幸亏系好了安全带,不然铎鞘差点就要撞上前排的座椅了。即便如此,她的肩背部还是一阵生疼。薄刃缓缓睁开了眼睛。 “草,这人突然窜出来,吓死老子了。”小伙子司机惊魂未定,面色阴沉。 随即,他下了车,反手甩上了门。 “走,去看看。”铎鞘好奇心起,正准备拉着薄刃一起下去。没想到对方已经抢先一步下去了。 地上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满脸橘皮般的皱纹,鬓角略微发白。一双三角小眼闪着狡猾贪婪的光芒,看上去就是个不好打发的主。他穿着一条浅蓝色的裤子,右边裤子上沁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血迹,有些渗人。 第28章 一见到人,他就抱着自己的右腿哀嚎起来:“哎哟,哎哟,我的腿被压断了,好痛啊,我要死了要死了!” “我送你去医院看看,然后叫交警过来处理。”司机的眉毛都快要拧到一起去了,说着就要拿起电话报警。 那人抱紧了司机的小腿,哀嚎道:“家里的老母亲生了病,急等着用钱做手术呢!我的腿被你撞断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呢!” 他喊得大声,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引得周围的人都纷纷过来围观,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大的一圈。 人们只看见倒地的伤者抱着司机嚎哭不止,紧抓不放,禁不住义愤填膺: “撞了一个人哟,这司机还想跑,幸亏被伤者抓住了。” “还有没有天理了,撞了人就跑,我们帮你看住他,跑不了的。” “就是,我们把他的车牌号给记住了,他要是逃逸的话,我们把他举报给警察!” “我的老母亲在医院里还等着用钱,我实在是等不及了。”伤者抹了把眼泪,愤愤不平道,“我赶上了这倒霉事,是老天不开眼哟。” 一边是衣衫褴褛,裤腿上沾血,满脸痛苦之色的伤者;一边是面色不耐,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司机。 人们心中的天平,自然而然就偏向了看上去弱者的一边。 司机的面色涨成了猪肝色,即使他觉得事情有古怪,可是在群情激愤的围观者的指责下,他是百口莫辩。对方又死死地抱住他的大腿,不让他走脱。 “那你说怎么办吧?”司机顾不得那么多,只想赶紧摆脱这趟子浑水。 “我急着走,你就陪我五千吧。”伤者眼珠子转了转,喊了一口价。 司机深吸了口气,默默在心里估量了一圈:虽然五千块钱差不多相当于他一个月的收入,但是能迅速了结了今天这桩倒霉事,也算是勉强了。 小伙子颤抖着手,从兜里掏出了手机,面上的肌肉有些扭曲,恶狠狠道:“老子赔给你就是了。” 他正要转账给地上的伤者,一个清越好听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 “慢。” 这时薄刃分开人群,越众而出,弯下腰,对着地上的伤者说:“阿叔,你既然伤了腿,我帮你看看严不严重吧。” “哎哟,哎哟,你一个小姑娘懂什么呀,莫误事。”伤者脸色一变,斜睨着薄刃,“我拿了钱,自然会去医院看的——” “是呀,是呀,小姑娘凑什么热闹。”围观的人群见薄刃看上去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以为只是年轻人脑子一热,爱好打抱不平多管闲事。 薄刃冷冷地扫了人群一眼,倏地,叽叽喳喳的人群安静下来。 她虽然年纪伤轻,可是那种仿佛验遍了尸山血海的煞气,自然能够镇得住周围这群看热闹的乌合之众。 “哎哟,你干什么?!”伤者连忙捂住自己的腿,没想到薄刃出手更快,两指间携着的刀片一闪,一道冷冷的光闪过之后,伤者右腿的裤子裂开了齐整的大口。 “我的裤子,我的裤子!”伤者嚎叫起来。 “你这条腿骨折了?”薄刃蹲了下来,隔着乳胶手套按住了伤者满是血污的腿。 第25章 还真是能下狠手啊。伤者的腓骨外侧,从脚踝一直到膝盖外侧的地方,横着一道新鲜的伤口,还在不断向外渗着血,惨不忍睹。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惊呼一声,有的胆子小的别开了脸,胆子大的偷偷瞄上一眼。 “哦,倒是伤得挺重的。”薄刃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鄙薄的笑意,“只是伤口的边缘锋利,深度仅仅划破了皮肤。看上去血肉模糊的,不过是些皮外伤。” “还是自己假造的皮外伤。”薄刃凉凉道。 “你胡说,明明是车祸撞断的,你个小妮子好没良心!”伤者惊慌起来,大声吼道。 “那就给大家看看。”薄刃从包里掏出了一小瓶酒精,就着伤口浇了下去。 伤者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洗去了那层渗人的血污之后,伤者的情况就更加明晰起来。 “骨折,骨折的部位必然会皮下的淤青和血肿,有的还伴有异常活动、骨擦音、骨擦感和成角畸形等。”薄刃名了抿唇从,神色嘲讽,“可是你这条腿,除了割破伤口所产生的血污之外,好像没有什么其他的异常吧。这都认不出来的法医,这边建议去杀猪了。” “难道地上躺着的这个是骗子?” “自己割伤了腿来碰瓷,可真是个狠人。” “哎,那个人不过是个小姑娘,又是从司机的车上下来的,肯定为司机说话咯,她的话怎么能信呢?” 议论纷纷,不一而足。 “我苦命的妈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的腿断了,都不能动了,没撞断骨头,也撞断神经了!”眼见不妙,地上的伤者爆发出了一声惊天的嚎哭之声,“你们还有没有良心,让这么个小姑娘胡说八道。” 他放开了司机的小腿,朝薄刃扑过来。薄刃满脸嫌弃,身形敏捷,迅速地躲闪在了一旁。 此时,铎鞘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对着地上的伤者和周围的人说,“哎呀,谁的责任就要承担谁来承担嘛,逃避算怎么回事。” 她嫣然一笑,对着满头大汗的司机小伙子说:“我看这位小哥哥是为了送我们才出的事。虽然与我们乘客无关,可是这位司机小哥哥讨生活不容易,赔偿的事情呢,我们也来承担一部分。” 听闻此言,伤者瞥了铎鞘一眼。只见那也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长相甜美可人,笑起来一派天真的模样,像是个没经历过什么事情,养在温室里的娇花。 看上去格外年幼好骗,可不像验伤的那位那般难缠。 “地上这位大哥呢,急着赶路,又急着用钱,不想报警走麻烦的流程。我看呢,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先放开司机小哥哥,谁的责任,谁就来扛是不是?”铎鞘笑眯眯的,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 伤者放开了抱着司机小伙子的手,转向铎鞘。 “这位小姑娘说的在理啊,你们可不能赖账。”伤者找到了个好骗的主,得意洋洋起来。 “不用,是我撞的人……”司机小哥想要上前阻拦,薄刃拖住他的衣摆,悄无声息地将他拉得退后了几步。 “说好了呀,谁的过错,谁就应该来承担,是不是呀?我们高中生都知道不能赖账。”铎鞘笑意盈盈,半蹲下来,平视伤者的那双混浊的眼睛。 “大哥哥,你是在这里被撞到的是吗?”铎鞘随意问道。 “那当然!我又不会骗人!”伤者拍着胸脯,笃定道。 “你看清楚了是汽车哪里撞的你吗?”铎鞘问。 “这我那里看得清啊,反正就是被撞倒之后,然后压到腿了呗。”伤者见势头不妙,嘴巴一撇,又要祭出他的嚎哭技能了。 “哦,那就请大家看看。”铎鞘笑着说,“这辆撞到人的银色普桑,刹车的痕迹是停在这里是吧。” 在柏油马路上,深黑色的车辙分外明晰。 “这道车辙,可距离伤者躺着的位置,还有足足两米呀!”看客中终于有人提出了质疑。 “它把我撞飞了了嘛!”伤者强辩道。 “哦?”铎鞘语带嘲讽,“如果是它把你给撞飞了,这么大的撞击力,怎么车身一点痕迹都没有?” “我看呐,最好让交警来处理这场事故,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铎鞘笑了笑,“毕竟,警察的责任,不就是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么。” 人群中有人叫了声好。 伤者还要再赖,这时,一位看上去文文弱弱,带着金丝边眼睛的年轻小哥走了过来。 “哪这么啰嗦。”看着文弱的年轻小哥一开口就不一般,“我是前面医院的医生,受没受伤拍个片子做个b超就知道了,为难两个小妹子干什么!” “你要真是被撞伤,该赔给你的自然会赔给你。”金丝边眼镜小哥说,“你要是个骗子嘛,就进去吃牢饭,啰嗦什么!” 后面的事情,就不用他们来处理了。 围观的人中间,机灵点的已经打电话报警了。有的闲得没事做的说“陪”那个伤者去医院做检查。 伤者见势不妙,想跑——结果一下子彻底证明了他的腿没问题了。于是围观的群众把他按下,等着警方来处理。 “你这个小妹子,真的很有意思啊。”眼镜小哥饶有兴味地看着薄刃,“怎么,以后想学医吗?” “嗯。”薄刃不咸不淡地答了一声。 “以后想考哪个学校,喜欢哪个科,有没有什么打算呀?”眼镜小哥一改面对骗子时的凶煞,对薄刃那叫一个亲和,“小朋友很有天赋啊。” “法医。”薄刃嫌他聒噪,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眼镜小哥卡了一卡,嘴唇嗫嚅了几下,欲言又止。 “为什么,一般的医生不都是想着救死扶伤吗?”眼镜小哥面露诧异。 第29章 “如果社会有些顽疾的话,仅仅是医治人的身体,又有什么意义?”薄刃神色淡淡,“就像刚刚那个碰瓷的事情,如果不是我们在场的话,司机肯定就赔钱给骗子了。” “难道真是因为没有人看穿这么个简单的骗局,这么低劣粗糙的犯罪手法吗?”薄刃皱了皱眉,意有所指,“不,并不是这样。” “很多时候,只是因为普通人并不相信医院,更不相信警察罢了。”薄刃说,“抛开信任的问题不说,就只说流程和成本。如果真是撞到了人,今天司机得陪着那个人去医院检查,从头查到尾,后面还要走交警那边的流程,才能拿回自己的车。” “这样林林总总算下来,耽误的时间、误工费,未必就比这五千块要少,还真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有根本的问题,普通人很难相信警方会完全秉公处理事故啊。” “如果开小车的和开摩托车的发生了车祸,难道警方会完全按照交通规则来判定,不考虑所谓的开摩托车的是弱势群体,要让开汽车的多赔偿一点,这种所谓的'社会人情'吗?这还是双方都是普通老百姓的情况,要是有一方有权有势呢,是不是情况又完全不同了?”薄刃神色淡淡,像是早就看惯了这些问题。 眼镜小哥惊诧不已,普通的一个高中生而已,看问题这么深刻的吗? 铎鞘赶紧上前打岔道:“哎呀,我这个朋友好喜欢看社会评论,昨天看到了一个类似的社评,今天才有感而发的,是不是呀,薄刃?” 薄刃挑了挑眉,调侃道:“让小哥哥笑话啦。只是为了积累高考的作文素材啦,其实我自己哪里想得到这些问题啦。” 眼镜小哥摸了摸头,看着面前笑靥如花的小姑娘,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 不过,他对薄刃这么个长相冷艳,思想和行为却很凶残的小姑娘产生了兴趣,问东问西的。他倒不是觊觎人家的美色,只是,同行之间似乎都有种相似的气质,仿佛能嗅到对方身上相同的味道。 薄刃是一如既往地冷淡,不过,或许是太久没有遇到同行了,她也多说了几句。 跟在后面的铎鞘个子小,腿又短,眼巴巴地跟着,又插不上话。 眼镜小哥气质温和之中自有一番干练的气势,薄刃气质清淡,却是个热心肠。两个人走在一起,既有种同行之间的自然而然的默契,又有种邻家哥哥妹妹的清甜的温馨感。 铎鞘忽然觉得昨天的杨梅实在是吃得太多了,牙有点酸。 眼见三个人就要走到省人`民医院的门口了,铎鞘找机会插`进去,问道:“小哥哥,你是急诊科医生张怜青吗?” “你怎么知道?”眼睛小哥惊讶极了,“你以前找我来看过病吗?不对,我好像从来都没见过你。” “那还不简单嘛。”铎鞘翘起了她的小尾巴,不动声色地将薄刃给挤到了一边,“小哥哥你刚刚自己说是医生对不对?我们刚刚发生交通事故的那个地方,正好是个公交车站。而距离那里最近的医院,就是省人`民了。” “看你手指上的茧,只有常拿手术刀的外科医院,才会在右手食指的指腹处积累出那样深厚的茧子啊。” “这些你说的都对,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是急诊科医生呢?”张怜青好奇极了,“在其他地方看到过我的照片?” “这是靠猜的。”铎鞘笑眯眯道,“急诊科医生嘛,既需要有医生的认真亲和,同时也要有能镇住场子的江湖之气。不然的话,如何能摆平一群哭爹喊娘,个个都以为自己得不到救治马上就要挂掉的患者呢?” “又如如何能真正分清楚病情的轻重缓急,让每一个人都得到救治呢?”铎鞘伸出了手,笑道,“而薄韧说到她想当个法医的时候,你的申请可不仅仅是单纯的惊讶,似乎还有惋惜、遗憾、后悔种种,似乎对这行了解很深,甚至可以说有些渊源。” “既是急诊科医生,还可能当过法医的朋友,那只有你这么一位了。”铎鞘伸出了手,笑眯眯道,“张医生,你好呀。” 第26章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事情?”张怜青面露惊讶之色,面前这两位小姑娘看着稚嫩年幼,却目光敏锐,思维成熟清晰,完全不输于成年人。 他心下多了几分看重,正色道:“你们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是薄刃,旁边这个是铎鞘。我们是一中的学生,是想向您请教,关于三年前一中女生大礼堂自杀一案的相关细节。”薄刃回答道。 铎鞘一旁留神观察张怜青的表情: 在听到薄刃的这个问题之后,他面上的惊讶一闪而过,接着眉头紧皱下沉,瞪大了眼睛,抿紧了双唇。这些典型又短暂的表情,代表了一种人类基本的感情,那就是—— 愤怒。 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一个法医如此的愤怒,他又是否知道一些内幕呢? 当然,在一瞬息之后,他的面色恢复如常,还是那副风光霁月的模样。 “你们问这个做什么?”张怜青压低了了声音问。说话之间,他打开了医生办公室的大门。因为今天是休息日,办公室里空荡荡,只有他们三个人,说话比较方便。 “当年的事情,是否另有隐情?”薄刃不答,反而将问题给抛了回去。 张怜青的步子顿了顿,眉头一皱,像是想要发火。但是看着薄刃那双正直而清澈的眼睛,他深深吸了口气,很是生硬道:“没有,你们的那位在大礼堂自杀的校友,的的确确是死于自杀。” 说着,他在面上挤出一丝笑意,竭力温和道:“小朋友,我不知道你们从什么渠道知道了以前的事情,还是说你们本身爱好侦探想当个法医什么的——这些我都管不着。” “尤其是薄刃小朋友。”张怜青温柔却坚定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验尸可不是儿戏,不像是你刚刚揭穿那个碰瓷的骗子那么简单。你以后会前途无量,可现在毕竟还是个上学的未成年人,还是要以高考为重。” 薄刃咬了咬牙,穿越成小姑娘最不方便的一点,就是所有人都会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教育你,要以学习为重等等,真是烦不胜烦,不胜其扰。 铎鞘甚至不用看她的脸色,只要感受到她的低气压就知道薄刃大法医处在暴怒的边缘了。她有点惶恐地扯了扯薄刃的衣袖。 “你知道机械性窒息的尸体要怎么验么?难道光靠验验尸表,连个他杀和自杀都验不出来,你还当什么法医,干什么医生,你干脆去当屠夫,杀杀猪,赚点钱养家糊口算了!” 张怜青惊怒交加,张了张口,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辩解,只是涨红了脸。对方明明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他却仿佛在面对一位法医界的前辈,一时之间竟然觉得羞愧异常,讷讷说不出话来。 铎鞘缩了缩脖子,收回了抓住薄刃袖口的爪子,默默地缩在一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你倒是说说怎么检验。”张怜青憋了半晌,憋得面上的皮肤下的毛细血管都要炸裂了,才无力辩解道。 “第一要判断死者的死因,脖子上套了根绳子,挂在梁上的,就一定是死于机械性窒息吗?有没有可能死于中毒、失血过多或者其他?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有查过心血的毒物检查,胃内容物的吗?如果这些都查不出,有检测过一些非常规的体液,比如说玻璃体液*?”薄刃挑了挑眉,她的眉眼凌厉,有股子说不出来的气势。 “毒物倒是查了,不过查了心血的……没查出什么毒物反应,这是常规的检验方法。”张怜青像是在回答老师问题一般急忙说道,“至于徐念娣是否死于机械性窒息,我们有验过的。” 薄刃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说说看?” 张怜青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站得更直了:“查尸表面部有明显紫绀,口唇黏膜发白,查结膜下有细小的出血点,十指指甲紫绀。死者颈部的勒痕由中间最深,到周围变浅,解剖发现颈部肌肉出血,符合一个机械性窒息的征象。” 薄刃略略点了点头,神色之中却无赞许和满意之色。 “尸体的其他部位你们有检测吗?有没有对死者脖子上的勒痕进行受力分析,她脖子上的痕迹,和悬挂处的痕迹,是否吻合?逻辑链能说得通吗?”薄刃淡淡地抛出了几个问题,却是句句问到了点子上。 张怜青不由地又严肃了几分,他皱眉思索道:“我们计算了死者的身高体重,以及分析对比了悬梁上的凹槽痕迹,是与死者身上的红绳痕迹相吻合的。” “死者胸口校服上的血迹有对比过dna吗?” “确系为死者本人。” 薄刃对徐念娣自杀一案的每一处细节都死抓不放。张怜青也是个相当优秀仔细的人,时隔三年,居然还能与薄刃对答如流,看得出当年他对这起案子是花了不少的功夫。 铎鞘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完了这场火`药味浓重的对答,若有所思。 第30章 讲真,即使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她还真没有怀疑过省厅法医们的检验水平。现在听了他们这样细致的复盘,心里知道大概没有错过什么蛛丝马迹,心里头更安稳了些。 那么,徐念娣自杀身亡的结论属实的话,事情真的就变得相当有意思了。 警方细细找过,徐念娣没有留下任何类似于遗书的东西。 于是,那句用血写在胸口校服上的“仔细验尸”四个字,就成了这个花季少女的最后遗言。 什么样的人,会留下这样的遗言? 铎鞘抱着手,斜斜地靠在医生办公室的门框上,没个正行。 她看过警方的卷宗,调查出的自杀结论,无外乎就是徐念娣平素成绩优异,但大考将至,一时之间心理压力过大,加上家庭生活环境不太和谐,情绪激动之下就自杀了。 敷衍至极,看上去似乎是不想让卷宗留下个空白,而强行塞上去的套话。 不过也难怪,基层的警力本来就稀缺,一个人微言轻的学生自杀这种事情,从来都是掀不起什么波澜的。 至于还能惊动省厅的人下来检验,还不是因为她死在了一个敏感的时期和场合,如果真是命案的话,影响太过恶劣。如果上面的人都能证明她是自杀,那最多就是仕途略略坎坷些,官升的慢一点,却绝不会马上丢了乌纱帽了。 至于真证明她是自杀之后,她究竟是什么原因死的—— 嗨呀,谁关心这个了? 还不是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高中的高中。 能赚几点唏嘘和眼泪,已经算得上不枉了。 有些时候,不用看那些东西,就单单从名字上来说,就能知道很多的信息了。 徐念娣,念着弟弟的父母,又怎么会好好对待女儿呢? 铎鞘撩开自己眼前的碎发,眼里的冷光一闪而过。 那边,薄刃和张怜青的对话还在继续,却因为没涉及到专业的问题,气氛略略缓和下来。 “所以,你还在死者的身体上发现了一些软组织的挫伤,莫非死者生前遭到了暴力对待?”薄刃抿了抿唇,神色不愉。 “徐念娣家庭物质条件不算差,父母都有正经的工作,但就是重男轻女得厉害。”张怜青颇有些愤愤不平,“儿子住在向阳的大卧室,女儿却住在狭小没窗户的小隔间里,那心简直是偏到胳膊肘了。在学校里也是,给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报各种昂贵的补习班,三天两头给老师塞礼物。” “女儿呢,一点教辅资料的钱都不愿意出。还是人家班主任看着小女孩可怜,成绩又好,自己出钱给她买的。”说起这事,张怜青一脸愤愤,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薄刃沉默了片刻。 那一刻她眉宇间的凌厉尽收,雪色的天光从窗口倾泻下来,流过她轻颤的眼睫,有种脆弱而惊艳的美感。 有则古老的寓言是说,有一位神医,能生死人肉白骨,妙手回春。她在双方交战的战场上救治伤重垂死的士卒,救治了一个又一个。 但某天她终于发现,就算是她拼尽全力救回来的人,还是会战斗中拼掉自己的性命。 一个法医,能够验明白尸体,替逝者说完未尽的话,已经算得上优秀了。 可仅此而已了。 铎鞘走了过去,微微踮了踮脚,搂住了薄刃的肩膀。薄刃的肩头一暖,像是挂了个软乎乎的水袋。她苍白的面色缓和了几分。 铎鞘岔开话题,随口一说:“张医生对这起案子倒是了解很深啊。” “还不是这起案子实在是疑点太多了么。”张怜青那一瞬间不自觉地避开了她的目光,“我一直认为小姑娘是他杀,毕竟自杀的人可不会留下这样诡异的遗言。” “可是情理归情理,如果说这么多的法医检验的结论都是如此,而证据就是一切。” “盖死生出入之权舆,幽枉屈伸之机括,于是乎决*。法医的责任很重啊。”张怜青看了眼薄刃,意有所指。 “证据嘛,也是会骗人的。”铎鞘的胳膊搭在薄刃肩头,嬉皮笑脸道,“不是证据有误,或许是你们的理解出现偏差了呢?” 张怜青一愣。这是,医生办公室的门口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又护士来喊张医生去处理病人。 他匆忙脱下长袖衬衫,换上了白大褂。 铎鞘看着张怜青露出的胳膊上那道狭长笔直的新鲜伤口,眉心一跳。 [1]李海雄,陶灿.疑似他勒的自缢死亡案件法医学分析1例[j].广东公安科技,2016,24(04):61-62. 【2】洗冤录 这章有些比较专业的东西,都是我瞎写的……比如有血眼屏障的存在,具体我也不知道玻璃体液能不能做毒物检测,应该……可以吧…… 第27章 铎鞘对薄刃递了个眼神。 薄刃顺着她的目光,虚虚看了一眼张怜青手臂上还未结疤的伤口,迅速移开了目光。 薄刃自然认得,这伤口与她刀刃划出来的很是相近。 难道那天晚上,她们在学校旧大礼堂里遇到的那个人,居然是张怜青么? 她们对视一眼,看见了彼此眼中如出一辙的惊诧和微妙的恐惧。 “抱歉,案情的细节回头再说吧。”张怜青毫无所觉,扣好了白大褂的扣子,微含歉意道,“刚刚急诊来了个和你们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说是肚子疼。” “如果是急性肠胃炎什么的估计还好处理,就怕是宫外孕大出血就惨了,会要人命的,我赶紧去处理一下。”张怜青站了起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补充道,“三年前的那起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自杀案,我有了一些新的发现——” 外面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回头再说吧。”张怜青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两人也走到了办公室外,找了个没什么人的楼梯间,准备等等张怜青医生。 “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吗?”铎鞘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从专业细节的角度来说,我挑不出什么毛病。”薄刃摇了摇头,“不过,一个离职的法医,居然在三更半夜的时候,还会去一桩自杀旧案的案发现场,这本身就是一件离奇的事情。” “也许他也认出了我们。”铎鞘打量着不远处诊室里忙碌的身影,眯了眯眼睛,神色晦暗不明。 她开了个玩笑,“你说,天底下居然还有和我们一样多管闲事的人。” 仅仅是多管闲事,还是另有隐情? 铎鞘弯了弯嘴角,眼底却并无笑意。 两人默默等了有将近一上午,却依然没等到张怜青回办公室。 “算了,走了。”铎鞘丧失了耐心,决定打道回府,下次再来了。她勾住薄刃的背,用赤诚的目光看着薄刃,无声地喊对方和自己一起当咸鱼。 薄刃:…… 薄刃嫌弃地拍开了她的爪子,却依旧同她一起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离开了拥挤吵嚷的人群和狭窄的走廊,夏日的清风迎面而来,别有一番凉爽之意。铎鞘像是个下个课的小朋友一般,忍不住蹦了几步。 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之下,飘着几缕轻絮般的云,是个澄澈的天。在这样的天色下,人的心情随之开阔,仿佛她们所顾虑的、所怀疑的,都不过只是杞人忧天而已。 真正的情况是,她们重新拥有了崭新的人生。没有疑团、血腥、阴谋和诡秘的人生。花团锦簇、繁花似锦的人生。 薄刃望着铎鞘的背影,脚步蓦然之间变得轻快了不少。她几不可见地弯了弯嘴角。 似乎心上的重负没了,嘴角忍不住松泛起来。 恍惚间,薄刃觉得有一道锋利的目光扎在她的背上,略略一痛。她有所察觉,向医院的方向回望过去。 恰好风撩起了素白的窗帘,一个小姑娘躺在无垢的病床上,面色惨白,一副失血过多的样子。手背青色的血管里扎了根粗大的针头,一滴滴的补液顺着管道缓缓落尽她的身体里。 却无法缓和她苍白的面色和蹙起的眉头。 那人薄刃认识。 是盛凌。 居然是那个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小公主。那个摔了一跤都要去学校医务室的娇娇女。 都没有人陪她来么? 薄刃的脚步顿了顿,两人的目光在虚空中交接,盛凌无神的眼睛里迸发出一丝欣喜的光芒。 “快来,快来!”十米远处的铎鞘已经打了辆出租车,跳着脚招呼薄刃过去。 薄刃抿了抿唇,快步朝着铎鞘的方向赶了过去,没有再回头。一丝难言的阴翳感悄无声息地爬上了薄刃的心头。 盛凌眼里的光黯淡下去,她攥紧了床边的护栏,苍白的手血色全无。 像是为了应和薄刃的心情一般,上午还是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下午天边就堆叠起了几团墨色的乌云,在酝酿着一场大雨。空气里弥漫着潮气,像是湿哒哒的毛巾黏在人的身上,很不舒服。 周末无事,薄刃不想回宿舍,更不想回家,于是就顺理成章地留在了铎鞘的家中。 第31章 外面落下了倾盆大雨,豆大的雨打在玻璃窗上,晕开了层层叠叠的水花。两个人各自占据方桌的一角,各自写着自己的作业。写了没一会儿,铎鞘就手中的笔一松,脑袋吧唧一声砸在自己的胳膊上。她像是幼猫崽子似的拱了拱自己的窝,没一会儿就呼吸细匀,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 锅里发出了“沙沙”的轻响,红油的红锅底料咕噜咕噜冒着气泡,旁边摆着一碟蝶土豆片、上海青、豆皮、羊肉卷、牛肉卷等等。 薄刃支着自己的下巴,望着窗外的雨雾,怔怔出神。 这样的雨天,能有个屋檐躲雨,锅里煮着热气腾腾的饭食。眼前是阔别已久,又久别重逢的人。 是她失而复得的珍宝。 她魔怔般的看着铎鞘头上竖起的一根不老实的呆毛。少女的发质柔软,却并不顺滑,时常翘起来一小撮,格外调皮。 她鬼使神差般地走了过去,俯下身,想吻上那缕轻云软絮般的发丝。 崩得一声。薄刃退后半步,捂住自己被撞得生疼的下颌。 “唔。”刚睡醒的铎鞘迷迷糊糊的,痛感迟钝些许,只是觉得恍惚之间似乎听到了巨大的声响,扰人清梦。 睡眼朦胧之间,看见坐在对面的薄刃面色不善,像是压着某种邪火,又像是恼羞成怒。 铎鞘若无其事地瞄了一眼薄刃手中的书——哦,《生物竞赛辅导》,看来薄法医居然是被变`态的高中竞赛题给难倒了,难怪脸色如何便秘般的难看呢。 这好办。 “怎么,心情不好?”铎鞘赤着的足在桌子底下轻轻蹭了蹭对方的小腿,朝她俏娇一笑,甜甜的尾音像是柄小勾子似的,勾得薄刃心神一荡一荡的,搅得对方那颗千年不动的心乱了。 “没什么。”薄刃瞪了铎鞘一眼,合拢腿试图夹住那只不安分的脚,心里的那股子邪火非但没有消下去,反而有愈烧愈旺的趋势。 铎鞘机灵又狡猾,早就薄刃行动之前就把脚给收了回去,见对方扑了个空,忍不住笑了起来,像是只从老猫面前偷了腥的耗子,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子得意劲儿。 薄刃咽了口唾沫,觉得喉咙里渴得像是要烧了起了。那一刻她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冲动,想要用锋利的刀片剖开了铎鞘的肌肤和血肉,看看究竟里面是一副怎样的骨骼,勾得她心神动摇。 看看里面生得究竟是一颗什么样的心脏,钓得她生生死死念念不忘。 她一直在克制守礼,君子得不能再君子。却在这个落雨的下午,忽然想要将桌面上碍事无用的书全部推倒地板上,再将一直在她眼前不要命蹦跶的猎物,推倒在木质的砧板上。 撕开虚伪的外衣,慢条斯理又寸土不放地游走遍雪色的疆土,一遍一遍榨出鲜美的汁液。 铎鞘身上一凉,小动物般的本能替她拉响了警报,她蓦地站了起来,像是只受了惊的兔子一般奔向了厨房。 “哎呀,土豆都煮化了。”铎鞘惊天地泣鬼神地抱怨道,仿佛煮化的不是土豆,而是什么人参灵芝。 “来来来,先填填肚子嘛,饿的眼睛都绿了。”铎鞘卖了个乖,献宝似地将那碗煮熟素菜给捧到了薄刃的面前。 薄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究是接过了她手中的碗。不过青花色的瓷勺重重地磕在碗壁上,发出了刺耳的响声。 铎鞘看她吃了一口,忽然之间松了口气。 好比是挑食的老虎终于愿意吃一口鸡肉鸭肉,至少当会儿不用盯着自己这身皮肉了。 铎鞘晃了晃脑袋,将里面稀奇古怪的念头给甩了出去。她抬眸望向了窗外阴沉下来的天色,淡淡道,“又是个暴雨的天气啊。” “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去看看陈平一案的现场。”薄刃放下了手中的碗。 “英雄所见略同。”铎鞘伸出手想和薄刃握握,对方却伸出手指敲了敲她嫩白的手腕子。 十点一刻。 花城区水韵街18号。 这里地处城市的边缘地带,到了晚上,人迹寥寥。周围是老旧的居民楼,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所建造,加上这里又地处边缘地带,远离市中心交通不便,就更没有几户居民了。 薄刃和铎鞘两人是搭了辆出租车先到了陈平家的小区,后来再自己打伞步行过来的。这地方是太过偏僻,连出租车司机都不愿意过来。 自从陈平在这里落井淹死之后,这里荒凉得更加厉害。仅有的一条不到两米的水泥路都坑洼不平,长满了杂草。 铎鞘这会儿是明白出租车司机为什么不愿意过来了:就这路,一辆车都只能险之又险地开过去,要是对面要会车的话,还不知道要折腾到几时。 薄刃和铎鞘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雨伞和雨衣早就不管用了,两个人都是湿淋淋的,仿佛不是在赶路,而是在游泳。 铎鞘似乎踩在了什么滑溜的东西上,身子一仰就要往后倒去。薄刃眼明手快地搂住了她的腰。 “站得稳点。”薄刃将她扶正,冷漠道。 铎鞘还没出口的那声“谢谢”就那么胎死腹中了。她伸手捞了捞,那居然是半片已经被雨浸得稀烂的锡箔黄纸,上面模模糊糊写着“一亿元”。 是张冥币。 第28章 铎鞘的眼珠子转了转,将那张残缺的冥币揣进了自己兜里。 还要七天,就到七月半了。这边有这样的习俗,中元节的时候给逝去的亲人烧些纸钱、金元宝之类的东西。现代人思想开放,整活的东西更多,什么房子、车子、美元、手机、包包等的多了去了,还有人给烧比特币的。 但是,在这里捡到这张冥币,可不同寻常啊。 一般人们烧纸,既是为了顺应习俗,也是为了公共安全考虑,都是会选在江边或者说河边。据说水能通阴,流动的水能将东西带给逝去的亲人。 再不济,有的人会在严打之下顶风作案,夜半无人的时候在某个四通八达的路口烧纸。 这么说吧,这么一条偏僻的小路,既不临水也不是路口。说句不好听的,在这里烧钱,真有鬼怕是都收不到。 除非嘛—— 是为了祭奠某个特定的人。 某个死在这里的人。 铎鞘抹了把自己面上的水,可视线还是白茫茫的一片,昏暗路灯的光线根本没有办法透过这浓密的雨雾。她看着走在前面的薄刃的背影,踏着泥泞跟了上去。 水韵路也算不上长,可能大概就一千多米,只不过设计得不好,弯弯绕绕的。晚上视线不好,又是暴雨的天气,两个人走得艰难,大半个钟头才到水韵路的尽头。 她们俩又折返回去,到了陈平坠井,也就是水韵路中间的位置。 这段路尤为黑,雨下得更大了,仿佛是老天在往下扔什么猫猫狗狗一样* 。铎鞘一手捂着自己雨衣的领口,阻止雨水不要命地往里灌,一手将拽着随时要被掀翻的雨伞。 最后只能将手电筒叼在嘴里,在一片惨白的光线范围之内,无边的落雨潇潇而下而下,有几分凄凉的味道。 薄刃却像是忽然对那个圆形的井盖产生了什么兴趣,蹲下来看了好一会儿,又来回在路上走了几圈。 因为这条路实在是太窄了,她就像是在来来回回地兜着圈子,如同鬼打墙似的,场面很有几分滑稽。 铎鞘差点没笑出声,于是乐极生悲,嘴里叼着的手电筒晃了晃,眼看就要跌进水里。 她暗道一声“糟糕”,没想到薄刃俯身含住了那根手电筒,凑上了送到她嘴边。 冰冷的雨气之中,湿漉漉的暖意擦过了铎鞘的唇边,恍惚之间她看见薄刃的眸子亮如晨星。她心口微微一麻,像是触了电似的,难言的燥意攀上洁白的耳垂。 难怪佛说五根创造了五尘,只是黑暗中被薄刃的唇擦了擦,这冰凉而暴怒的雨顷刻间变得温柔起来,仿佛不再森冷的命案现场,而成了让绮思绵延的温床。 “还真有所发现。”薄刃的声音清冷,透过雨幕清晰地传到了铎鞘的耳边,一下子令铎鞘清醒了过来。 “你看,如果那天陈平走这条路,他就一定会掉进这口下水井里。”薄刃围着那口已经废弃的下水井走了一圈,像是全然没发生刚刚那个小插曲一样。 铎鞘踩着水,留意着水的深度。 边上积水最深,能没过脚踝,而中间的路面上积水稍浅,堪堪没过脚背。而下水井盖所在的那个地方积水更浅,仅仅只是没过了铎鞘拖鞋的后跟。 南方多雨,一般来说,道路的设计都是中间高两边低的,以方便让积水排走,露出路面。 但是这条路大体上符合这么个设计的原理,但是不知道是因为地基的高低不平还是怎么的,它最高的地方并不是道路中间,反而是那个下水井道所处的那窄窄的位置。 一条宽约八十厘米的道路。 “没错了。”铎鞘望着下水井道生锈的盖子,陡然之间升起了一股子寒意。 第32章 她抓住了薄刃的手,对方回握住她。 哪怕淋了那么久的雨,对方的手依旧是温暖的,这份暖和和坚定给铎鞘带来一份力量,驱散了她心中的恐惧。 “我们看了杜桥给我们的宗卷,看到了井盖边被撞倒的护栏,和摔在地上碎裂的红色警示灯,都先入为主地认为陈平一定是死于自杀或者意外。毕竟或者陈平看不清楚路,可是那么大的一个红色指示灯,他怎么样都会看清楚的。” 铎鞘的唇被冻得青紫,她的声音有点发颤,“可是,如果那个警示灯是坏的呢。” 一时之间,疑惑像是四面八方合拢来的黑暗一样,将两人笼罩其间,再难辨认出方向。 “我留意过陈平的遗物。”薄刃幽幽道,“除了那个挂在脖子上的小玻璃瓶子之外,还有一幅破碎的眼镜。唯有高度近视的人群,才会佩戴那样厚实的眼镜。” 铎鞘仰起了头,无边的雨线像是从天心的一点落下。 她回想起看过的陈平的照片,那是个文弱得过分的少年人,鼻梁上有着明显的眼镜压出来的凹痕,一双眼睛总是眯着,像是没个固定的焦点。 那天也是这样的暴雨,陈平朝着徐念娣所在的殡仪馆方向奔去。 他一脚深一脚浅地淌在积水里。他的眼镜被化不开的水汽糊住,任由他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雨水是冰冷的,落在其中几点温热的泪,也显得没有任何的温度,薄情又无聊。 他两眼一抹黑,只能凭借脚底的触感,尽可能地走在路面积水最浅的地方。 可他想不到的是,前面有个黑漆漆的陷阱,张开了血盆大口,等着他落进去…… “他一定会掉进去。”铎鞘重复了一遍。 或许是冷得过了头,铎鞘的声音反而平静下来,带着森然的冷意。 “我们走吧。”薄刃伸出了手,不像是好兄弟好哥们那样的勾肩搭背,而是直接揽住了铎鞘的腰。 铎鞘深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没有察觉到薄刃的小动作。 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巧合与意外…… 如若不然,操控这一切的凶手,该有怎样深如海底的心机和城府。 杀人,并不算难。 就算是再温和如玉的君子,温柔如水的女人,都逃不开人性二字。 而人,永远逃不开潜意识里压制的,那种本能的攻击性。一时被激怒,或者说积怨已久,都可能在极端情绪的控制之下做出和平常完全不同的举动。 然而,杀人之后如何处理现场的痕迹,如何规避警方的侦查,如果逃过警方的审查,甚至如何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才是考验凶手综合素质的时候。 一般来说,激情杀人的案子,除非凶手是流`窜犯,不然很容易能抓到。因为人在激愤之下,是不会考虑那么多,比如怎么杀了人但却不暴露自己的。 这种案子留下来的线索最多。 蓄谋已久的谋杀,相对来说难破一些。但只要凶手和被害人有一些经济、感情等等交集,从社会关系入手,抽丝剥茧,找到凶手的犯罪动机,也就离真相不远了。 最难得就是没头没尾的连环杀人案,被害人和凶手之间可能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比如凶手是个变`态,心理自卑扭曲,被女朋友抛弃之后,从此恨上了任何和女朋友类似的女孩。 这种案子,如果凶手没有在现场留下什么指向性的证据的话,往往没法破。 你怎么知道你会因为瓜子脸像是某个人而被害?怎么知道穿了条白裙子就被害了呢?怎么知道穿了双高跟鞋就踩中了凶手的某个痛点呢? 这不完全就是无妄之灾吗! 好在现在监控系统日渐发达,刑事勘查技术手段日新月异,凶手想要连续犯案,不留下半点蛛丝马迹,那种可能性照样是微乎其微的。 还有最后一种最难破获,甚至都不会被立为案子的案子—— 那就是诱杀了。 一个人本来就会堕入深渊,谁又会深究,是不是最后有个人再推了他一把呢? 就像国外某个医生在三个月内连续毒死了八十多位高龄老人,但直到他手上积累了这么多人命才被意外发现。 就是因为大家不会觉得这样的死亡有什么异常,更不会产生是否是他杀的质疑了。 徐念娣会不会自杀:诞生在那样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之中,性格敏感内向,一时成绩波动,想不开自杀了,这有什么深究的呢? 陈平会不会死:那当然,要好的女生自杀身亡,出于悲痛和模仿效应,失魂落魄之下,意外跌入正在维修的下水井道之中,这难道不合乎情理吗? 至于殉情自杀的铎俏和薄韧,她们两个不仅早恋,还搞这种禁忌的同性恋,天生就向往着浪漫的生死之恋。被家人反对之后,心智不成熟的少女会想出殉情自杀的方式来反抗僵化刻板的世界,这岂不是极其符合逻辑? 但如果,凶手恰恰知道大家都会这么想,于是巧妙地利用了这些被害人的社会矛盾,顺势杀死了他们,再伪装成为他杀或者意外呢? 天衣无缝,又神不知鬼不觉。 铎鞘攥紧了薄刃的衣服下摆,几乎要把湿淋淋的衣摆给拧出水来。她手背上的青筋暴起,这一场盛夏的劈头盖脸的暴雨,将她身上年幼无知的面具洗去,滚烫的血重新开始在她的血管里奔流,某种直面罪恶的力量在身体每一处细胞里悄然复苏。 她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 阴险狡诈的凶手,你用人命鲜血写下的谜题—— 就由我来解开。 第29章 不过,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用这样缜密无缝的手段,去杀死四个社会关系简单的高中生呢? 据她所知,虽然四人都是一中的学生,但是三年前的陈徐那对情侣,和三年后韧俏这对情侣,彼此之间并无交集。 因为陈徐是一中初中部的,但韧俏初中的时候并没有在一中读书,所以明面上这两对并没有交集。 但是铎鞘相信,私底下他们之间一定存在有某种隐秘的联系。 找到这种联系,或许就离真相不远了。 铎鞘身体的重量大部分都压在薄刃身上,她和对方一道,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大脑里却高速运转着。 突破口在哪里呢? 三年后的韧俏殉情案已经被她们翻了个底朝天,三年前的陈徐案又历时太久,线索稀少。 但是—— 铎鞘拍了拍自己的口袋,面上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 那张冥币! 哪怕陈平死了有三年余,那个会来案发现场给他烧纸钱的人,同这起案子,又会有怎样的关联呢? 他为何来这里烧纸钱? 雨渐渐小了下去,天地间不再是白茫茫的一片,能看清路边的水洼子里溅开了点点的涟漪。 夏天的阵雨就是这样,来的时候气势汹汹,走地时候又悄无声息。 两人走着走着,走出了水韵路,到了附近不远处的西华小区。 不过,现在接近有凌晨十二点,而这地方又怎么荒僻,大概率是打不到车。 两个人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薄刃一身靛青色的风衣都被浸成了深色,她索性散开了极短的马尾,大颗大颗的水顺着她的发尾直往下流。 铎鞘没好到哪里去,夏天白色的衬衫淋了水,黏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简直和什么都没穿似的。只不过她太过心事重重,实在是无暇顾及自己的外表如何。 “这鬼地方实在是叫不到车。”铎鞘龇牙咧嘴,她早有远见地把手机给装进了潜水密封袋里,还给薄刃也装备了一个,“要不,我让我家司机来接吧。” “你妈知道之后不会有意见吗?”薄刃说出了重点。 “怎么会。”铎鞘小声咕囔着,“就她,白天陪正经姐姐晚上陪妖艳妹妹的,我和同学跑出去玩,又怎么了。” “本来就是嘛。”铎鞘迎着薄刃刀锋般的目光,不由地拢了拢自己的领口,免得脖子一阵凉飕飕的。 “哦?”薄刃面上的神色似笑非笑,“听上去你很羡慕阿姨这样的生活咯?” “不不不。”铎鞘的求生意识极强,“一心一意才是对待恋人应该有的态度嘛,朝三暮四的都是渣!” 铎鞘轻轻咽了口唾沫,又缩了缩脖子。 就您这一身正气,谁敢在您眼皮子底下搞事呐!喜欢温柔乡,也得有命享受不是? ! “可是我回不去宿舍了。”薄刃狐疑的目光落到铎鞘身上,像是x光机一样将对方从头到脚给扫了一遍,直到对方面上的笑意几乎要绷不住,才话锋一转,“这么晚又这么狼狈,我妈不会让我进门的。” “没事。”铎鞘拍了拍她的肩膀,少女热情又天真的声音穿透了雨幕,“我们俩什么关系啊,你以后在我家住我都没意见。” 薄刃却并未被她感动,看向她的眼神依旧是凉凉的,充满了探究的意味。 第33章 铎鞘心里略微失落,却并不意外。毕竟,对方可不是什么年幼好骗的高中生薄韧,而是那个饱经世味的精明法医薄刃啊。 如果三年两语之内就能攻入她的内心的话,铎鞘倒要怀疑对方是不是个赝品了。 锃亮的豪车破开黑暗而来,稳稳地停在了她们面前。 铎鞘拉开了车辆后门,朝薄刃做了个“请”的动作。还贴心地将手护在薄刃的头顶,防止对方磕到碰到。 薄刃嘴角露出嘲讽的冷笑,她低声说:“铎鞘啊,你对所有人,都那么好吗?” 铎鞘愣了愣,薄刃不善的神色她自然看得出来,可是以她七窍玲珑的心思,却没想明白又怎么得罪了这尊喜怒无常的阎王。 薄刃见她不答,冷冷地“哼”了一声,周身的气压越发低了,弄得后排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闹得人难受。 铎鞘赤足踩在车座的正皮沙发上,歪着身子靠在车门上,没个正行。薄刃剜了她一眼,扶着她的肩头将她摆正,勾着安全带系好。 湿凉的发擦过铎鞘的鼻尖,恍然之间,她嗅到了少女身上独有的冷香,不由地红了耳根。 于是老老实实地坐直了,双手放在膝盖上,眼观鼻鼻观心,乖巧得像是只刚出生的奶兔子。 司机:“小姐,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景点,你们玩到这么晚呀?” 她正打算想个说辞应付过去,免得回头铎海问起了可就不好交代了。 ” “没呐。”铎鞘懒懒地说,“听说这附近有个庙挺好玩的,可没找到地方,又下了暴雨,误打误撞可就跑到了这荒郊野岭来了。” “附近的庙?”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们一眼,若有所思,又看了她们一眼。 “有什么话就说。”铎鞘不耐烦了。 “这附近不是只有一个求姻缘的月老庙么……听说还挺灵验的……”司机的眼神越发古怪,在她们两人之间来回扫来扫去,欲盖弥彰道,“我有个朋友在这边求完之后,三天之内真的遇到了他现在的老婆。” 铎鞘聪明反被聪明误,一张小脸皱得像是苦瓜。 薄刃嗤笑出声,拖长了声音,语含嘲讽,“月老只能管牵线搭桥咯,有缘相遇,有缘重逢,有的人却不愿意相认,那月老也管不了人心啊。你说对吧,铎鞘?” 铎鞘的背上浸湿了一块,她胡乱点头附和薄刃,心虚的眼神四处乱飘,一张小脸煞白。 这到底是翻车了还是没翻车啊? 铎鞘欲哭无泪:要是没翻车,薄刃说这些意有所指的话是做什么?可要是翻车,薄刃这葛朗台反应也太平淡了吧,居然没有活剐了自己…… 难道她等着自己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人在心理上往往会规避不确定性,等死,往往比死更加难受。那是一种钝钝的折磨,悬着心吊着胆,战战兢兢走在悬崖峭壁之上,不知道何时就会跌落下去,万劫不复。 “我……”铎鞘的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把招认的心思摁了下去,声音飘忽,“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考量,又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 “什么苦衷,无非就是贪花好色,见色忘友,有胆子做又没胆子认。”薄刃冷哼了一声。 司机不停地从后视镜里扫视她们两个,像是生怕她们两个真的在车上给打起来。 不,他瞄了一眼自家小姐那细胳膊细腿的—— 应该是薄韧单方面吊打自家小姐才是。 好在,铎鞘是个极其能屈能伸的人才,见到此情此景,非但没有硬杠上去,反而可怜巴巴地缩在后座的一角,像是个被绑了一条绳的软糯粽子。 “是嘛,这种人最可恶了。”铎鞘没得半点脾气,软软地应和道。 薄刃的额角边暴起了青筋,她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的那口气梗着出不来。 车里的气氛压抑又古怪,像是载了两个定时炸弹一样。就连嘴碎的司机都闭了口,只想着赶紧把这两位祖宗给送走。 不过到了家之后,两人间的气氛又缓和过来。毕竟两人是过了命的交情,就算是都换了个壳子,又没有挑明身份,可是那份相处多年的默契还是在的。 两个人花了点功夫把自己弄干,铎鞘心虚,在薄刃洗漱出来之前已经点好了宵夜。 给自己的炸鸡和啤酒,以及给薄刃的蔬菜沙拉。 淋了雨,又泡了个热水澡,身体乏懒得厉害。铎鞘靠在沙发上,头一歪,就那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朦胧之间她似乎看到一张毫无瑕疵的面庞,还以为自己在梦中见到了天使,正要凑上去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道冰凉的目光正中心脏。 她蓦地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鼻端就快触到薄刃的鼻端了,几乎能看到那两片柔软薄唇上莹莹的光泽,吓得三魂七魄都归了位,赶紧往沙发靠背里缩。 “醒了啊。”薄刃慢慢站直了身体,眼神晦暗不明,“睡得这么死,还以为你不幸离世了呢。” “敢情你是来看我还有没有呼吸的吗?”铎鞘嘟囔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啦。我这个祸害没那么容易挂呢,嘿嘿。” 铎鞘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她总觉得在她说“挂”这个字的时候,薄刃的眼神一黯,像是触到了什么过往未愈的伤痕。 铎鞘干笑几声,生硬地转过话题,“薄刃,我一直都不明白这四起案子究竟有什么联系。但是今天,我忽然有个了猜测——” “说说。”说起案子,薄刃不含糊。 “如果我们把它们看成是四起独立的案子,自然找不出他们之间的联系。可是,如果将发生时间相近的两起案子视为一组的话,是可以找到它们之间的相同点的。” “跨越三年的两件案子,死亡的第一个人自杀的概率很高,毕竟省厅的法医检验过徐念娣的自杀;而我自杀的那个晚上,唯一出入口的监控摄像头并没有拍到其他人进入的录像。姑且认为我们两个人都是自杀。” “但是,第二个死亡的人,死亡的性质就很难说了。看上去像是殉情自杀,但殉情又只是像是个诱因,真正的死因还是意外。” “这两起殉情案,其实不像是一般情侣的殉情自杀案——”铎鞘还没说完,薄刃便接了上来: “更像是有人利用第一个人的死,借机杀了第二个人。” 第30章 客厅里的气氛为之一肃,像是大热天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恐惧从脚底冒出来。 “嗯……”铎鞘微微叹了口气 “你赢一次,我脱一件衣服。”薄刃坐在藤椅上,双腿交叠,修长的手指勾开了系的整整齐齐的领结,露出了精致的锁骨。 她晃了晃桌上的那瓶荔枝酒,冲她勾了勾手指,眼中流转着暧昧的光泽,“你输了,就罚一杯酒。” “不不。”铎鞘惶恐地拒绝了,将视线转向别处,耳根子悄悄地红了。 。 “那反过来?”薄刃挑了挑眉,似有不耐。 铎鞘轻轻咽了口唾沫,目光不由自主地偏了过去:齐肩的长发尖上落下晶莹的水滴,白色的衬衫过了水,清冷之中带着一点致命的诱惑力。两条笔直的长腿没有一丝赘肉,莹白的皮肤在灯下闪动着润泽的光。 眉宇间的神色是冷的,不耐的,甚至傲慢无礼、不可一世的。 却不让人觉得生厌,仿佛她本该如此似的。 铎鞘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她忽然明白了为何聊斋里的书生,明明在荒野破庙里遇见年轻美貌、仙气飘飘的女子,却丝毫不怀疑她是花妖树精,心甘情愿地坠入爱河。 似薄刃这样的美人,都不用笑,就是坐在那里,晃一晃手中的酒,铎鞘就难以抵抗啊。 就像铎鞘明明知道薄刃别有所图,却无法抵抗这颗怦然而动的心啊。 “来。”薄刃开了瓶,将酒倒进青色的瓷杯里,在清酒漾开的涟漪中,果酒甜腻的香气四溢。 在上头的热血之中,铎鞘勉强用着所剩无几的理智快速盘算了一番:荔枝酒只是果酒,最多不过是二十来度,像这样的就算自己把一瓶都喝完也不会醉,更不用担心醉了之后说出什么要命的东西。 可是现在是夏天,又刚刚洗浴完了,就算薄刃穿得再多,加上不可描述的那些,最多就是三四件衣服吧。 这样算下来,不管是赌什么,自己都是稳赚不赔的。 她不自觉地嘴角绽开了一丝得意的笑意,心想,薄刃啊薄刃,你该不会以为这个小姑娘的身体就不能喝了吧。 铎鞘穿越过来之后,有偷偷试过自己的酒量。白的大概能喝四两,当然没有原来的身体那么能喝。但是,这对于没有受过训练的未成年人来说,算得上是天赋异禀了。 看在我们是老搭档的份上,如果你等会儿求我,就给你留两件,哈哈。 铎鞘仿佛已经醉了,有些上头,话语在舌头尖打了个飘,欣然同意:“好啊。” “那就来赌我们对于案情的分析和理解。”薄刃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的小侦探先来。” 第34章 “不敢当不敢当。”铎鞘笑了笑,“我第一个想说的是,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我们可以将爱情分为两组。每一对小情侣呃,第一个自杀的人可能是出于自杀,后一个是被人,借着其对象的死顺势杀死的。两起案子成一个镜像对称的结构,相似又不同。” “我说完了,您请。”铎鞘说了些陈词滥调,试探薄刃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你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薄刃舔了舔唇,薄唇在灯下闪着润泽的光芒。 铎鞘好奇心起,心道:难道不是因为你的魂魄穿越到了这个小朋友的身上。可这又不能说,于是她只是苦笑着说:“不知道呀。” “为什么猫从高处落下来能够不死?是因为猫存在有翻正反射。如果将一只猫四肢朝天从楼上扔下去,可以观察到它的头部颈部、躯干和四肢依次转过方向* ,最后四肢朝下落到地面上,借助四肢和厚厚的脚垫来缓解下坠带来的冲击力。”薄刃道。 “可是人毕竟没有翻正反射,从三楼以上落下来,生还的概率几近于无了。”铎鞘反驳道。 “如果说一个人在没有任何外力的作用下自然坠落的话,出于人身体骨骼肌肉密度分布的话,一般是落地的时候是头朝下。因为,从高处坠落的人一般死于脊柱断裂所引起的脊髓神经损伤,颅脑损伤或者肋骨折断,刺破内脏引起的大出血等等。” “我最后落到灌木丛上的体位,是平躺着的。因为受力面积比较大,并且有将近半米的密集灌木丛进行缓冲。于是我身体受伤并没有那么重,才侥幸不死。”薄刃笃信道。 “精彩。”铎鞘不由地拍了拍手,发自内心地称赞道。 果然自己的老朋友不会令人失望呢。 “这局算我输。”铎鞘举起了瓷杯中的酒,仰头一饮而尽。 她喝得太急,辛辣的味道呛入喉咙,整个食道都是火辣辣的。一股热意从胃里蹿了上来,熏得她眼尾泛红,眼睛里润开了莹莹的水光。 铎鞘捂着胸口,小声咳嗽起来。 这个酒过于辛辣,实在不像是一个二十来度的荔枝酒了。倒像是那种冷天解寒的白酒烧刀子。 铎鞘用疑惑的目光瞥了眼薄刃。 薄刃意味深长道:“加了点白的进去。” 铎鞘的面上发烫,脑子像是一个生锈的机器,渐渐转不动,思维像是隔了层磨砂玻璃一样,朦朦胧胧看不清了。 铎鞘这时候才惊觉掉进了薄刃的陷阱里。 对方就像是最高明的猎手,偏偏伪装成猎物的模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那点燥意,说:“如果凶手存在的话,三年后的案子,或许是模仿三年前的案子而成的。” “如果对于凶手来说,三年前的案子是一起极其成功的案例,那么三年之后他再一次需要杀死人的时候,出于固定不变的性格特征和思维方式,他有很大的几率会选择和三年前一样的手法。” 薄刃略略点了点头,继续说:“你当时在伤心激愤之下一心求死的话,为什么要先服用安眠药,再封闭室内从而一氧化碳中毒呢?其实按照电影电视剧小说的宣传,一般人都会认为吃一把安眠药就可以成功自杀。” “当然,致死的剂量是几瓶安眠药,但这种知识只有专业人士才会去了解。一心自杀的人只会选择最简单的方法,怎么会采用如此繁琐的步骤,多此一举,画蛇添足呢?” “这一次是我输了。”薄刃和铎鞘对视了一眼,干脆利落地解下了领带。 铎鞘得意地笑了笑,却不敢看薄刃领口下的春光。 两人来来往往地几个来回,重新将四起案子梳理了一遍。 两人旗鼓相当,有输有赢。铎鞘是喝得东倒西歪,瘫在沙发上,差点就醉倒过去。 薄刃呢,薄刃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领带早就摘了,衬衫早没了,就剩下了件白色的吊带背心,上不遮肩膀下不遮肚脐的。腰带没了,靠着在裤头上打几个结,堪堪卡在精瘦的腰身上。左脚几近透明的肌肤下能看见青色的脉管,圆润的脚踝,冷白之下是燃烧的情`色之感。 右足还有只白色的棉袜。 铎鞘酒壮怂人胆,是杀红了眼了,她脑海之中一片混沌,或许是酒壮怂人胆,她看着薄刃右脚那只袜子很不顺眼,就打算今晚一定要把它给撸下来。 至于其他的,还是算了,给老搭档留点面子。 薄刃已经说完了,是关于徐念娣自尽案的一些尸体检验上的满盲点,重点在于关于机械性窒息的案子,是如何鉴别他杀与自杀的。 虽然铎鞘早就在刑侦交流会上听过了薄刃的演讲,甚至还暗搓搓录了下来独自听了很多遍,但在这样酒意微醺的夜晚,听着年轻貌美的薄刃一本正经地讲着专业的知识点,精细严谨又活泼生动,真是一种独特的享受。 不过将薄刃最后一只袜子视为劲敌的铎鞘,是不会甘心就这么屈居人下的。 “从凶手的犯罪手法来看,凶手应该是思维成熟、逻辑缜密的青少年人, 10-20岁,很有可能是四位被害者都认识的人。” “福尔摩斯和柏格尔将系列杀手分成四种类型,即出于幻觉动机、使命驱使动机、作乐动机和权力/控制动机* ,而凶杀杀死的都是一中的情侣,这就让人怀疑他或她的内在心理动机是否与情有关,比如因为自己无人喜欢而嫉妒情侣,凶手是否存在非常规的性`癖,或者性心理障碍。” “但是,仔细品读凶手的内心,便会觉得这种猜测不合逻辑。因为出于情感纠纷而杀人的人,不会将被害人伪装成自杀的或者意外身故的模样。毕竟,如果伪装得很成功,大家都以为被害者是自杀或者意外身死的,那怎么平息凶手心中的嫉妒感,满足凶手杀人成功的成就感呢?” “或者,凶手是个过于'正义'的人士,觉得早恋是一种罪恶,必须要用杀死他们的方式,来杜绝这种恶性,为社会主持正义公道?” “还是说凶手慕恋这两对情侣中的一人,却因为心上人没有选择自己,产生'得不到'就毁掉的报复心理?” 铎鞘说了一大串,实在是不胜酒力,头晕乎乎的,显然是不能再喝了。 她执着地看向薄刃,监督对方是不是脱下了最后一只袜子。 在恍惚的视线里,薄刃似乎勾起唇笑了笑,脱下了右脚的雪色的袜子,露出了—— 另一只白色的袜子。 铎鞘瞪了她一眼,酒力上涌,天旋地转,就此人事不知。 *《地理学犯罪心理画像》.罗斯姆着.李玫瑾译.p7 第31章 铎鞘醉倒在沙发上,连衣服都来来不及换,就人事不知了。 她的酒品很好,喝醉了也不会乱喊乱叫,发酒疯什么的,就是安安静静地睡着,一改醒来狡猾机灵的模样,像是孩子般的天真无邪。 薄刃戳了戳她尤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软软的,手感比想象中的更好。她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眉宇间流露出一种餍足感。 要不是我想了这个法子,怕不是没法框得你上当吧。 狡猾的小兔子。 薄刃的手指在脚踝处一勾,在那双白色的袜子下面,还有另一双同为白色的袜子。她继续脱,一只接着一只,在椅子下面堆叠成了一小团。 幸亏铎鞘此时是醉得人事不知,不然的话,此时更是要气得吐血。 她眼中的精光一闪,凌厉的目光盯住了烂醉的铎鞘。 受了酒气的晕染,少女白皙的面颊染上一层绯色,娇憨可人之中,更有一番明艳动人的滋味。眼尾微微泛红,像是什么软糯的小动物,惹得人想要揉一揉她白嫩的小肚皮,再狠狠欺负一番。 像是出于某种小动物逃避危险的本能似的,意识不清的铎鞘觉得脖子一凉,她轻轻哼了一声,向上拉起了毯子。 薄刃心念一动,半蹲下来,视线与躺在沙发上的铎鞘平齐。 “小鞘,我是谁啊。”薄刃压低了声音,用沙哑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轻声说。 “你是……是……”铎鞘挥了挥她的小爪子,似是很不满意睡眠中被人打搅。无奈那个讨厌家伙反复在耳边喋喋不休,像是她不说出个子丑寅卯了,对方就不肯放她去睡觉似的。 “我是你的老朋友了,是不是?”薄刃暗示道,她一步一步引着铎鞘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大坏蛋。你是大坏蛋。别吵……你是……”铎鞘翻了个身,嘟囔道。她像是急于陷入到香甜的睡梦之中,却总是被拉回现实,不得不忍受醉酒带来的头疼和恶心。 谁这么讨厌呀,扰人清梦!这么讨厌的家伙,可不能娶来当老婆! 迷糊之中,这些念头闪过铎鞘的脑海,她口齿不清地念叨着,馥郁的酒气从唇齿中袭来。 “……老婆。” 从未想到过的两个字落入了薄刃的耳中,她蓦地站直了身子,站退半步,面上的神色复杂。 第35章 她咬了咬牙,似是愤怒,又似是狂喜。 “谁是你的老婆啊,少自作多情了。我到底是谁啊,你又想到哪个美人姐姐漂亮妹妹了。”薄刃戳了戳铎鞘的脸颊,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后弯腰抱起了铎鞘,决定还是把她给扔回卧室,不要给晾在客厅里喂蚊子。 “你是法医薄刃嘛。”怀里的少女得意地弯起了嘴角,像是在炫耀自己知道了一个多么了不起的秘密。 薄刃心里一松,像是有什么悬在半空中的东西落了地。复杂而强烈的情绪扑面而来,她的胳膊颤抖起来。怀里轻飘飘的少女忽然重逾千金,沉甸甸地坠在怀里。 她搂紧了怀里的人,怀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她无数次梦到过这样的场景,然而梦醒时分,只有冬日的月光从窗口爬进空落落的房间,落下一地凄冷的白。 梦里的欢笑声犹在耳边,可现实只有窗外呼啸而过的冷风,和枕头上两滴温热的雨。 突如其来的狂喜和强烈的恐惧同时攫住了她的心脏,将她在天堂和地狱之间反复拉扯。 她的手一软,将铎鞘失手扔在了床上。 暖橙色的床头灯下,她像是魔怔了似的,伸出手去探铎鞘的呼吸。 是温热的,细软的风,带着些微湿润的酒气,醉意从敏感的指尖蜿蜒而上,落到薄刃的心尖。她面色微红,触电般地收回了手指。 滴酒未沾,人已醉。 她坐在床沿,荔枝酒甜腻的香气氤氲了整个房间,白酒浓烈馥郁的醇香随着铎鞘的呼吸渐渐袭来。就像是冰淇淋奶油蛋糕,里面掺了清甜的酒似的。 薄刃扫了一眼铎鞘起伏的胸口,面上热辣辣的。 想当年铎鞘喝醉了,还和别人打架,打得头破血流的。 大半夜的不上医院,反而跑到自己家里来,让自己帮忙给缝几针。那时候自己尤带着起床气,对着铎鞘一阵冷嘲热讽,那个醉鬼却只是看着自己傻笑。 她气不过,虽然给铎鞘消了毒,又仔仔细细缝上了,但是没打麻药。 反而铎鞘全程没叫疼,连眉头都没皱,就是看着自己痴痴地笑。 当时她心里憋着一股子气,厌恶铎鞘身上浓烈的酒气,尤其憎恶那里面混杂着的女人廉价的脂粉香气。 反而醉鬼大脑中枢已经被酒给镇定了,那还打什么麻药呢? 痛?痛也是她自己找的! 那时她尚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只是将一切归咎于被人深夜吵醒的起床气,以及对于搭档喝得烂醉的,完全丧失自知力的鄙视。 但现在素有洁癖的她却丝毫没有厌恶铎鞘身上的酒气,反而陶醉似地深深吸了口。 那是她灌醉的。 不是别的女人。 不是为了别的女人打架。 不是为了别的女人出头。 过去的画面在薄刃眼前飞闪而过,等她回过神来,她修长的指尖已经准确地按在铎鞘颈侧的劲动脉窦之上。力度之大,甚至在白皙略带绯红的肌肤上戳出了一个深红的印迹。 她收回自己的手,将罪恶阴暗的念头压回心底: 你看,薄刃,她明明知道你是谁,却不肯与你相认。她是个可耻的骗子,惹得你动了情,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真正同你在一起。 她宁愿同那个婊`子混在一起,也不要你。 她这样自由自在,四处留情,像是风一样漂泊不定的人,怎么可能会永远为你停下脚步呢? 杀了她啊,替她穿上洁白的婚纱,放在低温的冰柜里,等她修长的睫毛上挂上脆弱的冰霜,永远安静地睡在那里,这样她就永远属于你了。 薄刃打了个冷战,蓦地清醒过来。她啪地一下熄灭了床头上,像是逃避什么,步履匆匆走了出去。 等到铎鞘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令她奇怪的是,旁边的床铺整整齐齐的,没有人的温度。 铎鞘坐了起来,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失落感。 她顶着一头乱发走出了卧室,发现客厅的沙发上摆着一个枕头,人却不见了踪影。 桌上摆着热腾腾的早餐。 铎鞘的心情一下子明媚起来,她不由自主地傻笑了起来。 今天缺晚自习的人实在是有些多。 刘锦鲤支书推了推自己的眼睛,都不用点名,只是略略地扫了一眼,就知道班里有好几个同学都没有来。她是个有些木讷的女孩,做事情却极为认真,一丝不苟。 明明都快要会考了,这帮人又到哪里去浪了,就不能收收心好好学习吗? 一定要告诉班主任,尤其是那几个惯犯,比如说盛凌、铎鞘…… 居然还有年级第一薄刃吗? 刘支书皱了皱眉,心道:难不成我们的年级第一真的是在和铎鞘搞对象,还被对方给带坏了么? 那可不行! 这时,吴班长恰好走进了教室。刘支书冲他抱怨,吴班长好脾气地笑了笑:“盛凌啊,和我请过假了。她这几天生病了,我已经代表我们班的同学去省人民看望她了。” “哦哦。”刘支书的气一下子消了一大半,不过还是问道,“那铎鞘和薄刃呢?” 吴班长面上的咬肌收紧了,似乎有阴沉的怒火在他眼中燃烧,阴森可怖,像是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刘支书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去,脚下一空,就要从讲台上给摔下去。 吴班长攥住了她的手腕,微微一笑:“没事吧?” 刘支书虚惊一场,再定睛一看,眼前的还是那个普普通通,低调温和,让人如沐春风的班长嘛。 “没事。”她轻声说,拿着花名册跑了。 旋即,她忽然想到,有传言说吴班长和盛凌大小姐是一对情侣。盛凌在明面上对高傲冷漠的薄韧纠缠不休,但是对方却对她不假辞色。于是盛凌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吴班长。 班长虽然其貌不扬,但却是个贴心的大暖男,又有什么不好? 刘支书在心里产生了微妙的惋惜感。 花城区水韵街18号。 寂寥无人的路边,生这齐膝盖的野草。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蛇类独有的腥气传来,令人恶心至极又毛骨悚然。偶尔有萤火幽幽从里面飘出,却是幽蓝的颜色,晃晃悠悠,飘飘荡荡。恍如鬼火。 浓密的树影在风中摇晃,粘稠得仿佛是什么鬼祟,在枝头发出鸦鸣般的邪笑。 杳无人迹,因而魑魅魍魉横行。 人的脚步声,在这里显得太过微不足道了,弱小得仿佛坟地里的生人,黑暗中的烛火,随随便便就要被吞没了似的。 陈柯提着一大袋纸钱,走进了这条路。他步履蹒跚,不过是四十多岁的人,背影已经佝偻得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鬓边染上了层层的白发。 他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和手中打火机间或闪过的光亮,终于是找到了三年前儿子陈平跌落的那口井。 这不太容易——自从三年前陈平出事了之后,市政部门便封了这口井。这条路荒了三年,风吹日晒,井盖上早就生了铁锈,同路面上的灰尘混在一起,难以分辨。 好在他总算是凭借着记忆找到了。 他蹲了下来,手中暖色的火苗映亮了那张苍老、疲惫的脸。火苗一卷,一张圆形方孔的纸钱便化成了灰飞。火星悠悠地上升着,在空中闪烁不定,像是什么漂泊无依的魂魄。 他默默地蹲在那里,渐渐同黑暗融为一体,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他手一扬,白色的纸钱从空中纷扬而下,如同落了一场望不到尽头的雪。 火苗舔舐着落下的雪,颤颤巍巍的,略微明亮了点,可还是穿不透浓密的黑暗。 有低低的抽泣声传来,低沉喑哑,像是想要大声嚎哭起来,却被人堵住了嘴,听得人难受至极。那抽抽噎噎的声音听在耳朵里,让人恨不得抽他两巴掌,让他哭得敞亮些。 “小平,你干嘛为了那个丫头片子自杀啊。你是男孩子,学习好,有出息了,有的是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来给你当媳妇啊。徐念娣,她家里不怎么样,又是个女孩子,以后还不是找个本地的小工嫁了,一辈子能有什么出息?” “孩子啊,你怎么这么傻……爸爸都是为了你好啊,爸爸的钱以后都是留给你的,你会去大城市,有大出息。” “呜……小平,爸爸有些事情确实是做的有些不地道,可是这世界上弱肉强食,不抓住机会往上爬,谁都在你头上拉`屎,爸爸都是为了你好啊……” “我可怜的孩子,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草丛里有细碎的声音响动,但陈柯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浑然不觉。 大约过了大半个钟头,陈柯手中的那一大袋子东西化成了地上的灰烬。 火渐渐燃尽了。 满脸是泪的男人用皱巴巴的西装擦了擦自己面上的眼泪,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 过于剧烈的情绪波动和久蹲的姿势耗光了他的体力,他颓败地站在那里,如同一棵腐朽的树。 第36章 夜晚的露水浸湿他的外衣,冷风一吹,他的心头掠过莫名的寒意。 还是早点回去吧。 男人搓了搓手,捂了捂发热的打火机,试图从上面汲取一点儿温度。 今天可是中元节呢,百鬼齐出的日子,万一真遇到什么了呢。 毕竟,他可不算是什么清正无辜的人啊。 仿佛如他心头所想的一般,此时,井盖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 这响声在这死寂的夜间响如惊雷,炸在陈柯的耳边。他难以置信地望向那张早就被钢条封死的井盖,只见那片平坦的地面缓缓拱起了一个斜坡,露出了里面纯黑的深渊。 有个东西正从那道缝隙缓缓地向外爬着,不见脸,只见了垂落下来的浓密的长发。 他腿脚发软,面色煞白,接连倒退了几步,大喊一声:“鬼啊!见了鬼啊!” 他转身欲跑,脚下却被原本不存在的绳索一绊,狠狠地栽倒在地上。 掌心和膝盖烧灼般的疼痛已经难以引起他的注意,他放大的瞳孔里,映出了那道缓缓靠近的身影。 那是个穿着白裙子的怪物,看身形像是个窈窕的少女。她低着头,湿漉漉的长发垂落到胸前,在白色的裙子上晕开一片血红的颜色。 她慢慢得飘了过来,满是无垢的指甲缓缓撩开了她的长发。那少女面色是腐败的青紫色,有黑色的小虫在她的面庞间爬来爬去,眼睛下面落下两行暗红的血迹。舌头是露在外面的,有白色的蛆在上面蠕动。 那少女望着他,嫣然一笑。纵然是高度腐败,可是陈柯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脖子上青紫的勒痕,像是一条巨蟒,蛮横无理地盘亘在这条年轻的生命上。 “啊啊啊啊啊。”陈柯大叫起来,像是要将肺叶里的氧气分子都吼出来似的,“你的死和我无关,和我无关呐。” 那少女恍若微觉,又逼近了几步,尸体腐败的臭味铺面而来,几乎令他窒息。一条白色的蛆从她口中落下,吧嗒落在了陈柯的面前。 她伸出了枯瘦的白骨,指甲要挠上陈柯的脸。 “是盛凌,是盛凌,是她逼死的你啊。”陈柯不顾一切地哀嚎起来,下身传来了腥`躁的臭气,是被吓得失`禁了,“她喜欢我儿子陈平,而陈平却喜欢你。她在学校里对你百般欺凌,将你逼得自杀啊!” “你们的死,真的与我无关呐,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报社社长,盛家有权有势,我没有办法替你们主持公道啊。”陈柯抖得像是个筛康子,“况且,我的儿子陈平也死了,我已经是遭了报应了,你们就饶了我吧。” 女鬼尖利的指甲触到了陈柯的颈部肌肤,他两眼一翻,口吐白沫,就那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作者,作者是真的有毒。 q:请描述一个美人。 地山谦:(焦虑得把脸都给抠破了):额,漂亮,相当漂亮,大眼睛,大概就那样吧,大家自行领会。 q:需要描述一具女尸或者一个女鬼 地山谦:突然兴奋,运笔如飞:那是个穿着白裙子的怪物,看身形像是个窈窕的少女。她低着头,湿漉漉的长发垂落到胸前,在白色的裙子上晕开一片血红的颜色。 她慢慢得飘了过来,满是无垢的指甲缓缓撩开了她的长发。那少女面色是腐败的青紫色,有黑色的小虫在她的面庞间爬来爬去,眼睛下面落下两行暗红的血迹。舌头是露在外面的,有白色的蛆在上面蠕动。 巴拉巴拉巴拉…… 第32章 “妈的,不经吓啊。”“女鬼”撸起了将自己的头发扎了起来,又抹了把脸,露出了一张清纯可爱的小脸。 是铎鞘。 此时,“厉鬼”嚼着嘴里的剩下的大米条,嘎嘣嘎嘣直响,津津有味的模样。 如果陈柯此时还醒着,就会发现,所谓的蛆虫不过是嚼碎的大米条罢了。而看上去腐败的舌头,无非就是被什么劣质食品染上了一层青紫的颜色。 “这蓝莓糖色素这么多,还掉色。”铎鞘往旁边呸呸吐了几口,毫不犹豫地过河拆桥,“危害青少年的身心健康啊,回头向食品药品监督局去投诉他们。” “装神弄鬼。”薄刃从草丛里钻了出来,挑了挑眉。她自带某种一丝不苟的光环,哪怕在草丛里蹲了大半个晚上,出来时理理头发,整整衣服,又是一副可以出席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模样。 。 “我说,其实杜桥都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你干嘛非要弄这么一出。”薄刃掏出手帕帮铎鞘仔细擦干净脸上的污物,眉头蹙起老高,“也没问出什么新奇的东西。” “嘿嘿,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铎鞘轻轻提了提地上昏迷不醒的陈柯,轻蔑一笑,“保不齐什么时候会醒,我们俩先走。” 两人抹去了地上的脚印,将系在井壁扶梯上的绳子拉了上来,一把火点燃了。 铎鞘换了件衣服,将那件看上去血迹斑斑的裙子放进了背包里。又仔细地擦了把脸,确定没有什么异常,现场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之后,才和薄刃走出了水韵路。 两人步行了两三公里,又骑行了四五公里,到了一个公交车站,两人顺路搭上车回家了。 一路上,铎鞘都没有说话,看上去心事很重的模样。 坐在她旁边的薄刃轻轻用胳膊肘戳了戳她的腰。 “没什么。”铎鞘仿佛刚刚回过魂来,“我在想我把我妈正红色的口红都给用完了,她发现之后会不会打死我。” 她冲着薄刃做了个鬼脸,说不出的鬼灵精怪。淡淡的月色给她的面上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更添了几分清秀可爱。 “姐姐给你买。”薄刃看见她这幅模样,一口气也消了,揉了揉她的头发,“别担心。” 铎鞘凑近她的耳边,哈出一口气:“姐给我买口红,我给姐姐口到…… *” “说什么呢,没个正经。”薄刃轻轻推开了她,板着脸正色道,耳尖却悄悄红了。 她别扭似地扭头看向窗外。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铎鞘举双手投降,见好就收。 “话说,这不是和盛凌告诉我们的信息差不多?”薄刃别扭了一阵子,又凑过来和铎鞘小声讨论,“陈平的父亲陈柯在三年前那个时间点升任了广兴报社的社长。当然,以他的能力和资历,是不足以升到那个位置的。大概是使了点龌`龊的手段。” “陈柯升职之前曾经是社会调查版面的记者。”铎鞘轻嘲道,“胆子这么小,还这么迷信。就这么个胆小怕事的人,还能有什么胆子揭开社会的黑暗面,运笔如刀呐。” 薄刃摇了摇头,面上同样是鄙薄之色。 “陈平,根据老师和学生的评价来看,是个很正直的孩子,曾经在冬天跳进河里救过落水的小孩。”薄刃说,“也许他那段时间,他喜欢的女生自杀了,而他又无意间得知父亲居然是个为了争名夺利不择手段的虚伪小人,大概是对这个世界失望到了极点,才最终导致悲剧的发生。” “盛凌也不干净。”铎鞘犹豫了片刻,委婉地说道。 “如果她真的仗势欺人,欺凌弱小,逼得同学上吊自尽。”薄刃的神色冷漠,“那么,这种人不配当我的朋。” 提到盛凌,两个人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个念头: 如果三年前,盛凌因为慕恋陈平,而欺凌陈平喜欢的女生徐念娣,甚至逼得对方上吊自杀。 那么,小俏和小韧的死,不会同盛凌脱不了干系吧? 盛凌可是一直对薄韧纠缠不休,而薄韧却和铎鞘是一对情侣。难道盛凌做这么一出案子,既打击报复了情敌,又毁掉了不听话的爱慕之人? 不过,推断案情要讲究证据和逻辑,并不能先入为主、主观腻断。 另外,陈柯被吓晕过去之前的最后一句话让铎鞘相当在意,毕竟人在极端的情绪之下,是很难有那个心理资源去说谎的。 【你们的死,真的与我无关。 】 为什么不是你,而是“你们”? 铎鞘曾以为“你们”指的是徐念娣和陈平,但是陈柯下半句话又提到了儿子陈平,看来这个你们是另有其人呐。 回头请杜桥再想办法调查一下徐念娣和陈平的社会关系吧,尤其是,他们的同班同学。 或许这其中别有内情呐。 铎鞘眼中的暗芒一闪而逝。不过现在是在公共场合,铎鞘并不想就案子的事情聊得太多。 尤其是,聊得越多,自己被薄刃看穿的可能性就越大。 虽然铎鞘觉得自己的小马甲已经糊得差不多了,可是出于人类拖延的本能,马甲在一日,她就不用面对自己和薄刃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那样同生共死的羁绊,爱恨难辨的纠缠,相濡以沫的无数个日夜,却以骤然的离别和残忍的欺骗写上终章。 铎鞘微阖双眼,掩去自己神色中汹涌似海的愧疚。 内疚是伤人的苦酒,硬着头皮咽入嗓子,没有脸面在那人面前落下辛酸泪。 第37章 只有笑着,伤怀却笑着,难过却笑着,孤独却笑着。 仿佛自己什么都不在乎,不在意,似乎这样,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铎鞘笑了笑,岔开话题,“话说,你化妆的技术还是真的厉害啊!真不愧是立志当医生的人啊!” 薄刃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窗户半开着,流转的夏风从窗口吹了进来,撩开少女额前的刘海。她笑得毫无戒心,脑后的蝴蝶缎带在风中飞舞,像是一簇光,点亮了整个夏夜。 车辆行驶过跨江大桥,江边亮起了一簇簇的火,那是人们在祭奠他们已经逝去的亲人。有星星点点的河灯静静地悬浮在平静的江面上,在水中构成了一条流动的星河。 轻暖的夏风扰乱了薄刃的心,她尘封已久的心融化了一小块,滴下柔软的汁液来。 在这个温软的夏夜,就放铎鞘一马吧。 一天后,铎鞘收到了来自杜桥的消息。徐念娣家境不好,家里人重男轻女,她平素比较自卑敏感,在班里没有什么朋友。至于是否被盛凌欺负,班里的同学也都语焉不详,只说盛凌曾经把墨水泼在她的书上,把她的文具给扔下楼去。 不过因为徐念娣的成绩不错,当时的班主任和老师很怜爱这位家境贫寒却刻苦上进的学生的。因此,至少在明面上,老师们是阻止了盛凌对徐念娣的欺凌。 当然,暗地里的事情,谁都不知道。 至于陈平,成绩不错,但不是那种人情练达、善于交际的类型,只是一心埋头学习。和徐念娣的关系不错,不过两人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越轨的举动,在一起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讨论学习题目了。像是两个学霸之间单纯的学习交流。 至于盛凌是不是喜欢陈平,似乎有点两人间的风言风语流传过。不过嘛,周遭的同学关于他们三个人争风吃醋的爱情故事是能编出一套一套的,但大多都是瞎编乱造的,真正能有真凭实据的,寥寥无几。 看样子,死马当成活马医,是需要再去找一趟张怜青了。 自从那晚醉酒之后,铎鞘隐约觉得自己和薄刃的关系有那么点微妙的变化,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平静的海面下暗流汹涌,有那么点山雨欲来的味道。 具体表现在,薄刃去她家留宿的日子是越来越多了。 当然,作为日后能继承中心区几个楼盘的铎鞘,是用不着担心区区一个学区房的住宿费或者生活费这种琐碎的问题的。 但是,薄刃找的借口实在是那么牵强,而又那么理直气壮啊,让她无法拒绝。 比如说: 第一天。 薄刃:“我宿舍的天花板漏水,楼上是洗手间,我实在没地方去了,我能去你家住一晚吗?” 铎鞘拍着自己的小胸脯答应了。 第二天。 薄刃:“学校里找人来修了,马上就能好,你不会赶我走吧?”、 铎鞘:“这种小事,你姐姐不是这么不仗义的人!” 第三天。 薄刃:“真的不好意思,学校里说天花板里面的管道泄露了,得把整个天花板拆了才能修好,我毕业之前都修不好了。” “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宿舍,找附近的房子找不到,我家又太远。”薄刃真诚的目光看向了铎鞘,“要不,我给你房租,你收留我到放暑假吧?” 铎鞘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心里不信邪:怎么可能,一个宿舍四个人,就你床位上的天花板漏水了,这么巧? 然后她跟着薄刃回了宿舍,惊讶地发现了一个建筑学上的奇迹: 学校宿舍是上床下桌的结构,在薄刃床上的那块天花板,有大约20*30mm的天花板的龟裂,每隔半分钟就会往下滴一滴水,和钟乳石似的。 铎鞘含泪答应了:“好的,没问题!” 可是她细细回想起来,又不觉得自己能露出什么端倪来。 笑话,就算她不是心理学的专家,至少也在警校的反审讯课里拿过高分,要是这么简单就把秘密给透露出去了,那不是现在已经凉得透透的了。 可是如果对方是薄刃的话,她又有点不敢打这个包票。 无他,只因为她实在是太相信薄刃了,这份信任甚至远远超过她相信自己。 可是,和薄刃一起住的话,实在是太容易翻车了。 比如说,她只能清晨和傍晚在洗手间的马桶上(马桶盖是盖上的),锁上门分析案情了。她在手纸上运笔如飞。 犯罪嫌疑人的特征: 1.男性。 2.是四个被害者认识的人。 3.偏执狂。比同龄人显得心智成熟。 4.有良好的教育背景,高中生或者大学生。理科成绩优异,逻辑思维能力强。 6.未婚,处男。 一小时后。 薄刃“啪”地一下从外面断了洗手间的店,幽幽地说:“上厕所这么久,是不是该去肛`肠科看看了。” 铎鞘跳了起来,将纸片撕碎,冲进了马桶里。 铎鞘怒了,“薄刃你不是人!我rnm !” 她在薄刃狐疑的目光里,怒气冲冲地坐下,开始写她的作业。 罪魁祸首薄刃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云淡风轻道:“不好意思,我比较担心你的身体健康。要不,最近就别吃辣了吧。” “要你管。”铎鞘冲她扔去了一个枕头。 薄刃悠悠走进了洗手间,隔着张手纸,轻手轻脚地掏出了搁在洗手台下面的杂物筐。 里面居然放着《犯罪心理画像》和《地理学的犯罪心理画像》。 薄刃将东西放归原处,嘴角微微上挑,像是猎人终于逮住了小兔子的痕迹。 一个高中生喜欢看这些东西是比较罕见,但是,藏着掖着,却更加此地无银三百两。 铎鞘,你大概想不到,我会住到你家里来吧,嗯? 有些人呐,嘴上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实际上已经打算将对方连人带窝一起端了。 薄刃:狡兔三窟?没关系,我把兔子和兔子窝一起端了。 第33章 喧嚣吵闹的人群,一张张忧郁焦灼的脸,仿佛永远都写不完的病历。 薄刃抹了一把快速消手的凝胶,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默默叹了口气。 墙壁上的挂钟缓缓挪到了一点,食堂的快餐早就凉透了。薄刃送走了最后一个病人,拧开了矿泉水瓶,准备喝上一口。 “你们医生也要吃饭吗?我都等了一上午了,我饿都饿死了,你赶紧给我看看。”她粗鲁地撞开了门,发出“碰”的一声巨响。满脸横肉的女人蛮横无理,在诊室里横冲直撞。 “您稍等,实在是不好意思。”口罩和帽子将薄刃那张年轻漂亮的脸遮去了一大半,她清澈透亮的眉眼间,依稀可以见到疲惫的痕迹。 “等什么等,我一大早上的过来,没吃饭没喝水,给我看看先。”女人气势很足,一把推开了薄刃面前的水瓶。矿泉水倾倒在薄刃的白大褂上,连带着里面白色的衬衫都湿透了。 ” “你!”薄刃气得说不上来话,面色浮起了气恼的红。那时的她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就算是天资聪颖,但性子和软,又社会经验欠缺,对这种蛮横无理的人,不知道怎么应付。 “你什么你,我们纳税人怎么就养了你们这些废物,看个病还得求着你们似的!”女人指着薄刃的鼻子骂。 她攥紧了自己湿透的白大褂,面色绯红,有几分不知所措。 “哟,有些人呐,就是母猪上树,给点枝干就敢蹬鼻子上脸了。”另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小姑娘扬起了眉毛,嘲讽道,“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别人医生在休息时间帮你看病,已经是积德行善了,还在这边挑三拣四的。” “你算什么卵玩意,啊?你不吃饭喝水,管大夫什么屁事?人家大夫看一上午的病人,人家吃口饭怎么了?你在外面闲坐一个上午,你不吃饭还要人家大夫给你负责!你这么一百八十斤的体重,一顿不吃又怎么了?” “你还纳税人,别人医院自负盈亏,和你纳税的半毛钱的关系没有!就你交点那点破钱,还不够国家倒贴给你,治疗你那十年脑血栓的医保呢!” “你,我要去投诉你!”那女人头一次被人骂的这么狗血淋头,脸涨红了成了猪肝色,气急败坏了。 “你投诉啊,你去啊你去!”那小姑娘把胸牌拿到她面前,“看清楚了吗?工号13006 ,这两个字认识吗?念铎鞘,别弄错人了!” 女人摔门而去。 薄刃的一双眸子亮如星辰,里面写满了担心:“铎鞘,她不会真的去投诉你吧?” 铎鞘吐了吐舌头,露出个调皮的笑容:“嗐,怕什么,我铎鞘惹得事情还不够多吗,不差这一桩一件。” “你好呀。”小姑娘看向她的时候,一改刚才凶悍的样子,羞怯地笑了笑,伸出了手。 薄刃伸出了手,触手之处却是湿滑黏腻的皮肤。死人独有的味道充斥了薄刃的鼻尖,曾经白皙的皮肤呈现出鸡皮样的皱褶,轻轻一碰就会融化掉。薄刃用帕子轻轻擦去她口鼻旁粉红色的泡沫。 第38章 铎鞘安静地躺在那里,面上没有一般窒息之人的挣扎和愁苦,手指尖里没有挣扎留下来的泥沙痕迹。她的唇角微微上翘,仿佛是在做什么美梦一般,平和安宁。又像是终于从什么苦痛之中解脱出来,陷入了永恒的安眠之中。 薄刃微微仰起头,让眼中那滴将落未落的眼泪倒流回去。 人群在窃笑,在议论,虎视眈眈。 他们等着将铎鞘的尸体火化成灰,销毁任何一切可能的隐患。那些人冷冷地看着她,如同一群秃鹫围着一块腐败的肉块。只等着她露出半点软弱的态势,就蜂拥上来抢夺肉食。 她不能露怯。 薄刃扬起了手中的刀,精准划下。在她动手的那一刹那,她眼中的柔软的泪花蜕变了冷冽的冰霜。 至此,她眼中的冰霜,就再也没有化开过。 刺耳的铃声响起,薄刃猛地弹了起来。她身上满是黏腻的冷汗,熹微的晨光刺痛她的双眸,她怔怔望着窗外,却舍不得闭上眼睛。 “薄刃,你怎么了,醒醒!”铎鞘的面庞在眼前放大,对方跨坐在她的大腿上,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眉宇间是焦灼的神色。 微风卷起了豆青色的窗帘,微亮的晨光透了进来。腿上沉甸甸的重量,肌肤相接之处的温暖细腻,楼下传来小贩叫卖油条豆浆的声音,这种细微而真实的触感,都在昭示着一个暖心的事实: 这里不是噩梦,是平凡温馨的现实。 薄刃长长舒了口气,像是从一个人独自游过忘川河畔,穿越过生与死的茫茫雾霭,终于触碰到了凡间烟火。 她浑身僵硬的肌肉松弛下来,她搂紧了铎鞘的腰,将脸埋进对方的肩膀。 她的手指攥着铎鞘白色的睡衣,手背上青筋暴起。脆弱的蕾丝睡衣禁不起这样的折腾,一声裂帛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室内。 铎鞘圆润的肩头露在外面,她无暇分神,只是反手搂住了薄刃,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脊。 薄刃身上惊涛骇浪般的悲伤汹涌而来。铎鞘宁和温柔地搂住她,希望能帮她分担一点。 “没事,做了个噩梦而已。”薄刃的声音如同初春寒冰化开的冷泉,从桥下潺潺流过,清冽动人。 “哦?”铎鞘的眼珠子转了转,笑道,“需不需要我帮你解梦啊。” 薄刃抿了抿唇,抬起头,目光落到铎鞘的唇瓣上,稍稍咽了口唾沫,却依旧是用那清冷性`感的声线缓缓说:“……滚。” 铎鞘从善如流地滚到一边去了。 薄刃又躺了下去疲惫地阖上眼睛,眼前是一片清凉的阴影,修长的睫毛扇到了一张温暖的手心。 “你在做什么?”薄刃似有不耐。 “帮你挡光嘛。你再睡会儿~”铎鞘软软地回答道,上翘的尾音甜乎乎的,像是在薄刃的心尖放了一把小勾子。 “算了算了。”薄刃无奈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在一旁作乱的惹祸精。 惹祸精穿了一身日系的浅粉色睡衣,领口和袖口均是精致的蕾丝边,上面还穿`插着点点金线。领口崩开了一大片,半个圆润的肩头露在外面。 这家伙骚`包得很,不知道睡衣穿这么好看是用来干嘛的。平时在外面都是长款t-恤衫够兜到底,再穿条短裤,咋一看晃晃悠悠仿佛没穿裤子似的,粗糙随便。 这种睡衣正经是正经……不过,包得越严实精美的礼物,拆开的过程才越令人兴奋啊。 清晨的光线里,铎鞘白得像是个刚出锅的奶团子,散发着诱人的甜香。不是那种纸张一样的苍白,而是透着血色,充满了生命力的颜色。 好看。 好看的是活着。美丽的是生命。 鲜亮的光子敲打在薄刃的视网膜上,光电信号转化,生物电信号沿着视神经、视交叉、视束、外侧膝状体、视放射和视皮质一路盘沿向上,形成了占据大脑视觉中枢的绝美图像。 薄刃挪了挪身子,以免铎鞘觉察胸膛里的那颗心脏震颤得多么疯狂,唇边的呼吸燃烧得多么炽烈狂热。 铎鞘躺了下来,转身把屁股对着薄刃。对方搂她搂着很紧,她有点呼吸不畅。于是她微微拱了拱,试图拉开她们俩之间的距离,没想到薄刃抱得更紧了。 “书上说的都是骗人的。”铎鞘小声抱怨道。 薄刃知道铎鞘那张嘴里就吐不出什么好话,她轻嗅着铎鞘身上的奶香味儿,阖上眸子,懒懒地“嗯”了一声。 “都说女生抱起来软软的,像是没有骨头,比毛绒玩具还要舒服……”铎鞘嘟囔道,“怎么和你贴在一起,我就感觉好像是被很多条钢条戳着似的。” 薄刃无需理会她的抱怨,她忽然对铎鞘后颈处的皮肤产生了的兴趣。白白嫩嫩的,比播了壳的鸡蛋还要白皙柔软。 她想起了猫妈妈叼着不听话乱跑猫崽的后颈,将它们放回到窝里。 她磨了磨牙,望着那块近在咫尺的滑嫩皮肤,有点跃跃欲试。 “哎我说。”铎鞘觉得自己后脖子冷飕飕的,脑中的警铃大作,“既然我们都醒的这么早了,不如干脆去拜访一下张怜青吧?” 室内旖旎的气氛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薄刃气得锤了一下床,语气不善:“不去。” “去嘛去嘛。”铎鞘蹭了蹭她的小腿,撒娇道,“杜桥那边没给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我们只能试试张怜青那边了。” 两人折腾了一番,总算是起来了。 不过…… 铎鞘瞄了一眼薄刃的面色,怎么感觉对方脸更黑了呢。 哎呀上辈子铎鞘好像更攻呢。 第34章 两人来到省人民医院急诊室门口时,时间才刚过了七点。 身穿白衣,戴着帽子口罩,全副武装的医护人员,推着银灰色的治疗车,在病房之间来回穿梭。一派繁忙的景象。 “我说,还不如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再来呢。早上这会儿没准人家正忙着呢。”薄刃的眉宇间有一丝慵懒之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薄刃本来躺在舒服的大床里,怀里抱着温香软玉,结果一大清早地被人给挖起来,神色有些恹恹。头一回查案都没得什么劲头。 反观她旁边的铎鞘,仿佛吃了耗子药似的,容光焕发,精神满面。 “哎呀哎呀。”铎鞘挽着薄刃的胳膊肘儿,一个劲地往前冲,“来得早点更能显示我们的诚意嘛。” 薄刃瞥了她一眼,铎鞘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讪讪地笑了。 当然,按照她以往的习惯,周末的时候不睡到日上三竿是绝对不会起床的。今天之所以这么勤奋,还不是再继续在床上待下去,总觉得节操要保不住了。 于是只能火烧屁股一般起了床。 当她们到了医生办公室门口的时候,眼见张怜青正在和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说话。那男人穿着一身皱巴巴的深蓝色工装,说话吞吞吐吐的。在他瞥向这边的一瞬间,铎鞘觉察到他的神色间有些紧绷,眼中闪动着疯狂和残忍的嗜血光芒。 而薄刃,在他微微侧身的一刹那,看见了刀锋反射光线的刺眼寒芒。 不对! 在无数次九死一生的战斗中培养出来的敏锐直觉发出了刺耳的警报,甚至大脑还没来得及分析和判断,薄刃和铎鞘的身体已经抢先冲了过去! 而张怜青不明就里,他推了推自己的金丝边眼镜,正好看见出现在门口的薄刃和铎鞘两人,面上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微微抬手想要和她俩打个招呼。 这时,仿佛是应验了她们两人所想,异变陡生! 站在张怜青身侧的男子从腰间掏出了一把尖刀,揪住张怜青的头发,手中的寒芒一闪。刹那间,像是根漏水的管子似的,血喷涌而出,将锃亮的刀身染得血红。 整个过程没有丝毫的迟疑。简单,利落,仿佛他手底下砍得不是什么同类的脖子,而仅仅只是个技术熟练的屠夫在准备过年的肉食。 坐在旁边的医生站起身来,他们的衣服上溅上了血。这是第一次,他们身上的血不是来自于抢救病人的浴血奋战,而是来自于一个鲜活的、温热的、年轻的生命。 有人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带着身后的椅子咣当咣当砸在地板上。有人抱住中年男人的腰,企图拖开他。有人面上一片空白,过度的惊恐之下面上反而没有什么表情,盲目地向外面奔走着,口中吼着听不懂的呼救。 一时之间,刚刚还秩序井然的诊室,仿佛坠入了阿鼻地狱。 虽然同办公室的都是医护人员,但是,他们只训练过如何救死扶伤,如何从死神手中抢救回生命。 却唯独没有被训练过,若是有朝一日同袍或者自己遭受被屠戮的命运,又该如何应对。 在一片纷乱之中,冲到张怜青身边的铎鞘操起了桌上的硬质病历,用带着铁丝的那头,狠狠地朝凶手的后颈最薄弱的地方砸去。那里是脑干和延髓的所在之处,负责维持人生命的最基本机能。一旦中枢的功能被抑制,轻则晕厥,重则死亡。 第39章 而薄刃手中的冷锋一闪,一柄锐利的刀片深深嵌入到行凶者的右腕之中,刹那间他那只手便无力地垂了下来,指节松动,咣当一声,砸落到地上。 可惜迟了。 薄刃的目眦欲裂,眼睛里满是暴起的血丝,红得几乎要淌下两行血泪来。 如果其他人因为事发突然,对于此时的情况尚且不知所措慌乱无章却又心存侥幸时,薄刃却已经清楚地知道,张怜青生还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 最深的一刀,割破了右侧颈部的肌肉,割断了血管、神经还有气管,甚至切断了坚硬的颈椎骨。 这样的伤,薄刃见过,但那是在凶残的命案现场,在冰冷的解剖室。她当然知道那些尸体曾经也是鲜活的生命,却对它们除了尊重之外,不会有其他不必要的感情。 毕竟,她的任务是找出真相,而非救死扶伤。 可这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消逝在眼前啊。 张怜青伏在桌面上。一道几乎割断了骨头的伤口将他的身体和头颅。仅仅有后颈处一点脆弱的皮肤连着身子,像是个被人拧断了头颅的娃娃。 薄刃咬着牙,面上的表情狰狞得宛如厉鬼。她握紧了拳头,一拳一拳照着凶手身上最薄弱的地方去。 眼睛,两侧肋骨护不住的一部分肝脏和脾脏,平齐腰椎横突的两侧肾脏。她杀红了眼睛,那一拳一拳,像是在发泄着什么尘封已久的愤恨。 她可不像是为了让凶手失去行动能力,而是为了将对方活活打死。 凶手拼命挣扎起来,他双手握住了薄刃的颈子,试图将对方勒死。如果不是薄刃之前的那一刀割断了他右手的肌腱,薄刃现在一定因为窒息而晕厥过去。 两人在僵持之中,被薄刃摁在下面的凶手踹到了旁边的病历柜子,成堆的病历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最上方的一格木板碎裂开来,直直往在地上打斗的两人身上砸,木板的尖角奔着薄刃的后脑而去。 铎鞘猛地一扑,将她压在身下。没想到,在那么一个短短的间隙中,沉浸在杀意中的薄刃松开凶手,抱着铎鞘一转,两人掉了个个。 那一刻像是时间缓缓停滞了。那块原木色的三合板落下,砸在薄刃的额头,铎鞘仿佛能感受到木屑崩裂碎块飞溅到了她的眼中,听到木板砸落到皮肉上可怖的响声。 像是幻觉似的,她看见薄刃的唇角微微向上一勾,那双锐利的眼睛,慢慢地阖上了。 她面上的凌厉的表情悠悠松弛下来,像是睡着了一般。 铎鞘环抱住她的腰,却害怕造成二次伤害,不敢动她。 她听见自己不似人声的叫喊,凄厉得像是痛失了爱妻的悲鸣: “救救她……快救救她……” 一滴温热的血滑落在薄刃的眼尾,悠悠停驻在那里,如同烙印上了一颗鲜妍的泪痣。 真冷啊。 这不是第一次,这么冷了。 白色的衣服。白色的诊室。窗外是纷纷扬扬的白雪。 红色的衣服。红色的墙壁。室内是鲜血淋漓的尸体。 在那个早上,有人划断了她老师的喉咙。 血,到处都是血。入目都是刺目的红色,那红色无边无际,恍如地狱深处的岩浆,或者开放在渊冥深处的恶之花。 有同事冲进来抢救,有人在维持秩序,更多的,是焦灼的人群,试图冲进封锁线来看病。 他们不关心这里是不是刚刚有医生死了,他们只关心有没有能来处理他们的病情。 她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有冰凉的液体落到面颊上。 不,那不是眼泪。 而是老师的颈动在破裂的那一刻溅到天花板的血,幽幽地滴落下来。 她伸出指尖,怔怔地看着那颗躺在她白皙指尖的血珠子。 居然已经凉了。 她抿了抿唇,扶着墙,盯着墙上的血迹发怔。她的意识模糊起来,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丧失了真实感。像是同这个世界隔了一层,如同在看一场全息的恐怖电影,就算穿越了尸山血海,看着最尊敬的老师死在自己面前,心仍旧如死灰槁木,半点波澜不起。 心里有什么东西抽动了一下,一阵温暖的错觉流遍全身,又飞速流逝而去。 像是雪地里放自己心头血温暖手足的孩子。 樟洲第三疗养院,住院病房。 “哎,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她本来是临床医学系的天才研究生,因为目睹了患者刺死带教老师的场面,延迟出现了精神障碍。” “她的情况很复杂,在事件发生后的三天内,患者表现一切看似非常正常,甚至在案件目击者纷纷请假休息的情况下,还坚持回医院上班学习,和往常没有什么差异。” “她和被杀害的老师关系亲密。对于从小就在外求学,家庭关系疏离的她来讲,老师仿佛就是妈妈一般的存在。其他老师和同学都很担心她会挺不过来,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平静。学校那边甚至给她做了心理的测评量表,证明一切都正常。” “大家只是感叹患者的心理素质强大,没想到,五天之后,患者在学校门口昏迷过去,被人紧急送去抢救治疗。” “直到她身体濒临死亡的各项客观生理指标摆在人们面前时,迟钝的身边人终于惊觉,她已经五天五夜不吃不喝,也没有办法睡觉了。” “而她的情况,处理起来比一般人要麻烦得多。ptsd的一个重要表现是患者对于创伤经历有关人、事件、地点的回避,而如果我们要给她治疗的话,是需要在医院里的啊。” 第35章 手术间“抢救中”三个字熄灭,门开了,穿着深绿色洗手衣的麻醉师推着薄刃出来。 失魂落魄的铎鞘一下子站了起来,迎了上去。 “怎么就你一个小孩子等在这里,病人家属呢?”医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拧起了眉头。 “没事,她出去买点东西吃去了。”铎鞘的目光没有离开薄刃身上,她随口扯了个谎。 其实,薄理匆匆赶来签完字,大概了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帮薄刃交了住院费之后,就不知道去向了。 铎鞘这时候也无暇感叹她的凉薄寡情,全部的心神都给放在了薄刃的身上。 “医生,她大概什么时候能醒来呢?”铎鞘问。 “她很幸运,我们及时清理了颅内的积血,现在生命体征平稳了,应该很快就能醒来。张医生已经……唉,幸亏小姑娘没什么大事情。凶手不知道和我们什么仇什么怨,下这么狠的手。” 铎鞘陪在薄刃的床边,本来想等着她醒来,没想到精神太过疲惫,蜷缩在旁边的椅子上睡着了。 她在梦中想着,也许一觉睁眼,就能看见薄刃醒来了。 没想到,这一守,就是三天三夜。期间,他们想过了各种各样的方法让薄刃苏醒,竟然都没有起到效果。 “按道理说,这点伤不至于会让她昏睡这么久?怎么会……”铎鞘的眼睛里满是疲惫的血丝,每天都要逮着来查房的医生问上一遍。 医生解释了一大通,省略那些听不懂的复杂的专业名词,铎鞘明白了医生的意思,那就是: 薄刃的脑子没问题,手术也没问题,如果排除掉极其特殊的情况,按一般的规律早就应该醒来了。 可实际情况就像是,薄刃她不想醒来,像是主动陷入了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境之中。 铎鞘蜷缩在椅子上,抱着自己的膝盖愣神。她面色苍白,眼睛下面沉着厚重的黛青色,眼里满是血丝。 如果别人,包括专业的神经外科医生都会疑惑薄刃为什么不醒过来,铎鞘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一模一样的惨剧在薄刃这里发生过两次: 第一次, 与薄刃情同母子的师长,在诊治病人的时候,被残忍杀害。 这是第二次。 她所担心的,最坏的情况果然出现了。 “……她的情况,处理起来比一般人要麻烦得多。 ptsd的一个重要表现是患者对于创伤经历有关人、事件、地点的回避,所以我们将她安排在了特殊的病房,以免刺激到她的病情。” “所以,你们中有一个跟着我查房就可以了,而且我们得脱掉白大褂。” 铎鞘跟在带教老师的后面,听了这一长串的介绍,心生好奇,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内心有了点笃定却不妙的预感。 医生轻轻拧开了门锁,缓缓推开了门。 那一瞬间,仿佛风停住了脚步,时间停滞下来。单薄的身影蜷缩在墙角,仿佛一个刚出生的婴孩,脆弱无助。她没穿那种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月白色的衬衫套在身上,安静得像是一个漂亮但丧失了魂魄的木偶。 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话说。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动,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如同被塑封在琥珀里的蝴蝶标本,没有生息。白得几近透明的手背上,埋着一根留置针头,那是她不吃不喝时,医生为了给她输液所留下的。 第40章 铎鞘的心生生地抽痛着,那一瞬间她红了眼睛。撕心裂肺般的心疼从胸口传来,她捂住自己的胸口,才恍然自己从刚刚开始,忘记了呼吸。 “ 9床的情况现在基本上比较稳定了,生活能够自理了,出了精神状态还不太稳定,睡眠时间短,睡眠质量极差之外,病情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了……”带教老师看见铎鞘的情绪波动比较大,小声地提醒她,“你还没有执业的资格,小心不要刺激到病人。” “我知道。”铎鞘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还有,她不是9床,她叫做薄刃。” “我认识她,她是个学医的天才。” “我认识她,她是个学医的天才。”坚定的话语落入到薄刃的耳朵里,飘飘渺渺的,很不真切。 像是大雾里偶尔瞥见的天星,又是漫漫长夜里偶然一现的萤火,短暂得如同一个虚无的幻觉,却又亮得让人的瞳仁发痛,落下滚烫的热泪来。 薄刃黯淡无光的眼睛里,重新泛起了温和柔软的涟漪。 她不吃不喝不睡,无非是一种自我保护。如果她心智稍稍脆弱些,也许早就迷失在疯狂的泥沼里,或者走向自我毁灭的深渊。 她没法睡,睁眼的时候老师被杀害那一幕反复在眼前回放。而不小心堕入睡眠的混沌中时,那梦魇越发变本加厉。她无数次从短暂的睡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湿透,面色惨白,嘴唇颤抖。只能睁着眼看着东方日白。 而现在,她不过是在用这种方式,筑起一层自我保护的藩篱,将自己与这个世界生生隔绝开来。 她企图将自己裹在脆弱而坚硬的蛋壳里,来逃避那一场毁灭性的冲击。 不能敲不能碰不能击碎,硬闯的手段通通不行,免得她脆弱至极的内心就此毁灭,血泪从蛋壳的破口中流出。 而这一日,忽然有一束温温柔柔的光,透过蛋壳的缝隙照了进来。 她忽然觉得,在毁灭和隔离之外,也不是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她可以好起来。 不,她没法好起来,但她可以在所有人的面前,尤其是铎鞘的面前,装作她已经好起来的模样。 一个月后。 “你对9床做了什么啊,为什么她会这么快好起来?”带教老师私底下和铎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嘀咕道,“你没做什么违反职业道德的事情吧?” “这您可就冤枉我了,我能做什么呀。”铎鞘半举双手投降,嬉皮笑脸道,“我什么水平您还不知道么?再说这里都有监控录像的,我可什么话都没说,就是每天陪她坐一会儿嘛。” 在笑笑闹闹,吵吵嚷嚷之中,时光飞逝。两人又以同事搭档的身份在时光里重逢,在风风雨雨里并肩前行。 这种紧张忙碌、彼此通力合作,守望相助的日子几乎成了一种惯例,让人几乎以为这就是不变的生活本身,就会一直持续下去,持续到两个人都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再把警察这份艰巨而又光荣的责任传递给下一代热血的年轻人。 所以她得知铎鞘居然因为嫖`娼而被开除时,先是嗤之以鼻,再是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那家伙最多就是看看美丽姐姐漂亮妹妹的,可是从来都有色心没色胆的。再说了,珠玉近在眼前,怎么看的上那些歪瓜裂枣? 难道,莫非是遇到真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那种糟污的地方,逢场作戏,能有几分真感情! 铎鞘是揣度人心的高手,怎么可能会栽在这么浅显的感情陷阱里。 如果真是这样,要是这家伙还敢出现在自己面前,看自己不打断她的腿! 薄刃将手中的茶杯搁在桌上,发生了重重的一声闷响。 她的胸口发闷,心里钝钝地痛着。却不知道从何痛起,又因何痛起。 再后来,铎鞘那家伙居然来法医物证科的门口来堵她。开着豪车拿着玫瑰花,看这阵仗仿佛是和她求婚似的。 薄刃几乎认不出离职后的铎鞘了——在她们的日常里,铎鞘是认真的,敏锐的,最多偶尔有一点点骚包的。那身警服压住了她骨子里的风流浪`荡,越发显现出她那双清澈眼瞳里的浩然正气。 但是现在,铎鞘是妖娆的,妩媚的。哪怕穿着西装,眉目间净是女子的魅惑勾人,笑一笑,都像是娇艳的玫瑰,随时从上面淌出晶莹的露水似的。 风骚而不淫`浪。 像是枝头坠着的饱满果实,已经是熟透了,诱人的甜香在空气中爆裂开来,招蜂引蝶无数。 她怒极反笑,生生扭断了手中的刀片。 调戏人也要分场合,调戏到你姑奶奶头上,真当自己有四条腿,被打断了还能再来么! 她飞出了手中的刀,刀风带下铎鞘的一缕青丝,悠悠飘落在地上。 不知为何,她倒是没有打断铎鞘的腿。 如果铎鞘瘸了腿,大概第二天就不会来了。 虽然被甩了刀片,狼狈逃窜,但铎鞘仿佛是守着某种默契似的,每日都来。 自己终于受不了这家伙了,决定看看她究竟是想玩什么把戏。 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是来求婚的。 她把监护权委托给了自己,却没想要自己的监护权。 这家伙,就是有色心没色胆。 喜欢自己,又这么怕自己么? 嗐,她都愿意交出自己了,难道我薄刃还是那种小气扭捏的人么? 非得弄成是霸王硬上弓的样子—— 于是薄刃当仁不让,将协议和笔塞进了铎鞘的手里。 结婚当然是双向的嘛,不然她当铎鞘的监护人干嘛,是为了给她收尸还是为了给她当妈啊? 是啊,铎鞘会被开除,肯定是为了执行什么卧底的任务。 而结婚,就代表她能够很快洗清自己的冤屈,很快回来了吧? 薄刃看着铎鞘一笔一划地签下了委托监护人的协议。这家伙平时签字潦草至极,这说明她对结婚这个事情是非常认真的嘛。 薄刃心里像是盛满了甜甜的橘子汽水,美美地冒着甜甜的气泡。 她满心欢喜地等待着,每天将铎鞘落灰的桌子擦得干干净净—— 等到某一天,那家伙一定又会穿着一身警服,容光焕发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等来了—— 铎鞘的死讯。 我又回来了哈哈哈—— 写这篇文的期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到了三观几乎被血洗的程度,人生的大方向也有了调整。然后因为几次长时间的中断,这篇文有些时候确实很难产。 但这个季度预估是不会有太多的事情,会把这篇文坚持写完的。 以及,终于开始写犯罪心理2了,我自己都很感动啊喂! 第36章 那是即将暴雨的清晨。 薄刃从噩梦中惊醒,黏腻的冷汗湿透了全身。团团的黑云压在头顶,沉甸甸地像是要坠落下来。天色暗沉,间或有雪亮的电光将天色映得花白一片,滚滚的炸雷仿佛是碎裂在耳边,令人惊惧交加。 薄刃罕见地有些心神不宁,这份惴惴不安直接表现在,她不过只是想削个苹果,手中的刀片一划,径直在白皙的指腹上拉出了一道口子。 薄刃皱了皱眉,疼痛倒是微不足道的。主要是当医生的,自己手上有伤口,失去了皮肤这层屏障的话,感染的风险大了很多倍。 她无暇顾及此处,草草用酒精消了毒之后,就去上班了。 按照惯例,上班之后,她先将铎鞘那张已经被擦得锃光瓦亮的桌子又擦了一遍,才换上工作服,前往法医物证科。 “薄刃,张局长找你。”有同事喊她。 薄刃的心别地一跳,快速地颤动了几下,像是什么不好的预感要应验了。她应了声,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去。 张局今年五十好几了,鬓发发白,面上的皱纹不少,看上去就是个善于和稀泥的老好人。 其实地方上,很多时候一把手都是从上面调下来管人事的,并不懂刑侦破案这一套,而副职才是业务骨干。张局早些年也是从上面调下来的,不过好死不死,这些年局里一直没得什么政绩,平平无奇,无功无过。 这么些年混下来,什么雄心壮志也早无了。谁都知道他现在就是平安退休,就万事大吉了。 而这么个不管事的领导忽然找自己,薄刃抿了抿唇,心中不详的预感更甚。 “来,小薄啊,坐。”张局递给她一杯枸杞菊花茶,斟酌道,“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您请讲。”薄刃将茶水搁在桌上,神色凝重。 “今早,在省城的江边打捞起了一具年轻的女尸。根据尸体的特征以及dna的对比,确认是铎鞘……”张局顿了顿,公事公办道,“铎鞘同志生前是个好同志,只不过一时犯了错误,误了大好的前途。节哀。” “张局,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消遣我。”薄刃攥紧了自己的衣角,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眼里泛起了血丝,“这种玩笑,开不得。” 第41章 “真的,经过了dna检验的,千真万确。”张局像是被面前人所爆出的惊涛骇浪般的悲伤所震惊,身子微微后缩,干巴巴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 薄刃猛地站了起来,揪住了他的领口,怒吼道:“为什么,怎么可能?一个离职的警察,怎么可能淹死在江里?你别和我说她是自己游泳淹死的!” “现在局势复杂,铎鞘……我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卷到这里面的,甚至我们连她是正是邪都不知道!她离职的命令是郑副局长亲自下的,而他,偏偏在半个月前死于一场连环车祸。”张局叹了口气,呵斥道,“薄刃,你冷静些!现在是省里的人复杂调查这件事情,我们市局的人都需要避嫌。” 薄刃缓缓松开了他的领口,就那么倔强地站着,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节哀吧。”张局吁了口气,“反正我们都需要避嫌,就看省里能不能给我们个什么结果了。” 在仿佛心脏都被生生撕开的悲痛中,薄刃的思维反而前所未有的清明。 如果铎鞘真的是去卧底,那么唯一能为她作证的人,大概率就是派她去的郑局了。 而郑局居然死于一场“意外”,而在外的铎鞘自然是危机四伏。 而现在,噩耗果然传来。郑副局长罹难的那场交通事故她因为避嫌没有参与检验的工作,但是根据她事后的调查来看,他的死就像是一场意外,设局的人可以说是做得天衣无缝。 看来对方的能量,是远远地超过她们的想象了。 但现在的问题是,究竟怎么办? “小薄,年轻人有点热血冲动是好事,但是为人处世之道,重要的还是和其光,同其尘嘛。”张局见她冷静下来,神色放松了些,“谁都知道,铎鞘与你关系匪浅。可是人生在世嘛,到底还是要自个儿顾着自个儿。她与你呢,非亲非故,又犯了错误,早就不算我们队伍里的人了,只不过还有点过去的情分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呢,给她上柱香,算得上能尽了同事一场了。” 薄刃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面上无什表情。 张副局长被这一眼望得是心肺俱凉,他忽然觉得,这样的薄刃,比刚才悲痛欲绝的薄刃,更加令人看不透。 “这里面的水很深的,你把握不住的。”他面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写满了沧桑,“你能做什么啊,她的尸体检验完成火化之后,就剩了骨灰交给家属了。她已经没有亲属在世了,无非就是筹钱给她在公共墓地里买个位置,入土为安得了。” “我看,等着调查结果出来就成了。”张局盖棺定论,“你千万别趟浑水,明白了?” 薄刃抿紧了唇,安静地站在那里。 在悄无声息之中,两个人对峙着。 “薄刃,你不要不识时务。”薄刃那双清正的眼睛如同一面明镜,越发倒映出了自己的老迈昏庸,张局升起了一阵无名火,“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就是个技侦,管好你自己的事情,老老实实干到退休就完了!郑局都死了,我不管铎鞘是不是淌在这趟浑水里,这些事都不是你一个他妈的验尸的能管得了的! 薄刃蓦地笑了一声。这笑声在这种场合是如此的不合时宜,却又是如此地嘲讽。 “您说的没错。”薄刃的眼神哀伤到了极致,却又亮得惊人,仿佛在哀伤的深海中亮起了璀璨的星光,“我确实只会验尸啊。” “我确实,什么都做不了。”薄刃咬着牙说,“但我总可以,亲自去认领她的骨灰吧!” 她也不看张局一眼,转身离去。 自始至终,她的唇边的冷嘲都未曾消散过。 她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包括为什么铎鞘非要和她定下结婚的协议,但却根本没有想要过自己的监护权。 这哪里是喜欢,分明就是因为—— 她薄刃他妈的会验尸,也只会验尸而已啊! 省厅法医物证科,解剖室。 门卫拦住了一个身穿黑衣,浑身湿透、面色苍白的女人。 “对不起,这里你不能进去。” 对方递上了自己的证件。 门外请示了一下,言语间客气了些,但依旧是拒绝,“您好,已经有法医在对铎鞘的尸体进行检验了,您作为市局的人,还请避嫌。” “不。”雨水顺着薄刃苍白的面颊直往下滴,她站得笔直,如同一棵在暴雨中仍然挺立的竹子,“我是她的亲属——” “我来接她回家。” 第37章 “什么家属,铎鞘不是未婚,父母早就去世,又没有兄弟姐妹么?”法医科钟科的听着助理的报告,眉头拧成了一团,“怎么从哪里又冒出来一个家属,死者身份的认定都是怎么做的。” “只是死者在市局的法医同事而已。他们市局不是都要避嫌,不能参与这起案子的调查吗?”助理推测道,“大概是有人不死心,找个由头来看看尸体上有什么线索吧。” “啧。我们验过之后,难道还能有什么问题么,这是不放心我们的水平了。”钟科神色间浮现出一丝不以为然,拿着薄刃的证件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儿,“她要是不放心,我们检验的时候,让她在一边旁观算了。” “这起案子很敏`感,这样操作恐怕不合流程。”助理小声提醒道。 “那就让她一边呆着去。”钟科冷笑一声,“我们验过的尸体,还能有什么问题?全程都有录像呢,谁也不敢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开玩笑,他们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 “再说了,她和死者肯定非亲非故,亲属什么的不过是个托词而已,她凭什么干扰我们的工作——”钟科不耐烦起来,“妈的,平时和死者难缠的家属打交道就够烦人的了,这个薄刃好歹还算是内部人士,怎么这么不知道好歹——” 他的话戛然而止。门叩响了两下,随即被一股大力从外面推开,一个浑身湿透的女人快步走了进来,带着盛夏的潮热和湿意。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神色凄怆,仿佛怀中抱着一束白色的玫瑰,来参加一场盛大又悲戚的葬礼。湿漉漉的额发贴在面颊上,更显得她的面色尤为苍白,如同泪尽了一般。但看她那双眸子,依旧是刀锋一般的冷冽,不见半点的雾气,似乎那些脆弱和哀戚都是人们的幻觉一般。 钟科卡了一卡,背后说人被抓的羞恼化成了无名的火气,他面色不善,恼怒道:“你来这做什么,大家都是同行,职业道德摆在那里,有什么信不过的,非要弄得这样难堪——” “不是。”薄刃将一纸协议放在桌上,语气很轻,像是一场黄粱梦醒,醒来的穷书生向周围人描述着梦中的荣华富贵,“她是我的妻子。”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就连背景里嘈嘈杂杂的声音都停止了。钟科瞪大了眼睛,翻来覆去地看那张东西,仿佛能那下面能找出个什么耗子洞似的。 “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二十九条规定,对于死因不明的尸体,公安机关需通知死者的家属,方可对尸体进行解剖。”薄刃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作为铎鞘的家属,同时作为法医病理学的人员,请求现场旁观她的尸检工作。如若不然,我拒绝你们对她进行是……尸体检验。” “旁观可不行。”钟科有些恼了,“既然市局的同志不相信我们,那就劳烦您亲自动手了。” 他这无非也是让薄刃知难而退。同行之间,难免相轻,况且此事错综复杂,若是薄刃真的在一边旁观,无论谁来当主检,心理难免都会有疙瘩。 所以,他自然希望薄刃这个身份特殊的人别来横生枝节,阻挠他们的检验工作组。 都说“医者不医亲”,那是因为亲人病情的一点波动就会牵起人过于强烈的情绪反应,反而不利于救治。 更何况,检验陌生人的尸体是一回事,面对自己惨死的爱人,还亲手解剖,那是另外一回事。一般人,心理上是绝对过不了这一关的。 就算是再铁石心肠、冷漠无情的人,也很难保证自己手中动作的精准和头脑的清晰——而这些,都检验工作必不可少的。 薄刃垂下了眸子,修长的手指绞尽了上杉的边角,面色凝重。 她的嘴唇动了动,听见自己说:“我验。” 她扬了扬下巴,神色骄傲又决绝,“我亲自来验。” 看到铎鞘的那一刹那,所有的心理建设都轰然倒塌。那些苍白无力的侥幸在残忍的现实面前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半点情面都不给。 溺亡的尸体都好看不到哪里去,加上现在是夏天,几乎都腐败得不成样子了。浮肿发黑的脸上看不清楚五官的特征。 但是薄刃一眼就看出了那是铎鞘。不是凭借的皮相,而是因为薄刃对这具身体的骨骼结构都熟稔无比。 她别开了目光,不敢看铎鞘的脸。 她怕自己的眼泪覆水难收。戴着口罩,那些多余的水珠无处可去。 最残忍的事情莫不过与心上人阴阳相隔,而她甚至没有权利悲伤,只因为还未到悲伤的时候。 第42章 口鼻部的蕈样泡沫,手部的袖套样改变,发黑浮肿的身子,无一不昭示着,这不再是那有些怂包又有些狡猾的铎鞘,而是一具没有魂魄的空壳。 是个没得生命的物件。 此时,一项尊重死者的薄刃第一次没有履行解剖前的默哀仪式。她只是在众人或惊诧或嘲讽的目光中,稳稳地握住了手中的刀柄。 她手中的冷锋一闪,僵硬的皮肉像是导致划过黄油一般,缓缓向两边分开。她的手前所未有的稳,眼神清明锐利尤甚往昔。 三天后。 铎鞘的葬礼是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夏天举行的。 时间很短,透着一股仓促的意味。 无他,薄刃在尸检中发现的东西,无意间揭开了一个厚厚的黑盖子,牵扯到了太多的人和事,引起了一场地动山摇般的变化。 很多本应该来的人,都自身难保,更是无暇他顾。 不过在这样暴风雨中心的薄刃,反而异常宁静。她捧着一个小小的檀木匣子,里面沉睡的是她并肩作战的搭档,相知相识的朋友,相濡以沫的同伴。 太多的身份与感情让她们彼此纠缠。 铎鞘的葬礼来客稀疏,空荡荡的,很是冷清。不过薄刃并不在乎这点,因为铎鞘虽然喜欢热闹,却绝对不喜欢大家因自己离开而哭哭啼啼,伤心欲绝。 她总是希望身边的人能笑着的,像是个自发辐射光与热的小太阳一样。 来客都去了,薄刃抱着怀里小小的檀木匣子,像是一个发条耗尽的机器一样,缓缓在墓园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说了也好笑,铎鞘这家伙真的是个穷光蛋,留下的钱连给自己买个墓地都买不起。这笔钱还是自己出的。 真是,走得这么快,你欠我的还没来得及还呢。 她在地上坐了许久,任由凝聚在柏树上的雨滴落在她的衣领里。天色黯淡,蒙蒙的细雨像是从天心飘落下来似的,茫茫然看不到归处。 她没什么表情,从铎鞘死后,一直都是如此。 有人怀疑她会撕心裂肺地痛哭,会不舍会哀嚎,会落泪落到眼睛发红。 哪知她平静得像是死去了一般。 一个成熟俏丽的女子怀抱一束白色的玫瑰,撑着一柄素色的油纸伞,一步步拾阶而上。即使她裹在一身宽大的白衣之中,也仍然显示出身段妖娆妩媚之态。 天空色的油纸伞隔绝了雨幕。一双白色的帆布鞋停在薄刃跟前。 那女人很有心机,画了个浑然天成的妆,勾勒出她清纯中尤带三分风情的面容。打扮得像是个大学生,不过眉宇间有着不合她清纯外表的风尘味,透着一股子廉价的脂粉气。 薄刃连眼神都吝啬施舍给她一个。 那女人弯腰将白色的玫瑰放在铎鞘的墓碑下,就那么一个动作,尽显弱柳扶风之态,仿佛弱不胜衣似的。 媚俗,作态。薄刃的眉心起了一个小疙瘩。 无趣。冷硬。女人轻轻飘来一个眼神,嘴角下撇,鄙夷似的。 不过是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两人都已经对对方的身份了如指掌,并且暗自咬紧了牙根,要与这根本看不过眼的情敌来上一战。 铎鞘因为嫖`娼被开除,真真假假,倒也并不算是完全空穴来风。每每想到此事,薄刃都恨不得活活撕了铎鞘。 没想到,这个罪魁祸首居然还敢来铎鞘的墓前,她以为她算铎鞘什么人啊? “咦,薄大法医怎么坐在地上呀。”女子掩面,睁着一双杏眼,故作惊讶道,“鞘姐姐要是知道了,可不知道有多心疼呢。毕竟你们这么多年的同事搭档,感情可不一般呢。哦,也是,你那么凶,鞘姐姐可不敢管你。” “可不像是我嘛,谁疼惜过我,我可就一颗心全部扑在她身上了,可舍不得她心疼了呢。”女子感伤道,“我什么都不会,就是皮相勉强能够入眼。没有什么能报答鞘姐姐了,也就只有……” 她欲说未说,可谁都知道后面无非就是“以身相许”、“共赴温柔乡”云云了。 薄刃面色更沉了些,冷哼一声。 “你别在这里膈应我。”薄刃凉凉地扫了她一眼,“铎鞘她和你清清白白,无非就是做点好事,给你辅导功课让你考个大学,有个正经的工作谋生。” 薄刃戳中了她的痛处,那女人面色白了白,贝齿在娇嫩的唇上落下个齿痕。 “也对嘛。鞘姐姐还算得上是我的恩师呢。我以前什么都不会,也就是在伺候人这件事情上报答报答她了。”女人媚眼如丝。 “你放肆!”薄刃站了起来,额头上爆出了青筋。 “你凶什么啊。”女人半是炫耀半是感伤道,“你若是真喜欢她,你和她相处的时间那么长,她又是个心软不会拒绝别人的性子,你早就成功了。” “你以为她为什么忽然和你结婚,难道真因为喜欢你这个又老又丑又无趣的女人么?”女人口中吐出来的话句句诛心,“还不是因为你会验尸,她可以放心把后事交付给你!” “你只会验尸,你什么都不——” 薄刃拽住女人的领子,一个响亮的耳光甩了上去。 好了,现在大伙儿知道铎怂怂为什么不敢认薄刃了吧。 没错,她怕被砍死。 哦对,法条我改了下,应该是《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二十九条对于死因不明的尸体,公安机关有权决定解剖,并且通知死者家属到场。 第38章 女人怔了数秒,那双娇媚妖娆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泪花。 她捂住了自己的脸,就在薄刃以为她要尖叫或者哭泣的时候,那女人捂住自己的小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飙了出来。 “哈哈哈哈你居然真的喜欢她……”女人抬起头来,红着脸,眼睛里含着一汪泪,“小铎这么聪明的人,这么简单的事情却没有看出来。她只当你是默契无间的搭档和并肩作战的队友。” 薄刃攥住她领口的手松开了。她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女人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备好的手帕,又喷了个退红消肿的喷雾,擦了擦自己的脸。她掏出盒女士软烟,挟在嫩白的两指之间,吞云吐雾起来。 薄刃嫌恶地皱了皱眉,但到底没说什么。 “你放心。”女人娴熟地吐出个烟圈,大学生清纯的气质荡然无存,浸在骨子里的风尘味儿又冒了出来,“你没有得到的东西,我照样没有得到。铎鞘只当我是个一心上进,却误落风尘的小姐姐。她也只是尽心尽力地鼓励我,帮我考上大学而已。” “我和她之间。”女人抿了抿唇,“比你和她之间还要清白。” “胡说八道。”薄刃的面色阴沉得像是要拧出水来,耳朵尖却悄悄地红了。 “得了吧。”女人没什么形象地在墓碑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全然是不顾自己穿着的是一条真丝的白色长裙。雪白的裙摆就那么拖在地上,仿佛是一块没得什么用的破抹布。 抱着骨灰盒的薄刃盯了她几秒,居然也坐了下来。 “我要是处在你的位置上,我和铎鞘的孩子都生了好几窝了。”女人吐了口烟圈,细细密密的雨浇在两人身上。她很会打扮,咋一看上去就是个年轻漂亮、不谙世事的大学生,可是薄刃却能看见她眼尾细密的皱纹。疲惫而沧桑。 或许是雨落到身上有点冷,薄刃心里忽然起了点莫名的哀悯,兔死狐悲似的。 “白日做梦呢你。”薄刃烦躁起来,将那点怜悯压了下去。 女人瞥了她一眼,自顾自地说:“铎鞘这个人呢,别看表面上阳光活泼的,其实在感情上一点都不主动,就需要一个人来破开她的心防。可塑性又那么好,谁对她真心实意的好,不管那人是谁,是什么出身,她照样跟着那个人跑的。” 薄刃动了动唇,像是要喷出什么刻薄的话语。但出了口,却变成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我和铎鞘之间要真有什么,那么她的家属早就是我而不是你了。”仿佛叹息是会传染似的,女人跟着深深叹了口气,“我刚刚说那些话无非就是试探你而已。你要真只把她当成是同事,我和她就算孩子都搞出来几个,你也没得理由打我那一耳光。你管你同事的私事做什么?” “我是看不惯她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废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像是骤然之间被捅破了一层窗户纸,雪亮的天光照进那些隐晦难言的心思,薄刃惊慌失措起来,她本能地辩解道。 “你得了吧你。”女人不懈道,“你以为我不想生米煮成熟饭,拿下铎鞘的心啊。就是没想到早就有人捷足先登,把她的心给占满了,全部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如果她喜欢我她为什么从来都没和我说过?你拿着个锤子别以为世界上的都是钉子,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用你们风月场上的那一套来解释的。除了情情爱爱,还有很多很多东西,每个人都背负着很多东西,这些都容不下一段稀里糊涂的感情。”薄刃激动起来。 第43章 “你就自欺欺人吧。”女人说。 “对,你说的对。”难言的疲惫一下子涌了上来,薄刃的声音沙哑起来,她忽然升起了破罐子破摔的勇气,“夏虫不可以语冰,你以为她找我结婚就是喜欢我么,她是想让我给她处理后事,她想让我给她报仇,这件事情只能我来做,只因为我会验尸但也只会验尸!” “她逼我,给她验尸啊。”薄刃面无表情,眼睛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成了一滩淤泥。她庆幸现在下着雨,总算不用在情敌面前露出自己最狼狈的一面。 可或许哪有什么情敌,无非是两只灼死在幻象里的飞蛾罢了。 “她没有心啊。”额发贴在薄刃的面上,显得她的面色苍白如纸,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喜欢的人,她没有心啊。” 女人猛地吸了口烟,大声地咳嗽起来,断断续续道:“戒烟好久了,总算是不用在她面前装了。” “如果你还能再遇见她的话。”女人的声音是淬着剧毒的蛊惑,恍如伊甸园里引诱夏娃吃下苹果的毒蛇,“管她有心无心,把她困在身边就完了。让她满脑子都是你,再也没有机会扔下你先跑了。” “再说了,如果她真能有那么一点点心,那都是留给你的。”女人撂下那么一番话,踩着小碎步,消失在了茫茫的烟雨之中。 可是还能有什么以后? 怀里的檀木盒子硌着薄刃的胸口,将那里的皮肤蹭得青红一片。薄刃仿佛和个木偶一样,呆呆的没点生气,反而将那个盒子抱得更紧了。 紧得仿佛那盒子是她的一团骨肉似的。 从那天得知铎鞘的死讯,再到验尸,后来又办了铎鞘的葬礼,薄刃已经有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了。 脑子里装了太多的事情,一阵阵钝钝的痛。周围的世界没什么真实感似的,像是一个阴暗低沉的梦境,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 薄刃没觉得感觉到悲伤或者心痛之类的强烈感情,好像铎鞘的死已经将她的感情全部都耗尽了,她只能用一张麻木的脸去面对接下来荒芜惨淡的人生。 胸口的心跳声都那么不真实,像是一个濒临崩溃的发条似的,不知道哪一天就停摆了。 薄刃休假了半个月,继续回来工作,一切如常。 周围的同事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毕竟,这个世界上爱别离、老病死是免不了的。而活着的人却是要向前走的。至于薄刃,她在铎鞘的葬礼上都没有哭泣,仿佛那种面无表情的面具已经和她的脸融为了一体。 人们大概认为她是个尽职尽责,却又极其冷淡凉薄的人啊 就连薄刃自己也要这么认为了。 在铎鞘死后大半年里,她的睡眠也慢慢正常起来,又有了新的搭档和助理。 生活死去了旧的部分,生长了新的枝丫,在漫长的时光里循环往前。 直到某天夜里,薄刃半夜醒来,摸着黑去了趟洗手间。她的夜视力极好,又是在熟悉的家中,无需开灯就能完成,不用担心撞到什么家具之类的。 冰凉的水流过了她的指尖,她忽然想起铎鞘有次在她家借住,自己半夜起来惊醒了警觉的她。 就在她摸黑洗手的时候,铎鞘点亮了手机的屏幕,打着哈欠道: “薄法医,小心呐,记得开灯。别撞到墙上啦。” 铎鞘怕骤然亮起的光线刺痛她的眼睛,只是把手机屏幕调到最暗,堪堪能照亮。手机屏幕是一只胖的像球的琥珀布丁仓鼠。因此,整个手机的光是暖橙色的,映出了铎鞘一张半梦半醒的脸。 薄刃当时只觉得好笑,在自己的家中还能磕到撞到么,某人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薄刃擦干了手,关上洗手间的门,怔怔地站了一会儿。 她捂住了自己的脸,骤然之间,滚烫的泪水从她的指缝里倾巢而出,如同一场盛夏酝酿了许久的暴雨。那绝望的哀泣在静夜里听来,宛如一只受伤的幼兽发出的垂死哀鸣。 薄刃恍然之间意识到,再也没有人会提醒自己,半夜起来记得开灯了。 第39章 铎鞘这几日也憔悴得很。 守着薄刃没合眼的辛劳倒是在其次,主要是她对薄刃为何醒不过来门清儿,从而饱受焦虑和自我怀疑的困扰。 昏迷中的薄刃面色苍白,两片形状好看的薄唇闭着,没什么血色。透明的补液顺着输液器管道一滴滴下落,没入到薄刃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之中,维持她的活着的最低能量需求。 铎鞘买了个小板凳,坐在薄刃的旁边,仿佛成了一颗固定不动的蘑菇。 她并不担心薄刃醒不过来,她无条件地相信对方的意志力和坚韧程度,知道她不会沉湎于过去的伤痛之中,困于噩梦的泥沼。 问题是,待她醒来之后,自己要以什么样的身份与她相认呢? 铎鞘撑着自己的额头,实在是感到头痛欲裂。如果坦白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那么自己也不至于一直拖到今天了。 她凝视着薄刃安静的睡颜,默默下定决心: 我亲爱的搭档,待你这次醒来,无论你是怎么罚我,我一定要以真实的身份与你相认。 而现在,让我去做该做的事情,等待你的归来吧。 她拿起了搭在床头的墨绿色披风,走了出去。 “嫌疑人为什么要杀张怜青医生吗?”铎鞘翻着笔录,微微皱起了眉头。 “据他自己说,是因为省人民医院的医生没能救活他九十五岁的母亲,于是他怒而杀人。”杜桥也不拿这么个精灵古怪的小朋友当外人,将调查审讯的结果如实相告。 更何况,在杜桥的心目中,铎鞘就是被害者之一的亲属,有些事情,警方本来就该向他们坦诚相告。 出乎她意料的是,铎鞘面上的惊讶和愤慨只是一闪而过,她看着卷宗,似笑非笑道:“那么,凶手杀人,纯粹就是激情杀人,随机的咯。” 杜桥犹豫了下,仔细回忆了一下嫌疑人的供词,点头道:“是的,嫌疑人说他就是想报复这群穿着白皮的畜生,至于杀谁,谁撞枪口上了就是谁,都是一样的,没区别。” “等等。”铎鞘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不大对啊。” “你看啊。”铎鞘拖过一张白纸画了个草图,急切道,“你看啊,当时时间还很早,办公室里至少有五六位刚下夜班的医生趴在桌子上睡觉。而张怜青是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的,实际上离门边最远,如果嫌疑人真像是他说的那样,是随机杀人的话,怎么可能舍近求远,去杀距离自己最远的一个人呢?” 这么一说,杜桥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有没有审讯时的录像?”铎鞘问。 “好,你保密。”杜桥犹豫了一下,到底是好奇大过了规矩,决定让铎鞘看上一看。 杀死张怜青的犯罪嫌疑人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面目呆板,唇边留着一小撮胡子,看上去就是像饱经沧桑,而显得有些呆滞的普通人。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这么一个人会因为一个如此荒唐的理由,用残忍至极的手段来杀死一个可以说是素不相识,甚至可以说是有恩与己的陌生人。 铎鞘坐在电脑桌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屏幕。 从杜桥的视角来看,这一幕是略微显得有些滑稽的,像是那种萌宠坐在电脑桌前看主人电脑文件的网红视频。小猫崽眼睛睁得大大的,聚精会神的模样。 但是显然,它是不可能看懂的。 一个高中生自然是如此,看个热闹罢了。杜桥心道。 “你看这里!”被看做萌宠的铎鞘浑然不觉杜桥诡异的目光,她忽然按下了暂停键,然后将其中的一段反复播放了几次,“你看这次,嫌疑人说到自己为什么要杀人的时候,反复用手揉了揉鼻子。这样的问答和动作重复了整整有三次。” “所以,他是在说谎?”杜桥有些惊诧,趴过来和铎鞘一起看,确实如她所说。 “人在说谎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想要遮住自己的口鼻,以掩饰别人对自己表情的窥探。”铎鞘挑了挑眉,脑子里转过千百个念头,却无一落到实处。 她抓住杜桥的胳膊摇了摇,说:“那问出真相的事情就只能拜托你们了。” 杜桥点了点头,刚要回答,只见铎鞘的瞥了手机屏幕一眼,面色大变,像是旋风般冲出了警察局。 五秒后,铎鞘又像是一阵风一样吹进了杜桥的视线里。 “姐姐,能借件防弹衣吗?”铎鞘可怜巴巴地问。 “可是可以,但是为什么……”杜桥还是拿给了她。 “薄刃醒了,薄刃她醒了啊!”铎鞘麻溜地套上了防弹衣。 “啊,那是好事啊,我去看看她——”杜桥的话音未落,铎鞘已经不见了。 “所以……”杜桥愣在原地,后知后觉道,“见薄刃需要穿上防弹衣吗……”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铎鞘在薄刃的单独病房前徘徊了很久,就是不敢推门进去。 第44章 天呐,会不会一开门,就一把刀飞过我的脖子吧。 铎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细瘦,皮肤光滑,最重要的是裸`露在外面的—— 天杀的为什么这么防弹衣不把脖子裹起来呢。 就在这时,热心的护士小姐姐见铎鞘在门口鬼鬼祟祟,探头探脑,于是一把搂住她的肩膀,将她往里带—— “嗨,小朋友,你守了五天五夜的朋友醒了,高兴坏了吧,赶紧去看看啊。” “不要啊。”铎鞘本能地挣扎起来。 “哎呀哎呀不要不好意思嘛,你们俩的感情这么深——” 于是刚刚醒来的薄刃,看到的就是在一对36d大胸旁边的胳膊下,铎鞘那颗不断挣扎的小脑袋。 薄刃裂开了。 铎鞘被热心的护士小姐姐拽了过去,欲哭无泪,磕磕巴巴道:“薄刃,你——你醒了啊。” 薄刃:醒了醒了,不醒坟头都长成呼伦贝尔大草原了。 薄刃朝她飞了个眼刀,然后不幸的目光落到了铎鞘身上的防弹衣身上。 很好! 薄刃啪地一下子掰断了病床旁边的护栏。铎鞘缩了缩脖子,讷讷的小模样让人看了想揍一顿之外,又有点异样的心思萌生。 好心肠的护士小姐姐全然没体会到两人间尴尬的暗流汹涌,她搂住铎鞘的肩膀,笑着对薄刃说:“醒了啊,你朋友真的很好呢,在你的床边守了五天五夜呢。” 薄刃心中一暖,心口微微发胀,像是被什么久违的东西填满了似的。她嘴角刚上扬了一个小弧度,突然瞥见自己的床头柜上那本发旧泛黄的《犯罪心理侧写》,凌厉而又质疑的眼神看向了铎鞘。 “就是等的无聊看了一下下嘛……”铎鞘小声辩解。 “你朋友可热爱学习了,五天把这本书重新看了三遍呢。”护士小姐姐自豪地拍了拍铎鞘的肩膀,“不光重情重义,还热爱学习。” 薄刃:……所以五天时间你把把六百八十页的《犯罪心理画像》给刷了三遍,你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薄刃心口刚刚涌起的那点暖流要往回倒流了,梗得她脑门发胀,令她一阵头晕目眩。 “医生,医生, 9床的血压突然飙到二百多了,速来!” 一阵鸡飞狗跳、兵荒马乱之后,薄刃和铎鞘两个人四目相对,两两相望,尴尬莫名。 铎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掂量着这似乎不是说出真相的好时机。 “张医生还活着吗?”薄刃轻轻地问,像是早就知道了答案,只不过还心怀一点渺茫的希冀而已。 “他去世了。”铎鞘握住了薄刃的手,许诺道,“但事情的真相我们一定会查清楚的。” 薄刃眼中有朦胧的雾气一闪而过,她抬起手擦了擦,神色之中又是一片清明。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不是个所谓的医患纠纷案件。”薄刃笃定道。 “嗯。回家再说。”铎鞘与她心灵相通,医院里人多耳杂,不再多说。 “你过来,我有事情要和你说。”薄刃虚弱地躺在床上,难得的娇弱。铎鞘见了她这罕见的病美人的样子,什么事情都顾不上了,于是真的凑了过去—— “好姐姐,你有什么——唔!”铎鞘捂住了自己的颈侧,刚刚薄刃居然在那里咬了一小口! 虽然没有破皮见血,可是白皙的肌肤确实是红了一块,分开之后还弥漫着酥酥痒痒的疼痛,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铎鞘一蹦三尺远,差点被自己的椅子给绊倒。她瞪大了眼睛,趔趄着扶住了门的把手。 在那么一刹那间,铎鞘背上的汗毛树了起了,像是被野兽盯住的小动物,本能地趋向于逃跑。那绝对不是同伴或者恋人间的玩闹或者是耳鬓厮磨,而是猛兽将不听话的小东西按在自己的利爪之下。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薄刃眼中一闪而逝的暗芒,那是危险而偏执的信号,引诱她坠向万劫不复的泥沼。 铎鞘拧开了门,盛夏的风带来了灼热的气息和草木的香气,驱散了刚刚那点的阴暗心思。薄刃安静地躺着病床上,莹白的肌肤在阳光下闪动着漂亮而脆弱的光芒,像是一个精致的瓷偶。 好像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 这份正常一直持续到薄刃出院,以及两个人继续同食同住同寝,直到这个学期的结束,暑假开始的第一天。 铎鞘在迷迷糊糊中翻了个身,感觉手腕上有什么冰凉东西硌得慌。她不满地哼了一声,翻个身试图继续睡,却发现自己的右腕像是被固定住了,动弹不得。 她不耐烦地睁开眼睛,却瞬间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的右腕上套着一只金属手铐,另一端连着床头的铁栅栏。 铎鞘:怎么会怎么会,薄刃这个人一身正气,简直就是心理健康的标杆,怎么忽然就病娇了呢? 薄刃(喝了口水):问问你自己。 铎鞘:(心虚、脸红红):那没事了。 第40章 铎鞘轻轻晃了晃,床栏纹丝不动。而这手铐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品种,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似的,拷在她细瘦的腕子上,严丝合缝,内圈还很贴心地裹了一层绒布,大概是为了不划伤她腕上娇嫩的皮肤。 她尝试着开了开,拧得自己的指尖都红了,那锁依旧是纹丝不动。 屋子里拉着深色的窗帘,还开了空调,同外界盛夏的骄阳似火相比,温度算得上是舒适宜。但铎鞘的额上头刹那间浸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用勉强转了个身,伸手摸了摸,身边的床垫还残留着薄刃的形状,余温尚存,显然对方并没有离开多久。 铎鞘冷静全无,汗出如浆。比起那种显而易见的可能性,铎鞘甚至真的希望自己是遭到绑架,才落到这么个境地里。 可是,什么绑匪能同时绕开她和薄刃两个人干这么一件事情,那估计刺杀漂亮过总统都绰绰有余了。 为什么? 薄刃为什么要这么做? 铎鞘本身不是个清心寡欲、六根清净的人,这么一个场景,实在是像极了她看过了那些禁止小朋友观阅的本子。 可是,她从来没把这么个剧情和薄刃联系在一起啊?她们纯洁的社会主义姐妹情怎么在一夜之间就变味了呢? 铎鞘是痛心疾首啊。 这时,铎鞘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她果断停止了挣扎,微微阖上眼睛装作熟睡的样子,却从眼睑的缝隙里悄悄偷看周围的情况,像极了躲在草窝里观察四周的兔子。 阳光洒在薄刃的身上。高中生的她像极了一颗繁盛的花树,有着少年人的傲气,没有被生活压弯的脊梁高傲地直挺着。白衬衫,黑西装,修身的西装裤裹着笔挺的小腿,蹬着一双高低的皮鞋。 她踩着光而来。 她扎了个短马尾,白色棒球帽下的左耳上钉着一枚黑色的耳钉。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平光眼镜,幽暗的眸子里闪着锐利的光。嘴唇是薄的,唇色比一般人偏淡,生出几分清高禁欲的孤寡。下颌的线条是直而上扬的,愈发显得她颈线修长。 她缓缓走了过来,铎鞘嗅到她身上的味道,心跳一下响过一下,弄得铎鞘越发心惊胆战。 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以往薄刃不是一身朴素的警服,就是一身洗得发白的工装。当然,铎鞘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个人就算啥都不穿睡在一张床上,彼此之间也生不出什么念头。 笑死,假如你和心上人一起被关进了零下十几度的冰窖里,彼此抱着就是为了活下去,这时候还能生出什么绮念的,那真是不要命。 薄刃和铎鞘相处的数年都是这么过来的。铎鞘真的对薄刃是一分一毫的想法都没有,也不敢有。敬畏有之,佩服有之,信任有之,崇拜有之,就是偏偏没有色`欲。 要是真有,铎鞘自己都唾弃自己。怎么能玷污这样一个一心了正义为了人民的人,连一点点想法落在她的身上,那都是玷污了神明。 可是年轻的神明今天将她锁在了床上,还装扮成她喜欢的模样。 铎鞘的脑子里飞闪过无数的念头,像是喝醉酒时的亢奋状态,实际上已经转不动了。 “醒了没,小铎?”薄刃弯下腰来,在她耳边吹了口气。 铎鞘的心跳响如千军万马,在这安静的室内分外清楚。薄刃戏耍似地叼住了她的耳垂,轻轻磨了磨。铎鞘像是一只被叼在狼嘴里的兔子,一动不敢动,却从滋生出了一种更为隐秘的刺激感。这份刺激感流遍全身,呼吸之间都带着滚烫的炽热。 “我知道你醒了,别装了。”薄刃在床边坐了下来,将铎鞘的头枕在她的大腿上,搂着她的腰侧。薄刃白皙如玉的手指逗弄着她的耳垂,像是在揉捏一只软乎乎的爱宠。 铎鞘的心跳声急促如同一场盛夏的骤雨,她面色绯红,呼吸急促,胸口起伏的频率加快,修长的睫毛快速煽动着,像是一只振翅的蝶。 她不敢睁眼。 有些时候人就是这么自欺欺人、掩耳盗铃,但是直面真相又需要别样的勇气了。 第45章 她感受到了压迫感,即便没有睁眼,她知道那种压迫感是来自于薄刃的目光,那种从尸山血海里找出蛛丝马迹的凌厉目光,现在正落在她的身上。 铎鞘竭力想控制住自己的战栗,可惜收效甚微。她夹紧了双腿,异常后悔她这喜欢裸`睡的习惯。她就不信,要是隔着厚厚的长袖长裤,薄刃的目光还能将她凌迟么? 可惜她上身穿的是个白色的真丝吊带背心,这背心很长,能盖过大腿根,于是乎偷懒的铎鞘便没有穿裤子。 像是极薄极凉的刀片从皮肉上滚过,刮下来细细的汗毛。恐惧,却因为这恐惧而生出了别样的刺激。她的肌肤上起了细小的战栗,身体现行大脑一步,向那个她又敬又畏的女人投了降。 “没关系,你继续装。”薄刃的声音有着金属感般的质感,她的指尖划过铎鞘的侧脸、下颌,带起了一连串酥麻的电流,最后落到了颈动脉窦的地方。 铎鞘脑子晕晕乎乎的,净是一些本子里的不良画面,她在自我唾弃捂紧马甲和随从欲`望坦白从宽之间徘徊不定,而薄刃反常的撩拨几乎要榨干她的理智。 “这个地方,小铎你应该很熟悉的,是劲动脉窦。”薄刃波澜不惊道,“同时按压两侧的话,人体会心跳减慢,血压下降。” “换句话说。”薄刃似乎微微弯了弯嘴角,声音轻快起来,“这是个唯一不用暴力就可以让人丧失意识的部位。” 恶魔的低语在铎鞘耳边响起:“你最好还是醒着的好,不然你晕着一动不动的话——” “那就是我法医的主场了。” 铎鞘倏地睁开了,那张冷汗涔涔的面上居然还能摆出一副天真无邪又元气满满的笑容:“薄刃,早上好啊,哎呀,已经这么晚了。” 她像是刚刚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套了个手铐一样,眼尾泛红,可怜兮兮道:“可是为什么要锁起来呀,姐姐能不能帮忙解……” 薄刃的目光凌厉起来,铎鞘意识到自己捅了马蜂窝,立马收回了自己的话,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腕,满腹委屈的样子。 薄刃伸手过来,铎鞘下意识地躲了一下,触到对方幽暗深沉的目光之后,又乖乖地把脑袋伸过去,用毛茸茸的细碎绒发蹭了蹭薄刃的掌心,讨好地卖了个萌。 “因为小铎睡觉太不乖了,差点掉下床去,所有才会锁起来的。”薄刃解释得一本正经。 两人相视一笑,只是太过清楚对方那漂亮姣好的皮囊下藏着的是个怎样或狡猾或偏执的魂魄,那笑意远未达眼底。 铎鞘只当薄刃是一时抽风,出于不进一步刺激薄刃的考虑,她也不在这个时候去碰对方的逆鳞。只是作,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的。 没想到薄刃真把她给照顾得无微不至。抛开她不能自由活动,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之外,还真有点当咸鱼的快乐。 比如说,等她洗漱完了之后,薄刃扶她坐了起来,腰后垫了块软枕,她就那么舒服地靠在床头,对方一口一口地给她喂清甜解暑的银耳莲子羹,一咬就能爆汁的灌汤包,还有鲍汁凤爪,和灌满了椰汁的炸金球。 吃酥脆的炸金球的时候,薄刃的指尖沾了点金色的碎末,吃得正开心的铎鞘秉着不要浪费粮食的宗旨,舔了舔对方的指腹。 等舔完之后,铎鞘才惊觉自己刚刚不小心又搞了件大事情,于是像是个见到大型野生猛兽一样的小动物一样僵住了。看了她那副样子,薄刃眼中酝酿起来的欲`望风暴缓缓划去。 呆愣的铎鞘微微张着嘴,薄刃趁虚而入,摸了摸那一对尖尖的小虎牙,戏谑道:“哟,发育得不错哟。” 铎鞘的脸色爆红一片,连带着脖子根都红了。 这样连续过了三天之后,看薄刃并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铎鞘的胆子渐渐肥了起来。反正,全副的心思就没有放在应付薄刃身上了,全然是当做自己在休假,问薄刃要了电子产品天天打游戏追剧。 当然,这些东西都是没有联网的。不过铎鞘库存丰富,就是单机的游戏和下载好的剧都够她玩了。 当然,这期间薄刃还是会像喂养一个小宠物一样照顾她。铎鞘想着薄刃怎么样还是个遵纪守法、善良正直的人,仗着自己没满十八岁,对方绝对不可能动自己,是肆无忌惮地躺平娱乐起来。 除了不肯放开她,一提到“解开”、“放开”之类的话薄刃就要翻脸之外,其他的铎鞘还是过的很舒心的。 而且,看这样子,这条不能放开她的禁令很快也会要解开了。 铎鞘很乐观。 直到第五天的黄昏,铎鞘打了一天的游戏,看得眼睛都花了,于是使唤薄刃帮她把护眼的电子书拿过来,她看点没营养的小说来打发时间。 薄刃递给了她,铎鞘打开了书库,面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全都是《犯罪心理侧写》、《地理学的犯罪心理画像》、《微表情识别》《pbi教你读心术》之类的书,满满地塞满了整个屏幕。 铎鞘的手一抖,电子书就那么直直地拍在床头柜上。 薄刃抱着手,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 sci终于接收了,快乐哈哈哈 很多年之后,早慧的铎情曾经问过母亲薄刃一个问题。 “妈妈你当时把娘亲囚禁了七天七夜吗?好可怕啊。”小女孩童言无忌。 “并没有哦。”薄刃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你娘亲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她心甘情愿,没有人能强留下她的。” “可娘亲说你把她拷了七天七夜哎。”铎情嘻嘻一笑。 “她要真想跑,就会发现那把手铐是活扣的,稍微拧拧就开了。”薄刃悄悄说,“崽崽保密。” “娘亲笨笨的……”铎情笑了。 “不是笨哟。”薄刃说,“是因为娘亲很爱很爱妈妈,于是心甘情愿留下来了。” 第41章 铎鞘心头一凉,强作镇定,撒娇道:“小薄,我眼睛好干呐,我不看了不看了,我休息会儿。” 她可怜兮兮地看着薄刃,“你帮我解开好不好?” 薄刃凉凉地看了她一眼,看得她头疼发麻,以为自己要重新做人的时候,对方居然淡淡地应了声“好”。 薄刃从怀里勾出一根红线挂着的银色小钥匙,帮她打了开来。还没等到铎鞘行动,薄刃就坐上了床沿,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搂住了她的腰。 这么个姿势铎鞘是被圈进薄刃的怀里了。薄刃手上沾了点不知名的药膏,给她揉了揉腕子。清清凉凉的很是舒服,不过铎鞘也没得心思想那么多,试探性地动了动,就是看能不能找个机会跑。 然后刷地一下,那手铐重新圈了上来,另一端还拷在了薄刃的腕子上。 铎鞘:……你当这是押运犯人呐!薄刃,我艹你大爷! 铎鞘冲她干瞪眼,气得腮帮子鼓起了小小的一块,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薄刃看了她那个样子,紧绷的嘴角翘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薄刃握住她的手,两个人打开了《犯罪心理学》,薄刃能感觉到打开这本书的时候,怀里的人身子一僵,很不自在。她心里轻笑一声,将铎鞘圈得更紧,于是两个人就着这么个别扭的姿势看了起来。 当他们打开犯罪心理学的某一页时,讲到一起残忍的碎尸案件时,铎鞘抬手捂住了住了自己的眼睛,弱弱道:“哇,好可怕啊,简直太残忍了!” 铎鞘的杏眼里蒙上了一层泪光,她抬手抹了抹眼泪,带着手铐轻响。身体像是受惊吓的小兔子一样瑟瑟发抖,本能地往薄刃怀里缩:“太可怕了,小薄,你怎么喜欢这么变态的东西啊!” 薄刃饶有趣味地看着她的表演,如果不是她天性冷淡严肃,这个时候可能真的要笑到腹肌抽搐了。别说,铎鞘装楚楚可怜的女高中还是真的神形兼备,如果不是自己太过了解她,可能是真要被她骗过。 千年的狐狸,装个柔弱无害的小兔子还挺像模像样的嘛! “对不起,真是抱歉哎。”薄刃将电子书放在一边,温柔地用指尖拭去了铎鞘眼角的泪水,“不怕,不怕,我在呢。” 铎鞘干脆趴在她怀里哭了起来,将眼泪鼻涕通通一股脑儿地蹭到了薄刃干净的白衬衫上。结果对方没有怪她,反而温柔地拍着她的背脊,像是在安慰一个因为噩梦惊醒的孩子。 铎鞘趴在她怀里,在她视线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了一个嘚瑟的表情:嘿嘿,真以为这样就能套路到我了,看我不哭死你。 后来铎鞘就哭累了。这一惊一乍的,加上本来就是假哭,自然比一般更累了。 脸上的泪痕还没擦干,就那么睡着了。 薄刃把手铐的另一端重新拷回到床沿上,帮她盖好空调被,熄灭了房间里的灯,带上门出去了。 铎鞘将她哭得红肿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偷偷打量着薄刃还在不在。见对方已经走了,她露出个狡黠的微笑。 这大概是薄刃试探她的最后一次了吧?她装得那么像,足够打消对方的怀疑了。 第46章 不过,为什么还不放她自由?薄刃的性格什么时候这么别扭和病娇了。 铎鞘的头更秃了,不过还是非常乐观地认为,薄刃马上就会放了自己了。 那天半夜,铎鞘正迷迷糊糊地睡着,恍惚之间,感觉到自己的床头立着一个人。她吓得立马清醒过来,发现那个人是熟悉的薄刃之后,又瞬间继续瘫回床上。 铎鞘踹了踹她的小腿,抱怨道:“大半夜的不睡,你有毛病啊。” 薄刃居然在她旁边躺了下来,将她困在自己和墙壁之间。 愤愤不平的铎鞘:早知道我就一个人睡个“大”字,把床都占满,我看你上不上的来哼! 薄刃用遥控熄了灯。两个人在黑暗之中各自躺得直条条的,中间还隔着两拳的距离,可以说是泾渭分明了。 两个人不稳的呼吸声在静夜里分外清晰,双方都各怀心事,一时之间没那么容易入睡,可又不知道同对方说些什么。 “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吧。”薄刃的声音里带着点落寞和苍凉,令饱受睡前故事毒害的铎鞘也没了拒绝的脾气。 “有两个人女孩子呢,都在从事一份高风险的职业。这份职业不仅需要很多的时间和精力,有时候可能还需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做一些事情。因此一般从事这份职业的都是男性,而少数从事的女性基本上都是独身的。在这样的环境下,这两个人相知相识的人,很快成了很好的搭档和并肩作战的战友。” 铎鞘觉得不妙了。 但是薄刃从后背像是八爪鱼一样缠住了她,而右手还拷在床沿,真是跑都跑不掉啊。 铎鞘嗓子发干,心跳急促。她很想开口说点什么打破这份苦涩的寂静,但只能无言。 “后来呢?”铎鞘干巴巴道。 “后来啊,其中的一个人去世了,是因为任务而牺牲的。”薄刃的声音淡淡的,如同剥开甘甜可口的莲子,蓦地才在其中尝到一点莲心的苦涩,“她是个很聪明的人,知道怎么利用自己死,最大程度地揭开盖在真相上的黑盖子。” “又知道能最大程度地利用哪些拥有一技之长的人,来保全她好不容易发现的真相。” 如水的月光透过纱质的窗帘,在地上落下如梦似幻的光影。在这样柔软的月夜里,两颗饱受创伤的心终于有了贴近的机会。 “对不起。”铎鞘转身回抱住薄刃,愧疚像是暴雨般淹没了她。 两片微凉的唇瓣贴了上来,堵住了她未说完的话。薄刃搂紧了她的腰,像是怀抱着她失而复得的珍宝: “你不用道歉的。” “我心甘情愿。” 铎鞘怔住了,她的唇瓣微启,不经意间放了薄刃长驱直入,仿佛是直达灵魂的最深处。 第二天的一早。 铎鞘在熹微的晨光中醒来,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尴尬地捂住了自己的烧得绯红的脸。 昨晚两个人相认,然后不知怎的,就忽然亲上了…… 虽然没有做什么越轨的时候,但是,事情会变成这么个样子,也是铎鞘没有想到的。 不过,虽然事情的走向是铎鞘没有预料到的,然而,好像没有遭到什么报应? 她原来还以为薄刃认出来她之后会把她凌迟了呢,结果就是这么轻描淡写地亲一亲啊。 铎鞘长吁了一口气,不过这口气还没出完,她就看见薄刃拿着一个厚厚的黑色硬皮笔记本,搬了个小凳子,在她床边坐下。 “你不会以为相认之后就没事了吧。”薄刃揉了揉铎鞘的耳垂,悠悠道,“我们一件一件,慢慢算。” 铎鞘从床上弹了起来,无奈手被铐住了又跌了回去。 “我在你的墓前见过了柳渺渺了。”薄刃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她把你的那些风流韵事,一件一件全部都告诉我了呢。” 铎鞘条件反射性地捂住了自己的小屁股,她急中生智,慌忙道:“薄刃,我不管以前怎么样,反正这个身体还没满十八岁,你不要知法犯法!” 薄刃“啪”地一下子阖上了本子,磨了磨自己的后牙槽,似笑非笑道:“那我等你到十八岁。” 像是为了表示不动绝对不动她一样,薄刃居然还打开了手铐。 铎鞘像是个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蹿了起来,一边揉自己的手腕一边好奇道:“不过薄刃,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我觉得我应该没留下什么线索啊。” “你啊,聪明反被聪明误。”薄刃不紧不慢地说,“要是一般的小姑娘被这么折腾,估计连三岁尿床的事情都能给我交代了,你慢悠悠的仿佛是放了个长假,这心理素质,不是一般人吧?更何况,你能不能别在洗手间里完成你的什么犯罪心理侧写了,太明显了,就差没在你脑门上写'我是混蛋铎鞘'了。” “那不是相信你再怎么生气也不会伤了我,无非是吓吓我呗。”铎鞘嬉皮笑脸道,“你要是真要囚禁我,也不会挑这么个租来的居民楼。虽然说现在是暑假,确实没什么人,可是我要是真要是想求助,大喊大叫肯定会惹来人注意的。” “哦,那你说哪里在囚禁你比较好?”薄刃反问道。 铎鞘笑了笑,指了指薄刃左肋骨下心跳搏动的地方。 第42章 两人前嫌尽去,似乎比以前还要更加亲密无间。两人商量一番,觉得一切的开始还是在于三年前徐念娣的那起案子,于是两个打算按照杜桥给的资料,去徐念娣的家中拜访。 徐念娣的家在城南近郊,低矮的居民楼紧挨在一起,细密的铁丝网将天空分割成无数块,各种内衣内裤像是旗子一样在空气飘扬,透着一股子狭小逼仄的味道。 那是一处偏小的房子,七楼,七八十平方米左右,两室一厅。 薄刃和铎鞘走过去敲了门,发现并没有人,于是问周围的出来晾晒衣物的阿姨。 “大姐姐,您好,请问这里是徐家吗?”铎鞘笑得人畜无害。 阿姨抬头看了她们一眼,面露诧异。无他,这两个衣着精美、长相漂亮、气质出众的小姑娘出现在这里,就像是将二次元画风的人物生生ps进了现实的生活。而且一个笑得那么甜美,一个却面无表情一副拽上天的样子,真不知道这么两个人是怎么凑合在一起的。 邻居诧异地看了她们一眼,说:“这家一家三口刚刚都出去旅游了。嗯,你们来找他们家孩子的吗?” “我们是他们家女儿的同学,来找她的。”铎鞘微笑。 邻居:“这里是徐家,没错,可是他们只有一个儿子在上初中,没有一个女儿啊。” 薄刃和铎鞘对视了一眼,铎鞘笑容不改:“谢谢姐姐,可能是我们弄错了吧。” 等探头探脑打量这边的好奇邻居彻底回去之后。 薄刃小声问:“你确定没有找错,是这里吗?” 铎鞘说:“正常。这种姐弟的家庭姐姐没什么存在感,徐念娣又经常住校,就算邻居不认识也挺合理的。杜桥给我的地址就是这里。” 紧接着,铎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铁丝。 薄刃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戏谑道:“你要有这开锁的技术,怎么不来开手铐呢?” 铎鞘的眼珠子转了转,笑得像是只偷吃了别人家鲜嫩白菜的兔子:“那还不是因为是姐姐要把我关起来吗?那怎么能跑呢?” 薄刃从包里掏出了两双鞋套和两个手套,她们戴上后,就这样悄悄地溜了进去。 这间屋子坐北朝南,两室一厅,布置得像是个温馨的三口之家。带阳台的,较大的那间卧室里放的都是男孩子的衣服和物品之类的东西,横七竖八地堆了一大堆。主卧从布置上来看,是属于徐家夫妻两人的。 在走廊中间的拐角处有一个小的杂物间。铎鞘和薄刃本能地觉得这里会是徐念娣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于是他们推开门走了进去。 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双层床架上堆满了杂物。这个四五平方米的小房间放了一张双层床之外,就再也塞不进任何东西了。床边竖着一个折叠的桌子,徐念娣大概就是用这张桌子搁在床上学习的。 这里光线昏暗,哪怕是现在是阳光明媚的上午,铎鞘和薄刃还是需要打着手电筒,才能看清楚这里的情况。两个人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都没有发现有什么踪迹,倒像是从未有个女儿在这里生活过一样。 不过薄刃在墙脚下捡到过一根黑色的皮筋,上面挂着几根纤长的头发。提示她们这里也曾经居住过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铎鞘摇了摇头,心里对徐念娣在这个家的位置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也对这家人的薄情寡义,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她见过很多个看重孩子的家庭,在孩子的去世或者离家多年的时候也许会将孩子的卧室封存起来。但都打扫的干干净净的,里面的布置和东西的摆放也是一动未动。 不过这家人嘛,像是这个女儿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凉薄处让人心寒。 第47章 薄刃将抽屉的周围摸了一圈,忽然在抽屉的上沿,摸到了一个明显不同于模板粗糙质地的光滑的东西。 她们用手机一照,那是那居然是一泛黄的信纸,双面胶贴,粘在了抽屉的上沿。 这样除非是仔仔细细的搜寻,不然绝对不会被发现啊。 铎鞘笑道:“薄刃,还是你心细如尘啊。” 薄刃挑了挑眉。 两个人脑袋凑在一起,看一下这封嗯来之不易的信上究竟写了什么。 我亲爱的长乐。我将去那龙潭虎穴探上一探,不用担心我,我将带回足够的证据来摧毁它。别害怕,你爸妈不会有把你送去的理由的。因为那个狗屁书院将会不复存在。 落款是林枫然。 薄刃和铎鞘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为什么只有这封没头没尾的信,而长乐又是谁。 她们原以这既然是徐念娣很珍视的信,那或许会提示一些很重要的线索。没想到,这封信甚至都不是写给她的,这可让人有些奇怪了。 两个人拍下了照片,又悄悄地溜了出去。 这是暑假补课的第一天。一中不愧是学霸汇集的高中,抓学习抓得很紧,她们要补完半个月的课才能正式放暑假。 铎鞘在家里也是无聊,杜桥那边迟迟又没有什么进展,她索性来上学补课,还以为借此机会和薄刃腻在一起。她们两个人的学习成绩都不错,而铎鞘的成绩更是有了大幅度的进步,这一次到了年级第七的位置,所以大家对她们两个在一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中午铎鞘和薄刃两个人都不想午休,于是牵着手,偷偷在学校里面溜达乱晃。 学校里有棵极高极大的枫树,据说有好几百年的树龄了,大约有八到十层楼那么高。此时是枫叶最繁茂的时期,阳光透过细密的枝叶在地上落下细碎的金影。叶间有悠悠的凉风吹过。 铎鞘枕在薄刃的大腿上小憩,眯着眼看着天边羽毛状的云缓缓飘过。 “高三结束之后,我们就去纹身好不好,就纹对方的名字。”薄刃一手拿着一把折扇给她扇着风,一边搓揉着她柔软的耳垂。 铎鞘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不好不好,纹身最疼了,她可是超级敏感怕疼的! “不去不去。”铎鞘在薄刃的腿上打了个滚儿,撒娇道,“好疼嘛。” “可是不白纸黑字的写下来,某些人又忘性那么高,朝三暮四,转眼喜欢上别人了怎么办啊。”薄刃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凉凉道。 “柳渺渺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啊,我觉得我就是帮助一下上进求学的小姐姐,又没错——嘶。”细腻白嫩的耳垂倏地被啃了一口,铎鞘疼得倒抽了口凉气,顿时住了嘴。 她感觉到,再说下去的话,不保的可不只是小耳垂了。 薄刃的眼神凉飕飕的,理不直气也不壮的铎鞘瞬间怂了。 就在这时,实验楼那边传来了喧闹的声音,打破了中午校园的安宁。她们循着声源奔过去,看见实验楼的天台顶上围了一大圈人,还有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 两人急奔上了天台,看见一个人头南脚北,衣襟散开,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是盛凌。 铎鞘和薄刃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拨开人群,走上前去。 盛凌颜面青紫,口唇边有白色的分泌物,右手边还紧紧地攥着半块披萨。 刚才有医护人员到场,检验过她的生命体征已经消失之后,就将这里交给了警方。 报案人是吴班长吴铭。据他说,中午的时候,盛凌喊他一起去天台顶上吃外卖披萨。因为 盛凌最近情绪不太好,说一些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想要自杀之类的话。吴铭担心她,于是和陪她一起去了天台上。两个人各自拿了半块吃着,没想到盛凌吃着吃着,忽然干咳、恶心起来,还说她喘不气来。吴铭以为她是吃得太急加上中暑,就让她赶紧回去歇着,没想到,她忽然就面色发青,倒在了地上。吴铭赶紧呼叫求助,又对她进行了心肺复苏。可是她还等到医护人员来就去世了。 “会是事物中毒吗?”杜桥问在场检验的法医。 “有可能。不过要取心血和胃内容物做进一步的检测鉴定才能知道。”法医蹲下来检验着尸表,无意中瞥见了周围的铎鞘和薄刃,“嗨你们两个小朋友,快回去学习啊,在这里看什么热闹,就不怕晚上做噩梦吗?” “不太像是中毒。”薄刃皱了皱眉,说,“如果是药物性的瞳孔散大,可能是阿托品,山莨菪堿当的中毒,而瞳孔缩小是有机磷杀虫剂或者是吗啡中毒。苦杏仁味的是氰化物中毒,大蒜味的是有机磷中毒。皮肤黏膜樱桃红是一氧化碳中毒。” “如果学生最常见能弄到毒物,无非就是有机磷农药敌百虫之类的,或者是镇静剂什么的。或者是在狭小的室内开煤气中毒自杀,可是这些都不太符合尸体表面的征象。” 法医也觉得蹊跷,可是他更不愿意相信一个高中女学生的话,只是不懈地撇了撇嘴。 “还有一种概率很小的可能性,那就是食物过敏导致的过敏性休克。”薄刃说。 第43章 警方在盛凌的上衣口袋里发现了一封遗书。 是我逼死了徐念娣,害死了陈平,误杀了薄刃以及买凶杀死了张怜青。 三年前我爱慕陈平,我不理解那个普通至极的徐念娣为什么能和陈平在一起。 嫉妒驱使我孤立了徐念娣,在我的影响之下,很多的同班同学和我一起对她进行了校园暴力。 没想到她的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居然自杀了。自杀就算了,还在衣服上写什么“仔细验尸”的鬼话。其实嘛,自杀就是自杀,就算后面查到我有欺凌她,以我家的权势,谁又能把我给怎么样呢?果然,那个穷酸的讨厌鬼死了。 出于恶作剧的心态,我打碎了陈平去往徐念娣葬礼路上的警示灯。没想到那个高度近视的陈平还真的在那个大雨的夜里落井淹死了。哎,这件事可不能全怪我,谁让他在大雨的晚上还要去什么恋人的葬礼呢,第二天白天再走,还能发生这件事吗? 弄得我接连做了做了好几晚的噩梦,那个暑假都没出国去旅游,都怨他。 没想到,三年之后,我青梅竹马的朋友薄刃偏偏喜欢上了铎俏那个只知道哭的小婊子。 我的东西怎么能喜欢别人呢? 于是我将他们的事情告到了老师那里,试图拆散他们。正好,铎俏那个小婊子当晚就想自杀,还妄想让薄韧同她一起自杀。 我巴不得她去世,于是我用薄韧的手机给她回了一个“好”字。 正好薄韧为了铎俏的事情焦灼不已,我误导薄韧,让她误以为当晚铎俏要在天台上自杀,想让她空着急一场。 谁知道没,熟悉天台地形的薄韧,居然会在那个大雨的晚上失足跌落下去。我承认,看到薄韧浑身是血,直挺挺地躺在灌木丛里时,我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我不在乎徐念娣,陈平也没有死在我的面前。但是薄韧,我最好的朋友,她确实是因为我而死。 我吓得赶紧跑开了,这次我连续做了很久的噩梦,很久都没有睡过一场好觉。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薄韧居然没死,铎俏也没死。她们两个人都像是完全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又变得很奇怪,总是打探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她们两个人的所作所为让我觉得恐慌。这份恐慌在我去医院看病的时候,无意间发现她们两个居然在向张怜青打探徐念娣死因的时候,达到了最大值。 纠缠了我许久的噩梦不仅要回来,而且这两者还有合二为一的趋势。 于是我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买凶杀死了张怜青。那个人是张怜青一个患者的家属,我让他将杀人动机伪装成医患纠纷,这样可以避免牵连到我,他的私生子也能拿到我的酬金。 可是,杀了张怜青也不能让我摆脱那些噩梦,我日日夜夜受到噩梦的折磨,梦到自己被那些浑身沾血的恶鬼们啃食。现在这些人里面还加上了一个张怜青。我有时候半夜里醒来,能看到一个黑影站在我的床头,拿着银亮的手术刀。我有时候觉得窗外有个影子在风中摇摆,青着脸吐着舌头,面目狰狞。 我知道那是吊死的徐念娣。 我试过了很多种方法,包括整夜开着灯睡觉,找人陪我,甚至请大师画符等等的都试过了。可是没有用,那些人看不到那些丑陋的沾血的影子,他们不过是想来骗我的钱。 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与其让我被他们折磨致死,还不如我自行了断。 不用查了,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毒物,我也不想在痛苦中死去。 我对花生酱过敏,小时候误食了加在一锅汤中的一点,我就差点因为窒息而死去。 这一次,我将半包加进了我的披萨里。 我有些庆幸我的男朋友能在我死的时候陪在我身边。虽然之前我也是各种看不上他,把他当成是备胎一般的存在。但是我死的时候,是他陪在我身边。而且他不想我死。 第48章 唉,早知如此,我只要他就好了,也不至于落下这么多的悲剧了。 警方详细调查了整个事件的始末,就如同盛凌遗书中所说的那样,他们盛家别墅的地下室里找到了那个破碎的警示灯以及盛凌虐待徐念娣的录像录音。甚至包括买通凶手杀死了张怜青的银行转账记录。 这起自产自销的案子证据链如此教科书般的完整,足以令警方欢欢喜喜地结案了。 “这起案子就这么结束了。”铎鞘看着杜桥发来结案记录,面上的神色复杂。总觉得直白简单了,像是白送一样。 “是聪明人反而会想不出来最简单的谜题,因为她们的思维方式都是偏向于紧密复杂的,最简单的东西反而会让她们失误,是这样吗?”薄刃揉了揉铎鞘柔软的发顶,语气温和。 自从两人相认之后,薄刃对于一切东西都没了什么执念,包括案件的真相。 她最深的执念已经好好地躺在了她的怀中,至于其他的,记忆、时光、恩怨以及真相,是虚无缥缈也好,晦暗沉重也罢,都与她无什么相干。 “我原以为凶手会是个年轻的男性,具有良好的逻辑思维,理科成绩优异。有良好的教育背景,以高中生的可能性比较大,心智能力远远超过一般的同龄人。是个偏执狂,病态地以自我为中心。应该是处男。同一位像是母亲一样的女性一起居住,而父亲的角色缺位。居住环境普通或者不佳。犯罪动机偏向于某种实际的动机,比如说为了钱财、名利或者为了保守秘密杀人灭口等等。” 可盛凌的情况同她的侧写是大相径庭。盛凌父母双全,家境优渥。或许对她过于宠溺,忽略了对她的教育和人格健康状况的关注,可是在物质上绝对没可能短了她的。 最重要的是犯罪动机,如果按盛凌的遗书来看,她的犯罪动机是感性而疯狂,很难说她的所作所为是出于利益最大化的考量,而纯粹像是一场纯粹出于感情的疯狂发泄。 没必要啊,对于盛凌来说,用得着费那么多的功夫,将被害人的死精心装扮成自杀和意外的模样,从而让大家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盛凌是小恶不断,欺压良善,欺凌同学,打同学耳光什么的是绝对敢的。”薄刃沉吟道,“但要说这么处心积虑地杀人,她是做不到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还是说,自己穿越一场,结果直觉失灵了? 临近补习结束了,班里的气氛越发骚动起来,毕竟,这一次是不仅没有期末考试的成绩悬在头顶,还真的快要放假了。 这天,是个晴好的夏天,火烧云红透了半边的天色。 铎鞘拿了支草莓味的冰淇淋,薄刃拿了支香草味的,两个人在晚霞中慢悠悠地走过篮球场。 铎鞘按住薄刃的手,快速地舔了口薄刃吃过的冰淇淋。 “好甜。”她舔了舔唇,晶莹的水泽给娇嫩的唇瓣镀上了一层光亮的釉色,让人无端想起了裹在山楂上的糖衣。 诱人。 薄刃刚搂住她的腰,捏住她的下巴,打算把那口冰淇淋给抢回来的时候。 一个篮球呼啸而至,直奔铎鞘的侧脸而来。薄刃跳起来,单手拍飞了那个篮球。 有个冒冒失失的男生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对不起,没伤到你吧?” 铎鞘笑了笑,不以为意。倒是在一旁的薄刃脸色发沉,嗖嗖地冒着冷气。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那个男生早就百孔千疮了。 那个男生看清了铎鞘的样子,忽然嬉皮笑脸道:“妹子,你是哪个班的呀,能不能给我个微信?” 铎鞘:…… 大哥,你别整我了好吧,你没看见我边上的这位已经在释放冷气了吗?我可不想变成了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朋友啊! 铎鞘愣了片刻,那个男生似乎默认她是害羞同意了,上来就要来搭铎鞘的肩膀。 薄刃忍无可忍,像是驱赶苍蝇一样打掉了那个男生的手。然后将铎鞘按在篮球场边的铁丝网上,狠狠地吻上了上去。 那个男生在原地石化了。 十秒之后,他面色绯红,神色激动地跑开了。 “我说你小子,撩谁不好,偏偏要去撩铎鞘。人家是长得娇小可爱没错,可你也不看看她是不是名花有主了啊。” “你要是拆散她们,我们百合骑士可不让。” 少年们的嬉闹声落到了正在拥吻的少女们的耳中。薄刃将她身上的外套解下,罩在两人的头顶,隔绝了外界的世界。在一片暗沉之中,彼此炽热的呼吸落到对方的面颊上,越来越炽热。她们迫不及待地将嘴唇触碰在一起,仿佛是为了用对方唇上的冰凉来解渴似的。 “草莓味的好甜。”薄刃轻笑道。 铎鞘的面色绯红一片,脑中因为缺氧而嗡嗡作响,像是一块奶油,要融化在这盛夏的高温和浓情之中了。她双腿发软,挂在了薄刃的身上。 薄刃揭开了外套,铎鞘眼中只剩下对方含笑的眼瞳,以及对方眼瞳里盛装的满面春光的自己。 远处的喧嚣还在继续。 “对对,徐长宁你小子,干的都是什么破事情。” 等等……? 刚刚还被亲得浑身无力的铎鞘,忽然像是逃出生天的兔子一样,朝着篮球场上的那位少年跑了过去。 薄刃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然后扳断了网格上的一根铁丝。 第44章 这是临近放假的最后的一个晚上,除了极个别的学霸在狂写暑假作业之外,几乎没有人在学习。 大家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看电影,闲聊,看小说看杂志。即将放假的喜悦和骚动在这群荷尔蒙旺盛的青少年中费沸腾着。有些胆子大,家里又住的远的寄宿生,已经收拾好行李,悄悄踏上了回家的旅程了。 年少不知愁,盛凌的死在这群孩子们中间没有掀起什么波澜。遗书和案件的调查结果都是保密的,他们不过以为盛凌是死于食物过敏,感叹一番,过几天便忘记了。 但显然有的人无法忘记。 在这个盛夏的晚上,一个娇小的人影远离了喧嚣,悄然溜上了空无一人的天台。随后,仿佛是某种宿命和巧合,而另一个高瘦而有些驼背的黑影紧随而至。 铎鞘坐在天台的边缘,双膝悬空。她的耳边挂着一幅降噪耳机,全然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万家的灯火倒映在她的眼瞳里,却没能点亮那双浅色的眼瞳,反而更显得孤独而又疏离,像是在世界边缘的孩子,静静地看着日升月落。 她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传来,直到后面那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薄刃没有陪你嘛?你们俩不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吗?”是吴班长。 “哦,她家里远,先走了。没事,心情低落,一个人安静一会儿。”铎鞘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子潮气。看到吴班长出现在这里,她并不意外。她深感宿命的沉重和残忍,却也惊叹于命运的神迹般的巧合。 “盛凌也走了。”吴铭似是感慨,他低低地叹了口气。 “班长,你不恨他吗?”铎鞘问。 “恨她什么,恨她让我名义上当了男朋友,却又同时惦记着陈平,薄刃,连带着做了那么多的蠢事情?”班长摇了摇头,像是有些不知所措,“只是觉得很突然罢了。” 那个少年人的眼睛里透着伤感,是了,有个女孩她浅白又骄傲,心思薄浅像是一滩水洼,随随便便就能看透了。你从来没觉得她又什么了不起,你甚至觉得她吵闹。 可是,这个女孩子有一天离开了,你却突然觉得喧闹的青春里,满满的都是她的色彩。 “过来坐吧,吹吹风。如果你不怕高的话。”铎鞘将耳机挂在脖子上,笑容清浅。 于是,吴铭翻上栏杆,和铎鞘,并肩坐在了一起。两个人的头顶是那颗千年的枫树,稀疏的星光从繁茂的枝叶里漏下来。他们脚下是万家的灯火。这个孤独而又温情的夜晚,有微微的风,撩起了他们的衣角。 这样的夜晚,注定是要来诉说一些被埋没的秘密的。 “班长你想听一个故事吗?”铎鞘淡淡道。 班长微微点了点头。 “从前啊,一个女孩诞生在了一个不欢迎他到来的家庭里。她在这个家庭里的就像是糖果的包装纸一样,没有人在乎包装纸的靓丽华美,人们只盼望着里头的糖果”。 “这个女孩儿是都没有她自己的名字。因此在这样环境中生长的女孩子啊,不出所料的又敏感又软弱。在她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呢,家里终于盼到了一个弟弟,于是父母让她辍学在家看护他们家唯一的独苗。” “够不幸的。”吴铭点评道。 “是啊。万幸呢,这个没有名字的女孩,有个很好的朋友愿意帮她补习各种功课,给她讲每天老师上课讲了什么内容,给她借来各种学习资料,让她一般在家照看弟弟,一边还能够学习。” 第49章 “这个没有名字的女孩,其实非常聪明,只是因为父母的忽视和责骂变得呆呆木木的,可是她在学习上真的很有天赋。在好朋友的帮助下,她以很好的成绩考上了当地的重点中学。因为她的成绩顶尖,学校不仅给她免除了学费,还每个月给她一定的生活费。于是她侥幸读了初中。” “初中是个寄宿制的学校,她终于可以有一段时间摆脱繁重、无休无止的家务,专心和自己的好朋友一起学习。” “而这份在青春期荷尔蒙的怂恿下,这份雪中送炭的友情,相濡以沫的亲情,孤独中唯一的希冀与安慰,渐渐演化成了一场紧急的爱恋。友情逐渐变成了眷恋,而眷恋也又变成了依赖,依赖最后变成了爱。” “不知道是谁最先跨出了那一步,谁挑破了谁的窗户纸,而谁又揭破了谁藏在绯红脸颊下心事。现在,这些都不再重要,结果是一场刻骨铭心的青涩爱情在两个女孩中诞生了。” “而这份感情,在这个保守的小城市里显得那么的稀有和惊世骇俗。这两个人不会做什么逾矩的事情,她们低调地守着她们的感情,直到云开月明的那一天。” “但是偏偏有好事之徒,将他们的事情添油加醋,告到了班主任那里。” “没名字女孩的父母,趁此机会将她关了起来。他们本来就不打算让她继续念书,反而打算将她卖个高价,好给弟弟在市里买上一套房子。” “这家人异常精明。他们不愿意培养女儿念书,却在怎么把女儿卖出一个高价上用足了心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很快,他们打听到了女德学院的存在。不光可以用来好好纠正一下她荒谬的性取向,还可以培养三从四德的好女孩,以便于让她在婚姻里卖个高价。” “而她的好朋友,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怀着一腔热血和满脑子的理想主义单枪匹马闯进了这个龙潭虎穴。我们不知道这其间又发生过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那个勇敢的女孩,凭借着自己的学识和胆大心细的态度,用微型的摄像机拍下了,女德学院之中教师虐待、体罚学生的画面。” “你也许会想问,可是就算如此,她怎么把张sd卡传递出去呢?毕竟,那里可是戒备森严,连一封书信都要被无数人给翻来覆去地审阅很多遍,她就算手握证据,可以带不出去啊!” “这就不得不提到这个该死的学院一项令人恶心的邪恶活动了。相传,如果把女生的血挂在胸口,能帮助男生挡住一次灾祸。这个强调三从四德的学院,将同性之间的一点友情都要扼杀在摇篮里,却不吝惜洗脑女生们,要为自己的男友,未来的丈夫付出一切。他们鼓励学生们为爱情牺牲一切,为了自己的家庭牺牲一切。” “他们居然鼓励学生们割破手指滴血放在玻璃瓶的吊坠里,送给自己的男友当护身符。” “而那个勇敢的女孩子,将sd卡裹上塑料膜,装在浸满了血的瓶子里,交给了自己信任的一个男生。” “别误会,并非是她不信任自己的心上人,而是,她深知心上人性子胆小软弱,这份证据给到她,除了让她担心害怕之外,恐怕起不到应有的作用。而那个男生的父亲是一名记者,想必这份证据在他手中,能发挥出更加大的作用。” “这么想也很正常,她们毕竟还是学生,是需要大人的支持和帮助的。”吴铭摇了摇头,平静道,“可一般人都是普通人啊,这与职业无关。” “然而,那个记者,不光没有主持正义,拿证据去举报女德学院,反而利用这份沾了血的证据与学院的校长做了一笔交易,好让自己步步高升。” “当然,你会说,怎么能要求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冒着风险去为你主持正义呢?普通而卑微的人,出于害怕报复的心理,不敢举报,但会将这份证据私藏起来,好好保存。但卑劣到能用一位少女冒着生命危险取来的证据去换取自己的前途的,这种人扭曲如蛆虫的人还是很少见的。” 吴班长点了点头,面上有凉薄的笑意一闪而过,淡淡道,“那然后呢?那个勇敢的女孩子恐怕是危险了。” “是了。”铎鞘叹了口气,得知消息的学院将女孩子一顿严刑拷打。这其中的原因,其实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发泄他们的愤怒和不满。而是他们担心,既然有人能拍下他们虐待学生的证据,会不会拍下更加要命的东西? ” “……比如说,学院的黑账本。对于这样的一个学校来说,经常出现学生自杀、伤残甚至死亡的恶性事件,而摆平这些学生的家长,只是这其中最简单的一个部分。而这所学院之所以能屹立不倒,还是靠着极为丰厚的物质利益来摆平相关的人士。而这些东西都被记在锁在校长办公室保险柜的黑账本里。” “这么说吧,如果说拍下了虐待学生的照片,最多是让他们停课一段时间,无伤大雅,动摇不了他们的根基。但是一旦这个账本被曝光的话,就会将他们连根拔起。对于书院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班长面色波澜不惊,像是带上了一层面具一般。 “而女孩经过了一顿拷打之后,也并没有交代出什么东西。他们毕竟还是忌惮女孩的家人,只是折磨她,却也不敢下狠手将她打死。女孩一口咬定她只拍下了那些虐待学生的照片,他们无法,只得将女孩关在狭小的黑屋子里,关了禁闭。” “没有想到在第五天的时候,或许是女孩终于崩溃,割腕自杀了。救护车将她送到医院的时候,她因为失血性休克,而处在一种濒临死亡的状态。虽然医立即对她行了急救,但她三天之后还是因为全身多器官衰竭综合征以及伤口感染所带来的高热而去世了。 “那个没有名字的女孩,失去了她最好的朋友。” “好友的死激起了她骨子里压抑的血性。她明白好友是因何而死,而事情的罪魁祸首又是谁。” “可是有力量、有身份、有地位和有责任的大人都不愿意出头,她们又该如何解开丑陋真相上面的黑盖子?谁会在意她们的诉求?” “于是这个胆小怕事的女孩子,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这个连一只蚂蚁都不忍踩死,立志想要考大学当一名医生的女孩子,在大礼堂里杀死了她自己。” “她深知,杀死她自己并不算什么。在这样的世道里,狼要证明自己没吃羊只要把嘴上的血迹擦干净,而羊要证明被狼吃掉了心脏需要剖开胸膛给大家看看。” “于是,有了那么一起极其像是他杀,而实际上是自杀的案子。那句'仔细验尸,'并非是让那些手握大权的人仔细检验自己的尸体,而是希望有人能通过她的社会关系,重新调查好友的事情,为好友洗清冤屈啊。” “另外,这个极其聪明的女孩子,虽然不了解事情的始末,却无意间观察到女德学院的人在好友的遗物中翻找某件东西。她有仔细找过死者的遗物,可惜也被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她希望那些人,不管是市里来的,省里来的,能仔细调查,找到那样关键的证据,足以让女德学院从此消失,让好友和她这样的悲剧不再发生。” “这起自杀案,是这个没有名字的女孩子,用生命写下来的诉求啊。”铎鞘眼含泪光,遗憾道,“可惜,执着的人试图找到真相,却完全找错了地方。” 吴班长嘴角微微上抬了一瞬,他将双手在脑后交叠,一派轻松的模样,嘴里却说:“是吗,那可真是遗憾呐。” “命运是如此的惊人和像是。三年之后,有在命运的指引下,有两个好奇而又富有正义感的女生,又开始了对于女德学校的调查。这两个女生,我们把她一个叫做学霸,一个叫做哭包吧。” “女德学院此时已经改头换面,改叫做了洪都书院。当然,这学院换了个好听的名字,业务范围也更广了,从少年人不爱学习、上网成瘾、早恋到不听父母的话等等,包管调`教出听话乖顺的孩子。” “学霸调查这个戒网瘾学校的缘由是来自于他母亲的一个学生,关于戒网瘾学校的一个社会调查的作业。她在母亲书房的垃圾桶里捡到了这份作业。好奇的学霸告诉了自己的好朋友哭包。两个人走访调查了那些从里面出来的孩子们。” “她们不曾想到的是,她们眼中近乎于游戏般的调查,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7.29号又更新了一部分内容,昨天买的朋友请刷新一下看~ 第45章 “究竟是怎么演变成一场杀身之祸的呢?是上学从不迟到的学霸,某天上学忽然迟到了,并且她的指甲缝里和裤腿里还藏留着泥土。” “学院的人最恐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们一直怀疑勇敢的女孩拍下了账本,但没能在她的遗物中找到。” “难道这样东西,其实是在她的尸身上,结果被学霸验尸开棺找到了吗?这样的猜测令他们恐惧,于是,后面发生的事情都顺理成章了。” “很精彩的故事。”吴班长竭力保持面上的平静,可是他的牙关咬得死紧,面目扭曲,眼中闪过阴寒的光芒。 第50章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处心积虑地杀死四个社会关系简单的初高中生,难道真的像警方调查出来的那样,是因为盛凌愚蠢的嫉妒,说导致的情杀?” “直到我在徐念娣的家中找到了一封林枫燃写给长乐的信。当时我不明所以,直到我偶然之间得知,徐念娣的弟弟居然叫做徐长宁。” “那个没有自己名字的徐念娣,是多想要一个自己的名字,多想成为那个家庭中的一员,弟弟叫做长宁,她难道不能叫做长乐吗?但是这么一个微小而卑微的愿望,都没有得到满足。” “她在外人面前,还是顶着那个昭示着她不被重视,家庭重男轻女的名字。但是私底下,她最好的朋友林枫燃,一直按照她的心愿,将她称作长乐。” “至此,我终于明白了这四起看似自杀或者意外的事故,都是出于唯一的目的——” “那就是灭口。” 风吹过了天台,他们头顶的枫叶簌簌作响,像是含冤而死的亡魂在低低哀诉。有晶莹的晚露洒在他们面上,像是有人在无声哭泣。 “说下去。”吴班长桀桀地笑了起来,惊起了树上的鸟雀,“你的想法很有意思啊。” “事情从三年前开始说起。徐念娣与林枫燃暗中相恋被人告发,徐念娣的父母要将她送进女德学院里经受调`教。林枫燃怀着一腔孤勇,深入学院进行调查,不光拍下了学院虐待学生的照片,还拍下了学院的黑账本。” “出于某种直觉,林枫燃只将虐待学生的照片交给了朋友陈平,希望陈平的父亲能举报女德学院。令她意外的是,陈平的父亲,居然出卖了她们。”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没有办法将那份更为关键的证据转移出去。除了——除非她濒临死亡,学院不得不将她送到医院抢救。” “而就像所有聪明人猜测的那样,那份证据根本不在她的遗物里,而是在她的身体里。学院的人如此,徐念娣也是如此。” “而她死后,尸身并没有火化便直接下葬了。我猜很多人偷偷去她的尸身上找过那份拍下了黑账目的sd卡,包括徐念娣,包括——”铎鞘的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吴铭,微微顿了顿,“但他们都没有找到。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尸体越来越腐朽,越来越难以看出本来的面貌,那张小小的sd卡如同泥牛入海,再难找到。” “而徐念娣在那样的情况下自杀,固然是因为心中绝望,可也未尝不是想让更专业的人来为恋人林枫燃找到真相,洗清冤屈。于是,这个立志想当医生的女孩,布下了这么一个极似他杀的自杀案。” “徐念娣的愿望实现了,认真负责的法医张怜青,甚至还有省里的人,大家真的来调查这桩案件的真相。可惜,所有人都在机械地调查徐念娣自杀一案,并没有如她设计的那样,会去重新调查林枫燃之死。” “之后,陈平的意外死亡也就顺理成章了。他本就因为父亲的不义之举觉得自己害死了林枫燃而心怀愧疚,这下,徐念娣也自杀身亡了。想必,在那个大雨的夜晚,将一个失魂落魄而又眼神不好的人诱骗至没有指示灯的井里,算不得什么难事吧?” “于是,一场'浪漫凄美'的殉情自杀案,就这么伪造成功了。”铎鞘挑了挑眉,微微一笑,“初高中生正是叛逆的时候,最向往什么至死不渝、生死相许的爱情,于是这么徐念娣和陈平殉情而死的事件,就那么流传开了,渐渐变成了人们记忆里的真相。” “而害怕真相暴露的人,可是松了口气啊。” “三年后,铎俏和薄韧居然又开始调查女德学院,现在更名为洪都书院的事情。某人害怕对法医学兴趣十足的薄韧真的挖出了什么东西,于是在伪造三年前殉情自杀案成功的基础上,为薄韧和铎俏这么对小情侣安排好了结局。” “铎俏死亡的那天晚上,确实没有人出入过案发现场。可是如果有人是一早就蹲守在那里,躲在垃圾桶遮挡所造成的监控死角之内,那自然会形成既没有人出入过案发现场,也没有人留在停车场内的假象了。” “至于因为开了发动机而一氧化碳中毒,那就更简单了。”铎鞘笑了起来,万家灯火在那双眼瞳里熠熠生辉,“铎俏会打开汽车发动机吹空调,但是她不至于发动机空转时会产生大量的一氧化碳这么点常识都不懂,她是开着车窗的啊!” “但是用新配的钥匙,在铎俏睡着之后将车窗遥控关上,实在不是什么难事。而从对人毫无戒心,良善好骗的铎俏那里借到钥匙去配一把,对于同班同学来讲,不算什么艰巨的任务,你说是吧,吴班长?”铎鞘像是孩子一般咯咯笑了起来,像是说到了什么极其好玩的事情。 “而薄韧这边,事情也按照你的计划发展了。” “你让盛凌以铎俏要在天台顶楼自杀为由,将薄韧骗到实验楼的天台楼顶。而薄韧,偏偏又收到了铎鞘说要'相约自杀'的气话,于是信以为真,急匆匆赶去天台。当然了,薄韧怎么可能会自杀,并且让铎俏和自己一起去自杀,那条回复铎俏的相约一起去死的短信,实际上是盛凌在薄韧火急火燎赶去天台时发的。” “你知道盛凌嫉妒铎俏,因为她得到了薄韧的爱情,你知道盛凌巴不得铎俏去死。但是,盛凌绝对不会希望薄韧死掉。盛凌知道薄韧很熟悉天台的结构,知道以她的谨慎小心,哪怕在大雨的夜晚绝对不会失足跌落。” “她只是想让薄韧空着急一场。” “可是没想到啊,或许是薄韧太在意恋人的安危,居然真的从楼上失足跌落。” “令她更为惶恐的是,铎俏和薄韧居然都'死而复生',万幸的是,她们看上去都失去了之前的记忆,所以并没有来找她的麻烦。 “但奇怪的是,重生的铎俏和薄韧好奇心更强,她们不光调查自己的死亡,而且还找上了张怜青,开始调查三年前徐念娣的事情。” “在徐念娣自杀这件事情上,盛凌可不干净。毕竟,在她并不知道林枫燃和徐念娣相恋的事情,她只是觉得,自己喜欢的陈平居然会喜欢徐念娣这么一位普普通通,家境贫寒的女孩子,自己居然会被这么一个女孩子比了下去。” “于是她没少欺凌徐念娣,而最后的结果是徐念娣自杀了。而法医张怜青在这样事情上调查深入。她很担心,当年的事情又会被铎俏和薄韧给翻了出来。” “如果再加上她无意间害死了薄韧,怂恿铎俏自杀这两桩事情,恐怕就算是盛家也无法保住她。” “也是在某人的怂恿之下,她选择了买通一个表面上是张怜青医生的病人家属,实则是亡命之徒的凶手,将张怜青杀死。” “她以为这样就能扫除所有的痕迹,瞒天过海,当做所有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却不知'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啊。某人既然利用她完成了一切,又怎么可能留下她这么一个致命的破绽,从而牵连到自己呢?” “于是,一包对于其他人来说是美味,而对于盛凌是毒药的花生酱,就那么被加进了她的披萨里。” “这块披萨,由她毫不怀疑的某人递上。” “这个某人,不光要杀她灭口,还要她来当这个替罪羊,将所有的疑团遮掩过去。” “这个某人,暗地里翻过林枫燃的尸体,将陈平诱骗到了井里,关上了铎俏的车窗,而又在天台的边缘粘上了冰块,让薄韧失足跌落。盛凌以为薄韧是在情急之下意外跌落,哪知对方固然熟悉天台的环境,却也难逃过冰块的滑溜啊。而薄薄的冰,在盛夏骤雨的晚上很快融化,勘查现场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至此,所有的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而真的凶手却逍遥法外,更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动机啊。” “那个人就是你啊,吴班长。你为什么要杀死这些人,因为你恐惧他们中的某一个真的挖出了那份能动摇学院根本的致命证据,于是你想了极为巧妙的方式,将他们一个个杀死。” “因为你是洪都书院,吴校长的私生子啊。” “不错,真的不错。”吴铭鼓了鼓掌,眼中闪动着疯狂而又残忍的神色,“你猜的分毫不差,你很了解我。” “我最佩服你的,并不是你的犯罪手法多么鬼祟巧妙,而是你对于天时地利的把握,对于人心的考量,实在是到了巅峰啊。”铎鞘赞叹道,“最精妙的犯罪并不是浅薄地炫耀,“我就是凶手但你们抓不到我”的妄尊自大,而是利用自杀、意外身故、自然死亡等等自然合理的事件,来掩盖自身的真正意图,才是巧夺天工的完美犯罪啊。” “你不是铎俏那个傻白甜的小姑娘,我很欣赏你。”吴班长拍了拍铎鞘的肩膀,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这项杰作太完美,以至于都没有人能够欣赏。这是唯一的缺憾。而今天被你看了出来,你可以说是我的知己了。” “你不害怕吗?”铎鞘盯着吴铭,眼瞳清澈,黑白分明。 第51章 “怕什么。徐念娣是盛凌逼死的,陈平是意外落井,你是自杀身亡,薄韧是殉情坠楼,张怜青是死于医患纠纷。”吴铭撇了撇嘴,大笑起来,“精彩的故事只能当做故事,想要证明什么,需要有确凿的证据。” “要是我们能找到林枫燃拍下的证据呢?”铎鞘镇静自若。 “得了吧,这么多人都找过,她的坟都被挖遍了。除非是哪个工作二三十年的老法医重生去挖,可能还有一线希望。”吴铭嘲讽道,“别指望什么法律的公平正义了,什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更是狗屁。就算我亲口承认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没有证据,你能把我怎么样?” “抓我?”吴铭拍了拍铎鞘的肩膀,不屑道,“我不管你是哪来的孤魂野鬼,既然活了就给我老老实实地活着,别管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然,明天和'意外'谁先找上你,可不好说。”吴班长手撑着栏杆,准备翻回去了。 “是啊,法律制裁不了你,天道惩罚不了你,可还有意外,不是么?”铎鞘笑眯眯地说,她的眼神冷如寒冰,看着吴班长,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时间仿佛停滞了——吴班长本能地抬头,一小团黑影从天而降,从他的额头前穿了进去。红色的血和白色的脑浆溅了铎鞘一脸。 吴班长像是一个破坏了发条的木偶,软软地跌坠到天台上。 他额头上留着一个一元硬币大小的黑洞,依稀能见到烂豆腐花一般的脑组织。面上还残留着混合着得意和难以置信的神色,滑稽异常。 “唉。”铎鞘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枫树的果子是没多少重量,可能从相当于十八层楼的高度落下来,足够砸穿人的颅骨了。” “亲爱的班长。”铎鞘蹲下来,在他耳边说,“你说的半点不差,确实有个重生的法医,在林枫燃的尸身里找到了那份致命的证据哟。” “你保护的书院。”铎鞘眉眼弯弯,笑得天真无邪,“就要被连根拔起了哟。” 铎鞘看着吴铭至死没能闭上的眼睛,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她坐在天台上,轻轻地哼起了一首送葬歌。 【正文完】 完结啦,后面番外可能会写薄刃和铎鞘前世的事情,以及两个人后来的事情,和交待一些没详细交待的东西。大家还有什么想看的,欢迎评论吖~ 第46章 接到了铎俏的春游邀请,杜桥毫不犹豫地来了。 没想到铎俏那个嘴甜可爱的家伙不在,来的是暴躁冷面的薄韧。 杜桥看薄韧那副沉着脸的样子,都不敢问为什么铎俏没来。 小情侣之间吵架了?闹什么别扭了?该不会是分手了吧? 杜桥越想越是越是心惊,偶尔再偷偷瞥一眼薄韧黑如锅底的面色,就越觉得自己的猜测不错。 她的内心活动如此丰富,都没注意到,她们越走越偏,渐渐偏离了水泥大路,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 “这是哪里啊?”杜桥后知后觉地拿出手机一瞧,嘿,好家伙,这里早就不是大乐山国家森林公园了,而是—— 坟山! 她们走了许久,走到天色都暗了下去,这坟山更是半点人烟都不见,坟冢之间的荒草里有知了在嘶声鸣叫,越发显得这里死寂一片。 更令她惊恐交加的是,薄刃从一直背着的那个黑色大包里掏出了一把锃亮的铲子。 “你,你想干嘛?”杜桥此时无比后悔趟了这趟浑水,她小声道,“会被守墓人给发现的!” 她压低了声音,不过这句话拐角处小小的破了个音,充分显示出杜桥内心的惶恐。 “出了事我担着。”埋头苦干的薄刃不耐烦道,“帮我打个手电筒。” 拿着手电筒杜桥,一边战战兢兢地看着薄刃挖坟,一边在内心疯狂吐槽: 薄韧,不过就是个高中都没毕业的小屁孩,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气场啊! 嘤嘤嘤,好可怕! 还有,这家伙如此专业娴熟的手法,难道以前是摸金倒斗的么…… “你抖什么!”薄刃压低声音吼一句,像是一条暴躁的母龙,“我让你拿个手电筒很难吗?你抖啊抖的我都看不清了!小小年轻的,帕金森还是老年痴呆啊!” 杜桥心道:你凶我,我诅咒你母胎单身一辈子,哼!你女朋友受得了你这坏脾气就有鬼了! 这是,薄刃已经挖到了棺木。她又从包里拿上口罩和橡胶手套戴上,准备撬开棺木的盖子。 “啊啊啊啊!”杜桥惊叫一声,猛地抱住了薄刃的胳膊,瑟瑟发抖,“有、有鬼,那团蓝色的东西!” “你鬼喊鬼叫什么啊。”薄刃翻了个白眼,“那不过就是一团磷火而已,初中的化学学过没有?磷的燃点低,温度到了就会燃烧起来。这都怕!” “才没有。”杜桥傲娇地松开了薄刃的胳膊,内心尤觉得有些丢脸。不过,在薄刃满不在乎又沉着冷静的态度下,她好像也没有那么惶恐了。 这就是大佬在身边的感觉吗? ! 棺材开了。 薄刃站在一旁,默默地低头致敬。杜桥跟着她一起。 这时,棺材里面的腐败的气体散尽了,薄刃才蹲下去看尸体。 杜桥很怕出现什么异常和谐的画面,所幸,或许是尸体埋葬的时间很长,它已经成了一具森森的白骨,看上去倒不怎么骇人。 虽然她不能理解薄刃究竟是在做什么,不过为薄刃那副仔细认真的样子所传染,她静静地拿着手电筒蹲在一旁,看跳到坑里的薄刃验尸。 就算杜桥是外行,也大概能看得出,这具尸体是个未成年的女孩,骨架子偏细,身材纤细。如果不是在这样奇诡的场面下出现,杜桥甚至觉得,这位可怜人生前大概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薄刃将尸体从头到脚细细地检验了一遍,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这能找得到什么呀,时间都过去三年了,皮肉和内脏器官都朽坏了,就剩一具白骨。 就在此时,薄刃将目光锁定在了尸体的右腕处。她将散落的骨骼拼合在正确的解剖位置,接着拾起了一根泛黄的骨头。 “这根是尺骨啊。”薄刃喃喃道,“这里居然有道裂缝。” “会不会是自然风化形成的?”杜桥小声说。 “不太像。”薄刃朝尸体鞠了一躬,轻声道,“得罪了。” 接着,她从包里取出了一柄解剖刀,手中的冷光一闪,顺着那道裂缝一挑,一块包着塑料膜的黑色小方片弹了出去,落在松软的泥土上。 杜桥弯腰将它捡了起来,发现那是一张sd卡。 她的心里满是疑问:这具尸体是谁?究竟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在腕骨的裂缝里找到一张sd卡? 薄刃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敷衍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回头和你细说。” 接着她重新将白骨放好,再用永久胶水细细地将棺材板涂上一圈,再小心地盖上。仿佛是在给一个不听话的孩子盖上棉被,怕她着凉感冒一般仔细。再填上土,将表面的植被给归位,就像从未来过这里一样。 两人离开了,薄刃远远地回头看了一眼,小小的坟冢在月光下沉睡着,像是一块屹立不倒的丰碑。 薄刃的眼眶一热,她咬了咬牙,眼里积聚的泪光到底没有落下来。 再见了,林枫燃。 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的安宁了。 “现在,可以和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吧?”两人走到大路上,杜桥终于憋不住问道。 “回去看看那张sd卡记录的是什么内容。”薄刃淡淡道,“我想,你父亲杜纪委应该会对里面的内容很感兴趣。” “什么?”杜桥没回过神来。 “回头让铎鞘和你说吧。”薄刃恢复了那个不耐烦的状态,仿佛刚才一闪而过的悲伤柔情只是个幻觉一样,“你只需要记住,有个勇敢又鲁莽的女孩子,将自己的手骨砸裂开来,将一份致命的证据嵌入了其中。” “怎么会?”杜桥怔怔地看着薄刃,像是一时半会儿不能理解她的意思。良久,两行清泪从她的脸颊上淌了下来。 “为什么?”杜桥觉得自己上衣口袋里的那张sd重于千金,那般脆弱那般珍贵,烫得她胸口发烫。 “因为她们都是傻子。”薄刃双手抱胸,撇了撇嘴。她跳上了回家的车辆,将愣在原地的杜桥晾在后面。 没有人知道薄刃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她的掌心,几乎要掐出一道血痕。 她咬紧了牙关,可还是有一滴不争气的泪水从她的眼尾淌下。 又是一个为了正义而牺牲的傻子。 林枫燃是这样,铎鞘是这样。 你以为我就会感激敬佩你,觉得你就是大英雄吗大豪杰? 我呸!你们从来都没有想过,你们的命从来都不只是你们自己的命,你们的离去,将你们恋人的命,一块儿带走了。 她们的心脏破碎了。 她们没有办法再活下去。 第52章 你们,好残忍。 车上所有的人都不明白,为何那个看上去一脸冷漠,甚至恶狠狠的女孩子,骤然之间捂住自己的脸,嚎啕大哭起来。 2. 前世。 “死者是溺水身亡,你查她的胃内容物干什么?”钟科抬起头来,觉得一阵眩晕,似乎颈椎病又要发作,“我们让你亲自验已经是违反规定了啊,你不要得寸进尺。” 不只是他朝自己投来了不友善的目光,周围的人亦是。 本来,插手别人的工作就一件得罪人的活计,更何况两人不仅是同行,彼此之间还有身份地位的差异。薄刃此举,不仅违反回避原则,更可以说是僭越。 但她顾不得了。 铎鞘会以那边郑重的态度将自己的后事交待给她,则必然是有她的道理。 “真是个心肠冷硬的女人啊。”周围有人在窃窃私语,“话说,就算不是为了回避,解剖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事,就真的不手抖么?我上次不过是解剖一个同小区见过几面的邻居,还是交通事故意外身亡的,都是拜托同事帮忙的,还连续做噩梦了好几天。” “是啊,听说两个人还有类似于婚姻的关系呢。” “哦,那难怪了。”有人笑得阴阳怪气,“夫妻之间有一方身亡的话,另一方可是主要的嫌疑人呢。这就难怪了。升官发财死老婆,那想必是开心得很了。” 薄刃站得笔直,手下的刀也走得笔直,像是全然没有听到那些风言风语一般。 铎鞘的死让她的心脏像是被玻璃片给扎了一刀,细碎的玻璃碴子还留在里面。那些人的话啊,如同不停地挤着脆弱的心脏,让细小却锋利的碎片再划伤无数隐秘却鲜血淋漓的伤口。 可她还是稳稳地站得。如同一只垂死的猛兽,站在一群虎视眈眈的秃鹫之中。 只要她还有一口活气,那群狡诈恶心的食腐者便不敢上前。 她的指尖一顿,在一堆腐败的脏器之中,触到了一个坚硬的,类似方形的东西。 在旁人难以置信的目光里,她将那个东西掏了出来。 是个u盘。 随后的三个月里,官场上发生了一场极大的地震。有人落马下狱,有人加官进爵。 这一切,都与铎鞘所遗留下来,为薄刃说发现的u盘密切相关。 但这一切都与薄刃无关了,她还是回去当她的小小法医。 她怀抱着黄色的雏菊来到了铎鞘的墓碑前,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夏天的绣球花又开了;街边的肉夹馍换了个老板,口味也变得清淡了;最近又新开了个超市,里面有你最喜欢喝的酸奶,还打折;我又忘记带钥匙了,结果进不去家里;晚上起来我忘了开灯,撞到墙上了;我换了个单人床,双人床太空了;你救过的那个女孩子来找你了,问你为什么不在,我说你换工作去其他地方了…… 薄刃絮絮叨叨说了很久,久到黄色的雏菊上凝结了晶莹的水滴,像是情深处洒落的泪水。 她挥别了铎鞘,开着车上了,直到高架桥上。 突然之间,一辆车从后面别了过来,试图将她挤在栏杆上。 她从后视镜里瞥见,那是个穿着西装、带着墨镜的人。 她抿了抿唇。不奇怪,自从她发现的证据把那么多人掀下台之后,一无所有想报复她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又是碰地一下,在令人牙酸的刹车声中,车辆的后尾箱凹陷下去,薄刃嗅到了车辆轮胎燃烧的胶臭味。 前方,高架桥的下面是一条湍急浩荡的河流。 薄刃忽然觉得很累很累,那种一根手指都不想抬起来的累。 她眼睛里闪动的疯狂的光芒,盯着后面那辆黑色的越野车。 她换后退挡,猛地踩下了油门,车身像是炮弹一般朝向后面那辆车砸去! 在巨大的轰鸣声中,两辆车一前一后地坠入了下方湍急的河流之中。 结束了。 薄刃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3. 这两起殉情案查到最后…… 殉情的,只有我薄刃一个人啊。 第47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铎鞘抱着手机,裹着被子,在床上笑得打滚。 薄刃从书桌前抬起头来,幽幽地瞥了铎鞘一眼。铎鞘比了个抱歉的手势,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但是那种从喉咙里溢出来的气音,比大笑更撩得薄刃心头痒痒的,像是有一根羽毛在挠啊挠的。 时值冬日,外面有羽毛状的雪悠悠飘落下来,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室内除了暖气之外,还开着橙黄色的暖气扇,暖和的光让人想起了炉壁里跳动的火光,让人很想蜷缩在下面睡觉,如同一只慵懒的猫。 高二的那场意外丝毫没有影响到薄刃和铎鞘,像是在遵循某种宿命的轨迹一般,她俩考上了国内同一所top大学的法医学系和心理学系,又在入学的之前就在学校附近找好了房子,一同在外面居住。 当然,铎海有试图阻止过铎鞘,理由大概类似于“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初恋总是印象深刻,但后面的更香”“不尝尝其他口味怎么知道自己到底喜欢哪一种”,并且采取了实际行动,要带铎鞘去高端会所见见世面,不要单恋空有一张脸但是半点风情没有脾气还贼暴躁的薄刃。 铎鞘欢天喜地地答应了,打扮得很花枝招展,准备开开眼界。 一打开门,薄刃拿着一幅手铐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于是铎鞘红着脸,乖乖地伸出了手,任由对方把“咔哒”一下把手铐锁死。 薄刃嘴上和铎海客气了一番,手上的动作不缓,一把将铎鞘抱起扛在肩上,打包带走。 铎海:我呸!女大不中留! 至此,她们俩同学同吃同住的事情,再没有遇到任何阻力了。 墙上的挂钟缓缓指向了十二点。 “薄刃,来睡觉嘛……”铎鞘的声音里满是慵懒缱绻,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大一的功课有什么好看的,反正你都会了嘛……” “温故而知新。再说了,课本改了版本,有些地方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薄刃没有放下手中的笔。 “哎呀,那又怎么样啦,反正上一版的教材里面有几章都是你给编的。”铎鞘打了个哈欠,“来嘛,现在被子里可暖和了。” 娇小的少女裹在厚实的羽绒被里,面上懒洋洋的神色,像极了一只困得睁不开眼睛的奶猫。窗外极冷,雪花簌簌而下,屋檐边挂着凝结的冰霜,几乎看不到行人。 可室内却温暖如春。 “好。”薄刃罕见地违反了自己学习的原则,洗漱过后就上了床。 两个人本来是各占一床被子,分开睡的。可是入冬之后,铎鞘非说一床被子太冷,硬要两个人一同盖两床被子。 薄刃由得她,无非是自己忍得辛苦点罢了。 “刚刚看什么那么好笑?”薄刃搂着铎鞘的腰,像是抱着一个软软的人形抱枕,手感极好。 “哦,这个啊!”铎鞘一下子兴奋起来,打开手机,“有个问题是,你和你老婆是怎么认识的?回答都很俗套,有的人说是冲话费送的,有的人是说相亲介绍认识的,有的人说是因为一次麻烦认识的……” “……这个人,说她老婆是扫黄扫出来的。”铎鞘笑了起来。 “实诚的玉。这个网名怎么这么老年人。”薄刃扫了一眼大致的内容,也起了兴趣。 回答大概是说,自己下基层的时候,和当地的民警一起扫黄,然后在天上人间洗浴中心遇到了自己的老婆,当时还把她在看守所里关了一个晚上。 “这是碳基生物能整出来的活?”铎鞘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种人居然也能有老婆?” 薄刃:……好像有被嘲讽到。 “哦,不过可能因为人家是个高冷貌美的法医小姐姐?”铎鞘往下翻了翻“实诚的玉”的其他回答。 薄刃轻轻捏了捏她腰上的软肉,拿过了她的手机:“早点睡,明天还要上课。” 铎鞘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的手机。 “再不睡,按家规处理。” 薄刃咬了咬铎鞘的耳垂,轻声道,“难道你非要我把你的小爪子拷在床头,才能乖乖睡觉么?” 铎鞘老老实实地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室内响起了她匀净的呼吸声。 等她睡着之后,薄刃才阖上眼睛,心安地睡去了。 薄刃最近有点烦。 因为铎鞘十八岁的生日要到了,今年恰好还是平安夜的那一天。 老实说,大学旁边的情侣酒店都被订光了,校园里到处都弥漫着浓烈的年轻的荷尔蒙的味道。在这样的氛围下,于情于理,似乎都应该发生点什么故事。 而且铎鞘最近暗示得很明显。 比如说头戴的毛茸茸的兔子耳朵,还有越来越透明的蕾丝边小内`裤,上面还坠着一个绒球状的兔子尾巴。以及酒红色的露肩露背睡裙,布料少就算了,就靠腰间那条一扯就能断的腰带系在身上。还有各种各样的制服之类的,就是那种看上去像制服,但薄刃肯定现实生活中绝对没这么短这么透的东西。 第53章 什么白色的丝袜,黑色的项圈,银色的手铐,红色的腿环什么小东西,薄刃就不提了。 薄刃,绝对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铎鞘上学早,高考之后还没满十八岁,于是虽然那个暑假铎鞘也是各种作妖,两个人甚至还一起去外地旅游,薄刃忍了。 大学九月开学两人同居,铎鞘各种不安分,薄刃还是忍了。 薄刃就是想忍到铎鞘十八岁。 可是她忍着忍着,她好像熄火了。 这不大对。 她虽然没有实战的经验,可是她本来就是医生,理论和实际的知识都很精准完整。而且她也去做妇产科实习,实践上也不能说是完全的白丁。 到底是哪里不对!她甚至怀疑自己不行! 图书馆对面桌的同学不明白,为何认真学习的大佬,忽然露出了一个遇到世界级难题的表情,并且开始摔书! 薄的刃:在? 实诚的玉:有话就说。 刃:是这样,我有个等了很久的女朋友,我一直克己守礼,遵纪守法,我一定要等她到十八岁才和她做一些成年人的事情。 玉:所以? 刃:我突然发现我下不了手,我可能不行。 玉:……为何? 刃:你不懂的,就像一个人饿了几十年,靠着残羹冷炙过活,却突然把她梦想中的珍馐摆到她面前;一个人靠着汲取草根树皮上的露水解渴,却骤然之间获得了一汪清泉。她高兴得过了头,却不知道该如何享用。她好像活在一场异常美丽的梦中,稍不留神就会醒来。 玉:我大概理解了。 玉:不过,按我的经验来说,你可能低估你的小女朋友了。 玉:还有,如果你觉得真的不行,想象一下,你的东西正在被人觊觎。 玉:祝好运。 收到了实诚的玉的消息,薄刃重新燃烧起了斗志,但心里忽然有了点不妙的预感。 这种不妙的预感在平安夜的前一星期变成了现实。 “什么,全国法医学年会居然安排在12.23-12.24号,这是哪个阴间的组委员想出来的?”薄刃猛地拍了拍桌子,绝望道,“我能不去吗?” “可你是主讲人之一啊。放心,你24号晚上肯定能赶回来的。” 另一边,学生会办公室。 “你们居然把新年文艺汇演安排在了24号的晚上,还有这个演出过后的舞会是怎么回事?”薄刃捂住额头,感觉自己的理智处在崩溃的边缘。 “文艺汇演本来是安排在25号,但是太多小情侣要出去玩了,就放在24号了。”学生会的小弟战战兢兢地说,“至于舞会,是为了让大家交流交流感情,方便大家脱单嘛。” 薄刃的内心在咆哮:可是那天我不在但我老婆在啊! 于是薄刃就在喜怒无常和惴惴不安中反复横跳,在22号的晚间,某种绿云盖顶的预感达到了巅峰。 “这件怎么样?” 铎鞘穿了件正红色的拖尾鱼尾裙出来,上面缀满了闪亮的亮片,腰间的绑带勾勒出少女初长开,青涩却又玲珑有致的身材。她赤足踩在地上,指甲涂成了樱桃成熟饱满的紫色。 薄刃的呼吸停滞了一下,移不开视线,耳尖悄无声息地红了。 她恼了,拍了拍键盘:“不行,不好看!” “那这个呢?”铎鞘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这是个白色的长裙,裙摆摇曳,显得清甜可人,又仙气飘飘。 “不行。”薄刃抿了口茶,试图掩盖自己的表情,却差点没被那口水给呛死。 第三件是件深绿色的短裙,深色的衣服与白皙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显得铎鞘圆润的肩头小巧可人,锁骨精致漂亮,让人很想咬上一口。 薄刃给否了。 铎鞘接着试了奶白色的清甜吊带小短裙,镂空点点的蕾丝纱裙,还有深v领的深蓝长裙,都被薄刃给一票否决了。 “就穿这套吧。”薄刃眼前一亮,一锤定音。 那就是白色的衬衫配小脚的西装裤! “我是去参加舞会哎,又不是去做学术报告。”铎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可是我不在,你想穿给哪个女人看呐?”薄刃戳了戳铎鞘的小脸。 铎鞘咬了她的指尖一口,挑衅地看着她。 “不穿那不穿。”铎鞘挑了挑眉,居然没有和她讨价还价。 平安夜的晚上,薄刃来不及撑伞,冒着大雪,火急火燎地往家里赶。一路上,遇到不少成双成对的情侣,不少面色泛红,一副喝醉了的模样。 薄刃心理不详的预感更甚:不会吧,舞会上难道还备了酒吗? 那她的铎鞘…… 她仿佛一个不小心将一个亿落在街上的守财奴,往家里赶的步履更加急迫了。 家里是黑的,但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睡在沙发上,薄刃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酒味,铎鞘倒在沙发上,面色绯红,眼尾泛着妍丽的红色。因着酒力的作用,她似乎是身体燥热,白色的衬衫撩上去一截,白皙的腰部皮肤下泛着诱人的淡粉色。 “这是喝了多少……”薄刃皱了皱眉,准备抱她去洗澡。 怀里的少女哼唧了两声,没有睁眼,但似乎认出了这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是谁的,半点抗拒也无。 薄刃看她那副小奶猫的一般的样子,心里的火气消下去了三分,正打算收拾收拾然后睡觉去,明天再来教训她。 铎鞘的头一偏,雪白色衬衣领口,烙印着一个鲜艳的唇印,狠狠地扎入了薄刃的眼。 她将铎鞘扔回沙发上,揪住了对方的领口,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逼问道:“今晚谁碰你了?” “没有啊。”铎鞘晕乎乎的,阖上的眸子微微张开,迷迷糊糊地看着薄刃,“有个漂亮姐姐……还有……” “还有?”薄刃磨了磨她的牙齿,面色沉得像是能拧出水来。 如果是平时的铎鞘看见薄刃这幅模样,早就跑路了。但不知怎的,或许是酒精麻痹了她的神经,铎鞘笑了笑,软软乎乎地回答道:“学妹……我们一起跳舞……” 一个霸道而富有侵略性的吻封住了她的唇,将她未完的话尽数吞进腹中,亲得她几乎要窒息而亡。 “很、好。”薄刃怒极反笑,她将铎鞘压在沙发上,将她翻了个面。印在雪白衬衫上的唇印那般刺眼,她手上用力,衬衫的几颗扣子尽数崩开。她将那件碍眼的衬衫团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铎鞘抖了抖,委屈地哼唧了几声,浅色的眸子里氤氲起雾气,像是不明白为何骤然之间遭到这样粗暴的对待。她用光`裸的背脊蹭了蹭薄刃的胸口,像是在寻求安慰和触碰。 怒火与欲`望已经将薄刃的理智燃烧殆尽,但遵纪守法的本能还是驱使她在铎鞘耳边低声说:“你请我进来吗?” 铎鞘神色迷离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接着,她缓缓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她微微抬了抬腰,将自己宝贵的一切敬献给神明。 薄刃的理智彻底崩溃了。 等她们转移战场的时候,铎鞘的酒已经醒了不少。 “我警告你……薄刃……你……不要……竭泽而渔……”铎鞘哑着嗓子,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哭腔,“以后……再来……要死了……” “我今晚不光要把大鱼、小鱼、鱼仔都捞干净。”薄刃咬牙切齿,在铎鞘的肩上用口红再画了一道,渐渐形成了一个“正”字,“我什至要把你这塘里的水都给榨干。” 铎鞘的酒是醒了,但是后来又因为别的晕了过去。昏着昏着又醒了,再一次晕了过去。 积累到肩膀上数个“正”字之后,她彻底歇菜了。 第二天。 薄刃神清气爽地起了床,理智重新回了炉。 她重新捡回了垃圾桶里的那件白衬衫,想看看是哪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居然敢觊觎她的人。 又或者…… 她眉头一皱,仔细地对比了白衬衫上的唇色和口红的色号。 这个独一无二的色号,除了铎鞘自己,其他人根本没有啊。 这个唇印的大小形状,就是铎鞘她自己的。 薄刃看着床上睡死过去的铎鞘,心里升起了一丝微妙的歉疚。 还是帮她揉揉腰吧。 薄刃所不知道的是,这么个刁滑的馊点子,并不是铎鞘想出来的。 就在她为了自己行不行而向“实诚的玉”咨询的时候,或者是同类相吸的缘分,铎鞘居然也认识了一个网友,叫做“刁滑的书”。 小小鞘:我怀疑我对象不行,真的,我穿上超性`感的衣服都没用。 刁滑的书:emmmm,实在不行只能出个损招了。 书:听说过破窗理论吗? 鞘:就是那个如果一扇窗户破了个小洞,如果不及时修理好,就会引得别人来进一步打碎它那个理论。 书:对啊。我觉得你对象并不是不行,而是她把你看得太纯洁无瑕太完美了,她心理负担很重,迟迟不敢有所行动。 第54章 书:但是,如果有人已经捷足先登,出于捍卫自己领地的本能以及破窗效应的引导,她在怒火中烧之下,反而很容易迈出那一步。 鞘:阴损!高明! 书:就是……你可能要吃点苦头了。 鞘:嗐,她能把我怎么样啊? 书:……我原来也像你这么天真。对了,事后要好好解释,不然真生了误会可就不好了。 鞘:你放心吧! 于是那天晚上,铎鞘根本就没有喝醉。酒气是因为她把酒给浇在了衣服上,面色绯红是她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心情兴奋而激动。她甚至在床边摆好了免洗手凝胶,以及提前做好了准备防止自己受伤。 百密一疏的是—— 她没想到自己的体力在薄刃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能不能看到全靠缘分了…… 大家还有没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留言吖! 没有什么的话,那就下周周末犯罪心理侧写2见! 第48章 鞘:我知道怎么反攻了!我已经策划好了一切! 书:(饶有兴趣)说来听听。 鞘:你听好了,这可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书:(坏笑)洗耳恭听。 鞘:等等,你不是总是说自己是天下第一攻吗?我想先听听你的故事。 (点烟) 书:那你可找对人了。我在床边放个免洗手的消毒液……在床头……压住……按……绑……骂我……哭着求我…… 鞘:(狐疑)……等等,细节好像是没错,听上去也很真,但是总觉得视角不太对? 书:你爱信不信啦你。 鞘:你听好了,我这可是个完美的计划!可不是你这么个只会吹水的家伙! 鞘:你听着!我最近可是在坚持健身,天天举铁,现在可是有马甲线的人了! 鞘:这样,我以我们恋爱纪念日为由,邀请她去吃一顿浪漫的烛光晚餐。期间,趁她最开心最放松的时候,我和她玩一个游戏,然后在游戏中给她心理诱导和暗示,给她一个今晚身娇体软,懒得动,想当枕头公主,换别人来给她服务的暗示。 书:艹,想法不错。不过有必要玩得这么大么?专业组不得参赛啊小朋友。 鞘:(小小声)那她平时对付我难道不是专业组吊打普通组了……真是,研究人体的,惹不起惹不起。 鞘:我要请她一起和我去情`趣用品店亲自挑一些玩具。 书:加深她的信任感,放松她的警惕心? 鞘:哼哼,没错。回家之后,我就和平时一样她按住我,先一把抓住她的两只手腕,再压住她的腿,这样她就动弹不得了。然后…… 鞘:翻身农奴把歌唱! 书:必拿下! 鞘:必拿下! 2. 书:成功了吗成功了吗?现在是上午十点了,你没那么累吧,难道不应该神清气爽吗? 书:现在是午餐时间了,朋友!给点反应行不行? 鞘:她成功了。 书:……你是谁? 鞘:我确实不想动了。然后她只好自己动了。 书:(害怕)匿了匿了。 旁边的宋玉诚幽幽斜过来一个眼刀,“你和谁聊天呢,聊那么起劲?” 4. 好不容易醒来的铎鞘,揉着自己酸痛的腰,看到了上面的聊天记录。 她试图挽回一点儿自己的尊严。 鞘:书,你还在吗?刚刚是我开玩笑呢~ 鞘:昨天晚上我反攻成功啦~ 鞘:……人呢? 5. 临近晚餐时间。 鞘:人呢? 书:在呢在呢。我可厉害了,对象夸我是永动机呐! 鞘:嗯嗯,我也堪称“规律稳定有节奏”的打桩机啊! (然后尴尬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揉了揉自己的腰,放过了这个话题,改交流专业知识了) 6. 两个人床头吵架。 铎鞘:哼,薄刃,你为什么每次见到都来火啊?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薄刃:……可你每次见到我都来水哎。 7. 铎鞘最近迷上了养兔子。 茶杯大小的垂耳黑兔子,托在掌心里毛茸茸的一团,可爱极了。 就是每天都抱着兔子睡觉,然后在薄刃试图抱她的时候,拍开对方的手,接着搂着自己的小兔子。 一天, 铎鞘上课回来,发现家里弥漫着一股麻辣肉质的香气。 素白的盘子里摆着一碟诱人的麻辣细肉,浸在火红的油里。还有零零散散的新鲜蔬菜和水果作为配菜。 薄刃穿着粉红色hellokitty的围裙,朝着她神秘一笑。 铎鞘大喜过望,坐下来狂吃。 吃到第三晚饭的时候,肚子填满了,理智又重新占领高地了。 铎鞘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战战兢兢地问:“等等,老薄,这是什么肉啊?” “没错。”薄刃缓缓地点了点头,一脸沉痛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铎鞘悲痛地流下了两行清泪,流着泪,但没有停下手中的筷子,:“呜呜呜,兔兔你死的好惨,可恶,好好吃,怎么会这么好吃,呜呜呜,好惨,我的兔兔……” 薄刃粉红色的拖鞋动了动,从里面滚出一个白绒绒的团子。 兔子抖了抖耳朵,滚过去挨着铎鞘的脚背。 铎鞘抬起朦胧的泪眼,向下一望,愣住了—— “确实是麻辣兔肉啊。”薄刃抢先把兔子捞进怀里,强撸了一把,“但我又没说是这只兔子。” “坏人!”铎鞘扑上去要挠薄刃的痒痒肉,两人在沙发上闹成一团。 “要不。”薄刃衣衫不整,气息不稳,“今晚让你攻吧?” 铎鞘眼睛一亮,蓦地又黯淡下去。 “不行,今晚是sci大修回复审稿人的最后一天了。”铎鞘忍痛割爱。 “艹。”一语惊醒梦中人,薄刃扶住了额头,痛苦道,“后天我是论坛的主讲人,但是ppt还没准备。” 8. 所以,学霸哪有什么花前月下的爱情啊。 她们只有sci共同第一作者的交情啊! 没错了,自从她们上了大学,并且成功地过了同居生活之后…… 她们的科研水平突飞猛进,而纯洁的社会主义姐妹情,又双叒叕回来了! 没修没躁的生活,没有的! 9. 计划让铎鞘攻。 “我说,这玩意提前计划好干嘛?”薄刃有点抵触的情绪,“我先来一次,你顺势来就行了啊?互相配合,其乐融融嘛。计划好就没惊喜了。” “我看是你紧张吧。”一向好说话的铎鞘突然就不好骗了,“不行,你那一套流程结束,我的体力值都清空了,我还玩什么?我拒绝!” “而且我要提前准备,生理上的心理上的,物质上的精神上的,前`戏正戏事后安抚,都需要学习,我的工作量很大的好不好!”铎鞘是肉眼可见的焦虑。 “那就这周周末吧。”薄刃实在是被她磨得不耐烦了。 10. 很不巧的是,薄刃周末的时候感冒了。 起因是和铎鞘同睡的时候,被对方抢走了被子。 问题不大,没什么症状,只是说话略有些鼻音。加上连续赶了三天三夜的实验,眼睛有点干涩。 于是薄刃洗了澡,换上性`感的睡衣躺在床上等铎鞘回来。这么干等着实在是无聊,眼睛又酸涩,于是薄刃点了支黏糊糊的眼药水,躺着休息。 等铎鞘回来的时候,薄刃都快睡着了。 11. 不过,铎鞘真正开始的时候,薄刃感觉还是很不错滴。 能有自己的三四分水平吧,薄刃欣慰地想。 因为考虑到铎鞘是第一次操作,又顾虑到气氛,于是留了个昏暗的床头小壁灯。 亲着亲着,铎鞘忽然觉得薄刃光滑如剥皮鸡蛋的脸颊上有水痕。她定睛一看,吓得不轻: “老薄,不会吧?” “你这么怕吗?都哭了!”铎鞘惊诧无比,“我做了充足的准备,略有点疼,应该没事的啊,乖……哈哈哈哈哈哈哈!” 铎鞘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抱着肚子在床上打滚。 薄刃受不了这个聒噪的家伙了,也懒得解释这他妈的该死的误会。干脆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技术。 一夜,到天亮。 12. 第二天. 愧疚的薄刃:“您好,我是铎鞘的室友,向您请一天的假。” “没问题。”那边的声音关切,“你的声音有点哑,是累着了吗?” “没事。我俩都有点感冒。”薄刃沉痛道。 然后她抬手将那支该死的眼药水扔进了垃圾桶里。 铎鞘醒来,见到了薄刃,又是一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像是个坏掉的玩具,魔音灌耳。 13. “哈哈哈哈哈哈……唔……你干嘛……”铎鞘惊恐地往墙角缩,“今天还要上课呢。” 第55章 薄刃额头上的青筋暴了起来,她磨了磨牙,微笑道: “今天我帮你请假了。” “我们,慢、慢、玩。” 第49章 冬日飘雪。 这天,铎鞘走出实验室,就发现熟悉的身影站在暖黄色的路灯下,身形欣长。她的心情一下子雀跃起来,蹦跳着朝那人跑去。 “天气这么冷,在家等我就好啦。”铎鞘跑过去将薄刃的手捂在掌心里。 “没事,不冷。”薄刃揉了揉铎鞘的脑袋。 薄刃和铎鞘手牵着手,十指相扣,漫步在校园旁边的小道里。旁边是齐膝盖的白雪,堆得老高。小吃摊上的烤红薯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的滋味。 “我要这个,还有这个!”铎鞘戴着一双粉红的小兔子手套,手心里捂着一个刚出炉的红薯。在这样哈气成冰的冷天气里,没有什么比一个滚烫的烤地瓜更能令人温暖了! “哇,那边居然还有老冰棍和草莓味的冰淇淋,居然是直接摆在地上的!”铎鞘跃跃欲试。 薄刃白了她一眼,将她的手拽进了自己的羊毛大衣里,微微板脸,“不许吃,回头你又喊肚子疼。” “不会的,不会的!”铎鞘蹲在人家的地摊前,眼睛都快黏在地上的冰棍上,就差满地打滚了。她拽了拽薄刃的秋裤裤腿,可怜巴巴道,“就尝一口嘛。” “你、你满三岁了吗?”薄刃无奈地弯下腰,握住了铎鞘的手,“走了走了。” 周围人看她俩的目光已经很奇怪了好不好,好像她在虐待儿童。薄刃的脸真的有些挂不住了。 “那行吧。”薄刃招架不住,从铎鞘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元的纸币,拿给了摊主,“呐,来个香草味的甜筒。” 然后在铎鞘期盼的眼神里,顺理成章地接过了冰淇淋。 铎鞘跳起来就抢,笑道:“你还我,还我,你软饭硬吃啦你!我买的!” 薄刃身量比她高了足足一个头,举起来铎鞘更是够不到,气得她蹦跶个不停。场面可逗了,活像在遛一只够不到香蕉的猴子。 过了一会儿,铎鞘实在是抢不到,气呼呼地往旁边的雪地上一坐,“不玩了,你又不给我,哼。” “给你给你,都给你。”薄刃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腰。对方身上的温度和气味透了过来,铎鞘脸一红,忍不住想回头,又忍住了。 “真的给你吃,不骗你。”薄刃咬了咬她的耳朵。 铎鞘浑身一个激灵,回过头去,薄刃那张精致无暇的脸近在眼前。两片柔软的唇瓣覆了过来,温热之中带着香草芬芳气息。 铎鞘尝到了人生之中第一口温热的冰淇淋。她瞪大了眼睛。 薄刃勾起了嘴角,捏了捏铎鞘腰上的软肉,轻声说:“我就硬吃了你这口软饭,你让不让啊,嗯?” 铎鞘害羞地捂住了眼睛,从脖子一路红到耳后根。 “小小赘婿,你还想噬主吗?”铎鞘红着脸笑道。 “是啊,就吃定你了。”薄刃坏笑道。 2. “患者车祸后,情绪不稳,想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刚毕业的年轻警察的眼里满是遗憾和惋惜,他怀着崇敬的目光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前辈,朝主诊医生深深地鞠了个躬,坚定道,“我们不惜一切代价救助她,这一切就拜托给您了。” 面前的主诊大夫身材娇小,裹在医生宽松的白大褂里,更显得她身形孱弱。她的面容偏向于稚气可爱的那类型,咋一看上去,几乎像是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 可没有人刚轻视她,因为她那双澄澈的眼睛,温柔时如同一泓清泉,能倒映出人心的悲喜;敏锐时如同一把凌厉的刀刃,将人的五脏六腑扫得清清楚楚。 “你放心。”主诊医生握了握警察的手。 在有那么一瞬间,这位年轻的警察有种微妙的错觉,这个主诊医生有些莫名的熟稔感,像是在哪处见到过她的照片。他揉了揉眼睛,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处。 3. “这个脚本如何?我在专业知识之上,更是参考了当前最流行的甜甜的恋爱校园剧的剧情,甜甜蜜蜜充满烟火气的日常,偶尔有小争吵和小烦恼。” 主诊医生翻了翻,摇头道:“大体上还可以。但是患者本人,可不是一个一心恋爱学习的普通人啊。” 助手挠了挠头,似是不明所以。 “算了,我来吧。”主诊医生包容地笑了笑。 “你要记得,任何治疗的目的,都是为了帮助患者从过去之中走出来,拥抱现实,而非在幻梦之中越陷越深。” 4. 冬日的早晨。 这是个休息日,难得没有其他琐事的打扰,让人可以心安理得地在床上多呆一会儿。 铎鞘蜷缩在厚实的被子里,犹在呼呼大睡。 薄刃的生物钟叫醒了她,可是这样哈气成冰的天,她不想掀开被子让惊扰怀里铎鞘的睡眠。 她微微阖上了眼眸。 怀里的人儿软软的,睡衣卷了上去,露出了温热柔软的小肚皮。有一点儿小肉肉,摸上去触感极好。 像是踩着天上的云。 这样美妙温馨的日子,简直美好得像是一场不会醒来的梦境。 4. “我给你讲一个,两个女孩子一起侦破案子的故事。”主诊医生和病人并肩坐在椅子上,窗外的雪簌簌而下,“你会有兴趣的。” 没有回答。病人端坐在那里,如同一尊冷凝的雕像。 “没事,这个故事很长,我慢慢讲给你听。” 5. “……于是,薄刃和铎鞘破获了这起悬案,她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主诊医生的话音落了。 那尊冰雪雕琢而成的塑像,有剔透的光泽从那双冰封千年的眸子里滚落。仿佛湿透的蝴蝶缓缓张开赤翼,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 “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她感伤道,“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6. 她直视着主诊医生的眼睛,像是迷惘的人在向神明请求一个回答: “到底那一边是真的,铎鞘?” 炽热的温度撞进了她的怀里,肌肤相贴的生命之火驱散了迷离的大雾茫茫。 薄刃回抱住了她。 “我爱你是真的。”铎鞘面上挂着两行清泪,却又笑了起来。 “薄刃,跟我回家吧。” 【全文完】 本章是写的一条if线,是写薄刃出车祸落水没有去世,但是陷入悲伤的泥沼之中。在薄刃的世界里,铎鞘已经死了。而悲伤且麻木的薄刃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主诊大夫就是铎鞘。而铎鞘在催眠中刻意模糊了梦境与现实的界限,让薄刃将她们都重生的事情信以为真,并因此重新获得了活下去的勇气。 而薄刃回到现实后,自然有精力发现,铎鞘其实并没有死。 《致命证据》是我写过的最艰难的一本书。本身我想表达的东西太多以至于我不能驾驭,还有一个原因是现实的压力太大(主要是科研),我缺乏足够的时间精力。在过去的大半年里,我经历了一段很艰难的时光,这也是为什么这篇文章经历了两次比较长时间的断更。 尽管经历过数次“自己再也不行了”“这事我做不了”的打击,然后最后的结局还是皆大欢喜的,无论是什么事。笼罩在我头上积年不散的阴云已经消失了,又是一片海阔天空。 因此,感谢陪伴着我到文末的朋友们,我想将我的幸运送给你们,把它传递给你们。专注于你们热爱的事情—— 你们会赢的。 罪2见!我想它是我脑洞开得最大的一本书(坏笑)罪2稍稍晚点见!多存点稿子!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