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的眼神逐渐偏执》 第1章 [gl百合] 《宿敌的眼神逐渐偏执作者:楚罹寒【完结】 简介: 【您是否还在为ta不近人情的性格而感到苦恼呢?】 【您是否被ta淡漠的目光和冰冷的言语伤透了心呢?】 【不要担心,本恋爱姬将为您解决一切问题,九十九款天选恋爱人设,恋爱苦手的福音!】 1哭包:我的眼泪你的战利品(雾) 见到宿敌时会不受控制地想哭怎么办?分明是不死不休的敌人,却在得不到对方温柔的注视时想哭,在对方语气凶狠不耐时想哭,就连看到对方的照片都会红了眼眶…… 是以,月黑风高夜,某红眼怪闯入了死对头家门,一边愤愤发狠一边哐哐落泪,最后却连控诉都像是撒娇。 #诡计多端的宿敌不光骗钱还骗心# #动了情的痞子连刀都拿不稳# 2接吻狂魔:你的嘴唇看起来很美味(?) 对宿敌亲吻上瘾怎么办?顾死鸭子嘴硬明莱表示:我们只是“唇”友谊。 恋爱姬:量变产生质变,总会有擦枪走火****的一天! 被拽着从病床上起来接吻的楚惊蝶:如果我真的有罪,请让上帝审判我,而不是一边和死对头接吻一边被掐脖子! 顾明莱:掠夺你的氧气从而使你窒息:) #宿敌每天找我要亲亲怎么办# #那个总是看我不顺眼的家伙好像有点不对劲# 3皮肤。饥。渴症患者:讨厌这样离不开你的我。 谁家宿敌每天冷着脸和你贴贴?楚惊蝶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死对头摁在怀里,从来冷漠的女人被情绪逼红了眼,却只能把自己讨厌的人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动容的眼眸之下是狂浪滔天。 楚惊蝶:好棒,今天也有努力活下去呢 顾明莱:微笑jpg. #看似酱酱酿酿实际互掐大腿# #不馋身子的宿敌不是好情人# 4非典型花吐症:胆小鬼不得安生。 …… 宿敌的人设换了一个又一个,可看着对方逐渐狂热的眼神和为了自己扯起头花的一干众人,楚打工人惊蝶却抱着脑袋无声崩溃:亲,你们崩人设啦! ——淡漠阴鸷控制狂长姐:“你知道我在意你的,对吗?” #泻药,人在德国,已老实# ——温柔清冷白切黑医生:“要是你为她自。残的话,我会打断你的手脚呢。” #听一百遍反方向的钟能回到相遇之前吗# ——自卑病态刀子嘴青梅:“你不会想知道离开我的后果的。” #当初那个横眉冷对的家伙是谁# 她逃,她追,她们都插翅难飞。楚惊蝶仗着金手指作天作地无法无天,解除婚约那天被人问起与顾明莱的关系时歪着脑袋邪魅一笑:不处,爱过。 于是当天夜里,花蝴蝶本蝶就收到了前妻的“离婚礼物”——直到后来连被亲一下都哆嗦着发抖时,她都没想明白这人抽了什么风。 “还敢解除婚约吗?“顾明莱揉着她的耳朵,眸底是燃烧的占有与怒火:“嗯?”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 人设顺序不定,1v1但超级【加粗】修罗场 作者脸滚键盘,逻辑死,不喜勿入 感情流,感情戏超多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系统 沙雕 万人迷 钓系 主角视角楚惊蝶互动顾明莱配角楚清歌纪羽虞棠 其它:先后爱,追妻火葬场 一句话简介:死对头她为何那样 立意:勇气是人类的赞歌,要在困难中前进,在挫折中成长。 第1章 “亲爱的,和我一起烂在这个春天里吧。” 好疼。 被痛苦窒息的大脑只剩求生的本能,血泊中的人徒劳地挣扎着,从来阴郁的眸底烙着比凄楚更为深刻的哀恸—— 咚。 她自长梯跌下,头颅生生砸大理石地板上。而致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高高在上地望着她,神情淡薄,眉目疏冷。 像只可怜的蝴蝶,顾明莱想,蓝摩尔福蝶。割开皮肤的感觉算不上多讨厌,那触感甚至和她收藏的蝴蝶标本没什么区别:纤弱的骨骼、肌理、脉络迂回的走向……红的黑的血液暧昧地勾缠在一起,于刀片坠落之时牵扯出暴力痕迹。 “别害怕,很快就会过去了。”她缓慢地走到她身边:“很痛吗?当初你将我撞下山崖的时候,也是这么疼呢。” 疼? 望着对方斥诸恨意的脸,楚惊蝶难得清醒了些。“你……”她艰难地咳嗽了声,“你有杀过蝴蝶吗?” 女人指尖颤了颤,轻微的。 “美丽的、沉默的、连呻吟都无法尖锐的,蝴蝶。锋利刀刃扎进它的腔腹里,然后血会溅到你的脸上——就像我一样。” “而人的心脏,通常位于第二根肋骨和第三根肋骨之间。”她定定看着顾明莱的眼:“那是人最脆弱,也最柔软的地方。” “有人告诉过你吗?你杀。人的表情就像是在杀一只蝴蝶。” 毒杀,坠楼,水液溺住鼻腔……楚惊蝶在她手里死了一次又一次、她是被顾明莱圈养起来的蝴蝶:以爱情哺育甜蜜血肉的蝴蝶。瞑目前都还在亲吻饲主掌纹的蝴蝶。 攻略。攻略。该死的攻略。她几乎要嗤笑出声了,而血从身体的四面八方生长出来:鼻腔、喉管、耳朵……她几乎要成了个红色的怪物,可她却咧着嘴角笑得那样开心,颈侧的斑斑让她看起来像个街头横死的幽灵:“我说顾明莱啊。” “你到底,有爱过我吗?” 爱? “楚惊蝶,你二十八岁了。”女人一拐一瘸在她身侧坐了下来:“二十八岁的你死在我手里,怎么还相信爱能解决一切问题? “因为如果不爱的话就一定没戏。” 混蛋。现成的大言不惭、垃圾自信。你根本什么都不懂。顾明莱快要恨死了这人的幼稚,二十八岁的楚惊蝶就是个白痴,死到临头了还在相信那些烂俗的童话故事―― “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对谁死心塌地,也绝不奢求被任何人包容。事实上,在遇见你之前,我从不知道自己竟会变成一个为爱心碎一万次的傻瓜。” 女孩咳嗽几声,又偏过头来看她:“所以我亲爱的、残忍的姐姐啊。” 这地狱太长太冷,一个人是走不到头的。 “你也一定舍不得我孤单的,对吧?” 顾明莱瞳孔一缩,头顶的灯光影影绰绰,她这才惊觉四周竟不知何时燃起了火:“你!” “嘘,莱莱。我爱你呢。” 等等,蠢货,你要干什么——轰隆! 吊灯坠落的顷刻,她下意识闭上了双眼。嘴唇翕动着像是试图再说些什么,但另一个人的声音忽然在此时响起了:“亲爱的……” 蝴蝶爱上了疯子。 “和我一起烂在这个春天里吧。 ――蝴蝶杀死了疯子。 【叮!检测到攻略目标死亡,任务失败。】 ……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空间。 楚惊蝶睁开眼。 【4136。】飘渺白雾层层荡开,片刻后竟化作白雀口吐人言:【你还好吗?】 女孩沉默地转了转眼珠,那雀鸟散落的尾羽在她的耳后微翘着,仿佛是某种犬科动物的后脊毛发。 ……好乖。 系统的心不可遏制地软了下来,最后安抚般蹭了蹭她的额颅:【已经结束了,阿楚。】 楚惊蝶这才回过神来。被贯穿的痛楚似乎还停驻在脑海,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很好、它还在安稳地跳动着,自己的生命并没有受到任何威胁。已经结束了吗?她后知后觉地望着那似由鲜血涂抹的“失败”二字,迟缓的酸楚又涌上来。 “这是第几次了?”【……第九十九次了。】 她捂住了脸。她瘫软在身后温润的海天一色里,系统空间应她的要求幻化为了一片宽广的海域,清浅的水波堪堪覆没脚踝、躺下时也恰能露出口鼻—— 俗套的先婚后爱,胃疼的替身戏码。她依着剧情的描画折辱她戏弄她,可到最后,唉,老天爷要她爱上她。 拜托,狗血虐文已经退环境了啊。 【不再试试了吗?任务完成就可以回家了……考虑到你情况特殊,上头还特意批了个金手指下来呢。】 她拨了拨鼻梁上的水珠:“什么?” 【‘超级厉害的人设盲盒’。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干什么用的,但毕竟是a级的辅助挂——还要再试试吗?】 楚惊蝶没应声,她总疑心自己跌进了一个陷阱,每失败一次就要剥去她身上的一样东西:比如个性、比如肆意、比如曾经那些乖张与暴戾……然后她睁开眼睛。 “好吧。”回家啊。 “最后一次了,六六。”我想回家了。 顾明莱呀—— “就当可怜可怜我吧。” - 有灼目的天光从窗帘的罅隙钻进来。 第2章 “嘶……”任务员捂着像是要就此裂开的头颅:“六六?” 毫无动静。 女孩犯起了嘀咕,强烈的眩晕不断冲击着大脑,她暗道声不妙,趿拉着拖鞋就往一旁的厕所里跑:“咳、咳呃嘶!” “唔……”清液糊在腮颊两侧,她狼狈地垂着头,撑在洗漱台上的小臂颤抖着:“六六……” 小腹内混乱,湿热的气息横冲直撞、流淌野蛮。楚惊蝶艰难地看向镜子中自己潮湿的眼,那道只有在渴求得到回应时才会显出饕足来的视线一点一点自耳后的纹身蜿蜒:永恒的纯粹、爱与美丽,阿芙洛狄忒的化身。 鲜活宛若汲取血肉养分。 她迟疑地摸向了那只蝴蝶。单薄的颈肉在指节的推压下发出阵阵刺痛,可这样鲜活的真实却与以往完全不同—— 【阿楚,你身上的人设限制解除了欸!】 任务员瞳孔缩了缩。由自己饰演的楚惊蝶花天酒地游手好闲,每天不是在这儿惹是生非就是搁那儿兴妖作怪,前脚才刚和人闹翻后脚就能彻底把人得罪个完,但如今失去了这个限制,那她是不是—— “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是我和她刚订婚的时候?”【不错。这才刚轮到第一个剧情点。】 因为太过胡闹而被禁足的她即将毁掉一场为顾明莱准备的晚宴。 于是看着外头的好春光,楚惊蝶眸底多了几分贪婪的渴望。她评测了一下所在楼层的高度和自己的身体状况,修长的五指毅然决然地覆上了护栏。 如果一切都还没开始的话…… 纤薄的血管交织着蓝色的筋络相依相生,最终于嶙峋锁骨上绷出道道肌理折痕。 如果不用在乎那些狗屁人设的话…… 【喂,等等,你做什——楚惊蝶!!!】 她径直跃了下去。 - 褐色的土地在苍穹之下凝结、舞蹈,寒流呼啸而上。 【你不要命了吗?】刺耳的机械音在颅内三百六十五度环绕,焦躁中缠着几分窘迫的懊恼:【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倒是给我小心一点啊混蛋! “安啦安啦,这不是没事嘛。”踉踉跄跄爬起来的女孩颤抖着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你宿主我命大着呢。” 系统语噎。它骂骂咧咧地看着任务员前进的方向,犹豫半晌还是为她破开了那层层缠绕的铁丝网:【以后不许这么胡来了!】 【车就停在医院侧门,钥匙揣你兜里了。】 察觉到衣袋里多出来的重量,楚惊蝶忽然安心到想要叹息。久违的暖意如同解冻的河溪般淌遍了身体,她在暮色之下奔跑着,眸光明亮、神采奕奕—— 太锐利。 六六一时有些失神。有多久没有见过她这般鲜活的模样了呢?记不清了,太多太多关于她的事情,连它都快要遗忘了…… “啧,反应可真快。”望见那群匆匆赶来的保镖,楚惊蝶毫不犹豫地翻出了墙。追在身后的步子越来越紧,一声又一声焦急的“楚小姐”无端端惹人心惊:【向左拐!】 楚惊蝶依言转了个方向,熟悉的重型机车终于映入眼底。她如翩飞的碧蓝蝴蝶般纵身跃了上去,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发动了引擎:“回—见—!” 彻底不见了踪影。潮湿的冷风呼啦呼啦从耳侧灌了进来,任务员欢呼一声,却在看到那封被撕成两半的邀请函时抿起了唇:一切罪恶的开端。 如果不是它,她就不会因一段美名礼物实则羞辱的挑衅视频和那个人撕破脸;如果不是它,她就不会让顾家在众目睽睽之下失尽了颜面……未婚妻荒唐的报复让所有人都苦不堪言。 “六六,是不是只要我本人到场,你就能把那该死的视频清理了?”【只要距离不超过五十米,我就有把握阻断它。】 五十米就好。只要五十米。 楚惊蝶定了定神,油门已经被拧到了极致,四百米。三百米。两百五十米—— “这位女士,现在已经过了宴会的入场时间……楚小姐?!” 两百米。一百米。九十五米—— “抱歉,请随我这边来……邀请函?您不需要邀请函。” 七十米。六十米。五十米―― “哐当!” 她终于在门前站定。好多双饱含惊诧的眼睛齐整整拨过来,嘲讽的不解的,挖苦的鄙夷的。 空气一瞬间静默下来。 “各位,继续?”她力竭般地撑住了自己的膝盖:“今晚上的主角可不是我这个迟到了半个小时的冒失鬼。” ……亏你还知道。 众人腹诽,被酒精麻。痹的心思却是活泛不少。谁不知道楚家大小姐和自己那指腹为婚未婚妻是相看两厌的宿敌?今儿个恰逢顾明莱生宴,她能不整出点儿幺蛾子来? 心怀鬼胎罢了。自以为勘破了隐情的野心家们皮笑肉不笑地凑起了热闹,眼瞅着那从来没个正形的死纨绔从服务生的托盘里……端起了一个酒杯? “抱歉,我来迟了。”她煞有介事地高举着香槟,空出的右臂随即便伸了出来:“以及——” 众人屏息—— “恭喜。” 第2章 你干脆死在这里好了。 顾明莱有一个关于夜晚的秘密,是不曾公之于众的,不曾被任何人翻阅的秘密——至少是曾经。 她不止一次幻想过将太阳吃进肚子里。牙齿嘎巴嘎巴嚼碎了日光,以至于在后来无数个寂寥的夜晚,她不受控制地、无意识地去渴望,却仍没能拥有一个仅关于月亮的世界。 而这仅仅是因为她憎恨一切明媚的事物,那时常让她感到痛苦:被剖析的痛苦、被烧灼的痛苦、被生生看穿全部后又要将其袒露的痛苦……可偏偏楚惊蝶是这种人。这样如太阳一般张扬的人令她无端愤怒。 人能目视太阳多久呢? 怀着这样的疑问,顾明莱缓缓抬起了眼。匆匆赶来的女孩就这样如一方碧空般降落在她苍白的世界里,言笑晏晏、眉眼遣绻。 【叮!视频拦截成功!】 “怎么样,喜欢这份生日礼物吗?” 金属织就的蝴蝶钥匙扣躺在人掌心,盘踞在颈项之上的纹身也随主人呼吸的频率颤抖着。楚惊蝶又将手里的东西递了递,那欲飞的翅羽就有了呼吸似的—— “由意大利顶级设计师亲自操刀改制的重型机车,全球仅此一辆呢。” 臭冰块,坏家伙,烂女人…… “从今天开始好好相处吧吧,亲爱的。” ——你可千万千万,不要爱上我呀。 “……” “有心了。” 掌心的蝴蝶飞走了。楚惊蝶失神地摩挲了下被轻掠过指尖,忽地抬起头来拨了拨女人被耳发挡住的脸:“不必这么客气,姐姐。” 不算浓郁的鸢尾花香在她靠近的瞬间涌了过来,就像寄生在被阳光烘烤过的空气里似的。捂住鼻孔也没有用,因为它会从喉咙和肺管里挤进去,然后你就会想到,衣服上肯定也有了,头发上也必然粘上了那种气息—— 一如既往令人作呕的,楚惊蝶的气息。 【叮!检测到目标恶意值过高,应急保护装置即将生效,应急保护装置即将生效!】 楚惊蝶顿住。时光是在此刻静止的,一道粉红色光屏忽地悬停在了顾明莱头顶,闪烁间遮住了那双分外冰冷的眼睛…… 【您是否还在为ta不近人情的性格而感到苦恼呢?】 【您是否被ta淡漠的目光和冰冷的言语伤透了心呢?】 【不要担心,本恋爱姬将为您解决一切问题,九十九款天选恋爱人设,恋爱苦手的福音!】 【扫描结果】 目标好感:-99 感情阶段:水火难容 综合判定:恋爱绝缘体,寡王注孤生 【综上所述,本系统决定为你提供保姆式的一条龙服务,恋爱盲盒抽取中……】 【技能关键词:哭包。】 【产品说明:我的眼泪你的战利品。】 哭什么玩意儿?顾明莱、哭包?楚惊蝶满头问号,尚未厘清情况便骤然回归了现实:那束瞬间潮湿的视线。 深深浅浅的红意樱花般坠落在顾明莱的眸底,偏生这动容之下又是万分凛冽的情绪……她似乎也在疑惑为何泪水不受控制,可这份不解落在旁人眼里,便是那从始至终沉默的顾家千金竟为一份迟到了半个小时的礼物——落了泪? 【那什么恋爱姬,你靠谱吗?我怎么感觉她更想弄死我了?】 【抱歉呢亲,本店不提供售后服务哦~】 简直是无良商家!任务员几乎脑袋爆炸,她略显心虚地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却还是免不了被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人架去了休息室…… “那什么,我们非得这样吗?”她说,目光折回到门边凶神恶煞的保镖上去:“你知道我什么也没做——” 才怪。 顾明莱眯起了眼,她无比确信自己的反常与这个家伙有关:“楚惊蝶,这是我的私人休息室。” 第3章 “嗯哼?” “这里没有监控,也不会第三个人进来。”女人皮笑肉不笑地用才收下不久的钥匙扣挑起她的下巴——那锋利的金属翅羽足以刺破人的咽喉——眸底寒意渐浓:“如果你再继续和我装傻的话,我不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真敏锐啊。 楚惊蝶叹了口气。和平相处不好吗?她嘀咕着,竟然更深一步抵上了她手中的尖锐:“你现在是杀不了我的。” 顾明莱果不其然感觉自己的手颤了一颤,汹涌泪意又开始在神经中流淌,“不能伤害她”、“不可以伤害她”……奇怪的想法自发地生出了脉络与枝桠。 “为什么?” 楚惊蝶于是沉默,是告诉她其实我已经在你手中丧命了无数次,还是坦言自己拥有了超级厉害的保命外挂?任务、系统、截然不同的高维时空——顾明莱啊,你到底为什么讨厌我呢? “你确定要我回答如此白痴的问题吗?” 女孩一怔,在对上那双红意未褪的眼眸时才发现自己竟把心中所想问出来了:“所以……?” “当然。” 顾明莱毫不犹豫。楚惊蝶傲慢乖戾,能够用钱解决的事绝不讲道理;楚惊蝶狭隘粗鄙,从来像个贪得无厌的孩子般满腹心机——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们势不两立,未、婚、妻。” 女孩不禁失笑,被人设控制的自己确实有够讨厌的:“我承认自己的所有错误,也恳请你给我一个洗心革面的机会。” 怎么能这样。 “我绝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怎么能这样轻易立下誓言呢?顾明莱又要皱眉了。难道它对你来说不代表任何后果吗?还是说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可以随意施舍承诺的人呢? 或许我不该在这个恶棍身上浪费时间的,最后的最后、她只能这么想。至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是灵异现象还是超能力?算了吧,现在她确实拿楚惊蝶没辙就是了。 只是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莱莱,以后我们会成为朋友也说不定呢。” ——果然还是很讨厌啊。 - 在第三次被紫色灯光晃了眼睛时,楚惊蝶坚定了要和虞棠断绝关系的念头。她受够了这帮狐朋狗友不分场合的胡闹,尤其在应付完宴会后还要被拉来鬼混这件事。 【既来之则安之嘛,别这么没精神啦,像三个月没充电的咕噜噜……】 我才不是那个没用的扫地机器人,她腹诽,后知后觉和一个电子生物闲扯的自己简直荒谬极:不如说是无药可救。和让顾明莱爱上她这个狗屎任务一样无药可救。 【我听得见哦。】“怎样。” 不怎样。系统幽幽叹了口气,也很发愁似的:【阿楚,金手指的叠加指数是会根据目标人物的喜爱程度改变的。】 【顾明莱对你的好感度越低,受到恋爱人设的影响就越大……哭包哭包,她哭成了那样子,到底是有多讨厌你啊?】 所以根本没戏嘛。楚惊蝶瘪了瘪嘴,最终叹息一声仰倒在了软座上。这一举动很快引起了虞棠的注意,她从狂欢中抽身出来,走到楚惊蝶身边时带来了浓郁的、几乎让人作呕的靡乱气息:“心情不好?” 女孩瞥她一眼,没应。 “还在为你那个未婚妻心烦?”女人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姝丽皮囊下一闪而过的晦涩被灯光粉饰得模糊:“轻松点,她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那是因为你没有被刀过九十九次,任务员想,在那杯龙舌兰日出抵到唇边后愈发地想要逃离——她需要一些热牛奶和巧克力,杏仁黄油曲奇也可以。她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顾明莱,那个绝不会和烈酒、糖果以及阳光沾边的女人:她只予她疼痛和鲜血,可她还是想起她。 所以我果然是受虐狂吧,楚惊蝶要绝望了,凭什么要我一个人遭罪呢?作为心肠狭隘的人类,她毫不犹豫地拨通了顾明莱的电话。 “喂?” 她听见熟悉的声音,同以往无数次一样,女人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神情淡薄、眉目疏冷—— 我亲爱的莱莱呀。 “楠枫商业街冰城酒吧,你可怜的未婚妻需要一点人道主义援助。” ……请和我这样的混蛋一起下地狱吧。 - 顾明莱是个冷血的人,熟悉她的人都这么说。她和花园角落里的石灰雕像有着可怕的相同点:严肃,沉默,终日涂抹着无趣的沉闷色泽……而热烈的空气会让雕像的表面生出裂纹。 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讨厌一切潮湿温暖的东西,譬如阳光、譬如糖果、譬如―― “楚、惊、蝶。” 楚惊蝶。顾明莱讨厌她的未婚妻,那个自象牙塔里孵化的蜜饯女孩、从来只带来灾难与麻烦的家伙。她皱着眉毛躲开了即将刺下的暗紫色灯光,却避无可避被那混浊的空气朽蚀了手掌……楚惊蝶就是灾难。她为我带来痛苦与麻烦。 【检测到任务目标情绪波动较大,恋爱姬建议亲亲及时安抚哦~】 女孩顿了顿,她看着那所谓“情绪不稳”的人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跟前,目光凛冽似万丈冰川卷起层层霜雪―― “姐姐。”她可怜兮兮地塌着肩膀:“怎么才来呀。” 委屈死了。 顾明莱没说话,浓郁的酒气病毒般侵袭了鼻腔,而她也确信自己在此刻后悔:后悔轻而易举就对这个混蛋心软,后悔那无处安放的责任心挣扎着让所有人难堪。 “这就是你所谓的‘洗心革面’?” 她一步一步、宣判死刑般走到那个谎话连篇的骗子面前—— “楚大小姐,你干脆死在这里好了。” 第3章 ——她活该陪她下地狱。 楚惊蝶不止一次设想过顾明莱生气的表情。 该是尖锐的、隐隐有火焰灼穿了生冷表皮却仍被冰山掩埋的、她的怒火。极深的愤懑在她薄薄的血骼下流淌着,将从来疏冷的眼球染成刻薄的红色—— 所以在听到那声近乎咒骂的谴责时,她只是无奈地笑了笑。这是意外啦,起身解释着,闪烁的暗影让她明白自己大概是低血糖犯了:“我是被硬拉过来的……” “不要试图逃避问题,楚惊蝶。你也是推卸责任的惯犯了。” 说的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女孩嘀咕了几句,一个不留意就跌进了对方怀里:于是清冽的、清冽的大吉岭茶气息。 真好闻。她失神地逗留了几秒,没等到起身就被顾明莱揪住耳朵撕了开来、手法残酷得堪比扔垃圾。她踉踉跄跄后退几步,再抬头时只剩一道冷酷的背影。 “姐姐……”没有转身。 “莱莱?”越走越快。 “老婆——” 哐当! 那人停下来。 “别这么喊我。”她冷漠地回头:“也别再靠近我。” “可是我没喝酒呀……” “你该庆幸你没喝。不然我会直接把你从这儿丢出去。” 好狠心哦。 楚惊蝶无力地摇了摇头,在瞥见边儿上厮混到忘乎所以的虞棠时发出了求救:“莱莱,你带我走吧。” 女人没说好,她便自顾自跟了上去。十二月份的云城依旧冷得通透,她裹紧衣襟加快了步子,走出大门的那一刻忽然有些缺氧:“姐姐,我的血糖浓度好像有点低。” “说人话。”“……要晕倒了。” 不同于自己的气息下一秒便地涌入了口鼻,是馥郁的、甜蜜的令人生厌的鸢尾花香:让人无端想起雨后的森林。她颇头疼地看着赖在自己身上不走的家伙,这一刻连人埋哪儿都想好了。 “好姐姐,劳驾送我一程吧。”边说边得寸进尺地蹭到了自己车旁,拉不开车门还要委屈巴巴瞧着你、好像麻烦别人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一样:“我要难受死了。” 顾明莱眉心跳了跳:“我记得你有自己的私人医生。” “可我现在只有你呀。” “所以你就能毫无压力地拖累我?” “你是我未婚妻嘛。” 她便深吸了一口气。她近乎沉默地打开了车门,那股熟悉的酸涩再度掺着烦躁翻了上来,脆弱的汹涌的,柔软的潮湿的——啪嗒。啪嗒。泪水又流下来了。 “我能说句话吗?”女孩小心翼翼底捏着安全带:“你看上去很不对劲。” “闭嘴。” “现在是愤怒。” “再说我就把你从车上丢下去。” 呜,好凶。 楚惊蝶没再说话了,她细细听着耳边的动静,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请深呼吸。” “你——”“深呼吸。” 顾明莱额角的青筋都绷起来了,她一边咬牙一边照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眼儿里抠出来似的:“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你指哪方面?” 沉默。 “拜托,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嘛。” 第4章 “……我。为什么我一见到你就变成这样?” 敏感、矫情、只是得不到对方专注的目光便要不受控制地落下泪来,甚至为此感到痛心……就像哭包。没错,她简直就是一个极品哭包。这太离谱了。 楚惊蝶便意外起这人的坦诚来。这样难道不好吗?她笑意盈盈地打趣着,姐姐啊,我可是每天都在想着怎么才能和你更亲近一些呢。 放屁。 顾明莱冷笑了声,一个用力踩下了油门。那股难以框束的情绪还是漫了上来,灼热的、饱满的、几欲将人劈开的——所以八十迈。 “楚惊蝶……” 九十迈。 “你怕死吗?” 一百一十迈。 女孩怎么就笑了出来。你怕死吗?她曾经也这样问过顾明莱,那家伙的回答是什么来着…… “死亡是生的皈依,是对生的救赎。人人都会死亡。” 记忆中的答案缓慢地在齿间铺开。 “另外,你超速了。” 顾明莱一怔。 “还有,这里是云城监控最密集的路段。” 顾明莱抿唇。 “所以,会有高额罚款。” 顾明莱无语。 “而且姐姐要是再开这么快的话,我会晕过去的。”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怎么连威胁都像是调情:“接下来我会头痛、抽搐、胡言乱语,然后彻底不省人事。莱莱似乎知道我有胃病?” “我在宴会上喝了不少酒,保不齐一个刺激就全交代出来——甚至是呕血。顺带一提,交警会在十分钟内赶到。” “亲爱的,你也不希望自己被误会干了什么坏事吧?” 莱莱。姐姐。亲爱的。 ——伶牙俐齿,颠倒黑白。 顾明莱几乎要被气笑了,性能极好的车子稳稳在路侧停下,她忽地侧头扣住了那只垂在自己耳畔的手,眸底情绪晦暗不明:“你以为你是在威胁我吗?” “超能力,莫名其妙却又无法抗拒的泪腺链接、情感联系……阿楚,你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任务员呼吸窒了窒,熟悉的称呼唤醒了身体*里的恐惧,却在贯穿心腔时化作泪滴悬停:“那就要看你能为我做到什么地步了。” “难道不浪漫吗?绝对不可能重复的特殊,七十亿分之一的概率……” 她们是被命运诅咒的人。 “姐姐,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这样的特殊啊。” ——她活该陪她下地狱。 “……”啧。 顾明莱又在控制不住地皱眉了。她的眼神充满讽刺,嗤笑着说这种动不动就把命运和爱情挂在嘴边的人无异于白痴—— 冰冷的空气于是沿着敞开的车门攀了上来,仿佛主人无声的驱逐:哪怕她们上一秒还眉心贴着眉心、发丝缠着发丝。楚惊蝶知趣地下了车,临了最后走进医院前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竟又喊了声“莱莱”。 “即便人终难逃一死,我也还是想要活着。活着才能痛快地接吻、痛快地去爱……顾明莱,活着才有爱。” 可我不需要爱,她想,这里没有人需要爱。 “所以姐姐,就当我虚伪。”女孩又笑,缱绻明媚流淌至眼角眉梢:“我祝你活到一百岁。” 那还真是个恶毒的诅咒。她沉默地压低了后视镜,接着是整理一丝不苟的衣领、袖口、安全带—— 嗯,八十迈。 - 轻微的酒精过敏、低烧、伴有嗜睡困乏等症状。窒息感是长期胃痛引起的,至于低血糖?大概吧,她总是头晕。 “居然已经这么晚了……”楚惊蝶失神地望着窗外的夜色:“六六,原来这一天可以过得这么快啊。” 系统默了默,如果按照原本的世界剧情进行,她们现在应该站在乱成一团的宴会厅,优雅的商人变成好事的苍蝇,嗡鸣的人声和食物的味道混成发酸的香槟—— 罪魁祸首就是那段糟糕的视频。六六发了个寒颤,刚想安慰几句就见自家宿主捂着心口咳嗽了起来,那么惨烈又那么可怜,瘦削的脊骨推挤着颈后的皮肉绷成尖锐的弦:咳。你怎么来了。咳咳。不是说过进来之前要敲门吗。咳。出去。咳咳。 “……你是在和我闹脾气吗?”楚清歌用叹息的目光望着她:“惊蝶,我以为你至少会听话一段时间的。” 倦怠、失落、咬牙切齿的同时带着些无可奈何:楚惊蝶不是第一次见她这样了。每当自己迫于人设惹是生非时,这位从来杀伐果决的楚家家主、同时也是她名义上的姐姐——该死的世界剧情真的很钟爱真假千金这种戏码呢——便会露出如此伤神的疲惫来。 她于是在这一刻感到无端苦涩。楚清歌总是无条件地顺从她,哪怕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可如此纵容她却也如此利用她。十六度的香槟在胃腹中燃烧着,火势的尽头却是浓烈的不甘、愤恨、死时惶惶无偎的悲楚—— “我难受。”她忽地抬起头来看她,她有太久没好好看过楚清歌了:“难受死了。” ……以及,无法言说更难以言说的爱慕。 第4章 “楚惊蝶,我会恨你的。” 楚惊蝶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和楚清歌没有血缘上的联系。 她们有着截然不同的模样、截然不同的性情,所谓“亲情”不过是上一辈人争权夺利下可笑的牺牲品。全世界都以为楚惊蝶恨自己那优秀到过分的姐姐恨得要命,可谁也想不到小魔头玩世不恭的外表下却是一颗为了爱情绝望过一千次的心……真是癫得可怕的原世界剧情。 思及至此,任务员打了个寒颤,在那双骨肉匀亭的手掌探上小腹之前还有空去庆幸自己终于不再需要全心全意去扮演这么一位道德败坏品行不端且惯会靠装可怜来博姐姐同情的疯子了—— “又胃疼了?”楚清歌轻轻揉搓衣衫之下的腹肉:“阿楚,你是不是去和虞棠喝酒了?” “跳窗,翻墙,穿着病号服在马路上飙车……” “全球限量的顶级跑车,你说送就送了?”她略略施力,果不其然听到身下人闷哼一声:“阿楚,需要我要提醒一下它是你用什么代价换来的吗?” 当然知道,毕竟是长达半年的烟酒禁令和冰淇淋——匪徒的狂热与嗜甜患者的颓靡过早地摄住了一颗年轻的心。天知道楚惊蝶是怎么在一堆中药和补品里熬过来的、她爱哭的本性在那些天里暴露无遗:烟瘾上来了要抱着姐姐哭,酒瘾发作了要抱着姐姐哭,就连吃不到喜欢的草莓布丁都要缩在姐姐怀里委屈落泪——如此得之不易的东西,她的妹妹竟然就这么拱手送人了? 难以遏制的愤怒缠了上来,楚清歌不得不承认,她似乎是有一点……嫉妒。 “原来你也知道这样做很过分啊。”就在她苦恼情绪之际,楚惊蝶却停止了挣扎:“可是姐姐,明明是你先把我拱手送人的啊。” 楚清歌一怔。 “顾明莱是你亲手为我挑选的未婚妻,我如你所愿亲近她、喜欢她、赠予她我最重要的东西……我有哪里做错了吗?” 女人沉默。她缓缓摸着女孩突兀的骨骼,像是被它们突如其来的尖锐刺痛了。你在愤怒什么呢?楚清歌有些不解地将自己的妹妹揽入了怀里,就像幼时噩梦惊醒后的无数次,就像她在触碰什么万分珍贵的东西—— 【可她才是理应被细细摩挲的珍宝,我不止一次这么想。我的姐姐是当之无愧的钻石,轻盈的、美丽的、剔透不已的钻石,而我则是玻璃,是她耀眼锋芒下沉默的赝品。】 玻璃。赝品。 想到原剧情里“楚惊蝶”的自白,任务员不知为何心头酸涩。她没有挣脱这个迟到太久太久的拥抱,她只是感觉有点累了:“楚清歌,你总是知道我的。” “车子没了可以再换,全球限量又如何?我开心就行了。” “你知道的,反正我这个人……” 还有什么是一个身死了九十九次的人放不下的呢? ——“最无所谓了。” - 顾明莱承认,她还是低估了所谓“命运”的威力。 起先是正常。生活依旧如往常一般运转,没有突如其来的疾风亦或是尚未预示的突变将午后的静谧撕破,她理所当然地将楚惊蝶的话当成了恶作剧:无法解释的泪腺链接、命运共同体? 唯物主义者对此表示怀疑。顾明莱觉得自己未婚妻脑袋有点问题,而此番轻视的后果就是在看到财经杂志上那张熟悉的脸时险些被汹涌泪意撕碎眼睛—— “楚、惊、蝶。”她狠狠地、狠狠地按着自己的眉骨,捏住书页一角的手臂青筋暴起:“可真有你的……” 这个世界上怎么如此有违科学常理的事情?顾明莱想不明白,前座的司机也想不明白。但是身为一名优秀的打工人,他还是体贴地升起了挡板,担心老板精神状态的同时却又感到些欣慰:瞧瞧,只是几天不见就要隔着照片睹物思人了,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第5章 #是谁落泪了我不说# 这还不算完。重新整理好情绪的顾明莱又变成了那个不苟言笑的小顾总,如果不是鼻尖还曳着些红、如果不是眸底还有湿意。她浑身低气压地走进了办公室,可心中躁郁愈深那泪意就愈是磨人,似是要以此为刃镌刻出永恒:不要去恨、不许讨厌那个牵动你所有心神的人。 世界毁灭吧。顾明莱快要烦死了这种情绪不受控制的感觉,她拼尽全力与那股悸动抗衡着,生平第一次在会议上发起了呆—— “这里我们团队采取的设计理念……” 那家伙一定是对她用了什么巫术。嗯。也许自己该找个道士驱驱邪? “产品的大致外观是……” 把人悄悄弄死会不会更快一点?果然还是很恶心啊,这种满脑子都是一个人的感觉—— “蝴蝶。” 蝴蝶。蝴蝶。 ……楚惊蝶。 顾明莱猛地回过神来,屏幕上那只美丽的蓝摩尔福蝶挥之不去地在脑海中盘旋着,如同沾染了爱情的魔咒,在耳边呢喃的同时逼得心底渴欲横流——想她,想见她,想交换一个真切缠绵的吻,直到所有不安融化。 啪嗒。啪嗒。具象的泪水从眼尾落下,于是全会议室的员工们就看见他们秋风扫落叶般毫不留情的老板竟然对着一份设计稿——一只与楚惊蝶颈侧的纹身有八分相像的蝴蝶——流泪了。 流!泪!了!所以我们都只是你们小情侣play的一环吗?! #别管,顾总她真的超爱# 顾明莱对此感到心累。在合作商送来一份美名其曰“新婚礼物”的蓝摩尔福蝶标本时心累,在被助理用欲言又止的目光注视时心累,在路过茶水间听到下属们讨论“表面冰冷的大魔头其实是个见不到夫人就要掉眼泪的小哭包”的八卦时心累……所以到底是哪些家伙在乱传谣言啊喂! #把世界调成静音,聆听顾总破防的声音# 荒唐的一天就此过去,工作狂魔难得提前下班。二十分钟的车程被生生压掉一半,司机在感慨老板思妻心切的同时狂踩油门,最后满脸慈爱地看着顾明莱被楚宅的管家迎进去。 “谁啊,这么晚了……”女孩困倦地打开卧室门:“顾明莱?你怎么——” 砰! “……会在这儿。”看着刹那间便把自己摁倒在墙边的人,楚惊蝶一时有些懵逼:“喂喂,我没招惹你吧?” 是没招惹我,顾明莱平静到有些可怕地想着,手上的力道却是大了起来:那跳动着的鲜活颈脉。眼眶又在不知不觉地变红,她知道这或许是因为自己情绪过载造成的,如果不想在这种家伙面前露出狼狈姿态的话就该立刻停下来了。 “楚、惊、蝶……”她抵着牙膛,压抑一整天的怒火山呼海啸席卷而来:“你、你——” 啪嗒。声音开始哽咽了。啪嗒。视线怎么又模糊了。强烈的酸赧烧灼着顾明莱的眼睛,淋湿那些不愿屈服的愤恨、被迫妥协的不甘甚至是遭人误解的委屈——然后她被揽进怀里,浓郁的鸢尾花香簇拥着口鼻,炽热泪水淌不进眼里头去。 “果然只有吃了苦头后才肯知道收敛啊。”女孩无奈地顺着她的背脊,一下一下仿佛抚慰一颗颤抖的心:“真是,都说了让你对我友善一些啦。” “……混蛋。”顾明莱拧着她的脖子:“楚惊蝶,你是个混蛋。” “嗯,我混蛋。你现在饿不饿?” “楚惊蝶,我会恨你的。” “也没指望你爱我。要不要吃点东西?” “楚惊蝶,我迟早会杀了你的。” “哇,那我等着。喝不喝牛奶?” “楚惊蝶——” “哎哎哎,在呢。”她蹭了蹭女人攀上来的掌心:“眼睛疼不疼?我知道你现在很烦,但是请先忍一忍,等收拾妥了什么都好说——” “杀我除外。拜托,你未婚妻的命可是很值钱的唉!” “……” 顾明莱磨了磨牙,有种被人看透的无力感。她妥协地随她进了卧室,看着对方熟练地吩咐管家准备好食物和水,期间十分强硬地扣住了自己的手,时不时碰碰她的鼻尖以及额头……虽然心里十分抗拒,但她承认这些举动极大地满足了那该死的不受控制的渴欲、就连蛰伏在眸底的火焰都平息。 楚惊蝶为她拿了一小碟草莓。楚惊蝶替她打开了投影仪。楚惊蝶塞给了她一个海绵抱枕。楚惊蝶牵着她倒进了沙发里。 楚惊蝶。楚惊蝶。楚惊蝶—— “渴了就吃点水果,睡不着就看电影。有什么事情及时和我说,这个晚上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顾明莱沉默。电影已经开始了,出乎意料的不是什么深刻的名片巨作,而是关于爱情。有多久没看过这些东西了?她一时有些恍神,指缝的温度是如此灼人,明明拥有同样一种心跳,可是对方好温暖、太温暖了。 热烈的空气会让雕像的表面生出裂纹的,她忽然想,然后听到身侧平缓的呼吸声。居然就这么睡着了吗?她盯着楚惊蝶的纹身出神,仿佛能听到颈部血液流动的声音:如此地、如此地脆弱。 一只蝴蝶。一只毫无防备的蝴蝶。顾明莱毫不怀疑自己可以轻易扼死这个人并用一百零八种方式证明自己无罪……于是最后的最后,她还是没能看完那部电影。 到底是权力和金钱更让人安心。她揉了揉额角,目光从手机上的财务报表转回到落地窗最后重新折回她的眼底。居然还在工作吗?楚惊蝶拿着可乐在她身侧坐下,尾音被哈欠扯得很长很长:我的未婚妻很辛苦呢。 “毕竟不是整天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平复好情绪的顾明莱攻击性极高。 楚惊蝶于是笑了一声:“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吗?” “我的温柔只给有价值的人。” “不包括顶着死亡威胁在半夜勤勤恳恳照顾你的未婚妻?” “你清楚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是谁。” 好吧,任务员腹诽,但是是垃圾金手指的锅。她没理那只在系统空间里跳脚的恋爱姬,正想着该说些什么揭过这个话题时,对面的女人又开口了:“楚惊蝶。”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探讨一下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说是探讨,其实合同已经发到了邮箱里。 “在必要时刻满足甲方的生理需求和情绪疏导,包括但不限于拥抱、接吻、近距离接触……”女孩盯着屏幕上的字,为这个人接受现实的速度感到些新奇:“报酬是——日薪三万和顾氏集团的股份分红?” “当然,这只是一部分。我名下的房产随你挑选,如果你对跑车感兴趣,我还可以给你介绍几位这方面的设计师。” “听起来我捡了大便宜。”楚惊蝶笑眯眯地灌下一口可乐:“可惜我不缺钱。” 女人挑了挑眉。她下意识地筛选起了脑海中的备选方案,一名懂得变通的商人更容易达到自己的目的—— “比起物质上的补偿,我想我更需要精神上的安慰。” 顾明莱思绪一顿,终于转过头来看向她。 “我需要顾总的生活为我腾出点位置,陪你的未婚妻一起完成《情侣之间的一百件小事》。” 情侣之间的……一百件小事? 顾明莱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但看着楚惊蝶认真的表情,她又知道这并非玩笑。纷乱的记忆一点一点铺陈开来,交视之时的呼吸热烈、掌纹相触间的暧昧呢喃,甚至是被对方用目光纠缠的此刻——她清晰地察觉到这个人的渴望。 熟悉的灼痛于是从指尖传来,好烫、太烫了。顾明莱很少品尝到这样感觉,她下意识地抵了抵自己的牙膛,是猩的。 “而今天要做的第一件事……” 女孩笑着,似乎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多出格—— “亲爱的,交换一个彼此之间的秘密吧。” 第5章 “要是你为她自。残的话,我会打断你的手脚哦。” 楚惊蝶是很漂亮的人,顾明莱一直都知道。鲜活的肆意时常从那副属于阳光的骨骼里流淌出来,让人想要靠近、想要攀折、想要将这只蝴蝶据为己有——可看着灯光下女孩淡然的脸,她又觉得对方并非生来这般热烈。 “……总而言之呢,事情就是这样。”女孩这样说,似乎那些难堪的过去就像一块失却甜味的口香糖般被轻易吐出了:“我失去了六岁之前的记忆,而纹身是为了遮住脖子上的疤——鬼知道我被绑架三个月发生了什么——事后没有进行心理治疗。那个医生的问题让我很不爽。” “你知道吗?我在出事那年才见了楚清歌第一面,在此之前我一直寄养在别人家里……” “我的秘密讲完啦,轮到莱莱了。” 顾明莱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听见楚家秘辛还不及会议报告有趣。这本该是一场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交易的,她想,冰冷的利益远比可笑的故事更具探讨性—— 我小的时候并不出众,她说,顾家旁系子孙很多,无数人是我的对手。 第6章 “嗯嗯,然后呢?” “然后我打败了他们,创立了自己的公司,并在三年内收购了顾氏。” “……” “就这样?”“就这样。” 楚惊蝶眉毛一抽,有些不甘心:“没有什么其他要说的吗?比如你是如何在险象环生中杀出一条生路、如何以铁血的手段扫除一切障碍、如何一步一步夺回荣耀的王冠——” “没有。他们都太蠢了,处理起来易如反掌。” ……好吧。 见人郁闷,顾明莱摩挲了下指尖。夜晚到底是情绪放纵的主场,思及自己这一整天的狼狈和对方的游刃有余,她忽地勾了下唇:“阿楚,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轻易招惹一个睚眦必报的商人。” 任务员于是再次为那个亲密的称呼愣神,可乐气泡自喉咙顶到上颚,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比得上一个少年人暗中怀揣着的、不为人所觉察的爱情。”她看着她,清冽的大吉岭花香模糊了靠近的动作:“因为它不抱希望,低声下气;曲意逢迎,偏偏又热情奔放。”* 咕嘟。楚惊蝶听见心脏里有气泡在翻涌,她后知后觉对方是在念电影中的台词:“莱莱——” “阿楚,你对我怀有这样的心情吗?” 在看到我不得不为你而流的泪水时,你的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女孩抿了抿唇,终于感到有情绪的怪兽盘踞在了心脏上空……而顾明莱如此淡漠。她是如此淡漠地望着自己,眉眼间的嗤弄仿佛在说:看,你就是如此下流。还要怎样粉饰自己的欲。望呢?我已将你看透。 如此赤。裸的,如此肮脏的,楚惊蝶心底深处蛰伏着的—— “还是说,你至始至终都无法对我坦诚呢?” 侵略啊。 楚惊蝶几乎要叹息了。我们莱莱真聪明啊,她呢喃着,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蒙骗他人了:“可对自己的未婚妻抱有冲动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只是这样靠着你,我都快要动情到无法自抑了。” 顾明莱心头一紧,忽然发觉试探楚惊蝶是个完全错误的决定:“你——” “好可爱,明明讨厌我却又没办法的样子……” “可爱死了。”她扣着她的指尖、不够。只是这样还不够,她便又带着那份体温去探颈上被拧出来的掌痕:“这是莱莱留下的呢。” “我把它纹下来好不好?让它和我的蝴蝶待在一起……” 你疯了。顾明莱平静地将她的脑袋推开,她当然察觉到扣在腰间的那只手有多火。热,一如对方眸底的潋滟春色:厚重的、深刻的、燎原山火一般在血液里蜿蜒着,非要吞噬些什么似的烧得人脾肺都发疼了—— “姐姐,我喜欢你呢。” 女人抗拒的手指一顿。 “喜欢你,好喜欢你啊。莱莱也喜欢我好不好?要是莱莱也喜欢我就好了,拜托请喜欢我吧……” 她吻着她的掌纹,她用那样委屈的眼神—— “莱莱,没有你的喜欢我会死掉的。” ……就好像,她真的已经死过无数次一样。 顾明莱被这样的念头击中,转瞬又觉得是自己异想天开。她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对方的额,过高的温度证实了她心底的猜测:“楚惊蝶,你发烧了。” “……嗯?”“你需要去医院。” 医院? 下意识地,楚惊蝶瘪起了嘴:“不喜欢医院。” “姐姐,我们不去医院好不好?”“所以你想让我第二天起来给你收。尸么。” 什么嘛。女孩不满地顶了顶她的肩膀,哼哼唧唧跟个小狗似的:“我说你一直都是这么关心人的吗?” “我只是不想在社会新闻上看到自己未婚妻的名字而已,就像某人说的——”顾明莱一把揪住那只试图溜走的蝴蝶,私人医生的电话已经拨通:“有损顾家继承人形象。” 还记着呢。 任务员便叹了口气,妥协般地倒进女人怀里。不存在的泪水被月光融化了,像冬日晒干的第一层雪:如同此刻的楚惊蝶。她看起来如此平和,抛却乖戾、在认真爱——可没人知道她见鬼的喜欢从何而来。 没有我就会死吗? 那你还是去死好了。 - 北都大道,医院。 “状况良好,稍微有点热伤风,平常多注意。”纪羽看了眼手里的报告单,目光透过金丝边眼睛瞥向病床上的人:“另外,这已经是这个月第10回 了。” “小祖宗,您可别折腾我了。” 祖宗本“宗”心虚地偏过头,转而对上顾明莱若有所思的视线。她看起来并不在乎自己的未婚妻为何与旁人如此亲密,决绝离去的模样让一个小病号的心悄悄地碎了—— “莱莱!” 望着那道顿住的背影,楚惊蝶眸底极快地掠过一丝阴郁:“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哦。” 约定……? 窥探到女孩眸底的眷恋,纪羽喉咙紧了紧,再抬起头来是已恢复如常温柔。医生挂着和煦的笑容走到了她跟前,然后是弯腰、俯身、指尖痣缓慢而强势地贴上对方的额角——啪嗒,一个脑瓜崩。 “呃嘶!你干嘛!” “这会儿不喊我医生姐姐了?” 楚惊蝶一噎。 “小楚,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她打量着她又单薄不少的背脊,谴责几经辗转最终寥落成叹息:“‘保证绝对不会再让自己受伤’……嗯?” “只是发烧的话,不算受伤吧?”女孩咕哝着,忽地伸出手去寻颈上的掌痕、这般冷。惨白指尖下的暴力印记这般寒冷,可血与肉的触碰却又如此灼人,仿佛那些难言的欲求都被一同吞咽进腹里、直至那蝴蝶翅羽都染起了爱。欲—— “莱莱在意呢。”她笑,缱绻爱意流淌至眼角眉梢:“纪羽,这不好吗?” 如果只是流血便能博得心上人担忧,那她甘愿用玻璃划开喉咙。 “……楚惊蝶。” 清晰的、凉薄的、呢喃。这似乎是纪羽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喊她的名字,字音凌厉如同悬崖上扯着的风,恍惚中掀起翩翩汹涌—— “要是你为她自。残的话,我会打断你的手脚哦。” 楚惊蝶下意识抖了抖,一句“你在开玩笑吧”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半路夭折:“不是玩笑哦。” “如果小楚非要胡闹的话,我是真的会把你的骨头都敲碎的。”纪羽揉了揉她的脑袋,那双狭长眼眸往下坠着,仿佛阴狠的蛇类:“我是医生呢,绝对不会让小楚难受的。” “反正都是吃苦头而已,也没差吧?” 没差……个鬼啊!我的痴汉是演出来的,可你的病娇一定是真的吧,是吧是吧?!别再危险发言了啊喂! “噗嗤。” 清浅的笑意、断断续续从身侧传来。楚惊蝶愕然地循声望去,却只看到女人得逞地笑开来:“抱歉,小楚实在太可爱了,没忍住多逗了一下。” “当真了?拜托,党和人民都看着呢。” 楚惊蝶:…… 她翻过身去里不说话了,反倒让对方的胆子大了起来。医生用粘稠的目光描摹着她的脖颈,似乎那下颌的弧度还历历在目,耳旁的黑痣也历历在目,还有锁骨、以及锁骨上蓝色的筋脉和被侵略的肌肤—— 啊,是了。 是“侵略”这样令人不快的字眼。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这人是以怎样的姿态向对方乞诉,翅羽般的肩胛颤抖着、摇晃着,春色倾覆间满是短音急促与怜人的楚楚……我的蝴蝶。我那贪恋他人体温的蝴蝶。 于是在关上病房门的那一刻,纪羽久违地思考起了一个困扰自己已久问题—— 是不是只有折断了蝴蝶多情的翅膀,才能独自拥有她始终如一的甜蜜呢? - 阳光渐渐地暗下来、在不为人知的领域。楚惊蝶暗中窥伺着逐渐空荡的房间,那幽潜于爱河之下的暗礁终于显露出水面。 【阿楚,还好吗?】 【……】 她沉默地别过头。她实在厌极了那些单调的灯光和刺鼻的味道,就好像很久之前已经在医院待够了一样……然后她抬起眸,看向镜子自己的那张脸。 苍白,瘦削。脊柱刀片般贯穿了身体,偏生五官生的艳、太艳了。 鬼一样孱弱。鬼一样冰冷。 她于是扯了个笑出来,那点若有似无的阴郁也就散了,只剩张扬到过分的乖戾。这是一张不甘寂寞的脸,她想,唯有烈酒和鲜花能浇灌出它的热烈。 可惜我不喜欢酒精,也对鸢尾过敏。楚大小姐有多喜欢鸢尾呢?大概是只用鸢尾调的香水,只吃和鸢尾有关的少量食物,就连车载香薰都是这股腻人的香味……可是阿楚,楚惊蝶,时空局快穿部的4136号任务员却讨厌鸢尾、憎恶鸢尾。 【宿主不用每天吃抗敏药了。】六六声音小小的,有些心疼又有些难过:【人设禁制解除后,阿楚就不用再费尽心思扮演“楚惊蝶”了。】 第7章 包括喜欢鸢尾这件事。 思及至此,她却并无多少释然意味。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对鸢尾产生了这样抵触的情绪,以至于只是断药半天便会不自觉的疼痛、头晕、呼吸困难……她以前明明很喜欢花的。她喜欢一切美丽而脆弱的东西、这里头应当包括鸢尾。 【阿楚,有想过结束以后去哪里吗?】 楚惊蝶顿住。长时间的封闭割裂了过往记忆,自己是如何来到的这里、自己为什么要成为一名任务员、自己想要实现什么样的愿望……她竟全部、全部都想不起来了。 “我想回家,六六。”半晌,她嗫嚅道:“有人在等我。” 【能让宿主坚持这么久,是很重要的人吧?】 “不知道呢。” 【还记得对方的模样吗?】 “也许……?” 【名字呢?】 “唔。” 系统于是叹气:【阿楚是笨蛋么。】 笨蛋。 楚惊蝶垂下眸,不知是不是为了避免她再次跳窗逃走,这次的病房被安排在了医院最高楼:“可是六六。” 她静静望着那辆在大门前停驻已久的黑色宾利。 “笨蛋才不会像我一样不开心呢。” 第6章 她从十三楼坠落。 楚清歌想不通。 她近乎执拗地、一帧一帧地看着监控中动作利落的女孩,仿佛要从中挑破一个阴谋:这利落实在不该属于一个久居病榻的人。 她实在太清楚自己的妹妹有多么脆弱,那具漂亮却无用的身体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支撑对方如此迅捷地从二楼跳下并翻出墙去——可她就是这么做了,眉眼凌厉、姿态轻松、仿佛蛰伏已久的蝴蝶终于挣脱了束缚双翅的牢笼。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她不禁开始沉思起来,目光掠过那人鼻梁左侧的浅痣,回眸间随风而落的额发,最终落回到颈上。楚清歌从未觉得那处纹身特殊过,可沉滞的线条铺在她身上却是如此美,褪去骄矜后竟是如此恬静的面庞……不应该的。这份温和不该属于楚惊蝶的。 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她忽然无端愤怒起来。我在愤怒什么呢?是愤怒自己的妹妹拥有挥霍时光的特权,还是愤怒那个哪怕是拼尽全力也要让楚惊蝶去见一面的人呢? 她真的如她所想那般……不在乎她吗? 【宿主,楚清歌在看你那天逃跑的录像欸。】六六有些不安地提醒着:【她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所以?”【……】 真是任性呢阿楚。 见系统语塞,任务员叹了口气,一边嘟囔着“到头来还是要维持人设嘛”一边翻出了手机,不出几秒就让那沉浸在监控录像中的女人就收到了当事人致电—— “姐姐,我好看吗?” 记忆中的温度化作真切的呼吸隔着听筒传来,楚清歌受惊般地抬起了眸,转而就看见对方遥遥相望的眼。她若无其事地坐在阳台边,瘦削肩膀摇摇欲坠地倚着床帘:“怎么不上来?姐姐不想见我吗——” “阿楚……”她的声音无知觉地泛起哆嗦,极端尖锐的惶恐蜂拥而至:“楚、惊、蝶!” “滚回你的病房里去!” 她死死地、死死地握住了手机,所有的理智都在那一刻消失殆尽:“现在、立刻、马上!你知道你在几楼吗?” 掌里的鸢尾被蹂躏得失了光彩,那本是探院来的礼物的。楚惊蝶的不快从那束花流淌至她收缩的瞳孔,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一只手臂卷进了怀里、来时伴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颓靡气息。 “……小祖宗。”虞棠声音颤抖着,想要平静却又难以为继:“犯不着这么寻死觅活吧?” 正在通话的手机就这么摔到了地板上,徒留一声仓促的短音:楚清歌甚至没来得及把那句“别闹”说完。她唯有用愤怒的目光烧向那只胳膊——那只圈揽在女孩腰上的、分外亲密又尤其该死的胳膊——生平第一次想把医院给砸了。 我的妹妹总是招惹些不干不净的人呢,她目光阴郁地想,不再犹豫地开门下车。 “你怎么来了?”还没察觉到已大难临头的楚惊蝶推了推那只手,在发现无法挣脱后皱起了眉毛:“虞棠,我没说过——” “你要做什么?” ……你可以这样碰我。 欸? “楚惊蝶,告诉我。”虞棠的声音轻轻落在耳侧,像是生怕惊着怀里的人似的:“……你刚刚,是要做什么?” 你刚刚,是要从这里跳下去吗? 思及至此,她脸色白了又白。深埋的不安昏沉地翻掘上来,她不可遏制地、无法制止地将人拥得更深,换来的却是对方嘲讽的眼神—— “真虚伪啊。” 言语在半空中悬停。楚惊蝶没有抬头看她,反倒去寻那束被她情急之下抛却的、特意带来哄人开心花束:“虞棠,你知道我其实对鸢尾过敏吗?” 对方怔住:“可你最喜欢鸢尾……” 楚惊蝶几乎要笑出声来了。是啊,“楚惊蝶”最钟情鸢尾了,可那欢喜建立在酸*楚之上,沉沦徒有其表。每当她以浮夸的表情彰显出对鸢尾的狂热时,她的青梅虞歌——或者是说,所有人——才会不再以审视的目光怀疑她的存在,然后她将休克,耳后爬满红疹。 “我不喜欢鸢尾,不喜欢烈酒,不喜欢没完没了的胡闹和飙车。”她说,每吐一个字额心折痕便更深一分:“虞棠,其实你也不喜欢我吧?” 楚清歌的纵容基于联姻带来的庞大利益,顾明莱的容忍源自命运的捆绑和妥协,那虞棠呢?虞棠真如表面上那般无条件支持她、宽容她一切任性吗—— 【“我讨厌你”她不止一次想将这句话对自己的青梅说出口,最好是一字一顿的、沾血裹肉的,就同她曾无数次施予楚惊蝶厌恨的目光一样。】 【凭什么她轻而易举就能践踏旁人倾其所有也无法争得的爱?凭什么她如此面目可憎、如此无礼蛮横也仍是有无数人趋之若鹜?】 【不甘的情绪渐渐淋湿了心脏,后来虞棠明白,那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对万众瞩目之人所倾落的、最为恶毒的——】 啊。 【嫉妒。】 是“嫉妒”呢。 “明明讨厌我讨厌得要死,但是碍于身份又不得不做出一副温柔姐姐的样子……”任务员慢慢回顾着剧情,在想起得知自己死后对方那张悲恸难掩快意的脸时几欲作呕:“真恶心呢。” 虞棠猛地一颤,方才还死死交缠的怀抱就此松开,就好像自己伪装的面目就此被人挑破、而无休止的惊惧强风般刮进来—— “鲜花和甜酒要送给喜欢的人,混蛋。”她说,笑盈盈地挑起她紧绷的下颌:“下次请我喝龙舌兰日出之前,好歹把你那不成器的眼神收一收。” 啪嗒。 虞棠以为是自己的泪水落下来了,但其实只是花枝折断的细响。女孩温柔地碾碎一只只鸢尾如同碾碎痛苦过往,暗色的汁液黏连在如雪的足上,哪怕她的皮肤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发红、发烫……然后她捡起角落里还未挂断的手机,尾音笑意模糊成调皮的恶意:“姐姐呀。” 楚清歌心头一颤,迈向电梯的步子更快。 “你不是很好奇,我那天是怎么从二楼逃出来的吗?”她轻巧地走向阳台,一个回眸就将试图上前的人钉死在原地:“你再听一听,好不好?” 楚清歌差不多就快要疯掉了。她神经质地盯着那缓缓上升的数字,迫切地希望它能快一点、再快一点……然后她听到那令她心跳暂停的风声。 急促的、失真的风声利刃一般刺穿了心脏,她几乎能想象得到楚惊蝶以怎样的姿态坠落,锋利的枝桠会割破手掌与鼻梁,而那天的从容也不复存在:因为这是十三楼。 是足以摔碎一切的十三楼。是一定没有生路的十三楼。她亲爱的妹妹从十三楼坠落,血肉脉络化作蝴蝶惨烈的骨骼—— “楚——惊——蝶——!” 那一刻,她目眦欲裂。 - 见到楚惊蝶的第一眼,虞棠就知道她是个混蛋。 她从没见过这样狂妄——或者是说,特立独行——的家伙。为什么在事情变得一团糟的时候你还能笑出来呢?为什么拥有了旁人所无法企及的一切你却仍是不满足呢? 为什么你……始终感知不到我的痛苦呢? 朝夕相处的女孩啊,你知道我在固执地恨着你吗? 楚惊蝶察觉不到。她永远察觉不到。而正是因为知道对方有多么挑薄庸俗,虞棠才不会对这个脑袋空空的傻瓜抱有期望。她不允许自己变得和她一样愚蠢,哪怕她费尽心机地讨好、竭尽全力地谄媚。 肤浅的青梅太容易读懂,所以自己轻而易举成为了最了解她的那个人:她跋扈乖戾,明艳的外表下是狗屎一般的脾气;她恶劣调皮,明明有糟糕的胃病却偏偏要在雨天吃冰淇淋;她爱憎分明,迎接讨厌的人用高八度的声音;她鄙视上帝,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在备忘录里画下一个丑丑的乌云……她拥有一双忧郁的琥珀色眼睛。 第8章 她喜欢穿天空一般晴朗的蓝色无袖长裙。 她会因为自己一声委屈和那帮混蛋公子哥血拼。 她总是在喝醉后的凌晨讨论起昨夜的星星。 她喜欢吃蓝莓味的可丽饼—— 至始至终,虞棠想,至始至终我只弄错了鸢尾这一件事情:不,不。也许更多。楚惊蝶受伤的眼神让她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错了。 为什么在你眼里我永远卑劣呢?病房门渐渐关上时,虞棠这样想。明明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在你眼里却只是无病呻吟的伪装……午后的阳光落在那束暴毙的鸢尾花上,而她确信自己早已坠入了罗网。 人能剖开自己的心吗? 虞棠没有答案。她只是怔愣地、失神地看着曾被楚惊蝶当做生日礼物送来的原装书,恍然那些文字早已磨损,而页脚早已泛黄—— “我知道你接近我只是为了一时利益。”回忆中的那个女孩用自信的目光看着她,颈侧蝴蝶要生出血肉似的:“不过没关系,你迟早会心甘情愿交出自己的一切的。” 而那时的虞棠只是笑。她从没想过自己会爱上谁,也没幻想过会被谁爱。她只是一意孤行地、小心翼翼地拨开两人间的浮冰,谁料得到有朝一日会同那书中的主人公一样彻底栽进去—— 【我对你不抱什么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轻浮、头脑空虚,但是我爱你。我知道你的目标和理想既平凡又普通,但是我爱你。我知道你庸碌无奇,但是我爱你。】* 【想一想真是好笑,我竭力去喜欢那些讨你喜欢的东西,忍受折磨也要隐瞒起自己。我知道你何等害怕智慧,便尽我所能让你觉得我是个蠢蛋,和你认识的其他人一样……】 虞棠只好认了。 第7章 “你知道我只是太在意你了,对吗?” 楚清歌一直对楚惊蝶抱有隐秘的情绪:畸形的眷恋、不屑、难以言明的掌控欲。看似无害的纵容却是豢养暴戾的温床,她的妹妹如她所愿那般蜕变得愚蠢且自大,脆弱的身体经不起任何风雨催折……就像蝴蝶。 美丽的,懵懂的,蓝摩尔福蝶。阿楚是她世界里摇摇欲坠的苍穹,咫尺间是触手可得的禁忌天空。她从来以为自己是这一切的主导者,可是现在、此时此刻—— “不好意思,手滑了。”女孩笑容恶劣地看着匆匆赶来的人,恬静的面庞最终撕裂成熟悉的模样:“只是手机掉下去了而已,怎么这副表情?难道说你其实是在——” 啪! “……害怕吗。” 余下三个字,断断续续从皮肉的碰撞声中跌出。楚清歌喉骨不停滑动着,她忽地看向那静默在角落中的旁观者,生平第一次脱口而出的言语是狠辣的、阴鸷的:“滚出去!” 虞棠抿了抿唇:“我……” “滚出去!如果不想你私生女的身份被公之于众,现在就离开这里!” 她瞳孔一缩,最后用复杂的眼神望了楚惊蝶一眼:模糊的、难堪的不甘心,裹着无边无际深刻的悔恨与羞恼,最后一同反流进胃里,闷成一声低低的叹息——咔哒。病房门被关上了。 楚惊蝶重新偏回了头,她望着女人血腥味浓郁的眼神,有些不适地缩了缩被握住的手:“疼……” “疼?” “你原来也知道疼啊。”她咬牙切齿地顺着女孩后退的动作前进几步:“怎么,戏弄你的姐姐好玩吗? “楚清歌……” 楚清歌低下了头。她用通红的眼睛盯着女孩脖颈上未褪的掌痕,就在方才、绝对不超过三秒的时间里,她明白自己无端的愤怒从何而来了:愤怒她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愤怒她如此天真如此任性—— “楚惊蝶,如果你再因为顾明莱受伤的话,我发誓会取消婚约的。” ……愤怒她,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将自己置于险境。 呼吸顷刻暂停。女人的胳膊修长有力,揽人时能从肩侧缠绕至后脊、竟连双手都纳进她掌心。 【蓬勃柔软的身体、质感深沉的灵魂,美丽的钻石。我本该是要嫉妒她的,如果可以,把她烧成一缕烟就好了:悄然地、无声无息地覆灭吧,姐姐。和你那令人痛苦的光芒一起湮灭在我的世界里吧,楚清歌。】 【只可惜我不是火焰,遇到高温我自己也会破裂。既然如此,我想,那选择去爱会不会好一点?爱她带给我的痛楚,爱她的面目模糊,爱她直到一根稻草就足以压垮我苦苦支撑的全部……】 【我浪。荡的外表下是绝望地选择了自。杀的蝴蝶,她以温柔的甜蜜血肉豢养我,所以我总归是恋慕她居多:也许爱会让人变得珍贵。但我永远不可能珍贵。】 永远、不会。 “放开我……”楚惊蝶挣扎着,几乎要被这个拥抱所勾起的独白刺伤。她如躲避太阳一般躲避看向她,可不看向她也还是看向她,正如人看向太阳:而玻璃是禁受不住钻石光芒摧折的。*1 察觉到对方的抗拒,楚清歌表情扭曲了一瞬。你不可以讨厌我的,她锁着她的肩膀想,你要一直看着我,要跌倒、要疼痛、要哭着向自己唯一的姐姐袒露伤口,因为只有这样,因为只有这样—— “别怪我,阿楚。你知道我只是太在意你了。” ……自己的温柔和慰语,才会显得宿命而不可抗拒。 - “这是今天的行程安排,请您过目。” “顾总,”助理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家总裁:“老宅那边来消息了。” 翻动的声音一顿,随即是声平淡的“嗯?” “今天早上的通知,说是邀您参加顾老爷子半个月后的生宴。” 生宴……多少年没听过这个词了。 “我知道了。”顾明莱平静地回答,关于老宅的记忆早已变得昏黄,就好像涔涔惊醒的人总记不清梦中经历了怎样痛苦的时光一样:“还有什么其他事情吗?” “……楚小姐托我提醒您,要记得履行约定。” 她的指尖蜷了下,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离那日探院已过去了好几个星期,她无心探听自己走后又发生了什么,却不可避免地想起对方出格的语言——“莱莱,没有你的喜欢我会死掉的。” 顾明莱知道自己又在想她了,可是没办法、楚惊蝶实在太乖了:无论是那双明亮炽热的眼睛,还是随时随地都有回应的消息……知道自己有不肯妥协的自尊心,便在相处时收敛起倔犟的脾性。 就连那关于《情侣之间的一百件小事情》的约定,也妥帖得让人没法生厌—— “莱莱,陪我看书。” “莱莱,陪我听歌。” “莱莱——” “陪我。”女孩撑着下巴,目光迷离即使隔着层手机屏幕也能觉察出醉意:“陪我去南极看星星。” “我带你去南极好不好?” “……” “楚惊蝶,”她瞥了眼边儿上成堆的文件,鬼使神差地选择继续视频:“你是不是刚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 “没错。我刚把病房里的护士全打晕了。我现在正开着飞机到世界各地旅行。” 哈。 “楚惊蝶,你喝醉了。” “我没喝醉。我千杯不醉呢!”任务员下意识辩驳,在听到那句带着质疑的“这么厉害啊?”时骄傲地抬头:“嗯哼。本小姐全天下最厉害了。” “那厉害的楚大小姐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去看星星?”“因为——” 因为……? 楚惊蝶顿住。天马行空的思绪在脑袋里咕嘟咕嘟翻腾着,晃成一个又一个糖果色气泡和红翅膀小鸟。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噼啪噼啪、泡泡碎掉了,小鸟惊走了,只剩下嘴角抿着的顾明莱,可凶可凶了。 “讨、讨厌你……”她嘟囔着,叽里咕噜不知说了些什么:“臭冰块,坏冰块,就知道欺负人……” 顾明莱便将手机拿近了些:“嗯?你说什么?” 女人矜贵的面容愈发清晰了,楚惊蝶怔怔看着那双令她又痛又怕的眼睛,一个又一个的小明莱就好似有了鲜活的表情:不耐的明莱,冷漠的明莱,咬着牙流泪的明莱……莱莱。明莱。顾明莱。 “好多莱莱啊,头要爆炸啦……我想莱莱陪我去看星星,我可厉害了,我开着飞机带莱莱去北极……” “但是现在有好多莱莱,好多好多……那我只带一个开心的莱莱走……剩下的我都不要啦。” 顾明莱眉心松了松,忽然想要逗逗这只醉醺醺的蝴蝶:“那如果这样的话,剩下的莱莱会死掉的。” “真、真的吗?”对方显然被唬住,再开口时迟疑不少:“莱莱会……死吗?” 大概吧,她答,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眸底极快地掠过一丝阴郁:“被人抛下的话,不就等于死了么。” 楚惊蝶怔住。她出神地注视着眼前之人,仿佛要从中拽出一个狡猾的伪装者、又或是一个隐匿的刽子手:“这么说的话,我也死掉过好多次呢。” 第9章 顾明莱挑眉,断定她在说醉话。这只蝴蝶格外对与爱与死有关的事情感兴趣呢,她想,再开口时却是轻快不少:“你不会死的。楚惊蝶不会轻易死的。” “为什么?” “因为上帝会保佑听话的孩子长命百岁。” “那我听话吗?” “听话。” 楚惊蝶于是有点想哭。皱缩的心脏在酒精的浸泡下泛起气泡,密匝匝缠成刻在嗓子眼儿里的呼号:“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上帝吗?还是说你会魔法?” “我不会魔法,也没见过上帝。我只是比某个会开着飞机到处乱晃的小酒鬼聪明一点罢了——当然,或许不止一点。” “你又说我蠢。”女孩瘪起了嘴:“顾明莱,你总说我蠢。” “我没说。” “我知道你在心里说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因为我会魔法呀。” “莱莱,我会魔法哦。”她压低了声音,黏糊糊的字节在喉咙里滚完一圈儿后颤巍巍掉下来、叹息似的:“起死回生的魔法呢。” 顾明莱便敷衍地配合几句,是吗,这样啊,很了不起呢……虚伪做作令人发指,偏生被这醉鬼当了真,于是骄傲成八音盒上不知天高地厚的芭蕾小人、鼻尖高昂侃侃而谈起自己的死亡历程—— “被水淹死最难受,耳膜破裂比窒息痛、失明失声。毒发是很缓慢的过程,疼痛一脉一脉地撕开喉咙,最后难免表情狰狞、五官浮肿。至于坠楼……”她顿了顿,显然想起不好的东西:“我只坠过一次楼。我再不能站在太高处了,我讨厌呼啸而过的风和水泥地的冷。” 戏谑笑意尽数褪尽,似冥非冥的灯光将身后的房间切割成垂死的墓场,最终交织成她心底苦眠已久的长夜—— “长命百岁,真好听呢。我能长命百岁吗?” 顾明莱哑然。那字里行间渗透的死亡实在太过深刻,就好像她确实有过如此惨烈的经历,就好像她再不同任何人作别、再不同任何人呼救,只于酒徒的狂热席卷理智之际从容吻过爱人的额头,随即便赴一场与死的约会…… “莱莱,你曾问过我,怕死吗。”她看着那双沉默的眼睛、只是看着,爱与恨都淌不下来了:“我的答案是,我会。” 人怎么会不怕死呢。她不是故事里的巴斯利亚斯,没有教士那样将地狱视作天堂的愚昧虔诚;她无法平静地接受死亡以证明一切苦楚都是上帝恩赐,只有切肤之痛才是她得到的唯一真实—— 那令她惧怕令她煎熬的、无法阻拦更无法挣脱的命运轮回啊。顾明莱是悬挂在楚惊蝶头顶的达摩克利斯,是柔软羽毛下剖割骨肉的刺。死亡尚能草灰蛇线,于是时间之河逆流、好戏重新开场,昔日宿敌洗净暴戾修以伪善皮囊,她咽下仇恨披上滑稽的少女服装日夜挥洒起自己的爱与善良,为顾明莱的悲伤而悲伤、为顾明莱的愉悦而歌唱。 “人死了那么多次,怎么会一点长进都没有呢。” 她是跪伏于死亡膝上的羔羊。 “你说我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是被命运屠戮的蝴蝶翅膀。 “我——”【警告!4136号任务员已严重违规,申请采取强制措施,申请采取强制措施!】 喉间腥意翻涌,那一刻的痛苦几乎劈开灵魂。楚惊蝶表情扭曲着、挣扎着,每个字都惨烈得像是从喉咙眼儿里挖出来的一样:“我这个人啊。” “早在很久、很久之前——” 【你不要命了!】 “……就已经,无法顺利地走下去了。” 第8章 西图澜娅去拥抱我们乱七八糟的人生吧。 【你差点就没命了你知不知道?】机械音里裹着自不知的懊恼,六六承认它是真被楚惊蝶吓着了:【擅自泄露任务信息会被强制抹杀的!】 任务员淡淡应了声,在说完那句话后就挂断了视频。顾明莱不笨,以对方的才智应该不难猜出自己的意思—— “我从来没想过瞒着,她是个疑心重的人,如果不能对我的性情大变做出合理解释,她永远也不可能相信我。” “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她又怎么可能会爱上我呢?”【可是,可是——】 可是那你也不该—— “我知道,所以我也只是给了一点提醒不是吗?我没有说出时空局的存在,更没有出卖自己任务员的身份,怎么就是泄露信息了?”她掂了掂手边的酒瓶:“今天这番话她大可当作是一个醉鬼的胡言乱语,到底算不算违规,也只看你们怎么想而已。” 六六欲哭无泪。“说到底只是为了攻略而已。”那人还在继续诡辩,“你难道不想尽快完成任务吗?” 所以原谅我吧。深埋的痛苦与对死亡的惊惧一刻不停地折磨着我,所以哪怕是血吞了恨意深沉,所以哪怕是拼上了身家性命,所以哪怕是对生死之端的仇人展露爱意—— “我绝对、绝对不能再容许自己失败了。 ……我也都没关系。 望着她苍白到近乎透明的侧颊,系统再一次可耻地妥协了。该说真不愧是狡猾的千年狐狸吗?就会仗着心疼欺负人——啊不,欺负统! “好啦好啦,不说这个了。剧情点到哪儿了?” 沉默。 “六六?六六?亲爱的系统大人——”【你可闭嘴吧,快到女主要出场了。】 至少还愿意理我。她松了口气,倚着飘窗放任自己沉沦在柔软醉意里:“女主的话,傅洱吗?” 【嗯。你假千金的身份也要瞒不住了。】 “是啊,要被当成落水狗痛打一顿了。” 【宿主!】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楚惊蝶于是笑了笑。在原世界剧情里傅洱才是楚家当之无愧的千金,以往的自己总因为作死太快而迅速下线,这还是她头回捱到女主角出场呢。 【阿楚……】“嗯?”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迄今为止你已经跳过了搅黄顾明莱的合作、在媒体面前公然羞辱顾明莱、言语威胁顾明莱取消婚约甚至是施予暴力行为等等剧情……我知道你不喜欢自己的人设,但要是这么改的话原本的世界线就要作废了。】 “所以呢?另外你真确定自己是恋爱系统而不是恶人养成手札吗。” 【可——】 可如此一来等待我们的就是完全未知而危险的新世界了啊! “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知道自己的搭档在想什么,她的神色反倒轻松不少:“作废就作废吧,反正都是一团烂泥……唔,现在的重点是女主,我得抽个空去见见她。” “好歹是顾明莱官配呢,被我这样的恶毒反派横刀夺爱,她也是倒霉啊。” 系统沉默。这句话就和它的主人一样孤单,这个房间就和那句话一样令人感到难过。 【……才不是呢。】末了,也只是嗫嚅着反驳。 【阿楚才不是恶毒反派呢。】 4136是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你说是就是啦。” 连句体己话都不会说。 - 顾明莱很不对劲。 在又一次察觉到自家老板走神后,司机默默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经常无知觉地发呆就算了,就连说的话也很令人摸不着头脑——“王晋。” 又来了。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起死回生吗?” 又是这种离谱到没边儿的问题。他暗暗打了个激灵,一边偷瞄后视镜一边小心地回答:“呃,大概,也许,可能……没有吧。” #老板又在问奇怪的问题了怎么办在线等急# 察觉到对方的不自在,顾明莱抿了抿唇。自从那次视频对话后楚惊蝶就开始躲着她,虽然“哭包体质”没再发作,可她却觉得自己陷入了更深的情绪怪圈……所以那天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喂! “顾总。”就在她陷入沉思之际,打工人小王发出了诚恳的疑惑:“您看对面那位,是夫人吗?” 顾明莱循着他指尖延展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抓到了某只消失已久的蓝色蝴蝶。她好像正在和什么人聊天,而她的身侧—— 女人不自觉地捏紧了杂志。 她的身侧,站着一个女孩。 ……一个分外漂亮、分外可爱的女孩。 - 两个小时前。 “你的意思是,我是楚家失散多年的千金?”傅洱熟练地逗着巷口的流浪猫:“而你作为鸠占鹊巢的冒牌货——抱歉,我说话一向很难听——义无反顾地想带我回去?” 任务员略显尴尬地点头:“可以这么说。” “别奇怪,我就当为自己积德了。”其实只是不想在被赶出去的时候太难堪而已。 ……那也不是你一路尾随我的原因。 傅洱叹了口气。“虽然听起来很荒谬。”女人又开始解释,甚至在发觉自己手里的猫粮不够分后又买了个面包回来:“但我没在编故事。” 第10章 “所以呢,要和我回楚家吗?” 女孩陷入了沉思。 “回去以后可以每天点十二分薯条和土豆泥吗?” “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有必要远离垃圾食品呢。” “和朋友们一起通宵打游戏?” “楚家大宅晚上十点准时熄灯。” “撸串和大排档?” “听起来不太健康。” “那,最后一项。”她揉了揉小猫的耳朵:“楚家大小姐有去环球旅行的资格吗?” “呃……到国外出差算不算?” 对方甩了个“你说呢”的表情。 “也就是说,回到楚家之后我不可以吃我想吃的东西、不可以尽情的和朋友玩游戏、不可以撸串不可以熬夜不可以做一切让我感到快乐的事情。”她掰着指头清算,末了嘟囔一句:“……这算哪门子人生巅峰啊。”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但是——”“但是我会有一个门当户对冷若冰霜且对我毫无兴趣的未婚妻?” 外加一个控制欲爆棚的偏执狂姐姐,楚惊蝶在心底补充,随即用复杂的眼神望向她。 “呃,我开玩笑的……真有啊?” 楚惊蝶哑然。她倒是希望对方能问出点对自己有利的问题来,比如“她漂亮吗?”——漂亮,这世界上再没比你未婚妻更漂亮的人了;又或者是“她有钱吗?”——有钱,你把天底下的薯条买空顾明莱银行卡上的余额都不会少一个零的。 偏生傅洱只是安静地揉着猫耳朵,在喂完一根火腿肠后才大发慈悲地开了口:“回到楚家在你眼里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轻轻地、缓缓地询问。楚惊蝶于是抬起头来。 “为什么你们总是喜欢替别人做决定呢?被收养的日子不算难捱,爸爸偶尔严厉,但是会在下班后带一盒我最爱的曲奇;妈妈是勤劳的典型,整日活在锅碗瓢盆的琐事里,却从不让我为柴米油盐操心。” “平淡而温馨。”她笑了笑:“或许在你们眼里这些幸福并不值钱,可这世上又有多少是真正宝贵的东西?” 任务员眼睫颤了颤。 “继承人的生活是怎样的?枯燥、乏味、单调得没劲。楚家的人会长成什么样呢?严肃、刻板、冰冷得令人窒息……” 以爱为名的束缚和所谓“血脉”的联系何尝不是另一种囚牢?肮脏利益牵连至幼骨和血亲,没有谁能逃得掉。 “我不喜欢虚以委蛇,也不擅长争权夺利。回不回楚家在我这里从不是选择题。” 她的答案从一开始就明晰—— “反倒是你,一直在擅自替我做决定。” 楚惊蝶怔住。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她莫名有种被楚清歌注视的感觉:实在是那曲折蜿蜒间终究轮廓相似的脸。她感觉自己被什么截然不同的东西划伤,那是傅洱身上无法掩盖的鲜活——或者是说,锋芒。 生命的锋芒将她周遭的空气也浸润得透彻明朗,不似楚清歌那般凌厉,更像是一种洗刷了偏激的淡然和疏冷……而这锋芒对楚惊蝶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她似乎,明白为什么这个人才是顾明莱的官配了。 “抱歉,是我鲁莽了。” 傅洱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似在诧异她被这样拒绝也不恼怒的反应:“唔,我现在要对你改观了。” “从随机挑选一名幸运路人尾随的骗子变成了脾气很好的热心肠?” “不,是从变态跟踪狂进化成变态但善良的跟踪狂。” ……好吧。她有些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看起来很心虚似的:“那作为冒犯你的补偿,我请你吃饭如何?” “十二份薯条和土豆泥?” “十二份薯条和土豆泥,外加草莓布丁和奶油冰激淋。” “那我原谅你了。” 没长大的小朋友啊。 “一顿午饭就把你收买了吗?” “不。”小朋友摆摆手指故作深沉:“真正让我倒戈的是敌人相似的灵魂。” 话落她们对视了一眼,最后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就这样吧,望着她欢脱的背影楚惊蝶想,就这样不受任何条件束缚、没有任何顾虑掣肘—— 就这样,去拥抱我们乱七八糟的人生吧。 第9章 怪不得咬人这么疼,小狗。 暮色四合,云彩倒在血泊里、太阳死掉了。 【检测到任务目标情绪波动较大,建议亲亲及时采取措施哦~】 融化的可乐气泡在喉咙顶出几个闷音,她默默往窗外瞥了一眼,在看到那辆熟悉的车子时勾起了唇。 “是她吧。” 对面的人骤然出声,倒是把正在出神的任务员吓了一跳:“嗯、嗯?” “得了吧,光是坐下的这十分钟里你就往同一个方向看过十二次了。”傅洱努了努嘴:“人还没走呢,你这眼珠子就抻出去二里地了。” 楚惊蝶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静默的灯光落在她眼眸上,轻薄的、朦胧的,好像她的灵魂已经被什么别的东西牵引走——而她甚至会为此献出生命。 “喂,你不怕她误会我吗?” “拜托,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鬼唉。” “我对你这款没兴趣啦。”她嘀咕着,似是辩解又像是打趣:“令人毫无欲。望的干瘪儿童身材——呃嘶,你怎么还打人呢!” “活该。我现在倒相信你就是传闻中那个人人喊打的混蛋了。” 现在才信啊。 任务员心头松了松,心底抱歉的同时再度望向了窗外。惨烈夕阳金色刻刀般雕出那人的模样,漂亮的纤巧的耳朵、漂亮的半抿着的唇、漂亮的始终淡然自持的眉眼……她看着这样漂亮的顾明莱,眷恋和落寞轻而易举倾泻出来。 “不去找她?”“唔……” “怕她不想见我。”她说,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毕竟是死对头嘛。” “那当初为什么和她对着干?” “唔……引起她注意?”明明是剧情垃圾。 傅洱便翻了个白眼:“什么小学生暗恋——呃唔!你干什么?” “拯救我可怜的自尊心。”楚惊蝶薅起一根薯条样她嘴里怼:“你这样的眼神会让我丧失掉一切美好品质的。” “本来也就是什么没品的人……” “小朋友,你想被我咬死吗?” “噢,我有记得打狂犬疫苗。” “傅、洱——” “顾总。”看着那边快要打起来的两个人,王晋哆哆嗦嗦出了声:“要我把夫人请过来吗?” 您已经盯着看了十分钟了啊喂! #论目击了老板夫人疑似出轨现场怎么办# 顾明莱抿了抿唇,沉默半晌也只憋了个“不用”出来。我开始变得奇怪了,她一边忍住发作的泪水一边思忖,我本应像先前一样无所谓对方的滥情的。 联姻是为了从中榨取利益,协议是为了更好地便利自己,楚惊蝶怎样胡来都与我没关系……可是。 未、婚、妻。 她是我的—— “莱莱啊。” ……妻子。顾明莱怔愣地循声望去,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人拉开车门钻了进来:“午安呀。” 王晋这家伙! 她横了一眼擅自将车锁解除的叛徒,刚想撵人就被一句话堵住了嘴——“情侣之间要做的第四件事,和亲爱的共享午休时间。” “姐姐,你该不会忘了吧?” 她当然没忘,她甚至记得第四件事其实是一起去北极看星星。她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交易,只要对方听话一点,她也不是不能宽容一点自由的空间——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比如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这些天为什么没来找你,和我一起吃饭的那个人又是谁……” 顾明莱眉心跳了跳。 “我有记下莱莱的行程哦,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难道我不来找你你就也不来找我吗?果然只是把我当做了治疗工具……” 顾明莱抵了抵后槽牙。 “为什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呢?看到我与别人亲近也不生气吗?我可是整天都在想着怎样才能独占莱莱呢……” 顾明莱忍无可忍—— “莱莱,我好想你啊。”楚惊蝶钻进了她怀里,湿热呼吸径直漫到心头去:“体谅体谅我嘛,好不容易才偷跑出来见你一面!” 偷跑?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楚清歌,因为太胡闹而被姐姐禁足也不件稀奇事……“嘶!你属狗的?” 竟然咬她的耳朵! “莱莱,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我唉。”胆大包天的小狗蹭着她的脖颈,委屈巴巴的模样看起来比她还可怜:“未婚妻都要和别人跑了,你却连问都不问一句……” “你是故意的?” 故意当着她的面和别人亲密? 楚惊蝶承认般地哼了哼。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不过是眼睛红了红、泪水淌了淌,那鲜明的恨就这样褪了色,像是冬日里的白头霜,挑开表层后尽是缠绵的爱与痴望—— 第11章 “我都这么喜欢你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喜欢我一点呀。” “你知道吗,那天宴会过后他们就都说我居心叵测,又是讨厌你又是算计你的,到头来都是追你的手段罢了。” “嘿,真扯。但我喜欢这些谣言,就好像我之前做的那些恶心事都是为了和你在一起、都是为让你在乎我一样。” 眼泪已经止住,顾明莱知道该喊停了,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喜欢。好喜欢你啊。”轻柔的吻落在眉骨鼻梁,她又盖章似地转移至下巴颏、怎么都亲不够似的:“喜欢莱莱。” 眼尾。 “喜欢。” 鬓角。 “喜欢。” 颊侧。 “莱莱,最喜欢你啊。” 几乎是叹息了。 顾明莱浑身僵住。隔板不知何时升起,强烈的灼伤感伴着湿热的吐息从跟前传来,可气氛如此暧昧,她脑子里的念头却是:这死小孩不会又发烧了吧? “没生病哦,姐姐。”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楚惊蝶笑着蹭了蹭她红透的耳朵:“只是太喜欢莱莱了才这样的。害羞了吗?好可爱呢。” “……” “楚惊蝶。” 楚惊蝶乖乖应声。 “我有说过不许你离我这么近吧?”顾明莱默默了抵住了她试图靠近的额颅:“另外,别用你碰过其他人的手碰我。” “我嫌脏。” 楚惊蝶默了默,最终闭眼克制住了反驳的冲动:“那姐姐要我如何呢?” 要如何? 女人眸色深了深。掌下的血肉如此鲜活,纤长的眼睫因为不断加剧的窒息感轻颤着,就连呼吸都不自知地发烫……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可怜吗?好像脆弱的蝴蝶闯进了低空冷雨,对死亡的恐惧驱使着她朝那冰冷的雕像寻求起庇佑:而顾明莱的怀抱是不愿撑开的伞。 是残缺的、强势的、压迫而血腥的温存。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转到那处纹身上,蝴蝶的形状如此明朗,欲落不落的光线困在震颤的翅膀上,炭笔素描一般轮廓清晰、却比单调的黑白更漂亮:太漂亮了。 顾明莱从不是吝啬欣赏的人,她也喜欢精巧的东西,比如抽屉里的蝴蝶标本、比如裙角的羽毛挂饰、比如雪花灯。楚惊蝶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人,却也是上帝最失败的作品……恰好她最擅长修正这些出格的事情。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擅自碰我、吻我。”她以掌抵住她的唇,在察觉到对方的蠢蠢欲动的舌后直接伸手压了进去—— “包、括、舔。” “唔嗯……”楚惊蝶艰难地吞咽着,她受不住地把异物往外抵了抵,没成想换来了更加过分的对待——她居然按住了自己的尾齿! “牙口不错。”顾明莱稍稍加重了力道,甚至还有心情打趣:“怪不得咬人这么疼。” “小狗。” 你才是狗!楚惊蝶快要委屈死了,可看着对方湿漉漉的眼神,顾明莱反倒扣着人的后颈往下按了按。 “听着,以后要是再管不住你这张嘴的话……” 好凶。 “我就拔光你的狗牙。” 太凶了。 楚惊蝶还没有被人这样欺负过,浓郁的大吉岭花香一寸一寸入侵着骨血,缺氧的濒死感致使她挣脱了这个怀抱,却躲不开那处落在眼尾的—— “不要擅作主张地耍这些小聪明,只要你乖乖听话,就什么都会有的。” ……吻。 她呼吸一顿。聪明的猎人会用甜蜜的糖果掩藏利刃,纵使知道这是哄人的手段,可她还是回味般地咂摸了下唇:“是莱莱的味道呢。” 这家伙! 顾明莱眼尾发红,再凌厉的气势化作“不知羞”几个字出来后也矮了三分。被骂的人毫无惭愧的觉悟,竟然还投以欣喜炽热的目光:“乖乖听话就什么都会有吗?” 我要你的爱、你的心、你全部的热烈与情。 “顾明莱,我想要你啊。” 这样的回报,你给不给得起? “……” “得寸进尺。”女人红别过头冷哼一声:“别忘了,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订了婚的那种?莱莱,口是心非可不是好孩子哦——嘶!疼疼疼!我开玩笑的啦!” 望着女孩被拧得通红的耳朵,顾明莱这才冷静了不少。楚惊蝶擅长花言巧语这点她是知道的,所以她只是冷漠地将人推到了一边儿去,仿佛这样就可以掩盖住自己的动摇。 想要我么…… 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 【善良的跟踪狂要去守护比番茄酱更有意义的事情了,请薯条小姐务必好好享受这份美餐哦。】 “……什么啊。” “这不是很会吗。”看着短信里的留言,傅洱叹了口气。楚惊蝶走了有好一会儿了,她却至始至终都忘不了对方当时的表情—— 绚烂的、狂热的、那双阴郁的眼睛。她不知道为什么上一秒还兀自伤感的人会突然变了情绪,是因为薯条?番茄酱?还是…… 顾明莱。她有些新奇地念着这个名字,好像这样就能找到结症所在似的。混世魔王也会成为爱情的俘虏吗?她看着那袋被楚惊蝶撕了一半的番茄酱,犹豫半晌,抓起了桌上的最后一根薯条。 冷掉的果然很难吃,她想。 第10章 我难道是你的狗吗? 纪羽有一只蝴蝶。 寒雨是在凌晨时分莅临的,湿漉的、冰冷的、如同淋了满手的汁液:蝴蝶翅膀的汁液。纪羽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就像她不是第一次尝试解剖一只蝴蝶。 厚重的甜腥味在实验室漫开,蓝牙耳机里传来友人——哦,那个蠢货——的哭诉,这让她眉头紧锁。你得帮帮我!虞棠的声音近乎哀求,阿楚彻底不愿意见我了,我该怎么办? 医生没说话,刀刃已经行进到那微微颤抖的、带有可爱锯齿的蝴蝶翅膀。尽管她的动作已经足够小心,却还是无法避免地留下一些白色划痕,仿若梦中那双病翳的眼。 “唉呀,真是可怜。我们虞大小姐这是遇见什么事情了?” 昆虫腔体的轮廓是柔软的、纪羽总是知道。肥厚的脂肪让这脆弱的生灵在低空冷雨中也能持续飞行。 “别开这种玩笑,你明知道我不是——算了。我现在该怎么做?要是为此搞砸了两家的关系,父亲一定会责骂我的!” 斛状的触角铮铮着,要竖成尖锐的弦。粘稠的清液随着残翅从手术刀上滑落,失去价值后就被主人抛弃了。 “原来如此,可是虞棠……” 纪羽抬起头来。身后的手工湿壁画是沐浴着鲜血与硝烟的意大利女人,手中高举起复兴的长剑,眉间却裹挟着与她如出一辙的阴冷—— “讨厌你,不是件理所应当的事情么。” 哐当! 虞棠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这里四分五裂了。你什么意思?她近乎颤抖地质问着,我们难道不是—— 说好的合作—— “……你喜欢阿楚。” 她从没有哪一刻如此确定。所谓打抱不平都是花言巧语,什么狗屁合作,什么互利共赢……她死死咬住了牙膛,那些看似熨帖的话语此刻就同利刃一样刺痛着神经:【难道出身低微就只能永远痛苦吗?】;【为什么那样恶劣的人可以活得如此快乐呢?】;【这一切对我们来说真是不公平啊……】 【虞棠,你难道不觉得楚惊蝶那种人——】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明明只是有些不甘罢了,我从来没想过离开她的…… ——【最让人嫉妒了吗。】 “是你!”她猛地捏紧了手机,苍白的脸上是近乎绝望的表情:“是你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你要把阿楚从我身边夺走,是你,一直都是你……” “你这是在向我宣告自己有多无辜吗?” 纪羽慢条斯理地摘下了医用手套,好心情地看着那只蝴蝶和众多标本摆放在一起:“我不过是引导你说出了最真实的想法而已,你敢说你真的没有嫉妒过她吗?” “我!”“嫉妒就是你的原罪,虞大小姐。” 虞棠磕巴了下。女人的话语毒蛇一样舔抵着她的耳廓,深寒的冷一瞬间让人呼吸都发疼:“你嫉妒她,嫉妒她如此耀眼,嫉妒她的高高在上,甚至对‘楚惊蝶’这三个字都嫉妒到了骨头里。” 所以好好看看自己的那双眼睛吧,在你不得不望向她的时候,在你只能藏匿于角落的时候,在你讨巧卖乖只为拾得一份她视若草芥的“爱”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可都是—— “令人恶心的嫉妒啊。” 虞棠的呼吸断掉了。强烈的慌乱暗色明火般顺着脊柱蔓延,烧得她连声音都哆嗦:“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只是、我只是一时冲动而已!我们难道不是合作关系吗?合作,是你说过要和我——”“到此为止了。你已经被小楚抛弃了不是吗?” 第12章 抛弃……? “所以这就是你目的?” 让阿楚憎恨我,好投入你的怀抱? “唔,我喜欢这个说法。”纪羽扫了眼摆在一旁的照片:“虽然没想这么快和你撕破脸皮,但是我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傅洱,是吗。 “既然最关键的问题有了解决方案,你也就失去利用价值了。” 好好等待吧,顾明莱。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请继续保持你那无用的冷漠吧—— 你也该把小楚还给我了。 - 楚清歌是个疯子,面上风光月霁、言笑晏晏,实则心肝所剩无几:那深沉到可怖的掌控欲便是证明之一。 “这几天去哪儿鬼混了?” 凛冽的、平静的质询,却让楚惊蝶下意识心脏一停:“……处理事情。” “处理事情?” “阿楚,”楚清歌翻看着手中的报告,在闻到她身上浓郁的酒气时皱紧了眉头:“你知道我最讨厌不诚实的孩子。” 楚惊蝶咬了咬舌尖。她这几天都在忙着清理自己的交际圈,为了从那帮毒瘤中脱身她差点把自己折进去——毕竟应酬总免不了喝酒——到了楚清歌眼里却只是鬼混。你到底有在乎过我的死活吗?她无声嘲讽,反正在对方心中自己永远一事无成。 “站住。” 报告被甩在了脚边,被喊住的人不情愿地停住步子,却在看清上面的内容后瞳孔一缩:密密麻麻的赫然是她一整天的行踪,精准到每分每秒甚至附带照片和文字记录。 “……你监视我。” “楚清歌,你又监视我!”熟悉的窒息在字里行间流窜着,不知是愤怒还是难过:“我难道是你的狗吗?” 女人一怔,像是被那冷厉的言语刺伤,她下意识地想要去拉楚惊蝶的手臂、她实在是习惯了以极端强势的姿态去围剿对方的一切——“够了。 “我累了,你自便吧。”女孩无力地、愤恨地后退了几步:“反正我去做了什么……” “你都知道的。” 眼睛肉眼可见地红了。 【楚清歌有双很漂亮的眼睛,楚惊蝶很久之前就知道。只要这双眼睛能后长久地注视自己,她想,那我便能在暗无天日的痛苦里苟且偷生。】 “抱歉,我只是害怕你受伤……” 【若是有朝一日这双眼睛能为我卷起怒色、艳若桃花,甚至是像现在这样彷徨不安、举棋不定,那么楚惊蝶相信,自己愿意为此付诸生命。】 “你一个晚上没有回来,我很担心你……” 【但那的确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阿楚……”“楚清歌,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自以为是?” 楚惊蝶看着她,近乎冷漠地看着她。隐忍的独白被拼死地咽下去,或许有挣扎,或许有不甘,但确实找不到那曾让人浑身发抖的爱恋了。 这不是我的妹妹——那一瞬间,楚清歌怔怔地想——这不是那个对我怀有不可说的孩子。你在说什么呢?她不稳地上前几步,阿楚…… 楚惊蝶有些站不住了。她胃疼得厉害,还没来得及动作被人慌张地拦腰抱起、而目标直奔主卧。温和的阳光从尚未紧闭窗隙渗进来,可楚清歌的房间漆黑、冰冷、只有她是唯一的热源:一如幼时惶惶无依的凄楚。失怙的少女惊怯地依偎在姐姐温暖的怀中,她憧憬钻石的光芒,也因它的锋利受伤。* 医药箱在地板上拖拽着,在看清那一排排熟悉的闪着冷光的针管后,任务员心跳都暂停了—— “不害怕,只是镇静剂而已。你不觉得自己今天太冲动了吗?” 冲动个鬼!楚惊蝶用力甩开了她的桎梏,尖锐针头在掌心刮出一道惨烈的痕。沉重的脚步追在身后犹如催命符,她挣扎着向外冲去,刚握住把手就被翻过肩膀押在了门上:“嘶!” “跑什么?”楚清歌握住她细瘦的腕,眉间折痕不知是心疼还是残忍:“听话。姐姐怎么教过你的?” 不要抗拒我,不要逃避我。 ——我只有你一个,所以别离开我。 空气静默,良久,楚惊蝶垂下头来。 “……讨厌你。” 女孩双臂交叉挡住她横过来的胳膊:“楚清歌,我讨厌死你了。” 红与红染在一起,被人掐出了血楚清歌没什么反应,这几声讨厌却让她烫伤般卸了力气。别哭、别哭。她哆嗦着擦去女孩颈后的冷汗,眸底是自己也无法察觉的凄楚—— 楚惊蝶不喜欢这个姿势,就像她不喜欢自己的无能一样。她从不是什么软弱的人,残酷的家庭环境让她不敢轻易露怯,可楚清歌不一样。 她的眼泪总能在姐姐那儿换到些什么,香水、珠宝、销量跑车……从前她把这归咎于楚清歌心软,后来她明白那是因为不在乎:因为不在乎,所以只愿用身外之物打发她的痛苦。 那么现在,她不再、也不想用泪水博她同情了。 所以不出意外的,她再次陷入了沉默。熟悉的沉默消退了让楚清歌无措的割裂感,可她却疑心自己被抛弃了:被那个鲜活的、热烈的、敢爱敢恨的楚惊蝶抛弃了。 此刻在她眼前的,不过是一副没有灵魂的空壳罢了。 “伤口,别忘了处理。”迟疑到最后,她这么说:“抱歉,今天是我莽撞了。” 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望着楚惊蝶离开的背影,她忽然听到脑海深处渗出这样胆怯的声音。晦涩的情绪终于在心底生出了根系,她却只能看着、就这样看着,目不转睛。 阿楚。阿楚…… 幼时轻而易举悬停于掌上的蝴蝶,如今怎么会这么难捉到呢。 第11章 没有你的爱,我会死的。 这是我第三次走神了。 望着展列柜上的那只蓝摩尔福蝶标本,顾明莱想,仿佛它不只是一只蝴蝶,而是一团温暖得有些暧昧的火焰。目光不自觉地转移到整整一天都没有动静的聊天界面上,她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打开的它。 那个恨不得每时每刻都朝自己发起夺命连环call攻击的家伙转性子了?她随手翻看起前面的消息,楚惊蝶的对话框占了有十分之九,剩下一分是自己敷衍的“嗯”“好”“哦”或者干脆一个句号:冷漠得淋漓尽致。 可是今天,一片空白。 顾明莱有些说不出来的烦躁。明明是难得的假期她却提不起一点兴趣,就连平时喜欢的书也越看越没劲……在第四次盯向某个绿色软件时,她知道自己得找点事情干了。 她当然想起了那次没能看完的电影,连带着那个人的面目都清晰。别再扰乱我了!她难得有些恼怒地打开了投影仪,可“楚惊蝶”三个字在脑袋里不停地晃啊晃,晃到最后屏幕里的演员也变成那张浓烈如画的脸——见鬼! 她不自在地捻住了指尖,关于那个人的体却附骨之疽般纠缠着她的神经脉络,那些话,那些语言……不能想起她又偏偏想起她,自己不知为何变得越来越依赖对方了:这对顾明莱来说是致命的。 思及至此,她深吸了一口气,刚关掉电影就收到了某个人的视频电话,委屈巴巴的模样看起来比自己还可怜。 “莱莱……”楚惊蝶将头埋在抱枕里,灯光下模糊的小半张脸以畅直的线条鲜明着:“我想你了。” “你今天又没来找我呢。” “公司有事。” “但是今天没有哭欸,真棒!” “……嗯。” 看着对方明显无语的样子,楚惊蝶笑了笑。都说金手指是随目标人物的好感度改变的,如今顾明莱受到“哭包”人设的影响越来越小,那是不是也代表? “莱莱,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你没那么讨厌我?” 或许、甚至、可能—— “我没那么糟糕的。” ……有一点喜欢我。 不可能!顾明莱下意识反驳,可嘴唇翕合到最后也没再说出来什么。“你找我有什么事?”她生硬地偏过头去,“我很忙的。” 这样啊——肉眼可见的低落。她感觉自己的心口被蛰了下,不很痛、却也无法忽视。 对面的人又有了动作,视野忽地开阔了起来,不经意露出掌心一片干涸暗色……等等,那是血吗?对这方面极其敏感的女人立刻绷紧了神经,可伤口还没来得及露出来,广袤夜色便率先入眼。 “好久没见过星星了。”楚惊蝶的声音从屏幕外传来:“莱莱,你知道它们的光是从几百年前发出的吗?” “因为身处不同的时空,所以连时间流淌的速度都不同……人类无法真正触碰星光呢。” “嗯。”顾明莱还在想那处血迹:“但是处在同一片银河。” “生和死的距离是不是就这么远?就像我们和星星。” “嗯?” “明明是遥远而神秘的事物,偏偏又在同一个世界里共存、偏偏又似乎触手可得。听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呢。” 第13章 “……哦。” “莱莱,这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 “你不该问一个唯物主义者。” 是嘛。 楚惊蝶笑了笑,很无所谓似的:“我倒相信自己会是最亮的那颗。” 顾明莱沉默。积郁已久的疑惑在此刻有了源头,她知道自己需要一个途径将它们放逐或焚烧:“楚惊蝶……” “你为什么总是提及死?” 无论是所谓起死回生的魔法还是对死亡生发的崇高觉悟,这一切都太早、也太深地出现在一个年轻女孩身上了。 “可能因为我看的开?就像我说的,人人都会死亡。向死而生嘛。” 深刻的无力化作热病舔抵着空气的每寸骨骼,楚惊蝶被这种压抑所染,却是感到由衷的愉悦:来自一个身死无数之人狭隘的报复。她大可故作轻松地将这话题带过,就好像她从不沉重、从不落寞,就好像她永远明媚、永远鲜活……可她没有。 死者终于抛弃生者,死者将深刻的、惨烈的不安留给刻薄的生者—— 顾明莱啊顾明莱,这次该轮到你难过。 “你不好奇吗?我们死后会去哪里,灵魂又会变成什么……莱莱,你能找到我吗?” 她伸出手去触碰窗外的夜空、这样冷。数亿光年的距离横亘在眼前,碰一下大概和雨水一样凉吧:“如果你能找到哪颗星星是我的话,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爱可以让生者死,爱可以让死者生。楚惊蝶日复一日游走在生与死的两端,固执而孤独地寻找着两者之间的平衡—— 顾明莱抿起了唇。有什么奇怪的情绪在围剿着胸腔里的那团血肉,并让她处于前未有的愤怒之中:“我要是找不到你呢?” “这世界的每一天都有人在死亡,小行星以无法估量的速度产生、爆炸、碰撞……楚惊蝶,我要是找不到你呢?” “那就离开。”女孩终于入了镜:“那就闭上眼睛离开,再也不要回来。” “为什么要闭上眼睛?” “因为你会舍不得。” “你怎么确定我会舍不得?” “因为你在哭。” 楚惊蝶几乎要叹气了,她用澄净得不含一分阴霾的目光注视着她,就像曾经的无数次那样:“莱莱,你在哭啊。” 哭? 原来我在……哭吗? “为什么要哭呢?放弃一件注定不会有结果的事情,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顾明莱茫然地擦去眼尾的湿痕。她讨厌黑白,讨厌没有意义的对话和无谓的等待,讨厌哭。所以楚惊蝶会不会死和她没有关系,楚惊蝶离不离开和她没有关系,楚惊蝶—— “还是像我刚才说的,你其实是有一点在意我的吧?” ……怎样都和她没关系的。 “莱莱。” 缓慢地、温柔地、呢喃。顾明莱沉默地看着她。 “我曾经很让你讨厌是不是?” 何止。 “如果我说……” 倘若只是被迫—— 【4136。】 楚惊蝶顿住。泥人尚有三分脾气,更何况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系统底线……所以最后也只是在对方的注视下露出了被划破的掌心:“好疼啊。” 皮肉外翻着,筋脉牵连出血色、仿若雪山之上盘桓的蛇。 “你——”“情侣之间要做的第五件事。” 她定定看着她,眸底是显而易见的脆弱:“哄哄我。” 哄我,以一个吻的代价驯服我,掌控我,彻底占有我……顾明莱啊,拜托请喜欢我。 没有你的爱,我会死的。 “……” 就在楚惊蝶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屏幕彻底黑了下去。后来又过了多久没有人知道,顾明莱依稀记得自己是唱了歌?她没哄过人,知道的法子无外乎那几种……到头来曲调哼得不上不下,台词念得磕磕巴巴:这世上楚惊蝶是唯二知道她音痴属性的人。 多少也有点在意吗? 谁知道呢。 - 直到那辆车披着血海向自己撞来时,楚惊蝶才意识到自己做了梦。 丰沛的雨水啃咬着她的骨头,却浇不透那漫山遍野的火。刺耳的鸣笛惊醒了在扎根在原地的人,她下意识想要避开,却被滚烫的热浪扑了满脸—— “躲开!!!” 不属于自己的声音撕裂了耳膜,潮湿的液体滚进口腔,比雨更烫、比泪更凉。她迷茫地睁开了眼,嗅到泥土与天空的味道。 一股幸运的风将她托起,轻缓地、温柔地、向上飘去,带她抵达有着宇宙之树与满天群星的梦境……然后她惊奇地发现,那两颗最耀眼的星星竟然是一个人朦胧的眼睛。 她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像是头顶掉落的树叶,带来馥郁温吞的果木香与消毒水——等等,消毒水? 她猛地睁开了眼,刺目的灯光暴君般砸在头颅上,像是要将人塑造成一块白色的石头。醒了?纪羽的声音从口罩下挣扎出来,你睡了一天呢。 楚惊蝶这才看到被裹成粽子的手掌,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因为伤口发炎而引起高烧晕过去了……她猛地转过头,果不其然对上了楚清歌疲惫的眼。 “顾明莱给我打了电话。”女人低着头,看起来不想承认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导致妹妹生病的事实:“抱歉,我该早点注意到的。” 楚惊蝶向来是怕疼的人,她便理所当然认为对方会乖乖处理好伤口而不是晾着不管……无论如何是她大意了。 女孩没理她的自责,满脑子都是那个光怪陆离的梦。我生前遭遇过车祸吗?自从陷入死亡循环后她就很少想起以前的事情了,也不知道那个喊她躲开的人是谁——【阿楚,剧情提前了。】 【因为世界线崩坏严重,所以顾明莱被绑架的时间也发生了偏离……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今晚了。】 【和幕后主使有所勾结的那个人——】 “……是我。” 楚惊蝶没忍住发起了哆嗦。常困囿于死亡阴影之下的后果之一便是失去对生命的敬畏之心,她还记得初次执行任务的自己,束手束脚胆怯拘谨,拼尽全力在毫无转圜的余地里保全良心,坏事做完后的噩梦中尽是厉鬼索命——她无法接受这样轻贱旁人命运的自己,就像她始终抛却不下对顾明莱的同情。 可是后来麻木与痛苦此消彼长,而愧疚也总有消耗殆尽的一天。从痛哭流涕乞求上帝原谅到冷漠地看着对方香消玉殒花了多长时间?一个月而已:短短三十天,毒杀,坠楼,水液溺住鼻腔……她的同情早和她一起淹死了。 【去死吧,看着那张始终平静的脸,楚惊蝶想。没有人可以玷污我至高无上的爱情,我的幸福决不能与顾明莱有关。】 【所以去死吧。不要横亘在我与姐姐之间,不要动摇我伟大而纯粹的世界。你也同样讨厌我不是吗?所以顾明莱啊——】 “小楚,以后不许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了,伤口感染可不是闹着玩的……嘿,你去哪儿?” 【请去死吧。】 “备车。”她呢喃着着,她还是下意识回避与这段剧情相关的记忆,好像如此便能证明自己不是杀人犯一样:哪怕是被迫。 是恨意浓烈还是愧疚居多?不重要了,事到如今她只想有一个正常的生活—— “小楚?”“要去、救她。” “什么?”纪羽有些没听清,但直觉告诉她对方的状态很不对劲:“你要去找谁……” “顾明莱。我要去找她,我得去救她。” 现在、立刻、马上——“楚惊蝶!” 楚清歌情急地扣住了她的肩膀,恍惚间甚至觉得这个人会就这么在自己手里碎掉:“冷静一点!” 我够冷静了,她说,我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别拦我,楚清歌。别再让我恨你了。” 第12章 这世上竟真有人愿视她如生命。 不对劲。 当刺目的灯光从卫生间顶部坠落时,顾明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她定定看着手里的药盒,犹豫半晌还是吞下了一颗——它能强迫她在必要时刻保持清醒,代价是此后长达半小时的脏痛与头晕。 苦意于血液中巡梭着,她摸了摸陷入忙音的微型蓝牙耳机,确认对面的人已经失联。谁有动机将她置于死地?是包厢里态度不明的合作商、暗中窥伺的顾家人、还是…… 楚惊蝶。在走进最后一处隔间时,顾明莱生出了这样的怀疑。第一扇门被人生生撞开了,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哐当! 虚掩的门先一步推开,厉鬼出柙般的冲力让入侵者仰倒在地。顾明莱侧身避开几个破空而来的拳头,在看见她们耳侧的暗色纹身时有了结果:骚包的五芒星印记,顾家老二顾城的私人保镖。 她不知为何松了口气,抓出口袋的电击棒扎向第二个人的脖颈。血液滋滋作响地沸腾着,那人惨叫一声,后退的刹那被顾明莱踢中膝盖砸向身后的人:砰咚,砰咚。心脏在骨骼的推挤之下急剧跳动着,肺腑里有烈火在焚烧—— 第14章 “怎么样,未婚妻的合作还愉快吗?” 最后一声痛吟落地,她终于从耳机里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看着地上不省人事的三个人,她撩了撩被血染红的发丝:“你嘶——你早就知道这是个圈套了?” “刚刚知道。”楚惊蝶将蝴蝶刀从男人的小腿里拔出来,漫不经心地接过下属递来的毛巾:“莱莱的用人能力还需提升啊,接应的保镖被策反了都不知道。” 策反…… “呵。”顾明莱嗤笑一声,阵痛烧得她浑身发热:“分明是顾家那帮狗东西太卑鄙。” “不是因为你自己无能?” “无能的话你就听不见我的声音了。” 楚惊蝶无语,对方倒也不在乎她意味不明的沉默,只在确认袖扣上的定位器正常运行后轻笑了下:“助理已经在路上了,不出意外你会在十分钟后看到一个完好无损的我。” 当然,可能还是有损的。她扯下领带缠住了血流不止的左臂,重新回到隔间后体力不支地滑坐下来:“这次合作也是他们计划的一环吗?” “嗯哼,专钓你这种唯利是图的商人。” “我只是争取最优方案而已。” “所以你活该入局喽?” “至少我揪住了顾城的把柄。” “……那你也得有命回来才行!”楚惊蝶咬牙切齿:“你那破助理还有多久到?要不要我带人来接——” 轰隆! “……你。” 是几乎要将人头盖骨刺穿的轰鸣。她被震得瑟缩了下,却还是将耳机摁紧妄图听得更清晰:“莱莱,顾明莱?你还好吗?喂——” “没死呢。” 虚弱地、艰难地回应,隐约伴随镜子破碎的声音。 【是顾家大少爷顾蔺,他和顾城联手了,出动的保镖身上带了违禁器械……】 楚惊蝶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好像听到了皮肉摩擦的闷声与弹夹碰撞的脆响:“停下,停下!别和她们硬缠,你会没命的!” 女人动作一顿,反应过来时已被掀翻在地。无数惨烈的想法纷至沓来,同归于尽也好殊死搏斗也罢,她该挣扎到生命干涸的最后一秒,无论是以失去右臂的代价在对方靠近的时候夺过武器完成一场胜率不到百分之十的反杀,还是以粉碎性骨折的后果翻出窗户并设法在浅水河里捱到救援……最坏最坏也不过玉石俱焚鱼死网破而已,可是楚惊蝶给了她一个截然不同的选择。 一个不需要付出任何努力、不需要承担更多痛苦的选择,支付的唯一酬劳仅仅是—— “信我,顾明莱!剩下的尽管交给我,我会去救你、我一定会去救你的!” ……自己的信任而已。该去相信这个变*化无常的人吗?顾明莱有些恍惚,而被缚的双手是她交出的答案:是已无力挣扎,也是不想挣扎。 算了,她想,抓着一个掉落的弹壳任由她们将她塞进黑色面包车里—— 这次该轮到楚惊蝶看穿她。 - 【阿楚,任务目标的位置锁定了,地点是……】 “云城高速。” 看着助理共享过来的定位信息,楚惊蝶眸光一黯。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早在三年前便因为开发不当而被封禁了,现下顾明莱被一群亡命徒虏过去,会遭遇什么昭然若揭—— “莱莱,我找到你了。” 车速明显变快了不少,自阵痛中醒来的女人艰难地朝窗外望了一眼,果不其然看见了一辆蓝色跑车。居然来的这样快吗?她刚松了口气,下一秒便被突然的急转弯掼在了座椅上,缺氧般的眩晕和脏器的酸楚搅得她眼底生起了烟。 【警报,任务目标生命体征过低,任务目标生命体征过低!】 该死……楚惊蝶抵死了上颚,靠近眉心的血管突突直跳着:“还有多久到最后一个直道?” 【预计三分钟。】 她深吸了一口气。车内未散的大吉岭花香绝望地袭来,让她想起顾明莱冰冷的怀抱、想起那双泪水之下的双眼。肾上腺素涨得人呼吸都发疼了,她却不计后果地再次踩下油门:“直道全长多少米?” 【全长三百米,总宽二十七。】* “能想办法降低她们的车速吗?” 【我可以试一试,但是最长不超过十五秒。】 十五秒,足够了。 “听我说,莱莱。”她瞥了眼表盘上晃动的指针:“我想到了一个救你的办法,虽然很冒险,但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我知道你现在不能说话,你只需要听我的指令的就好。身体还能动吗?能的话就咳嗽一声。” 细微的呛咳在耳机一侧传来。 “我明白了。待会儿我会数三声数,三声过后,无论如何想办法护住自己的要心脏和头。” 顾明莱看了眼认真开车的司机,依言往坚固的角落躲了躲。 “三——” 【叮,系统权限查找中,能量加持进度:百分之百。】 “二——” 【前方车速预计降低百分之八十,请宿主做好准备。】 “一——” 【干扰成功。】 在超过对方的顷刻,楚惊蝶一个急转弯刹停在了中央。轮胎厮磨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直到她用右侧车身撞上那辆面包车:“唔嗯!” 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被刻意封存的记忆在时间长河里翻起白色的泡沫,骤降的气压,失衡的车头……车子还在被不断推顶着向后滑去,楚惊蝶眼见着自己离那尚未竣工的陡坡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禁止通行”几个大字深深扎进眼底、颈后悬落出赤红汗滴。剥皮抽骨的痛楚从她的四面八方涌来,膝盖、肋骨、肘臂……像伤口一样敏感的身体只嗅得硝烟刺鼻。 硝烟……? 硝烟! 任务员唰地直起了身,磅礴烈焰扭曲了她眸底惊疑。火舌循着汽油散落的轨迹一路攀爬至车顶,马上是车厢、车座以及车窗……不出十分钟,这儿就会被烧成一滩灰烬! “靠!”她狠狠捶了下方向盘,喇叭依旧尽职尽责地发出刺耳鸣叫、无端端惹人心惊。她几乎立刻动身将安全气囊掀了去,挣扎着要去推开车门:“嘶——” 她被烫得缩回了手。求生的本能在笞仗着灵魂,可看着远处滚滚而起的黑烟,她还是咬牙撞上了门去:嘭。嘭。耳朵好像失聪,心脏也快要跳出胸膛:嘭。嘭。 楚惊蝶不稳地摔了下来,她焦急地呼唤着顾明莱的名字,直到掌心的伤口裂开,脓水出露,血淌下来……打不开。打不开。 “车门咳!咳!车门被锁了。”蓝牙耳机里的女人声音微弱:“我的手被绑住了,动不了……” 会选择放弃吗?会自顾自逃命吗?顾明莱的思绪又开始混乱了,对方做到这份儿上已是仁至义尽,止步于此也不算薄情——然后她听见沉闷的砸窗声,一声又一声,咚、咚、咚。石头碰撞着泥巴钻进耳朵里,咚、咚、咚。 “乖乖躺着别动。”楚惊蝶喘息着,掌心渗出的血顺着车窗的裂纹淌进来:“可别让玻璃划破了你漂亮的脸蛋,亲爱的。” 这家伙…… 看着那只砸碎了玻璃还要探进来摁开保险锁的、血肉模糊的手,顾明莱忽然就无法继续恨这个人了—— “躲开!” 有泼天痛楚缠上脑袋。楚惊蝶定格般背过身去去,转头就对上司机血肉模糊的脸。去、死!她咬着牙将举着石头的人踹进了火里,跌跌撞撞将顾明莱搂起时还笑得开心:“现在、现在好了……” 红阴阴的血淌进了耳朵—— “我们是天底下、最亲密的共犯了。” 顾明莱笑不出来。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疯狂生长着,她不知道楚惊蝶抱着自己跑了多久,她只是在看到身后的冲天火光时拼尽全力嘶吼出声:“趴下!” 她们踉跄着被热浪推向了栅栏边缘,几经辗转后到底是携伤翻了下去:可那个狼狈的怀抱至始至终没有松开。哪怕连呼吸都开始颤抖、哪怕垫在后颈的手掌不断有血渗出来……楚惊蝶啊,楚惊蝶。 她的泪融在她的血里。 ——那是顾明莱第一次知道,这世上竟真有人愿视她如生命。 第13章 我的妹妹。我的惊蝶。 “血压正常,呼吸正常……” 疼。 “生命体征稳定,脏器功能指标稳定……” 好疼。 楚惊蝶在一阵寒意中醒来,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的无影灯。我在手术室里吗?她呆呆地看着跟前的医生,还些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难道我……死了? 死人还会觉得冷吗? 她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这才明白自己是这场手术的旁观者。浓郁的消毒水和血腥味粘成一股腐烂的酸臭霸凌着鼻腔,她皱着眉毛刚想离开,不想被一旁的心电监护仪吸引了目光。 滴、滴。好像有皮肤被划破的声音?滴、滴。头怎么越来越痛了,身体好沉……滴、滴。 第15章 滴—— “你怎么在这里?!” 一声厉喝将楚惊蝶拽回了神,她无措地看着走过来的医生,像是在注视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我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神情那样愤怒、语言那样凌厉。她不安地后退着,眼见着那泛起森冷红光的手术刀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不要!”她惊喘一声,话音刚落便剧烈咳嗽起来:“我呃……咳!咳!这是、这是哪儿?” “你醒了。” 楚惊蝶顿了顿,忽然发现自己正趴在顾明莱的背上。随着记忆一同回笼的还有复苏的疼痛,她倒抽了口凉气,心道这样还不如被捅死在梦里。 “直升飞机还有一会儿就到了。”顾明莱艰难地往开阔的地方行进着:“我简单给你处理了一下伤口,还好吗?” 望着被衣摆缠成了粽子的手臂,女孩默了默、竟然多遗憾似的:“看来这下死不了了呢。” “……你是不是嫌命长?” “讨厌,明明是殉情啦。” 殉你个爷爷的腿。顾明莱快要被气笑了,她在这儿心惊胆战大半天,结果这家伙还怕死得不够快? “开个玩笑啦,别生气嘛。”察觉到对方的不悦,楚惊蝶无奈地戳了戳她的耳朵:“原谅我吧,嗯?我——唔!” 什么啊。 “搞不好真的会死在这里呢……”她嘟囔着,呼吸虚弱得下一刻就要断了似的:“莱莱,你说像我们这样的人能长命百岁吗?” 这样可怜的、不幸的、孤立无援的人,活下去的唯一办法是让生命屠戮自己,最后却落得个求死不能的结局—— “再不闭上嘴巴的话,这个问题就只有上帝能回答你了。” “……” 上帝,呵。见鬼的上帝。任务员嗤笑一声,呼吸间又扯起密密麻麻的疼、她便连动也不动了。她一动不动地埋在被血液浇灌的大吉岭花香里,连最后一声呢喃都模糊成叹息。 “莱莱,你骨头硌得我好痛哦。” “忍着。” “忍不了了,我现在哪哪儿都疼……” “那怎么没疼死你?” “为什么我一定会比你先死?” “因为你蠢。” 还不是一般的蠢。顾明莱面无表情,她说楚惊蝶你就是这天底下最蠢的蠢蛋,早晚哪天被自己给蠢死——然后被人抱着脖子啃了一口,狼崽子似的,锋利牙齿厮磨着颈侧的细软皮肉。 “嘶……你信不信我把你从这儿扔下去?” 不信。女孩气汹汹地松了口,埋在人肩膀上委屈地哼:“顾明莱,你不许说我蠢。” “为什么会在意这种问题?” “因为我一定会比你活得久。” 那你也是这天底下最蠢的一把老骨头。顾明莱无奈地摇了摇头,听着身后越来越缓的呼吸,恍惚间又想起她念过无数次的长命百岁—— 啧,说不定是两个短命鬼。 …… 我不该放她离开的,望着头顶的白炽灯,楚清歌阴郁地想。厌恨我也好憎恶我也罢,要是早知道她会这么弃自身于不顾、要是早知道她宁肯撇下一切去救那个人,要是早知道她用情至深—— 我就该把她关起来的。她神经质地掰着自己的指节,手术室的灯光在无名指时暗了下来。全身多处骨折和关节脱位,轻度脑震荡并外加程度不一的软组织挫伤,比较严重的是内部器官受损恐会造成肢体障碍……主治医师絮絮叨叨地阐述着病人的情况,一句“尚未完全脱离生命危险”不吝于当头一棒。 会……死吗?楚清歌问不出口。积郁的愤怒化作汹涌的恐惧不断挤压着她的胸腔,逼迫她去面对一个无法忽略的事实:楚惊蝶可能会离开自己、永远的。 思绪不可避免地飘向从前,那也是个同样寒冷的雨夜,她六岁的妹妹独自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颈侧的伤口汩汩流着血……在此之前她们甚至从未见过面。 如何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生出同情?十八岁的楚清歌做不到,如今的楚家继承人却心慌得要死掉了。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她无力地垂着头,连纪羽是什么时候过来的都不知道。 “是要进去看她吗?”医生温柔地询问,平静深处却是无人知晓的深沉:“阿楚这次实在太任性了。” 何止是任性?楚清歌脚步分外沉重,看着那双沉睡的眼睛,她却感觉身体里有东西在动。是从胃里传来的,还是从食管传来的,她不明晰。或许是心脏?心脏里胃只有六公分——就像现在的她和楚惊蝶。 那么近,却又那么远。楚清歌快要无法忍受了,她无法原谅楚惊蝶为了顾明莱一次又一次地折损自己,所以喉咙传来失控的异响:那感觉就像吞进了一整片海洋,原本平静、安然无恙,足以让她依偎进讨厌的妹妹怀里数落起今天讨厌的太阳。 可是现在它雷电交加、狂风震荡,水与水分崩离析之时,她闻见自己胃里传来与楚惊蝶身上如出一辙的鸢尾花香——它们剥夺她的理智,让她生出将人拆吃入腹的欲。望。 我的妹妹。我的惊蝶。 楚清歌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没什么想说的就尽快离开吧?纪羽在一旁提醒着,阿楚现在很虚弱,需要静养。 “……你呆在这儿就只会说这些屁话吗?” 生气了啊。 医生笑了笑,并不在意她显而易见的迁怒:“我们每天会携带大约四十万亿个细菌,是细胞总数的十倍。虽然消毒工作可以隔绝大部分隐患,但人体本身就是个垃圾场。” “猜猜你停留的这几分钟里又有多少脏东西钻到了阿楚身上?啊,差点忘了高贵的继承人是从来不在意这些无伤大雅的事情的,更何况自己妹妹的死活?” 望着女人骤然收缩的瞳孔,纪羽反倒压低了声音:“或者是说……” 滴嘟。滴嘟。 “她根本,不是你的妹妹。” 滴—— 是心电图瞬间归零的声音。楚清歌还没来得及战栗就被人推出了病房,新一轮的抢救已经开始,她怔怔看着再度闪烁起来的红灯,一个荒诞的想法自发地生出了脉络与枝桠。 “她当然不可能是我的妹妹……”她捂着嘴巴呢喃着,映射下来的红光扭曲成血液的形状:“毕竟当初的那场绑架……” “我是看着她被掳走的啊。” - 傅洱很久没来过福利院了。 望着生满铁锈的“天使宝贝”几个字,她有一瞬间的失神。趋利避害是人刻在骨头里的本能,自从被现在的父母收养之后,她就很少想起在这里度过的时光了——那段堪称噩梦般的日子啊。 她鼓足勇气推开了门,空气中的灰尘扑面而来,可若是细嗅来又能闻见一点若有似无的腥味、铁锈或血液,却更接于她记忆中的午后:珍珠和糖果用来歌颂孩子幸福的童年,鲜血和暴力却堆砌出傅洱幼时的战争。 ……我一个人的战争。傅洱抿抿唇看向那独自蜷缩在角落中的人,阳光从他苍老的皮肤上滑落,让人怀疑他的灵魂是不是遗落在某处了。 他怎么老的这样快?女孩皱起了眉,然后听到对方如同破风箱一般嘶哑的嗓音:“你,怎么?” 在这儿? 傅洱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迟到的真相对她来说其实毫无意义。看来你现在过得还不错啊,老院长又咳嗽几声,是来找我寻仇吗? 傅洱沉默,她的报复早在对他身败名裂的那一刻就结束了。谁能想到慈爱慷慨的院长背地里却是个道德沦丧的施虐狂呢?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就像他曾做过的那样—— “告诉我,你第一次遇见我的地方。” …… 从福利院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了,望着头顶的太阳,傅洱却觉得无端寒冷。所以竟然是谋。杀吗?可如果是这样的话,楚惊蝶呢?楚惊蝶又在这场阴谋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活得太清醒果然不是件轻松的事啊。她叹了口气,耳机里传来母亲关切的问候,一条插播进来的新闻夺走了她的注意力。 “我没事啦,就是随便出来逛逛,又不是小孩子了……” ——昨日下午十二时40分左右,云城高速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 “车祸?什么车祸?知道你担心我啦,我有好好看红灯……” ——该事故造成一死两伤,其中驾驶员当场身亡,另一楚姓伤者已被送往医院。 傅洱一顿。她怔怔摸着耳机,试图从中揪出一点玩笑的痕迹。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让人操心!对面还在絮絮叨叨着,好端端的怎么就刹车失灵了呢?听说那人还是个大小姐呢,叫什么……惊蝶? 就那一刻,只那一刻。 ——她为什么遍体生寒。 第14章 刻薄的爱窒息在扭曲的恨里。 云城第一人民医院,vip病房。 【好奇怪。】看着波动的数据,常年潜水的恋爱姬难得冒了泡:【为什么任务目标的好感值在不断下降呢?】 第16章 【你可是救了她的命唉……嘶,又开始掉了。】 【这样下去——】“闭嘴。” 楚惊蝶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你很吵。” 【……】好嘛。 任务员这才舒了口气。距离那场意外过去已经有一个星期,至于为什么好感值不增反降?那肯定是因为顾明莱—— “楚惊蝶。”许久不见的女人又清瘦了些,不变的依旧是那双疏冷的眼:“我需要一个解释。” ……知道了自己曾和幕后主使有所勾结的事实。 楚惊蝶头皮一紧,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骤然响起的警报打断:【叮!检测到目标恶意值过高,应急保护装置即将生效,恋爱盲盒抽取中——】 【技能关键词:接吻狂魔。】 【产品说明:你的嘴唇看起来很美味。】 她脑子一宕,酝酿的情绪瞬间散了个干净。“那个……”她无措地看着那快要暴走的人,“你听我说……” “楚、惊、蝶。” 顾明莱扼住了她的衣领。身着病号服怎么看怎么瘦弱,倦怠与痛苦同时交织在这张漂亮过头的脸上,让人压根想不到她会是个狠下心来谋杀妻子的恶棍——是的,谋杀。 她形容不出在看到调查结果时的心情是怎样的,羞恼?愤怒?还是痛恨?不,是恐惧:恐惧对方深埋的残忍,恐惧自己在生死之端为对方摇曳的心神……她在为那份宝贵的珍视动容,而事实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 混蛋。顾明莱咬紧了牙根,恨到极致却是荒谬地生出了吻她的冲动—— “你想听我说什么?‘我是被迫的,这一切都是误会’还是‘请相信我,我是真心爱你的’?”女孩用叹息的目光描摹着她的轮廓,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谎言总是会被拆穿的,可这世上总要有那么一类人只有与谎言为伍才能维持得了生存。” 顾明莱无法继续沉默了,靠近心脏的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她却扣住她的脖子狠狠吻了上去。口腔内壁的软肉在高温之下分泌出透明的津液,楚惊蝶当然记得身上还有伤,可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不如说她正痴迷于这样恍惚的疼。 怎么、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没人教过我什么是爱,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以为我是恨你的……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我只是爱你爱的太痛苦了。” “我好爱你,可你离我太遥远了,所以我也好恨你。我想不出比死亡更好的方式锁住这样好的你,这世上只有死亡让我们永不分离——”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连看你皱眉都觉得难过了。” 她们纠缠得太久了,那些重复了无数次的场景、恐惧、惶惶而不可终日的痛与恨,像树缠绵的根,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轮回中汲取爱的养分:只有她让楚惊蝶感觉自己是活生生的人。 哪怕流血,那怕畏惧,那怕痛到出声—— “我已经把自己的全部交给你了,我卑鄙的算计,我狰狞的龌龊,甚至是我的丑陋的爱……” “莱莱,我的一切都向你敞开了。” 你要爱我、只能爱我。楚惊蝶是什么人,你就得爱什么人;楚惊蝶是什么样的货色,你就得喜欢什么样的货色—— 顾明莱怔住,忽然觉得眼前人陌生。不受控制的、想要亲吻的欲。望汹涌到鼻尖都发酸了,一眨眼睛,泪水就直掉下来。 “你说,你爱我?” 刻薄的爱窒息在扭曲的恨里。 “可为什么——” 我听到的只有恨呢。 - ……好奇怪。 女人怔怔摸着自己的唇,直到一声“顾总”响起才堪堪回过了神。屏幕里的财务总监心惊胆战地看着她皱紧的眉毛,一瞬间怀疑自己的报告是不是出了问题。 “我知道了,散会吧。” 好奇……怪。 她揉了揉额心,关掉电脑后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凉透的咖啡散发出厚重的气味,在灌进口腔时引得一阵隐秘的疼。 舌头被咬破了,她想,又记起不久前那个血肉模糊的吻。车祸时受的伤快要好的七七八八,唯有这一处始终带着难以言喻的疼,敏感得像是那个人在她身上留下的痂痕—— 真的,好奇怪。 顾明莱一边思索一边走出了办公室,员工们闲聊的声音时不时从茶水间传来,大概是新上映的电影、八卦、某个同事的最新恋情……想要和一个人接吻是怎么回事? 她没忍住停住了脚步。那你惨啦!不知是哪个员工在开玩笑,你坠入爱河啦! “出现这种症状基本没救了,这边建议回家等死吧。” 她手腕颤一颤,忽然无端心虚。女孩们的话题切换得如此迅速,转来转去又落到刚才的问题上来:“所以你想知道怎么追人吗?我前几天看了一本主角特别会撩的小说,你可以跟着学学——” “顾顾顾顾顾顾总!” 员工们大气都不敢出,就在她们考虑要不要逃离这个星球生活之际,那冷酷无情的大魔头却只是说了句“下次注意”。 “你们……刚才提到的那个小说。”看着她们劫后余生的模样,顾明莱难得有些不自在:“叫什么名字?” 员工:? 员工:! “您是说……《人渣自救指南》?顾总也感兴趣吗?” 顾明莱摇了摇头,匆匆离开时的背影竟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她沉默地坐上了车,最后以一种自己也不清楚的心情找到了那本小说,就这样打开了新世界大门——“顾总,到了。” 今天是顾老爷子的生宴,尽管她已经许久不同他们联系了,可这种场合还是有必要出席的。 生宴啊。 女人轻笑一声,她面无表情地走进这栋曾圈禁自己小半生的古宅,冰冷的视线掠过神色各异的人,最终在一处角落彻底停下。 “好—久—不—见。” 顾蔺发了个寒颤,仿佛被毒蛇缠上的恐惧迅速掠过耳根、他明白那四个字是对着自己说的。联想到顾城这几天的惨状,他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自己真是昏了头才会想去招惹这个疯子…… 察觉到对方的害怕,顾明莱无趣地收回了目光。有不少人围过来试图搭话,毫无疑问被她不加保留的厌恶刺伤。曾经任人揉搓的废物何时长成了手眼通天的疯狗?撕去顾家大半血肉就罢了,如今连表面的平和都懒得维系! 猖狂至极! 就在众人暗中破防之际,顾明莱看向了今晚的寿星。顾老爷子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斜靠在轮椅上,眼睁睁看着她身后的人一个一个走上来—— “您好,办案。” “我们收到关于违禁器械的举报。”凛冽视线在静默的空气中巡梭着,在扫过一张灰白的脸时彻底定格:“顾蔺先生,请和我们走一趟。” 众人哗然,他也哗然。你们一定是搞错了!大少爷慌里慌张地辩解着,我是被陷害的的,我—— “救我,爷爷,救我!” 他挣扎起来,甚至到最后只会喊对方的名字,而被他呼救的人始终沉默。许是知道自己被放弃了,顾蔺彻底歇斯底里起来,而这份丑态也彻底撕碎了顾家的最后一丝体面:“是顾明莱,是她要害我——” “你这个混账东西!”闻言,顾老爷子忍地将手边的酒杯砸了过去:“给我闭嘴!” 香槟倾倒在地上,仿佛祭奠着什么。早该有这样的觉悟了不是吗?顾明莱笑着摸了摸被玻璃划破的额角,比起贺喜来更像是去奔丧:“happybirthday~” 好无聊、太无聊了。她嫌弃地理了理头发,走出宴会厅的那一刻忽然想起楚惊蝶。如果是那家伙的话一定会把顾老爷子怼到气晕过去吧?她胡思乱想着,这才发现自己的未婚妻已经很久没发过脾气了。 人会在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吗?还有那份不知从何而起的爱与看似不着调的起死回生魔法,甚至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仿佛被下了降头一样的举动…… 金手指。系统。虚拟人生。 顾明莱不可避免地联想到那本小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好像一切就说的通了:纨绔风流只是“人设”,而作为“攻略者”的楚惊蝶自然有死而复生的机会。参与车祸或许是“剧情强迫”?那么所谓“爱”—— “……假的啊。” 这也是你算计好的吗? 这份动容、这份猜忌、甚至是这份知道真相后仍然为之摇曳的心……这也是你的意料之内吗? 你到底喜欢我吗? 你怎么这么坏啊。 顾明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只是难过:而难过不需要任何理由。难言的仇恨与苦涩在身体里流淌着,她怔怔摸着自己的唇,不可理喻的冲动就这样滋生于即将溺毙的那一刻:“奇怪……” 我怎么—— “顾明莱!” ……会想要吻她呢。 顾明莱抬起头来。一道模糊的身影逐渐从夜色中显现,那双似曾相识的眉眼、那样如出一辙的骨骼……怎么会呢。 第17章 “抱歉,我并不是坏人。”傅洱略显讨好地看着围上来的保镖们:“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怎么会有和楚清歌如此相像的人呢—— “或许,你知道那场曾轰动整个云城的绑架案吗?” 第15章 她早已舍不得楚惊蝶难过了。 雨,又是雨。 云城这阵子太潮湿了,虞棠想,有些受不住地拢了拢衣领。凛冽寒意一路攀升至脉络背脊,她僵硬地抬起头来,却对上一双比雨水更凉的眼睛。 “听说你想见我?”“……嗯。” “你出车祸了。”短暂的不忍掠过了心头,仿佛蝴蝶匆忙掠过初春的花蕾,令人难辨其中意味:“伤口还好吗?” “如你所见,没死成呢。” 虞棠哽住。悬停在半空的问候就这样没了着落,她知道那是因为楚惊蝶还在生气,为自己背叛般的嫉妒、为如今看来分外可笑的曾经:“一直到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饼干要放凉了。” 楚惊蝶默默看向她手里不断散发出奶油香气的盒子:“是带给我的吧?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 不—— “你想要什么?金钱、权力、还是单纯想要搞垮虞家?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麻烦了啊。” 不是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你想借着我往上爬,对吧?” 虞棠垂下头来,一瞬间闻到自尊坍塌的味道。分明是在很久之前就确定的事情了,可为什么在对方挑明的时候还是会如此难堪呢……“嗯。” “我为我之前的失礼道歉,嫉妒也好愤恨也罢,只要能够原谅我,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的。” “阿楚。”她温柔地、虔诚地在跪在女孩身侧:“请你帮帮我。” 站着都挺拔的人,即使是半折也巍峨。纵使她俯下身来的姿态是驯顺的,可那蛰伏于灵魂当中的野心却如此蓬勃,只需一个时机便会猎物的喉咙撕破—— 这是个危险的人,楚惊蝶暗忖,毫不留情地抽回了被扯住的胳膊:“犯不着这样讨好我,毕竟我也是有条件的。” 虞棠静静看着她。 “一个星期——不,就今天,教会我怎么烤饼干。这是你擅长的吧?” 烤……饼干? 女人有些怔愣,过于单纯的要求与她想象中的恶劣相差太多,这让她下意识地问出了声——怎么会想到做这个?——毫不意外得到女孩恼羞成怒的一瞪:我惹一个人生气了,想要哄哄她。 哄。 竟然是这样的字眼。 虞棠眸光黯了下来,一声沙哑的“嗯”不知是顺从还是隐忍。那个人到底哪里值得你这样放低身段了?明明只要维持住你一如既往的傲慢就好了,偏偏露出这样甜蜜的表情…… “我、会、的。” ——可真是,让人嫉妒啊。 - 在这世界上,最尴尬的事情是什么? 楚惊蝶从不知道有朝一日会为这个问题提供答案,她看了看在远处站着虞棠,又瞥了眼身边正扶着自己肩膀的纪羽,一瞬间有股扛起轮椅跑掉的冲动。 “虞小姐?”察觉到那道饱含窥伺的目光,医生紧了紧手上的力道:“好巧,你也在这儿?” “……不巧。” “我在等人。”她举起手机晃了晃,页面恰好定格在备注为“小蝴蝶”的聊天记录上:“阿楚,理理我。” “你不是说过要我教你怎么烤饼干的吗?” 委屈死了。 纪羽平和地笑了笑。“看来我独占小楚的计划要泡汤了。”她调侃般砸下一句玩笑,望向楚惊蝶的目光带着难以察觉的侵略,“既然如此,我们一起吧?” 嗯? “在病房里待了这么久,出去逛逛也不是什么坏事。天气不错啊。” 嗯嗯嗯? “等等,我为什么要和——”“小楚。” “你完全没有烤饼干的经验吧?”医生又笑了,她的声音并不急促,传到旁人耳朵里却仿若夏夜暴雨的雷鸣、群山空灵的回响:“把她带上还能提前做一些准备工作,毕竟……” “你们提前约好的,不是吗?” 闻言,楚惊蝶打了个寒颤。她疑心纪羽在抱怨自己,又拿不准自己的疑心,于是到最后就自然而然地演变成了三人行。要喝奶茶吗?虞棠讨好般地凑近询问,我记得这附近—— “不必了,小楚肠胃不好,还是少喝这些东西吧。” 话落,她拧开了手里的保温瓶,枸杞的甘甜混着菊花的清苦扑鼻而来。 虞棠嘴角抽了抽。好在楚惊蝶还惦记着她的哄人大计,一路上倒也没有冷落自己:比如时不时问问烤箱温度啦、曲奇要放多少糖才合适啦、模具有哪些形状啦……一来一回倒也像那么回事。 “好像要下雨了。”望着远处积压的乌云,任务员不虞地皱起了眉毛:“明明刚才还有出太阳的。” “唔,最近气温是变化的厉害,不如我——”“小楚,把外套穿好吧。” 浅薄的消毒水从鼻腔蔓延,望着那先一步搭在女孩腿上的衣服,虞棠一口牙都要咬碎了。楚惊蝶自然是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氛围,她操纵着轮椅火速逃离了现场,却在路过一家甜品店时刹住了脚。 “好厉害……蛋糕竟然可以做到这个程度吗?” “当然。”努力追上来的人捧场地鼓励着:“好好练习的话,这种水平没问题的。” “话说阿楚饿不饿?要不我——” 喂一些—— “小楚,来尝尝这个,味道很不错呢。” 凭空出现的桂花糕就这样横在了两人中间,被三番几次截胡的虞棠终于还是捏断了手里的叉子。怎么这样不小心?罪魁祸首还在假惺惺地提醒着,虞小姐的力气还真是大呀。 ……明明是想说我粗鲁吧。 虞棠忍无可忍地抓回了楚惊蝶的手,字里*行间尽是积蓄已久的占有:“阿楚——” 而纪羽也不甘示弱地按住了女孩的肩膀:“小楚……” 这可、真是、够了! “我现在不饿、不渴、不累、不困。我很好,谢谢你们的关心,但你们要是再这么争下去的话,我不介意一个人——” “不,我现在就要一个人呆着。” 察觉到人是真的急眼了,虞棠有些羞愧地松开了手。她本不是个争风吃醋的人,到了楚惊蝶这里却好似生出了一个善妒的灵魂……那份不知何时而起更不知何日可终的感情始终在心底滚烫着,仿佛冬日尽头的白头霜,拨开一层名为“嫉妒”的薄雪后尽是面目全非的酸楚。 “对不起,是我——”“终于说出来了啊。现在有心情好一点吗?” 当纪羽毫不掩饰的疼惜流露出来时,两个人都愣住了。 “这几天你总是把自己闷着,明明情绪多得都要溢出来了,却怎么都不肯说。”医生那双溢满春色的眼眸看过来了,她剔透的瞳珠微微湿着、软着,水中琉璃似的,一整季的桃花都落里头了:“小楚,我很担心你。” 怎么回事,这个人。 “但是无论如何,我都要为自己冒犯的行为道歉。对不起,我又擅作主张了吧?” ……搞什么啊。 楚惊蝶猛地停下了话头,仿佛选错了路。深埋已久的秘密就这样被人撕开了缺口,四处漏风的不安感几乎要压垮她勉力支撑的理智:“等等,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我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劲……” 【“因为你的沉默让我觉得可怕。”纪羽这样回答,她的目光煽动着,流淌着,却总带着一抹褪不去的晦涩:“太过静默不语的话,幸福会从指尖溜走的。】 “因为在我眼里,小楚难受得都快哭出来了。” 【一线日光从窗口探了进来,如抚上耳侧的一只意外温热的手。沉默吗?阳光下的女人再度叹息了,如果这世上非要有一个人孤独的话,那她宁愿自己是这个不幸的哑巴。】 “我很在意啊。” 【——毕竟她,早已舍不得楚惊蝶难过了。】 楚惊蝶的呼吸凝住了。密密麻麻的红字在记忆中鲜明着,以一种空前深刻的口吻告诉自己剧情中的纪羽是个多么深情的人……可这份无可救药的爱到底属于谁呢? 她中意的是那个迷恋着鸢尾的、整日在酒精与爱情中浮沉的、始终高傲永远热烈的“楚惊蝶”,还是现在这个一味在死亡阴影下自怨自艾的“楚惊蝶”呢? 真实的我还会让你这样着迷吗? 你在意的到底是—— “……我吗?” 她不知怎地想起了顾明莱。清醒如她都尚且这般,那顾明莱呢?自己固执地将世界的真相披露在对方眼前,于那人而言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残忍呢? 况且在明白了深埋的事实之后,她还会相信“楚惊蝶”的这份爱吗?依靠谎言和伪装才能勉强维系的感情,到底是源自顾明莱本身还是迫于任务的无奈呢? 第18章 楚惊蝶不敢想了,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我得离开一会儿……”她慌里慌张地解释着,她好像快要哭出来了,“你们继续逛吧,我有重要的事要去处理。” “阿楚……”“小楚——” 于是在调转轮椅方向的刹那,任务员捕获到一丝转瞬即逝的愧疚。那天在医院里未尽的话语到底是什么呢?她难得焦虑地捏住了自己的袖口,恍然发觉顾明莱的答案早已近在眼前了: 【可为什么,我听到的只有恨呢。】 ……是委屈啊。 第16章 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 虞棠很久之前就察觉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孩子。 在同龄人还在渴望童话般的爱情时,她钟意的却是无法挣脱的禁锢与锁链。稍纵即逝的彩虹总不如血肉模糊的告白鲜妍,吞下一千根钢针的誓言才算保险。 偏偏楚惊蝶是完全与自己背道而驰的人。她当然不认为自己会爱上这样看清的家伙,她只看中自己想要的东西:身份、名利、乖僻但好掌握的脾性,最重要的是,目中无人。 所以在那份无法解释的占有出现的时候,虞棠理所当然的把它当成了嫉妒。嫉妒这样一个人有什么不好呢?毕竟她如此耀眼完美,毕竟她拥有旁人所无法拥有的一切……这样的人该被嫉妒。这样的楚惊蝶让她恨之入骨。 ——以至于被纪羽利用得体无完肤。 “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吧。”望着那道随保镖远去的身影,她彻底没了好脸色:“大善人,嗯?” 真厉害啊,颠倒黑白的能力。 察觉到对方不加掩饰的敌意,纪羽笑容淡了下来。“终于不装了?”她轻轻撩起散落的耳发,“虞大小姐真是费了我好多功夫啊。” 怎么看怎么是弱势的一方。 虞棠就这么看了她几秒,忽地泄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多情而潋滟的眼眸、微卷的鬓角之下皮肤苍白、瘦削……这样的纪羽总是很难让人生出恶感,却也难以让人觉得亲近——或者是说,亲密。 所以在知道那份对楚惊蝶的欲。望时,她先是不可置信,转而又觉得理所当然。明亮的东西总会吸引阴暗的爬虫不是吗?但是…… “我不会轻易认输的。”她死死扣住了自己的掌心:“我不会让你把她从我身边夺走的。” 生下来就是见不得光的人,无论如何都很难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可楚惊蝶不一样。她拥有那样傲慢的灵魂,她平等地看不起所有人。没有任何事物在她这里是特殊的、包括这样卑劣的自己—— 似是被对方眼底的情绪惊到,纪羽短暂地愣了一会儿。分明两人的呼吸是如此亲密地交缠在一起,可气氛却疾驰向恐怖的境地。 这么近的距离,不是接吻就是打架。 ——毫无疑问,她们属于后者。 “你这是要与我为敌了?” “不如说我早就不打算饶过你了。” “纪羽。”虞棠深吸了一口气:“阿楚是我的。” “只能是我的。” - 楚清歌一直都清楚自己和楚惊蝶没有血缘上的联系。 她们有着截然不同的容貌、截然不同的品行,所谓“亲情”也不过是权力游戏中无聊的牺牲品。全世界都以为楚清歌对楚惊蝶宠爱到了骨子里,可谁也想不到模范长姐的假面下却是一颗为了爱扭曲的心……是的,是“爱”。 事到如今,楚清歌终于正视起这份不可能被任何人承认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看着陷入沉睡的女孩,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是与楚惊蝶的初遇。丧失了记忆的可怜雏鸟理所当然将姐姐当成了唯一依靠,她整日缠在自己身边,一点小小的恩惠就能让对方感恩戴德:“姐姐,你给我买糖,你对我真好。” “我好喜欢姐姐唷。我全世界最喜欢姐姐了。姐姐也喜欢我好不好?” 而楚清歌每每会拨开她的脸,无可奈何地将自己翻上去的领子理好:“不好。不要胡闹。” “呜……为什么姐姐不喜欢我?” “因为喜欢是要付出代价的。” “就像我买给你的糖果一样。我用糖果在阿楚这里买来了‘喜欢’,迟早有一天也会因为糖果而失去的。”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下了砝码——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容貌也好钱权也罢,包括感情。你喜欢的仅仅是现在的我,如果我变成其他模样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喜欢”是充斥着暴力的的字眼,它将人的感情框束在了一定条件内:“喜欢现在的你”何尝不是在说“如果不是这样的你我就不喜欢了”?若有朝一日你记忆中的我面目全非,那这份喜欢还能够维系下去吗? “其他模样啊……那姐姐会变成怪兽吗?” “什么?” “你回答我啦。” 楚清歌便摇了摇头,就在她以为自己能摆脱这小祖宗的纠缠后,女孩却万分雀跃地勾住了她的脖子:“那就好啦!” “只要不变成怪兽,我就会永远无条件的喜欢姐姐!” 楚清歌笑不出来了。盲目的爱像是无底洞,炽热的希望和绝望一样看不到头。这样的人于她而言无疑是危险的,因为等待自己的将是无法采撷的果实,无法自抑的失控和无论如何只要掉进去就再爬不出来的坑—— “只要不变成怪兽,这份喜欢就能继续存在呢。”不知何时醒来的人静静望着她:“姐姐,你还是变成怪兽了啊。” 被可怖偏执扭曲了的、只懂得破坏与占有的怪兽。 ——楚惊蝶的怪兽。 “……你要去见她。”楚清歌颤抖着,捆束在女孩腕间的银链化作利刃刺痛人眼:“阿楚,明明是你先把我留在原地了。” 你要我用怎样的面孔,才能平静地看着你奔向她? 楚惊蝶于是偏过了头。她无法形容在匆匆去见顾明莱的路上被人强制截胡并五花大绑后的心情如何,她只是感到疲惫:为这样无止息的纠缠疲惫。 这个人永远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冰冷的血液包裹了心脏太久太久、楚清歌早已褪不去那生长在骨肉中的傲慢了:“阿楚……” 我的。 “连你也要离开我吗?” 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检测到宿主遭遇危险,已向外界发出求救信息!】 楚惊蝶顿了顿,事实上她觉得这个人已经没救了:【你给谁发的消息?】 【当然是顾明莱啦!她现在是离宿主最近且最有能力的人选了~】 ……我看你是嫌我死的不够快。任务员叹了口气,再次望向楚清歌时甚至带了些威逼:“我从没说过要离开你。” “阿楚——”“但是相对应的,我也从没说过我对你抱有别样的感情。” 原剧情将这份感情定义为【孤独且永远没有着落的爱】,所以这份喜欢只会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出色的骗子当然会不择手段地维持人设,但这绝不包括出卖自己的灵魂与道德:“我只是喜欢有姐姐在我身边,仅此而已。 “可事到如今,我已经不需要这样的陪伴了。你忘了吗?是你亲手将我送出去的。” 不是的。 “我现在有了更想去珍惜的人,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死皮赖脸缠着你……” 不是这样的。 “这样不好吗?” “我没有讨厌你,也不是要赶走你——不,不对。是你说过会喜欢我、无条件的喜欢我。”她颤抖地抓住了对方的手:“可是现在,你为什么有了更加在意的人呢?” “明明只是建立在利益交换上的联姻而已,明明我很快就会把阿楚接回来,明明我们还可以像从前那样亲密……但你不在了,阿楚。” “这里,”她指着的心口:“没有了。哪里都没有了。” 她感受不到她的在乎了。 望着那双哽咽的眼睛,楚惊蝶忽然觉得无措。“姐姐是个很温柔的人啊。”她叹息着,“毕竟你迄今为止对我实施过的、唯一称得上伤害的事情,也仅仅只是无视而已。” 无视而已。只是无视。 偏偏让人无法过分苛责却又无法彻底释怀的事情。 “阿楚……”“楚惊蝶!” 她猛地一怔,受惊般地寻声望去,却只看到窗外顾明莱模糊的脸。 “她怎么——”咔哒。 或许我早该告诉你轮椅上装了定位器?楚惊蝶慢悠悠将银链挣开,一同推拒的还有那份自以为是的爱:“抱歉了,姐姐。” 楚清歌彻底沉默下来,她眼睁睁看着女孩一拐一瘸离开、看着那只蝴蝶一步一步似要飞出窗外—— “这里不是医院。” 第19章 也没有让你粉身碎骨的十三楼。 而楚惊蝶只望向顾明莱。她打量着别墅下女人张开的双臂和身侧的保镖,那一瞬已经有了踏碎整个世界的勇气:“是吗。” 一步、两步。 “阿楚!” 别走。 “如果你从这里离开的话……” 别离开我。 “我们就彻底回不了头了。” 求你了。 而楚惊蝶早已踩上了阳台。所以我从来不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不是吗?她背对着她开始笑,笑着笑着又寥落下来:“我亲爱的的姐姐啊。” 下一秒—— “请再容忍一次我的任性吧。” 她跳下去,如断翅蝴蝶坠入春天的怀抱。 - 顾明莱从不是吝啬欣赏的人。 她也喜欢精巧的事物,比如镶嵌着二十四颗祖母绿宝石的彩色画框、比如展列柜中沉默的神鸟像、比如蝴蝶标本。 而楚惊蝶是如此不同。那是只有切身体会才能得到的感受:被珍视的,被呵护的,负于阳光之下的,置于掌心之上的,想要愤怒却又被温柔抚平的,委身于沉静却又不甘缄默的,不请自来的,无法抗拒的——统统、统统由她带给自己了。 “我抓住你了。”她紧紧地抱着坠到怀中的女孩:“无论是那些欺骗,那些谎言,还是那些虚假的爱……” “我都照单全收了。” 于是齐齐仰倒在草坪的刹那,楚惊蝶有种被看穿一切的错觉。“莱莱……”她干笑着,不出意外膝盖已经渗出了鲜血,而手肘也被划伤,“我可能又要坐一阵子轮椅了。” 顾明莱皱了皱眉,缓缓神将人重新抱了起来。保镖们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她身后,这真是总裁这么久以来最鲁莽的一次了——“非法闯入民宅的后果怎样,我想不需要多加赘述了吧。” “顾小姐。”楚清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今日的所言所行,都将成为呈堂供证。” 呈堂供证? “非法拘禁他人或者以其他方法非法剥夺他人人身自由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 女孩腕间的红痕如此明显。 “楚小姐,这句话也同样送给你。” 你要我怎样无视那条虎视眈眈的锁链? 楚清歌于是抵紧了牙膛。“阿楚是我的妹妹。”她额角青筋跳动着,眸底根根血丝要活过来似的,“你没有权利——” “首先是她自己。作为姐姐更应该尊重她的选择不是吗?” 毫不留情。 “她只能是、也只会是我的未婚妻。” ——一击毙命。 第17章 爱竟然是对一个人赶尽杀绝。 被困住了。 这是纪羽在失掉力气后的唯一想法,其次才是自己的计划被全盘打乱了。她抬头看着面前游刃有余的女孩,不明白怎么就落入了这番境地。 明明是纵观全局的主导者才对。 “嗯,看来是安眠药起效了。不过别担心,只是暂时让你休息一会儿而已……毕竟我可没把握牵制住一个无论哪方面都在我之上的老狐狸。” 明明是万无一失的筹谋才对—— “再说也只能算是扯平了吧?”傅洱瞥了眼面前的咖啡杯:“你的手也不干净哦,纪医生。” 被反将了一军啊。 纪羽皱了皱眉。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她费力地撑起了身体,按理说这会儿被乖乖放倒的人不该是自己才对:“你——”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也清楚你邀请我的目的。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吧?楚家失踪多年的真千金什么的,对你来说不难查到。” 女人默了默,似是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坦然。 “人总要有点倚仗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傅洱挑眉,甚至还好心地帮她揉了揉压麻的胳膊:“所以我和某个人做了个交易,条件是在今晚之前拖住你——在那个重要的消息宣布之前。” “以上,交代完毕。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纪羽几乎要被气笑了,如果不是这个人,她已经带着足以说明一切的亲子鉴定出现在楚家大宅里,而全世界的人都会明白楚惊蝶和楚清歌没有半毛钱关系更不是她顾明莱的未婚妻—— 都怪、都怪这个人。 似是察觉到对方的愤怒,傅洱有些心虚地偏过了头。她其实并没想那么快倒戈的,至少在看到楚惊蝶出车祸的消息之前,她从没想过纠缠到这场混战里去的。 可事实却残忍地告诉她:不可能的,只要你还流着楚家的血就注定不得安生的。一次蓄意谋。杀可以用意外粉饰太平,那下一次呢?如果被那帮权势滔天的恶棍知道当初被掳走的女孩没有丧命、如果自己这看似显贵的身份引起不轨杀心……孤立无援的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想找个靠山真不容易啊。”她感慨着,忽地低下头来扣住了医生的小臂,然后极低地、极低地俯下身去—— ……从那人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录音机。 “我果然应付不了你们这种满脑子算计的家伙。”她摇摇头将它扔进了一口没动过的茶水里:“心眼太多会被讨厌哦。” “还是说你觉得只要解除了她们的婚姻关系就能趁虚而入了?未免太过自信。” 纪羽复又咬紧了牙根。“请你搞清楚。”她猛地抓住了对方即将抽离的手掌,“我才是阿楚最亲近的人。” “是我看着她一点一点长成如今的模样,是我小心翼翼维系着迄今为止她所拥有的一切,是我,明明是我……而你看好的顾明莱才是那个该死的第三者!” 傅洱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她。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医生依旧喃喃自语着,你知道你毁了什么吗? “一份自以为是的爱。”女孩斩钉截铁:“甚至是单相思。你有想过这会给她造成多大的伤害吗?” 你有想过在失去“楚家千金”这一光环后她会被多少人群起而攻之吗? “我当然会处理好这一切——” “那言语上的中伤呢?你有把握她不会被舆论的风向逼疯吗?” 望着对方沉默的眼神,傅洱叹了口气。“我从来不知道爱是对一个人赶尽杀绝。”她说,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说到底这不是你的一己私欲吧?” 纪羽哽住。爱情是苦乐参半,每个人都欢喜它;可欢喜它的同时又惧怕它,因为那份力量是可以杀死一个人的:而早在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之前,在一个尚未被任何目光聚集也不曾被旁人窥探的冬天里,她便已经淹死在那场蝴蝶风暴里了。 你会相信一见钟情吗? 她没有答案。很多事情她都没有答案、包括她一开始并不打算喜欢楚惊蝶这件事。多年前的那个溺死鬼终于探出了头来,来时捧去半颗血淋淋的心—— “到底是保护还是私心,由不着你一个臭小鬼来判定。” - 顾明莱疯了。 在被人按住肩膀狠狠掼在沙发上时,任务员如此担忧。我的未婚妻,我那从来相看两厌的死对头,好像疯掉了。 “别这样……”她稍微动了动发麻的手臂,忽然有种刚出龙潭又入虎穴的错觉:“别冲动——唔嗯!” 粘稠的、潮湿的、吻。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她怔怔望着那撕咬起自己嘴唇的人,似乎能碰到一捧渌渌引泣的灵魂:“你冷静一点!” 而顾明莱只是看着她,曾经像冰一般疏冷的眸双有了混浊的颜色。“我知道了。”她说,无论是那曾被掉包的名分还是扑朔迷离的真身—— “我都知道了。” “……这样啊。”楚惊蝶叹了口气,未经允许又擅自将人抱紧:“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反复做着同样的梦。” 顾明莱静静看着她。 “我梦到自己死了好多好多次,好多好多次。我渐渐变得嗜睡了,我总是以为只要一觉醒来,一切就能恢复如初了。” “可是没用,九十九次的死亡循环、即便痛得彻骨也醒不过来。后来我便明白它就是我的命运了,而这命运只与你有关。” “但我始终无法怪罪你,莱莱。”女孩愧疚地、疼惜地望着那双潮湿的眼睛:“因为我清楚地明白,你正因我身处同一片地狱。” 要伤害彼此多少次才算了结呢? 她没有答案。她唯有日复一日地施予对方宿敌般的仇视,不顾一切撕破脸皮后再从容赴死、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浇灭心中近乎绝望的理智—— 而顾明莱却贴向了她的手指。“你知道吗?”女人声音颤巍巍的,“在这里,”她指着自己的腔腹,“有一个二十四小时运行的定位器。” “离心脏只有六英尺。当我的生命体征彻底消失时,它会自动触发销毁装置。” 楚惊蝶颤了下。 “必要时我会选择去死,而我的尸。体不会落在任何人手里,葬礼更不会由任何人举行。” 第20章 顾明莱是被苦难选中的孩子。无法推卸的家族命运携着隐秘的阵痛长久地滚烫着,与她抗衡、与她对峙、最终僵持成悬崖上两块颤抖的卵石—— “枕头下的匕首每天都有打磨,我要保证它在我需要时足够锋利。” “表情单调是源于精神不济,只有冰块脸才能让我感到安心。” “脾气差是因为常常要断碳维持清醒,特殊情况下我能靠葡萄糖度过一整天。” 痛苦吗?痛苦。 值得吗?值得。 十二岁的顾明莱比楚惊蝶更早懂得何谓“人心”。当化脓的伤口开始溃烂都无人在意时,当馊掉的冷饭造就了无法挽回的胃疾时,她清楚自己不能再继续等待。她已承受不住仰望的重量,也痛恨被忽视的感觉……所以她拼尽全力地成长,偏执地攥紧任何权力、庇佑她所能庇佑的一切。 可只有楚惊蝶,她想,只有这个人为愿意为我淌尽身体里的血。冲天火焰融化了掌心的纹路,幼时的咒语也一一浮出水面: 【生来孤绝,死后无依;靠山山倒,靠水水跑。】 彼时她尚不懂那算命先生的叹息是何意,现在的她明晰了:那是对一个注定于苦潭挣扎之人的怜悯,是守望命运疮痍却无能为力的叹息。 “楚惊蝶,你信命吗?”她细细描摹着那双潮湿的眼睛:“我不信。” 落在顾家的雨潮渌渌地浇透了她的命,那她就是烧了自己的骨头当柴火也要去血拼;所有人都说她早该死了,那她就是变成恶鬼也要和那帮狼心狗肺的东西争个惨烈的输赢…… 直到现在、此时此刻。 为什么要以这样轻快的姿态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呢?你明知道我没办法拒绝的。 为什么要在自己为是地抓住我的心后又把手放开呢?我们之间本该除了恨什么都不剩的。 为什么—— “其实你根本、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爱我的,对吧?” 女孩沉默。 “真的很奇怪啊,明明曾说过永远都不会承认自己的未婚妻,却又在生日时将自己心爱的跑车送了出去;明明曾扬言我是死是活都与你没关系,却又在危险来临时为我舍出性命……” “就是因为你这样变化无常,我才会对你始终抱有怀疑啊。”她呢喃着,那一刻的情绪近乎怜悯:“那天和你一起看电影的时候,我是真的想杀了你的。” “很奇怪?但我就是这样的人。我讨厌情绪失控的感觉,所以那份合同的期限只有三个月:我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三个月后处理掉一切让我软弱的问题。” “可是到最后啊……” 怯懦的、妥协的叹息、毫无疑问要拖她入万丈地狱—— “动摇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楚惊蝶于是听见自己心脏塌陷的声音,那么响亮又那么彻底、仿佛昭示着主人溃不成军的情绪。你到底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叹了口气,说到底不过是我们都自私而已。 “我承认我是没想象中爱你,或者说,我曾真心实意地、真情实感地恨过你。” 顾明莱呼吸一窒。 “可是后来我便发现这样的情绪是不对的,你确实该讨厌我的:处处和你作对的我,想方设法夺走你一切的我……这么说起来如果不是命运捆绑的话你或许永远不会爱上我吧?毕竟曾经的我如此令人憎恶。” “可!” “嘘,莱莱。我不是在怪你。”她轻轻地、轻轻地抵住了女人的额,眸底残忍如此深刻:“我并不计较你过去的冷漠,可同样的,你也没资格谴责懦弱的我——你凭什么要求一个处处得不到回应的可怜鬼交出她的全部真心呢。” 难道身死那么多次还不够,难道非要为了一个注定无法得到的人撞得头破血流、到最后甚至赔上性命倾尽所有—— “我当然爱你,但是我更爱那个曾被你推开过无数次的、从始至终都孤立无援的我自己。” 第18章 【宿敌就该是妻子啊】 如果早知道顾明莱的解决方案方案是和楚惊蝶结婚,那虞棠也说什么也不会把纪羽的计划告诉傅洱。 “不挺好吗?”短暂地和她统一了战线的女孩微耸着肩,看起来满不在乎似的:“这样就算身份被戳穿了也没人敢欺负她。” 可她们结婚了!虞棠抱着脑袋崩溃,你当初没给我说过她们会结婚的! “那我也没说过她们会不结呀。”“你——” “冷静一点。”傅洱拍了拍她的肩膀:“好歹保护了自己在乎的人不是吗?如果不是你及时提供情报,楚惊蝶现在指不定躲哪儿哭呢。” “从神坛跌落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女人的控诉一顿,忽地交换了一个心虚的眼神:该怎么说自己其实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才会这么做的呢?和纪羽撕破脸皮时她几乎要被气疯了,被极端情绪挞伐的大脑只想着决不能让那个混蛋得逞……她毕竟还是了解纪羽这个人。 她轻而易举猜到了对方是想利用“楚家千金”这一身份从中作梗,而在得知关键人物傅洱已倒向顾明莱后,她也毫不犹豫地加入了这个在不久前还被列为敌方的阵营。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可在此之前——或者是说,在听到傅洱的这句话之前——她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仰视的姿态,也无法构想出被阿楚用乞求目光注视的感觉:那样落魄而可怜的蝴蝶。 虞棠的喉骨不可遏制地滑动了下。她曾嫉妒这个人的高高在上是因为她曾深信自己无法触及更无法靠近,可若有朝一日这悬殊的地位发生了改变,她还会同现在这般惶惶而不可终日吗? 跌落神坛啊…… “嘿,想什么呢?” 会离我更近一点吗? 虞棠猛地回过神来,对上女孩疑惑的视线。“没什么!”她慌乱地闷了口威士忌,刺鼻酒精点燃心底晦涩的感情,“只是稍微有点火大而已。” 毕竟那天没教成烤饼干就算了,还被迫和纪羽这个神经病呆了整一个下午…… “嘶,面色凝重、苦大仇深。”傅洱夸张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我不会被血溅到吧?” “会被火燎伤。我现在愤怒得可以喝下二十瓶威士忌。” 明明该是属于我的东西—— 她最后无力地垂下了头。【你们有钕铜到底药剂吧干嘛】【宿敌就该是妻子啊】【象征性地恭喜一下这对旧人吧】……一条条碍眼的评论就这样出现顾明莱的那条官宣消息下,气得她打字的手都哆嗦了:【明明一点都不般配!!!】 你看,又急。傅洱摇摇头抽走了她的手机,在人想要扑上来时随手把身边的酒推了过去:“喏,一醉解千愁。” 望着那杯泛起冷雾龙舌兰日出,虞棠忽然有些想哭。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要和我作对呢?她咬牙切齿地扣着自己的掌心,眉毛眼睛看起来很固执:“明明是我先来的,明明是我先和阿楚相遇的,明明我们八岁就认识了……” “这世界上再没人比我更了解她了。我陪着她流泪,陪着她长大,陪着她拔掉人生里的第一颗牙……那些日子里她明明只有我呀。” “我说过要好好照顾她。阿楚总是很瘦、太瘦了。我得好好看着她,我不能让别人欺负她……她那时候总是把全身的刺都竖着,唯一亲近的人是楚清歌……” 女孩一顿,终于转过头来看她。 “我用了那么那么、那么那么长的时间才走近她啊。”虞棠深深地、深深地将自己埋进了掌心里,她知道一切都完蛋了:“全搞砸了。” 要呕出几分真心才算可贵呢? 傅洱没应,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句“唯一亲近的人是楚清歌”:利益相冲的两个人本该势同水火。楚惊蝶六岁那年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在自己被当成垃圾处理掉的时候、在所有人都为了权利疲于奔命的时候,她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进入了楚家呢? “喂。” 难道又是为了争抢继承人的位置?倒也像楚家人干出来的事…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傅洱敷衍地点头应了声,刚想继续思考时却被对方冰冷的一句话惊醒——“说起来,你和楚清歌长得还真像呢。” “不如说……” “比起阿楚,你更像是楚家二小姐呢。” - 楚惊蝶在躲我。 当望过去的视线又一次落空时,顾明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自那个混乱的夜晚过去已有三天,而屏幕里的女孩却依旧不自然地勾动着唇角,好像主动发起视频邀请的人不是她一样。 “今天天气不错。”她略显生涩地寻找着话题,似乎那天袒露心扉后两人就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伤口还——” “啊,我是不是又打扰你工作了。我明天再打给你好不好?要注意休息哦。” ……疼吗。 顾明莱愣住。她懵逼地看着彻底熄屏的手机,一声怯怯的“顾总”惊得她指尖颤了下。 第21章 “进来吧。” …… 结束了。 望着敲定好的合同,她昏沉地想,挣开助理的搀扶走出了包厢。“新婚快乐!”身后的烂醉的合作商*不忘朝她挥手,“顾总别忘了请我喝喜酒啊!” 喜酒…… 她轻轻地应了声,第一时间浮现的却是楚惊蝶躲闪的眼神。压抑一整天的情绪终于涌动起来了,她不知苦笑要怎样像呼吸一样自然地漾起、她的心里只挤满了陌生的无力与茫然的爱情。 我这是怎么了? 她不知道。她开始借着酒劲放逐起自己压抑已久的本性,好像只有如此才能平息那颗焦躁不安的心:于是沾满酒气项链被扔在了灯火通明的路口,沾满酒气的领带作了垃圾桶上狂舞的风筝。下水道里传来手表沾满酒气的滴答声,天使雕像风化的左眼上挂着一颗沾满酒气的五芒星袖扣…… 而直到楚惊蝶的私人住宅前映入眼帘时,她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经历了些什么鬼东西。要离开吗?她纠结着,还未来得及反悔便听到了一声诧异的“莱莱”。 “你怎么在这儿?”女孩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庞:“喝酒了?” “没有。”她心虚地后退几步。 “那为什么这么重的酒气?” 她便不说话了。楚惊蝶一边叹气一边将人捞进了房,从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她身上用到“委屈”这个词:“外套呢?别告诉我你顶着这副行头在外头晃了一路。” “唔,扔掉了。臭。还有耳环,项链,袖扣……” 她顿了顿,忽然指着窗外的雕像:“袖扣——” 晕得不轻啊。楚惊蝶摇了摇头,拿起一条被温水打湿的毛巾走向那乖乖缩在沙发角落的人:“别动。” “还认得出我是谁吗?” 点头。 “要不要把你送回顾家呢?” 摇头。 “那……”她没忍住揉了揉女人的脑袋,几缕卷翘的发丝从指缝间冒出来:“你讨厌我吗?” 点头又摇头。顾明莱没法承认自己不怀有私心,楚惊蝶于她而言就像是桃肉下的核,剥开层层酸赧后却是回甘的苦涩……陌生的欲。望又开始在血管中流淌了,她注视着她,就像是在拥抱一个命中注定的角色:“不要、说话。” 嗯? “很吵。” 嗯嗯嗯? “拜托,我这是在关心你——”“对不起。” “……呀。” 欸? “没打招呼就擅自调整了婚期,对不起。”她说,抵着额头亲吻了再摸索:“那天没能顾及到你的情绪,对不起。还有我很担心。” 担心云城多变的天气,担心两人未知的关系,担心你—— “楚惊蝶,对不起。” 担心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 “什么嘛。”楚惊蝶的笑容淡了下来,疲惫也掩盖不住了似的:“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也太狡猾了吧。” “明明已经准备翻篇了……结果到最后还是只有我一个人难办啊。” 干脆的、直白的、秋风扫落叶般丝毫不拖泥带水的、疯子精英小姐。坦率惯了的人似乎永远理解不了她无意中的一句话会给那些习惯了付出的可怜鬼造成多大冲击——或者是说,困扰——仿佛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惆怅都是自己一个人的喜剧:一点也不好笑的喜剧。 我到底该如何应对你呢?楚惊蝶试图说服自己从女人的禁锢中脱离,而一番挣扎的后果就是两人一同翻身跌了下去—— “唔嗯!” 她下意识护住了对方的后颈,碰撞间听见心跳同频的声音。“疼……”作了垫背的人委屈地哼唧着,“胃疼,头疼,嘴巴疼……” 楚惊蝶皱起了眉。胃疼是因为过量的酒精,头疼源于猛然间大开大合的情绪,那嘴巴疼—— 总不会是我咬的吧?想到自己方才激烈的反应,她有些担心地俯下了身:“张嘴,我看看。” 炽热体温裹着薄荷牙膏的清甜缠了上来,顾明莱一时有些失神。这似乎还是她第一次用如此专注的视线打量起跟前的少女,温和目光不自觉地掠过眉骨、鼻翼甚至是雪白的颈颈……她不得不承认自已会爱上这副蝴蝶般的身体,好生漂亮的姑娘,胜得过三分之三的维纳斯、却比那画中人更温暖鲜活。 “楚惊蝶……”“别动,我看不见了。” “楚惊蝶——” “叫魂儿呢?”女孩被迫直起了身,她的双手无措地悬停在对方掌上,那条不属于自己的胳膊几乎横过整个腰胯:“我听得到啦。” “楚惊蝶?”“嗯哼。” “楚惊蝶!”“在呢。” “阿楚——” 顾明莱眨了眨眼睛,这会儿看起来是真的醉了:“耳朵红了。” ……要你说啊! 第19章 为什么迫不及待要将她从我身边夺走呢? 第一次死在顾明莱的手里时,楚惊蝶率先涌现出的情绪是感激。 她从没哪一刻如此渴望过丧命。截然不同的人格在同一副躯壳里挣扎着,而楚惊蝶似乎也不再是楚惊蝶了:她的自我无时无刻不在探出头,又无时不刻不在缩回去。冒出头时如此艰辛,退回去时如此屈辱,仿佛在说我才是你最渴望且能够感知到的唯一真实——它们就像蝴蝶腔腹里的血管,热烈搏动的是她不甘的意志。 而顾明莱是第一个给她淋漓解脱的人。在那利刃插。入这副连自己都厌恶的身体里时,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得救了”。可从不真正地憎恶她也就无法真正地爱上她,至少在这个夜晚来临之前,楚惊蝶从未想过将自己全然地交出去的—— 望着那张已然陷入沉睡的脸,她忽然有些怔愣。声声呼唤犹在耳边,她没忍住摩挲了唇,似乎还能触碰到另一个人潮热的体温。 明明是心冷得像石头的人,嘴巴却这么软…… 思及至此,她没忍住笑了出来。喝醉后的顾明莱格外地乖,那双平日里总是凌厉的眸微敛着,难过了就眨巴眨巴盯着你,不说话都足够招人疼了……怎么会有这样口是心非的人呢?察觉到那被褥之下依旧死死缠住自己腰肢的手,她的耳朵又开始红了。 粘人精。楚惊蝶叹了口气,被遗忘的酸疼终于在此刻苏醒,而就在她试图直起腰的刹那,一股突如其来的刺痛将她的嗔怪截断了。 “六、六……?”她颤抖地、不确定地呼唤起搭档的名字,耳边隐隐传来嘈杂的电流声:“怎么——呃!” 熟悉的、熟悉的撕扯。她几乎是立刻挣开了顾明莱的胳膊,浴室灯光下自己的脸是那样苍白,就好像另一个“楚惊蝶”要出现了似的。 【滴……4136号任务员……滴……任务信息泄露……】 怎么回事呢? 她下意识捂住了耳朵,流出眼泪后才发现那宣判是从神经里发出来的、而意志早已干涸。我的六六呢?她气若游丝地同那道陌生的声音对峙着,你们把六六怎么了—— 【滴……予以警告!】 楚惊蝶不稳地晃了下身形,感到有什么酸楚正在胸腔里生长、仿佛它们从未消失过。为什么总是要在我彻底松懈的时候告诉我有多痛苦呢?她看着镜子中自己狰狞的脸,见鬼的攻略也好操蛋的剧情也罢,为什么总是、总是要缠着我不放呢? 我当初……到底为什么会选择成为一名任务员呢? “像我这样的人……”她艰难地喘息,她问出这样自我轻贱的问题,以至于只是开口便让她感到难堪、感到无力:“也会有在意到愿意出卖灵魂的东西吗?” 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愿意让我把自己活成一座牢呢? 为什么要从一而终地伤害着我所珍视的全部呢? 我到底—— “……为什么会遇见顾明莱呢?” 她忽地闭上了眼睛,曾无数次纠缠着她的鬼影再度显出了形来,依旧是陌生而又冰冷的雨天,失控的轿车碾碎一切般朝自己奔来,而楚惊蝶半仰着头,嗅到泥土与天空的味道。 我曾死在一场车祸里吗? 她不知道。她只是无助地、可怜地环抱住了自己的双膝,试图以此抵抗那些翻江倒海的情绪……可是回忆依旧在继续,就好像梦里的那场雨不会为任何人暂停。 而这一次,她终于看清那个人的脸——那个每每在危险来临之际便不顾一切挡在自己跟前的,万分熟悉的人的脸——她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碎掉了。 “顾明、莱?” 轰然地、噼里啪啦地、全部全部都碎掉了。 - 顾明莱疯了。 在看到那条缀有“爆”的新闻标题时,楚清歌这么想。胸腔连带着喉骨齐齐颤动着,她如厉鬼般死死钉向那条官宣消息,像是要从中揪出一个阴谋。 为什么? 为什么婚期提前了? 为什么迫不及待要将她从我身边夺走呢? 第22章 楚清歌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愤懑什么,如同这些天来的反复无常冲动易怒一样,在楚惊蝶从她身侧逃离的那刻起一切就都乱套了。 人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吗? 她做不到,林南玉也做不到。透过电话传来的寒意似乎要将人冻伤了,匆匆赶来的继承人看着病床上凌乱的被褥,字字紧迫如催命符:“……人呢?” “人去哪儿了?” 而疗养院的护士无奈地看着她,目光直指身后浴室。尖酸的无力从尚未平息的胸腔里生长出来,她忽地上前踹开了门,比尖叫先逃窜出来的是一条细瘦的雪白手腕。 “……母亲。” 她轻喊,却惊得女人哆嗦了下。“是小蝴蝶吗?”对方呜咽着,那音调实在算不上动人,甚至因为过度沙哑而显出一种刻薄来,“你来找妈妈了吗?” 楚清歌没应,那人便自顾自走了出来。她实在太瘦了,轻飘飘如一缕幽魂,缠过来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哭声:“小蝴蝶……呃!我的小蝴蝶不见了……呃!” 她无头苍蝇般在房间里乱晃着,被拦住时甚至野兽一样嘶吼了起来、仿佛手指断掉了:而那儿的确有一条不平整的疤痕。 楚清歌当然知道这处伤是怎么来的,如果非要让她说出几个心怀愧疚的名字,一个是楚惊蝶,另一个毫无疑问是跟前的人:她的继母,同时也是父亲的而二任妻子—— “林南玉。” 当在忌日那天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时,十七岁的少女第一反应是厌恶。自母亲死后她已生发出无数怨毒,所以在楚乾夜不归宿的第二天,她派人砸了他的书房。 “你这是要造反?”自觉冒犯的男人抄起了手边的酒瓶:“我可是你爸!” 嘀嗒。 殷红的血从另一个人的掌心落下来了。她怔怔看着那双挡在跟前的手,没有错过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责备。 “别和孩子置气”——这是她听林南玉说的最后一句话,而第二次见面已经是在很久之后。坐在产房外的男人双手合十祈祷着,一声声“拜托”几乎让楚清歌嗤笑出声。 筹谋一场绑架需要多久呢?三个小时而已:那短短三个小时屠戮的不只是一个无辜婴孩的性命。 楚家当然只能有一位继承人,而这个人无疑是她楚清歌。 所以在收到属下那条“处理完毕”的消息时,她重新站在了楚乾书房里。“你是不是非得逼疯我?”曾高高在上的男人如今像狗一样在她跟前跪着,额角青筋要跳出来似的,“我当初你就该把你溺死……” 可他到底没疯。疯的人是林南玉。楚清歌本以为自己剖掉良心很久了,而每每对上那道麻木的视线时,她又总直不起腰来。她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了。 “我的孩子呢?”回忆中的那个女人依旧呢喃着,不曾被阳光照耀的皮肤那样薄、靠近时能感到雏鸟般急促的心跳:“小蝴蝶……我的小蝴蝶呢?” 从脚底蔓延的血迹一点一点涂抹在眼底—— “你带我去找我的小蝴蝶好不好?” 好红好红啊。 - 从疗养院出来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小雨。 “真倒霉……”傅洱带着口罩不满地嘟囔着,作为一名需要额外通勤两个小时的临时工,她最烦的就是这种不便出行的天气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车……” 雨珠咬着伞檐从半空中坠下,滴答滴答、嗒嗒嘀嗒。虽然工作有小半个月了,可她果然还是很不习惯这儿的死寂沉沉和时不时传的来、诡异的轻哼——等等,轻哼? 傅洱头皮紧了一下。车站离疗养院的后门不远,可这个时间段正值午休,按理说不该有什么人才对……“你在这里等车吗?” 温和的、纤弱的,询问。她神色茫然了一瞬,抬起头时对上一张混浊而苍老的眸。 ——和自己有八分相像的眸。 她下意识躲了躲,全然没注意到对方身上的病号服。好巧呀,那人又开始嘟囔了,我也要搭358路公交车…… “358?” 傅洱语气诧异:“358路去年就改线路了,这里搭不到的。” 这一回换林南玉怔住了。骤然袭来的寒冷忽地爬遍了四肢百骸,她的目光游离着,看过去的视线被雨水切割得模糊不清:“改了?” “是啊,不过——喂!” 女人猛地从亭外冲了出去,雨水噼里啪啦的砸在她的额头上,滑过眉骨时聚起一片溶溶水光:“358,358……” “你干什么,会生病的!” 傅洱的反应很快,快到让林南玉有些不解,就像她不解这站牌上为什么找不到自己想要的数字一样。她记忆中的358总是冷清清,空荡的车厢里是时光也无法凝固的寂静;她记得358沿途经过的街景,那些五花八门的店铺永远在吸引着她的眼睛……她记得坐着358去见爱人时的好心情。 爱人?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女人忽地颤抖了起来。冰冷雨幕砸碎了丈夫的面目,唯一清晰的只有女儿响亮的啼哭——“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去哪儿了?” 傅洱终于看见她手上的医用腕带了。林南玉……她莫名觉得自己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可能是兼职的时候遇到过?算了,事到如今得先把人送回去—— “小蝴蝶?” 四目相交的一瞬间,她听见对方这么说。“不会错的,不会错的……”女人哆嗦着捧起她不断后缩的脸,眼底根根血丝要活过来似的,“我的小蝴蝶,你就是我的小蝴蝶——” “跟妈妈回家好不好?” 第20章 “——那我大概会一直流泪的。” 那是烙印楚清歌人生中无法忘却的一幕。 尖锐的嘶吼从房门的另一端传来,凄厉的、怨毒的,来时夹着哭声呜呜。冰冷的玻璃映出母亲苍白的脸,瞳孔深处装着她面目狰狞的丈夫。 不止一次了,楚清歌想,不止一次发生过这样的争吵了。她对楚乾的记忆不多,有时是落在床脚的袖扣,有时是桌上堆叠的纸巾。尽管它们第二天便会被佣人收走,可还是避免不了地留下一些痕迹:烟草或酒精,却总归不是招人喜欢的。 所以她讨厌楚乾,讨厌他没完没了的大吼和命令、讨厌他的视而不见。孩子们用鲜花与糖果歌颂甜蜜的童年,沉默与鲜血却堆砌出楚清歌幼时的战争——心怀鬼胎的友人,始终缺失的爱和生长痛——母亲的鬓尾渐渐苍白。 而在那一天,这份苍白却消失不见了。血、到处都是血,惨烈的红劈头盖脸浇了下来,苍白的瘦削的肩、苍白的失色的唇、苍白的痛苦的眼……总是苍白的女人倒在被血涂抹的浴缸里,刺目的红燎原了整个世界。 于是想说的话变成了暴毙的字符横尸在白纸上面。十七岁的楚清歌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悼文,好像她自己也变成了一个沉默的句号。 她开始为此感到愤怒。在葬礼后的第二个星期看到楚乾口袋里一只不属于任何人的口红时愤怒;在见到林南玉明明快要哭出来却还勉强维持着的笑容时愤怒;在会议室和那帮什么都不懂的老狐狸血拼时愤怒;在混着潮味、消毒水味、血液干涸后的铁锈味的产房外听到一声啼哭时愤怒—— 在因楚惊蝶的降生而愤怒。在因母亲的自戕而愤怒。无法言语的愤怒逐渐蜕变为一脉一脉撕开的痛苦,被仇恨蒙蔽后就看不清了面目。 “……您看起来很生气。”忽然地,她听见有人这么说。窗外的雨依旧噼里啪啦地下着,氤氲的水汽将那道声音衬得灰蒙蒙的:“是因为我吗?” 她便从回忆中抽身出来。傅洱实在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位虽然和自己模样相似但明显正处于低气压状态的上位者,只好看向了病床上的林南玉:“我不是有意打扰您的,只是她的手环上只写了一个联系方式……” 像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那方才还安静着的人立刻坐了起来。她好像很喜欢贴傅洱很近,就连起身都看着对方的眼睛、双手也呈现出拥抱的姿势—— “小蝴蝶?”她歪着头,吹干的头发蓬松地垂落在耳后:“小蝴蝶!” 女孩略显尴尬地应了声。谢谢你帮我把她带回来,楚清歌终于开口解释,她是我的……母亲。可能把你认错了人。 “吓到了吗?抱歉,请别介意。” 傅洱心情一时有些微妙。当初楚惊蝶来认领她的时候也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楚家的情况,具体的人员构成她不清楚,但这不妨碍她认出跟前的人:楚清歌,她的姐姐,同时也是楚家名副其实的掌权人。 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她想,十分配合地揭过了这个话题:“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离开——” “不可以!”这回倒换林南玉出声了。 “下雨……呃!有、坏人……”她猛地抓住了女孩的胳膊,掌心疤痕硌得人隐隐作痛着:“留下来……” 楚清歌一顿,忽然想起当初掳走傅洱的那天也在下雨:毕竟泥泞的天气才不利于搜救进行。 第23章 悔恨的情绪缓慢地涌了上来,可看着傅洱那双曾匆匆一瞥转瞬即逝而如今却长久地凝视着自己的眼睛,她感到更多的却是无力——一种回望过去却惊觉当初所坚持的一切都是错误的痛心。 “请让我送你回去吧。”她说,声音滞涩仿佛失掉全部力气似的:“现在可能、等不到末班车了。” - 直到从那个混乱暧昧的梦里醒过来时,顾明莱都没想明白她们昨晚是怎么走到了那一步。 不过是很平常的酒后失言,气氛也没有过分热烈。声声寒暄仿佛是为那逾矩的亲密标下了一个低劣的注脚,而她却心甘情愿受其牵连。 真是疯了。她不断揉着胀痛的额角,这才发现自己正穿着一件陌生的睡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而周身空气冰凉、唯一清晰的是透过檐廊寻来的阳光。 楚惊……蝶? 她赤脚下了地,走到浴室时才发现了一个蜷缩的身影。女孩显然度过了一个不怎么愉快的夜晚,脖颈上的血管因寒冷而紧绷着,远远望去时像是烫伤的痕迹。 “嘶……你醒了?”堪堪惊醒的人迷迷糊糊捂着自己的肩膀:“还好吗?你昨天醉的很厉害……” 明明已经累得站不住了。 “冰箱里还有一些吃的,不介意的话可以——”“楚惊蝶。” 女孩强撑着笑容看她。顾明莱知道情绪的硝烟不该弥漫到这个人身上因为不想表现出心里有多么慌张,可迟疑到最后她还是抓住了她的手掌:“你看起来比我更需要休息。” “你知道自己的脸色很差劲吗?” 楚惊蝶顿住。梦中的那场雨似乎又开始下了起来,水声磅礴中她听见自己波澜不惊的声音:“莱莱……这是我们一起做过的第几件事情了?” “陪我看一场电影吧。” 女人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明天还有工作、想说现下的当务之急是喝一杯牛奶或热可可……可沉默半晌也还是应了。不算温和的灯光从卧室的天花板砸下来,好像屏幕的主人公也被塑造成了一块白色石头似的: [“十七亿人见证他的出生,二百二十个国家看着他初学走路。他的初吻受到全球瞩目,他与科技并肩成长。隐藏式摄像机的复杂网络记录他的一生,每天二十四小时,每周七天,向全世界转播!”]* “真可怕。”在看到那标注着“大犬座天狼星”的探照灯从天空坠落时,楚惊蝶忍不住感慨:“家人也好挚友也罢,就连平日看到的星星都是伪造的……” “好可怜哦。” 顾明莱不置可否。“大犬座天狼星。”她重复,理所当然地想到了某个试图开着飞机去北极的家伙,“是人类观测到的第一颗白矮星。也是最亮的一颗恒星。”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葬身处呢。” “……你指望有人会在初冬的夜晚哀悼你吗?”* “所以往东南方放一束白菊就好啦。” “当然,也可以是大吉岭茶。”楚惊蝶的视线转过来了,来时携着温暖的、轻盈的甜蜜馨香—— “我果然,还是更喜欢和莱莱的味道呢。” [“wellit'splaintoseeyouweremeantformeyeah(很明显你是我命中注定的)……”] 女人抿了抿唇,于电影配乐响起的刹那偏过了头。在被规定好的世界里爱上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到底是悲剧还是浪漫呢?这显然不是一个适合过度探讨的问题,可她还是给出了答案:“非要说的话,是浪漫吧。” “她让他有更多的勇气去面对真相了。” 任务员却叹了口气:“我倒觉得这太残酷了。有时候,无知也是件幸福的事情。” 因为无知,所以才不必承受美梦破碎后的空虚;因为无,知所以才更有行走在谎言里的勇气—— “可人不能总是无知。” [“我只知道,不管正确答案是什么、不管对错我们都一起承担。”] “楚惊蝶。”顾明莱的声音和电影里的台词重叠在一起,绳索般绞断人所有思绪:“无知会造就苦难,而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所以没关系的。告诉我一切也没关系的。告诉我你不属于这里也没关系的。告诉我现实一如这般被人编排好也没关系的…… 而楚惊蝶却只是看着她眼睛、这样冷。被幽幽注视之人的眼睛是这样冷,自己的心也好似也结成了冰:“那,如果莱莱是主角的话,会怎么做呢?”* 当你发现自己的人生不过是个任人涂抹的‘剧本’时,你还能如现在这般冷静吗? 你会不会……对那个向你透露真相的人怀恨在心呢? 你—— 轰隆! 她下意识惊了下,而后发现是镜头里传来的浪声。下定决心要逃离“桃源乡”的主人公正在与拼命海洋搏斗着,他像个真正的战士一样高扬着帆,狂风暴雨都掀不倒他的船。 【滴……检测到任务信息严重泄露……人设权限回收中……】 而当那道熟悉的声音再度出现时,楚惊蝶的呼吸断掉了。她忽然以陌生的、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口吻呼唤起对方的名字,唇齿交合间吐露出干涩沙哑的词:“莱、莱——” 【回收进程百分之五十……】 “我——”讨厌你。 【回收进程百分之八十……】 “你——”让我觉得恶心。 和你的婚姻不过是我寻求庇佑的工具——不可以。不行。 她浑身颤抖了起来,她忽地以一种空前凶狠的姿态扣住了自己的咽喉,仿佛如此便能将那伤人的恶语凿下去似的:“我……呃!恨你咳咳、咳!别过来……” 不可以的,不行的。明明好不容易才让这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了,拜托请不要再让我回到原点了—— “阿楚。” 轻缓的,疼惜的,吻。女孩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看着她用温柔而不可抗拒的力道揉开自己痉挛的指骨,听着那一声轻飘飘的“乖”便勾出了自己想要隐瞒的全部……你发现了。你发现了。为什么你总能看穿我的身不由己呢?明明都快要习惯独自一人了,面对不想面对的剧情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咽下难以咽下的苦楚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可你闯进来了。你发现我想让你发现的一切了。 楚惊蝶彻底笑不出来了。那么多那么满的情绪在两人交缠的呼吸里流窜着,烫得她连呻。吟都顾不上、一开口就是隐秘哭腔:“呜……莱、莱呃!” “没关系的,阿楚。” “为什么要独自承受这一切呢?”顾明莱叹了口气,她用她们初遇时那种平静而淡然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已经将跟前的人看透了:“我不想要无知的幸福,我宁肯清醒地痛苦。” “如果触碰真相会令我感到难过的话……” 激昂的片尾曲在此刻响起—— “那我大概会一直流泪的。” 第21章 “从现在开始,我要以我自己的方式不择手段了。” “你不能让她们结婚。” 月黑风高夜,某私人包厢内燃起了久违的战火。 “这和我们当初说好的不一样,楚清歌。” “可它的确发生了。”被质问的人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灯光映射下的瞳孔疏冷:“还有,我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妹妹竟然被一条毒蛇缠上了?”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医生。” 纪羽面色阴沉了一瞬。她当然知道楚清歌的信任有多脆弱,毕竟两人能够搭起关系全是自己单方面的胁迫:如果被小楚知道了你是幼时那场绑架的始作俑者会如何呢?不想秘密暴露就请好好配合我—— 是的,绑架。她无法形容查清真相后的心情如何,她只是心惊。谁能想到当初的楚乾宁可重新领养一个孩子也不愿意放弃夺权呢?楚家的继承人不可能是一个疯子,哪怕这个疯子是他的女儿。 所以他找到了楚惊蝶,一个完美的、崭新的、尚能任他摆布的“楚家二小姐”。可同样的手段能有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当这颗寄养在旁人家中的棋子再次被人掳走时,所有人认为是楚清歌的手笔。 ——包括纪羽。 “小楚六岁那年发生过一场意外。”医生淡漠地、嘲讽地看着那始终自持的人:“她被一帮亡命徒困在仓库整整两个星期,醒来时记忆全失,身边多了一个自称‘姐姐’的陌生人。” “那人照顾她、支持她、弥补错误般地给予她想要的一切却又纵容她。她理所当然地相信了她的说辞,可这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够了。 “还是说你真当所有人都是傻子、真觉得自己能能天衣无缝地骗她一辈子——” 哐啷! “闭嘴。”楚清歌死死地、死死地拽住了她的衣领,摔碎的花瓶皲裂成眸底怒意:“我知道你不是圣人。你以什么样的立场在这里评判我?” 因为你和我一样是个可怜虫,纪羽嘲讽地想。她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灵魂:瘦削而锋利的骨头、腐烂到皮肉里的根。你难道甘愿推开自己心爱的人? 第24章 “婚礼也好未来也罢,我都有在好好尊重她……”“那你可真高尚啊。” “可惜我没你这种觉悟,楚清歌。”她猛地甩开了女人的手:“我就是见不得。我守了小楚这么久,她合该是我的。” “像你这样只敢龟缩在角落里窥伺的家伙,还是一辈子烂在里头好了。 楚清歌猛地掐住了自己的掌心,似是被这句话给刺痛了。到底怎样才能藏住那份见不得光的爱呢?自己这一生都被牵连进权利的风暴里,身后是万丈深渊,掉下去就尸骨无存;身前是豺狼虎豹,咫尺间便险象环生……她耗去小半生才以血肉为刃筑出了一座属于自己的城,所以她时不敢松懈、睡时更不敢沉沦。 偏偏楚惊蝶是这样吸引她的人,偏偏一句话就能叫自己丢了心乱了寸。她永远没法像纪羽一样自然而然地同对方调情并在得到拒绝后混不各地说上一句“喜欢你才这么做的嘛”:喜欢在她这里有不同的含义。她没办法告诉楚惊蝶,没办法告诉任何人。 有什么欲。望在叫嚣着,好奇怪啊、真的太奇怪了。为什么没能早点察觉到这份在意呢?如果再早一点发现就好了。如果发现这些在意的人是你就好了。 所以望着那双眼睛被强烈妒火燃烧的、与自己何其相似的眼睛,她的神色莫名。“我们的合作终止了。”医生继续说着,仿佛这世上再没什么好顾忌的—— “从现在开始,我要以我自己的方式不择手段了。” - 楚惊蝶不对劲。 当发出的下午茶邀请再一次被无情拒绝时,虞棠这样想。她看着聊天记录里的“没空”二字,似乎能从那中窥见一张冰冷的脸。 不对劲。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我的小青梅什么时候这般安分守己了?她略显焦躁地掐住了掌心,忽然那束被糟蹋的鸢尾来:反常是从那时开始的。人会在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吗? 望着母亲因为期许而显得过分诡异的脸,她的答案是会。“她什么时候过来?”郁离音调高亢地挥舞着手臂,“我准备了不错的巧克力蛋糕……” 她便将屏幕举起来给她看。莹莹白光似乎要照穿人的骨头,而在那双泛着扭曲血丝的眼眸里,虞棠看见自己因为害怕而微微收缩的瞳孔。 “抱歉,我——”“什么啊。” 又来了。 “怎么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呢?” 又是这种挫败的感觉。 虞棠咬了咬牙,闭眼克制住愤怒的冲动:“只是一次意外而已。我从前都做的很好。” 为什么要对我如此苛刻呢?我明明有好好地付出努力了,我明明有按着您说的去做了,可为什么您依旧不满呢? 似是没想到她会顶嘴,女人短暂地愣了一会儿,然后是无边无际的羞恼涌上来——一如当初惶惶无依的悲楚。 年轻的郁离轻信了爱人的谎言,没成想甜蜜背后却是*恨海情天。从耳鬓厮磨到相看两厌需要多久?一夜之间:她在一夜之间看清了虞家人的嘴脸。 所以在婴儿床上的小鬼发出皱巴巴的哭泣时,她成了旁人口中“登堂入室”的女人。“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被捧在手心的”——这是五岁的虞棠顶着被恶意刮花的脸哭着跑来时,她曾说出的话,“没有人会真心实意地爱你,不想吃苦头的话就只有乖乖拼命。” 虞棠不明白。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改变了曾经和蔼的母亲。是颊侧肿胀的掌印?是衣袖下难以掩盖的青紫?还是—— “喂!” ……啊。 “你挡路了。” 是嫉妒啊。 当盛装出席的楚惊蝶从身侧款款掠过时,她终于有了郁离一样的的意志。这感觉太奇妙了,就好像你突然在某个寻常的午后理解了某个从不寻常的人,而这种体验是安静的、平淡的、悄无声息的……什么都没有,母亲。这条曾被您坚定选择过的道路已经除了鲜血什么都没有了。 可为什么即使如此您也不肯回头看看我呢? 可为什么事到如今您也不肯亲吻我的额头呢? 可为什么—— “为什么您始终不肯爱我呢?”深陷回忆的虞棠呢喃着,那一瞬的神情让郁离想到了曾经的自己:“为什么……您始终感受不到我的痛苦呢?” 郁离沉默。她其实很少同女儿交谈,就像对方偶尔问话、她也只是选择性地回答。承载着热切希望与沉重绝望的大厦在层层诘问下轰然坍塌,她的手心被汗水浸湿,那里很快染上不属于自己的泪水。 “我只是想让你你更好地活下去。”望着那双潮湿的眼,她最后这么说:“我只是不想再让你成为第二个自己……” 我只是不想再次注视到那样显形的厄运—— “可我已经不会比现在更痛苦了,母亲。” - 顾明莱在很久之前就发现,自己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存在。 “强运之人”——当插满了尖刺的花梗刻意擦着后颈划过时,她听见耳边传来这声音。薄红的血缓慢地染红了衣领,十八岁的少女侧倚在那片交织着野心的黄昏里,望向始作俑者的目光冰冷。 旁人惊讶于她感知恶意的敏感,可只有顾明莱知道,那不过是上帝赐予她的天赋:是的,她总会在危险来临之际收到某种预感。那讯息时刻不停地在人心头萦绕着,直到她自发规避了伤害。 可这也给她带来了困扰。她逐渐对周遭的一切失去了兴趣、因为她们的心思就像特洛伊木马中的士兵一样昭然若揭。她无法避免地变得冷漠起来,直到那一天、那只煽动着翅羽的蝴蝶出现…… 楚惊蝶。顾明莱从未对这个名字投注过多的目光,她只知道这是能给自己带来利益的砝码。所有人都不看好这桩婚姻,而她未来的妻子——那样傲慢的千金小姐——也和她从前见过的女孩并无二别。 所以在那迟到了整整半个小时的冒失鬼重新出现在宴会上时,她也只是不满而已。还喜欢这份生日礼物吗?轻佻的笑音和对方瓷白的手掌齐齐探了过来,浓郁的消毒水味、药酒、致死量的鸢尾……令人生恶。 顾明莱几乎是立刻讨厌起了这个人,而在眼泪不受控制落下的一瞬间,这种情绪更是达到了顶峰:那向来准确的“预感”竟然在对方身上消失了。 她无法通过更多的细节探查到她的想法,楚惊蝶就好像凭空出现的角色一样,“傲慢”已轻易定义不了她…… 命运的回响终于还是失效了。顾明莱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轻易哭泣的一天,她眼睁睁看着曾被自己不屑一顾的人变成了生活的全部,每一声“我喜欢你”都像是在嘲笑她的自负、以命换命尚且都不在乎……冲天烈焰烧成心底淬了野火的情毒。 你做到了,望着病床上那人因为过度疲惫而泛起灰白的脸,顾明莱想。你真正做到让我无法轻易推开你了。电影的片尾曲犹在耳边回荡着,就像曾无数次在心头灵验的预感一样,这个人用最直白惨烈的方式披露了她将要面临的命运。 楚惊蝶…… 她没忍住蜷了蜷掌心。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减轻你的痛苦呢?我已经无法袖手旁观下去了。 你这样孤单多久了呢? 你一定走了很远的路吧。 她快要无法继续思考了,她忽地俯下身来凑上了女孩的眉心,没吻,只是凑着,只是摩挲。轻微的。 阿楚…… 我到底要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第22章 让我拥有你吧,惊蝶。 蔚蓝水波映着辽阔天幕,刺目暖光又落下来。 “这么久不见了,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粗鲁呢。”任务员动了动从肩胛捆束至小腿的绳索,颈侧白软被寸寸分割:“野蛮的波拿巴主义,帝国时代的暴君……”* 【4136号任务员。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 冰冷的机械音在虚无深处泛起—— 【我不希望下次见面时你还是这副消极怠工的态度。】 消极怠工? 楚惊蝶的火气涨起来了,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腕上磨出来的红痕,能够示人的情绪只剩下嘲讽:“私自绑架员工就不算渎职了吗?” 【我只是在提醒你,4136号任务员。你已多次泄露信息了——】 “那又如何?还是说您想单独处决我?真讲究啊,局长大人。我会如您所愿吊死在快穿部门口的。” 【4136号任务员——】 “到底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这个狗屎剧情、嗯?你让我见见祂好不好?我有好多话没地方说呢,哈哈。白痴东西!” 【4136——】“顾溱、顾溱、顾溱!就你会喊人啊,靠了北的!” 【……】 【楚惊蝶。】被直呼姓名的女人声音一顿,再开口时竟然弱气不少:【请不要把个人情绪代入到工作中去。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在任务完成后找我。】 【我会尽我所能满足你的愿望——】“你听得懂人话吗? 第25章 对方一噎,复又变得强势起来:【我只知道现在的世界主线已经完全偏移了。】 【如果想要继续保留人设权限的话,你必须要走完接下来的几个剧情点。】 楚惊蝶几乎要被气笑了,事实上她也确实笑了出来。虽然很想硬气地大吼一句“做梦去吧”,可潜意识告诉她不能这么做……现实里还有个很重要的人在等我。我是为了那个人才成为一名任务员的。 所以她最后点了点头。“攻略完成就行了是吧?”妥协地深吸了一口气。“我的死活就不重要是吧?”缓慢吐出。 【楚惊蝶——】“行。行。我答应你。但是先把六六还我。” 女人迟疑应下的瞬间,层层枷锁尽数断裂。勉强维持的空间一点点开始崩塌,而在天幕全然溃散的那一秒,她看到的却是楚惊蝶眼底一闪而过的—— “你就等着瞧吧,我会乖、乖、听、话、的。” ……玩味? - 楚清歌是个聪明人,不少人都这么说。荣宠与赞誉对她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所以在那个潮湿的午后来临时——她记忆中无限接近于痛苦的时刻——一切才显得如此特别。 那是楚惊蝶第一次冲她发脾气。早已被纵容得无法无天的少女因为一件小事和她较起了劲,整整五天、她们没说过任何一句话。 “够了。”而当那人再一次冷着脸从身侧掠过时,楚清歌毫不犹豫抓住了她的胳膊:“适可而止吧。” 不过是错过了一次生日宴会而已。 “你到底在任性什么?我工作很忙,没空陪你在这儿无理取闹——”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生气呢? 而她却猛地甩开了自己的手。“我无理取闹?”她咄咄逼人地、近乎嘶吼地喊出了声、那似乎是她第一次直呼姐姐姓名,“昨天是我的成人礼,楚清歌!” “可我已经做的够多了。”楚清歌仍是皱着眉。 “你指那张空白支票?” 楚惊蝶是真的要笑出声了,也是第一次、她对这个人有了反胃的感觉。肆意燃烧的怒火正在体内疯狂蔓延,几乎要从内里烧开她嘶哑的喉咙:已经快要无法忍受了。她忽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被自己揉成一团的纸,然后当着对方的面写了个夸张的数字—— “这就是你的礼物,楚清歌。你永远兑现不了的承诺。” 皱巴巴的支票最后被扔在了地上,扭曲的字符不足以写出主人心底的愤怒。“做不到的事为什么要答应我呢?”她鼻腔酸涩地质问着,她感觉自己要哭出来了,“答应我了为什么又要失约呢?” 姐姐啊……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呢? 腥甜的痛苦于是从脊柱的每一块骨头里升起,而那时的楚清歌却将这愧疚错当成了难堪。她武断地认为自己的心意正被人践踏、而楚惊蝶还妄图索求更多——年轻的继承人尚不懂得何为落寞。正因为处在生命中最为丰满的年纪,所以她理所当然地忽略掉了一些东西。 ……一些她不曾想过失去、因为近在眼前而被轻视了的东西。 所以时至今日、当那双裹挟着相似愤怒的眼眸出现在跟前时,她感到了熟悉的痛苦。空气中弥漫着如出一辙的胶着,可明明自那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缺席任何一件关于楚惊蝶的事情了—— “楚小姐。”傅洱皱着眉毛看向跟前的女人:“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先是鲜花、口红、耳饰,现在又是项链、手表、鞋子……我们只见过一次面啊。” 还有这见鬼的支票是怎么回事?有没有点法律常识啊喂! “这是那天你帮我照顾母亲的谢礼。”见人的不满不似作伪,楚清歌抿了抿唇:“不喜欢吗?” “我以为——”你会喜欢—— “没必要,楚小姐。”傅洱叹了口气:“你越是这样,我越是受之有愧。你并不欠我什么。” 楚清歌沉默。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如这些天来时常浮现在脑海的过往云烟那样、在林南玉疯掉的那刻起一切就都乱套了……“你其实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她呼吸一滞,楚惊蝶那张被泪水切割的脸复又清晰起来。 “啊,真是让人火大……拜托别说你是在可怜我。我真的会忍不住笑出来的。” ——【我亲爱的姐姐啊,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自以为是呢?】 “为什么总要做些自我感动的事情呢?你所谓的‘谢礼’其实有在困扰我。” ——【别把你应付别人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楚清歌。我恶心死了。】 “你不知道我对花粉过敏吧?”女孩略显焦躁地撩了撩头发,无力夹杂疲惫的声音和当初的质问重叠在一起:“另外,我没有耳洞,也对项链不感兴趣。你送来的饰品对我来说毫无价值,那些衣服也完全不是我喜欢的款式……” “顺带一提,与其坐在这儿陪你切硬得要死的牛排,我更想在一个大晴天里去吃双人份的草莓布丁和奶油冰淇淋。你到底了解过我的喜好吗?你真的有为我过去的流离失所感到难过吗?” “你没有。你甚至不愿向我解释这些补偿因何而起,你不过是想给自己一个理由——或者是说,一个可以称之为‘赎罪’的契机——以此安抚惶惶不安的自己。天知道你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这么说,我成了你聊以慰藉的工具?” 方才还喋喋不休的人忽地发了个激灵,漂亮的脸蛋上是不漂亮的表情:“啊,好恶心。真没礼貌。变态。我要报警了。” “我不是……”“不出意料的话,你刚刚又在不尊重我了吧。” “你在透过我的愤怒看向谁呢?你对她做了同样冒犯的事情吧。” 女人哑然,却并不为对方似曾相识的犀利感到难堪,只是痛心:为当初那样迟钝自负的自己。我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呢?明明楚惊蝶的眸底都闪烁着悲伤而落魄的光芒了、明明只要接着与她对视下去这份爱就无处遁形了……可是我拒绝了。我以自己无用的自尊将它们碾碎了。 所以在傅洱放下刀叉站起身子的那一刻,她也只是沉默地抬起了头。她终于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并清晰地明白——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楚清歌。” 她再也无法挽回了。 - 纪羽第一次遇见楚惊蝶的时候,是在二十二岁那年。 那是个不错的艳阳天。被烈日烘烤着的讲堂就像一个被扔进了火堆的铁皮盒子,在混着汗味、烟味、雨天衣服未干的酸臭味的空气中,她闻见草木生长的味道。 像是鸢尾。 她呼吸一滞,在与那道气息擦肩而过的瞬间觉得参加开学典礼或许也不是件很坏的事。“你看到了吗?”室友激动地拉着她的胳膊,“那就是今天的新生代表,楚家的大小姐……” 楚惊蝶。她失神地望着那在万人瞩目下侃侃而谈的人,仿若看见了一只攀附着岩壁努力向上振翅的、蓬勃而又坚韧的蝴蝶。 真漂亮,她想,漂亮得让人想要私藏。极端阴私的想法就像不断长大的气球般在身体里膨胀,直至畸变成她最为敏感的弱点。 而每每看着楚惊蝶的眼睛,她会发现自己的呼吸在抽动。“我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认识的,你最好还是放弃吧”——这样的话纪羽总能听到。可欲。望不会自我了结,所以在发出邀请的第一个月,她获得了约对方出去吃饭的权利。 而每每看着楚惊蝶的耳朵,她会发现自己的喉咙在发痒。她时常被这种异样所迫,便有失风范地吞下了一大口杏仁软酪——已经交换过住宅地址的女孩乐此不疲地给她投喂着食物,哪怕自己再三强调并不想让血糖升高,可对方却在这件事上格外固执:她说适当的脂肪会让人们在陷入危境时也能持续奔跑。 而每每看着楚惊蝶的脖颈,她会发现自己的心脏在皱缩。沉闷痛楚在听到婚约宣布后便无法遏制了,疯狂的嫉妒烈火般燃烧起来、就像她确定自己的爱——是的,她正以一种狂热而不可理喻的方式爱着身边的女孩,这份爱自她们相遇的第一天起便开始了。 我该早点察觉到的,纪羽曾无数次这么想。那样专注的目光为何不能只为我一人停留?请像蝴蝶一样温柔地、翩跹地降落在我掌心吧,小楚。我会爱你,会保护你,会不择手段给你一切所渴望的东西……让我拥有你吧,惊蝶。 楚惊蝶于是发现医生的脸色苍白如雪。女人今天少见的没有笑容,粘稠的情绪墨水般蛰伏在那双漆黑的眼珠里,像是幼时曾在书上看到的皇蛾阴阳蝶:“小楚——”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 女孩一愣,思绪还停留在那条骤然出现在系统面板上的【每日任务】中:“唔……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这个【挖苦顾明莱:0/100】的提示语是怎么回事? “复查结束了吧?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第26章 嘶,顾溱这老狐狸还真是贼心不死—— “我的问题让你很不开心吗?” 医生的笑维持不住了,就像她察觉到这个人的气息正在变化那样:那已渐渐消散的鸢尾花香。记忆中的女孩渐渐被撕裂成了两种模样,那双曾像雨水一样朦胧的眼睛不知何时变得轻盈、那份曾像蝴蝶一样柔软的骨骼不知何时变得坚硬……为什么,亲爱的。为什么要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长出另一副骨骼?为什么要擅自疏远那样离不开你的我? 别用泪水筑起黑石头的城与河。向我诉说你的不安吧,交换那些隐忍不发的故事吧,虔诚倾听对方的独白吧,我—— “我真的真的、很在意小楚啊。” 女孩顿住,再次望过去的视线带了几分惊疑:“你说什么呢?” 不是吧。 “别对我讲莫名其妙的话……” 来真的啊! 第23章 【嗯。你最讨厌我了。】 纪羽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是她们认识的第二年,云城的秋天依旧冷得通透。二十岁的楚惊蝶穿着条单薄的吊带长裙,风衣内衬传来凛冽的鸢尾花香。 “完美。”她细细打量着车窗中自己的面容,通红鼻尖上斜散着些暧昧的灯光:“哼哼,我今天要大干一场!” 后视镜里映出女孩瓷白的锁骨,像两片薄薄的刀。“今天格外漂亮呢。”她握住方向盘看似温和地调侃着,“去见谁?” “未婚妻。” 纪羽眼睫一颤。 “楚清歌不是想让我们结婚吗?嗤,没门!她迟早得知道玫瑰都是带刺的。” 医生没忍住笑了出来,借着红灯的空挡打量那张精致的脸。女孩倒也不怯,反倒凑上前来将自己摆到她跟前:“怎么样,好不好看?” 艳丽纹身匍匐在雪濯的颈侧,往上看去是线条流畅的下颌、婴儿肥消退,五官轮廓明显。妆容不重,颊侧可以看到极淡的纹理和浅痣,让人想起冬日炉火和粉红色初恋——我的初恋。 她于是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振翅蝴蝶般轻盈欢快、却又远比初次相遇时热烈。她很难不多想,她只有尽力咬紧牙齿才能克制住那些生动的渴望:来自脾胃或心脏。可撩动她全部思绪的人只是笑着挑了挑眉,一句“绿灯啦”就让她缴械投降。 ……一如现在这样。 只是这样看着你,我就要失掉全部力气了。为什么你从来察觉不到我的心意呢?她忽地扣住了女孩的掌心,仿佛这样就能抓住这个游移不定的人一样—— “这些天来,你总是在受伤。”她小心翼翼地、不容抗拒地摩挲对方冰冷的指节:“你答应过我不会再让自己轻易受伤的。” 真脏啊,这些彰显着你曾为了旁人赴汤滔火的痕迹。 “小楚还记得吗?” 脏、死、了。 任务员默了默,状似无意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纪羽,莱莱是我的未婚妻。” “保护她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理所……应当? 纪羽忽然感到了无法言说的恐惧。“只是因为责任吗?”她笑容难堪地辩解着,“如果我说——” 倘若这婚约本就是不是属于你的—— 明明话到了嘴边,她却哽住了。傅洱的控诉犹在脑中回荡着,那一声“爱竟然是这样对一个人赶尽杀绝”魔咒般灼烫着她的双眼:【你有想过这会给她造成多大的伤害吗?】 到底是保护还是私心呢,阿楚。 纪羽忽然动摇了起来,而迟迟等不到下言的人却早已收拾好东西想要离开。她看起来如此放松,神情愉快,在认真爱……这是她记忆中那个明亮的女孩。是哪怕不被剖空肚腹制成标本、不必灌入福尔马林维系血肉也依旧鲜活的存在。 “如果我说……”她轻声呢喃着,窗外风声鹤唳,那份炽热滚烫的感情也被席卷入万丈凛冽里—— “我也在以同样的姿态爱着你呢?” 风止,意难将息。 - 当在浏览器中敲下【异世界存在吗】这几个字时,顾明莱就知道自己完了。 要命。她心烦意乱地靠在了办公椅上,特殊铃声的响起提醒着她楚惊蝶又开始招惹自己——短短三天而已,手机振动的频率已远超她前二十五年收到过的消息。 看着屏幕上那一串长短不一的语音,她忽然有些想笑。女孩这几天常常给她发这些东西,无一例外全是【没买到想吃的芝士面包,讨厌你】【睡觉不小心睡过头,讨厌顾明莱】【错过了很漂亮的落日,全世界最讨厌你】……聊天框光荣成为新一届打卡地,楚惊蝶却乐此不疲。 她当然不会生气,自那场短暂的坦白过后她也知晓了对方有什么难言之隐。至于这些看似咒骂实则调情的语音消息?无所谓了。 所以当【我讨厌你】这四个字端端正正甩过来时,顾明莱皱起了眉毛。冰冷的字符到底不如语音生动,以至于在助理拿着文件神色怪异地走进来时,她仍是没能从那句话上回过神来。 “合同已经准备好了……您还有什么其他吩咐吗?” 她心不在焉地摇摇头:“没有了。” “你去休息吧——”“顾总!” 顾明莱便抬眸看她。 “楚小姐托我带句话给您,说今天晚上八点在柏水苑等您,要是没见到人的话,就、就——” “就怎样?”“就当您死外边儿了!” 助理的呼吸都要暂停了,好在老板也没计较什么,只是同往常那样点头应下。这是在控诉自己这几天冷落了她?顾明莱好笑地摇了摇头,真是个幼稚鬼…… 屏幕依旧亮着,也不知是误触了哪里,那些一触即燃的语音条就同烟花一样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如此鲜活而轻盈。 所以她最后还是笑了笑,第一次按下录音回复了那条文字消息: 【嗯。你最讨厌我了。】 - 【阿楚!】 当那道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时,楚惊蝶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你还好吗?感觉怎么样?】好不容易和宿主取得联系的系统在空间里上蹿下跳着,激动得数据链都要擦出火星:【也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屏蔽了你信号,可急死我了……这几天有人欺负你了吗?】 欺负? 看着腕上始终未褪的被绳索磨出来的红痕,任务员冷笑了一声。隐秘而深刻的痛楚一脉一脉从灵魂深处撕开,仿佛一种无声警告。 “六六啊……”她半倚在床头上,单看这背影,竟让人觉出一种礼貌的悲情:“你有想过从这儿离开吗?” 不去管那无厘头的任务,不在乎这没天理的剧情。未来是春日草萤还是鬼眼冥域都没关系,是天堂还是地狱也都不惧—— 【可你不会希望自己为此变成一个混蛋的。】 【阿楚。】六六的声音轻轻的,平静深处的理性令人心惊:【如果这个世界因为一己私欲崩塌了的话,你会难过的。】 混蛋……吗? 楚惊蝶叹了口气。腹中翻涌的锥痛像是在控诉她这些天来的饮食有多么糟糕透顶,而望着任务面板上用红字标注的【与顾明莱发生争执】这一剧情,她却痛恨起自己为何不能像个真正的混蛋一样抛却良心。 顾明莱呀。你难道看不出我想用爱杀死你吗?像我这样的家伙早已无药可救了。你怎么能够容忍软肋的存在呢?哭泣的心脏会被掀开骨头和盔甲的。 笨蛋。一塌糊涂的笨蛋。和其他笨蛋没有任何分别的笨蛋。我讨厌笨蛋。 思及至此,楚惊蝶放下了手里的叉子。纪羽那双固执的眼睛又开始在心底跳动了,那句呢喃她其实听见了、都听见了……人到底为什么会爱上一个笨蛋呢?你明知道我无法回应这份爱的…… 吱呀。 女孩一惊,下意识擦干了颊侧泪痕。灼目天光循着空气的纹路徐徐映入眼底,黑暗深处那张曾在梦中勾勒过无数次的面庞豁然清晰——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爱人呐。 楚惊蝶立时瞪圆了眼。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钟表上的指针,感觉自己的肺腑又开始拧成一团了:“你怎么会在这儿?还没到八点——” “听说你到处说我死了,所以我过来诈尸一下。”顾明莱不动声色地关上了卧室门,在发觉桌上几乎一点没动的餐盒后皱起了眉毛:“小祖宗,火气挺大?” 要你管! 楚惊蝶几乎是立刻起了应激反应。“谁准你进来的?”她勉强瞪着一双通红的眼,又想起顾溱冰冷的威胁来,“死人就老老实实在坟里待着——呃嘶!” 汹涌的、沉闷的郁烦。将将蓄起的势头就这样被疼痛打散,从胃里涌来、从心脏上泛。她在情绪的海洋里打起了转,于是再怎么虚张声势也只剩下了难堪。 什么啊。 “我还以为你忘了自己有胃病这一回事呢。” 第27章 ……原来是个爱逞强的拧巴怪。 顾明莱无奈地叹了口气,在那道控诉的目光中掀开了对方的被子:“拿自己的身体赌气是最愚蠢、也最无效的办法。” “有胃病还不好好吃饭,疼也是你活该。” 活该? 楚惊蝶火气瞬间翻了上来,她的胸腔起伏着,这回是碰也不让碰了:“是,是我活该。我就是疼死了都和你没关系。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说了算。” “用不着你管——” 潮热体温缓慢地覆了上来,女人不发一语地揉着她的腰腹,清癯掌根下是片片战栗的白软。暧昧灯光落在那汪流转着的、玻璃珠似的眼瞳上,泅泳的尾鱼般泛起点点波澜。 “这儿疼?” “……哼。” “说话。” “……” 死鸭子嘴硬。她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果不其然得到女孩羞恼地一瞪:“你笑什么?” “有什么好笑的——” “楚惊蝶。”顾明莱略略加重了手里的力道:“你倒是折腾自己折腾得痛快了,烂摊子丢给谁收拾?” 对方果不其然疼得眉毛一抽,呼来喝去的情绪恨不得将身体的每一寸都填满:“又不是我非逼着你来!臭冰山,工作狂,狗东西……你给我下去、下去!我讨厌你……” 而这一次,顾明莱不再犹豫地低头吻了下去。前所未有的欲。望混着对蝴蝶的联想歪歪扭扭地流淌过心脏,她看着她颈侧的纹身随呼吸的频率着,一翕一合、一翕一合。 “顾……呃!明莱……” 一翕。 “混、混蛋……唔嗯!” 一合。 太下流了。女人近乎贪婪地吞下那些心口不一的泣音,好像如此便能凿出对方寸寸深埋的柔情。“还疼吗?”她不自觉地将她的眉头抚平,“……又是它吗?” 莫名其妙的语音。 突如其来的脾气。 还有那隐晦地蜷缩在每一句愤怒后的委屈—— “你又在勉强自己了,对吧?” 是不是又在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了呢? 而楚惊蝶却沉默了。女人的眼瞳湿漉漉的,像是一枚琥珀:透不进任何光的琥珀。她听见那里头传来了遥远的试图诱哄着自己吐露出悲伤的呼唤,可她却一句话都不想说。她早已投她的湖自尽了。 “已经没事了。”所以最后,她这么说,看着那弹出的“任务完成”几个字终于松掉了一口气似的—— “我只是想让你哄哄我。” 顾明莱便明白这个话题算是到此为止了。她没有再逼着女孩说些什么,只是再次放缓了手上的力道:“这不是在努力的哄吗。” “可是你刚才凶我。” “我那是担心……” “你就是凶我。我不管。” “……” 好嘛。她笑着将人往怀里揽了揽,看起来一点不生气似的:“那我道歉好不好?对不起,我不该凶你。” 爱会让人失掉自我吗? 怀着这样的疑问,楚惊蝶妥协般地闭上了眼睛。她的额颅依旧轻蹭着女人的下颌,神情却静谧好似睡去了。她知道这个人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 果不其然的,顾明莱没再追问下去。“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七件小事了。”她安抚般地亲吻着她的眉心:“好梦,笨蛋。” ……你才是笨蛋呢。 第24章 我为神君……万死不辞。 当那声嘶力竭的痛吟在沉寂的空气里撕开一道狰狞豁口时,顾溱的表情跟着扭曲了。 “神君——” 她艰难地唤了一声,萦绕在周身的鎏金绳索般吞吃着身体。蛮横灌入的气息几乎要将喉间的氧气分食殆尽,而当胸腔被那条不属于任何人的魂链锁住时,她下意识地想要战栗。 【不够,还不够……】 嘶哑的、森然的、令人胆寒的呢喃。顾溱感到自己的口鼻被某种冰冷的物质裹了起来,它们渗透着她的每一寸肌理和脉络,直到雪中的妖精显出了形—— 苍白的、苍白的骨骼。残鹤般尖锐的背脊后是层层包裹的翅羽,祂缓慢地拖曳着自己的手臂,如银白发月光般委顿在地:【我需要能量……给我……】 那怪物低下头来贴近了她的心口,凌厉羽锋根根分明地切割着空气。鲜血像融化冰雪般从两人相触的地方淌了下来,和过去无数道干涸的红重叠在一起。 【我已、嗬!我已警告过楚惊蝶……她会按着您规定的剧情……呃啊!】 顾溱表情狰狞地喘息着,而她口中的“神君”依旧维持着垂首的姿态,鼻尖耸动仿若初尝骨肉的小兽:那样懵懂。祂似乎是饿极了,竟然探出舌来试着将顾溱齿间的清液卷去。 纵横尾羽骤然变作了扭曲的样子,有些你从未了解过我的意思。【还不够……】祂依旧咬着她的嘴唇,冰冷的眼眸在层层白翳下晃动着:【把她带给我……顾溱……我要更多……】 堆叠着颅骨的王座逐渐漫上白霜,而鲜血唯呼唤鲜血、谁的痛苦都是差不多的份量。对死亡的强烈恐惧扭曲了女人的表情,而那试探着拥住翅羽的双手却昭示着她早已习惯在同样的地方被祂同样地刺伤—— “那一天会来临的,神君。” - 傅洱最近遇上了点小麻烦。 望着那小心堆在工作台上的水果,她一时有些无奈。在疗养院兼职的这半天她已经收到了不少切成丁状的梨子、剥去外皮的葡萄和红富士苹果……兔子苹果。 “林女士。”当那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再次出现时,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沉默了:“谢谢您的好意,但以后还是不要再送这些东西给我了。” 那人顿住。她有些无措地捏了捏衣角,看起来很局促似的:“唔……是不喜欢吗?” “好、好吃的。” 傅洱默了默。“其实您不用为我做这些。”她忽地上前抓住了对方不断颤抖的手,“既然得到了这份工作,*我就有义务照顾好您。” 明明下定过决心要和过去道别的—— “您这样,会让我很困扰的。” 疏离到这种地步。碗中的水果已经开始氧化了,而她却干笑着避开了那道略显受伤的视线……啊。太有负罪感了。可是不行。过度的纵容会酿就悲剧的。 “你是个有原则的好孩子呀。”就在她还在纠结这么做会不会太过分时,林南玉反倒笑了出来:“真像。太像了……” “嗯?”傅洱转回了头。 女人却又不说话了。她好像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在被现实稍微刺痛的瞬间才甘愿找回感情:不再年轻的生命、回忆、自我怀疑。人像江水流走般失掉清醒的余力,被顽疾撕扯着无限放大的伤害唯独在混沌时才会变得轻薄,于是那些拥抱哀恸的夜晚便显得愈发漫长了。 “你是干净的、比我自己还要纯粹地与阿姐相像的人呐。”她这样说,那份苦涩藏入喉咙里、喉咙又连在肺腑里、肺腑又裹进身体里,闷成一声哀哀的叹息:“玉珍呐……” 傅洱皱紧了眉,分明看清了对方眸底一闪而过的残温未褪,可还来不及抓住便化作了这万丈红尘里的一捧烛灰。爱恨淋漓后撕扯而出的伤口那样深刻,可林南玉却分明习惯了以这样一种痛苦的姿态过着痛苦的生活、而所有人都是她斑驳人生里无知的送葬者。 你在缅怀什么呢? 傅洱得不出答案,便心神不定地将她送回了病房:轻微解离性认同疾患外加原发性妄想症,她只当这人是又犯病了。现实要多么的令人绝望才会让你如此迫切地想要逃进自己的世界里呢? 玉珍啊…… 她不禁摩挲了下手机。母亲发来的消息枯枝燎火般烫着人的眼睛,而她深吸了一口气,思量再三还是在那个备注为【金大腿】的聊天栏里敲了行字过去—— 【你知道“玉珍”是谁吗?】 - 虞棠愣愣滴看着祠堂上的牌位。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它们了。事实上,在过去无数个被责骂惩戒的夜晚,她都曾用这样的目光打量它们。 纹理、日期、名姓。她清楚上面每一个人的信息,甚至是雨过天晴后红木所散发出的气味:灵魂的气味。有时候是苦涩的,大部分时候是酸赧的……就像她的父亲。就像郁离。 膝盖是跪得有些麻木了,她稍稍换了个不那么狼狈的姿势,好像如此便显得半小时前的那场争吵更体面似的——“为什么没能争取到楚家的合作?这一定是你的问题。你有责任维系好两家的关系!” 无聊。虞棠不愿再想起男人那张分明和自己十分相像却又万般不同的脸,只一味地担心母亲:她又生病了。她好像总是在生病,因为婚姻、因为爱情、甚至是因为一场无关紧要的雨。我又让你感到失望了吗? 思及至此,她的背影再度佝偻了些。她又开始盯着牌位发呆了,虞锦音,虞若水,虞南亭……苦涩的灵魂发出苦涩的泣音;虞静,虞尘,虞听……只要再忍耐半年就可以在这场博弈中分出彻底的输赢。 第28章 虞…… “虞棠。” 虞棠顿住。朦胧雨声带来了不属于自己的气息,而她缓慢地背过身去,在郁离踉跄的刹那看清了一尾蝶:就像过去的无数次那样。在她的耳朵因为鄙视的巴掌发出了惨烈嗡鸣时、在她的课桌被涂满了红色的污言秽语时、在她的胃腹因为强灌的酒精叫嚣起了酸胀时—— 蓝色的蝴蝶,出现了。 不同于任何酸赧的甜蜜于是从身体的四面八方生长出来,而她依旧维持着双膝跪地的姿态,直到楚惊蝶走上前。 “你的母亲传简讯给我。”女孩淡淡垂头:“我的混蛋青梅好像遇上了点小麻烦。” 虞棠果不其然怔了一下,下意识看向门后的女人。郁离躲开了。 “别误会,我不是因为这个才帮你的。这算什么理由。我只是突然想起来——” 那只苍白的手像过去那样递过来了—— “某个家伙还欠了一份饼干没给我。” 虞棠的心头剧颤了下。你要让我如何不问心有愧呢?她撑着膝盖踉踉跄跄站了起来,没敢去碰那只温柔过头的掌。 楚惊蝶倒是无所谓地收回了胳膊,她的步子不急,甚至称得上过度缓慢了。女人就这样一步一步踩着她的脚印走出了虞家的大门,像是一条受伤的尾巴。 一路无话,上了车,她又透过后视镜偷偷看她。远处的路灯明了又暗、暗了又明、咔哒咔哒。虞棠忽地抿着唇笑了。一缕汗湿的碎发从耳后滑到了前额,而当那人疑惑的目光转过来时,她又慌乱地垂下了头。 好幸福。 非常非常的幸福。 幸福到好像再也无法醒来的幸福。 而这仅仅是因为楚惊蝶在我的身边。 ……完蛋了。 “阿楚——”她下意识喊起对方的名字,她感觉有什么念头要满溢出来了:“饼干——” “去医院。” 楚惊蝶无语地瞥她一眼:“我可没有压榨病号的兴趣……” “我没关系的!”她情急地抓住了女孩的手指,却又在人看过的时候瑟缩了下:“阿楚,给我一个机会吧?” 拜托。拜托了。 “我们去做饼干,好不好?” 请接受吧、接受我吧,这样阴霾遍布的感情啊……不要再将我的心丢掉了。她听见自己的喉咙里传来了细微的、嗫嚅的乞求,仿佛心脏正在融化,正在破裂:就像书中瓦。尔。特所经历的那样。沉默却又软弱的细菌学家恳切地向妻子袒露着自己的恋慕,他终日耽溺于爱人拥有外遇这一沉痛的事实之中,连每一颗泪珠都化作了玻璃,于坠落之际刺破了血骨……* 虞棠于是听见身边人稍微咳嗽了下,她便明白那是楚惊蝶有话要说。早点审判我吧,她悲切地想,早点告诉我那一瞬间的温存不过是我的臆想,早点让我从爱的惶惶而不可终日里解脱出来,从此回以我刀剑都不在乎了—— “我倒是想这么做,可你现在看起来难受得快要死掉了。” ……嗯? “稍微休息一下也没什么。”女孩嘟囔着:“反正在我这里你不会更狼狈了。” 虞棠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不,其实泪水早已落下。我是如此深爱着傲慢的你啊,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能在你这里拥有和寻常人一样的权利呀。 让我所承受的一切磨难都成为你并不特殊的存在吧,只有你不会像其他蠢货一样对我施予怜悯的目光啊—— 逼视没有任何意义,她像一片坠落的羽毛般抵住了女孩的肩膀、她早就想这么做了。“一会儿就好了。”她温吞地请求着,像是为此刻的平静而安心,“请不要拒绝我。” 好痒。 任务员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没注意到车窗外转瞬即逝的闪光灯。好在这样的亲昵没能持续多久,可直到病房外楚惊蝶的背影彻底消失时,虞棠也没能从激烈的情动中缓过神来。 阿楚…… 她深深地、深深地低下了头。膝盖伤得不深,可她却感觉自己的心破了一个洞,那是女孩举枪留下的弹孔—— “好喜欢好喜欢你啊……” 十环、命中。 第25章 “那个家伙有在认真地爱着你呢。” 当楚惊蝶和另一个人的名字出现在词条上时,顾明莱承认她短暂地动摇了。 那是一张分外亲密的照片。镜头有些摇晃,但尚能辨得出那人分外流畅的侧脸。下颌是因为后仰的姿态而被撕扯得有些锋利了,模糊间还可以看见颈侧的蝴蝶蹁跹。 平心而论,拍摄效果不错。第三者的视角很好地满足了那些阴暗生长的窥探欲,而更重要的是楚惊蝶——这位不久前才官宣了婚期的大小姐——肩侧倚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是好友同行还是情人私会?说不清。顾明莱当然还不至于为这一点捕风捉影而对妻子产生怀疑,真正让她感到在意的是那个绯闻对象种种行径:流连各大声色场各就不说了,还是云城人尽皆知的情场老手…… “吃醋了?” 顾明莱一惊,仿佛被戳破了心思般地关上了手机,抬头就对上傅洱笑盈盈的脸。 “人之常情嘛。”女孩看着她因为慌乱而随手拿起的一本杂志,似乎是误以为她在吃味封面上楚惊蝶和那名模特过近的距离:“哎呀,都是商业手段啦。” 根本不是一回事。 她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半句辩驳落在咬着牙的齿间:“我没说这个。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害羞呢。 傅洱了然地敛下调侃的神色。“其实就是之前和你提到过的‘玉珍’啦,这个人一定和楚家有重要联系。”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的直觉这样告诉我。” “对了,当年的那场绑架案你查清楚了吗?”“……来龙去脉都在这儿了。” 一个密封袋从公文包里拿了出来。 “文件你都看过了吗?” 顾明莱摇了摇头。要查到十几年前的事情并不容易,更何况这是曾被楚家极力抹净的秘辛——她所了解的道听途说远不及那些丑闻的十分之一。 “冒昧问一个问题。”就在那份尘封已久的真相即将被人揭开之时,她开了口:“在一段关系当中,你认为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傅洱后知后觉地一顿。这是还在为那本杂志不爽吗?还说自己不在乎呢……“对于大部分人而言,没有物质的爱情就是一盘散沙。” “但这对你们来说肯定不足为惧。唔。有点火大。话说这种问题真的适合问一个母胎solo的单身狗吗?” 顾明莱静静望着她。 “好啦好啦,我不开玩笑了。我觉得是信任吧。” 信任……吗? “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空间会变得狭窄。你的目光会不自觉地将她与周遭的一切联系起来,而当在意的东西变多之后,猜忌就产生了。猜忌是上帝赐予人类唯一自相残杀的武器。” “你对楚惊蝶产生猜忌了吗?”她猝不及防地凑上前来:“我能知道她在你这儿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顾明莱出乎意料地没有躲开:“唔,有点任性。” 何止有点。 “很爱发脾气,一点小小的过失也会感到委屈。恼羞成怒后就会变得不讲理。” 其实很不聪明。 “眼睛发红更多时候是因为害羞而不是难过,真正想哭的时候会吃香草味冰激凌。” 所以有严重的胃病。 “心思很敏感,不喜欢把自己的伤口露出来,不喜欢陌生人靠近——” “很可爱。” 最后一声叹息、轻飘飘和傅洱的感慨重合在一起。“其实是个很笨拙的人对不对?”女孩放心地退了回去,“见她的第一面我就发觉了。” “怎么会有人鬼鬼祟祟尾随了我三条街却只是想讨一个搭话的机会呢?十二份薯条和土豆泥、真有她的。那天你在吧?” 顾明莱供认不违。 “我就知道。二十一岁的人能藏得住什么?那个幼稚鬼信誓旦旦说和你作对是一种吸引注意力的手段呢。” 凝固的回忆似乎又开始在此刻流淌了,傅洱细数起楚惊蝶当初的表情,一句“出乎意料的有正义感”就足以拼凑出一颗不曾被任何人翻阅的心:“其实不告诉我身世也没关系的、可她还是说了。哪怕这有可能让她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她也还是向我坦诚了。” “就连疗养院的这份工作也是她托人介绍给我的。大概是通过这种方式来补偿我吧?没必要的。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个责怪过她的。” 因为我们是同样孤立无援的受害者——这句话最后被她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字里行间的落寞:“相比之下,是我要向她道谢呢。” “在此之前,我一直活在与理智斗争的痛苦里。我告诉自己不要缅怀过去、告诉自己更重要的是当下的家庭……可我总想起林南玉。” 人是一种很愚蠢的生物,不但欺骗同类也欺骗自己:好像只要假模假样地说着没关系,到最后就真的什么都不在意。而这样逞强的后果就是在无人关怀的境地里怀着遗憾死去。 第29章 “于是楚惊蝶给了我这份工作,给了我一个一个可以和过去对话的机会:哪怕只是匆匆看一眼林南玉。匆匆一眼我就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放下曾经。而这都是她带给我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个滥好人呢。”傅洱偏过了头,她的声音不大也不急促,传到人耳朵里却像夏夜的雷鸣、远山的回响:“当然,我讲这些不是想为她辩解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 “那个家伙有在认真地爱着你呢。” 所以请不要吝啬地再多相信她一点吧,顾明莱。那个笨蛋会很高兴的。 - 楚清歌定定看着跟前的大门。她至少已经站在这里有十分钟了。 柏水苑…… 她猛地地掐住了掌心、她从不知自己是这么一个仿徨不定的人。焦灼的情绪快要将心脏淹没了,偏偏背后传来熟悉的声响:哒哒哒、哒哒、哒。力道很轻,像是压抑着呼吸的情人在长夜中的私语——而她亲爱的妹妹会率先用脚跟落地,趾骨进而弯曲。她不再犹豫地回过头了。 楚惊蝶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碰见她。“你怎么……”她实打实皱起了眉毛,知道今天这遭是躲不过去了,“算了。” “你进来吧。” 擦肩而过的发尾挟着雨水的味道,可能是在虞家的祠堂沾上的,可能是在医院的走廊沾上的——楚清歌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已经不重要了。一个人住还习惯吗?她艰难地搅动着口腔里的舌头,你从没独自离开家这么久…… “都差不多,反正在楚宅也是一个人呆着。” 楚清歌的喉咙于是轻颤了下,仿佛被某种坚硬的鱼骨刺伤:“阿楚……你的生日快要到了吧?” 想要什么可以现在和我说,也可以明天去疗养院找——” 完了。她没法不怀疑自己是不是紧张过了头才会将这个秘密说漏,更关键的是楚惊蝶还了然地应下了:“我知道的,毕竟她也需要照顾嘛。” ……嗯? “怎么,你不会到现在都还觉得我对林南玉的事情一无所知吧?”见人神色怪异,女孩一时有些想笑:“我在你心里到底是有多蠢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都知道了?” 那些腌臜、那些算计、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心斗角和疲于奔命—— “嗯。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在你还不知道我知道的时候就知道了。” 楚清歌的血一瞬间凉了下去。“我们的长相毕竟差了这么多呢。”那人还在喃喃自语,殊不知再说半句就能要了人命,“我其实是楚家捡来的孩子吧?” 她瞬间又有了挣扎的力气,那股劫后余生的荒唐混着真相大白的释然霎时淹没了口鼻、也许她一直都在等待这么一个宣之于口的时机:“很抱歉之前瞒着你。” “你想去见见她吗?” 有想过去见见你这位名义上的母亲吗? 楚惊蝶沉默。谁能抗拒这样的一份爱呢?她不止一次幻想过能够在困窘之际拥有一个敞开的怀抱,可向往的神情不过维系了半秒,她复又垂下了头:“还是算了吧。” “总感觉这样很卑鄙呢。”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做了错事了——任务员这样想,因为无论如何我都取代了她的孩子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就已经是对不起她了。 “恬不知耻地占据了‘楚家二小姐’这一位置的我有什么资格索取她的爱呢?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只要现在的境况维系下去她就可以没有负担地讨厌我了。” “失去了女儿很痛苦吧。可明明是这么痛苦的事情,却要因为生病而被一笔勾销了呢。真过分啊。没有经过允许就擅自替她原谅了鸠占鹊巢的我,也太不公平了。” 二十一岁的小孩还在执着于“公平”。 “可这不是你的错。”女人的声音颤抖起来了:“可——” “可只有这样她才有的活,楚清歌。我已经没有资格和她建立起良好的关系了。” “要是在记忆回笼之后却发现连个可以埋怨的人都没有,她会崩溃的。” “你舍得看着她绝望吗?” “我舍不得。”她又开始笑了,笑着笑着怎么像要哭了似的:“所以让我能成为她宣泄情绪的出口吧,责怪也好憎恶也罢、我都习惯了。我总是能搞砸一切的不是吗?” 不、不是这样的,这份厌恨本该由我承担的。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的想法呢?楚清歌有些无力地重复着,明明这样的事我也能做—— “你还嫌自己过的不够糟吗,我的好姐姐。” “我够心疼你的了。”女孩有些别扭地嘟囔了句,这会儿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了:“虽然不清楚一个董事长究竟要做什么,但我大概知道不眠不休三天是什么工作量。” 那是楚惊蝶永远也体会不了的感受,被觊觎的、被期望的、独自面对恶意的、时刻提防算计的、置于群狼环伺之下的、陷入围追堵截之中的、明明疲惫不已却又强撑着打起精神来的、想要嘶吼出声却又缄默地咽下愤怒的、逢场作戏的、强颜欢笑的,举步维艰的——有多少次就着办公室的灯光睡去了呢?冷掉的咖啡滋味不好吧。胃疾疗愈后就能遗忘曾被酒精灼烧的痛苦了吗? “我还不至于那么没良心。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所以至少也让我体谅你一次吧,楚清歌。” 第26章 “为什么你不要我了呢……” 纪羽撑在洗手台前。 瓷制的砖块摹出指节的形状,是狰狞的凉。喉中的腥甜随着汹涌逆流卷入了下水道里,哗啦、哗啦。有什么粘腻的脂肪沾上了暗红口腔:那截暴毙于齿间的蝴蝶翅膀。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她想,咽下清液重新走回了暗室。数不清的标本以一种诡异的秩序塞满了每个角落,而那悬挂在器皿中的复眼鬼死死盯住了她—— 美丽的、美丽的蝴蝶:蓝摩尔福蝶。它看起来沉重而恐怖,两对蔚蓝翅膀怯懦地竖立于背上,伦佛对峙的白天与黑夜。 什么样的牢笼才配得上这份美丽呢? 望着那只精巧到过分的蝴蝶模型,纪羽再次陷入了思考。她不止一次以冰凉的目光描摹起它的肌肤纹理,而生动的异响也总在她腹中徜徉:是风中瑟缩的呼吸、是窗外雨声响个不停,是……翅膀。蝴蝶的翅膀。半截哀嚎着的、在她的腔肺里翩翩起舞、立刻就要破膛而出的翅膀。 而每当那道甜蜜的鸢尾花香从鼻尖掠过时,她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夜晚:那个几乎凝固了她所有暴力与欲望的、只有她和她的夜晚—— 奇怪的女人。 当在空无一人的教室看到那团侧倚在窗边的黑影时,楚惊蝶这样想,其次才是原来这曾被推为“校园四大不可思议”之一的生物研究实验社竟然真的存在啊。还以为是传说呢。 “不要开灯。” 轻轻的、缓缓的。那人的声音没有任何重量,砸在地上时也只会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响:“拜托了。” 她于是放下了按在开关上的指节,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会面——是的、就在过去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她曾傲慢地拒绝了这位学姐的无数次邀约。 “唔。是小楚吗?” 语气算不上热烈。她皱了皱眉,刚想点头回应却又发觉此刻的光线根本不足以看清彼此的脸:“是我。” 轻快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只是路过看看而已……你还好吗?” 纪羽忽然就有些想笑,虽然她也不知道令自己感到愉悦的点在哪儿:“如果我说好,你是不是就要带着自己的好奇心离开了?” “。”显而易见。 她不禁感到些无奈,毕竟现在的自己怎么看都不像是体面的样子:如果一个人跑到空教室喝酒不算荒唐的话。“那我不好。”她报复般地咬重了字节,耳边听到心脏淌血的轰然,“很不好。” 啊。 “……或许你需要一个人静静?” 好麻烦。 “我就不打扰你了——”“小楚。” “你想吃糖吗?” 楚惊蝶一怔,显然无法理解话题怎么就转到了这儿来。女人欣赏了一会儿她的茫然,这才晃晃手臂从兜里摸出了一把糖果。 “喏。” 漂亮青筋缠着修长的指节向上蔓延了,黑暗中那只摊开的手掌像是危险的捕兽夹。而她不过是稍稍翻了翻手腕,那些色彩斑斓的小家伙们便噼里啪啦地从手心落了下来:“呜哇!” 女孩发出了自投罗网的惊呼:“你怎么——” “你现在肯定在想,‘这个难缠的酒鬼到底在耍什么花招’、是不是?”纪羽没忍住将头颅贴在了自己的手臂上,那双笼罩在阴影中的眼眸湿漉漉的:“我喝醉了呢。” “你在戏弄我吗?” “抱歉,只是因为小楚太可爱了。” “所以你就这样羞辱我?” 第30章 “我以为我是在表达爱意。” “……神经病。” 啊,生气了。 女人没忍住笑了笑。“觉得我很表里不一?”她重新仰起了头,月光倾泻下的面颊苍白如雪,“不瞒你说,我私底下烟酒都来的哦。” “所以?”“所以小楚离我远点是对的。好孩子不可以学我哦,讨厌的人只有我一个就好……” 讨厌的人只有我一个。 只有我一个。 只有我。 一个。 好像聊砸了呢。纪羽也不知道自己是搭错了哪根筋才会说出那样近乎挑衅的话来,苦闷?倒也不至于。委屈?早就没有那种东西了—— “你是这儿的社长?” 她一顿,对上女孩像是嘲讽却又更趋近于怜悯的目光。 “其他成员呢?” 沉默。 “光杆司令呀。”楚惊蝶叹了口气,这会儿看起来倒是没那么愤恨了:“难怪你想和我约会呢。” 纪羽呼吸滞了滞。她呆呆地、近乎痴迷地注视着那尾匍匐于对方颈侧的蝶,明明这里没有任何光源,可她却看见了它的骨骼、它的脉络……没有比这更美的东西了。什么样的牢笼才能锁得住这样蹁跹的你呢? “如果明天不下雨的话,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可怜兮兮的要求吧。” 砰咚—— 纪羽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某种锋利的东西刺伤了,而那之后的每个早晨、她都在祈祷太阳:就像她曾试图在阴雨天里吃下一只蝴蝶一样。尖锐的酸楚从灵魂的涸地中迸发出来,一如那道始终在潮湿之际隐隐作痛的旧伤。 爱到底是什么呢? 此刻的她不知道,只是一味地被那上泛的反酸烫到浑身发抖。难以遏制的干渴就快要切开人的喉咙,而那份永远无法满足的饥饿感终于要彻底杀死她了。 小楚。小楚。 “为什么呢……”望着那只永远也拼凑不完的蝴蝶模型,她有些痛苦地呢喃着:“为什么你不要我了呢……” “明明、我——” 明明我只有你了。 纪羽很久之前就确定了自己的心。她的生活就是一摊烂泥,只有楚惊蝶是她眼里唯一的风景……喜怒哀乐也好爱恨嗔痴也罢、她甘愿将自己的一切许出去。唯有那个人是意义非凡的存在,而自己所能拥有的全部便是对她疯狂的恋慕、渴求、以及无法言说更不可言说的欲。望。 ——除此之外,再无二心。 - “这简直是危言耸听!” 无人在意的柏水苑别墅区内,一道愤怒的声音划破了沉寂。 “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楚惊蝶不断拖动着那张因为过度传阅而显得模糊的照片:“该死的!” 系统跟着叹了口气。【很明显这是意外状况。】它翻阅着早被扔到不知哪个旮旯里的世界主线,【明明没有这一段剧情……】 【到底是从哪儿蹦出来的狗仔啊?就好像被莫名其妙地针对了……】 任务员抓头发的手指一顿。是了,这种诡异的感觉不是第一出现了:每当她以为这段关系能够有所进展时,那些妖魔鬼怪就突然显了形。 为什么如此看不惯我呢?望着面板上刷新出来的堪称作死般的任务,楚惊蝶疑窦更深。顾溱仿佛是铁了心要她贯彻“宿敌”这一人设,哪怕为此攻略失败也没关系……修正剧情竟然比自己的本职工作还要重要吗? 还有这鸡肋的金手指,与其说是万全的恋爱盲盒,不如说是在防止她与顾明莱相见的第一面就被弄死……等等,死? “六六。”她像想起了什么似地撩开了裤腿,那些因为车祸留下的伤疤果不其然消失得干净:“如果以你的视角来评估的话,我当初能救下顾明莱的概率有多少?” 这种程度的自愈能力真的正常吗? 【老实说,百分之三十都不到。】 连一半都没有。楚惊蝶没法再欺骗自己这一切都是巧合了、这个世界好像很怕她突然死掉。难道我身上有什么值得图谋的东西吗?她默默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丝毫没注意到门铃突兀地响起—— “咔哒。” 当那个人完完整整地出现在眼前时,她都没想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把备用钥匙给了出去。“莱、莱莱?”她略显心虚地低下了头,明明好不容易才送走楚清歌那尊大佛,现在又来了一个兴师问罪的:“你怎么……” “我来检查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嗯? “早餐吃了什么?”顾明莱自顾自在她身侧坐了下来,甚至还有心情理了下衣领:“不许骗我。” “呃,三明治和牛奶。” “很健康。午餐呢?有没有按时补充维生素?” “两个苹果算不算?”她依旧乖乖接了话,却在看到女人皱紧的眉毛后紧急补充:“还吃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的。都吃光了的。” “味道怎么样?”“有点淡……” 顾明莱便笑了。“是我特意吩咐厨师这么做的。”她说,自然而然地扣住了对方探过来的手指,“你的胃病太糟糕了,需要忌口。有没有好好按着医生给的食谱来?” “可是晚上吃西兰花……”“嗯?” 楚惊蝶瘪了瘪嘴:“我讨厌西兰花嘛。” 分明眼珠湿冷冷,望过来时怎么有着暧昧的体温?女人承认自己被这声撒娇可爱到了,于是干脆将某只蹭来蹭去的小猫提溜到了腿上:“那就不吃。有没有按时喝药?” 任务员点了点头:“其实——” “不错,今天很听话。现在我可以带你去吃想吃的草莓蛋糕了。” “等——” “这次不会再因为下雨而错过了。还有什么其他想要的吗?” “我——” “布朗尼也不错?我记得你之前提起过……”“顾明莱!” 女人便垂下眸来看她。 “……照片。”她不安地抵弄着她的脖子,有些凉的鼻尖轻蹭过对方微微翕动着的、潮湿的唇角,最终停留在那块不停滑动着的喉骨上:“你不生气吗?” 可怜死谁了。 顾明莱便叹了口气,轻柔的吻落在了鼻尖上:“生气。” “但我知道你有许多的迫不得已。” 眼角。 “我也想要试着去体谅你的委屈。” 鬓尾。 “所以楚惊蝶……” 她直起腰来将人更深地揽进了怀里,一如当初在包厢里她坦然回答傅洱的问题——“为什么不提前看看这份文件呢?还是说你对楚家的秘密不感兴趣?” 而彼时的顾明莱只是看着桌上的密封袋,字里行间尽是毫无自知的疼惜:“正如你所说,这是楚家的秘密、是她的秘密。” “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去探寻真相的、至少我没有。我并非那当事人之一。所以比起不经允许的擅自了解,我更想亲自从她那里获得知情的权利。” 脱口而出的话语和当初的不假思索重叠在一起—— “我果然,还是更想去相信你。” 第27章 乖,伸出来。 人往往会在生病的时候显露出一些深埋已久的特质,一向以风流自诩的虞棠也不例外:具体表现为中学时代独有的拧巴和令人火大的嘴硬。 “三十七度八……”楚惊蝶看着手里的温度计,显然无法理解一个人怎么可以在二十一世纪干出这样惊天动地的蠢事:“别告诉我你是以这样的生理状况在楼下等了我三个小时——云城早上的气温不比晚上高到哪里去。” “是两小时零二十分钟啦。” 沙发上的人略显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热伤风而已,问题不大。不耽搁我教阿楚做饼干…… 谁惦记这个啊? 任务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虞棠。”她将手里的感冒冲剂递过去,再开口时语气莫名,“要不还是算了吧?” 饼干冷掉就不好吃了,感情也是;承诺过期就没意义了,道歉也是——似是察觉到了这句话的背后涵义,虞棠忽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那双剔透的、明朗的、安然击碎一切后又始终自持的楚惊蝶的眼睛。她怕她一对上那双眼睛,脑袋里生锈的欢愉就全烂掉。 我还能怎样去作为呢?是要无谓地轻轻揭过还是一言不发地就此疏远呢?该乞求吗,要难过吗,还是说…… “一生气就变得不近人情的习惯,原来到现在都没改掉啊。”她小声地嘟囔着,掩盖情绪般低下了头去:“阿楚,我知道错了。” 不是的。 “是我的行为带给你负担了吗?” 你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抱歉,不会再有下次了。” 虞棠—— 虞棠好像要哭了。她感到自己的喉咙被某种坚硬的物体哽住,不是因为那些咽下去的药物的尸体,毕竟她已经嚼得足够碎了,甚至磨出丰沛的汁水来:这让她的喉咙涩得发苦。 第31章 而她憎恶一切冰冷晦涩的东西、这其中当然*包括苦。她憎恶苦,就同她憎恶此刻被泪水截断了的呼吸……咳。对不起。咳咳。给你添麻烦了。咳咳、咳。 楚惊蝶便说不出刻薄的话来了。窒息的沉默在两人间的空气中流淌着,最终以虞棠仓惶的背身告结:没意义的,阿楚。如果不能在你这里获得赦免的话,我所付出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她已记不清这份在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傲慢的蝴蝶从不吝啬施展她的光辉,就连角落里无法开花的仙人掌也渴望施舍——她曾视楚惊蝶为救命稻草,对方便顺水推舟做了所有人的救命稻草。那郁结于心中的渴望始终无法得到纾解,于是连嫉妒也暗长了。 我到底有没有被拯救呢,听着耳侧遥远的呼吸声,虞棠这样想。我到底有没有被你所拯救呢。 阿楚…… “虞棠。”楚惊蝶忽然唤她的名字。 “让自己受伤是件很蠢的事。”在感情里也是。 “制作饼干需要恰当的温度和合适的契机、相爱也是。这世上的大部分人都在用力去爱,却很少有人真正懂什么是爱;人人都渴望被爱和宠爱,可爱人的能力却是稀有的——而我很不凑巧的属于后者。” “喜欢我这样的人,会让你感到痛苦的。” 你会想要一颗石头的心吗? 而虞棠只是静静地听着,在她话音刚落的一刹那重新转回了头。“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呀……”她呢喃着,被睫毛切割得破碎的灯光雪花般坠落在挺直的鼻梁上,“喜欢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 仙人掌眷恋蝴蝶温暖的羽翼,可为此陷入泥沼也是她甘愿吗? “阿楚,不要连我的这份权利都剥夺了呀。” ……甘愿的。 - 顾明莱最近染上了个坏毛病。 就像是自己为了完成【挖苦顾明莱:0/100】这一kpi而狂发语音条说“讨厌你”一样,这人也决心将那【接吻狂魔】的人设贯彻到底:按时吃饭了就亲一下当奖励,无理取闹了就亲一下当安慰,不慎冷落了就亲一下当补偿……而这样不知节制的后果就是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个曾无法无天的小魔头原来是个被人按着亲的软蛋。 “我的一世英名!”看着昔日好友发来的调侃,楚惊蝶磨了磨牙:“这事儿没完!” 于是月黑风高夜,当【当众嘲讽顾明莱】这一剧情点出现在一场别出心裁的商业访谈上时,她知道自己翻盘的机会来了。 “二位很恩爱呢。”主持人笑盈盈地看着她们戴在无名指上的钻戒,显然不知道接下来要经历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有顾家和楚家强强联手,相信没有什么困难能够打倒你——” “嗤。” “……们。”最后一个字,跌跌撞撞被那声极轻的冷笑推出来。 “你看起来好像对我很不满?”顾明莱偏过了头,温和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她因红肿而不得不微抿着的唇:“阿楚,嗯?” 老狐狸。楚惊蝶心底暗骂,她故作矜持地轻哼了声,在看到对方逐渐皱起的眉毛后才大发慈悲地开了口:“没有不满,只是因为妻子没有达到心里的预期而稍微有些遗憾而已。” 这可大不妙!主持人冷汗直冒,试图平复气氛:“人无完人嘛,爱情是需要互相包容的——” “什么预期?”顾明莱显然很在意。 女孩便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掏出自己早早准备好的“嘲讽”控诉起来:“你能在十秒内喝完一瓶盐汽水吗?” 主持人沉默。 “单手弹吉他的同时吹口风琴?” 主持人无语。 “煎出一个心形的荷包蛋总不难了吧” 主持人表情扭曲—— “综合所述,你不行。” 竟然还很得意。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小祖宗是其实个中二少女呢?她真想跪下来求求楚惊蝶不要再胡闹了,要不看看你老婆的脸都黑成啥样了呢! “你能对我表达出这些不满,我很开心。” 就在局面一度疾驰向无法挽回的境地时,顾明莱反倒放松了下来。“至于以上那些问题。”她游刃有余地拍了拍女孩的脑袋,“可不可以给从不喝盐汽水的人一点宽限?” “相比各类乐器我更擅长散打和金融管理,当然,如果你乐意,我可以每天吩咐厨师把荷包蛋煎成你想要的任何图形。” “至于我行不行——” 她顿了顿,暧昧眼神极为轻佻地掠过女孩的后颈,仿佛一种无声纠缠:“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探讨。” 分明是假正经! 楚惊蝶的耳朵几乎是瞬间红了个透,人生第一次、哪怕顺利完成了任务也如此不爽:天知道她费了多大力气去遮住脖子上的那些吻痕!臭不要脸的狗东西…… 【叮!检测到宿主对本次服务极不满,自动切换功能即将生效,恋爱盲盒抽取中——】 【技能关键词:皮肤饥。渴症患者。】 【产品说明:讨厌这样离不开你的我。】 楚惊蝶:? 【亲亲记得给系统好评哦~满足客户需求是我们的第一宗旨呢。】 不是,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对上女孩略显呆滞的目光,顾明莱也明显察觉到不对劲了。难道又是被那些东西威胁了?就在她暗自为那人担忧之际,一股莫名的冲动流向了四肢百骸—— 热切的、汹涌的、狂浪滔天的。想要触碰的念头燎原烈火般在心脏里烧开了,而她不受控制地抓住了楚惊蝶的衣摆,话却是对着主持人说的:“抱歉,今天的采访到此为止吧。” 耳侧的呼吸如此炽热灼人。 “我的身体有些不舒服。” 任务员被烫得哆嗦了下,不是因为害怕或是别的什么,而是那双无知觉中探入掌心的手:十指紧扣。可光是这样还不够,那恬不知耻的家伙竟然还得寸进尺地扣住了她的腰肢、力道一收再收。 不是,这玩意儿见效这么快的吗——【恋爱姬匠心制作,必属精品~】 你可闭嘴吧。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就这么被人牵着走出了录音室。采访并不是直播的形式,就算状况百出也可以靠后期剪辑救一救…… 可现在需要拯救的是我啊喂! 望着女人微微发红的眼睛,她有些害怕地往车座角落缩了缩。“莱莱。”她捍卫尊严般抓住了那根可怜的安全带,“我们冷静一点……唔嗯!” 冷静不了一点。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吻从跟前落了下来,欲。望压抑太久了总是热烈的、顾明莱也不例外。她自上而下地舔抵着她的唇,轻而易举便让人丢了心乱了寸。 “无法达到心里的预期?” 湿润的舌尖不断顶。弄着上颚,列齿不容抗拒地吸吮、厮磨。 “我不行?” 软肉没入潮热口腔里,所剩不多的空气也被无情掠夺了。 “阿楚。”轻缓到像是哄人的语气,怎么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强势:“乖,伸出来。” 楚惊蝶顿时闷哼一声,刚想躲开这场掠夺就被猛然袭来的酸麻所截断——好过分、太过分了。真是下流至极的吻、太下流了。 顾明莱于是发现了更有趣的事情。她乐此不疲地倾听从女孩喉咙里泄出的、可怜而又甜蜜的呻。吟,她知道自己绝不会放过她了。有在好好看着我吗?她用力扣着对方瑟缩的后颈、呼吸交换间嗅到蝴蝶温暖的动情。 “别害怕。”她毫无芥蒂地蹭了蹭她的眉心,仿佛只是在进行一场无害的游戏:“我不会做过分的事情的。” “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好吗?” 楚惊蝶没法说不好。发麻的舌头满是大吉岭茶的味道,当强烈的羞耻感混着粘腻欲。望来临之时,她呜咽一声倒在了女人的颈窝里。 坏蛋…… 第28章 你能爱我吗? 好冷。 楚惊蝶蜷了蜷手指,穿堂而过冷风掠过医院的走廊扑在她单薄的肩膀上。“这是最后一次复查了。”温柔的虚影不知不觉笼罩在了头顶上方,来时伴着清浅的、温和的茉香,“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女孩轻轻摇了摇头,没有突兀的惊慌失措也没有尴尬的大惊失色,她和纪羽像两个不相干却又在同一屋檐下避雨的人那样,交谈或沉默——不知何时起她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 几缕不曾被任何人捕捉的寒溅在医生的身侧,荡开一阵细密的凉:“小楚……” 啊。 “还在为我感到不开心吗?” 饶了我吧,楚惊蝶想,饶了我吧。她深吸了一口气,纤巧的鼻翼微微耸动着:“没有的事。” “我只是在高兴自己终于要痊愈了。” 言罢,晃了晃绑着绷带的脚腕:它是那场车祸中唯一顽固的受害者。医生这回没再说什么了,只是从柜子里取出了药酒。 不安的预感在她俯身的刹那涌了上来,女孩下意识往病床上倒了倒,殊不知这样更是方便了对方接下来的动作——“乖。” 第32章 “别动。”纪羽单手扣住她的踝骨,掌心的温度顺着筋脉一路烧上来:“很快就结束了。” 不容抗拒的姿态。愈合的伤疤在那滚烫下不停颤动着,旋即是尽数脱落的痂、稍稍增生的痕……她以指为尺丈量着她曾遭受的苦难,好像如此便能触碰到对方凝固的痛苦一般。 “还疼吗?” 楚惊蝶便摇了摇头,微末的挣扎成了高塔上的玻璃:少年人摇摇欲坠的自尊心。医生忽地笑了一下。 “小楚。” 碘伏浓烈的气息在半空中炸开。 “你知道自己在感到不安的时候会咬嘴唇吗?” 女孩愣住。 “就像现在这样。而当你感到尴尬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皱眉。” “不可能”——她条件反射地想要反驳,紧接着便发现这样的恼羞成怒恰恰证明对方说的一切都是对的。她的表情瞬间空白了。 “你其实可以不用一直笑的。”纪羽忽地抬起头来看她,从容的面颊上是仿佛看穿了一切的神色、不,她的确看穿了:“生气了就撒泼,委屈了就抱怨,痛了就哭一下。不用担心这么做会被人讨厌,因为你永远拥有放纵的特权。” “在我这里,你可以任性点。” 楚惊蝶没话说了。今天分明有雨,天气也算得上糟糕,可怎么就有一束孱弱的光落在了她疏离的眉眼上,像水流淌过遍地干涸的河床、泥沙翻滚之际卷出其下隐隐的哀伤……“值得吗?” “嗯?” 医生显然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我说,这样值得吗?”言语的方向像不可预测的风暴一样盘旋而出,任务员的指节泛起了白:“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到底值不值得你这样对待呢?” 我这样的人值得你的体贴与呵护吗? 纪羽顿住。她承认自己从来没有思考过这问题,楚惊蝶就像她与生俱来的一部分般扎根在骨肉里、而这骨肉不可失去。可是这样离开就好了吗?她询问着自己,最想得到的那个人至此再见不到了,这样也可以吗? 无法言喻的遗憾猛地压住了她的心、她猛地站了起来。“不要问我这种问题。”她摘下医用手套死死地、死死地扣住了女孩的肩膀,“我从没想过放弃这种事情。” 【纪羽不是第一次用如此爱恋的目光打量起对方了,她的视线密密地摩挲着她的眉骨、鼻子、上唇以至于是蔚蓝的颈侧——】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会爱上这副属于蝴蝶的身体、好生漂亮的姑娘,胜得过三分之二的维纳斯,却比那画中人更温暖鲜活。】 【我会爱她很久,而当空教室中那人明丽且生动的承诺混着雨声砸下来的时候,纪羽这么想。比任何人都久。】 承诺? 楚惊蝶从世界剧情中抽回神来。当初那场玩笑般的约会对你而言竟是这样重要的存在吗?明明只是在一个正确的时间做了件正确的事情……她不再思索了。她忽然觉得自己此刻的散漫是在对这份温柔的亵渎、是一种比爱情失格更不可饶恕的罪过。 “纪医生是很优秀的人。”她忽地这么出声,咫尺的距离却牵扯出万丈的遥远来:“应当有很多人喜欢你吧?” 淅淅沥沥、淅淅沥沥。窗外雨声响好大,这让纪羽有种还身在回忆的错觉:“小楚——” 我只要你—— “拜托了,请和更合适的人相处吧。” 女人怔住。疏冷天幕模糊了双眼,而沉默如热病般蔓延:她听见自己喉咙的正发出一些低微的、类似于隐忍却又更趋近于不甘的叹息,像是此时此刻天边挤压在一起的乌云,而楚惊蝶则是寒雨中巍然不动的山脉。 她忽地俯下身去想要看看这个人脸上的表情,不安的咬唇也好尴尬的皱眉……可是到最后,她也只是望见了对方微微一颤的肩脊。 就那么一下。 像是葬身于水底涟漪里的月亮。 - 雨过天晴后潮湿的天气,太阳擦着河对岸脊梁一样的枯山往西走。 “想不到云城还有这样的地方吧?” 孩子一样甜蜜的呼唤从耳侧传了过来,顾明莱看着身旁这个自打复查结束后便吵着闹着要带她出来兜风的家伙,感到有股热切的温暖正从心脏里破土而出:它在千百种姿态中脱颖而出,转瞬获得存在的意义。 她没忍住抓紧了对方的手。“能看到大犬座天狼星就好了。”女孩从越野车的窗户里探出了头,“视野很不错呢。” 可以看得到霞光在不同角度的地平线上坠落时的变化,也可以听得到山野间虫鸣穿进耳膜后带来的悸动、以及悸动之下不为人知的汹涌。 楚惊蝶心头松快了些,空气成了透明的纸,覆盖一切却又隔着一层。她静静望着女人湮灭在阴影中的面颊,那双缓慢眨动的眼眸显出一种恬静的、无辜的、信赖的神态来:“莱莱。” 皮质座椅随小腿晃动的频率尖叫着,吱呀吱呀、吱呀吱呀。【向顾明莱无理取闹】这一剧情点果然还是太强人所难了—— “你爱我吗?” 那人顿了顿。“爱?”她摩挲着掌心的纹路,原野上的晚风穿过鼻梁掠来,“怎么突然问这个?” “是不是——”“我说真的。” “莱莱,你爱我吗?” “……我不知道。” 顾明莱复又垂下了眸,散落青丝乖顺地卧在她的颈侧:“爱这件事对我来说太遥远了。” “对了,要吃葡萄吗?” “要。你可以先骗骗我的,逃避话题什么的,太狡猾了吧。” “可这是对一个人的不负责。” 楚惊蝶便没话说了。她一瞬不瞬地、近乎凝实般地勾勒着对方的轮廓,从眉骨到下颌,从嘴唇到耳朵……她听到自己的心开始哭泣了:“顾明莱,你是个坏家伙。” 女人失笑,倒也不恼,只是玩闹般点了点她的额:“嗯。我是坏家伙。” “那阿楚还吃坏家伙的葡萄吗?” 任务员便瞪了她一眼,背过身不再说话了。顾明莱透过潮意望着她单薄而柔软的身体,仿佛在注视一团此生都触及不到的云:“如果这么说是你需要的话,那么我爱你。” “……你骗人。” “你不爱我。”楚惊蝶声音闷闷的,不知为何想起纪羽那汪潮湿的瞳孔:“我在你眼里找不见爱。” 顾明莱哑然。只被咬了一口的葡萄孤单地躺在掌心,仿若鼠尾草天生环抱一只残翅蜻蜓——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我让你伤心。” “阿楚。”她下意识抓住了对方试图抽回去的胳膊:“如果你难过的话,我也是会不开心的。” 不知何时起了。不知何时起楚惊蝶若是一笑,她的心便跟着放晴;楚惊蝶若是一哭,她的心便跟着下雨。 楚惊蝶的眉头,连着她的心。 那人于是回过头来看她,没有愤怒也没有痛心。见人怔怔没了反应,她便又拿自己的鼻尖去蹭顾明莱颤抖的唇角、好近。 什么嘛。 “我们莱莱刚刚说了很了不得的话呢。”笨蛋。 “你明明就在意我在意的不得了了。”怎么会有这样的笨蛋啊。 “阿楚……” “但是没关系,谁让我也喜欢你——不、我爱你。顾明莱,我爱你。” 顾明莱怔住。 “我或许对爱的定义尚未如此清晰,但我知道我正万分在意你。我想同你做许多我从未尝试过的事情,看一点也不好笑的喜剧电影、讨论大犬座天狼星、在下雨天里一起吃草莓味的冰激凌……什么都不做也好,只是见到你我就很开心。” “我会为了你一句安慰而雀跃,也会为了你的一次逃避而痛苦。你总住在我的眼里、心里,因为你,我开始更加爱着自己、爱着这个世界。我的生命总是因你的存在而变得更有意义。” “莱莱,没有爱的蝴蝶是会死掉的。”楚惊蝶细细看着她的眼睛,那道既蕴存着柔情又放逐着野性的视线只是扫过来,便叫人的心要淌出甜蜜的液体:“莱莱,你能爱我吗” 你能试着接纳这样残缺不堪的我吗? 顾明莱没有办法说不好,也许一开始这结局就已注定。她无法遏制地向对方靠近了些,她闻到她呼出的热气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这让她有了一种欲。望——拥抱的欲。望,亲吻的欲。望,像蛇蜕去皮、蝉蜕去壳那样脱离形而上的肉。体的欲。望。 “阿楚……”她轻唤对方的名字,不再冰冷的目光同晦涩交织:“也许我不懂什么是爱,但我知道现在的我是无法离开你的。” “阿楚,你教我怎么爱你好不好?” “阿楚……” 我的阿楚。我的蝴蝶。这难道是爱吗?这样酸涩的、柔软的、裹挟着莫大满足感的、不知从何日起更不知何时可终的感情——顾明莱啊,你爱楚惊蝶吗?你是否也像楚惊蝶喜欢你一样固执又专注地……喜欢着她呢? 第33章 楚惊蝶没有说话,毕竟在问出这个狗屎问题的一瞬间她便有了答案:因为本就没预期能得到期望的回应,所以这会儿自然也不知道该拿什么样话说出口。她是诚如自己所说那般热烈而深沉地爱着顾明莱吗?或许不是、或许她爱的不是人而是爱情本身,只是沉醉于那稍纵即逝的暴烈与渴望……可是有什么关系呢,能让她问出这个问题的只有这个人:她的明莱,她的莱莱。 所以啊。 “笨蛋,你真的让人一点办法都没有欸。” ——就这样成为我一个人的吧。 第29章 【你的爱会让她死的。】 楚清歌看着那尊碑像发呆。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有如此失魂落魄的一天、在楚惊蝶这里她好像总是没有什么余裕。那天几乎剥开了彼此的坦白自离开柏水苑后就如魔鬼的咒符般在全身发作,而她无知无觉地承受着这一切,直到某天被裸露的伤口惊醒才明晓自己的惩罚来了。 到底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妹妹的这份维护呢?被珍视的欣喜?被在意的熨帖?不、是无力:无力自己为数不多的善意竟然毫无用武之地,无力自己的拼命藏匿却是早早揭露的东西—— 【为什么总要做些自我感动的事情呢?】 【你真的有为我过去的流离失所感到难过吗?】 【你对她做了同样冒犯的事情吧。】 是谁的声音。傅洱的声音。楚清歌几乎不知道要怎样平缓地呼吸了,她的膝盖半跌在墓前,那些残忍的话语化作了能够挑破一切感情的利剑—— 【可是姐姐,明明是你先把我拱手送人的。】 是阿楚。 【我难道是你的狗吗?】 全部都变成了阿楚。 【别把你应付别人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楚清歌。我恶心死了。】 愤怒的阿楚。 【做不到的事为什么要答应我呢?】 萧索的阿楚。 【我讨厌死你了。】 悲恸的阿楚。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自以为是?】 难以自处—— 你有一千张嘴,在脆生生地杀我。楚清歌感觉到自己快要窒息了,明明是好不容易才从贫瘠生命中掏出来的、一小块温柔的自己,可她从来没要这东西;明明是机关算尽才拥有了这样与命运对峙的、去爱的能力,可回过头才发现她早已远离——最想在意的那个人死在不曾被珍视的回忆里。 “呃、呃……”她不堪重负地按住了自己的心口,坟茔上那个人的神情依旧,唯有深深雕刻的“林玉珍”三字推着人往更深的回忆走—— “妈妈……” 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 当顾明莱意识到自己究竟梦见了什么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 血、好多血。遍地朱红顺着阶梯的轨迹不断向下蔓延,而那个陌生的“她”则站在这汪丰沛的尽头,神情淡泊、眉目疏冷。 “阿、楚?”她怔怔望着那倒在大理石地板上的人,显然没理解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那是她的阿楚吗? 顾明莱是有些茫然了。她痴魔地、被引诱的羔羊般地上前了几步,还未来得及看清便被骤然拽进了另一个场景。周身的冰冷如出一辙,而那被扼住了呼吸的人就这样再度出现了—— “阿楚……”在认出那道背影的刹那,她感觉自己被某种深刻的痛楚击中了:“楚惊蝶!” 劈头而来的寒风快要撕烂了骨头,可那人却迎着风刃走:直到五官割裂、直到皮肉绽开、直到红的黑的热的冷的血都喷洒出来。“快停下!”她几乎要声嘶力竭、她拼尽全力想要把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拉回来、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原地踏步了,“你会没命的!” 肝胆俱裂。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迫切,那层无法破除的隔阂终于松动了些。顾明莱简直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一伸手就将那人嵌入了怀里,看起来是想用自己的血肉护住那副支离残躯:“阿楚……” 她依旧没能把话说完。怀中温度已骤然消散,她艰难地低下头去,却只在惨白致盲的地面上看到了一样熟悉的东西:那串曾被楚惊蝶当做生日礼物送来的蝴蝶钥匙扣,唯一不同的是翅羽尖端沾着干涸的血。 谁的血? 她没敢深想,只是颤巍巍将它拾了起来。心脏在被什么锐利的东西四方围剿着,而那才消失不久的人又出现在身后了—— “疼、呃……疼!”楚惊蝶捂着咽喉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窟窿,她的脊背佝偻,吐出来的每句字都受惊般四处漏风:“呜……我好疼……” 她的痛苦要淹没她的头顶,她的哀嚎要泯灭她的冷静——顾明莱甚至为自己不能以身受之而感到痛心——她又想起那张泪水漫过后始终悲切的脸了。【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反复做着同样的梦。】神经开始颤抖了。【我梦到自己死了好多好多次,好多好多次。】牙齿开始哆嗦了。【我渐渐变得嗜睡了,我总是以为只要一觉醒来,一切就能恢复如初了。】 “可是没用啊……”她怔怔呢喃着,忽地低下头去深深地、深深地捂住了自己的面颊,探过指缝望来的目光萧索:“九十九次的死亡循环,即使痛得彻骨也醒不过来……” 【后来我便明白它就是我的命运了,而这命运只与你有关——】 顾明莱终于干呕出声。【这就是你们的前生。】毫无机制的声音从虚无深处传来、也许祂一开始就存在,【你杀死她,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记忆终于在此刻明晰,毒杀,坠楼,水液溺住鼻腔……可怜的女孩在自己的手里死了一次又一次,流淌的血液在褪色的时光里堆叠成风化的遗迹、它是被绝望豢养起来的蝴蝶:以仇恨编织惨烈命运的蝴蝶。瞑目前都无法从痛苦中挣脱的蝴蝶。 你怎么能不怪罪我呢,阿楚。你怎么能不施予自己的憎恶。你怎么能如此坦然地留在一次又一次伤害你的我身边呢—— 她头晕目眩地后退了几步,她不断回想着片段中楚惊蝶的那张脸,年轻的、僵硬的、不甘的、扭曲的……但毫无例外都是灰的、死的。她快要数不过来了,她不断摸索着那只锋利的钥匙扣,一下、两下……她看见自己是以怎样的姿态将它割进那人喉咙里去的了。 好疼。顾明莱的灵魂像是被抽出来凌迟了,她的头颅流着血,心脏也郁结。“没有一次活下来吗?”她听见自己小小声地问着,她知道自己曾做了错事了、她快疯了。“没有一次摆脱过这样的痛苦吗?”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的眼底淌出来,也许在难以遏制地产生爱情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会在某一天失去楚惊蝶了。 【那样的话,你就不必在这里见到她了。】祂的声音湿冷冷,自己前半生分明从未见过这样诡谲的存在,可祂就像是从自己的身体里长出来的一样——她的良心——顾明莱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了:【如果你爱上她,你一定会杀了她。】 【你的爱会让她死的。】 晚霞中那人缱绻的眉眼于是又在眼前徘徊,被鲜血燃烧着的十字架终于将她钉在了一尺见方的祭台上。无数个楚惊蝶在她耳边死不瞑目,对击穿了彭忒西勒亚胸腔后却又坠入爱河阿喀琉斯发出惶惶控诉——于恨意中扎根的爱实在太过痛苦。* 阿楚…… - 浅薄的光芒不断从金色的王座上涌现出来。 “起效了。”顾溱有些欣喜地扬了扬眉毛,目光却是看向更远处的人:“神君——” 【为什么这么做。】森然呼喊从空间的四面八方挣扎出来,一瞬间冻的人骨头都发疼:【我和你说过的,难道都忘了吗?】 抖如筛糠。顾溱拼命想要稳住自己因为过强威压而不断颤抖着的双腿,可是强烈的恐惧却让她下意识跪了下来:“我是、为了神君……” “如果再不出手干预的话,世界线会彻底乱套的。她们本不该相爱呃——咳咳!” 女人猛地呛出了一口血。【我不需要你的自以为是的好意。】那道冷漠的声音骤然抬高了些许,字里行间是令人生厌的倨傲,【她总会是我的,这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倘若剧情偏移了,毁掉重来就好。从前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既然已经在无数个扭曲的时空里循环过九十九次了,再多一次又何妨呢? “可是这会大幅耗费您的能量……”顾溱有些不甘地咬紧了牙膛,膝盖骨脆弱得近乎断裂了,吐出来的每个字也沾血裹肉得仿佛是从喉咙眼儿里扣出来的一样:“我不能看着您——” 【你这是在可怜我吗?】 怒意更甚。 【不过是恢复得稍微慢了些而已。】化作了少女模样的怪物款款走下了台阶,混沌眼瞳里是狂浪滔天的灾难与蓬勃蔓延的烈火:【顾溱,你清楚自己存在的理由是什么。】 女人肩膀抖了抖,鲜红的唇瓣害怕地翕合了几下。卑劣的期待彻底溃败在那道深怀冷漠的注视之中,新生的愤懑也像燃烧的蜡烛一样融化了:“我知道。” 第34章 她还是顺着对方的意志抬起了头。 “神君——” 那人猛地掐住了她的下巴。【安静。】冰冷吐息毒蛇般缠绕着她的耳朵,而关节就这样在无声中崩溃了,【你的声音不像她。】 啊。 是了。 只是因为“像”而已——只是因为这双曾与顾明莱就九分相似的眼睛。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神君亦心有所系、行有所碍呢?顾溱永远忘不掉在她初入时空局时对方看过来的表情:那是一种饱含了觊觎的,像怪物一般渴望着掠夺的表情。 她承认自己害怕有关这个人的一切东西,无论是那雪濯般苍白到过分的眉眼还是狂风吹拂后极端冰冷的气息,又或是只在无人之境才怜悯般抛舍下来的温情蜜语……明明拥有着这样柔软的、叫人为之心醉的的感情,可偏偏残酷是刻在骨头里的基因;明明怀揣着如此甜蜜的、渴望爱情注视的心,可偏偏剔除不了细枝末节中的恶劣本性:金枝玉叶的神君嗜杀成瘾。 虽然曾承诺过要减轻楚惊蝶在“人设”上受到的束缚,可顾溱很清楚祂才是一切痛苦的源头:所谓“攻略”不过是另一种摧毁的手段,真正的“任务”是让相爱的两个人分开。 如此卑鄙的、如此下作的、如此可怜的—— 【我不需要你做这些多余的事情。】入骨寒意不断扭绞着人最后的承受力,而就在她快要到达身体的极限时,那人偏生又温柔地吻了吻她的眼睛:【你只要乖乖地、像条狗一样服从我的命令就好了。 【顾溱。】 ……我深爱的神君。 第30章 “阿楚,你闻起来好苦。” 楚惊蝶确信自己曾和顾明莱在哪儿见过:至少是在成为一名任务员之前。 她又梦见她的脸,那些遗失的画面模糊地切割着彼此的视线,如出一辙的表情、如出一辙的眉眼……混着消毒水味的空气一路滑进干涸的肺腑里,像一把尘封多年的长剑,戚戚悲鸣不甘她的灵魂就此沉眠。 顾明莱。顾明莱—— 记忆里那个拼尽全力将我从车祸中拯救出来的家伙,一定是你吧。 我们在那个时候就见过了吗? 她有些烦闷地晃了晃脑袋,不知为何又想起那场温柔缱绻的告白来。姑且算是告白了吧?毕竟连“我爱你”这种话都说出口了……啊,多少有点难为情呢。 思及至此,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了捂自己的脸颊。楚惊蝶从不认为她们摇摇欲坠的关系能在所谓的“合作”上停留多久,就像那层岌岌可危的协议一样:动摇的远不止顾明莱一个。难以察觉的情动就像是蛰伏在指尖或膝盖的擦伤,也许疤痕会疗合,可痛苦却是很难被抹去的——那些曾汹涌奔来的酸赧会深埋在身体的每一处角落,在你*快要遗忘的时候再度牵扯起肌腱与脉络……然后你就会发现,原来那红肿从未真正退却过。 偏生楚惊蝶是自愈能力过剩的人。她轻易忽视了这来之不易的幸福中所掺杂的分崩离析,承认自己不长记性如同承认自己动心一样坦率。她复又琢磨起了那些长短不一的语音条,要求达到的kpi已经刷完了一半,【挖苦顾明莱】这种任务对充分扮演恶役的她来说根本就是信手拈来—— 【突然下雨了,好冷。今天也要继续讨厌你。】 “对方正在输入”就这样没有征兆地亮起。 【……对不起。】 破天荒地秒回消息。楚惊蝶诧异地揉了揉眼睛,囫囵间甚至以为有鬼上身。难道是被盗号了?她稍显不安地复盘起了这几天的行踪,唯一异常的只有和顾溱那场不算愉快的谈话——直觉告诉她一定是这混蛋又整出了什么新的幺蛾子。 “拧不过我就去折腾我的人是吧。”望着那通被顾明莱拒绝接听的电话,任务员几乎被气笑了:“靠了北的快穿局,可真有你的。” 给我等着。 - 黑。 铺天盖地的黑。蛮不讲理的黑。所及之处像是被人泼了一桶浓稠的黑油漆,而那雕塑般沉默的人就这样坐落在一隅漆黑的角落里,瘦削的影子落下来时像是一滩黑色的垃圾。 又失眠了,顾明莱恹恹地想,视线在触及屏幕上的那行“通话结束”时巍巍颤抖了起来。久不进食的胃在酒精的刺激下微微抽搐着,她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止疼药没翻到,反倒掏出了一盒不知什么时候被塞进来的烟。 可能是哪个合作商给的吧。顾明莱借着不算明亮的月光打量起了包装,鲜红骷髅清晰地盘亘在它漆黑的外壳上,像是一滩干涸多年的血……她复又闭上了眼。她盲目而混乱地撕开了塑封膜,仿佛解剖一颗蛋:也有可能是心脏。是什么都不重要了,龙舌兰也好尼古丁也罢、她现在只想遗忘那张被死亡扭曲的脸。* 【你杀死她,一次又一次。】 铝箔纸被揉成皱缩的形状。 【如果你爱上她,你一定会杀了她。】 细长的香烟被轻含起来。 【你的爱会让她死的。】 咔哒—— 然后女人抬起头,对上一双轻薄而凌厉的眼。“你怎么……”她下意识将酒瓶藏在了身后,忽地想起楚惊蝶在很久之前便将自己的指纹录入到门锁中去了,就像自己也曾向对方索要备用钥匙一样:“没、没抽的。” 入口不过三秒的东西就这样拿了出来。 “你看”——还要自证清白。 楚惊蝶依旧皱紧了眉。她的胸口还在因为剧烈的跑动而起伏着、显然是一路风驰电掣赶过来的。“睡不着?”她气势汹汹地走到了那人跟前,二话不说便夺走了那根香烟:“还是心情不好?” 顾明莱点了点头,紧接着便听见了一声闷在喉咙里的轻笑。白日里的拘谨尽数在此刻释放了出来,女孩慢悠悠地举起了从她手里收缴来的战利品,然后当着自己的面——含了进去。 “有火吗?” “……” 一撮火苗倏地亮了起来,光影轮换间擦亮彼此澄亮的眼、那火苗似乎也不是火苗了。它在她们危如累卵的平衡里摇曳着,旋转着,最后引诱着楚惊蝶轻轻吐出了一口气:而这口气恰巧抚过她的耳侧。火苗不受控制地熄灭了。 顾明莱呼吸短暂地顿了顿。甜蜜的奶油香在潮湿的空气中蔓延着,而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这个近在咫尺的魔鬼——她能察觉到自己正在不可自拔地心醉。那股渴望触碰的欲。望又开始泛滥了起来,新生的爱恋在她的四肢百骸里逡巡着,仿佛在尖叫着说要是再不得到点阿楚视线的话,要是再不得到点阿楚气息的话…… “要接吻吗?” ——我就会死掉的。 燃了一半的香烟被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身前人早已不知不觉拥了过来。“巧克力味的。”温吞呢喃在两人交缠的呼吸中坠落,偏生顾明莱只是靠过来蹭了蹭她的额,“阿楚,你闻起来好苦。” ……苦? 楚惊蝶怔住,紧接着听见耳边隐约传来了像是雏鸟哀鸣一般微末的、颤抖的呜咽,仿佛正在经历无俦痛楚。这个人快要死掉了,她突然有了这样的念头,仿佛顾明莱流下的不是泪而是血—— “莱莱,发生什么了?” 她试探着摸上了对方的脸颊。 “告诉我好不好。告诉我你知道了什么。” 而女人只是无力地压住了她的肩膀,意料之中的湿漉漉;若是能摸一摸那颗心脏,恐怕也是湿漉漉。又一阵沉默的啜泣以后,她自言自语说原来我是这样软弱的人,或许你就是因为这一点才可怜我……但可怜我迟早也会有一天为此厌弃我。 “阿楚,你怕死吗?” 楚惊蝶抿了抿唇,明明已经不止回答过一次这个问题了,可她就是觉得今天的顾明莱分外固执些:“说不怕肯定是假的,但我并不觉得死亡是件值得恐惧的事情。” 女人定定望着她,几乎觉得这声音不是从她嘴中传出的、而当真是从那虚无的噩梦之中传出的了。 “死亡多寻常啊,全世界都如出一辙:就像腔室里的积液总会干涸下来,就像眼球和瞳孔总会一点一点扩散开。慢慢地,你会开始失温,失语,失去听力和嗅觉……” “这不过是场旷日持久的长眠。死亡不过是场伟大的长眠而已,就像水晶棺木中的公主和荆棘城堡里的睡美人那样:在她们长眠的时间里她们是静止的、死的,所以在我睡着的时候,我也是死的。我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死过很多次了。”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畏惧死亡呢?”她缓缓揉开了对方因为不安而紧握着的掌心,她将她的心拼起来、她将她的泪擦干净、她捂住她耳朵:“莱莱,没关系的。” 只要额颅贴着额颅,我们的心脏就会荡起甜蜜的童歌——“嘿,抱紧我。” 顾明莱便知道她知道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了。为什么到了这种境地你依然能坦然安慰我呢?你别笑了,你的牙齿会冷的、你的伤口会痛的。你不要再骗我说没关系了。 第35章 “我其实很笨,阿楚。我总是要花掉很长很长、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去理解那些复杂的感情,所以我固执地不愿将它们背负。” “我不愿自己变成一个敏感的怪物,所以我对你的痛苦视若无睹。你在我手里死了那么多次啊……” 这样伤害你的我真的有资格留在你身边吗? “我真的、能给你想要的爱吗?” 明明询问得这样轻,可楚惊蝶却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发抖了:不该这样的。她这样野心勃勃的阴谋家本该体面地寿终正寝,哪怕命悬一线也要狡猾地机关算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悬崖枯枝般卑微地问一份并不纯粹的感情。 “莱莱,你有些醉了莱莱。我扶你回卧室……”“疼吗?” 轻柔的吻落在了她的咽喉上,尽管那里平静、安然无恙,可她们都知道在另一个被记忆焚成了灰烬的时光里,它曾被人狠狠地刺伤。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这样做……为什么我要这么坏呢?呜……”顾明莱又开始哭泣了,好像要是无法得到爱人的原谅,她便要一直这么流泪下去了:“离开我是不是会开心一点呢,阿楚。要是没有我,你是不是不会这么难过……” 楚惊蝶深吸了一口气。“不许哭。”她尽量冷静地开了口,她的声音已经在颤抖了,“听我把话说完。” 顾明莱便抽泣了下:“呜——” “忍住。” 她只好眼眶红红地看着她。 “首先,我们之间没什么好亏欠的。我承认我曾因死亡讨厌你憎恨你巴不得在捅死你后再捅死我自己……但我从不觉得你欠我什么。毕竟我也是带着目的靠近的。” “可——”“其次,你凭什么擅自否认了自己的价值呢?” 女孩猛地抵住了她的眉心,端得是这样凶狠的语气、可那字里行间分明是柔软的情:“顾明莱,我喜欢你、在意你,这是哪怕我死了一百遍也无法改变的事情。所以你不许讨厌你自己。” “如果连你都讨厌自己了,那这样爱你的我又算什么呢?傻瓜吗?” “不是!”她有些情急地蹭了蹭楚惊蝶的眉心,这会儿倒是能看出几分醉意了:“阿楚不笨的……呜……” “阿楚……” 听着这人分外慌乱的语调,任务员反倒松了口气。“莱莱。”她又喊她,她用同她第一次见面时那种肆意又热烈的眼神看着她,仿佛这世间已经再没什么好值得她害怕的了,“你爱我吗?” “我——” 顾明莱再度失声了。我该用什么样的语气、什么样的风姿、在什么样的地点说什么样的话来说爱你呢?我也不清楚我是什么时候爱上了你,我只知道在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是走了一半的路了。* 爱这个字太重、落地砸坑。楚惊蝶当然明白她心底的顾虑,所以到最后也只是吻了吻她颤抖的鼻尖:“没事的,没事的。现在说不出来也没关系的。我全都听到啦。” 她摸了摸她雀跃欢欣的心口—— “它说,它好喜欢我呀。” 第31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 当虞棠从波澜壮阔的悲伤中彻底清醒过来时,日子已经像断裂的琴弦般被生生拨走了三天。 感冒好像加重了。她吸了吸鼻子,扶着额颅恹恹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手机里呈几何式增长的消息刀刃般剜痛人双眼,她深吸一口气口气,发了句“我没事”过去后就熄下了屏幕。 啧。太狼狈了。 望着镜子中那双略显憔悴的眼,向来打扮矜贵的人皱起了眉毛。冰凉水液泼在了因高热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她拨了拨那水草般卷曲至腰间的乌发,仿佛在修剪一捧将枯未枯的雨林植株。 太丑了,她想,阿楚会讨厌的—— 【让自己受伤是件很蠢的事。】 ……已经被讨厌了。她颓丧地看了眼日历上被反复勾画的数字,到底是简单收拾收拾出了门。云城的天气愈发潮湿了、这场积蓄了整整两个季节的大雨实在来得猛烈。氤氤薄雾在气温骤降的清晨取代了太阳,而她脚步凌乱地走进了约定好的烘焙店:她还是来了。 怀着无谓的期望与无用的热忱,和一颗长久地随记忆痛苦的心来了。它是那样朦胧的、压抑的、酸赧的—— 咔哒。 ……爱啊。身侧的椅子被缓慢拉开,就在虞棠又惊又喜地想好该用怎样的语气唤出那声“阿楚”时,却对上了一张令人恨之入骨的脸。 “一杯冰美式,谢谢。” 纪羽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你怎么在这儿”——她很想如此质问,而事实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以颓然、以疲惫。她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了。 “我有一笔合作想和你谈谈。”女人开门见山。 “我和你之间没什么好聊的。”虞棠油盐不进。 医生便轻笑了一声。“你可以在看完这些后再给我答复。”她毫不意外地将手里的公文包打开,眸底深处滚动着歇斯底里的狂热,“聪明的商人不会拒绝有价值的买卖。” 虞棠轻而易举便被激怒了:“你以为我还会再上当一次吗——” “瞳孔涣散、眼神失焦、不时伴有寒战和肌肉收缩等生理症状。” “你在发烧。”纪羽意有所指地看向看着她耳边汗湿的发:“所以我原谅你现在的情绪失控,因为接下来你会感到更加严重的关节疼痛和身体乏力。” “如果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晕过去的话,请按着我的要求来。” 她晃了晃口袋里的小玻璃瓶。 “我带了强效感冒剂。你是想要我现在灌进你的喉咙还是在我们谈完后自己喝下去?” “你……”“安静。” 虞棠咬紧了牙。“纪羽。”她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俯下身子以极度危险的姿势靠近,“你知不知道自己真的很该死?” “这点不必你提醒,身为医生总是要承受比旁人更多的恶意——嘶。” 女人顿住,不是因为疼痛或是别的什么,而是眼前的这个家伙——这个擅自接过了服务员递过来的饮料的冒失鬼——正以一种分外挑衅的表情将它贴在了她的脸颊上。 “你的冰美式。”虞棠满意地看着她发了个寒战,湿冷的杯壁在碰到温软皮肤时留下一道潮渌渌的浅痕:“还要谢谢你千里送药了,我、的、好、医、生。” 话音刚落,便拧开那不知何时顺走的“强效感冒剂”倒入了嘴里……“你就不怕我在里面放了别的东西?” “所以你放了吗?” “下次一定。” 虞棠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将玻璃瓶扔进了垃圾桶:“说吧,你要谈什么。” 纪羽便勾了勾唇,滂沱雨幕中她饱含诱导的声音就像是一条蛇信,无知觉中缠绕上人的脖颈—— “谈谈‘小楚’。” ……一击毙命。 - 【宿主,你不阻止她们吗。】 与此同时,咖啡店内的某个角落里,实时转播的系统发出了尖锐爆鸣声。 【我的妈我的姥!我的大脑裹小脑!我的小脑变大枣!失恋阵线联盟成立啦!恶人帮马上要毁灭世界啦!我们都完蛋啦!】 楚惊蝶头疼地揉了揉眉毛。“阻止什么?”她抿了口桌上的草莓拿铁,“我只是来确保某个死心眼的白痴不会病死在这里而已,其他的与我无关。” 【可是剧情点——】“我知道的。” 厚重的果香在喉间划开,余韵尽头却是令人齿寒的苦涩。 “‘楚惊蝶’马上要知道当年的真相了。唔。想让我和莱莱解除婚约也只能从这里入手了……在知道自己敬重的姐姐是杀。人未遂的凶手之后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呢?我还得琢磨琢磨啊。” 【阿楚——】 “不用担心我,六六。”想到过去与楚清歌决裂的惨烈画面时,她垂下了头:“我毕竟经历过那么多次了,再来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更何况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思及至此,她的心跳稍微平复了些。“能帮我调回生前的记忆吗?”她静静望着咖啡杯里残留的白沫,“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可以试试。这些记忆一般都会在进入小世界前存放起来,毕竟带着它们会影响到任务员的情绪——你要拿来做什么?】 做什么啊。 想到那张频繁出现在梦中的、与顾明莱万分相似却又始终模糊的脸,她终于笑了起来:“不做什么。” “只是想确认一件很久之前的事情罢了。” - 傅洱从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以这样的姿态窥探到另一个人的生活。 “阿姐啊,是待我顶顶好的人。”林南玉静静望着室外的梧桐,天罗地网的雨水仿佛是某种漫长的启示:“这世上最后一个爱我的人、是我的玉珍。” “我看了你那么多眼,果真还是觉得你与她相像。” 第36章 她拉窗帘的手顿了顿。对方依旧自顾自地说着什么,仿佛离了这点陈芝麻烂谷子后就再没什么好记挂的了:“你一定是我的小蝴蝶。我和玉珍的小蝴蝶。” “……或许吧。” 傅洱俯身扯了扯她肩边滑落的毛毯。 “我总是像很多人。” 而林南玉只是温柔地看着她。“你恨吗?”她这样说,相似的眉尾不经意划过一缕白发,“我是说,你的姐姐——” “她不是。”傅洱头都没抬:“而且最应该恨的,不是你吗?” 在不该铭记的记忆里偏航这么多年了,你难道不恨吗? 林南玉却摇了摇头:“我没立场责怪那个孩子。是我毁了她的生活。” “人生的轨迹可不会因为谁就轻易改变。” “但这样的事儿的确发生了。” “小蝴蝶。”她视线温吞地看着跟前的年轻人:“天命是存在的。玉珍曾造化了我,那这造化在多年之后也一定会由我反哺到她的孩子身上。” “小歌也是,你也是。” 女孩一怔。“所以玉珍……”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眼睛,“是楚清歌的母亲?” “也是我的阿姐。” “我说过了,我没什么立场谴责那个孩子:至少在遇见楚乾之后是这样。”女人又开始驴唇不对马嘴了,可傅洱就是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玉珍、这个听起来和林南玉颇有渊源的人,竟然是楚家的第一任夫人。 “是我逼死了玉珍,是我。我不该在那天上他的车、不该因为一点可怜的愤怒就丢了自我……我不该遇见她。我为什么要遇见她呢?她是这样好的人。我要是能早点发现这一切就好了……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呢?明明她是那样虚弱,明明她已经受了很久的伤了、那天也是。我明明已经发现不对劲了,可是我好痛苦,好痛苦……我一直在想治病的事情,感觉都要……发疯了……我该怎么去做?要跪下来吗?要磕头认罪吗?还是要割开自己的喉咙呢?我不知道怎么去做,每当我思考该怎么去做的时候,所有人就来阻止我……她们说玉珍不喜欢我这样,即使死掉了你也不会来见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有多痛苦呢?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到底有多难过呢?难道我对玉珍来说根本不重要吗?你多少也……你一点也不在乎我吗?一点也不会吗?至少也变成朋友了吧?还是说我对玉珍来说真的没有任何意义吗?不要这样、我不要这样……我好希望自己不是普通的存在,就算比普通好一点也可以……我想成为不普通的……呃!存在……” “你冷静一点。”傅洱有些无措地扶住了她的肩膀,掌下的骨肉不停哆嗦着:“已经过去了——” “过、呃!过不去了……呃!都怪我,都是因为我……我该怎么做玉珍才会原谅我呢?我已经找到了小蝴蝶,可是玉珍不在了……不在……嗳。她去哪里了呢?拜托不要丢下我、拜托不要再丢下我一个……我多希望她可以再来见见我,还是说我不该期待这种奇迹?玉珍……再也不会有像她这么好的人出现了。再也不会。玉珍是这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她体谅我的难处,也只有她会体谅我的难处……她知道我生病了,她多温柔呀。她有在好好照顾我呢。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明明是我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明明是我毁了她平静的生活,可是她却不恨我……她为什么不恨我呢?她应该恨我的,毕竟连我都恨我自己……她竟然要我逃出来啊。她说她要救我啊。只有她是这世上唯一不同的存在啊。其实我是不需要玉珍以外的任何人的,只要有玉珍在我身边就好了……可最后她为什么不愿意来到我身边呢?果然是我的龌龊恶心到她了吧……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向你赔罪好不好?我向你赔罪、赔罪……” “林南玉!” 砰咚—— “母亲!” 无休止的狂风顺着被打开的门隙强刮进来,楚清歌呼吸急促地出现在门口,也不知在那儿徘徊了多久了。她先是上前扣住了女人的手腕,接着将口袋里的东西——一支镇定剂——掏出来干脆利落打进了对方的胳膊里。 “玉、珍……呜……玉珍……”林南玉半倚在床头,连耳朵也铮铮着、要竖成尖锐的弦:“小蝴蝶咳!咳!帮帮我……我想留在玉珍身边……原谅我好不好?玉珍……求你原谅我……” 呼吸渐弱。 “别担心,只是睡过去了。”见傅洱不安地发起了抖,楚清歌有些笨拙地拍了拍她的头:“这种事经常发生,护士会处理好——” “……我就是。” 空气再度沉默了。“抱歉。”女孩揪着工作服的衣角,很没底气似的,“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以后不会了。” 楚清歌没再反驳什么,只是俯下身来理了理林南玉散落的鬓发。“你想听故事吗?”流着泪的女人忽然这么说,眸光恬静要淌成一汪深邃悠远的河—— “小蝴蝶,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第32章 顾明莱,我给你个一览无余的坏春天。 在很久很久之前,在如今的云城尚未成为南方经济一簇不可或缺的血管时、在人人都削尖了脑袋往里钻的地方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村落时,镇上出了一户富人。 富人膝下无子,年近四十才求来了一个姑娘,无俦宠爱便尽数落了上去。偌大林家只要小姐说东便绝不往西,小姐要风便绝等不来雨——方圆十里都知道林老爷疼女儿疼到了骨头里,甚至要赐名为“珍”聊表情意。 玉珍。玉珍。每当这串名字轻盈地从身旁掠过时,哑巴便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抽了一耳光。哑巴原本也不是哑巴,哑巴只是不爱说话,可没人知道哑巴的名字,哑巴久而久之便成了哑巴。哑巴油头滑脑、老奸巨猾,一手顶绝的偷盗技巧和一套超群的偷溜诀窍让全镇的人恨她恨得咬牙。 “只有阿姐不一样。只有阿姐不嫌我。她教我识文断字,教我礼义廉耻……她总有天大的学识。我在这世上过了那样多的春天,还是头回遇着这样一个春天似的可人。” 阿姐是水中月。 “我敬她、爱她,我的心长在她的心底下。她是这样好的人,将我的善恶都全盘接受地温养着长大……她总说‘南玉啊,快快好起来吧’。可我好不了了。再也好不了了。” 阿姐是镜中花。 “你被人打过吗?”女人的视线望过来了,未干的泪痕像是烫在脸上的一道疤:“那滋滋作响的鬼东西像雨点一样落下来时、耳朵就听不见声音了。他们说我是妖怪,说我是神经病,说我这样的脏东西污了阿姐的好名声、可我没疯。疯的那个人无论如何都不是我。” “你瞧,人心有多可怕。他们总是这样,平日各扫门前雪,见了血肉便像苍蝇一样哄吵着分一杯羹。我知道阿姐没了法。她没了法地嫁人,没了法地长大,没了法地对旁人说这份情义作了假。她没法让我变成第二个她。” “到最后,只有我拼了命地逃、只有我卯足劲地争。我要告诉他们一切都错了,他们才是无可救药的神经病。我说我要让她后悔丢下我,我发誓要让她和我一样痛不欲生——所以我抢走她所珍视的一切,也决不奢求被任何人包容。” “可你知道吗?” 女人垂死的鸟兽般在药物的作用下颤抖着,怎么就用笑着的嘴巴说着让眼睛流泪的话:“她变得如此可怜了。她什么时候这样憔悴了?她瘦得只剩一片了。” 林南玉无法形容在撕破脸皮后再见到这个人笑时的心情、她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看见她笑的:心就慢慢地痴了。“南玉?”对方仍用她们初见时那样温柔的目光看着自己,就好像她们的爱从未斑驳:“长高了呀。” 你玩死我吧,那一刹那、失言的哑巴这样想。林玉珍,你玩死我吧。 她不再说话了。她静默地、恍然地看着那双与阿姐有九分相像的眸子,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法得到对方的原谅了:“小歌啊,你恨我吗?” 楚清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些褪色的爱恨如此真切地铺陈在跟前,靠近时仿佛能嗅到泪水的酸腥和骨肉成灰后烧起的红烟……她怎么就想起一双双重叠的眼。 “你得恨我啊。你是阿姐留给我的、最后的宝贝了。你不恨我,她如何讨我的债呢?” 在被绑走前都还恬静入睡的、属于婴孩的眼。 “你得恨我、毫无保留地恨我、像我曾经恨她一样恨我……” 在冰冷算计中始终温暖透亮的、属于妹妹的眼。 “怀着杀死我的孩子的恨意彻底逼疯我——” 那一刻、只那一刻。 傅洱为什么遍体生寒。 - 可是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 在又一次从淌满了血液和蝴蝶尸。体的噩梦中涔涔惊醒时,顾明莱有了这样的预感。【没关系的,我们之间没什么好亏欠的】——可是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它给人的沉闷像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雨季,而这些天来雨常常就在那里,于是她常常听见那声音—— 第37章 【你杀死她,一次又一次。】 打开冰箱,保鲜柜的第二层有楚惊蝶亲手为她做的草莓饼干。口感有些硬,但是不想用和微波炉有关的任何器具破坏它的形。 【如果你爱上她,你一定会杀了她。】 糖分过高、喉咙末端传来苦涩的焦糊味。她其实不喜欢草莓的,她也有很久没吃过饼干了。但是还不错。 【你的爱会让她死的。】 她将空掉的盒子冲洗干净,听见水流咕噜咕噜划过手掌的声音:很凉。顾明莱觉得自己好像只鬼,残存的温度从她的血管里流淌出来,散成一边空白后又要将骨颅刺穿。也许爱不是抚慰,她忽然有了这样的念头,也许爱是心脏里一枚隐隐作痛的钉子。人总是需要流点血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泪。她叹了口气压下喉间翻涌的酸腥,她知道这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奶油味的热吻又开始在跟前缭绕,混着巧克力的吐息、低语、裹着欲。望与渴求的心在雷暴雨的海浪上航行……年轻的船长站在四处漏风的甲板上,颠簸中对上那双让罗盘失控的琥珀色眼睛。 死亡不过一场虚惊,暖红顺着指尖蜿蜒而下。“您受伤了!”保姆有些慌乱地看着她被刀锋划破的手掌,“我去拿创可贴……您想吃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我的。” “哎呦,瞧瞧这口子。楚小姐见了肯定又要心疼了——” 可是问题依旧没有得到解决,她想。 - 这事儿必须得有个了结了。 当发出的晚餐邀请又一次被人以工作的借口拒绝后,楚惊蝶下了这样的决心。她当机立断地抓起了自己的衣服,却又在匆匆瞥过那【与顾明莱冷战七天】的剧情点时有了不好的启示:这将会是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约会。 她让司机驱车来到了对方公司的地下室,整整三个小时、她没说过一句话。女孩想象自己变成了一尾轻盈的蝶,她会煽动着蓝色的翅羽掠过走廊和玻璃,最后蹁跹地降落在爱人的掌心—— 断掉了。或许是触角,或许是心跳。“我们得谈谈。”她打开车门走到那终于结束工作的女人跟前,直觉告诉她自己脸上没什么好表情,“为什么又开始疏远我?总不可能还是因为那件事吧。” 对方一顿,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她的名字:“阿楚……” “我那天的话你一个字没听,对不对?” 顾明莱没应,只是偏过头去看着远处亮起的车灯:“我那天喝醉了。” “别告诉我你的脑子也喝坏了。” “阿楚——” “莱莱。”她定定看着她,想要笑却又笑不出来似的:“你在害怕吗?” 女人眼睫一颤。 “你不相信我吧。你觉得自己还会像从前那样杀死我、是不是?你退缩了。你又要像从前那样推开我了吗?” “我不是……”“那你给我一个解释。” 怎么解释。名为死亡的循环。毒杀。钥匙扣。见鬼的命运。坠楼。草莓饼干。窒息和恐惧。蓝摩尔福蝶。黑魔鬼。心疼的情绪。烛光晚餐。拥抱。奶油巧克力。吻。眼泪。婚礼。喜欢。爱。 属于她们的第八件小事—— “我只是,不想再让你受伤了。” 这样离奇地死亡,又这样狼狈地出现,让她的爱与恨都失了立场,连责备也临阵倒戈,让冷漠也无处安放……明明都知道会难过了,为什么还要傻傻靠过来呢。 你应该活得很潇洒才对呀。你应该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才对呀。可你曾经那样痛苦、痛苦到了我无法忽视的地步—— 楚惊蝶终于肯笑出来了。她想哭,想像个疯子一样没有理智地大吼大叫,想敲锣打鼓让全世界的人知道这儿有个自顾自为别人两肋插刀的傻瓜、可是她做不到。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她只知道这份委屈在对方悲伤的注视中变成了不知好歹的胡闹,她变得好难过好难过。她感觉自己像个什么都没准备好的白痴,两手空空就这样被宣告世界进入了末日……真荒谬呀,她情不自禁地呢喃着,你现在是在责怪我吗? “我没有。” “你很清楚你有。” “顾明莱,你在责怪我。责怪我为何如此不顾性命地闯进来,责怪我为何如此不知轻重地将一切坦白,责怪我如同责怪这世界剧情的同谋与主宰——咳咳!咳!” 【警告……任务信息泄露……警告……】 “阿楚,我只是需要冷静一段时间——”“别过来!” 楚惊蝶猛地后退几步,痛到哪怕不堪重负地捂住了心口也还要腾出一只胳膊来横在两人中间:这太可怕了。只是因为拥有了一部分的我,你就要对全部的我发出审责了。 “所以你果然希望我顺从这一切吧?”她苍白地笑着,有泪水从眼尾落下来了:“顾明莱,你希望我变成一个为了保全自己而坏事做尽的混蛋吗?” “我——” “别骗我。如果你骗我我们就彻底完了。” “……是。” “那你要求我这么做吗? “不。” 哈哈哈。哈哈。哈。楚惊蝶几乎要弯下腰来了。到底要怎么去做、还要去怎么做、怎么无论如何都得不到一个两全的结*果——蝴蝶终于在海浪里淹死了。心脏正在以每分钟十万次的频率抽搐着,她却忽地抓住对方的肩膀将人拽进了车里、她早就看到她掌心的创可贴了。 “那就想象我会就此幸福吧。”女孩愤怒地笑着,隔着窗口将药膏狠狠扔了进去:“如果你觉得这样我会更好过的话。” “阿楚——”“送她走。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掉头。” 引擎声盖过了那越来越远的嘶吼,任务员重新抹去了脸上泪痕。“六六。”她的声音冷冷的、她知道这事儿该有个了结了,“帮我订一张机票,去哪儿都好。” 【……现在吗?】“现在。” 系统默默应下,顺便把她的敏锐度也调低了:快穿局那帮狗东西也只会用这种手段压它的宿主了。可是有什么关系呢?楚惊蝶的灵魂咬牙颤抖着,反正都是要痛一辈子的。 五年。十年。她的有生之年。 ——顾明莱,我给你个一览无余的坏春天。 第33章 爱你的这场雨要晴了。 若有朝一日你心爱的月亮从头顶坠落了,你还会如往日那般盼它高悬吗? 天空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雨,飞沙走石中虞棠终于确认了自己的心:她给出的答案是那样卑劣无力、这是一个过滤出圣人和劣根的好问题。 她还从未想过阿楚褪去光环后的模样,绑架?夺权?真假千金?脂粉下的瘢痕终于裸露出来,傲慢之后竟是卑微的底色。原来你并非我想象中那般难以触摸。 “所以婚约是假的……”她怔怔看着那份被拆开的资料,字里行间又想起纪羽的势在必得:“所以傅洱才是楚家的孩子……” 【说起来,你和楚清歌长得还真像呢。】 原来在这么早之前,我就已经凝视过你的伤口了。为什么没能早点察觉出来呢?截然不同的容貌、大相径庭的性情、还有傅洱那双不尽相同却又万般熟稔的眼睛……我本以为自己趋炎附势、见利忘利,可在发觉你并非我想象中那般光鲜亮丽后率先蔓延的竟然是对你的同情—— 是谁操纵的这盘棋?虞棠抿了抿唇,她知道能给出这么多筹码已经是纪羽最大的诚意,至于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她心底有了一个猜测。一个合理但不合情的猜测。楚清歌是这样冷血的人吗? 或许是吧。望着不久前莫名收到的“她在你这儿吗”的匿名短信,她得出了这样的结论。阿楚不见了?下意识的追问显然暴露了自己的不知情、楚清歌不再回复了。 虞棠懊恼地叹了口气,恍然发觉这样时不时的失踪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倒也不是期待这样的噩耗出现,只是楚惊蝶总有那么心情不妙的几天想要和全世界的人断联—— 而这症状首次出现在楚惊蝶十八岁那年,也是她入学的第一个月。彼时的女孩还算不上不近人情,但早早当上了学生会主席的人却已经显露出一些刻薄资本家的本性:皮肤苍白、傲慢、平等地看不上所有人。 很多人喜欢她,很多人讨厌她。作为从小跟在这位全自动闯祸机后边处理烂摊子的兜底侠,虞棠自然也很难对她抱有好感……但这不妨碍自己以家属的身份参与对方在学校里举办的生日会,期间还有幸听到了主办成员在厕所间的对谈:“为什么要特意申请教室给这种烂人办生日会啊”“大小姐很了不起吗”“真是该死的官僚主义”,尖锐而刺耳。 看来某个家伙已经成为这儿的风云人物了呢。虞棠不禁失笑,结果还是在打开厕门时故意发出了动静,惹来那两个鹌鹑受惊地一瞥,嘴里念叨着“要死要死”火速逃离了现场。 然而活动并没有顺利举行下去。像是知道大家心里有多么不满一样,副会长在和稀泥似地撂下一句“各位随意,玩得开心”后就不见了踪影,而寿星本人却全程没有露面。 第38章 最后自然是以陷入了混乱的蛋糕大战作结——据说那天连教导主任都没能幸免——而在消息已读不回的第二天,她才后知后觉楚惊蝶是不是闹别扭了。 找人成了大问题。正值权力斗争白热化阶段的楚清歌根本没空管这个麻烦精,纪羽忙着制作创新赛的模型更不可能指望她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未婚妻……这桩苦差自然落到了闲得发慌还赶着往上凑的虞棠手里。 她找了楚惊蝶三天,第一天,累死累活查到了对方在咖啡店的消费记录,赶过去时却只留下了一杯没有结账的草莓拿铁和摆成鬼脸的香草布丁;第二天,在对方常逗留的游戏厅蹲守却不慎昏睡过去,醒来时身上披了一件画着乌龟的白色风衣;第三天,她收到对方主动发来的预告短信——我要去北极看大犬座天狼星。 这个疯子。虞棠气得要死也急得要命,最后还是在机场附近的一个出租车司机嘴里撬出了答案:航班临时取消,她让我送她回去啦。去哪儿?好像是…… 京室十一中。走进学校大门的那一刻她几乎要爆炸,天台上的狂风刮的人脑袋嗡嗡作响,看着那站在栏杆边儿上的人,她开口的第一句却是“北极的天空看不到大犬座天狼星。”* 楚惊蝶终于回过头看她。“稍微开心点没有?”虞棠问得有气无力,在得到否定的答复后才上前了几步,“但愿我的后续准备能有点儿用。” “什么——” “生日快乐。” 没有夸张的彩带,没有虚伪的祝福,只有一块小小的冰淇淋蛋糕和蛋糕上一根将燃未燃的蜡烛……“唔!” “这是精神损失费。”女人得意地看着她颊侧的奶油,这会儿倒是有闲情笑了:“现在扯平了。” “虞——棠——!”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再不许愿蜡烛就要灭了哦。” “有风……过来挡一挡啊白痴!真灭了我和你没完!” “我又不是防风盖儿!” 荒唐的出走就此落幕,后来问起她离家的原因,说了说去却只剩莫名:某个放了我鸽子的混蛋给了我一张空头支票而已。要不我给你补上?她这样打趣,得到的却是糊了一嘴的奶油和一句“小心我狮子大开口咬死你”。 自那之后楚惊蝶仍有时不时在生日这天断联的迹象,像是要践行某种仪式似的、而虞棠也总能在出乎意料的地方找到她。为什么没能早点察觉到这份心照不宣呢?她捂着额头闷闷地想,阿楚呀—— 【喜欢我这样的人,会让你感到痛苦的。】 不会有比失去你更痛苦的事情了。 - 在知道楚惊蝶又一次失踪之后,楚清歌第一时间调查了机场。 她太清楚妹妹的性子了,就像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吃香草冰淇淋那样,在自觉受到冒犯后那人也会毅然选择离家出走:可没人知道所谓“冒犯”的边界有多广,她常常因为这模糊的定义惹得对方到处乱跑。 无垠边境上的草原风车,蓝色屋顶下的白色沙滩,湖畔中央起伏的帆船,辉映铁塔的日出海岸……绚烂的尽头徘徊着心碎的幽灵、每一处风景都曾是女孩愤怒的证明。 “阿楚。”候机室的空气依旧潮湿,而这一次,楚清歌却没有像从前那样将她的愤怒忽视:“你真的打算好了吗?” 一点、一点。 晃动的青金石耳链一点一点摇曳至跟前。 “我不希望你会因为一时赌气而做下令自己后悔的决定。” 话落,她对上楚惊蝶深朗的眉眼,像是第一次发现这人如此瘦削似的:桡骨竟然这样突出、锁骨竟然如此深刻。那安然于脖颈上的一尾蝴蝶随脉络的方向蜿蜒曲折着,哪怕蒙上了阴影也依旧鲜活得惊心动魄。 ……太脆弱。 她像是忽然惊醒了似的。过去的楚清歌终日沉浸在虚伪的美梦里,只在谎言啃食过皮囊时才会稍稍变得露骨起来——只有如此那些残存的爱才能在恨的围剿里苟且偷生——而楚惊蝶却始终对这样的她怀有期待。 而每当自己要拖着疲惫的身体面对任何不想面对的磨难时,她便会用饱满的热情关照她所有的言不由衷:只有在她这里,楚清歌才是完整的;也只有在她这里,楚清歌才是真实的。 思及至此,女人轻笑了下。“别忘了向我报平安。”她认真地开口,鼻翼颤动仿佛被捞起的溺水者,“遇到麻烦了记得和姐姐说——” “楚清歌。” 楚惊蝶神色莫名地看着这张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美人面。 “你就没有什么其他的话要对我说了吗?” 你就从没想过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之前为我们岌岌可危的关系做点什么吗? 她却只是摇头,女孩便带着坠落的心重新转回了身,难得生出了在她跟前拉出横幅的想法:【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对我说谎后果可是很严重的哦】,以及—— “如果一个人做了很坏的事该怎么办呢?” 任务员的思绪顿住,重新偏过眸去看她。: “如果我做了很坏的事情,阿楚还会原谅我吗?” “……有多坏?” “比变成怪兽还要坏。” 那很坏了。女孩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毛,就在她以为这个问题要被就此揭过时,对方却踮起脚尖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就多做几件正确的事情好了。” “什么才算是正确的事情呢?”“你没有阻拦我,这就是正确的。” “我很高兴看到你除了失望以外的表情,这是我迄今为止收到过的最满意的生日礼物了。”她满意地眯起了眼睛,一会儿又抿着唇压不住地笑了:“所以作为奖励,我会为你带一份纪念品回来。” 楚清歌一时有些慰籍、她知道自己的承诺在她这里重获了价值。新生的心脏在痛苦的甜蜜中静静融化着,那份关于“继承者”的诅咒终于在此刻破解了:她变得可以妥协、可以后退、可以在知道那些隐忍与袒护后动容地流泪。她终于在无法回头的时光里获得了向命运祈祷的权利,她终于能够怀着不被允许的眷恋挺起胸膛活下去……自己的血液曾为了家族和权利流淌,那么如今是不是也能为了阿楚流淌。 我会一直在这里的,望着女孩渐行渐远的背影、她这样想。也许我从前的刚愎自用伤害了你,可是从现在的这一刻起,这份爱一定会有转机。 楚清歌深吸了一口气。室外的大雨又开始淅沥,就像她牵连至入骨潮湿的生命:玉珍去世的那天是雨天,楚乾疯掉的那天是雨天,所以她讨厌雨天。但是遇见阿楚的那天也是雨天,得到这份温柔的那天也是雨天,所以她又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讨厌。 “阿楚……” 爱你的这场雨要晴了。 “——属于我们的季节来了。” 第34章 “和我一起,烂在这个春天里吧。” “她总会在未来的某天离开我。” 当这样的念头突兀地出现在脑中时,顾明莱便隐隐有了某种疑虑——这决不是杞人忧天,而是源于她恐怖的直觉——一种自她们相遇时便从未停止过的不安。 于是自那时起,她便有了某种信念:同俄尔普斯一样愿为了爱人踏入鬼域冥天的信念。死亡并不可怕,她想,重要的是我会找回阿楚的灵魂。我会同那故事里的人一样穿过河流与洞穴,哪怕与恶魂搏斗也要让我思念的琴声响遍整个地界……【如果命运拒绝我的权力,不还我的妻子,那我就决定不回去了。这是我们最后的归宿。】* 短命的欧律狄刻等来了她深情的爱人,就像顾明莱也一定会牵着楚惊蝶的手走出死亡的深谷:我绝不会再让你坠入深渊。她曾是立了这样的誓的,可这一切却都由那场噩梦终结—— 这样的情绪从何而来呢?这样浓烈的、深刻的、熬干了所有泪水与骨肉就只为护她周全的念头啊,我是不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为此而存在了呢? 望着掌心的伤口,她倚着座椅垂下了头。药膏已经在这段迫不得已的返程里起了效用,却始终难以平复心底的疼…… 【他们沿着一条上坡的小路走着,走过的地方一片幽静、寂落无声。】 阴魂不散的。 【漫天浓雾之中,他忽然好怕好怕她没有跟紧他,也忽然好想好想再一次看看她。】 穷追不舍的。 【终于,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而正是这一眼,让深爱的她立时滑下深渊中去了。】 闭嘴啊—— 【因为俄尔普斯没能坚决地走出阿苇尔努斯山谷,他的妻子又第二次死去了。】藏在雨里的声音这样呢喃着,像在嘲笑她的自以为是:【这份爱让欧律狄刻获得了短暂的生命,也正是这份爱让欧律狄刻永远陷在了黑暗里。】 【顾明莱,如果留在楚惊蝶身边,你会重蹈俄尔普斯的覆辙的。】 你冲昏头脑的爱会让她像可怜的欧律狄刻一样坠入无间地狱的。 第39章 思及至此,她头痛欲裂地捂住了自己的额颅:“阿楚……” 不可以的。阿楚一定不可以死掉的。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让她再死掉一次了。哪怕我死掉了都不可以让她死掉的。她好好的。她好好的。我一个人背痛苦的十字架就可以了—— “我喜欢你、在意你,这是哪怕我死了一百遍也无法改变的事情。” “你希望我变成一个为了保全自己而坏事做尽的混蛋吗?” “那就想象我会就此幸福吧。” 耳边一片惨烈嗡鸣,往日总是叮咚作响的手机终于恢复了原本的冷清,可女人却感到了一种比死亡深刻千百倍的恐惧:从没哪刻,她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正在失去阿楚。她或许会再也听不到她的欢呼雀跃,或许会再也见不到她的潋滟无边,那声声温柔的“讨厌”将不再是属于顾明莱的特权,所有人都将获得一张由蝴蝶衔来的、关于爱情的入场券…… 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哪怕她们可能要为此付诸性命。你能爱我吗?女孩的询问彻底驱散了心底的低语,她忽然确信自己真的无比在乎楚惊蝶:这是一种比肉。体欲。望更加深刻的渴求。她正由衷地渴望着她能长久地陪在自己身边、并且无论如何都不愿失去她。 而望着手机屏幕上楚惊蝶不久前发来却又迅速撤回的购票记录——她发誓自己看清了飞机降落的地点——顾明莱知道这便是她予她的最后宽容了。成为俄尔普斯又怎样呢?女人抵着掌心魔怔地想,就让这份爱成为毁灭和死亡吧、就让我们手拉着手在温暖的坟茔里亲吻吧—— “亲爱的阿楚……” 这地狱太长太冷,一个人是走不到头的。 “和我一起,烂在这个春天里吧。” - 东京今日体感温度15c。 望着窗外雨过天晴后盛开的枳椇花,楚惊蝶嗅到了柠檬和丁香的味道。她用叉子缓慢地搅动着一小块羊排,试图让它与塔塔酱充分地融合:海盐风味浓郁、奶油牡蛎上撒了细碎的罗勒叶。 酒精度数不高,出乎意料是她喜欢的樱桃香调。是个适合定居的好地方呢,女孩默不作声地想,也没想到自己出走后联系到的第一个人是傅洱——你的ip地址怎么变到国外去啦?是旅行的话记得拍照给我看哦。 这小鬼。楚惊蝶如她所愿地传了张简讯回去,结果下一秒就收到对方的通话申请:她甚至没来得及把那块该死的马铃薯咽下去。没人告诉你打扰别人进食是件很失礼的事情吗?她笑着抱怨,我差点窒息而死。 “那我岂不是要在你生日这天拨打120了?” “本人目前承担不起任何急救费用、望周知。” “哇,我还以为你是卷款跑路……” “这样的话你就收不到我的消息了。” “嗯?” “因为那个成本昂贵的国家暂时还没天亮。” 好吧。傅洱一时有些失笑,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突兀地联系对方、明明说过不会再和楚家的任何人扯上关系了。难道真是为了一句可有可无的祝福语?白费力气—— 【怀着杀死我的孩子的恨意彻底逼疯我。】 她的笑容慢慢地淡下来了,像是水消失在水里、又或者是她根本就没笑过。“这家餐馆味道很正哦。”对面的人仍旧喋喋不休,“暖气很给力,饭菜份量也很足……” “楚惊蝶。”最后的最后,傅洱还是开了口:“你知道林玉珍吗?” 任务员一顿,像是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又像是早有所料地叹了口气。就知道你不会莫名其妙来找我,她说,你还是知道那个秘密了吧? “虽然现在已经不能算秘密了……林玉珍的话,有点耳熟呢。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这算一件幸运的事吗?” 女孩有些艰难地笑了笑:“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有预感她会彻底颠覆我。” 啪叽。傅洱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慎将一颗草莓捏碎了,那些粘稠的汁液浸着一点鲜红的果肉从掌心淌了下来、像一滩凝固的血。你知道自己可能被杀死过一次吗? 她承认自己说不出口。如何才能说得出口?甚至上一秒对方都还在为姐姐的转变而感到欣喜——“楚清歌有在一点一点尊重我呢。” “所以哪怕是为了这个、也只是为了这个。请让我的幸福再长久一些吧。”任务员略显无奈地闷哼一声,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寿星今天已经够伤心了。拜托别让我成为除了顾明莱之外第二个夜夜噩梦的人了。” “……你们感情出问题了?” “啧,不如说是我单方面发疯吧。” 看来是大问题。傅洱体贴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就在她想如何以体面的方式结束这场通话时,那人却骤然提高了分贝:“但是她说我们需要冷静一段时间。” 女孩怔住,随即将手机拿远了些:“你确定她真这么说了吗?” “她的表情是这么说的。我自认不是鲁莽的人,也决不会轻易给一个人定罪。但是、当她那句自以为是的‘只是不想再让你受伤了’脱口而出时——” 音调高高扬起—— “她就已经死了。” 又轻轻落下。审判长不觉得这样太过严苛了吗?傅洱试图为顾明莱开恩,得到的却是一句气冲冲的“她以为她是谁”。 “我那么多苦都吃过了,那么多伤都受过了,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带着这样的自己才走到了她的身边,却因为一场可笑的梦作废了。我难道不知道这份爱会有多窘迫吗?我只是无法原谅她的轻易退缩。” “我都做好陪她下地狱的准备了呀……”楚惊蝶苦笑着垂下了头,她感到有隐约醉意在额叶里燃烧了:“就这样否定了我甘愿陪葬的决心,总感觉被小瞧了呢。我在她眼里是很软弱的人吗?” 傅洱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边听一边将手上的污渍清理干净,然后在那句立誓般的“总之我不会再原谅她了”中得出了问题症结—— 这是两个笨蛋,她想。 很幸福、很幸福的笨蛋。 - 【你听过二十一天法则吗?】* 在收到这条由纪羽发来的简讯时,楚惊蝶正为买什么口味的章鱼烧而纠结。冷风绕过灰格子围巾在肩胛骨上打着旋儿,她发了个寒颤,抬起头时却没有找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医学上称病人至少需要花掉二十一天的时间来适应身体的新变化,这一结论也常被用于习惯的养成。】 【小楚,我们已经有整整二十一天没见过面了。】医生隔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看她,屏幕的白光映得人脸色苍白:【你是不是已经适应了我缺席后的生活呢?】 浓稠的芥末裹着章鱼块在舌尖上融化,到此为止的念头就这么在一个激灵中蹦了出来。【我能坦然接受任何人的离开。】她略显艰难地敲着手机键盘,【只是她们之中恰好包括了你而已。】 好残忍啊。 【话说你不会正在哪个角落里阴恻恻地看着我吧?】 真敏锐呢。 纪羽拢了拢衣领,这次却是发了张照片过去:【没有阴恻恻,只是被某个吃芥末呛到的笨蛋逗笑了。】 画面里的人鼻尖通红、神情狼狈。楚惊蝶略显不满地皱起了眉,二十一天的时间或许会让我忘记纪医生的模样但绝不会忘记纪医生是个怎样的幼稚鬼——【西北角十二点钟方向,幼稚鬼这儿有一瓶免费的波子汽水。】 “你明知道自己吃不了辛辣的食物,小楚。”女人的声音朦朦胧胧,透过听筒传来的还有各色小贩的叫卖声:“所以不要拿自己的身体赌气。” “我会担心。” 楚惊蝶于是不说话了。为什么总要对我投以如此悱恻的动容呢?虞棠也好楚清歌也罢……我明明无法回应这份在意啊。饱受苦恋折磨的你们一定会憎恨自己的这副模样的。始终怀揣疏离之心的我怎么有资格享受这份付出呢。迟早有一天你们会彻底明白的—— 我不过是个自私的混蛋罢了,她想,戴上帽子头也不回地朝与那人相反的方向走去:“纪医生,二十一天能让你养成一个讨厌我的习惯吗?” “……那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但在我这儿,思念才是坏习惯。” 纪羽沉默。她拉低视线努力去寻那道卷入浪潮之中的背影,曾在深夜席卷过无数次的苦涩再度统治了自己试图呐喊的心:“小楚!” 然后她们在喧嚣的狂风中对视了,隔着凛冽的空气、隔着拥挤的人群—— 【那我或许要终身保留这个讨厌的坏习惯了。】 ……转眼间,消失在万头攒动里。 第35章 【路易斯的湖水淌过冬季,我很想你。】 和楚惊蝶冷战的第七个小时,顾明莱踏上了去往北境的飞机。 诸事不顺。突如其来的暴雨导致超长的航班晚点,久不复发的偏头疼毫无征兆找上门来。几个星期前谈好的合作商莫名其妙地翻脸毁约,降落后才发现忘记带走那条作为生日礼物的紫水晶项链。 第40章 顾明莱整个下午都在倒霉透顶中辗转度过,而等一切处理妥当已是凌晨十二点。她拖着疲惫的身体不断翻看着手机上弹出来的消息,两个小时前曾浏览过的文件、歌剧、野史传奇……不算亲密的朋友竟然发来婚宴邀请。她捂着脑袋敷衍地措辞婉拒,却又在冲动购下一枚卡地亚素戒后懊恼自己真是蠢得要命: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女人略显窘迫地闭上了眼睛,掌心隐隐作痛的痂痕像是在提醒自己做了一个多么冲动的决定—— 这样可不行,望着那栏空空如也的特别关心、她这样想。深深的寂落包裹着这几个小时以来被拼命压抑的渴求与争吵过后始终难以消弭的恐慌明火般烧灼着人的腹腔,从眉骨到鼻梁,从耳朵到心脏……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对这人抱有怎样炽热的欲。望、就像此刻泄洪的情绪一样:“阿楚。” 她忍无可忍地拨通了罪魁祸首的电话号码。 “可以和你讲话吗?”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理我,但有些话我还是要亲口对你说。”她这样呢喃,像是生怕自己的愚蠢不被原谅似的:“我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对不起。请原谅我那天的独断专行。” “我只是太害怕会因为自己的过失而再次失去你了。” 要如何面对你支离的痛苦呢,阿楚。要如何坦然直视你曾经的血肉模糊:有窒息的疼在我心底蛰伏。“抱歉。”她又在自说自话了,她从前明明不是这样啰嗦的人的,“只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 “飞机延误的时候都以为自己要死掉了,脑子里想的全部都是怎么能这样不清不楚地离开……找宾馆很累,陌生的地形绕得头好晕,胃也不舒服……阿楚今天有好好吃饭吗?我是不是把你的生日搞砸了……” 啊。 “明明、明明准备了礼物的……” 怎么像要哭出来了。 楚惊蝶的思绪不可避免地动摇起来,那行鲜明的【与顾明莱冷战七天】还直愣愣横在眼前,像是一朵即将枯萎的蓝色火焰——至少在那句饱含试探的“阿楚有找到休息的地方吗?我好担心你”出来之前,她都没有生出过多余的念头。敢情这是在变着法子套我话呢。 该说不愧是诡计多端的老狐狸吗?哪怕向人服软都不忘谋取自己的利益……“阿楚,我好像,有点想你。” 楚惊蝶怔住。想你、想见你——暧昧的低语循着心绪齐齐落成思念的轨迹。“阿楚有在想我吗?”她揪着床单小心地诉说着委屈,从未哪刻如此迫切地想要将心绪挑明,“我在努力学着怎么去爱你呢。”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爱过你。我永远会比现在更爱你。 “阿楚,请不要剥夺我继续留在身边的权利……” 毁我道心的臭狐狸。女孩一边迅速挂断电话一边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热脸贴了冷屁股的顾明莱却出乎意料地开心到诡异:害羞的爱人疑似失去所有手段和力气。也许明天就能结束这一切了?她苦中作乐地愿景,不愿承认自己已经为此失眠很久了—— 希望今天能睡个好觉,她如此期许。 - 顾溱想不通。 她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由世界意识反馈出的【崩塌进程】,像是不解它为何不退反增似的。楚惊蝶不是有在好好完成我颁布的任务了吗?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会有人在被死对头针对过那么多次后依旧面不改色呢?那些挖苦不让你愤慨吗、那些争执不让你羞恼吗、那些嘲讽不让你难堪吗——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呢? 而望着面板上那双溢满了陌生情愫的、与自己万般相似又不尽相同的眼睛,顾溱忽地生出了一股无名怒火:那自成为了亡命徒后便从未停止燃烧过的怒火。为什么你总能爱上那个挣扎在生死之端的人啊,顾明莱。你曾深以为然的自尊都去哪儿了? 乖乖向命运投降不好吗? 就在她为那偏离到马里亚纳海沟的世界线苦恼之际,神君的呼唤找回了她为数不多的理智。【你在做什么?】那道冰冷的的声音碾过心底的涸地,雪白长发也随之攀了过来。 【我想让您好受一些。】顾溱如实回答,本想碰一碰那由营养舱里蔓延而至的冰冷,没成想却摸了一手的嶙峋:【……剧情的自我修正好像没起什么大作用。】 【您更虚弱了,神君。】 闻言,对方倒是早有所料般地轻笑了下。【与维持各个世界运转的能量相比,这点损耗不算什么。】她缓慢地直起身来,如雪的手腕随即覆在了顾溱苍白的脸上,【掠夺‘爱’没我想象中的容易……】 女人便顺从自己心意般地啄吻着对方的掌心,祂腕上细密的切口让她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惧——那一道道因为能量过度损耗而皲裂开的、不被任何人在意也不被任何人怜惜的伤口——她知道她们经不起更长时间的等待了。 神君的爱总是残酷的,她怔怔地想。只是因为好奇楚惊蝶为何死守着那份执着不放,便使尽了一切手段将人掠夺了过来;只是因为生了和顾明莱三分相似的面庞,便以公徇私将自己掠夺了过来……“宿敌”的身份是有意部署的,“纨绔”的人设是刻意安排的,所谓“剧情”也不是为了让她们互相憎恶罢了:爱原来是可以杀死爱的。 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一次又一次的死亡。既定的故事竟然延展出了不同的脉络,高尚的爱在千百种结局中牵连起因果——好像如果每一个选择都将彼此推远的话,她们便要耗尽毕生的心力在这地狱中寻找答案了。 【人类的感情,真是奇怪的东西。】祂细细摩挲着女人颤动的眼睫,从来漠然的瞳孔竟然泄露出一丝孩童般的茫然来:【顾溱,我开始质疑起这场游戏的确定性了。】 “游戏”。 生死攸关的事情对你来说却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游戏而已。 顾溱于是丧失掉回答的余力。她安抚般地蹭了蹭对方的眉心、就像她说过的,她曾以为这计划万无一失。也许顾明莱和楚惊蝶生前有着难以言说的缘分,也许她们未来是要与彼此相爱的人:可当这份冥冥中注定的纠缠被太多的负面因素裹挟时,喜欢也就不是喜欢了—— 而楚惊蝶恰到好处的高傲,而顾明莱正逢其时的冷漠。稀薄的爱在刻薄的恨里成了致命的隔阂,她们一定会这样扪心自问的:为什么她都如此面目可憎了我却还能爱上她呢?爱上她的后果是很惨烈的、爱上她的我会变得糟糕起来的……而就是在这样反复的徘徊与自我质疑中,那点可怜的爱就消磨成恨了。 她们会憎恶彼此的,她们一定会憎恶彼此的:只有这样那份堪称无解的死亡循环才会彻底终止啊。届时顾溱便有理由以“消极怠工”的罪名将无论如何都无法完成攻略任务的楚惊蝶驱逐出境了,而顾明莱——一个彻底被洗刷掉全部情绪的、只会在昏天暗地的空虚中得过且过的完美机器——终于要成就神君期待已久的爱情了。 所以踉跄、所以自转、所以情义枯涸; “别担心,神君。我们一定能在这场以爱为注的厮杀中取得胜利的。” 所以颠沛、所以斑驳、所以血肉苦弱—— “我愿为您万死不辞。” ……我愿为您不避汤火。 - 期许落空了——在又一次从那遍布鲜血和死亡的噩梦中涔涔惊醒时,顾明莱有了这样不安的预感。她迫不及待地依着助理传来的定位信息赶了过去*、这才是她昨夜那通电话的真实目的:可是她的期许落空了。 望着和自己大眼瞪小眼的旅社老板,女人一时有些茫然。“youmustbemissgumings?(你就是顾明莱小姐吧?)”对方将小心收好的信封拿了出来,“thecustomerinroom318checkedoutlastnight,andthisiswhatsheaskedmetogiveyou.(318号房的顾客昨晚就退房了,这是她托我转交给您的东西。)” 【通关失败】——四个鲜红的大字直直砸进了她眼底、像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聪明的女孩怎么会察觉不到自己的心机?不戳破也无非是体谅那份委屈而已:可被伤害的她分明要更委屈。可被推开的她才更应该发脾气。 顾明莱一时有些窒息。后知后觉的不安催使着她收拢了掌心,却又在见到纸上被压出来的折痕后慌张将手收了回去……等等、折痕? 也不知是想通了什么,她忽地撇开老板朝旅馆内部冲了进去。随行的保镖熟练地打起了圆场,而她只死死盯着卡在顶楼不动的电梯,走到安全通道时还不忘深吸一口气:三楼并不高。她咬着牙根一步一步似在鞭挞故作聪明的自己,匆匆抵达目的地时保洁人员正在清理十八号房的垃圾——生活痕迹并不重的、只有几团碎纸屑和易拉罐的垃圾——顾明莱知道自己鼓足了这辈子不可能再有的勇气。 “顾总,我们……” 所以在发觉那个和人上演走廊追逐战的怪胎是自己老板时,保镖沉默了。她看了看边儿上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保洁,又看了看那满嘴“上帝”作惊恐状的老板,视线最终落在了那穿着高定西装翻垃圾桶的女人身上。您确定我们不会被当成匪徒扣押吗? 第41章 匪徒本徒没说话,只一味地将那扒拉出来的纸团拼凑在了一起:那样破碎而温暖的痕迹。凌乱字符在灯光下模糊地生长着,顾明莱听到自己动若擂鼓的心跳了—— 【路易斯的湖水淌过冬季,我很想你。】* 第36章 “……我永远不会后悔为你留下余地的。 banffnationalpark,北纬49° 楚惊蝶望着远处被夜色笼罩的山脉,步行道上褪色的斑驳仿佛她因舟车劳顿而逐渐断线的记忆——谁能想到十二个小时前自己还在千里之外的青年旅舍里。 爱能克服远距离、不爱也可以。她笑意盈盈地在晨色中向楚清歌报备起了消息,与此同时拿出了不久前二手市场淘到的旧手机……嘟。嘟。嘟。三声过后电话接起。 【宿主。】眼见着人要开口说话,暗中观察半天的系统弱弱出了声:【冷战……】 女孩却是一副诡计得逞的表情。“用不着你提醒我。”她晃了晃手机壳上尚未撕去的姓名贴、那显然属于上一个拥有它的主人,“但是我现在是‘凯蒂’。” 胡搅蛮缠。 “所以严格上说,这不算是‘楚惊蝶’的主动联系。” 强词夺理。 六六无力地匿了动静。空气好似成了令人喉头水肿的过敏原,而顾明莱静静地、失神地听着这通欲盖弥彰的陌生来电,再开口时已是辗转了几经犹疑:“阿楚——” “通关失败后有什么感想呢?” “……” “你违反游戏规则了哦。” 女人一怔,理所应当想起了自己利用通话定位的作弊行径。“我很抱歉。”她小心翼翼地望着手里的信封,像在注视一场即将迫近的风暴,“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认错了,可是然后呢。顾明莱当然不抱有被原谅的妄想,她已默默为这份无耻歉意找好了棺椁:屡教不改的后果就是彻底失去靠近的资格。她赖以生存的重力皆来源于楚惊蝶始终如一的选择,可它们摇摇欲坠地搭建在玻璃塔尖的顶端上,迟早会在某天的某刻带着人往猜忌的湖底坠落——她曾以为这份爱是博弈后的你死我活,可后来才发现一切痛苦竟是自己飘忽不定的结果——于是高塔。崩塌、于是湖底干涸。她好像在铺满蝴蝶尸体的祭台上摔死了。 “对不起,阿楚。对不起……”“唔,勉为其难原谅你了。” 她顿住,像是已经踏上绞刑架却被宣告世界赦免的囚犯、那样惶恐。“我说,我原谅你了。”救世主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响起,来时伴着熨帖的、生动的叹息,“知错就改的孩子当然拥有再来一次的权利。” “莱莱,在我这里,多久回头都来得及。” 来得及。 多么柔软而郑重的词语。 她仿佛预知到自己软弱的表情。就像曾引导着自己交出那份吝啬到死的信任一样,如今的楚惊蝶正在以自己的方式告诉她何为“宽容”:这份爱从来不严苛、也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要分个对错。我当然谴责你刚愎自用的执着,但我也理解你瞻前顾后的怯懦—— “路易斯的湖水冬季才结冰呢。”楚惊蝶细细摸着掌心的纹路,她已不再畏惧这份意料之中的寒冷了:“所以来这儿找我吧,亲爱的。这是属于我们之间的第九件小事了。” “……我永远不会后悔为你留下余地的。” - 再次看见“楚清歌”这个名字时,是在楚惊蝶随手递来的商业名片上。 烫金罗马注音、磨砂纹理设计。我还没到要你为我介绍恋爱对象的地步吧?因为身处音乐厅而不得不放低音量的虞棠这样调侃,得到的却是对方的一记冷眼和狠狠一句“她是我姐”——凶狠得堪称威胁。 她于是感到奇怪。倒也不是没看过这小混蛋发疯的样子,可这样明显的挂脸似乎还是第一次:而这仅仅是因为她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已。这么紧张那家伙啊? 楚惊蝶只是沉默,忽然抬起头来以一种自己从未见过的、甚至称得上庄重的目光打量起了舞台上的乐团,额角的伤痕在灯光下泛起了奇异的颜色。“你受伤了?”女人皱着眉毛抓住了她的胳膊,“怎么搞得……” 嘶。对方闷哼一声,挣扎的同时暴露了颈侧的异样:一处微微青紫的针孔。虞棠承认自己联想到了某些极其糟糕的东西,但这猜测很快被她突如其来的颤抖打散了—— 心跳好快、太快了。这不是一个健康的成年人应有脉搏频率。任务员勉力抽回了自己的胳膊,伶伶委屈在眸底搅出一片无声的脆弱:“只是镇定剂的副作用而已,别担心。” “我没事的。” 虞棠的反应却像是听见了类似于火山爆发的大消息——也许还要更加紧急。她平复心情般地深吸了一口气,号声响起之际听见自己压抑的声音:“等等,我不明白。” 她猛地扳过了楚惊蝶的肩膀。 “你指那个针孔吗?我希望是自己理解错了。” 【洛莱列亚,洛莱列亚。你的眼眸是如此动人,你用什么巫术使他们走向邪恶?】* “不要捉弄我,阿楚。这一点都不好笑……” 【洛莱列亚,洛莱列亚。当我的心为你燃烧时,我怎么舍得谴责你呢?】 “我还不至于说这种无聊的谎话。”而任务员只是疲惫地撑住了自己的额颅,探过来的视线是音符般冰冷的小刀、是琴弦般尖锐的长矛:“是你想的那样。你弄疼我了。” 【我爱的人离开了我,从我面前消失了。黑暗笼罩了我,生命也没有意义了——】 激昂的小提琴终于在此刻贯穿耳膜,口吻如此深刻:冤死的女人、零落、孤坟上三朵庄重而可憎的百合。“她自杀了呢。”楚惊蝶怔怔听着那段戚戚然的独唱,层层高音里头她拼凑出那个古老的传说,“虞棠,你知道洛莱列亚吗?” “……她是交响曲的第四乐章。”* “也是在经历情人背叛之后坠入莱茵河的一声巨响。” “洛莱列亚本可以在修道院里赎回自己的灵魂的。”女孩不自觉地摩挲起了那张名片,指尖潮湿仿佛触摸到了水面上的白色苔藓:“她有着这片土地上绝无仅有的美丽容貌,所以主教慈悲她,上帝也怜悯她……可她的情人却抛弃她、伤害她。” “虞棠,在站上悬崖的时候,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是轻佻的爱慕者们在攀比着彼此的英武时所立下的誓言?是滥情的爱人以廉价骨血涂抹而出的恨海情天?还是主教始终怜悯却裹挟私。欲的视线?自戕之人往往是无力承担痛苦的心灰意冷之人,而正是因着这样一场诀别,可怜的洛莱列亚便成为世俗口中的软蛋了。 所以她滚烫的眼泪要长成湖水边缘密密的苔藓,所以她酸赧的哀怨要铸成一个粉身碎骨的人间。所以她温暖的金发要随着落叶的尸。体一起长眠,所以她湿冷的嘴唇要吻过莱茵河畔最后的夏天—— “我不明白她在想什么。”虞棠强硬地往女孩嘴里塞了一颗草莓糖,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将她从低落的情绪中拉扯回来:“这也不是我们需要明白的事。” “我只知道你现在需要休息。你清楚自己的脸色有多差劲吗?不要想多余的事情……”“我订婚了。” “就在一个小时前。”楚惊蝶咬着糖果朝她笑,笑着笑着怎么像要哭出来似的:“楚清歌为我敲定好了联姻对象。” “虞棠,我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了。” 如此突兀的、如此仓惶的、朗基努斯之枪就这样将她钉死在莱茵河底了:我亲爱的姐姐啊。我那直到现在都还深深恋慕着的、幼时最亲近依赖的、渴望成为却又无法触及的、无数次推离却又始终难以自持的拥有着美丽的黑色眼瞳的梦中情人啊,为何你伤害我了呢?* 为何你要让我像悲惨的洛莱列亚一样丢掉自己的心呢?我再不愿和你重归于好了、再不愿。这份爱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像是察觉到了她前仆后继的怨怼,虞棠沉默地看了女孩许久:看她无能为力的凄楚、看她难以为继的愤怒、看她额头抵在掌根激越而压抑地颤抖着,直到见了泪、见了血,心底才咂摸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失措来:情绪从来大开大合的一个人,会肆意地嗤笑,会鲜明地憎恶,事到如今竟然也会哀哀地哭。 她正在被人驯服,女人忽然有了这样的念头。我的阿楚正在以一种分外粗鲁的方式向命运屈服,而这过程不异于抽筋剥骨、惨烈到连灵魂都作呕的地步—— 该有多痛苦? 会不会痛到麻木? 这世上再没什么是比骄傲的骨头一寸寸妥协更让人心碎的了,那是比见证美人迟暮、才华熄灭更令人扼腕的存在……所以哪怕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虞棠也时常会在楚惊蝶失去行踪的时候想起当初那场音乐会。 她始终不明白为何对方能由洛莱列亚的爱情传说联想起自己的亲生姐姐楚清歌,而此刻看着跟前这张曾只在她的回忆中盘踞的、落拓深朗的脸,她好像又有理由相信自己的青梅就是这样一个罔顾人伦的疯子了—— 第42章 “无意打扰了。”会客厅中的女人用淡漠的目光打量着她,神情倨傲得就像当初在病房中对峙那样:“我来这儿是想告诉你,关于阿楚的事情请不要再继续插手了。” “我不管你和纪羽私下达成了什么协议,但是如果你要继续探寻那所谓的‘真相’的话,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坐下来谈话。” 虞棠于是感到似曾相识的窒息。“楚小姐。”她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慌乱,表情镇静像是在狼吞曾经那份难以遏制的恐惧,“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只是关心阿楚而已——” “包括在背后偷偷调查这件事情?” 她顿住,藏住一丝惊惶困惑地看着年长的上位者。 “我知道你们打的都是什么鬼主意,所以在我的耐心告罄之前,收一收自己的那份狼子野心。”楚清歌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自己的袖扣,表情在触及她闪躲的目光后凛冽起来:“阿楚不是你们这些杂猫杂狗能够肖想的人。 杂猫……杂狗? “我不容许她的人生有任何污点。” 污点? “楚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盛气凌人呢。”虞棠皮笑肉不笑地抵住了牙膛,小提琴的余音时隔多年又一次切割起了理智、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怯懦下去了:“只是和罔顾妹妹意愿强行定下婚约的您相比,我果然还是要略逊一筹呢。” “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你没必要在这儿做无用的挑衅。我相信她们会为彼此留足充分的个人空间——” “哪怕服用镇定剂?” 楚清歌一顿,终于垂下眸来看她。 “您一定听过《第十四号交响曲》吧?伟大的肖斯塔科维奇用音乐演绎死亡的真谛……而在属于洛莱列亚的篇章里,阿楚和那个经历情人背叛后葬身鱼腹的女人产生了共鸣。” “跳河自杀。”她加重了末尾两个字的音节,像在嘲讽对方迟钝的不作为:“而听到这首曲子的那天,恰好是你宣布两家婚约的时候。” “你背叛了她、楚小姐。为了利益你残忍地将她抛弃了。” “事到如今,你还认为自己的一意孤行是正确的吗?” “也许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她已经丧命过不止一次了。” 第37章 她好像又一次死了,它想。 2:00pm. [“就让我用这几分钟想起你,现实中对的错的不要提起……”]* 当熟悉的语言在异国他乡的街头响起之际,任务员轻而易举便被这首歌吸引了注意。 品味不错嘛。她笑着将乌冬面中的天妇罗挑了出来,在下一句台词出现时嗅到白萝卜和栗子块的气息……舒爽的柠檬水在齿间泛起气泡,冰块滑入口腔后她想起老板诧异的表情:“justthat?maybeyoushouldknowthisisapub.(只要这些?或许你该知道这里是个酒馆)” 这些就足够了。“goodtaste!”她朝频频探头观望的老板竖起了大拇指,不知是在说碗里的面还是店里的歌、亦或者是二者兼得。味道很棒呢。 而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属于凯蒂的那通电话响起。“阿楚。”顾明莱坐在靠近湖边的公园长椅上,手心的暖贴和怀中的餐盒烫得她一颗心软了又软:“这些都是你准备的吗?” “嗯。是给你的奖励。”女孩心满意足地咽下了一口汤汁,冷热交替所带来的刺激令她小幅度地颤抖了下:“如果你不讨厌奶油馅饼和黄油挞的话。” [“那载满仁义道德的脑袋,是否都应该要带点爱……”] 像是听清了电话那头传来的旋律,顾明莱短暂地愣了一会儿。无法言喻的酸赧悄无声息地抻满了四肢百骸,风声掠过耳畔之际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阿楚,北境的寒潮要来了。” “今年的冬天能看到一场雪吗?” 楚惊蝶下意识望向了窗外。质地明朗的百利甜香氛像是一颗长久灼烧着内壁的奶糖,她用舌头拨弄了下口腔、是腥的:“那就祈祷我们都会遇到一个心软的神明吧。有好好欣赏湖景吗?它可是名副其实的维多利亚之泪呢。” “听起来像是什么烂俗的爱情故事。” “……我倒觉得你更像是‘湿毯子’。”* “嗯?” “通常指那些扫兴的家伙们。” “顾明莱,请认真尊重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圣地。”女孩哼唧着,再开口时情绪已冷淡不少:“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白费苦心。” 可我只在乎你——热切的渴望就这样卡在喉咙里。她自觉道了声歉,一边摩挲着餐盒上的线条小狗一边将自己埋在了大衣的领子里:“对不起,我只是太想见你。” “阿楚,今天也好喜欢你。” 楚惊蝶的心便跟着空了下。提拉米苏在空气中散发出巧克力的香甜,望着盘子中与可可粉混为一体的奶油,她知道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宽恕她了:“可是我还在生气。” “怎么办呀,有点不想原谅你。” 顾明莱承认自己被可爱到了,她捂着胸口深吸一了口气,下一秒却是率先挂断了电话。【你想多久原谅我都可以。】短信传来了陌生人的消息,一字一句如此诚心,【但你始终拥有对我释放情绪的权利。】 【不要惯坏我了,阿楚。不要让我觉得你的爱如此轻易——】 【我万般珍重你。】 一线日光从窗口探了进来,如抚上脸颊的一只意外温热的手。楚惊蝶感到胸腔里那谭沉寂已久的河流又开始汹涌了起来,像看不见的月亮引发的潮汐,又像是高原之上终年不化的皑皑雪顶……她看着她的影子陷在她的影子里,目光竟一时淌不到什么光明处去。 【莱莱,你有什么愿望吗?】没由来的,她这样询问:【有什么是现在的我能给你的吗?】 【我要你长命百岁。】 任务员怔住,此时此刻她好像盲人,目光呆滞似在铭记这个无法忘却的时刻—— 【只是这样而已吗?】 这是这样就可以了吗? 【对我来说这可不止是“而已”。袒露爱意并非是为了向你索取某样东西,我只是想要让你知道,此时此刻、有一个人正万分在意你。】 [“外间很多反对我爱你的声音,任他怎讲只要与你持续热吻……] 【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也不想再看到你流泪了。或许在很早之前我就不再奢求能从你这里获得些什么了,我只害怕会因为自己的迟钝输掉你——】 [“我爱你已开始变成瘾。”] 顾明莱清楚的明白自己正不可自拔地为这个人着迷。楚惊蝶不是突然杀进她灰色生活中的蜜饯女孩,而是翩翩落在她冰冷世界里的一场蝴蝶雨;翩跹爱意染湿了自己的心脏和呼吸,从今往后她竟盼望起这雨永不停—— 【你知道吗?你简直是我生命里的奇迹。】她又笑了,她的眸底藏着一个晴朗的好天气,以至于一切的情义都无处遁形:【所以阿楚,我愿意为你。】 [“弹指间释放我这狂热内心。”] 【就这样所向披靡。】 - 当第一滴雨水从眉骨滑落至鼻尖时,纪羽明白自己不能再继续等待了。 关于楚惊蝶的定位消息已经在短短十六个小时之内偏移到了千里之外,头顶乌云堂堂横跨八个时区。夜晚的街头重新恢复了冷清,天气预报今天有雨—— “大概半个小时才会天晴。”撑伞而立的医生静静看着站在马路对面的人,糖果一般剔透的眼球泛起了粘腻的色彩:“小楚,再不过来就要感冒了哦。” “见鬼”——这是楚惊蝶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念头,其次才是自己湿漉漉的模样大概像个狼狈的落水狗:偏偏她是那种被劈头盖脸浇了一身后还能安然将口红补好的人、那种骄傲落汤鸡。没被淋死就是大胜利。 “你果然知道我在哪儿,纪羽。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任何人监视我。” 女人对这指控供认不违,甚至坦然撂下一句“我没办法让你离开我的视线”搪塞……你到底是不是疯了。 “纪医生在消耗我对你的耐心吗?”她一边整理自己的帽子一边谴责:“我的容忍度可没你想的那么高。” 纪羽没应,在瞥见她湿透的发尾时想起的却是曾在京室十一中度过无数个秋末:那时的楚惊蝶仍是不常找她。她们通常不会交流太多,毕竟无聊的寒暄甚至抵不过心照不宣的沉默、更何况纪羽还有着让人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八瓣儿用的比赛和工作,过分亲密受不得。 打破意外的契机也是这样一个似曾相识的雨天。伶伶潮色循着天边绵延至尽头的霞光生长着,从云隙落下、从檐廊钻出、最后臣服于女孩蔚蓝的颈侧,一方碧空从空中坠落似的—— 像蝶。来天台巡查的纪羽光明正大地打量起了那在倚栏杆边上放空的人,麦色天光循着对方背脊延伸的方向缓缓滑落,金黄刻刀般雕琢着纤薄的骨骼……“小楚。” 她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下雨了。” 第43章 初次相遇便预感到离别的隐痛时,你必定是爱上她了——纪羽从没哪刻如此确切地体味到这句话的涵义、这让她感到一种无声燥热。喉咙里的每个字节都被融化的糖果淋得得黏糊糊的,蝴蝶、比赛、乌云、楚惊蝶、楚惊蝶、楚惊蝶、楚惊蝶、楚惊蝶、楚惊蝶。 要命了。她被这涌动的情绪抻得一时脑热,反应过来后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伸出了手。“要吃巧克力吗?”她将错就错地抓住了她冰凉的的尾指,“草莓味的。” 女孩没应,语言系统像是被这细雨斩首。无头字节在牙齿里跌跌撞撞打起了转,她们都知道需要有人开启一段新的对话了:“我不记得给任何人说过自己的行踪。” “你监视我?” 显然不算一个好开头。纪羽无奈地笑了笑,粼粼水光中看到自己映射起谎言的眼睛:“只是巧合而已。如果有人会像我一样满脑子都想着你的话,那么她也会在这里找到你的。” 楚惊蝶怔住。额角的湿痕正被人以一种分外温柔的姿态拭去,她下意识后退了几步,没成想却被对方俯下身子虚虚揽在了怀里……“你做什么!” 纪羽转而抚过女孩的鼻梁。“如果我爱你,而你也正巧地爱着我。”她说,第一次见面时她就想这么做了,“那么当你头发乱了的时候,我会笑一笑然后替你拨一拨。” “可如果我爱你,而你却不巧地不爱我,那么当你头发乱了的时候,我只会对你说——”* 熟悉的对白又在异国他乡的街头再次淌过两个冥冥中纠缠的角色—— “小楚,你头发乱了喔。” 纪羽终于笑不出来了。她的记忆中确乎有一些游离的因子,它们一刻不停地翻弄着它的大脑,妄因为此番动容寻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小楚的眼睛、耳朵、鼻子。小楚的眉目、下领、手指。 “如果你不喜欢我跟着你,那么我就不这么做了。” 又是这样。 “但我需要知道你在我的身边,小楚。不遵医嘱是会吃苦头的。” 总是这样。 楚惊蝶几乎要被气笑了,她觉得被雨水冲走的一定不止自己的理智还有这个人的脑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冒犯我啊。” “到底还要说多少遍你才能明白呢?我是一个完整独立的成年人,即使离开纪医生的保护也不会因为流感突然死掉的。” “为什么不能试着多信任我一点呢?还是说你想要的只是一个能够承载这份感情的容具?一个标本?” 女孩像当初从她怀中挣脱那样不断向后退着,风衣内衬却再也嗅不到熟悉的鸢尾花香了—— “你的每一次靠近都令我感到痛苦,你窒息的爱让我体无完肤。” “好累啊,纪医生。这样好累啊。”她看着她出于示好而递过来的糖果,狂风掠过时、那些粉嘟嘟的小东西就这样从她掌心落了下来—— “爱会让人感到痛苦吗?” 一如初见那样。 - 那是楚惊蝶还活着的时候。 她常在温暖的阳光下看着远处暴雨来临,就好像时在离死亡最近的地方感受两个极端割裂的天气:那是她还活着的时候。她把自己活成一个开朗的消耗品,独自撕裂苦难后在无俦痛楚中将眼泪冰封在冬天的瓷罐里,等待着它在一个明媚的春日将自己的骨肉蚕食殆尽…… 直到她被钉在一尺见方的手术台上。呼吸机锁链一样捆绑着她的口鼻,血氧饱和度又开始降低了,骨头和内脏又开始出血了,要死了、要死了。 楚惊蝶被吓得不轻。她摸着那颗痉挛的心脏,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起了身体:她得确认自己还活着。车里的空调呜呜吹着,慌神之际她才想起自己不久前租了一辆车—— 南岸的城市没有机场,可这熄灭不了她继续向前的决心。那场雨中的对峙终究是伤了身体,望着径直奔向38c还有余的水银温度计,她复又关掉了导航。后备箱里有提前买好的退烧贴,可是不想开门让冷空气入侵好不容易才暖和起来的身体、遂放弃;北境的感冒药实在太大一颗,害怕圆滚滚的胶囊卡在喉咙里引起不必要的窒息、遂放弃;露天停车位有工作人员临时支好的暖风机,而愈发深重的寒雨恰好不宜出行…… 晕到只能单线程思考的病号立刻同意。她欣然接受了可能要在停车场里度过一晚的命运,慢吞吞地拽出毛毯后顺便将自己的位置实时共享给了楚清歌:没有失去联系就说明我还活着。 【宿主,你还好吗?】 没在人身上读取到异常的信息,系统一时不确定那场回溯到底有没有发生过:是的,就在不久前、雨过天晴后的三个小时里,它顺利调取到了楚惊蝶在进入小世界前所存储的记忆。尽管那只是一小段连续的画面,可这不妨碍它顺藤摸瓜拼凑起了故事的全貌—— 那是她还活着的时候。狭窄的出租屋记录着女孩忙碌的身影,擦拭不知有多少个年头的花玻璃、整理装在纸箱里的信件和书籍、扔掉塞满了速食饼干包装袋的垃圾……然后它看着她在慌乱之中打碎了一个粉色化妆镜,冰箱贴上笑嘻嘻的鬼脸一副令人火大的表情。 系统不解。非常不解。它曾无数次幻想过让宿主如此执着的“家”到底是何模样,可能是一栋被轻轨和铁路环绕的中心别墅,阳光在凌晨六点射入东边的窗户,而她的宿主初初从甜蜜的睡梦中惊醒,微笑着面对准备好了煎蛋吐司的保姆……总之不该是像在这样,孤独而窘迫地生活在这样单调的出租屋。 难道是因为家人?六六起了疑惑,到底是什么信念支撑着她哪怕经历如此惨烈的死亡也要挣扎着活过来呢? 为这样一个灰色的现实? 它不解地随对方的轨迹移动着,看着她熟练地同肉店的老板打招呼,街坊邻里亲昵地唤着一声又一声“小楚”……当那如白色哨兵般矗立的门诊大楼出现在眼前时,女孩已然成为挂满了水果和零食的圣诞树。 果然宿主无论在哪儿都人缘超好呢。系统欣慰松了一口气,还来不及为她高兴就被接下来的场景惊得失去了言语—— 嘀嗒、嘀嗒。微弱起伏的生命线在机器的运行下发出苟延残喘的声响,嘀嗒、嘀嗒。头顶的白炽灯好像要将人扎出个窟窿了。 “你还是老样子啊。”女孩缓慢地将花束放下:“莱莱。” 莱、莱? 系统的代码紊乱了一瞬,慌里慌张就翻查起了这个人的身份信息:【明莱,明氏集团前任首席指挥官,二十五岁时遭遇车祸致终生植物人状态——】 “是我毁了她。” 就在它停顿的刹那,终于觉醒了意识的任务员反倒率先想起了过去的记忆:“如果不是刹车突然失控的话,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的话,如果——可是没有如果啊。” “她的人生在我这里断成两截了。我常常觉得自己是做了噩梦,我总是觉得只要醒来之后,一切就会恢复如常了:她依旧是我触之不及的天上人间,没经历过恨海情天、没坠入这碧落黄泉……” “而我只是一个在平凡的午后决定平凡地死去的普通人。”女孩声音哆嗦着,像是一只在爱里受了重伤的小兽、以命相抵的庇佑却只让她巍巍颤抖:“愧疚的话,也是一种信念吧。”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保护我,车子撞过来的时候我甚至没有躲——你得承认这世上总有那么一类人渴望逃离自己的生活——我想要是可以的话,就这么死掉也不错。” 她的世界辉煌盛大,灵魂却逼仄。她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被死神收割,幼时曾在福利院同睡过一张床的朋友、读书时很看好自己的老师、工作时交情不浅的同事……楚惊蝶躲在命运的角落看着那些曾分走过自己心脏一角的人们在爱的惶惶而不可终日里悉悉索索,就好像再也不会有明天似的。 “可每每在我产生这些想法的时候,我的呼吸就会静止、心脏也会疼得像是要裂开:我的命已经不属于我了。它在为另一个人鲜活着、跳动着,它告诉我它不愿被染上任何关于死亡的颜色。” “我怎么敢去死呢,六六。我怎么能带着她的这份祝愿凄惨地死去呢。我要在深刻的亏欠感中挞伐这样轻贱生命的我自己、我发誓我愿付出一切代价让她活过来……然后你们就出现了。”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你相信平行世界的存在吗?”她颤抖着,那些本该遗忘的悲恸为何清晰如昨:“可是在那场车祸里,我从顾明莱的眸底找到一双相似的眼睛。” 一双敏感而凛冽的、脆弱且冰冷的、烧掉了自己的理智又要烧掉她的眼睛。 “那是属于明莱的眼睛。” 系统怔住。重叠了无数次的死亡轮回终于在此刻连结起来,它却恍然发觉楚惊蝶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是如此安然……【你在以这种方式减轻负罪感吗?】 第44章 让她一遍又一遍地杀死你? 楚惊蝶默了默,逃避回答般地偏过了头:因为怀有沉重到无法抛舍的愧疚,所以怎样用生命赔偿都觉得不够;因为下意识将顾明莱视作了那个想要去补偿的人,所以遭受怎样的*折磨都认为是恩赐、是报应、是理所应当—— “我没办法恨她。我没办法。我永远不可能对这张熟悉的脸生出恨意,就像我永远无法说服自己放下过去一样。人设的桎梏让我变得娇纵蛮横,所以她一次又一次地杀死我:可我却为此感到卑劣的解脱。” “但我很快便发现这行不通了,因为我痛苦地察觉到这个人不是明莱。是明莱为我承担了那些伤害,可我肮脏的歉疚却偏向另一个人:我擅自为自己减轻了痛苦,而她却在永无止境的痛苦里沉眠。” 楚惊蝶觉得自己好恶心啊。她终于开始憎恨起了自己、憎恨起了顾明莱、憎恨起了那个无论如何都完成不了的任务——这份憎恨让她亲手把过去的记忆埋葬了——然而那是她还活着的时候。可是她现在已经死了。 “……我到底为什么会死呢?” 她忽地陷入了某种可怕的自我意识缺失中。明明勉强活下去是为了明莱,可是明莱已经为了我死了;明明要带着明莱的那份期许好好地活下去,可是我已经为了明莱死了。我到底在做什么呢? 楚惊蝶带着茫然的心情结束了这场短暂的回忆,高热的身体告诉她自己正在遭受怎样猛烈的病毒攻击:“已经冷战三天了。” 她怔怔望着面板上龟速挪动的进度条。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系统不语,只是在默默拉满她身体健康值的同时又化作白雀蹭了蹭她滚烫的的额颅。垂落的发丝蜿蜒锁链般圈禁着女孩因为肿痛而放缓吞咽的喉咙,远远望去时像是一座崩塌的山脉—— 她好像又一次死了,它想。 - 房间里有股霉味。 顾明莱略显不满地皱起了眉、她很确信这股气息是忽然出现的,即使是西普调的香水也无法将它彻底掩盖。但是这点稀疏的不满很快暴毙在旅馆温暖的灯光里,她望着桌上小心收好的餐盒,嘴巴里似乎又回荡起黄油的甜腻—— 不会分别太久的。女人怀着愉悦的心情躺在了床上,她已经根据“会播放华语歌曲并兜售奶油馅饼和黄油挞的街区”这一信息排查出了几个可能性最大的地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阿楚一定在这附近出现过。 思及至此,顾明莱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迟来的困倦后知后觉地席卷了身体,她打了个哈欠,没注意到双手交叠的姿势像是一具棺椁中的尸。体—— 她好像看见了星星。这个时间怎么会出现星星呢?她怀疑自己又做梦了,不然怎么会突然想不起自己的姓名?明莱……谁的声音从呼啸的风中惊醒,她皱了皱眉,低头瞧见楚惊蝶映在水中的眼睛。 她便不愿醒了。我好想你,她说,阿楚有在想我吗? 女孩只是静静望着她。“我们逃吧。”熟悉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就这样被人握起,“我们离开这儿好不好?” 她迫不及待地扣住了对方的掌心,脚下的虚无竟然变成了一段好长好长的铁轨,她们手拉着手在上面奔跑着,连灰冷的石碑也开出白色的雏菊。自己幸福得像是生出了一双翅膀,头顶雷鸣般的风声响个不停,轰隆轰隆、轰隆轰隆。楚惊蝶突然就哭出来了。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她惊慌失措地询问着,很想揪下一些羽毛为对方擦去泪水,却又生怕尖锐的羽锋将人划伤—— “我的蝴蝶死了。”女孩伤心地蹭着她的脖颈:“我再也见不到它了。” 她又想起方才那个一闪而过的石碑。“我带你去找它好不好?”她紧紧地揽住了她的肩膀,“找到它、埋葬它、它就会在下一个春天里活过来的。” 楚惊蝶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她们一起掠过老树蓬勃的枝桠、一起寻找相遇时的那条小路、一起翻越海岸边缘的蔚蓝。灯塔……她们在白色的雏菊前停下了。愈发敞亮的轰隆声随着煤油味冲进人的嘴巴,就在她怀着喜悦的心情转头时,女孩消失了。 “明莱!” 最短的咒语赤条条地在耳边响起,血肉和翅膀砸在火车和她的头上。 顾明莱惊醒了。空气里的霉臭无时无刻不在切割着人的神经,当那永失所爱的灭顶恐惧抻直了颅内的每一根血管时,她失控地将床下的枕头扯开了—— 密密麻麻的、带着腐烂气息的蝴蝶尸。体从里头泄了出来。 ……蝴蝶死了。 - 楚清歌不喜欢。 她不喜欢磨砺、忍耐这样伪善的词语,仿佛加诸于她身上的折磨是天生应得的东西。怎么要如此残忍地宣判我那莫须有的罪名?她时常望着楚乾的眼睛这样想,你知道我尽了力。为了你那廉价的虚荣心我已尽了全力,可你依旧专横苛刻,你求我、你要我答应、你逼我成为你的传奇。 而此刻看着病床上的女人,她想她已经失掉继续旁观的权利。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她怔怔抓住了林南玉的指尖,因为输液而稍显冰凉的手像是十年前她曾在寺庙里摸到的一块木头—— “我们非得在这儿住一晚上吗?”尚还年幼的妹妹怯怯地抓着衣角,视线在触及那佛像前跪拜的女人时收了回来:“她是谁呀?” 而二十三岁的楚清歌只是象征性地瞥了一眼林南玉腕上的束缚带,像是不相信这个疯了好几年的病号还有余力静下心来诵经似的:就像她到现在也无法相信楚乾那个混蛋竟然真的在外面偷偷领养了一个孩子一样。 望着身旁因为祈福才好不容易见上一面的、已经长到六岁的女孩,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突如其来的小家伙。“今天可有不少媒体跟着呢。”男人的威胁仍近在耳边,“我希望你还没蠢到要挑这个时候对她下手。” 无聊透顶。我要怎么告诉你这个孩子永远不可能从我手里夺走关于的楚家一丝一毫呢?她漫不经心地将自己的背脊挺直了:“你没必要知道她是谁,乖乖听话就好。” 楚惊蝶便不再问了。她其实也不清楚要如何面对这从天而降的富贵和凭空冒出的姐姐,在此之前她甚至要为吃不饱肚子而苦恼……脆弱的膝盖因为长时间的跪拜而微微颤抖了起来,就在她一边揉着脚踝一边思忖时,跟前递来了一只胳膊。 她愣了愣,抬头看向那仍目不转睛直视着前方的女人。年长者的手掌比她想象中的大太多、薄薄的皮肉覆盖着清癯的骨头,轻而易举便将自己摇晃的肩膀扶稳了:“再坚持一会儿。” “很快就结束了。” 或许没人告诉楚清歌不要轻易招惹一个正咬紧牙关忍耐的爱哭鬼。她眼见着女孩委屈地抓住了自己的尾指,蜷合的掌心被人以恳求的力道轻戳着,哄孩子似地摊开后就被某个小可怜救命稻草般地蹭上了。 “姐姐的生命线很短呢。”可爱的嘟囔与香火燃烧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无端端生出恻隐之心。那怎么办呢?她饶有兴致地询问,阿楚有什么办法吗? 阿楚。 楚惊蝶皱着的眉毛因为这个称呼松动不少,她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在楚清歌无趣地想要抽离之际递来了一个冰凉的东西:“这个给你。” 第一时间摸到的是被人歪歪扭扭刻上去的“楚”字。“这是爸爸给我的长生木。”女孩有些害羞地抵住了她的肩膀,“我把它送给你啦。” “这样姐姐就会长命百岁了。” 诵经声断裂了一瞬,短暂的就像是自己心头泛起的涟漪。她有想过拒绝这份来路不明的好意,至少在那场连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意外发生之前、楚清歌是有动过将它扔掉的念头的—— “不见了?”望着管家因为焦急微微泛红的耳朵,女人下意识揉了揉眉心:“附近都找过了吗?” 对方沉默地点头。绑架对于树敌众多的继承人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更何况这次的行程还因为要宣传楚家的形象而特意公布了出来……云城那些不可一世的混蛋们一个接一个从脑中筛过,最终停留在不久前的一通电话上。 “你要知道,我们不可能容许楚家有一个随时会颠覆局面的炸弹出现。”苍老的声音被窗外的雨声拉扯到模糊的境地、潜在的恶意如此清晰:“你当然是我们最满意的孩子,但绝对不会是唯一的选择。” “现在的退缩和举棋不定,只会消磨我们对你的信心。” 女人回过神似地闭上了眼。“继续扩大搜索范围。”她如此吩咐着管家,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两天之后没有消息,立刻公布讣告。” 那是她此生都不愿回望的四十八个小时。隐秘的不安伴随着“一个真实触摸过的生命就这样在眼前消失”的落空感始终在心头萦绕着,直到手术室刺目的红光亮起、直到反复确认女孩失忆的消息、直到对上病房外林南玉血红的眼睛……是失望吗?如今的楚清歌仔细揣摩起了那双瞳孔中所包含的感情,她想也许她早就将一切看透。 第45章 当年那份没有发出的讣告也许要重见天日了,她麻木地想,一字一顿在如今林南玉的病危通知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姓名:整整三十八笔、摹出的也许不只是一个人的痛心。女人有些疲惫地后退了几步,痛到俯身的刹那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口袋里滑了出来—— 阿楚的长生木,断了。 - 楚惊蝶感觉自己要死了。 强烈的心悸发作在第一口倒灌而入的冷风里,未退余热蒸得人眼底发晕。她轻轻拨过了耳边汗湿的发,在咽下抗生素的同时一股脑将用来暖身的白兰地吞进了喉咙里—— 【我的小祖宗欸,八条命都不够你造的!】从系统空间里爬出来的白雀死死缠着她的双臂,慌忙中忽略了女孩眼底一闪而过的清明:【你这是酒驾、酒驾!会没命的!】 热辣的酒精灼烫着人的喉管,生命中那些接近于痛的时刻就无限清晰地起来:将死未死,鼻梁上淌下的血和倒流过眉骨的泪。无望的苦涩殷切地从心脏溢出,额颅抵在方向盘上的时候她嗅到血液和香薰的味道:少量的柑橘、橙花油、以及过量的黑加仑。糟糕透顶。 她终于明白人是不能长久地背负某种责任的。出于本质的软弱也好源自基因的劣根也罢、人总是不能长久地背负着责任活下去的:而她早已困在那份名为“愧疚”的牢笼里很久很久了。明莱无辜惨死的愧疚也好、无法纯粹地交付一份爱的愧疚也好、再世为人却仍然不懂得珍惜生命的愧疚也好、软弱的愧疚也好、活不下去的愧疚也好、渴望死亡的愧疚也好…… 她咬着牙环抱在肋骨跟前。好痛、好痛啊。怎么会这么痛呢?痛得我全身像是要烂掉了,痛得我像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这么痛了。是不是离开之后就不会这么痛了呢? 她怀着浑浑噩噩的心情发动了引擎,在听到轮胎厮磨着地面尖叫的声音后才想起开出停车场前要经过一小片洼地——鬼知道她怎么就开到了这里——自暴自弃熄火以后又觉得这样死掉真的好不负责任,租车的老板一定会觉得倒霉的、工作人员和清洁工一定会觉得麻烦的。 她只好打开车门走了出来,双手抵住车尾的同时还苦笑自己死到临头也放不下。体面。系统识趣地为她开启了力量加成,冰冷雨水一路从后颈淌到了尾椎、指腹到指尖都发起了白。被寒潮冻死算工伤吗?女孩突然有了这样的疑问,而就在她脚底打滑的顷刻、馥郁的大吉岭出现了—— 顾明莱差不多就要疯掉了。那些诡谲的蝴蝶尸体在噩梦惊醒后就不断翻挑着她脆弱的神经,可素来斤斤计较的资本家却因为一句话原谅了那黑心的旅馆老板:嘿,你要找的女孩曾在我这儿租走过一辆车。好的、好的,我不再追究这件事了,但是请把车牌号告诉我。 她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勘察那些筛选出来的地方,也许是上帝冥冥中的指引?在看到那辆困在雨中的桑塔纳时她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是本能地打开车门冲了过去:“阿楚!” 女孩的肩膀颤抖了下,面板上的【与顾明莱冷战七天】枯枝燎火般烫着人的眼睛。她下定决心要沉默到底了,可就在她偏过头的刹那,那行鲜妍红字却疯狂跳动了起来…… 【叮,当前任务已更改:向顾明莱提出离婚。】 她感觉自己的喉咙洇出了血。残有余温的泪痕被空气分食,而就在即将后退的前一秒、楚惊蝶被人拦腰抱起了。顾明莱冷着一张脸将她抓进了车里,又在发觉额头的滚烫后果断吩咐司机开往了医院……任务员始终却像丢了魂一样。 她仰着头看雨珠从女人的眼尾滑落到下巴,心就好像被蛰了一下。她忽地抬起手在对方颊上描摹起水痕的轨迹,眼睛就和指头一样湿了。你也会有这样可怜的表情吗?她怔怔地想,其实丢下我不管就好了。 无声的悲伤开始在密闭的空间里汹涌,而女人只是沉默地扣着她的掌心。我果然是抓不住你的啊,她叹了口气,摸摸口袋反倒掏出了一盒烟——所以现在你也要抓不住我了。 红色骷髅头在黑色的包装上反射出奇异的光芒最后又映回她的眼底,最后连带着锁骨上的蝴蝶也要一起塌进那片嶙峋中去:她像是一片粉刷过后欣欣向荣的废墟,直到颜料耗尽才显露出断裂的痕迹。 而顾明莱却愈发固执地将人嵌入了怀里,直到最后连额颅颈项都亲密:腰腹相抵,她们靠得实在太近。骤然涌来的暖意让楚惊蝶发了个激灵,她慢慢叼住了那根湿透的香烟,冰冷的脸上是似哭非哭的表情—— “有火吗?” 而这一次,女人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第38章 【总有人会为了欲。望奉献出自己的灵魂的,楚惊蝶。】 楚惊蝶从不是怕疼的人。 在发麻的脑袋砰的一声撞在台阶上的时候、在冰冷水液从四面八方灌进耳朵里的时候、在锋利刀刃擦着动脉堪堪划过喉骨的时候、她从没叫过一声疼。她早已习惯被命运屠戮的感觉,毕竟这世上总有人天生是要与鲜血为伍的,而痛苦是她流泪的方式。 没人有权利夺走她的痛苦,她便可以一直悲伤、一直绝望。能够畅快地流泪何尝不是另一种幸福?楚惊蝶几乎要这样说服自己了,可顾明莱的出现却告诉她痛苦就是痛苦、痛苦是不可以被任何存在所蒙蔽的、痛苦会被遗忘但绝不会习以为常。 所以唇齿相依的这一刻,她几乎要痛到出声了。喉咙在疼,牙齿在疼,呼吸在疼,疼得她筋骨脉络都绞在了一起,疼得她的眼泪都砸在了地上、像在嘲笑着自己的无能—— 【向顾明莱提出离婚。】 真残忍啊,现在连唯一能证明我曾对你情深意笃的依据都要被抹杀了。她颤抖着探出手来一寸一寸摸索着对方的骨节,克制的欲。望被压缩成两份柔软描摹着齿列和上颚,直到彼此都喘不过气来。 “莱、呃!莱莱……”楚惊蝶亲昵地咬着她的舌尖,耳朵前所未有地红透了:“呜……” 隔板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升起,女孩不出所料地变得一塌糊涂。换气的时间被独裁者缩短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顾明莱知道她们必须马上停下现在所做的一切了、可怜的病号必须立刻接受医生的治疗……偏偏这病号夹住了自己的膝盖。 “莱莱。”悄无声息跨。坐上来的人用燃起绝望光火的目光烧进她的心脏,脱口而出的邀请像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最后一道咒符:“做你想对我做的。” “让我成为你的,顾明莱。” 唇瓣尚未干涸复又变得湿润,自己不过是献出了一个吻,而对方却愿意将自己的全部恩赐下来。 天呐,她是多么慷慨。 顾明莱几乎要为此叹息了。质地上乘的西装裤感到不同以往的潮热,她却在最后关头毅然按住了那只试图掀开衣摆的手:“可是阿楚,你在生病。” 相比挑。逗和抚弄,女人明显更在乎对方冰凉的手和潮红的脸。怎么瘦了这么多?声音变得好哑啊,喉咙是不是在痛了?怎么样才能让你好受一点呢……“对不起。” 沙哑到仿佛砂纸磨过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喉咙里掉出来了。为什么道歉?她凑上去吻了吻那双湿漉的眼,指尖无知觉中被牵引着陷入情。热的爱恋—— “我们离婚吧。” 一朵坠着雨的云。女孩的眼泪是比笑容更加私密的东西,顾明莱听着那声呜咽只觉如遭雷击。“你说、什么?”她下意识挺直了背脊,扣着后颈质问时像是要拽着人往更深泥泞中去:“阿楚,不要开玩笑。” “这一点都不好笑!” 楚惊蝶便哆嗦了下,脚踝连带着膝盖窝晃动得好像经历暴雨的航行:“离、离婚……唔呃! 好凉、太凉了。筋络不受控制地抽搐之际她好像听见了世界毁灭的轰然、听见了顾溱气急败坏的怒骂。大不了我们一起完蛋吧?望着对方隐隐崩坏的表情她这样想,反正迟早都是要下地狱的—— “只有这件事不可以,阿楚。只有这件事不行。 不可以、绝对不行。晦涩的恐慌夹杂着快要将人烫化的愤怒驱使着顾明莱握住了那双无处安放的手,失去支撑的人不稳地晃了晃,最后闷哼一声彻底软倒在她的肩上……轻点呀。楚惊蝶在心底埋怨着,泪眼朦胧间有冰凉的液体从齿中渡了过来。 “本来不想这么潦草地处理的。”女人强硬地啄吻着她的下颌,标有“强效退烧剂”的玻璃瓶骨碌碌从手心滚了下来:“但是既然能为这件事做到如此地步的话,那就好好感受吧。” “阿楚,不是所有的话都能轻易说出口的。” …… 累。 甚至想要呕吐的累。从骨骼一路蔓延到神经的累。累到像是再也没有明天的累。好不容易从情。事中脱身的女孩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腰腹上不属于自己的手臂昭示着另一个人的存在。 她后知后觉地偏了偏头,转而对上顾明莱晦涩的视线:她已不知这样看了她多久了。她沉静地、执拗地、满是缱绻地看着她,像是有很久没有这样看过她似的。 第46章 “已经不烫了。”女人轻蹭着她的额颅,阳光滤掉了冰冷的雨水、物件和人都清晰:“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有,到处都有。喉咙好疼,大腿和手臂都酸死了,膝盖也不舒服。你这个欺负人的臭流氓!她瘪着嘴撞了撞对方的下巴,得到的却是一个印在鼻头的吻。 她便又想起那个催命一样的任务来。“顾明莱……”她哼哼唧唧嗅着她的耳朵,拼尽全力才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莱莱……” 女人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沉默了。被一时愤怒冲昏了的理智早在反复的交吻与相拥中堰鼓旗息、她大概知道女孩又是有了什么难言之隐。她多想装作不知道呀,她多想像个幼稚的孩子一样尽情放纵自己的情绪、不愿体谅的任性也好绝不后退的坚决也罢,只要能够挽回这段惨淡的婚姻:可她偏偏又这样聪明。 她看透了她明媚底色下的颠沛支离,看清了她在攀上顶峰之后同样沉沦的眼睛——这样漂亮的、可爱的眼睛——她于是又庆幸起自己的聪明。她庆幸是自己读懂了那颗脆弱敏感的心,庆幸这世上还能有一个人听见她呼救的声音。 “我知道的。”她温柔地将人揽入了怀里,眉目间是自己也察觉不到的疼惜:“所以,就这样吧。” 顾明莱承认自己难过得快要死掉了,可是阿楚已经受了那么那么多的委屈,如果只是离婚便能够换来短暂解脱话,她想,我好像没有理由不答应。我必须要答应、我不可以不答应。 楚惊蝶终于痛恨起那个令她们沦落至此的家伙了。她怨毒地诅咒祂最好再也不要出现在她的眼前,否则鲜血与死亡将是祂唯一的归宿—— 【你满意了?】所以在系统空间里见到顾溱那张万年不变的死人脸时,她理所应当地冷下了声音:【顾、局。】 顾溱几乎要被气笑了。明明有更加平和的方式完成这个任务,可楚惊蝶却还是选择了风险最大的一种:身为主角的顾明莱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后续剧情的发展、更何况还是如此强烈的情绪起伏……你想毁了这儿吗?她死死盯着女孩淡漠的双眼,没注意到两人间的虚无正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溃散:【楚惊蝶,你知道剧情崩塌的后果有多严重吗?】 你知道重新构造一个世界要耗掉多么庞大的力量吗? 楚惊蝶摆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目的达成不久好了?”她揉着酸疼的腰肢打了个哈欠,“我都在按着你说的来呀。” 三—— “归根结底有问题的也是你吧,颁布这样的任务真的有助于我攻略吗?” 二—— “而且你突然这么生气,倒更是让我觉得……” 一—— “我果然赌对了呢。”话音落下的刹那,本该在空间另一头的人被生生拽了出来。从来完备的防御链竟然被扭成麻花一样的废铁,楚惊蝶一把就掐住了她的脖子:“跑什么?” “你也该察觉到我身上的变化了吧。天道真的很胆小欸,只是稍微夸张地展露出了一些寻死的意志、它就迫不及待将那些无法想象的能量汇聚到我身上了。” “很奇怪不是吗?一个微不足道的外来人员竟然拥有这样举足轻重的地位……看来我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重要嘛。顾溱,我能拉着这个世界陪葬也说不定呢。” 女人深吸了一口气,又想起她自虐般地放任病情和混吃抗生素与白兰地的行径来:【所以你都是装出来的?】 我还是真心实意难过了好一阵的。任务员慢悠悠地用刀片抵住了她的脸,情绪一发不可收拾地喷薄而出:“现在、我们能好好谈谈了吗?” 顾溱咬着牙看她。“别这么紧张嘛。”她有些新奇地看着对方因为羞恼而剧烈跳动的血管,好像第一次见这人失态似的,“话说你原来会生气啊,我还以为你是个程序坏死的机器人呢。” 【楚、惊、蝶!】 “好啦好啦,我就问一个问题。” 掌心的力道骤然下压,方才还言笑晏晏的人几乎是立时阴郁了起来—— “你们这帮混蛋怎么把明莱搞到这个鬼地方的?” 如果说先前还有些不确定,那在看清顾溱眸底一闪而过的慌乱时楚惊蝶确信了心底的猜测:明莱就是顾明莱。那个曾拼尽全力将她从死亡深谷中拉出来的、哪怕赌上一切也在所不惜的人,就是自己如今的妻子。 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张脸呢?女孩承认自己被那尘封的回忆短暂地夺去了思考能力,沉痛到再不愿回望的绝望与自己可能“背叛”了对方的窒息感彻底压垮了她的理智,直到再度对上那双淡然而沉静的眼睛—— 不可能的、不可能出错的。我怎么会将自己最在乎的人认错呢?那样惨痛的死亡轮回都是这个人支撑着自己努力走下去,即使遗忘了也会化作刻在血肉骨骼里的记忆:我绝不可能爱上明莱以外的人。顾明莱就是我要找的人。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快穿局不是亡命之人才会涉足的地方吗?我的莱莱只是变成了植物人,又怎么会沦为这三千小世界里的一个npc呢? 她需要一个答案,所以她谋划了这样一个骗局。濒死的生命、偏移的剧情、主角的崩坏……接二连三的意外果不其然让顾溱乱了阵脚,既然谈判无法说服你的灵魂,那我只好用拳头触动你的肉。体了。 中计的女人只是冷笑一声。【我们还不至于卑劣到要去强迫一个人成为任务员。】她默不作声地在掌心汇聚起了一道白光,以颊侧被刺伤的代价从对方手中挣了出来,【她能出现在这里,只可能是因为心有所系。】 零落血迹随着逐渐消失的声音溅落在惨白致盲的空间里—— 【总有人会为了欲。望奉献出自己的灵魂的、楚惊蝶。】 转瞬间、消失不见。 第39章 “她可能、等不到下一个春天了。” 如果有任何一个人看过顾明莱在发布会上的表现,那么她们都不会认为这个人不爱她的妻子。 可她们还是离婚了,像法制栏目上无数纠缠不清的怨偶那样、这对曾在商业财报上轰轰烈烈了不过半个月之久的“眷侣”在协议生效的后一个星期便宣布了离婚的消息。 “……以上、是我们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从来光鲜亮丽的女人难得虚弱地出现在镜头前,每说一个字就有隐秘的苦楚跟着钻出来:“具体事宜我们会在私下商议。” 有些狼狈的样子。顾明莱已经在努力拼凑出冷漠的样子了,她知道只有如此舆论才会尽可能多地倒向阿楚那一方——美丽的女孩有着一个多么古板无趣的妻子啊——她已不想再看到她受到任何伤害了。 顾明莱是习惯了被围剿的人。长枪短炮对着那张故作无情的脸,她用滴水不漏的假面拨过一个又一个尖锐的提问,没成想在最后一个记者前出了绊子:“有爆料称楚小姐在三天前曾和朋友出入过声色场所,所以你们的感情是在那时候就出现问题了吗?” 顾明莱愣了愣。“不可能。”她下意识呢喃着,却怎么看怎么像是被戳破真相后的自欺欺人,“她那时候明明在——” 路易斯湖—— “莱莱。”就是在她迫不及待想要为妻子辩解的时候,耳返里竟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顺着他说的来吧。” “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她怎么能忘了她的阿楚惯是这样一个会独自承担一切的人呢:独自吞咽下那所谓“世界意识”的恶意也好有意制造谣言塑造自己滥情的形象也罢、女孩总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庇佑着她——哪怕她不需要这样的庇佑。顾明莱被迫生活在她以血肉骨骼铸成的乌托邦里、而代价是永远失去她。 无法将她从永无止境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就算了,难道连维护好她的最后一丝体面都做不到吗? 思及至此,女人握紧了手里的话筒。“不。”她难得温柔地说了出来,再次对上媒体的镜头时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那天只是普通的朋友聚餐而已,我们相处得很愉快。” “楚小姐没有任何问题,分开不过是因为我们立场不同而已。” “她是一个很好的人,请不要再给她带来任何困扰了。” 言罢,她俯下身来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和瞳孔一样漆黑的耳坠在闪光的照射下泛起锐利的光芒,直到随着弯腰的动作无惊无怖地从颈侧滑下—— “拜托了。” 好像一滴擦过面颊的泪啊。 - 楚清歌沉默地看着视频中面色苍白的女人。 她不清楚为何两人出去了一趟后关系就沦落到了如此境地、也许比起联姻失败的不满来说更先涌出的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开心。也不是非要在顾家身上吊死吧?女人默默地想,已经在自己的带领下生出了强劲心脏的楚家即使少了外人助力也能蓬勃地跳动下去—— 【也许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她已经丧命过不止一次了。】 第47章 她揉了揉眉心。楚清歌承认自己被虞棠那番振聋发聩的谴责动摇了、她当初的确不该这么一意孤行的。可如今追究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当务之急是照顾好不容易才在抢救下脱离了生命危险的林南玉…… 思及至此,她的呼吸又开始急促了。她始终忘却不了在签下那份病危通知书时自己沉重的心情,忘却不了怎么数也数不尽的三十八笔,忘却不了那截断掉的长生木。我到底该怎么做呢?望着置顶联系人发来的【一切安好】这条消息,她思量再三还是拨通了对方的电话号码。 “阿楚。”她轻轻地喊,几乎用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来见母亲一面吧。” “她可能,等不到下一个春天了。” …… 楚惊蝶走路的动静很轻,像猫咪肉垫踩在毛毯上那样几不可闻。病房外的阳光悉悉卒卒地落在她琥珀色的瞳孔上,像是一块切割了十三次的哥伦比亚宝石。 小动物一样的骨头、脆弱而美丽的蝴蝶。聪明的犬类总能在人群中找到那个对自己心生怯意的人,就像林南玉能精确地察觉到这小家伙正在害怕自己一样。“你是谁?”她好奇地打量着风尘仆仆的女孩,目光里是自己也察觉不到的亲昵,“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雪濯般苍白的眉眼、无知而无害的询问、恨意消弭后如此平静的一瞬。 任务员连神经都淌起了血,显然还没能从与顾溱的那场交锋中缓过神来。我是楚清歌的……她抿了抿唇,嗫嚅到最后只吐出了“朋友”两个字来。 “我是她的朋友。听说您生病了,所以特意前来探望您。” 朋友啊。林南玉下意识皱起了眉,她很确定自己昏黄的记忆中曾有过这孩子的一席之地、只是被暂时掩埋到不知哪个角落里去了。也许我曾梦到过你?她一边回想一边示意对方可以坐在床上,这份友善却被拘谨地拒绝了。 楚惊蝶觉得这样就很好。原谅她擅自将这间病房当做了女人的一部分、她不想给这个地方留下任何坏印象。*长久的愧疚早在她心上挂了一口钟,它晴天安稳、夜间摇晃,回荡的余音在人的骨骼里盘旋而上,直到她将不该遗忘的遗忘、直到她将不该掩藏的掩藏—— 林南玉便发现这漂亮小人的头顶聚起了一团好大好大的乌云。“不要难过呀。”她自发地安慰了起来,又像想起什么似地掏出了几颗从护士哪儿顺走的草莓糖,“喏。” “我请你吃好吃的。” 乌云颤巍巍地蛄蛹了几下,转而又密密地下起了小雨。哎呀,你怎么要哭啦,哎呀,我是不是惹你伤心了?哎呀,哎呀。 慌乱之中的女人像是安抚幼兽一般将人揽入了怀里,被轻易看见的悲伤脱落的赭红痂痕一般烙在了楚惊蝶身上。对不起……她肩膀一颤一颤地哆嗦着,发抖时还伴着字音不清:“明明、明明呃!不想哭的……对不起……” 好温暖、太温暖了。女孩人生中少有这样温暖的时刻,尤其给予这份温暖的还是她曾间接伤害过的人。虚虚环绕的双臂不自觉地收拢了起来,她像个真正的孩子般蜷缩在那人瘦削的肩膀里,眼泪在想起主刀医生的叹息时彻底决堤—— “病人的身体状况极其糟糕,各项指标都不容乐观……不仅如此,她还患上了脊髓共济失调症。” “这是一种遗传性疾病,很多人会把它和渐冻症弄混,因为两者的发病症状极其相似……” 步态不稳,走路失衡。 吞咽力差,语言功能丧失。 辨距不良,眼球活动失调—— 会死。 有糟糕的情绪顺着背脊爬上来了。“康复的概率有多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哆哆嗦嗦像不会说话了似的,“会影响她以后的生活吗?后遗症严不严重呢?抱歉,我、我不知道……” “无法治愈。” 啪嗒—— “楚小姐,目前还没有任何关于脊髓共济失调的针对性治疗,我们能做的只有尽量暂缓发病。” 冰凉的泪水砸在地板上,像是她跟着碎掉的心。为什么努力到最后还是这样的结局呢?明明已经很努力地说服自己不要去打扰这个人了,她名义上的母亲需要一个安静的疗养环境,她不可以为了那份爱任性……可林南玉还是被死亡的镰刀选中了。难道我们离得还不够远吗? 望着怀中瘪着嘴巴抽噎的人,林南玉终于想起自己在哪儿见过她了。那是一个与今天截然不同的潮湿午后,冰冷灯光影影绰绰地坠落在那双宝石般的瞳孔里,什么绑架、什么失忆、什么命悬一线……她统统想不起来了,她只知道有个六岁的女孩隔着一层厚厚的防护玻璃、就这样和病房外的她堂堂对视了—— “小、蝴蝶?”她有些颤抖地摸上了她的眼睛,从来混沌的意识难得拽住一丝清明:“小蝴蝶,小蝴蝶……有危险……” 楚惊蝶皱起了眉毛,有些担心地扶住了她开始颤抖的身体:“怎么了?我在这儿。” “慢慢说给我听,好吗?” 而林南玉只是喘息。“不可、以!楚清歌……”枯木一样的手掌死死抓住了女孩的指节,像是要把人从无间地狱拽回来似的,“不可以这样的,不可以这样的!无辜的……你是无辜的……” 如果发现自己最信赖的姐姐却是曾切实毁掉过自己一次的凶手时,你该怎么做呢。 楚惊蝶从没想过有一天要为这样的问题提供答案、就像她从不知道自己也会有情绪近乎崩溃的一天。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这个人了,她带着空白的情绪想,转头对上病房门口楚清歌惊慌失措的眼眸—— 这场重演过无数次的决裂,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到来了。 第40章 救救我呀…… “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好了”——顾明莱常常生出这样的想法。 她时常觉得自己不是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些什么。天马行空的想象在那捆着小辫子挂着白胡子的老神棍说出“生来孤绝,死后无依;靠山山倒,靠水水跑”的预言时就已落地生根:人们总说冥冥中自有天意,而她自己就是天意。 事实证明,这世上确实没有任何困难能将一个自小窥破天机的聪明人压垮。她就像是被上帝庇佑的幸运儿一样一次又一次化险为夷,无数人唯她马首是鞍,无数人为她赴汤滔火……可她始终没弄清自己心底的那片空白是什么。 她总觉得自己花尽心思登上权利的巅峰是有缘由的、她一定是为了什么人什么事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直到遇见楚惊蝶,所有疑问和等待就都有了答案。死板的女人就像是一座沉寂多年的枯山,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为那样的烈日哗然——可后来顾明莱又发现,这个人也并非表面上那般明朗的。 她的女孩也会有自己的小情绪和小脾气,她的阿楚也总是习惯咽下那些酸赧和委屈。要是早点遇见的话是不是会不一样?再又一次对着空白的聊天记录陷入沉思后,顾明莱无力地想。我理应早些遇见你的,我迄今为止所坚持的一切就是为了能够早些遇见你啊……然后她闭上眼睛,看到火红色的雨和青蓝色的天。 水声、哭声、警报声。它们统统和刺耳的尖叫黏在了一起,顾明莱很想将属于阿楚的那份从这堆垃圾中剥离出来,可听来听去也不过几个字而已:别死、别死、别死。求你了。 她这才发现被自己护在身下的人有着一张熟悉的脸。嗯……?女人很想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她勉强抬起了头,视线朦胧之际看清了那辆烧起熊熊烈火的布加迪……可我们难道不是已经从车祸中脱险了吗? 当初哪怕丢掉性命也要护我周全的人、难道不是阿楚吗? 顾明莱是有些迷茫了,可她显然不抗拒这样的身份调换,甚至弓起腰背又把人往怀里藏了藏。好多碎玻璃呢—— 然后她就被困在了一个小盒子里。四肢像是被铁链绑住了,牙齿敲碎拔光般地说不出一句话来。顾明莱眼睁睁在这个棺材里看着阿楚以泪洗面、看着阿楚被昂贵的医疗费压断了脊梁、看着阿楚四处奔波直到鬓尾也生出了白发:而她却连咬断舌头死掉的权利都没有。 她恨得像是要把这个梦活活烧了——是的,事到如今她都以为这一切不过是场梦而已——至少在那个诡谲的怪物出现之前、她都是这样想的。 【你想醒过来吗?】纯白恶魔向在地狱边缘徘徊的亡命徒发出了邀约,一副慈悲的救世主模样:【将灵魂授予我,你的愿望就会实现了。】 女人几乎是感恩戴德地同意了这笔交易,她第一次知道了原来世界之外还有世界、宇宙之外还有宇宙:她成了万千npc中籍籍无名的一员。时光在永无止境的穿梭中停滞了下来,不知多少个日夜过去了,连死亡也成了上辈子的事——也许是上上上上上上上上辈子。 而她却在这样漫长的轮回中感到了快乐。她眼见着那些所谓的“积分”在自己的殚精竭虑下累计得越来越多,就好像攥住了一张通往幸福的门票似的。她整日盼星星盼月亮地守着、念着,直到在截然不同的小世界里看到楚惊蝶那张脸的那一刻,她的梦碎了。 第48章 2179号任务员终于发了疯,她胆大包天地闯进了主神殿前,甚至用无礼且冒犯的口吻陈述起自己的疑惑:阿楚怎么在这里,阿楚怎么能在这里?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你明明承诺过的…… 【总有人会为了欲。望奉献出自己的灵魂的,她不过是当初的你罢了。】 女人像个坏掉的机器般呆在了原地:她最是知道快穿局这个地方有多么腌臜危险了。不可以……她下意识呢喃着,我要带她出去……我必须要带她出去。 数以万计的积分终于成了她谈判的砝码。【你就这么在意那个人?】化作人形的神君难得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哪怕放弃你唾手可得的新生?】 而她只是一味地点头:“我爱她。” 啊。 “她比一切都重要。我要带她离开这里。” 是“爱”啊。 【真有意思呢。】高高在上的神君纡尊降贵地走到了她跟前,冰冷的笑容是伊甸园里腐烂的苹果、是潘多拉未知的魔盒、是洛莱列亚的最后一首死亡之歌……【如果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什么? 只是好奇你的这份爱有多坚定。 她是我的生命。 哪怕失去记忆? 哪怕失去记忆。 哪怕不死不休? 哪怕不死不休。 大言不惭的爱情。画面到这儿就被强行终止了,像是生怕她想起更多似的。这难道是我的前半生吗?顾明莱当然不觉得是自己疯了,她很确定这些事是确切发生过的—— 【检测到任务目标情绪波动过大,恋爱盲盒抽取中……】 【技能关键词:非典型花吐症。】 【产品说明:胆小鬼不得安生。】 我到底、会是谁呢? - 怎么可能。 轻轻将吃过药的女人哄睡,轻轻擦净她唇侧残余的温水。 怎么可能。 楚惊蝶平静地走出了病房,身体里的每根神经都在与楚清歌擦身的那刻发出尖叫。 怎么可能。 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 “阿楚!” 完蛋了。 女孩听到自己理智碎裂的声音,随即而来的是逃避被截断的惊惧:这惊惧甚至让她倒抽一口凉气。“怎么?”她转过头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唇角咬出的血像是绽在新雪里的红梅,“你想在这儿看着我发疯吗?” 楚清歌闭上了嘴。她们一言不发地走到了楼梯间,身后是累卵般摇摇欲坠的寂静——而这寂静也很快被楚惊蝶打破。是有苦衷的吧?任务员张了张嘴,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要替人寻借口:“是有难言之隐的吧?” “是这样吧?” 楚惊蝶多希望对方点头答应啊,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的牺牲变得冠冕堂皇了:姐姐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姐姐是有苦衷才这样对我的。姐姐是爱着我的—— 然后她就有理由成全这份理所应当了。楚惊蝶愿意成为骑着瘦马驰骋的堂吉柯德、愿意成为向人们送去温暖和火种的普罗米修斯、愿意成为淌干血液厮杀的白骑士……但楚清歌悔恨的眼眸却告诉她:不,不是这样的。* 你在为了一个自私鬼冲锋陷阵,你在为了一个杀人犯赴汤蹈火。你的苦痛拯救了一个糟糕透顶的人。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可笑啊。“唯独这件事,我不想对你说谎。”女人目光戚戚地看着女孩惨白的脸,“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 “只是阿楚——” 请不要拒绝我的补偿——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明明好不容易才让这段扭曲的关系步入正轨了,怎么又变成现在这样了呢。无尽燃烧的愤怒像是要敲开楚惊蝶的骨头,她弓起身子勉强撑起自己被一片一片凌迟下来的皮。肉,生平第一次望人的眼神是憎恨的、茫然的:“你就从来、从来没想过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吗?” “如果不是林南玉一时说漏了嘴,你还要这样糊弄我多久呢?我难道就没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吗?” “看着被算计的我一点一点坠入你的陷阱,到最后甚至生出这样龌龊肮脏的感情……你是不是很得意?嗯?” “姐姐。哈。我爱上了曾经想要弄死我的人。哈哈。真是个蠢蛋。大蠢蛋。我怎么就没有死在那一天呢?” “阿楚——”“别这么喊我!” 楚惊蝶恶心透了。她好像被撕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沉浸在痛苦里难以抽身,一个冷眼旁观这场已上演过无数次的真诚;一个连呼吸都泛起密密的疼,一个怎样的凄楚都无动于衷……我那样信任你啊,她捂着心口怔怔地想,所以我现在要开始恨你了。可以恨你吗?不管怎样我都要开始恨你了…… 常年游走在生死两端的人情绪总是来得这样猛烈,极端的爱与极致的恨之间没有任何可以模糊的中间地带:而楚清歌对此再清楚不过了。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惧怕一个人的恨惧怕到这种地步,所以她自以为是地欺骗、自欺欺人地隐瞒。 可是现在——可是在血淋淋的事实被摆出来的现在——她却又懊恼起自己的欺瞒来。对不起!她这样说着,到底是没忍住上前将人揽入了怀里。把爱之下的阴翳连同着爱一起割掉就好了吗? 楚清歌知道伤口永远无法愈合了。她不顾挣扎地像从前那样安抚她、哄着她、俯下身来歉疚又温柔地吻着她的额发,楚惊蝶就感觉自己又被扎穿了。她好痛,痛到顾不上逃避只会用力蜷缩起自己的身体、可是没用。她感觉女人身上长满了尖刺和钢丝,而每一次靠近都要在自己心上捅出个血窟窿:可她一滴泪都流不出来、连悲伤也四处漏风。 她忽然好想顾明莱。想她笨拙却不失真情的关怀、想她疏冷却始终纯粹的爱。你才是我无法抛却的余地啊,女孩捂着泛起黑雾的眸子这样想,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满脑子都是发布会上那张隐忍到颤抖的脸—— 【她是一个很好的人,请不要再给她带来困扰了。】 救救我呀…… 然后她闭上眼睛,神情静谧好似睡去。 第41章 “爱你很久很久了。” 花朵常用来传递情义,娇贵的、柔软的、只有在爱意蓬勃的土地上才会鲜妍盛开的——大抵如此,这世上才会出现这么一种病症。 人们把它叫作呕吐中枢花被性疾病,或者是说…… 花吐症。 - 如果从前有人告诉顾溱有人能在世界线全方位溃塌的情况下顺利走完了所有剧情点,她一定会面无表情地将这个疯子丢到精神病院里去。 可是现在、此时此刻—— 她觉得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她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控制屏上弹出的提示,还是无法相信楚惊蝶这个混蛋竟然真的做到这件事了。你知道自己的人设崩成什么样了吗? 还有顾明莱,谁允许她擅自觉醒角色意识了?这些疯子到底知不知道维持一个小世界的正常运转要花掉多少心血啊……神君的努力又要付诸东流了。 为什么总是失败呢? 她捂住了自己的脸,生平第一次、顾溱怀疑起了这件事的正确性。明明当初设下如此恶劣骗局的是她们,明明当初开启死亡轮回的是她们,可现在因能量过度透支而无法填补亏空的、也是她们。近百次的噩梦循环,每一次复生都是将过去的时空拧成了螺旋状,直到所有因果都紧紧牵连在一起……不是所有人都能承担起这样庞大的天命。 神也会累的,她想,俯下身来虔诚又缱绻地吻了吻主君苍白的掌心。王座上的少女紧紧地蜷缩着身体,可怜与虚弱只是祂伪装的假象,那双冰冷眼目下远是让人无法触及的独断薄情。 纵使是这样残酷的您也会在意一个人吗? 顾溱敛了敛眸,再度直起背脊时已恢复如常平静。如果这是您所期待的话,她想,那我当为您肝脑涂地。 ——这场以爱为注的厮杀,只能有您取得胜利。 - 这个月第三次登上之前从未光顾过的论坛,顾明莱捂着嘴巴还是没想明白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如此荒唐的病症——虽然自从遇见楚惊蝶后她就好像没正常过——这不符合她过往的任何认知与科学理论。 恋爱、无法说出口的心意,郁积成疾化作声声拆穿谎言的呛咳,从喉中涌出、落下……比花朵在枝头零落的景象凄楚,比败叶碾落于尘中瞩目。到最后无法同所爱之人言明自己的真实想法,便会孤苦无依地葬身在这不堪重负的病痛之中,直至呼吸凋落而亡。 是专门为怯懦到无法说出自己心意却又饱受强烈感情摧折的人而诞生的刻薄人设。顾明莱终于有理由承认楚惊蝶便是自己无法抛舍的命运之人了,尽管她们现在正处于离婚状态……缘分很奇妙不是吗? 思及至此,她喝下一口水顺了顺始终隐隐作痛的喉咙。舆论上沸沸扬扬都是顾楚两家闹翻脸的消息,而相传“不和”的当事人却是平静地在一个午后见了面。 第49章 “关于财产分割的问题……” 顾明莱在律师的口述中发起了呆。她用隐晦而贪婪的目光打量起对面的人,在察觉到女孩眼尾的红痕后顿了顿:那绝不是轻易留下来的痕迹。阿楚哭了? 为什么哭了?为谁而哭了? 就像自己曾说过的那样,楚惊蝶的眼泪是比笑容更加私密的东西——她可以对所有人施舍自己的开心与肆意,却吝啬表现出自己的委屈——只是想到或许有一个与自己不相关的人曾看见过她哭泣的模样,顾明莱就感觉自己嫉妒到难以忍受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很想看看那人脸上的表情,却被对方偏着头躲过了。楚惊蝶发誓她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意思,她只是太害怕自己的情绪突然崩盘:光是应付楚清歌接连不断的消息轰炸就够她受的了,更何况还要在顾溱的监视下顺利走完【离婚】这个剧情……她实在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应付其他事情了。 这就间接导致暗中观察的两个人一场谈话下来毫无进展,只有双方的律师还在较劲、甚至要时不时应付一下雇主突如其来的发疯:“这套房子给阿楚就好了”“这辆车子本来就是莱莱的”“股份归属权由对方决定”——听得人只想把这两个该死的恋爱脑扔到山里挖足七七四十九天的野菜。 世界毁灭吧。又一次在老板的不懈坚持下割出一块地皮后,律师们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事到如今还有争论的必要吗?两个人都收拾收拾净身出户得了! 好在这样的折磨只持续了两个小时,在踏出会客厅的那一瞬间,两个苦命的打工人简直要喜极而泣了。室内依旧静悄悄的,而楚惊蝶默默窝在沙发上,十分默契地没有选择离开。 “想喝什么?”顾明莱笨拙地发出了信号。 任务员只是摇头。“想吃蛋糕。”她垂着脑袋小声地说,也不管人有没有听到,“草莓味的。” 女人眼眸亮了亮,刚想出门就被人拉住了手。楚惊蝶不发一语地抓着她的最后一个指节,闷闷不乐的模样简直就像一只自闭小猫。 好可爱。 她心头软了又软,俯下身来慢慢蹲在了她的跟前。掌心温度在肌肤的接触下慢慢升高,顾明莱轻轻擦了擦对方眼尾的湿痕,心底咆哮的野兽终于缓和下来:“怎么了?” “有什么是我可以知道的吗?” 楚惊蝶就这么看着她。有些罪孽不会因为坦白而消失,任务员想,就像有些人始终应该下地狱。想说的话在自我暗示下凝固成了其他形状,最终滑到了另一个未知的轨道上去—— “最近遇到了好多事情,感觉有点累。”——抱歉,不是故意不理你。 “从北境带回来的糖霜条吃光了,好可惜。”——有机会的话还想和你一起去旅行。 “也不是非要吃草莓蛋糕。”——不要离开我。 “莱莱……” 拜托—— 然后顾明莱叹了一口气,说:我都知道。楚惊蝶不用镜子都想得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大概是错愕的、模糊的伤心,随着无处发泄的痛楚反流进胃里……然后她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好奇地问你知道了什么。 知道某个爱逞强的小鬼遇到大麻烦了。女人当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直起身抵住了她冰凉的额:“知道有只小蝴蝶搁浅了。” “哇,原来我是生活在海里的吗?” “是啊,每天都要有人定时输送氧气呢。” “就像这样。”她亲了亲女孩的唇角,没吻,只是凑着、只是摩挲,轻微的:“冒泡泡啦。” 一点都不会哄人的家伙。楚惊蝶哭笑不得地捧起了她的脸颊,到最后也只是吻上了她的下巴:“那真是辛苦我们莱莱了。” “有什么奖励吗?” 女孩沉思几秒,重重地在她眉心“啵”了几下:“这样?” “不够。” 眼角。 “不够。” 鬓尾。 “不够。” 真是个贪心的资本家。她不满地咬了口对方的鼻子,还没来得及控诉就被人搂进了怀里、连额颅颈项都亲密。馥郁的大吉岭花香又开始在四肢百骸里逡巡,她哼哼唧唧地蹭着女人的耳朵,又像小狗似地嗅了嗅落在眼前的长发。真安心呀。 阿楚…… 顾明莱逼退了喉中热意,不知为何竟在这样的缱绻里尝出一丝失而复得的庆幸来:仿佛她们从未经历过那样惨烈的别离。“我总觉得已经和你认识很久很久了。”她说,在距彼此最近的地方倾听两人的心跳,“我是不是上辈子就已经在哪儿见过你了呢?” 也许不只是见过。 也许我们还曾万分亲昵地、抵死缠绵地拥抱过—— 喉间自拥抱她起就开始涌动的痒意彻底消失了,她忽然确定自己好爱好爱她、也确确实实无法离开她。她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微微缩小的瞳孔、她知道自己已经不想再逃避了:“阿楚,我爱你。” 也许在我还未察觉的时候、也许在你尚未投入的时候、也许在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 “爱你很久很久了。” - “所以呢?我们之间的合作还有必要进行吗?” 虞棠喜闻乐见地看着官方账号下新鲜出炉的离婚公告,她已经为这条从天而降的惊喜兴奋一整天了:“这样也好。阿楚的身世问题本来就不需要更多人知道。” 对方的愉悦一。丝。不。挂地落在了纪羽眼底,她暗骂了蠢货,在挂断视频前只留了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你就没想过她们为什么离婚吗?” “顾明莱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我可不认为她会因为简单的‘立场问题’而放弃楚家这块肥肉。” 好奇怪、太奇怪了。这种奇怪脱离掌控的感觉让医生下意识地焦躁了起来,而她恍然发觉这样的不安已经不止一次出现过了:或许在那份熟悉的鸢尾花香从楚惊蝶身上消失的时候、这份旷日持久的不安便冒出了头。 她曾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最了解女孩的人,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连她眼底的情绪都读不懂了。那个会调皮地跳到她背上撅着嘴喊“医生姐姐”的幼稚小鬼好像死在了回忆里,取而代之的是如今这只会竖起全身防备喝退自己靠近的刺猬—— “爱会让人感到痛苦吗?” 生平第一次,纪羽陷入了迷茫。明明解除婚约是件多么令人开心的事情,可她却感到了另一种未知的恐慌: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改变。 视频中发布会上的人是如此平静地退了场,但那份浓烈到仿佛可以切实触碰的悲伤决不是通过表演呈现出来的……顾明莱真的在为失去楚惊蝶而痛苦、这痛苦甚至到了哪怕公然放下。体面也要维护对方的地步。 一毛不拔的资本家也会为爱低下头颅吗?医生短暂地思考起来了这个问题,如果说从前的她对这场由冰冷利益堆砌而出的婚姻嗤之以鼻的话,那么现在的她却不得不对这个人提起重视了。无论是谁我都不会让步的,她又一次在心底发誓,转而拧开了地下室的暗门。 刺目的灯光生生砸在人的视网膜上,望着这间三年前便精心打造好的完美牢笼,女人终于露出了自归国后的第一个笑容—— 果然只有亲手折断了蝴蝶多情的翅羽,才能拥有她始终如一的甜蜜忠贞啊。 第42章 “阿楚,不够痛你就永远不会长记性的。” 被压制到毫无反抗之力的手腕、一墙之隔在休息室外喋喋不休的虞棠、还有跟前这几乎要将自己呼吸截断的热吻。 晕晕乎乎的楚惊蝶根本不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明明十分钟前她还在电视台里接受采访:不死心的女孩依旧坚持不懈地塑造着自己玩世不恭的人设。为什么要结婚呢?家族联姻没办法啦;自己的妻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是前妻啊前妻;以后还有可能与对方见面吗?那应该是在葬礼上吧——刻薄的眸底尽是独断薄情。 主持人于是擦干了额上的冷汗,终于在煎熬中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么你认为现在和顾明莱是什么关系呢?” 楚惊蝶歪了歪头。如果放在从前她或许还会斟酌思量几番,可昨天那声坚定的表白为她增添了任性的底气,这让她几乎是不经思考地说出了答案:“不处,爱过。” ——竟然还笑得开心。在场所有人无不为这渣女发言倒抽了一口凉气,一边愁眉苦脸该怎么剪辑视频一边哄着人去了休息室、然后就有了以上所发生的一切。 “莱莱……”好不容易从对方的围剿中脱身,任务员终于想起自己要问什么了:“你怎么在这儿?” 好说歹说我俩都处于离婚状态吧,来工作地点接前妻下班这种事怎么能发生在死对头身上啊喂! 而顾明莱只是沉默,她承认她想见这个人想到快要疯了,不然也不至于费尽周章打听人的消息、甚至在得到情报后风驰电掣地赶了过来:可这样的雀跃欢欣在听到那句冷冰冰的“不处,爱过”时便熄了火。 第50章 她知道这或许又是阿楚刻意抹黑形象的手段,她的妻子在某方面简直固执的可以;她不断安慰自己也有可能是那挨千刀的“世界意识”逼着人这么做的,女孩平日里要面对太多的身不由己……但这都抚平不了此刻的委屈和伤心。 也许爱让人斤斤计较,她看着怀中的人这样想,也许爱让我斤斤计较。女人不再顾虑地将人困在了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眉目相抵时能听见彼此沉重的呼吸—— “莱莱。”差不多猜到发生了什么的楚惊蝶终于开始为自己辩解:“那些话只是为了引导舆论风向而已,你能理解的对不对?” 我不想理解。顾明莱太想好好地发一顿脾气了,不是为了那句伤人的话,单单是为了她这三番几次舍己为人的行径——你知道采访播出后自己可能会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吗? 楚惊蝶,为什么不能再多珍惜自己一点呢? 像是察觉到对方的情绪,任务员讨好似地亲了亲她的掌心。“我有分寸的呀。”她轻轻环绕着她的腰肢,“莱莱,我只是不想让你受伤而已。” ……可你已经让我受伤了。她心头发酸地抵住了女孩的额头,聪明如斯的资本家怎么会不明白爱人的想法呢?可正是因为知道楚惊蝶的这份好意,她才更控制不住地想要落下泪来:“我知、咳咳!咳!” 谎言是无法顺利地从喉中吐露出来的——直到这一刻,顾明莱才对自己的境地有了实感。她根本不想理解、根本不想知道、根本不想说没关系——她根本就是在意得要死了。 口齿间压抑的呛咳愈发深重,隐约间嗅到了血液的腥气。楚惊蝶显然也被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不如说她从来就没想过这所谓“非典型花吐症”的恋爱人设会对人有这么大影响:“莱莱?莱莱!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就在里头的两人乱成一锅粥的同时,外边儿还来了个添乱的麻烦精。“阿楚?”虞棠好死不死地敲响了门,“你在里面吗?” “我听工作人员说你来休息室了……采访结束后你有时间吗?” 哒哒哒、哒哒哒。眼见着女人的脸色又要黑成了锅底,任务员只恨不得把自己大卸八块埋到地缝里去。我们好好聊聊吧?门外的人还在热烈地邀请着,我果然还是不想就这样放弃—— 顾明莱忍无可忍地扣着腰肢吻了下去。冰冷的触感在木门抵住背脊一瞬开始扩散,耳边是虞棠的呼唤和声声动情诉说,身前是狂热的吻和欲。望如烈火般炽热。 “让她滚。”女人的手无知觉中覆上脆弱,每说一个字心底躁郁就更深一分:“现在就说。” 瞳孔有一刹那的失焦,被吻出生生惊喘的女孩只能勉强咽下了喉咙里的泣音:“我、没、空。” “阿楚……”“走啊!” 憋闷的嘶吼冲出肺腑的那一刻,顾明莱咬住了她向后仰去的脖颈。门外的脚步声失落地远去了,所有的温柔与克制终于被抛之脑后——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阿楚。”决心不再压抑自己的女人不断啮咬着她颤抖的锁骨,眸底欲色深深:“像这样把你抱在我怀里,让全世界都知道让你只属于我一个……” 没有要命的呛咳。 “喜欢你、好喜欢你啊。为什么你身边总有那些讨人厌的臭虫呢?纪羽也好虞棠也罢,甚至还有楚清歌……” 没有故作矜持的冷漠。 “真是看一眼都让人恶心。明明你是我的妻子,明明我才是你名正言顺的伴侣……果然不该同意和你离婚的。” 什、么? 被欺负到理智尽失的女孩茫然地眨了眨眼,在被人朦朦胧胧抱上车前都没有从那样的刺激里缓过神来。这是哪儿?她呆呆地看着头顶的水晶灯,直到被放上床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被某个居心叵测的家伙拐回了家里—— 演都不演了你这混蛋! “那个,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挣扎一下……”或许是知道自己即将遭遇什么,楚惊蝶有些不安地咽了咽口水:“莱莱……” “不处?” 颈侧的被褥一点一点下压。 “爱过?” 潮热吐息渐次*喷洒在耳边。 “阿楚,我从不知道虞棠竟然恋你恋得这般深。” 她又想起娱记曾捕风捉影的那张照片来:那样亲密相依的两个人啊。听说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顾明莱知道自己又在无端猜测了,可她根本不想压抑这样的自己,只是一味地把人逼到举步维艰的境地—— 退无可退了。女孩心虚地看着眼前翻起旧账的人,刚想耍赖不认就被人扣住手腕按在了枕头上:“那我们就把上次没有做完的都做完、好不好?” 上次? 哪一次? 楚惊蝶显然不愿承认曾在车上勾。引过顾明莱这件事:当然,也无需她承认。纤薄皮。肉被井喷的羞涩蒸腾成好看的肉粉色,后颈的骨头被人以不轻不重的频率抚摸着、指头顺着纹理抚摸。她的思绪好像被撕成两半了。 吻好深…… 顾明莱缓慢地拨断了齿间银丝,直起身来慢条斯理地剥开这份自己讨来的礼物。她喜欢一切美丽的事物,比如镶嵌着二十四颗祖母绿宝石的彩色画框、比如展列柜中沉默的神鸟像、比如蝴蝶标本。她像个真正的古董商那样一寸寸将藏品的脉络丈量,拧着眉的神情看起来很固执—— 分外固执。精明的商人决不允许自己的宝物有丝毫瑕疵,所以她不知疲倦地用自己的掌心去触碰、去揉捏、去挤压、去挑拨……色泽和声音都是上乘品质。 女人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终于开始试着探出第二根手指。足尖分明蜷缩得这样紧致,可是腰腹却愈发柔软起来:可怜的蝴蝶连声音都被熨软了不少。楚惊蝶颤巍巍地抬起了手,看起来是想要摸一摸她的鼻子,却又被接二连三的冲撞架在了半空。 一只收起了爪子和利齿的、被迫翻出了肚皮和掌心的、听话却又不那么听话的小猫。 顾明莱眸色阴郁地撩起了汗湿的额发。吃不下了呀……女孩还在呜呜地哭诉着,抓着人的手腕怎么着都不肯让步了。哪有第一次就这么折腾人的?她发出了不满的控诉,抬起头从小臂和大腿的缝隙间看到一双漆黑的眼:一双满是深沉的掠夺与占有的、属于上位者的眼。 抖得真漂亮呢,顾明莱意外地想,施施然打量起自己将要收藏的这份宝物来:出乎意料的乖巧呀。哪怕被欺负了这么久,难捱地蜷缩成了一团也没有吵着闹着要求饶,只在实在受不住了的时候才捂着嘴巴掀起了一阵小小的反抗来——可怜死了,但又可爱死了。绝不可能就这样轻易放过她的。 “疼不疼?”女人温柔地放缓了力道。 好不容易安生下来的人便长舒了一口气。覆在腹部的手掌安稳地散发出温热,猛地从令人尖叫的快。感中缓过神来,楚惊蝶这会儿竟然生出一种吃撑了的错觉。 唔,有点累。 她皱了皱鼻子,又不想就这么丢脸地认输,于是只好寄希望于那看起来好像也已经打算结束的人身上。“莱莱……”她撒娇般地哼了哼,却没得到想要的回应。 女孩便有些慌了神。难道还没有消气吗?她艰难地撑起膝盖想要看看那人脸上的表情,没成想那只压在肚皮上的手却突然施了力——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楚惊蝶连后颈的毛都炸开了。“不要这样……”她的指尖抽搐着,全身的筋骨都巍巍颤抖起来,“莱莱……不要这样!” “我不喜欢这样……” 是不喜欢,还是受不起? 顾明莱沉默了一会儿,就这么撑在上面看着她泪意朦胧的眼睛:“我也不喜欢这样。” “阿楚,我也不喜欢这样。” 直到这一刻,任务员才看清她眸底从未消退的郁色——不喜欢你这样不计后果地奉献自己、不喜欢你什么都不商量就擅自做决定——湿漉漉得简直就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 “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失去你吗?” 力道遂重。 “阿楚,不够痛你就永远不会长记性的。” 第43章 就是突然觉得,好像要更喜欢你一点了。 “别躲。” 蜷缩的身体被一点一点展平、摊开。 “不会坏掉的。” 滚烫汗水轻轻地砸在了脸上、心上。 “阿楚——” 楚惊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要被磨坏了。都吃下去了呢,顾明莱粘糊地咬着她向后仰去的脖颈,字里行间尽是蛮不讲理和独断专行:“阿楚,我有没有说过你流泪的样子很美?” 美到看一眼就撕心裂肺。古董商直白的欣赏直透过表皮渗入到丰沛的内里,她几乎是被逼着掰开了自己的全部弱点,直到毫无阻碍地咽下每一次心惊—— 泪水淌不干,衣衫散落一地。人像是站在随风摇晃的甲板上,有时颠簸、有时平静、有时浪花四溅直至浸透鼻梁和眼睛。好湿啊。 第51章 她便不受控制地呜咽起来。“乖孩子。”顾明莱终于不再吝啬自己的温柔,拍着她的肩膀一点一点安抚好情绪,“反应很棒呢。” 结束了吗? 是结束了吧? “还跑不跑?”看着人瑟缩着后退的模样,女人到底没忍住吻上了她的眼睫:“知道错了没有?” 楚惊蝶忙不迭地点头,喑哑的嗓音真切地带出些害怕来:“知、知道了。” “以后都不会再这样了,能不能先出来……呜!” 又在撒娇了。顾明莱怜惜地将她往怀里捞了捞,如果说方才还是惩罚,那现在就是她自己的私欲了。 这样想着,她又抓住脚腕将那迫不及待想要逃走的人拽了回来。 时间还很长呢。 - 傅洱其实很少去想关于死亡的事情。 也不知是否因为自己曾堪堪擦着死神镰刀划过的原因,她在这方面有着无法退让的禁忌。她从不轻易评判一个人的消失,也从不轻易谈论生命的重量。 ——这也就导致看到那带着呼吸机苟延残喘的女人时,她才明白了“人的灵魂有多脆弱”这件事。 脊髓共济失调症…… 光是看到这一串陌生的学术名词,傅洱就感觉自己的大脑开始发晕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悲惨的人呢?她怔怔抓住了女人干枯的手指,表情脆弱得像个刚从产房里降生的婴孩。 林南玉要死了。 这个人、这个曾抱着自己温柔笑着的人,就要死掉了。 傅洱觉得自己开始变得奇怪。“小蝴蝶……?”那人轻喊着,灯光下的眼眸近乎透明,“小蝴蝶……” 短暂见过几面,分别二十年,余生尽是思念。 好苦啊,她怜悯地想,怎么会这么苦呢?从母亲那里获得的躯体和血骨正凝滞着发出破裂的声响、仿佛自己再碰一下就要彻底碎掉了。傅洱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了那间病房,她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天台外雾蒙蒙的天,忽然觉得自己要是会抽烟就好了——然后她嗅到一阵不算浓郁的烟草味,孤独苦闷地从某个角落里传来。 “是你啊。”望着对方脚下的烟蒂,她没有忽略女人脸上的疲惫:“楚清歌。” 楚清歌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尴尬的氛围缓慢地在这对失散多年的姐妹中蔓开,更何况还是在她们唯一产生联系的中间人——林南玉——病重的情况下。 我要怎么面对造成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呢?愤怒?也许她当初也是迫不得已;悲痛?其实也没对彼此有多少感情;遗憾……? 傅洱怔住,在反应过来后才发现她竟然胆大包天到把这活阎王的烟夺走了:“抽烟不好。” 她磕磕巴巴地解释着。 “伤肺。” 楚清歌便笑了笑,倒也没说自己不过是闻个味道解闷——她早在楚惊蝶的勒令下戒烟好多年了,偶尔烦得不行了才会像今天这样点燃几根。 对方没再说话了。“谢谢你今天能来看她。”女人状似无意地挡住了风口,“疗养院的工作还顺利吗?” 傅洱点了点头,将自己窜着寒意的衣领拢紧几分。楚清歌皱着眉毛看向她惊起鸡皮疙瘩的小臂,犹豫再三还是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 “汗水蒸发后,你的体温会下降的。”她一边说一边将衣服披在了女孩的肩上,眉毛眼睛看起来很固执:“烟味有点重,暂时忍一忍吧。” 傅洱愣住,在那条晃动的青金石耳链里看见一双与自己何其相似的眼:她像是才发现时光在自己这个姐姐身上留下了多深的痕迹似的。你看起来比我更需要休息呢。 “好臭。” “你很没礼貌,小鬼。” “我只是合理表达出自己的诉求。” “那刚才冷的时候怎么不说?” 我哪敢。女孩瘪了瘪嘴,有些忿忿地戳了戳她肌理分明的胳膊:“你为什么会比我高这么多?” “好歹比你多吃了十三年的营养餐。”“我能长到这么高吗?” 楚清歌便笑,好兴致地敲了下女孩的额头:“那你首先得忍受得了西兰花和全麦面包的考验。” 忍不了一点。傅洱承认她是有点可怜这个看起来众叛亲离的女人了,虽说心疼一个比自己强大的人并不明智……“你在难过吗?” 继承人眸光一闪,抿着唇没回答了。有多少年没听过这样纯粹的关心了?大概没人敢在杀伐果决的资本家面前询问她的弱点吧—— “嗯。”所以她点了点头:“是有点难过了。” “唔,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哦。” “……” “不要不好意思啦,你都把外套给我了。” 所以只是合理的等价交换而已——像是读懂了这份宽慰,楚清歌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相比之下自己的担忧简直多此一举。明明你才是最应该恨我的人啊,她想,沉默到最后也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样就够了。” “给你的姐姐留点面子吧。” 姐姐……傅洱不自觉地嘟囔着,多少有点不习惯呢。” 不习惯? 楚清歌又想起六岁的楚惊蝶来。那时的女孩何尝不是突然多出了一个陌生的姐姐呢?明明不久前还在吃干巴巴的馒头和饼干,明明害怕才是理所当然……可她还是选择相信自己了。可她还是毫无保留地交付出自己的爱了。 她便再一次痛不欲生了。“虽然现在道歉没有任何用处。”她情不自禁地后退几步,“但我还是要说一声对不起。” 比支票和鲜花来得轻易呢。傅洱语重心长地拍拍她的肩膀,严肃得像个小大人一样:“早这么说不就好啦。等你什么时候能像今天这样把过去的原委统统告诉我,我也就能心安理得收下那些赔礼了。” “……我以为你知道那些事的。” “可我需要你亲口承认。” “这有什么不同吗?” “这代表着你本人的诚恳。” ——【你还要这样糊弄我多久呢?我难道就没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吗?】 啊。 难怪、又搞砸了呢。 - 楚惊蝶从来都想不到自己也会有从床上爬不起来的时候。 即使心中早有准备了,可她还是被身体传来的酸疼打了个措手不及。嗓子满是被使用过度的沙哑,她晕晕乎乎地睁开眼,直到温水渡过喉咙时才清醒不少。 “阿楚。”罪魁祸首言笑晏晏地收下她的控诉,表情竟然很无辜:“怎么啦?” 怎么了、你还敢问我怎么了? 如果不是整个人都还倚在她怀里的话,女孩真恨不得立刻给她一巴掌了。昨天那个怎么喊都不肯停的混蛋去哪儿了?明明我才是那个被死命折腾的人,你怎么还装起可怜来了? “顾、明、莱!”她恶狠狠地咬了口她的下巴,心中的不满逐渐发展成委屈:“腰疼……” 身上的青青紫紫早已上过了药,可看着自己分外惨烈的胸口,她还是气不打一出来:“你果然是属狗的吧!” 顾明莱没反驳,默默抱着人走向了餐桌。“想吃什么?”她温声软语地哄着,“我给你做。” 楚惊蝶哼哼唧唧地咕哝了几句,磨蹭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字来:她的电量早在洗漱那会儿就耗尽了。好在这人还有点眼力见,弄了点她平常爱吃的食物结束了这场拉锯战——期间还经历了死活不肯张开嘴、嚼着嚼着昏睡过去以及差点被牛奶呛死等等乌龙——而再等她安稳把人抱在怀里时竟然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好累。全程没挪过地儿的任务员又开始打起了哈欠、她发誓自己从前不是这样懒惰的人。沉重的负罪感催使着她打开了手机提神,却在看到电视台播出的那则新闻时、顿住了。 居然不是自己昨天的采访…… 咳。被换掉了吗?咳咳。大概是视频剪辑出了问题——咳咳咳。就是这样。咳。 “不许说谎。”楚惊蝶斩钉截铁。 顾明莱便默了默。“果然骗不过你啊。”她叹了口气,低下头来不满地蹭了蹭她的后颈,“是我让她们换的。你知道我不可能看着你陷入舆论的风暴里。” “阿楚,唯独你不行。” 我不允许我的爱人陷入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回倒换女孩怔住了,恍然发现原来自己才是被堂吉柯德拯救的苦难、是被普罗米修斯温暖的流浪者、是被白骑士手牵着手杀出重围的俘虏……和顾明莱生活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是从死神那里偷来的幸福。 你哪时候长成这般讨人欢喜的模样了?我已经快要离不开你了。 ——不,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思及至此,楚惊蝶眷恋地靠在了她的身上。这样跨越生死的感情能够持续多久呢?从恨意中滋生而出的爱会更加牢固吧,可如果这份稳定是因为我的不稳定才能得以维系的话、我们一定会完蛋的。 你还能想起从前的一切吗? 第52章 你会后悔为我遭受如此多折磨吗? 你爱上的到底是……怎样一个我呢? 楚惊蝶知道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可她根本克制不住这样的敏感。也许爱会让人患得患失,她望着对方的眼睛想,也许爱会让我患得患失。 “怎么了?”顾明莱捏了捏她的手心。 “……没怎么。” 就是突然觉得,好像要更喜欢你一点了。 第44章 “——从今往后,你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楚惊蝶这些天常常去探望林南玉。 像是要弥补过去那些年的遗憾一样,来到病房呆上三个小时已经成了任务员的固定项目——聊天也好沉默也罢、哪怕更多的时候只是静静看着对方——呀,头发好像又长长了,呀,今天怎么又变得嗜睡了,好痛啊、好痛啊。 “她快要吃不进东西了。”门口的傅洱用久违的目光回应着她的问题,似乎也不是第一次来了:“每天只靠着输液来补充微量元素的话,血管会被刺激得很疼很疼的。” 瓷白的地砖随着窗帘的拉开出现一条光隙,像是犀利日头在这儿刻下的一笔刀痕:楚惊蝶的心也要为此分做两半了。“好久不见。”女孩还在寒暄着,“这些天过得怎么样?” “如你所见。”任务员无谓地耸了耸肩:“就这样吧。” 一地鸡毛的婚姻、一塌糊涂的形象。这两个笨蛋格外固执呢。 傅洱无奈地上前几步:“其实——” “其实那一天你是想告诉我的吧,关于楚清歌的‘秘密’。”她叹了口气,在捕捉到对方眼底的惊愕时笑了声“我就知道”出来。你真的一点都不会隐藏欸。 “……所以你都知道了?” 知道朝夕相处的姐姐可能残害过自己这件事了? 不可思议的痛楚于是涌了上来,虽然傅洱也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她颇为不忍地走到了楚惊蝶跟前,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吗? 隐瞒身份也好调换婚约也罢、倘若需要,我甚至可以为你提供一份免责声明—— “傅洱,没用的东西天生是要被丢掉的。”对方却回绝了这份怜悯,颈侧蝴蝶在某一刻不可名状地鲜妍起来:“过去的整整二十一年,我一直都活在恐慌里。” “我恐慌自己就这样被人抛弃、恐慌自己到死都留不下痕迹、恐慌自己埋没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所以我大张旗鼓地暴露本性,旗帜鲜明地与全世界对立。” “你知道吗?其实在真相大白的那一刻我的内心是解脱的:我终于有理由说服自己不再为楚清歌那个混蛋卖命了,是她背叛了我的感情、她这辈子都别想得到我的爱了。” 傅洱怔住,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所以你——” “是的。”楚惊蝶闭了闭眼,终于能坦然袒露这份快要在心底腐烂的感情了:“我不齿地恋慕着她、病入膏肓地肖想着自己名义上的姐姐。可是现在没关系了,因为这一切都——” “阿楚!” ……结束了。 为什么总是来得这么晚呢、楚清歌。难道非要让我一边告诉自己频频回头走不远一边摔死在地狱里吗? 女人却用又惊又喜的目光看着她,理智陨落在听见这番话的那一刻:她开心得要疯掉了也害怕得要疯掉了。现在道歉来得及吗?不、这不是简单一句“没关系”就可以一笔勾销的……所以为什么不早点对我说呢?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的声音哆嗦着,声声苦涩缠绕着自责坠下来:“阿楚,为什么?” 为什么不说? ——说什么。 怎么说。对谁说。不用说。说了也白说。 楚惊蝶几乎要叹息出声了。“因为你不爱我。”她说,眼泪以世纪为单位逆流成河,“因为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因为你至始至终,都只会让我难过。” 楚清歌终于开始颤抖、浑身都在颤抖。她不知所措地看着对方冷漠混杂厌烦的脸庞,思绪混沌间只想起当初在婚约宣布之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好漂亮啊。”她的妹妹高高地挥舞起双臂,被人当做筹码送出去后想要实现的最后一个愿望竟然只是和姐姐来趟海边:“云城可看不到这样的景色呢。” 而彼时的继承人只是默默看着她的背影,湿润的沙砾让她止不住地皱起眉毛。愧疚吗?比起得到的报酬来说它们根本不值一提;不舍吗?早在十几年前就没有这种情绪了……她只是有些惊觉罢了:惊觉楚惊蝶竟然已经在身边呆了这么些年了。 莫名的缺失感后知后觉地翻涌上来,最后化作一句连她都莫名的“以后还会有机会来的。” 对方是怎么回答的呢? 如今对上这双失望透顶的眼眸,她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回头看,有浪花呢。” 生平第一次、她这样不带犹豫地抬起了头。咸腥冷风不断切割着人的耳朵,她满怀期许地极目望去,却只看见了死水一般的平静:寂寥、悲怆、幽幽声响。 “我是说,太晚了。”站在身旁的女孩终于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怎么像要哭了一样:“楚清歌,已经过去了。” 浪花也是、爱也是。 “——从今往后,你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 祂是年纪最小的一位神君。 残酷的厮杀与血腥的争夺是不可避免的,或许只有如此那些带着冰冷气息的记忆才会成为祂漫长生命中的唯一烙印;而这背后的奖励也无疑是丰厚的,在登上那无数令人为之疯狂的宝座后祂第一次体味到了能够匍匐在脚下的忠心。 被仰望的愉悦让祂忘却了左肩断裂的痛楚,被长枪贯穿的胸口也不再流淌出血液。祂不自觉地循着背脊延伸的方向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羽翼丰满的翅膀—— “好孩子。”上一任王君的声音从遥远的虚空深处传来,比起被夺权的羞恼倒更像是终于能够松懈了的释然:“这是奖励。” 化作少女模样的新神毫不犹豫地接过了那根递来的权杖,在触摸到顶端圆润的红宝石时唯一想起的却是—— 这宫殿,真的好冷。 …… 神明的工作其实很无聊。 祂看着那些生如蜉蝣的人们按着自己书写的结局死去、看着那些渺小的魂魄化为一缕微不足道的灵火,心里就无端生出些厌烦来:祂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神君。 祂既不怜爱生命,也不庇佑信徒——不如说祂从未在乎过那些肝脑涂地的拥护。也许是这份顽固引了众怒,得不到回应的拥趸们蝗虫过境般地砸毁了神的殿堂,连昔日荣光也尽数化为唾骂与反抗。 神被扰得心烦了,一场瘟疫——不,或许只是一场风暴——从来冷清的宫殿便恢复了宁静。可就是这样摇摇欲坠的平和,也很快被外来者打破:那是一个被爱冲昏了头脑的、愿意为这样一份虚无缥缈的感情放弃全部的爱情疯子。 神君为她那即使千刀万剐也绝不退让的坚定感到新奇,祂看她如何为了再次见到爱人于千万轮回里挣扎求生,看她如何为了这份感情一次又一次将绝望与煎熬血吞……看她不过是在小世界里见了楚惊蝶一眼便要像个前功尽弃的傻子一样拼命救人出这所谓的“牢笼”。 你怎不知她是自愿出卖灵魂?祂被她固执己见的愚蠢勾起了兴趣,便难得玩味提出了一笔的交易——【如果能以全然陌生的姿态爱上彼此的话,我便成全你们二人的心愿。】 用全部的心血和现有的一切去换爱人机会渺茫的回眸吧,我知道无论结局如何你都会照单全收的:明莱便是如此特别的人。 傲慢的神君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凡人牵动心绪、甚至为此将一个与对方相似的傀儡养在了身边。你到底能有多爱她呢?看着在楚惊蝶丧命后冲破记忆束缚崩溃哭喊的人,祂恶意满满地想,哪怕成为生死之端的仇人也无所谓吗? 哪怕一次又一次地将对方杀死也没关系吗? 聪明的王君设下了以爱为名的骗局,祂本以为这场掠夺轻而易举,却自我地忽视了人本身的复杂性——恨纵使强大、可爱也依然存在。磅礴情感是它赖以生存的土壤,暴烈的爱在恨的围剿里也能苟且偷生。 祂便不想再继续这无聊的爱情游戏了。明莱认真爱一个人的模样真的很美,有没有可能带着这份忠诚皈依她呢? 怀着这样的心情,无所不能的神君做出了祂毕生最后悔的一个决定:祂为她们捏造对立的身份、为她们书写对峙的剧情、为她们编纂对垒的人生……祂不相信两个平凡的人能够撼动命运的残忍。 于是不知多少个循环过去了,旁人眼里的几辈子于祂而言也不过是短短几瞬,而正是这份疏忽造就了祂如今的进退两难——这个曾轮回过九十九次的小世界已不知不觉变得如此庞大了。它贪婪地吸收着能够维持自己运转的能量,连日益虚弱的造物主也无法轻易左右它的意志。 第53章 以无数鲜血堆砌的新世界终于脱离了撒旦的掌控,相似的故事脉络开始延展出不同的骨骼:而她们依旧相爱着。她们终于在暗无天日的深渊里等来了自己的太阳,而这一次、再不会有任何人被灼伤—— 我总有新的力量来爱你。我从来都不后悔遇见你。 ……抛却神明,你便是我所向披靡的勇气。 - 楚惊蝶死的最痛快的一次,是她们相遇的第一面。 那是稚嫩的任务员第一回学着释放那所谓的“爱”:在此之前她曾因为剧情毁掉了顾明莱的双腿。被重重围困的人冷漠万分地看着她,表情空洞得像是个被扔到了河底的陆生生物……那些于楚惊蝶而言赖以生存的水分只让她感到难以自处。 好痛苦、好痛苦。你这样的疯子真的懂什么是爱吗?不要再把那些自以为是的感情塞给我了,我真的就快要吐出来了—— “所以到底为什么不试着向我求饶呢?”女孩面目狰狞地抓住了她的轮椅:“顾明莱,但凡你说一句、哪怕一句。我们都不会走到今天的境地。” 可明明从没人要你这东西。楚清歌抛弃你后就开始纠缠我了吗?她疲倦地嗤笑一声,再抬起头来时只剩一片寂寥:“滚。” “我说滚!” 就是那一瞬间的失控、谁都想不到楚惊蝶会这样直愣愣地踩空。滚下楼梯的滋味是很煎熬的,冰冷的石阶在额颅上留下淤痕,手臂和小腿传来不知道抓哪儿的无力感。尖锐痛楚从后颈的每一根骨头爬上来,而她视线模糊地看向高处,刺目天光下只有顾明莱雕塑般深朗的眉眼一片阴沉。 她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释然。艳红的血断断续续从耳朵里渗出,躺在水泥地上的人却痴痴笑了起来……终于要结束了呀。也许怀着愧疚横。尸在此也不是一件坏事呢。 “阿楚?” 就在闭上眼的一瞬间,她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那样绝望的声音啊,怀着她不曾理解的、仿若大梦惊醒后的恍然。你怎么会难过呢?她头痛欲裂地回到了系统空间,在杀死了困住自己的恶魔后你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还是说我已经被厌恶到哪怕连喜悦都不愿流露出来了? 思及至此她苦笑一声,后来连这微末的情绪都湮灭在日渐累积的厌烦里:楚惊蝶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遗忘了让自己为此坚持的动力、甚至连看一眼自己都觉得恶心……她好像生了病。 而此时此刻听着电话里顾明莱恬静的声音,她又惊觉自己竟然痊愈得如此轻易。你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你不该出现的世界里?她叹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带着难以消解的委屈:“莱莱。” “嗯?” “你有什么愿望吗?迫不及待想要实现的那种。” 还是问出来了。楚惊蝶当然不认为明莱进入小世界的契机是因为自己、她们生前不过见过几面而已。难道纯粹是想要一副健康的身体?那为了让她醒来而成为任务员的我岂不是白费力气——等等,她还拥有死前的记忆吗? 要是她知道自己是为了救我才沦落至此的话…… 女孩倒抽了一口凉气,还来不及胡思乱想就被对方的回答截断所有思绪:“如果非说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的话,那大概是想和你永远相爱下去吧。” “不是这方面的——”“不是阿楚问的吗?迫不及待想要实现的那种。” “别想从我身边溜走。”顾明莱轻轻摩挲着掌心的纹路,喉间痒意提醒着她要保持坦率的心情:“分开不过是权宜之计,我从没想过要为此失去你。” “阿楚,你才是我当下乃至未来最重要的事情。” 第45章 我等这一刻、望眼欲穿了。 溜走……吗? 楚惊蝶被这样的形容逗笑了,望着任务面板上拉满的进度条发起了呆。顾溱想要发现自己的这些小聪明是迟早的事,当务之急是怎么保证两人顺利地脱离:二十万的积分够不够兜底? 这样想的时候,她捂住了自己隐隐作痛的心口。也许是上次的对峙引起了反噬?那家伙毕竟老谋深算了这么些年,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扰乱计划的自己—— 思及至此,她隐忍地掐住了自己的掌心:“又贫嘴。” “再说我们已经离婚了欸。” “没人规定离婚之后就不能继续见面了。” “那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算我喜欢你的关系。顾明莱抿了抿唇,不知为何又想起那场揭示一切梦来:“阿楚,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楚惊蝶无力地轻笑一声,半个“有”字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别多想啦,她不算熟练地糊弄着,只是忽然发现了一些从前没注意到的东西而已。 “这东西很重要吗?” “嗯。” “它会影响到我们之间的感情吗?” “也许。” “那,”女人耐心地理顺了自己的衣领:“你愿意让我知道这个东西吗?” “……” 那就是不愿意了。顾明莱隐隐有了某种预感:这个东西一定和自己的过去有关。答应我不要一个人强撑好吗?她默默捏紧了手机,心脏里的不快要从嘴巴里淌出来:“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不逼你。” 不。 “阿楚,只要不让自己受伤就行。” 不是的。滚烫的窥探欲像是涸在喉底的沥青,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你明明答应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和我说:想占据你的时间、你的生活,想成为你世界里唯一的独裁者。这样的念头正常吗? 怎么想都不对吧!女人一边为自己的偏执头疼一边翻出了自从北境回来后就在对方手机上装好的定位系统、明明一开始只是为了保证两人不在特殊情况下断联来着…… 顾明莱驱车找到了她的位置。任务员无法形容下一秒从落地窗看到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庞时心情如何、她只发觉好不容易平静的自己再度掀起滔天巨浪了——“阿楚。” 女人歪了歪头,口罩上的眉眼言笑晏晏。你知道自己有多可爱吗?楚惊蝶偏过头去捂着自己的额头笑了起来,声音颤抖不知是被疼的还是被逗的:“你啊。” 你这家伙啊。 【不、要、生、气】玻璃上的晨露一点一点抹开,模糊的五官逐渐清晰起来:【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一颗别扭的爱心。你都是从哪儿学的这些鬼把戏?她无奈地将掌心贴了上去,氤氲薄雾摹出骨节的形状、是狰狞的凉:“真是笨蛋……怎么突然来找我?” 不怕媒体发现吗? 顾明莱朝她晃了晃手里的布朗尼,幼稚的举动莫名透出些孩子气:“因为没有人和我分享最新口味的咳咳!咳!甜品。” 楚惊蝶挑着眉毛看她。 “好吧……其实是因为想你。”所以不要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东西”不开心。 “阿楚,你的注意力得多分给我一点才行。” 可我已经满*脑子都是你了。任务员叹息着重新举起了尚未挂断的听筒,糖渍梅子般温暖的琥珀色瞳孔终究还是暗了下去、仿佛下定某种决心:“莱莱。” 女人静静地听着。 “我其实不是你真正的未婚妻,也并非楚家的二小姐。”她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像是要在那温柔里头找到继续剖白的勇气:“楚清歌清和我没有任何血缘上的联系,我能拥有如今的头衔不过是继承人间争权夺利的结果而已。” “在我六岁的时候,曾发生过一场意外。在那场人为的绑架里我失去了全部的记忆,而当我醒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说我是楚家的孩子。” “可是后来我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而我言听计从的姐姐——我那么那么、那么那么信赖的姐姐——却是造成这一切的幕后凶手。” 愤怒的骨血终究混着苦泪一起吞吃下去了,在渴望得到救赎的那刻一定会觉得恶心吧:人总是这样奇怪的。她怎么会察觉不到楚清歌的别有用心呢?可只要能够得到这份爱,她怀着天真的愿景想,那我甘愿在利益的天平上自裁。 “莱莱,如果不是你……”她颤抖着,在女人朦胧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狼狈的表情:“我说不定会永远活在这份以爱编织的牢笼里。” “是你让我明白了真正的爱是什么样的,是你让我知道我无法再继续欺骗自己下去了……我终于知道真正爱我的人是什么样的了。” 所以对于从前那些数量不够的、要拼尽全力才能讨来一分的爱,她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楚惊蝶终于不用在虚无缥缈的承诺里挣扎求生了。 而听着这份迟来的坦白,顾明莱只是蜷住了掌心。她的心脏好痛、痛到只有将人抱在怀里才能缓解几分。她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忽然想起梦中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想起自己到现在都没能言明的前半生、想起第一次将爱人推下楼梯时自己茫然的心情—— 第54章 死?就这么死了?死透了?这个囚困我半生的人就这么消失了?死了?轻易地死去了?这个世界从此听不到她的声音了?再也不存在了? 结束了。终于走到室内切实地将人紧紧拥住,顾明莱这样告诉自己:都结束了。她不断亲吻着她冰凉的额头,那份从始至终都在涌动的心疼抻得人骨头都发疼:“没事的。阿楚。没事的。” “我不在乎你的身世,也无所谓那些头衔,因为即使是这样原原本本的你,我也全心全意地渴望着、朝思暮想地欢喜着——” 迄今为止让你痛苦的一切,任何让你感到不安的未来…… “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刻、望眼欲穿了。” 我都会亲手粉碎它的。 - 年少的天空总是澄净而明朗的。 “小楚。”二十三岁的纪羽慢悠悠地踢着路边的石子,生平第一次有些惧怕讨论接下来的问题:“学校关于独立实验的项目……我报名了。” “如果申请通过的话,可能要去国外呆上一阵子。” 楚惊蝶顿住,可犹豫只是一瞬间,她淡淡地“嗯”了一声后就再无任何反应。残阳烛光中浮动的死金般从头顶簌簌坠落,那么单薄的一个人落在这孤零零的天地间,转眼就被狂风撕碎了似的。 “抱歉,现在才和你说。”她又开始为自己辩解了,模糊尾音被风吞吃得只剩几个字节:“阿楚会体谅我的吧?” 一场服从性测试,楚惊蝶想,随即才从这份不平等宣言里意识到她可能要离开的事实:对方已经不是第一次问这种问题了。“为了我可以再努力一点吗”“你应该站在我身边成为更优秀的人啊”“不要让我的期许落空好不好”……控制欲和配得感一样旺盛的烂人。 经历过数场轮回的任务员能轻而易举识破这场把戏,可尚只有十九岁的楚家大小姐却没有足够的经验来辅佐她做出正确的回答。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她猛地停住了脚步,愤怒的情绪一刻不停地从后脊爬上来:“纪羽,我们这样算什么呢?” 朋友、知己、陌路人……不算亲密的关系。 即将离别的关系。 有什么关系。楚惊蝶和纪羽本就没关系。 “小楚——”“你下定决心要走,我不留。” “我不为难你。”她继续说,从没哪刻像今天这样冷静过:“纪羽,就当我们没见过。” 没见过,没见过。 如果分离的结局早已经注定了,那此刻的相遇还有意义吗?纪羽连呼吸都凝滞了起来,好多想说的话都哽在喉咙里、喉咙又裹在血肉里、血肉又钻进肺腑里,闷成一声哀哀的叹息:“小楚……” 没人应。 “楚惊蝶!” 她已再说不出话来。楚惊蝶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在被来回揪扯,连单薄的喉咙也泛起血腥:真是见了鬼了。她骂她臭不要脸,骂她口蜜腹剑,把她十二生肖全点了一遍又要去怼人的肩—— “混账玩意儿!”她像头龇牙咧嘴的狼崽一样宣泄着自己的不痛快,沉重书包雨点一样砸在女人身上:“有本事你就死外边儿!” 为什么。 “我们完了,纪羽!我们完了!” 为什么都要这样对我。为什么都要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我……是不是新鲜感缺失之后就再不会得到幸福了:我已不止一次为此而痛苦。青涩的鸢尾花香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纪羽不躲也不退地将她揽入了怀里,通红的鼻尖像是被谁揍了一拳。 清浅的泪水飞溅下来,人怎么能瞬间成了白磷一般的化学物,到了一定温度后便开始自焚:这滚烫的液体足以让所有人葬命陨身。扭曲的愉悦蝗虫般啃食着纪羽的灵魂,好似女孩顷刻爆发的凶戾、责备甚至是憎恨都在此刻——在这个拥抱的鉴照下——炼化成了可爱的委屈,于是一切怨怼都平白失力。 “你、不可以……”楚惊蝶依然抽泣着,发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不可以这么欺负我。” “你、不能——” 不能这么对我。 纪羽却万分甜蜜地笑了笑,胸膛与双臂筑出一座属于对方的牢笼。“别咬。”她探出手来捏住了女孩的下巴,“不想我走掉的话,说出来就好了啊。” 告诉我你喜欢我呀,告诉我你像我离不开你那样离不开我呀……记忆中的脆弱一点一点褪色成无法触碰的斑驳,而看着这双再不会为自己的缺席而痛哭流涕的眼睛,女人叹了口气:“小楚,你喜欢风吗?” “肆意的、捉摸不定的、风吹来的感受。” 任务员却拧着眉毛看她:“别告诉我你大费周章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讲这个。” 难道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测试吗? “……”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风?”纪羽握紧了手里的方向盘,按下车窗听着外头刺耳的声音:“自由又随性的人啊,最适合与风为伍了。” 表盘上的数字一点一点飙升起来。 “我总感觉我抓不住你,小楚。你好像下一秒就要从我手心溜走了。” 楚惊蝶不安地捏住了腰间的安全带—— “你知道我在爱你吗?” 她猛地顿住。“我很高兴你还愿意出来见我。“医生温柔地说,“我爱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开始了。”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当成最后一天过,我曾想过也许就这样沉默下去也不错:可是不行。这事儿不能发生,世界会天塌地陷,而我会血肉模糊。” “我无法再忍受这样沉默寡言的日子了,我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让你爱上我、但显然我失败了。你不要我的吻,不要我的爱,也不要有我的生活。” “在得不到你注视的这段时间里……”她猛地踩下了刹车,眸底情绪与二十三岁那年的狂热重合:“我一分一秒都撑不下去了。” 也许是极端亢奋的火焰点燃了骨子里的劣根,纪羽忽地偏过头来瞧她。楚惊蝶像被烫到似地蜷了蜷手指,在发觉那道目光偏执地巡视至脚踝时抖了一下—— 这人想把自己锁住,就像那些标本一样。 “……纪羽。”她的声音颤抖着,寻求庇佑似地倚在了靠枕上:“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啊。” 依旧我行我素,依旧不顾她人死活。 女人没有回答,视线贪婪地掠过她的嘴唇和耳朵,最终定格在那清晰到近乎锋利的下颌—— 瘦了,憔悴了。你在为那场名存实亡的婚姻痛苦吗?你本不该感到难过的。你果然将自己的心交付出去了呢。 无言妒火开始在身体里燃烧了,一分一厘、一寸一劲……纪羽感觉自己快要无法呼吸。“还要我说的更清楚一点吗?”她忽然听见女孩这么说、听见对方字里行间尖锐的胁迫,“我不可能爱上一个习惯了试探与掌控的疯子,也没有办法接纳一份全然窒息的爱情。” “就像当初那张根本没有上报的留学申请表一样,你还想让我在你面前有多狼狈呢?你对我的反应一定很不满意吧。那些情绪在你眼里只是测试结果吗?” 话音刚落的顷刻,楚惊蝶忽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那么隐忍的,那么无奈的,渴望而又无望的一眼—— “纪羽,你到底在乎我吗?” ……于是她的世界天崩地裂。 第46章 “我嫌你脏。”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楚惊蝶神色恍惚地望着头顶的灯光,数以万计的蝴蝶标本密密麻麻地排列在眼底,横亘在腕间的手铐擦出肿痛的伤—— 明明二十分钟前她们还在纪羽的车上。我说了什么来着?她扶着额颅努力地回想,依稀记得自己说了很过分的话……然后呢?然后发生什么了? “你醒啦。”就在她陷入沉思之时,那罪魁祸首远远地出了声:“有哪里不舒服吗?” 楚惊蝶下意识摇了摇头,对上那人手里的药酒后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被软禁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一边后退一边吩咐系统向顾明莱发送求救信息,扶着床沿的手掌止不住地哆嗦着:“纪羽,你不要乱来——” “啊,屏蔽器果然拿它没办法吗。” 什、么? “还没搞清楚状况吗?”纪羽摇着头抓住了她的脚踝,在人惊得一颤后弯下腰背强势地靠近:“小楚,我知道你的秘密哦。” “你不是原来的楚惊蝶吧。你来到这儿多久了?”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啧,吓到了吗。” 镣铐磨破的伤口一点一点被清理干净。 “你在发抖哦。” 碘伏的气息呛得楚惊蝶喘不上气。那个能和你对话的东西是什么?女人不依不饶地追问着,它在你的脑子里吗?它可以看见我吗? “小楚,我是第一个知道它的人吗?” 真的太不可思议了。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呢?纪羽当然也曾认为是自己疯了,或许小楚就是忽然间性情大变了呢、或许小楚就是某一天不再钟爱鸢尾花了呢、或许——不。不可能的。当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答案时,它如何离奇也是真相:这根本不是她所熟悉的小楚。她的小楚绝不会拒绝自己的。 第55章 思及至此,医生神色一点一点冷淡下来:“所以你把她藏哪儿了?” 【滴……任务信息……】 “是灵魂转换还是夺舍重生、你难道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吗?” 【多次泄露……予以警告……】 撕心裂肺的酸赧于是刺穿了鼻腔和骨颅,痛苦、痛苦、都是痛苦。摇曳的肩膀如触礁的船只般向一侧沉没,折磨、折磨、都是折磨。“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女孩捂住胸口喘息着,咬死了牙关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我没——” “漏洞百出呢。” 纪羽猛地扣住了她的脖颈,潮湿的水汽不轻不重地闷住口鼻:她当然不信、不信自己呕心沥血哺育出的完美蝴蝶就这样从掌心飞离。我们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啊,她压着她颈侧的蝴蝶这样想,可是权因那个不知来路的孤魂野鬼,你我的唇上脂化成喉中血了、你我的软语侬变作腹中刃了。 而望着对方锁骨上尚未消退的吻痕,一股前所未有的、仿佛被背叛的愤怒迅速迅烧毁了医生的神经。她终于做了回冲动的魔鬼,二话不说便拽着人走到了别墅的卫生间—— 滑动门被毫无章法地踢开,温热液体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楚惊蝶的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拉扯蜷缩成了濒死鸟兽的姿态,可求生的惊呼却被生生缝在了肚子里:就像曾经的无数次那样。她高高在上地予她痛苦,她便只能噤若寒蝉地承受。 女孩仿佛幻视某种水做的地狱。生生撞在浴缸边缘的肩胛巍巍发起了抖,冷得要死却也疼得要命……“纪羽!” 手铐顺着抬臂的动作滑到了肘部。 “不要、欺人太甚。” 相连的铁链横亘在交视的空白之间,宛若一道穷尽毕生余力都无法跨过的天堑。“欺人太甚?”女人目光浅浅地望着她,本就覆上一层阴影的眼眸郁结得更深,“可是楚惊蝶。” “我嫌你脏。” ……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纪羽怔怔摸着脸上的掌印,心中那头咆哮的怪物也好像也随着颊侧的滚烫偃旗息鼓。有咕噜咕噜的气泡从两人间的缝隙升起,每个气泡里她看见对方垂死挣扎的无力—— 楚惊蝶的每一根神经都淌起了血,连琥珀色的瞳孔也荡起烛泪凝结般的朽金。为什么总是要这样逼我呢?满目疮痍的婚姻,无法触及的恋人以及从头到尾都不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世界剧情:不公平。这不公平。 “从一开始就在自说自话,到现在都没为自己的冒犯感到半分惭愧,甚至反过来向我讨一个莫名其妙的解释……”楚惊蝶猛地将人踹到了地上,好像只有如此才能遮掩自己快要流泪的眼睛:“犯病了就滚去吃药,跑我这儿来发什么神经?难道说你就这么害怕脱离掌控的东西?” “我还能有什么秘密啊,纪羽。我明明都快要被你剖光了。你以为从前的那些境遇是我想要的吗?成为所有人心中的滔天恶棍、成为所有人眼里的口诛笔伐……楚惊蝶的人生哪时候容易了?” “纪羽,你不是爱我吗?你不是喜欢我吗?那为什么连这样一点微末的变化都无法包容呢?你不明白我这些年来过得有多痛苦吧。你知道我为了变成今天这副模样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 “可是现在,你一句“脏”就要将我的努力全盘否定了:甚至还要牵扯出什么可笑的灵异理论。憎恨现在的我就直说吧,在你眼里我永远停留在过去不是吗?那个百依百顺的楚惊蝶早就已经死了。” “只有死人才会一成不变地停留在原地的。”她惨烈地笑着,不知是在说给眼前的人还是外头的神、亦或是二者皆有:“所以你干脆你杀掉我吧?” 顾溱,你不如干脆弄死我吧? 后知后觉的悔意于是从身体的四面八方延展开来,纪羽沉默地抓住了那只再度被镣铐刮伤的手腕——黏糊糊的、湿漉漉的、能在掌骨牵扯出道道红痕的血淌了下来。 这么。这么单薄的一个人啊。 她承认自己败下阵来了:不如说这场没有根据的对峙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胜算。我何尝不想拥有这样的决意呢?女人的睫毛轻颤着,总让人疑心她是不是要哭了:“是。我是快要被自己给逼疯了。在你第一次推开我的时候就疯了。” “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离开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让你这么讨厌我……我没有办法失去你的啊。” “你总以为我想要很多,可我明明只想要你爱我。” 纪羽明明已经献出她能献出的全部了,她的爱、她的心、她所付出的一切乃至于那真挚的感情:她只是、只是想要一个楚惊蝶而已。为什么不能继续爱我呢?天知道失联的这几天她是怎么熬过来的,那股熟悉的、被抛弃的窒息感再度笼罩了全身,席卷至回忆的也只剩入骨入髓的寒冷—— 熹微的晨光、刻薄的言语、还有那双冰冷得令人心碎的眼睛。“这是什么意思?”年轻的女人怔怔看着学校论坛公布的消息,咬牙切齿到连心脏都发出了哀嚎的声音,“你参加了这个项目?” “你是……交换生?”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有我不知道的事、为什么不和我商量这件事? 而女孩只是笑,凉薄的讽意淌过眼角眉梢:“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啊,我报名了学校的交换生项目。” “你应该没什么意见吧?楚清歌也很支持我出去长长见识……申请下午就通过了呢。” 等等、等等。女人感觉自己的耳朵坏掉了,这是在报复我之前的恶作剧吗?对不起,我不该拿独立实验那件事吓唬你的—— “我是认真的。这半年不要太想我了哦。” 二十三岁的纪羽因为自己不成熟的试探换来了蝴蝶不再回望的一百八十一天,那如今的纪羽又要因自己的猜忌失去楚惊蝶多久呢。睚眦必较的性子想必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暴露了吧?我怎甘心就这样看着你面目全非呢……四年前留下的痼疾至今仍发挥着疼痛的余力,它恒久地贯穿了她的未来和过去,稍不留神便引爆了所有的歇斯底里。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虚伪。”她缓缓地、小心翼翼地伸出了双臂,在确认对方没有抗拒后才敢抱了上去:“我真的只是太害怕了……” 楚惊蝶啊,楚惊蝶啊。 “拜托请给我一点爱吧。” 请给我一点爱吧,请给我一点希望吧——如此慎微而渺小的言语啊,好似能够得到自己的应允都是一种奢侈的妄想了:到底是谁在欺负谁啊。任务员伤恸地看着那双悲切的双眼,一瞬间失掉全部力气了似的。 “纪羽,你明知道的。” 你明知道我不属于你的。你明知道我们没可能的。 女人的手发起了抖。全身都在发抖。她一节一节描摹着对方瘦削的脖颈和冰冷的指头,直到相触的肌肤都泛起潮热……她终于呜咽了起来。她半跪在地上痴痴地瞧着她,她拿全部的重量来锁住眼前这个人——她可望而不可即的爱人——好似如此便能占得对方的一部分:“我不明白……” 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小楚,明明我们——”“纪羽,人在感到幸福的时候是会流泪的。” “可是在人生的前二十一年里,”女孩轻抵着她的额颅:“我的眼泪没有一次是为幸福而流的。” “我总是以为人只要会逃避就够了,所以我从未想要抗争过命运、无知地选择接受这一切……被伤害又怎样呢?我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而在婚约宣布的时候,我知道自己被卖出去了。多可笑啊,因为哪怕是被这样背叛了,我脑子里想的却还是‘楚惊蝶也不算是那么没用吧?’” “直到遇见顾明莱。”楚惊蝶摁住了她试图为自己清理伤口的手,单薄脊骨随低头的动作折出尖锐的弧:“在遇见顾明莱后我才能自在呼吸了,是她让我明白原来像我这种人也是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得到爱的、是她让我明白这个世界上也是会有人心疼我不堪的一切的。” “我是在昂着头奔向春天啊。所以拜托你啦……” 她歪了歪头,抿着唇又压不住地笑了。 “纪羽,祝我幸福吧。” 第47章 ——她的爱不值钱。 “幸福是什么”——纪羽常常这样思索。 她的人生鲜有不如意的时刻,独生女的身份为她在家族里谋得了一个不错的开端,而她又恰如其分地聪明:聪明到甚至有些骇人了。 可她始终不明白幸福是什么。“你这个冷血的怪物!”中学时代的同桌曾这样评价始终面带微笑的自己,“你为什么不感到难过呢?” 起因是被无聊女孩们豢养的宠物金鱼一夜之间死掉了。年幼的纪羽不解地望着水中上浮的尸。体,环顾四周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感到些兴趣:“因为它很漂亮呀……” “如果可以的画家,能把那些鱼鳞给我吗?” 第56章 血红血红的、黏连着骨肉与筋脉的鱼鳞啊。她想永远都忘不了对方定格在脸上的表情了,因为这样的惊恐同样出现在了母亲的身上。你在做什么!女人几乎是尖叫着抓住了她的肩膀,未尽话语偏离的子弹一样无差别地扫射—— “金鱼。”纪羽慢吞吞地清理着指尖的粘腻:“死了。” 死的很可怜的。 被残忍地开膛破肚、鱼鳞漂亮地一字排开了。 也就是自那时起,纪家多了一只“野猫”。没人见过这畜牲的模样,只有偶尔暴毙的鸟儿证明着它的存在:起初是很惨烈的。湿润的羽毛总会掉落在各个不同的地方,而每次出现都会引起一阵不小的动乱……可是慢慢的就连这些也痕迹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具安然沉眠的冰冷。 纪羽每每会安葬它们,花园自此成为小型的人造天堂、角落开满白玫瑰和车矢菊。那些花儿开得艳极了,简直像是吮食着骨血哺育出来的——她那令人惊叹的天赋也为此展现出来。 在其他人还在为刀下的鲜活而感到惶恐时,她已优雅地将一只兔子解剖完毕。你为什么不害怕呀?同组的成员敬佩地询问,她却只是笑着说了句“因为很漂亮啊。” 柔软的皮脂一丝一丝从腔腹剥落时很漂亮、艳红的血管一脉一脉在掌心瑟缩时很漂亮。感受到它急促的心跳了吗?多可爱呐—— 见到楚惊蝶的第一眼、纪羽就这么想了。怎么会有如此合我心意的人呢?她咬着舌尖不遗余力地颤抖着,狂热的恋慕充斥着她的胸膛,猗郁的爱、牺牲和虚伪的美德……模糊的渴求交织在一起,简直要祈求上帝才能勉强将其压抑了。 ——“纪羽,祝我幸福吧。” 所以在听见这句话的那一刻,多智近妖的优等生近乎茫然了。什么才是幸福呢?她捧着她坠落的泪珠急切地思索,你为何如此渴望这种幸福呢? 为了那所谓的幸福你要丢下我吗?不可以这样的,小楚。连我都没弄明白的事你怎么能贸然奔赴呢。 而楚惊蝶就这么看着她,在她质疑的安全里稳稳地站着。“纪羽。”她俯下身来托住女人的脸颊,“你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无论是未来还是爱情。” “你说你爱我,可你总让我患得患失;你说你爱我,可你总让我落魄失意。我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放下不安去信任你,哪怕这要燃烧我的生命——” “但是这里,”她苦笑着指向自己的心口:“已经被你伤到血肉模糊了。” “你从来都看不到我的绝望与消极,你只会理所当然地向我索要一些连我自己都奢求的东西……爱我为什么从来不肯坚定地奔向我呢?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好不好……求你放过我吧。” “也至少、给我留一条活路呀。” 留活路。留活路。 水里当然没出路。和纪羽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像是被咸腥的泥沼包裹,楚惊蝶复又自言自语地说也许你根本就不爱我,也许你只是在等待一个更加完美的选择…… 不是的。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爱上的只是一个虚影、一个你臆想出来的完美形象——”“不是这样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爱你呀。”纪羽打摆子似地颤抖着,话语像是受伤的鸟儿一样坠落在地:“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你啊……” 明明望眼欲穿是她,明明辗转反侧是她。 明明终日冥想是她,明明方寸紊乱是她。 是她,从一开始就是她楚惊蝶啊。 “我当然可以如你所愿地说出无数甜蜜誓言以表真心,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这么做吗?”她竭力调动着失去知觉的咽喉,磅礴怒火倾泻的此刻怎么轻飘飘的:“因为我全然相信你呀。” “我相信你一定会留在我身边的,那些虚伪的承诺不过是对这份信任的亵渎罢了:只有互不相信的人才会选择缔结约定啊。” “可是现在,你竟然在质疑我?明明是你先疏远我的,明明是你先背弃我的……你竟然、说你在意我?” 我没做错什么。我没错。错的那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我—— “你的爱,如此廉价吗?” 楚惊蝶的呼吸顿住。无法言喻的寒冷冻住了她向前行进的脉络,那些言语滞待着、一个一个挖出来时像是迷途的羔羊:“啊。” 是啊。 “是我的感情太脆弱了。是我的爱太廉价了。” 她是4136。 “所以你一定要躲远点,千万千万、别再遇见我这样的人了。” ——她的爱不值钱。 - 楚惊蝶也不是没想过弄清楚自己的身世。 那是她刚满十八岁的时候,肋骨单薄、瘦削、玻璃般纤细的心脏却燃起熊熊火焰:那独为楚清歌燃烧的火焰。彼时的她尚不知这份深埋的感情会在何时炼化成钢铁,但是如果那天真的到来,早已为自己斩断退路的女孩这样想,那我会带着它沉入黑冷的池塘。 楚清歌时常在她身上看到显形的厄运。新学校压力很大吗?难得提前下班的女人这样关心,我看你黑眼圈很重呢。 任务员略显心虚地偏过了头,没敢说自己是因为连日来的调查而缺乏睡眠——可即使如此能够获得消息也非常有限——目前只知道自己大概是被楚家收养的孩子这件事。比起身上这层摇摇欲坠的大小姐光环,她果然更在乎到底和楚清歌有没有血缘关系。 那本是万分普通的一天。她像往常那样命令司机将自己送到了咖啡店、像往常那样与私家侦探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像往常那样毫不设防地打开了包厢门……然后她看到心心念念的人正坐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晃动的青金石耳链比灯光刺眼。 她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虽说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可在大自己十二岁的继承人面前她到底是弱势的—— “需要给你一个解释机会吗?”对方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我亲爱的妹妹。” 完蛋。她下意识后退了几步,转头的瞬间对上保镖面无表情的脸。身后的脚步声逼得越来越近了,楚清歌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衬衫的第一颗纽扣,抬眸间冷厉尽显:“阿楚,你很不乖。” “同样的警告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颈后冷汗滚滚直下,桌上削好的苹果已经开始发黄发软。“你这是独裁、暴君!”被领带捆住了手腕的女孩颇不服气地瞪着她的眼睛,“你是专制时代的波拿巴主义! “那怎么不见你叫一声‘陛下’听听?” 我没在夸你!被拎着后颈丢到副驾的楚惊蝶倒抽了一口凉气,还没来得及控诉就被人揪住了耳朵:“还学会撒谎了,嗯?” 好凶。她龇牙咧嘴地哼唧了一会儿,眼眶红红地抬起头时还知道求饶:“疼……” “忍着。你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吗?太过好奇的人可是会被开膛破肚的。” 但是真的很疼。楚惊蝶委屈得快要变成一个句号了,她要哭不哭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几乎是抵着牙膛呜咽出声:“那你就能瞒我一辈子吗?” “我好歹也是楚家的人吧,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只是在指出你的错误。”楚清歌皱着眉毛阻断了她的掩耳盗铃,艳丽如鬼的五官在日头下显出几分森然来:“不许哭——” “我就哭,就哭!你管我呃!呜……” 委屈死谁了啊。女人头疼地抽出了几张纸巾,俯过身去试图擦净她脸上的泪痕:“就算是这样,你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 “阿楚,你害怕问我吗?” 这个对你隐瞒了太多太多的楚清歌、这个总是把痛苦粉饰太平的楚清歌、这个端坐高台喜形无色的楚清歌,让你感到害怕吗? 楚惊蝶抽了抽鼻子。“问你就能得到答案了吗?”她偏过头去躲开她探来的手指,闭上眼睛油盐不进的样子,“与其说是害怕你,倒不如说是更害怕狼狈的我自己。” 女人怔住。 “被发现了秘密的滋味不好受吧。就那样堂而皇之地跑到跟前质问你的话,你一定会毫不犹豫从我生命中消失的。” “我会不会永远见不到你呢,楚清歌。如果你想藏起来的话我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的、我一定会崩溃的。” 就像始终怀揣着秘密的我一样,被你撞破了这份爱恋的我绝对会像个可怜的丧家犬般从你身边逃走的。权势滔天的楚家继承人尚有掘地三尺的能力,可是名不副实的楚家二小姐楚惊蝶却没有。 “我怎么敢问你呢?我明明害怕得都快要死掉了……” 害怕失去你、害怕触碰你、害怕看见你失望透顶的表情:这病入膏肓的爱啊,几乎要了我半条命。真相大白后的我们还能拥有现在这样亲密的时光吗?我亲爱的姐姐啊—— 刺目天光攀着窗帘的罅隙钻了进来,然后楚清歌和那时一样、从梦中惊醒了。 第57章 - “……嘶。” 紧闭的卧室里,好不容易打理好自己的楚惊蝶半倚着床头靠在墙壁上。她的头颅不断地矮下去、矮下去,最终支撑不住似地塌进颈间那片嶙峋里,连字里行间也牵扯出破碎惧意:“六六?” 死寂。绝望一般的死寂——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万丈深渊里摔得支离。“和我说说话。”她揪着重新换上的毛衣发出了脆弱的恳请,“一会儿*也好呀。” 系统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化作雀儿回应,一边钻进女孩毛茸茸的怀里一边努力予以慰籍:【我在的,我在的。】 【阿楚,我一直在的。】 楚惊蝶便又想起纪羽方才落荒而逃的背影来。求救短信发送成功了吗?她艰难平复着自己快要作呕的心情,得到的却是怯怯一句“失败了”。 【可能是多次泄露信息的原因,我们被管理员禁言了二十分钟。虽然触发了紧急求助的功能,但它一般都是在你认识的人里随机选取发送……】 这样啊。任务员了然地点头,只用了零点零一秒就猜出了幕后黑手是谁:八成又是那该死的顾溱。她轻嗤一声聊表抗议,望着手腕上的重新缠好的纱布出了神:“果然都是些蛮不讲理的混蛋啊……”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纪医生不是很在乎你吗?】 在乎? “因为她病了。”楚惊蝶不发一语地直起身来,隔着玻璃对上蝴蝶标本干枯的眼睛:“安全感的极度缺失会轻易瓦解人的理智,而她只想用最强硬的手段将我留下来。” “她是喜欢我,可这份爱建立在全然的控制之下、温柔徒有其表。她想禁锢我却又怕我的疏离与厌恶,所以只好先将自己的苦楚袒露出来……很聪明的举措不是吗?既为自己的野蛮找了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又为如今的失控提供了一个完美无瑕的借口。” 这卑劣的念头定然蓄谋已久。它可能扎根于她们曾相谈甚欢的某个黄昏,也可能疯长于她们曾互诉衷肠的某个午后……楚惊蝶哑然地叹了口气。她的影子陷在单薄的落日余晖里,脚踝上那条由对方亲手系上的锁链也被映照得清晰—— “小楚,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将她抱出浴缸女人眼眶通红地俯下了身。 “喜欢吗?它和你一样漂亮呢。” 女孩的呼吸顿住。她看着那张在灯光下有些陌生的脸庞凑到跟前来,听着那短促的“咔哒”声在离自己不过三英尺的地方响起……她的心就像是死了一样。温热的虎口剐蹭着苍白的肌肤,双手之下却是腌臜的企图:它会折断人的腰肢、会砸断人的脊梁、还会拿着锋利的刀刃将那份爱切割到血肉模糊。 ——是失智的亡徒,是为了爱疲于奔命的疯子。 思及至此,楚惊蝶疲惫地抵住了自己的掌心。碘伏的气息无孔无入,鼻息间氤氲的白雾硬生生将这份隐忍刻画出几分苦闷来。 累极的模样。 …… 明明不想这么做的。 明明不想伤害到她的。 怔怔望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医生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花了那么那么、那么那么多心思啊。童话般的彩色天窗是因为小楚说过五彩斑斓的阳光很好看;手工湿壁画样式的涂漆绘出的是小楚中学时代最喜欢的一副作品;石灰岩堆砌而成的围墙里留下了一块独属于小楚的阴凉地;洋溢着鸢尾气息的花房中装载着可以让小楚晒太阳的玻璃—— 可是现在、全都全都被自己毁了。我怎么能用这样粗鲁的态度对待她呢?她倚着木门懊恼地蜷住了掌心,湿漉漉的长发曾几何时还亲密地纠缠在一起,往上看去是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很乖。 我的。 嗯…… 纪羽终于还是弯下了腰,满足中又掺杂许多卑劣的东西:枨触、苦涩、靠近堂皇却又更接近于自责。明明都恨不得把人掰断了揉碎了融进血骨里了,可只是对上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庞时、她便又不可遏制地心疼起来了。 怎么办啊,楚惊蝶。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啊。 为什么你在我的身边,我却依旧如此难过呢? 第48章 蛮横的、委屈的、拥抱。 如果有人知道顾明莱要因为一张照片而报警的话,大概都会觉得她疯了。 ——事实上她也确实觉得自己快疯了。这份怀疑来得毫无根据,仅仅是因为楚惊蝶今天更新的动态里处处透着诡异:亮度实在过高了。 她不适地眯了眯眼睛,后知后觉这份刺眼来源于照片本身……难道刚刚下过雨?降水后的云层的确会变薄不少,建筑物上被冲刷掉的灰尘也恰好证实了这一点……可是云城这几日分明天晴。 而这样的疑惑一直持续到下张照片里:看不出什么名头的餐厅、不同往日的俯拍风格。勺子的手柄分明朝着自己,可面前的碗空空如也,反倒是对方的餐蝶上多了些酱料——阿楚有亲密到愿意为彼此喂食的朋友吗? 阿楚愿意为除自己之外的人这样做吗? 顾明莱知道自己有点鸡蛋里挑骨头了,可是实时拨出去的电话却诚实地反映了她的心情:恋爱中的人大抵如此。她也知道自己不能苛求楚惊蝶秒回消息,但是接连几个小时的断联始终让她不安……就这一次吧,她如此慰籍,我也有黏人的权利不是吗? 可就在她快要说服自己的时候、电话被挂断了。【我现在不方便。】心心念念的简讯在她愣住的后一秒传了过来,【晚点我再回给你,好吗?】 好吗? 顾明莱皱紧了眉毛、她确定自己的阿楚不会用这样生硬的语气。难道是有外人在场?她抿着唇划出了键盘,【现在就打给我】——删掉。 【一个人出去了?】 发送成功。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正在输入中”这一行提示语,三分钟过去了,聊天页面依旧一片空白。不对劲……她心神不宁地翻出了gps系统,焦躁情绪在看见那被屏蔽的定位后达到了顶峰:【阿楚?】 【为什么不理我】 【你现在在哪儿?】 【接电话】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我很担心你】 【是不是手机没电了?】 【和我说话】 【阿楚】 【你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阿楚】 【阿楚】 【回我消息。】 顾明莱发誓再有一秒自己就要报警,而距她们上次见面仅仅过去了六个小时而已。冲动的血液击打着太阳穴,慌乱中她只生出了一个想法:我得去见她、我必须要去见她。女人多希望是自己太敏感了呀,不如再等十分钟?她握紧方向盘这样想,再等十分钟我说什么都要出发—— 不、我一分钟都等不起了。 - 楚惊蝶显然不知道外头有个人快要因为联系不上她而急疯了。 “六六。”她目光沉重地摸着自己的小腿,她知道自己无法再坐以待毙了:“其实在正式执行任务前,我曾接受过一段长达半年的素质训练。” “我在那儿学会了不少东西,其中也包括如何在被绳子捆住的情况下脱险。” 【可这玩意儿是锁链。】 “换汤不换药嘛。我虽不能完全挣脱,但弄松一点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楚惊蝶小心地抻平了脚踝。“我要你屏蔽掉我的痛觉。”她拍拍胸脯为自己鼓气,“时间要久一点哦。” 六六犹豫地照做。根根分明的血管在舒展的皮肉上急剧跳动着,女孩循着直觉摸上了记忆中相连的骨节,接着从空间背包里翻出了一只匕首。 刀刃柔钝、刀柄磨损。 系统忽然有了股不好的预感。迷狂的气氛于空气中发酵,在它模模糊糊反应过来她想要干什么之际、为时已晚—— 喀叭! 骨骼脱臼的脆响尖锐地划过耳膜,生理性的泪珠滚滚而落。楚惊蝶咬着牙死命地平复好呼吸,缓缓神将那呈现出扭曲姿态的脚腕拔了出来。 【楚——惊——蝶——!】 - 更深露重。 女人独自站在月光笼罩的卧室门前,零落寒意渐次攀上清癯的指尖。 她叹了口气。曾经的自己是那样深信爱情的效力,天真地认为持之以恒就能战胜一切:可现在的纪羽不这么想了。她已无法再向对方言明自己的苦衷,她知道女孩正以逃避自己的期待为荣——自己已经失却了怪罪对方的立场,就像不知道该对彼此抱怎样的期待一样,她同时也不知道还能怪楚惊蝶什么。 思及至此,她没忍住紧了紧怀中的绒毯。深秋的寒意实在难以招架,更何况那人身子骨本就孱弱……到底还是舍不得。到底还是要去想着、念着,到底还是要去如痴如醉地记挂着。 吃到苦头够就会听话一些了吧?医生缓慢地卸下了门锁,卧室的窗户并没有封死,毕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想要在被锁住四肢的情况下从二楼逃脱本就是天方夜谭的事,所以这也就导致她在看见那空荡荡的房间时、表情一瞬间空白了。 第58章 怎么会…… 怎么会? 纪羽几乎是被气笑了。无休无止的寒风大喇喇地从碎玻璃中倾灌进来,过去了可能有一秒钟、一分钟亦或是更久,而她则始终呆立在这隅被爱人抛弃的天地里,密不透气的恐慌涨起的潮汐落下去、坠下去、最终沉湎至荒凉的无人之境—— 月光之下的是什么? 她好像抓住了,又好像自始自终都无所得。 …… 楚惊蝶向来是一个不达目地不罢休的人。 疼痛于她而言是家常便饭了,所以在将那脱臼的骨头重新接回去时,她还抽空扶正了几朵被自己压歪的车矢菊。冷风舔抵着玻璃刮伤的胳膊和小臂,她一面翻出围墙一面制止了快要变成尖叫鸡的系统:“安啦安啦。” “告诉我信号屏蔽器的范围吧? 【……半径一百米。】 “真棒。我的搭档很靠谱呢。” 【……】 “生气啦?” “至少手机还能用嘛。”她面带笑容地咽了咽喉间酸腥,像是要把所有的苦楚、难捱与自艾都吞回肚子里:“这才哪到哪儿呀——” 【楚惊蝶!】 女孩猛地踉跄了下。“直呼你宿主大人的名字是不是有点不礼貌?”她远远望着那盏废弃的路灯,紧握的匕首连带着呼吸一齐颤抖,“话说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咸湿的汗水飞溅进三英尺的泥土里,一如此刻深埋的恐惧。任务员擦了擦悄然朦胧的双眼,散落的长发拉扯着耳朵向后坠去:好累好累啊。 被冷意侵占的胸口闷闷地发疼,而在通讯恢复的那一刻、楚惊蝶立时瘫软了下来。接电话呀……她弓起腰背苦苦祈祷着,盯着那些接二连三弹出来的信息要哭出来似的:“顾明莱……” 拜托了。拜托了。拜托了。 理理我—— “阿楚!” 名为爱人的存在,将某个可怜虫从鬼域冥天里打捞了出来。 - 在收到楚惊蝶那条附带定位的求救短信时,傅洱还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 恶作剧?她皱着眉毛刚想再盘问几句,紧接着收到的噩耗却击碎了她所有的好奇:林南玉去世了。 那个会温柔地唤她“小蝴蝶”的人、那个会笨拙地为她剥好水果的人,死了。 傅洱一瞬间像是中了死神的诡计,她头晕目眩地看着医院传来的消息,在父母疑惑的注视下无语凝噎了好久好久。“朋友找我。”她艰难地扯出了一个不大自然的笑容,“我出去一趟。” 不敢面对故人的挣扎终于烟消云散,往后便只能听见思念的声音了。 后悔吗? 望着继承人那双何其相似的眼睛,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对方的模样比她颓然得多,从来挺直的脊梁无助地弓着,再有一刻就支撑不住了似的—— 西沉的落日、雏菊、角落生出苔藓的墓园。“我们玉珍啊。”三个小时前的楚清歌还目光温和地看着轮椅上的人,“你不是一直都想来见见吗?” 林南玉激烈地点了点头,雀跃的神情透出几分回光返照的明朗来:“玉珍,玉珍……” 满眼疼惜、满眼怜意、满眼爱情。“小歌是个好孩子呀。”她回头看着那道为给自己留出空间而刻意远去的背影,哆哆嗦嗦站起来后像个顽皮的孩子般坐倒在地:“是你的好孩子呢。” 玉珍啊,玉珍。 你疼不疼? 我总是整日整日地梦见你,总是整日整日地记挂你,我总是有千言万语都道不清诉不尽…… “我有多久没这样好好看过你了?”她低下头来眷恋地吻了吻那方石碑,生前她没资格这么做,死后她总不会再畏惧了:“我有没有说过,我很想你?” 想得辗转难眠、想得痛彻心扉、想得皮销骨毁。走进你就好像走进了痛苦,可远离你也就远离了幸福。永无止境的憎恨长久地烧灼着林南玉的五脏六腑,差一点就让她遗忘了自己本来的面目—— “我没想过她死的,傅洱。我无论如何都没想过她死的。”楚清歌痛苦地从方才的回忆中抽身,眸底根根血丝要活过来一样:“我只是想要实现她的愿望而已,她怎么就死了呢?” 她怎么就那样自戕了呢?还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苍白额颅溅出道道殷红的血,死得好干净,死得好利落,仿佛生前的轰轰烈烈都是镜花水月……“可能是活着太痛苦了吧。” 傅洱温柔地扶住了她哆嗦的肩膀。 “死亡对她来说,或许已经是这辈子最轻松的一件事了。” 楚清歌于是垂下眸来,忽然觉得眼前人陌生:额角干涸的汗水陌生,掌心凝固的灼热陌生。需要安慰吗?傅洱竭力仰着头,用第一次见面时的目光看着她:“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哦。” 还在逞强什么呢?当温暖的体温咬碎了隔阂传入感官时,她忽地想起了楚惊蝶的脸——那张明媚的、尚还停留在十七岁的脸。怎么了?彼时的自己疑惑地询问着在玄关门口久久沉默的妹妹,为什么不进来? 疲倦、烦躁、隐隐不耐。 女孩的喉咙哽着滚烫的生铁,泪水蒸干后便徒余疼痛缠上来:“她是谁?” 那个在宴会上与你相谈甚欢的家伙、那个在访谈里朝你眉开眼笑的家伙—— “到底是谁?”“……和你没有关系。” 她略显倦怠地叹了口气,收回目光的那一刻连神情都冷下来:“你是站在什么样的角度、以什么样的立场来诘问我呢?” 你有什么样的资格来质疑我呢? 楚惊蝶沉默。“以后做事前请先思考一下吧。”对方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延续着,“我还要去工作——” 蛮横的、委屈的、拥抱。 她条件反射地躲了一下,下意识推离的双手无措地蜷缩起来……不想笑其实可以不笑的、楚清歌。 “丑死了。” 楚清歌猛地回过神来,撕开往昔看见的却是傅洱嫌弃的表情。不让说?女孩无奈地擦了擦她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其实这样也蛮可爱的。” 其实这样也没关系的。 “抱歉……只是突然想起了阿楚。” “那你这几天有见到她吗?” 继承人不解地看着她。 “虽然这么说很可疑,但我的确收到了一条来自楚惊蝶的求数消息。”傅洱越说越觉得心惊,迫不及待地将那条令人不安的短信翻了出来:“因为定位是在郊区,所以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去确认一下……” 就那一刻、只那一刻。 楚清歌听见心脏颤抖的声音了。 - 从来、从来没有哪一刻,顾明莱这样害怕过。 “我已经确定了你的位置、我很快就过来找你。”她的声音颤抖着,轮胎厮磨着地面的尖叫止不住地从听筒里传来:“半小时,不、十五分钟。再等我十五分钟就好……” 阿楚……“莱莱。” 楚惊蝶倒抽了一口凉气:“你在害怕吗?” 女人没应,握着方向盘不断确认对方的定位信息。“我只知道我一定会找到你。”她面无表情地踩下油门,“所以别担心。” 紧迫忧虑在波澜不惊的氛围里分毫不差地传递出去,喉间痒意却像是在控诉她掩盖恐惧的行径:可是、不行。顾明莱告诉自己决不能在这时候乱了阵脚,只有她足够冷静才能让阿楚感到安心…… 砰咚! 【宿主——】 “阿楚?” 嘟,嘟,嘟。苦苦支撑的电量终于在失足的那一刻尽数耗尽,剧烈疼痛咬上她不慎绊住的踝骨。女孩像只踩中捕兽夹的幼兽般哀嚎了一声,踉跄的同时就这样倒霉地跌下了斜坡……围栏呢? 围栏在哪里? 她带着这样的愤怒滑了下去,慌乱挣扎中抓住了一个温热的东西——等等,温热? 楚惊蝶怔怔抬起头来,比刺目光线更先闯入眸底的是虞棠布满惊惶的眼。抓紧我!女人拽住她的胳膊嘶吼着,别松手! 你为什么在这里?任务员相信自己脸上写满了这样的疑惑,不然对方怎么在交视后便自顾自地解释了起来:“果然是那混蛋搞的鬼……” “能找到支撑点吗?我拉你上来。” “嗯。话说你是怎么——” “和纪羽在一块儿的时候留了个心眼。” “顾明莱找你都找到我这儿来了。”虞棠翻了个白眼,字里行间却透出股庆幸来:“我想你也不可能短时间里再离家出走一回,就干脆过来碰碰运气。谁让她买了个荒山野岭里的别墅?怎么想怎么可疑。” 好吧。楚惊蝶顺势借力攀了上去,却一个趔趄不慎坠入了对方怀里……有没有哪里受伤?女人迫切地搂住她的肩膀,我把外套给你。 暖烘烘的大衣顷刻将人裹了个严实,她拍了拍膝上的灰尘,还没把一口气喘匀就见人在跟前蹲了下来:“外面的车子开不进来,我背你过去吧。” 第59章 女孩略显迟疑地点了点头,慢吞吞地将手伸了出来——“小楚!” 就是这一刻,纪羽目眦欲裂地想,也许这就是最痛苦的时刻:它先于痛苦而来,甚至超过痛苦本身。“回来。”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楚惊蝶的脸,“回到我身边来……” “你想都别想!”虞棠毫不犹豫地挡在了二人之间:“我不会再任由你这个疯子伤害她了。” “如果你还要执迷不悟的话,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纪羽唯有沉默。如果说楚惊蝶是善于矫饰语言的骗子,那么自己一定是天底下最出色的伪装师。她藏好了所有卑劣以将自己塑造成高高在上的掌控者,山穷水尽后便袒露出无辜妄图借此将人钉死在忏悔的祭台上——如今被人戳穿了面目,她完美的纯良便也四处漏风了。 早已注定的结局还有争取的必要吗?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忽地垂下眸来深深看了女孩一眼:那样平静而淡漠的、仿佛素昧平生的一眼。“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你也认为这份爱是负担吗? 虞棠皱了皱眉,也偏过头去望着楚惊蝶的脸。“真正的爱不会引来那么多眼泪。”女孩默不作声地拉开距离,“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这样啊。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尽头处有一个绿色电话亭。拨通12356后会有人带你们走,至于信不信随意,最后——” 难得一次、纪羽不带犹豫地背过了身。 “小楚,生日快乐哦。” 第49章 我是为了你存在的。 不对劲。 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 楚惊蝶抿了抿唇,趴在虞棠背上越想越觉得那句突如其来的祝福诡异。不会出什么事儿吧?她合理地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对方自然也怀着同样的顾虑,但是当下关头又实在想不出万全的对策……“阿楚!” 竭尽全力的、倾尽所有的嘶吼从不远的地方传来,顾明莱呼吸急促地站在石阶上。她的双腿不再因短距离的奔波而战栗、头脑也不再因长时间的焦虑而眩晕。她定定地、定定地注视着任务员的眼睛,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来的可真及时啊。” “大总裁。”虞棠不情不愿地后退一步,阴阳怪气地将身上的人护紧了些:“差一点就赶上了呢。” 顾明莱连鼻尖都红透了。她忽地俯下身深深地、深深地朝对方弯下了腰,字里行间尽是失而复得的情绪:“虞小姐,谢谢你。” 谢谢你找到她,谢谢你保护她……楚惊蝶拍拍身下人的肩膀示意自己要下来了,巍巍站稳时对上爱人潮湿的眼睛:短暂分离的几小时都浸泡在泪水里,深刻的无力被模糊成压抑。曾经死别的记忆支离破碎地扎根于心,每一寸都写满了自己怪自己……世界也因你分作两半了、亲爱的。* 虞棠于是感到没劲。但凡这人的态度更恶劣一些,她想,那我便有理由救阿楚于水火了。我有什么样的依据谴责你呢?只是察觉到两人眉间的酸楚,她便知道这场破碎的婚姻之后别有隐情了。 又白费力气啦。她瘪了瘪嘴后退几步,毅然转身时像在掩盖自己软弱的表情:“你先带她离开吧,我去看看纪羽。” “可你一个人——” 这就足够了。“哪怕是为了回应这份来之不易的担心,”虞棠颇有些得意地碰了碰女孩下意识探过来的指尖,“那我也非去不可。” “阿楚,就当我是去践行一份为你而生的英雄主义好了。” - 楚惊蝶曾不止一次说过“死掉就是什么也没有了。” 那些纯粹明亮的爱、那些阴郁潮湿的恨、那些了不得的踉跄与苦涸……血液流干后就什么都不剩了。 顾明莱一直铭记着这句话。曾经的惨烈让她不敢再轻易谈起关于死亡的字眼,却暗暗发誓从今往后要保护对方不受一分一毫伤害——可是现在。可是就是在她下定了决心的现在。 “莱莱。”蜷缩在床上的女孩宽慰地揉开了她的眉头,被紧急处理过的脚踝散发出药酒的清苦:“我没事啦。” “高兴一点嘛。” 女人便艰难地扯了一个笑容出来。寂寥的大吉岭茶一点一点在鼻腔蔓延,楚惊蝶情不自禁地摩挲起对方的掌纹,从低处探来的视线无端透出几分怜惜的情义:“莱莱,你很不安吗?” “那些人都在说你无故退婚的事,舆论应付得很吃力吧……可明明不是这样的。为什么要在发布会上说那些话呢?明明只要像从前那样保持沉默就好了……” 怜惜的、温柔的、吻。顾明莱俯下身去不断亲吻着她的眼睛,簌簌落下的睫毛被唇瓣轻含着掠过时就像是在哭泣:而她也确实快要哭了。楚惊蝶其实很不愿掉眼泪的,偏偏这个人是如此悲伤,密密麻麻缠好的纱布搞得自己多凄惨一样—— “正是因为我过去沉默了太久,你才会被这样欺负呀。”顾明莱掀开被褥躺在了她身边,眼底的懊恼好直白:“阿楚,我既不感到不安,也不感到后悔。” 女孩将身体往后撤了撤,为她伸来的双手留出了一个恰好可以拥抱的位置。 “我啊,这些天梦到了很多奇怪的事情。我梦到自己生活在另一个世界,梦到我们素不相识的前半生,梦到车祸……我梦到我是为了能够重新苏醒才来到这里。”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楚惊蝶当然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知道真相的你会恨我吗?女孩略显不安地哆嗦着,长此以往的愧疚生生撕碎沉默:“对不起——” “抬起头来,阿楚。” 任务员肩膀一颤。太过深刻的自厌化作利刃挑穿了背脊,她驯顺地仰起了额颅,哪怕掌心掐出血痕、哪怕嘴唇止不住颤抖……“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呢?救你是我自愿的呀。” 不。不是的。 “真正感到抱歉的那个人是我才对。擅自的好意让你苦恼了吧?” 不是你的错。该死的那个人明明是我—— “别觉得亏欠我什么,阿楚。你已经用爱将那些眼泪还清了。”顾明莱轻轻揉开她痉挛的指骨,哀伤的眸底流露出温柔的颜色:“我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努力,也不过为了重新遇见你而已。” “你甚至可以相信、你才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所以再珍惜自己一些好吗?” ——【她能出现在这里,只可能是因为心有所系。】 “我是为了你存在的,如果没有你的话,一切信念都会崩塌的。” ——【总有人会为了欲。望奉献出自己的灵魂的、楚惊蝶。】 楚惊蝶怔住,眼眶酸涩之际恍觉得自己爱上了一个笨蛋:很笨很笨的笨蛋。她忽地抬起手来捧着她的脸——也许是她的心——第一次这样仔细阅读女人温柔定格的表情:这样坦率到毫无保留的爱呀。你让我变得好可怜自己啊,她心软地哽咽着,却深知顾明莱不会让她为此而毁灭、因为这个人情愿自己毁灭也不会让她痛苦半分。 你知道我也是为了能够见到你才重新站在这儿的吗?她探过头去贴住了她的眉骨,从窗外袭来的晚风带来了遥远的、独属于天空的气息……“好冷。” “莱莱,好冷啊。” 对方抿了抿唇,如她所愿地收拢了双臂:“现在呢?” “再近一点。” “这样?” “再紧一点。” “阿楚会被压扁的。” “那就变成蝴蝶飞走好了。” 幼稚鬼。顾明莱又将人抱紧了些,暧昧的大吉岭茶同少女的清甜长久地纠缠在一起,不出几息便将胸腔占据——“我都知道的,可是有你呢。” 好乖。 “再多爱我一点好不好?我会因为这份爱而变得更在乎自己的。” 怎么能这么乖啊,我的女孩。 顾明莱满足得心脏都要发出了叹息,清秀鼻翼从左侧蹭到女孩的右侧、再从右侧滑回到左侧……逗弄过头的后果就是被调皮小狗嗷呜一口咬住了。 “我们很要好对不对?” “对。”我们很要好。 “我们很般配是不是?” “是。”我们很般配。 ——我们天生一对。 真好啊,真好。楚惊蝶抿着唇压不住地笑了起来,毫不犹豫坦白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快:这样爱我的你真好。这样绝不隐瞒的亲昵真好。 这样的时刻能有你在我的身边、真真好。 - 当看到那道被蓄意破坏的门锁时,虞棠心里涌起了不好的预感。 “纪羽!”她远远地呼唤起对方的名字,冷香炉灰般骨白的衬衫在风中翻飞:“听到了就回答我!” 无人响应。 她焦躁地锤了下围栏,在嗅到那股近在咫尺的糊味后毫不犹豫地加快了步子。蛰人的忧虑混着“要是再不滚出来我就拧断你这混球儿的脖子”的愤怒胀满了她的心,虞棠二话不说踹开了挡在跟前的玻璃门,视线在触及那齐刷刷转过来的三张脸时悬停—— 第60章 事情还要从十分钟前说起。紧赶慢赶来到定位所在地的傅洱苦恼地看着别墅上的那道锁,还没想出解决办法就见楚清歌向保镖发出了命令:只要能进去怎么砸都行。我们应该不是匪徒吧? 然而打开大门后她却第一个冲了上去,吩咐起楚清歌时也毫不客气:“我去检查厨房和卧室,你负责阳台和客厅。” 两人便各自朝自己的任务地点前进,傅洱大致巡视了一下总体布局,却意外注意到了那辆明显故障的电梯……怎么回事?她不死心地重摁了几次按钮,总不会是停电了吧? 就在她犹豫着打算换条路时,隐约的烧焦味从空气上方飘了出来。出大问题!傅洱紧张地冲向了通往二楼的台阶,旋转式的设计绕得人头晕耳鸣—— 好一个可怜的落汤鸡。她被自动灭火系统浇下来的冷水闷了一脸,烟雾警报器的尖叫湮灭在残存氧气里。纪羽?女孩冲上前去将那倒在走廊上的人扶了起来,你没事吧? 无人响应。长发湿漉漉地贴在对方薄如蝉翼的脖颈上,三声过后她视死如归地垂下了头……“这种程度还用不着人工呼吸。” 纪羽艰难地挡住对方压下来的唇。 “放开我。” 傅洱瞬间呆住,沉默几秒却将人抱得更紧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那些水是怎么回事?发生火灾了?还好烟雾都散了,二氧化碳中毒很麻烦的……这是你的卧室吗?还是实验室?我看到好多蝴蝶标本……你有没有受伤?” 好吵啊。好吵啊。纪羽头疼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一句“是我烧的”就彻底将人变成了哑巴:“是我弄坏它们的、是我。我没事,你可以离开了。” “烟雾警报器……?” “误触了。” “楚惊蝶……?” “气走了。” “你……?” “晕倒了。” 你个白痴。女孩冷着脸将人丢在了地上,一边擦干自己的泪水一边勃然大怒:“纪羽,你他爹的是不是有病!” “你发什么神经——傅洱!” 傅洱鞠起一捧水猛地泼向她。“我让你清醒清醒。”她咬牙切齿地撸起了自己的袖子,抡起拳头就往人身上砸去,“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多担心!你要死啊!” 医生下意识往后撑了撑,狼狈躲闪的同时不忘逞嘴上风头:“又没让你管啊”“再这样下去别怪我动手了”“到底在气什么啊”……莫名其妙又出乎意料,让循着动静找来的楚清歌都沉默了。你们脑子进水了吗? “快把她带走!”纪羽终于抽出空来告状。 “除非你给我道歉。”女孩依旧不依不饶。 可受伤的人明明是我才对!她无语地闭上了眼睛,放弃挣扎的结果就是被傅洱胖揍一顿后丢进了浴室里:期间还要忍耐这臭小鬼的鄙视和挑衅。懂不懂什么是尊师重长啊喂!? 怀着这样烦躁的心情,三个人坐在沙发上面面相觑、直到虞棠的那声嘶吼打破沉寂。我到底是为了一个怎样的蠢货在奔波啊?女人们出奇一致地在心底吐槽着,继而陷入温暖的沉默。 “阿楚还好吗?”最后的最后,只有楚清歌这么说。 虞棠点了点头不愿多讲,短暂地瞥过纪羽一眼就大声宣告自己的失陪——这里已经没有可以让她为之停留的东西了——其他人同样流露出了想要离开的心情。在这之前必须得给绑*架犯一个教训吧?好不容易弄清前因后果的傅洱抓着罪魁祸首的肩膀笑得危险又开心:“我有一个不错的提议哦。” 到头来演变成几个人相顾无言地埋掉了那些报废的蝴蝶标本。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放生了吧?女孩小心翼翼地将掌下的泥土抹平,虞棠轻哼一声嗤之以鼻,手上的动作却是温柔了不少。 纪羽就这么倚在藤椅上看着她们忙碌的背影。“很可惜?”楚清歌拍了拍沾在袖口上的灰尘,“我以为你至少会反抗一下。” “反抗就能奏效了吗?”“不能。” 那我还白费什么力气。医生低下头来抓紧了身上的毛毯,熟悉的纹路是当初那份没能传递出去的关心:“留不住的迟早都留不住的。” “算了。” 楚清歌愣了愣,犹豫几秒后竟然坐在了她的身旁。女人好笑地看着她倾斜过来的肩膀,惨白眼尾无知觉中泛起一抹湿红来……“你这是在可怜我吗?” “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没看到我号啕大哭的样子你很遗憾吧?” “你的眼泪又不值钱。” “呵。” 她们又没话可讲了。一段寂静之后楚清歌忽然自言自语说其实没有在可怜你,只是突然想起很久之前某个人的一句忠告…… “纪羽,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用笑的。” 她说,半只轻薄的蝴蝶翅膀安然地栖于那向上翻开的掌上—— “丑死了。” 第50章 那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阿楚。 “你真的想好了?” 人来人往的机场上,傅洱神色复杂地望向那拉着行李箱的女人。 “失恋而已,至于么……”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医生无奈地拢了拢自己的衣领,为自己被曲解的决定感到些无力:“而且那是我很早之前就想去的地方,别多想。” “难道不是因为表白被拒羞愧难当所以落荒而逃了?”虞棠哼哼唧唧地拆台。 纪羽便皮笑肉不笑地揪了下她的耳朵。冬天也快要来了吧?医生在对方幽怨的注视下发起了呆,直到一个别扭的拥抱将思绪都折断—— “我已经准备好看你比赛落败的狼狈样了,自以为是的大天才。”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那可能要让你失望喽。”她状似嫌弃地推开了虞棠的头,“我毕竟是蝉联三届的模型冠军呢。” “嗤……”“你们在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 傅洱大惊小怪地攀上了两人的肩膀,阳光下的瞳孔在盯着纪羽时显得黑的更黑、白的更白:“拿了第一名记得请我们吃饭哦,我会狠狠宰你一顿的!” 虞棠便哼地一声从三人纠缠的臂弯中挣脱出来,来不及挖苦就听到了轱辘碾压在地面上的声音—— “你来啦。”女孩喜出望外地去寻那杵着单拐的人,目光在触及她脚踝上的绷带时瑟缩几分:“伤口好点了吗?” 楚惊蝶远远地点了点头。“差一点就赶不上了……”她抱怨着,蜿蜒骨肉循着纤薄的脉络生长着、那么白又那么薄,靠近时都能碰到血液的温度了,“云城的交通有够糟糕的。” 医生错愕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晦暗目光牵扯着一颗心忽远忽近。雀跃心跳撞得呼吸都开始颤抖,可辗转再三也只吐出了个“阿楚”出来。 女孩便笑了。要来一个临别拥抱吗?她毫不吝啬地张开一只手臂,缱绻眉眼但凡柔和稍许都是温柔笑意:“起落平安哦。” 进一步血肉模糊,退一步伤筋动骨。纪羽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原地,还来不及回应就被傅洱像刚才那样勾住脖子揽在了一块儿——“唔,顺利顺利!” “别去闹她。”虞棠颇为无语地拎起了女孩的后颈:“多大的人了。” “呜哇,喉咙卡住了!” “我明明没有很用力……” 臭小鬼。看出纪羽有些被人截胡的不爽,楚惊蝶没忍住摇了摇头:“有好好带上伞吗?那边的天气可有你好受的。” 医生闷闷应下,日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而赶在冬天来临之前、那曾被她伤害过女孩还是来见了她一面。 ——纪羽开始期待下一个冬天。 - 在突然和系统失去了联系的翌日清晨,楚惊蝶便知道了自己今天不得安生。 麻烦啊。她无奈地瞥了眼裹着纱布的脚踝,对上虞棠目光的那一刻也看清了留在床头柜上的字条:【会议大概九点结束,有什么事情给我发消息。我随时在。】 落款是顾明莱。“要出去走走吗?”不知不觉走到跟前的人没好气地挡住了那张留言,“难得今天出太阳呢。” 医院有特意提供给患者散步的花园,刚经过雨水冲刷的石子还铺着湿润的泥土上、空气很不错。楚惊蝶自然不愿呆在这个像铁皮盒子一样压抑的病房里,可是拐杖实在不方便出行…… “我大概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喏。”女人指了指门口的轮椅:“这下你没理由拒绝了吧?” “我们很久没好好说过话了呢。” 任务员只好应了下来,撑起身子的刹那便有不同于自己的体温烧到了手掌——对方竟然上前将她抱了起来。楚惊蝶的体温总是要比常人的低,清凌凌地托在掌心时如锋芒毕露的玉、只有拥在怀里才安心。 这样想着,虞棠动作轻了又轻。午后的阳光恰到好处的宜人,照在身上也不会有刺痛的感觉……女孩愉悦地嗅着空气中发酵的草木香气,琥珀色的瞳孔终于不再无精打采地半敛着、凭添几分鲜活。 第61章 斯嘉丽裙摆下三分之二的美丽,剩余一分要归咎于她如吻远山的眼睛。 虞棠却忽然觉得难过。张扬纹身始终掩盖不了心底的疤痕,六岁那年绵延至今的痛楚遮无可遮:太瘦了、真的太瘦了。一个人怎么会像羽毛一样轻呢?她终于生出了这样的疑惑,分明没有参与彼此未来的生活,可她却莫名觉得对方就该是这样的:楚惊蝶合该是这样柔软的。 她合该不被外边儿的磨难糟蹋,风雨与绝望也最好不要浇着她……女人便又想起她们初遇的时候。“你好?”彼时的她偷偷瞧着那独自缩在宴会角落的大小姐,“可以和你讲话吗?” 可以喊你阿楚吗? 可以……向你讨要一点东西吗? 一项特权、一份在意、哪怕是一个称呼也可以。年幼的虞棠尚不知这满腔的雀跃从何而来,只明白眼前这个人是能帮自己在家族站稳脚跟的助力——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攀上关系——再亲近一些也没问题吧? 谁想得到这一亲近就是十几年。后来的她们讨论了好多好多东西,讨厌的人、喜欢的歌和味道不错的巧克力。灯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视线交汇时连阴谋算计都遗忘。 万众瞩目的你能救我于水火吗? 那时便萌生的疑惑,二十三岁的虞棠终于知道答案了。她忽地揉了揉楚惊蝶的脑袋,在人不解地躲开时望向了天边:“阿楚……” “可以和你讲话吗?” 你已经在和我讲话了。女孩无奈地叹了口,看向池中为争抢饵食而互相厮杀的几尾鱼:“虞棠是笨蛋吗?” “明明都知道会受伤了,怎么还傻傻靠过来呀?” 如果把过去拥得太紧,就抽不出手来抓住当下了啊。 “……”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爱上你吗?” 楚惊蝶沉默地看向她。 “因为你拯救我,阿楚。因为你万般不在乎我:包括哪些被我恨之入骨的权利与斗争。只有你把我当成一个全然完整的人,不要求我付诸行动、无所谓我成为什么。只有你。” 这感觉太奇妙了,就好像所有人都逼着自己粉刷好内心的废墟,她摇摇欲坠、疲惫无力,直到楚惊蝶看穿了她艰难伪装的彩漆、一边嘲笑她的残垣断壁一边哼着歌在她的墙下休息……“你叫我怎么不喜欢你呢?” “我有在好好努力了,阿楚。”她颤抖着抓住了那只手,锁骨上的青筋随极力伸展的喉骨一齐绷紧:“我已经接受了虞家的公司,我发誓我有能力保护好你——” 女孩哑然。她不是会婉言拒绝的类型,事已至此也只能狠下了心:“虞棠,我承认我少女时代有些自以为是,骄傲、孤僻、目中无人。” “所以在知道你是抱着异心接近我时,我也摆出了一副漠然的姿态——但我弄错了一件事情。你从来不无单纯,而我也不比你高明多少。因为弱小便能忽略掉你的爪牙吗?本质傲慢是轻视你的借口吗?并非。” “和你度过的时光太让我忘记自己是个多么愚蠢的人了,我们不是亲密的爱人,你本就没义务包容我的爱恨。我哪有拯救你的资格呢?就像你曾经说的——” “这是属于虞棠的英雄主义。”她又笑了,眸底溶溶水色淌成一条温暖的河:“它不为任何人而生,存在的唯一意义是保护你自己。不要再把我奉为救世主了,楚惊蝶当不起。” 多温柔。 “别这么在乎我啊,笨蛋。” ——多残忍。 虞棠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明明早就已经铭记了流泪的感觉,她知道它会为她带来虚伪的怜悯与聊胜于无的慰籍,哪怕事实依旧、困境依旧、生命依旧。如今她好不容易才用它换来女孩温柔的安抚,却被这从未体验的悲切惊扰到手脚都无处安放了……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厉害呀。 思及至此,她预知命运般地捂住了眼睛。“楚惊蝶!”匆匆赶来的傅洱看着两人各自偏开的额颅,显然不知道自己打断了什么,“林南玉她——” “去世了。” 平静到令人恼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楚清歌就这样和那三双无意中交视的眼睛、对峙了。 - 葬礼没法办得太隆重。 女人的亲眷不多,更何况“林南玉”这三个字本身就与楚家无法言说的秘密挂钩……“也许这正是她想要的。” “母亲生前就不喜喧闹。”继承人久久地停留在灵堂前,头发盘起来、眉眼显得很落拓:“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了。” 沉沉呜咽不绝于耳,唯独楚惊蝶沉默地坐在轮椅上,尚未痊愈的脚踝传来石膏的气味:潮湿的、浅淡的、和窗外的冷雨如出一辙。她在暴君般砸向眼球的灯光中走神,徘徊的吊唁声无端掀起一阵厌恨。 死了、死掉了。她怀着一种莫名的心情打量起林南玉的相片,仿佛看到一个踉跄着朝自己走近的灵魂……离得近了,模糊的五官也近了,模糊的鬓角和嘴唇也近了。她忽然就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子了。 而直到哀乐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楚惊蝶也没能想明白林南玉眉心的红痣从何而来。顾明莱在后院找到她已是葬礼结束半小时的事情,粼粼池水倒映着女孩的面颊,板正、锐利、黑色衬衫从第一颗扣起、瞳孔和发尾俱很湿。蓝色蝴蝶闷死在层层缠绕的丝巾里。 女人于是找到初见时的那股窒息。她不发一语地走到那人身边,一步一涟漪、是在剜谁的心。“怎么不进去?”她很轻很轻地询问,“在下雨。” “……要出太阳了。” 楚惊蝶歪过头来看着她覆在肩侧的手。 “要打个赌吗?乌云很快就会散的。” 顾明莱不知为何松了口气,点点头问赌什么,她便又垂下眸来摩挲起自己的掌心,沉默了好一阵才说:“赌她能不能得偿所愿。” “那我会祝她万事胜意的。” “所以你这是在认输吗?” 女人摇了摇头。“有人告诉我死亡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她轻抚着楚惊蝶的背脊,不知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在安慰自己,“阿楚,眼泪掉太多的话,会看不清脚下的路的。” 哪怕被死神屠戮了这么多次,也要对生命怀有敬畏之心—— “莱莱,你怕死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回答我嘛。” “……” “死亡是生的皈依,是对生的救赎。”那个曾在心口重复过千百次的答案缓缓浮出了水面,仿若一个久违的寒战:“就像你说的那样,人人都会死亡。”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于是涌现出来,神色不知为何带着点难堪——这样的难堪使顾明莱整个人都染上了一股赴死的决意——而这决意饱含痛苦又充满不舍,是一种倾尽所有的狂热:后来楚惊蝶才明白那是她所献出的、不计后果的爱。 “你看起来很不对劲。” 真心裹着谎言。 “发生什么了?不要瞒着我。” 一圈绕着一圈。 “没什么。”女人俯下身来吻了吻她的额颅,像是被这忧虑枨触:“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而已。” “我不可以知道吗?” “你会知道的。” 那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阿楚。 第51章 那就痛到我习惯为止。 清晰地察觉到顾明莱的消沉是在葬礼结束的第二天。 楚惊蝶又开始频频失眠。林南玉的面庞挥之不去地盘踞在脑海,不死幽灵般笼罩在记忆上面……做噩梦了?身旁的顾明莱不断顺着她起伏的背脊,有我在呢。 她下意识凑了过去,半漏的犬齿不安地摩挲着指尖、像是要把自己的骨头喂进女人身体里:敏感的神经渴望记忆中的缠绵。对方平躺着将她抱到了身上,呼吸交换后是相依的鼻尖。 楚惊蝶于是又看到那股苍白赴死的决意。“乖。”顾明莱不断亲吻着她因惊惧而微微颤抖的心口,“没事了。有我在呢。” 大抵又是欲。望作祟,她感到锁骨传来被啮咬的刺痛。磅礴余烬烧干了喉咙里的氧气,女孩像只引颈就戮的天鹅般高高地仰着头,竭力喘息时听到不属于自己的泣音——不如说是华丽的凶器——她的骨颅好像被那抽噎刺穿了。 “怎么了?”任务员低头轻嗅着她颈间传来的气息,从身前覆上来的双臂藤条般将人困得死紧:“怎么哭了呀?” 顾明莱不语,抬头将对方送来的肩膀衔在嘴里。攀升体温蒸得人眼底生起了烟,湿黏汗水和暧昧清液俱裹在那根秀丽的食指上、身骨都凌厉修长。 女孩便没再追问了。从踝骨传来的隐痛惊醒了迷蒙的思绪,对方避开她的伤口依旧吻得很用力,湿润嘴唇直探入腹地、好像死掉也在所不惜——简直就像某种告别似的——朦胧中她察觉到那划过指头的凉意。 这算什么?她低头看她手上的动作,你是在向我求婚吗? 第62章 银质的戒指、内侧刻着两人的名字、却出乎意料地归属于小拇指……“这是约定。” 顾明莱定定地看着她的脸庞。 “仅此而已。” 楚惊蝶默了默。“什么时候准备的?”她抬起手来细细打量着骨节处的圆环,“准备多久了?” 女人仍维持着侧躺的姿势,半晌过去了,就在她以为这个话题能被就此揭过时,对方却当着她的面将那枚戒指摘了下来—— 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将它戴到了无名指上。 “阿楚,会受伤的……”“那就痛到我习惯为止。” 她温柔地碰了碰她的指尖。 “反正这也是我擅长的事。” 好像有人疯了,顾明莱想,却无法否认自己第一时间涌出的情绪是满足:开心。好开心。开心到下一秒就会死掉的开心。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呢? 我这一生得到的东西少之又少,如今真正地拥有时反倒慎之又慎:只有你。只有你蛮不讲理地闯进我一成不变的世界里,言笑晏晏地告诉我哪怕不付出什么也没关系——这份爱会成为我坟冢上的墓志铭,就像无名指上陷下去的痕迹、烙印般嵌在灵魂里。 顾明莱于是又萌生了软弱的心情,明明箍着人的腰肢锢得那样紧、可说服自己松开也只是一瞬间的决定:“阿楚,你认为这个世界是宝贵的吗?” “你现在所拥有的权利,你现在所拥有的感情……你认为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是宝贵的吗?” 楚惊蝶忽然有些看不懂她的心。“阿楚。”她轻唤,仿佛窥见某种显形的厄运,“你有想过一切结束后去哪儿吗?” 一切——结束? “可能是回家吧。在那么多次的命运循环里,都是这个念头在支撑着我坚持不懈地努力呀。” “很幸运不是吗?因为这一切成就都要仰仗你……是你的爱让我有了来去自如的能力。” 如果不是你,我到不来这里;我常常觉得爱情爱情是我拥有过的、最美妙的东西,我所有的美德都依附于它。它让我腾空超越自己,但若没有你,我会再次跌至平庸之地,回到极寻常的秉性中去。因为抱着与你重逢的期待,在我眼里最险峻的小道也总是最好的。* “我会带你走的、我一定会带你走的。你还在那儿等我不是吗?” 顾明莱没说话,漆黑瞳孔怔怔望着她,像一个巨大的窟窿:看不到底的窟窿。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啊,她一言不发地抵住了人的下巴,她要将自己埋葬在这汪蝴蝶的春水里——“嗯。” “我当然也会一直一直、一直一直等待着你的。” - 和系统失去联系的第三天,楚惊蝶发现了一个不寻常的现象。 “好像被什么东西针对了”——她这样想,惊魂未定地看着那砸在跟前的盆栽。“没事吧?”难得约她出来见面的傅洱慌乱地检查起她被碎片划破的小腿,“哪个挨千刀的居然敢高空抛物!” 温热的鲜血缓慢地渗进水泥地里,而这只是一个开头。突如其来的意外接连不断的在身边发生,卧室中忽然坍塌的衣柜、浴室毫无征兆的头晕和脚踝上始终愈合不了的疤痕。我是不是被人下了咒? 而当再次吐出一个莫名出现在洋葱里的碎玻璃时,楚惊蝶沉默地看着顾明莱换掉了这个月的第三位厨师。女人不知所措地抓着她的手,湿漉漉的眼睛就快要哭出来了。 楚惊蝶只好捂着嘴巴朝她摇头,无名指上的素戒仿若一道银色伤口。浓郁的碘伏势不可挡地在客厅蔓延,她目光沉沉地盯着私人医生的一举一动,在对方直起身的那一刻猛地走上前去—— 【没、事、的。】 任务员连比带划地安抚着情绪激烈的人。 【只、是、拿、药、而、已。】 担心得过了头。顾明莱把自己箍成了一根紧绷的钢丝,越是临近截止日期便越是巍巍颤抖——楚惊蝶告诉她自从戴上戒指后任务面板便出现了一个倒计时——她没法儿不怀疑是不是那所谓的“神君”又整出了什么幺蛾子。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忽地在女孩身侧蹲了下来。“阿楚……”她不断扭绞着自己的指节,连仅有的体面也维系不了了,“我好害怕……” 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你也察觉到不对劲了是吗?那些层出不穷的事故简直就像是被人谋划好的:而当她在楚惊蝶身边时尤甚。这让我如何忍受呢? “分开一段时间好不好?”她呢喃着埋在了她的膝上,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看到她受伤了:“很快的,真的很快的——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 我会给你真正的自由的。 楚惊蝶一时有些失神。她缓慢地探出一只手掌悬停在对方的掌上,不合适的银戒在仍未消散的余痛之中反射起荧光……阴影中晦暗不明的女人,牵扯着一颗心忽远忽近。她发现她早已习惯了顾明莱的存在,习惯得很轻易、习惯得很绝望:就像习惯死亡一样。 她又想起世界另一端的明莱来。她想起那张苍白病态的脸,想起出租房里没完没了的潮湿和烟。三千英尺的狂雨砸进无法弥补的痛苦里,她的眼泪也不过是其中一滴。 头挨着头、心倚着心。楚惊蝶才明白原来面对着面也会哭泣,原来手拉着手也会徘徊:深入骨髓的彷徨怎么躲也躲不开。 “……我不同意。”她紧紧地、紧紧地捂住了顾明莱的耳朵:“我不同意。我还没来得及亲近你,还没来得及拥有你……我不接受这样的分离。” “你为什么如此确定症结一定是自己?为什么总要独自承担这一切?” 不。 “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好不好?不要丢下我……” 不是这样的。顾明莱多希望自己就这样愚蠢地接受啊,她多希望自己没有想起那些明明属于自己却又仿佛上辈子的记忆,多希望自己怀揣着同生共死的信念跌进这甜蜜的陷阱:可她偏偏做不到、舍不得、放不下。她终于知道主神为何为那样轻易地向自己施舍怜悯了,因为祂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自己—— 【只是好奇你的这份爱有多坚定。】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爱把你牵扯进来了、是我让你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我如何能看着你又一次献出自己呢? 思及至此,她仰起头来吻了吻楚惊蝶的眼睫。盐做的泪水带卷着比吻真切的缠绵流淌下来,她的心里藏了一百句怜惜,还有一百零一句决意—— 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会有人爱你如生命。 - 宴厅的灯光频繁地刺痛着眼睛。 女孩心神不宁地打量着杯中的香槟,不安的预感自那天和顾明莱不欢而散后就从未停止:不如说是单方面怄气了。她始终说服不了对方改变那样的想法就像自己始终抛舍不下这份爱一样。 倒计时只剩下一天了…… 焦虑的女孩再度于众目睽睽中神游。小楚已经长这么大了呀!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切地同她寒暄,楚惊蝶客套地回应几句后便借口离了场。真无聊啊。 【我就说你应该把我也带上嘛。】新建立的群聊不断传来傅洱的消息:【我一张嘴便可替你横扫妖魔鬼怪!】 【但是在那之前你会被管家轰出去。】虞棠默默窥屏。 【你这是在小瞧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吗?】 【谢谢,楚家不允许携狗入场。】 【那我迟早哪天咬死你。】 【(^_^)】 幼稚鬼。纪羽无语地将两人禁言了十分钟,一边倒时差一边不忘表达自己的关心——【情况很棘手吗?】——对此楚惊蝶也只能倚着楼梯扶手无奈地叹气:【只是有点烦而已。】 或者说根本就不该来。女孩漫不经心地看向了那幅挂在墙上的油画,接二连三的意外让她不知不觉提高了警惕……果然还是离远一些好吧?她提着裙摆向开始楼下行进,高跟鞋碰撞在台阶上的闷响湮灭在一声呼唤里:“阿楚。” “要去哪儿?”楚清歌远远地看着她,抑扬顿挫的音调里带着不自知的颤抖:“宴会还没结束呢。” 她们离得那样遥远,仿佛素昧平生。女孩下意识的逃避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可她却知道这责任只能归咎于自己、也没有资格怪罪他人。楚惊蝶已经不再对她抱有期待了。 “稍微有点累。可以让我去休息吗?” “楼上有收拾好的房间——” “我认床。” 还不明白吗、楚清歌。我已经没办法和你共处一室了:补偿和爱拜托都请好好收回去吧。明明葬礼那天的悲恸都还历历在目,才哭过不久的人就这样出现在虚与委蛇的觥筹交错里,脸上笑容昳丽……好虚伪、好恶心。 楚惊蝶忽然就有些作呕。十二度的香槟不断燃烧着她的额叶和胸腔,无惊无怖回过头时也没听见身后传来的、玻璃杯摔碎的声响—— 一个茧,只需要一个茧:我可以带着珍惜的人蜷居在这蛹壳里面。晃动的青金石耳链拍打着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颊,而在看到那人头顶晃动着下坠的水晶灯时,楚清歌忽然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第63章 我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呢?抱着人跌跌撞撞滚下楼梯时、她这样想。不知道抓哪儿的茫然从四肢百骸传来,却在护住女孩的后颈时得出了答案——安全。 和人不人鬼不鬼的家族怪物们厮杀是为了安全,怀着恐惧与各类牛鬼蛇神缠斗是为了安全:安全而已、只是安全。 冰冷额颅终于还是砸在了大理石地板上,零碎的水晶碎片泪水一般划破楚清歌的眉眼。被痛苦窒息的大脑丧失了呼救的能力,枕在身侧的人也悬落出赤红汗滴……她忽然想起她们第一次拥抱的时候。 彼时的楚惊蝶正值人嫌狗烦的年纪,酒徒的狂热与嗜烟患者的颓靡过早地摄住了一颗孤独的心:不把烟酒戒掉就别想得到你心心念念的跑车。被剥夺权利的女孩有气无力地抗议,瘾上来时也只能缩在她的怀里哼唧。 “嘶……胆儿肥了?”锁骨隐隐传来轻微的刺痛,她轻啧一声将那乱咬人的家伙薅了起来:“属狗的?” 你才是狗。难受紧了的人梗着脖子往她身上爬去,一边呜咽一边大声诅咒“把你这个混蛋压死就好了”,得到的却是一句慢悠悠的安慰和好整以暇地叹息:“那你得先长胖二十斤。” 眼见着女孩又要因这句话翻白眼,楚清歌揪着人的耳朵将她拽到了跟前来:“哪儿学的坏毛病?” “不许翻——” 你管我!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如此辩驳,后来却再没这样同她打闹过了。太多太多难以言说的仇恨横亘在了她们之间,直到现在、此时此刻。 “啊……啊……” 楚惊蝶连话都不会说了。血、好多血,不知道从哪儿淌出来的鲜血源源不断地染湿了头发和嘴唇,她看见嵌在女人颈后的玻璃夹片:如此狰狞。空白的大脑终于传来久违的嗡鸣,尖叫声与对方小小的呢喃混杂在一起,无论如何都听不清晰……“你果然、不是我的阿楚呀。” 任务员怔住。她惊惶地看着那双曾予自己哀伤却又曾予自己欢愉的眼睛,心中叫嚣的狂乱在众人匆匆赶来的瞬间暂停—— “六岁时欠你的那条命,我还清了。” 第52章 “初次见面,我爱你好多年。” 楚惊蝶的身体好像在经历一场可怖的天灾。 震颤是从指尖开始的,对死亡的恐惧几乎要一寸一寸碾断人的骨头。抢救室的灯光寂寞地砸在眼球上,好似下起了一场血红的鹅毛大雪。“楚清歌……”她情难自禁地呜咽着,脊背弯曲仿若一截断裂的钢筋,“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救我:即使没有你我也能在这场祸患里活下去的。楚惊蝶从不对这个残酷的世界抱有太多眷恋,“活下去”的诅咒于她而言更像是一种枷锁:为了赎罪而活、为了明莱而活、为了活着而活。 你没办法用死亡这件事去威胁一个本就不珍惜生命的人,更何况她是常年游走在爱恨两端的家伙。你知道自己救了一个怎样冷血的混蛋吗?女孩浑身脱力地看着那逐渐熄灭的“手术中”三个字,在听见医生那句“暂时脱离生命危险”的宣告时才发现自己的后颈已然被汗水浸透了。 顾、溱。 “是你干的吧。”她咬牙切齿地颤抖着,目眦欲裂地愤怒着——她就要像一只燃烧的火炬般蒸腾而起了。你给我滚出来! 好端端的水晶灯怎么会突然掉下来呢?那个砸在跟前的花盆也是,那片刮破舌头的玻璃也是…… 哗啦! 铺天盖地的海水涌了进来,眨眼间已然一片纯白。好久不见啊,戏谑尾音慢悠悠地传入脑海,4136号任务员。 楚惊蝶险些窒息。她孤零零地站在系统空间里,清浅水波堪堪覆没了脚踝、躺倒时也恰能露出口鼻—— “你到底想干什么?” 眼眶通红。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十指紧握。 “你还知道自己是时空局的人啊?”女人玩味地欣赏着她的无措:“那又何苦惹出这么多麻烦呢?我原以为给你的警告已经够多了。” “不遵守规则就罢了,人设也是崩溃得一塌糊涂……你知道现在的剧情已经偏移到哪种程度了吗?” “异端果然就该被乖乖铲除啊。为什么不听话呢?神君断不能再因你们这些杂鱼虚弱下去了。” 女孩皱着眉毛控住那只扼住了脖颈的手,喉间残存着大口呼吸冷空气后的酸涩:“顾溱!” “私自处死员工可是会被流放的——”“你现在已经不是了。” “被剥夺了系统的4136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野鬼罢了。”她不屑地瞥了眼攀在楚惊蝶颈侧的白色光环,粼粼水波不断在踝边激荡着:“你就是这个世界的意识吧?”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保护这个蠢货,但是既然脱离了神君的掌控……” 抓住弱点的掌心一点一点收拢。 “那就做好下地狱的觉悟吧。” 任务员艰难地掰开了对方的胳膊,又想起那些莫名愈合的伤口和死里逃生的险境来。果然不愿让我轻易死掉吗?可是自己身上并没有值得图谋的东西—— 【你甚至可以相信、你才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楚惊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桡骨纠缠着青筋在腕上突显。“竟然还有空在这个时候发呆……”顾溱不爽地甩了甩被抠痛的指腹,“看来你很游刃有余呢。” “你咳、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夺我性命呢?”女孩万分疑惑地抬起了头,得到的回答却是一声饱含憎恨的“因为你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源啊”。 如果不是因为你,神君就不必向顾明莱提出那笔百害而无一利的交易;如果不是因为你,神君就不必在这个世界里消耗如此多心力;如果不是因为你—— “用你的鲜血在神的殿前忏悔吧。”凝聚的能量终于编织成一柄锋利短剑,顾溱面目狰狞地将它举了起来:“我会在地狱里等着你的!” 葱茏的爱、掠夺、虚伪的和平与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结局……【如果*没有你的话,一切信念都会崩塌的。】 思及至此,楚惊蝶兀地笑了起来。淌不干的泪水溅落在刀锋和掌心,然后她确凿地挺直了背脊,神色宁静仿佛看穿某种命运—— “走着瞧吧,顾溱。” ……直直地、将自己的心口迎了上去。 - 静谧的空间,一尘不染的宫殿。 顾明莱不发一语地站在王座前,视线里的少女依旧是那张波澜不惊的脸。金色纹路纠缠着符文与血骨相依相生,混沌瞳孔席卷出数九隆冬的寒冷—— “你没有遵守我们之间的诺言。失信的神君也有资格坐在这里吗?” 祂却只是轻轻一笑,丝毫不在乎对方的质问是否大不敬:“我曾在这儿见过无数人,她们之中有盲童、有乞丐、也有遭受苦难经历创伤的走投无路者。” “但是无一例外的,在进入神殿之她们都付出了相应的代价:虔诚也好祈望也罢。信徒们将信仰抵押与我,我便实现她们的愿望。” “可是在你身上,我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腥甜气息自脊柱的每一块骨头升起,祂终于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跟前:“而我所夺走的,不过是你理应付出的报酬罢了。” 巧舌如簧的骗子。顾明莱轻嗤一声,毫不留情地拍开对方探过来的手指:“其实你根本就没想过让我回去吧。” 费尽心思折损我的爱人,千方百计拆散我们……其实你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吧? 狡猾的捕猎者,可惜惹了一个不该惹的人。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这样做吗?她游刃有余地地打量着祂颈侧浮动的裂痕:“一次又一次地重塑小世界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呢。” “难道把整个世界的重心都押在一个人身上的你就比我轻松了吗?” 莫名的酸涩占领了高地,其实在第一次经历循环的时候顾明莱就隐约察觉了什么:那样那样、那样那样刺目的天光。爱人的体温仍残余在掌上,一路蜿蜒至楼梯尽头的鲜血几乎要将人灼伤……第一次,她那样惊惶地尖叫出声。 滚下楼梯需要几秒呢? 她不知道了。她只是任由自己艰难地翻下了轮椅、任由自己艰难地跌倒在水泥地上、任由自己艰难地爬到那被她亲手推下的女孩身边—— 她甚至不敢摸摸她的脸。“为什么,为什么……”彼时的女人不知所措地抽噎着,风干的泪水是夏日滚落的碎冰,“差一点点、明明就差一点点……差一点点我就能想起来了……” 差一点点就能够救下你了。 差一点点就要幸福下去了。 为什么总是要在亲手杀死你后才想起那些逼疯我的记忆来呢?顾明莱宁可自己死掉算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巍巍颤抖的泪水垒起黑石头的城与河。 如果只有将一切重构才能彻底打破僵局的话,那就把全部都毁灭吧。单单只是人设崩塌当然还不够,可当死亡率为百分之百的楚惊蝶被认定为剧情支点时、世界崩塌的概率也就为百分之百了。 第64章 “你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啊。”想到世界意识为了保护那个女孩而和自己疯狂作对的模样,神君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反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顾明莱忍不住摩挲起了尾指上的那枚戒指。“你真正失败的原因是自大。”她说,藏在衣袖中的匕首在此刻握紧,“但凡你及时回头看看这个曾被你遗忘过九十九次的角落、我都不至于这么快地达成目的。” 数不清的循环纠缠出连神明都无法撼动的因果—— “这是最后一次了。你的能量也差不多快要耗尽了吧?” 她缓慢地、温吞地、恬静地抵住了自己的脖颈。 “那么,这一次就由我来终结吧。” 事已至此,主神反倒生出了些疑惑。漫长而又寂寞的时光早就冲刷掉了那名为“恐惧”的情绪,在面临这样生死攸关的档口时祂第一时间想要弄清楚的却是顾明莱为之坚持的动力是什么……唾手可得的新生就这样付诸东流了,你甘心吗? 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是能爱她呢? 为什么事到如今你仍是不恨她呢? 为什么—— “顾明莱!” 撕心裂肺的怒吼从穹顶之处传来,刚割开了皮肤的刀刃就这样被那从天而降的人生生踢开。“你这个混蛋!”半路杀出的女孩有气无力地给了她一巴掌,“谁允许你死了?” “阿、楚——”“你把顾溱怎么了?” 从来淡然的神君忽地咳嗽了声,能量一丝一毫从指尖抽走的感觉在触及楚惊蝶心口晕开的血色时更加强烈。“暂时昏过去了而已。”想到刀尖刺入时那人骤然惨白的脸色,任务员只觉连呼吸都痛快,“你现在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顾明莱连声音都哆嗦起来了,她不断摩挲着对方那只被尾戒箍到发红的指节,银器碰撞间擦亮一张被恐惧攫住的脸:痛苦将滂沱滚打在她身上时、整个人就像是被囫囵剖开了。伤口是怎么回事、顾溱是什么回事、你又是怎么回事?不该这样的,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你怎么能出现在这里呢…… 她到底还是哭出来了。殷红血液纠集的树根般从喉间流淌出来,女人终于体味到与当初分离之时等份量的绝望,那不同于爱、不同于恨、从骨头里挖出来时只统统指向死亡:我明明是要给你自由的啊。 我明明是要拯救你的啊—— “你也、舍不得我孤单吧?”楚惊蝶虚弱又不舍地望着她的眼睛,抚过鼻梁的指尖熄灭的烟头般不断低下去、矮下去、直至沉入无人之境……“所以笨蛋。” “在下一个春天来临之前,带上这份爱来找我吧。” 至此,殿堂崩塌。 - 要去见她。 剧烈酸楚意料之中从腔内升起,冰冷的呼吸机长久地锁住人口鼻。脏器连带着胸腔的那份疼痛齐齐贯穿了沉眠多年的神经,名为渴望的想法占领高地。 要去见她。 水泥路上拓开一个又一个理不清的脚印,任性的病人手忙脚乱地翻出了这隅由特护病房笼罩的阴影,亡命徒般的姿态凝固出一份不管不顾的狰狞。 要去见她。 长长得看不到头的花廊、拥挤得看不到底的巷道。她用力踩过了爬满青苔的墙角,久违寒意如封冻冰川般贯穿了身体,暮色之下奔逃的她眸光晦涩、面容死寂—— 要去见她。我要去见她。 现在,立刻,马上……“阿楚! 刚从出租屋里下来的楚惊蝶皱起了眉毛。“你是在找我吗?”她疑惑地看着对方身上的病号服,“我们——认识吗?” 顾明莱彻底愣在了原地。她无言地看着对方眸底生冷的疏离、看着对方柔软白净的侧颈、看着对方深朗眉骨下那双琥珀色眼睛……她忽然就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不知从何而起的嗡鸣于是从四肢百骸升起,女孩后知后觉地发现那竟然是自己失控的心跳。为什么你的脸庞如此熟悉?楚惊蝶情不自禁地上前几步,探向面颊的目光确凿太过清晰:“哦,我想起来了,我知道你!” 心脏高高提起—— “你是集团的总裁吧?我好像在财经杂志上看到过你……” 又重重落下。 顾明莱忽然很想笑。她笑这造化弄人的命运、笑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原点的结局、也笑这失而复得的欢喜。她用一种恳切且迫切的视线注视着那已然爱到骨子里的人,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再退缩了:“嗯、嗯。我是你所知道的那个顾明莱。” 我要如期交付这份永不干涸的爱。 “这样……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像一只见着了喜爱事物的猫儿般显露出柔软善意:“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莫名亲切……”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是。但我们不止见过。 “你可以喊我莱莱。”顾明莱缓慢地俯下身去,风吹来时裹着大吉岭花香的气息:“阿楚,很高兴认识你。” ……我们还曾万分亲密的、抵死缠绵的拥抱过。 楚惊蝶稍显迟钝地摸了摸耳朵。明明这张脸是空前未有的陌生,明明是素昧平生的人——进入神殿的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如一只懵懂的蝴蝶般跌跌撞撞闯进顾明莱早已残破的世界里,既献不出信仰也挤不出承诺,能够付出的便只剩下那些深埋在心底的、她和她之间那么多那么满的—— “初次见面,我爱你好多年。” 回忆啊。 - “我要你永远铭记我。” “我爱你万万年。”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