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傲天他从头来过》 第1章 《龙傲天他从头来过》作者:柳旖【完结+番外】 简介: 穿书事业脑控场苏攻x深谙扮猪吃老虎心机龙傲天受 攻视角 林杦烟穿越了,穿进一本龙傲天升级流小说给龙傲天送老婆送异宝的前期小反派身体里,为了生存,他带着龙傲天原老婆和异宝跑路了。 后来林杦烟踹翻了龙傲天的饭碗,拜了龙傲天的师父,领导了龙傲天的小弟,还一掌拍碎了龙傲天的魂海,把龙傲天封在苦寒之地。 林杦烟以为他永远不会和传说中的龙傲天有所交集。 可是在后来,无尽海上巨浪滔天,龙傲天本人垂下头,“请师尊受我一拜。” 林杦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为扰乱龙傲天的命运后悔。 可在看到龙傲天满身狼藉时,却控制不住满心酸涩。 林杦烟以为自己只想飞升。 却在龙傲天打算牺牲自己化身天地时舍弃半身修为只为让他活着。 龙傲天惯会低眉示弱,他疼着疼着就把人疼进心里去了。 受视角 无上道体害靳浪家族被灭,让靳浪被无数大能追杀只敢战战兢兢修炼保命,蝇营狗苟八百年,他活得太辛苦还以为自己的人生注定就是一滩烂泥,可是被迫魂海破碎,转道重修之后却被死对头圈进保护范围。 靳浪以为死对头也像那些觊觎着无上道体的人一样想把自己当炉鼎用。 可死对头收他为徒,以自身灵根修复了他的仙骨,死对头还在大能打上门时以一己之力护住了他。 靳浪忍不住要死对头对自己好一点,更好一点。 死对头不看着自己了,靳浪说:“你不在他们都欺负我。” 死对头不跟着自己历练,靳浪就把自己搞得一身伤。 死对头觉得自己不重要,靳浪就决定身化万物死在死对头面前。 靳浪受了八百年搓磨,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却不能没有林杦烟。他天生自私又阴暗,既然招惹了他,就别想还能全身而退。 ———————— 不适合极端攻控受控观看 开局受魂海破碎存在隐情,攻不抢受机缘,他自己就很牛逼,不需要抢别人东西,最后受身化万物也也不只是因为觉得自己不重要,攻受都是恋爱脑,但是也没这么恋爱脑 文案可信但不可全信,总而言之请看正文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相爱相杀 穿书 爽文 龙傲天 师徒 主角视角:林杦烟 靳浪 其它:穿书 一句话简介:掠夺者作茧自缚 立意:经历再多困难也要坚定向上 第1章 楔子 林杦烟斜靠在万仙殿最高处的贵妃塌上,饮一杯苦酒,苦酒是酒仙杜归尘酿造三千年才成的宝贝,苦酒不苦,滋味香醇,意蕴悠长,满含灵气,更是疗伤圣药,无价之宝。 这是抄封魔尊府邸翻出来的,魔尊跟杜归尘多年好友,酒窖里头埋了八百坛这宝贝,可惜仙魔大战败了之后,这些好东西全被林杦烟搬进了自己的储物袋,可谓是雁过拔毛,片甲不留。 林杦烟原本是个游戏策划,却运气不好游戏上线前一天穿越进了这个他在为新游戏做背调的时候看过的仙侠起点流升级文里,成了一个主角前期遇见的小boss,显然林杦烟并没有打算按照原剧情成为男主的垫脚石,扇了扇翅膀,让男主铩羽而归。 诺大修真界的生存法则不过是蚂蚁碾死更小的蚂蚁,而林杦烟生来冷漠傲慢,却从不愿意任人摆布,他有万中无一的天赋,又有绝强的心性,为何不能成为万人之上? 失去最初机缘的男主靳浪却在这样的情况下,背负着家族的血海深仇经历过磨难后入魔了。 林杦烟从未想过要影响靳浪的人生,但这又何尝不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可这世间因果从来如此,林杦烟不信命,自然也不会为此愧疚。 不过男主确实是男主,入魔了也是最厉害那个魔尊,即使这辈子没得到什么机缘,却也给自己报了仇。靳浪魔功大成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当年灭靳家满门的家族屠杀干净,那个家族顶级的几个长老族长更是连魂魄也没留下,神魂碎裂,灰飞烟灭。 也正是靳浪刚入魔就独自一人血洗一个中等世家的作风,震颤了整个修真界,正魔两道皆传靳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正道仙门更是恨不得除他而后快。靳浪可能被找了太多麻烦,就在林杦烟成为仙主那天,打服了那群魔修,正式成为了魔尊。 从这天开始,正魔两道摩擦不断,最后在仙魔大战时,林杦烟跟靳浪打了个昏天黑地,最终还是林杦烟技高一筹,碎了靳浪魂海,断了靳浪经脉,抽了靳浪一根升仙灵骨,把他镇压在无尽之海。 魔道那群无法无天随心所欲的修士原本可没有被人管着的癖好,自靳浪以后却也体会到了万魔追捧的快感,日日为了靳浪留下来的魔尊之位打得不可开交。听说魔道又有一个魔修自立魔尊,封号血煞魔尊,刚上位就祭了一座小国,手段残暴耸人听闻,人却是个废物,修了八千年才成大乘,看着也是个渡不过大乘劫的。 直到此刻为止,林杦烟都不觉得自己的未来会和靳浪有任何交集。 第2章 01 无尽之海 无尽之海在极西之地,被天生的结界笼罩着,这里是被太阳抛弃的地方,终日乌云密布,黑气沉沉,日夜不分,只有深黑的海水日日拍打礁石,狂风嘶吼不歇,日复一日的相同的压抑的景色能让所有生灵发疯。 前魔尊正在钓鱼,他断了经脉,碎了魂海,虽然还有大乘期的身体,却其实只是个普通人,宥于衣食住行,一日三餐。无尽之海条件恶劣,日日狂风骤雨,也没甚吃的,只能靠海吃海,海里有瀛鱼,肉质粗柴,勉能入口,却是这地方唯一能吃的了。 仙主远远看着海边上撑着钓竿的前魔尊,本为天地所钟的龙傲天男主,靳浪。 靳浪手里拿着一支纯黑色的竹竿,尖端上缠着无尽之海特产的乌金蚕丝,鱼饵是前一顿吃剩下的瀛鱼肉,他盘腿坐在礁石上,下方两丈之下无尽海水不断的拍击着礁石,轰隆隆的海浪声不绝于耳。 靳浪一手托腮,一手钓鱼,面无表情的望着无边黑海,他似乎昏昏欲睡,突然换了一只手拿着鱼竿,又摸了摸肚皮,最后无趣的换回原本的姿势。 林杦烟两步走到靳浪身边,问道:“魔尊近日可好?” 靳浪头也不回,仍旧半死不活的盯着他的鱼竿,说:“我说今日风也大些,原来是把仙主吹来了我这破地界。无尽之海苦寒,没得什么可以招待的,还望仙主海涵了,我这前任魔尊,可当不起仙主如此。” “那的话?魔道那些小崽子如何比得上靳魔尊,不过小打小闹罢。” 靳浪手里的鱼竿突然晃了两晃,他睁大了双眼来不及回话,急急将猎物提起,瀛鱼长得美丽,扬起半透明泛着点点银光的鱼尾拖曳出一条好看的弧线,足有半人长,靳浪脸上浅浅浮起一抹笑意,要不是他曾经修为高深,还拉不起这大鱼。 他把那好看的鱼抱在怀里,提着鱼竿起身就走,走了两步好像突然想起来身后的人,于是高声喊道:“我这生活贫苦,想来仙主也无意要我招待,就不留仙主吃饭了。” 林杦烟不置可否,远远跟在他身后,指尖一点点燃靳浪起在避风处的火堆,用的是无尽海特产乌叶木,这木头炼器嫌细碎,炼丹嫌弱灵,唯一的用处就是耐烧,短短三寸能燃一旬,但是谁又会吃饱撑得来这苦寒之地只为几根粗柴?于是全便宜了靳魔尊,烧火做饭,也算是废物利用。 林杦烟拿过靳浪剖腹去鳞的瀛鱼肉穿在乌叶枝上,架在火堆上细细熏烤,从储物袋里翻出些千年蜂王浆一层层涂上,再撒上细盐。林杦烟要留,靳浪一个废了修为的前魔尊也赶不走,只能穿一块白肉烤着,鼻尖萦绕全是林杦烟手上鱼肉的甜香。 靳浪这辈子幼时有亲长护佑,少年虽风餐露宿却也没多久便被魔修掳走,一日三餐有人供应,之后一朝遁入魔道,杀了那魔修占了地盘,此后也不需再忧心衣食,总而言之,靳浪这许多年大多时间被人养着,于厨艺上实在钻研不深,也就是能把食物做熟的水平,至于口味什么的实在不能有过多要求,即便在这无尽海久,也没什么长进。 等林杦烟手上鱼肉烤得焦香金黄,靳浪手上那点白肉也烤得熟透,只不过表面焦糊,看着不好入口。靳浪恨恨拿起手上黑乎乎的鱼肉正要下嘴,却被人换了颜色金黄,火候正好的,偏头望过去,林杦烟拿着自己烤那块咬下一口,神色莫名。 靳浪咬一口鱼肉,甜香从齿间满溢,一时间连这粗柴瀛鱼也成了无上美味,他余光瞥一眼面无表情的林杦烟,嘴里含糊不清道:“你倒做好人。” 林杦烟没看他,只说:“我也尝尝你这手艺。难为你靠这猪食养活自己。” 靳浪一把抢下他手里吃了一半的鱼肉,怒骂:“猪食你还吃?” 第2章 林杦烟又从旁边串好的肉里拿一个架上火堆,问:“你还吃吗?” 靳浪沉默片刻,五官都皱到一起,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吃。” 靳浪把剩下的八九块鱼肉都穿好放林杦烟手边,林杦烟看他一眼,没说什么,都放上火堆烤了。 靳浪高高兴兴的连吃三块,才终于觉得有些撑,又舍不下剩的,咬着牙还想硬塞点,毕竟这好吃的,吃了这顿可没下顿了。林杦烟辟谷多年,也不重口腹之欲,只拿了一块慢慢吃着,看靳浪蠢蠢欲动的手,开口道:“吃不完留着下次吃,坏不了。” 靳浪收回手,低哼一声:“我要你教?” 林杦烟眼里带笑,伸手抹掉他嘴角一点金黄的汁水,“你最好是。” 靳浪一把拍开他的手,警惕的望着他,林杦烟笑着站起来,“我看靳魔尊还挺习惯这无尽之海的日子。” 无尽海边大风四起,靳浪把挡住视线的散乱黑发拨到一边,“我在这没有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正道仙人喊打喊杀,也没有那群精力旺盛的魔道后辈争权夺位,日子过的确实舒心。” 林杦烟眯着眼睛看他半晌,靳浪神色认真,看起来不像说谎,“你呆着吧,我走了。” 林杦烟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八百年前,八百年都没见过靳浪,第一次知道,这书里的龙傲天男主竟是这样一个无欲无求,甘于平静的人,这感觉,很割裂。 八百年前还是剧情初期,被林杦烟占有身体的人是跟他自己同名同姓的一个小宗门掌门的儿子,也是宗门中天赋最好的弟子,单水灵根,宗门大师兄。 这宗门什么都没有,唯二值得费笔墨的就是一方掩饰体质的玉佩,是主角踏上仙路的第一重秘宝,以及男主的第一任后宫,掌门在山下捡到的自己的师妹,帮主角混进宗门的好帮手。 这玉佩对于普通人只是鸡肋,但是对于那些特殊体质的人无异于升仙重宝,林杦烟没兴趣跟主角做对,但是也不愿意把自己家的东西拱手送人,于是借口心有所感跟自己的掌门爹爹讨了玉佩,拿到玉佩后就闭关修炼。 再出来已经是五十年以后,闭关的洞府寒气四溢,顶上挂着冰凌,除了林杦烟打坐的蒲团,四处都积着皑皑白雪,单水灵根不知为何已变异为冰灵根,修为大进。空中传来几声惊雷,银白雷光劈下,林杦烟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金丹修士了。 六十岁的金丹修士,在这个修真界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他们这个小宗门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天才,掌门老爹高兴坏了,拿出大半家底给他办了风光的成丹大典,林杦烟穿着一身银白华服站在大典上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回不去了。 靳浪用无尽海特产黑沙把火堆盖灭,背对着林杦烟挥挥手,手上还拿着吃光的鱼骨头,回过头的时候,原本林杦烟站立的位置只剩下一只装着橙黄透亮的粘稠液体的玉瓶。靳浪拿起那只小瓶子打开瓶塞闻过,香甜的味道扑鼻,是千年蜂王浆,用隔绝灵气的澄明玉装着,不由得低声吐槽道:“大手笔。” 第3章 02 护我 修真者日行千里,林杦烟回缥缈峰的时候是在傍晚,缥缈峰高耸入云,夕阳晚照下峰顶下方云层呈现出瑰丽的玫红,冰霜雕刻而成的宫殿也映上霞光,南山书院院长已等候多时,踏步迎上来双手交握行礼道:“尊上。” 林杦烟抬手止住,“院长此次拜访所为何事?” 南山书院院长,灵犀神君道:“魔道新魔尊突然陨落,听说是被他最近宠爱的炉鼎背叛,被倒吸了修为,那炉鼎已占了血煞魔尊宫殿,登位新魔尊,号湮灵魔尊。除此之外···”灵犀神君说到这里停顿一下,抬眼看上方微闭着眼的林杦烟一眼。 “继续。” 灵犀神君立刻收回眼神,垂首道:“下面几个二等仙门掌门找上门来说前任魔尊无常魔尊抢了一个小家族家族至宝,在打听无常魔尊的消息。我们调查过,背后可能有新魔尊的影子,还有很多一等仙门背后供奉的意思。” 林杦烟沉吟片刻,“烦请院长帮我传话,就说无常魔尊那些宝物都被我收着了,问他们找的是什么,我绝不私藏,一定物归原主。” 灵犀神君点头应道:“本该我们为仙主分忧。” 殿外风声啸起,灵犀神君已乘仙鹤离去。 南山书院是原书中第一仙门,也是后来主角正式踏入修行之路的师门,南山书院虽是仙门,名为书院,却不会有任何人小觑。因为南山书院正是这片大陆中第一座仙门,万年来风雨飘摇,始终屹立不倒。它本是凡世中一位夫子祖传的书院,后来夫子修炼飞升,道号扶摇尊者,留下南山书院广收天下仙缘加身之人,开启人族修行的大门。扶摇尊者修行一路顺风顺水,不过千年便羽化飞升,传说中,扶摇尊者能有这样顺畅的仙路,不止因为他乘大气运而生,积累了十世功德,最重要的是扶摇尊者身负无上道体! 传说无上道体者是天道宠儿,不仅自己剑指飞升,而且若是与其双修或是将其当作炉鼎使用,不论原本天赋如何,皆可提升资质,最惹人觊觎的是,与无上道体双修可以消咒除孽,躲避雷劫,传言如何不得证实,毕竟修真界百万年来只有一个扶摇尊者。 林杦烟却知道,都是真的,这本书书名便是《无上道体》不止因为作为男主的靳浪在文章结尾万人之上,成为仙道魁首,更因为这是全书最大金手指。靳浪出生时异象横生,鸟兽齐鸣,枯木生叶,整个大陆灵气浓度陡然提升,无上道体出生哪日,整个大陆出生的婴儿有灵根者由原本的十不足一提升到十之二三,动静之大,那些藏在山里的老妖怪全被惊动了,纷纷想起修真界还有这么个传说,于是开启了主角跌宕起伏的一生。 林杦烟当然不认为那些老妖怪现在冒出来找靳浪是为了什么小世家秘宝,现今的修真界,一万八千年无人渡劫飞升,在雷劫下不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的死刑立即执行便是兵解散仙躲躲藏藏的缓期死刑,遇上这么个可能能帮他们飞升的无上道体,他们要的,当然是靳浪这个人! 只是,不知道是谁透露出,无常魔尊就是靳浪,以及无常魔尊没有死反而在自己这里的消息。 林杦烟回忆书中剧情,一日之中出生的婴儿何止万千,那些修者一处处巡查,等到确定靳浪身份的时候,靳浪已经年满六岁,那些人一刻也等不得,当年靳家就惨遭灭门大祸。 无上道体除了出生时的天生异象之外,平日里会伪装成普通炉鼎资质,靳浪显露出的是纯阳之体,家中不许他过早入道,担心炉鼎体质被人觊觎,六岁后靳家灭门,靳浪流浪两年,遇上自己小宗门的师妹,因差阳错救了走失的小师妹,被小师妹引入宗门,原身这个大师兄看不起他一介凡人,两人争斗一番,靳浪也是从他口中得知能这个掩饰体质的秘宝,素環玉。靳浪为了入道修炼,报灭门之仇于是偷了素環玉,之后才入道修炼。 书中描写靳浪偷素環玉是为了修炼报仇,还承诺之后一定原物奉还,经过好一番心理斗争,林杦烟只觉得这作者为了主角伟光正脸都不要了,靳浪尚且知道偷就是偷,笔者却花了几百字描述他迫不得已,好一朵惹人怜爱白莲花。 只可惜原主,在靳浪偷走素環玉五十年后,有大能前来讨要,小宗门拿不出东西,那大能一怒之下把宗门夷为平地,原身这个炮灰也在这次灾祸中为门派战死,而小师妹在这次灭门大难中侥幸逃走,再遇此时已在南山书院修行的靳浪,随他加入南山书院,自此两人地位倒转,小师妹正式加入靳浪后宫。 只是原身变成了林杦烟,直接拿了素環玉闭关,与男主面都没见,五十年后更是带着素環玉和宗门上了南山书院拜师,从此与男主尘归尘土归土。书中剧情已经面目全非。 说起南山书院,由于祖师爷的关系,门下多有炉鼎体质的弟子,且宗门多有回护,剧情后期靳浪体质暴露,也是宗门护佑才能平安,素環玉对他们无异也是一重重宝,为了这个他们也愿意纳入林杦烟的小宗门。 林杦烟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没真要救靳浪于苦海,只是人在自己手上,没兴趣送出去给别人做嫁衣裳,左思右想,难以从原书剧情中找到这个透露消息的人,左右靳浪在无尽之海的事只有自己知道,只能暂且如此,之后再找靳浪询问清楚。 再到无尽海的时候,靳魔尊身上黑色法衣半褪束在腰间,头发凌乱,肩头扛着滚圆的乌叶木。魔尊生的白皙,衣衫不整,黑衣白肤,在这终日昏暗的无尽海亮眼得像个灯笼,脑后用细木枝束起头发,碎发被风吹乱,随风扬起,自有一番飒沓不羁,是好看的。 林杦烟默默欣赏片刻,扬声喊道:“靳浪。” 靳浪脚步一顿,抬头望来,他面色冷凛,片刻后又带起笑容,吊儿郎当道:“什么风又把仙主大人吹来了?” 林杦烟不理会他阴阳怪气,只问:“靳魔尊这是在做什么?” 第3章 靳浪把圆木放到地上,拿起一边的石片在根部打磨削尖,“想来我要在此地常住,也该给自己改善下生活质量。”他抬起头看林杦烟蹙眉不解,继续道:“我在修房子。” 靳浪挂起笑脸,故作姿态指着一边用木枝圈起的一块沙地,“我打算在哪里种一片菜地。”又指着面前海面,“在这边修一个码头,方便我钓鱼。”最后扬起头冲林杦烟笑道:“弄好了欢迎仙主来做客。” “不愧是魔尊,这养气功夫无人能敌。”林杦烟道:“靳浪,何必与我装模作样?” 靳浪笑道:“我的一切都在仙主一念之间,你若护我,我兴许还能在无尽海安度晚年,你若不护我,明儿个我就不知道在那个神仙妖怪身下辗转承欢。”他仰头望着林杦烟:“只是不知道仙主是如何得知我的姓名。” 林杦烟瞥他一眼,“这与你无关,我只问,除了我还有谁知道你的身份?” “没有。” 林杦烟哑然。 “都被我杀了。”靳浪说:“难道还要留着他们给我添乱吗?我又不是什么十世功德大善人。” 林杦烟蹙眉道:“没有遗漏?” “宁可错杀,绝不放过,我知道的都杀了,若是还有,就是我不知道的。” 靳浪躺在自己削出的碎木屑里,林杦烟望他一眼,“或许还有你杀不了的那?” 靳浪闭着眼,问他:“我杀不了的,你杀的了吗?” 林杦烟笑道:“我杀得了。” 靳浪坐起身来,抓着林杦烟衣摆,问:“仙主,你护不护我?”靳浪指尖被磨出两道血口,污血从伤口渗出,只是林杦烟穿着一身法衣,洁白无垢,仍旧干净。 林杦烟转身离开,“魔尊继续忙,我先走一步。” 靳浪冲着他背影喊道:“仙主下次再来,给你烤鱼吃,我最近手艺大有进步。” 第4章 03 拜我为师 “师尊,弟子有一事不明。” “何事?” “本界一万八千年无人飞升,现今都传得无上道体者方可打破桎梏,寻得长生。弟子不明,只不过一人便能解这万年修者大劫?若真如此,世人何必苦修?天道可真如此儿戏?” “书院始祖扶摇尊者,传说便是那无上道体,师祖当年如何光景已不可考,然百万年前灵气充裕,瑞鸟灵兽,天材地宝多不胜数,世上修者众多,第一个飞升的却还是师祖。无上道体者乘大气运而生,天生异象,福泽深厚。”鹤发老者睁开双眼,“杦烟,你心中已有定夺,便不必犹疑,放手去做便是。” 林杦烟垂首拜过,“谨听师尊教诲,外界烽烟四起,天劫将近,万望师尊小心。” 无人应答,再看,老人已闭上双眼,重归混沌里去。 青山环绕,竹语簌簌,正是南山书院禁地,南山。林杦烟从竹林出来,灵犀神君急忙迎上,问道:“师叔,师祖可还安康?” “师尊安好,不必挂碍。” “无常魔尊那事,我已照师叔所言答复各家,那些人虽都应了,说是小事不必麻烦仙主,但私底下动作频频,想来并不死心。” 林杦烟点点头,问道:“灵犀,我初来书院那年,院长还是你师父鹤年尊者,鹤年尊者五百年前死在天劫之下,然后书院由你掌教,灵字一辈至今无人修成大乘,是不敢还是不能?” 灵犀神君轻抚腰间竹箫,遥望竹林随风掀起一阵阵绿浪,几只飞燕不安的从茂密叶片中腾起,“师叔说笑,修者本就逆天而行,若连提升修为都小心谨慎,心存畏惧,那又何谈修行?若这般怕死,不若早早散去一身修为去往滚滚红尘做个闲散富家翁。” 林杦烟在六十八岁那年拜入南山书院,那年他刚结金丹,入门时候很巧,南山尊者出关。林杦烟还记得,南山尊者低垂着眼摩挲着那方素環玉,满殿的修者屏息不敢说话,林杦烟也无法言语,南山尊者只是站在那处,厚重的威压就已经让人难以呼吸,原来这就是大乘尊者吗?林杦烟第一次对得道飞升升起渴望。 林杦烟原本的小宗门在他决定拜入南山书院的时候便遣散大半,除了几个亲族,只剩下几个资质还算能看的弟子,问了各自意愿,留下的一同跟着林杦烟来了南山书院。 他们一行十五人,徒步攀问道崖,问道峰上没有路,悬崖峭壁,草木繁盛,虫鸣螽跃,整整六天,他们狼狈的站在刻有南山书院四字的巨石之前,每个人都已经精疲力尽。 巨石一旁迷雾中走出一身青色绫罗的弟子,看着一群老少或坐或立,眨眨眼只说:“金丹修士来访,问道峰上可以御剑。” “我来拜师。” 弟子于是点点头,领着他们进去。书院里很是冷清,踏入问心殿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来得巧,南山尊者出关,整个书院的人都聚在这里向尊者见礼,这时候本不该有人去接待他们,是尊者说:“有客来访,该去迎接。”于是书院院长首徒灵犀就去了。 林杦烟一众拜见过尊者,献上素環玉,便垂首立在一旁,却见南山尊者接过那方素環玉摩挲良久,神色不明,于是整个书院的人都把目光投到林杦烟身上,却见林杦烟恭敬的垂着头,眼睛微微闭起,长身玉立,宠辱不惊,好一个端方君子,大殿肃静无声。正在众人都快无法忍受的时候,南山尊者终于开口道:“你与我有缘,可愿拜师?” 林杦烟还沉浸在大能无尽的威压中,呆楞一刻,立即俯身跪拜道:“谢师尊垂怜,请师尊受弟子一拜。” “其余访客,若是双方有意,也可加入门下。” 大多人都留下了,只除了原身的父亲。 林杦烟被安排住在南山边缘竹屋,林承云来的时候是傍晚。 “为父自知天赋不高,金丹多年毫无进境,也无意留在书院,今后便去做个无名散修,如今你自有前程,想来也不用我担忧,便就此别过吧。” 林杦烟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是个孤儿,对眼前这个父亲说不上孺慕不舍,这时候却也有些空落落的难受,林承云笑着拍拍他肩膀,“杦烟,大道独行,万望鹏程万里。” “父亲,再见。”林杦烟冥冥中知道,这一别就是再也不见。 从那以后八百年,林杦烟二百岁结元婴,三百六十岁成化神,五百三十岁成大乘,如今已有二百四十年。这些年间,两千岁以内的大乘尊者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林杦烟,另一个就是无常魔尊靳浪。各大宗门的天之骄子无不是中途陨落或者泯然众人。林杦烟有时也奇怪,自己是为何道途顺遂,甚至与男主齐头并进。 林杦烟抬眼看到那两只黑色飞燕,对灵犀道:“好生修炼吧,我会外出一段时日,仙盟事务你可便宜行事,若有人找,说我闭关。” 林杦烟再次出现是在两旬后的无尽海,靳浪正烤鱼,半瓶千年蜂王浆敞着盖子摆在沙地上,靳浪用木枝搅着沾起蜂浆塞进嘴里,咂巴着嘴,专心的很,没看见他。 林杦烟站在靳浪背后,声音轻缓飘忽,但是靳浪听得极清楚,那人说:“靳浪,我送你重回仙路可好?” 靳浪转头看他,林杦烟脸色略白,看起来气色不好。但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只要他能给我想要的,靳浪想到,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好,你要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就答应了,你一点警戒心都没有吗?” “这修真界千万人千万条路,我却没有别的选择,仙主,你来的时候也没想过另一种答案吧。” 林杦烟笑道:“那便拜我为师吧。” 靳浪当即撩起下摆,双膝跪下,他垂着头,眼尾低垂,看起来一副驯服模样,高声道:“弟子靳浪,请师尊受我一拜!” 林杦烟按住靳浪肩膀,“当我的徒弟,以后可要听话点。”他说完绕到跪着的靳浪身后,两指按到他后腰中心,靳浪只觉身后寒冰刺骨,控制不住的颤抖,刺痛从后腰一点扩散到全身,他惊呼一声难以自抑的向前扑倒,被林杦烟一把拉住按在怀里。 林杦烟从背后抱着靳浪,控制他摆出一个五心朝天的姿势,声音沉静而淡漠,“忍耐,静心。” 无尽海永远黑沉的天空中黑云滚滚,几道惊雷倏忽打在身后木屋,把破落的小木屋劈成碎片,如果这时候靳浪还清醒着,肯定要心疼得大喊大叫,但他这时候没有旁的心思关心自己的造物,没有疼得在地上打滚已经用尽全身力气。 不过片刻,已落下百道金雷,海浪翻涌着,瀛鱼在水中上上下下不断跳起躲避,两道足人腰粗的雷直冲靳浪而来。 林杦烟紧紧压制着手下躁动不安的身体,喝道:“忍住!” 电光火石之间,靳浪已被雷光笼罩,身体仿佛被撕裂开又拼合在一起,本就断裂的筋脉魂海一片动荡,缠绵已久的疼痛突然剧烈,靳浪只觉得自己被林杦烟再一次剖骨剔肉,搅碎魂海,终于是忍不住大喊出声。 风歇云静,林杦烟接住轰然倒下的身体,抬手抚过靳浪眼尾一点水渍,低声道:“休息吧。” 第4章 于是靳浪那点勉强提起的精神一下子散去,意识瞬间陷入黑沉。 靳浪安静的躺在林杦烟膝上,束发的木枝早在雷光中灰飞烟灭,黑发随着凛冽的风飞舞着搔到林杦烟手背,几缕发丝黏湿的黏在脸侧,衬着靳浪脸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像个破烂的人偶毫无生机。林杦烟本想把他推下,沉思片刻,只是帮他理好脸侧发丝就不再动作。 靳浪再次睁眼只看到林杦烟棱角分明的下巴,再一感受,自己脑下枕着的分明是仙主不软不硬,枕着极舒服的大腿,他不自觉又闭上眼。头上传来林杦烟淡漠的声音,“醒了就起来。” 靳浪唰的弹起身,一手还在身后揉弄刺痛的后腰,“什么东西。” 林杦烟抬头望着靳浪,道:“你的仙骨。”随后扔给他一块玉简,“回南山城,带你引气入体。” “我要去琳琅城。” 第5章 04 素寰玉 林杦烟望他片刻,靳浪指尖不自觉在沙地上胡乱划拉着,才听到回应,“好。” 琳琅城地处东方,灵气普通,城中仙凡混杂,也算热闹。 林杦烟租下一座两进的精致院子,两人进去,靳浪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近六寸长的乌木枝,疑惑的问:“拿这个做什么?” 林杦烟神色不变,“给你做个法器。” 靳浪撇撇嘴道:“就这?你也太过小气。” 林杦烟并指为刀,修理那根木枝,声音听不出喜怒,“靳浪,你该叫我师尊。你的房间是在另一边,自去,好生修炼。” 靳浪拉过木凳坐他身边,“师尊,你不给我重新取个号吗?” “你不需要。” “那,改个名?” 林杦烟这才笑了,“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 “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的师父,是南山尊者。” 靳浪沉默,南山书院只有一个南山尊者,一生只收一个弟子,无论弟子修为如何都不取道号,只有等到上任南山陨落或者飞升才由弟子继承南山尊号,虽没有明言,但在此方修真界,南山是公认的第一人。靳浪的目光在安然坐着的林杦烟身上游移,“难怪没听过你的尊号。”还当林杦烟自命不凡,把仙主当了尊号。 林杦烟再次拿起那根木枝,“靳浪,我很好奇,你以前是如何掩饰身份的?” 靳浪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我杀了一个姓靳的魔修,炼了魂魄套在识海,占用他的身份,连因果也可以蒙蔽。” 靳浪刚到烟云宗还是过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的,带他上山的是宗主养女林珏,水木双灵根,修炼资质也好,在宗门中一向受宠。靳浪被她带上来在自己院子里做杂役弟子,林珏也不会真叫他做什么活,每月白给几两银子的工钱,还时常把自己的吃食分给他,再说这小宗门修为最高的也只是一个金丹期掌门,除他之外没人能看透靳浪的炉鼎体质,躲得仔细些,尽可以在这安心长几年再出去找仙门拜师最好不过。 可惜刚放下心来,某次在后山采集灵植时被人打晕,下次醒来便是被人捏着下巴从地上拖起,一个面如冠玉的男修眯眼笑着用两指抚摸靳浪的脸侧,嘴里啧啧赞叹着:“单火灵根,真是天之骄子,可惜是个纯阳之体,不过今后好生修炼,也能在我床上做个漂亮玩物。” 靳浪被捏着下颚没法开口,气得两眼通红。魔修毫不理会他满脸愤恨,挥手扔下一本功法,随后转身抱起另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离开,只留下四个字,好生修炼。 靳浪强撑着昏沉的头脑往四处看去,才发现这里不止自己一人,躺了一地衣着暴露的男男女女,他从地上爬起来一扇扇砸过雕花的木门木窗,角落里一个女孩冷眼看着他掌侧被木刺划开的口子,“没用的,你不如安心听话还能好过些。” 女孩长得花容月貌,穿着一身锦绣绫罗。 “你是何人?” “与你相同,不过都是那个人床上的玩物。”女孩低笑一声,“你我与他们不同,我们有灵根,安心些,那人也没这么难伺候。” 不知这女子说得是不是真话,靳浪却知道自己不能任人摆布,他还有满门被灭的家仇未报,一番死里逃生可不是为了做个不知名魔修的炉鼎的。靳浪不再理会她,径自捡起地上魔修留下的功法,一眼看去便知道是专供炉鼎修炼不顾根基只顾进境的功法,假作修炼,其实暗中开始修习家传的筑基功法,不过三日,便有了练气二层的修为。过往家族中也没见过他人有这般进境,靳浪暗觉不对,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全力修炼,以求尽快增长实力好从这魔窟逃出去。 魔修自此日后便只一日来一次,每次都捏着靳浪手腕探查他修炼的进度,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再喂下一颗快速提升境界的药丸,然后带走一个男人或者女人。除了之前开口说话的女孩,别人都没再回来过。 兴许是炉鼎功法本就进境极快,再加上每日药丸不断,魔修也不觉不对,反而日渐心情舒畅,只等着摘下靳浪这颗美味的果子。 半年过去,魔修一般半月享用一次那个美貌女子,每次女子都会早早梳洗,然后离开这个混杂的小院,这次半月期至,女子却未曾收拾打扮,反而站在一边看靳浪打坐,眉目带笑,这时候,靳浪筑基三层。 片刻后,几名仆人手捧一身金绣牡丹祥云红裳鱼贯而入,直奔靳浪而来。为首之人已是筑基八层,随手一指,靳浪便不可动弹,他并非全无抵抗之力,却压抑着修为,被几人随意摆布着穿衣梳妆。 靳浪今年刚十六岁,正是骨骼未成,少年秀丽的时候,他雪肤乌发,螓首蛾眉,头戴玉冠,着一身身金绣红衣,因惊讶微睁着一双凤眼,颇有些雌雄莫辨,可谓世间绝色。 也不知这邪修使的什么邪术,靳浪自己无法动弹,却能跟随那魔修指令行动,泥塑木偶一般被送入一台大红花轿,直直被抬进一间雕梁画栋的大殿,而那魔修早已等候多时。 魔修从轿子里一把抱他出来,“我并不喜男子,却不知你这小子不止进境飞快,短短半年已是练气十层,生得竟也如此国色天香,不枉我等待良久,如今倒也算一桩美事。” 魔修正待享用,却不料怀中人手腕翻转,将一未知名法器打入他丹田,靳浪不知何时已冲破禁制,气势节节攀升,练气大圆满,筑基一层,筑基三层,筑基五层,筑基大圆满!金丹一线之隔! 法器被打入丹田,魔修魔气失控,顿觉不妙,一手扣住靳浪脖颈,将浑身乱窜的魔气灌体而入,“小子找死!” 魔气冲刷之下,靳浪体内经脉寸寸断裂,受粉身碎骨之痛,却在提前服下的秘药作用下强撑着抬手。 此时魔修多年积攒魔气消耗一空,竟被靳浪破开丹田,拽出腹中一颗魔气萦绕的漆黑金丹。靳浪还不罢休,破开魔修随身乾坤袋,找出魔修拘魂法器,拘了魔修魂魄,堂堂金丹魔修,居然被这么一个筑基期炉鼎杀人拘魂,死时尚不瞑目。 此后靳浪魔气缠身,仙途断绝,只能利用这一身魔气与魔修多年来积攒的资源转途修魔结了一颗魔丹自不再提。 这便是靳魔尊与靳姓魔修的因果了。多亏行采补之道的魔修修为虚浮,又有哪位不幸被抓住采补的美貌女修相助,才送给靳浪这层掩盖天机的灵壳。 也就是这个魔修的魂魄虽时时闹腾,却也让靳浪未来的几百年能好生藏着自己的身份,没让哪群疯子用血脉探查出来。若不是上次仙魔大战靳浪跟林杦烟斗法正酣,那魔修神魂突然震颤,连带靳浪也神魂不稳,才失手被碎魂海,连带身份暴露,落得这般田地。 如今靳浪魂海重铸,那层灵壳自然也无法再用,林杦烟拿出那块被自己带入南山书院的素寰玉,稍加打磨后嵌入修理完成的乌木枝,无尽海特产乌叶木,通体漆黑,木质坚硬弱灵,用来炼器是废柴中的废柴,但是用来打造这么一样掩盖体制的木簪却是顶级材料,弱灵的特性将素寰玉掩盖体制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同时能混淆素寰玉本身存在,让这个此间世界最好的掩饰体制的宝物看起来就像一支最平平无奇的发簪。 当年林杦烟亲自把素寰玉带走,今天也是他亲手把这根簪子簪进靳浪发中。林杦烟并不后悔扰乱靳浪原本的命运线,修仙之途本就逆天而行,他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便就从不信命。当初带走素寰玉是为本心,如今送出素寰玉,也不过是时移势易,顺势而为。 “去办你的事,办成后随我回南山。” 第6章 05 大夏龙雀 素寰玉质地清透,散发着微弱的莹蓝色光泽,配着枝节纤长的乌木枝,粗糙的镶嵌手法显得这支木簪散发着几分野性洒脱的美感,跟靳浪这个人恰好相合。 靳浪别着新木簪走出几百米才反应过来林杦烟给自己的是个什么东西。 林杦烟既然知道他的真名,那必然也清楚自己有着什么麻烦的体质,靳浪倒是不信什么无上道体直指飞升的传言,若是无上道体真这么厉害,那自己又怎会落到家族被灭,又被人废了全部修为只能仰他人鼻息的境地?只是现在这个修真界已经被天劫逼疯了,那些不世出的老妖怪指望着靠这种虚无缥缈的传说求一个苟且偷生,想活命想得入了魔,别说只是个直指飞升的无上道体,就算是上界真坠下一个真仙,他们也敢扑上去咬块肉下来。 第5章 只是林杦烟,靳浪想过这位仙主究竟想用什么办法替自己掩盖体质,却没想到素寰玉竟在他身上。想不透这个当世最年轻的,寿数足有八千载,至少很长一段时间不需要考虑雷劫的大乘期修者,现在找上他又有什么目的。总之无论如何,这块素寰玉给了他就是他的了,靳浪不自觉抚上发簪,微微一笑,落拓潇洒。 有了这宝贝,靳浪可以安心去找自己的东西了。 素寰玉本是林杦烟献给南山书院的入门礼,只是他成了南山尊者的徒弟,师父又将这东西给他保存,兜兜转转,这块玉跟了林杦烟八百年,在去找靳浪之前,林杦烟给这块素寰玉上了一重禁制,留下自己一片神识藏在其中,现在这片神识跟着靳浪走进了抚柳阁,这是修真界有名的烟柳之地,据仙盟的消息,也是著名的魔修产业之一。 靳浪直接走进抚柳阁后堂。抚柳阁是湮灵魔尊或者说湮灵魔女的产业,这位湮灵魔尊就是当初那个倒霉的跟他一起被采补道魔修抓走的女修,当年那个魔修被靳浪反杀之后两人一起分赃了这个小魔窟的珍藏,靳浪拿了法宝法器,还有这个隐蔽的魔修道场,女修拿走了魔修的修炼功法,靳浪也是入魔道后才知道女修本身也是个魔修,还是个修采补道的修。 靳浪更不知道的是,这个湮灵魔尊还是他原本命定的后宫之一,魔道魔女,洛水。 湮灵魔女算是靳浪提早做好的布置之一,他早知道无上道体的秘密在魂海破碎后必然无法保住,当务之急就是先找回自己的本命灵刀——大夏龙雀。 靳浪如今刚补好自身仙骨,还未曾引气入体,半分修为也无,只能借助灵石施法,这块极品灵石是洛水早就准备好的,用于激活抚柳阁后堂法阵,直通洛水修行的道场。 湮灵魔女的道场外表跟抚柳阁相似,只是其中并无来往伶人欢客,殿中高台上帷幔层叠,后方摆一条金丝楠木贵妃榻,湮灵魔女就在这榻上行采补之术。 留在院中的林杦烟表面上正在垂眸小憩,实则大半心神都跟在靳浪身边,看来龙傲天在这八百年的时间里也不是全然偏离世界线,至少遇见了原著中这个凭着美艳与毒计人气颇高的魔道第一美人。 空旷的大殿回响着女人的嘤咛,□□不绝于耳,靳浪跨入殿门,帷幕后交缠的身影一顿。一个身材健硕的男修只披着外袍从高台侧方退下,湮灵魔尊挥手撩开轻薄纱帘,她身上未着寸缕,雪肤花貌,斜倚榻上盈盈一笑,魅色天成,“还不知无常魔尊大驾。” “我来取刀。”靳浪远远站在殿门处,并不理会洛水寒暄。 “我们也算老相识,怎么如此无趣,靳魔尊,或者叫你无上道体……”洛水舌尖微卷,缱绻道:“靳浪。” 靳浪闻言一笑,“我跟你那点交情,如果你想谈当然也行。”他指尖微动,都当了魔修怎么还可能没点阴毒的后手,既然让洛水保存本命灵剑,他自然也留下了把柄。这件法器是靳浪从一个小秘境中拿到的,名叫牵丝引,可以用来炼制活傀,被靳浪种在洛水身上,足够让这女人无法反抗。 牵丝引发动,洛水瞬间脸色煞白,明白现在没有退路,只能交出大夏龙雀,随后柔声道:“魔尊折煞妾身,妾只不过仰慕魔尊已久,自愿献身与您,求段露水姻缘罢了。” 靳浪无心跟她争辩,转身欲走,却被一道凛冽气息锁定,恐怖的威压直直将他锁在原地,看不见的大手往他身上压下,靳浪霎时喷出一口鲜血,身后湮灵魔尊的本命灵器软红尘向他袭来。 血色重重,一道虚幻身形在靳浪身后显现,虚影轻飘飘挥出一掌后逐渐消散。林杦烟的声音响在靳浪耳畔“走。” 大夏龙雀本长三尺六寸,通体漆黑,刀身薄而窄,锋锐无双,如今却被拦腰折断,是把残刃。靳浪举起手中断刀,火红的烈焰从断刃处喷涌而出,补上残缺部分,半红半黑的刀刃劈下,软红尘应声撕裂,靳浪脚尖轻点退出殿门,转瞬消失不见。 “牵丝引?” 一个男人出现在湮灵魔尊身后,来人单手掐住洛水纤细的脖颈,嘴角挂着邪肆的笑意,冷得人心底发寒,恐怖的威压与刚才如出一辙,显然就是刚才出手压制靳浪的人。 洛水如同被捕获的飞鸟疯狂挣扎着,尖利的指甲抓挠得自己的脖颈鲜血淋漓,却没能在男人手上留下任何印记。 感受到掌心中的鸟儿逐渐安静,洛水被男人狠狠砸到地上,赤裸的身体上遍布着摩擦出的红痕,看着比逃走的靳浪还要狼狈些。她咳嗽两声,娇软的声音变得嘶哑难听,声声泣血,“请尊主赎罪,牵丝引下了禁制,妾实在无法告知尊主。” “本尊已为你解除牵丝引。”男人看着匍匐脚下狼狈的美人,毫无怜惜之情,“湮灵,你的一切都是本尊给的,再耍花招,别怪本尊无情。” 洛水艰难的爬到男人身边,娇声道:“湮灵不敢,请尊主责罚。” 男人掐住脖子将无力反抗的美人压在身下…… 洛水的修为随着帷幕后的动作不断提高,从大乘初期一路攀升到大乘中期,正常修者要完成这种修为的提升至少要花两百年。欢愉与痛苦同时在洛水脸上浮现,随着蓬勃的力量流入她身体的是更为汹涌的天劫气息,早在她借用男人的力量杀死血煞魔尊坐上这魔尊之位的时候,她就与男人性命相连,当男人天劫落下之时,她会是第一只替罪羊。 琳琅城抚柳阁传送阵外,靳浪拎着变回原样的残刃从半空中跌下,脸色惨白,口角溢血,发丝凌乱,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他迷蒙中看见林杦烟冷漠的脸,手腕翻转,大夏龙雀刀身红光闪烁,最后随着靳浪闭上的双眼重回平静。 靳浪直直坠入林杦烟怀中,分明已经失去意识却还紧紧握着刀柄,微微蜷缩起来的样子像个扎人的小刺猬。琳琅城已经不能待了,林杦烟带着已经完全失去意识的靳浪直接消失在这里。 南山当然不止一座小小南山,大陆南边四峰一山组成南山书院,南山书院掌控着周边十二城,而琳琅城位于大陆北边,相隔何止万里,靳浪现身琳琅城,可以想象修真界已经满城风雨,为了减少些麻烦,林杦烟选了一座飞舟代步,带靳浪回南山的事,除了南山尊者,任何人都不能透露。林杦烟从久远的忆里翻出原著剧情。 原始剧情早已面目全非,从靳浪堕魔开始,属于靳浪的仙道机缘就已经尽数改写,大部分秘宝直接未曾现世,小部分则是被其他人收入囊中,而靳浪原本应当在素寰玉庇护下掩藏到他大乘期雷劫的无上道体,大抵从最开始就没能瞒住,而到如今,已经无法想象到底有多少人知道了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不敢想象,靳浪是如何在这种情况下顺利达到大乘期,说不定就连被打碎魂海都在这人算计之中。 飞舟一刻不停的飞了两天靳浪才从昏迷中苏醒,只觉得身体就像被一刀刀拆解成块,动弹不得,体内半分灵气也无,原本逃出湮灵魔尊道场的尚应该不至于让他如此,但他为了逃走强行燃烧灵根,如今还没死已经是命大。 “灵根受损,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林杦烟现在有些心绪不宁,任谁发现本以为全在自己掌控中的事情实际是另一人算计的结果都不会开心,“我已经暂且封了你的灵脉,不然你只会因为泄空灵气而死。” “而现在,靳浪,我们聊聊。” “师尊想聊什么?”靳浪尽量保持声线稳定,却也掩盖不住声声压抑的痛呼。 他在示弱,林杦烟微微一怔 ,“就聊聊你的身份是怎么暴露的,你又是如何安稳活到现在。” “我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没藏住过,要说真正暴露却是在化神之后,我血洗祁州柳氏,手刃柳家上下三百六十八人,杀到他们的太上长老跟前才知道,在他们身后还藏着多少渡劫期老妖怪的授意。可笑我曾以为我靳家真是怀璧其罪,却不曾想这个害死我亲族的宝物竟是我自己。” 靳浪不自觉颤抖起来,似乎回到鲜血淋漓的多年前,久远时光里吹来的风仍旧刺骨。 第7章 06 引气入体 柳家太上长老不过是个丹药堆上来的化神期,面对当时一人一刀煞气冲天的靳浪剑都拔不出来,跪在人脚下求饶时一副自私懦弱惹人生厌的丑陋脸孔,就连丹田破碎涌出的血液也是恶臭的气息。靳浪直接捏碎了柳凌峰的元婴,如同琉璃的质感,尖利的啸声戛然而止。 眼前黑沉的天空被撕裂,有人跨过天幕站到靳浪面前,那是靳浪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的威压,就如同万丈山岳,亦或者百尺深渊,排山倒海倾泻而来,让人生不起半点反抗的心思。 “你姓靳,为三百年前靳家覆灭一事而来。”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催促着靳浪逃走,脚步却如同被钉住一般,男人闲庭信步走到无法动弹的靳浪身边,冰凉的手抚上他脸颊,就像被一条阴森的毒蛇缠绕。 靳浪牙关紧咬,用尽全身力气才止住身体不自觉的颤抖,听见男人略带笑意的嗓音,“一个修魔的无上道体,三百年化神,果真霸道。” 第6章 凛冽的杀意从男人指尖传来,靳浪艰难抬起执刀的手欲斩,动作滞涩就像三岁小孩玩闹,男人笑意更盛,轻描淡写两指夹住刀刃,指尖微动,大夏龙雀应声而断,半截刀刃直接四散成几不可见的微尘。 空中传来男人未尽的话语,“小子,本尊等你两百年。” “那个人的威压,与湮灵道场出现的相同。”林杦烟笃定道,“我听说五千年前魔道有一名天纵英才,同你我一样,不到千岁修成大乘,却死在天劫之中,号称——” 靳浪抬眼与他对上视线,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七杀尊者。” “此后两百年,我拼命修炼,终于在最后一刻修为大乘,此时我也打探到了他的身份,他想要我,因为他确实天劫未过。” “所以,你的天劫也没过,能发挥大乘期的实力却境界不稳。”林杦烟停顿片刻,继续道:“所以,大名鼎鼎的无常魔尊,败在我的剑下,是吗?” “是,此后两百年,我用尽所有方法延长天劫,只要我天劫一日未过,他就一日不敢现身,可惜半年前劫云消散,于是我亦魂海破碎成了废人。” “你很聪明,但是他们已经等不下去了。”林杦烟紧盯着他,“靳浪,你一刻不曾放弃复仇,你身负无上道体,本是天生的仙修。” 靳家二百八十余人命浮现在眼前,亲族的血液洇湿脚底,谁能不恨?八百年来躲躲藏藏,两百年来天劫日日劈打,强行提升的修为,体内乱窜狂暴的魔气,谁能不恨!靳浪紧紧蜷缩着身体,眨眼流下两行血泪,“林杦烟,我恨…” 飞舟开始降速,南山首城玉城已在脚下,林玖烟轻点靳浪眉心,靳浪脸色一白,气息迅速衰败下去,无形的灵力化作利刃划过靳浪脆弱的经脉,几乎瞬间就让他成了个血人。 “引气入体,勿再拖延。” 破道重修本就艰难,原本林杦烟是打算着先带靳浪浸过南山天灵池,辅以九叶紫檀强健经脉,再寻一个火灵极地重入道途,却未曾想事到如今,破损的灵根不允许林杦烟再多筹谋,两日功夫已是极限,再不入道,靳浪此生只怕真成了无法修行的凡人,现今之计,唯有尽快引气入体才能挽回逐渐溃败的灵根。 靳浪已经入定,乱窜的灵气缓缓平歇,化为精纯的灵旋围绕着他。 林杦烟不自觉伸出手在半空中描摹靳浪的脸,这个原本应站在此方世界顶端的男人。靳浪长着一张漂亮的脸,就如同大多数话本中描述主角的俊美,他如今该是八百岁了,但是因为17岁被迫结丹,在他天人五衰之前,相貌将永久停留在姿容秀丽的少年时。 记忆就如同上锁的箱子,此刻的靳浪就是那把生锈的钥匙。《无上道体》的世界里,靳浪是作者笔下千篇一律越级挑战意气风发的天才少年,是煌煌烈日,是万众追捧,如今,靳浪伤痕累累,却仍然刺目耀眼。 乌发随着疾风胡乱拍打在少年脸颊,鼻梁挺直,嘴唇嫣红,嶙峋的肌骨支离出碾不碎的血肉,靳浪是会在黄金笼中撞得血肉模糊的猎鹰。靳浪不蠢,他只是谁都不信。 难怪书中这样多的人为他着迷。 林杦烟收回手,脸上浮现出细微的笑意,心脏不受控地砰砰跳动,世界的主角何尝不是一方太阳?把太阳抓进手心的诱惑无人能挡。 捕猎猛兽是会让这世界天翻地覆的,那便天翻地覆吧。 靳浪引气入体足足用了三天,浑身血液都换过几轮,断裂过的经脉,勉强拼凑的魂海,强行植入的仙骨,还有那残缺的灵根,在烈火的炙烤下重新凝聚成一个崭新的靳浪,此方世界停滞的因果重新开始轮转。 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数名隐藏的渡劫老祖从无止尽的入定中睁开双眼,几道流云聚散,雷鸣四起,又在下一刻不甘的消解。 林杦烟注视着睁开眼睛的靳浪,眉眼间被魔气浸染的邪肆已经洗去,掩盖在太阳上的最后一丝阴霾也散尽。 靳浪经脉中仍然残存着痛楚,但比起一开始的剧痛已经微不足道,身体总算不像四处漏风的破麻袋,就如同被春风拂过,长久的折磨在这一刻消弭。靳浪眼睛亮亮的看着林玖烟,难得真心的喊了一声,“师尊。” 林杦烟执起他垂在膝上的手,细细把玩片刻,“南山已到,靳浪,我在问道峰上等你。” 两人在玉城城门外分别。 南山书院是靳浪少年时代的梦想,如果没有无上道体,他会在十七岁的时候独自攀爬问道峰,而今过去八百年,他终于站到问道峰下。 问道峰高三千尺,其上怪石嶙峋,奇松异柏,只有几道破败石阶掩藏在苍翠之中,靳浪踏步而上,周身溢散的灵气被逼回气海,久违的感受到身体的重量。 夜以继日的前行,迈步,餐风饮露,靳浪已经狼狈不堪,行至山腰已望不见崖底,向上看是飘渺的云雾,天地广阔独自己一人,走了太久,已模糊了时间的距离,千年,百年,十年,靳浪回到十七岁的自己,他偷走了素寰玉,一路步行来到南山,登问道峰千难万险,见南山尊者初识宇宙之大,无数的机缘纷至沓来,面目模糊的仇人如切瓜砍菜般尽斩于刀下,他立于千万人之上…… “他来了……” 南山之上,如同其他渡劫期老祖,南山尊者同样心有所感。 林杦烟端正跪坐于连接天地的黄色光幕之外,低眉道:“师尊,天命如洪流滚滚向前,非人力可能阻挡。” 南山尊者盘腿坐于光幕中,“杦烟,你乃天外之人,又怎知你的到来不是天命?你曾问过灵犀,灵字一辈无人大乘是不能还是不敢,而我辈修者与天争命,又何惧天命?” 林杦烟心头一震,再抬头师尊已重入混沌,本以为自己的来历会是永久的秘密,却被师尊轻描淡写的点出。而天命为何?林杦烟从不认命,他只知事在人为,否则也不会走到如今。他本从书中知道无数机缘,却从未主动追寻,命从不是谁的安排,也不会是任何人的定数,唯有自己写下的才是林杦烟认定的命。 一时间,久未有进境的心境松动,林杦烟竟是更进一步,已到大乘后期。 林杦烟拜过师尊,前往问道峰,此处已来了不少人,自他回到南山书院的第一刻,南山门下将收入一个新弟子的消息已经传到书院每一个人耳中。 众人拱手拜道:“尊上。” 靳浪还在半山腰。 灵犀神君来到林杦烟身边,轻声道:“传说大气运者可在问道峰看见天命,尊上,你这个弟子来头不小啊。” 大气运者,倒是不假,只是不知靳浪看见的天命又是什么样子,会是《无上道体》中写下的那样吗? 来不及再多思索,匆匆千年不过黄粱一梦,靳浪已从光怪陆离的幻境中清醒,正一步一步走上问道峰顶。 林杦烟清冽的嗓音响彻整个南山书院,“我徒川流已登顶问道峰,自今日起为南山门下第二十八代弟子,仙途漫漫,君当砥砺前行。” 众人齐声恭贺,“恭喜尊上觅得佳徒。” 自下方走上来的少年衣衫褴褛,却目光清明坚定,声音朗朗,“川流定不负师尊期望。” 无法否认靳浪曾有片刻沉迷入天命所展示给他的幻境中,那是一个经历完全不同的靳浪,良师、益友、红颜知己、机缘法宝、大权在握,如此真实,如此迷人,可这些最终都幻化成另一个人的脸,一张让人看着就不敢冒犯的,高山仰止的脸。 修真界除自己以外的另一个不过千岁的大乘期修者,靳浪总能听到他的消息,林杦烟几乎过着他梦想中的人生,就连幻境中的一切,也仿佛复刻着林杦烟的轨迹。后半程的幻境靳浪几乎在旁观陌生人的人生,幻境中那个人不会是靳浪,却也不会是林杦烟,至于是谁,又有什么关系?他靳浪总会谱写自己的故事。 川流入海,海中生浪,靳浪唇角微弯,身后是霞光满天,书中描述他登顶问道峰时亦是如此光景——只见一秀骨少年自七彩霞光中走出,匆匆一面,就已能预见他将会铸造怎样的传奇。 第8章 07 不要撒娇 “林杦烟,你在干嘛?” “林杦烟,林杦烟,林杦烟!” “师尊,干嘛那?理理我呗。” 即便靳浪是八百岁的老妖怪,也得跟着南山书院这些刚入门的小弟子一块上学,台上三百岁的筑基小崽子在讲基础法术入门,他是一点听不进去,半柱香的功夫已经给林杦烟发了三条骚扰传音。 “专心听讲。”靳浪还当林杦烟嫌他烦才不想回复,殊不知还真冤枉了林杦烟。自从林杦烟收徒的消息传出去后,各大世家宗门已经来了好几批人借着恭贺的名义打探消息。毕竟这个时间点实在是巧。 “仙主跟弟子关系还不错……”来人是御兽宗宗主,也是仙盟中实力稍盛的宗门之一,按理来说年纪还比林杦烟大上几百岁,可修真界达者为尊,他如今只是化神,自然不敢在林杦烟面前放肆。 第7章 “贪玩好耍,定性不足,谢宗主见笑了。” “仙主哪里的话,看着是个活泼的性子。”谢亦话锋一转,“我不久前也收了个小弟子,倒是可以让年轻人接触接触,交个朋友。”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林杦烟不动声色道:“小徒修为低下,心性不定不好交游。” “是我等思虑不周。”谢亦微笑点头,放下随身的乾坤袋,“一些心意,不成敬意。” “本尊代川流谢过谢宗主。” 这些日子来了不少人,没一个见到这个神秘的小徒弟的,此番铩羽而归也并不让人意外。 御兽宗正是之前探寻无常魔尊消息的宗门之一,谢亦回到宗门还没坐下,就被小道童叫到御兽宗后山,久不露面的师尊已等候多时。 谢亦拱手作礼,“师尊。” “结果如何?” “未曾见到仙主徒弟本人,但是让他如此藏着的人,想必真是那魂海破碎的无常魔尊。” “不必急,他瞒不住的。”谢亦师尊大乘多年,按理来说早到了渡劫之期,但是因为此间天地不允,只能苦苦压抑,自千年前已不问世事,此次出关只为找到无上道体,渡劫飞升。 靳浪久等不见回音,单手支颐昏昏欲睡,被讲师一指灵力敲醒,“川流!看来你是都懂了,就上来给师侄们演示一下吧。” 靳浪迷迷糊糊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喊的自己,他吊儿郎当地站起来,穿着一身南山书院制式的蓝白色广袖弟子服,挠挠头站上讲台,口中念念有词,手腕翻转,掐出一道讲师刚教的御风灵诀,行云流水,姿态风流,桌案上几只当作教具的瓷瓶随风飘起,随后啪唧掉地上摔了个粉碎。 下方响起几声闷笑,眼见讲师脸色不好正要训人,课室后方一只纸鹤中传来林杦烟的声音,“川流,过来。” 靳浪笑眯眯冲讲师拱一下手,忙不颠的跑了。 南山顶上终年冰雪覆盖生活不便,林杦烟的居所建在半山腰草木丰美处,亭台楼阁清雅自然,美则美矣,就是有些太过离群索居,靳浪还不会御剑,只能骑仙鹤往返。 他属实是个活泼的性子,骑在鹤背上也不安稳,带着仙鹤左突右冲,时不时来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飞得自己衣衫凌乱,长发飞扬,南山书院几个同路的弟子都不敢跟他飞太近,怕一不小心撞了鹤。地上几个小弟子被仙鹤掀起的疾风吹得险些摔倒,小声嘀咕,“小师叔又在飞仙鹤了吗?” “靳浪,你当魔尊的时候也这么……”林杦烟一时找不到形容词,半晌才续上,“肆无忌惮吗?” 靳浪拍拍身边仙鹤鸟头,瞪着一双桃花眼,无辜道:“师尊,我以前从没骑过鹤那。” 那鹤符合似的长唳一声,一人一鸟都直直看着林玖烟,看起来相似的不驯,都在说,飞飞怎么啦? 惯会讨巧卖乖,也只有这时候会乖乖喊声师尊,爱飙仙鹤就飙吧,八百岁了才有机会过个瘾也不容易。 两人相对坐下,靳浪乖觉给名义上的师尊奉上茶水,才给自己倒上一杯,他是不常喝茶的,清淡的苦涩总觉得刺舌,更爱烈酒,从舌尖一路烧到咽喉,更让人觉得自己是活着,想起自己还有几百坛酒仙佳酿,也不知如今便宜了谁。 林杦烟饮下一口清茶,“你需要多久时间筑基?” “三个月,我想打好基础。”靳浪已经受过揠苗助长的苦了,想当年他被迫结丹后体内真气消耗一空,足足用了二十年才勉强修补好满是裂纹的金丹,即便如此,往后每次修为提升都伴随着撕裂之痛。 林杦烟自然可以把靳浪藏在南山书院,一直修到大乘再寻飞升之道,只是修真一途,若真如此轻松,又何谈与天争命,靳浪也从不是任人摆弄的性子,“三个月后,南山书院门派大比。现今该来的人都已来过,可你也不能一直不见人,干脆就到那天,让他们看个明白如何?” 靳浪笑得肆意,“我自会拿下魁首,让他们都看个明白。” 林杦烟还挺爱看他这么个嘚瑟的模样,靳浪这人,八百岁跟白活了似的,每次笑起来都像个真正的十七岁少年,看不出半点之前的苦大仇深。 “那便提前祝你,心想事成,鹏程万里。”林杦烟拿出这些日子收的贺礼,连带自己准备的功法秘籍,全都塞到一个乾坤袋里递给靳浪。 靳浪接过翻了翻,千年份的极光草,百年份的紫叶藤,更多的还是各类丹药,基本都是玄级,不是很贵重,但也绝不会拿不出手,评价道:“勉强入眼。” 林杦烟这处居所不算小,便给靳浪腾了间屋子,“今后你上午上课,下午就来修炼,专心筑基。” 靳浪神色一僵,一张漂亮的脸都皱起来,可怜巴巴的抗议,“师尊,我都八百岁了,还要跟那些二十岁的小崽子一起上课,那上课的讲师都能叫我祖宗了。” 又在撒娇,林杦烟心道,嘴上却促狭道:“可谁让你都如今明面上只是十七岁的新晋弟子那?”还没人家真正十七岁的少年成熟。 他话没说尽,但靳浪就是从那张状似平静的脸上读了出来,“你才不成熟!” “好了,不要撒娇,多大的人了都。” 林杦烟话音刚落,靳浪啪叽一下站起来,脸颊通红,也不知道是气是羞,“林杦烟,我杀了你!”一边怒吼着一边朝林杦烟扑过去。 林杦烟在他落下的一瞬间抱着他腰翻了个身,把他压在身下,几缕发丝垂下落在靳浪脸上,仙主大人久不见波动的脸上唇角勾起,露出个放肆的笑来,“靳浪,魔尊,你还在大乘的时候就打不过我,如今从头开始还指望骑在我头上撒野吗?” 这一番动作下来,靳浪衣襟散乱,弟子服下露出的皮肤也晕红一片,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偏头一口咬在林杦烟撑在自己耳边的手腕上。 林杦烟气笑了,两指掐住他下巴转过脸来,盯着他一双水光盈盈的眼睛,“好出息啊,无常魔尊。” 靳浪一脚踹上他小腹,趁着他躲避的功夫一翻身从他身下滚出来,翻身爬到他身上。 靳浪支起上半身,一手从前往后五指梳起自己散乱的额发,一手抵在唇边,湿滑的舌尖舔过虎口,显露出慑人的野性,“师尊,三十年河东,三十秒河西,即便是只猫崽子,咬人也会痛的。” 林玖烟抓住靳浪抵在唇边的右手,同样撑起上身贴近他,微笑道:“你便真爱做这挠人的猫吗?” “那就要看师尊的本事了。毕竟我是你唯一的弟子,可不要让人小看了去。” 林杦烟轻轻转动被咬的手腕,冷玉似的皮肤上留下一圈湿红的牙印,一点酥麻的痒意久久无法散去,他可真收了个牙尖嘴利,惯会装模作样好徒弟。 靳浪乖乖前去闭关,而林玖烟在给靳浪闭关的地方布下几层引灵阵和防御阵法后迎来了灵犀。 “师叔,现在外界都传川流就是无常魔尊…” 不出意外,“你怎么想。”林玖烟反问道。 无常魔尊这个人,几乎是五百年前横空出世,一出手就是一个中等世家,当时小家族几乎人人自危,仙门百家各个磨刀霍霍打算着屠魔卫道,此后无常魔尊却潜伏起来。 直到两百年后,无常魔尊一统魔道,建立起几乎跟仙盟相当的势力,挑起仙魔大战,双方一打就是百年,直到林玖烟出手,将他斩于剑下,此次仙魔之争才算告一段落。 灵犀曾远远见过无常魔尊,此人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绝不像川流精致俊美,但是冥冥中却又觉得两人出奇的相似。毕竟修真界掩盖相貌的手段何其多,而传说中无常魔尊又有那样特殊的体质… “自然是听师叔的。” “三月后门派大比,便广发请帖,邀众人前来观礼。” “师叔,仙盟之中,也有些人心浮动。”灵犀神君不怕惹事,只是若与仙门百家为敌,就算南山书院底蕴深厚,也恐门下弟子遭受无妄之灾… “灵犀,师尊已知晓此事,我等静观其变便是。” 此时天气阴沉,林中竹叶刷刷作响,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9章 08 门派大比(一) 三千二百封请帖,三千二百个宗门世家无一缺席,一些发给个人的请帖在黑市上甚至炒到两千上品灵石的高价,玉城酒肆客栈间间爆满,场面甚至赶得上一些中型秘境开放。南山书院作为修真界第一仙门,门派大比本就是盛事,更何况今年是南山书院立派十万年庆典,南山一脉师徒三代同堂,繁荣昌盛至此前所未有。 靳浪踏出南山时已是筑基七层,灵气层层流转,气海充盈灵气液化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杂质剃了又剃,灵液一凝再凝,修为提升的速度总算被压制,却凝练到了极致,毫不怀疑若是他肆无忌惮全力修行说不定会在大比之前突破金丹期,但是筑基期弟子拿下魁首和金丹期弟子拿下魁首的含金量又怎可同样而语? 南山书院门派大比包换所有筑基和金丹弟子,以及其他宗门前来切磋的天之骄子,按照往日经验,筑基期弟子会在大比前两日全部折戟,真正的竞争者是各门派不足百岁的金丹大圆满。今年参与者众多,南山书院也拿出了难得的奖励,大比魁首无论门派跟脚皆可进入南山兵冢寻找机缘。 第8章 靳浪刚踏出静室阵法就收到林杦烟的传讯,只有三个字,“演武场。” 宗门大比开始前总要发表一下讲话和祝词,今年更要唱各宗门送上的贺礼,开始得格外晚些,林杦烟已经在台上坐得有些困倦,靳浪就是在这时候来的。林杦烟的座位在高台正中,身边留着一个空座,这位置实在是好,力压各大宗门掌门,屈屈只在林杦烟下首,靳浪一上去,几乎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包括隐藏在虚空中那些不为人知的避世大能。 “来得正好。”林杦烟微微一笑,伸手揉捏靳浪指骨,“修为如何了?” “屈屈筑基七层。” “那你可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若是打不过,我就报师尊名号,你说会不会有人让我?” “你大可以试试。”林杦烟重新为靳浪簪好发髻,“下去准备吧。” 靳浪今天穿一身黑色缀银边圆领窄袖长袍,直直望着林杦烟,唇角勾起,眉尾微微上扬,衣角随风翻飞,银光打在脸侧,意气风发地发着光,“林杦烟,好好看着我吧。” 人数众多,第一场是多人混战,靳浪翻身进入试炼场,手腕上自动绑上鲛纱织就的绸带,印着烫金的川流二字。凛冽的拳风迎面而来。第一场规则最为简单,也最拼运气,但是足够的实力可以排除一切不稳定因素,而筑基期七层的靳浪在众多金丹弟子面前就如同待宰的羔羊。 三千弟子分为十个擂台,每个擂台场上剩下一百五十人时自动结束比试,没有任何限制,唯一的要求是,手腕上的鲛纱绸带不可被摘下。 靳浪抽出腰间长刀,那是南山书院最基础的筑基期弟子每人一把的凡铁武器,银白的刀光一晃挡下身边壮汉悍然袭来的一道劲拳,是个筑基大圆满的师侄,两人也在基础术法课上有过一面之缘,靳浪笑得露出一颗小虎牙,“师侄,好漂亮的拳。” “听说小师叔三月筑基,我便来请教,果真不凡。” “本该同师侄好好探讨一番,可惜实在身边群狼环伺。”两人寒暄之间,不知是谁的法器自上空来势汹汹,长鞭在近处一分为二打着一石二鸟的主意,两人同时向侧边一避,靳浪刀尖一挑,挑下了师侄腕间绸带,随着绸带飘扬而下,擂台上方石敢当的名字已渐渐淡去,“只能先同师侄说声道歉了。” 石敢当爽快跳下擂台,他本就只是筑基,也未曾想在这大比上取得什么太好的名次,虽然被比自己修为低的人早早淘汰有些遗憾,但这个人是南山一脉的小师叔倒也不算太过丢人,笑道:“那便祝小师叔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吧。” “借师侄吉言了!”靳浪回身振刀,火焰自刀柄倾泻而出,以一往无前的气势一刀劈断偷袭的长鞭,再转身跃起,躲过身后不知是不是谁有意劈下的一道银蓝闪电,他持刀快速挥舞,刀光织作密不透风的银网,几个修为不高的筑基弟子便顷刻被斩下鲛绸。 短短半柱香时间,擂台上已明显出现几个真空地带,其中站着几个成名已久的金丹修者,以及一个肩扛银刀,满身桀骜的靳浪。而此时台上还剩下近两百人。 靳浪扬头冲看台上默不做声的林杦烟龇牙一笑,银刀划过半个圆弧点地,足见轻点,猛然前冲。 林杦烟单手支颐,微眯起眼,轻声道:“乖戾张扬。” 灵犀微笑反对,“小师弟年岁不大,正是少年意气的时候。” 林杦烟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几人中足有三个剑修,两个法修,并一个靳浪,只见擂台中心光芒大盛,法修凌空画符 ,莹蓝光阵立在身前,两把长剑斜斩光阵之上,几道裂痕如琉璃碎裂般蔓延,而靳浪已站在法修身后,手中一根绸带随风飘落,李见鸣的名字随之消失。 擂台另一边,剑修钟离和法修薛珂素有旧怨打得难舍难分。剩下两位剑修是逍遥剑派同门师兄弟,两人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将靳浪围在中间。 此场比试进程过半,修为低微的的弟子不可能对几个夺冠热门人选造成威胁,想要为之后的取胜奠定基础,只能是几个金丹后期弟子间相护倾碾,但凡有人折戟,剩下的都能在之后的比试中多几分胜算,而多人混战中,同门师兄弟几乎是天然的联盟。 靳浪轻挽刀花,面目沉静,“一起来吧。” 灵犀神君见到这个场面,微微乍舌,“小师弟有麻烦了。” “逍遥剑派,谢凌风/谢凌月,前来讨教。”原来还不只是同门师兄弟,竟是家族血亲,两人能分到一处,也是运道过人。 他们两个都是金丹大圆满,本该晋升化神,却为了此次大比压抑修为,几乎是魁首最大热门,两人本不把靳浪放在眼里,但是在现在,靳浪已经淘汰一个金丹后期林见鸣,而剩下两位金丹后期修士之间已插不下任何人,唯有靳浪还有些许价值。 凌风先行攻上,他已修出剑意,一剑挥出,挟风雷之势,靳浪脚步后撤,横刀向前,单手抹过刀背,猎猎红焱随手势攀刀锋而上,迎着剑光挥砍而下,刀光剑意于半空中相撞,爆裂的空气轰然炸开,若不是擂台已由化神神君法术加持过,此时定已裂做两半。 “好刀!”凌风眼神发亮,脚下步伐莫测,飞身而上,靳浪同样不甘示弱,短兵相接,刀光剑影间两人已过百招,修为相差一个大阶,却能打得旗鼓相当,已有无数人被这场对决吸引,在靳浪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成为此次大比最大黑马。 林杦烟很爱看靳浪耍刀,靳浪不用大多数刀修喜欢的环首大刀 ,唯爱长直窄刀,长刀银光熠熠,舞起来行云流水,挥砍之下如月华流过,实在漂亮非凡。靳浪并未用他过去常用的霸道刀意,看得出收敛着只溢出几道锋锐之气,搭配着附在刀上的炎炎灵力,只是凡刀却也发挥出灵宝之威。 两人僵持不下中,凌月欺身而上,“川流师弟,别忘了还有我。” 凌月刀意差凌风几分,在靳浪被凌风逼退之时,适时接连三道剑意刺出,竟有绵绵不断之感。靳浪横刀挡下,差一步被击下擂台。 靳浪站稳脚跟,凌风凌月也不乘胜追击,反而两人脚下踩起玄妙的步法,两柄长剑在半空中互为攻防,几乎滴水不漏,剑光如网,将靳浪困在其中,使出一套双人剑阵来。 一个大阶三个小阶的差距还是不容小觑,面对两个金丹大圆满,靳浪身上顷刻间显出数十道剑痕,鲜血汩汩流下,可右手腕间鲛绸却被护得滴水不漏。 局势越发紧张,靳浪被步步逼退,若是他全力以赴,必不可能在两人威逼之下毫无反抗之力,林杦烟看得眉头紧蹙,可惜靳浪就是个疯子。 就在靳浪险些落败之时,擂台上光芒大盛,此方擂台一百五十名弟子被传送到演武场各处,胜负已分。 靳浪以刀杵地稳住身体,对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林杦烟露出一个肆意的笑,“林杦烟,我赢了。” 他笑得实在灿烂,林杦烟咽下喉咙口几欲说出的斥责,轻叹一口气,“祝贺你。”他顿了顿,夸奖道:“赢得很漂亮。” 确实赢得漂亮,大比第一场后半程,已有无数人祝贺林杦烟,收了如此一个天赋非凡的徒弟。 靳浪站不住,一个踉跄倒进林杦烟怀里,放肆的眉眼垂下,“师尊,疼。” “你本不必赢得如此艰难。” “师尊,我可是筑基战金丹。” 林杦烟往他嘴里塞下一颗天品回灵丹,“你是南山一脉的弟子,没人会怀疑你能战无不胜。”说不清是什么心情,看着伤痕累累的靳浪,他继续说:“靳浪,你本就是天之骄子,自然应当无人可挡。” 第10章 09 门派大比(二) “我若真是天之骄子,便不会如今这般,亲缘断尽。” 林杦烟仍记得靳浪说这句话时,笑意浅浅浮在唇角,眼睛盈盈。 大比第二场由灵犀神君主持,一千五百人按第一轮大致表现分为十组,打车轮战。今天林杦烟没去观赛,回了南山。 他提前做了布置,整个南山书院都被层层阵法掩盖,但凡有人触动,重则丢命,轻则重伤,短短一日,已经抓了几只小老鼠了。 林杦烟并不准备将这些人放到人前,总之几只老鼠的失踪,幕后之人也不会在意。除了幕后的小动作,明面上也有几位渡劫期大能前来拜访,这些人并不是林杦烟现在能见的,却都齐聚南山。 南山尊者清修,不问世事,南山顶峰也便只有一个凉亭,几个蒲团用以待客。林杦烟到时,南山尊者正在凉亭中与一人饮酒,如果靳浪在此就会发现,这是他的珍藏。 “师尊。” 南山尊者招手让他过去,走近一看,访客是个女修,容貌绝伦,满头雪发,气质清绝如天上仙人,“这是清华尊者。” 清华尊者——蓝昭,现今修真界明面上仅存的两位九劫散仙之一。 “我为无上道体而来。”蓝昭开口,声音飘渺,隐有大道之意相随。 第9章 “还不知清华仙尊也有所耳闻,只是无上道体一说实在荒谬。”林杦烟疏朗一笑,执起酒壶,为师尊添上一杯暖酒。 “我亦不准备与南山为敌。” “竟不知仙尊所为何事?” “我修天机一道,前些日子于天道有感,八百年前飞升机缘断绝,如今重现,却仍如云雾飘渺虚幻。天道指引我来南山,我此番为当南山的朋友而来。只是来时隐约察觉此方天幕之后数道天劫气息……” 竟是如此,难怪,原书中蓝昭也是出现了的,在靳浪无上道体暴露之后,如此一个修为高深的绝世美人,当时读者都猜她会是靳浪的大老婆,却直到结局都未曾同靳浪挑明心意。 “清华不必过多思虑,天劫之下谁敢嚣张?我南山一脉既然敢如此张扬,定不会让这些老家伙占了便宜去。” “南山一脉,确实不负盛名。”蓝昭笑道,“只是我来交友,自然也要做些什么才好表明诚意。此次便请南山仙尊同林仙尊安心南山书院大庆吧。” 林杦烟还未曾渡劫,她这番称呼便是笃定林杦烟必定不会死在天劫之下了。 待清华仙尊走后,南山尊者轻搭林杦烟手腕,霸道气机自血脉中游走,“还不知你已大乘后期,虽清华仙尊卜算天机的本事盛名已久,也需好生修炼,莫要掉以轻心。” “师尊所言极是。” “日日待在那劳什子秘境中,你我已多年未曾如此亲近了,今日便同师父好生尝尝这杜归尘的美酒吧。”南山尊者换了个大杯子满饮一杯,酣畅的酒气自咽喉流过肺腑,倒是酣畅淋漓,“听说这酒还是从我那小徒孙手中抄来的?” “确是靳浪的珍藏。”林杦烟闻言笑道,想起靳浪大抵还不知道他的藏酒全都在自己手里。 “他倒是会享受,小孩子喝什么酒…” 林杦烟闻弦音而知雅意,“待会儿便把剩下的都给师尊送来,全当靳浪孝敬您了。” 夜幕四起,林杦烟刚踏进住处房门便被一人撞个满怀,鼻尖嗅到一点甜腥气,低头一看,是靳浪。 靳浪仰着头,一双眼睛如泣如诉,装得十分可怜,“林杦烟,你今天没来看我。”他鼻尖微耸,四处嗅闻,控诉道:“你还喝了我的酒。” “我不看,你不也攻擂成功吗?”林杦烟扶住他腰侧,摸到一手濡湿,“你受伤了?” 靳浪冷声道:“你不在,他们就欺负我。”本是告状的话,却被他说得僵硬冷漠。 温柔的灵气自伤口灌入,酥麻的痒挠在心上,两人没再说话,良久以后,靳浪小心的从林杦烟怀里退出来。 今日一点小伤根本不足一提,但靳浪就是不想治疗,非要等着林杦烟看一眼。这种心态不正常,他暗自想,但谁管?林杦烟都当了他师尊,就该知道他难过。 “我就是有些难过,原来我也可以活得没那么难,林杦烟,我要是早些认识你就好了。”今天赢得实在轻松,靳浪只是从没有如此站在阳光下肆无忌惮的受万人敬仰。 其实本可以的,林杦烟想起多年以前,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也是想过要去见见靳浪的,或许是他也存了一些嫉妒心,两人就成了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 “那时候的你,或许不会想认识我。” “也是,你这家伙,一看就跟我不对付。”靳浪退回安全距离,“把我的酒还给我。” “还不了,都送给你师祖了。” 靳浪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靳浪,明天会去看你的,不要再受伤了。” 南山书院大比第三日,从昨日的擂台赛中选出十名弟子,除了靳浪,无一不是金丹后期以上修为,而靳浪在这两天高强度的对练里提升两个小阶,来到筑基九层。 谢凌风在演武场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靳浪过来,三两步走到靳浪身边,高兴道:“川流道友,昨日没分到一处,今天总算能跟你打过一场。” 靳浪正待回应,台上突然传来林杦烟的声音,“川流,过来。”于是冲谢凌风笑笑,转身上了观赛的高台。 “师尊。” 林杦烟在他腰间别上一块玉佩,宝光湛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天品防御法宝,可以挡大乘一击的顶级法宝却被他用在一群金丹弟子的对战中,“知你实力强盛,但刀剑无眼,也要小心些。” 众人咂舌,林杦烟几乎明目张胆的表明自己袒护弟子的态度,让人不禁怀疑,若是真赢了他,是不是会引起这位深藏不露的仙主大人雷霆之怒。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嘀咕,“南山书院,竟还仗势欺人不成?” 灵犀神君神色不变,乐呵呵打圆场,“师叔唯一的弟子,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还请诸位见谅了。”话音落下,却并不反驳。 靳浪将玉佩收起,“劳师尊挂心,只是怕带着这东西打不尽兴。” “那便随你尽兴吧。” 这场闹剧总算落下帷幕。 大比最后一场,十名弟子抽签两两分组,胜者之间单循环对战四场,取胜局最多者为本次大比魁首,其余名次同样按胜局多少排布。 靳浪第一场对上的是个体修,身高近九尺,浑身肌肉虬结,跟靳浪站在一块,几乎像一座肉山,感觉一巴掌都能把靳浪拍扁了。 “南山书院苏勇。我知小师叔实力非凡,自是会全力以赴的。” 竟还是书院的弟子,靳浪笑道:“那便再好不过了。” 寻常体修以一力降十会,这位看着五大三粗的弟子却意外的身姿敏捷,拳头快速击出如密不透风的网。 靳浪单手持刀静静等在原地,看似放松地垂着刀尖,实际浑身肌肉紧绷。 电光火石之间,一拳冲靳浪面门而来,靳浪足尖一点,燕子一样踩着苏勇铁拳跳起,横刀再斩,只见擂台之上飞沙走石霎时一顿,苏勇颈边落下一缕断发。 不过片刻,胜负已分。 “师侄,得罪了。” “苏勇谢小师兄叔赐教。” 第一轮对战很快结束,靳浪前两局单循环都未曾遇上棘手的对手,早早赢下。 第三场遇上老熟人,剑痴谢凌风。谢凌风同样是两场全胜,两人都正值全胜状态,一刀一剑甫一见面就撞在一处。 靳浪率先后退,持刀的手手腕一震,炎炎火光自弟子刀刀柄处喷涌而出,一把银刀已成火刃,挥洒间火光自刀尖流出,落地便烧起一片火海。 谢凌风举起银刀,灵力缠绕剑刃冲天而起,聚成一尾青龙虚影,同样战意凌然。 筑基弟子完全看不见两人身影,只见刀剑碰撞引起的爆裂灵气气旋,甚至一些修为不稳的金丹中期也无法完全看清,只能勉强跟上动作。 热浪几乎从擂台涌到众人脸上,林杦烟紧紧盯着靳浪,见他止住想握谢凌风剑尖的左手,反身躲过,总算露出一点笑意。 擂台上刀光剑影不断,看台上几人小声讨论道:“你说谁能获胜?” “自然是谢凌风,筑基打金丹,终究还是勉强,不过这个川流也实在是少年有为。” “自然是我徒川流。”林杦烟淡淡道,他话音刚落,擂台上风云顿歇,谢凌风在擂台中心单膝跪地,仔细看去,地上焰焰火光丝缕勾缠竟是成了一个高阶缚阵。 “好巧妙的心思!”灵犀笑道。 “谢道友承让了。” 谢凌风擦去额上血痕,爽朗一笑,“是我技不如人,下次再与道友讨教。” 这场打完留了一柱香时间让二人调息休息,时间一到,下一轮的对手薛珂已站上擂台。 薛珂是个修阵法的法修,最善幻阵,比试起来身化万物,几乎让人无从下手,可惜遇上靳浪。靳浪刀法以外同样擅长阵法,再加上比薛珂这个真正的金丹期又平白多了好几百年的经验,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拿下胜利。 四场全胜,南山书院门派大比,第一次让一个筑基弟子拿下魁首。 林杦烟看着台上眉目飞扬,张扬热烈的靳浪,心道,真是漂亮,世人认为把美好的东西打碎给人看才算作永恒,可此刻将破碎的美好重新捧上高峰的滋味却更让人沉迷。这一刻靳浪不是什么作者写下的追随者众多的男主,而是由他雕琢的珍宝。 第11章 10 古琴号钟 南山书院兵冢盛名已久,原本只是封存书院中飞升或陨落的大能留下的法宝,但是随着南山一脉强盛,收集了修真界多年来无数传奇兵刃,而这里面,就有靳浪的成名武器之一,古琴——号钟,可是如今靳浪并未双修音修一道,也不知道这传奇古琴还会否选择靳浪。 而距靳浪进入兵冢,已五日有余。在这五日中,又有两个渡劫大能死在天劫之中,而更多各大门派出世的老祖同时宣称修为不稳,重新开始隐世修行,南山书院的小老鼠们也尽皆铲除,林杦烟掐指一算,靳浪也该出来了。 灵犀眉头紧簇,快步走近,“小师叔,守山弟子来报,说兵冢大震,我担心川流在里面出事。” 第10章 兵冢中每有神兵出世时不免伴随着异象,灵犀本不该如此紧张,但此次震动波及大半个南山书院,实在不同寻常,灵犀收到消息第一时间就来找林杦烟。 林杦烟取出靳浪留下的命牌一看,竟然魂火闪烁,真有性命危急之象。两人急急来到兵冢,此处是一座人造小秘境,平日里隐藏在藏剑锋后山谷处,只有使用特殊令牌才会显现出入口,等持令牌者离开再次关闭,入口显现期间若有人硬闯会引起其中兵刃暴动,化神之下九死无生。 而现在,这个入口不断闪烁,表明秘境中空间极度不稳,秘境随时可能隐进虚空,到时还在筑基期的靳浪绝无生还可能。 林杦烟当机立断锁定周围空间防止秘境崩溃,同时输入大量灵力稳住出入口,“你在此处等着接应,我去接他出来。” 靳浪是在进来的第三天遇到这把琴的,他早听过南山书院兵冢盛名,只是大夏龙雀同样是举世无双的神兵,他已契约其作为本命灵器,一般来说并不太可能有同阶级的神兵愿意共事一主,而大夏龙雀残缺已久,所以这次准备挑一把同类型兵刃临时使用。 靳浪在秘境外围挑了许久,挑中一柄隐月刀,这刀是星辰砂熔炼而成,刀身修长窄薄,主要是星辰砂质地清透呈半透明,所以制成的刀也保留了这层特性,半透明的刀身上闪烁着点点星光,战斗中有隐形的特效,还附带着几分空间之力,除了没有生灵,几乎可以跻身传奇兵刃。 就在他想要收起这把兵刃的时候,秘境中异变突生,一块模样破旧的木板腾空而起,靳浪从木板一端垂下的穗子分辨出,这是一把古琴,只是这把古琴没有弦。 而这把没有弦的古琴琴身震动,却能发出刺耳的声音,就在这阵刺耳的琴声中,靳浪知道了它的名字——号钟,这是一件可以同大夏龙雀完整时候媲美的顶级兵器。 隐月刀几乎是落荒而逃地从靳浪手中脱离,靳浪当然能看出来,这把琴已经选中了自己,但是号钟既不让靳浪取走隐月刀,也不让靳浪靠近契约自己,一人一琴就在此处对峙了整日。 在第五日,号钟似乎终于妥协,一道极强的灵力从琴中直射进入靳浪识海,而靳浪总算确定,这把琴并不是要臣服,它只是想杀死自己。 识海中波涛翻涌,本就残缺的大夏龙雀被迫现身,半截破损的刀刃在号钟强势的攻击下颤抖着,满身的碎纹愈发深刻,几乎无法保持刀形。 林杦烟进入秘境时就是如此场景,号钟巍巍立于天上,而靳浪悬浮在半空中,双目紧闭,不知死活,暴虐的灵气不断自两者之间穿过,若不是破损的大夏龙雀消耗一部分灵气,消逝的会是靳浪的生命力。 林杦烟听见四面八方不停传来尖锐的喊声,“你为何不来!为何不来!” 靳浪本该在六百年前收服号钟,号钟为此日日期待,一年,两年,百年,它等不来命定的主人,只想着等到结契时定要好生辅佐主人走上这修真界最高之峰,让其后悔没早早来寻自己。二百年,三百年,到如今六百年,它等了太久,决意杀死那个失约的人,它不会被任何人契约,也决不允许不守信者独活。 “号钟,你魔障了。”林杦烟淡淡道。 而半空中的号钟顿时把矛头转向林杦烟,强大到能顷刻间摧毁一个人识海的音浪扑面而来,它是天生天养的顶级灵器,不允许任何人忤逆。 林杦烟同样在这兵冢中收服了一把顶级灵器,这是一方印章,名为吞天印,是林杦烟在兵冢待了整整四十九天才选出的,最适合自己的天生灵器。 林杦烟并未如同修真界大多数人一样选择一种道途为自己的主修,他是全修真界多年来唯一的全才,体、剑、符、阵、药、法无一不通,这枚吞天印同样如此,无处不在,无处不用,吞天印的本领完全取决于使用者的能力,而林杦烟就是这样一个个人能力强到极点的人。 同为先天灵器,号钟与吞天印或许分不清谁强谁弱,但是吞天印有了林杦烟,就完全不是号钟所能抵挡了。 吞天印一出,音浪便如泥牛入海消弭于无形,林杦烟启唇再念一字,“封。” 吞天印前同样浮现出一个封字,以吞天之势扑向号钟,片刻之间,号钟满身华光如火遇水,倏忽暗淡,从空中坠下,同时坠下的还有仍昏迷着的靳浪。 林杦烟上前一步接住靳浪,砸在地上的号钟在他的威势下抖如筛糠。林杦烟久久注视着它,从地上将它捡起,连同一道封印共同打入靳浪识海。 “嗜主的灵器,最好的归宿就是彻底消亡。” 号钟虽然抱着杀死靳浪的目的与他链接,在林杦烟阻碍之下,靳浪保住了性命,但同样与号钟的契约也成了一半,如今便只能留下封印,保证靳浪在没收服号钟之前真死在它手中。 离开前,林杦烟同样带走了掉在靳浪身边的大夏龙雀,以及隐月刀。 此时,兵冢总算平静下来,守在门外的灵犀看到林杦烟抱着靳浪出来什么都没说,再次关闭兵冢入口。 靳浪陷入了自己的识海中,号钟气势汹汹袭来之时他意识到不妙,为保性命不要真的被灵器撑死,封闭了灵器与灵魂链接的识海,但现今修为之下,他的识海强度不足以反抗一个先天灵器的强行链接,被号钟强行撕开,如今已是千疮百孔。 原本最好也得变成个傻子的,在林杦烟的介入下,链接未成,识海也算保住了核心,只是靳浪不知道何时才能清醒。 在识海中,靳浪总算听见号钟泣血般的呐喊,号钟有灵,但是这灵是只如同一道最浅薄的潜意识一样的东西,没有自己的思考,只有最简单的情绪,号钟来来回回只呐喊着一句话,“为何不来!” 这深重的,沉痛的恨意就从链接之中传递给靳浪,他也从中体会到久远的寂寥,从诞生之初的迷茫到知道自己即将拥有一个主人的的兴奋,更多的是长远的,仿佛永无止尽一般的等待。 被封印的号钟失去了见面之初的强大威慑力,变得如同一只小狗,亦或者世界上任何弱小的,可怜的东西,靳浪听见了哭声,这呜咽的哭声来自号钟,也来自世界中无数被因果链影响的生灵。 而这哭声,设下封印的林杦烟同样听到了。此方世界,飞升的第一个人一定是,也只能是靳浪。 靳浪被扔进南山书院天灵池,让极纯的灵力一点点修复靳浪被撑破的骨血经脉,而识海的伤只有等自愈,即使靳浪醒来,也至少半年内无法使用灵识。 靳浪这一昏迷就是三个月,再醒来时兵冢内九死一生,识海中永不停歇的哭声都如同一场梦境,只有时时刺痛的识海连同识海中多出的号钟印记提醒着他经历的一切。 号钟仍然未被收服,但已不再躁动,安静的呆在识海中如同一个装饰品。 “醒了?” 靳浪抬起无力的双手,微小的阻力让他意识到自己泡在温暖的池水中,随着声音看过去,泡池中另一边坐着正在打坐修炼的林杦烟。 天灵池在南山山腰处,是整个南山灵脉中最精华所在,此时已是夜晚,浅薄的月光洒在水面,随着波纹熠熠生辉如同一池星河,而泡在其中的两人都只穿着一件白色里衣,薄衫湿透贴在身上,显露出修仙者如同玉石雕铸的肌肉线条。 “我昏迷了多久?”靳浪问。 “三个月,不算很久。”就这种伤势来说,确实不算很久。但是已经是林杦烟能等的极限了。 蓉城秘境即将开放,这是原著中靳浪不能错过的一个秘境,这里有能够修复大夏龙雀的极品仙材,而现在大夏龙雀伤势愈重,错过此次,得再等百年。 他们谁也没有百年时间。 南山书院前往秘境的队伍已经耽误一日,既然靳浪已醒,也是时候出发了。 林杦烟将隐月刀扔给靳浪,“收拾一下马上出发,你无法使用灵识,这次我会同你一起。” 第12章 11 蓉城秘境 蓉城在北域,因每年正月满城随冰雪绽放的六雪芙蓉得名,蓉城秘境就在蓉城郊外六雪芙蓉成群绽放之地,每百年一次,在六雪芙蓉最盛之日开放。相传是某位仙人在此处赏景得道,于是陨落后将随身空间投入此处,这个空间在千百年的进化中变成了蓉城秘境,藏着大能无数珍宝。 南山书院的飞舟飞了小半个月总算达到蓉城,此时的蓉城已花开遍地。 北域贫寒,唯独蓉城因秘境格外繁荣,临近秘境开放更是人来人往,无名散修自行住店,而大家宗门都乘自家飞舟到来,打眼一看,郊外空中已停了不下十只飞舟,而离蓉城郊外中心最近的地方,也是秘境入口最近的地方,空着大片,随着南山书院的到来被填满。 林杦烟并未出去见客,公共秘境开启,若是那个大宗门去了修为太过高深的人,容易引起小门派和散修不满,此次南山书院明面上的领队是一个化神长老,而林杦烟会带着靳浪以散修的身份进入。 第11章 几点雪晶随着寒风卷入窗户,一直在打坐的林杦烟睁开双眼,“我们该走了。” 六雪芙蓉因六片花瓣,和独特的冰晶般透明洁白的颜色得名。花开时有花无叶,芙蓉树枝干虬结生长,覆盖着浅浅白雪,枝头挂满如冰雪铸造,晶莹剔透的芙蓉花,雪与花交相辉映,美得震撼人心。芙蓉林的隐蔽处突兀的出现两个身披白色斗篷的男人。 蓉城秘境要求修为化神以下才能进入,林杦烟此时已将修为压制在元婴中期。两人等了一日,第二日晚,一阵香风吹过,有人喊道:“秘境开了!” 各大宗门还在整队,动作快的散修已进入数十个,林杦烟和靳浪对视一眼,拉着手也向入口飞去。 秘境内竟比外面还美,同样也更冷。 靳浪已经很久没感受过这样刺骨的冷意,握着的另一个人的手也跟块冰似的,他松开手,拢拢身上披风,“林杦烟,冷。” 林杦烟回头一看,靳浪跟个小雪人似的,白披风裹住全身,露出的头发和睫毛上都凝上了冰珠。一般蓉城秘境是没有筑基期会来的,金丹以下受不住秘境刺骨的寒风,更何况靳浪还是个单火灵根。 极度的寒冷,就是蓉城秘境的第一道关卡。林杦烟重新拉住靳浪的手,灵气自全身游走,再从接触的指尖传给靳浪,很快就让两人暖和起来,靳浪眨一下眼,睫毛上坠下两滴融化的水珠。 “好点了吗?”林杦烟穿过去一段灵力,打算松开手。 “没好。”靳浪呲牙一笑,反手抓回去,“林杦烟,你好像很怕我死。” “你是我唯一的弟子,不想让你死很奇怪吗?” “你不像这么好心的人。”靳浪说,“你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那?” 得寸进尺的狼崽子,无路可走的时候就孤注一掷的赌,一旦察觉自己手上有了筹码就开始蠢蠢欲动的试探,林杦烟暗自想。他没再放开手,“你总会知道的。” 靳浪反而松开他,“你看起来总是知道很多。蓉城秘境有我需要的东西,对吗?” “你的大夏龙雀若是再放任下去,只会变成一块破铜烂铁。” 这像极了是一个解释,靳浪不在纠缠,声音轻缓到就快消失在呼啸的冷风中,“林杦烟,你这样几乎要让我以为你喜欢我了。” 两个人沉默着向秘境中心走去,蓉城秘境实在是大,他们走了半日都没能遇见别人,只有周身风雪愈发刺骨,在靳浪克制不住发出一声难以克制的嘶声后,原本分开的手又牵在一起。 靳浪盯着远处的六雪芙蓉花,突然说:“林杦烟,要采补无上道体的话,是不需要等到我修为大成的。” 早在林杦烟找过来的时候靳浪就想到了,非要从这么多人中选一个的话,至少林杦烟年轻长得还好看,南山也有足够实力保住他,如果只是想要他自愿的话,那林杦烟做的,也已经够多了。蓉城秘境、亦或者大夏龙雀,并不在靳浪的计划中。 林杦烟停下脚步,“你好像误会了,我从没想过要采补你。” “那你想干什么?难道真的只想要带我重回仙路,想让我重新大乘、渡劫、然后飞升吗?” 他明明面无表情,但是看起来就像要哭了一样,林杦烟反而笑起来,“为什么不行那?” 即使一开始只是为了飞升,但是如今,又怎么不可以是想看他重临巅峰?这本身就不冲突不是吗? “靳浪,我说过的,你是天之骄子。”林杦烟想,你本该煌煌立于天上,期间出了一些差错,但总会回到正轨。 这不是林杦烟第一次说这样的话,靳浪一次也没信过。 “林杦烟,你是个狡猾的家伙。”他下了这样的结论,“是你自己拒绝的,你不要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 靳浪嗤笑一声,不再回答。 蓉城秘境就像个走不出的雪原,满目只能见到毫无边际的白,靳浪实在走得无聊,挖走了沿途能见到的所有仙草灵石,秘境里的东西不是凡品,但也不是什么难得的宝贝。 突然前方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一头浑身雪白的巨狼正追着几人往这边跑来,靳浪定睛一看还有熟人,谢凌风谢凌月兄弟带着几个不认识的人一路狂奔。 谢凌风远远就认出了靳浪,满脸惊喜:“川流道友,速来助我斩杀这头雪原巨狼,事成之后此狼爪子分你一半。”雪原巨狼的爪子是极好的练器材料,特别对于大部分剑修,是融剑几种基材中最好的之一。 谁知靳浪转身拉着林杦烟就跑,那架势一点不准备凑热闹,偏偏谢凌风铁了心要拉他下水,场面一时间变成了谢凌风追靳浪,雪狼追谢凌风。 “你疯了吧,我一个筑基能帮什么忙?” “什么?你还没结丹?”谢凌风惊讶道,靳浪在大比之时已经接近筑基大圆满,按照他的天赋,这三个多月怎么也能顺利成章筑基才是,偏生没想到,靳浪不止没结丹,而且现在身受重伤无法使用灵识。 靳浪现在跑不是他不想帮忙,也不是不馋那一双狼爪,实在是打不过。 谢凌风反身一拧,对上巨狼,“对不住了道友,你们先走,我来拖延片刻” 他一停步谢凌月也跟着停下,拔剑出鞘,“哥,我们一起。” 这雪原巨狼是元婴大圆满半步化神,修为深厚,谢凌风谢凌月都还停留在金丹大圆满,这次来蓉城秘境也是为了寻找结婴机缘,却没想到刚进来没多久就遇上这头雪原巨狼追着几个人跑,一时心善上前帮忙,交上手才发现打不过,这时间已经逃了好几个时辰。 巨狼张开巨口大吼一声,巨大的狼爪一拍地面,铺天盖地的冰锥冲众人袭来。 林杦烟轻拍靳浪右手,“你去帮忙,跟他们配合杀了那头狼,注意别用灵识。” 靳浪一愣,满眼疑惑,却还是听话的飞身到两人身边,拔出隐月刀。他确实还没结丹,但是在弟子大比上能用一把凡刀打败谢凌风,如今换上隐月刀也并不是没有一拼之力。 他们三人都是攻击力强大的刀剑修士,再加上谢家兄弟多年来配合的双人剑法可以短暂提升两人修为,达到元婴初期,对上雪狼不是毫无胜算。 这次便由谢家兄弟主攻,靳浪从旁协助,林杦烟隐身躲在暗处观察着战局,更多的是观察着一旁趁着靳浪三人拖住雪狼想要偷偷逃走的几个陌生人。 其中一个女修手中捏着一朵千年冰莲,而《无上道体》书中靳浪需要的那种仙材所在的地方就长着一大片不同年份的冰莲,同时也有这样一只雪原巨狼看守,林杦烟怀疑眼前这只雪原巨狼就是书中那只。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们离它已经很近了。 谢凌风谢凌月在巨狼面前就好像两只小蚂蚁,斩出的剑光打在巨狼身上只能勉强划破表皮,巨狼吃痛反而越发暴虐,整个秘境中的风雪都是它的武器,两人不过片刻就已经伤横累累。 靳浪一边时不时甩出几道火焰给两人缓解压力,一边脚下不停布阵,谢家兄弟一个金木,一个水木灵根都无法对这匹巨狼造成太大伤害,他们的杀手锏其实是靳浪。这也是谢凌风想要靳浪帮忙的原因,靳浪的单火灵根对付这种冰系灵兽有事半功倍的效果,他只是没想到靳浪修为这么低。 靳浪修为是不高,但是他会布阵,只要拖得够久,等他这个大型杀阵完成,自然可以困杀雪原巨兽! 好在谢家兄弟联手实力确实强横,靳浪在阵法上也确实天赋惊人,在巨狼再一次把谢凌月拍飞时,地上红光亮起,无边热意炙烤着中心的巨狼,它狂暴的左突右冲想要逃离,却被边缘处更炙热的火焰困在中心,靳浪不知何时爬上了巨狼头顶,手持隐月刀狠狠刺下。 因巨狼而呼啸的疾风骤雪倏忽停止,谢凌风拖着折断的右腿爬到谢凌月身边,谢凌月身上插着半根冰锥,气息衰弱。 谢凌风吞了一颗回灵丹,拔出谢凌月身上的冰锥,给他糊上伤药。 靳浪收回隐月刀走到谢凌风身边踹他一脚,“人还没死那,别急着哭丧啊。” 谢凌风艰难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弟弟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今天谢谢道友了。” 靳浪扔下刚砍下的两只狼爪,“说好的,这两个给你们。” “川流。” 靳浪和谢凌风同时转头,看见站在一边的林杦烟,谢凌风面色一僵,碍于外人在场没敢打招呼,什么伤感的心思都没了,憋出一声,“前辈。” 不能使用灵识,全靠自身灵力和记忆力布阵是在消耗巨大,靳浪缓过胸腔里一口没喘匀的气,问:“怎么了?” “我们要找的东西,据此处不远了。”林杦烟道,在他身后那几个想要偷偷逃走的散修战战兢兢缩在一起,眼睛里透露出深刻的恐惧。 第13章 12 火凤残魂 谢凌风非常识趣,“前辈有事要忙可以先离开,不必管我们。” 第12章 “不用,我们在此休整一晚,那里有很多冰莲,雪原巨狼已死,可以采一部分走。”林杦烟随手掏出一瓶地品疗愈丹扔给谢凌风,“给他吃下,明日好一同出发。” 冰莲是很多丹药的原始材料,年份越高效果越好,能让仙主说出一个多字想必品质不凡,这趟若是能多采一些也算是不虚此行,谢凌风自然不会不知好歹。他偷偷觑一眼旁边的川流,只是想不到,外界说仙主对弟子呵护竟不是谣言,就连闯秘境也要跟着。 礼尚往来,谢凌风也拿出一物,“这是暖石,是我一位器修朋友炼制,在秘境中可以保持体温,想必川流道友用得上。” 林杦烟第一反应却是靳浪有自己,自然不会需要。他没接,谢凌风也有些尴尬,总觉得自己好像戳破了什么。 靳浪接过,果真触手升温,“好东西。”他转手将其收进乾坤袋,仍牵上林杦烟的手,“好东西关键时刻再用。” 这一会儿过去靳浪的体温又降下去了,林杦烟握紧了他。 这夜他们八人分了三个火堆,林杦烟和川流,谢氏兄弟,还有四个金丹期的散修。 靳浪睡不着,小声问林杦烟,“为什么让谢凌风他们跟着?” 他偷偷摸摸背着谢凌风怕被听到的样子有些可爱,林杦烟升起了点逗弄人的心思,“为师帮你交几个朋友。” 他本都准备好应付靳浪恼羞成怒的反驳,却没想到,靳浪挑了挑火堆,小声说:“谢了。” “骗你的,只是需要那几个散修带路,带着谢凌风兄弟俩也好帮忙看着几人。” 靳浪哼笑一声,不以为意,“林杦烟,我还没有过朋友那。”他话锋一转,“也没有过师尊,林杦烟,你们当师尊的都这样吗?还要陪着弟子闯秘境的。” “你不一样。”他的意思是靳浪如今重伤未愈。 “谢凌风发现你了,师尊知道外面怎么说吗?” 靳浪想起来就想笑,谢凌风刚才鬼鬼祟祟找到自己胡言乱语说了一通。“川流,你天赋过人,即便自己修行也绝不会落于人下,万万不必委屈自己蛰伏他人之下。”他学得惟妙惟肖,“师尊,他们都说我是你的娈宠那。” 林杦烟面不改色,“你自己不也这么想的吗?” 大抵会错意真是一件很尴尬的事,靳浪安静了片刻,瞳孔中火苗跳舞一样跃动,他加大力气十指反扣住交握的手,“林杦烟,一次都没心动过吗?” 当然有,林杦烟想,应该没人能不喜欢发光的太阳,更何况还是由自己点燃的。但是不是因为无上道体,而是靳浪其人,在霞光照耀下张扬肆意的样子格外好看。若是一开始就见到他的话,兴许自己也舍不得带走素寰玉,林杦烟想。 “你在自荐枕席吗?”林杦烟反问。 “我在勾引你。”靳浪灿然一笑。 蓉城秘境没有太阳,夜色褪去,天光亮起,就是一夜。 几个散修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好一会儿才瑟缩着走到林杦烟面前,示意已经找到方向。 几人走了半日,靳浪停下脚步,林杦烟同他对视一眼,无声疑问。 靳浪小声说,“大夏龙雀感受到了。” 林杦烟明白了他的意思,喊停前方带路的人,“就到此处吧。”他挥手解开几个散修体内的禁制,“你们可以走了。” “那地方就在前面了。”几个散修还有些不甘心,前方就是那片冰莲生长的地方,这几人实力强劲,只要到地方,再采几朵走又何妨。 绝不止元婴期的威压从林杦烟身上传来,毛骨悚然的直觉让他们知道,眼前这个人一根手指就能碾死自己,几个散修不敢再说话,拉着手转身就跑。靳浪总算知道林杦烟是怎么威胁别人的了。 谢凌风紧张的咽了一口口水,“仙主,我等也不打扰了。” “无妨,往前就是冰莲生长之地,只是之后便不可相陪了。” “凌风明白。” 果然,四人再走了一个时辰,眼前出现一片冰湖,冰莲就如同不要钱一样长在岸边,大多年份不高,但是千年冰莲竟也不少,甚至还一颗万年冰莲,若是拿出去卖,接下来百年都不用愁灵石了。 谢凌月面露喜色,偷偷把靳浪拉到一边,小声道:“川流道友,这本功法与你,算作感谢。” 他偷偷摸摸直接塞靳浪怀里,靳浪低头一看,是本双修功法,冷笑道:“你哥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谢凌月挠头笑道,“我跟我哥想的不一样,兴许道友你与仙主两情相悦嘛,你们都长得好看,也挺般配的。” 仙材就在冰湖之下,蓉城秘境开放时间已经过半,时间不多,林杦烟和靳浪一人吞下一颗避水珠,直接跳入湖中。 四周冰凉的湖水涌上,几乎给人一种快被淹死的错觉,林杦烟下意识回头去找靳浪,碎冰阻碍着视线,林杦烟摸索着抓住水中另一只冰凉的手将人拽到身边,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林杦烟揽住靳浪的腰带着人往下沉,余光中见到靳浪盯着自己若有所思,下一刻,一双冰凉的唇贴上来。 林杦烟愣住片刻后微微眯起眼睛,反客为主将舌尖窜进靳浪口腔,换来靳浪一个促狭的眨眼。 不断的下沉中,冰凉的湖水逐渐温暖起来,林杦烟退出靳浪口中,靳浪不满的追着他轻咬一口,被人安抚的舔过唇角才算止住这个吻。 湖底是不同于整个秘境的温暖,一层屏障阻碍了湖水的入侵,下方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石窟,遍地极品火灵石,而更重的略带硝烟气息的火灵气还在更深的洞窟深处。 靳浪心不在焉,被林杦烟拽着往前走,火灵石散发的微光照亮前路,红光打在人脸上平添暧昧。 “回神。”林杦烟打断靳浪思绪,此处石窟已走到尽头,眼前是一整片鲜红的六雪芙蓉花海,色泽艳丽的透明花瓣如同鲜血熔铸。 不详的预感涌上两人心头,靳浪反射性抽出隐月刀严阵以待。 果然,天空传来一声长唳,热浪扑面冲来,两人抬头望去,一只透明火凤冲来。 林杦烟抬手立起一片灵气屏障护住两人所站方寸之地,火凤吐息吹过,大片血红花瓣冲天而起,飘扬之间化作为几朵火苗消弭。 火凤一击不中,退后几步,作势要蓄力喷火,靳浪往前一步走出林杦烟屏障范围,他已收回隐月刀,半截破碎的大夏龙雀拿在手中不住震颤。靳浪的声音中隐隐含着强烈的战意,“让我来。” 火凤羽翼轻扇,似乎在嘲讽他不自量力,尖啸声几乎刺破靳浪耳膜,火凤低下头,俯冲而来,身后十尺有余的尾羽飘舞间流下灼热火舌。 这根本不是靳浪一个小小筑基期可以看清的速度,却见大夏龙雀立在靳浪身侧,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挡住了凤鸟袭来的尖喙。 而本身破碎只剩一半的大夏龙雀在此刻凝结出半段透明刀刃,火红流光在其中流转,威势绝不是往日靳浪以自身灵力强行凝结可比。 火凤双目圆睁,飞速退后,扑扇着巨大的翅膀,不甘心的嘶鸣。 靳浪将大夏龙雀横刀一斩,大片火焰自血红花海上冲天而上,直指火凤。 火凤张口一吐,同样的火焰于空中对撞。 轰鸣声响彻洞窟,林杦烟一把拉住靳浪护于身下,烈火于空中引爆的烟雾散去,露出两人狼狈的身形。 火凤已再次飞至眼前,猝不及防间,靳浪被鸟爪划伤左肩,鲜血沿着手臂流下,沿刀刃落入六雪芙蓉血红花瓣之上。林杦烟反身一踢,火凤倒飞而出,在石壁上砸出一个大坑。 火凤啼鸣,整片花海都燃烧起来,金红色爆裂火焰逐渐转变成静默的冷白,林杦烟两人被围困在火海中。 林杦烟于半空之中空手结阵,凛冽的寒气自四周攀上。 凤鸟目眦欲裂,疯狂的向两人俯冲攻去,靳浪催出一口心头血洒在大夏龙雀刃上,随后轻抬刀柄,举刃指向火凤来处。 只见火凤身挟焰焰烈火,自尖利鸟喙从大夏龙雀刀尖窜入,直到最后一根绚烂尾羽结束,随后连带空中炽白火光,尽皆冲入大夏龙雀刀身。 林杦烟撤下掌中阵法,寒冰消退,漫天火红花瓣之中,大夏龙雀缺失半身变作虚幻红刃若影若现,然而刀身裂痕仍未修复。 刚才的火凤只是上古神兽凤凰万中之一残魂,而此处秘境至宝,已于空中浮现,那是万古之前,凤凰留下的一滴精血,而大夏龙雀则是由同一只凤凰残骨熔炼而成。 如今,大夏龙雀已吸收凤凰残魂,只要纳入此滴凤凰精血,便可使大夏龙雀完整无缺。 靳浪正欲向前,却突然身体一软,砸入满地花丛中,林杦烟下意识伸手拉他,同样无力倒入花海之中,却见满地花海红光点点扬起,此花根本不是六雪芙蓉,而是修真界消失已久的魔花,孽情花。 万年之前,孽情花为魔修所用,可惑人心魄…… 林杦烟终于想起,《无上道体》中靳浪取得此处凤血之时也同样遇上了孽情花,这花让他与魔女洛水春风一度,开启两人一段仙魔孽缘…… 第13章 而此时,靳浪一双眼睛蒙上迷茫的水雾,仰头咬上林杦烟下唇,已是意识不清之象。 第14章 13 凤凰精血 发疯的猫崽子,林杦烟低头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靳浪,几根花枝划破了他的脸颊,一点血痕挂在烧红的脸上,他脸长得好看,就连此刻也是有攻击性的美,水蒙蒙的眼睛狠狠盯人,嘴唇胡乱的在林杦烟脸上舔吻。 真是,让人爱不释手。林杦烟本不该被孽情花蛊惑,原书中写这段的春风一度时形容魔女洛水色如春花,身酥体软,可又怎么比得上如今靳浪,仙姿艳逸,锐不可当。 林杦烟狠狠闭一下眼,克制住满身沸腾的冲动,抓住靳浪乱动的右手,“还认识我是谁吗?靳浪。” 靳浪并不是毫无反抗陷入如此境地的。孽情花带来的情热如同炙热岩浆自血脉中流过,唯有另一人的体温能纾解片刻,模糊的视线在缓解后带来片刻清晰,靳浪咬着林杦烟的线条优美的下唇,两人灼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往日巍巍如玉山,凛然不可侵犯的仙主竟也有此种满面潮红,气喘如牛的时刻。这可真让人惊讶,靳浪放弃抵抗,让自己陷入这来势汹汹的潮水中,伸手环住他脖颈,让两人贴得更近,“师尊,如今此番形态,可是因为徒儿?” 如果可以,林杦烟更希望真正驯服靳浪这头狼崽子后再慢条斯理的享用胜利果实,但既然有人等不及,那也不必勉强。手心中的皮肤温度高到近乎烫手,林杦烟不自觉用大拇指摩挲着他殷红的嘴唇,“靳浪,我有没有说过,你很漂亮。” 靳浪哼笑一声,像只获得胜利的傲慢的猫,似乎享受着林杦烟的无法自控,“林杦烟,你说过的,不会后悔。” 林杦烟握住他细瘦有力的腰,一双染上欲色的眼睛无端摄人,“所以这不是采补,靳浪,这叫双修。” 石窟中不见天日,也无从分辨时间流逝,当林杦烟意识清醒时靳浪早已在自己怀中昏睡过去,身体中还留存着未曾满足的余热,但已不足以迷惑神志。林杦烟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套新的法衣给靳浪换上,挡住那一身斑驳痕迹。 空中那滴凤凰精血如呼吸般散发着微弱红光,遍地孽情花随光芒摇曳,林杦烟单手抱起还在昏迷中的靳浪,飞身而起收入凤凰精血,自来时路往回走,身后艳红的孽情花已燃起熊熊火焰,此方花海便就此付之一炬。 穿过长长的火灵石甬道回到冰湖底,脖颈上传来一点瘙痒的湿意,林杦烟此刻心情不错,未曾阻止身上人作乱,安稳的将人放在特意找出的软垫上后才惩罚性咬了一口已经被啃咬得格外艳丽的嘴唇,“醒了就做正事。” 靳浪毫无威慑力的呲牙一怒,伸出腕上还带一枚牙印的右手,“东西给我。” 万年梧桐木制成的方盒打开,凤凰精血如同世间最美的红宝石,靳浪召唤出陷入沉睡的大夏龙雀,无形的气机链接两者,此起彼伏的微光相互应和。 若是普通灵器,想要修复或者熔炼新的基材必定需要器修精心炼制,但是如大夏龙雀此种天生灵器已不在练器范围。天生灵器的生成就是天地造化的奇迹,要想修复,也只需天地机缘。 石窟中炙热的火灵气开始躁动,一座血色桥梁出现在大夏龙雀同凤凰精血之间,源源不断的血色注入大夏龙雀破碎的,不断隐现的半截刀刃,而与大夏龙雀契约的靳浪也感受到自身识海也随着它的修复开始被缓慢治愈。 由一柄天生灵器造成的伤,以另一柄天生灵器的修复治愈。 靳浪停滞的修为终于开始缓缓上涨,筑基十层,筑基大圆满,金丹初结…… 就在靳浪打坐调息,巩固金丹之时,一块木质令牌自他丹田处飞出,直冲进入凤凰精血和大夏龙雀搭建的循环中,两者连接的血线停滞,大夏龙雀巨震,就连靳浪也气息错乱喷出一口心头血。 林杦烟见势不妙出手想要剥离令牌,却被一道金光阻挡,随后狂风四起,血线重新涌动,速度竟比之前更快。 瞬息之间,大夏龙雀已恢复成不起眼的纯黑刀形,而令牌和凤凰精血全都消失不见,显然已融入大夏龙雀之中。 林杦烟心头一凛,这是书中从未提到过的。 “你感觉怎么样?” 靳浪单手抚胸,克制心脏不规律的跳动,“我没事。” “那是什么?” 靳浪抬起头,眉宇间郁色沉沉,“外界皆传我靳家存有升仙秘宝,可我在族中从未听说此事,只是灭族那日,母亲将一块木牌交与我,说是老祖唯一留下之物。” 靳浪细细回忆过往,“或许这便是传言中那个升仙秘宝,只是在今日之前此物从未表现出任何神异之处,我便以为当时之言只是母亲与我留下一点念想。” 意料之外的变故如同巨石沉沉压在两人心上,大乘期与天道间隐约的感应让林杦烟心底浮起不详的预感,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自己的影响,飞升之机或许并不像书中描述那样简单。 不过如今为时尚早,太多东西隐藏在天幕之后,还无法查明究竟是何种因果。 “无妨,总归不能是坏事。”林杦烟安抚的揉揉靳浪僵硬的脖子。 大夏龙雀已恢复完整,此方石窟无数极品火灵石尽皆化作灰烬,他们该出去了。 蓉城秘境只开放十五日,如今已是第十三日,谢氏兄弟采完冰湖周围冰莲之后也没走远,而是在四周探索之后又回到冰湖。此方冰湖显而易见的有大机缘,他们倒不是想着分一杯羹,只是往往机缘越大危机越大,若是靳浪师徒在底下遇上什么危机他们也好接应一二。一方面放心不下修为低微的靳浪,一方面给大乘修者卖个好总没有坏处。 一连安静了几日,只是今日蓉城秘境温度骤降,即便是金丹修士也难以抵挡,同时秘境中无数飞禽走兽倾巢而出,如此大的变故,很难不怀疑与冰湖有关,谢凌风手起刀落砍下一尾巨蛇七寸,身上已落下不知多少伤痕。 “哥,看此情形,秘境该是要提前关闭了。” 疾风骤雪几乎吹得人站立不稳,谢凌风一把抹去脸上凝结的冰霜,再看看毫无动静的冰湖,兴许湖下有别的出口,更何况有大乘期修者在,总不至于真让靳浪折这秘境中了,“再等半日,他们不出来我们就自己走。” 好在,两个时辰后冰湖中心冰层下冒起气泡,林杦烟抱着人事不知,身上已结霜的靳浪从湖中出现。 此时,冰湖已结上近一米厚的冰层,林杦烟在湖下单手打出法诀狠狠砸在冰上,谢凌风在上方同样斩下威势巨大的一剑,冰层碎裂,两人总算从湖中逃出,而在林杦烟脚尖脱离湖面时,那里已再次凝结。 靳浪结丹后本应可以暂且保持体温的,只是两人在湖中上浮之时,原本温热的湖水因凤凰精血已失,袭卷起更深重的冰寒,寒冰瞬间凝结,连带着湖水中感知下降的靳浪同林杦烟困在冰中。 林杦烟反应迅速打破冰层,带着靳浪极速上浮,但是身后寒冰紧追不止,靳浪召出大夏龙雀,以凤凰真火镇压,冰层追击速度果然减小,只是靳浪金丹初结,连天劫都没过,这一击抽空他所有灵力,击出后便在寒冷的威胁下陷入昏迷。 “快走,秘境要关了!”谢凌风冲着林杦烟喊道。 四人脚步不停,飞快往秘境出口赶去,期间遇上许多神色凝重甚至伤痕累累的修士。 秘境开始崩塌了,连带着秘境中灵兽妖族的限制也逐渐降低,无数人妖混杂着涌向出口,而秘境中愈发狂暴的风雪平等的阻碍着每一种生灵的脚步,无数修为低微的修者妖兽被风雪吞噬。 跑得慢的人只会变成秘境中永恒的冰雕。 惊恐地呼喊响在耳边,谢凌风只想快点,再快点,而就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思不正的修行者下黑手,再一次被人用法器击中之后,谢凌风一刀斩杀了那个踩着别人的骨血妄图逃出生天的散修。 林杦烟拿出一柄长剑护身,此时同样血迹斑斑,愈是靠近出口,斗争愈是激烈,所有人都想更快一步离开这个风雪构筑的绞肉机。 林杦烟同谢氏兄弟互相配合着轰开已被挤作一团卡住的出口,一头冲出秘境之时,秘境外六雪芙蓉仍旧静静开放,只是洁白雪地变作血红,留在秘境外的长老们已经开始绞杀无数从秘境中逃出来的妖兽,一部分妖兽死在修为高深之人刀下,更多妖兽逃出生天。 秘境出入口在空中震颤着时隐时现,终于在一次隐没后化作一点亮光彻底坠入未知空间,没能出来的修士与妖兽永远留在了秘境的风雪中。至此,蓉城秘境彻底崩塌,永无再现之日。 而林杦烟带着靳浪飞向无人之处,喂给靳浪几颗回灵丹,灵气补充之下靳浪总算恢复意识,天上乌云遍布,劫云已近在咫尺。 第15章 14 罟城疑云 靳浪身上还残留着灵气被抽空的虚软,秘境中风雪带来的冻伤也未曾完全恢复,回灵丹补充的大量灵气一时间还无法为自己所用,而此时黑云压城,隐有灭世之象。 第14章 天边闪烁的电光照到靳浪脸上,显得他脸色更加苍白,靳浪反而露出一个笑,握住林杦烟想往他嘴里塞更多丹药的手,“屈屈金丹雷劫,不用担心。” “你醒了就好。”林杦烟收回刚翻出来的各类天品丹药,看着他的眼睛,“我在外面等你。” 半个时辰后,第一道劫雷落下,半边天空恍如白日,几乎同成人腰粗的闪电狠狠砸在靳浪所在的山头,即便是林杦烟大乘期的目力也看不到雷劫下的具体情形,电光刺眼,林杦烟转身不再看,总之靳浪是不可能渡劫失败的。 此处雷劫声势浩大非寻常可见,蓉城秘境侥幸逃出的修者无不惊动。这次秘境之行各大宗门损失惨重,就算是南山书院实力强横也折损了十数个金丹弟子,灵虚神君清点完剩下这些伤痕累累,拼命从秘境逃出的弟子心有戚戚,更让他心慌的是,隐藏身份来秘境的小师叔至今未曾发来消息。 天边惊雷惹得众人更加不安,灵虚下意识探出灵识探查,意外感受到小师叔的气息,急忙发出传讯询问。小师叔回信很快——川流晋升金丹,不必担忧。 林杦烟并未回到南山书院的飞舟,而是选择在天劫范围外最近的地方等待,按理来说金丹雷劫不会太久,但是自靳浪开始渡劫,至今已劈下二九之数,足足别常人多了一倍,而今还未见到停歇之象。 天雷威力总是层层递增,靳浪未曾使用灵器抵挡,而是直接以□□承接,雷劫既是危险,也是脱胎换骨的极品机遇,上一道雷劫已劈得他口角溢血,残余的劫雷自全身游走,一寸寸拓宽细窄的经脉,八百年前靳浪第一次晋升金丹之时亦是如此,四九雷劫足三十六道天雷,生生劈开他浑身被魔气堵塞的经脉,晋升之后几乎脱开一层皮去。 如今重来一次,还是三十六道雷劫一次不少,等到天劫平息,林杦烟回到靳浪身边看到的便是靳浪浑身焦黑的的昏倒在泥土中,皮肤上还萦绕着流动的电光。 林杦烟抱起暂时失去意识的靳浪,总算回到了南山书院等待已久的飞舟之中。 靳浪这次没有昏睡很久,只是硬扛天雷太过疲惫,回到房间后就清醒过来,嫌弃的施展清洁术后换了一身衣服,整个人已经生机焕发。这次秘境之行他实在收获良多,甚至因为石窟里那次双修,至今还能感觉到有一团未曾消化的灵力存在自己丹田,若是消化,说不定可以直接跨越一个小阶来到金丹中期。 林杦烟放下靳浪后就去了灵虚神君那边,秘境崩塌他早有预料,此次前来的弟子已是多次筛选过后才确定下名单,却未曾想还是有如此多人失去性命,林杦烟从自己私库拿出不少法宝用以补偿此次遇害弟子的亲眷。这次回去后,书院之中恐怕要沉寂许久了。 灵虚神君收了法宝,“小师叔,我方才传讯院长说明小师弟晋升金丹一事。院长的意思是,既然师弟晋升,该是下山历练了,若是你也同意,此次便不必回南山,可直接前往罟城昭明镇,秘境开放前,逍遥剑派发下召集令,此地于半年前去人求助,他们派下多位练气,筑基弟子前去都杳无音讯。” 罟城是逍遥剑派庇护下的地盘,首次求救是只说昭明镇居民无故消失,想必有妖魔作祟。凡人城镇出现的妖魔大多修为低微,逍遥剑派也只是派出了几个练气后期的弟子,以剑修弟子的实力,要处理几个凡界妖魔已经是绰绰有余,只是没想到,五名弟子一去不回,就连练气大圆满一步筑基的领队弟子都没能传回只言片语。 逍遥剑派又派出了三名筑基中期,一名筑基后期,甚至还有一个金丹初期弟子前去,本以为十拿九稳,可这五名弟子仍然音信全无。这次执事长老意识到事情严重,上报了事件,掌门联系罟城城主,这才发现,不止昭明镇,半个罟城都已陷入迷障,迷障许进不许出,与外界彻底断联。 逍遥剑派不敢再轻举妄动,联系各大修真门派,提议建一只金丹小队前往,只是蓉城秘境开启在即,各大门派不愿错过,于是拖延至今。 原本是件小事,然而没想到此次秘境各大宗门损失惨重,已是人手不足之时。 事情太巧,透露着一种不同寻常。林杦烟带着灵犀送来的信笺让靳浪自己决定。 靳浪看完,轻笑一声,“林杦烟,我怎么觉得这事是冲我来的?” 林杦烟笑道:“我也觉得。所以你去吗?” “为何不去?岂不是辜负人家一片心意。” “这次我不陪你。”林杦烟随手摘下靳浪不离身的发簪,封入自身一抹灵识,“上次给你的无事佩戴上,注意安全。” 靳浪眉头一皱,“什么叫你不陪我?” “你如今刚刚晋升,正是历练沉淀的时候,总不能这也要师尊陪着吧?” “我又不是真的金丹。”话一出口,靳浪一愣,他过去独来独往,从未有如此缠人的时候,可是自从拜师后几乎一天都没跟林杦烟分开,即便偶尔独自一人,也总知道身后有人托底,那时候以为成了炉鼎,依附他人自然无所谓,如今话已说开,既然真有机会从头再来,又怎可自甘堕落。 林杦烟笑问,“还要我陪吗?” 靳浪别开眼,“林杦烟,也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这分明是林杦烟想要的答案,他唇角翘起,笑意却不达眼底,真听了感觉也没这么开心,“你对我还挺重要的。”他说。 “既然我这么重要,那你可要多想想我。”靳浪站起身,“我走了。” 林杦烟却反手拽住他,“不急。”一手按住他后脑,嘴唇相贴,“当然会想你,早点回来。” 一吻过后,林杦烟垂下眼眸,眼含威胁的盯着靳浪,“既然成了我的人,靳浪,你可要洁身自好啊……” 靳浪笑道:“师尊,别人要扑上来我也不能阻止吧。你可以选择早点来盯着我。”他没再给林杦烟机会阻拦,不等飞舟停止就御刀离开。 罟城不远,靳浪只花了半天就到了城主府,却不成想见面一看,全是熟人,谢家兄弟、苏勇、薛珂、钟离,甚至还有弟子大比时被针对早早退场的李见鸣,剩下两个生面孔,共九人齐聚城主府。 这大概就是蓉城秘境之后,各门派能派出的最后的弟子了。 谢家兄弟在秘境中运气好遇上了林杦烟,最后逃出来的时候占了不少便宜,没受什么伤,更何况作为逍遥剑派的弟子,来解决自家门派的事理所应当。 薛珂本身就是冰灵根天才,在蓉城秘境天然占优势,苏勇是实力强劲的体修,就算是在南山书院也是排得上号的,钟离作为万剑宗首徒又是剑修同样个人实力不凡,李见鸣是万法道宗百年内最出色的符修,当时南山大比,若不是因为实力强横,也不会在第一阶段被联手针对。 剩下两个生面孔都是女子,想必是未曾进入蓉城秘境,其中一个是薛珂师妹,丁妙儿,金丹中期,另一个正是南山书院,林珏,此行唯一的元婴修士。 靳浪没认出林珏,林珏却差点认出了他,毕竟两人分开不久后,靳浪被迫结丹,容貌几乎未曾改变。 “靳大哥?”林珏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控制不住大喊出声。 靳浪神色一变,随后很快反应过来,故作疑惑道:“叫我吗?” 谢凌月在他身后张望好一会儿,没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才算放下心来,自来熟的一手攀住靳浪肩膀,“灵毓真人,你认错了,川流还说得上是你师弟那,你们未曾见过吗?” 靳浪拜入南山书院之时林珏确实一直在外游历,听到川流这个名字倒是想起前段时间师门传信说大师兄收了弟子,名叫川流,“我自突破元婴后便一直在外游历,还未曾见过小师弟。小师弟长得实在是与我一故人太过相似,想必是我认错吧。” 见过靳浪真实相貌的人不多,靳浪此刻已经想起了她,这个在入道之前曾给过自己一段温暖的女孩,多年过去,竟还能再见当时故人,“说开就好,川流见过师姐。” 几人相互认识之后也没在寒暄,说起正事。几个进了蓉城秘境的人不清楚情况,唯丁妙儿提前两日到了罟城探查,迷障范围竟又扩散了,此时大半个罟城都陷入其中。她去边界处探查时发现,迷障中有浅浅死气漫延,能生出这么大一片地方的死气,死在其中的人绝对不在少数,事态更严重了。 丁妙儿将情况上报仙盟,仙盟才派来了正在外游历的元婴真人林珏,同时几大宗门也不约而同将原本的金丹弟子换成修为更高的几人,即便解决不了问题,也不至于折在里面,这才出现了此刻九人中就有七人曾参与过南山大比相互认识的情况。 这边靳浪几人共通完消息整装待发,那边林杦烟已经回了南山书院。他此次回到南山同样事态紧急,灵犀在传给靳浪罟城消息的时候,同时送了一道迷信到林杦烟手上,密信上只有四个字——南山内鬼。 第16章 15 南山内鬼 第15章 几人休整一夜后在第二日正午出发。除了丁妙儿以外的八人到现在次真正第一次见到迷障的真面目。迷障界限并不分明,就如同一阵黑雾,边界处呈现浅灰色雾气。 丁妙儿观察片刻后说:“比起我上次来又扩张了一尺。”她指着一个方向,“那处前几日有一颗桂树,现在已经被吞没了。” 林珏叠了一只纸鹤,“我试试能不能先探查一下里面的情况。” 纸鹤附上林珏的灵识,向迷障中缓缓飞去,在雾气不浓,肉眼可见的范围内并没有任何反应,直到纸鹤一头扎入肉眼不可见的黑雾中后,林珏施诀的手一顿,“感应不到了。” 没有受到攻击,也没有遇到屏障,但就是莫名其妙的感应不到,这就有点惊悚了。 “不知道进去之后会不会被分散。” “可以一人搭着一人肩膀进去,如果一开始就分开,那我们组队也就没有意义了。”薛珂提议道。 “反正都要进去,就按你说的吧,我跟谢凌风、谢凌月打头,苏勇、钟离殿后,林珏师姐修为最高为我们压阵,法修走中互相照应,可以吧。”九人之中靳浪修为最低,但他在南山大比中实在表现惊艳,如今也成功结丹,能力绝不低于在座其他几个天之骄子。 “我这有个法宝,名叫捆仙索,可以把我们几个连在一起,也更方便大家警戒。”李见鸣是个符修,天资又高,实在是财大气粗,随手拿出来的都是个玄品灵器。 几人没有意见,排好序,由靳浪打头,依次进入。 知道林杦烟这次去蓉城秘境的人不多,大多数人得到的消息是林杦烟带着靳浪下山游历,归期不定,想必也是因为这个消息,才让书院里几个不知名小老鼠露出马脚。 灵犀神君是在林杦烟离开的第二天发现不对的。 “小师叔走的第二天,珍宝阁值守弟子换班,发现前一天的值守弟子不知被何人迷晕,怀疑有人行窃,我立即找了管事长老进入珍宝阁核对,发现珍宝阁一、二、五、六层都没有被盗迹象,只有三四层留下了翻动的痕迹,但是核对账簿,没有丢失物品。” “一二层是功法典籍,三四层是灵兽仙材,五六层是法宝灵器。证明这个人很清楚珍宝阁的布局,能不露痕迹的迷晕值守弟子,要么修为高深,要么就是熟人作案,或者两者皆是。同时这个人很清楚自己要找的东西在哪里……” “我已对当日值守的弟子进行过问询,他们都说当日一个人都没见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亥时突然犯困,竟然都睡过去了。” “后来那?”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后来我用九转归灵阵追踪到当夜闯珍宝阁的人竟然是执事堂三长老。” “他找的是什么?” “不知道,他死了。就在我眼前天人五衰而死,可三长老化神修为,寿元至少八千年,而他今年才两千岁。”灵犀的声音里透露着浅浅的恐惧,这样一个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杀死化神修士的敌人,很有可能是大乘期修者,而如今大乘修士又有几人?“除此之外,我发现书院中有数名弟子魂灯无故熄灭,只是他们长年在外游历,又有人以幻术蒙蔽,所以未能第一时间发现。” “灵犀,如果素寰玉在珍宝阁,应该会在第几层?” “素寰玉是天地灵材,未经人工雕铸,应该属于灵材,想必会放在三四层。”灵犀话音一顿,“小师叔你怀疑这个人是为了无常魔尊而来。但是素寰玉不在珍宝阁。” “如此,那人就已得到想要的东西了。”素寰玉不在珍宝阁恰好证明其已经有了去处,而这世上还有谁比无上道体更需要这个法宝那? 林杦烟也希望自己猜错了,但是如今修真界还算太平,若是魔修来袭,想必不可能如此了解南山书院,便只有可能是为了无上道体。在南山尊者面前挂过名字的渡劫期应当不会如此行事,南山书院还有自己不知道的渡劫修为大能吗? “我回来的事你还没有透露出去吧?” “未曾。” “你今天晚上就放出消息,就说我即将闭关,冲击渡劫期。” “小师叔,果真是川流?” “无常魔尊不在南山,你把护山大阵启动,南山弟子若无要事不许下山,然后封了南山侧峰。那人短时间内不会对南山出手,更何况师尊还在,无人敢放肆。” “是。” 林杦烟是真要闭关,想必无上道体确实神异,此次蓉城秘境结束后林杦烟体内气机一直不稳,他本就已到达大乘后期,不应再过多参与此世因果,但是本界飞升受阻,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他不可能不理俗物。此次闭关倒不是真为了冲击渡劫,现今修真界,根本没人真敢渡劫,他也只不过是同其他人一样压制修为。 只是闭关之前,林杦烟要先分出身外化身去到靳浪身边,南山书院内乱,罟城迷障,时间实在太巧,好像就有人认定了要让靳浪离开自己的保护范围,靳浪愿意赴这场鸿门宴,他却不想真的让靳浪暴露在危险中。 大乘以上修者的事,还不是如今仅仅金丹的靳浪可以应付的。 靳浪刚踏入迷障深处就感觉到身上绳索紧绷,面前有破风声,他持刀一挡,一步踏出,身后一串人都被拉进迷雾之中。 谢凌月嘀咕道:“幸好早有准备,不然这次可要阴沟里翻船了。” “好精妙的传送阵。” “此处有阵法?迷障又不是一成不变,这怎么做到的?” 薛珂于阵法上钻研颇深,“阵法不在脚下,而在这迷雾中,由这些黑雾的流动轨迹组成,阵法不断变化,所以每一个传送阵的落脚点都不同,若是没有这根捆仙索,这次我们必定已经分开了。” “我们已经不在罟城郊外了,此处似乎离昭明镇不远。”林珏道。 “别聊了,我们被围起来了。”靳浪一刀斩下眼前袭来的黑影,挥手打出一片火焰,火焰却并未如他想象中一样汹涌而出,而是如一道火舌蔓延。 借着火光,众人总算看清周围的情况,无数,无数的“人”正向他们走来。 “修为被压制了。”同靳浪的感受相似,李见鸣的符咒也是类似情况。 深黑的迷雾中,是数不清的,残缺的,行尸走肉一般的“人” “太多了,不能留在这里,往前走,我们进城!”钟离大喊道。 “所有人都把剑拿出来。”现在这个情况法术符阵都难起效,唯有刀剑利器,修真者体力优势之下才能算作武器。 林珏几人当即也抽刀出鞘,九人未曾解开捆仙索,围自觉围做一圈,纷纷抽出刀剑对敌。 靳浪还是用的隐月刀,修为被压制,身边又只有粘稠的迷障,就连天地灵气也无法引动,什么剑意刀法斗大打折扣,他们就如同几个刚进入道途的小修士一样,仅靠着刀剑锋利艰难向前。 若是有人能从空中往下看,就能见到地面上靳浪一群人就像是被蚂蚁背在身上的食物一样,被簇拥着往前走,他们一路砍,一路杀,但是永远有更多的蚂蚁涌上来。 脚底已经几乎踩不到坚实的地面,全是断肢残躯以及流淌的鲜血。 “这些东西,好像杀不死!”丁妙儿眼看着一个脑袋上被捅了窟窿的人从地上站起来,惊恐道。 “那就把他们的腿砍了。”在她身边的苏勇一剑砍下窟窿人的双腿,只见那个东西在地上蠕动着,拖着腰腹下破烂的脏器张着嘴仍往几人的方向爬。 苏勇作为体修,是几人之中状态最好的,他换到前方为几人开路,“跟我走。” 此时李见鸣总算用多年积攒下的符咒搓出一个足够大的火球,他大喊一声:“都快让开!”一个巨大的火球在众人面前砸出一条血路,众人立刻趁着其余怪物还没赶来往前跑,“看到了吗?昭明镇的牌匾在东南方!” “明白!” 平时御剑只需要一刻钟的路程,如今就像天边遥不可及。 怪物绵延不绝,靳浪机械的挥舞着隐月刀,他并不觉得进城会让现在的情况好上半分,兴许城中有更多怪物,但是有片瓦遮挡,总比这一片荒芜的让人安心。他现在担心的是,原本进来的那些修士现在如何。 这个地方绝不是简单的妖兽作祟,能够压制修为,身后必定有大能设计。 “这样下去不行,此处没有灵气,我们除了丹药没办法补充灵力,但是城门太远,就这么一点点砍过去我们会被耗死在这里。我有个办法你们听不听。”靳浪握住自己颤抖的右手。 “什么时候了,少卖关子!” “拿一只飞舟出来,装上灵石,我们直接冲进去。” 李见鸣直接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只能容纳十人的小型飞舟,“我还真有!但是需要几分钟填装灵石,而且我现在没能力操纵。” 靳浪笑道:“没事,拖延时间交给我们剑修体修,操作的事情交给林师姐。” 第16章 “可以。”林珏同意道,即便她如今也灵力耗尽,手抖不停,想必总比这几个小崽子有用些。 众人纷纷摘下捆仙索,靳浪几人对视一眼,同时散布在灵舟四方,“兄弟们,杀!” 第17章 16 恶气尸傀 血雨劈头盖脸撒了一身,腥臭的气味让每个人都狼狈不堪,甚至好几次都让怪物爬上了灵舟,时间慢得像要地老天荒,。 “上船!”薛珂的声音就像天籁,即便是跟她不对付许久的钟离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 几人来不及回话,翻身就往灵舟上爬,一个个手脚都颤抖着,快要抓不稳船沿,还是被法修们搭把手拽上去的。 灵舟缓缓升起,靳浪几人总算放下心,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喘气。突然灵舟一震,尾端沉下,差点把躺在舟尾的谢凌月甩下去。 谢凌月一把抓住灵舟上的栏杆,惊恐地发现灵舟尾端已经被那些怪物搭起人梯死死黏住,“他们爬上来了!” “防护罩那?” “防护罩要的灵石是现在的十倍,你们谁还能在下面撑一个时辰?”李见鸣骂道,“把他们砍了,只要一击,灵舟就能飞起来。” 谢凌风撑起身体,“我去。” 说得容易,没有灵气无法御剑,这时候谁去都是拿命在赌。 李见鸣拿出捆仙索,“把这个捆上,我们拉着你,放心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靳浪一脚踹飞正急匆匆往腰上捆绳子的谢凌风,“你去个屁!你剑都拿不稳,你死得比你弟还快!” 说话间,一柄红色长刀自他身后飞过,流光一般划过怪物堆成的山后消失不见,灵舟沉沉坠下的尾巴总算开始抬起,丁妙儿和薛珂第一时间爬到舟尾清理爬上灵舟的几只怪物。 灵舟平稳起飞,地上的怪物仍不死心的堆积着往上爬,终于只变成看不清的黑点。 九人除了操纵灵舟的林珏,都变成了烂泥躺在甲板上,一时间只有粗重的呼吸声不断响起。没人追究靳浪最后使用的是什么,能得这一刻喘息已经让人高兴不已了。 林珏脸色白得像纸,口角甚至溢出些殷红的鲜血,干涸的气海中不断的压榨着灵力,只能像吃炒粟米一样一把一把吞下回灵丹补充。 所有人都疲惫不堪,但是昭明镇的牌匾终于到了眼前。 林珏最后一滴灵力被榨干,灵舟就像炮弹一样从空中坠下,一头砸在城墙上,撞出一个大洞。 丁妙儿扶住软倒的林珏,靳浪几人再次拿起刀站到前面,弥漫的烟尘散去后,众人眼前是一双双血红的野兽般的眼睛。 “跑!” 苏勇开路,他拿了一对双刀,挥手就砍倒四五个怪物,九人如同离弦的箭飞冲出去。 “找个房子进去!”薛珂大喊。 苏勇看准一栋木屋,拽开门,直接把身后的丁妙儿和林珏甩进屋子,等其他人跟进来后,直接关上了木门。 木屋黑黢黢一片,薛珂咬破了手指趴在门前画阵。 靳浪将屋子里的门全都检查一遍,顺便砍死几个藏在屋里的怪物后总算放放下心跟其他几人一样坐在地上。 “这是画的什么阵?”谢凌风问。 “隐息阵。”靳浪看了一眼,不是什么复杂的阵法,但是在这种没有灵气的地方也只能以修士的血液为载体,“他们是用气息判断我们的位置吗?” “没有灵力的情况下,人有五觉,视听嗅味触,排除视觉、味觉、触觉,便只剩听、嗅,我们可以不说话,就也排除听,那就只剩下嗅觉。” 靳浪若有所思,“你遗漏了一样,还有我们身上的灵气。”他起身走到薛珂身边,咬破手指在薛珂绘制中的法阵上添上几笔,又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块上品灵石放在阵法中。 “你这个阵法可以隐藏灵气?”谢凌风不懂阵法,看着薛珂若有所悟的表情猜测。 “不能,但是可以把这块灵石的灵气扩散到空气里。”薛珂双眼放光的看着那个阵法,“川流道友,等出去了可要与我好好探讨一番。” 靳浪爽朗一笑,“薛道友阵法天赋过人,我讨巧罢了。” 木屋外的嘶吼总算稍微停歇,证明薛珂的布置是有用的,几人盘腿坐下,一人面前摆着一颗灵石恢复灵力。 “在我们之前进来的修士,也不知道现今如何了。”林珏喃喃道。 修士也不是不死之身,更何况还是修为低微的筑基练气,修为被压制,再遇上外面那些吃人的怪物,恐怕十死无生。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等我们休整一下可以去找找。”靳浪轻声说,他闭着眼,已经大概猜出这些迷障的来历了。 是恶气,有人在罟城,以恶气养了一城尸傀,能养这么多尸傀,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恶气不同于魔气,不是魔修专属,他有另一个名字,叫孽力,世人常说孽力回馈,就是这么个东西。也是修士飞升时,天劫主要克制的东西。 有修士不想渡劫,将孽力灌入普通人身体,以人命消解天劫。这么多孽力,高低也是个渡劫大能。 靳浪的思绪不受控制的想起林杦烟,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而被他惦记的林杦烟,这时候正以化身向罟城赶去。 身外化身之术是化神以上修士为了方便在世间行走而生,越是高阶的修士捏造的化身修为越高。林杦烟这具化身修为在化神后期,与他本人只有三分相似。 林杦烟闭关冲击渡劫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修真界上层,大乘与渡劫的界限本就不明确,渡劫期只是大乘后飞升前的一个过渡阶段,是修真界无法飞升以后,太多修士压制修为不敢渡劫从而诞生的一个阶段,即是与大乘修士作为区分,也提醒其他人小心卷入天劫之中。 林杦烟此时闭关,几乎是在宣告他已经采补了无上道体,要直指飞升,更多人已将目光看向南山,无上道体的传说即将印证。 修真界暗潮涌动,总算因此再得片刻安宁。 而此时的罟城,靳浪已向几人说明迷障乃是恶气,怪物也因恶气而生。 “所以你是说,外面那些怪物原本也是活人。” “现在已经死了。” “修士能否抵挡恶气侵袭?” 问到点子上了,靳浪轻笑,“不能,若是在恶气中待得太久,我们也会变成外面那些吃人的怪物。” 众人脸色煞白,惊恐地看着靳浪。 “也别太担心,凡人三日,练气半月,筑基一月,金丹一年,我们还有一年时间,若是出不去,才会真的死。” 值得庆幸的是,渡劫大能设下此处,便绝不会来此,以免被天劫发现,否则,靳浪现在就可以收拾收拾上路了。既然罟城迷障并不为自己所设,那他如今在此处,便是天意了。 “恶气源头并不在此,要将如此多的恶气充斥整座城,一定需要一个巨大的传送阵法。我们要破坏这个传送阵,只要传送阵没了,恶气逐渐消耗,此处迷障才会消失。阵法之事还是薛道友擅长。”靳浪退后一步,不再说话,他没说的是,等迷障消失那个隐藏在背后的渡劫大能到来,才是真正的生死关头,但是现在还是不要说出来让这几个金丹元婴徒增烦恼了。 薛珂低头沉思片刻,“一般来说这么大的传送阵都是套阵,就是说除了中心主阵,还有九个配阵分布在阵法各地,只有先破坏这些配阵才能真正破坏主阵,主阵毫无疑问在昭明镇,而其他配阵以昭明镇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都有可能。” “我们分头去找。”钟离说,“一人一个,找到就毁掉,然后还在此处集合。” “我这里有传讯符,每人十张,若是遇到危险就点燃,离得近的人相互支援。除此之外,这个红色传讯符每人两张,点燃一张说明毁去一个配阵。” “把隐息阵刻在法衣上,我会把此处的扩灵阵放大,以躲避为主,不然几条命都不够你们死的。”靳浪说。 众人做好准备,各自出发,靳浪落在后面,林珏在他身后。 靳浪主动询问,“师姐还有事?” “靳大哥,当年你被魔修掳走,我托师父寻找良久未果,便以为你死了。”林珏笑道:“虽不知你经历什么,如今还能重逢实在幸甚。” 靳浪沉默片刻,还是说:“不怪你。” “只是我良心不安,师父说我有心结未解,便让我出世游历,这次回去想必我终于可以着手晋升化神了。” 两人分别往自己分配到的方向去,此处木屋已空,只希望之后还能在此相见了。 靳浪分到的是东北方,扩灵阵范围扩大后也只能覆盖昭明镇,刚出昭明镇就遇上了一群尸傀,趁着此时体力尚存,靳浪直接跳到树上,调息压制灵气后,在隐息阵的作用下,尸傀果然找不到他。 可是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靳浪躲开这群尸傀后把灵识铺开,一寸寸往前探查,被灵力吸引的尸傀从身后扑来,被他一刀斩断双臂。尸傀数量不多的话,并不是应付不过来,只是希望一直都能这么幸运。 第17章 传讯符未被激活,半日过去,还未曾有一个配阵被销毁。 林杦烟终于到了罟城边界,迷障已又扩散了许多,他看着眼前翻滚的雾气,低声道:“竟是恶气。” 第18章 17 罟城旧事 若是真身来此,说不定现在天劫已经劈下来了,林杦烟收回手,一步踏入恶气之中。 涎液横流的怪物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鼻尖耸动之下嗅到与自身相似的恶气,不甚聪明的歪歪头后绕过此人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荡。林杦烟铺开灵识寻找片刻,锁定方向后直往此方遁去。 没有怪物阻挡,他很快找到要找的人,恶气之中天地都是一片昏暗,几乎融成一片的浓黑中,只有一点亮色。尸骸堆积成的小山上,眼前人以一把火红刀刃杵地站立,周身几点火焰跳跃,靳浪抹去嘴角鲜血,已经遍体凌伤,尸骸中伸出一只焦黑的手拽住他脚腕,让他一个踉跄向前扑去。 身下不是尸体粘稠的触感,而是一股熟悉的兰香,“林杦烟?”靳浪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径直扑进来人怀里。 林杦烟从没见过如此狼狈的靳浪,即便是在无尽海,这个人也保持着一副洒脱肆意的模样,生动热烈就如同永不熄灭的火焰,不自觉地缩紧手臂把人搂得更紧,靳浪在他心中,其实一直都是书中那个总能绝处逢生,强大无匹的男主角。 撩开靳浪额角几缕□□涸血液黏住的发丝,林杦烟想,可是如今这个脸色苍白倒在我怀中的人又是谁那? 配阵只有一个巴掌大,周边罩着一层结界,靳浪刚触碰到那层结界就被身后的尸傀偷袭一爪,抓破了后背衣服,他反应迅速转身斩下怪物双手,却见周身已经围满了眼睛血红的尸傀,他就如同待宰的羔羊被这些嗜血的怪物牢牢锁定。 在尸傀们伸出的枯瘦的手臂中,靳浪反身以后背相接,在背后血肉撕裂的剧痛中,双手握刀狠狠刺下,结界如同琉璃破碎,配阵消散,反击的余波将靳浪同围着他的尸傀狠狠炸开三尺远。 尸傀们尖厉的啸声响彻云霄,在啸声的召唤下,越来越多的尸傀聚集此处,靳浪砍下一批尸傀的利爪,就有新的尸傀顶上,无休无止,无穷无尽,失去行动力的尸傀很快在他脚下堆积,而就在这堆尸山之上,还有更多尸傀以同伴的身体作为阶梯,攀爬而上。 双手已无力劈砍,有尸傀锋利的牙齿咬在肩上,更多利爪抓破了身体,尸傀们没有痛觉,即便被削去四肢也挣扎着要用一张嘴咬人,隐月刀已不堪重用,靳浪召出大夏龙雀,刀尖插入下方尸堆,凤凰真火自大夏龙雀刀尖流泻而下,将这些不甘死去的尸傀烧做真正的尸块。 尸毒自伤口侵入身体,靳浪站立不稳,倒下之前只见到眼前一片素白。 靳浪醒来时只看到一张陌生的脸,他伸出手抚摸眼前熟悉又不熟悉的脸颊,小声问道:“林杦烟?” 林杦烟握住他的指尖轻吻后露出一个微笑,“是我。” “就这么放心不下我吗?师尊。” “怕你拈花惹草,给我头上染点绿。” “所以来盯着我了?” “所以来盯着你了。” 靳浪恢复了一些力气,撑起身体双臂揽上林杦烟脖颈,仰头送上一个带着血腥气的吻,“来得好,我差点就跟这些怪物双宿双飞了。” 林杦烟心底一沉,紧紧搂住他的腰,“不会的,你是我的。” 漫长的吻过后,靳浪掏出衣服里已经被划破的红色符篆,以灵力点燃,“幸好还能用。” 另一道红色符篆上已经亮起五处,加上靳浪这处已破坏了六个配阵,林杦烟再次铺开灵识,从近处找起,是往南方的薛珂和钟离。 两人实在显眼,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尸傀围在中心的浅金色结界中,钟离生死不知,而薛珂满脸泪水仍勉力支撑着阵法。 一道剑光闪过,尸傀被强烈的气流掀开,林杦烟同靳浪一剑一刀已杀入阵中,“走!” 薛珂哑然收起阵盘,将钟离背到身上,跟上两人。 四人一路奔逃甩脱跟在身后的尸傀,正遇上从另一个方向逃来的丁妙儿。 丁妙儿一身鹅黄衣裙已染成血红,右臂断裂,折断的骨头从血肉中支出,泪盈双睫,哭喊着:“救救……救救……苏师兄!” 几人赶到之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血液已将这片土地浸透,上百具尸傀中,苏勇下半身的铜皮铁骨已被啃食干净,仍双手舞刀挥砍着身边尸傀,如同一座永不会倒下的杀戮雕塑,拼尽最后一滴骨血。 林杦烟和靳浪一人一边撑住他手臂将他带出尸山之中,苏勇躺在地上,已经无力呼吸,眼前蒙着一层血红,是颅骨破裂,血液倒灌进了眼睛,他从一片血红的视野中看到靳浪,露出一个笑,“小师叔,这次罟城是我主动要来的。你们大概还不知道,我在登上仙途之前,只是罟城乡野一个少年农户。” 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林杦烟掏出一瓶天品回灵丹,一大把塞进苏勇口中,又以灵力封住他经脉,“你见过这迷障?” “六十年前,我同妹妹在昭明镇外苏家村生活,那段日子不太平,村里莫名有人消失,但是不算频繁,大家都说是有野兽,官府来过几次,登记完就没了消息。可有一日,我去务农,回家就不见了妹妹。”苏勇闭了闭眼,当时的惊惶还在历历在目,“总之我等升斗小民的性命无人在意,我只能自己去找,听说是野兽食人,我便去了山上。”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迷障,或者说,如今我也不清楚那时所见是否就是今日迷障,因为我进入迷障中,什么也没找到,又自己走了出来。” 苏勇说着咳出两口血来,胸膛剧烈的起伏喘息,林杦烟在他胸口猛点几下穴位,却也止不住鲜血从他口中涌出,“道友,没用的,让我说完吧。” 苏勇想起自己这次下山之前,师尊一反常态问过自己,若是会死,还下山吗?他当时答了什么那?他说:“弟子定会保住这条命,回来还给师尊打酒。” “我从迷障中没找到妹妹,就舍了田地,一路找寻,后来得机缘修炼入道,拜了师尊。可是今日,我见到她了,就在毁去配阵之后。”苏勇眼角滑下两道泪痕,妹妹走失时不过双十年华,有一双明媚的杏眼,是十里八乡闻名的美人,如今成了干瘦的活尸,那双眼睛也只剩下黑洞洞的眼眶。 “这番应当是回不去南山了,还望小师叔替我师尊灵烽神君打壶酒回去……” 丁妙儿已经泣不成声,她自知实力不足,小心翼翼破开守护结界才去毁阵,可在配阵消失的一刻,身上所有隐息阵法实效,无数尸傀涌来,她第一时间点燃了求救符,援军久久不来,心生绝望之下终于等来了伤痕累累的苏勇。 苏勇跟她的经历差不多,毁掉配阵后尸傀跟发疯了似的扑上来,可苏勇本身实力强横,还是在此地最好发挥的体修,也不算不能应付,他的双刀锐不可当,尸傀在他刀下就如切瓜砍菜一般。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苏娴雅的,妹妹的利爪刺进胸膛,鲜血涌出染湿了妹妹从前最爱的衣裙,苏勇砍下了妹妹的手,以血为阵,用修为化火燃去了妹妹的尸体。 随后他往求救之处赶去,正遇上丁妙儿支撑不住。苏勇本想带她直接冲出包围,但或许是此处动静太大,也大概是他消耗太多已无力支撑,越来越多尸傀来袭,丁妙儿身上最后一颗回灵丹吃完,苏勇一把将她推出了尸傀包围圈,“我拖住这些尸傀,你先走,带人来救我。” 尸傀已将他淹没,丁妙儿点燃了所有求救符,可是她知道,所有人都陷入苦战,没人能来了,苏勇只是想让她能活下去。她只能一直跑,一直跑,她找到了援军,可是一切都太迟了。 此时红色符篆亮起光点,最后一个配阵已毁,周身恶气一清。失了配阵后,似乎是受了刺激,尸傀实力更胜,长出更锋利的指甲和牙齿,尖啸声响彻云霄,同时,几人的修为也恢复了几分。 靳浪挥手布下凤凰真火烧去苏勇残躯,将骨灰收进乾坤袋。他早已见过太多太多死亡了,修真界弱肉强食,修者从来将凡人视作随意践踏的蝼蚁,可练气之上有筑基,筑基之上有金丹,金丹之上又有种种,层层倾碾之下谁又不是谁脚下的蝼蚁那? “我们回去吧。” 靳浪几人敛息狂奔回到了昭明镇的木屋,余下几人也已经归来,尽都满身伤痕,血淋淋的躺在地上,只有林珏状态稍好,正替昏迷的几人包扎伤口。 林珏本就是主生息的水木灵根,拜入南山之后也进了南山药峰,学了医修一道。 薛珂放下至今未醒的钟离,“请灵毓真人救命!” 进来迷障九人,如今地上便生死不知的躺了四个,林珏吞下回灵丹,将四人摆在一排,以灵力稳住生息这才抬头看向走在最后的林杦烟,总觉有些面熟,“这位是?” “无名散修,严九。” 第18章 “苏勇那?”林珏皱眉道。 “死了。”靳浪说。 如同惊涛在脑子里炸开,林珏感觉耳边一阵轰鸣。 第19章 18 恶气来源 耳鸣声久久才散去,林珏看着眼前默默垂泪的丁妙儿,别开头不敢看她的薛珂,新来的修士站在众人身后沉默不言,唯有靳浪直视着她,“师姐,师侄离开前说,罟城迷障,在六十年前就出现过……” 一切伤感的心思都只能压下,这个消息把事情推往更恐怖的深渊,罟城不是突然出现的绝境,而是藏在仙门百家阴影下腐烂的疮口,六十年来,苏娴雅之事绝非个例,不知多少人惨遭毒手。 “等他们恢复好,你们离开罟城吧,接下来的事情不是你们能应付的。”林杦烟从黑暗处走出,化神期的威压逸散。 在这恶气之中还能保有化神期实力,其真实修为已不是林珏几人可能想象,林珏几人对视片刻,“还请前辈指教,如何离开此处?” “传送配阵已毁,离开对你们不是难事。” 林珏闭目感应,灵识扩开,竟能浅浅感受到此处方位,迷障削弱,“多谢前辈相救,三日后我们离开。” 三日内,谢家兄弟、钟离同李见鸣接连醒来,李见鸣拿出来时的灵舟,填上足量的灵石,由林珏操控打算离开。 靳浪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只瓦罐递给林珏,“师姐,带苏勇回南山吧。” 灵舟如同离弦的箭化作一道微光飞离,丁妙儿小声问:“川流不同我们走吗?” “他不会有事。”林珏闭上眼,在离开前,一道灵讯破开她的识海屏障响起——南山内鬼,万事小心。 严九,严九,她已知道来者是谁,如今世上最年轻的大乘期修者,人称小南山的林杦烟,同时也是她的养兄。 昭明镇中恶气翻腾,林杦烟同靳浪御空而起,脚下城池中尸傀游荡,竟有几分凡世生活之景,而城中心恶气最盛之处,便应当是主阵所在之地了。 昭明镇中心是一座破败宅院,阶前石狮,紫金大门还能看出往日富丽堂皇,匾额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仔细辨认下写着李宅二字。 林杦烟两人推开大门,里面是同外面那些腐败的行尸走肉完全不同的,更加鲜活灵敏的尸傀。林杦烟轻抬眼皮扫过眼前眼含红光的尸傀,其中十个明显带伤的尸傀穿着逍遥剑派弟子服。显然,在靳浪他们之前进入迷障的弟子无一例外都在此处了。 “哪来的无名小儿,此处不是你们可以撒野的地方,速速离去。”一个身着广袖长袍,头戴莲花冠的尸傀喝道。 靳浪轻笑,“这老道士还当自己活着那。” “这些尸傀不是恶气自然浸染而成,有人把他们炼成尸傀守护此处。他们意识未散,却已成了受人驱使的尸傀。” “少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听不懂的话,要闯李宅先同你爷爷打过一场!” 一壮汉尸傀拎起斗大的流星锤朝林杦烟攻来,锤头本身由青铜制成,重达千斤,砸下时有破风之声,林杦烟轻抬长剑,轻薄剑身与铜锤相碰,以薄脆之相,却把锤头碰了个粉碎。 顷刻间院中所有尸傀都动起来,他们不同外界的行尸只会用爪子和牙齿,道士尸傀手掐莲花诀,拂尘疯长,剑修尸傀拔剑出鞘,剑气凛然,还有更多符篆,阵法。恶气翻涌之间,除了逍遥剑派那几个小弟子,都是元婴以上修为。 大夏龙雀现身,靳浪走到林杦烟身侧,“只能打进去了。” 林杦烟一挥剑,斩下壮汉尸傀一臂,“你在此等着。” 迷障之中分明没有灵气,尸傀们却能毫无滞涩的使用法诀,这满城的恶气都是他们的能量来源。 可这些在小南山面前都只如同纸糊,只见林杦烟做手掐诀,右手挥剑,一道烈风荡过庭院,飞沙走石间,半数尸傀已成了两截,尸傀没有痛觉,几个半截人还迷惑的在地上翻滚,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无法站起。 修真界只有一个南山尊者,却未曾想到此代南山一脉如此繁盛,竟是一代两大乘,林杦烟天资太高,又未曾有尊号,便有民间说法尊称为小南山,以示地位尊崇。 莲冠道士飞身来到林杦烟面前,一柄拂尘如鞭子甩出缠上林杦烟长剑,林杦烟悬腕一震,剑上尘束倏忽断裂,纯白丝线如同羽毛散落,林杦烟一剑刺入道士左肩,声音悠悠如从远处飘来,“拂尘神君,你已死去多年了。” 此处多少修者,林杦烟总算认出一人来历。拂尘神君也曾是散修中的天才修者,于凡俗中悟道踏入修行一途,不过千岁修成化神,性情和善正直,是散修中了不得的人物,仙魔大战时仙盟中有人曾想过要吸纳他加入,却不曾想于七十年前失踪,原是被人害死在了此处。 道士眼睛似有一瞬清明,嘴唇嗫嚅着望向四周,破败的庭院,满地残缺的尸傀,“我已,死去了吗?” 他脑中闪过许多片段,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多少年发生了什么,只能隐约记得自己受他人之托来此处捉鬼除妖,意识模糊之前只剩下眼前李老爷满脸的泪水,“前辈,我等,是被哄骗来此……”拂尘神君话音未落,已化作光点四散于世间。 满地只剩蠕动的残尸,林杦烟收剑,同靳浪踏入正厅。 林宅中的尸傀同外界都不相同,进来之后只见几个脸色煞白的小丫鬟仍端着残破的木盘杯盏来回走动,恍如活人。两人走遍整个宅邸,此处分明诡异非常,却又寻不见任何阵法踪迹,更何况,区区凡人宅邸又是谁人能在此设计如此大阵? “不在地上,便只能在地下了。”林杦烟思索片刻。 “这里有密道。”靳浪指着书房正中的雪中梅花图,“这是个迷阵。” 只见靳浪在那画中红梅上一点,雪梅图化作光点散落,露出一条漆黑密道。 逾重的恶气从密道中涌出,靳浪走在其中只觉浑身灵脉都被压制,恶气无时无刻不想冲进身体中,把自己同化成外面那些怪物一样的尸傀,但是林杦烟在此处毫无反应,他原以为林杦烟被恶气压制所以呈现现在的化神修为,现在看来却不是如此。 “你没感觉吗?”他终于忍不住问。 “恶气本就因天劫所生,我亦是渡劫,又怎会被恶气所扰。” 林杦烟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靳浪心头一震,“你在渡劫,那于我眼前这人是谁?” “身外化身之术。” “渡劫?”靳浪轻笑,“无法飞升,渡哪门子的劫?” 林杦烟没再回答,沉默在空气中漫延,几乎快把靳浪淹没。他其实很不想像个怨妇一样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胡思乱想,显得自己像什么被骗了感情的蠢货,即便两人之间真是采补他也早有预料。但最可恨的是,他竟然还在担心林杦烟,会不会死在天劫里。 “你不会真信什么采补无上道体不惧天劫的流言吧。” “你放心,我不会死的。”林杦烟拉住他的手,继续说:“靳浪,修真一途,外物终归下乘,你我之间,自是我本心爱欲作祟,我亦被你蛊惑。” 靳浪愣住,“你说这个做什么?” “兴许是我思来想去,渡劫是真,吸引视线是真,却更不想你因之神伤。”林杦烟笑道。 “现在我倒是有些希望无上道体之说是真非假了。”靳浪抽回手,只觉自己被人看透,已落了下风。 甬道已走到最后,林宅地下藏着一个巨大的空洞,空洞之中正是他们找了良久的主阵。 五行生克,天地之机。南北相通,东西对望,勾连四方。 竟是南山书院人人必修阵法之一,恶气在阵法中翻涌,除地上泛着红光的朱砂符篆,竟再无一物。 “没有阵眼?”靳浪转移注意力到阵法之上,皱眉看了片刻。 “不,阵眼就是这满室的恶气。”倒不是靳浪学艺不精,只是南山书院的传送阵法门不同寻常,林杦烟淡淡道:“要毁去这个阵法,就要净化这满城的恶气,真是好算计。” “你要怎么做?” “不是我,是你。外力介入,只怕吸引天雷落下,到时你我亦逃不过。”林杦烟转身看着靳浪,“用号钟,净化这一城的尸傀,销孽除咒。” 靳浪识海之中,号钟印记随着此话逐渐亮起,不知何时,竟已兀自显现在靳浪怀中。 “可我不会音道。” 林杦烟站在他身后,两人同坐于地上,手压着手抚上古琴,“无妨,它会教你。你只需从心而为。” 靳浪指尖随林杦烟动作一动,霎时间,洞中恶气似被狂风卷起,有毁天灭地之象。 果真如林杦烟所说,如有醍醐灌顶,无弦之琴上显露七根无形丝线,琴音流泄而出,靳浪耳边响起久违的哭声,一曲过半,靳浪再睁眼,眼前已是富丽堂皇、雕梁画栋的李家旧宅。 他成了李家闺门不出的二小姐,而身边人是二小姐的未婚夫婿郑秀才,或者说,他的好师尊林杦烟。 第19章 林杦烟看着眼前貌美如花的李二小姐轻轻一笑,“靳浪,你还挺适合这身打扮的。” 第20章 19 南山召令 他二人容貌未变,却都被这幻境影响换了一身符合人物的衣裳,靳浪如今梳着女子发髻,还穿一身烟色长裙,好在他本身身量未成,便不算突兀,反而因为姝丽眉眼格外好看。 靳浪挑逗似的以指尖抚过林杦烟手心,挑眉哼笑道:“郎君,谬赞了。” 此处是一方花厅,佣人往来频繁,整个李府透露着点不同寻常的忙碌,未曾有人注意两人突然的停滞。 林杦烟收回手,眉眼带笑,“你知道什么吗?”声音和缓如真正第一次见到未婚妻子的少年郎。 “我是个二门不出的闺阁小姐,我能知道什么。”靳浪随着他演,颊飞红霞,似是羞怯,“只是半月前我私自离府,父亲罚我半月份例,还让你来陪我解闷,可‘我’从没被罚过份例,与你也从未见过面,又何谈解闷那?” “李老爷是个好人,多年来一直私下赞助‘我’科举,让我以学业为重,与你的婚事不必担心,却在我即将赶考的时候要求我来陪你,还暗示我可以带你一同上省城。” “你说他究竟想不想我离开?” “兴许他昨日想,今日又不想了。”林杦烟站起来,“就让我们来看看,谁在这区区凡人宅邸布下如此大阵还无人发现。” 远处有一鹅黄衣裙作丫鬟打扮的女子奔来,“小姐!老爷说让你回后院去……”她偷觑林杦烟一眼,这人剑眉星目气质出尘,穿这一身儒生长袍,颇有些仙风道骨,小丫头看得脸颊微红,嗫嚅道:“还说堂堂闺阁女子,私会外男成何体统。” “你确定他让你来找我?”靳浪并未回应,反望着林杦烟,未说明这个他是谁,但两人都懂。 “自然不会哄骗小姐。” “这是我未婚夫婿,算什么外男。”靳浪转头斥丫鬟翠儿,便是此刻,也晕红着脸。 “小姐……”翠儿为难的看着两人。 林杦烟微笑道:“也罢,我便先去拜会李老爷,二小姐下次再会吧。” 靳浪本想无理取闹一番好打探更多消息,却没成想林杦烟不接茬,只能跟着丫鬟翠儿离开。 而这边林杦烟已问到李老爷书房所在,正信步走去。 李府豪富,李老爷行商起家,整个李宅遍布亭台楼阁,奇石仙草,随处摆放的金银玉器更是贵不可言。 李老爷已得了未来女婿拜访的消息,提前沏了清茶,坐下同林杦烟考教功课,两人问答几番后,捋着胡须颇满意的点点头,端得一副和蔼可亲的贵老爷形象。 林杦烟饮下一口茶,说起李府情况,“今日拜访府上,见府中忙碌,也不知此番是否唐突叨扰了老爷。” 李老爷呵呵一笑,“贤侄到访怎么能说是叨扰,总归是一家人。我也不瞒贤侄,如今镇上常有人失踪,官府又不当回事,我实在心中不安,便请了些能人异士希望能解决此事,也保家宅安宁罢了。” “老爷大义,还不知老爷有这等关系。”林杦烟恭维道。 李老爷挥挥手,“不敢当,不敢当,只是碰巧有些仙门人脉又攒了家资,才能请来这些仙师。” “镇中确实不太平,小侄也有些害怕。”林杦烟装着瑟缩,似是不好意思的舔舔嘴唇,“不知是否能在李府借住些时日。” “当然可以,只是后宅是女眷所在,西厢房又住了仙人,我便让佣人在东厢房给贤侄收拾间屋子可好?” “此番多谢老爷庇护,待小侄功成名就之日必定报答老爷恩德。” 这一番宾主尽欢,林杦烟拱手告退随佣人去了住处静等夜幕到来,好去探访一下李老爷请的仙人。一个普通的俗世富商,请仙师能请到拂尘神君这种久负盛名的化神修士实在诡异,说不定那个幕后之人便是混在其中。 夜幕未来,先等来了靳浪。 靳浪换了身月白长袍,散了女子发冠,只用一根兰色绸带竖起高高马尾,他不常穿这种浅色,此时五官上的稠艳减弱几分,显得清朗如月。 只是一开口就漏了本性,“都怪你,我被关在屋子里绣了半天鸭子。” “刚好助你修身养性,只是我可不信你真会乖乖关在屋子里做女工。” 靳浪轻笑,“还是师尊懂我。我是李二小姐,师尊猜猜,李大公子去了何处。” “想必早已失踪多时?”这倒真是未曾听到的消息,林杦烟猜到。 “聪明,李大公子于月前失踪。原本因为镇上有人无故失踪一事李府已经戒严多时,李大公子失踪后更是风声鹤唳。可半月前,我出府一事却是李老爷嘱咐翠儿带我出去逛逛散心,可回来李老爷又不认账,还罚了翠儿。” 靳浪顿声卖了个关子,“翠儿说,李老爷自从大少爷失踪后就有些不对劲,总是发呆。” 林杦烟抬起眼睛跟他对视,“你怀疑李老爷?” “他总归知道什么。” “我这边的消息是,李老爷为失踪一事请了仙师,一个俗世富商却能请到化神修士办事……”林杦烟话没说尽。 “定有阴谋。”靳浪笑盈盈为他补充,催促道:“我们快去看看那群修士。” 林杦烟抓住他不安分的手,“不急。”他眯起眼盯着靳浪,衣服不太合身,腰大袖长,淡淡道:“你这身衣服是何处来的?” “当然是我那便宜兄长的。”靳浪扯扯衣襟,不明所以。 “脱了,穿我的。”林杦烟神色自若,仿佛自己提出的不是什么无理取闹的要求。 靳浪了然一笑,听话去他柜子里翻了身青色布衣换上,促狭道:“可这也不是你的,是郑秀才的。” 林杦烟凑上他肩头轻嗅,闻到些清浅墨香,“沾上我的味道,就是我的了。” 李府戒备森严,林杦烟与靳浪在隐身诀的掩护下来到西厢房,此处说是厢房,却几乎是与李府打通的另一座宅院,精美奢华不下李府正厅。 此处有近十五人,修为从元婴到化神不等。修真界中,金丹就可以做小门派掌门,元婴化神已能做大派客卿长老,即便此处这些只是散修,也都是名镇一方的人物,如今在这区区凡人宅邸,竟有十五之数。而其中最富盛名的还是林杦烟见过哪位拂尘神君。 这些修士却不像林杦烟想象中各自修炼,反而聚在一处,面露焦躁。 壮汉修士蒲扇大的巴掌拍在上好楠木圆桌之上,一下就把这价值连城的家具毁成一地碎屑,“老子真是受够了这劳什子失踪案了。便是再难搞的东西,我等在此,就算是那魔界魔尊我也敢一拼,怎就找不到丝毫线索!” “秦道友还是心怀百姓,我此刻只想离开这昭明镇。我学艺不精,完不成这案子,只想安生走出去,可这都一年了,愣是离不开。” “你们也别怪陈道友心急,我与陈道友是第一批来此处的修士,当时听说此地妖魔肆虐,想着来此除妖,可来了以后人还是一个个失踪,我俩也困在此地,毫无进展,以为等来了你们就有了希望,却也只是多了几个牢友,实在熬不住了。” 拂尘神君是半月前来的,此处已被修士们寸寸翻找过,都未有发现。时日过得太久,凡世中灵气不够修士消耗,便只能日渐虚弱,偏偏此地如同施了结界,许进不许出,说着是要除妖救人,实际拂尘知道,他们如今只怕成了人家瓮中的鳖,要被人炖了吃了。 “唯今之计之能找出凡人失踪真相,才能找到出路了。”拂尘神君手抚着腰间卷轴,遥望着窗外明亮月色,只觉这月亮都如同虚假的影像。 “原来他们是出不去了。”靳浪小声道,“像不像迷障?” “像也不像。”林杦烟思索片刻,“修士出不去,你说凡人能不能出去?” 靳浪一愣,“修士出不去,凡人可以,这怎么做到?若是凡人能出去,他们不会让凡人带出消息吗?” “若是一个大乘修者的幻境法宝或者阵法那?此处本就是渡劫尊者的布置。至于凡人,带消息的凡人被半途杀死,亦或者失踪,想要阻止几个凡人对修者来说未免太过简单。” “若是魔修,此刻只怕已经屠城了……” “他本就想将这一城凡人炼作恶气尸傀,若真有人屠城还正中他下怀。”林杦烟停顿片刻,“更何况,你又怎知这些正道修士没有杀人?” “你们正派也不全是什么好人。” “仙修,魔修不过是道统之分,自然有好人也有坏人,非要说也只能说仙修更会装模作样。” 靳浪闻言一笑,“想不到在你眼中,仙魔之间也无甚差别,不如来赌一赌,这次的背后之人是仙是魔?” 林杦烟闭了闭眼,“不必赌,那是仙修,此人还来自我们都熟悉的门派。” 林杦烟将掌心中那只微凉的手掌握得更紧了些,转头看着靳浪饶有兴趣的脸,“拂尘神君腰间挂着一幅卷轴,那是南山书院的召集令,我想,这就是他瞒着其他人的东西了。” 第20章 拂尘神君消散前曾说,他们是被人哄骗来此,何人有这个本事哄骗如此多的元婴化神?仔细想想可能也只有仙道之首的南山书院。 可南山书院已有百年未曾发过召集令,是谁有能力瞒着自己发下此物?结合南山内鬼一事,不经让人不寒而栗。 第21章 20 他已死了 挂在天边的红月撒下淡淡绯色薄光,昭明镇如同笼罩着血雾,微风吹过庭院,树木摇曳间投下的阴影仿如嗜人恶鬼。这是林杦烟和靳浪进入幻境的第二日晚,两人去了李老爷书房。 仍旧是那个伪装成雪梅图的迷阵,这间书房与六十年后并无不同,只不过进入密道之后却没见到如同后日浓重的恶气,漆黑一片的甬道只隐隐传来令人心慌的气息。 甬道尽头的空洞没有一点装饰,周围是纯天然的石壁,没有摆放任何家具,地面也不平整,只有几处破败的符篆安静的躺着,毫无特别之处,缺了传送的法阵之后甚至没有光亮,漆黑一片,好在修士都有不错的夜视能力。 靳浪围着那几张符篆转了好几圈,“真奇怪,这里明明有气息流转,你有感觉到恶气吗?” 林杦烟闭上双眼,以神识覆盖了整座山洞,此处平凡得毫不起眼,却浅浅流动着一层气机,不似恶气,也不像灵力,若不是林杦烟大乘期的神识实在强大,定察觉不到这点不同,他仔细辨认着,终于睁开眼,“不是恶气,是因果之力。” 这处阵法还在运行,只是阵眼不同,不是六十年后的恶气,而是一层浅淡的因果之力。因果之力太过宽泛,一面之缘是因果,生死相随同样是因果,却不知道此处的因果是哪一种。林杦烟隐约察觉到,要是能找到这个谜底,兴许就能找到罟城迷障的幕后黑手。 因果之力一向难以察觉,若是以此为媒介,拂尘神君找不到此处也是理所应当。 两人从密道出来已经是第二天白日,本该无人的书房却来了不速之客。李老爷一向是在下午才会回书房理账,白日里出门视察镇上商铺生意,今日却早早来了书房,他不再是往日温和的贵老爷,一张脸上带着落寞,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李老爷坐在书房正中的黄花梨圈椅上,自己磨墨,不知想了什么,提笔顿住片刻,最终落笔写了一封信。密道刚好在林老爷身后,林杦烟和靳浪只能看到笔杆不断移动,却无法看清纸上内容。 靳浪轻轻抠林杦烟手心,长眉扬起,示意待会儿去偷来看看,林杦烟点头同意。 可是天不遂两人愿,李老爷写完之后直接带着信离开。 雪梅图前显露出两个欣长身影,林杦烟抿唇轻笑,眼中满是促狭,揉捏着掌中另一人指节,“上次你说要打赌,要不这次我们赌赌,李老爷这信会送到谁手里。” 靳浪长眸微眯,嗓音懒倦,“我猜这信会送给我。” 林玖烟同靳浪相视一笑,“这便赌不起来了,我也猜这信要送给李二小姐。” 两人总算从密道出来,靳浪回李二小姐闺房露面以防被人发现破绽,而林杦烟仍旧维持着他郑秀才的人设,白日里看书作画,偶尔才出门转转,他其实想跟拂尘神君见一面,聊聊那张南山书院召令的事,只是两日来拂尘神君都未曾单独行动,也只能压下。 靳浪这些天除了扮作李二小姐露面几次以外都住在林杦烟屋子里,方便两人夜间避人耳目打探消息,只是夜间一声鸦啼,李府上下亮起烛火,有人在寂静夜色中爆发出一声尖叫。 靳浪立刻从床榻上翻身而起,林杦烟执起烛火,两人随着人流前往喧哗处。 竟是修士们居住的西厢。 那还真是个修士。陈盛已完全失了仙家气度,发髻散乱,衣衫不整,赤脚站在庭院中,手指颤抖着指向另一白衣修士,惊恐呐喊着:“有鬼!鬼!” 陈盛是第一批到昭明镇的修士之一,即便在被困住的日子里日渐焦躁,却从未如今日形态疯癫。林杦烟执烛火站在众人身后,眉头微蹙,如同局外人看着一场闹剧。 同陈盛差不多时间来的修士越敏君重重拉住陈盛的手臂,阻止他胡乱挥舞,“陈道友这是怎么了?你冷静一点。” 两人修为本就相差不大,陈盛失去理智之中竟是压制不住,他转身双手握住越敏君双肩疯狂摇晃,“道友,道友你相信我啊!” 陈盛的指尖几乎要插进越敏君肉里,就是越敏君修成元婴久经锤炼的□□也几乎被他戳出两个血窟窿,再控制他不住,只能尽力挣开疯子的桎梏,“陈道友,你看清楚,他好好活着那!” 陈盛闻言一愣,越敏君趁着这个时间急忙退开,只见陈盛安静的站在哪处,喃喃道:“我看见的啊,我亲眼看见的啊……” 他似乎终于平静下来,只会喃喃自语,而那个在他眼中已经死去的修士也总算松下一口气,陈盛见他之后就癫狂的说他已经死了,还疯狂的攻击他,而众目睽睽之下,他无法还手,只能被动防御,此时身上已落下不少伤了。 就在此时,拂尘神君同李老爷终于姗姗来迟。 陈盛一见拂尘神君又来了力气,弹簧一样跃起,死死抓住拂尘神君手中拂尘,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口齿不清喊道:“神君,神君……元空真人他已死了啊!他死了啊!”他一边喊一边握得愈紧,环视众人平静看着他的眼睛,声嘶力竭道:“他死了啊,是我杀的,我亲手杀了他。” 陈盛松开拂尘神君,跑到围观众人面前,捞起自己的法袍,指着一块黑色的污渍,“你们懂吗?他的血还粘在我的手上,我,我用衣服擦了好久,你们懂不懂啊!” 他已确实疯了,但这次众人再也无法只当他疯言疯语,林杦烟透过人群缝隙看到那块脏污的衣摆,那确实是血迹,所有人都望向跌坐在地上元空真人。 元空双手不断摇晃,努力辩解着,“我没有死啊,我怎么会死那?你们看啊,我就站在这里,我有呼吸,有心跳,有影子……” 李老爷惊慌的望向拂尘神君,这个在场修为最高之人。却见拂尘神君单手掐上元空真人脉搏,满室寂静,久久后终于放下,“他是活人。” 这个结论一下,陈盛满脸不可置信,他一步步往后退,嘴里不停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没人敢拦着一个疯子,围过来的修士家丁都不自觉让开脚步,只见陈盛一边喊着,“有鬼!有鬼!”一边转身就跑。 黑暗中回响着他的呐喊,空气都似乎降低了温度。 李老爷强撑着让众人散去,他仍是那幅苍老无神的样子,跟拂尘神君寒暄后也离开了,而林杦烟带着靳浪等待众人散去后才从漆黑树影之中走出来。 两人不约而同跟上元空真人身后,元空也快被吓疯了,他不断探着自己腕间,只有摸到跳动的脉搏才能放下心来,可只要松手,又陷入浑身的冰寒,似乎自己真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他分明有温度,呼吸,影子,却不断陷入死亡的幻想之中。 元空真人蜷缩在床上,冷意从四肢百骸窜入,他不自觉的裹起被子,紧一点,再紧一点。 等他终于昏昏沉沉睡过去,林杦烟同靳浪显出身形。 点点月光余晖之下还能看到元空真人脸上滴落的冷汗,林杦烟一只手摸上他的天灵,活人的生命体征可以伪造,唯有灵魂识海无法掩盖。 “他确实死了,但灵魂被人禁锢在身体里。”林杦烟淡道。 此时整个李府无人入眠,林杦烟从元空真人房里出来,正碰上拂尘神君独坐于中庭石桌之上自饮,夜风萧萧,吹动拂尘一身道袍。 林杦烟站在他面前主动显露身形,却未曾等到拂尘神君动作。 留着一点山羊胡的男人仍旧只望着月亮,靳浪看着他的眼睛,这双眼睛中只有月亮的倒影。 “他看不到我们。”靳浪又伸手去拿酒杯,却从杯中穿过,这是他们进入幻境以来唯一真正摸不到碰不着的幻象。 林杦烟沉吟片刻,“因为他不是尸傀,在我们进入密道之前,拂尘神君就已经消散了。” 一点清明从脑海中亮起,林杦烟转身看着一身青衣的靳浪,月色照在靳浪脸上格外显得他漂亮的眉眼有些虚幻,渐渐叠上另一个美丽女子的脸,“我们好像都忽略了一些东西,这些事情早已发生,此处也都成了荒芜,靳浪,你说若是真的郑秀才,此时会在李府吗?” 靳浪几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尸傀们透过号钟构建的幻境,它们求一个说法……” “六十年来,昭明镇中数万人从未真正安息。” “明日我想出城看看。”靳浪打了一个哈欠,困倦道。 林杦烟看着他眼角一滴生理性泪水,不自觉握起他的手,“靳浪,你不觉得你自从进来之后变得嗜睡了吗?” 靳浪一愣,攥紧拳头,指甲狠狠刺进掌心,一股凉意从头顶窜进身体,回忆起进入幻境以来,自己总觉头脑昏沉,浑身乏力,他本以为是因为此处没有灵气导致灵力消耗之下身体日渐虚弱,可这不过几日,再消耗也不至于如此,更何况他几乎未曾使用灵力。 第21章 “我大概已经猜到维持阵法运转的是什么东西了…” 第22章 21 无人生还(倒v开始) 林杦烟接住靳浪坠落的身体。靳浪的困意来得毫无根据, 几乎一息之间就陷入黑沉梦境。 未尽的话语散落在空气中,不知谁家传来几声鸡鸣,红日还未露面,天边只挂着几抹血色朝霞, 已到了最后的时刻了。 异变从李府边缘处开始, 浓黑的恶气从林木中溢出, 府中来往小厮突兀的又怪异的静止, 片刻之后便从七窍流出黑气,无数黑雾就如同阴云笼罩在李府上空。 西厢本是修士的地盘, 府中不少还未发生异变的丫鬟小厮甚至李老爷的夫人妾室不约而同跑来西厢求庇护,却发现西厢中的仙人们早已各个扬起头颅,恶气自眼眶,耳孔,口唇中四溢而出, 画面诡异而恐怖, 吓得来者瑟瑟发抖。 被惊吓的人们反射性的抱在一处,可下一秒身边人也变作相同形状。惊惶的哭喊萦绕耳边, 李府已成了人间一处炼狱。 “大门打不开!” 有男人的哭喊着疯狂撞门, 妄想逃出生天。 林杦烟就行走在如今这样混乱的院落中, 府中无数人奔逃亦或者异化, 却都无人理会这个闲庭信步的男人, 就像看不见他,本该看不见他。 他是去找李老爷的。 行到深处四周已空无一人,李府中奇花异草, 亭台楼仍旧奢华无比,静立庭院中彰显李府鼎盛。 还是书房,此时李老爷已同外界之人一样, 七窍冒着恶气,却仍能同常人行动,甚至脸上还挂着熟悉的温和笑意。 拂尘神君看到眼前的林老爷,即便早有准备仍旧心中不忍,他是从很久之前发现不对的。 昭明镇是个出不去的牢笼,而他们这些修士,是只比镇中凡人高一品级的祭品,他找遍了所有方法,御剑,法器,阵法,却都被隔绝城中。 有修为不足的修士心境破碎下虐杀凡人转修魔道,也有同行者反目之后两败俱伤,拂尘神君一开始还会阻止修者在城中为非作歹,可这些争斗中死去之人却都在第二日太阳升起时再次复活,又变回了之前那样热忱善良的样子。 拂尘神君疑惑之下却发现这些人都已死去,只是魂魄被压制在身体中按照本能行动罢了。 渐渐的,李府之中的修者几乎都死光了,元空真人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而如此情形,又何止修者,不同于修士之间相互倾碾,府中凡人,也在时间的流逝下渐渐变作活尸。 李府之中明面上热闹非凡,却实际已成了死人窝,而整个昭明镇只是更大一些的李府。 “道长,今日终于来了,只怪我清醒时日太短,什么也做不了。当日你找我对峙,可笑我不以为意,当反应过来之时已为时已晚。”李老爷安坐于黄花梨木的圈椅中,他已流不出眼泪,只是溢散的恶气如同泪水从眼角落下,成了一幅诡异的哭像。 拂尘神君发现李老爷不对的时间还要更早一下,那是林杦烟和靳浪还没来的时候。拂尘神君发现了偷偷通过迷阵前往密道的李老爷,他跟进去发现林老爷在布阵,几乎是狂喜的以为自己找到了罪魁祸首,终于要逃出生天,攻击之下却被身为凡人的李老爷重伤。 那绝不是凡人所能掌握的力量。拂尘神君匆匆逃离之后再回来,却发现当日修为深不可测的李老爷已又成了凡人,试探几番决定同人当面对峙。 李老爷当然不信自己就是那个杀人无数的罪魁祸首,两人不欢而散,此事却给他心里留下了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直到大儿子失踪之后,再也由不得侥幸。 他找到拂尘神君想求救,只是还没走到西厢就已失去意识,被人掌控,自此更是少有清醒之时,即便清醒也无法再对人说出真相。他日日惶恐,时时落泪,却只能看着府中人日益死去,就连唯一的女儿也逐渐失去生机。 最后的清醒时刻,李老爷终于用尽心力写下一封信。 拂尘神君轻抚过陪伴自己多年的拂尘,收回自己飘远的思绪,“李老爷未曾修行,又如何能反抗那等修为高深之人。” “还是道长心胸宽广,此事说来还是我害了诸位仙师。” “老爷无需忧心,这并非你能决定,只说我自己,并非因你而来。”拂尘神君握上腰间那卷召令,他此次是逃不出去了,只是实在不甘心,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是谁布下此局竟敢献祭一城之人。 李老爷闻言一愣,终于笑了,“那便能让我心安一些了。”随即又面露郁色,忧愁道:“只是不知道小女可否逃离……” 靳浪醒来之时已在昭明镇城外,因幻境原因,此处看着只是一片荒芜的灰雾,可驾车的车夫和身边的翠儿却全不在意,眼中仍是是正常的郊外场景,兴许是因为真正的李二小姐出镇那日便是如此。 他总算看到了密道那日李老爷写下的信。 “卿卿吾女,看到此信之时希望你已离开昭明镇。为父无能,救不了你兄长,同样也护不住你。不知从何处惹了祸事,让李家同整个昭明镇无故受此大难,父恨过悔过,可时日无多之时的如今却已认命,仙家之事不是我等可以抵抗,若你有幸逃离,不必忧心亦不要挂怀,只望吾女往后能一生顺遂,事事欢喜。 父此生足矣。” 心脏在胸膛剧烈跳动,有人在耳边不断哀求,「回去。回去。回去。」 如今情形,同靳浪六岁那年何等相似,他当年亦是独自一人被母亲藏进兔子洞中,眼看着亲族亡尽。靳浪没出来,成了靳家于世上最后的血脉,李二小姐却回了头,于是昭明镇中多了一条冤魂。 靳浪说不清两种选择谁更好,或许已做下的决定便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靳浪喝停了疾行的马车,“你们沿着此路离开,我要回去。” 他没等翠儿和车夫李海平回应,自己跳车往回走,兴许是幻境限制,他全身法力被封,只能如同凡人一步步往昭明镇跑。 迷雾之中行走辨不清方向,靳浪走了没多久便听到身后一声呼喊,“小姐!” 翠儿是陪着李二小姐长大的丫鬟,是主仆,也是姐妹,李海平也是李老爷多年培养的忠仆,两人早知此次凶多吉少,却也调转车头。 “小姐,马车两个时辰已走了快百里,你一人要走到如何时候,我们一同回去吧。” 浓雾渐渐散去,同坐于马车中的翠儿眼中却逐渐冒出黑气,翠儿毫无所觉,仍旧同靳浪说笑,靳浪闭上眼不再看,大抵六十年前,李二小姐回府时,也是同样情景。 李府已经到了。 早时打不开的府门现在畅通无阻,府里无数人高高扬起头颅,恶气从人们的七窍中汩汩流泻,而李府之外,翠儿同李海平同样如此,昭明镇无人生还。 靳浪一路狂奔到了李老爷的书房,只见李老爷双目圆睁,恶气如同泪水倾泻。 一道女子身影从靳浪身体中浮出,女子颜色姝丽,穿一身藕粉色罗裙,便是当日李二小姐了。 兴许是李老爷有所布置,此时李二小姐还未曾像镇中其他人一样被恶气侵蚀,她跪在院中,落下血泪,看着眼前的拂尘神君,声音如同从深渊传来,“仙君,我恨,父亲说不要我报仇,我却从不是大度之人,我偏要知道是谁害我李家如此,我要他偿命!” 拂尘神君悲悯的望着眼前的女子,摇头道:“我亦不知是谁,我会留下余下灵力维持李府中人一点灵魄,只希望未来有人能为我等解惑。” 化神神君能在恶气之中维持神智百年,若是拂尘神君自现在屏息闭关,并不是全无可能拖到未来脱困之日,只是重伤之后他亦是难以维系,不如就为昭明镇万人留一线生机。 拂尘神君散去修为,层层恶气之中一点浅薄灵气自天灵涌入李府众人体内。再看拂尘神君,已同府中凡人。 多日来的困倦抽离,一点清明涌入脑海,眼前也似是蒙上一层血雾,有人从身后拥住靳浪腰身,他不必回头,便从那身清寒的气息中知晓来人身份。 “小龙,你回来了。”林杦烟说。 靳浪一怔,“你叫我什么?” 林杦烟轻笑道:“我家乡有种说法,说是小儿天赋异禀,将来能成他人所不能便称为龙傲天,我觉得你亦是如此,便在心里偷偷叫你小龙。只是刚刚一时口误,不小心喊出来了。” 靳浪挑眉,不满道:“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我可能如此叫你?小龙~” 他喊得温柔缱绻,温热的气息打在耳侧,靳浪不自觉红了耳框,“随便你。” 两人调笑片刻,靳浪总算从心脏都快被捏爆的猛烈情绪中脱出,只是仍旧情绪低落,指尖已狠狠戳进林杦烟拥在腰间的手背。 林杦烟轻叹一口气,“是血缘因果。” 靳浪冷笑一声,不必多余的说明就已明白林杦烟所言为何,并不让人意外,“他李家老祖以李家为媒介献祭这一城性命只为逃避天劫。林杦烟,你那南山书院之中可有那个渡劫尊者俗家姓李的?” 第22章 第23章 22 湮灵魔尊 如今修真界中渡劫尊者不过双十之数, 而南山书院中仅有一人附和条件,林杦烟嗓音里含着冷漠的怒意,“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他没死在天劫之下,反而苟延残喘至今。那是南山书院前任掌教——鹤年尊者。” 林杦烟当然记得这位南山书院前任掌院。鹤年尊者是同南山尊者同一时代的人, 在林杦烟进入南山书院之时就已大乘多年, 多年执正道仙门牛耳, 为人严肃刚正。在众人口中, 最广为流传的是,鹤年尊者, 道心通达,无惧雷劫。他是飞升通道受阻八千年来,唯一不拖延,不兵解之人。 一句修真者不愧天地,不知是南山书院多少修者毕生所求, 当年鹤年尊者渡劫而亡, 仙门百家百年素蒿,何等威风, 却不知此人躲在暗处早已留下无数布置, 甚至以一城为祭, 只为苟活…… 鹤年尊者四字一出, 眼前一切顷刻碎裂, 两人又回到六十年后破败的李府庭院,一张苍白枯瘦的脸立在靳浪面前,那是李二小姐, 漆黑的眼瞳下还残留着血泪,不复艳丽的唇外突出着尖利的獠牙,她已失去了曾经的美丽, 变得如恶鬼般恐怖。 靳浪伸手为她擦去眼下血痕,含恨而终,又怎么不是嗜人的恶鬼那? 号钟仍旧铮鸣不休,地下传送阵已毁,城中无数尸傀静立于原地发出凄厉呼啸,滚滚恶气自尸傀之中升起,如同云海翻腾,天边隐隐有雷声炸响。 大半个罟城,数十万凡人,还有源源不断被卷入的修士,他们的怨气太重,喧嚣着要一个答案,要一个解脱。 而这一城恶气终归是消散在空气中。林玖烟从八百年前意外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修真者,直至此刻,他第一次真正的意识到,修真界中强者为王,人命如草芥。这世上很多人,在死亡来临时,连问一句为什么都是奢望。还好,他从来都是强者。 恶气已清,而满城尸傀亦随着恶气的流失逐渐化成飞灰散落,寂静荒芜的天地之间只剩下林杦烟和靳浪。 寒凉微风携飞尘从身边流过,靳浪不自觉瑟缩,由幻境带来的情绪久久难以脱出。号钟本就是一把沟通天地万物的先天灵器,这场以李二小姐的记忆构筑的幻境将他带回独自一人的曾经,没人能比他更明白李二小姐的恨意,他已经很久没想起过六岁之前的事了。 林杦烟轻轻抬起靳浪垂着的头,“在想什么?” 靳浪撇下的唇角微勾,霜寒冷漠一张脸笑起来的瞬间如春回大地,“在想等我重回大乘,一定要杀光他们,七杀、鹤年……所有藏在后面伤我,辱我,害我,恨我之人。” 他声音轻缓,笑得明媚,就像在说明天要去吃醉香楼的烤鸡。 “如果我不让那?”林杦烟问。 “那就连你一起杀掉。”靳浪仍然笑着。 林杦烟深深的看着这张脸,忍不住想,如果被他知道,他本该光明璀璨的人生只是因为一块被自己带走的素寰玉而天翻地覆,事情又会如何那? 林杦烟垂下头亲吻那张柔软的,流着毒汁的甜美唇瓣。靳浪眯起眼伸手揽上林杦烟脖颈,没关系,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一缕阳光透过终于散去的迷障投下,两人已经适应黑暗的双眼不自觉眯起,天边响起一道魅惑的女声,“两位好兴致啊。” 亲吻被打断,林杦烟抬头注视着那抹婀娜的身影,“湮灵魔尊。” 洛水轻笑,十指丹蔻如血暗红,“大名鼎鼎的仙道盟之主竟也听过小女子名姓,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血祭罟城之人是鹤年尊者,而如今在此守株待兔的却是湮灵魔尊,想必当年鹤年以渡劫假死之时就已有了魔修的布置。 林杦烟踏出一步挡在靳浪身前,淡道:“魔尊过谦了。” “仙主大人果真凛然如月上仙人,让人心向往之,若是其他时候妾身必定有很多话想与你闲聊。”洛水素手一挥,身后升起十丈软红尘,她神色狠厉,“只是现在,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仙主抢了我的东西,如今也是归还的时候了吧。” “什么叫你的东西?”林杦烟冷笑道,或许是想要的东西总能轻松得到,他从未对什么东西有执念,却在听到这几个字时难以克制怒意,一身恐怖的威压爆发,灵力四溢间,墨发狂舞。 “林仙尊,琳琅城中被你劫走无上道体是我技不如人,既然你已采补,不日就要渡劫飞升,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仙门百家苦天劫已久,你真想与世界为敌吗?” 一声嗤笑打破两人剑拔弩张的氛围,“你们真好笑。”靳浪轻抬眼眸,“说得我好像成了什么任人摆布的物件。张口闭口都是采补,飞升。我就不能是自愿跟师尊睡觉,双修吗?” “你变了,靳浪。”洛水看向靳浪,她是在一百二十岁时遇见这个人。 洛水是故意被靳华生带走的,靳华生本是凡人,运气好传承了一本不完整的采补功法就以为自己无人能敌,四处抓捕女子采补,进境飞快,实际那是一本永远无法结婴的功法,是洛水的师尊创下的,为自己培养炉鼎的邪法。 洛水六十岁时就以这种功法采补杀死了想要采补自己的师尊,将一身邪法转为完整的魔功,同时继承了师尊留下的财产,便是这些有幸得到相同邪法的魔修,靳华生是她选中的下一个零食,却不曾想中途遇到了当年还是凡人的靳浪。 因为那张脸实在漂亮,洛水延迟了自己的采补计划,却不曾想,身为凡人的靳浪真的杀了靳华生。 少年玉白的脸侧是魔修死亡时喷溅的鲜血,身穿同样血色的红衣,满脸煞气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洛水兴奋到战栗,她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升起如此强烈的喜爱,她决定留靳浪一命,“小子,你的金丹碎了,跟我双修我能帮你。” 这是一个正常人不会拒绝提议,毕竟洛水是万中无一的玄阴圣体,而她能看出来,靳浪也是天生炉鼎的纯阳之体,他们双修,只会事半功倍,但是靳浪拒绝了,他宁愿未来每次进阶都承受挫骨之痛也不愿意依靠这些旁门左道。 洛水永远忘不了靳浪当时那双冷漠狂傲的眼睛,“我会自己走到万人之上。”他说。 洛水当时不以为意,很多人都这样说,但是当他们修炼遇上瓶颈之时都不约而同四处找寻炉鼎,丹药,法器,任何能让他们修为提升的,他们曾瞧不上的旁门左道。 眼前这个男人也会如此,一个炉鼎也想靠自己走上这仙途的顶点?洛水恶意揣测着,却不成想,靳浪一次次身陷绝境,濒临死亡时,却都靠自己从地狱爬了出来,这个人竟然真的依靠自己三百年化神。 直到后来,当知道靳浪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无上道体时,洛水才明白,靳浪是那个万众追捧的顶级炉鼎。她答应七杀尊者做一颗埋在靳浪身边的钉子并不是因为贪图七杀尊者许下的诸多好处,她只想看到这个世上最佳的炉鼎,一步步走向污浊的深渊,就如同她自己…… 可是现在,靳浪说他是自愿跟人双修…… 太好笑了…… “靳浪你怎么这么蠢……”洛水几乎笑出眼泪,“我们这种东西,只是他们走向高处的垫脚石啊……” 一道炎炎刀光冲向正狂笑的洛水,靳浪手中大夏龙雀已燃起灼灼烈焰,即便他还只是金丹,但是琳琅城还是一柄残刃的大夏龙雀已经可以破开洛水的软红尘,更何况是如今修补完整的大夏龙雀。 凤凰真火自刀口开始燃烧,却只燃了几息就渐渐熄灭。 洛水止住笑意,“靳浪,若是你身边那个是真正的小南山我自然无可奈何,可惜,小南山本体闭关冲击渡劫,此处不过一具化身。” 林杦烟闻言反笑,“你大可以试试,能否从我身边带走他。” “林杦烟,你太傲慢了。” 软红尘铺天盖地,血色绸缎翻涌如同一片血海,洛水身上气势节节攀升,竟也达到大乘后期,若不是担心引来天劫,想必还能更上一层。 林杦烟眉心亮起一点金印,金色光芒越发刺眼,从哪点亮光中逐渐凝结一枚印章,林杦烟双目圆睁,一双瞳孔已化作同样金瞳,那是的本命灵器,吞天印。 先天灵器链接灵魂储存于识海,即便林杦烟此时只是一具化身,也能将这天下无双的杀器发挥全部效果。 可惜,若是本体在此,只凭今日所言,必定要这魔道圣女死无葬身之地。林杦烟自大乘以来,已经很久没有生出如此强烈的杀意了。化身之力限制,若真要比斗并非不可,但是必定无法在此等情况下护住靳浪。至于为何要护住靳浪,他不愿多想。 如今,只能暂避锋芒。 吞天印的威压一出,洛水脸色疏忽变白,忌惮的看着那枚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印章。 “湮灵魔尊,你很幸运,这还是吞天印第一次与人对阵。” 洛水咬牙,漫天软红尘往靳浪激射而去,却见林杦烟嘴唇微动,一道“斩”字诀出,十丈软红尘于半空中被斩断。 第23章 红绸垂落之下,林杦烟与靳浪的身影已不在原地。 林杦烟怀抱着靳浪转瞬间已逃出上百里。高速移动下,呼啸的风声中传来靳浪的声音,“林杦烟,我不欠你。” 他早已不该自欺欺人,蒙你庇护一场,你想飞升,我便助你飞升…… 第24章 23 突破化神 掐住靳浪肩膀的手愈发收紧, 用力得指尖透出青白,深深陷入皮肉之中。林杦烟很难不承认自己同他人并无区别,即上仙途,谁不求飞升?不求长生?他找上靳浪, 自然也是如此, 不惜以自身灵根修复靳浪仙骨为此, 收徒为此, 一路相护为此。 林杦烟从一开始,其实并不打算掺合太多, 靳浪的飞升之路本就该险象环生,然后化险为夷,他总担心自己参与太多,横生枝节,却不自觉关注着他, 越管越多。林杦烟闭了闭眼想, 这不应该,没什么比得上飞升重要。 几息之后, 林杦烟总算开口, “我确实想飞升。靳浪, 你既然知道就更该聪明一点, 紧紧抓住我, 利用我。” “我当然知道。”靳浪轻声说,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他很早很早就明白了, 只是不愿意承认,有一瞬间他也曾希望有人毫无所求的为自己好的。 乌云压顶,漆黑的天幕自身后逼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身旁不再是极速后退的景物,而是尖啸着的阴魂。林杦烟停下脚步,直面身后手持一杆大旗闲庭信步追来的洛水。 “小南山,怎么不跑了?”洛水哼笑道。 那杆大旗自飞扬的旗面到近两米长的旗杆通体漆黑,仔细看去,这漆黑中又以暗红色线条刻画出数不清的层层叠叠的骷髅头,修为不足者只看一眼,就会被摄取心魂成为旗上骷髅的一员。那是传说中要以万万人为祭才能炼成的法器,万魂幡。 林杦烟叹一口气,他不喜欢做没把握的事,如今化身修为不足,本体闭关正在关键时刻,而洛水显然有备而来,自己与靳浪也生了嫌隙,即便这次打退洛水,他也无法保证还能掌控事情进展。 靳浪在一边已持大夏龙雀而立,洛水手中旗帜飘扬,此方天地间雷声滚滚,形势比人强,林杦烟以食指点上眉心,吞天印再次浮现,金色光辉照耀下周身阴气也为之一清,只见林杦烟双手合十,光芒隐没掌中,再次打开,金光于他掌心渐渐拉长,最终化作一柄围绕着金色闪电的灿金长剑。 吞天印本就是无处不用的天生灵器,他可以随着主人心意化作世间万物,而要作为兵器,当然是万兵之王的剑最无往不胜。 三人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洛水最先行动,万魂幡以披风斩浪之势挥下,万千阴魂涌向两人,寒凉冷气侵袭,让人周身温度骤降,眉梢染上霜色,响彻天地的阴魂哭嚎更让人头痛欲裂。 那是万魂幡中万万枉死之人的怨念,是对这世间不公的刻骨之恨。 靳浪几乎要陷进这样浓烈的仇恨中,他如今修为不高,又曾修魔对这种怨念抵抗力不足,死死压抑之下,只能咬住舌尖,以疼痛保持清醒,口角流下一缕血痕。 即便早知道大乘之间的争斗远不是自己如今所能掺和的,可此时此刻,靳浪从未如此痛恨自己无能。 林杦烟手中长剑斩下,他不愧是修真界万年难遇的天才,不是剑修也已悟出剑意,那是世上最简单平凡的剑意,以心为证,索求无尽伟力的剑意,金色剑意裹挟着吞天印无尽摧毁之力冲进阴魂之中。 如同热刀融蜡,剑意所到之处阴魂被撕裂作点点银光,哭嚎之声也随之一停。 洛水匆忙收回万魂幡,只见旗面一角显出片微小空白,分明是不起眼的一点,却需要上百年重新炼魂补充。 洛水咬牙,“不愧是小南山,万年来第一个即将渡劫成功的人。” 林杦烟不言,脚尖轻踏,一个转身已跃到半空,洛水身侧,只见吞天长剑剑光一横,快要吻上洛水颈侧。洛水急急退后,饶是如此,雪白颈上也已留下一条血色长线。 林杦烟轻啧不语,似是不满,只有洛水知道,自己但凡再慢一步就会被这人削下项上头颅。 “再来。”林杦烟淡道。 洛水左右挥舞手中旗帜,“那就来试试这个。”此方天地温度再降,天上凭空出现无数轻盈雪花飘扬而下。 雪花微小晶莹,可谁都能感受到其上隐隐传来的阴寒之气,绝不像表面那样温良无害,靳浪立刻在身上附上一层凤凰真火,将所有靠近的雪花炙烤成点点青烟。 一点雪花落到林杦烟肩头,瞬间化作一只骷髅鬼脸,张开大口向林杦烟咬去,却被林杦烟一掌拍散,掌心中还残留着阴寒冷意。这些雪花,每片都是祭炼过九九八十一天以上的厉鬼,铺天盖地的雪,就是铺天盖地的千万厉鬼,悍不畏死的扑向林杦烟两人。 靳浪护身的真火也被磨灭,两人被数不清的厉鬼淹没,厉鬼的怨气从咬在身上的伤口中融进血肉,渗入灵魂,天地化作血红一片,他们看见这些厉鬼被收入万魂幡的场景。 高高在上的魔修盘腿坐在空中,未炼成的万魂幡还不是如今这般漆黑,透着隐隐血红,无数血水从万魂幡中奔涌流出,血河所过之处草木枯竭,血肉溶解,凡人们哭啊,喊啊。有孝子将老母举在头顶只为母亲多活一刻,有夫妻二人相拥着赴死,也有孩童呆立着还懵懂不知死亡将来,更有穷凶极恶之人将他人垫在脚下……然后都在这血水中消磨散去。 各色的灵魂从这无边恶海中飞出,被吸入万魂幡中,每多一个灵魂,幡颜色越深,最终变成眼前这般深黑。 而在万魂幡中,这些灵魂还要继续经受更多的切肤削骨之痛,产出更多的怨气,才能炼成如今这般凶恶的厉鬼。 而这些痛也反馈在林杦烟和靳浪身上,透过厉鬼的层层包裹,洛水看到他们身上不断涌出鲜血,修者的灵力通过这些鲜血被厉鬼吞噬,让这些厉鬼愈加贪婪,也愈加强大。 靳浪好恨啊,好恨自己无能,恨自己六岁时无能眼睁睁看着亲族惨死,恨自己十六岁无能被魔修抓走采补为保命无奈修魔,恨自己三百岁被七杀尊者设下禁制不敢渡劫,恨自己八百岁仍敌不过七杀只能散功重来,更恨如今面对洛水无能为力的自己,恨这漫天血色中,他无力拯救任何人。 林杦烟已不是第一次经历这般场景,早在二百年前,他初入大乘组建仙盟之时就已见过无数次,飞升通道阻塞,天劫混乱,魔修猖獗,人人都想炼成魔道圣器万魂幡,仙盟组建之初就是为了阻止这些魔修为了万魂幡屠尽天下人,直至后来演变成仙魔大战。 林杦烟曾见过真正的流血漂橹之景,他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中一次次悟成自己的剑道,因果不全,他明白自己救不了天下人,却能以自身无上伟力威慑天下。林杦烟握住身边靳浪的手,两人一刀一剑同时斩下。 层层厉鬼堆叠之下透出漫天金光,无边怨气被消磨,透出站在中心的林杦烟和靳浪,他们衣衫褴褛,满身伤痕,围绕着金色剑光和荡涤邪恶的凤凰真火,怨气成了火光的燃料,白金火光燃烧在空气中,这方天地都被照耀成刺目白色。 洛水惊恐的发现手中万魂幡自中心开始逐渐褪色,无数纯白灵魂自万魂幡中飞出,融进天地之间。 这束火光无声蔓延,自旗杆上攀升,将这无数人血泪染成的旗帜燃成一片灰烬,火光仍不甘心,还想顺着洛水素白的手指攀上,要将她也变成火光的燃料。 洛水松开手,放任万魂幡于火光中殆尽,“两位好手段。” 林杦烟松开靳浪,两人同时轻点脚尖飞向洛水。 林杦烟先到一步,长剑快如闪电,剑光织成密网,冲向洛水,靳浪紧随其后,大夏龙雀自背后挥下。 电光火石之中,却被一道长鞭阻挡。血色长鞭围绕洛水周身,如灵蛇盘旋,挡下所有攻击。 “我本不想动用如此灵器。没想到小南山只是一个分身也如此厉害,而无上道体不过金丹修为竟也难缠至此,真是……”洛水哼笑一声,“让人嫉妒啊。” 显然那也是一柄先天灵器,林杦烟暗想,什么时候这先天灵器也是随处可见的东西了?怎么怎么人人都有。 长鞭婉转灵活,可攻可守,洛水修为又比两人高出许多,她本以为此时必定能很快拿下,却发现靳浪于一刀刀挥砍之中修为逐渐攀升,让人压力愈大。 自知此刻不能再拖,洛水认识靳浪多年,明白这人最是邪门,善于临阵突破,反败为胜,立刻调转方向,主攻靳浪。 林杦烟见她如此,攻势愈发凌厉,洛水一时之间竟也有些狼狈之象。 靳浪身上已经受伤无数了,一身黑衣都快成了血衣,而他的修为正步步攀升,金丹中期,后期,元婴前期,中期,后期,天边有雷声响起,竟然一举突破化神。 林杦烟轻笑,不愧是天道宠儿。 洛水神色晦暗,一个化神就已让她难以招架,必须趁现在靳浪修为不稳将他重伤,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若是此次无法带回无上道体,她也必然死在七杀尊者手下。 第24章 长鞭绷直成长蛇,凶猛冲向靳浪前胸,软红尘时刻准备着掳走重伤后的靳浪。 他是可以避开的,却见他不躲不闪,将大夏龙雀指向前方,两个先天灵器相撞,霎时间万籁俱寂,耀目灵光让人睁不开眼,靳浪没有等来穿胸的伤口,反而脸侧溅上几滴温热血液。 洛水倒在不远处,血脉断绝。林杦烟脚下踉跄,扑到靳浪肩头,他的身影逐渐消散,有人轻抚过靳浪脸侧碎发,“小龙,你是聪明人,对吗?” 远在南山的道场中,如冰似雪的林仙尊喷出一大口血洒在前襟。 第25章 24 南山大劫 意识回到本体之中, 此身灵力本已驯服妥帖,却因化身消亡重新激荡,甚至识海也因此不稳,林玖烟咽下喉中一口鲜血, 暗叹以身外化身强行使用先天灵器还是压力太大。 林杦烟睁开双眼, 他所在的这座道场在南山侧峰一座上品灵脉正中, 除了他自己为掩人耳目布置下的遗踪迷阵和聚灵阵外, 竟还有一道乾坤八卦引灵阵。 这是大乘修士渡劫晋升最高效的阵法,阵材昂贵稀有, 万年年份的菩提惊雷木,大乘期妖修灵丹,极品灵脉中心只有指节大小的集灵脉精华而生的灵玉…… 若是万年以前,乾坤八卦引灵阵引天地灵力助修士大开飞升之门,是只有至亲至爱之人才会为修士布置, 而在如今, 是能悄无声息害人性命的凶阵,显然有人欲以渡劫天雷劫杀林杦烟, 即便杀不死, 也要他此时此刻无力他顾。 幕后之人昭然若揭。 若是平日, 压制修为破坏阵法不是难事, 但经湮灵魔尊一役, 原本打算压制的灵力反而更加暴虐,又沾染了恶气,林杦烟听着天幕之后隐隐滚雷声, 明白渡劫之日恐怕难以再拖,既然如此,那便只能顺应天命了。 林杦烟从未怀疑过自己能否渡劫成功, 只是格外厌憎这种遭人算计的感觉,此时显然不是个合适的时机,更何况靳浪…… 多思无益,一切已成定局,林杦烟再次阖上双目,他本就不愿成为靳浪道途中的变数,此时如何不是一个机会,还是先修复因化身受损而破损的心脉为重。 在林杦烟闭关修炼之际,南山书院全院已十足风声鹤唳。 自林杦烟分身下山,南山书院戒严已两月有余。这是书院万年以来第一次下戒严令,即便是十年前仙魔大战也未曾让南山书院如此谨慎。 紧张的氛围蔓延,源源不断的南山弟子应召回山,南山防御大阵开启,非本门以精血留下魂灯命牌之人不得靠近,同时,越来越多本该在此时回来的却杳无音信的南山弟子,浮出水面。 远不止灵犀神君发现的数名,粗略算去,竟有百数,甚至还都是书院中修为高深潜力巨大之人,事态严重,灵犀神君顾不上戒严令,派出数位化神长老前往追查。 此事非同小可,诸人自书院内部开始追查,几乎将修真界翻了个底朝天,却发现这些弟子竟是在返回南山书院之时遇害,而书院内部无论是弟子魂灯,亦或是执事长老,都毫无所觉。时至此刻,南山书院出现内鬼之事已人尽皆知,整个南山书院人心惶惶。 有人甚至怀疑此时提出戒严令也是内鬼所为,灵犀神君为压下流言,下令所有弟子再次造册,并分派金丹以上弟子结成护卫队,三班轮回,时刻巡逻。半个月内,未再出现弟子失踪之事,众人总算卸下些许防备,然而半月之后,就连门派内弟子竟也开始失踪。 若是林杦烟或者靳浪在,一定能发现这个时间,是昭明镇配阵告破之日,而此时罟城众人人人自危,距林珏等人回来还有三日。 南山之中,再次被众人翻了个底朝天,然而失踪弟子,仍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南山内元婴以上长老会开了一个又一个,也只能要求各峰弟子闭门不出。 直到林珏等人回山之时,已一百伍拾人出现不测。等到林珏将罟城迷障情况上报,执事长老灵逸神君敏锐的发现两件事之间细微的联系,想要上报掌教,却发现灵犀神君竟也消失不见。 此时,灵犀神君失踪,林杦烟化身未归,南山尊者闭关不出,诺大南山书院群龙无首。书院中十八位化神长老只能组成议事堂以稳定局势。 然而南山书院中内忧未解,又来外患。 南山书院四峰一山终年云雾缭绕,灵气温养之下更是世外仙山,霞光普照,风景秀丽,天边却突兀出现层层黑云,仙魔大战结束不过数十年,魔道众人竟卷土重来,黑压压一片,修为从金丹到化神不等,打眼看去足有万人,为首之人还是已销声匿迹五千年的七杀尊者。 这位传说中的魔道天才嘴角挂着邪肆的笑意,和蔼可亲的说:“诸位莫急,我来此处接我道尊主回家。” 匆匆被长老议事堂请出的已入定八百年未曾醒来的南山书院唯一能联系到的大乘尊者鹤鸣尊者疑惑道:“何为魔道尊主?” “魔道尊主自然是被小南山收做炉鼎的无常魔尊。” 南山书院众多弟子包括长老都对此话感到摸不着头脑,唯有鹤鸣尊者已明白他言下之意,当时无常魔尊入门之日,修真界所有渡劫期尊者皆有感应,外人或许猜不到真相,可作为身在南山书院之中,与书院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大乘期医修,鹤鸣不可能猜不到缘由。 若要说世上还有能对修真界中炙手可热的无上道体一无不屑一顾的人,唯有鹤鸣尊者一人。鹤鸣尊者以医入道,修众生慈悲一道,是当今世上少数真正不惧天劫的修者之一,因为以众生慈悲为道的医修从无天劫,所以即便飞升通道阻塞无法飞升,鹤鸣尊者也不会因天劫而死,而已经大乘的他几乎有无限寿命,只要不插手此界因果,就是永生。 飞升很好,可无法飞升也无所谓,所以即使靳浪入南山书院之时感应到此间天地异动,鹤鸣也未曾出头。 可是如今,显然无上道体之争已波及师门,鹤鸣尊者也无法置身事外,这位须发皆白却仍保持着青春年少的医修大能将视线扫过书院中面色惊惶却仍然保持着大宗风范严肃戒备的众弟子,无声叹息,“无常魔尊已入我南山书院,为我南山书院南山一脉第二十八代弟子,自然不能算作魔道中人,七杀尊者说笑了。” 此话一出,南山书院这群一无所知弟子长老震惊不已,众人面色不一。 “鹤鸣,你也是大名鼎鼎的大乘医修,我不想与你为难,但你也知道,即便同为大乘,可你护不住这一山之人,你真要与我为敌?” 鹤鸣尊者已收回凌空法相,不再作答,只面对门派中震惊的诸位弟子,轻声道:“南山书院此值危机存亡之时也,还望诸位同心协力共度难关。若是不愿,我承诺,若是南山书院门破,尔等尽可自行离去。” 长老们面面相觑,聚集在一处的弟子们窃窃私语,终于有一客卿长老出声,“谁知哪位无常魔尊是不是真的改邪归正,说不定他便是南山众弟子失踪的幕后黑手,即便如此,你南山书院也要袒护吗?” 早在鹤鸣尊者出山之时,灵逸长老已报告过内鬼一事,鹤鸣思索片刻,“我不知内鬼是谁,但是可以保证绝不是无常魔尊,因为无常魔尊此时不在书院之中,无法通过南山大阵杀害诸多弟子。更何况,这是南山尊者的意思,诸位也清楚,南山书院之中,以南山尊者令为尊,南山一脉至高无上,无人可以置喙。” 其实众人不知道的是,南山一脉修为日进千里,不只是因为历代南山资质非凡,更因为历代南山尊者都掌控着一个秘境,此秘境与南山相辅相成,南山尊者掌控秘境,以自身修为稳定秘境中一样维系此界稳定的神物,同时秘境反哺南山,促使南山修为一日千里,这种神物究竟是什么鹤鸣也不知道,只是他作为天生亲近天道的医修的隐约感应。 而南山一脉单传,若是中途有任何一人夭折,都意味着这样神物失控,此方修真界也必将陷入混沌之中,南山书院本身就是为南山而立,自然不能背叛南山一脉任何一人,南山书院从无选择余地。 天边传来七杀尊者不耐的声音,“尔等可商议好了?我等三日,若不交出无常魔尊,我身后魔道众人势必踏平南山。” 已成定局,此时离去也只会更早送命,哪位客卿长老无奈道:“便如尊者所言吧。” “所有人紧急待命!全力维持防御法阵!” 而就在此时,满身伤痕的靳浪刚刚踏入南山书院大阵,南山之上无数光点亮起,魔气萦绕的漆黑天幕之下,南山书院仿佛一个发光的茧被层层包裹。 他已明白此时情况,却想不到诺大南山书院竟真为他与七杀尊者为敌,此时他竟有些庆幸自己信了林杦烟,他明白,除了南山书院,不会有任何人任何地方可以接纳自己。 林杦烟入定八日,心脉损伤已基本痊愈,此时天边雷声已无法忽略,他必须加快渡劫的脚步了。 身体中的灵气在乾坤八卦引灵阵的作用下已积累到极致,腹中元婴小人一刻不停的炼化灵力,天灵识海灿金色灵识如最汹涌的怒海惊涛,一身骨血一点点融合最纯粹的灵力,从肉体凡胎逐渐蜕变。 第25章 渡劫已经开始,天边劫雷也随之出现,在无数遗踪迷阵的遮掩下,近乎五六人环抱粗的雷柱劈进南山防御法阵,劈进南山侧峰林杦烟渡劫的道场之中,化神以下毫无察觉,而此处唯二两个大乘尊者,一人唇角微弯,等待着验证无上道体的真密,一人望向天空,满目忧虑。 而刚回到南山的靳浪此时面对着眼前的旧相识相顾无言。 终于还是林珏先开口,“川流师弟,我奉南山尊者密令,接你前去南山。”她没有喊靳浪本名,生疏的喊着师弟,应该是防止被其他人发现,毕竟无常魔尊此时现身必定引发骚乱,即便师门长辈心意已决,但是对参与过仙魔大战的门下弟子来说,无常魔尊本人仍让人心生恨意。 这还是靳浪第一次进入南山山顶,如今他已化神可以御刀,自然不像过去只能骑飞鹤往来,乘隐月刀飞上南山之巅,此处如他所想的荒芜,但是正中间却突兀的出现一道明黄色光幕,而须发皆白的南山尊者就于光幕之中打坐。 靳浪一头雾水的上了南山,本以为这位师祖会有吩咐,却被晾在此处足足三日。 三日之后南山尊者于光幕中睁开双眼,分明沧桑的面孔之上,那双眼睛黑白分明仿佛能看透人心,看得人无端心慌。 靳浪跪坐于南山尊者身前,手心湿汗已浸湿衣摆,南山尊者却咧嘴一笑,满身让人恐惧的气势散去,如同一个和蔼的小老头。 “小子,你我本有一段师徒缘分,可惜被人截了胡。” 靳浪不解,斟酌片刻后谨慎道:“如今小子也算入了尊主门下。”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有些意思,也是,徒弟徒孙一样的。”南山尊者大笑道,“杦烟那小子正在渡劫,往后这位小南山可要比我这个老南山修为更高了。” “师祖说笑,师祖修为深不可测,师尊一向十分敬重您。” “你也不用拍我马屁,修行一途,达者为先,从没有不让徒弟超过师父的道理。”南山尊者正色道,“今日让你来是有正事要说,本来应该先传给杦烟,如今他正在渡劫无暇过来,只能先告诉你了。” 靳浪神色一凛,“悉听尊者教诲。” “这是我南山一脉的使命,你眼前这个光幕便是南山秘境,想必你也听过,外界传闻南山秘境是南山一脉代代相传的秘宝,实际上是秘宝也是束缚,也是我如今只能在这光幕中与你说些不中听的东西的原因。我预感天命将近,待我出去之后,你要替我进入南山秘境,坐镇此处。” 南山尊者眸光大亮,声如惊雷,“可做得到?” 察觉老者话语中的严肃,靳浪斩钉截铁回答:“靳浪可以。” “如此我便能放心了,靳浪,南山秘境之中亦有你想找到的答案。” 道场之中断断续续已劈下九道惊雷,一道比一道更粗,林杦烟一身极品法衣已在劫雷之下灰飞烟灭,只剩下他一身匀称的肌骨浅浅流转着雷光,而此时,一道细小雷柱在巨大的天劫掩护下钻入他的眉心。 那是,大乘渡劫必经的心魔劫…… 第26章 25 《问道》 《问道》是林杦烟作为主策划开发的第一个游戏, 主打最真实刺激的修真世界,结合了如今最尖端的vr技术,以连接游戏舱的方式接入,游戏中自由度极高, 号称让每个玩家在修真世界中度过最真实有趣的崭新人生。 喙头极佳, 早在开发之初就已经吊起无数人的胃口, 此时万众瞩目之中推出也实在是拉开了传统游戏新纪元。林杦烟并没有辜负万千玩家的期待, 《问道》依托于林杦烟大学时研究出的专利,游戏舱能连接玩家五感, 也就是说,玩家在游戏中可以闻到花香,吃到美食,能感受每一缕微风划过皮肤的触感。 有人说,这是人类第一次接触第五次元的里程碑, 这近乎于新次元的意识世界, 超越时间与空间,超脱□□的限制, 能让相隔千里的人互相接触, 能让残疾者在游戏中重获健全的躯体, 能让受身体结构限制的人类真正体会到飞翔的感觉, 能真实体验修真世界奇幻而不可思议, 甚至是残酷侵碾的一切。 这就是新世界。 富丽堂皇的酒会现场,汇集了全世界最有权有势的人,却让一个几乎是白手起家的青年占据了中心, 《问道》炙手可热,而现场这些手握权势的人正是第一批接触游戏的玩家,其中不乏须发皆白的老者, 却都在《问道》之中获得了再一次年轻的生命。 身体已垂垂老矣,无数人贪婪的想要永生,而将意识投入《问道》之中继续享受人生又何尝不是一种永生? 而这一切都需要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点头。人们的目光隐秘的探向沉默端着香槟的林杦烟,灼热到让人不适,可林杦烟仍然如常,似乎毫无所觉。 他年轻,英俊,聪慧,凭一己之力建立了新世界,他会是未来的王者,他当然有足够的资本傲慢。 诚然林杦烟建立了《问道》,可他自己却从未进入过游戏之中,即便是他创造了这个世界,所有人都说这是一个第五次元的新世界,人类会在这个世界之中重获新生,他却总觉得《问道》之中掺杂了说不清的虚假。 即便他说不清楚,在《问道》之中踩在脚下的泥土同现实之中的泥土有什么区别。说来好笑,如果林杦烟自己不是《问道》的创世主,那或许他会是这个游戏最坚定的反对者。就如同如今网络上仍然坚决抵制《问道》的部分坚信《问道》会毁灭世界群体。 可谁说,如今这人声鼎沸的宴会厅又一定是真?庄周梦蝶,林杦烟有时候也无法确定自己如今是不是那只梦中的蝴蝶。 林杦烟饮下已端在手中许久的香槟,提前离席。在《问道》发布之后他就搬到了市中心最高的高层公寓,巨大落地窗外,华灯初上,纸醉金迷,真实与虚拟,欲望蔓延。 林杦烟第一次打开这台自游戏开发之初就已经放到自己房间的最顶级游戏舱,意识接入的感觉很奇妙,灵魂似乎一瞬间抽离,漂浮在世界之外,大脑瞬间变得无比清晰,亿兆信息洪流涌入,感觉自己无所不能,下一秒又踩上坚实的地面。 林杦烟登入的是自己的管理员账号,也是这个世界最高者的账号,日常由ai接管,只有林杦烟登陆的是时候才会接入林杦烟的自我意识,名字也是以林杦烟本身的名字命名。 修真世界总有一个逃不过的设定,就是存在着掌管因果轮回的天道,可以说林杦烟就是这个世界之中活着的天道,此间一切,皆随心意。 林杦烟走下神殿高高的台阶,神殿立在空中,脚下是云雾飘渺,偶尔飞过几个面露惊奇御剑飞行的玩家。高空中云彩飘过带来一点清凉的湿意,果真真实无可比拟。 闭上眼,意念微动,林杦烟已经来到千里之外,这是游戏中一个隐藏副本的,《问道》发行不久,这个副本还没有玩家通关,林杦烟也是也是出于想找一个清净的地方体验一下然后退出游戏的心态过来,却发现这里已经有了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年玩家。 最多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姿挺拔,挥砍银刀的姿势优雅流畅,非常赏心悦目。无法名状的熟悉感涌上心头,随着少年转身,心脏猛烈跳动,那是一张足够漂亮的脸,一双桃花眼藏着灼灼风华,琼鼻红唇,仙姿艳逸 林杦烟下意识喊出两个字,“靳浪。” 少年皱起眉头,疑惑道:“你认识我?” 林杦烟并不认识他,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知道他的名字,只能指指他的头顶,“你的名字没有隐藏。”随后年轻人空白的头顶显现出靳浪二字。 “原来我叫靳浪。”他看着头顶,“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我已经被困在这一个月了。” 林杦烟闻言皱眉,“你没有下线?”他知道有些玩家会选择长久的呆在游戏里,游戏舱中的身体就打营养针维持体征,但是也没听过有维持这么长时间的。 “下线?” “你不是玩家?”难道是npc?但是林杦烟清楚的记得现在这个隐藏副本没有这么一个npc,虽然这张脸,作为npc捏脸的话实在合格。为追求真实,《问道》中玩家只能在自己的长相上部分优化作为捏脸,而眼前这张脸确实漂亮得不像凡人。 靳浪满脸纯良的真诚,“我不知道,我好像失忆了。” 这是一个空白的人,林杦烟想。“我带你出去。”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白光一闪出现两个相貌格外出色的人,几个奔波着做任务的玩家一惊,“这游戏还有人能捏这么漂亮?” 靳浪眸光亮起,看了一个月的竹子,他真是看腻了,虽然现在仍然一无所知,但是换个环境总过让人心里轻松一些。 因为两人好看的脸,有几个玩家凑上来搭讪,三女两男。 “你们也是玩家吗?要不要一起过副本。”他们说的是《问道》主线副本,游戏开服不久,难度又高,还是全新的操作方式,大多数玩家都还被困在第一阶段。 第26章 因为《问道》的特殊性,玩家基本分为两派,一派是传统网游分流过来的传统玩家,热衷于副本,主线,探索世界中各种机缘秘境,一派是为第五次元而来的生活体验派,专注体验《问道》中各种美景,美食,交友。这几个玩家就是第一种。 “你们去吧,我要下线了。”林杦烟放开靳浪的手,一阵白光闪过,已经消失在原地。 他急着下线是因为靳浪的失忆代表游戏出现了bug,如果真的有玩家因为《问道》失忆,而且被滞留在游戏中,那无疑是给这个新开发的游戏正猛烈的势头上浇一盆冰水。 林杦烟现在必须以最快时间找到靳浪的身份。 然而他翻遍了系统资料都没有发现这么个npc,值得庆幸的是,也没有在玩家库中发现这个人,靳浪就好像凭空出现,就像那些小说之中常有的桥段,穿越到了这个游戏之中,这怎么可能,未免太可笑。 林杦烟再次上线已经是一周后,他仍然是在神殿醒来,下意识的第一时间就去找靳浪。 靳浪又回到了隐藏副本的竹林中,抱膝坐在潮湿的泥土上,就连衣摆都沾上了痕迹,一周过去,这个隐藏副本已经被通关了,此处竹林不再是封闭的无人之地,但是竹林深处还是只有靳浪一人。 “你怎么又在这?”林杦烟问。 靳浪呆愣的抬头看向他,答非所问,“我等了你很久。” 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中出现了一些隐约的脆弱,一晃而过又似乎从没出现过,靳浪睁大了眼睛,轻声问:“你是谁?” “我是林杦烟。” “你是林杦烟,林杦烟是谁?我是靳浪,靳浪又是谁?”他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分明轻缓,却如同从空气中直接灌进脑海里,不停的回响,有一瞬间,林杦烟觉得,或许游戏也好,现实也好,都不是真实,这个世界只有自己和靳浪才是真实。 林杦烟离开游戏舱的时候仍然一头雾水,这个他所熟悉的世界变得如此陌生,可这明明就是他的世界。 他在这里出生成长,孤儿院出身,一路以优异的成绩获得奖学金,保送到大学,直到现在,已是无数人遥不可及的存在。 同样,《问道》是在林杦烟在大学开发出核心专利时就在构思的,如今这个游戏也确实让他取得了成功。他仍然记得为《问道》熬下的无数大夜,在他的设想中,在《问道》的基础上还会有更多星际,赛博,无数虚拟世界,他会建立一个虚拟帝国,而那些富翁们想要的意识永驻游戏的永生当然也可以办到。 他已经站在这个世界的顶峰。 而现在,因为一个空白的人,竟然在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这未免荒谬。 林杦烟再次联系自己的首席助理,这个助理从创业开始跟随,如今已分到公司一小部分股份实现财富自由,是他的最得力助手之一,“帮我查一个人,他的名字叫靳浪。” 然而那边回复了什么林杦烟已无法听清,他看到自己的宽大的胡桃木桌上摆着一本书,书面上印着一张同靳浪别无二致的脸,上书《无上道体》四字。 醍醐灌顶,无数光影纷至沓来,他全都想起来了…… 第27章 26 三日之期 这是林杦烟所熟悉的, 上一世的世界。原本如同隔雾的一切倏然清晰,城市光污染导致没有月光能透入落地窗,只有红蓝的霓虹灯打在脸上,那是他, 本该有的人生。 林杦烟轻笑:“这是什么意思?”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当然不会有人回应, 眼前的场景并非完全幻境, 只要踏出一步就能得到年少时自己渴望的一切, 几乎就要让人沉迷,可靳浪出现了。那也不是靳浪, 靳浪不会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他的眼睛里永远燃烧着炙热火焰,那该是一个连接起两个世界的锚点,或许,选择在主动搭话那一刻就已经做下了。 林杦烟喃喃:“可惜晚了一些, 要是几百年前, 说不定我就真的回去了。” 初次踏入修真界时林杦烟也把这个世界当作一本早已写好结局的书,可沉浮多年, 却在如今突然明白, 三千世界各有因果, 每个世界都可以是一本书, 无论是前世, 修真界,亦或者最终未曾亲见的《问道》,唯有自己所在才是真实。 眉心隐隐作痛, 吞天印早已迫不及待,林杦烟以食指点上浮现的金印,缓缓拔出眉心化作长剑的吞天印, 一剑斩下,此间世界在金光侵蚀下逐渐融化,化作一片寂静的空白。 耳畔重新响起阵阵雷鸣,身体也被劫雷劈散大半,丹田灵力已混乱,若是再晚些清醒说不定真要死在天劫中,可既然醒来,以林杦烟的能力就必然不会陨殁于这滚滚天劫。 手中迅速结印,混乱的灵力重新驯服,一道道劈下的雷劫四散化作雷光隐没于骨血中,天雷劈下过半,霎那间风云涌动,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被锤炼到极致的灵海突然逸散,点点金色灵识化为微尘,融进天地。 很难说清这是怎样的感受,这一瞬间,我即万物,全知全能。 一阵微风自道场吹开,摇动南山脚下成片的竹林,鸟雀惊起,所有人不约而同在此刻感受到一束窥探的视线,只是持续时间太短,近乎错觉。 南山书院正殿之后,灵犀神君端坐于一个半透明钟形法器之中,说来好笑,他作为南山书院现任掌教,却被南山书院掌门信物囚禁于此,而囚禁他的人,竟是他孺慕多年的师尊,前任掌教鹤年尊者。 灵犀神君追查弟子失踪一事早在蓉城秘境最后几天开始,而这件事直到发下戒严令时才暴露人前,愈来愈多的线索显露,越是追查越让人心惊,灵犀怀疑过自己去世多年的师尊,却最终在感情的驱使下不愿往这方向猜测,却未成想,再次相见,成了师尊手下的阶下囚。 那夜灵犀接到密信追查有了进展,邀往正殿一叙。南山书院正殿保存着本门镇派之宝东皇钟,东皇钟只有掌教信物可以驱动,危机时刻可以保护整个南山书院遁入虚空。而在这晚,灵犀才知道,除了抵御外敌,东皇钟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可以封困任何修者,除非真仙,无可逃脱。 而如今用来囚禁自己一个区区化神,如何不是一种荣幸。 灵犀不断尝试催动掌门手令想要出去,却在一次次徒劳的尝试中精疲力尽。 “灵犀,不必白费力气,你修为不够,若你大乘,便不会被我如此轻易抢了手令的控制权。” 修为停滞化神许久无法进益本就是灵犀心中一痛,“师尊,你我师徒一场,求你放我出去,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鹤年尊者仍是多年前那副仙风道骨,巍巍玉山之貌,眉尾低垂,似是悲悯,“为师这是救你。南山终有一劫,你在此处,可保性命无忧。” 灵犀看着眼前陌生的师尊,“师尊,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们都是你嫡亲的弟子啊,他们如此尊你敬你,如何忍心害他们性命。” “既然尊我敬我,想必也很愿意为我化解天劫,再添寿命。” 灵犀惊恐地看着眼前神色自若的人,“你疯了。”他似乎从未认识过这位自出生以来就陪伴者自己,严肃却又温和的师尊,“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且等着便是,等本尊成功渡劫之后,自然会放你出来。”鹤年尊者微笑着,看着仍是那个如师如父的温和之人,隔空抚摸灵犀脸侧,“你修为停滞已久,到时我自有办法助你进阶,等你飞升,我们上了仙界还做师徒可好?” “我不想,师尊,我只想安稳修炼,若是侥幸天赋够好,自然飞升,若是资质不足,便在有生之年安心执掌南山书院培养更多优秀的弟子,也不算枉费。”灵犀眼中含泪,抬头看向鹤年,“这不是你教给我的吗?师尊,你说我是掌教弟子,该有爱护师弟师妹,维护南山万年声誉的责任感。” 鹤年尊者眉头猛的压下,眼中哪里还有曾经的温柔和善,如同阴冷噬人的蛇目,“南山书院,哈哈哈哈,就这个南山书院,不全是他们南山一脉的走狗吗?” 灵犀被这目光一刺,嘴唇颤抖,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喃喃道:“师尊?” 鹤年避过他的视线,闭目打坐,诺大正殿,落针可闻。 灵犀是鹤年在从凡人煮食的釜中救下的,从不足小臂长一个婴孩养大至如今七尺男儿,如今一千五百岁,早已将鹤年尊者当作了自己的父亲,春秋千回轮转,沧海都变桑田,却发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人。 三百年前鹤年尊者做戏假死,灵犀区区化神修为接任书院掌教一职,无数次被繁重的责任压得直不起腰,在夜深之时靠着回忆中师尊的教诲苦苦支撑,再次见到师尊身影时多少欢欣,却化作如今萧瑟,心脏如同破开一个灌风的大洞,只剩剜肉之痛。 “师尊,我恨你……”恨你装模作样,欺世盗名,恨你骗我,却不肯骗我到底…… 鹤年心中一颤,回头却只见灵犀紧闭的双眼,连同眼角下一道泪痕,“小灵犀,等未来,你会懂我的……” 第27章 灵犀封闭五感遁入无边混沌之中,冥冥不知日月,鹤年同样日复一日在此打坐。 终于这日幡动,七杀尊者第一个大笑出声,“哈哈哈哈,真是巧了,小南山在此时渡过心魔劫,岂非暗示我莫再拖延,早日拿下南山?不枉我那得力的小情人香魂玉陨。” 此言一出,无数围攻南山的魔修骚动,各个面露贪婪,似乎都已看见自己采补无上道体飞升成仙的盛景,红发黑肤的噬魂神君急切道:“尊者还不带领我等杀将进去,拿下那靳家小子?” “不急,还等人替我们开门,否则这南山大阵也不是吃素的不是。”七杀笑道。 下方鹤鸣尊者神色一滞,无数南山弟子抬头看向空中,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正是时候了,三日之期已到,鹤年老头还不现身?” 鹤鸣尊者同众长老猛的回头,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须发皆白却不同往日沧桑,面目俊秀清冽并无天人五衰之相,一身仙鹤绣文月白长袍随风扬起,他缓步走来,手中拿着南山书院人人认识的掌门手令。众人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鹤年并不看他们,“七杀,你还是如此狂妄。” “自是比你三千年才得大乘,渡不过天劫便献祭血脉后辈苟活来得狂妄些。” 灵逸神君颤抖着指向鹤年尊者,怒道:“竟是你这叛徒!坑害南山后辈一百五十余人!” “他们是南山弟子,为南山掌教送命本就万死不辞。”鹤年尊者唇角挂上一抹冷笑,“七杀,你确定还要在此同我打这个嘴仗?” 七杀不以为意挥挥手,露出腕上白骨手串,霎那间阴风四起,“那便请尊者速速打开大阵,放我等长驱直入罢。” 鹤鸣尊者目眦欲裂,大喊道:“他要以掌门令破阵,快拦!”他脚尖点地,唰地扑向鹤年举起的手,南山书院中化神以上长老闻言,同样飞身而去。 却见鹤年脚踏天罡步,手结北斗印,一道真火灵罩闪现,数十身影在接触的瞬间又倒飞而去,长老们纷纷口吐鲜血,砸在地上落下数个大坑,唯有鹤鸣尊者还能勉强站立。 鹤年轻蔑的扫过他们,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而后门中几位元婴后期剑修对视一眼,如鹞雀翻身,提剑暴起,霎时间剑光如火花,尽刺向鹤年右手。 却见鹤年不闪不避,周身罡风涌动,竟让众人不可寸进,越是修为高深,阶级之间差距越大,元婴与大乘,几乎是云泥之别,就算是最善于越级对战的剑修,也突破不了鹤年身边一尺。即便如此,他们仍不放弃,手中本命灵剑弯曲破损,自身也已丹田剧痛,口角溢血,大乘期的威压让人直不起腰。 鹤鸣再次飞身冲去,“师兄!不要!” “为我飞升送命,师弟,来年我必为你立碑纪念。” 随着鹤年手中掌门令牌亮起,片片光羽自天穹落下,神秘的南山逐渐露出真容,大阵已破… 黑云压城,魔修们杀声震天,七杀尊者轻笑,“兄弟阋墙,真是一场好戏。” 第28章 27 鏖战 “你要拦我?”七杀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鹤鸣尊者, 狼狈不堪,一身南山制式的青竹文素白法衣已经破损,手中拎着一柄长剑,嘴角溢血, “你是个医修, 你会死的。” 鹤鸣握剑的手微不可见的轻颤, 又很快稳定下来, 他轻抚长剑雪白的剑鞘,苦笑道:“若是七杀尊者愿意放我一马, 当然再好不过,我亦不想死。” “你倒是有些意思。”七杀笑道,“你现在走,我不动你。” “那便聊不通了。”鹤鸣叹一口气,“这柄剑已随我四千余年了, 还是第一次出鞘, 也是苦了它。此次第一次对敌便是与尊者相争,也算是不枉宝剑。” 他缓缓抽出长剑, 那是一柄纯粹的剑, 整个剑身如雪纯白, 凛冽的气息散逸, 七杀眼眸微狭, “竟是一件先天灵器,他叫什么名字?” “剑名,斩霜。” “跟你可惜了。”七杀轻叹。 鹤鸣微笑着轻抚雪亮剑刃, “我也这样说,可谁让他选了我。苏师兄说,他选我, 那便不可惜。” 回想起多年以前,他同鹤年,还有未成为南山尊者的苏孚世是同时入的南山书院,他们同时入门,又在差不多的时间筑基,结丹,便结伴共同历练,不知一同走过多少名山大川。 他们还未有尊号,互称苏师兄,林师兄,白师弟。 鹤鸣不是如今大名鼎鼎的大乘期医修,只是个小小药峰弟子,苏师兄是剑锋长老的弟子,而鹤年是掌教弟子,进益最快。三人历练之时遇上危险,都是鹤年同苏师兄冲在前面,两位师兄杀敌之时还不忘保护自己,总是弄得一身伤,便是为了他们,鹤鸣才在后来入了医修一道,进境飞快,直到如今,可活死人,肉白骨。 他们曾约好,要永远如当时一般,生死与共,做永远的朋友,等到未来,还要一起飞升去仙界,继续历练,要看遍世间风景。 可是等不到他们又一次游历结束,剑峰长老渡劫大乘时被魔修暗算陨落。当时不过元婴的苏孚世不顾劝阻,一人一剑冲去找那魔修复仇,鹤鸣和鹤年不顾危险追了过去。 苏孚世问,“为什么?” 鹤年笑起来,如此光明璀璨,就如天上挂着的太阳,“我可是掌教弟子,未来就是你的掌教,自然要保护你。” 那场比斗的结果已不想再提,总之鹤鸣就是在那之后决心修习医道。 三人伤好之后,当时的南山尊者出关听说此事竟亲自前来探望,鹤鸣不知,这会是他们三人关系破裂的开始…… 苏孚世被南山尊者看中,成为南山一脉第二十六代传人,同时作为除魔的奖励,三人被允许进入兵冢寻找机缘。在兵冢之中,鹤鸣遇见斩霜,苏孚世收服浮生书,唯有鹤年,没能收服天生灵器,仅得到一对天级灵器对月双刀,而这对灵刀也在未来一次历练中破损彻底。 现在想想,鹤年在当时就已经变了,他变得孤僻,沉默,严肃,古板,当时的掌教早年修炼时身中剧毒,身体已经衰弱,他们便以为鹤年是为师尊担忧,是要担起南山掌教的责任。 鹤年修炼努力极了,却渐渐不如拜入南山一脉的苏孚世,可也比绝大部分人强了太多,世事流转,三人一一步入大乘,掌教病逝,南山尊者陨落,鹤年与苏孚世,一个成为了新任掌教,一个接任南山尊者。鹤鸣以为,时间会是最好的良药。 却不成想,时间是解药,也是毒药,物是人非,物是人非…… 南山书院问道峰上,无数见过或没见过的南山弟子拼死抵抗着魔修的进攻,之前受伤的元婴剑修手中剩下半截本命灵剑已尽数染红。 鹤鸣闭上双眼,再睁开已只剩满目坚毅,“不必多言,七杀尊者此番要入南山,便踩着我的尸体进去吧。” 天边雷声轰鸣,电光闪烁,七杀腕上骨链飞出,“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鹤鸣确实不善争斗,但是斩霜作为一柄主杀伐的剑形天生灵器,又同鹤鸣心意相通,配合之下也能勉强相抗。 鹤鸣拦住了七杀,鹤年掐诀踏入战场,原本还能勉强应付眼前化神魔修的剑修立刻力有不逮,他是符修,早就能做到凌空画符,就像一座人行炮台,所行之处,无所不往。 鹤年本如入无人之境,却被一道剑光擦着脚尖拦在原地,抬头一看,是蛮身伤痕的鹤鸣,为了斩下这道拦路的剑光,他以后背接了七杀一击。 “鹤鸣尊者,你一介医修,在此时还有余力关注他们,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七杀轻声道。 “实在是南山书院衰败,若是此事还有另外的大乘修者,我也不会勉力如此。” 鹤年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本不想理睬,只想早早找到无上道体,湮灵魔尊在劫杀靳浪之时已取得了靳浪一缕灵魄,以密法追踪,此人就在南山之中。 又是一道剑光砸下,这次削去了鹤年一缕头发。 “师兄,看在我们之前的交情,你便杀了我再去找他吧。”鹤鸣擦去唇角鲜血,衣袖已是一片鲜红,他身后七杀同样不再从容,甚至已用出了之前交给湮灵魔女的灭世鞭,但是显然仍有余力。 “师弟,何必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葬送性命?” “不是为哪位无上道体,我是为了如今拼搏着的弟子,为了南山,为了这一界万万修者凡人。” “南山?”鹤年哈哈大笑,阴狠道:“不过是贪生怕死,自私自利之辈,诺大南山书院,只要他们需要,整个南山书院都得出生入死。” “师兄,你魔怔了。南山一脉守护着天道缺漏,若是南山有缺,整个修真界都会不得安宁,那才是真正的劫难。师兄,算我求你,回头是岸吧。” 七杀已收起召回的灭世鞭,饶有兴致的看着鹤年。 “那又如何?师弟,你要知道,若是没有无上道体,我活不过下次天劫,等到你口中的劫难到来,我已死了不知多少年了。”鹤年抬起手,他的手心上恶气涌动,已是压制不住之兆。 第28章 “师弟,若是他苏孚世真有良心,想救这天下人,就该把无上道体公之于众,先救我等天劫临近之人,你以为只有我们等不下去吗?你看看这天幕之后,多少渡劫修士,你又能拦几个?” 远处天雷轰鸣中传出几分玄妙气息,却又隐没。 鹤鸣握剑的手一紧,“拦到我拦不住之时。” 南山之上,南山尊者饮下一杯苦酒,“口诀可记住了?” “师祖,记住了。” “好小子,记不住也不行了,时辰已到。” 靳浪睁开双眼,光幕中已空无一人。南山尊者的声音从山下传来,“替我与杦烟小子道声再见。” 问道峰上,林珏带领着一众药峰弟子奔走在刀光剑影之中,元婴以上的师兄师姐们已浑身浴血,他们不弱,甚至实力普遍高上魔修一线,但是抵不住魔修实在太多,敌众我寡,只能节节败退。倒下了,林珏将他们拖下战场包扎疗伤,简单恢复行动能力之后再次上前,只为护住身后还不足两百岁的金丹筑基,熬干最后一滴血,有人倒下,便永远也起不来了。 再次为一个师兄闭上双眼,林珏提起剑加入战场,她是药峰小师姐,身前是爱她护她的师兄师姐,身后是尊她敬她的师弟师妹,最前面是南山书院和蔼可亲传道授业的师门长老,南山书院,从不是魔修撒野的地方。 林珏不停的挥砍着长剑,全身灵力运转到极致,漫天血雨之中,困住她许久的壁垒松动,原来进阶化神也不是这么难,林珏回头,跟在身后几个药峰弟子已惨死魔修刀下,身下还护着几个昏迷不醒的师兄师姐。 “退守剑峰!”灵逸长老撕心裂肺喊道,他已断去左臂,唯剩右手持剑,重复道:“退守剑峰,开启九九归一剑阵!” “鹤鸣尊者还在上面!”灵烽长老喊道。 “管不了了,不能让全南山弟子都折在这!我们可以死,崽子们才几百岁啊!” 灵烽狠狠闭一下眼,“退守剑峰!” 年轻的弟子们主动离开长辈设下的庇护阵法,扶起失去行动力的师兄师姐,近乎溃走的往离南山最近的剑峰退去。 南山侧峰道场上,林杦烟薄薄眼睑之下,眼球不安的滚动,来不及感受灵识溶于天地,广博浩大的快感,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远阔的灵识回收,只见问道峰上尸横遍野,鹤鸣师叔遍体凌伤,整个南山书院都笼罩在挥不去的血雾之中,南山峰顶,靳浪踏入光幕,然后世界突然昏暗。 浓重的血腥气同样涌上了南山书院正殿,被囚困的灵犀神君通红着双眼,握紧的拳头中,指尖掐进掌心,血液如同溪流落下,鹤年走后,他尝试了无数方法想要离开,除了将自己弄得满身狼狈以外一无所获。 绝望之下,灵犀几乎已准备好自裁谢罪,却突然眼前光明,一身粗布麻衣的南山尊者和蔼的站在他眼前。 第29章 28 大战终章 “尊者……” “你那师尊也确实狠心……”南山尊者轻笑, “还像以前一样。” 还像以前,坚定固执。苏孚世以掌按向呈半透明状巍峨高耸的东皇钟,青色巨钟急速旋转着,随后自半空升起, 困灵犀良久的东皇钟终于开启。 “灵犀, 去剑峰吧, 他们需要你。”眼前人已飘然而去, 唯余音渺渺。 “谢尊者相救。”灵犀俯身拜下,随后转身御剑, 毫无迟疑。 又是一道锋锐鞭痕划过鹤鸣尊者眉尾,血液自伤处汩汩流下模糊了视线,闪躲之时慢了一刻,只能眼看着鹤年以灵力做笔凌空一道斩字符直冲而来。 鹤鸣匆忙提剑应对,却见一道熟悉的人影挡在面前, 斩字符消弭于无形, “苏师兄。” 苏孚世没有回头,只看向半空中的鹤年, “白师弟, 此番辛苦了, 接下来交给我吧。” 鹤鸣敛眉收起斩霜, “谨尊南山尊者令。” 南山书院众人退守剑峰, 魔道众修士自然紧追,如今鹤鸣尊者也已离开,这片天空只剩下他们三人, “景和啊景和,你知道的,即便我真将无上道体公之于众, 也决不允许你参与其中。” 鹤年攥紧拳,默默无语。 七杀尊者眯起双眼看向苏孚世,声音喜怒难辨,“久闻南山尊者大名,此番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苏孚世这才看向他,“七杀尊者言重了。” “你怎么会来?”鹤年脸色难看。 “不必担忧,你在南山秘境之中留下那道八荒敕令我仍未破解。”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自斩一尸留下半身修为压制,可保秘境百年稳定。”苏孚世深深看着鹤年,即便须发皆白,却仍是过去那张冰雪似的美丽脸孔,“我都老了,你还是这么漂亮。” 鹤年微怔,修士寿命悠长,大乘期足有万万年,唯有天劫临近,天人五衰之时才会容貌变化,他自己是以恶气转换之法延缓天劫,可苏孚世自有南山秘境可供压制,自然不受困扰,本以为苏孚世这番苍老形貌只是掩饰,却不曾想竟是真的。 苏孚世但笑不语,鹤年伸手摸向自己手腕,一股精纯灵力汩汩流淌,正因同源力量靠近雀跃不已,难怪,他本以为是恶气转换拖延了自己的天劫,原来是苏孚世以融合了南山秘境之力的灵脉压制,也是这部分灵脉之力,让他能进入南山秘境,留下八荒敕令,以此牵制苏孚世,“什么时候?” “记不清了。”苏孚世闭上眼,似是回忆过往。 “你早知道我没死。” “景和,你还是不明白。”苏孚世停顿片刻,喃喃道:“我们已活了近五千年吧,这么长的时间,我却只觉与你共同游历那几百年更让人怀念,人要是只活那些时间就好了。” 七杀尊者突兀出声:“你们南山这些爱恨情仇,倒显得本座像个局外人,是不是太不尊重人了些。” “尊者勿恼,事已至此何不坐下好好聊聊。我却是十分羡慕尊者的,无牵无挂,随心自在。” “何必多说这些,你我终有一战,本尊早想讨教你的浮生书了。” “我自斩一尸,修为损耗,当不是尊者对手。”苏孚世安然坐下,“更何况,景和知道我的,我对你从来下不了手。所以,我想了个办法,既能保下南山,阻止两位行径,又能不对景和动手。” 鹤年眉心紧蹙,倏然脸色大变,抬首看向空中,雷声滚滚,因为正值小南山渡劫,他们未曾将这雷鸣看在眼中,如今天边劫云聚集,竟是冲此方天地而来,“你引天劫!” 七杀闻言,灭世鞭出,以势不可挡之威袭向苏孚世,苏孚世不闪不避,那道攻击却落在离他一寸远之处。 苏孚世笑道,“自我来之时,我们三人都已进了浮生书中。如今,可能坐下聊聊?” 浮生书乃是囊括三千世界的天生灵器,书中世界,皆由灵器之主掌控。 七杀眉目狠厉,“你不想活,我却不愿陪你去死,南山尊者,此回算我服输,我可保证今后不再争夺无上道体,只要你放我出去。” 鹤年震惊的看向七杀,“你疯了不是?何不我等合力击破此方世界。” 七杀并不看他,“天生灵器浮生书之威,不是你可能想象。”并非不可打破,只是不可能在天劫落下之前逃脱,南山尊者这一手,不可谓不是釜底抽薪的高招。 “都到了如今时刻,景和你还是只想着逃,早知如此,我就该将你禁锢在身边,那也去不了。”苏孚世终于收起自己那副虚伪的笑,目光冷冽如刀,紧紧盯着鹤年,怪他当时灌注灵脉之后修为败落,难以压制秘境,无力阻拦出逃的鹤年,否则也不会让鹤年献祭诸多性命。 “哦,七杀尊者自便,若你能打破浮生书离开我不会阻拦,只是景和,你只能陪我死在此处了。” 南山尊者就是个疯子,七杀阴狠的扫过对峙的两人,自飞去一边寻找破解之法。 鹤年同样想走,可脚步刚动,就被一道灵力锁链拽入苏孚世怀中,苏孚世的双臂如同两道铁质枷锁紧紧束缚着他,就如同四千年前,苏孚世修炼有成,第一次下了南山,他本是南山书院最有天赋的掌教弟子,未来的书院之首,却被这人压在身下,肆意妄为…… 鹤年曾经,是真心把苏孚世当作好友的,只是嫉妒之心难受控制,眼看着曾不如自己的人步步高升,实在让人难不心生不平,不论是拜入南山一脉修行顺风顺水的苏孚世,还是后来以医道比自己更早步入大乘的鹤鸣,亦或者更早,那次唯有自己一无所获的南山兵冢之行。 大抵正是这种嫉妒之心让三人渐行渐远,彼时的苏孚世,才无法忍受,在获得力量之后行了强迫之事,此后几千年,恩怨拉扯自不必提。 鹤年只恨,即便如今,苏孚世失了半身修为,仍然可以如此轻易压制自己,毫无反抗之力。 “苏孚世,我恨你。” 紧扣的双臂拥得更紧,苏孚世将鼻尖埋入他肩窝,“可林景和,我爱你。” 第29章 伴随着七杀越发暴戾的挥鞭声,天边劫雷轰鸣之声越近,三个渡劫修者的天劫叠加,近乎灭世之威。 第一道劫雷落下,鹤年挣扎着要掐诀抵抗,却被苏孚世紧紧压制,纠缠之间两人愈发贴近,雷光照耀之下,苏孚世总算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 脸上沟壑丛生,已露老态的苏孚世,同除了须发皆白,相貌仍保持在三十余岁的鹤年,苏孚世调笑道,“师弟,我们这也算一树梨花压海棠了罢……” “我都好久未曾亲过你了。”苏孚世借着雷光贴上鹤年耳侧,劫雷之威,他二人已皮肤斑驳,此时伤口贴在一处,如何不是一种骨血相融? “你放开我……”鹤年仍然挣扎,“我不想死。” “来不及了,若是来生……” “若是来生,我与你生死不复相见!” 苏孚世死死掐住他脖颈,撕咬他的唇瓣,哼笑道:“若是来生,我还同师弟生死纠缠。” 雷光照耀,这方天地已亮如白昼,就在这惊世的白光之中,两具修者的身体便就如此紧紧纠缠着化作飞灰,大乘修者澎湃的灵力四溢,化为精纯灵气重归天地。 而另一处的七杀尊者同样未曾逃脱,早在第一道劫雷劈下之时他就已经无力继续破阵,只能集全身之力抵挡天劫,而此时另外两人身死,浮生书自行解阵,但所有天雷集中向他一人袭来,威势赫赫,无可阻挡。 若是三人共同抵抗,无论如何也还有兵解的机会,只是没想到这个南山尊者实在是个痴情种,求而不得就要拉所有人陪葬。 又是三道天劫落下,腹中元婴已被劈散,不甘的怒吼声中,七杀尊者手中所有灵器都已破碎,他的身体的也终于消散,化作灵气。 失去目标的天雷胡乱劈下,片刻之后,终于不甘平歇,小半南山书院已成焦土,不过在灵气的滋养下总会重获生机。 大乘修士陨落的信息随着四散的灵气传往剑峰,正结阵抵御魔修的弟子们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天空,随后眼中战意更盛,剑阵攻势更强,本就心神大乱的魔修们更是难以抵挡,终于散去。 灵犀带领侥幸存活的南山弟子们面朝问道峰,跪地拜下,声音颤抖,“恭送南山尊者千古。” 硝烟的气息之下,鹤年尊者同样气息断绝,灵犀眼角落下两道泪痕,在心中悄声补充,恭送师尊。 三位渡劫修士同时陨落,南山书院仅剩的大乘修者修为大退,化神修者死去大半,元婴修者就算侥幸活着,也大多伤重难治,此生修为再难寸进,而来犯魔修同样死伤殆尽,这场大劫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落下帷幕。 南山侧峰道场之中雷声渐歇,林杦烟自黑暗中醒来,已到了陌生之地,此处一片空蒙,唯有一物高悬空中,发散着微光,如一轮孤月。 第30章 29 万万年前 林杦烟久久注视着这轮月亮, 那是一块木质令牌,外表素净至极,以古朴粗糙的线条刻着两个上古文字,他曾见过同样的东西, 在蓉城秘境之中, 突然出现融入大夏龙雀的那块令牌同如今眼前这枚并无二致。 脚下地面震颤, 此方空间涌动, 迷雾四散,总算露出真容, 林杦烟看见熟悉的光幕,还有自己身边面色凝重的靳浪,这是,南山秘境。 秘境震荡不休,几乎让人站立不稳, 隐有崩塌之象, 空中令牌本恒稳的光芒也随之颤抖,而隐藏在令牌之后, 一道裂隙若隐若现。南山秘境同南山尊者紧密相连, 如今情形实在难不让人心生不详的预感, 可师尊是南山一脉多年以来战力最强的一位, 林杦烟实在想不到有谁能让他陷入险境。 靳浪双手飞速结印, 口中默念南山尊者临走前传授的口诀,全身灵力奔涌而出,几乎瞬间就被掏空, 原本趋于稳定的秘境瞬间再次震动,有人立于身后,更加澎湃精纯的灵力涌入, 空中令牌大放异彩,一声蜂鸣之后总算再次稳定。 靳浪鼻尖耸动,嗅到一点熟悉的兰香,是林杦烟?可林玖烟如今正在渡劫,又怎么会在此处。他微微扯起唇角,似乎想笑,下一刻却又垂下,手心紧攥,留下几个月牙形的伤口,隐约渗血。 林玖烟下意识想要握住他的手,却如同穿过空气一无所获。一时间忘了,他被吸进秘境的只是灵识,如今的他,只是一个意识体。 他看不见我。林杦烟绕到靳浪面前,靳浪还穿着之前那身染血的黑衣,发髻散乱形容狼狈,不知道在自己化身消散之后他又是怎样回到南山。 虽然不想承认,可是再见他的这一刻,一点庆幸由心底而生,林杦烟分不清自己是为了飞升希望没有破灭高兴,还是说单纯因为眼前这个人还好好的活着,或许两者都有。 靳浪察觉到脸颊上一点凉意掠过,像一阵微风,抬手去摸什么也没摸到,只留林杦烟轻轻摩挲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靳浪脸颊温软的触感。 灵识结成的身体五感比往日更灵敏,林杦烟鼻尖微耸,嗅到一点清浅的血腥味,这个人总是这样,喜欢把自己置入危险的境地,换句话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只要不亏,靳浪不惜以伤换伤。龙傲天男主的通病,永远不会保护好自己。 林杦烟讨厌这种通病。大概是因为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明白命有多重要。 南山尊者说过,秘境中有他想要的答案,可靳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一个怎样的答案。 曾经他疑惑很多事,一开始想知道灭门仇人是谁,后来想为什么自己是无上道体,再后来想怎么才能更强,想了八百年,结果得了一个散功重来,如今他什么都不想了,人生是没有答案的,他仍然想要很多东西,还是会拼尽全力去拿,但是他不想未来,也不打算考虑什么因果,无需徒增烦恼。 就像林杦烟,靳浪曾经以为自己是为求庇护才愿屈居人下,相处之间也不过是利益交换,可人即相处,又怎么真如草木无情,他过去不想承认自己动情,可动情又怎么有错?什么助他飞升之后就再无瓜葛的想法,真是蠢透了,他想要林杦烟,无论林杦烟想要什么,既然招惹了自己,就别想全身而退。 靳浪百无聊赖的四处闲逛,南山秘境简单得不像一个秘境,这里是与光幕外相同的雪地冰天,枯木寒鸦,很难让人相信这就是南山最大的秘宝。他曾听过南山秘境的传说,外界传闻这是除无上道体以外,唯一能在天劫之下保住性命的秘宝,若不是一直掌握在本界最强的南山尊者手中,想必也会引起一番争端,如今看来却也没什么不同。 靳浪不明白南山尊者为什么这么郑重的把秘境控制权交给自己。 林杦烟其实更想离开秘境看看外面究竟怎样了,却被光幕阻挡,怎么也出不去,只能跟在靳浪身边,秘境成了一座孤岛。 天上伪装成月亮的令牌仍然恒定的放着光,林杦烟突然听到靳浪的声音,很轻,但是因为秘境里太安静,还是落进了林杦烟的耳朵,“林杦烟。”他在喊他的名字。 林杦烟转过头,靳浪明明看不见他,却又好像能看见他,眼睛里装满了他。林杦烟等了一会儿,等来靳浪一个嘲讽的笑,伴随着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在他们都没看见地方,月亮之后的缝隙逐渐扩大,秘境中吹起狂风。林杦烟抬起头,那块由令牌伪装成的月亮染上血色,像着了火,浓雾侵袭而来。并不让人意外,可靳浪似乎并无所觉,大抵是融入大夏龙雀那块令牌的功效。 “如果真身在此,我定是要问问为什么的。”在浓雾淹没的最后一刻,林杦烟喃喃道。 一阵晕眩过后,他们来到了千万年前的世界,彼时,人族还未曾开启修真之路。 这里还是南山书院,却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南山书院,不是未来那样灵气缭绕,飘渺神秘,只是一座平常的山峰,茂林修竹,青山松柏,一条破旧山道蜿蜒而上,通往一座简陋的草庐,门头一块破匾,上书四字《南山书院》。 林杦烟拾阶而上,层层苍翠如流水退于身后,红日半掩于山峰下,半片霞光并不刺眼,满头华发的老者立于草庐之前,他面目沧桑不像修真之人,却一眼就能辨特殊不是常人,通身道义玄妙,体似清风飘渺,出现在这南山之中,想必就是南山祖师,扶摇尊者。 “小友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老者浅笑,眉目和蔼亲切。 林杦烟微愣,还不知道自己已摆脱灵识限制,竟让长者先行问候,当即手掐子午诀行一拜礼,“小子无状,见过尊者。” “哦,你们未来便是如此相称吗?”扶摇尊者奇道,“那我岂不也得称一声尊者?” “老祖客气了,怎敢在您面前托大。” “论起修为你还在我之上,不过称呼何必虚礼,我姓袁名晦,你我便道友相称吧。” “晚辈林杦烟,当不上道友,便称一声前辈如何?”知道眼前之人就是万万年前开启人族修行之路的前辈,作为后来拾牙慧者自然再如何尊重也不为过,林杦烟退一步道。 第30章 “即得林道友一声前辈,有些愚见还望道友不要嫌弃,林道友乃心志坚定之人,定会得偿所愿。”扶摇尊者停顿片刻,继续道:“只是人生路漫漫,还望认清本心,方得善果。” 老者轻抬眼睑,苍老下垂的皮肤下一双眼睛却格外透亮,似乎要看进人心里去,林杦烟眸光轻敛,“多谢前辈提醒。” 两人话音落下,一人自山下缓步走来,扶摇尊者遥遥看去,“今日我这山头倒是热闹。” 林杦烟随他目光看向来人,不出所料,正是靳浪。 视线从林杦烟身上转向老者,靳浪胸中心跳一滞,不必任何旁的证明便知眼前人的身份,难怪如此多人对自己趋之若鹜,原来无上道体真有如此神异,见到老者的一瞬间,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好像脱离凡俗的身躯融入天地之间,那不同于修真者灵魂出窍,而是一种更神奇的体验,见尊者如见宇宙。 “卦象上说今日有缘客来访,果真不假。合该你我见上一面。”扶摇尊者轻叹一口气。 跨越万万年时光,这是两代无上道体拥有者初次见面,林杦烟原本以为此处只是南山秘境中留存的幻境,如今看来似乎是真的穿越时光,来到了万万年前。 原书之中靳浪未曾进过南山秘境就已完成飞升,此次穿越更是全无踪迹,可是自靳浪重修以来,出现的同原书完全不同的东西,无论是令牌,南山秘境,还是如今玄妙的穿越,林杦烟很难不怀疑,书中靳浪的飞升真的是飞升吗? 如今回忆书中结局。天劫凶悍,靳浪大喝一声,凭空飞起,手中长刀砍下,便将那无边黑云劈散,道道雷劫只如切瓜砍菜一般散落,此时他修为已至化境…… 灵光一闪,林杦烟忽然想起,书中从未提过飞升受阻一事,此时结尾也未明说渡劫是否成功,只是作为读者的惯性,他以为靳浪是渡劫飞升,若是未曾渡劫成功,那又该是如何?靳浪渡劫之后,此方世界的飞升通道又是否真的打通? 这一切都成了解不开的谜团。书外之人只关注情节发展,而对于情节之后繁杂的设定一无所知,而今自己成了书中人,剧情之外未知的因果才更让人恐惧。 兴许是林杦烟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太难看,靳浪问道:“林杦烟,你在想什么?” 林杦烟看向靳浪,脱口而出,“在想你。” 靳浪被他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弄得一怔,心上如被鼓槌狠狠一擂,片刻后,躲开林杦烟的视线,“那便多想一点。” 多想我一点,你要把我看得比什么都重,什么无上道体,飞升,都比不上我。 第31章 30 建木之争 靳浪只露出半张侧脸, 眼中看不懂的情绪浮动,如掩藏在冰面下明灭的火种。 胸中有不知名的情绪鼓胀,喉中也像塞了沾湿水的棉花,哽住无法发声, 这本该是林杦烟曾经想要的东西, 现在无端生出无法言说的涩意, 有东西失控了。 沉默蔓延, 靳浪转过脸来,眼中的火苗已经消失, 挂上林杦烟熟悉的肆意笑颜,端得一副年轻人特有的朝阳似的模样,“敢问尊者,我等何故来此。” 扶摇尊者轻笑,“自然是因你身陷囹圄, 不得不求我一助。” 靳浪眉头微挑, 并不深究,“便先谢过尊者。” “不必客气, 你我关系亲比子侄, 若非你已拜师, 此刻必让你再拜我一拜。”扶摇尊者瞥向林杦烟, “可惜已被人抢先。” 靳浪闻言哂笑, “他可不在意这些。” 林杦烟并不理会他阴阳怪气,“尊者是本门祖师,靳浪早在尊者门下。” “你倒是很会说话。”扶摇尊者笑道, “两位今日在寒庐暂且歇息,明日便同我下山可好。” “全听前辈的。”林杦烟道。 寒庐果真是寒庐,遮顶的草棚都漏了窟窿, 仅两间院子,一间是扶摇尊者休息的卧房,一间是书院日常授课的课室,自然不能跟祖师爷抢卧房,林杦烟只能同靳浪窝在课室。 课室久无人使用,灰尘蛛网丛生,林杦烟少爷病犯实在躺不下去,独自收拾了一张桌案打坐,靳浪倒是颇自在,自拼了两张书桌躺下,长腿蜷起,不一会儿就没了声息。 打坐也静不下心,林杦烟双目虽闭着,脑海里却还想着事,南山书院此时遭逢大难,失去大半战力,外界之人只怕也已摸清靳浪身份,说不定也造出了定位法宝,此时靳浪到了万万年前,离了书院,于书院也是好事一桩,有东皇钟在,可保书院无忧,于靳浪,万万年前没有修者觊觎,更是好事。 扶摇尊者说助他一言并非虚词,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回去,而回去,又该如何…… 思绪乱飘,突然怀中钻进温热一物,带着点清浅的血腥味,林杦烟几乎都要习惯了,靳浪身上总带着这种气味,并不难闻。闻得多了,甚至能分辨出靳浪的血和别人的血微妙的不同,靳浪的血要更香些。 “我以为你要恨透我了。”林杦烟伸手搂住竭力把身体塞进自己怀中的人。 靳浪身量矮他几寸,却也不至于真能蜷进他怀里,蛄涌片刻后总算调整了个正面拥着,双手揽住林杦烟脖颈,双腿自然从林杦烟腰后垂下的姿势,自觉还算舒服。 “你也知道你可恨。” 林杦烟一手揉了两把他后脑勺,唇边挂上了点不易察觉的笑意,“靳浪,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天真了。” “哼,得亏拜你为师的时候已经八百岁不是八岁,否则还不被你这黑心的底裤都骗没了。”靳浪尖尖的下巴抵在林杦烟肩窝,声音轻飘飘的贴着耳根。 “我可从未骗你。”林杦烟被他这哀怨的语气逗得笑出了声。 “是,光风霁月小南山想要什么从来直截了当,是我痴心妄想,会错了意。” “跟你双修不是为了渡劫。”林杦烟叹一口气,“你总不信我。” 靳浪从他怀里直起腰来,眼中并无半点睡意,又露出之前那个明灭如火的眼神,“我信你。”他咽下喉中剩下半句话,就像咽下几枚棱角分明的石块,我只恨没骗过自己,轻易动了心,失了智。 “师尊,喜欢我吗?”咽下的话须得别的补充,翻肠刮肚搜出几个字,尖锐笔画张扬的划过声道,隐约刮出铁锈的腥味。 林杦烟久久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中的火焰并不因他的迟疑而出现半点波动,自顾自烧着,实在漂亮,“喜欢的。”他终于承认。 靳浪哼笑,“不够的,师尊。” 那火陡然灼热起来,烧得皮肤都有些发烫,林杦烟抚摸着他的眼睛,就像抚摸着永不熄灭的炽火,“你想要什么,总得自己拿。” 靳浪主动将火塞入林杦烟口中,勾缠着燃得更旺,拼命掠夺纠缠,就像要融到一处,好一会儿才喘息着停下。软绵绵地继续把自己挂在林杦烟身上,“冷,师尊既然对我另有所图,那就帮我取取暖吧。” 靳浪本没准备真的睡,就是气不过,非要扰着林杦烟不让他安心修炼,却不成想还真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还窝在人怀里,手脚都是软的,猛地从林杦烟腿上跳下来,四处张望没见着扶摇尊者才算放下心来。 林杦烟怀里一空,“你睡得还好?” 靳浪摸摸鼻子,自觉有些尴尬,“还不错。” 出门时扶摇尊者已等了一会,门前石桌上摆着两碗米粒也不见几颗的清粥,“喏,早餐。” 林杦烟和靳浪也没客气,即便已经辟谷多年还是一人一碗喝了干净,倒是难得尝到了人间烟火气。 清粥喝完,三人上路,扶摇尊者并不驾云也没行代步法器,只以双腿行走,好在修行之人身体康健,否则怕是走不出这南山。 行了半日才走到山脚村庄,只见扶摇尊者打开包袱,翻出一套金针,众多草药,支了一湛蓝布幡,竟行起医道,村中农户不多,却也排起长队,散去时已是傍晚。扶摇以医药换了几个铜子,寻村中屋舍最好的人家买了粥饭,又行借宿,只是村子穷困,即便最好的人家也不过三间破屋,只能匀出一间借人,三人便进了同一件房。 只一张床,两人便让扶摇尊者歇息,却见扶摇尊者也无睡意,于榻上掏出一方木料雕刻,林杦烟仔细看去,纹理材质竟与南山秘境之中十足相似。 随着扶摇尊者刻刀落下,靳浪识海之中大夏龙雀显现,长刀之中原本气息空灵,却在落刀中逐渐填上浅薄道义,丝丝缕缕,若非靳浪身为亲近大道的无上道体,又为刀主与大夏龙雀气息相融,多年相伴更是熟悉无比,根本不会察觉。 两人相识一眼,林杦烟先行出声,“前辈,敢问在雕刻何物?” 只刻下两笔,扶摇尊者便身形摇晃,满身高深修为也似乎有损,他收起木块答道,“这是建木……” 靳浪满目震惊,“传说中通天建木?” “小子有些见识。”见两人都被震住,扶摇尊者闭目休息片刻,“也罢,本就是要告诉你们的事情。后世可有说我以何入道?” 第31章 靳浪入南山书院不久,要说对扶摇尊者的认识自然不深,还是林杦烟答道:“年代太久,后人对此多有猜测,最多人认可的说法是,前辈以书入道。” “竟不知是这么说的。”扶摇尊者一笑,“你们都猜错了,我以武入道。当年我何等风光无限,不过十五已打遍天下无敌手,勿论皇朝武林,无人敢与我争锋,年到二十,就走遍了大陆。当年不知天高地厚,听人说极东之地有长生一族,我生了贪念,就往极东去寻……” 洪荒远古,人族式弱,扶摇一路前行千劫万险,总归是到了。谁知到了极西之处,只见一片荒芜,白骨遍地,前方是深不见底波涛汹涌的大海,根本没有长生族。扶摇大感失望,本欲往回,此时沿途得罪的妖兽却也追了上来。 当年本就妖族强盛,扶摇能到此处也大多依靠逃命功夫,此时更是强弩之末,围攻之下落入海中,却不成想,这一落竟是奇遇。 扶摇醒来之时竟躺在一人宽的大树枝上,这大树就是传说中的建木,一界灵力皆围绕此木如星云环绕,浓郁形成七彩雾气,真如仙境一般。 在如此浓度的灵力之中,即便只是个凡人也该开了慧根,更何况是无上道体扶摇,虽则当时并无无上道体一说,却也显露特别,全身经脉畅通,不但灵气通畅,更是道义载体,这些长久以来存在的灵气一经进入便是带来无数知识。 扶摇非但治好了濒死的伤,更是经此一通灌顶得了修为,此时还未曾划分境界,若按后来修真界的说法,当是结了金丹,可行飞天之术了。 洗经伐髓之下,容貌也是重回年少,扶摇真得了长生。 彼时扶摇欣喜若狂,抚着身下粗糙树皮叹道:“大树啊大树,此番多谢,当我回去找那群妖兽报仇雪恨之后,必定为你立庙颂德。” 他围着这看不见顶摸不到边的大树飞了好久好久,总算找到一节手臂粗的枝干,此等宝物,即便带不走,也得留存些许才不负一番奇遇,折下枝干后,扶摇总算心满意足离开。 建木范围不见天日,扶摇也不知自己在树中待了多久,总之等他终于飞离出来,人间已改朝换代,熟悉之人尽都耄耋,再不认得他了。 扶摇当年往极西之地去时已有爱慕之人,更有和蔼血亲,此时一朝之间竟成孤家寡人,心痛难当之下本欲自伐,却不知因他损坏建木,原本隐藏的妖鬼一族竟攻上人间,大有绝人族血脉之势。 王朝寻常军队抵挡不了,节节败退。扶摇偶然得知妖鬼攻打人族的原因,自觉其罪难辞,无奈出山。 此时妖鬼同样只凭天生本事,不知修行,在扶摇神通之下自然不敌,可扶摇一人之力怎救得了水火人间,于是南山书院应时运而出。 是的,南山书院并非书院,而是扶摇练兵传法之所,这也是人族修行之始。 无数能人异士从南山书院出来,扶摇已成了救世主。 原本只要打退异族,保留人族血脉就可,然而修行之法传出,仗打百年,众多修者百年间相貌不改,更有扶摇百年前经历传出,更多人生了贪念想求长生,此时形势已不是一个扶摇所能左右,即便他是此世最强。 扶摇说到此处,抿了一口粗茶,“你们可知后来发生了什么?” 林杦烟眉目微垂,“想必是修者发现了妖鬼尸骸可助修行,人族修者也可相互倾碾,争战本就无情,有人长生,有人便只得短命了……” “便是如此。” 扶摇回忆过往,那是一段残酷的记忆。 第32章 31 律令 山河破碎, 流血漂橹。 妖鬼节节败退,如今已成了人族修者的仙材丹药,几被屠杀殆尽,此方世界已不再是人与妖的战场, 而是以修为高低论处的屠宰之所了。 多年过去, 扶摇修为再进, 只要他想, 神识可遍布九洲,可于天上远远看去, 此间世界无处不是硝烟战火,扶摇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 神识落入混沌之界只是一瞬间的事,匆匆三百年过去,却只如刹那。扶摇神智回归是被一妖族唤醒,那是一只鹤妖。 鹤妖不知是从何处来, 一步一血印爬上了南山, 兴许是伤势过重,他化形并不完整, 双足还是一双利爪, 只是指甲破裂, 皮开肉绽, 一手抚着胸口硕大的血窟窿, 一手拄地支撑摇摇欲坠的躯体,泪光莹莹,嘴角也挂着鲜红血痕。 鹤妖膝盖一软近乎跌倒跪在扶摇面前, 头颅低垂,看不清砸在地上的粒粒水珠是泪是血,“求上仙救救妖族……” 扶摇是人族的修者, 几百年前人妖大战的主力,死在他手下的妖鬼不知凡几……最该是血海深仇之人,而如今,竟有妖族求他救助。 扶摇抬头,只见天上血气久难散去,已成恶兆,勿论人妖,尽都存生机断绝之相。 扶摇停了片刻,静静喘息,随后微微一笑,“那之后我提剑下山,杀尽天下修者。” 如晴日惊雷,房中空气静默,靳浪轻声问道:“敢问前辈,可是入魔了?” 扶摇抚掌大笑,“小子果真与我异世同体,竟猜这般准。” 三百年混沌也压制不住扶摇心智动摇,遁入魔道,可如今修者又有谁是正途? 想必妖族也不曾料到,扶摇尊者竟真会下山,只是结果或许并非他们所愿。 袁晦再次出世的消息传开自然引起轩然大波,无数人携珍宝贵藏想要拉拢,只想不到,高高兴兴的来,却成他刀下亡魂。 袁晦杀人的消息久久没有传出,因他手中长剑一挥,无人可挡,见人杀人,见妖屠妖,来往拜见之人无一能逃。扶摇在南山之下停了一月,南山下就成了修士坟场。直至三月之后,总算旁人察觉不对,扶摇再等不来人,于是起身离开。 扶摇神出鬼没遍行九州,杀了个天昏地暗,杀了个鸡犬不留,杀得人妖两族再不敢相争。 天下间,即便修为再高者,谁又能高过扶摇去。修士们起先还想着立誓求饶,可求饶只不过让他们死得更快些罢了。原本此间天地作威作福的修士们都成了案板上的鱼肉,心间只留一个跑字,东躲西藏,战战兢兢,后来,在性命威胁之下,总算有人团结了为数不多还未被屠尽残兵剩勇要合力绞杀扶摇。 这些人有意暴露行踪,设了阵法,炼了丹药法器,于东海之滨设下陷阱,誓要灭杀魔头袁晦。 他们自觉做了万全的准备,又有如此多人合力,必定能得偿所愿,可无上道体、修行始祖扶摇之能又岂是常人可以想象。 饶是再多准备,也不过扶摇一合之力。 最后一个修者死前拼尽力气拉住扶摇衣角,他甚至抬不起头,问出两字已用尽全力,“为何?” 空中细小冰晶飘落在扶摇眼睫,大雪簌簌而下,顷刻间掩盖了满地残尸与血腥,也将扶摇淋做一个雪人,就连血污的剑刃也覆上浅浅纯白,天地一色,冰清玉洁。 “为我犯下的过错。”声音渺渺飘散空中,却已无人能听。 外界传闻袁晦入魔,失了本心,成了只知杀戮的混沌行尸。袁晦确实入了魔,却觉自己从未如此清醒,他无比清楚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半空中萦绕不散的血气终于散了,而此时世界,残余人妖比起三百年前也不过百一。 “而今已过去三千年了。”扶摇自窗户向外望去,月明星稀,悠悠蝉鸣。 三千年休养生息,妖族避世,未曾踏上修行路的凡人世代相传,才有了这番景象。 世上只剩一个修者,便是扶摇。 “后世说我如何结局?”扶摇问。 “后世说您开辟人族修炼之路,尔后三千八百年,渡劫飞升。”林杦烟道。 “三千八百年吗?”扶摇垂头叹道,“也是时候了。” “此前提到前辈入魔?”林杦烟斟酌道。 “道友以为何为魔?” “随心所欲,无所桎梏,性情大变,灵气污浊。” “此种说法,他们称我魔头果真没错。” “仙道魔道不过道途有别,并非因果决判,要论人之好坏,还要分辨行迹。” 扶摇大笑,“我都这把年纪了,早不把这些当回事,道友不必紧张。”他敛了笑意,轻轻摩挲还未成形的建木,“我是无法渡劫飞升的,你当已发现,如今我修为空空,已是残躯一副。” 只见林杦烟手中瓷壶啪嗒一声裂了满地碎瓷,澄清茶汤顺着破旧木桌滴滴答答流到地上,忽略靳浪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林杦烟神色平静从乾坤袋中取出新茶,抬手重新为扶摇尊者添上,“料想尊者有难言之隐,晚辈不敢多嘴。” 扶摇挥手示意无事,“若是本时之人我当不会相告,既然你们到来,想必我这目的已然达成,就没什么不能说的。” 窗外传来一声鸦啼,夜已三更,扶摇尊者已经歇下,屋中灯火熄灭,唯留林杦烟独立寒宵,不久前几人的对话还在耳边回响,建木将亡…… 第32章 事情从三千年前就有预兆,只是在修者祸乱之下显得太过微渺,让人难以察觉。扶摇屠尽天下修者千年后,世逢天灾,三年一瘟疫,五年一大旱,六年逢洪水、地动、滑坡、飓风、暴雪……几乎一刻不得消停,曾经血气氤氲而成的恶兆并未消散,扶摇行占卜之术,龟甲叮当三声,卦象指极东之地,那是,建木。 此时的扶摇早已今时不同往日,瞬息可行万里,再见建木,却仍同初见惊叹其壮美,只是在这壮美之中却又明晃晃亮着衰败,近乎人高的叶片,初见是看不尽的青翠玉色,如今透出虫蛀似的空洞,建木太大见不得全貌,却也能想象定是枝萎干缩,小了一圈,曾经四周围绕的七彩灵雾也显露涣散之象。 这一千五百余年,扶摇修行不曾遇到桎梏,一路顺风顺水,已修得后人划分的大乘之境,渡劫飞升,只手可摘,比起未来林杦烟,也不过差分毫。 而作为无上道体,扶摇还要更近大道一分,而通天建木本身便是大道载体。扶摇立于建木之前,恍惚见了未来,那会是他飞升之后的事了。 千年之后,建木枯萎,如今这些天灾都不过微粒,到时,星辰逆转,海水倒灌,岩浆崩裂,世界崩塌重回混沌,勿论人族,将是所有生灵的寂灭。 那会是他飞升后的事……他不该管,可扶摇于极西之地冥想七七四十九日,再睁开眼时挥剑斩下自己一尸,这一尸可为建木再拖延千年,而扶摇此生,将绝无飞升可能。 一个拖延之法自然不值得扶摇自断前程,他想要的是万世无忧,于是他想起了自己带走那截健康的生机盎然的建木树枝。 扶摇想了八百年,久到短短一截木料都长出来嫩叶,扶摇突然明白,他要把这截建木做成法器,催发之后代替现在的建木支撑此方大道。 这就是扶摇如今在做的事了,那截建木将会被制成两块令牌,名唤——律令。也正是为了制成律令,扶摇日日不歇,将自身源源不断的灵力连同与身俱来的道义尽皆注入建木,心神俱废,这才导致他如今修为跌落,天人五衰,几近凡人。 未来这两枚律令一枚万万年的保存在南山秘境之中,一枚不知为何落入靳家老祖手中,无边法力蒙尘,最后传到靳浪手里,融进了天生灵器大夏龙雀,相当于融进了靳浪识海。 若是两枚律令都能如扶摇尊者所愿融入大道,或许真能延续此方世界何止万万年,但一枚遗落,仅剩南山秘境之中的律令独木难支,以至于让南山书院代代南山尊者日夜守护,用此方世界每五千年最强之人以修为补足缺乏才能勉强支撑。 直到靳浪入了秘境,两枚律令方得重聚,想必这也是这次两人来到万万年前的契机…… 只是不知这是天意,还是师尊的谋划,林杦烟难耐的揉了揉眉心,只觉无数信息混杂,有什么东西即将拨雾而出,却无论如何也抓不着那点灵光。 如今已多年过去,沉疴难救,想必正是未来万年来无法飞升的根源所在。律令再现,林杦烟却并不如此天真认为到了现在还能依靠两枚律令解除这些桎梏。 传说无上道体者是命定要飞升之人,扶摇尊者如今还在眼前,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扶摇尊者真如传说飞升了吗? 无上道体天生不凡,从没有人怀疑过他们能得飞升,林杦烟同样如此,可现在看来,扶摇尊者已命不久矣,那刻刀之下一笔笔融入律令的东西,除了灵力道义以外还包含着扶摇一身骨血。 而靳浪又会如何?既然大道不全,林杦烟现在明白,原书之中的靳浪绝不可能顺利渡劫,若是他渡劫失败,那在结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飞升通道不开,这方世界如此多的渡劫修者绝不会善罢甘休,若是原本的发展,靳浪是不是也如同扶摇尊者,以身补天? 或许不像人们所想。无上道体,究竟是天道宠儿,还是天生棋子?无论是扶摇还是靳浪,一路走来,都并非如自己所愿,就像被看不见的东西追着,一步步落入了命运的洪流之中。对靳浪而言,林杦烟的到来,究竟是命定还是意外? 晚风吹过,早已寒暑不侵的修行之人也无端感到一丝寒凉,林杦烟紧了紧衣袍,转身看到倚在柴扉前的靳浪。 “我见师尊久久不归,所以来看看……” 浅淡的月光打在靳浪脸上,修者绝佳的视力让林杦烟能看到他微微往下盖住眼睛的睫毛尖端,心脏如同被人狠狠捏住跳动不得,林杦烟不自觉快步向前,一手环着眼前人的腰,一手压住后脑,狠狠撕咬他的唇瓣,舌尖不容抵抗的探入温热的口腔,扫过整齐的齿列,舔吻敏感的上颚,吮吻的力道让靳浪有一种自己快被吞吃入腹的错觉。 窒息之下大脑几乎停转,靳浪一口咬上侵入的舌尖,尝到浓重的腥甜气息,这个激烈的吻总算稍微平歇,靳浪细细吮走由自己撕裂出的血液后推开了紧紧梏住自己的人。 “林杦烟,你发什么疯?” 林杦烟背对着月光,半张脸都掩藏在阴影之下,看不清表情,只有唇边一抹血液嫣红,他没有回答,只是欺身在靳浪唇边落下一个近乎幻觉的吻。 第33章 32 路途 天上月亮格外明, 就像在嘲讽靳浪因一个吻心潮涌动难以平静,而林杦烟走得毫无留恋。他独自在黑暗里站了很久,最后只能留下一声冷哼,挥手洒落一地不知什么时候撕碎在手中的桂树叶。 那天夜里的失控无迹可寻, 三人信步走在前往极东之地的路上, 然而, 彻底出了南山, 才知世事多艰。 “这才是如今世界真正的样子。”扶摇尊者指着满地饿殍。 即便有扶摇分身镇压,建木枯萎的趋势却不可逆, 这世间仍然向着毁灭的深渊滑落,越是远离南山的地方,越是民不聊生。 此地已饥荒三年,干裂的黄土地上寸草不生,零星几个人衣不蔽体的趴在地上, 暴露在外的身体就像几节枯柴, 也只有这样的人还能留下如此完整的身体了,若是稍有些血肉, 恐怕都得落入他人腹中。 而在如此贫瘠的地方, 突然走入三个看起来光鲜亮丽的人, 着实引人注目。 一个头发蓬乱, 骨瘦如柴的妇人不知从哪里冲出来, 一下子扑在靳浪脚下,她怀里抱着个婴儿,头大身子小, 看起来像个怪胎,怪胎瞪着一双混沌的大眼睛吸吮着手指,或许也不是婴儿, 只是从出生就没吃饱,营养不良,才长得这样瘦小。 他们出来的那一瞬间,更多人的目光看了过来,那些目光中含着数不清的渴望与贪婪,妇人恐惧的低着头,一手紧紧抓住靳浪衣摆,“老爷,老爷,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靳浪下意识看向林杦烟,只看到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随后转过头看着脚下瑟瑟发抖的女人,瑟缩着,明明已经怕得浑身发抖,却也不愿意放开自己的衣角。 “我救不了。”靳浪说。女人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散了干净,颓丧的跪趴在地上,她本就没有力气,散去了哪点回光返照的希冀,抓着靳浪的手一下子垂下,一双大得吓人的眼睛蒙上阴翳,就连生机都随着散尽,而怀中那小儿仍然一脸懵懂的啃着手指,片刻之后低头看着母亲,眼睛里涌出泪花,却连哭都哭不出来。 四周暗自窥伺这边的人眼睛一亮,一个形貌枯瘦的男人摇晃着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的向三人靠近,然后猛的出手拽住了死去女人的手臂,缓缓,缓缓的拖向路边,见着三人都没有动作,更多人走向这边,以一种哄抢的姿态拖走了死去的女人,几个更虚弱的男人来得晚些,已经插不进人堆里,于是将目光看向呆坐在原地的孩子,几双枯柴一样的手臂伸来,指甲里还带着漆黑的泥土。 然而在即将抓住孩子的下一秒,被人一脚踹翻在地。靳浪弯腰抱起小孩,冷喝一声,“滚。” 周围的人一哄而散,扶摇伸手摸了摸小孩的头,从随身的包裹里摸出一个饼子掰碎一角塞进孩子嘴里,“先带走吧。” 这一路还有太多相似的故事发生,他们都知道只有一种方式可以真正拯救这些人。 夜色渐深,三人歇在一处荒野中,靳浪生了一堆火,烧起热水,扶摇给孩子探了脉,“看骨龄这孩子已三岁,身体还算康健,就是饿得狠了,看起来才像个婴儿大点。” 小孩吃过用热水泡软的饼,想必是太过疲累,不一会儿久昏睡过去,扶摇轻轻抚摸着他泛着潮红的脸颊,小声问:“只有重塑大道才能救世,而如今我却如此缓慢行事,视这水火人间于不顾,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些。” 林杦烟看向他,“前辈也不过是恐惧罢了。” “你说的对,我也怕死。”扶摇轻笑,“你又在想什么那?” 林杦烟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靳浪,“我在想,修者与天争命,未尝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火堆中木柴爆裂噼啪作响,几只扑火的飞虫湮没在火焰里,扶摇尊者无奈摇头叹道:“年轻人……” 第33章 靳浪手中挑动火堆的木棍微顿,双眼直勾勾盯着林杦烟,“若非要选哪?” 他眼睛里的火焰又开始燃烧,林杦烟没有回答,反而将他拽进怀中,执起他的右手摆弄,靳浪并非什么养尊处优的人,一双手表面看着修长白净,握在手中才能摸到久握刀剑磨出的茧子。 靳浪翻手同他十指相扣,嘴角微微挑起一个弧度,“若让我选,我只要在意的人安好,若是不行,那一同赴死又有何不可?” 天色渐晚,扶摇尊者收起刻刀和建木,靠着边上枯木缓缓入睡,他修为不济,今日行路许久,实在是身乏体疲。 夜半下起雨来,林杦烟和靳浪从储物袋里翻出两块遮雨的布料撑开挡住扶摇,又把沉睡的小孩抱到扶摇尊者身边,两人随意找了颗树挡雨,本想着这雨不过多久便会停,却未成想雨一下就没完没了,搭建的雨棚都快被淋破,风也越吹得烈,再如此下去,先不说修为空空的扶摇尊者,想必那刚吃过一顿饱饭的小孩就得先归西。 两人没办法,只能先把扶摇叫起来,再另找遮风挡雨之处。 脚下的褐色黄土已成了泥泞,睡着的孩子已经换到靳浪怀里,扶摇深一脚浅一脚跟在两人后面,白麻的布衣都快成了泥做的斗篷,林杦烟拦下还在艰难行走的扶摇,一矮身将人背到了背上。 扶摇也不是什么矫情人,知道自己此刻拖了后腿,安分的趴在林杦烟背上。 雨越下越大,天空就像漏了个窟窿,雨点砸在人身上都疼,扶摇以指接住一点雨水,闭上眼细细感应,“这方地界已干旱两年滴水未降,莫说庄稼,植被都枯死殆尽,现在下了雨却不是救命的甘霖,这雨要下少说七天。林道友,洪水要来了呀。” 雨水已汇成浅浅溪流从脚下流过,天边还响起惊雷,不远处河水波涛之声已响在耳畔,不是将要,这洪水不过两三个时辰就会到来。即便林杦烟两人能飞,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如今只有找个高处躲躲了。 他们本也没走出多远,现在又被洪水逼得原路往回,去找来时路过的山坡。 如此大雨早已引起注意,一路上不只是人族,还有无数走兽飞禽倾巢而出,有几个饿急了的人没顶住诱惑停了赶路的步伐,转身去追那些走兽。 “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有人狠狠扑倒在地,抓住一只行动略慢的田鼠,刚想塞进嘴里,却被身后滔天浪花吞噬,连一句救命都没能喊出。 洪水已经到了。 人们跑得更急,哭喊声喧天,可是久经饥饿的人再努力又能跑得多快那?随着一个个老弱被洪水淹没,一道浅色灵光从人们身后升起,无形的风推着众人向前。 靳浪看一眼身旁面无表情的男人,撇嘴什么也没说。 前方是一个陡峭的山坡,此处方圆几十里内地势最高的地方,林杦烟把扶摇捆到背上,手脚并用往上爬,没多久功夫就登了顶,身边靳浪也到了,放下背后背着的小孩,又去拽身后跟着爬上来的人,却见两人争着要拽他,靳浪本就跑了许久体力不济,竟被人一把拉了下去。这是一处断崖,崖下是奔涌水流,一瞬间就可以把落水的人卷走。 这方时空本就对外来者有压制,林杦烟维持了太久的灵力外放,力有不逮,坐在地上平复呼吸,见靳浪落崖立即扑上去拉住他,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竟直接把靳浪从崖边上提了起来,而那两个相争的男人也已经借力翻上山坡,林杦烟眉目冷凝,一脚把他们又踹了下去。 林杦烟伸手去擦靳浪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泥水,被靳浪一把抓住手就没放开,“没事了。”林杦烟轻声说。 靳浪笑了一下,轻轻把脸贴到他手心,“林杦烟,再多看着我一些吧。” 扶摇从自己的包裹里翻出存下的口粮,一点点掰开分给跟在他们身后爬上来的众人,分到一半遇上几个半张脸都沾着血腥的男人,是熟人,扶摇扫过他们的脸,略过他们分给了其他幸存者。 靳浪看向那边,认出这些人是白日里拖走了小孩母亲那几人。 雷鸣伴随着波涛轰隆隆的巨响,这处山崖独立在滔天洪水中,急迫的水流拍打在山石上,只是站在上面也能感觉到足底震颤,好运活命的人们三三两两聚拢在一起,互相拥抱着瑟瑟发抖,被雨水打湿的衣裳保存不了一点温度,而他们如此虚弱,今夜过去,还不知道多少人又要殒命。 靳浪站在山坡边上,还能看到不远处几座破败房屋顶上有人抱着房梁不敢下来,几颗枯瘦的树木上也挂着来不及逃命的人,更多的人飘在水上胡乱挥舞双臂,涕泗横流着叫救命,然后又被一个浪头卷进水下,再也见不到了。 林杦烟蒙上他的眼睛,“别看了。” “我又不是你。”靳浪过长的睫毛搔过林杦烟掌心引起些痒意,靳浪冷笑,“我才不会逞强救人。” 林杦烟放下手低头压在他肩窝,“我很高兴你这么想。” 身边渐渐响起几声轻微的呜咽,劫后余生的喜悦没能持续太久,饥饿和寒冷侵袭着人们的身体和心,扶摇那点口粮不过是杯水车薪,在人们看不见的角落,靳浪指尖轻点,地上凭空出现一堆柴火,然后是温暖的火光。 人群中传来几声惊呼,有人满面泪水跪倒在地,“是神仙!神仙救我们来了!” 凤凰真火以灵力作为燃料不是凡水可以浇灭,这堆明黄色火焰在狂风暴雨中如同温暖的太阳。 扶摇已经抱着醒过来的孩子坐到火堆旁,搓着双掌感受体温的回暖,而靳浪和林杦烟坐在人群最外围,如此不起眼。 天色黑沉分不清昼夜,第二日仍旧没有太阳出现,但是瓢泼一样的大雨总算稍微减弱,燃了一夜的火堆也化作灰烬,一夜的胆战心惊让人疲乏,大多数人已经进入沉眠,林杦烟推醒了同样睡着的扶摇尊者。 “前辈,该出发了。” 扶摇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扶着林杦烟的手站起来。 靳浪看着睡在一边的小孩,“这孩子怎么办?要不要交给这里的其他人。” 扶摇弯腰抱起孩子,“我昨夜起了一卦,这孩子与我有缘,便带走吧。” 林杦烟看着逗弄孩子的扶摇,“那前辈可要给他起个名字?” 扶摇看着脚下滔滔水流,沉思片刻,“就叫他明兆吧,袁明兆,等未来我身殒后这世界会慢慢变好,明兆会见证这一切的。” 明兆吗?这名字有些耳熟,片刻后突然想起,袁明兆,南山书院第一任南山尊者,守了南山秘境一千八百余年,最后天人五衰而亡。 “好名字。”林杦烟笑道。 林杦烟和靳浪施了法术带着扶摇和明兆悄悄离开,因为时间法则的制约他们没办法御空太久,不过十几里就下地步行,还没走出洪水的地界,但是已经在边缘处,洪水不过三尺深,已经可以行走。 这一路几乎是靠林杦烟和靳浪背着走出来的,几人难得走得顺些,在夜幕前见到了他们出发以来第一座城池。 这座城远不如未来的那些宏伟,低矮的城墙用黄土堆起,顶上宁洲城三字牌匾破败不堪,甚至城楼上也无人值守,层层乌云压在天上,显得格外阴冷。 “这座城看起来有些不对。”靳浪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会。 第二枚律令已经完成大半,扶摇半身已同大道相连,细细感受着污浊的空气,“城里发瘟疫了。” “还进城吗?” “进,其他地方又能好到那里去?” 城门口还有两个脸上戴着白布遮面的青年值守,见到他们一行四人走上前来阻止,“各位,城中闹瘟疫,死了不少人了,你们还是往别处去吧。” 他们是好意,扶摇走上前,“我们亦是逃荒来此,北面洪水滔天,这世道,又能到何处避难那?”幸好经过洪水几人已经是形容狼狈,否者这时候还难以取信于人。 两个青年神色一黯,“话虽如此。”其中一人叹一口气,“你们也找块布蒙上脸吧。城中已没剩多少人了。” “谢过二位,敢问如何称呼?” “我二人是一家兄弟,周平,周安。”周平介绍过后打开城门放几人进去。 入城之后才发现他所言非虚,这座宁州城近乎一座死城,说得上是十室九空,街道上甚至还有病亡人的尸体,偶见几个行人也都面色蜡黄,捂嘴低咳。 这种情况也不可能有店铺开放,林杦烟几人只能随意找了一个断了半壁墙的破屋进去,本以为应该无人居住了,却没想到,里面还躺着个等死的老头。 几人还没进门,就听见老头喊道:“别让那孩子进来。” 靳浪抱着明兆留在门外,只留扶摇和林杦烟进门,扶摇上前翻开老头眼睑,露出一双浑浊的双眼,再摸脉搏,已病入膏肓。 老头艰难的抬起手捂住口鼻咳嗽两声,胸膛就像一个破风箱快速起伏两下,“你们是从城外来的?” 第34章 扶摇点头应是。 “来这鬼地方干嘛?都没活人了。” “我从西北边走来,路遇饿殍千里易子而食,又逢洪水滔天吞噬人命,如今来到宁洲城,发现这世上处处都是如此,又有何容身之处那?” “我躺了许久,熬走了儿子,媳妇,还不知外面也是这样艰难。”老头话说到一半,猛的转头咳出一口血来,“也罢,你们要是需要一个歇脚的地方,我这破屋子便送了你们,只是等我死了,麻烦将我尸身烧掉。” “多谢老人家了。” “出去吧,出去吧,小心染了病症。”老头闭上眼挥手将几人赶走。 破屋有两个房间,一间住了老头,另一间可以收拾出来让扶摇和明兆休息,安顿下来已经是夜晚,靳浪从厨房摸出半袋子玉米面烙了饼子给老头和扶摇送去。 靳浪六岁之后也漂泊了些日子,为填饱肚子跟着乞丐偷了米面店铺老板的粮,在野外自己用柴火做了吃,一开始也只能做出半生不熟的浆糊,几次之后终于学会做勉强能入口的炊饼。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早就忘了做法,如今一见炊具竟还能熟练上手。 扶摇左右看看玉米饼,玉米饼做得不圆,东一块西一块突出些疙瘩,但确实都熟了慈眉善目夸他,“小子手艺不错,不过比老夫还差了些。”倒是病弱老头拒绝了,只说自己时日不多,就不浪费粮食更好。 靳浪也并不勉强,他知道很多人寿命将尽的时候是吃不下东西的,剩下的玉米饼可以留着当干粮,等之后给扶摇和明兆吃。 第34章 33 幻梦一场 东方既白, 他们离建木已不算太远,穿过宁洲城就是东海,行船七日,可达建木之处。 今日城中难得露出些昏暗日光, 扶摇起的很早, 时间已经再拖不得, 在离开宁洲城之前须得完成律令的篆刻, 否则出海之后建木枯萎生出的恶气污染律令后果不堪设想。 扶摇抬手引想紫气入笔,只得丝缕薄雾, 细看之下还带着疫病黑气,最后只能挥手打散,时日越久,不论是扶摇本身日渐稀薄的修为,还是更污浊而难以掌控的天地灵气, 都让律令的炼制越加难以完成, 如今终于彻底无法吸收天地灵力,这剩下的一枚律令, 也不知还能否有炼成的一天。 扶摇闭关过去五日, 老头在第二日便支撑不住离世, 靳浪和林杦烟按照约定将他尸身烧去, 骨灰带出城找了一处荒野中独立的松木立了坟。 这短短几日功夫城中又死了百来人, 本就凋敝的城镇更加荒凉,林杦烟在城中找到了药铺,铺子里早就荒废没人看守, 但是各类药材却还剩不少,修行之人本就通晓五行,他按疫症症状配了预防的药,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效果,总是聊胜于无。 这每日一锅苦汤,几乎把全城的活人都引了出来,满打满算也不过三百余人。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还真有病人感觉好了些,这下子他们喝药的热情更高了,周平周安也停了守城的活来帮忙派药。 林杦烟这才知道他们原是城主亲子,疫病起时城主本叫他们离开,只是二人放不下父亲和这一城百姓才留了下来。 “你拿药材那个铺子里有个医术高明的老医师,疫病刚开始泛滥带着儿子研究药方想要救人。老先生日日同病人呆在一处,不过三日就被感染,自己也病倒榻上。他拿自己试药,情况本好了些,却在一个夜里突然恶化,当夜就去了。他儿子继承遗志继续研究药方,也是同样下场。于是药铺就荒废了。” 周平缓缓叙述着,医师死后,城中人心惶惶,感染者更多,不少家资丰厚的人当夜就逃出了城,城主担心疫病传播下令封城门,周家两兄弟也就彻底留了下来,后来的事不必多说,疫病肆虐,宁洲城逐渐成了空城。周平笑了笑,“我打听过哪些逃走的人,说是离开不久也都病死了。” “难怪周平兄弟前日阻拦我等进城。”林杦烟打满一碗药端给排队的病人。 “若非见几位气质非凡不像常人,我是不会让你们进城的,没必要枉送性命。未来若能留下一条命来……”周平停顿片刻,摇头笑道,“算了,不说这个,还不知道靳兄弟今日干嘛去了,怎不见人?” 林杦烟手中木勺一顿,靳浪今日确实神色不对,让人心生不安,他将勺柄放进一旁的周安手里,“今日还劳烦两位,我去看看他。” 林杦烟心头突的漏跳一拍,急急回到破屋,却见靳浪面色惨白立在院中,而屋顶上竟出现了劫云,雷声滚滚,那是因神器出世而生的劫雷。 靳浪摇摇欲坠,“林杦烟,我感觉到扶摇尊者今日完成那枚律令就是融进大夏龙雀的那枚。”那枚律令,如今在他的识海之中。 林杦烟本该想到的,怪他疏忽大意,时空法则之中不可有因果同源之物共存,那枚律令,即是两人穿越的契机,也是埋下的引雷。 来不及多说,劫雷已经劈下,不止向着扶摇闭关的小屋,还有一部分竟向着靳浪袭来,林杦烟一手拉住靳浪盘腿坐下,“抱元守一!” 因神器出世产生的雷劫威力非凡,原本因为扶摇尊者手中的律令尚未完成所以才能瞒过的时空法则,如今律令完成在即,靳浪因此而被大道排斥,猛的吐出一口血来。 林杦烟双手死死抵住靳浪背心,努力突破法则桎梏压榨出灵力运转于两人之间,雷声越来越大,天边乌云沉沉,碗大一道雷光劈下,扶摇闭关的破屋顷刻就成了一地碎石黄土,废墟之中扶摇一手指天,撑出一道灵障,灵障逐渐扩大,将林杦烟连同昏迷过去的靳浪一同罩住。 竟不知扶摇尊者还保有如此修为,不愧是修行始祖,林杦烟将靳浪揽进怀中,喂下一颗上品疗伤丹药。 劫雷久久不停,劈到深夜才算结束,乌云散去后扶摇一屁股坐到地上,此刻三人同样灰头土脸,好在一切终于结束。 林杦烟调息很久才舒缓□□内乱窜的灵力,问道:“前辈可炼制完成了?” 扶摇握着那枚篆刻完成的律令,眉头紧锁,“这枚用不了。”炼制过程原本十分顺利,然而雷劫却在完成之前到来,一朝踏错满盘皆输,如今只是一个半成品。 林杦烟早有预料,若是完成,想必律令不会流落民间,最后入了靳浪识海,“前辈不必担忧,你应当也发现了靳浪识海中的那枚律令,我们都疏忽了,有它在律令绝无可能圆满。” “天意如此。”扶摇轻叹一口气。 天边云雾聚散,片刻后落下雨来,扶摇抬起手接住一滴雨水,漫天雨丝之中分明夹杂着丝缕恶气,“等不得了。” 林杦烟感受着灵识深处若有似无的拉扯感,露出一个苦笑,“确实等不得了。” 扶摇离开之前,将那枚半成品律令留在满地碎石黄土之中,“它留在此处可保宁洲城安宁,可不要等我陨落,这世上谁也不剩才好。”扶摇沉吟片刻,“至少保住宁洲城中百姓吧。” 扶摇抬手扔出一只简陋灵舟,抱上在雷鸣之中已吓得呆滞的明兆,林杦烟背起靳浪,一同飞往建木所在。 灵舟日行千里,不过半日功夫便到。 这是林杦烟第一次见到建木,如一根擎天的巨柱立在眼前,人族何等渺小,比之如蝼蚁,繁茂不见天日的树冠中灵气萦绕如星云,壮丽非凡无可想象。枝干虬结蜿蜒而出,带着不知名的意蕴,那是大道真意体现,一眼摄人心魂。 扶摇伸手轻轻抚摸着建木枝干,“你还未曾见过昔日建木,今日与之相比更是萤火不敢与日月争辉。”他面露哀色,“可惜它要死了。” “因果轮回,大道亦有凋敝之时。” 扶摇摇头轻笑,“事已至此,不必惋惜。林道友,律令缺失,你所见的世界,是如何支撑此方大道?” 林杦烟停顿片刻,终于道:“南山秘境中,每世最强,修为补足。” “想不到我机关算尽,如此千年,竟还要后辈拿命来填。”扶摇一步踏入虚空,手摘星辰,此方世界无端暗了一瞬,“我将南山移到此处,便作为秘境根基。”随后将律令抛出,木牌立于天上,巨大的建木缓慢旋转着缩小,林杦烟总算看到建木枝叶上坏死的病灶,点点黑雾侵蚀建木由凝实逐渐虚幻,一阵曼妙光晕扩散,建木解体,黑雾抵消部分光晕,随后七色光晕如坍缩一般尽归入律令之中。 “这便是由我构建的大道基石。”扶摇尊者的身影已消失不见,声音如同从虚空传来,“还望道友替我搭个木屋,以保明兆来日冷暖。” 此处已不再是万万年前的世界,脚下仍是熟悉的南山,却悬浮漆黑虚空中,周身星辰遥遥转动,这是真正超越时空的世外仙地,林杦烟一身修为也尽数回归,挥手搭下几间木屋,粗看之下竟是未经岁月侵蚀的南山模样。 时空之法如此奇妙,因即是果,果即是因,一切未来也是过去,过去也是未来。虚空之中无有时间,万界诸天,万数自我。 扶摇尊者的声音继续传来,“为做报酬,我将剩下修为渡给那靳家小子。林道友,道途悠悠,此次一别无再见之日,万望你能辨明己心。”无数流星掠过,时空乱流划破了皮肤,天旋地转之后,再睁开眼,林杦烟已回到自己渡劫的道场。 第35章 万万年前诸事只如一场幻梦。 明月高悬,草木繁茂,道义萦绕周身,无数草木兽禽得大道馈赠生出灵智,一只雪白灵鹿自竹林中缓步走出,湿软鼻尖轻点林杦烟掌心,无声道谢。 东皇钟响彻南山书院,灵犀神君狂喜跃起,“南山尊者出关,大道已成!” 空中传来无数窥伺的目光,林杦烟单指于虚空划过,断绝虚空后窥探的视线,他站起身,一步踏出,已来到南山秘境中,抱起还昏迷着不省人事的靳浪,靳浪下意识拽住他的袖口,眉心一点律令虚影隐隐闪着光,被林杦烟指尖一点压制到识海深处。 林杦烟向着秘境中悬挂的律令行一拜礼,师尊的一尸死死压在律令之上,可保秘境百年,只是可惜,未曾得见师尊最后一面,好在师尊走时已得偿所愿。 林杦烟与虚空中行走,分秒之间已回到往日楼台,将怀中还在消化扶摇馈赠的靳浪放在榻上,靳浪面色仍旧苍白,即便昏睡也不安稳,眼珠子在薄薄的眼睑之下不安转动,心下一叹,“我又该拿你怎么办那?” 第35章 34 齐聚 秘境中历经三旬, 回首现实不过三日,整个南山书院仍旧千疮百孔,百废待新。 问道崖上遍地焦土,写着南山书院几字的匾额半块挂在门头, 半块落入地面被人踩了粉碎, 法术和刀剑将青石地砸得坑坑洼洼, 不知是谁的残肢落在地上无人问津, 雨过之后浅红的浊水涓涓流下,无数人向往的世外仙山破败不堪, 细细看去,又能见到几点清翠绿意。 南山书院大多房屋道场都已被毁,剩余几间完好的屋子都在剑峰,灵犀带着几个筑基弟子收拾出来,大半成了药峰弟子的病房, 药峰长老陨落, 诸多师兄姐昏迷不醒,林珏原本突破的化神修为也跌回元婴, 但有幸性命无忧, 领着剩余药峰弟子照顾伤员。 这场大战, 南山书院十八位化神长老, 剑峰、器峰、药峰、阵峰、体峰和御兽峰六位峰主陨落, 其余诸峰八位化神伤势过重修为大退至元婴,更有两位长老修为散尽,道途断绝, 书院十八峰缩水一半不止。 剑峰弟子元婴以上近乎全灭,金丹仅剩十五人,阵峰元婴弟子死伤泰半, 仅剩十余消耗过大陷入沉睡,体峰弟子落下残疾者众,将来修为难有存进,御兽峰豢养灵兽死伤殆尽,所有元婴以上弟子受血魂同命契影响,修为跌落一个大阶…… 空气中氤氲的魔气还没消散,血腥味犹在鼻尖,南山后山中,新立起上百坟冢。 丹房之中日夜不息,源源不断炼制的仙丹灵药只为让活下来的师兄姐能更好些,煽火的练气小弟子压抑不知哽咽出声。 经此一役,南山书院千年难回巅峰,顶尖战力全部伤亡惨重,仅剩一群金丹以下的小弟子苦苦支撑,好在藏书阁防护严密阵法重重,未被完全攻破,经史典籍大多留存。也不知小师叔合适才能渡劫完成,灵犀站在已成废墟的正殿前,远远看着脚下破败的一切,虚空中几道隐晦的视线落在身上,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如今只是川流失踪,才能勉强保持和平,等川流现身,落在身上的就不会只是视线,但南山书院已经不起下一次劫难了。 灵犀转身回到剑峰,他本该因监察不力,导致前任掌门残害弟子一事认罪自罚,苦于灵逸长老已死,无人能代管这诺大宗门,只能延后再说,“传掌门令,明日辰时所有弟子于证心殿集合,南山书院闭派千年。” 曾经囚禁自己的东皇钟,将庇护南山书院遁入虚空隐匿千年。然而,一声嗡鸣,虚影震颤,沉寂万年的东皇钟发出一声古朴钟鸣,一点清明凉意扫过心头,宣告全界,南山尊者渡劫成功。 他是全修真界唯一真仙。 同时,所有人暗自关注着的无上道体气息也再次现世。 南山书院万万年浮沉,南山尊者更替大多伴随着上任尊者死亡,动乱和战争,来不及举办什么继位大典,林杦烟如今同样如此,只是正好他渡劫真仙,蕴含大道气韵的真言一出,自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即便如此,虚空中几位渡劫大能仍旧不走,反而愈加贪婪的望向南山。 灵犀直到夜半才收到林杦烟传信。林杦烟原本就长着一张冷冽孤高威仪深重的脸,如今甫一相见,他一身刚度过天劫未曾消弭的大道真意,更让人不敢直视。 灵犀恭敬行下拜礼,“见过南山道尊。恭贺道尊渡劫升仙。” 林杦烟抬起头,空中几道老鼠的视线瞬间消失,灵犀毫无察觉,而虚空中几人已汗湿重衣,“门中伤亡如何?” 灵犀眼中含泪,第一次在人前哽咽出声,声音如同从嗓子里碾碎过一次,喉中都涌起腥气,“顶尖战力十不存一,灵字辈师兄弟仅剩十六人大多伤重,道途艰难,万幸年轻弟子大多保全。” 林杦烟早有预料,真正听到这个结果仍感心中酸涩,沉吟片刻,终是叹道:“辛苦你们了,未来可有打算?” 灵犀沉默良久,心中万千思绪飘过,终是答道:“全听道尊吩咐。” “无上道体觊觎者众,如今我渡劫成功,不日还要起争端。” “我等甘为南山一脉舍身赴死。”做下决定前何等艰难,然而灵犀性子执拗,下定决心便不可更改,唯余满目坚定。 灵犀当年领林杦烟入门之时并不知道千年后自己会如此信服一个小辈,可多年相处,两人修为差距不断增大,师尊离世自己接任后,林杦烟更是以强大的能力庇护此时青黄不接的南山书院,帮助自己坐稳了掌门之位,其中情谊,已不是轻易可以言说,所以在这最后时刻,他仍然选择相信如今已成修真界唯一真仙的小师叔。 然而林杦烟轻笑一声,“南山书院已经做得够多了,秘境之中大道基石一事想必你亦有所耳闻。你带南山书院借助东皇钟遁入虚空闭派千年,千年后,若是秘境还在,再择修为高深者以南山之名镇压。若是秘境消亡,从此南山一脉断绝,南山书院众人今后可只为自己而活。” 灵犀惊讶的看着他,“小师叔?” “照顾好弟子们,明日我就不送你们离开了。” 灵犀心中酸涩,终于问出:“小师叔,你如今渡劫成功,可能飞升?” 林杦烟遥望远处星河,“飞升之事仍无头绪。” 这夜密谈内容无人得知,第二日天光大亮,只见空中掌门令牌悬浮,隐隐青色灵光外溢,然后一道青铜虚影逐渐放大,直到能够罩下整个南山书院,空间一阵水纹似的波动之后,巍巍群山消失,唯余南山孤独矗立。 南山半峰,林杦烟浅酌一口茶水,疾风掠过竹林,扰得簌簌脆响,吹得床边纱帘高高扬起,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杯清淡灵茶饮尽,骤雨瓢泼如天河倒灌,林杦烟放下玉杯,“诸位还不出来相见?藏头露尾怎得长生?” “南山尊者坐镇,我等自然不敢放肆。”虚空中传来一阵飘渺女声,空气中先是出现四个手捧花篮的美貌侍女,随后是一台三重飞檐穹顶,每层檐角皆悬鎏金螭首铜铃,垂坠九股朱红流苏,玄漆为底,金丝勾勒八宝纹与十二章纹的复合纹样繁复华丽的行轿。 轿中横卧一仙子,姿容非凡,勾魂摄魄,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就连抬轿仆从都是清丽貌美的绝色佳人,然而仔细看去,侍女仆从,皆是精细非常的肉身傀儡。 她是隐匿多年的瑶碧尊者,五千年前销声匿迹,观之修为,已是六劫散仙。 瑶碧尊者的声音如碎玉相击,极致华美,她轻笑道:“诸位,小女子都已现身,尔等大男人难道还要妾身替你们试试南山道尊的深浅不成?” “哈哈哈哈,仙子说笑,修者达者为尊,仙子修为高深飞我等能及,又分什么男女那?” 空气后传来一男子粗旷声音。 “哼,你们倒是打得好算盘,人不如南山尊者俊逸也罢了,性子也如此小气尖酸。端得胆小如鼠,不配称尊。” 瑶碧尊者实在骂得难听,空中又现出两人身影,一人身着褴褛破烂的布衣,腰间还挂着一张银丝渔网,一人身着明黄长袍,当胸绣一只五爪金龙,纤毫毕现,随流光隐隐游动,是逍遥尊者和御龙尊者。 逍遥尊者是万年来唯一修成散仙的散修,他一无师门扶持,二无家族庇佑,全靠奇高的天资和过人气运活到如今,也称逍遥散人。御龙尊者原是凡间帝皇,治下二十年太平盛世,靠人间香火入了道途,后有奇遇得真龙庇佑,人称人皇。 人皇伸出两指一点,一点龙焰直直飞向碧瑶仙子,龙焰惹燃了碧瑶行轿上的朱红流苏,冷冷道:“碧瑶仙子说话注意些。” 抬轿女仆一掌拍灭了龙焰,然自己手心也一片烧红,碧瑶脸色一黑,“人皇可是要先与我比过一场?”他二人都是六劫散仙,真打起来必定难以善罢甘休。 逍遥散人修为低二人一层,不过五劫,见状冷笑:“你二人要内讧到一边去,别影响我等抢夺无上道体。” 第36章 三人装模作样一出好戏,林杦烟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 碧瑶眉头微蹙,看向林杦烟,“敢问道尊为何发笑?” 林杦烟嘴角挑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我笑你等戏做的太假。”他走出竹楼,悬空立于天上,扬声喊道:“后面几位尊者,赶紧出来吧。” 人皇面无表情,“我就说了,这等把戏怎能瞒过道尊,不如我等联手一击,抢了那无上道体就走。” 只见人皇话音刚落,林杦烟四周虚空中再次显出四人,分别是朱雀妖修崆梧君,崆梧尊者,佛修怒目金刚,渡厄尊者,魔修九幽老祖,被称作万法归宗的人族法修,万法尊者,一共七人,将林杦烟团团围住。 人妖魔齐聚一堂,无上道体的诱惑果真难以阻挡。 万法尊者先向林杦烟行一拜礼,“见过南山道尊,我听闻道尊是修真界万年来唯一的全才,体、剑、阵、法、符无一不通,早仰慕多时。” 林杦烟轻笑,“万法尊者过誉,听闻尊者当年同样惊才绝艳。” “比不得道尊,我化神之后再无力支撑诸多道途,只能择之一二,正如此才格外敬佩道尊。” 九幽老祖阴测测瞪一眼万法归宗,“还要寒暄多久?老夫可等不急试试这无上道体的滋味了。” 他话音刚落,却见一直温和微笑同人招呼寒暄的南山道尊脸色一沉,随后腰腹就破了一个大洞,甚至无法看清林杦烟的动作。 九幽老祖猛的咳出一口黑血,无数细小黑虫从伤口边缘涌入,不过片刻将他身体补好,他哈哈大笑道:“不愧是道尊,果真厉害,跟你打过一场我也不算亏了。” 林杦烟面目黑沉,并不理会他,反而看向天边,“执破剑尊,还要看到何时?” 第36章 35 大乘 九幽老祖面色一凝, 惊疑不定的望向身后,只见一片黑沉雨云,可是没人会怀疑南山道尊的判断,毫无察觉, 只能是他修为不足。 几人面面相觑, 瑶碧仙子心中莫名, 这世上仅有的两位九劫散仙, 离渡劫飞升一步之遥,在这次围攻之前她分别拜访过, 清华尊者闭门不见,这位执破剑尊不等她话说完也一口回绝毫无转圜余地,而现在现身又是什么目的?要么等着他们争起来后坐收渔翁之利,要么就是要帮南山道尊,二人独占无上道体, 总而言之, 于己方而言都不是好事。 众人各怀鬼胎,一阵突兀的安静, 片刻后, 云层中终于传来执破剑尊的声音, “道尊不必在意, 我无意参与诸位争斗。” 潮湿的水汽染湿了众人衣角, 执破剑尊的气息消失不见,但谁都知道他并没有离开,不过这并不重要, 修为到了他们这种地步,一言一行都有天道感应,得了这句承诺也能让人安心。 林杦烟扫视过眼前各执法器的众人, 两指点上额间金印,缓缓拉开的瞬间,金光大振,周身暴雨蒸腾,恐怖的威压让众尊者不自觉身体一颤。 逍遥散人第一个按捺不住,扯下腰间银网撒向林杦烟,想要打断他的动作,然而蒸腾的水汽之中,银网甚至无法靠近,停在半空动弹不得。逍遥散人咬牙继续加大灵力输出,银网不断震动,却怎么也无法更进一步。 “我来助你!”九幽老祖一声大喝,手中蛊钟打开,数以万计飞虫倾巢而出,他以蛊术入道,炼到如今,蛊即是他,他既是蛊,每一只蛊虫都承载他的意识,就连身体也全由蛊虫组成,只要有一只虫子逃脱,他就不会死,这也是他能在天劫之下存活的原因,只是这种方式导致每次渡劫都会毁损修为,他是几人之中修为最低的一个。 “还在看什么?真等道尊腾出手来你等还有好过?”碧瑶大喝一声,手下傀儡已尽出。 “得罪了!”剩下几人相继出手。 林杦烟抬起右手临空一指,“破。”金光自指尖射出,直直打在逍遥散人的银网之上,一声巨响过去,银网碎作几片,连带着其余几人攻击倒飞出去,逍遥散人猛咳一口鲜血,其他人匆忙躲避。额间金印已出大半,林杦烟单手握住吞天长剑,“诸位,我来了。” 只见林杦烟足尖轻点,飘摇飞身而起,手中长剑划过,如同慢动作回放,剑光随着刃尖画出一道圆弧,应该能躲的,但被高一阶的气机束缚,甚至让人生不出反抗的意识,碧瑶漂亮的脸上渗出冷汗,剑光已到眼前,下一刻就会被劈成两半,但她无法动作,甚至连闭眼也做不到,心中只剩一个想法,“吾命休矣……” 变故横生,却见一条尾巴卷住碧瑶柳腰,人皇指挥金龙救走了碧瑶,死里逃生,碧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胸脯剧烈起伏,人皇拽住她手臂一把拉起来,“吓破胆了?可惜你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林杦烟提剑站在空中,并未追击,冷眼看着他们。 碧瑶借力站起,她确实吓破胆了,没有直面林杦烟的人是不会懂这种直面死亡的恐惧的,但事到如今,她已没有退路,碧瑶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恐惧已经消散,冷声道:“结阵,不能让他把我们各个击破。” 崆梧君哼笑一声,“本尊真是很不想与你们这些卑贱的人族合作。” 他话虽如此,已自然站在最前,其余六人以北斗七星站位立于他身后,一时之间气势节节攀升,已有跟林杦烟相媲美的架势。 崆梧君是几人之中修为最高的,更何况跟脚是朱雀神兽,肉身强度天然高人一等,自然占了瑶光这个阵眼。 他两手一合,召出一柄长刀,“我族本有一柄神兵名唤大夏龙雀,可惜万年前遗失了,只留一把刀鞘,这是我以刀鞘蕴养自身元神凝结的复制品,比不得神兵,却也够得上天生灵器,南山道尊,你是第一个见到它的人。” 大夏龙雀?林杦烟细细凝视那把刀,半透明赤红刀身,修长优美与靳浪手上那把果真十分相似,只是更像不完整时靳浪以灵力补足的样子,原来还有个刀鞘。 “那便讨教了。” 两人以根本无法看清的动作同时跃起,一刀一剑于半空中相撞,金红光芒如岩浆爆裂,散落满地灿火,空中传来一声雷鸣,水汽蒸腾,雨滴如静止滞留空中。 林杦烟挥剑连砍数十下,剑光晃人眼,崆梧君匆匆挥刀挡下,刀剑碰撞声如金玉相击,看起来两人势均力敌,实际崆梧君被死死压制,只能被动抵抗毫无还手之力。 只听他大喊一声,“天枢!”阵法运转,再出现在林杦烟眼前已成了九幽老祖,吞天剑斩下,人影已化作黑雾,原来是九幽老祖化成一地虫豸遁走,金光灼烧着虫豸,九幽老祖一转身,已换了人皇在前。 人皇胸中金龙飞出,呼啸着扑向林杦烟,林杦烟长剑一立卡住龙口,金龙咆哮,利爪前伸一把抓破了他右肩。 正是现在!天上开阳星位放出耀目光芒,万法归宗手掐莲花印以渡厄尊者本命灵器金刚杵为基,集七人之力以浩荡之势直冲林杦烟而去。 来势汹汹,林杦烟抬起右手一剑将金龙剖做两半,再一横劈,将金刚杵打了个粉碎,然在金刚杵之后,还藏着一把绯红长刀,此时渡厄尊者本命灵器被毁,身受重伤,七人阵法已破,是崆梧君手持大夏龙雀飞身刺来,灼灼烈焰有如故人。 来不及反应,长刀直直插入心口,七人面上一喜,却见林杦烟手上长剑碎裂,点滴金光布满整个空间,随后自身胸口一痛,众人低头看去,一柄金色长刃插在胸口,一息之后,长刃消解,金光已随血液涌入身体,九幽老祖想要化身蛊虫逃跑,然而一地虫豸同样消弭,再不留痕。 空中停滞的雨滴落下,满地残缺尸骸,涓涓血液随雨冲没,片刻后再没有一滴鲜血留存,林杦烟脸色苍白,单手拔出胸中长刀,一阵红光闪现,那把长刀化作朴素刀鞘。他一手按住洞穿的伤口,抬头望向天幕之后。 执破剑尊总算现身,盘腿悬坐于高天之上,“道尊,你不该渡劫,若非你已渡劫他们伤不了你。” 林杦烟露出一个苦笑,“实在是形势逼人,无有选择。” “此界灵气不足以支撑你恢复。”执破剑尊已遁空而去,唯留余音袅袅,“无上道体,你得带他去万界交界之处。” 林杦烟低头看去,只见靳浪孤零零站在雨竹之下,已淋透了,黑发湿黏黏粘在脸上,显得脸色如纸苍白,一袭黑衣更衬得人格外单薄。 靳浪抬起头,雨滴就落在他脸上,积成了如泪的细流。 林杦烟哽咽片刻,最后只浅浅说了声,“我没事。” 靳浪笑了一下,只是笑意不达眼底,“那几个杂碎怎么伤得到你?”他顿了一下,“只是你有事瞒我,这事执破剑尊知道,你也知道。渡劫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 林杦烟没有回答,最后靳浪下定结论,“你们把我当傻子一样耍。” 林杦烟已落到他面前,脚步踉跄了一下左手抱住他的腰,下巴抵进肩窝,“没有耍你,你总会知道的。”随后他将一柄刀鞘塞进靳浪手中,“小龙,我把你的刀鞘带回来了。” 第37章 高热的刀鞘甫一入手,灵魂中传来同源震颤,刚安抚好的灵气再次激荡,靳浪第一时间看向林杦烟,只看到一双含笑的眼睛,“修为大乘,你该渡劫了。” 满山烟雨朦胧,来不及多说什么,靳浪独自飞离南山,大乘期雷劫他渡过一次,那次因为一些原因拖延百年也没渡成,但是现在不会重蹈覆辙了。 漫天雷声轰鸣,声势浩大仿佛灭世,灵识中吸收了刀鞘的大夏龙雀悬浮空中,号钟围绕身侧,远处的南山已经成了一道黑影,但是靳浪知道,林杦烟正在看着自己,等我回来,就多告诉我一些事吧。 前十八道劫雷只是试探,第三十六道开始会有些难捱,等到六十三道以后就是从身体到灵魂的重塑,每一道都是分崩离析的骨血和支离破碎的灵魂,意识片刻昏沉之后,靳浪看到了自己的并不美好的曾经。 他还没有进入道途之前曾经遇见过一个老乞丐,老乞丐教他乞讨,教他偷窃,教他一切能在繁华浮世中生存的东西,一次夜里老乞丐问他,“小子,你以后要怎么办哪?” 幼年的靳浪一刻也不曾忘过六岁那年漫天的血污,所以他说:“我要修仙,等我修成,我要报仇,杀光屠灭我家族的仇人。” 老乞丐摇摇头,“这个未来不好,报仇之后你就没事做了。” 靳浪问:“那怎么办?” 乞丐笑笑,“那你就以成为一个救世济民的好仙人作为目标吧。” 当时的靳浪只觉无趣,既然没有救世济民的仙人来救我,我凭什么要救别人那?然而不久之后,老乞丐离世,靳浪重新想起这段对话,他想,等我报仇之后,若是还活着,就去做那个济世救民的好仙人吧。 可惜后来的靳浪没能如他所愿成为一个光风霁月的仙人,反而成了人人喊打的魔头,他一身的魔功从杀戮中修成,也只能长成一把嗜人的利刃。他只能以报仇为目标,可惜仇人杀完还有更强的仇人,无数人想要他的性命,仇人永无止尽。靳浪感到前所未有的疲累。 第37章 36 归尘 老乞丐说的不对, 我的仇人太多了,永远也无法结束,所以也不会没事做。可冤仇成了无边苦海,又有谁能渡?靳浪仍不明白自己所修的是什么, 但是八千道途, 谁又规定非要选一条路, 至少现在, 我想知道渡劫之后的秘密,林玖烟到底瞒着我什么。 血肉都快湮灭, 可靳浪只觉无比轻松肆意。 我将渡劫,只因我可以,我想要。 九九八十一道劫雷,远方天空亮如白昼,而耀目雷光之后, 纯净灵气之中, 有人盘坐如莲。肩头突然压上一点重量,柔软的衣料触感划过颈侧, 靳浪睁开眼, 他没有说话, 只抓住林杦烟落在自己肩上的右手贴在脸侧, “师尊, 渡劫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都告诉我吧。” 他的眼中还残留天劫雷光,照得一双眼睛亮比星子,半垂的眼睑显得人格外温和而纯净, 林杦烟沉默片刻,嘴唇微动,“渡劫后仙灵之气转换, 此界无法支撑,滞留的每一秒,都是自身本源的消耗。” 我活不太久了,林杦烟的话没有说完,剩下半句噎在喉咙里,右手缓缓摩挲着靳浪侧脸光滑细腻的皮肤,轻轻贴上去印上一个吻。 这个吻逐渐变得热烈,靳浪死死抓住林杦烟的衣领,舌尖绷直了蛇一样探入,舔过齿列,扫进敏感的上颚,唇瓣压着唇瓣,交换津液,炙热的呼吸点燃躯体,林杦烟的手逐渐下移,从他锋锐的下颚线,到因仰头而支出的两根颈间细骨,再到嶙峋锁骨,逐渐滑落到由他亲自披上的外袍之下,柔韧的触感如温玉让人爱不释手。 然而靳浪推开了他,林杦烟看到靳浪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握刀的手格外修长,靳浪的皮肤白而透,常常带着点血管的青色,而如今,那指尖上沾着一层薄红。 “林杦烟,你在流血。”靳浪死死盯着那点血渍,好像十分不可思议。 林杦烟握住靳浪的指尖,体温很低,靳浪被冻得打了个寒颤,如梦初醒般抬头看向林杦烟。 “执破剑尊说过,我得带你去万界交界之处。”靳浪的声音轻颤。 林杦烟垂眸看着他,靳浪的脸不适合如今这样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可怜的表情,“我的伤不重。” “但它会拖垮你,对吗?林杦烟,你无法吸收普通灵气,这道伤无法愈合,你的本源就会更加亏空,你能撑多久那?” 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太过潮湿,水汽氤氲就如同这片暴雨之后的竹林,林杦烟伸手捂住了那双眼睛,然后见到一道水痕从手心阴影中延伸而下,他叹了一口气,“不必担心,凡人百年,如今已是漫漫长生。”他专注的看着靳浪,“何不关注当下?” 他们还抱在一处,热度蔓延,心绪涌动,片刻后靳浪似乎意识到什么,反射性瑟缩一下。 靳浪咬牙喊了一声,“林杦烟!”耳根子都红透了。 林杦烟轻笑,“本源亏空一时半会要不了我的命。” 靳浪抵住他逐渐凑近的胸膛,顾及他身上伤口推拒的手也只用上三分力,于是被带着一起滚进草地里。披在肩上的外裳滑落在地,嫩草尖戳到手肘划出几道细微的红痕,“你小心流血过多而亡!” 林杦烟促狭道:“你担心我?”两人挣动间,他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眉头微蹙,轻哼一声“痛…” 靳浪顿时不敢动了,但林杦烟铁了心要不管不顾,看着往常如冰似雪的脸,化出生动的颜色,那双永远沉静的眼睛,黑沉沉见不到底,靳浪揪掉身下刺挠的草叶,咬牙妥协,“我真是欠了你的。” 潮湿的空气中,积攒的雨滴压倒细长的竹叶片,从半空中坠进靳浪翩跹的蝴蝶骨,随后一阵凉风掠过,竹枝摇曳,就又下起一场霏霏淫雨(名词连绵不停的过量的雨。这是一段纯环境描写)。 靳浪渡劫之后本就疲惫,现在已经睡着了,身上披着件月白色法衣,枕在林杦烟膝上,沉眠之中神色平和而安静。 林杦烟轻轻为他整理揉乱的乌发,一次又一次捋过他微微蜷缩起的背脊,一缕天光乍破,透过重重竹影,打在靳浪脸侧,照得他垂下的睫毛如鎏金的鸦羽。靳浪闭着眼,那双剔透的热切的双眼压在薄薄眼睑之下,林杦烟不得不承认,自己只是突然有些恐惧见到那双满满装着自己的眼睛。 扶摇尊者的声音突破时间与空间的界限响在耳畔,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那? 靳浪是被一声清脆鸟鸣叫醒,意识从昏沉中回归,头脑中还残留着久睡的混沌,等到模糊的视线开始清晰才意识到自己如今处境,浑身都被包裹在林杦烟清冷的气息中。 “醒了就起来。”林杦烟揉了揉他微卷的黑发。 靳浪起身自己穿好外袍,挽起头发,不消片刻已经回到往日潇洒意气的模样,然后定定的看着林杦烟,“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吗?” 林杦烟笑问:“你知道万界交界之处?” 朝霞打在靳浪身上,拢下一层暖黄色光晕,靳浪挑起唇角,“你曾经从我那里拿了八百坛酒仙杜归尘酿的苦酒竟还没发现吗?” “难怪那苦酒如此神异。” “苦酒埋藏之地就是在那万界交界之处,都是我自己去挖的。这世上唯有两人知道万界交界之处所在,杜归尘死了,现在就只剩我了。” 林杦烟看向靳浪如同发着光的脸,听见他的声音,“我不会让你死的,林杦烟。” 林杦烟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靳浪沉默片刻,又像是有些心虚的继续补充,“你别想摆脱我了,是你先招惹我的,林杦烟你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心底就像被幼猫抓了一下,翻腾着说不清道不明难平的心潮,“不会后悔的。”林杦烟看着靳浪那双因紧张而瞳孔放大的眼睛,“靳浪,我以为我不会喜欢上谁,但是心从不由人,在不知道的时候,我亦泥足深陷。” 靳浪脸上升起晕红,霞光从天上映到脸上,一点狂喜涌上心头,他一把抓住林杦烟的手,声音里都是藏不住的激动,“你说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 林杦烟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此时此刻更美的朝霞了。靳浪整个人如同被醉酒一般晕晕沉沉回不过神来,最后一头撞上林杦烟的嘴唇,留下一个炽热的吻。 灵舟交由靳浪操纵,秉承了他一向的驾驶风格,速度亦快亦慢,路线鬼神莫测,体验感总之是十分刺激。灵舟飞了两天一夜,最后降落在一个幽深的山谷之中。 这座山谷植被茂密,弥漫着瘴气迷雾,阳光也透不进来,脚下不时爬过些蛇虫鼠蚁,耳边不停传来窸窣细响,看着十分阴森可怖,这是靳浪当魔尊时居住的宫殿,名唤无常窟。其实靳浪原本的审美也不是这么奇怪,只是身居魔道,相交之人也都是魔修,过去总因为靳浪旖丽的外貌看低他,逐渐他也学会了把自己打扮得不修边幅,居所也改成了符合魔修特色的模样。 第38章 靳浪自顾自打开殿门,他当初仙魔大战有意败北之后,这处宫殿也成了正道的战利品,现在里面基本被搬空了,奢华的寒髓玉榻,上万年份的灵草,还有无数高阶法器符篆丹药,堆做小山一样的灵石,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八百坛苦酒,都是靳浪的珍藏,其最大受益者如今就站在他身边,靳浪不自觉扫一眼林杦烟。 林杦烟装作没看到他的眼神,只说:“你的东西早就还给你了,除了那八百坛酒。” 靳浪瞪大了一双桃花眼,“什么时候?” 林杦烟一手点上他发上灵簪,是那个他戴了许久的素寰玉,一道灵诀指出,素寰玉发出浅蓝色微弱光晕,靳浪的灵识探入,见到了其中规整摆在木架子上的自己的珍藏。 “怎么做到的?素寰玉和乌木枝都无法没有灵气,按理说是不能炼器的。”靳浪惊讶道。 “对普通人来说当然不行,我在素寰玉外层炼了半块上品空灵石,生造了一个乾坤空间,本等着你自己发现,也算作一个惊喜,没想到这么久了你都没仔细观察过。” 空灵石是最好的空间材料,而且本身外观就和素寰玉相似,但是极难炼制,一般都是直接镶嵌使用,居然有人能将它跟另一块石头炼制到一起,还是一块没有灵气的石头,靳浪啧啧赞叹,“难怪外人说你多智近妖,资质通天,到底什么是你不会的?” 林杦烟挑唇微笑,“修真之事,你能想到的,我无有不通。” 靳浪一时之间沉默了,“仙魔之战时,想必即使我拼尽全力也打不过你,本以为我之天赋已无人能及,没想到世间还有你这种妖孽。” “我只是兴趣广泛罢了,若你愿意,兴许也不下于我。” “林杦烟,人的精力时有限的,我也算涉猎良多,却无法做到你这个地步。” 林杦烟牵着靳浪的手,揉捏摆弄他修长的手指和玉节样的指节,“你总是不相信你自己。” 他的眼神和动作都太认真,靳浪想,自己很难能不在这种攻势之下沉迷。 他们穿过无常窟后殿来到一处悬崖之上,崖边立着一座碑,碑由玉石制成,上书三个字,杜归尘。 靳浪向林杦烟伸出手。 林杦烟看着这只手,半晌问:“什么?” “酒,我的酒。”靳浪翻了个白眼。 林杦烟摸了摸鼻子,有些局促,“都送给师尊了,他应该是喝完了。”随后在腰间储物袋上一摸,拿出一壶灵茶,“这个行吗?” 靳浪沉默片刻,收回手,“算了,怕杜归尘气得从地底下爬出来打我,等出来再给他喝些吧。”拿出三支香点燃。 “杜归尘资质不行,能修到化神全靠我的庇护和他一身酿酒的好本事,都是灵酒灵药堆上来的,大抵百年前吧,他行踪暴露被人追杀,我赶到之时已经晚了,只能杀了那几个贪图苦酒的修士,他的尸首,是我收敛的。”靳浪甩手熄灭香柱上的火焰,只留下两点明亮的焰光,“杜归尘是我唯一的朋友。” 林杦烟久久的看着靳浪,看他将香柱插在碑前,又虔诚的拜了拜,“时也命也,不必挂怀,肉身消弭但灵魂不灭,若是有缘,当会再见。” 靳浪哼笑一声,“不一样了,他若转世,新的生命,新的记忆,他或许还会是杜归尘,却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杜归尘了。” 林杦烟还想说什么,却被靳浪抬手打断,“算了,不说这些,我们得从这跳下去,之后便不能御空了,我先替你换药吧。” 林杦烟的伤没法用灵药治愈,靳浪提前买了凡人用的金疮药,上过几次之后总算不在流血。靳浪扯开林杦烟衣襟,拆开裹住伤口的布条,露出心间一寸长的贯穿伤,一道裂开的能隐隐见到其中粉色血肉的伤口,对比着另外半片莹润光洁的胸膛显得格外狰狞。他沉默着在伤口撒上白色药粉,再换上新的裹布。 林杦烟抬手将他按在自己怀里,温热的呼吸喷在靳浪耳侧,“你放心,我不会死的。” 靳浪环抱着他,将下巴陷进他锁骨凹陷中,闭上双眼,嗓音含笑,“你当然不会。” 片刻后,悬崖上狂风四起,两人站在崖边,衣袂随风飞扬,手牵着手一跃而下。 第38章 37 赤水 万界交界之处, 靳□□它,赤水。 悬崖之下格外神秘,跃下之后并没有坠落之感,冲天的气流成了最好的缓冲, 衣袍鼓起几乎给人拖拽难行的错觉。 真正双足踏上坚实的土地才发现, 山风并非平地升起, 而是从远处崖壁间呼啸吹来, 风中夹杂着混乱的各种灵力,来自不同世界, 混杂而充沛,不用靳浪再引路,林杦烟已明白该去何处。 他们沿着这段崎岖的道路往前,崖底堆满了各式乱石,飓风快把人吹飞, 并不好走, 靳浪看着林杦烟提醒道:“这里不能御空,再走三日, 就是尽头。” “万界交界之地, 是怎么样的?”林杦烟问。 靳浪在回忆中搜寻, “如同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芳草萋萋, 落英缤纷,但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它。”他顿了一下,继续说, “那是一条河,一条红色的河,我叫它赤水。” 赤水给人的感觉并不太好, 翻腾的红色河水如同奔涌的血液,细细去嗅还能闻到带铁的腥气,杜归尘的苦酒里,每一坛都加了一勺河水。 三天的行程对修者来说并不久,眼前亮起白光,长久处于黑暗中的眼睛花了些时间才恢复视力,不大的一片草地,长满了不知名小花,混杂的灵气胡乱呼啸,漫天花瓣就随着飞舞。 林杦烟远远见到一块石碑,心头猛的一颤,他不自觉走近,碑前放着几扎捆起来的野花,上面刻着一个熟悉的名字,林承云…… 靳浪看着林杦烟瞬间变得空白的表情,“你认识?” “是……我的父亲。”是八百年前离开南山书院的父亲,碑上还有另一个不认识的名字,林杦烟缓缓抚摸着刻痕,想必是素未谋面的母亲,想过分离之后或许不会再见,但是再次相遇竟是一方土堆,也有些难以接受。 “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了。”靳浪轻声说,“大概是在三百年前吧。” “我跟他们并不亲近。”林杦烟笑了一下,“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 靳浪抓着他的手带他绕到墓碑之后,一块明显区别于周围的泥土显现,挖开来之后里面埋着个木匣子,“这是杜归尘埋酒时发现的。” 木匣子里只有一封信,或许是因为施加了法术,就像刚放进去一样,还残留着浅淡的墨香。 是林承云的亲笔。 「我儿,相信你见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世间万物生灭本是自然规律,我亦遵从。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本是不愿影响你的人生,只是临走又想起你的母亲,于是想起还有些事要交代,便有了这封信。 想必你来到此处时就已经察觉,你的母亲并非是此界之人,她来历于那个大世界已不可考,总之你的天赋就来源于她。我与她相识相知相爱这些年,她一直都在寻找回家的路,阴差阳错我们来到了这里。这是她离回家最近的时刻了,可惜不凑巧,你也在这个时候来到世上。修者繁育生命本就艰难,她最终选择了你,于是永远留在了这个世界。 你出生时不哭不闹,她告诉我你天生缺了一魂四魄,是随着时空之河去了别的世界,让我不必忧心,终有一天会回来的。果然,那是你二十多岁的一天,那双永远只有冷漠的眼睛变得灵动,我知道你回来了。 你的天赋同你母亲一样好。 我自知生来愚钝,一生中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了她,如果可以,我只愿与她生生世世。很抱歉离开了你,但是修者一生漫长,若没有真心爱人,又有谁能虚度如此多的光阴,我还是选择回到你母亲身边。 不知这封信是否有机会与你见面,如果真有缘分,为父便祝你余生能有所爱相伴吧。 林承云亲笔」 信纸被攥出皱痕,林杦烟这才明白,果然冥冥之中都有注定,心境一时之间无比开阔,胸腔上洞开的伤口泛起痒意,已有了愈合的趋势。 皱褶的信纸已随风湮灭成灰烬,靳浪抓住林杦烟的手,“你还好吗?” 林杦烟笑,“不会更好了。”他这一生大多时候都能自己掌握,唯有出生之事总罩着层迷雾,却在现在有了结果,来处,去向,没有那一刻同现在一样清晰。 他并不为父母的离开感到怨怼,就如林承云所说,人这一生终归是独立的个体,只是遗憾他们的交集终止得太早,没有在林承云在世时真心喊一声父亲。人生果真漫漫,而如今亦有人陪在身侧,那些过去的迷茫就有了答案,大抵比起父母,还是要更幸运些吧。 “靳浪,我只是十分高兴,没有错过你。” 靳浪疑惑的看向林杦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林杦烟露出这样轻松惬意的表情,不过都无所谓,这一刻,他只为林杦烟的高兴而高兴。 第39章 “我也很高兴。” 林杦烟清理掉碑前枯萎的花束,拔掉攀着石碑生长的藤蔓,两人拜过墓碑,走到滔滔赤水之前,空气中弥散的灵力已显露特别,但要为人所用,弥补本源,还差了不少火候,当年杜归尘的本事也不过用酿酒的手法将一小点河水化为所用,如今杜归尘已死,便要进到赤水之中,以本身灵识肉身作载体吸收这混杂的万界灵力。 “你进去过吗?”林杦烟问。 “没有。” “我们一起。” 靳浪瞪大了眼,林杦烟疑惑道:“怎么?” “只是没想到,你会让我一起。” 林杦烟单手捧住他后脑压下一个吻,“我们如今两情相悦,当然要时时刻刻在一起。”说话声从相贴的唇角溢出,林杦烟笑问,“后悔吗?小龙。” 靳浪主动仰头贴近他,声音都吞进吻里,“求之不得。”他说。 林杦烟和靳浪紧紧抱在一起,以灵力包裹着自身,沉入无边浪涛中。 赤水是无数时空的碎片凝结成的时空之河,进入其中,如同进入一片虚无,时空碎片成了无数沙砾,时刻冲刷着他们的身体和灵识,但这些沙砾中同时也流泻出各式各样的灵力,这些灵力丝丝缕缕渗入身体,数不尽的力量如潮水涌入,几乎让人迷失。 林杦烟在这些时间的沙砾中见到了上一世的世界,也见到了一个更加奇妙,修行之路更加繁荣的世界,或许这就是他的母亲曾经的世界,这万千世界都在眼前铺陈开,只隔着浅浅的壁垒,如此轻易就能打破,脱离此间世界限制,格外让人沉迷。 靳浪握紧了他的手,时空洪流中无法言语,紧蹙的眉头仍显露出不安,他修为不如林杦烟,灵识也更浅薄,在时空的冲击中只觉头昏脑胀,无数看不清道不明的画面涌入,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一粒沙子渐渐贴近,最后落入靳浪眉心。 赤水之中,与他们自身所携带的时空坐标相近的碎片会更加贴近,林杦烟见到的是前世,和与自身存在因果的另一个大世界,按理来说靳浪本身就处于这个世界,又怎么会有其他相近的时空靠近?而且是,比起自己的前世和父辈因果更贴近的世界。 然而时空沙砾并非实体,融入之时无法阻挡,为了靳浪不要迷失其中,林杦烟贴上他的额头,跟随他的灵识进入了那片不请自来碎片。 靳浪只觉神志昏聩,再清醒过来已独自立在天边,这不是他所熟悉的自己初得大乘的身体,修为更加高深,甚至已到了自己无法想象的地步,天地万物尽归于掌握,他回到了南山,不是那个南山书院尽数撤离的南山,而是一个陌生的,无数熟悉或不熟悉的人持剑立在身后的南山。 他见到了修为大乘的林珏,魔女洛水,还有一个姿容绝美,气质清冷的女修,她的修为与自己不相上下,甚至隐隐高出一线,而眼前与他们对峙的,是不久前刚被林杦烟杀死的七个散仙,以及七杀、鹤年还有更多看不清面貌的人。 混杂的声音响在耳边,那些人喊他,“南山尊者。” 靳浪只觉得疑惑,他们叫他南山尊者,那林杦烟又去了那里? 可迎面而来的长剑容不得多想,天边一道惊雷,杀声震天,散仙们结阵攻上,身后所有人都陷入苦战,血雨漫天。 林珏重伤,洛水为他挡了一击同样身陷囹圄,靳浪举起手中长刀,砍下一人,又一人的头颅,直到日头升起,遍地血污,而他自己同样狼狈,当胸一道可见骨的伤口,左肩被切开,只剩一点脆弱的血肉连接手臂,右腿小腿骨折断,痛可钻心。 靳浪以刀杵地稳住身体,诺大南山书院已成废墟,他迷茫的看着周围,远处出现一道影子,灿金日光照耀下看不清脸,靳浪眯起眼睛用力去看,却不是想象中的那个人。 来者手持一把金色长剑,浑身耀目剑光只一眼就能刺瞎他人,靳浪听见他说,“无上道体,我等你很久了。” 那个声音靳浪刚听过不久,眼前这个人是,执破剑尊。 第39章 38 宿命 执破剑尊轻抬长剑, 然后一道挟着烈日朝阳的无边剑意锁定了靳浪的身体,躲不开了吗?不,躲得开!靳浪眼中亮起湛湛焰光,大夏龙雀斩出冲天一击, 火光炎炎连空气都被炙烤变形, 同时靳浪脚尖微动向侧后方跃起。 剑意擦肩而过, 然而后心一痛, 有人以指尖雷点在自己心口,鼻尖几乎闻到些熟肉的香气, 靳浪偏头去看,看到一张冷漠淡然到极致,同时也美到极致的脸。 靳浪的身体不受控的跪倒在地,执破剑尊已收回长剑,不过瞬息来到靳浪身边, 向那位原本站在靳浪身后, 现在却给了靳浪致命一击的女修问好,“清华尊者, 好久不见。” 原来是他们, 世上唯二的九劫散仙, 清华尊者, 执破剑尊。 靳浪此时已经发现自己来到了另外的时空, 只是不知道,现在发生的是过去,还是未来。 “清华仙尊!原来是你勾结外敌入侵南山书院!”早早昏过去的林珏竟在这时候醒来, 她挣扎着执起长剑,拖着半身血淋淋的伤口想要靠近靳浪,“我南山长久以来一直将你当作贵客, 无半点不周之处,就换来如此结局吗?” 清华仙尊扫过已成废墟的南山书院,神情是一如往常的淡然,“我从未说过,与你们是同一条路。” 执破剑尊提起靳浪衣领,睥睨着地面上斗得头破血流的人,“仙尊,时辰差不多了。” 清华微微点头,随后三人一同消失在空中。 靳浪再次睁眼已是在无尽海上,他被执破挑断了手脚经脉,几道阻断灵力运转的灿金色剑意插在骨缝中。 下方无尽海仍是记忆中荒芜景象,波涛拍打崖岸的声音延绵传进耳畔,执破单腿支起坐在崖边,他仍是那张冷淡到极点的脸,遥遥看着海岸线,像尊无情无欲的石像。 力气随着伤口的血液流走,只是不知道死在这里的话,原本世界的自己会不会也同样去死,靳浪努力调整姿势,想要挣脱桎梏,却只落得骨缝中金光刺破的伤口越加狰狞的下场。 “南山尊者,你不想问问为什么吗?”执破突然转头看过来。 靳浪发现他的眼睛竟是一片空蒙,执破原来是个瞎子,沉默了片刻,靳浪答道:“问与不问,尊者不都会告诉我吗?” 执破轻笑一声,或许是太久没有过表情,这个微笑看起来稍微有些僵硬,“无上道体果真通透。”他闭上眼,似乎在想从何说起,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活了万年,离飞升一步之遥,却沦落如今,瞎了一双眼,只为了等你。” 靳浪心头猛跳,喃喃道:“等我?” 执破那双晦暗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只让人心底发毛,“九劫之后可称半仙,飞升通道不开,每三百年失一六感,我已失视感,等到灵感尽失,便是身归混沌,灰飞烟灭。” 靳浪看向执破,见执破轻笑一声,“清华仙尊如今已失两感,你可要猜是那两感?” 回忆着清华仍旧透亮的眼睛,靳浪想起,不久之前,清华回复林珏之时,是看着她的嘴唇说话,“可是嗅、听两感?” 执破点头应是,随后叹一口气,“我们等不得了……” “若是有人成功渡劫,又会如何?”靳浪问道。 执破愣住片刻,“不会有人渡劫成功的,只要修为到了一定境界都会明白这天定的结局,没人会自寻死路。” “如果真有那?” “不过半仙,已是寿命无多,更何况真仙,只怕百年不过就得魂飞魄散。”执破看向靳浪,补充道:“就算是你,也同样如此。” 魂飞魄散四字如一柄重锤砸在脑海,靳浪一时头晕目眩说不出话。 此时消失已久的清华仙尊突然来到崖边,她仍是那副清冷高贵的模样,“阵已布下,万事具备。” 浅浅的灵力在空气中流转,靳浪认得这个法阵的名字,“乾坤八卦引灵阵,你们要我做什么?” “渡劫。”执破答道:“百年前,你渡劫中途散功前功尽弃,如今你再次渡劫,为我等打开这条登天之路。” “我会死。”靳浪说。 “可我们能活。”清华仙尊盯着靳浪的脸,应当是在分辨他的话,“无上道体,这是你的宿命,用你一命,换此界道途延绵。” 乾坤八卦引灵阵,用最好的灵材所布,灵气从四方奔涌而来,在这方小小海上形成巨大的灵气漩涡,仿佛能吞噬万事万物,中心过高浓度的灵气集成肉眼可见的七彩雾气,靳浪被包裹在这样浓郁的灵气中,骨缝中执破的剑意早已消解,灵气就从这些伤口上涌入靳浪身体,修补他受损的经脉,骨骼,血肉,然后催生他体内灵力。 短短半个时辰,修为攀升再压制不住,天边响起轰隆雷鸣,同过去所经历的都不相同,靳浪清楚的感觉到,这是真正能摧毁自己的劫雷。 霎那间,天地俱灭,漫天光芒万丈,一道灿金色通道出现在无尽海尽头,执破和清华远远向那通路飞身而去,而天雷包裹之中,靳浪肉身溢散,灵识也摇摇欲坠。 第40章 “小龙……” “小龙,回来……” 意识泯灭的前一刻,有熟悉的声音像清泉注入混沌,声声呼喊中,靳浪溃散的灵识重新聚拢,隐隐拖拽感带领着他的意识远离,渐渐眼前雷光模糊不清,无数景物开始倒退,瞬间黑暗之后,眼前只剩下林杦烟的脸。 死亡的阴影还笼罩在心上,靳浪却只想抱紧眼前这个人。 同一粒沙砾也并非可以准确去到同样的时空,林杦烟没有靳浪的坐标,用了很多时间才找到靳浪一点灵息,还是一点微弱的,近乎迷失的灵息,来不及分辨发生了什么,只能慌乱引出靳浪灵识。 紧紧抱着靳浪,林杦烟只用一息就带着他离开了赤水。靳浪浑身发软,下一刻就控制不住跌倒在地,却被人揽进怀里,嗅到满腔清寒。 “你看到什么?”林杦烟问。 靳浪的声音闷在他怀中,“我见到另一个世界,没有你,我找了你很久,都没能找到……” 林杦烟静了片刻,“那个世界可好?” “没有你,便不好。” 林杦烟心中一痛,缓缓抚摸着靳浪后背一根微微凹陷的脊骨,温热的掌心压在骨节上,暖意从缝隙中流向靳浪全身,安抚下一颗颤栗的心,“我在。”他说。 他们静静抱了很久,靳浪才缓过神来,急匆匆一边脱下林杦烟半边衣服,一边问:“你的伤好了吗?” 那处已是一片光滑的皮肤,和恰到好处的健壮好看的胸肌,林杦烟笑道:“好全了。” 可靳浪看着这片胸膛,呆愣的抚摸着确认了很久,最后也没能露出点笑容。 他的表现太奇怪,林杦烟垂下眼眸挑起他的下巴,小声问:“怎么了吗?” 靳浪勉强笑了一下,“我只是还没缓过来,兴许是在那个世界里待得太久了些。”他从林杦烟怀里退出来,“师尊,陪我挖酒吧。” 靳浪不常叫他师尊,每每喊出这个称呼,大多另有所求,亦或是转移话题,但他的情绪太低落,林杦烟没有拆穿,只应一声好。 杜归尘的酒埋得没有规律,只能以灵识感应酒中灵气寻找,对一个渡劫真仙,一个大乘修者并没有难度,不过片刻已经挖出百坛。最后一坛苦酒重见天日,靳浪当场起了一坛,摸出两只澄明玉杯,双眸亮得惊人,“林杦烟,何不与我共饮?” 林杦烟就着他手叼起玉杯,扑鼻香气沁入心脾,仰脖饮下只觉滋味甘美,世间难得。他是不爱喝酒的,却也伴着靳浪一身飒沓豪气痛饮许多,尝出酒液迷人之处来。 赤水旁满地芳草落英成了最合心意的床榻,靳浪双眼朦胧叼着只杯子压上林杦烟嘴唇,两人分饮香醇的酒液。 他笑得肆意洒脱,“我听闻凡人伴侣之间爱饮交杯,我们如今分饮此杯,也算作交杯一场如何?” 林杦烟低头吮净流泻到靳浪脖颈的酒液,“自然是很好的。” “林杦烟。”靳浪饮了太多,此时已睁不开眼,口中仍不断呢喃。 林杦烟不厌其烦,一次次回应他,“我在。” 这一觉睡得太久,靳浪很久没有这样毫无顾忌的昏睡过,此时只觉一身轻松,身旁林杦烟一手搭在他身上,也闭着眼,不知是睡是醒。 靳浪埋头在他下唇啃了一口,笑嘻嘻喊他,“醒了,师尊。”却被人一手压住后腰,结实吻了一场。 离开时靳浪收走了满地的酒坛,来时路还一样难走,越是远离罡风越烈,靳浪却只希望能走一辈子,可惜天长地久亦有时尽,更何况这短短一截崖底路。 借着烈风回到崖上,靳浪在杜归尘碑前浇下一坛苦酒,再转身眼角眉梢皆透出笑意,“师尊,我们走吧。” 踏出无常窟的最后一步,身后阴沉的大殿燃起熊熊火焰,靳浪没再回头,他曾有八百年痛苦的过往,都将随着这一把烈火消散。 第40章 39 红尘 再次回到闹市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南山书院无故消失的消息已经传遍,有人猜是仙门百家联合除魔,铲平了南山,消息沸沸扬扬, 可诸多宗门却无一敢出来证实, 反而对消失的南山仍然尊敬异常。 因上次南山一战, 修真界顶尖战力损耗大半, 剩余一些心思浮动的也多被震慑不敢妄动,难得终于消停下来。林杦烟牵着靳浪的手, 并没有回到南山,反而在凡人堆里租了个院子,大有隐居的意思。 靳浪也高兴这样,兴致勃勃的给他介绍些生活常识,尽管他的凡俗阅历也不过六岁到十四岁那几年, 而那些日子距离如今已经很久很久了。 因为这些过时的经历, 他们闹了很多笑话,换掉的早已不流通的铜币, 改了名字的地址, 早已失落在时光中曾念念不忘的店铺。 又一次站在只剩几座荒坟的旧地前面面相觑, 就连这几座荒坟也不是回忆中的名字, 靳浪还是燃了香烛纸钱, 面对林杦烟质疑的目光也理直气壮毫不心虚,尽管来时他说的是要带林杦烟看看自己年少时呆过的破庙,故地重游增添美好回忆。 “算算时间, 也轮转好几代人了,如今这样也不算稀奇吧。”靳浪叼着个草根,鲜草苦涩的汁液嚼进口腔, 奇妙的口感让他脸色有些扭曲。 林杦烟摘下他嚼着的草根,又按着他唇角舔了一口,然后也皱出个同款表情来,“不是怪你。” 靳浪轻哼一声,“那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林杦烟看着远处青山,山峦绵延如美人侧卧,巅上蒙着层渺渺云烟,“想起还未拜师南山之前,有次奉父亲命出门采买,也曾路过此处,我乘灵舟远远见过一座破败庙宇,兴许当时你我相隔不过十里。”他沉默着,好像在回忆当时情景,最后喃喃一句可惜。 可靳浪只笑,“不可惜,我很高兴,当时你我都不过人间一蜉蝣,天地广阔,多少众生终身不得相见,而我们竟有如此接近的时候,怎么不是百世修来的缘分?” 林杦烟抚摸着他的侧脸,眼神温柔如水波流动,看不出不久前视野刚昏过片刻,“你说得对,早些回去吧,要下雨了。” 靳浪常常会觉得,这才是他们应该过上的日子,修士时光长长,就该慢悠悠的过。 这是秋日,落雨潇潇,林杦烟和靳浪并没有御空,只同撑一把伞缓缓步行,点滴细雨洒在衣摆,落下几点暗沉色泽,郊外离城里还是远了些,有行人抱着头从身边匆匆而过。 好在两个修士不用睡觉,他们走了一天一夜才回到家,月已又上中天。 他们的租房选了离靳浪出生的地方和曾经的烟云宗都近的城,为了方便掩人耳目处在城边。这座城原因烟云宗得名,叫拢烟城,只是烟云宗闭派多年,已成了别的门派势力,名字也改做潇湘城,地处大陆南边,临淮河,是一处江南水乡,富庶宝地。 靳浪推开自家柴扉,嘀咕道:“我还是喜欢拢烟城这个名字。” “为何?” “拢烟,拢烟,将你拢在手心,多有意境。” 林杦烟笑笑,举起两人握着的手,“改了多好,我只让你一人拢住。” 靳浪有些惊奇的望着他,最后评价道:“我发现你自从承认喜欢我以后,变得特别会说话,也没这么端着了。” “我哪有端着?”林杦烟疑惑。 “你以前说话很少,句子也短,都是命令的语气,好像所有人都得听你的。” “没办法,绝大多数情况我的解决方案都是最佳的。” “现在又有点过于坦诚了,情话信手拈来,林杦烟你要是早这样,我就不会苦闷好些时日。”靳浪眯着眼打量他,就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样。 林杦烟笑笑,“这不是情话,我一向只说真话。” 靳浪乐呵呵的,把林杦烟压在门后亲,他比林杦烟矮两寸,为了这个动作努力踮着脚,手搭在林杦烟肩上,“奖励你的。”他说,然后被林杦烟端起来,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林杦烟身上。 一夜过去,天色却不亮,林杦烟小心将灵识外放,才见屋外已是下午,天不是没亮,而是他失去了视感。林杦烟运了两个大周天,他身上暗伤早在赤水之中恢复完全,世外仙气补了部分本源,但是也促进了修为的提升,简而言之,消耗更大,治标不治本。 靳浪提着一筐秋梨从门外进来,招呼林杦烟,“师尊,快来吃梨,我当年流浪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秋日,城外好多野梨树,每到这时候就不怕挨饿了,采不完的野梨又甜又脆 ,今日去看,更比当年好吃哩。” 林杦烟信手拿了一只,在他满目期待中咬下去,酸甜的汁液盈满口腔,些微颗粒质感更让口感上一层楼,“果真是香甜。” 靳浪满足,自己也咬上一只新梨,“等我将这些镇进井里,凉过更好吃。” 林杦烟奇道:“你怎么知道?” “邻居阿婆告诉我的,她还说可以煮糖水喝,治咳嗽风寒好得很哪。”靳浪吃着梨,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可惜我那点厨艺拿不出手,不能叫你尝尝糖水滋味了。” 第41章 “想吃吗?”林杦烟问。 靳浪两眼唰的亮起,满眼渴望呼之欲出,“当然想。” “我做给你尝尝。”林杦烟笑说。 他其实没做过,但是前世信息发达,社交平台上动不动就有很多菜谱,修真之后记忆超群,就连这前世的记忆也格外清晰,更何况林杦烟还是个十足的天才,所以只是普通糖水根本难不倒他。 靳浪做菜不行,但是还算有些生活经验,蹲在灶台边上乖乖煽风点火,柴是刚出门捡的,顺便到杂店买了些红枣白糖的配料。林杦烟把两只梨切开两半,掏出果核备用,连带着什么干桂圆,红枣,统统剥壳去核摆在一堆,然后拿了只干净瓦罐装上沁凉井水放在火上,把材料全放进去,就这还不够,再滴上几点蜂王浆,盖上焖煮。 靳浪按照他的指示调小了火,探头看着那个瓦罐,“这就可以了?” 林杦烟点点头,“嗯,很简单。” “我觉得我也行。”靳浪评价,还以为多难那。 “那下次你做给我喝。”林杦烟摸摸他的头,心想靳浪像个小猫似的,什么都想试试。 “等着吧。”靳浪笑。 不过一刻钟,香甜的气味已经飘出,萦绕鼻尖格外诱人,林杦烟用一块粗布包着陶罐双耳,将甜水倒进两只碗中,梨肉已炖得晶莹剔透,像块块白玉躺在碗里。 靳浪迫不及待伸手去端,被林杦烟一筷子抽在手背,师尊冷冷看他一眼,“小心烫。” 靳浪故作委屈看着林杦烟,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林杦烟无奈两指绕碗晃一圈,冰灵力吹过瓷碗,已降到合适温度。 靳浪满足的喝一口汤,梨子的清甜水一样滑过咽喉,滋润肺腑,就算是仙人,也觉甘美似琼浆,比以往喝过的所有酒都更好喝。 林杦烟同样端起自己那碗,第一口咽下却没尝出滋味,缓缓又抿两口,才觉出丝缕甜味来,他咂摸了下滋味,原来第二感是味感。 “林杦烟,真的很好喝!”靳浪瞪大双眼。 林杦烟看着他,突然抬起他下巴亲了一口,舌尖顶进齿列还能尝到梨子的甜味来,果然是十分好的。 修士不需要睡觉,靳浪今晚在院子里摆了两坛苦酒,说是要赏月。 “你肯定忘了,今日是中秋。”靳浪兴致勃勃,从布兜子里掏出两块月饼,分一块放到林杦烟手心里。 月亮又大又圆,照得院子里亮堂堂的,靳浪直勾勾的盯着林杦烟,引来额头一个警告的轻拍。 “你是赏月还是赏我?”林杦烟尝了一口月饼就放下了,他一向不喜欢甜腻,而这月饼恐怕打翻了糖罐子。 “师尊,世人说月下看美人,犹胜三分色,诚不欺我。”靳浪没骨头一样趴在桌上,看够了,又挪着凳子靠近他,三两口啃掉自己那只月饼,又把林杦烟放下的吃了,“我幼时最馋这饼还没得吃,你真是浪费。” 他吃完又去喝酒,林杦烟把玩着手中白玉杯,苦酒甘甜入口,将神识探出,于是天地微尘都成了他的眼睛。清风摇动院中桂树枝,摇来一阵香风,靳浪提着酒壶往嘴里倒酒,酒液湿淋淋从下巴滑落,染得他贪凉而敞开的胸怀亮晶晶一片,然后欺身压上林杦烟,酒液从两人相接的地方传递,惹得一身狼狈。 “师尊见你,亦如此。”林杦烟迟迟应道。 靳浪笑道:“蓉城秘境你就说我漂亮,林杦烟,你承认吧,你就是对我见色起意。” “是也不是。” “嗯?”靳浪哼出一声鼻音。 “初见你确实觉得漂亮,可世上多少美人,都不足你耀眼明亮。我最喜欢你,即便身居无边晦暗,不减半分光芒。”林杦烟低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如往昔灵动。 靳浪摸着他的眼角,心想,师尊啊,师尊,你也太会装了些。他松开揽住林杦烟的手,单手抬起林杦烟下巴,一副登徒子的姿态,“可我却只看上师尊身材伟岸,相貌俊美,是十足好颜色之人。” 林杦烟轻笑一声,“你喜欢我长相,我十分高兴,左右这张脸够好看,你便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倾身将他抱起,两人从庭院石桌转移到檐下长廊,相拥着滚在一起。 “若是你不好看了,我便找别人去。”靳浪呲牙。 “若是等我不好看了,小龙,你也无处可逃。”林杦烟握住他皓白手腕,细细舔吻他修长的指节,湿滑触感在皮肤上游动,处处点燃烈火。 “师尊可得说话算话。” 靳浪实在生得白,林杦烟第一次见他就知道,当时觉得他白得像个灯笼,现在想想,何尝不是初见就被他一身寒光晃了眼,然后别的故事都从那一刻开始。 他们还是没能赏完这整晚的圆夜,只知窗扉上清影浮动,桂香盈袖。 靳浪兴许是少年时过得穷困,如今这年纪了还戒不掉少年气,日日里总爱在集市东奔西跑,什么吃的玩的没尝过都要试试,仿佛想要一次把遗憾都补全。 不知不觉到了冬日,鹅毛样的雪飘落,淮水也结了坚冰,林杦烟陪靳浪去玩雪,靳浪今日又穿了初见时的黑色长袍,仗着修士不惧寒暑,敞着胸怀就要滚到雪地里去,被林杦烟拦着强硬披上狐毛大氅,也不知是从哪弄来的火狐毛,站在雪地里,燃火一样。 靳浪理顺领口杂毛,“这狐狸毛没见过啊。” “前日里出去放纸鸢,恰巧碰到就猎了,当时就觉得你穿好看,昨日才做好,今日天气正合适。” 靳浪眯起眼睛,不满嘀咕,“我说你怎么半途不见了。” 林杦烟微笑不语,没说自己见着他跟一群七八岁孩子争吵,实在觉得丢人了些,“快走吧,郊外梅花正好,我们去抢个好位置赏景。” 靳浪拉住他手腕,也变戏法一样掏出件大氅,“可不想到一块去了,我也猎了件白狐的,送你。” 郊外有万里梅林,粉云映雪果真极美,城里不少富贵人家架了马车出来,他们找了个避人之处,独自煨水煮茶,用的梅枝雪水,紫叶灵茶,茶汤滚过两次,香气四溢。 滚热的茶水滑过喉腔,熨贴进心口,靳浪偷偷在狐氅下牵住林杦烟的手,“师尊,你这冬日煮茶的主意可太风雅了些。” 林杦烟瞥他一眼,“酒也陪你喝过不少,今日陪我饮茶一次就不高兴了?” “怎这般想我?”靳浪哼笑,“我是想着,冬日严寒,若能与你窝在暖房中,天寒地冻唯你我二人体温相融,岂不更风雅?” 他笑得实在好看,林杦烟受了蛊惑,于是二人法诀一掐,转眼回了家。 狐氅之下被翻红浪,林杦烟没想到,再醒来却是满室空寂。 第41章 40 飞升 靳浪从林杦烟紧抱住自己的手臂里爬出来, 屋外雪还没停,反而更加大了,一夜之间世界银装素裹,床边的炭盆只剩点点星火, 修者寒暑不侵, 可靳浪还是加了碳, 又拨弄着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房间里瞬时暖烘烘的。 自上次从赤水离开,靳浪的修为就在不断提升, 另一个世界中的修为逐渐也融合到如今的身体里,如今已与当时相比还胜三分,比林杦烟也不过差了一线,执破剑尊说得没错,修为到达一定境界, 自然会知道那些他本想要知道的事。 无法飞升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牢笼, 天道就是残忍的狱卒。靳浪只是很奇怪,林杦烟为什么不通过赤水离开, 如果说这个世界还有谁能逃出必死的结局, 就唯有身负其他时空烙印的林杦烟了。 今夜是个下弦月, 月光茫茫照进窗户, 靳浪专注的盯着林杦烟的脸, 这人睡着的时候也还是那副高深莫测的孤高相貌,是脱离凡俗之外,九天的仙人, 为什么不走那?不会是因为我吧?靳浪暗笑,那可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啊。 是非因果, 大抵世上真有命运这一说。 林杦烟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头脑中还残留着点昏沉,靳浪不见踪影,屋子里炭盆倒是烧得极盛,怒火烧得心间酸痛,他面目阴沉,随后自喉底溢出一声低笑,也不知道是谁给的靳浪胆子,能让他如此自作主张。 神识如同流水铺陈开去,九州全界、万物纤毫尽在识海浮现,蜉蝣朝生暮死,凡人庸庸碌碌,修者争斗不休,都没什么不同,世间生灵无数,却只有靳浪一人,扰得自己心湖生波。 无数繁杂的信息流过,林杦烟在一片熟悉的海上找到要找的人。 那是,无尽海。 无尽海还如记忆中荒芜,苍茫海面上除了被云团包裹着的靳浪,还有两个熟人,悬空盘坐剑上执破剑尊,和静立一旁的清华仙尊。 执破涳濛的一双眼看向林杦烟,眼珠子像两颗无机质的琉璃珠,空荡荡印不出半点人影,“还以为道尊早已乘鹤而去,却不成想还滞留此地。”他表情寂然,淡道:“不过有无上道体相助,留与不留,也并无区别。” 林杦烟还穿着那件白狐披风,披风下是素白宽袖法衣,环珠佩玉,风一吹如白鹤展翼,飘摇欲飞,饶是他如此高雅姿态,却自带一股不威自怒的肃杀之气,眉目冷凝,让人望而生畏,“我要长生,却不要他做筏子。”林杦烟内心吞天印金光湛湛,并不看他,只往靳浪身边飞去。 第42章 执破执剑起身,拦在林杦烟身前,“道尊何必?无上道体自愿为我等寻一生路,你亦有广大前程,竟要为他一人断送吗?” “可惜,他的命,如今得由我做主。”林杦烟淡道。 “既然如此,我与清华仙尊只能同向道尊请教了。”执破横刀胸前,清华仙尊同样掐诀备战。 天边已响起雷鸣,巨大的让人恐惧的雷声,震得海面波澜四起,半片天空都被雷光照亮,执破自知以两人修为差距,即便加上清华也不是对手,但好在他们并非要与林杦烟以命相博,只要拖延,拖到靳浪身寄天地,两界通道自然打开。 届时,通天大道已成定局,尽可飞升成仙各奔东西。 无尽海上开始下雨。 执破剑尊以剑证道,尊号也来自手中剑名,他是天生剑修,生来背负一根剑骨,这根剑骨在他金丹之后就从背脊中抽出,成了如今声名赫赫的执破剑,要论年纪辈分,执破剑尊能比林杦烟大上万岁,可惜修行这东西不讲道理,从来不以时间长短论高低。 执破剑当胸划过一个正圆,灿灿金光亮如烈日,剑气组成无数飞剑自圆中飞出,带着嗜人金龙的虚像向林杦烟冲去,金龙巨口大张,无数金剑瞬息之间近在眼前。 林杦烟轻描淡写以指相抵,眉心吞天印金光闪耀,金龙僵立身前动弹不得,随后自他指尖开始,执破金剑片片碎裂,执破脸色煞白,单手抚胸呕出一口血来,仔细看去其中竟掺杂着内脏碎片,他无奈抬手收回执破剑。 清华仙尊以天机命盘为本命灵器,天机命盘是诞生于世界伊始的天生灵器,于她的家族中代代相传,如今传到她手上已有十万年之久,此种灵器,越是历时久远,越是能力惊人,如今已经达到因果律的地步,轻易可以更改他人命数。 传说清华年少时曾有男修见她貌美,口头欺辱于她,清华于是以天机命盘削去那修士所有机缘,第二天那本也是天之骄子的男修直接暴毙而亡,然而男修师门还不敢讨回公道,满口告罪生怕受了牵连,当时清华不过元婴。 想来这天机命盘与吞天印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果是天机命盘是随着时间成长的灵气,那吞天印就是随着主人能力成长的灵器。 清华手中天机命盘闪烁着荧光,仔细看去竟与天上星辰交相辉映,她素白指尖轻轻拨弄星子,林杦烟久违感受到了桎梏,如同被万数看不见的丝线缠绕,阻碍他抬步迈向靳浪。 “天机命盘,确实名不虚传。这是我见过最强大的天生灵器了。”林杦烟喃喃,随后并指一挥,灿灿光绳自空气中划过,命线如数断裂,“可惜你能力不足,否则与我也算有一拼之力。” 清华闷哼一声,嗑出一口黑血,与同样脸色苍白的执破剑尊对视一眼,两人一前一后站定,清华再拨命盘,执破持剑跃出,眼前一花,已同林杦烟斗在一处。 天机命线断了再续,续了再断,林杦烟修为太高,并非天机命盘可以随意摆弄的人,清华也只不过勉强限制他能力,即便如此,多次之后也是七窍流血,九劫半仙之体崩溃在即,天机命盘同样裂纹遍布。 再看执破同样凄惨,林杦烟已抽出吞天剑,他剑道修为是要比林杦烟高上几分,但是奈何林杦烟涉猎太广,无处不在的法阵灵符防不胜防,即便有清华牵制,也实在难以为继,不过三十多回合已经是遍身血痕,狼狈非常。 林杦烟当然也不是毫发无伤,只是对比他们两人尚有余力,却实在被缠得寸步难行,久久无法靠近靳浪让他十分烦躁。 再一次将执破剑尊打飞出去,此时执破右胸被狠狠劈过一刀,半身麻痹,几乎无法行动,林杦烟看准时机,瞬身从他眼前消失,再出现已经横剑立在清华颈间。 此时天边惊雷仍然猛烈,没有半点消停的迹象,但他们已毫无胜算,执破以剑拄地稳住身体,劝道:“道尊,你如今已失视、味、嗅三感,六感失三,难道真宁愿去死吗?” 林杦烟口角溢着血丝,并不回答,吞天剑恐怖的威压压得本就无力维继的清华哇的吐血,下巴红彤彤一片,不再像是清冷仙子,反而像什么地狱饿鬼,“清华仙尊,你是想立刻死在我的剑下,还是等未来六感尽失死于天道屠刀?” 清华艰难咽下喉中甜腥,“自然是后者,道尊威能实在恐怖非常。” 林杦烟再看不远处支撑不住半跪在地的执破,执破仍不甘心,却也毫无办法,只能咬牙让开,“还望道尊三思。” 无需三思,他的答案早在心中,如果说必死是靳浪的结局,那林杦烟来到这个世界就只为改写这个结局。 三个世间最顶级修者的战场扰的这片本该是万灵枯竭的无尽海波涛四起,海浪掀起数十米高,狂风黑云,还有无边劫雷,映照恍如灭世,他们的战场离靳浪并不远,但是在数不尽的无量劫雷中,靳浪保持神智已是不易。 “你来做什么?”靳浪跪趴在海面之上,他如今实在狼狈,一身黑色法衣已在雷劫之中被劈破破烂烂,七窍流血比刚跟林杦烟打过一场的清华仙尊更苍白,身上护身的法宝早就尽数碎裂,包括林杦烟送给他的玉佩灵宝,就连素寰玉中多年珍藏也都付之一炬,硬扛三道雷,肉身焦糊,甚至脸上都是灼伤。 “这话我更想问你。”林杦烟挥剑劈散一道足有成人腰粗的劫雷,“谁准你自作主张要来送死。” 靳浪歪倒在林杦烟身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笑,“没办法啊师尊,我舍不得你死。他们都说这是我的天命,我思索良久,若是我死了,能换你活,那也不亏。”他黑色法衣本来看不大出的血迹,染上林杦烟一身白衣,才显得触目惊心,也不知道流了多少,似乎能把一身的血都流净了。 林杦烟心头一痛,单手掐起他的下巴,一用力,就快把那处皮肉捏破,于是皱眉放手,“靳浪,我最恨你不把自己当一回事,初见时为了一个简单的比武就敢以伤换伤,收复号钟也全靠识海硬拼,罟城之中若非我及时赶到,你就真会被那些活尸吞吃入腹……”他哽咽一下,“过了这么久,我以为你改了,没想到你还是这样,你想为我去死,问过我的意见吗?” 靳浪原本微笑着的嘴唇撇下,冷了眉目,“你问我?那我有得选吗?世事桩桩件件推着我走,我不想活吗?”他的眼角落下一点泪滴,“我就很愿意痛,很愿意死吗?难道要等到无路可走的时候,等你连同他们来逼我去死吗?”那或许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林杦烟几乎气笑了,“我逼你去死?你竟觉得我会逼你去死?” 靳浪目光灼灼直视着他,“你敢说你不想飞升?你找到我不就为了这个吗?” 林杦烟沉默片刻,那股愤怒的情绪突然泄了,“我找到你时确实怀着这种心思,那你当时拜我为师又目的何为?” “我想活啊。”靳浪轻笑,眼角两行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滑落下来,“即便我当时失去一切,像个可怜虫无家可归,我还是想活。” “为何如今不想了那?”林杦烟擦去他腮边泪珠,动作轻柔仿佛擦拭一块美玉。 靳浪别开头不再看他。 林杦烟垂头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你曾经问我,若让我选,苍生与一人要如何选择,现在我已有了答案。”他喃喃低语,温热的呼吸打在靳浪耳边,“我想说,我心亦同你心,并且,说不定我们都不用死那?” 这个可能太过不可思议,但实在诱人,靳浪瞪大双眼看他,“你说什么?” 林杦烟轻笑,双手握住他的手,“奋力一搏,若是不行,就是一起死了又有何不可?” 这个计划已经在林杦烟心里推演过无数次,自他隐隐察觉无上道体宿命之时就开始寻找一种可能,一种,为这个世界补全天道,找到一个飞升去处的可能,直到赤水之中,才终于有了答案。 既然自己本就身负更高世界的时空坐标,为何不以此为基础劈开一条升仙大道那? 这是只有在无尽海才能完成的事,赤水河流的尽头就在这无尽海深处,也是世界壁垒所在。 “靳浪,握紧大夏龙雀,跟着我的动作。”他说。 如今的大夏龙雀早已今非昔比,以凤骨为基,凤魂灌注,凤血补足,更同化为刀鞘的一身凤羽再次融合,那是天地之初,世界混沌之时的天生神兽,又受了上一位无上道体半身修为,如今握在世上唯一的无上道体和世间最强手中,威势赫赫不可直视,林杦烟眉心吞天印金光四起,号钟同样自靳浪识海飞出拱卫四周。 刀锋落下,那是无人可挡的一刀,巨大的灵力席卷着周围的一切,风、雨、水、雷,尽归于刀势之中,缓缓落下的姿态如同命运的铡刀,审判着此间世界所有修行之人,天命的预感浮现在所有修者心上,所有人不约而同抬起头,远处刀影之威不可名状、不可直视。 然而,即便如此,刀锋落于世界壁垒之上,巨大的灵力气流与壁垒相互抵消,仍可见刀影威势渐落。 第43章 要失败了吗?林杦烟和靳浪久久凝视着刀影,丹田深不见底的灵力早已枯竭,若是最终还是失败,那便也只能说是命运使然,唯愿万万年后,还有后来人继承遗志…… 清华仙尊以指抵唇,低呵一声,“去。”天机命盘光芒大放,融入刀影之中,随后她丹田一震,又是一口血腥涌上。 执破看她一眼,单手一指,执破剑携风雷涌入。 然后是更多,无数高阶修者飞身立于天上,各式灵器法宝如鸟群飞涌,本已逐渐透明的刀影再次凝实。 不知过了多久,黑沉天空中裂开一道缝隙,随后仙灵之气溢散而来,林杦烟、靳浪,还有执破,清华顿感身体一轻,仙乐渺渺,龙飞凤舞,无尽海上不再是黑沉沉永不散去的乌云,而被染做七彩祥云,太阳与月亮同时高悬,金色光芒通向另一个世界,飞升通道已开。 林杦烟低头看向靳浪,“飞升通道开了,我也不能久留。”他不舍的摸了摸靳浪脸颊,“早些来找我,别让我等太久,好吗?” 靳浪抬手握住他,五指插进他指缝,“我会的,你要好好等我,不能看其他人,只能看我一个人。” 清华和执破早已按捺不住飞身前往通道,一道金色光柱笼罩林杦烟。 靳浪跪坐原地,手中捏着林杦烟刚塞给他的乾坤袋,眼前人的身影越来越淡,最终再也看不见,然而变故还未消失。大夏龙雀中残留的律令于天上浮现,林杦烟消失的地方显现出另一枚律令,两枚律令交缠着越飞越高,最终炸开一片灵光。 这劈天的一刀不只是劈开飞升通道,更把九州劈成两截,一面是上三州,一面是下六州,金色光幕阻隔两面,修者只可从下六州去向上三州,凡人只可从上三州去向下六州,自此以修行为界区分世界,凡人再不必为修者随手碾死的蝼蚁,或许万年后,便会分成两界。 南山终于变成一座平凡的灵山。 靳浪闭关十年修复破碎的躯体,在百年后终于再次渡劫,天雷威势仍旧可怖,然而这次他知道,他不会死了。 end 第42章 番外一 苏孚世与李景和(1) 南山峰顶只有终年孤寂的雪和一座简陋茅屋, 这样的风景苏孚世已经看了近百年,他与李景和,同样也有百年未见了。初时总觉时光漫长,酸涩的思念挤满胸腔, 可久而久之, 竟也没什么不能习惯的。 还记得刚为师尊报仇之后 , 他们三人在药峰躺了三个月才勉强醒来, 掌门带着一位身形枯瘦满脸掩不住病气的男人前来探望,那时候他们都不知道男人的身份。 病弱男人甫一见面就召了苏孚世到身前, 眼角都没抬就问:“你可愿拜入我门下?” 苏孚世毫不犹豫就摇了头,这位尊者也不恼,掩唇闷咳两声,只说:“你再考虑考虑。”然后便转移话题说起了南山兵冢。 李景和在这次兵冢之行中收获不好,一直都有些郁郁寡欢, 即便苏孚生和白迢百般讨好也没个笑脸, 本该再撒娇卖痴哄他开心,可刚踏出兵冢大门苏孚生就收到了掌门传唤, 点名只叫苏孚生一人, 就连李景和这个掌门亲传都不让去。 还记得离开时李景和苍白着脸, 冷冷瞥过的目光没带一点温度, 明显还置着气, 苏浮世直到面见掌门的时候都还在想要怎么安慰自己这个心高气傲的师弟。 然而他不只见到了掌门,还有那个病怏怏的男人,男人坐着, 掌门站着,苏孚世觉得有些奇怪,这世上还有谁能让南山书院掌教如此毕恭毕敬。 “苏孚世, 还不见过南山尊者?”随着掌教一声低呵,男人的身份终于揭晓,实在让人意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当世第一人南山尊者竟是这么一个看起来随时就要驾鹤西去的病秧子。 “师侄,别吓到他了。”南山尊者喉底溢出几声轻咳,他抬头看着苏浮世微笑道:“让我与他单独聊几句可好?” 掌教叹一口气,又给这位南山添了一件外袍才终于离开。 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人,苏孚生第一次见到这等传说中的人物有些呆愣,就听见南山尊者问他,“你为何要苦苦压抑修为?” 这一刻苏孚生终于确认,这个人确实是传说中的南山尊者,毕竟这么久以来,这是第一个看出自己压制修为的人,就连朝夕相处的师尊也只以为是自己少年贪玩,误了修行,才从幼时惊才绝艳的大弟子变成如今平庸模样。 “我有个朋友,素来是天之骄子,若是落了修行是要哭鼻子的,为了不让他哭鼻子,就只能委屈下自己了。”苏孚生想起第一次见到李景和的场景,李景和因为输了比试蹲在演武场的角落里,晶莹雪白的一个小孩哭得花了脸。 南山尊者若有所思,“如今你知道我的身份,可愿意拜入我门下?” 然而出乎意料,苏孚世还是拒绝,“我是孤儿,师尊将我捡回南山,教我修行给我饭吃,我这一辈子就只认他一个师尊。南山尊者修为高深,想必不缺我一个弟子,可我师尊这一生却只收我一人,若是连我都改弦更张,这世上恐怕再没人记得他了。” “你倒是个重情义的人。”南山尊者抿一口热茶,“可是南山的名头,不是谁都能担得起的,我只要你,你没得选。” “尊者何必强人所难。” 南山尊者轻笑一声,就连苍白的脸上都带了几分病态的红晕,“若你不愿意,我就只能以你哪位心高气傲的师弟威胁了。我的手段不是你能想象的,如此,你还要拒绝吗?” 苏孚世脸色苍白,“景和他是掌教亲传,恐怕由不得尊者肆意妄为。” “不过亲传,资质普通,心性不足,死了一个还有十个百个,没什么特别的,我的好弟子,你可得仔细考虑啊。”南山尊者压抑不住喉底瘙痒,胸腔振动着又咳嗽起来,看着都怕他一个支撑不住被过气去,“下去吧。”他说。 他并不担心,苏孚世会做正确的决定。 书房中只剩下南山一人,片刻后掌教回来,还带了仙材焖煮的灵食。 南山蹙眉看着那碗青绿色的粥,“我如今的身体不是这些东西可以治愈的,不如省省,给长老们进阶用。” “南山书院的长老进阶若还需要外力辅助岂不是坠了名头,这玩意放着也是放着,能让你舒服一些也是好的。”掌教将碗塞进南山手里,“小师叔,你常年待在那雪顶上,也吃不得几回,快些喝了吧,放了蜂王浆,甜着那。” 最后还是被盯着喝了一碗粥,确实是甜的,南山尊者眉头终于舒缓一些,就连胸腔隐隐痛意都平息不少。 “那小子怎么样?”掌教满意的看着他的表情。 “一只咬人的野狗。”南山笑道:“可惜他认了主人,便逃不过我的手心。师侄,我想做的事,哪有完不成的道理?” “真不知道你为何看上他,修为也不出众,还没点眼力劲,不如我那弟子李景和,年纪轻轻已是元婴后期,要是你喜欢,我就让给你。” “师侄你还是眼拙,就凭那小子压抑修为连你也没看出端倪,就是个人才。”南山沉默片刻,“南山秘境我撑不住多久了,平庸之辈贸然接手不过我如今的下场,南山需要的不是寻常天才,而的是不世出的天之骄子。” 掌教心头一震,“已到了这个地步吗?” “自然不至于没几年活头,可要培养下一代弟子,时间远远不够啊。” 苏浮世在李景和洞府外站了半个时辰才等到他开了法阵。 李景和穿一身素白绸衣,单手捧着一张毛巾擦头发,几点水珠顺着顺着脖颈滚落,像几颗透白的珍珠,“苏师兄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苏孚世只觉一股无名火自下腹窜到头顶,头脑昏沉,话都说不明白了,好一会儿才捋直舌头,脸上仍旧红彤彤的,“见你今日不开心,就想来看看。” 李景和抬眼看他通红的耳朵,冷道:“没什么不开心的,只是机缘难得,收获却不满意,难免失落罢了。还未恭喜师兄收服灵器,想必修为很快就要超过我了吧。” “你若是不喜欢,我放着不用也是一样的。”苏孚世舔舔嘴唇,低声道。 李景和却变了脸色,“修炼岂可如此儿戏?人各有命,这些年来我也有些感悟,若是追不上了我就更勤奋些,没有要别人等我的道理。” 苏孚世本意是哄他,却落一顿训斥,脸色也不好看,“你要真能这么想就好了,可别又躲起来哭鼻子。” “你深夜来此就是为了嘲讽我的吗?”李景和眉头紧簇。 苏孚世讷讷说不出话,半晌缓和了脸色,只能给他塞一堆灵石,“当然不是,只是你又叫我苏师兄,这么生分,我心里不高兴。” 这些灵石数量不少,还全是高级的,就算对李景和也是难得的,也不知道苏孚世攒了多久,神色缓和不少,“都给我了,你用什么?” 苏浮世看着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坦言相告,李景和这个人一向别扭,若是从别人口中得到消息又要多想,不如自己说了,还能解释一二,“前日里想收我为徒的人是南山尊者,我今后在他门下,自然不会缺了资源。” 第44章 南山一脉地位尊崇,说是被整个南山书院供养也不为过,李景和脸色一白,握在手里的毛巾都被捏成一团,“那还真是要恭喜你了,前途无量啊。” 苏孚世急道:“景和,我资质普通,怎么努力也是越不过你去的……” 他话没说完,李景和打断到,“苏孚世,你这样有意思吗?百年前你也是宗门里数一数二的天之骄子,却在我来之后一朝沦落平庸,他们都说你是江郎才尽,我却知道不是。我就是不懂,都到了如此时候你还要装,究竟是为了什么?”李景眉宇中浮上几分疑惑,“难道是为了看我笑话?看我拼尽全力去争去追你不要的东西,难道很有意思吗?” “我从没有这么想。” “可你就是这么做的。”李景和重新升起洞府法阵,“兵冢之前我还抱有幻想,不到五百岁的元婴后期已经足够天才。我这么努力都不能得到天生灵器的认可,你和白迢却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往日里我还摆着架子要你们勤加修炼,到头来我才是小丑。” 往日种种浮上心头,李景和回忆着过去自己自持修为劝导他们好好修炼的场景,想必他们还在背后嘲笑自己多管闲事,只有自己傻傻蒙在鼓里,苦口婆心像个老妈子似的。真是可笑。 这次任苏孚世怎么敲门里面都没了动静,直到第二天下午,南山尊者轻拍苏孚世肩膀,“可道别完了?” 苏孚世一身夜露浸染的寒意,惨笑道:“你也见到他对我的态度了,既然他都不在乎我,你说,我又何必为他做什么?” 南山尊者却笑,“你可知他为何如此?” 苏孚世双手握拳行一弟子礼,“还请尊者指教。” “尽皆因你不够强,若你足够强大,他这样的人,讨好你还来不及,又怎会如此,拒你于门外。” 苏孚世恍然大悟,自乾坤袋中取出一袋碎茶沫子,又拿出一套灵玉茶具。苏孚世是拿不出这样的东西的,这一套还是李景和送的金丹礼,当年李景和看他身无长物,特意让他招待客人用,可直到如今,除了李景和自己也才有第二人用上。苏孚世以自身灵火沏上一杯清茶,双膝跪地,奉上南山尊者面前,“请师尊喝茶。” 南山尊者并不嫌弃他这茶沫子,微笑饮下,“好徒儿,随我上南山吧。” 当时年少的苏孚世还想着早日学成就找李景和说清楚,他从未看不起他,只是内心太过爱重,舍不得他太过刻苦。 可没成想,上了南山面对的第一件事,就是南山尊者的一道禁足令,病弱的男人笑得十足温柔,“你若是时时想着他必然无法专心修炼,要修为大成不知多久,为师舍不得你二人分开太久,便下此令,你专心修炼,什么时候靠自己解开禁足,就什么时候下山去看他。” 那是一道化神后期的基础法阵,足足困了彼时还是元婴的苏孚世近百年。 第43章 番外一 苏孚世很急, 可南山尊者比他还急,百年之间,苏孚世被要求早上卯时开始修心法口诀,巳时练剑, 申时习阵法, 最后南山尊者每日戌时考教, 若是合格就给一个时辰休息, 同时这也是唯一用来研究禁足法令的时间,考教不合格就罚三百灵鞭, 南山尊者亲自打。 苏孚世恨过闹过,最后认命,花了十年才完全摆脱他的灵鞭惩罚,身上青紫鞭痕都成了抹不去的印记,最后全靠着对解开禁足去见李景和的执念熬过百年。 南山尊者整日守在秘境之中, 就连督促苏孚世修炼都只用一具化身, 禁足令解除的他唇角露出一抹微笑,难得走出秘境来到苏孚世面前。 “前日你突破化神之时就猜到破阵之日不远, 没想到不过两日就解开这道四象禁令, 恭喜你, 终于能见你那日思夜念的小师弟了。” 苏孚世却踌躇着垂着头, “师尊, 不过一刻钟就是卯时,要不我还是将今日的功课完成再去吧。” 他不常叫师尊,往日都只称呼一声尊者, 现在却流露出这样一幅驯服模样,南山尊者奇道:“你竟也有怕的时候。” “我与他多年未见,只怕他早已忘记我了。” “忘了又如何?”南山轻笑, “你如今已是化神初期,而他还未度过雷劫,半步化神与化神初期,听起来一线之差,实际差如鸿沟,他要是不见你,你打进去就是。” 一番话实在让人心潮涌动,可苏孚世总觉不对,却又说不出不对在哪,一脸郁闷的表情看的南山尊者脏腑疼。 “你还犹豫什么,这修真界中的烂摊子还没有我南山兜不住的,你是我的弟子,尽管去争去抢。” 任谁听到这种无条件为自己兜底的话都没法不动容,苏孚世直到如今才真的认可了他是自己的师尊,“你比前师尊还纵容我。” 南山尊者哈哈大笑,“剑峰苏妄?他手下三四个弟子,再疼你又能疼到哪去?我手下就你一人,自然全心只为你考虑。” “即便师尊手下弟子众多,我也是最受宠那个,你不许说我师尊坏话。” 南山急道:“他是你师尊,我就不是了吗?你这小子,恁的偏心!” 苏孚世难得见到他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差点笑出声来,“好了,多谢师尊,我这就去了。” “放你一日休假,下次可得偏心我些……” 南山风景飞速掠过,御剑飞行引起的狂风冷得有些刺骨,却浇不灭苏孚世躁狂的心。此时还是卯时,月亮高悬,天还没亮,南山书院的早课时间是辰时,苏孚世于是直接去到李景和的洞府。 他没有敲门,只是静静坐在洞府外石桌前等着,百年时间,凡人轮回两世都够了,对修士来说却不过沧海一粟,就连面貌也不会改变分毫。 苏孚世以为自己连李景和的长相都快忘了,到了现在才发现,对于李景和的记忆总是藏在识海角落,一旦再次相遇,就如同滚滚洪流倾泻而出,天边一声翠鸟啁啾,苏孚世心头一震,原来我竟如此思念他吗? 晨光熹微之中,李景和的洞府却一直安静,仿佛被扔进冰窖,冰霜点点爬上心脏,苏孚世等了半日,终于按捺不住,一剑劈碎李景和洞府大门,见到空荡荡如雪洞般的房间。 洞府受袭的动静引来了执事长老,这位修为高深的尊者对着苏孚世行一拜礼,“小师弟,敢问下山有何吩咐?” 苏孚世咬牙问,“李景和去了何处?” “掌教师侄接了任务下山历练,算算日子,今日晚些时候就能到了,师弟再多等等。” 苏孚世喉结滚动,压下心头怒火,“谢过师兄。” 他直接去了山门处,太阳升了又落,等到天空被霞光映成粉红时,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 李景和刚踏上山门就看到了苏孚世,这人还如百年前一样,穿一身边角破碎的布衣,十足的不修边幅。 他突然站定不动,身旁友人出声问道:“李道友,这位是?” 李景和飞到天外的神思被唤回,拱手拜了个晚辈礼,喊:“小师叔。” 苏孚世等了一日,却等到李景和跟旁人亲亲密密携手而归,还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喊自己师叔,忍了一天的脾气终于爆发,长剑出鞘直接削掉旁人半片衣袖,“他是谁?” 李景和迅速抽剑挡在苏孚世剑前,“历练时认识的友人,他想拜访南山,便随我一同回来。” 苏孚世一动不动,只看向他,那双原本无比温和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一片冷意,再也看不下去,他别开脸不再看,“你过来。” 李景和却一动不动,只看着他,问,“你渡劫化神了?” 苏孚世轻笑,“对,我已化神,你现在过来,我不伤他,若是再磨蹭一会,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李景和沉默片刻,最后对朋友说:“你先进去,我已经通报过师门,有人会接你。” 他们这一幅寻仇的样子倒是搞得散修朋友心里发慌,偷偷勾李景和手指,小声问:“要不要找人来救你?” 苏孚世早就看到他们的小动作,忍了又忍才没一剑捅死散修,催道:“快点。” 李景和摇摇头,然后挣开散修的手,直接走到苏孚世身边。 散修看着苏孚世只是伸手揽住李景和的腰,没有再大打出手,终于放心离开。 问道峰只剩他们两人,苏孚世摩挲着李景和腰侧头脑已经冷静下来,语气放软,“我等了你一整天。” 到底是多年没见,早年那些龌龊已经不算什么,李景和冒出一句不算解释的解释,“我也不知道你今日会来。” 苏孚世将下巴压进他颈窝,呼吸浅浅打在耳侧,染出一片晕红,“我好想你,你却带着别人出现在我面前。” 李景和眉头紧簇,“我与他只是朋友,小师叔,你不能不让我交朋友吧?” 李景和早就发现苏孚世对自己格外的明显占有欲,初见时大家都还是筑基期的小孩,苏孚世就带着自己不让任何人靠近,就连白迢也是死皮赖脸求了好些年才被允许加入三人组织,但是只要被发现李景和对白迢有任何一点偏向苏孚世都会表现出不高兴,直到后来宁愿自己去关照着白迢也不让李景和更亲近一点。 第45章 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事情会有改善,没想到看起来反而变本加厉了。 苏孚世反而冷笑一声,“李景和,你不会还以为我们只是朋友吧?” “小师叔要是看不上我修为低微不配跟你做朋友,直说就是,何必阴阳怪气。”李景和怒道。 苏孚世直接被气笑了,“我有时候都怀疑你是装不明白。”他死死盯着李景和,声音压抑,“我喜欢你,你之前说我看你笑话,其实我只是不想你不高兴,喜欢你,所以想哄你开心。” 李景和惊讶的瞪大了眼,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来,“你胡说什么,我是男人!” 可惜苏孚世本就长得比他高大,如今修为也更胜一层,一双手如同铁钳紧紧箍住他,“修真界中男人与男人结道侣的例子比比皆是,景和不会连这也不知道吧?” “可我不喜欢你。”李景和挣扎不出索性放弃,神色冷漠回答。 即便早有准备,听到这个答案还是让苏孚世心头一痛,他死死盯着李景和那双冷漠的眼睛,随后一低头压上他粉色的双唇,辗转舔吻片刻,揉得那双粉唇透出艳红,“可惜你修为不如我,没得选。” 李景和一口咬在他下唇,那是毫不留情的一咬,血珠子泉涌样从破口里冒出来,却被苏孚世全都抹到李景和唇上,血液腥锈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转。 李景和终于忍不住,从袖里乾坤摸出一张五雷符直接触发,这是他自己画的高阶灵符,统共不过三张,本是压箱底的手段,威力自然非凡,只见两人相贴的地方衣服破碎,露出片焦糊红肉来。 苏孚世下意识护了他一下,现在比起李景和还凄惨些。 这一张符终于让李景和逃开,头也不回的往书院大殿飞去,只留苏孚世站在原地,天上清冷的月光一照,满身孤寂。 心头的伤和身上的伤分不清那一样更痛,苏孚世掐诀传音给南山尊者,只说还要在山下呆些时日,落下的修行之后上山自会补上。 南山尊者没有回信,已是默认。 苏孚世慢悠悠吃了颗高级疗愈丹,直接去了李景和洞府。 早上被他一剑劈开的洞府大门还没修好,李景和去交任务也还没回来,苏孚世大摇大摆进了李景和的房间。 等了好一会,又见李景和带着他那个散修朋友回来。 李景和一看见他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你还来干什么?” 苏孚世冷笑不答,只问,“你让他跟你住?” “有何不可?” “让他去住我原本的洞府,我跟你住。”苏孚世一锤定音。 “凭什么?” “就凭我修为比你高,你没得选。”苏孚世直接一掌把那散修拍飞,呵道:“滚!” 眼见着又要打起来,散修连忙拦住还要动手的李景和,“李道友,我住哪里都一样的,你跟小师叔好好解释一下。”他如今也算是知道了这个小师叔的身份,这不是自己惹得起的大佛,他来南山书院是为了拜师学艺,可不是为了送命,没必要把自己陷入这种争端里。 散修走了,李景和一手指着苏孚世,气得胸口不断起伏,“你也出去!” 苏孚世几欲呕血,“你就这么讨厌我?” 李景和眼眶发红,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如同利刃不断凌迟着苏孚世的心,“苏孚世,我是天资不高比不上你,却也不是你的玩物。” 苏孚世愣愣的看着他,突然发出几声怪笑,那些曾经的亲密无间如同都在这一瞬间远去了。 “再恨我又怎样那?你又逃不开我。” 苏孚世一手抓住李景和手腕,不可撼动的将他扔到床塌上,数不清的符咒,法阵,雨点一样落下,互相伤害是会上瘾的东西,苏孚世舔舐着他的血液,只觉得无比畅快。 明月高悬之下,李景和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 第二日天还没亮苏孚世就回了南山,师尊仍旧如往常镇守秘境,见状问他,“不是说要多待几日吗?我不催你。” 第44章 番外一 苏孚世身上还残留着两人互殴时留下的伤痕, 一道玉簪划下的创口触目惊心,冷笑道:“这次恐怕真要师尊替我收拾烂摊子了。” 南山尊者从秘境里扔出一瓶上好的伤药,“没什么大不了的,左不过是强迫了你那个师弟。他拒绝你是他有眼无珠, 你要真喜欢, 让掌教叫他每月初一十五上山陪你就是。”他咳嗽两声,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增进修为, 懂吗?” 顶级外伤灵药涂在皮肤上带来点沁凉的冷意,苏孚世低头应到:“师尊教训得是。” 苏孚世没说可, 也没说不可,他们都没再提这一茬。本以为不过一句戏谈,却没成想,下月初一,李景和真的来了, 不只是他, 还有白迢。 白迢还像以前,没脑子的只知道傻乐, 他第一次上南山, 兴奋得很, 蹦蹦跳跳的跟苏孚世打招呼, 鼓着腮帮子撒娇:“师兄!你只关心景和师兄!下山都不去看我!” 李景和拍一下白迢挥着的手, 冷声道:“叫小师叔,没大没小。” 苏孚世眼中只看得进李景和,半晌讷讷道:“喊师兄也一样的。” 李景和并不接茬, 自己在雪地上找了块空地打坐,留白迢缠着苏孚世。 他是在苏孚世走后的第二天收到师尊命令的,南山尊者从私库里扒拉了一大堆珍奇法宝给他, 只说看他跟骨不错,让他初一十五到南山接受自己教导。 不早不晚偏在这时候要自己上南山,只怕不是南山尊者喜欢他,是苏孚世放不下他,只是不知道,左右他想要的已经得到了,又何必还要纠缠。 掌教乐呵呵的转达,最后下定结论,“南山尊者如今已是大乘后期,修为高深非我等可以想象,你去了多听多学,定有收获。徒儿啊,此等机缘还有为师我的功劳那,当时尊者下山,我可为你好好美言了几句。” 李景和拒绝的话语咽下肚子,沉默着收下这一堆奇珍法宝,转身就找了白迢,分了泰半出去。看到白迢双眼放光的喊:“景和师兄,你在那弄的这些宝贝。”李景和只想,总之苏孚世不能在白迢面前干些什么。 苏孚世确实不能在白迢面前干什么,只是一边应付着白迢一边偷偷观察李景和。 李景和今日穿一身素白法衣,他是符修,一向穿宽袖大袍,方便从袖里乾坤取符篆砸人,掌宽的腰封箍得腰如约素,半掩在腰封下的布料上由他自己填补的防御符文隐隐流光,盘腿往雪地里一坐,真是仙人一样。 该是清冷高傲的仙人,却在苏孚世眼里落下些没穿衣服的浪荡形象,苏孚世只觉下腹一热,他实在是忘不了那一晚的记忆。 “师兄!怎么发呆了!”白迢拿手在苏孚世眼前晃了晃,让他回神。 苏孚世默默运功压下冲动,“没什么,你之前说景和他只顾着修炼都不找你是吗?” 白迢斜眼瞥他,嘟囔着,“你就知道景和师兄。”他话锋一转,“景和师兄实在刻苦,不日就要晋升化神了哦。不过师兄你更强,竟然已经是化神初期,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追上你们。” 身旁传来一点咔嚓声,是李景和不知什么时候碾碎了一点凝冰,他睁开眼看着白迢,“你若是一直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辈子都追不上我们。” 这还是李景和上山以来说的第一句话,苏孚世急匆匆附和,“景和说得是,白师弟,你还是太懒散了些,我能这么早化神,这一百年来可是日日歇不过半个时辰熬出来的。” 李景和莫名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白迢和苏孚世两双眼睛专注的盯着他,像两只大狗,李景和局促的舔舔嘴唇,“没想到你也有如此刻苦的一天。” 苏孚世笑了,唇角勾起,明媚张扬,白迢看出来,他们上山这么久,苏孚世才真正高兴起来,“我如今修为同你一样,也是刻苦修炼来的。” 李景和不再回话,白迢撇撇嘴,“左右我如今已经修了医道,打架斗法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你们去做吧。”他狡黠一笑,“想必师兄们定不会弃我于不顾的。” 苏孚世敲他额头一下,“你倒是打得好主意。” “不过苏师兄,不是说南山尊者想指导我们修炼吗?怎这么半天也没见他呀。” 苏孚世当然知道南山尊者就是随意找的借口,这时候也不好真的让师尊出来,“怎么?我堂堂化神还教不得你吗?” “不是,我是医修本也没什么需求,但是南山尊者和李师兄同是法修一脉,若李师兄能得一两句教导,应当会受益匪浅。” 这话倒是不假,苏孚世正打算去问问师尊主意,想必都拿了这话当借口,也不是会不管不顾的人。最重要的是,如果真有帮助,以后李景和再来应当也更高兴些。 苏孚世越过隐蔽秘境的法阵,却见南山尊者的化身已经等在一边,“你们叙旧好了?” “师尊。”苏孚世嗫嚅一下,最后只说出一句,“谢了。” 第46章 南山尊者斜睨他一眼,“南山一脉本就有随心所欲的资格,你还是太拘谨了些,等你大乘之后,这世间将无人再能阻你分毫。” 那真是一个足够诱人的未来,苏孚世难免心驰神往,“徒儿谨记。” 南山尊者想起自己如今四处漏风的破烂身体,只希望能撑得再久一些,留给苏孚世更多成长的时间,也能多过过这自由肆意的日子。 “走吧,去见见让你如此执念的人。” 李景和和白迢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南山尊者,初时不知道身份没什么心理障碍,现在再见,大乘期修者的威压如山岳压下,真应了那句,未见全貌时如青蛙坐井,即见全貌如蜉蝣见青天。 即便是心里有气的李景和也只想跪倒在他脚下,他和白迢恭敬行礼,“见过南山尊者。” 南山尊者瞥一眼身体僵硬的白迢,冷笑一声,“你倒是很有手段,倒不如旁边这小子心思澄澈。”他这话里对李景和的不喜几乎要溢出来了。 李景和浑身一颤,不知道如何回复,还是苏孚世在一旁顶了句,“师尊何出此言。” 胳膊肘往外拐,有了媳妇忘了娘的东西,南山尊者暗骂,最后摆出自己那高人姿态,当真指导了一句,“修者修心,你若还只因外物烦扰必定难成大道。”他扔下一本抄录的上古符篆典籍和一本陨落医修的手记,“你二人自去参悟,下月初一再见需得熟读三页以上,否则便不用来了,李景和,十五日你单独过来。” 李景和和白迢低头答诺,再抬头南山尊者已不见踪影,两人不禁长出一口气。 气氛沉闷片刻,白迢缩头缩脑低声说:“南山尊者好强的气势,吓死我了。”他拿着那本手记又高兴起来,“李师兄,尊者定是更喜欢你的,都让我十五不用来,点名要你那。” 李景和跟苏孚世对视一眼,暗想,可不是让我来单独辅导,不过给他的宝贝徒弟当个安抚玩具罢了。 苏孚世被他冷刺一样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辩解道:“不是我跟师尊提的。” “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李景和冷道,抬手向白迢招手,“回去了。” 他们下山的身影在雪里影影绰绰,白迢活泼的对苏孚世挥手道别,苏孚世想,真是完了,景和刚走我就已经开始想他了。 南山尊者解开了隐蔽的法阵,看着苏孚世蔫头耷脑的样子颇觉恨铁不成钢,“看看你什么样子,真这么喜欢就早点大乘继任南山,倒是什么都由你的想法。” 苏孚世摇摇头,“师尊你不懂,除了想要他以外,我也希望他高兴的。” “看不出你还是个痴情种子。” “我从十多岁见着他就十分喜欢,如今五百年了,怎是轻易割舍得掉的?” 南山尊者叹一口气,“痴儿,你早晚栽在他身上。” “还用早晚吗?”苏孚世笑道,眼里含了点闪烁的波光。 南山尊者默然不语片刻,最后又掏出一个乾坤袋,“虽然等我死后,这些东西都会是你的,但是现在给你也不算太早。早知道给你那些份例大多送了他,不然他的修为也不会进步这么快,半月后那李景和过来你再给他些,他对你总能心软几分。”南山尊者说完又想起什么,横眉道:“当面给!” 苏孚世接了乾坤到,却只注意到他话中那个死字,“大乘期修者寿命何止万年,师尊没得说这种话干嘛?” 南山尊者却笑了,“天道轮回,又有谁真是不死不灭,时间到了总归是身还天地。” 却见苏孚世仍旧眉头紧簇,死死盯着自己,南山尊者无奈摇头,“总归不会太早死,你就当我未雨绸缪如何?” 苏孚世总算是眉头舒展几分,“别说这种惹人心慌的话。” 南山尊者挑眉,“还让你管上师尊来了?今日功课都做完了吗?要是下次考教不过关,那李景和我就不让他来了。” 苏孚世脸颊微红,“你就会拿他威胁我。”一开始威胁自己拜师,现在又威胁自己修炼。 “这最有效,不是吗?”南山尊者露出一个恶劣的笑,他还是青年人的相貌,如今看起来更像个顽童。 苏孚世自去练功,他今日虽然没能跟李景和干什么,但是见了白迢,旧友重逢也十分快乐,就连灵气运转都觉得顺畅几分。 此时已是傍晚,霞光漫天,南山尊者抚摸着自己冰凉的指尖,希望时间走得慢些,再慢些,他还没活够,苏孚世还没长成,南山秘境还没有合适的人能镇守,南山书院也还没有真正的顶级修者庇护,无论是苏孚世、自己、这诺大的南山还是修真界,都还需要些时间。 然而还不等本月十五李景和再次上南山,玉城来报,修真界多地地动,还有不知名魔兽各地侵袭,已有不少宗门凡人惨遭毒手,南山书院掌教第一次主动拜访南山。 南山尊者看着自己手心一口夹杂着脏器碎片的污血,空中挂着的律令仍旧恒定的发着光,如同世间第二轮月亮,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