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导演天下第一》 第1章 《我家导演天下第一》作者:汘淮【完结+番外】 文案 江季恒*缪冬寄 斯文败类美术指导攻*美人导演受 缪导不过在自己电影里面串了个角色,然后就成为了半个电影圈的梦中情人,粉丝遍布世界各地,脑残粉活跃各大社交平台。 功成名就的缪美人恰好回母校拍片,昔日的江老师摇身一变成了剧组美术指导,甚至接管了导演大人的衣食住行,不谈恋爱都能闪瞎剧组众人的狗眼,仗着后进组拎缪导去自己家补习,还要拿自家狗子拴住导演的心(bushi 这位江指导说好要当缪美人一辈子事业粉,下一秒就骗人家当了自己男朋友,连人家猫都被顺到了自己家 可谁料到这个平常带着金丝框眼镜,领了斯文败类剧本的教授竟是个怂货加醋坛子,明明骗了人家当自己男朋友还不是啥都不敢做,平常日子不是在吃醋,就是在幻想假想敌给自己创造吃醋的机会。 今天的江指导也在和空气斗智斗勇呢 缪导:“……?哥,真没必要。” 即使岁月如梭、苍老腐朽,想来江季恒也必然会对着全世界大声喊出:“我家导演天下第一!!!” 通篇尬写,欢迎批评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娱乐圈 爽文 轻松 主角:江季恒,缪冬寄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请两位在艺术的路上撒丫子狂奔 立意:无论如何,未来都值得期待 第 1 章 “喂,缪导!你能不能慢点!”柳阕的身材在峪城这种南方小城里已经算是高大,又大包小包地背着摄影器材狼狈地拽着个大行李箱,出机场的时候被人群挤得一个踉跄,抬头便看见缪冬寄穿过人群灵活若水中游鱼,不由气结大喊:“这大晚上的你着什么急,人酒店的车还没来接呢!” 缪冬寄心情愉悦兴致勃勃,脑海中正在自动播放bgm,任柳阕咋咋呼呼骂了好一会儿才依稀意识到有人喊他,回身转头看了他一眼,鸭舌帽和口罩间露出那么一双盈盈的眉眼,盛着目所能及的阑珊灯火,亮得如每个人心中那盏不肯熄灭的晚灯。 最近缪冬寄每天的日常就是死磕剧本,睁眼就烦躁闭眼就睡觉,眼里面别说啥星星了除了困啥都找不到。柳阕看那个又凶又不耐烦的缪导看顺眼了,一时间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愣住了,这才想起来人家被多少颜控花着钱爱这张脸。 而且缪导怀里面那猫包里的大猫也在看他,那只猫胖得要死但脸肥不了,漂亮的小脸一脸的不耐烦,柳阕想了想蹦蹦跳跳的缪导抱了多沉的一只猫,心道:“……打扰了。” 缪冬寄回头看了柳阕两秒,结果发现人家就知道愣着也不肯说话,便一脸茫然地歪了下头。不过他心情正好,哪里能腾出注意力多在意柳阕几秒。他轻轻托了一下怀里的猫包,转身继续快步走到和来接的车约定好的地方,左顾右盼仿佛跟着爸妈出来玩的稚子孩童。 “阿寄真开心啊。”商巍然拎着两个行李箱走到柳阕身边。人家不愧是国内最具才华的美术指导之一,捯饬自己也捯饬得明明白白,长手长脚身材卓越,一身复古的日式长风衣帅到没朋友,饶是拎着两个行李箱这么滑稽的动作,竟也能走出十分的风度来。这位风度翩翩的公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面蹦蹦跳跳的缪冬寄,“既然开心,那就随着他吧。” “莫名其妙的,上了几年大学就稀罕峪城稀罕得不行……”柳阕嘟囔了句,转头又看向商巍然,“你还真的一点行李没带啊?” “还是带了几件衣服的,在阿寄行李箱里。”商巍然叹了口气,“我马上就要走了啊,何必多带什么东西呢?” …… “喂,江恒!你快醒醒!” 江恒实在想不明白,一个比他还小的小孩子究竟是哪来的那么大力气。他被从昏昏沉沉的睡眠之中生生锤醒,还没来得及呲牙咧嘴就被拉起来一路狂奔。 他的腿还在抽筋,却被猛得推向光明,回头看见飞速笼罩过来的阴影,下意识地想拽着那个小男孩的手逃跑,但却被强硬地甩开。 男孩对他喊:“跑!” 于是他跑了,奔跑的途中转头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是小男孩被一拳打到在地上之后,痉挛着蜷缩起来的身躯。 江季恒从这个不断重复的噩梦之中猛然惊醒。 他无意识地大口喘息了几秒,然后看清眼前一张巨大的狗脸,叹了一口气,把趴在他身上害他做噩梦的金毛狗子掀起来,又伸手摁死了桌上嗡嗡作响的闹钟。 江季恒勉强爬起来给power倒上狗粮,然后去洗手间洗漱。 二十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偶尔会梦见当年被绑架时的场景。这段回忆对于他来说未免过于遥远了些,一切都被那天的阳光包裹消融得不再分明,只留下那个小男孩依然在他的脑海里细致鲜活。 小男孩有着漂亮且温和的眉眼,性子却闹腾,总是上蹿下跳咋咋呼呼的。 他还记得别人叫他——阿季? 于是,江恒成了江季恒。尽管他早已无法从茫茫人海中认出“阿季”来,这个待在边境“黑窝”里的男孩的未来也未免过于难测了些,但江少爷还是任性而执拗地要带着他的那一份生活。 那件事情之后的江季恒,一路顺风顺水又阳光灿烂,读完书之后还去国外拿了个含金量十足的硕士学位,并拥有了一只颜值优越的金毛狗子江power。这位人生赢家如今28岁,修了个博士学位,正在印城艺术学院的戏文系担任副教授。 江副教授教了五年视听语言,教师水平合格,专业水平过硬,再加上个人魅力加持,终于在这个学期开设了自己的选修课——现代优秀电影作品拉片赏析。 他前半个学期已经拉完了一个片子,从今天开始又要开始讲另一个片子。他为了这个片子精心做了一番准备,然后成功睡到上课前一个小时。他手忙脚乱洗漱换衣服,带上平光眼镜披上斯文败类的皮,正要风度翩翩出门,又被金毛狗子绊了个趔趄。 power哼哼唧唧,咬着牵引绳往他手里面送。 “不可以!”江季恒对着他说,“我晚上再带你出去玩。” power呜呜呜哼唧也没用,江季恒反手就把门给锁了,急急忙忙下楼往教学楼那边走,一进教室,差点被密麻麻又乱糟糟的学生们给拱了出去。 江教授的“艳名远播”,对学生又十分宽容,每年开选修课都会抢得一阵腥风血雨。但江教授本人是那种连自己班学生都认不全的人,完美的笑容对着所有的学生免费放送,他眯着眼笑了笑,然后问:“没迟到吧?” “没有。”学生们总算安静下来,乖巧地拖着长音回答他。 “好,那我们就开始上课吧。”江教授站定在讲桌前,一边把u盘里的东西拷出来一边说,“从今天开始,我们要讲的是你们学长的片子。这位学长是四年前从我们学校戏文系毕业的。” 江季恒看着底下已经开始交头接耳猜测些什么的学生,继续说:“这位学长的处女作在去年爆火,获得了当年风华奖的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剧本改编、最佳美工、最佳男主角,以及一个最佳男配角的提名。当然也在我国电影史上留下了非常璀璨光辉的一笔。”他微微一笑,“能告诉我这位导演的名字么?” 学生立刻大声喊出了他想要的答案。 “对,就是《广寒月》的导演缪冬寄,当然,他也是上一届风华奖最佳男配角的提名演员。”江季恒点开自己的可见,第一页上是风华奖提名时的男配角剧照,身穿红色袍子的男人静默地投下来一个淡漠的眼波。 全班异口同声地默契道:“哇……” 江季恒还略有些诧异地笑了笑:“一年多了你们还没看够啊?” 去年《广寒月》爆火,缪美人出演的每一帧都可能变成众人的手机屏保。 第一排某个十分戏精的男生捂住胸口:“虽然我已经说累了,但我还是要说:缪美人!我可以——” 江季恒闻言挑了挑眉,忽然开大招骚了一波:“既然学生可以,那老师也可以。”然后又立刻在全班的大笑中言归正传:“冷静一下冷静一下,既然你们这么感兴趣,那么在开始讲这部电影之前,我们就先来熟悉一下这位出色的导演本人……” 江季恒这课讲得是专业又正经,端着一副精英又斯文的模样。学生们还太年轻,现在听得津津有味,绝对想不到他们教授昨天熬到那么晚的重要原因,就是对这位缪美人动了点不该动的心思。 江季恒斯文正经,内心却和第一排的那个男生一起咆哮“我可以!!!” 江季恒专业素质过硬,一般不会搞出这么不专业的事情。但昨天晚上的江教授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看《广寒月》了,心情十分放松,基本上纯属娱乐。他用的影像设备都是最好的,当时的整个阁楼黯淡无光,惟独屏幕上的男人身着红衣,身姿袅袅。男人的面孔宛如少年,眼角却带着清淡的妩媚,他慢慢扫过镜头,嘴唇轻启吐出一口叹息,最后闭上眼睛。 第2章 江季恒简直被这纯粹的色气怔在了原地,自控力消失了个彻彻底底。 江教授这节课明里暗里夹带私货,把缪冬寄的专业素养和个人才华从里到外夸了一遍。只是这帮小孩早已将缪学长奉为神明,怎么夸都是不过分的。 最后江季恒看了一眼表:“还有十分钟,自习吧,看看教材。” 但是这群崽子们显然还是对他们俩更感兴趣一点:“教授!”有人喊,“你教过缪学长吗?!” “没教过。”江季恒坐在椅子上打开了保温杯,认真想了想之后又说,“我在你们学长大四的时候,刚刚开始当助教,只能教大一的小崽子电影赏析。” “那教授你见过学长么?” “那是肯定见过啊,一个学校的怎么可能见不到。”那小孩要么抱着书匆匆在校园里走过,要么在排练室里面和众人一起鬼哭狼嚎,可能还会在湖心亭上抱着相机发呆。这位长着一副冷冷清清的面孔,其实当时在学校的各种活动上都十分活跃,是一个在行业上挺有野心的学生。 “而且你们学长是学生会成员,每个周都会来戏文系的办公室值班。”其实就坐在他邻桌,但是倒也没又什么存在感,老师不找他的话那就绝对不说话,泡茶泡得也最不用心,整个人都只知道坐在边上看书和改剧本。当时的缪冬寄明明已经是学生会高层的人物了,却依然不会热热闹闹地和老师们套套近乎。 但是当时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特别喜欢找他聊天,一群妈妈粉争先恐后地提醒他好好吃饭睡觉和穿秋裤。 他还听过办公室的老师说缪冬寄的男朋友:那个常常背着吉他的男孩子——张扬绚烂,仿佛永远不会老去的自由的精灵。 那时江季恒他刚来戏文系办公室,学校给办公室添了一张新的大桌子,江季恒没有“同桌”老师。缪冬寄在办公室办公的地方就从小茶几换到了江季恒旁边,江季恒总是忍不住半托着腮偷偷看着窗,因为那里能够映着缪美人漂亮的侧脸。 别问他为什么看。 问就是因为特别漂亮特别好看。 之前那个喊“我可以”的男生没忍住,大声问:“缪学长真的有《广寒月》里那么好看啊?” “真的真的。”江季恒点头,好看死了。 江季恒竭力保持自己为人师表的淡定认真:“不过不像电影里那样。他长得其实冷冷淡淡的,也不是很爱说话。” “哇哦!”这个事情就有点意外了,众人若有所思,同时又有人跃跃欲试。 “行了。”江季恒眼看快要下课了,害怕自己一会儿被这群小崽子堵了出不了门,于是主动坦诚大事转移他们的注意力,“给你们透个底,你们貌美如花的缪学长现在就在我们学校,新电影的景就要在我们学校取。我一会儿收拾收拾去见他,你们可千万别堵着门拦着我。” 毕竟有谁不想看缪美人呢? 于是思念情切的江教授一个托大,把低调回校的缪冬寄顶上了热搜。 第 2 章 【爆!!缪导新戏即将开拍!取景地竟在缪导母校!】 【重口味校园??!缪导新戏依旧将瞄准风华奖!】 【旧事重谈,从圈内人角度揭秘缪导为何对林光霁!】 处于信息旋风中心的缪冬寄刚刚谈完拍摄的事情,正坐在校长室里面等着那位要来接他的人。 他最近工作量大,这两天又在机场飞机上周旋了很久,所以现在精神不佳并且头痛,眯着眼睛哪都能睡的异能已经快要蓄完力了,却忽然被放在腿上的手机突如其来的震动给打断了。缪冬寄像只大猫一样惊得一哆嗦,数条消息蹭蹭蹭地通过屏幕窜到缪导面前,嗡嗡嗡到惹缪导头更疼了的地步。 他默默地等着手机震完才拿起手机,困得倒腾了好久才打开信息。 结果一打开手机头就更疼了。 柳阕最近着实是飘了,不仅整天在什么乱七八糟的软件app上闲逛,还有心情截了图整理好声情并茂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发过来。 缪冬寄为人低调或者说是宅,虽然一跃而成全世界半个电影圈的梦中情人,但其实在爆火之后连面都没公开露过一次。他始终无法适应被围观或者被簇拥,这种真实但是又过分不真实的存在感让他有些痛苦,对于众人各式各样的评判更是茫然无措。 与媒体一起开花的是粉丝。 【啊缪猫猫竟然来我们峪城了呜呜呜!我们一定要守护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贝贝要拍新片子了呀!会客串角色的吧会吧会吧qaq,哥哥看我!!】 【缪猫猫放心飞,缪鲜包永相随!】 发过来的时候还附带了柳阕同学的吐槽: 【你家哥哥世界第一烦人】 【不会的他什么时候看过你们】 【呕】 缪冬寄搞不懂这些饭圈文化,但是觉得柳阕着实更为烦人,下意识回应道:“你才呕。” 校长:“????缪导?” 缪大导演没有听见校长说话,他现在实在是有些头痛,但又实在不懂上热搜的规矩,不知道这种事情一定是有个人跳出来“爆”的,因为“知识的缺失”而丧失了抓捕罪魁祸首江季恒的机会。他正一脸懵逼地不知道怎么办,还好柳阕在嘲笑完之后还有点良心地建议道:“学校不是希望你开讲座吗?你就拿开讲座的事情开条件嘛!让校方给你凑个工作室出来。” 缪冬寄愣:“可是我已经答应校长办讲座了。” 柳阕:“……导演你真棒。” 缪冬寄理直气壮:“因为讲座上要招我们自己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啊。” 柳阕:“……行叭~那你就用自己的真诚打动一下校长呗~” 而缪冬寄显然并没有察觉到这段话之中的嘲讽意味,甚至还感觉此言甚有理,便抬起头揉了揉眼睛对校长说:“校长,既然我已经答应在学校里面办讲座了。那您能不能帮我凑个临时的工作室出来。“ “没问题。”校长却回答地极其干脆,毕竟印艺是看着缪冬寄一步步走出来的,倒也挺乐意惯着他,“给你几个管理院的学生,找个老师亲自带着给你弄,负责你的整个《残霜天》周期。正好也让学生有点经验添个履历。” “好,谢谢校长。”缪冬寄心里面松了一口气,又感觉刚刚被气懵了之后震下去的头疼慢慢浮现出来。他被疼痛分去了一半注意力,呆呆愣愣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灵魂出窍。 缪冬寄身体免疫力不强,这段时间又一直和团队一块磨分镜头剧本。整个人睡眠极少而且日常上火,什么毛病都恨不得跳出来窜一窜。他会在拍电影的时候刻意去修养下身体,可到底还是气血不足,一阵头痛过去又冒出来了汹涌的倦意,整个人都被这倦意熏得恹恹的。 校长毕竟不是戏文系的老师,与缪冬寄的接触较少,和广大吃瓜群众一样不清楚这位缪导的真实性格。今天的缪冬寄倒是没他想象中那么没规矩,进来之后便打开记事本处理上面列着的每一件事情,并且一直温和而礼貌,丝毫没有流露出强势或者咄咄逼人的姿态,就是说到接受校内采访和办校内讲座的时候下意识撇了撇嘴。 虽然温和礼貌,但是又极度不亲热。 校长也被他冷冷淡淡的样子晾到,不再费力套近乎,悄悄算了下今天在缪冬寄身上赚到了东西,觉得值了。赚了之后的校长看他一副困得要死的样子,忍不住再次出声安慰:“江教授这时候应该下课了,马上就该来了。我让他带你去你房间,你的行李都已经放过去了。” “哦……”缪冬寄继续迷迷瞪瞪地打瞌睡,直到校长室的门被敲了两下之后打开。 走进校长办公室的男人穿着身到膝的黑色长风衣,鞋子裤子也是黑色,却穿了件干净又细致的白衬衫,白色的边角从长风衣里折出来,增添了几分带着休闲和轻松的风度。 正是回去好好收拾了一番然后赶过来的江季恒了。 这位江教授捅了娄子也好似浑然不知,眉眼唇角弯出当代高级知识分子的儒雅和温和:“校长好,缪导好。”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沙发上的缪冬寄迷迷瞪瞪地转过头来,一双干净漂亮的眼睛因为困倦蒙着雾气。 缪冬寄看见他之后恍然回神,他虽然记性不好,但也记得这笑容又真且假的男人是个老师,下意识站起身问了句:“老师好。” 弱柳扶风的缪美人站起身之后还有点贫血头晕,所以连忙眨了眨眼睛清醒一下。 江季恒愣了一下,骤然好像回到好几年前。缪冬寄也总是这样,抱着书一路神游的样子,迎面走过来什么人都不在意,但还是会偶尔看见对面是个老师,然后便立刻站好,冷冷淡淡却又乖乖巧巧地说一句:“老师好。” 缪冬寄这几年的校外时光好像都白过了一样,看起来和当年在办公室帮老师拿资料泡茶的学生别无二致。 他依旧纤细单薄如少年,身体轮廓都透着与年龄不符的青涩,面孔又极干净精致,一双桃花眼中盛放的水光似乎都比常人要更亮些。他的头发倒是有点长了,在脖子后面随便扎起了个小辫子,扎不上去的头发散脸颊旁,似乎比起当年是多了几分妩媚勾人的味道。不过他神情又过于纯粹简单了点,反倒不敢让人多想,看起来依然是个艺术院里乖巧自我又才华卓绝的学生。 第3章 这个26岁男人身上透露出来的天真无害,让江季恒心里面足足卡了好几秒机。不过他面上还是十分得体地笑了下:“没教过缪导,这声老师可真不敢当。”他说,“我叫江季恒。” 缪导点点头,知道这是自我介绍阶段,便认真道:“我叫缪冬寄。”说完就没打算再说话了,毫无表情地看着他。 校长知道缪冬寄困了,连忙对江季恒说:“先别叙旧了江老师,你先送缪导回公寓休息一下。”然后又转头对缪冬寄说,“小缪啊,你先休息,讲座的安排明天再说。” 缪冬寄闻言点了点头,礼貌地说了一句“校长再见”,然后就继续看着江季恒,等着他的反应。 真是和几年前一样,礼貌又乖巧,但是在人际交往上又特别冷淡——他自己便很自觉地和每一个人画出一条线,自己从不越界,也阻止他人向前侵犯。 但江季恒是那种怂到在线外面乖乖站着的人么? 江季恒朝校长笑了笑,然后转身替缪美人打开了门:“那我们走吧,缪导。” 第 3 章 缪冬寄走出去,然后和江季恒并排下楼梯,他一边走一边套上各种装备——红色格子的条纹围巾,有点傻气的毛线帽,一副呆里呆气的样子却穿了身青春帅气的羊羔毛牛仔衣,好在这有张可以直接用来混饭吃的脸,让这身奇奇怪怪的混搭不至于显得太丑。 他和江季恒一起并排走出了办公楼,忽然愣在门口盯着外面正飘忽落叶的银杏树看。 他整个人都捂得严严实实的,只有那双过于好看的眼睛露在外面,藏在微弯的长发后面,冷冷淡淡又波澜不惊的样子。 在江季恒的记忆里面,缪冬寄是真的很喜欢发呆。他曾经在印城罕见的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坐在湖心亭里,裹得看起来挺暖和,手也缩在袖子里,怀里抱着一个单反相机,像木头一样不知道坐了多久——江季恒走去上课前他在,下课后他还在。 清冷,淡漠,还有点旁若无人。 这么多年,缪美人还真是一点没变的古怪。 江季恒挺喜欢看缪冬寄发呆的样子,所以便没有打断他。但是这幅画般的场面他依旧没能欣赏太久,因为马上就有人注意到了这边。 这事说到底还是江教授教授的错,自从他把缪导顶上热搜之后,全校的电影狂热粉开始在校园里面围追堵截。甚至还有校外赶过来的,美人的力量总是意外强大,明明是个靠实力吃饭的导演,名下的忠实粉丝倒是一点都不比日日艰苦营业的明星们少。 只能说是各种人设各有人爱。 江季恒无奈,轻轻叫了一声:“缪导?” “嗯?”缪冬寄被他叫得回过神来,“……抱歉。”看来显然还是没能完全回复清冷状态,发出的声音又轻又软。 江季恒:“……那走吧。”原来不光是长相,他连声音都依然透着少年气的清亮和温柔。 江季恒带着缪冬寄走在路上,表面正正经经,但又挡不住自己内心的疯狂:26岁的缪冬寄在电影界转悠了一圈,收获了无数电影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荣誉和名望。但是看起来依然是江季恒记忆中20岁出头时的样子。 江季恒看着缪冬寄,又忽然想起来:当年的缪冬寄好像就格外怕冷的样子。 印城地处中国南部,这个时候还不算很冷,顶多也就是要穿个秋裤。况且印艺还是个艺术学院,青春靓丽不怕冷的少年和姑娘们比比皆是。平日里只要温度的江老干部都出现了“我们印城郊区和印城城里不一样,反正就是一点都不冷”的错觉,出门常常忘穿秋裤,走出去两步再一边骂着小崽子们一边回去穿,可以说是怕冷怪本怪了。 只是这位缪美人儿显然比他还怕冷。最起码江教授表面上还是人模狗样的,而当年的缪导当年还披着被子上过课。 那年缪冬寄大四,印城好像比往年稍稍冷一些,但是教室都没有空调,缪冬寄这个蛮有名气的风云学长裹着被子去上舞美课,蹲在舞台角落上瑟瑟发抖,结果蹲还蹲累了,直接就搁台上面坐着了,最后裹着蓝色被子的缪学长被过来蹭课的外系生给偷拍了照片,成为了当时每个印艺人的饭后谈资。办公室里面也好一阵笑他,一致认为他是个实实在在又可可爱爱的崽崽。 想来办公室那群老师应该是如今众星捧月的缪导演的第一批妈粉。 江季恒一边走一边盯着他看,看见缪导因为闷把围巾往下拽了拽,抬眼看见人群之后又伸手拉上了。他笑:“缪导每次出门都要像明星出门一样么?” 缪冬寄又往上提了提围巾,声音在围巾里面还有点闷闷的:“艺术学院,难办一点。” “缪导的粉丝很多。”江季恒说,“没有办法。” 缪冬寄没说话。 其实他并不反感粉丝,只是胆子有点小。 缪冬寄发着呆忽然看见了正转来转去逮他的学生,脚步忽然顿了一下,然后抬头看他,“老师,能从后街绕着走么?” 江季恒忽然被他那双透彻好看的眼睛一望,竟有一瞬间的茫然和古怪,不过常年的翩翩公子伪装让他瞬间调整好状态,应道:“当然,我今天的任务可是把缪导好好送到教师公寓啊。” “这个任务可真难。我身边的缪导哪怕不是缪导……”他转头看着这个家伙,“都太显眼了点。” 两个人出了学校,开始围着学校往另一个门绕。缪导本就是不大爱说话的性子,江季恒也能感受到缪导实在是困得要死,也就没主动搭话讨人厌,闲来无事只好分出一半注意力想关于缪冬寄的事情。 缪冬寄的处女作,叫做《广寒月》。 《广寒月》里面有个形容冷艳的角色,这个角色代表着一种精神意向,尽管戏份不多,但意义上甚至和主角一样重要。 这个角色选角一年多都没找好,最后外貌合格打算后期精修的大明星又骄矜好事。缪冬寄本就不爽,看着她的样子更是是忍无可忍,当即借钱赔了违约金,暴躁地把小花旦驱逐出组,自己则离开导演的小凳子,顶上了这个特别的角色——反正这个角色要求的是魅惑的气质,性别是男是女倒是没什么所谓。 《广寒月》一小破文艺片也没什么微博账号用来宣传,这就导致那被违约的小花旦的粉丝们无处宣泄,越发能搞事情,连黑带踩地给这部片子造起了势,硬生生把这部本应该无人知晓的文艺片吵到了人尽皆知。 缪冬寄那边还在深山老林里面拍着戏呢。全剧组肉、体上在竭力完成导演和指导的要求,精神上在控制自己不把龟毛导演、龟毛摄影指导、龟毛美术指导打死之后一块儿在深山老林里埋了。总之是身心一起被霸道剧组占据,对外面的事情浑然不知。 后来前期拍摄搞完了,众人一出林子才发现自己已经在风口浪尖站了如此久,一时之间感觉格外梦幻。 缪冬寄自觉地跑出去借了一趟钱,直接找了公关团队简单粗暴地把所有事情归到了自己身上。剧组里的人安全了,缪冬寄则聚集着所有人的目光,待在工作室里一边被人肉被搞事情,一边把收到的刀片搁枕头边上还能继续从容不迫地剪片子。 只要人不出现在缪冬寄面前,他的胆子就可以大的一批,但他的美术指导商巍然从那天之后还是雇了几个保镖,天天搁工作室门口守着。 后来片子出了,比得奖更能吸引众人目光的。自然是戏中的男主男配这两个重要角色。 男主不必多说,人家靠一部《广寒月》现在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影帝了。 而戏中的缪冬寄白面敷粉,眉眼着黛,衣服是红衣长袍罩着红纱。他每次出场都是作为虚无的意向,所以衣袍鼓动,让他好像生在一团红色的火里。一个角色被众多影评人称作“红衣的愤怒”,他在影片中并非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物,而是一个象征性地符号。他身上有一种不与人同的神性,这个神性的其中一个表现就是雌雄难辨的美。 缪冬寄平常看起来就是个好看的少年,只是整个人的性子极其寡淡无聊,这点寡淡味道消磨掉了他面容上过于漂亮而透出来的女气,显得略有些高冷了起来。但在整个片子之中,那个如妖似仙的人物却张扬明艳到蛊惑人心。 他在《广寒月》之中的存在太诡异魔幻,众人冲着这个片子的诡异名气去看,却被“缪冬寄”的似人似魔勾得神魂颠倒。 这段完整的事情刚才上课时,江季恒还给同学们仔细讲过。只是看着身边这个少年模样的男人,越发觉得干出这么一系列事情的缪美人太有意思了。 好像所有粉丝们的彩虹屁终于真实可信。 众人说: “如果他是纳西索斯,那么这个神话故事完全成立。” 第 4 章 纳西索斯缪美人不爱说话不会社交,跟着江季恒的一路上都安安静静乖乖巧巧,而且注意力大概也不是很集中,走在江季恒后面的时候就像是一个飘忽着的小幽灵。 第4章 江季恒正带着他从学校外面绕圈子过去,绕到学校后街时发现缪导没精打采的眼睛忽然亮了亮,他有点奇古怪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正好看见了一个冰糖葫芦摊子。 江季恒:“……?”这是什么意思? 缪导的眼睛只亮了两秒,然后又像之前一样低下了头。 江季恒简直有点想叹息,不是说好缪导“脚踩人气爆火小花旦、口骂全国第一美术指导,手聚四方钱财,头顶八面大奖”的么? 现在看起来怎么跟个买不起糖葫芦的小孩子似的? 鬼知道富了几代的江季恒最看不得别人这个样子,更何况这个别人是他喜欢的别人,于是叹了口气问他:“想吃哪个?” 缪冬寄愣了下,他一路上都在恍恍惚惚地发呆,闻言先是盯着江季恒愣了几秒,然后好似忽然听懂一样睁大了眼睛。 江季恒:“……”他叹了口气,只得无奈道:“缪导回校,我们学校也没准备什么,总该随便请你点什么。”虽然请一个糖葫芦着实寒酸了点。 缪冬寄闻言则眨了眨眼睛,又好似怕他反悔一样迅速低下头去,仔仔细细在山楂白糯米和冰糖草莓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方才从袖子里伸出一截微微泛红的指尖,指了下那个冰糖草莓。 江季恒过去付了钱,缪冬寄伸手接过冰糖草莓,神情堪称虔诚。 江季恒:“……”他不动声色地看着缪冬寄伸手把围巾往下拽了拽,张嘴就先啃了半个草莓,然后再闭上嘴细细咀嚼。他的嘴唇有点干了,有的时候会粘上碎掉的糖衣。他便伸出舌尖,仔仔细细地舔一舔。 他容貌神情都冷淡得要命,可这些小动作却偏偏可爱得要死,看得江季恒抓心挠肺。 发现江季恒正在看他之后,缪冬寄连忙眨眨眼睛朝他很认真地说:“谢谢老师。” 江季恒:“……”彳亍。 这个毛绒绒的团子和那个“红衣的愤怒”太不一样了……简直单薄干净如少年,江季恒正人君子装了太久,这歪心邪念动得有点受良心谴责。 江季恒怕他没吃饭,在后街时故意走得很慢,看他还想吃点什么。可缪冬寄就是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吃冰糖草莓,对别的小摊和商铺没有表现出什么兴趣。 他们走着走着,忽然遇到了几个眼尖的粉丝。 “缪学长!”几个小男生小女生齐齐凑了过来,“啊……还有江教授!” 江季恒在这个学校呆了五六年,总算是当了一次配角。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缪冬寄,心想……嗯,情有可原。 他们现在的位置还挺偏的,江季恒左右一看没什么人,便放心待在一边,接过缪冬寄手里面的冰糖草莓,看着他和他们说话。但想必是因为太冷了,缪美人把手从袖子里面伸出来签名的时候有点不情不愿的。 缪导为人低调,整个《广寒月》火到全球皆知,但他却从未参加过任何国际媒体与国家媒体的采访,和他一样的还有男主演员本人。《广寒月》相关采访都交给了摄影指导、美术指导或者编剧,他们俩几乎就没在电影圈里面公开露过面。 这群偶遇了缪导的锦鲤本鲤们此时实在是过于激动,张牙舞爪说了一堆儿之后发现缪导的态度极其安静耐心,便眼看着就萌芽了想要促膝长谈的罪恶想法。 江季恒知道缪冬寄现在状态不太好,据观察还有点头痛,便出面制止了这群小孩,又伸手把缪冬寄给拎到自己身边。 缪冬寄愣了一下,然后看了他一眼。 缪美人习惯微微低着头,所以这小心翼翼的一眼上目攻击实在温柔而又杀伤力强悍。 缪冬寄虽然冷淡,但其实真的挺适合相处。 当年怂得连话都没说上几句的江季恒想: 因为他会回馈你所有的善意,让你觉得一切何止是值得。 而那一众人看着缪冬寄疏离的眼神,也识相地乖乖听话,只有个人大着胆子问能不能抱一下缪学长,抱完之后心满意足像只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离开了——缪冬寄看起来就是一副很好抱的样子。 虽然缪冬寄并不适应这种被簇拥的场景,不过表现得还不错——冷冷淡淡,但总归还算温和,只是被抱完之后却浑身都有点僵了起来,愣在原地发了会呆。 原来他不喜欢和人发生肢体接触。 江季恒眯了眯眼睛,主动转移话题:“缪导,草莓的糖要化掉了。” 都快冬天了化什么化。 但是缪冬寄却一副纯良好骗的样子相信了,立刻从呆滞的状态里回过神来,转身向江季恒要回了冰糖草莓,切换回发呆状态之后继续跟在他后面咬咬咬。吃得不仅专注,而且还很慢,特别认真。 现在表情呆滞拼命吃草莓的缪冬寄完全就是一个表情包:【这个世界如此冷漠,唯独这冰糖草莓还有点温度.jpg】 江季恒走了一路竟生出了些许错觉,好像带回来的不是一个随时可以大杀四方的大导演,而是某个毛茸茸的小动物。小动物老老实实跟在后面,发出牙齿咬在糖衣上的细微声响。 缪冬寄一路不停,终于在教师公寓底下把最后一颗草莓吞到了肚子里,他心满意足地舔了下嘴唇,把木头棍丢进了楼下面的垃圾桶里,大功告成般拍了拍手,然后转身开始跟着江季恒爬楼。 “几楼?”爬了半层的缪导忽然有点担心。 “五楼。”江季恒笑眯眯,发现缪冬寄的反应一直都很好玩之后内心活动就变得恶趣味,“校长特意给你收拾了有阁楼的顶楼。” 缪冬寄:“……”晴天霹雳! 缪冬寄难过到有些窒息。 他忽然感觉自己遇到了未来拍摄途中最艰难的问题——每天爬五楼! 江季恒虽然恶劣,但也存了照顾的心思,一路都走得挺慢,但缪美人实在是弱得可以,挪到五楼之后喘息都弱了,嘴唇也有点发白。 江季恒一看就有点后悔,缪大导演的身体比他想象中弱太多了。 导演是一个很费体力的岗位,拍起片子来每一个周期都忙得像牛累得像狗,同时还要劳心费神。不管你在成为导演之前是个多弱的“肥宅”,体力一般都能伴随着这要命的工作练上来点。 而缪导年轻气盛,可是电影一搞完敢搞下一个电影的人,按理说应该精力充沛活力四射才对。但现在看起来,就缪冬寄这身体素质——放在一个体弱多病的小姑娘身上都有点显得太娇气了。 早知道——干脆就背着这个团子上来了,反正看着也不重。 而且他本来就想碰碰他。 江季恒的内心戏跌宕起伏,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给缪冬寄开了门:“缪导,行李应该都给你放进来了。” “谢谢老师,那我先……睡了……”缪冬寄这句话喘得一波三折,门却关得干净利落,把江季恒一张笑眯眯的面孔拍在了门外。 “哎?”江季恒险些破功,“缪导,你房间的钥匙还在我这儿呢!” 门内悄然无声,他恨不得把门盯穿,第一次这么恨这个教师公寓的顶级隔音效果。他又敲了敲门,但里面还是没有声音。 “缪美人身体这么差,进去的时候脸色这么难看。”江季恒待在门口想了半晌,“反正是他把钥匙留在我手里面的。”他把钥匙插进去的时候那叫一个心情坦然,“反正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房门被打开,里面安安静静的。 公寓里面是刚被收拾完的那样空空荡荡,几个行李箱都堆在玄关处没有被打开。 一双鞋子一只在客厅,另一只被甩在门口。 听见开门的声音之后,一直巨胖的美短大猫从角落里垫着脚溜出来,看见他之后嘤嘤嗲嗲地“咪~”了一声,然后就优雅地坐在地上看着他——只是因为着实太胖了,这优雅的动作之后透出了几分不忍直视的富态。 这一大“滩”就坐在原地盯着他,好像也想要尽其所忠地戒备一下,但实在是又懒又困,看他几秒没动,还不耐烦地“嗷呜”了一声。 江季恒一向对这些毛绒主子很有耐心,连忙转了一圈寻找缪冬寄,结果发现缪美人正盖着他自己的外套,窝在沙发上睡得正欢。 他往那边走了几步,这团猫终于稍稍戒备了一点,踮着步子走过去跳到沙发上面,专注地盯着江季恒,而且时刻准备着一巴掌把自己家这傻主子拍醒。 看来缪导家的猫比自己家那个中看不中用的狗子好多了……江季恒把手放嘴唇上嘘了一声,然后蹑手蹑脚往这边走了两步。 这位缪导也是挺厉害的,这才多长时间啊,就已然缩在沙发上睡得极熟。 他竭力把自己缩在衣服里面了,只露出一张脸在衣服外面,面孔被衣服白色的绒毛衬得越发的白。 声名赫赫又“艳名远播”的缪导缪美人就这样毫无防备又略显纤薄脆弱地缩在沙发上,让你无法想象这个孩子究竟如何在剧组里面指导江山,无法想象他怎么会那么决绝地拍桌子借钱解约,也无法想象他如何身穿红衣笑着引诱不坚定的痴人。 第5章 江季恒就那样跟个变态一样站在沙发前看了好久,直到用完缪家猫主子的耐心,在大猫想把爪子拍下去的前一刻把钥匙轻轻放在茶几上,然后就小心翼翼退出去了。 他还不至于刚跟人家正式认识第一天就当畜生。 更何况缪冬寄本就是个意外。 江季恒对他很有耐心。 那只美短大猫也小心翼翼地从沙发跳下来,搁客厅里目送江季恒退出房间,方才像撒了气一样滩到了地上。 缪冬寄唔了一声翻了个身,抱着抱枕睡得更熟了。 遇到这么一个让人操心的铲屎官,大概实属猫生不易。 大猫咪回到缪冬寄身边坐下。 猫生不易,妙可叹气。 “妙可~”缪冬寄迷迷糊糊蹭了蹭它,“睡觉……” 第 5 章 江季恒的教师公寓就在缪导隔壁。 过去这几个小时的经历太丰富了,回到家的江季恒已经完全忘记了出门前他说要带power下去散步,躺在沙发上被power咬着裤腿哼唧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为了防止裤子彻底废掉赶紧带着power下去逛了逛。 再回来之后便换了套家居服,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去了阁楼上看片子——公寓的阁楼已经被他改装成了书房兼放映厅。 power通常没什么资格上阁楼——这家伙竟然和猫系生物一样喜欢倒腾线状物,一上来就代表着阁楼上的设备们需要进入高度戒备状态。 不过今天的power受了冷遇,江季恒补救过了带它出去逛了还是不行,一直在旁边呜呜呜地装委屈。江季恒没有办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它进了阁楼,在这家伙的骚扰之下认真地在乱得一批的放映碟里面翻了又翻,终于找到了《广寒月》的摄制花絮。 花絮的封面是《广寒月》的一张剧照——饰演主角的男人站在中间,所显露的每一个地方都透着世俗的美丽,唯独眼睛仿佛一眨就有泪,盛着一些如同易碎的琉璃的东西,敲碎了又可以看见那些坚定和执拗。 主角的身后则是缪冬寄的一团侧影,这个象征着“愤怒”的男人微微侧首,漂亮勾人到极致,眼神中却又带着冷漠。 他俩在剧中的关系复杂而暧昧,纠缠而炽烈。 当时《广寒月》因获奖爆火,圈里圈外都在重金求《广寒月》的录制花絮,目的大多不是为了学什么东西,而是盯上了这戏的男主角和缪导。 那个男主角是个音乐剧演员,演完《广寒月》拿到钱之后便立刻回归剧场,任由影视圈的大佬们威逼利诱也不动弹。一时间可以说是圈内狼烟四起,圈外皆是虎狼,但那小演员依然每天排练演出回家睡觉三点一线,整个一油盐不进。 而缪导和这个小演员一样的油盐不进,他横空出现牛逼轰轰,从拍片做事上从感觉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物,可实际上却安静得可以,和电影界的人牵扯都不多。一查履历背景干净得要命,想拉拢想讨好甚至想找事的人数不胜数,但是都无从下手。 当时有人都已经想找上门了,结果发现缪导身后竟然有“商家”护着。 既然没人想和钱过不去,那么自然没人想和一听就很有钱的“商家”、实际上也的确很有钱的“商家”过不去。 既不能拿出什么东西诱惑他,也不能动强的,众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些什么。而《广寒月》的花絮,是当时市面上唯一流通的“男主角和缪冬寄戏外的东西”,众人难免趋之若鹜。 江季恒在电影圈有点人脉,在商业圈也有些人脉,所以弄到手的过程并不曲折。 但江季恒虽然永远都在买这些缪导相关的东西,真正会认真看的却很少。买回来之后便故意放在了角落里面悄然落灰。 他大概是有点暗恋缪冬寄,但因为他这个人活得过于清冷独立了些,所以这是世界上大概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小秘密。 其实说是暗恋大概也不是很符合江老师的人设,说到底大概只是忍不住被吸引。 但是那时的缪冬寄是有男朋友的,那个男生高高帅帅,光芒四射,不知道让多少人花园里的花全部盛开。 江季恒知道没有机会,便想趁着还没太喜欢移开了目光。但是大学时期的缪冬寄的确有些“阴魂不散”,几乎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他的气息。 每一次江季恒觉得自己已经不会再对缪冬寄动什么心思,下一次看见的时候都必然要推翻这个结论。 江季恒甚至都说不清自己究竟是着迷于缪冬寄的什么。 才华?性格?发呆时候的样子?抱着书问老师好的样子?还是他站在舞台上野心勃勃的样子? 这些他都挺喜欢的。但江季恒在当年的日记里面写道:“那可能是喜欢他的脸,否则怎么解释我每次看见他都觉得更喜欢他一点点。” 他从来不敢与人探讨缪冬寄,自然不知道缪美人这份奇怪诡秘的吸引力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能生效。 江季恒看似佛系冷淡,但他其实从来不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 这样的今天过去,谁能不燃起一点希望呢? “欲、望和爱意是缪导的短板。”摄影指导柳阕在拍摄花絮里面对着镜头说,“但是《广寒月》里面‘红衣的愤怒’是全片里面唯一一个涉及到蛊惑与爱意的角色。看,我们家缪导正在进入角色,这个时候我们都不敢去打扰他。” 镜头一转,已经做好妆发的缪冬寄坐在一边,听见这面的动静之后往这边看了一眼,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抬眸,却勾人地不可思议。 镜头外传来柳阕没忍住的一句低声的“卧槽”。 “看来我们家缪导已经准备好了……”柳阕的脸重新出现在了镜头里,自信利落地一笑,“那我们就抓紧时间开始吧!” 江季恒盯着屏幕看得有点入迷,缪冬寄身为导演的时候其实非常严谨甚至严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瞪起人来毫不含糊,剧组里有人态度不好时还会发脾气摔剧本,整个人看起来凶萌凶萌的。 但是演员状态下的他真的截然不同。 他属于体验派,做准备时整个剧组都是他的“情境”,他举手投足都是“红衣的愤怒”,那种角色身上的勾人的气质隔着屏幕都传递给江季恒。 那个男主角其实也是体验派演员,两个人撞在一起演戏给出的张力非常大,临时导演柳阕盯拍摄盯出了一头的汗。 众人拍完一遍,留底再拍下一遍,折腾了很久。 最后演完“红衣的愤怒”的缪冬寄勉强出戏,化妆师正在给他卸妆,他一言不发地盯着镜子里面的角色慢慢变回自己,最后轻轻合上了眼睛。 “我还挺喜欢演戏的。”他闭着眼睛喃喃自语。 缪冬寄形象过于过关了,专业素养也在《广寒月》里面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就因为这句话的缘故,有人在《广寒月》爆火之后想捧他做个演员。但当时的缪冬寄已经开始搞《残霜天》的剧本,被联系到之后也只是愣了会儿神,然后说:“我暂时没有去演戏的打算。” 缪冬寄这个人真是稀奇古怪的,好像没有能猜到他都在想些什么。 江季恒看了好一会儿花絮,才终于注意到了他的老熟人的存在。 也就是缪冬寄的靠山——“商家”的商巍然。 其实《广寒月》这个片子的爆火,也并非完全是由小花旦粉丝炒起来的。它早在开拍之前就已经引起挺大轰动,不过这个轩然大波只能在电影圈里面滚一滚,滚不到圈外去。 在一个完整的电影拍摄团队之中,除了导演和制片人,最重要的差不多也就是摄影指导和美术指导两人了。 他们的重要程度圈外人很少了解,但圈内人心里都明白。当时整个《广寒月》的制作团队都平凡无奇,导演和摄影指导都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孩儿。但剧组里面有个人非常突出,那就是《广寒月》的美术指导商巍然。 商巍然乃是美术指导圈子里面颇具盛名的天才人物,当时还不到三十岁,可他自二十岁开始就在国外一边学习一边作美术指导,出手的电影非常多,好片烂片都有,但即使是最烂的片子也掩盖不了他服道化上面的惊才绝艳。 但就是这个古怪又天才的人物,竟然接了缪冬寄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导演的处女作品,并且一呆就是这部电影前前后后的三年时间,从头到尾跟完了整个《广寒月》。 正值事业上升期的美术指导,是多敬业才能如此为爱发电。 商巍然扎着个小辫子穿着一身小众私人定制品牌,样貌才华家室各个一顶一,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青年才俊。 这位青年才俊日常待在缪冬寄身边,缪冬寄奓毛的时候给顺顺毛,缪冬寄改东西的时候跟着一块吵,缪冬寄饿了的时候给订外卖,设计‘红衣的愤怒’的造型时最为殷勤——抹眼影的时候那近的,就差用嘴抹了。 虽然这都是美术指导的正经日常工作……但江季恒还是看着看着还是皱起了眉。 第6章 缪冬寄对待熟人好像没什么距离感,虽然永远不会主动表达亲近,但就像只大猫一样只要顺着他就给rua,剧组里面柳阕等人都经常上手,所以很难通过缪冬寄的态度来判断关系。 但是商巍然可以啊。 商巍然家教涵养都很好,虽然温和但其实并不亲近,反倒是有些疏离意味。但他对待缪冬寄不同,显然是亲近的。 而且听说《广寒月》整个电影的投资都是商家给的,要么怎么说缪导身后有“商家”护着呢。 《广寒月》拍的时候就注定是妥妥的禁片,而且导演也籍籍无名,这钱给得实在有点干脆。 而且《广寒月》没有办法正常发行,热热闹闹几年来其实就拿了点各大奖项的奖金,这点奖金演员和制作人员肯定要分一分,也不知道剩下的是给了商家还是导演自己拿着去还钱了。 江季恒毕竟在象牙塔里面呆太久了,之前还真没想过这些事情怎么有点不对劲。 现在一想……要么是这缪导和商家有关系,要么就是纯粹和商巍然有关系了? 啧。 今天刚刚重新燃起希望之火的江老师现在忽然有点想摔桌子。 第 6 章 江季恒晚上做梦,梦到了自己第一次看见缪冬寄的场景。 缪冬寄大学时期一直在搞舞台剧,而且十分多产,每年由他进行主创进行公演的剧能有两部或以上。 他在校期间看过缪冬寄大四那年出品的所有舞台剧,第一场便是他刚来学校的时候。 那场戏是在学校的小音乐厅演的,缪冬寄的戏人气都很高,当天的小音乐厅人满为患,除了学生以外还来了十几位老师,台阶上也满满坐着人,后面的人则都是站着的。江季恒当时只是抱着熟悉学校的心理进去站了站,却没想到就这样站在角落里面仗着身高看完了全剧。 尚且还记得是个与杀人犯有关的大戏,整整两个小时,探讨了一些比较敏感刁钻的话题。全剧视角和叙述都非常冷静自持,非常独立冷淡。 在那场话剧演完之后,缪冬寄走上台来和演员们一起谢幕。 他不爱说话不擅长交际,但又非常认真地回答老师和同学的问题,认真中透着清冷和无所畏惧的自信。 那时的缪冬寄人气就很高了,台下的欢呼声不断,有个男生喊的“缪冬寄我爱你”力压众人,结果别的女生不甘示弱地大喊:“缪冬寄我也爱你!”最后那个男生又大喊,“缪冬寄我最爱你!” 江季恒离得太远,看不清这个小孩儿有什么反应,连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 第二次看见他其实就是那场大戏公演的第二天。 缪冬寄身为系学生会成员,一大清早来戏文系办公室值班,整个人显得特别困倦,细软的头发乱糟糟地变成了个鸡窝,还穿了件欲盖弥彰的特别长的白色防晒衣,拉链拉得严严实实,裹得仿佛件雨衣,但是环着脚腕的橄榄枝纹身依旧无法遮掩,向上蔓延至防晒衣里,向下伸进纯白色的帆布鞋里。 不过虽然奇奇怪怪的,还是很漂亮,还很勾人。 江季恒并不知道昨晚就是这个小孩儿在台上侃侃而谈,毕竟离得远。但他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哪怕这小孩儿整个人邋遢到这个样子,江季恒还是带着他的滤镜在心里说出了“神清骨秀”这四个字。 我见你神清骨秀气飘萧,你是神仙,休得假推掉。 尽管这个小神仙打扮得实在是乱糟糟。 “快脱了吧冬寄。”办公室里面最死板不过的教导主任竟然笑着说道,“热不死你。” 那小孩儿模模糊糊应了一声,把书放到了一边开始脱衣服,他里面穿了件浅蓝的轻薄的衬衫和一件白色的短裤,干净得像是高中校园里面的学生。但是他身上大片的纹身又攀附着他的腿、他的臂、他的手腕和脚踝,是黑色羽毛和橄榄枝。 他似乎被锁链一样的东西禁锢住了,又好像如同繁花一样的东西盛开了。 教导主任又对他说:“这位是新来的江老师,你以后就在江老师旁边的桌子上办公吧。” “好,谢谢老师。”小孩儿重新把书抱回怀里,一边慢吞吞往江老师身边的桌子走一边慢吞吞打了个哈欠,舌尖在他捂着口的指尖闪现,眼睛一睁开仿佛就能眨出泪水,他走过来,对着江季恒说,“江老师好。” 缪冬寄坐到他身边,小幅度扭动了几下调整好一个舒服的坐姿,对别人的无法掩饰的注视很不敏感。 甚至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种至纯至媚的“洛丽塔”般的芳香——尽管这位洛丽塔已经22岁。 然后别的老师问他:“昨晚公演完出去吃饭了吧?” “嗯。”缪冬寄肉眼可见地正在慢慢清醒。 “感觉怎么样?” “还行,就是第一场的灯光出问题了,害得我蹬蹬蹬往控灯那边跑。”缪冬寄大概是完全清醒了,一边说一边翻开了一个本子。 江季恒依旧在偷偷看他,可以看得出来本子上面记录了每一次演出的收获和可改进的地方,这小孩儿的字不算难看,就是莫名显得有点幼稚,一笔一划横平竖直,大概平常上课记笔记肯定很吃力。 缪冬寄翻到一页新的开始记昨天的演出。 江季恒这才反应到缪冬寄就是昨天那场戏的那个导演。 小缪导演在本子上一笔一划地写字。 那大概是江季恒第一次悄悄看他,当然,肯定不是最后一次。 …… 江季恒从梦中醒来的这个清晨,缪导的新片子在学校里面随便划了块地,开始办开机仪式。 江季恒晕晕乎乎早起上课,脑子里面还全都是小缪导演的剧,结果就正好看见印艺被各大媒体和学生堵得水泄不通。 他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越过围观人群往里面看,昨天那又怕冷又晕乎的小家伙正在围着剧组乱窜,只穿了个紧身的牛仔裤,一件白色的薄毛衣,随便披了个灰色的围巾——虽然好像应该先心疼一下穿得很冷的样子,但江季恒还是想先抑制一下自己想飚出来的鼻血。 缪冬寄身上透出一种毫不做作的少年感,还有一种欲而不自知的禁忌感。 缪冬寄今天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倒是不错,饶有兴致地围着整个剧组转了一圈,轮到上香的时候反倒是累了,只举着香胡乱拜了两下,把香插上之后转身就走,结果被一个样貌清俊的男人拦住了。 男人解下他的围巾,在旁边的临时衣架上拿下来件长棉围巾,然后在缪导身上缠啊缠,缠出一个又有设计感又暖和的样子,最后拿个别针一别,让他们家缪导快速拥有一个暖和的外套,最后还走到他身后,重新给他扎了一遍辫子。 商巍然啊…… 江季恒收回目光,转身走去教室上课了。 周三是满课,但刚上完一上午课的江季恒就已经心力交瘁了。他无精打采地应付完问题贼多贼磨人的小崽子们,拎着书去教师食堂吃饭,上楼的时候正好看见剧场的工作人员正在往下搬盒饭。艺术学院的食堂大妈也挺有艺术细胞,看见剧组的人来了还怪开心的,给剧组的每个人加了个鸡腿,便导致派过来领盒饭的工作人员有点不够用了。 这个时候难道不就应该年轻帅气的江教授出场么?江季恒走上前去帮着搬箱子。 “你们女孩子来做这种活辛苦了点吧?”江季恒抱着那巨沉的箱子,小声问旁边的后勤组小姐姐。 “缪导找了人帮忙来着,但今天工作太多好像错开了,大家都没怎么顾得过来。”后勤组小姐姐满脸萧瑟:“现在后勤部没什么人,过几天招几个学院的学生应该就好多了。” “剧组还打算在学校里面招人啊?” “对啊,有点类似于勤工俭学的那种吧,每个周来值几天班。”小姐姐倒也没什么防备心,抖搂得又快又干净,“其实我们缪导只把《广寒月》时比较核心的制作团队带过来了,别说是临时在剧组跟组的小孩儿了,《残霜天》现在连男女主角都还没找好。” “这怎么会……”没找好主角就把开机仪式办上了,制片人还不得撕了导演……江季恒愣了一下又忽然想起来:《广寒月》的制片人是商巍然,整个一形同虚设。不过话虽如此,这个导演也实在太任性了一点,他转念一想,“你们缪导是本来就打算在印艺找演员么?” “是的。”小姐姐点了点头,“我们缪导很怪的,当时多少大演员大明星来,一个都没看上,非要来印艺找演员,还是主演。”她拿膝盖顶了一下箱子,呼出一口气来,“可能印艺这个母校对于缪导来说,比较不一样吧。” “是吗?”江季恒不置可否。现在很少人能将自己的大学看作一个极其重要又不一般的地方,江季恒毕业太多年了,现在想起自己的大学来,除了专业知识以外,无非就只剩考前酒会的烟与酒——他毕业之后便戒了,于是这些东西在他的记忆力尤其馥郁醇香了起来。 第7章 那缪冬寄呢?他眼里的印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江季恒回忆了一下,他记忆中的缪导当年不过和每一个穿梭在印艺的学生一样——在象牙塔里面尽情纯粹无知,又竭力肆意盛放。他很漂亮,过得也漂亮,但是表面上依然是大学生的青春灿烂而已。 他有比一般人更珍惜这个学校么,江季恒不知道。 江季恒没有再和后勤小姐姐说话,他们好几个人抬着东西一路艰难,好不容易才把盒饭带到了拍摄地,而带到的时候缪导正在发火。 缪导今天脾气很爆,拍了会儿发现剧组不在状态之后就一直冷着脸,硬生生把这个刚开机的剧组直接砸到了最紧张的状态里面。 剧组的专业素养在,状态还是能带出来的,但几个演员还是同缪导带出来的团队不同,都还是新人,而且本也就是没什么戏份的配角,个个都没想到这缪导对着个配角戏都能变态到这种程度,一时之间有点被吓懵了,怎么调整都进入不了状态。 缪冬寄耐心耗尽,有点气累了,重新带着他们走了一边戏,走完了冷着脸转身回到自己的导演小板凳上:“自己酝酿。” 后勤姑娘小心翼翼地凑上去:“缪导,盒饭到了。” “手上没活的先去领饭吃。”缪冬寄叼上一根烟,倒也不点,好像只是烟瘾上来了必须要过过瘾,“剩下的什么时候这组镜头过了,什么时候吃饭。” 缪冬寄那张脸毕竟长得太人畜无害了点,江季恒怎么看着都觉得凶巴巴的缪导也蛮可爱,叼着烟还像个年纪轻轻没啥武力值的叛逆少年。但剧组里的人还是有点怕他,毕竟导演状态下的缪冬寄简直是六亲不认。好在整个《残霜天》的核心制作团队基本上是从《广寒月》带过来的,早就适应了缪导的拍戏状态,所以手底下的工作依然做得有条不紊。工作做完了的人则到后勤处来领盒饭。 成功混进来的江季恒放下一箱子鸡腿,随手拎过来个小板凳坐着帮忙发盒饭,顺便还饶有兴致地盯着缪冬寄看——这个男生昨天还一脸天真烂漫地咬冰糖草莓,今天冷着脸瞪人的时候也毫不含糊——看起来还挺带劲。 真可爱。 这么可爱的男孩子商巍然怎么可能没下手? 可爱的男孩子虎着一张脸喊:“继续!” 拍戏的确不是一件舒服事,等到这组镜头好不容易入了缪大导演的法眼,原本还有点发烫的盒饭已经凉了大半了。解散的众人倒也忘了什么偶像包袱,连忙接过饭随便一坐就开始狼吞虎咽,坠入地狱一个上午,能吃上一口好饭简直要热泪盈眶。 缪冬寄自己一个人埋头在摄像机前又看了两眼,然后被捧着盒饭走过去的商巍然戳了戳:“不吃点?你不是经常和我说印艺的饭有多好吃么?的确还不错,不愧是印城。” “不吃了。”缪冬寄站起身来,走到避开众人的湖边,掏出打火机点烟。他慢吞吞抽着烟,脸色发白兴致也不高,抽着抽着还被烟雾迷了眼睛,死死闭着逼出一滴泪来。他看了眼跟着他走过来的商巍然,白着脸解释了句,“胃疼。” “看得出来,否则你不也至于这么着急。唉……开拍之前应该先养养身子的。”商巍然叹了口气,伸手把他的烟抢过来摁死了,“抽两口过过瘾得了。”他又转手递给他一个保温盒,“我嘱咐人去食堂后厨做的白粥,勉强喝点吧。”他抱怨道,“还没休息就又要拍新戏……还好这个片子的拍摄环境没上个那么恶劣。” “嗯……”缪冬寄其实还是有点不满,但看起来也懒得挣扎,只拿着个小勺子小口喝粥。不过他显然是没在好好听商指导说话,正认真地看着湖里面的鱼,过了一会儿没头没尾冒出来一句:“现在的鱼看起来比几年前还肥……” 然后没好好听美术指导说话的大导演被揍了。摄影指导柳阕跑上前去拉架,“顺便”还抢走了商巍然的那份鸡腿,成功转移走了美术指导面对导演的火力——也可以说是为了缪导鞠躬尽瘁了,就是有点缺少美术指导的毒打。 整个剧组不拍戏的时候氛围很是“沙雕”,乐乐呵呵咋咋呼呼的,颇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美好精神。 江季恒把自己伪装成“沙雕”剧组的一员,带着后勤小姐姐的帽子坐在小马扎上啃盒饭——缪导虽然的确十分恐怖,让人饱受精神折磨,但是却不会让剧组里的人在物质上遭罪。他吃着三荤一素一汤外加一个大鸡腿的盒饭,颇为感动,问旁边的后勤组组长说:“你们剧组里面还缺人么?” 组长是那个被他骚扰了一路的年纪轻轻的小姐姐:“……教授你怎么这么皮?” “哎,每天教书太累了,实在是不想再努力了。我虽然不怎么会干活……”江季恒扶了下自己的眼镜,正色道,“你觉得你们导演能看得上我这几分姿色么?” 小姐姐是个踏实干活的老实人,猝不及防被江教授的不要脸震惊到了,一时搞不清楚他是不是搞真的,只能小心翼翼说:“我觉得我们导演喜欢感情上面主动一点的,要不你主动凑上去试试?” 江季恒憋笑:“行,我试试。” “不过导演可能养不起你。我们导演很穷的。”小姐姐真情实感地忧心忡忡,“我们导演欠了不少钱呢……每天晚上都是要写广告文案来还债的。” “他还真欠了钱啊……”江季恒想象着缪美人半夜三更伏在桌前,打着哈欠懵懵叨叨写“不要1888,也不要998,只要899,899明星四件套带回家”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没关系嘛~他包养我,然后我花钱呗。花钱这种小事情谁来做无所谓啦。” 小姐姐:“……”是她没见过世面还是江教授的操作的确有点骚? 第 7 章 连主角都还没有的《残霜天》剧组第一天拍戏,拍的都是“老天给饭吃”的外景。他们在傍晚之时拍完了今天的最后一组镜头,太阳一落山也就收了工。 摄影指导柳阕是印艺毕业的学生,对于这附近知根知底,一收工就带着队伍往后街跑,拦都拦不住。 “别喝多了,也别吃坏肚子。要是明天出了什么状况……”在学校呆了四年的缪冬寄太有经验,拽着柳阕卫衣上的帽子把人拽回来,抄起剧本砸柳阕的后脑勺,“我先弄你,弄不死你。” “放心来弄我吧~妾身承受得住!”柳阕语气十分荡漾,“我相信缪导你终究还是宠着我的。” 缪冬寄一时之间没想到怎么反驳于是被他噎住,在柳阕跑走好几米之后才朝着他的背影气得咬了咬牙。 柳阕乃是印艺摄影系出身,是缪冬寄的师兄。他一开始是学校某个电影社的厉害人物,和缪冬寄合作过微电影作业。后来缪冬寄“狄德罗剧社”的话剧和音乐剧搞得越来越好,也就过来帮忙负责整个舞台剧方面的官摄——水平比某些国家的音乐剧官摄好多了。他毕业之后去了一家非常不错的电视台实习,实习完一年刚要转正,正好被要拍电影的缪冬寄从电视台里面拽了出来。 缪冬寄很看重柳阕在摄影方面的独立与才华,哪怕这个人再佛系再懒也能给揪出来。 在缪导的后宫之中,常年得宠的美人不多,位高权重的商巍然皇后又性情温厚,而之前颇为受宠的那个《广寒月》男主角现在已经出宫自行玩耍了,入宫最久的柳妃便安了心地恃宠而骄,哪怕在剧组最紧张的时段里也能每天乐乐呵呵,担任“给剧组成员找乐子”的重要任务,而且一直完成得很不错——明明他和导演美术指导一样苛刻又擅长突发奇想,但在整个剧组里的人缘一直挺好。 柳阕乐呵呵地跑了,缪冬寄则和商巍然一起盯着剧组收完了所有道具,又订了份外卖,然后一同往教师公寓那边走去。 江教授这一天也过得不容易,讲了一天课,口干舌燥,讲课的时候又在学术上有了一些新想法,也急急忙忙订了份饭,着急回自己公寓里面找相关资料,结果走到三楼的时候碰上了缪陛下和“性情温厚”商皇后。 “林歇的每一个室内场景,都一定要有窗户。”缪陛下紧紧挨在栏杆上坐着,拿着笔在放在膝盖上的本子上划拉些什么,“他是从恶之中诞生的善……这个地方,他出现的时候要运用窗户透进来的光改变室内的高反差布光……这一场小歇的造型非常重要。” “林歇的造型首先要符合他的身份……但是他内心也是厌恶和排斥这个身份的,所以细节上要有东西……”商巍然是挤着他坐着的,但是他长腿舒展,坐在楼梯上也不减风采。他无奈地笑了下,“说实话,我并不是很擅长现实主义的服装设计……” “我相信你。”缪冬寄转头,虽然还是冷冷淡淡的样子,但眼中的真诚清晰可见。 商巍然闻言笑了下,还未回话,先看见了走过来的江季恒:“季恒?”他神色微微诧异得有点虚伪,“原来你是在印艺教书啊?” “师哥。”江季恒也很虚伪地笑了下,感觉自己被塞了一嘴莫名其妙的东西——他暂时还拒不想承认是狗粮,噎得他有点心梗,顺道把自己的新思路也忘得一干二净,“缪导,怎么不回公寓啊?” 第8章 “小缪累了,要歇会儿。”商巍然站起来,顺便摸了把缪冬寄的头发,“应该歇够了吧,走吧。” 缪冬寄顺势站起身来,他这身商巍然搭出来的打扮一副少年气,还有点张扬独特的艺术气息,总之被廊光一打显得年轻又朝气,看起来颇像一副赏心悦目的电影场景。他抱着书,看着江季恒点头问好:“老师。” 他面色无恙,反而因为讨论电影拍摄而眼神发亮,这更让江季恒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如何不近人情,一时之间竟莫名对自己有点恼火,但表面上还是温煦道:“嗯,一起走吧。” 三个人一起向五楼走去,他走在最后面,抬头就能渐渐商巍然衣冠楚楚的背影,心道:“都是照着一个人设装出来的两个傻逼,装什么温柔体贴?” 江季恒一向不骂商巍然……因为骂了一般都要捎带上自己。 别看江季恒比商巍然小好几岁,其实商巍然只比江季恒高了一级。两个人研究生时学的都是电影制作,当时跟着学校里面最牛逼的两个老师——两位老师所擅长的风格不同,而他们二人也可谓是难分伯仲的一时瑜亮,在国外时的成绩都非常亮眼。只不过回了国之后各自走了自己的路,路没什么交集,两个人也就再没什么联系。 商巍然干的是老本行,也干出了成绩,江季恒再怎么与世隔绝也能知道点他的消息。 江季恒就不一样了,他待在一个安安逸逸的艺术学校里面,小小年纪提了教授,从此混吃等死。商巍然和他的关系还没好到可以打听的地步,而既然商巍然知道他在这里,那必然是有所图谋。 对手之间往往惺惺相惜,但搁他俩身上那就是心照不宣地一块儿闭嘴。 不是每个人模狗样的人,都能有与皮囊相对应的好性情,恰好这俩衣冠禽兽都没有。于是他们两个人只能捂好自己的小马甲,生怕自己的龌龊漏出来。 商巍然知道江季恒就住在缪冬寄隔壁时便笑了:“我们小缪为人简单,想必还没请你这个新邻居喝杯茶……” 哪止啊……江季恒心想:你家小缪昨天差点没把门砸我脸上,亏我还花了10块钱给他买了冰糖草莓。 贴近年轻人生活的江季恒不合时宜地想:人的本质果然是柠檬……他自己都感觉心里的‘你家’二字有点酸。 “进来坐坐吧。”商巍然笑,“我在小缪的包里面放了块普洱茶茶饼。” 商家好茶,业内皆知。能被商家少爷拿出来待客的茶定非凡品,饶是江季恒并没有那么嗜茶,此时也推脱不了这份诚意,干脆也就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缪冬寄就像个学生一样乖乖巧巧地听着这两个人精斗法,看他们斗完了之后才伸手将钥匙递给了商巍然。 商巍然有点无奈,一边开门一边对江季恒说:“他倒不是不会开门,只是每次开门都要开十几分钟,怎么教都没用。” 门开了,一个个敞着的行李箱呆呆在地上躺着,衣服到处都是,杂物一直往他们的视线不及处蔓延。 江季恒和商巍然在门口一同愣住了。 缪冬寄是怎么用一晚上时间,把房间搞得这么乱的??? 第 8 章 两个大男人在门口齐齐愣住了。缪冬寄却泰然自若地挤开他们两个走进去,在门口踩掉了鞋,赤着脚找着地上的空隙走了进去。 江季恒、商巍然盯着他玩游戏般一路避开障碍物,文质彬彬的皮囊碎了一地拼不起来,一时间有点失语。 缪冬寄可谓十分艰难地走到了沙发边上,然后直愣愣地倒在了沙发上,下一秒就被硌出一声惊叫。然后他暴躁地从身底翻出一盒巧克力来,看到是巧克力之后那暴躁的状态瞬间偃旗息鼓。白天还大杀四方摔剧本的缪导委委屈屈地打开巧克力盒,躺在沙发上毫无灵魂地咬咬咬。咬了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捞起沙发上的猫粮翻身给地上的大胖猫倒上。 缪冬寄养的这只胖猫实在是“文静”过头了,理都没打算理门口的那俩,看见猫粮之后也只是兴致缺缺地喵了一声,勉为其难地吃上两口,然后就跳上沙发粘缪导怀里了。 这只大猫比看起来要粘人,虽然粘人的时候也是一副颇不耐烦的样子。 缪冬寄开心地抱着大猫撸了一会儿,然后拿了茶几上的纸笔,开始写写画画。 “……哈哈。”商巍然礼貌而不失尴尬地笑了下,“真拿他没办法哈……我们帮他收拾下,吧?” 于是江季恒眨眼就从“进门要喝好茶的贵客”,变成了“弯腰收拾人家衣服的保姆”。 不过……江季恒弯腰捡起一条白色的四角内裤…… 如果缪冬寄真的是商巍然回国之后交的小男朋友,依照商巍然的占有欲来看,应该不会让他一起帮忙收拾这些东西。 两个人一边收拾一边失语。缪冬寄也不搭理他们两个人,非常舒适地趴在沙发上面,咬着巧克力撸着猫,哼着随口胡诌的调子画现场调度图。他今天穿的牛仔裤本来就紧,毛衣也很服帖地贴着他的腰身,所以趴在那时的弧度既真实又暧昧。他实在是太不把他们两个当外人了,打哈欠揉眼睛时还扭着腰,无意露出一截画着黑色文身的皮肤——这纹身的位置过于暧昧,隐于下身的裤子里面,不过看样子应该是一根黑色的羽毛。 白皙的腰身和黑色的文身……这色差色气过头了。 “一会儿再收拾吧,我先给你倒杯茶。”商巍然把衣服全部塞到衣柜里面,转了身,“等他睡了我再收拾。他身体不好要早点睡……”商巍然朝江季恒抱歉地笑笑,“拜托你体谅下了。” “不用。”江季恒把叠好的衣服往衣柜里面一塞,“你去和缪导工作吧,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继续收拾下。” 商巍然笑着摇摇头:“今晚找你可不是让江才子来做劳工的。我也就开门见山了。”他说道,“你也知道,我擅长象征主义的电影,比如《广寒月》。但是《残霜天》整个电影的基调偏向于现实主义,我不怎么擅长。” 江季恒瞬间懂了他的意思,问道:“是打算要我帮忙?还是想把这位子直接给我?” “我顶多还能在这呆两个周。”商巍然倒是难得的摆出了十足的求人态度,“《残霜天》有个好导演,有个好剧本,也会有个好剧组。只要有你的加入,我相信《残霜天》会是一部不比《广寒月》差的好作品。” 话很好听,但对他们这种人来说,话不是听着好听就行的。 江季恒似笑非笑,没有说话。 “今天只是先打个招呼,你考虑一下,我们是有诚意的。”商巍然拍拍他的肩膀,“考虑好了告诉我一声就行。今天太忙了就不给你看剧本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江季恒敏锐地从商巍然眼中察觉出“不可于此时明说”的难言之隐来。 这份难言之隐是来自于缪冬寄么? 他不动声色地看过去,却正好对上缪冬寄直勾勾看过来的眼神。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盘着腿坐了起来,怀里抱着那只大猫,明明神情倦怠,可一双眼睛却明亮到好像透出光来。这个在电影里面把观众玩弄得团团转的大导演,在现实生活中却好像天生不懂什么隐晦与躲闪。 他已经被缪冬寄的目光黏住,动弹不得。而缪冬寄的回应,却是对着他茫然无意地歪了一下头。 应当属于少年的烂漫纯粹实在过于扎眼了,江季恒的呼吸都不由窒了一下。 缪冬寄好像天生就会勾人一样,两天来把平常异常禁欲的江季恒搞得频频失态。 “回去吧。”商巍然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目光意味深长,“以后再说。” 江季恒的识趣实在是和商巍然相配。他走了之后,商巍然看着缪冬寄差不多清醒了,便想继续把房间收拾干净,而且还是忍不住数落了一下缪冬寄的能折腾。缪冬寄也不恼,把本子放在猫身上画调度图:“巍然哥,你真啰嗦。” 商巍然叹了口气,上前去掀沙发垫,成功把纤薄的缪冬寄和巨大的肥猫一起掀翻在沙发上,然后终于找到了那块珍贵的茶饼。商家大少爷气得要冒烟:“那还不是因为你能折腾!” 顺势跳下沙发的大猫暴躁地“咪”了一声,伸出爪子拍了商巍然的脚一下,然后慢悠悠踱步到自己的猫窝躺下了。 缪冬寄家的猫虽然粘人也乖,但似乎并不是很喜欢缪冬寄,通常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爱自己呆着的时候就不理人了,除非这个时候缪冬寄屈尊去请它。 缪冬寄不学自通地转移话题,“我昨天很开心。”他换了个姿势躺在了沙发上,盯着一阵忙碌之后开始泡茶的商巍然看:“我吃了一串冰糖草莓。” “江季恒给你买的?”商巍然无奈地没收了缪冬寄的巧克力,他实在再了解这两个人不过了,“小缪,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总是盯着什么东西看,特别是你喜欢或者想得到的东西。”不仅仅是礼貌与否的社交问题。缪冬寄这个人处处透着奇怪和有趣,偏偏又长了一张过于漂亮的脸,以前就没少被人盯上,有了名气之后觊觎的人便更多。 第9章 商巍然往往想要教他学会收敛,可他依然用那双又亮又漂亮的眼睛盯着人看。 他们这个圈子不好惹的人格外多,而缪冬寄又是个活生生的漂亮的傻子。 他找江季恒,绝对不仅仅是因为他在电影服化道这方面的才华,更是因为依照江季恒的性子和家庭势力,他愿意也能够护缪冬寄周全。 但商巍然也清楚,这种作为与将缪冬寄送给江季恒没什么两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商巍然喝了一口茶,眼睛盯住那漂浮不定的茶叶,几乎要不可抑制地露出一个悲伤的神情。 “可是立檐说喜欢我盯着他看。”缪冬寄拖着下巴对他说,他的外貌实在太具有伪装性了,所以看起来如少年般无害。 商巍然本欲再说,但想了一下也知道缪冬寄肯定更听丁立檐的话,便叹了口气,端着茶杯坐在茶几另一边的地毯上,问他:“你喜欢江季恒?” “喜欢啊。”缪导很自然地点点头。 “为什么?”商巍然有点奇怪,“你不是喜欢丁立檐那样的么?”放肆一点张扬一点的疯子。 “立檐漂亮。而他……”缪冬寄想了想,“给我买了冰糖草莓。” 商巍然被这个回复噎了下:“……你还真好收买。”他顿了顿,有点犹豫,但开口时却还是很坚定,“过段时间我就出国了。这段时间里,我会说服江季恒来做《残霜天》的美术指导,他是个信得过的人,也比我擅长现实风格的电影。” 缪冬寄闻言却没有马上接话,只是静静抬头看了商巍然一会儿,然后才开口,他声音很轻,说出的话听起来仿佛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你只是想离开我。” 商巍然无数次痛恨缪冬寄这绝顶的聪明:“小缪,很多事情,你不应该直接说出来。” “抱歉,我总是学不会你教我的好多东西。”这次他没有反驳,道过歉之后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问道,“我伤害到你了是么?” “不算是。”商巍然从来不在缪冬寄身上用那些哄人的把戏,“但和你待在一起让我感觉疲惫。”他看着缪冬寄漂亮又没有丝毫情绪可言的眼睛,竭力摆出不曾摇摆的冷酷坚硬来,“你很容易让人心软,哪怕我知道我根本不会伤害到你。” “抱歉。”这种纤细的感情他可以放在电影里面抽丝剥茧,现实之中却只能茫然地说着对不起的话。 “总之……我们先把明天的事弄完吧。”商巍然叹了口气,起身拿自己的本子,回来的时候还是没有忍住,在缪冬寄的头发上揉了揉。 缪冬寄抬头看他,依然不知道隐晦和躲闪,好像一只与人类格格不入的无辜的动物。 商巍然眯了眯眼睛,坐到缪冬寄旁边,开始心无旁骛地想片子。 缪冬寄收到了这个暗示,垂眸消化了片刻,然后才重新摆回导演的姿态。 他们明天要拍的依然是几组配角的外景,因为他们之前研讨剧本时更为关注主角的部分,在这些配角戏里面反而没怎么费心,所以讨论起来还稍微有点费劲。商巍然的手机连接了摄影指导柳阕,好一会儿明天的拍摄流程和细节敲定完了。聊完这个,又不得不聊一些更重要的问题。 《残霜天》里面最重要的男女主角,现在都处于空缺位置。 “我以为缪导你不会接《残霜天》呢……”柳阕在视频那边边刷牙边怼他,“情啊爱啊啥的,你又不懂。” “你懂哦?你又没交过男朋友女朋友。”缪冬寄皱了皱眉,看着柳阕这幅懒散怼他的样子十分上火,干脆上手把商巍然的视频电话给挂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人来演林歇和沈颂?”商巍然皱着眉问道,“说白了这两个人某种程度上都是意象而已,你不会找到和他们一模一样的人。” “花途在写他们的时候,也是根据原型创造出来的。”缪冬寄在某些事情上的诡异和固执实在让人不解,而且没有人能够阻止,“等看到他们的时候,我会认出他们的。”他收好自己的工作本,揉了揉眼睛,“我要困死了……” “明天下午的演讲,你知道要说些什么么?”商巍然还是皱着眉,“我回去帮你写个稿子……” “不用,反正就是和小朋友们说说话而已啦。”他嘟囔着往沙发上一倒,也不知道睡没睡过去,但反正是不和商巍然说话了。 商巍然却喝完最后一口茶,转身去将杯子洗干净,然后重新坐回到沙发边上,盯着缪冬寄清瘦干净的侧脸看了不知道多久。 他想,缪冬寄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需要什么道别。 离别是属于他自己的。 商巍然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把已经睡着了的大猫抱过来放在发旁边的猫窝里,转身离开了。 黑暗里面的缪冬寄慢慢睁开了眼。 “谁说我不会难过呢?”他捂上心口,慢慢蜷缩了身子,最后喃喃自语,“你们都在如何判断我?” 第 9 章 一大早起床,江季恒出门被power溜,顺道去后街买早点。 power可能是随了主人,在外人面前总是很听话的那种“腹黑型暖男”,江季恒从不担心这小崽子乱跑,可今天不过是付了个钱的功夫,power已经消失在江季恒身边的方圆两米了。 江季恒连忙转头寻找,却看见power正叼着自己的牵引绳往别人手里送,一边塞一边拱人家还一直“呜呜呜”,那哼哼唧唧不要脸的样子着实很强买强卖。 至于它往谁手里送……干!缪冬寄! 缪美人虽然昨天睡得晚,但今天竟然还醒得挺早——准确说是被自家大猫泰山压顶压醒的。缪冬寄顶着一头乱毛面无表情地撸了会儿猫,直到他那可怜的胃苏醒之后开始反抗。缪导大清早起床反应能力尚在重启,难受了好久才发现自己应该是饿的,便打电话叫了柳阕出门去后街吃饭,也算是回忆一下青春时光。 缪冬寄大学时常常待在后街,对后街的任何一家老店都很熟悉,拽着柳阕就去了一家自己魂牵梦萦好久的灌汤包店。 柳阕这厮选择困难症犯了尚且在店里面艰难选择时,缪导已经吸着豆浆包在门口发呆了。 印艺后街是个很乱的地方,毕竟艺术家和年轻人多的地方实在在所难免。缪冬寄看起来清清冷冷不爱说话的样子,其实大学的时候很能“舞”,参加的活动很多——学生会、话剧、音乐剧、微电影、摄影大赛、陶艺社甚至于辩论赛。他当时本就是个感觉什么都有趣的好奇宝宝,而且还有人拉着他玩,导致他时常混迹于后街工作室、甜品店、酒吧、ktv,大半个后街都是和缪导有“一人定律”的铁粉。 缪冬寄从来都不是看起来那样的乖孩子,他吸烟嗜酒还能打架,但好在是个好艺术家。 后街大佬缪冬寄正喝着甜豆浆追忆往昔,想着之前好像还在这家店前面打过架……如今已基本从良的社会知名人士缪导正打算摸根烟出来冷静一下,放在身边的手就已经疯狂传来奇奇怪怪的触感。 缪冬寄愣了一下,下意识活动了下手,绳子就已经被心机power趁机塞到了他手里。 缪冬寄一转头:“……???”为什么手里忽然多了只狗子? 江季恒看着power得逞之后,趴在缪美人腿边蹭来蹭去强装乖巧的样子,内心满满的:“这傻狗啊我日!” 江季恒只能被迫无奈地走过去:“缪导。” 缪冬寄一抬头看见他,立刻放下豆浆包来:“老师。” “嗯……”江季恒满脸尴尬,“给你介绍一下。”他指指曾在缪冬寄身边装不认识它的狗子,“这是我家的power,小名松花。” “哦。”缪美人也一脸莫名其妙,伸手把牵引绳递给江季恒,过了一会儿又问,“它为什么叫松花啊?” 江季恒皮笑肉不笑:“因为它是个皮蛋。”松花皮蛋! 缪冬寄愣了一下,然后短暂地笑了一下,还伸手摸了摸power的头:“多乖啊,还挺粘人。” “自己在家的时候可能闹腾了,不过的确挺粘人。”江季恒有点无奈,“缪导可以带着你的猫来找松花玩啊。” “妙可可懒了,不爱出门。”缪冬寄很认真地说,“不过回头我会问问它想不想要新朋友。” “陛下!你也不等等我!”这时柳阕咋咋呼呼地从店里面冲出来,伸手捞住他的肩,“我买好了!走吧。” 缪冬寄点点头,然后对着江季恒说:“老师再见。” 柳阕缺心眼,这个时候才把注意力转移过来。他毕业得早,没见过江季恒,但还是随着缪冬寄的话说:“缪缪的老师啊,你好。” “什么缪缪……”缪冬寄皱着眉极其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正色道,“这位是江季恒副教授。” “啊……”柳阕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江教授,商哥的师弟是吧。”柳阕伸出手来,“我是《残霜天》的摄影指导,如果可以的话,以后就要多多指教了。” “当然。”江季恒随手放开power去握手。然后power又拎着自己的牵引绳去纠缠缪冬寄了——妈的好完蛋一狗子,江季恒被这厮噎得青筋都要暴起来了,“松花!回来!” 第10章 当然没什么卵用,江季恒先生从来都没有什么威信可言。 最后power是被缪冬寄重新送回到江教授手里的。 这个时候的天依稀透出要亮的意思了,江教授要回公寓收拾一下去上课了。缪导和柳摄影指导也忙着要拍一场日出的外景,只得急急忙忙地往摄影地赶。 导演和摄影指导风风火火出现在剧组。缪导咬着豆浆包打着哈欠,摁着柳阕的头布置场景。 柳阕身高187,比还差一点才到一米八的缪导高出老大一截,不过此时还是乖乖地任由导演大人趴在他肩上调设备。 缪导心情好的时候,搁在剧组里面那就是团宠,谁都想也敢趁乱上去摸摸小猫咪的毛。 当然,当缪导摔了剧本指着鼻子骂人的时候,那就是阎王,谁敢上去摸毛都能直接被叨上一爪子。 整个剧组浩浩荡荡,收拾完了所有东西,然后蹲在地上等这场日出的景。 缪导整个人又开始犯困,和柳阕几个人站在角落里面抽烟——跟剧组的平时又困又累,哪怕没有烟瘾,基本上也会有抽烟的习惯。 拍“外景”除了累就是累,往往要等很长时间才能盼过来一个合心意的景。但是正是因为这个景来得太来之不易,演员们实在是紧张,一不小心就演砸了,演了三遍都没演好。 缪冬寄摇了摇头叹气:“明天吧。” 这个剧组一早上的准备算是白费了。 几个小演员怕得要死,但缪冬寄从不对不可挽回的事情生气。他拽着人整好下一个场景,然后开始给别人讲戏。 一看着缪导开始讲戏,众人立刻放松下来,悄咪咪凑过来盯着看。 缪导大学的时候的确有影视表演课,但他的表演更多的是在话剧社里面学的,所以表演方式更倾向于舞台方向。想要塑造一些非常重要的角色时,他相对于技巧的表达更倾向于“信念”——相信自己是人物本身,以及相信演戏时周边的情境。 缪导十项全能什么都会,演戏这方面也并没有比拍片子写剧本差到哪去,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全职演戏,因为他的那种演法对他自己来说过于伤筋动骨。 不过无论是靠演戏吃饭的,还是靠拍戏吃饭的都喜欢听他讲戏,而且缪导平时要么清冷要么暴躁,也就讲戏的时候温柔又耐心,甚至《广寒月》时期为了帮演员入戏给予过一个长达两分钟的拥抱。 那本就是一场“红衣的愤怒”蛊惑人心的戏,他也就抱着演员踮脚在他耳边低语,一声一句都在说服他麻痹他甚至蛊惑他,直至演员成功入戏。 林光霁在接受音乐剧界的采访时总会有人问起《广寒月》时的事,有次便无意间说起了这个事,弹幕飞过的都是因欲求不满而暴躁的“日!”,真是让人不知道该羡慕谁。 导演的个人魅力强是件好事——《残霜天》的男女主角招人时,别说是一些小演员了,大明星都往缪导工作室这边跑得特别勤。 穷到窒息的缪导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什么叫做人穷志不穷,看见一堆大明星联系着试镜,跃跃欲试地已经把下一次跟谁借钱都想好了——哪怕是付最贵的片酬,也一定要找到他心目中的男女主——林歇和沈颂。 但是最后还是没有找到。 之所以回到缪冬寄的母校拍片子,是基于商巍然和缪冬寄两个人的需求。 商巍然盯着的是能够取代他在剧组里位置的江季恒。 缪冬寄看好的,则是这个艺术院校里面灿烂又复杂自我的孩子们——他想要在这里找到他的林歇和沈颂。 印城艺术大学是所公立艺术大学,公立大学普遍比私立大学要穷,这个现象放在艺术大学里面更是真理。 别的艺术大学总会偶尔安排几个小鲜肉大演员,到学校里面宣传一下电影或者新剧,也算是为了宣泄一下正当青春的少年少女的过剩荷尔蒙。印艺就不一样了,别说什么见面会了,他们连自己音乐学院出去的歌手的演唱会都不肯安排。不过这群仿佛身处佛门圣地的崽子们倒也争气,要么拼了命地往校外的圈里面挤,要么就自己在印艺里面折腾出舞台和灯光来。 张牙舞爪,生机勃勃。 缪冬寄前半辈子实在没什么好运气。 旁人眼里面的印艺其实蛮复杂,既有梦想和才华的炫目,却也有藏污纳垢的腐朽。但在缪冬寄的眼里面,这里就好像是一片漫长黑夜之中的灿烂星斗。 缪冬寄本能地畏惧学校外面的那个“社会”,所以在离开之时将自己的所有温暖都寄存在这里。然后今天捧了一捧,去看这群如今待在印艺的孩子们。 傍晚的印艺笼罩在温柔的余晖里面,夕阳簇拥着缪冬寄结束今天的拍摄,急急忙忙朝办讲座的教室赶去。 第 10 章 印艺新校区最大的教室也不过400座,但现在整个会场里面都密密麻麻挤满了人,甚至还有人挤在窗外,眼睛里面闪烁着期待或者质疑。 缪冬寄趁着这群孩子入场和强调秩序,愣着神发了好久的呆。全场差不多等待他开始之后,他趴在讲台后面撑着下巴环绕一圈,然后看见正站在门口引导学生入场的江季恒。 江季恒身为印艺门面,为了拍照发公众号好看,被派来负责印艺十几年来最大的一场讲座。江季恒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他一个带笑的目光扫下去,全场便全部安静了。 江季恒先回过头和他的缪美人对视一眼,然后踩着皮鞋走到讲台旁,拿起了讲台上的台式话筒:“晚上好啊同学们。晚饭有好好吃么?” “我们舞院都没吃!胖一斤罚200块钱呢!”江季恒好像天生有能和任何人打成一片的气质,坐在第一排的小姑娘笑着说,“江教授,别提饭啦,我们都没钱赔了。” “那你先长点肉,钱我出。”江大富豪笑眯眯地说,“不过你们老师也是为你们好,找我出钱可以,记得拿出来成绩啊。” “好啦。”江季恒笑了下,风采灼灼惹人目眩,“你们可真是好运气。你们缪导连个采访都从来没有参加过,偏偏耳根子软,被校长求了求就便宜了你们这群小崽子。你们可得好好听,别欺负你们家缪导。” 江季恒说完就放下话筒想要走,却忽然被缪导拽住了衣服。 “帮我把讲台转过来。”缪冬寄盯着他,两秒之后又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说,“谢谢。” 江季恒这才反应过来,和缪冬寄一起将讲台转了过来。 缪冬寄没说话,转身走到讲台前面,背着身用双手撑着自己跳了上去,然后把台式话筒拿起来放在怀里,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家好,我是缪冬寄,毕业于印艺戏剧影视文学系。”他环绕一周,“有什么想问的吗?” 好不容易被江教授镇下来的场面,再次因为缪冬寄这不规矩的动作搞得再次沸腾起来了。 而且连国际电影节都没有采访到的缪导,现在就在他们面前,于是这场讲座马上就变成了一堂缪导的解惑课。 一开始的问题都还是围绕着电影展开的,大多都是戏文院表演院之类的科班出身的未来电影人,在之前电影课上讨论过的问题。 戏文院派了个显然成绩不错的代表站了出来:“缪导,我们都知道《广寒月》是一部十分庞大和出色的电影,但我们依然对它的主题非常疑惑。片中的男主角是在各种各样的约束和压力之中改变了自己,让自己由一个‘愤怒’‘理智’敢于站出来反抗批判的人,成为了一个‘怯弱’的人。但是在他成为了一个‘怯弱’的人之后,却收获了一个很悲惨的结局。” “死了。”缪冬寄点点头,“的确应该算是个挺悲惨的结局。” 学生继续说:“从片中‘红衣的愤怒’的诸多暗示来看,《广寒月》这个片子的主题无疑是反对‘看客文化’。那么缪导你认为,片中不是看客之时面临的诸多困境,有什么办法能够自我解决么?” “我以及我的团队还没有寻找到办法。” “那《广寒月》是否如许多影评人所说,是在一种无解的情况下反对‘看客文化’。” 现场立刻一片哗然,《广寒月》饱受争议的原因便在于此,《广寒月》在反对看客文化,但是它的整个剧情发展都很古怪——主角一开始并不是一个看客,但是却因为勇敢而受到挤压和碰撞,在他因痛苦不堪而选择成为看客之后,却因此而事故死去了。 “的确是这样的。”缪冬寄轻声说道,“其实,我始终认为,现在的我还没有资格,去鼓励别人用哪种方法生活。”他的神情并没什么变化,在全场的哗乱下继续很自然地说道,“我开始做《广寒月》的时候并不比你们大很多,而且我从小到大的经历很贫乏,很多你们会的道理都没有人教我。我之所以能够拍出来《广寒月》,就是因为比一般人更愚蠢一些。”他对于孩子们是真的谦逊又温柔,“我刚刚拿到这个片子的剧本的时候,其实编剧还没有写完,我们正在竭力为主角寻找办法和出路,但我们没有找到。” 第11章 “我并不是想用唱反调来彰显《广寒月》的高度或者格调。我拍电影,不是为了教给观众什么,我从未在我拍摄的途中在乎观众的看法,我一直寻找我自己想要的答案。”缪冬寄抱着话筒,慢慢地说,“大家有研究过意向的话应该知道,‘广寒月’在我的电影之中,其实是象征着一个地方。它并不是指很多人想的‘尽是旁观者的地方’,而是一个‘勇敢的人保护不了身后’的地方。《广寒月》存在的意义,不是批判,因为对象并不是旁观者。意在歌颂,因为对象是那些勇敢的人。” 戏文院的一个男生举起了手。 “说吧。”缪冬寄盯着他问,“戏文系现在还是只有十几个男生么?我当年的男生好像比较辛苦,因为我身体不大好,又偏偏不好意思跟老师说,我们班的男生就总是把我的那一份一起干了。” 印艺每年戏文系只招收100个学生,男生基本就是十个左右,最多肯定也到不了十五个。而这十几个男生总是自觉包揽了很多体力活动。 戏文系男生少这个事情是可以永久嘲笑的,众人一时之间都非常给面子地笑了起来。 “对,我们大一这一届十四个。”那个男生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继续说:“所以缪学长的意思是,《广寒月》这个片子在某种程度上说,并非是把问题简单地聚焦在旁观者这个问题上,而是放在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旁观者的社会大环境上。” “对,但这并不是我们在拍摄之前就想好的事情。”缪冬寄对着那个小男生鼓励地点了点头,目光也温柔和煦,“我们一开始只是单纯地对整个社会环境感到奇怪。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满分答案,你无论是勇敢还是怯弱,你的命运都同样有悲惨和幸运两种结局,而我们甚至无法得到一个稍稍确切的几率。”他顿了顿,“我们企图从根本上找原因,寻找所谓的我们应该如何生活的答案。但是没有找到,《广寒月》并不是一个答案,而是一个这个世界作为出题者,出的一道思考题。” 《广寒月》的成就实在太高,但是缪冬寄的年纪又太小。《广寒月》的高度一直摇摆不定,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编剧和导演都是年纪轻轻的小孩子”,在这个基础之上,所有的解释都好像是过分解读。 而现在,这个年纪轻轻的导演坐在讲台上,比这群喜欢假装成熟的大学生们更像小孩。这个小孩还挺人小鬼大,直接在这群还未入世的孩子面前说“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正确答案”的这种人间至理,不知道他上大学时编剧老师有没有教过他这种东西。 不过这种东西教了也没有用,很多人不会懂,更多人不想懂。 江季恒就站在门口,一边听着他说话,一边盯着缪冬寄看。 他还没有那么了解《广寒月》的导演和编剧,但好在了解《广寒月》的美术指导商巍然。所以江季恒更能够在《广寒月》这个片子之中,捕捉到主创团队的更多意图。 《广寒月》展现的的确是一个没有正确生活方式,同时也没有绝对正确的选择的一种社会大环境。但是与此同时,这部片子也近乎病态地表现了对于“敢于站出来”的那部分人的挚爱与仰望——它甚至神化了愤怒和勇敢。 缪冬寄自己说的没错,这是一部献给“勇敢者”的赞歌。 片子点出了英雄不仅需要有勇气,更要面对牺牲的主题。但是又觉得“生命”这个牺牲品轻如鸿毛。甚至可以说,他认为生命是对于勇气和正义的献礼。 这个想法实在是古怪又危险,在片子的表现上甚至有一点点偏执,完全和缪冬寄这温和又凉薄的发言搭不上边。在现在的缪冬寄身上,根本看不出丝毫的病态与狰狞。 反而今天的缪冬寄,比以往他见到的都要柔软而富有善意。他抱着话筒晃着腿,对于这群张牙舞爪的小崽子如此温柔,甚至还能笑上两下,好像梦回少年时一样柔软而开心。 大学时光……在很多人眼里是象牙塔,在很多人眼里面是手触社会的不适应甚至恶心。那缪冬寄心里的大学时光是什么样子的?温煦如此么? 第 11 章 讲座到后来已经完全变成了座谈会。缪冬寄没有丝毫避讳地回答着各个问题。于是小崽子们得寸进尺,问得越来越放肆,江季恒已经在心里面想了二十几个能直接登在微博头条上的话题了,只好偷偷发了个消息给昨天学校里刚建起来的《残霜天》工作室,提醒他们今天晚上要加班加点。 “缪学长!”被宠爱了一晚上的小崽子们越发不知死活,“你现在有女朋友么?” “没有。”已经完全跟上他们思路的缪导很自然地继续说,“也没有男朋友。” 整个教室的人哈哈大笑出声,似乎终于在这一瞬间明确地意识到缪导的确是印艺的人。印艺这个学校的风格张牙舞爪,一向是奇装异服男男女女开开心心,经常被人调侃是看性取向招人,整个学校对于这方面的看法也非常前进和自由,在学校里面可以大大方方地和同性牵手亲吻谈恋爱——甚至学校里面还有双人隔间的澡堂用来……做在宿舍里面不敢做的事。 别问,问就是互相搓澡。 当年高校招人的时候,印艺还非常酷炫地甩出了一句彪悍的官方宣传语:“男女五五分!取向看心情!” 于是在所有人欢快的气氛之中,只有江季恒愣了一下:商巍然竟然不是缪冬寄的男朋友么? 那这位缪导究竟是什么身份?能被商家的大少爷这样护着。 “那学长你会弯么?”有个男生很自然地接了茬。 缪冬寄闻言挑挑眉:“我哪知道我将喜欢上的人是男是女啊?”他歪了下头,看起来有点愉快地晃了下脚,“期待一下好了。” 江季恒:“……”他感觉自己要重新考虑一下做不做《残霜天》美术指导的问题。这位炙手可热的新兴导演不会把这个爱情故事拍成傻白甜吧? “那学长之前谈过几段恋爱?” 缪冬寄闻言皱了皱眉,很认真地想了想:“一段。” 江季恒:“……”哦,原来商巍然从未拥有过姓名。 江季恒知道缪冬寄大学的时候就有男朋友,那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平日里背着吉他笑起来好像个温柔和善的大哥哥,而站在舞台上后闪耀得惹人目眩。江季恒个人挺喜欢音乐和摇滚,之前适应国内的工作和生活之后曾积极跑过一年的音乐节,那个少年周围一群才华横溢的人,站在舞台上时恍若火焰或者太阳。 奇怪,如果这段感情已经成为历史的话,商巍然怎么能忍住不动手。 他太清楚了商巍然喜欢的风格了,因为他和商巍然喜欢的是同一个风格——无非就是奇奇怪怪又可可爱爱的。 他看着坐在讲台上的缪冬寄。缪冬寄今天穿了件可可爱爱的绣着小猫的卫衣,下身穿着黑色牛仔紧身裤。这身打扮随随便便,但奈何他身材好颜值高,硬生生同时穿出可爱和帅气来。他这几天都没什么造型可言,衣服随便搭,发型随便搞,一不小心就整得乱七八糟的。商巍然这么长时间来想必也适应了,只有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才帮忙搞一搞。 商巍然四年前为了搞《广寒月》几乎可以说是抛弃了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江季恒有点想不明白这里面的爱恨情仇。 而在江季恒沉思的同时,全场的男生女生依然再接再厉“那一段男生还是女生?!”。 这下子他们缪导回答得很干脆:“男生。” 江季恒:“……”他算是彻底明白了,不仅这群小崽子们完全没有未来艺术家的自身修养,而且缪冬寄本人也没有丝毫身为公众人物的丝毫自觉。 学生们乘胜追击:“是林光霁吗?” 林光霁就是《广寒月》的男主角。他俩的cp很有名气,各大同人文同人视频十粮九肉,是娱乐圈里面著名的“停车场”——没办法,这俩人的确都很“欲”。 “那倒不是。”缪冬寄摇摇头,看见众人依然跃跃欲试,便说,“不是电影圈或者剧圈的人。” 江季恒:“……”行吧,你们随意。 缪冬寄经历过被翻得底朝天的爆火时期,圈里面对于他的取向问题都心知肚明。只是圈子之间的结界真的难以跨越,这帮小孩儿不清楚,圈外的粉丝们更不清楚。不过要是缪冬寄本人不在意,这些就算传出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缪冬寄为人低调,行事却张扬。他从上大学搞艺术开始,就没怎么把这个世界上乱七八糟的规矩和目光放在眼里。不过也好像正因如此,很多在别人眼里难得一批的事情,他都可以很纯粹利落地去做好。 江季恒忽然觉得这个啥都不管的小美人有点不合规矩的通透。 某位小男生好像绝不死心:“那学长能说一下择偶标准么?” 缪冬寄似乎从来没被人问过这种问题,神情显而易见地疑惑了一下,然后试探着回答了一句:“活的?” 第12章 全场被他这一句小心翼翼的沙雕回答给逗笑了。缪冬寄却在众人的吵吵嚷嚷之中又认认真真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很认真地说:“温柔……” 全场在他的声音之中安静下来,缪导又踢着腿轻轻地说:“勇敢……温柔和勇敢。” 江季恒微微一愣,感觉这两个词都带着某个人的既视感。 不过也难怪,当初的缪冬寄和丁立檐关系太好,两个人尽管早就开始异地恋模式了,但能凑在一起的时候还是腻腻歪歪的。当时他们大学的老师都没觉得他们毕业之后会分手,估计也就是今天才石锤了这两个人竟然真的分手了。 感情这么好的两个人已经走完了大学的四年时间,究竟为什么会分手呢,这应该不是他们靠猜就能猜出答案的问题。 不知不觉之中,这场乱七八糟的讲座已经进行了好几个小时。最后的最后,缪导终于说出了自己此行最重要的任务——招演员。 他把一些比较重要的信息投在了大屏幕上:“从明天开始,全天接受视频报名,晚上六点到十点接受现场报名——地点就是这个教室。”缪冬寄撑着讲台跳了下来,“不管是不是学表演的学生,希望大家都能来试一试,这个机会实在难得。另外还有一些其他职务的实习名额,请大家关注一下《残霜天》的……嗯?”缪导忽然噎住。 “关注一下《残霜天》的官方微博账号。”江季恒走过来,“是吧缪导?” 缪冬寄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对,官方微博账号。” “那行了,今晚的讲座结束之前。”江季恒转头看向缪冬寄,“让我们缪导再最后给同学们送一句话吧。” 缪冬寄想了想,说道:“自己永远不会遗忘自己。” 众人一脸似懂非懂的茫然样子,而一直在旁边胡思乱想的江季恒终于松了一口气,刚刚在心里宣布今天的工作完美结束,紧接着便被商巍然的短信cue到:“我在后街工作室准备道具,拜托你把小缪送回去——三楼的时候停下来歇会儿,你不停的话他是不会说的。” 江季恒:“……” 于是江季恒只好送一场讲座下来越发众星捧月的缪导回公寓。虽然他内心的小人疯狂舞动着说:“year!year!year!” 江季恒这二十几年的生活忙碌又逍遥。极度丰富自律并且骄傲的人生,让他对于别人的生活和经历并不那么感兴趣。只是缪冬寄的确可爱,又是真的才华斐然,他坐在导演椅上仰头等景的样子未免也太好看了点,在他身后要冰糖草莓的时候也好看。 江季恒盯着一块别人的小蛋糕看了好多年,现在告诉他可以碰一碰了,他自己还觉得难以置信。 在三楼坐下时,缪冬寄挤着栏杆,双手乖乖巧巧地放在膝盖上,然后开始盯着一个地方发呆。 江季恒也不清楚他要歇多久,便像那晚的商巍然一样坐在他旁边,问他:“商巍然要走了对么?” “嗯。”缪冬寄轻声说,“等我找到合适的演员。” 江季恒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毕业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做过美术指导。”他说的的确是实话。 “没关系,巍然哥说你可以。”缪冬寄看着他,眼睛似乎在静静地说:那我就相信你真的可以。 江季恒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你还真的挺信他。” 缪冬寄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有的时候真的很难相信,缪冬寄这个男孩子虽然抽烟又纹身还喝酒,但在表面上看起来比所有人都要纯良可爱,可又竟然能拍出来含有那么复杂深意的片子。 古怪得要死。 江季恒笑着叹出一口气来:“不过我也从未怀疑自己的水平,我只是不想做而已。” 缪冬寄闻言又转头看他:“老师,你有秘密。” 江季恒最近莫名觉得“老师”这个称呼越发顺耳,便也没打算纠正他,只是笑道:“缪导,你没有秘密吗?” 缪冬寄却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些不是秘密。”他轻声说,“那是羞于启齿的曾经。” 第 12 章 江季恒晚上睡觉前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缪冬寄坐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样子。 他一直觉得自己大半夜的应该更沉迷于缪美人的色相,没想到自己是如此柳下惠的一个狠人,大半夜的满脑子都是人家的电影理念……该不会是多年单身内分泌出现问题了吧……江季恒被这个想法惊到瞬间清醒,起身倒了杯冰水打算冷静一下,真好透过窗子看见柳阕送缪冬寄回公寓——八成是缪导大半夜又出去和美术指导摄影指导讨论拍摄问题了。 缪冬寄似乎背着他那个美术指导喝了酒,所以走得有点晃,柳阕小心翼翼扶住他,半搂着他往回走。 江季恒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当年他遇见过缪冬寄喝酒,时间依然是缪冬寄大四的时候。 那次江季恒和几个来印城玩的朋友去后街喝酒,正好看见那几个小孩走进来。缪冬寄一左一右揽着两个人,笑得尤其开心放肆,手里的烟飘出袅袅的烟雾——他很少这个样子,所以应该还是在要饰演的角色里面。 江季恒那桌在最昏暗的角落里面,这帮小孩也没想到酒吧里能坐着就比他们大一两岁的老师,正好坐在江季恒隔壁桌玩“俄罗斯”转盘。缪冬寄那天晚上运气贼差,碰上的都是最满的杯子,半个小时下来不知道灌下去多少瓶。江季恒等人能在朦胧的烟雾之中,隐隐约约看见缪冬寄烧起来的脸颊和泛着水汽的眼睛。 缪冬寄后来起身去厕所吐了一次,回来之后还想接着喝,但是被旁边的朋友拦下了,只能无可奈何地拎了一桶冰块到面前,开始咔嚓咔嚓地咬冰块吃,吃了一会儿又趁其不备拿起酒杯来,自己在旁边喝得起劲。 那个时候的江季恒就觉得缪冬寄有趣,准确地说所有人都觉得缪冬寄很有趣。他那朋友里面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还想去勾搭一下,被江季恒一手摁住了:“人家有男朋友了。” “那有什么。”那朋友醉醺醺地回了一句,然后才骤然反应过来:“我去,江恒你认识啊?极品……” “嘴巴放干净点。”江季恒说,“是我学生。” “嗯?印艺不错啊这两年?是你学生那也是极品啊~”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这个朋友还是收敛了,“没成想咱江哥还真有为人师表的气场了,牛逼!来,接着喝!” 江季恒没理他,抬头喝酒的时候好像看见缪冬寄往这边看了一眼,灯光下的细致眉眼显得格外温柔,眼睛里的泪好像就快要溢出来。缪冬寄好像是看见他了,不过这家伙一还在角色里,二还喝得醉醺醺的,他完全没指望这戏痴醉鬼能记住他。 到后半夜这群小孩就回去了,江季恒坐在店里面都能听见他们在街上大声说着台词,音浪一潮高过一潮:“我的爱!我的angel!我的缪斯!我的优钵罗!我的天女维摩!我的唯一!我的万物!我盛放的花朵!我璀璨的星火!我所有的爱欲!我全部的真情!我感受到你啦!我看到你啦!我靠近你啦!我摸到你啦!我摘下你啦!” 他们在念他们的毕业大戏——《摘星》。 缪冬寄是一个生活得非常自我的人,出于一种自我的心态从不去打扰别人,平常连抽烟都在角落里面静悄悄的,但那天晚上不知道和朋友一起吵醒了多少户后街的人家。缪冬寄像个懊恼悲凉的天才一样烂醉,也像个天才一样吟诗。 江季恒仔细一想,感觉没有人能对这样的缪冬寄表示冷静和沉默。人们要么喜欢要么讨厌要么鄙夷,但总之不会遗忘。江季恒待在客厅发了会儿呆,隐约间好像听见隔壁开门的声音,也好像没有,但缪冬寄肯定是已经回到公寓了。 他感觉奇奇怪怪,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奇奇怪怪。为了探寻一下他这莫名其妙的心情,江季恒在客厅里面点燃了烟盒里面的最后一根烟,然后终于决定了重新做回美术指导的老本行,看看缪冬寄和《残霜天》能做到什么地步。 第二天下午上完课,江季恒刚刚向校长递上了自己的事假条,校方一向惯着他,都没啰嗦直接批了假。江教授从下个周开始只负责自己的选修课就可以了,这个漫长的假期会一直持续到《残霜天》的前期拍摄结束——依照缪导《广寒月》拍了一整年的前科,江季恒至少半年是不怎么用上专业课了。他慢悠悠地踱步去罄玉湖边看自己未来要待的剧组,正好瞥见整个核心制作团正待在缪冬寄以前就经常待的那个湖心亭里,缪导膝盖上放着个笔记本电脑,正在和商巍然柳阕说话。 他好像心情不错,虽然没笑,但眉眼都是带着愉快的样子。 让人看着也忍不住开心。 江季恒站在栏杆边上看他们,感觉心情好的缪冬寄真是漂亮又可爱。 看着这样的缪冬寄,江季恒心里面想:即便是傻白甜爱情片他也认了。 “你们家缪导又碰上什么喜事了?”江季恒再次悄无声息地挤到剧组里,蹲在正在吃瓜的外勤组组长小姑娘旁边,对她露出了一个满分的微笑。 第13章 小姐姐递给他一个小马扎和一块瓜:“男主定了,缪导很满意,但商哥好像有点懵,商哥一向不大认同缪导的鉴赏水平。” 这仅仅只是讲座的第二天,没想到缪冬寄就直接力排众议直接定下了男主,而且还亲自打电话给工作室让他们发通告,看得出来对这个演员那是十分的满意。 “正常,导演和美术指导总要吵吵架。”江季恒笑着表示理解,然后坐在小马扎上吃瓜,“编剧那边呢?” “编剧那边倒是很满意。”小姑娘悄悄凑过来跟他说,“我一直觉得花茶大大和我们缪导就是女a男o,他俩的精神世界未免也太合拍了。” “你们剧组嗑cp这么上头么?你们导演那么凶巴巴的还敢嗑他o。”江季恒迷惑。 小姐姐被震惊了,她本来只是随便口嗨,完全没有想到江季恒懂这么多,委委屈屈地解释:“因为缪导看起来像是冰糖草莓味的,就很o啊!” 冰糖草莓味那倒是挺对的……江季恒笑了笑,岔开话题:“《残霜天》的编剧也是对花啜茶是吧?我之前见过她一次。”在忘了哪场电影发布会上。江季恒问,“她还没有来跟组么?” “最近网络文学的形式不太好,花茶大大在弄移民。两个主角找完了之后会过来。”小姑娘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挤眉弄眼,“这些都是我偷听的,你可不要随便说出去啊!” “放心,我嘴很严的。”他安抚地拍拍小姑娘的肩膀,然后把西瓜皮丢到垃圾桶里,“你们要开始拍室内戏了?” “嗯,已经开始搭景了,不过也是要等两个主演到位。”小姑娘小心翼翼地说,“商哥虽然也很温柔,但还是让人感觉难以接近唉,我们大家都很期待你过来的。” “是吗?那还真是太荣幸啦。”江季恒眨眨眼,刚要再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却被眼尖的商巍然一眼瞥到了。 “江季恒!”商巍然喊他,“你过来下。” 江季恒有点无奈,知道商巍然要让他看男主,顺便也会给他介绍一下剧情,但他并不是很喜欢这个过程——自己看让他更感觉兴致盎然一点。他刚刚要走过去,却听见缪冬寄冷冰冰的声音:“不用。” 他的脚步顿住了。缪冬寄转头看他一眼:“晚上我会把剧本给老师送过去。”他定定地看向商巍然,“我们都不要影响到老师自己的判断了。” 商巍然盯着缪冬寄,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许久才压抑下某些险些要喷涌而出的情绪,依然温和有礼地开口:“也对。那季恒,你先回去吧。” …… 江季恒越发察觉到商巍然和缪冬寄之间的关系有多古怪。 今天看似发了脾气的缪冬寄实际上没有丝毫个人感情,导演状态下的缪冬寄将一怀柔情全部给了电影本身,对于剩下的人便只剩下六亲不认般的冷酷无情。 而商巍然明明比江季恒更了解缪冬寄,但今天却险些失态了。连缪冬寄都被刚才的商巍然稍稍吓到,略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顿了顿,方才调整状态继续研究拍摄问题。商巍然也强制性压抑自己在崩溃边缘发散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 商巍然对于缪冬寄的体贴细心从来不假,对他的厌恶失望也不假,想要离开他的心情不假,但是舍不得的心情更不假。 商巍然和江季恒一样,都生了一副温柔多情深情款款的样子,其实背地里面都是冷心冷面,哪来的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复杂感情?只是现在,巍然兄一看就已经脱离了那个中二少年团体,已经开始为情所困了。 江季恒把自己埋在一堆诗词歌赋里面呆久了,乍一想还感觉有点小新奇。 不过这个新奇感也只是让他幸灾乐祸一会儿罢了。 他回了公寓,把自己的新论文上的最后一点东西考据完,然后在阁楼上翻出了被自己雪藏已久的电影笔记,擦去了上面的灰尘,心中才感觉到某种慢慢燃烧起来的兴奋感。 电影,梦工厂,追寻自己灵魂的工作,探寻所有情感的事业,曾经被他无情抛弃的生活方式。 现在最炙手可热的禁片导演缪冬寄,把一切东西都简单粗暴地往明面上砸的对花啜茶,镜头语言炉火纯青的镜头诗人柳阕,还有他。 这个片子究竟要作成什么样子,他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 第 13 章 晚上缪冬寄过来敲门的时候,江季恒刚刚洗完澡,穿着最舒服的浴袍,打算去阁楼上开开心心地看几部电影,整个人都开心舒适到冒泡,听到敲门声之后不假思索开了门。开了门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浑身上下就穿了一件浴袍,面对门外被自己脑补过的看起来干净纯良的小男生,越发觉得自己是在耍流氓。 江季恒身份特殊,公寓也从来不招待外人,故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尴尬的情况。只是缪冬寄也不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孩子了,他抱着残霜天剧本,目光淡淡扫过江季恒露出一半的胸口,然后踏了进来,踩掉了一半鞋之后才想起来抬头问他:“我可以进来么?” 江季恒:“……”他的公寓一向不让人进,他的占有欲和领土概念好像与生俱来,不容侵略。而缪冬寄就好像一只意外闯到他地盘上的小猫,还是很小很乖又暖又软的那一种。江季恒缓缓吐出一口气,笑着说:“进来吧,先随便坐坐。我去给你泡杯茶,不过肯定没有商家的好。” “没关系,我不懂茶。”缪冬寄光着脚走到沙发上坐下,下意识地想抬腿缩上去,缩到一半反应过来这不是他自己的公寓,便又慢慢放了回去,颇为不自在地把两只脚叠在一起踩了踩 。 江季恒脸不红心不跳,厚着脸皮只穿着浴袍给缪美人泡好了茶,然后才顶着一张僵硬的笑脸躲进房间里面换衣服。 但其实缪冬寄什么都没打算说,只是把厚厚的一沓剧本放在茶几上面,盯着封面上的“残霜天”三字发了一会儿呆。 “这个故事,说实话,有些离经叛道。”缪冬寄轻声对收拾得人模狗样之后走出来的江季恒说,“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它。” 江季恒端着茶杯倚在门框上看他:“你喜欢它么?” “其实我不喜欢拍电影。”缪冬寄看着桌上的电影,答非所问,“你相信吗?” “相信。”江季恒在缪冬寄搞电影之前也从来没有想到他会搞这个,之前的缪冬寄站在舞台上面,演戏讲戏排戏练戏,仿佛就是为舞台而生的新缪斯。他想着缪冬寄以前的样子,问道:“你喜欢话剧?写剧本……还是演戏?” “都喜欢,因为他们是沉浸式的。我不适应做电影导演——当个极度清醒的旁边者。但是我需要寻找答案,解题人必须清醒,是不能陷到题目中去的。”缪冬寄看向江季恒,目光澄澈干净,“你也想要寻找答案不是么?” 江季恒却摇了摇头:“其实我在几年前就已经不想寻找了,太多问题没有答案。” “你说得对。”缪冬寄说,“但我们本人需要自己的答案。” 江季恒拿了点水果放在桌上,然后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其实我一直很好奇,缪导你是怎么保持对创作的激情的。” 缪冬寄想了想:“因为疑惑吧。”他说,“因为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所以不能任由自己不去想。” 江季恒愣了一下,他摸索着手中茶杯的的花纹,终于低头笑了一下:“你说的对。”他只想着探寻过程中的被暴露无遗的痛苦,所以选择了放弃,选择了说作豁达实为糊涂的生活方式。即使没有找到答案那又怎么样呢?没有答案不正是他们找到的答案么? 缪冬寄站起身来:“那剧本和分镜剧本都放在这里了,我先回去了。等你看完剧本我们再一起讨论。” “稍等……”江季恒问,“我先确定一下,商巍然已经做了哪些工作。” “分镜我们开拍前都已经做完了,当然,随时都可以改,只要你能说服我。”他想了想,“服装上只做了那些重要配角的。我们在主角的事情上面一直有分歧,所以主角的服化道他完全没有着手。” “好的,我懂了。”江季恒对着他笑了下,“缪导晚安。” 缪冬寄显然是没想着要和他礼貌地道一下别,闻言顿了一下,才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晚安,然后在门口踩上了一半鞋,打开门踢踢踏踏地走回了隔壁。 江季恒挑了挑眉,走到沙发前坐下,看着桌子上的剧本。 剧本还是崭新的,但肯定在不久之后便会被磨到破烂不堪。剧本上的《残霜天》三个字是非常扭曲又好看得独具特色——一看就是编剧对花啜茶的手笔,她一向称自己是绝对的泼凉水煞风景大师,但其实对自己要求的要达到的美感极其苛刻。 今天的后勤部小姑娘开玩笑说对花啜茶和缪导可以搞女a男o。 仔细想想其实还挺带劲。 缪冬寄长得虽然并不女性化,但实在是好看又美,而且的确如那小姐姐所说看起来是冰糖草莓味的。 第14章 而笔名为对花啜茶的花途小姐姐身高175,踩上个几厘米的高跟鞋就比缪冬寄要高了。她窈窕纤细,长相明艳,烈焰红唇,如今主业是整理中国古典建筑,副业是个网络写手。她写的东西稀奇古怪,而且永远让人猜不透下一本是个极其震撼的正剧,还是只是一个一时兴起就开车的小黄文。她文里面的违规元素太多,大家看一本书费尽心思,偶尔还得翻□□。一些好书只能被她自己翻译成别国文字出版。自诩艺术家的每个人对她的招摇都心怀嫉恨,可是她的灿烂夺目又实在招人喜欢。 她的家境一般,在国内的环境中其实过不自在,但还好已经办了移民——哪怕她早已决定把自己的一辈子,都用在研究和继承国内传统建筑上。 想到这里,江季恒不由疑惑——缪冬寄上个片子拍得极其讽刺,只怕情况不比对花啜茶好到哪去,商巍然个人撑腰好像不太够,怎么说也要整个商家才行。 至于他个人的家庭情况……最起码网上是查不到的。 现在的人们对别人的私生活一向感兴趣,可缪冬寄的个人履历第一句就是“毕业于印城艺术学院戏剧影视文学系”,就连就读的初中高中都没有,肉眼可见的古怪,肯定是被人刻意隐藏过。 这小家伙的秘密……或者说“难以启齿的曾经”,可真有点意思。 …… 虽然说剧组在开始招人第一天就定下了男主人选,但是剩下的这一个女主好像并不是那么好找。 缪冬寄每天晚上拉着两位美术指导,还有一个摄影指导一块去看现场试镜,但是结果都不那么尽如人意。 江季恒已经看过了剧本,第一个反应是惊艳,第二个反应却是一点点幽微至极的不舒服,第三个反应是带着担忧的斗志昂扬。他能看懂这个极其复杂而肮脏至极的剧本里面想要表达的东西,甚至立刻产生了诸多灵感。 他这几天上课以外的时间,都在跟着核心拍摄组挑演员和研讨剧情。印艺里面学生的素质的确很不错,缪冬寄这几天也零零散散挑了几个学生来剧组帮忙。但是关于女主沈颂——江季恒和缪冬寄的态度一样,还是没有那么完整的沈颂出现。 虽然江季恒和缪冬寄在艺术性上的一拍即合让商巍然有些烦躁,但不得不说江季恒的确比商巍然更适合做《广寒月》的美术指导。 然后一个星期过去了,整个剧组的进度都慢到不能再慢。只有他们核心拍摄团队的四人,只要不拍戏不面试就呆在图书馆天台上研讨剧本,根据江季恒本人的理解重新改分镜头剧本。 缪冬寄似乎很喜欢这个一阵风吹过就凉飕飕的天台,研讨剧本的休息时间里还会撑着下巴发呆。 “要喝点什么么?”江教授接了杯热水之后问缪冬寄,“去年图书馆刚进了个自动贩售机。咖啡?” “他不能喝咖啡,对身体不好。”虽然这几天商巍然的状态一直有点古怪,但是对缪冬寄的关心和体贴还是受着本能驱使。 “那别的?”江季恒继续问。 “不用了。”缪冬寄在商巍然眼神的示意下又补了句谢谢,然后继续透过两层玻璃墙看着图书馆里面发呆。 “缪导当年在印艺的时候一定天天往图书馆跑吧。”江季恒问,“我印象里的缪导,在学校里走的时候总是抱着书。”在艺术学院里面抱着书走的小男生总是会让人印象更深刻一点。 “嗯,当时在图书馆勤工俭学。”缪冬寄回答,“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这层……”他指指里面,“艺术图书外借区和教参典藏区。各种各样的书……我什么都看不懂,可是哪本都想看。” 江季恒自然知道勤工俭学的事,那是学校提供的一些校内的工作岗位,工作时间都不算长,但其实给学生的钱却不少——算是助学金的一种了,而戏文系的学生一般都优先往图书馆送。 只是学校对勤工俭学的名额比较重视,所以一般会对申请者的家境进行考察,确定申请者的确需要这个岗位之后才予以批准。缪冬寄当年可以被批准进行勤工俭学,那最起码不应该是什么富家子弟。 缪冬寄喝了口商巍然给她泡的生姜水,不由嫌恶地皱了皱眉,然后终于结束了发呆状态:“来吧,继续。” “啊……不要啊……”柳阕哀嚎,“我日,我为什么要经历两遍改分镜剧本,我恨……” “别吵吵。”缪冬寄冷着一张脸,“就你事多。” “皇上啊,这事明明是因为商皇后整出来的。”柳阕假哭,“你不能因为商皇后是正妻就弃我不顾,再怎么说也是妾身我先进了后宫,论资历也不比皇后娘娘差,这些年侍奉您从无二心……” 缪冬寄被他吵得脑壳疼,逼着他也咽了一口生姜水才成功让他闭嘴,继续拿起笔来画分镜剧本。 四个人大概就这么折腾了整整一个星期,折腾到商巍然柳阕已经几近崩溃——当然崩溃的原因各不相同,这才终于让缪冬寄江季恒两个极度苛刻的人找到了沈颂。 小姑娘挺好看,但是并不是一个一看就能红能火的偶像脸,整个人瘦削又苍白。她面上有几分孤冷高傲,但因为一双尤其大的眼睛,故而显现出几分一触即碎的脆弱——好像瓷器般易碎的样貌。 江季恒坐在缪冬寄旁边,看见缪导的眼睛亮了亮,却又莫名觉得有点不对劲。 “我真没什么信心。”小姑娘说,“但舍友们都催着我来试试。”她抬眼,有点紧张的样子,一双大大的眼睛显现出楚楚可怜的感觉来,“那,各位老师……我现在要做些什么呢?” 缪冬寄没说话,转头看向江季恒。 江季恒点了点头。 “不用演了。”缪冬寄站起身来,“你就是沈颂了,明天来签合同吧。” 小姑娘真心被这个场面搞得有点懵,但还没来得及把笑容再扯上来,门就忽然被大力撞开了。一个极其好看的少年忽然出现在门口,好像瞬间把这个死气沉沉的房间给照亮了。 “缪导!他们说你在这儿,我就过来了!”这个比女生还要好看的男生挠挠头,“抱歉,我太着急了,打扰各位老师了吗?” 江季恒愣了一愣,轻声呢喃着说:“林歇……” 而缪冬寄则几秒没说话,直到男生的脸色有点尴尬起来才忽然说了句:“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棒……” “诶?”男生愣了愣。 “没事儿。”缪冬寄说,“你们两个,明天一起到后街的残霜天工作室来找我。”他顿了顿,“林歇,沈颂。” 第 14 章 两个主演到了,整个《残霜天》的新篇章终于拉开了。 只是新篇章的第一个场面却是缪导又开始满天下地借钱。 缪冬寄在电影圈……说实话真的没有什么人脉,而且他现在的处境圈里人一个比一个清楚,愿意拿钱给他的大多有所图谋。 当年商巍然自己的小金库全都拿出来给缪冬寄拍电影了,而且后来缪冬寄第一次借钱时就明确表示了不会再要商巍然的钱。商巍然没有办法,能做的也只是帮着他盯盯人,让这位除了电影世界一片单纯的导演不至于真被欺负。 只是如今的商巍然自己都焦头烂额,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江季恒。 江季恒自己莫名其妙地接了这个活,时常跟着缪冬寄出去跑跑,最后发现对这小家伙颇有图谋的人实在是太多。缪冬寄这认又呆又傻完全反应不过来人家想干些啥,江季恒却硬生生跑出了几分脾气,私下里联系了自己手下的公司,签了两份合同,变相把自己的钱拨了一部分给缪冬寄用。 江季恒平常乐意当甩手掌柜,公司的一把手是他的发小,名叫徐容刻,被叫出来亲自打理了这件拨款其实不算太多的“小事”,一时之间非常莫名,觉得自家老大可能养了个电影界名不见经传的小孩,不由对自己的未来前途深感担忧。 他辗转不得眠许久,终究还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打了电话,开门见山道:“你背着我们养情人了?” 江季恒正在和缪冬寄一块聊电影,骤闻此言懵了一下,随后微笑的脸上太阳穴狠狠跳了两跳,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有病?” “没有?”徐荣刻将信将疑,“别在印城乱搞啊,我赚钱养家很不容易的。” 江季恒闻言扯了扯嘴角,迫于结束这莫名其妙的对话,只能说:“好好赚你的钱吧。” “唉?先别挂。”徐荣刻连忙说,“你回去做电影了?” 江季恒嗯了一声。 徐荣刻从小就是个商人出身商人性子,不懂艺术圈电影圈这些东西,得到准确答案之后也就嗯了一声,然后问:“不影响集团这边以前那样联系你吧?” “不影响。”江季恒说,“照常就行。” “好。” 徐荣刻又乱扯了两句不着四六的话,终于让江季恒找到机会把电话给挂了。 缪冬寄就坐在他对面一边写东西一边吃一小碟杏仁豆腐,心无旁骛对他们这边的对话丝毫不感兴趣,只有奋笔疾书的空气上方凝结着“缪导又变穷了”几个大字。 第15章 商巍然本人已经收拾行李准备离开,正式退出了《残霜天》核心摄影团队,将美术指导的重任交接给了江季恒,新的导演摄影指导美术指导天天呆在一起,带着两个主角一块研读剧本。 现在的缪冬寄也不盯着图书馆追忆往昔时光了,一到休息时间就拿出本子写约的稿子,大到随便哪个大ip的改编,小到网上约稿的同人文,甚至还有“只要998”,一天就能趁着空闲时间写一沓,柳阕则负责把他写的东西打到电脑上给人家发过去。 缪天天产量大化名多,简直当代冯梦龙。 牛! 江季恒本就想象过这幅场景,但还是没能阻止他在真正目睹了之后笑成狗,而且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当债主如此美好——尽管借了钱的小孩子不知道是江老师出手大方。而柳阕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一边打字一边迷迷糊糊地看过来:“不是……你怎么又借钱了?” 缪冬寄抬头看了柳阕一眼,然后被江季恒憋笑的声音吸引,又无表情地看了一看江季恒 “好好好我不笑……”江季恒忍了几秒,却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不起……但是真的忍不住。” 缪冬寄也没忍住,抄起剧本甩了上去——这么多天来看江季恒算是看出来了,缪冬寄其实只掌握了一种打人技能,那就是摔剧本。 缪导的剧本着实是生平坎坷,几天下来已经散了好几次架了。 “我的错我的错……”演林歇的小演员悄咪咪举起了手,“缪导这次借的是我的违约金。” 柳阕、沈颂小演员:“???” “咳咳,我大二的时候就已经签公司了。但是公司不是东西,我的形象就一直被定型,我早就不耐烦了。”他撩撩披肩的长发,“我如此风华绝代,凭什么只能演一些gay里gay气的角色啊。前几天那个变态老板还想潜规则我。”他眨眨眼,长得那么好看的人笑得却实在有点傻气,“然后就知道学校这边收演员。我本来是打算瞒着缪导,先把合同签了再让缪导帮忙垫下违约金的,但是视频的时候一看见缪导……”他挠挠后脑勺,“哈哈……缪导太可爱了我没忍心。” 缪冬寄本能觉得可爱不是个形容他的好词,当下把被柳阕捡回来恭恭敬敬放在桌子上的剧本又砸出去了。 林歇小演员把剧本放回去,并且趁乱呼噜缪导的毛。 缪导被揉得浑身不自在,瞪着眼睛看他。最后还是江季恒良心发现,一巴掌把林歇拍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沈颂小演员:“……”演林歇的这厮长得实在是长得实在太妖孽太好看了,让她这个女主特别有压力感。但是这个压力感在平日的相处之中马上就消失不见了,因为这厮实在是太蠢了。 又一次中场休息,林歇小演员自来熟地接了江季恒的教师图书证——借书无上限,蹦蹦跳跳地跑去图书馆里面借漫画看了。 缪冬寄歪头盯着他玻璃墙里面的身影说:“我一看他就想起来《肖申克的救赎》里面的汤姆·威廉斯——拽得人见人爱。当然,我们家林歇比他还可爱。” 缪导是真的喜欢林歇。无论是剧本里面的,还是现实生活之中演林歇的小演员。 “缪导别想了。”柳阕坐在江季恒旁边小声嘀咕,“两个零怎么会有未来。” 缪冬寄:“……?”他看了柳阕一眼,又好像没听懂,反正是没接他的话茬,“前面这一小部分的剧本已经研究得差不多了,明天去后街那边的私人会所拍第一镜。”他看着分镜叹了口气,“的确不好拍,大家都要打起精神来。” 江季恒正翻着剧本想最后的场景布置细节,他对自己的专业领域有着充分的自信,自然不怕什么难拍的戏。柳阕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这段嘛……场景布置和后期比较重要,摄影上规矩一点别缺了什么就行。”而林歇小演员不在,只有沈颂小演员深呼吸了一口气,有点紧张不得要领的样子。 “沈颂……”缪冬寄忽然叫她,“你以前是不是没有在组里演过戏。” “啊?是!”小演员有点紧张地说,“我才大二,还没有遇到过什么机会……只帮戏文系演过微电影和小戏。” “我也演过戏,不算门外汉,所以不会难为苛求演员。”缪冬寄说,“你别担心,在我的电影上,我需要的技术性的东西很少,很多都是感觉上的,而这些东西是该由我负责的。你们都是体验派演员,你们的入戏由我来负责。” 沈颂小演员看着跟小孩一样咋咋呼呼的缪导始终放心不下,看着他如此严厉有专业的样子却放松下来,认真点了点头。 …… 当天晚上,缪冬寄江季恒柳阕三人都在工作室里面带着自己的人开会。 缪冬寄带副导演组,美术指导商巍然带美术副指导组、道具部、置景部等,摄影指导柳阕带灯光组、机器组、重型移动机械组。 然后大家的手机都响了响,工作群里面两个人发了两张机票——一张是对花啜茶过来的,一张是商巍然离开的。 商巍然的确犹豫够久了,但最后还是订了开拍当天最早的一趟飞机离开。他在离开之前如自己之前所想的那样没有去找缪冬寄,但却到隔壁找了江季恒。 这个男人在客厅里面坐了很久,或许有太多难以启齿的话,最后却只说了一句:“拜托你好好照顾他。” “都这么叮嘱我了,你好歹也得让我知道他是谁吧。”江季恒正在客厅窗前的工作桌前设计造型,他拿着小金剪子心无旁骛地给假人头修着发梢,带着个有金链的眼镜,那笑意比平时还要温和斯文几分,“而且,缪导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了……还要你这样嘱托我照顾么?” “……缪冬寄是我们商家收养的儿子。”商巍然说到这,看见江季恒骤然一愣的脸色后顿了一下,“不过别想那么多龌龊的事情到他身上,他和我们商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也的确是被我爸妈收养的,我名义上的弟弟。” “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而且整个业内也没有一点风声……江季恒有点讶异,商家夫妇的名下竟然还有一个儿子,这个消息足够在商业圈里面炸上几轮了。 “我在国外读大学的时候认的。那时我和缪冬寄不熟,就没怎么在意。而且他不是一个对继承权感兴趣的人,他对这个世界的兴趣都不大。商家儿子的身份对他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和一个寻常的身份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他只是需要一个身份而已。”商巍然重新拉开门,“缪冬寄这个人,不能说,你只能靠接近来来了解他。但他的身体是真的差,也容易招引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别人我都不放心……只能拜托你来照顾他一下了。” 他们两个也算是明争暗斗了好几年,这份信任着实来之不易。 “你知道的,我是个喜欢趁人之危的小人。”江季恒不怎么介意在这个同类面前暴露自己的龌龊。而且商巍然这么聪明的人,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这番动作意味着什么。 “不必和我说,他从来都没属于过我。”商巍然说完这句话,终于关上门走了。 商巍然没有和去和缪冬寄告别,自然不会知道,当时的缪冬寄就在楼上。 在他们核心拍摄团队里面,江季恒属于缺课的插班生。今天下午才正式开始拍摄,上午左右无事,缪冬寄就来找江季恒聊剧本,正好中间需要播放片段,江季恒干脆就带着缪冬寄上了阁楼。 江季恒下来和商巍然说话时,缪冬寄就在阁楼里面翻江季恒的私藏,将他们说的大多数话听得一清二楚。 江季恒上楼,看见缪冬寄坐在地上发呆,投影机变幻莫测的光照到他身上,而他的神情茫然而无助。 在相处之中江季恒发现,缪冬寄在现实交往中的反应有点迟钝,他总是听不懂别人在说些什么,却也没有提出疑问的习惯,于是只好迷茫地睁着眼睛,自己静静地想很多。 他不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自然也不会去安慰,只是坐到地上,看着他说道:“商巍然走了。” “我知道。”缪冬寄茫然地点点头。 江季恒便没有再说话,打开地上折叠的桌子,继续画分镜剧本。 “这俩拍一个镜头吧。”尽管缪冬寄上一秒好像还沉浸在商巍然离开的茫然之中,但依然保持着绝对的导演思维,他看着江季恒画的剧本说,“我想拍一个推镜头。” “推到近景,还是特写?”江季恒继续画着,“特写的逼近和压迫效果更好?” “不,近景。”缪冬寄说,“沈颂这个时候,是没有办法被完全逼近的。” 江季恒笑着眯了眯眼睛:“是,缪导你说的对。” 缪冬寄在书前抬了下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便低下了。 现在的江季恒和现在的商巍然不一样。 缪冬寄已经不记得,和他相处多长时间之后的商巍然对他敞开自己,又是多久开始产生畏惧和厌恶,又经过一段对商巍然来说极其漫长的时间,他才选择了离开。 第16章 而现在的江季恒就和当初没有来得及敞开心扉的商巍然一样,只是个专业水平过硬的美术指导而已。缪冬寄想着江季恒能快点剖析自己的内心,这样《残霜天》的服道化才能做到最起码和《广寒月》一样层次的效果。可是他下一秒又想起现在已经走出了校园的商巍然,心中那一团本就幽微的火苗便马上熄灭了下去。 啊,商巍然走了啊。 这和朋友的分别截然不同,商巍然再也不会愿意再和他一起聊电影、聊意义,或者别的什么他需要交流的东西了。 缪冬寄胆子小,大学的时候有丁立檐,后来整个印艺都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后来大学毕业时,他虽说早已决定了要进行三部电影拍摄,但是却根本就不敢迈出大学的校园。 他不知道去哪里,不知道和谁一起,外面的世界对当时的他来时尽是污浊泥泞。 那天他们的毕业大戏终于演到了最后一场——最后一场是在他学习了四年的印艺新校区的大剧场,他本就已经从戏文系毕业,现在更是从狄德罗剧社也毕了业。他拿一张卸妆纸卸了妆,然后和所有人拥抱,把收到的花送给了剧社抱着他哭的学弟学妹,只留了一只向日葵让在背包侧面的口袋里,他出剧场门拉着自己的行李箱,转身与剧社众人挥手告别。 校剧场和学校大门不远,他却不情不愿地走了挺长一段时间。最后还是低着头走出了大门,他心里想着先去淇城找花途聊剧本改编好了,结果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商巍然笑着接过他的行李箱:“走吧,回家吃饭。” 然后缪冬寄才知道,自己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名义上的“哥哥”,今天来看了他的最后一场大戏,带了一束花,但在演出结束后放在了剧院门口。 那时的商巍然尚未知道缪冬寄身上都发生过什么,不知道他是个怎么样古怪的人,他就像祝福一个平常的大学毕业生一样祝福他:“从今以后天高海阔,多爱自己,又有人可爱。”他对他说,“毕业快乐。” 但这次的商巍然走前什么都他没说,他知道缪冬寄的前方没什么山高海阔,知道他从不爱自己,也知道他无人可爱。 商巍然擦亮过他的生活,然后现在离开了,估计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第 15 章 男女主第一场相遇的戏,在学校后街的一个私人娱乐场所。 这个场景需要男女主包括男配都要放开自己,所以并不好拍,不适合放在男女主第一场戏这种位置上。不过缪冬寄坚持如此,他的戏大部分的剧情都是按照时间线进行拍摄的,其实一般的电影拍摄都不会采用这种“不方便”的方法。但是缪冬寄戏剧舞台体验派出身,还是讲究信念和演员心境。 如果是当年的林光霁那也就算了,那是个天生的表演天才,而且经验也很丰富。但现在的《残霜天》毕竟是两个经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演员,导演选择这样的拍摄顺序,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而无奈之下的工作人员只好一早布置好了场景准备拍摄。 缪冬寄上午告别了商巍然,似乎难过了那么一瞬,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立即投入到了工作之中去。一到片场,导演美术指导和摄影指导带着自己的人各司其事,紧张有序地进行拍摄前的工作。 缪冬寄最后把两个小演员从自己的临时休息室里面叫出来,仔仔细细给他们讲了这要拍的第一场戏。 【女主沈颂是某艺术学校表演系的学生,成绩很好,喜欢诗歌。因为在朗诵比赛上念了一首北岛的《回答》,而被学摄影的大四学长罗溪注意到,罗溪的家境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什么叫权势滔天。他喜欢玩弄,尤其喜欢玩弄脆弱和美好的东西。 所以沈颂成为了他的玩物。】 而第一组镜头从男主林歇和女主沈颂的第一个正式会面开始。 【罗溪喜欢挑战沈颂的底线,喜欢看宠物羞耻或者绝望着瑟瑟发抖。他带着沈颂在私人会所玩,在朋友们面前给她灌酒,亲吻她,向朋友们炫耀一下他的新玩具。 林歇当时是另外一桌点的陪酒。那桌正在玩小姐牌,他没有玩小姐牌的资格,但却被直接发了一张小姐牌到手里——现场的每一个人被罚酒,他都要端着杯子走过去,和那个人喝一杯交杯酒。】 混乱奢靡的混乱场景之中,象征着善和恶的两个主角有一场很难走的对手戏。 两个小演员毕竟已经研读了几天剧本,对于这个第一镜也非常重视,情绪马上就到位了。 缪冬寄讲完戏之后就立刻变成了没有感情的杀手,体贴的机会留给了美术指导江季恒:“清清场吧。”江季恒说,“第一场戏,而且还……少给小孩儿点心理负担。” 缪冬寄平时自然是不会关注这种事情的,但听到江季恒说还是点了点头,依言清了场。 声色犬马的奢靡□□,从坚硬冰冷的器械和布置之下,缓缓浮现出来。 缪冬寄藏在拍摄器后的双眼恢复了严厉,示意场记打板开始。 多组的镜头开始快速拍摄。 【林歇的调笑。 沈颂的挣扎。 林歇敬酒时抬起的下巴优美高傲的弧度。 沈颂被灌酒之后的茫然和喘息。 林歇笑着甩开一个人,坐到另外一个人身上继续喝酒。 沈颂被递到另外一个人的怀抱。】 …… 直到晚上8:00,他们终于拍到了最后一组镜头。 江季恒一直在现场监督调整,今天的男女主造型也是他全部亲手做的,一边做一边给造型师具体解释他所要的,最后良心发现还给男配整了整,整完了退出拍摄区,想把地方让给导演讲戏,却又直接被导演拽回了几个演员面前。 缪冬寄扯了扯江季恒的衣服:“抱我。” 江季恒:“???” 这样天下掉馅饼不太好吧? 江季恒还没来得及想缪冬寄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要求吗,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不要让自己显得太急不可耐点。 “罗溪应该抱不动我。”缪冬寄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下,最后露出了肯定的目光,“老师你来!” ……原来是缪冬寄的表演欲上来了。 江季恒立马调整了一下心态,然后俯身,把缪大导演给小心地公主抱了起来。 缪冬寄看似张牙舞爪十分稳重,其实慌得一批,被抱起来时非常不敬业地狠狠搂紧了一下他的脖子。 “没事儿,我肯定不会摔着缪导的。”江季恒还没来得及体会一下美人在怀,便被缪冬寄的反应给逗笑了,便在他耳边轻声安慰道,“别紧张,你可以放轻松一点。” 缪冬寄的确抱起来很轻,比他想象之中似乎还要瘦点。让他想起来第一次在办公室看见他的时候,心里面还在叫他小神仙。 神清骨秀的小神仙。 缪冬寄闻言没有说话,适应了两三秒,终于慢慢松开了手,他转头跟几个小演员说了声:“看着。” 江季恒几乎一瞬间感觉到缪冬寄在他怀里放软了身体,过几秒钟之后,他的牙齿轻轻靠了上来,咬在了他的喉结上。 卧槽!!!! 江季恒剧本背得挺熟的,知道缪大导演要亲自演示哪一段,但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能对这么个动作搞出反应来。 操!!江季恒又在内心骂了一声,忍不住吞咽了一下,下意识低下头去,正好看见缪冬寄依照剧本对林歇抛的那个媚眼,缪冬寄的气息还呵在他的颈间,又痒闻起来还有点甜——看来缪大导演刚刚偷吃了柳阕买给对花啜茶的巧克力。 演完了,缪冬寄挣扎着从江季恒怀里面跳出来,又给他们说了一遍,最后生硬地鼓励了一句:“你们今天拍得特别好,晚上拍完了让柳阕请你们去吃饭。” “晚上花途就到了,让她请!”柳阕正在旁边调整反光板,闻言拒死不从,“我的钱都给她买巧克力了!” “你先别叫了,晚上你们自己决定。”缪冬寄拍了他一下,“敢把我演员的情绪搞散了试试?” 江季恒整个人还沉溺在缪冬寄不知死活地轻轻一咬上,心里想的是什么时候才能吃到口,整个一神志不清,过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此时有点尴尬。只是这个时候要开拍了他又去不了厕所。 江季恒无可奈何,还又庆幸自己今天穿了长款的外套,扣子一抠不至于让人看出端倪来,便随手抱了个抱枕在椅子上坐下等开拍了。 缪冬寄转头看了他一眼,但也没反应出来江季恒那么少女地抱个抱枕干什么,直接转过头示意开拍了。 【醉纸迷金的夜生活终于结束,林歇送走了客人,又帮这边桌的人送来毛巾。 沈颂缩在罗溪的怀里,一个晚上被折腾得气息都恹恹。但她还是挣扎的抬起头,张嘴咬在了罗溪的脖子上,她太累了,咬得轻的不能再轻,甚至还在轻轻颤抖。 罗溪喜欢小白兔脆弱而绝望的挣扎,饶有趣味的笑意根本掩盖不住。 第17章 林歇把毛巾递过来,却正好看见沈颂的眼睛——沈颂的眼神和罗溪别无二致。她稍一抬眸,对上林歇的视线,含着无边地媚态朝他眨了下眼。下一秒沈颂就被重新摁回在沙发上,眼神之中的挣扎和恐惧却如此真实,仿佛方才林歇看到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林歇默默把毛巾放在桌子上,转身离开了。】 cut!收工!!! 顺利收工的一晚上,大家虽然累得要死,但是心情都很不错。 只是沈颂小演员没那么多演戏经验,这么高密度的一天戏拍下来着实有点精神不振,缺心眼的林歇在拍摄途中给她灌了好几口保温桶里的鸡汤,终于把沈颂这脆弱的小胃喝坏了,本来说好的出去吃饭临时取消,反正大家未来一起搅和的时间还很长,今晚只能各回各家去睡觉。 林歇小演员和沈颂小演员为了拍戏方便,已经搬出了学校宿舍,和工作室的众人一起住在后街的临时工作室。一群人浩浩荡荡回去的时候还在拿着手机点外卖,热闹非凡。 只有缪冬寄江季恒柳阕没点饭,等着对花啜茶到了之后一起去后街吃烧烤。 编剧小姐姐大概在晚上十点的时候一路从机场赶到了学校,暂时忽略了柳阕发来的“约饭请求”然后直接就开始狂拍缪冬寄的门。 只可惜公寓主人并不在家,留守在家的妙可听见敲门声之后过来挠了挠门,因为实在太胖站不起来开门,便就转身放弃了。 此时的缪冬寄正在隔壁阁楼睡觉。 拍摄完了之后缪冬寄江季恒就先回来收拾要给对花啜茶的资料。缪冬寄在阁楼又软又暖和的环境里面总是犯困,不一会就窝在懒人沙发上睡着了。 江季恒依稀知道一点他睡眠质量不好,便没有吵他想让他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他帮着整理完全部的资料,转头就看见睡着的缪冬寄。 好看清秀的睡颜,青涩如少年的曲线,还有他睡觉不安分时露出的带着文身的腰腹。江季恒还不至于禽兽到在人家“哥哥”走了的第一天就趁虚而入,干脆眼不见为净,匆匆忙忙给他盖了个被子,然后就下了楼。 他在客厅里面陪power玩了会儿,忽然想到了一个不错的细节,拿出设计完的那幅置景图就开始工作。 而对花啜茶的扯着嗓门喊的时候实在太彪悍,再好的隔音措施都被她吓得渗进来点声,耳聪目明的江季恒屏息听了会儿,然后走过去开门。 “嘘。”江季恒说,“进来吧,缪导在楼上睡觉,我去叫他。” “你你你你你……”小黄文作者对花啜茶懵了一下,思想日常龌龊,一口气憋在嗓子里面,差点没被气死,最后只能底气十足却咬着牙低声喊了句 “禽兽!” 第 16 章 “我没干什么。”江季恒最近面对缪冬寄行为乖巧得很,闻言还有点委屈,“他太困了就睡着了。” “真假的?”话虽这样说,但是对花啜茶跟了缪冬寄一整个《广寒月》,心里面还是对缪导随地就睡的毛病有所了解,还是放了一半心,但依然有点戒备地盯着他:“江少爷?好久不见啊。” 江季恒靠在门框上,眯着眼笑:“花小姐打算在门外叙旧吗?” 他们之前在某典礼上的确有一面之缘,但也实在没有什么旧好叙。只是花途实在聪明谨慎的人,她从前就觉得江季恒有些古怪,看着他就有点不放心。 她又盯着江季恒看了两眼,又想起商巍然的态度,心下了然亦不免再痛两分。 不过饶是江季恒这冷心冷情的混蛋玩意儿,也不免对这种极其独立富有才华并且独特的姑娘心怀敬意,没打算跟花途计较,反而好声好气地把人家请进了门,还周到至极地去泡了杯茶,然后说:“我现在去叫缪导?” “先等等。”花途叫住了他。 江季恒转过身笑着看着她。 花途犹豫了一下,然后问:“商巍然已经走了?” “嗯,走了。”江季恒把茶杯放在她面前,“就今天上午。” 花途闻言拿出手机看了看,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她这一天车马劳顿,此时更是有些身心俱疲:“也好……”她精神恍惚地喝了一会儿茶,忽然说道,“冬寄就好像是一块伪装成薄荷硬糖的冰。” 一直站在客厅沉默地看着他的江季恒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对花啜茶却依旧只是愣愣地看着茶杯,语焉不详道:“我只是想,他并不辛辣,可能也并没有那么难以融化。” …… 因为今晚还有拍摄的问题要讨论,所以江季恒还是去阁楼叫醒了缪冬寄。 缪冬寄倒是没起床气,只是刚做了个噩梦,又好像有点低血糖,坐起来之后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江季恒最看不得他这幅迷迷茫茫人畜无害的样子,下意识想找个人挡一挡。 好在对花啜茶下一刻就很自来熟地冲到楼上来,唰地一下把一脸生无可恋的缪冬寄拥到了怀里:“小~冬~寄~,有没有想姐姐啊?” 缪冬寄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江季恒,然后语气冷淡地回复:“没有。” “哎呀,实话实说的小孩子一点也不可爱。”对花啜茶松开他,“快点起床啦,我们要去吃烧烤啦!” “知道啦。”缪冬寄踩上拖鞋,对她轻声说。 …… 于是四个人去了后街的某家烧烤店撸串,继续讨论下面的剧情和拍摄。 花途和柳阕也算是别了几天,柳阕给花途买了巧克力当礼物,送出手之后发现少了几颗,随即反身锁住了缪冬寄的喉:“是不是你吃的?!” “不是。”缪冬寄面不改色心不跳,“我不知道啊,什么巧克力?”说着就端着盘子轻巧地钻了出去。 柳阕的巧克力下午就一直放在剧组里,他又和剧组成员关系都不错,嫌疑人存在面太广,一时之间也不好给缪冬寄定罪,顿时抓耳挠腮。 花途倒不在意:“没事儿吃了吃了呗。” 知道罪魁祸首的江季恒也面不改色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帮着缪冬寄拿了一根他这边的年糕,然后就看着缪冬寄跳过去给在外面烧烤的老板娘了。 烧烤店的阿姨接过他的菜,雷厉风行说了句稍等,然后抬头看见缪冬寄:“小缪?” “是我。”缪冬寄有点惊喜地睁大了眼睛,“阿姨你还记得我啊?” 这是他们狄德罗剧社排练完之后最喜欢的烧烤店。 “当然记得啦!有次喝多了把我酒瓶子都打碎了。”阿姨说着自己都觉得搞笑。 缪冬寄闻言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 阿姨又说:“你们的歌单现在还在电脑里呢!每次来都放,别人都过来问这是谁的歌。” “然后我们就大喊……”缪冬寄看了一眼还在找菜的柳阕,然后两个人一起大声说,“惊!觉!乐!队!” 阿姨被他俩逗得一边烤串一边大笑:“现在还觉得这个乐队的歌最好听吗?” “当然。”缪冬寄笑着说,“这辈子是不会变了。” “能听到这句话可真好。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没变。”阿姨又看了看正在烤的肉,“而且还是不吃菜。”她笑了笑,“小缪最近回印艺拍戏吧,我知道。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忙。” 阿姨说完就抽着空挡转身找音乐播放,古怪又抓人耳朵的摇滚乐顿时在四周炸开。 而江季恒也把盘子递给了阿姨,然后坐到了缪冬寄对面,明显感觉到属于缪大导演的那份理智和苛刻全部消失不见,化成了几分足够温柔的好心情。 江季恒刚回国的那年就通过缪冬寄认识了丁立檐,之后有段时间正好为了公司的事情全国乱跑,除了工作时间也就是看看舞台剧和音乐节。他毫不意外地在各大音乐节上发现丁立檐的身影,而且不可避免地对这个印艺出身的主唱印象深刻——缪冬寄这样才华卓越的学生的男朋友,应当不会差到哪去。当然,即便丁立檐这个主唱并不是印艺的人也不是缪冬寄的男朋友,印象深刻也是难免的事,平日里能亲眼看见的耀眼夺目的人很少,所以难免会让人记忆犹新。 丁立檐,印城艺术学院流行音乐系毕业,惊觉乐队的主唱和创办人。这个乐队在他刚上大学的时候就搞起来了,但是一直到如今近十年时间,被封过几次,也重组过几次,命运实在太多舛,一直也没有机会火起来。 不过丁立檐这种人想必是不在乎这些的,他享受每一次歌唱。哪怕是在一个老年迪斯科团里面唱,他都能瞬间把那里变成野迪现场。他神经质的嘶吼或者悄悄的低吟都有力量,每一个动作都能引发人群的浪潮。 丁立檐其实比江季恒还大一岁,在缪冬寄大一刚结束的时候就已经毕业了,毕业之后就开始全国全世界地跑音乐节——最落魄的那段时间就站街边唱。但他依然一有时间就回印城回印艺,同缪冬寄混迹在图书馆、咖啡馆或者罄玉湖的湖心亭上,一人写剧本一人写歌。他还给缪冬寄的舞台剧或者微电影写过歌,经常坐在音乐厅第一排的位置上去看有缪冬寄参与的演出。 第18章 流院(流行音乐院)和文院(戏剧影视文学院)的爱情故事,由于过于稀缺罕见,所以在印艺里面一直为人所津津乐道,更何况这一对儿的确是太有魅力。只是如今缪冬寄已经毕业了五年,学校里面知道的人才变少了。当年的老师们倒是一直知道的,虽然平日里不怎么说起。 不过想来也没有什么关系,这些东西马上就能被学校的那群小崽子们挖出来。 只是这样的他们为什么要分手。 从缪冬寄刚才的表现来看,两个人明明没有什么怨怼。 江季恒这边还忙着头脑风暴。那边的网络文学爱好者柳阕已经跟对花啜茶聊到小黄文了。 “我还有罗溪和沈颂的本子。”花途这个人从来都没什么节操可言,“现在的形势你也知道,别的地方你是买不着了,我给朋友都出120,给你出150怎么样?” 柳阕:“??我为什么多30啊?” 女神特别坦然:“因为你不是我朋友啊!小缪我就出了120!” 柳阕惊了:“缪冬寄怎么回事儿你还看这个??” “她跟我说这本书里是沈颂要是没有遇见林歇的话,将会过上的生活。”缪冬寄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那……”柳阕将信将疑,小心翼翼地问:“缪导你感觉如何?” “还好,剧情很合理,只是在一些地方着笔过多。”缪冬寄喝了口刚才才奶茶店买的水果茶,舔舔因为整天不喝水而有些干裂的嘴唇,“作者个人癖好,可以理解。” 柳阕一听,咬咬牙:“买了!某信还是某宝转账!” 花途温柔道:“随便~这种小事上我还是很善解人意的。” 这边进行的生意实在太龌龊,缪冬寄看不下去地低下头去,拿吸管戳着杯子底下的大块西瓜:“我有时感觉,其实《残霜天》是个be,那本罗溪沈颂的全是乱七八糟东西的本子才是he。”邂逅璀璨阳光之后的沉寂黑暗vs一辈子虚假的沉溺于欲望的快乐,谁能真正给他们两个分出个高低呢? “永远的沉沦和片刻的清醒,人类总是非常执着且自大地给各种事情下定义……可正是因为我也不清楚哪个更好,所以我才要你来拍《残霜天》,帮我看看林歇和沈颂都会不会后悔。”交易完了之后的花途才有心情想一想自己家“闺女”的人生,“我是真的很疼我家小颂的好吗?”她笑眯眯转过身抱了缪冬寄一下,“就像妈妈爱你一样!” “起开吧。”缪冬寄看了她一眼,神情悲伤,“你一点都不爱他们。不爱林歇,也不爱沈颂。” 花途却依然笑眯眯地说:“那反正我也特别爱你!” 缪冬寄没想理她,低头沉默地搅拌自己的水果茶。任由上下的三个人插科打诨聊些乱七八糟的话题。直到大觉都觉得这么问题都过去了,缪冬寄才继续说:“我写东西从来做不到像你这样。” 他没有办法谈笑风生地写出那么痛苦的东西,大学每次创作几乎都是伤筋动骨。他将自己浸没于与角色相一致的痛苦之中,以求自己的表达准确,事后也很难以摆脱他主动踏入的泥沼。 他所创作的角色都活在他的世界里,音频笑貌宛然如初,痛苦也也依旧撕心裂肺。 他心中住了这么多人,于是很难轻松,也很难快乐。 “阿寄啊,你可以。”花途沉默了三秒之后笑了起来,“虽然你从一开始,写作和演戏的方式就是沉浸式的,但是如果你想要的话,你是可以的。”她说,“说服自己,和你无关。告诉自己,那些事情在你的世界都不存在。” 缪冬寄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移开视线:“我们这个世界里面有林歇和沈颂,也有《广寒月》的钟幸,有《永无岛》的姬星和毛毛,更有《摘星》里的那些浪漫的诗人……我听到了他们因痛苦发出的尖叫,我写东西,是做他们的回声。如果连我都不为他们痛苦,那有谁会愿意拥抱他们的痛苦呢?” 花途看着他说:“你需要人拥抱你的痛苦么?” 缪冬寄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说,“但创作会让我得以解放。” 江季恒静静看着缪冬寄和花途一来一往,几乎是被触动的。 缪冬寄和花途其实都是非常出色的创造者,他们都理性且感性,勇敢而严谨。区别是花途面对着这个让她无可奈何的世界时永远在无所畏惧地大笑,而缪冬寄则永远为那些悲惨的人落泪。 江季恒喜欢这样的艺术家,喜欢这样的缪冬寄。如果未来他还是没有办法和缪冬寄站在一起,那他大概会坐在他的剧院观众席上,他的电影放映厅里,看着他的戏他的电影或者他写的剧本写的书,也由他来让自己解放。 …… 他们几个人待在一块就很难进入状态,不过进入状态之后工作效率就很快了,其中还掺杂着互怼。 缪冬寄:“这个镜头,沈颂从右边入镜,林歇从左边入镜……” 柳阕啧了一声:“哎,左入为好右入为坏,我的缪陛下啊你的拍摄方法怎么这么简单粗暴又老气。” 缪冬寄讨论起电影来才思敏捷:“你戏咋这么多,这纯粹是光线的问题好吧,你去那个店里面看看,右边的光线是反射的七彩的,你要我们家林歇五颜六色的衣服配五颜六色的光?” 江季恒:“同上,而且沈颂的白裙子就是给这场光线设计的,你要是把林歇塞到五颜六色的光里面是对我水平的侮辱。” 对花啜茶:“和身着斑斓服饰的林歇相比,沈颂一身洁白的白衣才是最多变诡谲的人。我站缪导,柳阕你一个摄影指导连灯光都忘了,这镜头是你太飘了。该打,罚明天给我们一人买一根印艺烤肠,我听说特别好吃。” 缪冬寄理智插话:“印艺最好吃的烤肠是五号公寓旁边的商店里卖的,鱼丸也不错,最近好像还推出了鸡腿,又便宜又好吃,都可以安排。” 江季恒、花途:“行,柳妃安排。” 柳阕:“???你们仨……日。“ 他们一直叽叽喳喳地讨论到凌晨,终于想起来要各回各家,不过还好明天的戏也是夜景,中午醒了下午去工作室都来得及,倒也能把觉睡够。 柳阕花途就住在后街工作室,走不了两步就能回去,回去的路上依然还在扯东扯西跑火车。而江季恒和缪导自然是要一起回教师公寓住。缪冬寄流连之际还打包带走了一份雪媚娘,拎在手里晃来晃去心情愉悦。 江季恒跟着心情愉悦的缪冬寄走在路上,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颇为明亮的繁星,忽然就想起了缪冬寄当年和朋友一起在后街上念台词的事情。他问:“缪导,你觉得你摘到星星了么?” 缪冬寄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自己当年排的毕业大戏,于是和江季恒一样抬头看着星空:“没有啊。”他轻声说,“但是‘摘星’是一个过程,而不是结局。” “那你想摘的星星是什么?” “都在那部戏里了。”缪冬寄笑着看向江季恒,“老师你看过那部戏是吧?”他抬起头,几年前的台词依旧烂熟于心,“我要愤怒对待生活,偏偏温柔对待自己。我打碎世间一切肮脏的笑意和虚伪,我终结生活全部的安静和压抑。贝斯!贝斯!贝斯!从e开始,将疯狂掀起来吧!让恐惧被踏在脚下。” 摘到那颗星,让恐惧被踏在脚下,做最勇敢的人。 第 17 章 整个《残霜天》的拍摄依然在进行,这部电影说白了是人物电影,最重要的是两个鲜明的人物的形象塑造,所以尽管最前期的戏大多不是对手戏,对这两个小演员来说依然非常难。所以整个拍摄进度也没办法地慢了下来。 缪冬寄倒是不怎么着急,他很需要两个人的完全投入,前期的时候甚至不赞同他们一起出去交流感情,而是让他们保留某种疏离着试探的态度。 整个剧组的进度虽然慢了,但他们核心拍摄团队的人还是不能松懈,每天都要找个地方一个一个抠镜头,每个镜头都要达到四个人各个角度都满意的程度,不知不觉就会吵起来,然后互相辱骂对方的专业水平有多垃圾。研究拍摄的过程中吵架再正常不过了,况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或者自己擅长的的东西。 由于江季恒是中途转进来的插班生,迫不得已地缺了很多课。缪冬寄为了磨合和赶进度,晚上往往要去江季恒家聊剧本,地点是昏昏暗暗但很有气氛的阁楼。不过他们总是一到晚上十二点就准时下班,缪冬寄装出一副自然而然理所应当的样子,翻着江教授的私藏而且光明正大地蹭江教授家的设备。 共事几天下来就会发现,缪冬寄虽然喜欢电影,但几乎很少去影院看电影,除非哪天剧组一块去包了场,他可能才会勉为其难地去凑一下热闹。他似乎不太喜欢和陌生人共处在那种环境里。 据说缪导之前还经常去私人影院奢侈享受一番,但自从生活拮据之后便只能捧着笔记本电脑看电影了。 第19章 生活不易,缪导叹气。 过惯了苦日子却对“完美观影体验”抱有期待的缪导,对江季恒的阁楼毫不避讳地表现出了非常大的兴趣——无论是设备、光碟、资料、昏黄色的灯光、红色的毛茸茸的地毯、懒人沙发、沙发中间的小茶几、房间角落装着可乐果汁啤酒冰块的小冰箱,甚至是新晋舔狗江松花都得到了缪导的青睐。 缪导搁沙发上躺的舒舒服服,还开了一罐啤酒加了冰,把一块冰咔嚓咔嚓咬碎了吞掉之后又爬了起来,如以往一样问他:“power可以上来吗?” 江季恒从一开始的震惊疑惑变成了假意和善的微笑:“可以啊。” 于是缪导跳起来伸出头去进行召唤:“power!” 金毛狗子听到召唤之后格外欢快摇头晃脑地跑了上来,然后腾得一下扑进缪冬寄怀里。 缪冬寄本还就瘦还没站稳,直接被他扑倒在地毯上,吓得江季恒连忙跑过去看。 “没事儿。”缪冬寄终于抱着怀里的狗勉强站起来,然后一块儿回到沙发上,抱上power喝上酒,电影的光影充盈在整个空间里面。缪导不是个看片时还思考着拍摄技巧的人,他喜欢享受电影,而且在电影的欣赏方面始终保持独立和自我。 他们找了部叫《触不可及》的法国电影,格调算是比较轻快,故事也比较温馨动人。缪冬寄看着看着忽然对江季恒发出灵魂质问:“你会照顾人么?” 江季恒笑着回应:“……?应该还行吧?” 他从小就没照顾过人,不过在国外常年一人挺会照顾自己,应该也不会把人照顾得太差劲。 缪冬寄看了他一眼,指指屏幕:“看起来你应该像是德瑞斯那样的。”足够真诚与善良,能带着白人朋友疯狂乱舞,但是在确确实实的照顾人方面略逊一筹。 江季恒一下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夸他还是骂他,接不上来话,只能微笑着递上一盒刚在后街买的草莓,意图阻止缪美人不知所云的发言。 缪导开开心心地接过来吃上了,伸手还企图再伸手捞一瓶啤酒继续喝。江季恒微微一愣,然后还是出手制止了:“今天晚上就一瓶可以了,万一头疼难受了怎么办。” 好在缪冬寄虽然喜欢抽烟喝酒,但是瘾都不大,本身也不是会特别固执坚持的人,只是走形式一般的沉默抗议了几秒,终于还是放弃了,继续转过头去看电影。 平常缪冬寄在电影结束的时候,估计也就伴随着片尾曲睡过去了。江季恒会习以为常地给他摆个舒服点的姿势,再盖上个毯子,然后自觉而规矩地走下楼去——自从缪导的电影理论成为了他睡前佛经般萦绕不去的东西,他就已经很少直接肖想缪美人的□□和美貌了。在如今的江季恒心里,缪导这个词已经排在缪美人前面了。 不过今天晚上可能是酒精的缘故,缪冬寄看完之后还是精神奕奕的。他乖巧地帮忙收拾完了阁楼,然后把power毫不留情地丢给了江季恒,甚至还像是《悲惨世界》25周年音乐会里吃完……不对,应付完嫖客的芳汀一样抹抹嘴,不留尘埃地下了楼梯走掉了。 江季恒连忙清空了一下自己脑子里面莫名其妙的联想记忆,转头看向了怀里面的power。 power也正好转过头来看他,他们俩互看生厌,三秒钟之后就一块推开了彼此。power优优雅雅地踱步到之前缪冬寄躺的懒人沙发上趴下,忧郁又难过地嗷呜了几声,一副“美人离去吾心谁慰”的成精样子。江季恒气结,跑过去蹲在它面前戳了戳它的头:“你这种肤浅的颜狗,根本就体会不到精神交流的乐趣。” 江季恒看着power没打算理他,也就为之惋惜地站了起来,开了之前缪冬寄想开未果的一瓶红酒,自斟自酌了一杯,打开阁楼的小天窗,想着每一次和缪冬寄聊剧本的时候,心中满足喟叹:“果真每一次艺术上的交流,都是精神性、行为。” 满足的江季恒喝完酒之后收拾收拾就滚去睡觉了,顺便对自己天亮之后的“艺术上的交流”充满期待。 只是在第二天春光满面敲缪冬寄家的门的时候还没有想到,自己今天的“精神性、行为”说泡汤就泡汤了。 说来商巍然一直说缪冬寄身体弱,但其实缪导本人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病,只是非常单纯的弱而已。 昨天晚上这位身娇体弱的小孩子在后街偷偷吃了两个烤红薯,到江季恒机家疯狂舞动时又开了一罐啤酒加了冰块,当天晚上就能把自己吐到懵逼。 他从江季恒家回来之后喂了猫,躺在沙发上因为胃不舒服辗转反侧,不到一个小时就开始跑到厕所前吐。他从来都没学会要怎么照顾自己,吐完了之后回客厅喝了点水,然后继续跑到厕所吐到昏天黑地。 他硬生生和胃疼和呕吐刚了一个晚上,吐累了就在厕所睡着了,然后难受醒了就接着吐,就这么混混沌沌吐了好几个小时。妙可也跟着一晚上没睡觉,一直在房间里面急得团团转也没有办法,只能偶尔徒劳地挠挠门。 这幅场景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晨江季恒照旧来敲门。 门敲了很久都没有打开,江季恒放下手皱了皱眉,终于听见妙可在里面挠门的声音。 还好江季恒手里面有缪冬寄公寓的备用钥匙,发觉情况有些不对劲之后连忙开了门,然后跟着妙可快步走向厕所,毫无防备地被眼前的场面吓得不轻。 他看了眼缪冬寄惨白的脸色,立刻扑上去进行了简单的查看,然后当机立断地决定送缪冬寄去医院 。 江季恒抱着缪冬寄飞奔下楼打车去医院的时候,终于还是觉得自己常年坚持健下身还是有用的。 可能是因为缪冬寄的表情过于平静,他在出租车上时还有理智发个消息给柳阕通知整个拍摄组。 缪冬寄吐了一个晚上,现在连哼唧几声的力气都没有,估计神志也已经不是很清楚,只能把脸埋在江季恒怀里,抽着气忍着。他脸色惨白,气息恹恹,但神情却很平和,仿佛对于痛苦早已习以为常。 这个想法过于惊悚了。虽然缪美人平时偶尔会呈现出一种苍白且脆弱的美感,但也正是这种美感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被精心保护的易碎瓷器。但在某种意义上,他也可能早已碎了一地,只不过又被人细心粘好,瓷片之间还有固浊的胶。 江季恒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面的缪冬寄,把他汗湿的头发理到耳后,小声说:“没事儿了,马上就到医院了,马上就不难受了。” 缪冬寄可能是听到了,他微微动了动手指,捏住了江季恒的一块衣角。 江季恒因为他这个微小的动作松了一口气,在去往医院的路上也做不了什么,只能一直轻声跟他说话,安抚缪冬寄的同时不至于让自己怕到发抖。 缪冬寄本人似乎极度缺乏安全感,睡觉不能关灯,还总是要抱着个东西——通常是自家妙可、现在有时是江家的松花,否则就容易做噩梦。他难受又惶然地在冰凉的瓷砖上和苍白的灯光下坐了一晚,现在在江季恒越来越紧的怀抱里面倒是慢慢安稳了下来。 不过这并不足以让江季恒平静下来,就在他慢慢开始在焦躁边缘试探的时候,他们总算是到了医院了。 江季恒着急忙慌,跑得挺快的同时还害怕把缪冬寄给摔了,小心翼翼地一路送到了急诊室。 意料之中的急性胃炎,以及呕吐导致的严重脱水和低血钾。医生啰嗦了很久,最后还是总结了一下——胃病需养,贫血严重,免疫力差,要好好休养。 缪冬寄在此过程中就没有清醒过,之后挂上吊水吃了止疼药就开始睡,但是他这次的睡眠很浅,极其不安稳,神志不清地断断续续地哭。 扎针的护士抬头看了一眼,说:“应该是做噩梦了。” 江季恒手足无措:“那怎么办?” “先看看能不能叫醒吧,”护士摇了摇头,“不过刚吃完药,可能叫不醒。” 果不其然,别说叫醒了,江季恒刚试探着碰上去一点,缪冬寄的表情就越发难受和痛苦,在睡梦中都隐隐想要挣扎起来。 江季恒连忙收回了手,有些手足无措地待在缪冬寄病床边看了会儿,最后忽然坐到床上去,然后把缪冬寄抱在了怀里。 缪冬寄在他怀里挣扎了起来。 江季恒岿然不动,专心摁住缪冬寄挂水的手。 过了大概有一分钟,缪冬寄又终于像刚才在出租车里一样安静了下来,在他怀里面乖乖睡着了。 第 18 章 《残霜天》剧组开机半月有余,刚刚找到主演拍了不过几天,就因为导演的身体问题宣告暂时休息。 “没事儿没事儿就当放假了,你们来了以后也没在印城玩玩。”执行导演在工作室对大家说,“收拾收拾进城玩两天吧,印城的东西最好吃了。” 柳阕也确定了缪冬寄没什么大事了,也就放心下来,问花途要不要一块去市里吃火锅。 不过花途拒绝了柳阕发来了“吃饭”要求,有点心神不安地出了门。 第20章 花途到医院的时候,缪冬寄正被江季恒抱着睡觉。江季恒低头看着缪冬寄的脸,神情若有所思。 江季恒此时的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一是不知道缪冬寄怎么把自己身体整成这个鬼样子的——抽烟喝酒应该不至于,熬夜工作狂应该也达不到这种程度。这身体素质显然是比他想象的要差多了,难怪之前商巍然那么小心翼翼跟伺候月子一样。当年缪冬寄大四的时候,他也没感觉这小孩儿的身体有这么差,也就是比一般小男生安分一点——好像也没安分到哪去,搞社团演摇滚巨星的时候闹腾得一个顶仨。 二是他不知道缪冬寄为什么会做噩梦做成那个样子,倒不像是纯粹的悲伤,而似是带着恐惧。这种感觉让江季恒想起来学习时学过电影中的“绝望处境”处理,人物的反应大概和缪冬寄有点像。 江季恒是个小心谨慎的人,本来是绝对干不出来在知道“缪冬寄讨厌触碰”的前提下把他抱起来这种事情的。但是在睡梦之中挣扎和绝望的缪冬寄看起来太难过了,江季恒仅是看着就难捱到近乎惶恐。 好在没有做错,缪冬寄一手扒着他的衣服睡得挺好。 江季恒总算松了口气,一只手轻轻放在他因为挂水而冰凉的手上。 花途看了看缪冬寄,然后问他:“他做噩梦了?” “嗯。”江季恒心想着对花啜茶和缪冬寄认识时间更长,也就问道:“缪导以前这样过么?”顿了顿又觉得这个问题有点难,便又换了一个,“他身体从《广寒月》开始就这么差?” 不过今天没搭理柳阕的花途也没搭理江季恒,沉思之中勉强意识到有人和她说话也就模模糊糊应了一声,然后就瞬间遗忘了。她一动不动地在缪冬寄床前站了一会儿,然后就忽然转身走了。 江季恒一时之间感觉更加有点莫名——为什么这么多人和缪冬寄的关系都有点奇奇怪怪的。 病房里面就剩他们两个人了,但缪冬寄真是把他哭怕了。到现在江季恒还是松不下那口气,只能低头看着这个当年春天在湖边桃花下坐着发呆的少年,忽然想起来当年别的老师说起的缪美人。 江季恒当年刚开始教书,不大适应这种环境和生活方式,另外又自己成立公司,日子过得兵荒马乱,每天都累得焦头烂额。 他有时和别的老师从办公楼出来,正好就能看见那俩小孩旁若无人地嘻嘻哈哈吵吵闹闹。 缪冬寄也就算了,明明那个丁立檐比江季恒还要大一岁,却端得是一副天真烂漫璀璨华年的样子。那时丁立檐已经毕业了好几年,却依然在翻飞的大雪中背着吉他回到了学校,轻轻捂住正在湖心亭发呆的少年的眼睛,两个人脸上的笑容又暖又甜——真是好完蛋好幼稚好可爱好有意思的俩小孩。 江季恒那习惯性的微笑忽然就保持不下去。 办公室里面有一个教文学的女教授,年纪已经到不大喜欢接触过界事物的年龄了,看着他们俩却也不忍心苛责:“阿寄当年刚来印艺的时候,瘦得简直不像话。好像还有一点社恐,不爱说话也不愿看人。他不敢上表演课,老师为了减轻他的紧张感让他蒙上眼睛,结果他却忽然扯下眼罩吐了个昏天黑地。我们当时都觉得这个小孩儿怎么这么奇怪啊,但好在有丁立檐……”教授顿了一顿,看着不远处那两个哈哈大笑的男孩子,“好在有丁立檐啊……” 江季恒没能见到缪冬寄缩在角落里面吐的样子,大四的缪冬寄已经璀璨如星了,在舞台剧方面的创作才华可以说在校园戏剧里影响很大,缪冬寄的大四时期正在移交各个社团的职位和责任,决心用更多的时间在各个地方留下一点自己的作品,一年时间创作了好几部原创的话剧和音乐剧作品。 他曾经还为了“考研还是工作”这种问题被迫在老师办公室趴了一天,接受各科老师的轮番轰炸,垫着下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被敲醒之后继续轰炸还有点委屈。江季恒身为整个办公室唯一一个插不上话的人,好心支援了一杯快速提神的草药茶,然后就饶有兴致地偷偷瞥了一下午面无表情睁着眼听老师说话的缪冬寄,只是不知道缪冬寄究竟注意力集中了多长时间。 江季恒那个时候就已经感觉,缪冬寄这小孩儿肯定会在文艺界搞出一片天地,只是本以为占领的是舞台剧界的大半江山,结果人家跑去搞电影了。搞电影也就算了,江季恒本想着这小孩儿肯定不缺人脉也缺钱,还打算在背地里面帮扶一下,未来这小天才的功勋章也能分他一小半,没想到人家背后有商家的偌大江山,甚至不需要听制片人的叨叨,直接成为导演界里面最惹人羡慕的当家人型导演。 绝大部分人都想不通缪冬寄这个人到底成天在搞些什么,江季恒也想不明白。但他想,他总有一天要知道得清清楚楚。 缪冬寄没有再继续睡很久了,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别人怀里,愣了一秒之后就开始挣扎。 江季恒一手死死摁着他还在挂着手的手,另一只手温柔地摸摸他的额头:“没事儿,别害怕。”他低着头轻声安慰道,“别害怕,是我。” 看清是谁之后的缪冬寄终于安静下来。 “你做噩梦了,一直在哭。”江季恒把他汗湿的鬓发轻轻拨到他耳后,然后放下缪冬寄下了床,用最温和的笑容安抚他,“这样你会好一些。” 江季恒下来以后轻声问他:“胃还难受么?” 缪冬寄摇摇头,整个人看起来没精打采的,也不大想说话,但他还是开了口:“是你送我来的么?” 他对早上的事只依稀有一点印象,也没看清送他的那个人是谁,现在回忆起来却总觉的有点水仙花的香味。 虽然江季恒用的香水找遍前中后调都没有水仙花的香味,但水仙花的香味就是缪冬寄心中的江季恒专属,尽管怪奇怪的。 缪冬寄吸吸鼻子,乖巧地说了声:“谢谢你。” “不用谢。”江季恒说,“你暂时还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喝水。有不舒服的话就跟我说。” 缪冬寄的导演程序似乎已经一键退出了,整个人什么都不管什么也不在意,点点头之后就躺床上发呆,直到外面天黑下来才开口说第一句话:“你晚上在这里睡吗?” “嗯,有看护床。”江季恒绝对不放心缪冬寄这个能硬撑一晚上的狠人自己呆在医院,“你介意的话我睡走廊。” “我不介意。”缪冬寄躺在床上打哈欠,“怪无聊的,能放歌听吗?” “放什么歌?”江季恒打开音乐软件。 “惊觉乐队的。”缪冬寄的所有执着和爱意如此明显。 江季恒顿了一下,但还是找出歌来。另类张扬的摇滚乐开始在病房里面到处乱撞。 “好听吧!”缪冬寄终于有了点精神,亮着一双眼睛兴致勃勃地看他。 江季恒:“……好听。”他除了好听还能说什么??? 缪冬寄饶有兴致地跟着音乐轻声哼哼,哼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老师你再帮我找一首歌吧。可能app里面没有,但可以在网上找音频链接。”他眼睛亮晶晶的,眼睛又因为哭了太久肿的要命,看起来楚楚可人还贼像只兔子,“叫做……《乖孩子》。”他看见江季恒微微愣了一下,便又说了一边,“就查‘《摘星》《乖孩子》’。” 江季恒无可奈何,拿过手机硬着头皮查了起来——其实他手机里面还真有这首歌。这首歌是当年缪冬寄在《摘星》中饰演的摇滚巨星所唱的一首歌,舞台形式所限,不能用音乐电影或者音乐剧的形式去进行歌曲上的铺陈,这个摇滚巨星在台上零零总总加起来只唱完了一首歌,最后谢幕的时候大家又一起将这首歌唱了一遍。 这首歌是为了这部剧这个人物去塑造的,词是缪冬寄写的,曲是丁立檐做的。歌的录音室版是缪冬寄和当年的惊觉乐队一起唱的——但因为水平实在达不到摇滚巨星的地步,整容式修音是丁立檐搞的。而至于《乖孩子》名字,却是这个剧的剧迷们起的。 这场戏是当年“狄德罗剧社”的毕业大戏。那时候别说整个学校的剧迷了,所有和“狄德罗”有过交往合作的各大院校社团都很期待“狄德罗剧社”的这一场毕业大戏,甚至还有地方媒体派了人来作新闻和官摄。缪冬寄平常写的东西过于深沉,但这部《摘星》却是纯粹的对艺术的膜拜和挥洒,演出来之后让人感觉痛快又震撼——要不是因为这部戏中的每个人物都是给演员本人量身定做的,想必有不少人会愿意拿它去复排重演。 《摘星》的首演是在印艺主校区的大音乐厅。当年的江季恒坐在老师优先的最佳观影位置:第六排中间。而有个背吉他的少年再快开场的时候匆匆赶进来,坐在演员留票区的第一排——第一排这个位置对于舞台剧来说比较适合看演员,但并不适合欣赏整个舞台效果。不过人家丁立檐本来也就不想看什么舞台效果,他只想在下面笑眯眯地看着缪冬寄在上面演戏而已。 第21章 在那个时候,就像输了比赛却得到爱情一样,坐在第一排的家伙可比坐在第六排的老师幸福多了。 不过江季恒不酸,江季恒有特殊的安慰技巧。 “艺术的交流才是最高贵的!”江老师在内心哭着对自己说。 缪冬寄本人致敬的是一个摇滚巨星。他穿着奇奇怪怪的衣服登场,从一开始的热情疯狂到最后“烟酒不离手”的癫狂。但不曾改变的是他站在舞台上之后的光芒璀璨——格外神经质,但是又特别可爱。 他全剧都疯狂热烈到不可一世,却又在最后一场戏中温柔地坐到舞台边,正对着丁立檐的方向,嘴里面说着人物在癫狂混沌之中的呓语:“这个世界糟糕透顶、苍白伪善、恶心至极……但那些缤纷夺目的爱和希望漂亮过头了吧!”他大笑着躺倒在舞台上,“那些牵绊和挚爱温柔透顶啦!快唱啊!为他们歌唱吧!” 缪冬寄这个编剧加导演竭尽全力,放大了这群人物身上他们眼中最璀璨的地方,几乎每一个形象都是那么耀眼和使人爱慕。这部剧在各大院校和剧院免费巡演了整整一个月三十余场——在校园戏剧里面可谓奇迹,而且不出意外地好评如潮,在话剧圈里面被称为“少年人最澎湃的艺术献礼”。 而那首歌被剧迷起名叫《乖孩子》之时,缪冬寄还有一瞬间的惊诧——他们搞这个剧之前,完全没有想过剧迷的看法和观点,但这个时候他知道:剧迷们看懂了。 无论摇滚巨星这个人,是多么的孤独神经质、如何嗜酒抽烟穿古怪的衣服唱古怪的歌,怎么拥着不同性别不同年龄的人拥吻和做、爱。但是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满怀期待的甚至乖巧地等待着爱的乖孩子。 如今躺在病床上的缪冬寄是直勾勾地盯着江季恒把歌放出来的。 “真想当个摇滚巨星。”缪冬寄规规矩矩地躺回被窝里,好像个少不经事的孩子说自己的梦想一样神情向往,眼神却莫名空洞,“但是怎么可能呢?”他早就没有勇气愤怒了。 第 19 章 缪冬寄至少要住三天院,为了不让他在住院期间也劳心费神,江季恒只给了他一个平板电脑看益智动画片,但是没想到他竟然还看得挺认真,而且第二天还找着了人家的周边本子。 缪冬寄不会网购,是江季恒教了好一会儿才学会的,学会了之后就拿着江季恒的手机疯狂加购物车。 虽然他不知道账号之类的东西,不过沉迷买文具看上去很快乐,江季恒看着也就放了心,把自己的手机留给缪冬寄造作,自己则拿了个电脑坐在他床边看电影,要是什么时候缪冬寄状态好点能吃得下去饭,便带他在医院里面转转。 江季恒以前还真没这么认真地照顾一个人,想起来便不由叹了口气,没头没尾地说道:“要是我未来有个儿子跟你一样,我能愁死。” 缪冬寄想不通江季恒怎么能把他和他儿子联系到一起,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但还是礼貌接话:“那你希望你儿子是什么样子的?” “傻一点,蠢一点。”江季恒笑,“不过要像你一样好看一点,好看总是有很多便利的。” 这个回答对于一个年纪轻轻的教授来说,未免也太俗气了点,但缪冬寄想想后却点了点头:“倒也挺好。肤浅的快乐恰是最纯粹的快乐。” “就是这个道理。”江季恒笑了说。 “那或许我爸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缪冬寄感觉胃里翻涌起一阵熟悉的不舒服,他习惯承担痛苦,所以面上没有什么不对劲,“只是这样的人一定要在庇护之下长大,一旦独自生长,哪里会有什么好下场。” 江季恒想:这个“爸”应该不会是商家的那位家主。 “是会比较辛苦。”江季恒说,“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会给你任何正确答案。从来都没告诉你什么样的人可以获得美好生活。”他看向缪冬寄,“所以我们不应畏惧下一秒就可能到来的痛苦,也不该责怪自己曾经做出的诸多选择。” “无法避让么……”缪冬寄被江季恒扶着坐在长椅上休息,他抬起头,两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他静静抬头看着天空,显得迷茫而乖巧。 江季恒看了一眼他的侧脸,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他终于知道他对于沈颂小演员身上的那种诡异感从何而来,那是源于她和缪冬寄某种程度上的相似。 沈颂在剧本里面是个极好的“演员”,她虚伪、聪明、带着恶毒和残忍,以及招蜂惹蝶的媚态。 他们一个是一个女孩,一个是一个男人。而且那些东西离现在的缪冬寄太远,以至于他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直至现在,缪冬寄盯着黑夜,眼神里面是空洞洞的迷茫。 那种迷茫,是藏在平日的嬉笑怒骂后面的,藏在暧昧的纹身和缥缈的烟圈后面的。 沈颂人设上的黑暗面实在过于显眼,以至于他都险些忘记沈颂这个人设上被赋予的最重要的东西——迷茫。 沈颂知道自己必然会被毁灭,所以对当下的安稳日子迷茫而认真。 正如缪冬寄在《广寒宫》之中塑造的那个主角,《残霜天》之中的沈颂其实也是缪冬寄眼中的自己。他通过剖析和鞭打自己来获得答案,上次他在为自己的“旁观”或者“懦弱”做注解。这次呢?关于邪恶、纵欲还是茫然? 缪冬寄眼中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真实的缪冬寄又是什么样子的? 这该死的探究欲! 江季恒和缪冬寄并排坐在长椅上,却已不敢转头看他,脑海里面闪过无数个缪冬寄的画面,最后跳到他那张所有数据都乱七八糟的血常规单子上,一阵纷飞的思绪全都被冻结。 不管怎么样……这小孩儿的身体真的要养。 “你的身体怎么会这么差。”江季恒皱眉,忍不住问,“平常有什么要特别注意的么?” “如果按照医嘱来,那就什么都要注意。”缪冬寄疼得有点难耐,只能分了精神去想别的事情,所以回答得漫不经心,“我拍片子的时候会刻意养身体,不用担心。” 什么叫拍片子的时候会刻意养身体?江季恒强硬灼烧起来的控制欲,终于开始烦躁于缪冬寄身上这层若有若无的纱:“《广寒月》刚剪完就开始研究《残霜天》了吧?身体多好的导演也不敢这么搞,商巍然还真是由着你胡闹。” “他和你不一样。一开始我觉得很像,后来却又觉得截然不同。”缪冬寄忽然转头,一双漂亮的一直被江季恒肖想的眼睛里映满了他的面孔,给江季恒造成一种缪冬寄的眼里只有他的错觉,“你心里,最深处有东西,这东西滋生了你的控制欲和占有欲。商巍然不会这样,他是一个冷静克制到随时都能收手的人。因为要随时准备离开,所以他不控制,也不占有。” 江季恒仔细琢磨了一下他的这句话:“你恨他这样离开么?” 缪冬寄闻言摇了摇头:“我怎么可能恨他。” 别说是给过他这么多的商巍然了,缪冬寄根本不恨这世间上的任何一个人。 他曾憎恶这个世界的一切,后来却因为挣扎失去了全部憎恨的力气,只剩下恐惧——对疼痛的恐惧,对黑暗的恐惧,对被触碰的恐惧,对被触碰的恐惧,对孤独的恐惧…… 似乎这世间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无比恐惧。 痛苦可以被愈合被消逝,可当年的痛苦砸碎了缪冬寄所有的安全感,让他成为了最怯弱胆小的一个。 江季恒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和缪冬寄在椅子上并排看着医院的花园:“他喜欢你。” 缪冬寄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好像知道。” “所以不要过分自责。”江季恒说,“正是因为他有所期待,才会被自己的期待控制。” 江季恒也这样提醒着他自己。 他和商巍然都不算是那种在爱里浇灌长大的人。商巍然的母亲是足够自我的艺术家,父亲是深深眷恋着他的缪斯妻子的崇拜者,两人在“爱”的方面都是弱项。江季恒则是因为太早意识到自己的无能,所以急迫地推开父母的庇护成长。 他们这种人都很难像阳光一样毫不吝啬爱意地去给予拥抱,他们会不自觉地索取回报。 但被爱的人,才该拥有全部的主动权。 因为人不可以用自己的爱去绑架别人。 缪冬寄闻言沉默了很久,也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直到江季恒拍拍他:“好了别想了,现在是休息时间。” 江季恒把还贫着血的缪冬寄慢慢扶起来:“走吧,再走一圈就回去吃水果了。” “好。”缪冬寄把手放到江季恒手上。 第 20 章 缪冬寄住了三天院,第四天就回去张罗着赶拍摄进度,然后一上午都板着张脸瞪江季恒。 柳阕花途感觉莫名其妙,趁着导演讲戏的时候偷偷溜到江季恒身边,柳妃忧心忡忡:“你又怎么着他了?”花贵妃也颇不信任地盯着他,“我们家阿寄可才刚出院。” 第22章 “没什么。”江季恒正在和别人发消息,闻言不以为然地收起手机,然后笑着看向柳阕,“柳妹妹,你知不知道后街有没有卖那种小黑板或者小白板的?” 柳妹妹闻言认真想了想,“我记得应该有卖的,三巷那家店美术店,以前我们社团的道具组好像就是在那买的。” 大学戏剧社的道具组可知天下货,诚不欺我。 “谢了柳妹妹。”江季恒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就去看缪冬寄了。 缪导自然还是懒得理他,也没有什么空理他,正伸手帮沈颂小姑娘整理领子,戏梦不分地给她讲戏:“一会儿就要上台了,不要紧张。你是习惯伪装和控制自己的,整个世界都是你的舞台,每个人的目光都是聚光灯,所以你不会有任何的紧张和不适……” 缪导自己看起来和这些半大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但是莫名就是宠着这群孩子,而且从来不对组里大学生年纪的小孩子发火,有东西也先想着给他们吃,整个人身上泛滥着一种母仪天下的慈祥母爱。 柳阕组里面有几个印艺的孩子干活没什么经验,有时能把柳阕搞得奓毛,罚他们中午不能吃肉,缪冬寄就会人肉快递把鸡腿分给他们。 柳阕气结:“缪导孩子不能这么惯着!” “没事啦。”缪冬寄摸摸柳阕的头,“大家都是好孩子啦。” “谁是好孩子?!”柳阕被摸得脸红,气冲冲地跑到一边吃饭了。 江季恒则观察到相比于缪冬寄对林歇不加掩饰的喜欢,他对沈颂的温柔其实更加细腻与温和。 两个主角的戏都很难走,哪怕他们都认为两个演员身上的气质与主角非常契合,那也不代表演起来真的能顺畅无忧。缪冬寄他们的剧本其实不算难为演员,并没有像其他的中国文艺片一样使用大量的长镜头来增加真实感和厚重感。但有一些重要而刻意的安排还是不能更改——譬如沈颂有一场长镜头的戏。 【《残霜天》里面的沈颂在还没认识罗溪的时候,一直孤独而低调,她自己的世界里面有太多秘密可以把玩回味,所以根本不需要出去找什么乐子。 她和学校的同学们格格不入,每天晚上带着饭坐很久的地铁找地方自己练表演——曾经有人闲来无事跟踪过她,却发现她最终到达的目的地是个荒芜的山。 这天她如往日一般走出校门,看着繁华的后街忽然失去了远去荒郊野岭的兴致,便随手把饭盒丢进垃圾桶里面,漫无目的地在后街游荡。 她进了一家音乐酒吧。酒吧里面诗人和歌手蓄着长发,坐在高高吧台凳上的少年妩媚如精怪,好像和他们格格不入。 沈颂在角落坐好,点了杯简单粗暴的轰炸机。 宛如精怪的少年这时撞入了沈颂失了戒备的心。 伴随着乐队的奏响的声音,少年念起了一首北岛的《回答》。 他念得并不如他容颜般妩媚,也绝不温柔。他眼神凌厉,他掷地有声,他从凳子上跳下来嘶吼,他鼓动着所有人疯狂反抗平庸。 沈颂在醉酒的茫然中盯着这场狂欢,盯着人群之中那个比姑娘都要好看的少年,身上爆发着多么强大的反抗和斗争的力量。沈颂站起来,她的脚步跌跌撞撞,她被自己阻挡,无法走到少年身边,但是心灵却已经被牵扯着拉近。】 《残霜天》电影里面的《回答》的朗诵,一共有三场。 【缪冬寄正要拍的这场沈颂的长镜头,是在电影开始之际——用插叙的方式讲述沈颂和罗溪“缘分”的开始。而在现实的时间线上,那时候的沈颂几天前刚在小酒馆里面见过林歇,对于那个妩媚的少年反抗的力量念念不忘,所以在不久后的一场诗歌朗诵里面选择了《回答》。 但她和林歇截然不同,朗诵考研的是她精湛如斯的演技,她念得悲伤而坚定,而且克制又压抑。 她这次朗诵,得到了第一名荣誉,被学校众人称为“层层压抑下的坚定抗争”。 这场演讲比赛的观众席里,坐着百无聊赖玩手机的罗溪,他在沈颂朗诵的时候忽然抬头,看着沈颂的目光微微闪烁。】 这场戏刚被观众在影院看到时,会觉得是沈颂和罗溪的遇见。但观众们看到影片最后才会发现,这其实是沈颂和林歇最初的遇见,是沈颂有意地靠拢,也象征着她第一次接近的全然失败。 江季恒走过来之后看了半晌,沈颂小演员上了台准备拍摄之后才跟缪冬寄说:“我觉得这场有点危险。” 缪冬寄闻言没来的及跟他置气,只是皱了皱眉:“那可就有点麻烦了。” 他们为了拍这《残霜天》之中的第一次“回答”,请了《残霜天》开机以来最多的群众演员,层层叠叠地挤满了整个小音乐厅。但是沈颂站在这个她无比熟悉和适应的舞台上,面对着她所挚爱的将她照亮的灯光,喉咙里面是最熟悉的诗歌句子,但怎么也没有办法完整地拍完,明明之前已经做了很多的准备。 缪冬寄冷硬地要求:即使是不要一个完整的镜头拍摄完整个诗歌,沈颂也必须一次性完整地将整个《回答》朗诵完。 整个舞台上面除了沈颂以外空无一人,她在聚光灯下念了一下午,额头上的冷汗一颗颗舞台上滴。 江季恒每一次ng都亲自上去给她补妆整理造型,但为了保证她的状态不散,不会同她说一句话。 “她入戏了,她的确和沈颂很像。”缪冬寄看着她,“但是她不像沈颂那么能压抑自己。所以沈颂能在极其痛苦的状态下完成自己看似完美的表演,她却不行。” “并不是因为她不能像沈颂那样压抑自己。”江季恒站在他身边,轻声说道,“她还缺点力量。” 缪冬寄闻言皱了皱眉:“林歇?” 江季恒点头,肯定道:“林歇。” 这一遍拍摄依然卡在了后三分之一的位置上。沈颂小演员已经遗忘了场下所有的观众,跪倒在地上,毫无意识地痛哭流涕。 “这边先收工吧,你带着群演走,注意安全。”缪冬寄跟副导演说完了之后转身,跟江季恒交代,“你和柳阕带人去酒吧,今天晚上先去拍林歇的那场《回答》。” 江季恒闻言便知道缪冬寄听懂自己说的话了,便笑了笑,叫上柳阕带着自己的人去酒吧那边了。 小演员还没有自己的助理,跪坐在宽敞明亮的舞台上面,被包裹在极其灼人的聚光灯下,捂着脸泣不成声。 整个剧组忙忙碌碌,群众人员还没来得及全部撤出。缪冬寄却兀自逆着人群朝着舞台走去。 他没有走上台,只是站在舞台下面,朝着蜷缩在舞台上的女孩伸出了手:“沈颂。” 小演员抬头,泪眼磅礴:“我不是沈颂。” “不,我们都是沈颂。”缪冬寄轻声说,“你,我,对花啜茶,我们都是沈颂。” “我们分不清,是这个世界没有好好对我们,还是我们没有好好对待这个世界。所以,你要勇敢一点,和我们一起寻找这个答案。” “结局已经注定在那里了。”小演员的声音都在颤抖,“一切都会化成灰,谁都不会获得救赎……” “不,那都是我们猜测的,可谁的命运都不是被猜测出来的不是么。”缪冬寄伸向沈颂的手如此坚定,是他们之间唯一一个不肯颤抖的存在,如同他看向小演员的眼睛,“所以那还不一定是沈颂的结局。” 小演员过了一会儿,终于伸手擦掉了眼泪,上前握住了缪冬寄的手。 “你喜欢牵手么?”缪冬寄忽然对她笑了下。 沈颂小演员借力跳下来,忽然发现这个虚弱单薄的缪冬寄的手也如此坚定有力,她听见缪冬寄问的问题,抬起头看见缪导第一次对她笑,整个人都愣住了,几秒之后方才愣愣地点点头:“喜欢。” “我也喜欢。”他松开沈颂,然后低头看看自己的手,“那是这个世界第一次,让我感觉温暖得要死。” …… 众人把东西全都收拾到后街的时候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了,缪冬寄和小演员两个人聊了很久,最后俩人才姗姗来迟赶到拍摄用的小酒馆。缪冬寄拍了拍小演员的肩膀让她先去吃饭,自己则环绕一周,确定了这里没有江季恒之后,终于将双手坚定地伸向了荤素汤俱全的盒饭。 “缪导。”江季恒这个人大概十分擅长截胡,拎着一个一米长的小黑板站在门口看他。这小酒馆本就灯光昏暗,他又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她,缪冬寄被这幅诡异的画面吓得一哆嗦,连忙收回了手。 “你的晚餐在那个桌子上。”江季恒用下巴指了指方向,看着缪冬寄敢怒不敢言的坐过去之后笑了笑,坐过去坐在他对面,把小黑板放在桌子上。 缪冬寄打开盒饭,这荤素搭配合理正儿八经一看就没什么油水的的饭看得他眼前一黑,差点想要掀了桌子,不过最后还是怂得只摔了筷子。 江季恒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见状面不改色:“既然如此也先别急着吃饭了。” 第23章 缪冬寄懒得说话也不想看他。他18岁以来便喜甜爱辣更钟情于……各种美食。而丁立檐和商巍然也都是惯着他吃吃喝喝的人,何曾让他受到过这种委屈。但他又很清楚江季恒绝不会是能轻易放过他的人,所以只能苦大仇深地低着头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江季恒指指桌子上的小黑板,“这个小黑板会挂在我公寓的小阁楼上面,你好好吃饭一次我就给你画一个小星星,不好好吃就擦掉一颗,每攒够九颗小星星就会奖励你一根冰糖草莓。” 缪冬寄无可奈何听他说话,不过听到最后还真产生了些许兴趣,肯抬头看他一眼。 “你知道我的控制欲的,所以最好乖一点。”江季恒笑眯眯地说完,然后伸手递给他一个勺子,“好啦,乖乖吃饭吧。” 第 21 章 几天前缪冬寄一住院,江季恒就把待在蒂城闲着没事种花养草的营养师给叫到印城来了,打算最起码在吃饭这方面调养一下缪冬寄的身体。江营养师在看到了缪大导演的体检报告之后愁眉苦脸了三天,愁秃了一块本来还极其茂密的头发,终于制定出来一套完美的饮食计划。 江季恒本着一颗老师的心前来多管闲事,用哄小孩儿的方式把缪冬寄整得服服帖帖。 而缪冬寄虽然说吃得心不甘情不愿,但终究还是为了不耽误拍摄快速吃完了。 江季恒从酒吧的小冰箱里拿出来一根冰糖草莓给他:“因为今天是第一天,所以奖励你一根。” 缪冬寄忽然瞪大眼睛,那张还有点不情不愿的脸忽然就可爱起来。他兴高采烈地拿过冰糖草莓,然后就脚步轻快地咬着它去盯场景布置了。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对花啜茶简直惊呆了。缪冬寄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个乖顺而听话的小孩儿,实际上脾气特硬,只吃硬不吃软。先前的丁立檐和商巍然一个一个的都只知道宠着他,终于来了个江季恒竟然能对着冷着脸的缪冬寄发脾气。 “啧,有水平。”对花啜茶说,“这草莓甜得我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柳阕吃晚饭吃得过于开心,所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顶着一脸天真迷茫下意识地赞同她的话:“嗯嗯,看不下去。” “商巍然走之前让我帮忙照顾他。”江季恒笑着耸耸肩,“而且我发现老师的姿态对于他来说很好用。” “的确很好用。”花途点了点头,“不过缪冬寄这个人挺招人烦的,习惯独善其身。”她探身敲敲江季恒那边的桌子,冲他挑了一下眉,“阿寄很难对一个人产生依赖感或者别的什么感情,当朋友同事合适,别的任何想要干涉他的角色都就属于自讨苦吃。”她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继续吃着饭说道,“而且他非常擅长装乖巧,所以你最好还是看好他,他不会把你说的话当回事的。” 对花啜茶对于缪冬寄未免太了解了一点。 江季恒心里面有点奇怪,而且她这一番话意有所指,警告江季恒最好不要跨线来自寻烦恼。 花途面对所有想要靠近缪冬寄的人,都会用这样的话劝对方退远一些吗? 江季恒虽然心中疑惑,但是现在这个场景人多眼杂,不是个什么究根结底去讨论的好时间,便只是应了一声,把这番话记在了心里。 愉快的晚饭时间在这个魔鬼剧组里面格外短暂,而且晚上拍的是一场重头戏,众人吃饭就没怎么吃痛快,吃完饭之后也没怎么休息,直接漱了漱口就投入到了自己的工作里面。 缪冬寄在整个拍摄场地忙前忙后照看一切。这场的摄影比较难,柳阕带着花途快速地把每个机位都过一遍,给她讲每个机位的拍摄效果和演员的具体走位,以确保他们之间的理解和想象不会出现较大差池。江季恒也盯完了一边走位,然后就去休息室里面看造型师给林歇沈颂两个小演员做造型。 这场林歇的《回答》其实是放在整个影片最后的,对造型和拍摄的要求都非常高,不过仔细一想还是林歇此时的心境最符合这场戏。 反正只要演员的状态能跟上,他们这群人就死也得把水平跟上。 沈颂小演员恢复正常之后便自觉尴尬,情不自禁和平时最会照顾人的林歇小演员待在一起,赖在他的房间里面做看他造型。 沈颂“喝轰炸机”之类的重要镜头并不是今晚拍,她今晚只需要拍几个跌跌撞撞想要靠近林歇的镜头,所以比较省力。 但林歇就不一样了。 这场戏的惊艳指数在整个《残霜天》里面排前三,所以林歇的造型极其惊艳好看。外面的摄影和灯光组也在煞费心思,力求这场戏里面林歇透露出一种雌雄莫辩的“神性”——有点像是《广寒月》里面缪冬寄饰演的“红衣的愤怒”,但是比之更具有迸发的力量和缭绕的烟火气。 缪冬寄的一切打扮、意向本就是“神性”的代指,林歇不同,林歇小演员需要在最世俗的环境、造型之下实现个人身上“神性”的强大。 江季恒皱着眉盯林歇的造型,看着林歇小演员一脸轻松还有点好笑:“说实话,你们缪导希望《残霜天》里面的三次《回答》都是完整的。他很有自己的拍摄方法,所以平时一般只要求你们听话,可能不会对情绪方面做很苛刻的要求。但这三场不一样,几乎是影片的中心了,你们一定要做好准备。” “放心吧!”林歇小演员对自己的演技贼有信心,“我可以的!” 而江季恒对小演员和林歇一模一样的天真傻气也挺有信心,闻言便笑了笑没有再多说,只是侧身对忧心忡忡的沈颂小演员说:“别太紧张了,只要林歇今天这场过了,你明天就绝对可以过自己那第一场《回答》。” “但我的绝望是因为我看见了光明,也就是林歇,但是却没有办法靠近他。”沈颂小演员担心道,“今天下午光是想想就让我崩溃于自己的泥潭深陷,要是今天看他演完,我明天岂不是更崩溃?” “你的绝望来自于别人的光明和自己的黑暗,这点没错。”江季恒说,“但是你只知道光明会让黑暗越发荒凉,却忘记了光明本身能给你多少力量。”他笑了笑,温和道,“放心吧沈颂,这份力量能支撑你做很多事情。” 江季恒其实只是在安慰她,因为他们所有人都知道,《残霜天》之中的林歇和沈颂最后都没有得到救赎。 但小演员还是被安慰到了,这个小姑娘抬起手来看了看,借着缪导拉她时手心的温度,想起来缪导那双又亮又坚定的眼睛。 沈颂和林歇的结局还没有被确定。 沈颂小演员慢慢握紧了拳。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这个开机以来最重要的重头戏终于开拍,缪冬寄像往常一样坐在导演凳上,喊了开始。 音乐声响起,林歇的声音也响起。所有架着的冰冷的摄影器械在这一瞬间轰然消失不见,所有的观众开始饮这杯名为“抗争”和“自由”的酒,然后混天黑地,醉得彻底。 【林歇不懂音乐,更不懂什么诗歌和朗诵。他和沈颂的那场聚光灯下的《回答》完全不同,不曾介意自己的面容是否扭曲,声音是否破碎,意思是否传达准确。沈颂的舞台下都是悄然无声的赞赏,他的舞台下尽是迎合的嘶吼。 灯光和摄影都在虚化这场演出的真实性,让它看起来更想是一场美过了头的梦境。所有的人物都失真和扭曲,所有的人表情都虔诚而诡异。】 江季恒本来也在看着取景框,却又忽然感觉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应该有摄像头,他茫茫然将视线从取景框上移走,正好看见林歇睁开眼睛,本来隐藏在眼神之中的情感忽然迸发出来,伴随着一个怒音,将全场推向了第一个高潮。 【林歇的世界里面没有镜头,好似这是一场真正的演出,他便是真正的“兔子”出身的艺术家。他是尘世的肮脏和泥土,浊旧的皮相下却是强大而自由的魂灵。 感觉莫名的是,他的愤怒看起来太蓬勃强大的,他的愤怒看起来太嘶哑绝望了。】 缪冬寄盯着他盛满痛苦的眼睛,被他红着的愤怒的含泪的眼睛震撼到失语,只能勉强保持一点导演的镇定,担心小演员会忍不住把眼泪流出来,但好在林歇小演员并没有让他失望。 【他的眼里有泪,却又被那蓬勃的同时亦被禁锢的愤怒锁住了。】 这场戏的演员根本不需要什么剧本了,说错也没关系,破音也没关系,林歇小演员强大的感染力震惊了全场,连同坐在角落里面的沈颂小演员。 【林歇:“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只带着纸、绳索和背影。为了在审判之前,宣读那些被判决了的声音。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 【林歇:“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就把我算作那第一千零一名。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就把我当做那一千零一名!”】 江季恒和缪冬寄一起看着林歇的嘶吼和怅然,他自认并不是缪导那样沉浸式的电影人,但在这一场戏的拍摄里面,却也忘记了这个人物身上被他们赋予的诸多意义和符号。他的余光看见跌跌撞撞朝这边挤来的沈颂小演员,那并非是在演戏,半大孩子眼里的艳羡和向往演不出来。而他这个电影人心里的震撼也装不出来。 第24章 电影是梦工厂啊,他们制作一场梦,却也身在其中,寻找自己期待的答案。 沈颂小演员和林歇小演员的心,在这一瞬间被无限拉近了。 他和缪冬寄的也是。他似乎瞬间忘记了这个少年般的少年身上的矛盾,忘记他给他的欲望,忘记他身上诸多让人心烦的秘密。 他看林歇就像是看当年大声说着《摘星》台词的缪冬寄,他们本质上是一类人。 沈颂是缪冬寄,而林歇也是。 他在透过林歇重新审视并且热爱缪冬寄,像个面对初恋时无知又热忱的少年。 他骤然后悔自己当年没有一意孤行地凑上去,忘记那些“为人师表”的矜持矜贵。他就应该和缪冬寄一起做剧,一起在舞台上高声说:“我摸到你啦!我摘下你啦!”,一起牵着手流着泪唱乖孩子。 那样他这辈子大概都不会不再爱他。 【林歇:“我不相信天是蓝的,我不相信雷的回声。我不相信梦是假的,我不相信死无报应。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就让所有的苦水注入我心中,如果大地注定要上升,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活的峰顶。”】 无论在哪个时代,反抗的勇气都是震撼人心的。 此时此刻,现场所有的人,全都是无知而想要反抗的少年。 第 22 章 缪冬寄拍戏要求严苛,所以整个拍摄剧组的压力都很大,但是高强度的拍摄和极高的要求让他们更加专业。随着拍摄的进行,整个剧组的水平也终于慢慢达到了一个巅峰的水准。 这种氛围下的整个剧组都很疯。剧组气氛一旦好起来,演员的状态也就随之越来越好,这几个小演员拍戏状态好的时候在一块腻腻歪歪的,状态不好的时候不用缪导演骂就能自个儿站在角落里哭,哭完了又要继续演一场谈笑风生的戏。 这个时候的缪冬寄往往就有点气不起来了,演员状态不好的时候就等在拍摄器后面,等着演员调节好情绪。 林歇小演员是个没心没肺的美人儿,有时被骂完了之后还能傻咧咧凑上来:“缪导你别生气了,我中午给你做了可乐鸡翅!绝对好吃。” 林歇小演员最近过得特别舒服的原因之一就是:他现在跟着拍摄团队住,房间里面的厨房可以任他发挥,摆脱了宿舍里面功率300的煮饭的锅,他贤惠的一面表现得淋漓尽致。 而缪导最近过得很舒服的原因,也无非就是小演员给他开的小灶特别好吃,堪比在他心中圣洁而不可逾越多年的食堂老大妈最会做的猪蹄饭。 缪冬寄不说话,拽着林歇面墙向墙角蹲着,伸出罪恶的爪子就想拿,然后在手伸进去前的最后一刹那,余光看见了江季恒笑眯眯看着他的脸。 “拿,你拿。”江季恒斜靠在桌上,伸手轻轻敲了敲身边的小冰箱,笑着说道,“可能可乐鸡翅的诱惑性更大一点。” 于是缪冬寄坚定地缩回手去,表达了自己一点都不想吃可乐鸡翅的立场。 傻不拉几的林歇满脸问号:“缪导你吃一块嘛味道很好的——哎哎哎江教授你做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江季恒揽着他的脖子把他勾走:“以后少拿你的东西在你们缪导面前乱晃。他养身体呢,很辛苦的,别诱惑他。”他拍拍小孩的肩,“去分给别的老师们吃吧。” 小演员懵懵叨叨地哦了一声,当真端着盒子去找那边的柳阕和花途了。缪冬寄没有办法,只能盯着小男孩的背影表演一番眼波如海思念入骨。 江季恒这两天就抓着好几次导演演员私相授受,已经被磨得没脾气了:“别看了,这种东西不能强求。”他无奈,走上前去摸摸他的头发,“为了你好。” 缪冬寄跟只猫一样小心翼翼抬头看他一眼,确定他没有生气之后才放下心来,转过身去继续设计下面的拍摄方法了。 虽然林歇小演员这边缺心少肺,马上就用自己精湛的厨艺虏获了剧组里面一众人的芳心。但是沈颂小演员这边一开始还是有点不能适应,有时她前几个镜头因为一些小细节没有过,心态变差之后状态直接就散了。 缪冬寄虽然对待演员都挺温柔,但在拍戏过程中也不能因为一个人耽误整体的进度,往往一看沈颂小演员的状态散了,二话不说一挥大手宣布下一个场景,让沈颂小演员自己进行调整。 沈颂小演员被马上忙碌起来的剧组晾在一边,并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反而苍白的面孔上全都是汗。 她往往坐在一边酝酿情绪,直到下一组镜头拍完,再立刻跑到缪冬寄身边,求着导演再来再来一遍自己的镜头。可能是因为那天舞台上的事,沈颂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怕恶名远播的缪大导演了,虽然还是会因为演不好戏而倍感压力,但已经不会去总是躲避和畏惧演戏这件事情,毕竟那双手太温暖柔软了。 “你们缪导很喜欢你。”江季恒自觉担任起了唱白脸的身份,“所以没关系,要是你对这个角色的理解很深,那就按照你自己的理解去演。” “缪导对于细节不是很严格么?”沈颂问。 “是的,但他更乐意看到你用你的方式和理由去说服他。我们在一起讨论剧本的时候也经常吵架,柳阕都敢摁着他的头说必须要改,所以别怕他。”江季恒看着她的时候总感觉好像在看着一部分缪冬寄,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让他忍不住想多和她说两句话,也忍不住想要看不见她——譬如每次沈颂苍白着一张脸坐在沙发上调节情绪时,他一般都会挤在众人之中折腾道具和布景,而不去看她一眼。 不过不管怎么说,两个小演员演戏的状态已经越来越好了。可话虽如此众人也不敢掉以轻心:在《残霜天》这个片子之中,男女主角有一个逐渐融合的过程,这个过程才是对两个小演员的真正考验。 …… 这天傍晚,剧组在一天的忙乱之后终于成功卡点收工。柳阕和花途想去搅和一下小演员去后街吃饭喝酒,奈何两个主演已经心力交瘁。柳阕花途又觉得带着一群“老年人”去也没什么意思,干脆也了无兴趣地各自回家了。 江季恒今晚要去班里面上选修课。缪冬寄难得清静,去后街闲逛过过眼瘾,然后就被送了一根夹糯米的冰糖葫芦。 缪冬寄心愿达成,心满意足。他当年在后街野惯了,半个后街的商贩老板都是他的老熟人。他闲着没事来后街溜达一圈,基本上就能有点意外收获——一盒烟一罐可乐一个冰淇淋之类的。 缪冬寄从来都没有什么金钱概念,这种东西就更没什么概念了,接受得坦然无愧。好在商巍然已经走了,要不然能因为这事儿念叨死他。 “江老师平常不让你吃啊?”老板问他。 “对啊,管东管西。”缪冬寄先一口把糯米团子叼了出来,吃得心满意足,连带着整个人都甜了几分:“那老板我回学校啦,老板再见~” “再见。”老板挥了挥手。 缪冬寄回了学校,虽然吃得很开心,但心里其实还是怂得一批。他小心翼翼地绕过了江季恒教书的那栋教学楼,正好绕到罄玉湖边上。华灯初上,整个罄玉湖的灯光都亮了起来,岸边与水中的万千灯火将湖心亭笼在中间,如同被星光环绕的月。 缪冬寄一时之间有点怀念,溜达着到了湖心亭。他跪在凳子上趴在栏杆上看这湖边夜景,一手咬着糖葫芦,心想自己怎么没能把相机带出来——他的相机依然是大一时从学长那低价淘来的中端单反。 这么多年来他也有半个正经的摄影师的水平了,但那个相机极其顺手且抗造,所以一直都没被换掉。 缪冬寄还在发呆,然后忽然发觉桥上有人来了。他这人对陌生人紧张又敏感,听到声音不可抑制地僵硬起来,然后转过身来坐好了。在这个湖上,只有一个桥可以通往湖心亭,来人阻断了这条路,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关押起来的困兽。 那人果然停下了:“缪导。”让缪冬寄感觉有些眼熟的少年站在他不远处似笑非笑。 “嗯。”缪冬寄感觉有点奇怪,警惕地往后缩了一下。 “别紧张啊学长,这么漂亮的地方我又不会做不浪漫的事情。”他轻轻一笑,凑近了一步,“学长,你对我有印象吗?” 缪冬寄时常在身边无人依靠的情况下,不自觉的透露自己小兽般的惊惶和脆弱。哪怕他早已在自由的大学时光里面学会了打架和反抗,但恐惧这种东西依然如毒蛇般盘踞在他的心底,动不动就要吐着信子用毒液麻痹他的整个身体。他小心翼翼而又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个少年——眼熟,因当时曾被他看见过一眼的学校里的某个学生,但是如果是印象,那还远远算不上。 看到他沉默不语的样子,那个少年的笑容反而扩大了一些:“也难怪。不过从今天开始记住哦。”他凑到缪冬寄身前,俯下身说,“我叫楚和风。” 缪冬寄对这种莫名其妙的靠近是本能畏惧的,他为了摆脱畏惧而主动出手,一拳砸了过去,却被少年轻轻松松摁住了:“害怕的时候是打不好架的啊学长。” 第25章 缪冬寄下意识挣扎,在争斗的过程中,他刚吃完一半的糖葫芦掉到湖里了。缪冬寄愣了一下,正好被楚和风制住:“哎呀,真是可惜。没关系,我再给你买。”他慢慢凑近了,正好能看见缪冬寄平静冷厉的神情下如何细微地颤抖,“我查过你了学长。” 楚和风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说巧不巧,那件事情天底下可能就几个人知道,我偏偏认识知道的人。”他说,“你被揉碎过啊学长,你太脆弱了。” 缪冬寄愣了好几秒才懂他的意思,不受控制地眼前一黑,几欲要下意识地昏厥过去。几年的磨砺已经让缪冬寄的棱角如冰般刺骨,但那团腐烂的骨血依然是他未曾愈合的痛处。他任由这个旧伤永恒存在,因为18岁以来从来没有人能直接伤到这块血肉,直到楚和风的出现。 缪冬寄并不是那种不会打架的类型,他甚至特意学过格斗和散打,但依然在这人之前没什么还手之力。而且他打起架来不管不顾,反倒是楚和风控制着不至于让他们在亭子里陷入更危险的境地——比如掉进水里。 而且连江季恒个人都没有调查出来缪冬寄商家之前的事情——虽说如果是动用整个江家的资源应该能查出个七七八八。商家办事很谨慎,之后商巍然也亲自去处理过一遍他的过往信息。 缪冬寄其实也从没畏惧过被调查到那些消息,那些曾经虽然难以启齿且见不得光,但也并非是难以触碰的底线。 他的底线正如楚和风所说,世界上可能只有几个人知道,那是连商夫人都不知道所以压根没想着去掩盖的东西。 楚和风温柔而不可置疑地制住他:“别害怕学长,我送你回公寓。” 缪冬寄神情恍惚地离开亭子走过桥,然后不由抑制地吐了一次,楚和风温和地抚摸着他的背:“唉……那我以后再也不提了。” 缪冬寄真的被这种表面温柔的人吓了一辈子,在他的触碰下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楚和风终于意识到在这样下去缪冬寄可能都走不回公寓,终于定了定神,没再拖延和耍花样,直接把缪冬寄送回了公寓。 第 23 章 缪冬寄的力气耗尽在关上门的那一霎那。 他靠在门上坐倒在地上,竭尽全力抑制自己一直在发抖的身体。妙可本来还想骄矜地过来迎接一下主人,这下倒是被吓一跳,急忙跑了过来,围着他着急地乱叫。 “没事了。”缪冬寄苍白着脸伸手摸摸它,“乖。” 他的手却还在不断发抖。 妙可顺着他的手爬到他怀里,轻声在他耳边叫。 妙可是被丁立檐从宠物店里面领出来的猫,领回来的目的就是陪着缪冬寄。但是丁立檐没有直接把妙可给他,而是两个人一块养了很久之间。直到缪冬寄自己学会养猫了,通过了丁立檐的考试,才终于得到了这只猫——但是显然缪冬寄还是过于溺爱了,才把妙可养成了这么一大滩。 那个时候的丁立檐对于缪冬寄的精神状况实在过于担心,感觉稍微闹腾点的猫都能刺激到他,所以执意找了一只乖到仿佛天生有问题的——妙可从小就很安静,虽然总是一副富态又冷冰冰的样子,但其实还挺乖巧粘人。 或许是因为缪冬寄在它面前坦露的状态大多孤独又脆弱,妙可对他的保护欲也就随之提升。它很清楚什么时候缪冬寄需要搂着它睡觉啦,什么时候需要去把江教授走时关上的灯打开,什么时候应该敲敲水盆提醒自家主人也喝点水。 生活不易,妙可叹气。 缪冬寄虽然紧张又敏感,但又很容易被安抚下来。他冷静下来之后就累了,差点没坐在地上睡过去,还好被妙可一爪子拍醒,被拽着裤脚搞到了沙发上。缪冬寄一躺下就被沙发上的饼干盒撞到了头,然后瞬间清醒,摸出手机给别人发短信。 …… 江教授八点钟刚刚下课,出了教学楼抬了抬头,正好看见排演楼四楼的那一排狄德罗剧社排演室,那一排教室里有三个正兢兢业业地亮着灯——估计是有好几场戏要一起排,窗口可以看见拿着啤酒的少年,还有演员上蹿下跳闪过的红色衣角。 他看着那层亮着的教室,忽然就想起来当年大半夜喝多了从排演楼拎出来的缪冬寄,心下一阵好笑,想拎着缪冬寄去狄德罗剧社的排演教室看一看,结果正好收到了缪冬寄的短信。 “老师,来一下我公寓好吗?” 江季恒一时之间竟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定睛看了一眼来信人之后又心想:“……这就有点ooc了。” 由于缪冬寄没什么社交软件,他一早就存了缪导的手机号码。只是他们两个人平常白天腻在一起工作晚上腻在一起聊电影,实在没有什么好发短信交流的。不过缪导倒是经常给自己的“老相好”柳阕发短信,大半夜约着人家一块去后街喝酒——早在江季恒还不怎么管他的时候就这样了,还本着“和老师玩不来”的幼稚学生心理小心翼翼瞒着他。 缪导八成就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是多少,估计是因为有事才找柳阕或者花途要的。 江季恒到的时候,缪导的公寓里面正在放摇滚乐。他一打开门,差点被摇滚乐的喧嚣冲得退出去。而缪冬寄正抱着猫倚着沙发坐在地上,茶几上摆着一个不大但是威力十足的音响。妙可已经放弃了挣扎,心如死灰地待在缪冬寄的怀里面承受音浪的侵扰。 因为声音太大了,缪冬寄压根就没听见开门的声音,头也没回一下。 江季恒硬着头皮快步走过去,直接伸手把音响的音效下调了一半多:“你也就仗着公寓的隔音好。”他随手把教学资料扔茶几上,坐到缪冬寄旁边靠着沙发问他,“怎么了?” “没事儿。”缪冬寄摇了摇头,总算是放走了一直被他压在怀里面的妙可。妙可奓着毛踩了他一脚,然后垫着脚跑到别的房间去了,“今晚可以去你公寓看电影吗?” “……你平时不就在我公寓看电影么?”江季恒心中莫名。 缪冬寄也不回他,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看。其实去江季恒家看电影只是出门再敲敲门的事情,但是他现在连自己出门的胆量都有点欠缺。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忽如其来的意外胆小,所以只能盯着江季恒看。 “……”江季恒无可奈何,伸手呼噜了一下他的毛,“今晚不看电影了把,我带你去看狄德罗的彩排吧。” “现在的狄德罗吗?”缪冬寄愣了一下:“我能去看吗?” “能啊,狄德罗的小孩儿都是你的粉丝。”江季恒说,“我问过管理阿姨了,他们今晚有三场戏要排,用房间用到凌晨两点。” 他看着缪冬寄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心下觉得实在是太可爱了。“第一个教室正在排今年的学校年戏,关于一个小说作家和她书里面的人物,主要讲精神恐惧,有点走《闪灵》风格。第二个教室在排一个戏文生参赛用的小戏,讲的是青春与迷茫,编剧小孩儿是我的学生,她应该是今年新生里面最会写小戏的人了,渲染力很强。” 他知道缪冬寄应该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便耐心跟他一点一点说话,想要准转移他的注意力:“还有第三个教室,他们正在排狄德罗剧社最近发起的街头快闪音乐剧,我在窗外看见里面跳舞的人穿的衣服,今晚可能正在排《rent》里的《today for you》。你想看哪一个?” 缪冬寄这种家伙自然是做不出选择的,他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饶有兴致地问道:“街头音乐剧突然出现跳一段的吗?那《today for you》场景布置他们是怎么安排的呀?”他又问,“大一的小孩竟然从青春切入吗?能写出渲染力很不容易啊,这个年纪的小孩不太想固定青春的样子,是什么样子的青春呢?”他还问,“这部年戏打算如何展现亦真亦假的场面呢?灯光吗?还是扮相?会有那种逐渐崩溃的过程吗?” “这些我哪知道?”江季恒被他有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哑然失笑,“虽然我是狄德罗剧迷,但是我只会去看他们盘完的戏。” 他站起身来,帮缪冬寄去衣柜里面拿衣服,“反正现在时间还早,我们三个教室挨个走一遍。”他伸手把缪导拽起来,“走啦缪导。” 缪冬寄满脑子的戏,兴致冲冲地套上外套,踩着拖鞋就跟着江季恒出了门,走到罄玉湖边上才又想起来今天的事,不由自主往江季恒身边靠了靠,直到他的衣角蹭上他的衣角。 他胆子小,害怕没有人的环境,但是从来都将印艺和印艺后街看做神圣的庇护所,如今却在印艺里面也难免提心吊胆。 江季恒瞥都没瞥一眼,不动声色地表示纵容。身为一个职业的电影人,他的观察力非常敏锐,对于情感的变化也比一般人敏感。他很清楚刚才坐在公寓里面听摇滚乐的缪冬寄和几个小时之前不一样,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也可能是想起了什么。 但这些都并不重要,很少有人能在每件事情上都得到解脱,所以有时最好的解脱方式往往是出去玩。他和缪冬寄的关系还没有可以追问逼问的那种程度,但好歹是可以带着看剧社彩排的程度。 第26章 缪冬寄这个小孩的性格中总是带着某种敏感和小心翼翼,他是不敢直接走进人家排练的教室的,只敢躲在江季恒身后,等江季恒打过招呼了再偷偷探出来一个头。 好在江季恒平日的确和狄德罗的小孩混得很熟,而且狄德罗剧社的人的确如他所说都是缪冬寄的粉丝,这群小孩的兴奋和热情融化了缪冬寄的尴尬,将他抛回了许多年前排剧的时候。 缪冬寄接过演员的鼓槌,他似乎专门学过转鼓槌的动作,秀完一把之后朝着那群鼓掌的学生笑了一下。 他一开始刚来印艺的时候,戏文系先写的就是小戏剧本,他便更早接触舞台一点,虽然随后也多多少少参与了一些电影微电影的制作,但说到底还是更喜欢做舞台,戏剧那种直接的渲染力让他沉迷于舞台或者观众席。 而且戏剧和影视的诸多不同导致他们的剧组氛围也非常不同,众人都知道缪导的谨慎严厉,但其实他在盘戏期间是非常爱玩爱闹的。 江季恒一开始还坐旁边的道具塑料桶上看他们,保持着自己身为老师的温文尔雅——其实也没正经到哪去,后来也没忍住,凑上去:“哎我觉得呢,作为街头音乐剧,你们的出场应该整得更辉煌一点!”一群人瞬间拥作一团,又闹又演又想又排,闹得可以。 江季恒缪冬寄二人虽然来之前说好要把三个教室都走一遍,最后却还是赖在这一个教室整到凌晨。 “明天我们整《伊丽莎白》的《kitsch》,缪导江老师有时间的话再来哈!” 这场也是缪冬寄很喜欢的戏,当场就两眼放光:“好的好的。” 江季恒有点头疼,出了门之后说:“你可不能每天来啊缪导,《残霜天》的情绪要找不对了。” “对哦……”缪冬寄贴在江季恒身边仰头看他说话,闻言后知后觉道,“……那只能去看他们的演出了。” “他们会做得很好的,这两年狄德罗的好作品出了不少。”虽然感觉比你大四那年还差一些,江季恒说道,“这么喜欢排剧的话,《残霜天》拍完了可以去盘一部戏啊,我去给你做舞美。” 缪冬寄忽然表现出了一瞬的期待,随之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还有一部电影要拍。” “嗯?”江季恒闻言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一开始就打算拍三部电影。”缪冬寄对他说道,“《广寒月》是第一部,《残霜天》是第二部,第三部名字叫《开岁》。”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以及湖面中心空无一人的湖心亭,“这三部戏拍完了,我可能就没有过去了。”这个少年一样的人转头,笑着对江季恒,“我就能将那些东西遗忘啦!” 遗忘之后。 就不会再害怕,不会做噩梦,不必怕黑,不怕孤独一人,不怕别人的触碰,不会忽然对极其亲近的人都感觉畏惧,不会恋痛,甚至会戒烟戒酒。 这些全都要在遗忘之后。 遗忘之后就可以去死了。 第 24 章 第二天缪冬寄果然没有在去人家排练教室胡闹,只是让江季恒帮忙加了他们的公众号,以确保自己能够看到他们的演出。 相比于市面上的诸多精致成熟的作品,无论是缪冬寄还是江季恒,其实都往往更喜欢这群肆无忌惮的学生搞出来的东西——虽然青涩又充满意外,但是专注又蓬勃,带着毫无杂质的真挚。 缪冬寄看着看着,就想起当年的自己。 只是他现在不能去搞戏。缪冬寄无声地对自己说道,你要用心把《残霜天》和《开岁》拍完。 当天下午,拍完了一场男女主角挺大的戏,下面还有一场操作上比较复杂的戏,道具组正在按照要求铺设摄像机轨道。 人手不大够,不仅美术指导要自己上,本来在那边引导光替走位的柳阕都过来了:“你们道具组的人都哪去了?”他有点奇怪,“我看着怎么少了一半。” “搭那场戏呢。”江季恒正在看模拟拍摄的灯光,闻言毫不动脑地漫不经心回答了一句。 “那场戏是哪场戏?”花途本来正在站着眯眯眼休息,闻言举着咖啡一脸惊悚地看过来,“今天不就剩这教室的一场戏了?我困死了真的想回去睡觉了。” 江季恒模拟完了,开始重新调整,闻言回答:“搭明天那场沈颂的戏。” 柳阕也转头对花途小声说:“没看见咱们沈颂小演员在那边已经快把剧本攥烂了。” “唉……”得知今天没有更多戏了的花途总算松了一口气,叹了口气把咖啡放到桌上,然后摇了摇头,“缪导真不是人。” 江季恒听见柳阕说的话也转头看了正低着头看剧本的沈颂一眼:“我一直想说但是自己也没想明白,要不那场戏的分镜还是再改改吧,林歇沈颂这部戏里面已经牺牲不小了,而且本来这部分情感隐晦一点也没什么损失,重点还是在善与恶上。” 花途闻言转头看他:“思想觉悟够可以啊江教授,欲望不是罪?” “我又不搞程朱理学,你怎么看我呢?”江季恒闻言朝她无奈地笑了下,“一旦接受每个人的多样性,就会觉得人类没什么所谓的人的基本欲望,每个人希望得到的东西不同而已。” 花途一直看江季恒不顺眼,闻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这样想,况且江季恒这样的人要是真的这么想只会更危险,便笑了笑没再说话。柳阕却后知后觉地抖了一下:“你竟然敢让缪导改明天就要拍的戏?!” “平常装得挺好,又不是没拍过桌子和缪导吵过。”江季恒算是看透了柳阕这个平常强装乖巧的男人,然后说,“我的任务是保证影片美学上的分数,在完成任务的基础上对小演员好一点有什么不可以的?” “性不是美学?”花途还是没忍不住怼他。 江季恒坦然回答:“性有多种美法。” 花途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果然还是自己的学生自己心疼。”她呼出一口气,把咖啡杯放下,“是不应该让小孩子去承担太多压力,无论各个方面上的。”她这人虽然跟江季恒过不去,但没必要为了怼他让小演员受委屈,“阿寄并非不近人情,他只是在某些层面上离这个表层社会比较远,所以对一些事情看得很淡。季恒清楚这些,提醒一下也好。” 他们这边讨论得如火如荼,缪冬寄却还缩在椅子上睡觉。 他平常睡眠本来就不大够,昨天还和一群小孩子咋咋呼呼搞到凌晨,回去之后又兴奋得睡不着觉,在江季恒的阁楼上找音乐剧看——江季恒在这方面涉猎没有缪冬寄那么多,音乐剧的碟家里面也就囤了几部,于是被缪冬寄一眼看中一个摇滚风格的。 江季恒重金买的音响实在优秀,缪导格外上头,差点直接在阁楼蹦迪。虽然最后控制住了自己没有蹦成,但还是兴奋地手舞足蹈,抱着power企图与之共舞。 这件事情江季恒光是看着就足够头疼了,更是没有办法插手,能任由他折腾了两个小时,然后在官摄播放完大喊一句“bravo”之后直接倒头睡了过去。江季恒虽然也算是个音乐爱好者,但是从来没有这么上头过,这一晚上被声浪震得太阳穴都直突突,愁得给缪冬寄盖上个被子就出去了。 他当然觉得缪冬寄这副身子骨应该多睡一会儿,但第二天的拍摄时间和拍摄人物都是定好的,身为导演也不能耽误整个剧组的时间,所以无奈之下还是去阁楼把缪冬寄喊了起来。 缪冬寄只要不做噩梦就没有起床气,只是因为睡眠不足精神恍惚了一会儿,但还是马上进入状态开始拍摄。今天的第一场戏在学校的影院教室,对演员来说还挺有挑战。 【沈颂身为班长,趁着检查同学到影院教室打扫卫生的时候偷偷打开了一直被锁着的后面,然后每天晚上带着林歇到教室里面看电影。】 这场戏看似简单,但其实两个人的情绪对于演员来时非常难以把握——沈颂的别有用心,林歇的新鲜和犹疑,而且有非常多的微表情和小动作,演砸了就会很难看。林歇沈颂整整磨了两个小时终于过了组镜头,缪导大发慈悲,让他们先去休息了,反正下一场是沈颂的个人戏,情绪和这一场也不怎么搭边。 他知道大多数演员和工作人员都多多少少有点怕他,所以干脆躲到影院教室的最后一排,撑着额头翻了会儿剧本,然后不受控制地趴在扶手上睡了过去。 缪冬寄长得小,所以安静状态下总会让人产生一种这个小男生还在长身体的错觉,蜷在椅子上睡觉的样子还有点可怜兮兮的,刚才还在吵吵嚷嚷的剧组不由自主地小声了下来。江季恒想过去给她披个衣服,但是想起来缪冬寄一会儿沉一会儿浅的睡眠,只好放弃。 “缪冬寄和沈颂一样,有个罗溪版本的he路线。”对花啜茶说,“甚至她的变态版本he比沈颂好多了,我偶尔还是挺期待这个结局出现的。” 江季恒闻言抬了头:“什么结局?” 因为沈颂这个人物和缪冬寄有着奇奇怪怪的相似,他总感觉《残霜天》这个剧本中应该有许多专门为缪冬寄创造的东西。能写出这些的对花啜茶,绝对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编剧而已,她和缪冬寄的关系应该比他想象中要近。 第27章 而且缪冬寄昨天的奇怪举动,未必就不是因为心里状况的问题。 “来个人把他关起来。”花途轻声说,她正说着最不正经的东西,却没用不正经的语气,“给他书,这是心灵上的自由。给他爱,这是安全感。控制他,以防他的日常犯傻。” 花途说:“只要安全感足够,他就能生活得很闲适安稳。” 柳阕愣了一下:“但是……” “别看他这些年已经走了那么多地方学到那么多东西了,其实还是和几年前一样,”花途打断了柳阕,因为她这些话并不是说给柳阕听的,“对这个世界和社会没有丝毫兴趣。这种设定放在别的小说里面那是一个绝佳的开车梗,但是放在他身上真的是个he了。”花途忽然看向江季恒,“江少爷,你觉得呢?” 花途言语中的试探过于明显,江季恒皱了皱眉:“结局没有办法控制,好坏也从来无法定义。” 花途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笑了:“你能分得清,阿寄可不一定。” 江季恒正言道:“我知道他很难脱离自己饰演过的角色,但那些角色并没有占据他,而是构成了他。” 花途针锋相对:“你怎么知道现在的缪冬寄是缪冬寄?你看见缪冬寄的时候他已经大四了。”早就不知道排完多少戏成为过多少个人物了。 “因为没有哪个人物可以创造那么多人物。”江季恒说,“只有缪冬寄可以。” 花途闻言愣了一下,随后笑了:“好的,你暂时说服我了。”她顿了顿,又低下头叹了一口气,“你们谁都说没有资格决定他的人生,但说不定被决定才是他的好归宿啊……” 所有人都吵着要自由,但缪冬寄想要的自由可能和这些人完全不同。 柳阕毕竟是个搞电影的,听到现在也知道花途是在变着花样试探江季恒,感觉有点莫名,只好闭了嘴不说话。 就在这个明枪暗箭的时候,缪冬寄终于醒了。他揉了揉脸上压出来的印子,然后半困半醒地站起来走到他们仨这边:“布置得差不多了?” “轨道铺完了,江指导也看过了,摄影师还没。”柳阕说,“你和摄影师一起来盯一遍走位?” “嗯好。”缪冬寄打了个哈欠,“昨天说的光圈呢?” “我调了。”柳阕说,“把摄影老师叫过来,我给他走一遍。” “嗯好。”缪冬寄点了点头。 “对了缪导。”江季恒眼神示意了一下花途,“我和他俩商量了一下,觉得明天的戏我们可以再改一改。” “为什么?”缪冬寄先是一愣,然后又瞬间敏锐地反应到了重点,“这种戏有什么不一样是么?之前《广寒月》没有这种戏。” 缪冬寄身为电影人却对本国的电影行情都没有一个基础的了解,江季恒也只能简单解释:“演员受到的压力会大一点。” 缪冬寄早已懒得问为什么了,反正大多是时候他都得不到答案。他闻言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这个剧情不能删,但是分镜的确可以改。反正今天就剩这一场戏了,拍完了这场布置完了明天的场地之后可以一起讨论一下,把分镜改一改。” “日……我恨。”花途柔弱扶额,“我是真的想回去睡觉了。” “平常没有拍摄任务的时候就抓紧时间休息。”缪冬寄看着她,颇不赞同地说道,“不要成天只想着出去玩。” “有了事业就不能有私人生活啦?”花途大声反驳,“我就是要浪!” “管不了你。”缪冬寄也没办法,“反正是你自己困。” “好了缪导!”柳阕喊他,“可以过来看啦!” “好!”缪冬寄喊了一声,然后立刻跑过去看走位了。 江季恒看着缪冬寄走远,然后转头看向花途,低声道:“你为什么觉得我是需要试探的?” “毕竟阿寄就是比较容易吸引变态。”花途怂怂肩,“他这个人没有很明显的界限可言,他喜欢你家的阁楼,所以天天赖在那里。我又很清楚你们两个的取向,所以现在是一个挺危险的情况,阿寄本就不被管束,所以我只能寄希望于你是个正派人物。” “之前我是有点非分之想,不过最近还好,缪导的才华和有趣最近更吸引我。”江季恒坦言道,“你可能对他了解很多,但我只接触了他表现出来的东西。” “你没调查他?” “《广寒月》出来的时候用自己的关系查过,但没有查到。”江季恒说。 “你的关系都太正派了,查不到正常。”花途闻言并没有放心到哪去,“江家的关系……” “我短时间内也不会用家里的关系去查。”江季恒说道,“你可以放心。” “行,我明白了。”花途点点头,“但还是最后嘱咐一点,最近尽量不要让他自己呆在外面,可能会出事。你没查到,那应该是有别人查到了。哎……也不知道是该放心些还是更紧张。”她昨晚因为这件事愁了大半宿没睡觉,今天还要被缪冬寄这小白眼狼絮叨,真是又气又没办法。 “有人查到?”江季恒本能地感觉有点不对劲,但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又问,“你手里有商家那边的消息网? “商巍然有自己的消息网,是专门为缪冬寄建立起来的。而且商家早就想让商巍然走商路,他虽然刚开始从商,但手里的消息来路可能不比你少。”花途耸耸肩,“而且不说别的,商巍然对阿寄那还是足够上心的。” “而我……我想你知道的。”花途看向江季恒,笑着说,“我是商巍然安排在这里的眼睛。” 第 25 章 江教授的选修课重新都安排在了晚上,而这天的选修课明显有个地方有点不大寻常。 教授讲桌正下方的桌上有个人睡得很欢,身上盖着江教授的风衣,旁边的位置还放着江教授自己的教案——真是简单易懂的占座方式,不过占座的人是江教授,这就有点非常不同寻常。 那个睡觉的家伙在学生们辛辛苦苦抢来的选修课上睡了整整两节课,动作都没带变的,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剩下的半张脸还被半长的头发盖上了。中途休息的记笔记时间里,他们江教授还坐在讲台后低头看那他,神情若有所思还特别专注。 而且动不动就会露出奇怪的笑容! 噫……恶寒。 这人睡得未免也太熟了点,下课铃声都没能吵醒他。而江副教授也一改之前“下课就跑”的常态,笑眯眯地站在讲台前和每个人说再见。 小孩儿的心思本来就多,当下好奇地要死,小心翼翼偷偷在手机上交流了一节课,下课之后留个几个胆子比较大的小孩儿,守在后门窗口等待故事走向。 江季恒自然能猜到这帮小孩儿的心思,只是也没在意,关上电脑收拾好课件之后就走下来敲了敲桌子:“该醒啦,缪导。” 缪冬寄被他叫醒,迷迷瞪瞪地抬起头:“下课啦?” 围在后窗学生:“???”他们课上分析的电影的导演就在教室里? 这什么神奇处境。 “不吵吗?睡得这么好。”江教授坐到他旁边,两个人就像是坐在教室里面的学生一样。 缪冬寄晕晕乎乎打了个哈欠:“人多就睡得好。” 江季恒撑着下巴看他:“我讲的好歹是你的电影唉,你就这么睡了两节课。” “我的电影我有什么好听的?”缪冬寄裹着他的衣服,伸手轻轻揉有点被压痛的脸颊,“美学这方面我也没你和巍然哥那么懂。万一你让我起来回答问题我岂不是很尴尬?” 他的神情还迷迷瞪瞪的,方便江季恒躲都不躲地认真看他。 “那尴尬的也是我。在观众心里,你拥有对《广寒月》的全部解释权。”江季恒看了好久,终于转开头,看着黑板,忽然就有点好奇,“你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听课吗?”大四的时候已经没太多专业课了,他也没怎么从别的老师那听过缪冬寄上课是什么样子的。 “刚来的时候每堂课都听,虽然听不大懂,但是感觉很新鲜。”缪冬寄想了想,“后来喜欢上写剧本了就看心情了。课有趣的话就听一听,不好玩就看书或者写剧本。” 这种听课方式倒是和江季恒想象的差不多:“那成绩呢?没挂过科?” “这个还是要看命。”缪冬寄说,“那种全级部挂一半多的课我一般都考级部第一。体育在及格线边缘挣扎,有一学期考“运球”“传球”“投篮”和“游泳”,我就挂掉了。还有个教电影赏析的老师不喜欢我,成绩总给我打七十分。奇怪的是同样是写影评,视听语言老师给我打的分倒是挺高的……” 缪冬寄现在想起来考试好像依然有点苦恼的样子:“要考试的那几个周太累了,为什么一定要考试……” 江季恒被他这个问题问住了,仿佛要回答刚上一年级的小孩为什么要上学,他成功噎了一会儿,然后做出了官方解答:“为了检测你的知识接收程度。” 第28章 “但是有些知识我根本不想接收……”缪冬寄真是好叛逆一小孩儿,“我再也不想上计算机应用基础了。” 江季恒联想到他的电子机械水平,从心底发出疑问:“……当年你计算机的期末考试怎么过的?” “我旁边那个帮我做的,最后堪堪六十分及格。”缪冬寄回答,“他看我字都不怎么会打太惨了……” 江季恒:“……”的确是太惨了,惨得他都没话接了,好在这个时候花途和柳阕忽然打电话过来,叫他们到后街去讨论明天的新的分镜头剧本。江季恒把时隔几年忽然笼罩回考试阴影里的缪冬寄拽了起来,“好了我们的小同学,当上大导演了以后就没考试了,我们讨论剧本去。” “行吧。”缪冬寄想着考试,所以依然心情郁郁,想起明天的分镜头要重新画才勉强站了起来。 核心团队四人如往常一样约了后街的一家咖啡店,咖啡店老板跟缪冬寄关系很好,晚上特意清了人,还放了缪冬寄大学时候就喜欢听的歌——不用猜,肯定是惊觉乐队。 惊觉乐队的摇滚乐在甜品店里面嗨了起来。 今天晚上整个剧组一块吃饭的时候,缪冬寄去和演员一起坐着吃了。江季恒便闲着没事,想着印艺的缪导粉丝团应该已经把缪导当年的事情扒得差不多了,便悄悄凑进兼职队里面,聊了一会儿之后提出了自己想知道的话题:“缪导和惊觉乐队的那个主唱是怎么回事啊?” 显然,江季恒教授只知道这段感情的中间这一小节,一直不知道这俩一看就都奇奇怪怪的人是怎么看对眼的,也不知道这俩神仙眷侣艺术巅峰的小孩怎么闹分手的。虽然他也没指望能问出来什么东西,但还是从这帮小孩儿那接收了不小的信息量。 关于江季恒和缪冬寄的初遇,那是一个浪漫程度堪比玛丽苏耽美小甜文的故事——听说还被写成了纪实文学挂在同人网站上。 那时的缪冬寄刚上大一,因为瘦得有点脱相,并没有如今的一副使人见之难忘的好皮囊,而且还不爱说话,越发显得阴郁和奇怪。他平常闲着没事也就是发呆,不和别人一块玩,也没什么兴趣爱好可言,更不认识当时已经在校内极其火爆的惊觉乐队。 那时的丁立檐正活跃在各大校园乐队里面,正值星光璀璨之时,站在台上的时候放肆张扬又光芒万丈,背着吉他走在学校里面买酸奶喝的时候又特别“青春校草”。 一个阴郁沉默,一个灿烂非常。 印艺实在是太大了,每天发生的故事也太多了,两个如此不同的人大学四年都没有什么交集可言,但是命运往往是最好的编剧。就是这样一个略显沉郁无趣的少年缪冬寄,当时在全都是大忙人的宿舍里面无事可做,得到了每宿舍仅有一张的校内音乐节的票。 那是大一十月份,缪冬寄第一次听音乐节,站在吵杂的人群之中累得腿疼。 惊觉乐队是压轴的位置,在缪冬寄站得很累的时候,丁立檐就站在后台大声喊着和乐队的人说话,问他们自己今天够不够帅。 惊觉乐队开始表演的一瞬间,丁立檐在音符之间仅凭一句“喧嚣吧”,引起了整个现场的轰动和兴奋感。 有的人就是能这样带动全场,丁立檐天生如此,每一句话都引人疯狂。 缪冬寄本来只是站在一个不前不后的尴尬位置,惊觉乐队演出之时,整个人潮瞬间沸腾了起来。他本来还在盯着丁立檐发呆——就像是发现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东西一样,但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已经被茫然地挤入同学们恣意的野外蹦迪现场,被一路挤到最前面,和正坐在舞台边上唱歌的丁立檐只隔着一个栏杆的距离。 当年的缪冬寄比现在还矮,比现在也瘦,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个瘦不拉几的小僵尸,被挤在疯狂的人群之中晃来晃去。 丁立檐正坐在舞台边上,因为怕他摔倒,所以本能地伸出了手。 缪冬寄愣了一会儿,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们两个越过栏杆握住了彼此的手。 一个人要是碰到了一个注定在生命中不一般的人,那么在心中应该是会有某种催人泪下的悸动的。 丁立檐在短暂的一个呆愣之后,拉着他的手站起身来,一向冷漠如冰雪的缪冬寄借着他手上的力踩上栏杆,然后向前一步踏上了舞台,被他拥在怀里。 全场欢呼尖叫。 在这段浪漫的传说之中说到:在整个音乐节的沸腾之中,他们两个一起坐在舞台边上。丁立檐拿着话筒唱着歌。而缪冬寄就侧着头看着他,没什么表情,但映着丁立檐的眼睛里面也好像映着繁星。 “哦。”江季恒心想,“原来这还带连续剧的。” 当年演《摘星》时候,缪冬寄应该就是学着当年的丁立檐一样坐在舞台边上,对着他念着那段好似表白的台词。 眼神果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深情的告白工具。 江季恒理所应当地走着程序“酸”了。 不过很明显,缪冬寄这个家伙完全配得上一段倾城之恋。 众人虽然对他的故事产生了非常浓厚的兴趣,只是奈何这个故事的开始实在是有点久远。无论如何挖掘都缺少点真实有趣的爆点。 对花啜茶对此事似乎一直抱有一种知情者的漠然——明明她是在《广寒月》时期才认识了缪冬寄。而柳阕当年毕竟是缪冬寄的学长,对于他们的情况还是大体了解一点的,没必要去跟这群小孩儿打听。 江教授坐在咖啡厅里面跑神想了想,终于确定了这的确是缪冬寄能干出来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该发出点什么感慨了,只能低头继续翻剧本,翻着翻着正好看见了林歇的那场《回答》的戏,分镜里面的沈颂和别的画面一样潦草,眼里面的向往却又被着意勾勒了出来——他一开始只觉得是因为这场戏里面沈颂眼神里面的东西很重要。 江季恒盯着这幅分镜愣了一下,然后发现了自己这一个瞬间的茫然是为何存在。 这场戏中的林歇和沈颂。 有点像那个相遇故事之中的丁立檐和缪冬寄。 光芒与阴郁,璀璨和茫然,以及缪冬寄和沈颂眼中同样的真挚和向往。丁立檐向缪冬寄伸出的手,一如这个电影之中想要拯救沈颂的林歇。 想到这里,江季恒下意识地抬头看了对花啜茶一眼。 他已经猜到了这个故事中的沈颂和林歇两个人,在某种程度上和缪导有着诸多联系和相似。但是故事竟然也有相似和延伸的地方么?对花啜茶的这本《残霜天》,究竟和缪冬寄本人,存在着什么样的联系呢? 第 26 章 “今天拍沈颂的那场重头戏。”江季恒大清早坐在道具车上打哈欠,“今天就这一场戏?” “沈颂小演员拍完了这场戏之后整个精神状态肯定不对。”缪冬寄也在打哈欠,“说白了,沈颂演了多少年的戏,这个时候已经接近病态了。所以才能因为自己时刻完美的演出感到兴奋。但是咱们小演员不行。今天能把这一场拍出来我就知足了。” 这场戏的确难搞,是《残霜天》第一个惊掉人眼球的反转。 【沈颂在之前的剧情里面依然保有这脆弱的伪装,只是有一些细节上能表现出这个人的古怪和不正常。但在这一场戏上,沈颂直接有一个稍显古怪的普通女孩,化身为一个社会边缘线外、处于黑色领域的扭曲的变态。 她每天晚上带着盒饭,做一个小时的车去一片深山。她坐在地铁上带着耳麦听歌,神情愉悦,还很有礼貌地给老人家让座。 然后她下车,绕道一处僻静的废楼区,里面偶尔会住着二三乞丐,她悠悠下楼,打开几层铁门,看望自己被囚、禁在此地的父亲。】 沈颂这个姑娘,极其的聪明和美丽。 【她是养父手中乖乖巧巧的欲望傀儡,在漫长被凌、虐的时间之中学会了顺从和讨好。她那份在罗溪面前装出来的青涩动人,其实全都是在养父那里练出来的本事。她擅长那样微微笑着,宛如一尊脆弱美丽的瓷器,又好像一只温软乖巧的兔子。但其实被虐待者,很容易在长期的被虐待之中,产生出虐待的欲、望。 她用自己作饵,用计将自己养父禁锢在一个无人能发觉的地方,这是她用漫长的青春亲自打造的囚笼。她仅仅只用饮食就可以控制养父的一切,用这个懦夫的命威胁他好好收拾卫生、好好听话、像以前的她一样乖乖巧巧。 不过偶尔也愿意给他一点甜头,譬如今天。 她最近经常用各种计谋让自己和林歇待在一起,靠近光明的错觉让她不想回归自己的黑暗,往往两三天才会去给她养父送一次饭,用来吊着他一条命而已。这天林歇来学校找她,却被几个同学说了些乱七八糟的闲话。沈颂表面上生气,内心却燃起一点“你我都很恶心”的快意来。但是林歇毫不介意,他眉眼稍稍一弯,眼神纯粹到无论多讨厌他的人都忍不住微微一窒。 第29章 沈颂心里面邪恶的火苗被忽然浇灭。她悲哀地发现,自己似乎永远也触碰不到林歇的光明和璀璨。 沈颂从小到大都没有别的本事,只学会如何作践自己。她蹲在门口看自己两天没吃饭的养父狼吞虎咽,忽然笑着开始脱衣服,躺在自己的衣服上自、慰。】 这场戏的感情戏很足,也足够“变态”。 缪冬寄对着场变态戏一点奇怪的感觉都没有,对花啜茶就代替他接受了所有指责的目光。 “我就是个小黄文作者!”花途理直气壮,“咋地了!” 缪冬寄这个该背锅的人却懒得理她,把照顾演员心理情况的任务交给了人民教师江季恒。江季恒接到任务很熟练地清了场,而且为了沈颂小演员不尴尬,已经知道要把不要脸的对花啜茶柳阕之流推上去,用来搞气氛——这种戏的拍摄现场越紧张演员就越不自在,用一种轻松点的正常戏拍出来反而会比较自然。只是缪冬寄可能天生就缺少不正经的细胞,只好让别人来做这方面努力。 缪冬寄则坐在一边盯场景布置的细节。盯完了之后把沈颂小演员叫了过来,照常给她讲戏——今天的林歇小演员不在,现在的林歇不应该看见这样的沈颂。 沈颂小演员在拿到改过的分镜剧本之后有点放松了,但缪冬寄还是往常一样严厉而不近人情:“拍摄的镜头不一样而已,你该演出来的还是要演出来。” 沈颂点点头:“我懂。” 缪冬寄这才温和下来:“其实我不大了解这种戏为什么会不一样,你别紧张。当时我们话剧社的表演老师是整个学校最可怕的表演老师,上课表演过那什么老汉、推车。我当时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还是作业布置下来之后你们柳指导教我的。” 现场的众人一块看向柳阕,其中江季恒和花途的视线最为炙热。 柳阕:“????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柳阕吓死了,“我就是找了部小电影给他!” 缪冬寄一点都没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闻言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不过是挺难演的,趴着不是很舒服,而且演独角戏还没有人借力……” 无意开车最为致命,而且这车速实在是太快了。江季恒花途沈颂全都沉默了,只有柳阕这个不怎么要脸的还一气尚存,捂着脸残血挣扎着打断了他:“哎呦天呐我的缪导啊,我求求你了你可赶紧闭嘴吧……” 缪冬寄一脸无辜地看过来,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闭了嘴。 不过这么一场闹下来,沈颂小演员倒是放松了不少。缪冬寄又趁热打铁,通过讲戏增加了小演员这场戏的信念感,最后拍摄下来还是挺顺利的。拍摄完的时候整个剧组都松了一口气,整个电影上半场最难搞的一场戏总算是搞定了。 缪冬寄为人矜贵,在这么令人作呕的环境里面呆了这么久,被搞得精神都有点恍惚,拍完之后还在盯着场景中布置的某一块霉斑发呆。 倒是柳阕看着辛辛苦苦拍出来的镜头差点喜极而泣,当即约了花途请剧组的人吃饭。缪冬寄平时是不怎么参与这种聚会的,连带着江季恒也不去。不过今天剧组的氛围实在不错,缪冬寄不忍心拒绝,到底还是同意了。 缪冬寄上大学的时候还是经常和朋友去后街聚会喝酒的。他刚刚开始学习时,接受的就是“众生相”的世界观,他喜欢和别人待在一起的感觉,一起喝酒一起搞创作,哪怕是写剧本的时候他也感觉自己和笔下的人物是在一起的。但是毕业之后他开始搞电影,却又开始学着从不曾入戏的外人角度分析一切,也就自然而然地更适应旁观者这个角色。 剧组的聚会说到底也没什么意思,他还惦记着江季恒家阁楼里小黑板上的小红花,所以没法吃他们点的菜,也不能喝酒,只能喝着水吃人家营养师送来的晚饭。 从后街姗姗来迟的林歇小演员坐到缪冬寄旁边,却也不吃饭,趁着全场闹哄哄的时候小心翼翼凑过来,嘀嘀咕咕话痨一样一直跟缪冬寄说话。缪冬寄估计也就听清了五六成,一脸茫然地懵懵叨叨地点头,最后在散会之后拽着执行导演说:“明天只拍养父的那场戏。” “知道了我去安排。”执行导演有点纳闷,“沈颂林歇的戏呢?” “挪到后天。”缪冬寄说,“后天一天够了。” 缪冬寄也没故意藏着说,全桌的人几乎都听见了,一时之间就有些安静。 柳阕举着自己的毛肚迟疑道:“妖妃当道……”这人戏多地大喊,“我大残国!亡了!” 第 27 章 第二天缪导和林歇小演员通电话,众人才知道原来今天是沈颂小演员的生日,林歇小演员请她去印城市里玩了——有一个剧组今天在市中心举办快闪活动,有个演员是林歇小演员的同学,送了他们一日同行的票。 讲完电话缪冬寄就拎着演员去临时搭出来的化妆间讲戏了,徒留剩下的剧组的人在这边叽叽喳喳。 “还是小孩儿好啊,缪导就是宠那帮小崽子。”柳阕趴在地上陪着摄影师找拍摄角度,地上为了真实搞得坑坑洼洼的,他动一下骂一声,简直愁得要死,“而我们还在这变态剧组拍变态戏。” “庆幸吧今天就这一场戏,而且沾了这帮小孩的光,《残霜天》用不着像《广寒月》一样每天熬到下半夜。”花途蹲在他旁边嚼超辣薄荷糖提神,“拍完收工,我要回去睡觉。” “你每天都说要回去睡觉。”柳阕翻了个白眼,无奈道,“结果最后还不是叫我出去喝酒?” “没办法,我还是个敬业的作者,创作需要夜色和酒精。”花途耸耸肩,“大学后街这种地方,即便我不说,你放心我自己去喝酒?” 柳阕:“……”那还真不放心。他没办法了,真是被这个小丫头吃得死死的。 “花途你现在写什么呢?”江季恒刚去缪冬寄那边拿了个道具,回来闻言不由问道,“缪导说他《残霜天》拍完之后还要拍一部电影,剧本也是你写吗?” “那可不行!”花途回答得斩钉截铁,“我可没法陪这个小混蛋待下去了,我要去国外享受我轻松愉快的创作环境了谢谢,请缪冬寄导演不要再捆绑吸血我了好吗?” “谁捆绑吸血你了。”缪导从造型室出来,带着演员过来看走位,闻言学着柳阕的样子对花途翻了个白眼,“快点把这组拍完,我们找个地方讨论剧本。”他皱着眉,有点担心的样子,“马上就要拍到林歇沈颂谈恋爱的戏了。” “谈恋爱就谈恋爱呗,跟谁没谈过恋爱一样。”柳阕终于确定好了角度,从地上爬了起来,“行了行了快拍快拍。” 这场戏说来也挺难拍的,差点拍了一整天,磨完散场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多了。他们核心拍摄组的四个人四个人定好了天黑之后去后街哪家店集合,然后就各自回去先休息一会儿。 今天晚上天气降温格外明显,缪冬寄急着回公寓换衣服,江季恒看他冷得哆哆嗦嗦的,就把自己的风衣披他身上了。 缪冬寄体虚,属于自己暖和不过来自己的那种,所以经常穿得挺多但依然觉得冷,披上江教授的风衣之后感受到那点传达过来的暖意才好了点。他下意识地把江季恒的风衣拉紧了一点,感觉自己终于恢复了一点运动功能,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江季恒看着他的样子笑了笑,他看着缪冬寄就忍不住想笑:“回家之后睡一会儿?” “嗯好。”缪冬寄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想去看那个剧组的活动。”否则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两个小演员走。 “林歇带沈颂去看的那个?”江季恒问。 那个剧组属于常印城的一个话剧剧组,演沉浸式的话剧,在本地算是赫赫有名。江季恒也去看过他们的戏。只不过相比起话剧,他们倒更像是游戏。 “嗯。”缪冬寄叹气,“我大学毕业之后就没看过他们的戏了。” “缪导大学的时候经常去看他们的戏么?” “嗯,有一次一学期就看了七场。”缪冬寄说,“那时候我们学校有一个戏表的学长在那演戏,他叫米米。我看完他的戏之后总是梦见他,所以就想要再去看一遍。”他一本正经地评价自己道,“为色所迷啊。” 江季恒听着他说“为色所迷”竟还是感觉好笑:“他现在还在那吗?” “应该不在了吧,我不清楚。”缪冬寄摇了摇头,“应该被调走了吧,该去演更好的戏了。” 江季恒想了想:“那我们晚上去看吧!”他想了想,“他们今天的最后一个活动就是回剧场演戏,而且是特别场,晚上九点半才开始演。” 缪冬寄愣了一下:“晚上还要讨论拍摄……” “早点开始,讨论到九点就足够了。想看了就要去看不是么。”江季恒转头朝缪冬寄笑了一下,“我们就是这么任性的人不是吗?” 缪冬寄简直被他笑得呆住了。 第30章 江季恒已经把风衣给了缪冬寄,现在穿得纤薄单调,可笑容温暖得一如既往。让缪冬寄身心都顿时处于一片温暖和煦。 缪冬寄愣愣地看了他两秒,刚刚反应过来想要兴致勃勃地说好,余光却忽然瞥见一个让他本能畏惧他的身影 他下意识地一转头,看见了前几天奇奇怪怪的那个叫楚和风的少年。 楚和风应该是下午第一二堂课刚下课,正拎着自己的单反赶往工作室这边。本来正单手举着单反看照片,看着看着似乎有点烦躁,一个抬头正好看见愣在了原地的缪冬寄。 “怎么了缪导?”江季恒有点奇怪地看向忽然不走了的缪冬寄,没有得到回复之后皱了皱眉,又问了一遍,“怎么了?不舒服么?” 缪冬寄恍然回神:“没事。”他这样说着,却忽然拽着江季恒的袖子绕到了离楚和风远的那一边。 江季恒有些莫名,楚和风却被他给逗笑了:“缪学长,这大白天的我能干什么呀?” 缪冬寄抱着江季恒的胳膊不说话,贴着他的身子都在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害怕得哆嗦。 江季恒瞬间察觉出不对来,直接抬起另一个手把风衣的帽子给他扣上了。帽子够大,瞬间遮住了缪冬寄的视线,缪冬寄急促地呼吸了几下,然后竭力控制着自己平静下来。 江季恒维持了甚久作为老师的温文尔雅,这下却被缪冬寄的反应刺激出几分脾气。他冷着脸看了那个男生一眼,然后直接揽着缪冬寄往公寓走。 缪冬寄被搞得茫然而无措,挣扎着想要摆脱帽子带来的阴影看路。但江季恒却又狠狠往下拉了一下帽檐:“别看。”他的动作甚至已经带上了几分罕见的强硬和火气,但安慰着他的声音却依旧是按捺下焦躁的温柔,“闭上眼也没事,什么都没有,我带着你走。” 楚和风一向没把他这个老师放在眼里,被不冷不淡地扫了一眼之后却不由自主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便被他这态度激怒了,怒极反笑地快速跟了几步:“江副教授!这样可不大为人师表。” 江季恒自然不会被这三脚猫功夫绊住。他没搭理他,只顾得上把缪冬寄一路带回公寓。 缪冬寄这应该算是ptsd,在看见楚和风的那一瞬间几乎是除了逃离做不出任何反应的,不过他还是马上在江季恒明显的保护姿态下回到常态,却因为刚才那激烈的反应而失去所有力气。 一直在爬楼方面欠缺的缪导总算是彻底爬不上楼了,他的腿还完全是软的。而江季恒压根就没想在缪冬寄没有安全感的地方停下来安慰他——缪导如今最有安全感的地方是他公寓的小阁楼。于是江季恒直接一个弯腰把他背了起来,快步往五楼走。 缪冬寄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但神志还是慢慢清醒过来,他趴在江季恒肩上,轻声说道:“我没事了。” 江季恒脚步没有放慢,只是安抚地说了一句:“没事儿,马上就到家了。” 缪冬寄不知道被这句话的那个地方触动了,整个人渐渐放松下来,在他背上轻轻嗯了一声。 …… 江季恒将缪冬寄放在阁楼的懒人沙发上,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把power拎过来给他盘,最后才坐到缪冬寄旁边:“还害怕么?” 缪冬寄摇了摇头。 “那就没事了。”江季恒摸了摸他的头发,“好了,先睡一觉吧。” 缪冬寄点点头:“你能不能别出公寓。” “我就在阁楼待着。”江季恒说:“放心,我绝不对你说谎。” 缪冬寄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抱着power放心地打算入睡。 江季恒依言待在阁楼里,在他闭上眼睛之后才敢不隐藏自己目光地盯着他看。 他温和优雅太久了,温善无害的老师模样似乎已经深入人心。现在的学校里面似乎都不知道印艺戏文系的江副教授是蒂城哪家的少爷,现在手底下又有多少自个儿的资本,商业上的消息网几乎不逊于江家自己的。江季恒待在学校里面,自己都快忘记当初的狠厉,才猝不及防被一个毛头小子激出火气来。 他闭了闭眼,先冷静一下心情。 他在刚回国的那年就认识了缪冬寄,年轻漂亮才华横溢。他甚至一直觉得缪冬寄是“白日球猎夜拥掷”的“少年游侠客”,可能是因为他身上始终透露出现实生活格格不入的清澈与古怪。 那年冬天他们趁着学校寒假没人举办印城汉服日。缪冬寄不懂这些,却因为觉得有趣给印城的一家原创汉服店做了广告,在那天鲜衣怒马折梅花,一度和校里的其他人一起引爆了当时网络。 所有人都爱他,都在问那位骑马的少年是谁。 倒也奇怪,他平常看起来长得似乎有点过于精致带出来的女气,戴上长发穿着衣袍反而不觉得像女孩子了。 大概是因为他从骨子里透出的那份英气非凡。 缪冬寄学骑马学得快,而且玩心重胆子也大,在学校里面玩得特开心。江季恒头天晚上在办公室睡了一晚,白天醒了打着哈欠擦了擦窗上的冰花,身着款式各异汉服的少年少女们擦亮了整个沉默无趣的学校,而缪冬寄恰在其中,转头看向叫他的人。 那人是狄德罗社团的学姐,对他有知遇之恩,那次回校也是为了看看如今的狄德罗,学姐拥着披风问他:“探花郎,能给我摘枝红梅花吗?” 缪冬寄闻伸出手去,干净利落摘下一枝梅花来。他举着梅枝策马转身,弯腰将梅花递给那个学姐,梅花上还带着白天刚洒下的些微霜雪。学姐可能是有点喜欢他的,接过梅花之后想要去拍他靴上的花瓣。他却直起身来,对着学姐露出了个极为罕见的笑意后没有任何停留地策马离去,一如古时艳冠京城的却不会属于任何人的探花郎。 他笑得让人意乱情迷,却只会摘枝梅花给你而已。 江季恒从未意识到这个自我到极致的人能有多脆弱,哪怕好欺负到任剧组的人瞎开他的玩笑,或者当初因为胃疼缩在他怀里,但他也总是一副无所谓的坚定样子。江季恒总觉得缪冬寄是个“真爷们”,年纪轻轻清澈明白,敢搞敢想清楚真挚。他肯定自己绝对没又缪冬寄这么“爷们儿”,遑论这芸芸众人。 大多数人都应该有自己脆弱的地方,再“爷们儿”的人也不例外。让江季恒意外的是,这件事竟然如此严重宛如不可触碰的逆鳞,缪冬寄抱着他的胳膊颤抖,畏惧到精神恍惚。而让他这样的那个人什么都没做,看起来只是个学生的样子。 江季恒这个教授当得一向很冷漠,除非他刻意想去在意一个人——比如当年的缪冬寄,否则即便是在他班里面上了几学期课的人他都记不住脸。所以他并不知道刚才的那个少年究竟是谁,但应该是个学生,年纪轻轻的样子,按理说不应该在缪冬寄那段“难以启齿的曾经”里留下这么严重可怕不可忘记的伤害。 不过也说不定…… 江季恒皱了皱眉,拿起手机,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联系了徐荣刻。 江季恒为人谨慎,相比于手底下的其他人来说,徐家和江家属于世交,二人从小一同长大,无论何种关系都很亲厚,利益相关也最大。江季恒虽也有安排人制衡与他,但二人彼此彼此,端的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的理性手腕罢了。 如今事关缪冬寄的事情,江季恒一般都是交给徐荣刻去过手的。 徐荣刻对于艺术这一路子一窍不通,一开始完全不知道小缪导是何许人也。不过后来这事办着办着也半出了几分感情,开始横着竖着打听些有的没的。 徐荣刻:阿恒啊……我忽然想起来当年 江季恒:……再胡说八道我让我妈去给你妈介绍我表妹。那姑娘你还记得吧?幼儿园的时候骂哭了你们半个班。 总之,江季恒出于控制欲和羞耻心,不想再让徐荣刻插手,但这事放给别人,只能更不放心。 徐荣刻听他说完之后果然先放肆嘲笑了两句,然后正言道:“印城楚家啊,有点印象但毕竟天高皇帝远嘛,我们圈子上应该没什么交际。等我查两天吧。” “行。”江季恒给他发消息,“需要我的地方再联系我。” “ok。”徐荣刻回复,“祝我们阿恒爱□□业双丰收,yeah!” 江季恒:“滚蛋。” 第 28 章 【美术楼天台 夜 颂:这个世界多奇怪啊。奇形怪状乱七八糟,没有一块形貌规矩的积木。 歇:新的剧本吗?好好演。 颂:好好演……(看向林歇)以后做演员吗?还是明星? 歇:(目光、沉默) 颂(笑):没有未来,做什么也没差。(顿)开玩笑,我念台词呢。 歇:(目光、沉默) 颂:我要演一个山鬼。(舞步)你未曾踏入我的山林,未曾见我比群山起伏还要妩媚的裙摆,未曾听见风为我如此吟唱。我的等待温柔又无趣……时间尚短?或已枯了山海天地。万物皆输给时光的不老,(停、注视)我的美不老,因为我的爱,就宛如那长夏永不凋零。】 第31章 沈颂和林歇小演员的心态已经要崩了,一人蹲在一个天台角落里面酝酿情绪。 缪导几人总能把一场看似很好过的镜头,翻来覆去拍上个几十条,而且还疯狂不满意。 这场的林歇几乎没有什么台词,但是内心的情绪非常复杂难言。 而这镜的沈颂身穿她最喜欢白色长裙,长裙上映着天台上的彩灯,就仿佛这块美术楼天台一样,如同被疯狂的艺术家肆意晕染的画。她踮起脚尖跳舞,妩媚灵动如山鬼,心思歹毒似蛇蝎。 “沈颂情绪不对。”缪导面无表情,“你怎么这么小心翼翼,你要把他拉进你的地狱,你要拽住他,攀住他,拉扯他。” 沈颂小演员脆弱又倔强:“不,我不想。”她咬着牙,眼眶都慢慢泛红。 缪冬寄被她呛的稍稍一愣,然后又面无表情地垂下眸子:“你可能不想,但是你最后还是这样做了,过程的想法没有意义,结局说明了一切。”他清醒又无情,还有那么虚伪的谅解与安慰,“这没什么的沈颂,你太孤独了,你太冷了,你跑不出来自己的地狱。哪怕你爬,爬到鲜血淋漓只剩一堆白骨,那也爬不出来。所以,没什么的沈颂。” 小演员咬着牙不说话,可是神态依然是倔强的。过了好一会儿,她又忽然说:“你为什么觉得沈颂是邪恶的。” 缪冬寄微微一愣,下意识用他之前说过的话来回答沈颂:“她本来就是从淤泥里面爬出来的……” “这是理由吗?”沈颂小演员忽然打断他,用她的眼睛直视他的眼睛,“你总是想要答案缪导,但是你规定了太多不正确的题干。这样的题目得到了答案,你即便心安理得了,但那也不是真的。” 缪冬寄愣了,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说服不了沈颂的小演员——他如此执着于“众生相”和“每个人都不一样”的论调,唯独对于沈颂如此不公平。沈颂小演员代表沈颂本人对他发出质问,而他这个偏见者没有资格回答。 缪冬寄感觉自己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手脚都发麻,眼看就要没有办法,一直蹲在另外一个角落的林歇小演员却走了过来,坚定地握住了沈颂小演员的手:“没事。”他转过头朝着执拗委屈的女孩笑,“看到了吗?是我自己拉上你的手的。” 是这镜的林歇啊,温柔坚定如无知却勇敢的单纯少年。 缪冬寄盯着他们两个人看了一眼,透过他们紧握的手看出他们的坚定,忽然觉得意外地羞赧和尴尬。他急忙转了身走开,然后待在摄像机身后点了根烟。 “林歇是丁立檐吗?”江季恒看着缪冬寄有点恍惚地回到摄像机前,忽然转头问正在桌前毫不在意地吃薄片饼干的花途。 “是也不全是。”花途吃完一片,拍拍手上的渣子,“林歇这个人物……在阿寄的心里面象征着很多东西,几乎是他十八岁以后的全世界。” 江季恒听着若有所思——难怪这个人物这么复杂,像丁立檐,像缪冬寄自己,还充满“特征性”。 而沈颂这个角色却很确定,就是缪冬寄心里的自己。 花途继续说:“他知道自己与着个世界的格格不入,在给这个世界的一切找借口。”然后又疯狂丑化自己。 最后这句话花途并没有说出来,但是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这场夜戏一直排到了凌晨一点才收工。缪冬寄站在收拾完之后恢复凄凉的天台上抽烟——这是美术院的天台,墙上地下都是乱七八糟的涂鸦,在夜色之中越发显得张牙舞爪,仿佛正要把缪冬寄吞没。 缪冬寄等着人烟散尽,等着江季恒一如往常收拾完东西走过来,然后递给了江季恒一支烟。 拍摄时期的缪冬寄抽烟并没有准备时期那么凶,但总之还是戒不了。抽烟是他大学的时候就跟着同学学会的事情,那时他身边抽烟的人并不少,一是因为创作工作往往时间不够规律导致的困倦,二是因为每日都面对很大的情感带来的冲击。 缪冬寄用抽烟的方法来提神、排解压力,甚至吸烟是他学会的第一种社交方式。 “缪导今天排什么戏啊?”来人往往递上来一根烟,“俩剧组交流一下?” 大学的时候大家的资源都少,社团和社交都是整合资源的一种方式,大家总归是要互相提供自己的人脉和资源。 缪冬寄可以沉默而不善言辞,但一根递上或接过的烟,点燃或被点燃的烟,都可以充当自己“希望有你这个朋友”的标志。对于当时的缪冬寄来说最为方便好学。 “我大一的时候排的第一个小戏……”缪冬寄弹了弹烟灰,对江季恒说道,“是和一个大三的学长一个大二的学姐一起。在那个小戏之后,我才正式加入了狄德罗。”他没有讲刚才拍摄时候的事,思绪回到许多年前,“那个时候,我们抢不到排练教室,就是在这个天台排我们的戏。” 江季恒接过了烟,又拿缪冬寄的打火机点燃。其实他在毕业之后就借了烟酒,酒只是偶尔小酌,烟便也只有这种时候会抽上一口。他站在缪冬寄旁边点燃了烟,和他并排看着夜晚的印艺。 夜晚的印艺有着灯火通明的罄玉湖,还有不知会亮到几点的排练室。 他慢慢吐出一口烟雾,试着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然后呢?” “然后啊……”缪冬寄想了想,“那个学长是非常专业的,见面就问我剧本故事的最高任务,刚刚确定下来演员就问我整个剧本的灯光舞美舞台设计,我整个人都是蒙的。但我们最后还是都做出来了。“他笑了笑。“那个时候我们还合照了,那是我第一次和别人合照。他们真的非常专业、非常投入、是非常非常好的人。” 他拿出手机来翻相册,他的手机里面照片很少,大多还是柳阕他们抢了他的手机给他拍的,但有几张照片却规规矩矩地放在最开始的地方——八成还是拿别的手机拍了传过来的。 这些照片里面有丁立檐,不过也就那么一两张。多得是他当年每一场戏的剧组全员,他们狄德罗社团的合照,还有整个《广寒月》的制作团队,还有一张花途摁着他拍的照片,应该是里面唯一一张双人照。 一张一张,是缪冬寄18岁之后人生的一张张画卷。 江季恒站在旁边看他一张张划照片,想起来刚才花途说过的话——林歇,这个《残霜天》里面的拯救者,彻头彻尾的具有“神般光辉”的人物,是缪冬寄心里面18岁之后的全世界。他一直觉得丁立檐在缪冬寄的生活之中应如同太阳,但是实际上缪冬寄18岁之后的全世界宛如群星璀璨——丁立檐可能是其中比较亮的一颗。 他看完照片,转头又看见他眉眼亮亮的样子。江季恒忍不住心头一软。 思来想去,缪冬寄无论多么才华斐然稀奇古怪,其实也就是个小孩子而已。 要有朋友,要不孤单,要有人爱,要风月作伴,还要有梦想,有着漫天可望可摘的星光。 江季恒笑了笑,对他说:“真好啊,我们的缪导有人可爱。” 缪冬寄闻言却忽然愣了一下,他转头重新看那一张张照片,最后点了点头,轻声仿佛对自己说道:“是的,我有人可爱。” 江季恒闻言笑了笑,知道他想通了,便揉了一下他的头:“走吧,回去喂小毛孩子了。” “嗯好。”缪冬寄把手机放回了兜里,跟了两步又想起来问他,“你不想跟我合影吗?” 江季恒微微一顿,仿佛心中幽微的秘密被拆穿。 他不想成为那满天繁星中的其中一颗吗?不想。 为什么不想? 他侧身看见缪冬寄被无数灯火星光映亮的眼睛,忽然笑了一下:“不着急,有的是机会呢。” 世界上最让人骄傲的东西——是偏爱或者“不同”。 星星和别的星星都一样,哪怕更亮一点,也是一样的。 …… 自从看见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楚和风,缪冬寄一直都是在江季恒的阁楼上睡的。 缪冬寄秒睡的本领简直一绝,洗完澡换上睡衣倒在阁楼的懒人沙发上直接就睡了过去。江季恒知道他最近精神状态不大好,所以拎着power塞他旁边,然后自己坐在旁边的懒人沙发上发呆。 前几天他查了下,发现在懒人沙发上睡觉虽然短时间内还蛮舒服的,但是时间长了还是对脊柱不大好,也就想着要不要在阁楼上面加个床什么的,但是缪冬寄本人真的很喜欢这种,可以在里面缩成一团的棉花一样的软沙发。 缪冬寄各种各样的小习惯奇奇怪怪的,一如他本人。 江季恒每天都看着这小孩儿赖在自己家里,最近尤其理直气壮,而且开始换睡衣——换睡衣这件事情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白色t恤和浅蓝色的宽松短裤就比较成问题。明明这个青春少年般的男人漂亮得要死,但其实全身几乎都有那种黑色羽毛的文身——脚踝、膝盖、隐入短裤的腿根、手肘、锁骨、腰腹。 第32章 看起来奇怪又撩人,漂亮纯情如天使,这些羽毛又让他看起来更像被恶魔蛊惑。 江季恒面临这样漂亮勾人又毫无防备谁在他家的男人能怎么办呢?只能给他披上个衣服然后走人。 缪冬寄睡着的时候刚洗完澡,感觉很热不想盖被,一个翻身又掀起了半个t恤。江季恒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他的后背似乎是纹了一对儿黑色的翅膀,别的羽毛只是零落下来的片羽。那对翅膀随着他的呼吸微微动作,显得漂亮又致命。 江季恒的呼吸不由自主地一窒,那些冠冕堂皇“灵魂交流”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本欲立刻离开阁楼清醒一点,却又忽然想起些什么,暗了暗眼神,心里的那些绮丽风月尽数散了。他拿起毯子小心翼翼盖在了他身上,然后退回到沙发上继续看他。 徐荣刻在这个时候发来了楚和风的资料。 徐荣刻办事利落,江季恒在这期间也帮忙疏通了一些印城的关系,而楚和风那小子也是年纪轻轻不知道收敛,身后的东西轻而易举就能全被查得一清二楚。 总之,最后发来的一沓资料非常精细。 江季恒就坐在缪冬寄旁边,一字一句看了很长时间,看到最后不由皱了皱眉。 他并不担心他家的身份地位,只是发现他混的一个圈子有点奇怪和危险,顺着查下去应该就能知道缪冬寄怕他的理由——甚至是他那段“难以启齿的曾经”。 徐荣刻问他:“这一部分重要吗?要继续查吗?” 江季恒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放弃了。他目前只需要确定这个男生足不足以对缪冬寄构成威胁,另一些满足自己好奇心的东西他不能查,也不敢查。 那个圈子透露出来缪冬寄过去的一点影子,满是肮脏的迤逦,碎了一地的不可告人的欲望,宛如危险但漂亮的碎琉璃,映射着阳光闪出些微晃人炫目的过往。 江季恒不敢再查,连那些基于现实的揣测都不敢再继续,只能看着眼前这个睡着之后温顺沉默的男人。 “他还好好的。” 江季恒轻声安慰自己。 不管之前发生了些什么,都不到最糟的地步。 第 29 章 整个剧组的拍摄依然紧张而严谨地进行着,而且随着剧情的发展,整个剧组的气氛越发绷紧了起来。 《残霜天》的故事发展大体可以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为试探和接近,第二部分是相爱与滚烫,第三部分是伤害和分崩离析。今天他们终于大体上拍完了第一部分的镜头,最后要拍摄一场第一部分向第二部分过渡的戏。 这毕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爱情电影,哪怕是已经要进展到本应甜甜蜜蜜的谈恋爱阶段了,整个剧组的压力反倒不减反增。两个小演员的状态倒是挺不错,并没有被剧组本身的状态影响,只是在角色的基础上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情绪和状态——不枉缪冬寄闲着没事就拉着他们讲剧本。 “林歇的拯救就此开始。”这天的最后一场戏了,是林歇小演员一个人的很简单的戏,但缪冬寄却好似颇为紧张地深吸一口气,然后拍拍柳阕,“长焦镜头。” 柳阕的反映同样古怪,他顿了几秒没动,但最后还是干净利落地帮摄影师换上了镜头。 演员现在的状态是对的,缪冬寄不想多讲破坏演员情绪,所以只是对着林歇点头示意:“辛苦了。” 于是林歇开始顺着一条道路奔跑,摄像机几乎架在他的正前方,在长焦镜头的作用下,林歇接近全力的奔跑如同是在原地踏步。 这段戏对演员来说并不累,但是缪冬寄盯得快要虚脱,最后好不容易宣布这镜过了全组收工,侧身一躲就跑到了角落里面哆嗦着点了根烟。他被自己吐出的一口烟雾迷住了眼,蹲下身去捂着眼,忍着眼泪勉强深深呼吸。 江季恒帮忙整了一些重要道具,然后才快步走过来,伸手拿走缪冬寄的烟,伸手递给他一根细的:“薄荷加陈皮,挺提神,也没那么呛。”他伸手帮缪冬寄点了烟,没有烟瘾的自己却把缪冬寄抽了一口的烟放进嘴里,深深吸了一口。 缪冬寄哆嗦着手,吸了好几口才勉强说出话来:“救赎开始了。” 江季恒说:“爱情也开始了。”开始于一段象征着青春年少诚挚热恋的奔跑,但他们却人为地将这段奔跑变成囹圄之中无谓的踏步——用上他们的电影拍摄手法和镜头,真的轻而易举,仿佛生活本身那般轻易。 结局一旦在旁观者眼中被确定,看着的众人便不会觉得他们还有别的结局。 这场戏是一段过渡戏,象征着两个人终于从试探和追逐,达到了某种程度上的契合与“相爱”,象征着他们终于开始互相压迫、互相牵扯、互相牵制、互相伤害。 他们本想阴险地将痛苦留给观众。 他们本想用极其梦幻的方试拍摄这段奔跑——煽情的升格慢放镜头,温暖的滤镜和让人感觉快乐自由的bgm,再加一些漂亮的意向,这些东西足以将之渲染成一场使人看见便感觉快乐的奔跑镜头。然后他们会在这个镜头之后,瞬间转换到二人彼此喜爱后的痛楚——气氛倾向到压抑和沉默,用这种鲜明的反差而让观众痛苦和不舒服。 但这场戏被缪冬寄和江季恒给临时改掉了。 他们二人前一天晚上在阁楼里面看维泽尔·多兰的《妈咪》。而缪冬寄说自己以前在大学上视听语言课的时候,老师播放过这片子里的一点非常重要的片段,给他留下了一定程度的阴影,所以他一直不太肯去看这位年纪轻轻才华横溢的导演的电影——而且大学时期的缪导本就看更多看一些舞台剧作品。 而这部片子给缪冬寄留下心理阴影的片子的确没有辜负他的期待,他看得差点没哭死过去。 缪冬寄哭的时候很少出声,实在没忍住抽噎了一下之后才惊动了江季恒。 缪美人平常看片子就总哭,江季恒本也以为只是跟往常一样的哭一哭,打开桌上的台灯看了一眼才发觉不对,连忙暂停了放映凑去缪冬寄身边,递纸巾倒水、安抚了好一会儿。 江季恒是一个非常专业的电影人,煽情的拍摄方式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无法非常触动他。而《妈咪》这部电影在煽情方面毫不克制,江季恒相比于导演这种煽情的功力,其实更喜欢电影导演的才华横溢和任意妄为的拍摄概念。他如今看的时候依然会被导演的才华触动,但已经不怎么注重片中的情感了。 但是缪冬寄本人其实对拍摄技巧并没那么感冒,他拥有很强大的共情能力,这种能力让他在片中几人的痛苦情感之中摇摆不定,所以干脆全都感受了个便。当他无法像片中的人一样去责怪别人时,生活的狠毒便在他的痛苦中淋漓尽致。他勉强在江季恒的安抚下冷静下来,打着哭嗝抽江季恒手上的一根烟,他说:“生活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东西了。” 江季恒赞同道:“对。” 于是缪冬寄又说:“那我们把明天的戏改了吧。” 江季恒:“???” 缪冬寄说:“生活已经够苦了,我以后想拍喜剧了。” 江季恒太清楚他前两部片子有多悲剧了:“你的第三部片子会是个喜剧么?” 哭到两眼通红的缪美人委屈又坚定:“不会。” “……”江季恒心想,“行吧我的小导演啊……” 于是他们俩大半夜视频连线叫醒了柳阕花途开始改分镜,一直改到凌晨三四点,整个阁楼被这俩靠烟酒提神的人搞得烟雾弥漫,最后总算是搞完了今天这场简单却压抑的奔跑戏。这算是他们冷酷无情的缪大导演给粉丝的一点点温柔——一开始就告诉你事情的艰难,总比强烈的对比让人更容易接受。 缪冬寄在搞完之后的下一分钟就摔了笔趴桌子上睡了,江季恒打量了一下阁楼迟迟不肯散去的烟气,起身想把缪冬寄抱到下面客房去睡。 缪冬寄虽然瞬间睡死,但还是在放在床上时醒了过来,他拽了下江季恒的袖子:“让power进来……” 他声音含糊不清又轻又软,一半身躯还在江季恒的臂弯里,嘴里面却说要power那只狗子进来陪他。江季恒无可奈何可还能咋办,只能对着瞌睡着的缪冬寄说:“好,我把它抱进来。” 他们几个人都没能睡几个小时,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又得爬起来重新开会和布置场景。江季恒时常在工作间隙看一眼缪冬寄,看见他昨晚哭得太惨而肿起来的眼睛,看着他愣愣在角落里面发呆的样子,感觉他好像还是没有从昨天那汹涌的悲伤里面脱离出来。缪冬寄这个小孩儿对于痛苦好像格外敏感,不过也多亏于此,他似乎更被艺术垂青。 干他们这一行的需要天赋,所以他们往往都更爱天才。 他喜欢缪冬寄,喜欢他身上的才华横溢,喜欢他身上的天赋异禀,喜欢他的敏锐和与众不同,喜欢他的因为敏慧而置许多规则于不顾。他如此喜欢着这样的缪冬寄,却又偶尔希望缪冬寄放弃自我消耗。 第33章 天才最是光鲜亮丽,天才最容易让自己悄悄腐朽。 江季恒慢慢平静下心情,伸手递给缪冬寄第二根烟。他凑近了帮忙点烟,又似乎离得太近了,能看见缪冬寄的嘴唇都在轻微的颤抖,烟雾从他颤抖的嘴唇中间吐出来,固执地去惹湿他的眼。江季恒忽然很困惑,因为很多时候他不知道竟然该如何去对缪冬寄好。 缪冬寄是一个典型的艺术家,外面看起来似乎有点柔弱的样子,但其实内里又刚又虎又狂又傲。他对生活的痛感极其敏锐,似乎为了幸福快乐更应该被守护着生活。但是他却始终在试探自己的弱点和伤处,生活中一半的时间都在用来自我燃烧。你不能阻止他自我燃烧,因为那会阻断他在艺术上踉跄而执着的奔走,也会停止他所认定的生命的意义。 江季恒也是一个艺术家。尽管他没有像许多艺术家一样放弃物质的追求,继而活成了花途他们眼中不伦不类的模样,但他依然有着对于艺术的信仰。 艺术家拥有自己的信仰,是自由,或人迹罕见的路,是自己所追求的美,或孤独。 这世间唯有艺术束缚他们,也唯有艺术使他们在别处解放。 江季恒其实从没想爱上过一个艺术家。 他之前似乎更想要一个笨些的小孩儿,性子闹腾,阳光善良。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他遇见缪冬寄,缪冬寄从不闹腾,也不阳光,疏离冷漠,自我而绝望。 缪冬寄当天晚上回去又犯了胃病,没有上次那么严重,应该只是白天心情起伏太大又灌了凉水造成的。他蜷在江季恒阁楼上抱着power睡觉,睡死过去之前提醒江季恒去他公寓那边喂妙可。 江季恒去后街买完药,去缪冬寄公寓里面喂妙可,富态高傲的妙可却一反常态,吃也不吃就叼着他的裤脚喵喵叫。 妙可这样哼哼唧唧的时候终于显出来几□□为小猫咪的可爱,江季恒蹲下身去:“要找你家缪缪吗?你家缪缪睡啦。” 妙可这一辈子可能也就把心操在他家缪导身上了,哼哧哼哧地相往江季恒的膝盖上爬,但是奈何太胖了,怎么也跳不上去。 江季恒好歹也是能抱动缪导一个大男人的人,虽然妙可肉真的很多,但好歹也是一个只有十几斤的小可爱(……)。他伸手把他捞起来,转身把它抱回自己的公寓,把它放到了阁楼上,然后又回去把猫粮拿了过来。 估计因为只是走了没两步,或者因为这个公寓里面缪冬寄的气息反而更重,妙可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 当将几行再回来的时候,阁楼的一猫一狗已经开始玩上了。 他家power其实真的很有金毛狗子大暖男的气质,估计所有的脾气和小性子都使江季恒本人身上了,如今看着一脸冷漠的妙可格外温柔,还去角落里面拎了自己的小被子给妙可盖。没有人能拒绝金毛大暖男,性冷淡石锤的妙可也不可以,几分钟之后还是同意了power和他腻在了一起。 power这个松花皮蛋其实很少对别人展现这种好感,但是它却能在和缪冬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死皮赖脸地想把自己的牵引绳放在缪导手里。一开始的江季恒总觉得是巧合,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松花就好像是个孩子,更容易感受到每个人藏在外貌皮囊之下的温柔。 缪冬寄是温柔的啊,哪怕他烟酒不忌,哪怕他拎着剧本打人,哪怕他身上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秘密,但他是温柔的。 昨天他看着电影哭,是温柔的。今天他躲在角落里抽烟,是温柔的。他曾经坚定地朝着沈颂小演员伸出手,是强大而温柔的。他曾经在繁星下醉醺醺地念自己写的诗,是浪漫而温柔的。他这几天遇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所以不愿意独处,总是缠着江季恒,小心翼翼装得仿佛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是可爱而温柔的。他学表演,演过各种各样和他相像或者不相像的角色和情景,甚至演过床、戏,带着绝顶的纯净和绝对的色气,也是神圣而温柔的…… 操,江季恒想不下去了…… 他坐在睡着的缪冬寄旁边,这个让人操心的小孩儿睡着了看起来好多了,眉眼宁静,应该在睡梦中没有病痛。 江季恒喜欢缪冬寄好多年,从两个人还是师生的时候就开始喜欢。 那个时候的江季恒还写日记,他曾经在日记本里面写过:“每当我觉得自己不喜欢他了,只要在看见他一眼,都会觉得自己的爱澎湃炙热。” 后来江季恒好几年都没有再见过缪冬寄,当缪冬寄重新回到印艺,他以为这个诅咒一样的规律终于被快三十岁的成熟而擅长孤独的江季恒打破。他说自己相比于缪美人更喜欢缪导,开始注意这个小孩儿的强大和灵魂,他说自己爱艺术上的交流胜过肉、体。 但是他忘了,他的确也是个艺术家,缪冬寄是他美学追求上坠落他在面前的星星。 让他每一次遇见他就要爱上他,看到他就忍不住变得快乐。 江季恒把头低下去,轻声呢喃:“你吞并一切……”他可能是有点想凑上去亲亲他,但是没敢,剩下的话语也沉默在喉咙里,最后只吐出一声叹息般的情话,“一切在你那里遇难……” 第 30 章 谈恋爱的戏码不过刚风平浪静地拍摄了两天,缪冬寄就在拍摄的第三天忽然无缘无故摔了剧本。他暴躁地离开了摄像机,又跑到角落里面点烟了。 整个剧组欢脱平和的气氛忽然一窒,然后陷入紧张和疑惑的沉默里。然后平时最温和顶半个副导演用的美术指导江季恒也并没有安抚他们的情绪,反而直接拍板收工,自己拎着拍摄剧本快步走向了缪冬寄。 整个剧组没有人敢动作,直到花途和柳阕也站了起来。 “让大家先回去吧。”花途对着副导演说完,然后转身朝众人鞠躬,“辛苦大家啦!开工时间我们这边再通知大家。” 众人顿了一顿,这才敢收拾东西收工。 柳阕收拾着那些庞大的摄影器材,对着花途抱怨:“我说什么来着,阿寄哪能拍出来他想要的那种感觉的爱情戏。”他叹了口气,“缪导心里的爱情片是王家卫、《卡萨布兰卡》、《断背山》和《卡罗尔》,那种电影哪能随随便便通过镜头和剪辑整出来。“ “慌什么?”刚刚还大方得体的花途倚在他旁边的架子上,也有点烦躁和无奈,但更多的却是不以为然,“现学。我们家阿寄学东西快着呢。”她转头看向缪冬寄和江季恒两人,“而且还有个好老师。” 拍摄核心四人组很快便出现在了后街的一家咖啡店里面,面对着桌上的剧本,四个人都是一脸的苦大仇深。 《残霜天》这个片子,可以被冠以各种各样的标签。可追根溯源,《残霜天》的故事和本质,依然是依靠一种可能不一样可能过于强烈,但依然无比纯粹真挚的“爱”来表达和展现的。 这件事情缪冬寄在确定剧本之时就已经很清楚了,但是他未曾在意。他从未感觉“爱”是一种比其他感情复杂或者独特的情感,于是只是如同拍《广寒月》一样,认真又专业的抠好了每个每个镜头与细节,蒙太奇和剪辑亦然。这部电影乖巧地在他的脑海里面逐渐成型,但缪冬寄却在一遍遍的镜头回放之中日益暴躁。 “你先别发火。”江季恒把缪冬寄快要划烂的分镜头剧本夺过来,“耐心一点,我们好好讨论一下。” 拍摄核心组的四人都纠结在咖啡店里面。拍文艺电影,其实有时真的就讲究一个过瘾,要是拍到点子上了,即使再苦再累那也一样酣畅淋漓,可现在每一个镜头拍下来都感觉不顺,好似如鲠在喉。 缪冬寄心情焦躁而急迫,在人家店里面不能抽烟,被没收了剧本之后便焦躁不安地掰了一会儿笔,掰得手上好几个地方一会通红一会儿泛白。江季恒皱了皱眉,又伸手把他地笔给收走了,然后虎着脸近乎严厉地说了一句:“你耐心一点。” 缪冬寄吓得一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吐出一口气,想要努力表达的样子:“不对……” 江季恒翻开本子,慢慢引导:“你觉得哪里不对,把你的想法说给我们听一听。”他顿了一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缪冬寄却在江季恒的哄诱之下越发暴躁:“我不知道哪不对!但就是不对!” 江季恒不由皱了眉,刚要再说话,花途却忽然出言打断了他:“江季恒!”她说,“我头疼,柳阕要送我去医院。” “啊?”柳阕愣了一下,然后立马反应过来,“啊对,我送花途去医院!” “缪导今天中午趁着你置景把他的午饭给林歇吃了。”说自己头疼的花途装都不带装一下的,面不改色道,“现在也是吃晚饭的时间了,你快点带着阿寄去后街吃点东西吧。他反应迟钝,他的胃可受不了。” 江季恒果然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转过头瞪了正全神贯注想剧本的缪冬寄一眼——这家伙的小动作实在是有点太多了。 花途拽着柳阕跑了,出去之后柳阕一脸天真单纯地问她:“做戏要做足,要不我带你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总会检查出点毛病的。” 第34章 “……查什么查?”花途翻了个白眼,“咱俩去找那两个小演员去。缪导不知道怎么回事你还不知道啊?你跟我们家阿寄一样没谈过恋爱啊?” 柳阕挠了挠头:“也是,走吧。” 柳阕花途走了几分钟之后,江季恒终于叹出了一口气,温和地拍了拍缪冬寄的手臂,“走吧,今天请你在后街吃饭。” 可惜连后街的饭对于缪冬寄来说都没有什么吸引力了,这两天的拍摄让他的心情逐渐暴躁,精神的紧张连带着他的身体也开始消极怠工——没胃口,头疼,还间接性腰酸背痛。 他精神恹恹,一路被江季恒拎到了店里面之后依然还在发呆硬想。 江季恒点完了菜,还去隔壁买了串冰糖草莓,红色的冰糖草莓明晃晃往缪冬寄前面晃了晃,终于勉强唤回了他大部分神志。 “吃完饭才能吃。”江季恒将冰糖草莓插在了一边的筷子筒里。 缪冬寄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动起了筷子,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不爱说话,盯着碗里的饭一言不发。 江季恒知道他这两天拍片暴躁,分镜和拍摄样本也是他一遍遍盯着过的,自然也清楚问题究竟在哪里,并非必须要缪冬寄张嘴说出来。只是他知道,缪冬寄本人其实并不抵触和别人交流探讨,恰恰相反,意见的表达、交流甚至是冲突都是他喜欢的范畴。 再三的试探之后江季恒明白了:缪冬寄的暴躁和沉默,并非是因为他不想说,而是因为他的确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 两个人吃完了饭,江季恒终于把那根冰糖草莓给了他。他们如同几个月前第一次见面一样溜达着往回走,只不过这个时候的缪冬寄已经更习惯站在他的身边,而且因为害怕还要贴着他走。 江季恒问他:“你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对吗?” 缪冬寄稍稍一愣,然后点了点头:“分镜……场景,节奏,我觉得都没有问题。”他大学的时候不是没有涉足过爱情相关的戏剧,他做起来也并没有那么难。 缪冬寄虽然并不是那么擅长电影表达技巧,但是在拍片子之前是会没日没夜地拉几个经典片子的,何况还有柳阕江季恒这种技术人才把关,技巧上不应该出现大问题。更何况戏剧感本来就是他电影上面的特色和优势所在。 “当年蒙太奇被发现之后,有人觉得等到他们将蒙太奇运用得炉火纯青之后,就可以不用依赖演员的表演,演员只需要录入一些非常简单的动作。剩下的故事发展全都靠剪辑来实现。”江季恒转头,“缪导当年有好好听电影史课吗?” “没有,但是讲这个的那节课我被罚站了,因为和同桌聊剧本。”缪冬寄认真回想了一下,“所以我好像听了点。” 江季恒闻言一愣,随后哑然失笑,笑了一会儿之后继续说道:“为什么那么多写实主义拒绝蒙太奇而选择了长镜头呢?我们都知道,好电影需要好演员。剪辑和拍摄呈现不出来的渲染力,演员的表演可以轻而易举做到。你是舞台剧出身,最知道演员的渲染力有多强。”他看向缪冬寄,“情感这种东西,是难以用蒙太奇和技巧去表达的。” 他耐心地说道:“并不是说蒙太奇派拍不出好的爱情片。只是说即使你对蒙太奇的运用炉火纯青,也很难在没有演员配合的情况下拍出你想要的那种爱情片效果。而且你本身也更擅长戏剧化的东西,我和柳阕做出来的所有置景、造型、灯光或者摄影都是根据你的特点出发,而你也要去配合他们。“ “情感这种东西和别的东西不一样?”缪冬寄认认真真地问。 《广寒月》因为电影类型和表现形式的不同,在拍摄和美学上面有着很大的不同。他虽然科班出身,但在大学期间更多涉猎的还是戏剧方向,在电影上也属于插班生。 才华斐然名震全球的缪导,的确还需要多加学习。 “对,不一样。”江老师认真地说道,“情感这种东西,谁都无法证明他的客观存在,但是你自己知道你有。因为它是被自我证明的东西,所以它不一样。” 缪冬寄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你从无数爱情片之中总结的,光线、技巧、光感、细节都没有用。”江季恒说,“有用的,是沈颂和林歇自己的东西,是承接的目光或者微小的表情。小演员热情有余、但演技稚嫩缺少经验,小小年纪自然在□□这方面并不擅长,而且还有一个似懂非等的导演。” 缪冬寄闻言抬头,瞪了笑得特开心的江季恒一眼。他虽然已经知道了问题的所在,但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解决——沈颂林歇小演员可能会是他们学校里面演技不错的学生,但真的年轻又生疏,难以驾驭《残霜天》之中那份厚重复杂的情感。 缪冬寄竭力想把《残霜天》中的爱情做得真挚一点、甚至辉煌一点,但镜头里留下的每分每秒都是小心翼翼而沉重的——好像是和这个电影的基调相符,但是真的不够爱情。 江季恒看着他终于脱离了暴躁的自我抵触状态,看着愁眉苦脸的他笑了笑:“别担心啦,知道问题了就都好解决了,缪导知道谈恋爱的感觉吧?” 缪冬寄茫茫然抬头,想懂问题之后略带哀怨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 江季恒稍稍一愣,但其实也不大吃惊,不动声色地越了一下界:“缪导大学期间不是有男朋友吗?“ “啊,立檐啊?”缪冬寄歪了歪头,有点疑惑的样子,“这个事情好像有点复杂。我也搞不懂……”他仔细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但是他不是。” 江季恒:“……”虽然缪冬寄的表达真的很成问题,但是他还是差不多懂了这个事情。他的心中几乎是百感交集,强烈的情感涌动之下几乎难以开口说话。 几年以来,他一直恪守自己的位置和界限,连目光都不敢眷恋,什么都未敢宣之于口。 缪冬寄这些年来一直如此坦荡,他却从未坦然。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并排走了很久,一如往昔的这几年岁月。 恰好两个人走到了公寓三楼,江季恒带着缪冬寄坐下,似乎勉强恢复了正常说话的能力,清了清嗓子带上如常的笑意开口:“我终于知道柳阕为什么说你了,缪导你26了恋爱都没谈过就要拍爱情电影啊?” 缪冬寄今天晚上真的哀哀怨怨:“你要我怎么办啊花途写都写了。” “那缪导就和我试试吧。”江季恒忽然开口,说完之后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终于悲哀的发现自己并没有真的恢复正常,瞬间爆发的悔意正促使他说出无耻的话。但他怀着侥幸和那无耻的期待,还是本着数十年的应变能力撑了下去,让自己一瞬间的越界念头变成燃烧的火苗,他几乎是贼心不死般盯着缪冬寄说,“试试谈恋爱。” 他竭力让自己看上去正派一点,虽然说出来的话无耻又不要脸。他心里面那些“图谋不轨”的无耻想法全都忽然冒出来了,他死死盯着缪冬寄纯净的眼睛看,仿佛要做惑人的塞壬:“反正你天天赖我我家,方便还省时间。” 缪冬寄短暂地愣了一下,然后连迟疑都没有地点头,眼神干净又直接:“好啊。” 江季恒的星星坠落在他面前。 他这瞬间几乎是手足无措的,只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接住他。” 于是江季恒伸手,抱住了缪冬寄,一瞬间忘记了所有的矜持和诡计。 他喜欢他好多年,从来都没越过界,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一次。 他抱上去的时候心想:哪怕只有这一次。 他要让星星坠落在他怀里。 第 31 章 因为前一天晚上睡得早,缪冬寄第二天早上一早就醒了,出门拎着俩小孩借了个排演室去做特训。 他身体素质比大学的时候还要差,做完表演课基础的控制训练和台词练习之后差点没当场累死,坐在地上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水。 “慢点喝。”江季恒坐在旁边的积木道具上,接过他喝完水的保温杯,“喝快了对肠胃不好。” “知道啦。”缪冬寄坐在地上仰头看他,神态乖巧。他浑身是汗,却更显得眼睛又湿又亮。 他今天穿得青春而清爽,整个人却又显得过分湿润了。 江季恒不敢细看,把画布景用的本子放到旁边,然后站了起来:“你们先歇一会儿,我去给你接水。”他转头看向两个小演员,“你们两个还有水吗?” “还有。”林歇小演员举了举自己巨大的水杯,“不麻烦江指导啦!” “我也有。”沈颂小演员接着说。 “还是买个大一点的保温杯。”江季恒对他们两个人笑笑,“剧组的环境差的时候,可能连接热水的地方都没有。”说完就出去给缪导接水了。 缪冬寄负责带着两个小演员练基本功。他便一直坐在旁边的积木上画布景,但是隔几秒就忍不住抬头看一眼他身穿运动短袖运动短裤的小男朋友,心猿意马,艺术水平专业素养直线下降。 第35章 他站在热水机前排队,顺便跟认识他的学生问好,脑子里面却一直在想昨天的事情。 缪冬寄有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像生在一团迷雾里面,看不清,更无法捉摸。 江季恒到现在都没有想通他究竟为什么会答应,仅仅只是因为没有恋爱经验所以需要尝试么?那种事情可能适用于别人,但很难适用于缪导。 这个小孩儿刚上大学的时候与整个学校格格不入,但又很快就可以脱颖而出,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他强大的共情能力。所以他可以深刻地理解人物、可以以这种方式经历不同的人生、学会有些人经历之后才会学会的东西。 他们这一种所谓的恋爱表演,甚至都不如缪导自己去看一部爱情电影。 可是缪冬寄就是答应了。 江季恒在他答应了之后举止失态,缪冬寄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奇怪的神情。他们照旧回去看电影,看《花样年华》,看眼波流转,看姿态暧昧。江季恒亦在暧昧的光影之中看向缪冬寄,而缪冬寄没有看他。 江季恒接着水,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他接完水回教室,还没关上门就听到缪冬寄喊他。 “老师!”他说,“老师你过来一下。” “怎么了?”他走过去,“先再喝口水。” “好。”缪冬寄接过水杯,先喝了几口,然后继续说,“演示一个训练。”缪冬寄的身子忽然一下子贴上来,右手握上他的左手:“你和我并排站着。” 江季恒毕竟也是上过表演课的——表演课是每个影视和舞台工作人员的必修课,在此情景之下,他几乎瞬间就猜到了缪冬寄想要演示的是那个所谓的信任训练。但是他学表演课毕竟是为了服务本专业而并非为了表演,这种所谓的信任训练也不过就课上玩过一两次而已。 缪冬寄身为老手,自然在这个训练里面是做主导者的。他将右脚和江季恒的左脚靠在一起,拉着手让两个人的上身分到最远,然后指挥着江季恒和他一起慢慢抬起来另一只脚。 一般两个人刚做这个训练都撑不过几秒。不过缪冬寄还是经验老道,他的动作小心而谨慎,主导和控制两个人的平衡与稳定。 他依靠着牛逼的控制力和专业素养,完成了这个所谓的信任训练——不需要什么信任,只要有演技,两个关系再烂再一般的人也可以演出缠绵悱恻。 江季恒眯了眯眼睛,忽然握紧他的手捞了一下。 缪冬寄愣了下,瞬间失去平衡和控制力。他这个人没什么安全感可言,失去控制的一瞬间压根没想着补救,直接就要把脚给落下来。 “没事儿。”江季恒却细细盯着他,动作上稍作调整,换作以他为主导控制住了他们之间的平衡。 缪冬寄渐渐稳定下来,只有看向他的眼神还带了点惊魂未定的意味。他稍稍平复了下呼吸,然后慢慢放下脚松开手,对着那俩感觉气氛有点微妙所以话都不敢说的小孩道:“就是这个训练,对手戏演员之间在演戏时的信任和互相交付是非常重要的。” 江季恒笑着瞥他一眼:“那可别跟某人学,用自己的表演功底做信任训练。” 缪冬寄恼火地转头瞪他。 江季恒笑着撸了把他的毛:“行了走吧,吃早饭去。” “嗯。”缪冬寄点点头,转头看林歇小演员和沈颂小演员,“你们俩吃早饭了没啊?” “没……”林歇小演员被刚才的伸展环节搞得气息奄奄,“我起晚了……” “我也起晚了……”沈颂小演员说完微微一顿,“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 缪冬寄天真无邪没听懂有什么怪怪的,闻言只是一边穿外套一边摆了摆手,“那你们先练着,我找人买饭给你们送过来。有什么想吃的给我发信息。” “好的……”两个小演员今天一早上被搞得很是绝望,都快要给缪冬寄跪了,闻言齐齐摆手,“缪导勿念!” “行,勿念。”缪冬寄裹着大羽绒服就和江季恒转身走了。 毕竟这天气已经是个位摄氏度的温度了,缪冬寄虽然穿着那个长到小腿的羽绒服,那也无法阻止他迎着寒风的□□的小腿直打哆嗦。 江季恒早上劝阻过他,但是失败了。 今天的缪冬寄对于自己的搭配有着迷一样的坚持,还跑得快。 缪冬寄今天因为去排演室训练,所以穿了一双白色的爵士舞鞋,在江季恒旁边冷得跳来跳去的时候轻盈得如同小鹿。 江季恒着实无奈,让营养师把饭从后街送过来,自己先拎着缪冬寄回去换衣服。 缪冬寄本人的公寓基本上已经没了什么人气——本来也就没怎么装修过,如今主人连同猫都搬到了隔壁,这公寓剩下的也就只有缪冬寄还没来得及塞衣柜的三个行李箱的衣服。 江季恒去翻缪冬寄行李箱里面的衣服:“这些衣服都是商巍然买的?” 江季恒身为一个美术指导,对于和服化道有关的东西还是比较敏感的,自然能观察得出来缪冬寄的审美水平。据他观察而得知,缪冬寄这位去年几乎惊艳了全世界的家伙,在这种外表的问题上压根就没有什么审美可言。 但是他箱子里面的衣服却大多是些小众品牌的定制款,看上去设计简单,但其实格调和档次都比较高。 缪冬寄裹着毯子缩在沙发上喝热水,闻言想了想:“好像是。”之前大学的时候他也是自己买衣服的,但是后来认识了商巍然。商巍然一个整服化道的,实在是对他的穿衣品味不忍直视,也就给他买了不少衣服。缪冬寄本来就无所谓这些,再加上商指导买的衣服穿起来的确比较舒服,这才不过几年,缪冬寄随身带着的衣服便已经被商巍然给他买的那些占领了。 江季恒顿了一下,然后说:“那你先穿我的衣服好不好?”明明还不好意思自称男朋友,可占有欲已经很嚣张地燃烧起来了,“我今晚就给你做新衣服,绝对比他买的还要舒服。”商巍然都不过是买的而已,他偏偏要自己做。 缪冬寄正拿平板电脑看柳阕刚刚传过来的新分镜,闻言颇为无所谓地嗯了一声表示没有意见。江季恒看他同意了,便站起身来,过来拎起缪冬寄回那边公寓了。 江季恒这几年可能是被生活熬出来性冷淡了,连打扮得招摇点散发荷尔蒙的兴致都没有。夏天就穿白衬衣,冬天则穿高领毛衣配西装——总之就是清冷牛逼点的艺术型教授的固定搭配。他也没什么给自己设计服装的兴致,衣服基本上都是偏爱的一家定制服装店每次出了新款就送过来的。 这种腔调的衣服配着江季恒的气质风度,走在学校里面固然扎眼,但也实在是几年如一日的单调。他无意给自己整出如此一种腔调或者风格来,只是感觉这样方便又省时间。也就是最近终于开始干回自己的老本行了,才重新找出来风衣之类的艺术风一点的衣服穿一穿找找感觉。 他在这些充满绅士风度的衣服里面翻来翻去,最后才在角落里面找到几件适合缪冬寄穿的——卫衣衬衣、牛仔裤皮夹克,服装某些微小的细节上透着些精致甚至可以说骚气,显然都是出于大学时期的江季恒之手。 那个时候他刚出国,想必是因为小时候过得太肆意妄为了,他是在国外声色犬马的环境里面后知后觉认清自己的性取向的,认清之后便和当时的小孩子一样晚上出去喝个酒跳个舞交个朋友,国外比较接受各种稀奇古怪的存在,他有点受影响,设计出来的衣服都还挺有个性。 不过没过几天老师就看重了他的才华,开始叫着他出去拍东西了。搞艺术总是比较忙,他也就没什么时间出去交朋友或者发展什么长期关系,衣服开始以舒服得体为主,那些衣服也就偶尔遇到特殊点的场合会穿一穿。 好在这些衣服前段时间全都拿出去洗过一遍,能拿出手来给他漂亮的小男朋友穿。 缪冬寄换上衣服之后回到阁楼上面,看见江季恒愣愣盯着他的眼神之后后知后觉地问:“你这是占有欲发作么?” 他光着脚,伸出两只手把半长的头发从衣服里捞出来,眼神懵懵懂懂还有点感兴趣的样子:“所有谈恋爱的人都会这样么?“ 小男朋友穿着他的衣服乱晃,整个人在那身略显骚气的衣服衬托下显得又帅又美,他最近身体不好,显出几分弱不胜衣的脆弱感,如同那衬衣领口银色圆形装饰品后面延伸出来的蝴蝶翅膀,展翅欲飞又被禁锢锁住。 “缪冬寄应该很适合领结,小王子嘛。”江季恒想。他心里在这一瞬间几乎生成了“以后只想给缪冬寄一人设计衣服”的荒诞想法,听见缪冬寄那无厘头的问题之后才恍然回神。可怜江季恒,被缪冬寄撩得都快要起反应,但还是只能想着办法给他解释情感问题:“大部分爱情里面大多会有占有欲存在,我本身因为控制欲强,占有欲可能在平均线以上。” “哦。”缪冬寄应了声,然后走过来坐下。饭放在桌子上,刚刚做好送过来还需要凉一下,于是他便又拿着平板电脑继续处理镜头,顺便捞了桌子上一根烟抽——他现在已经逐渐习惯江季恒给他找的那款清淡点的烟了。 第36章 江季恒别过脸去,像以前一样尝试压抑一下自己的反应,然后拿起本子来,打算兑现承诺给缪冬寄设计衣服,但是旁边的缪冬寄又开始叽叽喳喳。 “花途说这场接吻应该重拍,因为和前面的气氛搭不上。”他找到电脑里面存的拍好的片段,认认真真看了一遍,“是有些搭不上,但是为什么呢?” 电脑里细微的黏腻的水声要把江季恒逼疯了,感觉就好像和暗恋的人看黄片一样兴奋又崩溃,他勉强用最简单的方式解释了下:“这场戏前面林歇和沈颂的性张力已经要爆炸了,但是这个亲吻过于理智了。” 缪冬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懂了,但回头又看了一遍之后又问:“我怎么看不出来理智,明明看起来挺激烈的。” 江季恒:“……我给你示范一下?” 缪冬寄这人从未觉得和爱和性牵扯上的东西究竟有什么不同,感觉就像是上午让江季恒一起示范训练一样寻常,他点点头,自然而然同意了。 江季恒:“……”他能忍得住才怪!江季恒猛得放下纸笔凑了过来,伸手拿走了他放在嘴边的烟,吻上了他的嘴唇,因为压着火气,所以几乎是带了点凶狠的意味了。 缪冬寄虽然还是挺喜欢和他有肢体接触的,但是这个距离未免也太近了。他一瞬间被江季恒撞上来的嘴唇整愣住了,没分辨出来是舒服还是不舒服,就敏感地感觉江季恒在他唇缝之间舔了一下,懵懵叨叨地顺着江季恒的动作微微张开嘴。 “第一次接吻就动舌头了……”江季恒百忙之中唾弃了一下自己,但还是全然不要脸地纠缠上了他的舌头。他有点怕缪冬寄看出他的不对劲来,便伸手捂上他的眼睛,然后把半个身子贴了上去。 缪冬寄在他刚捂住自己眼睛的时候僵了一下,但还是马上被他们唇上的动作吸引去了注意力,放松下来任由江季恒动作。 江季恒被那股细细的烟味和甜味引逗着,几乎是不可控地起了反应,而且感觉自己再整下去要发疯,于是连忙退开了。 缪冬寄还懵着,刚才奇怪的陌生的感觉让他觉得如在梦中——尽管他几乎从来没做过什么美梦。他稍稍回了点神,看着江季恒坐在地上,眼神是和往日不同的暗色。他有点怕这个眼神,所以微微一抖,然后却又倔强地爬着凑过去,凑近江季恒略显错愕的脸,轻轻在他嘴唇上舔了一下。 他伸手抚上自己的嘴唇:“我说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喜欢接吻……”他亮着一双眼睛,喃喃道,“还挺舒服的。” 江季恒:“……”他叼上刚从缪冬寄手中拿过的烟,感觉自己要彻底爆炸了。 第 32 章 剧组暂时停工一个星期的时间,主要还是为了两个小演员的表演考虑。缪冬寄这老胳膊老腿的实在经不起每天折腾,所以便请了自己当年的恩师帮忙给两个小演员上表演课。 而他们核心拍摄四人组自然也不能闲着,便白天一起约着地方谈剧本。 与花途柳阕见面时,缪冬寄的神色非常坦然,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和别人发展了所谓的“办公室恋情”,干完活之后便对着剧本愁到气息奄奄,“搞影视太难了我真的累了……” 江季恒知道他最近胃又不好,收了他点的气泡水换了杯温牛奶,为了安慰他忽然更down下来的情绪开口转移他的注意力:“你上大学的时候也搞过影视吧。”虽然戏文系的确有不少方向,但其实影视舞台剧大家该搞的都搞过。 “搞过,大一下半学期宿舍拍微电影,大二上下学期也都自己拍过微电影。”缪冬寄想了想,“不过不是什么很愉快的体验,都是应付期末作业的。” “你别管他,他是舞台剧毒唯。”柳阕抬了抬头,对着江季恒说,“他大二上学期的电影我是摄影师,他找不着人,自己一个人当编剧导演制片后期,拍摄现场还拎着场记本记镜头号,差点没累死。最后还是我们社团的人实在看不过去,过来帮忙把他这部微电影整完的。” 江季恒闻言失笑,转头看向缪冬寄:“怎么整成这样的。” “不知道。”缪冬寄想了想,“当年不会的我还是不会……找人谈合作之类的。” “现在也都是商巍然帮忙做的。”花途说,“当年拍《广寒月》,整个剧组除了柳阕和林光霁是阿寄带过来的,别的都是商巍然招的人或者牵的线。” “哦这样。”江季恒礼貌地笑了笑,不过转身正好看见缪冬寄穿着的自己昨晚连夜设计出来的衣服,还是心情好了一点,“下一个片子我给你找人。” 缪冬寄闻言看了他一眼,本来想说“第三部片子什么的现在还说不定呢”。但他看清楚江季恒的眼神,便点了点头同意了:“好。” 柳阕这个二愣子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听他们说完愣愣抬头:“你们这就开始想第三部片子了?” 花途却越过这个话题,敏锐地看了过来,盯着江季恒黏在缪冬寄手臂上把缪冬寄圈起来的手:“人家商巍然是哥哥是制片人,你闲着没事去揽什么活。”她眯了眯眼,眼神有点危险,“我早感觉有点不对劲了,今天阿寄穿的衣服不像他平时的风格。” 江季恒想起自己当初信誓旦旦“不动手”的话,不由有点心虚,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说什么,缪冬寄抬头说道:“因为他现在是我男朋友。”他一本正经,“男朋友会有占有欲。” 江季恒:“……” 柳阕:“……?” 花途:“……!江季恒你丫!” 柳阕好歹摁住了拍桌子暴起的花途,趁此机会江季恒连忙带着缪冬寄逃之夭夭 “有事儿一会儿说啊!”江季恒回头喊道,“别吓着我家阿寄。” “日,谁不知道现在阿寄简直离不开人。”花途气得要死,只能对着柳阕撒气,朝着他后脑壳来了一巴掌,“你拦我干什么?!” 柳阕吃痛嘶了一声,但还是安抚她:“有啥的啊?都是大人了谈恋爱就谈恋爱了,而且这俩人平时不就腻腻歪歪的吗?阿寄其实就喜欢这种啥都管的。” “谁他都敢腻歪。”花途怒极反笑,“这个人是不是江季恒根本无所谓。”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不是赶巧了吗。偏偏是江季恒有钱有颜有阁楼还有狗,多好一男朋友。”柳阕给花途倒了杯水,“压根不怪江季恒吧,阿寄无论被谁拐走了你们都得上火。”柳阕路人甲视角真情实感迷惑,“你和巍然哥天天那么紧张他做什么?” “因为阿寄好骗啊!”花途简直要气疯了,说完这句话才好像刚听见柳阕说什么了一样,忽然就安静下来。 她和商巍然有时经常会忘记:缪冬寄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的确是个挺奇怪的人,但也仅止于此。反倒是他们这种过分的紧张看起来有点无理取闹。 但是没有办法。花途想:就是这么焦虑和紧张,害怕缪冬寄再经历什么,害怕缪冬寄再招惹什么,毕竟他才刚刚幸福了不久而已。 花途一早明白自己的弱小,所以为人常常冷漠,为人处世与缪冬寄一贯的信仰相悖。 但是缪冬寄毕竟是缪冬寄。 花途这个人,说是商巍然牵线其实并不准确。缪冬寄早在大四那年就看中了《广寒月》的剧本,然后通过自己的人脉联系到了她。 那时花途从来没参与过影视的剧本创作,对此也并不感冒,何况年纪轻轻大学还没毕业的小孩儿能整出来什么东西来呢?花途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然后缪冬寄直接来找了她。 那小孩儿其实很怕生,跑出学校这么远来找她,那几天精神焦虑地形容都越发憔悴。但他亮着一双眼睛,认真地讲他的拍摄构想,还说他还已经看好了主角的演员,已经开始和对方交涉联系了。 那个演员会被他说服么? 花途毫不在意自己的东西能被整成什么样子,她看着缪冬寄走神,用自己的心理学知识给他“算命”。 小艺术家啊……是不是被挫折教育太多了?啊,纹身的地方都是伤呢……但又不像是家暴……福利院?还有亲人吗? 但缪冬寄着实不太好算,这个人把自己长成了一起奇形怪状的样子,不怎么符合正常的逻辑。 谈完之后的花途并没有立刻给准确答复,只是说了一句考虑一下,就把缪冬寄送出了咖啡馆。 缪冬寄背着包转身走了,在拐角处又遇到一只小猫,他拿出包里面给妙可捎的猫零食——他大四的时候妙可一直被丁立檐养着,他买了很多猫粮猫零食带在身边,生怕回头妙可不跟着他了。 小孩儿蹲在转角处喂猫,耐心又温和。 缪冬寄胆子小,自己一个人在外面都会胆战心惊,但却为了一只小猫在街角呆了好长时间。 花途还呆在店里面看他,内心犹豫不决。她已经不愿意再经历任何变故冒任何险,却又舍不得缪冬寄的希望落空。 她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这样的小孩儿了。 第37章 好在这个时候商巍然出场了。 他带着花途无法拒绝的资本优待,让花途自然而然接受了这份邀请——只不过还需要帮商巍然做些事情。 商巍然出现的时候带着各种各样的身份和目的,简直比缪冬寄还古怪。他以个人身份投资了缪冬寄的电影,需要一位出色的编剧。却又以商家继承人以及缪冬寄哥哥的身份,寻找一名出色的心理医生。 这个要求奇怪到花途都觉得是专门为自己设计的。 “也没想过这么巧。”商巍然接过花途签完的合同,笑了笑说,“一开始就想从导演组里面下手,但是阿寄联系到了你。” 一段时间之后,商巍然信任了她,给了她缪冬寄的资料。 那时商巍然的资料也并不全面。 他跟父母关系一般,自己的圈子尚且还够不到那么深的角落,况且那时谁都没觉得缪冬寄的过去有那么值得追究。 商巍然自然也猜不到自己会被缪冬寄的过去吓走。 “商少爷,你信命吗?”花途看完调查,忽然抬头问他。 商巍然闻言愣了一愣,随后笑着回答:“不信吧。” “真可惜。”花途摇了摇头,她知道商巍然没有走心,但也不需要他真诚以对,“我信。” 她的戏剧启蒙是莎士比亚,她相信宿命。所以她不想参与,不想改变,不愿插手。她怯弱而孤独,不愿意承担任何其他人的责任。但是她最终还是选择成为了缪冬寄的编剧和心理医生,一点一点熟悉他,书写他,陪伴他,治疗他。 如今以后四年之久。 …… 这天待到傍晚,左右闲来无事,缪冬寄一闲大脑就自动想新剧本,但是想出来了不能搞还特别难受。江季恒觉得从根源上就不能上缪冬寄闲着,于是看了看最近的活动表,最后拎着他去足球场看足球。 操场上的两个足球场正在同时进行比赛,一个是流行演唱院对阵戏剧表演院的,这俩院可以说是整个印艺最受欢迎的专业之二,啦啦队小迷妹呼啦啦站成了一个圈,流院那边甚至带过来一个中国大鼓,一进球那就是锣鼓喧天非常夸张。 想比之下这边戏剧影视文学院和艺术管理院那就非常的冷清,除了球员以外就几个系学生会的小孩儿被逼着来值班,一个个坐在操场的人工草坪上对着没电的手机仿佛失去灵魂。 缪冬寄盯着看了一会儿:“……戏文院在我走了之后就没有辉煌过吗?” 江季恒闻言仔细想了想这些年交到他这的战况:“你走之后的第二年好像是牛逼过的,踢进过新校区前四……”他看着缪冬寄欲言又止的表情,“你知道的,这对我们来说已经很辉煌了。” 缪冬寄:“……行吧。”戏文院大一到大四的男生加起来也就四十来个,而且大多都是“文人雅士”那一挂的,每年要凑出来一个篮球队一个足球队已经实属不易,水平便不能强求。而且戏文院是整个印艺最忙的专业,练习这种好事就别想了,一切随缘。 这样看来,当年那个踢进新校区前四的戏文院足球队,真是从沙漠之中长出的最坚强的沙漠玫瑰! “然后呢?”缪冬寄又问,“不是还辉煌过的吗?” “看见那个7号没?”江季恒往那边指了指,“当年的替补,被嫌弃水平差上不了场的那种……”他顿了一下,然后说,“嗯,现在是带不起来别人要被气死的队长。” “哦。”缪冬寄想了会儿,艰难地说了一句,“这样啊。” 江季恒和缪冬寄两个人随便找了片人造草坪就坐下了。 江季恒掏了掏兜,拿出来一袋qq糖递给缪冬寄,又找了找掏出来袋各种小甘果,放在缪冬寄勉强当观赛零食。 旁边的那个球场锣鼓轰鸣,尖叫声和呐喊声此起彼伏,打到中间还差点打起来。而这边打的极其冷静优雅,友谊第一比赛第二,都下半场了还是零比零。 “没办法。”缪冬寄把糖吃完了,剩了点甘果不想吃,坐了这会儿又腰酸背疼,半个身子都倚在江季恒身上,“两边半斤八两。” “不能这样说。”江季恒纠正道,“这叫旗鼓相当。” “行。”缪冬寄很惯着他,点头应道,“那就旗鼓相当吧。” 最后这场比赛以两方平局之后点球戏文系一球获胜为结局,赢的时候缪冬寄还特别开心,从草地山腾得一下蹦了起来,喊了好几声牛逼。 “他们能进下一轮吗?”缪冬寄问优雅地站起来的江季恒。 “进不了。”江季恒说,“积分赛,之前都被虐得太惨了。” “哦,那也没关系。”缪冬寄说,“反正赢了就很好。”他看着球场,“赢了就开心啦。” 既然比赛已经结束了,江季恒缪冬寄转身欲走,正好看见几个男生拎着一网兜的篮球往篮球场走。 小男生总是打打闹闹的没个正行,那网兜又破,一不小心滚出来好几个球,几个小男生手忙脚乱又热热闹闹地去捡,其中有一个滚到了缪冬寄的脚边。 缪冬寄弯腰把他拍了起来,然后依然脚下不停地往前走,直到那几个小男生终于把球都捞了回来看过来,缪冬寄才把球传了过去。 “缪导还会打篮球啊?”看着缪冬寄挺专业熟练的手法,江季恒微微诧异。 “会打,当年也给戏文院打过比赛。不过其实打得很一般,戏文院的球队水平你懂的。”缪冬寄说:“咱印艺一个学期考一项运动。我四年来学会了篮球足球网球乒乓球羽毛球游泳健美操,哦对,还有太极拳。” 江季恒:“……”江季恒着实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 印艺的体育课的确比一般学校的体育课丧心病狂一点,但是也没有缪冬寄说的这么吓人。譬如说游泳,基本上七次体育课下三次水扑腾一下就算及格,篮球虽然运球传球投篮都考,但其实老师睁只眼闭只眼就给过了。除非天天逃课,否则体育这种非专业课科目是不会挂的。想要高分拿奖学金评证书就和老师说一声,老师和也学生没什么仇。 都是从应试考试走过来的人,大多都清楚这些考试上面的套路。估计这么多届学生里面,除了那些真正热爱运动的,也就缪冬寄如此实诚地搁体育课上掌握了这么多复杂技能。 而且缪冬寄体育还挂过一次,好惨。 “那走。”江季恒说,“去篮球场玩会儿。” 缪冬寄估计是刚才碰了两下球所以手痒,闻言往旁边篮球场看了看,发现还有地方之后便点了点头,和江季恒一块去器材室拿球然后去篮球场。 第 33 章 其实江季恒的打球技术也一般,两个人半斤八两……啊不对旗鼓相当地刚刚玩了一会儿,缪冬寄就因为累了坐在一边拍着球看人家打篮球了。 缪冬寄其实会的东西还真不少,也没有江季恒一开始想象的那么不喜欢运动,只是没时间加体能太差,所以平时除了拍片子也就天天在江季恒那小阁楼里面窝着。 “回头重新开始拍片,还是一样的忙和累……好在还有不到两个月就寒假了,那个时候剧组也要停工休息。”江季恒说,“寒假的时候打算做什么?” “能做什么啊?”缪冬寄说,“不过放一个来月,可以搞个剧本……” “想都别想。”江季恒把他拽起来往回走,“写剧本根本就没比拍戏轻松到哪去。”他有点上火地戳了一下他脑袋,“而且退一万步讲,剧本定型是一个月的事,修改和搞戏太复杂了。” “……那样的话那一个月是要休息的吗?”缪冬寄问。 “对,好好睡觉好好吃饭。” “啧……”缪冬寄一时之间有点搞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只是莫名啧了一声。他已经许久都没有体会过休息的感觉了,上一个片子难拍,拍摄周期长而且不像这次一样有长假,拍完之后马不停蹄地做剪辑。搞完《广寒月》之后马上又有《残霜天》立刻接轨,缪冬寄轻轻松松无所事事的时间从上了大学以来就没有超过一个周的。 “好像要把十八岁之前无所事事的那段时间补过来一样。”缪冬寄心想,“那现在呢?那些时间都补完了吗?”他悄悄看了一眼江季恒。 江季恒比他火气旺多了,打了会儿篮球把外套什么的都脱了,黑色的薄毛衣显得那截脖颈漂亮且欲。 缪冬寄除了盯演员,否则从来都懒得把注意力往别人的外貌上面放一丁点,但是现在却发觉了江季恒那漂亮的颈部曲线,他顺着颈部曲线往上看,看见江季恒儒雅中透着淡漠的一张脸。 “能亲一下吗?”他忽然拽着人家的袖子说。 江季恒知道缪冬寄喜欢接吻,但现在毕竟是在人不算少的校园里面,所以还是犹豫了一下:“这里人很多。”他给缪冬寄解释,“如果亲了,马上所有的粉丝都会知道你有了男朋友。” 缪冬寄歪着头看他,有点不明所以。 江季恒最受不了他这幅样子,刚刚想直接亲上去,但还是顿住了:“现在不可以。”江季恒说,“必须要等我给你解释完这意味着什么。”他知道缪冬寄不在意,但那也必须是知情之后的不在意。 第38章 “好。”缪冬寄乖乖撒手,“那就回去亲呗。” 江季恒安抚地摸摸他的头:“那咱快点回去。” 今天印城的星空灿烂得过了头。他们走着走着,却忽然遇见了之前那个稀奇古怪的楚和风。 缪冬寄这段时间简直是被楚和风搞得精神衰弱,不仅需要人陪着,随身还藏着根带着小刀的战斗笔,随时随地准备着往之前的那个小屁孩身上捅刀子。 反正就是贼凶! 江季恒本来还想私下里处理下那件事,但是最近一直被缪冬寄缠得厉害,再加上那小孩儿其实就是个幼稚自大的家伙,没必要用些不大漂亮的手段去整治——江季恒当了这么久的老师,心里面还是有点为人师者的良心的。 如此,为了防止那个傻的再过来骚扰缪冬寄,也为了防止缪导真的一刀子把人家捅了,江季恒只能尽力一直和缪冬寄待在一起。 那个楚和风显然对缪冬寄是很有执念的,只是平时江季恒看得太紧,缪冬寄也精神头不够,平时走在街上哪怕是柳阕迎面走过来了都看不见,所以才导致楚和风到现在都没来得及做什么。 这天楚和风刚刚结束了一组约拍,模特已经走了,他蹲在学校人工湖那块举着相机补几个空镜。 据说楚和风的专业水平还不错,拍照也的确拍得挺认真。 两方可能都瞎,最后差点撞上了才发现对方的存在。 缪冬寄被吓得一愣,拽着江季恒袖子的手指都紧了一紧。不过倒是没有出现上几次那样的应激反应——缪冬寄其实并没有一些人想象的那么脆弱,他的确害怕楚和风,那是无可奈何的应激反应,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事后真的会去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没有人比缪冬寄本人更清楚自己的易碎,他会认真地思考自己为什么害怕应不应该害怕,以及下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时,他到底应该怎么做。 “缪学长。”楚和风也愣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 江季恒皱了皱眉,心想这件事情果然还是要出手打理一下。他刚想带着缪冬寄直接走,那个小孩又不知死活地凑过来:“缪学长怎么还不敢跟我说话?” 楚和风挺欠揍地嬉皮笑脸:“怎么还是这么怕我?” 江季恒瞥他一眼:“你心里不清楚么?缪导害怕的是你么?“ 这个莽撞无知地少年被他这番话激出了十分火气,偏偏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能怼他的话,只好当做没听见,示威一样对着缪冬寄说:“没有关系,这一次缪学长就比之前要好一些了,再来几次应该就可以和我聊天了。” 缪冬寄站在江季恒身边始终一言不发,听到这句话却忽然抬了抬头:“我讨厌这样一次次的。” 他不像是在和江季恒或楚和风说话,倒像是喃喃自语,“好像再糟糕的事情多来几次我就能适应了一样。” 楚和风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一变。他有些无措地皱了下眉,最后只能正色道:“我没有那种意思。” 缪冬寄冷冷地看着他,许是感觉自己想教育这个小孩儿的话太多了,心中暴躁,想着与其讲明白道理不如揍一顿了事,于是干脆直接一拳砸了过去。 楚和风还是懵的,被砸的向后一个趔趄之后还是没能反映过来,防都没想着要防一下。缪冬寄这时又朝着他肚子上来了一脚,让他彻底地投入了大地的怀抱。 在一旁观战的江季恒也愣了,他也曾听闻过缪冬寄会打架的事,但不知道他打起架来是这种又凶又正经的路子。又刚又莽也就算了,偏偏一步步计算的还很精密,使得对方完全没有机会反击。看来是费过很大的功夫学过练过的。 后来缪冬寄才告诉他:自己对疼是有比寻常人更多的恐惧感,以及下意识的服从意识的,打架过程之中一旦挨上了一下子,基本上就没办法在继续打下去了。 之前打不过楚和风的确是因为“害怕的人打不了架”,现在的缪冬寄身后还是江季恒,怂都不怂一下,拳头特硬。 楚和风明明是专业学过格斗散打的,但可能是因为自己方才说出了话,内心又怂又愧疚,就是不敢还手,爬起来之后也就挡了几下,被贼凶的缪学长单方面狂殴了许久,最后终于还是被江季恒给解救了。 江季恒虽然搁后面看自己家小孩儿打人还挺开心的,但还是考虑着缪冬寄的体能问题,看着他们打了一会儿就伸手给捞了回来:“行了别打了,累成什么样子了。” 缪冬寄虽然打人又稳又狠,但其实早就已经喘得不行了,再来个几分钟,说不定都得因为缺氧昏过去。 体能真是缪冬寄的大问题,否则一个会打篮球会游泳的漂亮男孩子,看上去得有多灿烂? 江季恒在心里面盘算着怎么才能让缪冬寄增强体能,但那些法子大多需要苦熬,他心里面又有点舍不得。更何况缪冬寄只要能乖乖吃饭睡觉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缪冬寄被江季恒搂在怀里面平定了好一会儿呼吸,然后才看向那一直懵懵叨叨看着他的楚和风,没头没尾冒出来一句:“我不是你们那个圈子里面的人。” 江季恒之前查到这个圈子之后戛然而止,此时闻言搂着缪冬寄的手臂不由一紧。 缪冬寄没对他的动作作什么反应,只是继续对着楚和风说道:“那个人也不是,就只是个变态而已。分不清的幼稚的小孩儿才会作那种人的拥护者和崇拜者。” 楚和风急得说话都有点结巴:“我、我并没有拥护他,我只是想、想保护你……” 显然缪冬寄并没有兴趣知道他想做些什么,一个人想做些什么和他最后做了些什么总是大相径庭,他语气淡淡地开口:“我企图了解过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查过许多的资料。”如今的缪冬寄依然时常被往事折磨,可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淡无波,“我认为我并不需要为我经历的这些接受惩罚。” 楚和风颇为艰难地说:“我并没有那种意思,我只是……” “退一万步讲。我确实有一点服从倾向,这是我的经历所导致的。但是那你也不可以。”缪冬寄离开江季恒的怀抱走上前去,目光清淡又悲悯,“你可以说我很脆弱,那是因为我曾被人一点一点敲碎过。而你是个喜欢拿锤子的人,你也要学着那个人一样,手拿锤子不为了保护而只想破坏吗?楚和风,没有人会臣服于这样的主人。”他说,“或者说你真的想要保护我,但是你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保护别人。” 他重新退回到江季恒身边,而且握上了他的手。 江季恒被他这动作搞得微微一愣。 “滚吧,我不想和你说从前的事情。”缪冬寄这天对着楚和风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当着我男朋友的面。” 第 34 章 缪冬寄的确是个挺古怪的人。 江季恒明显可以意识到他的痛苦和难受,但是却感受不到他的情绪的发泄。他是真的不需要安慰和理解,但是却需要自己的空间。 江季恒走出阁楼之后忽然转头,看着那紧闭的门,忽然之间又心知肚明——他现在是他的男朋友? 他其实什么也不是。 这不止是因为缪冬寄的迷茫与不认可,他自己也从未觉得自己有比别人多做什么的资格,毕竟他连缪冬寄的过去都不敢触碰。 毕竟商巍然便是触碰了缪冬寄的过去之后仓惶逃开的。 而他在知晓了缪冬寄的过去之后会做些什么呢,他其实自己都不清楚。 缪冬寄眼神往往干净又漂亮——因为触目所及都是温暖,所以常常映射着温柔的光。但是刚才看他时又清冷无波——仿佛一潭不知道沉着些什么东西的黑水。 当晚两个人分居楼上楼下,分别呆在自己的空间里面写日记。 开始谈恋爱之后,他们两人竟奇迹般地都重新还是写日记。 江季恒出国之后便有这个习惯,但目的不过是精心整理以及思考,回国之后便就逐渐因为过于繁忙而搁置不写了。 在开始拍摄《残霜天》,他也有做工作笔记。只是如今谈了恋爱,他感觉一腔真情无处宣泄,也不敢在缪冬寄面前承认自己喜欢他很久色心上头才诓了人家做自己男朋友。 他那日记写的七转八折,缪冬寄相比较之下便十分单纯了,人家写的就是非常正经的带着恋爱日常的日记。 江季恒暗戳戳猜了个五分准——缪导热爱工作书写恋爱体验以求恋爱戏稳过。 猜错的那五分就在于他高估了缪导的事业心,又低估了缪美人的“浪劲”。 缪美人为人随意,也没人教过他正经。他大学的时候混过酒吧蹦过迪,去校外交流演出一场都能收到好几捧鲜花,他帮学校摄影系的同学拍作品,裸露程度为缪美人的粉丝都无法在网上快乐传播。而他之所以能够守身如玉,纯粹是因为看起来太浪了的缘故。 他不是对恋爱或者□□毫无经验,大学的时候被人追过,当然被丁立檐给挡了。而他自己也喜欢过某个小演员,虽然纯粹是为色所迷,过了段时间也就自然而然忘记了。 第39章 或许是因为他的奇特经历的缘故,“性”方面的问题一直被他看做某种缱绻又值得期待的事情。他仔细地在日记里面书写自己第一次亲吻时的感受,坦荡得要是江季恒看了估计能喷三斤鼻血。 江季恒坐在一楼工作台前,缪冬寄在阁楼抱着猫在茶几前写。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在日记之中写着彼此的事情,又忍不住猜测对方写了些关于自己的什么。 写完日记的缪冬寄放下笔,托着腮撸猫,自言自语:“这可能就是恋爱之中的暧昧和隐晦吧。” 缪冬寄往往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往往会被忽如其来的恐惧、绝望、茫然冲到头昏。他选择压抑这些忽如其来的情绪,然后选择自己呆在一个安静的空间里面。 但他他并不是一个喜欢胡思乱想的人,因为以前能够用来胡思乱想的时间实在太多了,多到恨不得立即去死。 这天他只是坐在茶几前写日记,就足够安抚他焦躁恐惧的心。他知道江季恒在楼下,而这让他感觉安稳。他不知道这是否是好事,但总之他现在并不害怕,也不难过了。 晚上,缪冬寄抱着妙可睡觉,恍惚间梦到自己毕业大戏的时候扮演的那个摇滚歌手。 那个歌手正不耐烦地醺酒,因为挫折和痛苦而糊了满脸的泪水。他抬头看缪冬寄,因为醉酒而反应迟缓,眼神茫然而清亮。 缪冬寄感觉自己正跪到他的面前,看他又亮又干净的眼睛,忍不住摸摸他的头:“为什么我每次看你都很难受的样子。” “因为我等不到我想要的。”他满脸是泪,笑着举杯,“我还是个孩子呢,孩子就可以一直悲伤。” 缪冬寄轻声说:“我也是……” “你才不是呢!”歌手笑着推开他,“你在认识我之前就是个很老很老的人了,别想着装小孩。” 缪冬寄不说话。 “别装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了。”歌手说,“你想要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可人生本就不应该有什么‘一辈子都想要’的执念。”缪冬寄认真注视着那个歌手,轻声说道,“否则也太容易创造悲剧了。” “原来你一直觉得我是个悲剧啊。”歌手忽然砸碎了手里的酒瓶,在飞溅的酒水之中跳上了桌子,他用自己特殊的腔调歌唱,又乱又闹又让人移不开目光,“我离开的时候,我脑海里是陌生小镇上偶遇的故乡,是好多的星辰日月,是最灿烂的爱与光。” 在这样古怪其妙的腔调中,缪冬寄被power给拍醒了。 power可能的确也不是个什么好人,刚认识的时候每天对着缪冬寄江季恒两人表演双标大法,可劲儿粘着缪美人,把缪导哄得心都化了。可是现在早上想出去散步了该拍还是拍,硬生生把江季恒都没敢上来叫的缪导拍醒了。 缪冬寄打了个哈欠,给趴在另一个懒人沙发上呼呼睡的妙可开了个妙鲜包,然后就带着power下阁楼了。 江季恒正坐在落地窗的工作台前,给刚设计出来的衣服做一点些微的细节处理,鼻子上架了个金框眼镜——上面还带着个挺风骚的金色眼镜链。 江季恒昨天离开阁楼之后就感觉内心忧愁,加上这两天不用跟组内心膨胀,搁工作台前面看着外面的星星设计了一晚上衣服。他压根没指望缪冬寄能自己起床,没成想power比他都早把缪导当自己人。 他闻声回头,正好看见缪冬寄拎着power的绳子打哈欠——一大清早的,短袖短裤的宽松睡衣,双腿双臂上零星的黑色羽毛纹身,还有身上哪一块压红的皮肤和膝盖。 江季恒看了多少次都抑制不住自己上头。 缪冬寄打着哈欠,一双眼睛盈着泪:“你在工作啊?”他揉揉眼睛,举了举手里的牵引绳,“power好像想出去玩。” “好,我一会儿带它出去。”江季恒站起身走过来,把绳子接了过去,“还困吗?还困就再回去睡会儿。” “还好,睡不着了,我和你一起出去吧。”缪冬寄说,“顺便去看看那两个小孩有没有在好好训练。” “行。”江季恒摸摸缪冬寄的脑袋,摸完又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那回去换衣服吧。” 几分钟之后两个人出门,绕着学校罄玉湖走去表演教室。现在时间尚早,罄玉湖边上都是早起练声吊嗓子说台词背英语的,吵吵闹闹热闹非凡,以把身边的人带跑为己任,莫名搞出了一番辉煌气度。尤其是看着缪冬寄和江季恒过来了,这群人的声音又大了几分,把大清早出来写生的美院学生烦得要死。 缪冬寄在学校里面已经逐渐不会引起围观,但还是会有人对着他拍照,网上的缪冬寄信息每天都在往上涨,昨天出去看球赛据说还飘上了热搜。 缪冬寄本人过得平平淡淡,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生活有多么被关注——虽然现在的“江东cp”——这名字是柳阕闲着没事起的,还并不怎么拥有姓名,但是最近搞all寄的帖子里面已经开始出现江季恒的名字了,只能说现在就开始舞的姐妹们gay达真的又准又先进。 江季恒闲着没事会欣赏一下柳阕给他发的文章或者帖子,最后摇着头叹息说不争气。 缪冬寄真的很喜欢印艺,他一边走路一边看着罄玉湖愣愣出神,眼神又亮又温柔。 “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坐在罄玉湖亭子上写东西。”江季恒说。 “嗯。”缪冬寄先是被问得愣了一下,然后轻声说,“我做什么都喜欢在亭子上,因为感觉罄玉湖很温柔。” 罄玉湖只不过是学校的一个人工湖而已,虽然占据了大概半个学校的样子,但是也到不了那种一眼望不到边的广阔。 只是湖中有莲有鱼,湖边皆是垂柳和繁花,湖上是青石的桥和亭子。 缪冬寄以前的人生混乱又肮脏,第一次接触到平和、美丽与安稳,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紧张和怀疑,一心却已经直接扎进了这小小湖心的柔波之中。 “我记得罄玉湖一年四季所有的样子。”缪冬寄轻声说,“正如我知道青竹园早晨飘来的箫声,每个排练厅各种形状的表演积木各有多少块,我们学校几个演出厅的灯光和舞美各能做到什么程度。” “我知道,你有非常认真地生活。”江季恒感觉这种品质实在非常难得,“我之前也经常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毕业之后是实践还是理论,是艺术家还是养家糊口,为什么当着老师却要分出大部分的精力搞商业,为什么商业方面已经声名鹊起却又要在校进行副教授考核。 他觉得自己可以都有,虽然也无数次唾弃自己这是贪婪的野兽的行径,但最后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他小时候被绑架过,被无力感折磨过,比那些肆意生活的人更知道坚实的后盾是多么必要,所以他活得可以如他期待般潇洒,但他的城堡必须有围墙和护城河。 他有艺术家的天赋,有实践的能力,兼有理论的准备,备有坚实的后盾,磨砺温和宽容的性格。 正是因为他比商巍然更加坚强耐心,面对缪冬寄的古怪和脆弱时,才有靠近和执着的勇气。 这是他昨天用了一夜思考出的道理。 他确信自己可以做得比商巍然好,确信自己不会像商巍然那样临阵脱逃。 “老师你为什么会来印艺?”缪冬寄是生活在剧组里面的人,难免也会听到别人谈论他——最好的文凭,最好的家室,为什么偏偏来了不是最好的印艺。 “这你得问它。”江季恒指了指走在前面的power,“当时刚回国,收到了不少学校的邀请函。其中印艺最远,信送来得最慢。我不过就出去拿个信的功夫,power已经把之前的那些邀请函全都撕着玩了。” 那个时候的江季恒看着自己被power口水糊成一团的伟大前程,差点没一口气噎过去。他胸口闷着气噎了一分钟,在脑海里已经把power宰了好几次,最后才盯着手里的那封来自印艺的邀请信憋出一句:“行吧……” 其实再联系一下别家也未尝不可,但是江季恒实在是懒出花来,又觉得此乃冥冥之中颇有深意的玄学。印城艺术大学到现在都觉得是自己的言辞恳切感动了江大佬,但其实还是要感谢以命相搏的power。 而如今的江季恒想了一想,忽然觉得自己有时候的确应该去烧香拜佛一下,因为这一切都变成了最好的恩赐。 第 35 章 因为不想要太耽误剧组的拍摄进度,所以整个剧组不过修整了短短几天,拍摄还是重新开始了。 出于演员的状态和缪导自身的状态不稳定,缪冬寄几人便把拍摄进度放慢了,每天用更多的时间给演员讲戏让演员入戏,实在难以拍出效果的地方会更改或者是暂时后延。 虽然小孩子们的友谊真的很简单,但不得不说林歇和沈颂小演员本质上都是非常敏感细腻的人,现在的状态可以说还停留在一个试探的状态上,总之还是比两个角色目前的拍摄进度稍稍差了一步。 暴躁的缪导如今正处于热恋期,便也不怎么发火了,整个剧组的氛围都温和轻松了不少——不过还是受电影题材所限,再轻松也轻松不到哪去就是了。 第40章 不过马上江季恒就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人家缪冬寄最近心情好和自己的关系应该不大。 片场的中场休息时间,大家刚搞定了一场大戏,一个个瘫在临时搭出来的休息室里面休息。而柳阕挣扎着拿出手机,开始往购物车里面塞吃的。 “缪导你喜欢抹茶味的麻薯是吧,我给你加一盒……”接收到江季恒目光的柳阕及时补救,“哦对缪导你不能吃……”他呲着小虎牙对面色铁青的缪冬寄笑了笑,“那缪导你还是看着我吃芒果味的吧嘿嘿!” 缪大导演差点没控制住自己,极其想要就地宰了跟了自己好几年的摄影指导。 “那季恒哥有什么喜欢吃的么?”柳阕有点苦恼,“还需要点东西凑个数。” “双十一啊?”江季恒凑过去看了眼,“薯片吧,这个味的。”说完他抬头看了气鼓鼓的缪冬寄一眼,“我们缪导平时穷兮兮的,双十一没什么想买的东西么?” 江季恒平常和缪冬寄单独待在一起不敢放肆,亲一下捏一下脸都要做一会儿思想建设,旁边有人了倒是有胆子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导致他在外人看起来更像个衣冠禽兽,“叫声哥哥。”他骚里骚气地说,“叫声哥哥我就给你买。” 平常缪冬寄习惯于叫他“老师”或者“江教授”,连他的名字都很少叫。 本来其实听起来是带着点非常暧昧的色情,但是由于缪冬寄说起来非常正直,导致江季恒越听越不是滋味,难免想诓他说点好听的话。 花途闻言翻了个白眼,手上青筋都要暴起,看了一眼缪冬寄才抑制住了自己想揍江季恒的心情。 缪冬寄:“……?”他缓缓抬头,大大的眼睛里面是大大的疑惑,不知道江季恒闲着没事儿在这儿搞些什么鬼。他平时挺听江季恒的话,但毕竟现在还是铁面无私的缪导演。他低下头随手在分镜本上修了修细节,然后说:“我好像忘了说,这个周星期六星期天放假,你们都好好过双十一吧。” 江季恒闻言微微一怔。 双十一囤单身狗狗粮的柳阕敏锐地察觉到了某种气息:“怎么了,缪导你才脱单几天就要出去搞事情啊?”他有点惊奇,“咦?才谈了几天恋爱就变性了知道出去约会了??” “不是约会,我要去峪城。”缪冬寄说,“音乐节。” 于是这个话连起来挺感觉更不对劲了。 “切……”柳阕翻了个白眼,刚刚打算吐槽句什么,然后余光瞥到了江季恒还带着笑的脸,瞬间咽了下去,嘟囔了一句,“行了缪导你完了。“ 缪冬寄:“???” 听到音乐节三个字的江季恒瞬间明白了,但还是装作不动声色的样子:“去听音乐节?” “见人啦~”花途可记恨着江季恒呢,闻言笑意盈盈,唯恐天下不乱地对江季恒说,“就是那个‘天底下就觉得他的歌最好听’的丁立檐~” 缪冬寄:“……闭嘴。”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莫名其妙接了一句,“我只是想去看看我的神。” 他正在走神,脑子里面的东西纷乱复杂,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男朋友眼神忽然就暗了一下,充满了晦暗不明的意味。 虽然缪冬寄什么都没意识到。花途却被他这个眼神惊出了一身冷汗,恍惚间意识到江季恒从来都不是一个温和好欺负的角色,她下意识地想去保护缪冬寄:“谁知道阿寄天天在说些什么神神叨叨的,行了既然这个周末放假,还不快快点拍。” 于是剧组的众人又立刻忙乱起来了。花途简直头痛,在拍摄时始终注意着江季恒那边的动静。 拍摄的时候江季恒坐在缪冬寄身边,依然还是一副亲昵的样子,独具占有欲地圈住了人家半个身子。缪冬寄盯着取景器看没理他,抬头看拍摄现场的时候直接撞进人家怀里。 全剧组的人几乎都发现不对劲了…… 缪冬寄倒也不是很在意,好像看得出来江季恒心情不好了,还讨好地拿额头蹭了蹭他放在机器上圈住他的手。 花途的生活信条向来时“简单肆意”,平时嚣张惯了也懒得动脑,现在一想才感觉明明就是引狼入室,当天一下午跟组都魂不守舍的,晚上回家了给商巍然打电话,问他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不制止。 商巍然最近是真的在搞商业,他在商业这一行上并不算没有天赋,只是他真的不乐意去做这些,完全没有办法从其中获得快感或成就感,和一群老油条混了几个月简直头疼,而且最近也正好遇上了一些更头疼的事,大脑正在崩溃边缘不停试探。 花途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正在某些不大健康的场合应酬。他酒量不佳,基本上已经喝懵了,接到电话之后走到稍稍安静点的厕所,懵懵叨叨听完了花途说的话,反应了一会儿,反应到缪冬寄之后才忽然清醒了点:“阿寄怎么了?” 花途叹了口气,又把刚才说的重新说了一遍。 商巍然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江季恒是个君子。” 花途简直要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没事,我了解他。我看过他当年上大学拍片子和做舞台剧的样子,光明干净。”商巍然感觉在酒吧厕所说这个的自己简直有病,闭着眼睛压了压因醉酒而涌上来的头痛,“即便江季恒是个坏人我也没有办法了,一开始我就是把缪冬寄交给江季恒了。”他叹了一口气,“我自身难保,也没法护着他一辈子。” “谁能确保自己能保护他一辈子呢?”花途闻言也叹了一口气:“当年阿寄跟着丁立檐走了的话会不会好一点。” “丁立檐和江季恒一样灿烂。”商巍然说,“但是没有办法,丁立檐实在太自我……” “但是江季恒不一样。”花途忽然接上了商巍然想说的后半句话,“江季恒从一开始就想远离孤独。” …… “这样说的话,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信仰是么?”缪冬寄曾经问过这个问题。 “对。”那个低着头写歌的少年这样回答他。 “那立檐你的信仰是什么呢?” “自由。”少年抬头笑着看他,“一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什么都无法阻挡我的脚步。” 缪冬寄撑着下巴看了他很久,然后说:“那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信仰。” 少年闻言稍稍一愣,然后又重新笑开了:“那你一定要做我最虔诚的信徒,我要努力做你的神。” 缪冬寄很固执认真地说:“你就是我的神。” 缪冬寄晚上和缪冬寄一起回了公寓,歇了一会儿之后想起来收拾行李,腾得一下从沙发上窜起来要回自己公寓那边拿衣服。 “不行。”江季恒伸手把他拽回来,塞在自己沙发上。说实话他今天生了一天的闷气,但动作上还依然算规矩地揽着他的腰,“穿着别的男人买的衣服去见别的男人?不可以。” 缪冬寄想了想:“那衣服你给我?” “可以。”江季恒接着说,“一个男人的问题解决了,另一个呢?” 缪冬寄从来没应付过事儿这么多的人,实在无可奈何:“我不知道。”他身子一仰瘫在江季恒怀里问他,“你说怎么办?” 江季恒:“……”他温香软玉大美人在怀,心立刻就软了一半。 他忽然觉得缪冬寄撒娇撩人的本领都是天生的,不过日常被撩事小,目前还是应该解决一下大事,“我陪你一起去峪城。”他又想补救一下自己宽容放心的形象,“就算你不是去找丁立檐我也应该跟着去的,我不放心你自己去。” 缪冬寄闻言点了点头,并没有阻止,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一个问题:“可是我火车票已经定好了。” 江季恒:“……”为什么这小孩平时连网都不会上,买票倒是背着他买得干净利落。江季恒气得都要笑不出来了:“没事儿,我自己买。” “行啊。”缪冬寄以为事情这样就算是解决了,心情大好,而且躺在他怀里面又挺舒服,所以下意识地仰了仰身子去亲他。只是江季恒还压了一天的火气,又发现自己问也问不出个名堂来越发上火,更何况现在缪冬寄还主动找上门来。 江季恒就着这番火气转了个身压住他,一边带着点凶狠地意味吻他。 缪冬寄对这种陌生的感觉感到奇怪,他被吻到缺氧,在江季恒的怀里面打着哆嗦。然后江季恒又将手掌上移,在他的后背放肆摸索——不用看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手正在抚摸着那对儿黑色的翅膀,一点点抚摸过黑色翅膀埋藏的伤疤。 缪冬寄对于别人触碰实在是太敏感了,这种奇怪而陌生的感觉冲昏了他的头。 江季恒敏锐地感觉到缪冬寄的反应,忽然就冷静下来了。 缪冬寄有一段神秘而不同寻常的过去,他连正常的性启蒙都不曾拥有,所有的性教育都来自于电影或者说是舞台上的隐喻。他或许很容易就能接受“性”,就像是接受亲吻一样。但是江季恒却不敢继续了,他像往常一样强压着自己的欲望退开,将两个人的距离分开一点点。 第41章 缪冬寄接近恍惚,睁着一双含着泪的眼睛看他,对自己身体的反应感觉茫然又陌生,而且还像是矜贵的小少爷般不知所措。 江季恒简直要叹息了。 “我帮你。”他说。 第 36 章 双十一的前一天,是周六,缪冬寄和江季恒把power和妙可托付给了柳阕和花途,然后就拖着一个行李箱出发去峪城了。 印城和峪城相邻,车程仅仅不过一个半小时。 已经许久没坐过火车的江季恒,身为债主之一却陪着负债累累的缪冬寄大导演买了火车硬座的票,然后对接下来的峪城之旅充满担忧。 缪冬寄自然是一副还很期待的样子,带着江季恒找给他的墨镜和口罩坐在行李箱上面,连着火车站的充电口玩手机——他最近发现了原来在手机上面有软件可以画分镜,现在每个分镜要认认真真画上好几遍,玩得不亦乐乎。 江季恒刚刚从商店买完东西回来,看见之后就伸手把手机拿开放到充电桌上了:“充电的时候不可以玩手机。” 缪冬寄哦了一声,然后拿过江季恒拎着的那袋零食,挑挑拣拣扒拉了一番,最后还是先拿出来了一袋巧克力豆开始吃。 江季恒感觉自己简直是在养孩子一样,又忧愁又心酸,偏偏马上还要见到缪冬寄名义上的“前男友”,内心更是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坐到椅子上,然后拽着行李箱把缪冬寄拉到自己身边,然后看着他像小仓鼠一样嚼吧嚼吧吃东西,一直吃到了检票上车。 江季恒虽然长手长腿地缩在凳子上面怪可怜的,但好歹也是大学就跟过不少剧组的人,跟过电影剧组——尤其文艺片剧组的人再艰苦的条件也见怪不过了。 但缪导本人就不大行了,他最近辛苦,没日没夜地写东西画东西,而且前两天还天天拎着俩小孩做肢体控制训练,成功让职业病复发了,这会儿脖子疼肩膀疼腰也疼,搁座位上动来动去难受地要命。 车已经开了江季恒也没有办法,只能侧过身来给他揉脖子和腰。 不幸中的万幸,这小孩儿虽然总是很容易不舒服的样子,但其实对生理上的痛感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敏锐。 放在别人身上疼得睡不着的那种程度,他却可以轻而易举地睡过去——其实也不像是钝感,倒像是大脑很适应用这种方式逃避疼痛的侵扰。 缪冬寄虽然睡了,但是江季恒完全没敢停手,依然一下下地帮他放松因疼痛而紧张起来的肌肉。 缪美人此时已经安静了下来,睡得安稳沉静的样子。江季恒看了看四周,稍微压低了一点他的帽子,然后把他的墨镜摘了。 江季恒在那狭小的座位上侧身又稍稍俯身,去看缪冬寄睡着的样子。 缪美人的眉眼生的极其漂亮,醒着的时候一双眼睛其实往往带着点压迫性,闭着的时候却显得很温柔。 他睡得挺好,看起来没做噩梦。 缪冬寄说得对:他在人多的情况下睡得沉,而且不会做噩梦。 江季恒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才把那些担心的注意力转移出来大半,感觉到隔着一层毛茸茸的薄毛衣下的肌肤与皮肉,一点点温暖和一寸寸柔软一同传达到他的手指上。他因为这些许的温度和触感心猿意马,难免想起前几天晚上的那些荒唐。 江季恒并不是一个重欲的人,他那群以徐荣刻为首的损人的发小还一度觉得这厮“性冷淡”了。但他就是没有办法忘记缪冬寄在他怀里面时,每一个细微的颤动,每一声不知所措溢出来的喘息,或者每一个细微的带着些微茫然的表情。 他有一百种对付小情人儿的不做人的方法,比如骗着他演一场当年柳阕那厮都看过的戏,比如骗着他说点好听又不大干净的话出来。这些不便说出口但是却可以珍藏于心的闺房之乐,大概好多人都在觊觎,但现在只有江季恒能骗着缪冬寄做出来。 而且缪美人单薄脆弱,比一般的小情人儿都好骗。 但是江季恒却什么都没做。 缪冬寄在他的心里圣洁如孩童,又或者某一个神祗。 江季恒之前看过缪冬寄的第一部大戏的官摄,是小小的缪少年入学第二年的印艺年底三大戏之一,一部音乐剧,改编自《聊斋志异》里面的《婴宁》。 江季恒后知后觉。 觉得缪冬寄有点像里面的婴宁,如此天真不谙世事,其实又如此聪慧明媚狡黠。 江季恒当时看的时候就在想,如果自己是书本或者舞台上的那个男主,他会将婴宁奉为神女。不会盯着“神”看,不会挣扎着想要得到“神”,也不会任由“神”被由他带到的世界吞噬。 【扮演婴宁的演员坐在搭起来的架子上明媚地笑。舞台上一个在人间作了大官的妖怪正在对抗婴宁的母亲。 母亲说:“我的狐狸,你快回到山里去。你笑百花便盛开,你采摘它们,作曼丽缤纷的裙,作艳丽玲珑的钗。” 衣冠楚楚的妖怪嗤笑:“这人间是吃人的人间,既然来了说什么归去,你看这染了半边的天,烧尽狐狸天真烂漫的火早已点燃。” 婴宁爱上了人间的少年,因为他爱上了这个糟糕的人间。她不可能离去,所以出卖了自己的笑颜。她坐在高高的架子上看着远方,不复笑起来宛如一弯新月的眉眼沉静而悠远。】 一如缪冬寄发呆时看着远方的眼神。 缪冬寄也是一个被人间吃掉了的婴宁。 他轻轻按摩这他的腰腹和脊背,隐隐摸到伤疤的痕迹——他在那晚就摸到了,有些只是非常细小的伤痕,但那片被翅膀盖起来的地方却是重灾区——应该没有经过任何的祛疤处理,任由一开始便肯定凶狠可怖的伤虬结成如此的伤疤。 他有点迫切地想知道缪冬寄身上发生的一切,却又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资格。 一个半小时之后,车马上就要到站了。江季恒叫醒了缪冬寄。 昏昏沉沉睡了一个来小时的缪冬寄腿麻了,江季恒也就像刚来的时候一样把缪冬寄放在了行李箱上面,一路像推着小孩儿一样往外走。 …… 丁立檐刚刚彩排完,穿了一身明天上台要穿的黑色皮衣,像当年一样身后背着个吉他,手里还拎了一个小飞象的玩偶在外面等缪冬寄。 江季恒整个人又高又帅,明明比江季恒还大上一岁,可站在人群中就像是高中时骑着摩托车在门口接女生的校草学长,帅得扎眼。 缪冬寄看见人之后一个高窜了出去,他麻了的腿还没怎么好,跳出去之后一个趔趄,直接栽在了人家的怀里面。 推着行李箱的江季恒脸都要绿了。 “阿昼,好久不见。”丁立檐低头抱了抱他,然后就松开了手,把手里的玩偶递给他,“给你的小飞象。” 丁立檐真是好有男友力一个男的,会给缪冬寄起他们之间独一无二的名字,而且每次和缪冬寄见面都要给他带小礼物——大多时候都是些玩具,有时候也会带给他一个氢气球,虽不费心但用心。 江季恒黑着脸默默看着,感觉自己学到了。 “你好。”江季恒主动伸出手去,“江季恒。” “你好。”缪冬寄明明并没有告诉丁立檐会有人和他一起来,但是丁立檐却丝毫没有错愕的样子,自然地放下之前放在缪冬寄肩上的手去和他握手,“我叫丁立檐。” 江季恒知道面对一个摇滚歌手没必要拿他平时应酬的那一套,两个人不过简单说了几句,第一件事情还是赶紧出火车站。 缪冬寄刚才在车上还是一副虚弱难受的样子,现在却在丁立檐身边蹦蹦跳跳的:“要唱新歌吗?” “嗯,有两首新歌。一首是陆溪云小姐姐的,一首是我的。”丁立檐说。 “溪云姐总算出歌了。”缪冬寄忽然有点忧心忡忡,“你要和现在乐队的大家好好相处啊。” 丁立檐稍稍一愣,然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一定会的。” 缪冬寄刚认识丁立檐的时候,惊觉乐队还是之前的那一批人——都才华横溢,都富有激情。缪冬寄跟着他们去酒馆,坐在下面看他们唱着或温柔或愤怒的歌。 但是惊觉乐队太锐利太漂亮太势不可挡了,在丁立檐刚刚毕业不过一年的时候就被上层出手打压过。这是一群才华斐然而又锋芒毕露的少年啊,他们可以接受一无所有,但是没有办法理解囚笼,不愿意成为困兽。 有人不唱了,有人出国了,有人另寻出路了。 最绝望的时候,惊觉乐队只剩下了丁立檐自己一个人——说白了其实就是玩完了。 但好在这些年又重新进行了和各种人的重新磨合,人员终于还是重新稳定了下来。 缪冬寄以前的时光过得太迷茫了,上了大学之后才逐渐有了点清明的意味。惊觉乐队的变迁,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常和变化。他希望丁立檐可以好好和乐队的大家相处,并非是为了什么感情的经营,而是希望离开的时候也能没那么多遗憾。 第42章 江季恒并没有像缪冬寄一样接触过这个乐队的成长,他知道这个乐队有多么令人惊艳的才华——无论是丁立檐还是其他乐队成员、无论是之前的乐队成员还是如今的乐队成员,只是这个乐队因为变迁和各种范围的打压一直不温不火。 好在丁立檐并不是在意这些的人,他像大学时候一样背着个吉他,哪怕只留下他一个人也没关系,哪怕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也没关系,哪怕没有地方需要他演出也没关系。这个人好像天生就是自由的样子,抱着吉他站在路边也可以留下漂亮的音符和诗篇。所以丁立檐明明比江季恒还要大一岁,但其实比他们都更像少年无忧无虑的漂亮样子。 江季恒忽然想起来之前每一次缪冬寄提起丁立檐的时候,都会说的一个词——漂亮。 而丁立檐的确是无比漂亮的少年,无拘无束,温柔勇敢,灿烂非凡。 缪冬寄这几天告诉过他。 这个漂亮的少年是他的神。 第 37 章 这场峪城的音乐节还是挺大的,但是来的都是大佬,而惊觉则早被这几年的折腾弄得没剩下几分人气。 最近的峪城被这场浩大的音乐节搞得风起云涌,但是其中像缪冬寄这样朝着惊觉来的,估计没有几个。 音乐节没包住的地方,惊觉乐队对于这种事倒也没上火,反倒是挺开心的。他们直接找了家离场地近环境还贼好的别墅民宿,晚上一出门还可以在院子里各地的背包客一块聊天喝酒。而且地方宽敞房间多,忽然间多了江季恒一个人也没什么关系。 倒是江季恒“拎着缪冬寄单独出去住”的计划泡汤了,心里有些恼火,正忙着在内心疯狂诽谤丁立檐,结果一进门就被院子里面的篝火和香味给怔住了。 这群素不相识的背包客正聚在一起: 与他们一同狂欢的还有:烟酒、吉他、电影、文学、烧烤、光影、音乐。 这群远道而来到处溜达的人,明明天天和孤独不稳定作伴,却也有能力在一瞬间驱散孤独与阴霾。 穿着波西米亚裙子和结绳头带的姑娘转头看见他们,赤着脚在从草地上又跑又跳地赶了过来。 姑娘长得格外娇小,看起来年纪不大,服饰上的羽毛翻飞,赤脚跑在草地上的时候像是女巫或者精灵。她长了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看出来刚喝了酒,神态是还带着迷醉的强装清醒:“立檐你带着阿昼过来啦?” “溪云姐。”缪冬寄轻声叫她。 原来这个就是惊觉乐队的鼓手陆溪云,明明名字听起来还是很温柔动人的,实际上这个打鼓的小姑娘奇怪到出的第一首歌叫作《尖叫》。 陆溪云踮着脚尖伸手摸摸缪冬寄的头:“好孩子~” “快带着朋友来喝酒吃肉。”陆溪云跳着转身,一嗓子亮得冲上云霄,“人生苦短!” “疯丫头……”丁立檐无奈地笑了笑:“走吧。” “好。”缪冬寄笑了笑,刚刚要走,忽然顿了一下之后转身,朝着江季恒伸出手,“走吧老师,吃肉跳舞。” 江季恒稍稍一愣,随后便反手握住了缪冬寄的手。 缪冬寄感受到过牵手和拥抱的温暖,努力继承了这份温暖,然后无师自通地感染他人。 江季恒在那个虚伪安静的世界里面呆久了,感觉自己忽然到了一片原始的丛林——这里面的人奇奇怪怪,这里面的食物如此鲜美,这里面的歌声盛放如繁花般灿烂。 这里就好像婴宁可以回到的山林。 他紧紧握着缪冬寄的手,难得放任缪冬寄和自己上桌喝酒。 他们一直狂欢到繁星亮起,然后因为温暖舒适而感到困倦,背对别坐在篝火旁听别人坐在草地上唱歌。 “大一的时候我的老师告诉我……”缪冬寄忽然轻声说,“如果你觉得喝酒吃肉就可以满足的话,那是因为你的自我就那么大小。” 江季恒闭着眼睛,依稀觉得这种话也有人对他说过。 “老师说每个人都需要成就感,而这个成就感的获取方式对每人来说又各不相同。譬如立檐的成就感并不在于火遍大江南北,而是一群本来安静的人群以为他们而丢掉自我放肆狂欢与歌唱。”缪冬寄听着远远传过来的歌声,“但是我不知道我的成就感来自于哪里,我好像从来没获得过成就感。” “成就感象征着愿望和现实达成平衡。”江季恒侧过头问他,“你有愿望吗阿寄?” “没有。”缪冬寄说,“我就想这样,吃肉喝酒,有音乐和舞蹈,有星星和草地。” “那你当年怎么不跟着我走?”丁立檐拿着吉他走过来,手里还端着瓶酒,“我这里什么都有。” 缪冬寄睁开眼睛看他坐在自己身边,笑着说:“因为我总感觉自己还能找到点东西,只是到现在了依然没有找到。” 缪冬寄大一下半学期的时候,丁立檐就已经大学毕业了。这个浪漫又自由的少年看着远方,对着沉默的男孩伸出手:“愿意和我一起走吗?去看看远方。” 缪冬寄看着他的手沉默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远方有什么,他觉得印艺已经很大了。他刚刚排完自己的第一部戏拿了小戏比赛的一等奖,在学长学姐的推荐之下加入了狄德罗社团,正在写学校今年年底大戏的音乐剧剧本《婴宁》。 他前几天还独自一人坐了十小时的火车去莘城,拍摄自己这个学期的摄影期末作业。 最近又被摄影社的学长找去拍商志,被流院的小男生在学校的小酒吧里面唱着歌表白。 他报名试试的四级考试挂得很彻底,所以现在每天都在背英语单词,而且还要赶课堂笔记以确保能安稳度过期末考试。 他终于逐渐知道生活是什么了,知道自己每天有事情做了。 缪冬寄觉得自己的进步还是很快的,说不定马上就能知道自己以后想做什么了,和四周的所有正常长大的同学一样。 他的确就是爱上了人间少年的狐狸婴宁。 丁立檐对他伸出手,想带他回到自由宽广的山林。但狐狸冬寄摇了摇头,他愿意牺牲自己的自由和笑容,在这个吃人的人世间寻求一份人世间的解脱。 这是他给《婴宁》那部戏的最终答案,我们都在吃人的人世间,我们相信宿命,我们明白囚笼。而当我们无力改变,这样子的人世间却也有我们可以找到的答案。 那么,婴宁就不是纯粹的悲剧。 缪冬寄留在了学校里面,为了找到答案,每天都很努力地过了整整四年。 商家本来都没有指望他能安稳地度过四年时间,偶尔想起来查一下他目前的情况,都能感觉无比震惊。 偶尔商家夫人周末或者放假的时候会叫他回去吃饭,会耐下性子来和他聊聊,聊完之后却又叹息:“何必又走这么累的路。” 她是艺术家,她的爱和生命都给了绘画。她忍耐痛苦,把那当做给艺术神和缪斯的献礼。 她知道自己并没有给过自己儿子什么爱,唯一的爱便是不希望商巍然和她一样走上艺术这么孤独的路,所以最后还是选择推波助澜,让他走上了商业的路。 缪冬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有走过别的路,所以不知道究竟哪一条路算是不累的。他只是默默扫过商家夫人摆了一房间的画,最后能落下的不过也就是一句谢谢。 “没什么好谢的,我没费心,也没什么费什么力气,对人的怜悯也还不如对猫猫狗狗。”她随手把一只漂亮虚弱的奶牛猫抱到怀里,看看它昨晚领回来之后刚包扎的伤口,“你出来以后遇到我,是命。上大学之后能找到自己的路,也是命。” 缪冬寄缄默不语。因为他太熟悉命运的无常和古怪了,他带着恐惧和些微不肯外露的愤恨,连提都不敢提一句。 商家夫人笑笑:“巍然最近也要毕业回国了,你们做的方向也可以互相帮助下。”她也抬头看过自己地上的画、墙上的画、拿绳子像晒衣服一样挂起来的画,还有画板上画了一半的画,“虽然说是搞艺术,但还是有个人陪着吧。生活本身就已经够辛苦了,不要自己为难自己。” 现在的缪冬寄坐在草坪上想这句话,因为喝酒而微醺,他侧了侧身子然后躺下来,看着天上隐约闪烁着的几颗星星。 “不如就在可以死去的时候死去吧。”缪冬寄默默地想,“多美好啊。” “峪城昨天下雨了,感觉地上还是有点湿。”江季恒忽然伸手把他捞起来,大概是忽然想起来自己在情敌地界上,语气变得有点差,“本来身体就差,今天已经挺惯着你的了。”他拍掉了缪冬寄衣服上的草屑,“再过半个点回去睡觉去。” 缪冬寄还没回过来神,愣愣被江季恒提起来。 江季恒在他身子底下塞了个垫子,然后又把他放了回去。 “对啊。”丁立檐举着酒杯笑着搭腔,“照顾好自己,可别天天学着溪云那丫头到处乱窜。那丫头的发小前几天回了趟国她怂得和小羊一样,她现在也就趁着发小还没退役抓紧时间玩呢。“ 第43章 “停宁姐要退役啦?”缪冬寄自然而然被这个话题吸引了,想着不由笑了笑,“真好。” “对啊,真好。”丁立檐说,“不要总是想自己以后会经历些什么痛苦的事情,现在的时间里一直让自己轻松快乐就好了。” 缪冬寄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江季恒这时忽然双手揽了过来,把头埋在他颈侧:“我醉了阿寄。” 缪冬寄唰地一下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感受着江季恒的气息和温度全都喷洒在他的脖颈上。 他们好像之前也有这么近过,但是缪冬寄那种时刻大多不太清醒。他是一个挺怪的人,明明有的时候还是挺喜欢靠一下别人的,但其实对长时间——超过十秒的亲密接触浑身都不舒服。他不知道如何摆脱这种排斥感,再加上忽然回忆起那些古怪的、荒唐的事情,一时间有点怔住了。 “真腻歪啊……”丁立檐叹了口气,“你们的房间是二楼第二间,本来我还打算过去和阿昼睡一间呢。” 江季恒闻言立刻从缪冬寄颈侧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丁立檐端着酒瓶子大笑,醉了之后好不矜持控制,洒了一地的酒:“行了哈哈开玩笑的,我要去别墅找别人玩,睡什么觉。”他转身走了,朝他们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人生在世,不要有任何畏惧哈!” “走吧。”缪冬寄本来喝了酒就热,现在又感觉两个人黏在一块儿了一样,更是热得不行,“醉了就回去睡觉。” 江季恒还在想丁立檐最后说的那句话,又铁了心要给自己争取所谓的男友权利,就是贴在他身上不动弹。 缪冬寄简直要无奈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眼里面应该庄重严肃的老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无奈地要命,偏偏一转头看见江季恒那双很亮的离他很近的眼睛——很亮,但不是那么坚定的样子,还带着他身上特有的凶狠的意味。 他的脾气瞬间就泄没了,拉拉扯扯地把两个人从地上拔起来,然后黏黏糊糊地朝别墅走。 “你也畏惧吗?”缪冬寄轻声问他。 江季恒整个人都很滑稽地瘫在他身上,声音从他耳侧传来,很轻很长:“我畏惧啊。” 缪冬寄这才发现江季恒的声音很好听,有点像他非常喜欢的一个音乐剧演员,唱起歌来的时候声音温柔到让人落泪。他轻声问:“你畏惧什么啊?”像他一样畏惧生活本身吗? “不。”江季恒仿佛知道了他想什么一样回应他,“我畏惧着你的畏惧。” 第 38 章 第二天早上,缪冬寄和江季恒按照闹钟时间起床,出门才知道陆溪云做了粥和鸡蛋饼。 惊觉乐队三个人加上缪冬寄江季恒两人,几个人一块坐在阳台上面吃饭,清凉的带着雾气的早晨,褪去了昨天众人的狂欢和宿醉,都变得安静沉默了下来。 “溪云姐厨艺很好的。”缪冬寄咬着鸡蛋饼对江季恒说,“之前《广寒月》剪辑完巍然哥负责送审什么的,我就跟着惊觉乐队去好几个城市玩了一遍。”他咬着鸡蛋饼下定论,“溪云姐什么都会做,而且做什么都好吃。” 那个长的像精灵的小姑娘就坐在凳子上,晃着腿看着缪冬寄笑:“没办法,停宁那家伙手笨嘴又叼。” 一个常年执行机密任务的女人能有多手笨嘴叼?众人对视一眼没说话,却又偷偷笑了半晌。 吃完饭之后众人要去场地那边彩排,缪冬寄本来是想跟着一起去的,但丁立檐没同意,执意让缪冬寄带着江季恒出去玩。 缪冬寄虽说满脸问号但还是同意了,送走了丁立檐一行人之后蹲在别墅门口问江季恒:“为什么感觉立檐这次不带着我玩了?” “因为有人带着你玩了。”江季恒摸摸他的头顶,“男朋友是不能被晾到一边的知道吗?一时一刻都不可以,否则就会生气。” 缪冬寄闻言认真反思了一下,然后抬头问他:“那你生气了吗?” 江季恒仗着缪冬寄听话故意找茬:“有点。” “那要怎么哄你呢?” 妈耶缪冬寄好好骗一男的。 “陪我出去玩啊。”江季恒担心他蹲久了腿麻,边说边把他拎了起来,“丁立檐不是说你对峪城还挺熟悉的吗?快带我玩啊。” “刚刚还说是带我玩。”缪冬寄嘟囔了一句,然后当真开始认真思考。峪城是离印城最近的大城市之一,印城当年乃是著名的文艺荒漠,所以缪冬寄时常要跑到峪城来看引进剧或著名剧目的巡演,久而久之便熟悉了不少。他想了半晌,最后说:“好,那我们就去滑冰吧!” 一个小时之后,缪冬寄干净利落地穿上了冰鞋,站起来之后还蹦了一下,看得江季恒胆战心惊。 江季恒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尝试着走了两步,还没进冰场就把自己一个踉跄把摔在了冰场外围的栏杆上。 本来还发着呆的的缪冬寄被这面的大动作惊到了,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皱了眉,断言道:“你这样系鞋带不行。” “嗯?”江季恒一愣,“那要怎么系?” “要紧一点的。”缪冬寄忽然就在他面前半跪了下来,伸手帮他调整鞋带松紧。江季恒被他这忽如其来的动作搞得手足无措,低头就能看见缪冬寄毛茸茸的头顶,他有点想去亲昵地摸一下,有莫名觉得有点冒犯,只能一直僵硬到缪美人帮他系完鞋带。 缪冬寄心无旁骛,江季恒心猿意马。 倒也能硬凑一句般配。 江季恒看那冰刃看得胆战心惊,感觉缪冬寄想站起来了,便伸出一只手扶他。 缪冬寄虽然莫名其妙地看了他的手一眼,但还是握了上去,不过站起来的时候完全没借力——大概是生怕江季恒这平衡把他俩都给摔了。 缪冬寄站起来之后欣欣然理了下耳边的碎发:“要我扶你去冰场吗?” 江季恒:“……不用了谢谢。”当然不用!他要尊严! 缪冬寄也觉得不用,他运动细胞其实挺不错的,滑冰这种东西上来就敢滑,除了后来练跳跃就没怎么摔过。 “我也好久没滑了。”他踩上冰面后转身,一边滑着转身一边朝着江季恒挥了挥手:“那我先去滑两圈啦~” 江季恒看着缪冬寄像燕子一样忽而滑远,瞬间就后悔自己要什么尊严了。 几分钟之后,江季恒依然还是扒着进场区旁边的栏杆,看着缪冬寄在冰场中间跳出一个漂亮的旋转,满脸的疑惑:“这小孩儿为什么什么都会???” 冰场里有不少人被这漂亮的跳跃所吸引,连同隔壁冰球区的男生都滑到了冰场边,看着缪冬寄又在一个优雅的伸展之后起跳,旋转落地后的双臂依然如翅膀般优雅伸展。 那小孩儿今天本来穿了一件白色的羽绒服,滑了两圈之后也就热得把羽绒服脱了,现在里面穿的衣服是他设计出来的毛衣和裤子,毛衣是白色的宽松样式,加上护肘之后反而像是姬袖了。 缪美人还穿着一双白色冰鞋——这种白色冰鞋又小又少,大多是给半大的孩子,但缪冬寄在前台要冰鞋时就盯着那双白鞋冰鞋看,服务员哪里受得住,便给了他一个白色的。 他扎着个小揪揪,本来还带着个黑色的口罩遮下口鼻,这会儿也全堆在下巴上了。 小孩儿吸吸鼻子,面颊和鼻尖都泛着红,眉眼漂亮地勾人,额上还有湿润的汗。 别说肯定有人能认出来这是缪导,哪怕这小孩儿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孩儿,这漂亮的样子和娱乐冰场里罕见的跳跃,也肯定能引得一群人过来看。 “阿寄!”江季恒忽然喊他,然后望进这小孩的漂亮的回眸,“教我滑冰!”他在众人的注视之中朝缪冬寄说道。 什么尊严,他要阿寄! 缪美人对旁人的眼神似乎格外地不敏感,闻言也就毫无犹豫地转身滑了过来,“不是不要我教的吗?” 江季恒:“……现在要了。” “好啊。”缪冬寄不疑有他,停在他面前朝他伸手:“我带你滑。” 缪冬寄手小,工作人员给的手套是儿童款的,上面有一只挺憨的小熊。江季恒盯着看了一会儿,把手给放上去了。 缪冬寄一向是个很有耐心的好老师,哪怕江季恒的运动细胞已经废到了一定程度。 缪美人握着江季恒的手,颇为仔细地教了他半个小时“蹲、转、蹬”的基本滑行,教到冰场外围聚拢了他闻讯赶来的粉丝,教到隔壁的冰球课都结束了,几个小伙子拎着球杆移开分隔杆滑到冰滑区。 有个男生手痒,拿球杆轻轻戳了戳缪冬寄的腰:“你腰上纹的是什么啊?” 应该是在缪冬寄跳跃的时候看见的。 江季恒的脸都要绿了。 “羽毛。”缪冬寄松开已经被江季恒握出汗的手,转身歪着头问他,“你想看吗?” 那男生愣了一下,在众人的哄笑之中红了耳朵,刚刚想要说话,缪冬寄就又蹦出来一句:“不会给你看。” 第44章 缪美人当着他一众粉丝的面对着小男生义正言辞道:“就不给你看。”他盯着那小男生的眼睛,“下一次,也不准拿东西戳我,我不喜欢。” 江季恒:“……”缪冬寄,头铁!好让人有安全感一男朋友! 而他虽然很想摆出一副昭示主权的样子,但是在冰场上的江季恒实在太脆了。而且缪冬寄已经引起了很大注意,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加新爆点了。 “邪魅狂狷”的江大少爷平生第一次这么脆皮,不过有男朋友护着还是很快乐。 为了避免现场引起较大轰动——江季恒缪冬寄两人还是顺着工作人员通道偷偷撤了,江季恒一边给缪冬寄戴口罩一边给残霜天工作室那边打电话,把休息日尚在被窝与周公私会的几位给call了起来,帮他们俩料理刚刚招惹的麻烦。 缪美人冰场后遗症,在此过程中一直从江季恒包里面拿纸擤鼻涕。 江季恒忧愁地看了他一会儿,一是担心有缪导的粉丝来这附近搞偶遇,二是今天峪城的确挺冷怕他冻着,最后干脆灵机一动,两个人直接放弃出门,上楼去了商场三楼的私人影咖,拎着零食爆米花进个包厢就能天荒地老,包了四个小时的厅出来就可以直接赶往音乐节。 缪冬寄待在空调屋里面就犯困,看了会儿最近刚放映的商业片就蜷缩在秋千摇椅上昏昏欲睡,江季恒坐在地上,把电影声音调小了,转过身趴在秋千摇椅上,盯着缪冬寄可可爱爱的要睡不睡的脸,问他道:“之前你跟乐队跑过演出,你们每次演完出晚上都做什么?” “喝酒。”缪冬寄嘟囔道,“就是找地方吃饭喝酒。” “那你今晚要喝酒吗?”江季恒问他,“丁立檐知道你身体不好,为什么还让你喝酒?”并非诋毁,只是正儿八经的疑惑。丁立檐对于缪冬寄的担心并不掺假,也不掺和别的情感。 “我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立檐教我的。”缪冬寄轻声说,“在我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他带我尝试了一切,然后让我自己选择想选的。” 丁立檐带他领略颓废的生活、放浪的生活、纸醉迷金的生活、刻苦的生活、艺术家的生活、研究家的生活、与诗歌音乐为友的生活、与烟酒腐朽相伴的生活,最后将选择权送还给了缪冬寄自己。 缪冬寄轻声说:“我喜欢立檐,你不要讨厌他。” 江季恒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说:“我没有讨厌他。”他顿了顿,然后说,“但你也不许……那样喜欢他。” 缪冬寄对于丁立檐的喜欢到底是什么范畴的,他并不清楚,但总之不会是最特别的。 而江季恒承认自己可能有点嫉妒丁立檐的漂亮和自由,但是同时他也绝对不会选择像他那样的生活方式。 可能是因为他更怯弱,所以他需要铠甲,也需要利器。 “我18岁以后,有很多人都在对我好,很多很多人。”缪冬寄睁开眼睛,眼底安静又不可看透,“任何人都无法判断他们做的事情究竟有没有让我更好,但是我很清楚他们是在对我好。你也在对我好,老师。” 江季恒喉咙发涩:“我和他们一样吗?”其实对缪冬寄来说有什么不一样呢?他甚至都没有丁立檐招他喜欢,却又一直想要成为最独一无二的那个。 江季恒从缪冬寄刚回校的时候就警告自己牢记商巍然的过错,不要有所期待,不要想从缪冬寄身上得到什么,不要希望爱能够平等回报。 但是他一步步走得比商巍然更离谱,他得到了这么多,但还是想要独一无二的喜欢独一无二的爱。 “我分不清这些……”其实缪冬寄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答案,但最后还是没有撒谎,“反正你们开心就好。”他亲吻江季恒的眼睛,“我做什么都可以。” 江季恒被亲吻,他和缪冬寄一样喜欢亲吻,现在却一点没觉得幸福或快乐。 缪冬寄马上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江季恒看着他,毫无办法,难过得要命。 第 39 章 音乐节很热闹,尚未开始时便已经有了喧嚣,各种各样的售卖已经开始,而缪冬寄不死心地问了所有店面,还是没能买到惊觉乐队的任何周边或者应援。 “惊觉乐队的人都不在意这些。”江季恒只得宽慰情绪低落的缪冬寄。 缪冬寄虽然有些失望,但的确还是被安慰到了,不再坚持到处乱跑,想起来照顾一下自己惨兮兮的老腰。 鉴于缪冬寄的腰不好,抢前排估计能把缪导累死,江季恒还是选择买了个垫子,坐在场地后面喝着场地内供的啤酒,翻着节目单看“惊觉乐队”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场。 “我之前去参加过啤酒节。”缪冬寄看着啤酒瓶子回忆往昔,“因为啤酒节就在那地方的剧院旁边,看完剧出门正好看见那边唱歌跳舞。啤酒节的杯子有那么大……”他拿手划拉出一个大小来,“还是挺有意思的。” “缪导跑的地方还真不少。”国内的大型啤酒节大概也就那么几个城市有。江季恒坐到他旁边。 缪冬寄闻言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我对任何地方都没有归属感,所以对别的地方也没有排斥和生疏感。” 除了印艺,印艺很长一段时间里算是他的家。 江季恒知道缪冬寄虽然是印城商家的养子,但其实肯定并不是从印城本地长大。缪美人除了标准汉语以外,别的语言天赋都很差,按理说在印城至少呆了好几年,却几乎一句印城的方言都不会,平时出门逛街时常一脸懵逼,反而平常写东西自言自语嘀嘀咕咕的时候能冒出两句韵城那边的话,让江季恒着实吃惊。 韵城在我国边境,是个不错的旅游景点,离印城这个内陆城市自然不近,韵城话也并不普及反而相当小众。江季恒当年做过地方剧种的研究,这才在想了好久之后发现缪冬寄说的是韵城话。 江季恒对缪冬寄十八年前的人生一概不知,如果无需必要的话他也不想再多做探究,他闻言只是多想了一会儿,感觉对地方没有归属感并不是什么大事,没有家的感觉才是头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回去之后必然要把自家那个加分项的小阁楼搞得更舒适一点。 他可以带着缪导游山玩水到处看剧,什么地方都可以,但是缪美人心里面一定要有一个叫做家的地方。 缪冬寄自然不知道江季恒的心理活动能复杂到这种程度,只是发呆想了一会儿丁立檐陆溪云他们现在在哪,抬头就看见正对面的透明直播室里的丁立檐在朝他挥手。 缪冬寄笑着朝丁立檐挥了挥手,心情愉悦地不讲道理,朝着丁立檐做了个“加油”的口型。 缪冬寄跟了这么多的音乐节,自然不会是惊觉“唯粉”,全程遇到喜欢或者熟识的乐队就凑过去热闹一圈,热闹完了又退回后面垫子上坐着,任由江季恒给他按摩他的“老腰”。 “惊觉乐队”在不前不后的位置出场,没有自我介绍和任何话语,鼓声在黑暗中直冲云霄,丁立檐在瞬间亮起的光束之下呢喃:“dance……” 全场就这样被瞬间引爆了。 惊觉擅长这些,他们低声吟诵,也能大声喧嚣,他们最能调动全场的热情,哪怕底下的观众对他们一无所知。 缪冬寄和江季恒身处喧闹的人群之中,和所有人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中间的丁立檐。 丁立檐看向缪冬寄的位置,抛了一个眼神过来。 江季恒转头看向缪冬寄,却见缪冬寄笑着摇了摇头。 缪冬寄当年在最无法看见光明的时候遇到了一颗星星,他自然毫不犹豫且不曾畏惧地去触碰了那颗星星,那颗星星带着他看到了一整片银河。如今的缪冬寄已经不需要去不顾一切地去摘那颗星了。 那颗星耀眼非凡,只是注视就已经格外美好了。 而且…… “放心吧!”缪冬寄在一片喧哗之中朝着江季恒喊,“我不会……” 四周太吵了,江季恒没有听见,但他本能地知道这段话不能错过,刚刚打算低下头来听一遍,正好看见缪冬寄被沸腾的人群撞得一个踉跄。 江季恒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私心忽然作祟,忽然弯腰把缪冬寄给抱了起来。 缪冬寄轻,抱起来肯定不费劲,倒是缪美人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抱住江季恒的脖子后看着他睁大了眼睛。 音乐节现场最是热闹,这种动作算不得多引人注目,倒是旁边的挥彩虹旗的大哥感觉有点好笑,拿旗子轻轻扫过缪冬寄的头顶。 “再说一遍。”江季恒说,“刚才那句话。” 缪冬寄不明所以但是很乖,抱着江季恒的脖子低下头去,在他耳畔摘下口罩来,大声说:“放心吧,我不会在男朋友面前去找别的男人的!” 江季恒愣了一下,他知道缪冬寄对这段感情的情感很不明晰,但听到这种话还是下意识地有点开心,他调笑着问了一句:“那要是不在男朋友面前呢?” “那也不会去找别的男人的。”缪冬寄在他的怀里说,“你最好了。” 第45章 看来缪冬寄比江季恒要更适应男朋友这个职位。 江季恒被搞得说不出话来,看着缪冬寄显得特别真诚地那双眼睛,没出息地相信了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说出的话,凑上去在喧哗和吵杂之中偷偷亲吻了一下他的唇。 这是江季恒第一次在公共场合亲缪冬寄。 因为实在情不自禁。 缪冬寄尽管小动作颇多很不老实,而且在这段感情中毫不避讳地表达了自己的茫然和被动,但是他从不撒谎。 不爱撒谎的小孩子是世间的宝物。 他眼里的真诚会让所有人都忍不住爱上亲吻。 他知道这段感情是多么的奇怪与不真诚,但是仅仅是为了这时的这个吻,他就绝不后悔。 …… 【小缪导日记节选第一则】 我们系好像来了一个新的老师。 今天早上去办公室的时候太困了,坐到他旁边之前都没意识到什么。写了会儿东西感觉他好像在看我。 真的在看我吗?眼睛好像戏里的米米。 最近忙剧好久没去看米米了。我喜欢戏里的米米,戏里的米米看着你的时候觉得他爱你,疯狂地爱你,全世界他只爱你。 戏外的米米很可爱,下次还会给他买蛋糕,但是我只喜欢戏里的米米,喜欢他的眼神。 这个老师的眼神好像戏里的米米,要差点写不下去字了,想睡觉,我睡着之后他会不会看看我。睡着之后他如果也用这样的眼神看我,那好幸福。 他会给我们上课吗?上课就好了,我就可以一直看他的眼睛了。 没有的话怎么办?那就给他送演出票好了,他会喜欢我的戏吗? 【小缪导日记节选第二则】 新助教比我大两岁,听说上课从不为难学生。大家都在说他真得帅,帅到让学生上课走神。 有点羡慕,想上他的课,想看他的眼睛。 【小缪导日记节选第三则】 子松想要追江助教。 坐在我旁边一边背考研政治一边纠结“这位江老师到底喜欢不喜欢男人啊”? 他再这样下去大概就考不上了…… 我决定答应他去探查一下,毕竟我在办公室工作,这一点比较有优势。 【小缪导日记节选第四则】 我很在意他了! 观察仔细。 但是我看不出来他喜不喜欢男人…… 【小缪导日记节选第五则】 他好忙啊,是我见过最忙的助教——一直就坐在办公桌前做研究写文章处理邮件,或者出门打电话。 办公室今天太吵了,我们俩都戴着耳机低着头写东西。 我耳机里放的是惊觉乐队的新歌。 江老师放的则是温柔的大提琴曲——我凑过去在江老师电脑页面上看见的。 我告诉了子松,子松说品味好的男人很有可能是gay! 什么歪理? 【小缪导日记节选第六则】 江老师真体贴,茶水的温度刚刚好 我低头说谢谢,看见端着茶杯递过来的指尖被暖到稍稍泛红。 我去看一个小剧社的期末戏,他们演的是《杏仁豆腐心》。 三天连看了不同卡司的三场,感觉冷木了。 小夜子真的太冷了,想要做、爱,想要拥抱,想要陪伴。 我也想要,要爱——真实的,汹涌的,猛烈的,真挚的。 最近已经在构思狄德罗的毕业大戏了,主角有一段台词:“我想要爱甚至伤害,我想要学会,变勇敢也变强大,嘶喊着我要拥有。” 好吧其实这是我想说的话。 【小缪导日记节选第七则】 今年寒假留校的人好像少了些,好冷。 穿这么多都感觉好冷,当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感冒了,腰疼也犯了,中耳炎,连妙可都挠我。但还是要去图书馆,而且图书馆有空调,想在暖和的地方睡觉,但也想看书。 早上出门的时候经过教师公寓,我知道江老师住在二楼。一抬头就看见江老师擦掉一些窗花,借着光坐在窗前写些什么画些什么设计些什么,窗前养了一盆植物…… 是葱吗? 【小缪导日记节选第八则】 子松告诉我了,那是水仙。 今天去看米米了,快乐1v1!实在太幸福了! 我在看剧前威胁他“如果你不选我1v1,我就会摔茶杯!” 感谢契诃夫教我撒娇。 虽然米米问我:“你摔哪里的茶杯?” 但最后还是选我了~谢谢契诃夫~以后去你墓碑上印唇印~ 【小缪导日记节选第九则】 江老师的水仙开花啦! 小白花。 看上去好像他在屋里面掬了一捧雪。 只有雪的漂亮,没有雪的寒冷。 小百花真好看,和昨天《恋爱的犀牛》里的犀牛心脏一样好看。 特别不一样,但是一样好看! 【小缪导日记节选第十则】 《广寒月》剧本写完了,太难受了,所以散会儿步。 路上遇到一只三花猫。 我们在寒假给学校的小猫搭了窝,但这只应该是新来的,好可怜。 我查了好一会儿手机才知道小猫应该是饿了。但小三花不让我抱,担心回去一趟小猫不见了怎么办? 没有吃的还特别冷,对于小猫儿来说未免也太难熬了。 我蹲在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个带着围巾的人忽然就在我旁边半蹲了下来。 是江老师。 江老师的垂下来围巾蹭过我的手,竟然不怎么凉。 是很软很温柔的触感。 我发现江老师冬天总是喜欢带围巾,让人看上去就感觉温暖。 他拿了猫粮来喂那只小三花,带出来的金毛狗子跑到我身边蹭了蹭我。 这年冬天真的好冷啊,可我那时感觉,触目所及都是温暖温柔的东西。 晚上去给小三花搭了窝,快快和印艺的朋友们一起长成小猪! 【小缪导日记节选第十一则】 我时常感觉寒冷,创作的时候尤是。 立檐教过我调整情绪,跑步散步吃东西或者出去看剧,但是创作的时候我需要保持痛苦和敏感。 写东西的时候我泪流满面,我就知道主角内心有多痛苦崩溃。 所以写着写着就越发痛苦了。 有时也想写喜剧,但是喜剧难道就不痛苦吗? 所以想在剧里面写一个江老师一样的人。 江老师在我的印象里似乎全是温暖的东西,无论是温柔的大提琴曲还是温度正合适的暖茶,以及我在寒冷的冷风中看到的:江季恒米色的毛衣围巾和桌上的小白花。 子松上岸了,没心情管江老师了。我最后也没能告诉他江老师到底喜欢不喜欢男生,但我从江老师身上汲取到许多些微的暖意,它们凑在一起,又支撑着我度过了一个非常非常寒冷的冬天。 第 40 章 缪冬寄、江季恒和惊觉乐队这一天晚上玩得都挺开心的,回去之后才知道他们今天把网上搞得多闹腾。 缪冬寄的粉丝量不比什么流量明星少,不怎么重视遮掩而且辨识度也高,今天上午就已经把滑冰场商场那块儿搞得乱七八糟,一路上又牵动了无数峪城粉丝的心,这一天几乎所有的运动都能被拍了发网上——自然也就包括站在他旁边的江季恒,被他拉着手滑冰的江季恒,在音乐节给缪导揉腰的江季恒。 怎么说呢? 其实一切还好。 最起码“缪冬寄被江季恒抱起来”,以及“江东cp在彩虹旗下亲吻”这样的东西没有被爆出来,爆出来那就没什么可以洗的了,全世界的缪导男友粉和女友粉大概能哭上一整个晚上。 缪冬寄虽然看起来跟个流量明星一样,但其实并不需要明星的那一套艺人管理和危机公关,消息自然也就随意在网上飘了一天。 “缪冬寄”这个关键字理所当然地霸占了一整天的热搜:“缪冬寄峪城”“缪导男友【疑问】”“缪导 印艺江副教授” 《残霜天》工作室随即发布了一份非常简单明了的声明:“印艺江副教授担任《残霜天》的美术指导工作,与缪导是交好的伙伴。两人这次前往峪城支持缪导挚友丁立檐先生所创办的‘惊觉乐队’的音乐节表演。缪导与江指导皆非公众人物,请大家多专注两人的合作作品《残霜天》,在现实生活中保持适当距离,让二人有一场愉快的峪城之旅。” 那话头引到丁立檐身上是被大家默许的骚操作,毕竟丁立檐的缪导前男友身份只要有人在意了便能轻而易举扒出来,借这个给“惊觉乐队”一点关注度,而且又大方坦然。 热搜在工作室发布声明之后就变成了:“缪冬寄丁立檐”“缪导前男友?”“印艺论坛考古”。 而至于缪导和江指导的关系,大家都不是明星不需要固粉,此举只是单纯的希望他们不要有那么高的热度罢了,何况这个形势之下搞公开出柜未免也太张扬了。 第46章 以上这些都是都于缪冬寄、江季恒和惊觉乐队的人“无瓜”,众人在音乐节结束之后一路唱着歌坐车回别墅。 缪冬寄这一天下来累得不行,但是精神却还亢奋,很执着缠着江季恒给他讲江少爷当年在国外参加的啤酒节。 “以后带你去玩好吧?”江季恒被他磨得实在没有办法,“前提是你的身体要好一点,你也就能浪在峪城的这两天了我告诉你,后天回去之后就给我老老实实吃营养餐,喝酒什么的就别想了。” “好。”缪冬寄答应地毫不犹豫,“你一定要带我去那个全世界最大的啤酒节哦。” 江季恒:“……”他算是彻底发现了,缪冬寄这个小孩儿就是不好管。这小孩儿也并非是对抽烟喝酒有什么瘾,不喝不抽就难受的那种,他纯粹是属于不找茬就难受的类型。 江季恒心很累,一开始完全想不到缪美人缪导缪神能变成这副样子,但不宠着惯着管着还不行,毕竟你不想惯着肯定也有别人愿意捧着,虎视眈眈暗中窥视,让江季恒恨不得把自己家小孩儿藏起来。 江季恒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有点受“热搜”事件的影响的,他根本就不想要那么多人一直看着缪冬寄。 “以后片子拍完了咱去国外待段时间好不好?”江季恒忽然说,“就我们两个。” 缪冬寄愣了一下,然后说:“随便,想去哪都可以。” 缪冬寄,好宠男朋友一男的。 江季恒爱了。 他笑了一下,又凑上去亲了亲他。 …… 是夜,惊觉乐队的贝斯手去隔壁乐队找乐子玩了,只剩下丁立檐陆溪云两人,陪江季恒缪冬寄在阳台上面坐着喝酒聊天。 缪冬寄这两天酒实在是喝得太多了,江季恒终于是看不过去给没收了,拎着他在阳台喝牛奶。 缪冬寄一个很好养活的人,其实非常会恃宠而骄,没人哄可能直接就喝下去了,有人哄就偏偏要作妖,怎么都不肯喝直到江季恒同意明天去吃火锅。 江季恒一开始觉得自己特别有办法,现在又觉得自己是在没办法。 丁立檐陆溪云端着茶站在一边:“噫……” 几个人在阳台上闹了一会儿,忽然一阵沉默,丁立檐收了笑,转头看了一眼陆溪云。 “我最喜欢漂漂亮亮还乖乖巧巧的阿昼了!”陆溪云收到眼神,转头忽然看向缪冬寄,笑得像只小狐狸,“阿昼帮我打下手做饭好不好?” “啊?”缪冬寄显然是没怎么接触过这项业务,他唯一会做的饭只有猫饭,忽然一搞有点茫然,“我不会……” “没事啦~我教你嘛!”陆溪云拉着缪冬寄站起来,“我教你做夜宵啊,漂亮可爱的小点心!” 缪冬寄依然无措,但还是任由陆溪云拽着他进了别墅里面。 阳台里面只剩下了江季恒和丁立檐两个人。 “我还以为自己等不来这次促膝长谈了呢。”江季恒立在阳台的风中拢了拢大衣。 “最近阿昼精神状况不大好吧?”丁立檐看着别墅里面厨房的方向,玻璃门后面的缪冬寄正在帮长得矮的陆溪云从柜子上拿东西,然后转头递给陆溪云,“离不开人。” 江季恒应了一声:“以前他也这样过吗?” “好像有过,不过毕竟我不在他身边也不清楚。他当时是个大学生,而且是缪冬寄,不想离人总能有人陪的。”丁立檐顿了顿,看着夜空的星光闪烁,“你见惯了这样的他可能会不知道,他虽然胆子小,但平时拿着个带小刀的战斗笔哪都敢去,没人能管得住他。”他有点头痛地说,“那个时候他还追自己喜欢的音乐剧演员,人家演员被选中去百老汇培训了,他就赚半年的钱千里迢迢坐十来个小时飞机去探班,真闹腾。” “阿寄大学的时候这么活跃啊?”江季恒想起缪冬寄排舞台剧、穿汉服、拍东西的时候,带着点没能亲眼见证的惋惜,却还是不由自主笑了笑。 阿寄大学的时候还真是可可爱爱。 江季恒要是重生了最大的愿望估计就是和大学的缪导谈恋爱,但大概是命中注定他没办法见证那段时光,只能悄悄窥探那段时间里面的吉光片羽。 “对啊,他那个时候什么都做,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晚上都睡不了多长时间。”他顿了一顿,“但是现在专心搞电影了是吗?” “对,只拍电影。”别说那些乱七八糟的爱好特长了,他现在比寻常导演都要无聊的样子,除了拍片就是和拍片有关的,唯一一次破例大概是跑到峪城看“前男友”的音乐节表演。 啧。 “也挺好的。”丁立檐闻言笑了笑,“那个时候的阿寄太跳脱,他每天到处乱窜,但是身边从来都没有一直陪伴或者总是陪伴着的人。” 别人总觉得丁立檐是那个陪伴在缪冬寄身边的人,其实并没有,丁立檐有着自己丰富璀璨的人生。他的存在可能的确参与了缪冬寄的人生——带着缪冬寄参加各种社团,带他体验各种生活,但其实陪伴在缪冬寄身边的时间并不长。 缪冬寄也没感觉怎么样。 他看起来粘人,看起来胆小,看起来需要人陪伴,但其实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很寂寞地独处。 不过也可能正是因为这样,现在的他才格外地粘人。 江季恒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你刚刚遇到他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的?” 丁立檐闻言稍稍一愣,他在大学毕业之后经历了很多,缪冬寄的变化也大得仿佛两个人,所以那段初遇的时光对于他来说实在太过于遥远了。 丁立檐的大四其实已经不常常待在学校里面,在外的演出和历练让他收获更多的东西,可他就是在那么一个时间段遇到了缪冬寄。 他朝着那个瘦弱的少年伸出手。 而缪冬寄抬头,看见少年的脸被五颜六色的灯光烫上艳色。少年朝着她微微一笑,未经过话筒放大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那一刻的缪冬寄没有任何犹豫,伸手握住了丁立檐的手。 有些人一分钟过完一生。 而缪冬寄的人生却从那一秒真正开始。他是稚嫩茫然不知所措的亚当,丁立檐仿佛是伸手赐给他灵魂的上帝。 再遇上人生中足够重要的人时,可能是真的会有某种奇怪的悸动。缪冬寄借着丁立檐给他的力气,踩上栏杆踏上了舞台。他在全场的欢呼和尖叫声中撞进丁立檐怀里,第一次感受到真正意义上的牵手和拥抱。 其实那个时候的缪冬寄不喜欢接触任何人,对于丁立檐只是下意识作祟破了一次例,也没打算赖上他。倒是丁立檐自己没事找事,缠上了缪冬寄。 缪冬寄在漫长的寒冷彻骨的长夜之中,终于被时光抛入一片温暖平和的海。 丁立檐追求自由、擅长保护、向来自我、又开放温柔。他带着缪冬寄去参加音乐节,带着他去后街吃东西去琴房练琴,又或是教他怎么逃课出去玩。或许是因为丁立檐本身就古怪,所以从没有觉出缪冬寄的古怪来。 尽管乐队的人都说丁立檐捡了个小麻烦。 小麻烦身体很差,厌食症很严重,要吃的药可以放一个小箱子;精神状况也很差,偶尔会出现幻听和幻觉,必须定期进行心理治疗。 而且他对整个社会脱节到了一种恐怖的地步。 丁立檐刚认识缪冬寄的那一个月几乎寸步不离,出去演出也要省吃俭用攒出钱带上他,演出时都把他放在后台嘱咐工作人员照看,细心到了一种极致入微的地步。 小麻烦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懂得拒绝,跟着丁立檐走了很久,全然的信任,但是又绝对脆弱。 但好在缪冬寄从来都不让人讨厌,尽管茫然惶恐,但却依然保持着自身的温柔与善良——以及被强行掩埋的勇敢。 再后来丁立檐就毕业了,他在毕业之后继续搞音乐,忙着在各个音乐节上面崭露头角。 其实临走之前丁立檐问过他:“愿意和我一起走吗?去看看远方。” 那时的缪冬寄丝毫不懂浪漫,对着丁立檐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终于在正常的生活之中养回了些许精神,正式从那段地狱一般的生活中回过神来,终于感觉到那沉淀在心里面的痛苦,然后开始进行发泄。他发泄的方式虽然如同普通大学生一般叛逆又暴躁,但对他自己来说其实尚算温和——因为困倦而抽烟,因为失眠而喝酒,因为义气而打架,因为身体太差而活得昏天黑地。 丁立檐从不可以过分阻止,他追求自由,不愿担负责任而活。他只是偶尔回到印城,教缪冬寄体验多重人生,以便从中选择。 丁立檐挑挑拣拣地说完,江季恒沉默了很久。 他不知道要再问些什么,沉默了一会儿问丁立檐:“为什么叫他阿昼?” “是聂鲁达的诗。”丁立檐念道:“每个白昼都要落进黑沉沉的夜,像有那么一口井锁住了光明。必须坐在黑洞洞的井口,要很有耐心打捞掉落下去的光明。” 第47章 丁立檐朝他笑了下:“当时刚认识一个月吧,我们一块儿在图书馆学习,他的专业素养太差被老师勒令多看书,但其实又看不懂,准确的说是读都读不顺,我们只好在小包厢里面一起读书。我们读到了这句话,我就忽然觉得很适合他,所以给他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丁立檐托着下巴看缪冬寄的方向:“我是真的很难形容阿寄,他实在是太古怪了。我一开始觉得他是不幸落难的王子——干净、纯真又善良,后来觉得他应该是疲惫的骑士——固执、坚硬又遍体鳞伤。现在又觉得他应该就是个什么都没来得及学会的孩子,是一团枯井中等待被打捞的白昼。” 江季恒若有所思地沉吟这首聂鲁达的情诗:“每个白昼都要掉进黑沉沉的夜……” 丁立檐也看着一言不发做饼干的缪冬寄:“……要很有耐心打捞掉下去的光明啊。我清楚,我其实是一个很自我的人,没那么大的耐心和责任去打捞一轮白昼,只能尽量保留他的光辉和耀眼,等待别人前来耐心地打捞。”他转头,拍拍江季恒的肩膀,“冤大头,交给你啦,你试试吧。” 没过一会儿,缪冬寄陆溪云端出来了他们做的小点心。 是漂漂亮亮让人很有食欲的四个凉糕。 缪冬寄在凉糕上面非常认真地用绿豆摆了图案:两朵小花和两朵星星——真是幼儿园小朋友除了“王子”和“公主”以外最喜欢的小东西。 缪冬寄显然非常重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份给人吃的美食作品——尽管仅仅只是参与制作而已。他坐在桌上捧着下巴看江季恒,示意他快点吃掉。 江季恒清楚这小凉糕肯定是陆溪云做出来的,但是还是觉得上面的馨香仿佛是缪冬寄本人赋予的,从他摆的可爱的小花花上飘出来——又香又甜。 江季恒忽然想通了刚才丁立檐说过的一段话。 非凡而漫长的遭遇让他沉默、茫然而恐惧。 但从不影响他本身就是一个很漂亮的人,那时他不曾被灰白的岁月消磨掉的善良、温柔和敏锐。 缪冬寄大概学过太多影像之中的意向,但他还是像个孩子一样——固执地觉得星星是勇气,花朵是温柔。 江季恒他所爱着的少年啊,勇敢坚持可摘遥不可及的星,纯善可爱如独一无二的玫瑰花。 第 41 章 第二天傍晚,江季恒和缪冬寄一块儿去看音乐剧。 音乐剧市场在国内并没有话剧市场那么成熟,来看的人很少,现场就能免费升舱,稀稀拉拉坐了一半一楼。 可知世界上最不会冷落剧组的地方应该是大学剧院。 虽然来的人少,但其实这部国内的原创音乐剧很有创新精神,在精神内核上非常的丰富,时间也很长,足足有三个多小时,散场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 江季恒缪冬寄二人散场后顺着缓慢挪动的人群往外走,出门之后却拉着江季恒退到了一边,还用眼神示意他停了下来。 “怎么了?”江季恒问他,“要去蹲sd吗?” “不。”缪冬寄摇摇头,“等人。” 等了好一会儿,人都已经差不多走完了,才有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带着帽子墨镜和口罩,看见缪冬寄之后顿了一下,然后长舒了一口气:“缪冬寄。” “光霁。”缪冬寄向前一步和他抱了一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走吧,我们去吃火锅。” 哦,林光霁。 获得风华奖最佳男主角的《广寒月》主演林光霁。 同时也是大火的“双击”cp除缪冬寄以外的另外一位主人公。 江季恒:“……” 他此时满脑子都是为什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天刚刚和缪美人名义上的前男友say goodbye,这头又要见著名停车场“双击cp”的另外一个主角林光霁。 缪冬寄平时不怎么会用手机,约起人来则是非常敏捷迅速还隐晦。 日。 江季恒对于这个抢走了“双击cp”,让他和缪导沦落为“江东cp”的人耿耿于怀,可是如今看着这个人摘下墨镜口罩后露出的苍白消瘦的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好,我叫江季恒。”他上前握了下林光霁的手。 “你好,叫我光霁就好。”林光霁性子活泼,但是他现在明显有心事,七魂八窍不知道离了多少林,一副飘忽的样子。 缪冬寄这人看似势单力薄,实则却有商家作为他自由的资本。 但林光霁不同。 这世间的一切都希望他能够臣服,臣服于金钱、权势、安宁、爱情、梦想……反正什么都可以,但是他不肯。他自尊又脆弱,时常被爱情、被世俗磨得筋疲力尽,但却又从未动摇信念。 他们到了附近的火锅店,那是一家网红店,哪怕是快要午夜了却依然人满为患。三人领了排队号又买了酒,坐在店外面的塑料凳子上聊天。 “我最近似乎什么都不太好。”林光霁说,“戏演得很累,而且他……”他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我就要撑不住了。” “你能撑住的。”缪冬寄笃定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定的人。” 林光霁闻言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只是无路可走罢了。” 缪冬寄闻言皱着眉说:“不肯放弃音乐剧,不肯放弃他。这不叫无路可走,这叫坚持。” 林光霁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林光霁,我和你说过吧,我大二的时候就看过你的剧。”缪冬寄磨了江季恒很久对方才同意他喝点酒,现在倚在江季恒的身上,喝完酒之后抬头就能看见峪城的星光璀璨。 有点像他们在深山老林里面拍《广寒月》,每一次深夜喝多了酒,彼此都烂醉到不清醒,只有漫天的星光知道他们流了多少泪。 有理想的人每天也太伤心了。 林光霁怔了一下,不大明白他怎么又忽然提起这桩往事,“记得,”他顿了顿,“那是我的第一部大戏。” “对,当时的你还名不见经传。”缪冬寄忽然转身翻江季恒背着的包,在背包里面找出一个随身携带的票本来,小心翼翼打开,票本里面的第一张票便是林光霁当年的大戏,他指着那张票继续说道,“从那时我就觉的你特别好,后来接触更多音乐剧圈的东西,我就觉得你更好了。因为你尤其干净,干净到让人随意渲染都不会失色,又干净到千万淤泥也无从沾染。” 江季恒坐在一边吃着西红柿,忽然间知道为什么缪冬寄会在大二下半年分方向时选择了音乐文学。他也看过林光霁的现场,毕竟林光霁现在也不是当年的那个演部大戏都要胆战心惊的剧场新人了,他实打实地几百场戏演出来,名字在出演《广寒月》之前就开始逐渐成为招牌,而《广寒月》则大范围地在其他领域催化了这个招牌成长。 林光霁是舞台上绝对的明星,绝对的优秀演员,身为角色本身恰到好处身为演员自己又光芒万丈。 而缪冬寄当时年纪轻轻,又怎能不爱舞台之上热情真挚的灵魂。 “我当时就觉得音乐剧有你这样的人一定会变得很好,只要你能一直固执地不被沾染。”缪冬寄说,“见到那个人我反而放心了,因为你们都爱对方胜过爱自己。你怎么忍心让他挚爱的干净的自己被沾染。” 江季恒是个很冷酷无情的观众,对于音乐剧圈的人际关系并不了解,并不清楚这位和林光霁一块儿傻的人究竟是谁。 缪冬寄又继续说道:“我自然希望你的另一半是个盖世英雄,解决所有困难且为你争风挡雨。但如果他也是个傻子,你们一同弯腰受委屈,也一起挣扎求曙光……”缪冬寄说到这里顿了顿,像是不知道就究竟该如何评判。 江季恒却已经在他们的对话之中了解了事情的大概,朝着林光霁笑着说道:“你们长路漫漫,想必自知冷暖。” 林光霁听完,还没来得及搭话,却被扫过的风引起了一阵咳嗽。 他平时的工作密度实在太大,自己又不知冷暖不知饥饱。这种情况下自然很容易生病,他又故意纵容,任由病魔将自己的所有东西消磨殆尽,还尽快让□□容纳一个崭新的角色。 “对自己好点吧。”缪冬寄拍着他的背,“就当是心疼心疼他吧。” “缪导。”林光霁咳完,对着缪冬寄说道:“等你拍完了《残霜天》和《开岁》,过来帮我们做原创吧。” “好。”缪冬寄说,“如果我还能剩点力气,一点给你们写最适合你们的剧本。” 想必是黑暗里面同行的友人太难以寻觅了,光霁又过于善良,他闻言骤然松了一口气,眼底又泛上来了湿意。 “别哭。”缪冬寄又递给他一瓶啤酒,“喝酒吧,火锅估计也快排到我们几个了。” 果然,他们马上就有了位置,坐到了热腾腾的火锅店里面,点了红锅和一大堆的肉,有了辣和酒,一切的情绪都可以被完美遮掩。 江季恒这才发现其实小孩儿一样的缪导真的可以做别人的知己和前辈。 第48章 他当年毅然决然把柳阕从混日子的电视台里面拽出来,在花途被攻击的时候告诉她人世间本就颇多不在意,林光霁纯善如少年无力无助时会寻找缪冬寄,自负如他也必须承认总是会被缪冬寄看穿。 林光霁喝了点酒,总算是从刚才那种难以自抑的痛苦和悲伤里面走了出来,忽然就笑了笑:“缪导你还一直不知道《开岁》拍什么是吧?” “嗯……”缪冬寄点点头,他之前在拍《广寒月》的时候,常常和林光霁一起喝酒。两个人经常在喝完酒之后哭得稀里哗啦,什么都敢跟对方说,什么荒芜的梦想什么潦倒的爱情,“反正是与生命的意义有关的。”第三部电影的任务,是要探寻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江季恒闻言稍稍愣了一下,他早就猜到了——缪冬寄的每一部戏真的都有自己的任务,或者说要探索的东西。 第一部《广寒月》探索的是所谓的“旁观者”。 第二部《残霜天》探讨的大概是善恶的对立和共通性。 而哪怕第三步戏他还没有相好要拍什么样子的东西,也已经确定了事关“生命意义”的主题。 缪冬寄拍戏的执念究竟是什么?他想要探究这些问题做什么? “给你提个建议。”林光霁说道:“去拍爱情。” “爱情?”缪冬寄微微一怔。 “当你们无法相信任何事物时,那就相信爱情和死亡。”林光霁酒量不佳,现在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他含含糊糊地说,“又或者说情感,情感是生命的意义。” 缪冬寄闻言没说话,他其实有些无措。 他几乎从来都没有因为感情做过什么事情,相当自我而无措,而且他从孤独中脱离之后显示出了惊人的天赋和才华,没有人敢命令他,没有人愿要求他。 他抽烟喝酒也不按时吃饭,整得很艺术很牛逼。 很难受,但是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这样不好或者不可以。 商巍然和花途大概不喜欢他做,但常常只是叹息,他们都下意识地认为缪冬寄是不服管教的。 最近除外,因为江老师真的很喜欢“多管闲事”。 “我本觉得自己也可以看似很潇洒其实很腐朽地度过一生,为艺术献身嘛,多浪漫。”林光霁说,“但是毕竟有他存在。” 林光霁看着眼前所谓的人间烟火气,说道:“生命的意义,无非就一个感情的牵绊罢了。” 第 42 章 “江东cp峪城之旅”,亦称“缪陛下巡游峪城临幸行宫美人之旅”,历程三天,到此结束,两人终于在清晨时和明天便要回剧组排练的林光霁道别,坐着高铁回到了峪城,紧接着就开始了电影拍摄。 缪冬寄这两天上蹿下跳地折腾,当天拍戏便察觉到了感冒:嗓子疼得厉害、嘴里面又长了溃疡不愿意吃饭。除了拍片时间外精神十分的萎靡,托着下巴看着江季恒画草稿——江老师规定,在外绝对不准盯着别人看,而男朋友自然算不上别人。 缪冬寄的容颜清冷,可托着下巴难受的时候又莫名显得有点委屈。江季恒被他盯了半天,满心舒坦又浑身不自在,恨不得立刻把自家的美人儿抱回自己家去。管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呢,媳妇儿要娇养那可是□□家的祖传信条。 “老师你在发什么呆呢?”江家的娇媳妇捧着下巴冷冰冰地开口,“置景组组长在喊你呢。” 江季恒:“……”还能怎么办呢?刚才还在瞥着小男朋友爽歪歪的江老师立刻站起来去看道具了。 没办法,听媳妇的话也是江家的祖传信条。 江家祖传信条重要程度不分先后。 下午即将开拍的时候,江季恒捏着小男朋友的下巴,认真地给他的溃疡处撒药。缪冬寄在他的手底下哼哼唧唧,明明是一个贼能忍痛的人,如今恃宠而骄学坏了,眼睛一眨就要有泪,看得一向心狠手辣的江季恒心软得不行。 “哟呵?”柳阕路过感叹,“就是不一样了哈?” 当年缪冬寄口腔溃疡,但是整个剧组都在外地搞戏剧节,人生地不熟深山老林的也不知道哪能买药,柳阕便想办法要了一袋海盐,摁着他往他嘴里面洒。 那“伤口撒盐”的酸爽自然不能与正常撒药“同语”,缪冬寄瞬间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柳阕差点吓死,这小孩儿哭起来本来也就梨花带雨,当即就要“不哭不哭”凑上去给人家吹吹。 这小孩儿镇定自若地推开了他,推的时候还“噫~”了一声,转头就带着满脸的泪继续做道具。柳阕还以为是小孩儿生气了,低声下气了一晚上,搞得缪导也莫名其妙,傍晚终于忍不住来了一句:“柳阕你是不是有病?” 柳阕那时才知道,缪冬寄其实就是格外能忍疼而已。 今天身体不舒服的缪冬寄心情十分暴躁,下午就同摄影指导柳阕发生了争吵,俩人在拍摄结束后互相摁着对方的头让对方叫自己爸爸。 可见男人的友谊就是这么脆弱而又幼稚。 江季恒刚刚把衣服从几个演员身上扒下来,回来想拎着俩傻子走,忽然被花途小姐姐拉住了。 “江教授。”花途阴恻恻地说,“可算是有时间了啊江教授?” 江季恒:“……这位姐姐,求你冷静。” 就在一段时间之前,江季恒义正言辞地说自己是沉迷于缪美人的才华,要做好缪导忠诚的事业粉,才不会见色起意搞一些不好的事情呢! 但是依然是在一段稍稍短一点、但短得有限的时间之前,江季恒成功把缪美人骗成了自己的小男朋友。 并且还利用了缪冬寄不能离人的时间“优势”,成功躲避了花途的暴打和盘问。 更为过分的是,江季恒这个怂得一批的人在人前很畜生很流氓,动不动就“叫哥哥”“乖”“小男朋友”,搞得花途每一次看见他都要阴着一张脸,但是还没有机会搞他。 这种情况下江老师显然不能继续浪了。 谁是花途都能被活活气死。 “冷静个屁!”花途忍住没爆更有失礼仪的粗口,看了缪冬寄柳阕那边一眼,转身拎着江季恒往湖心亭那边走,“过来!老子要跟你谈谈。” “来,说说吧。”走到湖心亭,花途转身抱臂看他,“心路历程。”她面色实在不善,着实有不爽了就把江季恒丢到罄玉湖里面喂鱼的意思。 江季恒:“……”他要交代啥,交代自己其实从几年前就开始对缪美人图谋不轨吗? 真的不可……肯定会被打! 四舍五入一下,花途现在的身份基本上就是商巍然安排在剧组里面的间谍,毕竟是抢了人家商家的小孩儿,江季恒不可以那么狂劲,还是得谦虚正经正直真诚神情温柔一点。 “情不知所起……” “一往情深个屁!” 【哔……愤怒的对花啜茶打断了你的大招输出】 花途明显就不想听他说话:“你他丫是不是就是见色起意!” 虽然江季恒真的非常想要指责花途这是在侮辱他的人格,但想了想又必须承认这话没什么毛病。 不过倒也不只是见色起意,一开始就是感觉这个小孩儿很有意思——长得漂亮、纹身古怪、挺有才华、而且可爱——可爱的地方那大概就太多了。 当然,后来相处只有又发现这个小孩儿非常漂亮、特有才华、极其可爱,古怪一点也很可爱。 反正他家缪导天下第一! 花途看着他一副跑神的样子简直气到半死:“你最近怎么跟阿寄越来越像了?!跟你说话呢走什么神!” “没什么。”江季恒笑了下,“只是想起来,阿寄大学的时候就常常坐在这里,成为美术生写生作品中的一部分。” 花途愣了下,下意识摩挲了一下面前的青石桌,仿佛就能看见缪冬寄缩着手坐在这里发呆的样子。 “其实我从那个时候就对他感兴趣,说是一见钟情大概不恰当,因为喜欢这种情绪的确是在一段时间之后才被意识到的。”江季恒笑着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不管我对未来到底有没有期待,我现在是真的喜欢缪冬寄。” 江季恒说道:“我从未去执着地探究他的过往。因为我从不在意这些,而阿寄也同样不喜欢这段过去,就像是我们大概都不会喜欢以前的自己一样。当然,如果他想要看我的过去,我也会一分不落地全部捧到他面前。 花途闻言沉默了半晌,他们之间没有所谓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自然是多说也没有什么意义,何况这种情况下她也不能棒打鸳鸯。花途忍不住叹了口气,“一开始我判断错了,阿寄估计是真的有点喜欢你。虽然这么多年一直都有人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但并非没有人想要和他在一起。比如商巍然……” 江季恒点点头:“看出来了。” 江季恒这段时间猜想,缪冬寄之所以会这么干净利落地答应他流氓的交往请求,有一部分原因可能来自于商巍然。 第49章 缪冬寄可能并不喜欢商巍然,但的确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之中将他当做哥哥。他又意识到商巍然对他的感情,并将商巍然的离开归咎在自己做的不够上面。 他可能把江季恒当成第二个商巍然了。 那如果真的让他重来呢?他会这样成为商巍然的男朋友么?一起拍片,一起去峪城,亲吻爱抚,乃至于更多爱的方式。 江季恒只想到这里,他不愿再多想。 “商巍然其实不大会隐藏。”花途没有在意他的心理活动,只是继续说道,“他也不是能忍上好几年的人,只是缪冬寄也依稀能感觉到爱人这种关系的微妙,所以不知道如何做出反应。最后商巍然沉不住气了,便没忍住跟商家父母多问了两句而已。” 问了两句之后呢? 商巍然知难而退。 “反正我是管不了阿寄了。”花途心里郁郁,她向来把缪冬寄当自己弟弟看,但是几乎所有人都对于保护缪冬寄有心无力,只有缪冬寄从来不会保护自己。这种事情做久了自然也会感到疲惫,“只提醒你一点,阿寄也算是商家的人。哪怕不考虑私人情感,在这种社会处境上,你也最好不要过分。” “我知道。”江季恒不愿多解释给自己搞什么深情的人设,只是想尽力让花途或者说商家那边放心,“我也做生意,总不可能和商家对立。” 花途叹了一口气,感觉甚是无奈。 就连商巍然都问过她:“我们对阿寄的保护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阿寄聪明、敢做事、敏锐又讨人喜欢,甚至打架也是一把好手。当年大学的时候商巍然和花途都不在,丁立檐的保护也绝对没有那么严丝合缝,可缪冬寄依然盛放如璀璨的烟花。 但是花途商巍然对待缪冬寄的方式便如同对待未成年的稚嫩孩童。因为没有办法,准确的说是花途没能找到好的办法。 缪冬寄的确并不脆弱,恰恰相反,独特的经历让他孤勇而强大,并且自然而然地造就了一身坚硬的鳞片,但同时也成就了他致命的逆鳞。 所有人都只是依稀知道那片逆鳞藏在哪里,却又因为怜惜不愿意去强硬地探寻和触碰,也就没有办法根治。很少有人能运气好到一辈子都与那致命的伤口和平相处安然无恙,更何况缪冬寄的运气一向都很差。 花途转身走了,顺道拎走了沉迷和缪冬寄掰头的柳阕。 江季恒在湖心亭若有所思想了会儿事,然后才沿着桥往岸边走去,缪冬寄在站在湖边的栏杆前托着腮等他。 “你不是说男朋友不能被晾着吗?”看着江季恒走到他身边,缪冬寄直起身来,抬着头看他,“但是我回头就找不到你了。” “我的错我的错。”江季恒连忙揉揉缪冬寄的头发,“那你害怕了吗?” “没有。”缪冬寄说,“但是我决定生气一下下。” 江季恒微微一愣,然后才想起来自己在峪城说不带着男朋友玩男朋友就会生气,忍俊不禁道:“那该怎么哄你你才能不生气啊?” “我要吃冰糖草莓!”缪冬寄一副早就想好要这个的样子。 江季恒无奈:“好吧给你买。” 江季恒面对缪冬寄也太容易妥协了吧?不是说好回来之后就要专心致志吃营养餐吗? 不过有什么办法呢? 像阿寄这样的人,你就只能宠着啊。 毕竟他家缪导天下第一。 第 43 章 第二天的中午休息时间,缪冬寄正在和营养餐斗智斗勇,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喂?”缪冬寄接起了电话。 这么长时间了,江季恒就没见过缪冬寄打电话,毕竟缪美人每一次约别人都能背着他悄么声约完,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他心中好奇缪冬寄打电话是什么样子的,不由竖起了耳朵。 “嗯……周末啊?有时间的。”缪冬寄说,“怎么了阿姨?” 江季恒:“……?!”他已经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不大对了。 “嗯好。”缪冬寄则一脸的神色坦然,“那周末见。” 江季恒看着缪冬寄把电话挂断,有点不敢说话。 “商巍然妈妈。”缪冬寄平静坦然地解释道,还有点奇怪的样子,“奇怪,他让我带你周末一起回商家吃饭。” 江季恒:“……”阿寄你不要用这么平淡的语气说出这么可怕的事情啊喂。 还有就是,花途你丫! 其实事情正如江季恒所想的那么简单,无非就是花途在跟他聊完之后给商巍然打了电话。商巍然和上一次打电话时一样分身乏术,整个人身心俱疲还没时间,无奈之下只好打电话给了商夫人。 商夫人生性冷漠自我,但是这俩儿子其实都很少求她做些什么,如今难得求了一次,她倒也不至于多么不近人情。 缪冬寄的整个社会关系都不大正常,所以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有什么好发愁的,只有江季恒依然凌晨三点了都依然睡不着觉。 …… 马上就到了周末,剧组迎来了两天的休息时间。 在江季恒要去见商家夫人的前一天,江季恒和缪冬寄的任务是拎着松花和妙可去宠物医院例行检查。 松花肯定是缠着缪冬寄不走,至于妙可——妙可最近又胖了半斤,而且非常娇惯都不喜欢钻猫包了。缪冬寄抱还是能勉强抱得动它,抱着去医院那可就不大行了,所以只好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江季恒。 两个人一个牵着狗一个抱着猫出了门,缪冬寄还只能口罩帽子打扮得跟个明星一下,所以一路上都很引人注目。 好在现在缪冬寄在网上已经有专门的的后援会进行粉丝管理,管理中要求哪怕是偶遇了也绝对不能打扰缪导的私人生活,而且非官宣行程偶遇必须要一段时间以后才能发。虽然类似于私生的存在还是很多,但最起码网上没那么乌烟瘴气了。 缪冬寄虽然并不了解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能感觉到出门的确舒服多了。 两人到了宠物医院,拎着一只猫和一只狗忙前忙后,比平常拍片子感觉还要累。 松花是个热爱运动且并不爱挑食的好孩子,乖孩子检查完之后啥事没有,非常开心并且精力充沛得围着江季恒缪冬寄俩人转圈圈。 可惜缪冬寄没有心情搭理它,缪导正在抱着妙可握着它的爪子非常紧张地听医生训话。 “总体来说应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但……”医生看了一眼眼巴巴盯着他看的一人一猫,实在是委婉不下去了,“猫咪过度肥胖是有很大的隐患的。” “喵呜!”妙可挥了挥爪子:猫猫不胖!猫猫只是毛绒绒! “我明白了医生。”缪冬寄摁住它的爪子点了点头,打算站起来,结果站了一下没成功,这才意识到怀里面这一滩有多沉。 妙可悲痛欲绝,挥着爪子想挠缪冬寄,最后没忍心下手,啪得一下把肉垫拍在了缪冬寄脸上。 江季恒走了过来,把这一坨猫捞起来放自己怀里面抱好了。 回家路上,两人带着俩崽打了辆车。缪冬寄一手握住妙可的一只爪子,心情非常沉重:“可是它平日吃得就不多啊,就是不爱动而已。” “回头去买点猫玩具吧。”江季恒说,“应该是要拿食物引诱它运动是吧,妙可喜欢小鱼干吗?” “还成吧,它也就我费心思逗它的时候能稍微给我点面子,装得兴奋一点。我家缪妙可从小就特别与世无争清心寡欲的。” 江季恒:“……成,那我再想想办法。”为什么缪美人家的猫都这么有个性。 缪冬寄拎着妙可转身,看着它一副性冷淡样子的脸,把脸埋在妙可肚子上叹气,“唉,胖猫猫多好rua啊?” 江季恒:“……看来你是真的快乐。” 缪冬寄:“……?” 妙可今天被折腾了一天,实在是懒得理他们两个,回了家之后就钻到松花怀里面睡觉了。 松花一向对妙可很感兴趣,先是拿爪子小心翼翼摸了摸它的头,在妙可不耐烦抬爪子叨了他一下之后,又变成了轻轻伸手搂着。 妙可那么大一坨,往这一缩倒是显得还可以了。 “真是嫁得早还嫁得好。”缪冬寄蹲在地上盯着这俩完蛋玩意儿看。 江季恒:“……??” 缪冬寄近墨者黑,平日里面没少跟跟花柳二人学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时常能把江季恒听得一愣一愣的。 “我们出去买东西吧!”缪冬寄忽然站起身,因为贫血眼前一黑,好在正好栽到了江季恒怀里面。 “没事吧?”江季恒也不管什么温香软玉在怀,连忙给他摁了摁头,“说了多少遍了,你贫血还是挺严重的,不要这个样子忽然站起来。” “没事儿没事儿啦。”缪冬寄一被训就变乖,安抚地拍拍他的胸口站起来。 “出去买什么呀?”看着应该只是贫血而没有什么大事,江季恒松了一口气,然后问他。 第50章 “去给妙可买玩具啊。”缪冬寄叹了口气,“而且还要给power买体检合格的小礼物!” “好。”江季恒觉得要给松花买小礼物的缪美人特别可爱,但是没说,“那你先去换身衣服,刚刚从医院回来呢。” 虽然江老师嘴上说着好,实际上心里面却有自己的小算盘——平常已经忙成狗了,放假的时候就应该用来培养感情才对。周天要见家长他已经认了,可周六绝对不能一天时间都用在毛绒主子身上! 不可以,出大问题! 江老师对着换完衣服走出来的缪美人提出建议:“玩具我们回头在夜市上买吧。”他捏捏缪冬寄还有点凉的指尖,“我们现在去看电影怎么样?” 原谅江老师吧,江老师也没正儿八经谈过恋爱,他能想出来的恋爱方式就那么几个。 缪冬寄其实很少拒绝江季恒的要求,闻言虽然稍微有点愣,但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那我们看什么电影啊?” 俩人最后搁手机上面扒拉了老半天,终于定下来一部应该不算太差的爱情片,两个人存心想体验一下传说中的约会,于是还订了传说中的情侣座。 “情侣座的意义就是两边的这个隔板吗?”缪冬寄进了影厅走到最后排,饶有兴致地观察了一下传说中的情侣座,然后发现和普通座位除了隔板以外并非有什么区别,而且还不是最佳观影区域。 不爽。 “约会的时候看电影并不是关键。”江季恒说道。 “那什么是关键啊?”缪冬寄坐在座位上捧着爆米花认真发问。 江季恒:“就……”缪美人每次都整得他不敢开黄腔,“大庭广众之下亲亲摸摸的禁忌感。” “这有什么禁忌的?”缪冬寄一脸坦然,“就亲亲摸摸啊。” 江季恒:“……”他算是忘了,缪冬寄这小孩儿完全没觉得“性”是一件多特殊的事情,亲亲摸摸对他来说就像是说说话聊聊天一样地坦然。 虽然江老师坐在后面心怀鬼胎心猿意马,但奈何旁边坐了个“御弟哥哥”。缪冬寄非常认真地看着电影,但鉴于这部电影拍得实在一般,共情能力强如缪导都只能在旁边轻声吐槽:“这拍的什么玩意儿啊?” 别说电影了,影院也差,音响的杂音震耳欲聋。影院里面还有玩手机不知道调亮度的,在最后排一看分外明显。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加在一起,非常考验这两个专业电影人的素养。 最后这俩专业电影人都受不住了,电影还没看到一半就从影厅里面退了出来。 “哪哪都不好。”缪冬寄总结道,“以后还是在你家小阁楼看,哪哪都好。” “我有的时候都怀疑你是不是就看上了我家的房子……” “小阁楼就是好啊!”缪冬寄说,“又好看又舒服。”他顿了顿,然后说,“而且还可以亲亲摸摸。”说完小声嘟囔,“刚才我等了好久你都没有亲亲摸摸我。” 因为江季恒总是制止他,在外面的时候缪冬寄往往都不会主动要求亲昵,但是江季恒在看电影之前便承诺了要“亲亲摸摸”,所以没有“亲亲摸摸”的缪美人难免有点失望了难过。 江季恒要死了,他感觉自己家小孩儿实在太可爱了,哪怕被当做工具人也只好认了。 他毕竟比缪冬寄大两岁,感觉自己要沉稳一些,在外面不能还是一副一点就着的样子,所以不动声色地说:“你叫我一句好听的?” “你想听什么?” “都可以。”江季恒说,“之前让我叫我哥哥你也没叫。” 江季恒顶着斯文败类的名头招摇过市,但事实上也就敢在口头上占点便宜了。 “哥哥。” 江季恒一愣之后转头看缪冬寄。 缪美人眼睛里面含着亮澄澄的笑意看他:“或者什么别的都可以。”他轻声说:“亲爱的人,我不害羞。” 第 44 章 不管有多么复杂的背景条件,这天的主要行程高度总结一下还是“见家长”。 江季恒大清早就起来挑衣服穿,精致得不行,一个稍微亮点的纽扣都能被他看出不妥来。 缪冬寄过了一个小时以后自然醒,抱着妙可出阁楼做运动,结果就看见江老师正穿着一件短裤在镜子前面搔首弄姿。 “……你干嘛呢?”缪冬寄捂上了妙可的眼睛。 “……?!你也别看!”江季恒飞快地套上了一件长风衣,场面一度非常滑稽,“你怎么这么早醒?” “我知道早上有事情要做的时候,醒得就会早。”缪冬寄在他疑惑的目光中举了举一脸生无可恋的妙可,“要监督它锻炼。那你呢?为什么在客厅换衣服?”他上下扫了正尴尬万分的江季恒一眼,不等他回答便了然地点了点头,“哦,客厅光线最好,还有大镜子。” 江季恒:“……”的确如此,他无话可说。 缪冬寄又举了举妙可:“那我带它回卧室锻炼?” “就在这吧。”江季恒说,“顺便帮我看一下穿哪套衣服好。”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俩已经确定关系一段时间了,但是潜意识里面竟然从来都没有想要“逾矩”,直到现在了两个人不是睡两个房间,就是睡在阁楼的两个懒人沙发里面,真的非常规矩,真的很不可! 改变就从现在做起! 江季恒唰地一下把风衣脱了,从旁边拿过一件一看就非常骚包的衣服往身前一挡,转身就问:“你看这件怎么样?” “来,右手给我~”缪冬寄正趴在地上哄着妙可玩,面对着妙可的不耐烦非常地温柔耐心,听见江季恒说话之后连个头都没回,“我看不出来的呀,你自己挑一件就好啦。”完事儿还很敷衍且直男地说了句,“你穿什么都好看啦。” 仿佛一个对老婆换衣服视若无睹的究极直男。 江季恒:“……”他好气。 最后江老师还是穿了件平时样子的毛衣配西装,修身一点的裤子外加一条围巾,最后百般思虑之下戴上了那个很是斯文败类的金边框眼睛,整个人看起来既绅士又艺术。 毕竟今天要见的是商夫人,商夫人是现在非常有名气的青年画家,应该还是要带点艺术范的。 “好看好看。”被强行摁在沙发上的缪美人呱唧呱唧鼓掌。 “没用了哄不好。”江季恒扯扯领带,“晚上再跟你算账。”说完狠话竟还是觉得他可爱,俯下身子亲了亲他的头发,“起来了,你也要换衣服。” 缪冬寄:“……我不想。” 江季恒笃定道:“你想。” 所以缪美人实在没法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被江季恒摁着里里外外打扮了一番,终于在缪冬寄的挣扎中快到了约定的时间,两个人一块往商家大院赶。 商家大院其实就是个别墅,建在非常远离市中心的地方,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商夫人对每个周开车出去买奶茶这件事儿非常有执念——好在一切的巧合相遇,让缪冬寄总算是迎来了自己十八岁以后的世界。 到商家大院时商夫人正在院子里面晾画,穿了一身雪白的长裙,但裙面上有斑驳的油彩。 谁都知道,商夫人是商父的白月光,是从象牙塔里面捡出来疼宠了几十年的公主殿下,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缪斯。这位过分漂亮的女画家不参与任何的商业活动,唯一能让她出门的事情大概是出门买奶茶喝,顺道捡些猫猫狗狗的小动物回来。 大概是“神女无心”的狗血人设,这位商夫人向来与世无争,性情自我冷漠。 但缪冬寄大概会永远都会记得,当自己摔倒在路边时,只能无意识地看到漫天的雪落入他的眼,而商夫人这时轻抚在他脸颊上的手——带着某种轻飘却又厚重的温度。 商夫人一直说她只是把缪冬寄同样当成了倒在路上的小猫小狗。 但是缪冬寄分不清这些,他感谢商夫人,曾一度觉得自己可以作克洛德的卡西莫多——作主人最真诚的一条狗,那是他当时仅知的一种的报恩方式。 但是商夫人真的一无所求。 进了门的缪冬寄拉着江季恒,朝着商夫人点了点头:“阿姨。” “阿寄来了啊?”商夫人看过来,抖了抖裙子,“你们先去屋里坐吧,我的画还没晾完。” …… 缪冬寄虽然基本不怎么到商家住,但实际上商家有他自己的一个房间,毕竟一个人不可能始终由两个行李箱就承载一切。 缪冬寄的东西其实已经算少了,没有衣服之类的东西,倒是三面墙都装修成了书柜,两面墙放的是书,一面墙放的都是电影的碟和舞台剧的官摄——还有那么一排都是他自己的。 缪美人正坐在三角梯上面找江季恒家没有的官摄,找到之后就递给下面的江季恒。江季恒想要偷偷塞两部缪冬寄的剧进去,可惜那些剧都放在书架第一层,也就坐三角梯上面的缪美人能拿得到。江季恒想要得抓心挠肝,努力在想自己要找什么理由。 第51章 “你想看吗?”缪冬寄坐在三角梯上,忽然回头看他,“我大学排的剧。” 江季恒被猜中了心思,愣了一下后耳朵都有点发热,最后还是如实回答:“想看。”很想看。 “想看哪几部?”缪冬寄继续问。 “都挺想看的。如果非要挑几部的话……”江季恒想了想,然后说出一连串来,“《摘星》《巧巧》《如鲠在喉》和《永无岛》。” “知道的还挺多。”缪冬寄转头去挑,把这几部挑了出来再递给他,“给你,如果还想看别的,那下一次来再拿。” “好。”江季恒拿到手里面看了看,这几部官摄碟其实都是自制的,仅此一份,世间最最珍贵。 “一会儿我能看看你别的官摄吗?”江季恒忽然问。他现场看了缪冬寄大四那年出品的所有的剧,又去网上补了所有能找得到的官摄,还死皮赖脸去问系里面的老师,总算是把他的戏补了个差不多,但他仍然觉得自己肯定有没看的戏。 “好啊。”缪冬寄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什么,忽然转过了身,“江老师?” “嗯?”江季恒从基本官摄里面抬头看他。 “其实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缪冬寄坐在上面看他,慢慢说道,“我对你向来知无不言。” “好啊,回头问你。”江季恒不疑有他,觉得现在没有什么想问的,只是看着缪冬寄在上面动来动去有点担心,“你快点老老实实挑,挑完之后快点下来。” “好。”缪冬寄好像弯了一下眉眼,但江季恒还没有看清他便又转过了身。 缪冬寄一向知无不言,可他的秘密直到现在竟无人知晓。 真是奇哉怪哉。 商夫人过了一会儿便回来了,但也没招待他俩,只是随便问候了几句,任由缪冬寄带着江季恒在别墅里面乱逛。也就是最后的时候一起吃了个晚饭。 晚饭大概绝对是精心安排的,连商夫人都很罕见地穿了一套华丽的礼服,摆足的商家的气派,估计也是商巍然嘱托过的。 商夫人感觉任务完成了,非常坦然,江季恒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更是坦然。缪冬寄啥都不知道但是吃得的确很开心,最是坦然。 本来一顿饭吃得好好的,商夫人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说了一句:“唉,可惜,本来还以为商巍然胆子能大点的。” 缪冬寄:“……?” 江季恒:“……!” 商夫人:“如果他和阿寄成了,不就省事了吗?” 江季恒:“……”那是自然不行的!不要再说了不要给缪导这种思路了! 如他所愿,商夫人没有再说,这顿饭在短暂的紧张之后又平稳得过去了。 晚上回家之后,缪冬寄抱着松花梳毛,江季恒摁着妙可滴眼药水。 两个人乍一眼看上去非常和谐美好而且其乐融融,但缪冬寄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江季恒的不爽已经快进化出实体了,而且还浑身都写着哄不好。 “上去看片子吗?”缪冬寄看着江老师给妙可滴完了眼药水,放弃了撸狗,跑过去问江季恒,“挑个你喜欢看的片子看。” 江季恒不说话,但还是矜持地点了点头。 俩人上了阁楼,像往常一样趴在江季恒的私藏里面挑片子看,说是江季恒挑最后欧选择权还是交给了缪冬寄,最后缪冬寄挑了一部音乐剧《长腿叔叔》的官摄看。 女主活泼可爱,男主绅士也挺有趣。 江季恒顾着吃醋看得有一搭没一搭的。缪冬寄看得倒是饶有兴致,看着看着忽然伸手勾江季恒,笑眯眯说一句:“daddy?” 江季恒:“……?”太野了他没反应过来。 “你不觉得他吃醋的时候和你特别像吗?”缪冬寄指着男主肆意嘲笑,恰好这时屏幕上的曼哈顿醋王正一脸傲娇地正襟危坐,缪冬寄一本正经念出女主的台词,“我发现和男人相处需要机敏。” 江季恒终于意识到他要说什么骚话,当机立断扑过来捂他的嘴。 缪冬寄一身痒痒肉,两个人每次扑在一起就能笑得不行。他在江季恒怀里面一边笑得抖一边伸出舌尖舔他的手心。 太会了。 愣是把江季恒这老流氓都舔懵了,感觉手都麻了,下意识松了手。而缪导不愧是练过格斗的,瞅准时机拿一口的小白牙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他的手,趁着他这会儿估计全身上下都麻了,一个转身反客为主,扭过来趴到了他身上。 缪冬寄趴在他身上,慢悠悠地说出了下半句台词,眉眼里面全是他向来吝啬的笑意:“如果给他们顺毛他们就会像大猫一样呼噜噜,否则就会吼你。” 江季恒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就开始笑,伸手抱住他:“你就瞎说吧,我什么时候吼你了?” “那你不说话呀,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喜欢我。”缪冬寄伸手往后撸撸他的毛,“好啦给你顺毛。” 江季恒摇头:“不行,我妈说我小时候有三个发旋。” 缪冬寄闻言在他脑袋上一顿呼噜:“这下行了么?” 江季恒:“呼噜噜。” 缪冬寄终于眯着眼笑了。 相处久了就会发现缪冬寄这小孩儿笑点奇低,只是平常经常get不到别人的笑点,而且往往只是眉眼带上些许笑意,很少有真正意义上的笑容。实际上他笑起来的时候会眯着眼,又甜又可爱,身上那种冷淡的气息也刹那消逝不见,甜得让人有点馋。 江季恒抱得紧了点,抬头亲亲他家小孩儿的鼻梁,也轻声说了句音乐剧中女主的台词:“我未来大概不会上天堂,这尘世间就有我想要的一切。”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在表白,但又觉得缪冬寄不会有什么发现,便又放下心来。 这尘世间的确有他想要的一切了。 羁绊不可多求,不是人人都是林光霁。 第 45 章 【一切都结束了。 沈颂的秘密终于完全暴露在惨白的白炽灯下,灯光映照出沈颂白裙下斑驳的腐烂的不可愈合的疮,所有的戏码都只能到此为止。 他们站在美术院的天台上,沈颂坐在天台的边缘上,身后大概就是万丈深渊的样子。 校内的广播站正在读一首首泰戈尔的诗。 沈颂演得仿佛意犹未尽:"你还要继续包容我吗?"她笑得好像花色斑斓美丽的毒蛇,糜烂的腥甜之中带着致命的剧毒,"你还要再爱我吗?" 林歇说:"我不在意你是虞美人还是罂粟。" 如果你愿意,您就熄了灯吧,我将明白你的黑暗,并且将喜爱它。 泰戈尔的诗被一阵轻风送来。 "那你在意什么啊?"沈颂诧异地笑,"那你喜欢的到底是谁啊?" "这世界应留你我二人相依为命。我无法解释,但你有一说便令我心颤的名字。"林歇走上前拥抱她。 风又送了一句诗过来:"黑云接受光的亲吻时,便变成天上的花朵。"】 卡! 收工。 在印艺已经放寒假一个星期的时候,《残霜天》剧组总算是拍完了拍摄前半周期的最后一场,宣布彻底收工,大概足足一个半月之后才会重新开工。 剧组众人当天晚上就跑到印艺后街去喝酒,第一站火锅店,第二站小酒吧,第三站烧烤店,第四站ktv,不喝倒就不罢休,最后第二天早上好几个小孩儿都睡倒在工作室里面没走成,把缪冬寄愁得要命。 花途哪怕跟着喝了全场,现在也依旧清醒漂亮,大冷的天穿着旗袍披着坎肩踩着高跟鞋摇曳生姿,要赶往帝都参加当晚的一个什么晚会,还拎走了一个柳阙当她的拎包小弟。 其实在缪冬寄当晚被小孩儿们围住灌酒的时候,花途就找过江季恒。 这两个月来虽说花途还是忍不住怼江季恒两句,不过摆明了自己是不想管了,平日里面她尽职地观察着缪冬寄的状态,发现缪导的状态其实很不错,连之前经常的发呆和沉默都少了很多,便也放了一半的心,可现在毕竟是要离开一个多月的时间。 “缪导现在的精神状况还是不要掉以轻心。”四周全都在乱糟糟地喝酒吵闹,不是一个谈事的好地方,花途也只得长话短说,“看起来的确是稳定的,唯独有一块逆鳞。我们大致知道这块逆鳞究竟在哪,但不知道怎样就能够触碰到他——可能非常轻易。但是也没有办法……”花途有点焦躁地抽了一口烟,“你多仔细些,剩下的还是自求多福吧。” 他们谈话的中心人物缪冬寄正在和剧组的小孩儿喝酒,眉眼都挺平和温柔。 江季恒跟花途呆在角落里面看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这帮平常称兄道弟的小孩儿们实在是很没良心,不过两天时间便也就散了个尽,整个剧组瞬间就只留下了江季恒缪冬寄俩人还呆在印艺。 缪冬寄在工作室里面收拾资料,一沓沓的设计纸乱七八糟的,实在很有艺术家工作室的氛围。 第52章 江季恒趴在缪冬寄身上,搂着他的脖子看着手机处理文件,偶尔给他读拍摄进度。缪冬寄也不管他——工作室没有暖气,他俩也没开空调,这样赖在一起还是挺暖和的。 他俩就这样腻腻歪歪收拾了半天,最后才关上工作室的门回学校,学校的人也都差不多走完了,剩下的留校生也不怎么在这大冷的天出门,整个印艺安静得有点让人不适应。 好在江季恒缪冬寄两人都是留过校的人。 “你要回家过年吗?”缪冬寄忽然问江季恒。 “不回。”江季恒摇了摇头,“我爸妈过几天就要出去玩,估计还要把他们家那个小麻烦送过来。” “什么小麻烦啊?” “海参。” 缪冬寄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江季恒本来没想瞒他,可看着他满脸疑惑的样子实在感觉很好玩,便卖了个关子:“等你回头就知道了。”他顿了顿,又问,“那你呢?要回商家过年吗?” “不回。”缪冬寄摇了摇头,“商巍然也不回,商叔叔和阿姨一般也会自己出去玩。” “果然恩爱的每一对儿还是挺相似的。”江季恒很不要脸,“那咱俩也一块儿出去玩,咱俩也很恩爱。” “好。”缪冬寄在寒风之中很矜持地给出了一个字的答复。 毕竟这也算是休长假,江季恒缪冬寄俩人在公寓里面腻了两天就烦了——江季恒时至今日依然很怂,俩成年人都确立关系好几个月了也未能开荤,但这吃素真心是习惯不了,更何况缪导本就秀色可餐。江季恒呆在小阁楼里面实在是忍不了了,和缪冬寄商量着要不要出去玩。 昏君兼美人儿想买零食,于是允了。 于是俩人开车去市里逛街。 印城算是个繁华的大都市,市中心更是喧闹而拥挤。 缪冬寄虽然喜欢人多的地方,但莫名并不大喜欢印城的市中心,可能和商夫人就是在这里捡到了他有点关系。而且这个地方太现代太繁华太光怪陆离,复杂璀璨到让缪冬寄招架不住。他在大学的时候就很少来市里,除非身在市中心的主校区有什么活动,或者有什么拍摄任务在市里。 不过市里的好吃的是真的多,缪冬寄捧着一份从甜品店里买的冰淇淋,勺子则在江季恒手里,彻底决定了缪导能吃多快和能吃多少。 缪冬寄罕见的精力充沛,像只猫一样被他手里面的勺子勾着。江季恒存了心想要逗他,一勺子晃悠晃悠最后塞自己嘴里面了,而且塞得太急了,很不矜持且非常幼稚地沾了嘴角。 万千粉丝口中的“缪猫猫”先是忍不住踩了他一脚,然后又忍不住仰着头问他:“好吃吗?” “还行,就是有点太甜了。”江季恒又舀了一勺给缪冬寄。 “不吃了。”缪冬寄吃了一口,然后在线叛逆,“是有点太甜了。” “你不是就喜欢这种甜兮兮的东西么?”江季恒只好把剩下的冰淇淋都给吃了。 他们走过一条酒吧街,这条酒吧街上的人太多了,而且什么样的人都有,挤来挤去的。江季恒揽着缪冬寄想要快点走出去,却忽然感觉怀里面的小孩儿抖了抖。 "怎么了。"江季恒连忙转头问他。 缪冬寄却没有看他,直接推开他几个踉跄摔在了路边,低下头就开始吐。 江季恒手忙脚乱蹲到他旁边:“胃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缪冬寄没功夫搭理他,跪在路边吐得翻天覆地。 其实这几个月来缪冬寄的身体好了不少尤其是胃,毕竟两个人总是吃营养餐,而且从峪城回来之后缪冬寄还喜欢闲着没事试试做饭,胃比当时吃个烤红薯都能疼一晚上的时候那不知道好了多少。江季恒最近也就放宽了一点要求,但不知怎么今天就复发了。 等缪冬寄吐完,江季恒递给他水杯让他漱了漱口。这是一条酒吧街,随时都有喝多了的酒鬼,自然有人及时处理脏东西。江季恒不管这些,想顺便就带着缪冬寄去医院看看胃。 “没事了。”缪冬寄今天却很固执,“回去吧,我累了。” 今天的运动量的确比以前大,缪冬寄说自己累了江季恒也就没怀疑:"那明天去医院体检好不好?我们现在先回去。" 缪冬寄没说话。 应该是累了没听见。江季恒没多想,只是发觉他还一直在发抖,便还是马上带着缪导回了印艺。 缪冬寄病惯了,心情完全没有被打扰,回去之后喝了点粥,然后rua了会儿猫抱了会儿狗,还和江季恒在楼上看了一部他最最喜欢的电影。 看完电影之后江季恒觉得他打算睡了,刚刚收拾完东西想要回自己的卧室,缪冬寄重新拽住了他。 “我想回自己公寓。” 江季恒闻言不由皱了眉,这么长时间来缪冬寄从来没提过这种要求:“怎么了?”他莫名有点不安,不大想放人走,“为什么要回去?” “有事要想。”缪冬寄说道,“就今晚。” 他样子坚定决绝,也没撒娇,这个态度看来应该是阻止不了了。 江季恒找不到留下他的理由,一个表面的男友也没有过分无理取闹的资格。他的脸色白了白,最后还是只能叹了口气:“要妙可吗?” “好。”缪冬寄点了点头。 “好。”江季恒点头,回去把妙可抱给他,“走吧,我送你过去。” “好。”缪冬寄走到楼下,又忽然指着衣架说,“我可以带上那件衣服吗?” 他指的是自己最喜欢的一件衣服,非常爱惜,平常只有心情很好或者当天拍的戏很喜欢的时候才会穿。 江季恒忽然放心了一点,因为这件衣服总是和开心的缪冬寄一起绑定出现的:“可以啊。”他取下来给他,“是要明天穿这件出去玩吗?” 缪冬寄没说话,只是认真抱好了怀里的衣服。 缪冬寄就这样抱着衣服和一只大猫回了旁边的公寓。 江季恒站在公寓门外静静呆了一会儿,里面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他忽然就想要敲门,想要问问他的过往,想要完全知道逆鳞的位置——尽管那可能的确会给缪冬寄带来伤害,但的确也是最好的能够让他有办法把逆鳞保护起来的方式。 “但是有必要吗?”江季恒还是把手放下了。 “还是直接让徐荣刻去查吧。”查查缪冬寄身上发生的一切,虽然可能不够磊落,但也能避免最直接的伤害。 江季恒站在缪冬寄家门口抽完了烟盒里面的最后一根烟,转身回去了。 江季恒是一个从来都不会后悔的人,但也难免那怕在几十年后想起当天那个夜晚,都感觉满是想要去更改的选择。 第 46 章 送缪冬寄回了公寓之后,江季恒没回卧室也没去小阁楼,就呆在客厅里画设计图,一幅接着一幅,也说不上什么好看与设计,纯粹就是莫名心慌睡不着觉然后用来打发时间和精力而已。 他总感觉不大对,但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做事太苛求理性和界限,所以不敢阻止不敢阻拦不敢打破不敢回溯,只能任由不断倾泻的月光冲刷他内心的痛苦。 他是被一阵不依不挠的挠门声惊动的,甚至在那一霎那就觉得手脚冰凉,感觉所有的不安感瞬间落到了实处,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他快步走过去,在门口挠门的果然是妙可。 妙可很重而且平时懒得动弹,缪冬寄有时会一时兴起教它开门,但后来也因为妙可实在是太胖了站不起来放弃了。 但妙可聪明又护主,所有异常行为的目的基本上只有一个缪冬寄。 江季恒压根没看急得张牙舞爪的妙可一眼,直接冲向了缪冬寄的公寓,刚冲进公寓,他就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 江季恒由嗅觉和第六感支配冲向浴室,一打开门便被满浴缸的血水晃了一下神。缪冬寄就躺在这潭血水之中,身上还穿着他最喜欢的那件衣服。 不该是不幸中的万幸,尽管出血量看起来已经很大了,但缪冬寄还没有陷入失血性休克,听到动静之后抬眼看了过来,眼神在短暂的茫然之后恢复了些许清明。 他已经因为失血过多疲惫到无法动弹也几乎说不出话了,但还是对着他说出一句:“被发现啦……” 虽然这句话更像是轻声的喃喃细语。 江季恒竟然没在那一瞬间疯掉。 大概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江少爷具有非常强大的紧急事件处理能力。在面对紧急事件的时候,他的情绪感知能力会自动销声匿迹,把整个身体的全部权力都交给理性和知识来进行紧急处理。 江季恒一言不发,立刻走上前去寻找伤口、进行紧急止血,然后抱起缪冬寄往楼下跑,开了车一路飞奔到医院,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 他神色太冷,缪冬寄还清醒的时候都不敢做什么,之后又陷入了昏沉的黑暗里。 江季恒发现得其实不算晚,奈何缪冬寄动手割得狠,还不止一下,被送到手术室的时候还是已经陷入失血性休克了——是在江季恒怀里面累得闭上眼的。当一个人失血过多的时候,不管什么样的疼都只会变成疲倦。 第53章 江季恒浑身上下都是血,站在手术室门口愣了一会儿,忽然感觉浑身都发冷。他刚才的那些动作仿佛全都是事情发生之后下意识的反应,他直到现在才回过神来,忽然意识到刚才都发生了些什么,一身冷汗把他浇得像只落汤鸡。 江季恒一点点回忆着刚才看见的诸多场景,从满浴缸的血水到狰狞的和纹身交织一起的伤口,从缪冬寄软得毫无气力的身躯到他看向他的茫然空洞的眼神。江季恒低着头看着自己一身的血,忽然在痛苦的边缘竟然忽然想通了很多事情。 他自负惯了,从未想到自己竟有错得如此离谱的一天。他大概是将一只绝望的苍鹰,当成了无助的雏鸟。 缪冬寄这个人啊,表面让人动容的沉默其实并不是源于不善言辞,他澄澈无波的眼神也并非天真所致。他是真的茫然而空虚,也是真的绝望和古怪。他是真的曾被全世界所遗忘,挣扎着想过自救,又挣扎着想要死去,最后将自己焚烧殆尽成一捧被风吹没了温度的灰。 而那些让江季恒、让所有人感觉可爱的反差和沉默,其实都是他被世人眼光装饰过的安然和惨白的迷茫。 就像世人皆爱缪导的才华斐然。缪导抱着话筒在台上说:“很多你们都知道的东西没人教我。我之所以拍出《残霜天》,是因为我比一般人更愚蠢一点。”但是自然不会有人信他,他们迫不及待把他捧上神坛,觉得他是个天生的天才。 他做出这样的事情大概没什么值得惊讶的,毕竟他适应疼痛,而且从来都无惧死亡。 可缪冬寄的自杀大概放在电影里都拍不出什么令人动容的戏码,因为没有父母在家里面为他做好饭菜,没有几个朋友能为他落下几滴泪水。 他的作品大概会会被当做遗作被推上神坛。而他本人则是一个绝佳的祭品——祭品在割腕的时候哼着歌,感受着生命流逝的感觉,被能够选择死亡的自由迷得神魂颠倒。 江季恒在门口呆愣了很久,直到有人出来告诉他病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仍需要进一步的手术和观察。江季恒恍然恢复了一点神志,给商巍然打了个电话。 “不是第一次了。”商巍然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说,“我遇到过一次,剧组里的人遇到过一次。" 商巍然都没有很惊讶,大概潜意识里始终觉得缪冬寄迟早会使用这种方式死去。他和花途都那么小心翼翼,但大概在事情真的发生之后也只能落下一声叹息。 商巍然继续说道:“其实他喜欢自杀,尤其喜欢割腕。”他叹了口气,听着江季恒在那边一言不发,还有心思去安慰他,“其实你也没有必要感觉很不舒服,阿寄想让自己在一个尚且很快乐很幸福的时候死去而已。他只是偶尔会意识到自己的未来肯定有自己承受不了的痛苦。” 江季恒依然没有说话。 “不过季恒啊,如果你也接受不了,那拍完《残霜天》之后就走吧。不要再试图去靠近他了。”他的话语冷静自持,也不知当时纠结痛苦那么久的人是谁,“他大概是一块完美无瑕的玉,你看着他,觉得他美丽至极。但你要是尝试触碰他,会被其中沁出来的寒意刺伤。” 江季恒有点喘不过气来,挣扎着第一次开了口问他:“你们收养了他……就没能给他任何一点活下去的理由么?” “什么收养啊,我妈把他从那个鬼地方捞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快18岁了。”商巍然叹了口气,“我妈就是看他可怜,就丢在我们家疗养院里面养了段时间,又给了他钱去上学……印艺是艺术学院嘛,要上学会有办法的。” “哪个鬼地方?”江季恒问。 商巍然在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说:“戒毒所。” 这个词象征的意义未免太可怖了。江季恒在恍恍之后仿佛才听懂了。第一个想法竟然不是什么理所当然的惊惧恐慌,而是抱着缪冬寄哭上一场。 这孩子大概已经死过好几次了。 每一次肯定都和这次一样疲惫。 “如果你比我要更勇敢一些的话……”商巍然顿了一顿,似乎终于下定决心,语气中竟有些许期许,“那就去找对花啜茶吧。” “对花啜茶?”江季恒勉强从悲伤中回神要打理正事,听到这个名字后又恍惚了一下。 “嗯,花途这个人身份的确是有点多了……”商巍然说,“她其实是缪冬寄的心理医生。” 对花啜茶用这个名字活跃太久了,以至于很少有人去深究她背后那个叫花途的姑娘的故事了。人们现在最多知道花途是一个搞建筑考古的。但其实花途姑娘并非是考古系或者建筑系出身。 花途这个略显古怪的名字,曾经出现在国内最好的心理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墙上,也存在在某一份正规的心理医生证书上。 她的确有很乖巧地当过一段时间心理医生,并且做的还非常不错。但马上就发现:她并不适合这份工作,因为她连自己都没有办法说服或者治愈。认清这件事的花途当即离开了这份工作,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做点事,然后就找到了一家博物院,开始慢慢做起了建筑考古的工作。至于写小说和写剧本,那是因为她依然对人类的内心怀有探究的欲望而已。 她是商巍然重金求来一举两得的好编剧和好心理医生。 她自然很快就能看出来缪冬寄的古怪。但是她很难用病态来形容缪冬寄的状态,这个男孩心中的世界完备而真实——毕竟世界就是如此残酷地对待着他。 而对花啜茶《残霜天》里面的沈颂,其实并不是缪冬寄,而是缪冬寄想象中的自己——像从阴沟里面爬出来的老鼠一样,肮脏、龌龊、虚伪、天生就应该被人不断伤害、任何爱他的人在知道了他真正的样子之后都会选择离开。 当然,林歇没有离开她。因为林歇是花途仔细为缪冬寄打造的神。而《残霜天》这个故事之所以是悲剧,是因为缪冬寄认为神也会因为他而被黑暗吞噬,所以希望他喜爱着的神不要企图来拯救他。 他为所有不来救他的人提供了最完备的理由。 江季恒挂断了电话,手指在花途的号码上滑动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下什么决定,手术结束了。 他连忙走过去,缪冬寄被从里面推出来,身上插着各式各样用以输各种液的管子,脸色苍白,却格外安然,好像只是睡着了觉。 但其实他的情况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乐观,失血性休克造成的深昏迷困住了他,如果他不在48小时以内醒来,会对脑组织造成很大的损伤,甚至又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 而且,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缪冬寄真的会积极地想要醒来吗? 一切的真相在此时此刻都没有意义。 当江季恒办完所有乱七八糟的手续重新做回缪冬寄的床前时,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 他的确需要知道缪冬寄的过去,否则如何治愈当时的创伤。可是人又为何要对本就使人追悔莫及的过去耿耿于怀,管他什么所什么圈子,都与现在的缪冬寄无关。 唯一与他们相关的,是缪冬寄能够醒来。 他小心翼翼碰碰缪冬寄的脸颊,想起这两天腻在一起收拾东西的场景,或者在阁楼里看着剧大笑之后渐渐沉默亲吻彼此的样子,近乎哽咽地呢喃:“起来啊。” 他说:“再亲亲我啊。” 第 47 章 虽然江季恒并没有勇气去想什么”阿寄会醒来”或者”阿寄不会醒来”。 但好在一切都没那么糟,也没有什么日日夜夜的戏码。 既然没有成功死去,缪冬寄从来不会选择这样浪费时间。他是在第二天夜里醒的。 说来讽刺,这场异常安然的自杀使缪冬寄获得了一次安稳的睡眠。 他从临近死亡的痛苦和疲倦之中意识到死亡的触手可及,获得自己已经离开那个地方的结论,这个结论足以给他纤薄脆弱的神经提供些微安全感。他终于从昏昏沉沉的睡眠之中醒来,而江季恒正在旁边削苹果。 准确地说,江季恒正在发呆。在缪冬寄昏迷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尽职尽责守在缪冬寄身边,想要像影视剧里面常见的众人一样讲些什么东西催促缪冬寄醒来,但盯着缪冬寄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该讲些什么,最后只能跟他絮絮叨叨一些舞台上的东西,说缪冬寄大学的时候排的那几部戏。 花途在得到消息之后打来了电话,江季恒简单交代了一下情况,却完全没有兴致在她那里得到些什么讯息:“一切都等阿寄醒过来再说吧。” 他挂断电话,颓得要命,而缪冬寄就在他眼前,沉默而削瘦。 苹果自然是给缪冬寄削的——他照顾人的能力的确如缪冬寄所说的“停留在《触不可及》德瑞斯”的层面上,只知道守在病床边的上时候应该削个苹果。只是他也不知道缪冬寄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醒,只得削了一块吃一块,眼看着缪冬寄醒了,也正好有那么一块可以喂给缪冬寄。 第54章 缪冬寄张嘴叼住了,嚼吧嚼吧咽下去了才回过神来:“……手腕好疼,还烫。” 热是难免的,烤灯正在缪冬寄身边尽职尽责工作,至于疼…… 活该。 江季恒正心情复杂,他一方面想通过自己的情绪——把这件事非常严重的信息,传达给缪冬寄,但是却也难免理解与怜惜。他沉默了几秒,还是没忍住上前摸了摸缪冬寄的额头,无奈叹息道:“难受也没有用啊,你要绝对卧床十天。” 要绝对卧床十天,手腕会疼会烫,时常还会头昏和心慌。 如此严重的行为必然带来严重的后果,即便与死神擦肩而过,不代表一切的后果都会在那刹那间荡然无存。 成年人都会尽量避免行事冲动,因为在一切的喧闹吵杂放肆竭斯底里之后,都必须要面临着收拾残局的可怕境地,那实在是更让人身心俱疲。 缪冬寄这时就不怎么像一个成年人了,他做事向来不怎么估计后果。回过神来之后便看着天花板沉默了一会儿,仔仔细细感受了一下身上的不适。他的确能忍痛,但是这种感觉让他太不舒服了,但是转头能看见江季恒,让他稍稍安稳了一点。 江季恒发了个信息让营养师把特制的营养餐送过来,然后继续削苹果不说话。 缪冬寄想要转移注意力,便一直看着他。看他俊朗的眉眼和下撇的嘴角,然后又看向他正在削苹果的手,然后看见一滴液体滴落下来,落在江季恒的手上,最后滑下来。 缪冬寄在恍惚之后忽然抬头,因为大幅度的动作而一阵头晕。就在这样晕乎乎的视野里面,能看见江季恒正在落泪。 正在非常温柔非常认真又非常难过地,看着他落泪。 缪冬寄彻底怔住了。 他其实是适应有一个人在他很难受的时候呆在身边的,但是从来没有人坐在他旁边哭过。这种感觉太奇妙了,他茫然震惊到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帮他擦,却无意识地牵动到了手腕的伤口,一瞬间疼到也快落下泪来。 江季恒俯下身来,小心翼翼将头埋在他的肩膀处,实现了一个不敢过多触碰但非常亲密的拥抱。 “我一开始非常害怕,阿寄。”他轻声说,“我平生最恨自己的无力,我很清楚自己做不到想做的所有事情,但是当事情脱离我的掌控时,我便害怕到仿佛成为了年少时一无所有的自己。” 缪冬寄不敢说话,他甚至不敢稍稍用力地呼吸。他在恍惚中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的死亡时会给别人带来影响的。 而且这个人是江季恒。 他那么认真真诚地,想要让他开心的江季恒。 “然后呢,你醒过来了,我不害怕了,但是我很难过。”江季恒在他的耳边说,“阿寄啊,你知道什么叫难过吗?” 缪冬寄想了一想,然后回道:“我知道。” 但其实他并不很了解这种情绪,小的时候只顾着恐惧和挣扎,之后有愤怒,有绝望,也有迷茫。唯独没怎么体验过这种听起来绵长而犹如钝刀割心的情绪。 “我很难过阿寄。”江季恒重复了很多遍,“我真的很难过啊阿寄……”他又在他的耳边流泪了,声音也在颤抖。 他其实有想过缪冬寄醒之后自己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如何认真地同他交流说话。但当拥抱发生的瞬间,江季恒麻木沉默许久的痛苦忽然汹涌而出,他趴在缪冬寄的颈窝中几乎痉挛,一时分不清重伤的人究竟是谁。 江季恒这个人,钻了一个非常漫长的牛角尖,他痛恨自己的无能和弱小,痛恨的方式是不动声色地越来越强,现在却终于能为自己的痛苦痛哭一场。 他溺水在缪冬寄的肩颈之间,仿佛在做一场没办法逃脱的噩梦。 而缪冬寄也完全愣住了,他的大脑大概还没来得及完全苏醒过来,此时更是被这罕见的一幕搞得木得像块石头。 缪冬寄这一辈子虽然连死亡都感觉应是归宿,真的是辛苦透顶了,但是几乎从来都没有后悔过,也没有对自己的什么行为郑重地说过抱歉。但是在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要是没割那几下就好了。 他怎么可能舍得江季恒难过啊? 缪冬寄不是没有心的,他平时有多费心想让江季恒开心啊,但是在割腕之前却一点没有想到江季恒会不会难过。 “对不起。”他终于在江季恒的哽咽之中轻声开口。 医生马上到了,检查时候确认缪冬寄已经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碍。而后者虽然醒了,但身体还是较为虚弱,医生没走多久便重新睡了过去。 江季恒又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放在站起身来,走去走廊给花途打电话。 花途虽然没办法赶过来,但显然好几天来都在愁这件事,听到缪冬寄醒了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但没过一会儿,她还是头疼地叹了口气:“商巍然说的对也不对,缪冬寄虽然并不像我们这样看待死亡,但其实在电影制作周期里面绝对不会闲着没事玩着自杀。甚至这段时间来他的精神状态已经趋于稳定,他肯定是在自杀前受到了刺激。” “受到了刺激?”江季恒想了想,“那天发生了什么呢……” “可能是潜意识里的,这个说不定,我受了什么刺激我们想个大概,但肯定也猜不过来。”花途顿了顿说,“我明天就赶回去看看他。” “他知道你其实一直再给他做心理治疗么?”江季恒问。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很清楚自己和别人的不一样,所以也意外在意这个问题,所以可能反而是意识不到我也非常在意了。” 江季恒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问道:“你能把缪冬寄的事情告诉我么?” “这……我也不知道。”花途顿了一顿:“因为你时刻可能弃缪冬寄如敝履,就像商巍然一样。缪冬寄表面上的确是毫无影响的,因为他内心确定你们都会一个个离开,你们的行为只是在一遍遍认证他的猜想。而你,你其实因为潜意识里的无力感而追求稳定,也正以如此才会喜欢上表面上看起来很有趣,但又很稳定的之前的缪冬寄。而知道了他的事之后,你对这个真实的但是不稳定的缪冬寄就有了责任,把这份责任丢给你实在不公平,你自己再好好想一想吧。” 江季恒闻言没立即说话,当真非常认真地想了一想。 他想起来商巍然告诉他:缪冬寄享受着那种慢慢靠近死亡的绝望。 放下潜意识里那坨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执念不谈,江季恒这快三十年的人生实在是太逍遥自在了,以至于很自然地将“为什么活着”这种疑惑归入了“送分题”的范围里面。什么亲人啊朋友啊喜欢的事情啊,总有理由活下去的吧!可偏偏有的人就是什么都没有,这个人在茫然之中恍惚了太久,然后开始察觉和痛恨自己的古怪。 缪冬寄自杀绝对不止是在“享受”,他是真的讨厌自己。可是江季恒都不知道缪冬寄讨厌的是经历过什么的自己 江季恒思考过之后重新开了口:“我不知道我是否会一直爱着这个不稳定的缪冬寄,但是我不会像商巍然一样离开。不管他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做过什么事情,过去的事情塑造了我喜欢的他,那么我何必对他的过去心怀畏惧呢?” 江季恒看着紧闭的病房门,轻声却又坚定地说,“花途,我可以对我说的话负责。” 花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好,我全都告诉你。” 第 48 章 江季恒两天没能合眼,刚和花途聊了会儿之后回去,看到缪冬寄又微微转醒,便开始喂缪冬寄吃营养餐。 失血性休克造成的后遗症不是很严重,但也的确挺要命,饮食上也需要多注意。 缪冬寄对这种别人设计管制的饮食都兴致缺缺,但看在江季恒的面子上吃得还算可以。 缪冬寄显然是想要哄他,哪怕没有几分气力也强打起几分来,着急地想要想出点话题和江季恒说说好哄哄他。 可江季恒又哪里舍得,只能摸着他的头叹了口气:“我不生气了。你先休息一会儿,要看电视吗?我帮你打开。” 缪冬寄听话地去看电视了,但还是忍不住往江季恒这边看。 江季恒也不说话,从营养师帮忙带来的东西里面找到了笔记本电脑——营养师还帮忙联系了清理房间的人,甚至还伺候了家里面的两个主子。 营养师:“没有姓名的我也太难了。” 江季恒打开电脑,给手机插上了耳机,然后给花途打了电话。 缪冬寄大概出生在韵城,自然也有可能不是,但他在那个处于我国边境的地方长大,这个倒是不用质疑。 江季恒之前就有听到过缪冬寄说韵城话,所以对这个信息并未感觉到过分惊疑。 这小孩儿在韵城是在某种不太干净的环境下长大的,家里也没什么人用心爱他。他待在所谓的“帮派”里讨一口饭过活,过早见识了这个世界上最肮脏龌龊的那些东西——滥交、吸毒、权钱交易,各种各样的犯罪,甚至是杀人。 第55章 他就在这种环境下长大,不懂善恶,不明是非,混在街头当了不少年的混混,连字都不认识,唯一掌握的技能大概就是从小耳濡目染学会的打架。 江季恒现在就守在缪冬寄的病床边上。小孩儿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上重播的花样滑冰比赛。 江季恒带着耳机坐在一边,一边听花途说话一边在笔记本电脑上面做记录,顺手还能喂缪冬寄几口水果吃。 只要除去电话里面正在谈的东西不说,这个画面其实还真的挺岁月静好。 而那个在街头咬着一嘴血打架的小孩儿啊,是否也有一双虽然茫然无知但是真诚又好奇的眼。 江季恒忽然依稀之间想到了什么,只可惜现在的情形容不得他想清楚,花途依然在讲着那些过去的事情。 后来缪冬寄他爸就出了事,人生的轨迹总是能在某一个瞬间就开始风云变化,偌大的“帮派”不过顷刻之间就被几乎端了个彻底,只有几个运气好的“老狐狸”逃过了一劫。 干这行的老狐狸啊,谁那个时候都恨不得自己一无所有身轻如燕好溜得干干净净,不可能为了什么兄弟义气去管一个自己老大都没怎么在意过的小孩儿。 缪冬寄一直没有身份可言,连警察那边放在这儿的卧底都不记得有一个小孩儿是老大的儿子。缪冬寄不过是闲着没事儿出去玩了两天,回来却连个所谓的吃饭睡觉的“家”都没有了。 “我曾经被全世界遗忘过。” 江季恒忽然就想起来缪冬寄说的这句话,只不过当时听闻的时候很难以想象。 缪冬寄从不撒谎,他一个艺术家竟然也没有学会过夸张。 是啊那谁能想象呢?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忽然之间一无所有。而且他向来独来独往如天上孤独的云,没有朋友也没有喜欢的少年或者姑娘,这个世界上大概真的没几个人能想起来他。 从来没有人用心教过他什么知识什么道理,但是这世间又过早让他知道人生的无常。 虽然那时候的缪冬寄压根不会什么电影文学共情,但是他天生敏感,怎么可能不害怕和悲伤呢?遑论这份感情还汹涌而不知所谓。 茫然无措的缪冬寄被命运裹挟着一路到了印城。 他一路上风雨飘摇,没有身份证和钱也买不到什么正规的票,一路上坐着私家运货车和三轮车兜兜转转,车费则靠着给车主干活抵——他实在是太疲惫了,连最熟悉的偷和抢都不愿意做。 一路上真的太难了,他没有归属感,每一个地方都是一样的陌生。他不知道自己有多悲伤,又从来没有学过什么是希望。 十四岁的缪冬寄活得那么痛苦,而那时的江季恒大概刚刚出国。他在国外的声色犬马灯红酒绿中嘲笑着艺术的扯淡和人生的荒谬,习惯宿醉、抽烟和逃课,喜欢品鉴、批评和自我骄傲。 而缪冬寄躺在摇晃剧烈的三轮车上,那么认真专注地仰望着神秘而浩瀚的星空。 江季恒大醉之后看的应该与他是同一轮明月,他看了一晚上夜空,设计出来一套叫作“迢迢”的礼服,对所有人说这套衣服设计给他未来的“神”,只有他圣洁真诚的心才配让这样的衣服作配饰。 谁知道当年的缪冬寄会穿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他的眼睛里面同样有着迢迢星河。 然后缪冬寄在那时候遇见了一个农民。 农民是过了大半生的人,早已被人生教导成为了一个智者。 他第一天教这个小孩儿知道了什么叫做“好”,什么叫做“不好”。 第二天则发现他烟瘾太大,说:“可能是烟里面有毒、品。” 这种事情在缪冬寄那个圈子里面并不罕见,他告诉他要去戒毒所检查一下,如果有毒瘾的话要尽管戒掉。 这是老年人最质朴最智慧的善意,但是善良的人有时可能一辈子都分外单纯,对这个世界如此信任。 缪冬寄第一次听到“好”“不好”的论调,他深信不疑,他毫不迟疑地照做,又是不聪明地一路兜兜转转,他终于在印城找到了一个“戒、毒所”。 他懂什么呢?他只知道这个地方可以帮他改掉不好的地方啊。这个始终身处在混乱之中的小孩儿哪里知道什么危险,这个始终恐惧的少年哪里知道如何克服恐惧。他被人善意相待,他的悲伤、茫然和恐惧一厢情愿地销声匿迹,然后他满心希望地坠入了地狱——准确地说,应该是被拖拽进了地狱。 第 49 章 江季恒听到这里的时候,他和花途已经聊够久了,缪冬寄已经睡了一觉起来,又重新有了点精神,眼看着江季恒还在通电话,情不自禁撇了撇嘴,眼神都变得委屈。 江季恒无奈挂了电话,对着缪冬寄说:“你要不要上厕所?” 缪冬寄点了点头。 “我找了护工,我让她过来。”江季恒解释道,“绝对卧床的这十天,你必须一直待在床上。” 其实缪冬寄不大在意,非常坦然,毕竟他从来就没有有过羞耻心之类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从未有过,还是在他前段悲惨人生的某个阶段被磨掉了。 但是江季恒很愁——并非是出于吃醋什么的幼稚心里,这毕竟是医疗范畴的正常东西。但他的心里说出来也没比吃醋成熟到哪去。 缪冬寄这个人太隐晦了,连带着他的身体都无比神秘——身上的纹身和疤痕。他不愿别人去如此直接地窥探缪冬寄的秘密,更甚至于当做奇谈怪谈再同旁人津津乐道。 不过这些都是应该以后再说的事情,江季恒还是马上打电话叫来了护工。 他肯定是不放心了,不会“守礼”地退到外面或者站在房间帘子后面,就站在缪冬寄旁边看着护工的一举一动。 护工处理完了之后问江季恒要不要给缪冬寄擦身。 “不用了。”江季恒说,“这个我还是会的。” 护工点点头离开了。 缪冬寄本来一直在盯着电视节目发呆,这时才回了一点神,看着江季恒问:“你要做啊?” “对啊。”江季恒研究了好久如何照顾绝对卧床的病人,如今终于要动手做了,竟然还有点紧张。 其实缪冬寄虽然是因为伤到了动脉所以需要绝对卧床,可是除了左手以外别的地方的活动都没有问题,实在不需要帮忙全身擦身之类的工作。但是江季恒现在简直操了八辈子心,连饭都是一口口喂的,恨不得缪冬寄连个胳膊都不抬。 这种情况下双方也都动不了什么绮丽的心思了,折腾了大半个小时,把缪冬寄的力气和精神又重新折腾没了,一收拾完就想继续睡觉。 “等会儿,再喂你吃点东西。”江季恒说。 “不想吃。”缪冬寄哼唧撒娇不听话的精神头又回来了。他但凡有点身体问题,胃都不能独自健康,连带着食欲肯定荒废。 “不行。”江季恒很有原则,“吃完了再睡。” 缪冬寄这个时候不敢惹江季恒不高兴,只能被喂着吃了点,然后又要最好准备开始睡觉。 “你不睡吗?”缪冬寄看着江季恒又戴上耳机打开笔记本电脑打算打电话,有点担心,“你是不是好久都没睡觉了?” “没事儿。”江季恒安抚地摸摸他的额头,“你睡就好了,我马上就睡。”等听花途全都说完再睡。 缪冬寄睡着之后,江季恒又打了电话给花途。 “终于打过来了。”花途依然还在因为缪冬寄的事情发愁,听到江季恒的声音之后凉凉地说:“你看个小说这个时候也是最重要的高潮部分,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阿寄就在我旁边呢。”江季恒轻声说道,“我有什么兴趣管别的?” 花途被他噎了一下,哼了一声不说这些了,开始继续说当年的事情。 那个年头的私人戒毒所腌臜至极令人作呕,没有人知道缪冬寄当年在那种地方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呆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把整个人搞得形销骨立、满目疮痍,浑身上下全都是伤病,性子也大变,离被人折磨而死大概就只有那么一点距离。不过就是在万般不幸之中还有一点幸运,那就是他总算还是活下来了。 快要年满18岁的缪冬寄终于出了所,他把自己人生的全部不幸都消磨在了那里。那天外面的阳光很好,缪冬寄终于等到了自己十八岁以后的人生。 那时他整个人在长期的□□和精神折磨之中透支了太多力气:身体严重不适,精神也极其恍惚,在许久未见的阳光里没走几步就晕倒在地,却又正巧晕在了正在外面买奶茶的商夫人面前。 商夫人小康家庭长大,从小放养,之后嫁到商家,又一直被商先生拼了命宠着,保持了自己原汁原味的艺术家秉性和少女心。也没有人能阻止她出门跟个学生一样排队买奶茶,以及往家里面捡小猫小狗一类的小东西。 那天可能稍微特殊一点,捡回来个人。 不过在商夫人的眼里面,缪冬寄那瘦巴巴还不会说话的小团子和猫狗也没啥区别。 第56章 缪冬寄误打误撞,倒在了自由和光明的那条路上。 后面的故事江季恒猜测加调查已经知道得七七八八,后面的故事也没那么一帆风水,但是缪冬寄的运气显然是变好了。 商家捡了个大活人回来,那自然也是要调查一下这个人的过去和履历。 查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实在太难了,以商家的能力都只能查到部分蛛丝马迹,这段完整的过去是后来慢慢拼凑起来的。 缪冬寄的履历被摆在了明面上,的确是不光彩,但也着实无辜。 更何况缪冬寄当时身体差过了头,精神状况也很不好,不肯见光,也不与人说话,再好的心理医生都不管用。商家总不能把人捞回来了又见死不救丢回去,便把他搁在最好的疗养院里面放着,能不能好起来就看他自己又几分造化了。 好在缪冬寄心里是有一团火的,他靠着这团火慢慢好了起来,慢慢尝试着说话,慢慢接受阳光。最后被商夫人力排众议着收养进商家,又被塞到了印艺的校园。 缪冬寄终于有了身份,有了该做的事,有了教他知识教他道理的人。 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缪冬寄说是商家的养子,其实当时也只有和商夫人说过几句话。商夫人并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顶多是有点喜欢小动物,不过她是个很有主意而且主意都很简单粗暴的人,看出来缪冬寄当时最大的问题是不会正确的与人交往,便觉得上学是最适合小孩子的事情。 缪冬寄当时还没满十八岁,带着茫然、天真和格格不入的罪恶踏到这个光怪陆离的艺术学院里面。 他什么都不懂,却清楚自己的古怪,而且因为恐惧而避免着一切和别人交往接触的机会,沉溺在书籍、电影和话剧里面无可自拔。 他抽烟,偶尔自残——一个习惯被虐待的人,在摆脱了被虐待的环境之后,却依然会下意识的去寻找另外一个受虐的环境。因为被虐待虽然痛苦,但是却非常熟悉,惯受虐待的人本就缺乏安全感,有时候熟悉比舒适来的都要重要。 江季恒分出一半心思来幻象,如果自己见到的是那个时候的缪冬寄,会怎么样。 那个时候的缪冬寄不好看,瘦到脱相,让人看着就感觉不舒服。那个时候的缪冬寄也并不才华斐然,他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抱着开学时发的一箱子书茫然无措。 但是他又同样真诚、同样在努力追逐着些什么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应该很辛苦吧,但是真的很努力。 而那个时候的江季恒太年轻太锐利,正是最张扬骄傲的时候,有一整个世界这么大的舞台供他闯荡。那个时候的他啊,是否能低下头温柔对待一个茫然无措的小孩儿? 江季恒的确不知道当年的自己会做些什么,反正命运并没有把这个选择题丢给他,而是交给了当时更温柔更浪漫的丁立檐。 缪冬寄在那个时候遇到了丁立檐。 第 50 章 缪冬寄真的是一个非常能够“既来之则安之”的人,在昏迷醒来的第一二天就通过看电视喜欢上了花样滑冰这项运动,第三天电视上面没有花样滑冰了,就开始缠着江季恒帮忙在手机上找花样滑冰的比赛看。 倒数三二一跃入运动员粉圈,超级迅速干脆……尽管他的偶像已经退役好几年了。 众所周知,追星使人心情愉悦长命百岁。 缪冬寄盯着摔了一跤的新任偶像嘤嘤嘤,表情看起来比自己割腕的时候都疼。 花途来的时候缪冬寄正好在嘤嘤嘤,直接把她吓停在了病房门口。 花途迟疑地往里面走了两步,然后就看着缪冬寄正追星追得起劲,朝着手机屏幕非常真情实意地作加油的手势。 江季恒明显正在助纣为虐,就坐在他旁边帮他举着手机,余出一只手能够随时给他擦鼻涕擦眼泪。 那缪美人的左手还包扎地跟个粽子一样呢,可是看起来完全没有病美人的自觉,眼看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真的是究极迷惑。 最后还是江季恒觉得此事不可,缪冬寄现在还有缺血性休克造成的后遗症,动不动就要缺氧头晕,这么哭下去可还得了?只能非常□□霸总地把自己的手机塞兜里了。 缪冬寄着急得不行,他还不知道自己偶像得了第几呢,于是非常没有原则地转头就想要对着撒娇,结果终于看见了站在门口神情复杂的花途。 “花途?”缪冬寄问她,语气中的疑惑非常真情实意,“你回印城干什么?” “……我回来看看你。”花途无奈,她这个心理医生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缪冬寄相处了。大概自己之前的方式都是错的,闲着没事儿就不应该和缪冬寄聊那么多艺术那么多内心戏,其实陪伴和守护才是最能够治疗缪冬寄的东西。 缪冬寄上了大学之后遇到了所有人都在和他聊艺术,但其实不是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活得那么艺术。 尽管这世界每时每刻都在苛责一些没有正常爱憎的人,让他们成为万众瞩目的艺术家。 其实这件事情花途他们又有谁不清楚呢? 但是没有人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去陪伴和守护啊,谁都没有这个义务,谁都没有权利要求。 所以丁立檐不会、商巍然和花途也不会,这并非是什么自私自我,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 要不是喜欢得不行,认真觉得对方的人生能和自己的人生牵扯到底,又怎么可能将自己的人生如此消磨到别人的人生上呢? 可是你说好巧不巧,江季恒他就真的可以。 说寸步不离就真的寸步不离,连跟花途打电话聊自己男朋友的往事,都可以坐在那朋友病床边上嗯嗯嗯一整天。 厉害。 江季恒战战兢兢活了那么多年,一直积累,不断丰富,毫不缺乏金钱、时间与爱,亦毫不吝啬金钱、时间与爱。 花途坐到缪冬寄病床边上,和缪冬寄聊了一会儿。江季恒依然站在病房床边上盯着,非常阴魂不散。 花途聊了一会儿之后便离开了。 江季恒又重新回到床边开始跟想要看比赛的缪冬寄斗智斗勇,最后为了成功还非常丧心病狂地提前剧透:“你偶像这轮逆风翻盘拿了金锅,这下可以了吗?” 果然成功把缪冬寄气得差点七窍生烟。 然后不一会儿江季恒就收到了花途的消息:“说来挺奇怪的,缪冬寄现在的精神状态挺好的,甚至比他之前都要好一点。而且他好像挺喜欢医院的。” 江季恒看了一眼,然后就收起了手机。 其实他一直感觉不对劲,缪冬寄的经历拼拼凑凑,可以凑出来一个比较完整的二十来年人生。花途和商巍然的这些年来,从每个人手中查到的,从缪冬寄那里获得的,就是这些东西。 但是缪冬寄在戒毒所里面的近四年的时间,是空白的。谁走不知道缪冬寄进入那个地方之后都经历了些什么,不知道他身上的每一条伤疤是怎么形成的。 缪冬寄的很多行为心理,在现在能翻看的过去里面走找不到征兆,那么很可能是在那四年。 那个时候的这种机构都很不正规,里面藏污纳垢不说,管理也很成问题。 缪冬寄在里面待了三年多,始终也没有身份,死了的话最是悄无声息。尽管后来出所的时候可以说只剩了一口气,但那也可以说是个奇迹了。 缪冬寄在里面绝对是遇到了些什么,但这段过往哪怕是商家都无人知晓。 江季恒自从从花途那里知道了缪冬寄过去的时候,大部分的时候都在思考这段断层的时间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他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徐荣刻本来就已经差不多查到了这个范围上,虽然因为江季恒自己的怯弱戛然而止,但是后来遇到了那个奇怪而幼稚的小孩儿楚和风。 缪冬寄身上斑驳的伤疤,纹着橄榄树枝的手腕和脚腕的伤疤层层叠叠。他喜欢自残,会在意识到即将靠近悲伤的时候结束自己的生命。他不喜欢被约束管制的食物,他很讨厌动弹不得慢慢恢复的感觉——这个阶段让他比平时更加焦躁和不安。但是他又挺喜欢医院的,挺喜欢江季恒陪在他身边,以及看起来像是怼的打情骂俏。 其实答案呼之欲出。而江季恒呆在缪冬寄身边犹豫了很久,还没有做好决定——他到底要不要去动手查一查。 缪冬寄和他争累了,大概是知道江季恒绝对不会给他手机玩了,便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尸,刚刚想要继续睡觉,转过头来却正好看见了正坐在病床边若有所思的江季恒。 他盯着江季恒看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又重新转回头去看着天花板:“江老师……” “嗯?”江季恒忽然反应过来,看向他,“怎么了。”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缪冬寄说。 “你少来吧。”江季恒下意识反驳,“你刚才还跟我说看完一场就绝对不看了。” 第57章 缪冬寄:“……嘤嘤。” 江季恒:“……好吧好吧你从来都不撒谎。” 缪冬寄终于转过头看他,眼睛一如既往地清澈又真诚,“我说过的啊,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直接问我,我知无不言,绝不撒谎。” 江季恒愣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缪冬寄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当时的自己并不想要知道什么缪冬寄的过去,所以并没有当回事。 江季恒认真想了一想:“我不是不想要直接问你啊阿寄,但是我以为你会不想谈。” 缪冬寄说:“我的确害怕那段过去,但是我不害怕讲给你们听。”因为他的恐惧只有他们可以遏制和终止,“从我大一的时候开始,我就可以告诉丁立檐,后来我觉得自己可以告诉柳阕,后来觉得可以告诉商巍然可以告诉花途,可以告诉林光霁,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们没有一个人问过我。” 这些人全部敏感而温柔,问不出一个带着痛意的字眼。 江季恒听完,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摸缪冬寄的额头,然后说:“阿寄你知道吗?只有知道你的一部分过去,然后又不怎么爱你的人才会问你,比如楚和风。” “我知道。”缪冬寄又额头蹭了蹭江季恒,“因为你们不知道我害不害怕,你们觉得我可能完全不想回忆或提起那段往事对不对。” “嗯,阿寄我说过,我一直畏惧你的畏惧。” “那么现在我要告诉你们了。”缪冬寄看着江季恒,非常认真地说道,“我的确害怕那段往事,但是我从来不害怕告诉你们。” “但是我本来只是不害怕告诉你们而已,我也不介意你们听到了答案之后会不会像商巍然那个样子离开,但是就是前几天我刚醒的时候……你抱着我哭的时候,我很开心。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情绪,我可能有点难过?因为你哭了很久。但是我又的确很开心。”缪冬寄伸出右手去碰他的手,仿佛这个样子就可以足够安心,“我想我应该挺希望你们知道的,我希望你们心疼我,这样我才知道我被爱着。” 缪冬寄说:“我有的时候会想,要是巍然哥是直接来问的我,他是不是就可能不被我吓到,也就不会离开。” 所有人都怕害怕他,所以所有人都在揣测他。而缪冬寄本人站在他们中间,想说:“你们来爱我吧,你们来安慰一下我吧,你们来抚慰一下我吧。” 开口却哑然无声。 他们都对他很好,但从来没有一个人那么真诚用力地爱他,没有人知道他多需要爱。 江季恒被一双如此真诚的眼睛看着,忽然就想起来缪冬寄刚刚回印艺拍片的那个时候。他到缪冬寄的房间里面,忙着跟商巍然这个人精斗智斗勇,然后转过头就看见缪冬寄带着好奇和探究望过来的目光。 他太不擅长如此直接面对一个人的目光了,所以当时简直是落荒而逃。 那个时候,甚至是后来两个人已经成为了很亲密的恋人,他都始终觉得缪冬寄在感情方面并不敏锐。 其实不然,缪冬寄前半生过得太过混沌,没有人用心爱他,反而让他对待感情格外细致敏感。 缪冬寄其实也并非商巍然所想的那么难以被拯救,他只是真的很需要知道自己正在被人爱着。 人总是忍不住渴望“爱”的,更何况是缪冬寄呢? 缪冬寄认真地看着江季恒:“那我现在告诉你了,我不害怕。你愿意问问我吗?” 江季恒沉默不语。 “那么这样,作为交换。”缪冬寄说,“我要说一个你可能害怕我知道的小秘密。” 江季恒一愣:“什么……” “你喜欢我。”缪冬寄轻声说,“对不对啊,江老师。”他说,“我说和我在一起之前就是。” 第 51 章 商巍然经常责怪缪冬寄:认为他总是盯着人看并不礼貌,也不利于自我保护。 但实际上缪冬寄非常迫于自我保护,他对于任何一个出现在周围的人,便忍不住认真地观察和打量。所以江季恒刚开始接触缪导的时候,总是会感觉他眼神的不可躲避。 但是后来缪冬寄便不看了,因为他发现了江季恒对他的期待。 江季恒期待着他的接触,他的注意,他的亲密…… 缪冬寄的确分不清什么爱或者欲望或者别的更多,他只能看到他的期待。 缪冬寄从大四开始就格外青睐于江老师,所以并不愿意落空他的期待,所以他与之接触,给予信任,住到他的阁楼,纵容他一步步地逼近,乃至纵容他的所有期待。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会为任何一个有所期待的别人做到这种程度,不过这种独属于缪冬寄的敏感而聪慧的温柔,已经毫不吝啬地全部赠与了江季恒,由江季恒保管。 如果江季恒不愿意分给别人,缪冬寄便不给了。 他可以这么无底线地宠溺一个人,甚至于几乎没有什么属于自己的期待。 其实花途说的没错。 只要不吝啬爱与陪伴,哪怕江季恒把缪冬寄囚禁在一个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他都会甘之如饴。 他只想要爱和安全感,这两样东西江季恒都在努力给。 江季恒忽然就想起来了缪冬寄话剧《永无岛》里面的台词。 “你是如此惹人爱怜,你是如此至纯至艳,所有人都觊觎你的唇,所有人都窥探你的爱。你是风华绝代的玛莲娜,我将献给你我对美最忠诚的爱意,我将献你对悲剧的最真诚的泪水。 我们总是这样口口声声说着爱你,却永远在落空你的期待。 所以不要挂怀,所以不要爱任何人。” 江季恒感觉很温暖,但是又有点太难过了,这个小孩儿以前真的没有被人爱过,哪怕他有这么好。他忽然就不感觉窘迫了,喜欢这样的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他会那么认真对待地你的爱。 江季恒想:“我也将认真对待,我再不肯落空他的期待。” 所以他认真地说:“好,那请你告诉我。在戒毒所的那四年,都发生了些什么?” “好。”缪冬寄笑了笑,手指却还是忍不住在他手心颤了下,像是忍不住祈求:“你会心疼我的对吧?” “会的。”江季恒紧紧握住他的手,“怎么可能不心疼你呢?” 缪冬寄眼眶忽然就红了。现在的他浑身没有力气,脆弱得如同一只幼兽。 他之前自杀的时候最讨厌被救之后的这段时间,但是现在却安稳甚至闲适。 他终于不会害怕。 缪冬寄压根没有在那家戒毒所里面待上一天时间。 他甚至没有做过检测,坚信自己吸过不干净的东西,茫然而又带着人生第一份的希望走进去,觉得这个地方可以将他冲洗干净。 那时的他尚且还不知道如何判断别人的目光,不知道有多少的人都在看他。或许看见他从小野蛮生长而生的邪恶与野性,又或许看见他藏在单薄的衣服下面的脆弱和不曾渲染——待在这种地方的人,谁能见得如此坦白漂亮的一张白纸呢? 毫不意外,缪冬寄这种人哪怕在这里过一夜,都可能会被撕裂。 但是他没有过这一夜,他被一个看起来那么温柔那么善良的人领走了。这个人是牵着他的手带他走的,缪冬寄跟在他的身后,看着这个人带着笑意的脸,深信不疑这个人将实现他的希望和变好的梦想。 却不知道自己走进门之后得到的就是一阵毒打。 他虽然已经很久没有打架了,但是当年也是在街头混出来的,虽然被手铐铐住双手又拷在椅子上,但是并没有坐以待毙。棍子和鞭子不断地落下来,他虽然疼得要死,但始终没有停止自己狠厉地挣扎。他骨子里面太野了太混了,逮住机会之后,生生咬掉了那个男人手臂上的一块肉。 那个男人一改自己连虐待之时都带着的优雅伪善的面具,大声尖叫着不断地把棍子落下来。 缪冬寄都忘了自己那次断了多少根骨头,反正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疼的。他满嘴都是血,有自己的也有那个男人的,昏过去之前看见眼前的青石板上的血迹,特别丑特别难看,恶心得要命。 缪冬寄就被这个变态的男人关在一个只有十平方米的房间里面近四年,每天能够面对的事情只有永无止境地折磨。 那个男人告诉他:“乖一点,不要想着跑,不要想着反抗,否则你就更痛苦。” 缪冬寄也不是没有听话地尝试乖巧,但是这个以虐待为乐的男人自然不会仅仅只享受囚禁和关押的乐趣。 那个男人一边毒打一边笑着说:“宝贝儿啊,你的命就是这么薄,就像是一颗空心的秕子。” 既然少不了毒打,缪冬寄肯定不愿意当一条被打了还要摇尾巴要吃的的狗。他聪明而狠厉,后来某一次时候咬掉了他的一根手指还吞了进去。 那次他差点叫那个男人弄死了,但是最后却还是醒过来了。 他醒来的时候是那么崩溃,面对着男人撕扯开伤口等狠辣阴毒的手段,第一次哭到竭嘶底里,谁在那种情况下不想要直接干净利落地死去呢? 第58章 而且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坚强,没有人告诉过他自由,没有人告诉过他生命可贵,他爸当年杀人时留下的话都是:“老实交代吧,我给你个痛快。” 谁不想要个痛快? 缪冬寄挣扎得太累了,已经不想要和那个男人斗智斗勇了,开始想尽办法死。 比如撞墙,比如咬舌,反正他尝试着动用了所有他知道的可以用来结束生命的方法。 但是那个男人怎么舍得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死,他都还没有惩罚完他小礼物那不知分寸的调皮。 后来的那段时间是缪冬寄那几年来最绝望的一段时间。 他被完全禁锢在那个狭小的房间的床上面,被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器具捆绑起来,手脚和头都没有办法动,嘴里面都是为了防止他咬舌自尽而带上的口夹。 那个男人不给她喂饭了,而是选择给他注射营养液。他每天一动不动地被绑在床上,不仅需要面对他各种各样的折磨,还要面对被注射营养液的痛苦,以及对于黑暗的无限恐惧。 人为什么连选择死的权利都没有呢? 缪冬寄太希望自己某一个晕过去的时候能彻底死掉了。 为什么很多生命都没有办法生活下去,但一个完全不想要继续活着的生命却如此坚韧呢? 他其实真的不知道那种时光过去了多久,缪冬寄已经要在那样暗无天日还丝毫没有希望的境地逼迫到发疯。 可是他为什么如此坚韧呢?他为什么要如此坚韧呢? 他竟然那么努力地在那么可怕的情况下活过了快四年时间。而且他竟然真的被放出了——尽管他到现在都知不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缪冬寄的确拥有着倔强的生命。 他的肢体马上就要被毁灭殆尽,精神也奄奄一息,但是从未真的疯掉。 他一直想要死,但是却从来都没有想过去屈服。 缪冬寄拍《广寒月》的时候,曾经对着主演林光霁说过这么一句话:“我要是无所坚持,那我的存在就没有尊严和意义。” 他们两个人之所以能把《广寒月》诠释到极致,就是因为他们都是这样的人。 当《广寒月》的男主失去自己的坚持,他便在这个世界上死去。 而缪冬寄无论经历过多少痛苦和绝望,他都未曾失去自己的尊严和意义。那是还没到印艺时,什么都不懂的缪冬寄,都会坚持的道理。 两年时间没有站起来过的缪冬寄是一步步走出去的,他的几乎每一根骨头都断过,这件事在后来医生的眼里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但是他真的就这样一步步地走向了阳光,然后跌到了商夫人的面前。 他的十八岁以后的全世界,他的“林歇”,终于在极度漫长的黑夜之后迟迟到来。 第 52 章 江季恒其实真的很难形容自己听缪冬寄讲这段往事时候的心情,其实他早就把缪冬寄当时的经历猜了个七七八八,但是他本来就是个不敢想的人,所以很难直面缪冬寄当时的惨烈和绝望。 也对啊,这个小孩儿和沈颂不一样。 《残霜天》里面的沈颂被她的父亲长期虐待,但是她非常的聪明和现实,又或者说是出于一个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她逐渐在被虐待的生活之中学会了如何去诱惑和讨好,从而自己换得利益,甚至还能够忍辱负重,最后彻底反转了虐待者与被虐待者的身份。 缪冬寄其实并不像是沈颂,那段时间无论多么荒芜绝望,他都没能学会到底该如何去讨好。 况且那人本就比“沈颂父亲”这样的角色,还要龌龊恶毒数倍。 不过他和沈颂在某种地方上又是非常一样的,那就是他们都是万分痛苦的人。哪怕沈颂看上去有那么多恶心又做作的手段,看起来很会自娱自乐的样子,但其实也是一个活得非常非常痛苦的人。 江季恒不想说话,安慰现在对于缪冬寄来说并没有那么有用,安慰怎么可能抚平缪冬寄心中的恐惧呢? 江季恒这几天来第一次躺到了缪冬寄的床上,小心翼翼地把他搂在了自己怀里,轻声问他:“然后呢,就是你自杀的那一天,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还是看见了什么?” 缪冬寄在他的怀里面轻轻颤抖,然后说:“我看到了那个男人。” 江季恒也没忍住颤了一下,他难以想象那一瞬间的缪冬寄是有多么的恐慌。 当时的人群实在是太杂,一切都是那么的拥挤和慌乱。而缪冬寄可能就是偶然一个抬头,看到了一个模糊的那么想要忘记的但是却又是那么熟悉的身影。 江季恒置身事外,置身事外的人无论多么敏感,无论共情能力多么强,不论有多么喜欢这个置身其中的人,其实都没有办法完全感同身受。 但是他置身事外就已经很疼了,置身其中的缪冬寄又究竟有多疼多难受呢? 光是想着这些,江季恒就感觉自己也要崩溃了。 “睡吧,你太累了。”江季恒抱着缪冬寄,他太想要缪冬寄睡一觉了,睡着了这些事情就能都忘掉一会儿,而醒着的时候这些事情肯定会永远都在。 “嗯。”缪冬寄的确很困了,回忆起来那天看见那个男人的事情的确很令他感到恐慌,但是江季恒的拥抱又实在是太过于温暖踏实了。他喜欢拥抱,那种短暂的戛然而止的拥抱就已经很让他留恋了,更何况是江季恒这样温暖而漫长的拥抱呢? 缪冬寄终于还是在他的怀里面睡了过去。 江季恒抱着怀里面的缪冬寄,尽管这个小孩儿的过去是那么风雨飘摇的一段往事。但是当他把这个小孩儿抱在怀里面的时候,却还是感觉那么的安稳。 他最近休息得都不是很好,缪冬寄睡着的时候他是不怎么敢睡的,生怕缪冬寄一个翻身把自己的伤口给压了,虽然实际上人家缪冬寄睡觉非常安稳,就算是做噩梦了也只会哭,绝对不会做出把自己伤口给弄疼了的这种事。 但是有一种操心叫做“男朋友觉得你可能会”。 等到缪冬寄睡觉起来清醒了,江季恒又要喂他吃饭,盯着护工帮他上厕所,亲力亲为给他擦身子,最后还要拿出自己的手机翻出已经找好的视频给缪冬寄看。等着一切都做好了他才会在旁边的那个小破家属床上睡一会儿,长胳膊长腿全都舒展不开,睡得特别委屈。 江季恒现在把缪冬寄抱在怀里,温暖又放心地恨不得立刻睡一觉,但是满脑子想着的还是自己要干的正事。 他演杂技一样把右手伸到身后的桌子上摸索到了手机,然后重新把手臂环过缪冬寄,越过缪冬寄的头顶开始操作手机联系徐荣刻,好一会儿才说清了想要查清和做到的事情。做完之后江季恒放下手机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年轻的时候耗费那么多心思赚钱搞人脉大概就是为了这么一刻,“不要让事情看起来无法解决”,这是他少时的人生信条。 当然现在已经改成了“我家缪导天下第一”。 处理完这些乱七八糟事情的江季恒放下手机,把下巴放在缪冬寄头顶上,闭上眼睛睡着了。 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一块儿睡觉。 徐荣刻那边的则不停蹄地查了整整三天,所有该查的不该查的全都翻了个底朝天。 当年的那个变态男人虽说身后的确也有些势力在,但是比起来江季恒的身家都不够看,更何况是商家或者江家,也就仗着当时的缪冬寄完全没有身份而已。 缪冬寄如今功成名就,他这个表面优雅斯文的人肯定是知道缪导的吧。 谁知道这个人私底下的时候又会有些什么龌龊想法呢? 江季恒光是想想就忍不住皱眉,恨不得立刻把这个变态给处理了才好。 这个变态名字叫陆鹤清,真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流露着一种衣冠禽兽的气息。他当年便是那个私人戒毒所的隐藏老板之一,资助创办的原因其实也无非就是为了找像缪冬寄这样的玩具——送到这种私人戒毒所的人大多都好摆布。 之后缪冬寄离开,也并非是他厌倦了这个玩具——他才不会厌倦,他向来都是把玩具完全摧毁之后,才会把那些剩下的烂布烂麻花随手丢掉。当然他也绝对不是良心发现放了缪冬寄一马,一切都是阴差阳错。 当时整个私人戒毒所要关闭,整个所里面的人该放的放,不能放的全都要转到正规的戒毒所里面。 他自然不怎么介意,他最好的玩具还没有玩够,在他玩够之前肯定能找到更好的玩具店。他为了安全和更舒服,在自己家那一块做了一个更舒适更满意的地方用来放他的小玩具。 但是那时他一个得意忘形,有点被上面的人察觉了身份,一时之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他看。他为了自身安全考虑肯定还是要收敛一点,对于缪冬寄的转移肯定就不能在明面上进行。 于是缪冬寄被当作当时众多的戒毒成功者之一,和他们一起走出了戒毒所。 第59章 陆鹤清自然是不会放弃这么好的小玩具,便一直派了人跟在缪冬寄的身边,就为了提防着意外的发生,或者他家一直都不怎么乖巧的小玩具自己跑丢了。 如果是别的人想要带缪冬寄走,那个安排在缪冬寄身边的人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把缪冬寄抢回来,但是偏偏是商夫人啊,他们谁敢动商家一下呢?明明脸都不敢露上一下。 缪冬寄真是人生十几年来第一次好运气,幸好幸好,幸运值总算是攒够了。 陆鹤清虽然是很惋惜,但是也没有办法,等了几天也没见商家把这个半死不活的小孩儿丢出来,便只能去想办法另找新欢。 缪冬寄不是陆鹤清唯一的玩具,但他其实已经是其中幸运的一个,其他的人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等到,有的被虐待得疯掉送进了疗养院,还有的直接被虐待至死。 就是这么可怕的罪行,但陆鹤清凭借着被害人的身份极其卑微甚至“没有身份”,又仗着自己极其干净的手段和表面的温文尔雅,竟然逍遥法外至今。 缪冬寄经常被过去的那段时光困扰,再灿烂的日子里都不敢自己一个人出去。但是陆鹤清却依然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在阳光下面,然后把缪冬寄吓到顷刻之间只想到了死亡。 在缪冬寄的眼里面,陆鹤清当年的虐待和强权实在是太过于恐怖了,只有死亡才是平息一切痛苦的方法。 当时缪冬寄的反应那么大,说不定陆鹤清都看见了。他那么充满玩味地站在人群中,看着如今万众瞩目的缪导吐得昏天黑地瑟瑟发抖,说不定都得意得不行了。 江季恒刚得到一部分资料的时候,就立即决定立刻处理这件事情。但是手上的资料又不可能作为证据,陆鹤清实在是太过于狡猾,现在打草惊蛇也只会让陆鹤清有时间去销毁更多的证据。 而且万一陆鹤清更聪明一点,知道查一查缪冬寄如今的近况,再稍微细心谨慎一点,就会发现缪冬寄身边的人是江家的小少爷。 他惹不起江家,所以应该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快速地处理掉所有他能处理掉的证据。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越拖延留下的证据就会越少,所以这件事情必须迅速开始动手处理。 但这件事情在怎么紧急,江季恒也只能呆在缪冬寄的病房里面指点江山。 徐荣刻身为一个在印城副本里就没出现过的重要角色,这几天为了这茬子事跑前跑后忙进忙出,攒了一肚子怨气不说罪魁祸首江季恒还不愿意听他吐槽。 于是徐荣刻忙得越发上火。 江季恒有求于人几天时间已经欠下了好几顿饭和缪导签名,偶尔有时间了就给徐荣刻发来的一连串牢骚后面缀一个红包。他最近实在精力不足,只好让这段纯真的发小情发生“恶臭”的金钱变质。 缪冬寄完全没有想到江季恒还能处理陆鹤清的事儿,他拿着kindle看了一会儿书,转头发现江季恒一直在玩手机就开始生闷气,跟别人学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开口就是:“你干什么呢?还要干多久?干完之后还爱我吗?” “你想什么呢?”江季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能骗他道,“我在给你找花样滑冰的视频。” “真的?”果然长期的身体不适会使人精神上变得多疑,“找视频需要花这么长的时间吗?” “对啊,因为还要翻一下每一场比赛的评价啊,要给你看最好的那几场。”翻个屁评价,江季恒每年都会看的运动项目就是跳水、花样游泳、体操、冰舞和花样滑冰,当然知道哪几场比赛是最好最精彩的,仗着记忆力好大概还能把结束词背个七七八八。 不过没事,缪冬寄是个单纯的孩子,听完解释之后不仅深信不疑那还非常地感动,他表达感动和开心的方式无非就是寻求身体接触,便抱着他的胳膊蹭蹭蹭:“江老师你真好,而且还特别用心。” “那是。”江季恒瞬间忘记了自己刚才骗了缪冬寄啥,当即就感觉自己真的如同缪冬夸得这般又好又用心,上火的事儿全都忘了,飘飘然道,“我对你好你知道的吧?” “是是是你对我可好了。”缪冬寄哄完江季恒,又倚着江季恒继续看kindle了。 江季恒也哄完了缪冬寄,继续盯着手机操心窝火,偶尔缪冬寄想起来瞥他一眼,他就非常配合地嘟囔上几句:“跳跃非常干净利落……表演的渲染力已经到达了难以企及的程度。” 这表演能力的确是挺难以企及的,对于一个电影制作出身的人来说,完全没有辱没师门。 过了一会儿,江季恒能安排下去的东西全都安排下去了,虽然还没有找到最快最有效果的方式,但是也的确不能够急于一时。 江季恒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还是把视频页面调出来给缪冬寄看花样滑冰比赛了。 缪冬寄看得很开心,还非常兴奋地想要给江季恒展示一下,结果一转身忽然不说话了。 江季恒心下疑惑,结果转头一看,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楚和风。 “你来干什么?”江季恒心里面还是非常不喜欢这个小孩儿。 人的幼稚往往是一种灾难,尽管这个小孩儿还没有来得及造成什么实际的伤害。 楚和风竟然有点拘谨地扯了一下衣服下摆:“我就是过来看一看缪导。” 缪冬寄当时自杀,江季恒惊慌之余完全没有顾得上别的,一路抱着缪冬寄浑身是血地冲到了医院,最后还是被人拍到了。 这件事情毫无疑问地在网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尽管马上残霜天工作室就在家里面加班加点地压了下去,但是从来没有事实可以被掩盖得万分彻底。 缪冬寄自己不在意这些,江季恒也不在意,只是给缪冬寄转到了私人医院私人病房,这家医院的保密措施和安保措施都做得很好,最起码不会有些疯狂的粉丝过来打扰——但没想到最后还是来了一个。 而且可以说是最疯狂的一个。 楚和风家室不一般,从小也是在这家私人医院看病的,缪导出事以后他便猜测应该是在这边,抱着希望过来看了一圈,结果果然。 “缪导现在已经没什么大事了。”江季恒说道,“你回去吧。” 楚和风闻言待在门口没动,有些踌躇的样子,似乎是有什么想说但是又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缪冬寄又看了他一眼,感觉莫名其妙的,但反正江季恒就在旁边他也不怎么感觉害怕,也就继续拿着手机看视频了。 江季恒刚刚打算强硬一点地送客,楚和风却忽然开口了:“江副教授,我有事情要对你说。” 江季恒稍稍一愣,看着这小孩儿的目光忽然就暗了下来。他早该想到的,这个小孩儿不仅是那个圈子里面的人,甚至和陆鹤清都是有部分联系的。 陆鹤清平常做那些事情的时候都非常谨慎,如果不是真的相熟的人,恐怕是不会知道他做的那些勾当。 江季恒对着楚和风落下一句:“等下。”然后现场表演变脸,转头笑眯眯地哄着缪冬寄把手机还给了他,然后拿着手机走过去,冷硬道:“请把你的联系方式留给我,我会联系你。” 楚和风连忙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尽管楚和风以为江季恒不会很快联系他,其实上他还没走出医院的大门,江季恒的消息便已经发过来了——没有谁比江季恒现在更想要快速处理这件事了。 缪冬寄内心还有很多的恐惧,是没有办法轻而易举瞬间拔除的。但是毫无疑问,陆鹤清肯定是他的恐惧里面最主观最绝对的对象,他一定要趁早把这个恐惧的元素彻底拔除。 江季恒借了一部护士的手机给缪冬寄玩,自己则火速联系了楚和风:“你能提供给我什么?” “证据。”楚和风说出了他最想要听到的词,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最直接的证据。” 最直接的证据是什么呢?毕竟在陆鹤清的案子之中已经不存在除了缪冬寄以外的、清醒的、证词可靠的人证了。 那当然是视频。 陆鹤清的确足够谨慎,但是却太过于变态了,畸形的欲望总算还是让他留下了不能够信口否认的证据。 楚和风其实只是见过陆鹤清几面,但是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陆鹤清这个男人看起来彬彬有礼,温驯谦和,而且家室也不错,在圈子里面其实很受欢迎。 领楚和风入门的师父是那个圈子里面的老人了,他亲切地和陆鹤清撞杯,却并没有把自己新带进来的弟子介绍给陆鹤清认识,事后便嘱咐楚和风:“别与这个人接触,并非是一个圈子里面的人。做事太有违人和,总不能一辈子都让他逍遥自在。” 师父的专业是计算机,爱好是黑客技术。他们俱乐部内部下载部分东西的电脑是通用的,每个人拿了u盘来拷走就好。他恶趣味发作,偷偷还原了每个人u盘里面的东西,结果发现了楚和风的秘密。 他考虑一番,决定不动声色地留下了证据。 第60章 楚和风前段时间知道缪冬寄出事,一开始还并没有反应过来和陆鹤清之间的关系,结果去俱乐部之时正好听见陆鹤清一时得意忘形,说起来自己白天的时候在市里见过一眼缪导——看起来依然是那么适合囚禁□□的样子,简直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都是他留下的杰作。 楚和风少年心性,总是容易做错事情,而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对于缪冬寄到底有几分真情可言,不过这件事他就是很乐意去做,欠人情或者花钱买,反正就是无怨无悔,也不指望缪冬寄能给他什么回报。 “多谢。”江季恒对他说,“这件事处理完了,江家必有重谢。” “不用了谢谢。”楚和风挂断了电话,回身仰头看着缪导病房的方向喃喃自语,“我连缪冬寄的回报都不想要了,还想要你的什么东西啊?” 第 53 章 一个星期以后,缪冬寄的绝对卧床期,总算是在医生的苛刻检查之后宣布了结束。 缪冬寄听到这个通知之后非常开心,当即从床上腾得一下坐了起来,然后就被江季恒给瞪了。 江季恒毕竟来这家医院看了几年病做了几年体检,和这医生还挺熟,医生看完仔细检查结果之后还咦了一声:“没想到啊你小子,竟然还挺会照顾人的,这很多数据都比刚住院的时候要好一些。” “谢谢啊……”江季恒感觉这个夸赞并没有让他很新开,毕竟这小孩儿实在是太让人操心了。 医生继续说道:“虽然不用绝对卧床了,但还是建议再住一个周的院,他手腕的割伤实在是太严重了。”医生忍不住摇了摇头,“唉,你这小孩儿对自己下手也忒狠了。” “……别说了我想起来还挺生气的。”江季恒面无表情道。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他又不能朝着缪冬寄生气,只能生气自己当时没看出来呗。 缪冬寄拉了拉他的袖子,露出个可怜兮兮又带着点讨好的表情。 江季恒:“……”他又能怎么办呢? 江季恒把自己的袖子抽出来,语气还挺冷硬:“躺好了,我还要听医生说话。” 于是缪冬寄又缩回被窝里面躺好了。 “行,不说了。”医生又点出了检查里面还不是很正常需要多多注意的几个地方,最后说,“缪先生的身体不是很好啊,正好这几天还在医院里面呆着,你再重新安排一套检查,根据检查结果该吃药吃药该调养调养。身体肯定是越早调养好越好,别老仗着自己年轻就往后拖。” 明明训的是缪冬寄,江季恒却听着连连点头。 其实他早就想带着缪冬寄做全身的身体检查了,但是平日拍摄任务实在是太重了,就一直没能来。本来都已经和缪冬寄商量好了放寒假的时候过来做全身检查,如今也算是阴差阳错实现了。 医生说完了就走了,江季恒转过身来朝着缪冬寄叹气:“你出院的时候正好要过年了。” “过年干什么呢?”缪冬寄饶有兴致地问他。 “你以前过年的时候都干什么啊?” “不干什么啊……”缪冬寄认真思考了一下,“看春晚?偶尔看,因为有的时候节目策划老师要讲。” “嗯……”江季恒仔细想了想,然后一张嘴就说了一大串,“那咱今年过年就收拾家,贴春联,包饺子,守岁早起,换新衣服,顺道拜年。” 缪冬寄听了都感觉耳熟,但是一个都没做过:“我们去给谁拜年啊?” “我们就在学校里面逛逛,每年初一的早上在印艺留校的学生老师都会在学校里面逛逛,然后和自己遇到的每一个人说‘过年好’。” 当年刚来学校的那么温和又矜贵的江老师,大清早穿得特骚包出去和每个人说过年好,但是转了两个小时都要冻死了也没能看见缪冬寄。 当年的缪冬寄在春节那天晚上写了一晚上剧本,也算是非常“春节”地守了个岁,大清早的时候正待在房间里面抱着妙可睡得可香了,哪知道外面的印艺那么热闹?自然也不知道还有一个江老师在外面瑟瑟发抖。 “哦对。”江季恒忽然想起来,“咱回头出院了回家还会看见一个小家伙。” “什么啊?”缪冬寄想了想,“那只‘海参’吗?” “你还记得啊?”江季恒哑然失笑,“对,就是那只‘海参’。” 江季恒他爸妈出去玩了,人家‘海参’也已经到江副教授的公寓里面两天了。奈何江季恒实在没有办法管它,营养师把他领回来的时候家里面就剩一只傻兮兮的大狗和一只忧心忡忡的猫。 海参太难过了,海参想要拆家,松花表示支持,于是他俩就真的快乐拆家了,妙可则高贵冷艳地舔着爪子选择了无视。 人家营养师虽然人美心善但也的确不是保姆,平常虽然会去帮忙喂食铲屎,但是对整个乱七八糟的房间熟视无睹,还故意拍了照给江季恒看。 江季恒沉默很久,最后拜托营养师把小阁楼的门给锁了。 不过这些目前为止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对于江季恒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一个是盯着陆鹤清那边的动静,他在从楚和风那里拿到视频之后,马上就给了专业的人士去判断真伪和修改痕迹,确定了真实性之后马上就联系了律师,快马加鞭准备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到时候一切都准备妥当直接就能打陆鹤清一个措手不及。 至于另一个最重要的事情…… 江季恒第二天就推着轮椅送缪冬寄去进行全套的体检。 其实缪冬寄现在的脸色虽然还不是很好,但是早就已经活蹦乱跳了,完全不需要如此做作地坐轮椅,奈何坐的人和推的人都觉得特别好玩。 “你知道吗,当时我们因为排了一个需要轮椅的戏,教室里面一直就放着一个轮椅,我们闲着没事就坐在轮椅上玩,我轮椅真的玩得可六的。”缪冬寄在大厅里面把一个轮椅左转右倒玩得虎虎生风,把四周的人都感动了,脸上都写着“这小孩儿真是身残志坚好可怜呜呜呜呜呜”。 “缪先生请领一下你的化验单。” “哦。”缪冬寄非常干脆地站起身来去拿化验单了。 “……?”四周的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 缪冬寄看起来是真的挺喜欢医院的,体检折腾了一天都没怎么觉得累。倒是身后跟着的江季恒,拿到一张化验单就要更愁一点。 不过虽然缪冬寄的身体是真的不好,却暂时并没有查出什么棘手的大病,这还勉强让人稍稍放心一点。 最后该做的检查全都做完了,只是又几张化验单需要第二天才能拿到,江季恒便推着缪冬寄回了私人病房。 缪冬寄这次查体查得还挺舒服,坐在轮椅上就开始忆苦思甜:“之前我上大学第一次查体,有个查体项目要进一个小黑屋。那里面特别黑,我只有在那个男人那的时候见过那么黑的房间。当时我一进去吓得差点都要昏倒了,还好马上就拍完开了门。” 江季恒揉揉他的头顶表示安慰。 “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发现没什么可怕的。”缪冬寄转头朝着他笑了一下,“里面就是几个机器,两个医生都朝我笑得特别和善。” “所以你应该知道的啊。”江季恒对他说,“人们最不应该害怕的东西就是黑暗,因黑暗是最容易被驱散的东西了。” 缪冬寄愣了一下,然后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最后竟然点了点头:“我懂了。” 黑暗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象征的是未知。可是人们最不应该去畏惧未知,畏惧未知没有任何的意义。 江季恒自然不指望他能忽然间明白这么久都想不通的道理,而且世人皆是这样,明白得太多也并不意味着能够做到。 他也做不到。 …… 江季恒第二天又推着缪冬寄去取化验单,取完之后去找医生看,中午营养师过来的时候又给了营养师,让他根据完整的体检报告重新安排新的营养餐。 “来,给你个机会。”江季恒把缪冬寄拎到营养师面前,“把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都和林女士说。” 缪冬寄本来正在举着手机看比赛,被拎过来之后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眼睛唰地一亮,立刻开始叨叨叨说自己喜欢吃的不喜欢吃的,说了五分钟之后终于想不起来自己还要说什么了,开始冥思苦想。 “行了你别说了。”江季恒又把缪冬寄拎着放了回去,对着营养师说,“没事儿你听听就行了,还是要以营养为主,不用管他。” “没事儿,我知道。”林女士对着缪冬寄露出一排小白牙,“你喜欢的那些几乎都吃不了。” 缪冬寄一时错愕,最后拿了枕头打江季恒。 “别闹。”江季恒对着缪冬寄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又看着营养师笑道,“都快过年了,辛苦你了。” “没事儿,又不是没给我加工资。”营养师已经跟了江季恒好几年了,不过从来都没有像这半年这么操心过。不过俗话说有付出就有收获嘛,她这半年赚的钱都够她逍遥很久了。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过再次声明,我可不负责收拾卫生哈,你家的那三个已经快把你公寓给拆了。就你那家里面什么都有,估计人打扫房间的阿姨都不想来了。” 第61章 “等我们回去自己收拾。”江季恒笑了笑,“阿寄从来没体验前过年前收拾家的感觉,让他试试。” 缪冬寄又扔了床上的一个抱枕砸他。 营养师一个优秀的有志女青年,实在看不得他们这个样子暗戳戳秀恩爱了,举手告饶:“行了行了,没有别的要交代的了吧,我要回去设计营养餐了。” “好的。”江季恒朝着缪冬寄说,“阿寄,跟林女士说再见。” 那营养师在缪冬寄的心里面就是衣食父母,所以他连忙打起精神来,非常有礼貌非常乖巧:“林女士再见!” “再见,要好好吃饭啊。”营养师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快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第 54 章 营养师林女士走了,江季恒缪冬寄秀恩爱秀到一半戛然而止,还有点意犹未尽。江季恒站起身来去整理了一下这两天所有的体检资料。结果回来一看,发现缪冬寄正在用他的手机给别人发消息。 江季恒:“……”身为电子白痴的男朋友约别人特别顺,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办,感情是否还有办法挽回,我很爱他!在线等,特急!!!!! 江季恒脑海里面的绿色弹幕都已经飞过去五百页了,这才平稳了心情走过去看一眼:“你给谁发消息呢?” “林光霁。”缪冬寄低着头抬也不抬。 —光霁我是缪冬寄。 —? —嘤 —? —别浪费短信钱快说话 —现在这年头发短信还怪我喽? 江季恒:“……?”他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两个人看起来真是都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原来林光霁明年年初的时候有一部很重要的演出,他从《广寒月》剧组出来了之后和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一起策划的,中间简直是历经千辛万苦,以至于前段时间还心态崩盘去缪冬寄谈心,如今终于是公开售票要进行演出了。 时间也正好合适,缪冬寄当然想要看,正在求着林光霁给他留票。 “我给你买啊。”江季恒不甘心地插嘴。 “人家票已经被抢完了。”缪冬寄说完,非常敏锐地堵住了他下面要说的话,“不准买黄牛啊!身为舞台人做事要有原则。” 彳亍口巴。江季恒委屈巴巴地闭嘴。 “留票可以要叫爸爸。” 缪冬寄眼疾手快江季恒没能阻止:“爸爸。” 江季恒都要抓狂了,缪冬寄非常坦然,都已经准备好了拿最好的家属票了,那边却忽然没动静了。 缪冬寄生怕自己已经付出了尊严却交易失败,也顾不得省短信钱了,噼里啪啦问他哪去了,结果又过了一会儿那边才回了过来。 —缪导你好,我是林光霁的朋友,我们已经给您和您的朋友预留了正月初八首演场的两张六排小号票,欢迎两位莅临指导。 —……? —小霁不懂事,一直以来给您添麻烦了 —哦,你是萧悔海 “好了你就别说了。”江季恒连忙制止了这两边继续犯傻,拿过手机和萧悔海道谢。 萧悔海是业内非常棒的一个音乐制作人,专业素养很强也很会做人,他虽然聪明又可以说得上长袖善舞,但是却不走捷径,这几年的音乐都做得很稳很有质量,据说原本的专业也是音乐剧系,只不过这个身份在非舞台剧爱好者面前没什么存在感。 江季恒之前在峪城见到了林光霁,回来之后便稍微注意了一下林光霁口中的那个“他”是谁,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这个萧悔海,而现在看了一眼好像的确如此。 最近沉迷秀恩爱的缪冬寄被反秀了一波恩爱,得到的票上都透着一股子恋爱的酸臭味。他忽然想起来什么,跳起来抢江季恒的手机,江季恒千怕万怕他扯着伤口,连忙就把手机给了他。 缪冬寄打开卡司页面一看——得,正月初八的卡司正是林光霁萧悔海他俩。 官方撒糖最为致命,缪冬寄真的很难过。 “行了别难过了,我要找你算账了。”江季恒重新把手机拿了回来,“正月去旸城看林光霁演出?都不和我商量一声,这幸好是人家萧悔海送了两张票,万一没送呢?” 江季恒本来没生气,结果演起来太当真的当真要七窍生烟:“人家萧悔海都知道你旁边有个我呢,你怎么回事啊?!” “啊?”缪冬寄还被他的一句句诘问搞得有点懵。 江季恒忽然压上去捏捏他的后脖颈,在他的耳边咬牙切齿:“我告诉啊阿寄,别说林光霁萧悔海他们了,现在整个网上都默认你是我的了,国外的都默认了。”毕竟这两天缪导自杀的事情搞得人尽皆知,江季恒在这个重大事件之中具有非常大的作用,也承担了相当多的议论。 他“色厉内荏”,捏两下脖子都觉得心里都有点虚,便又温柔地摸了摸,嘴上却还是一副威胁的样子,“回头出去玩也老实一点” “搞什么呢?”缪冬寄总算是听懂了他在这搞些什么,忍不住笑了,“我肯定会帮你也要一张票的啊,有你的话我为什么要自己去旸城啊?” “这还差不多。”江季恒总算是放开了他,还被他说得有点脸红,连忙咳了两声掩盖一下。 这件事到此为止大概就是定了,过完年肯定是要去旸城溜达一圈了。而且江季恒这个寒假本来就想要带着缪冬寄出去玩玩,只不过陆鹤清的事打断了这个计划而已。 既然定了就要好好安排一下这个行程,结果江季恒随手一查,忽然发现今年的花样滑冰比赛的中国站就在旸城,便也顺便安排了看比赛的行程。 年后的行程忽然就安排好了,缪冬寄的心情逐渐变好,连带着后面几天饭都吃得好了点——当然这件事的主要功臣还是人家营养师林女士,虽然江季恒嘴里面说着“不用管缪冬寄一切都以营养为主”,但若是果真如此岂不是体现不出人家营养师的水平? 人家林女士那天回家之后连夜就设计出了第一个周的食谱,不仅营养丰富还尽量都迎合了缪冬寄的口味。 缪冬寄十分感动,吃得特别好。 江季恒自然也很感动,又给林女士涨了工资,看起来十分冤大头。 缪冬寄这个人第一次进医院,其实就是被商夫人送进来的,尽管那个时候他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但是也在后面逐渐反应过来,那个时候他已经基本上安全了。 所以他是真的挺喜欢医院,一点都不感觉压抑沉闷,一点都不感觉有什么病痛危险,连带着江季恒最后在医院的那几天心情都挺好。 不过缪冬寄再怎么喜欢,他们肯定也不能一直住在医院里面。绝对卧床期结束一个星期之后,缪冬寄还是成功出院了,尽管出院了之后还是有药要换有药要吃,但好歹也是能够回家了。 这个时候离年关已经非常近了,印城是一个很会生活的地方,江季恒缪冬寄走了一路,一路上都是要过年的味道。 缪冬寄被这种氛围感染,脑海里面一直幻想的过年总算是有了点模样。 江季恒看着他神采奕奕特别开心的样子,咳了两声,抓准这个时机和他说道:“你知道咱家来了个小家伙对吧?” “知道啊。”缪冬寄看向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海参’。” “对啊‘海参’。”江季恒问他,“你猜到‘海参’是什么了吗?” “这个怎么可能猜得到啊?”正常而不幼稚的成年人理直气壮,“总不可能真的是海参吧。” “不是海参。”江季恒连忙说道,谁家里面会养海参啊?!虽然他们家新来的这个小家伙一般也没人搁家里面养。 “是‘海参’也没关系的。”缪冬寄宽慰他,“我虽然很不喜欢吃海参,但只要不让我吃它他还是挺可爱的,而且我要是不吃它它应该也觉得我挺可爱的。” 唉,小孩子挑食有的时候也挺可爱的。 江季恒揉揉缪冬寄的头发,又把缪冬寄往下掉了一截的围巾往上拽了拽,最近印艺的天特别的冷,生怕自家小孩一出医院就冻着:“其实我就是要告诉你,它不是个海参,他之所以叫做‘海参’是因为海参是棘皮动物。” 缪冬寄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江季恒笑了一下,刚刚要解释又被缪冬寄给拦住了。 “你等会儿,先别说,这个名字是你爸爸妈妈给取的吧?”缪冬寄认真提问道。 江季恒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但是缪冬寄这种让他猜不透的性子让他感觉分外有趣,便也就配合他:“对啊,是我爸妈取的。” 缪冬寄一本正经:“我觉得如果你和你爸爸妈妈取名一脉相承的话,我可以通过你get到你爸爸妈妈取这个名字的原因。” “啊?是吗?”江季恒忍不住笑得更开心了,“那你快点猜猜呀。” “我想想……”缪冬寄透过手套和几层围巾揉了揉下巴,然后忽然拍了一下掌,“我猜到了,你家power因为是个皮蛋所以叫松花,这个小家伙叫做‘海参’是因为他特别皮,所以是‘棘皮’动物,所以叫‘海参’!” 第62章 “哦呦~”江季恒是有几分惊讶,又把这份惊讶放大了十分用来表扬缪冬寄,“我家小孩儿怎么这么聪明啊?” “这不叫聪明。”缪冬寄拍拍他,“你不懂,这叫默契。” 江季恒愣了一下,然后又笑开了:“我怎么就不懂了?你这是和我默契好吧?” “好吧好吧!”缪冬寄明明说不过他还一副让着他的样子,“是和你的默契好吧?” 江季恒笑:“不对,你这是和我们江家人的默契。”他伸手拨了拨缪冬寄耷拉在他眼睛前面的头发,看着那双若繁星的眼眸,“唉,我爸妈得多喜欢你啊?” 这下轮到缪冬寄微微一愣了,愣完了之后忽然低下了头:“江老师你真的好奇怪啊?之前刚认识的时候总觉得你说的什么话都是假的,现在又觉得你说得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因为那就是真的啊。”江季恒说道,“我现在才不舍得骗你呢,我现在对缪冬寄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比如我爱你。” 第 55 章 这算是江季恒第一次正儿八经毫无做作的表白了。 缪冬寄肯定也不可以视而不见,他看着江季恒,仔细说道:“我还不知道什么叫爱,但是我需要你。” 江季恒笑:“足够了。” 印城今年非常寒冷,和江季恒开始教学缪冬寄大四的那年一样冷。 缪冬寄江季恒尽可能非常低调地回了印艺的教师公寓,江副教授的公寓的确和他们预想的一样乱,对缪冬寄这种对收拾东西完全无能的人来说可能没什么。但江老师绝对不可以,他有很严重的整理癖。 江老师站在门口脸都黑了,缪冬寄却十分坦然地走了进去,然后在门口发现了一只小绵羊。 那小绵羊很小一只,支棱着细细的腿,对着缪冬寄奶声奶气地“咩~”了一声。 “咩?!”缪冬寄非常惊喜地冲了过去。 妙可和松花显然是折腾累了,正一块儿窝在旁边沙发上,松花很傻白甜地摇着尾巴,妙可看见缪冬寄好好回来了便放了心,随即冷冷打量着缪冬寄把正蹲在一团棉花上作威作福的罪魁祸首面前,试探着想要身手摸摸它。 原来“海参”其实是一只小绵羊。 缪冬寄摸上小绵羊软乎乎还暖呼呼的毛,听着他哼哼唧唧奶声奶气地叫,心都快要化了:“咩咩咩!” 江季恒也克服了心理困难十分坚强地走了进来,然后就看见缪冬寄正在对着小羊咩咩叫,当下觉得果然还是逗老婆玩比较重要,于是毅然决然先把这乱七八糟的房间忘在了脑后,走上前去把“海参”抱了起来,抓着他的蹄子让缪冬寄摸。 缪冬寄乐坏了,坐到遍体鳞伤的沙发上面,抱着海参不撒手。 海参是江家夫妇两人去内蒙古玩的时候带回来的。因为年纪还很小,所以看起来又小又白又乖——当然那只是看起来,如果没有它带着妙可和松花闹腾,想必江季恒家的公寓不会乱到这种程度。 这家伙人前乖得不行,人一走就作威作福闹得可以。 可以,江家的宠物也很江家。 不过缪导显然不可以一直坐在沙发上吸咩,他在回来的路上就答应了江季恒要帮他收拾卫生。虽然江季恒肯定也不会让缪冬寄去干什么重活,不过一起做家务乃是情趣。 晚上的时候,江季恒把海参松花妙可都关在客厅里面,他和缪冬寄在阁楼里面放着音乐剧原声收拾东西。 阁楼关得早,相比于楼下是状况比较轻微的灾区,收拾起来比较方便。 而且缪冬寄也很喜欢收拾这里,他会认真把每一部官摄擦干净,然后依照他心中的某种顺序摆好,摆完之后转身又去收拾书。他虽然身体状况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精神状态还是非常亢奋的。 江季恒就坐在他旁边帮忙收拾,看着手里面缪冬寄大学戏剧的官摄,忽然想起来问他:“如果时光可以一直重复一段重复,你最希望重复哪一段时光。” 缪冬寄的回答果然不出他所料:“大学,准确的说特别是大二到大四的时间。” 他当然想回到大学,当年有人问过他一个和这个类似的问题,那时《广寒月》拍摄时期,林光霁这个酒神那天都喝多了酒,哭唧唧地问他:“我好想回去?缪导你想不想回去?” 那个时候林光霁还没有说回到什么时候,但是他们都默认了是大学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们没日没夜地拍戏,如果有喜欢的戏就去求老师让他们排,如果写出来好的剧本就去求老师给他们批经费。缪冬寄劈天盖地找演员,林光霁萧悔海劈天盖地找自己喜欢的戏演。 没那么多让人痛苦的东西,也不知道什么叫使命什么是信仰,大学的音乐厅和剧院从来都座无虚席,掌声和欢呼也从不弄虚作假,演出谢幕时也永远会有最新鲜的鲜花。他们一整个剧组会在演出当天晚上出去到学校后街喝酒,说一些豪言壮志和吹牛逼的话,但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比他们更牛逼的人了。 这个世界上最牛逼的从来都是少年人。 缪冬寄如此珍爱自己的那段时光。 但那是江季恒没有参与过的时光。 他只是看见过缪冬寄的几场戏和某一次出去喝酒,安稳无畏又才华灼灼,谁能不爱这样的少年? 缪冬寄看着自己的那几部戏剧官摄,其实和正儿八经的官摄相比都那么粗糙劣质:“我还没有在我最喜欢的舞台剧上留下什么东西呢……”他忽然说道,“老师,如果当年就有你的话,这些作品肯定更加出色。我也会写出比这更好的作品。” 江季恒闻言忽然一怔,从刚才的失落之中恍然回神:“你现在有想写的故事吗?” 他本就不必失落,缪冬寄现在就在他的身边。 缪冬寄不必回到过去重复某一段时光,他当然可以过回像以前那样的日子,而江季恒则希望这种时光当真可以恒久绵长。 “我有,而且有好多。”缪冬寄说,“我大学时候创作的作品,好多都是架空或者历史背景的。因为我和别人的成长环境都不一样,我不敢写。” “但是戏剧打动别人的从来都不是故事本身,而是情感。”江季恒摸摸他的头发。 “对,而是情感。”缪冬寄喃喃自语,想起来当时林光霁让他第三部电影拍“情感”或者“牵绊”的话,他笑了笑,忽然笃定道,“我会写出更好的作品的。” …… 江季恒缪冬寄在公寓里面两天没出门,就到了大年三十。 江季恒表面上非常岁月静好,实际上还在处理陆鹤清的事情。这个公寓里面安静温暖充满生机,其实江季恒的人在外面冷静谨慎又肃杀。 在这种情况之下,江季恒都不想出门了,便让营养师顺便从超市买了些东西过来,打算和缪冬寄一块儿包饺子。 缪冬寄自从在峪城和人家鼓手小姐姐一起做过一次饭,从此以后一直非常坚定地认为自己很有做饭的天赋,闲着没事心情又好的时候便会进厨房里面做饭。 当然这个时候需要江季恒站在旁边念网上查的菜谱。 不过缪冬寄做饭的确还不错,可能是因为做了好几年猫饭的缘故,上手很快,也很难出现难以下咽的情况,反而经常做出来一些味道非常不错的菜。江季恒这个人表面温和包容其实十分挑剔,有的时候都难免惊叹这做饭竟然也是一门玄学。 当天晚上他们吃着自己包的饺子看春晚,意外地发现缪冬寄竟然还认识几个人。 他把海参放在以及腿上,指着舞蹈团里面镜头匆匆闪过的那几个人:“他们是之前那个舞剧的,唉,其实是超棒的舞剧演员。” “了不起了不起。”江季恒捏着他的脖子,心不在焉地看着春晚,主要心思还是在缪冬寄和陆鹤清身上。 不过当晚江季恒没有让他熬夜,缪冬寄精神很亢奋地折腾了一天,刚刚看完春晚就有些犯困,愣愣地看着窗外的万千灯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想些什么呢?”江季恒催促他,“回去睡觉了。” “之前我被关着的时候,听到外面隐约一直有放烟花放炮的声音,我当时就猜是不是过年了。”他说,“现在听起来,应该是的。” 但是当时房间里面伸手不见五指,冷得让人发抖。 江季恒愣了会儿,然后上去抱住了他:“过年好,阿寄。” 他说:“愿我们都能勇往向前,再不左右为难。” 缪冬寄在他怀里面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坚定地说:“好。” 他们都是怯弱的人,但他们都想成为勇敢的人。 …… 印城一直冷了好几天,总算是在印城的大年夜当晚,下了一场盛大的雪。 缪冬寄大清早起了床,从江季恒怀里面爬起来的过程又惊动了江季恒。 缪冬寄穿上了江季恒前几天设计出来的新衣服,和江季恒一起抱着“海参”他们几个去楼下玩雪。 第63章 但是缪冬寄是个实实在在的颜控,而且向来都不会“透过现象看本质”,抱着小绵羊简直要把它宠到天上去了,还动不动就要抱抱要亲亲。 就像今天,缪冬寄真的非常“渣男行径”地把妙可扔给了江季恒,声称是因为妙可太胖了抱不动,自己却抱着比妙可还沉点的小羊羔走得虎虎生风。把江季恒吓得要死,生怕他在弄伤左手手腕的伤口。 一个人一旦拥有了自己最爱的宠物,那就拥有了全世界!——全球知名导演缪冬寄信口胡编。 不过缪冬寄今天穿了一身雪白的毛茸茸的衣服,怀里面的小羊则穿着件红色的也毛茸茸的小袄,两个人待在一起倒是真的分外和谐。 衬得缪冬寄没了几分清冷多了点可爱,也衬得这小羊乖多了。 缪冬寄前段时间的事弄得整个电影界颇有点腥风血雨的意思——虽然大众的视线都在艺术家的忧郁和不与世俗和解上,但他总归是在话题中心的人物。 印艺的人则都看着缪冬寄整个剧组在学校里面拍了一个学期的片子,自然是感觉更亲近几分,非常关切缪冬寄的身体状况和精神情况,他们走在面的人看见缪冬寄江季恒他们,但是都不怎么敢上前说话,互相交换着眼神踟蹰。 缪冬寄已经期待了好几天拜年的场景,现在没有人过来找他还有点失落,抱着海参看江季恒。 “走。”江季恒抱着妙可拉着松花的牵引绳朝他笑了笑,“我们去和他们说过年好。” 第 56 章 缪鲜包圈子>精品贴 标题:我到底要不要去和喵喵说过年好啊?在线等,超急!!!! 1l 楼主: 如题……我现在离缪导超级近就十几步路的距离!好想和喵喵说过年好啊呜呜呜呜。 2l 匿名 楼主是印艺的吗?大年初一一大清早就遇见缪导也太幸运了吧! 3l 匿名 真的是喵喵吗?!没有看错吧! 4l 女鹅十分糖 女鹅真的好久没出现了担心死了呜呜呜……女鹅现在看起来身体怎么样啊qaq 5l 匿名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啊?!快点去和咱甜喵喵说过年好啊! 6l 匿名 看超话也有人看到缪猫猫了,而且还说女鹅今天超甜我真的酸了…… 7l 匿名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偶遇喵喵啊?喵喵都半个多月没有出现过了呜呜,不过大年初一能看到漂漂亮亮开开心心的喵喵好开心! 8l 楼主 呜呜呜呜我是真的不敢动!!! 其实就是我们印艺有一个小习俗,那就是大年初一早上所有留校的老师和同学都会在校园里面闲逛,然后和每一个遇到的人拜年。 不过我出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喵喵会也在的!毕竟前段时间刚出了那样的事qaq,虽然有人说喵喵已经出院了,但我们这两天在印艺也没看见过……结果走过来就看见喵喵抱着一只小绵羊站在教师公寓门口呜呜呜…… 身体看上去还好,而且真的超甜!!! 9l 匿名 啊小绵羊,想象着就觉得好可爱啊! 10l 匿名 喵喵也太可爱了吧我真的哭了! 11l 缪导今天出新片了吗 印艺这是什么神仙习俗啊听上去就好温柔好温暖啊!怪不得缪导这么喜欢印艺呢! 12l 匿名 我靠,都快一个月了终于有活的缪导了! 13l 匿名 楼主你快点上啊!缪导在印艺呆了这么多年肯定知道这个习俗啊,出来肯定就是想要拜年了!肯定你们不上去喵喵也不敢过来啊! 14l 女鹅十分糖 呜呜呜呜女鹅身体还好我就放心了! 15l 妙可也超级心动 小绵羊??缪导有新欢了吗?!不爱我们家妙可了吗! 16l 匿名 啊,缪导出院了就好,当时那照片发出来担心死我了。虽然残霜天工作室一直发博说没事但是缪导就一直没出现过,现在终于是放心多了。 17l 匿名 楼主再多说说喵喵的情况吧求求了! 18l 楼主 喵喵是和我们学校江副教授一起出来的,喵喵抱着一只小绵羊,江副教授抱着妙可拉着power。 今天俩人都好绝!!! 看上去好看死了真的太飒太甜了我说不出话了! 我和几个姐妹对视之后就默默站在一起踟蹰好久了…… 19l 话不多说就是干 哎呦我天楼主可墨迹死我了,怎么都这么怂?还好几个人搁一块儿怂?! 20l 匿名 全家一起出来拜年的样子啊哈哈哈 21l 匿名 楼主说江副教授在我倒是理解楼主她们了呢…… 之前在峪城偶遇过缪猫猫和江副教授,喵喵超级可爱的超级乖,但是江副教授气场好强啊呜呜呜! 完全不敢靠近的!而且当时一眼看过来我拍照的手都抖了。 22l 有票的快乐你不懂 啊,江副教授也在啊?越来越感觉他俩像一对了…… 23l 匿名 排楼上,楼主这描述的画面,真的不是一对??? 24l 守护最好的缪猫猫 专注自家好吗?你家江副教授不都有自己的超话和论坛了吗?怎么还在我们喵喵的地盘上随便蹦跶? 25l 匿名 人江副教授就在缪导旁边抱着缪导的猫呢,你怎么不管管你家喵喵别站江副教授旁边啊? 26l 怎么这么多傻逼喜欢我蒸煮 说“专注自家”的到底是什么品种的粉丝脑残哦? 27l 匿名 明明就是先有人先搁这儿发表cp言论的好吧,我们唯粉都在担心喵喵身体,只有某种类型的粉丝这个时候还在瞎j8嗑糖。 28l 匿名 我们唯粉都超级守规矩的非官宣不约好吗? 29l riki ?粉圈使人迷惑…… 30l 匿名 但是缪导为什么会有粉圈这种东西哦…… 31l 匿名 不知,世界级迷惑 32l 夏天的红裙 怎么了吗 是喵喵不配拥有全心全意爱他的粉丝吗:) 33l 匿名 缪猫猫放心飞,妙鲜包永相随~ 34l 匿名 怕了怕了 35l 匿名 卧槽你们别搁这儿逼逼了,超话上已经有人发缪导的照片了,缪导今天超甜快点去看!!! 36l 我死了我好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真的好甜!!!! 37l 快乐似神仙呐! 好了别闹了快点来看喵喵江副教授和妙可power小绵羊的盛世美颜!我给你们搬过来了! 【几人照片.jpg】 38l 匿名 卧槽今天缪导喵喵穿得好好看!以前没见过他穿这一身!是过年的新衣服啊呜呜呜呜呜 39l 匿名 呜呜呜呜谢谢楼上上的姐姐,喵喵今天真的太好看了! 40l 妙可也超级心动 卧槽我叛变了小绵羊真可爱!!!! 41l 匿名 小绵羊是真的可爱啊!不过我还是爱妙可的! 42l 匿名 楼主呢楼主呢!这你都能忍得住吗?! 43l 机智如我 楼主你来我来给你出个主意,楼主你反正是印艺的学生,你就装作过去和江副教授打招呼的样子,然后“顺便”和缪导说一下过年好! 44l 匿名 43哥很可! 45l 匿名 对啊问问喵喵现在身体怎么样嘛!所有人都超担心的!这么好的机会我们求还求不来呢! 46l 匿名 在线呼唤楼主,楼主我们都靠你了啊!!!! 47l 楼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缪导江副教授走过来了啊啊啊d8rtyjqmcz8 48l 匿名 ???????! 49l 匿名 妈的我酸了 50l 女鹅十分糖 谁能不酸呢?谁不想和甜甜的穿了新衣服还抱着小绵羊的女鹅说过年好呢? 51l 匿名 在这里蹲楼主 52l 临不完圣教序不改名 蹲 53l 匿名 我一个印城郊区的现在赶过去来得及嘛?!就想要远远看一眼就好了! 54l 坦荡温柔 说不定可以但是一定不要把女鹅吓到啊!!! 55l 匿名 我真的好爱喵喵的颜啊,楼里面这张照片好上头啊我怎么越看越好看…… 56l 女友粉崛起 颜粉是最忠诚不会变质的粉丝!每一次当我感觉自己对喵喵这个狠心的男人没有感情了,我在看到喵喵的照片之后都会重新垂直入坑! 57l 可可 萌新在此不懂就问,为什么每一次缪导旁边都有江副教授啊? 58l 匿名 没什么好问的,是同事啊 59l 匿名 作为同事的话也太腻着了吧…… 60l 匿名 第64章 江副教授就住在喵喵的隔壁啦,而且是在《残霜天》正式开拍之后才进入剧组的,缪导难免多和他待在一起一点啦,而且江副教授也是以为很有才华很有人格魅力的前辈哦,两个优秀的人总会多多交流的~ 61l 风花絮 排楼上~ 请大家多多关心老师们的作品,不要总是窥探女鹅的私人生活~ 62l 匿名 我家女鹅和所有同事关系都很好哒!女鹅就是这么可爱这么讨人喜欢哒! 63l 楼主 草草草我人生圆满了 喵喵天下第一可爱,淦! 64l 缪导今天出新片了吗 抓到楼主了! 快讲! 65l 匿名 楼主你快港! 66l 匿名 楼主真的和喵喵说话了吗?! 67l 楼主 说了说了说了!炒鸡激动啊! 68l 匿名 啊我真的好酸…… 69l 匿名 楼主你别光自己激动了啊!快点说出来让我们都听听啊! 70l 女鹅十分糖 女鹅身体真的好了吗?!我只担心这个呜呜呜 71l 风花絮 楼主快出来说话! 72l 楼主 呜呜呜我现在手都还在抖! 是江副教授带着缪导走过来的呜呜呜,缪导嗓子不是很好,轻轻地奶声奶气地说过年好真的好可爱! 73l 匿名 淦! 74l 匿名 太可爱了,淦! 75l 楼主 别忙着可爱! 76l 楼主 还有更可爱的! 77l 我死了我好了 ????蹲! 78l 楼主 缪导捏着小绵羊说过年好呜呜呜 奶声奶气:“海参~和姐姐们说过年好~” 还捏着小羊蹄子朝我们挥了挥手 79l 匿名 淦,这也真的太可爱了! 80l 女鹅十分糖 女鹅就是天下第一甜!最棒的全糖去冰小奶茶!!! 81l 匿名 海参??迷惑 82l 匿名 楼上大哥的关注点和我一样清奇哈哈哈哈哈 83l 楼主 然后缪导还让妙可和我们问好:“妙可和姐姐们说过年好~” 还有power:“松花也和姐姐们说过年好~” 84l 风花絮 组团偷喵(1/100) 85l 匿名 组团偷喵(2/100) 85l 女鹅十分糖 组团偷喵(3/100) …… 127l 楼主 几个菜啊醉成这样,但凡有一盘花生米也不至于啊…… 清醒一点吧姐妹们喵你们是偷不到的。 128l 小歇 话说确认过眼神,我觉得名字叫海参的小绵羊和小名叫松花的金毛狗子是一家人 129l 匿名 唉说什么一家的不一家的这不都见外了吗 130l 风花絮 话说咱到现在不也不知道这小绵羊到底是哪来的吗? 131l 匿名 这个真的重要吗?你不感觉咱不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吗?! 132l 匿名 会不会说话?!能不能别说大实话?! 133l 楼主 我们一直跟在喵喵旁边看他跟别人说过年好, 给你们实时播报一下我们得到的信息 134l 匿名 可 135l 匿名 楼主乃妙鲜包常驻印艺的明灯啊! 136l 匿名 就靠你了呀楼主! 137l 楼主 有人问:“缪导你的小绵羊哪里来的啊?” 喵喵:“是江老师爸爸妈妈养的。” 138l 我死了我活了 请上面的某位姐妹下来领预言师牌 139l 我的cp天下第一 绝了,太绝了 140l 小歇 我来了我来领预言师牌了!我是缪导的围巾,我证明他俩是真的,他俩锁了! 141l 楼主 有人问喵喵身体怎么样了 喵喵说:“没事啊。” 江副教授说:“现在恢复得很好,不用担心了。” 142l 匿名 唉虽然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但还真是想想都后怕。 143l 匿名 对啊,当时在网上看见那张江副教授抱着缪导满身是血的照片,吓得我大半夜忍不住叫出声了。 144l 女鹅十分糖 唉对啊,当时真的是担心死了,想起来就忍不住哭,出了那么多血女鹅得多疼啊? 145l 匿名 咱家小孩儿肯定不容易啊,拍戏压力这么大,刚刚拍完心态一放松真的很容易精神出问题。 156l 匿名 唉还是多谢江副教授照顾我们家缪导了 157l 楼主 我有人问:“缪导今年都有什么工作啊,拍完《残霜天》之后还有工作吗?” 缪导:“有的,还是一部电影。” 158l 缪导今天出新片了吗 哇!期待! 159l 匿名 我还是先期待着《残霜天》吧! 160l 匿名 但是《残霜天》好像没有缪导客串吧…… 血书缪导下部电影客串啊啊啊啊啊! 161l 匿名 血书+1 162l 楼主 …… 163l 楼主 …… 164l 匿名 ? 165l 风花絮 楼主? 166l 我死了我活了 怎么了???缪导说什么话了吗? 167l 匿名 楼主你别不出声啊!!!快点出来! 168l 楼主 刚才有人问缪导要不要一起去看最近上映的那部电影 缪导说:“不去,我不喜欢去影院。” 然后就有人问:“那缪导都怎么看电影啊?” 毕竟大家都知道缪导很穷…… 缪导:“在江老师家啊!”(今天一天最理直气壮地一句话)“江老师家的设备可好啦!” 169l 匿名 妈的 170l 匿名 我家设备也挺好的也可以召唤一只喵喵吗?! 171l 女鹅十分糖 淦,女鹅看起来也太好骗了吧不可! 172l 匿名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缪导傻白甜人设石锤了 173l 楼主 当时所有人都看向了江副教授 174l 匿名 别说看他了,他要是敢玩弄喵喵感情我就远程飞往印城揍他 175l 长安公子 别想了楼上这位哥,人家江副教授家大业大,印艺也是人家的地盘 176l 神徒 那咋了啊!那也要守护我们家最好的缪猫猫啊! 177l 匿名 楼上那几个都别挣扎了,我合理怀疑喵喵和江副教授正在同居 178l 匿名 不可以!!!!喵喵还小妈妈不允许!! 179l 匿名 清醒一点吧缪导都多大的人了,肯定会谈恋爱的吧要你们粉丝瞎操心。 180l 楼主 呜呜呜刚才有人问缪导的衣服都是什么牌子的真好看想收获同款 缪导说全是江副教授做的呜呜呜。 181l 匿名 厉害了 182l 匿名 卧槽 183l 嗑cp使人快乐 卧槽这你们都能无动于衷吗?! 这什么人家啊这么浪费! 184l 匿名 楼上你那里看出来我们无动于衷了啊啊啊啊 正在内心疯狂震撼呢好吗 185l 我死了我好了 这搁别人家穿个像点的衣服都要当成情侣装舞上天了,江东子弟争气一点啊!!快点像蒸煮一样舞起来啊啊啊! 186l 清心寡欲 别嗑了好吗?缪导这才刚出院几天啊?嗑血糖不得house 187l 匿名 咋了楼上,我还需要批丧戴孝哭丧吗?哭你妈啊? 188l 匿名 噫~饭圈真实好重的戾气 189l 楼主 唉别在我贴子里面吵架哈,我身为印艺的学生肯定也是“江东子弟”啊,现场嗑cp的快乐你们不懂。 那是快乐吗?那不是一般地快乐哈哈哈哈哈! 江副教授现在带着喵喵去后街吃饭了,反正喵喵现在身体看起来还可以,心情也很好,大家都不要担心啦~ 190l 女鹅十分糖 佛系妈粉,唉女鹅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就好 191l 今天缪导出新片了吗 缪导的职业是个导演,大家还是多多关注作品啊!《广寒月》看腻了嘛就有时间出来撕逼。 192l 楼主 对,多多关注作品,共同守护好我们最好最甜最有才华的缪导演! 就此封楼~勿回帖。 第 57 章 大年初一,缪冬寄去校里校外拜了好一圈的年,还在后街遇到了狄德罗剧社的小孩们。 小孩儿们正在后街搞他们之前弄的那部“街头音乐剧”系列活动,这次彩排的是德国音乐剧《莫扎特》的片段——一首非常著名的骂人歌。 第65章 “这歌也能唱啊?”缪冬寄在一旁坐着一边乖乖鼓掌一边赞叹,“德国脏话大全。” “管他呢,唱着爽。”饰演莫扎特的少年拎着吉他从他们车顶上跳下来,“反正也没什么人能听得懂。” “好辛苦。”江季恒站在缪冬寄旁边,把猫也放到缪冬寄怀里面,然后递水给小孩儿们喝,“大年初一都不休息一下吗?” “休息哪有排剧好玩啊?”那个少年接过水笑了笑,转身又递给别人。他们已经排了整整一个早上,几个人累得坐了一地。 缪冬寄又递给这个为首的少年一瓶水,少年灌了好几口,然后直接躺到了地上,他大口传了几口气,忽然感觉脸上有什么虽然寒冷但是温柔的触感。他睁开眼睛,看见雪飘飘洒洒落了下来。 “下雪了!”少年惊奇地喊。 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抬头,看着漫天的雪翩翩落下,又婀娜又灿烂。 那次以后,那个演莫扎特的少年一直坚称:自己是整个印城第一个看到这场雪的人。 当然,肯定不是。 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 他可是“莫扎特”啊。 这种艺术家可以拥有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狄德罗剧社的人马上就回去了,他们还要继续修补这次演出之中发生的问题,以确保他们之后正式的演出不会出现问题。 缪冬寄今天的心情大概是真的挺亢奋,他们在后街买了豆浆,然后回公寓吃饺子。 今天的饺子也是他们两个昨天亲手包的,江季恒在里面包了糖和枣这种甜兮兮的东西,缪冬寄则非常坚定地往里面放了钱——他总是会闲着没事偷偷算自己欠了别人多少钱要还,晚上时常要认真思考一下自己如何才能一夜暴富,但事实却是他新的一年大概还是会穷兮兮的。 缪冬寄给自己包的钱饺子都偷偷做了小记号,捞上来之后又觉得所有的饺子都长得一样,遂十分难过。 但这种事情江季恒从小干到大还是有点技巧的,知道哪些饺子里面大概有钱便挑给他,给缪冬寄哄着吃了整整一碗——当真是可喜可贺。 吃完饭之后,两个人又把海参妙可松花都留在了家里面——不过可是不能让他们随便糟蹋了,这两天他俩收拾出来了一件客房专门让它们闹。他们两人则出门去后街跟那些商贩,以及已经回了工作室的人拜年。 他们了拜个七七八八,忽然发现后街那家猫咖没有关门,便打算去看一下,结果就在猫咖里面撸了一下午的猫。 “咖喱还在这里啊?”缪冬寄拎着一只小猫吸得贼欢,“还真是浪子回头。” 看店的小姐姐笑了笑:“对啊这都多少年了,还是喜欢出去打架,但是现在已经打不过别人了。” 咖喱是缪冬寄刚上大一的时候就认识的小猫咪,据说是后街的猫老大,后来大概是因为猫咖的小姐姐温柔,才归顺“朝廷”成为了这家猫咖的镇店之喵。 没有妙可之前缪冬寄经常到这家猫咖rua咖喱——咖喱虽然脾气很暴躁,唯独对缪冬寄很温柔,当时的众人都觉得非常神奇。 “你怎么这么笨呀。”缪冬寄拎着他的腿看他打架受伤的爪子,“都已经打不过人家了为什么还要打啊?” “喵!”咖喱很凶地挥了一下爪子,但还是没有挠他。 “这是尊严!”江季恒怪声怪气地给咖喱配音。 缪冬寄拍他一下:“什么尊严?” 结果咖喱又叫了一声:“喵~” 缪冬寄很惊奇:“咦,这什么意思?你还挺赞同的?” 三个人就这样叽里呱啦也不知道说什么地聊了很久,最后化为一片非常和谐地“喵喵喵”。 江季恒乐得不行,在旁边拿手机拍他。 缪冬寄好歹演过戏,对于摄像头还是比较敏感的,不过倒是完全不在意江季恒拍他,依然很认真地对着咖喱喵喵喵。 咖喱都对他无语了,高贵冷艳地那肉垫推开他的脸,在他腿上找到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然后就开始呼呼大睡。 眼看着咖喱这么不配合,猫咖的小姐姐又拎了一只小猫儿过来“接客”。缪冬寄非常认真地询问了一下这只小可爱的姓名和生平,然后也开始对着人家喵喵喵。 江季恒录完视频,倒在缪冬寄肩膀上无声地笑了好久,忽然间就心情大好。 缪冬寄不是个明星,但是他这么优秀,肯定会有很多很多人喜欢他。 江季恒虽然不爽,但是除了尽力让官方规范粉丝行为尽量不要影响缪冬寄正常生活以外,并不能够去改变什么。但是缪冬寄说到底终究还是不是一个明星,他不知道营业,不喜欢分享自己的生活和想法。 所以任何真正的、独特的、漂亮至极的、粘人腻歪的、可可爱爱的缪冬寄。 所有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只有他知道。 他不仅知道,还可以独有,还可以私藏,甚至可以浪费了之后再度拥有——虽然他是死也不肯浪费的。 就这样,江季恒和缪冬寄两个人在猫咖里面撸了一下午的猫。 或许是和自家妙可七年之痒的时间到了,缪冬寄这个极品的猫奴也开始看着别的猫更顺眼了。 这只比妙可好看,那只比妙可摸着舒服,这只比妙可粘人可爱,那只比较节俭没妙可吃得那么多。 哇哦这只更□□!这只竟然可以站起来!妙可就不可以! 江季恒不会告诉他,妙可唯一一次站起来就是在缪冬寄自杀那天,人家很努力地站了起来要开缪冬寄公寓的门。 不过这个可以不用说。 大概在以后妙可年老色衰之时,渣男缪冬寄已经不念旧情想要把妙可休掉之时,可以拿这个当个免死金牌。 当天晚上回公寓,妙可便兴致冲冲地跑过来想找缪冬寄玩,凑近闻见他满身的别的猫味之后转身就走,理都不理。 渣男缪冬寄瞬间忘记了自己刚才怎么在外面诋毁正妻妙可,趴在地上好不尊严地哄了妙可足足一个小时。妙可最后被他整烦了,总算是原谅了他在外面的偷腥行为,并且拍了拍他的头表示仅此一次。 总算是哄好了,缪冬寄江季恒拎着三个小家伙去阁楼享受艺术的熏陶。 他们想不出来新年第一天要看什么电影,最后就挑了一部他们都很喜欢的《猜火车》看。 缪冬寄倚在松花身上,左手撸猫右手摸羊,真的是非常人生赢家。 只是这位人生赢家偶尔还要转头瞪正在玩手机的江季恒一眼。 江季恒今天常常拿出手机来看一看,整得缪冬寄时常搞些小动作来引起他的注意。 江季恒也察觉得到,但是没有办法。 其实就是在今天一早,江季恒把陆鹤清那边的事情全都准备就绪了。 陆鹤清自以为聪明绝顶到可以滴水不漏,却在大年初一当天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警察带走。 他还勉强保持着温和谦逊的面孔,尚且存着自己已经掩盖了一切的自大和侥幸,在众人面前说得出:“警察先生你们一定是误会了什么,但我绝对愿意配合你们的调查。”这样的话。 但江季恒绝对不是什么清冷的现实主义者,也不理会什么“凡事留一线”的做人准则,他最懂得“杀人诛心”这一种恶毒的把戏,当天就把该传播的消息该传播的舆论一个不落传播了出去。 主要是陆鹤清做得太绝,他做的那些事情都不需要添油加醋,就可以将他从一个别人眼中温和谦逊的君子,变成一个杀人饮血的恶魔。 江季恒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运筹帷幄,“杀人诛心”的同时也把缪冬寄摘了个干干净净。就算是有人处心积虑去查,顶多也只能差到徐荣刻这里。 此案太过于骇人听闻,再加上由江季恒这边操控的舆论发酵,马上就在印城乃至是全国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故事新的发展。 为了让陆鹤清别说些不该说的,江季恒到了晚上也不放心,特意仔细打点了媒体和法院的人。 处理完这些事情的江季恒放下了手机,转身看着正一手一个梳子给海参妙可梳毛的缪冬寄,伸手也呼噜呼噜他的毛:“去旸城要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缪冬寄说道,还转身把箱子拎过来打开给他看。 不过其实缪冬寄也不用收拾些什么东西,带一点自己喜欢的衣服就行了,别的东西都归江季恒收拾。 但江季恒还是摸了摸他的头夸他真棒。 “其实你不用这么小看我啊。”缪冬寄把箱子合上,然后抱怨,“我大学的时候也经常自己一个人出去,收拾个东西总是会的。” 那个时候的缪冬寄还很周全,什么都能带好,连戏剧节给演员修补服装的针线盒都不会忘,还随身带着能够防身的带小刀的笔。而且他才被人养过几年啊,没有谁比他更习惯如何自己一个人生活了。 江季恒笑了笑:“阿寄啊,我不是小看你。”他捏捏缪冬寄的脸,“只是你现在没有必要那么周全了。” 第66章 缪冬寄闻言愣了一下,许久之后才说了一句好。 第 58 章 正月初六下午,缪冬寄和江季恒要坐飞机前往旸城。 旸城的戏剧专业发展很好,当年缪冬寄为了拍电影放弃了考研,如果他当年真的要考研的话,旸城的艺术类院校绝对会是他的首选。 不过话虽如此,缪冬寄对于旸城却并不熟悉。 大学的时候商家负责缪冬寄的学费和每个月的零花钱,虽然零花钱相比于其他的大部分同学都还能多点,完全可以维持大学生活和开销。但是缪冬寄实在是太能折腾了,排剧社团活动应接不暇,之后有了学校发的经费之后才好了一点。 但是他平常几乎可以每个周都去剧院看上一个剧,还动不动就要跑到别的城市去看,这个花销绝对不是一般人家能支撑得起的,虽然商家显然并不是什么一般人家,但是缪冬寄实在并不是一个会去提出这样那样要求的人。 缪冬寄只能自己参加比赛进行投稿还有给人当模特,赚来的钱当然全都用来看剧了。不过印城、峪城和周边的几个城市已经够他看了,旸城虽然说剧多但是也实在是离得太远而且物价甚高。他也去过,但次数很少。 旸城这个城市,对于缪冬寄来说格外光怪陆离。 虽然他们此程的目的主要是为了看林光霁和萧悔海主演的音乐剧,但此时后者两人都在非常紧张地排剧——据说这两天搁家里面都入戏到精神失常,不管真假,反正是肯定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尽一下地主之谊。 缪冬寄很通情理,绝不在意,到了旸城之后便先和江季恒去酒店放下了行李,江季恒坐在他旁边任劳任怨地给他揉了会儿腰,等到夜幕落下,就缠着他出去看夜景。 “行吧。”缪冬寄又爬了起来,乖乖巧巧穿上大衣帽子围巾和口罩——旸城是个非常国际化的大城市,缪冬寄这种国际型导演在这里还是挺出名的。 最近江季恒也抽空反思了一下自己,如今的他在缪冬寄的粉丝眼里面存在感也挺高的了,不能每次都大摇大摆地陪在缪冬寄旁边出去玩了。 忙着给缪冬寄做了好几个月衣服的江老师实在是懒得费心收拾自己,出门之前便随便从衣柜里面挑了几件大学时穿得衣服塞行李箱里面了事。还好这么多年了他在身形上也没有什么大的改变,穿上去倒也不怎么显得突兀。 缪冬寄从来没有见过江季恒“穿套头卫衣夹克棉服工装裤高帮鞋还带着口罩”的样子,坐在床边呆呆地鼓了好一会儿掌,还傻兮兮地发出了一声称赞的“哇哦”。 “你可以演林歇。”他忽然说道,“尽管气质不一样,但就是很像。” 林歇的美是放肆而张扬的,他还太年轻,不管如何被消磨依然保持着自己的棱角。但是江季恒所有的情绪和美都是极度克制内敛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江季恒的棱角被消磨掉了——恰恰相反,江季恒小心包裹了自己的所有棱角,以确保他们不会被消磨。 江季恒站在镜子前面整理衣服,本来还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太过于装嫩了,听到缪冬寄这句话之后却心情大好。 缪冬寄虽然真的很会哄人开心,但是江季恒依然可以很明显地判断出“有哪些话他完全发自内心”,比如说他刚才所说的林歇。 林歇是缪冬寄最爱的人物,是他所有的爱意的凝聚。缪冬寄说他可以演林歇,这个赞美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动人心魄了。 …… 旸城的夜景还是很美的,但是缪冬寄和江季恒最后却还是在黑沉沉的海边面前呆了很久。 他们来都没说话,坐在沙滩上看着黑沉沉的不知道有些什么的大海。冬天的大海竟然罕见地没有什么风,浪也不大,却将这片海面显得越发神秘。 缪冬寄第一次来旸城就是为了看林光霁的那场演出,那次也是他第一次看见大海。那天的海和今天一样深沉,但是却又倒映着非常美的月光。 但那时是个比较温暖的季节,缪冬寄实在是太喜欢海了,简直是忍不住被吸引。他一步步踏进海水里面,慢慢向更深的地方走去。 那天要是没有林光霁和萧悔海,他大概就非常自然安静地死去了。 那时候的他刚刚学了一点东西,有次上课听到有人说《红楼梦》里面林黛玉真正的结局应该是沉湖而死,看着大海的时候忽然就觉得这样死去是理所当然的。 唯一难过的地方时大海真的太黑了太大了,他往里面走的同时泪流满面,感觉自己正在被绝望一点点吞噬进去。 此时是林光霁过去,握着他的手把他拉回到岸边,还有精神朝着萧悔海感慨:“萧悔海你的游泳技术能不能靠谱一点?就刚才这情况我要是一不小心抽筋过去了你是不是得守活寡?” “什么活寡……”萧悔海简直莫名其妙。 “难道你眼睁睁看着自己好兄弟凉了你还要另找新欢?”林光霁刚才紧张过头了,这个时候就开始仗着萧悔海绝对不会生气胡说八道,一句话比一句话傻逼。 萧悔海懒得跟他叨叨,转头看向坐在一边不说话的缪冬寄:“你还好吗,要不要去医院?” 缪冬寄刚才叫忽然拽住他的林光霁吓了一跳,呛了两口水,却在被林光霁拉回来的过程中神志慢慢清明过来。他坐在地上听这两个说话莫名其妙的说了好一会儿莫名其妙的话,此时终于找到空闲说了句谢谢。 “我看你一点都不想谢谢我。”林光霁有点担心地看着他。 林光霁这个人从来都是过于善良,完全不放心缪冬寄一个人自己,于是他们仨在林光霁的强烈要求下搁一块儿聊了半宿儿的天——也亏是萧悔海这个人过分缜密,在包里面竟然放了好几件衣服。 三个浑身湿透的家伙都拿礁石挡着换了身干净清爽的,又并排坐在沙滩上开始聊天。 林光霁得知缪冬寄是来看他的音乐剧的,忽然间十分生气,瞪着缪冬寄说道:“你不可以这样错过我人生的第一场大戏!” 缪冬寄:“……哇哦你这个人好霸道哦。” 萧悔海也搭腔:“对啊你看除了我谁忍得了你那些奇奇怪怪的逻辑……” “就是这样啊!”林光霁理所应当地解释,“你看,如果今天你真的死翘翘了,我万一知道我人生第一场大戏的有一个座位是这样空着的,会很难过的。” 那个时候的缪冬寄还很难聊:“明天那场戏有一半的上座率都不错了。” “……你说的对。”林光霁好难过,难过一瞬完了又开始恶狠狠地道,“所以你必须来!能来一个是一个!” 缪冬寄当时还没能开发出自己的同理心,但依然觉得林光霁的确很可怜,演大戏前一天好不容易排练完,和自己朋友出来聊天纾解紧张心情,结果还能遇见他这么奇葩的自杀少年,便点头答应了自己一定去看他的剧。 后来几年后他再遇见的林光霁自然不会像当年那么傻,但是内心的那份赤诚和善良却从来都没有变过。 缪冬寄永远都在被这种勇敢而温柔的人所折服。 缪冬寄本来想要和江季恒说一下这段往事,但是两个人这样静静坐着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那年的旸城特别温暖,海面上满是月光,但是对缪冬寄来说却冷到彻骨。如今的旸城正是寒冬,月亮也隐藏着自己不让他窥见一角身影,但是缪冬寄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寒冷。 每个人都需要独处的时光,否则很难以拥有自我。但是缪冬寄却畏惧独处。 世界上大概真的只有江季恒一个人,愿意陪伴他守护他,但是却也能随时安静地独站一隅,给予缪冬寄独处的空间和时间。 这世间仅此一个江季恒而已。 缪冬寄便因为如此一个江季恒,尚且快乐自由地活着。 这就是他与世间的牵绊。 第 59 章 第二天的时候,缪冬寄和江季恒去剧院堵林光霁萧悔海拿票。 萧悔海和林光霁在旸城排戏的这段时间,两个人一直住在一起,早上来剧院上班的时候时常会被堵。 他们俩往往是萧悔海负责挡,然后林光霁负责躲,结果前几天有个站姐为了拍林光霁撞到了萧悔海还带着伤的胳膊。林光霁当场暴怒差点骂人——这种情况之下,相比于什么礼貌宽容的教养和风度,林光霁显然是更在意萧悔海一点。 那以后他俩就坐车来上班了,直接从公寓的地下车库出发,然后一路到剧院的有证通道门口。林光霁株连九族式报复粉丝,连个背影都不想让他们看到。 今天林光霁和萧悔海依然都捂得严严实实地,下了车就直接往剧院里面走——他俩早就把留票的事忘干净了,毕竟排个戏真的是伤筋动骨。 萧悔海看起来正在生病,一向比林光霁这傻子心眼多又稳重自律的他看起来精神十分萎靡,林光霁蹭在他身边说了好几句话之后才有气无力点了点头。林光霁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无意间抬头又看见了缪冬寄。 第67章 现在剧场外面的粉丝实在太多了,而且认识林光霁就难免认识缪冬寄。林光霁透过墨镜看了还没被发现的缪冬寄江季恒一眼,不动声色地快速把他们两个人拽进了剧院。 …… 剧院里面的东西早就布置好了,萧悔海和林光霁还有工作要准备,便留了缪冬寄江季恒两个人先在剧组里面闲逛转圈。 他们一一看过了所有的服道和现场布景设计,又跑到了控灯室去看人家的灯光设计,活像是两个没见过世面的愣头小子。 这种极度精致的舞美设计别说是国内的原创音乐剧了,连已经较为成熟的话剧行业都很少能够做到。能在这个样子优秀的剧组里面待上一段时间学习,那可真的是三生有幸。 缪导和江美术教授平时看起来挺成功人士业界精英的的样子,但搁在这种舞台艺术里边就是两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学生而已。因为这种事也是真的值得用尽一生去追求和进步的。 而林光霁和萧悔海二人砸了毕业这几年来赚的全部家当和人脉,用来做这部从一开始就没被人看好的音乐剧作品。无非就是趁热打铁,多留一些人在剧院里。 这实在是太难了,没有人可以独立改变一切——更何况戏剧本来就是一种需要众人一同努力才能成就的东西。但是他们两个偏偏如此天真地觉得曙光将至,身旁有着千军万马——其实身边只有一个彼此罢了。 但是的确足够了。 过了一会儿,一切都已经完全准备就绪,演员们也都开始做着自己最后的准备。 林光霁总算是有时间过来跟他们说几句话:“你们今天没事儿的话就一直在剧院里面待着吧,等开演了直接让工作人员带着你们到赠票区。”他顿了一顿,“但是赠票区今天全都是大佬,你们估计会被一起拍得很彻底。” “没事儿。”缪冬寄无所谓地挥了挥手。 反正他俩就完全没期待过可以瞒住。 “你们俩为了这部戏几乎把全部的家当都搭进去了吧?那这部戏完了之后呢?有什么打算?”缪冬寄问他,“你一向嘴特严,连我都不知道你后面的安排。” “非官宣不约嘛。”林光霁笑着辩解,“我和悔海这么多年也不知道都被溜了多少次了,我们自己倒是没什么,但我现在不是有粉丝的人了吗?” “哎呦。”缪冬寄惊奇道,“你竟然还挺骄傲的啊?” “当然骄傲了。”林光霁精神不好,闻言只是好脾气地笑笑:“他们以后可能会是我的观众。” 林光霁这个人,有的时候看着吊儿郎当挺不正经的,但实际上一直都是一个非常非常温柔的人。 缪冬寄闻言,也点了点头。 林光霁终于想起来回答他的问题:“其实我后面没接什么作品,因为有个音乐剧电影找到了我。” 缪冬寄一愣,随即道:“这是好事情啊。” 剧场如今还没有很大众,但是电影不同,电影的受众广大众接受度也很高传播更是迅速,而且林光霁在电影界的名声之前已经由一部《广寒月》打响了,算不得什么无名小卒。只要电影的制作稍微精良一些,最后的宣传再搞得用心一点,那绝对糊不了。 而音乐剧就是需要这样的流量。 “嗯,我知道是好事。”林光霁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电影是个双男主的剧情。电影方那边问我有没有合适的电影另一男主的推荐,我说了萧悔海。” 林光霁看向正坐在舞台角落里面,裹着剧情里面的大衣闭着眼睛念着台词的萧悔海,目光甚至可以说是平静的,说出来的话却并不让人安心,“那边今天派了人来看我们俩首演,但是他这几天都在感冒,嗓子的状态更差,我很担心他。” “平常排戏生病的人不都是你吗?”缪冬寄问。 “对啊,本来是我。”林光霁苦笑了一下,“但是他把我养好了,自己病了。” “……不知道该说你们什么。”缪冬寄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没法代替萧悔海说出什么“演出一定没事的”的这种话语,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说自己上不了场了吗?”一直坐在旁边翻着整个后台的舞美道具的江季恒忽然开口问他。 “没有。”林光霁皱了皱眉,抱怨道,“他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那就别担心了。”江季恒说到,“接下来你的任务是很艰巨的,在舞台上面的时候,你是能够给他力量的人,只有你可以。”给予彼此力量和勇气,是缪冬寄在《残霜天》里面教给他的东西。尽管如此做的“沈颂”和“林歇”都没有什么好结局。 但是人生苦短,没有人会在做每一个决定的时候,都认真思量着什么后果什么结局。 林光霁闻言怔了一下。 “快点去吧。”缪冬寄推了推他,“人家可难受着呢,别让人家分心担心你就好了。” 林光霁这才点了点头,一路跑到萧悔海面前,单膝跪到了他旁边,他的一双眼睛永远都是那么亮那么清澈。萧悔海抬头忽然望进了他的眼,有一瞬间的茫然,然后就听到林光霁轻声说:“悔海,我们来对戏吧?” “你这是怎么了?”萧悔海虽然发烧发得有点懵,但对于林光霁却永远不会失去他独有的敏感,“你是不是紧张了?” “我没怎么了啊!”林光霁莫名其妙。 “你平时什么时候这么正经地叫过我悔海。”萧悔海抬头确认了一遍,“这旁边也没人没摄像头啊……” “萧美美!”林光霁一点就炸,吼得好像平地一声雷,然后从地上拔地而起弹了起来,“萧美美你是不是有病!”说完转身就要走。 “哎?别走!”萧悔海拽住他,又很没有羞耻心地撒娇,“我是有病啊,我就是生病啦。” 林光霁这有瞬间没了火气,说别走就不走了,重新单膝跪到了萧悔海旁边,有些别扭地说:“不管怎么样,快点好起来。” “放心吧……”萧悔海话都没说完,就先咳嗽了两声,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不懂担心,光霁。只要是你给的,我都能接得住。” 我接得住你的戏,接得住你的人,也接得住你的爱。 毕竟咱俩是天下第一默契。 …… 原创音乐剧《惶惑》准时开放检票。 缪冬寄和江季恒落座之后,身边也一直有传说中的大佬落座,缪冬寄认识一半不认识一半,悄悄数着感觉自己正在背大学时候的我国影视戏剧近代发展史。 缪冬寄江季恒大学的时候虽然截然不同,但在自己的专业上面都是一样的无所畏惧和张牙舞爪。但是到了现在,拍了那么长时间的戏也吃了好多亏,才终于慢慢学会了内敛和尊重。 四周认识他的老师也不算少,但是缪冬寄就是很怂,趁着没人注意暗戳戳地拉了一下江季恒的衣角问他:“江老师,你更喜欢电影还是舞台剧。” 江季恒闻言认真思考了一下:“对我来说都差不多。” “那你以后和我一起搞舞台剧啊。”缪冬寄轻声说。 “好。”江季恒失笑,“我不是以前就答应过你么?” “啊,是吗。”缪冬寄朝他抱歉地笑了笑,“我给忘了。” 缪冬寄大学毕业之后就去拍电影了,因为他当时感觉自己没有东西可写,便选择了借助花途所写的故事拍摄电影用来寻找答案。那回头答案全都寻找完了呢? 缪冬寄一开始想的是:拍完三部电影就可以去死了。但是如今江季恒陪在他身边,他不想要江季恒难过。 既然如此就回归自己的老本行吧。 如果能像身边这群大佬一样搞一辈子戏剧,那想必也是非常幸福快乐的。 缪冬寄江季恒和一众大佬一起坐在赠票区里面被媒体和粉丝拍了好了一会儿,好在林光霁家的粉丝前段时间吃了亏,最近非常乖巧,没有围上来打扰他们的。 马上剧就要开演,所有人都到了自己位置上坐好,看着剧场的光一点点暗下去,舞台的幕布终于缓缓拉开。 第 60 章 这部戏名叫《惶惑》,是一部双男主的大戏,林光霁和萧悔海分别饰演两位男主角,人设都非常立得住甚至是格外出彩。 缪冬寄和现场大多数人一样都没有看过萧悔海的现场,但是必须承认萧悔海和林光霁真的不分伯仲,尽管他们之间的风格截然不同。 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而有深度,所有的对抗和搏斗都是那么的血腥而浪漫。好的戏向来动人心魄,无论这场戏究竟来了多少大佬,主角也绝对是站在舞台上面的林光霁和萧悔海。 在戏的最后,萧悔海和林光霁面对面彪了一句高音,然后全场变幻莫测让人眼花缭乱的灯光和道具忽然停滞下来,舞台上的两个男人低下声音,在繁华尚未落尽的间隙中轻吐出一声:“你看……” 萧悔海带着一身的汗与泪,他这个角色在剧里面始终沉默而高傲,最强烈的爆发戏变着便是结尾这场。他在这一刻几欲破碎,眼中的悲怆实在使人动容,他带着哭腔说:“这人间再也没有传奇。”说完便两腿一软想要倒下。 第68章 但是林光霁搀扶住了他,林光霁撑着他转过身看向远方,一束光打下来把他们两个照亮,而他的目光平静甚至空洞:“而这人间全是圆满。” 光暗。 落幕。 这场儿正儿八经的悲剧搞得全场都泣不成声,只能够在灯光重新亮起全员谢幕的时候拼命鼓掌。 剧组的大部分成员都陪着观众一起哭得很惨,林光霁和萧悔海刚在后台抹了一把满头的汗和泪,便互相搀扶着回到场上,一同鞠躬谢幕。 看得出来萧悔海的状态一演完戏就崩了,但这毕竟是首演,他撑着想要把返场撑完。在他单独谢幕的时候,现场非常罕见地爆发出了比林光霁谢幕时还要热烈的欢呼和掌声。 舞台上所有的一切,观众都是可以看到的。 晚上的演出非常棒。缪冬寄江季恒两人以他们最专业的最苛刻的眼光来看,也只是找出了一些非常细枝末节的问题,都是在接下来的演出之中可以改进的问题,而别的地方都非常专业非常出色。 舞台剧并不需要完美,艺术也并不需要完美,事物更不需要完美。 这个世界最完美的地方就是它存在着遗憾。 以国内现在的音乐剧发展看来,这个程度的原创剧真的是太难得了。 林光霁萧悔海以及全体剧组人员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因为是首场,所以返场的时间比较长。萧悔海硬撑了很久,然后刚一结束便被林光霁押着回家休息。 而剧组虽然盛情邀请了缪导和江美术指导参加他们的庆功宴,但缪冬寄毕竟只和林光霁相熟,要是林光霁不去的话自己难免有点尴尬,便谢绝了剧组众人的邀请,他们家自己找了某家店吃海底捞。 看完剧之后吃海底捞,这是不能打破的优秀传统。 “搞这样的戏未免也太伤筋动骨了。”缪冬寄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氛围之中走出来,连点餐的兴致都没有,让江季恒随便,“演一场心态就崩一场。” “你不也是体验派的么?”江季恒一边点菜一边说。 “所以我一直说自己没有当演员的打算啊。”缪冬寄回答道,“这样子演戏就是很伤筋动骨,特别是这个样子的剧本。”他忽然说,“等我拍完了《开岁》,我就要给他们写一部走向光明的舞台剧。” 虽然江季恒有点怀疑缪冬寄能不能写出来一部“走向光明”的舞台剧,但他家小孩儿当然想写啥就写啥。他现在满脑子也都是今天的戏,想了想之后说道:“其实《惶惑》的主题,你不觉得有点像《婴宁》吗?” 缪冬寄微微一愣。 其实《惶惑》和他当年的第一部音乐剧作品《婴宁》,真的是让人完全联想不到一起的两部戏。《婴宁》当时做得很粗糙,他连起承转合都没有学会该怎么写,全凭着自己一些稀奇古怪的思想写完了《婴宁》。 他作品之中的《婴宁》其实不仅仅是婴宁的故事,而是完全解构了这个故事,而且增加了两个角色,一个是婴宁的母亲——山鬼夫人,故事连接了屈原的诗歌《山鬼》,然后又增加了一个和《婴宁》一样同样取材于《聊斋志异》的人物“封三娘”。 最后的结局也很简单:婴宁这个爱笑的女孩儿再也不笑了,山鬼夫人因为自己孤独的爱慕被永远囚禁在深林而再也无法看见自己遇见他的那片海,而最为深情且谨慎的封三娘也化为一阵青烟。 《惶惑》:“这世间再也没有传奇。” 婴宁的结局自然还有另一面:婴宁的丈夫有了个爱笑的孩子,山夫人爱慕的那个人追求到了自己爱慕的姑娘,被封三娘倾注一切爱慕的范十一娘有了最烟火红尘的幸福。 《惶惑》:“而这人间尽是圆满。” 当年的缪冬寄并不懂得爱情,只是感觉这世间实在过分有趣,而且每个人的结局都是如此的不同。现在想来,自己其实只是看到了最为浅薄的一点点东西而已。 缪冬寄本就是一直在排戏拍电影的过程之中不断进步,当年拍《广寒月》的时候也是,那个时候的他比现在要稚嫩无措多了,感觉自己做了很多莫名奇妙的事情,他是在拍摄的过程之中一步步获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想必《残霜天》也会如此。 …… 江季恒和缪冬寄又在玩了几天,期间还去看了花样滑冰的比赛。几天之后,缪冬寄和江季恒终于是要回印城了,这几天一直在进行演出的林光霁和萧悔海终于迎来了休息日,可以出来和他俩一起吃顿饭。 萧悔海的身体看起来好了一点,不过八成是拿某些特效药压下去的,毕竟这几天戏演得精神和身体负担都很大,想要完全好起来还是得抽时间正儿八经养一下。 毕竟缪冬寄身体也差,江季恒对这件事情心有戚戚非常敏感,便正儿八经和他们聊了聊如何保养身体。 林光霁和萧悔海二人一边听一边瞪对方,真情实意觉得对方实在太不重视自己的身体情况了。缪冬寄也心虚,正在戳着江季恒的手机给营养师林女士发消息。 缪冬寄每一次出去浪完,林女士都会调整他的营养表,还会顺带地礼貌性地问一问缪冬寄最近想要吃些什么。 缪冬寄非常善变,每段时间喜欢吃的东西都不一样,往往会噼里啪啦说上一串。然后营养师就认真地记下他说的所有的东西,然后温柔地对他说:“啊,那这些东西你都不能吃呢,真可惜。” 缪冬寄对这种事情已经没有任何火气了,反正现在这日子已经过得这么顺心了,顺心并不意味着所有的事情都要顺心嘛。 四人坐在一起吃饭,江季恒和萧悔海在一些商业方面还是有共同话题可以聊的。缪冬寄则和林光霁眉来眼去了好半天,最后一块手拉手去上厕所。 “双击cp”可能要改名叫“手拉手上厕所的闺蜜组”。 “音乐剧电影的事情差不多成了。”林光霁对缪冬寄说道。 “萧悔海男主的事情呢?” “也基本上成了,悔海只是这个时候没那么有名气而已,他值得多少东西所有人都能看得见。”林光霁有点太困了,他点了根烟,又递给缪冬寄一根。 缪冬寄已经很久没抽这么烈的烟了,刚吸了第一口还有点不适应,第二口才好一点,然后接着问他:“我从大一下半年开始看你演出,几乎所有的大戏你都病恹恹的,这次都挺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吸了萧悔海的精气。” “我就是死活压着不敢生病,毕竟又不像他那么能忍。”林光霁翻了个白眼,有点烦躁的样子,“要是我生病了,那玩儿完,萧悔海又得分出来一半的精力来盯着我。” “互相守护真是个好事情。”缪冬寄说完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我总是感觉自己在辜负江季恒的爱。” “那倒没有吧,我看着江副教授非常乐在其中。”江季恒说道。 “没吧,他超辛苦。”缪冬寄抽了一口烟,拿下烟看着底端被他无意识咬出来的牙印,“我看着你和萧悔海,就感觉我其实一直没做什么,就是一直在享受江季恒给我的东西而已。” “你缺少的不是‘爱人’的能力缪导,你缺少的是‘被爱’的能力。”林光霁快速把烟抽完,快速而用心地漱口洗手,最后把手擦干净戳戳缪冬寄的头顶,“我们当年的老师说过这个,你觉得自己不配被爱,不是什么自卑的表现,是因为你还没有找到自己。” 缪冬寄也把烟抽完了,学着江季恒的样子漱口洗手,同时若有所思。 缪冬寄啊,多么出色的青年艺术家。老师常常说每一部舞台剧和电影作品都是编剧和导演的自我表达,缪冬寄已经情不自禁表达了这个多的情感和观点,竟然还没有找到真正的自我吗? 这个话题说出去都未免让人感觉太荒谬了吧。 林光霁笑了笑:“别管那么多了缪导,做让自己开心的事情,既然他开心会让你开心,那就不用现在去追究什么‘爱不爱’了。” 第 61 章 当天傍晚,江季恒和缪冬寄一同飞回了印城,能够留给林光霁和萧悔海的话无非就是“音乐剧牛逼”和“注意身体”。 他们在印城修整了不过大概只有几天时间,《残霜天》的众人就开始陆续回校了。 缪冬寄在公寓里面抱着“海参”恋恋不舍,但是江季恒还是坚持想要把这个惹祸精给送回去。 不过事实证明他们两个人的焦虑其实都有点多余,人家江父江母说不要就不要——人家的“寒假”还没有结束呢,过几天玩完了再亲自来一趟印城,把自己的宝贝海参接走,顺便看一眼他们儿子。 缪冬寄闻言立刻开心地亲了海参两口,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要面临“见家长”的可怕境地。 江季恒也是在无可奈何,只能挂了电话狠狠rua了一下海参的头。 就这样,整个剧组马上该回来的人全都回来了,他们大概准备了两天时间,整个《残霜天》总算是重新开拍了。 第69章 缪导前段时间一直在精神出轨,动不动就去想《开岁》拍什么,前几天还一直在给林光霁萧悔海的那部音乐剧《惶惑》写观后感,认真得如同回到大学写期末剧评。 现在乍一回来拍《残霜天》,他竟然有点心虚。 并非心虚别的,只是在他的潜意识里面,这个故事的结局已经注定了,陈歇注定拯救不了沈颂,他们注定是两败俱伤的悲剧。 但是林歇小演员和沈颂小演员却都不这么认为,他们都和自己的角色死磕了整整一个冬天——林歇真的是一片赤诚不肯后退,沈颂亦不堪堕落奋力想要把林歇推回彼岸。 他们肩并肩演一场很温柔的戏,看向对方的眼神都充满着爱意,他们一同读一首诗,那首诗既可爱又温存。 整个剧组都在哭,只有他们两个看着对方笑。这的确是一场悲剧,但他们之间却也的确是爱情,没有谁比他们彼此更要珍惜对方的爱。 缪冬寄拍了这么久电影,第一次遇到演员带动整个剧组情绪的。整个剧组包括缪冬寄本人,柳阕花途等人更是刚休假回来,尚且还没有想着要去调节自己的状态,便被两个小演员带入了他们最挣扎却也最真挚的情感之中。 沈颂小演员一直都在指责缪冬寄对于沈颂不公平,他一向都不以为然,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对沈颂足够温柔,到这一瞬间才觉得十分难过。 没有什么比指责一个导演对于一个角色不公平最为诛心的了。 但整个剧组里面真正奇怪的人是江季恒,江季恒的状态非常好,完全没有辜负了这场戏,甚至还能帮着柳阕盯摄像机铺轨道,缪冬寄都没反应到的问题他却能迅速反应过来,状态一直平静而敏锐,是整个剧组里面最能承接住两个小演员戏中的真挚的人。 缪冬寄心虚得一批,晚上包了场请剧组的大家吃饭,认真地偷偷询问江季恒:“你怎么都不提醒我调整状态啊?” 哟,自己家小孩儿竟然学会撒娇和无理取闹了。 很好! 江季恒笑了笑,又点了一份缪导最喜欢的红糖糍粑,放到了因为内心不安所以一直没怎么吃饭的缪冬寄前面:“没关系,我这不是都研究了吗,戏反正也没落下。” “那怎么一样?”缪冬寄嘟囔道,“你是导演啊。” 江季恒笑道:“没事儿,我相信你明天也就恢复状态了。” 缪冬寄闻言没有说话,又坐在座位上郁闷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心心情郁郁地开始吃饭。 整个剧组的心情都不是很好,但都开始奋力调整自己的状态。但是今天状态最好的两个小演员看起来心情也不是很好,沈颂整个人都不是很舒服的样子。林歇一直再哄着她多吃一点,然后沈颂就努力多吃一点。 整个剧组的情绪都有点低落,缪冬寄在其中就不会显得很突兀了。 江季恒也不再说话,静静地把一些缪冬寄喜欢的菜挪到缪冬寄面前。 江季恒他的确没有提前劝他调整什么拍摄状态,因为这本就与什么“敬业不敬业”“导演不导演”毫无关系。缪冬寄和别的还没有来得及回复状态的工作人员不同,他本身已经做到了一个专业的、敬业的导演该做的所有事情。 他提前搭设内景,布置好道具,确定服装妆发,而且在讲戏方面也是一如既往得专业和出色。 问题其实是沈颂和林歇这两个角色所带给他的正面冲击。 可能连缪冬寄自己都没有发现,《残霜天》的拍摄,基本上就是沈颂小演员和缪冬寄之间的博弈。 沈颂小演员的身后还有林歇小演员,但是缪冬寄却孤身一人,花途柳阕等人都是中立的状态,负责尽心尽职拍好电影、或者说负责给他们创作条件进行好这一场非常公平却也不公平的博弈。 缪冬寄在拍摄《广寒月》的时候一直非常痛苦,经常要和林光霁大醉一场再哭上一次,这些痛苦都是为了能够更好地进入角色和探究最终的答案。 因为林光霁所饰演的主角象征的是“别人”啊,缪冬寄总是热衷于美化“别人”、为“别人”找借口。但是沈颂这个角色象征的是他内心分裂而出的自己,他对待自己向来不公平,从不为自己做开脱,也不曾为自己挣扎奋斗一个稍微好点的结局。 《残霜天》的结局就是:沈颂这个代表着恶的人裹挟着这世间最纯善的林歇一同死去了——人们不应该去拯救邪恶,因为邪恶不会被拯救,它还会去尽可能地吞噬别人。至死沈颂和林歇两个人都未曾有任何的改变。沈颂依然肮脏龌龊,林歇永恒纯善圣洁。 但是沈颂小演员和林歇小演员两个人并非玩偶,他们两个人都是最先和自己的角色亲吻,然后同彼此亲吻,这世间没有人比他们更贴近沈颂和林歇,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自己对彼此的爱。 甚至连对花啜茶和缪冬寄两人也无法同他们比拟。 而江季恒之所以今天拍摄的状态这么好,是因为他成为了一个背叛者。江季恒一直陪伴在缪冬寄的身边,陪伴他守护他理解他爱他,这时却选择站在了沈颂小演员和林歇小演员的阵营里面,甚至是无声地向缪冬寄宣战。 但他又何尝不是站在缪冬寄的身后呢? 沈颂代表的是谁呢?是一直被缪冬寄所憎恶的自己啊,他觉得自己肮脏腐朽不配得到拯救,但其实并不是,那是缪冬寄带着偏见去看待自己。 沈颂在不断地向林歇靠近,努力地去爱别人。 沈颂小演员和林歇小演员看得见,江季恒也看得见,他们希望缪冬寄也能够看得见。 让他知道自己能够去爱,也值得被爱。 当天晚上吃完饭,众人一同回工作室,各工作组各自开会,直到凌晨才各自回去休息用自己的方式调整状态。 整个《残霜天》剧组的人都很优秀,相信第二天的他们,一定是崭新的专业的他们了。 缪冬寄和江季恒回到了教师公寓,江季恒坐在一楼落地窗前设计接下来剧情的服化道,顺便照料着身边的海参松花和妙可。而缪冬寄则自己待在小阁楼里面,不仅仅是思考着接下来的拍摄,更是在思考自己心中是如何对待沈颂和林歇的——他们搞艺术的人,最好不要固执,否则传达的东西都会很固执。 缪冬寄只是与旁人不同,但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十分固执的人,所以更有利于他重新塑造自己。 商巍然看了一眼他的过去就被吓破了胆,因为他便是一个很固执的人,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会如何痊愈。其实真的很简单,就是像花途现在为缪冬寄做的这样——一点一点打破和粉碎自己,然后再进行重塑。 缪冬寄和江季恒是一对爱人,他们总是需要为对方提供绝对安全的独处环境的,毕竟每个人都需要独处——哪怕是缪冬寄这样如此畏惧独处的人也同样需要。 他们既然是爱人,他们就依然应该在入睡之前给予对方一个晚安吻。 缪冬寄揉着眼睛从阁楼走下来:“江老师,你做完了吗?”他打了个哈欠,“我困了。” “做完了。”江季恒摘下眼睛,“走,洗漱睡觉去。” 其实江季恒很早就在阁楼定制了一个可以折叠起来当桌子用的床。晚上的时候只要把懒人沙发往角落里面一堆就可以把床展开,床又软又大,完全可以任由两个人在床上自由翻滚——单纯字面意思。 只是江季恒狼心贼胆竟然格外心虚,很长一段时间都死活没敢在阁楼上面蹭住,非常有违自己“衣冠禽兽”的人设。直到前段时间缪导出了院。 他们在医院里面的时候偶尔会一起在病房里面抱着睡,回来之后也理所应该就爬上了缪导的床。然后又到此为止,江季恒除了煎熬并甜蜜有什么办法呢? 第 62 章 缪冬寄时常说:“我能拍出《广寒月》这样的片子,只是因为我比大多数人都更愚蠢一点。”他不寻常的经历造就了他与旁人不同的世界观和思考方式,这些东西在他的艺术作品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也就注定了这些作品足够引人注目、并且被人铭记。 “或许等我懂了一切,从过去的创伤之中痊愈,我也就不再是众人口中的天才了。”缪冬寄坐在桌前画分镜,画着画着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是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够痊愈。” 不要再有那么多畏惧,也不要再带给别人伤害。 自己竟然能够带给别人伤害,这是江季恒让他知道的事情。 不过不一定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人们不想看伤仲永的故事,却想看英雄陨落的传奇。缪冬寄从一无所有到名遍天下,费尽心思给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找了各种“不勇敢”“不看见”“不拯救”的借口,但是却从未与他们和解。 “不管怎么样,这个结局肯定算一个大团圆结局。”江季恒那个时候的确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不知道缪冬寄是否会真的在痊愈之后泯然众人,但是他和缪冬寄一样并不畏惧这个结局的到来。 第70章 “大团圆结局在名垂青史的电影里面并不受欢迎。”缪冬寄说道。 “你的人生和电影无关。”江季恒却固执地说道。“你的人生就应该灿烂圆满。” 什么功成名就才华斐然,这个并不是灿烂圆满的结局的必要条件。 但是江季恒今天站在门外看着缪冬寄布置内景,忽然感觉这个问题完全都不需要纠结。缪冬寄的才华斐然可能的确与他的过去有关系,但是即使伤痕痊愈了,他的过去也并不会被磨灭,他的才华将与之永生。 缪导正在布置的这场戏,是整个电影之中最“舞台剧”、最“魔幻现实”、也最“缪冬寄”的一场戏。 【林歇去看沈颂出演一场沉浸式戏剧,和观众们一起涌进沈颂演出的窄小房间。 沈颂站在红色的一团光之中,一身黑裙,妆容如同鬼面。她静默地低着头站了许久,然后忽然跌倒在了地上。 她在地上缓慢地扭动、攀爬,像是将死的人在不知觉的情况下滞缓地挪动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场戏中的沈颂是整个电影之中唯一一个真正的沈颂——一个黑色的、扭曲的、如此沉重滞缓的、令人不适的存在。 尽管沈颂这个人平时是那么的无暇,喜欢穿洁白的裙,脚步也轻盈,从不与旁人亲近,如同不可采撷的高山的云。 这个时候还能够听到观众们的抽气声和听不清话的低语,镜头扫过之时,便能看到他们专心致志却莫名如鲠在喉的脸。然后沈颂已经爬到了林歇脚边,伸手抓住了林歇的脚踝。 全场的灯光瞬间产生了变化,红色如血雾般的灯光又仿佛雾一般消散掉了,取而代之的是白炽灯的光,它缓慢地照亮了整个房间——全场的观众这个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整个房间只剩下了林歇和沈颂。 随着沈颂慢慢攀着林歇的身体站起身,灯光依旧再不同的变化,墙壁上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在灯光的变化之下投射出不同形状的影子。沈颂终于站起身来,拉过林歇的手,两个人开始跳一场若即若离的舞。 沈颂的口中念着台词:“兰草生长起来了,它攥紧了我的心脏,然后杀了我。我爱生命如同我恨它一样少,我恨兰草好像我爱它一般多。” 然后他们两个跳着舞争斗起来,接着又将对方摁在墙上或者地面上亲吻。极度的美感和极度的躁郁暴力,绝对的缠绵同时也奋力地挣扎,不断推开对方也不断向对方的方向拉扯着自己。 然后灯光就暗下,这场戏结束。】 这场戏几乎所有的设置都是按照舞台剧来的,缪冬寄对这样的戏实在是太过于得心应手了,墙上每一个涂鸦每一个形状的小玩意儿都是缪冬寄亲自设计的,后期诡谲的灯光和音效也是他和别人一起磨出来的。 场景布置完之后,缪冬寄自己站在房间之中走了一遍沈颂的戏——这个场景之中的戏本来就会拍两次,一次是沈颂和林歇一起争斗的那场,也就是环境之中虚假的那场。另外一场就是沈颂独舞林歇作为观众的,是现实中的那场。 缪冬寄可能到现在了都没那么适应摄像头,但是他的确属于舞台。 江季恒站在取景器后面看缪冬寄,缪冬寄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薄毛衣,走起戏来成功和整个房间的舞美设计都融为一体。 缪冬寄抬起手臂来,露出本来被衣服遮掩住的纹身,在艳丽多变的灯光之下显得格外勾人。 江季恒当天晚上回去的时候突发奇想,想要往沈颂那场戏的服装里面加入了一根羽毛——雪白雪白的,嵌在她一身黑衣的袖口内侧——在她身后握住林歇脚踝的时候,那根羽毛便会翻出来,率先亮整个画面的衣角,然后整个画面的灯光才会产生变化。 缪冬寄听完之后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加。 江季恒笑了下哦:“哪怕是最肮脏腐朽的沈颂,也曾纯洁无瑕。”也曾是个天使,就像是缪冬寄一样,“我相信,那些最干净的东西,还没有完全被磨灭掉。” 缪冬寄和众人一起讨论了这个想法很久,最后还是答应了这一个改变。 回家了之后,缪冬寄想着根据江季恒今天的改动,稍微修一下分镜头。江季恒便下楼给他拿吃的。 缪冬寄撸了两下小羊羔,把本子打开了开始工作,结果拿起笔来了才发现不对劲,他挽起自己的袖子,发现自己今天果然把小臂给蹭了。 今天白天的时候他在房间里面走戏,那个时候房间里面的地面还没有经过防伤处理,他演那个忽然跌倒的时候蹭到了整条小臂,当时的光线有很强的模糊效果,随着他的动作推到手肘的袖子也马上滑了下来把伤盖住了,所以谁都没有注意到。 缪冬寄也就那么面无表情地走完了正常戏,后来因为观看效果调整舞美之类的,直接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如今已经几个小时过去了,缪冬寄对着光仔细看了看,因为当事走戏的时候地面真的很粗糙,所以有很多细小的沙石陷进了伤口里面,黑色的衣袖有些地方已经被血染得发暗了。 缪冬寄盯着自己的伤口看了一会儿,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但还是感觉有点棘手——这个样子的伤,肯定还是要清理一下消消毒的吧。 江季恒马上就拿着吃的回来了,缪冬寄下意识地把袖子给放下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江季恒他就是非常担心闯祸。 “怎么了?”江季恒看着缪冬寄盯着他看,忽然就皱了皱眉。 缪冬寄刚才在上面就已经打算分镜头剧本了,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拿着本子画东西了才对,绝对不会像现在一样有点心虚地盯着江季恒看。 江季恒,缪冬寄十级研究家。 不愧是他! 而且江季恒对于上一次的事情心有余悸,如今每次发现缪冬寄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会“刨根问底”,绝对不会放过,反正缪冬寄说了会知无不言。 缪冬寄闻言有点心虚地看了他两眼,然后才慢慢把自己袖子给撸上去了。 江季恒看了一眼感觉自己心脏都漏跳了一拍,连忙过来抓着他的胳膊认真看了一会儿,然后终于松了口气:缪冬寄的胳膊看起来伤了一大片,但其实都是很轻微的擦伤,并不严重。 江季恒看着缪冬寄的胳膊没什么大事,这才恢复了正常思考的能力,瞬间就知道了是什么时候整出来的,但是他非常震惊于缪冬寄竟然能看起来什么都没发生地搞到现在,刚才竟然还准备藏着不告诉他? 江季恒有点生气,但是虽然很想要批评他,这个时候还是处理伤口比较重要,便只来得及瞪他一眼,然后起身去下面拿药箱。 处理伤口的第一部当然是清理伤口,江季恒坐在缪冬寄对面一点点清理着缪冬寄的伤口,又轻又仔细,搞得缪冬寄一点没疼反倒是胳膊都麻了。 “没事儿啊。”缪冬寄忍不住安慰他,“我不怕疼的。” “不怕疼你也没喜欢疼啊。”江季恒看都没看他一眼,低着头继续清理,“但是你今天肯定还是要疼一波的,因为还要消毒。”他终于看起头来,虽然是瞪了他一眼,“你是怎么做到这个时候才跟我说的,要是我没察觉你打算怎么样,这都能瞒得下去。” 缪冬寄自觉理亏,便闭上嘴不说话了。 江季恒看着他这个样子也不忍心多说,无可奈何得叹了一口气,然后要求道:“下一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必须马上告诉我。” “嗯。”缪冬寄点了点头,其实他一开始着的不是想故意瞒着,就是非常单纯地把这件事情给忘了而已。但是他知道自己和别人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自己觉得没什么问题的地方别人却会感觉到不舒服。 别人无所谓,但是他不想让江季恒难过。 “但是最好别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江季恒终于清理完伤口,有心情揉了一下他的头发,“一定要少受伤少生病,知道了吗?” “嗯。”缪冬寄又点了点头。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忽然有点理解了林光霁和萧悔海两个人。 你劝他保重身体是完全没有用的,但是你劝他为了对方保重好身体,他们却会乖乖听话。他们并非是不爱自己,只不过爱自己的方式与常人不同。 但是不用怀疑的是,他们绝对深爱着对方。 缪冬寄看着江季恒又低头给他消毒,他的确没有感觉到多痛,却莫名觉得江季恒可能都比他要痛一点。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第 63 章 有的人天生就适合专心致志,一心不可二用,比如缪冬寄。缪冬寄大学的时候虽然看起来事情繁杂,但其实都是放起来一件件处理好的。 而也有的人天生就具有一心二用的强大本领,譬如江季恒。他在初毕业的时候便能学术经商一手抓,算着报表还能分析今天的舞台剧发展形势,看着电影也能把竞标条件列得井井有条,总之就是很强悍。 就像是这几天,整个剧组都已经在殚精竭虑的状态下行尸走肉,唯独江季恒,还能一边作导演大人的左右手,一边跟人谈陆鹤清在监狱里面的情况。 第71章 江季恒这个人懒得要命最怕麻烦,偏偏不信什么“尘埃落定”,倒是信“入土为安”。 陆鹤清这个情况本就该死,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余地,可是他还偏偏仗着自己有些权势钱财人脉,如同秋后的蚂蚱一样蹦个不停,生生磨掉了江季恒本来就不多的一点点耐性。 江季恒陪在缪冬寄身边,倒是不想做些什么过分狠厉的事情落人口舌了,而且万一他以后和缪冬寄说出来也不好听,所以只能在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上面做文章。 不过对他们来说无关痛痒的事情,对于陆鹤清来说倒也未必了。 陆鹤清这个人最是虚伪,非常看重别人的眼光和话语,大多数人到了这个境地都可能会不顾一切先活下来再说,但是陆鹤清不一样,他追求享乐超过生命本身。 江季恒要让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如今在世人口中究竟是什么样不光彩的变态。而这本来就是击溃他心里底线好让他老实交代罪行的必要手段。 交代完这些的陆鹤清终于收起手机,松了口气:看来这件事情过不了几天就要彻底解决了。 缪冬寄之前还有精力趁着戏不紧张的时候过来和他亲亲摸摸一下,但是现在那是绝对不行了,基本上天天和演员一个状态。 在剧组里面的时候除了身为导演的时候严肃认真,别的时候就一直无精打采地发呆,对于别的事情丝毫提不起来兴趣,仿佛他真的就是身处于沈颂和林歇的那个世界里面一样。 回家了之后却也没好到哪去,常常自己一个人缩在阁楼里面。江季恒偶尔放心不下上去看一眼,便看见《残霜天》的剧本散了一地,缪冬寄叼着烟蒂,烟灰却落了他一身。缪冬寄被刻意发出声音的江季恒惊醒之后,便会把烟头拧灭,然后朝着江季恒抱歉地笑笑:“啊,不好意思,把你给我做的衣服弄脏了。” 弄脏了衣服算什么呢?江季恒又肯定不会介意。 然后第二天缪冬寄手指间夹着烟看剧本,结果被烫了手。 好在并不严重。江季恒冲洗完上完药之后缪冬寄便自己贴上了一块创可贴,两个人继续回去各自干各自的工作了。 江季恒第一次见到当导演当成这个样子的,但是缪冬寄的确从一开始就没有学过怎么当一个导演,因为他从来就不会作为一个旁观者。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江季恒已经承担不起规劝的责任了。健康甜蜜成就不了艺术家,快乐天真造就不了艺术品。江季恒自己也画得真假不分,偶尔清醒过来后也会头疼不已,难以想象缪冬寄和两个小演员到底是怎么过过来的。 整个剧组也不像平时一样开玩笑了,来了之后许多人还会自觉交上手机,叼着烟就开始干活。 柳阕这天中午吃饭,一边吃一边想镜头,偶尔还要抬起手比划一下,结果比划到了花途面前,被花途一抬手抽了回去。 柳阕疼得缩了缩手,有点从电影里面清醒过来,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真像当时拍《广寒月》的时候。”他叹了口气,“这样的氛围虽然真的很难得,但是却也是真的难熬啊。” “放心,最累最难受的肯定不是你。”对花啜茶身为整个剧组里面尚算正常的一个人,遥遥指了指还待在一起讲戏的三个人:“俩小演员一傻逼导演,就明天那场戏,拍完一场之后三个人绝对拍不了第二场。” 江季恒当时听这段话的时候还在想布景,听进去了但是也没在意,结果第二天就想要开口大骂花途乌鸦嘴。 第二天的那场戏其实并不算难拍,但是却是电影之中的第二个情节点,支撑了由斗争转向结局的重要人物,也可以算是沈颂最后一次尝试着想要摆脱黑暗。 就是这么一场明明充斥着勇敢的挣扎的戏,却在有悄无声息之中结束了——某栋废弃的楼房在某些原因接受爆破拆除之后,人们发现了藏匿在其中的沈颂父亲的尸体。 在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沈颂和林歇正坐在图书馆的天台上背剧本,沈颂背,林歇帮她提词。沈颂当时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新闻之后又将手机放回原处,继续背着剧本道:“我这一辈子,都在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林歇纠正她:“是‘都必不再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沈颂没有反驳,但是却又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说的那句话。 林歇很奇怪,抬手要把剧本递给她看,然后间看见她面无表情流泪的脸。林歇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呆愣之中被风吹走了一手的剧本,他又手忙脚乱地去捡。 最后一个镜头,是放在地面上去拍的。 这片天台被各种各样的建筑包围在中间,灰蒙蒙的天空看起来竟然如此狭窄,沈颂就这样被罪恶囚禁在这低矮矮的天空之下。 其实是很平静的一场戏,但是其所代表的意义却非常重要。 这场戏过了之后第一个崩溃的人是林歇小演员,他是整部电影之中最有资格愤怒的一个人,永远真诚永远失去,所以他暴怒嘶吼踢打,甚至掀翻了桌子。而沈颂小演员坐在掀翻的桌前一言不发,沉默了很久之后,弯腰去捡被林歇小演员捡了一半复又扔下的剧本纸。 有一页纸没来得及被捡起来,被风吹了起来,一个剧组的人都手忙脚乱得去够,最后还是没有勾到,只能任由这一张纸飞了出去。 缪冬寄亦呆愣了许久,看着那张纸飞走了才想起来停掉了自己所控制的机位。他连忙站起来去做导演该做的事,去看拍摄效果,去确认演员状态,然后安排接下来的拍摄。 今天只拍这一场戏,全场都在紧张地工作和收尾,缪冬寄也一样。 但是江季恒整理着道具,偶尔抬起头看过缪冬寄平静无波的脸一眼,感觉缪冬寄就应该就去和俩小孩儿一起哭。 这是江季恒第一次这么想念身为演员的缪冬寄,可以在尚未出戏的时候哭到崩溃,没必要像现在这样在承载着痛苦进行导演的工作。 演员的痛苦无法被疏导,而且他们还需要保持着这样的状态继续下面的戏。他们只能这样徒劳地互相安慰——就像是在电影里面一样。 缪冬寄最后的工作是交代了一下花途和柳阕:“照顾他们一点,让他们好好吃饭。”然后他再转过身走向江季恒,不知道憋了多久的眼泪终于瞬间落了下来。 “走。”江季恒给他戴上围巾和帽子,擦了擦眼泪,最后牵上他的手,“我们回家。” …… 缪冬寄其实真的很难从刚才那场戏里面完全抽离出来,因为沈颂这场戏的状态和他非常贴近——终于从暗无天日的天日窥见阳光,终于可以走出来,但是攀扯着她不肯放开的却是生活本身。 《草叶集》里面有一段话:“人生中多数的不幸并非由厄运造成,而是笨拙、倦怠和粗俗导致的。” 人们通常可以拿这句话嘲讽大多数人,但是就是有那么一群人天生不幸,这个时候我们应该拿什么宽慰他们呢? 缪冬寄觉得这是他们这种人必然的命运,因为他们在之前的生活之中不可避免地留下了无数祸根——沈颂的祸根是非常具象的:她囚禁虐待了他的父亲。而缪冬寄的祸根则是他的不同、他的不一样会让所有的人在最后都选择放弃他。 缪冬寄回到阁楼之后就又开始哭,吓得妙可跑到他身边叫来叫去。 江季恒走上前去把他捞起来,用手指一点点擦掉他的所有眼泪:“阿寄,别哭了。” 缪冬寄下意识地死死拽住了他的衣服,第一次体验到了“人被哄果然会哭得更惨”。 江季恒把他抱在怀里,然后问他:“阿寄,你觉得沈颂的一生希不希望遇到林歇。” 缪冬寄哭到有点懵,闻言反映了一会儿,然后说:“希望。” “为什么。” “因为她爱他,他让她看见了光。” “那你觉得林歇的一生希不希望遇到沈颂?”江季恒又问道。 缪冬寄沉默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林歇身份低贱,但始终向往着光明,又一直乐观纯善。但是他遇到了沈颂,不顾一切爱她,最后却失去了生命。林歇真的希望自己遇到沈颂吗? 一束光因为黑暗把自己消耗掉了,他是否甘心而不怨恨呢? 听着他沉默很久,江季恒便在他耳边轻声回答了这个问题:“是希望的。” 这回轮到缪冬寄问了:“为什么呢?” “因为他也爱她,林歇向往光明,却并没有亲手触摸过光明,反倒是沈颂这个最为罪恶的人给予了他最干净的东西。”江季恒说道,“而且因为他是绝对的乐观主义者,你喜欢泰戈尔对吗?” 缪冬寄点了点头。 “泰戈尔有一句诗,我在第一次看剧本的时候,就写在了林歇的人物小传的旁边。” “生活是条沉船,但我们不要忘了在救生艇上高歌。” 所以林歇希望自己能在自己如此荒诞如此辉煌又如此低贱的生命中遇到沈颂。 第72章 就像是江季恒希望自己能遇到这个如此荒诞如此漂亮如此真挚的少年。 无论命运因此让他支付什么代价。 第 64 章 接下来几天的戏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是有点“回光返照”式的幽默。 不过既然已经是回光返照了,那整个剧组的氛围肯定还是好不到哪去。 两个小演员已经愁成这个样子了,剧组里的人好意思每天爽歪歪吗?那肯定是不好意思。现如今的整个剧组只能不说话多做事,终于透出了一种正规剧组的专业气质来。 缪冬寄这两天的状况也好了许多,似乎是前两天江季恒所说的“林歇是期待遇见沈颂的”论调实在鼓舞了他。 而就在这时江季恒忽然接到了两条消息。 第一条是陆鹤清在狱里面自尽了,死法是撞墙,干净利落得令人惊叹。 但是江季恒却奇怪地并没有什么兴奋感,只是有些悲哀。陆鹤清的死纯属罪有应得,但他造成的那些多伤害却不会因此而消失——人生本来就是这么不公平,总有人能能轻而易举用自己的一条性命弥补那么多不可平息的自己造成的灾祸。 他在恶人伏法的一瞬间几乎是痛苦的,只有抱紧了缪冬寄,方才觉得这个无可奈何的人世间还不至于使人窒息。 第二条消息是江父江母总算是过完了他俩蜜里调油(?)的寒假,这个周末就要过来把海参带回去。还特意叮嘱了江季恒要带他们吃印城的好吃的。 江季恒:“……” “后街的那家家常菜啊!”缪冬寄竖起大拇指,很可爱地说了一句,“好吃卡,叮咚!” 江季恒被可爱到了,于是决定请老爸老妈吃人均20的后街家常菜。 缪冬寄事到如今依然没有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见家长,日常就是拍戏和盯着剧本发呆,偶尔良心发现就一边带着妙可减肥一边发呆。虽然最近被江季恒管得吃得一直不错,但是身体还是不可抑制地消瘦了下去。 缪冬寄本来就瘦,现在更是快要瘦回刚上大学的时候了。 但是江季恒也没办法,他自己最近也瘦了不少,只能指望拍摄结束之后好好调养。 现在整个剧组最受煎熬的还是两个小演员。他们两个人每天呆在一起,不怎么和剧组的人一块去聚餐,却又经常深夜烂醉,两个人最近也都瘦了好多。 林歇小演员和沈颂小演员现在已经不怎么需要导演讲戏了,平常过了一场戏就呆在一旁抽一根烟,同一根烟你一口我一口,为了麻痹自己,却也的确是得到了些许温暖慰藉。 而缪冬寄状态一直和沈颂小演员的最为接近,但是却又非常不同。 小演员是依然在挣扎着的,是凌厉而不肯服输的,每天面对着缪冬寄是都呲着毛想要反抗的。 倒是缪冬寄仅仅只是悲伤而已,他心中的结局早已注定,所以只是伤悲。 但是谁也说不出来说能痛苦,因为一个人是还在奋力挣扎的,而另外一个人则是绝望空洞的。 “拍戏实在是太折磨人了。”摄影指导柳阕也吃不大消了,休息时摁着自己水肿又黑眼圈横行的脸,对着江季恒花途叹了口气,“等到把缪导的戏拍完,我就先退休一点时间。反正钱也赚得差不多了。” “嗯,歇歇,人生有钱享受了就应该享受。别像缪冬寄一样。”花途一边看手机一边嘟囔,“拍个片子累成这个样还能欠一屁股债。” “《残霜天》上映可能好一点。”江季恒说道,“《残霜天》拍得这么隐晦,打点点关系说不定能删减之后上映,以缪导现在的人气来看,只要宣传跟上了,能赚回来点。”他的钱倒是没什么所谓,可以先把欠别人的钱还了。 省得小朋友天天惦记些不重要的人。 “这个就要靠你了啊江教授。”花途头都没抬,依然在手机上疯狂联系别人,“我们可没什么能打点的。” “你最近都在干什么呢?”江季恒忽然有点奇怪,“每天都在和别人联系。”还是不同的人。 “缪导让我帮忙给两个小演员找心理咨询师,这年头靠谱又不漫天要价的心理咨询师还真不好找。”花途重重叹了口气,“难为他了,对别人有这么高的觉悟,还知道要找心理咨询师帮忙出戏。” 江季恒一瞬间有点惊讶于缪冬寄的细心。 缪冬寄这个人向来不管不顾到有些任性的地步,但是他却比任何人都担得起自己的身份。 “为什么阿寄让你帮忙找心理医生啊?”憨憨柳阕诚挚发问,显然他拍了两个片了都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花途也实在懒得理他,就送了他一个白眼。 柳阕挠挠脑袋,莫名其妙。 “两个小演员现在这个状态,结束之后的确需要心理医生。”江季恒转移话题,然后叹了口气,“小孩儿就是能拍出好东西,因为他们有时太不看重自己了。”所以才任由自己被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占据全部。 “缪冬寄就是这样一部部戏演过来的。”花途笃定地叹息道,“他就是个小孩儿。” “对啊……”江季恒看着在湖边喂鱼的缪冬寄,“他一直就是个小孩儿。” 再怎么细心缜密、才华决绝、富有担当,但内心其实一直是个能够把自己完全抛弃的决绝的疯子。 是个渴望爱的乖孩子。 …… 就在江父江母来的前一天晚上,缪冬寄还是因为长期的疲劳发烧了,但这次他没怎么让江季恒操心,吃药也好好吃被子也好好盖,退烧之后还没来得及难受就累得睡了过去。 最近本来就是换季,他们这两天还时常出外景,压力也大,生病的人不少,连江季恒自己都感觉最近嗓子不大舒服,但硬是靠喝热水的方式把感冒的苗给压下去了。 好在缪冬寄发烧也不算严重,马上就退了下去……但是难受也是避免不了的事情了。 第二天缪冬寄照常爬起来去拍片,为了不传染别人还带了个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缪美人儿本来就长了张让人感觉过分脆弱的脸,今天一双眼睛又因为困倦如同蓄了一汪泪,当天的他拍照片直接就冲上了热搜,一群人都在网上尖叫着“啊啊啊缪猫猫多多休息啊注意身体!” 还有人在给《残霜天》工作室联名要求缪冬寄配自己的经纪人和助理。 整个残霜天剧组忙着拍戏,没有一个人上网冲浪的,直到他们中午拍完景出来吃东西,看见外面有“缪鲜包”喊才知道了这回事儿。】 缪冬寄困得要死,倚在江季恒身上打哈欠,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朝着江季恒说:“江助理,我今天可以吃烤红薯吗?” “不可以。”江助理冷硬拒绝,又要好好哄诱,“但是今晚可以吃你喜欢吃的菜啊。” “那尚可。”缪冬寄勉强接受了,继续倚在江季恒身上养精神。 “江东cp”当着一众粉丝和媒体的面当众发糖。 可以,很浪。 当天傍晚江父江母就到了印城,江季恒和还在拍戏的缪冬寄说了一声,便自己开着车去接自己老爸老妈。 今天这场戏实在有点难拍,所以一直等到江季恒回来这场戏都没能拍完。 江季恒本来想先把江父江母送到后街饭店让他们先点菜,但是江父江母却执意想跟着江季恒过来先看一眼缪冬寄。 这也难怪,先暂且不说江季恒这个完蛋玩意儿和自己爸妈说了多少次缪冬寄缪美人儿缪小孩儿。且说最近处理陆鹤清的时候,江季恒处理陆鹤清的时候虽然动用的都是自己和徐荣刻的资源,但是江季恒的个人资源却也难免牵扯到江家。 江父江母虽然为人随意,但是却也难免在意儿子那边的风吹草动。 江季恒是个对社会环境非常缺乏安全感的人,所以一直汲汲于强大和巩固自己的势力与人脉。但仅管如此,他却似乎始终在织一张巨大的网,很少如狼一样地去撕咬抢夺什么猎物和利益。 他俩是第一次看见自己儿子如此大动干戈,竟然还有点奇怪——他俩也并不怎么涉猎艺术圈,对于缪冬寄除了知道个名字以外并不熟悉,也不想背着儿子去查他男朋友,到头来只能越来越好奇。 江季恒拿他俩没有办法,在校门口停了车,然后带他们去拍摄场地。 今天的最后一场戏是外景,他们依然还是圈了罄玉湖的一块地方进行拍摄。缪冬寄穿了身江季恒给他设计的白衣服,在一片初春的翠色之中可以被一眼看到。 缪冬寄最近身体都被磨得越发瘦削,今天身体又格外虚弱。 于是缪冬寄第一次被江父江母看见就是这个样子——坐在取景器后面带着个口罩盯戏,的确实在是太过于疲惫了,偏偏又因此美出了新高度,待在那里仿佛一只苍白骄矜却又虚弱的小吸血鬼。 他站起身来让柳阕调整摄影数据,然后重新开拍,目光流转之间都美到让人震撼。 第73章 江季恒已经认识缪冬寄太久了,现在已经很少去过分惊叹缪冬寄的漂亮,像今天反而是更感觉心疼。 但是这小孩儿就是呆在那儿,又美又脆弱,偏偏拍起戏来的认真和专业亦是不曾被磨灭的。 江季恒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回头看自己爸妈一眼,觉得此事妥了。 没有人能不喜欢这样的小孩儿。 第 65 章 这场戏还是马上就过了,缪冬寄已经在导演凳子上高度紧张地坐了很久,站起来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然后就抬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想要赶过来的江季恒,以及站在他身边的和江父江母。 缪冬寄先朝着江父江母远远鞠了个躬,然后朝着江季恒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过来再等一下,自己就继续去转身调整演员的状态,交代下午拍片的事宜,全都确定交代明白了这才往江季恒那边走去。 事业型男友,你值得拥有! 缪冬寄走过去之后还是先对江父江母鞠了个躬,摘了口罩问了声好,然后才带回口罩站到了江季恒身边。 他直到现在才终于有了一些紧张感,他其实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古怪,生怕不能像一个普通的男朋友一样讨江父江母喜欢。 缪冬寄都张牙舞爪活了这么多年了,自然不会在意某个人喜不喜欢自己,只是一想到江季恒希望他被他爸妈喜欢,便不由一阵心慌觉得自己做不到这种事情。 “别紧张。”江季恒显然察觉到了他的紧张,揽过他用手在他肩膀上捏了捏,坦然道,“就是一起吃个饭而已,他俩不管喜不喜欢你明天都要打包回帝都。” “喂臭小子我们还在这呢!”江妈妈闻言啪地了拍他儿子胳膊一巴掌。 缪冬寄最近拍戏拍得戏梦不分,有点辨别障碍,一时间竟然没分清楚江妈妈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跟着被打的江季恒一块儿抖了一下。 “行了啊别吓着阿寄了。”江季恒连忙转身给他顺了顺毛。 倒是江父对于江季恒的大逆不道之言深表赞同:“这人世间最该被在意的除了自己也就是爱人了,父母和孩子都只能陪伴自己一段时光而已。” 江妈妈闻言抱臂了冷笑:“凭什么有了对象就忘了娘啊?” 西装革履的江父如同成熟了一号的江季恒般揽着老婆甜言蜜语:“因为我最在意你啊。” “这还差不多。”江妈妈冷哼一声,转头看缪冬寄已经放松了不少,便笑了,“人家小缪忙了一上午了,快点去吃饭吧。” “我也忙了一上午啊。”江季恒反驳的同时又握上缪冬寄的手,“走了吃饭去,菜我已经打电话订好了。” 缪冬寄在这家店有几个每次都必点的菜,江季恒只要把这几个菜点了别的他都不在意。 “你那哪一样啊?”江妈妈又继续说,“人家小缪是导演好吧?” “是是是。”江季恒主动认怂,“太后说得对。” 本来还是打算一起去吃个饭的,但是江母又嫌弃家常菜实在是太家常了很不印城,便拉着江父在一家“夺命xxx”面前站住了脚步,随后抛弃了江季恒和缪冬寄。 缪冬寄对着一桌子的菜松了口气。 江季恒看着他的样子笑了笑:“好啦,放心吃饭吧。” 其实江家一向崇尚自由自在,不管这个缪冬寄是个什么鬼样子他们都不会管,更何况看了之后觉得小孩儿还是很乖巧很好看的,自然也就放了心。 两个人都是人精一样的人物,打眼一瞧就知道缪冬寄不是个他们一般擅长交际的人,自然也不必非要一起吃顿饭搞得人家还在生病的小孩儿不自在,便找了个借口溜了。 印城不夜,江父江母吃完“夺命xxx”就跑去印城酒吧街喝酒了,就打了个电话跟江季恒说明早接了海参就走。 江季恒接到电话的时候整个核心拍摄组正在聊拍摄细节,毕竟已经是最后的戏了——而且非常重要,大家其实早就对这最后的几场戏有自己的非常细致的构想,几个人马上就确定了最后的拍摄方法和拍摄方案。 几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开始聊电影拍摄完之后的事情。 “心理咨询师都已经找好了。”花途说道,“学校那边你或者江季恒出面批个假,让两个小孩儿去旸城呆段时间。” “嗯知道了。”缪冬寄点了点头,乖乖夹着温度计,对着眼前的点心发呆。 他生病的时候胃口一向不好,他也并非是个什么生了病也能不管不顾的人,恰恰相反,他在不舒服的时候整个人精神都十分懈怠,只不过现在情况比较特殊,距离拍摄结束不过也就几天的功夫了,整个剧组的人生理上心理上的不适也都在熬着,江季恒也只能分心控制住他的病情不要恶化而已。 他本来还在发呆养神,这个时候手机却忽然震了震来了条新消息。 本来在旁边研究空间光影线条的江季恒忽然警惕地抬起了头。 缪冬寄这个人着实非常擅长趁着江季恒不注意和各种人私下联系,无论是柳阕丁立檐还是林光霁,这下总算是被他逮了个正着。 缪冬寄这厮的确又联系了一位风流蕴藉才望高雅的男士。 男士发消息和缪导叨叨叨道:“去印城的机票钱给我报销一下谢谢。” 这咋都约到印城了,江季恒瞳孔地震。 缪冬寄回曰:“没钱了,不报,爱来不来。” 男士:“(震惊.jpg)人言否?!人干事?!” 缪冬寄感觉这句话不是很有回的必要,理都没理,放下手机继续蔫里蔫样地盯着甜品发呆了。 可惜江某人还在很介意,坐在缪冬寄身边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 平时缪冬寄对着江季恒还是很会察言观色的,只可惜他现在正在生病,各个感官都非常迟钝,压根就没听见隔壁某人咳咳咳。 江季恒继续咳咳咳。 “江教授也沦陷了?”柳阕这个没眼力见的抽纸擤了擤鼻涕,“整个剧组就没几个好的了,估计拍完片子了要倒一片。” 江季恒:“……” 不过这副阵仗总算是吸引了缪导的注意力,缪冬寄终于转头看向江季恒,关切道,“怎么了,你也生病了吗?” “……没有。”江季恒难过死了,“就是嗓子有点痒。” “哦,多喝热水。”缪冬寄体贴地给他添了点热水,“最好不要生病,这个时候生病太难受了。” 江季恒闻言叹气,摸了摸他的头。 缪冬寄习惯忍耐,但其实也并不喜欢忍耐,谁生病的时候都是希望能够好好休息的,只是这种时候真的没有办法。 “你想好下个片子怎么拍了吗?”江季恒忽然问他。 缪冬寄闻言一愣,又如实回答:“还没有。” “那咱们可以试试不要剧组。”江季恒拖着下巴看他,“咱自己出去拍。”到时候想休息就休息想干嘛就干嘛。 对于成熟的导演来说,这应该是个很荒唐的提议,只可惜缪冬寄从来就不是个什么正经导演,闻言真的认真想了一想,然后说道:“我会考虑的。” 于是让柳阕这么一打岔,江季恒成功把某位男士的事情给忘了,直到晚上回了公寓才想了起来。彼时缪冬寄刚刚洗完澡,穿着江季恒恶趣味之下的传说中的男友衬衫出现在客厅,看起来整个人都柔软而湿润,纹身显得禁忌而色情。他叼上根细细的烟,用舌头抵着咬破了爆珠,又转身翻出根头绳扎头发,衬衫下面的黑色翅膀的舒展颤动衬得他的腰越发纤细撩人。 说实话,他们这种沉溺美学的人大抵都知道如何卖弄自己的风情,只看乐不乐意、心情快不快活。最近的缪导想来是状态一直不错,生着病也完全不影响他举手投足透露出的暧昧和矜贵。 缪美人。 江季恒瞬间就没了什么醋味,因为某位小孩儿燃烧起来的火马上就要把他燃烧殆尽了。他又想起来了几个月前他所认为的缪冬寄。 那是整个电影界都公认的缪美人啊。 大家在各种研讨会或者论文里面一本正经地分析他的角色和形象,背地里面却都在觊觎和幻想舔舐他的每一寸肌理。那么多的艺术家和纵欲者都爱他,江季恒也不例外。 在对性和美本能的崇尚面前无需谈什么高尚。 但是江季恒就是那么自私的一个人,他想要独占,而且忍不住还引以为傲。 缪美人扎了头发,转身想要吸一吸明天早上就要走了的海参,却忽然被江季恒拉着推到在沙发上。 缪冬寄愣了一下,随后却敢伸手揽住压在他身上的江季恒的脖颈,坦然又明朗地问他:“要亲一个吗?” 江季恒感觉迟早要被他撩疯,闻言一言不发地摁着他的发狠地亲吻。 缪冬寄早已习惯他这种充满侵略意味的亲吻,会乖乖地待在他圈出的领地颤抖和呜咽。 但不会反抗。 缪美人一向都是嘴上厉害,其实完全没有办法抵抗这种压制和状态。 第74章 他耗费了数年的时光寻求对这个世界的某种绝对的安全感,这种安全感便存在在江季恒充满着侵略和占有意味的拥抱里面。 缪冬寄习惯追求绝对的刺激,被吻到晕头转向也没什么不开心的意思,在江季恒放过他的时候也不吝啬自己的喘息,差点搞得江教授当场失控。 “你约谁来印城了?”江季恒黏黏糊糊地亲着他的脸颊和耳朵,似乎是想起来了正事,也似乎只是为了转移自己对缪美人的过于膨胀的注意力,在缪冬寄耳边口齿不清地问他,“人家怎么飞机票都订好了。” “嗯?”缪冬寄头脑还不是很清醒,听见他说话了也没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终于在江季恒咬了他脖子一口之后察觉到了危险,勉强动脑想了想自己干了啥,然后哭笑不得:“是郑遂啊。” “啊?”江季恒也不由一怔,随后忍不住趴在缪冬寄脖子边上笑了会儿,过了一会儿才平复下来,笑着又啃了一口他,“郑遂也不行,剪辑师也不行,谁都不行。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缪冬寄真的是叫这个因为“导演和剪辑师联系”而吃醋的人笑死了,对不住嘲笑他,“你怎么这样啊,你下次是不是要和空气吃醋了?” 江季恒埋头哼唧:“你什么时候为我吃吃醋啊?” “可以,但是没必要啊哥哥。”缪冬寄笑,“不亲就起来啦,我要去跟海参玩。” “亲亲亲亲亲。”江季恒叹气,“烦死你了阿寄。” “你也烦。”为了不让他继续叨叨叨烦下去,缪冬寄主动抬头亲上去了。 第 66 章 拍摄还是如期到达了该杀青的日子。 整个剧组屏气凝神地拍最后一场戏。 这个镜头中的沈颂应该松开林歇的手,用以表现“恶”从未被融化的决绝和冷酷。而且由于缪冬寄在灯光上的精心设计——沈颂的整个手会回到黑暗里面,象征着善与恶的光与暗在此刻表现出来。 但是沈颂松开了手之后,却又颤抖着留下一根食指,触碰着林歇的指尖——很轻,又有一种不肯缩回去的决绝。 始终冷硬无情的沈颂,竟然在死亡之前表达了对光的追逐和爱。 代表着恶的沈颂啊,竟然有一个指节伸向了光明,触摸了善。 江季恒下意识看向了缪冬寄。 缪冬寄从摄像机前抬起头来,却但没说话。 全场的人怔怔地看着这两个半大的孩子躺在地上,死死压抑着呼吸和动作,可眼泪不断从他们的眼角沁出来。他们已经“死了”,但是镜头只停留在他们的手上,他们的面上才敢如此肆意地哭泣。全场都被这种无声的凄凉感染,却又被那一个指尖的温暖打动,终于有人忍不住,捂着嘴流出泪来。 原来……这种时候,恶是舍不得离开善的温暖和光明的。 缪冬寄沉默了很久,最后说:“过了。” 众人自悲凄之中惊醒。林歇和沈颂茫茫然而不知所措,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正在拍戏,马上被助理簇拥着扶到了沙发上,两个人捧着热水杯,却依然哭得不能自已。 剧组的人都准备了杀青的礼花筒和庆祝香槟,这个时候却没敢放,都在等着缪冬寄说话。 江季恒走到缪冬寄旁边:“这最后一个镜头……” “嗯……”缪冬寄盯着取景框沉默了片刻。 是他一直决绝坚定地想要表现善与恶的玉石俱焚,可沈颂表现出的这个结尾,却让这个片子的基调都变得温柔和留存希望。 缪冬寄盯着摄像机看回放,“一开始选他们,就是看出来他们身上有林歇和沈颂的特质。”他毫不掩饰自己目光之中的欣赏和惊艳,然后对着整个剧组的人说道,“我的剧本是给俩小孩儿写的,林歇和沈颂可不需要剧本。杀青了,都开始玩吧。” 整个剧组终于欢呼起来,各种各样的礼花和喷溅的酒液将取景框里面的命案现场瞬间变成了party场地,剧组的人互相说着辛苦啦然后拉着演员拥抱。两个小演员哭到有些恍惚,但是在这样每个人都泪流满面的场合并不突兀,他们在各自拥抱了一圈之后将最长最真诚最亲密的拥抱留给了彼此。 导演本人还没有开始参加狂欢,他还在叼着根烟看着最后一个镜头发呆。 《残霜天》,缪冬寄作为电影导演创作的第二个片子,的确是众人所想象的重口味校园故事。 缪冬寄想要拍摄一个“在恶中滋养的善,善企图拯救一个恶,却玉石俱焚”的故事。但是两个小演员误打误撞,竟在这部毫无温暖可言的《残霜天》里面,肆无忌惮地燃烧起了一捧篝火,尽管一切在最后都依旧将成为灰烬,却也留下了一寸连缪冬寄都舍不得抹掉的余温。 恶得到了解脱……在这本应该失去一切,坠入深渊的一刻。 缪冬寄固执了整个《残霜天》的前期拍摄时间,却在最后一瞬间被打动了。 他忽然就认了输,对沈颂,对林歇江季恒,也对自己。 “别看了。”忽然有一只手朝他伸过来,江季恒朝他笑着说,“来狂欢了,沈颂。” 对,他是沈颂,他们都是沈颂。 沈颂,在这最后一瞬间,解放了自己,赦免了自己的爱。 她得救了。 缪冬寄拿袖子抹了不知不觉流了一脸的泪水,然后紧紧握上了江季恒的手。 剧组的人收拾了设备清出场地,又让灯光音乐酒水食物欢呼眼泪将房间填满。众人交换着礼物,分享着拥抱和亲吻,肆无忌惮地喝醉、狂欢或者流泪。 这是缪冬寄剧组从《广寒月》时传下来杀青宴。 没有什么祝“大卖”的祝愿,没有什么对未来的憧憬。 无需清醒,特别疲惫。 大家拍完最后一场戏,在肆意的狂欢之后耗光自己身上仅存的全部力气,流光给这部戏的所有泪,做完和这部戏有关的所有梦。 第二天自然应该好好地睡一觉。 第三天就要重新清醒,打扮得体妆容精致,坐着飞机列车从印城赶往各处。清醒的人都应该尽快忘掉关于《残霜天》的这场梦,奔波向另一个起点。 人生大概就是如此,该沉沦时沉沦,该清醒与离开时切莫偏执。 “结束了。”缪冬寄也在人群之中跳累了舞,和江季恒一起走到角落并肩坐着,然后说,“《残霜天》结束了。” 对他而言《残霜天》已经结束了,剩下的剪辑成片,剩下的浮名利禄,不过都是需要给剧组的大家一个交代而已。 “那你找到答案了吗?”江季恒问他。 “我找到了。”缪冬寄他太累了,他浑身上下都是那么的疲惫,忍不住侧身,趴到了江季恒腿上,让自己待在他的怀里,然后才轻声说,“我找到了。爱是一切的结语。” 整个房间实在太吵了,江季恒听不见他说什么,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把他抱起来:“走吧,回去睡觉。” 尽管缪冬寄总是有那么多想要的东西:想要爱、亲吻与毫无距离可言的拥抱,想要patty和烂醉,或者创造与欣赏,甚至想要死,但是他的身体大部分时间里都在怂恿他乖乖休息和睡觉。 江季恒和缪冬寄回去之后都倒头就睡,手机什么的都关了,完全不受外干扰地抱在一起在舒舒服服的小阁楼里面简直要睡到地老天荒。中途醒了就迷迷糊糊上个厕所再翻点吃的喝的,然后继续躺到被窝里面睡成毫无知觉的两团。 其实长时间的睡眠对身体也不好,但是没有办法,他们最近都实在是太累了。 不知道多长时间之后了,缪冬寄勉强醒了一会儿,然后就因为腰疼睡不着了——他最近太累,有点腰肌劳损,对他的这幅破身体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是这种不严重却细密的疼痛实在是让人难以忽略。 他有点难耐地转了下身,便惊动了大概本来也快醒了的江季恒。 黏黏糊糊睡了不知道多久的两个人终于起了床,营养师也因为他们莫名其妙的进食时间放弃了他们,江季恒冲了碗缪冬寄最近很感兴趣的燕麦酸奶,两个人站在窗前很没有灵魂地吃吃吃。 “郑遂什么时候过来?”江季恒问他。 “大后天吧。”缪冬寄伸手扒拉了一下手机,“哦,后天。”他睡太久了,所以还是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迷迷糊糊地问江季恒,“你和郑遂合作过么?” “没。”江季恒想了想,“但是见过,在电影节。” 国内原创文艺电影的圈子就那么小,大家哪怕不想认识都一般躲避不开。 而且缪导的起点着实很高,《广寒月》是他正儿八经的处女作品,但手底下的演员和制作人员即使在当年默默无闻,专业能力其实也都是最顶尖的。 郑遂,《广寒月》剪辑师,在当下国内这个剪辑师通常不会有什么名气的状态下,也是赫赫有名的圈中大佬,年轻专业才华灼灼,据说每天找他剪片子的导演一茬一茬往外冒,但是他只会同意极少数人的剪辑要求。 第75章 “心无旁骛地用技术创造艺术。” 听起来就真的很□□。 对于缪冬寄这个从来不看教科书的叛逆性艺术家来说,郑遂才是一个非常神奇玄妙的存在。 江季恒对郑遂的印象并不是很深刻,但是还算不错,他一向都更喜欢和这样纯粹骄傲的人打交道,如果这种人很有能力有才华那就更好了,能让人心甘情愿地捧着。 但是剪辑师和导演与指导这种关系,即便几个人性格又好关系又好,那在工作期间也绝对是要吵架的。 江季恒想了想,依着缪冬寄柳阕和郑遂三个人的性格,未来的三四个月恐怕也得鸡飞狗跳的。 吵就吵吧,也没什么办法。 江季恒一开始被认为是最能治得住缪冬寄的人,到头来他却发现自己始终对缪冬寄没什么办法。 两个人约了剧组的人一会儿在后街进行资料交接,江季恒洗了碗,出门看见缪冬寄正趴在沙发上装死,身上盖了层毛茸茸的毛毯,所以妙可就在他背上快乐踩奶。 缪冬寄仿佛正在享受一次按摩,舒服地直哼哼。 江季恒蹲在沙发前面摸摸妙可,然后轻声问缪冬寄:“会不会太沉了啊?” 妙可转头瞪他。 江季恒:“……对不起。” “还好。”缪冬寄哼哼道,“有一点点。” “我可以给你按摩啊。”江季恒说。 “不要。”缪冬寄趴着说,“你摸会觉得痒。” 江季恒:“……我明明是个正经人。”他没办法,只能坐地上两手撸猫,一手撸妙可一手报复般地摸缪冬寄脖子。 缪冬寄迫于妙可踩奶不敢反抗,只能哼哼顺道扭过头来瞪他,结果把江季恒看得口干舌燥,干咳一声,站起来溜了。 第 67 章 却说郑遂要到印城的时候,全剧组都已经差不多已经做完最后的工作离开了。缪冬寄江季恒柳阕除外,他们三个人在未来的几个月要肩负各自的任务,和剪辑师郑遂合作,直到《残霜天》的所有剪辑版本全部完成。 他们没敢太放松,一直呆在工作室里面整理拍摄材料,以加强自己对于电影拍摄的熟悉度和掌控力。 缪冬寄本来还在担心最后一个镜头所带来的温柔意味,是否可以与前面座位彻底的悲剧而拍摄出来的画面相配。但是查看材料之后的结果却十分出乎他的意料。 缪导并非是一个严苛或者控制欲极强的导演——每天都在严盯着删除或者更改,因为他十分相信电影在后期剪辑之中的创造,而且会努力为之提供空间。 这便导致了——有些无意识拍摄下来的画面,成为了电影最终结局的最佳注解。 譬如那场正式走向悲剧的剧情点的戏,他们拍摄那场戏之时精心刻画了背景的环境——舒适的向着天空的天台被自己和四周的建筑切割,再加上沉沉压下来的灰色天空,使那幅画面看起来仿佛囚禁他们的牢笼。 但是在这场戏的最后,有一张全剧组去够都没有勾到的纸,旋转着轻盈地随着风飞出了天台。 有一个拍摄机位正好拍摄到了这幅场景。 就是这么一张纤薄脆弱的纸张,穿透所有阻挡,飞出了他们精心设计的牢笼。 大家都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张纸想必马上就会被无情的风雨打湿,化作泥泞被人踏在脚下成为模糊的一团。 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 它就如同沈颂,这一辈子生老病死,憎恶挣扎欣喜绝望,拥有过太多人都未曾拥有的爱,喝醉过亲吻过被爱和恨囚禁过。 虽然说在这世间没有几人有幸真的爱过,但是还是未免太过于短暂了。 缪冬寄看着这些被他们记录下来不断播放的画面,忍不住低下头掩面流了泪。 “怎么了。”江季恒把他的手拉下来,然后给他擦了擦眼泪。 “我忽然觉得小颂值得好一点的结局。”但是他当时那么决绝冷硬,要把全世界最糟的东西都给沈颂。 林歇不是他给的,林歇是这个世界赐给小颂的礼物。 “现实之中的大家都会有好结局。”江季恒说道,“沈颂小演员,还有你,一定都会有。” “希望沈颂小演员不要太怪我。”缪冬寄擦干了眼泪,将水杯往那边推了推,“你再喝点水。”他仗着自己没生气理直气壮,“你看你,身体这么差!” 江季恒最近有点感冒,嗓子不是很舒服。缪冬寄想起来就会提醒他喝水,倒是还挺认真负责。 电影刚拍摄完,整个剧组的许多人都忽然开始生病感冒,江季恒自认生命力顽强都没躲得过去。倒是缪冬寄,一结束拍摄就啥事儿也没有,被没收酒和烟都不怎么在意了,靠着营养餐和充足的睡眠活得生龙活虎。 “你半个月之前刚发了烧,再烧就要烧傻了。”江季恒看着洋洋得意还敢数落他的缪冬寄:“一家里面总不能两个人都生病吧,那未免也太惨了。”他靠在缪冬寄身上蹭来蹭去,“老公,你要疼疼我。” “呕!”柳阕要吐了。 “老公你看看他。”江季恒唯一有点怕的花途现在走了,看着柳阕感觉无可畏惧,语调颇像绿茶,“他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 缪冬寄闻言从文件之中抬头瞪了柳阕一眼,然后安慰在他怀里嘤嘤嘤的江季恒:“他是酸吐了。” “滚滚滚滚滚!”柳阕终于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烦死了全剧组都走了逮着我一个人秀,我要睡觉,我上去睡觉了!”说完就抱着文件什么的上楼了。 被秀恩爱的对象走了,江季恒有点伤心。 缪冬寄没什么反应,只是顺手又给他添了点热水——倒算是一个比较负责的“直男”。 缪冬寄本来就挺纵容江季恒,现在更是惯着病人,一不反驳二不闹,平常最不乐意干的家务活也主动承担了,结果扫个地看得坐在沙发上撸猫的江季恒心惊胆战,当晚就在网上买了个扫地机器人。 后来发现买的扫地机器人很笨,又嗡嗡嗡地很招认真状态下的缪冬寄烦,还经常被妙可松花当成玩具戏弄,所以放在家里很大程度上是个乐子。 其实柳阕等人时常提醒他:缪冬寄此人完全没什么必要娇惯,这小孩儿独自一人走了太久的路,一个人住院一个人看电影看剧还能自己搬外卖箱。 但是江季恒就是不愿意,他始终记得自己当初第一次进缪冬寄公寓的时候——四周乱七八糟,缪美人却性感又矜贵。 他就是乐意惯着缪冬寄,把他养成一个任性骄纵的艺术家也好,他自然也会从这个张牙舞爪的小艺术家身上找到他的魅力。 不过事实证明,缪冬寄远比他想的要更明白沉默和乖顺。 当天总算是整理完了全部的拍摄材料,下午就要去机场接郑遂了。 “你要一起去吗?”缪冬寄问柳阕。 “不要。”柳阕看着电脑,遇见不想做的事情便会打哈欠,“晚几天再跟他置气。” 之前《广寒月》剪辑的时候他们三个天天吵架,柳阕记仇,绝不迎接。 反正他们的关系也没有必要走那些表面功夫。 “能开车吗?”缪冬寄问他。 江季恒无奈:“……我只是嗓子有点疼而已。” “哦。”缪冬寄坐到副驾驶座上,翻了翻手机,对着上了车的江季恒说道:“郑遂晚上想要吃火锅,吃完火锅之后去秋街吃小吃。” “秋街啊?”江季恒开了车,听着有点担心,“会被堵的吧。” “放他自己去吃行吗?这么大个人了……”缪冬寄说完之后也感觉不大好,“唉,真麻烦。” “你带帽子口罩了吗?” “带了,给你也带了。”缪冬寄说,“但是现在意义不大了。” 所以只好庆幸江季恒和缪冬寄都不是喜欢出去玩的人,否则早晚要被烦死。 缪冬寄本人对秋街还有点心理阴影,秋街身为印城第一小吃街,风景秀丽古色古香,除了吃以外经常还被赋予取景的重要意义。 缪冬寄第一次去秋街,就是跟着一群人一块挂着单反相机去秋街拍照交作业,但是印城的校服一身黑很像是□□,一群人围在一起的时候着实显眼,立马就成为了秋城当天一道移动的□□。 第二次去的时候是作为模特,主题是“红与黑”,他扮演的是于连,穿着一身黑礼服,纤薄敏感地万分精致,面对镜头的眼神中火焰蓬勃。拍摄组不出意料地被围观了,缪美人也因为某种清秀稚嫩的气质获得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称赞——如今这套照片和当年的路遇照应该早都被“缪鲜包”们考古出来了。 第三次……在这附近看见了陆鹤清。 缪冬寄大概就是和这条街有点过不去,但是这条街的小吃又着实很好吃,真是人间惨剧。 “没事儿的。”江季恒伸手安抚地摸摸他的后颈。 我努力过了,让你只看到自己想看见的。 第76章 缪冬寄嗯了一声,转头蹭了蹭他的手心。 两人到了机场,但是郑遂的飞机好像是有点延误。两人便坐在车上等着郑遂发消息。 缪冬寄是一个非常擅长等待的人,坐在车上不骄不躁。他最近眼睛有点累,看了一会儿手机便开始闭着眼睛揉眼睛。 “别揉了。”江季恒一时兴起,“来,我教你做眼保健操。” 缪冬寄总是会被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吸引,于是两个人在车里面开始学做眼保健操 缪冬寄最近舒适又没防备过头了,而且马上就对眼保健操这种东西失去了兴趣,躺在椅子上睡得呼吸安稳。 估计如果缪小孩儿当年上了学,眼保健操肯定也不会好好做,大概会低着头偷偷睁着眼睛看书吧,要么就是发困,闭着眼睛看似做眼保健操实际上已经睡着了。 江季恒坐在驾驶座上专心致志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看见缪冬寄放在一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亮,便伸手点开看了看,回了飞机落地而且已经拿了行李的郑遂一句稍等,然后就轻手轻脚地下了车去接郑遂了。 郑遂:“???缪导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郑遂一脸茫然地走出了乘客通道,一抬头就看见了在人群之中存在感过于强烈了的江季恒。江季恒本来正在看手机,察觉到什么之后便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便朝他笑了笑,招了下手。 郑遂知道他是缪冬寄新片的美术指导,据业内人士透露据说两个人的关系还没有那么简单。但是郑遂对他的印象就莫名停留在“帝都江家那个学艺术但是性子却又不怎么艺术的小太子”身上。 “世俗”却又矜贵,总之不是会接人的角色。 郑遂依旧一脸茫然地走了过去,江季恒问他需不需要帮忙拿行李,他下意识地就拒绝了。 “缪导在车上睡着了。”江季恒表现得简直像是缪冬寄的助理,“他刚结束拍摄,还没休息好。” “哦哦。”虽然郑遂总是在缪冬寄面前没大没小的,看着江季恒却莫名有点怂,没敢说什么,就是跟着他往外面走。 江季恒也没想让缪冬寄一直睡下去,回车上之后就叫醒了他:“郑遂到了。” “哦。”缪冬寄在外面睡觉大多睡眠轻浅,醒过来之后就眨了眨眼,也懒得下车了,爬到椅子上看着后面对着正在上车的郑遂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啊缪导。”郑遂一道过来也很困,也就印城的火锅能够激发他的热情,“现在去吃火锅吗?” “不然呢?”缪冬寄问他,“要不然给你讲讲《残霜天》?” “不要,你苦不拉几的故事谁过来就听啊?”郑遂嫌弃道。 “想听的人可多了好吧。”缪冬寄不服气。 郑遂闻言打了个哈欠:“总之,让我先体验一下这个美好的城市吧。” “这个城市对你来说美好的地方大概就是遍地飘零和夜生活丰富吧。”缪冬寄继续趴在椅背上看着他说,“噫~男人。” 不得不说,郑遂是他认识的人里面唯一一个这一挂上玩得开的。 因为少见而显得十分奇特,缪冬寄还饶有兴致地观察了他好久。 郑遂此人是个搞技术的艺术家,按理应该和缪冬寄一样秃头,但实际上长发翩翩风流潇洒混迹夜店的情场老手,是gay圈里面不知道受不受欢迎但反正是名气很大的美人攻——但是郑遂告诉他说他们圈子攻都很受欢迎。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自谦。 郑遂其实是林光霁介绍给缪冬寄的。 尽管这件事一听就很玄妙。 郑遂是非常专业的电影剪辑师,这么多年也没有涉足过别的领域。林光霁身为音乐剧演员就更别说了,说服他过来拍个电影都是缪冬寄亲自出面嘤嘤嘤了好几天(bushi)。 缪冬寄一度怀疑林光霁之所以答应了他,是因为自己在他眼里是一个会闹自杀的嘤嘤症患者。 但郑遂的确就是林光霁介绍给缪冬寄的。 因为他俩是很不错的酒肉朋友。 第 68 章 当年林光霁和萧悔海俩还拗着那股劲,若近若离在彼此的生活里面出现又不见。 林光霁一是为了体验角色,而是为了赚点外快养活自己,天天在一家酒吧里面做传说中“纵横情场”的酒吧驻场,除了约炮以外啥都敢干,浪得威名远播萧悔海还特意从国外回旸城揍他。 那天他没兴致,在台上唱了首又丧又艳的歌,然后就拎着酒把自己塞到了角落里面看剧本,有一搭没一搭地唱着剧本里面的歌。 有人过来给他送酒,林光霁一抬头,就看见一个扎着小揪揪的男人朝着他笑,眼里的醉态流露出某种存心想要勾魂摄魄的神态。 亲自过来递酒,看起来很给面子,也很有诚意。只可惜林光霁再怎么醉得意乱情迷,心里面也只喜欢萧悔海那挂的。 而且又害怕真萧悔海气急了动手揍他。 “抱歉。”林光霁拿自己的酒和他碰了一下杯。 “那就随便聊聊吧。”郑遂卸了气,叹了口气之后坐到他对面来,“你是今天心情不好?还是不喜欢我?” 林光霁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秀了萧悔海送给自己挡桃花用的戒指。 “哦。”郑遂又叹了口气,“搞不到你我今天对别人都不感兴趣了。” 林光霁:“……谢谢你?” 郑遂:“不谢。” 后来郑遂对别人不感兴趣的时候便时常来找林光霁喝酒,一来二去也就熟了起来。 两个人正式自我介绍的那天都喝得醉醺醺的。 林光霁:“我叫林光霁,清风霁月的霁。” 郑遂:“我叫郑遂,得偿所愿的遂。” “哦,得偿所愿……”林光霁迷迷糊糊醒过来一点神志,“……?哪来的遂?” 后来缪冬寄在《广寒月》快拍完了的时候找剪辑师,林光霁说:“我有个朋友好像是个电影剪辑师,就是不知道靠不靠谱。”看起来应该不怎么靠谱。 缪冬寄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毕竟林光霁平时蔫了吧唧的不像是能捡到什么厉害工具人的类型,便随后问了句:“叫什么?” 林光霁翻了翻联系人列表:“郑遂。” 缪冬寄:“……?” 整个剧组都一脸懵逼。 郑遂习惯奇怪,清高自我,林光霁便就先把缪冬寄介绍给了郑遂,说先做个朋友。 郑遂当晚根本就没把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孩儿当回事儿,在缪冬寄来之前便已经喝多了,面对着缪冬寄的自我介绍迷迷糊糊地说:“嗯你好,我叫郑遂,得偿所愿的遂。” 缪冬寄:“……?”我还没喝呢我听得出来不对劲。 之后的事情很好解决,艺术家就应该拿自己的艺术品说话。 《广寒月》的分镜剧本已完成拍摄画面,甜蜜地虏获了郑遂的心,马上就在电影拍摄结束之后开始了自己的剪辑任务。 至于成果,大概全世界都看到了。 那是被公认为“前年最好的电影”的作品 …… 秋街向来都是个歌舞升平的地方,不管是晚上几点或者凌晨几点,总能逛出一片繁华热闹来。 缪冬寄吃得太撑了,只能嚼了片健胃消食片,然后带着口罩帽子蔫不拉几地跟在郑遂后面散步消食。 江季恒站在缪冬寄旁边,偶尔会给郑遂介绍一下什么东西,但大多数时间还是在悄无声息地观察着缪冬寄。 就像是缪导这次回到印城的那天一样。 他们离得没有小情侣那么近,姿态也并不亲密暧昧,但是江季恒的注意力几乎全都在缪冬寄身上。 现在的缪冬寄看起来已经像是他的小孩儿了,穿着他设计的衣服,长长的长发是他早上拿红绳子亲手扎的——前几天他还自告奋勇给小孩儿剪了个刘海,结果看着缪导的美色手一抖操作失败,国内最顶尖的美术指导给缪导剪了一个狗啃一样的眉上刘海,偶遇照看得网上粉丝一片“????”,好在人家缪美人的颜值能撑得住。 而且近距离偶遇过的粉丝总是说缪导身上没有香水味,但是有一股带着薄荷清香的清淡药味。那也是江季恒给缪冬寄备受摧残的老腰和肩胛骨抹的药膏。 缪冬寄属于他的这种感受实在是太让人飘飘然了。 但是他却好像从来没属于过缪冬寄。 这种感觉真让人瞬间清醒又失望。 郑遂的饭量是属于大胃王级别的,刚才的火锅竟然没有吃饱他。他在前面吃缪冬寄在后面给粉丝签名,一路从秋街头走到秋街北,吃到最后一家店已经过了午夜了。 平常这个时候缪冬寄也就舔舔江季恒的红酒收拾着要睡觉了,再加上一直带着口罩没能吃上什么东西,他的心情越发沉闷困倦。 江季恒趁着人不注意轻轻捏捏他最近分外疲惫的老腰,偷偷递给他一口烟抽。 缪冬寄吸上一口,感觉自己终于活了一半。 第77章 “我记得剧本上写……”郑遂看了眼他们,他是不抽烟的,所以拆了条口香糖吃,“沈颂喜欢上林歇的瞬间,其实是两个人都累得瘫在地上的时候,林歇递给了她一口烟抽。”他有点莫名,“你对这个是有什么执念吗?” “这个你要问花途啊。”缪冬寄说。 “问她她也会说:因为缪导……巴拉巴拉。” “好吧,大概的确是我有什么执念。”缪冬寄仔细想了一想,“花途做催眠的时候整的吧,我也忘了。” 江季恒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移开了视线。 “哦,”郑遂也没想这要刨根问底,伸了个懒腰之后又恢复了精神抖擞,“去喝酒啊妹妹!”他揽过缪冬寄的肩来,“哪家的酒甜歌好人也美?” “我不知道。”缪冬寄实话实说,他这次回印城以来就没怎么去过酒吧喝酒,喝也是在后街小酒馆喝,这种地方着实配不上郑剪辑师的品味高度。 何况郑遂初来乍到,应该是想在工作开始之前,找一个中意又相合的印城炮友。 缪冬寄一直感觉自己在“□□”这一挂上学都学不会,便也不想掺和,伸手掏出手机:“我问问我们剧组的小孩儿?” “可。”郑遂发出邀请:“一起吗?” “不了。”缪冬寄拒绝道,“我要回去睡觉了。” “唉,有了男朋友就是不一样。”郑遂摇了摇头,内涵了一句缪冬寄本人压根听不懂的话,然后问道,“晚上我自己找住处?” “相信你会找到好住处的,工作室离那些酒吧街都太远了。”缪冬寄一边问着别人一边说道,“你的行李我们给你运回工作室,一会儿我发消息告诉你工作室在哪,回头你可以直接拿备用钥匙进去。” 过了一会儿缪冬寄问出了几家不错的酒吧,郑遂拿了钥匙和钱包就打着车走了。 江季恒和缪冬寄上了车回印艺。 “当年把我带来印城的那个大爷好像给了我一根烟。”缪冬寄忽然说道,“我也不记得了,但好像是。” 那几年被囚禁的生活把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搞得支离破碎,连同各种各样的回忆也变成了碎片,他总是分不清之前的那些记忆究竟有多少是他想象的,又有多少是真实发生的。 香烟和酒一样,对他们这种生活困苦的人来说是一种良药。它像是专门麻醉大脑的神器,又好像具有镇痛的效果。在缪冬寄被关起来的那段时间,无数次在黑暗和剧痛之中怀念着烟草的味道,但是只能闻到空气中未能散尽的血腥味,和令人作呕的陆鹤清身上的香水味。 那种是关于烟草的执念大概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逐渐成型,变成了他心中关于自由的注解。 当真可笑。 缪冬寄还能感觉到自己口中残留的一丝苦味,然后就觉得自己过分无知。 他总是自认为对这个世界充满宽厚的仁慈,却总是在潜意识里面设下一些莫名其妙的定义。 “记不记得都没关系。”江季恒悄无声息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忘记总是一种恩赐。” “嗯。”缪冬寄点了点头,然后看着窗外忽然说道,“我想要戒烟了。” 江季恒却愣了一下:“好。”他说道,“我陪你一起戒。” 缪冬寄又点了点头,然后就看着窗外没再说话了。 其实缪冬寄的身体不好,医生那边一开始的建议就是要戒烟戒酒,但是缪冬寄身为一个创作者,过分的管控会让他情绪更容易紧张焦虑。 缪冬寄对四周的人其实都很敏锐,会知道林光霁在和萧悔海闹别扭,知道两个小演员需要心理医生,甚至能猜到喜怒不形于色的江季恒心情好不好,但唯独对自己十分冷漠——就像是对待沈颂一样。 就在前几天拍摄完成之后,缪冬寄对沈颂道了歉。 今天,缪冬寄终于想起来关怀被冷漠了许久的自己。 缪冬寄常说:“沈颂是站在阴沟之中仰望星辰闪烁的人。” 但是缪冬寄不同,他不相信坠落泥潭的人能如星辰般明亮,将周遭的恶臭错当做自己的污秽,并且常常因此惩罚自己。 江季恒就像当时对丁立檐无声承诺的那样,需要打捞起这个太阳,然后用心使其清明,使其光芒万丈。 而现在的太阳已经意识到自己本来的颜色,开始擦拭自己了。 第 69 章 郑遂显然是并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狂劲。第二天还是为自己昨天晚上对于印城美食的小觑付出了代价,一路直接从酒店住进了医院的消化内科。 据说还是被他昨晚的炮友送去的,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缪冬寄江季恒其实早已料到——大家都是被印城的美食吃坏过肚子的人,昨天也都提醒过郑遂,可惜郑遂没能及时醒悟。 他俩醒了之后接到消息,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想要过去看看他,还在医院门口买了果篮。 为了照顾郑大佬的自尊心,缪冬寄并没有问他他是在哪个病房,而是找工作人员问的——虽然此举明显是为了更为直接地看到他此时的处境罢了。 找到郑遂的时候他正坐在床上签住院的各种手续,一张纸接着一张纸,越签心情越挫败。 缪冬寄对来印艺一天第二天吃坏肚子的事情习以为常,并没有太想笑他。江季恒自然根据缪冬寄的态度制定形式方针,还贴心地问了问郑遂要不要给他拿点东西过来。 郑遂签完了字躺到床上,身体倦怠,心情比身体还倦怠,完全不想回答,直接闭上眼装死。 这个时候门忽然开了,一个扎着高马尾的人拎着一袋早餐走了进来。 是个看起来很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连五官看起来都矜贵得要命。外面穿着的黑色风衣看起来简直像个欧洲中世纪的裙子,上半身还有着层层叠叠的蕾丝。 大概是明星拍时尚杂志会穿的那种衣服。 但这人气质又好得人神共愤,连病房都能自动切换成了高端时尚杂志拍摄现场。 这人看了缪冬寄江季恒一眼,然后对着郑遂说:“你朋友来了啊?” 操。 原来是个男的。 也对,郑遂也不会找女生约炮。 男人把那袋子早餐放在郑遂床边的桌子上,然后说道:“那我就走了。” “别走!” 郑遂下一秒就做出了让全场的人都陷入茫然的举动。 他腾得一下做起来把男人的手拉住了:“不行!”他简直想要声泪俱下,“你看看他们两个的样子是能照顾我住院的吗?!” 被拽住手了的黄卯平生第一次有了骂人的冲动,但奈何没有相关的知识储备,憋了好久之后只能看着郑遂真诚的双眼说了一句:“你要不要脸?” 他就是心情不好喝个酒,遇到漂亮的搭讪的人就顺便睡个觉,第二天按理说郑遂应该小心照料,绅士地请他吃顿早饭,然后在送他回家。 谁知道他第二天一睁眼就看见郑遂正趴在卫生间的透明玻璃后面吐得天翻地覆。 黄卯人生第一次约炮真的太惨了,感觉自己连续跳24小时的舞都没这么累,而且还没歇过来就要送昨晚还张牙舞爪的某人去医院。 他感觉自己毕生都不想要再约第二次炮了。 而且那两个人不像是能照顾他住院的也就算了,难道他像吗??! 当然不像。 于是缪冬寄淡定开口:“你找个护工嘛。” 黄卯闻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缪冬寄这才发现这人有点眼熟,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谁,郑遂已经在那边“嘤嘤嘤”了起来。 在场都没想到郑遂能这么不要脸,连几句张口就来的借口都不找,盯着黄卯一边嘤嘤嘤地假哭一边狗狗眼攻击。郑遂虽然没有这位雌雄莫辩的黄美人好看,但到底也是个美人,如今身体虚弱面色苍白,被凌乱的长发衬得越发楚楚动人。 哟呵。 被他拉着的黄卯瞬间被换上了渣男剧本。 不知道的还不知道昨晚谁是下面的那个。 缪冬寄一时之间都惊了,同样拽上了江季恒袖子表演了一个茫然失措。 黄卯说话一向看着人说,看着郑遂的样子连扭头都做不到,盯了老半天自己都要哭了,然后又说了一句:“你不要脸……” 缪冬寄掩面长叹,觉得好好的小男生就这么被郑遂嚯嚯上了,他又拽了拽江季恒的袖子,然后轻声说:“是黄卯。” “嗯?”江季恒虽然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还是想不起来。 “印城歌舞剧院的首席。”缪冬寄轻声耳语,“这两年舞剧圈的小王子。” 缪冬寄曾经去看过他的演出,还走关系进了后台,那个时候黄卯正在后台卸妆,面容秀致艳丽到让人惊叹,眼神清澈到可以倒影全部的光影。 一捧捧的鲜花被捧了进来,全部都是大人物送的,一捧都不敢往地上放,只能将黄卯的化妆台占了个满满当当。 第78章 黄卯对所有送花的人都不感兴趣,却又挺喜欢鲜花,便细心挑了几朵喜欢的花带走。 缪冬寄随便就能听来黄卯的身世,是个与世间毫无牵绊可言的孤儿。 太美又太弱。 就注定很悲惨。 众生面前美人如镜。 众生有多光明就有多龌龊。 但是黄卯又似乎从未悲惨过,他和人家某个大佬大大方方谈恋爱,又大大方方在人家要结婚的时候要求分手,完全没意识到圈子里将这种事情视为包养,谈恋爱的时候啥也没要,金主大概只给他送过小吃街的糖油果子——黄卯身为舞者估计连这个都没吃多少,后来分手的时候也哭得撕心裂肺,认定对方是个渣男。 那位大佬想要强来也没用,他走了黄卯身边自然也有馋他身子所以护着他的人。 大家大概是叫黄卯这个“白莲花”般的清纯样子噎住了,一时之间都玩起了温情手段,下手慢了点,然后就便宜了喝个酒就有胆子撞上过去的郑遂。 而郑遂还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撞了个什么人物,看着对方心软了就开始哭惨,哭完之后再继续求人。 一波操作猛如虎看得缪冬寄叹为观止,看得江季恒也不由赞叹此人的不要脸程度。 两人同时感慨了一个问题:舞圈小王子怎么就这么好骗呢? 剩下的事情就和缪冬寄江季恒无关了,他俩问了问郑遂想要些什么可以给他带过来,然后就走了。 缪冬寄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黄卯。 黄卯叹了一口很长的气,终于还是屈服了:“那我先回家换衣服好吧?” “好好好。”郑遂看着他笑,当真是喜欢得不得了的样子。 缪冬寄关上门,到了车上之后才轻声问江季恒:“郑遂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缪冬寄从来不评价郑遂的私生活状态,黄卯也完全可以解释他的强硬和执着。 但是黄卯在泥潭之中干净得像轮月亮,给了当时的缪冬寄很大的震撼。 这样的黄卯被郑遂利用了他身上的心软和善意,就未免使人唏嘘。 “郑遂方才的话没有一句是骗黄卯的。”江季恒朝他笑了笑,“黄卯这个人很容易被伤害,因为需要使用的手段非常简单,几乎人人都会。” 缪冬寄想了一想:“欺骗?” “对。”江季恒把刚才从果篮上顺下来的一个苹果递给了缪冬寄,“别担心了,郑遂是不会骗他的。” 缪冬寄拿过苹果,又仔细想了想:“那这个应该是基于两个人都不喜欢对方的情况之下吧。”他在动脑子的情况下比较容易把东西吃完,所以一边说一边咬着苹果,“黄卯很容易被骗很容易心动,但是郑遂从来没喜欢过别人,他从来不怀疑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喜欢别人。” “黄卯看上去还像个小孩儿呢。”江季恒笑了笑,“小孩儿学不会犀牛那样的爱。” 缪冬寄闻言想了想,发现的确如此。黄卯当年和大佬分手哭成傻逼,大致也都是因为被背叛的委屈和愤怒。不是因为失去,也并非因为绝望。缪冬寄转头看江季恒:“那你是犀牛吗?” 江季恒正在开车,闻言分出注意力想了想,很久之后才点了点头:“我是。” “真遗憾,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缪冬寄说道。 他们这些学艺术的人总是能用这样的意向表达自己最清楚的意思。 犀牛的爱是什么样子的呢? 《恋爱的犀牛》中马路和明明那个样子的。 彻底、执拗、永不回头。 忘记道理和伦常,庆祝爱意和艺术。 让人绝望,却又让人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 缪冬寄本来企图拎着剧本去给郑遂讲一下《残霜天》的各种概念,但又害怕被郑遂乱棍打出病房。最后还是无奈放弃了,被江季恒摁在家里面吃饭睡觉,还跑去别的地方看了一场正在巡演的《恋爱的犀牛》。 缪冬寄每次看完一部不错的舞台剧就会进入贤者时间,找个角落就想要抽根烟发个呆冷静一下,江季恒在他旁边递给他一颗对嗓子有好处的那种薄荷糖,然后自己也含了一颗。 俩人含着糖倚在墙上。只是甜味实在是太引人注意了,缪冬寄一脑袋悲观主义的论调全都被这甜丝丝的味道给打断了。 缪冬寄咳了咳:“红红莉莉闯三关……”他握拳当做话筒举到江季恒嘴边,“请听题!” 江季恒愣了一下,然后笑:“什么题?” “power为什么小名叫松花?” “因为他是个皮蛋。” “小羊儿为什么叫海参?” “因为它是‘棘皮’动物。” “为什么一切路口的经常亮起绿灯让你顺利通行?” 江季恒盯着缪冬寄沉默了片刻,然后回答:“因为我行走在你的心里。” “为什么我的心要让你顺利通行?” 江季恒不回答。 江季恒上前亲吻他。 薄荷味的。 使人清醒却未减甜蜜。 ——为什么我的心要让你顺利通行。 ——因为你爱我。 缪冬寄在这一刻看懂了很多爱情故事,记起了那么多好像莫名其妙的台词。 我们谁都没有办法为爱提供一个最权威的注解的话,那由我自己来做这个注解。 我纵容你而想让你快乐,我宠爱你而想要你爱我。 那这就是爱,这可能不是犀牛的爱,但这是缪冬寄的爱。 第 70 章 郑遂在医院住了一个周,然后终于大包小包地出院了。 “黄卯呢?”缪冬寄帮他抱了一袋子零食,看江季恒摁了电梯,就站在电梯前一边等一边问他。 “去剧院排练了。”郑遂说道,这一个周过去他也知道黄卯是什么角色了,不由地感叹自己眼光真好,“他一个月后有剧要演。” “印大剧院在市里,到印艺新校区——也就是我们工作室开车都要四十分钟,坐地铁的话要一个半小时。” 缪冬寄说完,又示意江季恒问出了下半句话:“工作室的钥匙还要给黄卯一把吗?” 人家最近排剧呢,剧院门口要接人家下车的豪车一辆辆的都可以就地开车展,还有时间跟你玩吗? 郑遂看样子还在想些什么,闻言就胡乱点了点头:“我总会有办法的。” 可,勇气可嘉。 缪冬寄江季恒也不再多说,毕竟郑剪辑师的感情问题属于他的私人问题,他们只需要操心郑剪辑师有没有把自己份内的剪辑工作做好就可以了。 三个人到了工作室的时候,柳阕早就看着拍摄素材等在这里了。 他们四个人啪的一声把自己关进了工作室里面,围着工作桌开始对着屏幕的拍摄画面聊剧本。 郑遂平时虽然是一副不着调的样子,工作相关却绝对不会分心来败坏自己的名声,说搞就搞,毫不拖延。 几人昏天黑地地聊着剪辑框架和某些细节,连午饭都忘了,最后还是营养师打电话给了江季恒,把他和缪冬寄都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最后给他俩送饭的时候还顺道给郑遂柳阕捎了灌汤包。 晚饭时,江季恒二人就学乖了,乖乖给营养师打了电话说他俩在工作室,顺口问了句郑遂和柳阕要吃什么。 “我吃炸酱面。”柳阕举手,“一巷卖灌汤包的那家。” “好。”江季恒说给了营养师,然后又问,“郑遂呢?” “啊?”郑遂狠狠拧着眉头从屏幕前剧本前抬起头来,然后瞬间清醒啪的一声站了起来,“不吃了!”然后就披着衣服往外面跑。 缪冬寄一懵:“你去哪啊?” 郑遂跑到门口还被门槛绊了一脚,闻言一边跑一边喊了一句:“我接黄兔子下班!” 江季恒缪冬寄:“……?” 厉害。 着急忙慌逮兔子去了。 但是咋接人家下班啊? 大概在一堆豪车面前接人家小王子去坐地铁也是挺招人恨的。 “郑遂家世好像还不错?”江季恒忽然问了一句。 “不大清楚。”缪冬寄如实回答。 “我查了查。”江季恒开始收拾桌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准备吃饭,“不够强大不要试图随便去拥有黄卯。” 缪冬寄沉默了会儿,然后说:“保护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被看轻所以任意许诺的事情了。” “想要拥有就必然要付出。”江季恒眼神看着莫名就有些凉,“有多贪心就要多能割舍。” 缪冬寄闻言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看见江季恒忽然低下头开始捂着嘴咳嗽。 他伸手把自己手边的纸抽递给江季恒,顺便担忧道:“你这感冒怎么一点都没见好啊?” “不知道。”江季恒生病生得少,很没有经验,闻言认真想了一想,“可能是没有吃对药?那一会儿我们吃完饭再去药店买点。” “要不去医院看一下吧?”缪冬寄说,“身体不舒服总是要看病的。” 第79章 “等过两天吧。”这两天的工作还是比较忙,江季恒看着缪冬寄不赞同的样子,笑着说道,“这样,先换个药试试,如果两天之后还是没有效果,我就去医院好吧?” 缪冬寄虽然还是不赞同,但显然还是觉得江季恒应该清楚自己的身体的状况,便没有强求,低着头和他一起整理草纸,收到了纸箱里面。 不过缪冬寄显然也高估了江季恒的自我判断能力。 江季恒这几天的确还是一直很不舒服,虽然坚持用药但是并没有什么好转,其中嗓子最难受,忍不住想要一直咳嗽。 晚上睡觉的时候江季恒担心吵到缪冬寄,所以还是竭力忍受着自己想要咳嗽的意思,所以往往要忍到很晚才能睡着。 结果今天的病情还是变差了点,凌晨的时候直接咳醒了。 他咳得撕心裂肺,自然又惊醒了缪冬寄。 缪冬寄还没清醒,但急急忙忙跳起来给他拍背,又在他咳嗽平复下来之后哒哒哒跑出去给他端水。 那天醒来之后,缪冬寄终于坚定地要求江季恒去医院了。江季恒点头同意了,想着自己去医院查查开点药也就行了,回来的时候还能顺便给缪冬寄带点糖炒栗子。 他还特意联系了郑遂和柳阕:得知今天周天,黄卯都没排练,吃完早饭之后连楼都懒得上,窝在工作室的沙发上睡觉。 缪冬寄喜欢黄卯,放工作室玩半天应该没什么。 但是缪冬寄闻言抱着抱枕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 江季恒虽然很想感慨一下“自己在阿寄心中的地位竟然超过了黄卯那样的美人儿实在很快乐”,但是他的嗓子实在是太费了,只能摸了摸缪冬寄的头,朝他笑了笑表示自己很开心。 不过去医院的确就应该有人陪着,否则等检查报告的时间就会非常的无聊。 江季恒精神不佳,缪冬寄也就安静地陪着他坐在椅子上,然后就开始发呆。 江季恒其实挺羡慕缪冬寄的这项能力——在如何喧闹纷乱的场景他也可以安静成一尊雕塑,沉默地思索自己的事情而不被打断。 缪冬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真的是过分自我。 也正是因为如此,很多人会很轻易地让自己融入社会,但是缪冬寄融入的过程却充满了挣扎了反抗。 江季恒和缪冬寄实在是太不同了。 如今的江季恒都无可奈何地臣服于自己年少时期留下的心理阴影,对于整个生活环境极度地缺乏着安全感。 但是那时的他又实在太过于年少了,他只知道自己要变强大,却完全没有强大的概念。他学了散打成绩优异,却其实把大部分的心力都用在了挣扎和警惕上。 他其实毫不犹豫地想要踏足商界,使用自己掠夺的天性让自己便强大,却被江父江母阻止了。他在几乎病态的追逐之中清醒,选择走上了艺术的路。 江父江母并不是没有给江季恒找过心理咨询师,只是对钱财和权利的渴望强大并没有什么不对,只有江季恒自身了解自己近乎痛苦的挣扎。 江季恒真正的病态在于他隐藏于内心深处的自卑。 他们剧组有时聊人物塑造,会互相通过身边的人来做练习。 他们都觉得江季恒应该是九型人格中的观察型,也就是知识型——怕自己无知、无能和无助,希望自己既有知识又能干,可以观察了解掌控一切。 当他做不到,他便会自卑。 这个世界上权势滔天只手遮天的人太多了,江季恒即使已经活成了多数人眼中的少数,活成了郑遂眼中的“矜贵”柳阕眼中的“大佬”,但是这世界上依然有人或者事物可以随意掌握他的命运死活。 他因此倍感痛苦,可以通过所谓的“变强大”或者短暂的安宁,却没有办法真正缓解他的痛苦。 他在这种莫名其妙的痛苦和小心翼翼之中长大,从来没肯自信骄矜过,也未能学会绅士贵族的姿态,世人的眼都好骗,他随便披着张皮就可以变成众人眼中的江季恒。 他从未觉得自己强大过。 想要去像狼群一样撕扯获得利益时,难免会想起深夜坐在火炉旁和同学们看电影的安适快乐。想要专心去做一个艺术家的时候,却又难免因为自己外在的弱小胆战心惊。 他那么喜欢缪冬寄,爱他如同细心呵护一只缠着锁链飞舞的蝴蝶。 缪冬寄是自己骗过来的小孩儿,身为情人他真的又乖又野,又诱又可爱,天底下绝对没有比他更可爱的小孩儿了。 但是他又觉得自己无法让缪冬寄爱上自己。 他不艺术,却又不甘于世俗,看起来已经很努力地强大自己,实际上却又被自己的自卑割碎,乱七八糟,活成了个四不像。 缪冬寄是个艺术家,所以很会说那些不俗不土的情话,将自己爱他变成一百个漂亮的花样说出口,江季恒会感动到想要吻他,回头忆起却一句话都没有相信。 你说你爱我。 你爱我什么呢? 江季恒觉得自己在医院可以咳嗽,于是他咳得撕心裂肺,企图吸引正在沉思的缪冬寄的注意。 缪冬寄却在他低下头还没咳出声的那一秒就转过头来,拍拍他的后背,拧着眉头问他:“你要不要喝点水。” 江季恒没说话,于是缪冬寄站起身来,要去对面楼的住院部那边找水。 江季恒在缪冬寄走开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惊慌,然后又马上镇定下来,意识到他们都很熟悉这家医院,这家医院的护士医生都认识缪冬寄,必然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他在坐回椅子上的那一瞬间又有点疲惫。 他要一辈子都这样尽量寸步不离吗?离开时也要确保他在安全的地方。 不可能的,缪冬寄属于江季恒之前先属于他自己,他自由如同飞鸟或奔马。 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他和缪冬寄一辈子都这样都能怎么样呢?“保护”是每个陷入爱情中的人都会做的承诺,他却无法说出口。因为他会保护缪冬寄,却知晓自己不可能真的保护得了缪冬寄。 人的生命中,什么都不可以攥得太紧,因为什么都像风一样无法握住。 缪冬寄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带给他一杯温水。然后他又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觉得单子差不多出来了,于是去取。 缪冬寄对医院这种地方很熟悉。 他取了单子看了看,然后走回来,看着江季恒说:“是肺炎。” 第 71 章 嚯,天天巴拉巴拉管着缪冬寄的江季恒竟然先住院了。 这幸好是整个残霜天剧组已经走光了,否则江季恒非能被笑死不可。 江季恒被摁在凳子上坐好,看着缪冬寄东跑西跑熟练地办住院手续,最后又腾腾腾跑回来,拿走他的手机去付预交金。 江季恒从来都没有在别人忙前忙后的时候保持清闲,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但是缪冬寄的态度又蛮坚决,而且人家小朋友做得的确很好。 于是百无聊赖的江季恒开始发呆。 人在病痛面前总是要么故作坚硬要么十分脆弱,缪冬寄喜欢医院所以往往还好一些,反而看似永远无所畏惧的江季恒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 只是个肺炎而已,没什么要紧的,一个周出头大概就能出院了。 但其实他几乎从来没有经历过病痛一类□□上的折磨,也从来都没有住过院。 如果他是自己一个人来的,那估计会很冷静克制,办完住院手续之后估计会给缪冬寄打个电话。缪冬寄大概不会同意在工作室休息,那就拜托郑遂把缪冬寄送到医院来——反正缪冬寄是喜欢医院的。至于妙可松花,那还是要拜托营养师小姐姐照顾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缪冬寄待在自己身边呢? 漂漂亮亮的小孩子啊,但是现在稳重又可靠。 生老病死,人间常事。 江季恒不可能拥有一辈子的好运气,那以后肯定还是会住院的。但是他第一次出院是有人忙前忙后地给他办住院手续的,那之后的每一次住院希望不会孤身一人。 失去往往比没有得到更幸运,但是也更难以接受。 住院手续办完之后,江季恒带上个手环换上了让人莫名感觉不大舒服的病号服,正式成为了住院部的一号住院病人。 江季恒从来没住过院,坐在病床上就已经开始感觉很不自在。 缪冬寄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认真看着他应对医生的询问。 “有生过什么大病吗?” “没有。” “有男女朋友吗?” “有。”江季恒说完又想起来医生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能咳嗽了一声:“咳,磨合阶段。” “嗯,没事儿,就是必须例行询问一下。”医生浑不在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道,“抽烟吗?” “抽,正在戒。” “喝酒吗?” “偶尔。” 第80章 …… 最后该问的问题都问完了,医生又转身看向缪冬寄:“你是病人家属吗?” 缪冬寄分不清这些关系的含义,便没能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却又毫不隐瞒道:“我是他男朋友。” 江季恒看着他回答没有忍住,忽然就笑了起来。 缪冬寄听到他笑之后就转头看他,认真询问道:“我是不是你家属啊?” “是~”江季恒笑着回答了他,然后又转头对着医生说道,“住院期间他可以代我签字。” “那就好。”医生倒是丝毫没觉得奇怪的样子,闻言就是简单点了点头,又继续交代缪冬寄,“他情况不是很好,如果出现病人意识不清的情况的话需要你的签字,但是这种情况应该不会出现。而且病人前几天非常需要陪护,之后病情好转了就没事儿了。” “好的。”缪冬寄点点头,“我会一直陪着他的。” 因为生病的人就是需要陪伴的。 …… 缪冬寄自己其实也肺炎住过院,他那个时候大二,没轻没重所以比江季恒这次拖得还久,更因为之前的感冒引发了心肌炎,再加上酸碱失衡和常年的严重贫血,他去医院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听到医生说需要住院之后撑着精神去办住院手续。 但是那个时候已经是月底,他刚交过不少检查费,已经没有钱教住院的预交金了。 于是缪冬寄给商夫人打了电话。 小孩儿没办法说明这些天究竟有多难受,忍不住落了满脸的泪,有两声哭腔没有忍住,被商夫人在电话里那头听出了端倪。 商家处于太理性和太感性的两个极端,环境十分诡异,很难让在这家的小孩儿感觉到温暖。 商巍然和缪冬寄都安静沉默地生长了太久,那是商夫人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哭声。 商夫人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快要午夜了。 缪冬寄躺在病床上挂着吊水刚刚吸上氧,因为缺氧等原因陷入了沉沉的昏睡。 而旁边病床的家属受护士嘱托,盯着他的吊水有没有滴完。 商夫人不会照顾人,她只是沉默地坐在缪冬寄床边的陪护椅上,在挂水挂完之后按呼叫铃。 护士拔针的动作弄醒了缪冬寄,商夫人正前倾着身体在给她摁着针孔处。 缪冬寄看着商夫人说不出话来,眼神却清澈又干净。 商夫人那时看着他叹息:“应该有更会爱的人带走你的。” 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不是坏人,但是大多数的人在生命之中都会或有意或无意地伤害到别人,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 商夫人就是一个不会爱的人,整个商家都不怎么明白如何去爱。 如果有个更会爱的人带走了缪冬寄,那个人可能会陪伴他,叫他爱和需要,告诉他眼泪和眼神。 但是那个更会爱的人大概没商家那么财势广大,无法给他身份清理过去生命的痕迹,无法阻断陆鹤清恶心的觊觎,无法给他最好的治疗和疗养条件,大概也不会把他送去印艺。 整个商家已经为缪冬寄做了太多的事情,所以更无法苛求他们更好地爱他。 商夫人这一辈子,连爱自己都没有学会,爱商父也是多少年的不熟练和挣扎,又怎么会爱商巍然或者缪冬寄呢? 商夫人第二天就走了,安排了家里面信任的护工前来照看缪冬寄。 缪冬寄江季恒大概都是觉得自己一个人住院没什么所谓的狠人,毕竟连他们的大脑都习惯于谎报军情,皆认为自己是不懂或者不可能孤独畏惧的个体。 尽管他们拥有那么敏感又多情的灵魂。 因为孤独害怕都沉默得悄无声息,为你带来照料和陪伴的人便显得尤为珍贵了。 江季恒这时在病床上刚刚做完一组雾化,药物的副作用其实很明显,江季恒两只手都抖到拿不住东西。 于是缪冬寄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缪冬寄曾经坐在第一排看音乐剧《猫》,年迈的演员猫的手抖如筛糠,用最外向的方式将自己的衰弱向观众展示无余。 他当时坐在台下,是多么想要握住那双不断颤抖的手,给予某种坚定和陪伴。 缪冬寄“爱”的时间实在太短,还没有彻底学会如何正确地爱一个人——长久认真的注视或者不厌其烦说出口的爱语。 但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爱江季恒,长久认真且不厌其烦。 江季恒在挂完水之后因为药物的副作用吐了一次。 缪冬寄拿着他的手机找到外卖软件买粥,知道他胃不舒服吃不下,只能求他一会儿乖乖吃一点。 江季恒不是个任性的人,没有缪冬寄哄也会强迫自己吃上一些,但是不得不承认他们本性里面还是有“恃宠而骄”的因子,他动了动心思,然后说道:“不开心不想吃,你亲我一下嘛~” 缪冬寄闻言面不改色:“攒到你出院。” 江季恒:“……?” 哇哦厉害了,缪冬寄恩威并施好绝一男的。 马上粥就送来了,缪冬寄喂他吃了一点,然后就并没有为难他地收起来了。 江季恒虽然这一天情绪都非常饱满,但身体着急于和药物一起进行自我修复,显然没有余量让他大半夜的还要进行思考活动,马上便陷入昏昏欲睡的状态了。 缪冬寄坐在他床边发了很久的呆,想着明天要去预约江季恒的两个检查,还有就是要操心一下给江季恒买什么吃的。 他生病的时候反正对吃东西是毫无兴趣,甚至还有些反胃,面对着喜欢吃的蛋糕甜点之类的还能吃上一点,当年住院还买过泡面吃,被护士组逮住了之后好一阵训。 他属于那种生不大起病的人,连吊水打针都必须由护士长亲自过来找血管,血管还又细又短稍稍一动就要出问题,抽动脉血也不能在手腕抽。胃更是太听他的话了,遇到难吃的药说吐就吐,补血的药或者是中药全部敬谢不敏。 但是缪冬寄还是挺喜欢医院的,虽然待在这里进行治疗的日子一般都不怎么舒服,但是他却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慢慢变好,每一次都是这样。 缪冬寄思考无果,也到了时间开始犯困,便关了灯去旁边的家属床上睡了。 江季恒可能是状态不大稳定,后半夜醒了一次,睁眼就看见缪冬寄躺在不远处的那张床上睡得挺安稳。 就在这一刻,江季恒心中沸腾了一天的对病痛的不安和焦躁全部消散不见了。 就睡在他不远处的这个小孩儿,习惯伤痛与折磨,却依然对其他人的病痛和痛苦表示怜悯和爱护。 自己可真是好运气。 江季恒又重新闭上眼睛睡着了。 第 72 章 肺炎住院这种小事,对于我们江小少爷来说自然是很快就可以适应的! 住院第二天的江季恒做完口感极为鬼畜的雾化,漱完口之后拿过缪冬寄给他买的果盘开始吃水果,顺便听着缪冬寄和郑遂柳阕远程连线吵架。 导演和剪辑师吵架太正常了,江季恒都懒得劝,把自己病中有限的精力全都放在了缪冬寄本人身上。 唉,有喜欢的人可真好。 生病的时候没什么精神,好像连注意力都分外萎蔫,但是只要看着那一个你最想看的人,好像整颗心就被这么轻轻松松地填满了。 江季恒忽然觉得生病也没有那么值得烦躁的了。 第二天过来看他的医生是江季恒的老熟人,一走进来就看见江季恒对着缪冬寄笑得好像灵魂出窍,不由浑身一抖,连忙拿起病例看了一眼——确定江季恒只是肺炎了而不是神经错乱了。 于是医生走过来问江季恒的情况,缪冬寄看了他一眼,但依旧还是着急和郑遂吵架。 “感觉挺好的。”江季恒说道,“就是没怎么有精神,总是比较困。” “多睡会儿吧。”医生插着兜说,“我觉得啊,人生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能睡个好觉了。” 江季恒闻言倒认真想了一想:“说得有几分道理。” 医生又问了问情况,做了几个小检查之后便收了手:“没啥大事,挂水雾化吃点药,一个周下来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 “嗯,知道了。”江季恒显然已经从昨天的虚弱状态里面脱离了出来,虽然精神状态依然不佳,但是心情很好,看着缪冬寄和柳阕郑遂他们吵架心情更好。 剪辑工作期间大家总是要吵架的,几个人互相diss对方是垃圾审美,毫无退让可言,明明只是视个频都特别的剑拔弩张,把缪冬寄气得恨不得站在凳子上和他们吵架。 医生又说:“嗯,还有就是保持心情舒畅。”发现江季恒看他之后还瞪他一眼,“干嘛我可是中医出身好吧,要么你就找个心理咨询师咨询一下,你的焦虑情绪一直都挺严重的。” 江季恒闻言倒是没有反驳,若有所思地点了一点头。 的确,尽管没什么人看出来,但是他的焦虑情绪其实从小就很严重。 第81章 而缪冬寄是他的解药,同时又更给他下了新的毒。 医生走了之后江季恒闲着没事儿做,便拿手机找了缪冬寄的《广寒月》在手机上看。 郑遂每天下午四点都要准时下班,连吵架这么快乐的事情都没心情继续,跋涉千山万水去把在印大剧院排练的黄兔子接回来。 没吵出来个结果的缪冬寄心情郁郁地挂了视频,然后问江季恒今天晚上吃什么。 “都行。”江季恒回答。 “那就还是订中午的那个土豆炖牛腩好了。”缪冬寄这人在吃的这一方面其实没那么喜欢挑战,喜欢一个东西便会吃很久。土豆牛腩味道还算不错,江季恒中午吃得还算满意,缪冬寄也就不想费心思再去尝试别的菜了。 他订餐之余随便抬头看了一眼,却正好看见江季恒屏幕里面身穿红衣的自己。 “我就只在剪辑完全结束的时候,完整地看过一遍《广寒月》。”缪冬寄趴在床上仰头看江季恒,“它好看吗?” 江季恒想也不想地说:“当然好看。” 它可是那么独特又古怪,却又一眨眼就可以让全世界动容的电影啊。 江教授当年上课的时候用那么多时间与精力告诉那群小孩子们这部电影有多好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的私心呢。 但是如今的江季恒重新看《广寒月》这部电影时,甚至都能想象的到缪冬寄光着脚穿着红袍子走在片场里面的画面。 江季恒从刚来印艺的时候就很喜欢缪冬寄做东西的样子,无论是当年做剧还是现在做电影,那时候的他大概是由艺术的分子组成的总和。连指尖的每一个轻颤都被酝酿在魅力、天赋和独特的才华里。 缪冬寄闻言没说话,先是低下头三下两下订完了外卖,然后放下手机脱了鞋爬上了江季恒的床钻进了他的被子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屏幕说道:“既然挺好看的,我也来看一看。” 他大概从没身为观众看一眼自己的剧。 江季恒:“……” 他当年看着“红衣的愤怒”都能起反应,更何况是现在温香软玉在怀,坐怀不乱可不是一个快30岁的男人能轻易做到的事情。 但是江季恒却也只能从嗓子里面逼出了一个“好”字。 相比之下的缪冬寄真的就非常正经,即便是半趴在江季恒腿上这么色情的动作,实际上也就是为了看个自己的电影。他腾出手来从衣服口袋里面摸出来了一根棒棒糖,费力拆了之后送进了自己嘴里。 穿着宽松的病号服,感受着缪冬寄在自己身上动来动去的江季恒感觉目前情况十分危急,只能调整了一下姿势,再把缪冬寄从自己腿上拎起来放在自己身边坐好,美名其曰说:“你腰不好别动来动去的。”他甚至还很贴心的把自己枕头放了过去,“来,枕头分你。” 缪冬寄已经开始认真看电影了,所以任由内心戏很多的江季恒随便摆布自己,不疑有他地认真盯着屏幕,看着看着忽然冒出来一句:“这个镜头我好像是受到《时时刻刻》影响拍的吧,虽然当时并没有意识到。” 江季恒闻言愣了愣,然后看向了屏幕。 屏幕里面林光霁所饰演的男主角正趴在桌上,沉默地看着一颗被人掐断了茎的幼花。 的确和《时时刻刻》之中的一个镜头有些相像——女主角躺在地上,注视着一只已死或者将死的小麻雀, “那部电影是我大二的时候有一个老师放的。”缪冬寄和江季恒说道。 那是一个午后,电影又有些文艺晦涩,大家大多都在低着头做自己的事情,缪冬寄却认认真真盯着幕布在看。 “我看这个镜头时流了泪。”他回想着说道。 缪冬寄热爱艺术和思考,但其实并不大懂哲学,他知道这个片子在探讨死亡,但却并不知道女主躺在这里看一只死去的麻雀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但是他流泪了。 我们的确不了解这个世界,却也常常因此而感动。 这个片子究竟是讲述什么的呢?有老师或者书本回答他:“讲的是人生的意义和女性的抗争。” 但是他生长的过程和别人不同,他根本不了解性别所带来的符号和意义,也从来不羞耻于将自己代入女性的躯壳去进行体会。所以那时他和电影之中的三个女性连接在一起,从而得到了他从这个电影之中所得到的思考——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缪冬寄从毕业了决定要拍片子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第三个电影会去拍摄这个主题。 因为并不是文艺或者哲学人士闲来无事的胡乱揣测,而是拥有人生的每一个人都不应该羞于思考的问题。 缪冬寄想起来《时时刻刻》之后又瞬间对自己的电影失去兴趣了,干脆扭来扭曲在江季恒的身边躺下,放倒枕头想要睡一觉。 缪冬寄只要无事可做就容易犯困,也不知道是不是和身体弱有关系。 江季恒摸了摸他靠在自己身边的头,然后继续带上耳机看电影了。 …… 缪冬寄睡着之后做了一个梦,他这个人很少做梦,但是只要做梦一般都是噩梦,虽然醒了之后大多会忘个七七八八,但那种让人心悸的绝望感却会存在很久。 但这次他却做了个又清晰又对他来说挺不错的梦。 他梦到自己是黄卯。 这个时候缪冬寄才发现其实自己一直有多么羡慕黄卯的某些特质。 他是个弃婴,又是个美人。 命运待他实在不公,又给他在美貌上面加了太多砝码。 所以他被欺凌被喝彩被爱慕也被憎恨。 经历了太多痛苦到无以复加的欺凌,但是眉眼依旧清澈见底。 他觉得自己有资格享用这人世间最最美好的东西,同时也始终清楚自己在每一个下一秒都可能被上天安排最大的不幸。 遇到美好时不去想象未来,遇到挫折时却也从不感到绝望。 这是缪冬寄和他身边很多人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他身边的人似乎都过分恐惧未知,无论是自己、郑遂还是江季恒。 晚饭送过来的时候,缪冬寄从这个莫名其妙的梦之中醒来了。 他迷迷瞪瞪地说出来了醒之后的第一句话:“我想拍黄卯。” 江季恒一愣:“拍他什么。” “不知道。”缪冬寄清醒了一点,但还是觉得自己这一刹那的想法没有什么不好,“他这样的人物出现在艺术作品里面不就已经具有非凡的意义了吗?” 最顶尖的电影,观众最能看到的是人物,然后才是剧情。 比如缪冬寄非常喜欢的《时时刻刻》。 缪冬寄的前两个片子其实都在做人物和剧情的平衡——可能是因为他之前做话剧的影响。但是这一刻他又忽然觉得:或许他可以试一试侧重人物呢? 第 73 章 住院第三天江季恒的味觉因为雾化副作用彻底凉凉了,吃着怪辣的水煮鱼都味同嚼蜡一脸淡漠,还难得地耍了脾气不想吃饭——全是住院的这两天给惯坏了。 缪冬寄叹了口气,当晚出去抱了两桶泡面回来,一桶红烧味,一桶酸菜味。反正他当年没味觉的时候,也就只有酸菜面还有点温度。 希望江季恒的舌头也能争气点。 江季恒看着桌上泡着的两桶泡面沉默了。 他真的很少吃泡面,如今外卖发达,印艺便利店的包子粽子烤肠皆是一绝,食堂非常美味,糕点水吧的面包奶茶也是神仙。明明不出印艺都可以享受千万种美食,又何必闲来无事为难一桶泡面呢? 江季恒挣扎了很久才动筷,但是吃上了竟然感觉还不错。 江季恒和缪冬寄坐在床上,中间横贯他们的是病房的床上桌板。他俩吃饭都挺慢的——江季恒是生病所致,缪冬寄则是本来如此。 他俩慢吞吞地分食着两碗泡面。 “气氛温吞得仿佛《深夜食堂》。”缪冬寄忽然棒读,但下一秒又垂头丧气,“可惜医院没有厨房。” 江季恒闻言警惕地抬头,认真道:“不可,真的不可以。” “别这么紧张。”缪冬寄安抚他,“这医院不是没有嘛?” 缪冬寄自从在惊觉乐队的鼓手陆溪云那帮忙做过一次饭之后,整个人便对做饭这件事情产生了非常浓厚的兴趣,而且做得倒还不错,大大加强了此人的自信心。他的自信心膨胀到什么地步呢——一度想要退休之后去搞个深夜食堂。 但这种诡异的想法还是被江季恒及时制止了。 江教授如同一个职业规划课老师一般,和他进行了认真严肃的交谈:“你更像搞戏还是开什么深夜食堂?” 缪冬寄并没有向当年在印艺一样打呵欠,闻言倒是乖乖想了想,最后认真答出结论:“那还是搞戏吧。” 人可以有很多爱好,但他终究还是要做最让自己开心的事情。 缪冬寄从来没有上过数学课,是由江季恒指导才明白如何在相同的一段时间里面收获更多的愉悦和成就感。 第82章 但是即便深夜食堂这个念头打消了,也完全无法阻挡缪冬寄对于做饭的热情。 江季恒独自生活多年,自然也是会简单地开火下厨的,自己进去的时候倒没感觉怎么样,但是一旦缪冬寄踏入了厨房的大门,他便忽然觉得厨房是个充斥着火焰和锋锐物体的危险之地。 而缪冬寄虽然在许多事情上都不靠谱,但人家几十年的大段时光都是自己过的,甚至比江某人都要掌握更多生活技能,且做事更为小心谨慎,完全不需要江季恒操心。 奈何江季恒只要缪冬寄进了厨房内心就开始疯狂os:“我老婆需要我!!!老婆!” 所以一旦缪冬寄进厨房做饭,自己就绝对要找理由挪进去,完全不敢掉以轻心。 缪冬寄对此并无什么异议,只是有的时候会很烦江季恒一惊一乍叽叽喳喳。 这有什么办法呢?同居生活就是这么乱七八糟又透着外人艳羡的甜甜蜜蜜啊? 哇哦,缪冬寄这么久来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和江季恒同居了。 糊弄完晚饭之后的二人各自靠在病床的一头玩手机。 江季恒最近已经开始打通关系,想要让《残霜天》的删减版能够安全过审,这样子能给缪冬寄捞回来很大一笔钱。 徐荣刻虽然身为江季恒的工作人员尽职尽责,但最近江季恒同学实在是旷工太久了,他咂摸了咂摸感觉不大对劲,去网上随便看了看就发现江老板和小缪导演的关系稳定超他所料,当即便起哄让江季恒带着小缪导演回帝都玩玩。 说来也不是很公平,缪冬寄这边的至交好友关系圈江季恒已经渗透得差不多了,江季恒这边缪冬寄却只见过江父江母。但这种事情还是以自家小孩儿的意愿为主,虽然江季恒对于自己旷工很久有些愧疚,但还是坚决坚持了自己的立场。 小徐逐渐认清自己的工具人地位,没再说啥,只是文艺圈水深,这个事情单单从他这方面来并不是那么好打理。那边需要江季恒本人的诚意,也就是旷工许久的江季恒可能真的要回一下帝都,稍微出一下面。 那只能回头出院了缪冬寄放工作室和黄卯玩几天。 缪冬寄很喜欢黄卯,表面矜持其实内心疯狂想要跟他玩,估计头一天都意识不到江季恒不见了。 江季恒一边答应徐荣刻安排行程一边想到这个场面,内心疯狂猛男落泪。 “哇哦。”缪冬寄忽然在床的那头发出惊叹声,然后又爬过来给江季恒看林光霁发给他的照片:“你看!林光霁萧悔海的床上长了两只猫!” “哇哦。”江季恒先礼貌地假装艳羡了一下,然后安慰道:“但是妙可一个顶这个两个胖。” 缪冬寄被安慰到了,而且忽然骄傲:“而且两个妙可也比不上他家一个能闹腾!林光霁总是说他俩拆家!” “对。”江季恒虽然很想说妙可和松花呆一块的时候也经常拆家,但还是说道,“你看咱们家妙可又好rua又听话。” 缪冬寄钟爱端水,闻言觉得松花也应该被夸一夸,于是说道:“你看看power,也是又活泼又聪明!” “可以。”江季恒揉揉他的脑袋,刚开口想说“回去玩吧”,却又忽然意识到缪冬寄正在和林光霁聊天。 江季恒:“!!!” 他忽然开始一级戒备,把缪冬寄拎过来放在了自己身边。 缪冬寄搁哪不能聊天,完全不在意,被放好之后就继续和新晋的林铲屎官讨论养猫经验,快乐而且乐此不疲。 江季恒斜着眼瞅了半天发现还是在聊猫猫踩奶好乖好可爱,便要放松了警惕,又忽然看见他俩聊起了黄卯。 江季恒:“??!”这个不可。 缪冬寄这个人一向很对自己的演员投入感情,之前跟林光霁好得跟穿同一条裤子的一样,要不是林光霁身边还有个萧悔海也是个醋王,江季恒早酸得要冲破天际了。 之后他又很喜欢林歇,但是林歇明显是站在沈颂身后对付他的。缪冬寄后期又完全被沈颂吸引去了注意力,便也就忘了这回事了。 如今黄卯更是厉害了,之前的缪冬寄还只是对主角会投入更多的感情,现在已经是直接把黄卯本身当做角色了。 这可还得了! 江季恒觉得自己吃醋吃得很有道理,便放下手机毫不掩饰地靠了过去,看着他俩聊天。 【咪。】:话说黄卯最近是不是在你们工作室? 【寄】:嗯 【寄】:你怎么知道的 【咪。】:郑遂朋友圈发了黄卯趴沙发上睡觉的照片 【咪。】:啧啧,美人再世 【咪。】:我身边看见的朋友都疯了 【寄】:…… 【寄】:然后呢? 【寄】:怎么不说话了? 【咪。】:刚才美美抢我手机 【咪。】:现在我抢回来了还瞪我! 【咪。】:什么毛病啊他! 【寄】:…… 江季恒也:“……”一时间竟然感觉有点好笑,缪冬寄和林光霁聊得开心,他和萧悔海俩人现在都苦大仇深地待在他俩旁边看着。 虽然说不会阻止对方的正常社交吧,但果然还是得看着才安心。 【咪。】:黄兔子马上就跳不了舞了 【寄】:? 【咪。】:现在各个圈子喜欢黄卯的人估计都盯着呢吧 【寄】:为什么黄卯跳不了舞了? 【咪。】:你不知道吗? 林光霁过来好久才回复道:“他腰坏了,跳不了舞了。” 缪冬寄愣了一下,然后问道:“严重到这种程度么?” “对。”林光霁说,“随便跳两下可能还行,但是没法靠舞蹈吃饭了。” 其实腰伤这种事情在舞者里面并算罕见,但一般人都会在不到难以挽回的程度的时候就去进行治疗或者修养。 可黄卯是个对自己很迟钝的人,他就是一直跳一直跳,一直跳到自己跳不了。 林光霁说道:“一个月后的那部剧,应该是黄卯人生中的最后一部舞剧了。” 缪冬寄沉默了很久,忽然问他:“如果有一天,你忽然得知自己没有办法演音乐剧了怎么办?” 林光霁也沉默了很久:“我会绝望,但总归不算没有退路。” 他的生命很复杂,有亲人,有萧悔海,或者别的更多东西。 他可能会因为信仰的破灭而支离破碎,但生活的点点滴滴重新又会垒起他新的生活的框架。 “但是黄卯不一样。” 他的人生太简单了,他漠视世间的所有乃至于不幸,于是除了跳舞没有任何的支柱可言。 属于舞剧界小王子的下一步会是什么呢? 他走下舞台,还穿着舞鞋的他已经难以下一次起舞,他走向休息室中繁花的簇拥。 他离开剧场,可能大片的繁花依旧芳香灼灼地等待着他,必然有人不介意他在舞蹈上的无用——毕竟那张面孔已经是天下最珍贵的宝物。或者有人还想捧他做个明星,张扬他笼中雀儿的娇贵歌喉。 缪冬寄觉得这种篇章太让人难过了。 因为小王子不会一直都是小王子,失去小王子光环的他会由别人决定他的结局。但他其实应该成为一个强大的国王的,那就可以掌握自己的悲喜。 林光霁又说道:“我说起这个,其实也是猜到你可能会不知道。不过既然他现在在你那,还是拜托你帮他一下吧。” 虽然这一切都是巧合,但是谁能说这个巧合不美丽呢? 林光霁不认识黄卯,他和黄卯的交集也不过是看过黄卯的舞剧。但是黄卯实在是太好看懂了,而且没有人愿意辜负那双在舞台上仿佛映着万千灯光的眼睛。 而且林光霁本来就是缪冬寄觉得自己遇到的最善良的人。 这种善良虽然经常和愚蠢挂钩。 但哪怕是愚蠢的利刃,也全部都朝向自己。林光霁愿意承担。 “我知道了。”缪冬寄回答,“我会尽力。” 黄卯可能需要一个新的指点。 缪冬寄会努力保护他在找到指点之前不被禁锢。 第 74 章 一个肺炎终究还是没有再生事端,一个周复查的时候就确定可以出院了。 江季恒对这个苍白的病房表示厌烦,便找了车,拽着缪冬寄确定可以出院的当天晚上就要回家。 当时时间已经很晚了,缪冬寄和江季恒两人临近午夜才回到印艺附近,但是两个人精神倒是都挺亢奋的,也不想马上回去睡觉,便想去这几天都没去的工作室溜达一圈,看看工作室有没有被郑遂柳阕搞成一片垃圾场。 两人走到办公室外面,却看见工作室竟然还亮着一盏小灯。 他们租的工作室算是后街最边缘的位置——靠近小区,治安没那么乱,而且也算是闹市取静,可以避免被像当年喝多了的缪冬寄那样的人影响休息。 所以这盏暖黄色的小灯便显得格外清幽寂静。 第83章 难道是柳阕郑遂大半夜了还在干活? 但柳阕从来都没这个觉悟,而郑遂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美人在怀吗? 江季恒缪冬寄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打开了门。 哦,美人的确没在怀,美人在底下坐着呢! 穿着睡袍的黄兔子正窝在工作室沙发上发呆,听见声音之后吓得浑身抖了一大下,还真的挺像只兔子的。 江季恒打开门口的灯,然后问他:“还没休息啊?” “啊,失眠。”他在沙发上坐直了,“想一个人发会儿呆。” 黄卯穿了件墨蓝色的丝绸睡袍,夜深了有些寒气,还披了件深灰色的毯子。 平常他总是穿得太招人注意了些,这时看起来却分外伶仃瘦弱。 只是江季恒缪冬寄还是有点纳闷,按照郑遂的性子,大半夜的他应该是不会自己留在房间里面让别人出去的。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他心心念念的黄兔子。 黄卯似乎猜到了他们在想些什么,指了指刚才他盯着发呆的地方:“我喜欢这盆龙骨,想看看他。” 江季恒缪冬寄:“……?” 那盆龙骨是之前住在工作室的一个小孩儿整来的,他先是拿小盆龙骨还加滤镜的照片说服了缪冬寄,结果那盆搬来的龙骨飞快地在工作室长了起来,如今已经直冲冲窜上了一楼房顶。 面容十分可怖不说,竟然还莫名其妙成为了《残霜天》工作室的标志物,粉丝们一直戏称为“龙骨妹妹”。 人家工作室的吉祥物大多比较可爱,他家的面目可憎好似一霸,直接铺垫了工作室的霸道风格。 黄兔子大半夜盯着这么一大只张牙舞爪的巨型多肉植物发啥呆,他俩实在是有些茫然。 郑遂听见底下有动静之后就腾腾腾跑了下来,看见是他俩之后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有点不满地道:“一出院就来工作室转悠什么啊?你俩是工作狂啊?” 江季恒笑了一下:“就是过来看一眼。” “好啦我们都有好好工作。”郑遂走到黄卯身边对他们说道,“而且房间也不乱,我家黄兔子收拾得可好了。” 黄卯无奈:“我只是看不得屋子乱。” “自己的活自己做。”缪冬寄皱了皱眉,“别总是让人家做。” “你就羡慕去吧!”郑遂哼了一声。 “好,这么晚了我们也要回去了。”江季恒及时制止了他们俩小学生吵架,对着郑遂和黄卯说道,“你们也早点休息。” “记得锁门。”郑遂对着门说,然后又转身看向还坐在沙发上的黄卯,“走吧小兔子,该回去了,再不休息你明天早上又要困。” “地铁上困不是很正常的么?”黄卯莫名其妙,“一个多小时的地铁就是该补觉啊。” “但是你要陪我聊天啊!”郑遂理直气壮。 “你最不讲理了。”黄卯估计也是看龙骨妹妹看困了,乖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就跟着郑遂上楼了。 真不愧是舞剧圈的小王子啊,伸个懒腰都跟《猫》里面的小猫似的。 但是一想到这个小王子没办法一直跳舞了,终究还是很让人难过。 缪冬寄看着他俩上了口,转身就对上了江季恒哀怨的眼神。 “不要再看了。”江季恒说道,“你在外面招惹兔子了看回去之后妙可理不理你。” 缪冬寄:“真诚一点……别整天拿孩子说事。” 嘤。 连拿孩子说事儿都没用了,于是江季恒更哀怨了。 “我的意思是……”缪冬寄耍流氓似的摸了一下他的脸,“你还风华正茂呢,不用拿孩子说事儿。我最舍不得你了。” 江季恒在医院的最后那几天精神不错,一直热衷于和缪冬寄讨价还价。 两人出院的时候都不知道攒了多少个亲亲了。 江季恒的病全是好全了,满脑子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一进公寓就想不忍了,转身摁住缪冬寄就亲。 缪冬寄电影储量丰富,但着实没看过什么言情甜宠类的,被压在门上一脸懵逼,拿着塑料袋的手一松就砸到了跑过来的妙可的尾巴。 幸好袋子里面都是零食所以不重,但是被吓到了的妙可还是凶狠地咪了一声,不分青红皂白踹了江季恒一脚,然后去跑去power身边找安慰了。 power比妙可走慢了两步,眼瞅着形势不对就停了,此时扒拉着妙可溜得非常快。 江季恒肺活量大概都恢复完了,亲得大学体育勉强及格的缪冬寄五迷三道的,情急之下不知道从哪学的啃了江季恒一口,后者才堪堪放下他。 缪冬寄尖牙利齿还十分娇贵:“我喜欢软的地方。” 其实还很喜欢狭小的、简直无法挣扎的地方。 江季恒想到。 于是他转身拽着缪冬寄把他摁在了沙发上。 缪冬寄短暂地走了一下神。 之前他们毕业那届,音乐剧系的毕业大戏是《春之觉醒》。 那时他坐在台下,虽然很喜欢这部剧,却也对其中的某些桥段看得十分茫然。 比如人为什么会在没有爱意的抽打之中出现某种性意识的觉醒。 但是后来随着他和江季恒的某些相处。 他发现自己的确在某种禁锢、粗暴、失去控制的状态之下情迷意乱。 这可能是他天生的,也有可能是陆鹤清囚禁虐待他的多年种下的恶果。 但他没有办法将自己痛恶的几年从生命之中剔除。 被这二十几年的光阴打磨成型的缪冬寄,也就是现在的、完整的缪冬寄,有多么需要江季恒、多么契合江季恒稍显病态的占有欲和情不自禁的控制欲。 他很清楚。 “我查过,”缪冬寄在自己凌乱的呼吸之间勉强开口,“囚禁虐待大多伴随着性。” 江季恒抬头盯着他,眼神晦暗不明。 这就是他觉得陆鹤清最死不足惜的地方,这种充满着恶意的伤害无论如何都决不可能完全平复。 他从亢奋的状态中抽离,下一刻就要习惯性地去进行安抚,缪冬寄却伸手抱住了他。 缪冬寄在他耳边说道:“只要是你,我便得救。” …… 第二天是周末,郑遂按理来说休假,黄卯也不用去剧院排练。 缪冬寄本来计划好了要去找黄卯玩,结果昨天折腾得太晚,缪冬寄一觉睡到下午,醒了之后还不想动,趴在床上本来想和林光霁聊聊天,结果被进门看他醒没醒的江季恒没收了手机。 缪冬寄还没来得及说啥,江季恒忽然半跪在他旁边一声不吭地开始给他戴戒指。 “哇。”缪冬寄面无表情地感叹,“真是好慢。林光霁和萧悔海好多年前就有对戒了。” 江季恒:“……那还是我快!”原谅他这莫名巧妙地攀比心吧,“他俩认识了好多年才有对戒,咱俩才认识了不到一年。” “谁说的?”缪冬寄也有攀比心,“我大四的时候就认识你了!” 江季恒一怔,他还以为缪冬寄对那时候的自己没什么印象。 缪冬寄又忽然问道:“你那个时候养在窗前的水仙呢?” 江季恒下意识地如实回答:“养死了,它就开了一年花。”就是他刚来印城的那个冬天。 那个冬天印城下了据说十年来最大的雪,缪冬寄每天都从教师公寓底下走过去图书馆——因为图书馆有空调而宿舍并没有。有次他还穿着汉服骑马经过,鲜衣怒马地惊艳了那朵水仙花。 大概正因如此,那朵花只在有他的冬天盛开过,后来就破败了。 缪冬寄忽然就叹了口气:“你大概连龙骨妹妹都养不活。这么想来power还真是天下第一好养活。” 江季恒:“……我觉得你在侮辱我。”那盆张牙舞爪就能半年就能长到房顶的东西有什么需要养的吗? 缪冬寄叹了口气,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素戒,又转头看了看江季恒手上戴的那个,最后重新趴下了:“咱工作室不能只有龙骨妹妹这一种植物了,很不符合我们工作室的气质。明天是周天,叫着郑遂黄卯去买花吧。” 江季恒又要难过了:缪冬寄怎么一起来不是林光霁就是黄卯的。 不过还没等到他这一口气叹出来, 江季恒又听到缪冬寄说道: “也再买一株水仙花。” 第 75 章 缪冬寄和黄卯在某些地方上还是怪像的。 比如他俩买东西的时候只看一个因素——那就是眼缘。 于是缪冬寄就穷到现在负债累累的样子了。黄卯还稍微好点,毕竟他的爱好也就是舞剧,租的房子都只有一丁点,简直和他喜欢的龙骨妹妹一样好养活。 他俩在花木市场挑东西挑得开心,江季恒和郑遂就走在后面负责交钱和打哈欠。 “这个喜欢!”缪冬寄忽然回过头来,往江季恒手里面放了一小盆长势颇为喜人的姬星美人。 江季恒端着那小盆多肉植物左右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你以前写过一个女主角叫姬星。” 第84章 “对。”缪冬寄说道,“叫叶姬星,外号就叫姬星美人儿。” “《永无岛》。”江季恒说出了这部话剧的名字,然后回忆了一下,“是几个小孩儿去看海的故事。” “嗯。其实那部戏一开始是电影编剧课上写的剧本作业,后来又改成了话剧。”缪冬寄想了想,“因为那年我看到了海。” 就是去旸城看林光霁的那年。 “海好看吗?”黄卯忽然在旁边问道。 “你没看过海吗?”郑遂有些惊诧,随即立刻毛遂自荐,“我是沿海酽城人,夏天带你去酽城看海啊!” 黄卯闻言笑了笑,说了一句“好”,然后又问了一遍:“海好看吗?” 缪冬寄有些难以回应,针对这个问题而言,他当然应该回答好看。他那么被大海的神秘浩渺所吸引,但是大海的吸引对于他来说太致命了,仿佛吞噬一切的黑洞。他第一次去看海便每忍住想要在海的拥抱之下死亡,最后还是被林光霁救了回来。 而郑遂急于想要“自夸”,反倒是一时间想不出说什么话来了,正在一边火急火燎。 这时江季恒终于开了口:“我想你会很喜欢的。” 黄卯应该会很喜欢大海的。 缪冬寄喜欢大海,但是这种喜欢致命。而江季恒压根就不喜欢大海,他从小就怕水,也因此学不会游泳。面对大海的广阔无垠时他先是忍不住畏惧,然后又觉得分外难堪。 他敬而远之一切让自己发觉自己分外渺小的东西,并且将此视为某种对自己焦虑情绪的自救。 但是黄卯与他们皆不同,他不像缪冬寄那样觉得自己渺小,也从未像江季恒一般强迫自己强大。他不会被大海吞噬的,他大概会向大海展开如对方一样博大的怀抱。 “那不如就像《永无岛》一样吧。”看着黄卯向往的样子,缪冬寄忽然提议,“我们一起费尽心思去看海!” 郑遂莫名其妙:“为什么看个海还要费尽心思啊?” “你不懂。”缪冬寄看着郑遂,认真地说出了那部话剧里面的台词,“只有那样,你看到的海才会是你心中想看到的海。” 缪冬寄的话剧《永无岛》,致敬苏格兰小说及剧作家詹姆斯·马修·巴利的《彼得·潘》,讲述的是主人公在18岁高考之后,和自己的另外三个朋友一起,一路给人画着画像或者演着街头剧,千里迢迢来看大海的故事。 那是一个很让人感动的剧,虽然江季恒也没有看过现场版,但是一直早有耳闻,而且看了官摄。 话剧最后的时候,四个少年找到了海,他们坐在舞台边上,沉默地眺望着远方。 他们的目光好像真的穿过了观众席,看到了一片广袤无垠的大海。 现场所有的观众似乎都从他们的眼神之中看见了海的神秘和美丽。 四个少年忽然就于这个世界和和解了。孤独的人拥抱广阔的神秘,不幸的人发现更大的远方,迷茫的人接受人生的广阔和自己的可能性,随波逐流的人看到了海浪拍击时的力量。 四个在人群中从不低头的少年,费尽心思之后,都看到了自己心中最想看到的大海。 那是缪冬寄第一部引起了全校注意力的话剧,对于他来说这有很非凡的意义,也奠定了缪导话剧的基调——人性的多变和人生的广博。 黄卯闻言十分神往地想了想,然后笑了:“好,回头我们一起去看海!” “一定要看我们酽城的海!”郑遂又跳出来说道,“我们酽城的海最美了!” “好。”黄卯看着他点头,“看酽城的海。” 郑遂本来只是急于跟黄卯说些什么,现在被如此注视着,竟忍不住忽然脸红了。 缪冬寄看着他们两个笑了笑,然后寻找握上了江季恒的手。 …… 江季恒江副教授的前期拍摄期结束,按照规定重新开始教课。 但是毕竟是大学老师,上课的时间并不多,剩下的时间除了去办公室盯剪辑工作,就是拎着缪冬寄出门锻炼和出门遛狗。 而且毕竟是在《残霜天》的后期剪辑期,他们还是有时间就要往工作室跑,几个人专心致志地吵架,几个人往往骂着骂着就一块站到了办公桌上互骂,欲和龙骨妹妹试比高。 总是势必要骂到其他三方全部妥协,妥协之后就是郑遂骂骂咧咧开始剪辑。 就这样搞着搞着,黄卯的舞剧总算是要在印城大剧院上演了。 郑遂提前熬了好几个晚上的夜,总算是加上周末攒出了四天的时间,想要看黄卯在这四天演的全部五场剧。打扮得贼拉精致好看骚气,做一个让人嫉妒的坐在第一排捧着给小王子的那束花的人。 郑遂这个人真的是很招人恨。 每天当着一片豪车的面带着小王子坐地铁也就算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坐在位子上准备的一束花只能送进后台。而郑遂偏偏就大大咧咧坐在1排1座的赠票位上,张牙舞爪毫无掩饰地像是求偶的孔雀。 也就是在首演当天,缪冬寄早上被江季恒拎起来晨练的时候,跑到后街,正好看见往地铁站走的郑遂和黄卯。 黄卯真的太漂亮干净了,和这光怪陆离的后街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掰着手指数自己的场次,最后缓缓呼出一口气来,轻声道:“只有五场啊……” “没事的。”郑遂深吸一口气,他不知道这种事情要怎么安慰,只能揉揉他的脑袋,重复道,“黄卯,没事的。” 黄卯闻言朝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黄卯经常笑,仿佛对这个世界一直宽容而温厚。但这其实源自于他对生活的某种钝感,因为太容易受到伤害,所以亲自包裹磨平自己的棱角。 不去伤害他人,大概也能不被伤害。 但是缪冬寄在拍《残霜天》的时候就说过,有的时候比人更狠毒的是命运,有的时候比命运更狠毒的还是人。. 既然不愿意多做纠缠,黄卯剖开了一颗心想要献给舞蹈,但舞蹈将心还给了它。 黄卯捧着一颗并没有被践踏的完整的心脏,却不知道如何再将它放置回自己的胸腔里了。 江季恒和缪冬寄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买了末场前排的票去看。 后排还有说不来看但偷偷买了票的柳阕,乃至从别城赶来的林光霁和萧悔海。 这是一场没有辜负任何人的表演,毫无疑问将成为今年的爆剧。 尽管这部戏的首席演员只能演这最后一场了。 黄卯临别舞台时在台上出演了最适合他的角色——一个变装皇后。 这个世界上仿佛只有黄卯能够给予这个角色全部的生命。 正如john mccrea相对于《人人都在谈论杰米》的杰米。 台下有很多小姑娘看到黄卯跳舞便开始哭,全场都在压抑着某些滚烫隐秘的情感。 而在这场戏结束的时候,在全场无法压抑的哭声之中,黄卯则哭成了整个剧场最美的一道风景。 那个时候的黄卯还没有来得及感到悲伤,之所以哭,一半是疼的,一半是累的。他近乎失去意识,在聚光灯和众人目光的炙烤之下如稚子一半跪倒在地上,亲吻了他的舞台。 台下不知道有多少动着各种各样心思的人。但是黄卯并不是那些人眼中待价而沽的奢侈品,他的真情千金不换。 黄卯当晚并没有去参加庆功宴,他已经离开了舞剧圈,他决意让一场绝佳的演出作为告别仪式,离开时赤条条仿佛真的能不留一丝牵挂。 他在酒吧人生第二次喝多了酒,惶惑如稚子孩童,终于察觉到某种名叫悲伤的情绪将他的心占领,使他哭到不能自己:“我真的不能再跳舞了吗?” 郑遂不停给他擦着眼泪,自己却也落下几滴泪来。 缪冬寄在看黄卯返场的时候已经哭完了,他的眼泪向来不值钱,哭完了之后绵长的悲痛才让人难受。 他也是在拍摄结束之后第一次喝酒,微醺之后靠在江季恒身上,看着对面的郑遂和黄卯,转头又看见正在闷不声喝酒的林光霁和萧悔海,忽然想起来自己昔日刚入学的时候看的一个剧本。 黄蜀芹《人·鬼·情》。 钟馗是片中的女主时常在戏中饰演的角色,他在故事的最后踏云而来,说要送女主出嫁。 女主说我已出嫁。 钟馗:没有钟情的不算数。 女主说啊:“我有真情,我已嫁给了舞台。” 钟馗问她后悔吗? 女主泪流满面:“我心甘情愿。” 钟馗小心为她擦去泪水,但是自己也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在没有真情的人世间,大团圆结局其实是自己孤独的灵魂和自己相伴。 黄卯便出生在这没有真情的人世间,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嫁给了舞台。 但是舞台大概觉得他应该有别的样子的生活,于是又自作主张离开了他。 黄卯那一腔真情啊,终究是凉薄在了无人的聚光灯下。这是人都无比珍视他,却从未珍视他那不属于任何人的真情。 第85章 现在只有郑遂。 郑遂为他擦着眼泪,也为他流着泪,似乎在像钟馗一样对着他说道:“我要再送你出嫁,出嫁定要,定要一往情深。” 缪冬寄忽然庆幸黄卯在最后一场戏之前遇到郑遂了。 第 76 章 黄卯演完人生的最后一场舞剧之后便算是失业了,待业在《残霜天》工作室日常颓废。 好在他这么多年也攒下了不少钱,待在印艺后街都显得气质高贵,更像是某个失足的贵妇被郑遂骗来这个破地方。 只是人往往需要时间适应自己的新处境,他总是早上起床下来想要出早功,然后就看见缪冬寄江季恒郑遂柳阕四人在一楼工作室吵架,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退该进。 这时郑遂往往会第一个发现黄卯,然后便指着他大喊:“我什么审美?看看我什么审美?!你睁大眼睛看!看!” 缪冬寄被他这操作震得瞳孔地震:“有美人儿了不起啊?!” “sorry~”郑遂婊里婊气,“有美人儿就是了不起!” “我也有美人!”缪冬寄不甘心输,开始左右环顾,看了一眼柳阕便觉得这人没啥卵用。最后拽住江季恒说,“我们家江老师也是美人儿!特别美,今晚我就让他扮女装!” 柳阕:“……?” 江季恒:“!!!” 他们两人本来觉得两种方案都还不错,便在旁边没有参与争斗,这下两个人双双惨遭牵连。柳阕本来还想揍缪冬寄,听完了又忙着嘲笑江老师。 而江老师听完这话脸瞬间就黑了:“别闹。”他到是不介意扮女装,学艺术的出身什么不敢干呢?但是他实在不想穿给郑遂柳阕看。 他脸上笑眯眯拉过了缪冬寄:“ok,先休战了。”笑着对在场的所有人说,“走,去吃早饭。” 于是五个人暂时忘记了这件事情,一起出门吃早饭。 黄卯咬着豆浆吸管叹气:“做什么呢?” 缪冬寄emmmm:“看书?” 郑遂:“看剧看电影?” 江季恒:“要不学个什么爱好?”他说道,“后街学美术乐器唱歌都方便。” 黄卯托腮认真想了一想,但是他对这些东西几乎都一无所知,所以并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要不然都试试?” “没必要这么累吧。”郑遂有点不赞同,还有点委屈,“就休息几个月嘛,等《残霜天》拍完我们要一起去看海的。” “说是休息但是也不能太无聊啊。”缪冬寄对这点真的深有同感,他认真道,“听我的,都试试,我大一大二忙得跟狗一样。” 几个人叽叽喳喳说了好久,最后也没能吵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暂且回到工作室干活。 黄卯拿了郑遂的手机坐在旁边看动漫,只是腰伤还没好一会儿就累了,便又躺到沙发上继续玩连连看。 看起来这时间也并不是那么难打发的样子。 缪冬寄江季恒在工作室呆了整整一天,都半夜了才回家。 回家之后缪冬寄抱起妙可,坐在地毯上忽然对着江季恒说道:“之前想起来《时时刻刻》,就忽然想起来我以前想得太大了。” “《开岁》吗?”江季恒做到了他旁边,掏出猫猫的指甲剪来给妙可剪指甲,闻言头也不抬地问道。 “对。”缪冬寄说,“几年前我就知道《开岁》是要拍生命的,但是我该如何表达生命呢?我想了这么多年都没有确切的答案。” 缪冬寄细数着这些年来关于《开岁》的思路:“花途建议过我拍死亡,因为人的生命往往都是向死而生。林光霁说拍牵绊,萧悔海和林光霁意见差不多,但是他的牵绊其实就只是一个林光霁罢了。丁立檐说他生命的意义就是自由和歌唱,哪怕失去一切只要能在街头唱出声来,他便感觉生活的春光无比明媚。” “每个人生活的意义都不一样。”江季恒说打道,“也有很多人不需要生活的意义就可以生活,他们可能在等待《达洛维夫人》这样的启蒙。” “对,虽然有人睁眼看到光芒的时候会被刺伤。”缪冬寄笑了笑,“但我个人来说,爱刺伤我眼睛的光辉更胜永恒的黑暗。” “每个人不同。”江季恒总算是给妙可剪完了爪子,让缪冬寄伸手把它放了,他则凑上去亲了亲缪美人,“但是我最喜欢你这样的。” “我也最喜欢你这样的。”缪冬寄笑眯眯回了湿漉漉的一个吻。 妙可感觉这个家越来越没有他和power的地位了,见状奓着毛骂骂咧咧逃跑。 江季恒大概感觉自己太开心了,忍不住自己吭哧吭哧笑了一会儿,然后又问他:“所以现在呢?对于《开岁》你是怎么想的。” 缪冬寄歪了歪头:“既然每个人不一样,那就不可以偏颇对不对?” “对。”江季恒假装认真地说,“尤其是丁立檐林光霁。” “啊,但是我想偏颇黄卯。”缪冬寄笑道,“我们拍我们去看大海的旅行吧,拍记录电影版的《永无岛》,拍一个茫然的人如何寻找生命的意义。” 江季恒笑着叹了口气,又实在拿他没什么办法:“带谁?” “不带谁。”缪冬寄说,“就咱俩,黄卯,如果郑遂柳阕想去那就带着他们一起。” “那要是柳阕不去怎么办?”江季恒有些诧异,“我们自己拍?” “对。”缪冬寄说。 江季恒忍不住笑了。 相比于缪冬寄的《广寒月》《残霜天》这两部戏那么专业的团队,他们这样子搞未免也太小儿科了,人家旅拍还会多找个摄影师呢? 但是这个样子的缪冬寄多可爱啊? 全世界第一可爱! 他又不是缪导的事业粉,缪冬寄的生活意义并不是为了奖项和荣光。 但他表面上还是笑着问他:“这个样子拍电影啊?” “拍什么电影。”缪冬寄狡黠又骄傲地朝着江季恒一笑:“我们出去玩啊!” …… 从印城出发,来到峪城,再到韶城,自韶城离开,经过渺城,来到酽城的大海。 第二天郑遂坐在电脑桌前带着耳机剪片子,缪冬寄江季恒和黄卯柳阕一起趴在地毯上讨论旅行路线。 “我们也像叶姬星他们一样演剧吗?”黄卯歪着头问道,他昨天晚上和郑遂一起看了《永无岛》的官摄。 他的爱好一直非常单纯,钟情舞剧,从来没有看过话剧这一种表现形式,更何况还是缪冬寄的颇有创造性先锋性的小戏,所以昨天晚上看得还感觉颇为新奇。 《永无岛》共有四人,主角叶姬星是联系着他们的存在,他们一路向东走,路上一共演了四场剧,每一场剧都是其中一个人物的内心表现,每个剧中小戏的风格各不一样始终让人惊喜。 而且每一场小戏结束,这场戏讲述的主角便从台子上跳下来拿着帽子收一轮“钱”再跳回去,各位主角表现各不同,观众会把票送给自己喜欢的角色,演出结束之后票会被送回,上面会有该角色演员的签名,这是这部戏里非常有趣的互动。 除了这四部“剧中戏”以外,剩下的便是他们想办法走、一起聊天、和以前的朋友相遇、和新朋友相遇、还有每一次离别。 《永无岛》的每个人都太丰满,承载的东西太多,多到有时让人感觉不适的地步。 但这是缪冬寄的第一部戏,他写了所有自己想写的东西,大家也爱他的这些东西,因为大家永远爱真诚胜过一切。 缪冬寄现在火到人尽皆知,和人家小爱豆一样天天霸占热搜,小孩子们捧着手幅喊缪猫猫妈妈爱你。 他理都不理,因为他真正的价值可能并不在这里。 但是他也从不愿去强硬的排斥,因为的确有人爱着他,从他这里不断获得支撑。 就像网上《永无岛》的官摄下,不断会有新的评论出现,是快乐的悲痛的泪流满面的满心复杂的,他们不厌其烦地说: “辛苦了,感谢全剧组人员带来《永无岛》。” “看一遍哭一遍,钟幸简直就是另世我。” “谢谢缪导和演员让我认识了最好的姬星美人。” “谢谢缪导,带给我们的支撑和感动。” 缪冬寄一开始写戏只是为了发泄,但是正式从这种话语中慢慢被感动,写了更多又给自己又给观众看的好戏。 他就是有这么好的运气,就是可以两全。 但是现在的缪冬寄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也不是不可以,但是……” 这种事情还是年纪轻轻的学生做起来漂亮——他当年大学的时候做起来估计也挺漂亮。 他这样早上出门换了件衣服就能上热搜的情况,总感觉还是有些不爽。 而且黄卯和江季恒两人也完全没好到哪去。 “做你喜欢的事情阿寄。”江季恒说道,“想演的话就演,不用在意别的。” 缪冬寄闻言笑着看他:“你陪我演吗?” 第86章 江季恒:“……”他的演技和缪冬寄比那就太烂了,不过好在他从缪冬寄决定要搞什么记录电影版《永无岛》的时候就做好这个准备了,“我可以啊,我陪你演。” 黄卯看了看他俩,提出建议:“要不然带面具吧。”他说道,“我们舞剧团不留闲人,上一场戏的人换件衣服就去当下一场戏的演员了,带上面具谁都看不出来。” “唉?可以。”缪冬寄眼睛亮了亮,“带上面具带上美瞳,角色允许的话还可以直接带头套,我还要带上遮瑕遮遮纹身。” 缪冬寄才不想带着墨镜口罩一路走到酽城呢。 他们就是要扛着摄像机,带着最漂亮的头套面具,演着最好的剧,吸引所有人的关注,一路大摇大摆地走到酽城。 本来就是为了爽才出去玩的。 而且虽然是说这么一路费劲心思走到酽城,但其实这场旅行的常驻嘉宾虽然都是挺能吃苦的人,但是大多都不怎么该去吃这个苦了。 缪冬寄身体不好,必然是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的。 黄卯也不必多说,如今趴在地毯上都因为腰疼不得不滚来滚去 。 不过很可爱啊! 缪冬寄内心说道! 所以说他们没有《永无岛》的小孩们那么张牙舞爪没有退路,他们身上虽然还有某种张牙舞爪的冲动和不羁,但却也终究带上了某种被岁月□□冲击过的惨淡痕迹,让他们很难不顾一切地去盛放和成长。 不过没有关系,这世间本就不存在什么绝对的自由。希望他们都能在已有的无法挣脱的禁锢之中,疯狂享受快乐。 第 77 章 伴随着他们四个人谁也不饶谁的叽叽喳喳,《残霜天》总算是全部剪辑完毕了。 那天月黑风高时,五个人拉上了工作室所有的窗帘,还关上了所有的灯,一块儿坐在沙发前抱着膝盖看投影效果。 电影播放结束的时候五个人都在哭。 林光霁和萧悔海献唱的影片片尾曲静静萦绕在整个房间里面。 他们几个人给彼此或者对方擦着眼泪,郑遂捂着眼睛腾得一下站起来跑了好几步远,背着他们拼命地擦。 “不要害羞啊。”缪冬寄走过去给他递手帕,“柔软和坚硬本就是每个人都应有的能力。”他踮起脚拍拍郑遂的脑袋,“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柳阕江季恒和缪冬寄对于《残霜天》来说是老朋友了,这部片子带给他们最大的冲击的时候是拍摄结束的时候,他们花了不少时间才渐渐从那段拍摄里面走出来。代替他们重新走进这个故事的人是郑遂。 郑遂这人看似不正经,义正言辞说自己每天只工作八小时,心思也的确没少花在黄卯身上。 但是他深夜翻来覆去的时间更不少,他也怕辜负,辜负缪冬寄辜负整个残霜天剧组辜负两个小演员表达出来的情感,他为此而投入的情感全部都反映在了电影的剪辑之中,此时又全部回馈给了自己。 郑遂实在忍不住落泪,接过手帕之后一边哭一边笑缪冬寄:“你还不是也在哭。” 缪冬寄笑了下:“我们向往坚强与勇敢,但是真诚的眼泪从不让人觉得丢脸。” …… 柳阕当天晚晚上离开了印城,他急着去参加国外的摄影展,终究是暂时踏不上《开岁》的旅程,不过承诺了“如有需要,立即归来”。 而缪冬寄江季恒和黄卯约定第二天便从印城出发,缪冬寄出门买了瓶雪碧,兑着工作室里面的酒和黄卯在二楼公寓里面举杯畅饮。 堪称夫人外交。 江季恒则和郑遂一起在一楼工作室龙骨妹妹的注视之下聊工作。 郑遂无奈苦笑:“那些场景删除之后,我就算是神仙也没有办法剪出一个《残霜天》啊。” “不用那么细腻,当做商业片来剪就行。大家都懂,整得那么仔细也反而是个笑话。”江季恒说,“真正的《残霜天》他们都知道在哪看,我们的工作室负责呼吁大家去贡献一张电影票就好了。” “嗯。”郑遂点了点头,“懂了。” “那你要再在工作室呆几天吗?”江季恒问。 “嗯,一鼓作气剪完得了。”郑遂说道,“你得到消息之后就发消息告诉我,需要什么样子的什么地方需要剪就好了。” “嗯。”江季恒答应了之后顿了顿,“不过倒也不着急。”他问道,“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他们一开始制定旅行计划的时候,其实一直都是有郑遂的,郑遂对这次旅游也很期待,平时更有参与。但是到了马上要出发的时候,郑遂却又变了卦,不想走了。 “不去了。”郑遂转过身看向窗外,“我这么有钱的人干嘛要跟你们一起瞎闹腾。” “人可以借着各种理由不坦率。”江季恒笑了笑,“唯独对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不可以。” 郑遂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叹气:“我并未对自己说谎。”他看向那株张牙舞爪生长的龙骨,“我只是还没有看清楚自己。” 他活了三十年,从未对任何人动过心,他本以为自己天性如此,所以心安理得扮演着风流浪子寻找着自己有兴趣的人,却从未想过自己可能会在某一次狩猎中栽倒。 郑遂出身与江季恒相近,却从来不像江季恒一般敏感悲观,他比一般的花花公子大概也就强在专业能力上,本来不应该担心自己的心动或者爱意的忽然诞生。 但是黄卯太不一样了,这个他随便从酒吧捡回来的小孩儿太不一样了。 他是个美人儿,最精细的教养都养不出的至纯至媚,不经意地对着所有人散发着某种气息。他又是只兔子,毫无防备还有点胆小,过分温柔单纯。 他无法捉摸黄卯,就像是一开始的江季恒完全对缪冬寄捉摸不透。 他们学艺术的人,通常对于美都有着自己的理解。 缪冬寄和郑遂大致都属于博爱型。他们认同肃穆的美,放荡的美,笨拙的美,智慧的美,贫苦的美,娇宠的美,对于“堂吉诃德”和“哈姆雷特”照单全收,心中的“质朴”和“高尚”不分伯仲。热爱着玫瑰却也无法对龙骨说不。 所以他们从来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不爱这样的美。 郑遂风流了多长时间,虽然从来不给任何人期待,但是凭着一张脸和极好的手段不知道送了多少人无痕的春梦,如今报应归来,他被一段完全没有把握的爱情折磨到不知所措。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江季恒问道。 “先离开一段时间,先冷静一段时间。”郑遂其实也无可奈何,但是黄卯在他面前的时候,就好像一直散发着某种他完全无法躲避的香气,他闻到便会醉,会手脚发麻,会移不开目光和注意力。 江季恒不是什么情感专家,也深知每个人的感情都是自己的事情——又何况是郑遂黄卯两个都这么奇特的人,闻言便笑了一下:“那《残霜天》的院线版剪辑就拜托你了。”他说道,“如果你什么时候感觉撑不过去了就过来吧。” “我会撑不下去吗?”郑遂问得好像自言自语,因为他自己也猜不到。 “你知道吗?”江季恒不置可否,却忽然说起一个事情,“阿寄在电影拍摄完之后说了一句话,我当时没听清,后来做梦的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梦到了。” “什么话?” “那时我问他有没有找到《残霜天》的答案。缪冬寄告诉我他找到的答案是,”江季恒顿了一顿,然后说道,“爱是一切的结语。” “爱是一切的结语……”郑遂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说,“之前《残霜天》还没拍的时候,缪导和我说过这个电影的大体剧情和概念。这部电影虽然是以一段爱情故事作为载体的,但我看他的意思还是更多地着色于善于恶上面的。但是我这次来剪片子,重点还是更偏向于两个人的爱情。” “其实这个故事更偏向于什么,并不是我们掌控的。”江季恒说,“这部戏的节奏是缪导掌握的,但是这部戏中浓厚的情感,是两个小演员给予我们的。缪冬寄一开始拍摄的尚且不知道什么叫爱情,最后还是两个小演员用每一个动作和眼神教给他的。” “也就是说这个故事一开始就这样摆在这里,缪导理解的他的样子和这个故事真正的样子是不同的,对么?” “对。”江季恒笑了笑,“所以我觉得啊,你这个时候剪院线版也挺好的。” 郑遂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缩小或者删除别的,放大爱。” “对。”江季恒点了点头,“还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其实我很喜欢剪缪导的片子。”郑遂说,“过瘾。” “我也觉得。”江季恒闻言笑了一笑,“在阿寄旁边,其实不管做什么都挺过瘾的。” …… 缪冬寄和黄卯两个人喝着酒聊天,就有点想当年和林光霁喝酒的日子。 他安慰黄卯说不要迷茫害怕,不管什么样的人终其一生大概就是在寻找。 第87章 黄卯之前的人生好歹单纯,而他前18年的人生完全乱七八糟,人生观变得莫名其妙,当这花花世界的一切扑面而来的时候,他浑身都被割痛,好似忽然暴露在簌簌冷风之中的稚嫩幼草。 他和黄卯聊起了自己大学的时候:“我一开始真的非常痴迷于演戏,因为可以非常快速地去体验别的样子的人生。但是那个时候演戏实在太孩子气了,所以演东西很容易自以为是。” “我也演过很多人物。”黄卯叹气,“但是舞剧的表演还是和话剧影视都太不一样了。” “对,不过你现在可以尝试我们的表演方法了。”缪冬寄说道,“我有一个朋友,郑遂也认识,叫做林光霁,是一个音乐剧演员。他这个人一直说自己运气很好,有好的家庭好的运气,但是他年纪轻轻却好像过完了好几次人生。” “体验派?” “对,体验派。” 可能就是缪冬寄受到自己的表演影响,他从大学开始参与制作的所有作品,可能都还是更偏爱体验派一些。 大学的时候他有几个“御用”的演员,几乎在他的每一部戏里面都可以看到那几个人的身影。那几个人和缪冬寄的关系都很好,聊剧本排灯光搞道具抢排练教室,乃至于排练完一起去吃夜宵喝酒,他们对着彼此敞开心扉,所以知道彼此最多的秘密。 那几个小孩儿聊剧本或者排练的时候总是会哭爹喊娘:“啊!缪导!你以后千万不要找什么御用演员!那些演员一定会被你逼疯的!!” 缪冬寄不以为然地问他们:“那你们为什么要一直演我的戏啊?”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然后异口同声:“因为过瘾!” 在缪冬寄旁边,好像真的不管干什么都挺过瘾的。 “放心吧。”缪冬寄说道,“我们的《开岁》之旅肯定也会很过瘾的!” 峪城——酽城《开岁》旅行团…… 即将开团。 敬请期待! 第 78 章 第二天,江季恒缪冬寄黄卯三人坐上了印城通往峪城的高铁。 说是拍《开岁》,但其实拍摄倒是次要的,这次旅行的主要任务是让缪冬寄有足够的灵感、情感、故事乃至于时间,来写出这次的《开岁》剧本。所以几个人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估计什么也都没准备全,拎着箱子就走,迫不及待踏上旅行。 其实他们三个人都好像是无根的浮萍,离开的时候都不需要什么告别,只是把家里面的小毛孩子们托付给了别人照顾,然后就能拉着行李箱潇洒地离开印城。 江季恒在印城生活了好几年,缪冬寄那段最为重要的18岁之后的时光也是在印城度过,黄卯更不用说,他从小就除了巡演完全没离开过印城。 但是他们对家的归属感统统不存在。 他们的第一站是峪城。 缪冬寄和江季恒去年来过一次峪城,是来看丁立檐的惊觉乐队的演出。那个时候他们两个人刚刚确定关系,江季恒自认应该在这段感情之中占主动地位,实际上却怂得一批。 永远都是缪冬寄先越界,而且江季恒还总是觉得自己在骗小孩儿。 说来也巧,这次来峪城丁立檐还在,他在这儿带着自己的乐队录节目,实际上大量参与录制的只有鼓手陆溪云小姐姐一个人。剩下的便和其他乐队的人每天聊聊天搞搞音乐打打架,反正过得也是挺滋润的。 丁立檐照例来接他们,但是这次并没有给缪冬寄带礼物,倒是拿了一盒不知道给谁的巧克力。他依旧是背着吉他站在人群中,和去年一模一样。 缪冬寄很喜欢丁立檐从不变化的坚定模样,当年他说过丁立檐是他的神,直至现在丁立檐依旧是他的神。 神会热爱众生,绝不独宠一人。 黄卯在路上听两人讲过丁立檐的事情,如今看着缪冬寄江季恒两人与他拥抱寒暄,自己便站在后面看着丁立檐发呆。 “择一事终一生”应该是幸福的,可惜他没有这个好运气。 “黄卯是吧?”丁立檐忽然朝他看了过来,朝他露出真诚的笑来,“我听阿寄说过你。” 黄卯微微一愣,然后点头:“嗯,我也听他们说过你。” 丁立檐闻言笑着把巧克力递给了他:“享受新世界吧~漂亮美人。” 黄卯接过那盒精致甜蜜的巧克力来,然后愣愣回道:“谢谢。” “不谢。”丁立檐笑道,“不开心的时候要吃甜品、巧克力或者谈恋爱,快让自己快乐又甜蜜起来。” 黄卯还是有些茫然无措,他往往很难以跟上这种自由飞翔了几十年的飞鸟的轨迹,但是他抱着那盒巧克力,竟然真的瞬间然觉自己甜蜜又快乐了起来。 缪冬寄则和江季恒相视而笑了一下。 缪冬寄就是在这种茫然无措,又无法和社会正常接轨的时候遇见了丁立檐。 丁立檐的乐观细腻善意一如当年,从不盈亏,所以可以毫无保留地给予黄卯一些当年他给缪冬寄的东西。 相比于缪冬寄和江季恒,黄卯可能会更需要丁立檐。 到了晚上,黄卯兴致勃勃地看着乐队们在一起玩闹,江季恒坐在最靠近阳台的房间沙发上看书,时不时还是不那么放心地往外边阳台上看上一眼。 外边阳台上缪冬寄和丁立檐正在吃着甜品聊天。 “去年的时候简直一步都不能离了你。”丁立檐笑着揶揄道,“现在敢放咱们两个人说话了,也算是有进步?” “我总是让他不放心。”缪冬寄颇为烦恼地皱了皱眉。 “因为他也很敏感,会感觉到你不是那么需要他。”丁立檐说道,“所以对你们的感情就没那么有归属感。” “我很需要他。”缪冬寄下意识地说道。 其实大家一般都觉得缪冬寄很需要江季恒,他敏感、恐惧,需要有人在他身边为之驱除这些东西。而且他弱小、敏感,易于受伤还对这个世界的可怕所知甚少。 “但是你没有学会依赖他。其实多简单的事情,让你们两个分开一段时间就可以了。让你学会靠近他,也让他学会适度地放开你。”丁立檐笑着拿勺子敲了敲布丁,“但是他实在是太喜欢你了,连伤心都不想让你伤心。” 缪冬寄闻言怔了很久,然后低下头去:“被人喜欢是这么开心的事情啊……” 他小的时候曾经被全世界都遗忘过,后来被“偏爱”更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他对任何绝对一对一的关系都有些芥蒂,当年之所以和丁立檐关系这么好,其中一个原因其实是丁立檐对谁都很好,他并不是唯一。 丁立檐之所以对他最好,也只是因为缪冬寄的需要最多而已。 “别想这么多了。”丁立檐继续说道,“每个人都一样,每份感情也都不完美,你想要想尽办法去修补他,反而不一定有你想要的结果。” 丁立檐其实也并非天生就是这样的样子,他曾经也曾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之中质疑自己的样子,于是他从高中就开始研究心理学和哲学,甚至大学时期还发表过很有建设意义的重要学术论文,强大的知识体系,以及对于自己乃至于人类心理的足够了解,让他成为了现在这个无所畏惧的样子。 缪冬寄其实很喜欢找他聊天,而且当年他习惯沉默,只有面对丁立檐的时候可以滔滔不绝讲出自己的疑惑、困惑与感受。 “顺其自然?” “对,顺其自然。” 缪冬寄总算是对自己敲了很久的布丁下手了,他吃了一口,然后对丁立檐点点头:“好,我听你的。” 丁立檐便笑了笑。 “啊对。”缪冬寄忽然想起来,“还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 “让黄卯开心啊。”缪冬寄说道,“这种事情我们几个人都不大擅长。” 黄卯自幼便没什么交际可言,所以难免不善表达,而且还没有办法正常表达自己的情绪——因为长久一段时间来他的表达都无法得到正确的回应。 所以黄卯除了末场当天哭了一顿以外,平常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白天出去学学美术或者大提琴,晚上回去则比较喜欢看着龙骨发呆,无论谁对着他说话都是笑,搞得郑遂烦躁地要命。 郑遂就是对这样的他又看不惯又没办法。 黄卯就是一个两手空空站在命运前的人,除了自身难以排解的痛苦外一无所有。 但是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哄这个样子的黄卯开心。 “人的心态再怎么好遇到这种事情也没办法很快调解过来嘛,别担心。”丁立檐说道,“更何况他不大会表达自己的情绪。” “是没关系,”缪冬寄想到自己,“无论什么时候我们总是在一直学会的不是么?” “对。”丁立檐又笑了笑。 “好了,不说那些了。”缪冬寄说,“正好在峪城是我的剧,我邀请你来助演属于我的剧。” 丁立檐闻言先怔了一下,然后问道:“《永无岛》吗?” 第88章 缪冬寄点头,肯定道:“对!” 想来丁立檐比江季恒运气还要好一点,当年在大学的时候总是会有缪冬寄话剧的一排票,缪冬寄一到返场上台的时候就朝着他笑,惹得全场的人都艳羡不已。 如今全世界这么多的缪导粉丝,但现场看过《永无岛》公演的人还不是就全场那三四百个人而已。 这三四百个人里面最招人嫉妒的一排一座笑了一笑,然后笑道:“第一个故事要搞你自己的?” “嗯。”缪冬寄点头。 江季恒故作认真地想了一想,然后终于忍不住失笑:“我哪想得出来啊?” “提个建议就好,好歹也是看过我那么多话剧现场的人。”缪冬寄说,“爱情?事业?变化?反正提个建议给个题目就行。” “你们这次《开岁》的主题不是生命的意义吗?”江季恒笑道,“我看了你那么多话剧,但最记挂的还是一部没整出来的。” 缪冬寄没有想到他会说起这个,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两个人一起说出了那部只写出来剧本却没给任何人看的话剧的名字: “《纤细的脊柱》。” 第 79 章 《纤细的脊柱》是缪冬寄大四的时候所创作的话剧剧本,和《摘星》一样是为毕业大戏所准备的,但是大家从各个方面出发考虑,最后还是选择了适合群体展现、并且向艺术致敬的《摘星》作为狄德罗社团那年的毕业大戏。 写《摘星》的时候,缪冬寄是微醺的、浪漫的、狂热的,勇敢向艺术向所爱献祭的,是一抹骄傲的红。 写《纤细的脊柱》时,缪冬寄沉默而敏感,清醒又虚弱,是一寸萧瑟又笔挺的灰色。 那是缪冬寄根据自己所写的话剧故事——一个被全世界所遗忘的男孩一路上的脚步。在创作之中,他总结了自己前18年的经历。他比众人所想的更敢去探究自己的内心,总结出了自己的生命中还在疑惑的那些问题,毕业之后自然而然地去拍摄探寻这些问题答案的“三冬”电影系列。 那根脊柱,其实就是对这个世界的信心,是经历欺辱之后依旧相信这个世界还会有属于他的好梦的勇气。 这根脊柱实在是纤细无比,很容易弯曲或者断裂。所以缪冬寄偶尔也会觉得未来的痛苦实在让人难以忍受,而选择放弃,然后自杀。 所以这其实并不是一个让人快乐的剧,也不是一个能够让人产生力量或者勇气的剧。这根脊柱可以擎起一个人的明天,但是它又实在太过于纤细了,什么都可以□□它消磨它打断它。 剧本的高潮是角色全剧之中最相信明天可以更美好的时候,他却忽然被囚禁被伤害被剥夺一切。 缪冬寄对指导老师说这只是反应绝望境地的意向。 老师若有所思地点头:“但是这么长时间的可怕折磨,真的不会压断他那根纤细的脊柱吗?” 会啊,当然会,这根脊柱当时就好像是被打断了、一节节敲碎了、混着血肉吞下肚子里了,但是他当时连死去的能力都没有啊。 缪冬寄沉吟片刻,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圆上这一个缺失的地方——完全的破碎和失去选择生死的权利这种事情要如何在话剧之中展现呢? 想必展现出来之后并不能显得漂亮。 最后老师说:“类似于音乐剧里的卡西莫多怎么样?剩下的由台词展现。” 缪冬寄想了想,然后点头:“好。” 卡西莫多在痛苦之时知晓了艾丝美拉达递来的水的甘甜,于是他爱死了艾丝美拉达。 如果当时有人砸碎了黑暗给了他不必痛楚的明天,那他的脊柱可能便会变成那个人。 但是没有。 最后主角离开了那片黑暗,但是这个故事并没有所谓的光明结局。 主角走着久违难见的光明里面。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谁都不会知晓明天会继续阳光灿烂,还是会被暴雨淋湿了灵魂。 这就是《纤细的脊柱》。 缪冬寄上大学以来所写的大戏,这是唯一一部没有被搬到舞台上的。一是因为那时候已经太晚了,马上就要面临毕业的诸多问题。二是因为这部剧实在太让人悲伤了,在学生社团里面想要达到把这种情绪表达出来还不显矫情的水准真的太难了。 丁立檐看他沉默地消灭了布丁和一小块蛋糕,终于笑着问他:“如果现在让你做这个的话,你会有和当时不太一样的表达么?” “我想会的。”缪冬寄放下手里的刀叉,“好了要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丁立檐朝他举了举酒杯,“我一会儿就回去了。” “好。”缪冬寄离开了天台。 “这么久聊什么了?”江季恒立刻放下书站了起来,“吹这么久的风。” 江季恒总是比较习惯隐藏自己的真实状态,但是却从来不怎么隐瞒自己的过分在意和占有欲,因为缪冬寄不会因此生气不开心,也因为缪冬寄需要这些东西。 “说了你,说了黄卯,还聊了我们旅途之中的第一部戏。”缪冬寄也不撒谎,照实回答道。 江季恒倒也不在意他们都聊了他些什么,只是有些担心:“那你有没有不喜欢我一点。” “没有啊。”缪冬寄说,“我只是更喜欢你了一点。” 江季恒放了心,去握他的手:“外面还是有点冷。” “咱往海那边走着走着就越来越暖和了。”缪冬寄拉着江季恒出了房间,往他们的卧室走。 “对,会越来越暖和的。”江季恒笑了笑,“回卧室吗?不去玩么?” 毕竟这帮搞乐队的每天晚上总是会有闹腾的酒局的。 “嗯,今晚就不了。”缪冬寄打了个哈欠。 “坐高铁坐累了是吧。”江季恒打开门进来,却又转身把缪冬寄摁在了门上,“丁立檐告诉我,他们给乐队准备的别墅隔音效果都特别好。” 江季恒开始黏黏腻腻地亲吻他。 缪冬寄已经逐渐了解他的节奏,只要是他很乖,而且江季恒觉得掌控权都在自己手上,便会比较腻歪,反之就会比较凶。 缪冬寄在这样黏腻的气氛之中笑着问他:“你还准备了什么理由。” “比如你来一个新地方经常睡不好需要解解压,还比如我最近知道了不累腰的新姿势。”江季恒说,“但这些都是理由而已,主要是我想要你。” 缪冬寄被吻得有点喘过不气来,也根本不想强行忍耐,浑身都卸下力来,让江季恒支撑着他的重量。 江季恒稍稍松开他,盯着他问道:“你不想要我吗?” 缪冬寄喘着回答:“我想要你。” …… 事后缪冬寄迷迷糊糊地趴在床上休息。 两个人久违地想要抽上一根烟,于是江季恒好不容易跑出去借了一根清淡点的烟来。 缪冬寄撑着自己坐起来,和江季恒你一口我一口地抽着这么一支烟。 缪冬寄在缭绕的烟雾之中睁了睁眼,忽然感觉自己犹如身在梦中。 他其实不怎么做梦,哪怕做梦那也都是噩梦多些,所以不怎么明白如何美梦对于艺术家们的意义。 但在这一刻却忽然发现,其实噩梦好梦的都差不多,事后回忆大概都是不真实的虚幻意味,但是梦中的痛苦绝望或者快感享受幸福全都是真实的。 “你知道我大学最喜欢的小说是哪篇吗?”缪冬寄忽然问道。 “不知道。”江季恒摇了摇头,“你看的书太多了,我估计也猜不出来。” “是张爱玲的《倾城之恋》。”缪冬寄回答。 江季恒闻言用一口烟的时间仔细想了一想,然后问他:“为什么是《倾城之恋》?” “当年是因为某些话的表达让我平和了很多。”缪冬寄慢慢说道:“当时范柳原对白流苏说:人们时常发誓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但其实这种事情根本就不是人能够做主的,人实在是太小了。” “然后白流苏认为范柳原是在为自己不肯和她结婚找借口。”江季恒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范柳原是不是在找借口,只是感觉他说得对,人就是做不了主。”缪冬寄说道,“林光霁其实也是这种人,所以他喜欢听萧悔海说‘我爱你’,但是不想听任何的承诺。” “你也是吗?”江季恒问。 缪冬寄沉默了很久,最后说道:“对,我也是,但是我也没那么讨厌听承诺。承诺其实没那么必要必须做到,他就像‘我爱你’一样表达表现一个人此时的心情而已。这样想来不是也挺好的吗?” “我想对你做很多承诺,但是我都说不出口。”江季恒说,“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感觉自己做不了主。” 缪冬寄笑了笑:“两个这样的人在一起多好,不会因为对方没有承诺而吵架。” 江季恒也朝着他笑,然后把恋恋不舍但终究还是抽完了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面,然后又继续问他:“你刚才说当年是因为这些话让你喜欢《倾城之恋》,那现在呢?有别的东西让你更喜欢他么?”他想了想,“我记得你前几天还又看了一遍。” 第89章 “嗯。”缪冬寄点了点头,“我很喜欢这个结局,我觉得已经是这世间很好很好的爱情结局了。” “我有点印象。”江季恒看这本书看得太早了,但好在《倾城之恋》这个故事让人的印象深刻一些,“他们在炮火之中互相谅解了是么?” “对,爱在谅解中终于失去了它的多疑和攻击性。”他实在是有点被折腾累了,半根烟都没能提起他的神来,他在思考中渐渐困倦,缩在江季恒的身边,伸手抱他的手臂,“然后有一句话:这一刹那的谅解足够他们一起和谐地生活十年八年。” 江季恒熄灭了灯,躺到他的身边,给他擦在黑暗中溢出眼角的一滴泪:“这是我听过的,最让我相信的承诺了。” “嗯……”缪冬寄在半睡半醒之间对着他说道,“我现在对你的喜欢也是。” 江季恒亲吻他的眼睛:“我现在对你的喜欢也是。” 现在,他们可以暂时让对方,做自己那根纤细的脊柱了。 刚才感觉太热,江季恒开了一点点窗。 缪冬寄在还未睡沉的睡梦之中听到一点点歌声传来,却是一首法语的音乐剧作品,也不知道是外面草坪上的还是他梦里的。 缪冬寄当年还抄写过这部音乐剧的中文翻译全文。 活着,为了我爱的人。 去爱,超越爱的本身。 给予,不求回报。 自由,选择我们的生活。 没有排挤,没有禁忌。 ——《vivre(活着)》法语音乐剧巴黎圣母院 第 80 章 正因为写完了剧本才能排练,排练完了才能演出,演出完了才能赚到钱,赚到钱了才能出去玩。 江季恒缪冬寄黄卯刚来到峪城之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蹭着人家乐队的房间还蹭着人家的饭,结果都第三天了缪冬寄还是没整出来自己想要的剧本大纲,便拎着江季恒想要出门去赚点外快。 “怎么赚啊?”江季恒戴好缪冬寄给他准备的面具,又长又尖锐的鸟嘴让他看起来有点吓人。 “这便是你在旅途中的身份啦!”缪冬寄拍拍他的肩膀,“鸟嘴医生!” “为什么啊?”江季恒晃了晃脑袋,但是这个重量不小的银质面具也没那么好适应。 鸟嘴面具往往使人想到某种可怕的瘟疫,或者是说黑死病。鸟嘴医生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看做是瘟疫和死神的象征,尤其在他们这些搞艺术的人心里面。 江季恒这一生过得正派极了,没缪冬寄那么喜欢这种乱七八糟或者说非常朋克的意象。所以不是很理解这种一看就不怎么吉利的象征有什么帅的。 “被人当做死神的鸟嘴医生其实孤独勇敢地很瘟疫斗争了好几个世纪,多有趣的事情。”缪冬寄继续在,“有的时候我们关注意象,有的时候我们偏爱文学,但时而我们又该关注一下真相本身。”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关注鸟嘴医生的勇敢孤独本身?” “不,其实只是因为这个面具你带着很好看~”缪冬寄嘿嘿笑道,“本来是我想戴的!” “好吧好吧。”江季恒失笑,“那你是什么?” “我本来整了个魅影的面具,然后发现遮得不够大还是很明显。”说完还给江季恒展示了一下魅影的面具。 江季恒接过来看了看:“那当然啦,肯定挡不住啊。”他又重新抬头看缪冬寄,看清他手里面的东西之后愣了一下,“你干嘛?” “我想了想。”缪冬寄把手里面的金色长假发往头上一戴,“我觉得装女生绝对妥。” “……是。”江季恒内心万马奔腾。 这也太可以了…… 得到江季恒认可的缪冬寄开心地对着镜子重新摆弄自己的假发,弄好后又戴上了一个枝条蔓延下面还有面纱的面具,他穿上从黄卯那借来的大衣,那袍子一样的衣服直到他的脚踝,看起来到像是个大裙子。 缪冬寄拎着裙子转了转。 我泥我自己,而且好快乐。 我是仙女!! 江季恒在旁边紧紧握了握自己的道具手杖,强行按捺住自己到处胡乱飞扬的心思,然后问他:“那你叫什么呢?” “mimi!”缪冬寄兴高采烈地回答。 江季恒闻言便笑了:“好,mimi。” mimi是音乐剧《人人都在谈论杰米》之中的主角身为变装皇后时的名字——mimi.me。 去年的时候狄德罗剧社的小孩儿们沉迷搞变装皇后,各个都穿着高跟鞋弹跳自如,排完《rent》搞《人人都在谈论杰米》,沉迷到让人觉得他们明年的大戏敢整《长靴皇后》。 缪冬寄和江季恒偶尔去看他们排练或者演出,看着孩子们的妆容和打扮心动不已。 人家末场演出结束之后送了他们两个定制的高跟鞋,缪冬寄一直爱不释手,开始路途之时将两双高跟鞋都放进了行李箱里面。 缪冬寄显然对自己的装扮和新名字都非常满意,看着镜子说道:“等我们旅途结束的时候,我们就找个夜店,我摘了面具跳舞。” “要提前练练高跟鞋吗?”江季恒问。 “这个可能不大行。”缪冬寄垂头丧气,“我平地都摔跤。” “可以试试,鞋都带了。”江季恒说,“我陪你练。” “好嘞。”缪冬寄转眼又兴高采烈了。他扑过来把江季恒拉起来:“走啦走啦走啦~” 江季恒借着他的力站起来:“你还没告诉我怎么赚。” “峪城公园搬出来两架钢琴可以弹。”缪冬寄抱起相机来,“我给你拍,顺便收钱。” 于是江季恒沦落至街头卖艺。 缪冬寄摄影技术还算不错——虽然当然还是赶不上柳阕。 江季恒先弹了几首曲子练手,缪冬寄拎着三脚架搞完角度调白平衡,调完了就算是没他事了,走过来亲吻了一下江季恒银质的尖嘴,然后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将帽子放在自己前面,接着拿自己有限的舞蹈水平行了个女士的礼,然后侧身举手示意观众继续看向江季恒。 江季恒从小大概也就练就了这么一门特长,如今看起来实在是太实用了,反正带着面具谁也不认识谁,他本来弹得毫无负担。 话虽如此,他还是被缪冬寄的一个吻搞得意乱情迷。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缪冬寄好像已经开始逐渐意识到他自己的美,他开始尝试各种风格的衣服,并且有勇气扮演他之间一直崇敬却不敢靠近的角色。 他穿上服装的时候便会努力成为角色本身—— 鸟嘴医生是mimi虔诚的守护者。 也是mimi为之愿意坠入地狱的爱人。 mimi亲吻他爱人冰冷的银块之时,转头看了一眼他藏在镜片之后的双眼。 江季恒被一个眼神处以爱的刑法。 他重新开始弹奏。 缪冬寄坐在镜头旁边看着江季恒发呆。 其实他们都很清楚,这种街头表演肯定赚不到什么钱,所以并非是非要穿着奇怪的装束出来溜达一圈。 只是他这些天总是呆在房间里,看着永远热闹,永远充满酒气和音符的院子,低头梳理他和江季恒之间的所有故事所有事情。他梳理到一半,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然后就做了一个梦。 他自己已经是很不一般——但其实是过得很难受的某边境非法大佬。 梦中完全没有逻辑,他躺在自己小时候住的那个没有光没有别的东西的小房间里面想:“这样就遇不到江季恒了吧……” 然后江季恒就出现了,后面还有一群警察出面带走了所有人。 缪冬寄一脸茫然:“不应该抓我吗?” 但是没有人记得还有他这么个老大,仿佛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人,就像是当年一样。 他缩在房间角落里面哭了。 他憎恨十八岁之前的一切,憎恨陆鹤清的虐待,憎恨黑窝的出身,但其实他最憎恨的,是没有办法说出口的,被所有人遗忘的慌张和黑暗。 但是他忘了这个黑得让人心慌的房间里面还有一个江季恒。 江季恒走上前来,拥抱他,给予他寒冬一种最为恒久的暖意。 “我记得你。” 他说道。 “怎么可能?” “我记得你。”江季恒重复道,“我会爱你,用我余生的生命爱我生命中的你。” 江恒生命中忽然出现,但又会永远存在的“季”或“寄”。 缪冬寄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江季恒抱到床上了,睡梦中得到的温暖的确是被江季恒真切的怀抱所给予的。这个人睡在他旁边,手臂将他圈在怀里。 其实江季恒的内心也没那么守规矩,只是他习惯最有安全感的生活,所以在缪冬寄没有出现之前在学校活得就像个老大爷。 其实是个还没来得及长大的孩子吧,这么没有安全感。 缪冬寄往他怀里面缩了缩。 “无论怎么样都好。”缪冬寄想道,“让我们都快乐一点。” 第90章 所以他总是想和江季恒一块出去玩,两个人光明正大牵着手最好。 于是他们这天就出现在了峪城公园。 缪冬寄专心致志看了江季恒很久,偶尔忽然想要点歌,就凑到江季恒身边。 江季恒停下来转头看他。 缪冬寄拉过他的手来,在他的手心写自己想听的曲子。 缪冬寄精心铸造了近十年的观众观又崩塌了,今天的天气这么好,阳光这么漂亮,谁要在意观众呢? 阳光在江季恒银质的面具上面反射着光。 这位鸟嘴医生真的不像是死神了,倒像是侍奉天使的骑士了——鸟嘴大概是他的武器或者是铠甲。 晚上回去的时候黄卯正在院子里面研究怎么烧烤,穿着个围裙一脸认真,丁立檐大概是有点不放心,便在他旁边弹着吉他写新歌。 江季恒看着这场面忽然乐了,从缪冬寄那轻轻把相机拿了过来。 “你要干什么呀?”缪冬寄感觉不对,小小声问他。 “嘘。”江季恒快速找了个角度调了个光圈,啪得拍了一张,然后拉着缪冬寄说,“走了走了。” “哦。”缪冬寄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江季恒回了别墅。 当天晚上,江季恒拿了缪冬寄的手机发朋友圈,照片正是他们在院子里面拍的那张。 当时夕阳的余晖正好看,整个画面特别岁月静好。 配文:拍摄花絮。 可见人:仅郑遂一人可见。 缪冬寄洗完澡出来,正好看见江季恒完成了这一“伟大”的事业。虽然缪冬寄提前被江季恒说过了这件事情,但他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发给郑遂看干什么?” 江季恒心满意足地收了手机,干了坏事儿一样心情愉悦:“感情这件事是要鼓起勇气的,但也容不得人一点点想明白。” 缪冬寄看了他半晌:“其实你就是看准了郑遂会吃醋吧。” 江季恒:“……简而言之就是这么个道理。” “真不懂你们……”缪冬寄无奈。 “你死直!”江季恒骤然委屈,“你都不吃醋。” “为什么我吃醋会让你有安全感?”缪冬寄打断了江季恒的输出,试图开始进行心理讨论,“而且我记得在生理学上应该是女性更容易吃醋一点。” “但我占有欲强啊!”江季恒已经毫不以此为耻了,“你看啊,你吃醋的话是因为不想失去我。你要是吃醋了,我就知道你不想失去我,那我就会开心了。” “哦,这样。”缪冬寄还是有些莫名,“但是你很乖啊。” 江季恒被噎住:“算了。”他自暴自弃躺到床上,“你自便,我困了。” “今天辛苦你啦医生~”缪冬寄又爬床上去哄他,“这么早就困了,不玩个今天的角色play吗?” “玩!”江季恒忽然转身。 于是远在印城的郑遂猛敲缪冬寄聊天框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之后,满脸:“??????” 第 81 章 又过了几天,缪冬寄终于开始正式的剧本创作了。 这次旅行之中的第一部剧本本就应该是最难写的,缪冬寄又在进行那个熟悉而痛苦的过程——刨开世界,抛开自己,将这二者全部剁碎了然后搅在一起。 全是灰,是血肉,夹杂着灵魂的战栗,然后淹没在空洞洞的沉默里。 不管缪冬寄这段时间过得多舒服快乐,每当他拿起笔的时候,就会感觉这世界就尼玛离谱。 缪冬寄已经正在戒烟酒,写东西的时候越发难以抵御痛苦和烦躁,只能忍着胃痛伏在桌前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写。写剧本是一个非常枯燥并且程序化的过程,他对着本子一言不发专心致志,别人也就不能来打扰。 江季恒也没有办法,这是工作,是职业,也是缪冬寄最擅长最热爱最不可放弃的东西。不过他虽然很少打扰缪冬寄创作,但两个人还是时常呆在一起讨论舞美等方面的话题。 这晚,黄卯跟着丁立檐陆溪云他们出去玩了,缪冬寄穿着江季恒刚刚做完的舞台要穿的衣服,坐在椅子上和他熟悉的多媒体设计老师打电话。江季恒就跪在他身前,带着有金链子的眼镜,一手拿着小剪刀,仔细研究他身上每一处细碎的角落。 缪冬寄聊了很久才挂了电话,急急忙忙在本子上把可能忘记的重点记了下来,然后抬眼就看见那条细细的金色链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不由从刚才的那种创作状态里抽离出来,伸手拨弄江季恒那微晃的镜链,轻声问道:“老师你近视么?” “只有一点点。”江季恒抬头朝他一笑,“不过戴着眼镜比较方便进入工作状态。” “哦……”缪冬寄被他这一眼看傻了,手却捏着眼镜链没松手。 “怎么了,喜欢啊?”江季恒还在专心致志修衣服,“给你也做一个?” “不用。”缪冬寄摇摇头,“你戴才好看。” 江季恒闻言手下忽然顿了顿,这段时间进入工作状态的不仅仅有缪冬寄一个人,他也坐在书桌前研究剧本和角色性格,脑子里面全都被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舞台效果填满,听见缪冬寄如此说话乍一抬头,竟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 说来有点像貌合神离,虽说他们平常依旧一起工作一起睡觉,但总归是忙得没有时间腻腻歪歪了。 等到剧本终于在半个月之后完工,缪冬寄已经提前联系好了工作人员,江季恒则帮忙租好了剧场办下了演出许可,带着黄卯三人开始在剧场停工之后到排练室排练。 这倒是结束了他们貌合神离的状态,毕竟江季恒是当年和缪导一起工作都能说出精神性、行为的人。他们三个人的角色在台上的强度和彼此互动都差不多,而且台词量非常大,短时间内想要练起来非常不容易。 但缪冬寄是个对自己的作品负责的主。 排练助理出门拿外卖了,黄卯苦于背诵大段大段的台词,坐在椅子上嘴里不断念念叨叨。 而缪冬寄和江季恒始终在争论,一段又一段,不厌其烦。 缪冬寄是一个理性与感性都全然皆备的编剧,他注重灵感情感,又更注重逻辑。他给人讲戏一字一句丝丝入扣,使演员常常不断点头应对。 但当剧本落于镜头和舞台,演员自身的理解才会在缪编缪导的指挥下浮出水面,是角色完整真实、自我、精准或者偏差、绝对、太自我、过度。 缪冬寄和江季恒争论一个词汇,一段口气,乃至一瞬停顿,一直争论到了一排。 一排结束,三人坐在舞台上面,朝远处控灯室的工作人员比ok,执行舞台监督冲上来找缪冬寄江季恒聊细节问题,记了一个本子,严谨得要命。 平常的缪冬寄绝对会比他还严谨,凌晨三点跳下舞台就能对着舞台监督的小本子复盘一排录像。但他今天实在是累傻了,江季恒黄卯也是,三个人瘫在舞台上东倒西歪,然后黄卯靠自己绝佳的舞台素养站了起来,去后台找水喝,台上就只剩下缪冬寄和江季恒两个人面对执行舞台监督的不断轰炸。 缪冬寄最近熬夜太多,今天精神又太炸,演到半途胃病就犯了,如今在台上又累又痛一身虚汗,但他精神在两个小时的高压下尚很兴奋,在耳鸣中传来的舞台监督声音断断续续,缪冬寄只能坚定得听到不远处江季恒比平常略粗的呼吸声。 他去摸索江季恒成在舞台上的手,而江季恒回应他,两人手心之间的汗都融在一起。 江季恒笑了笑之后抬头,朝美术监督抱歉地笑笑,使其终于在大段的口舌之后幡然醒悟过来,看着他俩无语地打了个手势之后就带着搬东西的道具组一并离开了。 马上控灯室的工作人员也先离开去后台了,只给他俩留了一束顶光。舞台被笼罩在光中,他俩被舞台拥在怀里。他们背靠着靠,相扣十指。 这场景实在太像梦境,缪冬寄在身体的苦痛和精神的欢愉之间如梦呓般说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第六十六首:“厌了这一切,我要离开人寰。”他重复,“厌了这一切,我要离开人寰。” 江季恒并未阻止缪冬寄向安息的死疾呼。 而缪冬寄靠在他身上,轻声说:“但一死,我的爱人便孤独。” 江季恒难以言述他此时的荒谬感,他有一首十四行诗想要回赠,就像无数的爱侣读着各种各样情诗,但他说不出口,当他们的诗不仅仅只为了表达爱情的浓烈,掺杂了不应在热恋期说出口的实意,便总让人觉得如鲠在喉。 他只得闭眼,对缪冬寄轻声说:“睡吧。” 缪冬寄依言靠在他身上睡去。 “睡吧。”江季恒伸手抱住睡着的缪冬寄,抬头看着那束光,分不清现实环境,心中的情诗终于不再难以出口,他轻声呢喃,“我在梦中称王。” 我曾占有你,像一个美梦。 在梦中称王,醒来只是一场空。——《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第八十七首 第91章 缪冬寄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医院,转头看见江季恒正在递给医生缪冬寄之前的病历卡,他这才发现经过几天的忙乱折腾,这位富有艺术范的贵公子早已累得眼下发青,风衣下的身子好像还瘦了些许。 江季恒看他醒了,和医生打完招呼之后便走了过来:“胃还疼么?” 缪冬寄摇了摇头,然后问他:“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胃疼的?” “这两天就觉得你胃病要犯了。”江季恒坐到椅子上,“昨天……今早我演戏的时候很亢奋,接你戏的时候没注意,后来才觉得这种情绪起伏对你来说有点大了。”他捏捏缪冬寄的手,想到一会儿又要在这双手上找血管打点滴,还有些紧张地呼了一口气,“后来摸到你手心的冷汗,就知道你肯定胃病犯了。” “抱歉。”缪冬寄说,“我以后会控制好一点。” 江季恒闻言笑了笑:“没事儿。” 以前他肯定会颇有深意地抱怨几句:“做舞台剧好辛苦啊”或者“这么演戏太伤筋动骨了我仅此一次”。 但想来那又能如何,他们这类人成日说自己心思深沉心机手段都龌龊,可终究为了心底的那点真心实意光明磊落。 无论是强硬手腕还是巧使计谋,对缪冬寄都不会再有。 缪冬寄向来坦荡,而他得来的时候并不坦荡,那么就算要失去,也该坦荡一回。 第 82 章 一排结束之后的那段时间,众人都在一同做已出现问题上的修改,各种各样的人都被缪冬寄从各地邀请而来,做完自己的任务之后待在江季恒这两天新租的别墅里面歇脚等待演出。 缪冬寄前段时间生了病,所以自觉理亏,将工作进度调慢了许多,晚上改戏深夜排练,白天就和江季恒呆在别墅房间里面腻腻歪歪。 “你又在约谁?”江季恒一觉睡醒,看着缪冬寄躺在他怀里面背对着他用手机敲字,不由搂紧了一点,不满地在他脖子上蹭来蹭去,没听见回答还越发不满地咬了一口。 “嘶……”缪冬寄已经很擅长这厮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吃醋,被咬之后故作娇弱地哼了哼,“你干嘛?” 但江季恒还是越发不满了:“跟谁说话呢?” “郑遂。”缪冬寄把手机递给他看,“你的计划成功了。” 这段时间来黄卯除了半夜的工作时间以外,都主要是在跟着丁立檐他们乐队玩,而且他也没必要像缪冬寄江季恒一般出个门都要小心翼翼,这几天已经把整个峪城都玩得差不多了。 江季恒出了个挺阴损的主意,让丁立檐闲着没事多和黄卯拍点二人合照,然后由缪冬寄以旅行日记的名义发进之后郑遂一人可见的朋友圈。 郑遂平日里画画公子做久了,这头一次品味“占有欲”这么在他看来“小男生”的心理情感,每天都能被气得七窍生烟,朝着无辜的丁立檐相隔千里口吐芬芳。 昨天黄卯头一次给他打了视频电话,兴高采烈和他说自己会用聊天软件了很开心。 郑遂以一种吸自家兔子的眼神,充满怜爱地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摆弄着手机在屏幕里面蹭来蹭去。结果黄兔子说着说着就转了头,轻声问道:“立檐,他听得到吗?” “能听到能听到。”有个男生凑进镜头里面,看了一眼屏幕之后朝着黄卯笑了下,“你说就好,他能看到也能听到。” 郑遂的确能看到也能听到,所以他气炸了,恨不得立刻敢去峪城把黄卯身边的男人扒拉开,但还是用最后一点理智摁住了躁动的自己,辗转反侧一夜之后发消息给了缪冬寄。 缪冬寄再次情况之下悠悠转醒,一打开手机就满脸问号,根本分不出精神搭理江季恒一觉醒来的磨磨蹭蹭。 郑遂:我兔子呢?我这么大一只黄兔子呢?! 缪冬寄:这么大一只兔子我还能给你丢了? 郑遂:不会被人吃了吧?兔兔这么可爱肯定谁都想吃兔兔! 缪冬寄:你在说什么糟糕的成人话题? 缪冬寄:黄卯会自己交新朋友的。 郑遂:黄兔子还小,爸爸不同意! 缪冬寄:……滚吧。 郑遂:那你把地址发过来,我要去! 缪冬寄:你不要打扰我们排剧。 缪冬寄跟江季恒对了个眼神,然后趁着郑遂还没能骂回来又回道:“后天公演,你来看公演吧。” 缪冬寄挺烦这些一来一往的斗智斗勇,何况还在被窝里面没睡清醒,发完这句话之后就把手机丢给了江季恒,自己在江季恒怀里面重新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企图重新进入睡眠。 江季恒一时间也没心情跟郑遂叨叨,发完了后天公演的时间和地点之后边丢开了手机,低头腻歪小缪导演去了。 “别闹。”缪冬寄推他,“好困。” “玩一会儿就不困了。”江季恒全身上下都不规不矩的,“你已经睡够七个小时了,再不起来玩会儿就又要起床就去剧院干活了。” “唔……”缪冬寄捂住头,瓮声瓮气,“剧院生活就是我的全部。” 江季恒不依不饶:“不行,我就是要和你玩。” 缪冬寄被他磨蹭出来点火气,闭着眼睛胡乱咬了他几口,活像是一只又凶又躁的猫科动物。 但是他咬得轻,反而把江季恒弄得忍不住发笑了好一会儿,最后捏了捏他的耳朵:“快起床,先去吃饭了。” 话虽这样说,但他们两个还是继续待在床上胡闹了进一个小时才下床收拾洗漱。 缪冬寄一边刷牙一边观察自己的黑眼圈,半晌之后叹了口气。 “怎么了?”江季恒走到他身后,伸手拿下了牙杯牙刷,环住缪冬寄开始接水,“叹什么气?” 缪冬寄看了看镜子里面的江季恒,含着牙膏沫模糊地说:“你怎么都不长黑眼圈啊?” “不知道,这种事分人吧。”江季恒低头蹭蹭他的头发,“不过你长了黑眼圈也还是很好看。” 缪冬寄刷完牙,从他身旁钻了出去,倚在墙上打量了他一会儿:“你最近怎么这么黏糊?” 江季恒挑眉,刷着牙含糊不清地问:“有吗?” “有。”缪冬寄点了点头,神色认真,“就想我当年刚养妙可的时候粘妙可一样。” 江季恒漱了一下口:“你当年为什么那么粘妙可?” “就是觉得它好可爱啊,磨着抱着蹭蹭都好舒服,那可是小猫咪啊!你养松花的时候不这样吗?” “没。”江季恒摇了摇头,“他小时候实在是太皮了,我那时学业也忙,每次一回家还看见他在拆家,心力交瘁没揍他都不错了。” 缪冬寄问:“你也是上学的时候养的啊?” “嗯,研一的时候,他当时还小得了重病,主人是个没什么闲钱的留学生同学,我那同学没钱治挂了求收养。我就要了,怕病治不好才叫power,希望他有力量一点。” “真好。”缪冬寄有点被这个故事打动,轻声说,“你们都是很好的人,和很有力量的松花。” 江季恒失笑,笑了一会儿之后才轻声说:“所以强大真的很重要,人光靠自己的双手往往是无能为力的。”江季恒仿佛回到了那段往日的时光之中,他看着那个流着泪求让你给虚弱的小狗治病的留学生,就像是看到了小时候躲在墙角哭的自己。 他耗费了漫长的时光让自己不断靠近世俗意义上的强大,但面对缪冬寄的时候依然感觉无能为力。 缪冬寄是个光彩夺目的不确定因素。 他的身体很差,喝酒通宵,写着东西摁着心口,给每个故事都浇上自己炙热的心头血。 他看起来是个不错的爱人,实际上古怪深沉,爱别人或者爱自己,都是在于自己多疑而疯狂的天性做博弈。 缪冬寄说如今自己就是他那根纤细的脊柱,擎起他风雨飘摇又自由癫狂的每一个明天,但江季恒如此害怕自己承担不起这样的东西。他无数次想直接粉碎缪冬寄算了,把他关起来让他无法成为缪编和缪导,将野兽拔去利齿和指甲之后豢养,让野兽不必在饥肠辘辘和见骨的伤口中无数次濒死,让自己不必忍受唯恐失去的胆战心惊。 江季恒太怕这样拼尽全力也无法掌握的未知,他时常在午夜梦回时盯着缪冬寄沉静而漂亮的面孔发呆,越看越觉得心爱,越心爱便越惶恐不安,对于未知未来的巨大恐惧趁着深夜无光时吞没他,然后将一捧还在不断战栗的骨头吐回明晃晃的人世间。 两个人洗漱收拾完下楼去吃了顿饭,然后又回到了房间里面读书。 缪冬寄最近重读《莎士比亚戏剧集》,坐在沙发上读哈姆雷特的台词:你可以怀疑星星是火焰,怀疑太阳会移动,怀疑真理是谎言,但绝对不要怀疑我的爱…… 可哈姆雷特的爱就是值得怀疑的不是么? 江季恒闲着没事坐在他身边画设计图稿,有一搭没一搭听着缪冬寄读书。缪冬寄比剧院里面最忧郁的哈姆雷特还要忧郁,认真听便忍不住要发出叹息。 第92章 江季恒又画了一会儿,然后才想起来问他:“后天公演要请什么人吗?” 缪冬寄从戏剧之中恍然抽离出来,愣了一会儿才说:“林光霁、萧悔海,还有印艺当年的那些同学朋友……”他顿了一顿,“反正一会儿都说一声吧,时间太紧了来不来随他们。” 他们这些从学校剧场里面出来的人都总是想着舞台底下能坐着几个认识的人,能够直接拿着鲜花在演出结束之中送过来的。 但这场《纤细的脊柱》毕竟不是正规的话剧演出,也不能求着人家前来捧场。 这本是缪冬寄大学毕业之后的第一次话剧编剧、导演和演出,却被缪冬寄整出了一副行为艺术的模样,这么说来也是非常符合缪冬寄的个性了。 两个人说着便开始分开联系这些人,问了一圈之后又下去吃了点东西,开始收拾着往剧院走。 剧院还在工作演出,缪冬寄约了人最后一次修定音乐,几个人窝在剧院的一个小房间里面对着电脑一遍遍听来听去,顺便等着黄卯和其他工作人员前来会合。 许久未做的戏剧公演前工作让缪冬寄十分兴奋,这种兴奋一直持续到了正式演出的那天。 他们的演出免费,演出结束之后会出现二维码收钱——每个人给钱数额不允许超过前一天同时间演出话剧的最高价位的票价。江季恒虽说并没有像一开始那样买热搜宣传,但是他们许多朋友——尤其林光霁萧悔海等人在公共平台的自发宣传,还是给他们带来的巨大的人群流量。 安全起见,除了演出主厅以外,剧院开放了未在演出的其他演出厅,通过投影的方式实时对主厅的演出进行直播。 众人携着好奇而来,还不知道这场奇奇怪怪的演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在人群随着广播提示安静下来之后,全场灯光熄灭,舞台幕布随着舞台灯光的亮起缓缓拉开。 《纤细的脊柱》,公演开始。 第 83 章 第二天下午,缪冬寄江季恒以及黄卯郑遂做好打扮,租了一辆花里胡哨的大巴车,前往这次旅程的第二个城市——韶城。 昨晚的演出让这横空出世的“花不知命剧团”迅速处于众人的茶余饭间,随着剧组特意放出的的片段以及各个忽然现身现场的大佬明星,时至现在都在社交网络上不断发酵。三名演员:mimi、鸟嘴医生和鹿女,也因此将要称为新任网红。 但今天他们发现一同前往韶城的花不知命剧团多了一个头戴绿色孔雀羽毛假面的人,流苏下若隐若现的唇角似笑非笑,这人穿着一身黑色袍子,手上还带着绿色的皮质手套。 金色长发的mimi从包里面拿出一顶黑色的尖顶帽子来,往这个人头上一扣:“戴好吧。” 偶遇的人将这位新成员的照片发到了网上,让大家猜测新成员的身份,终于有人灵机一动:“这帽子这装束……西方坏女巫?” 果然过段时间以后,花不知命剧团的官博便发出了新剧组成员的名字:“艾芙芭。” 艾芙芭,一个有着绿色皮肤的女巫。 “花不知命”旅行剧团现从业人士: 缪冬寄:变装皇后mimi。 江季恒:鸟嘴医生。 黄卯:鹿女。 最后还有新加入的郑遂——艾芙芭。 如今的旅行剧团如今又被知情人士戏称为“泥塑娇小队”,一个剧组三个人便整整泥塑了三个美人,只有江季恒目前看着还是个正经“男人”。 但这些讨论都与正在旅途中的四人无关。 缪冬寄正坐在黄卯旁边,专心搭理黄美人鹿女装扮下披散着的一头长发,黄卯则正拿着手机研究微博账号——黄美人正担任起了运营“花不知命”剧团官方微博账号的重任,负责在微博账号上面吧啦吧啦。 郑遂看着黄卯就感觉心情好得要命,坐这儿大巴车忽然想起来电影《沙漠妖姬》,拿出音响大声放《my baby loves lovin's》《take a little maria》和《mamma mia》。 一车人都听得快活得要命,一起跟着哼唱手舞足蹈,而江季恒终于从箱子底下翻出那两双狄德罗的小孩儿送给他们的定制高跟鞋,然后把缪冬寄的那双递给了他。 缪冬寄欢呼一声就踢掉了挂在脚上的鞋,拿了那双鞋就往上面套,兴高采烈说:“我们下场演出返场跳《恐怖洛基秀》吧?” 黄卯没啥意见,江季恒也愿意跟他胡闹,而郑遂虽然不大愿意让自己穿情、趣衣服穿高跟鞋跳性感舞的样子,在身份揭露之后成为众人谈笑之资,但是毕竟对着缪冬寄有求在先。 而且现在的气氛太好,一切浪漫自由爱情相关的空气都在大巴车里面升腾发酵,谁都说不出拒绝。他只能笑了一下,然后说:“我的戏你好好写ok?” “啧。”缪冬寄闻言偷偷看了一眼黄卯,然后说,“我又不会砸自己招牌。” 虽然话说得很有底气,实际上缪冬寄对爱情戏还是有点阴影,他紧张地又提了提高跟鞋,然后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被黄卯扶着站了起来,摁着大巴车的椅背被车的颠簸倒进江季恒的怀里。 缪冬寄回头看他,然后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 “别闹。”江季恒耳尖热了热,但面上还是一本正经地皱着眉,“这车太晃了,你别这样站起来。” “感觉不是刚刚好么?”缪冬寄待在他怀里面笑,“爱情,艺术,性,高跟鞋,都是这么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郑遂闻言想要回头嘲笑缪冬寄的信口拈来,却看见江季恒沉默的表情,愣了片刻之后不由一笑。 他最近有求于缪冬寄觉得心里面有点挂不住,但此时发现缪冬寄也没好到哪去的迟钝,心里忽然就痛快不少。 缪冬寄一直就是个奇奇怪怪的艺术家,能为世界上各种各样的爱感动落泪,他若真的那么表里如一的话,想必也能接受各种姿态样貌的爱情,对于炙热的火焰和剩余的灰烬照单全收,对于瘦削、病态、疯狂、凌厉的美也能描绘地无比动人。 但江季恒从来都不喜欢他口中的摇摇欲坠,这个自卑得莫名其妙的小少爷有着近乎偏执的控制欲。他怀抱着自己坦坦荡荡而明确的爱,束手束脚,如诀别一般爱人,动不动就被暧昧的欲望磨得筋疲力尽,可早就已难以放手。 郑遂往常一直钟爱着缪冬寄方才所形容的那种爱,或者说是快感,黄卯虽然天性单纯但骨子里同样钦慕非凡的浪漫,所以他们理所应当相吸但并不相爱,爱对他们来说是苦涩绝望,只有伴随着炙热快感的喜欢如同饴糖烈酒般甜蜜又罪人。 但是这种不断渗透的相处方式是郑遂脑子一热决定的,这种相处对他其实有点恐怖,濒死的放纵和快感让眼前人时时刻刻同心跳、挚爱挂钩,如同吊桥效应一般让郑遂失去面对黄卯别过头去的能力。他有次午夜梦回惊醒,摸到已经没什么温度的身侧,随着痕迹找到正缩在沙发上看龙骨的黄卯,心头似乎也有一株本来娇小的龙骨如毁天灭地般忽然拔起生长。 他瞬间明白了江季恒那种曾经被他嗤之以鼻的爱恋,如同人渴望长久拥有的魔力犹如塞壬般诱人陷入——那附有诸多锁链囚禁的爱情。爱从来都不高尚,它坦然高喊着欲望和占有。 郑遂没被那种酸胀的痛苦裹紧过,本能地觉得委屈和不公平,他耍性子躲开,抓心挠肺裹足不前,即便没喝上江缪两人硬灌的几口酸醋,那种思念也迟早将他的委屈磨得灰飞烟灭。他都顾不得营造出几分欲盖弥彰的体面,便来到正值雨夜的峪城,在灯火彻夜辉煌的不夜城中狼狈得如同一头败犬般无处找寻,愣是等了两天才去了剧院。 花不知命剧团的三个人开幕演戏,快步移位在光影之间,说着精心打磨过的台词。缪冬寄江季恒若即若离般承上启下地映衬,黄卯的角色与之相较更像是戏剧之中的诗人,也就是个没什么重要情感表达的工具人。 “鹿女”扮演的那个角色就在台上看着那两个人,话音语调比机械神都坦然冷静,这和缪冬寄一贯的风格有关,他们这种秉持众生相观念的人看似活得张牙舞爪光彩夺目,在创作之时却往往小心翼翼不敢让观众将自己的态度奉为圭臬。 那场演出结束之后自称三人粉丝的人全都蜂拥而至,有些人独爱“鹿女”,爱他轻盈的姿态、自如的台风、或者纯净的气质,带上面具遮上那张过于漂亮的面孔,任谁都发觉这是个赤子般的浪子。 郑遂坐在台下看着他,手心一直在出汗,那种黏腻的感觉竟把他自己恶心了个彻底,他觉得自己必须立刻拥抱亲吻他,才能将自己从潮湿闷热的沼泽之中□□。 当天晚上,花不知命剧团结束了第一场戏《纤细的脊柱》的首场公演——也就是唯一一场演出,包了场和众多工作人员,以及受邀而来的嘉宾们一起吃饭喝酒。 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大家都混久了,只有黄卯是生面孔,正被林光霁几人拉着聊天喝酒。 缪冬寄则甩开几乎总是寸步不离的江季恒,过来找一反常态一言不发的郑遂。 第93章 其实郑遂主要是前几天被雨淋了感冒还没好,看着黄卯脑子里面嗡嗡直响,着实没有什么精神。而且他也算小半个艺术家,没那么擅长倾诉衷肠,看着缪冬寄坐过来几乎愣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干嘛。 讲真缪冬寄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演出刚结束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这个时间他当然更想和江季恒腻在一起喝酒,只是他又惯常担任疏导的角色,郑遂这小孩坐在角落里面又可怜兮兮的。 于是这两人就在角落里面无声地喝了好几杯,江季恒简直都要怀疑缪冬寄是借着安慰之名过来偷喝酒了,缪冬寄才勉强开口:“要加入我们花不知命旅行剧团吗?” 郑遂听着这个和缪冬寄一样莫名其妙的旅行剧团,觉得莫名有点像马戏团,为了不让自己开始耍猴丧失尊严,他愣了好几秒才开口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什么是花不知命?” “我之前背错的诗。”缪冬寄回答,“辛弃疾的‘山无重数周遭碧,花不知名分外娇’。”他喝了酒之后记忆有些迟钝,想了很久之后才捋顺了思路,“当年刚学这些古文汉语的时候稀里糊涂的,记成了花不知命,还觉得这句挺有意思的,好几年后才发现一直都记错了。” “花不知命……”郑遂喃喃,“感觉有点像骗小孩子的。” 跟小孩子说,迷茫没关系,害怕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盛放就好了。 “不啊。”缪冬寄摇了摇头,“当你不是小孩子,你也依然不知命。就像我,像江季恒,像黄卯,也像你。” 找到是很难的事情,经历确实每个人都在做的事情。 缪冬寄又说:“加入我们吧,给自己写一场戏。” 郑遂下意识问:“不是你写吗?” “你是灵魂,我是代笔。” 第 84 章 和花不知命旅行剧团前脚后脚来到韶城的,是刚刚进行完《惶惑》全国一轮巡演的林光霁和萧悔海。他们最近为了两个月后就要开拍的歌舞类型电影推掉了大部分工作,前天正好去参加了《纤细的脊柱》公演,同众人商议之后决定成为花不知命韶城组的助演嘉宾。 其实《纤细的脊柱》也有助演嘉宾——整个惊觉乐队。演出时的音乐全是由惊觉原创并且现场演奏的,只不过因为带了面具又模糊了特征,所以没被人认出来,只是代称花不解乐队。 而韶城请林光霁萧悔海原因很多,首先缪冬寄几人对于韶城都并不熟悉,但韶城是萧悔海的家乡,对之熟悉人脉也广,可以帮忙租剧场附近的独立别墅,方便他们聚会和工作。 其二缪冬寄毕竟是要给郑遂写爱情剧,林光霁萧悔海两人是“爱情”和“剧”上的双重指导老师,除了有的时候会被秀恶心以外都非常靠谱。 第三便是双向选择了,缪冬寄需要他们两个舞台上的发光体为舞台添色,以后花不知命剧团全面曝光之时,他们两个人的履历上也会有出演缪导话剧的记录。 一箭好几雕,何乐而不为呢? 林光霁萧悔海,以及缪冬寄四人在韶城外汇合,然后坐着那五彩缤纷的大巴车冲进了韶城。 林光霁这人向来戏精,给自己设定的身份是图拉——话剧《恋爱的犀牛》里男主养的那头犀牛。他带上连眼睛都不露出来的q版犀牛面具,穿着青灰色的宽大袍子,是他们里面捂得最丑最严实的一个,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防止被眼尖的粉丝们看出来。 缪冬寄看了他老半天,最后说:“幸好没请你当后两站的嘉宾,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你肯定要热死。” 萧悔海的身份也是林光霁定的——仆人佐助。 此佐助并非是《火影忍者》里的佐助,而是谷崎润一郎所著的《春琴抄》之中的仆人佐助,他为了留下已毁容的主人、师父、爱人春琴永恒的美丽,刺瞎了自己双目。这一对爱侣沉迷其中,旁观者却无不觉得恐怖。 而萧悔海穿上羽织改良风格的长衫,青面狐狸面具两只眼睛处是他们自己画上的伤疤。 萧悔海这角色为了突出眼睛上的残疾,面具选的极其刁钻,还蒙了一层白布让人看不到萧悔海的眼睛。他几乎刚一戴上头就晕了,勉强蹭到了林光霁身边,小声说:“我看不清。” “我扶你我扶你。”林光霁本来正对着缪冬寄举着的镜子左看右看,一听赶紧转身握上萧悔海的胳膊和手,朝着这个此时装扮格外阴悸的男人眯着眼睛笑,笑完了之后打量了萧悔海一会儿,然后说,“被爱情燃烧成疯子了吗美美?” 萧悔海下意识怼他:“你还不是也被烧成动物了。” “哈哈,我心甘情愿嘛。” 这两个人真不愧是缪冬寄请来的“爱情导师”,身份全都是彻彻底底的爱情疯子,不过待在一起一个顶着犀牛头憨气可爱,一个顶着青面狐狸面具阴郁深沉,愣搭在一起到还挺配。 缪冬寄收回自己给林光霁举着的小镜子,转身抱着江季恒发出了一声“呕”。 整理完造型之后的众人打开了窗帘和车窗,如同春游的小学生一般兴高采烈地往外瞧,然后忽然开始时一同跟着郑遂的音响大声唱歌,一起唱《万世巨星耶稣基督》里面的《what's the buzz》。 众人一起唱众人戏,萧悔海唱耶稣,林光霁跪在自己凳子上看坐在他身后的萧悔海,捏着嗓子唱玛利亚,过一会儿又唱犹大,场面简直是自己和自己吃醋。 萧悔海也叫林光霁逗笑了,站起来陪他唱耶犹吵架的段落。 剩下的众人一边唱歌一边看戏,唱的越来越大声,唱出的歌词简直就像是给外面那些闻声看来的人配弹幕:“what's the buzz?tell me what's a-happening。” ——什么声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其中只有黄卯一点都不会唱,便拿着郑遂的手机录像,拍完之后便发上了官博。 顺道官宣两位主演嘉宾:图拉和仆人佐助。 大家就这么一路唱着歌张牙舞来到了萧悔海帮忙找到的别墅小区,众人挨个从大巴车上下来,穿得奇奇怪怪五颜六色,长时间的赶路和亢奋心情让他们此时格外需要休息。几个人推着行李在客厅里面草草分了一下房间——江季恒缪冬寄一间,郑遂黄卯一间,林光霁萧悔海一间,然后就赶回房间里面休息了。 郑遂在赶来之前结束了可过审版《残霜天》的剪辑,这段时间江季恒忙着联系人拿龙标,顺便也在为之后即将到来的宣传做准备。而完整版《花不知命》也再次参与了今年风华奖的评选,但应该会抢在过审版之前以其他途径发布。 缪冬寄走进屋子之后推开行李箱就摔进了床里,结果被面具硌到了头,哼了一声腾得坐起来捂着头呜呜。 江季恒连忙放下手机摘下面具三步跑了过去:“没事吧。” “没事……”缪冬寄在剧痛过去后勉强开口,“撞到头了。” 江季恒跪在床边上把他头上的面具摘下来,然后小心帮他揉着头。疼痛在他的温柔之下消磨地很快,缪冬寄马上就回复过来,伸出双手把江季恒揽倒在床上,哼哼唧唧道:“来睡觉。” “好。”江季恒拍拍他,“你先睡,我事情马上处理完。” 缪冬寄嗯了一声,他困得要命说睡就睡,马上就把头埋在枕头里面不动弹了。江季恒也困得要命,更何况和小男朋友一起睡觉绝对比处理那些乱七复杂的人情世故要吸引人得多,他连忙结束了这一次交涉,然后重新回到了床前。 这幢房子是萧悔海的朋友的私宅,装修优雅复古,这个房间还有缪冬寄最喜欢的落地窗,阳光透过半透明的米白色蕾丝窗帘照射进来,正好全部倾泻在穿着白色裙子的缪冬寄身上。 缪冬寄对自己mimi的形象日渐满意熟悉,连之前穿的中性大衣都不屑于了,直接穿了一件纯白复古的蕾丝长裙,头上的金色假发也没摘,在温和的阳光之下熠熠发光。 别墅里室温很好,江季恒也难得没先去洗澡换衣服收拾好,帮缪冬寄脱了鞋子之后就抱着他睡了。 缪冬寄平常很少做梦,心情好状态佳的时候尤其少,但江季恒不同,全创作时期的江季恒几乎每次睡觉都会做梦,不过大多都是没有剧情可言的意识流,梦中那些瑰丽奇幻并且新奇的东西很适合被捕捉之后放入作品之中。 这次梦境之中,江季恒仿佛从自己的□□之中抽离出来,他先是看见了相拥躺在床上的缪冬寄和自己,一白一黑沐浴的阳光的款待之下,亲近又纠缠。 然后他看见自己站在舞台中央演《莎乐美》,他的红裙蜿蜒如血注的河流,正在从背后抱着同样身穿红裙的睡着的缪冬寄亲吻。 他似乎魂归回体,手上黏腻的触感代替了他对柔软的想象,他低头去看,才恍然发觉缪冬寄并非穿着红色的长裙。 缪冬寄在他的怀中如睡着一般死亡,脖颈处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色长裙。 他是杀死爱人的莎乐美,为了亲吻爱而杀死爱。 第94章 江季恒在这残酷恐怖的唯美之中颤抖不已,直到惊醒依然还在如梦中一般战栗。 他低下头,怀中缪冬寄的睡颜同梦中一样安静而美,白色的长裙褶皱堆在一起,他正用自己光裸纤细的小腿触碰他的腿。 江季恒没能在这温和宁静的场面之中获得些许安全感,而几乎是下意识的连忙退出了缪冬寄的触碰范围,急急忙忙起身离开了房间。他几乎是惊慌失措地来到了楼下客厅,毫无目的可言地转到了餐厅那边,却正好撞见了林光霁。 林光霁是被饿醒了下来找吃的,正在冰箱门前发呆,冰箱里面吃的不少,但这段时间的明星生涯又让他对这些没过自己手的东西充满警惕。大概是还没睡醒,警惕和贪吃的欲望在他脑子里面演一场大戏,他也就站在冰箱前面傻乐了好一会儿,直到被那阵不大安稳的脚步声惊醒。 “你也来找吃的吗?”林光霁打了个哈欠,“应该是悔海朋友准备的。”他说完这句话也终于说服了自己,从冰箱里面拿出一袋紫薯包,打算去厨房里面开火做了,走了两步又想起来回头,“你吃吗?” 看见除了缪冬寄以外的人让江季恒的大脑迅速恢复正常的运转,他呼了口气,然后回答:“吃。” 林光霁十分敏感,意识到江季恒并不对劲,不过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你先坐会儿吧,马上好。”然后就转身去厨房了。 江季恒看他转身,下意思擦了擦自己额角的汗,说了声谢谢之后走到餐桌前面坐下。 别墅每天是有专门的清洁阿姨的,桌子上的花瓶里还摆了一株今早刚摘的红玫瑰。江季恒看着那抹红色便感觉头痛欲裂,又干不出把花丢掉这么难以解释的事情,只能低下头去,看着桌布的发问发愣。 这个时候却林光霁回来了,他搬出凳子坐在他对面,托着腮开门见山道:“出什么事了么?” 第 85 章 江季恒没缪冬寄那么擅长交流谈心,也没有和林光霁的那份交情,他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沉默地用手帕把汗全都擦干净,然后便和林光霁面对面坐着等紫薯包熟。 林光霁皱着眉看他,不过他这人为人处世一向坦率简单,做事基本上只讲究一个问心无愧,他自认为解决不了江季恒缪冬寄这么复杂的两个人的任何问题,便还是叹了一口气放弃了。 江季恒也松了一口气,他说不出心中的那些欲色纷呈的东西,毕竟那些东西连他自己都被裹挟地即将窒息。 就在这个还有点尴尬的当口,萧悔海从楼上下来了。 他是下来找一觉醒来便不见了的林光霁,骤然看见林光霁和江季恒一起还被起床气搞得有点不悦。他做人向来比林光霁周全谨慎,但其实脾气并没林光霁那么好。 “美美!”林光霁挥手叫他,“来坐。” 萧悔海对着江季恒点了点头打招呼,然后走到林光霁身边坐下。 “你饿吗?”林光霁问,“我蒸了紫薯包,再过一会儿就熟了。” 萧悔海还处于起床气时间,精神都有点恍惚,面对林光霁的问询迷迷糊糊地点点头说:“好。” 林光霁又从自己衣服的各个兜里面东掏西掏找找出来一块奶糖,放在萧悔海面前的桌子上,然后有点担心地盯着他:“你是不是有点低血糖啊?” “没有。”萧悔海拿过糖放到自己兜里,双手搓了搓自己的脸,“就是还有点没睡醒。” 林光霁点点头:“那吃完再回去睡吧。” “嗯。”萧悔海站起身来给自己和林光霁分别倒了一杯水,回来看见江季恒才想起来这还有个人,便连忙找补,“江指导喝水吗?” “不了。”江季恒摇摇头。 萧悔海把其中一杯水放到林光霁面前,脑子终于开始正常恢复运转,发现事情的不对劲了。 江季恒这个小少爷不是个缺少存在感的人,恰恰相反,他一开始的形象简直是自带光环的高岭之花,身上连一根头发丝都都被他安排在自己的岗位上一丝不苟,与生俱来的俊朗和应岁月沉淀的骄矜贵气都很难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而尽管刚才萧悔海满脑子里面都是林光霁,也不应该忽略这么一位人物才对。 但这位认为就是这么沉默地待在那里发呆,精英和骄矜气质全无,安静如一棵正在逐渐枯朽的断木。 萧悔海皱了眉,和林光霁对视一眼。 林光霁深以为然地接受了他目光之中的问询,然后摆出了一个自己也不知道的可怜兮兮的神情。 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委屈的,萧悔海几乎是立刻被林光霁逗笑了,恨不得直接上手呼噜两下他睡醒之后捋都没捋下的乱毛。但是还没上手江季恒就忽然站起来了,转身走去厨房那边拿做好了的紫薯包。 萧悔海为人处世全是规矩分寸,不愿主动掺和他人的事情,便铁了心跟江季恒各在一边沉默。 可惜江季恒不是这么想的。 他们这群人一个比一个擅长观察,哪怕是最迷茫而头痛的时候,这种观察的本能都依然在兢兢业业地工作。江季恒看着林光霁萧悔海两人相处,忽然发现他和萧悔海应该是同一类的人。 萧悔海看似温和随意,实际上当他待在仆人佐助的面具里面直直盯着林光霁时,当真便拥有了一颗佐助的灵魂——看起来弱势沉默,实际上更为偏激疯狂。 而林光霁富有诗意,敏感而丰沛。他看着萧悔海装扮成自己设定好的形象,笑着嘲笑他是不是被爱情烧成了疯子。 缪冬寄一直说林光霁其实是一个强硬的人,没想到这么能容许和纵容萧悔海的占有欲肆意攀附在他身上生长。 江季恒看着林光霁的背影,如呢喃一般对萧悔海开口:“你有想着把他关起来吗?” 萧悔海的脸色几乎顷刻间就变了,不过仅仅刹那之后又恢复了他那温和的假象,下意识地要含糊不清地敷衍过去:“很多人都会对自己喜欢的人有过这样的想法吧?” “你觉得你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江季恒没什么撕扯来去,直接看向了萧悔海。 萧悔海不知道向来谦逊温和的江季恒怎么会这么咄咄逼人,一时间伪装好的表情都难以继续保持下来。他也终于冷下表情,看向江季恒:“以前的我可能会,但我现在的确做不出来。” 爱而不得又爱欲交织的时候,萧悔海对自己都狠辣无情,更何况是林光霁呢? 萧悔海低下头,手塞进兜里摸到了那颗还没吃的奶糖,那颗奶糖和上一颗还没来得及吃的水果糖待在一起,那种甜腻芬芳的味道几乎透过口袋他渗了出来。他说:“现在的他如果要跟我分手,我估计只能唱一首《say something》吧。” 他如梦呓一般说完,然后自嘲一笑,不知道是嘲笑如今懦弱的自己,还是嘲笑那狠毒任性的当初。 他笑完便又抬起头来,用目光去迎接端着餐盘走回来的林光霁。 林光霁把餐盘放在桌子上,重新坐到萧悔海旁边:“闻起来还不错,不过现在还很烫,要凉一会儿。” “好。”萧悔海朝着林光霁点了点头,然后重新看向了江季恒,“江指导,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还是劝你一句。” 江季恒怔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萧悔海能当着林光霁的面继续之前的话题,好像真的无所畏惧,这点认知让他更被刺痛。 萧悔海继续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和缪导聊一聊。” 林光霁茫然地附和:“对,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聊一聊。”他忽然想起来当年缪冬寄说的话,更有底气,“当年做《广寒月》的时候,缪导还说很多戏剧和影视作品的矛盾都可以直接沟通解决,一开始他还觉得有些无趣。但后来之间发现,人和人之间在交流时比起平等的一来一往,其实更擅长分散、辩驳、拉扯。” 萧悔海点头:“say something.不仅可以要分手的时候唱。” “分手?什么分手?”林光霁敏锐地转过头来,“你们刚才还聊分手了?” “没有没有。”萧悔海拍拍想要奓毛的林光霁,“《say something》不就是分手歌吗?我刚才就顺口说出来了。” 江季恒看着这两个人在面前插科打诨,头几乎更疼了,感觉思考都不是很顺畅。他想赶紧吃两个紫薯包凑合一下就回房间再睡一觉,睡醒了才能理智地思考,但是一回想起那红衣或白裙的缪冬寄还在房间里面睡觉,几乎又瞬间倦怠痛苦地不愿动弹。 他想要缪冬寄,但现在单是看见缪冬寄就让他因自己露骨而自私的欲望而难堪。他平生第一次这么想喝醉,喝醉之后就可以抱着缪冬寄睡觉了,而且一般还不会做梦。 就在他胡思乱想到精神都要失常的时候,缪冬寄忽然出现在一楼了。 他刚睡醒,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裤子,然后下来找江季恒,看见江季恒的那一瞬间几乎本能开心地眼睛亮了起来,转头才看见林光霁萧悔海,便举手顺便打了个招呼。 第95章 他像个小猫儿一样闻着味凑过来,做到始终没有动作的江季恒旁边,盯着看起来样子颇为不错的紫薯包看,看了一会儿才觉得气氛有点不大对,抬起头神情莫名而茫然的扫了一遍餐桌上的这三个人:“为什么只看着不吃啊?” 他脑袋也晕乎乎的:“第一份要供土地神吗?” “哪来的土地神……”林光霁连忙说,“你吃吧,慢点哈,里面有馅,可能会比较烫。” “嗯嗯好。”缪冬寄连忙伸手拿了一个,拿到之后吹了吹,然后忽然转身把紫薯包举到江季恒嘴边,笑得狡黠又甜蜜,“你先尝尝烫不烫。” 林光霁按理说应该是比较熟悉缪冬寄的人了,但从来没看见过缪冬寄这种表情,一时之间也看傻了,紫薯包也来不及吃只顾看着他俩。 江季恒在看见缪冬寄之后就处于呆滞状态,他从来舍不得把视线从缪冬寄身上移开,但是现在看着缪冬寄又忍不住想起梦里面那惊怖的场景。他一边头痛欲裂一边看着缪冬寄,像是一边被玫瑰刺伤一边享受玫瑰的芬芳。缪冬寄忽然朝他转过来的时候他正看得入神,几乎下意识地后缩了一下,然后才低头看见他漂亮的好像亮着星星的眼睛。 江季恒蓦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都顺利太平,一路走来几乎都没有纠结过,从他使他忽略了,有很多问题不是上来就能够不解决的。或许他也应该多一点耐心,何况他此时此刻也完全没有别的选择。 江季恒似乎大梦初醒,就着缪冬寄的手咬了一口那个紫薯包,馅的确还稍微有点烫,热气盈了他整个口腔,带着微微的甜横冲直撞。他被这人间烟火的芳香从梦中的舞台引诱回这人世间,缪冬寄不在他的怀里,却对着他盈盈而笑。 一瞬间江季恒已辨认不清,究竟什么才是占有呢? 第 86 章 花不知命旅行剧团第二场大戏的灵魂人物——郑遂,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带着黄卯一块出去玩了。留下缪冬寄江季恒坐在桌前同对面的两位爱情顾问干瞪眼,于冥思苦想之中捕捉刹那间流窜而过的细微灵感。 林光霁虽然对于艺术敏锐,却并不擅长直接性创作,现在简直要困死过去了,碍于缪导的面子也不敢走,只能躺在萧悔海肩膀上半睡半醒,偶尔不带脑子地应和一下别人说的话。 被他倚着的萧悔海看似端庄持重,实际上早就也灵魂出窍了,他对音符的节奏敏锐且富有灵感,在音乐上是个非常杰出的创作者,对于文字的排列组合却并没有比自家男朋友好到哪去。 缪冬寄也困,便学着林光霁躺在江季恒的肩膀上,一边习惯性地在本子上划来划去一边打哈欠。 江季恒也不能理解缪冬寄对于工作的奇葩热爱,低头对着他说:“放他俩一条生路吧。”他说完顿了顿,“我陪你在家想。” 缪冬寄懵了吧唧地抬头,看向快要东倒西歪的萧林二人:“你们想出去玩吗?” “想想想!”林光霁如梦初醒,忙不迭举手还拽过萧悔海提醒他醒醒,“我们还要回美美家去拿点东西。” “对对。”萧悔海在林光霁的眼神示意之下也连忙说,“我要带他回趟家。” 说来萧悔海是韶城的人,来了一趟不回一下家也挺说不过去的。缪冬寄点了点头,又叮嘱道:“那你们小心,别被认出来。” “好好。”林光霁拽着萧悔海,两个人脚底抹油般溜了。 这下缪冬寄更加无所顾忌,扔开笔扑进江季恒怀里,口齿不清地说:“想不出来有趣的点子。” “别着急。”江季恒摸摸他的头发,然后犹豫着从兜里面掏出一颗薄荷糖,递到了缪冬寄面前,“吃吗?” 这是他从林光霁那学来的小把戏,某些带着孩子气的小甜蜜。只是缪冬寄最喜欢的糖不是奶糖也不是水果糖,而是辛辣的薄荷糖。这小动作的甜蜜buff立刻因此下降了百分之五十。 但缪冬寄实在没感受到这么细腻的小心思,他开心地双手接过糖撕开放嘴里了,然后接下来的吻都是清新诱人的,可稍一过头还是会被那没来得及稀释的辛辣追赶,正如同欲望一过头便会面临着被吞噬。 江季恒心中郁郁不结,但奈何一看见他还是喜欢地忍不住要笑,连同那些每个午夜梦回时下定决心要同缪冬寄说的话都一并说不出口。他又轻轻触碰了一下缪冬寄的嘴唇,然后说:“我们去书房吧。” 这座别墅的主人将它装饰得典雅、高贵、明朗,客厅的光从各个方向投来,坦荡荡明晃晃,让人如何都无法躲藏。以往的江季恒自恃坦荡,向来喜欢这样的装修风格,如今待在这样的阳光底下都觉得自己仓惶不堪。 缪冬寄在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明亮炙热之后,几乎很少去积极地参与接触外界,即便是旅行也往往不愿同别人一样到处游玩,某种程度上和他如今的心理有着很大的共性。 江季恒想到这里不由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又摆做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和缪冬寄一起往楼上走。 别墅的书房在阁楼,装修雅致而封闭,很有江副教授印艺小阁楼的感觉,唯一的区别就是上面有一扇可以打开的窗。 以前缪冬寄住在江季恒公寓的时候,如同一只警惕但又骄傲的猫,自觉将阁楼视作了自己的地盘,其他地方若是没有江季恒一起基本上很少踏足——基本上妙可都开始满屋子乱窜的时候,缪冬寄还是呆在阁楼里面稳如泰山。 江季恒一直都认为那种封闭温暖的空间可以带给缪冬寄足够的安全感,如今自己也需要这种微妙的安全感过活时,才发现它提供的安全感极其微小,但却有着聊胜于无的必要。 缪冬寄进了书房,在里面走来走去翻阅其中的藏书,人家的藏书非常丰富,而且和他们这些小艺术家的藏书风格非常不同,有许多哲学和数学的专业书籍,缪冬寄随便抽出来一本看了两眼,只看见一串奇奇怪怪的天书文字,只能又充满敬畏地把书放了回去。他对世界充满着张牙舞爪好奇心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看着那些看不懂的东西都可以坦然地放回去了。 江季恒则研究了一下书房的投影仪,发现好用之后便又关上了,然后走到还在转来转去的缪冬寄旁边。 缪冬寄已经找到了一本自己看得懂的美学理论的书,但翻了两眼感觉不是什么缜密或者新锐的版本,便还是放了回去,回身想倒在懒人沙发上休息一会儿,但是人家精致优雅的别墅里面根本就没有懒人沙发这种这么不端庄的东西。 江季恒跟在缪冬寄身后,跟着缪导转了几个圈,看他最后只能在一个红木椅子上落座,不由笑出了声。 缪冬寄转头看他,心情和坐在硬椅子的□□一样蔫不拉几:“我觉得韶城期间我的工作地点可能只有床。” 江季恒笑:“我给你网购一个好吧,明天就送过来。” “行。”缪冬寄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江季恒一边摆弄着手机一边坐到对面,在他放下手机之后终于摆出了一副要认真工作的样子,“你有什么想法吗,关于花不知命的第二场大戏。” 花不知命第二场大戏,是郑遂的,要求剖析郑遂的内心,并且完成他对黄卯的表白。 江季恒其实挺擅长□□情戏,爱情戏那复杂瑰丽微妙的现场气氛让他身为一个美术指导感觉非常令人着迷,但是他最近又的确对爱情戏颇为头痛,他心中又太多不愿细说的难言之隐,而若主创作者都不愿意敞开心扉,这部作品便难以拥有出路。 江季恒在缪冬寄的注视之下笑了一笑,然后说:“我觉得你不用太着急,我们该找郑遂好好聊一聊。” 缪冬寄盯着他看了会儿,然后微微蹙眉:“老师。” 江季恒微微一怔,下意识避退他的眼神。 缪冬寄继续说:“我感觉你有点不对劲。” “怎么?”江季恒问。 缪冬寄想了一会儿:“有点像当时你还没同意做《残霜天》美术指导的时候。”有着最无懈可击的微笑和体面,实际上并没有准备好对着一部作品敞开心扉。 其实缪冬寄一直想不明白:江季恒为什么会选择去学艺术,毕竟他的性格其实并不擅长做美术指导方面的工作。 他和商巍然表面上相似,其实商巍然更纤细脆弱,且并不畏惧剖析和直视自己。而江季恒不同,他每一次面对自己似乎都需要着莫大的勇气。按照他的性格分析,他理应走上更坦率直接并且世俗意义般强大的职业规划——比如金融、医生或者律师,代表着精英阶级的优秀品质,又完全不需要面对分析甚至是展示自己。 但江季恒年纪尚小时便决定了学习舞台影视相关的东西,并且去国外深造。同当年稀里糊涂被商夫人送进印艺的缪冬寄相比,江季恒的决定必然出于自己且思虑周全。他内心必然也有想要寻找和袒露的东西,如同当年去拍戏的缪冬寄,这点毋庸置疑。 江季恒听了缪冬寄的话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正色看向了缪冬寄:“我知道自己现在有问题,但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尽快调整过来。” 第96章 “出什么事了吗?”不可以和我说吗? 后半句话在缪冬寄的喉咙里就戛然而止,因为他对上了江季恒看他的眼神——郑重而悲伤,仿佛只是看他一眼就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缪冬寄忽然就很沮丧,他意识到江季恒的痛苦与他有关,却又完全不知道因何而起。所以他在脱口而出上句话之后便点了点头,选择了退让出空间和距离:“你不必讲……剧的事我会去找郑遂。” 江季恒终于低下头,感觉自己在接下来的沉默之中头痛欲裂。他同缪冬寄说自己会尽快调整好,但事实上他依旧陷落在自我性格的沼泽之中不知如何抽身,陪伴他的只有萦绕其身的绝望,和抬头窥见岸边缪斯时极其短暂的欣喜若狂。 他几乎是学着缪冬寄一直以来的样子,狠狠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然后说:“不,我现在应该能做得更好才对。”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期待缪斯在自己勉强降临,所以他们对艺术做出牺牲寻求刺激和回报,江季恒自然也算是其中之一。他该抓住痛苦之中越发清晰的缪斯影子,创作出缪斯传达给他的乐曲。 逃避在这种时候不仅无耻而且无用,他依然需要站在缪冬寄身边,借着缪斯的光和声面对、打碎和重塑自己。江季恒头脑之中由太多理由都在告诉他,你不能选择躲避。但当他昏头脑热头重脚轻,脑海里面几乎只剩了一句话。 ——无论如何,不要逃开,站在他身边。 第 87 章 郑遂和黄卯二人仗着自己没什么人气,总是能在外面疯玩一整天,晚上回别墅的时候累得要命,缪冬寄也就不好意思凑上去聊戏的事情了。 而林光霁萧悔海虽然同缪冬寄江季恒一样被困在房子里面出不去,但是俩宅男待在房间里面真的可以除了吃饭一天不出门,唱歌的声音倒是又大又吵,别墅这么好的隔音都挡不住两位音乐剧演员嗓音的穿透力,能把站在门口准备敲门的缪冬寄重新打回自己房间阵地。 于是缪冬寄只能变得很无聊,待在房间里面读契诃夫的剧本,读到一向自律矜持的江教授都选择回床上睡觉。 江季恒躺在床上,在阳光的熨帖之下半睡半醒地眯着眼睛看底下沙发上的缪冬寄。 缪冬寄捧着手机读到这幕的最后一段:“我愿意跟你到随便什么地方去,不但到天涯海角,哪怕到坟墓里去也成……” 江季恒喃喃自语下一个人的台词:“我的幸福呀,我的青春,我的朝气……” 缪冬寄总算是读完了最后一段,放下手机朝他看了过来。 江季恒朝他勾了勾手,于是缪冬寄就跟一只小猫一样过来躺进了他怀里。 江季恒忍不住笑了,缪冬寄也想起来妙可就是这样的,同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两个人头抵头笑了好一会儿,阳光灿烂明媚,仿佛那天在书房里的对话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他们俩都非常擅长装作若无其事。 俩人跟傻子一样乐完,又重新开始工作。 缪冬寄依旧死磨剧本,江季恒则去书房同徐荣刻参加视频会议,两个人都一忙就忙到傍晚。郑遂黄卯二人拿了满手的韶城美食回来拯救他们。 晚上郑遂就没了白天那么好的运气,还没来得及偷溜出去便被缪导扣住了,摁在书房里面要求参与工作。 由于此次话剧的特殊性,黄卯不可以同他们一起参与讨论,所以由江教授亲自出面,带着黄兔子去后院浇花了。 只可惜离了黄卯的郑遂依旧放不下脸面,扣扣索索半天都没有什么有建树的提议,众人只见缪冬寄的脸色越来越绿,连忙开始想办法转移缪导注意力。 林光霁:“缪导咱新戏的作曲和音乐总监是谁啊?”他笑眯眯地拉过来在一边翻书的萧悔海,“没有的话考虑一下我们美美。” “是还没请。”缪冬寄看向萧悔海询问他的意见。 萧悔海闻言愣了一下,然后才合上书,看向了林光霁:“你认真的?” 林光霁挑眉:“当然,我相信你能做好。” “好。”萧悔海点头,然后转头看向缪冬寄,“我可以做。” “那好。”缪冬寄点头认可了这个职位安排,然后又忍不住转头教训郑遂,“你看看人家这个工作态度 ,再看看你自己。” 郑遂无奈道:“我在努力配合了。” “一点都没配合。”缪冬寄皱着眉说道,“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剧本该怎么落实。” “哎?缪导。”林光霁提议,“不如我们这样。我们花不知命第二场戏的定义就是爱情对吧?” 缪冬寄点了点头。 “硬想不是办法,给我们几天时间,我们把所有关于爱情的想法、故事、感触等等全都写出来,然后给你集思广益好吧?”林光霁说道,“想要什么就写什么,不用一定在讨论的时候硬想,写也可能比说出来简单一些。你说呢缪导?” 缪冬寄闻言想了想,最终同意了,当天晚上的会议也终于宣布结束。 众人离开书房,林光霁萧悔海并肩回房间休息,而缪冬寄还在后面数落郑遂:“你至于这么怂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郑遂正同他一起下楼去找黄卯江季恒,闻言费力地解释:“把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说给别人听,你们都这么适应么?就不觉得羞耻?” 缪冬寄也莫名其妙:“这有什么的,干我们这行的不就是这样吗?”他正色道,“我们的作品,都是交由人们去嘲笑的。但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的人生本就也是任由他人观赏评论的。但他们改变不了我们,我们却能影响他们。” 缪冬寄站定在客厅,看了一眼坐在外面坐在椅子上看着花草的江季恒和黄卯,忽然笑着转身对郑遂说:“有趣吗?这就是艺术。” 郑遂也盯着院子:“他们都能写出来么?” “我想林光霁能,萧悔海能,黄卯能,我也能。”他重新看向外面,轻声说,“我希望江季恒也能。” 他们看似安然无恙,实际上已经岌岌可危。 缪冬寄其实在丁立檐的身上学会过珍惜,但是却从来没学到过挽留。他简直是毫无办法地立在原地,等待着他人决定去留。但是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想依然在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上再次保持沉默和束手无策。 郑遂出门去找黄卯了,黄卯从观察玫瑰的恍惚之中回过神来,对着郑遂露出笑意来,郑遂在那瞬间几乎难过到要落下来。 他近日来一直不曾开口,实际上已经被那细微隐秘的情感磨到无比敏感,他看着林光霁萧悔海,看向缪冬寄江季恒,感受到感情的幽微痛苦。他向来只在爱情□□之中追求快乐,如今却被某种难以表述的痛苦淋湿了。 郑遂拉着黄卯的手回了房间。 江季恒回头看,看见坐在房间里面看着他的缪冬寄。 他们两个人隔着透明的玻璃窗望着对方。 江季恒的手机正在放歌,是他们去年一起去看过的音乐剧的歌,音韵歌词都很美,看的时候两个人都仰头看着舞台,在茫茫无知之中艳羡着艺术的美。 但如今,这首歌轻盈的吟唱如同夜莺的啼鸣一般顺着窗户溜进来,缪冬寄几乎下意识地想要捂住自己心脏。 “我被烫到了,被面前白纸的白烫到了……” “我恨你……我恨你……” “是你的世界窒息了我的,谁飞翔不需要翅膀……” “我恨你……我恨你……”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缪冬寄曾经同江季恒说:“这首歌里有我听到过的,最温柔最深情的‘我恨你’。” 他们两个人在表演课上都进行过那个训练——对着一个人用三种不同的语调说“我恨你”。他们都是优等生,表演都被老师夸奖,但都没有意识到这种“我恨你”的说法。 他们还不明白,有的时候,“我恨你”等于“我爱你”。 缪冬寄曾经以为自己不会恨任何人,当别人问他是否恨商巍然的时候,他简直感到奇怪:“我为什么会恨对我那么好的人呢?” 那么同理,他本该同样这样对待江季恒。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江季恒,能让他如此深情而温柔地说出“我恨你”——这如此令人心颤的话。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默默听完了一首歌,江季恒终于关上手机音乐起身回了房间。 江季恒如往常一般顺手摸了一下他的后梗,轻声问:“你们讨论出什么了么?” “嗯。”缪冬寄点了点头,然后问他,“我们回房间么?” “好。”江季恒和缪冬寄并肩往二楼房间走。 走到房间门口,缪冬寄还是忍不住问道:“我能做什么吗?” 江季恒闻言愣了一下,然后正色道:“阿寄,你不用做什么?”他轻声说,“这是我的问题,我自己会处理好。” 缪冬寄看着他,神情难过又费解:“谈恋爱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吗?” 第97章 “是,但你很好。”他依然固执地说,“是我的问题。” 江季恒无法直视缪冬寄看着他的眼神了,他闭了闭眼睛,然后转过头打开房门:“走,我们回屋吧。” 第 88 章 第二天将近中午,这群夜猫子才陆续起床,下楼去找饭吃,结果难得凑到了一起吃饭。 “看来没有人想做饭。”郑遂坐在桌前有点无语,“我觉得咱几个人一块拿手机点餐有点好笑。” “其实我和美美都会做饭,但是平时不出门也买不了菜啊。”林光霁说道,“你要是期待的话我们回头网购点菜回来,我们来做。” “我也会做。”缪冬寄闻言终于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之中解脱出来,兴奋道,“我可以。” “行行行知道你可以了。”郑遂明显对缪冬寄不大信任,随口敷衍了两句之后就结束了,继续和黄卯凑在一起讨论点什么外卖。 缪冬寄无人可说,心情愤懑,躺倒在江季恒身上嘤嘤假哭。江季恒顺手撸了他一把,然后说:“我给你点粥了,这两天不准随便吃东西,外卖必须我来点,最近换季你胃病又要犯了。” “好好好,行行行。”缪冬寄放弃挣扎,但最后还是说,“那你这两天也要注意。” “嗯。”江季恒答应道,“我也乖乖听话。” “嗯?季恒你要出门么?”林光霁敏锐地问道,“这两天?” 江季恒点了点头:“要回趟蒂城。” “啊,平时总看着你和缪冬寄待在一起,都忘了你是蒂城江家的小公子了。”郑遂随口说道,“你回蒂城做什么?” “生意上的事。”江季恒回答,“还有《残霜天》过审的事,要走个人情。” “不容易。”郑遂终于点完饭了,放下手机来鼓掌,“辛苦辛苦。” 江季恒不甚走心地回了句:“不辛苦不辛苦。”然后就继续研究手机上的菜单了。 就在这个还算轻松和谐的进餐时间,缪冬寄问出了最打破和谐的一句话:“你们的东西写得怎么样了。” 众人被这个问题一个激灵惊醒,急忙交换了一下彼此的眼神,然后由最受缪导宠爱的前前朝爱妃林光霁先开口道:“害,我和美美都写了半宿呢,特别认真。” “对。”一早上都没怎么说话的萧悔海也帮腔,“已经写了很多了。” 缪冬寄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去问郑遂和黄卯这两个不积极分子。 意外的是两个人也都写了,黄卯对文字并不敏感,对“爱”这种情感也从来陌生,所以磨了半宿也就只写了一点。而郑遂却真的写了不少,缪冬寄眼神扫过那几张密密麻麻的纸,不由噎了一下,只能点头说了句很好。 众人就这样磨磨蹭蹭聊着天吃完了午饭,缪冬寄要带着黄卯出去浇花,郑遂非要缠着也去。江季恒赶着回屋稍微收拾一下行李便没出门,顺手帮着林光霁萧悔海二人收拾桌子。 林光霁擦着桌子瞥了外面几眼,然后问江季恒:“你和小缪导最近还好么?” 江季恒愣了一下,知道他在说前两天的事情。他这人虽然并不喜欢抱怨,但如今的处境又让他实在说不出“还好”这种话,于是只能战略性保持沉默。 “唉……”林光霁看他这幅样子,不由替他叹了口气,然后抱怨,“所以你们两个花花心思都这样多的该怎么谈恋爱,搞不懂。” 萧悔海也把碗都放进了洗碗机,回来做到林光霁身边,然后问:“你还是没和缪导谈谈么?” “算没谈吧。”江季恒想起来又要头痛了,“说不出口。” “那和我们还是说不出口么?”林光霁认真道,“我们两个互相消化,绝对不能给你说出去。” 江季恒从来不和人倾诉,所以当下想都没想就想拒绝,但当下一抬头却被两张同样真诚的脸所迷惑,几乎是鬼使神差地,他说起了那天晚上“莎乐美”的那个梦。 林光霁萧悔海听完他这个荒诞又有些悚然的梦境,都默契地沉默了。 林光霁这人向来与人为善看不得人苦恼,但如今实在是想不出解决方法了,只能擦完桌子伸了个老腰顺便叹气:“人真是不应该和艺术家谈恋爱。” 萧悔海拍了他一下让他少添乱,然后抬头对着江季恒说:“我们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如果你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话,倒不如尝试一下缪导一直以来尝试的方法。” 江季恒闻言愣了一下。 缪冬寄一直以来尝试的方法,是什么呢? 是创造。 而创造就是思考,思考便是进步。 林光霁打了个响指:“战争的反义词不是和平,是创造力!”他说,“你要是真能写出来莎乐美,搞不好缪冬寄都能心甘情愿给你做约翰。” “胡说八道什么呢?”萧悔海又皱着眉拍了一下林光霁。 “害,问题不大。其实我们外人能看的出来,江季恒并不是莎乐美不是么?那阿寄也不用做约翰。”林光霁安抚地朝萧悔海笑笑,然后又重新看向还在沉思的江季恒,“第一场戏,《纤细的脊柱》,冬寄这个人向来不会撒谎表里如一。他对这个世间唯一的兴趣是爱或者说是你。” “正是因为他不会拒绝。”江季恒摁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我才怕我真的会得寸进尺。” 占有和侵略往往是人的一种罪恶的本能,但是每个人在于其他人相处只是总是会试探和划分边际,是双方可以保持一种微妙但是安稳的平衡。 但是缪冬寄缺乏底线,他对这个世界毫不眷恋,支撑他活下去的东西是江季恒给予的爱。江季恒可以打着这份爱的名头对他做一切事情,他可能都会甘之如饴。 “一切没那么复杂,但爱也没那么简单。”林光霁看了眼正在外面浇花的几个人,然后认真对江季恒说道,“正好趁着第二场戏这个机会,将自己的想法、忧虑和思考全都写出来吧。我始终相信爱没有死局。” “嗯。”萧悔海也点头,“我也相信,爱没有死局。” 当天下午江季恒便拎着一个行李箱离开了,缪冬寄把他送到门口,看着他的背影之时,缪冬寄恍惚意识到:从他之前看见陆鹤清出事以来,江季恒几乎就再也没有让他独自一人待着了。 送走一个人的感觉太奇怪了,缪冬寄活得坦然而潇洒,常常做别人心中爱着却留不住的蝴蝶,而面对着和江季恒的,不过只有短短几天的离别,他却感受到了一种细密奇怪的哀伤。 缪冬寄其实是一个非常古怪的人,他讨厌痛苦,所以离开社交网络、远离正常生活,乐于做一只将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但是他又为了作品做许多麻烦甚至痛苦的事情,养一只猫体会诸多情感,拍一部片让自己累得半死,或者喝酒抽烟剖开自己,总之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但江季恒是他所作出的,最莫名其妙的选择。 他纵容关于江季恒的一切,不是为了体会情感或者寻找答案,也不是为了艺术献出什么,江季恒是完全属于他自身的巨大礼物和小小麻烦。 但他就像是一个还没长大的男孩,在爱里面永远都笨拙而束手无措,永远都不知道该如何去爱,这个认知让他对自己失望又沮丧,因为他必须承认他就是这样的人。 学会爱对他来说并不是“学会”,而是改变。 …… 江季恒傍晚到了蒂城,当晚就有一场晚宴。 是徐荣刻亲自来机场接的机,开着车一路把江季恒送回了江家——江季恒已经太久没有身为“江小少爷”出席了,乍一穿上西服领带之时还颇有些不习惯,他站在镜前皱着眉重新打了一遍领带。 以前他几个圈子互相混迹,基本上还算是游刃有余。但是这一年用在江季恒身边的时间实在是太多了,如今回到另外一个熟悉的领域,竟然已经感到生疏奇怪了,这种陌生的感觉仿佛是被掷如虚空,让江季恒觉得游戏麻烦。 徐荣刻早已打扮得每根发丝都各司其职,此时正抱臂看着江季恒,看着他不耐烦的样子感叹道:“一年到头,总是就有那么几天觉得你果然还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 “什么世界?”江季恒打开抽屉,然后问,“这个世界现在用什么香水?” “啧。”徐荣刻走过来,从抽屉里面拿了款香水给他,“这款行,前两天听雀儿他们夸来着。” 江季恒点了点头。 “唉……你说说……”徐荣刻思维跳跃,也是个话痨,刚才说起好友来便有些感慨,“你和我们都多久没见了,以后难道真一直打算这样?” “说不定呢。”江季恒喷完了香水,听着徐荣刻说的话便有些发愣。正式认识缪冬寄以来,他的确好像和以前的朋友、以前的社交圈都基本上没再主动进行什么联系。而他自己也在过一种之前的自己并不会选择的生活方式,一切好像都在悄悄地改变了。 他该继续纵容这种改变吗? 第98章 要是自己回到所谓的“正规”,而减少自己的情感在艺术上的消耗,他对于缪冬寄的如此偏执的渴望,是否就能得到缓解? 江季恒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忽然间发现。 他们都在很努力地,希望从爱情之中幸存。 第 89 章 江季恒这几天把能够参加的会议和宴会参加了个遍,然后意外遇见了商巍然。 其实这并不值得意外,商巍然的商业往来如今正在从印峪一带向更周全繁荣的蒂城转移,这两天奔波的场合比江季恒都要纷乱复杂,两个在这个都让自己焦头烂额的地方一碰头,一时间竟仿佛打开了什么从来不对彼此开放的秘密盒子。 商巍然在这个觥筹交错的场合上叹了一口长长的气,问道:“阿寄还好吗?” “还好。”江季恒说,“最近正在韶城玩。” “嗯……我知道。” 他们的行动在别人看来还算隐秘,其实在圈子内部堪称声势浩大。更何况商巍然也不完全属于活动外的人,《纤细的脊柱》公演之前缪冬寄有对商巍然发出过邀请,但商巍然以没有时间为由拒绝了,只是当天送来了一个花篮。 那天剧场的花篮太多了,缪冬寄有习惯一个个看过去,看见署名“岿然”的花篮之后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商巍然在他毕业当天送来的花束。 《纤细的脊柱》那天,花篮上写着“乐天知命,花不知命”。 毕业大戏的那天,商巍然将花束放在了剧院门口。 商巍然因缪冬寄而送的花,从来都不会送到缪冬寄的手里,所以他大概真的是个“哥哥”,而不往前一步。 往日的商巍然可能还有些许“愧疚”或者“遗憾”,如今却觉得当年留在剧组的日子都恍若隔世,也没再沉迷当初隐秘而无疾而终的感情。他又问了几句现在缪冬寄的情况,便终于沉默不语了。 江季恒说:“如果在蒂城有关系需要疏通,或者有什么其他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找我。” 商巍然闻言点了点头,他显然只是客套一下。商家的产业在蒂城干涉并不多,蒂城排外,有了江少爷的帮助或者仅仅是个“人情”,这条路都应该能好走不少。但商巍然真如自己所期盼的那样“岿然”不动,不想在江季恒这里与缪冬寄产生任何其他的关系。 让他们的关系依旧像没有发生那次落荒而逃一样,干净而沉默。 最后商巍然说:“我向来没有什么勇气,所以也没什么勇气能够借给你的。那就给你们……一些好运吧。” 也许是时间总会让人慢慢适应一切,商巍然比起最初涉猎商圈的自己来说,明显较一开始更加坦然平和了。不过那种特定的工作环境,终究还是渐渐磨灭了他身上之前的那股清高的天才劲,比以往沉默内敛了许多。 江季恒看着这个与他在校园里面斗了好几年的对手,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时光将那个最厌倦铜臭商人气的人推向了名利场,又将沉迷争夺力量的人引领到了他的缪斯身旁。 沉默让这两位终于称得上惺惺相惜的对手,都感慨万千。 “商先生。”这时一位风流蕴藉的男人走了过来,看着商巍然笑着说道,“最近常常看见你,真是好运气。” 商巍然瞥了来者一眼,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随口应了一声,并没殷勤地搭理。 那人倒也不恼,转头就看向了江季恒:“江少爷,幸会。” 江季恒含蓄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索性把高贵冷艳的小少爷人设贯穿到底。这人他看着眼熟但并不认识,应该也不是彻彻底底蒂城圈子的人,看着这人和商巍然的态度神情,商家这位小少爷在商圈应该也是有新的际遇。 江季恒含蓄地说了再会,然后就离开了这两人呆的地方。 徐荣刻正在角落里面活动自己笑僵的脸,他这人表里不一,在圈里面一向以“灿烂的笑容”为标签,其实上背地里面一直很欠。他在角落里面对着墙大幅度活动自己的脸,面容看起来颇为可憎,吓了走过来的江季恒一跳。 “你有病?”江季恒忍不住问。 “你才有病。”徐荣刻反驳道,“不都是为了给你赚钱。” “别说得这么暧昧,我是有家室的人。”江季恒纠正道,“咱俩只不过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行行,一根绳上的蚂蚱。”徐荣刻饶有兴致地问,“跟你家小导演情感进展稳定?” 江季恒一听这就上火,没好气地回答:“不怎么稳定。” “怎么会呢?”徐荣刻咦了一声,转眼又露出来了更感兴趣的表情,“快说出来,让我帮你出出主意。” “得了吧。”江季恒揭穿他,“你就是想看热闹。” “唉?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徐荣刻不满地反驳,继续叽叽喳喳企图说服他。但江季恒的心思已经全然不在他身上了。 他看向窗户外面,院子也是晚宴的一部分,灯火彻夜,他不由想起他们第一次一同去峪城的那次,他们坐在湿漉漉的草坪上聊天,但这灯火和他同缪冬寄共同经历的篝火那么不同,音乐同那时的音乐那么不同,心境更是全然不一样。 纸醉金迷的世界常常最是清醒,而艺术的世界如在梦中。 或则恰恰相反。 明明说好要留在缪冬寄身边寻找答案,这一刻并不漫长的分离,却将情感更为深刻地铺展到了他面前。 他这两天晚上没事的时候,也会认真拿出纸笔写缪冬寄说的“对爱的想法和感悟”,这样的创作让他对于戏剧的认知更清醒,对感情的认知却更恍惚。 …… 缪冬寄正待在别墅里面,穿了全套的“mimi”服饰,坐在桌前,读一首海子的诗。 黄卯正在给他录像,林光霁也站在他的身后。 他们在为旅途中的第二部剧预热,第一轮是每天推荐一首关于“爱”的诗歌,第二轮是每天推荐一首关于“爱”的歌曲……总之试图让一些人内心怀着对爱的思考去看这部剧,想必会起到更好的效果。 这天轮到缪冬寄推荐,他选了一首大学时候就很喜欢的诗歌——海子的《日记》,那时候他对“爱”这种感情一知半解,但深沉的情感总归是打动人的,他几乎每次读起来都会想要落泪。 而这首歌也是林光霁非常喜欢的诗歌,他凑在房间里面听缪冬寄读,目光却仿佛注视着远方。 缪冬寄轻声读道:“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一切都在生长。” 他读得很轻,内心却仿佛被这轻盈又痛苦的感情塞满了:“……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他先前读得几乎有些痛苦,最后一句却恍惚间轻盈起来,他抬起了头,看着黄卯面前的镜头,轻声说道:“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想念是一种非常粘稠的感情,缪冬寄本来还可以不那么在意,但偏偏这两天的课题是“爱情”,他又没有什么别的消遣,有时间就坐在桌前写东西,写到情深之时,几乎可以捂着心脏呕出一口血来。 明明身边有那么多人,有至交林光霁,也有那么喜欢的黄卯,但他依然因思念感到寂寞和孤独,这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和当初他被全世界遗忘时的孤独如此不同,清晰而漫长,但想念的泥沼只有想念能够拯救。 因江季恒而获得的痛苦只用通过江季恒才能得到缓解。 录完这首诗歌,黄卯关闭了录像,林光霁走过去轻轻拍了一下缪冬寄的肩膀:“江季恒快回来了吧?” “嗯。”缪冬寄点了点头,“那边的工作就这几天了。” 江季恒那边平时都太忙了,就算有空余时间大部分也用来写东西了,所以两个人都是趁空余时间发短信,短短几天已经发了几十页聊天记录,在外人看来已经够黏糊的了,但他们彼此都感觉差的太远,距离是最清晰的壁垒,在二人之间画上一道鸿沟。 “回来了就好了。”情感大师林光霁在线指导,“不在身边就是不行,拍《广寒月》的时候感觉干什么都不对劲,每天都感觉痛苦地要命,等他回来了感觉风和日丽,蒂城那破天都变得晴朗了。” 缪冬寄摘下面具,正在从先前的感情里面抽离,闻言狐疑地抬头看他:“萧悔海回来之后你们就好了?”据他所知这两个人拉拉扯扯纠结到《惶惑》公演,在萧美美病都要好了的时候彼此说开了,之后还陷入一段时间的暧昧期,直到一个月前才算是修成正果。而如果认真算起来,这俩人从认识到成为情侣,满打满算二十多年了。 “害,你不懂。”林光霁说,“像我们这种双a玩家,都流行分则各自为王。” “我们不是双a玩家。”缪冬寄认真道,“我们江老师很柔弱的。” 第99章 “是是,你说得对。”林光霁附和了一下,然后正色道,“你最近和江季恒好好聊聊,尤其在最近的这个剧上,多听听他的想法。” “嗯。”缪冬寄低下头,轻声说,“但要他愿意和我聊。” 第 90 章 缪冬寄的“姐姐”在蒂城把自己灌醉了。 江季恒的蒂城巡回商业活动总算在这天接近了尾声,徐荣刻出头前线约了这些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发小,一起吃顿饭聊聊天联系一下感情。 他们这些人关系都好,因为家族的关系关系也更为坚固稳定,平常经常一起出来吃吃饭帮帮忙交换一下人脉,只有江季恒一直都与他们有点格格不入——以前自己莫名其妙选了电影制作跑到外国留学,后来能去印城当大学老师,现在更是直接为了追个小导演家都不回了。 他们大多数人对于影视舞台都不怎么涉猎,大多只是看过缪导的照片,江季恒的这种行为在他们看来和找了个小明星谈恋爱没什么区别,内心不由充满了好奇,就等着能一起出来看看热闹,所以这次聚会竟然真的快来齐了。 而江季恒的确如他们所想的那样色令智昏,参加个聚会一半的心思已经领先了□□一天回到韶城了。 他想着小缪导,心中不由又甜蜜又痛苦,这种复杂的情感让他有些难以控制,干脆就顺着他们给自己灌酒的势给自己灌酒。 他很少让自己喝醉,在自己的生活经历里面几乎就没有过喝醉的经历,因为对别人不大信任,也因为他清楚自己酒量一般,酒品更是比不上喝醉了就一声不吭的缪冬寄。 几杯挺烈的酒喝进去了,他当着众人的面抓住了正和旁人谈笑风生的徐荣刻,茫然地问道:“阿寄呢?” “啊?”徐荣刻傻了,“小导演不是在韶城吗?” “嗯?”江季恒很费力地想了想,结果也没想出什么好歹,又大声一点问,“我的阿寄呢?” 徐荣刻也懵了,大声说:“不是吧江恒你喝多了?!” 这声可算是把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来了,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纷纷等着看江季恒丢人,更有甚者还拿出了手机录像。 其实这个时候江季恒还残存了一点点理智,发现有人录像还迷迷糊糊想“太丢人了”,但是又非常叛逆地想到“丢人算什么,我要阿寄!” 哪怕是在被自己乱七八糟的情感头绪折磨到夜不能寐的时候,这个念头也没有被动摇过。 彻底把“丢人”这一砝码抛之脑后的江季恒开始开大,嘴一撇就大声喊:“我老婆呢?!” 这平地一声雷彻底把江季恒同学的发小圈震傻了,但江季恒依然不管不顾地一皱眉就喊了起来:“我阿寄呢?我要老公……呜呜……“ 按理说他该叫“老婆”,但他平日搞事的时候喜欢叫“老公”,现在脑子不是很清醒,他只好“老公”“老婆”“阿寄”乱七八糟地乱叫一通,这两个人的纯洁关系已经因此显得十分混乱。 他一开始还拽着徐荣刻,但徐荣刻吓傻了之后直接把他甩开了,急忙退到一边理理衣服开始抱着胳膊看好戏。江季恒也没拽别人,坐在沙发上 这个房间的人也终于反应过来,眼看着这个从小到大说话声音都没太大过的江少爷嚎啕大哭,在旁边一边录像一边憋笑憋得肚子疼,每个人的手机里面都留下了江季恒嚎啕大哭的景象。 “这小导演难不成给咱江恒下蛊了?”有个女生笑着小声问徐荣刻,“小江少爷怎么跟傻了一样。” “害,不用怀疑,他就是傻了。”徐荣刻实在太清楚江季恒这段时间做了多少荒唐事了,装作沉痛地点了点头,“江恒栽得太惨了。” “唉也不能让他一直哭啊。”那女生小声说,“你劝劝啊。” 徐荣刻这会儿看热闹也看得差不多了,终于开口:“江恒你别哭了啊,明天下午就回韶城找你的小导演了。” 江季恒闻言安静了一会儿,随后又呜的一声哽咽了起来:“明天呜呜……我现在就要我老婆……” “江恒别哭了。眼睛哭肿了明天小导演要不喜欢哒。” 女生们也开始一人一句地看似安慰实则取笑着说起来。 “对啊,哭哭啼啼的脸也会肿哦。” 最后江季恒在大家的取笑之中大概是哭清醒了一点,总算意识到自己可以打电话,抽噎着把手机拿了出来,一边大声念缪冬寄手机号码一边拨电话。 众人安静下来,屏息以待更有趣的大戏发生。 马上电话就被接通了,活在江季恒世界里面的缪小导演轻声说了句“喂?”。 总算是听到了自己的“老公”“老婆”“阿寄”的声音,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一会儿的江季恒又绷不住了,所有的意识都直接荡然无存,听着自己小导演的声音恨不得当众给自己的发小们再表演一个猛男落泪。 发小们假装自己不敢再看,于是把他轰去厕所了,然后又一顿人挤在厕所门口录像。 江季恒委屈地一批,难过地哽咽道:“他们赶我走,他们欺负我。” 小缪导前两天说的没错,他家江老师的确很柔弱,是个被人欺负的小可怜。 “江老师。”缪冬寄放下戏剧本,从床上坐了起来,“你是不是喝太多啦?”他其实也没见过江季恒喝多,这位好为人师的家伙永远都在管着他喝酒,没成想还能自己在外面醉成这样。 江季恒想了一会儿才听懂他的话,乖乖回答:“是喝了很多。” “是和徐荣刻在一起吗?”缪冬寄问,他记性差,和江季恒发小也接触不多,就能得住在他们“爱情”中付出了太多的徐荣刻。 “嗯,就是他们赶我。”江季恒哽咽道,“老公你来蒂城帮我报仇。” 缪冬寄闻言愣了一下,他从来就每跟江季恒去过蒂城,也不认识他的任何一位发小朋友,就算去了也不知道怎么给他报仇,但秉承着哄醉鬼的原则,他还是轻声细语道:“现在去不了啊,下次去帮你报仇好不好。” 缪冬寄喜欢小孩儿,哄小孩儿也很有一套,现在对着像小孩儿一样的江季恒耐心地要命:“你乖一点啊。” “阿寄真好。”江季恒在醉意之中听着缪冬寄答应自己说的话,获得了某种难以言述的满足,他呢喃道,“阿寄,阿寄,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缪冬寄轻声说,“在明天你回来之前,我不想剧本了,也不看书看电影了。” “那你做什么?”江季恒迷茫地问,他似乎想不出来缪冬寄还能做什么事情,他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小缪导低着头写东西的样子,非常性感,但是让人觉得抓不住。 江季恒想到这,刹那间又委屈起来,难过到想要呕出来一团血。他又在恍惚之中想起来之前那个《莎乐美》的梦,那裙子上的鲜血不止是缪冬寄的血,似乎还有自己一口口呕出来的。 谢谢你给我的月亮,但这个月亮是会吟诗的苦月亮,每到夜晚便呕出成吨的月光。 他只想要阿寄,但是越喜欢,越觉得在用力握一把沙,或者一束光。 “我什么都不做。”缪冬寄在电话那边顿了一顿,然后说,“我只想你。” 江季恒听到这句话,几乎支撑不住自己要跪下来,他伸手按在洗手台上支撑自己,被那冰凉的大理石板刺激到稍稍清醒,抬头看见里面可笑又悲伤的脸,觉得自己从未这个狼狈,又觉得自己从未这么富有——他几乎要觉得自己是个艺术家了。 “阿寄。”他轻声说话,自己听不见自己的声音,“阿寄……” “嗯……”缪冬寄轻声问,“怎么了?” “阿寄,我们都不要放弃。”他说,“我们都知道有问题,但请不要放弃,求求你……” 缪冬寄那一瞬间几乎也是被钝痛重创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把江季恒磨成这样。大概他们两个都不擅长相爱,江季恒只相信自己的爱,缪冬寄却除了爱一无所有。 他们违背自己的本性相爱,痛苦又甜蜜,滚烫但伤人。 但江季恒说得对,他们都不能放弃,这种爱情,一旦放弃就要活不下去。 “好。”缪冬寄几乎也是哽咽着说,“我们都不放弃。” 这夜世界上有冰山坍塌,有玫瑰盛开。 第 91 章 缪冬寄的确践行了自己的诺言,专心致志把自己沉溺在思念的海洋里面,对甜蜜梦境的坦然消耗让他在这人间不至于冰凉刺骨。 第二天一早,依然是缪冬寄和黄卯在外面浇花。 黄卯并不算是一个安分的人,这两天在别墅里面呆得难耐,问缪冬寄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不了。”缪冬寄摇了摇头,“你让郑遂陪你去吧?” “啊?为什么?”黄卯说到一半之后反应过来,“哦,你会被人认出来。” “不仅如此。”缪冬寄轻声说,“我其实没那么喜欢旅行。”他说完轻轻叹了口气,“不过你喜欢我很高兴。” 第100章 “为什么不喜欢呢?”黄卯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明亮如倒映星辰。他的世界清清白白坦坦荡荡,不明白缪冬寄在大巴车上放歌却从不爱上旅途的矛盾。 缪冬寄闻言怔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说道:“我小时候长大的地方,都是混乱、死亡、交易。后来从那里走出来,见识过的痛苦、遗憾、憎恶悔恨也远远比美好的事情多……”他想了一想,“比如大二暑假的时候跟着一个学长去一个村子里面拍东西,那个村子集体犯罪:人口买卖、囚禁以及非法卖血。我们俩差点就死在里面了,但即便后来费尽心思拍完作品跑出来了,这个作品也只能在角落里面落灰。” 缪冬寄说:“这个世界从来就不美好。我要看不见那些肮脏的,攀附那些美好的,才得以存活。” 他不是没有拥有过“改变”的勇气,不是没抱着相机逃命挨打,不是没亲力亲为奔赴他人的痛苦,但在最后,他终究是回归怯弱的故土。 缪冬寄拥有的太少,从来都当不了英雄。 黄卯听不大懂他说话,他明明是个挺惨的小孩儿,却仿佛天生就对痛苦耳聋眼盲,面对任何事情都坦然而乐观,走出舞剧的阴影后对什么事都兴致勃勃。 缪冬寄喜欢羡慕这样的人,却学不会。 就在他们浇花发呆的当口,林光霁伸着懒腰从楼上走了下来,慢慢踱到院子里面来。 “起这么早?”黄卯问。 江季恒萧悔海没事做的时候都很喜欢睡懒觉,一般到了中午才能下来和剩下两队人吃一天的第一顿饭。 “醒了睡不着,就出来练练声。”林光霁打着哈欠说。 “萧悔海呢?”缪冬寄问,平常总是看他们两个人黏在一起,乍一看见林光霁自己下来还颇有点不适应,不由皱了皱眉,“你们没吵架吧?” “害,想什么呢?我们俩从来就没吵过架,能动手从来不动嘴。”林光霁嗤之以鼻地一笑,解释道,“他向来不愿意早起的。再怎么亲近的人也要留给彼此空间啊。” “你说的对。”缪冬寄点了点头,然后好奇道,“当年那么长时间,你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们几乎是青梅竹马,用了漫长的时间来陪伴对方成长,让自己和对方塑造如今的对方和自己,却也因为自己的固执无措,让彼此的爱都被思念女神占领。 林光霁闻言没直接回答,也是在旁边随便嚎了两嗓子,然后说:“硬熬啊,有什么办法。”他嘀嘀咕咕地吐槽,“双向暗恋害死人了。” 不过马上萧悔海也下来了,因为早起整个人都倦怠丧气,林光霁主动把自己靠了过去给他充电,两个人团在一起以练声之名腻腻歪歪。 缪冬寄和黄卯一起浇完了最后一盆花,走过去问那“一团”家伙:“你们写多少了?” 这俩人对视了一眼,然后由林光霁代表发言:“不少。” “嗯。”缪冬寄点了点头,“回头江老师回来了,我们就挨个交流一下,否则回头一股脑地说容易想不过来,太浪费了。” 林光霁闻言嬉皮笑脸地问:“才华不就是用来挥霍的么?” “你对我们是不是有点误解。”萧悔海一脸莫名地转头看向他,“我们有什么才华可供浪费的。” 缪冬寄也说:“是啊你有什么才华啊?” 林光霁顿时不服,叽叽喳喳地反驳说自己小学拿过作文奖,最后把缪冬寄也给听笑了,他说:“好了。”他正色道,“才华可以挥霍,但情深不可浪费。” …… 江老师的确赶着回韶城。 他被手机闹钟轰起了床,昨晚的“人生高光”都来不及回忆,就把同样要去韶城的徐荣刻一个电话叫了起来,然后两人就收拾着往机场赶。 江季恒归心似箭,徐荣刻则顶着自己宿醉之后没精打采的样子,死活不敢看江季恒,生怕自己笑死过去,结果一打开手机正好对上手机相册里面的录像,总算是没憋得住,按着江季恒的肩膀笑道打鸣。 江季恒颇为冷漠地瞥了他一眼,然后说:“要是我把你们昨天笑我的样子拍下来,那震慑程度估计都不比我低。” “但是你没拍啊江少爷。”徐荣刻乐死了,“江季恒你是真的牛。” 江季恒坦然接受了这个赞美,给缪冬寄发了句自己要上飞机了,然后就看着徐荣刻这人从蒂城笑到了韶城。 江季恒被他笑得头痛,到了韶城之后又有点紧张,转头央求这人:“求你了别成天裹乱,我最近愁得要命。” “怎么了?感情受挫,不是吧感情受挫昨晚还能哼唧成那样?”徐荣刻又乐了会儿,然后看着江季恒一副想死的表情终于憋住了笑了,正色道,“行,你说说,爷来帮你出出主意。” “我看你还是想看笑话吧?” “是又怎么样?”徐荣刻又乐,“昨天晚上该看的不都看了么?” “……求求你了闭嘴吧,看着视频自己回忆不快乐吗?”江季恒忽然一顿,“我想起来了,当年在印艺调戏小缪导的是不是就你来着?”他忽然就冷若冰霜一张脸,“回蒂城去,滚远点。” “唉?不是吧?”徐荣刻傻了,“我什么时候调戏小导演了?” “我第一年在印艺你们来印城玩的时候。”江季恒提醒道,脸上仿佛刻满了“给我认真反省”几个大字。 徐荣刻表情空白地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忽然大声道:“不是吧阿sir?说句极品说句好看也叫调戏啊?江季恒你谈恋爱谈傻了吧?” 江季恒对此毫不质疑:“要么反省要么滚回蒂城去。” “好好好,我反省!”徐荣刻被气得要翻白眼,自己千里迢迢跑过来不就是为了看看小导演再加上看看江季恒热闹,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回去,只好战略性认怂,“我认真反省,当年不是东西,冒犯你家小导演了,行了吧?” 江季恒勉强满意,终于不挑事了。徐荣刻本人也乐不起来了,怂不啦叽地跟在江季恒后面走。 他俩离开机场之后坐了找来的专车,马上就到了缪导几人目前住的别墅。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正是这群小艺术家最闲着没事干的时候,他们在院子门口,先听到了里面轻轻传来的钢琴曲声。 然后江季恒打开了门。 黄卯正在院子里面跳舞,身体随着音乐舒展又旋转,郑遂坐在旁边看他,被阳光或者是面前的人刺到微微眯着眼。音乐是从大厅的钢琴传过来的,透过玻璃窗能看见林光霁萧悔海正并排坐在钢琴椅上,阳光温和地倾洒在二人的背上。 那刻的阳光实在太灿烂,仿佛阳光照耀之下的每一个人都值得被爱。 但阳光没有偏好,江季恒却有。他第一眼看见的还是缪冬寄,而缪冬寄正躺在院子的长椅上睡觉。 他在人多的环境之下睡得好,在温暖有光的地方睡得更舒服自在,这时正睡得香甜。 徐荣刻是个成功的商人,见得惯觥筹交错的场面,却不知如何应对这样的场景,只能求助地看向了江季恒。 但江季恒显然没能成功分给他多少注意力,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时候,就扔下他和行李箱走到了缪冬寄身边,坐在长椅旁的草地上,和睡着的缪冬寄一起享受这宁静而舒服的下午。 徐荣刻无奈,只能也扔了行李,随便找了一个长椅坐下了。 黄卯跳舞时看见他,仿佛看见了观众那样朝他露出一个笑来,做了个伸手的动作。徐荣刻见多了各种各样的示好,偏偏真招架不住这种舞台人最干净纯粹的样子,一瞬间脸都红了。 郑遂也朝着这边看了一眼,但是没有说话,又重新转过头去看黄卯了。 片刻之后,缪冬寄在温柔的阳光之中睁开眼,他整个人都被这温柔的阳光音乐和睡意搞得像是微醺,眼中的江季恒像是一个阳光编织而成的形象。他看着他愣了愣,然后才发现自己垂在长椅旁的手是被握住的。 他轻声问:“你回来啦?” “嗯。”江季恒说,“怎么在这里睡觉。” “看着看着黄卯就睡着了,我好困。”他说,“我用了一整夜想你。” “谢谢。”江季恒也轻声说,“我回来了,回来交作业。” 第 92 章 当天晚上,众人聚集在书房里面聊剧本,直至将近午夜。 众人都离开了书房回去休息,只剩下缪冬寄江季恒两人做最后的资料整理。 缪冬寄记东西天马行空,讨论期间写出来的草稿都乱七八糟,所以必须尽快凭借记忆和录音将今晚做的讨论做一个系统的整理。 江季恒记性很好,可以帮助他很快地进行完这项工作。 两人就这样忙前忙后,十分默契地完成了工作,然后让缪冬寄做最后的总结。 缪冬寄盯着本子转着笔说:“简单来说,今天我们每个人提出了一个对爱情的问题,相对于每一个问题,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专题。” 第101章 “对。”江季恒点了点头,“最后再加上一个点题。” 缪冬寄点了点头。 小缪无疑是一个每一部作品都在进步的人,在《永无岛》做完之后,他发现自己掌握不好这种小故事戏的内容和节奏,使得《永无岛》成为了一部观众几乎承载不下的作品。一时之间又难以在这方面取得大的进步,所以之后再没有尝试过类似格式的戏剧作品。 可现在,这个挑战还是重新落在了他的身上。 再天才的艺术创作者,也会有最好的作品或者稍差的作品。缪冬寄创作虽然并不在意他人的评论,却非常希望每一部作品由自己回忆起来时都鲜明生动而值得。所以他做东西之前和之中这段时间都会非常焦虑,现在同样如此。 他坐在椅子上不说话,皱起眉去折笔记本的页角。 “别紧张。”江季恒说,“会做好的。”他坐到缪冬寄对面,“现在我们最后梳理一遍。” 缪冬寄闻言深呼吸了一口气,调整好状态迎接今晚对的最后一次梳理。 江季恒低头看自己整理的笔记:“我认为,我们可以首先从黄卯的专题开始。” 缪冬寄:“什么是爱?” 江季恒点了点头:“对,以这个为切入点,无论引向哪一个专题,应该都不困难。” “以黄卯开头,以郑遂结尾。”缪冬寄说,“爱为何如此笨拙。” “嗯,郑遂的专题非常适合做结尾的升华。” “那中间的这几个问题。”缪冬寄低着头念道,“林光霁:我们期待从爱中获得什么?萧悔海的专题:我们该如何让自己放开手中的沙?我的:我们要如何抓住爱?还有你……”他稍微顿了顿,然后问道,“江老师,你为什么提出这样的问题?” 我们如何在爱中幸存? 这些成为每个人专题的问题,其实并非是由缪编剧布置下去的作业,而是这些人在这段时间对爱的思考之中,自然而然无法思考而出但又无比疑惑的问题。最后众人的思考讨论方向也开始向这方面靠拢,而当来到江季恒的部分,他思考片刻,最后提出了这个问题。 缪冬寄那时似乎还短暂地皱了一下眉,但是毕竟正在工作,几乎是本能地继续了下面的讨论。现在在一串的头脑风暴之后看着这个问题好像乍然清醒,他身为一个编剧或者导演,必然擅长揣摩,如今却不敢过多思考一点。 江季恒放下笔记本,抬头看他:“还记得我昨天说了什么话么?” 缪冬寄点了点头,毕竟喝多了的是江季恒而不是他。 “我昨天是平生第一次喝醉,但好像并没有忘记什么东西。”他说,“不要害怕,阿寄,勇敢揣摩我或者对我提出疑问,我们都保证过不会放弃。” …… 第二天早晨,缪冬寄早起自己靠速食食品对付完了早饭——他在韶城基本已经养成了早睡早起按时吃饭的好习惯,尽管昨天晚上并没有早睡,然后就坐在院子里面开始对着剧本死磕。 别墅里面昨天刚刚到来的那位新客人——徐荣刻,尽管昨晚在晚饭期间受到了还算热烈的欢迎,但还是和这个“莫名其妙”而且最近“放飞自我”的艺术小团体格格不入。他昨晚睡觉之前都没能等到江季恒身为发小和东道主应有的关心,睡着之后还被隔壁莫名其妙的嘹亮对唱惊醒。不过虽然一晚上都身心俱疲,从小到大都以精英阶级自居且他居的徐荣刻还是按时起床跑步了。 结果徐荣刻跑完步回到别墅院子,只看见缪小导演正在认真工作,便扬起笑脸打了个招呼:“小导演这么早就工作?” 缪冬寄反应慢,干活期间脑子又转不过来弯,闻言抬起头来随口应了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一句嗯。 徐荣刻又问:“江季恒呢?” “还在睡吧。”缪冬寄回答。 徐荣刻闻言立刻在内心对江季恒进行了狠辣的讥讽嘲笑,然后表面上不动声色地在缪冬寄对面坐下了。 徐荣刻同学虽然昨晚并没有等到江季恒的慰问,但其实今天早上起床之后看到了江季恒的警告。 江季恒实在是太了解他的发小们了,知道他诸位发小们对徐荣刻给予厚望希望他能搞到小导演的接触后信息,也知道徐荣刻本身就看热闹不嫌事大对缪冬寄充满兴趣,当晚睡觉之前便发消息道:“别趁着我不在去打扰阿寄,他创作时期精神不太稳定。” 但徐荣刻能做到今天这个程度,肯定不总听别人的话,此时坐在缪冬寄对面简直心潮澎湃,请了两下嗓子之后开口:“缪导演你知道么?江老师昨天喝多了。” “知道啊。”缪冬寄点了点头,有点莫名其妙,“昨天他不是打电话了么?” “看录像吗?”徐荣刻殷勤地递上手机打算依靠江季恒蹭一波亲近值,“我这几乎全程,而且各个角度好几个机位。” 缪冬寄说实话还是挺感兴趣的,当下凑上前去,然后就看见自家江教授顶着一双迷茫的眼“老公”“老婆”乱喊一通,脸竟然瞬间红了。 他和常人生长环境不同,对很多事的认知也不一样,所以一向很少害羞窘迫,结果这极罕见的一次脸红竟然抢先被意识不到什么不对的徐荣刻看到了,如果江季恒知道了恐怕又要嚷嚷着叫他回蒂城。 缪冬寄又看了一会儿,终于咳了一声,轻声抱怨:“不让我喝酒,自己还出去喝这么多。” “是吧,这人这真的就离谱。”徐荣刻关掉视频,“来,缪导,咱俩加个好友,我把视频发你。” “行。”缪冬寄把手机递了出去让徐荣刻自己操作。 徐荣刻三下两下操作完,把手机还给了缪冬寄,然后又问:“你你知道这两天江季恒回蒂城做什么了么?” 缪冬寄没点头也没摇头:“他说处理一下生意上的事情。” “嗯,差不多,就是走走关系谈下合作。还有看下调研确定一下策划案。”徐荣刻问,“缪导做过这种工作吗?” 缪冬寄摇了摇头,如果他是一个正统意义上的编剧和导演,必然和这类似的工作要沾点关系,但他在艺术路上一直走得很顺利,这种不擅长的事情一直有极其擅长的人帮他处理。 聊到这里,缪冬寄的神经也逐渐复苏了起来,敏锐聪慧的能力也开始发挥作用,他几乎知道徐荣刻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了。 徐荣刻看见他摇头之后笑了笑,意料之中的样子,然后状似无意地说:“还是很忙的,这趟回去都是在酒店住的,家都没回。” 缪冬寄没说话,其实在徐荣刻提到这一点之前,他都没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在意。他原家庭分崩离析得彻底,走出来之后便再也没有回去的念头。商家亲父母儿子之间的关系尚且冷漠,又何况他,基本上只有商夫人叫他时,他才会回去吃顿饭呆一晚。 但江季恒不同,他自己的生活圈子和缪冬寄那么不同,他的生活经历也和缪冬寄相隔甚远。 徐荣刻看了他一眼后继续说道:“之前他刚回国到印艺执教的时候,蒂城印城时间几乎一半一半。但是从去年开学到现在,竟然就回去了前面那几天,我们都感觉挺有意思的。” 缪冬寄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永远学不会怎么随便给一个不至于尴尬的回答。他就这样沉默不语,连徐荣刻都不知道怎么继续掌握这次对话的节奏。 徐荣刻随着缪冬寄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敞开了天窗:“江恒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他终究要回来。” 缪冬寄终于抬起头来看他。 “嘿,别紧张。”徐荣刻被他那直接而深邃的眼神看地有点紧张,下意识插科打诨一句,“不是一个世界又不是不能谈恋爱。” “我只是想知道……”缪冬寄轻声说,“你为什么这样觉得?” 徐荣刻闻言一愣,然后正色道:“我们一群人一起长大,在江恒走了之后我们想过很长一段时间,为什么他会跑去学艺术。最后觉得,这并非是由于他对于艺术本身的热爱,而是他厌倦了自身所处的现实的价值体系,故想在其他地方解放自己。但艺术并没能满足他的需要……” “艺术对于他就像是晚上睡觉做梦一样,只是偶尔逃离。”缪冬寄接道,“对么?” “嗯,他本身对于安全感的追求注定他做不了艺术家。” 缪冬寄这段时间始终在思索江季恒为什么会这么没有安全感,甚至甚于缪冬寄他自己。如今才仿佛终于找到一点端倪,江季恒追随着他在自己的梦境里面待太久了。 缪冬寄一直以来的生活都光怪陆离,戏剧性的被遗忘和长久的囚禁让他半生半死。而江季恒却在现实生活之中长大,是个彻彻底底的“精英主义”。 徐荣刻话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了,不久便找了借口离开。 而缪冬寄依然坐在那里,在清晨的微风之后沉思许久,才重新又提起笔在来本子上书写。 ——我们如何于爱中幸存? 第102章 ——或许我们应当先做自己。 第 93 章 随着缪冬寄剧本的写作进行,众人晚上开始固定时间坐在院子里面做最开始的排练。 这部戏从目前的剧本上来看,具有非常强烈的先锋性,除了故事片段之后,大段大段的台词现在都是没有安排固定演员的。他们坐在外面大声朗读剧本,像是在排练一场诗剧,然后暂时确定每句话的演员和形式,做最开始的联排。 缪冬寄身为导演叮嘱:“拿一个颜色的笔把自己的部分标出来。但是对全文也要有比较清晰的记忆,剧场可没有提词器。” 于是众人围坐在一起,互相抢着桌子中间那盒五颜六色的记号笔 现场众人之中,两名音乐剧演员和一名舞剧演员都是有职业操守的,缪冬寄的舞台经验也不算少,而江季恒无论在做什么事都必然仔细严谨。那么就只剩下…… 郑遂感受到众人的目光之后在原地抖了一下,神情惊愕:“你们都看我干嘛?” 酒肉朋友林光霁首先开口:“你看起来真的不是很靠谱,兄弟。” 万恶的甲方缪冬寄也紧随其后:“真的,兄弟。” 虽然这件事看起来像是在说玩笑,但郑遂其确实这次戏里面挑战最大的一个。其余众人多多少少都有舞台经验和戏剧基础,而郑遂则是纯粹的影视后期出身,从在校学习阶段基本上便与戏剧割离,一时之间能不能接受话剧这种表现形式都不好说,竟然还要和这帮人一块演一场戏份几乎平分的大戏。 “不过我还是觉得问题不大。”林光霁看着郑遂人生幻灭的表情出口安慰,“这样,我们从最简单的开始一点一点来,你就先从背台词开始可以吧?” 郑遂看着自己花花绿绿的剧本,心态已经开始崩盘。 林光霁开口又说:“至于什么动作走位定点神情心情状态,我们回头再来。” 于是郑遂当即自闭罢工了,缪冬寄派了黄卯过去对他进行思想批评和教育,这晚的剧本排练也暂时告一段落。只留下总导演缪冬寄、视觉总监江季恒和音乐总监萧悔海三人,身为目前身处韶城的主创人员,继续对整个戏做一个完善。 没有了郑遂林光霁那样擅长插科打诨的人物,他们仨凑在一起简直太适合干活了,估计放在江季恒公司里面都是老板最喜欢的工作小组。他们对在一起根据各个方位角度搞了很久,知道全都说累了开始休战喝水。 萧悔海坐在位子上哼着音调写曲子,话剧作品的音乐总监工作虽然并没有音乐剧那么多并且重要,但是在这部里面,缪冬寄还是因为萧悔海林光霁的原因,加上了很多音乐的元素,并且最后谢幕的时候还有一首全新的谢幕曲。 萧悔海一直都想要从事音乐剧之中音乐剧总监的位置,但是一直都没有这个机会完全操刀一部音乐剧作品,如今先做个充满音乐元素的话剧试水,对他来说非常值得珍惜,但也是一个不小的挑战——缪冬寄对自己的作品非常严苛,如果萧悔海做不到他满意的程度,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联系和选择在这方面更有经验的别人来代替他的角色。而且就算是没有缪冬寄,萧悔海自己也会对未来希望从事的工作感到丧气和失望。 “最后一首谢幕曲我先作曲吗?”萧悔海忽然问缪冬寄,“还是你先写词?” “都可以。”缪冬寄回答。他大学做音乐剧的时候往往先写词,但完成音乐文学方向作业的时候也经常听demo写词,所以对两种创作形式都还挺熟悉适应。 萧悔海闻言想了想,最后说:“我有想法,我先作曲。” “好。”缪冬寄非常喜欢这种制作的状态,整个人和微醺一样沉醉又过瘾,他转身看江季恒。后者脑子现在转得很快,正在自己的一大摞稿纸上画来画去。 他是《私人月亮》的视觉总监,说是视觉总监大概只是因为好听,因为目前《四人月亮》就他们几个人,他几乎负责了视觉部所有的工作。他对着剧本一字一句认真地看,将他内心的想法——灯光、服装、道具等,全都用图画的方式进行一个简单的梳理和表达。 江季恒大概是职业习惯,往往都会使用图画的形式来进行自己的工作。但其实他并没有众人所想的那么擅长画画,只是对素描的掌握的确很不错,所以能够非常精准地描绘自己需要表达的东西。 缪冬寄看他寥寥几笔勾勒出黄卯抬高手臂舞蹈的情景,忽然问他:“你觉得这个戏足够么?” 足够什么呢? 足够好。足够有趣。足够吸引人。 缪冬寄是一个非常好地掌握了规则,但是却一直在努力打破规则的人。《私人月亮》身为一部情感复杂内容广厚的作品,放在真正的话剧市场是应当是很难卖座的。 但是他又追求“大卖”,几乎强求着灵魂的共鸣,激烈的探讨。他习惯独舞,却又讨厌自娱自乐。 他们旅行团的第一部戏《纤细的脊柱》,聚焦脆弱的、没有安全感的生命,用先锋的方式构建《樱桃园》那般的人物隔离感。但与此同时,他还使用了非常有趣的语言,戏剧前半场搞笑的间离效果,以及后半场着力大半的抒情。 大多观众都喜欢能让他们哭出来的戏,缪冬寄从都不抵触在这方面满足他们。 但《私人月亮》难以做到《纤细的脊柱》能够做到的,《私人月亮》的故事性不强,抒情性也不强,大段的笔墨是用以迷惑、质疑或者否定。 他们旅行团每一次话剧作品创作的周期,都比正常的话剧制作要短得多,但最后的效果却不能使人们感觉失望,所以就必须要他们核心制作团更敏锐更滚烫,能够积极创造出那些让观众为之触动的东西。 江季恒闻言并没有抬头,他擅长一心二用,其实早就注意到了缪冬寄的注视和疑虑。他依然在动笔,在黄卯的脚底画出一朵尚还完全绽放开的花。 缪冬寄看着,忽就眼前一亮。 “现在还不够。”江季恒回答他先才问出的问题,“但是我们会让它足够的,我们每一个人。” 第 94 章 花不知命旅行剧团第二场大戏,暂定名《私人月亮》,经过缪冬寄江季恒萧悔海等主创人员的大框架设计之后,正式来到了工作坊和剧院,开始进行一个比较完整的设计和磨合。 缪冬寄联系的诸位大佬们也陆续来到韶城,来助《私人月亮》一臂之力。 此时他们正在排练室里面做排练之前的准备,每个人上台的时候都是要用自己旅行之中的“身份”来演戏的,不过很多人的造型都不怎么适合登台,所以便需要做一些精简,但是还是需要保留角色上的特征,这对美术指导江季恒来说便会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江季恒此时正在和江季恒一起研究他们俩的面具。郑遂则在黄卯的帮助之下,艰难地把自己穿成一只青蛙。林光霁早就换好衣服,把自己当做一只沉默而笨拙的犀牛在排练室里面走来走去。他太高了,穿着袍子一动就好像是一大团飘来飘去的乌云,和他以往在舞台或者是荧幕上的形象都天差地别。而缪冬寄则为了挑战自己穿上了四五厘米高的高跟鞋——据他说最后一场想要穿那双十厘米的,所以要循环渐进。 因为带妆不带妆形象差异太大,对行动也有影响,所以他们的大部分练习都要带上基本的造型。 这一群花花绿绿的人在房间里里面走来走去跳来跳去,江季恒身为视觉总监直面到自己路漫漫其修远兮,眼都快要瞎了。他头晕目眩地转了一会儿,最后靠向正在艰难练习穿高跟鞋走路的缪冬寄身上,然后两个人一起倒进旁边做道具用的白色枕头堆里面。 “哎?别闹。”缪冬寄一脸紧张地把自己从枕头里面拔了出来,拍了拍江季恒说:“漏毛了就不好用了。” “道具也是我的事,小导演你别瞎操心。”江季恒笑,“反正排练也是要费一堆的。”他撒娇,“没事儿,快陪我躺躺。” 缪冬寄看了他两眼,然后还是离开他的怀抱坐起了身。 江季恒:“?所以爱会消失对……” 之间缪冬寄三下两下把自己脚上的高跟鞋解开踹了下来,然后就直接朝着枕头堆倒下来了。 不知道是哪个枕头真的漏毛了,小小的几根羽毛随着他的动作忽然飘了起来,然后落在二十相视而笑的眉睫上,让两个人笑得更惨了。 江季恒伸手把落在缪冬寄脸上的羽毛摘掉,顺便把他乱了的金色假发理了几下,转而慢慢叹了一口轻松的气。 缪冬寄在这段时间里面可谓灵感爆发,赋予了《私人月亮》很多独特的表达方式。 这场戏相对于小缪导之前的戏剧作品,最大的区别,就是会有很多让人在剧院中便会瞪大眼睛的“大场面”。 不过虽然是第一次做,缪冬寄却没怎么紧张忧虑,反而非常积极亢奋,大概是因为大部分的戏剧导演都非常享受这种完全操控舞台的快感。这种快感缪冬寄当年在校园做戏的时候没怎么享受到,毕竟当年大家都是为了一个道具要全剧组上下一块做一个晚上的,从写剧本的时候就要考虑制作期间的预算的效果。 第103章 现在不用了,缪冬寄想搞啥就能搞啥,身后无数人等着要实现他无论多么不靠谱的构想。 每一次缪冬寄和他们这些主创聊起对现场舞台的设想,认真而期待,开心了甚至会笑。江季恒每次都坐在对面看他,以视觉总监的身份,却用自己的拿手伎俩一心二用来心猿意马,他这时往往想要一只陪着缪冬寄做舞台,一直就这样坐在他对面,并且努力在工作之中实现小缪导的全部构想。 但是这样太久他便会被恐惧席卷,舞台也理应留给更珍视舞台本身的人。 感情有时非常有趣,他们必须各行己路,才能并肩而行,而不会在短暂的交叉之后走到陌路。 …… 到了傍晚,排练助理拿了饭进排练室来投喂。众人累了一天,实在都饿惨了,直接坐在地上就抱着饭盒狼吞虎咽。 “排练爽不爽?”吃了一会儿,缪冬寄问坐在旁边的郑遂。 “爽个屁。”郑遂虽然穿了绿色套子但是脸没有涂,一张平时漂亮精致的小脸上全是汗,看起来比上全妆还搞笑。他大声说:“我要回去剪片子,我真的累傻了!” 缪冬寄:“那下个剧你还演吗?” 郑遂的确被这场戏累die了,但又觉得这种事随口就说不干了好像不太好,就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小声嘀咕道:“再说吧。” 缪冬寄闻言便没有再问,转头看向一手吃饭一首随便撑在地上画着图的江季恒。他正在用画图还原缪冬寄脑子里的构想,之后再用道具进行一个现场的还原。 缪冬寄盯着认真工作的江季恒看了一会儿,忽然说:“我当年还想过要考研。” 江季恒闻言一愣,然后停下笔来,看向缪冬寄,摆出了一个倾听的姿态。 其实他知道缪冬寄当年想过考研的事情,当时整个办公室都在帮他出主意,有人觉得国内环境搞原创凉得一批不如去做学术研究,也有人觉得缪冬寄就应该想丢到剧院或者剧组里面先爬上几年。 如果缪冬寄当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离开学校之后去拍片子,肯定会明确地告诉老师们自己的想法,不会待在办公室里面听这群老师辩论赛一样说上好几天。 “戏文嘛,经常要看剧本看书,写评论性的文章。”缪冬寄说,“当时学文学,学戏剧,从古希腊一直写到现代,许多老师都说我几乎每一篇分析都观点新颖且分析深入,很有做学术研究的潜质。” 江季恒听着应了一声。缪冬寄的聪明灵光他再了解不过了。当年学生们的作业都是一起堆在教师休息室里面的,江季恒在休息室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把那些没人管的作业都整理好,那些极厚的作业册子最上面的往往就是缪冬寄——因为老师喜欢,总是喜欢拿出来再看两眼。 他难免好奇,会趁着没有在偷偷看上几眼,他对缪冬寄写伤痕文学的一篇论文有着很大印象,因为他当时总觉得缪冬寄是个小艺术家,但那篇论文对这些艺术有些欠缺的作品理解非常透彻,具有很强的学术性和自我的观点,其中一个观点几乎和如今学界的普遍观点是相悖的,但是完全能够自圆其说,并且富有深度蕴意,让老师忍不住给他打出了极高的分数。 要不是题材有些敏感,缪冬寄选择了并不公开发表,这篇文章是不应该就这样在教师休息室里面落灰的。 缪冬寄显然并不知道江季恒心里面在想什么,只是在他的注视之下继续说道:“而且我当时对于这两个方向的选择也非常迟疑。当我看书做研究的时候,一直都客观、敏锐、敢于质疑、对自己的观点非常自信。而一旦写剧本或者作剧,我便必然敏感、混沌、免不了抽烟喝酒、绝望而又神经质。两厢类比,谁愿意选择后者呢?” “你选了。”江季恒轻声说。 “对,我选了。”缪冬寄点了点头,“当年那么多人都觉得我该去做学术研究,但我还是去拍片子了。就像再之前许多人觉得我该跟丁立檐走,但我还是留在印艺了。” 江季恒已然知道了缪冬寄是什么意思,他歪着头看他,认真地问:“不会后悔吗?” “当然不会。”缪冬寄笑了下,“有选择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并且没有更好的选择或者稍差的选择这样的分类。你选择的那个,便必然已经是最好的,我一直这样认为。”他又重新转头看向江季恒,认真地说道,“所以,江老师,不必害怕。” 江季恒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浪漫的人,他人生中最浪漫的事情是遇见了缪冬寄,这是一件浪漫到可以让他也成为诗歌、戏剧或者电影的事情。但是很明显,他从始至终都并非浪漫本身。 为缪冬寄而意乱情迷以至于如今这般境地,更应该被当做一场瑰丽缤纷但该有结局的梦。缪冬寄可以继续属于艺术,而他也该醒来,从江指导江总监变回更适合他的江副教授江小少爷,如徐荣刻所说的回到他的世界。 “这是一件好事。”缪冬寄这样回应他,“应该比你始终待在我身边更好,这说明你是你,而我是我。” 江季恒微微一怔。 “我只希望你自由,你必须是自由的。”缪冬寄说,“我也并非难以塑造的人了。我也在改变,或许马上就可以关着灯一个人睡觉,不再只依靠你而活,遇到痛苦先选择倾诉解决而并非逃避。” 为了爱意乱情迷的从来都不止一人,缪冬寄没有办法像江季恒那样给予对方无比需要的帮助——金钱、陪伴或者应有尽有的解决方式。但能被他支配的头脑和灵魂都在竭尽全力爱他和感受他。 第 95 章 起早贪黑地排练了一段时间之后,《私人月亮》总算是要进行公演了。 因为名声已经打响,这次公演的呼声无疑比之前要大多了。他们思考一番,最后决定使用网络赠票以及线下赠票的方式放观众进场,不再收取费用,场内规矩全都和其他话剧一样,但是几天后会在网上放出官摄版本。 这些事情都是由缪冬寄或者萧悔海的朋友处理的,他们几个主演依然在紧张地排练着。因为排练时间短,大场面戏又很多,他们几乎就没怎么休息过,一直全神贯注地待在排练室或者舞台为公演做着准备。 对于大部分的戏来说,首演都是用来为后面的戏做准备的,但是花不知命剧团却只有这一场,所以必须直接达到最好。 公演这一天,临时成立的道具组灯光组都在做最后的调试工作。缪冬寄江季恒萧悔海三人只剩下演员的身份,和其他三人一起待在后台化妆做造型进入角色。 这场戏做得明显要比第一场恢弘大气,每个专题又都是贴合着他们每个人的经历还态度做的,他们排练的这段时间都如如在梦中,如今只需要舞完这梦中的最后一曲,就可以从这场缤纷的梦之中清醒。 众人恍惚沉沦,期待又略显不舍,带着这种复杂的情绪一直到公演即将开始的后台。 “害怕吗?”林光霁实在是太喜欢舞台了,现在整个人开心地如同喝多了酒。而且他舞台经验丰富,临到此时反而不怎么紧张,临上场不仅要和旁边的萧悔海亲亲我我找找感觉,还要搞一波身边郑遂的心态。好在郑遂现在身为高贵冷艳的东方女巫,并没有被他搞到,只对他投下墨绿墨绿的一瞥。 其实真实情况是郑遂有点被吓傻了。 与他近在咫尺的一切都太陌生了,台上的强光和台下的喧嚣都让他直冒冷汗。他皱着眉动来动去调整自己的衣服,直到穿过台上的光看见站在对面的黄卯。 黄卯的造型和平日里面在排练室做练习的时候差不多,只有鞋子是江季恒这段时间连夜设计出来的——贴合鹿女人设之中步步莲花,样子看起来像是欲飞的蜻蜓和蝴蝶,第一场黄卯专题的那场戏有一段舞蹈,舞台几乎全黑,他的每一个落点会在地面上踏出一朵花来,刹那的轻微的光会像照相机一样留下黄卯的一个美丽而暧昧的瞬间。 缪冬寄一直都非常喜欢只有舞剧演员才能够创造的那种纯粹而极致的美感,之前也只是随便向往一下,如今可算是逮到了一个黄卯,可算是被他好一番折腾。 因为这段戏非常难,黄卯总是要自己一个人在舞台上和着灯光练很久,一直都呆在侧台看着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缪冬寄,一个就是郑遂。 缪冬寄就不用说了,黄卯这场戏配合着灯光简直又虐又美,他总是看着看着就愣愣地开始哭,真真正正被美哭了。 郑遂没缪冬寄这么夸张,只是也一直待在旁边看,郑遂在舞台上的表情比在现实里面丰富多了,他看他哭看他笑,就好像路过了他的一整个错过的几十年。 郑遂静默地看着,用他几十年都没有的静默。 黄卯的主题是“爱情是什么”。 郑遂用自己的主题回答他“爱情就是让你变得笨拙的东西”。 缪冬寄此时站在黄卯的身后,因为马上要开始的戏深深呼吸,江季恒就在他身后深深呼吸。 第104章 这是江季恒第二次要出演话剧作品,说起舞台经验真的没比郑遂多到哪去,舞台上临时状况多,第一场全是凭他越紧张越冷静的逆天心态挺过来的。 他其实没那么擅长演戏,令人出乎意料地出戏很慢,演戏的时候仿佛就没待在这个世界上一样古怪。 他低头看了一眼缪冬寄,开始准备未来两个多小时的离别。 马上,剧院的灯光暗了下来,观众的喧闹声也随着消失无踪了。缪冬寄紧盯着现场导演的动作,然后传达给第一个上场的黄卯。黄卯对他点了一下头,然后朝着全黑的舞台中央走去。 花不知命旅行剧团第二场大戏——《私人月亮》,正式开演。 第一个问题:什么是爱? “爱是什么?爱是什么? “我们有人为之生,有人为之死。” “爱是什么?爱是什么?” “你是我的爱,你是我灵魂的三分之一。” 第二个问题:我们从爱中得到什么? “努力爱一个人,使之成为你的全部需求,砸毁你旧的价值体系。危险!危险!荒谬!荒谬!快忘记那些幸运儿说的话,看清悲惨着的墓志铭。” “爱是我的月亮。” “海面的月光是他的吗?” “不,我的月亮是苦月亮。” “苦月亮也会吟诗么?” “会。” 第三个问题:我们要如何抓住爱? “你要如何捕捉欲燃的泡沫!“ “和那追逐不到的霞影。” 第四个问题:我们该如何放开手中的沙? “一旦我不爱你,我连你满腔的爱意都不愿施舍注意,捧给我的真心连见他时用没用力都从未在意,我知道你的痛苦与我的别无二致但那却与我毫无关系。” “我爱别人忘记你爱我,爱人往往让人无法爱自己。” 第五个问题:人如何在爱中幸存? “荒芜的城墙下,无限春光都绽放。” “如何在爱中幸存,我们在爱中让自己成为自己,而并非迷失自己。” 第六个问题:爱为何如此笨拙? “高山的精灵亦曾盛装绮丽,她的裙摆比海洋要广阔,她的真心如真金般珍贵。” “时间尚短或已枯了山海天地,万物结束给时光的残忍,她的美不老,因她的爱亘古长存。” 六个专题尽数完成之后,他们从追光照不到的地方起步踏出来,齐声念一首鲁米的诗: “我所问出的问题都关于你, 我所踏出的每步都指向你, 处处皆是你, 声音所至,目光所及。” 然后他们猛地转身,这场戏在六人的拥抱之中落幕。 缪冬寄刚刚演到倒数第二场戏的时候,在黑暗之中崴了一下脚,他脚踝韧带有旧伤,所以动作一大基本上就要崴脚,本人已经习以为常。但今天的舞台复杂,道具也多,他崴脚的时候被道具撞了一下脚踝,但因为还在戏中,几乎是表情都没变一下,继续按照原来的安排演下去了。 就这样演了后小半场,现在演出结束浑身都又累又疼,神志都被折磨到有点恍惚。 而拥抱着他的江季恒也一动不动,趴在他肩头平息长时间剧烈运动值周难以控制的喘息。因为面具上长长的鸟喙,趴也有点趴不舒服。 两人一直拥抱到工作人员示意马上要重新拉开大幕谢幕,缪冬寄拍了拍江季恒示意他起来,后者也顺从地直起身来,没有看他,直接转身,调整好状态,等待着大幕重新拉起。 萧悔海所作的谢幕曲响起,大幕也在音乐之中逐渐拉开,主演们手拉着手向前,一边唱着谢幕曲挨个鞠躬谢幕致意。 “我有时想让世界知道,那个眼里盛满月光的他。 当对上他的目光,我的心跳如潮汐拉扯着变化。 我想带你到家乡看海上那盛放的烟花, 你便知晓还对月亮说话从不喑哑。 …… 你走过了那条河 眼底尽是亮色 是采撷水清澈 也带走我的星光闪烁和满天星河 心已开始惊蛰” 花不知命旅行剧团第二场大戏:《私人月亮》。 演出人员:mimi,鸟嘴医生。鹿女,艾芙芭。图拉,盲人佐助。 谢幕,散场。 第 96 章 缪冬寄因为临场做了场大死,脚踝直接轻微骨裂加韧带拉伤,别再妄想高跟鞋了,私人订制的石膏那是非常高贵了。 小缪导当晚一下场就被紧急送到医院,江季恒铁青着一张脸站在旁边看医生给他做临时治疗,搞得缪冬寄叫都不敢出声。 骨裂的情况并不严重,打完石膏之后就可以出院了。这时庆功宴那边还在办,缪冬寄虽然疼得脸都发白,但难免还是有点记挂。 “不是不可以送你过去,缪大导演。”江季恒推着轮椅,语气很凉,“反正你回去了也要疼得休息不了。” “啊这……啊好疼!”缪冬寄忽然浮夸得哼唧了起来,“我们快点回去休息吧。” 其实他吃了止疼片,现在药效上来了感觉还不错,但现在江季恒整个人浑身都写满了不爽,他可不敢逆着毛撸猫。而庆功宴那边的缺席毕竟事出有因,也有萧悔海这样的人精代为主持大局,想必不会出什么问题。 江季恒听他这么说,还算满意地哼了一声,两个人总算是一同坐上车回到了别墅。 其实江季恒是唯一一个在舞台上就发现“出事了”的人,他在舞台上习惯性地寻找缪冬寄的身影,就像是在一片陌生的领土上寻找最为熟知的那个人。那个时候他就站在缪冬寄身后,看着他一个踉跄之后撞在沉重的道具椅上,那时巨大的音乐声都萦绕在舞台上,但那声不知真假的巨响却始终在江季恒耳畔回荡。 剧痛让缪冬寄瞬间蜷缩在了地上,但江季恒尚未来得及跑过去扶他,他便已经硬撑着自己站了起来,退回到一会儿不会被观众看见的属于他的位置上。 缪冬寄对舞台的多执着让江季恒瞬间清醒,立刻也会到了自己应在的位置。他对自己有着绝佳的控制力,竭力平息自己的呼吸,控制自己的状态,不让缪冬寄的戏在他的手上毁掉。他死撑着自己演完最后一场戏,尽管缪冬寄的冷汗、青筋和颤抖都在不断地动摇着他的心。 他花了好大力气才撑到最后,浑身是汗,送缪冬寄去医院是他给他摘下假发,发现这个人也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两个人抱在一起,像是个刚从雨中走出来的落汤鸡。 林光霁他们都没回来,别墅空荡荡的,江季恒推着缪冬寄回房间,一路上气压都很低。 其实他一点都不想在缪冬寄面前冷眼或者发脾气,但缪冬寄就这样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事。而且他还是《私人月亮》的视觉总监,舞台道具的确是他负责的范围。 这种舞台事故责任肯定不在道具组或者其他工作人员,但是江季恒就是有点过不去这道坎,仿佛缪冬寄是在他的工作领域里面出事的,只能在心里面不断和自己天人交战。 “别生气了。”缪冬寄抬着头哄他,“首演圆满成功,江老师。”他说,“我们自己办庆功宴吧,我的私人月亮。” 刚才的一切都急急忙忙的,江季恒回忆起几个小时前的演出都恍若隔世。他在缪冬寄的声音之中逐渐冷静下来,因为不适应低着头和缪冬寄讲话,所以干脆蹲下身子来,把手放在缪冬寄膝上,乖巧得像家里撒娇的江松花:“我没生气。”他轻声说道,“我就是还没回过来神。” 从看见缪冬寄撞上去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整个人头晕目眩了起来,而他强硬的控制使之后的反弹越发厉害。他到现在整个人都被震得不大清醒。 缪冬寄轻声说:“我应该同你说,我下次会注意,但这的确不是我注意就能解决的问题,实际上今天我已经很注意了。” 江季恒点了点头,知道他的没说谎。 缪冬寄并非如很多人所想的是那种全靠入戏来带动表演的人,他表演技巧纯熟,舞台上的控制力很强,入戏出戏也比一般人要快。一向有人评价缪冬寄的表演天赋很强,但实际上他也没那么百分百适合表演。他体力差,话剧演出后半段几乎就是在硬撑,必然一定程度上会影响他表演上的表达,他的平衡力也很差,危险动作别提了,平常平地走个路都能摔跤。 江季恒了解这个圈子,有天赋的人做事也不可能一帆风顺。要拍威压上高台戏的演员恐高,或者演技很好的人杯形象束缚道路。缪冬寄面前横贯的所谓障碍会被许多人直接视而不见——舞台事故而已,林光霁黄卯,他们做演员的谁没受过伤呢? 缪冬寄还年轻,正是可以拼命换一切的时候,谁都希望缪冬寄可以演戏或者客串一些角色,只有江季恒不想让他在舞台上继续散发光芒。 江季恒沉默了很久,刚想要抽回手起身,将自己并不光彩的期待咽回他并不光彩的心中,手却忽然被缪冬寄攥住了。 第105章 小导演看他,眉眼都依然像是个少年,眼神却似乎和初见时大不一样了:“等最后这两场戏演完,我就再也不演戏了。”他在江季恒愣怔的注视之下继续说道,“下两场戏,尤其是下一场,我也会充分考虑自己的情况,为自己的身体状况和能力塑造适合的角色。” 江季恒被他的决定搞得哑然,片刻之后才笑了出来:“以后看别人演戏不会感觉羡慕吗?” “我本就羡慕所有人。”缪冬寄轻声说,“但是我也很值得被羡慕啊。” 人生前几年的痛苦仿佛帮助他消磨了所有的不幸与厄运,如今当他走在每一个岔路口,他想要走的路都在向他招手。而他将在其中做取舍,走上自己最想走的那条路。 这是多少人在梦中都期盼不到的好运。 缪冬寄轻声说:“我们都在花不知命的旅途之中寻找一些什么,不仅仅是黄卯。而我在旅途之中更加确信自己的选择,导演编剧而并非时导演,甚至导演更甚于编剧,这就是我的选择。” 江季恒轻声说道:“我以为你会更喜欢编剧这份工作。” “之前一直做编剧,因为我写的东西与众不同……”最近见识的大佬太多了,缪冬寄说这句话都不由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准确地说,每个人发自心灵创作的东西都很不同,而我只能接受自己所写的东西,所以你看我大学的之后几乎就只做过原创。” 江季恒听着点了点头,缪冬寄每一部作品都堪称时呕心沥血,一正因如此,他不希望缪冬寄一直走在创作这条路上。 “但随着学习和各种经历的增加,我已经能更好地接受别人的作品,《广寒月》《残霜天》就好像是我的练习,接受别人的思想,予以适当的修改,融合与表达,也睡一件有趣的事情。” “但其实还是很喜欢创作吧。”江季恒轻声问。 “嗯,很喜欢。”缪冬寄笑了笑,忽然问道,“知道阿喀琉斯吗?” “嗯。”江季恒点头,“神话中特洛伊战争中的英雄。” “对,《荷马史诗》里面,他年少的时候便有人预言,若过他上战场便会名垂千古但注定早亡,若不上战场便能默默无闻而长命百岁。他选择了前者,成就了特洛伊战争中最伟大的英雄之一。”缪冬寄继续说道,“以前的我就像他一样,并不在意生命的长短,甚至利用创作消耗自己的生命。但是如今我却会选择后者,因为我相信,无论发生什么,未来都值得期待。” 他这个决定是为江季恒而作的吗?连他自己都算不清楚。但若没有江季恒,他那能想到,一年后的自己会在做这样的决定呢? 是为江季恒而做的决定也没有关系,他并不畏惧要为他舍弃一些什么。 两个人的相处是一件过于有趣的事情,我们为了从其中幸存,不可在其中迷失掉自己,但是亦不能坦然让自己始终自我。 他们都在这暧昧的环境之中寻求一个平衡点,又或者根本就没有分界线。 因为爱又无数种,在议论纷纷之中不容置喙地始终存在。 第 97 章 第三部戏的灵魂是江季恒,助演嘉宾是柳阙和花途。 对花啜茶女士最近正在韶城附近参加一些乱七八糟的回忆和展览,也就正巧来看一看花不知命旅行剧团的《私人月亮》公演。 她本来想来看一眼缪冬寄的情况,结果却被现场江季恒的情况吓了一跳。并非是江季恒没有克制好状态,演出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江季恒的表演在其他观众眼中看来正常极了。但花途就坐在剧院二楼,好像都能察觉到江季恒那极力压制住的情感。 江季恒在花途看来,是个长得奇形怪状的多情种。他面对缪冬寄时时常流露出一些与他外在状态很不符合的情感,细密而绵长,但这天场上的江季恒情感丰沛厚重,完全撑起了这部具有厚重感情的“爱情戏剧”。 那天晚上的庆功宴,花途和本来想要江季恒聊上一聊,但和现场的大部分一样,到了方才得知缪导在舞台上受伤的事情。她皱了皱眉,猜到江季恒的状况和缪冬寄有关,难免更不放心,想要问问是那个医院赶过去看一下,但是却被林光霁拦住了。 花林两人曾一起做过《广寒月》,彼此之间还算熟悉友善。花途勉强冷静下来,坐在位置上听林光霁轻声说话。 “问题不大。”林光霁说道,“我觉得他们也已经找到在爱中幸存的方法了。” …… 因为缪冬寄的脚伤,众人在公演之后还继续在韶城呆了两天,然后萧悔海林光霁二人的歌舞电影总算是即将开拍,剩下几人也要动身前往花不知命旅行剧团的下一站——阖城,去完成属于江季恒的的话剧。 “缪导再见。”林光霁朝着车上的缪冬寄回了挥手,“看我们的厉害吧!” 缪冬寄也朝他回了挥手,“加油啊。”他大声说,“林光霁,萧悔海,你们都一定可以的!” 萧悔海站在林光霁身侧,沉默看着他俩告别,最后方才看过来,对着缪冬寄鞠了一个躬。 如同缪冬寄所说的对,他们全都在旅途之中学习。 林光霁照旧挖掘自己在各种表演方式之中的可能性。 萧悔海则在试探自己于舞台音乐之中的创作能力。如果他以后真的走上了这条路,或许在功成名就之后依然会回忆起自己在《私人月亮》之中的音乐创作,给了一开始行走在这条道路上时多大的精神鼓舞。 他们匆匆相遇,然后匆匆一别,带着学会的东西,走向自己人生新的方向。 相比于之前去往韶城的张扬坦荡,他们去阖城的动作就实在小多了。五个人一辆房车就这么一路开到了。 柳阙最近恰在阖城附近进行一些工作,昨晚自己的工作之后就比他们提前两天到了阖城,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住处和供他们排练演出的地方,现在正百无聊赖地呆在客厅里面等他们来。 柳阙的性情活泼跳脱,不大适应自己玩,盯着花不知命前两场戏的官摄演出看不了一会儿就要抬头盯着外面走神。好在“花不知命旅行剧团”并没让他等上很久,一辆不算低调的房车就已经在院门前停下了。 花途小姐身为司机先下了车,下车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点了根烟,可见是一路的小长途把她给憋坏了。柳阙连忙跑了出去,正好看见花小姐一下子拉开后左车门,抽着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快下来吧两对大佬。”她要着烟拍了拍手,转头笑声嘀咕了句,“呵,男人。” 站在旁边听了个正着的柳阙:“???” “别气了。”江季恒首先走了下来,对着柳阙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朝着花途笑,“我们阿寄受伤了嘛。” “阿寄受伤了你就开不了车了?”花途斜着眼看他一眼。 花途平常喜欢独来独往,最喜欢开着自己的越野车无拘无束到处乱跑,不知道这次怎么开了几个小时车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说到底大概还是因为讨厌江季恒。 果然花贵妃身为商皇后的人,如今依然还是同成功上位的江皇后格外不对付。 江季恒正在扶坐着轮椅的缪冬寄下车,闻言丝毫不觉得愧疚,依然笑得春暖花开:“要陪他嘛。” 花途被这硬从衣冠禽兽的绅士风度谈成恋爱脑的小少爷给噎了一下,转头瞥见缪冬寄身后紧贴在一起下车还要说说笑笑的郑遂和黄卯,这下是真情实感地有点恼火了。 偏偏这时候郑遂还嬉皮笑脸不嫌事大,学着江季恒说道:“我家黄兔子不会开车~”他说,“我陪他嘛。” 这些是真把花途这个单身狗怼在原地了,她忍无可忍地掐灭了手中的烟,深呼吸一口之后心情却越发气结,只能落下一句:“帮我搬行李。”找回排场,然后就拽着旁边正在和缪冬寄嘻嘻哈哈的柳阙转头就走。 “哎?真的没问题吗?”柳阙一脸懵,“不要帮忙搬行李吗?” “让他们自己搬。”花途说,“你来陪我做剧本策划。” …… 花不知命的第三场戏,两位助演都并不擅长演戏,而且对于上台都十分抵触,所以还是从戏剧工作之中选择了最熟悉适合的工作。 对花啜茶负责编剧,柳阙负责灯光设计与现场官摄。正在养伤的缪冬寄主动交走了编剧的任务,无债一身轻之后也没韶城站那么恐怖了,他坐在客厅里面捧着腮看江季恒和郑遂黄卯一起收拾行李,盯得专心致志,直到江季恒朝他走了过来。 缪冬寄细一打量,发现江老师的耳朵都红了,不由开心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江季恒闪躲了一下他的注视,然后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轻声问道:“脚踝疼吗?” 其实江季恒有点不想让缪冬寄这么早就来阖城,毕竟路远必有颠簸,他总是担心缪冬寄的脚踝再出问题。 而缪冬寄闻言无奈地看着他:“萧悔海林光霁都要走了。”意思就是咱不要再霸占着房子住了。 第106章 江季恒说:“我们可以在韶城再换个地方住啊?” “……你这么折腾我一圈还不如让我去阖城,都是在车上一闭一睁就到了。”缪冬寄一是担心柳阙在那边等急了,二也对自己的疼痛的确不怎么在意。 小缪导现在看起来娇气得不行,当年却不知道被打断过多少根骨头,当时没有医生给他做专业治疗,陆鹤清的折磨也从不因他的伤势而减少,他身上骨折的地方多多少少有些恢复不良,使他即使摆脱了陆鹤清也难以摆脱蚀骨般难以驱逐的疼痛。 这种疼痛如影随形般陪伴了他太久,轻微骨裂相比较之下已经不算是什么大问题了。 而每逢众人用担忧关切的眼神望向他时,他才恍惚忆起自己的不一样。这被敲碎过的破败的身体,担不起这许多的怜悯。 江季恒终究还是拗不过他,租了个比较宽敞的房车代步,缪冬寄一路几乎是躺着过来的。他上车前吃了止痛药,在药物的作用之下昏昏欲睡,顺着被握住的手向上看,可以找到江季恒浓墨重彩那般英俊的脸。 他被自己这电影分镜般所视的景象逗开心了,用额头蹭了蹭江季恒的手,然后就靠在他的手上安心地睡了一路。 缪冬寄坐在客厅上迎向江季恒担忧的眼神,并安抚地朝他笑了笑:“我一路都是睡过来的,怎么可能疼。” 江季恒闻言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问:“饿了么?”他说,“我们先吃点饭,然后去卧室先休息一会儿。” 缪冬寄点了点头,乖巧地坐在座位山,看江季恒起身去厨房翻东西。可惜柳阙终究不是个细致人,厨房冰箱里面啥东西都翻不出来,江季恒无奈地叹了口气,回来坐在椅子上面点外卖。 “看来咱不能像在韶城的时候一样成天躲在房间里面了。”江季恒边找边说,“最起码要出去买个菜。” “嗯。”缪冬寄点了点头,“让花途他们去买。” 江季恒闻言点了点头,缪冬寄因为不想让花不知命的旅途被莫名搞砸,一直在身份的隐藏上都非常谨慎,韶城时他和林光霁基本上就没出过门。如今脚踝受伤,出门都要坐轮椅,无论怎么打扮,终究还是引人注目。 江季恒想着想着,便叹了口气。 他们出门之前想得很好,实际上的旅行不过是换了个房间住着还不出门,倒是成就了缪冬寄这个工作狂的一颗火热的工作心。而且离这么远他们俩又想猫又想狗,在手机上打开监控发现被折腾得乱七八糟的房间又瞬间不想了。 缪冬寄大概也知道他在叹些什么气,摆弄了一会儿手机之后说:“《残霜天》提交到风华电影节了,回头要是进了主竞赛单元,我们就一起去廖国参加风华电影节吧。” 江季恒闻言愣了一下。 之前《广寒月》参加风华电影节,之后还直接横扫几项重量级大奖,整个主竞赛单元里面只有缪冬寄一个导演没到场。他并不习惯那样的环境,总感觉和在学校时截然不同。 而如今听缪冬寄说起这件事来,江季恒内心竟然真的燃起了几分期待。 期待获奖?期待旅行?期待主创重聚?期待名气璀璨? 他也说不清楚,但无论哪个场面里面有阿寄,大概都会让他能体会到幸福吧? 第 98 章 江季恒被花途假公济私念叨了一上午,摁着脖子出来就看见缪冬寄呆在厨房里面,正坐在轮椅上抱盆手动搅拌制作蛋挞液。 大概是因为这个缪导看起来太乖了,江季恒瞬间心情都好了。 刚才花途与他聊了许多,与其说是为了剧本,不如说更像是心理疏导。 花途一直以来对他股或浓或淡的敌意。 这个小丫头生性悲观,不爱自己,亦从不相信爱情。她一直悲伤地注着着缪冬寄,希望他一切都好,余生顺遂,却也只是始终沉默地注视而已。 她今天上午反复揉折着手中的白纸,轻声说:“为爱受苦的人都了不起。” 自她看见舞台上的江季恒,忽就觉得一切终究与自己无关,他们才是一直为了对方在一直努力的人。 她依从自己创作灵感和创作直觉,将“花不知命”的第三场大戏的主题定为“失控”一个生奋力追求安全感的人,终于让自己因“控制”陷入“失控”的谜局。 花途出书房的时候还在思考故事,抬头正好看见江季恒同缪冬寄呆在零厅里,抛弃了可怜的柳阙湊在一起头抵着头聊天。 江季恒正在同他讲一些小时候的事。缪冬寄拖着腮认真听,是个非常合格的听众,偶尔还提问:为什么会被绑架?\" \"父母和或祖辈的仇家吧。\"江季恒轻描淡写地说道,“详细的事我也不清楚了。当年太小了他们没同我说过。而且我回来之后性情也大变,爸妈内心愧怀为人处事从那之后都温和很多。\" 缪冬寄自小便被环境养成了个小疯子,对于此类失控的危险处境,只要最终化险为夷,大多都能宽心以对。但江季恒那时毕竟只做过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他想了一想,最后摸了摸江季恒的头:\"不要怕,都过去了。\" 江季恒愣了一下,随后意识到缪冬寄在哄他,不由哑然失笑。 他幸福地蹭了蹭缪冬寄的手心,然后想到:当年他性情大变,是因为太早从那个小男孩身上,意识到了他人的痛苦,以及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痛苦万分从此万分憎恶自己的弱小,不是因为身处险境使人畏惧,而是因无法打捞身陷泥墰的那颗极干净闪亮的星星。 他又想起些什么,刚想张口说话,却看见迎面走来的花途。 花途有些哀伤地看着他们,发现江季恒的注视之后微微摇了摇头。 他们都知道,长期的虐待给缪冬寄的身体和精神都造成了极大的伤害,而太多的伤害都是不可逆的。如今缪冬寄都很难回忆起18岁之前的那段镽草的光阴。仿佛他只是酩酊大梦过一场,醒来便是18岁之后的风雨和阳光。 花途不建议引导他去回想那些过往,同时他们也都认为没什么 必要,那段时间不算什么甜密的梦境般值得回味,零星的温暖不 值得让人重新接受那泠冽而痛苦的暴风骤雨。 但江季恒还是想问:那个男孩是你对吗?你当年为什么要放我走?那个人打得痛不痛?之后还有没有因为这件事被惩罚?你期待过吗?期待我带你走。 还是说你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期待。 但这些问题除了让他们更加感伤,便没有任何意义,更适合被他三缄其口。 江季恒终究是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小心将缪冬寄的碎发捋到耳后,忽然突发奇想道:\"想试试短发吗?\" “好啊。”缪冬寄点点头:“长发带假发有点麻烦。” 江季恒笑着说,“那我找时间给你剪个短发。” 虽然江美术指说说得很干脆,实际上上次给缪冬寄剪了个刘海毁到不能再毁。事实证明了每次在缪冬寄身边他都有点不正常。 而就在江季恒做好心理准备给小缪导剪头的这时,别墅大门外的门铃忽然被摁响了。 这种情况下的无邀到来实在有点奇怪,江季恒皱了皱,起身过去打开对讲门铃,忽然就看见徐容刻湊上前来的那张大脸。 江季恒:“……”我瞎了。 徐容刻意识到里面能看见人了,又大声喊:“江恒!在不在在不在?” 江季恒:“……”我也聋了。 “咦,怎么没声啊?”他后退一步,这时江季恒才看发现他身后还站了呜呜泱泱的一群人,个个朝着这面喊: “江桓!” “江季恒!” “江小少爷!” 江季恒:“……”我死了算了。 他这帮发小表面上都优秀得要命,实则一群混世魔王,和人搭边的事是一件都不做。之前虽然一时兴起想要带缪冬寄同他们见面,清醒之后这个念头是一点都没有了。 这群人生活恣意又混沌,虽说不会对缪冬寄坏,应该也没想对他多好。这些年来缪冬寄一直被身边的人以各种方式保护着,不该在他这一步掉了链子。 \"你们等下。\"江季恒落下一句话之后就关了可视器,随手拿了件外套往身上披。 “是谁啊?”缪冬寄还在玩手机,听见动静之后往这边看。 “没谁,徐容刻那脑残。”江季恒穿好外套,过来摸摸缪冬寄的头,“阿寄你先等会儿,我把他给轰出去。” 缪冬寄虽然不懂为什么要把可怜的徐容刻给轰出去,不过在这种事上也懒得探究,便就乖巧地点了点头,目送江季恒大步流星地走出去了。 …… “嘿!江恒!”徐荣刻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正处于什么样的危险处境,看见江季恒出来之后非常开心,赶着要上来勾肩搭背。 “滚。”江季恒看这个昨天跟自己要地址的徐荣刻最不顺眼,扒拉下来他之后又扫了一眼现场众人。他看着这帮从小闹到大的一圈傻子们,“你们来参观吗?”他说完,勉强挤出一个笑来,非常真诚地看向了站在最前面的徐荣刻,“带着他们滚。” 第107章 眼看着江小少爷可能真的要发火,现场这帮蒂城的天之骄子们那个没被江季恒修理过,当即就怂了,强撑着问候了几句之后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了。 眼看着他们都走了,江季恒面色稍霁,重新回到了房间。 “出去这么久。”缪冬寄放下手机看过来,“怎么了吗?” “没事。”江季恒把脱下来的衣服重新挂好,然后回到缪冬寄身边,站在旁边说道,“我要开始给你剪了。” “嗯。”缪冬寄闻言放下了手机,正襟危坐。 “别。”江季恒失笑,“你玩你的,这样我反倒是要紧张了。” “那我还是看剧吧。”他转身跟江季恒要平板电脑,拿到之后三下两下找出音乐剧《理发师陶德》的视频来,放在面前的桌子上调整了一下位置,确定不会挡住镜子之后点了开始之后坐好,再次说道:“我准备好了。” 江季恒:“……”倒也不必,我没打算拿杀人狂剧本。 但是缪冬寄是个属于光影或者舞台的小精灵,感应世界的方式都格外与众不同。江季恒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打开工具箱之后就开始剪了。 江季恒毕竟是专业学过的,虽然上次给小缪导修刘海的时候翻了车,但这次总归是不会再次出错了。 缪冬寄对自己的发型并没有什么期待,乖乖坐在椅子上看音乐剧,离地的两条腿跟着节奏开晃来晃去。 江季恒磨蹭了很久才剪完,盯着缪冬寄转了一个圈之后总算是勉强满意,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后说:“ok,剪完了。” 缪冬寄闻言抬头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 大概是因为太久都没有见过自己短发的样子了,他自己都先愣了一下。 缪冬寄长得实在显小,这些年在他身上不断发生变化的大概就只有头发的长度。如今长发一剪,整个人都清爽了很多,倒是和当年还在上印艺的那个小男生没什么两样了。 江季恒在印艺初次见到缪冬寄的时候,后者就是一头短发——虽然那头短发显然剪得十分随意。那个年纪的男生的颜值常常都会被发型给封印,但他大概是因为把整个额头眉眼都露出来了,倒是显得意外清爽干净。 他见那个小缪导站在舞台上面,眼中因为盛放着聚光灯而显得比聚光灯更明亮。 “忘记之前的一些吧。”江季性在内心轻轻说道:“作这个世界上最漂亮而才华横溢的小小少年。” 而缪冬寄虽然表面上对新发型没怎么在意,但还是执意在客厅呆了很久。江季恒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陪着缪冬寄坐在客厅沙发上看音乐剧。 等到院子大门打开,缪冬寄腾的一下爬到了沙发上往外面看。江季恒拎他下来的同时才意识到,这小子是想和晚归的黄卯郑遂炫耀他的短发。 江季恒愣了片刻,看见缪冬寄对着刚进门的二人喊:“黄卯,郑遂,江老师给我剪了短发!” 黄卯郑遂二人被他吓了一跳,人都傻了。 郑遂愣了一下之后跳脚:“缪导你是不是有病,谈恋爱谈傻了?” 黄卯则点了点头称赞道:“好看的。” 缪冬寄闻言开心地朝黄卯笑了笑,然后看向郑遂回怼:“我相信美人儿的审美。” “得了吧,美人儿从来没有审美。”郑遂说完之后忽然挑衅地一笑,洋洋得意道:“美人儿的男朋友才有最佳审美?” “嗯?你俩终于……”江季恒抢先意识到了什么,笑了一笑,“恭喜。” “多谢。”显然抱得美人归的郑遂心情很好,道完谢之后看向缪冬寄,“明早不要叫我们起床!”说完就拉着黄卯回房间去了。 被车轱辘轧到脸上的缪冬寄懵了一会儿:“我什么时候叫黄卯起床了。”他反应过来什么,忽然转头问江季恒,“他是不是就是想秀!” “谁说不是呢?”江季恒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慰道,“没事儿,咱明天也不早起。” 江季恒就这样一句话鸽了说要明早跟他继续聊剧本的花途,推着缪冬寄回房间了。 第 99 章 因为缪冬寄脚伤的缘故,花不知命的阖城进度条异常缓慢。 缓慢到郑遂快给阖城拍了一整套大片,郑遂黄卯能在地铁站给来阖城旅行的人指路,江季恒陪着缪冬寄从古希腊戏剧刷到了二十世纪初戏剧,缓慢到阖城的天气逐渐能和炎热微微挂钩。 这时花途才终于拿出一沓纸稿,底着硕大的黑眼圈对众人说:“剧本写好了。” 花不知命旅行剧团第三场大戏,属于江季恒的《天漏》,终于要拉开序幕。 虽然这个戏是对花啜茶第一次尝试话剧剧本,但她的严谨使这份剧本合格,才华又使其突出。尽管是话剧剧本,但依然是十足的对花啜茶风格——走剧情线,魔幻现实主义风格,隐喻为王。 故事是一群人发现天空漏了一个洞,源源不断有沙子漏下来。他们想了许多变法填补那道空隙。在此过程中主角亦在自己的情感之中沉沦。最后沙子漏完了,主角的一切亦分崩离析。 舞台上的天漏,象征的是主角,或者说人们的紧握的手,一旦紧握,便会加速沙子的流失。 我们生活在世上,试图掌握些什么,但终究没有什么不会溜走。 “能做到吧,这种舞台效果。”花途皱着眉问。 “当然。”小缪导抬头朝她笑了笑,“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剧本写完,就该是他们前期主创者的工作了。缪冬寄细细读了这个剧本不下十遍,终于叫了柳阙江季恒一起进行早期工作。 这个剧相对于前两场剧,一是舞台设计上非常大胆,几乎是要将它制作成一个巨大的沙漏——最好还是带循环的,其它设计——尤其是服装和灯光,也要配合其做得辉煌而瑰丽。二是剧情戏,人物情感丰富并且起伏大,虽然带着面具看不见表情,该有的情绪也必须到位。 柳阙虽说跟了缪皇帝这么多年,但还没经历过这么刺激的玩法,整个人被灯光设计整得骄头烂额,写着写着又被眼前摆来摆去的发丝搞得越发烦躁,随口就跟缪冬寄要头绳。 缪冬寄微微一愣,随后竟真从手腕上撸下来一条给他。江季恒随手一接绑了个苹果头,然后忽然意识到什么抬起了头,三人对视一眼之后都乐了。不由捧腹大笑起来,烦闷的情绪一扫而空。 “习惯了啊。”缪冬寄辨解,“每天都一顺手就缠上去了。” “是,我也带了一根,之前总记得要带一根给阿寄用。”江季恒也从兜里掏出来一根头绳,三人看着更加乐不可支。 他们随口聊了几句习惯对人的影响有多可怕,缪冬寄说起自己之前弄丢过一枚戒指,好几天都感觉那地方空荡荡的特别不适应,随后意识到江季恒含着笑看他,便问他:“怎么了?” 江季恒问:“你之前带戒指做什么?” “觉得好看。\"缪冬寄如实回答。“而且林光霁说戒指可以挡桃花。”他当年忙得要死,实在对人际交往没什么兴趣,更别说谈恋爱了。林光霁随口一说他也就买了一个带上了。 江季恒心思微微一动:\"我们去订对新戒指吧。\" 之前江季恒的确给缪冬寄买了一枚戒指,但后来做事不方便俩人都摘了。本来就是那天现跑出去买的,论诚意不足,说仪式感也不太够,两人都没怎么当回事。 但如今想买就是该买一对了,反正他们总是想起什么就做什么。 “好。”缪冬寄想了想:“酽城再买吧。去海边带。” “噫。”柳阙被缪导秀太久了,噫得都有点敷衍,面无表情道,“hello我们可以继续聊剧本了吗?” “聊聊聊。”江季恒心情大好,看着如此“虐恋情深”的剧本都觉得有些甜密。 缪冬寄心情也好,他昨天同江季恒开小型研读会,读到后期两人心情都有些抑郁,干脆就放下剧本胡闹鬼混了起来。 在半睡半醒之间,他听见江季恒在耳边轻声说:“只有爱,是我平生唯一可掌控之物。我正在非常爱你,阿寄。” 一场悲伤的大戏,三个主创两个都在冒粉色泡泡,别说柳阙了,剧本都不能答应,于是这次研讨马上就结束了。那二人回房间腻歪,柳阙小可怜拎着相机出门压压惊。 柳阙小可怜拎着相机出门压压惊。 江季恒缪冬寄两人随便做了点什么解决了午饭,又回房间补了个觉,这才重新回到客厅有一搭没一搭地看剧本。 江季恒正在被那群溜掉的发小们骚扰,一时之间还有些诧异,他们阖城的戏进度条拖得慢,这群小伙伴平常又日理万机,谁想到能窝在阖城呆上一个月呢? 可以说是真的很执着了。 “怎么了。”见他神色古怪,缪冬寄轻声问了句。 江季恒犹豫了片刻,接着就照实说了。 “嗯……”缪冬寄想了想,“如果他们还能再留一段时间的话,给他们些《天漏》的票吧。” 第108章 江季恒愣了会,最后说:“对哦。”他希望缪冬寄得到应有的尊重,这种尊重不是挽着他的手出席他们那个圈子的晚宴酒会就能获得的,或许他们之间最合适的遇见终究是在剧场。 就像江季恒第一次遇见缪冬寄那样。 江季恒立刻同徐荣刻商量了一下,他们这些人大部分都杀了不那么远,但皆都承诺最起码演出那开会来。 因为这番缘故,缪冬寄提前开始同剧场确定公演时间,并且找人设计票面,不过一周时间,就将十几张二楼贵宾厅的票交到了江季恒手上。 江季恒拿了票,跟徐荣刻要了地址,亲自往那边送。 “呦,是江大明星。”发小们打开门,一下子看见带墨镜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江季恒,颇感新鲜,没被狗仔追吧。 “我亲自送票,够面子了。”江季恒摘了墨镜口罩,从包里拿出把一小沓票放在桌子上,清了清嗓子说道,“二楼贵宾区,媒体禁拍,省得被以为是蒂城名媛团建。” 有个发小看着票嘀咕:“就不能是后台区?” “想得美。”江季恒冷笑一声终于在这群人面前找回了自己高贵冷艳的人设,眼神像刀一样瞥了那人一眼,拍拍那几张票说道,“听好,这是你们和小缪导之间最近的距离了!” “至于吗?哪一国的小公主吗这么金贵,看都看不得。” “不是看不得,是没必要为了满足你们的好奇心拎我家小孩出来。”他说,“想看乐子我回头给你们跳钢管舞都行,但他就是不行。” 江季恒这番话说得诚恳又明白,终于堵上了这群人的嘴。 他们若有所思看了看江季恒,没再作声。 “行,没事我就走了。”他又指了指桌上的票,“正装,遵守剧场礼仪。否则我去挂富二代的微博挂你们。” “滚吧!”徐容刻这下都乐了,“又不是土大款谁还没看过剧了,还蹬鼻子上脸了,滚滚滚!” 于是江季恒总算是料理完了他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发小儿们,无事一身轻地撤了。 他回来的时候缪冬寄正带着黄卯郑遂在院子里面背台词。 因为已经定了公演时间,而且为了让他们回头到酽城的时候,气温还能够允许他们下海,所以时间定得比较早。j所以难免显得时间紧迫,还有太多工作需要在剧院或排练室之中做,而为了不浪费租排练室的钱,小缪导要求他们至少要先把台词背个差不多。 江季恒摘了帽子口罩,走到缪冬寄爬边坐下。 因为天气变热,他回来得又急,发根有些泛着潮意,缪冬寄摸了摸之后就笑了,轻声对他说:“去洗澡。” “嗯。”江季恒虽说点了点头,但还是想再蹭蹭,便故意赖着不走。 缪冬寄有点无奈,但也没说什么,把剧本往他那边递了递。 江季恒没缪冬寄那么敬业,自然现在背不下去,就象征性读了两句,忽然就开始同自家小缪导说八卦:“昨天看廖国的电影报,预测了风华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电影。” “嗯。”缪冬寄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它有提过《残霜天》。”江季恒说完,自己都笑了,觉得自己找的这个话题莫名其妙,“你肯定猜到了。” 风华奖要求参赛影片在风华电影节上公映,如今报名期刚结束,报名的电影们是个啥样只能从路透窥探一二,八字都没一瞥,预测的人只能通过电影主创的水平名气瞎猜,堪比摸黑打靶。 这种情况之下,缪冬寄的名字往那一摆,不预测《残霜天》才叫离谱。 但江季恒就是莫名开心,大概是真想和缪冬寄一起出国玩了。 缪冬寄察觉到他的期待,不由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有点不安起来。他着实也猜不到《残霜天》究竟能不能入围主竞赛单元,将江季恒如此期待的旅行置于如此不可料知的事情后面,终究是他没有考虑周全。 他转头看向江季恒,认真道:“如果《残霜天》没有入围,我们也去参加风华电影节吧。” 江季恒愣了愣,然后点了头。 第 100 章 《天漏》公演的那天有微雨,观众进来的时候发现舞台上有沙子向下倾泻,剧院里和剧院外的“沙沙声”连成了一片。 缪冬寄被扶着走上□□,最后转身坐在一节枯木上,然后由站在□□上的老师们给他整理服装。 他整场戏几乎都是要在上面完成的。 可由工作人员推动滑动的道具,使其避免了紧急演出环境中动来动去的危险性,被缪冬寄自己吐槽比解围的神还机械,但是毕竟还是那么高。 江季恒皱着眉回头看了一眼。 缪冬寄想跟他说没事,但后台实在是太吵了,他便指了指安全绳,安抚地朝他点了点头。 江季恒也点了点头,转身深呼吸了一口气,打算把手机交给旁边助理之时,收到了一张消息,徐容刻发了一张从二楼拍的舞台的图,配字:“加油啊江大艺术家。” 江季恒笑了下,但没回,把手机递给了助理。 这场戏是他的戏,他的演出任务最重,公演前没日没夜的排练和睡不好觉,他之前对戏认真一直是因为不想搞砸小缪导的戏。而《天漏》这部戏越排到最后,他才越清晰地明白,这是他自己的戏。 江季恒知道缪冬寄正坐在那高高的地方看他,还有朋友,观众,而他低头盯着一片漆黑中兀自发光的定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只身前往舞台,站在了那向下倾倒的沙中。 一束光自沙坠下的地方亮起。 《天漏》开演。 …… 当晚庆功宴时,江季恒累到虚脱,整个人埋在缪冬寄怀里,试探地问了一句徐容刻他们来不来参加庆功宴。 但那群人以自己不想被当作“蒂城名媛聚会”婉拒了,舞台上的缪冬寄太凶,而江季恒又和他们记忆中的完全不同,看完戏一时之间震撼如斯脑子根本就没拐过来弯,这种情况下参加聚会,在他们的词典上黑体加粗四个字“必有祸患”。 江季恒可算是舒坦了,他演完戏神经忽然松散,现有有点头疼,可以光明正大躺在缪冬寄腿上闭眼小睡。 缪冬寄这人虽然在意庆功宴,但也更心疼江季恒,便专心呆在角落里给江季恒揉太阳穴。 问江季恒现在什么心情。那就是爽,很爽,非常爽,尽管几个小时前还在舞台上哭到头疼。 他的鸟嘴医生面具气孔在上面,下面都贴得很紧,当助理小姐姐从面具里倒出些许水的时候后台都笑傻了。 “是汗还是泪啊?”花途在嘲讽江季恒这档子事上坚持一马当先,“该不会是口水吧!” 而江季恒在哄笑声之中擦干额上的汗,然后回身抱住刚从□□上下来的缪冬寄,失而复得的情绪其实很奇怪,并非欣喜若狂,而夹杂着失去时的痛和行路时的迷惘,一股脑揉进快乐里,还发酵出些许酸涩来。 缪冬寄知道他出戏慢,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毫无负担地回抱了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一直在上面看着你,所以知道,你也一直在抬头看我。我们目光相连,从未分离过。” 江季恒直到这天才知道出戏的重要性,但这次旅途中的戏,他们本就是角色本身,真真假假,使人迷惑又痛苦。 缪冬寄就这样抱着他,然后说:“没事了。” 《天漏》这场戏,表达上非常悲观,这种悲剧性虽是花途直接赋予的,却又不如说是来自于江季恒本身——我们无法掌控任何事。 而缪冬寄轻声说:“我们一起去找下一个答案。” 我们无法掌控任何事,那我们的努力是否全是徒劳。 缪冬寄在阖城呆最后一天时,在江季恒的陪同下去医院拆了石膏,总算是摆脱了轮椅。 接着第二天他们就出发去往酽城,这几个人画着妆坐在车上,多多少少都有点兴奋。 毕竟是旅途的最后一站了,而且他们一路走来,就是为了酽城的大海。 他们租了辆敞篷的跑车,由郑遂开着在他熟悉的城市中疾驰,直直闯入环海的那条公路。 他们因眼前的景象欢呼起来,因已是滂晚,夕阳与刚亮的灯火染红了海面,那光看起来近乎刺眼,将每个人的眸子都染上火焰燃烧般的亮色。 “阿寄。”江季恒还戴着那有些恐怖的鸟嘴面具,因为怕伤到身边的缪冬寄,一路把紧扶手安稳得像只鹌鹑,此时他侧着身,在海风和浪声带来的微醺之中轻声说,“阿寄,你的眼睛真美。” “尽管我看不见,但我知道你的眼睛也很美。”缪冬寄回头看他,眼睛依旧很亮。 “因为他虔诚地倒唤着你的影像。” “湖泊因水仙少年的死而哭,因为他从水仙少年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美。”缪冬寄湊上前去亲吻他的鸟喙,然后说,“谢谢你,让我知道自己值得被爱。” 黄卯怀里抱着相机,在副驾驶座上转身拍下了这张照片,当晚发在了“花不知命”的官博上。 第109章 在跑车的后座上,鸟嘴医生如冰冷的铁皮机器,而 mimi 的长发和面具流苏都在飞舞,绯红的唇柔软,夕阳灯光海面将他们二人烫成一幅异常辉煌的画。 网上正因这又暧昧又怪诞的如画般的照片发狂,而他们已在郑遂家换好了衣服,就着无边月色再次回到了海边,赤脚在波浪一点点拍过的沙滩上漫步。 现在正是天气最炎热的时候,不远处栈桥的光更让这片海同白昼般明亮,海中依然有游泳的人,轻松又矫健,让海面上的灯光璀璨更为鲜活明丽。 郑遂拉着带着袖漂的黄卯往远处走了走,因为黄卯的茫然无措而乐不可支。 缪冬寄也把袖套带好,然后把游泳圈套在一脸无语的江季恒身上,笑着说:“我们也往里边走点吧,江老师。” 江季恒慌得一批,抓着缪冬寄的胳膊问:“你真的会游泳。” “半会不会吧。”缪冬寄坦然道,“之前体育考过,但这都多少年没下水了。”他晃了晃胳膊,“我这不带袖漂了,别慌。” 但实际上江季恒要慌死了,海太浩瀚,哪怕只稍涉足一点都仿佛能听到海洋深处神秘而使人畏惧的回音。他看不清水底,看不见脚下,每一步都走得很怂。 缪冬寄牵着他的手走了会,感觉差不多了就拉着他的手一下子潜下去漂在海中练习弊气,但他肺活量毕竟差,二十几秒就出来了,他用手抹去脸上的水,睁开眼睛看向江季恒:“老师,你握 得太紧了。” 江季恒早已看呆了,那人看过来的眼若星,水珠都眷恋他的发与颈。他骤然一听才如梦初醒,连忙放开在手中攥了半晌的手。 缪冬寄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两秒,然后忽然欺身上去,撑在游泳圈上,给了江季恒一个短暂的湿漉漉的吻。 水中的江季恒行动迟缓,人也变钝了好些,在退开些许的缪冬寄脸上看了许久,最后才愣愣问了句:“你干嘛?” 缪冬寄指了指他身后。 江季恒回身,看见郑遂黄卯二人在海的更深处拥吻,那处的潮汐都宁静,月光在他们头顶倾吐着无限的月光。 “真美啊。”缪冬寄轻声感叹,“可惜没有相机或手机。” 的确很美,江季恒想,那两个人就像是美人鱼一样。 “之前写《私人月亮》的时候,郑遂跟我说。”缪冬寄说道,“他从小就生活在海边没会跑就已经学会游戏。大海成就他的肌骨教会过他许多道理,如海一样,月亮是他最初的爱人,他一直想带黄卯,让他看自己的海自己的月。” “我没有海,也没有月亮。”江季恒重新握上缪冬寄的手,“我该给你什么呢?” “你已经给我太多了。”缪冬寄说。“接下来将你不确定的余生送给我吧。”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枚戒指来,认真道,“现在该我送给你戒指了。” 江季恒愣住了。 白金在月光下发亮。 之前在阖城时,缪冬寄同江季恒说要来酽城买戒指,实际上是因为缪冬寄想要自己送这一枚。 区别于江季恒那明显的色令智昏,缪冬寄始终沉默内敛,从不生气,从不吃醋,从不要求,喜悦或痛苦都未有流露。总有人觉得他不够爱他,他也从未能够解释。 他与这世界格格不入太久了,连江季恒都不能始终知道他们想些什么,尽管他一直在努力表达和沟通。几年之前,没有人知道他对那个在书桌上养水仙花的江老师动过心,现在也没人知道他多爱他。 但谁都可以将此视为谈资诉诸于口,他只是唯独想让江季恒知道:他也正在认真地爱着他。 江季恒在长久的愣怔之后伸出了手。 缪冬寄仔细给他带上了,然后又拿出另一枝,带在了自己手上。 江季恒还是有点愣:“你放哪带进来的?” “就手心啊。”缪冬寄说,“所以刚才袖漂都是黄卯帮忙带的。” 江季恒慢慢从愣怔之中回过了神,笑着问:“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阖城说起的那天就开始准备了,但其实说是准备也算不上。”缪冬寄回忆了一下,“我求商阿姨找地方定制的,定制完直接送到了郑遂家,郑遂回家之后出去了一圈,就是去拿了戒指。” 江季恒迎着月光仔细看了看,非常素净的白金戒指。独特的是上面有一个火炬般的图案,而戒指上镌刻的花纹,像是那火炬燃烧出的火焰。 “为什么火炬。”江季恒问。 “啊,是这样,我一开始说刻个字母,h和j,但商阿姨觉得太土了,于是干脆设计了一个意象图标, hj就是史炬。”他顿了顿,“还拿去注册了作品商标。” 产品理念写的是:“我们做彼此的火炬,照亮人迹罕至的路途。” 第 101 章 商巍然果然接受了邀请,作花不知命最后一场大戏的舞美设计视觉总监。 缪冬寄也开始同黄卯交流想法,正式开始剧本创作。 这场戏不仅是黄卯的戏,更是他们旅行剧团的最后一场戏,应该要是一个不错的结束。 缪冬寄日日夜夜想了很久,最后定为在酽城发生的故事,主题定为人生可能性的广阔——便如大海那般神秘而浩瀚。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要塑造最有趣的一个人物——任汐。 “潮汐是大海送给月亮的鲜花。”缪冬寄说,“任汐有爱则生,无爱则死。” 江季恒给缪冬寄拌了一小碗土豆泥当深夜加餐,闻言问道:“爱情?” 缪冬寄摇摇头:“不仅如此。爱情多幻灭,爱的消失才让人痛苦难当。” 他咬着勺子吃土豆泥,皱着眉苦苦思索。 任汐这个形象如今在他眼中仿佛身处迷雾之中,他看不清楚,亦捕捉不到,他在努力思考角色特征拨出迷雾,但终究徒劳。 江季恒提议:“要不今晚先睡觉,明早再想。” “不行。”缪冬寄摇了摇头,“感觉只差那么一点。”只差一点便能摸到任汐的衣角,看轻他的全貌,但始终就是差这么一点。 江季恒陪着他想了一会,但小缪导依旧还是对此毫无头绪。 “今晚一定要想出来是吧?”江季恒说,“走,我带你出去转转。” “啊?”缪冬寄一愣,抬头就被他扣上了帽子。 “你要写酽城,我们就再去看看酽城的样子。”江季恒牵上他的手,笑道,“走了。” 缪冬寄看着他的笑,愣愣地就点了下头,多少有点色令智昏的意思。 于是他们又顺了郑遂的车,于深夜奔驰在酽城的沿海公路上。 酽城并非一线城市,相比繁荣喧嚣的印峪来说更为清爽宜居,沿海公路也并非市中心,他们在几乎无人的公路上疾驰,甜美的海风与汹涌的海浪让人格外心驰神往。 这是缪冬寄第一次在旅途之中获取灵感,他要写一个属于大海的故事——神秘又开阔。 还在夜中,没有灯光的照耀,幽深而黯淡。涛声不知疲惫地响着,仿佛在奏着一首低沉而古朴的歌。 开过一段路,依稀能看到不远处有未打烊的酒馆,饮着海风啜酒,伴着海浪吟诗。 缪冬寄看着那边,微微一愣,随后说:“我找到任汐了!” 缪冬寄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就将自己关到了一个没人的房间里面去写剧本了,江季恒兴趣缺缺地自己点了份外卖,坐在客厅想一会怎么给缪冬寄送饭。 这时商巍然晨跑回来了,看见江季恒之后打了声招呼,然后照旧拿了瓶淡盐水之后就想回房间。 江季恒这时想起了缪冬寄交给他的任务,连忙叫住了商巍然:“阿寄让我问问,你想出演角色吗?” 商巍然闻言语噎了一下,竟没想到会有这么个环节,顿了顿之后说:“算了,我没那个能力。” 江季恒说:“如果你想演,阿寄会给你写适合你的角色。” “我知道演戏很有趣。”商巍然认真道,“花不知命的演戏更有趣一身份,创作,碰撞,紧张,灵感,我的确有向往过这些。” 江季恒知道他最后的答案依旧是拒绝了,但还是认真地听他继续说。 “但如今,我若全然投入地去享受那种使人亢奋又甜蜜的危险和痛苦,再回到真实世界的时候,必将痛苦万分。”商巍然说,“而属于花不知命的漂亮结局,有你们四个在台上谢幕就足够了。” 江季恒笑了笑:“真是漂亮的仪式感。” “同江小少爷不同,我从小便是听着心的话生活的。”商巍然也笑,“某种程度上来说,和现在的缪冬寄很像,这是我离开他之后才发现的事情。” 他们如此地截然不同,在行事方面却如此相似。只可惜缪冬寄的幸运姗姗来迟,而商巍然不断被真实折磨。 江季恒很难形容自己此时的颇多感触。 他同商巍然国外留学时便不怎么对付,一是他们的导师本就彼此不对付,二是彼此都看不太惯对方对于美术设计的态度。 第110章 商巍然挥霍才华。 江季恒恃才傲物。 彼此都觉得对方虚伪得让那份对方身上的才华都变得令人可惜。但活在这世间,谁能认清自己,谁又能不虚伪 他们注定和解,因为他们之间也如此相似。 江季恒说:“回头你来蒂城,我请你吃饭吧商小少爷。” 商巍然因他这不着四六的话愣了下,然后说了声好,转身回房间洗澡了。 …… 晚上江季恒缪冬寄呆在房间里面吃着薯片聊天。 缪冬寄写剧本设计非常快——这大概是学院派赶作业都会磨练出来的技能。今天这一天时间他已经把“任汐”这个角色的模样性格,都差不多用语言的方式呈现出来了。 “他的结局应该是自杀。”缪冬寄说,“他无爱便死。” 江季恒笑了下:“过不了审。”他们的戏虽然只演一场,方式也特别。但毕竟在剧院上演并且声势浩大,正规的审查途径该走还是要走。 “是嘞。”缪冬寄点了点头,“所以我们要在他死之前把故事停止。” “观众会知道他真正的结局吗?”江季恒问。 “不会,大家只是并肩同行过段路的人罢了。”缪冬寄摁着自己的心口,“他会在我心中走到终点。”他轻声说道,“我会陪伴他的。” 江季恒从一开始就意识到,缪冬寄认识这个世界的方式与别人有些不同。他创造一个人物,并不觉得他是真的,亦不觉得那是假的。他觉得自己心中还有一个世界,带着怜悯和爱意被塑造的角色会在那个世界之中走完他的一生。 有些人物哪怕搬上了荧幕或舞台,也不能在他心中苏醒,而有些人物仅来得及在纸上留下几道墨痕,却不知何时已经住进了心里。 那些角色,是他的怜惜与爱,让他拥有了一颗沉甸甸的心脏。 江季恒捏了捏他的手:“我也陪他一起。” “好。”缪冬寄看向他笑了起来,而且回握了他的手,“有这么明亮的人陪伴着,任汐一定会开心的。” “任汐这个角色谁来演呢?”江季恒又问。 “我自己来。”缪冬寄坚定的回答。 “我以为会是寅卯。” “黄卯会是主角。”缪冬寄说。“任汐这个角色会像是《广寒月》之中的‘红衣的愤怒’。这个角色的负面情绪太强,我害怕黄卯会被影响。”他看着江季恒说,“而我会将这个角色视为演员生涯的最后一个角色,追求极大的突破。” “有点期待。”江季恒笑着说,“竟然要在舞台上面对那样的你。”他那最初的对缪冬寄的不可忽视的悸动,便是来源于‘红衣的愤怒’。 “你的角色也会和你本身很不一样。”缪冬寄眨了眨眼:“做好准备啊江老师。” 要说之前的三场戏,他们所饰演的人物都是放大了演员身上的某些特质,这次便是完全的打碎重塑。但亦最为留存了他们本质上的特征。,缪冬寄\"孤独\",江季恒\"追求安稳\",黄卯乐观\",郑遂真挚\"。 剩下的全被打碎,全被修改,全被重塑。 花不知命的最后一场戏——《潮汐》,将会成为一部突破一起之前创作的作品。 缪冬寄在这部剧本上发挥了自己所拥有的全部能力,使其对每个人一观众,主创,演员,都具有截然不同的重大意义。 会很深沉,会很好看,会很震撼。 会是缪冬寄这次旅途中交上的最好的答卷。 第 102 章 有着缪斯的帮助,《潮汐》这部剧本缪冬寄创作得非常快,随着剧本进行订正修改,商巍然也要开始加入工作。 商巍然的工作从最基本的做起——每个人在台上的服化形象,之前他们在台上直接饰演 mimi 鹿女等,但这次他们的身份更深一步,故事也更现实主义,所以在基础形象上便会有重大改变。 商巍然坐在高脚凳上,对着前三场的造型看,偶尔会询问缪冬寄江季恒之前的设计理念。 他们两个人——一人更擅长象征主义表达,一人更擅长现实主义表达,在花不知命作戏剧的时候却好像掉换了下位置。 商巍然看着那些光怪陆离的设计,呢喃道:“我早就发现自己没他勇敢。” 江季恒很少做象征主义,可能真的只是因为更擅长现实主义。而他只做象征主义的作品,纯粹是因为不敢做罢了。 如果是他,绝不肯如江季恒般这样剖析自己并不光彩的内心。 商巍然叹了口气:“我想,我可能真的无法在艺术上更近一步了。艺术诉骚乱,而我总粉饰太平,隔岸观火。”象征的那层隐晦,倒是被他当作掩饰自己的避难所。 缪冬寄想了想之后说:“可能这只是我们的创作方式。” 商巍然朝他笑了下,释然道:“无论如何,我同你们一样,都有过选择的机会。” 只是如今,已经尘埃落定。 此处缪冬寄还找时间联系了萧悔海,以商业名义约了份萧海海的谱子——因为任汐需要音乐和歌曲。 缪冬寄这两天忙得一塌糊涂,再加上最近酽城有了点换季的意思,便有点犯了胃病,食欲不是很好。 江季恒这时候便庆幸自己退居了二线,成天跟营养师取经该如此做些好吃又有营养的东西,彻底包揽了做饭的任务。 缪冬寄这人吃软也吃硬,尽管胃不舒服,也一般会乖巧吃饭。 整个戏的创作节奏却并因为缪冬寄的节奏慢下来,仅仅一周有余,他们便又要开始工作坊生活了。酽城的工作坊较少,环境好些的都离郑遂家远,不过好在酽城交通并不拥挤,一般郑遂开上一个半小时车就到了。 众人起早贪黑做早期排练,而排练的开始则伴随着商巍然老师的手工课。 因为《潮汐》的舞美之中有大量的折纸元素,他们为了在工作坊把景搭起来,第一步就是把纸折出来。 花不知命的官方微博前两天开始,便因此在网上收集了大量的评论和表达,如今派字最好看的郑遂——江季恒写字也好看,但相比之下折纸更需要 他,先誉抄在纸上——叠星星的纸上写梦想,纸船的则写问题和迷茫,风车上写思念,纸花上则写爱情。 这工作量本就大,商巍然要求还高,缪冬寄觉得那镂空星星根本就不是人能叠的,费尽心思叠好一个还忍不住要道歉:“对不起啊,把你的梦想叠得这么丑。” 江季恒看他叠星星实在要命,便又教他叠纸船,虽然商巍然要求的纸船叠法也很高级,对缪冬寄来说比星星也要好多了。他终于叠得上了手,不用叠完一个就要道次歉了。 缪冬寄叠完一张,又拿过一张新的纸,他总是忍不住要去看上面写了些什么,只见这一章上面写着:“若我们无法掌握我们的命运,那生命之中因坚持与选择带来的痛苦是否都无意义?” 缪冬寄看着这张纸条,顿了一顿。 这是他们前段时间演完《天漏》之后给自己提出的问题。 “江老师。”他把这张纸递给江季恒看,“你找到答案了吗?” “差不多。”江季恒笑着回答,却又忽然说起之前的事情,“之前我一直觉得《广寒月》是你最矛盾的一部影片——勇敢的人因勇敢失去一切之后变得懦弱,又因懦弱而死,矛盾到几乎抛弃电影主题。但之后为了备课又认真看了很多遍,才发现复刻生活就注定要把一个矛盾的事情搬上荧幕,而你的态度早已在电影之中闪闪发光。” “嗯。”缪冬寄点了点头,“勇敢太多时候并非正确答案,但我依旧崇拜勇敢的人。” “对,这段时间跟着你学习戏剧作品。我们可以远望至古希腊戏剧,讨论过横贯于人类和众神之上的命运。我做出的答案竟与那几千年前的悲剧家相仿——命运掌握一切,人始终因为与命运抗衡而感到痛苦,但我们亦拥有某种程度上的自由,人类的主观选择往往因无意义而分外可贵。” 缪冬寄闻言笑了起来,知道江季恒得出了和他一样的答案:“人类就是如此地、千百年来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向死而生,坚持没有意义的自我,畏惧但却依然与命运同行。”他轻声说道,“人生本无意义,但愿意赋予生命意义的人,我愿称他们为有意义。” “阿寄,你要给自己的人生赋予什么样的意义?” “抗争。”缪冬寄低着头慢慢叠着纸船,“与安逸抗争,与爱抗争,与命运抗争,只要抗争还在,生命便在向上生长。” 江季恒点了点头,继续低着头叠星星, 这工作说不上有趣,但有些人写得真诚,他们看着便不免有些感伤。 “这些纸演出结束之后怎么办呢?”黄卯叠着叠着忽然问。他看着手上的风车,那飞车竟然真的能转起来,轻盈漂亮,被黄卯拿着,像是一只蝴蝶。 众人闻言都不由沉默了一会,《潮汐》只演一场,不能像长期驻演的剧一样长期保留一个舞台。 第111章 那这纸花纸风车连同他们所包含的梦想爱情要怎么办呢?很多人将自己的真诚给予了他们,他们怎么能够做随意的处置呢? 缪冬寄看向商巍然:“巍然哥,你怎么打算的。” “最近旸城不是在建戏剧馆么?”商巍然说,“我回头把它们做成一些好看的形状,你拿去捐到戏剧馆吧。” 他们花不知命声势浩大胡作非为了这么久,也能配得上戏剧馆了。 他们没那么期待不朽,但情深不可负,能将那些人仅仅一瞬的真挚保留下来,听起来竟也是个非常美好的决定。 众人就这样围在一起折了一个星期的纸,总算是把舞台道具差不多搭好了。 所有人都去换衣服准备正式排练,缪冬寄则坐在门口看着房间里面发呆。 “让我们创造吧。”他轻声说,“创造可以拥有一切。” “你愣在这儿做什么?”商巍然没有看到人,抱着一堆东西出来找他,“来试造型。” “哦好。”缪冬寄站了起来。 “我来吧。”江季恒从试衣间探出来一个身子,他的衣服已经穿好了,就是没带面具。他这次的造型比起以往来更为现实平常,就像是个风格稍微张扬点的卫衣,但是带上新的面具和兜帽之后会显得格外以外冷酷可怕。 而缪冬寄的造型比他更离谱。 缪冬寄这次完全突破自己,要饰演一个古怪的,看起来廉价又让人眼花缭乱的异装癖。他终于不再光彩夺目,身上要塞很多让他臃肿的东西。 “行,你来吧。”商巍然把怀里面抱着的东西全都递给江季恒,然后转身回房间看剩下几个人的造型了。 江季恒稍稍整理了一下手里面慢慢的东西,然后抬头朝缪冬寄说:“过来啊。” 缪冬寄应了一声之后走过去,饶有兴致地研究江季恒手里面的这些东西。 “很厚。”江季恒看出来看得兴趣,捏了捏之后说道,“你回头在舞台上面应该会非常热。” “嗯。”缪冬寄点了点头,在舞台上表演本就不是一件能够物质上享受的事情,他对这还算有准备。只是他也很好奇自己穿上这些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他毕竟不是演员出身,尝试过的角色大多都与他本身有些相似,他才能更好地找到立足点去进行扮演。但是“任汐”这个角色与他非常不同,无论是成长经历还是生活环境,这是一个几乎与他截然不同的角色。 他很想要演好他,所以外形上的靠近是非常必要的适应过程。 缪冬寄和江季恒进了房间,江季恒开始给缪冬寄试衣服。 “我觉得任汐应该是自己一个人换衣服吧。”缪冬寄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忽然轻声说,“自己一个人,在镜子前面,慢慢把衣服全都换上。”所以他说,“把里面的衣服都穿好之后,外面我自己来。” “好。”江季恒点了点头,他正在给缪冬寄整理袖口处的衣服,手忍不住要轻轻摩挲几下缪冬寄手腕处的橄榄枝纹身。缪冬寄的纹身多而明显,之前几场戏也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手上也多戴手套。不过这场戏没有,缪冬寄的手型纤细,和整体的臃肿造型不搭,干脆就忽视了这一点,外面的衣服有着长长的袖子。 缪冬寄低头看着他整理衣服,轻声说:“如果你在戏里的角色,也会这样给任汐穿衣服的话,不管他最后离没离开,任汐大概都不会死了。” 所以我们与戏里的角色终究不同。 我们的爱也不一样。 第 103 章 大幕缓缓拉开的时候,舞台上面除了源源不断的涛声,只有一束顶光照射下来 任汐正站在灯光里,站在繁花盛放到糜烂的圆形舞台上,穿得夸张又廉价,身上也似有纸花攀附生长,就连身前的麦架也好似一支繁花盛开着的藤蔓。 他在海浪和大提琴的伴奏之中轻声开口。 “嘘, 你听。 听那仓惶, 越发高亢。” 江季恒扮演任汐曾经的爱人,他这时从侧台上场,灯光随着他的步伐变换流转,像是一池被坠落的繁花打乱的春水。 他站在任汐的正前方停下,侧对着曾经的爱人从延伸的藤蔓架子上拿了一杯酒,然后坐在椅子上品酒。 缪冬寄看着他唱出第一句话,然后依旧目视前方: “我再也认不出你…… 再不赞美爱情, 刚到达的风无恙, 忧郁的月多情, 那浪花如此坦荡, 一如既往, 粉身碎骨在一瞬的珍藏。” 郑遂扮演常来酒吧光顾的浪子,他快步进场,随手摘下一朵舞台的花来向任汐献吻,然后转身,对不可见的客人鞠躬献花。他总是在舞台上走来走去撩拨他感兴趣的人,还将纸花送给坐在那喝酒的江季恒。 江季恒没有接,却将装点在杯子上的那个纸风车递给了他。 郑遂接过来,却完全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着那个纸风车,慢慢走到缪冬寄身边的一个座位上坐下。 缪冬寄唱道: “你对谁献吻? 爱与思念都太荒唐, 害我大笑呛住了嗓。 用什么来装饰我的床, 一枝会睡去的海棠。” 黄卯这时仿佛携带着大量的星辰入场,他是个旅行者,背着沉重的背包,脚步却轻盈。任汐的舞台随着他的进入暗淡,发着光的镂空星星从天顶或侧台坠落在这片因他的进入变得澄碧的舞台。 缪冬寄唱: “在深夜走进一片海, 打捞那些遗失的繁星。 给衣服染上洗不掉的脏, 那便□□裸爱, 赤条条换一身伤。 有人说:星星。 有人喊:火,火。” 缪冬寄站在那里,剩下三个人在舞台上走来走去,他却始终未动,只有唱歌的嘴唇,只有眼泪,只有廉价的开始掉的妆。 灯光都暗下,如一开始那样,留一盏顶光倾泻下来照耀在他身上。 他最后唱: “我站在这里, 连同你们, 被淹没至搁浅。” 然后他伸手从怀里面拿出一只纸船,不动声色将已做好的隐线机关扣好,随着音乐声越来越低,纸船被隐线牵引着向前划去。 然后开场曲结束,灯光全部暗下。 缪冬寄在灯光暗下的那一刻便握着麦架跪倒在地上,手心被尖锐的纸张边缘划出一道红痕。还好这个舞台是要靠工作人员推下去的,不至于下一场戏灯亮起来的时候还让缪冬寄留在台上。 这个角色如他所说般绝望,所以不能给黄卯演,而他自己站在这里,承载着“任汐”这个角色的全部悲伤,但没学会他那样的洒脱,那种悲伤实在太臃肿了,刹那间便能压垮他。 还好任汐的戏份稍过一段时间才有,缪冬寄可以呆在后台再调整一会儿情绪。 同样没有戏份的江季恒也待在后台,找了助理帮缪冬寄给手心划的口子消毒,但因为要继续演出所以并没有包扎。 这是旅途的最后一场戏,这时他们才发现这场戏实在太难熬。 这场戏不仅仅承载了一场戏的重量,还有他们这段时间来经历的全部事情。江季恒开场的时候完全不敢看向任汐一眼,任汐让他想起当时泡在浴缸里面的缪冬寄自己,那般绝望,那般令人绝望。 但等到这场戏结束,他们又该继续往前走。 《潮汐》里面说:“人生广阔,走一步算一步。” 他们所有人,都在这样往前走罢了。 江季恒怕影响他状态,并没有说话,只是站在缪冬寄的身边,伸手轻轻揉了下他蓬乱的黑色假发。 缪冬寄摘了面具看他,妆已经花得没法看了,眼睛却因为哭过而显得更亮。 “加油,江老师。”他轻声说,“我们要看到大海了。” 我们要看到大海了,我们要找到答案了。 两个小时之后,演出终于接近尾声。 四个人坐在舞台边上看着“远方”,似乎观众席所在的地方真的就是遥遥无际的大海。他们叽叽喳喳吵吵嚷嚷,之后又忽然一同看着大海沉默。 只剩下海浪的声音,从剧院的四周环绕着传来。 黄卯先摘下了自己的面具,然后是郑遂、江季恒和缪冬寄。 缪冬寄的样子最搞笑,因为脸上的妆已经因为两个小时的泪和汗,彻底花成了一个只有黑色染料的调色盘。身形也臃肿不堪,衣服奇异古怪。 但现场的众人还是认出了他。 他们在几乎要控制不住的剧院舞台上站了起来,拉着彼此的手一同鞠了一躬,然后返场音乐响起,四人一同诵读谢幕的诗歌。 “还有位惊才绝艳的大导演曾说,人生中一定要费尽心思去看一次大海。” 众人一起在台下哄笑起来,台上的四人也相视一笑:“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看到海为你写好的答案。” 第112章 缪冬寄笑着问身边的三个人:“那你们看到了吗?” 黄卯首先踏出了一步:“此间浩瀚,掷我迎空,又拥我入怀。于存在便是狰狞之地,只有疑难正方兴未艾。你说做惯了沉默的瞎子,却教我忍耐永眠的香甜。因为无论如何,未来都值得期待。” 然后是郑遂:“世界是一座暧昧的荒冢,为每个人施戴虚假的贞淑。苦月亮倾泻的月光使我昏暗仓惶,洗净那薄情的柳花假象。迈向更深的愿望——愿你的梦中有熠熠的星光。” 接着江季恒站出来,却并没有松开握着缪冬寄的手:“有人曾想溺死在海浪之中,有人臆想将鱼在天空中困囚。而当我们牵起彼此的手,爱是我们共同的船只,使你我都得救。爱是我平生唯一可掌握之物。却又像潮汐那样,从不喑哑地对月亮说话。” 江季恒只顾看着缪冬寄,而全场也被这直接坦然的表白惊得说不出话来。完全没有想到,比江季恒更坦然的是缪导本人。 缪冬寄自己也站出一步,与江季恒并肩而立:“把生命给舞台,把爱给江季恒。”他们在全场的哗然之中看向对方,“正如莎士比亚的诗魂在世间暴晒,我因爱你而生且丰饶茂盛。” 缪冬寄重新看向观众席,这片他从未幻象期待却美得令他几欲流泪的风景。他们在此刻都相信,未来真的让人期待。 缪冬寄看着观众席,看着他心中的大海,说出了谢幕的最后一句话。 “这纷纷,枯朽仍在,万物盛开。” 番外 《潮汐》公演当晚,全网不出意外地全都炸了。 随后黄卯便在花不知命旅行官博上发出了演职名单。 《纤细的脊柱》:主演——mimi:缪冬寄、鸟嘴医生:江季恒、鹿女:黄卯 助演——花不解乐团:惊觉乐队 《私人月亮》:主演——mimi:缪冬寄、鸟嘴医生:江季恒、鹿女:黄卯、艾芙世:郑遂 助演——盲人佐助:萧海海、犀牛图拉:林光霁 《天漏》:主演——同上 助演——编剧:对花啜茶、灯光摄影指导:柳阙 《潮汐》:主演——同上 助演——舞台总监:商巍然, 特别鸣谢:各大剧院,各名其它话剧主创,各位观众。 潮汐望月脊连天,花不知命分外娇。 晚上关于“花不知命”的讨论越来越多,但是对于花不知命众人来说,旅途已经结束,他们如大梦一场后醒来,要继续去走自己的道路。 商巍然如梦似幻地看完了这场演出,当晚就要飞往另一个城市准备第二天的会议,他离开时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剧院门口放了一束花,一如当年看完缪冬寄的毕业大戏那样。 郑遂和黄卯选择了继续旅行一段时间,他们在酽城的海中顶着圆月相吻,那私人月亮会让他们走的路必不黯淡无光。 江季恒缪冬寄回了印艺,重新拥有了他们亲爱的妙可松花,以及那有着昏黄灯光的温暖阁楼。 不久后他们又养了一条边牧,才几个月年纪,比松花妙可海参三个加在一起都要聪明,大名keep.app,简称keep,小名可普。 听了这个名字大体就能知道他在这个家中的定位,缪冬寄每天都负责被他溜,每天早起然后出门狂奔慢跑三公里以上,骨骼肌指数、肺活量、连同饭量都直线上升。 江季恒每天早上起床之后便去厨房做饭,然后便能听见keep不慌不忙敲了敲门。他便连忙过去开门,把蔫了吧唧的缪冬寄捞进怀里。keep也咬着牵引绳把自己送回宠物房里面喝水吃东西补充能量。 然后两个人就一起吃完早饭,江季恒出门溜松花,缪冬寄在家里面给妙可梳毛按摩,在加下来就是两个人各自一天的工作。 江季恒现已回归印艺,但除了教学工作以外依旧把许多精力依然放在商业上,尤其是商业工作的地域性扩张。 印艺这边打算来年在旸城设立分校,他已经申请领队戏剧学院前去开荒拓土。 之后他的工作重心变正巧可以直接放在旸城。 而缪冬寄正在进行音乐剧的剧本创作,在音乐文学方向,艺校研究和教学水平皆在国内名列前茅。他可以接着留在印艺的这段时间进行专业知识的系统学习与补充,对他的音乐剧剧本创作还是大有好处的。 待到剧本工作进行完,他也同样会前往旸城,在工作坊和剧院之中正式兑换当时对林光霁的承诺——帮他搞国内的原创音乐剧。 《残霜天》最近也如愿入围了风华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入围当天便在全世界再次掀起了一阵“缪冬寄讨论热”,连同最近刚刚公开发布的几部话剧官摄也被拿出来讨论,这群非常有趣的人一跃而起成风云,在每个人心上都落下一片雨。 上次《广寒月》入围到获奖,缪冬寄始终都未曾现身风华电影节。但这次缪冬寄承诺与《残霜天》的主创一同前往廖城,参加电影的首映和最后的颁奖典礼。 获不获奖倒在其次,只是江美术指导想和缪导出去玩太久了。 一月之后,风华电影节终于在万众期盼之下到来了。缪冬寄江季恒等人也总算踏上了廖国的土地,在主办方的安排之下先玩了几天,接受了几个采访,然后终于到了《残霜天》首映当天。 缪冬寄那天状态很好,领着整个剧组一起走红毯。江季恒如愿给缪导设计了一身带领结的西装,站在身侧看他时都觉得格外漂亮。 电影尚未首映,两个年轻的小演员名不见经传,柳阙花途郑遂已经是风华老人了,现场媒体几乎是逮着缪冬寄和江季恒——尤其是缪冬寄一顿猛拍。 缪冬寄无疑是电影届的宠儿,一部《广寒月》便能使其声名鹊起,前段时间不仅高调出柜,时过一年竟然就能带着第二部电影作品卷土重来。虽然各类媒体还是唱衰的比较多,但是影片未曾公映,一切的猜测都是徒劳。 所以所有人都在关注这一刻,看《残霜天》或缪冬寄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红毯完之后便是《残霜天》的首映。 缪冬寄带着江季恒柳阙花途郑遂,林歇沈颂两个小演员,以及其他一些重要的主创人员进入首映厅,在全场的鼓掌声和咔嚓咔嚓的拍摄声之中鞠躬和落座,浩浩荡荡做了一大排人。 他们虽然早已看过成片,但是那种感觉毕竟同这几千人观看的大首映太不一样了,两个小演员本来是今天最为紧张的人,看到后来却什么都忘了,他们看着屏幕之中的自己或哭或笑,仿佛被影像之中的自己烫伤的同时被抚慰。 待到电影结束,他们被缪导和柳阙从两边拉起,才在恍惚之间发现,全场都在看着或望着他们,正在为他们鼓掌。 缪冬寄也四下一看,那么多人都在看向他的眼睛,他的视线不断在空中被交错。 他们今天坐在观影席的最中央,四周亦是非常强大的剧组主创们,每一个人的面孔都熟悉,每一个人的姓名都熟知。 他就这样在这样的人群中央接受鼓掌,茫然地点头和说着谢谢,觉得今晚的一切都像是在梦中一般瑰丽又荒唐。他并不比那两个小演员更适应现在的注视和掌声。 他在茫然之中转头,看见江季恒也在看着他鼓掌。 他们在彼此的眼中看见彼此,看见那熠熠的星光。 看见那纤细的脊柱攀出肌肤而向对方生长,最终连在一起,变得坚固而茁壮。 …… 首映结束之后的《残霜天》剧组比起之前过得更为繁忙了,一个接一个的采访、拍摄和酒会。 缪冬寄已经推掉了很多,但是行程依旧还是满满当当。 “谢谢keep。”缪冬寄这天刚离开采访,同江季恒一起和两个小演员汇合,前去参加今晚的酒会,“谢谢keep给我做的节前特训。” 江季恒正在给他摁腰,闻言笑了笑:“回头再让妙可给你踩踩背?” 缪冬寄点了点头:“这个服务可以有。” 他们俩这边还算比较轻松,那俩孩子就不太行了。 他们两个还在学着如何做一个成熟点的演员,这两天遇到的大神都太多了,一个个眉眼顾盼生辉姿态从容优雅,他俩内心充满向往又自卑得要命,在这群大佬之中难免露怯。 大概是习惯使然,林歇和沈颂小演员在写了车之后,都凑到了江季恒面前问他们的造型有没有问题。 问题自然是没有的,林歇小演员的西装昂贵得体,沈颂小演员小小年纪第一次红毯不仅没翻车甚至还算得上是大放异彩,队里面有个审美在线的美术指导就是干事方便。 江季恒顺手给他们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拍了拍他们的手臂:“去吧。”他笑着说,“想要走明星、大演员或者国际性的道路,最大最广的人脉大概都在这里了。” “别慌。”江季恒也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我们期待的合作都是双向的,当年林光霁在酒会上永远怂得只会呆在角落里面喝酒,还不是依然有大佬愿意找他。” 第113章 “对,这就是底气。”江季恒笑,“而且我们在这呢。” 被这两个人成功鼓舞的两位小演员雄赳赳气昂昂地就去了。 “那我们家大导演呢?”江季恒笑着问缪冬寄。 小缪导四下一望,一锤定音:“先找东西吃。” 于是他们就随便把自己塞进了一个可以看见两个小演员的地方,开始往肚子里塞东西。但《残霜天》的确是今年的热门,过来打招呼的定然不会少。 缪冬寄握完一名知名电影制作人的手,那人笑着:“缪导对明天的颁奖有信心吗?” 《残霜天》入围了凤华奖主竞赛单元的风华奖——最佳影片,以及最佳导演,最佳女演员,最佳剧本,最佳艺术指导。 入围的奖项是不少,但要说起最后的获奖,缪冬寄实在没怎么想过。他这些天也不断参加其他主竞赛单元的电影首映,和他们一比更难分出什么胜负高下。 他闻言如实摇了摇头,然后说:“大家都很优秀。” 这副宛若小学生答题地样子倒是把制作人看笑了,他忽又想起国内对缪冬寄的许多传言,诚恳问道:“缪导以后还会拍电影吧?” “会的。”缪冬寄点了点头,这次来风华这边参与评审,让他总算是稍稍融入了这个圈子,他想起电影,不在是以往那样的自我探索工具。当他站在首映席上,无论是接受他人的鼓掌还是为别人鼓掌,深深的震撼和感动都填满他的心脏。 他以后应该还是会继续拍片子的,他这样想。 第二天最后的颁奖礼终于到来了,缪冬寄照旧带着两个小演员走了红毯,这次沈颂小演员获得了提名,整个人紧张地要命,上台阶的时候差点被裙子绊倒,林歇小演员连忙跑到后面帮他提裙子。缪冬寄往旁边看了一眼后笑了下,稍微放慢了两部,等江季恒走到他身边。 “别紧张。”江季恒说完之后就笑了,“但你紧张了吗?” “有点,因为拿到奖了大家都会很开心,但是我没有准备演讲词。”他轻声说,“我连英语都不会说。如果真的拿了风华奖或者最佳导演,我可能会上去胡说八道。” “那就胡说八道吧,没有关系。”江季恒笑,“我们全世界都会听你的胡说八道。” “要是拿了最佳艺术指导呢?你会上去说什么?” 江季恒回答:“作为上次的回报,我会对着全世界说:sweet love you, precious, i disdained the situation with regard emperors swap。” 缪冬寄忍不住笑了一下:“你知道吗,他们都说你恋爱脑。” “如果我有你这样的才华,就不会用莎士比亚的句子了。”江季恒说,“歌颂爱情才不令我羞耻。” 他们一同走进颁奖礼堂,在众人的掌声之中往自己的座位中走去,他们并肩坐在一起,一切繁华皆过眼,缪冬寄握上了江季恒的手。 “what’s past is prologue.”他说,“凡是过去,皆为序章。让我们在这蠢人的大戏台上放声大笑吧,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