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兄折娶》 第1章 [古装迷情] 《继兄折娶》作者:雪玫【完結】 本书简介: 【高岭之花假正经继兄x娇憨灵动小太阳继妹//正文完,番外ing~】 沈幼宜幼时随二嫁的母亲入了镇国公府,此后她有了继兄,郎艳独绝的世子崔络。 继兄不苟言笑,冷淡疏离,沈幼宜有些怕他。 直到自己受人欺凌,继兄替她撑腰,她才知他面冷心善。 继兄对她好,沈幼宜便大着胆子亲近他。 朝夕相处,兄妹间感情甚笃。 及笄之年,继兄忽地冷淡下来,沈幼宜心中酸涩,宽慰自己:他们毕竟不是亲生,是得避嫌。 此后她懂事地远着继兄,却见他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 待他成了尊贵的太子殿下,她更是敬而远之,不敢高攀。 与郎君相看那日,他失了君子风度。 沈幼宜受够了,直接挑明:我的事,与殿下无关。 继兄霎时黑了脸,往后行事愈发逾矩。 他看向她的眼神,让沈幼宜又惊又怕,心里起了个荒谬的念头,他不会……喜欢我吧? 宴席后装睡,一个轻柔的吻落到了她额上,沈幼宜锦被下的手攥紧了几分,她以为自己掩盖的很好。 耳畔却忽地响起一声闷笑:醒了? 沈幼宜: ……好想晕死过去!!! · 崔络天性凉薄,性情寡淡,府上的妹妹都对他望而生畏。 唯独继妹因着几次无足轻重的善意,喜欢亲近他。 崔络面上不显,心里头却拿她当亲妹妹疼。 一晃经年,继妹出落的婷婷玉立,琼花玉貌,叫他不敢多看。 不知何时起,那份兄妹情渐渐变了味。 崔络及时止损,有意避着继妹。 如他所愿,继妹待他日渐冷淡。 崔络压下心中苦涩,如此便好,往后他还是她心中光风霁月的好兄长。 直到撞见继妹相看婚事,少男少女言笑晏晏,过分般配。 强压在心底的妒意疯狂滋长,崔络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再是她兄长 这辈子亦不会再放手。 阅读指南: 1、男女主无血缘关系,恋爱时已解除兄妹关系 2、年上双处双洁,年龄差10岁 3、架空免考据 4、男主前期淡人,后期一整个大破防,男主凭本事让哥哥变老公~ 5、纯感情流,日常风日常风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甜文 成长 高岭之花 主角视角 沈幼宜 崔络 一句话简介:我不愿只做你兄长 立意:善待他人,终将福泽己身 第1章 回城 老太君,世子的马快过拐角了…… 三伏天一过,天气渐渐转凉。入了秋的卯时初,半空中悬挂着的微弱星月尚未完全隐去,与地平线上初升的曦光交织一体。 镇国公府崔家的仆婢们已经摸黑起了身,去厨房开火烧水,忙活主人家的早膳。今儿是国公府世子爷崔络从外地赴任归家的好日子,国公夫人早早便吩咐下来,今儿的吃食要做的更用心些,三房人都要去崔老太君屋里用。 待厨房的人准备的差不多了,一貌美女婢带着两个婢子抬了热水,进去内室的净房,往浴桶里兑温的,好方便自家五娘子醒来沐浴熏香。 她方掀开床幔,还未叫人,就见女郎睡眼惺忪的揉揉眼睛,看样子已是醒了。 “五娘今儿怎么醒得这么早?是婢子们不小心,吵到您了吗?” 沈幼宜直起身,撑开双臂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不关你们的事,是我睡不着了。” 素莲听了,见她精气神尚可,不像是睡不够的,这才有心思打趣道:“定是世子爷要回来了,五娘这才高兴的觉也不睡了。” 她话音刚落,其余两个婢子也跟着捂嘴偷笑。沈幼宜娇娇瞪了过去,哼了哼道:“才不是。你们三个贫嘴的,也不知道去外头跟谁学坏了?” 挨了自家五娘子一眼刀,素莲仍是笑眯眯的,看破不说破,给女郎留点面子,伺候她下床沐浴。 女郎就是脸皮薄,禁不起逗。自打从国公爷那里知道世子爷要调回长安,五娘整天就傻乐。更是从世子月前启程后,就一天天掰着指头过日子,好不容易盼到了今儿,心里头哪能不高兴? 说来也怪,她们五娘不过是世子爷的继妹,只在幼年时跟尚未离府的世子相处了短短两年,也不知道她小小的人儿怎么就一直把这份兄妹情记在了心里,竟比府上其他几位娘子都要惦念着在外的兄长。 素莲摇摇头,收回思绪舀了瓢花瓣水,一心一意伺候起主子来。半阖着双眼的沈幼宜靠在浴桶边上,倏地低呼出声,把素莲吓了一跳。 她连忙移开自己的手,急慌慌开口道:“是婢子不好,手上没个轻重,弄疼您了。” 沈幼宜深呼吸了一口气,缓了会儿才道:“不干你的事,阿娘说它最近在发育,稍微碰碰就疼,叫我忍几天,过些时日就好了。” 素莲低低嗯了声,手上的动作愈发小心,眼神却不受控制的飘到了沈幼宜那桃子大小的白嫩浑圆前。十三岁的女郎,年前个子便如抽条般蹭蹭往上长,身材匀称纤细,别的地方也发育的好,不比上头几个姐姐差。 此时她全身的肌肤都泛着淡淡的粉色,不知是由于方才提到了女儿家的私密话题羞的,还是水珠子蒸的。半湿的长发披落在肩头,巴掌大的小脸粉粉嫩嫩,如出水芙蓉,小小年纪就已有了倾城之色。 从净室出来,穿好里衣,轮到外头的衣裙时沈幼宜泛了愁。继兄归家,按理说是要穿的喜庆些,可若真那么穿了,岂不是明晃晃把自己的心思告诉全家人了?见了家里的几个姐姐,更是免不了被取笑一番,毕竟她只是个继妹,比不得他们是亲的。 思量半天,她对素莲道:“把我那身青色的襦裙拿过来吧,今儿再梳个好看的发髻。” 青色既没有红色显眼,颜色又鲜亮,特别适合她这个年岁的女郎,正正好。大好的日子,她总想打扮的好看些,就是不知道五年未见,兄长还能认出她如今的模样吗? 梳洗过后,沈幼宜望着铜镜里的自己,这才满意的带着素莲去母亲和继父所住的听雨轩请安。外间不见母亲的身影,大概还在内室上妆,只有继父崔临坐在上头的主位上,刚过不惑之年的他气势甚严,不怒自威。 不过沈幼宜却丁点儿都不怕他,笑着行礼,甜甜喊了声阿爹,直惹得上方的男人朗声大笑。他故作威严,崩着脸逗她:“阿宜今儿起这么早,看来果真是想你兄长了。” 小时候她懒床颇多,弄的府上人尽皆知。沈幼宜的脸刷的红了,气鼓鼓的别过去:“父亲总是喜欢逗我,小心待会儿我跟阿娘告状。” “矫情。”身侧传来一道低低的嘲讽,声音小的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沈幼宜抬眸,这才将注意力放在了早她过来的三姐姐崔雪妍身上。 她今穿了身粉色的襦裙,明眼可见的也比以往打扮的靓丽。她乃继父的侍妾王氏所出,只不过王氏在六年前不知犯了什么错,惹得继父震怒,将她撵到了庄子上思过,此后再没提过接她回来。 在一般的勋贵人家,侍妾犯了大错,将人捆了拉出去发卖也是有的,只王氏不是普通的妾,当年是以贵妾之礼入的崔府。她是继父原配发妻的庶妹,亦出自太原王氏。为了保全两家颜面,这才对王氏从轻发落。 只那以后,本就对她不喜的崔雪妍愈发对自己横眉冷对。沈幼宜为了不让继父难做,一般都将她的冷嘲热讽当作耳旁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所幸不是什么大事。 她皮笑肉不笑的看了过去,没有理她,只安静的等母亲出来。约摸着不到一刻钟,见到了母亲陈清芷的人。沈幼宜刚想问问亲弟弟,就见幼弟的乳母牵着他进来问安了。 六岁的小男娃,白白嫩嫩的胖脸蛋儿,别提多好捏了,沈幼宜立马伸手揉了一把,惹得小小的崔明忱故作大人的说阿姐坏,逗的一旁的崔临和陈清芷看着姐弟俩笑。 一家子拾掇好,齐整的往崔老太君的寿安堂去,跟在身侧的崔雪妍眼眸幽暗,又是嫉妒又是不甘,明明她才是父亲亲生的,可现下她却跟个外人似的。 崔老太君上了年纪,整日里就爱吃斋念佛,住的院落更是僻静。她早已免了晚辈们的晨昏定省,只定下了初一十五过来请安的规矩,像今儿这般热闹,也是许久不见了。 沈幼宜一家来的不早也不晚,跟二房和三房的人恰好碰了个头。崔临身为国公爷,领着众人给崔老太君问安,接着兄弟妯娌姊妹们间又互相行了番虚礼,这才一一落座。 甭管众人心里有什么小心思,一家子面上都和和气气的,做足了功夫。老人家最爱多子多福,家族繁荣昌盛。坐在上方罗汉榻上的崔老太君,见这一派和睦的景象,笑的愈发平易近人,对身边的仆妇道:“人都齐了,吩咐厨房的人摆饭罢。” 第2章 语落,她忽地叹了口气,神色也不如方才舒畅,众人不明所以。沈幼宜笑了笑:“祖母定是想兄长了吧。您别急,兄长那么孝顺,知道您想他,定也是归心似箭,今儿一定能赶回来的。” 屋子里的人这才恍然大悟,自打世子崔络向陛下自请去外地赴任历练后,年年类似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崔老太君总是要伤感一番。那是她的长子嫡孙,小小年纪就没了生母,她打心眼里最疼他。 孙女的话妥帖到了崔老太君心里,方才那点子伤感立马散了。她招招手叫沈幼宜过去身边,将人搂到怀里,这才重新笑着对众人道:“瞧瞧,咱们家五娘子的小嘴甜到了我老婆子心上,定是来的时候偷偷抹蜜了。” 众人跟着又是一番笑,二房和三房的妯娌俩同时瞪了自家女儿一眼,暗骂她们不争气,崔家正经的嫡孙女反倒不如一个寡妇大嫂带过来的女儿讨老人家欢心。 府上人热热闹闹吃了顿团圆饭,崔老太君乏了,遣了晚辈们离去。 今儿不是休沐日,沈幼宜兄弟姊妹几个还得去族学上课,三房的两位郎君年岁十九,早在国子监上了五年学了。剩下府上最小的郎君就是沈幼宜的亲弟,去年年初继父就新聘了夫子给他启蒙。 女学这边就不同,热闹多了。除了两年前三房的庶长女嫁了出去,其他四位娘子尚在闺阁之中,凡是没议亲的女郎都得来族学里跟着女官学规矩。 陆白两位女官是从宫里退出来的,崔家特意请了她们教导女郎们规矩礼仪。两人一个比一个严厉,沈幼宜姐妹四个过去时,陆女官已经在台上等着了。 今儿的内容仍旧没什么新意,讲的还是女德女戒之类。沈幼宜看似挺直脊背在用心听讲,实则早已走了神,在想继兄何时归家。待终于熬完这堂课,二房的四姐姐崔雪珠立马坐到了她身旁。 只见她鬼鬼祟祟的左看右看,待陆女官的身影彻底走远了,这才偷摸着从怀里掏出两包糕点,低声问道:“五妹妹,我母亲小厨房里新做的玫瑰糕,你要不要尝尝?” “四姐姐方才没吃饱吗?”沈幼宜掩唇反问。 崔雪珠摸了摸肚子,一脸幽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爱吃了。可每次去祖母那边用饭,母亲总是提前三令五申叫我用个七分饱,就怕我在众人面前失了礼数。还好我机灵,叫婢子给我偷装了糕点。” 沈幼宜捂嘴偷笑,摇摇头道:“我不饿,四姐姐自己吃吧。” 两人正说着话,身侧突然传来一声冷笑:“就知道吃,你是猪吗?要是叫陆女官知道,你又把零嘴带到学堂来,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刚咽下一口糕点的崔雪珠听了,气的转过头去,含糊不清道:“有本事你就去说啊,当姐姐的要告妹妹的状,叫外头人知道了,看你还有什么好名声?” 崔雪妍被这话噎了个彻底,不服气的哼了哼。她就是看不惯崔雪珠跟沈幼宜成日里厮混在一起的那副样子,这两人,一个是庶子二叔的女儿,一个是寡妇继母带来的拖油瓶。 再反观自己,虽是庶出,可父亲乃一品国公爷,生母出自太原王氏,是以崔雪妍从来不觉得自己庶女的身份低人一等,可偏偏不如她们过的舒心,她心里能平衡吗? “好了,都是自家姐妹,小心伤了和气。”见气氛有些凝固,三房的崔雪莹笑着出来打圆场。 她在崔家女郎中排行第二,沈幼宜三人都要叫她一声二姐姐。她素来有贤名,端方持重,在府上也是不争不抢,一直让着下头三个妹妹。她开了口,崔雪妍低声哼了哼,转身回到自己座位上。 一上午就这么如常平平淡淡过去了,晌午快要用饭时,还没有接到崔络的信。直到过了申时,崔络的贴身仆从风尘仆仆的入了府,见了崔老太君直跪下磕头道:“老太君,世子先去宫里向陛下述职了,他怕您老人家等着急,特叫我回来传信,世子约摸着半个时辰能出宫。” 崔老太君一连说了三个好,又转身对仆妇道:“告诉厨房的人,世子爱吃的菜,再多加几道。” “哎”仆妇欢欢喜喜应下。 角落里的沈幼宜又是高兴又是担忧。高兴的是终于能见到继兄了,担忧的是怕他早忘了自己这个便宜妹妹。她小时候跟着母亲初入府时,胆子比兔子还小,性子又腼腆不爱说话。生怕说错做错什么,给母亲惹了麻烦,叫她们母女俩在国公府不好过。 那个时候,继兄虽然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可却会安慰她,让她把国公府当家。也会在四姐姐崔雪珠初次取笑逗乐她时,替她撑腰。更会从国子监回来的路上,给她买她最爱的甜品吃。 是以府上的兄弟姊妹都怕他这个冷面大哥,沈幼宜虽有时心里也有些发怵,可更多时候是喜欢这位面容俊朗的继兄的。 崔老太君念孙心切,竟不顾自身身份,要去正门口等人。方从官署下值的崔临三兄弟,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又赶着跟了过去。总不能母亲在外头站着,当儿子的好好坐在里面。 约摸着等了有一刻钟,崔府的仆从欢喜的跑回来传信,喊道:“老太君,世子的马快过拐角了。” 就在他喘气间,果真有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接着一匹高大的黑马出现在众人眼前,世子崔络手握缰绳,轻轻一拉,黑马的两只前蹄高高扬起。 他利落的翻身下马,扑通一声跪在崔老太君面前:“孙儿不孝,叫祖母忧心了。” 第2章 兄长 长大了 崔老太君老泪纵横,颤抖着手指去扶崔络,哽咽道:“好好,祖母的好孩子,快起来。” 她被仆妇搀着,仰头细细将崔络看了一圈,又忍不住落泪:“瘦了,也黑了。回来便好,叫厨房的人多给你补补。” 一早便听说嫡孙赴任的随州地广人稀,物资匮乏,见人瘦成这样,崔老太君哪还能不信,心里又是一阵心疼。 长辈们在前头你一句我一句的关心问候,沈幼宜溜到一侧,垫起脚尖偷偷看崔络。方才被大人们挡着,她什么都没看到,只听见了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跟以前一样好听。 继兄较他离家时,身形更加伟岸挺拔,一身简单的黑色衣袍 ,衬的他肩膀宽阔,腰身劲瘦。身上褪去了文人的清润,尽显武将的凌厉之风。 正在跟长辈们说话的崔络忽地察觉出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他掀起眼睑,就见一妙龄女郎撅着嘴巴,带点婴儿肥的脸蛋白里透红,眼睛清澈明亮,透着股娇憨。 崔络顿了几秒,随即神色恢复如常。猛然跟继兄的视线对了个正着,他侧脸冷硬,眼神锋锐,沈幼宜倏地一哆嗦,彻底傻了眼。这样的继兄,叫人不寒而栗,她有些不敢上前说话了。 陈清芷见自己女儿呆呆的,不禁好笑,一把拉过她调侃道:“念叨了你兄长数日,怎么如今人回来了,反倒害羞不敢叫人?” “我……我……”沈幼宜支支吾吾了片刻,脸色涨得通红。接着才扭捏上前,飞速抬头看了他一眼,怯生生道:“兄长安好。” “嗯”,上方传来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长大了。” 简单疏离的一句话,再没有说什么。沈幼宜眸色黯淡,欢喜了几日的心情忽地低落下来,兄长不会忘了她吧? 众人在门口叙了阵旧,这才乌泱泱往回走。紧接着宫里的内侍监就带着赏赐来宣旨了。崔络起初是在随州下头一个县城做县令的,三年考核一过,皇帝又封了他任随州刺史。随州乃下等州,一把手是朝廷的从四品官。 如今他被皇帝召回长安,任大理寺少卿,又许他三天修整时间,过后再上朝入职。崔府众人脸上喜气洋洋,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家世子爷前途不可限量,况且他还那么年轻。 接了圣旨,又把内侍监一行人送走。崔络一路上风尘仆仆,他又素来爱洁,拱手对崔老太君道:“容孙儿先去清洗一番,待会儿再来拜见祖母。” 崔老太君拍了拍他的手,笑的愈发慈祥:“去吧。家里备好了晚宴,晚上给你接风洗尘。” 待他人走远了,崔雪珠用胳膊肘轻轻推了推沈幼宜,心有余悸道:“五妹妹,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大哥更难叫人亲近了。怎么样,总算盼着大哥回来了,你这下还跟以前一样喜欢他吗?” 沈幼宜没精打采的,跟上午的鲜活灵动不同,她现在整个人就如同蔫了的枯花。还没开口说话,讨人厌的崔雪妍又过来冷嘲热讽了。 “呵,到底是个外姓女,真把自己当兄长的亲妹妹了?看方才兄长的样子,也没有多给你一个眼神,怕不是早不记得你这个人了。某些人要是有自知之明,就不要像小时候一样没脸没皮,巴巴的黏着兄长。” 明明算起来,她才是跟兄长有血缘关系的那个。 沈幼宜心情不好,难得怼了崔雪妍一句:“也没见兄长多给你一个眼神。” 跟着母亲她们去寿安堂的路上,沈幼宜找了个更衣的借口,悄悄溜回了自己的妙心居。她住的院落跟继兄的清雅苑相当于只隔了一堵厚墙,只要穿过一道弧形石拱门,很快就到了。 第3章 偌大的院子冷冷清清,继兄未离家时,身边也只有两个贴身仆从伺候。他走后,祖母时常叫人过来打扫,更是在数日前,派了四个婢子过来。 只是今日一见,沈幼宜才知这几个婢子都花容月貌,各有秋千。三人闲着在院里做女工,见了她要起身问好,沈幼宜食指轻轻放在嘴巴上,示意她们不要出声,低声问道:“兄长在屋里吗?” 其中一人点了点头道:“世子在内室沐浴,现下怕是不方便,五娘子要不待会儿再过来。” 沈幼宜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摇摇头:“我知道。我在门外等兄长。” 只是她刚到门口,里面就急匆匆跑出一个女婢,面色红润,似含羞带怯。沈幼宜抿了抿唇,心情更差了。她不是小孩子,已经知道祖母送几个姿色上佳的婢子过来是何意。 毕竟听说三房的两位堂兄,前两年三叔母就给房里安排了通房。只不过万万没想到继兄竟也这么急色,沈幼宜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何滋味,只觉得心中继兄高大伟岸的形象塌了一角。 脑海中正胡思乱想着,里头突然传来一阵动静,她趴在门缝边上偷看,只窥到了继兄挺直的背影,他应是刚清洗完,此时披散着长发,发梢还滴落着尚未控干的水珠。 “谁?”向来警惕的崔络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出了异样,他转身蹙着眉头,莫不是方才那婢子还没走? 猛地被他冷冰冰的声音吓到,沈幼宜手一抖,屋门吱得一声被推开了。偷看被抓包,她闭上眼睛,噪得脸上一片通红,真想挖个地缝钻进去。 面前的女郎头垂得低低的,一副心虚又认错的模样,崔络本凌厉的神色舒展下来,问道:“怎得鬼鬼祟祟躲在门口?” 这副熟悉的口吻叫沈幼宜回想到了初入府时,有一次她被来国公府做客的夫人带来的女郎挤兑,却不敢跟母亲说,只委屈的蹲在后花园的假山洞口偷哭。 那时继兄不知何时到了她身边,递给她张手帕,温和问道:“做甚躲在这里偷哭?” 沈幼宜倏地红了眼眶,豆大的泪珠子说掉就掉。崔络怔住一瞬,太阳穴隐隐作痛,他低叹一声:“都长大了,如何还跟以前一样爱哭?” 听见继兄这话,沈幼宜难以置信的抬起了头,呆呆愣愣的。接着她吸了吸鼻子,又垂眸盯向地面:“方才在门外,我还以为兄长已经不记得我了。” 女郎抽抽噎噎,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语气中似带着些委屈。崔络舒了舒眉目,声音清冽低沉:“没有。”继妹虽然较小时候变化颇大,长成了大姑娘。可眉眼间仍能看出以前的影子,尤其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单纯明亮,一如既往。 不用他解释,沈幼宜也明白过来自己误会了继兄。也是,方才那么多人,哪里适合闲聊。再说了,继兄本就不是多话的人。 闹了个大笑话,又跑到继兄这边哭了半天,沈幼宜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太丢人了。想到继兄可能会为此厌了她,胸口霎时闷闷的,正惴惴不安着乱想一通,头顶又传来继兄的声音:“怎么?方才不是胆子还很大吗?” 沈幼宜缓缓抬眸,只见继兄神色平静,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她顿时也不哭了,用袖口擦了擦眼泪,尴尬的别过脸去。 “世子”屋门口突然传来崔络贴身仆从高竹的声音,打破了屋里继兄妹俩的沉静。他走近,见沈幼宜也在,只好奇了一瞬间,随即给她行了个礼,接着又看向自家主子:“老太君那里传话说,晚膳都备好了,只等您过去就能开宴。” “嗯”崔络应了声,又看向沈幼宜道:“叫婢子给你打盆水洗脸,收拾好一起过去。” 高竹这才注意到沈幼宜哭花的脸,心中一惊,莫不是世子爷将五娘子骂哭了?可莫说世子爷不是这样的人,就算是。府上的几位娘子,依他看,也就这位五娘子能得世子爷几分看重。 想了半天没个头绪,高竹干脆不想了,一心一意伺候起世子爷来。待崔络重新整理好仪容后,出去就见沈幼宜乖巧的坐在院子里等他。 两人到寿安堂时,已算来得迟了。崔络被三房的两位堂弟叫走,沈幼宜则去了母亲身边。陈清芷一脸焦急,见了她道:“阿宜去哪里乱跑了?素莲说找不到你人,母亲正忧心着说再派几个人去寻你。” 沈幼宜一脸心虚,眨了眨眼,拉着陈清芷的衣袖撒娇,如实道:“好久没见兄长,就去他院里说了会儿话。” 陈清芷盯着女儿看了会儿,佯装生气道:“好啊,依阿娘看,如今你兄长在你心里排第一了,我这个亲娘都比不过。” “谁说的,我最最喜欢阿娘了。”沈幼宜挽着母亲的手臂晃来晃去,直把陈清芷缠得又笑出声来。 她嘴上埋怨,实则心中对女儿跟继子的亲近,乐见其成。 女儿是跟着她改嫁过来的,身上流的到底不是崔氏的血,国公爷爱重她,连带着对女儿也爱屋及乌。可往后这偌大的国公府迟早要交到继子手中,继子有君子之风,待人却冷淡疏离。 日后女儿出嫁了,这点子兄妹情分迟早得散。虽说继子也不会白白看着女儿被夫家欺凌,但情分也就到这了。人跟人是有亲近疏远的,总之女儿多跟继子亲近,没什么坏处。 她摸了摸女儿的头道:“阿宜长大了,也不能总烦扰你兄长,有空也多关心关心他。” 沈幼宜往母亲怀里钻了钻:“女儿知道的。” 第3章 礼物 胡闹 待寿安堂的晚宴散去,三房人向崔老太君告别,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只有崔络被老太君留了下来说话。三房的陆氏见了,又是羡慕又是不甘,明明自己儿子也是嫡孙,可偏偏没有占个长,在老太太跟前总是不如大房的侄子。 不过她也就是感慨一番,毕竟丈夫不是国公府的主人,这偌大的家业怎么也到不了他们三房手里。 沈幼宜跟母亲她们分开后,又遣走了身边伺候的素莲。今日她心情好,比平日里多吃了半碗米饭,显得小肚子都撑了起来,正好在外头消消食再回去歇下。 入了秋的夜晚,凉风直顺着人的袖口往里钻,沈幼宜双臂环抱,来回走了好几圈。待她觉得差不多打算回去时,簌簌的雨滴猝不及防的从空中连绵而下。 沈幼宜暗道一声不巧,这秋雨真是说来就来,所幸附近便是后花园,看来只能先去那的山洞里躲躲,也不知道素莲能不能找到自己。 只是天儿越发的黑了起来,她想起四姐姐崔雪珠带她看过的那些怪力乱神的话本,猛地打了个冷颤,吓得宁愿淋雨也不敢挪动一步。沈幼宜咬咬牙,急成一团,早知道就叫素莲陪着自己了。 倏地雨声中混着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她往前小跑了几步,见来人撑着伞,看不清身形容貌,沈幼宜试探着问道:“是素莲吗?我在这儿。” “五娘子?”回答她的是个男人,沈幼宜听出是下午高竹的声音。她心中一喜,高竹在这儿,难不成继兄也在?想到这层,她应了一声,脚步愈发快了起来。 “慢点。”见小女郎在雨中穿梭,崔络一惊,远远呵斥道。 说话间,他甩下高竹跟在后头小跑,大步流星往前走,没几下就到了沈幼宜身边,将伞撑在了她头顶。 沈幼宜还没来得及开心,就被继兄凶了一句:“胡闹。大晚上的不在屋里待着便罢了,怎么出来身边也没个人伺候?” 她先是委屈的呆愣在原地,听到剩下半句话后,嘴角悄悄上扬。沈幼宜习惯性的摸了摸自己耳垂,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崔络,解释道:“我方才吃撑了,就想着多走走路。院里还一堆事,所以就先叫女婢回去收拾了。” “嗯。只是往后身边还是要有个人。”崔络不赞成的看了沈幼宜一眼,言语淡淡。 沈幼宜垂下眸子,低低“哦”了声。 后头的高竹赶了过来,见此情形提议道:“五娘子若是不嫌弃,便撑我的伞回去吧。” “那你怎么办?这雨势不小,跟兄长共撑一把回去吗?”沈幼宜下意识抬头问道。见高竹不出声,只挠了挠头。 她心中明了,也是。兄长是世子,哪怕他平日里从不苛责打骂下头人,但身份地位摆在那儿,哪个仆从敢跟他共撑一把伞? “我素日里苛待你了?”上方冷不丁响起一道冷淡的声音,音色平和却叫人备感威压。 高竹一个激灵,额上冷汗直冒。正想着说点什么,却见世子转过身,对五娘子道:“走吧,我送你。” 沈幼宜难掩心中雀跃,乖巧的跟在崔络身边。这伞虽然够大,可到底是两个人。怕身上淋到雨,她悄悄往继兄身边挪了挪,接着试探着小心拉住了他垂下来的一片衣角。 见继兄没反应,她胆子渐大,彻底抓住了他的袖口。两人差不多走在半路,就跟前来寻沈幼宜的素莲几人碰了个正着。 素莲又惊又喜,先给崔络行礼道谢后,这才急慌慌看向沈幼宜:“下回任女郎如何说,婢子也不叫您一个人待着了。今夜多亏了世子爷,否则您若出一点儿事,我如何跟夫人交代?” 第4章 沈幼宜眨了眨眼,心虚道:“我记住了,再没有下回。” 一行人接着继续往回走,快到妙心居时,她对崔络道:“今夜多谢兄长,就送到这吧。兄长一路舟车劳顿,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嗯”崔络随意应了声,见沈幼宜几人走远,也转了身。 回到内室,素莲见沈幼宜身上淋了雨,又是一阵念叨,服侍她脱了外衫泡热水澡,又派了个婢子去小厨房熬姜汤,生怕自家娘子染了风寒。 偏女郎跟个没心眼的似的,一个人傻乎乎的偷乐。可她就不明白了,世子爷天天冷着张脸,哪里就有那么好了?倒不如三房的两位郎君看着平易近人。 · 翌日府上没甚大事,也不是初一十五,不用去崔老太君那儿请安,沈幼宜就多懒了会儿床。反正母亲素来疼她,也不会计较她请安早晚。 只是她正抱着锦被睡的香,就被素莲急慌慌的声音吵了个彻底清醒。她微喘着气道:“小娘子,世子爷给府里带了随州特产回来,听说还给大家备了礼物。昨日车马走的慢,世子怕老太君等的忧心,这才骑马先赶回来。夫人她们已经去寿安堂了,叫您赶紧起来收拾收拾。” “你说什么?”沈幼宜水灵灵的杏眼霎时瞪的圆圆儿的,立马掀开被子,下床梳洗。待她赶过去时,一家子果然都在了,就连继父和两位叔父也都下了朝。 沈幼宜有些羞愧,小脸囧得红了一片,下意识的去看母亲。陈清芷也不明白女儿如何那么爱睡,初嫁过来时她也怕府里人说三道四。还是丈夫说,小女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睡会也没什么,往后便不曾管过。 她招手叫女儿过来,笑着道:“看母亲做什么?还不快给你祖母赔罪。” 沈幼宜微微俯身,脆声声道:“孙女给祖母请安。”接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我贪睡起迟了,还望祖母恕罪。” “这有什么?没得让你母亲吓唬你,年轻就是觉多。”崔老太君笑的和蔼,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这个孙女虽说是儿媳妇从前头带过来的,可她性子纯粹,又小小年纪是个美人胚子,小时候还跟个福娃娃似的,她看了心里欢喜。 不过一个小女郎,她崔家又不是养不起?她点了点沈幼宜的额头,笑着逗她:“只是来迟了不要紧,就是你兄长带来的好东西全叫你几个姐姐挑了去。” 沈幼宜不明所以,顺着崔老太君的视线看过去,有仆妇上前端了个白玉瓷盘子解释道:“这是随州商户跟胡商做生意时得的天青石,稀罕着呢。 他听说世子爷底下有几位妹妹,就特地请人打了几枚样式不同的簪子。方才三娘子和四娘子已经挑了,二娘子说她选不出来,就让五娘子来了先挑。” 瓷盘上还剩三枚簪子,大概有一枚是留给已经出嫁的大姐姐的。簪子颜色都是淡淡的雅蓝,色泽清雅,莹润剔透,只做了花样上的区分,有白莲,海棠和芙蓉。 崔雪妍和四姐姐崔雪珠在一侧坐着,手里正把玩着刚得的发簪,四姐姐的簪子是小紫薇,是她素日里最爱的花。崔雪妍的簪子做了兰花样式,是沈幼宜的最爱。别人她不敢肯定,但崔雪妍却是知道她喜爱兰花的,毕竟这人曾失手打碎她一盆二月兰。 沈幼宜垂下眸,不管她是不是故意的,总归是给自己来迟了没理,总不能霸道的不许人家们先挑。她没敢再浪费时间,挑了一枚她还算喜欢的海棠发簪。 见她挑好,二姐姐崔雪莹才去选。沈幼宜朝她笑了笑,心里头明白二姐姐是在让着她。除了给她们姐妹几个的簪子,继兄还送了幼弟明忱一枚上好的玉佩,毕竟他离家时幼弟还小,总是要送份礼以全了兄弟情。 另孝敬了祖母一尊白玉观音。崔老太君脸上的笑就没停过。不是说多稀罕这个物件,难得的是孙子这份孝心。 带回来的其余大件便是封了罐的金糖蜜枣和清香的牙茶,都是随州当地特产的。崔老太君做主,叫人给每个院里都送些去。眼看着东西都空了,干坐了半天的崔临心情复杂。 他唉声叹气的过于惹人注目,崔老太君见儿子那副样,没好气道:“都多大人了,还想着向儿子讨东西?”接着又看向二房和三房的夫妻俩道:“璟行去随州是为陛下分忧,为百姓做事的。若是真大张旗鼓的弄回几车东西,百姓怎么看我们崔家?陛下又怎么想璟行?” 璟行是崔络的字。 二房和三房的人凭白得了训斥,也不敢反驳,只笑着说好。崔临看了老母一眼,心里蛐蛐着,您年纪更大,方才孙子一孝敬,您笑得可止都止不住。 坐在对面的崔络只低头喝茶,无视父亲飞过来的眼神,一旁的沈幼宜见了,佩服的五体投地。只下一秒,继兄微微抬眸,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沈幼宜下意识转过头去,脸上烧的火辣辣。继兄也未免太敏锐了些,每次偷看他都能被抓包。 在儿子那没得到半分回应,崔临讨了个没趣,直到出了崔老太君的院子,他还憋闷着,自个儿在那嘴里念叨。陈清芷好笑道:“吃母亲和阿宜他们的醋了?” 谁知崔临嘴硬道:“我堂堂国公爷,要什么好东西没有?还吃醋?我是气那个不孝子。” 直到回了两人的住处,发现高竹送了名画和手镯过来,崔临绷了一路的脸总算是放了晴,咳了一声道:“还是有点孝心的。” 第4章 婚事 为何绣只地龙? 从祖母那请过安,沈幼宜姐妹几个上午还得去族学听课,她连早膳都没来得及吃,就被四姐姐崔雪珠拉走了。所幸四姐姐向来藏着几包糕点,大方的分她垫吧了几口。 终于等到晌午下课,沈幼宜已经饿的手脚发软了。待她去了母亲的院子,看见一桌丰盛的菜品,罕见的吞了吞口水,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陈清芷吩咐仆婢伺候女儿净手,好笑道:“让你懒床,今天饿坏了吧,只是现在还不能开饭。” 沈幼宜嘟了嘟嘴巴,委屈巴巴的看向陈清芷。 陈清芷摸了摸女儿的头道:“你继兄刚回来,他房里原来的厨子回乡了,也不知道现在这个烧的菜合不合他胃口。母亲去遣了人问,若是他过来用饭,咱们可不得等一会儿,阿宜先用些点心垫垫肚子。” 沈幼宜一听说是要等继兄,顿时感觉肚子也没那么饿了。只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仆妇回来覆命道:“世子爷说他习惯一个人用饭,院里的厨子也合他心意,就不过来了,叫我谢过夫人的美意。” 带着小儿子从书房出来的崔临听了个正着,哼了一声道:“他爱一个人吃就让他一个人吃,没得费这些事做甚。” 陈清芷知道丈夫素来嘴硬,瞪了他一眼道:“世子一个人冷冷清清的,你不心疼?” 说到这,崔临笑道:“我一个当爹的再怎么心疼都比不上媳妇知冷知热。璟行这次回来,也是时候该成家了,还得辛苦夫人多给他留意长安城里的贵女。有拿不准主意的,就去跟母亲商量。” 陈清芷应下:“侯爷放心,母亲一早就提点过我,我心里也有几家属意的,只是要再多打听打听。” 听到母亲和继父的谈话,沈幼宜拿筷子的手一顿,愣住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充斥在心上,等迎了新妇进门,继兄就是嫂嫂的了吧。 跟她玩得好的手帕交,宁远候府的三小姐徐颜,她便时常跟自己抱怨,说自从嫡亲兄长成了亲,就愈发不把她这个妹妹放在心上了。 沈幼宜之前是见过徐家世子疼爱徐颜的,她当时还羡慕了好一阵。在母亲未改嫁之前,她们母女俩在沈家可谓算是寄人篱下。生父早逝,祖母不喜,当家的大伯母更是看她们不顺眼。彼时她经常能在院子里听到隔壁兄妹俩人的吵闹,当时她心里就羡慕的紧。 后来她也终于有了兄长,虽然待她冷淡,可沈幼宜还算知足。毕竟继兄天生就不爱跟人亲近,也不只是单单对她,细细想来,继兄对她还是不错的。 可……若是他成亲了呢,就连徐颜这个亲妹妹都抵不过嫂子,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妹,哪里能比得上新嫂嫂在继兄心里的位置?尽管理智上明白兄长跟嫂嫂更亲近是人之常情,可沈幼宜心里还是隐隐有些失落。 一顿饭吃的没滋没味。不过很快她就把自己安慰好了,继兄娶妻这事目前还没有着落,她做甚把自己搞的这么不开心。 沈幼宜叫素莲把自己的小宝库找出来,里面有一枚放了很久的荷包,那是继兄离家两年后她亲手绣的。 当时随州城内疫病四起,祖母又惊又吓,带着全家去寺庙里上香祈福。沈幼宜偷偷给继兄求了张平安符,回来绣了她人生中第一枚荷包,把平安符放了进去。 虽然时机不对,但这么好的寓意,她还是想送给继兄当礼物,就当还他的簪子了。到了清雅苑,院子里静悄悄的,沈幼宜把高竹叫了过来问话,疑惑道:“昨天那几个婢女呢?怎么我一个都没瞧见?” 第5章 “回五娘子的话,世子不喜人近身伺候,昨儿有个婢女不懂规矩,惹了世子不快,叫我把人给打发了出去,只留了个管事的仆妇。” 沈幼宜微微吃惊的张了张嘴,所以昨日她看见的那一幕都是她脑子里瞎幻想的,继兄根本没有收通房的打算。思及此处,她连同晌午那点子情绪也一同彻底消散了。 得知崔络在书房看书,沈幼宜在门外问道:“兄长,我可以进来吗?”听到继兄应了声,她推开门又轻轻的关上。 封闭的空间,加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沈幼宜面对崔络时候的那种紧张和拘束又立马显现了出来。见她迟迟不开口说话,崔络放下手中的事,抬眸望过去:“是大夫人那边有事吗?” 他跟继母陈氏只差了十岁,再加上生母去时崔络已隐约记了事,是以那声母亲他叫不出口,只尊称一声夫人。 “唔……没有,是我找兄长有事。”沈幼宜摸了摸耳垂,有些羞涩的开口。她将怀里藏着的荷包拿出来,在崔络不解的目光中递了过去,解释道:“多谢兄长给我带的礼物,这是回礼。” 荷包用的是上好的料子,只不过绣她的主人明显不擅女红,线头杂乱。崔络看着上头的图案,问道:“为何绣只地龙?” 沈幼宜蹭的一下耳根通红,小声为自己辩解:“什么地龙嘛?明明是条威风凛凛的蛇,兄长眼神真不好。” 继兄的生肖是蛇,她特意绣了这个图案。虽然当时看到成品的时候,沈幼宜也严重有过质疑。只不过身边的人都一顿猛夸,她就又觉得还不错了,之后收起来便没再管过。 怕继兄真的嫌弃不要,她快速说道:“这是我十岁那年给兄长绣的,虽然绣的不好,但胜在是我的心意。况且我送兄长的才不是荷包,是里面的东西。” 沈幼宜说完,不等崔络反应过来,她便转身跑远了,还不忘留下一句话:“我还有事先走了,兄长记得打开看。” 少女银铃般的声音渐渐消散,崔络解开荷包,里面放着张泛黄的平安符,背后还有一排七扭八拐的小字。 【望佛祖保佑兄长平安健康。】 继妹十岁那年,正是他在随州被瘟疫所困的时候。崔络心头忽地软了一下,是很陌生的感觉。继妹小小一个人儿,心思过于简单纯粹。 其实仔细算来,他待她也没有多亲近,不过是在她幼年时帮过她几次,实在不是什么大事。只她往后见了自己便愈发爱笑,往他院子里跑的次数也频繁了起来。 崔络以为多年未见,继妹大概早忘了小时候的事,没成想她一直记在心上。他收回心神,把门外的高竹叫了进来,吩咐道:“把这枚荷包好好收起来。”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去我私库里把那枚白玉吊坠找出来,给五娘子送过去。” 高竹愣了愣,应了一声后出去忙活了。 早上的时候世子爷没有吩咐带这枚吊坠,他以为是家里娘子多,吊坠却只有一枚,拿出来怕是叫世子左右为难。况且那坠身上雕了个小小的兔子,娘子中只有五娘子属兔,这不是明晃晃的叫别的娘子说世子偏心嘛? 可从老太君那出来,世子让他往听雨轩送了礼,却闭口不提这枚吊坠,当时高竹还以为自己猜错了主子的心思。 这坠子连同那些礼都是随州的商户们为感念世子大恩送的,世子推脱不过,只意思收了一二,之后又叫自己给他们补足了银钱。 他依稀记得世子爷原来对坠子没甚兴趣的,只他看见上头雕的图案顿了一瞬,那下头的商户就巴巴的给送了来,那会儿高竹就猜测世子爷莫不是想起五娘子了? 沈幼宜那头方将高竹送走,就迫不及待的戴上了吊坠,她摸了摸上面的小兔子,一脸兴奋的问素莲 :“好看吗?” 素莲捂嘴偷笑,直点头:“我们女郎生的好,自然戴什么都好看。” “那是。”沈幼宜双手托腮,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真好,素莲你方才听到高竹说了么,这坠子兄长只送了我一个人。” “是是是,世子爷待女郎的确不错。”素莲一一应着。 沈幼宜听了,又傻笑起来。 随着崔络这位国公府世子爷的回归,府上可算是热闹了几日。待他头回上朝后,一身绯色官服更加衬的他长身玉立,丰神俊朗,一时间崔府的门槛都快被长安城里的夫人们踏破了。 陈清芷与崔老太君商议过后,暂时定下几家适婚女郎的人选,分别是太原王氏的三娘子,范阳卢氏的六娘子,荥阳郑氏的四娘子,赵郡李氏的五娘子,还有一位中书令家的大娘子。 这几位女郎皆出身高门大户,才貌双全,与崔络正是相配。不过崔老太君和崔临都更中意太原王氏和范阳卢氏的娘子,两家也都往崔家递了信儿。太原王氏的三娘子是崔络的嫡亲表妹,范阳卢氏的六娘子是二房卢氏的娘家侄女。 因着姻亲关系,两位女郎也时常在崔府走动,崔老太君想着孙子的性情过于冷淡,若是能与自幼熟识的女郎成亲,多少都有点情分,亲上加亲再好不过。 只是她如何想不重要,要紧的是孙子的想法。璟行离开长安前,她曾委婉试探过跟王家结亲的想法,可孙子却给她打哑迷,只当没听出她的话中话。 崔老太君思量了片刻,对陈清芷道:“后花园里的秋菊开的正艳,就咱们一家子看也没甚意思,你操持着办一场赏菊宴,多邀几家的夫人和女郎过府同乐。” 陈清芷哎了一声应下,知晓婆母是想叫崔络自己相看。 第5章 宴会 不愿娶妻 一转眼的功夫,又到了官员们的休沐日。陈清芷特意选了今儿办赏菊宴,就是为了不耽误继子的时间,前些日子她已经派人给各府女眷送了请帖。 三房人给崔老太君请过安后,她特意当着众人的面嘱咐崔络:“你母亲今日邀了众多贵女入府赏花,都是些年轻女郎,你表妹和你二婶母的侄女也都在。祖母记得小时候你对她们照顾颇多,现下你方回长安不久,也过去凑凑热闹,权当叙旧罢。” “是,孙儿记下了。”崔络作缉行礼。 听到继兄亲口应下,沈幼宜心中五味杂陈,她没想到才数十日的功夫,府上竟真的要商议继兄的亲事了。 出了寿安堂,与她走在一起的崔雪珠悄悄碰了碰她的手臂,低声道:“哎,阿宜你说,我们不会真的要有大嫂了吧?” 接着她又兴奋的猜测:“也不知道大哥最后会选哪家贵女?听我母亲说,我舅母巴不得我表姐嫁过来做世子妃,只是王家女郎看起来也是势在必得呢,就看大哥更喜欢谁了。” 沈幼宜奄奄儿的,没什么兴趣,只敷衍了几句。 要真论起来,这两人她谁都不喜欢。她虽入了崔府的族谱,可长安城里的贵女们,骨子里清高孤傲,不过是面上给崔家面子,哪里能真的看上她这个半路子的崔家女郎? 她至今都记得,幼时初次参加宴会时,那些贵女们隐隐的疏离和高高在上的眼神。后来母亲教导她,人活一辈子没必要为旁的人或事较劲儿,她们就算再看不上她们母女,可见了面不都是有说有笑? 待时辰差不多了,后花园里渐渐热闹了起来。亭子里婢子们早已备好了茶点,供诸位夫人和贵女解闷。 陈清芷见了几家夫人,连忙上前招待:“王夫人和卢夫人快坐,今儿事情多,若有哪里招待不周的,还请几位夫人见谅。” “这里哪里的话,国公夫人这宴会办的再周到不过。”王夫人笑了笑,一脸和气。 她这话也并非奉承,想当初陈氏一介寡妇身嫁过来时,长安城里的贵妇们哪个不等着看笑话?可偏偏人家就是掌了中馈,还愈来愈落落大方,瞧这通身的气派,哪还能看出以前的小家子气? 也是人家有福,若是自己的小姑子还好好的,如今哪能轮得到她过这好日子? 王夫人收回思绪,拍了拍女儿的手道:“阿黛,快见过崔夫人。” 一旁的卢夫人也不甘落后,给自己小姑子使了个眼神后,也带着女儿攀谈了起来。 陈清芷不傻,自然知晓人家不是对她热情,她转头对贴身婢女道:“你去世子院里瞧瞧,就说邀他过来赏花。” 接着又嘱咐崔家的几位女郎带贵女们四处逛逛。这样的场合,向来是崔雪莹出面。沈幼宜偷偷溜走,去找徐颜玩了。 两人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在一处就叽叽喳喳说起话来,徐颜见沈幼宜不高兴,哄她道:“哎,都怪我当时跟你乱抱怨,害得你现在都不想让你继兄成亲了。” “嗯?这是什么意思?”沈幼宜眨了眨眼。 徐颜往她身边凑了凑,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前段日子我捉弄了大嫂,母亲知晓后狠狠训了我一顿,说夫妻才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还说等我日后出嫁了,就会明白其中的道理,叫我跟大嫂好好相处。” 她挠了挠头,继续道:“大哥也跟我讲了道理,说有了嫂子便多一个人疼我,岂不是更好?而且我嫂子也没怨我,现在我们相处的特别好。都怪我之前对她存着偏见,背地里说了她好多坏话。” 第6章 “真的吗?”沈幼宜还是闷闷的。她到底只是个继妹,等新嫂进了门,就算对人好恐怕也轮不到她吧。 徐颜点点头,还想安慰一下好友,却见一个婢子过来对沈幼宜道:“五娘子,二娘子她们叫你过去说话。” 沈幼宜应了声,本想叫徐颜一起,她却说要去寻母亲,两人便分开了。 崔府的秋菊确实开的好,是底下人特意去南边寻的新品培育出来的,沈幼宜过去亭子里时,几位贵女正围在一处赏花论诗。 她叫了声二姐姐,崔雪莹笑着拉过她的手,问道:“又跑到哪里躲懒去了?几位娘子想跟你说说话,都寻不到人。” 她话音刚落,一道轻柔妙曼的女音便传了过来:“有些日子没见,阿宜又长高了不少,倒叫我不敢认了。” 沈幼宜抬眸,说话的人正是王家女郎王黛汐,继兄的表妹。 她猛然咳了几声,难以置信这王家女郎竟叫的她如此亲切。先前她们见面,她素来是一副不冷不淡的样子,明显就是看不上自己。 莫不是为了嫁给继兄,这便提前对她和善起来了?事实上沈幼宜想的不错,出府前王黛汐的母亲叮嘱过她,现如今崔府是陈氏掌家,待她日后嫁了过来,少不得要跟沈幼宜打交道,总不能一直冷着张脸。 一旁站着的崔雪妍见了,愤愤的咬牙切齿。她的嫡兄,她的亲表姐,为何都对沈幼宜另眼相待,她就这么没有存在感吗? 王黛汐见沈幼宜咳个不停,脸都憋红了大半,连忙叫婢女去端茶水来,又贴心的给她递了过去。不知为何,沈幼宜总觉得她笑里藏刀,一慌张便打翻了茶盏,茶水往她身上泼了少许。 她心中一紧,方要开口道歉,就被一道疾言厉色的声音抢了先。 王黛汐的婢女一边掏出帕子补救,一边隐隐抱怨道:“崔五娘子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家女郎的衣裳可是远香阁的新品,料子都是极难得的苏绣。所幸茶水是温的,不然烫着我家女郎可如何是好?” 最主要的是她家女郎是特意穿出来给崔世子看的,现在倒好,人还没见着,衣服先弄脏了。 “我……对不住啊王娘子,我方才走了神,真是对不住。”沈幼宜抿了抿唇瓣,就见二姐姐给她使了个眼神,以作宽慰。 崔雪莹心里不舒服,面上却笑的落落大方。她方要开口,一道清冷的男声从众人身后传了过来。 “我竟不知,王家何时有了这等规矩?主子还未发话,下头的奴才倒做起主了?” 贵女们皆是一惊,转头向后看去。来人一身月牙白的长袍,身姿挺拔,气度不凡。众人霎时猜出了他的身份,一时间贵女们又是整理仪容,又是含羞带怯的。 王黛汐侧脸微微泛红,矜持的行礼开口:“表哥。” 接着她瞪了眼贴身婢女,主动上前拉住沈幼宜的手,“方才吓坏了吧,都是我这婢子不懂规矩,不过一件衣裳罢了,哪就有那么严重?阿宜可千万别为此跟我生了嫌隙。” 沈幼宜不傻,王黛汐的婢女这个态度对她,可不就是看主子的脸色行事? 她抿抿唇,下意识的朝继兄看了过去。 崔络神色微动,招招手道:“过来。” 沈幼宜听话的点头,慢吞吞站到崔络身侧,摆明了对他很是依赖。 王黛汐轻咬唇瓣,表哥不理她就算了,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可现下却明晃晃的护着那半路子继妹,她强颜欢笑,又解释了几句。 “嗯,到底是五妹妹不小心,我叫人领表妹去换身衣裳。”崔络应了声,接着看向三房的堂妹。 崔雪莹点点头,懂这位大哥的意思。她们崔家难不成还能少了她王黛汐一件衣裳? 她笑了笑:“王三娘子跟我来吧,待换了衣裳再回来看花。” 王黛汐心不在焉的说了声好,眼神却还在崔络身上。望着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她耳边只剩下自己如小鹿般乱撞的心跳声。 一想到日后能同表哥成亲,她脸上又热了几分。 卢家娘子望着王黛汐离去的背影,心中嗤笑两声。崔世子摆明了对她没意思,也不知道她羞个什么劲? 况且崔络这般面冷的男人,无趣极了,她才不喜欢,也就王黛汐整日里跟她不对付,生怕自己和她抢。 “方才没伤到自己吧?”崔络扫了沈幼宜一眼,淡淡开口。 “没……我没事,多谢兄长关心。”沈幼宜垂着眸,嘴角微微上扬,心情好的不得了。 继兄这般行事,想来日后娶了妻,也不会把她们这些妹妹都抛到脑后。 崔络目光仍在沈幼宜身上,见她傻笑,不明所以的收回了视线。 他本就不爱热闹,出来露个面也无非是给祖母交差,是以没待多久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贵女们虽然失望,心中却也知道自己没甚希望,毕竟上头还有热门人选王家娘子和卢家娘子压着。 因着崔络的离去,这场赏菊宴也没甚滋味的落下了帷幕。晚膳后不出意外,崔络被崔老太君身边的仆妇叫了过去。 祖母坐在上方,父亲和继母各坐在两侧,一副三堂会审的样子,崔络一一行礼。 崔老太君见孙子这副样子就来气,她叹口气道:“璟行啊,你跟祖母说句实话,今日来的娘子,心中有属意的吗?你表妹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你若有意,咱们两家亲上加亲也是极好的一桩婚事。” 这算是直接点明了,不再打哑迷。 边上的崔临冷哼一声:“你母亲邀的贵女,家世才貌没有不配你的,你眼光就这么高,一个也看不上?” 在三人震惊的眼神中,崔络跪了下去。他背挺的很直,一字一句道:“是璟行不孝,辜负了祖母和母亲的好意,只我现下心中实在没有想娶妻的念头,还望祖母成全。” 崔老太君惊的说不出话了,长安城里跟长孙同岁的郎君们,当了父亲的也不在少数,哪有像他这般抗拒娶妻的? 她凝住心神缓了缓,试探着问:“给你安排的通房,你退了回来。娶妻也不情愿,璟行莫不是心里有了人?若真如此,哪怕家世差些,只要是清白人家的好女郎,祖母给你纳她回来做贵妾也行。” 虽说这不合规矩,但也不是不能让步。 崔络看向祖母,无奈解释道:“都不是,只是孙儿习惯了一个人,暂时还不想娶。” 贵女们固然各有千秋,只他实在不想勉强自己娶个不喜欢的,到时候夫妻生厌,不过白白耽误对方罢了。 若是先纳妾室,祖母定要催他早日开枝散叶,到时世子妃还未进门,就先有了庶子庶女,难免家宅不宁。 至于通房,他更是不需要。崔络向来克己慎独,不耽女色,他不喜被欲望控制的感觉。 崔老太君被这头倔驴气的一句话都不想说,娶妻有什么不好,她就是心疼他这么多年一个人,才想着有个贴心人照顾着。 不止她想不通,崔临这个当父亲的也想不通,这个傻儿子,不明白娶妻有娶妻的好。这便罢了,他竟连通房也不要,都是男人,儿子这般不近女色,崔临心中五味杂陈。 察觉到父亲复杂又难言的眼神,崔络皱眉,心下不解。 到底是心疼孙子,崔老太君别过头摆了摆手,终是不愿强迫他。 第6章 酒楼 今日你亲自收拾 官员们平日里上朝都是在卯时,大多数人寅时起,离皇城住近些的,还能再多睡一刻钟。像崔家这样的高门大户,府邸坐落在皇城边上,路上骑马根本不费事,迟点出门也不会误了早朝。 只崔络勤勉惯了,打小便雷打不动的鸡鸣起身,去院子里练功舞剑。 高竹打了个哈欠,强打起精神端水进去伺候。 世子跟其他娇生惯养的郎君们不同,他不喜仆从事事伺候,是以他把木盆放下,转而去收拾床褥。 只他还未走近,就被眼前团成鼓鼓一团的被褥惊住了。世子是讲究的人,睡觉也从不会弄成这样,除非…… 他愣了愣,下意识朝世子的方向看过去。 崔络眉眼淡淡,脸上没甚表情的开口:“今日你亲自收拾。” 高竹点点头,嗅到那股男人们都熟悉的味道,他思绪渐渐飘回了昨夜里。 也不知国公爷怎么想的,竟然问他世子爷是不是喜欢俏哥儿?可把高竹吓得够呛,连忙再三保证世子没有那些见不得人的癖好。 接着又仔细盘问了他半个时辰,才放他回来,出来时高竹腿都是软的。 世子只是不好女色,但男人该有的欲望他也有,只不过世子爷是干大事的人,怎会跟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一样成天惦记情爱? 高竹摇摇头,心道自家世子爷绝对是直的! · 私塾里,陆女官在上头绷着一张脸,讲课讲的吐沫星子四起,下头几个女郎却听的昏昏欲睡。 崔雪珠凑到沈幼宜身边,小声嘀咕着:“好无聊啊。”接着又兴奋起来:“不过所幸这是最后一堂课了,往后就安安心心学别的。” 第7章 崔家除了请女官教导女郎们礼义廉耻,还重金聘了女师傅给她们授课琴棋书画。总之各方面都要拔尖,不能落后其他贵女。 姊妹几个,名声最大的就是二姐姐崔雪莹,她是长安城里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没有不精通的,礼仪规矩也学的最好,大家主母们都想把她聘回去做贤妇。 只不知为何,她及笄都快有一年了,婚事却迟迟未定下。 想到这她叹了口气,不怪母亲骂她不争气,女郎里就她没个拿得出手的。她幽幽的看了眼沈幼宜,就连阿宜这个妹妹,也有极为擅长的抚琴。 可崔雪珠觉得成天吃吃喝喝的日子,就过的很潇洒啊,她就是懒的不想费事做别的。 察觉出陆女官往两人这边瞥了一眼,沈幼宜偷偷拽了拽四姐姐的袖子,给她一个下课再说的眼神。 终于挨到枯燥的课堂结束,姊妹们都给两位女官备了礼物道谢,女官们欣慰的又叮嘱了几句,至此便全了这份师生情。 待两人一走,崔雪珠就跟软了骨头似的,立马趴到了课桌上。她看向沈幼宜:“阿宜,你跟你母亲说一声,咱们出门逛街好不好?” 时下风气开明,并不拘着女郎们出门游玩。只是外出要跟主母报备一声,免得家里担心。 “四妹妹,马上就要用午膳了,不若改天出门?”崔雪莹不赞成道。 崔雪珠冲她撒娇,嘴巴嘟的都能撅起来了,她嘿嘿两声:“二姐姐你也一起去嘛?逛街是其次,主要听说醉香楼出了新的菜品,我早就想去尝尝了。” “我就知道,四姐姐定是嘴馋了,想去外头吃点新鲜的。”沈幼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捂住半边嘴道。 崔雪莹无奈,她虽没太大兴趣,但让几个妹妹独自出门,她也做不出来。只好妥协道:“那好吧。” 她扭头拉过崔雪妍道:“三妹妹也一起去吧,人多正好热闹。” 崔雪妍别过脸,哼了两声:“我才不像某些人,天天就知道吃,我就不去了。”说完转身就没了影儿。 崔雪珠背对着她做了个鬼脸,嘲道:“有自知之明就好,我也没想邀请你去。 天天也不知道高傲个什么劲儿,跟你一起吃饭,我还没食欲呢。” “都是自家姐妹,都少说几句。”崔雪莹是真头疼,只要这两人撞在一处,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她看向一旁乖巧安静的沈幼宜,不知这个半路子堂妹是天生性情如此,还是因为跟着母亲改嫁的缘故,总是懂事的叫人心疼。 她派人跟几位长辈说了声,就领着两位妹妹出门了。 街上的铺子林立,做的都是高门贵女的生意,崔家的女郎没什么好稀罕的。对于崔雪珠来说,她就喜欢逛些小摊小贩,陶点新鲜的小物件。 最主要的是,她每月月银有限,大多都花在吃上了。沈幼宜倒是存了不少银子,只她想着待会儿去酒楼定是一笔大开销,总不能仗着自己小,次次都让姐姐们破费。 然而崔雪莹这个二姐姐,仍是替两人付了银子,弄的沈幼宜两人脸都红了。 她拉住崔雪莹的衣袖道:“二姐姐,我们有银子。你再这样,下次都不敢叫你一起逛街了,显得……显得我们想占你便宜似的。待会儿去酒楼,你别再一个人破费了。” 都是未出阁的女郎,哪有那么多银钱?回头被三叔母知道了,定要嫌她们不知分寸,再话里话外的挤兑母亲。 “对……阿宜说的对,待会儿二姐姐可别抢着付钱了。”就连崔雪珠这个厚脸皮的,也有些不好意思。 “好,都听你们的。只不过我是姐姐,照顾你们是应当的。”崔雪莹轻笑出声,忍不住上前捏了捏沈幼宜白嫩的脸蛋。 沈幼宜:…… 为何长辈们和姐姐都喜欢捏她的脸蛋?她有那么胖吗? 她苦恼的拍了拍脑袋,她明明吃的不多啊。 沈幼宜偷偷瞄了眼两位姐姐胸前,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耳根子都红透了。 瞅瞅崔雪珠活蹦乱跳的背影,她心道:难道是因为四姐姐爱跑爱跳,所以吃的多也消化的快? 说话间的功夫就到了醉香楼,她们恰好赶上了饭点,一楼坐的满满当当的,放眼望去都找不到张空桌子。 不过几人本也没打算在大堂吃,她们向来会要二楼的包间。因着来的勤,店小二一眼就认出了几位贵人。 他立马上前,为难的开口:“今儿您没派人来提前预订,咱们楼上的包厢都满了,怕是要让贵人们失望了。” 沈幼宜摸了摸扁扁的肚子,一脸惊讶,她是真没想到醉香楼已经火到这个地步了? 她看向崔雪珠,只见二姐姐歪着脑袋,生无可恋的样子!崔雪珠恨恨的想,今日真是失策,可不让她吃,跟要她的命有何区别? 于是姊妹俩齐齐看向崔雪莹,被两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她有些招架不住,试着道:“你去把你们掌柜的叫来,问他能不能商量着跟哪间包厢拚个桌?” 小二点点头,心道是有个包厢可以拼,可那里头除了崔世子,还有位顶顶的贵人,这他是真做不了主。 他安排沈幼宜姊妹三儿坐下等等,去跟掌柜的汇报情况了。 与此谁也没注意到,二楼一间包厢开了半边窗,将她们的对话听了个正着。 大皇子端王一脸和气,揶揄的看向崔络:“璟行真是好福气,家里头这么多妹妹,个个都鲜活,平日里怕是也够你头疼的。遇上就是缘分,咱们菜也未上,不若把她们请上来一起用膳吧。” 说完也不论崔络反应如何,直接叫站在门外的贴身侍卫去请人了。 崔络偏头,看向楼下,一眼就发现了继妹的身影。她嘟着嘴巴,一手托腮,一手虚虚捂着肚子,想来也是饿了。 他收回视线,平静道:“但凭殿下作主。” 端王瞅瞅崔络这副无欲无求,冰疙瘩似的脸,心里直叹气,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崔络文武双全,如今又得父皇看重,将来更是板上钉钉的镇国公。拉拢了他,对他跟二弟景王来说,都是一大助力。 只崔家向来只衷于皇帝,不参与夺嫡站队,但事情总有例外,不试试怎能知道结果? 端王内心冷笑一声,他那个二弟,怕不是崔络还朝的第二天,就急慌慌派人去游说了罢,只不过显然没甚用。 他这种人才,就得搬出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的架势,才有可能将他招到麾下。如二弟那般傲慢,威逼利诱,他看这辈子都成不了。 方收回心神,侍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端王咳了一声道:“直接带进来吧。” 沈幼宜跟在两位姐姐身侧,谨慎地快速扫了眼包厢。 方才那黑脸侍卫凶巴巴的去请人,只说是贵人相邀,也不说清楚到底是何人,三人怎敢冒冒失失的就进来? 双方僵持不下,那侍卫无奈。一句崔世子在包厢里头,才让沈幼宜她们打消了疑虑。 是以当她目光落在端正坐着的继兄身上时,才偷偷松了口气。 崔络抬眸,招手道:“过来坐吧。”接着给几人介绍:“这位是端王殿下。” 崔家女郎都是见过世面的,只晃了晃神,便俯身行礼:“殿下万安。” 端王不甚在意的摆摆手,一脸随和:“都是璟行的妹妹,客气做甚,都坐吧。” 只下一秒,他对上崔雪莹的视线后,两人皆是一惊。 第7章 三房 你不胖,日后不必再减 崔络瞧出点两人间的端倪,随口问道:“殿下认得我二妹妹?” 虽说男女不大防,但端王早已大婚。况且他成天忙于公事,跟未出阁的女郎碰见的机会还是挺渺小的。 端王身子往后一靠,笑道:“谈不上认得,不过有一面之缘罢了。” 见他不想多说,崔络也识趣的不会再问,只视线在三房堂妹身上落了几秒。 崔雪莹立马察觉到来自大哥身上的压迫感,硬着头皮道:“那日不识得殿下身份,不小心冲撞了您,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勿怪。” “小事罢了,本王从未放在心上,大家都落座吧。” 虽说端王看上去和气面善,但到底是皇子,身上自有天家的威严。沈幼宜不敢多看,只乖乖坐在了继兄身侧。 崔雪珠见状,手疾眼快地坐在了崔络另一边。大哥冷归冷,可多年来一直都是兄弟姐妹们心中的主心骨,有他在,天就不会塌。 要她说,若不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不论是大哥还是景王,她都不想跟他们一块用膳,毕竟得注重礼仪规矩,不能敞开了吃,哪有儿姐妹们在一处自在。 她叹口气,示意二姐姐挨着她。崔雪莹落落大方的入座,她察觉到身侧端王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几秒。 原本心中那个不成熟的想法瞬时长成了参天大树。 端王请崔络的宴席,定是寒酸不到哪里去,崔雪珠看着这一桌子菜,眼珠子都亮了。最后那道清蒸醉蟹,就是她惦记了好久的一道菜。 第8章 闻着那股子香味,沈幼宜悄悄咽了咽口水。崔府的蟹虽做的也好,但人就是这样,吃腻了一种口味,总想换换旁的。 蟹肉鲜嫩,再配上调好的酱汁,那味道直馋的人流口水。在府里吃螃蟹时,都是素莲伺候,沈幼宜虽也会处理,但到底没有爱吃的二姐姐会弄。 瞧瞧,一会儿的功夫螃蟹已经进肚了。 她偷瞄了眼身侧的继兄,佩服的不行。他耳朵听着端王说话,时不时附和几句,手却也没闲着。面前的白玉盘子里,已经剥好两只蟹了。 沈幼宜目不转晴地盯着看了会儿,心道:继兄的手可真好看。 骨节分明,修长如玉。 就在她走神间,那盘子推到了她面前。 “看我做甚?不是饿了?” 继兄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沈幼宜慌乱的点点头,收回自己乱看的眼睛,难掩心中惊讶。 母亲说的对,她待继兄好,继兄自也不会待她差。 崔络余光扫过继妹安静吃东西的模样,两边腮帮子鼓鼓的,白嫩的脸蛋一片酡红,像吃醉酒似的。她垂着眼眸,过分乖巧。 蹭了一顿白食,沈幼宜跟崔雪珠吃的很是心满意足,两人谁都没发现,二姐姐崔雪莹有些心不在焉。 刚回府,崔雪莹就被母亲身边的仆妇叫走了。沈幼宜跟崔雪珠对了个眼神:“三叔母不会怪二姐姐跟我们出去吧?” 崔雪珠耸肩,悄悄道:“你放心,她只会怨我们俩不懂事。” · 三房 陆氏让仆妇在外守着,拉着女儿进了里间。 崔雪莹以为母亲要问她出门的事,谁知她却道:“阿莹,你祖母今儿把母亲叫了过去,又问起了你的婚事。” 她叹口气道:“你大哥不肯娶,老太君心里不痛快。如今你的婚事又托了一年迟迟未定下,你祖母心上更是堵的慌。你跟娘说句实话,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念头?” 女儿自小就有主意,是个不用她操心的主儿。本来在她及笄前两年,陆氏私下是跟永宁侯夫人有意的,只不巧的是,永宁候府的老太君得急症走了。 候府世子要给祖母守孝,这本不是什么大事,让陆氏隔应的是,永宁候世子在孝期弄大了一个通房的肚子。 这种腌臜事,陆氏都不想说出来给女儿添堵,只悄悄跟永宁候夫人断了联系。她再盼女儿嫁的好,也不会将她往火坑里推。 后来她接触的人家,也没有十分满意的。只女儿过了年就要十七了,是万万不能再耽搁下去。郎君们只要家世好,就是续弦也不愁小女娘嫁,女郎们若不早早定下,好的夫婿一准都被挑走了。 崔雪莹避开母亲的眼睛,想说没有。可知女莫如母,哪里能瞒的过? 她道:“你说吧,便是心里有了人,我也承受得住。”再怎么样,女儿也不会做出私相授受的事来。 崔雪莹低垂下眸,艰难开口:“娘,我想嫁给端王做侧妃。” “你疯了?”陆氏紧紧盯着女儿,强压着自己的声音。 她晃了晃神,是当真没想过女儿竟有这种心思。 端王的王妃是他外祖家的表妹,出自不输崔家的赵郡李氏,除此府上另有一侧妃,两位庶妃。按照礼制,端王还能纳一位侧妃。 陆氏咬牙道:“你喜欢殿下,还是殿下也有意?只不管如何,阿莹你知道的,你大伯父和大哥都不会允许你跟端王扯上关系。” 她虽一介后宅妇人,却也知道崔府从不跟皇家结亲,这也是崔氏能多年来屹立不倒的缘由。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才从未提起。”去年在大公主宴席上的初次邂逅,之后她派人去打听,便知道了他端王的身份。 她相信端王也派人打听过自己,只他后来再无动静,却不久就纳了侧妃,说明他也深知两人没戏。 除了崔家不与皇家结亲外,崔家的嫡女怎会做妾?可若是她愿意呢? 今日情形,她看的分明,端王是说不动大哥的,若能结成姻亲,端王定会乐见其成。 陆氏捂住胸口,指着女儿的鼻子:“旁的不说,好好的大家宗妇你不做,偏要矮人一头去做妾?往后咱们三房的脸还往哪里搁?” 崔雪莹一字一句道:“娘,那是端王殿下,又是中宫嫡子。我只问你,淑妃娘娘何种殊荣?” 陆氏被女儿问住了,宫里头的淑妃当年不过是博陵崔氏一个无人在意的庶女,陛下夺嫡时,博陵崔家既不像赵郡李家豁得出去,直接把嫡女嫁了过去。又怕什么都捞不着,这才送了个无足轻重的庶女。 若陛下事成,再好不过。若不成,舍弃一个庶女也不亏。说来淑妃也是有福,入宫多年都没出头,突然就被陛下盛宠了多年,还诞下了三皇子。 若不是三皇子患了哑疾,依陛下当年那股子宠爱,怕不是封太子也指日可待。女儿如此想,分明就是觉得端王能…… 陆氏越想越心惊,她看着女儿熟悉的脸,却觉有些认不出她了。 “娘,我长大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想嫁的好,想给您争口气,让您在大伯母和二伯母面前也能挺直腰杆。这么多年,我一直都知道母亲受的委屈。”崔雪莹环住母亲的手臂,顺势靠了过去。 大伯母是个寡妇,命却好。成了国公夫人,又生了个儿子,彻底在府里站住了脚。二伯母是范阳卢氏的嫡女,嫁的二伯父虽是个庶子,但二伯父争气上进,是天子近臣,如今在尚书省任尚书令。 只有她的父亲崔府三爷,虽有嫡次子的名头,却在兄弟里面最不显眼,如今才得了个五品的虚职,没甚实权。整日里就知道跟妾室风花雪月,弄的母亲没脸。 再加上母亲母家不显,他们三房被压的死死的。正因为如此,崔雪莹自小就要在姐妹里拔尖,让自己的好名声传遍整个长安城,只有这样,她才能嫁的比其他妹妹们都好。 或许该庆幸大伯父没有亲生嫡女吧,否则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像如今一样,做个她们心中的好姐姐。 既然要高嫁,为何不能嫁端王?淑妃能有的荣宠,她崔雪莹也配。 想起自己的辛酸事,陆氏苦涩道:“傻女儿,母亲不必你如此。” 只是她仍旧因女儿的话,心跳加快。她喃喃道:“可是,你大伯父不会同意的。” 崔雪莹闭了闭眼:“总有办法的。”不争,只会什么都没有。 下个月大公主就要办宴会了,端王作为亲弟弟,有很大的几率会去给皇姐捧场。 · 崔络下了值,还未走近自己的院子,就听到了一阵笑声。 他顺着声音寻去,只见继妹在廊下跟几个婢女踢毽球。 婢子们见了他,连忙止住笑声。继妹回头,小跑过来,眼眸熠熠生辉,惊喜道:“兄长,你回来啦?” 她额上沁满了细密的汗珠,几缕碎发粘在鬓边,脸蛋红扑扑的,整个人十分鲜活。 崔络都未察觉出自己唇边带了丝笑意,他低头看她:“怎么突然想起玩这个了?” 他想起什么,顿了顿继续道:“用过膳了吗?若是刚吃完,往后过个一刻钟再玩。” 沈幼宜有些心虚,眼神乱看,随口敷衍道:“嗯嗯嗯,我用过了。” 只下一刻,她肚子响起的咕咕声就戳破了她的谎话。沈幼宜耳根子通红,垂眸看向地面,跟犯了错似的。 “怎么回事?”崔络蹙起眉头,神色冷冽几分。 他半边面容隐匿在暗色里,看不出怒意,但身上那股无形的威压,叫人不敢多看一眼,素莲几人吓的一哆嗦,直接跪了下去。 世子爷发起难看,真是比国公爷还叫人心惊胆颤。 沈幼宜也吓的身子一缩,但仍旧大着胆子去拽崔络的衣袖。就在她想继兄会不会甩开她时,只见他朝素莲的方向看了过去,冷声道:“你说。” 素莲本也不赞成女郎减肥的想法,吞了吞口水,趁机全交代了。她也不懂,女郎出去了一趟,怎就想减肥了?晚膳背着夫人只用了几块糕点不说,还兴起叫她们陪着踢毽球。 “胡闹。”捏着自己袖角的那只白嫩小手微微发抖,暴露了主人内心的不安,崔络本想苛责的话,也不忍说出口了。 继妹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好端端的怎会想起减肥?莫不是有人唆使了她,还是旁人背地里说了什么? 崔络语气稍缓:“为何?” 沈幼宜羞于说出口,低声道:“我胖。所以要少吃点,还要多动。” “谁跟你说的?”崔络神色一顿。 “没人说,是我自己觉得。”沈幼宜嘟了嘟嘴。 她午膳后回来捏了捏自己的小肚子,竟真的捏到了一层软肉。沈幼宜惊呆了,女郎就没有不爱美的,再这样下去,她真怕自己日后会长成胖姑娘。最主要的是,她发觉自己的腰快赶上四姐姐了。 见继妹神色如常,不像遭人欺了的模样。崔络抬起手,顿了片刻,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不胖,日后不必再减。只要饭后多走走,便胖不起来。” 第9章 沈幼宜仰着头,愣了半天才嗯了一声。若说在她心里谁不会骗人,继兄就算一个。所以继兄说她不胖,那准没错的。 饿肚子太难受了,她决定明日就结束自己短暂的减肥期。哦不,她待会儿就要吃宵夜。 回到自己房间后,沈幼宜突然拽着素莲的手,尖叫起来:“啊啊啊啊,素莲你方才看到了吗?兄长他竟然摸我的脑袋,这是不是说明他愈发把我当亲妹妹看了?” 素莲无奈附和道:“是是是,女郎就别瞎担心了,世子爷早把您当亲妹妹看呢。” 沈幼宜偷笑,发了会儿疯后,可怜巴巴的看向素莲:“好素莲,你叫人偷偷给我做碗面条吃吧。” 素莲幽幽看了过去:“世子的话可真是管用。我们几个都说不胖,女郎是一点不信。世子一开口,女郎听话的跟换了个人似的。” “那当然。继兄那般光风霁月,才不会骗人。”沈幼宜哼了哼,笑的跟只偷了腥的猫。 听了这话,几个婢女齐刷刷看向沈幼宜,那哀怨的眼神跟看负心汉似的,齐声道:“女郎这话说的,显得我们几个就会骗人。” 沈幼宜想到被继兄说像地龙的蛇,翻起旧账。 素莲几人:…… 都多久的事了,女郎竟还记得?最主要的是女郎心里没数吗?要不是怕打击到女郎的自信心,她们早说实话了! 第8章 咳疾 你亲自煮的? 听雨轩 陈清芷叫乳母把睡着的儿子抱走,刚进了里间,就被国公爷拽到了床榻上。 她推了推压在自己身上沉甸甸的男人,仰头问:“阿宜跟我说,今日去酒楼里吃饭,恰好撞到了世子和端王殿下,国公爷知道吗?” 崔临再急色,被问到此处也停了下来,哼了两句:“端王并未隐匿行踪,哪能不知道?” 陈清芷听了,有些担忧,食指向上指了指:“那……” 做了多年国公夫人,她如今对朝局也略知一二。 知道小夫人想问什么,崔临道:“璟行跟端王有同窗之谊,多年未见,叙叙旧罢了。况且他如此光明正大行事,反而叫陛下放心。再说崔府所想,陛下不会不知。” 见陈清芷还是一副忧心模样,崔临笑了:“胡思乱想做甚,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现在天大地大也比不上睡觉。” 说完就将人拉进了被窝,与此同时二房夫妻俩也在深夜谈话。 卢氏不太关心朝局,只恨铁不成钢的骂了女儿一句:“你说说,府里头是少了她吃还是少了她喝,怎么就天天管不住那张嘴?再吃下去,怕是要传个不好听的名声出去。” 崔二爷蹲在地上给夫人洗脚,笑道:“能吃是福。况且阿珠爱跑爱跳的,夫人也不必忧心她长胖。” “我看她这个样子,就是被二爷惯出来的。”卢氏瞪了丈夫一眼。 崔二爷握住夫人的脚踝,抬头道:“阿珠是你千辛万苦生出来的,我才疼她。只在我心里,夫人当是第一位。” 当年夫人身为卢氏的嫡女,不顾家里反对下嫁他这个庶子,崔二爷就发过誓,他定会疼她护她一辈子。 “真是的,都一把年纪了,怪叫人害臊的。”卢氏嘴上埋怨,心里却跟吃了蜜似的甜。 · 天儿愈发寒冷,沈幼宜赖在暖和的被窝里不想动弹,心中只愈发佩服继兄他们,日日都得起早贪黑的上早朝。 也是惠德帝勤政,一月才罢三次朝。不像前头几名皇帝,五日里开一次大朝也算勤勉了。 磨磨蹭蹭了半天,沈幼宜才万分艰难的起床穿衣。从祖母处请安出来后,想到继兄方才咳了几声,她思虑道:“素莲,你教我熬梨汤吧。” 素莲如临大敌,女郎这个年岁,正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时候,这又是要闹哪出? 她硬着头皮道:“女郎想吃什么喝什么,直接吩咐小厨房的人便是,不必亲自下厨。” 若是不小心伤着了手,她真没法跟夫人交代。 沈幼宜兴高采烈地拉着素莲的手,往小厨房去:“才不是我想喝。是方才见兄长咳了几声,定是嗓子不舒服。他公事繁忙,身边也只两个仆从伺候,哪会照顾人?梨汤清润止咳,想来继兄也是愿意喝的。” 原来是关心世子,素莲就无话可说了。 “那好吧。” 下头人将皮削好切块,放进炉子里小火慢炖,再丢小块冰糖,女郎在旁边看着便是,也不费事,就随她去吧。 哪知女郎将厨房的婢子们都撵走了,还将袖子卷了起来,分明是要亲自动手。 素莲无奈:“还是婢子来吧。” “你教我,我亲自煮。否则哪能算我亲自熬的?我可不想骗兄长。”沈幼宜摇摇头,不过煮个汤,想来也难不到哪里去。 今日无事,崔络写了副字后,去书房通读律典了。近来他在刑部查阅卷宗,总有几处不甚明朗。 高竹见了,劝说道:“好不容易休沐,世子爷歇会儿吧。有郎君往我这递了信儿,想邀您吃酒去。” “都推了吧,往后不必跟我再提。”崔络哑着嗓音,确是有些不舒服,只他也没当回事。 高竹点点头,只能作罢。世子不爱应酬,打小便与书为伴。 “高竹,兄长在忙吗?”他方出门,就被五娘子叫住了。 沈幼宜压低声音道:“若忙的话,我便不进去打扰他了。你把这汤端进去,叫兄长喝了便是。” 汤?什么汤? 她一句话叫门内外的主仆俩都怔了怔,见高竹这副呆愣模样,沈幼宜隐隐埋怨:“你往后多用点心,兄长嗓子不舒服,你都没发觉吗?” 高竹傻眼了,他是晨起见世子咳了两声,只主仆俩都未放在心上。世子又不傻,若是不舒服了定会叫他请郎中,况且在高竹心里,自家世子从小习武,一年到头生病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只他忘了,崔络到底是人,没有修成神仙,再好的身子也有不适的时候。 他连连点头,正要进去传话,却听世子道:“进来吧。” 这话明显不是对他说的,他便下去反思了。沈幼宜叫素莲回去,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 崔络抬眸,视线下意识地落在了继妹手中提着的食盒上。她冲自己笑了笑,轻快走到书案边上。 怕把继兄的书弄脏,沈幼宜指了指道:“兄长先把书收起来吧,我给你煮了梨汤,你喝了再看。” 崔络手指微动,梨汤润喉,继妹她……竟如此心细? 他把食盒接过:“好。” 揭开食盖,沈幼宜小心将里头的梨汤端出来,把汤勺放进去,一起递给崔络,笑盈盈开口:“兄长喝吧,等你用完,我再把东西提回去。” “嗯,叫妹妹费心了。” 梨肉切成一个个小方块,晶莹剔透,里面加了枸杞和红枣,汤汁看着就清爽。 崔络搅了搅,抿了一小口。甜度也适中,没有他想像中的腻,汤水滑过喉咙,他觉得清润了不少。 往日他办公练武,祖母和继母也常派人送些汤水补身子,他无甚感觉。继妹关心他,他却发觉有些奇妙,只也说不清,总之不排斥便是。 “怎么样?兄长觉得好喝吗?”沈幼宜歪着头,满脸期待地盯着继兄。 女郎黑长的睫毛微闪了下,淡淡的琥珀色双瞳清澈明亮,灵动的跟会说话一样,崔络心中忽地有个猜测,朝她看去:“你亲自煮的?” “是啊,兄长就说味道如何?我第一次做,难免火候把握不准,若是不好喝,我回头再多练练。” 嘴上虽如此,沈幼宜心里还是挺有把握的,毕竟来之前她给自己盛了点尝味。 “好喝。”崔络垂眸,心下思绪万千。 第9章 生病 兄长你别进来 崔络的书房占地不小,陈设却十分简易。书案后头有三列落地书架,每层都分类摆满了书籍,简直没一处空地。 窗户对面靠墙有张矮的罗汉塌,目测只能躺下一人,是平日里崔络用来小憩的地方。书房本就是叫人用功的,装扮的太过舒适反不利于集中心思,这在沈幼宜看来就略显“寒酸”了。 继兄喝汤,她总不好一直盯着看,只能去书架前逛逛。崔络将一碗梨汤连同果肉吃的干干净净,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转身看去。 “若有喜欢的,可挑本带回去看。” 沈幼宜身子一僵,连连摇头:“……我就随便看看。兄长用完,我就回去了。” 她粗略扫了一眼,继兄的书上到天文,下到地理,还有一堆晦涩难懂的史书,打开铁定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她真是一眼都不想多看。 食盒已经重新装好,沈幼宜指着门外:“那兄长你忙吧,我这便走了。” 崔络这才发觉继妹方才被袖摆遮住的右手处,有一个红肿的小泡,他眉眼不自觉皱起,出口询问:“煮汤时烫伤的?” 沈幼宜不在意的把手伸到背后,含糊道:“唔,没怎么烫到,就是我太不小心。” 第10章 继妹的态度叫崔络不满,只女郎如此皆是为了他。若他开口训斥,依继妹的胆小,怕是回头又要偷哭。 他叹口气,语气听起来尽量平和:“我叫人拿管伤药来,你敷好再走。” “不用麻烦,兄长放心,我来时已经敷过了。”沈幼宜眨了眨眼,又想到什么,跟个大人似的嘱托道:“若明日兄长咳得厉害了,还是要请个郎中来瞧瞧,可千万不能拖下去。” 她顿了顿,继续开口:“兄长若不想吃药,我往后还来给你送汤。” 继兄从前帮了她很多,这种力所能及的小事,沈幼宜也愿意回报。 “不用,回头我叫高竹请个郎中。”崔络淡淡开口。 继妹有这份心便好,他不需要她日日辛苦。 高竹还是关心自家世子爷的,不必崔络嘱咐,晌午就请了郎中过府。看过后的确没有大碍,只开了副药叫仔细对付。 只这么折腾一番,把崔老太君和陈清芷都惊动了,又是一阵忙乱。本以为这就是桩小事,哪知数日后长安城里的绝大多数妇孺以及常年好吃懒做,身子骨不怎么样的男人们,也都中了招。 刚开始的症状是轻微的咳,后来便转向头疼发热。一时间宫内宫外人心惶惶,生怕跟随州那会子的瘟一样。 甚至有说书的,直接在茶楼里四处造谣。传到惠德帝耳朵里,帝王震怒,直接下令杖毙了几个挑事的,事情才有所平息。 太医院的太医受了帝命,苦熬了几夜终于得出了结果,那就是无需惊慌,跟往常的伤寒没太大区别,只不过传染力道大一点,症状更轻。 怕在陛下那里落个吃白饭的名头,众人研究了张比治伤寒更精进的药方。在宫里试验过无碍后,立马向民间传开。 今岁寒冬将至,百姓们免疫力下降也在所难免。事后深查,才知源头便是刑部一官员。崔络大概就是被他传染,只不过常年习武的身子骨硬朗,身体抗了过去。 崔府上下也没能逃过,不过吃了药,身子好受很多,也不耽误差事。爷们里头国公爷是武将,自没那么容易病倒,崔二爷为了讨夫人欢心,平日里也十分注重外形保养。 只有崔三爷,多年骄奢生活,初时的清俊少年郎早已成了一个肚子鼓鼓的胖墩,病得最重,竟连妻妾们都比不上,往日里争风吃醋的妾室们一个比一个躲得远。 陆氏冷笑一声,对仆妇道:“叫二郎的姨娘去伺候,她最得三爷宠爱,想来三爷见了她,病也好的快些。” 二郎便是三房的庶长子崔明晔,当年陆氏还未诊出喜脉,妾室先有了消息,可算是往她脸上扇了一巴掌。 崔明晔的姨娘自知躲不过,心里暗骂了几句。若是三爷还跟年轻时一样俊美,她哪会不乐意?只如今连同房都在强忍演戏,她实在不想去受罪。 罢了,为了儿子她也得忍。 女郎里头,沈幼宜也没想到竟是她身子最差。素莲端了汤药过来,黑乎乎的定苦的要命,沈幼宜别过脸,一点都不想喝。 “好女郎,你就喝一口吧。鼻子一捏,什么味都闻不到。再说了,喝完嘴里含个蜜饯,没事的啊。”素莲看着沈幼宜吸的通红的鼻子,心疼的哄着。 “就一口?”沈幼宜靠在床上,试探着问。她没发热,只是喉咙不利索,鼻子也堵得慌。 主要蜜饯再甜,也代替不了她咽下去的苦啊。 素莲一噎,那必得全喝光。 沈幼宜见她这副表情,就知道没戏,立马耍赖:“太烫了,我放一会儿再喝。” 素莲正头疼,外头守着的婢子道:“女郎,世子爷来看您了。” 说话间,熟悉的脚步声渐近,沈幼宜一惊,立马喊道:“兄长你别进来,我怕传染给你。” “你不肯喝药。”崔络停在屏风外头,他又道:“我身子骨好,不必忧心。况且怕是我先传给你的。” 因着此事,他心中有愧,不看一眼心下不安。 见继兄还要往里走,沈幼宜一闭眼,狠心端起药碗喝了个精光。接着随手抓起扔在一旁的面纱,挽在了脑后。 素莲被这一系列的动作惊到了,目瞪口呆地回不了神。 她只能说,世子爷的话在女郎这,真是比神仙还管用。 崔络进了内室,见一旁干净的空碗,舒了一口气。视线再移到病倒的继妹身上,她遮了半边脸,崔络也看不真切,只隐约觉得她较数日前清减了许多。 他开口,嗓音清沉:“把手伸出来。” 沈幼宜不明所以,但仍旧照做,下一刻手心里多了一包酸乌梅。 她愣了愣,捻起一颗含进嘴巴里,还挺好吃的。沈幼宜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谢谢兄长。” 一旁的素莲眼角抽了抽,简直没眼看,女郎笑得怎么就那么狗腿呢? 大半个月后,这场伤寒终于走了,沉寂许久的大街小巷又热闹了起来,大公主安平的马球宴帖子也送到了各府。 崔府的女郎和郎君们自然也收到了请帖。 第10章 球赛 得殿下厚爱,是臣女的福分 安平公主的宴会,各府女郎们向来都是争奇斗艳的,生怕自个儿被旁人比了下去。 本也要给全府上下做冬装了,陈清芷这个国公夫人干脆请了长安城里最好的绫罗坊入府,给几房主仆量尺寸裁新衣。 只特给女郎们多做了一身,这也是崔老太君的意思,她道花骨朵似的年纪,就要打扮的漂漂亮亮。陈清芷另派人去珍宝阁给姐妹四人各打了一套新的头饰。 郎君里头,崔络惯来不爱凑热闹。至于三房的两位郎君,今年在国子监的全部课业即将结束,只要通过了年底的结业考试,就能同各地通过乡试的举子们一起参加来年的春闱,在省试中取得好名次。 崔老太君道:“考试在即,明晔和明逸就在家里头温书罢。” 嘱咐完两人,她又看向崔雪莹:“你兄长们不在,阿莹做姐姐的,照看好你几个妹妹。” “是,祖母安心。”崔雪莹俯身行礼。 陆氏担忧的望着女儿,想嘱托点什么,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 安平公主的此次宴会不在公主府,而是她在远郊的一处庄子上,崔府的马车少也得走一个时辰。路途无聊,姐妹几个闲聊起来。 崔雪珠一脸兴奋:“好久没打马球了,也不知道技艺生疏了没,今儿我一定要跟表姐一较高下。” 说到这,一向跟她不对付的崔雪妍难得没有冷嘲热讽,也高高兴兴地加入了话题。 谈起长安城里的娱乐消遣,打马球绝对算得上最受欢迎的运动之一。不止深得贵妇贵女们的喜爱,就连宫里的惠德帝也常在禁军中举行马球比赛。 沈幼宜斜靠在崔雪珠身上,不怎么感兴趣,概因为她不会骑马,更何谈打马球了。 崔雪珠扭头:“阿宜,你回头还是学学骑马吧,以后也能跟我们一起玩了,省得次次都无聊的坐在下面看着我们。” “我也想啊,可我坐上去就是害怕,两条腿抖的跟什么似的。”沈幼宜叹口气,自打之前跟姐姐们一起学马术,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后,她就有了心理阴影。 长安城里的贵女们大多都擅骑术,母亲也是想叫自己学的,奈何沈幼宜就是过不了心里那关,最后被她哭诉了一通,母亲也就放弃了。 “当时阿宜还小,自是害怕。回头还想学的话,不妨再试试。”二姐姐崔雪莹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宽慰。 沈幼宜冲她笑了笑,暂且不想这回事了。好在除了打马球,投壶她还是比较拿手的,总不至于干坐好几个时辰。 安平公主设宴,向来会叫人玩得尽兴。说起这位公主,也是个妙人。她乃帝后的第一个孩子,又是个女郎,打出生便得惠德帝偏爱。 只婚事上诸多不顺,最后下嫁了一位寒门出身的驸马爷,两人感情十分不合。待公主先后诞下郡主和郡王后,立马带着孩子搬去了公主府独住。 有小道消息乱传,称公主私下里养了面首,也不知真假。 崔府的马车到的时候,庄子里已经很热闹了。沈幼宜一眼瞅见了好几个熟面孔,有她的好姐妹徐颜,有四姐姐崔雪珠的表姐卢家娘子,还有继兄的表妹,看不上她的王家娘子王黛汐。 今日天气尚可,阳光明媚。安平公主在阁楼上摆了茶水糕点,下头便是一个宽敞的马球场,以便人们观赛。 她在跟女儿说话,婢子道崔府的女郎们到了。姐妹几人尚未行礼,安平公主抬头,笑着说:“不用客气,都坐吧。” 人还未齐,这马球赛自是办不起来。四姐姐崔雪珠已经自顾自吃上零嘴了,沈幼宜捂嘴偷笑,也拿了块糕点。 二姐姐崔雪莹坐在两人对面,过分沉默寡言,实在不像她往日的作风。她时不时抬头四处张望,沈幼宜总觉得她有些心不在焉。 “阿娘,大舅舅和舅母还有小表弟什么时候到呀?”亲弟弟正是人嫌狗憎的年纪,九岁的小郡主一眼都不想多看,只喜欢可爱的小表弟。白胖的脸蛋软乎乎的,最适合让她捏一把。 第11章 安平公主将女儿搂到怀里,刮了刮她的鼻子道:“昨儿你舅母递了信儿,你表弟身子还没好全,就不出来见风了,待会儿怕是只有你大舅舅呢。” 小郡主嘟了嘟嘴,一脸失望。 将娘俩儿对话听全的崔雪莹,一颗心怦怦直跳。只要端王来,她就有计可施。而且没有碍事的端王妃,她只觉连老天都在帮她。 在崔雪莹的翘首以盼中,有仆从禀报端王到了,在场众人哗啦啦起身行礼。 “都免礼吧。皇姐在这,本王可不敢喧宾夺主。” 端王向来和善,众人道了声是,安平公主没好气地瞪了亲弟弟一眼。 崔雪莹余光扫了端王一眼,说实话在皇子中他相貌只能算端正,胜在身上那股中宫嫡子的气度。 不过在崔雪莹看来,男人的外貌是最不打紧的。她垂眸,俯身对安平公主道:“一早便听说公主这处庄子里头风景极佳,我想四处走走看,不知方不方便?” “这有什么,崔二娘子随意。”安平公主摆摆手,想了想又道:“只马球赛待会儿就开始了,崔二娘子注意时间便是。” 崔雪莹道了谢,转过身的那一刻,她能察觉出有道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 茶楼 二楼包间里,窗户大开。 赵霖头疼的看着面前油盐不进的好友,说的吐沫星子都要干了,无奈道:“我说崔世子,您就行行好,趁着时辰还早,去安平公主那赴宴吧。” “不去。怎么,你叫我出来就为了这事?”崔络抿了口茶,头都没抬一下。 这冷淡的语气瞬间把赵霖的火挑上来了,一双眼睛瞪的铜铃似的:“好啊,你还有脸说?你外任多年,回来将近两月有余了,可想着见见我这个老友?要不是我今儿亲自上门,怕不是也请不动崔世子呢。” 他越想越气,跟个怨妇似的继续阴阳道:“还是说您如今升了官,贵人事忙,早把我这个工部小官忘的一干二净了?” 崔络掀了掀眼皮,面色平静:“上朝第一天,我有跟你寒暄。” 赵霖:…… 那远远点了个头,也能叫寒暄?况且那日他还没跟崔络说几句话,就被一堆拍马屁的挤出去了。 他咬咬牙,把这口气吞了下去。 罢了,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崔络,哪能不知道他什么样子? 当初在国子监读书时,同窗们要么巴结他,要么因他的冷脸离的远远的,只他一概不理就是了。 也只有赵霖,总爱巴巴的凑上去热脸贴冷屁股。倒不是说他是为了从崔络身上谋点好处,而是他过于严以律己,赵霖做不到如此,却佩服这样的人。 可能是被他的厚脸皮感动了,崔络勉为其难的接受了他这个朋友,可把赵霖美了好几天。 “我还有公务要忙,喝完这盏茶便回府。”赵霖戏太多,崔络不想奉陪。 赵霖深呼吸一口气,他是铁人吗?都不带歇口气的? 只想到在堂妹那里夸下的海口,他硬着头皮道:“公务再忙,也要注意休息,劳逸结合啊。我看安平公主这马球赛就不错,你也许久没碰了吧,正好去了给他们露一手。” 他承认好友是有张好皮囊,但他整日不苟言笑,也不知道那些女郎们怎就如此惦记着他? 崔络一言不发,赵霖被他盯的发毛。他吞了吞口水,继续胡诌:“今日你们兄弟无一人赴宴,你可别忘了,公主那还有你四个如花似玉的妹妹,小心哪个就被谁家的俊俏郎君勾走了。” 就在赵霖说得口干舌燥想放弃的时候,就听见崔络淡淡开口:“好。” 嗯?什么情况?竟然答应了? 赵霖喜出望外,他果然在崔络心里是有地位的,当即道:“太好了,那我叫人牵马去。” · 庄子里的后花园里,山茶花在风中摇曳。 “崔二娘子,好久不见。” 崔雪莹微微舒了口气,转身道:“好久不见,殿下也来赏花吗?” 眼前的女郎在跟他打哑迷,端王笑了,直接道:“不是,本王来寻你。” 端王的直白话语叫崔雪莹微愣,也是,本就是自己勾着他过来的。 她看过去,柔声道:“臣女不知殿下何意?” “是吗?本王见崔二娘子蕙质兰心,愿以侧妃之礼待之,不知女郎意下如何?” 端王随手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视线微微扫过崔雪莹,面上不动声色。 时间不多,他没功夫细磨,这女郎明明有意,却矜持的要等他开口。 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个地步,便无需再藏。崔雪莹心跳快了几分,俯身:“能得殿下厚爱,是臣女的福分。” “好。既如此,待会儿马球赛开始时,崔二娘子一切如常便是。” 看着端王离去的背影,崔雪莹祈盼一切顺利。她想嫁给端王做侧妃,最大的阻力不是端王,也不是崔家,而是如何过了陛下那关。 今日之前,她便想好了。若是端王来,说明他也有意,事情便好办很多。若他不来,崔雪莹会彻底断了这门心思,再寻如意郎君。 第11章 心思 兄长,你没事吧? 往日里的马球赛向来是男女分开抽签组队,依次晋级,互不干扰。 只今年有一人忽地道:“年年规则都如此,不如咱们今儿换个玩法。若是男女各组成一队来比赛,难免有我们欺负女郎的说法。不如二十人为一组,十人为一队,不分男女一起抽签,不知公主殿下意下如何?” 安平公主觉得挺新鲜的,笑道:“男女搭配,是有意思。跟往年一样,最后夺魁的队伍,可向本公主讨要彩头。” 众人围在一起商量了会儿,手伸进竹筒里抽签去了。 崔雪珠很是兴奋,朝坐在上面的沈幼宜挥了挥手,喊道:“阿宜,你等会儿别忘了给我加油啊。” 沈幼宜也向她摆了摆手,表明她知道了。崔雪莹有些犹豫,不知道这个变通的法子是不是端王叫人提的,一时间下意识朝端王看了过去。 端王没看她,只突然对安平公主道:“好久没上手,今日起了兴,皇姐要来一场吗?” 安平公主的确有些手痒,只她今儿做东,就不想掺和了,摇头:“近日身子不爽快,就不凑热闹了。” 她顿了顿,好奇的看向端王:“你今儿无事吗?竟要亲自下场?”去年他可是待了一刻钟不到便告辞了。 端王随意敷衍几句,把安平公主搪塞了过去。 听到这话的女郎们,一个个更激动了,时不时往端王身上瞄两眼。若能跟殿下成一队,说出去倍有面不说,有旁的小心思的也已经在脑海里盘算了起来。 端王被人围成一团,全让他先抽,是红队。崔雪莹顾不上多想,也去抽签了,出乎她意料的竟是蓝队。 直到换好蓝色的窄袖马球服去挑马时,一脸生侍从忽地从她身边经过,低声道:“崔二娘子,挑这匹吧。” 崔雪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说了声好。 往年可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难道说……端王在马上做了手脚? 只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她没有反悔的余地。 各就各位,众人上了马,手里握好鞠杖,待“开始”的号令一发,俊马先后奔腾了起来。 四姐姐在下一组,但二姐姐崔雪莹已经上场了。沈幼宜放下手里的零嘴,目不转睛地盯着马球场。 许是男女第一次混搭,两队人都配合的不是特别默契,待互相交了几回手后,很快调整了过来。 红队那一组,女郎们挥得特别卖力,反观几位郎君,不知是实力不够,还是想卖端王一个好,总之端王连续进了几个好球,赢得了众人一片喝彩。 忽地场上变故突发,有一马儿受了惊,在原地乱窜了几圈,迳自越过马球场往前头的荒地里奔去了,众人霎时乱作一团。 听到崔雪珠一句二姐姐小心,沈幼宜才看清,原是二姐姐崔雪莹的马失控了,紧接着一匹红色的骏马也跟了上去。 她的心揪成一团,正焦急着,却瞥见了继兄的身影。沈幼宜微微一愣,来不及细想,朝他的方向喊话。也不知他听清了没,只见继兄冲四姐姐点了点头,面色难看。 他随手牵过旁边一郎君的马,利索的翻身,追了上去。 耳边冷风呼啸,吹的崔雪莹脑子愈发清醒。她握着手里的缰绳,骏马不受控制地颠簸着,她该害怕的,可心中却无一丝惧意。 她朝后看去,端王已经追了上来。当看到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大哥身影时,崔雪莹惊地瞳孔微微放大,心乱如麻。 大哥怎会在此? 她闭上眼睛,心一狠,干脆不经意间让自己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端王也没料到这女郎如此行事,下马去接她,但仍旧迟了一步。将人抱在怀里,盯着崔雪莹泛白的脸,问道:“你疯了?只要你按兵不动,我会将你捞到我马上。” 第12章 “我大哥来了,就在你后面。”崔雪莹疼的吸了口气,凑在他耳边说。 接着道:“我脚崴了,殿下抱我出去。” 端王愣了愣,明白了什么。他将崔雪莹打横抱起,一转身的功夫,崔络果然牵着马走了过来。 崔络面色紧绷,抿唇道:“多谢殿下搭救我二妹,其余的不敢再劳烦殿下。” 他伸出手,意思很明显。察觉到怀里的女郎将他抱的更紧了些,端王面上没了往日里的笑意:“崔二娘子受了伤,不宜频繁挪动,还是本王将她抱出去吧,璟行不必多虑。” “二妹,你说呢?”崔络目光移到这个三房向来聪慧的堂妹身上,盯了她几秒。 大哥双眸锐利,仿佛能洞悉一切。崔雪莹不敢看他的眼睛,微微避开,无话可说。 堂妹态度已经十分明朗,崔络冷淡开口:“好。” 在众人心急如焚的等待中,端王抱着崔雪莹出来了,属实叫人大吃一惊,毕竟方才他们可是瞅见崔世子也追了上去。 端王无视掉众人的打量好奇,咳了一声道:“崔二娘子受了伤,轻易动弹不得,本王就将她抱了出来。” 他扭头看向面色难看的安平公主,有些心虚:“还望皇姐收拾间客房,再请个太医来瞧瞧。” 安平公主气的够呛,她是真没想到被亲弟摆了一局,为达目的竟连她都利用上了,真拿她当傻子看啊,这一连一串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 只是再生气,她仍旧点了下头,叫婢子领他去客房。崔雪珠跟崔雪妍一脸担忧,也快步跟了上去。 沈幼宜方才已经看过二姐姐了,见她无甚大事,这才松了口气一心一意等继兄。 好好的马球赛出了此等差池,接下来定是办不成了。安平公主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叫人好好的把宾客们送了出去。 待人稀稀落落的散完了,沈幼宜等到了继兄的身影。他牵着马一言不发,面上看着跟往日里一样平静,只身上那股子冷意更甚从前。 沈幼宜不明所以,缩了缩身子不敢上前,怕自己被他冻成冰碴子。原地磨蹭了一会儿,才小心去拉他的衣袖,低声问:“兄长,你没事吧?” “无事。你二姐姐他们人呢?”崔络眉心凝着,仍旧没有舒展开。 他神情严肃,语气较往日里更为冷硬,沈幼宜敏锐的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抓着他袖口的手一松。 虽说近日来跟继兄熟悉了不少,但那仅限于他心情不错时,沈幼宜才敢大着胆子去说笑。一旦发觉他面色难看,她那点胆子也就所剩无几,人也立马缩了回去。 她垂眸,眼睛盯着自己的鞋面:“公主请了太医,端王抱二姐姐去客房了。” 继妹的小动作被崔络看在眼里,他神色一顿,许是自己方才吓到她了吧,她本就胆小。 他想解释什么,张了张嘴终是没说出口。他能说什么?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不会是个好兄长,是她先亲近他,认定他是个好人。或许等继妹想通,也不会往自己跟前凑了。 崔络颔首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你从头给我讲起。” 莫说端王殿下是已经成了亲的人,便是风气再开放,一对男女亲密的搂抱在一起,也会引起众人的非议。 涉及到二姐姐崔雪莹的名声,沈幼宜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仔细说了个清楚。 崔络凝了凝心神,果然如他所料。 只如今这件事,还有没有旁人参与其中?安平公主亦或是三叔? 端王殿下背后是否有皇后娘娘的推动,这一切都尚未可知。只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陛下的想法。 “走吧,随我一起去看看。” 崔雪莹也不是真傻,不可能拿自己的生命冒险。她摔的也十分有技巧,总之除了脚微微扭伤,要静养个十天半个月,其他地方并无大碍。 崔络跟安平公主道谢:“今日多亏了公主,只现下时辰不早,便不再叨扰了。” 安平公主脸皮还没那么厚,心里头又将端王骂了两句,正色道:“崔世子客气了,本就是我的疏忽,才叫崔二娘子受了伤。事后我叫人来查看,才知是马儿误食了蕨草,府上的仆从不仔细,我已经罚了他们。我备了一些补品,待过几日再去看望二娘子。” 厥草这东西不稀奇,尤其在庄子上野生野长。马儿误食,的确会因神经受损而失去控制。 崔络不动声色,微微点头。 崔雪莹伤了脚,走路便困难起来。端王跟仆从背她出门都不合适,只崔络这个大哥可以代劳。 然崔雪莹方在里头拒绝过他,又看大哥那一身冷意,就算崔络有意,她也不敢叫这位大哥背自己。 于是她看向安平公主,最终坐着软轿被人搀扶着上了马车。跟来时姐妹四人的欢声笑语不同,出了这等事,回程的路上静悄悄的。 崔雪珠话多,到底受不住这股憋闷的气氛,小声道:“二姐姐,你的脚当真无事吧?” “四妹妹放心,太医都说了,只要按时敷药,没多久就能痊愈。就是因为我的事,叫你们没玩尽兴,跟着担心了。”崔雪莹一脸歉意。 “这有什么?在我心里,二姐姐重要多了。”崔雪珠脸上重新露出了笑意。 帘子外头的继兄一路无言,耳边只有清晰的马蹄声,沈幼宜听着姐姐们说话,心里只觉一阵安心。 只几人还未到崔府,在安平公主庄子里的事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很快,外出采买的崔府仆从也带回了这个消息。 第12章 赐婚 妹妹找我有事吗? 寿安堂 自家的女郎出了这等大事,三房人哪还能坐得住,都到崔老太君这等消息了。 沈幼宜几人见了这情形,心里都不免咯登一下。母亲担忧的目光看过来,她笑着摇了摇头,叫她放心。 瞅见二孙女被仆妇一瘸一拐的搀扶着进来,崔老太君叹口气:“都伤成这样了,还过来做甚?回房里好好休息才是。” 崔雪莹垂眸:“今日都怪我不小心,才发生了意外。我愧对祖母,还连累了家里的名声。” “这哪能怪到你身上?至于名声,端王殿下救人心切,那些碎嘴的议论个几日也就散了。我崔府的女郎不愁嫁,阿莹年岁也不能再等了,我看年底就能定下桩婚事,来年刚好出嫁。” 崔老太君不满的看向三儿媳,也不知道她这个母亲怎么做的,好好的女郎硬生生耽误到现在。 陆氏如今哪还能顾得上婆母,她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女儿。既担心她的伤,又忧虑另一桩事能不能成。 崔雪莹低低应了声,祖母果然从未想过结亲的事,只当今儿是个意外。 可她心里终归发虚,时不时往崔络身上扫几眼。大哥深不可测,平日里又威严甚重,她总觉得自己的心思根本瞒不过他。 出乎意料的是,他自打进来就没开过口。 崔临和崔二爷自是看出点苗头,只如今无事发生,他们也做不出逼问侄女的事来,不过事后便把崔络叫去了书房。 崔络不等父亲问话,就简略把事情交代了一遍。他语气平淡:“这都是猜测,全看端王明日如何行事。至于三叔那里……” 说到此处,崔络觉得不太合适,话便停了下来。 顺着儿子的话,崔临没好气的哼了两声:“至于你三叔,他定是不知情。他要有这个本事,也不至于迟迟升不了官。” 翌日朝上,说来说去又是那几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吵个不停,惠德帝不想听,早早便退了朝。 他椅子还未坐热,内侍监道端王求见。端王进来,喊了声“父皇”,接着直挺挺跪了下去,道:“儿臣有事求您,想让您做主。” 惠德帝抿唇,眉头紧锁:“说罢,何事?” “儿臣昨日唐突了崔二娘子,又对其一见倾心,故想求父皇将她指给儿子做侧妃。”端王不敢直视惠德帝的眼睛,俯身磕了个头。 内侍监一惊,下意识去看陛下的脸色,却见惠德帝看过来,指了指道:“申经义你说,昨日宫外有何事发生?” 申经义不敢隐瞒,将自己听来的一一道出。左不过是安平公主设宴,崔二娘子的马受了惊,接着便是端王殿下英雄救美。 惠德帝盯着自己端厚的大皇子,久久未语。因着他迟迟不立太子,除了老三患哑疾与皇位无缘,老大和老二都有些坐不住了。 他知道他们私下里都有些小动作,也不甚在意,毕竟他也是这么过来的。老大是中宫嫡子,平日里礼贤下士,又无甚错处,做个守成之君绰绰余余。只如今边关不稳,他实在资质平庸,不堪大任,惠德帝知道很多时候老大都是受了皇后指点。 老二景王颇有才干,带兵打仗也是好手。他却不够稳重,最是刚愎自用,待兄弟姐妹们也不够仁善。皇位交到他手上,惠德帝也不放心。 崔家向来中立,对老大和老二来说都是很好的助力。莫不是崔家不结姻亲,老大为了拉拢,才有了昨日的事? 第13章 惠德帝继续深思,还是说崔家也有了旁的想法?毕竟陇西李氏之前也独善其身,在他许其嫡女皇后位后,也倒向了他这边。这世上只要与利益挂钩,就没有永远不变的事。 父皇迟迟不开口,端王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这才小心抬头:“父皇,儿臣自小没求过您什么。只现下我跟崔二娘子有了肌肤之亲,女郎家的名声最是要紧,儿臣自是该负责。” 他顿了顿,又道:“儿臣的妻妾都是母后选的,崔二娘子我真心爱重,就想自己做回主,还望父皇成全。” 老大的侧脸微微泛红,惠德帝神色怪异,难道这里头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儿女情长? 毕竟这步棋走的实在不好,老大又事事问他母后,皇后还不至于昏了头。 思及此处,他咳了一声道:“毕竟是结亲,朕听了你的意思,也得问问崔家的意愿。” 端王身子一僵,立马委屈开口:“父皇知道的,崔家定是不情愿。崔二娘子才是当事人,父皇也派个女官去问问她吧。” 惠德帝一听,别有深意的看了儿子一眼。 崔络跟在父亲和叔父身后,听他们跟人寒暄,爷几个刚要走出宫门,就被内侍监叫住了,只道陛下有请。 爷三儿对了个眼神,心中已有思量。唯独崔三爷一脸懵,直道惠德帝开口,称要把他的女儿封为端王侧妃,他顿时吓得变了脸色,连忙摆手道不敢。 “怎么?太史令觉得朕不配做你的亲家?” 崔三爷汗流浃背,下意识地去看向两位兄长以及他的大侄子。那副无措的模样连惠德帝看了都摇头,他这副样子属实不似作假。况且在惠德帝看来,太史令还没做戏的本事。 父亲叔父惧在,崔络自是不便开口。崔临瞪了亲弟一眼,俯身道:“端王殿下龙章凤姿,昨日又救了雪莹,崔家感激不尽。只结亲一事,雪莹不敢高攀,还望陛下恕罪。”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情真意切。惠德帝将几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心中的疑虑又消了一层。 他笑道:“英雄救美,也是一桩佳话。镇国公不必如此推辞,朕已经派人去问崔二娘子的意思了。” 崔络一怔,就见父亲和二叔脸上也满是错愕。陛下这是何意? 说话间女官进来回话了,低头道:“回陛下,崔二娘子只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由父亲做主。” 惠德帝又看向忐忑不安的崔三爷,三弟不顶事,崔临方要开口,却被惠德帝打断,直接道:“既然崔二娘子也无异议,朕这便拟旨。” 事情已成定局,崔临也无他法。否则他崔家推三阻四,是觉得崔家女郎金贵的都看不上皇子吗? 圣旨一下,宫内宫外皆是哗然。 李皇后先是因着儿子的蠢骂了他几句,又气他自作主张,不跟自己商量。 她指着端王的鼻子道:“崔络比他父亲还难拉拢,一个隔房的堂妹,你真以为能拿捏得了他?你还明晃晃的去求你父皇,是真不怕他知道你脸上写的什么心思吗?” 儿子占了嫡长,背后又有李氏。只要他勤勤恳恳当差,不犯大错,太子之位迟早是他的。可这孩子不知道哪跟筋搭错了,老爱自作聪明搞点动作。 端王憋闷,又是这样,好像在母后心里他做什么都是错的。 他替自己辩解,自嘲道:“正因如此,父皇才不会疑我,因为母后不会叫我蠢的无可救药。况且父皇应了我,便是心中没有疑虑。” 再说了,崔络再寡情,那也是打着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大家族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不信崔二娘子真出了事,崔络会冷眼看着。 端王还没说的是,他觉得父皇此举,有意让他做太子。 李皇后一眼就知道儿子在想什么,她别过脸半句话都不想再多说。儿子但凡有景王一半城府,她也不用操心至此。 就在景王的母妃徐贵妃急的上火,跟众人一样揣测太子之位时,惠德帝又连下三道圣旨。 其一是赐了景王一位与崔雪莹家世相当的女郎为侧妃。 其二是封皇三子为熠王,赐熠王府。 其三便是封大族卢氏的嫡女为熠王妃,择日完婚。 三道圣旨将众人砸的措手不及,意思很明显,都别猜了,朕还没有立太子的打算。纯粹是作为慈父,关心儿子们的婚事。 坐在徐贵妃宫里的景王笑了,父皇只要没有老糊涂,就不会选才干平平的大哥。 刚高兴了不到一刻钟的端王,面色难看,他总算明白母后最后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他咬咬牙,心道父皇还真是会端水。 . 赐婚的圣旨到崔府时,沈幼宜姐妹几个都在崔雪莹房里,为此很是吃惊。 概因在沈幼宜心里,二姐姐是要做大家宗妇的,侧妃听着再好,也不过是妾室,永远都越不过正妃去。 她替二姐姐难过,忽地想到了继兄,莫不是他昨日就在为此事发愁? 沈幼宜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对了,跟素莲说了一声后,就去清雅苑的堂屋里等他。 待崔络从刑部下值,方走进院子,便听人禀报继妹在此处,他神色一愣。 经过昨日,崔络以为继妹少不得要大几日不敢往他跟前凑,属实没料到方隔了一日,她又来找他。 他没去卧房更衣,直接去了堂屋。继妹坐在软塌上,许是无聊,往盘子里剥了两个金橘。她剥的十分认真,竟将上头的橘络也剥的干干净净。 听见门口的动静,方抬头道:“兄长,你回来啦?” 崔络嗯了声,不知道要说什么,沉默了会儿才道:“妹妹找我有事吗?” 沈幼宜心里憋闷,继兄他……真的很难亲近。 她垂眸,茫然道:“二姐姐要嫁给端王做侧妃了。” 女郎声线细细地,肉眼可见的忧心,崔络不懂少女心事,猜测着问:“舍不得?” 毕竟嫁入皇家,又是侧妃,自不能随心所欲的回娘家。 沈幼宜点头又摇头:“是有舍不得。但更多是觉得二姐姐做侧妃,委屈了她。兄长昨日也是忧心此事吧?” 继妹年纪尚小,不知朝事,再加上心思单纯,她哪里想的到如今的结果,也许正是她忧心的二姐姐所盼的。 更想不到自己这个兄长,根本没她心中所想的那般好。他生来就肩负着崔氏一族的重任,自当事事以崔家的利益为先。堂妹那里,他昨日便给了她选择的机会,今日她又放弃第二次,所以往后的路不论好坏,她只能自己走。 崔络至多能保她衣食无忧,别的允不了她。 继妹的眼睛过于明净,崔络别开脸,试着宽慰道:“毕竟是王爷侧妃,日子总不会差。也许你多虑了,二妹她一早便想得开。” 沈幼宜愣住,回想到接完圣旨后,二姐姐的确没一点伤心。只是她跟四姐姐猜测,她定是在强颜欢笑。 是啊,二姐姐那么聪慧,定然嫁到哪里都能过好日子。自己又不是她,也许是她庸人自扰了。 沈幼宜顿时豁然开朗,唇角不自觉上扬,转了话题:“我剥了橘子,兄长要吃吗?” 说完就拿起一个,将手伸了出去。 崔络不爱吃酸的,只继妹眼眸弯弯,他不忍拒绝,下意识伸手去接。 过后他才想起,自己回来还未净手。 第13章 锅子 兄长吃辣吗? 惠德帝颁发了几道圣旨,礼部和工部都忙碌了起来。工部要忙着给熠王府翻修,礼部则要给给几位王爷的婚仪选吉日,过六礼。 崔雪莹的嫁妆自打她及笄就开始陆陆续续置办了,只现在封了王爷侧妃,嫁妆上便又有了诸多讲究。既不能越过正妃去,又不能失了崔家的体面。 定了婚事,她也不像往常般出来走动,只安心在闺房待嫁。崔雪莹知道,她叫祖母失望了,便愈发的深居简出。 沈幼宜叹口气,跟四姐姐崔雪珠大眼瞪小眼。崔雪妍看不上两人,她们俩也跟她玩不到一处去。 实在无聊,她道:“四姐姐,不然我们题词作画吧,谁先完成,就能向对方提一个要求。” 崔雪珠捏了把沈幼宜的脸,没好气道:“那肯定是我输,你知道的,我向来不擅长这些。五妹妹你故意的是不是?” 沈幼宜冤枉,她要是故意的,就提弹琴作曲了。四姐姐不擅画,她水平也一般,只是觉得好歹能打发时间。 “这样吧,前个儿马球也没能打成,咱们去马场跑一圈吧。你刚好也看看有没有适合你的马,最近就学起来吧,等来年咱们就能一起踏马赏春了。” 崔雪珠一拍脑袋,就拉着沈幼宜去了,边走边说:“再说了,咱们现在不玩,等过两年议亲了,铁定要被拘在屋里。” 五妹妹还小,她却是来年七月就要及笄了,母亲一直在给她物色夫家,问的崔雪珠颇为苦恼。 嫁人有什么好?她一点都不想嫁,就想在家里当一辈子老姑娘。不过这话她不敢说出来,怕母亲急的头疼上火。 第14章 沈幼宜一愣,四姐姐说的没错。讨人厌的崔雪妍下个月就要办及笄礼了,母亲最近为了她的婚事也挺头疼的。上心程度不亚于对她,总不能落个苛待庶女的名声。 马厩的马夫刚喂了饲料,正在边上躲懒打瞌睡。直到脑袋上被人拍了一下,他以为是同屋换班的顺子,就嚷嚷了两句。 当看清两张芙蓉似的美人面后,吓的立马磕头:“都怪小的睡糊涂了,冒犯了四娘子和五娘子,还望您两位大人大量,不跟我计较。” “好啊,你竟敢躲懒?是不是不想干了?” 看马夫被四姐姐唬的一愣一愣的,沈幼宜无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四姐姐逗你呢,快起来吧。我想学骑马,有适合我的马吗?” 她想了想,又道:“嗯……最好是温顺一点的。” 马夫直点头谢恩。四姐姐已经骑着她的爱马去溜圈了,沈幼宜跟在马夫身后,听他一一介绍。 养着的马大多都认了主,能供沈幼宜挑选的也不多,忽地她目光被一匹通身雪白的骏马吸引了。 这马虽俊,却实在高傲,见沈幼宜看了过来,马头高高抬起,傲慢的转了过去。 马夫尴尬,摸了摸鼻子道:“这是世子爷新得的马,桀骜不驯,一般人驯服不了他。” 继兄的马? 沈幼宜眼睛一亮,顿时觉得这匹乖张的马顺眼多了。最终挑来挑去,她选了匹长相老实人模样的棕红色温顺马儿。 畅快跑了一圈的崔雪珠回来,一脸嫌弃:“五妹妹,你要不还是让大伯父送你一匹吧,总觉得这匹不衬你。” 沈幼宜:“……先这样吧,还不知道能不能学会呢。” “对了,三房的两位堂哥最近晚上应该有空,你要让他们教你吗?”崔雪珠好奇问道。 她虽然会骑,可这副小身板却没办法把五妹妹弄到马背上。 “不了。”沈幼宜摇摇头,三房的两位堂哥是温润如玉,只她跟两人都不是很熟。再加上学业到了关键时期,她敢叨扰他们,别说三叔母会找母亲念叨,怕是祖母也会不满。 在崔府多年,她早已学会了察言观色。 “也是。那找大伯父还是大哥啊?”崔雪珠话刚出口,就浑身打了个激灵。连忙道:“算了,大伯父大哥往那一站,气场太吓人,我看你更手忙脚乱了,还是叫大伯母请个马术女官吧。” 沈幼宜:“……”有这么夸张吗? 继父虽然不凶她,却委实没什么耐心。至于继兄,他成天忙于公事,她也不敢打扰。 待用晚膳时,今日吃暖锅。继父还未下值,沈幼宜先跟母亲说了想学骑马的念头,陈清芷将女儿搂到怀里,笑着答应。 儿子是实打实的崔家血脉,又是个郎君,左右吃不了亏。女儿却不同,她不多疼她一些,府上也不知有几人是真心待她。 崔明忱小大人似的去拉姐姐的手,一本正经道:“姐姐加油,等你学会了,我把攒的小金库都给你。” 亲弟弟太可爱,沈幼宜笑眯眯的,忍不住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方才还要把小金库都给姐姐的崔明忱,从衣袖里掏出块手帕,轻轻擦掉粘了点口水的脸蛋,一板一眼:“我已经长大了,姐姐以后不能再亲我。” 沈幼宜:“……” 她闭上眼深呼吸,真想把亲弟弟拎起来凑一顿,他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毛病?不就是嫌弃她吗? 陈清芷没好气的瞪了人小事大的儿子一眼,去哄女儿:“阿宜别理你弟弟,最近就是找事,阿娘想抱一下,他都不情愿。” 崔明忱才不管母亲和姐姐的埋怨,绷着脸继续强调:“我是男子汉,不是小孩子。” “是是是,你是男子汉行了吧。”沈幼宜歪在母亲怀里,笑的花枝乱颤。 娘三儿说说笑笑的,外头忽地响起国公爷豪放的笑声:“明忱这小子,好的不学,臭毛病倒是跟他大哥越来越像了。” 说话间帘子被挑起,继父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面前,再定睛一看,沈幼宜眼眸里满是惊喜,继兄竟也跟着过来了。 他身高不逊于父亲,肤色却要白上几个度。今日与往常不同,一身白衣胜雪,淡雅出尘,站在那跟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似的,沈幼宜一时看呆住了。 直到继兄狭长的凤眸望过来,她才回神。想起自己发钗衣衫凌乱的不雅模样被他看在眼里,沈幼宜脸蛋红红的,赶紧坐好收拾自己,垂着眸不敢再看他。 崔络瞧见继妹的小动作,心中失笑。她如此鲜活,自己怎会觉得她失了礼数? 见人齐了,陈清芷叫婢子们端水上来净手。天冷,吃顿暖暖的锅子身心舒畅,这样的日子她也不忍见继子独自用膳,在国公爷上朝前反覆叮嘱了几遍,叫他把人请过来。 原也没抱什么期待,没想到国公爷还是有点本事在身上。 锅底是用羊骨熬出来的高汤,奶白的汤汁浓稠鲜美,待咕嘟咕嘟冒了泡,婢子们调好蘸料,要伺候涮菜,崔临摆摆手:“都下去吧,今儿不用你们布菜。” 他不肯承认挂念儿子,实则就是嘴硬。今日儿子答应过来用晚膳,崔临心里头高兴,又叫人去取了两坛好酒,势要跟儿子喝个尽兴。 平日里跟妻子儿女一处,还觉不够圆满。总不能他这头一家团聚,儿子却孤孤单单的,甚至吃饭都没个说话的人。 不能再细想下去,崔临抹了抹眼角,拍拍儿子结实的肩膀:“待会儿饮酒定要痛快,不许你再推辞。” 崔络无奈,道了声好。 沈幼宜舔了舔唇瓣,也有些馋,撒娇道:“阿娘,你叫人取坛葡萄酒吧,咱们也喝点。” “好。”陈清芷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吩咐人去办。 崔络眉眼微微挑起,偏头朝继妹看去,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视线,继妹冲他弯了弯唇:“是甜的,不醉人。” “嗯”崔络低低应了声,他只是有些诧异,没有不许她喝的意思。 菜和肉都还未熟,沈幼宜先喝了点甜酒,又去给自己调蘸料,加入了芝麻酱,小米辣和醋,这是她改良过后独有的,奈何母亲几人都不爱吃。 她看向继兄面前的小碗,忽地问道:“兄长吃辣吗?” 崔络神色一顿:“可以。” 沈幼宜点点头,试着开口:“那我给你重新调个料吧,芝麻酱超好吃的。你先试试,若是不喜欢,就还用原来的。” 陈清芷心里一紧,怕继子拒绝,回头叫女儿伤心,没想到他竟然应下了。 沈幼宜肉眼可见的开心,哼着小曲儿调了个蘸料,又用公筷夹了块熟羊肉放进去。她推到崔络面前,眼睛比星星还亮:“兄长你尝尝,羊肉裹着料,没一点腥味。” 在继妹期待的眼神中,崔络咬了一口,嚼了嚼进了肚子。 味道的确不错,他点头夸了一句,余光瞧见继妹本就染满红晕的双颊愈发红扑扑的,跟醉了酒没什么两样,尽显憨态。 陈清芷摸了摸女儿的脸,笑着说出她要学马的事。沈幼宜垂眸,有些羞涩,怕继父想起她之前学马的糗事。没料到他一拍大腿,朗声大笑:“阿宜长大了,是得学。” 崔临瞅了瞅儿子和继女,想到两人方才兄妹和睦的场面,儿子身上也有了些烟火气,摸了摸下巴:“回头叫你兄长送匹好马,他最擅骑术,我看也不用请什么女官,每日下了值让他教你便是。” 沈幼宜一愣,下意识去看继兄,连忙摆手:“不……不用了吧,兄长忙碌,我怕耽误他的正事。” 几双眼睛都盯着崔络,他不紧不慢的放下碗筷,缓缓开口:“好,过几日休沐,我带你去选马。” 儿子变得有人情味,崔临高兴,又给他倒了碗酒。怕父子俩喝多耽误明日朝政,陈清芷瞪了崔临一眼,崔临悻悻摸摸鼻子,终于放了人。 回去的路上,沈幼宜跟崔络并肩而行,她仰起脑袋,发觉继兄清俊的侧脸微微泛红。停下脚步,她关心道:“兄长回去叫人煮碗醒酒汤,省得明日起来头疼。” 崔络说好,待两人分开后,继妹忽地转身,朝他挥手:“夜深了,兄长回去早些歇息吧,别累坏身子。” 女郎的身影渐行渐远,耳边冷风呼啸,崔络却觉身子心里前所未有的暖。 第14章 学马 你真好 阴沉了几日的天,终于出了太阳。 沈幼宜叫素莲把窗户打开,暖和的阳光晒的人懒洋洋的。她脱鞋坐到贵妃塌上,趴在桌案上看话本子。 这话本是她之前去找四姐姐崔雪珠玩,她拿出来打发她的。当时她鬼鬼祟祟的,见她来了,也不知往被窝里藏了什么,只耳根子通红一片。 后面才磨磨蹭蹭拿了这话本子出来,沈幼宜不懂,不过是讲探案的故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看了会儿书,下午又练了女红,一天的时间也就打发的差不多了。至于昨日说好的让继兄教她骑马,沈幼宜并未放到心上,毕竟她知道继兄有多忙于公务。 第15章 哪知晚膳前的一个时辰,素莲在外头道:“女郎,世子爷过来了,现下在堂屋坐着。” 沈幼宜一愣,没敢叫继兄多等,穿好鞋子就往外跑。 她跑的有些急,小口喘着气,鬓边的碎发凌乱的贴在耳边。待到了堂屋门口,沈幼宜惊喜的看向里面坐着的崔络:“兄长,你今日便开始教我吗?” 除了这个,她也想不到继兄来找她的理由。 “嗯,最近每日学半个时辰,待休沐了去马市挑马。”崔络看了继妹一眼,顿了顿又道:“早些学起来,省得你日日惦记。” 沈幼宜咬了咬唇瓣,尴尬的抠手指,想说她哪里有惦记? 只不过她的确有点担忧,怕继兄事忙,把她的事给忘了。 今日的马夫换了张新面孔,见了两人,仍旧恭恭敬敬的。沈幼宜给崔络指了指她昨日选好的马匹,仰头道:“我昨日挑了这匹马,兄长你看行吗?” 马儿乖顺,对于初学者来说很是合适。 崔络点头:“可以。”他又看向继妹的着装,一身明亮的橙色襦裙。 裙子上马不方便,方才他以为她会去换马装,没料到她嘟了嘟嘴巴,说之前的都小了,新做的还没送来。 沈幼宜之前学过马,会踩马鞍,也会上马,她只是坐上去,仿佛被人施了咒一般不敢乱动。 她试着问:“那兄长,我先上去?” 这匹棕红色的母马早已成了年,个头远超沈幼宜。崔络伸出一只胳膊,示意继妹扶着他的肩膀,接着朝相反的方向微微偏头。 起初沈幼宜还不解,直到她跨着抬腿时,顿时反应了过来,脸上一热,怪不得方才继兄问她马装的事。 她要是早想到这,今日就先不学了。 虽说里头也穿了裤子,但难免会露出点边角,让继兄瞧见,实在是不合适。她不敢再磨蹭,双手撑到继兄肩上,赶紧跨坐了上去。 她顺了顺马儿的毛发,摸摸她的脑袋。马儿仿佛能感觉到她的善意,乖顺的不行,沈幼宜顿时便不紧张了。 崔络握住缰绳:“坐好,我先牵着你走一圈。” 沈幼宜点点头,才过了半圈马场,身侧的继兄忽地问她:“怕吗?” 她摇摇头,马儿温顺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沈幼宜相信继兄不会摔了她。 继妹面色如常,的确不像不安的模样,崔络便把缰绳递了过去,开口道:“你自己试着掌控她,我跟在边上,不必害怕。” 沈幼宜犹豫了一瞬,接过缰绳,全神贯注地目视正前方,没一会儿就出了一手心的汗。 这匹马的性情实在老实敦厚,不论谁握着,她都没有丝毫发狂的迹象,沈幼宜渐渐彻底放松下来,在继兄的陪同下走完了一圈。 她下了马,热情的贴了贴马头,眼睛有神的看向崔络:“兄长,我这算不算入门了?” 继妹一脸期待,崔络不想打击她,但仍旧移开视线,实话实说:“今日只是先坐上去熟悉一下,明日习惯自己牵了,再尝试跑马,学什么都要循序渐进。况且这匹马温顺,换成别的未必驾驭的了。” 沈幼宜撅起嘴巴,低声叹了口气:“嗯,我知道的。”说着她幽怨的瞪向那匹看不上她的白马,一见了她就把马头转了过去,气鼓鼓的:“兄长说的是这匹马吧,太过不桀。” 崔络顺着继妹的视线看去,是赵霖缠着他下堵,输给他的名马白虹,向来以性子烈闻名。他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将他驯服。 他颔首,应了一声。余光瞥见继妹偷偷瞄他,一脸的欲言又止。崔络凝眉:“有话跟我说?” “唔……”沈幼宜垂眸,扭捏的紧。踌躇了会儿,似是鼓足了勇气,温吞道:“我想让兄长带我骑着他跑一圈,可以吗?” 见继兄不语,她心中一紧。她知道继兄讲究,向来不喜别人用他的东西,更何况她还得寸进尺的让他带着。 趁他没冷脸前,沈幼宜缩了缩身子,连忙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今日先到这吧。” 谁知她话音刚落,继兄清冽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可以。跑完一圈,回去正好用晚膳。” 嗯?这就答应了? 沈幼宜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继兄他……最近是有什么喜事吗?好像比之前更好说话了。 她后知后觉的笑出了声,在继兄的凤眸望过来时,又赶紧憋了回去。 马夫把雪白的骏马牵了出来,沈幼宜围着他转了一圈,心里啧啧两声。 叫你瞪我,我偏要骑你一回。 白虹马太烈,崔络不敢叫继妹先坐上去,他翻身上马后,低头对沈幼宜说:“把胳膊抬起来。” 沈幼宜不明所以,但仍旧听话照做。下一瞬,她的腋窝被掐住,还来不及尖叫,继兄就这样直直地把她抱到了马背上。 她呼了口气,没觉得害怕,只感到刺激。 崔络双腿狠狠夹住马腹,这性子野的白虹立马昂首嘶鸣,在马道上飞速狂奔。沈幼宜尚未坐稳,身体下意识地跌到了继兄怀里,他将自己往上提了提,用力一甩鞭子。 一阵旋风在耳边掠过,沈幼宜闭上眼睛,终于体会到了四姐姐口中的痛快。 继兄肩膀宽阔,替她挡了不少风,沈幼宜特别安心,就……就像父亲的感觉似的。她打出生时起就没见过生父,家中唯一的长辈便是沈家大伯父。那时大伯父时常将堂姐堂弟举在头顶转圈圈,她羡慕的紧。 后来有了继父,他对自己很好,从未黑过脸凶过她一句。只他公务繁忙,自己也渐渐长大了,两人也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 沈幼宜收回思绪,脑袋往后头的继兄怀里蹭了蹭,突然道:“兄长,你真好。” 不论是继妹的小动作,还是她突如其来的夸赞,都让崔络身子一僵。 接下来的几日,沈幼宜会赶在崔络下值前,提前换好马装去院子里等他。经过数日的训练,她不仅颇有长进,还对那匹棕红色的马有了深厚的感情,给她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清霜。 她跟崔络商量道:“兄长,我觉得清霜就挺好的,不用再买一匹了。” 好歹骑了这么长时间,她做不出舍弃她的事来。 崔络能理解她的感情,略略点头:“这匹可以留下,不过我从不食言。” 翌日休沐,今日是在崔老太君的寿安堂用的早膳。吃过饭后,沈幼宜跟母亲说了一声,跟着继兄坐马车出门了。 半个时辰左右,高竹将马车停在马市外头,兄妹俩进了熙熙攘攘的马市。沈幼宜头一次来这里头逛,看什么都稀奇。 卖马的驵侩见了两人,说的天花乱坠,只不过目光大多放在崔络身上,一眼便看出是这位郎君付银子。 崔络不悦的蹙眉,冷声开口:“问这位女郎的意思,给她挑匹温顺的。” 驵侩擦擦额头上的汗,连连点头说是。 沈幼宜最喜欢白色的马,通身雪白的毛发,别提多漂亮了,是以她拉着崔络逛了几家,也只看白色的马,要货比三家。 只不过走走停停,也没有特别心仪的。崔络停下脚步:“家中马匹白马喜欢吗?” 若不是白虹太烈,他一早便会提议送给继妹。名马于他,也不过是身外之物。 沈幼宜摇头,那马看着就价值不菲,她还没有厚脸皮到这个地步。况且如此性情的马都认主吧,她觉得自己驾驭不了。 又看了几家,沈幼宜被一匹拥有蓝色瞳孔的白马吸引了,她上前摸了摸,转头对崔络说:“兄长,我喜欢这匹。” 崔络淡淡开口:“好。”接着他看向驵侩:“这匹怎么卖?” 驵侩瞅瞅沈幼宜,再把视线转到崔络身上,看了眼两人的着装,他笑眯眯开口:“这是从波斯商人那进的,懂行的都道是好马,性情温顺不说,外形也十分漂亮,最招女郎们喜爱。方才已经不下十人问价了,只她们都嫌太贵,要考虑考虑,女郎要是真心喜欢,可要早些下手。” 这人说了一筐好话,就是还没报价,沈幼宜哪还能不知道他想狮子大开口,轻飘飘道:“我是挺喜欢的,就是这价钱……?” “是比普通马小贵了些,但我观女郎和郎君都是贵人,自是不差这点数。”驵侩又将两人捧了一通,才神神秘秘地伸出了一根手指:“一百两。” 沈幼宜倒吸一口气,她就是再不懂行情,也知道这哪是小贵? 忍了这驵侩许久的崔络已经十分不耐了,冷声道:“好。” “不好,我们不要了。”沈幼宜瞪大了眼睛,去拉崔络的衣袖。 继兄那么聪慧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成人傻钱多的公子哥儿了? 第15章 马市 是不爱吃还是没吃过? 驵侩脸上笑意一僵,随即又笑呵呵的看向沈幼宜:“我看郎君是真心疼爱你这个妹妹,女郎实在喜欢,就不要拒绝兄长的好意了。我这马的确是好马,所以才卖的贵了些,还忘女郎体谅。” 第16章 沈幼宜撇嘴,只拽着崔络的胳膊背了过去,低声道:“他一看就是在宰我们,兄长不会看不出来吧?” 继妹气鼓鼓的,生动可爱。崔络面色沉静:“不想跟他掰扯,我付的起。” 言外之意就是嫌驵侩啰嗦,也是,继兄向来不喜往闹哄哄的地方凑,今日为了陪她,已经在马市待很久了。 沈幼宜有些愧疚,既让他破费,又让他一直忍耐。崔络垂眸,瞥见继妹的神情,正色道:“我是不耐,但与你无关。” “兄长再等我一会儿,我跟他快点商量,很快就好。”沈幼宜说完就转过身去。 继妹一心要为他省银子,崔络失笑,只好随她去。 沈幼宜看着驵侩那副奸商样儿,心里哼了两句:“五十两,你若不卖,我们再去别处看。” 事实上五十两一匹好马也不算便宜,只这是波斯马,价钱贵些也能理解,但绝对不值一百两。继兄肯定不差这点银子,她只是不想让他破费太多。 驵侩咬牙,嘴角一抽:“女郎你这直接对半砍,也太狠了吧。生意要这么做,我这迟早干不下去。” 他见沈幼宜的表情没一点缓和,痛心道:“八十两,不能再少了。” 沈幼宜冷哼道:“看来我和这马还是没缘分,只好再去看看别的。” 见她去拉那位郎君的衣袖,竟真要走,驵侩捂着胸口,豁了出去:“最低七十两,女郎若还不应,咱的生意是真成不了了。” 他话音刚落,沈幼宜立马笑盈盈的转头:“好啊,就七十两。” 继妹变脸太快,崔络怔了一瞬。这样的继妹,他好像从未见过,印象里的她在幼时总是胆小爱哭。 他定了定神,看向驵侩:“回头你把马送到镇国公府上,会有人给你结清银子。” 镇国公府? 驵侩吞了吞口水,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顿时悔的肠子都青了。 出了马市,沈幼宜挠头,不好意思的看向崔络:“兄长又送了我贵重的礼,我却不知道能为你做点什么?” 崔络:“你也说了我是你兄长,我送你东西,你安心收下便是,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 沈幼宜嗯了一声,泪眼汪汪的看向他,心中感动更甚。 继兄果真面冷心善,待她这个继妹也是极好的。 坐着马车回程的路上,外头街道两旁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叫卖声,沈幼宜忍不住掀开帘子朝外看去。 “卖糖葫芦喽,新鲜的糖葫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一名十分有精气神的老汉,在推着辆小车沿街叫卖。 “想吃?”崔络见继妹一直盯着看,偏头问道。 这些零嘴,的确讨女郎和小孩的喜欢。 沈幼宜反问:“兄长要吃吗?” 崔络先叫高竹停车,随后摇头,淡淡道:“我叫高竹去给你买。” “不用,我自己去,我要挑几串大的。”沈幼宜眨眨眼,一溜烟儿就下了马车。 高竹摇摇头,心道五娘子好似在世子爷面前越来越活泼了。 老汉还未走远,沈幼宜精心挑选了十串糖葫芦,惹得老汉眉开眼笑,仔细拿牛皮纸给她包了起来。 回来后她没上车,先取出一串递给高竹:“给,今日出来辛苦了。” 高竹傻了似的接过,他也有? 五娘子性子太好,怨不得那般清冷的世子爷也愿意纵着她。他要有个这样的妹妹,定也会忍不住疼她。 崔络瞧着沈幼宜放在桌案上的糖葫芦,再算上方才给高竹的,一共有十串,他忍不住好奇:“给家里头带的?” 沈幼宜点头,二姐姐四姐姐以及祖母母亲和弟弟各一串,至于崔雪妍,她敢保证自己给了,她转头就会扔掉,所以没她的份。 至于剩下的,她挑了一串果子又大又红的,一脸期待的递到了继兄面前。崔络神色微动,接着无动于衷的开口:“你自己吃吧,我不爱这个。” “是不爱吃还是没吃过?”沈幼宜呼了口气,鼓起勇气问。 反正她在继父口中听到的,继兄从小便严于律己,除了看书练武,没有旁的爱好。就连吃食上,也从不挑剔,不过是按部就班地厨房做什么他便吃什么。 所以她猜测糖葫芦这类的零嘴,继兄定也从未尝试过。沈幼宜突然就觉得,年幼失母的继兄有点可怜。 崔络久久不语,沈幼宜又开始心里发虚了,举着的胳膊也有些泛酸,她眼巴巴瞅着他:“兄长刚送了我马,我也没什么好回报的。你就尝一个吧,若是不喜,剩下的放着不吃便是。” 继妹又提起马的事,说明心中还惦记着。她 一双灵动的双眸可怜兮兮的,崔络狠不下心,接过咬了一颗。跟他想的一般,酸甜口味,不难吃但也谈不上喜欢。 沈幼宜见崔络吃了一颗便没了后续,心里记下,继兄不爱吃糖葫芦。 他们回府没多久,方才买下的白马也送了过来,沈幼宜叫她蓝雾。她正稀罕着蓝雾,接下来几日都是骑着她练习马术。 继兄教了她有半个月,沈幼宜便出师了,天天缠着四姐姐崔雪珠跟她一起去跑马。转眼间,崔雪妍的及笄礼要到了。 用过晚膳,洗漱过后,崔雪妍靠在窗边,由着婢女给她绞头发。 婢女道:“后日就是女郎的及笄礼了,三娘子最近可要好好休息,省得那天精神不济。” 崔雪妍兴致不大,奄奄儿的:“随便吧,反正她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不会太过糊弄我。” 这个她,说的自然是沈幼宜的母亲陈清芷。 婢女见崔雪妍神思恍惚,想到收下的那一枝金簪子,咬了咬唇,试着问:“女郎是不是想起姨娘了?” 崔雪妍一咯登,随即低声呵斥:“父亲不许府里提姨娘,往后也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她想又如何,姨娘犯了错,父亲不会让她回来的。 “屋里就我们两个,女郎不用这么小心。奴婢就是替您委屈,及笄礼这么重要的日子,亲生的母女却不能相见。待到后头您出嫁,怕是也孤零零一个。” 婢女说着便低声啜泣起来,继续道:“姨娘便是犯了错,也罪不至此,这么多年便是赎罪也赎完了。女郎何不趁着这次机会去国公爷面前提一嘴,说不准就把姨娘接回来了?” 崔雪妍因着这番话心跳渐渐加快,当年她还不到十岁,只知道姨娘犯了错,却不知具体是什么错,父亲就把她送到了庄子上思过,不仅不许自己前去探望,还把她身边伺候的仆妇婢女全换了一遭。 这么多年,崔雪妍心里一直都倾向于姨娘冲撞了嫡母,才惹得父亲不快,所以她讨厌沈幼宜。若不是她们母女俩的出现,她跟姨娘不会分开,她仍然会是父亲唯一疼爱的女儿。 一个寡妇带着个孤女,凭什么一来就抢走了父亲,抢走了她们母女的好日子? 婢女见崔雪妍神色动摇,继续添火:“夫人到底不是您的亲生母亲,您瞧她给您挑的夫婿,都比不上二房的四娘子呢。就那个刑部郎中,不说寒门出身,还有个老母和一双弟妹靠他接济,奴婢怕您到时嫁过去,还得拿自己的嫁妆贴补他。” 崔雪妍咬唇:“到底是个五品官,还在大哥手底下做事,况且这也是父亲看好的人选。” 旁的她要么嫁给高门大户里的庶子,要么嫁到没甚实权的伯候府,到底是庶女的身份,叫她吃了亏。不然她未必不如二堂姐,就是王爷的正妃也做的。 只不过崔雪妍嘴上如此,心里头还是有些不甘,渐渐的被婢女的话动摇了。不管怎样,姨娘能回来,就多个人疼她。 · 次日,沈幼宜给继父和母亲请过安,就见旁边坐着的崔雪妍沉默的不对劲儿,一脸的欲言又止。 过了会儿她忽地朝继父开口:“父亲,女儿想求您件事。” 崔临诧异:“何事?你先说来听听。” 崔雪妍见沈幼宜是不打算走了,闭眼豁了出去,低声道:“女儿的及笄礼,我想叫姨娘回来参加。后头跟陆将军相看,也想叫姨娘见见。” 她话一出,崔临的脸色就沉了下来,问道:“你姨娘给你递了信,是她叫你这么说的?还是身边有人教了你?” 早不提晚不提,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提了起来,崔临很难不怀疑有人挑唆了她。 王氏是发妻去世后老太君做主纳进来的,崔临不待见她,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却是疼爱的。后来王氏犯错,他也没有迁怒这个女儿,夫人这个嫡母更是从未亏待过她。 但王氏心术不正,以免把女儿教坏,他才不许她们母女见面。 崔临看了陈清芷一眼,他当年答应过,会给她个交代,如今便不会轻易的再叫王氏回来。 父亲不说话,只黑着张脸,崔雪妍顿时心死了。既恨父亲的无情,又恨沈幼宜的母亲把父亲迷的团团转,一点不顾念跟姨娘的旧情。 第16章 香包 兄长,你说句话啊~ 第17章 陈清芷掌了这么多年家,大大小小的宴席办过不少,更遑论一个庶女的及笄礼。她请了全福人,又妥帖的办了席面,可算给足了崔雪妍面子,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这样的日子,沈幼宜跟崔雪珠也去了崔雪妍的屋里看她梳妆,还各送了她一份小礼物。 崔雪妍郁郁寡欢,想到父亲无情的拒绝,想到姨娘昨日托人给她送的书信,字字血泪,姨娘还不知在庄子上吃了多少苦。 她现在看到沈幼宜就烦,对着嫡母她还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对这个继妹装都懒的装一下,没给一点好脸色。 沈幼宜倒是无所谓,反正不痛不痒的,这么多人在场,她要跟她较真,丢的是母亲和崔家的脸面。 崔雪珠却看不下去了,她向来是个直性子,藏不住事,阴阳怪气道:“大好的日子,三姐姐怎么也不笑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大伯母办的席面不满呢?” 梳妆娘子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崔雪妍气的胸口疼,她话怎么就那么多?扯了扯唇角解释:“四妹妹想多了,我昨夜太兴奋,就睡的迟了些。” 崔雪珠哦了一声,拉着沈幼宜去往崔雪妍床榻边上坐,好离的近些气某人。哪知她们屁股还没挨到边上,崔雪妍忽地高声喊了一句:“你们要做什么?” 她好像很激动,紧张的死死盯着两人,沈幼宜有些纳闷,诧异道:“床上不能坐吗?” 崔雪妍没说话,只一颗心都悬了起来,心不在焉地盯着自己的枕头,沈幼宜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更觉奇怪。 怕两人察觉到什么,崔雪妍含糊道:“床铺刚收拾好。” 崔雪珠觉得她事多,悄悄凑到沈幼宜耳边:“咱们去院子里逛逛吧。” 沈幼宜点点头,她也不想留下一直看崔雪妍的冷脸。 姐妹俩喝喝茶,聊聊天,时辰便差不多了。小路上撞见个婢子往继兄院子里去,她把人叫住问:“兄长还没去前院吗?” 婢女恭敬的低头:“是,国公爷让我去催一下世子,四娘子和五娘子也快去前头观礼吧。” 有些日子没见继兄,沈幼宜略一思忖:“你先带四姐姐过去吧,兄长那里我去说。” 她转头又看向崔雪珠:“还是说四姐姐跟我一起去?” 崔雪珠:“……你自己去吧。”她又不是疯了,才要去看大哥那张冷脸?真搞不懂五妹妹的小胆子怎会越来越肥? 崔络只要在家,最常待的地方铁定是书房,只沈幼宜刚进了院子,就被高竹拉到了一边去,压低声音道:“五娘子,世子爷在忙,您要有事,先去堂屋等着吧。” 沈幼宜疑惑:“都要用膳了,还有什么事忙?” 高竹摸摸鼻子,想着沈幼宜也不是外人,唉声叹气的:“世子爷的表妹在里头。” 沈幼宜惊的睁大了眼,怪不得一早就没瞧见那王黛汐,原是来找继兄说话了,她心里头不会还惦记着要嫁过来吧? 她好奇的心痒,悄悄道:“我过去瞧瞧,别误了前头观礼。” 这话一听就是掩盖自己偷听的借口,高竹一脸欲言又止,终是没忍住劝说:“要是五娘子被发现了,世子爷保准会生气,他最厌这些偷鸡摸狗的事。” 沈幼宜脸上有些挂不住,怎么就是偷鸡摸狗了?她一本正经的替自己辩解了几句,摆手叫高竹下去。 高竹一噎,随五娘子去吧,反正她年纪小,世子爷也不忍说重话。 继兄警惕,沈幼宜脚步放的很轻,她鬼鬼祟祟的贴着墙过去,没料到书房的门竟敞着一大半。站在她这个位置,完全能看清里面的情形。 两人相对而立,不知他们之前说了什么,继兄背着她看不到神情,只王黛汐红了脸道:“这些我都不在乎表哥,不论多久,我都愿意等你。” 看着表妹娇羞的脸,崔络内心无波无澜,毫无怜香惜玉的断了她最后一丝念头:“我现在不心悦你,将来也不会心悦你。你若执意等下去,也与我无关,趁早放弃才是。” 他说完转身要走,王黛汐忽地上 前,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哽咽道:“表哥你好狠的心。” 放弃两字说起来轻松,做起来谈何容易?自打她春心萌动,心里想的念的都是他这个表哥,她等了他这么多年,如何放弃?她家世相貌有哪样配不上他,他为什么就不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 那些贵女口口声声爱慕他,可到头来还不是都嫁了?只有她王黛汐,等他等成了老姑娘,过了年就要十八了。她为了表哥拒了那么多好亲事,如今就连卢家女郎都做了熠王妃,她不嫁表哥还有什么好人家吗? 王黛汐不甘心,只要表哥不娶,她就还有机会。 “松开。”崔络冷下脸,沉声道。到底是舅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表妹,他不想把事情做的更难看。 表哥往日里再冷,也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过话,王黛汐一愣,双臂下意识的滑落,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书房里只剩下女郎低低地啜泣声。 沈幼宜唏嘘不已,蹲在地上不敢出声,她真是后悔来听墙角,撞见王黛汐如此难堪的一面。所幸没被发现,不然她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往后怕是更加看她不顺眼。 眼前映入一双黑靴,她缓缓抬头,只见继兄平静的看着她,眼里没有一丝意外,只面色不怎么好看。 沈幼宜深呼吸了一口气,忐忑地站起来,跟在他身后往外走。继兄方才没有戳破她,也是给王黛汐留颜面吧,他这样好的一个人,怨不得王黛汐念念不忘。 等出了院子,沈幼宜主动承认错误:“兄长我错了,我不该偷听,你训我吧。” 崔络停下脚步,回头就见继妹低垂着脑袋,两只手不安地无处可放。他是想训斥几句,没料到她先开了口。 沈幼宜最怕继兄沉默不语,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她心中给自己鼓气,上前抓住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兄长,你说句话啊~” 继妹嘟着嘴,尾音拉得长长的,仿佛有人拿羽毛在他心头轻轻挠了下,一种陌生的怪异感,继妹她……是在跟自己撒娇? 崔络想叫她好好说话,但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抿唇道:“知错便好,下不为例。” 沈幼宜眼睛一亮,用力点了点头。 . 观完礼,席面结束。高竹忽地急匆匆凑到崔络耳边,也不知他说了什么,继兄肉眼可见的脸色一沉。 “出什么事了吗?”沈幼宜问道。 崔络蹙眉,盯着继妹看了两眼,否认道:“无事,我先回去看看。” 沈幼宜不信,但继兄不说,她也不会打破沙锅问到底,听话的嗯了一声。 回去路上,崔络冷声问:“现下人呢?” 高竹:“在堂屋里头,我叫人看着她。” 今儿前头忙着,后院各房的仆妇女婢也都去帮忙了。他将哭的眼睛红肿的王家女郎送走,远远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背影从五娘子院里出来了。 初时他以为是素莲,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哪知对方尖叫一声,直接吓得瘫坐到了地上。转过来的脸有些面熟,高竹顿了会儿才认出是三娘子的贴身女婢。 他皱眉问:“你去五娘子院里做什么?” 对方支支吾吾的敷衍他,高竹一眼就看出了端倪,两人拉扯间,她袖口里掉出个香包,人也急的变了脸色。 高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敢放她走人,只把她看了起来。一等到席面结束,就迫不及待去禀告崔络。 崔络加快步伐,一推开门,那婢女见了他,直愣愣的跪了下去,边哭边磕头求饶:“世子饶命啊,奴婢什么都没干,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还请世子明鉴。” “若当真什么都没做,你心虚什么?” 崔络斜睨了她一眼,问道:“香包呢?里面装了什么?谁让你做的?” 婢女颤颤巍巍的将香包奉上,声音发抖:“香包在这,里面装了什么,奴婢也不知道。” 她想说没谁让她做,这就是个普通的香包,她只是一时被高竹吓到了。毕竟她若供出姨娘,她收姨娘的东西替她传话办事就瞒不住了,到时她定会被国公爷赶出府去。 她若失了这份好差事,弟弟欠的赌债还如何还? 以防万一,崔络没有打开看,叫高竹去请个郎中。 他没了耐心,居高临下地冷笑一声:“不要妄图在我面前撒谎。你若不想开口,那便去大理寺说个明白。” 婢女脸色一白,咬牙道:“我说。” 崔络却不想听了,心中已有七八分猜测,面色平静:“先留着,待会儿去国公爷和夫人面前仔细分说。” 为了国公府的颜面,也得等宾客散去,才能处理这件事。 继妹尚未回来,估摸着还在前头,她院里有几名婢女在走动。崔络想迁怒,却也知道防不胜防的道理,把人叫了过来,沉声吩咐:“去女郎屋子里检查检查,看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第18章 婢女们心有疑惑,却不敢多问,只点头照做。片刻后几人面色难看的出来,一脸愧意:“世子爷,女郎桌上养的那几盆兰花,盆里的土壤有被人挖过的痕迹。” 她们几个天天照料,不可能看不出端倪。 第17章 人偶 跪下,谁给你的胆子行这巫蛊之术…… 听雨轩 崔雪妍的婢女面色惨白,瑟瑟发抖地跪在中间不停的求饶。 从崔络口中得知事情来龙去脉的崔临和陈清芷,脸色难看的坐在上头的主位上。 沈幼宜一进屋,就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她不明所以的看向陈清芷:“阿娘,这是怎么了?” 陈清芷叹口气:“方才人们在前头观礼,你兄长身边的高竹撞见……”许是忌讳崔临,见国公爷没什么反应,她才继续道:“撞见你三姐姐身边的婢女往你院里去了,后头婢子们检查,发现你兰花盆里的土壤被人动过。” 接着她又三两句解释了那香包的事。 沈幼宜愣住,崔雪妍要害她? 崔临没脸,方才她一直没敢审问这婢女,就是怕听到女儿的名字,他一直都知道女儿有些小性子,好妒,不好相处,但从来不认为她一颗心都是坏的。 只现下他看着继女清澈的双眸,闭了闭眼道:“阿宜,你也长大了,一起留下听吧。若此事当真跟你三姐姐有关系,父亲定会替你做主。” 那婢女额头都磕红了,崔络沉声:“行了,你知道什么说什么便是。” 婢女心里悔的肠子都青了,哭哭啼啼道:“求国公爷和夫人宽恕,婢子当真什么都没做。前些日子我外出采买碰见个老妇,她塞了我根金簪子,说是王姨娘给的,让我办件小事。就是叫我唆使三娘子,让她在国公爷跟前提一提及笄礼接她回来的事。这要放在往常我哪里敢收,只我爹娘刚递了信儿,说我哥又欠了赌债,叫我想想办法,那么多银子我哪能凑得到,这才收了姨娘的东西。”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继续解释:“我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哪知昨个儿那老妇又找上门来,给了我一个包袱,让我转交三娘子。另外还给了我一个香包,叫我趁没人把里面的香料埋在五娘子花盆里头,害人的事我不敢做,只那老妇再三保证不会危及五娘子的性命,还说事成以后,再给我一笔银钱。” 说到这,婢女一脸羞愧:“我哥就是个无底洞,银子总有不够的时候,我脑子一热,便应了下来。但我实在害怕,把土挖了上来却没胆子埋了。我怕老妇哄骗我,到时五娘子真出了什么事,国公爷查到我头上,不仅保不住差事,怕是连命也得搭上,所以就想着……” “所以就想着回头骗那老妇事成,再从她那里敲诈一笔银子。”崔络掀了掀眼皮,冷笑出声。 被说中心思,婢女的头垂的更低了。崔临似是下定什么决心,质问她:“这事你们三娘子知不知情?” 婢女连连摇头:“奴婢不知,只受老妇所托,交给三娘子一个不大的包袱。” 崔临心底沉了沉,又看向崔络:“郎中还有多久到?” 崔络算了算:“不到一刻钟。” 崔临点点头,派了几个婢女去搜崔雪妍的屋子,再顺便把她请过来。 片刻后崔雪妍白着脸,不情不愿的进了屋。后头跟着的婢女垂着头,大气不敢出,端着一个烧满灰烬的木盆,里面好似还有几个没烧尽的东西,黑乎乎一片看不出所以。 崔临眉心一跳:“这是什么?” 婢女们唰的一下跪到地上,声音发颤:“三娘子屋里没搜出别的,我们过去时只见她在藏这个盆。其他的奴……奴婢们不敢说,还请……请国公爷自己看吧。” 在场众人心里都是一咯登,崔临大步上前,定睛一看,竟是几个人偶,背面未烧完的符纸上明晃晃写着陈清芷娘三儿的生辰八字。 崔临气的头脑发昏,怒火中烧,对崔雪妍喊道:“跪下。谁给你的胆子行这巫蛊之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你姨娘教你的?” 沈幼宜难以置信,宫中曾有妃子使过这样的下作手段,惠德帝震怒,下令宫内宫外皆禁巫蛊之术,若有违者按律法处置。 王姨娘和崔雪妍就这么恨他们母子吗?所以她今早的异常是怕自己发现? 她有些不知所措,身侧的继兄却忽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沈幼宜抬眸看去,他面色如常,但往日那双清冷的黑眸里浮现出一丝柔情,她勉强笑了笑,收下了继兄安慰她的好意。 “我凭什么跪下?我又没错。”崔雪妍倔强的抬头。 “好一个没错,好一个不知悔改。这么多年你的吃穿住行,及笄礼还有婚事,你母亲哪点对错你了?阿宜她更是对你处处忍让。我最后问你一遍,这人偶哪来的?还有往阿宜屋里埋香料的事你知不知情?” 崔临抬手,想起小时候女儿抱着他的腿喊爹爹的单纯模样,终究是狠不下心。 崔雪妍眼眶发红:“人偶是姨娘给的,她说只要我每晚亲手用针扎小人,他们的福气就会转到我身上。” 她别过脸去:“我是恨她们,可我也没想这么做,我想了一夜打算烧掉,后面的事父亲都知道了。至于那什么香料,我听不懂父亲在说什么,您若觉得是我要害她,随您怎么想。” 女儿方才神情愣了愣,不似作假,再加上人偶她的确烧了,还算有救。崔临松了口气,一甩袖子:“你是不知情,都是你的好姨娘做的。” 他叫崔雪妍的婢女又跟她说个清楚,崔雪妍抿抿唇,刚想替王姨娘辩解几句,高竹突然在外头道:“世子爷,郎中到了。” 崔络看向父亲,崔临道:“进来吧。” 丑事是遮不住了,待会儿交代郎中不出去宣扬便是。 老郎中见了屋中情形,屏气凝神,不敢乱看。崔络示意高竹把香包递过去,道:“还请郎中瞧瞧,这里头装了什么香料。” 接过香包,老郎中打开,用手指头捻了点仔细闻闻,面色逐渐凝重起来,沉重道:“这香料里头至少有七八味,别的倒正常,还有助眠的效果。只有一味隐藏的麝香,却是女子的大忌啊,若是长久吸食,恐难有孕。” 他话刚出,屋里众人皆神色一变,陈清芷更是将女儿搂到怀里,向崔临哭诉:“王姨娘若有什么不满,冲我来便是,她这是要害了阿宜一生啊。” 陈清芷恨的咬碎了牙根,一个无法生育的新妇,嫁到哪里都迟早会遭夫家厌弃。对付她女儿,这就是往她心口上剜肉。 经此一遭,她绝对不能再给王姨娘兴风作浪的机会。这次是女儿,下次说不定就是明忱? 陈清芷拽着崔临的胳膊,哭的愈发梨花带雨。 崔临不敢看她的眼睛,叫儿子把郎中送走,才平静开口:“王姨娘,庄子上是留不得她了,往后她便去观里清修吧。” 他看向崔雪妍:“若再不安分,我只能对外宣布她病逝。” 父亲这是想要了姨娘的命?崔雪妍瞳孔渐渐放大,瘫坐到地上,眼神愤愤的看向崔临:“父亲,姨娘只是一时糊涂,她们母女什么事都没有,您何故如此对她?王家那里,您又如何交代?” 崔临气笑了:“妾室顶撞主母,屡次三番害人性命,便是王家来了我崔家也无惧,难道他王家还能大过律法去?何况多年下来,你觉得他王家在意一个庶女吗?” 庶女两字彻底刺痛了崔雪妍的心,多年来的憋屈不吐不快,她自嘲道:“是啊,就因为姨娘是庶女,我也是庶女,所以就活该被他人看低吗?三房的堂姐能给端王做侧妃,我却因着是个庶女,一个小小的刑部郎中就将我打发了?父亲可有将我这个女儿放在眼里?” 她说着,抬手指向沈幼宜母女俩:“我和姨娘是庶女,可好歹出身高门,她们母女不过一介寡妇和孤女,父亲凭什么如此爱重,处处袒护?姨娘不过犯了点小错,你就要置她于死地,父亲何其凉薄啊?” 陈清芷有些担心的看向崔临,她知道丈夫心里是有这个女儿的。选刑部郎中做女婿,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崔氏世代簪缨,满门显赫,如今又跟端王做了姻亲,更是贵不可及。 为避免陛下猜疑,除了世子崔络要迎娶大家宗妇,家里头剩下女郎郎君们的婚事都要放低。刑部郎中相貌端正,又有真才实干,假以时日定有所成。再加上崔临知道崔雪妍的性子,嫁入侯爵家难免受婆母妯娌挤兑。而刑部郎中家世简单,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只要想儿子好好做官,就会把崔雪妍当宝贝供起来。 国公爷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却被崔雪妍如此解读,怕是心中不好受。 崔临此刻的确气的昏了头,终是没忍住重重给了崔雪妍一巴掌,冷眼看过去:“你以为你母亲当年早产是意外吗?是你的好姨娘动了手脚,又买通产婆,差点叫她们母子一尸两命。如今她又使出这种手段害人,你还觉得她仅是犯了点小错?我将你身边伺候的人换走,就是怕你受她们挑拨,养成一副坏性子。” 第19章 他闭了闭眼:“你现下是非不分,太叫为父失望。刑部郎中你也不必去相看了,过些日子我会叫他上门提亲。出嫁之前,你就好好待在院子里思过。” 崔雪妍捂着自己红肿的脸,呆呆的没有一丝反应。 第18章 下雪 是你先冰我 这场丑事止于大房,陈清芷又仔细敲打了下头的仆妇女婢,叫她们管好自己的嘴巴。 崔老太君年纪大了,最厌家宅不宁,为了她老人家的身子着想,崔临也叫人瞒着。只送王氏去观里清修的动静,府里人还是听到了些许风声,私下多有揣测。 晚上陈清芷夫妻俩洗漱过后,往日里贪色的国公爷上了床塌沉默不语,陈清芷有些心疼,从后抱住他,故意说道:“国公爷是不是后悔娶我了?让你多了这么多麻烦?” 崔临叹息一声,转过身来:“专门气我是不是?” 陈清芷将男人蹙着的眉缓缓舒展开,一字一句道:“我怕国公爷自责,憋在心里难受。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这个嫡母还做的不够好。” 崔临拍拍她的背:“你已经做的够好了,是我这个父亲平日里对她关心不够,才叫她心生怨念。” 陈清芷安慰道:“国公爷的爱女之心,她往后会想通的。” 二房的卢氏可不在乎这些,只又一遍交代女儿:“也不知道那王氏又犯什么蠢了,你往后更要离那崔雪妍远一点,省得被她带坏。” 崔雪珠不想听母亲在背后说人,只含糊道:“知道了,我本来也不怎么跟她玩。” 三房的陆氏也在跟女儿秘谈,崔雪莹问:“父亲今晚……又去姨娘那里了?” 陆氏无所谓,笑道:“你如今有了好归宿,母亲只待你弟弟明年春闱下场得个好成绩,叫我长脸,旁的母亲再无所求。” 她人老珠黄,崔三爷已经多年来只敷衍似的每月来她房里一两次,初时陆氏还有期待,后头两人同寝也不过是各睡各的罢了。随着崔三爷长了一身膘,她巴不得他去妾室那里睡,少来恶心她。 只不过女儿马上要新婚,她可不兴跟她讲这些,转了话题道:“还是我女儿命好,能嫁给端王,往后更是福泽深厚。瞧瞧三娘子,不得你大伯父宠爱,只给她配了个寒门小官,能有什么出息?” 母亲愚钝,看不出里头的弯弯绕绕,崔雪莹也没跟她解释,只敷衍了几句过去。 · 崔府各院里的腊梅开花了,小小的花苞绽放地格外娇艳,淡淡的香气扑鼻。前些日子已经烧起来的地龙愈发暖和,懒的沈幼宜一步都不想挪动。 只素莲道四姐姐崔雪珠来了,姐妹俩人没一点生分客气,沈幼宜斜靠在暖塌上,还未梳妆打扮就叫素莲把人带进了内室。 崔雪珠携了一身寒气,将身上的披风解下递给婢女,不怀好意的去摸沈幼宜的脸,直把她冻的打了个冷颤。 她瞪了崔雪珠一眼:“四姐姐出来怎么也不带手炉?” 崔雪珠嘿嘿两声:“我故意的啊,看你天天待屋子里,人都要闷傻了,给你凉快凉快。” 沈幼宜嘟嘴:“我冷啊,像你这样冬天还精力旺盛的人,才是少数吧。”她想了想又道:“不对,兄长一年到头都精力旺盛,好像感觉不到累似的。” 五妹妹未着头饰,一身素净的打扮,却难掩清丽之姿,崔雪珠忽地看愣了,下意识开口:“阿宜,你好像真的长大了,越来越美了。” 这话惹的沈幼宜幽怨不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本来就长大了,过了年就十四了。四姐姐你这样夸我,就跟那街上的登徒子一样。” “是啊,长大了就能跟郎君议亲了。”崔雪珠揶揄道,接着苦恼的耷拉下耳朵:“我母亲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天天就盼着我早点嫁出去,生怕迟了就找不到好夫婿一样。若不是我争取到年后,她最近就想拉着我出去相看。” 说到亲事,沈幼宜心情低落,总觉得姊妹间越走越远了。崔雪珠也感慨道:“之前大姐姐嫁了人,咱们还算热闹。如今二姐姐和崔雪妍也定了亲,往后怕是就剩我们两个了。” 她顿了顿,好奇问:“崔雪妍惹大伯父生气了?不然怎么直接把亲事定了下来?” 最要紧的是,二姐姐嫁的是皇家,自是不好再抛头露面,崔雪妍却没这顾忌,只她比二姐姐还要深居简出,愈发不爱见人。 沈幼宜含糊道:“没有吧,我也不太清楚。” 这样的说辞根本骗不过崔雪珠,一看就是敷衍,只五妹妹不愿意说,她也不再勉强,转了话题道:“也不知道今年什么时候下雪?我都迫不及待想出去玩了。” “应该快了。”沈幼宜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夜里竟真下了场鹅毛大雪,翌日醒来雪花仍旧簌簌落着,飘在腊梅枝头,衬的花蕊中间的那一点红愈发鲜亮。 瑞雪兆丰年,惠德帝心里高兴,又体恤臣子们在这样的冷天儿上朝辛苦,特意罢了一天朝。 在屋里窝了许久的沈幼宜终于愿意出门了,跟四姐姐崔雪珠两人你推我我推你,痛苦的玩了一上午的雪。在又一次吃了她一个雪球后,沈幼宜彻底败下阵来。 素莲怕她着凉,催着回去。她摇摇头:“身上动了动挺暖和的,我去看看兄长在做什么?” 院子里的积雪被高竹扫出了一条小道,亭子里竟然站着个人,白冠束发,黑色的大氅披在肩头,高大挺拔的背影除了继兄不会还有旁人。 沈幼宜惊喜的开口:“兄长,你没在书房啊?” 是继妹甜腻的声音,崔络转身回头,见她一路小跑着,低低呵斥:“雪天路滑,小心摔着。” 说话间转眼的功夫,继妹就到了跟前。她穿了件红色的斗篷,十分讨喜。白净的脸蛋红扑扑的,微喘着气道:“不会的,我跑的很稳。” 沈幼宜眼睛亮晶晶的,仰头问:“兄长出来赏雪吗?” “嗯,透透气。”崔络言简意赅道。 他心情看着挺不错的,沈幼宜忽地有了个坏主意,她笑道:“兄长闭上眼睛,稍微低一下头,我有东西要给你。” 崔络挑了下眉,不明所以。继妹笑的灿烂,他不忍扫兴,应了一声后照做,随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愈发纵容她了。 这样幼稚的动作,换在从前,他绝不会答应。 继兄生的太高,即便他低下头,沈幼宜也得垫垫脚尖。她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黠,快速在他额头上冰了一下。 冰冰凉凉的手心,覆在他额上一触即离,耳边是继妹努力的憋笑声,崔络睁开双眼,是她调皮的笑脸。 他无奈,站直身子:“骗我?” “唔……也不算骗啊,我给兄长送了冰。”沈幼宜心虚,一本正经的胡编。 崔络:“……”是他好说话了吗?继妹的胆子竟大到捉弄他了? 沈幼宜眨眨眼,可怜巴巴的看过来:“兄长不会生气了吧?” 她嘴上说怕他生气,表现出来的可一点都不怕。忽地她还未反应过来,继兄侧身,食指在腊梅枝头粘了点雪,来点她的额头。 乍然也被冷了一下,沈幼宜一缩身子,气鼓鼓道:“你变坏了兄长,竟然欺负人。” 继妹眼里满是难以置信,崔络浑身不自在,他也不知方才怎就做出了这般不合身份的举止,故作平静的说:“是你先冰我。” 沈幼宜无法反驳,偷笑两声,她喜欢今日的继兄,多么有活气啊,都不用担心他悄无声息的升天做仙人。 见继妹笑了,崔络被感染,唇角也微微翘起。 冰天雪地里站了半天的高竹一脸欣慰,国公爷若是见了这兄妹和睦的场面,定得感动的潸然泪下。 他上前道:“世子爷,厨房的人问现在要摆膳吗?”接着又热情的邀请沈幼宜:“五娘子要留下一块吗?” 世子爷整日里独自用膳,孤家寡人一个,他看了都不忍。 沈幼宜也想到了继父常念叨的此事,去看继兄的眼睛。崔络偏过头去:“就怕不合你口味。” “我很好养活的,肯定合。”沈幼宜弯唇,蹦蹦跳跳的跟在崔络身后。 高竹一脸喜气:“行,那我去跟夫人说一声,不用等五娘子用饭了。” 沈幼宜抖了抖身上的落雪,一进屋子就感受到了烧的特别旺的地龙。她解开斗篷放到一边,后知后觉的冻的搓了搓手。 崔络吩咐仆妇:“去端热水来,叫厨房的人先上汤暖暖身子。” 他身子强健,自是受得了冻,继妹却不同,女郎家更是怕冷。崔络怪自己疏忽,竟跟她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怕是人都冻坏了。 他抿唇问:“要灌个汤婆子吗?”他不用手炉,故一直未叫人备着。 沈幼宜摇摇头,双手在控好温的热水里泡了泡:“不用麻烦,一会儿就暖和了。” 她净好手,双手又贴了贴冻僵的红脸蛋,乖巧的坐到椅子上。 小厨房的人上了菜,最先端上来的是一道热气腾腾的羊杂粉丝汤,略带乳白的汤汁浓郁清澈,羊杂处理的干净好食,晶莹剔透的细粉裹在上头,最上面撒了些葱花和香菜,闻着特别馋人。 第20章 沈幼宜都不用人伺候,率先盛了一碗给崔络,笑盈盈的:“第一碗给兄长。” 崔络还愣着,又见她快速给自己盛了碗,按照她的口味还加了辣椒油和醋。她闻了闻,满足的小口吃了起来。 继妹吃的太香,崔络也有了食欲。高竹进来时就瞧见了这温馨的一幕,他眼角一红,又悄悄退了出去。 第19章 除夕 上来,我背你回去 一场大雪给长安城里添了不少颜色,才子佳人们更是以雪为题吟诗作画,热闹了好一阵子。四九天一过,除夕悄然而至。 “女郎,夫人叫人送来了明日要穿的新衣裳,现在要试试吗?”素莲欢喜的带着几个婢女进了内室。 沈幼宜正坐在矮塌上忙着手里的活,头也没顾上抬,随口道:“先放着吧,我待会儿再试。” 绣娘都是按她的尺寸做的衣裳,定然出不了太大差池。 素莲好笑道:“您给世子爷做的剑穗再好不过,他肯定喜欢的紧,女郎不用担心。” “真的吗?我第一次做,就怕哪里有疏忽。”沈幼宜又将流苏顺了一遍,提起来看了看,确定没什么差错才满意的笑了笑。 前些日子见继兄练剑,无意间瞥见他的剑柄上光秃秃的,总觉得差点东西,回来后她便学着亲自做了个剑穗,前后磨了有大半个月的功夫。 她一直都记着继兄送了她一匹昂贵的俊马,只沈幼宜小金库有限,再加上继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所以思来想去还是亲手做的有诚意。正好赶上过年,想来继兄也不会拒绝她的心意。 素莲点点头,又哄了沈幼宜几句,后者便高高兴兴地去梳妆打扮了。 因着过年,诺大的崔府到处张灯结彩,红红的年兽灯笼挂了满院,伺候的仆妇女婢们从主子处领了赏钱,干活儿也比往日里更有劲,人人都喜气洋洋。 夜色将至,崔老太君带着一众子孙开祠堂上香跪拜,祭奠先祖,以求崔氏蒸蒸日上,子孙满堂。除夕夜的年夜饭尚未备好,宫里头的内侍监带着惠德帝的口谕赐下了两道宫廷御菜,以示恩宠。 沈幼宜跟在众人身后跪着,叩谢圣人隆恩。往回走的路上,四姐姐崔雪珠偷偷戳了她一下,悄声道:“去年陛下赐的菜也就一般般,不知道今年有没有什么新菜式?” “四姐姐就放宽心吧,今晚肯定叫你吃个舒心。”沈幼宜左右看了看没人,低声转话题。虽说内侍监已经走了,但还是不能妄议皇帝。 赐菜是惠德帝对臣子的一种恩宠嘉赏,除了四姐姐,怕是没人会关注菜到底好不好吃。三房人齐聚崔老太君的寿安堂,热闹的吃了一顿团圆饭。 饭后崔老太君要依旧例守岁,崔临怕她身子受不住,劝了半天无果后,只叫仆妇多照看些,去外头跟崔二爷和崔三爷拼酒了。 爷们几个儿好喝,陈清芷三妯娌也没闲下来,难得和气的围在一起打上了叶子牌。陈清芷刚嫁进来那年不太会玩,一晚上尽给两位弟妹喂银子了,这几年下来却是长进不少。 去年卢氏手气不好,赢了几把后便一直输,这口气她憋闷了有一整年,势必要在今儿赢回脸面。崔雪珠嘻嘻哈哈的开玩笑:“阿娘,要不要我帮你打?保准叫大伯母和三叔母心服口服。” “去找你姊妹哥哥们一边玩去,少来我这添乱,你阿娘我还没老呢。”卢氏一边洗牌,一边没好气的瞪了女儿一眼。 陈清芷也悄悄问女儿:“银子够不够?”女儿年岁最小,玩不过上头几个哥哥姐姐也属正常。 沈幼宜抱着母亲的胳膊撒娇,嗔道:“阿娘,您这话显得我一定会输似的。” 陈清芷揶揄:“也不知道谁之前输了银子,哭了一晚上鼻子?” 沈幼宜:“……”都多久的事了?她剁剁脚,气呼呼的捂住耳朵,拉着四姐姐崔雪珠走远了。 兄弟姐妹们人多,开一桌完全不在问题。过年的大好日子,崔雪妍也露了面,只沈幼宜惊讶的发觉,她跟久不见人的二姐姐崔雪莹的气色大不相同。 二姐姐面色红润,丰腴了不少。崔雪妍却清减许多,板着一张脸,看起来愈发难相处了。崔雪莹知道妹妹们之间有芥蒂,主动去拉崔雪妍的手,笑道:“许久不见几位妹妹,今晚咱们可要玩个痛快。” 哪知往日里对她还算和颜悦色的崔雪妍忽地甩开了她,一时间气氛有些怪异,片刻后崔雪妍扯了扯唇角:“实在对不住二姐姐,我有些累,先回房休息了,你们玩就好。” 丢下面面相觑的几人,她头也不回的走了。自打知道姨娘对陈清芷母女做的事,崔雪妍总觉得抬不起头来,整日里想沈幼宜是不是看不起她,背地里还跟崔雪珠说她的坏话。 至于二姐姐,她定了门好婚事,自是能笑出来。不管她邀请自己是虚情还是假意,崔雪妍就是能看出点显摆炫耀的意味,她不想再虚以委蛇的奉陪。 沈幼宜怕二姐姐尴尬,主动解围:“三姐姐可能心情不好,二姐姐别放在心上。” 崔雪珠撇嘴,低低咕囔了几句。崔雪莹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去喊几位兄长。 三房赵姨娘所出的崔明晔和陆氏所出的崔明逸正围着崔络请教学问,崔明忱小小一个儿坐在旁边仔细听着,毕竟当年崔络可是头次下场春闱就得了状元郎的名头。 若能得他指点几句,兄弟俩的学问必能有所长进。虽说母亲跟赵姨娘不合,崔明逸却待这个庶兄还算和善,毕竟在他眼里一个小小的庶子,素日里学业又比不上他,能翻出多大的浪花? 总之他对来年的科举十分有信心,就算超越不了大哥,定然也在二甲之列,不知道母亲整日里瞎操什么心? 崔络拍拍两位堂弟的肩膀,各自勉励几句。沈幼宜玩着牌,忽地三房的两位堂兄带着亲弟弟过来了,她朝刚才的方向定睛一看,果然没了继兄的身影。 沈幼宜有些心不在焉,一晚上两人都没独处的机会,她的剑穗自然也没送出去。她不经意地问了问两位堂兄:“兄长他……回去了吗?” “应该吧,大哥向来喜欢清静。” 她点点头,开始盘算着如何脱身,只姐姐们看的太紧,快到子时才肯放人。后头她心全飘到继兄那去了,赢回来的银钱又输了个精光,她也不在乎,偷偷溜走了。 清雅苑里亮堂堂的,高竹上来迎她,沈幼宜还未开口,他便摇头道:“世子爷去祠堂里看前夫人了,今夜已晚,不如五娘子明日再过来吧。” 沈幼宜打了个哈欠,的确有些困了,只仍旧倔强道:“没事,我过去看看他。” 大家都热热闹闹的,继兄孤零零一个人,她想陪他一起。况且去祭拜生母,他心里应该更难过吧。 府上的走廊里到处都挂着灯,即便走夜路沈幼宜也没那么害怕。祠堂关着门,也听不见什么声音,她想继兄跟常人不一样,即便有很多话想跟生母说,大概也只在心里默默的说吧。 沈幼宜不想打扰他,想着他一会儿的功夫就出来了,搓了搓手蹲在地上等,只渐渐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上下犯困。 崔络在里头待了很久,他外任多年没有祭拜过母亲,已属不孝,今夜如何也要过来上柱香。他本以为有许多话想说,可到了这儿又不知从何说起。 在他模糊的记忆中,母亲的脸他已经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她待自己不甚热络,至少跟三叔母对堂弟的态度比起来,可以算是冷淡。 祖母说,那是因为他是世子,肩上担负着整个崔府的重任,母亲才不能做慈母,对他事事严苛。 也许的确如此,崔络不再抱怨,也不再期待,只愈发刻苦用功,努力做好一个世子,然母亲仍旧不久后郁郁寡欢的撒手人寰。 之后父亲续弦,他没有反对的理由,心里也生不出怨恨,他一早便知父亲和母亲只是崔王两家联姻,没什么感情,相敬如宾不外如是。 阖家团圆的日子,谁都可以忘了她,崔络这个当儿子的却不能。他最后磕了个头,起身出去,没料关上门一低头,就瞧见继妹蜷缩着身子,靠在墙上睡着了。 他一怔,显而易见,继妹是来等他的。 崔络绷着一张脸,这么冷的夜儿,她也不知傻傻的等了多久,他想斥她一声胡闹。但她睡得香甜,长长的睫毛微微垂着,呼吸绵长,这样真心待他的继妹,他承认自己狠不下心。 他弯下腰,轻轻推了推她。沈幼宜本就睡的不深,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了继兄那张清俊的脸,懵懵的问:“兄长,你出来了?” “嗯”崔络应了一声,见继妹尚未清醒。他思忖几秒,背对她蹲下去,回头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沈幼宜的确还迷糊着,闭着眼睛双手攀上了继兄的肩膀,随即又一歪脑袋睡了过去。崔络稳稳当当地背着她,昏暗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的长长的。 就在素莲急得要再去问问高竹时,终于瞥见了人影,待走近才看清是世子爷背着她们女郎回来了。 第21章 她松了口气,只脸上难掩诧异,女郎待世子好,她怕女郎是一头热,毕竟世子向来寡淡,如今她算彻底放了心,世子当真是把女郎当亲妹妹看了。 崔络不便进内室,就在外间将沈幼宜放了下来,他动作很轻,一点没吵到她。是以直到他走后,沈幼宜才被素莲几人脱衣裳擦洗的动静弄醒。 她第一反应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剑穗还是没送出去。 第20章 新年 事事如意,节节高升 昨夜虽睡得晚,但次日要去崔老太君处磕头请安,沈幼宜自是不敢睡懒觉。 况且新年第一天,她心情好得很。拜了一圈年下来,压岁钱都收到手软。回了大房,又从继父和母亲那里小赚了一笔。 崔络身为兄长,理当有所表示。只他还未成家,大家也没脸伸手去要。崔明忱小小一个人,看着崔络的眼神里满是仰慕,不好意思的开口:“我能去兄长书房里挑本书吗?” 大哥书房里的书,好多都是收藏的孤本,但凡读书人就没有不眼馋的。 弟弟好学,崔络乐见其成,颔首道:“待会儿随我一起过去。” 剑穗还在袖口里藏着,沈幼宜积极道:“我也去。” 崔临揶揄道:“阿宜什么时候也好读书了?” 沈幼宜红了红脸,支支吾吾的:“我找兄长有其他事。” 瞅瞅兄弟姐妹三儿离去的背影,崔临忽地惆怅的叹了口气。陈清芷哪能不知道国公爷心里在想什么,好笑道:“你不是一直都担心世子跟弟妹们不亲?现在这样不挺好的?” 崔临哼了哼,才不承认他心里的别扭。他是希望儿女们和睦,但不能把他这个父亲的地位越过去。瞧瞧方才继女和小儿子那迫不及待的要跟儿子走的样子,眼里哪还有他这个爹? 陈清芷看破不说破,只觉得在外威风凛凛的国公爷愈发幼稚了。 沈幼宜和弟弟跟着继兄进了他的书房,弟弟看见那排书架子眼里就冒精光,得到继兄的准许后,他去挑书了。 挑书也得费一阵子功夫,沈幼宜不想再浪费时间,戳了戳崔络的胳膊,低声道:“我有东西要送你,兄长咱们出去说吧。” 崔络错愕,回头见崔明忱努力踮着脚还是够不到书架子上方,叫高竹进来伺候着,才带着沈幼宜去了卧室外间。 他看向笑脸相迎的继妹,平静问道:“何物?” 看了眼继兄的神色,沈幼宜猜他不会又想到自己雪天捉弄他那回的事了吧,不敢再磨蹭,从袖口里把东西拿出来:“喏,我亲自做了个剑穗。兄长看看喜不喜欢?昨日找你本就是送这个的,谁想我太困睡了过去。” 说到这,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眸。 白色的珠子穿在线上,中间是用绿色的金丝线编织好的如意结,下面是渐变绿的流苏,简洁大方,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崔络佩戴在剑上一点不失他的身份。 崔络眼中难得浮现出一丝笑意,沈幼宜便知自己这礼没送错,她可是提前跟高竹打听过兄长的喜好呢。她眼睛亮了亮:“怎么样?还不错吧?” 继妹嘴上谦虚,下巴却扬了扬,显然是想要他夸赞几句。崔络不擅于此事,偏过头转了话题问:“昨夜打叶子牌,输了还是赢了?” 她不求继兄高兴地咧嘴笑,好歹也给个反应啊,谁知对方淡淡的嗯了一声就打发了她,再想到昨夜她惦记送礼输了一笔银子,撇撇嘴道:“输了。” 继妹抿抿唇,明显不高兴了。崔络失笑,心道果然还是个孩子,他指了指一旁桌案上放着的白色匣子,开口道:“打开看看。” 虽然憋闷,沈幼宜还是生不起继兄的气来,言听计从的去开匣子,下一秒就被里头满满的金叶子闪瞎了眼,她惊喜的抬眸:“给我的?” 崔络:“自然。” 沈幼宜笑了片刻,但很快又收了回去,哼了哼道:“兄长别想拿金叶子打发我,我还生着气呢?”好像她眼里只有钱,很好哄似的。 崔络皱眉,若是为着打牌的事,现下得了金叶子,继妹不至于如此。既然不是因打牌输了不高兴,那便是方才…… 他收了收神色:“礼物我很喜欢,又叫妹妹费心了。” 沈幼宜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会儿垂下眸子,故意道:“方才兄长那么冷淡,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呢。” 崔络正色:“没有,我向来如此。”也许继妹过段时间,就会因他的无趣而渐渐疏远。 沈幼宜就想开个玩笑,哪里知道继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她顿时老实了,笑道:“我知道的。兄长喜欢就好,那我先走了。” 她朝崔络挥了挥手,走到门边倏然又回头,叫住了他:“新的一年,望兄长事事如意,节节高升。” . 大年初三,出嫁两年的大姐姐崔雪羽回来了。只与去年跟夫君一起回娘家时的好气色不同,她今年是自己回来的,瞧着面色不大好,人也有些强颜欢笑。 三房的陆氏本就不待见崔三爷给她弄出来的庶子庶女,眼下见庶女灰溜溜的回来,她不拍手叫好就算良心发现了。 崔雪羽的姨娘倒是心疼女儿,但她早已在崔三爷那失了宠,说不上话,只无力的抱住女儿哭了一通。 崔老太君拍拍大孙女的手,面色不悦:“姑爷是忙到连一日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吗?” 这话阴阳怪气的太明显,毕竟崔雪羽的夫君几次科举不中,到头来还是靠家中门荫给谋了个闲职,整日里也无甚要紧事。 崔雪羽苦笑一声,为丈夫找补:“他一早就约了人应酬,不好爽约,我便自己回来了。祖母放心,我过的很好。” 崔老太君唉声叹气,长乐候别以为自己升了官就能拿捏她崔家的女郎,她崔氏也不是那软柿子,只如今还没有撕破脸面的必要。 大人们在里头闲聊,沈幼宜被四姐姐崔雪珠偷偷拉了出来,她叹息着:“昨日我都听我娘说了,大姐姐嫁过去这么久,肚子迟迟没有动静,她婆母早不满了,一年里就抬了两个妾进门,生怕别人看不出她着急抱孙子似的。你说大姐姐气色能好才怪?” 沈幼宜惊住,回想了一下没见过几面的大姐夫,文人书生模样,挺爱笑的。 她忽地有些膈应,强迫自己中断回忆,问:“大姐夫他……也都同意?”明明刚成亲那会儿两人看着十分甜蜜。 崔雪珠翻了个白眼,用她阿娘的话来说,大姐夫就是个没主见的,事事都以他母亲为主。 她低低咕囔了几句:“男人都一个样儿,有几个不纳妾的,都好色。” “四姐姐你说什么?”沈幼宜没听清,抱住崔雪珠的胳膊又问了一遍。 崔雪珠随口敷衍:“没什么。” 五妹妹在男女情事上尚未开窍,她若跟她讲后的糟心事多了,弄得她不敢嫁人了怎么办? 本朝官员的年假一共有七天,陈清芷父母双亡,早已没了娘家可回,沈幼宜自然也无需跟着母亲去外祖家拜见。崔雪珠却是初四的时候跟着母亲回了趟卢家,住了一夜回来后她便苦着张脸。 沈幼宜好奇:“这是怎么了?卢家有人招惹你了?” 崔雪珠生无可恋:“比这还恐怖。你知道吗阿宜,去了那一堆人围着我母亲要给我说亲,往常还有个表姐挡在我前面,现下她要做熠王妃了,她们便只逮着我说,我烦都烦死了。” “然后呢?那二叔母有给你定下什么人选吗?”沈幼宜听的津津有味。 崔雪珠嘿嘿两声:“我娘给我拿了个名单,我自己选了一个去相看。” 她知道母亲是为她好,想叫她早早挑个好夫婿。但看了那么多痴情女子负心汉的话本,崔雪珠对情爱早没了期盼,只能说父亲那样的才是少见。 左右躲不过嫁人,她便如了母亲的愿,早把婚事定下来,以后她也不会再唠叨。但不管怎样,她要挑个顺眼的嫁,崔雪珠一眼就瞅中了四品大将军卫恒。 无父无母,孤家寡人一个,性子稳重沉闷,简直完美符合她的要求。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她嫁过去不用伺候婆母讨好小姑,也不用跟妯娌周旋。卫恒闷葫芦一个也说不过她去,管不到自己头上,崔雪珠就算睡到日上三竿也无妨,岂不是跟未出嫁时一样快活? 她越想越荡漾,沈幼宜推了推她的胳膊:“四姐姐你收敛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发大财了。” 崔雪珠就是忍不住想笑,转头道:“初六你陪我去相看呗。”虽说她特别满意卫恒的家世,但也得瞅一下人,若他生得太丑,她还是要重新考虑一下的。 “你相看,我跟着去,不太好吧?”沈幼宜迟疑。 崔雪珠揶揄:“你真不去?大哥也要跟着去,要是怕无聊,你去找大哥玩。” 沈幼宜真被挑起了兴趣:“兄长他怎么会去?”毕竟他是连宴席都推掉的人,怎会凑这个热闹。 崔雪珠摊手,长话短说。按理说一般人家相看,都是双方母亲张罗。可卫恒孤家寡人,也没有熟识的女性长辈,总不能叫卢氏亲自去跟他说。 第22章 卫恒在官场上独来独往,崔二爷跟他也不甚熟识,况且他一个当爹的,总不能直接问对方,你愿不愿意跟我女儿相看,这叫什么事? 思来想去夫妻俩就把主意打到了大侄子崔络身上,毕竟两人年纪相仿,还有过点头之交,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最要紧的是,就算相看不成,对外也能解释成崔络约好友游玩,碰巧跟他们撞见了,一点不碍女儿名声。 在崔二爷这个二叔的请求下,崔络虽不情愿,仍旧被迫做了回男媒人。 约着见面时,两个大男人大眼瞪小眼,也不知最后怎么说的,总之相看的事成了。 第21章 定亲 生辰喜乐 大年初六,沈幼宜跟着崔雪珠母女俩坐上了去开元寺的马车,同行的还有陈清芷,这是卢氏的主意。别到时候只她一个大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 陈清芷本也有去寺庙祈福的打算,况且她也不是很放心女儿,没怎么考虑就痛快地应了下来。 过年这几天庙里的香火特别旺,一行人上了山,处处都是人头攒动。沈幼宜和崔雪珠分别跟在母亲身后去殿内上了柱香,出来后陈清芷问:“世子跟那卫将军约在何处?” 卢氏笑道:“前头人多,估摸正在后院里清静。”她主动挽上了陈清芷的胳膊:“大嫂跟我一块过去瞧瞧吧?” 闲着也是无事,陈清芷点了点头,随即叫了个小沙弥给她们带路。 越往后走越是清幽,别有一番意境。沈幼宜远远便瞧见了继兄的背影,他对面坐着个脸生的男人,看不清正脸,身形却是魁梧,这应当便是那卫将军卫恒。 她偷偷看了眼崔雪珠,发现四姐姐面不改色,脸都没红一下,淡定的好像根本不是来相看郎君的。 跟卫恒相对无言了有半个时辰的崔络,察觉到有人来后,终于舒了口气。再坐下去,他第四盏茶也快喝完了。 卫恒敏锐的发现了这位崔世子的神色变化,僵了许久的身子也动了动。他是个粗人,只会带兵打仗,琴棋书画一窍不通,素日里就跟贵公子们无甚共同语言。 再加上他嘴笨不会说话,碰上本就话少的崔世子,两人可不是只能干瞪眼。 待沈幼宜几人走过来时,就被这尴尬的气氛冷住了。 卢氏:“……”这两人怎么比陌生人还像陌生人? 好在心中有所预料,她很快回过神来,主动打破了沉默,一脸惊讶的看向崔络:“璟行,你怎么在这?” 说着视线便大大方方的转到了卫恒身上,上下打量道:“这位是?” 二叔母脸上的表情过于浮夸,崔络只想尽快脱身,起身道:“这是同僚卫将军,今日偶遇闲聊几句。”接着又一一给卫恒介绍家中人。 当崔络说到崔雪珠时,卫恒耳朵一动,这便是今日要跟他相看的崔四娘子吧。他虽好奇,但碍于礼数也没有乱看,只静静的听崔络说话,过后才行礼道:“晚辈卫恒,见过两位夫人,四娘子和五娘子。” 一瞬间几双眼睛全朝他看了过来,卫恒身子一僵,不合时宜的想到了路边任人随意挑选的大白菜,动都不敢动一下。 来之前卢氏是不满意这门婚事的,颇为嫌弃卫恒家世寒酸,只拗不过女儿只能来看看。如今见了人,有礼数不说,看着是个敦厚老实的,想来也欺负不了她那小霸王女儿。 她跟陈清芷对了个眼神,心下还算满意,拍了拍沈幼宜姐妹俩的手,嘱咐女儿道:“我和你大伯母还要去别处上香,你和阿宜就跟着你们大哥吧,阿娘过会儿再派人来接你们。” 卢氏并不迂腐,让女儿和卫恒说会儿话也不算出格,况且有崔络这个靠谱的大侄子看着,想来也出不了什么事。 接到四姐姐的眼神示意,沈幼宜去拉崔络的衣袖:“兄长,我们去旁边逛逛吧。” 不远处有个小亭子,崔络点点头。这距离恰到好处,既能看到人,又听不到声音。往日里最喜欢的继兄在身侧,沈幼宜今儿却顾不上跟他说话,又是垫脚又是伸脑袋的,直往方才的方向看去。 也不知道四姐姐说了什么,就见那卫将军拘谨地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了。沈幼宜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崔络不明白有何好笑的,问道:“今儿怎么也跟着出来了?” 耳畔忽地响起继兄清冽的声音,沈幼宜吓了一跳,回头下意识道:“唔……母亲要来上香,我想着在家也无事,就出来走走。” 她总不能说兄长你平日里太忙,就想跟过来与你多相处会儿吧。叫继兄知道了,嘴上不说,心里也定会觉得她烦。 继兄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沈幼宜主动找话题:“我快过生辰了,兄长还记得吗?” “记得。”继妹的生辰跟元宵节是同一天,知道了便不会忘。她清澈灵动的双眸看过来,许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嘟嘴道:“兄长今年可不能跟小时候一样,直接拿金叶子打发我。” 金叶子她固然喜欢,但生辰礼还是要有些特别之处。换作以前,继兄肯给她准备礼物她都受宠若惊,只如今沈幼宜是愈发敢蹬鼻子上脸。 “想要什么生辰礼?”崔络不喜欢猜,直接问道。 沈幼宜眼睛一亮:“什么都可以吗?” 崔络:“……只要不出格。” 沈幼宜弯唇:“好啊,那我再想想,过几天再告诉你。” 两人聊了会儿天,崔雪珠满面春风的过来了。她对崔络道:“大哥,我和阿宜去找母亲汇合了,卫将军那里还劳你招待。” 往回走的小路上,姐妹俩紧挨在一处说悄悄话,沈幼宜迫不及待的问:“就卫将军了?” “是啊。”崔雪珠心情好的哼起了小曲。原想着卫恒相貌端正即可,没料到他的脸还挺俊的,就是有点黑,没自家几个哥哥丰神俊朗。 不过这不打紧,他黑才能显出自己的白。 沈幼宜犹豫了会儿才道:“他看起来跟兄长差不多高,但身形却壮了一圈。” 她越想越忧心:“他日后不会打你吧,四姐姐?” 崔雪珠:“……”五妹妹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是自己看不正经话本看多了吗?否则为何第一反应便是身板壮有壮的好? 她耳朵一红,难得羞涩,敷衍道:“他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爹定不会放过他。” 夜晚卢氏靠在崔二爷怀里,忧心忡忡的:“不行,我忽然又觉得那卫将军有些配不上我们阿珠。她自小锦衣玉食的长大,回头嫁入了卫府,怕不是要过苦日子,不然再看看伯爵府的人家?” 崔二爷好笑道:“人家好歹是朝廷的四品将军,只是底蕴差些,难不成还能短了女儿吃喝?再不济我们多备着些嫁妆便是。” 他顿了顿,又道:“况且若真按夫人的要求来找女婿,怕是全长安都没几个人选。你自己想想,又要洁身自好不好色的,又要公婆妯娌好相处的,家世上还不能太差,这不是叫媒婆难做吗?” 这话卢氏不爱听,瞪了他一眼:“依二爷的意思,是我胡搅蛮缠了?” 崔二爷投降:“哪里,夫人也是为了阿宜好。只我看卫将军确是个不错的人选,为人正直上进,又努力当差,素日里也不去喝花酒。” 被丈夫这么一说,卢氏顿时又觉得卫恒是个难得的好女婿。 于是次日朝后,受二叔所托的崔世子又被迫叫住了卫恒。 “卫将军留步。” 听出是谁的声音,卫恒心口一跳。想到方才朝上崔二爷若有似无的打量,他故作平静开口:“世子爷。” 崔络颔首,长话短说:“昨日也见过面了,不知卫将军是否有结亲的打算?” 他话刚落,竟见卫恒黝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可疑的红,对方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去:“劳烦崔世子告知,我过几天便叫媒人上门提亲。” 自打他去岁升了官,也有媒婆热衷于给他说媒。只卫恒虽是个粗人,却也不想盲婚哑嫁,万一人家女郎心里不情愿,他也不舒坦。 因着他拒了几次,媒婆眼看他这的银子不好赚,往后登门也越来越少,卫恒也不大在意。只没料到崔家这样的高门大户竟有跟他结亲的意思,他第一反应便是崔世子莫不是在说笑? 第二反应便是崔家四娘子被父母逼着跟他相看,为此他也得赴一回约,见了人才知崔四娘子没一点不情愿,她只是提了些在卫恒看来不算要求的小要求。 高门大户的女郎下嫁他,自是应当跟未成亲时一般自在,他绝不会拿一堆规矩管着她。何况她还生得那么美,卫恒自惭形秽,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都是占便宜的那个。 . 过了年,元宵节紧随其后,沈幼宜的生辰便也到了。最近崔府的席面就没断过,因着明年及笄要大过,今岁陈清芷便只在大房简单张罗了一桌给女儿庆生。 用过膳,继父母亲和弟弟都送了沈幼宜生辰礼。眼见崔络没有表示,崔临不满的同时还不忘给儿子找补,咳了一声道:“璟行啊,你最近是不是太忙,把阿宜的生辰礼给忘了?没你这么做兄长的,回头记得给补上。” 第23章 崔络面色微动,他最近一直在等继妹来跟他讨生辰礼,只几天过去,不知是她忘了还是怎的,她鲜来找他,便拖到了今日。 继兄不说话,便是默认他忘了。沈幼宜却不想他被误会,笑着解释:“父亲错怪兄长了。前几日他便问了我想要什么礼,是我没想好,说生辰那日再告诉他,待会儿我便跟兄长讨要去。” 崔临哼了哼:“这才像个样子。” 兄妹俩相携离去,路上崔络没忍住问道:“不是说想几日便告诉我,怎么等到今天?” 继兄神情有些怪异,沈幼宜立马就察觉到了不同,品了品这句话后,她错愕的抬头:“兄长最近都在等我吗?” 这话说不上哪里不对,崔络从继妹脸上移开视线:“早些告诉我,我便能早点准备。” 崔络的话算变相承认了,沈幼宜倒吸一口气,她这几天光顾着找四姐姐问那卫将军提亲的事了,也是怕过于频繁的叨扰继兄,会惹他不快。 至于生辰礼,她垂眸,小心翼翼的开口:“兄长的字千金难求,我也没有特别想要的,就想着你为我题几句祝词,我再找人裱起来挂到墙上。因着你今日就能作,才想着今日说也不迟,不是故意叫你等的。” 最主要的是,就这么一件小事,沈幼宜真没料到继兄会一直记得,心里暖暖的。 继妹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像下一秒他会骂人似的。崔络心口莫名堵了几天的气忽地消散了,他失笑道:“我没生气。” 说话间进了书房,他叫沈幼宜坐到旁边等一刻钟。自己拿了纸笔,研好磨,沉思了片刻后开始动手。 一刻钟后见继兄停了笔,沈幼宜想凑过去看,却被继兄若有似无的挡了挡,他道:“还未作完,我歇息片刻,待会儿笔墨干了我叫高竹给你送过去。” 沈幼宜诧异,就几句话而已,需要这么长时间吗?还是说她在这看着,影响继兄发挥了? 她嘟了嘟嘴,不情不愿的点点头。临出门前,继兄忽地开口:“妹妹生辰喜乐。” 沈幼宜呆住,接着便发现继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浅笑。 她揉了揉眼睛,再看他又恢复了那副淡淡的表情,不过她确信自己没看错,晕头转向的出了门。 歇晌起来,那副字就放在贵妃塌的小桌案上,只她第一眼看见的不是继兄苍劲有力的书法,而是左下角那只生龙活虎的兔子。 沈幼宜眼中的惊喜藏也藏不住,原来继兄不仅作了词,还画了插图。所以他那时撵自己走,不会是不好意思了吧? 第22章 出嫁 才不会,不然我找兄长告状…… 进入二月,天气逐渐回暖,时间仿佛也过的快了起来。因着会试在即,崔府近来安安静静的,好叫三房的两位郎君认真准备考试。 初十那日,崔明晔和崔明逸在一家子的期盼中进了考场,连考三天下来,兄弟俩的精气神好像也被抽走了,心疼的陆氏和赵姨娘分别给儿子炖了好几天汤。 庶兄素日里的功课就不如他,崔明逸这次下场也十拿九稳自己的名次会远超庶兄,陆氏更是对自己的儿子信心十足,心里已经琢磨着办个喜宴了。 四月份的揭榜日,陆氏已经沉不住气了,但上头坐着的崔老太君稳如泰山,她只好又把迫切的心按捺了回去,老老实实地等着自家仆从回来报喜。 半个时辰后,一名仆从气喘吁吁地进了门,边跑边喊道:“老太君大喜,中了,中了。” 崔老太君盘佛珠的手一顿,慈眉善目地念了句:“阿弥陀佛,祖宗保佑。” 陆氏可没有婆母的淡定,唰的一下站起来,急得问:“你倒是说清楚啊,谁中了?” 仆从连气都顾不上喘,连忙道:“二郎君和三郎君都中了。” 陆氏喜上眉梢,追问儿子的名次。仆从缓了缓,还是喘:“回三夫人,三郎君中了二甲第十名。” 他正踌躇着,自己该如何回下一个问题才不会让三夫人迁怒自己,没料想三夫人根本没问他,喜气洋洋的去跟三郎君说话了。 这名次还算不错,只崔老太君是嫡孙得状元都能稳住的人,她没好气的看了眼陆氏:“行了,瞧把你高兴的,没得叫人笑话,都忘了问二郎的名次。” 被婆母数落了,陆氏也没一点不快,去拉赵姨娘的手:“哎呀,瞧我这记性,一时高兴的都糊涂了。妹妹且放宽心,二郎再差也是个三甲。” 赵姨娘被陆氏刺眼的笑恨得牙根都咬碎了,压着心里的火道:“姐姐说的是,二郎自小便比不上三郎聪慧。” 陆氏只觉通身舒畅,看向仆从:“说吧,二郎得了什么名次?” 仆从有些尴尬,低下头道:“一……一甲第三名。” 他声音虽低,屋内的人却都听了个清楚。对崔老太君和崔三爷来说,两人都是崔家的儿孙,谁得了更好的名次都不要紧,难以置信到久久回不了神的是陆氏和崔明逸。 陆氏方才还在赵姨娘面前炫耀了一通,现下她捂住胸口,白着一张脸质问:“怎么可能?是不是你看错了?我现在再派个人去看。” 三儿媳越说越不像话,崔老太君沉下脸:“你给我坐下。”接着视线移到向来在府中存在感极低的二孙子身上,缓缓开口:“但凡考试,就难免忽高忽低,明晔这次超常发挥,很不错。” 她不管二孙子之前是不是扮猪吃虎,只要有才华,她崔府就能容得下。 至于三孙子,此刻跟她娘一样,早已脸色大变,崔老太君叹口气:“明逸也不错,发挥出了正常水平。” 她顿了顿,把两个孙子叫过来:“只一次的考试算不了什么,往后的路还长着,你两人切记要不骄不躁,多学学你大哥的为官之道。” “是,孙子谨记祖母教诲。”兄弟俩异口同声。 崔老太君:“都是好孩子,先下去吧。” 陆氏一张脸烧的火辣辣,忽略掉赵姨娘得意的笑,更怕陈清芷和卢氏笑话她,也赶紧灰溜溜回三房了。 出了寿安堂,崔明逸瞪了庶兄一眼,冷笑道:“二哥还真是好本事,竟藏拙了这么多年,亏我一点没看出来。” 崔明晔面无表情:“三弟说的我听不明白,这次权是运气好。” 庶兄揣着明白装糊涂,崔明逸憋着一肚子火气走了。 很快朝廷的任令下来了,崔明晔任户部主事,崔明逸进了翰林院做编修,都是大有前途的官职,端看两人往后谁更有本事了。 有了官身,兄弟两人的婚事也说了起来,沉寂许久的崔府又恢复了往日里的热闹。 接着便是熠王娶王妃过府的好日子,熠王妃是崔雪珠的表姐,她前一日就跟着母亲回去送嫁吃席了。 傍晚回来跟沈幼宜说悄悄话:“熠王自打患了哑疾便足不出户,我今儿在迎亲时可算瞧了个明白,不愧是龙子龙孙,那气度叫一个矜贵。” 说着她压低声音道:“我觉得熠王比上头两个哥哥更有皇子风范,听说他之前文治武功都是顶好的,怪不得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真真是可惜了。” 沈幼宜今日来了月事,身子不舒服的在床上躺了一天,不然早去街上看热闹了。 四姐姐说的绘声绘色,看起来挺夸张的,她好奇问:“熠王殿下比兄长还俊吗?” 这话难住了崔雪珠,她想了想道:“这么跟你说吧,熠王殿下温润如玉,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兄长却是冷面贵气,不苟言笑,反倒叫人忽略了他的好容貌。” 沈幼宜懂了,若是以前,她肯定喜欢熠王这样的暖公子,对继兄这样的冷脸避如蛇蝎。可她 现在知道了继兄的好,就难免气那些以貌取人的,外头时常会传出崔世子傲慢,难以亲近的话。 崔雪珠又想到什么,叹口气道:“因着熠王说不了话,我舅妈一直操心着,生怕我表姐嫁过去受冷眼。” 沈幼宜跟卢家娘子不熟,却也说过几句话,觉得她性子直率耿直,不像是会吃亏的,只这话她没说出来,却见四姐姐又重露笑颜:“算了,不想了,我反正是没见表姐有一点不情愿,到底是去做王妃了,又不是过苦日子。” 熠王娶了王妃,崔雪莹这个准侧妃也该入端王府了,礼部定好的日子是六月初七。刚入了夏,长安的天还是挺清爽的,沈幼宜等人也都换上了夏装。 一大早姐妹俩就去了崔雪莹的闺房,看她绞面梳妆,诉了一通心里话。继父早已解了崔雪妍的禁令,她却仍旧闭门不出,叫贴身女婢送了份薄礼来。 看着那敷衍的一方鸳鸯手帕,崔雪珠讽刺道:“大好的日子,就知道给人添堵。” 沈幼宜耸肩没有开口,只盼着二姐姐出嫁后的下月里崔雪妍也赶紧嫁出去,好叫家里头清静些,她也不用时时防着她,彻底放下心。 崔府嫁嫡女,本应该再怎么盛大也不为过,只偏偏是个侧妃,既不能越过熠王妃和端王妃的婚仪嫁妆,连家中席面也不能越过今日端王府的。 第24章 陆氏抱着女儿掩面:“真是委屈我儿了。” 崔雪莹不在意,卢家娘子的婚仪再比她大,这辈子也就是个王妃顶头了。 黄昏时分,崔明逸将亲妹背出了门,他有心想说两句,但一想到妹夫是尊贵的端王,顿时什么话都憋了回去,反倒是崔雪莹嘱咐他道:“官场上的事,兄长定要小心行事,免得行差踏错。” 崔明逸有些挂不住脸,敷衍了句知道了。 待崔雪莹坐上花轿,仆从忽地高声喊道,喜气洋洋的:“端王殿下来亲迎了。” 侧妃而已,端王完全可以派个宗室子弟代他迎亲,只崔氏的面子,他自要给足。他如此行事,崔临领着崔府众人,脸色确实好看不少。 三日后回门,仍是端王陪着崔雪莹回来的,两人看着如胶似漆。陆氏见女儿如此得端王喜爱重视,一颗心彻底放到了肚子里。 · 天儿渐渐热了起来,崔府池塘里的红莲开得正艳,香味扑鼻。 沈幼宜盼啊盼,掰着指头终于盼到了崔雪妍出嫁。她跟继父的关系还未缓和,见了面冷冷的。只她私下里听母亲说,继父给崔雪妍的嫁妆又多了一倍。 回门宴上,她脸上没一点新嫁娘的欢喜,跟姑爷看起来也十分冷淡,看的沈幼宜惊讶不已,两个人竟跟不熟似的。 更要命的是,用膳时崔雪妍频频给刑部郎中冷脸,显些叫他下不来台,崔临和崔络脸色皆是一沉。刑部郎中也是个妙人,不论崔雪妍说话有多难听,他自始都好脾气似的,没黑过一次脸。 待两人走了,四姐姐崔雪珠来找沈幼宜打探,听她说完,她嗤笑了一声:“我看那刑部郎中哪是好脾气,是根本不敢发脾气吧,娶了一尊大佛回去供着,往后有他们一家子好受的。” 崔雪珠看了看沈幼宜,心道到底是亲生女儿,大伯父心底疼着呢,才给崔雪妍配了个这样的人家,能让她随心所欲,偏她还不知足。 府上一下前后出嫁了两位女郎,肉眼可见的冷清了不少,不过很快崔雪珠的及笄礼到了。 她的未婚夫卫恒送了份礼物,是一个红玉镯子。虽说看着价值不菲,但崔雪珠自幼见惯了珠宝玛瑙,也没什么好稀罕的。不过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他看着是个木头,没想到还挺会哄人。 沈幼宜打趣道:“四姐姐笑的这么开心,莫不是想嫁了?” 崔雪珠瞪了她一眼:“谁说的,我只是早早定了亲。至于嫁人,我爹说了,怎么也得到明年。” 他转头去挠沈幼宜的痒痒,笑道:“倒是你,这大半年来,有没有春心萌动啊?我可是听说,有位侯府的小郎君,几次三番想约你出去。” 提到男女之事,沈幼宜红了红脸:“四姐姐别胡说,就是上次出门逛街,他银子被人偷了,我慷慨解囊替他付了钱而已。谁知他上门还了钱后,非要和我做朋友。” “好吧,不逗你了。”崔雪珠摊摊手,接着问:“你真没有心仪的?” 沈幼宜脸皮薄,白嫩的脸颊红的更厉害了,气呼呼道:“我当然没有了,婚姻之事我都听父母的。” 崔雪珠忽地觉得五妹妹特别可爱,上手捏了捏她的脸,随口道:“你性子这么软,我都怕你将来被夫家欺负。” 沈幼宜嘟嘴,下意识道:“才不会,不然我找兄长告状。” 随着跟继兄的感情越来越好,她说这话特别有底气,第一反应便是出了任何事,继兄都会替她撑腰做主。 第23章 及笄 兄长瞧瞧,好看吗? 崔府上半年连着办了两场喜宴,一入了秋仿佛如落叶般萧瑟沉寂了几分,冬去春来,又是新的一年。 素莲将纱帐撩起,轻轻晃了晃睡得香甜的沈幼宜:“女郎,该起了。” 今日她及笄,沈幼宜心里也藏着事,被人一推就醒了,她伸伸懒腰坐起来,穿好绣鞋下床。 婢女们伺候着洗脸刷牙,她用帕子擦了擦手,回头问:“待会儿要穿的衣裳送过来了吗?” 素莲眉眼含笑:“就怕误了女郎的事,下头人一早便送过来了。” 说着便把托盘端了过来,上头摆放着件精美的齐胸襦裙,色彩鲜艳明亮,那泛着淡光的料子更是叫人挪不开眼。 这是蜀地新上供的蜀锦,因着今年产量少,惠德帝也只赐了李皇后,有子的徐贵妃以及多年得宠的淑妃各一匹,其余的便赏了几位王爷和公主。 至于大臣们,他看谁都没个好稀罕的,直到崔络奏请将一桩陈年旧案发回大理寺重审,最后事还办得漂漂亮亮的,让受冤的百姓得以沉冤昭雪,叫惠德帝龙心大悦。他一挥手便将库房里最后一匹赐了下去。 恰逢沈幼宜要过生辰,崔络便把这蜀锦料子拿了出来,陈清芷得知,难为情道:“蜀锦难得,世子往后娶了妻,总能用得上。” 崔络却道:“再难得也是死物,况且每年都能得几匹,这料子放久也就失了光泽,不如裁了给妹妹做衣裳。” 一个将来虚无缥缈的妻,和眼前活泼伶俐的继妹,他自不会委屈了后者。 继子如此待女儿,陈清芷便没顾虑的叫人裁衣裳了,初八那日下头人就送到了沈幼宜房里。哪知试了后才发现胸脯处做的紧了些,又慌里慌张下去重改,可算赶着今儿绣好了。 素莲收回思绪,跟其他几个婢女小心翼翼地伺候沈幼宜穿衣,这料子摸起来光滑柔顺,几人生怕把哪里勾破弄坏。 先穿的是上身的短襦,女郎胸前鼓鼓囊囊的,白晃晃一片,看的素莲也忍不住红了脸。她有心想打趣几句,又想到女郎的薄面皮,摇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穿好衣又梳头上了妆,沈幼宜在原地转了一圈,她还未开口,素莲几人便拍上了马屁,笑着直道好看。 她笑笑,怀里抱着披风就小跑了出去,回头给几人挥了挥手:“我去给兄长看一眼,待会儿就回来。” 时辰尚早,崔络也刚用过早膳,他漱了口,接过高竹递过来的巾子。 外头传来继妹问仆从的声音:“兄长在里面吗?” 崔络给高竹使了个眼色,叫他把人接进来。沈幼宜整理了一下鬓边微乱的碎发,小步进来俯身行了个礼:“兄长。” 继妹如今端庄稳重了不少,不知何时起见了他总是不忘虚礼和规矩,通身的气度愈发是贵女作派了。明明是好事,崔络却迟迟习惯不了。 他微微蹙眉:“不是跟你说过,见了我跟以前一样便是,不必如此。” 沈幼宜弯唇:“之前是我不懂事,现在长大了总不能再赖着你撒娇,叫外人知道了定要说不成体统。” 母亲又请了几个女官,教导她和四姐姐如何做大家宗妇,执掌中馈。第一条便是要温婉文雅,不能没规矩似的处处乱跑乱跳,总之面上要能把人唬得住。 崔络下颌线紧绷着,抿唇道:“这里没外人。” 他忽地对继母生出些不满,好好的女郎都快养得跟那些贵女一模一样了,理智上明白继妹若跟从前一般单纯散漫,未必是好事,但情感上却又是另一回事。 沈幼宜装了几秒便不装了,她眨眨眼道:“知道了。” 正月里还烧着地龙,屋子里暖洋洋的。她解下外头的白色斗篷,递给仆妇放到一边,接着提着裙子在原地转了一圈,问道:“兄长瞧瞧,你送我的料子做成衣裳了,好看吗?” 眼见继妹又恢复了往常的灵动,崔络脸色有所好转。他这才注意到继妹今日的穿着打扮,从服饰到发髻妆容完全是大姑娘了。 蜀锦做成的襦裙穿在她身上,亮的在发光,上身的白襦配着橙红的裙摆,随着她的转动波光粼粼,肩上的披帛和裙带随之飘逸,俏丽的宛如一个花仙子。 她梳了个高高盘起的发髻,头上有珠钗点缀,步摇微微轻晃,再配上一张芙蓉面,明艳不可方物。继妹长开后容色姝丽,竟叫崔络不敢多看。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后,他微微侧过脸去:“好看。” 一旁站着的高竹也是瞠目结舌,平日里经常跟五娘子见面察觉不出什么,现下乍然换了一身装扮,显些叫人有些不敢认,怨不得都道女大十八变。 听到满意的回答,沈幼宜眼眸含笑:“谢谢兄长,我也觉得好看。” 她说完又道:“那我先走了,母亲那里还有点事,待会儿兄长别忘了去前面观礼。” 及笄礼不是陈清芷第一回办了,更何况是给亲生女儿操持,她只会比以往更用心。 台下来观礼的众人看着上头落落大方的女郎,纷纷交头接耳,低声议论了起来。 “这崔家五娘子生得可真是好,一点不比上头几个崔家亲生的女郎差。” “生得好能当饭吃吗?你也说了不是亲生的,到底是个外姓女。” “嘿,董夫人这话就不对了,五娘子虽说没跟着姓崔,人家当年可是入了族谱的,货真价实的崔家女。” “伯爵夫人你这么上赶着捧,莫不是想聘回去给儿子做主母?” 第25章 伯爵夫人瞪了董夫人一眼,顿时不说话了。她是挺欣赏崔五娘子的,但想做她的儿媳妇,还够不上。 高竹瞬间就感受到了世子爷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他低垂着脑袋,心道这些夫人说话也忒难听了些,一个个儿的没有眼力劲儿。五娘子虽说不是亲生,但国公爷和自家世子可偏疼着呢,这不比亲生的还强? 礼毕,又吃过席,陈清芷一一把客人送走。沈幼宜却被昌平候府的小郎君和四姐姐拉走了。 这侯府小郎君张清舟自打去岁缠上她后,就跟个牛皮膏药似的甩不掉,他嘴甜,时常上门把崔老太君和陈清芷哄的合不拢嘴。 再加上他祖母和崔老太君有些未出阁时的交情,渐渐的张清舟就成了崔府的常客,沈幼宜跟崔雪珠也跟他熟络了起来,交了他这个朋友。 “干嘛呀你们,这么神神秘秘的?”沈幼宜冻得搓了搓手,去问素莲要手炉。 崔雪珠白了张清舟一眼道:“还不是他非要给五妹妹你送礼物,又怕孤男寡女的不大好,这才非要把我拉上。” 沈幼宜疑惑:“方才你祖母不是送过了吗?” 张清舟摊手:“祖母是祖母,我是我,这心意怎能混淆?”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物件,一脸得意:“瞧我对你多重视,亲手雕了个兔子给你。” 他自小就喜欢亲自动手捣鼓些小玩意,雕个兔子不在话下。 崔雪珠嘲他:“我还以为多贵重的礼呢,弄的这么声势浩大。” 张清舟脸红了红,不好意思的看向沈幼宜:“我这个月的月银又被我哥扣了,实在是囊中羞涩,但我祝福你的心绝对是真的。” 接着他又愤愤的看向崔雪珠:“你嘴巴这么毒,你未婚夫知道吗?”气的崔雪珠就来打他,没好气道:“你这么抠,小心以后没人敢嫁给你。” 她原本以为这人追着五妹妹不放,心里是打着什么坏主意,后头才知他就是个一根筋的傻呆瓜。虽说跟她一般大,却比她要幼稚的多。 两人好像气场不合,见了面就要互怼。沈幼宜去拉架,接着对张清舟说:“礼轻情义重,谢谢你的兔子,雕的特别生龙活虎。” 挨了夸赞,张清舟更加得意的给两人介绍:“别小瞧这个兔子,里面还有机关呢。” 一句话果然瞬间把姐妹俩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 高竹靠在隔壁院的书房外面晒日头,他眯着眼,心道年轻就是好,连笑都这么有劲儿。 忽地书房的门开了,世子爷从里面走了出来,高竹赶紧站直身子,紧张道:“是不是五娘子院里的声音太大,吵到您了?要不要我过去说一声?” 崔络蹙眉:“不用。怎么听着有男声?” 高竹笑着道:“是昌平候府的小郎君,世子爷也应在府上见过几回。他给五娘子雕了个有机关的小兔子,五娘子和四娘子正稀罕着呢。” 今儿是个好日子,高竹觉得世子爷心情应当不错,一时便忘了规矩,多说了几句:“张郎君瞧着挺喜欢五娘子的,两人看着也相配,就是不知道张家有没有提亲的打算?” 提亲? 崔络面色一怔,继妹在他心里一直是个孩子,他从未想过此事。直到此刻高竹提醒,再回想到方才观礼席上诸夫人的话,他才恍然意识到继妹今日及笄,她是真的长大了,可以与郎君谈婚论嫁。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是应当的,他却心里一沉,总觉得有些不适。崔络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句话——吾家有女初长成,这种心情十分微妙。 高竹还在自顾自地的说话,崔络沉下脸,冷声道:“下去。” 世子爷顿时变了个人,高竹一愣,方知自己失了言,怎就背后议论起主子的事来了? 只他还是觉得不对劲儿,往日里他私下跟世子爷发些小牢骚,他都不会怪罪,今日好生奇怪。 高竹摇摇头,刚走了几步,又听世子爷道:“去把五娘子叫过来,我有话跟她说。” 第24章 宫宴 男女有别,切记往后少跟张小郎君…… 崔络坐在桌案前, 把窗户打开透气。他翻了翻手里的书,精神总是不如方才好。 “兄长,我进来了?”沈幼宜怕崔络等得急, 匆忙撇下那两人便赶了过来。 “进来吧。”崔络回神, 清了清嗓音。 沈幼宜趴在门边探了探头, 哦了一声,进来后又自觉的把门关上。 她面上带笑, 四处望望:“兄长找我什么事啊?我看高竹挺急的。” 崔络道:“不急, 你先坐。” 继兄面色严肃, 像有大事要说一样, 沈幼宜顿时坐直身子,正色道:“兄长说吧,我听着呢。” 就在沈幼宜竖着耳朵,等了片刻后, 就听继兄淡淡开口:“小兔子机关有意思吗?” 啊? 沈幼宜懵了,叫她过来就为了问这事?难道说继兄也觉得新奇想瞧瞧, 但又拉不下脸,所以才拐着弯问她? 她心里偷笑, 咳了一声道:“挺有意思的,那个机关关键时候还能救命呢,平日里见张清舟吊儿郎当的, 没想到他还有这等本事。兄长想看吗?待会儿我就取过来。” 崔络脸色微变, 继妹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对那个张小郎君多有仰慕, 一个白脸小子,竟就讨得了她的欢心? 他沉声道:“没有。不入流的小玩意,我怕伤到了你。你若喜欢机关, 回头我请工部的同僚给你做一个。” “不用不用,人家都是做大事的,给我做个玩的这不是大材小用吗?况且我就稀罕两天而已。” 沈幼宜一边说一边细细观察继兄微妙的神色,懂了。 他果然是不好意思,怕觉得玩这个不合身份,才故意说张清舟做的不入流,好掩盖自己的心思。否则他这样一个清风朗月的人,怎会突然诋毁别人? 既如此,她就当不知道好了,待会儿偷偷叫人送过来。 继妹眼波流转,做出一副很懂的表情,崔络皱眉,她懂什么了? 想起方才的说笑声,他语气严厉几分:“男女有别,切记往后少跟张小郎君来往。” “嗯嗯嗯”继妹敷衍的应了几声,眼神游离,一看就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崔络黑了脸,摆摆手叫人下去了。 只一刻钟后,继妹身边的婢女竟真把那个兔子机关送过来了。 高竹不知世子爷怎又冷了脸,叫他把东西再给五娘子送回去。他吞了吞口水,这是什么新玩法吗?怎么听都没听过? · 今年元宵,惠德帝兴致好,特邀四品以上的大臣携带家眷入宫参加宫宴。 崔老太君身子不爽利,只让大房和二房的人去,至于三房,崔三爷官职不够,次次宫宴都只能被剩在家里。 每当这个时候,陆氏就恨的牙痒痒,嫌弃丈夫没出息,叫她也跟着没脸。又怨自己年轻时瞎了眼,被他一身好皮囊迷了心窍,哪知他就是个没用的草包。 只她再怎么不满都没用,沈幼宜已经跟着母亲她们坐上了去宫里的马车。 她不是第一回进宫了,但每次都会为宫里气派的宫殿所惊叹,但同样地,也会因那高高的宫墙和压人的规矩而有所压抑,对皇家生出一股敬畏之心。 大殿里灯火辉煌,男女分席而立,女官们领着众人一一落座。排座也是个讲究事,崔家的女眷仅次于皇家宗亲之后。 沈幼宜跟在母亲身后坐好,快速抬头扫了扫上方,惠德帝和李皇后以及一众嫔妃都还未到,端王妃景王妃以及做了熠王妃的卢家娘子端坐在上头闲聊。她又仔细瞅了瞅,还是没有做了端王侧妃的二姐姐。 身侧的四姐姐崔雪珠小心推了推她,压低声音道:“别找了。二姐姐怀胎还不足三月,以防出什么意外,今晚肯定不会来的。” 沈幼宜点点头,应是如此。否则依端王对二姐姐的宠爱,怎会不带她赴宴? 自二姐姐嫁入端王府数月有余,迟迟未传出好消息,可把三叔母急的够呛,那段日子在府里闹出了不少动静,天天折腾怀孕的偏方。 直到年前十一月底端王府传出喜讯,她才消停下来。在沈幼宜看来,二姐姐已经够快了,毕竟先她一个月嫁进熠王府的卢家娘子还没有任何消息。 除了王爷们的家眷,坐在上头的她还认得安平公主。她身侧坐着一妙龄女郎,年岁看起来跟她差不了多少,沈幼宜没见过,却听安平公主叫她二妹。 惠德帝子嗣不丰,仅有三子两女,那安平公主口中的二妹应就是熠王一母同胞的亲妹安乐公主了。听说她生来体弱多病,故很少在众人面前露面。 她正打量着对方,安平公主突然看过来:“许久未见,崔五娘子真是出落地愈发招人喜欢了。” 如今胞弟跟崔家成了姻亲,她也要比以往更亲近崔家的女眷。 第26章 沈幼宜羞涩的笑笑,随即垂下眸子。陈清芷道:“公主殿下谬赞,您才是风采依旧。” 两人互拍了顿马屁,李皇后带着徐贵妃已经其他几位高位妃子到了,她免了众人的礼,端庄落座。 女官上前道:“娘娘,可以开宴了。陛下那里?” 李皇后问:“陛下还在忙?” 女官低下头:“是。淑妃还在里头陪着。” 李皇后还未说什么,一旁的徐贵妃忍不住阴阳道:“真是个狐媚子,陛下也不知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妹妹慎言。”李皇后一脸严厉,接着对女官道:“去跟内侍监说一声,提醒陛下时辰到了。” 此刻的御书房内,勤政的惠德帝还在批折子,只连续看了几封,都是让他新年伊始立太子,好稳固江山社稷的。 他越看心中越憋火,砰的一声将折子甩到了一旁,吓得里面伺候的人跪了一地。身旁红袖添香的淑妃拍了拍惠德帝的背,柔柔开口:“陛下喝盏茶吧,气大伤身,可千万要保重龙体。” 惠德帝缓了缓心情,平复下来道:“你不问问折子上写了什么?朕因何生气?” “后宫不得干政,臣妾不敢逾矩,陛下就别拿臣妾取笑了吧?”淑妃嗔笑两声。 惠德帝朗声大笑,忽地开口:“不算干政。宫里宫外都知道的事,又在催着朕立太子呢,爱妃有何想法?听说你最近常去皇后宫里小坐,朕倒不知你们何时如此要好了?” 淑妃心里一沉,随即含情的水眸里蓄满了泪珠,她垂眸低低啜泣道:“臣妾可怜的皇儿早已无缘皇位,陛下是在戳臣妾的心窝子吗?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臣妾理应常去侍奉左右。” 这前一句话可谓直白到大逆不道,然惠德帝没一点不悦,他就喜欢淑妃这性子。皇帝不语,淑妃有些忐忑,但仍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不变,她知道自己怎样最像她,最能得惠德帝的怜惜。 果然皇帝将她扶了扶,叹口气,好笑道:“好了。朕不过跟你开个玩笑,有何好委屈的?都要做祖母的人了,真是愈发娇气。” 淑妃顿时破涕为笑:“都是陛下养的好。” 两人说笑间,内侍监来请人了。惠德帝带着淑妃进了内殿,众人跪下高呼万岁,他摆摆手道:“朕早说了,今日算家宴,众卿不必多礼,都坐下吧。” 惠德帝来了,李皇后身边的女官去叫宫婢们传菜,接着教坊司的歌舞伎们一一入内助兴,今夜好一番君臣同乐。 吃过席面,李皇后笑着道:“常听闻民间有猜灯谜的小游戏,臣妾叫人在观灯楼也准备了一番,今夜时辰尚早,不知陛下有兴同去吗?” 惠德帝的确来了兴趣,拍拍李皇后的手:“皇后辛苦了,朕也一同去瞧瞧吧。” 这样的小游戏帝后乃至老臣们都在旁边围观,没有要下场的打算,全交给了年轻的郎君和女郎们。 初时众人要么顾忌几位王爷和公主们的面子,要么想卖个好,都压着性子放不开,生怕抢了哪位的风头,回头被穿了小鞋。 惠德帝一眼看出,神情严肃:“要玩就拿出真本事来,都畏畏缩缩的做何?” 皇子公主们不论是不如大臣之子,还是因输不起便迁怒旁人,这都是他不想看到的。龙子龙孙,怎能有如此小的气度? 被惠德帝一警告,众人都不敢放水了,认真猜起谜来,赢了几盏灯的端王和景王也悄悄退了场。再继续下去,赢了是好事,输了却定要丢面子。 没了这两尊大佛,众人更加放松,沉寂了一晚的崔络在看到一盏精巧的兔子宫灯时,终于出了回风头。 宫婢看着纸张,念道:“不用裁为鸣凤管,不须截作钓鱼竿。千花百草凋零后,留向纷纷雪里看。打一植物,请应答。” 她话刚落,众人还在思考,崔络脱口而出:“竹。” 在场众人纷纷向他看去,一惯低调的崔世子突然高调起来,少不得叫人打量几眼。连惠德帝都好奇的问:“璟行莫不是有了心上人,这灯是拿去哄女郎的吧?你也不小了,若真有了心仪之人,大可说出来,朕为你赐婚。” 角落里的王黛汐霎时面色惨白,她扶着婢女的手才勉强站稳,下一刻却听表哥道:“陛下别打趣璟行了。今日是舍妹生辰,我一时忙忘了还未送礼。她属兔,我这才想着弥补一二。” 他说完便将那盏灯递给了沈幼宜,王黛汐的心情瞬间好转,一盏破灯她才不稀罕。况且表哥都忘了这个继妹的生辰礼,说明她在表哥心里也没什么地位。 被塞了盏宫灯的沈幼宜呆呆的,不明白继兄为何又送她礼。 崔络垂眸问:“喜欢吗?” “喜欢啊。”沈幼宜直点头,宫里的灯做的比外头还好看,雕的小兔子特别可爱。 “嗯”崔络应了声,看着继妹明媚的笑脸,他脑子里忽地闪过一句话。 跟张小郎君送的兔子比起来,更喜欢哪个? 只下一刻他闭上了眼,定是自己今夜喝多了酒,才会有如此荒谬的念头,他做甚要跟个白脸小子比这个? 第25章 疯玩 兄长我错了 过了十五, 沈幼宜收到了手帕交徐颜的书信。信上说她要跟随母亲回江南的外祖家小住一段日子,除了参加表哥的婚宴,最重要的是她母亲想要在外祖父母膝下多尽一点孝道。 少则两三月, 多则半年, 怕是及笄礼都要在那边过了, 行程定得比较急,五日后便要出发, 特写信告知沈幼宜一声。 沈幼宜当日就派人去送了回信, 约她明日在醉香楼见面。除了想请徐颜吃饭, 还要送她一份礼物, 是以她把四姐姐崔雪珠叫上帮她参谋,所幸两人也玩得来。 次日临出门时,四姐姐换了身男装来找她,接着塞给她一身月牙白的长袍, 催促道:“五妹妹快换上,趁着没人咱俩赶紧溜出去。” 沈幼宜看了眼俊俏的四姐姐, 反应过来:“……二叔母不让姐姐出去?不然我自己去好了。” 崔雪珠唉声叹气的,早知道定了亲母亲约束她更严, 她就不该答应的那么早。 她摇摇头:“我快学算账学疯了,再不出去放放风,人都腌入味了。好不容易我娘回了娘家, 这可是绝佳的机会。” 况且她可不止是为了去吃, 崔雪珠想到什么嘿嘿两声,怕说出来五妹妹不肯去, 只哄着她换男装。 沈幼宜被磨怕了,只好答允。两人谁都没带婢女,从侧门处顺利溜走了。 离约定的时辰尚早, 姐妹俩先去了首饰铺子,选来选去,沈幼宜最后挑了一个红玉小吊坠。既好看得体,价位也合适,不会让徐颜感到不好意思。 出了铺子走在街上,前头不知出了什么事,一群人围在一起,里面还有吵闹声。这样的热闹崔雪珠怎能不凑,一把拉着沈幼宜挤了进去。 然后两人就傻眼了,异口同声道:“张清舟?徐颜?你们俩认识还是……” 徐颜:“不认识。” 张清舟:“认识。”说完他挠了挠头,笑道:“刚认识。” “大街上拉拉扯扯的怎么回事啊?遇到麻烦了吗?”沈幼宜见张清舟拽着一男子的衣领,她指了指,好奇问道。 张清舟哼了两声,一脸正义:“这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想偷这位娘子的钱袋子,被我撞见抓了个正着,他还不承认一直狡辩,我正要抓他去见官呢。” “确实如这位郎君所说。”徐颜看向沈幼宜,接着向张清舟行礼道:“今日多谢郎君仗义出手。” “女郎客气了,好说好说,小……我就见不得这种偷鸡摸狗的小人,非得给他一顿教训。”张清舟好不容易攒的碎银又又被他哥扣了,他正想找人撒撒气呢,这货就撞了上来。 崔雪珠难得夸了他一句:“看不出来,你还挺有侠义的。” 两人说话间,看张清舟放松了警惕,小贼伸腿朝他□□踹去,趁乱撞开人群,一溜烟儿就跑没了影儿。 张清舟下意识去捂,骂骂咧咧了几句,要去追人,沈幼宜拉住他道:“算了吧,现在去追怕也来不及了。” “下次再叫小爷我撞见你偷东西,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张清舟愤愤的跺脚。自打他吃了这上头的亏,他便最恨这些小贼。 他有些羞愧的看向徐颜:“不好意思啊女郎,叫那小贼给跑了。” 徐颜连忙摆手:“郎君千万别这么说,我钱袋子还好好的呢。”说完她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察觉出这女郎的视线盯在何处,张清舟身子僵硬,脸也红了个透:“没……没事。” 意识到自己的蠢行为后,徐颜眼神飘忽,耳垂红的滴血:“哦……我……我那个。算了,你没事就好。” 第27章 两个单纯的人,再加上自己纯情的五妹妹,三人都假装在忙。 崔雪珠:“……”果然是她不正经话本子看多了,这么点事至于吗? 她咳了咳,主动打破了尴尬的氛围:“张清舟,既然你没事,那我们仨儿就先走了,去迟了怕是醉香楼又没包间了。” 说完去挽沈幼宜和徐颜的胳膊,张清舟见状问道:“你们约一起的?”接着厚脸皮问:“能不能把我带上?” 崔雪珠冷笑道:“又白蹭?” 张清舟有些尴尬:“别说这么难听嘛,等月底从我哥那拿到银子,我再请你们。” 他父母早亡,家中只有祖母大哥,大哥早早袭了爵位,娶了位知书达礼的嫂子,他成家后便盼着自己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但张清舟就不是那块料啊。 为了逼他就范,不再捣鼓那些小玩意,大哥一狠心将他的银子都断了。以前祖母还接济他,现在也被大哥策反了,他过的苦啊。 沈幼宜倒是不在乎他蹭,只为难的看向徐颜。 徐颜懂了,轻声道:“郎君今日帮了我,本就该有所表示,今日我请你好了。” 商量后好,四人在醉香楼点了一桌子菜,最后沈幼宜也没让徐颜付,特别大气的全掏了。刚过完年,她的小金库还是很足的。 吃饱喝足,张清舟和徐颜看了沈幼宜姐妹俩一眼,突然想起来问:“对了,你们今日怎么想起穿男装了?” 沈幼宜解释不了,去看向四姐姐,却见她神秘的将几人凑到一块,压低声音道:“我听说花满楼新来的花魁,不仅花容月貌,琴技更是一绝,要不是我娘看的紧,我早想出来见识见识了。” 花满楼也接待女客,只要兜里有银子,都是大爷。她穿男装,到底是因为定了亲有些心虚,还是少招摇低调些好。 张清舟第一个跳了脚,红着脖子骂崔雪珠不正经。 崔雪珠瞪了他一眼:“我怎么不正经了?花满楼又不是青楼,里面的娘子也都是卖艺不卖身的,人家靠自己的本事赚钱吃饭,你做甚看不起人家?” 花满楼里的娘子们都身怀绝技,只要有银子便能看到精彩的表演。但花魁却不同,她日日弹琴都用面纱遮面,只有得她青眼的才能一睹芳容,神秘的叫她好奇。 张清舟哼了哼:“既然都带着面纱了,你怎么知道她花容月貌?” 崔雪珠:“……你傻啊,自然是见过的人传出来的。” 她没说的是,里面都是漂亮娘子,凭什么他们郎君们能看,她们女郎就不能欣赏?她去拉沈幼宜的手,晃了晃道:“五妹妹也爱琴,真不想去听听吗?” 这个理由真叫沈幼宜心动,况且她今日穿了男装,应当不会有人认出来去她母亲面前说嘴。至于徐颜,她本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只觉得有种背着家里人疯玩的刺激感。 张清舟一看沈幼宜两人也倒向了崔雪珠那边,一边气一边颠颠的跟上了三人。花满楼里男人多,他怕出了什么事,当然只能跟上去,自己好歹会点三脚猫功夫。 热闹的街道上停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崔络坐在里头等人,忽地外面响起一道笑声,他掀开车帘子:“裴少卿到了?” 来人立马收起了笑,正色道:“叫崔侍郎久等,还望见谅。” 他想了想,解释道:“方才见几名女郎穿着男装往花满楼去了,个个唇红齿白的,一眼就能叫人看穿,觉得有些新鲜有趣。” 崔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张有些熟悉的侧脸迅速闪过进了花满楼,隐约间竟叫他觉得有些像继妹。 只下一刻崔络摇摇头,放下了帘子。继妹此刻应当在家中小憩吧,怎会来这鱼龙混杂的花满楼? 待裴少卿上来后,他对车夫道:“走吧。” · 花魁不愧是花魁,琴艺果然精湛,沈幼宜听的如痴如醉。她的琴声中带着凄凉,叫她最后听的落泪。 虽然遗憾未能见到她的芳容,但沈幼宜还是觉得不虚此行。只玩得时候高兴,姐妹俩回去的时候偷偷摸摸的避着人,好赶紧换回女装。 沈幼宜四处张望,看了看没人弯着腰往回小跑。刚下值回来的崔络,远远就瞧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背影,他眯了眯眼定睛一看,想起来了,可不正是花满楼门口一闪而过的那个身影? 想到什么,他沉下脸道:“站住。” 这冷的能冻死人的声音,除了继兄也没谁了。本就心虚的沈幼宜,吓得直接蹲到地上不敢动了,只她很快反应过来,安慰自己她穿的男装,是男装。 于是她装做没听见,大着胆子站起来拔腿就跑,崔络没想到继妹给他来这一出,他冷笑两声,咬牙道:“沈幼宜。” 被崔络这么一喊,沈幼宜彻底傻眼了,继兄到底是怎么认出她的?还这么肯定? 这可是他这么多年来头一回喊她大名,沈幼宜心砰砰直跳,只觉得大事不妙。 见人终于停下来不跑了,崔络边往过走边道:“转过来。” 沈幼宜哪里敢违背继兄的话,即便此刻心虚害怕的紧,还是慢吞吞的转过身来,只脑袋垂的低低的。 很快眼前出现了双黑色靴子,她屏着气,身体仿佛被人点了穴般一动不动。 “为何不抬头看我?”继兄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听起来像没了方才的怒意。 沈幼宜还是垂着眸,支支吾吾地:“……我……兄长我错了。” 不管怎样,她先认错,叫继兄无话可说。 崔络:“……” 方才跑的比兔子还快,现下认错倒是干脆。 第26章 认错 我真没生生生气 周围静悄悄的, 继兄迟迟不语,沈幼宜受不住了。她睫毛颤了几下,缓缓抬眸:“兄长你别这样, 我真的知道错了, 方才不该跑的。” 继妹穿着合身的长袍, 简单用玉冠束了发,未施粉黛, 果然如那裴少卿所言, 唇红齿白的, 好一个清秀俊俏的少年郎。 崔络神色微动, 偏过头去:“你错哪了?又跑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沈幼宜想了想,半真半假的坦白道:“我跟四姐姐穿男装偷溜出去找徐颜玩了,所以……所以这才偷偷摸摸的。” “是吗?只有你们三个?”崔络不动声色的盘问。 “是啊。”沈幼宜很快点头,只说完才有些心虚, 当然不止她们三个,但张清舟是后来巧合碰上的, 说不说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她挺了挺背,示意自己没撒谎, 孰不知乱动的眼珠子已经暴露了她。 崔络不在乎到底有几个人,所幸都是些女郎,他在乎的是那花满楼是什么地方?她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怎么敢去? 今儿是运气好, 若是碰上几个不讲道理的地痞流氓, 想跑也没地跑去。 思及此处,他越想越后怕, 神色严厉道:“跟兄长说说,你们都去哪逛了?” 沈幼宜不懂继兄今日怎么问这么细,好像审犯人似的, 她不喜欢,不满地嘟了嘟嘴:“唔……就随便逛逛啊,买了首饰还去醉香楼吃了饭,然后就回来了。” 她也不算敷衍,只隐瞒了去花满楼的事。毕竟要让家里人知晓,定是一顿说教。 崔络心底一沉,继妹向来乖巧,这却是她头一回对自己撒谎。 她能理解她不想让继母乃至家里头其他人知晓,可她为何连自己都瞒? 是她不信自己这个兄长吗? 这样的想法叫崔络胸口莫名堵得慌,只再细思下去,她们几个女郎,怎会忽地想起去男人们扎堆的花满楼? 想到高竹打听回来的消息,称那昌平候府油头粉面的张小郎君自小就是个不消停爱玩的,崔络心中有种不好的猜测。 他绷着脸,直接开口:“下午我办差路过花满楼,看见你了。当时还不确定,回来见你这一身打扮,便知道没冤枉你。” 继兄的话霎时在沈幼宜心里激起了一片水花,说谎被戳破,她的耳朵又红又烫,双手不安地垂在身侧,这下总算明白继兄方才为何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却听继兄又问:“昌平侯府的张小郎君带你们去的?” 沈幼宜愣住,微微瞪大了双眼,难道说继兄连张清舟也撞见了? 这话她没法回,若她否定,继兄定会再问。她不能出卖四姐姐,便只能让张清舟背锅了,反正天高皇帝远,继兄也不能去问他。 继妹沉默不语,这便是默认了。 崔络心里冷笑两声,他便知道是那个白脸小子怂恿的。好啊,他上次让继妹离他远些的话,看来她是真没听到耳朵里去。 第28章 现下更是长本事了,竟为了那个白脸小子跟自己扯谎。 他冷声道:“知道了,回去吧。” 继兄说完,没再看自己一眼,迳自管自己走了。沈幼宜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心忽地有些慌,空落落的。 兄长他……是生自己的气了吗?气她去花满楼还是气她撒谎? 沈幼宜不知道,猜不透他的一点心思。 直到晚上睡觉前,她还在翻来覆去的想,继兄他到底在生什么气? 还有他不会往后都不理自己了吧? 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次日醒来,沈幼宜精神很是不济。 继兄今日下了朝后,没跟继父一块回来。她去找高竹打听,才知他大概在官署用了早膳。 他以前从未如此,这愈发叫沈幼宜肯定,继兄的确生气了,气性还不小,都气得不想见她了,所以才直接去了官署。 高竹见沈幼宜苦着一张脸,小心翼翼的问:“五娘子,您跟世子爷吵架了?” 沈幼宜摇摇头,奄奄的儿回:“没有。”只是继兄单方面生气。 高竹吞了吞口水,一脸不信。就五娘子这表情,能骗谁啊? 最主要的是,世子爷昨夜也怪怪的,叫人摸不着头脑。书房练字时,好像跟那纸张有仇似的,上好的宣纸都差点没捅出几个窟窿,可见下笔的人力道之大啊,一看心里便不痛快。 沈幼宜一整日都心不在焉的,直到官署快下值,才强打起精神。 撒谎本就不对,继兄生气是应该的。只要她积极认错,好好表现,定能求得他的谅解。 为了以表诚意,顺便叫他心软,沈幼宜亲自煮了一壶黄山贡菊。待派出去的婢子告诉她继兄进了清雅苑,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出发了,弄得素莲哭笑不得,女郎这又是在做什么? 崔络方换下官服净手,高竹过来道:“世子爷,五娘子来了,在外头候着呢。” 他手上的动作一停,笑了笑:“叫她进来吧。” 高竹揉揉眼,昨夜还一身煞气,现下一听五娘子来却笑出了声,看来果真是他瞎操心了,兄妹俩好着呢,没生一点嫌隙。 主子高兴,他就高兴,欢欢喜喜地把沈幼宜领了进来。 崔络仔细用帕子擦过手,出了外间,一眼就瞅见继妹乖乖的坐在红木椅上,旁边的圆桌案上摆了一个眼生的茶壶。 他看过去,问道:“你带过来的?” 继兄语气挺平静的,面上也看不出喜怒,沈幼宜也不知一天过去,他气消了没,只垂眸道:“嗯,是我亲自给兄长煮的,我给你倒一盏吧。” 倒好茶,她轻轻推到崔络那边。继妹似是鼓足了勇气,看向他道:“兄长,你劳累了一天,我给你捏捏肩解乏吧。之前我给父亲也捏过,他都夸我捏得好呢。” 崔络一怔,继妹这是做何? 他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站到了自己身侧,一双手轻轻搭到他肩膀上,她的指尖微微用力,一下一下缓缓的捏了起来。 从未跟人离得如此近的崔络,此刻他身子微微一僵,故作平静的去看那盏茶,问道:“泡了菊茶?” 继兄开了头,沈幼宜立马去接话,认错的话也自然而然说了出来:“是啊,菊茶下火,兄长多喝点消消气,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昨日我不该骗你,也不该去花满楼,我知道兄长生气是怕我出了事,是担心我,我都知道的。” 她顿了顿又道:“看在我捏肩泡茶的份上,兄长就不气了,原谅我吧?” 崔络嘴角抽了抽,她真是有法子叫他心软,只他思衬了几秒道:“我没生气。” 沈幼宜一点不信,手上的力道悄悄加重了几分,不过她手指都快捏疼了,继兄仍旧面不改色,没一点反应。 她气不过,歪头看向他的侧脸道:“兄长少哄我。你若不气,昨日为何丢下我一个人走了?你若不气,今日为何不回来用早膳?” 继妹的身子又离他近了些,头上的珠钗无意间扫过他的脖子,有些凉。鼻间嗅到一股淡淡的清甜香气,应是继妹身上的味道,崔络有些不自在,身子愈发僵硬。 他道:“我真没气。不用捏了,坐下说话。” 沈幼宜手指头已经泛了酸,早就偷懒上了。一听崔络开了金口,立马坐回了椅子上。 她气鼓鼓的瞪过来,显然是真的不信他说的话。崔络败下阵来,无奈道:“当时气,夜里睡前就已经不气了。” 沈幼宜疑惑,还是半信半疑的:“既然不气了,为何今日在官署用饭?”说着幽怨的看了崔络一眼,继续道:“我还以为兄长气的不想见我了,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害我不舒坦了一日。” 崔络:“……”继妹的小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 他就算再生气,也不可能会不见她。 至于去官署用膳,是因为下朝后见昌平侯去了官署,他才跟了上去。 昨夜抄了一卷佛经后,崔络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他气的从不是继妹,而是那个白脸小子。 继妹性子软,天真无邪,好端端的她怎会骗人?定是那白脸小子教的,挑唆了她。 依继妹来看,怕是世上就没几个坏人,所以才会继续跟那个白脸小子玩,既然他舍不得对继妹说重话,那就叫昌平侯亲自管教亲弟,料他能消停一段日子。 崔络回了神,找了个理由道:“今日事忙,来不及回来,便直接在官署用了。花满楼鱼龙混杂,那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往后切不可再如此。” 继兄心平气和的,沈幼宜终于相信他的话了,而后就开始算起账来:“都怪兄长,让我白白担忧了一日,什么事都没干。而且你早不气了,方才还占我便宜,让我给你捏了那么久的肩膀。” 崔络:“……担忧了一日,是你太笨,算不到我身上。捏肩倒茶都是你主动的,我一句话没说,你自己已经忙活上了。” 沈幼宜哼了两声,差点没被气笑,到头来她白献慇勤了呗。 她一把拿过崔络面前的茶盏,板着脸道:“不许你喝了。” 她忽然有些怀念以前话少的继兄。 第27章 雪羽 伯母,我的孩子没了 月底, 长乐侯府派人送来了好消息,出嫁两年有余的崔雪羽有了一个月的身孕。陆氏是嫡母,再不待见庶女, 也叫婢子们送了些东西过去补身子。 沈幼宜和崔雪珠也挺为大姐姐高兴的, 有了孩子她的日子应当会好过很多。今年年初回娘家, 又是她一人回来的,脸上强撑着的笑怪让人心疼。 只没成想, 才半个月的功夫, 长乐侯府又传了消息过来, 称崔雪羽不小心滑了胎, 字里行间都是对崔雪羽的指摘,候府没有一点差池,叫崔老太君看的恼火。 大孙女就算是个不受宠的庶女,那也是她崔家的女郎, 容不得长乐侯府如此作践。这个孙女向来小心谨慎,如今又好不容易盼来了孩子, 怎会如此不小心? 崔老太君冷笑一声,这里头还不知道有多少腌臜事。她想了想, 把陈清芷这个当家主母叫了过来,让她去长乐侯府走一遭。 三儿媳虽是大孙女的嫡母,可她素来不靠谱, 再加上不是她亲生的, 哪会费心思?况且由镇国公府的主母出面,更能震慑那一家子。 陈清芷拍拍崔老太君的手, 宽慰道:“母亲放心,儿媳定不会让大娘子白白受了这等委屈。” 婆母就算不说,她也要走一趟的, 昨夜丈夫已经气了个够呛。 沈幼宜窝在母亲怀里,一脸担忧:“阿娘,你把我也带上吧。” 陈清芷想了想,同意了。她跟三房的大娘子算不上多熟,只记得她见了人总是低着头,不争不抢的,性子再柔顺不过,是个叫人心疼的女郎。 带上女儿,姐妹俩兴许更能说得上话。大娘子刚没了孩子,正是要人安慰的时候。陈清芷又带了四个嬷嬷,叫仆从去套马车。 这长乐侯府也算是百年勋贵人家,只多年来家中没个出息的子孙,侯府才渐渐没落,只是有个好听的名头,实则早已败絮其中。 侯府到这一代只有两房,大房袭了爵,嫡出的只有一个世子。二房是庶出,有两名嫡出的郎君,崔雪羽嫁的正是二房的嫡次子。 国公府的主母上门,自得侯府的大夫人亲自来接待,她身后跟着世子夫人,以及崔雪羽的婆母二夫人。 大夫人叫婢子上茶水,客客气气的道:“国公夫人亲自造访,真是叫我侯府蓬荜生辉。” 陈清芷可没空跟她扯,开门见山道:“我也是个直性子,就不跟侯夫人寒暄了。今日也是受婆母所托,来看我那可怜的侄女的,只不知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没了孩子?” 第29章 二夫人急忙道:“羽儿那孩子,许是怀着胎有些闷,就去后院里吹了吹风。这一不小心,把脚给扭伤了,她起来时没站稳摔了一跤,这才把孩子摔没的。” 她说的情真意切,掩面抹起了眼泪:“也都怪我粗心,没看好她,我好好的孙子啊……” 陈清芷皱眉:“大娘子有了身子,身边伺候的人呢?” 二夫人羞愧道:“是我治家不严,才叫那几个婢子敢偷懒。国公夫人放心,我已叫人打了她们板子,发卖了出去。” 这全是侯府人的一面之词,陈清芷自不能全信。她叹口气道:“那大娘子身子如何了?还劳烦二夫人带我去看看。” 侯府众人面色皆是一僵,哪成想陈清芷竟会对一个隔房的庶侄女这般上心,送了东西不说,还要亲自见了人才肯放心。 本以为来的会是崔雪羽的嫡母,二夫人都想好怎么糊弄过去了,所幸那陆氏也不在意,谁料打了她们一个措手不及,陈清芷亲自登了门,到底是国公夫人,侯府也不敢强拦着。 大夫人给自己的儿媳世子夫人使了一个眼色,才上前道:“羽儿伤心不已,身子骨更虚了。不过国公夫人放心,我最近日日叫厨房的人熬汤,定能给她补回来。等养好了身子,还能再要一个孩子。” 见陈清芷有些不耐烦了,她立马说:“我这便带夫人过去。” 待进了屋见到面色憔悴的崔雪羽后,沈幼宜惊的说不出话了,才多久没见,大姐姐怎就成了如今这副气色? 好好一个娘子瘦的快脱了相,陈清芷面色难看,见侯府这一家子人还不走,她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故作平静地道:“我想单独跟大娘子聊聊,两位夫人先出去吧。” 把碍眼的人撵走,还有两个侯府的婢女,沈幼宜学着母亲的样子,冷下脸:“你们也出去。” 她上前坐到塌上,去扶崔雪羽,担心的叫了声大姐姐。 陈清芷也拍拍她的手:“好孩子,别怕。若受了什么委屈,大可说出来,崔家自会替你做主。” 崔雪羽也没料到大伯母带着五妹妹来看她了,她想忍却终是没忍住,看着两人泪珠子止也止不住,哭的喘不上气。 “伯母,我的孩子没了,没了。” 沈幼宜跟着她难受,上前抱了抱她削瘦的身子。陈清芷拍拍她的背:“好孩子,你身子还没好全,仔细哭伤了眼睛。” 自打孩子没了,这算是崔雪羽第一次发泄,她哽咽道:“叫伯母和五妹妹看笑话了,是我的不是。” 她太过小心懂事,陈清芷也不由心疼道:“都是一家人,可不兴说这样的傻话,你祖母也一直惦记你呢。” 过后她将二夫人孩子没了的说辞说了一通,问崔雪羽到底怎么回事? 崔雪羽身子一僵,偏过头去。过了片刻,她才苦笑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怨不得旁人。” 这话别说陈清芷了,连沈幼宜也骗不过去,她指了指一旁的婢女道:“你是跟着大姐姐从崔府过来的,你说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时又为何没跟在身侧?” 婢女低着头,也是一样的说辞,只啜泣道:“都怪我,是我没照顾好娘子。” 沈幼宜不信,握住崔雪羽的手道:“我和母亲都在呢,大姐姐别怕。” 只她说的口水都快干了,主仆俩没再吐露半句话。陈清芷叹息一声,大娘子怕不是不敢说吧? 她略一思忱,下了决心道:“伯母让人去收拾东西,今日你便同我们一起回去。有你姨娘在身边,你身子也能好的快些,伯母来时她托我给你带了不少东西,就怕你过不好。” 崔雪羽愣住,她刚想开口,就被闯进屋子里来的人打断了,是她的夫君陈述。 他进来便跪到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是我没照顾好羽儿,随国公夫人打骂,但羽儿是我的命啊,她回了娘家我怎么办?请国公夫人放心,我往后定会好好补偿她。” 陈述说着便给了自己几个耳光,跪到崔雪羽床前求她:“娘子,你再信我一次,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只要你好好养身子,咱们以后想要几个孩子就要几个孩子。我发誓,我发誓,你再信我一次……” 任这位大姐夫保证的再天花乱坠,沈幼宜也不信,否则大姐姐怎会成了这副模样?只他眼中确有真情在,不像装的,她瞧着大姐姐都有些动容了。 果然,大姐姐朝她和母亲看了过来,艰难开口:“今日多谢伯母和妹妹来看我,雪羽铭记于心,只出嫁的女郎回娘家养身子也是少见,叫人知道了难免要指指点点。” 她垂下眸,继续道:“是我辜负了伯母的好心,时辰不早了,伯母和妹妹早些回吧。” 再待下去也没任何意义了,陈清芷带着女儿憋着一肚子火回去了。只这火不是对崔雪羽,而是对侯府众人。 崔老太君听了她一番话,叹气道:“她什么都不说,也不肯回来,家里就是想给她做主也没法子,总不能直接上门去抢人。”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姨娘来养孩子。大孙女虽说是姐姐,性子却是姐妹里最柔顺的,便是再大的委屈也只自己往肚子里咽。 “是这个理儿啊。”陈清芷发愁道。但凡大娘子想回来,她今儿一定做了这个主。 因着今日这事,沈幼宜晚膳也用着不香。四姐姐崔雪珠去了姨母家,她连个想说话的人都没。 在外头转了一圈,进了继兄的清雅苑。崔络也刚用过膳,见沈幼宜苦着一张脸,顿了顿问道:“今日跟着去长乐候府了?” 沈幼宜点点头,气恼的将白日里的所见所闻道了一遍。她托着脸,叹口气道:“兄长你说,待我往后嫁了人,不会也要任由夫家揉搓吧?大姐姐明明都那么苦了,就是什么都不肯说。” 崔络当即冷下脸,不知是因为继妹说起了嫁人,还是她往后要受夫家磋磨。 三房的堂妹因是个庶女,往日里也跟三叔父不亲,自己就先失了底气,面对旁人也总是伏低做小。 继妹何尝又不是如此?小小年纪,便学会了看人脸色。一想到日后她可能会因为继女的身份被人看低,崔络沉声道:“不会的,你有任何委屈,都可以跟我说。” 沈幼宜当然相信继兄的话,只是忽然对嫁人一事生出了些抗拒。 崔络见她仍旧闷闷不乐,宽慰道:“你和大夫人今日登了门,也算给了侯府一个震慑,料想他们心里有了数,堂妹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沈幼宜道:“希望如此吧。”可能真是她们想严重了,不然大姐姐为何还愿留下? 然而五日后,却是出了大事。 第28章 上门 和离吧 夜半三更, 月亮早已隐去,崔府就是在这样万籁俱寂的时候被人拍响门的。 上值的仆从以为长安城里出了大事,瞌睡虫早已吓跑, 赶紧爬起来去开门。 来人是崔雪羽身边的贴身婢女, 她满脸都是血, 边哭边喊道:“求老太君国公爷救命,大娘子……她快被陈家折磨死了, 求老太君国公爷救命啊。” 这一番动静, 三房人都从睡梦中惊醒了。崔络尚未歇下, 最先到了厅堂, 而后其他人也先后披着外衣赶了过来。 崔临面色难看的问:“你慢慢说,今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陈清芷叫婢子给她递了块湿巾子过去,她也顾不上擦拭血污,哽咽道:“本来我都伺候大娘子洗漱睡下了, 姑爷……不,他不是姑爷, 他就是个畜牲,陈述他忽地醉汹汹的进了屋, 要迫大娘子与他同房。平日里就罢了,大娘子她刚小产过啊,如何能伺候他? 我帮着大娘子去拉他, 可力气始终不及男人。他动了手, 把我关到门外,我担心大娘子, 去求二夫人。二夫人却说夫妻同房乃天经地义,不许我坏事。任我在外头如何拍打,只听到娘子越来越弱的尖叫哭喊。我实在怕了, 才想着回崔府求救。只侯府的下人拦着,我拚死撞了门才逃了出来,求国公爷为我们大娘子做主啊。”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陈家如何敢?”崔雪羽的姨娘已经哭晕了过去,崔三爷气的跳了脚。 这是他第一个孩子,当初也百般疼爱过,只后头有了儿子,这个女儿又胆小卑怯,父女俩渐渐就亲近不起来了。 但这不代表她的女儿能任人欺凌,年过四旬的崔三爷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陈清芷恨铁不成钢的问:“他一直如此吗?喝醉了便随意打骂?当日我登门,你若早说,大娘子今夜也不必受这一遭罪。” 第30章 婢女还是哭:“奴婢和大娘子不敢说啊,若是忍忍,日子还能过下去。否则和夫人说了,您训斥侯府一顿,回头他们将气撒到大娘子头上,还有得熬。那一家子都是吃人的,二夫人刚开始还忌惮崔家,面子上还过得去。直到大娘子迟迟没有身孕,她便日日磋磨。 大娘子小产那日,我去给她拿披风,回来便见妾室拉扯推搡,大娘子这才把孩子摔没了。大娘子气不过想要个说法,妾室好巧不巧的也被诊出了身孕,她有二夫人护着,我们又能怎样?” 婢女自嘲一声,继续道:“陈述不敢忤逆他父亲母亲,渐渐就酗上了酒。一喝醉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怨大娘子生不出孩子,是大娘子无用他才会去睡妾室。回头醒了酒,他又跪着求大娘子原谅,好一顿甜言蜜语哄着。” 崔三爷也只是哭,去求崔临:“大哥,这可如何是好啊?咱们得把羽儿接回来啊。” 崔临刚想骂这不成气的三弟几句,崔老太君被仆妇扶着过来了,恼火道:“当爹当成你这样?你还有脸问你大哥如何?现下不把大娘子接回来,是要等着明天给她收尸吗?” 崔临一惊,上前道:“母亲,您怎么醒了?” 崔老太君气的胸口不顺:“出了这等子事,我如何还睡得下去?” 她环绕众人一圈道:“你是国公爷,有些事不方便做,况且你去了那不是白白给他们脸?老三这个当父亲的得去,只你实在不顶用,叫璟行这个世子去给你撑面,再带上五十护院。如今闹到这个地步,也没必要给他陈家留脸。” 说着崔老太君又看向陈清芷:“老大媳妇也跟着去,好好宽慰一下大娘子。” 几人都听了个明白,这是叫他们该打骂便打骂,不用留手。 长乐侯府许是知道跑了个婢女,有所准备。崔络他们到时,大门紧闭。高竹喊了几声,里面也没人应,他上前推了推,神情严肃的看向崔络。 “世子,里面有人抵着。” 崔络冷笑一声,拔了剑道:“撞门。” 崔府的护卫都是由崔临这个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国公爷操练出来的,岂是长乐侯府这群酒囊饭袋能比的,用了力,不出几下,门便开了。 侯府众人委实没料到崔家敢强闯宅院,仆从们慌了神,去禀告各房主子。由婢女带路,他们一路无阻的进了崔雪羽的院子。堂妹的卧房,崔络这个隔房堂哥和三叔父不适合进去,便只在门外等。 陈清芷进了屋,满地的衣衫凌乱,一脸死气的崔雪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的白色里裤染上了血。她捂住嘴说不出话,把人扶起来,叫哭红眼的婢女去打水擦试。 两人忙活了一通,崔雪羽一言不发,任由她们折腾,眼里像是已没了生志。陈清芷吓得不轻,宽慰道:“大娘子还年轻,千万别想不开。待离开他陈述回家后,都是好日子。” 说到离开,崔雪羽终于有了反应。陈清芷把她扶起来道:“你父亲和你大哥此刻就在外头呢,咱们这就回崔家。” 几人刚出了屋,穿戴整齐的侯府众人终于姗姗来迟。 二夫人见这架势,上来就哭道:“国公夫人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我家好好的女郎嫁到你们家,就是被你儿子作践的吗?大娘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不是他动的手?”陈清芷也是当娘的,实在是心疼。 崔络神色一变,淡淡开口:“和离吧。今日便签了和离书,往后崔陈两家再无干系。” 众人皆是一惊,二夫人面色难看:“崔世子还没成亲,自是不晓得男女间的事。这夫妻间睡一处,难免有些打闹磕碰,哪就这么严重要和离?” 她说着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当然羽儿刚小产,我这个孽障喝了酒才犯下错,回头我定好好罚他。” 崔络掀了掀眼皮,看向这无耻的蠢妇人:“在下是没成过亲。就是不知成过亲的二夫人,也被张二爷这般打闹磕碰过吗?” 这话委实叫夫妻俩臊红了脸,陈清芷明知不合时宜,却实在痛快地想大笑几声,她倒是头一回知晓她这个继子还有这样一面。 沉寂许久的长乐侯终于开了口,一脸阴沉:“你崔家女不侍公婆,又保不住孩子,七出里便犯了两出,没有和离,只有休书。况且世子爷半夜带人闯我陈家,也不知是何规矩?我侯府即便不如国公府有权有势,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世子爷这是要仗势欺人吗?” 一群寡廉鲜耻的鼠辈,崔络不想浪费口舌,只道:“我崔家女还没有被休弃的先例。候府若有异议,对薄公堂便是,今夜便先告辞。” 只下一刻陈述不知从哪窜了出来,看向崔雪羽:“娘子我错了,都是他们灌我酒,我该死,随你打骂,只千万不能和离啊,离了你我还怎么活?” 陈清芷嫌恶的看向他,呸了两句。她握着崔雪羽的手用了几分力,生怕她又被这混账几句话哄得昏了头。 憋了一肚子火且有侄子撑腰的崔三爷早已忍不住了,跳出来将陈述和侯府上下以及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他平日里最爱做些酸诗,眼下刚好派上用头,骂得侯府众人傻了眼。 陈述向崔三爷这个岳父请了罪,上手就要拉扯崔雪羽。崔三爷去拽他,奈何吃得过于心宽体胖,反倒自己被甩开了。 崔络没眼看,快速将陈述拎过来,一脚踹的他直挺挺跪在地上,接着手中的剑架到了他脖颈处。二夫人惊叫一声,显些没昏过去。 长乐侯亦是暴怒:“崔络,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崔络没看他,只是朝崔雪羽看去。堂哥一句话没说,崔雪羽却明白了他眼里的意思。 这是她的事,自然要由她来做决定。崔雪羽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这些年她忍了太多,也信了陈述太多次。 之前是她胆小,不敢走出这一步,如今方知崔家从未放弃她,她鼓起勇气道:“陈述,和离吧,其他的我一句话都不想再与你多说。” 崔络颔首,陈清芷也欣慰的笑了。 恼羞成怒的陈述破口大骂道:“你可想好了?一个被休弃的妇人,除了我,往后还有谁会要你?” 崔三爷吐了他满脸吐沫星子,指指点点道:“我呸,我真是瞎了眼才把女儿嫁给你,你还是想想谁以后还会跟我一样瞎眼吧?什么东西?” 崔络收回剑,出声道:“高竹。” 高竹心领神会,将陈述提起来就是一顿揍,好给大娘子出口恶气。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了,侯府拦不住也不敢拦,长乐侯指着崔络的背影,狠狠骂了一通。 张二爷吓破了胆,颤颤巍巍道:“大哥,这可如何是好啊?” 长乐侯没好气的瞪了亲弟一眼:“怕什么?是他崔家无理在先,我们有何好怕的?况且自打崔家和端王成了姻亲,外头便将他崔家看成端王一党,景王早已不满。我侯府既已上了景王的船,也是时候表些忠心。” 惠德十八年春,早朝之上,镇国公世子崔络被言官弹劾,举朝皆惊。 第29章 和离 兄长你头疼不疼? 宣政殿内 惠德帝眯了眯眼, 看着下头心思各异的诸位大臣们,最后视线落到面不改色的崔络身上,轻飘飘开口道:“御史所言, 崔卿连夜已呈宫内值守的官员上了折子, 朕上朝之前已然知晓。” 他看向内侍监道:“读罢。” 内侍监精神一抖, 手捧奏章念了起来。 “臣崔络恭请陛下圣安。昨夜忽闻妹受夫家凌虐,病入膏肓。余心痛妹遭遇, 遂夜闯侯府以救之, 行事或有欠妥之处, 望陛下宽宥。 又, 长乐侯府宠妾灭妻,二房次子更肆意虐待其妻,崔氏实不能忍之。故恳请陛下做主,恩准二人和离, 以正纲纪。” 惠德帝锋利的双眼扫过长乐候道:“崔卿所言,长乐侯可有异议?” 长乐侯连忙跪下, 哭哭啼啼又将昨夜那番狡辩的说辞润色了一番,气的崔三爷直骂他无耻。比起来卖惨, 崔三爷可比他会多了,况且句句皆是情真意切的爱女之心,叫人闻之落泪。 崔临对崔三爷这个亲弟总算满意了, 派上了用场。他跟崔二爷使了个眼色, 兄弟俩共同出列,道:“请陛下替我崔家女做主。” 崔家那头兄弟三个再加上一个世子崔络, 长乐侯却是一人在独撑,谁叫家中子弟不出息,只他一人有上朝听政的资格。被闯门的是他陈家, 挨凑的也是他陈家子,长乐侯快气晕过去了,仍然挺直脊背辩驳。 “儿女婚事,说到底是小打小闹,但他崔络实不该带人闯我侯府啊,普天之下这是哪门子规矩?陛下明鉴啊,他崔家今日敢闯侯府,保不齐哪天就敢夜闯皇宫。” 第31章 长乐侯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好好的,他知道仅凭一件小事撼动不了崔家分毫,但不妨碍能在陛下心里扎根刺。 再大的世家,也经不起失了皇帝的信赖。 “放肆。”帝王一怒,众臣皆伏地跪拜。 端王上前道:“父皇,崔家夜闯候府实乃无奈之举,否则崔大娘子性命难保啊。崔氏世代衷良,岂容长乐侯随口挑拨君臣情谊,他居心何在? 长乐侯身子一抖,向景王看去,希望对方能为他说句话,然而对方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一言不发。 景王目视前方,心里却道长乐侯好一介废物,连个内宅妇人都看不住,如此无用之人,还妄想拉他下水。 一边是崔家这样的忠诚良将,一边是尸位素餐的朝廷蛀虫,惠德帝不悦的点名长乐侯。 “作为一家之主,你是非不分,还拿到朝上说事,小小的治家都做不到,朕如何信你能办好差事?从你这一代起,往后侯府爵位降等世袭。和崔家女之事,便允了崔卿所求,和离便是。” 听到降等世袭,长乐侯偷鸡不成蚀把米,心里是真悔啊。 下朝后,惠德帝忽地问身边的内侍监:“长乐侯是不是有个外甥女入了景王府?” 内侍监打起精神道:“确有这回事,前年景王殿下外出,救了一女郎,随后便带进府里安置了,去岁她产下一子,二殿下还为她请封了良娣。” 惠德帝嗯了一声便没了后续,也不知在想什么。 出了宫门,端王实在想看二弟的臭脸,快步跟上去并肩,假模假样的笑道:“这长乐侯还真是个蠢才,竟一上来就惹得父皇不快,二弟说是也不是?” 他才不管是长乐侯想在二弟面前卖好,还是得二弟授意,总之他倒了霉,二弟心里就不舒畅。二弟不舒畅,他就痛快。 景王装也不装,嘲讽道:“就连大哥都能看出他蠢了,可见他是真的蠢。” 他说完告辞了,气的端王捂住胸口,什么叫就连他也能看得出?回到府上,他顺了不少气,吩咐下头人道:“去我私库里,取两件宝贝,给崔侧妃送去。另她怀着身子,叫人仔细伺候着。” 他看老二就是嫉妒他娶了崔家女,多了一层助力,明眼人都能看出,父皇他就是没有来地偏宠崔络,且目前对他没有一丝怀疑。 有惠德帝的金口,和离一事再顺利不过。崔雪羽攥着那张和离书,眼眶泛红。 和离后二嫁的女郎也不少,只她怕给家族蒙羞,才一忍再忍,想着与陈述凑合了却余生,如今也算重获新生吧。 她跪在崔老太君面前道:“祖母,孙女想去女观里清修,给可怜的孩儿诵经祈福,望祖母成全。” 崔老太君想劝,却不知从何说起。孙女刚从陈家的火坑里跳出来,若此刻提起再嫁一事,恐她也是避之不及。既如此,一个人出去静静也好,省得听外头人说三道四。 便道:“祖母允了,你先去观里住段日子,待想回来了派人递个信便是。只不过此事先放一放,先在府里养好身子再说。” 酉时两刻,崔络从官署下值,方进了清雅苑,继妹盈盈的笑脸便迎了上来。 他神色一顿,问:“堂妹的和离书拿到手了?” 沈幼宜点点头:“是啊,恭喜大姐姐脱离苦海。我还听人说,那长乐候府的爵位都差点保不住,真是叫人大快人心。” “对了兄长,大姐姐想好好感谢你,特意到我这来,问你有什么喜欢的?” 崔络淡淡道:“都是我的分内事,她不必如此。你只管叫她好好养身子,旁的不用费心思。” 沈幼宜弯了弯唇,就知道继兄会如此说,他向来都不是邀功的人。 她叫崔络坐下,双手托腮,目不转晴地盯着他看,崔络不自在的垂下眸:“看我做什么?好好坐。” 沈幼宜心疼道:“看兄长的黑眼圈啊,特别明显,昨夜是不是都没怎么睡?” 崔络平静道:“不到两个时辰。” 他夜闯候府,虽说事出有因,但仍旧不合规矩。但说到底规矩是人定的,陛下就是最大的规矩,故连夜便写了折子告罪。 惠德帝先从他口中得知事情原委,随后不论长乐候如何颠倒,陛下也不会只信他一面之词,况且人证物证都俱在。 沈幼宜深呼吸一口气,两个时辰她怕是第二天眼都睁不开,昨夜本想等母亲他们回来的,奈何身子不争气,还是困得睡着了。 今天才从母亲口中得知了昨夜继兄的厉害,她眼睛有神的夸道:“兄长真厉害,一人便能唬得住长乐候那一家子,还把那陈述好好教训了一通。” 继妹夸他时笑起来梨涡浅浅,水眸灵润,说到那陈述,又气鼓鼓的翻了个白眼,实在可爱,崔络竟一时恍了神。 旁人的夸赞他无动于衷,继妹做出那样的表情夸他,他无法心如止水。好像被她的高兴感染到了,崔络唇角微微上扬,欣然接受。 晚膳还未好,沈幼宜想了想道:“觉没睡够,兄长的头疼不疼?我给你揉一会儿吧。” 崔络瞬间就想起了继妹给他捏肩的那日,想起了她身上那股清甜的味道,身子已经下意识地开始紧绷,他只迟疑了一小会儿,继妹已经站到了他身侧边上。 “兄长放心,我都不知道给祖母揉多少回了,肯定让你感到舒舒服服的。”沈幼宜以为继兄不信她的手艺,嘟了嘟嘴。 她把袖子稍微往上卷了卷,找准崔络的太阳穴,轻轻一按,揉了起来。 继妹的手指冰冰凉凉,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崔络却如临大敌,头皮发麻到坐立难安。 那股清甜的香味又开始在他鼻间环绕,他难以置信自己竟还记得上次的味道,与上次相比,这回更加淡雅,是继妹换了脂粉吗?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崔络脸色难看,他重重呼出一口气道:“回去吧,不用揉了。” “为何?是我哪里没做好吗?”沈幼宜手上的动作一停,诧异的问出声,按理说不应该啊! 崔络沉默了片刻道:“没有。手酸吗?” 沈幼宜眉眼含笑,故意道:“这才多久啊,我在兄长眼里就这般无用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回听雨轩用膳吧,省得父亲他们惦记你。”崔络失笑。 “那好吧,兄长也要记得好好吃饭。”原来是继兄心疼她手泛酸了,沈幼宜接受了他的好意。 · 三月二十,崔络的外祖母王老太君过六十大寿,崔老太君和大房都在受邀之列,就连出嫁的崔雪妍也收到了请帖。 前一晚,陈清芷忧心忡忡的看向崔临:“母亲这几日吹了风不便见人,明日要不只有国公爷和世子,你们父子俩去吧,我和阿宜还有明忱留在家中便是。” 过大寿的好日子,王老太君最想看的定是崔络这个外孙,恐怕就连国公爷这个前女婿都是顺便的,她这个续弦跟女儿儿子也去,算怎么回事? 索性她谎称在病中,免了众人的尴尬。 崔临不赞同的看过去:“人家都敢邀请,你为何不敢去?是我娶的你,你有何好心虚的?” 陈清芷无话可说,这哪是心不心虚的问题。男人又瞪了过来,她无奈妥协,去就去吧,只要她们娘仨儿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次日沈幼宜被母亲好好打扮了一番,娘仨儿坐在马车上,爷俩在外头骑着马,一家五口用过早膳后便出发了。 路上,陈清芷再三嘱咐沈幼宜道:“阿娘知道那王家女郎看你有些不顺,她若口头上找你麻烦,你今日受些委屈,忍忍便是,切莫跟她起冲突。” “阿娘放心,我都知道的。”沈幼宜眨眨眼。 只那王黛汐一心想着要嫁继兄,应该不会对她怎么样吧? 第30章 寿宴 你也盼我早日成婚? 王老太君爱低调, 大寿也是头一回办,王黛汐的母亲为讨婆母欢心,还特意请了长安城里最好的戏班子来府上唱戏。 递了帖子入府后, 一家子先去了内室给王老太君问安, 并言明了崔老太君的头风。 王老太君关心道:“我这老姐妹, 没什么要紧事吧?” 陈清芷道:“劳您记挂,婆母就是上了年纪, 总有些头疼脑热的, 她还托我向您问好。” “可不是?到了我们这个岁数, 能多活一天都是从老天爷那赚来的。你回头转告她, 我好好的,她也要保重身子才是。”王老太君唏嘘道。 陈清芷连忙道好,坐在王老太君左手边上的王黛汐忽地嗔笑一声:“祖母胡说什么呢?您和表哥的祖母定能活到一百岁,长长久久的。” 王老太君顿时笑的合不拢嘴, 点了点她的额头,宠溺的将人搂到怀里:“你这小嘴就会哄祖母开心, 真活到一百岁那不成老妖精了?” 第32章 她顿了顿又道:“只你也别光顾着哄祖母,自个儿的终身大事也得上上心, 也好叫家里头安心啊。” 王黛汐含羞带怯的叫了声祖母,直直朝崔络看去。王老太君瞅见孙女的动作,心里头叹息一声, 她何尝不知道孙女所求, 亲上加亲她乐见其成,只外孙不情愿, 王家也不能强求。 不过到底心疼孙女求了自己多回,她道:“璟行过来叫外祖母好好看看,是不是当差太辛苦, 又瘦了几分?” 崔络行礼问安,上前道:“没瘦,请外祖母安心。” 王老太君拍拍他的手,埋怨道:“你这孩子外祖母再了解不过,什么苦都自己往下咽。” 她看了看屋里一圈人,最后对大儿媳妇道:“我乏了,你带人去院里逛逛,璟行和阿黛留下陪我说说话。” 这分明是要撮合两人,众人都识趣的跟着王夫人离开了。沈幼宜和 母亲与一众夫人贵女去亭子里喝茶,继父则带着弟弟去了前院和男人们投壶射箭。 临分开时,陈清芷悄悄瞪了国公爷一眼,嘱咐他今日少喝些酒,沈幼宜偷笑,母亲是愈发敢做继父的主了。 内室里,王老太君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璟行啊,你表妹的心思你应当是知晓的,如今你们都不小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外祖母就想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当真对你表妹无意?” 王黛汐一颗心跳的飞快,明知道希望渺茫,却还是不知在期待些什么。 嫁给表哥做妻子,成为世子夫人,再成为国公夫人,已经成了她的执念。 外祖母上了年纪,崔络也不想把话说的难听叫她受刺激,斟酌道:“我对表妹的心意,只是把她当表妹。除此之外,再无旁的。” 王老太君心里一沉,继续劝说:“璟行啊,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感情不感情的没什么要紧。如今你把阿黛当表妹,待成了亲夫妻情分自然就培养出来了,这不比盲婚哑嫁强的多?” 男女之间无非就那点事,床上滚一滚,什么情分处不出来? 外孙再冷,也是个男人,都一样。 王黛汐也红着脸道:“表哥放心,待成了亲,我定会替你打理好内宅。”接着她面上窘迫,难为情的说:“表哥便是不喜欢我,也没关系的。回头你有了心仪的女郎,我定然一句话也不多说,把她接回府里做贵妾。” 外祖母和表妹的话越说越离谱,崔络蹙起眉头,沉声道:“表妹样样皆好,我却待她无意,到时嫁过来恐会受了冷落委屈。我怕是要辜负外祖母的好意了,还望表妹早日嫁个如意郎君。” 说完又行礼道:“璟行还有点事,不敢再扰外祖母休息。” 他人走后,王老太君看看失魂落魄的孙女,正色道:“这回你当死心了吧,不是祖母不帮助你,实在是你表哥不松口。你任性了这么多年,今年婚事万万不能再耽搁了,过后我就问问你父亲有何人选。” 王黛汐根本没听清祖母在说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已经把身段姿态放的如此低,他却仍旧不肯娶自己。 她握紧手心,心道不重要,原也没在祖母这抱什么期望,母亲她会帮自己的,今日她定会如愿。 今来的贵女沈幼宜就没几个熟识的,无聊地喝了盏茶后,趴在栏杆上吹风。她舒服的眯了眯眼,远远就瞧见继兄从王老太君院里出来了。 跟母亲打了个招呼,她提着裙摆,小跑了几步,喊道:“兄长。” 听见继妹的声音,崔络停下脚步,转身的功夫她人已经到了跟前。 沈幼宜微微喘气,好奇问:“王老太君方才是想撮合兄长和王家女郎吗?” 崔络一顿:“妹妹何时也关心起我的婚事了?” 沈幼宜幽怨的看过去,叹息道:“就是听父亲和母亲整日念叨,操心此事,便听了一嘴。” 继兄辛苦,身边却没人照顾着,她也蛮心疼的。前年她的确小,不懂事,还吃新嫂的醋,怕她抢走继兄对她的疼爱。现下想来,当时真是幼稚又不成熟,叫继兄知晓,定也会好好笑她一番。 如今却是懂得了继父对继兄的苦心,对他娶妻一事也早没了排斥。 观察了眼继妹的神情,崔络抬眸问:“你也盼我早日成婚?” 沈幼宜下意识道:“没什么盼不盼的,就是好奇兄长为何迟迟不娶?” 继妹轻描淡写,神色轻松,仿佛他成不成亲她都无所谓,崔络的心情没由来地一沉,语气也冷下来道:“没什么缘由,只是不想娶而已。”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沈幼宜瞬间也察觉出了他莫名其妙的气,委屈地嘟嘴:“兄长好大的气性。” 崔络心头一紧,闭了闭眼。他不是爱发脾气的人,更何况是对着从小疼到大的继妹,只他也不知自己的无名火从何而来? 近来跟继妹待在一处,他总觉自己有些不对劲儿,时常有些莫名其妙的行为举止。只到底哪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 他呼了口气,头疼的看向转过身不肯再看他的沈幼宜,语气缓了缓道:“兄长跟你道歉,是我的不对。” 崔络从不是拉不下脸的人。 沈幼宜本也是装装样子,哪会真生气。她回头,脸上又重新浮起来笑意,哼了哼道:“再有下回,我便一天不理你。” 崔络失笑,他果然还是更喜欢笑意盈盈的继妹。 · 到了晌午,席面要开始了。女客们被安排在后院,男客们仍是在前院。男人们不爱听戏,前院便安排了胡舞,后院的戏班子却是早早就唱了起来。 好巧不巧的,沈幼宜跟王黛汐坐在一处,她假模假样地对自己笑了笑,还听王夫人的话,用膳时一直照顾自己,问她吃不吃这个喝不喝那个,慇勤的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中途她起了次身,回来时脸色不怎么好看,沈幼宜一点不好奇她的事,装做没看见只低头吃菜。 王黛汐没料到沈幼宜这般没眼力劲,咬了咬唇,直接开口道:“方才府上仆从过来道,前院里几位男客都喝多了,难受的去吐了几回。我问了表哥一嘴,才知他身子也有些不适。” 她顿了顿,仿佛有些为难地开口:“我叫婢女去厨房里取了一壶熬好的醒酒汤,不知阿宜能否帮我给表哥送去,好缓解缓解他的头痛。” 沈幼宜打量了她一眼,疑惑地问:“王娘子怎么不亲自去送?” 她不是不愿意,只是好奇难得能跟继兄说话的机会,她竟然会放弃。 王黛汐偏过头,眼角泛红:“不怕阿宜笑话,方才表哥刚在祖母面前拒了我,我实在没脸,也怕他不想见我,却又担忧他的身子,这才想叫妹妹帮忙。” 沈幼宜一愣,这的确是继兄能做出来的事。只想到四姐姐嘱咐过她的话,说外头的酒水不能瞎喝。她就长了个心眼,看向王黛汐道:“王娘子脸有些红,怕也是醉了,你也醒醒酒吧。” 王黛汐没料到沈幼宜还有这等心眼子试探她,迳自倒了一杯,一饮而下,虚情假意道:“多谢妹妹关怀。” 说完又从壶中倒了一杯,盖好后放到托盘上:“那就有劳阿宜了。” 沈幼宜彻底没了怀疑,起身去前院寻崔络了,丝毫不知身后跟了个尾巴。 王黛汐盯着她的背影,冷笑两声。她便是再有脑子也猜不出她用的是鸳鸯壶,她喝的自然是没问题的。 表哥既然不肯再叫人添酒,那妹妹送去的醒酒汤,应是会喝吧。就算此计不成,她和母亲也还另有计划。 趁着今日人多,她定要把两人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那崔雪莹不就凭着此种手段,做了端王侧妃? 到了前头,沈幼宜站在柱子后面,自是不好意思往男人堆里凑。她没找到高竹,刚打算随便叫个人给继兄送去,只他忽地抬头朝这看了过来,不知跟左右的人说了什么,就起身过来了。 “出什么事了吗?”崔络盯着沈幼宜问道。 沈幼宜摇摇头,围着他转了一圈,凑到他身边轻轻嗅了嗅。崔络身子一僵,不知继妹又在做何。 下一刻却听她半嫌弃半开玩笑道:“兄长果然喝多了,一身酒气。” 沈幼宜把杯盏递过去,道:“这是醒酒汤,兄长喝了吧,省得待会儿骑马吹风头疼。” 崔络没喝多少,酒气应是沾了别人身上的。反倒是继妹,一张脸红扑扑的,应是喝了有些醉人的果酒。 他好笑道:“我不要紧。”说着指了指沈幼宜的脸道:“还是你喝吧。” 沈幼宜忽地摸了摸她的脸蛋,好烫。她垂下眸,心道定跟个猴屁/股似的难看,最气人的是继兄,还堂而皇之地笑出声。 第33章 她气呼呼的瞪过去,就不该巴巴的过来关心他,看着一点没醉。 沈幼宜爱美,恼的仰头自己喝了。 第31章 中药 兄长为何凶我?我热嘛 饮下那杯醒酒汤, 沈幼宜总觉得心口火辣辣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烫的惊人。 而此刻在路上被醉酒好色的郎君纠缠了片刻的婢女, 心急如焚, 生怕坏了自家女郎的好事。 直到看见沈幼宜和崔络刚分开, 看见她托盘上空荡荡的杯盏,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故作平静的问:“五娘子, 我们女郎不放心, 叫我来问问世子爷饮下汤了吗?” 沈幼宜心道, 这王黛汐还真是对继兄痴情不改。若叫她知晓醒酒汤被自己喝了,怕不会给她好脸色,是以敷衍的点了点头:“喝了。” 随后把手里的托盘塞给她道:“麻烦你把东西送回去吧,我想四处逛逛。” 索性席面也吃的差不多了, 她刚好吹吹风消食。 沈幼宜已经对自家女郎无用了,管她去哪里, 现下最重要的是把崔世子引到后花园处。 婢女道了声好,又急匆匆往前走, 连忙叫住前头崔络的背影。 见人停下脚步,她小跑过去,喘着气道:“世子爷留步。” 崔络斜睨了她一眼, 转身问:“何事?” 婢女低下头, 想到女郎教她的,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方才撞见了崔五娘子, 她说有东西给您,让您去后花园碰面。” 崔络一怔,继妹有东西给他, 方才为何不说? 他心中存有疑虑,但涉及到沈幼宜,崔络不敢耽搁太久,只道:“知道了。” 婢女不放心,开口提议:“府中小路错综复杂,奴婢给世子带路吧。” 她早些完成任务,也免得叫自家女郎久等。 崔络摆手:“不用,下去吧。”王家好歹是外祖家,他还不至于迷了路。 只转了一个弯后,他停下脚步回头,冷声道:“出来。” 婢女吓得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面色发白,实在没料想中了幻情香的崔络还是如此警惕。 不等他盘问,她老老实实回道:“奴婢怕世子醉酒出事,回头被老太君责罚,这才想着小心跟上,求世子爷饶命。” 崔络一言不发,锐利的眼神直直盯着婢女审视,她腿一软,怀疑是否被他识破了什么。过后他沉下脸道:“再有第二次,去老太君面前领罚。” 婢女连忙磕头退下,这回她是真不敢跟了。女郎嘱咐过,在崔世子面前定要少说话,说多做多了难免被他看出端倪。 崔络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他面色紧绷,脚下步伐也不禁快了几分。 忽地一转身,背对着他,池塘边上坐着个女郎。素色短衫,浅绿色的襦裙,是继妹今日的穿着。 他绷了一路的精神松懈下来,快步走过去问:“怎地在这?不是在后花园等我?”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沈幼宜吓了一跳,她转过身仰起小脸,眨巴着眼一脸无辜:“什么后花园啊兄长?你来这找我吗?” 继妹神色懵懵,崔络很快反应了过来,方才那婢女是拿继妹做筏子。他冷笑两声,怪不得她非要给自己带路。 他又走得近了些,才看到继妹脱了的鞋袜放在身侧,两只白的晃眼发光的小脚在水面上有一回没一回地撩拨。 崔络呼吸一沉,立即偏过头去,气急质问:“这是做何?把鞋袜穿好。” 沈幼宜的反应好似慢了几拍,过了片刻才委屈地嘟嘴:“兄长为何凶我?我热嘛。” 继妹如小鹿般纯净的眼神怯生生的,抹了脂粉的脸蛋白里透红,染了一团红晕,宛如开的艳丽的醉酒牡丹。 崔络收回视线,偏过头去,终于发觉出沈幼宜的异样,这绝不会是喝过醒酒汤的样子。 况且继妹不是不知礼数的人,怎会在旁人院里光着脚戏水,见了他也不提醒一声,任由他过来。 此刻他顾不上想旁的,生怕有外人经过,只催促继妹穿鞋。可沈幼宜哪会听他的,脑子已经乱糟糟一片,眼前的人也开始模糊起来,闹上了脾气。 崔络头疼不已,从未处理过如此棘手的事。不远处有急切的脚步声传来,他狠心一闭眼,终是做了不合礼数的事。 他蹲到地上,拿过继妹的鞋袜,握住她乱动的双脚一一穿好。眼睛看不见,手上的触感便愈发清晰。三月底刚融开的水又冰又凉,继妹的脚也是冰的,细腻的肌肤却又软又滑。 崔络从未做过此事,闭着眼睛,再加上心急如焚,动作略微笨拙,额上很快沁出一层细汗,掌心烫的惊人。 待最后一只绣鞋穿好,继妹忽地往他怀里扑,崔络将人拦腰抱起,瞥了眼不远处假山边上的山洞,神色匆匆地带着沈幼宜藏好。 眼前漆黑一片,许是不适宜这个环境,沈幼宜并不老实,她张了张嘴,还未出声,一只大掌已然捂上了她的嘴巴。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此起起伏的脚步声也愈发清晰,在后花园里等的心急如焚的王黛汐憋了一肚子火气,真不知道下头人是如何办事的? 她冷眼看向贴身婢女:“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给我找表哥。那个没用的废物,带人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是干什么吃的?” 说完眉眼狠戾的训斥道:“若表哥被旁人捡了便宜搂搂抱抱的,我撕了你们的皮。” 白白做了她人的垫脚石,王黛汐得呕死。 将她的话听了个清楚的崔络胸脯一起一伏,漆黑深邃的眼眸里皆是愠怒。看在外祖母舅舅的面上他对表妹处处留脸,她却算计到自己头上来了。只是不巧,那杯醒酒汤被继妹饮了去。 忽地王夫人带着一群贵女夫人往这边来了,见到女儿的那瞬间,她差点没晕过去。 怎就好端端换了地方?她那外甥崔络呢? “阿黛,你怎么在这?”她惊的脱口而出。 王黛汐比她母亲还想晕,憋着气,咬了咬唇。她还未出声,已经有夫人开了口,笑着道:“定是知道王夫人带我们去看桃花,王娘子贴心,想陪母亲给大家解解闷。” 王夫人强颜欢笑:“对。看我这记性,阿黛跟我说过的,我转头就忘了。” “那行,正好撞见了,一起去吧。” 王黛汐在王夫人的眼神示意下,不情不愿地跟上了,心里却烦躁的要死。这么好的机会,今日是成不了事了。 许是听到了母亲陈清芷的熟悉声音,沈幼宜嘴里呜呜呜的,不安分的在崔络怀里乱蹭,扭来扭去的。崔络一手捂着继妹的嘴,一手紧紧锢着她的腰。 “你们听到有何动静吗?”有夫人停下脚步问道。 向来淡定的崔络此情此景也免不了心跳加快,他屏住呼吸,凑到继妹耳边,压着声音道:“别说话。” 滚烫的呼吸激的沈幼宜的耳朵有些痒,她往回缩了缩身子,竟然听话的乖巧了下来,不再出声,也不再乱动,只背贴的他更紧了些。 渐渐落在夫人们中间的陈清芷,问匆匆赶来的婢女:“找到五娘子了吗?” “没。不过有王府的仆从看到,五娘子去找世子爷了。” 陈清芷安下心道:“那便好。” 女儿跟继子待在一处,想也出不了什么事。 待确定外头的人都走远了,崔络身心才彻底舒了口气,手上的动作也松了下来,揽着沈幼宜往外走。 也不知王黛汐往醒酒汤里放了什么,继妹的反应不像是那等子下作的药,只也跟往常不一样,眼神迷离,红着脸直往他怀里钻,轻了拽不动她,重了崔络又下不了手。 如此不合规矩又失礼的搂抱,叫他心底一沉,进退两难。 去了趟净房出来,寻了自家世子爷半天的高竹,远远瞅见崔络的身影后,边跑边高兴地喊。崔络一惊,生怕把人喊来,冷下脸道:“噤声。” 高竹不明所以,揉了揉眼,先是看见了世子怀里的女郎,惊的两只眼瞪成了铜铃。走近再看,见是沈幼宜后,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差点没一屁/股跌倒。 老天爷啊,世子这是做了什么禽/兽事?他不会被灭口吧。 瞧见高竹那夸张的表情,憋闷的崔络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厉声道:“五娘子遭了旁人的算计,你过来帮着把她扶到我背上。” 方才还吓得半死的高竹立马又精神抖擞了,他偷偷看了沈幼宜一眼,眼神懵懂,脸也红的不同寻常。 两人合力把沈幼宜拉扯开,崔络俯身半蹲到继妹身前,沈幼宜一攀上崔络的肩膀,仿佛之前做过很多次似的,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脑袋也歪到了他肩上。 第34章 崔络嘱咐高竹道:“你差个王家的婢子去告知父亲和大夫人,就说五娘子醉晕过去了,我先带她回去,回头再叫王家安排辆马车。随后你骑我的马,速去请个郎中。” 高竹应下,一点不敢耽误的去办差了。 继妹现下乖了不少,不知是否睡了过去。崔络择了条人少的小路,脚步匆匆。运气好的是,一路都没撞见什么人,省去了他一番说辞。 对着车夫,他仍是醉酒的理由。车夫一点没往别处去想,只感慨两人兄妹情深。 一番折腾,上了马车,沈幼宜好似清醒了不少。崔络试着喊了她几声,继妹却忽地伸手把他的脸掰了过来,一脸傻笑,吐字不清地咕囔:“大狗狗……白白的毛,可爱……大螃蟹……我的,四姐姐坏,不许跟我抢。” 崔络闭了闭眼,一张俊脸变来变去。 猝不及防的,继妹的脸凑了过来,他下意识偏过头去。她对着自己的脖子嗅了嗅,趁他不备,倏地张嘴就咬了上来。 崔络惊的瞳孔微缩,身子僵硬不敢动弹。缓了片刻后,他一狠心,抬手将蠢蠢欲动的继妹打晕了。 世子爷重重呼了口气,看着怀中被迫消停下来的人儿,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塌了一角。 第32章 丢脸 啊啊啊啊,我不活了…… 崔络将昏睡过去的沈幼宜抱回了清雅苑, 叫仆妇临时收拾了间客房出来,把她轻轻放到架子床上,拉好了床幔。 为了她的名声着想, 崔络只能如此行事。 高竹怕自家世子爷等着急, 二话不说直接把老郎中拽到了马上, 苦了他一个老头儿被颠簸的直想吐,进了院子腿还是软的。 见洁身自好的崔世子金屋藏娇, 老郎中也不敢多问, 只拿出条帕子搭到沈幼宜的手腕上, 开始诊脉。 他先是紧蹙着眉, 随即眉眼渐渐舒展开,缓缓道:“世子无需多虑,女郎应是误食了天仙子,此花虽有入药的功效, 然若吸入的量过多,就会产生心中所念所想的幻觉。索性中毒的时辰不多, 老夫这便去熬汤药。” 崔络心中舒了口气,随即想到表妹王黛汐, 嘴角浮起两抹冷笑。 王黛汐原是想着直接下剂猛药,与崔络生米煮成熟饭,叫他无法赖账。然王夫人将女儿训了一顿, 道崔络意志力非常人能比, 便是中了春/药也不一定能让她们如愿,况且此法过于冒险, 恐折了女儿的名声。 而换成幻药就没有这种顾虑,崔络到底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 管他喜欢书还是喜欢剑,只要把女儿当成他喜欢的,他自然会扑上去。 到时孤男寡女搂搂抱抱,再叫人出去宣扬一番,看在婆母的面上,为了女儿的名声,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她们算盘打得好好的,就是没料到那汤误打误撞叫沈幼宜喝了。 仆妇把沈幼宜扶着坐起来喂药,然两汤勺下去,她就是不张嘴,全顺着嘴角流了出去。仆妇用帕子擦了擦,急的看着崔络:“世子爷,五娘子不肯张嘴,这可如何是好?” 崔络沉声道:“你扶好她,我来。” 他大掌轻轻捏住沈幼宜的下颚,见继妹终于张了嘴,狠心端起药碗一点点给灌了下去。仆妇见状,面上欢喜,只心里偷偷咂舌,世子爷敢捏五娘子的下巴,她可不敢啊! 喝了药,崔络见继妹脸上的红晕慢慢褪去,他伸出手背,本想探探她的额头还烫不烫,只忽地收回手,对仆妇道:“你看看五娘子还发热吗?” 仆妇觉得自家世子怪怪的,但仍旧言听计从的照做,而后摇摇头:“好多了,已是正常温度。” “嗯”崔络应了声,嘱咐院里的人都把今日的事咽到肚子里。为了不叫父亲和大夫人他们担心,他打算都瞒着。 随后叫素莲过来,他又把“醉酒”的沈幼宜背了回去。兄妹间感情甚笃,素莲没有丝毫怀疑。 因着担心醉酒的女儿,陈清芷一赶回来就去看了沈幼宜,见她憨睡着正香,刮了刮她的鼻子,好笑道:“小酒鬼,还好有你兄长看着,不然指定要出什么事呢?” 就这样,沈幼宜中毒一事便悄无声息掩了过去,然崔络跟表妹王黛汐的账还在后头。 睡了长长地一通觉,次日沈幼宜醒来神清气爽,素莲怕她酒后头疼,上前问:“女郎身子有哪里不适吗?” 沈幼宜活动了活动筋骨,摇摇头,随后她摸了摸有些僵硬的脖子,皱眉道:“其他都好好的,就是感觉脖子沉沉的,有些不舒服。” 素莲笑道:“定是女郎昨夜翻身,落枕了,我给您揉揉便好。” 沈幼宜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只片刻后,她忽地尖叫出声,双手捂住脸颊,唯一露出来的两只耳垂红的滴血。 接着立马钻进被褥里,从上到下将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在榻上边滚边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完了我完了,我不是喝了醒酒汤吗?怎么会干出这种蠢事,兄长肯定生气了,他不会骂死我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活了……” 边上的素莲被沈幼宜的一系列行为弄的目瞪口呆,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好笑的去扯被子:“女郎这又是怎么了,也不怕把自己闷着?” 沈幼宜死死的抓住被角,生无可恋地道:“素莲,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们先出去吧。” 素莲无奈,好在今儿不用去老太君那请安,她摇摇头任由沈幼宜去了。 待屋里清静了,沈幼宜才掀开被子,大口大口喘着气。她拍了拍自己的脸,烧的火辣辣。 她方才想起昨日她脱了鞋袜,在王家池塘里戏水,被继兄抓了个正着不说,还闹脾气不肯穿。 最后……最后他没了法子,好像是他给自己穿的。 沈幼宜忽地看向自己白白嫩嫩的小脚丫,烫的她赶紧又缩进了被窝里。 女子的脚,再私密不过,不能随意给人瞧,她……她却…… 沈幼宜又闷住自己的脸,心中实在是觉得丢脸极了,此外还有一点点羞,她没脸见继兄了,只能不住的安慰自己,继兄不是外男。 只当了一天的缩头乌龟,待继兄从官署下值后,沈幼宜还是跟蜗牛似的,一点点磨蹭到了他院里,只迟迟不敢往里走。 崔络今日一整天都心神不宁,一会想花仙子是否有后遗症,一会想继妹是否记得昨日的事,又记得多少? 他更了衣,洗手净面后,忽地偏头问高竹:“五娘子今日有来寻过我吗?” 高竹摇摇头,老实回道:“没有。” 也不知是不是他眼花了,总觉得他回过话后,世子面上的表情又沉了几分。 “五娘子,您找世子爷吗?可真是巧,世子刚回来。” 窗户外头有仆妇的声音传来,接着便是继妹慌慌张张的声音,她支支吾吾道:“唔……不是,我不是来找他的,就是随便逛逛。我先走了,也不要跟兄长说我来过。” 崔络神色一顿,随即推开窗户,叫住沈幼宜的背影:“进来吧。” 沈幼宜吞了吞口水,苦着一张脸慢吞吞转了过去,总觉得听在耳朵里的这三个字没有一丝感情。 进了外间,沈幼宜不安地站着,她垂着眸一言不发。 崔络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沉默了片刻,终是问出了声:“昨日……” 他刚说了两个字,继妹就打断了他,红着脸开口道:“兄长别说了,我知道你定要训我。昨日喝了酒,我也不知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就……就去池塘那……” 沈幼宜说不下去了,脑袋垂的愈发低,声音也低低地:“总之昨日是我做错了,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失礼。我不轻浮的,兄长你相信我。” 越说越委屈,珍珠似的泪珠子忽地从沈幼宜眼角滑落,看的崔络又惊又气。别说昨日不是她的错,就是她真顽劣做了,他也只会轻斥她几句,怎会觉得她轻浮? 他递了帕子过去,转过身道:“我没觉得你轻浮,更不会因昨日的事斥你,把脸擦擦。” 沈幼宜像是难以置信似的睁大眼睛,抬起头,疑惑的问:“真的?上回我穿男穿去花满楼,兄长便生气了。” 崔络眉眼一动,这根本就是两回事。他面色复杂的看向沈幼宜,故作平静的开口:“你找我,就是为了此事?” 沈幼宜还懵着,又听继兄问:“昨日……还记得其他吗?” “没……没了啊,后面我好像就醉晕了。”沈幼宜捂住胸口,结结巴巴的:“该不会我醉酒后还做了什么糗事吧?” 第35章 崔络微微舒了口气,随口道:“没有。”只下一刻他的心又被继妹提了起来,听她自言自语地咕囔道: “昨日真奇怪,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梦见一只比我都大的狗,一身白毛,特别好看,就是凶巴巴的。然后那狗就跟话本里写的会术法的妖精儿似的,一会儿变成大螃蟹,一会儿变成肉夹馍。四姐姐非要跟我抢,我赶紧咬了一口把他吃掉了。” 沈幼宜一脸憨笑,说到肉夹馍,她竟然真的馋了,眨巴着眼睛问崔络:“我明日出门去买肉夹馍,要给兄长带一个吗?” 被迫做了回妖精儿的崔络:“……不用。” 沈幼宜:“那好吧。”片刻后她有些难为情的开口:“昨日丢脸的事就算过去了吧,以后都不提了?” 崔络颔首,他比继妹更希望她忘记。 解决了压在心头的一件大事,沈幼宜终于注意到了崔络掩在圆领下的红色印痕,踮起脚尖伸手要去看,担心的问:“兄长这是怎了?” 崔络往后退了几步,不经意间避开继妹的手,面色如常道:“无事,许是吃了什么过敏,我随手抓了几下。” 沈幼宜欲言又止,想说这看着不像抓的,然继兄一脸不想多说的表情,她便懂事地把话咽了下去。 · 王府 崔络的舅舅王尚书憋了一肚子火气,一回府便把女儿王黛汐叫去了书房,开门见山道:“你给你表哥下药了?” 魂不守舍了一日的王黛汐瞬间就变了脸色,下意识为自己辩解:“父……父亲,您听谁说的?是表哥吗?” 自己的女儿没人比他更了解,她这副表情一看就做了亏心事,况且外甥没有诬陷她的必要。 王尚书摆摆手,不想再听她狡辩,只知道听外甥说完后臊红了他一张老脸,他冷声道:“阿黛,我不管你心里还念着谁,父亲已经给你看好了夫婿。今年春闱的状元郎,人品相貌皆配你,清流人家出身,也不算辱没了你。” 王黛汐白着一张脸,难以置信:“父亲,女儿是王氏的嫡女,凭何只能嫁他?” 王尚书冷笑道:“你说凭何?一早给你看了那么多高门大户,你瞧得上哪个?如今旁人早已成了亲,你是要上赶着去做妾吗?你丢得起这个人,我也丢不起这个人。” 推门而入的王夫人哭着骂道:“阿黛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这么狠心?” 王尚书瞪了她一眼:“我要狠心就该早绑了她嫁人去,也省得白白耽误到现在。”他说着没好气的指了指王夫人:“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给璟行下药是你在背后出谋划策吧,是你害了她。” 他说完甩袖离去,留下哭哭啼啼的母女俩。 王黛汐坐在地上,哭都哭不出声来,她只知道父亲彻底放弃了她。 父亲不止她一个女儿,王氏也不止她一个女郎,没了她,还有下头的妹妹们与世族联姻。 第33章 姐妹 你们在做什么? 惠德帝尚武, 也好狩猎,每年都会在皇家猎场邀请皇亲贵胄和大臣们举行春猎或者秋猎。连着两年庄稼收成不好,秋猎便搁置了下来。今岁万物始兴, 为图个好兆头, 惠德帝便把春猎提上了日程。 工部尚书站在御书房里, 战战兢兢道:“回陛下,工部督办的行宫还未修缮完毕, 这……” 惠德帝摆手道:“无妨, 换一处远些的狩猎场便是, 加紧叫底下人把帐篷搭起来。” “是, 陛下思量的周全。”工部尚书擦了擦头上的汗,又立马保证道:“陛下放心,行宫的事臣定会日夜催办,绝不会误了避暑一事。” 惠德帝没好气道:“行了, 朕又不是来问罪的。” 连惠德帝都要纡尊降贵住帐篷,旁人自是不敢多言, 毕竟再尊贵也比不上皇帝不是。 崔雪珠得知消息后,高高兴兴地来找沈幼宜:“终于又能出去玩了, 咱们权当踏青赏春,定要骑马骑个痛快。我还没住过帐篷呢,这次要稀罕个够。” 沈幼宜也一脸期待, 迫不及待想骑着自己的爱马跑几圈。随后她戳了戳崔雪珠的胳膊, 揶揄道:“真的只想着玩吗?没想着见见你未婚夫?” 崔雪珠一眼瞪了过去:“我想他干嘛?五妹妹你真是变坏了。” “近墨者黑。”沈幼宜眨了眨眼,惹的崔雪珠来挠她痒痒。 陈清芷则是指挥着府里的仆从们收拾了好几马车的行囊, 狩猎少说也要个几天。次日五品以上的诸位大臣们携带家眷浩浩荡荡的从长安城里往城外去了,直到申时才抵达猎场。 赶了一天的路,惠德特许臣子们安顿行李, 晚上又赐了一顿全鹿宴,待到明日养好精神再行围猎。 用过膳食,贵女们凑在一处闲聊八卦。 “方才瞧见了没,端王只带了端王妃,崔侧妃连个影儿都没有,该不会是失宠了吧?再看看鲜少见人的熠王,成亲后常陪熠王妃外出,要我说,还得是正妻有体面,妾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去。” “可不是?还有那王家娘子也是可怜,对崔世子痴情一片,等了这么久却被王尚书许了个状元郎,那崔世子的心真不是一般的硬。” “还有那崔五娘子,一个外姓女倒是好命,长的愈发狐媚子样儿了,看着就会勾郎君,咱们呐都得小心着点。” 一群人捂着嘴笑,有人看不下去了,提醒道:“崔家身受皇恩,少在背后说人。” “切,装什么清高?见了面伏低做小还不够,背后也要供着吗?” 冷不丁将几人的对话听了个齐全的崔雪妍憋了一肚子火气,快步上前,将众人指了一圈,嘲讽道:“一个个的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贵女,满嘴喷粪,嘴这么闲不下,有本事去我父亲,去陛下面前说道啊。 我二姐姐怀着身子,那是端王殿下舍不得她路上颠簸,才叫她在王府休养,尽会颠倒黑白。我兄长更是没对不起王家表姐的地方,至于我五妹妹,她就是生得比你们美,你嫉妒就直说。” 崔雪妍叉着腰,简直是火力全开,一人顶百。她是嫉妒二姐姐嫁的好,埋怨兄长偏心,更是讨厌沈幼宜,但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们碎嘴诋毁。 一众人目瞪口呆,撇嘴道:“她脑子有病啊,谁不知道人家姐妹几个都不带她这个庶女玩,瞎出什么头?” 说归说,人群还是渐渐散开了。 崔雪妍对着众人的背影冷哼两声,仰着脑袋,跟个骄傲的小凤凰似的。 崔雪珠在她背后咳了一声,拉着沈幼宜从一旁的草丛堆里站了起来。崔雪妍吓了一跳,一转身见是二人,立马就背过了身去。 “怎么?后悔给家里出头了还是不好意思了?”崔雪珠轻轻哼了哼。 “……你放屁……不是,你俩真有意思,偷听啊?”崔雪妍一张脸红白交错。 沈幼宜被“你放屁”这三个字呛的直咳嗽,下意识开口:“嫁了人你说话怎么越不讲究了?不会跟你夫君学的吧?” 接着又解释道:“没偷听。四姐姐本想拽着我出来跟人干架的,谁成想你嘴太快了。” 崔雪珠笑了笑:“我可算知道了,原来你这张毒嘴不止对着我俩啊?今儿看着还挺顺眼的。” “什么毒嘴,你会不会说话?”崔雪妍没好气道。 “那是什么?臭嘴啊?” 沈幼宜笑的肚子疼,靠着崔雪珠道:“行了四姐姐,你快别气她了。”随后试着去拉崔雪妍,弯了弯唇问:“我刚才没听错吧,你夸我生得美?谢谢啦。” 崔雪妍看着沈幼宜那只雪白的手,想了想还是没甩开她,面无表情道:“真自恋,你听错了,我夸谁都不会夸你。” 说着她面上带着微微怒气,质问沈幼宜道:“凭什么你叫她四姐姐,对着我就一口一口她的。我还是你三姐姐呢,你怎么不嘴甜的叫我一声?” 接着又指了指崔雪珠:“你也是,连声三姐姐都不叫。” 沈幼宜跟崔雪珠对了个眼神,幽怨的看向崔雪妍,异口同声道:“你是不是忘了是你先看我们不顺眼,我俩才懒的搭理你的?” 崔雪妍耳朵泛红,嘴硬道:“……那都是以前。” 出嫁后去旁人家中做客,见姐妹们说说笑笑的,她嘴上不说,心里头还挺……羡慕的。哪像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崔雪妍是看透了,她若不示好,这两人是真能一辈子不理她。 崔雪妍的话暗示的很明显了,她不过说话难听些,嘴上不饶人,没有真的害过沈幼宜和崔雪珠,两人好笑道:“行了,以后带你一起玩便是。” 姐妹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噗的一声都笑了出来,忽然觉得以前一个比一个幼稚。 第36章 临分开时,崔雪珠好心提醒道:“刑部郎中真挺不错的,你收收脾气,可别把人家的耐心作没了。” 崔雪妍脸上一臊,难得没回嘴:“知道了。” 待回到帐篷后,伺候的仆妇已经端了洗漱水过来,因为猎场不方便沐浴,晚上也只能凑合擦洗擦洗身子。 仆妇退下,刑部郎中赵彦把屏风摆好,接着在屏风一侧铺好床褥,跟往常一样熟练的打地铺。随即对崔雪妍道:“我去外面守着,你洗好了叫我。” 看了看男人挺直的背影,崔雪妍握住手心,沉默了片刻叫住人道:“等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赵彦愣住,缓了缓转过身来:“何事?” 别看两人成亲已有半年之久,因着出嫁时崔雪妍心里有气,又看不上赵彦这个寒门子还有他的穷酸母亲和弟妹,是以两人一直没有圆房。平日里除了必要交流,话都没跟他说过几句,夫妻俩仅比陌生人强一点。 崔雪妍抬眸,盯着赵彦的眼睛道:“我想问你,你对我处处包容忍让,是因为父亲和兄长的缘故吗?”接着她自嘲道:“若非如此,我是不是会落的跟大姐姐一个下场。” 毕竟她在赵家,天天给他冷脸不说,还仗着自己的身份,不去侍奉婆母,对他一双弟妹也挺冷淡。没成想婢女却偷偷跟她说,赵彦的母亲嘱咐了儿女们,道她下嫁赵家,本就受了委屈。 那时崔雪妍突然觉得,父亲给她挑的这家人还挺不错的,至少不是大姐姐那样的夫家。 赵彦皱眉,不愿被她如此质疑他的人品,下意识道:“你是我的妻,无关你的父兄是谁,我自会善待你。” 崔雪妍有些不信,然看了他半天也没发现半点破绽。可她相信父兄看人的眼光,既然成了亲总要试试,顿了顿道:“这不比城里,晚上去床上睡吧,免得受了寒气。” 说完红着脸,别别扭扭的去了屏风后头。 在帐篷外守着的赵彦,一阵精神恍惚,她……这是何意? · 翌日沈幼宜起了个大早,匆匆用过早膳后就去马厩里看她的爱马蓝雾。 张清舟远远就看见她,挥了挥手,小跑过来,一脸兴奋:“待会儿我给你猎只兔子如何?回头你请我吃饭啊。” 沈幼宜一脸嫌弃,无情戳穿他:“你哥不会又没收你月银了吧?” 张清舟尴尬笑笑,立马拍马屁道:“你简直就是神算子,活神仙呐。待我猎下兔子,咱们一起烤着吃,再叫上崔雪珠,怎么样啊?” “不要。”沈幼宜拒绝的彻底。谁让她属兔呢,就不吃兔子肉。 张清舟仍不死心,拽着沈幼宜的胳膊晃,捏着鼻子撒娇。沈幼宜快被他恶心死了,去扯自己的衣袖,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兔子不行,烤鱼可以。” 张清舟顿时眉开眼笑。 刚出了帐篷的崔络看在眼里的便是,他在闹她在笑。深邃的黑色眸子中带着愠怒,他眉心一跳,冷声道:“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沈幼宜赶紧将张清舟甩开,小跑着过来。继妹脸蛋红红的,小口喘着气,一脸惊喜:“兄长,你用过膳了?” “嗯”崔络点点头,脸色好看了不少,又问了一遍:“方才……在做什么?” 沈幼宜刚要开口,张清舟跟着过来主动解释了一二,谁知这崔世子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管对沈幼宜说:“晚上我带你们烤鱼。” 沈幼宜当然高兴啊,只张清舟苦着一张脸:“……那……我还能来吗?” “当然可以啊,我兄长才不是小气的人。”沈幼宜白了他一眼。 大气的崔世子只能点头说好。 第34章 狩猎 这……这是灵狐? 狩猎狩猎, 比的自然是马上的骑射功夫,惠德帝正当壮年,每年起了兴致也会与老将们下场比试一番, 文臣便只能在看台上巴巴等着。 然今岁他却突然道:“年年都是你们这几个老家伙出风头, 今年就把机会让给年轻人吧, 前十名朕通通有赏,还可破例提拔任用。” 年轻一辈的武将眼睛都亮了, 早想拿出点真本事叫惠德帝瞧瞧。擅文不擅武的端王瞅了眼自家二弟那意气风发的模样, 就仿佛魁首已然是他的囊中之物, 不甘的咬碎了牙根。 往常父皇下场, 必然要拿个第一,二弟在众多老将中也不甚出彩。只端王不得不承认,二弟的骑射功夫在年轻一辈中算是翘楚,再加上若有人刻意放水讨好, 他夺魁便是轻而易举。 端王不得不细思父皇此举是何意,是有意立二弟为太子吗?否则为何给他大出风头的机会?想到这, 他抿了抿唇,看向惠德帝道:“父皇, 儿臣虽不擅骑射,但也想下场围猎一番。” 惠德帝来了兴趣:“哦?今年怎地突然起了兴?” 就在他以为长子终于出息了一回,不惧他人眼光能正视自己的短处时, 谁料他道:“侧妃怀着身孕, 待在王府心情过闷,儿臣想着亲自猎头鹿养在府上给她瞧瞧, 也好给父皇诞下一位活波康健的皇孙。” 惠德帝脸上的笑意敛了几分,他当真是高看他了。 端王却不觉得自己回答的有问题,反而心下十分满意拿崔雪莹做筏子, 如此父皇便不会疑他有与二弟争风的意思。 端王妃坐在婆母李皇后身边,婆媳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端王妃自小被宠着长大,倒是没往旁的地方想,只与众多羡慕崔雪莹的贵女一样,认为端王过于宠爱看中崔雪莹,下了她这个正妃的脸面。 李皇后则是被儿子的蠢气笑了,她昨日才叮嘱过他,叫他宁可少说少做,也不要多说多做。他倒好,一点沉不住气,非要拿自己的短板去跟景王抢风头,还往儿女情长上扯话,惠德帝能满意才怪。 崔临简直无话可说,若是冰雪聪慧的侄女知道了端王将她架在火上烤,是否会后悔当日的选择? 惠德帝面无表情地应下了端王的请求,又看向久不露面的三子熠王。 熠王说不了话,往常都是身边的小太监揣摩意思代劳,如今身为王妃的卢家娘子上前道:“父皇,儿媳手痒,也想去外围转转。王爷担心我,打算陪我一起,恐怕猎不到什么好东西,要叫您失望了。” 淑妃心中一紧,方才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陛下对端王变了脸。 然惠德帝却大笑道:“无妨,只要不空着手回来,朕也有赏。” 他对老大寄予厚望,自是不喜他沉溺儿女私情,小儿子却不同,早已无缘皇位,好好的天之骄子开始深居简出,意志消沉,如今愿意出来走动了,惠德帝只会高兴。 众人翻身上马,察觉到继妹的视线望了过来,崔络微微偏头,就见她双手挥动,在给自己鼓气。他翘了翘唇,淡淡一笑。 响箭一发,马儿先后驰骋奔腾起来,扬起一片灰尘。 狩猎不到申时众人都不会回来,崔雪珠不想干等与人闲聊,问沈幼宜道:“后头有片空着的草地,要去跑马吗?” 沈幼宜一早便期待上了,去看向母亲,陈清芷笑道:“去吧,阿娘方才瞅见有几名女郎也去跑马了,注意安全便是。” 女郎们若是有本事,下场围猎惠德帝也会允,之前卢家娘子这样的将门虎女便经常下场,是以他更不会管跑马这样的小事。 进了围猎场,胆小惜命或是没本事的纨绔子弟便只在外围转转,猎些兔子之类的,主打一个重在参与,张清舟便在其中。 他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再加上他祖母说了,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她老人家也不活了。为了祖母的身子着想,他势死将自己焊在外围。 想出头的寒门子弟却不同,拚命抓住机会往深林里冲。赏银要紧不说,惠德帝的赏识才是更重要的。 端王一进了猎场,便叫舅舅家的两名表哥随在身侧,兄弟俩也早受了皇后姑母的指点示意,保护好端王是其一,助他取个不错的成绩是其二。 儿子围猎已成定局,李皇后只能替他擦屁股,若他能夺魁显的太假,恐愈发叫惠德帝不满。只打的猎物也不能太难看便是,免得叫年轻郎君们无法臣服,思来想去,还是中庸最好。 景王看了眼大哥离去的背影,扬鞭追上了尚未跑远的崔络,与之骑马并行。 崔络有勇有谋,他不信这样的人会因为一桩婚事便为大哥所用,所以该争取的还得争取。他知道崔络话少,主动提起话题:“方才大哥也真是的,好端端地怎就提起了崔侧妃?” 景王就是要一遍遍提醒崔络,大哥这样的资质不值得他们效忠,无非是投了个好胎,从李皇后肚子里出来的。 第37章 都是明眼人,崔络知道景王想说什么,女子受宠是好事,但若盛宠太过,恐被人说成红颜祸水。况且真宠还是假宠,也有待商榷。 如此明显的挑拨之语,崔络不想理会,景王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力的紧。崔家已然贵不可及,崔络往后还要袭国公的爵位,高官厚禄自是打不动他,景王便许了异姓王,然他还是从未松过口,只拿一些空话打发自己。 说来联姻的确是捆绑两家最好的法子,之前碍着崔家不与皇家结亲,景王才没有这个念头。现下大哥开了头,景王心思一动。崔家的女郎要么出嫁要么定亲,细细数来,竟只剩了个没有血缘的外姓女。 不过并不打紧,听说她和她母亲颇受崔临宠爱。想到方才匆匆瞥过的一眼,女郎容色殊丽,身段也好,给个庶妃也不是不行。 景王挑了挑眉,攀谈道:“本王突然想起,璟行的继妹崔五娘子,还未定人家吧?” 忍耐了景王许久一言不发的崔络忽地变了脸色,冷声道:“不劳殿下记挂。” 长安城里谁不知景王好色,两名侧妃早已有了人,庶妃也只剩一名人选,其余妾室不得上皇家玉牒,能留给继妹的只剩下另一名庶妃的位置,他怎么敢想? 景王印象中的崔络向来都是副淡淡的表情,不喜不怒,还从未见过如此脸色的他。他咽了咽口水,识趣地转了话题。 也是,崔家女怎能接连为人妾室,怨不得崔络生了怒意。然崔络自己也不知他这股怒意是否还有别的缘由,就如早上一样,他不愿细思,也不敢细思。 不知不觉间,也不知两人到了哪里,忽地前方的矮山头上,出没了一只眼睛赤红,通身雪白的灵狐,景王顿时吸了一口气。 围猎时赤狐常有,灵狐却异常罕见,能撞上便是天大的运气,上一回还是八年前父皇有幸猎到过一头,景王立马来了精神,只在他沉思间,身侧一只利箭嗖得一声飞了出去。 他眯着眼定睛一看,灵狐倒在地上,崔络一箭射在它右腿上,看他下马去活捉灵狐,景王酸得牙都倒了:“璟行还真是好福气。” 崔络淡淡道:“……王爷过奖。” 若是旁人捉了灵狐,不用他暗示,对方定会奉上。换成崔络,景王便彻底死了心,他就是明示他也会只当没听见。 继续跟他耗下去只会耽误自己狩猎,景王道了声告辞,狠狠夹了夹马腹扬长而去。 出了一公里,他冷笑两声,好一个难啃的崔世子,既然拉拢不了,就别怪他往后下死手。 崔络将箭拔出,简单给灵狐包扎了一下伤口,将它捉到了捕捞网里,绑在马背上继续往东走。 他无意出风头,也不想彻底下了景王的面子,此人心胸狭隘,没多少肚量,别看他现下说的好听,若崔络真的助他,待他上位第一个便要铲除自己,打压有功之臣,以求心安。 今日他已捉了灵狐,没有必要再争第一,是以崔络又像征性的猎了两头狼,一头鹿和一头豹子,今日便算结束。 回程路上,恰叫他撞见了一只绿鹦鹉,崔络脑中顿时闪过继妹那张笑意盈盈的脸,捕只鹦鹉供她解闷,她……会喜欢吗? · 沈幼宜她们跑了马回来,又匆匆用了顿简单的午膳,只待晚上好好吃顿烤肉。距离申时越来越近,等了许久的人们都有些坐不住了。 有无聊的贵女凑在一处,小声压起魁首来,景王的骑射功夫有目共睹,票数遥遥领先,接着最多的便是端王,下来是没几票的崔络。 贵女们不是不知崔络的本事,只两位王爷都在,他夺魁的几率可以说是很小,总要顾着点皇家颜面。 沈幼宜可不管那些,只知道继兄那几票太过寒碜,就算是输,她也从头上拔了根发钗当筹码,压魁首是崔络。 坐在上头的惠德帝摇摇头,笑着对李皇后道:“还是年轻爱玩,有这个兴致。” 李皇后勉强笑了笑,她已然为儿子担惊受怕了一整日,生怕出了什么事。 就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骑着骏马的崔络率先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接着便是端王景王和诸位郎君们。 挎在崔络马前的那头灵狐十分显眼,不停的在捕捞网里挣扎,瞬间就把全场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有人率先发出一声惊叹,这……这是灵狐? 第35章 挡箭 贪心,得了鹦鹉还不够?…… 崔络翻身下马, 提着灵狐到惠德帝面前,单膝跪地道:“今日臣运气好,叫我猎了头灵狐, 特此献给陛下, 愿我朝福泰安康, 百姓安居乐业。” 惠德帝摸了摸胡子,越看崔络越慈爱, 文武双全还谦虚低调, 这样好的郎君, 怎地偏偏就是旁人家的? 他幽幽的朝崔临看去, 心中生出些羡慕,这崔临可真是会生儿子,是以狠狠将崔络夸了一通,惹得一旁的端王和景王红了眼。 不知道的, 还道崔络也是父皇的儿子。 内侍监申经义叫了随侍的尚乘局的兽医过来,重新给灵狐包扎了一遍, 待养好伤,便送到五坊中养着, 好叫贵人们观赏。 围猎的名次,是惠德帝按照猎物的种类和数量依次加分来算,像赤狐灵狐这种珍贵的, 以及狼和豹子这种大型猎物, 分数都会高,至于鹿和兔子此种猎物分数就会稍微放低。 崔络的猎物虽不是最多的, 但他狩了灵狐,惠德帝点他做魁首当之无愧。崔络却道:“臣不过运气好些罢了,不敢居功。” 惠德帝见他当真无此意, 想了想,最后排好的前三名依次是景王,崔络,接下来便是端王得了个第三的好成绩,坐在上首的李皇后也松了口气。 只不过得了魁首的景王却没想像中的半点高兴,父皇夸了崔络好一通,到他这脸上的笑淡的不能再淡。其他人的注意力也全被崔络那头灵狐吸了去,一时间他出尽了风头,自己这个魁首就跟个笑话似的。 端王也真的笑了,他宁愿叫崔络出风头,也不想看二弟那张春风得意的脸。 惠德帝一言九鼎,前十名通通都得了丰厚的赏赐,接着摆手便叫人退下了。 崔络爱洁,马上奔波了一日,一回了帐篷便叫高竹打水擦身。他褪了外衫,笼子里那只绿鹦鹉不停的叫唤,崔络扭头道:“把这只鹦鹉给五娘子送去。” 高竹早就猜到了,笑呵呵应下。只人还未出帐篷,就听自家世子爷道:“放下吧,待会儿我亲自送去。” 沈幼宜惦记着崔络的烤鱼,晚膳便只简单吃了几口。晚上有风,她多加了一件衣裳,刚收拾好,就听素莲道:“女郎,世子爷来了。” “知道了,叫兄长进来吧。”沈幼宜又对着铜镜检查了遍着穿,才去了屏风外头,一眼就被崔络手中提着的鸟笼勾了过去。 想都没想,她脱口而出:“给我的?” 继妹眼中的惊喜藏都藏不住,崔络淡淡一笑:“恰好撞见,便顺手捉了回来,你养着玩吧。” 沈幼宜接过笼子看了又看,发出一声惊叹:“这只鹦鹉生的真好。”接着她嘟了嘟嘴,看向崔络:“我……我都没养过,能养好吗?平日里它都吃什么?是公的还是母的?它聪明吗?教它说话能不能学会啊?” 继妹小嘴不停,崔络被她接二连三的问题弄晕了头,无奈失笑道:“你只管养着解闷便是,回头我请个专门的仆从来伺候着。” 沈幼宜红了红脸,结结巴巴的开口:“嗯……兄长说的对,我怎么没想到呢?” 说完又因自己的笨脑袋笑出了声。 在继兄面前丢了脸,想到自己下赌输掉的那根发钗,沈幼宜佯装生气,哼了哼道:“都怪兄长,害我输了根钗子。” 崔络不明,疑惑的挑了挑眉。 沈幼宜三言两语把事情解释了一遍,理直气壮地伸出手:“说吧,兄长赔我什么好?” 崔络轻轻点了点沈幼宜的额头:“……贪心,得了鹦鹉还不够?” 沈幼宜撇撇嘴:“那好吧,兄长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他嘴上说她贪心,面上却没一点生气,沈幼宜便敢与他笑着开玩笑。 哪知继兄又道:“方才陛下赏的东西,回头喜欢哪个自己挑了去。” 沈幼宜眼睛一亮,抬眸就对上了崔络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我随口说的,不是真问你要东西。” “那……算了?”崔络闷笑一声,难得开起了玩笑。 沈幼宜:“……” 继兄他变了!!! 兄妹俩在里头说说笑笑的,崔雪珠喊了声五妹妹,带着偶遇的未婚夫卫将军与崔雪妍夫妻俩以及蹭饭的张清舟进了帐篷。 第38章 见崔络这个大哥也在,她愣了一瞬,随即把沈幼宜拉到了一边盘问:“张清舟说大哥给我们烤鱼,我在路上还不信呢,真的啊?” 沈幼宜看了眼这阵仗,夸张的吸了口气,人怎么越来越多了? 她深呼吸道:“假的,谁想吃谁就得动手。” 刚从继兄那收了好处,她可干不出坑哥的事来。这么多张嘴,若全靠继兄,猴年马月才能吃上不说,也得把他累个够呛。 卫将军卫恒和刑部郎中赵彦见了崔络,肉眼可见的有些不自在了,两人一个把崔络当姐夫,一个把他当上司,对视了一眼后: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崔雪珠和崔雪妍瞅见笼子里的绿鹦鹉,一脸酸气的推了推沈幼宜,肯定的问:“大哥送的?” 沈幼宜垂眸,想解释几句,姐妹俩却道:“行了,早知道大哥偏心你了。” 一行人浩浩汤汤的往河边去,仆从们早拾了柴将火架好,木桶里的新鲜鱼也是方才刚捞上来的。素莲叫人把巾子铺好,上头放了烤鱼的调料,解腻的小菜以及瓜果。 崔络去随州赴任时,路上常风餐露宿,烤过不少鱼吃。他用长竹签将鱼串起来,动作熟练地架到火上翻烤。卫恒跟赵彦也是过过苦日子的,对烤鱼并不陌生。 只有张清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公子哥,刚开始新鲜极了,跟着他们学的有模有样,他以为自己天赋异禀,直到最后发现,只有他的鱼烤焦了时再也笑不出声来。 为人未婚夫的卫恒和夫君赵彦很有自觉,烤好的鱼自是先递给崔雪珠和崔雪妍姐妹俩吃,沈幼宜更不用说,早就巴巴的朝崔络伸手了。 继兄烤的鱼还是挺好吃的,她早闻到了香味。崔络偏头提醒:“小心烫。” 沈幼宜点点头,轻轻吹了会儿,才去咬了一小口。她含糊不清道:“好吃。” 正吃的香,一抬头就看见了张清舟对着那条黑焦鱼苦笑,沈幼宜被呛住了,赶紧喝了口水咽下去,同情的问:“要不……我将没吃过的那半撕下来给你?” 张清舟正要说话,崔络淡淡开口:“你吃你的,我再给他烤一条便是。” 崔世子表情声音都淡淡的,张清舟却莫名打了个哆嗦,心道你敢烤我也不敢吃啊! 他吞了吞口水,装作不在意的说:“……无妨,我口味奇特,这是专门烤焦的。” 众人:“……” 一阵晚风吹过,好巧不巧的一片绿叶子落到了张清舟头上,看着挺滑稽的,他看了看小夫妻恩爱的恩爱,兄妹情深的情深,只他一个孤家寡人。 他深呼吸一口气,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 狩猎总共要进行三天,昨日考校了年轻郎君们,今日惠德帝便放松了限制,不论男女年龄,不论文臣武将,感兴趣的皆可下场一试。 就连惠德帝自己,都叫了崔临等几员老将,要享君臣同乐。父皇此举,让景王有些忧心,想到自己的一番筹谋,他把贴身侍卫叫了过来,低声问:“都准备妥当了吗?” 侍卫低着头:“王爷放心。” 景王嗯了一声,心里有八成把握,就算事败,大理寺和刑部也从死士口中问不出什么。 父皇迟迟不立太子,他等不了了。别看大哥资质平庸,爱自作聪明,他的嫡母李皇后可是个妙人,再加上背后有世家大族王氏撑腰,大哥又是嫡长子,可谓处处都占了上风。 他呢,外祖虽也是朝中重臣,可出身寒门,底蕴哪里比得上百年大族?母妃徐贵妃更是无甚谋略,成日里只会跟后宫妃子沾酸吃醋,事事都要指着他这个儿子。 景王越想越不甘心,若他是从李皇后肚子里出来的,储君之位怕早坐稳了。 进了围猎场,他知道大哥身边有王家的两名郎君随侍,夹了夹马腹追上去道:“大哥,今日不比试,你我兄弟有没有兴致同游围猎一番?” 端王愣住了,第一反应便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他琢磨了半天,难道二弟是想在父皇面前表现兄弟和睦? 王家兄弟紧张起来,想阻止端王,谁料他摆摆手:“本王跟二弟一起能出什么事?你说是不是啊二弟?” 他也不是蠢的没脑子,这话就是专门说给景王听的。 景王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和善道:“大哥说的在理儿,王家郎君不必忧心。” 兄弟俩互相对视一眼,觉得在惠德帝眼皮子底下,景王还不至于整幺蛾子。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要不是为了护着端王,两人早想大显一番身手了。 待只剩下两位王爷,一甩鞭子,两匹骏马一前一后飞奔起来。端王忘了狩猎,只想痛痛快快地跑赢二弟一回。 景王可没兴趣真的陪他,半路停下来,话里话外专门逮着端王的痛处暗讽一通,端王受不得刺激,气的冷笑两声:“二弟既不是诚信相邀,我又何必与你浪费时间?告辞。” 说完像是发泄似的跑起马来,后知后觉才知自己进了猎场深处。 骑射不佳,端王还是很惜命的,握着缰绳就要掉头,只马尾上忽地中了一箭,马儿发起狂来,驮着端王直往前奔。 看着前面的悬崖峭壁,端王白了脸,大声呼救,跳马若是不甚摔断腿,他此生就与储君无缘了,可若不跳便只有死路一条。 端王咬咬牙,还是保命要紧,就在千钧一发时,崔络一箭射穿了马身,催促道:“王爷快下马。” 见来人是崔络,端王心安了不少,大声喊道:“璟……璟行救命啊。” 他腿都是软的,整个人哆哆嗦嗦。 埋在暗处的蒙面人眼瞅出了差错,顾不上多想,这回直直朝端王心口上射了过去。崔络来不及拔箭,弃马挡到了端王身前。 第36章 绮梦 您叫了她阿宜 沈幼宜刚与崔雪珠崔雪妍姐妹俩跑马回来, 远远就见内侍监急匆匆的带着两名太医往众人的住处去,宫里头的禁军在禁军统领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驻守巡视,一看便是出了大事。 她牵着马, 小跑过去问:“内侍监, 这是出了何事?” 申经义很急, 本想直接将人打发走,一看是崔络的继妹, 神色匆匆道:“崔世子为救端王殿下身上中了一箭, 陛下震怒, 让奴婢寻太医赶紧去瞧瞧。” 说完他又好心提醒道:“刺客尚未抓到, 禁军们已将猎场都围了,女郎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别在外头转悠了。” 沈幼宜一听崔络中箭受了伤,脸色霎时白的吓人, 软着腿勉强撑着,话都说不利索了:“好好, 你们快去。” 她缓了片刻,不敢多想便跟了上去, 心里不停的安慰自己。 没事的,一定没事,继兄那么厉害, 他吉人自有天相, 肯定会没事的。 此刻崔络的帐篷外已堆满了人,不管真心还是假意, 脸上都写满了担忧。沈幼宜找到最前头的祖母和母亲,艰难的张嘴道:“阿娘,兄长他……会没事的吧?” 陈清芷刚把婆母崔老太君安慰好, 又将女儿搂到怀里,拍了拍她的背:“会没事的,阿宜别怕,太医方才已经进去了。” 帐篷里不宜人多,儿子又见了血,崔临好说歹说把崔老太君劝了出来,叫陈清芷好好宽慰。里头除了太医,便只留了崔临,惠德帝以及非要进去的端王。 太医看过伤口,庆幸道:“世子爷福大命大,这箭头无毒,也万幸往旁偏了几分,否则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待微臣将箭拔出,再熬上几副汤药,世子爷应就没大碍了。” 崔临和惠德帝皆是松了口气,此刻还瘫软在地上的端王额上又出了一层汗,心里头一阵后怕。今日若是没有崔络舍身相救,他再差点运气,怕是当场人就没了。 见两名太医还在商量,端王急的瞪了两眼过去:“那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拔箭啊!” 太医看看崔临和惠德帝,又看看脸色泛白,在床头硬撑的崔络,忧心忡忡道:“陛下,国公爷,拔箭不是小事,要忍常人不能忍之痛。只麻药还未煮好,冒然去拔臣怕世子受不住。可若再等等,又怕错过好时机,耽误救治。” 他话音刚落,崔络吸了口气,忍着疼痛道:“我能忍,直接拔便是。” 治病救人本来就是跟阎王爷抢时间,经不起耽搁,儿子自小习武,崔临信他能撑得住,遂点头道:“太医不必多虑,拔吧。” 太医敬佩崔络这样的人,他的外衫早已褪下,被箭刺穿的地方也用剪刀撕开,一人将他扶好,一人戴好手套,心道长痛不如短痛,狠了狠心,没有丝毫犹豫的下手直接将箭抽了出来。 伴随着崔络的一声闷哼,端王眼见那伤口上的肉连带着翻了出来,随即立马被鲜红的血淹没了过去。崔络咬着牙,忍得满头大汗,身子忽地向前倾,吐了一口血出来。 第39章 人也昏倒没了知觉。 两名太医神情凝重,配合着赶紧消毒止血。 惠德帝瞅瞅白了脸的端王,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仿佛挨疼的人是他,他面色难看,心道他还真是有皇子的出息。 只现下不是训斥他的时候,惠德帝别过脸去,一眼都不想多看。 就在沈幼宜一干人等的心焦时,两名药童出来去煎药了,接着高竹端了一盆血水出来。 崔老太君两眼一黑,显些没晕过去,高竹哽咽道:“老太君别急,世子身上的箭已经拔出来了,太医说没有性命之忧。” 沈幼宜擦了擦眼泪,一头又埋进了母亲怀里。 挤在人群里的景王听了这番话,面色沉重的去了外头。 找了个没人的地儿,叫小太监在边上放风,他压着声音问侍卫:“那废物呢?这么点事都能办砸。还有山底下的人,都撤干净了没?没惊动禁军吧?” 侍卫垂着头道:“王爷放心。底下的人知道暗七败露,一早就撤了个干净。只……只是暗七怕是走不了了,迟早会被禁军揪出来。” 景王冷笑一声:“怕什么,他知道该怎么死。” 侍卫不再说话,只头垂的更低了。景王生性多疑,包括他在内,几乎身边所有人都被他喂了断肠丹,七日内不服解药必会毒发身亡。 况且暗七办砸了事,回来也是一死,还不如体面的死在外头,也少受些折磨。 父皇睿智,景王不敢大张旗鼓的行刺大哥,否则无论成败,他这个既得利益者定是满朝文武第一个怀疑的对象,此法过于冒险。 他想做储君,想做未来的皇帝,但并不想沾上一个心狠手辣,残害手足的恶名,于是思来想去,还是叫大哥意外摔下悬崖最好,就算摔不死,摔断腿也是好的。他再狠心一点,大哥便会摔下悬崖溺水而亡。 到时候将那匹马处理了,一并溺死,真相也会随之掩盖。 若不慎事败,景王便管不了那么多,暗七会直接射杀大哥,就算惹得父皇他们怀疑,没有证据也终归不能定他的罪。 为了江山社稷,父皇也不会杀了他这个唯一能继位的皇子,他再不情愿,也只能立他为储君。 一切都计划的天衣无缝,偏偏杀出个崔络来,替大哥挡了一箭。他要真死了也算了却景王一桩心事,但现在看来,这崔络命不是一般的硬。 想到没一件如愿的事,可能还会被父皇叫去盘问,景王一张脸更黑了,老天什么时候才能眷顾他一回? 崔络中途昏昏沉沉醒了一回,喝了药后又睡了过去。沈幼宜跟着祖母和母亲进去瞧了瞧,看见往日里无所不能的继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跟唇因失血过多,都是白的。 她心揪在一起,难受的喘不上气。 那么大个血窟窿,继兄得有多疼啊! 心情沉重的回了自己帐篷,沈幼宜决定从明日起,她日日都要看着小厨房的人熬汤,直到继兄好起来为止。 高竹听了太医的话,要时时观察崔络的情况。到了晚上,他也不敢松懈,只趴在床前打了会儿盹。 忽地一抬头,就见自家世子爷面色潮红,他碰了碰额头,果然如太医所料发起了热,好在提前熬了药在炉子上温着。 高竹轻轻喊了声世子爷,只如何叫都叫不醒。这边离不得人,他再急也走不了,赶紧派了个仆从去请太医。 片刻后,世子爷也不知是否被梦魇着了,只听他急促喊了声阿宜,猛地睁开了眼,大口喘着气,高竹才惊觉他出了一身的汗。 “世子爷,如何了?您发了热,赶紧把药喝了吧。”高竹急的把药碗递了过去。 只崔络仿佛跟没听见没看见似的,他撑着手臂坐起来,垂着眸,一言不发。 高竹被吓得够呛,心头一惊,世子爷不会烧傻了吧? 他小心翼翼试探着问:“您方才是梦到五娘子了吗?我听您喊了她的名字。” 崔络终于有了反应,他掀了掀眼皮,故作平静的问:“我喊了她什么?” 高竹不懂这有什么好问的,回道:“您叫了她阿宜。” 他眼睛很尖,瞅见自家世子爷攥着被子的手紧了几分。正疑惑着,又听他哑着嗓音问:“我还说了旁的什么没有?” 高竹摇摇头:“我打盆热水,您擦洗擦洗,换身里衣吧。”他说着便去掀被子,崔络脸色一变,紧紧按着:“出去。” 过了会儿,他对着高竹的背影道:“今夜的事,烂到肚子里。” 高竹一脸怪异的应了声,不就是梦到五娘子了,这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待人都走了,崔络低头看了一眼,面色愈发难看。他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他枉为君子,就是个畜牲。 一切都早已有迹可循,只是崔络不敢细思更不敢细想,他无数次骗着自己,他对她,只是兄长对妹妹的爱护和占有欲,再无旁的。 可一场梦撕开了他的伪装,没有哪家的兄长会对妹妹生出绮念,他有了世人所不容的心思。 睁着眼睛,崔络一夜未眠。 次日沈幼宜起了个大早,叫厨房的人做了些清粥小菜和虾仁粥,自己也没顾上吃几口,就惦记着给受伤的崔络送去。 她在帐篷外站着等高竹回话,就听见继兄道:“叫她回去。” 沈幼宜竖着耳朵,嗓音这么哑,是还在发热吗? 她顾不上多想,掀开帘子走了进去,然后就被崔络那张惨白的脸和眼下的乌青吓到了。沈幼宜心里一紧:“兄长还烧着吗?” 说着就要伸手去碰他的额头,下一刻却愣住了,只因继兄偏过脸去,让她扑了个空。 沈幼宜有些尴尬,收回手去,又问道:“伤口裂开了吗?有没有重新换药?” “无事,你回去吧。”继兄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语气也很是冷淡。 沈幼宜不知道他怎么了,看在他是个伤患的份上,她强压着心底的委屈,继续劝说道:“我让人做了点清淡的吃食,兄长用一些吧,喝药不好空着肚子的。” 空气里尽是沉默,高竹又替五娘子委屈,又替她尴尬的,他看世子爷就是烧糊涂了。 继妹垂着眸,崔络余光瞥见她的眼角红红的。他闭了闭眼,彻底不再看她,沉声道:“拿回去吧,高竹自会张罗。” 第37章 疏离 我没厌她 沈幼宜憋着心中的闷气, 热脸贴了回冷屁股,闷闷的回了自己帐篷。 高竹将她送走,回来颇有些阴阳的看向崔络, 夸张道:“五娘子好像哭了, 瞧着怪委屈的, 世子爷当真不心疼?” 崔络呼吸一沉,面上仍是那副寡淡的表情, 垂眸道:“我没骂她, 她哭什么?” 高竹脸上不敢表现出对自家世子爷的不满, 心里却蛐蛐了不少:您昨儿还又送鹦鹉又给烤鱼的, 好一阵儿说说笑笑,今儿就绷着一张冷脸,换谁能受得了这个落差? 他撇撇嘴:“我哪能猜中女郎的心思,许是以为兄长厌了她, 这才伤心落泪呢。” 崔络蹙眉,不悦道:“我没厌她。” 高竹垂下脑袋不说话了, 心里又蛐蛐着,我又不是五娘子, 您对着我长嘴也没用啊? 只心里再气世子爷,他还是任劳任怨地去换药擦身了,崔络瞥了眼高竹的神情, 哪能不知他在想什么? 他苦笑一声, 就算说了又如何?崔络无法再骗自己,跟继妹如往常般相处。 那双水润清澈的眸子, 装满了对他的信赖,再多看她一眼,都是对她的亵渎。 “女郎, 这些饭菜是不合世子爷胃口吗?要不奴婢再叫人重做一份?”素莲瞧见沈幼宜原模原样的将托盘端了回来,好奇问道。 沈幼宜咬咬唇,别过脸去:“自有高竹张罗,我们费那事做什么。” 这话意有所指,素莲很快反应过来,愣了愣:“您跟世子爷吵架了?” 沈幼宜心头梗了一下,什么吵架啊?对着继兄那张冰疙瘩似的脸,想吵都吵不起来,她直接单方面就被冻死了。 越想越气,觉得他莫名其妙的,于是气鼓鼓跟素莲诉了一通委屈。 “素莲你评评理,昨日还好好的,我又没招他惹他,凭什么给我甩脸子?” 素莲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小声开口:“世子爷平日里不都是那张冷脸吗?就没见他笑过几次。” 沈幼宜一怔。 是啊,继兄向来都不苟言笑,对谁都冷清寡淡,可那是以前啊。若他一直如此待她,沈幼宜定不会有半分委屈。 只这几年他对自己的好不是假的,体会过他的真心爱护,又一朝受他冷待,沈幼宜承认就是受不了这个落差。 第40章 素莲见她唉声叹气的,宽慰道:“女郎别忧心,许是世子爷受了伤,身上心里头不痛快,这才脸色难看了些,铁定不是针对你的。” 跟素莲说了会儿话,沈幼宜心里的气早就消散差不多了,继兄受了那么重的伤,她哪里忍心一直怨他? 况且他待自己如何,她心亮眼明,怎会因这点小事跟他这个病患记仇? 沈幼宜哼了哼,扬扬下巴:“算了,今日不理兄长。待到明日,我便勉为其难原谅他。” 素莲捂嘴偷笑,丝毫没把兄妹间这点小别扭放在心上。 · 猎场出了刺客,不明身份前也不知他是否还有同伙,昨夜里的守卫便比往常多了一倍,惠德帝的帐篷里更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禁军统领李信带着一众人等在山上与山脚下搜查了一夜,在日头彻底升上来时,山脚下的那条河上飘了具尸体过来。 人已经泡的水肿,一看便知泡了一整夜。 李信掩了掩鼻子,叫人去把尸体捞上来。戴上手套,他捏开此人的下巴,舌头已然断了一半。初步判断,有可能是咬舌自尽。 其他的,还得回了城让仵作仔细查验。 李信心底沉了沉,去跟惠德帝汇报进展。 惠德帝刚探望了崔络回来,得知他无事后便彻底放了心,才有心思细想刺杀一事。刺客是冲着老大来的,这让他不得不往储君上想。 明眼人一看,第一想到的定是老二景王,还有另一个可能,便是老大端王自导自演,再将此事推到老二身上。 只惠德帝很快就推翻了这个猜测,想到昨日老大被吓破胆儿的出息样,眼瞅着比谁都惜命。皇后虽有谋略,但她终是个母亲,对这个儿子看的样样都紧,她绝不会拿儿子的命作饵。 想到唯一的那个可能,惠德帝冷笑一声,看向李信:“除了一具尸体,其他没什么发现吗?” 李信羞愧难当,跪地道:“是臣无能,不能替陛下分忧。待回城后,定将此人的身份查个清楚,给陛下交代。” 惠德帝摆手,背过身去:“还能查得到吗?又能查出什么?” 李信愣了愣,憋红了一张脸。 是啊,还能查出什么?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能把尸体送到他们跟前,说明对方根本不怕查。 惠德帝又问:“你可有其他推测?” 李信垂眸,相信不止是他,昨日刺杀一事方出,文武大臣们心里都倾向于那个名字,毕竟没人嫌活的命长,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的刺杀皇子。 然而没有证据的事,谁也不敢妄下定论,更何况是涉及到皇家之事。最让人想不通的是,这得多大的自信,才只派了一人前来? 此外不知是另有谋划,还是派来的人真不靠谱,第一箭便失手射到了马屁股上,当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李信回道:“臣无能,还请陛下恕罪。” 惠德帝:“……出去吧。”原也没打算他能说出什么话来。 待人走后,他沉着一张脸,叫内侍监申经义把端王和景王叫来。 端王担惊受怕了一夜,翻来覆去都没怎么敢合眼,生怕夜里悄无声息地被人抹了脖子。李皇后瞅瞅儿子眼下的乌青,又心疼又觉得他没出息,怨不得惠德帝迟迟不肯立太子。 只儿子虽没什么大出息,但他性子温厚和善,在惠德帝眼里,定比那个心狠手辣的强。 毕竟他今日敢杀兄,谁能保证他来日不敢弑父? 是以李皇后对儿子坐上储君之位还是很有把握的,待再过几年,惠德帝看清了现状,他迟早得认命选儿子。 李皇后慈爱的看了看端王,待他临走又嘱咐了几句:“你父皇问什么你便答什么,旁的一个字都不要多说。” 端王气不过:“二弟那……” 李皇后严厉的打断了他:“没有证据的事,有什么好说的,你父皇心里自有定数。” 接着她冷眼看过去:“我看你是愈发不把母后的话放在心上了?你若听我的不去狩猎出风头,能差点没命吗?” 端王低下头,心里不服气。旁人若想杀他,他便是不去狩猎对方也自有法子。 另一处帐篷里,徐贵妃不安地再次看向儿子:“昨儿的事当真与你无关?你父皇找你做何?” 景王却是有一种尘埃落地的安心感,父皇终于找他了。他掩着心里的不耐,冷声道:“在母妃心里,儿子就是这种残害手足的人?” 他能藏事,母妃徐贵妃却不能,以免她在父皇面前露出破绽,景王大多事都瞒着她。 徐贵妃急了,打消心里最后一丝怀疑:“是母妃想错了,别叫你父皇等焦急,我儿快去吧。” 两王在惠德帝帐篷外碰了面,对视一眼后,谁也没说话迳自走了进去,齐声给惠德帝问安。 惠德帝看了两人一眼,叫内侍监把李信的话重述了一遍,随后问道:“你二人可有何见解?” 端王憋了一肚子火,明眼的事能有何见解,只想到母后再三嘱咐的话,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是儿臣的不是,许是我平日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人,这才惹来了杀身之祸,还连累了无辜的崔世子。” 景王也连忙道:“千错万错是儿臣的错,都怪我,好好的约大哥围猎做甚。若我始终跟在大哥身边,大哥也不会遭此一难。父皇,您罚我吧。” 说着说着,他便落下泪来,叫旁边的端王看的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两人围猎一事,惠德帝早在昨日王家两位郎君请罪时便知晓了一二,以及在他们分开后,也有人分别撞见过老大和老二,按理说没人会怀疑这个,若非心虚怎会一上来就分说此事,听着就是在给自己辩解。 老二忘了,他根本没问他围猎的事。 惠德帝心中冷笑,面上丝毫不显,只道:“朕知道了,无事便出去吧。” 景王眸色一暗,父皇……还是疑他了吧。 看着两人出去的背影,惠德帝忽地叹了口气,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都被抽走了,他无力的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语道:“若芷兰跟曜儿还在,我们的皇儿定是最好的。说起来,曜儿跟璟行还是同一天出生的,我儿若好好的,定然跟璟行一样出众吧。” 申经义听的心惊胆战,陛下好端端怎提起兰贵妃和生下来便是个死胎的真正二皇子了? 这是惠德帝一生的痛处,自她们母子去后,他下令宫里再不许提起此事。 当初太后不满兰贵妃受宠,一听说她生了个死胎,皇家出了这等不吉利的晦气事,怎么都不肯让那孩子入皇家族谱,承认他二皇子的身份。 惠德帝彼时尚未站稳脚跟,无法跟太后对着干。待日后太后逝去,他也彻底掌了皇权,却再未提过旧事。 申经义还以为皇帝忘了,可眼下看来,陛下从未释怀。 原定好的三天狩猎期,因着出了刺杀一事,惠德帝打算提前一日回城。 他派人问了崔络的伤势,崔络道:“臣无大碍,一日的路程没甚影响。” 至此回城一事已然定下。 沈幼宜跟着母亲看向被高竹搀扶着出来的继兄,早上那点不愉快在她心里早已过去。 她与三姐姐和四姐姐一起上前关怀了几句,继兄只低低嗯了声,没有多看谁一眼,再不能一视同仁。 沈幼宜一愣,心里空落落的。 第38章 冷战 往后也不要做类似的事了 惠德帝体恤崔络的伤情, 特给了他半月的假期休养身子,又赐了上好的各类补品。各宫娘娘们为博得圣心,学的有模有样, 随之流水般的赏赐皆进了崔府。 其中最属李皇后和端王府的显眼, 端王更是亲自登门致谢, 他至今想起来仍是一阵后怕:“那日多亏璟行救我性命,这情本王记下了。” 崔络去扶他, 语气平平地开口:“这都是臣的分内之事, 王爷不必言谢。” 端王知道崔络的性子, 他是真如此想而非跟他客套, 但这份情,他仍旧记在了心里。毕竟能无畏生死替他挡箭,朝中大臣恐也没几人有他这样的胆量。 话不多说,他道:“那好, 璟行安心养伤,本王便不打扰了。” 高竹将端王送走, 回来后清雅苑里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冷清,他叹口气, 故意朝着崔络的方向,自言自语道:“哎,五娘子不来, 这院里安静地让人害怕。也不知道这两日在忙什么呢, 不会以后都不来了吧?” 他说了半天,余光瞥见自家世子爷没有丝毫反应, 仿佛五娘子来不来都与他无关似的,只盯着他那宝贝书看。 第41章 高竹这下是真不明白了,好端端的怎说冷就冷下来了?他张了张嘴, 还想努力挽救一下快升天做神仙的世子爷。 只他刚发出一个音,世子爷终于有了动静,斜睨着冷眼朝他看过来,不耐道:“吵,出去。” 高竹讪讪低头,不情不愿地应了声。 他哪里知道,自他开口,崔络早已乱了心神,书的那一页已经很久没翻过了。 一刻钟后,高竹又进来了,世子爷蹙起了眉,趁他开口前,他赶紧道:“您之前吩咐我找个会伺候鹦鹉的人,给五娘子送去,现下还用吗?” 崔络一怔,回忆起了那日与继妹说笑。他眸色一暗,偏过头道:“说了什么便是什么,往后这种事不必问我。” 高竹偷笑,他果然试探对了,这回美滋滋地出府去办事了。 这是从猎场回来的第三日,细算沈幼宜已经有两个整日没去看望继兄了,不是她不惦记,而是她不敢。 她害怕继兄的冷淡疏离,害怕他用那样冷的眼神看着她,就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在屋里窝着心情烦闷,当了一日缩头乌龟后,沈幼宜昨儿去了趟庙里,向大师求了块开过光的玉佩,旁人都说将诚心求来的玉佩贴身戴在身上,能保平安。 不论继兄如何待她,沈幼宜都盼着他长命百岁,她不想再看到受伤的他。 只来来回回踱步了一上午,她就是迈不出去这两条腿。素莲只觉好笑,看出她的踌躇后,主动给自家女郎找借口:“世子爷的伤也不知恢复的如何了?女郎身为妹妹,回来后没去探望过一回,底下人还不知会生出什么猜测来?” 沈幼宜若有其事的点点头,附和道:“嗯,你说的是,不然也太不像话了,就连观里的大姐姐和怀孕的二姐姐都回来过一次呢。” 说服自己后,她深呼吸一口气,攥着那枚玉佩去了清雅苑。 午膳刚过,也不知继兄在做什么,他现下受了伤,应当不在书房吧。 好在高竹在外头打盹儿,沈幼宜推了推他,怕他高声吵到继兄,她食指竖到唇边,示意他别说话。 高竹瞪大眼睛,强压着激动小声问:“五娘子,您来找世子爷?” 沈幼宜嗯了声,随即不自在的垂眸:“兄长他……心情如何?若是不想见人,你就当我没来过。” 高竹撇撇嘴,世子爷心情不是一般的差,对他也愈发没耐心了。他看世子爷早就想跟五娘子示好了,就是之前无顾冷落了人家,拉不下脸呢。 什么是忠仆?忠仆就是他这样的,要竭尽所能替主子分忧。 高竹嘿嘿笑:“哪能呢?世子爷就是不想见人,也不会不想见您啊?今日他还问起,说您已经有两日没来了,是不是心里有气呐。” 沈幼宜半信半疑:“这真是兄长说的话?不会是你胡诌哄我吧?” “我的五娘子啊,您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胡说。” 沈幼宜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心里还是存着疑,兄长可不像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 高竹:“……您快进去吧,世子爷当是在看书。” 沈幼宜撩起帘子,一眼就瞅见了斜靠在矮塌上小憩的继兄,他应当是睡着了,右手撑在桌案上,后脑勺轻轻枕在上面。 怕把他惊醒,沈幼宜的步子放柔了几分,明明就几步地的路,硬生生多花了好长时间。 靠近后,她屏气凝神,呆愣愣的盯着他看,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该将人叫醒。 换成沈幼宜自己,谁敢扰她清梦,那人定会挨她一记眼刀。若继兄还跟之前一样,她也不怕吵醒他,因为她知道继兄不会生气。 可他忽然又冷了下来,沈幼宜心里就懵懵的,实在没有把握。 她犹犹豫豫的,心道要不把东西放下走吧?可来都来了,沈幼宜又不甘心这么回去。 算了,这红绳也不知短不短,她突发奇想,不会把继兄的脖子卡住吧,要不还是比划一下?沈幼宜又悄悄靠的近了些,抬眸便对上了继兄那张清冷的俊脸。 她一直都知道继兄生得好,往常碍于他的威严都不敢细看,况且那很失礼。今日细细端详一番,才发现原来他的眼睫又黑又浓密,还长的叫人羡慕,从侧面看过去,鼻梁也很挺。 再往下……他的唇看起来很薄,不似那日的苍白…… 回过神自己在想什么,沈幼宜懊恼的拍了拍脑袋,一张白嫩的脸倏地涨的飞红。记起正事去碰玉佩,这才惊觉她的手心已然湿漉漉的。 沈幼宜将红绳提了起来,在她身子向前倾的那一瞬,因着紧张她一点没发觉继兄的呼吸重了几分,下一刻她的手腕忽地被人握住了。她一愣,对上了继兄睁开的眸子,漆黑深邃,叫人猜不透也看不透。 “你在做甚?”他侧过脸去,哑着嗓音问。 “我……我……”沈幼宜一时间卡壳了,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就在她怔愣的这刹那,继兄的手快速收了回去,她的手臂也顺势被甩了回来。这样嫌弃的动作,让沈幼宜很委屈,她又不是不爱干净,继兄何至如此? 她垂下眸,强忍着难受,小声道:“兄长受了伤,我去庙里求了块玉佩,你戴在身上,能保平安。就是不知这红绳长短如何,我便想着在你脖子前比划一下。” 沈幼宜说着,将那枚玉佩放到桌案上。崔络的视线转过去,眸中似有暗流涌动,片刻后他垂眸问:“这两日,你都在忙碌此事?” “嗯”沈幼宜轻轻点了点头,发出的声音愈发低了。 垂在身侧的手掌因用力微微泛白,崔络闭了闭眼,随后一脸平静的看过去:“有心了,只我向来不信这些,拿回去自己戴吧。” 他顿了顿,又道:“往后也不要做类似的事了。” 继兄的语气神色都没有那日冷淡,再平静不过。可就是这份平静,让沈幼宜心里更慌。有时他对自己冷下脸来,可能是在生气,在担忧。但平平静静的,就像真的要与自己划清界限一样,往后她的事都与他无关。 他那日不肯接受她的关心,现下又不收玉佩,还叫她往后都不要做,这桩桩件件还不够明显吗? 沈幼宜在眼眶里打转了许久的眼泪,终是没忍住,啪嗒一声,如一串串珍珠一样滴落在崔络书上,随即很快浸透了纸张。 崔络心头一惊,手抬到半空又收了回去。他强压着心绪,还是递过去一方手帕。继妹没接,只吸了吸鼻子道:“兄长说的,我都知道了。手帕是你的,我哪里敢用。” 最后一句似是自嘲,又似是在控诉他。说完抬手擦擦眼泪,她快步走了出去。 望着继妹离去的背影,崔络微微垂下眼睑,苦涩一笑。 她心思纯粹,一心只想着兄长,可他早已没了这个资格。 若崔络再接受她的关怀,他良心不安。 守在门外的高竹听不清里面在说什么,只觉得待了这么长时间,二人定是和好了吧,哪成想五娘子竟哭着跑了出来,这回是真哭啊!!! 高竹一脸震惊的朝里看去:“……”世子爷又做什么了? 就这样,兄妹间默契的又是两日未见。第三日高竹领着一个小厮模样打扮的人进了沈幼宜的院子,开口道:“五娘子,世子爷给您寻了个会伺候鹦鹉的人,他的身契也买下了,世子爷让一并给您。” 沈幼宜转过身去,自嘲一声:“怕又是你自作主张吧,回去吧。伺候鹦鹉的人,我也派了婢子去问,不敢劳烦兄长操心。” 若不是太稀罕这只绿鹦鹉,她铁定把鹦鹉也还回去。 高竹吞吞口水,解释道:“我发誓,上回是我胡诌骗了五娘子,这回我当真没有,这人就是世子爷让我寻的,一寻到他就叫我送了过来。” 怕沈幼宜不信,彻底厌了他家世子爷,高竹豁了出去,赶紧道:“我要说慌,以后娶了媳妇生的儿子没屁/眼。” 这大糙话,叫沈幼宜连带着一屋子的婢女一脸嫌弃的看着他,随后哄堂大笑。 沈幼宜:“……” 继兄他那么雅的一个人,也真是为难他了。 第39章 决绝 崔络是个大坏蛋 沈幼宜这两日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自认什么都没做,继兄怎就忽地变了态度? 她都想好了,如果继兄真忘了送人一事, 她保证以后都不理他了。 烦闷的等了两日, 终于等来了高竹。沈幼宜相信他没再说谎, 但她也不是那么好哄的,继兄这是什么意思?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哄哄吗? 第42章 沈幼宜派人将高竹撵了出去, 冷嘲热讽道:“兄长既然都厌了我, 又何必做这些假模假样的事?我不需要。” 高竹心里苦啊, 灰头土脸的领着人又回了清雅苑, 他还未开口,出来走动的世子爷把他叫住了。 崔络看了两人一眼,什么都懂了,他抿直了唇线, 问道:“五娘子不收?” 高竹用力点头,将沈幼宜的原话添油加醋的重述了一遍, 最后还自己加了一句:“五娘子这回是真生气了,连带着对我也不待见, 直接把我打了出来。” 崔络没理高竹的阴阳怪气,他神色微变,垂下了眼睑, 片刻后对高竹身后的人道:“我这里不养闲人, 五娘子若不收你,你便只能出府。” 阿三脑袋垂的低低的, 听了这话身子微微发抖,跪下磕头应了一声。 他本是贱籍出身,在贵人府上干伺候鸟禽的活, 先后被贵人们转送了好几回。他命不好,每次的男主子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哪天心情不好了,对着他们底下人就是拳打脚踢,他也挨过几回打。 上一个主家是个富商,因犯事全家都被抄了,因着他有手艺,被充到了鹞坊里,阿三知道自己逃不过往后继续被转送的命运,一听说崔世子来挑人了,他努力表现了一番才被选上。 崔世子人品在外,跟着他绝不会挨打。知道自己最后的主子是崔五娘子后,他更高兴了,女郎瞧着就是个好人。 阿三握紧了拳头,他不想再过以前的日子了,他想留在崔府。 沈幼宜瞧瞧低眉顺眼的阿三,心道继兄还真是好计谋,他都这么可怜了,她难不成还忍心再将人送回去? 继兄知道,她最心软了。 她叹口气道:“起来吧,你往后就跟在我身边伺候胖胖。”胖胖是沈幼宜给那只绿鹦鹉起的名字,原因是因为她太能吃了,几天下来就胖了一圈。 阿三难以置信的抬头,随后又喜极而泣的谢恩:“女郎放心,我绝不让您后悔留下我。” 沈幼宜想了想道:“阿三这个名字太过敷衍,我给你重想一个如何?你姓白,便叫白青吧。” 阿三不懂,只觉得很好听,当即眼眶又红了一圈,暗暗发誓定要将五娘子的鹦鹉伺候好。 人是留下了,但沈幼宜不想糊里糊涂揭过此事。她搞不懂,继兄心里在想什么? 到了清雅苑,继兄正坐在亭子里看书,许是在屋子里闷了几日,他那张俊脸的肤色较往常白了几分,不过气色看起来已然大好。 见了她,他轻轻掠过一眼,随即又垂下了眸。 沈幼宜忽地感觉很无力,气鼓鼓的瞪了过去,阴阳怪气道:“兄长这是什么意思?我长的很丑吗?” 崔络翻页的手指微微一动,语气平淡:“不丑。” 她生了一张芙蓉面,明艳殊丽,如何都跟丑挂不上钩。 沈幼宜的气消了大半,哼了哼道:“既然不丑,兄长为何不看我?”随即自嘲道:“我还以为是我丑的入不了你的眼,兄长才避之不及呢。” 崔络呼吸一沉,她这张嘴,愈发会往他心口戳刀子了。 他是不敢看,因为怕想到不该想的。 继兄一言不发,仿佛把她当空气似的,沈幼宜一把丢过他的书,咬唇道:“兄长为什么不说话?可见心里想的跟嘴上说的不一样。” 继妹离他……太近了,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味又飘了过来,崔络呼吸一滞,上半身不动声色的往后一倾。 手上的书被她放到了一旁,没有遮掩的东西,崔络“被迫”抬眸,喉头动了动:“真的不丑。” 她嘟了嘟粉润的唇,显然对他这个回答不满意。崔络不敢多看,又微微把头偏了过去。 沈幼宜一看他的动作,心里那股闷气又窜了上来,她不想再跟他打哑谜了,直接问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自打兄长那日受伤,你对我便愈发冷淡。我从来都猜不透你的心思,今天只想问个明白。” 崔络给不了她答案,因为错的人是他。沉默了片刻,只道:“你没错。只不过你长大了,我自是要注意些分寸。” 沈幼宜怔愣在原地,她不懂,他们是一家人啊,长大了难道就要生分吗? 得到这样一个不满意的回答,再看看继兄那副平静如水的模样,沈幼宜这回是真慌了,完全不知道他们之间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鼻子开始泛酸,她艰涩开口:“以后……都会这样吗?” 崔络眼皮一颤,袖中修长如玉的指节,因捏的用力而微微发抖。他闭了闭眼,终是狠心说不出那个是字。可他这个样子跟说了也没什么两样,沈幼宜是彻底死心了,来时还抱着的那丝期待也碎了个干净。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憋了回去:“好,那兄长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件宝贝。那日你说过,陛下的赏赐,随我挑。” 崔络掩下眸中情绪,僵硬着开口:“好。高竹有钥匙,你跟着他去私库里取便是。” 继妹头也不回地走了,看着她的背影,崔络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就这样吧,做一对平常的兄妹,她会习惯的。 崔络只盼着她好。 沈幼宜跟发泄似的,指挥着一众人等,看见什么贵就搬什么,快把崔络的私库搬空了。她冷着一张脸,进来什么话都不说,高竹都快被她冻死了。 犹豫了会儿,他还是去崔络跟前回话了:“世子爷,五娘子挑了不少东西,再这样下去,您的私库真就要空了。” 只自家世子爷一脸平静:“不用管,她想要什么,你直接派人给她送过去。” 高竹:“……”明明就关心人家,怎么偏偏不长嘴呢? 反正东西不是他的,干脆不管了。 高竹没再回来,说明继兄还是任由她胡来,沈幼宜愈发憋闷。随后提醒自己少自作多情,国公府的世子爷何时会缺金银珠宝? 换成其他几位姐姐,继兄说不准也会如此。他无动于衷,沈幼宜便又想将这些东西还回去。 只心中还是有气,算了,金银珠宝又没惹她,白得的银钱不要白不要。白青照料好了鹦鹉,回禀沈幼宜他教了胖胖几句吉祥话,待调教个把月,就能初见成效了。 沈幼宜眼珠子一转:“别的再说,你先教她说……就说崔络是个大坏蛋。” 白青吓的腿一软,连忙道:“五娘子,这可使不得啊。” 沈幼宜瞪了他一眼:“你是我的人还是兄长的人?我说使得就使得。” 白青妥协了,他看崔世子挺疼五娘子的,应当不会怪罪。 · 皇宫 淑妃殿内,惠德帝跟淑妃分床而眠,睡梦中,淑妃忽地被一声芷兰吵醒了。 这个名字她再熟悉不过,这么些年她能得皇帝盛宠,也不过学了她三四分模样。 她偏过头去,见惠德帝已经靠床坐了起来,正大口喘着气。 涉及到那人,淑妃不敢妄言,片刻后惠德帝穿着中衣下床了,背对着她道:“你继续睡吧,朕先回去了。” 望着帝王离去的背影,淑妃没一点伤心,只觉得讽刺。 惠德帝口口声声说兰贵妃是她最爱的女人,就跟个笑话似的,否则她死后也没耽误他睡别的妃子,更是把她当成了替身。 帝王无情,又能有几分真心?惠德帝一直念着她,无非是兰贵妃后头对他爱搭不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淑妃嗤笑一声,儿子被宫里的女人害了,她早没了指望,如今只盼着他和女儿好好的。 内侍监申经义伺候惠德帝穿好外衣,派两个小太监走在前头提着宫灯,试探着问:“陛下,回太极殿吗?” 惠德帝沉默了片刻道:“去兰芳殿看看。”接着又道:“朕方才……梦到芷兰了,她始终背对着我,不肯转过来看朕一眼。你说,她是不是怨恨朕没有护好她和孩子,才这么多年都不肯入朕的梦。” 这话申经义哪里敢接,惠德帝也不甚在乎,只是这些话在心里头憋了太久,就想找个人说一说。 自兰贵妃去后,惠德帝便将她的寝宫封了起来,只派宫婢日日打扫,不许旁人进去。 他……也好多年没过来了,因为他不敢,身为皇帝的他,也只会逃避。 内室里清扫的干干净净,陈设布置皆跟以前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再也看不到在铜镜前梳妆的她了。 墙上挂着一副陈旧的美人图,是他在两人琴瑟和鸣时为她作的,画里的她眼波流转,笑容明媚。只后来被他强迫进宫后,惠德帝再也没见过她那样开怀的笑。 他盯着画中人的眉眼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道:“申经义,你觉得崔络跟贵妃的眉眼像吗?” 第43章 就在申经义觉得这话莫名其妙时,下一刻他身子一抖,因着风的缘故,宫殿里的灯忽闪忽灭的,申经义觉得自己听到了鬼话。 概因惠德帝自言自语道:“最近朕总是梦到从前,梦到贵妃,梦到我可怜的曜儿,朕觉得曜儿没死,也许是那些人抱错了孩子。他是皇子啊,怎会活不下来?” 申经义愈发觉得惠德帝得了臆症,陛下您不能因着崔世子过于出众,就把人家当成您的儿子啊? 只当他看向画上的兰贵妃时,也一时……恍了恍神,崔世子的眉眼,细看竟当真跟贵妃有些相似。 可以肯定的是,崔世子不像镇国公,不过众人也没其他猜疑,只当他相貌随了早逝的生母。 回去后,惠德帝便病了,勤政了大半辈子的帝王罢了朝。 一时间宫内宫外人心惶惶,朝中暗流涌动。 第40章 生分 不会娶了 惠德帝一病, 朝中请立太子的折子愈发多了,端王和景王也都各怀鬼胎。 他随手翻了几道,气的不轻, 冷笑道:“朕还没死呢, 一个个儿的就惦记这把龙椅了。” 申经义奉了盏茶, 连忙道:“陛下消消气,太医嘱咐了, 您如今的身子可受不得气啊。” 惠德帝叹息一声, 他何尝不想好好养身子?只老大和老二都不是他心中太子的最佳人选, 如今江山后继无人, 他就是死了也能从棺材里爬起来! 他抿了口茶,话题又转回了昨夜:“当年负责给贵妃和前国公夫人接生的两个稳婆,还有两人身边贴身伺候的仆婢们,你派人一一寻来, 朕有话要问。” 惠德帝一脸平静,申经义便知皇帝没一点说笑的意思, 他点头道:“陛下放心,奴婢定办好此事。” 虽然过了有些年头, 那几个嬷嬷也不知是否还活着,但皇帝的影卫一出手,祖上三代都能给刨出来。 申经义觉得抱错孩子的几率很小, 但此事已成了陛下的心病, 将人叫来仔细分说一番也好,了却了陛下的旧事。 当年兰贵妃怀着身子心情郁结, 陛下没了法子,妥协让她搬去行宫,隔三差五出宫看她一回。奈何贵妃不给陛下好脸, 惠德帝便只好令同样怀有身孕的前国公夫人时不时陪着解闷。 彼时进入寒冬腊月,贵妃的胎已有八个月了,前国公夫人也有了七个月的身子,往后月份大起来她也不方便去行宫了,那是她最后一次探望贵妃。 偏偏就那一次,出了差池。 大雪封山,前国公夫人应贵妃邀约,只好在行宫里住下。次日两人竟先后早产,好在行宫里稳婆等一应人等早已安排妥当,前国公夫人顺利产下了一子,贵妃却遭了难产,最后辛苦诞下一名死胎。 奉惠德帝命每日轮流前去行宫值守的章太医恰巧前一天告了假,早早回了府上,次日因着大雪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贵妃和皇子就这样没了生机。 待陛下赶到时,只有两具冰冷的尸骨。惠德帝不是暴君,再悲痛也做不出杀人泄愤的事来,章太医却因愧疚回了乡下老家。 稳婆怕陛下问责,整日惶惶不安,惠德帝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放她们走了。申经义知道,陛下最怨的人是自己。 早知如此,他宁愿贵妃恨他,也定会将人留在宫中。 · 崔络年轻,又自小习武,身子恢复的很快。四月十五这日,也随众人一块去寿安堂跟崔老太君问安了。 崔老太君心疼的紧,埋怨道:“祖母又不会怪你,你说你这孩子,就是太守礼了些。” 崔络垂眸:“孙儿已无大碍,理当来给祖母请安。” 二夫人和三夫人为讨崔老太君欢心,笑了笑道:“璟行这么孝顺,都是老太君教导的好。” 这话崔老太君爱听,也捂嘴笑了。 继兄今日只简单用白冠束了发,穿了身青色圆领长袍,不过穿着再朴素,也掩盖不了他丝毫风姿。 沈幼宜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再没朝他的方向看过去,转头与旁人说笑起来。崔络手指微动,面色也白了几分,较往日愈发沉默寡言。 出了寿安堂,崔雪珠戳了戳沈幼宜的胳膊,看着前头崔络的背影扬了扬下巴,小声问:“你跟大哥怎么了?难不成是吵架了?今天你怪怪的,一句话都没跟他说。” 沈幼宜撇撇嘴:“没吵啊,你见过他能跟谁吵起来?我没跟他说话,他不也没跟我说嘛,凭什么次次都要我主动?” “一口一个他的,连兄长都不叫了,还说没吵架?莫不是你太作,大哥嫌你烦了?”崔雪珠啧了两声调侃,心里也没太当回事,觉得过几日两人便会和好如初。 沈幼宜被崔雪珠最后一句话刺痛了,气的剁了剁脚,她嘴上不说,实则心里也有这方面的猜测。 毕竟他喜静,而她又过闹腾。 崔雪珠可不想挨五妹妹的眼刀,一眨眼就没了影儿。方回了自己的院子,沈幼宜又被母亲身边的婢女叫了过去。 陈清芷见女儿苦着一张脸,将人搂到怀里,顿了顿开口:“跟你兄长闹别扭了?” 沈幼宜睁大眼睛,惊道:“阿娘,你们怎么都看出来了?”有那么明显吗? “你说呢?我们都有眼啊。”陈清芷叹息一声。继子话少,可女儿是个能说的,一见了继子就兄长兄长叫个没完,什么话都想跟他说,什么事都想跟他分享,今日见了却跟陌生人一般,差别不要太大。 对着自己亲娘,沈幼宜窝了半天,才别扭开口:“能闹什么别扭?就是觉得我长大后,兄长待我生分不少。” 陈清芷沉思片刻,想到女儿跟继子不同寻常的亲昵,头忽地疼了起来。也怪她,只盼着两人兄妹情深,女儿日后也好有个依靠,却忘了女儿已经到了能嫁人的年纪,再跟小时候一样与继子亲近,的确有些不妥。 常言道,儿大避母,女大避父,兄妹间也是如此,更何况两人始终没有血缘,若亲昵太过,恐惹来流言蜚语。 再退一步说,继子将来娶了妻,或者女儿嫁了人,将来的世子夫人和自己女婿见了,心里能舒服吗? 女儿大了,陈清芷便与她讲了一番道理,最后摸了摸她的脑袋道:“阿宜正常跟你兄长相处即可,把握好分寸便是,切不可再像小时候一样,往他身上扑。” 沈幼宜红了红脸,继兄身上的味道干净好闻,她喜欢被他抱或是背着,原来这就是继兄那日跟她说的分寸吗? 她闷闷点了点头:“女儿知道了。” 他们再亲也没有血缘,现下她长大了要避嫌。 沈幼宜歪了歪脑袋,心想她要是继兄的亲妹妹就好了,这样的话便是一辈子都断不了。 她已经上赶了两次,断没有第三次的道理。这些天是她幼稚了,往后她跟三房的两位堂兄怎么相处,就跟继兄怎么相处。 接下来几日无事发生,她果然没再往清雅苑去过一回。两位主子不急,高竹眼瞅着愈发寡言的世子爷和愈发冷清的院子,都快急哭了。 崔络说不清这种感觉是什么,明明是他一手造成的,心中也早有预感,现下却空落落的。无所事事,他便提前几天归朝了。 卯时三刻,等在宣政殿外头的大臣已经站了不少,只在崔络回府后探望过一回的赵霖最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嘿,还跟以前一样结实,看来是真好了。” 崔络皱眉,不动声色的避了避。 赵霖:“……”他出门前可是洗过手的,至于这么嫌弃吗? 好吧,骑马奔波了一路,身上难免沾了些灰尘。 他没好气道:“瞎讲究,我不信你娶了夫人还是这副死样子。” 崔络神色微动,抿了抿唇:“不会娶了。” 赵霖咽了咽口水:“?……你疯了还是傻了?床上躺几天脑子都糊涂了吧。” 虽然他至今尚未成亲,但长安城里没人会觉得他终身不娶,毕竟是要袭爵的人,不娶妻生子长房这一脉岂不是要断了? 但他目光平静,跟来真的一样,赵霖下意识开口:“老太君和国公爷都不会允的。” 崔络看向远处:“不劳你操心。” 赵霖:“……好心当成驴肝肺。” 他摇摇头,转身去寻同僚说话了。见崔络身边没了人,刑部的官员们一一上前关心了几句,端王好不容易才挤进去,笑呵呵道:“父皇又不会怪你,璟行该多休养几日。” 他现在俨然是把崔络当救命恩人看了。 崔络颔首:“臣已好全,多谢王爷。” 瞧瞧他修长挺拔的身板,端王都有些羡慕了,习武之人就是不一样。像他,天天在官署里坐冷板凳,近来肚子上都长了圈肉。 第44章 待时辰一到,众大臣有条不紊的入殿上朝,坐在龙椅上的惠德帝一眼就瞅见了一身绯色官袍的崔络,这样鲜亮的颜色衬的他那张清冷的脸愈发俊了! 他仔细端详了会儿,目光又移到崔临脸上,浓眉大眼,自是不丑,只眉眼间尽显武官的凌厉,对比之下,崔络却雅致许多。 他看了过去,一脸慈爱的笑着问:“璟行身子可大好了?” 至多一个月,什么结果都有了,惠德帝心想,回头还得催催办事的人。他当然知道这有多匪夷所思,但他夜夜做梦,就想得个心安。 万一呢? 连同崔络在内的众人都是一愣,惠德帝可从未在朝上大张旗鼓关心过一个臣子,最多私下意思意思,派人送些补品,这份殊荣叫他们羡慕不已。 崔络抬眸,出列拜谢道:“有劳陛下记挂,微臣已无大碍。” 数日不见,惠德帝好像因那场病清减许多,崔络有心关怀几句,只顿了顿还是没说出口。罢了,私下嘱咐内侍监多注意陛下的身子便是。 关心过崔络,惠德帝便说起了正事:“云州刺史刚给朕上了道折子,称前年重新修缮的城墙快竣工了,奏请朕派人去监工验收。朕问问诸位大臣,可有推荐的人选啊?” 众臣霎时交头接耳的,云州衔接塞外,自古就是抗击外敌的重要城池,修城墙是利国利民的大功劳,即便没有亲自参与,去监工验收也是一桩好差事啊。 工部尚书道:“回禀陛下,兴修水利等工程,向来是工部的活,臣举荐工部侍郎前去。” 他话音刚落,端王和景王异口同声道:“回禀父皇,儿臣愿为父分忧,请愿前去。” 待在长安,如何能立功给父皇看?兄弟俩都想到一处去了,谁也不肯让谁。 惠德帝在两人脸上看来看去,最后拍板道:“端王为长,你替父皇前去,工部侍郎在旁协从,此事就这么定了。 ” 端王一脸喜意的应下,景王却白了一张脸。 父皇是因上次的事敲打他吗? 第41章 诗集【三更合一】 崔世子左腿上侧有红…… 接连几日, 沈幼宜都去找崔雪珠说话了,崔雪珠纳闷的同时,也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试探道:“兄妹间哪有不吵架的, 不管谁的错, 服个软就好了。” 沈幼宜只管逗弄胖胖,头也没抬, 含糊回道:“真的没吵四姐姐, 你就别瞎担心了。只不过兄长素来公事繁忙, 我也不好日日去叨扰。” 她不肯承认, 面色如常,崔雪珠只好作罢。 白青说胖胖资质挺好的,才半月有余就学会了几句吉祥话。崔雪珠喂了她点吃食,她便张嘴女郎吉祥女郎吉祥个没完, 惹的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幼宜摸了摸她彩色的羽毛,也跟着笑了。瞧瞧, 没了继兄,她活的照样开心。她向来有眼色, 断不会让自己狼狈到底。 三房的崔明晔和崔明逸兄弟俩的婚事定下也快一年了,再过两个月新嫂便会先后进门,接着崔雪珠也该出嫁了。 她叫婢女给她捏捏肩, 舒服的闭上眼, 感概道:“时间过的可真快,还好我爹舍不得我早早嫁人, 不然定是闹不了两位堂兄的洞房了。” 崔雪珠说着转过头去,冲沈幼宜眨了眨眼,好奇问:“大伯母给你看了什么人家?” 沈幼宜顿时吸了口气, 接着无奈道:“大概是跟张清舟走的太近了,母亲竟以为我对他有意思,闹了一个大乌龙。其他的我也不知,母亲只说还在慢慢的看。” “对,是得慢慢看,大姐姐就是前车之鉴啊。”崔雪珠叹息两声,伸出爪子捏了捏沈幼宜的脸:“话说你对张清舟没意思,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啊?” 沈幼宜一怔,脑子里浮现出来的竟是继兄那张俊脸,于是下意识开口:“我喜欢兄长那样的。” 崔雪珠正在喝茶,听了这话呛的立马咳嗽了两声。沈幼宜耳朵一红,双手掩住脸,娇娇道:“哎呀,你懂不懂啊,就是喜欢俊的。” “我懂……我懂的,你就喜欢冰疙瘩。出嫁前看冰疙瘩看不够,出嫁后还要看。”崔雪珠摆摆手,一脸佩服。 姐妹俩正说说笑笑的,听见有人远远的喊道:“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两人齐齐抬头看去,是三哥崔明逸。与二哥崔明晔以及世子崔络这个大哥相比,除了沈幼宜喜欢崔络,崔家其他女郎都更喜欢崔明逸,概因他长了张会哄人的嘴,见了几个妹妹总是笑呵呵的。 今日也不例外,他笑着走到亭子里,将手里提着的糕点放到红木园桌上,坐下道:“尝尝吧,新鲜的红豆糕,知道你们俩嘴馋。” 崔雪珠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三哥还是省省吧,好留着你这张嘴哄三嫂,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三嫂要过生辰,你去给她挑礼物了吧,我跟阿宜就是顺带的。” 崔明逸摸了摸鼻子:“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四妹妹去。” 沈幼宜偷笑,捻起一块糕点喂到崔雪珠嘴边:“便是顺带的,那也是三哥记挂我们,四姐姐快吃吧。” “还是五妹妹嘴甜,会说话。”崔明逸摇了摇扇子,给了崔雪珠一个脑瓜。 崔雪珠:“……”呵,还没入夏呢摇什么扇子?三哥就跟个花蝴蝶似的。 沈幼宜瞥见崔明逸的嘴起了皮,倒了盏茶,推过去道:“三哥口渴了吧,快喝盏茶歇会儿。” 崔明逸笑了笑:“还是五妹妹懂事。”说完还不忘损崔雪珠一顿,崔雪珠懒的理他,只冲前头快转过弯的背影喊道:“大哥,你下值了?要不要过来坐坐?” 她不明白大哥明明看见他们了,为何要装作不知悄悄离去,崔雪珠认定两人定是闹了别扭,她不管,她要看热闹。 崔络脚步一顿,拢了拢掌心,缓缓转过身去。 他往常下值都是最晚的,今日刑部尚书体恤他大病初愈,硬生生提前一刻把他推了出来。崔络无奈,只好收拾东西早早回府。 方才路过这边的凉亭,他远远就听到了继妹的说笑声,崔络站着看了一会儿,不敢贪恋。 数日不见,继妹她……笑容依旧,冲着堂弟甜甜的喊三哥。 崔络晃了晃神,竟记不起,她从前也对着堂弟这般笑吗? 理智上告诉他不该过去,他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可两条腿不听他使唤,已然走出去大半远。崔络闭了闭眼,宽慰自己,只看一眼便好,哪怕不说话。 眼前被一片阴影挡住,沈幼宜不用抬头,也知道是继兄过来了。她呼吸一紧,脸上的自嘲一闪而过,她还以为她在这里,继兄巴不得离远远的。 若是往常,她定会欢喜的喊声兄长。现下却是四姐姐和三哥崔明逸之后,跟着两人喊了一声,客客气气的。 崔络抿直唇线,她还愿意叫他一声兄长,他该知足。 大哥还在站着,五妹妹一点反应也没有,崔雪珠无奈,往旁边挪了挪道:“大哥,你坐这吧。” 崔络看过去:“不用,我一会儿便走。” 自打他过来,亭子里的气氛就变了,说不上来的一种压抑感,方才的欢笑声也消失殆尽。 崔络呼吸一沉,他不该过来。 继妹乖巧的坐在那里,除了刚开始喊他时快速抬了下头,之后她便垂眸逗那只鹦鹉,露出来的半截脖子一片雪白,崔络又偏过头去。 他喉头一动,面上平静:“你们坐着,我先回去了。” “崔络是个大坏蛋,崔络是个大坏蛋。”崔络尚未转身,鸟笼里的胖胖忽地扑腾起翅膀来,边飞边喊,尖细的嘴直直冲着崔络去。 沈幼宜手一抖,这家伙专门拆她台吧,敢情她方才使了半天的眼色,这坏鸟是一点不配合啊! 崔雪珠和崔明逸皆是一惊,一脸佩服的看向沈幼宜,五妹妹有胆子啊,这话都敢教!崔雪珠偷瞄了眼崔络,发现大哥嘴角微微上扬,眉眼也似带了些笑意。 崔雪珠:“……” 沈幼宜脸不红心不跳,张嘴就胡说,敷衍道:“不是我教的,回头我定好好管教下人。胖胖不懂事,兄长不会跟只鹦鹉计较吧?” 崔络笑意一敛,继妹待他,是真的生分了。他转身,抿唇道:“不会。” 崔明逸瞅瞅他离去的背影,冻的耸了耸肩,摊手问:“大哥他不会生气了吧?不过应当不至于,大哥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沈幼宜哼了两声,暗暗阴阳道:“谁知道呢?我管他生不生气,胖胖又不是故意的。” 崔雪珠吞了吞口水,朝沈幼宜竖了竖大拇指,五妹妹她是真出息了啊! · 第45章 端王领了监工长城的皇命,次日收拾收拾就要早点出发。临出发前的夜里,他去看了崔雪莹。 此时崔雪莹的肚子已经有六个月大了,端王轻轻摸了摸,道:“本王这一走,再加上来来回回的,少说三五个月,多了也不知年前赶不赶得回来。你生产,本王定是不能陪在身边了。不过阿莹放宽心,本王派人给崔府递了信儿,待你生产,你母亲会过府陪你。” 崔雪莹一脸惊喜,装作不舍的往端王怀里钻了钻:“叫殿下忧心了,您不用记挂我,好好把差事办好才是要紧事。” 陛下此举,分明是心里头更看重端王。等他回来领了功,说不准封太子的圣旨也下来了,也不枉她白谋划一番。 她是巴不得他赶紧走。 自打崔雪莹有了身子,端王就再没近过她身,前三个月他也不敢,生怕孩子有点差池,馋了便诏幸旁的妾室。只女人睡多也就腻了,中间他倒是想跟崔雪莹亲近,奈何她推三阻四不肯,说孩子为重,端王便只好歇了心思。 如今美人靠在怀里,从头发丝到脚都是香的,他便又有了念头:“六个月,可以了吧。” 崔雪莹低头白了他一眼,随即柔柔瞪了过去:“妾看殿下是一点不在乎我们母子。” 端王悻悻摸了摸鼻子:“你说的是。那你先睡,本王还有点其他事。” 崔雪莹心中冷笑两声,他有什么事?怕不是急着去妾室那里泄火罢。 翌日端王神清气爽的上了马,别有深意的看了眼端王妃,再次嘱咐她看好崔雪莹的胎。 端王妃深呼吸了一口气,点头应下。瞧表哥那提防她的样儿,她又不傻。况且只要皇后姑母在,未来的皇后就一定是她,任那个崔雪莹生几个儿子,也越不过她去。 景王府此刻却是一片死气沉沉,伺候的婢女们也都小心翼翼,生怕惹了王爷不快。 贴身侍卫上前,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示意问:“王爷,咱们要不要……” 景王皱眉:“蠢货。父皇上回就疑了我,这回再来,那不是上赶着递把柄吗?况且大哥除了明面上的两队侍卫,身边也有暗卫跟着,咱们的人未必讨得了好。” 如今他虽然急,但除了等,也别无他法。 待到了春天的尾巴上,王黛汐竟匆匆出嫁了。沈幼宜惊的去找崔雪珠八卦:“这才两个月啊,别说她一个贵女,就是寻常人家的女郎,家里头但凡重视些,也不会这么匆忙。” 崔雪珠呵呵两声:“我听人说,她闹着不愿意嫁,王尚书怕夜长梦多吧,直接拍了板。” 沈幼宜唏嘘不已,她那样一个高傲爱面子的人,如今下嫁不说,婚事还如此简陋仓促,心里头怕是要悔死了! 与此同时,皇宫里的惠德帝终于盼来了两名接生的稳婆。除此之外,还有影卫的一封信,称兰贵妃和前国公夫人的贴身仆妇还要一段时间。 说来也怪,这两人彻底改头换面,的确难找,惠德帝便愈发觉得当年的事有诸多隐情,他开始怨恨自己,当初怎就如此匆匆给母子俩办了后事? 二十多年过去,这两名稳婆早成了五六十岁的老婆子,如今也是为人祖母的年纪,分别在不同的小镇上待家里头看孙子,平日里无事,便在家门口晒太阳。 影卫出现时,看看他们手中拿着的皇帝令牌,两人差点吓晕过去,第一反应便是,皇帝想起了兰贵妃母子,要砍她们的脑袋。 待影卫解释一番,两人还是惶惶不安,安顿好家里,不安的跟着影卫再入长安。惠德帝等的急,影卫便没给两人安排马车,直接扔上马,一路快马加鞭回了城。 老姐妹俩在皇宫碰面后,害怕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一把老骨头早已散了架。 人到跟前,惠德帝倒不敢见了,他也不知自己想要个什么答案。他挥挥手,把申经义叫来:“灰头土脸的,派人领她们洗漱歇息一番,过后再来回话。” 这番动静不大,却逃不过宫里头皇后的耳目。乳母忧心忡忡的:“娘娘,陛下他……不会是怀疑什么了吧?” 李皇后屏退左右,正色斥道:“怕什么?当年陛下不也有过怀疑,只查了半天也没发现蛛丝马迹。如今多年过去,他更是查不出什么。” 接着她神色严厉:“只要我们不自乱阵脚,什么都好说。” 乳母点头应了声,保证道:“娘娘宽心,老奴就是死也要把秘密带到棺材里去。” 李皇后拍了拍乳母的手,面上缓和了几分:“本宫自然是信的。” 等了两刻钟,惠德帝看似在批折子,实则心就没静下来过,又抿了口茶,听内侍监说人过来了。 他起身踱步,缓缓道:“叫她们进来。” 两名稳婆知道宫里头的规矩,颤颤巍巍进来后,立马低垂着脑袋跪了下去行礼问安。 惠德帝也不由紧张,盯着两人道:“当初你二人是朕身边的女官寻的,朕信得过她,自然也信得过你们。今日朕只问一句,当日贵妃和国公夫人一同产子,两个孩子……你们有没有抱错?” 两名老婆子同时瞪大了眼,连连摆手:“这万万没有啊陛下,我二人岂敢混淆皇室血脉?杀头的大罪我们哪里有胆子做?” 她二人本是负责给贵妃娘娘接生的,只那日不巧国公夫人也早产了,她们便只好一人负责一个,国公夫人生的快,剪了脐带后她便赶紧去贵妃那里帮忙了,剩下的都交给了国公夫人的仆婢。 毕竟国公夫人再大也大不过贵妃啊,她们只盼着贵妃生个皇子,母子平安。陛下一高兴,她们定能得一份丰厚的赏赐。 可贵妃她就是难产了,生的艰难,章太医又偏偏不在,两人给贵妃鼓了半天劲儿,孩子终于出来了,她们给止了血,孩子交给底下人和寻好的乳母,就先出去收拾。 片刻后,就听贵妃身边的女官边哭边喊着贵妃血崩了,她推开门,哭的泣不成声,怀里还抱着个婴儿,露出来的半边脸一片青紫,两人腿一软,大着胆子上前探了探呼吸,已然没了气。 皇子出生时就只哭了两声,那时她们觉得这是皇子龙孙,自然跟旁的婴儿不一样,不爱哭。现下天都塌了,定是皇子在母体里憋了太久,这才出来给憋没气的。 两人伏在地上,浑身颤抖:“陛下明鉴啊,我二人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谎话不得好死。” 惠德帝的呼吸又重了几分,天子眼下她们自不敢胡说,当年两人也是这般陈述,只他忽略了两人走后产房里的情况。 可……可他太过悲痛,除了贵妃身边的贴身女官放回乡下养老,旁的宫婢惠德帝全部下令杖毙。 他仰起头,背过身去,当年他是不是做错了? 惠德帝一言不发,片刻后他又问:“皇子他……身上有没有明显的胎记或是旁的特征?” 内侍监申经义一惊,陛下他竟有颤音。堂堂天子,何曾如此过? 两名稳婆愣了愣,时隔太久,当时又混乱慌张,仔细想了想,一人道:“回禀陛下,我记得给贵妃接生时,皇子大腿根左侧有颗红痣,只这么多年过去,谁也不敢保证那痣还在不在?” 惠德帝攥紧了手:“此话当真?你没记错?” 被皇帝这么一问,她也有些不确定了,上了年纪记性是愈发差,踌躇道:“旁的不敢说,两个孩子中铁定有颗红痣。只因那痣不小,颜色也鲜红,老婆子才到现在也还有印象。” 惠德帝强压着心里的激动,摆手叫她们退下。 埋在贵妃边上的孩子,尸骨怕都化成了灰,那么现在,唯一能证实的便是崔络腿根处是否有红痣。 惠德帝搓了搓手:“去把璟行从官署叫来。” 方说完他又道:“回来。不行,这不妥当。” 他血一凉,万一不是呢?或者他会不会觉得他这个皇帝莫名其妙?惠德帝想了又想,还是找个人问问妥当。 申经义有些为难,这样私密的地方,除了同榻而眠的妻子,谁又能知道?若是把世子身边的仆从叫来,那不相当于世子也知道了? 突然他灵光一闪道:“陛下,奴婢听闻,工部的赵员外郎素来跟世子有些交情,或许是个好人选。” 赵霖正在工部偷懒打盹儿呢,他官职不大,平日里也颇为清闲,忽地他顶头上上上司纡尊降贵来找他了,身后还跟着皇帝身边的内侍监。 他腿抖了抖,一脸懵。工部尚书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陛下召见你,你收拾收拾赶紧随内侍监进宫。” 第46章 赵霖凑到工部尚书身边,背过去低声问:“尚书大人,我犯事了?” 工部尚书斜了他一眼:“本官哪里知道?你就是犯了事,也最好把工部给本官撇干净,我工部丢不起这个人。” 赵霖:“……” 他只有六品的官职,没有日日上朝的资格,只有隔三日开大朝会时能入殿得见天颜,但即便能入殿排名也十分靠后,一抬头全是官帽。 更何况没哪个不要命的,敢直视龙颜。 这是他第一次被皇帝召见,再吊儿郎当也难免紧张,赵霖百思不得其解,他除了上值时偷懒,也没做旁的。 战战兢兢行大礼后,谁成想惠德帝竟叫他打听崔络腿根处是否有红痣。他当即咳的脸红脖子粗,疑惑另说,最主要的是他敢问这种问题,崔络能当场跟他断了这本就岌岌可危的友情! 惠德帝哼了哼:“事若办成,朕给你升一职。”接着没好气的指了指他:“问不出来,你不会想其他办法?这点脑子都没有,如何给朕当差?马上就是璟行的生辰,朕会以此为名赐他行宫温泉疗养,到时你跟着去,就说朕允的。” 赵霖还是一脸为难,这跟叫他扒崔璟行的裤子有何区别?况且为官卖友,虽然虽然他很心动,但他还有最后一丝良心。 “这是圣旨,你敢不从?”惠德帝正色。 赵霖眼睛一亮,小心翼翼问道:“那……陛下方才说的升官,还算数吗?” 惠德帝瞥了他一眼:“天子一诺,自是算数。” 这下赵霖美滋滋应了,崔璟行啊崔璟行,这可是圣旨,我怎敢违抗? · 五月二十休沐,恰逢崔络生辰。依崔老太君的意思,他已有好几个年头没在崔府过生辰了,这回想叫陈清芷张罗着大办一回。 崔络道:“孙儿不喜张扬,况且这般年岁,再大操大办免不了叫人笑话。” 崔老太君叹气,这孙子哪哪都好,就是活的跟个假人似的。 陈清芷冲婆母笑了笑:“老太君宽心,儿媳在大房好好张罗一桌也一样,定给世子办的好好的。” 用过早膳没多久,宫里的内侍监带着惠德帝的赏赐入了崔府,同时还有一道口谕。 申经义复杂的看了眼崔络道:“陛下记挂世子的身子,特赐了行宫里的温泉汤浴,世子多泡泡,对身子没坏处的。” 待他说完,崔络眉头微微蹙起:“内侍监,陛下如此殊荣,璟行愧不敢当。况且陛下叫赵霖陪我,这是何意?” 申经义可不想做惠德帝口中吃白饭的人,得体笑道:“奴婢哪能猜中陛下的心思,许是怕世子爷无聊,特叫赵员外郎陪着说话解闷。” 惠德帝如此殊荣的生辰礼,就连崔临也纳了闷。 他的儿子,陛下搞的这般关心做甚?再看一眼神色寡淡的儿子,估计问了也是白问。 一到晌午,陈清芷便叫人把崔络请了过来。崔络看了眼一大桌子的菜,颔首道:“叫大夫人费心了。” “都是一家人,世子不必这般客气。”陈清芷笑了笑,接着扭头看向窝在软塌上跟儿子逗乐的女儿,摇摇头道:“阿宜,吃饭了,带明忱去洗手。” “来了阿娘。” 天气愈来愈暖,沈幼宜身上的裙衫又少了一层,今日不出门,她打扮的也很是素净,未梳高发髻,只简单用根发钗盘了起来,一身鹅黄色的齐胸襦裙,衬的她愈发明媚。 她懒散的从塌上坐起来,因长时间压着半边脸,白里透粉的面颊上有两道红印,她秀眉微蹙,樱桃般的小嘴嘟起,抱怨幼弟:“崔明忱,都怪你,瞧瞧我的衣裳都皱成什么样儿了。” 崔明忱一板一眼认错:“是我不对,我给姐姐赔礼。” 他虽然还小,但已然知晓,不能跟女郎讲道理,尤其是父亲母亲甚至连兄长都有可能站在她那边时。 沈幼宜满意的笑了,在幼弟的躲闪中,掐了掐他的嫩脸蛋:“这还差不多。” 眼前的继妹就跟副画似的,娇俏灵动。自那日后,她再没单独来他院里找过他,崔络只在祖母处请安时见过她两回。 她见了他,如常问好,但隐隐透着些疏离。 就跟现在一样,她穿好绣鞋下榻,仿佛刚发现他似的,恰到好处的微微惊讶,看过来道:“兄长来了,生辰快乐。” 继妹在笑,看着跟之前没什么不同,但崔络就是察觉出了那细微的变化。他身子一僵,不知该说什么,只点头嗯了声。 沈幼宜一点不在意,去了趟里间,出来后手里拿着本厚厚的书道:“知道兄长爱书,我去集市上买了本诗集,也不知道有没有兄长喜欢的大家,希望你别嫌弃。” 崔络喉头一滚,垂眸道:“多谢妹妹。” 崔明忱什么都不知,拆亲姐的台:“姐姐真是太懒了,逛个书肆,一次性买了四本诗集打发我们,一点都不用心。” 崔络面上一怔,是了,幼弟和两位堂弟的生辰也快到了。 一视同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 沈幼宜有些尴尬,去拽幼弟的耳朵,随即大方的看向崔络:“兄长什么都不缺,我一时也想不到送什么,你若觉得寒酸,我再想想便是。” 她就是意思的说说客套话,因为她知道继兄不会在意这个,寡的要死。沈幼宜本来是想破费送他一方砚台的,只不过事到如今,也没必要花那个心思。 她诚心求来的玉佩,人家都不稀罕,她还费那个劲儿做甚。 说完她又假模假样的要把诗集收回来,只方碰到书,继兄他竟然来拽,慌乱中两人的手指轻轻碰了碰。 沈幼宜一惊,继兄的手好烫。她下意识将手收回来,不自在的偏过头去。 崔络心口堵的慌,他沉沉呼出一口气:“不嫌弃。” 说完快速将那本诗集收进了怀中,惹的沈幼宜多看了几眼,继兄什么意思,就喜欢便宜货是吧? 崔临心思不细,只觉得兄妹和睦,没看出一点不同,作势就要抽小儿子屁股,瞪了他一眼道:“你少说话,这礼怎么就是敷衍了?你姐姐特意挑的,还要怎么用心?” 崔明忱愤愤的哼了哼,果断选择闭嘴。 落座时,他又聪明了一回,要把继兄身边的位置让给亲姐,谁知人家不领情,推了推他道:“我要挨着阿娘坐,你去那吧。” 继妹随口一说,崔络眸底暗了暗。 沈幼宜真没其他意思,日头照了进来,那个位置太晒了。 吃了顿生辰宴,不到黄昏,赵霖上门拜访了,笑呵呵的递了本书过去:“我穷,比不上世子爷财大气粗,这生辰礼你爱收不收。” 崔络觉得书皮有些眼熟,翻开看了看,面色怪异道:“你上哪买的?” 赵霖也不心虚:“就书肆啊,掌柜要回老家洛阳,正愁书卖不掉,最近正便宜些,买二送一,买四送二,一堆人抢着要。” 于是赵霖就见世子爷不说话了,他围着人转了一圈,啧啧道:“嫌便宜啊,那你还我?” 崔络面不改色的收下了。 赵霖乐了,叫高竹收拾衣物,道:“行宫不近,趁着天色还亮,咱们赶紧骑马赶过去,不然待会儿宵禁就麻烦了。我也算托你的福,不仅能享受回温泉浴,还有幸能在行宫住一晚。” 崔络皱眉:“陛下找过你没?” 赵霖这回有些心虚,眼神躲闪,胡说道:“别说你了,接到陛下口谕时,我还懵呢。我觉得吧,就是陛下怕你一个人泡池子无聊,这才想找个人陪着,但你平素独来独往的,这好差事可不就落我头上了。” “知道了,走吧。”崔络转身。赵霖也赶紧闭嘴跟了上去,他知道世子爷又嫌他啰嗦了。 行宫里的宫婢太监早得了皇帝的旨意,一应布置皆以办妥。申经义领着众人,上前迎了迎刚下马的二人。 崔络扶他:“内侍监不必多礼。” 申经义道:“奴婢就先退下了,宫婢会领世子爷和赵员外郎去温泉池子。世子有其他需要,只管吩咐她们便是。” 临走前,他转身给赵霖使了个眼色。赵霖其实心里也没底,但仍旧拍了拍胸脯。 他不知道惠德帝这是什么意思,但陛下一定不会害崔络。 泡温泉前要先净身沐浴,宫婢红了红脸,要上前伺候崔络脱衣,崔络摆手:“退下吧,我自己来。” 几人见没戏,瞬间把目光转向赵霖,他吓的忙往崔络身后躲,脑袋都快摇出波浪来了。 开玩笑,家有悍妻,他可不想回去挨棍子! 第47章 宫婢们对视两眼,哀怨的看向两位不解风情的贵人,无奈退到殿外。 陛下叫她们好好伺候,可人家没一个稀罕的。高竹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们家世子向来如此,连我都不用。” 除了需要搓背的时候,才有他的用武之地。 殿内有两个净室,赵霖挤眉弄眼的:“你把高竹都遣出去了,咱俩互相搓背?” 崔络眼前顿时就浮现出一个个小黑圆泥,嫌恶的离他远了远:“不需要,你可以叫人进来伺候你。” 赵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气的差点没晕过去:“我也很爱干净的好不好?”接着道:“您尊贵,我不嫌您,只我给世子爷搓行不行?” 崔络面无表情:“早上擦洗过。” “早上是早上,这一路骑马,肯定染了灰尘。”赵霖实在是头疼啊,若不趁着沐浴时瞧一眼,还有什么机会瞥到那种私密地方? 待会儿泡池子又不会光着身子泡,依崔络的性子,别说下半身穿着,怕是上半身都穿严严实实。 崔络瞥他一眼,察觉到他的审视,赵霖老实了:“行吧,各洗各的便是。” 现在还不能暴露,只好待会儿见机行事。 内殿里也有温泉池子,但这向来是皇帝给妃子的恩赏,外男自不好享用。惠德帝赐两人的,是廊亭旁边的一个小池子,皇亲贵胄有时会过来享受。 但再小,容纳五人也绰绰有余,何况只有他们二人。赵霖速速擦洗过后,只套了件膝盖上方的白色中裤,随即披了件外衣往出走。 他瞅了眼迎面而来的崔络,嘴角一抽。他又不娶妻又不纳妾的,给谁守身啊,连他这个男人都防,果然上上下下穿了身里衣。 崔络嫌赵霖烦,在他再三催促下,脱了上面的中衣,两人进了池子,赵霖舒服的喟叹一声,挨的崔络十分近。 他时不时的往下瞄几眼,恨不得能把崔络的中裤戳出个洞来。他心急如焚,想着不然直接问?可陛下不许他如此啊! 想到另外一个能让崔络脱裤子的事,赵霖倒了两盏茶,递过去道:“口渴了吧,喝点。” 自打进了行宫,崔络的确滴水未进,他抿了抿唇,仰头一饮而尽。 赵霖眼神一亮,边说边又给他续了几盏。一刻钟后,崔络起身:“我去一趟净房,你管你泡。” “茶喝多了,我也去趟净房,本也泡的差不多了。”赵霖伸伸懒腰,装作若无其事的开口。 行宫里供皇亲们玩乐,外头修了几处公共净房,亭子前就有一间男人们用的。 崔络半褪下中裤,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瞥了眼进来就解裤子的赵霖,随后收回视线。都是男人,这种场合很多,没什么大不了的。 赵霖没啥感觉,硬生生憋了憋,他想用余光瞟几眼,却见崔络的右手挡住了,捂的那叫一个严实。 眼看他完事了,赵霖的天是真要塌,他咬咬牙豁了出去,伸手将崔络的中裤拽了下去,接着一转脑袋,他左腿上方,赫然是一颗鲜红的痣。 “赵霖。”崔络瞳孔微微放大,眸中尽显怒意。 他浑身杀气,声音也比往常大上许多,趁他还没提上裤子,赵霖提了提自己的,一溜烟儿跑了,再不跑他的腿怕是要保不住。 这大概是崔世子这么多年来,最生气的一回。他不跑还等什么? 出去后,赵霖气喘吁吁的给内侍监比了个一。 申经义一愣,面色凝重,随即一只信鸽从行宫里飞了出去。 不久,惠德帝收到了一封信。 【陛下,崔世子左腿上侧有红痣。】 第42章 外客 继妹连声兄长都没叫 惠德帝盯着那一行字, 抬手去摸了摸,眼角都泛了酸。 他猛地灌了几盏凉茶,还是压不下心口那团火热。 璟行他左腿上竟然有红痣, 虽然不排除早夭的那个孩子腿上也有, 但这样的几率还是小了些。 想想崔络那愈发跟贵妃酷似的眉眼, 惠德帝心中有了八成把握,其他的还得等贵妃和前国公夫人身边的女官来了方知事情全貌。 可惠德帝还是激动, 原来他不用羡慕镇国公, 这么好的儿子有很大可能是他生的。 想着想着他便不由笑出了声, 干爹申经义不在, 小喜子也摸不准陛下这是怎了,过了会儿道:“陛下,今日要诏人侍寝吗?” 惠德帝瞪了他一眼:“退下,半点没你干爹的机灵劲儿。” 现在他哪个女人都不想见, 只想去贵妃宫里坐坐。 若芷兰知晓他们的皇儿还活得好好的,便是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吧。 而此刻行宫处, 申经义这只老狐狸正笑眯眯的看着赵霖挨打,赵霖就是个文弱书生, 被崔络强塞了一把剑后,没几下就被揍的骨头都散了架。 他边窜边看向边上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看戏的内侍监,大口喘气道:“内侍监, 做人可不能这样不厚道。你再不劝着点, 明日我的尸体就能抬出行宫了。” 申经义皮笑肉不笑:“赵员外郎宽心,世子他有分寸。” 赵霖腰差点闪了, 这是让他背锅啊,可那又怎样,给他一百个胆子, 他也不敢把陛下给供出来啊,只能承认了他的恶俗与变态! 申经义眯了眯眼,没成想世子还有这样一面,他自得让他尽兴。 崔络神色冷冽,最后朝赵霖腚上踹了一脚,把剑一扔才算放过他,只眉眼间怒意还是未消。 赵霖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抬手挡在脸前道:“我真知道错了,世子爷。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我这回吧。” 接着小声解释道:“谁让你捂那么严?我……我就是好奇看看,都是男人,谁没有啊,真不至于打死我。” “你还敢说?”崔络冷笑,斜睨他一眼。 “我错了我错了,我嘴贱。”赵霖装模作样往自己嘴上招呼了几下,待崔络走远,他才彻底瘫下。 不过说真的,世子爷脸那么俊,那地方不也没好看到哪里去? 他啧啧两声,真是白瞎了他的本钱,连他这个男人都嫉妒。都是人,怎么那玩意都比他们强? · 休沐过后,崔府的几位爷们儿又起早贪黑的上朝了。下朝用过早膳,待陈清芷把国公爷打发去官署后,派婢子把女儿叫了过来。 她招招手,递了个册子过去道:“这是阿娘跟你二叔母一起看的,阿宜瞅瞅,有没有心怡的,阿娘好给你安排相看。” 陈清芷待这个女儿十分上心,这册子上不仅有每名郎君的家世官职,还寻画师画了画像。女儿若是连画像都看不对眼,那便没有相看的必要。 沈幼宜小脸一红,下意识转过身去,语气颇有些埋怨:“阿娘是不是不疼我了?就盼着早早把我嫁出去?女儿一点都不想嫁人。” “小没良心的,说什么胡话呢?这才开始相看,之后还要看生辰八字过六礼,中间事还多着呢,忙忙碌碌等你出嫁也要明年了。”陈清芷点了点沈幼宜的额头,没好气道。 沈幼宜翻开册子,随便扫了几眼,兴致缺缺。她眉头轻蹙,母亲给她寻的郎君,自然都相貌端正,家世清贵,可她一个都不喜欢。 要么太过文弱书生,要么是如未来四姐夫那般魁梧的,一想到将来要跟个不熟的人成亲过日子,她心里就莫名抗拒,嘀咕了几句。 陈清芷失笑道:“待成了亲,感情自然就培养起来了。婚后阿宜也不用怕,现下有国公爷在,往后还有你兄长,谅你那夫家也不敢给你脸色看。” 一听到继兄两字,沈幼宜撇撇嘴,之前她还信誓旦旦说继兄定会替她撑腰,以后么,呵呵,谁知道还靠不靠得住? 不过他是光风霁月的君子,定会护着她这个继妹,但这种护,沈幼宜不稀罕。 母女俩正说笑着,下头的仆妇忽地脚步匆匆进来,面色凝重道:“夫人,方才咱们府上门外有个年轻女郎寻了过来,说……说是找世子的,是他的旧识。只她蓬头垢面,穿的亦是破破烂烂,守门的仆从以为是得了失心疯的叫花子,给了几两碎银要打发她走,她不肯,只一昧的哭,如今旁的贵人家里头的仆婢都出来看热闹了。” 陈清芷皱眉:“糊涂。怎地不先把人带进来?传出去旁人还道咱们崔家做了什么亏心事?” 仆妇急道:“这……来路不明的人,他们也不敢冒然往里头放,这便叫我来请示夫人了。” 陈清芷舒了舒眉心,叫仆妇带路。沈幼宜也没其他要紧事,便跟了上去。 她不禁好奇,继兄能有什么旧相识? 第48章 崔家正门紧闭,平日里无要事都不会开,此刻西角门处正闹哄哄的。 仆从见到陈清芷,顿时就有了主心骨,一脸为难道:“夫人,这女郎不肯走,也不说自己姓甚名谁,只反覆说是找世子爷。” 许是听到了夫人二字,这女郎知道国公府的主母到了,始终垂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猛地上前抓住陈清芷的手啜泣道:“夫人,您便是璟行哥哥的继母吧,我不是骗子,我真是他的旧相识,我父乃随州仓曹参军云端平。” 跟在后头的沈幼宜面色一变,都叫璟行哥哥了,自然是旧相识。况且随州不正是继兄当年外放的地方吗? 她揉了揉莫名堵着的心口,只觉得继兄的妹妹可真多。 仆从霎时睁大了眼,微微抱怨道:“女郎既知道世子的表字,又是仓曹参军的千金,方才怎么不说?” 表字只有极为亲近的人才能唤,仆从忽然有些心慌,这云娘子不会是世子在随州的红颜知己吧,如今落了难,找上门来了? 仆从就轻轻问了句,陈清芷就见那女郎又落下泪来,委委屈屈的:“你……你一直逼问我,我又紧张又害怕就全给忘了。” 她仔细打量了面前的女郎两眼,即便落魄也不掩她的好姿色,说话更是弯弯绕绕,陈清芷心下一沉。 只既然是继子熟识的人,她也不好见了一面便妄下定论,只道:“世子尚在官署,云娘子先随我入府梳洗一番吧。” 接着又派了个人去刑部给继子递消息。 云烟擦擦眼泪,哽咽道了声:“多谢夫人。” 跟在这位国公夫人身后,云烟低着头四处张望,国公府的一廊一亭,一草一木皆叫她长眼,她面上不显,心里却忍不住吸气。 这便是长安的勋贵人家么,果然不是她们随州那穷山僻壤能比的。 云烟暗暗下了决心,打定主意要留在寸金寸土的长安。 她视线一转,目光落在国公夫人身边的女郎身上,方才她不经意间扫过两眼,只觉得对方明艳动人,如同风中摇曳的牡丹。 再看看自己,清秀雅丽,虽也小有姿色,但男人看多了难免会觉得寡淡,更别提赶了一月有余的路途,身上瘦的愈发都是骨头了。 “夫人,这位是……”云烟压下心中思绪,出口问道。 陈清芷笑了笑,给她介绍:“这是我女儿,崔五娘子。” 云烟转了转眼,五娘子?那不就是崔世子的继妹,她心下当即存了几分轻视,又忍不住的嫉妒,不过是跟着这位国公夫人享了福罢了。 她走上前去,主动开口:“我今年十六,不知五娘子芳龄?” 这位云娘子说话娇娇柔柔的,仿佛声音大些就能把她吹跑,沈幼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不习惯。 好在母亲替她开了口:“今年刚及笄,比云娘子小一岁。” 云烟当即道:“那我随璟行哥哥,唤你声五妹妹可好?” 沈幼宜强忍着心里的憋闷:“……随云娘子方便。” 你想叫我妹妹随你的便,但别指望我叫你姐姐。 陈清芷也有些受不住这位云娘子,一到大房就赶紧叫婢子带她去客房沐浴更衣。片刻后,崔老太君身边的仆妇过来了,笑着道:“老太君见下头人吵吵嚷嚷的,一听说有位来寻世子爷的随州女郎,特派老奴过来说一声,叫夫人领人去寿安堂瞧瞧。” 陈清芷道:“应该的。” 府上来了客人,自要知会一声老太君。 待云烟梳洗一番,换了身衣裙出来,沈幼宜发现她果真柔柔弱弱的,弱柳扶风。 见了祖母,她更是会说话,一张嘴比她们姐妹几个还要甜,上前俯身行礼,当即道:“这便是璟行哥哥的祖母吧,您容光焕发,年轻的我都怕把您叫老。” 崔老太君顿时笑的合不拢嘴,又怜惜的问她家中是否遭了难。 云烟垂眸,又掩面低声哭了起来:“府中失火,除了我侥幸活了下来,父亲和其他仆从都被烧死了。我……我一个女郎,实在没了去处,便只能来长安寻璟行哥哥。” 这话暧昧的不是一丁点,可她家中刚逢大难,众人便一惊,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怜惜。沈幼宜跟崔雪珠对了个眼神,便是再不待见她,也说不出什么难听话了。 崔老太君拍拍云烟的手道:“好孩子别怕,你就先安心在崔府住下来。” 陈清芷看向婆母:“您放心,回头儿媳便叫人在大房收拾间屋子出来。” 云烟扭捏了会儿,红着脸道:“我……我害怕,不能住璟行哥哥的院子里吗?” 众人呆住了,男未婚女未嫁的,传出去这叫什么事? 沈幼宜:“……” 崔雪珠:“……” 她一口一个璟行哥哥的,不是针对她,两人是真听不下去了。跟长辈打声招呼,便相携往外走,正好撞上了从官署匆匆赶来的崔络。 继妹一言不发,见了他连声兄长都没叫,只狠狠瞪了他一眼。 崔络停下脚步,抿直了唇。 第43章 动摇 兄长让一下,你挡到我了…… “老太君, 世子回来了。”仆妇一声通禀,内室里的欢笑声方才停歇。 云烟不好意思的垂眸:“我小门小户,没什么见识, 刚刚叫老太君和几位夫人们见笑了, 那就麻烦国公夫人给我收拾间屋子, 多谢老太君收留。” 众人心思各异,陈清芷眼角一抽, 叫她不必客气。 “祖母。”崔络上前行礼, 只他还未走近, 旁边不知从哪窜出个人, 泪流满面的盯着他看。 崔络往后一避,皱了皱眉,冷眼看过去。他虽一言未发,但这般神情, 分明是不认识这位云娘子。 二夫人和三夫人在看好戏,陈清芷也松了口气, 果然在她意料之中。 继子若对云娘子有些许情意,也不会至今未娶。 云烟脸上的惊喜瞬间变成了难以置信, 红着眼问:“璟行哥哥,你不认得我了吗?” 崔络定睛看了她几眼,还是无甚印象, 不过能猜出几分:“仓曹参军的女儿?” 方才仆从递消息时, 已跟他简略禀明。 云烟幽怨的看过去:“璟行哥哥可算想起来了,上次一别, 还是你要归长安父亲宴请你时。” 崔络这回真想起来了,仓曹参军为官清正,对方几次三番邀约, 他便去云府吃了顿酒。 然对他唯一的独女,既无交情,也不熟识,仅仅是知道。概因她在随州名声不小,被父亲娇养的有些刁蛮。 想到什么,崔络变了脸色,问她正事:“随州可出了什么事?” 云烟又开始哭哭啼啼,掩面道:“随州没出事,出事的是家父。” 她边哭边又把才才失火一事重述了一遍,接着道:“家中值钱的物件也都被烧没了,索性我还有些体己,收拾好包袱便往长安来了。我一个孤身女郎,从未出过远门,路上被骗了不少银子,好不容易才找到国公府来。” 崔络面色如常,只问她道:“如何失火的?可曾报过官?你父亲的身后事又是如何办的?可找过现任刺史薛谦?” 云烟被崔络抛出来的一系列问题弄傻了眼,他难道不应该先怜惜自己,然后再好好安慰她一番吗? 好在她有所准备,一一答了,陈清芷几人也没听出有什么不对。 崔络眸色一闪,这些说辞乍一听没什么纰漏,但经不起细敲,她无疑是有所隐瞒。 他冷声问:“还有旁的没说的吗?” 云烟眼睫微颤,蜷缩在袖中的手指攥的紧了些,摇摇头道:“没有了。” 她紧张的看向崔络,他再厉害也应当看不出什么吧,更何况她也不算说谎,父亲连同那些仆从在内的确全被烧死了。 至于旁的,能拖一天是一天吧,她一定要留在长安,留在国公府。 崔老太君被孙子的疾言厉色气笑了,再怎么说人家女郎刚痛失亲人,他便跟审犯人似的,真是块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 她知道小娘子有些许小心思,但在崔老太君看来这都不算什么大事,她娇娇柔柔的,能撒个什么谎? 于是拍拍云烟的手道:“璟行他向来如此,云娘子别放在心上。” 云烟羞答答的看过去:“我知道的,璟行哥哥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崔络眉心微蹙,打断她道:“我跟云娘子不熟,往后换个称呼。” 继兄进去有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聊的,还不出来。 崔雪珠看出五妹妹的心不在焉,调侃道:“怎么?是不是后悔出来了?要不要再进去听听璟行哥哥?” 第49章 沈幼宜仰头,咬牙道:“谁后悔了,我可受不了那声音。” 崔雪珠哼了哼:“嘴硬,看大哥多了个红颜妹妹,明明就是醋了,方才理都没理大哥一下。” 沈幼宜呵呵两声:“我就是单纯看他不顺眼,不行吗?” 继兄的品行没什么可指摘的,他若跟那云娘子有什么,定早早把人接到府中了,但她就是不爽。 家中来了客,陈清芷早早便叫厨房的人张罗好午膳,从官署回来的崔临也从她口中得知了事情原委,叹气道:“先让她住着吧,国公府不差这一张嘴,到底她父亲跟璟行有些交情。” 陈清芷点点头,她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再不济寻个好人家把她嫁出去便是。 被仆妇前去请来用膳的云烟,上前向崔临和崔明忱问好,来前婢女叮嘱过她,她也弄清了国公府的三房人,心里不禁咂舌,不愧是高门大户,人丁兴旺。 接着她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不解问:“只我们吗?五妹妹跟世子阿兄不一起用膳?” 世子阿兄? 一屋子的人都目瞪口呆,这是什么叫法? 陈清芷不禁头疼,这位云娘子的规矩也忒差了些,不知道她是真不谙世事还是脑子就缺一根筋。 只中午这一顿意思一下,往后用膳时便叫小厨房的人给她单独送去。 陈清芷勉强笑了笑:“云娘子先坐吧,我已派人去叫了。” 沈幼宜是一点都不想跟云烟一起用膳,总觉得饭都不香了,但再不情愿,也不能失礼不是,索性就装这一回。 高竹送走陈清芷身边的仆妇,看了眼紧闭的书房门,上前敲了敲:“世子爷,夫人那边来人问了,您要不要过去一起用膳?” 他也就是意思的把话传到,反正世子爷多半不会去。 哪知房门打开,他看过来,神色一顿:“都在吗?” 高竹一头雾水,当然都在啊,片刻后他反应过来,笑呵呵的:“世子爷是想问五娘子吧,她肯定过去了。” 崔络斜他一眼,面不改色:“我没问这个。” 他只是想弄明白,继妹早上为何瞪他。 待崔络到后,人已经齐了,他目光下意识去寻继妹的身影,她靠在红木梨花椅背上,左手托腮,垂着脑袋盯着桌面。 她今日太过寡言,看着也没什么精气神,崔络心头一紧,她莫不是身子不舒服? 他顿了顿,攥紧的手指又松开,兄妹间正常的关心,他没什么好心虚的。 婢子端了水过来,崔络净手后,走过去问:“身子不适?有没有请郎中看过?” 沈幼宜正在强迫自己走神,实在不想听那云娘子叽叽喳喳,这人也太过自来熟了些,还是让幼弟去陪她说话吧。 继兄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沈幼宜吓了一跳。她抬眸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学着他往日里的神情,寡寡的:“没有,多谢兄长关心。” 这话又敷衍又带着些闷气,崔络心底一沉。 云烟瞅瞅两人,面上带笑:“世子阿兄跟五妹妹的感情可真好,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倒叫我羡慕不已。” 沈幼宜真想翻个白眼,一会儿璟行哥哥,一会儿世子阿兄的,心中看继兄愈发不顺眼了,她面无表情道:“兄长让一下,你挡到我了。” 崔络身子僵了僵,侧过身去,下意识伸手想拉继妹,可她好像不想看见他似的,让他连片衣袖也没抓住。 他心口憋的慌,冷眼看向云烟,丝毫不留情面的开口:“云娘子,我上午说过了,叫你换个称呼。我不是你哥哥,也不是你兄长,这是最后一次。” 崔络明显察觉出,云烟叫他时,继妹更不待见他了。 他心中忽地有个猜测,难道早上也是为了此事?崔络庆幸的舒了口气,继妹心中还是有他的。 云烟脸上满是错愕,他清冷的眸子里泛着冷意,还未怎么动怒便叫她忍不住发颤,她咬咬唇,道了声:“我知道了。” 现下还不能遭了他的厌,看来还是要徐徐图之。 背对着崔络的沈幼宜努力憋笑,她还以为这云娘子有多出息,没成想也遭不住继兄的冷脸。 待落座后,她离继兄也不经意间远了远。沈幼宜以为她被继兄下了面子,会消停好一会儿。哪知没吃几口,她又朝她看了过来,沈幼宜忽地有种不好的预感。 云烟觉得她想留在崔络身边,就要跟崔家的人打好关系,眼前这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女郎就是个好人选,她笑了笑,想了个话题问起。 “五妹妹也不小了,不知定亲了没?可别像我一样耽误了,如今父亲不在,连个像样的依靠也没。” 她说着又落下泪来。 沈幼宜忍不住皱眉,她怎么这么爱哭?陈清芷敷衍了句:“已经在相看了。逝者已逝,云娘子也要往前看。” 崔络变了脸色,继妹她……这么快就要跟郎君相看了吗? 云烟破涕为笑,她好像没一点眼色和身为客人的自觉,又亲亲热热的问起细节来。 陈清芷这个主母又不好直接冷下脸来,一阵头疼。崔临也觉得这女郎话多,她不饿吗? 崔络放下筷子,忍了又忍,眉眼间不耐的看过去:“云娘子,食不言寝不语。” 接着他起身,语气缓和了几分:“父亲,大夫人,我用好了,你们慢慢吃。” 崔临点点头,跟陈清芷对了个眼神,两人一致认为崔络是被这云娘子烦走了。陈清芷面上不显,心道这云娘子还是尽早打发走的好。 · 黄昏从官署下值,因着继母那一句相看,崔络一下午都心不在焉。 现在相看,来年再怎么也要出嫁了。 继妹已经跟他生分了不少,待嫁人后心里眼里便都是夫君了吧,可还会记得他这个兄长半分? 新婚燕尔,想到继妹明年会带着个男人回府,说不准那男人还会春风得意的跟着妹妹叫他一声兄长。 而他……还不得不应,除非他想彻底失去继妹。 崔络闭了闭眼,强忍下眸底的杀意,不敢再幻想那个画面半分。 卡擦一声,杯盏裂了一条缝,瓷片划过崔络的虎口,鲜红的血顺着手指往下流。 高竹听见动静,进来后吓了一跳,忙道:“世子爷您别动,我去拿金疮药。” 崔络充耳不闻,只道:“我买了五娘子爱吃的糕点,你去请她过来。” 明知道不该,可还是忍不住。 高竹眼睛一亮,世子爷终于想通了?要哄五娘子? 他当即高高兴兴的走了,只片刻后耷拉着一张脸回来,低声道:“五娘子说她用过晚膳了,现在吃不下糕点。” 崔络眼皮一颤,声音有些沙哑:“好。” 她不来,他便去找她。 自诩为端方君子的世子爷,自己都未察觉,他心中那道线在一点点动摇。 第44章 离别 我从未说过不再关心你 香气四溢的内室里, 沈幼宜穿着里衣坐在铜镜前,任由素莲用巾子给她绞头发。 素莲看了眼她,踌躇了会儿, 还是问出声:“世子方才像是在示好, 女郎当真不理?” 沈幼宜撇撇嘴, 委屈道:“示好又如何?兄长把我当什么人了,嫌烦了冷脸相待, 哪天想起我的好了, 再随便哄哄, 凭什么啊?况且不就几包糕点么, 我自己也能买。” 从小到大,记忆里兄长就没有主动过,回回都是她上赶着去清雅苑,虽然一开始也没想着有回报, 但捂了他这么多年的心,说冷就冷, 沈幼宜便心累了。 这愈发让她觉得,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素莲一脸复杂, 心中忍不住有些埋怨世子。是啊,这么多年,就是颗石头也捂化了。 主仆俩在里头说话, 有婢女进来道:“女郎, 世子爷过来了。” 沈幼宜一惊,方才还说他从不主动, 他这便过来了? 素莲试探道:“女郎要不要见?您若不想,我就说您睡下了。” 犹豫了一会儿,沈幼宜道:“见见吧。”她实在好奇, 什么事能叫继兄大半夜的来她院里? 因着又要重新穿衣裳,嫌麻烦的沈幼宜还是嘀咕了他几句。 崔络坐在堂屋里,婢女给他上了盏茶。他没心情用,只抿了一小口。 片刻后听到外头的脚步声,他微微松了口气,垂下眼眸,装作若无其事。 待继妹推开门到了跟前,崔络方抬起头,见她长发披散,头上只插了支发钗,这样清水芙蓉的装扮也是叫人眼前一亮。 他一怔,脱口而出:“打扰妹妹休息了。” 沈幼宜敷衍了过去,直奔主题:“这么晚了,兄长找我有事吗?” 崔络手指微动,将那包枣泥糕点推了过去:“高竹说你晚上吃不下糕点了,我给你送过来,明天也能吃。” 第50章 沈幼宜愣住了,就这事? 她下意识道:“算了吧,明天放凉就变味了,枣泥糕只有刚蒸出来,热乎乎的才好吃。” 崔络自然而然开口:“我明天再去买。” 沈幼宜一脸错愕,接着抿唇道:“兄长这是什么意思?那日你说的分明,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崔络偏过头去,喉头微动:“我从未说过不再关心你。” 他语气一顿,又道:“三弟买的红豆糕,你那日吃了。” 不过买些零嘴罢了,哪家的兄长都给妹妹买过。再正常不过的兄妹情深,他为什么不能做? 沈幼宜:“……???” 继兄他真是莫名其妙,她吃了三堂哥的,就必须也要吃他的吗? 沈幼宜撇撇嘴,不想理会,只道:“我困了,兄长也回去歇息吧。” 说完她转身离去,崔络几乎没怎么思考,握住了她的手腕。 沈幼宜皱眉,想把他甩开,然此刻才发觉继兄的力气好大,她挣扎不了一点。 两人的视线对上,她看不清继兄那双黑眸中藏了什么,沈幼宜面色冷了下来,自嘲一笑:“是兄长先要跟我生分的,现下又是在做什么?我真是想不通。反反覆覆的,耍着我好玩吗?” 崔络呼吸一沉,艰涩开口:“你知道的,我不会。” 不仅继妹想不通,连他自己都想不通,那丑陋又见不得人的嫉妒心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来了,然后呢? 就像现在这般,面对继妹的质问,他只能哑口无言。 崔络闭了闭眼,握住她的那只手渐渐松开。 她只要叫他一天兄长,他们便没可能。 继妹是入了崔家族谱的正经崔家女。 · 在云烟来崔府的第三日,一道来自随州刺史的八百里加急折子递到了惠德帝的御书房。 惠德帝阅完,龙颜大怒,当即召了几位亲信大臣和景王入宫觐见,崔络父子也在其中。 “好一个薛谦,才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他就把随州霍霍成这个样子,随州的粮食产量本就上不去,这两年又闹饥荒,他竟还敢提高百姓的赋税?若不是流民四起,逃去邻州,他还打算瞒朕到什么时候?” 惠德帝气的瞪直了眼,祖宗留下的江山若毁在他手里,他便是死了也没脸见李家的列祖列宗。 崔络脸色一变,他派出去的人尚未回信,随州果然出了事。 有大臣道:“陛下息怒。木已成舟,现下要紧是如何解了随州的灾情,好安抚流民啊。” 户部尚书道:“启禀陛下,粮仓的粮食还算充足,不过也只能先解燃眉之急,况且长安到随州的路途,好马要七八日,用马车运粮再快也要半个月,这还不算上突发情况。依微臣来看,随州边上的安州和襄州还算富足,陛下可加急给两州刺史下道圣令,让他们先开一部分粮仓施粥救人,应当能等到朝廷的救济粮渡过难关。” 惠德帝的气顺了不少:“爱卿所言有理。” 他话音方落,崔络不假思索道:“微臣曾任随州刺史,如今随州百姓蒙难,臣自请运送救济粮,还望陛下恩准。” “好,朕明日上朝便封你为巡察使兼转运使,再从户部调配两名官员,随你一同出发。”惠德帝拍了拍崔络的肩膀,欣慰道,他正有此意。 若璟行当真是他的曜儿,惠德帝会即刻封他为太子,入主东宫。他文武双全,此次再出援随州,定会深得民心,册封太子一事更会顺理成章。 嘴慢了半拍的景王一脸恼意,他收了收脸上的神色,当即道:“父皇,儿臣有其他看法。随州百姓蒙难,儿子若代表皇家替父前去赈灾,更能彰显父皇的爱民之心。” 大哥已领了去云州监工的美差,他若能去随州赈灾,声望定能比得过大哥,即便是路上辛苦些,那也值得。 惠德帝斜睨了过去,一眼就看穿了老二心里在想什么,只他打打杀杀还行,安抚流民他做不来。当即斥道:“你的意思是,朕派璟行去,百姓就不念着朕的好了?” 景王冤啊,忙道:“父皇恕罪,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谁料他未说完,父皇便不耐的打断了他:“行了,此事朕意已决。” 景王瞬间失魂落魄,比不上大哥这个嫡长子就算了,为何在父皇心里,崔络这个外臣也要比他强上许多? 不过是运送几车粮食,有何难的? 这么些年,父皇怎就看不见他? 待封崔络巡察使兼转运使的圣旨一下,全长安包括崔府在内都知道了随州的灾情,众人看云烟的眼神都变了。 就连连续几日被她哄的眉开眼笑的崔老太君也不再见她,女郎家有些无足轻重的小心思她能容忍,但灾情这么大的事她竟闭口不谈。 朝廷若早一日知晓,百姓便能少受一日罪。 崔络压着火气,将人叫去了书房,冷眼看过去:“云府到底是如何失火的?” 随州受灾一事已传回了长安,云烟再也隐瞒不下去,哭着道:“是那些流民,父亲管着租税和粮仓,库里早没了屯着的旧米,新米又还未收上来。他本打算早早向朝廷禀明,好派人过去赈灾,可薛刺史把父亲劝了下来,称他自会想办法解决,只要再瞒些日子。 哪知流民等不了,一伙人夜袭了粮仓,见库里几乎空空如也,根本没有薛刺史所说的救济粮,众人红了眼,跟官兵闹了起来。父亲见情势不对,叫贴身婢女护着我先行离开,待我再回去时云府上下全都被那群刁民烧没了,父亲的尸骨也在其中。” 她知道薛刺史若不想被朝廷问责,便只能想法子补窟窿,到时流民悄悄解决了,她就还是云府的千金。 否则朝廷降了罪,父亲也逃不过,那时她便成了罪臣之女,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就算薛刺史解决不了,只要再拖一阵子,也够她赖上崔络了,哪里想到这薛刺史这么没用。 崔络冷笑两声,这么大的事,薛谦他如何解决?无非是想拖一拖,好保住他的乌纱帽。 粮食是民之根本,没了粮,百姓自要跟他拚命。 崔络看向哭红眼的云烟:“你心思不正,我崔家万不能再留你。看在你父亲的份上,你去大夫人那里领五十两银钱,自寻出路罢。” 云烟不愿意,哭着不肯离开,被高竹给拽了出去。 “世子爷已经仁义至尽,云娘子再哭下去,五十两银钱怕也拿不到。”高竹不耐烦的瞅了她一眼,云烟顿时不敢闹了。 陈清芷觉得继子做的很对,给她五十两,省得人赖在崔府不走。 这笔银钱对于普通百姓一家几口也够吃喝好几年的了,她有手有脚的,人又年轻,只要不懒不赌怎么都饿不死。 当日云烟便不情不愿地出了崔府的大门,传到沈幼宜耳朵里,她可算是松了口气。 户部凑粮装车整整费了三日的时间,六月出头的早上,崔络用过早膳便要同运送队伍一同出发了。虽说此去无险,然崔老太君仍是带着府上众人嘱咐了半天。 崔络应下,环视一圈都未发现继妹的身影。这样的场合,女儿不在自然说不过去,然她夜里来了葵水,这回肚子疼的厉害,陈清芷早上去看她,她睡的昏昏沉沉,嘴唇都是泛白的。 她实在心疼,便叫她不用起身了,想来继子也不会在意这些虚礼。她上前解释道:“你妹妹今日身子不适,就没来送你,璟行可别介意。” 崔络神情一滞:“要紧吗?” 好端端地,她怎忽然就病了? “不打紧的。”陈清芷笑了笑。 崔络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趁高竹回清雅苑取包裹的时候,他站了会儿,仍是大步流星往继妹的院子里去了。 他不瞧一眼,便是走了也不安心。 沈幼宜软软的靠在床榻上,被素莲喂了几勺清粥。 她没精神地问道:“这个点儿,兄长应是走了吧?” 素莲点点头:“奴婢估摸着差不多。”接着她看向沈幼宜:“女郎要起身,去送送世子吗?说不准还能碰上。” 沈幼宜垂眸,若她身子不难受,早上就跟着母亲去了。那会儿人多,两人想也说不了几句话。 现下若是单独面对他,沈幼宜也不知能说什么,上次夜里一别,他们又是不欢而散。 继兄是送粮,不是出征打仗,沈幼宜相信他能把事办的漂漂亮亮的,只在心里佑他一路顺遂。 她摇摇头道:“不了。” 站在门外的崔络抿了抿唇,斜睨了眼未出声的婢女,随即转身离去。 继妹无甚大事,那便够了。 在崔络一行人尚未抵达随州时,宫里的惠德帝盼来了影卫的书信,称前国公夫人身边的老奴前几年就得病走了,他们便将她的儿子儿媳带了回来。 第51章 另贵妃身边的张女官也已抵达长安,影卫已按计划行事。 张香梅不知道皇帝为何又派人把她找了回来,第一反应就是他知道了当年的事,要拿她逼问。 胆战心惊了一路,刚随几人入城,便听茶馆前的百姓在闲聊,她下意识听了几嘴,离开长安太久,也不知最近有无大事发生。 影卫几人递了个眼神,也不催她。 乔装成百姓的侍卫们,边喝茶边开口道:“那崔世子也不知犯了什么糊涂,非要在朝上顶撞陛下,如今可好,进了诏狱也不知何时才能出来?” “是啊,那地方可不是人待的,听说夜里还常有老鼠出没,吃的也都是些搜饭。世子身子骨再硬朗,怕也是遭不住,时间久了迟早要落下病根。” “没错,我表兄就在国公府当差,老太君跟国公爷也都跟着急病了。” “哎,还是年轻,就是不知道陛下还会不会留手?” 张香梅霎时脸色惨白,她撑着发抖的双腿过去,急的打断他们:“你们说的是哪个崔世子?” 有人白了她一眼,不耐道:“长安还有几个崔世子?自然是镇国公府的。” 张香梅这回腿彻底软了下去,还是影卫眼疾手快,把她这把老骨头捞了上来。 她紧紧攥着影卫的胳膊道:“快……快带我进宫见陛下。” 人到了御书房外,影卫说要通传一声,张香梅急的不行,就听里头突然传来杯盏摔碎的声音,同时还有小太监小心翼翼的恭维:“陛下息怒啊,您是天子,想砍个臣子的脑袋,难不成还要看镇国公的脸色?他崔家是要造反吗?那崔络屡次顶撞陛下,就该……” 他话还未说完,张香梅便不顾规矩的推门而入,声音发颤:“不能砍,陛下不能砍啊。” “是吗?张女官还是好好跟朕说道说道,朕为何不能砍崔络的脑袋?朕是天子,没什么不能做的。”惠德帝起身,冷笑道。 “就是不能……不能……”张香梅双目无神,只一昧的摇头说不能。 观她这反应,崔络的身份呼之欲出。惠德帝憋了一肚子火,他的儿子近在眼前多年,他却一点不知,还羡慕镇国公会生。 若不是这老奴伺候了贵妃大半辈子,她今日岂能有命在? 惠德帝狠狠舒了口气,冷眼看过去,一字一句道:“为何不能,因为他是朕的皇子。” 张香梅一双混浊的老目瞪的圆圆的,随即一屁股瘫坐到了地上。 第45章 真相 崔大人来救我们了! 惠德帝浑身的血都是热的, 他掩面,背过身去,不想叫众人看到帝王的失态。 芷兰若知晓他多年来都未尽到为人父的责任, 定会怪他, 都是这些伺候的奴婢胆大妄为, 惠德帝一想,心中那股火气又窜了上来。 他缓和了片刻, 转身道:“你是自己说, 还是进掖庭说。贵妃待你不薄, 甚至拿你当亲人看, 你倒是说说,因何要背着她做出这种事来?” 王氏身边的仆妇已去,儿子儿媳一问三不知,再三逼问也只吐露出那仆妇临终前念叨了几句, 她可怜的娘子和小郎君。 前国公夫人年纪轻轻没了,说可怜还情有可原, 崔络身为国公府的世子,金尊玉贵, 有何好可怜的? 惠德帝便断定这两个老妇定然是知情的,孩子许是故意为之,根本不是抱错。 他稍微一乍, 张女官果然露出了马脚。 惠德帝甚至忍不住往阴暗了想, 两个老奴怎有胆子混淆皇室血脉,王氏知情吗?甚至镇国公崔临他知 情吗? 把皇子养在他们崔家, 他想干什么? 他冷笑两声,又看向张女官。皇帝已然知情,张香梅无法再隐瞒下去, 想到她可怜的被困在这禁庭中多年的娘子,她忽地笑出了声,不顾尊卑的直视皇帝,质问道:“陛下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是因为这是娘子临终前交代老奴死守的秘密,因为她一点不想让她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儿在这吃人的后宫里长大,她一点不想小郎君认你这个父亲。” 张女官字字诛心,内侍监等人早已垂下了脑袋,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他挥挥手,叫其他人出去,自己去搀扶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的惠德帝。 惠德帝捂着心口,可是没用,那里的肉好像被人生生剜了下来,张女官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那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割在他心上。 虽未见血却更甚见血。 他面色惨白,闭上眼问:“为什么?朕待她还不够好吗?等她生下皇儿,朕会封她皇贵妃,仅在皇后一人之下。” 说到后面,他声音已经没了力气:“她就这么恨朕吗?竟狠心要我们父子骨肉分离。” 惠德帝自嘲一笑,他方才想了那么多可能,甚至还疑了镇国公,唯独没想过是他最爱的女人亲手绝了他们的父子情。 堂堂天子,到头来,方知他是个笑话。 张香梅一点都不可怜皇帝,继续戳他的心窝子,一字一句道:“因为陛下根本就不知道我们娘子想要什么?她想要自由,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可陛下给不了她,又逼迫她入了皇宫。因着你的一己私欲,你自以为是的越对她好,就越压着她喘不上气,因为你的好会叫旁的娘娘和太后愈发针对娘子。你将她囚在身边,看着她日渐憔悴,这些陛下难道不知道吗?” “你给朕住嘴。”惠德帝手背上青筋凸起,怒斥道。 天子怎会有错?他没错,是她太过贪心。 那年他亲征北狄,受伤后为边关一商户女所救,大雪纷飞,惠德帝一眼倾心。她父母皆亡,只守着家中薄产,一门心思招个赘婿打理生意。 惠德帝骗了她,两人互生情意,过了段甜蜜日子。待到不得不归时,他留下一封信不辞而别。得胜归朝,他迫不及待下了道封妃的圣旨,亲去迎她。 他以为她会喜极而泣,可等来的却是她的决绝,还道她的赘婿已死。可惠德帝是天子啊,他的女人怎能留在宫外甚至再嫁他人。 他以为时间久了,她自会明白他的心意,也会理解他的无奈。他不仅是她的夫婿,还是后宫其他女人的夫婿,他会给她独一无二的偏爱。 谁知道她就那么倔? 甚至恨他恨到要他承受她们母子一尸两命的痛。 张女官嘲了一声,将当年的事说了个明白。 她抹了抹老脸上的眼泪道:“当年贵妃辛苦诞下皇子后,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又血崩了,她知道自己要撑不住,请求往后国公夫人多带着世子进宫看看皇子,最起码叫他不要受人欺凌。可哪知国公夫人身边的仆妇突然一声哭喊,说世子的呼吸越来越弱,国公夫人刚抱到怀里,孩子就没了气,贵妃这才想着将皇子托付给她,对外就称是她诞下一名死胎。” 张女官哽咽几声,继续道:“世子是崔老太君盼了许久的嫡长孙,若孩子没了,崔王两家她都没个交代,况且国公夫人怕她往后都不能再生,便含泪应下,还道往后会将皇子当亲生儿子来疼。贵妃了了心事,当即就去了,两个孩子的襁褓一模一样,刚出生的婴儿都没长开,当时在场的人很少,瞒天过海是很容易的事。” 惠德帝仰头,眼睛干涩:“她就这般信不过朕?不信朕能护住我们的皇儿。” 张女官:“陛下当年还在受太后掣肘,后宫又纷争不断,在这宫里,没有母族撑腰,也没有亲娘护着的孩子,处境可想而知。至于陛下,您不仅是小郎君的父皇,也是其他皇子的父皇,贵妃的确不信您。” 惠德帝哑口无言,苦笑两声,原来芷兰从未信过他半分。 申经义心下感概,徒弟小喜子凑到他耳边说了句话,他收了收神情,弯腰道:“陛下,镇国公到了。” 惠德帝面色憔悴,一脸复杂道:“叫他进来吧。待会儿见情形不对,机灵着点。” 申经义点点头,辛苦养大的儿子一朝成了皇子,再知晓亲生子早早没了,换谁都要接受不了吧。 见了崔临,惠德帝拍拍他的肩膀,别过脸去:“这么多年,爱卿辛苦了。” 璟行被他教养的再好不过。 崔临一头雾水,略微思忱道:“不辛苦,都是微臣的本分。” 惠德帝喉咙发痒,看向张女官。面对镇国公崔临,张女官无疑是心虚又愧疚的,她不敢看崔临的眼睛,闭上眼道:“国公爷,是我和贵妃对不住你,世子崔络真正的身份是二皇子殿下。真正的世子……世子他一出生便没了气息。” 第52章 “你在胡说什么?不可能,璟行他怎么会变成皇子?”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崔临仿佛失了神,申经义见他身子朝后倒去,上前捞住人就要掐人中。 崔临一把甩开他,用力捏住张女官的双肩,目眦欲裂,怒吼道:“你说清楚,啊?我儿好好的,怎么会没了?” 他眼前阵阵发黑,脑子里嗡嗡的响,崔临不想相信,宁愿是眼前这老态尽显的女官得了失心疯胡言乱语,宁愿是惠德帝嫉妒他有这么好的儿子抽了脑疯。 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怎会不是他的? 可想到惠德帝方才的欲言又止,崔临仰头闭上了眼。 威风凛凛了一辈子的国公爷落下了一滴泪。 事关皇室血脉,惠德帝不会错认。 所以他的亲生儿,他一眼未见,便是天人永隔。 崔临咬碎了牙根,王氏她糊涂啊!竟到死都未跟他说过只言片语。 伴君如伴虎,他甚至来不及悲痛,就要揣测惠德帝是否要降王氏连带崔家一个欺君之罪。 惠德帝见崔临的情绪稳定了不少,看了他一眼没脸道:“爱卿才是最无辜之人,朕只会赏哪会罚。况且……说到底是贵妃对不住你,对不住崔家,朕还怕你心里有怨。” 崔临苦笑,他就是想怨也不能怨,王氏是他的原配发妻,他又该怨谁? 君臣俩相对无言,沉默了片刻他问:“陛下打算如何?” 惠德帝道:“此事先瞒着,朕想亲自跟璟行说过再昭告天下,待他从随州回来,朕会直接封他为太子。” 崔临没一点意外,他养的儿子,自然配得上东宫之位,否则便是惠德帝瞎了眼。 宫里这番动静瞒的很好,就连李皇后都未收到风声。 出了宫门,崔临恍了恍神,只觉做了场大梦。他翻身上马,没回官署,也没回崔家,绕着长安城整整跑了几圈,直到黄昏才回了府上。 陈清芷觉得今日的国公爷怪怪的,沉默的好似变了个人儿,小儿子喊他父亲,他竟呆愣了许久都未出声。 夜里洗漱睡下,陈清芷轻轻嗅了嗅,竟闻到了他身上的香灰味,国公爷去祭拜谁了? 她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声:“今日发生什么事了吗?” 崔临重重喘了口气,闭上眼道:“无事,睡吧。” 陈清芷不傻,她分明瞅见国公爷湿了眼眶。然再亲的夫妻,也都有不想说的秘密。 她嗯了一声,装作毫不知情。 · 大半个月过去,崔络一行人风尘仆仆,终于运送救济粮抵达了随州境地。 一入随州,崔络心情便沉甸甸的,不到两年的光景,随州的凄凉竟更甚从前,到处都是逃难的饥民,一个个瘦骨嶙峋。 想到长安的贵族挥金如土,百姓丰衣足食,这里的富户还能举家搬迁,平头百姓赶上灾年却食不裹腹,衣不蔽体,崔络心头就不是滋味。 旁的官员见了,心情亦是沉重。 刺史薛谦一早便得了消息在城外率人相迎,见了崔络,当即惭愧的低下脑袋。他将随州交到自己手上时,分明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薛谦当即拜道 :“下官携众人见过转运使。” 崔络不想理会,强压下心绪道:“现在城中情况如何?” 薛谦忙道:“有陛下的旨意,不少百姓都赶去了安州和襄州。城中富户也想在陛下面前得个好脸,好几家都在施粥,局面控制住不少。不过终归是杯水车薪,还好盼到了转运使。” 这个时候他还在油嘴滑舌,崔络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只道:“入城。”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又拉着那么多马车,街头的百姓见了粮便两眼放光,再一瞅马背上的崔络。 有人认出了他,乃前任刺史崔大人,当即跪地哭道:“是崔大人来了,乡亲们,我们有救了!” “是……是崔大人,崔大人来救我们了。” “竟然真的是崔大人,乡亲们不用再担心朝廷来什么狗官了,崔大人是好人啊!” 看着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看着他们殷切的眼神,崔络受之有愧。 他别过脸去,翻身下马,将众人扶了起来道:“某受不起诸位的大礼。陛下从未忘过你们,朝廷也未放弃随州,乡亲们请安心。” 众人红着眼,朝长安的方向叩了几个响头。 薛谦心里酸溜溜的,这崔世子还当真是受随州百姓的爱戴! 接下来崔络整日都忙的脚不沾地,放粮救人是一回事,更要紧是要商讨来年的春种,以及未来几年免租税的大事。 只有夜里闲暇,他才有空想一想继妹。 想想她每日都在做什么?再想想她的婚事,心头就仿佛压了块重石,闷的他喘不上气。 在随州的世子爷每日忙忙碌碌时,长安的崔府也接连迎来了两场婚事。三房的崔明逸和崔明晔分别娶了门当户对的新妇进门。 因着随州尚未恢复元气,陈清芷跟两位弟妹商量一切从简,这也是国公爷和崔老太君的意思。 大婚第二日她喝了两位侄媳的茶,给过见面礼后,道:“崔府的婚仪,委屈你们了。” 两人也很是懂事,没有一点介怀。 沈幼宜和崔雪珠瞬间又多了两个说话的人,两位嫂子皆是好相貌,不过性情各异,二哥崔明晔的妻子温婉贤淑,一逗便羞涩的脸红,三哥崔明逸的妻子是个小辣椒,脾气爆火的常看到她满院的追着三哥打骂。 在端王妃待产的崔雪莹也平安诞下了一名皇孙,三夫人陆氏笑的嘴都合不拢。 参加过皇孙的满月礼后,崔雪珠很不舍,再有一月她便要出嫁了,抱着沈幼宜狠狠哭了一通。 伴随着崔府的欢声笑语,盛夏一晃而过,沈幼宜换上了秋装,国公府的世子爷也要回朝述命了。 陈清芷把女儿叫了过去道:“母亲跟董家的夫人说好了,过几日便安排你跟董小郎君相看,若双方都满意,亲事也就定下了。” 沈幼宜心不在焉,敷衍的点了点头。 这是母亲看了许久的人选,再不能好。董小郎君温润如玉,待人和善,品行没的挑不说,家世官职配她这个崔府继女也是绰绰有余。 更难得是对方不喝花酒,也从不逛风月之地,婚前房里也干干净净的,除了两个通房再无妾室,任谁来看都是极好的夫君人选,是她好命捡了个宝。 沈幼宜却没一点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陈清芷见女儿没一点小女儿家的羞涩,忍不住问道:“阿宜觉得他哪里不好吗?” 沈幼宜勉强笑笑:“没有。” 陈清芷便彻底放下了心。 第46章 身世【已修】 别动,叫我好好抱抱…… 九月十八, 崔络幸不辱命,回朝述职。 宫里的惠德帝昨晚失眠了一夜,宫外的崔临亦是辗转反侧。 未到晌午, 崔络一行人等就进了城, 随即骑马往皇宫的方向去。 到了御书房, 才见父亲崔临在廊檐下站着。崔络上前行礼,微微错愕:“父亲, 您怎么在这?” 崔临闭了闭眼, 自然是怕听不到你最后这声父亲, 他掩去眸底的复杂, 摆手道:“无甚大事,我想着你快到了,待会儿干脆咱们父子俩一道回府。” 说完他又别过脸去:“别叫陛下久等,你们先进去吧。” 里头的惠德帝理理衣裳, 又整整仪容,最后又看向申经义:“你说朕可还有哪里不妥?” 申经义努力憋着笑, 心道这又不是男女相看婚事,陛下这话已经问了他不下一百遍, 况且哪个当儿子的敢嫌弃皇帝老子? 不过他只敢在心里编排,面上笑笑:“陛下放心,没有不妥之处。” 待崔络跟另外两名户部官员一起进来问安, 惠德帝摆摆手叫他们免礼, 目光便不受控制的落到了崔络身上。 三个多月过去,他黑了, 也瘦了,但背仍旧挺的直直的,不愧是他的儿子, 随了他。 “陛下?”崔络说了半天,总觉得惠德帝走了神。 惠德帝咳了两声道:“璟行说的,朕都听见了。此次赈灾一事,朕定会赏罚分明。” 这薛谦后头虽有悔过之心,然因他一己之私随州百姓遭此大难,他不砍他的脑袋已是开恩,随州刺史他再担当不起。不仅他,随州一众官员皆要依律问罪。 说完正事,惠德帝便关心起崔络一路上的辛苦,为免太过明显,也顺便问了户部两名官员一嘴,两人顿时受宠若惊,感激零涕。 第53章 惠德帝叫两人退下,单独把崔络留了下来。他搓搓手,本想直接开口,可话到嘴边,顿时成了:“璟行饿不饿?晌午就留在宫里陪朕用顿午膳吧。” 饭桌上好张口,惠德帝如是想。 崔络垂下眸,顿了顿拿国公爷作筏子:“多谢陛下好意,只是父亲还在外候着。” 惠德帝摆手:“无妨,镇国公也一起便是。” 廊檐外的崔临坐在椅子上喝茶,申经义出来笑眯眯道:“国公爷,陛下请您跟二皇子共用午膳。” 崔临一顿:“内侍监,陛下跟……璟行说了吗?” 申经义摇头:“尚未。” 崔临想了想:“跟陛下说,我先行回府了。” 陛下什么意思?要他看他们父子情深? 申经义便回去传话了。 崔络:“……陛下盛情难却,臣多谢陛下厚爱。” 一顿饭吃的他浑身不适,思来想去都猜不透惠德帝的心思。直到惠德帝泪流满面,上前抱住他,叫了声皇儿。 崔络漆黑的瞳孔微微一缩,整个人彻底僵在原地,他看向惠德帝,喉咙口发涩:“陛下……这是何意?” 惠德帝掩面,朝申经义抬手。 申经义俯身,凑到崔络身边,从当年贵妃与前国公夫人生产那日一一讲起。 崔络的眉渐渐拢起,素来镇定的他,此刻也难以冷静。他腰背仍旧挺拔如松,但细看宽阔的肩膀在微微发颤。 申经义叹息一声,腰背又往下一压,道:“您从未都不是镇国公世子,而是真正的皇子龙孙。陛下他这么多年以为您早早没了,午夜梦回都是你们母子。” 惠德帝红着眼,仰头逼泪。崔络终于有些许实感,他张了张嘴,父皇二字实属叫不出口,惠德帝什么都懂,现下并不逼他。 “父……国公爷他已知晓吗?”崔络闭上眼,缓了片刻问。 申经义忙道:“您还未到随州时,国公爷便已知晓,不过崔家其他人尚未知情。” 其他人? 崔络眸底晦暗不明,他眼前浮现出继妹那张如花似玉的明艳脸庞。 惠德帝上前捏捏他的肩膀,道:“如今我儿身世水落石出,随朕去看看你母妃吧。” “是。”崔络颔首。 他的母妃兰贵妃,坊间传言不过一二,道她姿色过人,才凭一商户女的身份被皇帝盛宠,旁的再无其他。 见了画中女子,崔络才知所言非虚。他的母妃还是未出阁时的打扮,一身素净上襦,浅蓝色花凤百鸟裙,仅仅一个回眸,便知她笑的恣意。 惠德帝感慨道:“你的眉眼,跟你母妃很像。朕此前未曾注意过,就那日脑子里忽闪过一个念头,便越看越像,才会重查当年之事。” 这一刻他不是一个君主,而是如民间再平淡不过的父亲,絮絮叨叨的向儿子回忆与爱人的往事。 崔络站在那里静静听着,他知道惠德帝并不需要他的回应。 忆到贵妃有孕时,惠德帝忽地看向崔络,慈爱道:“待明日早朝,朕会宣布你的身份并立你为储君。” 崔络微微错愕,抿唇道:“您若是因为母妃,恕璟行难当大任。” 惠德帝眼底尽是欣赏,他的确对贵妃所出的孩子有所偏爱,但皇子若无大才,又是扶不起的阿斗,他不会拿江山社稷开玩笑,以博红颜一悦。 他侧身,平静道:“在璟行眼中,朕是怎样的君主?” 崔络垂眸:“是璟行失言。” 崔家从不在夺嫡中站队,只衷于皇帝。崔络是世子时,也严格按家训行事,是以不论是端王的礼贤还是景王的利诱,他都不为所动。 然崔络从不是愚忠之人,他也有私心。到了迫不得已二选一时,为保崔家,端王是上乘人选。 以前是局外人,现下成了局中人,既已入局,没有不争的道理。 再出宫,已是申时。 府上静悄悄,崔络行至沈幼宜的院门,忽看了眼自己染上一身灰尘的黑衣,停下脚步。 守门的仆从正打盹,见了他惊道:“世子爷回府了?要去通禀五娘子一声吗?” “不必。”崔络顿了顿,又道:“五娘子……现下在做何?” 仆从挠挠头,不确定道:“往常都在饭后小憩,不知今儿醒了没?” 崔络颔首,转身回了清雅苑。仆从目送他离去,当真没进去通禀。若放在以前,世子爷要来,五娘子定欢欣鼓舞,只现在他们下头人也有点拿不准五娘子的心思了。 先行回府的高竹早已备好了热水,崔络沐浴更衣后,先去了崔临的书房,国公爷一早便默契的坐在里头等,父子俩见了面相对无言。 沉默片刻后,还是崔络率先出声,叫了声父亲。 崔临苦笑一声,摆手道:“你如今是皇子,再叫我父亲不合规矩,叫陛下听见了,心里头定是不舒坦。” 崔络别过脸去,艰难开口:“在璟行心里,您永远是我父亲,养育之恩没齿难忘。” 他垂眸,继续道:“是贵妃……是我生母对不住您,对不住崔家。” 崔家是百年大族,世子的位置何其重要,将来要承担起一族之重,他的生母却叫他这个外人顶替了去。 可谁都能怨她,唯独崔络没有这个资格。 幼年时王夫人对他冷淡,他至今才算明白,原来他从前渴望的母爱,早已得到过。 崔临叹口气:“这事就叫它过去吧,终是我儿没福。” 许是早产的缘故吧,孩子才存活艰难。 话题太过沉重,崔络转头问道:“祖母那里……父亲有跟她说吗?” 崔临头疼:“你祖母年纪大了,我怕她承受不住,正发愁呢。” 崔络沉沉吐出一口气:“这么大的事,合该我亲自去跟祖母说。” “也好,待用晚膳时,我跟你一道去。” · 沈幼宜饱饱睡了个午觉,歇晌起来浑身都舒坦。 素莲伺候她梳洗一番,又去开窗通风,才刚掀开半扇,人便怔住了,脱口而出道:“世子爷?” 沈幼宜踮了踮脚尖,探出脑袋看去,只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高挺背影。 待人转过来后,她眨眨眼,人彻底傻了过去。 脸还是那张俊脸,只黑了不少,看上去更加凌厉,尤其那双狭长的凤眸,叫人不敢直视。沈幼宜有些心慌,竟啪的一声将窗户按了下去。 外头站着的崔络面色有些不好看,一时也猜不准女郎家的心思,是还在因他临行前两人的不欢而散而生气,还是单纯不想见他? 那时他给不了她答案,以后崔络不会再退。 “阿宜。”门口传来继兄低沉的声音。 沈幼宜惊的下巴都快掉了,这还是继兄第一次这般亲密的唤她,以往不过一声五妹妹罢了。 她莫名有些脸热,结巴道:“做……做什么?” “不想见我?” “没有啊。” “那我在堂屋里等你。” 沈幼宜:“……” 她承认自己的好奇心又被他勾了起来,只上回失望而归,这次她倒要看看继兄又搞什么名堂? 同住一个屋檐下,她如何也不会与继兄的关系闹太僵,无非是对着他,不会如从前那般上心,冷脸贴过几回,也就够了。 沈幼宜方进堂屋的门,继兄便抬眸看了过来。方才离的远,看的还不真切,到了跟前竟当真对他生出一股陌生之感。 “怎地不进来?是往后见了我都不说话了?”崔络沉沉出声。 沈幼宜听了后一句话便来气,好像显的她多么把两人的争吵放在心上似的,当即撇撇嘴,呛了他一句:“没有。是兄长变黑了,我一时间有些不敢认。” 崔络攥紧的手松了几分力道,随即又沉下脸。 他起身,大步上前,沈幼宜只觉头顶上方一阵威压,腰一软,身子下意识向后倾去。崔络不许她躲,长臂一伸,便将人捞了个满怀。 腰间横着一条结实有力的臂膀,紧紧锢着她无法动弹,他另一只手抬起,抚上她的背。沈幼宜惊到了,眨眨眼,她呆呆愣愣的,被迫埋在他胸口处,一时间忘了其他。 继兄的呼吸一起一伏,他的心跳的好快。雪后松木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沈幼宜下意识嗅了嗅,是他身上的味道,干干净净的好闻。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抱,上一回是好多年前了,那时继兄中了状元郎,沈幼宜记得那天她特别高兴,心里为继兄开心,便大着胆子上前抱了抱他,那时她尚未到他腰侧,现在却已然长高了许多。 事后他没斥她,只淡淡道:“往后不可如此。” 第54章 继兄不喜跟人亲近,沈幼宜便懂事的没再做过类似的事。 如今……如今她都要说亲了,两人也不如从前亲昵,他却这样来抱她,不合礼法。他不正是因着自己到了嫁人的年纪,才要跟她生分避嫌吗? 沈幼宜都知道的,他们不是亲兄妹,若走的太近,恐会被人说三道四。怕叫仆婢们撞见,嘴上说不清,她伸手去推他,咬唇道:“兄长你松开我,我长大了,这不合规矩。” 崔络一噎,恍惚间想到不合规矩的话出自他口。 他闭上眼,以前不合,现在合了。 继妹还在乱扭,崔络缓缓呼出一口气,将人勒的更紧了些,哑声道:“别动,叫我好好抱抱。” 沈幼宜脑子嗡嗡,三个月不见,继兄被脏东西上身了吗? 他头垂下来,落在她肩头,下巴无意间蹭到了她的脖子,沈幼宜痒的身子往回一缩。她红了脸,仍去推他:“我喘不上气了。” 崔络手上的力度这才松了几分,缓缓抬头细细盯着她看。 沈幼宜的心跳忽地漏了一拍,她被他盯的浑身不自在,那双清冷的黑眸深邃不见底,要把她吸进去似的。 长长的眼睫颤了颤,沈幼宜仰头看他,不知所措地开口:“你还是我兄长吗?” 崔络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揉揉继妹的脑袋,看了眼傻傻说胡话的她。 沈幼宜抿抿唇,羞恼的狠狠将人推了出去,立马转身出屋:“兄长说的是,我就是不想见你。” 崔络神色微变,一时也拿不准继妹说的是否是气话。 待到了黄昏时分,三房的小厨房都开始备膳食了,寿安堂忽地传来大动静,称老太君动了气,现下已然晕了过去,仆婢们也匆匆出府去请郎中。 这下晚膳是吃不成了,沈幼宜随众人一道往寿安堂去,心下不禁好奇,祖母不是叫人备了膳与继兄一道用吗?继兄素来孝顺,如何会叫祖母动这么大的气? 只众人匆忙赶去时,还未进屋便被崔临撵了出去。 “老太君无大碍,你们先回,明日再来请安尽孝。” 众人心下有疑,但国公爷向来说一不二,在府上威严甚重,没人敢出声忤逆。 第47章 太子【已修】 这样一个人,有何值得你…… 夜幕降临, 半空中悬着一轮弯月,崔老太君的寿安堂灯火通明。 崔临看着暖塌上刚刚转醒的母亲,鬓边银白, 脸上眼角的皱纹今年又生了许多, 他终于意识到, 母亲是真的老了。 上了年岁的她,承受不住如此真相, 竟糊涂到将气撒到了往日里最疼爱的长孙身上。 他叹口气道:“母亲, 璟行已经在外站了半个时辰了, 入了秋的夜里不比往常, 您当真不心疼?就算他不是您的亲孙子,那您也实打实的疼了他二十多年啊,更何况他从未对不起崔家半分。” 背对儿子躺着的崔老太君泪流满面,她的嫡长孙, 芝兰玉树,满腹经纶, 全长安都找不出几个这样的好儿郎,国公府交到他手上, 定能光耀崔氏门楣。 她当然疼他,看重他,结果到头来全是假的。 儿媳王氏若不是去看她的母妃兰贵妃, 好端端待在府上怎会早产?又怎会生下一个死胎?这叫崔老太君如何能不怨? 崔临听着母亲的说辞, 眉头皱的越发紧了:“母亲,您这不是犯糊涂吗?我一早便向陛下递了重立明忱为世子的折子, 陛下也已批允,国公府会如从前一般。” 崔老太君翻身,慢慢坐了起来:“明忱才几岁, 能顶个什么事?偌大的国公府,他能撑得起来吗?” 崔临:“明忱自小聪慧,又勤奋刻苦,一直视璟行为榜样,儿子往后会对他更加严厉,世子的重担他迟早能担得起来,难道母亲觉得儿子还活不到明忱弱冠之年吗?” 母亲的神色有所舒缓,他知道老太太还想听什么,继续道:“再不济,有璟行这个太子未来天子庇佑,母亲可还觉得崔家会走下坡路?” 崔老太君别过脸去:“天家无情。” “璟行是待人冷了些,但他的品行众人有目共睹,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崔老太君冷笑:“听你说有什么用?” “祖母。”老太君声音不低,一看便知是说给他听的。 崔络站在廊檐下已经听了有一阵子,他自嘲一笑,可能他当真寡情,血凉了半边后竟心如止水,如何都想不到祖母对他生出了迁怒。 被她斥骂过后他还愿意叫一声祖母,崔老太君脸色好看了不少:“太子殿下的祖母,老身愧不敢当,只望太子殿下往后莫要忘了崔家对你的养育之恩。” 老太君心系崔家,半辈子都在为崔氏而活,一个承诺,崔络给的起。 何况崔家往后会是阿宜的母族,护佑妻儿的母族,理当如此。 得了崔络的准信,崔老太君放了半边心,她最后看了他一眼,心中五味杂陈。 这么多年的祖孙情不是假的,明知无理,不该,可她又控制不住自己心中隐隐的怨。 崔家众人在第二日被一道惊人的圣旨砸的晕头转向后,总算明白过来寿安堂昨儿发生了何事。 次日是开大朝会的日子,几乎所有有品级的官员都齐聚宣政殿。 惠德帝先是叫内侍监颁发了第一道圣旨,对以刺史薛谦为主的随州一众官员贬官的贬官,入狱的入狱,随后又对此次赈灾有功的官员进行奖赏,并任命了随州一众新的官员上任。 众臣皆道:“陛下圣明。” 惠德帝又语重心长叮嘱了几句为官之道,否则薛谦等人就是前车之鉴。 接着他环视众臣一圈,忽地感概道:“朕老了,为江山计,立太子一事需得提上日程,朕昨日已拟好了圣旨。” 他话音方落,底下的大臣们都窃窃私语起来,心里琢磨着端王和景王哪个赢面大,景王更是紧张到说不出话,大哥现下还在外头辛苦当差,他竟一时害怕父皇终是偏心大哥。 惠德帝将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随后又吊着他们道:“在宣布圣旨之前,朕还有一件事要与诸臣同乐。” 他从兰贵妃给他托梦说起,称当年二皇子还活的好好的,最后又道他已证实过皇子身份,确属皇家血脉。 众臣听的晕晕乎乎,只觉惠德帝跟说话本似的,既离谱又不离谱,毕竟他不会平白去认别人的儿子。 就在他们猜测这位皇子是何方神圣时,惠德帝终于不卖关子了:“相信你们对当年贵妃与国公夫人同日产子一事都有所耳闻,朕已审问了当年接生的产婆和伺候的仆婢,两个孩子的确抱错了,朕的二皇子便是国公府的世子崔络。” 底下霎时一片哗然,景王更是瞪大了双眼。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父皇什么时候认儿子不好,偏要在立太子之前提起此事,很难不让人往那个方向猜。 果然,内侍监在惠德帝的眼神示意下,开始宣读了立崔络为皇太子的圣旨。曜是惠德帝当年给儿子起的乳名,大名他本是想在百岁宴上再赐名,后头便也没了心情,如今重新认回皇子,崔络名不变,只姓往后就要冠皇室的裴姓,更名为裴络,择日起入皇家族谱。 至于太子的册封大典,礼部会择吉日来定。大典一过,太子便要入主东宫。圣旨待中书门下两省审核过后,使者会通过各地驿站送达各州郡,由各州刺史宣读,以便本朝百姓知晓朝廷立太子的大事。 等到过后还远在云州的端王知晓时,人都傻眼了,他还指着回去后父皇立他呢? 说回眼下,退朝后太子裴络被内侍监请去了御书房。前朝和后宫则议论纷纷,崔家三个爷们特别是崔临,听了一路众臣的马屁,向他道喜,太子是从崔府养出来的,感情自然不一样,最起码还能保崔家百年荣宠。 崔临便只好挨个回笑,脸都僵了。 后宫里的李皇后听了女官的回话,扶在桌椅上的双手已然泛了白,怎会如此?她费尽心机助兰贵妃去了行宫,又筹谋了那么久,到头来那个孩子竟被抱错没死不说,还金尊玉贵的在崔府平安长大。 不要紧的,不要紧,她宽慰自己,历朝太子被废的前例也不是没有,只要他尚未登基就还有机会。 景王则去了母妃徐贵妃的宫里,看了眼哭哭啼啼没有半点主意的她,他心中愈发烦躁。淑妃却是无所谓,甚至觉得裴络做太子,她和儿女们的日子能过的更好。 总之,裴络做太子,朝臣皆没有异议,挑不出半点错来。 第55章 御书房里,惠德帝看了眼裴络,一脸欣慰道:“父皇一早便叫人修缮了座王府,我儿未搬进东宫前先住过去吧。” 裴络俯身,顿了顿道:“儿臣……谢过父皇。只没剩多少时日,便免了折腾,继续住在崔家吧。” 惠德帝本还有些酸,心道儿子定还是舍不得崔家众人,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儿子竟叫了他一声父皇,当即搓搓手笑道:“好,好,你想住哪里便住哪里。只是待过几日,要进宫吃一顿宫宴,跟家里人熟络熟络。” · 沈幼宜正待在母亲屋里,听她说明日与董小郎君相看一事,突然就被继兄成了太子惊的失了神。 崔临身为一家之主,将全府上下都叫了过去,严令对裴络改口一事,并叮嘱众人往后如何行事,规矩和礼数上更是要全。 陈清芷只觉造化弄人,总算明白前几个月国公爷为何沉默,二夫人倒是无所谓,只唏嘘可怜了下真正的世子侄儿,三夫人却是想跟昨日的婆母一样直接晕过去。 她可怜的女儿啊,若不是为了那个位置,怎会好好的大家宗妇不做,去委屈做个侧妃。如今可好,孩子也生了,再无退路,简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事实也的确如此,端王府的男主人不在,端王妃与一众端王侧妃侍妾全都乱成了一锅粥,端王妃更是不停的给宫里的姑母李皇后递消息。 长辈们凑在一处说话,沈幼宜脑子仍旧还是空白的,直到耳边响起一声声的太子殿下,她才终于回过神。 她喊了这么多年的兄长,如今要连最后一丝关系也没了,沈幼宜心中挺不是滋味。 明明昨日才见过,现下看着众人对他比往常愈发恭敬,她抬眸看过去,只觉他更加陌生。 裴络听着那一声声太子殿下,十分不适,当即道:“璟行不敢受此大礼,父……镇国公快叫诸位请起。” 崔临摇头道:“太子殿下和善,然礼不可废。” 裴络便偏过头去。 这一偏恰巧跟沈幼宜的目光撞在一处,她看了自己一眼,随即垂下眸,疏远之心太过明显,裴络的眉渐渐凝起。 待她与众人一道离去时,他出声将人叫住。 “阿宜。” 沈幼宜身子一僵,片刻后转身行礼,规规矩矩道:“太子殿下有事吗?” 裴络抿唇:“我便是成了太子,那也还是你兄长,你不必这般客套生分。” 他曾十分厌恶这层身份带给他的枷锁,然现下又要可耻的拿身份说事。 沈幼宜垂眸,语气中仍带着生分:“礼不可废。” 那是皇家,行差踏错便有掉脑袋的危险。如今他是太子,只有宫里淑妃所出的安乐公主,才是他名正言顺的皇妹。 她再不知礼数,叫旁人听见,还道她这个崔五娘子的脸皮有多厚,上赶着非要赖上他这个太子。 沈幼宜的身影渐行渐远,裴络盯着她,目光随行,仿佛能将她穿透。 与董家人见面,陈清芷很重视,起了个大早,叫素莲好好给女儿装扮一番。 沈幼宜看着铜镜里越来越陌生的自己,脖子更是因珠钗发冠压的她愈发酸,她无奈道:“够了,够了,再戴下去我都不认得自己了。” 素莲手里还有支簪子,她比划比划,确定头上没了位置,这才罢休,笑道:“女郎尽会说胡话,是被自己美到了吧。” 婢子们跟着她也是一通笑,随后好听话便流水般的夸了起来。 又是仙女又是精怪的,听的沈幼宜脸都臊。 她侧过脸,又细细对着铜镜看了一番,心中臭美,她的确生得好,本来对相看无甚感觉的沈幼宜也因众人的重视而生出了一丝紧张。 也不知道那董夫人是否跟传言中一般好相与?那董小郎君又是否会合她的眼缘? 隔壁欢声笑语,裴络放下手中的书,把高竹叫了过来:“去打听打听,五娘子今日有何欢心事?” 高竹笑呵呵的,随口道:“回殿下,是五娘子要跟董家的郎君相看。我方才去瞅了一眼,嘿,差点没认出来,五娘子比平日里还要美上几分,这董家郎君可真是有福。” 他正说的精精有味,倏地一道寒意直直朝他逼来。高竹一晃脑袋,打了个冷颤,他抬头,差点没被世子爷的冷脸吓晕过去。 “去跟大夫人说一声,待会儿……我同去。” 裴络声音平静,眸底尽是沉色。 对此事毫不知情的沈幼宜,当看到马车上的裴络时,差点没吓的惊叫出声。 她瞅瞅淡定如老僧的太子殿下,再瞅瞅丝毫不慌的母亲,沈幼宜深吸一口气,凑到母亲耳边,低声问道:“阿娘,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陈清芷瞥了曾经的继子如今尊贵的太子殿下一眼,心道她也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高竹来禀,她也恍了儿阵神,如今只好对着女儿胡编:“太子殿下有心,也想去帮你掌掌眼。” 沈幼宜:“……”他到底胡乱凑什么热闹? 若两人还是兄妹,她当然高兴,对方见了他这个世子,便会知她在崔家受宠,婚后便愈发不敢怠慢于她。 如今没一点干系,也不知他跟上去是闹哪样?沈幼宜心中忽有些不妙的预感。 她撇撇嘴:“太子殿下公事繁忙,我这点小事,不敢劳您费心。” “无妨。我今日恰巧闲的很。”裴络淡淡道。 他瞥向沈幼宜,呼吸滞了一瞬。今日的她,难得打扮的艳丽些。 一张芙蓉面,双颊被胭脂晕红,唇如朱樱,饱满水润,下唇被点了一抹如露珠状更亮的口脂,说话间一张一合,那诱人的地儿裴络曾在梦中细细品尝。 她穿了身浅色的窄袖上襦,下裙是大摆深红,衬的她腰肢更为纤细,领口绣着精致的牡丹花纹,一点鲜红的花蕊恰好落在高高伏起的胸脯上。 裴络喉头一滚,偏过头去。 只转念想起这身着装是为相看而去,又沉下脸来。 马车里的气氛忽地冷了下来,陈清芷不明所以,看向女儿,沈幼宜更不懂莫名其妙变了脸的太子殿下。 董家夫人爱听戏,是以在霓裳阁包了两间上等的雅间,相看的地方就约在此处。 一到门口,董家的仆从恭恭敬敬将三人领了上去,董夫人早已点了一出上好的樱花记,讲的正是缠缠绵绵的传世爱情。 董夫人见人到了,眼神示意儿子起身问安,只还未出声,就被陈清芷身后的人惊到了。 她看过去,疑惑道:“太子殿下?” 裴络不语,微微颔首。 董夫人忙扯着儿子见礼,随后冲陈清芷使了个眼神询问。陈清芷只当没看见,尴尬笑笑。董夫人瞬间想到了坊间传言,道太子殿下还是崔家世子时,跟五娘子这个继妹的感情很是不错。 所以她心中揣测,太子殿下莫不是来给五娘子撑腰掌眼了?一时间董夫人又是忧虑又是欢喜,忧虑的是怕自家儿子入不了太子殿下的眼,欢喜的是若顺利结成姻亲,往后董家或能与太子殿下攀上关系。 她推了推儿子,只见他没出息的痴痴盯着五娘子看。被母亲从后拧了一下腰的董钰方,终于反应了过来,红着一张脸道:“五娘子。” 眼前的郎君白面皮,生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笑起来更招人喜欢。他虽失礼的盯着她看了会儿,然他的眼神纯粹干净,没有一点地痞流氓的无赖感,叫沈幼宜如何也厌恶不起来。 况且她打扮了许久,对方要一点反应都没有,沈幼宜说不准才会真生气。 她微微俯身,回礼道:“见过董郎君。” 董夫人当即满意的拍拍沈幼宜的手,好一通夸赞。 郎才女貌,年岁又相仿,再是般配不过,裴络却只觉刺眼。 陈清芷对董小郎君也挺满意,与董夫人对视一眼,示意她两人去隔壁,叫孩子们好好说说话。 董夫人再情愿不过,难为情的看向裴络这个太子。她的儿子她再了解不过,性子本就腼腆,只五娘子一人还好,若有这么一尊大佛在旁盯着,只怕话都说不了几句。 再三犹豫,她仍是开了口:“太子殿下若不嫌弃,随臣妇一道去听戏吧?” 裴络睨她一眼,不紧不慢道:“孤看现下唱的这出就甚好。” 这是要留下的意思? 第56章 一时间包厢里的四人都傻了眼,但无人敢指责太子殿下没有眼色,董夫人只好与陈清芷满脸复杂的离去。 沈幼宜心中憋闷,暗暗阴阳:“太子殿下想听戏,吩咐一声便是,何苦委屈的待在此处?” 裴络一噎:“我碍着你们了?” “没……没有,殿下随意便是。”董钰方结结巴巴,一副俨然把裴络当大舅哥来看的慇勤样儿,生怕在他那里留个不好的印象。 沈幼宜没眼看,裴络冷了脸。 气氛陡然突变,董钰方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他讪讪摸了摸鼻子,主动挑起话题:“五娘子平日里都喜欢做什么?” 沈幼宜还未出声,裴络便道:“看话本。” 董钰方有些无措,见沈幼宜点点头,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看书是个好习惯,随即又兴致满满的问起:“听说女郎家都喜爱吃甜食,香宝斋的糕点味道不错,五娘子爱吃吗?” “太甜。她喜欢对面的玉露堂。”裴络看了沈幼宜一眼,缓缓出声。 董钰方尴尬的挠挠头,找补道:“是……香宝斋的是太甜,那我往后都只买玉露堂的。” 裴络冷眼看过去,随口道:“听董郎君的语气,似乎是香宝斋的熟客,也不知给哪家的女郎买过?” “没有没有,太子殿下误会了。是……是我爱吃。”董钰方急的额头出了汗,忙看向沈幼宜。 沈幼宜:“……我没误会,董郎君不必解释。” 若他有相好的女郎,母亲绝不会让两人相看。她瞪了裴络一眼,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裴络抿紧了唇,董钰方又怕得罪这个未来的太子大舅哥,吞了吞口水:“太子殿下有顾虑是应当的,是我没说清,五娘子可千万别怨殿下。” 沈幼宜嘴角一抽:“……” 本来心中对董郎君有十分的好感也成了八分,他是不是傻,难道看不出裴络是故意挑刺吗? 接下来两人一来一回,好像把她给忘了,沈幼宜根本插不进嘴去,一时之间她也不知今日到底是谁与谁相看? 一盏茶下来,董钰方眉眼间尽是喜意,心中有了几分把握,他扭捏道:“五娘子会骑马吗?城外的红枫快到了观赏的时节,我……我想约五娘子出去,不知五娘子是否有空?” 这便是对她很满意,想结亲的意思。 董家的情况她已了解的差不多,的确是个好夫家,而她对董钰方也不讨厌,即便婚后不能鹣鲽情深,也会一世相敬如宾。 沈幼宜思虑几分,点了点头。 “好啊,我有……” 她话还没说完,裴络再也忍不下去,冷声打断:“她没空。” 沈幼宜气的说不出话,董钰方白了脸,方才太子殿下明明对他很满意啊? 他血一凉:“是我哪里说错话了吗?我真心喜爱五娘子,若有哪里不好我都可以改,还望太子殿下再给我一次机会。” 裴络起身,嘴角似有几分嘲讽:“董郎君的真心喜爱,便是房中还养着两个通房吗?” 董钰方臊红了一张脸,语无伦次:“我……我回头便将她们打发走,保准五娘子嫁过来耳边清清静静。” 沈幼宜眉头微蹙,心里有些不舒服。 裴络冷笑:“董郎君当真无情,好歹伺候你许久,说打发便打发走。” 董钰方急的满头大汗,被裴络一说,他羞愧难当。 长安贵族子弟多在十四五上便有了通房伺候,有的甚至在未娶妻前还会先纳两个美妾快活,董钰方自认不重女色,身边只有两个姿色寻常的婢子。 郎君们大多如此,他也从未觉得有何不妥。只这一刻,他却忽然有些不敢看五娘子的眼睛。 董钰方还在呆呆愣愣,裴络拉过沈幼宜的手腕,一路将人带进了马车。 沈幼宜甩开他,不高兴的别过脸去:“我的事,与殿下无关,您凭什么这般对董郎君咄咄逼人?” 裴络呼吸重了几分,心下泛酸:“这样一个人,有何值得你嫁的?你竟为了他与我生气?” 沈幼宜不说话,她是在生气,怨裴络将这个话题挑了起来。 她还未嫁过去,未来夫婿便有通房伺候,是个女郎就膈应。但这样的事,长安的郎君们早已习以为常,又有几人能做到如二叔那般? 沈幼宜甚至做好了未来夫婿纳妾的准备,只要对方肯给她正室的尊重和脸面,这日子就能过下去。 董郎君身边有通房,她也一早知道,说半点不介意那是假话。但对方为了讨好她,又轻飘飘说将人送走,沈幼宜又高兴不起来。 说来说去,都是这些男人惹的祸。 沈幼宜瞪了裴络一眼,不由迁怒道:“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三妻四妾不说,还将责任都推到女郎身上。” 裴络没一点不悦,只为自己正名:“与我无关,不是好东西的是董家郎君。” 他淡淡扫了沈幼宜一眼,似是不经意间问起:“如此这般,你还要嫁?” 沈幼宜闷闷的:“不然呢?换个人未必就比他好。” 裴络神色微顿:“不试试,如何知道旁人比不上他?” “太子殿下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上哪找啊?”沈幼宜撇撇嘴,没好气道。 董郎君已经是母亲千挑万选看好的夫婿人选。 裴络目光定定落在沈幼宜身上,她绣眉轻蹙,红润饱满的唇微微嘟起,他张了张嘴,终是无言。 察觉到身侧紧锁的视线,沈幼宜眼皮忽地一颤,她缓缓抬头,猝不及防的对上他深邃漆黑的眸,眸色沉沉,叫她不敢多看。 沈幼宜侧过身,竟有些心慌。 待陈清芷与董家母子寒暄分开,一上马车,便忙问道:“相处的不好吗?阿娘见董郎君面色发白,问了几句他也是强颜欢笑,什么都不肯说。” 沈幼宜不知如何解释太子殿下要插手她与未来夫婿的房中事,她咬咬唇,眼神飘到了裴络身上。 陈清芷立马转了视线,只见裴络早已阖上眼闭目养神,她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回到府上,沈幼宜没再对母亲隐瞒,三言两语解释一番,听的陈清芷目瞪口呆。 不说旁的,这董小郎君是真傻啊,他若想娶女儿,不去讨女儿欢心,反倒对着太子殿下一番慇勤? 要嫁人的是女儿,她不点头,这门婚事就成不了,他讨好谁都没用。 只第二日,董夫人就稍了信来,委婉道孩子们还小,婚事不如再往后靠靠,这便是要反悔的意思。 陈清芷冷笑一声,她还没嫌她儿子脑子不好,她倒反挑上自己女儿了? 这亲事,不结便不结。 沈幼宜从母亲那里听了一嘴,神色淡淡,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第48章 宫宴【已修】 这便是你学的礼数?…… 两日后, 惠德帝在宫里设下家宴。 并在早朝上,批了镇国公立幼子崔明忱为世子的奏折,随即因崔家养育皇子有功, 又赐下诸多赏赐。 旁的大臣眼红极了, 待太子登基, 崔家更会贵不可及吧,没瞧见太子至今都未搬离崔家吗?有感情的很, 一时间崔家门庭若市, 全是打着拜访崔家的名头来结交太子的。 第一个上门贺喜的便是工部员外郎赵霖, 跟他往日的作风没什么区别, 提了坛寒酸的酒就算贺礼了。 自打上回被太子殿下揍了一顿,赵霖便再没往他跟前凑过。陛下的心思他更是猜不准,直到那日朝上立太子的圣旨一下,他可算明白陛下为何派他干那种变态事了! 赵霖喜滋滋的, 说来这还有他一份功劳。他嬉皮笑脸的,装模做样行礼喊了声太子殿下。 裴络心情不错, 没理他也没斥他。 赵霖打量了他两眼,啧啧两声:“还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脸都不冷了,就是黑了些。” 他话音方落,就见太子殿下的脸真的黑了。目光转到高竹身上, 他本就不白, 比他主子还黑。 高竹幽怨的看过去:“员外郎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您若一整个夏天都在外面晒日头, 看会不会晒黑?” 去了随州要整日在外奔波,不黑才怪。就是太子殿下底子忒好了些,这才几日又白回来不少。 裴络放下手中的书, 斜睨他一眼:“我还有事,高竹送客。” 赵霖:“……” 他没好气的瞪了太子殿下一眼,临走前又把带来的那坛酒揣怀里了。 第57章 天气清爽,沈幼宜院子里荡秋千,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别提多舒服。 她阖着双眼,两条小腿在半空中晃来晃去的,欢快道:“素莲,再推的高一些。” 孰不知身后的素莲早换成了太子殿下,裴络没给她推过秋千,一时间也把握不好力度,他自以为轻轻一推就将沈幼宜荡出去老高,吓的她惊叫出声。 沈幼宜拍了拍胸脯,转头想问素莲什么时候力气这么大了? 她仰着脖子,就见裴络轻抿着唇。 “怎……怎么是你?”沈幼宜垂下眸,语气颇有些埋怨。 他到底会不会推秋千啊? 裴络走到前头,面色难看:“跟董家的婚事不成,你不高兴。” “与殿下无关。”沈幼宜不想提这个他非要提,那就别怪她说话不客气。 裴络闭了闭眼,她想怨他便怨吧。 他的妻,只能是她。 远远瞅着的高竹心里啧啧两声,太子殿下这就是活该啊,谁叫你之前把人往外撵的? 他又默默欣赏了会儿太子殿下的冷脸,才上前道:“殿下,该入宫了。” 裴络颔首,最后又看了沈幼宜一眼,才转身大步离去。 他先去御书房给惠德帝问安,随即父子俩相携入殿,李皇后坐在上首,徐贵妃淑妃以及安平公主携儿女坐在一侧,安乐公主乖巧的坐在母亲淑妃身边。 另一侧最上首的位置自然是留给太子裴络的,接着是端王妃,她带着儿子独自赴宴,再挨过去便是景王一家和熠王夫妇。 惠德帝坐在李皇后身边落座,便摆摆手道:“朕刚寻回亲子,今日只我们一大家子,都不要拘礼,敞开了吃。” 开宴前,裴络又与众人一一见礼。安乐公主常居深宫,乍然多了位生的俊朗的亲生哥哥,红着脸唤了声二哥。 裴络恍了恍神,又想起家中的沈幼宜。对这个多出来的妹妹,脸上不免生了几分笑意。 父皇近来对裴络多有偏宠,景王酸的那味都快逸出景王府了,咬牙道:“之前我多次邀璟……”说到一半又骤然想起自己成老三了,改口道:“之前我多次邀请二哥去吃酒,二哥回回都拒绝。现下咱们成了兄弟,待大哥回来,再叫上四弟,咱们哥几个好好喝一回。” 裴络还未出声,惠德帝便护犊子的瞪了景王一眼:“你二哥不喜多饮酒,你四弟也不能多喝,你想喝回自个儿府上喝去。” 被训了一顿的景王:“……” 他自个儿喝有什么意思,况且重点是喝酒吗?父皇真是心都偏没了。 李皇后徐贵妃以及淑妃三个女人心思各异,只道红颜生的儿子惠德帝就是当个宝。 吃过一顿宴,出宫前惠德帝又赏了太子裴络一众好东西,其中有颗硕大的夜明珠,传到后宫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徐贵妃可馋那东西许久了,磨了半天惠德帝也没给她,如今倒是大方。 黄昏时下了值,裴络用过膳后,让高竹叫几个人,把惠德帝今赏的东西全抬去了沈幼宜院子里。 沈幼宜睁大了眼,就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发出一声声惊叹,尤其那颗红珊瑚树,色泽红艳,表面水润光滑,泛着淡淡的光泽,盛它的青白色底盆里装满了一颗颗圆润饱满的晶莹珍珠。 一院子的人都凑过去看,国公府也得过珊瑚树,但这么大的,委实没见过。 高竹跟在太子殿下身后,心道更好的稀罕物还在后头呢。 裴络走进院子,见沈幼宜的眼睛亮晶晶的,当即问:“喜欢吗?都可留下。” 沈幼宜又不傻,当然喜欢,只不过无功不受禄,她道:“太子殿下的厚礼,恕我不敢收,还请您再叫人抬回去。” 说了半天也没说不喜欢,裴络失笑,他抬手想揉揉她的脑袋,到了半空又收回去,缓缓道:“赔礼。我惹你生气了。” 沈幼宜面上一怔,呆呆的朝裴络看去,捕捉到他嘴角噙着一丝笑。 她下意识去捂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口,觉得裴络怪怪的,自打从随州回来,他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既是赔礼,沈幼宜便不再客气,咬着唇瓣道:“我只收一颗珊瑚树。” 这些都是惠德帝给儿子的赏,她若不懂事的全收下,叫皇帝知晓,定会觉得她仗着曾与裴络的兄妹情而贪得无厌,连带着对崔家都没了好印象。 裴络道:“再看看吧,挑一样更好的。”随即看向高竹。 高竹朝后挥挥手,两个仆从便小心翼翼的托着一颗珠子进了内室,沈幼宜看着就是普普通通的白珠子,疑惑的看了过去。 高竹抢着道:“五娘子,是陛下赏的夜明珠。” 沈幼宜倒吸一口气,长睫颤了颤:“这……这个也能送我?” “你喜欢,便可拿去。”裴络神色淡淡。 沈幼宜看他不像说笑,忙摆手道:“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她坚持不收,裴络只好作罢,退而求其次道:“等天黑了,一起看看。” 沈幼宜点点头,双手托腮直勾勾的盯着那颗宝珠。 这可是夜明珠啊,她还是头一回见。 待外头清冷的月光撒了下来,素莲想进去提醒一声,正好把灯给熄了,高竹颠颠跟在身后,他没什么坏心思,就是想沾五娘子的光,好一睹夜明珠的风采。 结果前后脚进去的两人,死死捂着自己的嘴,才没有尖叫出声。五娘子趴在桌案上,露出半张粉嫩的娇憨睡颜,应当是睡着了,太子殿下侧过身,低头吻了吻她的发丝。 察觉到两人的视线,他偏头看过去,漆黑狭长的眸底尽是危险。 高竹腿一软,拉着懵傻的素莲赶紧跑了。 出去后他倚靠在墙根上,重重喘着气,他好像什么都懂了。 太子殿下他喜欢五娘子。 素莲却还懵着,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还被高竹这个护主的威逼一番,叫她不许在五娘子那里多嘴。 她一脸复杂,迷迷糊糊应下。 而此刻李皇后宫里,她服侍惠德帝脱下外袍,不经意间提起:“太子年岁也不小了,太子妃的人选,陛下心中有数吗?” 裴络是在崔家长大的,又叫了王尚书多年的外祖父,一朝成为太子,他相当于得了崔王两家的支持。 惠德帝若再给他娶一位世家大族的贵女做太子妃,李皇后便真没了把握。 她斟酌片刻,试探道:“博陵崔氏和荥阳郑氏各有一名嫡女尚待字闺中,如今正是婚配的年纪,不知陛下属意哪家的贵女?” 惠德帝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李皇后心中一紧,她何尝不知道自己着急了些,可若是等到太子妃定了下来,到时候真是黄花菜都凉了。 “再说吧,要紧的是太子喜欢。”惠德帝不紧不慢,继续道:“宫中的秋菊开的甚好,安乐也该选驸马了,皇后不如邀四品以上官宦家的女眷携儿女们入宫赏菊,好叫年轻的女郎和郎君们亲近亲近,过后太子和安乐若有看中的,朕再赐婚,成就一番佳话。” 李皇后变了脸色,心道惠德帝的口风也忒严了些,竟半点都不肯跟她透露。 若她是太子,自然选那个家中能帮得上忙的。陛下实在偏心,其他几个儿子都是直接赐婚,到了裴络这,就要看他喜欢自己挑。 她咬咬牙,低眉顺眼应了声是。 · 二十五这日,早膳过后,一辆奢华的马车从崔府驶了出来,四只车轮碾过雨后的青石板路,发出规律又清脆的响声。 陈清芷带着女儿坐在马车里,看了她一眼感概道:“这哪是叫我们进宫赏菊,分明是要给太子与安乐公主相看呢。” “太子妃吗?”沈幼宜自言自语道。 “可不是,太子妃是未来的国母,涉及到国事,想来太子也无法拒绝娶妻一事,便是陛下也不会让他胡来。” 陈清芷自顾自说,完全没注意到女儿的沉默寡言。 沈幼宜眸色一点点黯淡下去,也不知为何,她这心上总是不舒坦。 陈清芷想到今日能入宫的都是家世品貌都上乘的好郎君,眉眼间顿时又染上一丝笑意,拍拍女儿的手:“今天郎君们多,阿娘给你也看看。” 入宫后,一行人由宫婢带着,先去皇后宫里请安。除了坐在上首的李皇后,徐贵妃和淑妃等也都在。安乐公主坐在淑妃身边,羞涩的垂着眸眼,许是知晓今日或能相看下驸马。 李皇后叫众人免礼,又说了一番客套话,才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往后花园去吧。” 走在路上,有贵夫人问道:“皇后娘娘,也不知太子殿下现下还在何处?” 第58章 李皇后笑笑:“夫人莫急,待会儿陛下身边的内侍监会亲去请太子过来。” 众人顿时放了心,太子再冷情寡淡,也不能驳了陛下的面子。 沈幼宜走在后面,依稀能听到前头有人在低语,说的正是刚出嫁三月便新寡的王黛汐。 “真是晦气,她一介寡妇,来凑什么热闹?难不成还妄想做太子妃呢?” “听说她尚未给新夫守节,便匆匆回了娘家,真是不嫌丢人现眼。” “她之前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又与殿下是表亲,殿下都看不上她,更遑论现在?这人啊,就是得要点脸,要有自知之明。” 沈幼宜不想听她们说这些,对陈清芷道:“阿娘,我想自己去散散心。” 陈清芷还想劝劝女儿,一抬头竟看到了董夫人母子,她心里道了声晦气,忙道:“去吧,只别走太远,小心迷了路。” 沈幼宜点点头,刚转过一个弯,就不巧撞见了刚才的主人公王黛汐,她一身白衣,打扮的极为素净,掩面哭道:“表哥……” “王娘子慎言。” 一道冷淡的男声传入耳中,沈幼宜心下一惊,这才看清角落里的人是裴络。 之前年岁小不懂事,做出过偷听的事来,现下沈幼宜却立马走的远远的,只不过心不在焉,直到撞到人才回过神来。 “对……”赔礼的话说到一半,她才发觉撞到的人是董家郎君。 对方红着脸,痴痴盯着她,忙道:“是……是我走的急,没看路,怨不得五娘子。” “我也有错,给董郎君赔礼了。”沈幼宜神色自如,微微俯身。 她语气再客套不过,仿佛跟他不认识似的,说完便要离去。 董钰方鼓起勇气,上前将沈幼宜叫住。 他闭上眼,直接道:“我对五娘子一见钟情,屋里的通房也已送走,求……求五娘子再给我一次机会,婚后我保证只你一人,定会对你好一辈子。” 若有幸得这样的美人,董钰方岂敢再求三妻四妾? 沈幼宜蹙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婚事难道不是他们董家不愿的吗? 她冷下脸,语气不悦:“是董夫人回绝了我母亲,董郎君现下又是在做何?” 董钰方一愣,他的确不知是母亲回绝了国公夫人。 那日相看回去后,他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婚事成不了,果不其然,夜里母亲便将他叫了过去,让他对五娘子死心,再不要惦记这门亲事,他下意识便以为是五娘子看不上他,这才回了他们董家。 原来却是他母亲主动拒了这门亲吗? 董钰方顾不上作他想,一脸焦急,忙道:“我对五娘子的真心日月可鉴,母亲那里,待我回去便仔细问她一番,定会给五娘子一个交代。” “不必了。既然无缘,又何须强求?” 董夫人对她不满,便是松了口让她嫁过去,只怕婚后也没什么舒坦日子。 沈幼宜又不傻,为什么要往火坑里跳? 董钰方急的说不出话,下意识去拉沈幼宜的衣袖。只半点没碰到她,手腕却被人拽住了。 “董郎君也是读书人,这便是你学的礼数?” 裴络面上带着丝愠怒,冷眼朝董钰方看去。 第49章 和好【已修】 不……不疼了…… 裴络的声音不急不缓, 叫董钰方羞愧难当,瞬间便将自己的手背到身后去。 他张了张嘴,有心想解释一二, 面前的两人早已没了身影。 沈幼宜的手被裴络牵着, 他脚步越来越快, 一言不发,只一股劲儿拉着她往前走。 他的手太大, 完全将她的包住, 沈幼宜甩了几下, 对方纹丝不动, 反而五指一点点挤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他掌心温度灼热,烫的沈幼宜心窝直颤,很快两人手上便出了一层细汗, 滑腻腻,湿漉漉的。 “你做什么啊?”沈幼宜不肯再走, 微微抱怨。 她生的美,声音又软, 这样的抱怨没有任何威慑力,反倒叫人以为她在柔柔撒娇。 裴络朝四周望去,看到不远处的矮宫墙时, 他微微俯下腰身, 一手掐住沈幼宜的纤腰,一手自她腿弯处, 像抱孩童似的直接将她高高抱起。 沈幼宜被吓了一跳,双手下意识撑在他宽阔的肩上,又伸手去锤他的背。只不过她无甚力气, 这样的力道对裴络来说,无异于挠痒痒,激起他一身火气。 他忽视掉沈幼宜的小动作,大步流星,直接将人放到墙头上。 沈幼宜气的瞪眼睛:“放我下来。” 说话间,又伸出一只绣花鞋去踹他。她以为裴络会躲,没料他傻傻站在原地,叫她在他胸脯上踹了个结实。 绣鞋是新换的,沈幼宜又没走几步路,鞋底干干净净,但她仍旧吓了一跳。抬头见周围没人,她才松了口气。 沈幼宜想把腿伸回来,纤细的脚踝却被裴络一掌握住,明明穿着一层罗袜,她却觉自己没穿,皮肤要被他烫化。 裴络修长的手指微微蜷起,下意识在上头刮了刮,惹的沈幼宜红了脸,小腿又往回缩:“小心被人撞见,你松开我。” “再乱动,摔下来我不管。”裴络淡淡睨她一眼,轻飘飘开口。 明知他在吓唬自己,沈幼宜仍旧听话的不再乱动,万一他发疯真的走开,那她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你真敢这样,我这辈子都不理你。”沈幼宜低低哼出声。 裴络呼吸一滞,最后又盯着她的罗袜看了一眼,才将人松开,又立马偏过头去。 缓了片刻,才道:“类似的话,往后不许再说。” “太子殿下可真是不讲理。就许你冷着我,不许我冷着你吗?”沈幼宜撇撇嘴。 裴络知她在说什么,他闭了闭眼,喉头一滚:“之前是我混账。” 他往后只会对她热,对她一个人热。 沈幼宜惊的睁大了眼,无论是做世子还是太子,这应当是他头一回认错吧。 她咬咬唇,心中竟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沈幼宜垂下眼睑,不再呛他。 想到方才的一幕,裴络眸色微动:“往后他再纠缠你,尽管跟我说。” 沈幼宜没好气道:“太子殿下还是先管管你自己吧,桃花一朵接一朵。今日的女郎都是为你而来,真是好福气。” 裴络面上一怔,随即道:“你撞见我跟王家娘子了?” 女郎低着头不说话,他正色道:“我早已与她说清。” “又……又跟我没关系,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沈幼宜眼神飘忽,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裴络抿紧唇线。 忽地他侧过身,朝后看去,冷声道:“出来。” 躲在墙角后头的安乐公主,心跳都快了几分,她缓缓探出脑袋,就被裴络那冷厉的眼神又吓的缩了回去。 裴络:“……” 他面色缓和不少,不禁问道:“躲在那里做甚?” 安乐公主这才慢吞吞出来,红着脸不好意思道:“我出来找人,跟丢了,一时便走到这。我……我以为二哥在跟女郎相会,怕大家都尴尬,便躲了起来。” 什么相会啊? 沈幼宜晃了晃腿,白嫩的脖颈处已然爬上了一抹淡粉。 见两人都不说话,安乐公主忙摆手:“方才是我没看清误会了,我认得崔五娘子的,是二哥之前在崔家时的妹妹。” “没……没关系的,我们俩本就没什么。”沈幼宜长睫微颤,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 她叫了他那么多年兄长,从未想过与他扯上旁的。 气氛忽地有些压抑,安乐公主待不下去了,指了指不远处道:“二哥你们继续聊,那我先走了。” “嗯”裴络颔首,叮嘱道:“回去时,路上小心些。” “二哥不用担心我,宫里我都熟的。”安乐公主冲她笑笑,欢快的转身离去。 沈幼宜垂眸,捂住自己的心口,眼角的光一点点黯下去,他们是亲兄妹,理当如此。 往后叫他兄长的,不再是她。 那他还来招她做甚? 沈幼宜心里不舒服,抿抿唇:“出来太久,阿娘该急了,我要回去。” 她神色不对,裴络猜不准女郎家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他一言不发,将人抱了下来。 沈幼宜在前,裴络落后几步,跟在她后头。 两人还未走近御花园,便听到一阵一阵的欢声笑语。 有眼尖的喊了句太子殿下来了,说笑的女郎们一顿,都低头整整自己的着装,就连声音都轻了不少。 景王:“……” 他看向自己的王妃,酸溜溜道:“太子成日冷着张脸,这些女郎都喜欢他什么?” 第59章 随即自嘲一笑:“怕不都是太子妃的身份吧?这做了太子就是好啊,人人都上赶着慇勤。” 见王妃低头不语,仿佛认同他的话似的,景王顿时来了火气:“你哑巴了?怎么?是不是说中你的心思了?莫不是后悔一早嫁了我,做不成太子妃?” 景王妃面无表情,早已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她抬起头:“臣妾不知该说什么,随王爷怎么想。” 随后又提醒道:“宫里人多口杂,王爷还请慎言。” 景王顿时气的脸红脖子粗,可当着众人的面,他又不能发脾气。 徐贵妃注意到两人这边的动静,心下暗暗骂了景王妃几句没用,连自家的男人都笼络不住。 她若不跟个木头似的,儿子也不至于成日里往妾室通房的屋里钻,这么多年才有一个嫡子。 李皇后将裴络叫了过去,端的一副嫡母的好姿态,问道:“看了这么久,太子可有心仪的?” 裴络摇摇头:“叫母后费心了,儿臣过后去父皇那里请罪。” 贵女们一脸失望,就见太子往那崔五娘子面前去了,他揉了揉对方的脑袋,轻声道:“我先走了。” 接着又朝陈清芷打了个招呼。 一时间各样的眼神都落在自己身上,沈幼宜望着裴络离去的背影,愣住了。 他……他到底想干嘛啊? 陈清芷心下一惊,莫名觉得怪怪的。 惠德帝正在御书房批折子,刚想去御花园里凑凑热闹,门外的申经义便道:“陛下,太子殿下过来了。” 他忙道:“叫他进来。” “父皇。”裴络行了半礼。 惠德帝摆摆手,笑着问:“我儿可是挑中了太子妃?” 裴络垂眸,拱手道:“请父皇恕罪,儿臣暂时还不想娶。” 惠德帝愣住了,总算懂了往日镇国公的心情。 你便是再心急也无用,人家就是不想娶。 这个岁数的儿郎不想娶妻,要么身体有疾,要么心中有人,惠德帝自然排除了第一个,下意识脱口而出:“可是有了意中人?” 儿子一言不发,便是默认了。惠德帝来了兴致:“既有了意中人,更该早早娶回来才是。” 裴络终于有了反应,似是笑了笑:“等合适了,儿臣想求父皇赐婚。” 虽说现下两人已没了兄妹关系,只日后他若娶她,定是少不了闲言碎语,更有好事者会揣测他还是世子时,两人是否已不清不楚。 裴络不在乎自身,但不想沈幼宜遭受此种恶意。若有了圣旨,便能堵住悠悠众口。 惠德帝拍拍他的肩膀,欣然应允,儿子肯娶便好。 夜里他去了淑妃宫里,次日惠德帝便下了一道圣旨,给安乐公主与济宁候世子赐婚。 然册封太子妃的圣旨却迟迟未下,朝臣不安,惠德帝安抚众人:“太子妃的人选,朕心里有数,爱卿们不必着急。” 众臣顿时放了心,太子肯娶便好。 下朝回府后,想到裴络在崔家住一日便少一日,崔临叹口气道:“今日小厨房早膳丰盛,太子要一道过来用吗?” 裴络颔首:“好。” 他答应的痛快,崔临觉得有些反常,停下脚步看了他几眼也没看出个苗头,笑笑不再多想。 沈幼宜正窝在矮塌上,与幼弟崔明忱说话。姐弟俩见了他,忙规矩见礼。 裴络微微蹙眉:“不必如此。” 待众人落座,他用公筷夹了块单笼金乳酥放到沈幼宜面前的白玉盘子里,淡淡看她一眼:“趁热吃,你说过刚出锅的味道最好。” 沈幼宜微微错愕,她不过随口一说,他竟记到了心上。 她胡乱点点头,筷子都差点拿反。 崔临一脸欣慰,太子果然面冷心善,无关要紧的小事也记得。 他笑笑,想到今日的早朝,好奇问道:“娶太子妃一事,殿下点头了?” 裴络的性子他不是不知,若他不肯,便是陛下也无法逼他。 “嗯。”裴络神色一顿,余光瞥向身侧的沈幼宜。 只见她吃东西吃的很香,再无旁的反应。 沈幼宜的耳朵却早已竖了起来,她有心想再听听,谁知继父问了半嘴便停了下来,勾的她心里难受。 胸口堵的慌,沈幼宜擦擦嘴角:“我吃饱了。” 裴络凝眉,侧过脸去:“你还没吃多少。” 她的饭量,他心中有数。 “不用你管我。”沈幼宜垂眸,脱口而出。 话说了出去,过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 陈清芷眼皮一跳,忙看向裴络:“阿宜不懂事,太子别放在心上,回头我说说她。” 这孩子,怎么胡乱发起脾气来了? “无妨。”裴络巴不得她向自己发脾气,也好过对他视而不见。 沈幼宜长长的眼睫颤了颤,就见裴络的手伸了过来,她忙闭上眼睛,傻乎乎的想,他不会是要打她吧? 只片刻后,唇角被人碰了碰,她缓缓睁开眼眸,一扭头就对上了裴络清俊的侧脸。 意识到他在给自己擦嘴角,这般亲昵的举动,沈幼宜脑子轰的一下被砸的晕头转向,白嫩的双颊红的跟涂了两层胭脂粉似的。 “没擦干净。”他好像又往自己身边凑了凑。 又细细盯着她看了会儿,才退回自己的位置。 沈幼宜眨眨眼,愣了好一会儿,赶紧罐了两盏凉茶下去清心。 陈清芷的眼神在女儿和裴络身上来回探究,心下莫名不安,那种怪怪的感觉更强烈了。 太子……他方才那反应,就跟娇纵心上人一样,她摇摇脑袋,将那荒谬的念头甩了出去。 只不过他对女儿……实在太上心纵容了些。 一旁站着的高竹,心里呵呵又呵呵,不愧是太子殿下啊,这温水煮青蛙煮的甚好,连未来丈母娘岳父小舅子一块煮了! · 沈幼宜的手帕交徐颜是在月初从外祖家回长安的,次日她便给自己送了两张画舫的票,邀她去船上一游叙旧。 月底前一晚,沈幼宜拿着票去找了四姐姐崔雪珠,对方眼神先是一亮,随即有气无力道:“你们玩吧,我没几天便要出嫁,实在从我阿娘眼皮子底下跑不了。” 沈幼宜只好作罢,跟母亲说了一声,便带着素莲去了画舫。 她将票递给船头值守的人,由两个婢子领着往里走,一进去便赶上了一支胡舞。 停下观赏片刻,才进了一间上好的雅间。 屋里除了徐颜,竟还坐着张清舟。 沈幼宜惊讶问道:“他怎么也在这?你信上没说啊?还有……你们俩都这么熟了?” 徐颜瞅了瞅脸红成一片,跟个害羞的小媳妇似的张清舟,心道他俩都睡一块了,还谈什么熟不熟的? 她深呼吸一口气,直接道:“阿宜你坐吧,今日约你出来就是想说这件事。” 沈幼宜疑惑:“你们俩惹祸了?” 不然张清舟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他向来是个话唠。 徐颜摇摇头,闭上眼干干脆脆的:“不瞒你说,我们俩要成亲了,过段日子便会过六礼。” “啊?”沈幼宜一脸懵。 她蹙眉看向张清舟:“你不会早看上阿颜了吧?否则好端端的前段日子为何要去江南?” 张清舟憋红了一张脸:“你别胡说,我不是那样的人,要问你就问她。” 他说着,手指了指徐颜。 徐颜:“……” 她也不懂啊,张清舟去了江南,又没个熟识的人,这一来二去两人便勾搭上了,有次约着出去吃饭,喝了几盏酒,脑子晕晕乎乎,次日起来两人便钻在了一个被窝里。 这些话又不能实实在在跟沈幼宜讲,羞都要羞死人,她红着脸,敷衍几句。 “总之旁的你就别问了,我就是提前跟你说一声,免的你到时候听旁人说起生气。” “对对,别问了。”张清舟也赶紧转移话题:“我听祖母说,你不是在跟董家郎君相看吗?怎么还没有消息?” “没消息就是没成啊。”沈幼宜撇撇嘴。 徐颜呸了一声,当即安慰她:“我们阿宜生的美,哪会愁嫁?没成就没成,都是那董家郎君没福气。” 沈幼宜本也不在意,三人点了支小曲儿,喝起茶来。 一刻钟后,她起身道:“我去趟净房。” 回来时路过舫内一观景台,稀稀落落几个纨绔子弟在拼酒,每人怀里都抱着一个歌姬调情,还未走近,沈幼宜便闻到了那熏人的酒气。 她蹙着眉头,刚要捂住鼻子离开,便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我……我跟你说啊董郎君,那崔五娘子有什么好的,叫你如此惦记念念不忘,依咱们的家世,还愁娶不到夫人吗?” 第60章 “就是,她再受宠也不过是个继女,真出了事崔家有谁会理她?你便是婚后出来寻花问柳,她保准一个屁都不敢放。” “瞎,你懂什么?那崔五娘子生了一副狐媚样儿,看着就会勾男人,这样的娶回去不得夜夜做新郎?便是死在床上也快活。” “你少哄骗董郎君,她们这些贵女美是美,实则最是无趣,在床上跟条死鱼一样半点都放不开,稍微想玩点花样便要死要活,哪像咱们外头养的,那叫一个听话。” 一个身体发虚的白胖子猥琐笑着,说着便一把拽过身边的舞女,不屑道:“你说是不是啊?只要给足了银钱,便会跟条狗一样听话。” 他说完,身边的男人们便跟着一阵哈哈大笑。 满口污言秽语,沈幼宜听不下去了,实在不能忍,气的从旁抄过一盏茶,便浇了那白胖子一脸。 茶水滚烫,白胖子瞬间发出猪一样的惨叫。 他双手捂住脸,怒道:“他娘的,哪个贱婊子不要命了?敢泼小爷,我弄死你。” 沈幼宜也不傻,没想硬碰硬,一把拉过素莲就往包厢里跑。 有人见状,忙道:“嘿,拦住她,别叫她跑了。” 董钰方脑子一片迷糊,他喝多了酒,以为出现了幻觉,他怎么好像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崔五娘子? 他揉了揉眼,再睁开,竟然是真的。董钰方踉踉跄跄起身,焦急道:“够了,都给我住手。” 他在这一众人里家世是最好的,他们平日里想捧着他,奈何董钰方洁身自好,从不出来喝花酒,几人正苦于没有机会,便打听到他跟沈幼宜相看一事,一顿好嘴便将他匡了出来,称有法子能叫他得偿所愿。 谁料来了才知,没个靠谱的,全都是些馊主意。 董钰方心里不如意,便喝酒买醉。 此刻他一开口,几人便下意识停了手。 沈幼宜淡淡扫了董钰方一眼,转头便走。 “五……五娘子,请你留步,容我解释一番。”董钰方一路跌跌撞撞,摔碎了不少东西。 他小跑追上去,大喘着气道:“我没骗你,平日里我真的不出来喝花酒的。那日回去后我便问了母亲,她死活叫我死心,我……我心情烦闷,才被他们匡出来的。我是我,他们是他们,我跟他们不是一路人的,还请你不要误会。” 素莲气的想扇这董郎君几巴掌,她看他与这群畜牲都是一般货色。 沈幼宜冷下脸,突然就对着他泛恶心,紧锁着眉:“我跟董郎君没任何关系,往后也不会有,你不必跟我解释。” 她神色认真,董钰方慌了,上前拉扯起来。他到底是个男人,沈幼宜跟素莲两个人加一块,手劲儿都没他大。 沈幼宜给了素莲一个眼神,暗示她去厢房里叫人。素莲忧心的紧,哪敢走开,就在她犹豫间,醉汹汹的董钰方被人一脚重重踹到了地上。 素莲一抬头,满眼欢喜叫了声:“太子殿下。” 董钰方彻底清醒了过来,真想给自己一耳光,忙跪到地上请罪。周围人见状,特别是刚才与沈幼宜纠缠的几个纨绔子弟,惨白着一张脸,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裴络眸底一片寒意,他挨个儿扫过几人的脸,还未说话,周身的压迫感便吓的他们头都快缩进地缝里。 “谁欺你了?”他转身,将沈幼宜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刚刚还抓牙舞爪的沈幼宜顿时委屈的不行,红着眼,下意识脱口而出,低低喊了声兄长。 她刚入崔家时,他就是这么护着她。 裴络一怔,面上带着愠怒,若不是当真受了委屈,她怎会露出这般神情? 他语气缓和几分,迫她将头抬起来:“有我在呢,你怕什么?有委屈直说便是。” 这种有人撑腰能狐假虎威的感觉可真好,沈幼宜当即抬手,将那几人挨个儿指了一遍。 她指到谁,那人便身子一抖。忽地有人受不住,一股脑将责任全推到了白胖子身上,本就是些狐朋狗友,立马攀咬起来。 “是……是他,是他先对五娘子出言不逊的,请殿下明察啊。” “对对,我们都是听了他的。” …… 裴络蹙眉,心下不耐,朝高竹看去。 高竹立马懂了,这几个不长眼的,冒犯到五娘子头上,算他们活该。 董钰方起身,没脸再看沈幼宜,苦笑道:“醉酒失态,叫五娘子见笑了。” 经过今日这么一遭,他知道他连最后一丝机会也没了。 沈幼宜一脸冷淡:“天色已晚,董郎君还是早些回府吧。” 待人走后,裴络问她:“身子有哪里不适吗?” “应当没吧。”沈幼宜试探着上下动了动,待转到脚踝时,她疼的吸了口气。 “脚好像伤着了。”她去拽裴络的衣袖,可怜巴巴的朝他看去。 裴络抿抿唇,微微俯身:“抱紧我。” “什么?”沈幼宜正发着愣,人便被他打横抱了起来,身子腾空,她双手下意识去环他的脖子。 走到半路,她才想起什么,扑腾道:“兄长等一下,张清舟跟徐颜还在上头呢。” 裴络瞥向一边的素莲:“你去说。”之后又吩咐高竹:“去找画舫的东家,要一管伤药来。” 沈幼宜这回老实了,脸埋到他胸口处,只露出来的两只耳垂红的滴血。 画舫渐渐靠岸,裴络将沈幼宜抱上外头的马车。他握住女郎那只受伤的脚踝,将她的凤头鞋轻轻脱了下来。 沈幼宜一惊,见裴络又要去褪她的罗袜,当即紧张的坐直了身子:“你……你要干嘛?” “方才不还叫我兄长?”裴络扬扬下巴。 他神色一顿,看过去道:“上药。不然还能做什么?” “怎么?不能叫吗?”沈幼宜理直气壮,她决定不跟他计较之前的事了。 “随你。”裴络淡淡瞥她一眼,将她的裙摆慢慢卷了上去。 沈幼宜心慌意乱,忙伸腿往回缩,低低道:“我……我自己回去上吧,不劳烦兄长。” “你都说了,我是你兄长。”裴络手上力道不松,一点点将她白色的罗袜褪了下去。 他闭了闭眼,清楚自己有多卑劣。 这双玉足常年裹在罗袜之下,白的发光,裴络恍了恍神,一只大掌将她微微发凉的脚心全部握住,他轻轻转到一侧,白嫩的脚踝上方果然红肿了一小片。 “忍着点,疼了便说。”裴络挤了一撮药膏到手指上, 敷到上头,边抹边缓缓揉开。 沈幼宜身子僵硬,半点都不敢动弹,她别过脸,双手捂住一半,明显在害羞。 裴络额上沁出一层细汗,他看了眼沈幼宜粉嫩圆润的脚趾,如珍珠般晶莹剔透,上头用凤仙花染了鲜红的蔻丹,衬的这双足愈发白嫩。 她在紧张,饱满的脚趾微微蜷缩,脚背不自觉的弓起,染了抹淡淡的粉。 裴络的指上因常年握剑而有着一层薄茧,他轻轻一刮,沈幼宜便微微发颤。她被他揉的浑身发热,身子向后软了下去,乌黑清亮的眸眼中氤氲着朦朦水雾,声音软的不像话:“不……不疼了,应当好了吧。” “嗯”裴络喉头一滚,匆匆帮她把罗袜穿好,立马背过身去,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行至半路,沈幼宜的眼皮子越来越困,她阖上眼,靠着马车睡了过去。 待回到府上,素莲掀开帘子,就见太子殿下闭目养神,女郎的头侧枕在他腿上,睡的很香。 她轻声道:“殿下,该下车了。” 裴络睁开眼,道了声:“知道了,你们先退下。” 女郎露出来的半张面颊粉扑扑的,呼吸绵长,红润的唇微微张着,裴络眸色一暗,手指抚上来回摩挲几分,她轻蹙眉头,低低嘤咛:“素莲,别吵我。” 裴络失笑,捏了捏她白嫩的脸蛋,终是没忍心将人叫醒。 第50章 埋伏【已修】 怕吗? 次日醒来, 沈幼宜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慢吞吞的靠到床榻上。 素莲掀开帘子,上前关切道:“女郎的脚好些了吗?太子殿下吩咐了, 若是疼的厉害不能走, 待会儿他便派个太医过来。” 沈幼宜随便转了转, 觉得不怎么疼,大概没扭到骨头, 缓几日便好。 她道:“应当没有大事, 不用那么麻烦。” 哪料早膳还未用过, 大清早的裴络竟真带了个女医过来。 沈幼宜:“……” 她只好躺到塌上, 由着女医捏骨。 “五娘子,这疼吗?” 沈幼宜摇摇头:“不疼。” “这呢?”女医换了位置,继续问道。 第61章 “有一点。” …… 一番谈话下来,女医恭敬垂眸:“太子殿下放宽心, 女郎就是一时不察拉伤了筋,仔细敷个几天的外药便可好全。” 裴络舒了舒眉目, 叫素莲取药送客,随后他目光落到那双玉足上。 沈幼宜脸一红, 忽地想到昨日马车里的场景,她腿一伸,将两只小脚都缩回了被窝里。 “我没事了, 兄长快回吧。” 裴络垂眸:“你便这么盼我走?”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怕耽误你的公事。”沈幼宜咳了一声。 裴络一顿:“那我晚上下值再来看你。” “好。”沈幼宜乖乖点头。 过后陈清芷急匆匆来看了回女儿,心疼道:“以后再这么不小心, 阿娘可不敢叫你单独出门了。” 一旁跟着的崔明忱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惹的沈幼宜好笑不已。 她抱住陈清芷的胳膊,软软撒了回娇:“我会小心的, 阿娘若真不让我出门,也不怕把我憋坏。” “惯会贫嘴。”陈清芷刮了刮女儿的鼻子,没好气道。 因着要养脚伤,沈幼宜一上午都没下塌,只趴在桌案上看话本打发时间,中途崔雪珠来看了她一回。 对着四姐姐,沈幼宜则没有隐瞒,将画舫上的事跟她道了一遍。崔雪珠当即气的瞪直了眼:“好啊,跟董家的亲事多亏没成。这董郎君好是好,就是耳根子软没主见,什么臭人烂人的话都要听上两句,你嫁过去说不准他都护不住你。” 沈幼宜叹口气:“算了,都是些无关的人,不提也罢。” “可不是,多亏太子见你迟迟未回,寻了过去,不然还不定要如何呢?” 崔雪珠感概,随口道:“跟太子一比,董郎君这样的根本就不够看。” 沈幼宜红了脸:“跟他比做什么?他是兄长啊。” “早不是了。你便是现在嫁给他,也没人能说什么。”崔雪珠看的话本子多,什么没见识过。 她不经意间随口说的一句话,惊的沈幼宜魂都没了。 她眼皮一颤,倏地红了耳根。 怕四姐姐看出她的异样,沈幼宜忙低头翻书。 崔雪珠瞅见她的小动作,啧啧两声:“哎呀,好端端的你害什么羞,我就随口一说,不是成心叫你尴尬。” “我……我没害羞,四姐姐你快走吧。”沈幼宜作势推了她两下。 屋里终于清净下来,她双手掩面,将头埋进了腿窝里。 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裴络对她来说不再是兄长,是可以结为夫妻的郎君。 胡思乱想一整日,用晚膳时,幼弟崔明忱来陪她一道。 姐弟俩还未吃上,刚下了值的裴络,换了身长袍便过来了,身后的高竹还提着一篮子的龙眼,他笑呵呵道:“这是今年最后一批,陛下刚赏的,殿下哪爱吃这个,还是给五娘子当零嘴吧。” 沈幼宜爱吃这个,笑道:“待会儿我便让素莲给我剥一盘,当宵夜。” 高竹正要回话,忽地身侧太子殿下不悦的目光望了过来,他忙退下。 裴络抿直了唇,他总觉自打他进来,沈幼宜便没怎么看过她。 早上不还好好的? “脚好些了吗?”他淡淡往她身上扫了一眼。 “好多了。兄……兄长不必太过忧心。”沈幼宜眼神飘忽,不敢与他直视。 裴络沉默不语,边上的崔明忱瞅瞅两人,他吞了吞口水,总觉气氛有些怪。 他道:“我跟姐姐正要用膳,殿下吃过了吗?” “尚未。”裴络一顿。 崔明忱随口说:“那正好,您若不嫌弃,留下一起便是。”他挠挠头,不好意思的开口:“我正好有些学问上的事,饭后想请教一二。” 裴络颔首,随即目光落到沈幼宜身上,崔明忱反应过来,也去看亲姐。 敏锐的他早早察觉出,只要有亲姐在,太子殿下的脸就没那么冷。 顶着两人目光的沈幼宜:“……”崔明忱这个坑姐的! 她缓缓抬眸:“兄长坐吧,我叫人再添副碗筷。” 不过是一顿膳,她哪有那么小气? 饭后,裴络与崔明忱去了外间窗边的暖塌上,沈幼宜吩咐素莲多点一盏灯,隔着半扇屏风,她在里头继续看话本了。 外头的两人相对而坐,中间摆了一张舆图。 崔明忱伸手指向一个地方,好奇的问:“殿下,这里便是南诏吗?” 裴络颔首,给他从头讲起。 太子殿下声音好听,清润低沉。内容枯燥,他讲起来还挺生趣,入耳的很,沈幼宜不知不觉也听了进去。她心想,若姐妹几个的夫子也如他这般,课堂上应当没人会打盹吧。 她摇摇头,看了眼自己没翻几页的话本,捻了颗剥好的龙眼,终于沉下了心。 沈幼宜看的入迷,正看到了千金贵女跟白脸戏子私奔的关键处,她的心不由提了起来,也不知两人是否会被抓回去。 嘴里闲不住,她顾不上抬眼,伸手去捻所剩无几的龙眼,裴络看着那根根如青葱般的纤细玉指挪来挪去,他捻起一颗,递了过去。 沈幼宜终于反应过来身边站了个人,长睫颤了颤,她一抬头被吓了一大跳,紧张的拍拍胸脯,嗔眼瞪道:“兄长真是的,走路都没声音,吓我一跳。” 裴络无奈瞥她一眼:“是你太过沉浸,明忱都走了。” 他还举着手,捏着那颗饱满水润的龙眼,沈幼宜不好意思道:“还有几颗呢,这颗兄长吃吧。” 裴络盯着她看,沉声道:“我洗过手了。” 沈幼宜想晕,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这般亲昵的举动,他当真不知吗? 憋了半天,沈幼宜想用他口中的不合礼数来堵他的嘴,可他目光沉沉,丝毫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沈幼宜转头想到再过段日子他便要般进东宫,那时两人还不知多久才能见一面。 心头倏然空落落的,她红着脸,接受了他的好意。 她的内心,从未排斥过与他亲近。 沈幼宜微垂下头,张开小嘴,咬到了那颗白滚滚的果肉,心里想着要小心再小心,她知道太子殿下讲究,可千万不能咬到他。 只越不想发生什么就越会出意外,沈幼宜还是咬到了太子殿下的指尖,舌尖轻轻碰过她便赶紧卷了那颗果肉到嘴里,尴尬的低头翻书,慢慢细嚼起来。 指交上湿润的触感尤在,酥的他头皮发麻,裴络身子一僵,不自在的蜷了蜷手指,背到身后。 片刻后,他主动打破沉默:“在看什么话本?” 沈幼宜不想告诉他,然太子殿下捏住薄薄的几页纸,翻到了封皮上,赫然是“贵女戏子私奔录”几个大字。 裴络神色一变,皱眉问:“你平日里看的话本子,都是这些?” “这些怎么了?虽然书名直接了些,但写的还挺好看的,书肆里的书都快被抢光了。我都没抢到下册,等四姐姐看完,还得从她那借。”沈幼宜不服气,就知道被他知道了,要遭训斥。 “不切实际,胡写一通。”裴络冷下脸。 沈幼宜:“……要不怎么是话本子呢?本来就是编的。” 贵女们就是解解闷,没见谁看了这些,傻傻的要放弃贵女的身份,反而跟个戏子私奔去过苦日子。 兄长就是太古板严肃了些,看这个不顺,看那个也不行。 裴络心中冷笑,怕不是失意书生白日做梦吧? 当即不顾沈幼宜的抗议,将话本子收走了。 沈幼宜撇撇嘴,太子殿下有本事让长安城里的书肆都关门啊?他没收了这本,她自有其他法子。 · 十月初头,时隔一年,崔雪珠终于要出嫁了。 前几天,沈幼宜去给四姐姐送了添妆礼,顺便将太子殿下吐槽了一遍,最后求道:“四姐姐把你那本借给我吧。” 崔雪珠很大方,大手一挥,让婢子将她收藏的一小箱话本子给沈幼宜抬了过去。 最后从枕头底下抽出下册:“喏,这本我也看完了,送你。” 沈幼宜当即高高兴兴地狠狠抱了她一通。 出嫁的前一天夜里,二夫人红着脸将避火图塞到了女儿手里,叫她好好看看。母亲一走,崔雪珠便赶紧翻了几页,看的她这个老手都是口干舌燥。 跟这小册子相比,她往常看的那些顿时就成了小儿科。 她看的精精有味,丝毫忘了送给沈幼宜这个纯情妹妹的下册子里有些不可描述的东西。 第62章 沈幼宜夜里点着灯,趴在被窝里看的小脸通红,这话本子的下册讲的是那戏子摇身一变,成了流落在民间的皇子龙孙,一时间众人们都羡慕起那贵女来,道她有福气,攀上了高枝。 成亲后两人甜甜蜜蜜,每日大半时间都花在床塌上。 这日是在书房,王妃端了盘樱桃,一进去便坐到王爷腿上,捻了一颗喂他吃。王爷咬了一口,顺势咬住王妃的玉指,接着他用嘴咬了一颗,又嘴对嘴喂给王妃。 不过是一颗樱桃,两人吃的满面红光,沈幼宜看的浑身都热了起来,她脑子里鬼使神差的竟然想到了兄长那日喂她吃龙眼的时候。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沈幼宜面色潮红,她觉得明日她都不敢直视裴络了! 一目十行又往下匆匆扫了几眼,看到“大棍子”那三个字时,她啪的一声将话本子扣了过去,双手捂住通红又发烫的面颊,露出来的两只耳垂也红的滴血。 沈幼宜小喘着气,她的眼睛不干净了! 片刻后,好奇心终究是胜过了羞耻,她偷偷看了几页,身下一凉,这回当真是羞的不敢再看一眼。 三日后崔雪珠回门,趁着没人,她将沈幼宜拉到了一边,试探着问:“五妹妹,我送你那话本子的下册,你看到哪了?” 五妹妹没说话,只羞红了一张脸,崔雪珠顿时明白了。 她找补道:“以前的话本子都不这样,哪知这本就写这么不正经?” 当然,真正不正经的,她都压在箱底不见天日。 沈幼宜凑到崔雪珠耳边,偷偷问了一句话。 “四……四姐姐,那事当真那么舒服吗?” 崔雪珠瞪大了眼,五妹妹这么猛?她嗔她一眼:“说吧,你看的时候,心里都想谁了?” “我没有。”沈幼宜反应特别大。 崔雪珠一脸不信,这面色红润,明显就是思春了,还嘴硬不承认! 她啧啧两声,看了夫婿卫将军一眼,悄悄道:“看人呗。”接着给了五妹妹一个等你成亲了自然就心领神会的神情。 沈幼宜掩住耳朵,眼神飘忽,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跟卫恒说话的裴络余光瞥过沈幼宜,心下不解,两人都说什么了? 脸红成那样。 . 十月二十,大吉,宜行太子册封大典。 赶在册封大典的前几日,远在云州的端王,一路风尘仆仆终于抵达了长安。 他连口水都没喝,随众人一道扬马先入皇宫向惠德帝述命。 端王行了跪拜大礼,恭恭敬敬道:“回父皇,儿臣幸不辱命。时隔五年重新修缮的长城,已全部竣工,儿子随云州一众官员也已仔细查探过,无甚纰漏,还请父皇放心。其次,云州刺史一众人等有功,儿臣想为他们求份恩典。” 惠德帝欣慰的看了儿子一眼,总觉得出去这一趟老大的心性磨练了不少,笑道:“云州一众官员有功,朕自会赏。这次你办的不错,朕也有赏,往后诸事还是要自己拿些主意。” 父皇意有所指,端王有些惭愧,原来父皇一直都知他习惯了听母后的,听幕僚的。 他也想自己做主,可次次都能搞砸,久而久之便愈发不敢忤逆母后。 然他这回自己求了份差事,竟得了父皇夸奖,端王顿觉母后也不是回回都对,当即高声应道:“是,儿子谨记父皇教诲。” 惠德帝拍拍他的肩膀,又道:“璟行成了你亲弟,被立太子一事,我儿都知晓了吧?” 父皇声音平静,端王却感受到了帝王威压,他心中一紧,父皇是在敲打他往后安分守己吗? 他垂眸:“儿臣都知晓。在此一贺父皇寻回亲子,二贺我朝后继有人,江山稳固。儿子往后定会勤勤恳恳当差,辅佐二弟守好江山。” 初见圣旨时,端王的确心中不平,难以接受。他是嫡长子,又无甚做错,父皇为何不肯立他? 日思夜想,他就渐渐想通了。璟行有大才,堪当太子重任,对自己还有救命之恩,最要紧的是他不会如三弟般疑神疑鬼,便是他登上大位,他们一家也能舒坦的过日子。 换成三弟景王,为了日后不活在胆战心惊中,端王也要争上一争。但对面的人成了璟行,端王心里便没底,歇了心思。 这道理就跟中了三甲的人看状元郎是一样的,若差的太多,连妒意都生不出来,心中只有服气。 回了端王府,除去管事带着一众家仆与儿女来迎,王妃侧妃和其他侍妾连个影儿都没见着,端王顿时黑了一张脸。 管事尴尬笑笑:“王妃今日不巧犯了头疾,就没出来迎王爷。” 端王气的脸都青了,冷笑道:“怎么?本王一回来,她们就都犯了头疾?” 别以为他不知道,眼看他错失太子之位,这群女人就都敢上房揭瓦了? 他一甩袖子,大步流星跨进王府。他便是做不成太子,那也是她们的天,是她们的夫,一个个儿的都要造反吗? 管家在后头憋笑,就是王爷脾气好,若换成景王殿下,她们断不敢如此。 端王自己气了会儿,便往崔雪莹院里去了,不为别的,刚出生的儿子他还没见呢。 十九这日,裴络要搬去东宫,试试太子的朝服,再为明日的大典做些准备。 素莲瞅了眼趴在桌案上看话本的女郎,咳了一声:“太子殿下马上就走了,女郎不去送送?” 沈幼宜闷闷的:“往后又不是不见了,有什么好送的?”显得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似的。 “好吧,奴婢瞧见殿下都等好一会儿了。” 方才还嘴硬的沈幼宜,利索地坐起来开始穿鞋子。 高竹不舍的看了眼清雅苑,又看眼宛如望妻石般的太子殿下,催促道:“殿下,该进宫了。” “再等等。”裴络不悦的瞥向高竹。 高竹搓搓手,还有啥好等的?五娘子要来那不早来了? 谁知片刻后,五娘子竟真的来了,穿了身桃红襦裙,因着一路小跑而脸颊泛红,看着就气血足。 沈幼宜缓了缓气息,站到裴络身侧,也不知该说什么,憋了会儿道:“恭喜兄长,行过册封礼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了。” 裴络不想听这个,只道:“没别的话跟我说了吗?” “没……没了吧。”沈幼宜微垂下眸,结结巴巴道。 裴络抿抿唇:“那我走了?” 沈幼宜便胡乱嗯了几声,待太子殿下刚走出几步远,她忽地上前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身,只短暂的挨了一下,便很快松开。 裴络迅速转身,长臂一捞,将沈幼宜抱了个满怀。怀中的女郎许是有些羞,头埋在他胸口处始终不肯抬起来,他沉沉呼出一口气,抬手迫起她的下颌,叫她只能盯着他看。 兄长的眼神过于灼热,沈幼宜的长睫颤啊颤,她慌的厉害,只觉心跳如小鹿乱撞。也不知道他看个什么?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女郎的琼鼻小而精巧,鼻尖圆润,裴络没忍住,上手轻刮几下,沉沉道:“回去吧,过几日我接你来东宫。” “啊?”沈幼宜愣住。 “接你过来做客。”裴络最后又揉揉沈幼宜的脑袋,才将她松开。 一旁的高竹捂住双眼,又露出几条缝隙偷看,啧啧道:太子殿下真不要脸,打着兄长的名头尽不干人事,瞧瞧将五娘子搂的多紧,也不怕人家喘不上气! 翌日的册封大典,在太极殿举行,鼓乐声起,皇帝身着衮冕之服,站在上首,群臣候在两侧。 太子裴络一步一台阶,入殿后仪式正式开始,在仪仗官的指引下,上前向惠德帝行跪拜大礼。而后中书令宣读册封太子的诏书,将册案与太子章一并交给裴络。 仪式结束,太子再向惠德帝行跪拜礼。退出大殿,仪仗队紧随其后,直到出了正门鼓乐声止,太子三向惠德帝行跪拜礼。 惠德帝瞥向站在群臣之首的端王和景王,两个儿子都面上带笑,只一个发自内心,一个颇有些强颜欢笑的意味。他收回视线,心下有了比较。 李皇后是国母,又是裴络的嫡母,册封大典过后,裴络便进后宫谒见,李皇后面上笑着,袖中的掌心却被她掐出一个个青紫的指痕。 待裴络又去太庙祭拜过裴氏祖宗,礼成,这场隆重的册封大典才落下帷幕。 入主东宫后,裴络的朝事便多了起来,然太子殿下每日仍旧能够抽出空,派人去崔家催促沈幼宜进宫。 第63章 休沐的前一日,东宫终于盼来了崔府的回信。 然太子殿下看后,脸都黑了。 原是崔雪珠道城外乐峰山下有一片红枫林,如今正是观赏的好时节,正好趁着休沐带上夫婿,约沈幼宜跟崔雪妍夫妻去城外登高赏枫。 哪知崔雪妍羞答答的,称她已有了一个月身孕,不便出门。 沈幼宜可不愿看小夫妻甜甜蜜蜜,故写信问太子殿下是否一道。 太子殿下没回,只次日在崔府门前仍是出现了他的身影。沈幼宜翻身上马,扭头道:“咱们先去城门口吧,我跟四姐姐约好在那碰面。” 见了面,崔雪珠凑过去问:“你把太子殿下请来的?” 沈幼宜哼了哼:“不行吗?你跟四姐夫成双成对的,就不许我邀个人做伴?” 崔雪珠:“……”这两人和好后,感情好像比之前还好了些,说不上来哪里怪。 卫恒则拱手行礼,喊了声:“殿下。” 裴络扬扬下巴,看向跟崔雪珠说笑的沈幼宜,道:“今日没有君臣之分,卫将军不必多礼。” 卫恒笑笑,话虽如此,他也不会不知礼的去直呼太子殿下的名讳。 待出城后,四人策马扬鞭,一口气跑出去数十公里。乐峰山近在眼前,行进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崔雪珠喘着气道:“我都想好晌午烤什么吃了,要抓一只野兔,再捞几条鱼,我还带了调料,想想这日子就美。” 沈幼宜朝她笑笑:“论享受,还是四姐姐会。” 崔雪珠毫不谦虚的收下了这夸赞,人生苦短,她自然要及时行乐。 嗖的几声,两旁的灌木丛里射出数支箭矢,变故突发,裴络与卫恒皆脸色一变,叫姐妹俩趴到马背上,随即一前一后挡到两人身前,长剑出鞘,将远远飞驰而来的箭头在空中劈成两半。 接着林中又窜出一群黑衣人,卫恒心头一紧道:“殿下先带她们姐妹走,这里交给微臣。” 裴络呼出一口气:“是东宫的人。” 这是惠德帝交给他的影卫,但凡他出门,必有一队要随行左右。 一伙人明显是冲着他来的,他分别给了两姐妹的马一鞭子,催道:“别回头,一直往前跑。”接着派了两个影卫跟上去。 沈幼宜回头看了眼裴络,狠狠心转身一夹马腹,她跟四姐姐没一点身手,若是留下,还要他们分一丝神在两人身上,不如走的远远的不给他们当累赘。 只片刻后,裴络听到了阵阵马蹄声,往姐妹俩的方向去了,他暗道不好,转头对卫恒道:“孤去追她们,这里交给你。” 卫恒粗声粗气的应了声:“殿下只管去,微臣能应付得了。” 说完又叫影卫们随裴络同去,太子是国之根本,万不能有半点差池,否则他难辞其咎。 裴络甩鞭追上,果然有一伙蒙面黑衣人骑马而来,无论是狠戾还是放箭的力度,看着就跟方才那伙不是一家的。 这群人不管崔雪珠,却只逮着沈幼宜不放,沈幼宜胆战心惊的趴到马背上,躲过几只箭头,就在一支再朝她射来时,不远处的另一支与之相撞,箭头应声落地。 沈幼宜抬头看去,黑衣人被随后跟来的影卫纠缠住一波,裴络分出身,这才驾马前来,他弃了马,跨到沈幼宜马背上,一拉缰绳,带着她往前奔去。 就在沈幼宜以为两人能喘口气时,一波黑衣人追了上来。她望了眼前头的悬崖峭壁,声音发颤:“兄长,前面没路了。” 为首的那人一抬手,后头人便停了下来,他大笑道:“太子殿下,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天罗地网,任你长了翅膀今日也难逃一死。不过你也不亏,有这么漂亮的美人共赴黄泉,死了也值。” 裴络心中冷笑,这么大阵仗,当真是想置他与死地。 他揽着沈幼宜的腰用了几分力,低头看向面色惨白的她,保证道:“别怕,兄长不会叫你有事的。” 说完,在黑衣人震惊的眼神中,他带着沈幼宜跃身而下。 为首的头儿面色难看,骑马走近低头一看,万丈深渊不见底,想来也活不了,然为了能叫主子安心,他挥挥手。 “放箭。” 第51章 生机【已修】 你别走,我冷 待卫恒将林中一伙黑衣人处理完, 便火急火燎的驾马往前追去。 见到呆呆愣愣躲在树后的夫人,他急的问:“太子殿下跟五娘子呢?” 崔雪珠仿佛终于反应过来了似的,双眼失神, 已是泪流满面, 哽咽道:“完了, 都完了。影卫方才追上去,只看到太子殿下带着阿宜跳了崖, 他们去崖底找人了。叫我在此处等你, 让你即刻进宫面圣。” 都怪她, 若她不提什么登高赏枫, 好端端的待在城里怎会发生这种事? 卫恒顿时白了脸,可细想又觉哪里不对,太子殿下又不是莽撞的人,怎会说跳便跳? 他无暇安慰自责的夫人, 先去崖边一探究竟,空荡荡的, 除了山中的雾气,什么都看不清。 卫恒是个武夫, 平日里只爱舞刀弄棒,不爱读书。但他也知有书中记载,崖下多有湖泊。他心头松了松, 或许两人还有一线生机。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十名黑衣人, 卫恒拔剑挑开其中一人的衣襟口,胸脯前顿时掉出来一块令牌, 他眯了眯眼定睛一看,上面赫然是一个“景”字。 不止此人,其余人身上皆有一块这样的令牌。卫恒不能妄加揣测, 然他也不会隐瞒此事。他神色严肃道:“一起回城。你去崔家报信,我即刻进宫。” 崔雪珠忍着眼泪,翻身上马。 待崔临与陈清芷知晓后,崔临还能抗住,陈清芷却显些没晕过去。她就这么一个女儿,老天爷是要她的命吗? 崔临将崔府的侍卫全派了出去找人,他强撑着,安慰陈清芷道:“乐峰山下有多处深湖,两个孩子吉人自有天相,老天会佑他们好好回来。” 陈清芷看过去,语无伦次道:“对对,太子殿下会水,定能带着阿宜平平安安的回来。” 而此刻宫里的惠德帝勃然大怒,御书房的茶盏碎了一只又一只,册封大典才过多久,他们便这般耐不住吗? 他闭了闭眼,叫心腹禁军统领李信带人进山,活要见人,便是死,他也要见尸。 同时刚上任的东宫中郎将率副将与东宫亲卫也进山了,太子遇袭,没出事还好,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便是十个脑袋也不够掉。 惠德帝又看了眼那令牌上的“景”字,他眼前阵阵发黑,捂着胸口道:“景王在哪?把那个逆子给朕压进宫来。还有景王府近三天的动向,都给朕好好查。” 李皇后宫里,听到二弟遇刺的消息后,端王便急急进宫了,他屏退宫婢太监,惴惴不安的看向上首:“母后,二弟被埋伏这事……您……” “你给本宫住口。蠢货,谁叫你这个时候进宫的?生怕你父皇不知道,你赶着来跟你母后密谋吗?”李皇后气的差点没撅过去。 端王心下一凉。 儿子一撅屁股当娘的便知道他想说什么,她没好气的瞪了过去:“胡想什么呢?这事与母后无关,与你更无关。毕竟谁做皇帝,母后都是皇太后,你往后勤勤恳恳当你的差便是,旁的都不要管。” 端王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是啊,二弟做皇帝,母后仍旧是太后,她还费心做这档子事干甚? 是他一时想岔了。 待他退下后,李皇后内殿才出来个人,他恭恭敬敬道:“娘娘放心,那么深的崖,裴络他不死也得残。” “若他就有那么好的运气,好好回来了呢?”李皇后冷下脸问。 底下人垂着头,汗流浃背。 李皇后轻飘飘瞥了他一眼:“若他回来了,你便自去哥哥面前自裁。” 不过这次也不算一无所获,没想到那冷心冷情的裴络,竟当真将一个曾经的继妹放在心上。 是人,就最怕有软肋。 · 沈幼宜感觉自己做了场大梦,梦里的她被冰冷刺骨的湖水包裹住全身,话本里写的藤蔓水妖紧紧缠着她喘不上气,要将她彻底吞噬。 身子在不受控制的往下坠,她想睁开眼,眼皮却困的无法抬起,忽地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臂将她拽了起来。 她的唇被迫张开,有人在给她渡气。 在水中憋闷许久的沈幼宜,呼吸终于顺畅,活了过来。 再睁眼,已是黄昏,周围天色暗淡,丛林里时不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一声凄厉的孤狼吼叫,吓的沈幼宜下意识搂紧了身上的人。 喉咙很干,她艰难的张了张口:“兄长,我不是在做梦吧,我们还活着?这是哪里?” 第64章 裴络眼皮一颤,他转过头去,就见沈幼宜懵懵懂懂的望着他看,怯生生的眼神像极了幼时依赖他的时候。 他心头软了下来,宽慰道:“自然不是做梦。湖水将我们冲到了山那头,运气好的话东宫的人赶在夜里能寻到我们,运气不好,便寻家农户借住一晚。” 沈幼宜低低嗯了声,又好奇问:“兄长怎知这崖下有片深湖?” 裴络一顿:“除了长安脚下的一山一水,其他州郡的地貌我也略知一二。” 什么略知一二,这就是些谦虚的话。沈幼宜心中喟叹一声,这便是读书多的好处吗? “可如果……如果我们没跌到湖里呢?” 沈幼宜现在想起那冷风刮过耳朵的呼啸声,心里还是怕的。 裴络手臂稍稍用力,将她的身子往上托了托,平静道:“没有如果。” 他不过也是赌那一丝生机罢了。 察觉到裴络的动作,沈幼宜在他背上扭了扭,红着脸道:“兄长累了吧,你放我下来自己走便是。” 一声闷笑传来,只听他道:“你才多重?” 沈幼宜象征性的锤了锤他,她是为他好,他爱背随他去便是。 山路不好走,夜里尤其,裴络不禁加快了脚步。女郎大概是又睡了过去,绵长的呼吸喷洒在他脖颈处,有些痒。 前方有个山洞,裴络看了眼四周愈发黑下来的天,犹豫了一会儿,放弃赶夜路的想法。 只他走近后,才发现洞口有微弱的光洒出来,意识到里面大概有人,裴络脚步一顿,呼吸也不由放慢,他腾出一只手来,欲要拔剑。 里面忽地冲出一个猎户打扮的年轻汉子,身形粗壮,手提一头大斧,警惕的朝裴络看来。 剑拔弩张,气氛一时僵硬下来,猎户身后有个清秀的小媳妇探出脑袋,见这一对男女都生的一副好相貌,穿着亦是大富大贵,大着胆子道:“我们夫妻住在山脚下,今日上山狩猎,运气不好没猎到什么好东西,天黑不好走,便在此处歇了下来,敢问郎君和女郎是如何到这深山里的?” 裴络不想多说,言简意赅道:“意外从崖上摔了下来。” 这人脸上,胳膊上确实有被石头撞击过后的青紫伤痕,小媳妇忙将自家汉子推到了一边,让开路道:“郎君若不嫌弃,先带女郎进来歇一晚吧,明日可随我二人回家中梳洗一番。” 裴络颔首:“多谢。” 山洞简陋,此刻却不乏温馨,火把燃着,将洞里照的暖和又明亮。 裴络轻轻将沈幼宜放了下来,女郎面色潮红,他变了脸色,去摸她的额头,果然发了热。 贴在身上的衣裙湿哒哒的,又冷又难受,昏昏沉沉中沈幼宜听见裴络在叫她,她下意识伸手去抱,委屈的不行:“你别走,我冷。” “我不走,待会儿便不冷了。” 小媳妇好奇的看过去,只见那俊俏郎君紧紧抱着貌美的女郎,双手哈出热气,笨拙的再去捂热她的双颊。 她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指了指火堆道:“你夫人身上的衣裙都湿了,郎君还是带她来这烤烤吧。” 裴络一顿,眼神瞥向那粗壮汉子,他反应过来,立马背过身去。 但有个男人在,裴络如何都不放心解了沈幼宜的衣裳,况且二人大礼未成,他更不会逾矩。裴络将他的外袍脱下,架到火堆上烤,再抱着沈幼宜在边上坐了下来。 他看了眼她失水的唇,将腰间的玉佩扯了下来,递到那小媳妇跟前:“有水吗?这是谢礼。” 小媳妇瞪大了眼,连连摆手:“有……有的,不过一口水,当不得郎君如此重的礼。” 说完她将水囊递了过去,又道:“还剩两个胡饼,郎君不嫌弃的话,也一并要去吧,我们夫妻已经吃过了。” 裴络顿了顿,也好。 就算他能撑住,怀中的女郎也撑不住。 裴络捏住沈幼宜的下颌,迫她张开嘴,一点一点将水罐了下去。 许是咽的有些急,沈幼宜被呛住了,她咳了几声,缓缓睁开双眼,有气无力道:“兄长,我这是怎么了?” 小媳妇被这一声兄长惊到了,一脸尴尬,原是一对兄妹啊,她方才还夫人夫人个没停! “你发热了,我寻了处山洞,安置一晚明日再说。”裴络晃了晃手中的水囊,问道:“还渴吗?要不要吃东西?” 这胡饼冷了下来,有些硬,可总比饿着肚子强。 沈幼宜摸了摸扁扁的肚子,点了点头。 除去一顿早膳,二人一整日都再未进食。沈幼宜咬了一口东西,好奇的看向山洞里另外两个陌生人,小媳妇很是能说会道,笑了笑主动攀谈起来。 两人说话间,裴络的外袍烤的差不多了,他起身道:“我与那位郎君去外头,你把这身穿到里面,把湿衣裳换下来烤烤。” 不知想到什么,沈幼宜红了红脸,不敢再看他,扭扭捏捏的垂眸,胡乱嗯了几声。 裴络目光落到她身上,他面上平静,来回审视了她一番才转过身,也不知方才心里在想些什么。 到了后半夜,山洞里的四人都睡了过去,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浅眠的裴络与警惕的猎户同时睁开了眼,二人对视过后,放轻脚步去山洞口。 裴络面色沉沉,东宫的人应当没这么不顶事,叫那群黑衣人先寻过来。 猎户却是偷偷瞥了裴络一眼,山里从未有过这么大的动静,莫不是两人的仇家来灭口了? 二人心思各异,脚步声伴随着火光越来越近,随后是此起彼伏的呼喊。 “殿下,五娘子,能听见吗?” “太子殿下。” “五娘子。” “我的殿下呐……” 是高竹的哭声,裴络顿时松了口气,走到外头去:“别喊了。” 高竹揉揉眼,确认自己没听错没看错,当即喜极而泣,激动大喊一声:“老天保佑啊。” 他这一喊叫附近搜寻的人全听到了动静,山洞里沉睡的沈幼宜跟猎户媳妇也跟了出来。 裴络朝后看了一眼,仍是把那枚玉佩递给了傻眼的夫妻俩:“若缺银钱,当掉便是。若有麻烦,也可带着此玉佩来东宫。” 而后又对高竹道:“派几个人,将他们送回家中。” 夫妻俩吞了吞口水,惊的话都说不出来。 裴络却没心思再管别的,他蹲到沈幼宜面前,转头道:“上来。” 第52章 试探【已修】 你快出去,不然我不起了…… 皇宫 御书房内, 灯火通明。 惠德帝坐在上首,一言不发,端王和景王分别跪在两侧。 端王心里没鬼, 对着景王便幸灾乐祸, 看似在为他求情, 实则却又浇了一把火,开口道:“父皇, 三弟就是一时糊涂, 才对二弟做出这种事来, 您就宽恕他这一回吧。另二弟是太子, 自有裴氏祖宗保佑,儿臣相信他能化险为夷,还请父皇注意自个儿的身子,切莫伤心过度。” 景王呸了一声, 瞪着眼道:“么?父皇尚未定我的罪,大哥便迫不及待了?” “那杀手个个儿都揣着你景王府的令牌, 还能冤了你不成?我看三弟还是不要狡辩,早早跟父皇认罪才是。”端王冷笑。 景王梗着脖子, 再次看向惠德帝:“父皇,儿臣还是刚才的话,二哥遇刺一事与景王府没半点干系。儿臣再不济也有点脑子, 怎会露出如此明显的破绽?怕不是有人故意陷害, 专门打了与我景王府一样的令牌来栽赃。” 这话所指太过明显,就差没点端王的名, 端王气的脸红脖子粗:“呵,说不准就是你故意的,好把此事再推到我头上。人在做天在看, 我敢发誓,三弟敢吗?” 大哥气的头顶都快冒烟了,不似做假,景王握了握拳头,要么大哥愈发会演了,要么……想到另一个可能,他牙根都要咬碎了。 他的嫡母李皇后,真是打的一手好牌,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不论得手与否,她都会在后面补刀,再将此事推到他的身上。 到时二哥一死,他再得了父皇厌弃,大哥坐上太子之位岂不是顺理成章? 好一个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他能想到的事他不信父皇没一点想法,景王当即磕了几个头,喊冤道:“父皇是明君,还请父皇替儿臣做主,那令牌绝不是我景王府的。” 惠德帝冷眼看过去,一字一句道:“是,朕是明君,所以才更不会冤了你。待你景王府的总管太监开了口,朕看你还有没有脸喊冤?” 景王瞪大眼,难以置信,随即想到什么,他又强撑着镇定下来。 儿子做错事没一点悔改之心,还在想着侥幸,惠德帝脸上尽是失望,那最后一丝父子情也消失殆尽。 第65章 他别过脸去:“你给身边人都下了毒,可朕也有解毒丸,他们招供是早晚的事。你也别指着你外祖徐祭酒和岳丈来进宫为你说情,自打你进宫那刻,两家便都被禁军看管了起来。” 景王面色惨白,他再也撑不住,身子向后倒去。他以为父皇再生气,也不过禁他几个月的足。可……可父皇如此阵仗,分明是要将他这一党全部清掉。 申经义目不斜视的进来,手里端着的托盘上赫然是几张签字画押的证词,至此景王彻底死了心。 惠德帝不想再看他一眼,只道:“用人,需要以诚待之。你如此这般,能有几人衷信?不过因利而聚,利尽而散罢了。” 他摆摆手:“把景王暂压回王府看管。” 景王自嘲一笑,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别说储君之位,能否保住这条命,也要看父皇是否开恩。 他不服,便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被拖出去的那一刻,景王阴沉沉的盯着端王的背影,彻底豁了出去,大声喊道:“父皇,别的儿臣都认。只那伙杀手身上的令牌,儿臣死都不认,分明是大哥与李皇后陷害于我。” 端王一惊,忙看向惠德帝:“父皇明鉴,儿臣和母后清清白白。” 惠德帝一脸复杂,他当然相信长子清清白白,可他的发妻当真清白吗? 只李氏一族,在朝中树大根深,他便是有心,也无从连根拔起。 他迟迟不肯立长子为太子,便是有这层顾虑,这江山终究是他裴家的天下,不是她李家的。 可皇位若是交到长子手上,说不准哪天就姓李了。 . 待裴络与沈幼宜一行人回城,已是后半夜。因着太子遇刺一事,今夜宫内宫外恐怕没几人能睡个好觉。 景王被匆匆压进宫,他外祖跟岳父府上也被看管了起来,惠德帝没有一点瞒着众人的意思。 如此大张旗鼓的一番动作,官员们顿时敏锐的嗅到了什么,只等明日的早朝。 到了崔府,尚未合眼的崔临与陈清芷一听仆从来禀,顾不上多问,便急慌慌的往沈幼宜的院子里去。 女儿已躺到了塌上,除去面上红的有些不正常,看着无甚大事。 陈清芷扑过去,抱着她就是一通哭。 李信看了眼面色不太好的太子殿下,催促道:“太医一会儿便到,五娘子不会有事的。臣已传书信给陛下,殿下还是快随臣进宫吧。” 沈幼宜被母亲抱着,身子无法动弹,只冲着裴络眨眨眼:“我没事,兄长快去忙你的。” 裴络收回目光,嗯了一声:“好好歇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待进宫后见到惠德帝,他惭愧行礼道:“儿臣不孝,叫父皇忧心了。” 对着惠德帝,裴络其实亲近不起来,更别提她的母妃,画上那惊艳的美人,这一生皆被他困于宫廷。 但对他也生不起恨,平心而论,惠德帝是个好君主。对他,亦是个好父皇。 惠德帝眼角泛酸,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保证道:“没事便好,父皇定会给你个交代。” 他叹息一声:“不早了,快回东宫休整吧,身上的伤口再叫个太医帮你处理处理。” 许是被湖中的礁石所撞,不过小伤,裴络并未放在心上。 还剩一两个时辰上朝,他再未合眼。 端王敦厚,也有些小聪明,但本性良善。 景王鲁莽,为人狠辣,不可与之深交。 至于嫡母李皇后,这么多年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处事公正,从不拈酸吃醋,对外更是素有贤后的美名。 然她能稳坐皇后之位,裴络便不能小觑。她早早便叫端王娶了娘家侄女,就说明她并非淡泊如水。 可如今他坐上太子之位,端王没了希望,李皇后真能甘心吗? 李皇后不甘心啊,听说裴络好端端回来了,她当夜睁眼到天亮。 翌日朝上,见太子无事,有人欢喜有人愁,在朝臣的揣测下,惠德帝果然痛心的宣道,太子遇刺一事与景王有关。 又捏起一张折起来的薄纸,他缓缓看了眼底下心思各自的大臣,漫不经心道:“景王身边的人招了个干净,朕现下已将徐府和端王妃母家看管了起来,待朕查证一番,与景王一道再行发落。而此名单上便是与此事或是平日里与景王来往频繁之人……” 帝王话还未尽,底下已然乱成了一锅粥,有那心虚的早已当场变了脸色。 太子一立,他们早想安分守己,但上了景王的贼船,又岂是说下便能下的?景王手中握着他们要贬官砍头的证据,他们只能继续与景王站在一处。 惠德帝一一扫过众人,眸底尽是失望,这就是他养出来的好臣子。 在众臣震惊的眼神中,他将纸张撕了个干净,他不过试上他们一番,水至清则无鱼,惠德帝从没想过将他们一锅端了,否则朝廷还如何运作? 今日一威慑,有小心思的应当能安分不少。 消息传回后宫,惴惴不安了一夜的徐贵妃终于撑不住了,跪到御书房外哭着求情。 · 跌到湖中时,沈幼宜一直被裴络护在怀里,是以身上没其他伤口,她的烧更是半夜就退了下去。 人年轻,第二日便能活蹦乱跳,恢复了大半好气色。 素莲瞅了眼女郎,只见她一会儿捂住脸,一会儿趴在床上滚来滚去,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片刻后又尖叫出声。 她摇摇头,出去了会儿又进来笑着道:“女郎,太子殿下过来了。” 沈幼宜惊的直愣愣从床上坐了起来,实在没想到裴络这么早便出了宫。 低头看了眼自己素净的打扮,她结结巴巴道:“就……就说我还没醒,让他去堂屋坐一会儿。” “阿宜,撒谎可不是好孩子。” 屏风后忽然站了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熟悉的清冽声低低传来。 沈幼宜一惊,做了个特别傻的动作,将锦被往上一提,整个人都缩了回去,连脑袋都捂的严严实实,临钻进去前,还不忘道:“不许你进来。” 她声音甜,音调还软软的,没一点威慑力,太子殿下恍若未闻,已自顾自地到了塌前。 “为何不许我进来?” 沈幼宜怕他发疯来掀被角,死死在里面攥着,闷声闷气道:“女郎家的闺房,外男能随便进吗?太子殿下饱读诗书,怎会连这点礼数都不知?” 说完忽地想到他曾经说过的话,阴阳道:“这不合规矩,太子殿下往后还是守礼罢,避嫌为好。”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太子殿下:“……” 他抿抿唇:“我是外人吗?昨儿还一口一个兄长的,今日便翻脸不认人。小没良心的,避的哪门子嫌?” 沈幼宜不服,气呼呼道:“守礼和避嫌的话可都是出自太子殿下之口,如今都不是兄妹了,自然更要守礼。” “所以阿宜想跟我撇清关系?”裴络变了神色。 他平平静静的,沈幼宜却听出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片刻后,裴络又神色如常,他低笑出声,看向塌上。目测了一会儿,他伸手朝沈幼宜腿上拍了拍:“不怕闷的慌?出来说话。” 憋红了脸的沈幼宜,缓缓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长睫颤了颤。她嗔了他一眼,下意识道:“我还没梳洗呢,那你先出去。” 裴络目光微动,女为悦己者容,故昨日不是他的错觉,她脸上的羞涩是真真切切的。 只是不知…… 太子殿下垂着眸,只露出半张矜贵的清俊侧脸,沈幼宜不知他在想什么,最讨厌他这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撇撇嘴问了句:“只是不明白,我都不是你妹妹了,为何还对我这般好?” 裴络沉沉盯着她,他滚了滚喉头:“对你好,这还不够吗?” 呵呵,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沈幼宜抿抿唇,心中不爽,伸出一只小脚往太子殿下身上踹了踹。 她还没来的及收回,那只脚便落进了他掌心间。沈幼宜乱蹬了几下,没一点用,裴络只轻轻用了几分力便叫她无法动弹。 轻纱制成的白色罗袜,虽将她的玉足包裹的严严实实,然裴络却不止一次见过罗袜下的光景,纤细的脚踝,白嫩光滑的脚背,圆润粉嫩的趾,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碰一下,她便痒的不由缩回去,叫人怜爱。 裴络的呼吸乱了。 虽着罗袜,沈幼宜却觉自己的脚透心凉,察觉到太子殿下手上的力度松了几分,她蹭的一下收到了被窝里,红着脸瞪他一眼:“你快出去,不然我不起了。” 第66章 裴络眸色暗沉,这回应了声,没再停留。 第53章 心悦【已修】 阿宜当真对我没半点男女…… 三日后, 景王府迎来了一道圣旨。 景王被贬庶人,除去皇家族谱,其家眷与其一道被圈禁在景王府中, 无诏永不得出。往后景王府就成了一道铁笼子, 外头每日都有禁军轮值看守。吃喝用度一应不变, 每月按时供给。 惠德帝不心疼这个逆子,刚学会走路的皇孙却是无辜受他父亲牵连, 再如何吃喝上他也不想委屈了孩子。 这道圣旨是惠德帝深思熟虑的结果, 他不是没给过老二机会, 当初围猎时他便对老大痛下杀手, 如今刚立了太子,他又如此急不可耐。若他再轻飘飘揭过,难保不会继续助长老二这种歪心思。 他现下为了皇位就敢接二连三的弑兄,惠德帝忍不住想, 等他老了,他是不是还敢造反弑父? 为了江山社稷, 他也不能再给他一丝翻身的机会。可到底父子一场,惠德帝终是留了他一条性命。至于他往后如何, 全看裴络行事。 景王带着府上一众人接了圣旨,瘫坐到地上,朝皇宫的方向哭喊道:“父皇你好狠的心, 儿臣宁愿你杀了我, 给我个痛快,也不愿如此苟活。” 申经义一脸复杂, 心中感慨了会儿,最后叫了声王爷,上前道:“陛下还有句话, 叫老奴稍给您。皇孙虽也跟着成了庶人,但陛下从未不许他参加科举,待皇孙长成,能否出来,也就是将来太子殿下一句话的事。所以皇孙该如何教导,您还需看着点办。” 景王冷笑一声,嘲道:“我的儿子,就算满腹经纶,裴络他敢用吗?” 申经义:“端看您如何教导了。至于旁的,太子殿下自会有考量。” 除去景王,他的外祖徐祭酒和岳父一同被请去了御书房,一个时辰后,两人脱下官帽出了皇宫。 刺杀一事,景王的确跟两人商量过,然两人都觉此事太过操之过急,劝说景王徐徐图之。哪知他如此沉不住气,背着他二人匆匆忙忙之下便定好了谋划。 徐祭酒抬头,心中喟叹一声,做官做的久了,初心便一去不复返。权利就是个无底洞,贪了一点便想要更多。 因二人未参与此事,惠德帝隆恩,只下令抄两家家产,允他两人携全家老小回乡,除此家中三代子孙不得科举入仕。 至于贵妃徐氏,她向来对景王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好歹伺候他这么多年,前朝和后宫是两码事,惠德帝便只象征性的将其降到妃位。 然徐贵妃知道,她这辈子都没了获宠的可能。可她早已不在意,只知道皇帝还留了儿子一条命,为此她也要好好活。 消息传到崔府,沈幼宜听了一耳朵,对这几人一点都同情不起来,简直就是罪有应得。 若不是她跟裴络命大,怕是早已命丧黄泉。 长安经历过这一场动荡,终于迎来了喜事,端王府崔侧妃所出的王府次子迎来了百岁宴。 王府邀了众人来吃席宴饮,惠德帝虽未到,但给皇孙赐了一名——裴慎,另派内侍监送了不少赏赐。 李皇后则是敷衍的派了个女官过去代她观礼,一个庶出的孙子,还不值当她费心思。 端王诚惶诚恐的叩谢隆恩,裴慎裴慎,父皇这是还不放心他呢。只不过有二弟的先例在前,他只会比以往还低调老实。 沈幼宜一早便起来梳妆打扮,随母亲与两位叔母同坐上了去端王府的马车。三夫人陆氏念叨了一路,一会儿觉得女儿命苦,这辈子都要在端王妃手底下受气,一会儿觉得生了皇孙,如何也算有了指望,便是往后失了宠,日子也不会难熬。 王府门前热热闹闹,沈幼宜还未下马车,就听到了外头一阵阵儿的太子殿下。她恍了恍神,是了,裴络就算再不爱凑热闹,侄子的百岁宴他也不能失了礼数。 撩开车帘,她目光好巧不巧的跟看过来的裴络撞了个正着,沈幼宜不想理他,浅浅瞪了他一眼便放下帘子。 裴络又盯着马车看了几眼,他抿抿唇,近来不是他的错觉,她在躲他。 他差事忙碌,有几日都出不了宫,自打上回见过,沈幼宜便推三阻四不肯来东宫做客。 索性高竹日日来报,她未出过崔府半步,不然裴络还道她被哪个白脸小子勾了去? 入了王府,沈幼宜先跟着母亲她们去内室看了二姐姐崔雪莹,她刚出月子,身子已恢复的差不多,就是看着比未生产前瘦了一圈,怀中抱着的婴儿白白胖胖,一点不怕生人,谁逗他一下,他便会抱着手指头咯咯笑。 沈幼宜好奇的贴了贴他的胖脸蛋,第一反应便是好滑好嫩。 小皇孙见了她好奇的很,一双紫葡萄似的黑眼睛瞧过来,下一刻便冲她笑出声来。 崔雪莹晃了晃儿子,笑道:“辰儿这是喜欢阿宜呢。” 辰儿是她为儿子起的乳名。 她看了眼仍旧笑的天真无邪的沈幼宜,好似没有一点烦恼,崔雪莹不禁生出丝羡慕。 除了这个尚在说亲的五妹妹,两个已经嫁人的妹妹听母亲说日子过的也不错,没有婆母立规矩,夫妻间也举案齐眉,更不用跟小妾争风吃醋。 端王失了储君之位,这辈子也就是个王爷顶头,端王妃有李皇后撑腰,又没甚错处,王妃的位子她更是捡不到漏,估计一辈子就是个侧妃的命。 崔雪莹有一瞬间的恍神,竟觉自己当日的选择做错了。 待时辰一到,小皇孙被乳母抱了出去,沈幼宜她们也跟着出去围观抓周礼。 桌案上摆了书本,砚台,弓箭,毛笔,小木剑,金匙,官帽,小皇孙被乳母抱着,放到桌案上爬来爬去,来来回回几趟,都没抓到一个。最后一抬小脑袋,冲着端王这个父亲笑了笑,伸手去拽他腰间的令牌。 端王一愣,随即大笑,扯下来塞到儿子的小手里,将他给抱起来亲了两口,丝毫没瞧见旁边端王妃的眼神都快将他生吃了。 席面上沈幼宜吃了两盏桃花酿,酒香清甜,还醉不了人。也不知怎地,临走时二姐姐崔雪莹忽地道:“我成天闷在府上,也见不了几个人。今日时辰尚早,妹妹留下再陪我说说话罢,待会儿我派辆马车将你送回家中。” 陈清芷看了女儿一眼,沈幼宜没怎么考虑便应了下来,反正她回去也是无聊。 待旁人都走光了,崔雪莹扶了扶额头,疲惫的开口:“忙活一上午,五妹妹也乏了吧。我给你安排了一间厢房,你也小睡一会儿,待歇晌起来咱们姐妹俩再好好说话。” 沈幼宜点点头:“也好,二姐姐好好休息。” 婢子将她领进厢房,又轻轻关上门退了出去。沈幼宜本来是有些认床的,可那张塌跟成了精似的,一直勾着她往上躺。 她伸伸懒腰,脱鞋合衣躺了上去。只到底换了个陌生地方,她翻来覆去竟没了睡意。 沈幼宜闭上眼睛躺了一小会儿,厢房门发出声响,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声很耳熟,像是裴络的,待人走近,嗅到他身上的雪木松香,她便愈发肯定。 她心中好奇,他竟然还未走吗? 是走错了屋子,还是特意来找她的? 周围静悄悄的,他没有一点动作,但沈幼宜能察觉出他的眼神在盯着她看,她呼吸不禁放慢了几分,心也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他俯下身,离她更近了,沈幼宜心头一紧,就在她犹豫要不要睁开眼时,额上有一片柔软的唇覆了上来,轻轻一点。 沈幼宜薄被下的手倏然攥紧,她好想真的睡过去。 女郎的长睫颤个不停,浑身僵硬,裴络不想再遮掩,因常年握剑带着些许薄茧的手指抚上她的唇瓣,细细摩挲,就见她身子抖的愈发厉害。 裴络闷笑出声:“醒了?” 沈幼宜呼吸一滞,又听他道:“别装了阿宜,打我进门便知你没睡着。” 他的长指挪到她的唇角,接着伸手去捏她的脸颊,沈幼宜这回是真装不下去了。她缓缓睁开双眼,轻轻瞪了过来,又背过身去。 裴络拍拍她的细肩,低声问:“害羞了?还是不想见我?” 沈幼宜闷声闷气的:“你才害羞了?我害的哪门子羞?不要脸的登徒子。” 虽说心里早有了一丁点的揣测,但现下证实后,她心里还是很慌。 他们曾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兄妹。 不止这个,总之她心里乱成一片。 “既然不羞,那便再来一回。”裴络强势的将她的身子慢慢转过来,一字一句道。 第67章 沈幼宜被惊到了,他现在的脸皮怎么这么厚?莫名其妙亲了她,一句解释没有,还敢说这样不要脸的话。 女郎垂着眸,满脸的不高兴,裴络顿了顿:“我心悦你,你不是早已猜到?”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炸的沈幼宜晕晕乎乎,他不说她怨她,他说了她还想怨他,无措的很。 沈幼宜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被子要穿鞋,裴络意识到什么,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沉声道:“做什么去?” “我回家去。”沈幼宜嘟了嘟嘴,将他甩开。 她承认,自己就是有点别扭。少女怀春,她心里想的是他。可他当真挑明,她又在想惠德帝会许她这个崔家继女做太子妃吗? 最要紧的是,全长安都知道他们兄妹感情甚笃,父母那里又该如何说? 惠德帝以及外头的人,会不会以为在裴络还是世子时,她便不知廉耻的勾了他,旁人会如何看她,又会如何看母亲? 裴络黑下脸,她躲了他几日,就躲出这个反应来? “阿宜。” 沈幼宜已经穿好了鞋,背对他站着。 “干嘛?”她刚埋怨出声,一只强有力的手臂便从她腰间横了过来。 双脚离地,一阵天旋地覆,沈幼宜又被他重新抱回了塌上。 裴络不许她低头,迫起她的下颌,叫她只能盯着他看。 “我只问你一句,心里对我是如何想的?” 沈幼宜慌的不行,敷衍他道:“你先让我回去想想。” 其他的,她要等冷静冷静再说,冲动要不得。 “想几日?”裴络抿抿唇。 “说不准,大概也没几日。”沈幼宜戳了戳裴络的胳膊:“我走了。” 说完瞅了他一眼,就见他跟个雕塑似的,除了绷着一张脸,旁的再无反应。 沈幼宜没再管他,派了个婢子去跟二姐姐崔雪莹说一声,便上了门口的马车,坐在车上她恍觉今日跟做梦似的。 只片刻后行到半路,马车被迫停了下来。沈幼宜刚想掀开车帘,问问车夫出了何事,帘子就已被撩起,裴络弯腰钻了进来。 沈幼宜睁大了眼,他……怎么追上来了? 裴络不顾她的错愕,上车后直接将人揽到了怀中,沈幼宜一时不察,双膝跪着,跌坐在他腿上,镂金百花缎面的裙摆一层一层堆叠在两人中间。 她跪坐着不稳,下意识伸手去扶裴络的肩膀,心慌意乱:“兄长你……还有话说?” “嗯”裴络应了一声,沉沉盯着她:“我以为前几日你躲着我,已经给了你时日,还要回去想什么?” 他已经等了太久,不想再等。 沈幼宜别过脸去,咬咬唇瓣,一言不发。 裴络忽地凑近几分,贴到她耳边问:“阿宜当真对我没半点男女之情?” “我没……”沈幼宜动了动唇,喉间还未溢出声,嘴巴就被人捂住了。 裴络不想听这张小嘴说出令他不悦的话,当即打断她道:“你撒谎。” 他握着沈幼宜的手,贴到她心口处,那里跳的一声比一声快,逼问道:“为何不愿承认?” 裴络离的太近,鼻间尽是他泠然的气息,沈幼宜撑不住了,身子一软,彻底跌坐到他怀里。 她清亮的眼眸闪了闪,抿抿唇,终于将她方才脑子里想的顾虑问出了口。 裴络没好气的捏了捏她的脸:“你就这般信不过我?” 沈幼宜撇撇嘴:“自打你之前冷着我,我就不想信你了。” 这事永远都过不去了,裴络有苦说不出。他揉揉沈幼宜的脑袋:“国公爷他们那里,自有我去说。至于旁的流言蜚语,你更是不必管,我已向父皇禀过,会求道圣旨。” “圣旨?”沈幼宜微微错愕。 裴络颔首,三言两语解释道:“有了圣旨,你我便是陛下赐婚,旁人不会说三道四,否则便是对皇帝不敬。再者,朝上有那爱多想的,也只会以为是父皇想将崔家更牢牢的绑在东宫的船上,才有了赐婚一事,不会龌蹉的想到旁处。” 见沈幼宜还没回神,他沉默片刻后,又哄着她问:“现下呢?阿宜心中可对我有意?” 沈幼宜不想叫他得意,埋到他胸口处,过了许久才低低嗯了一声。 “嘴怎就这般硬。”裴络揉揉她的脑袋,低笑出声。 “嫌硬?那有本事你别亲。”沈幼宜往他胳膊上掐了一下,脱口而出。 她话音方落,裴络便抬起她的下巴,眸色沉沉,语气中尽是危险:“阿宜何时想起来的?” 那日在水中,情势所迫,他只能给她渡气。 “太子殿下这么厉害,自己猜啊。”沈幼宜哼道。 她只是晕过去了,又不是失忆! 裴络不语,视线落到那饱满水润的唇上,他按了按,回答她刚才的问题:“不硬,是软的。” 他目光灼灼,沈幼宜连忙捂住嘴,惹的对方又是一声笑,好似在嘲她的傻动作。 马车渐渐停到崔府门口,沈幼宜见裴络有跟她一起下去的意思,忙问:“你下来做甚?” 裴络睨她一眼,淡淡道:“提亲。” 明知道他在说胡话,沈幼宜还是被吓了一跳,按住他不许他动,下了马车又朝里嘱咐道:“不许下来,你快回东宫吧。” 值守的仆从见沈幼宜在跟人说话,远远问道:“五娘子,还有人吗?” 沈幼宜回道:“没了,就我一个。” 她最后看了裴络一眼,眼神示意他不许出声。 裴络目光沉了下来,他就这般见不得人? 第54章 中风 好不好嘛? 沈幼宜一路哼着小曲儿, 先去听雨轩找母亲。 女儿心情好的跟捡了银子似的,陈清芷疑惑的将她前前后后打量了一遍,不禁问道:“不是留下陪你二姐姐说话, 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唔……”沈幼宜眉眼含笑, 上身抱住母亲:“我想阿娘了不行啊?明日你生辰, 我早早回来给你准备生辰礼。” 陈清芷还是觉得不对劲儿,小棉袄过于贴心! 她还想再问两句, 女儿却冲她挥挥手, 早跑没了影儿。 沈幼宜一回了自己的院子, 便把素莲叫了过来, 她道:“你去把我的私库打开,我给母亲挑件生辰礼。” 素莲应下。 沈幼宜的私库里都是这么多年长辈们赏的好东西,只不过最贵重的还属太子殿下送的珊瑚树,她怕摆在外头被人磕碰了去, 便仔细叫人收了起来。 可到底是个观赏的物件儿,颜色鲜亮, 寓意又好,若不是送母亲, 沈幼宜才舍不得。 她盯着这颗红珊瑚,倏地又想起了裴络,不自觉笑出了声。 一旁的素莲看过去, 只见女郎双手托腮, 面色红润,对着那颗红珊瑚出了神。 她心猛然一跳, 试着问道:“女郎在想太子殿下?” “谁想他了?”沈幼宜跟炸了毛的小猫儿似的,晃了晃脑袋。 素莲:“……” 没有就没有,女郎的反应怎么这么大? 次日是十五, 沈幼宜长长睡了一通美觉,先随母亲去寿安堂请安。 自打裴络的身世公开,崔老太君的脾气便古怪起来,平日里见了谁,都能挑上几回刺。 她是长辈,年纪又越来越大,媳妇儿跟小辈们都是能忍则忍。 沈幼宜一众人还未进去内室,便听里头的仆妇急匆匆喊了一句:“老太君中风了,快去请郎中。” 崔临凝着眉,撩过帘子,大步流星进了屋,后头的人连忙跟上。 “母亲。”他上前,跪到崔老太君塌前,握住她的手。 沈幼宜看过去,只见祖母斜靠在塌上,身子僵硬不能动,她嘴角抽搐,右边的脸也像是塌下去一半,说了一通旁人都听不清的话。 崔临闭了闭眼,将耳朵又凑的近了些。 母亲再糊涂,也是生他养他的人。 稀稀落落,他只听到了崔家,恩宠几个明显的词,崔临不知该说什么,母亲的病便是多思多虑才愈发严重的吧。 他摆摆手,叫沈幼宜这些小辈们先回去。 出了寿安堂,二嫂周玉红着脸,上前来挽她的胳膊,道:“祖母身子愈发不好,我想给她老人家绣副寿图,阿宜能帮我参考参考吗?” 沈幼宜点点头:“还是二嫂有孝心,我正好有空,现在就陪你去看看。” 进了内室,屋子收拾的干净整洁,窗台上摆了几坛秋菊。 周玉叫婢女上茶,随即招呼沈幼宜往软塌上坐,她则是将自己的绣品拿了出来。 沈幼宜思衬几分,道:“绣副松鹤延年图吧,都是长寿的好寓意。” 第68章 周玉笑笑:“妹妹跟我想到一处去了,就是我拿不准要如何配色。” 两人脑袋凑在一处,仔细商讨起来。 片刻后,有婢子低眉顺眼的进来,托盘上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催促道:“二娘子,该喝药了。” 沈幼宜抬头,惊讶道:“二嫂,你生病了吗?” 明明气色看着也可以啊! 周玉面色白了一瞬,对着那婢子道:“我不是派人跟姨娘说过,今日我有些事,晚些再喝药。” 婢子不紧不慢的回:“姨娘也说了,这药放凉便没了药效。况且每日都是这个时辰服用,若错开了点,怕也是不好。” 周玉闭上眼,她捏住鼻子,一鼓作气将那药全罐了下去。沈幼宜坐在一侧,便是闻着都苦。 待人一走,沈幼宜有心想问两句,周玉便难受的呕了呕,她进了净房,对着睡壶吐了个干净。 漱完口,她一脸死气的从里走了出来。见了沈幼宜,嘴角才勉强扯出两丝笑:“叫妹妹见笑了。” 沈幼宜欲言又止,也不知该问不该问。 周玉却如吐苦水般的说了出来:“是姨娘老家能叫人怀孕的偏方,我已喝了半月有余,苦的我现在饭都吃不下。” “可……可二嫂嫁进来还不到半年,赵姨娘怎就这么急?”沈幼宜微微错愕。 “再说了,这生孩子是夫妻俩的事,二哥他知晓吗?” 周玉苦笑:“不怕妹妹笑话,自我嫁过来,便不得郎君喜爱。” 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她垂下眸,继续道:“二……二爷他一个月里,只有五日会歇在我房里,旁的时候都是自己睡书房。他对我冷淡,说与不说又有什么两样?” 沈幼宜惊的话都说不出,想宽慰几句,周玉却忙抹了眼泪:“瞧我,平日里没个说话的,见了妹妹总觉亲切,便话多了些。妹妹还未说亲,可别听了我这些胡话去。” 她的婆母赵姨娘与三夫人陆氏不对付,嫡出的三郎君与自家夫君感情也不甚好,是以还未嫁过来,周玉便死了与妯娌和睦的心。 沈幼宜拉过周玉的手:“四姐姐出嫁了,我在府上也总是一个人,二嫂若不嫌我烦,往后我常过来便是。” 周玉破泣为笑,背过去应了一声。 · 崔老太君中了风,郎中看过后睡了过去,裴络黄昏时带了名太医,去大房见了崔临。 崔临苦笑一声:“太子殿下有心了。老太太糊涂,你别跟他计较。” 裴络淡淡应道:“太医已经去了寿安堂,老太君那……我便不进去了。” 他话没说全,崔临却什么都懂,免的老太太不想见他,病的愈发重。 陈清芷宽慰了丈夫几句,叹口气:“老太君病了,今日我的生辰便不办了吧。” 崔临道:“本也不是大办,还是叫厨房张罗一桌吧。母亲的身子一时半会也好不起来,家里头的宴席总不能都停了。况且殿下都带了礼过来,总得留一顿饭。” 裴络看向高竹,后者便捧了个红玉玛瑙镯子上来。 陈清芷面上一愣:“殿下有心了。” “应该的。”裴络随口一句话,叫陈清芷更是摸不着头脑。 她一抬头,便见女儿躲在门后探头探脑的,陈清芷笑出了声:“阿宜你在做甚?还不过来给太子殿下见礼?” 沈幼宜磨磨蹭蹭,心虚的一个眼神都没往裴络那头瞟,装模作样道:“请殿下安。” 崔临纳闷道:“今日怎地如此生分?” 沈幼宜不知该怎么说,敷衍了几句便道:“父亲,阿娘,我回去有点事,待会儿用晚膳时再过来。” 身后那道视线快要把她刺穿,沈幼宜捂住胸口,脚下的步伐不由快了几分。 只她出了门,刚转过一个弯,腰上便横揽过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将她整个人都按到了墙上。 沈幼宜吓的惊叫出声,下一刻嘴巴也被人捂住了。熟悉的雪后松木清香传来,意识到捂她的人是裴络后,她身体彻底放松下来。 她抗议的朝他瞪了一眼,又呜咽两声,这人才将他的大手挪开,垫到她脑袋后头。 “反悔了?”裴络攥着沈幼宜纤细的手腕,凑到她耳边问。 他呼吸灼热,喷洒在沈幼宜的耳边,颈间,痒的她往回缩了缩身子,慢吞吞道:“什么反悔了?” 裴络抵着她,凌厉的眼神里尽是危险:“昨日应下我的事,这么快便忘了?” 沈幼宜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气的想锤他几下,奈何两只手腕全被他握着,动弹不了分毫。 她嗔他一眼,没好气道:“我虽不是君子,但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太子殿下少看不起人。” 既想好了与他在一起,沈幼宜便不会往后退。 裴络手上的力道终于松了几分,不悦道:“那方才怎么不看我?张嘴便是一句生分的殿下。” 沈幼宜红了脸,嘟嘟嘴巴:“我……我怕被父亲和阿娘看出来。” 接着她叮嘱裴络:“往后人多的时候,你也注意些,不许有过分的举止。至于殿下,我们俩现在都这样了,还叫你兄长合适吗?” 裴络一噎,是不合适。他垂眸,盯着沈幼宜的眼睛问:“我们都哪样了?” 他使坏,沈幼宜才不上当,瞪过去道:“爱哪样哪样。” 裴络面上沉了几分,用她的话道:“既然都这样了,昨日叫我遮遮掩掩,现下又说这样的话,阿宜是当真不想给我个名分? 沈幼宜咳了几声,被呛到无言。 她眨眨眼,可怜巴巴的解释:“突然变了关系,我还不太习惯,父亲和母亲那里我也没想好怎么说。你就不能叫我缓缓嘛,我又不会跑了。” 裴络面上好看了不少:“缓几日?” 沈幼宜:“……” 她试着商量道:“几日哪里够,少说不也得一个月?” 沈幼宜话音刚落,就感受到了太子殿下身上那股子寒意。 她巴巴看过去,软软撒娇:“好不好嘛?” 裴络不语,沈幼宜干脆闭上眼,踮起脚尖,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她的唇过分柔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叫裴络身子彻底僵住,锢着她手的大掌也渐渐松开。 他还没回过神,沈幼宜纤长的手臂便如水蛇般缠了上来,环住他的脖子。那红红的小嘴一张一合,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又问道:“好不好嘛?” 周围静悄悄的,拐角处的光黯淡不明,裴络阖上眼,只听他喉间溢出一个字:“好。” 第55章 约会 阿宜喜欢小孩子吗? 厅堂里, 仆婢们张罗了一桌饭菜。 临进门前,沈幼宜给了裴络一个眼神,示意他先进去。 裴络:“……” 崔临瞅了眼一前一后的两人, 起身道:“殿下为尊, 坐上首吧。” “无妨, 孤不讲究这个。”裴络淡淡开口,自然而然坐到了沈幼宜身侧。 婢子们有条不紊地端水上来, 净手后便开了席面。 因着崔老太君的病压在众人头上, 谁也没心思说笑。 身后伺候用膳的婢子给沈幼宜夹了菜, 她吃东西吃得好好的, 桌下的手便被人握住了。 沈幼宜暗暗心惊,她心虚不敢往裴络的方向瞥,只咳嗽了几声提醒他,奈何太子殿下恍若未闻, 修长的手指挤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婢女们可还在后头呢, 叫人瞧见了怎么办? 陈清芷看了女儿一眼,关心道:“慢点吃, 是不是呛到了?” “是……是呛到了。”沈幼宜垂眸,忙假装盛了一勺汤。 她左手挣扎了一会儿,奈何裴络扣的太紧, 沈幼宜只好作罢。心中有气, 她余光往地面上扫了一眼,抬脚往太子殿下腿上踹了几分。 裴络面不改色, 沈幼宜感觉自己滑腻的手背被某人的指尖轻轻刮了刮。 崔临一点没察觉到两人之间有什么,只好奇问道:“是饭菜不合太子胃口吗?殿下怎迟迟不用?” “孤还不饿,想先用碗汤。”裴络面上端的一副清贵之姿。 沈幼宜内心呵呵两声, 太子殿下现在可腾不出手来用膳。 “那我再叫人盛上一碗。”崔临说完,便看向身后的婢子。 裴络气定神闲,沈幼宜却坐不住了,急着开口:“不用,他不喝。” 一时间三双眼睛都落到沈幼宜身上,她硬着头皮道:“若用两碗汤,殿下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了。” 裴络的脚被身侧的人轻轻一踩,他嘴角勾了抹笑,颔首道:“阿宜说的是。” 陈清芷心下一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几眼。 饭后,崔临派仆从去送裴络,他在半路将人打发走,转身堂而皇之进了沈幼宜的院子。 第69章 沈幼宜可怜巴巴道:“时辰不早了,你快回东宫。” “离宵禁尚早。”裴络睨她一眼,抿唇道:“不想叫我进去?” 沈幼宜气鼓鼓的瞪他一眼:“方才你便不听我的,待会儿进去被她们发现了怎么办?” “没人敢乱说。”裴络不悦,顿了顿道:“素莲知道。” 沈幼宜:“……”她失忆了吗? 方进内室,她便把素莲叫了过来拷问。素莲先是一惊,随即面上忐忑的看向裴络。 她哪里敢乱说太子殿下偷亲女郎的事,支支吾吾了半天,胡诌道:“是高竹跟我说的。” 沈幼宜:“……高竹可真是个大嘴巴。” 素莲低头:“那奴婢去外头守着了,女郎跟太子殿下说会儿话吧。” 沈幼宜嗯了一声,给裴络倒了盏茶。刚用过膳,他喝不下,只微微侧身,目光落到女郎水润的唇上。 他也没料到她方才胆子那么大,直接亲了上来,过后才害羞不肯抬头看他。 察觉到身侧那道炙热的眼神,沈幼宜有些坐立不安,她咬咬唇瓣,垂下脑 袋,显然也想起了刚刚那个吻。 她脸上染了一抹红霞,上半身往过转了转,低声道:“别……别看了。” 裴络喉头一滚,克制的收回视线,寻了个话题问道:“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沈幼宜松了口气,老老实实给他说了一遍。当说到三房的赵姨娘逼着二嫂周玉喝怀身子的偏方时,她气愤道:“我今日看着二嫂真是可怜,二哥跟她不亲近,身边又没个其他能说话的人,还要日日应付那赵姨娘,实在辛苦。赵姨娘也真是的,孩子是说怀便能怀上的吗?不都讲究一个顺其自然?” 她长长说了一通,见裴络迟迟不语,沈幼宜才反应过来,他早已不是她的兄长。 大晚上的,又独处内室,这似乎不是一个很好的话题。 沈幼宜忙嘟了嘟唇:“算了,太子殿下应该不爱听这些。” 裴络面上沉了几分,想起两人遇刺溺水那日,第二天他将太医召了过去问话。对方道沈幼宜的身子骨自小便弱,再经此一遭,日后生育怕是有些困难。 他眸底暗了暗,忽地问道:“阿宜喜欢小孩子吗?” 沈幼宜脸一热,他问这个干嘛? 她结巴道:“喜……喜欢啊,二姐姐家的辰儿就很可爱。眼睛特别大,谁逗他都笑。” 裴络沉默片刻,阖上了眼。 沈幼宜不想一直提孩子的话题,又感慨几句:“二嫂真是不容易,我明日便约她去赏秋牡丹,出去逛逛心情应当会好上许多。” 裴络未言,只静静听她说话。 次日下朝,崔明晔正要跟同僚一道去官署用膳。他读书时便用功,现下做了官也不愿把时间都浪费在路上。 几人正说着话,有个小太监小跑过来道:“崔主事留步,太子殿下请您去东宫一叙。” 崔明晔一愣,他与这位曾经的世子大哥感情也说不上有多好,他入主东宫后,为免旁人道他有攀附之心,他未曾主动上门拜访过。 也不知对方忽然找他是为何事? 同僚们见了,满是羡慕,打趣道:“崔主事快去吧,可别叫太子殿下久等。” 过后几人才摇摇头,心道:到底是有几分曾经的兄弟情分。 一刻钟后,崔明晔紧绷着一张脸,从东宫走了出来。 黄昏时下值,他率先去了妻子周氏的院子。 对方见了他,微微错愕,随即迎上来行礼:“二爷今日怎回来的这般早?” 妻子垂眸,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崔明晔又瞥向桌案上的牡丹花,问道:“今日出了趟门?” 周玉心中一紧,低声道:“五妹妹怕我在府上闷的慌,约我出去逛了花市。” 崔明晔嗯了一声,随即开门见山道:“姨娘逼你喝助孕的汤药了?” “二……二爷怎会知晓?”周玉抬头看去。 崔明晔冷下脸来:“姨娘身边的婢子鬼鬼祟祟,叫我撞见细审了一番。你是我的发妻,往后有任何事,都不必瞒我。” 看样子,周氏与五妹妹相处的不错,而太子殿下曾一度疼爱这个继妹,许是五妹妹在他面前说漏了嘴。 后宅的小家不宁,他如何在前朝安心办好差事? 他顿了顿,又道:“姨娘那里,我自会去说,那药你也不必再喝。往后……我会有半月都歇在你屋里。” 周玉难以置信,随即红着脸,不敢再看他。 · 一立冬,天气便愈发转凉,沈幼宜贴身的内衫又加了两层。 她今儿起了个大早,叫素莲好好给她装扮一番。用过早膳,便对陈清芷道:“阿娘,我今日与徐颜有约,晌午便不回来吃饭了。晚上的话,肯定赶在黄昏前回来。” 陈清芷疑惑:“你不是最畏寒吗?往年一入了冬便懒的半步都不想挪动,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沈幼宜心道,太子殿下的书信都催了有几日,她再不入宫,怕不是他得亲自来崔家逮她? 况且几日不见,她……她也有些想他。 “阿娘,有你这么揭我短的吗?”沈幼宜晃了晃陈清芷的胳膊,佯装生气。 陈清芷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好了好了,那你快去吧。既如此,阿娘过几日再带你出门相看。” 沈幼宜身子一僵,敷衍道:“过……过了年再说吧。” 她怕母亲又乱问,忙转身出门。 陈清芷则盯着女儿的背影看了会儿,接着对仆妇道:“去派个人,跟上五娘子的马车。不用惊动她,她去了哪儿见了谁,回来一一向我禀明。” 知女莫如母,女儿有什么小心思,都瞒不过她去。 沈幼宜对此毫不知情,正坐在马车上跟素莲好奇东宫长什么样。 待到了宫门口,内侍监申经义曾经的干儿子小喜子,如今已荣升成喜公公,成了太子裴络贴身侍奉的大太监。 他奉太子的命,一早便等在此处,领这位崔五娘子往东宫去。 喜公公笑着道:“太子还有些公事未处理完,特派奴才来接,五娘子可别见怪。” 起初太子叫他这么说时,可把他吓了一大跳,喜公公暗暗咂舌,太子可真是疼爱这位曾经的继妹。 沈幼宜心下好笑,不来接便不接,她是那么不讲理的女郎吗? “公公不用客气。” 喜公公朝后挥了挥手,又道:“从这到东宫还要走些路,太子殿下吩咐奴才给您备了顶暖轿,五娘子上轿吧。” 沈幼宜愣住了,随即道:“这不合规矩。” 能在宫里坐轿的女眷,除了皇后与几位娘娘,便是得了皇帝准许,腿脚不便且德高望重的几位老太君和夫人,以及皇亲贵胄们。 沈幼宜一个崔家继女,的的确确于礼不合。 喜公公微微俯身:“五娘子不必多虑,都是太子殿下吩咐的。” 裴络不是不靠谱的人,沈幼宜便道:“那便有劳公公了。” 一刻钟后,沈幼宜与素莲被宫婢领着去了间厢房。 几名宫婢上前,倒了盏热茶,恭敬道:“太子殿下说女郎身子虚,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接着又有人端了个铜盆进来,里头盛了一半的白乳,稀稀落落飘着些梅花瓣,又请她泡手。 沈幼宜心里甜的跟吃了蜜一样,为太子殿下的小体贴。 用过茶,她身上暖和不少,不禁问道:“太子现下还在忙吗?” 宫婢道:“殿下说,他再忙个一刻钟便来陪您。五娘子若无聊,可看话本子解闷。” 说着便抱了一摞子到桌案上。 沈幼宜有些奇怪,他上次还不满,将自己的话本收走了,今日能有这么好心? 她翻开一看,果然,都是些查案的,没一本是她喜欢的。 沈幼宜:“……” 第56章 亲吻 怎么这么娇? 沈幼宜不喜欢破案的话本子, 她胆子小,看了这些夜里睡下脑子里便会一一忆起,更是吓的没了睡意。 她将话本子推过, 起身道:“我能去外头逛逛吗?” 宫婢回她:“太子殿下吩咐了, 后殿是他的起居处, 您想逛哪里都随意。” 沈幼宜嗯了一声,点点头。 前殿是太子处理政务的地儿, 她当然不会乱跑, 以免撞上旁的官员们。 只她刚出了门, 喜公公便上前道:“五娘子可还有旁的吩咐?” 沈幼宜疑惑:“公公不去太子处伺候吗?” “高少詹事在书房向殿下汇报政务呢, 哪用的上奴婢?” 喜公公掩盖的很好,然沈幼宜还是听出了一股心酸。 高少詹事说的正是高竹,用他的话来说,他也算是跟着裴络这个太子,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第70章 除去奴籍不说,还担上了东宫少詹事的美差。虽说不能再贴身伺候太子了, 只这人还整天在太子面前上窜下跳,叫喜公公恨的牙痒痒。 他心里正说着人的坏话, 远远就瞧见那高少詹事春风得意的往这走。 喜公公啧啧两声,暗暗阴阳道:“呦,殿下那里都忙完了, 少詹事怎有空到后殿来?” 高竹翻了个白眼, 皮笑肉不笑:“听说五娘子到了,我特来迎迎。” 沈幼宜笑着将人打量了一眼, 还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在东宫当差的高竹,瞧着倒比往常俊了些。 她上前打趣:“见过少詹事。” 高竹挠了挠头, 脸红成一片:“五娘子快别折煞我了。” 见两人熟识地说说笑笑,喜公公心里又不平衡了。他忙上前,看向沈幼宜:“五娘子想去后花园赏赏花吗?奴婢给您带路。” 高竹却抢着道:“殿下忙的差不多了,五娘子去给他送盏茶吧。” 自己主子的心思,他比谁都清楚。 喜公公瞪了高竹一眼:“端茶倒水自有宫婢来做,哪用的上五娘子?” 太子叫他好好伺候这位女郎,他哪敢使唤她干宫婢的活? 沈幼宜弯弯唇角:“不要紧的,我去送便是。” 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喜公公又不满的嘀咕了几句,高竹没好气道:“你懂个屁。” 呵呵,某人终于不装了。初来东宫,便仗着他之前伺候过太子,啰哩啰嗦对他指点颇多,喜公公便看不惯,他跟着干爹伺候了陛下这么多年,不比他会伺候人? 他看向高竹,冷笑一声:“奴婢再提醒高少詹事一回,现下我才是贴身伺候殿下的,少詹事还是协助詹事管好前头的事才是,后殿的事用不着您操心。” 高竹气的脑瓜子嗡嗡疼,他一早便觉得这阉人看他不顺眼,果不其然。 他呸了一声,便见对方又朝他下半身看过来,嘲道:“有本事你也去净个身,否则便别操心不该操心的,少詹事若有这等勇气,奴婢立马让位。” 高竹下意识夹住双腿,手指着喜公公说不出话来。 他是想贴身伺候殿下,但他更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啊! 喜公公哼了哼,留给高竹一个挑衅的眼神,转身就走。 就知道他没这个本事! · 裴络将卷宗整好,在批最后一个字。 听到脚步声,他以为是送茶水的宫婢,头都没抬,便道:“放下吧。” 片刻后见人没反应,他才意识到不对,一抬头便撞上了沈幼宜那双笑盈盈的水眸。 他面上一怔:“怎地不等我过去?” 沈幼宜上前,将茶水放到桌案上,嗔道:“太子殿下日理万机,还不许我过来了?” 裴络失笑:“怎会?” 他盯着沈幼宜看了会儿,不经意间问道:“这么些天,阿宜想的如何了?” 沈幼宜垂眸,哪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当年母亲以一介寡妇身带着她嫁进崔家,坊市间的传言就没断过。如今她嫁给裴络,长安定也少不了风言风语。 起初她是有些担忧,可这几日她也想通了不少,母亲说的对,日子是给自己过的,若时时都要在乎旁人的看法,那得活的多累人! 再者裴络说的对,惠德帝的圣旨一下,便能堵住不少人的嘴。 她现下只是面对崔家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继父和母亲。只不过也不能再拖了,没瞧见母亲又要给她安排相看吗? 瞥了眼云淡风起的太子殿下,沈幼宜便不满,拉长声音道:“还没到一个月呢,着什么急?” 女郎的小嘴撅了起来,眸眼中闪过一丝促狭,裴络长臂一伸,将人捞到跟前,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笑道:“使什么坏呢?骗我有何好处?” 沈幼宜眨眨眼,满脸无辜。 裴络轻轻往她后脑勺上弹了一下,不紧不慢地开口:“若你尚未想好,今日便不会来东宫,而是写信与我约在旁处。” 沈幼宜惊的无话可说,她瞪过去,嘟了嘟嘴巴:“你怎么这样啊,真没意思。” 裴络托起她的脸,神色忽地认真起来,顿了顿道:“阿宜是世上最勇敢的女郎。” 从未被人如此夸赞过的沈幼宜,脸上顿时一热,她羽睫轻颤,撞进裴络漆黑幽邃的眸中,倏然埋头捂住了双颊。 裴络拍拍她的背:“别闷坏了。” “我不闷。”待沈幼宜觉得自己脸没那么烫了,才重新看他。 她别别扭扭的问道:“我的脸还红吗?是不是很丑?” 裴络没回,只视线挪到她的脸上。 沈幼宜能察觉到他灼灼的眼神在她唇上多落了几秒,他不是第一回这样看她了,只每次都立马偏过头去。 他能受得了沈幼宜都有些受不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好,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上回他给自己渡气,只依稀记得太子殿下的唇很软,不似他这张脸,总是冷冰冰的。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纤长的手臂缠上裴络的脖子,低低问道:“你到底要不要亲啊?” 裴络难得咳了几声,这女郎,总是语出惊人。 他微微侧身:“尚未成婚,不可逾矩。” 沈幼宜:“……” 他装什么装啊,当即呛他:“那有本事你别看啊。还有太子殿下脑子是不是糊涂了,你都不要脸的牵我手了,现下跟我胡扯什么?” 裴络身子僵了几分,喉头一滚:“这是两回事。” 他忍了太久,会吓到她。 沈幼宜才不听,她的脸凑近,低头便覆上了他的唇。 两片柔软的唇瓣轻轻一碰,都叫两人酥了几分。 沈幼宜想到话本里写的,啃住了裴络的上唇,她轻咬两下,觉得没意思,身子往后一倾,便退开了。 脖子忽地被一只大掌抚上,裴络在她耳边道:“闭上眼睛。” 沈幼宜呆呆看他,心头慌了几分,听话照做。 红润的唇被他含住,与她方才的笨拙不同,他在来回轻吮她的唇瓣。 沈幼宜紧紧攀着他的肩,他稍稍退后,她以为完事了,刚要睁眼,却听裴络叫了她一声阿宜,他声音微喘:“把嘴巴张开。” “啊?”沈幼宜下意识出声。 她正不明所以,唇再次被人堵住,与方才不同的是,他的舌探了进来,由浅及深,与她唇齿相依。 沈幼宜仰着脖子,无意间去迎他,双手渐渐滑落,抵在他的胸膛处。他吻的太重,沈幼宜觉得自己喘不上气了,他要把自己吞到腹中。 她呜咽几声,软绵绵的去推他。 裴络又吻了片刻,才不舍的退了出来,轻啄几下她微肿的唇瓣。 他眸色一暗,按按她的唇角:“怎么这么娇?” 沈幼宜轻喘着气,气的瞪他一眼,耳垂红的滴血。 “你……谁让你没半点分寸?” 裴络淡淡瞥她一眼:“是你招我的。” 沈幼宜:“……” 她错了还不行吗? 嘴巴有些干,她气鼓鼓的指挥道:“我要喝水。” 此刻御书房内,惠德帝批完最后一道折子,抿了口茶问:“崔家那个女郎,入东宫了?” 申经义上前:“是,奴婢估计着已经有一会儿了。” 惠德帝嗯了一声,想起昨晚儿子主动来陪他用膳,饭后便提起了之前所说的赐婚一事。 他来了兴致,还未问出口对方是哪家的贵女,他便道:“父皇,儿子心仪崔五娘子。” 见过大世面的惠德帝也不免愣了半响,崔临那个继女? 宫宴上他倒也见过几次,以前还未长开,便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生了一副好相貌,与璟行还算般配。 她虽是继女,却入了崔家族谱,如今一母亲生的弟弟又成了崔家的世子,家世上也不比旁的贵女差。 最大的问题是,两人曾以兄妹相称。 惠德帝探究的眼神看了过去,才短短几月,儿子便对她生了这种心思吗? 还是…… 谁料他连自己这个老子也看不顺眼了,直接冷下脸:“是我先对她生出爱慕之情 ,她一无所知,近来她松了口,儿子才来求您的圣旨。只父皇也不着急册封,待我去崔家跟国公夫妇禀明再说。” 惠德帝咬牙,没好气道:“朕又没说不同意。” 儿子待他不甚亲近,他这个做父皇的,本就有补偿他的心。 如今他为了婚事求他,他哪会不应? 第71章 当即写了道圣旨扔给他,将人撵了出去。 两人曾就是个继兄妹,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他记得裴氏有位太祖,还强娶了弟媳进宫。有了对比,他顿觉这也是门好亲事。 惠德帝叹口气,看向申经义:“你说这崔临还当真好命,兜兜转转璟行又是他半个儿子。” 申经义哪敢接话,陛下的酸气都冒了出来。 惠德帝没管他,起身道:“朕也乏了,随朕去东宫转转。” 第57章 同塌 果然够大 惠德帝带着申经义一路慢慢悠悠晃到了东宫。 本想去后殿偷偷瞧瞧, 没成想路过后花园时被一阵嘻笑打闹声吸引了目光。 他双手背到身后,缓缓踱步而去。 在边上站着的喜公公见了,忙要俯身行礼, 却见干爹摇摇头, 给了自己个眼神。 喜公公顿时会意, 屏气凝神,退到一侧。 此刻惠德帝眼中的儿子, 从未笑的如此恣意过, 他微微俯下腰身, 任那崔家女郎往他濮头上簪花。 长安贵族的郎君们多喜簪花, 更显风流,儿子却显少这样打扮,最起码他之前做世子时,惠德帝在宫宴上就没见他簪过几回, 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不喜,现下却对身侧的女郎纵容极了。 只低低催促道:“好了没?” 沈幼宜憋着笑, 拍拍手道:“好啦。” 裴络直起腰背,淡淡瞥她一眼:“笑甚?” 沈幼宜仰着脖子, 细细打量一番太子殿下头上的小秋菊,经过这么一段时日,他又白回来不少, 簪一朵花好看的很。 她亮着眼睛, 夸道:“笑你好看啊。太子殿下生了这么一张俊脸,往后还是要多簪花, 可别瞎了这副好相貌。人家张清舟就很爱簪花,日日都打扮的清爽。” 裴络顿时敛了嘴角的笑:“记得这么清,看来阿宜往常没少往他身上瞅。” 太子殿下凌厉的眼神看过来, 沈幼宜去牵他的手,没好气的哄着:“我不过夸人家两句,你便不乐意了?这有什么好酸的,张清舟都跟徐颜定了亲事,他打扮的再俊也不是给我看的。” 裴络抿直了唇。 那张家的白脸小子有她夸的这么俊吗? 惠德帝越听越不像话,儿子还真是……无理取闹。 他都替他脸上臊的慌。惠德帝咳了一声,两人顿朝这边看来。 裴络转身上前,叫了声父皇。 他身侧的沈幼宜面上一怔,随即俯身行礼。她看着平静,大大方方的,实则心中有些小忐忑,忍不住想惠德帝到底站在这看了多久? 做了多年皇帝,惠德帝身上自有一股威压,显有年轻女郎们见了他还能有这般淡定。素日里没好好看过崔临这位继女,今日细细打量一番,这通身的贵女气度也配得上一国之母。 就是实在年岁小了些,听说今年才刚及笄,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儿子一眼,视线又落到崔家女郎身上,也不知该说什么? 裴络不经意间往前靠了靠,将沈幼宜挡在身后。 惠德帝:“……” 儿子至于这么护犊子吗?他还能吃了她不成? 沈幼宜有些尴尬,伸手戳了戳裴络的腰,探出脑袋,上前两步,主动提起了话题:“陛下也来赏花吗?宫里的秋牡丹开的真好,看的人眼花缭乱。” 惠德帝接起话来:“人老了,批了一会儿折子便浑身疲乏,出来走走身上清爽不少。” 沈幼宜笑道:“陛下正当壮年,精神瞧着也大好,何以言老?您就是太记挂江山百姓,才时时身心俱疲,平素可叫人多捏捏肩,能缓上不少。” 这女郎嘴巴倒甜,一下子拍了他两个小小的马屁,夸了他年轻不说,还道他是个好皇帝。 惠德帝到底是俗,面上不显,心里头还挺高兴。 当即道:“朕还有事,你二人继续赏花吧。昨日朕已将拟好的圣旨给了老二,快成一家人了,你只当宫里是自己家,不必拘谨。” 沈幼宜面上一怔,难不成惠德帝已拟好了赐婚的圣旨? 待皇帝一走,她便扑到裴络怀里锤他,逼问道:“你手上有圣旨的事,怎么不和我说?” 裴络将她的手锢住,冷冷清清道:“你没问我。” 沈幼宜:“……” 她轻轻瞪了裴络一眼:“拿来,我要看。” 长这么大,她还没见过真正的圣旨呢! 裴络无奈:“在我卧房里放着。” 太子的寝殿在承恩殿,两人路过另一处大的宫殿时,沈幼宜好奇的指了指,问道:“那处宫殿也是住人的吗?” 喜公公慇勤笑道:“回五娘子,那是宜春宫,历代太子妃都住在那处。” 他就说太子殿下怎对个继妹如此上心,原是要做太子妃的娘娘。 裴络看了沈幼宜一眼,语气平平:“往后你跟我住在一处,不住宜春宫。” 喜公公一愣,这可不合规矩哪,别说是太子,便是一般官宦家的夫妻,也是分屋而睡。主君想宠幸谁,便去谁的屋里。 沈幼宜只当裴络在说笑,她嘟了嘟唇:“不要。” 太子殿下当她傻啊,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宫殿,简直不要太美! 裴络压了压眉眼,随即又恢复了寻常神色。 他叫伺候的宫婢退下,将昨日收起来的圣旨重新拿出来。 沈幼宜轻轻打开,生怕不小心把哪里撕坏,定睛一行行的看着上头的朱砂御笔。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惟帝王之统,必正家而后可以治天下;储贰之配,实关宗社之重。咨尔崔氏,毓质名门,秉德淑慎,柔嘉维则,温惠有仪。是用册封尔为太子妃,以正位东宫,辅佐储君,光赞鸿业。尔其祗承恩命,恪勤妇道,以副朕怀。钦哉!】 裴络见她看的神色认真,笑的跟只偷了腥的猫似的,揉揉她的脑袋,淡淡道:“过了申时,我亲自送你回崔家。” “啊?”沈幼宜愣愣朝他看去,片刻后才红着脸问:“要……要去跟母亲他们说吗?” 裴络扬扬下巴:“圣旨都攥到手里了,阿宜说呢?” 沈幼宜下意识手一松,顿时觉得这圣旨烫手的很。 她垂眸,点了点头。只在心里祈祷,希望母亲别惊的晕过去,也别太过气她的隐瞒。她闭了闭眼,恶毒的想,实在不行,她便把事都推到太子殿下头上去。 晌午的时候,东宫小厨房里的人可算是露了一手,太子殿下不贪口腹之欲,往日里小厨房做什么他便吃什么,一点不挑。 主子好伺候,这虽是好事,但厨子最怕什么?最怕的就是吃饭的人没一点反应,管你好吃难吃,便是那冷冰冰的一个嗯字。 今儿个一大早,喜公公便派人吩咐了下来,称今日东宫有贵客临门,是位娇滴滴的女郎,叫他们仔细琢磨几个新菜谱。 可把小厨房的人高兴坏了。 太子用膳的规格按礼制,一般来说每顿都要十二到十八道菜,裴络不喜铺张浪费,往日里他一人用膳,便吩咐厨房的人将菜减到了八道。 今日有贵客登门,厨房的人便拿捏不准了,毕竟这喜公公也没说清啊。 喜公公来禀,裴络看向沈幼宜,沈幼宜先是暗暗感概了下东宫的豪奢,随即想了想:“十八道我们两人也吃不完吧,不如十二道便好。” 裴络颔首,又嘱咐喜公公:“再加两道甜品和饮子。” 喜公公哎了一声,欢欢喜喜应下。 半个时辰后,宫婢们陆陆续续上菜了,端一道便跟沈幼宜一一介绍。厨房的人很会起名字,菜名听着都雅。只别看十二道菜多,厨房的人为摆盘好看,每道菜都没多少份量。 十二道菜分别有蟹酿橙,水晶脍,莲房鱼包,玉带虾仁,八宝鸭,金玉满堂,芙蓉鸡片,驼蹄羹,清汤燕菜,黄焖鱼翅,文思豆腐汤,翡翠白玉汤。 用膳时的方木长桌早叫裴络换成了梨木的圆桌,他摆摆手,叫伺候用膳的宫婢退下。 两人好不容易独处,他自会亲自伺候他的太子妃。 沈幼宜也不客气,十分自然的指挥着尊贵的太子殿下,她道:“我要先喝豆腐汤,然后要吃虾仁。” 裴络轻笑出声,给她盛好汤,便忙着去剥虾。 一顿饭下来,沈幼宜吃的小肚子都撑了,她轻轻揉了揉,艰难道:“我不行了。都怪你,害我连糕点都吃不下了。” “还合胃口吗?”裴络问道。 “合,太合了。”沈幼宜恨啊,若是不合,她能吃成这样? 她自顾起身去走走,裴络才开始进食,过后厨房一众人等便得了一笔丰厚的赏银。 第72章 用过膳,沈幼宜便困了,她往常都要小憩片刻的。 可现下在东宫,她却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跟裴络商量。 裴络捏捏她的脸:“去睡我的床。” 沈幼宜脸都红了,结结巴巴道:“这……这样不好吧?我去西暖阁便好。” 知道她的顾虑,裴络道:“宫里能活下来的,都是聪明人,况且你真当他们不知?过几日册封太子妃的圣旨便会昭告天下,你我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 沈幼宜被说服了,一想到这是他的寝殿,心里便安定不少。 她脱去凤头鞋,和衣躺了上去,裴络则去前头见了刑部郎中赵彦,要问一桩案子的案情。 待他再回来时,床榻上的女郎睡的十分不老实,被子全踢到了脚底。 她呼吸清甜,睡梦中都带着笑,裴络盯着她看了会儿,竟罕见的也有些困乏。 沈幼宜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她只觉得又热又闷,身后好像有个大火炉,要将她煮熟。 她好烦,手臂下意识朝后打去。不知碰到了什么,手感有些不对,她胡乱摸了一通,吓的低低惊叫出声。 “啊啊啊……” 睡懵了的沈幼宜早忘了她在东宫,还道她的床上何时多了个大活人? 只她话刚出口,一只大掌便捂上了她的嘴。 裴络的眼仍旧阖着,低哑的嗓音在沈幼宜耳畔响起:“噤声。” 熟悉的声音终于叫沈幼宜回了神,她转头一看,果然是裴络。 沈幼宜气急败坏:“你……你怎么也上来了?” “困。”裴络言简意赅。 实则她躺在身侧,他一早又没了睡意,只揽着她微微闭目养神了片刻。 沈幼宜:“……” 就知道他是个假正经,他何时在白日有过困的时候? 就算有,东宫里再找不出第二张床吗? 她讨厌他这样,挣扎着要从他怀里起来。裴络乱了气息,叫她别动,身子也往后稍稍倾了几分。 沈幼宜没听,一个不察后背生生撞到了他胸脯上。 然后……然后她便敏锐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气焰嚣张的抵在了她身后。 耳边是裴络急促的呼吸声,沈幼宜这下是真不敢动了,她小脸通红,忽地想到这便是话本里说的大棍子吧。 果然够大。 第58章 赐婚 好啦,这回能走了吧 裴络浅浅呼出的炙热气息喷洒在沈幼宜的脖颈处, 她有些痒,也有些许紧张,身子下意识往回缩了缩。 怀里的女郎终于乖巧下来, 不再闹腾, 裴络的呼吸也逐渐平稳。 他修长的手臂横在沈幼宜的腰间, 大掌握着她的玉指一根根揉捏,问道:“还睡吗?” 沈幼宜咬咬唇瓣, 这还怎么睡? 她磕磕绊绊道:“起……起吧。” “嗯”裴络轻应了一声, 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 沈幼宜忙将他的手臂挪开, 缓缓坐起来。 她扭头,见裴络还在侧躺着,没一点要起的迹象,疑惑问出口:“你还要睡吗?” 裴络顿了顿, 将锦被往他腹部遮了遮:“你先起。” 沈幼宜瞥见他的动作,也瞥见了那鼓起来的一处, 她脸上一热,只低低嗯了声, 小心从他身上跨过去下床塌。 她懂了,太子殿下要缓一缓。 一过申时,裴络同沈幼宜一道坐上了回崔家的马车。 行到一半的路程, 沈幼宜紧张的看向身侧云淡风轻的太子殿下, 裴络未语,只握住了她的手。 他面上平静, 只微微紧绷的肩膀还是暴露了些许。 · 崔家大房,堂屋的上首,陈清芷与崔临分坐在两侧。 陈清芷已然一脸淡定, 身边的崔临脸色变来变去,他起身踱步走了几圈,还是一脸难以置信,看向陈清芷:“我说夫人啊,是不是你想多了?这……这阿宜怎会跟太子扯上那种关系?” “怎么不可能?你觉得我在胡言乱语?”陈清芷瞥向崔临。 崔临尴尬笑笑:“我哪是这个意思?就是想说阿宜去东宫做客,这不也挺正常?兄妹两人的感情一直不错。” 说到这陈清芷便来气,她道:“若她心里没鬼,怎会骗我说约了徐家的女郎?” 况且太子看女儿的眼神,她也总觉有些不对,今日才恍过神心下有了几分猜测。 “这这……” 崔临瞪直了眼,又觉得陈清芷所言有理,他双手一拍,叹口气又坐回了原位。 两人各沉各的心,门外候着的仆婢忽地进来,崔临急着问:“如何?五娘子回来了?” 仆婢们一脸的欲言又止,眼神飘忽的点点头,也不知该如何通禀。 只她们还未开口,门口便进来一对璧人。崔临瞅见两人紧握的双手,他眼前阵阵发黑,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沈幼宜甩了甩手臂,红着脸示意裴络松开。 裴络:“……” 方才也不知是哪个女郎,因着紧张先牵上来的? 他淡淡睨她一眼,在沈幼宜祈求的小眼神中,松开了手。 陈清芷先看向自己一脸心虚的女儿,淡淡开口:“回来了。约着徐家的女郎,去哪里逛了?” “阿娘。”沈幼宜磨磨蹭蹭上前,抱着陈清芷的胳膊晃了晃,边忐忑边疑惑道:“您……您不问我别的吗?” 继父方才的反应才挺正常,母亲她……怎么就跟没看见似的? “问你什么?” 陈清芷心中没好气,她冷了冷脸,正色道:“站好,不许撒娇。” 裴络上前,将沈幼宜拉到身后,神情认真的看向陈清芷,一字一句道:“是我心悦阿宜,大夫人有气,只管冲着我便是。” 陈清芷气笑了,这还没如何呢,便显得她这个当娘的是外人了? 她冷淡道:“太子殿下金尊玉贵,臣妇如何敢对着您有气?” 沈幼宜心下暗想,母亲素日里对裴络可向来是客客气气的,还从未如此阴阳过,看来是真生气了,还气的不轻。 裴络垂眸:“我一早便该来向您与国公爷提亲,是璟行做事欠妥,大夫人有气是应当的。” 崔临还在一边目瞪口呆,两个孩子到底何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勾搭上的?陈清芷的面色却缓和了不少。她哪能不知,依裴络的性子,遮遮掩掩的事做不出来。 她轻轻剜了女儿一眼,定是这小冤家的主意。只不过有时候,看的就是男方的一个态度。 陈清芷不是迂腐的人,裴络这个女婿,她千万般满意,只有些话,需说在前头。 “我与你父亲跟太子殿下单独有话要说,你先回去。”她看向女儿,语气坚定。 沈幼宜眨眨眼,偷偷摸摸往裴络腰上戳了一下,他到底是太子,母亲他们也不会拿他如何,她放心的很。 陈清芷眼皮一抽,只当没看见女儿的小动作。 一刻钟后,裴络进了沈幼宜的院子,对方软绵绵的靠在塌上跟婢女闲聊,惬意的很。 见了他,直起身问道:“母亲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不是一点都不担心?”裴络掀了掀眼皮。 沈幼宜嘟嘟嘴巴:“太子殿下厉害的紧,我自然不需要担心。” 裴络揉揉她的脑袋:“没说什么,只待圣旨一下,东宫便会上门提亲。” 国公夫妇担忧的无非有二,一是惠德帝的意思以及坊间的风言风语,二便是他能否做一个好夫婿。 一道圣旨便可解了第一个问题,第二个裴络只道:“ 嘴上说的再好也恐难叫人相信,璟行往后自会证明。” 他最后看了沈幼宜一眼,见人没反应,裴络抿抿唇:“时辰不早,我得回东宫了。” 沈幼宜点点头,侧过脸去偷笑。待人转身,她上前将他拽过来,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不等太子殿下有所反应,她轻轻一推,弯着眉眼道:“好啦,这回能走了吧。” 裴络薄唇微翘,什么都没说。 · 赐婚一事,惠德帝本想着也要挑个良辰吉日,奈何又听申经义说,崔老太君身子不大好,因着中风已在床上躺了好些天。 说句不吉利的,怕不是连这个年也扛不过去。惠德帝也不是要诅咒人家,只万一有个什么,再谈喜事也是不妥当,所幸早早下了旨意,也好了却儿子的心头事。 三日后的早朝上,他便叫申经义宣读了册封太子妃的圣旨,打了群臣一个措手不及。 众臣三三两两围着小声议论起来。 “这……这崔五娘子不是曾经叫太子一声兄长,现下成亲,不合礼数啊,岂不是乱了伦理纲常?” 第73章 “这倒是其次,要紧的是她一介寡妇带过来的女郎,如何能配得上将来一国之母的尊位?” 裴络压了压眉眼,他不好分说。崔临却没这个顾虑,当即怒道:“依曹侍郎所见,我镇国公的女儿便这般叫你看不起吗?” 曹侍郎一脸悻悻,想说又不是你亲生的,至于吗? “胡闹,简直就是胡闹,不知羞耻。”朝上有位老御史绷着一张老脸,忽地跳了出来,声音大的坐在上头的惠德帝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惠德帝心中道了句老匹夫,吃饱了撑的。这白御史最是古板不过,成天里正事不干,反倒一上朝便逮着同僚鸡毛蒜皮的丁点小事弹劾个没完,他日日听着都不耐烦。 若不是看他上了年岁,惠德帝早想将他贬黜回乡下老家。 他神色严厉道:“这桩婚事是朕亲赐,白御史这是何意?也想骂朕胡闹,不知羞耻吗?” 白御史身板挺直,丝毫不惧天子之威,大声道:“微臣不敢有这个意思,只陛下的确犯了糊涂。” 周边的同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白御史佩服的五体投地,心道他早上出门莫不是没带脑子? 惠德帝不是昏君,若他这个皇帝行事真有大错,御史说教他不会不听,只白御史太过没有分寸,昏了脑袋,他便不想再忍。 当即道:“朕看白御史是年纪大了,昏了头。朕体恤你,今日便辞去官,回老家安度晚年吧。” 陛下说的含蓄,实则不就是给白御史留张老脸,叫他自个儿脱下头上的官帽吗? 白御史也听出了惠德帝的意思,见有人来搀他,他一甩手臂,冷哼道:“老夫自己走。” 这官不当也罢,省的日日看着这些同僚窝火。 因他往日里几乎将朝上的大臣们弹劾了个遍,得罪了不少人,是以他被惠德帝罢官,竟无一人替他说情。 朝上其他人见有了他这个先例,心里嘀咕几句,面上却道:“陛下圣明。” 赐婚一事顺理成章,再无人反对。 第59章 夜探 今日怎如此粘人? 李国舅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上前出列:“陛下,太子年岁将二十五有余,皇嗣一事也需尽早提上日程。太子大婚, 诸事繁琐, 依微臣之见, 不若在太子妃进门前,一并再选两位侧妃先入东宫, 也好有个贴心人伺候着殿下。” 裴络冷眼看过去, 崔临也是怒火中烧。 惠德帝瞥见儿子的神情, 心下明了。 侧妃先入东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难免会叫正妃没脸。他眸光一闪,仿佛来了兴致:“哦?张爱卿心中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张侍郎道:“听说国舅家还有名嫡次女尚待字闺中,如今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与亲姐端王妃一并嫁入皇家, 也是一桩佳话,陛下以为如何?” 惠德帝心中冷笑, 他淡淡看了眼李国舅,也不知这是他的主意, 还是皇后也这般想? 这李家眼看老大无缘储君之位,便将主意打到了太子头上,是势必要叫他们李家女诞下皇太孙了? 李家是有从龙之功, 但这么多年, 愈发贪心。这天下终归姓裴,不姓李。 他面上不动声色, 转头将问题抛给裴络:“太子以为如何?” 裴络掩去眸底的暗色,恭恭敬敬道:“父皇,太子妃尚未进门, 侧妃一事更不急于一时。” 张侍郎:“太子殿下所言差矣。您身为储君,子嗣一事事关民之根本。东宫子嗣昌盛,朝臣方可安心。” 裴络冷笑道:“外头都道张侍郎宠妾灭妻,闹的后宅不宁,要不要孤替你断断家事?” 张侍郎一噎,这便是嫌他多管闲事了,他悻悻摆手:“没有的事,太子殿下许是听错了。” 说完便垂头,不再言语。 惠德帝道:“就依太子所言。”随后他看向李国舅:“朕听说国舅家的嫡次女也是千娇百宠着长大的,给太子做侧妃难免委屈了她,国舅还是尽早给她寻个好人家吧。” 李国舅有口难言,他闭了闭眼,挺直的腰背似弯下几分,苦笑道:“陛下说的是,臣回头便为小女相看婚事。” 今日一试探,他彻底死了心,陛下是不会叫李家女再嫁进皇家的。 下朝后,李国舅还未出宫门,便有宫婢来寻:“国舅爷,皇后娘娘请您去她宫里坐坐。” 兄妹俩一见面,李皇后便忍不住的埋怨,冷眼道:“哥哥方才在朝上,到底是何意?张侍郎可是你的人,提出让阿音入东宫,是哥哥的意思吧。” 阿音是李国舅嫡次女的小名。 李国舅平静道:“便是娘娘想的那个意思。” 亲外甥已无缘皇位,为保李家百年荣华,他自要再送个女儿入宫,只要诞下皇子,何愁没有将来? 只看惠德帝方才的意思,便是警告他勿要再动旁的心思。 李国舅当然心有不甘,他李家当年拥护惠德帝登基,不就是为了让下一任太子身上留着他李家的血吗? 可惠德帝偏不叫他们如意,这些年他将皇权一步步拢在自己手中,李家便渐渐没有底气与帝王叫板。 他看向生气的李皇后道:“之前我叫娘娘安排阿音与太子见面,娘娘迟迟不肯,为兄便只好自作主张。” 不过到了现下,见与不见也没任何意义。李国舅老了,也认起命来。 李皇后气的胸脯一起一伏:“依哥哥的意思,李家便是要弃了本宫与我儿,你叫我如何肯?” 李国舅恨铁不成钢道:“娘娘要怪便怪端王不争气,他若有勇有谋,太子一事还不是板上钉钉?任他来几个裴络,也是无济于事。” 他叹口气:“好了,往后娘娘安安分分过自己的日子便是,千万不要再动不该有的念头。” 惠德帝大权独揽,他们这些世家还是夹起尾巴做人才好。 李国舅走后,李皇后心绪难平。她这一生,便如一颗棋子般被家族操控,当年她也有偷偷爱慕的郎君,却为了李家,辜负郎君,毅然决然进宫做了皇后。 到头来,眼看儿子无缘皇位,他们母子俩也成了李家的弃子。 李皇后不认命,哥哥不帮她,李家不帮她,她自会为儿子铺路。 赐婚的圣旨一下,最先知情的自是长安的百姓。大家聚在一起新奇一时片刻,便也散了。 又不是亲的,谈不上乱了伦理纲常。 百姓们才不管谁做太子妃,日日惦记的是家中的生计与吃喝拉撒。 不过也有好事的风流子弟,在赌坊青楼吃酒时,将此事拿出来调侃说嘴。 惠德帝派人抓了几个闹最凶的,下令杖责五十,此后坊间风言风语渐消,反倒传出了太子与太子妃青梅竹马,成就了一番佳话。不过这都是后话,眼下沉幼宜在崔家人震惊的眼神中,淡定的接过了内侍监手上的圣旨。 申经义忙扶了把沈幼宜,笑道:“五娘子快快请起。” 沈幼宜道:“内侍监客气了。” 待宫里的人一走,二夫人的神还没回过来,三夫人则满是嫉妒,不得不说这母女俩还真是命好,就是可怜了她的阿莹。 沈幼宜可不想像猴一样被众人围观,她给了母亲一个眼神,偷偷溜回了屋里。 董钰方听了婢女们私下的嘀咕,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他总算明白母亲为何总叫他死心。 下午的时候,除去徐颜,出嫁的崔雪珠与有了身孕的崔雪妍同时回了娘家。 姐妹俩将沈幼宜夹在中间,狠狠逼问了一通。 崔雪珠挤眉弄眼道:“好啊,没想到阿宜看着是个胆小的,实则胆子比谁都大。老实交代,你们何时偷偷摸摸在一处的?” 沈幼宜才不会告诉她,只红着脸敷衍几句。 崔雪妍忽地道:“话说回来,待你与太子殿下成了亲,若是按照崔家的辈分走,我们岂不是还要叫他一声五妹夫?” 沈幼宜轻瞪她一眼:“你若敢叫,随你便是。” 崔雪妍暗暗咂舌,她也就是过过嘴瘾,开个玩笑,对着那张面无表情的冰块脸,她实在没有勇气开口。 · 冬至那日,长安城里下了场鹅毛大雪。 崔府的仆婢们一大清早便起来开道,清扫庭院。上午的时候东宫的喜公公带着人过来送了节礼,还道太子裴络晌午会过来用膳。 亲事一定,只要来往不是太过频繁,外头人也不会说三道四。 用膳时没见沈幼宜,裴络看向陈清芷,她道:“阿宜身子有些不舒服,就在她院里用了。” 裴络心头一紧:“我去看看她。” 陈清芷刚要喊他的话又从喉咙口咽了回去。 待裴络进了内室,见沈幼宜脸色泛白,正靠在床塌上。 第74章 他站在原地缓了会儿,将自己身上的寒气驱走,才上前问道:“身子可是哪里不适?请过郎中了吗?” 沈幼宜将被子往上提了提,声音奄奄儿的:“我没事,明日便好了。” 裴络抿抿唇:“你都成这样了,还跟我说没事?” 沈幼宜想晕,她总不能直接跟他说,她来月事了吧。 再说了,这又没什么好说的。 她伸手推了推他,软绵绵道:“反正我没事,你快去前厅吧,别叫母亲他们久等。” 沈幼宜不肯说,裴络没了法子,只出门后便叫了个婢子到廊道里问话。 婢女面上一热,女郎的私事,她自个儿都没跟太子殿下说,她也不好在外头多嘴,只垂着头支支吾吾了半天。 裴络对着旁人耐心不多,他凌厉的眼神扫过去,冷声道:“有何不能说的?” 婢女身子一抖,全说了:“女郎来了月事,肚子有些不舒服。” 裴络面上一怔,他的确未想过她是来了月事。 他虽不懂,却在《黄帝内经》中有看到过,裴络问道:“你们女郎,每次来了……月事,都这般难受?” 婢女回:“也不是回回都如此,只偶尔疼的厉害些,今日还算好的。” 裴络颔首道:“回去吧,仔细伺候着。” 晚上回了东宫看卷宗,他心神迟迟不凝,把喜公公叫进来问:“几时了?” 喜公公:“殿下,戌时三刻了。” 裴络嗯了声,时辰还早一些,她应当还未睡下。 略微思索片刻,他没带任何人,只身骑马出了宫门。 任谁都想不到,白日里寡着一张脸的太子殿下竟会夜里翻别人家的墙头。 沈幼宜院里静悄悄的,看样子伺候的仆婢也已歇下,只旁边的耳房里有两个轮流守夜的婢子,她屋里的内室间依稀能从窗外看到留了盏昏黄的小灯。 还没睡么? 裴络掀开后窗,翻身一跃。 只他动作再轻,刚阖上眼的沈幼宜耳朵一动,立马被惊醒了,当即朝外喊了声素莲。 裴络迅速将窗户关上,低声道:“是我。” 听这熟悉的声音,沈幼宜更是难以置信,她坐起身,一把掀开床幔,傻眼了似的盯着面前的人。 她揉了揉眼,心道莫不是自己眼花了? “女郎,可是有事叫奴婢?”闻讯赶来的素莲一边急着问,一边推开外间的门。 沈幼宜忙道:“没……没事,你别进来。” 素莲顿住脚步:“真没事吗女郎?” “真没有。我要睡了,你赶紧回去吧。” 素莲往里头看了眼,只可惜有扇大屏风挡着,什么也看不清,只好应了声是。 她若再往前走几步,便能看见那床幔诡异般的鼓了起来,再往下还有双男人的黑色长靴,而此刻的裴络,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虚坐在沈幼宜的床尾,嘴也被她死死捂着。 强撑了片刻,待屋外的门再次关上,沈幼宜才松了口气,手也从裴络脸上挪开。 她眸底的错愕遮也遮不住,微微抱怨道:“你吓到我了。大半夜的,太子殿下偷偷摸摸翻我屋里来做甚?” 裴络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偏过头问:“肚子还难受吗?” 沈幼宜疑惑,随即慢慢反应过来,红着脸问:“谁跟你说的?” “没人说,我找婢女问的。”裴络抿唇。 沈幼宜:“……”真是丢脸,谁让他问的? 她垂眸:“今日没什么感觉,一点都不痛,只是有些涨的难受,再加上下雪天冷,我才懒的出屋。” 说着说着沈幼宜抬起头来,她眼睛一亮:“你是担心我,才赶过来的?” 裴络往她身上看去,只穿了身单薄的白色里衣,他微微侧目,提起被子裹到她身上。 他虽未言,然一举一动皆是心意,沈幼宜突然就想抱抱他,心里这么想,便也这么做了。 被子滑落,她双臂环上裴络的腰身,半张脸都埋到了他胸脯处,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对她,的确很好。 沈幼宜感概一声,刚入崔家的时候,他总是冷着张脸,那时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两人会这般亲密,往后还要做夫妻。 她喜欢他,再顺理成章不过。 裴络身子微僵,喉头一滚:“今日怎如此粘人?” “不好吗?”沈幼宜嘟了嘟唇,羞恼的往他腰上一掐。 裴络紧的头皮发麻,缓缓抬起她的下颌,他闭了闭眼,喉中才慢慢溢出一个好字。 两人的视线撞上,沈幼宜竟先下意识的去寻他的唇,除了那次在东宫,两人已经很久没吻过了。 当时她嫌他吻的重,过了这么一段时日,她竟又回味起那种滋味来,尤其今夜,也不知怎么回事,看见他便想的厉害。 她羞答答看向太子殿下,心里正想的美,谁料对方清清冷冷的开口:“你既无事,便安心睡吧。” 沈幼宜:“……?”他没事吧他? 在她一脸懵的神情中,他竟真的起身要走,沈幼宜都快气死了,他半夜吵了她睡觉,勾的她小鹿乱撞,现在又说走就走,他还不如不来呢? 她迅速躺下,背过身去,气鼓鼓道:“你走吧,让我疼死算了,反正你也不心疼,天天就会假模假样。” 裴络长袖中的手指微微攥白几分,沈幼宜没听到他说话,只听到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还以为他真走了,气歪歪骂了两句。 哪料身后忽地传来一道男声:“净室里还有水吗?” 沈幼宜忙转过头,她眨眨眼:“应当有吧,不过都放冷了。你……你要干嘛?” 裴络淡淡道:“擦洗。” 沈幼宜咬咬唇瓣,擦洗什么啊? 他到底想干嘛? 第60章 成亲 阿宜,我来接你了 裴络去净室洗了手, 又擦了脸跟脖子,出来后鬓边带着潮冷的湿气。 他瞥了眼一鼓一鼓动起来的被子,沈幼宜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连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裴络上手轻拍, 去拽被角, 闷笑道:“做什么呢?” 沈幼宜双手在里头紧紧攥着,低低的声音透过被子传来:“我还想问太子殿下想做什么呢?好端端地你擦洗什么啊?” “你不知道?”裴络眉心微动, 一个用力便将沈幼宜连人带被子直直抱坐了起来。 沈幼宜有些憋的慌, 喘不上气, 脑袋终于从锦被里钻了出来, 一双美目轻轻朝他瞪去。 裴络俯身,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一手托着她的脸,低头吻了上去。 想较于第一次, 两人对彼此都熟悉了不少,沈幼宜闭上眼睛, 微微张开嘴巴主动去迎他,裴络的舌长驱直入, 卷起她粉嫩的舌尖轻吮,起初还很收敛,接着便是波涛汹涌的强势。 他的手在一寸寸往下滑落, 每碰到一处, 沈幼宜便身子微颤,明明穿着层里衣, 却跟没穿似的,那灼热的掌心烫的惊人。 到了她的腰身处,更是反覆揉捏。 沈幼宜的舌根被他搅的发麻, 下颌也隐隐泛酸,口腔被充斥着,满是他微凉泠然的气息,他还在往里探,沈幼宜受不住了,呜呜咽咽两声,无力的去推他。 裴络将她的软下去的身子往上提了提,退出来后捧着她的脸,温柔的一下下轻啄她的唇瓣。她被亲的太狠,面色潮红,一双乌黑清亮的眸子水润润的。 女郎太过招人疼,裴络又吻了吻她湿漉漉的眼角。 他捏捏她的脸,气息不稳:“现下能睡了吗?” 沈幼宜:“……” 她微缩小腹,身下泛滥成灾,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更睡不着了。 虽然被他这样吻,的确很舒服,但裴络的话,沈幼宜不爱听,明明他也占了她的便宜。 她直起腰背,勾住男人的脖子,猝不及防的冲着裴络的喉结咬了一口。 不疼,力道轻的跟挠痒痒似的,裴络却浑身僵硬,他抿抿唇,慢条斯理的又将被子裹到沈幼宜身上。 沈幼宜本就热,再加上屋里烧着地龙,她嗔他一眼:“我不冷,不许将我裹成这样。” “不冷也盖着,免得反反覆覆发热。”裴络睨她一眼,视线又移到沈幼宜红艳艳的小嘴上。 他低头,又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温柔的一点都不像他。 沈幼宜还傻着眼,又听他道:“我走了,你早些睡。” 直到窗户关上,听到外头轻微的落地声,她摸了摸自己的唇瓣,忽地整个人跪趴下,将整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 对成亲后的日子,她的期待又多了几分。 · 腊月二十五的长安,从高门大户到平头百姓,家家户户都充斥着过年的喜庆,唯独镇国公府,一片沉寂。 第75章 崔老太君的寿安堂,从里到外都挤满了人,陈清芷几个媳妇们跟在自家男人身后,低低啜泣着,沈幼宜一众小辈更是哭红了眼。 老太太要不行了,这是崔家上下心照不宣的事,就连在观中清修的崔雪羽也半月前回了府上敬孝。她躺在塌上,混浊的双目迟滞,身上瘦的只剩皮包骨头,已有几日喂不进饭。 宫里头的太医也不知道来了多少趟,只沉默的摇摇头,崔家人心上都被压了块重石,只端看老太太能否勉强过了这个年。 谁也未曾想过,她连当日夜里也没能扛过去,寿安堂的仆婢们率先哭了一通,待崔临领着一家老小过去时,贴身伺候的仆妇已为她净身更好了衣。 崔临最后看了眼生他养他的母亲,闭上眼道:“下棺吧。” 次日崔家便向亲友与朝廷报了丧事。长安城里无论与崔家是否有交情的,皆派人去了灵堂吊唁。 这个年,对于崔家来说,无疑是沉重的。 裴络心上亦是沉甸甸的,他到灵堂上了三炷香,也算全了他们二十余年的祖孙情。 对着崔老太君,他谈不上生恨,到了后头却也不剩多少感情便是。他冲崔临点点头,道了声国公爷节哀。 崔临叹口气:“太子有心了。”接着又道:“殿下既来了,便去看看阿宜吧。这孩子,也跟着守了几日的灵堂了。” 裴络颔首,便是国公爷不说,他也放不下心,自是要瞧上一眼。 素莲正跪在塌前,手上轻轻剜了点药,敷到沈幼宜青紫的膝盖上,缓缓揉着。 外头有婢女道:“女郎,太子殿下来了。” 说话间裴络便进了内室,他一眼望过去,只见沈幼宜靠在暖塌上,两条小腿微微曲着,白色的中裤卷到膝盖处。 她生的白,便越发衬的膝盖上那片青紫的痕迹明显。 裴络抿紧了唇,对素莲道:“你先出去。” 素莲应了一声,垂着脑袋退下。 裴络先去铜盆里净了手,才上前半蹲下身子,问道:“今夜还跪吗?” 他边说,边轻轻揉了起来。 沈幼宜摇摇头:“母亲说,叫我缓一日,也不打紧的。” “嗯”裴络虽心疼,却也没劝她不跪。 崔老太君生前也没亏待沈幼宜,她既叫一声祖母,敬孝便是应当的。 两人沉默片刻,沈幼宜想到什么,看向裴络:“祖母去了,照规矩,我也要跟着守孝一年,咱们的婚事,怕是要往后推上几个月。” 礼部原先定下的吉日,是明年的十一月,这下怕不是要推到后年了。 裴络面色如常:“好,我回头让礼部再重挑一个吉日。” 大年初一,整个崔家沉寂的过完了这个年,崔临去庙里请了大师上门,每七日为崔老太君做一次法事,灵柩要停放七七四十九天才好下葬。 出殡那日,春风和煦,是个大晴天。 沈幼宜跟着众人送葬回来,便开始了她一年的服丧日子,再加上婚事将近,她可谓一整年都没怎么出过崔家的大门。 冬去春来,院里的桃花又开了,一个个粉嫩的小花苞连二连三的绽放,沈幼宜也已除服两月有余。 素莲出了屋,将手里的白色大氅披到沈幼宜身上,劝道:“虽说入了春,近来还倒春寒呢,女郎出门也要多穿些才是。” 沈幼宜荡着秋千,冲她笑道:“我知道的,只今日的天气实在是好。” 她弯着眉眼,笑容明媚,素莲竟恍了一瞬神。 十七岁的女郎,彻彻底底是大姑娘了,出落的愈发亭亭玉立,也再有一月,便要嫁作他人妇。 素莲忽地感慨出声:“时间过的真快,奴婢现下还记得女郎小时候,粉嫩的跟个小团子似的,如今却也要出嫁了。” 说起亲事,沈幼宜与裴络也有段日子没见过,母亲道未婚夫妻成亲前私下见面不吉利,是以最近派人看的她很紧,弄的沈幼宜哭笑不得。 这点礼数跟分寸,她还是有的。 想到没几日便要嫁进东宫,沈幼宜面上也不禁露出小女儿家的羞涩来,不免又招来了素莲的一通打趣。 主仆俩笑闹过后,沈幼宜握住素莲的手,神色认真的问:“素莲,你当真不想嫁人吗?若有了悔意,现在还来得及,不用跟着我入东宫的。” 素莲摇摇头,语气坚定:“奴婢不嫁,我是要伺候女郎一辈子的。您放宽心,奴婢没有半点勉强。” 宫里那是什么地方?吃人的地儿啊! 太子迟早会登基做皇帝,他现在对女郎万般疼爱,可自古郎心易变,谁知道他往后会不会将贵女们一个个儿的抬进宫。 素莲要好好护着她的女郎。 成亲的前一天夜里,陈清芷跟旁的母亲一样,将压箱底的避火图塞到了女儿手里。 她臊着一张脸把小册子翻开,低声跟她讲了起来:“李皇后赐下四名司寝女婢到东宫,第二日太子便将人送了回去,可见他也是个新手,只殿下到底是男人,要比你懂得多,阿宜明天夜里跟着他来便是。” 沈幼宜瞥着那张观音座莲图,小脸通红,飘忽着眼神胡乱点头。 陈清芷看了眼女儿,一身的细皮嫩肉,太子这个年岁又从未碰过女人,女儿夜里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她叹口气,最后叮嘱道:“阿宜记住了,你若是疼了,或是身上哪里不舒服,可千万别忍着,只管跟殿下说,也不能太过纵着他。” 沈幼宜羞的面颊发烫,她推了推陈清芷:“女儿都记下了,阿娘快些回去吧。” 待屋里只剩她一人,她又好奇的翻起避火图来。那么多想都想不到的姿势,看的她叹为观止,曾经在话本子上看到的文字开始在脑海里一一浮现。 沈幼宜倏然担心起自己来,那么大的物件儿生生挤进去,她会不会疼的晕过去? 可话本子上又说了,那贵女舒服的日日都离不开她夫君。 她不管,太子殿下若敢让她疼,她便不许他来。 心里头装着事,沈幼宜夜里都没怎么睡安稳,次日天还未亮,又被素莲叫起来梳妆打扮。 全福人先给她绞面,沈幼宜疼的秀眉轻蹙,对方慈祥的笑笑:“五娘子忍着些,待绞开便不疼了。” 她又夸道:“五娘子生的真好,面皮白净,嫩的我老婆子都有些不敢上手。” 沈幼宜扬唇:“没事的,您只管来。” 待开了脸,她应当会更美些。 两刻钟后婢子们给她上好妆,陈清芷接过桃木梳,上前给女儿梳头,嘴上念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她感概几句,又看向铜镜里的美人,笑道:“这么美的女郎,往后都要便宜旁人了。” 沈幼宜弯了弯眉:“阿娘,您怎么也打趣我?” 梳好头,东宫送来的金色凤冠往她头上一戴,瞬间压的沈幼宜脖子都泛了酸,这还不算什么,待那身华美的红色嫁衣上了身,她更是觉得自己连路都要不会走。 吉时一到,仆婢们笑着来禀:“五娘子快些准备着,东宫的迎亲队伍已快到门口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下头人胆子也大了不少,与沈幼宜多说了几句:“您是没瞧见,太子殿下一身红袍,骑在高头大马上,别提多俊。旁的贵人家里的仆婢都出来观礼了,个个儿盯着殿下挪不开眼。” 沈幼宜听着,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今日真有那么俊吗? 她被素莲搀扶着去拜别双亲,陈清芷与崔临皆是眉开眼笑,谁都没说煽情的话,大喜的日子,可不兴惹得她哭花了妆。 沈幼宜双手持扇,由人领着一步步跨出国公府的正门,后头的婢子们忙跟上撒谷豆。 到了门口,素莲想扶她上马车,一只手臂忽地从旁伸了过来。 是裴络,沈幼宜顺势搭上去,耳畔上方响起他低沉的声音。 “阿宜,我来接你了。” 第61章 洞房 好了没? 太子娶妻, 是朝廷的大事,街头小巷的百姓们都挤出来看热闹。当初惠德帝没做太子,直接登基为帝, 是以如此盛大的婚事, 长安也是许久未见。 沈幼宜坐在马车里, 外头络绎不绝的议论声听的清清楚楚。无非是说她命好,先随母亲入高门做了崔家女, 如今又做太子妃, 往后还会是一国之母的皇后。 “瞧瞧这嫁妆, 整整一百二十八抬啊, 可真是叫人羡慕的紧!” 第76章 “崔五娘子嫁的是太子,若嫁妆不丰厚,皇家脸上也没面不是。” “那倒也是,不过你是没瞧见下聘那日, 打头抬礼的人都进崔家门了,后头的还没从东宫出来呢!” 说着说着众人又转了话题, 看向那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裴络本就生的俊, 只素日里冷着张脸,又不苟言笑,这才叫人忽略了他的好相貌, 今日他的唇角可就没下去过。 如沐春风的, 瞧着好亲近许多。 迎亲队伍围着长安城绕了一圈,这才敲敲打打一路进了皇宫。 入东宫前, 太子裴络要先带着太子妃一道去皇帝所居的太极殿拜见惠德帝与李皇后,行三跪九拜的大礼。 惠德帝坐在上头,悄悄红了眼眶, 他又想到了太子的母妃。 若芷兰知晓儿子娶妻,心里定也欢喜的很。 一番繁文缛节下来,差点没要了沈幼宜半条命,强撑着拜完堂,听见礼部主持婚仪的官员道了句送入洞房,她才小小松了口气。 不管如何,总算能坐下歇息片刻。 入洞房观礼的女客,由身份尊贵又年长的安平公主领头,端王妃熠王妃以及刚出嫁不久的安乐公主跟在身后,旁的便是沈幼宜不怎么熟识的宗室女眷。 女官瞅瞅裴络,笑道:“请殿下行却扇礼。” 裴络颔首,沈幼宜则紧张的攥紧了手,有段时日没见,心里竟生出股别样的滋味来。 太子殿下面上清俊,诵了首赞美新娘子容色的却扇诗,惹的女客们好一番打趣,本还觉没什么的沈幼宜,染了胭脂的双颊更是红润。 她长长的羽睫颤了颤,一点点将手持的扇子从脸上移开。 新娘子垂着眸,许是有些羞涩,不肯抬头看他,裴络呼吸滞了一瞬,他的太子妃的确花容月貌。 女官由衷道:“殿下当真是好福气。” 她从宫婢手里接过分开两半的匏瓜,分别递给裴络与沈幼宜:“请太子太子妃共饮合卺酒。” 两人喝过合卺酒,安平公主又领着女客们行撒帐礼,至此才全了礼节。 之后裴络要去前殿与男客们宴饮,沈幼宜则随一众皇亲女眷入了席面。 她自小在崔家长大,跟几位姐姐由宫里的女官教导礼仪,用膳时叫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待女眷这边散了席,沈幼宜仍能依稀听到前头男人们的拼酒声。她看了眼一屋子的宫婢,轻声道:“你们先退下吧,素莲留下。” 聂女官出声:“素莲到底是太子妃娘娘从崔家带过来的,宫里头的规矩难免不熟,今夜还是叫宫婢伺候娘娘沐浴更衣吧。” 这女官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话里话外都看不上素莲,沈幼宜心里思衬几分,这绝不是东宫的人。 她正色一番,也摆起了太子妃的谱儿:“我崔家是百年望族,规矩也是一等一的好,女官这是何意?” 聂女官不紧不慢:“瞧太子妃说的,奴婢哪敢有旁的意思,只不过皇后娘娘交代了,让我们仔细伺候着您。” 皇后的人? 沈幼宜面上一怔,她素日里对李皇后的印象,便是端庄和善。只后头端王没做成太子,反叫裴络横插一脚,李皇后这个亲娘心里能好受吗? 她心下暗暗琢磨了会儿,只觉得往后对着这位嫡母要多长几个心眼。 沈幼宜冷下脸,看向聂女官:“我说了叫你们出去,女官听不懂吗?还是说我这个太子妃,使唤不动你们一点?” 见沈幼宜发脾气,聂女官心中有了底,原以为是个软柿子,没成想半点不好拿捏,皇后娘娘日后怕是要费些心思了。 她垂下头不再言语,领着一众宫婢退到门外。 素莲小声凑到沈幼宜耳边道:“女……” 话到嘴边,她又及时改了口:“太子妃,奴婢方才打听过了,这女官姓聂,是大婚前几日从皇后宫里出来的。方到东宫,便管上了底下的一众宫婢,威风的很。” 沈幼宜冷笑一声:“她想在东宫作威作福,也得看我这个太子妃答不答应。” 素莲捂嘴笑,她们女郎果然有做太子妃的天赋,适应的极好。 她道:“大喜的日子,太子妃可别因着她生闷气,奴婢赶紧伺候您沐浴吧。” 想到待会儿的洞房,沈幼宜哪里再顾得上旁人,又是紧张又是羞涩的,红着脸低低嗯了声。 前殿里,一众官员们围着裴络不肯放人,毕竟这是为数不多能灌太子酒,他又不会黑脸的好机会。 端王瞅眼俊脸泛红的二弟,又记起了自己的洞房花烛夜,想想他这个岁数才成婚,也是不容易,怕不是急的都要上火,当即将人拦到身后,瞪起了眼:“差不多行了啊,剩下的酒,本王替太子喝。” 裴络顺势佯装有了几分醉意,一把扯过身侧醉汹汹的赵霖。 接着他搭上端王的肩膀,低声道:“多谢大哥。” 端王扬扬下巴,示意喜公公搀扶着裴络赶紧脱身。 待走远些,裴络眼里恢复了清明。到了内殿门口,他看向一众宫婢:“都退下。” 听到外头的动静,沈幼宜意识到裴络回来了,她探出脑袋,从脖子往下锦被将她遮的严严实实。 太子进了屋,素莲踌躇的看向东宫的大太监喜公公,担忧问道:“公公,殿下叫咱们都退下,若待会儿里头叫水可如何是好?” 喜公公一脸的高深莫测:“这个素莲姑姑不必担心,奴婢心里头有数呢!” 素莲吞了吞口水,一脸懵。 姑姑是叫她吗? 裴络走进内室,一眼瞥见拔步床上由红色鸳鸯喜被裹了全身的太子妃。 他上前道:“我身上酒气重,先去净房沐浴。” 沈幼宜慌的点点头,巴不得再往后拖延点时间。 只可惜太子殿下没什么耐性,一刻钟后便穿着身白色中衣上了塌。 他要掀被子,沈幼宜不肯,里头攥的紧紧的,裴络漆黑狭长的眸望过去,提醒她道:“阿宜,今日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沈幼宜可怜巴巴的看向他:“我……我怕疼。” 看话本子的时候没觉有什么,真躺在这,她是真的怕。 裴络定了定神,若想礼成,头一回免不了要吃些苦头,他不想骗她,只道:“我有分寸。” 从小到大,裴络说的话,沈幼宜都是信的。再说了,总不能真为了这个干睡一夜吧。 她手一松,裴络便将喜被掀到右侧。沈幼宜早脱了中衣,里头只穿了裹住胸脯的红色纱稠小兜与轻薄的亵裤。 男人的眼神落在她雪白的那处,沈幼宜有些羞,还未来的及遮挡,裴络健硕精瘦的身躯便压了过来。 他吻上她的脖子,接着是唇。沈幼宜闭上眼睛,双手攀住他的肩膀。 太子殿下很会亲,片刻的功夫不到,沈幼宜便被他吻的晕晕乎乎,脑袋就跟缺了氧似的。直到胸前一凉,她才惊的去推他。 裴络也不贪恋,将左右都照顾了一遍,他的吻又一路向下,沈幼宜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觉得被他吻过的地方都烫的惊人。 室内红烛摇曳,她眸中水雾氤氲,双腿被他掌心托着已有些泛酸,沈幼宜抱着裴络的脑袋去推他,声音断断续续的,带着些哭腔:“不……不要了。” 她好难受,他太坏了,也不知是从哪学来的这些手段。 忽地,太子殿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沈幼宜双目失神,两条小腿也受不住般的乱瞪起来,又被他一一握住。 片刻后,裴络直起身子,吻了过来。沈幼宜瞥到他唇上透明的水色,别过脸去,怎么都不肯让他亲。 裴络只好吻上她的脖子,哑着嗓音问:“你自己的,有何好嫌弃的?” 沈幼宜红了脸,不肯接话。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太子殿下在脱裤子,他要来真的了。 腰上横过一只手臂,身后的人将自己掰了过来,他贴着她,以膝将她丁页开。沈幼宜微喘着气,一抬头便撞上了裴络眸底的欲,他冷白的俊脸泛着薄红,与素日里清清冷冷的模样截然不同。 沈幼宜双颊绯红,侧过脸去不敢再看他,她动来动去的,裴络很不好受,撑在她身侧的手背青筋鼓起,耐着性子道:“还怕?” 他说着,埋首又要往下去。沈幼宜下意识抿了抿腿,颤颤道:“不……不是,我看着你,羞的厉害。” “那便遮上眼睛。”裴络沉沉呼出一口气,随手扯过件衣袍覆到沈幼宜双眼上。 朦朦胧胧的黑暗,让她更慌,没一点安全感。沈幼宜掀过,哭着道:“不行。” 第77章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太子殿下的耐心渐渐被耗没了。 他一把捞过沈幼宜,将人转了过去,吻上她的耳垂轻吮,呼出的炙热气息喷洒在她脖颈处,气息不稳:“不看我。” 沈幼宜不说话了,一张白净的小脸埋到红被之中,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 她太紧张,裴络寸步难行,掰过她的脸去寻她的唇,沈幼宜被他哄着,渐渐放松下来,两人紧紧贴在一处,分不清身上的汗到底是谁的。 第62章 新婚 不许乱喊 素莲搓搓手, 拢了拢身上的衣衫,抬头看向今晚的明月。 她估摸着快有半个时辰过去了,只里头没一点声音传出来, 她有些忍不住了, 拉着喜公公凑近听了会儿。 按理说怎么也不该悄悄的啊?太子殿下到底把她们女郎怎么了? 这番偷偷摸摸的, 实在不合规矩,喜公公扯着素莲离远点, 忽地依稀听到了女子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他暗暗咂舌, 估摸着里头也要叫水了, 赶紧派了个小太监去瞅着眼小厨房, 这个点可不兴打盹儿。 沈幼宜感觉自己就是那任人揉搓的面团子,一头乌黑的青丝甩出床帐,身前横过一只有力的手臂,又将自己拽了回去, 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大红的百子千孙帐摇摇晃晃,生理性的泪水粘在眼眸里, 她模糊的余光向下瞥去,羞恼的去拍太子殿下的膝。 “好了没?”沈幼宜抽抽搭搭的问他。 身后的人将她捣乱的手紧锢住, 哑着嗓音应了声。 她的腰都要撑不住了,沈幼宜才知他有个屁的分寸,气的想骂人, 晕晕乎乎中, 她的脑子一片混沌,不清不楚的樱唇里吐出两个字来求他。 裴络气息紊乱, 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整个人也沉沉的覆到沈幼宜肩上喘着气。 沈幼宜憋的慌,呜呜抗议, 裴络将手挪开,去亲她的耳垂,呼吸沉沉道:“不许乱喊。” 索性他叫宫婢们都退了下去,不然她们还道他这个太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 沈幼宜羞的咬咬唇,低低嗯了声。 还不是被他害的,她又不是故意这样,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她伸手朝后推了推他,催促道:“重,都快喘不上气了。” 裴络一动,沈幼宜便也跟着颤,他看了眼怀里熟透的太子妃,将人慢慢转了过来。 沈幼宜面色潮红,鬓发被汗水浸的湿漉漉,她缓了口气,问起了聂女官的事。 裴络神色微变:“她给你脸色看了?” “也……也不算吧。”沈幼宜嘟嘟唇,如实跟他讲了一遍。 “我将司寝女官退回去,已是下了她的面子,前几日她便当着父皇的面派了这聂女官过来,掌东宫内务。” 裴络顿了顿,继续道:“她是嫡母,又打着关心我这个太子的幌子,我不好再拒一回。” 他捏捏沈幼宜的脸,嘱咐她:“阿宜是太子妃,不用将她放在眼里。” “能将她撵走吗?”否则感觉做什么都有人盯着她。 裴络看向沈幼宜,淡淡道:“你是东宫的女主人,有人做错事,自是能撵走。” 沈幼宜懂了,只要聂女官“犯错”,她就有了由头,便是李皇后也拿她没法,她总不至于为了个女官跟自己这个太子妃过不去。 想到什么,她倏然心一惊:“那……东宫里的其他宫婢呢? “已换的大差不差,只难免还有漏网之鱼。” 李皇后身处高位多年,自是有些手段。 一条修长结实的手臂横了过来,裴络手上拢着的力道重了几分,沈幼宜羞的抬眸嗔他一眼,想扯过旁边的喜被,裴络却道:“不热吗?” 热,还很难受。 她道:“叫水吧。” 这床榻根本没法睡了。 裴络未语,只重新堵上她的唇,待长长吃了她的一通小嘴后,气息微喘:“还羞不羞?” 沈幼宜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羞当然是羞的,只心中也难掩欢喜。 这个人,是她的了。 想到这,她水蛇般的双臂环上裴络劲瘦的腰身,还挺滑腻,沈幼宜没忍住摸了一把,没成想又把他招了起来。 她吓的睁大了眼,提醒他:“不……不成了,明日还要早起。” 裴络埋首,在她羊脂白雪般的脖颈处蹭了蹭,哑声道:“阿宜,我想看着你。” 沈幼宜紧咬着牙关,生怕自己又发出方才那羞人的声音,只不过她根本忍不住,片刻后又呜呜咽咽的骂起裴络来。 素莲在外头听的急冒火,来来回回踱步,小厨房的水也不知热了几回,里头竟还没喊人。 她不禁埋怨起来,太子殿下也太不知分寸了些,女郎一身细皮嫩肉的,可禁不得他如此折腾。 “喜公公,要不你去催一催吧?” 素莲将他扯过,太监不都是干这事的吗? 喜公公吓的腿都软了,第一反应便是这素莲姑姑想害他。 自打他来东宫,就没见太子殿下宠幸过哪个宫婢,殿下素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大婚,这会子说不准正到关键时候呢,他这一催,坏事了可如何是好? 他摆摆手,悄声道:“还……还早着呢,殿下他真有分寸。” 一刻钟后,里头终于传来了太子殿下的唤水声。那声音有些哑,又有些奇怪。 裴络将软了身子的沈幼宜抱坐起来,长臂一捞,喂她喝了两盏茶水。 喜公公垂着脑袋,领着宫婢们抬水进来,众人都屏气凝神,恭恭敬敬的不敢抬头,素莲想悄摸着看眼自家女郎,哪料那红色床帐将人遮了大半去。 她踮起脚尖,也不过只看到了太子妃裹在红被中露出来的一截小腿,纤细修长,又白的晃眼,上头还泛着些她从未见过的红印子。 素莲心头一紧,太子殿下不会将女郎弄伤了吧? 她深深吸了口气,大着胆着问:“太子妃,要奴婢伺候您沐浴吗?” 沈幼宜往裴络怀里钻了钻,生怕自己被人看了去,她身上全是两人的东西,便是从小伺候到大的素莲,也不意思叫她瞧见。 她咬咬唇:“不……不用,你们都退下吧。” 素莲哎了一声,反正待会儿她也要领着人进来收拾床褥,不怕瞧不上一眼。 待人都退到门外,裴络怕水放凉,问道:“我抱你过去?” 沈幼宜埋到他肩膀处,点了点头,只她刚坐直身子,便惊的急急出声:“你把我的亵裤拿来。” 裴络起初还不明所以,他漆黑的眸向下瞥了眼,喉头瞬间滚了滚,他别过脸去,嗯了一声。 · 次日,沈幼宜是被素莲晃醒的,她睁开眼,缓了片刻才想起这是东宫的内殿。 她直起身子坐起来,大红的鸳鸯喜被滑过她雪白的肩,上头交错的青紫红痕暴露在素莲眼前。 她瞳孔微微紧缩,难以置信道:“殿下……殿下他怎能这般没轻没重?” 素莲一脸心疼,红了眼眶,又叫起以前的称呼:“女郎是不是疼的厉害?” 沈幼宜尴尬的侧过脸去,她能说她除了初时有些不适,后头都舒服的很吗? 也不知太子殿下从哪学儿的,的确很舒服。 她张了张嘴,嗓子口有些哑,看向素莲:“先给我倒盏茶吧。” 润过嗓,见素莲仍旧忧心忡忡的,沈幼宜没了法子,红着脸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真没事,你也不许再问了。” 怪羞人的。 她皮肉本就娇嫩,被他又吸又咬的,能不留印子吗? 素莲又瞅了眼面色红润的沈幼宜,心里懵懵的,女郎昨夜都哭成那样了,还说她没事? 难道是她无知了? 主仆俩正说着话,裴络一身湿气的从外走了进来,素莲忙有眼色的退下,叫新婚夫妻俩好好说会儿话。 沈幼宜抬眸问他:“你沐浴了?” “嗯”裴络坐到床榻上,解释道:“早上去后院练了会儿武,身上又出了汗。” 沈幼宜又佩服又觉得不公平,他昨夜将自己折腾个半死,现下又生龙活虎的。 裴络看出点什么,掐了把沈幼宜的脸,失笑道:“我若身子不好,阿宜该哭了。” “不要脸。”沈幼宜哼了哼,小声嘀咕几句。 已过了辰时一刻,待会儿还要去太极殿给帝后问安,沈幼宜不敢再耽搁,叫了素莲等进来伺候梳洗。 一番打扮,又与裴络用过早膳,这才出了东宫。 太极殿内,帝后坐在上首,几名位份高的后妃分坐在两侧,就连曾经高高在上的徐贵妃如今的徐妃今儿也罕见的露了回面。 第78章 沈幼宜接过宫婢备好的茶盏,一一拜见惠德帝跟李皇后,两人喝过新妇敬的茶,各自给了见面礼。 惠德帝赏了一套红宝石,李皇后赏了副赤金头面,随即便挥挥手放了人,新婚第二日,东宫的事还有的忙。 走在路上,裴络看向沈幼宜:“待会儿若应付不来,可差素莲来前殿寻我。” 趁着没人,沈幼宜往太子殿下腰上掐了把,撇撇嘴:“不用你,否则日后她们便是面上对我恭敬有加,背地里也是不服气的,东宫的内务,我能打理好。” 裴络忽地牵起她的手,正色道:“辛苦阿宜了。” 沈幼宜扬眉,笑容明媚:“太子殿下知道便好。” 东宫女官众多,设有六局二十四司,分别负责主子们的日常吃喝拉撒与礼仪教导,而这些女官们说来说去又被李皇后派来的聂女官压了一头,全尊称她一声姑姑。 刚嫁过来,除了这聂女官知晓一二,沈幼宜对旁的几位女官可谓连底儿都不清。 她端坐在上头,对素莲道:“你派几个宫婢,将聂女官与六宫的人都请过来,我有话要问。” 第63章 送走 孤也还年轻 片刻后, 一众女官到了太子妃的内殿宜春宫。 沈幼宜挨个儿问过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局的一把手,笑道:“我刚嫁过来,日后东宫的内务, 还要仰赖诸位女官了。” 众人忙俯身行礼:“太子妃娘娘说的这是什么话, 您不嫌弃奴婢们粗手粗脚便是。” 不说沈幼宜没摸清女官们底儿, 女官又何尝不是心理不安,东宫好不容易有了女主人, 万一是个难伺候的, 受罪的还不是她们底下人? 好在说了一会儿话的功夫, 众人心中也清了底。这位太子妃年岁虽小, 却不是那好糊弄的,往后需得安分当差才是。 聂女官见沈幼宜与旁人相处的融洽,问了这个问了那个,就是半天都没问过自己半句话。 她渐渐有些受不住了, 素日里跟在李皇后身边当差,还从未受过如此冷待。 聂女官上前, 忽地插嘴道:“太子妃,您没什么要嘱咐奴婢的吗?” 沈幼宜皮笑肉不笑:“您是母后身边的人, 自是来东宫享福的,哪敢叫您忙前忙后的?” 这话怎么听都不对,聂女官咬咬牙, 别以为她是个傻子, 这太子妃明显是将她排在了外头,不许她插手东宫诸事。 可对方话说的好听, 又叫她无从反驳,只好把不满恨恨咽到肚子里去。 一整个白日,沈幼宜都在熟悉东宫与众人, 虽说不跑不跳的,也把她累个够呛。 到了夜里歇下,她巴巴的瞅着裴络:“今日太累了,不能做那个。” 趁着太子殿下还没脱裤子,沈幼宜提前商量着。 裴络敛笑,没好气的捏捏沈幼宜的脸:“把孤想成什么人了?” 他是很想,却不能不顾她的身子,少说也要缓上几日。 自打裴络入主东宫,这是他头一回在自己面前用孤的自称,沈幼宜便觉大事不妙,她身子往前蹭了蹭,钻进太子殿下怀里,仰起脖子在他唇角亲了一口。 裴络阖上眼,一点点将沈幼宜转了过去:“时辰不早了,睡吧。” 身后的人气息不稳,昨夜又叫她怕又叫她舒服的口口杵着她,沈幼宜紧张的缩了缩身子,才小声道:“你这样,我怎么睡?” 裴络未语,只有他沉沉的呼吸声,片刻后沈幼宜才听他开口:“你先睡,我去趟净室。” 沈幼宜隐隐猜出什么,红了脸不再管他,待裴络出来后,身侧的人呼吸清甜,连梦中唇角都是弯的,他将人搂到怀里,也闭上了眼。 新婚第三日,东宫备下许多回门礼,裴络陪着沈幼宜回了崔家,他自有崔临几个爷们招待,沈幼宜则被陈清芷拉到了内室里问话。 “如何?东宫的日子还适应吗?” 沈幼宜点点头:“挺好的,每日都能睡到日上三竿呢。” 裴络的生母兰贵妃去的早,宫里能叫她请安的也只有李皇后,可能对方也不怎么想见她,定了与端王妃熠王妃一样的规矩,每月初一十五去她宫里小坐便可,沈幼宜巴不得拍手叫好。 陈清芷没好气的看向女儿,都是被太子殿下惯的吧? 瞅瞅女儿的好气色,她又凑近些,悄悄问道:“房事上呢?阿宜没由着太子胡来吧?” 沈幼宜双手掩面,三言两语将母亲打发了,含糊道:“没有。” 今日要回门,昨个夜里儿两人也没折腾,早早便歇下了。 见女儿不好意思,陈清芷也没再追着问。 · 婚后第三个月,早两人成亲一月有余的安乐公主传来了好消息。 这些日子沈幼宜与她处的不错,先叫素莲送了份贺礼过去,又给她与出嫁的三位姐姐下了道帖子,邀几人来东宫做客。 端王府的崔雪莹看了眼儿子,低低叹气。素日里她为长,几个妹妹都听她管教。只如今身份一转,五妹妹却成了最尊贵的,这么些天,她心中一直都不好受。 夜里她贴着端王道:“辰儿还小,东宫的宴请不若我就推了吧?” 端王瞪她一眼:“辰儿自有乳母看着,又有这么多婢子,你有何不放心的?” 他是不明白了,这些女人自打生下孩子,嘴上日日都挂着孩子,连半点心神都分不到他这个夫身上。 如今姐妹一道做客说话,她更是想推了,他又从未逼着她们日日在家围着孩子转。 “待在府上你也是闷,进宫便当透气了,顺便去看看母后。” 崔雪莹扯扯唇角,不情不愿应了一声。 她去看李皇后,不就是上赶着热脸去贴冷屁股吗? 宴请的前几日,沈幼宜派人把聂女官叫了过来,嘱咐道:“女官在宫里当差久,料也协助母后办了不少宴会,过几日的宴请我便放手交给你了,女官不会叫我失望吧。” 又道让素莲跟着她多学着点儿。 聂女官被冷了这么久,早快闲的发霉了,皇后那里也迟迟没个交代。 太子妃不肯重用她,她又如何能打听到只言片语的消息?至于底下那些墙头草,见太子妃如此,也只是面上敬着她,背地里还不定怎么说呢,怕是早就看上笑话,赌她什么时候被撵回去。 如今来了事,聂女官激动的一头儿干劲,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太子妃就放一百个心吧,这事奴婢保准给您办好。” 沈幼宜给素莲递了个眼神,素莲悄悄点了点头。 几日后,安乐公主与崔雪莹先一刻钟入了皇宫,两人先去给李皇后请安,随即崔雪莹与后到的两位妹妹一道往东宫去,安乐公主则去了母妃淑妃宫里。 待她问安回来,沈幼宜叫人布置一番,五人搓上了叶子牌。 崔雪妍看看崔雪珠与沈幼宜,打趣道:“公主这么快就有了好消息,四妹妹和五妹妹可要加紧喽,不然等孩子生出来都玩不到一块去。” 安乐公主红了红脸。 崔雪珠瞥向一如既往碎嘴的崔雪妍:“我还不想生呢,你可别烦我。” 反正她上头没有婆母压着,亲娘倒是一直催,崔雪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总之就是不想生。 崔雪珠没压力,几人反倒把视线移到了沈幼宜这个太子妃身上,打趣的笑,臊的沈幼宜红了一张脸。 总觉得成亲后,都没一个正经人了。 说闹半天,到了晌午用过膳,宾客皆欢,聂女官得意的笑笑,她一手操办,哪能出得了什么差错? 谁知她刚叫厨房的人上了道荷花酥,不到片刻的功夫,便有宫婢神色匆匆的寻来:“聂姑姑,卫夫人用了糕点,现下起了一脸的红疹,太子妃气坏了,叫您赶紧着过去。” 聂女官一听,变了脸色,定下心神才随着宫婢往外走。 她方踏进堂屋,便听到了崔雪珠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与隐隐的埋怨:“呜呜呜,我的脸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以后还怎么活?怕不是要遭了夫家的厌弃,被撵回娘家去。太子妃也真是的,明知我幼时误食过红薯粉过敏,怎么不仔细叮嘱底下人?” 聂女官心都提了起来,又听太子妃说:“四姐姐快别气了,我一早便跟底下人吩咐过,定是她们走神,没将我的话放到心里头去。你别担心,太医都说了,好好将养着,没几日便能消。” “请太子妃安,见过诸位夫人。”她颤颤巍巍的上前,悄悄瞥了那崔雪珠一眼,只见她用面纱遮了面,正趴在塌上哭个不止。 新鲜的荷花酥被摊在桌上,太医站在一旁,神色凝重,擦过手对沈幼宜道:“回太子妃,这荷花酥里的确有红薯粉。” 第79章 沈幼宜面色难看,冷眼看向聂女官:“女官看我还能安吗?” 聂女官忙跪下请罪,有苦说不出。她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太子妃从未嘱咐过卫夫人不能食红薯粉吗? 她若真如此干,便真真是个蠢人了。还不如此刻将事揽下,太子妃心里还能念她几分好,当即垂下脑袋:“是奴婢不仔细,没能好好叮嘱下头人,这才叫卫夫人受了苦。” 崔雪珠停下啜泣,渐渐转过身来:“原是我冤了太子妃,我就说五妹妹怎会这般不把我放在心上,原是你们偷了懒。” 她忽地疾言厉色起来:“若是叫外头人知道,还道太子妃是有多糊涂,连个小小的宴请都办不好。” 聂女官忙道:“都是奴婢们的错。” 沈幼宜又安抚了崔雪珠几句,才道:“今日东宫出了差池,真是叫你们看笑话了。” 几人笑笑:“算不得什么大事,太子妃千万别放在心上。”接着又道:“时辰不早,我们几个也不打扰太子妃午憩了。” 沈幼宜嘱咐素莲待会儿将补品送到卫府,又好好将几人送走,崔雪珠冲她眨眨眼,这才转过身去。 一出宫门坐上马车,她便扯过面纱,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那张芙蓉面上光滑细腻,没一点红疹,红薯粉她爱吃的很,过不了一点敏。 希望五妹妹争气点,也不枉她演上一番。 没了外客,沈幼宜才找聂女官算起账来:“女官是从母后宫里出来的,我信任你,才将此事交给你督办,索性今日都是自家人,才不算失了面儿,只往后东宫是万万不敢再用女官了,今日我便叫人送您回母后宫里吧,免得日后行出更大的错来。” 聂女官难以置信,片刻后她才慢慢反应过来,原来今日这一出是在等着她呢! 也怪她,被冷待了这么些天,刚来东宫时的警惕也渐渐松懈下去。 聂女官认命似的垂下眸,不再言语。沈幼宜可不兴可怜她,素莲都说了,这女官成日里便逮着内室伺候的宫婢,引着旁人说她与裴络的私事,这样的人,她可不敢再放在眼皮子底下,还是尽早打发了好。 当日晌午,聂女官便收拾了东西,灰溜溜回了皇后宫里,沈幼宜也跟着去了,主动解释着:“聂女官伺候母后多年,定是舍不得您,这才在东宫当差出神,犯了点小错,儿媳想孝顺母后,还是叫聂女官跟在您身边吧。” 李皇后强忍着没变脸,只道这崔家出来的女郎还真是有些手段,一张嘴太会,什么话都叫她说了去。 只聂女官回来,李皇后也没放到心上,她明面上送过去的人,自是不指着她,不过是分散太子夫妻俩的注意罢了。 夜里歇下,沈幼宜想到众人调侃生孩子的事,她嘟了嘟唇,跟裴络微微抱怨。 “你说安乐公主与驸马就比我们早成亲了一个月,怎么那么快就有了好消息?” 裴络目光微动,将人搂到怀里:“生孩子本就是顺其自然,我们尚在新婚,阿宜不用这般急。” 沈幼宜疑惑的看过去,太子殿下这么大岁数了,竟一点都不急? 她下意识将心里想的说了出来,又呐呐添了两句: “驸马到底是年轻。” 裴络黑了脸,这不就是变着法儿嫌他年纪大,不如驸马吗? 他将沈幼宜翻了个面,沉沉压过去:“阿宜错了,孤也还年轻。” 第64章 阿梅 阿宜,转过来 沈幼宜爱美, 素日里也爱对着铜镜自个儿欣赏。 惠德帝库房里有面波斯上贡的全身铜镜,菱花形,四角都镶着彩色的鎏金。 太子大婚, 他便将此镜赐给了东宫, 沈幼宜很是喜欢, 婚后没几日便叫人摆到了内室里。 只日日都要照上好几回的镜面,今夜她却十分不情愿, 一直咬着唇, 偏过头去, 不肯往回看半眼。 太子殿下托着她的一双大掌又用了几分力, 沉沉的呼吸声贴在她耳边,强势道:“阿宜,转过来。” 沈幼宜怎么肯? 她咬紧牙关,生怕自己一开口, 便会泄出那破碎的音调。 只裴络因她那句驸马年轻,心中不痛快, 如何肯轻易放过她? 这回不长记性,指不定下回又要夸哪家的好郎君。 身后的人在使坏, 始终撑在一个支点上的沈幼宜受不住了,眼眸里粘着泪水,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从喉中溢出。 “转过来。”沈幼宜不肯, 裴络便用这种羞人的法子逼她。 她双颊绯红, 颤颤巍巍的看去,只一眼, 便羞的无地自容。 沈幼宜难受到不行,哭着求他:“不……不成了。” 裴络吻上她的脖子,气息不稳:“怎么不成?阿宜自己看。” 沈幼宜立马阖上眼, 她方才早瞧见了。 严丝合缝,没有一点余地。 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 “孤还年轻吗?”一刻钟后,迷迷糊糊中,耳畔有人问道。 沈幼宜可算明白过来太子殿下今夜发什么疯,若不是没了力气,她定会对着他说一百句年轻。 她真是怕了他。 次日醒来,已快到晌午。 沈幼宜懒懒伸了个腰,脑子还是懵的。 素莲进来伺候,见太子妃这副好气色,早已见怪不见。 她将尚衣局新做的夏装拿过来,好奇的嘀咕道:“太子妃,您那面铜镜不是日日都叫宫婢擦拭吗?怎地我瞧见太子大早上的擦洗了半天?” 就算真污了,也用不着太子亲自动手啊。 沈幼宜当即红了脸,烫的惊人,她忙嘱咐道:“那面铜镜我不喜欢了,待会儿你便让人收拾到库房里去。” “啊?”素莲呆呆愣愣的,昨儿不还好好的吗? 只太子妃发了话,她再好奇也不能多问,自己在心里胡乱琢磨了半天。 · 夜半的打更一过,整座东宫都被罩上了一层银纱,到处都静悄悄的。 宫婢们的一间耳房里,大通铺上睡了六个人,只最左面的那个位置只有一张半掀开的被子,睡的人却没了影儿。 挨过来睡的宫婢阿杏被热醒了,她一翻身,却摸到身侧空荡荡的。 起初阿杏还以为阿梅去了净房如厕,直到地下传来窸窸窣窣的撩水声,刚转过身的她又转了回来,她眯起眼,朝底下看去。 今晚月色很亮,透过层纸窗户打进来照的清清楚楚。 也不知瞧见了什么,她当即惊的捂住自己的嘴,鼻子也嗅到了奇怪的异味。 阿梅在清洗□□。 都是女人,她自不是为了这个惊,只是她忽地想到了最近几日,尤其天热起来后,每日夜里睡下总能闻到股溃烂的腐臭味。 初时她还以为挨着她睡的谁犯了懒,没好好搓身子,这才发了臭。 到头来,问题竟出现在这处。 阿杏心慌的手脚发凉,阿梅下头是染了什么病吗? 她第一反应便是她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病又会不会传染? 喜公公素日里的耳提命面仍在耳边,日日都要强调一遍,称谁若是发现同房或是一道值班的人有任何异样,皆要上报,还能拿到十两的赏银。 阿梅人不错,素日里也谨小慎微,低调做人,同寝的里头,阿杏与她关系还算不错。 只这还算不错,在十两赏银面前,阿杏几乎只犹豫片刻,便做好了决定。 地上的阿梅许是洗好了,她悄悄出屋泼过水,回来将东西放好,便掀开被子要上塌。 阿杏早已屏气凝神,闭上了眼。 那股味又若有似无的飘了过来,她有些嫌弃,慢慢往右边挪了挪,心神不定。 次日阿杏起了个大早,她一脸复杂的往阿梅身上瞥过几眼,咬咬牙出门后便往喜公公的住处去了。 第65章 阴谋 你今晚有心事 裴络卯时中下朝回到东宫, 懒床的太子妃还在梦中。 她睡的香,粉润的唇甜甜翘着,裴络起了坏心思, 刚用冷水净过的双手忽覆到了她温热的脖颈处, 沈幼宜蹙眉, 烦的伸手推他,又娇又气的叫了声裴璟行。 往常沈幼宜根本叫不出口裴络的表字, 只随着太子殿下在夜里愈发放纵, 迷迷糊糊中她攀着对方的肩膀叫裴络的时候也多的是。 裴络失笑, 方想将人叫醒用早膳, 有仆婢道喜公公有急事在外头等着。 他颔首,又看了眼沈幼宜,嘱咐婢子:“再过半个时辰,将太子妃叫醒。” 否则日日错过早膳, 身子如何受得了? 婢子应下,裴络刚出门, 喜公公便急着迎上来,将事说了个一清二楚。 第80章 宫里当差的宫婢和太监, 谁若身子有疾,便不能再近身伺候主子。 若是小病,又是主子身边有头有脸的, 去太医院开副药喝下, 隔几天痊愈了便是。 若是大病不好治,自有人将你抬出宫去。 是以阿杏来告发同屋的阿梅得了病, 她说的严重,又道对方底下都隐隐有了味,喜公公不得不重视起来。 他先遣小太监去请东宫信得过的赵太医, 哪料那阿梅见了太医,当即吓的大惊失色,死活不肯让赵太医看诊。 但凡换个旁人,这事喜公公早自己做了主,哪敢劳烦太子殿下? 只这阿梅是三月前从外头新入宫的,便被女官分到了东宫伺候,中间经过李皇后的手,他便多了个心眼儿,没几天便摸清了阿梅的底。 她果然跟李皇后那头的人不清不楚,喜公公本想跟往常一样找个由头将人打发出去,太子殿下却道:“找人盯着她便是。” 喜公公瞬间反应过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打发走这个,那头还不知道又塞谁进来,到时又得劳心劳神。 盯了阿梅三月有余,她日日都老实的当差上值,就在喜公公以为冤了她时,她终于闹出点动静了。 就是这病挺蹊跷的,李皇后不至于找个这样的吧? 喜公公百思不得其解,忙赶着便来宜春宫寻了太子。 裴络问道:“现下人呢?” “奴婢悄悄将人看管了起来,绝不会惊动到旁人。”喜公公跟在后头,恭恭敬敬开口。 裴络嗯了声,片刻后主仆俩进了间隐蔽的小屋。 阿梅被两个小太监强压着肩,跪在地上不停挣扎,赵太医站着一侧唉声叹气的。 见了裴络,赵太医行过礼道:“殿下,臣方才浅浅把了回这婢子的脉象,她身子的确有异,只到底是什么病,方得见过伤口才知。” 阿梅似是认了命,她低垂下脑袋,不再挣扎。 她有疾的事已是逃不过,这意味着下一步计划,也要黄。 贵人交代的事做不成,她铁定是没命活,况且这副残花败柳,本也不剩多少时日。 只为了弟弟能有一线生机,她也不能再扯出旁的。 阿梅低低道:“我虽是个奴婢,却也知羞耻,那样的地方如何好叫太医一个外男看,不如现下叫我勒了脖子,一了百了,也不用辛苦喜公公再叫人将我撵出宫去。” 太医面不改色:“医者面前,不分男女。” 再不济,另找个女官看过,给他详述便是。 阿梅苦笑:“不用看了,奴婢就是得了病,是我胆大妄为隐瞒至今,待会儿公公将我撵出宫便是。” 她说完,又朝裴络的方向磕头:“奴婢有错,还望殿下恕罪。” 一道锋利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阿梅不禁屏住呼吸,太子的威压过重,她有些撑不住,彻底瘫坐到地上。 片刻后,裴络终于开了口,却是对着赵太医:“到里头去,仔细给她看看。” 阿梅难以置信的抬头,她那处如何能见人? 起初她还能忍得住,近来却是愈发难忍,天儿热后一日里要用两包香料才能勉强将味遮下去。 她声音里隐隐有哭腔,急着开口:“真不用了,奴婢怕脏了太医的眼。” 裴络神色自如,叫众人全都退下。 他冷下脸,朝阿梅看去:“既不愿,那便说说皇后叫你来东宫做甚?” 阿梅瞪大了眼,太子……太子他何时知晓的? 不……她不能承认,她强安下心神:“奴婢……奴婢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女官将奴婢分到东宫,自是来伺候太子与太子妃的。” 对方还在装糊涂,裴络没耐心再耗,冷笑一声:“打你来东宫的第一日,孤便知晓。你还有个弟弟,是与不是?” 李皇后的人很是能干,若不是那郎君偶在长安露过一面,怕是东宫的人还要费上一番功夫。 只再往前,这姐弟俩便查不出什么,倒像是李皇后凭空变了大活人似的。 阿梅咬碎了牙根,说到唯一的弟弟她不可能再无动于衷。 她闭上眼,东宫怕不是早布好了天罗地网,就等着她往里头跳呢? 阿梅方要开口,太子接下来的话将她压到喘不上气。 “他死了,死在皇后的亲卫手里。”裴络一字一句道:“至于你,无论事成事败,也只会与他地下团聚。” 阿梅泪流满面,她忘却尊卑,发了疯般朝裴络吼道:“你骗我,都是胡说的,无非是想叫我供出皇后,都是假的,我弟弟好好的,怎么会死?” “你仍是信了,不是吗?”裴络冷眼睨过去,顿了顿道:“孤没有骗你的必要。” 东宫的人去迟了一步。 阿梅惨白着一张脸,是啊,她就是个小人物,有什么值得堂堂太子骗的? 东宫既知晓了她与李皇后的关系,何愁拿不到把柄?阿梅想哭,心却痛到哭都哭不出来,她不明白皇后为何要出尔反尔,她明明答应了自己的,只要事成便放弟弟出城回老家。 他才十几岁啊,皇后怎就如此狠心? 阿梅失了声,抱头往地上撞。 裴络将喜公公叫进来,后者忙去拉扯她。 直到哭到嗓子沙哑,挤不出一滴泪,阿梅才勉强能开口说话。 她眼中满是不甘,怨不得这个月以来,她问传话的人弟弟近况,对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时候她就该长个心眼的。 皇后骗的她好苦。 阿梅闭上眼,再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裴络敛眉,叫喜公公亲去请惠德帝来一趟东宫。 理清前因后果的惠德帝,紧绷着一张脸,他胸脯一起一伏,帝王之怒将将要压不住。 好个贤惠的一国之母啊,太子都定下多久了,她竟还不安分?害人的心思是从未歇下。 惠德帝指着阿梅道:“你说,皇后叫你来东宫做甚?” 阿梅垂下脑袋,低低啜泣起来:“奴婢是个未过门的寡妇,打小便跟弟弟相依为命,未婚夫遭了难,村里人都道我克夫,容不下我们姐弟二人。我带着弟弟背井离乡,去了邻州,没银子安顿,我便偷偷做起了皮肉生意。许是接的客多了,有那不爱干净的,叫我染上了怪病,我私下悄悄找郎中瞧过,对方说……说这是花柳。” 她开始心平气和,甚至觉得自己在说别人的事,继续道:“郎中说这病没得治,不过是慢慢等死罢了,还叫我不要再接客,免得害人害己。可我有什么办法,我弟弟还那么小,总不能叫他饿死。就在那之后,有人找上了门。” 阿梅不用再往下说,惠德帝与裴络也知李皇后打了什么主意。 惠德帝恨恨的咬牙,堂堂太子若真因睡女人得了这种病,传出去皇家颜面何在? 他日史书工笔,裴络这个太子的名声可想而知。皇后可真是好手段,到时怕是也没人疑到她头上。 “皇后既打的这等主意,怎迟迟没叫你动手?” 阿梅垂眸:“奴婢也问过,毕竟我这病拖不了多久。皇后身边的女官说,太子的意志非常人能比,寻常的□□怕是对他无用,已派人去了苗蛮寻药。再有殿下尚在新婚,日日跟太子妃在一处,皇后便也没找到什么机会。” 惠德帝闭上了眼,他的枕边人,他好像从未认识过真正的她。 他拍拍裴络的肩,又对阿梅道:“待会儿你回去,便只当无事发生。夜里与皇后宫里的人传话,约她在后花园的假山洞边上见面。具体的话该如何说,不用朕教你吧?” 阿梅点点头,擦干脸上的泪。 夜里沈幼宜与裴络歇下,见他一反常态,只安安静静的抱着自己,她反倒有些不习惯。 转过身,见裴络蹙着眉头,她伸手一点点替他舒展开,又往他怀里钻了钻,肯定道:“你今晚有心事。” 裴络唇角扯出丝笑,轻拍沈幼宜的背:“我能有什么心事?阿宜明日不是约了人赏花,早些睡吧。” 那般腌臜的事,他不想污了她的耳朵。 说到这,沈幼宜还真有些困,她凑上去亲了亲裴络,闭上眼睛。 一过戌时,裴络看了眼身侧呼吸绵长的沈幼宜,他轻轻掀开被子,穿鞋下塌。 第66章 正文完 我自然要等你 戌时末的皇宫, 夜色沉寂。 池塘里的蛙叫声连连,李皇后带着乳母一路避过巡查的禁卫,一边心里纳闷一边到了与阿梅约好的地儿。 昨儿她还接到了底下人的信, 称已在苗蛮寻到一味药, 用不了几日便能抵达长安。 她的生辰就在最近, 太子就算不愿也得来给她这个嫡母祝寿,李皇后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只待请君入瓮。 第81章 过了那日, 裴络这个太子便会声名尽毁。 主仆俩赶到时, 阿梅已等了有一时片刻。听见脚步声, 她收回眼底的恨意,装做无事发生,只恭敬叫了声皇后娘娘。 李皇后瞥她一眼,淡淡道:“说罢, 到底有何要事,还要本宫亲自出来与你见面。” 阿梅死死掐着手心里的肉, 面上平静道:“奴婢的病等不了多久了,近来更是疼痛难痒。我怕坏了娘娘的大事, 这才大着胆子想问问娘娘,迷情香您准备的如何了?” 乳母斥道:“大胆。娘娘也是你能催的?就这点事,还要娘娘纡尊降贵来见你?” 她早言明只她一人前来即可, 奈何与东宫那位有关, 皇后娘娘便总是放不下心。 李皇后不在意道:“本宫知道了,也就三五日的功夫, 阿梅你可要争点气。待太子确定染了这病,本宫便放你与亲弟归家。” 她还敢提她弟弟? 阿梅越发恨的咬碎了牙根,垂下脑袋, 忽地语出惊人道:“陛下,您与殿下可以出来了。” 李皇后与乳母皆是瞪大了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觉周遭都阴恻恻的,她失神道:“闭嘴,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没胡说,可算是叫朕与太子看了一出好戏。” 昏暗的山洞里走出几人,内侍监申经义与干儿子喜公公走在前头,两人手里分别提着一盏宫灯,随后便是惠德帝与裴络父子俩。 李皇后站都站不稳,若不是有乳母在身后撑着她,她此刻早已跌坐到了地上。 眼前阵阵发黑,帝王的身影开始模糊,她脑子混混沌沌的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但无一例外,没一个好的。 她还什么都没干,反倒先叫皇帝瓮中捉了她的鳖。 李皇后都顾不上想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她强撑着镇定,自嘲一笑:“臣妾输了,陛下是打算赐我一条白绫还是一杯毒酒?” 便是输了,她也要体面,绝不会跪着求饶。 惠德帝闭上眼,再睁开时眸底满是冷厉,质问道:“为什么?朕待你不薄,待你们李家也不薄,你何至于要害璟行到如此地步?就单单为了太子之位吗?” 皇帝这副嘴脸,李皇后真是受够了。 索性她已翻不了身,对着这个男人她不想再装一丁点,还不如痛痛快快发泄一回,她冷眼看过去,一字一句道:“对,我就是为了太子之位,从你口中说出来可真是轻松啊,我儿是中宫嫡子,生来便是要做太子的,若非你迟迟不肯立他,我又怎会要费尽苦心除去裴络?别说什么待我不薄,待李家不薄,这难道不是你应当做的吗?你是不是忘了你是如何做上皇帝的宝座的,这都是你欠我的,欠我们李家的。” 李皇后越往后多说一句,惠德帝的呼吸便愈发沉重。 是,她们李家是有从龙之功,可自打他登基,给李家收拾了多少烂摊子,就连宗族里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旁支子弟,他也许了高官厚禄。 他们还想如何?就这般惦记着那把龙椅? 惠德帝面色紧绷:“你错了,朕与你们李家早已扯平。太子之位向来是能者居之,老大资质平庸,朕如何放心把江山交到他手中,从来与嫡庶无关。” 许是他哪句话触到了李皇后,对方发了狠般的朝他呸道:“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说的就是你,你敢摸着你的良心说,给裴络太子位不是因为兰贵妃吗?” 惠德帝面上微怔,李皇后自嘲一笑:“兰贵妃被诊出喜脉那日,你高兴坏了,就跟从未做过父亲似的。她不肯给你好脸色,你便上赶着讨她欢心,甚至还许诺她肚子里若是皇子,生下来你便亲自教导,给他太子的尊位。这话你就说有也没有?” 尽管时隔多年,她仍旧记得听到这话时,她的血有多凉。 李皇后不甘心啊,她便助那兰贵妃去了行宫待产。这个孩子,无论男女,都不可能再叫她生下来。 她忽然笑出声,看向惠德帝:“你知道吗?是你,害死了兰贵妃。她也真是可怜,倒了八辈子霉才被你看上纳进宫,半辈子都不得安生。” 这话叫父子俩皆是心惊,细细琢磨片刻,惠德帝似是难以置信,裴络率先冷眼看过去,上前道:“我母妃……究竟因何难产?” 李皇后:“太子不一向很聪明吗?你都猜到了不是?”她手指向惠德帝:“你要怨便怨你父皇,若不是他旁若无人的宠,又没能力保着她,她或许还能多活几年。你生下来便要跟我儿抢太子的位子,你说我还能叫你活吗?” 兰贵妃喜兰花,日日都要亲自打理盆栽,她不知的是被她当作替死鬼的虞嫔,送她香包里的香料有一味有问题。 太医单独看是看不出来的,那香料只有与埋在盆栽土里的香料混在一处,日积月累侵入人的身子,便有滑胎难产的效果。 “毒妇,这么些年,朕真是错看了你。”惠德帝胸口烧起了一团火,目眦欲裂。 他一直以为芷兰是难产去的,今夜才知是被这毒妇害的。 李皇后直直撞上惠德帝的视线,心中没一丝惧怕,仍旧挑衅帝王的权威:“呵,又是这副深情样儿,陛下累不累啊。我要是那兰贵妃,恨都恨毒了你,你口口声声说爱她,也没耽误在她去后又幸了那么多女人。” 惠德帝面色大变,竟下意识去看裴络的脸色,太子垂着眸,一半侧脸隐在暗中,一半被昏黄的宫灯照了个清楚,他神色晦暗不明,他一时竟也猜不透这个儿子在想什么。 他闭了闭眼,随即朝周遭看去,喊了声禁军统领李信。 “来人呐,给朕将皇……将这毒妇压下去。” 李皇后看向掩在暗处的禁军,一甩长袖,高高抬着下巴,不肯低一丝头:“本宫自己走。” 她刚转身,却听惠德帝又吩咐申经义:“你现下带着人,传朕口谕,即刻去端王府与李家宣端王与李昌平入宫。” “事是我一个人做的,与哥哥和端王无关,更与李家无关。”李皇后白了脸,忙扭过头去。 别说当真与他们无关,便是有关,她也只会一人扛下。 哥哥与李家曾弃过她,可李皇后终是狠不下心托李氏下水,否则儿子要连外祖家都没了。 惠德帝冷笑一声:“朕当然知道与他二人无关,否则你也不会想出这等法子,朕便是要他们二人看看你这个母亲,妹妹是如何做的。” 李皇后苦笑,哥哥那里她不在乎,只在乎她的儿子,她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他。 半夜三更,李昌平和端王甥舅俩忐忑的进了宫,李府和端王府上也乱成一锅粥,没了睡意干等一夜。 李昌平心乱如麻,外甥是个老实的,李家上下又被他约束了许久,是以他脑子里第一反应便是皇后这个妹妹做了什么蠢事。 端王则睡眼惺忪,彻底没半点思绪。 两人在太极殿外撞上,对视一眼不安的入殿。 室内灯火通明,惠德帝与太子分立在两侧,就连脑子慢半拍的端王也终于察觉出有什么不对。 他上前行礼,恭恭敬敬的:“父皇深夜召儿臣与舅舅入宫,不知所为何事?半夜三更,您的身子要紧呐。” 惠德帝转过身,复杂的看过去,他抬抬手,自有内侍监替他详述。 申经义不急不缓,将事情从头到尾说起,端王与李昌平的身子渐渐往后倾去,甥舅俩的脸色如出一辙的惨白,端王更是难以置信,当即抖着身子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母后她虽然严厉,但向来明事理,她不会做这种事的,父皇定是弄错了。” 谋害诸君,便是未遂,也是杀头的大罪。 李昌平浑身的血都凝住了,边擦汗便跪下请罪:“皇后糊涂,犯下大错,此事乃她一人所为,臣与李家全然不知情啊,还请陛下明鉴。” 惠德帝冷眼看过去,明明恨毒了李皇后,此刻竟对她生出丝同情来。 端王更是难以置信,睁大眼朝身侧的舅舅看去,就仿佛第一天认识这个人似的。 “朕知晓与你二人无关。皇后心肠歹毒,罪不可恕,朕欲废后昭告天下,深夜召你们入宫,便是问问你二人可有异议?” 李昌平闭上眼,摘下了头上的官帽,艰难开口:“长兄如父,皇后犯下大错,我这个当哥哥的也有罪过。臣自请告老还乡,还望陛下保李氏一面,明面上不作废后,只叫皇后渐渐病逝吧。” 说到最后,他已失了力气。 别怪他这个哥哥狠心,实在是李氏的名声,他不能不顾。 端王懵了一瞬,才发疯似的去摇李昌平,破口大骂道:“母后为李家尽心尽力了半辈子,到头来你这个哥哥便这般待她?当真可笑。” 第82章 李昌平沉沉呼出一口气:“王爷不如好好想想,皇后行事,到底是为了谁?” 端王手上的动作一停,他痴傻的大笑几声,哭的不能自已。 母后她到底为什么啊? 自打太子定下,他便几次三番与母后说过,他没再想着那个位置。 他瘫坐在地上,哭着磕头去求惠德帝:“父皇,父皇,求您看在与母后多年夫妻的面上,留她一命吧。您废后,将她贬为庶人,一辈子囚在冷宫,怎么都行,只求您留她一命。” 都是当父王的人了,哭的跟个孩子一样,惠德帝对端王这个老大实在不忍,然他仍不会妥协。 他是想留她一命的,可他害死了芷兰,那她便不能活。 惠德帝高高在上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不是父皇绝情,是你母后作恶多端,朕实不能再忍。朕召你们进宫,只是告知。” 申经义弯着腰上前,低声提醒道:“陛下,毒酒已备好了。” 端王失了声,惠德帝低头看他一眼,随即背过身去:“你若还想见她最后一面,这酒……便亲自送去吧。” 沉默片刻后,端王哑着嗓音,也不知那个好字是如何说出口的。 父皇向来说一不二,他再求也是于事无补。 · 皇后宫里,殿外守了一队禁军,一众宫婢与太监皆瑟瑟发抖的跪在外头。 端王抹了把湿透的脸,一身死气的进了殿内。 李皇后身穿皇后华服,此刻正端坐在上首,不见一丝狼狈。 听见脚步声,她头也没抬,只冷笑道:“是废后的圣旨吗?还是毒酒亦或是白绫?” 见人不出声,李皇后才缓缓抬眸,看见端王的那一瞬,她当即变了脸色,再也无法维持方才的从容。 “谁……谁叫你来的?”她别过脸去,不肯再看他。 端王张了张嘴,半天才发出声来:“母后啊,太子之位当真有那么重要吗?” 最亲的儿子不理解她,李皇后心中苦涩,怒道:“母后都是为了你,你难道不明白?” “真是为了我吗?可我三番五次跟您说过,我没想过再与二弟争。”端王的声音低低的。 李皇后胸脯一起一伏,所以呢?到头来她是个笑话吗? 余光看向一旁托盘里的酒,她又平静下来,似是没了最后的力气,摆摆手:“你走吧,本宫乏了,就想自己待会儿。” 端王瞅见她的动作,想说什么却又无话可说,还能说什么? 他背过身去,强忍着眼泪,最后道:“望母后珍重,儿子从未后悔过做您的孩子。” 端王再也忍不住,大步流星跨出了殿门。 一只脚还未抬出去,他便听到里头杯盏落地的清脆声,端王转身,只看见李皇后朝后倒去。 他双膝跪地,痛哭流涕,最后叫了声母后。 · 一切尘埃落定,裴络回到东宫,离上朝便也没多久了。 他踏进内室,面上一怔,只见酣睡的沈幼宜靠在塌上,正抱着被子发呆。 裴络忙上前:“做噩梦了?怎地半夜醒过来?” 沈幼宜摇摇头,抬眸看他:“你去哪了?半夜醒来口渴,你便没了人影。” 裴络掀开被子上塌,沉默片刻,忽地道:“李皇后死了。” “什么?”沈幼宜瞬间清醒不少,正在猜到底出了何事,裴络将她抱到怀里,低低与她讲起来,只去掉了李皇后欲给他下药一事,他还不想恶心到她。 沈幼宜虽知皇后没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好,可也没想到她这么狠毒,就连裴络的生母也是为她所害。 沈幼宜搂上裴络的腰,安慰道:“恶有恶报,明日我陪你去给贵妃上柱香吧。” 裴络低声道好。 “天还没亮,你再睡会儿。” 沈幼宜现在哪还有心情睡,只道:“待会儿你便要上朝了吧。” 裴络点点头,沈幼宜叫他躺下去,去遮他的眼睛:“一夜未眠,身子如何受得了,好歹眯个一时半刻。” 他阖了会儿眼,两刻钟后出了东宫。 今日的早朝注定不得安宁,惠德帝将李皇后的罪名一一列出,颁发了废后的圣旨,随即又追封兰贵妃为贤康皇后,震惊朝野。 他环视众臣一圈,又道:“庶人李氏罪孽深重,朕昨夜已赐她自尽。端王与李家并不知情,不予追究。” 然李昌平仍旧出列,惭愧将昨日的说辞又道了一遍,再请辞官,这回惠德帝允了。 下朝后,今日的圣旨很快会传遍长安,乃至地方州郡。 闷了数日的天,第一场朦朦夏雨悄悄而至。 这雨来的猝不及防,申经义小跑着追上裴络:“太子留步,您稍等片刻,奴婢去给您拿把伞。” 裴络道:“不必劳烦内侍监,一点小雨,没几步路。” 只他还未走近东宫,远远便瞧见一抹倩影,太子妃撑着把红面的油纸伞,正一脸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裴络加快脚步,上前接过伞柄,另一手握着她,不禁问道:“一点小雨,不碍事的。怎么出来了?” 沈幼宜嗔他一眼:“你是我的夫君,我说碍事便碍事。” 本以为自有宫婢给太子殿下送伞,哪料他当真傻傻淋着回来了。 裴络失笑,两人并肩走在一起,他问道:“用过早膳了吗?” “明知故问,好不容易早起一回,我自然要等你。”沈幼宜悄悄往太子殿下腰上掐了把。 裴络只当没感觉到,笑着低头看向她,说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