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年的暗恋回信》 第1章 [现代情感] 《第十年的暗恋回信》作者:宁独一【完结】 本书简介: 【看着很乖其实很敢的乖乖女x看着很冷其实超黏人的热情小狗│段评已开】 闻静暗恋沈霖,始于九年前的那天。 她戴着笨重头套,短袖被凉水浇透贴在身上,成为同学们拍照取笑的材料。 直到砰一声巨响,有人将啤酒罐砸在了拍照者身上。 背对她的少年充满戾气地喝止:“拍什么拍,你没看到她不情愿吗?” 那个闷热夏夜,少年牵住她的手腕走出人群,送她一只狐狸面具,让她可以将汹涌泪意无声掩藏。 那是沈霖的随手为之,却成为闻静藏匿九年的孤单心事。 * 多年后再相逢,是25岁的同学聚会。 她偶然听到沈霖被家人催促联姻,发小怂恿他去雇一位假女友应付长辈。 贪念在暗夜疯长,她伸手牵住他衣角,仰头望他,温柔而平淡地说—— “我可以假扮你的女朋友。” “家里催婚,也得麻烦你扮演我的男友。” 十数天的春节旅程,从寂寥长街、到落日雪山,他们以假情侣之名,做尽了一切情侣会做的事情。 闻静试图将这短暂欢愉永远留住,却未曾想到—— 一段始于谎言的关系,总是藏匿太多难言的隐衷、质疑彼此爱意的深浅,最终伤人伤己。 因此,当沈霖将情侣对戒戴上她的中指,笃定询问:“闻静,我们要不要做一对真情侣?” 她还是将戒指退还到他手里。 “对不起,不可以。” “我只和我喜欢、也喜欢我的人在一起。” * 沈霖答应和闻静假扮情侣,初衷是为了气气家中长辈,各取所需不谈感情,不想他远比他预想得要上瘾。 到最后,她轻描淡写就想结束,他却不许。 沈霖执拗地制造和她相处的时机,追忆过去的所有蛛丝马迹,试图找到她也爱他的证据。 终于某日,他想起高中毕业那年收到的一条告白短信—— “从遇到你的那天起,我回忆起这段时光时,想起的不是清晨六点的黎明和冷风,而是期待着和你相遇的每一次雀跃和欣喜。 沈霖,谢谢你,祝你一切都好。” 既无苦涩,又不期待回复,更没有署名。 沈霖收到过无数条告白短信,只有这条让他记忆犹新。 他找出了高中的旧手机,拨通那条无名短信的号码,看到她的背影停在槐树下,沉默地接通电话。 他声音轻颤:“原来是你。” *暗恋成真x假戏真做/ 温柔直球x肆意张扬 *1v1sc,暗恋成真,后期男主追妻 *所有剧情为感情服务 内容标签: 都市恋爱合约 天之骄子 甜文 暗恋 主角视角 闻静 视角 沈霖 一句话简介:和假情侣一起回家过年! 立意:主动就会有故事 第1章 “合作愉快” 从立冬过去仅仅半个月,黎城满街的银杏都已经干枯卷边,锦地中心被高新区的高楼大厦包围着,却依旧能听到料峭冷风在窗外呜咽,昭示着冬天的降临。 闻静的目光从窗外的阴沉天色上收回来,叹了口气,重新落在手机微信上。 她和沈霖是立冬那天的同学聚会上重逢,然后加上微信的,但直到现在,他们的聊天记录也只有那晚的两条。 闻静:【你可以考虑一下。】 半个小时后。 沈霖:【嗯。】 闻静蹙了蹙眉,她是不是吓到了他? 毕竟,阔别八年的高中同学,重逢的第一天突然对他说,“我可以假扮你的女朋友”,恐怕是有些突兀的。 不过闻静也谈不上后悔,如果他今天还不回复,那晚上她主动问他好了。 “千山老师,你准备好了吗?”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拉着会议室的门把手,探出身叫她。 那是她的经纪人何意远。 闻静从大学开始做插画工作,笔名“过千山”,积累到现在二十五岁,在圈内也算小有名气,一年到头都很忙碌,签公司至少能帮她省去很多交涉的麻烦。 “来了。”她把手机调成静音,抱着电脑走进了会议室,拉开最末的椅子。 何意远朝她点了下头,“千山老师,那咱们现在开始?” 闻静点开自己的笔记页,“好的。” 何意远侧身,把投屏露出来,“品牌方对你的初稿大体是满意的,不过,有几个细节需要调整,比如这里的色彩,他们希望能和他们公司logo的对比度更鲜明一些……” 闻静左手撑着下巴认真聆听,右手快速记录着修改要点,杏仁眼专注地盯着前方,微卷的长发松松地顺着米白色毛衫垂落桌面。 何意远负责的所有画师里,闻静是最好沟通的那个。 她很愿意采纳甲方意见,即便有出入,也会认真地和何意远商量,有主见,也不会标新立异,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就跟她长相一样,虽然漂亮,但没有攻击性。温柔恬静,像一幅色彩很淡的油画,很容易让人喜欢的类型。 两人讨论了一个小时,很快就敲定了修改方向。 闻静心里算了一下,“我大概后天交稿。” 何意远关掉投屏,抱着电脑和闻静往外走,“也不用太急,注意身体。” “我会注意的。”闻静礼貌地笑了一下,将电脑搁在桌面,顺手拿起手机解锁。 屏幕跳出一条新消息。 沈霖:【今晚有空吗,我们在华茂商场见?】 闻静顿时呼吸微窒。 何意远并未察觉,他看了眼腕表,状似不经意地问:“闻静,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称呼从她的笔名“过千山”换成了“闻静”。 闻静捏着手机顿了顿,随即露出歉意微笑, 手上已经将包装好,“抱歉,何老师,我今天有点事,下次吧。” 看到闻静离开时略有些匆忙的背影,何意远摇头苦笑。 他们签约以来,他明里暗里邀请她吃饭很多次,她明明单身,但向来都是推脱下次,这个“下次”一推就是三年。 连个像样的借口都不愿意多想。 * 闻静离开何意远的视线以后,立刻打开微信,平复了一下呼吸,回复沈霖:【有空的,我现在就去华茂商场。】 沈霖:【你现在在哪?】 闻静:【锦地中心a座。】 沈霖:【我离得不远,定位发我,等我十分钟,我过来接你。】 闻静抑制住这一刻雀跃的心情,镇定地把定位发了过去,又发了个谢谢的表情包。 沈霖没再回复了。 闻静把这几句话来回翻看好几遍,直到电梯抵达一楼,“叮”的一声。 她这才抬头,电梯镜子倒映出她的面容,耳根已经红了。 她有点心虚,赶紧把将高领毛衫往上提了提,遮掩了一下,这才走出电梯。 初冬还未下雪,但冷风已经吹得路人纷纷瑟缩身体。 闻静拢了下大衣,站到路边,向街道两边张望,竟也不觉得冷。 天色幽暗,打着前灯的车流像昏黄潮水般奔流不息,她不断在其中辨认着可能的车型,短短五分钟,心已被拉扯得很紧。 直到一辆黑色宾利出现在视线尽头。 闻静一下子就站直了身体。 她紧紧凝视着那辆宾利驶到近处,切出车流,降下半面车窗。 斜切的视野内,男人单手握着方向盘,微微向她这边倾身,轮廓分明的下颌和颈部连成流利的线条,深邃的眼睛越过额前的几缕碎发,淡淡看向她。 是沈霖。 “闻静,上来。” 声音从车内传来,夹杂着初冬料峭,有种不近人情的淡漠。 却依然在闻静心头落下了微烫的星火,让她有点紧张地顿了一下,才拉开车门坐进副驾。 车内开了暖气,她骤然遇暖,身子瑟缩了一下。 沈霖目光还停在她身上,没错过这一幕。 他怀疑她在外面站了很久,被冷风浸透了似的,于是先调大暖气,然后才更改导航目的地为华茂商场,重新驶回车道。 “你等很久了?” “没有,我也刚出来。”闻静连忙说,系上安全带,然后透过后视镜偷偷打量了他一眼。 25岁的沈霖褪去了少年青涩,眉眼间是冷峻的疏离,伴着浅淡的木质香萦绕在鼻尖。 闻静收回目光,又往上提了提衣领,以免耳根违背她的意愿出卖她的心绪。 其实她很想问,他找她出来,是不是答应了她的提议? 不过他耳边挂着耳机,手指搭在方向盘上面一点一点的,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所以闻静忍住了。 两个人一路无言地抵达华茂商场。 沈霖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没有立刻下车,而是对耳机那头说:“可以,就按这个方案来。” 第2章 原来他一路都在听报告。 沈霖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取下耳机,不过仍旧在思考什么似的,表情很严肃。 闻静明目张胆打量了他半天,见他仍旧没有反应,于是出声提醒,“会开完了?” 沈霖猛然从思绪中回过神,仿佛才想起有闻静这号人似的,歉意道:“抱歉,让你无聊了。” “没事,”闻静指着自己耳机,笑了笑,“我也在听歌。” “请你吃饭赔罪,有什么忌口吗?”沈霖侧头看着她。 他这么专注地看着她时,闻静还不能完全镇定自若。 干脆低下头,去装她根本没有连蓝牙的耳机,“我不挑食,都可以。” “那就牛排吧,上面有家牛排的味道还可以。”沈霖干脆地决定好,拉开车门下了车。 闻静从另一边下来,手里还提着她的电脑包。 沈霖瞥了一眼:“有什么紧急工作要做吗?” 闻静摇了摇头。 “那就放车里,吃完我送你回家,”沈霖建议道,跟着又补充了一句,“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闻静重新拉开车门,把包放了回去。 沈霖站在车前等着她,她快步走过去,和他并肩去坐电梯。 停车场的灯很暗,闻静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顾着跟上他有点快的脚步。 沈霖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她跟得很吃力,低头扫了一眼她认真走路的表情。 冷也不说,跟不上也不说,只知道闷头努力,但沈霖对高中的模糊印象里,闻静好像一直是这样的人。 他下意识脚步慢下来,和她的步调相当。 “闻静,你——” 他忽然叫她的名字,她仰起头。 但他不看她,眼睛一直盯着前面。看上去像是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于是重归沉默。 闻静并不是很习惯现在这个沈霖。 她记忆里的沈霖一直是肆意又张扬的少年,不会欲言又止,也不会听着下属报告冷峻地评价得失。 心绪复杂,最后谁都没能说一句话。 他们抵达顶层餐厅,在靠窗的位置就坐,沈霖很快就点好菜。 吊顶灯光璀璨,照得人面上每分情绪都纤毫毕现,并不给人逃避的空间。 沈霖终于开口:“闻静,你为什么要找我假扮你男朋友?” 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带着微不可查的审视。 闻静脊背挺直,慎重地回答:“因为那天听见你和傅弘说话,正好各取所需,而且毕竟是认识的人,我会放心一些。” 沈霖笑说:“你应该知道我的情况,如果你假扮我的女朋友,这个消息可不会只捅到你父母那里。你既然只是应付父母,那该找个简单点的人。” 他虽然笑着,不过眼睛里并没有什么笑的意思。 他的脸很有攻击性,在上学时尚且被青涩遮掩,这些年混迹商场,渐渐锋芒毕露,当他垂下眼睫看人时,压迫感强烈,让人无所遁形。 闻静桌下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她知道他的意思。 沈霖父母两边的背景都很雄厚,他自己创业的游戏公司同样风生水起。在黎城,被沈霖介绍给父母的恋人,当然低调不了。 闻静镇定地点开手机,调转方向,推给沈霖看。 “你说的没错……实际上,我需要的确实不只是应付父母。” 沈霖垂眸看去。 那是她和一个人的微信聊天,备注是“经纪人-何意远”。 内容很简洁,不是叫她去公司开会,就是在约她吃饭,而她的回复倒一直都是“下次吧,何老师。” 一个异性在被屡次拒绝以后,依旧锲而不舍地邀请她,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沈霖挑眉,有点意外:“你的经纪人对你有意思?” 闻静在心里默默对何意远说了声抱歉,不过她也确实没有冤枉了他,因此面不改色地做出苦恼表情。 “我觉得我拒绝得已经很明显了,但是他好像一直没有放弃。我也不想把话说得太僵,毕竟我们的合约还要很久才能到期。” “没想到你还有经纪人,”沈霖记得同学聚会那天,喻真说她是个很有名的画师。 “嗯,最开始是自己做的,但是我不擅长营销和谈判,所以把这些事都委托给公司了。其实和自由职业者也差不多,大多数时候我都在家工作。” 也就是说,她是个不太有圈子,也不会被流言影响的人,她甚至有足够的时间陪他表演情侣。 闻静希望沈霖能察觉这层意思。 服务员将牛排端了上来,替他们满上果汁。 闻静道了谢,摩挲着杯侧,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沈霖。 他手指轻叩桌面,垂着眼,眉头拧起几分,但又慢慢松开。 终于,他抬起眼。 “闻静。” 沈霖说得很慢,不知道是给他、还是给她反悔的机会。 “如果你不介意过年陪我回家的话,那合作愉快。” 他向她伸出手。 作为插画师,闻静习惯于去以美术的眼光观察事物,沈霖的手从很久以前就是她喜欢的类型。 指节修长匀称,背面能看到清晰的血管,有种明透的质感。 闻静只同沈霖握过一次手。 那时高中同学经常比赛掰手腕,他像个擂主似的整天有男生跑来跟他比。 有一 天下课,围着他的男生走了,她鼓起勇气对他说,“沈霖你要不要和我比一下,我也想试试。” 他淡淡瞥了她细瘦的胳膊一眼,懒懒地伸出手,手肘搁在桌面上,笃定道:“你两只手加一起都掰不过我。” 她试探性地伸出双手,因为紧张握得很松。 沈霖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震惊:“这怎么掰?闻静你不会连掰手腕都没玩过吧?” 她心一慌,立刻紧紧握住。右手手心贴着他的手心,左手手心硌着他的指关节。 随着他开始用力,皮肤摩擦的触感让她腾一下红透了脸,毫无抵抗之力,一下就被他摁到桌面上。 沈霖惊叹:“你力气好小啊。” 闻静迅速抽出双手,低着头冲出了教室。 在她落荒而逃时,还听到十六岁的沈霖在她背后气笑,“闻静,不就掰手腕输了吗,你至于生气吗?” “后悔了?” 属于成年男性的低沉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闻静抬头。 二十五岁的沈霖垂眸打量着她,淡淡一哂,一副并不意外的神色,预备撤回那只手。 闻静抓住了它。 二十五岁的闻静已经长进了很多,不会再因一个短暂的牵手方寸大乱,可以礼貌地握一下,然后很有分寸地放开。 而后微笑着说:“没有后悔,我也得麻烦你陪我回趟家。” 但或许那更糟糕。 意味着一次短暂的牵手,已经不再能让她觉得满足了。 第2章 要么你去雇个人,假装有女…… 旧日同窗一起用餐,唯一的话题就只有高中往事。 闻静看得出沈霖其实很多人和事都不记得了,所以她捡着那些校运会、元旦晚会之类的大事说。 无论他记不记得,总能聊上几句。 而碰到他有印象的内容,她也会转为倾听者的角色,鼓励他多说一些。 沈霖最初以为他和闻静这顿饭会吃得很尴尬,但事实上远比他以为得要愉快。 她话不多,但从不让任何话落空,很多这样做的人会显得很谄媚,但闻静不管说什么话都很真诚。 最后沈霖才想起:“我们应该拍张照的,我发给我爸妈看看。” “哦,”闻静迟钝地反应过来,“照片,确实。” 然而她垂头看着他们只剩下残羹冷炙的桌面,又很有些犹疑地望着他,“现在拍照吗?” 她微微皱着眉,莹润的眼睛微微上挑,那副怀疑的神情让沈霖有点想笑。 不过他们毕竟不是可以开玩笑的关系,所以沈霖忍住了。 “不拍桌面,拍到我们和餐厅的背景就行了,”沈霖想了想回答,又问,“你会拍吗?” 闻静很想回答会,但要她主动给他们拍合照,她实在很难把握个中分寸,所以只能乖乖地摇了摇头,“不会。” “……”沈霖觉得有些棘手。 拍照自然不是难事,难点在于他们要如何拍得下去。 犹豫片刻,最后沈霖请服务员帮忙。 服务员举着沈霖的手机,看着镜头里隔着楚河汉界的两人,迟疑地确认:“先生您确实是要拍情侣照对吧?” 沈霖挑了下眉,“当然。” “那,”服务员无奈地放下手机,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距离,“两位是不是坐得有些远了呢?” 沈霖看向闻静。 她脸颊有些薄红,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因为害羞,有点举足不定地看着他。 沈霖并不是喜欢追忆往昔的人,高中对他来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绝大多数记忆都已经模糊不清。 第3章 但这会儿,第一次见到闻静的记忆无端跃入脑海。 那是高二开学第一天,他忘了调回闹钟,错过了早自习。 他背着单肩包穿过男生们此起彼伏的揶揄,也不知道他们在揶揄什么。但等他从后门走进教室时,他明白了。 在教室三五成群的嘈杂中,他一直空置的同桌终于来了新人。 一个陌生少女安安静静站在桌前,正认认真真给课本分类。 沈霖和女同学向来关系冷淡,并没怎么在意,不过他的座位靠窗,要进去必须得穿过她的位置。 因此他走过去,从兜里掏出一只手同她打了个招呼,“你好,今天新来我们班吗——” 后面的“我坐你隔壁,麻烦让一下”根本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因为少女被吓到了似的,课本从手上滑落,撞倒了她摆放未稳的书堆,整整二十多本书,多米诺骨牌一样哗啦啦倒了一地。 上天可鉴,这是碰瓷!他只说了句话而已,根本没有碰到她! 教室里很多人都忍不住望了过来,她却像是没有察觉,转头呆呆盯着他。 沈霖眉毛轻挑,弯下身去捡她落在地上的课本。 她迟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跟着蹲下身捡书。 沈霖偶然抬头的间隙,看到她额前垂下的发丝在晨光下有种棕褐的色彩,遮住了她大半神色,但依旧让他窥见了轻颤的眼睫和通红的耳垂,像一只被路人惊到的小鹿。 他舌尖抵住后槽牙,觉得很有意思。 因此在他拾起最后一本,摞到她手里时,便忍不住逗了她一句,“我有这么可怕?” 然后亲眼看着她涨红了整张脸。 事到如今,沈霖实在很难理解,自己当初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劣根性?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十六岁那年的事情,时隔九年,自己竟然记得清清楚楚。 和闻静变亲近,好像永远比他预想得要容易。 一个小时前,他还在习惯性地试探她,但此刻,当她泛红的面容和16岁时的少女重叠,沈霖发现自己还是很想逗她一下。 “怎么办?”他盯着闻静,声音很轻,像再真挚不过的疑问,“要坐得近一些吗?” 闻静眨了下眼,仿佛一头扎进陷阱,却还无知无觉的小兽,“哦”了一声,便挪到了离他最近的那个位置。 她还很肯定地说:“是该近点。” 沈霖终于忍不住别过脸笑了下。 闻静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就像她和沈霖同桌的那一年,他经常笑到捂着肚子趴到桌上,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不过她突然觉得轻松了很多。 重逢以来,那种横亘着礼节性微笑的陌生感在逐渐消融,仿佛她十六岁时喜欢上的少年,越过九年的时光重新出现。 “咳,”服务员拳头抵着嘴巴打断了一下。 他倒不是不耐烦,以沈霖在他们餐厅的累计消费,就算他给他们拍一个小时的照,经理也只会鞍前马后双手赞同。 但这对情侣实在生疏,也许是刚确定关系吧,服务员心想。 遂好心提议:“两位要么牵个手或者抱一下?” 闻静身体刚刚放松,又瞬间僵硬。 沈霖实在不忍心再折磨她了。 “冒犯了,”他轻声说。 冒犯什么? 闻静还没对他这三个字做出反应,就察觉他的胳膊绕过她的后背,将手搭在她的肩上。 他力道很轻,几乎只是虚落在她的衣服上。但他们不可避免地,因为这个姿势贴得很近。 闻静呼吸一紧,下意识侧头去看他。 沈霖下颌线绷得有些僵硬,并不像他表面那么游刃有余。 前方传来一叠声的快门。 服务员连拍好几张,笑着递给他们,“两位真的很相配。” 沈霖很快松开了闻静,坐直身体,重新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接过手机,瞥了一眼便置于他们中间,让闻静也能看到。 服务员其实很会拍,他们挨在一起,浅色调的衣服几乎相融在一起,背后是黎城火树银花的夜景,衬得他们十分亲密。 是沈霖揽住闻静时,并未预想到的亲密。 但要说他们两相配…… 看到自己有些紧绷的脸,和闻静因仓促仰起的头,沈霖觉得服务性岗位确实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你觉得可以吗?”沈霖征询另一位当事人的意见。 “可以,”闻静缓慢收回盯着照片的视线,“发给我吧。” 沈霖给闻静传完照片,然后礼貌地跟服务员道谢,“谢谢,结账。” * 由于拍照时的意外,回程时他们并没有说太多话。 但这种沉默,却也不是之前尴尬的相顾无言。 因此闻静在下车前,并没觉得很遗憾。 她解 开安全带,眉眼微弯:“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下次见,沈霖。” “嗯,下次见。” 她轻摔上门,转身走进了小区。 沈霖没有立刻离开,他靠在椅背上,降下半扇窗,默默凝视着闻静离去的背影,手边点燃了一支烟。 他并没什么烟瘾,不过心乱时偶尔会抽一根。 上次抽还是半个月前的同学聚会。 沈霖虽然没兴趣,但攒这个局的人是他们高中班长、他的发小喻真,因此他还是去了。 开场前,另一个发小傅弘拉他玩了个赌局——对着新进来的人猜名字,赌谁记得的人更多。 沈霖毫无悬念地输了个彻底。 傅弘兴致索然,“和你赌这个我毫无游戏体验好吗?咱们班六十几个人,你记得的人能有二十个吗,啊不,还是说十个?” 沈霖懒懒喝了口酒,“你倒是记性好,那换个赌法,我赌你至少不可能记得所有人。” 他们已经毕业七年,这个赌法其实很有难度,但傅弘对自己很自信,“行,赌就赌,我要是赢了,你上次拍来的那块表送我?” 沈霖瞥他一眼,“就知道你盯着那块表很久了。行,赌吧。” 傅弘立刻来了精神,跃跃欲试等着下一个进来的人。 沈霖没什么兴致地继续喝着酒,却听傅弘突然卡壳。 “哎,这是谁来着?” 沈霖抬眼望过去,门口背对他们,只站着一个年轻女孩。 她手臂上搭着一件风衣,穿着蓝色格纹衬衫和白色长裙,长卷发垂在腰际。 很温柔的气质,四下张望的动作却有些慌张。 喻真一见她就立刻迎了上去,女孩转过身来,微微歪着头,露出笑意盈盈的一张脸。 傅弘还在纠结,“咱们班真有这人吗?按说这么漂亮的姑娘我不会一点不记得啊。喻真这么殷勤,不会是把他女朋友带来了吧?” 眼看着傅弘想用这个猜测糊弄过去,沈霖终于开口提醒。 “闻静。” 傅弘转过头来看他,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沈霖无奈:“那是闻静。” 傅弘有些讶异:“你竟然有记得的人!” 沈霖用看傻逼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那是我同桌。” 有了这个线索,傅弘终于从记忆里把闻静这人扒拉出来,“哦哦,想起来了,她高二才分到我们班,高三又到实验班去了,难怪我没印象。” “就跟我们呆了一年,还特地把人叫来,喻真这是有情况啊!” 傅弘顾不得手表不手表的了,趁喻真路过时一把勒住他的脖子,“不够意思啊兄弟,有情况藏着不说是吧?” 喻真一脸茫然:“什么情况?” 傅弘朝闻静的方向努了努下巴,“人家就和我们当了一年同学,你念念不忘是吧?” 喻真挣脱傅弘的胳膊,正色道:“你说闻静?你们是只和她当了一年同学,但是我们俩还当了四年大学校友。她现在是个画师,挺有名的,不过他们这行又不稳定,同学聚会我肯定得拉我的老同学逛逛,说不定以后能促成什么合作意向呢。” 后来他们说了什么,沈霖没印象了。 整个同学聚会都很无聊,上赶着来攀关系的更让人厌烦。 散场时有人要攒第二摊,他自然婉拒。 正巧父母打了电话过来,他顺势接起,理所当然地告辞,循着酒店偏僻的地方走。 但父母的电话更让人烦躁。 “你又不谈恋爱,去见见岑雪怎么了?年纪相当,发展一下正合适,何况岑家的背景对公司很重要。” 他冷笑:“像你们一样合适吗?” “你们两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总是有几分情分。” 沈霖觉得这话简直荒谬到无从吐槽:“嗯,我跟她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个学校,您要是管这叫青梅竹马的话,那我的青梅竹马能组两个足球队打比赛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就算是青梅竹马,我姐和她竹马得不能再竹马的人结婚,姐夫这两年回过一次家吗?” 第4章 他的反驳自然是招来了明里暗里的斥责,挂下电话时,他已身心俱疲。 傅弘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心有戚戚焉地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叔叔阿姨又逼你联姻了?” 沈霖厌倦地点了下头。 傅弘捅了捅他,“要么你去雇个人,假装你已经有女朋友了,而且情深似海非卿不娶,让他们别往你跟前推人了。” 沈霖被这个馊主意气笑了,“你不是要去续第二摊?赶紧滚吧。” 傅弘嘻嘻哈哈地走远。 沈霖顺势走进了露台。 他在手机上叫了代驾,趁对方还没来的时候,点了一支烟,对着沉沉的夜色缓缓吐出一口白烟。 却不曾想露台早有人捷足先登,被他的烟呛到,闷闷地咳嗽了几声。 第3章 “你记得我?” 这时已经22点,天黑得很彻底,露台正对着酒店背后的松林,只有走廊泻进来的一点光,提供了微弱照明。 因此沈霖一开始根本没发觉露台有人。 他皱眉看去。 白色的裙摆从黑暗中慢慢靠近,带着雪松的凌冽气味。 他默不作声地适应了一会儿光线,终于看清女孩乖巧沉静的脸。 是闻静。 “抱歉,”沈霖很快摁灭烟头,为自己让她被迫吸了二手烟微微欠身,“没想到你在这里。” 闻静眼睫微抬,有点意外的模样,“你记得我?” 整场同学聚会,他们的位置相隔甚远,并没有说过话。 “记得,”沈霖顿了一下,叫出她的名字,“闻静。” 也许是灯光恰好打到了她脸上,她的眼睛看起来格外亮。 不过沈霖虽然记得闻静这号人,但并没有和她在更深露重的夜晚独自叙旧的打算。 他扬了扬手机,微笑说:“先走了。” 他只迈出了一步,就停了下来。 因为有人牵住了他的衣角。 沈霖莫名地回头看去。 闻静仰起头,白皙恬静的脸显得非常温柔,沈霖对她的印象一直都是听话乖巧的优等生。 但好学生应该不会拽住他衣角,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抱歉,刚才不小心听到你们在说话。” 她虽然嘴上在道歉,但沈霖并没有从她眼睛里找到多少歉意。 “如果你需要在家人面前找借口的话,我可以假扮你的女朋友。” “家里催婚,也得麻烦你扮演我的男友。”她又补充道。 沈霖垂着眸看她。 她说完以后表情有点不自在,但并没有别开视线,也没有松开他的衣角。 好像非得等沈霖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应该要拒绝的。 但也许是她看着实在太认真了,让沈霖想起了她咬着笔做题时的表情。 他听见自己说,“那加个微信?” 直到半个月后的现在,沈霖仍旧觉得,闻静这种看着就是乖乖女的类型,会提出和他假扮情侣,是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也许是她迟来的叛逆期,沈霖如此想道。 一支烟抽完,他的手机屏幕一亮。 自他在餐厅给父母发了合照以后,不知他们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总之现在跳出来的就一句话。 妈妈:【如果你是认真的,那过年带回来让大家瞧瞧。】 * 自从上次餐厅一别,闻静已经两个月没见沈霖了。 微信记录寥寥无几,他们不是闲聊的关系。 最近一次是几天前,沈霖给她发了个文档,里面是他的生活履历和基本信息。 沈霖:【要见家长前看看,免得露馅,你的也记得发我。】 闻静:【好的。】 闻静比照着沈霖的文档,做了一份自己的发了过去。 沈霖回了一个ok的手势。 他们就这样通过200kb大小的文件、和板正简洁的文字罗列,阅读完了彼此的前半生。 闻静微微叹了口气,还好马上年关,他们过年是一定会见面的。 她去公司交完了手里的全部稿件,特意跟何意远强调:“近期不要再给我接工作了,我要休息一段时间。” 何意远很惊讶,“你今年过年终于准备回家了?” 他们签约以来,闻静基本是全年无休,从不回家,除夕当晚继续画画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闻静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 是,“拼了这么久该给自己放假了。” “好,那你就放松放松,也该回家好好陪陪父母了。” 何意远看着备忘录,顺口说着,没看到闻静僵硬的表情。 “不过有个邀请很奇怪,以前从没合作过,突然主动找上门,报价比我们的预期多两倍,还点名是你。” 闻静想尽快从家庭话题脱身,顺势问道:“哪家公司?” “自在游戏。” 闻静蓦然抬头。 何意远觉得她这个表情很新鲜,闻静除了过去绘制几个绘本的时候,一直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从不过度投射自己的好恶。 这是头一次见她眼睛这么亮。 “怎么,你也喜欢他们家游戏?” 自在游戏虽然是家新兴公司,但是旗下的武侠类mmorpg手游《一蓑烟雨》这两年势头很猛,在年轻玩家中很流行,只是没想到闻静会喜欢这个类型。 闻静轻声说:“嗯,喜欢。” 她说话时嘴角弯着浅浅的弧度,像沉静的湖面因风而生出涟漪。 何意远心念一动,刚想跟她说点什么,就被同事叫走了。 闻静坐在座位上,摸了摸耳朵,给沈霖发消息。 【自在游戏的合作是你安排的吗?】 闻静看到他们聊天界面上面断断续续地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过了十分钟,沈霖的消息才发过来。 【抱歉,我这边有点麻烦,上次发了照片以后,我姥姥也想见你,年后可能需要麻烦你挺长时间。实在不好意思,暂时先用这个补偿。】 闻静目光在“挺长时间”四个字上逗留一阵,心里有点开心。 至于这个合作,她没想着拒绝,以免沈霖觉得她有别的意思。 而且在假情侣之外,能和沈霖产生更多关系,她也觉得挺开心的。 闻静:【没事,我最近能休息挺长时间的,谢谢你的约稿,我会努力画好的。】 沈霖:【不急,工期在明年四月,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沈霖:【今晚有空吗?回家给长辈带的礼物,我们一起去挑?】 闻静:【好的,我现在就有空。】 沈霖:【我去接你,你在哪?】 闻静:【还是锦地中心a座。】 沈霖:【ok,不过现在天太冷了,我到了叫你,你不用提前下来。】 闻静:【好。】 何意远从办公室出来,没想到闻静还在。 她拖着椅子坐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对面大楼广告牌的红灯落在她眼睛里,闪烁着明快的光彩。 何意远一直都觉得闻静很漂亮,但最近好像变得更漂亮。就如同古井无波的水族箱里,突然放进去了一尾金鱼,变得格外生动起来。 前者让他慢吞吞地偶尔放出钩子看对方咬不咬,不咬也无所谓,但后者却让他有几分真的意动了。 何意远抬脚朝她走去,“闻静,我——”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闻静怀里抱着的手机一亮。 她只看一眼,眼里就燃起远比灯牌更明亮的光,飞快站起套上羽绒服,急匆匆要往外走。 这时候她好像才发现何意远似的,愣了一下。 但很快就轻笑起:“何老师也不要加班太久了,注意身体。我男朋友来接我,我就先走啦。” 何意远僵着脸,站在窗边。 五分钟后,他看到闻静重新出现在视野里,小跑着钻进了停靠路边的黑色宾利。 他嘴唇微动,把险些诉诸于口的几个字重新吞回了喉咙里。 * 闻静和沈霖在古玩店逛了许久,主打一个沈霖挑、她看,记下那些寓意以防万一。 不过她画画也经常需要参考古董器具,所以看得还挺有意思。 陪沈霖挑完,该轮到她买送自己家的礼物了。 他们既然只是伪装情侣,那应付各自的长辈就是自己的责任,约好了各买各的。 闻静想了想,最后叫沈霖陪自己去商场买衣服。 沈霖目光缓缓停在闻静的脸上,重复了一遍,“……买衣服?” 沈霖从没跟任何人出门去买过衣服,他嫌麻烦,相熟的品牌也都是定时送来当季新品。 面对他怀疑的目光,闻静很坦然地笑了一下,“对,麻烦你帮我参考一下,我不太知道怎么给爸爸和哥哥买衣服。玩《一蓑烟雨》的时候,我觉得服装设计真的很好,和其他同类型游戏一点也不一样,很有设计感,感觉你的意见应该挺有参考性。” 第5章 在闻静非常真挚的注视下,沈霖很快就忽略了,她作为一个知名画师,其实也经常画男性服设这件事。 他略移开视线,说:“好,那走吧,帮你参谋。” 但等到了商场,沈霖才发现这个“参考”,和他以为的“参考”是两回事。 闻静的参考是直接上身的,她会拎起一件衣服比划一下,然后鼓动他:“你能不能穿上,让我看看上身效果呢?” 如此反复多次后,沈霖开始怀疑,与其说她在买衣服,不如说她在玩一个叫“奇迹沈霖”的真人版换装游戏。 他静静看着她:“你爸你哥和我一个身材吗?” 如果不是她脸上的红晕出卖了她,那他一定会觉得她的解释很合理:“比你矮一点,所以我会买小一号的。” 沈霖还是看着她。 闻静终于败下阵来,小声说:“好吧,难得有个真人模特摆在我面前,我就想多参考一会。” 沈霖笑了一下,放过了她,“行了,去给你妈买衣服吧。” 这会儿沈霖终于能发挥一下参谋的职能,帮她选了几件衣服。 在闻静走进换衣间的时候,沈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其实陪“女朋友”逛街,并没有网传的那么夸张,沈霖甚至觉得挺有意思。 但有意思的也许不是逛街,而是闻静故作镇定骗他去试衣服的表情。 沈霖无意识笑了下,低头回了几条消息,就听见闻静的声音在他前方响起。 “沈霖,你觉得怎么样?” 他抬起头,怔住。 喉头滚动了一下。 第4章 要心那种虚头巴脑的东西干…… 沈霖没想到闻静会有这样明艳的一面。 店里的打光很亮,她一身绯色的连衣裙垂落在膝盖以下,露出弧线漂亮的小腿,剪裁合身的腰封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贝壳领衬着她精致的锁骨和白皙的面容。 沈霖忽然想起他们高中学校门口栽的金银忍冬。 深冬季节里,朱红的果实坐落在纯白的雪意中,无端让人升起食欲。 每次路过时,沈霖都猜测那种果子应该是甜的,然而树上挂着的标牌让他望而却步——“金银忍冬有毒,不可食用。” 不见他回答,闻静抬手别了一下滑落的发丝,又问了一遍:“你觉得怎么样?” 她听到沈霖有点闷的声音。 “嗯,你穿着很好看。” 他说话时低着头,目光落在手机上,看上去兴致缺缺。 闻静十分怀疑他根本没看清,只是在敷衍她。 她照着镜子,并不太习惯过分明丽的颜色,想了想还是准备去换下来,“我妈妈应该不会喜欢这种类型。” 微凉的手指从后伸来,松松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闻静惊讶地回头。 沈霖并没有看她,而是松开手,把卡递给导购,“就这件吧,不用换了。” 沈霖补充了一句:“不是给你母亲,送你的。” 说这话时,他仍旧没有看她,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并不是非常镇定的侧脸。 闻静缓慢地眨了一下眼,若有所觉地心跳变快,有点慌张地胡乱回答,“哦,好的。” 有了这个插曲,闻静没有心思逛街了,她很快选定送给家人的衣服,两人就准备离开。 下到一楼时,沈霖忽然在旁边的柜台瞥见了一条项链。 金色的细链,坠着一颗色泽莹润的南红玛瑙,像一粒小小的金银忍冬。 沈霖觉得给女同学送衣服很不妥当,送项链就更不妥当了。 但他转念一想,那条裙子确实很适合她,这条项链也确实很搭那条裙子,他既然已经送了衣服,那现在送项链也不过是成人之美。 所以他走过去,请导购将那条项链拿出来。 闻静跟在他身后,瞥见了个大概,随口问:“这又是送给谁的礼物?” “给你,“沈霖说。 闻静一愣。 那条裙子就像天上砸下来的苹果,是个意外之喜,而这种意外在一天之内出现了第二次。 她心跳得有点快,快步走上去,扶着柜台,装模作样地打量着柜台里的展品,实则试探性地去看他的神色。 但什么也没看出来,之前泄露出的那丝裂缝已经重新铸成铜墙铁壁。 让她疑心,她先前的感受只是一种错觉。 沈霖的表情很平淡,好像这是什么根本不值一提的事情,也很担心闻静会赋予它什么特殊意义似的。 他特意解释:“还是补偿,不用在意。” 闻静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就像涨起的海水无可挽回地退走,但在沙滩上仍旧留下了湿漉漉的冰凉痕迹。 为了逃避这种情绪,她开玩笑地问:“不会还有别的吧?” 沈霖没把这话说死,“也许。” 导购把项链推到了闻静面前,笑得非常热情,“女士,这是我们的新款,很适合您这样皮肤白的类型,您戴上试试。” 闻静敛下情绪,接过项链往脖子上系。 不过锁扣一直对不上,她皱了下眉头,试图通过镜子找准位置。 正在导购准备上来帮她时,一双带着凉意的手拨开了她的长发,和她的手指撞到了一起。 突如其来的碰触让他们都顿了顿。 过了几秒,沈霖的声音才在身后响起,“我来吧。” 闻静让自己镇定下来,依言将项链两端往后一递。 沈霖接过,手指短暂相触后又分离,他小心地没再碰到她的脖子。 但即便如此,他的存在感还是跟他身上的木质香一样无法忽视。 闻静的视线落在柜台上,玻璃反射出浅浅的倒影。 她比他低一个头,正好能清晰地看见他眼睫低垂,是一个有些漫不经心的表情。 “好了。” 链条随着他松开手,轻轻落回她后脖颈的皮肤,带着让人微微战栗的凉意。 他跟着往后一退,消失在了玻璃柜的倒影里。 闻静看向镜子,那确实是条很漂亮的项链,玛瑙晶莹润泽,金链虽然简约但设计得有种枝蔓感。 “很好看,谢谢。”她看着沈霖,笑了笑。 沈霖觉得她虽然在笑,但其实并没有真的很开心。 收到礼物反而不觉得开心? 不过沈霖并没有问,送礼物本来就不妥当,再关心对方为什么不喜欢他的礼物,那就更不妥当了。 所以沈霖只是淡淡应了一声:“你喜欢就好。” 走出商场后,闻静接了个电话,然后有点抱歉地对沈霖说:“我朋友喝醉了,我去接她,你先回去吧。” 沈霖注视着她低垂的视线,这会儿是真的确认她情绪有点低落了。 因此他多问了一句:“我送你过去?” 闻静摇了摇头,“不用。” 既然她不愿意说,沈霖也没有多作纠缠,“好,后天我来接你。” 迈下台阶几步后,他听到闻静低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路上小心。” * 闻静按照纪秋柏发来的地址,找到了一间叫做“明日已死”的酒吧。 这是家清吧,歌手在舞台上唱着抒情的民谣,她穿过人群,在吧台一侧找到了正随着音乐节奏轻哼的纪秋柏。 一见闻静过来,纪秋柏立刻伸手叫她,细细端详着她的神色,大为惊奇:“你今天不是去见你的白月光了吗,怎么这副表情?” 闻静和纪秋柏是高三时的同班同学,两人的关系一直持续到现在,甚至在同一个小区的同一栋楼买了房。 纪秋柏自然也知道她和沈霖这档子事的始末。 闻静盯着酒杯,轻轻叹气,“我也觉得很奇怪,心情突然就觉得不对劲了,他今天其实还送了我礼物……可能,如果一件事情只有一个人乐在其中,也会有点快乐不起来。” 纪秋柏同情地看着她:“宝,别陷太深了,那可是沈霖啊,和他没结果的。” 纪秋柏从没和沈霖同过班,但沈霖实在很有名,所以就算是她也清楚,哪怕不提现实的差距,闻静和沈霖也不太可能有什么结果。 因为他是个非常坚定的不婚主义者。 这种话高中时说出来就像一件时尚单品,只起到赶时髦的作用。但以他的条件,毕业后这么多年连个恋爱都不谈,就由不得人不信了。 闻静抿了半口酒,有点辛辣的味道在喉咙处化开,“我知道。” “初恋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很容易幻灭的。” 纪秋柏试着开导她,“想开点静静,起码你的白月光现在看起来还是个白月光样子,但我的白月光已经是馊掉的白米饭了。” 闻静迟疑问道:“你见到班长了?” 纪秋柏呲着牙说:“我特意做了个造型,想给我的早年白月光留个好印象,结果对方进来,那圆滚滚的啤酒肚!那可怕的发际线!” 纪秋柏使劲在腹部和头上比划了一下,沉痛地说:“我的少女心在那一刻已经死了,现在只剩下纪灭绝师太秋柏。” 第6章 闻静被她逗得眼睛都弯成月牙。 见她情绪好起来了,纪秋柏从包里掏出一个打着蝴蝶结的小盒子扔给她。 “新年礼物。” “谢谢,这么郑重?” 闻静掂了一下,很轻,想不出是什么。 她们虽然经常互赠礼物,但是从没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这么严实。 “打开看看,”纪秋柏微笑着鼓励她。 闻静好奇地拆开,只见彩色的包装纸里是一只小巧的盒子,醒目地打着“超薄”的字样。 她用了五秒缓慢地反应过来。 这好像是杜杜杜杜那个什么斯???? “咳咳——”闻静半口酒呛在了嗓子里。 但顾不得顺口气,她猛地把盒子塞进了包里,瞪过去:“纪秋柏!” 看到闻静涨红的脸,纪秋柏笑到趴在桌子上打滚。 闻静低声谴责:“这叫什么礼物?” 纪秋柏好半天才缓过来,擦掉笑出来的眼泪说:“这不是过年你们要见家长嘛,相处机会难得,抓住机会姐妹!” “小时候电视剧里经常说什么,我不要你的身体,我要你的心!那时候觉得哇好感动哦,现在长大了就不一样了。” 纪秋柏按住闻静的肩膀,语重心长:“要心那种虚头巴脑的东西干嘛,享受当下,睡到就行。” 闻静双手捂住脸,假装自己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 除夕,沈霖说下午四点来接她,他们会在他父母家呆三天。 闻静在等沈霖的间隙收拾行李,忽然接到了闻动的电话。 以防有什么重要的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接听。 电话那头夹枪带棒的声音让她迅速开始后悔。 “闻静你出息了啊,三年不回家爸妈生你不如生块叉烧吧?” 闻静冷静地指出他话里的漏洞,“我每个月都汇生活费回去,过年甚至给你们都寄了礼物,而你现在还需要爸妈给你打钱。如果我们两中间一定有一个人是叉烧,那我觉得应该不会是我。” 闻动阴阳怪气道:“呦,打点钱就行了?你这么多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是吧?爸妈把你养到这么大你就这么回报他们?” 闻静纠正他:“准确来说,在我高中以前都是奶奶在养我,高中大学我都住校,他们确实养我养得不太久。” 闻动冷哼了一声:“怎么,又想说你那套父母只在乎我根本不在乎你的屁话?多大的人了还把小时候那些事抓着不放,这么多年了你腻不腻啊?” 可那是事实,闻静默默心想。 他们就是把他一直带在身边,而把她扔给奶奶;他们就是为了看着他上学,把房子买在距离黎城一中两个小时远的地方,让她不能不去住校。 但她也、确实、腻了。 去跟他们索要根本不会到来的公平。 “你说的都对,”她深深吸了口气,干脆道,“那作为大孝子,请你去陪爸妈过年吧,不要再劝我这个不孝女浪子回头了。” 趁闻动再怼回来之前,她飞快地挂断了电话,但在晦暗的房间里呆坐了很久。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四点。 收到沈霖发来的消息以后,闻静拎着行李箱出了门。 看到她走近,沈霖下车接过她的行李箱,“你先上 车坐着吧。” “谢谢,”闻静说。 但并没有按他说的钻上车,而是跟着他,看他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 察觉到她如影随形的视线,沈霖失笑:“你盯着我干嘛?装了什么贵重物品怕我砸坏吗?” 在和闻动打过电话以后,闻静觉得见到沈霖的感觉真好。 她扬起嘴角,“因为今天是个晴天,你看起来心情很好。” 而我看到你就觉得心情很好。 第5章 握着她的手冰凉又有力…… 沈霖原本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不过在听闻静说完以后,感觉自己心情确实还不错。 他嘴角弯起不是很明显的弧度,“上车吧。” 车上一直开着暖气,闻静很快就因为热脱下了外套。 沈霖注意到她穿着那晚买的红裙,坠在锁骨边的红色吊坠轻轻晃动,就像她眸子里微漾的欢悦波光。 在等红灯的间隙,沈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只看到了街道两边店铺张贴的对联和树上的彩灯,因为还没入夜,挂在树上只觉得乱糟糟的。 不知道她为什么能看得那么高兴。 “……你喜欢看灯?”他问。 闻静觉得这是个她很难回答的问题。 她并没有喜欢或者不喜欢。 街边的灯笼是过年的信号,所以她一贯选择无视它。 她一直都很讨厌过年,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的时候,她往往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地意识到父母对闻动的偏爱。 后来她开始自己住,不再回家。 每年过年,除了听纪秋柏在电话里抱怨今天又遭遇了什么奇葩亲戚,就是宅在屋子里继续工作。 除夕和新年对她来说,和剩下的三百六十三天并无区别。 但这是和沈霖一起度过的新年。 那些原本被她无视的东西重新纳入她的视野,她愿意赋予这些节日特征非同一般的含义。 闻静避重就轻地回答:“很有过年的氛围感。” 看到沈霖一言难尽的表情,她又找补了一下,“虽然还没有点灯,不过想到晚上的夜景,也会觉得开心。” 沈霖瞥了一眼她并不作伪的神色,犹豫了一下,问:“跟我回家真的好吗?” “为什么这么问?”闻静疑惑地看过去。 车子要变道,沈霖视线盯着后视镜,注意着车况。 “也许你会更想回自己家过年。” 他们之前商量过去各自家里的时间,闻静把去她家的时间推到了很后面。 那时他觉得,也许她跟家人的关系不太好。说不定是因为家里催婚的关系,毕竟她这样的乖乖女,都被逼得找人假扮男友。 不过刚才他看到闻静的眼神。 那种对过年很天真的憧憬,他几乎只在小孩子身上见到,让他觉得她应该是被家人好好呵护着长大的。 就算和家人有了冲突,也会很快心软、很快后悔的类型。 变好道,他瞥了一眼车内后视镜,闻静看起来出奇得沉默。 过了一会儿,她笑了一下说:“因为过年应付亲戚太累了,我还是更喜欢平时回家。” * 深冬天黑得很快,他们开到沈家所在的别墅区时,天上又下起小雪。 闻静重新披上外套,手已经搭上了门扣,但被沈霖叫停,“稍等。” 她没有多想就停了下来。 沈霖抽出伞下了车,轻轻的“啪”的一声,黑色的伞面撑开,他绕过车头,走到她这边,替她打开车门。 沈霖对她伸出手,很自然地说:“走吧。” 雪下得很薄,在院内暖色光的照射下,溶溶地飘在他身后。 他只有半身面着光,侧脸被光影雕琢得深邃立体,是十分认真的表情。 闻静被蛊惑到了,轻轻搭住他的手。 他略一用力,她就钻进了他的伞下,瞬间拉近的距离让气息都混在了一起,握着她的手冰凉又有力。 她仰头问:“这是表演的一部分吗?” 沈霖“嗯”了一声,松开了她的手。 下一秒,闻静挽住了他的胳膊,在他看过来时,小声说:“这也是表演的一部分。” 这一幕自然落在了别墅二楼的沈父沈母眼里。 沈父抱着胳膊,冷淡地瞥着楼下相携走来的两人,“本来以为他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还真带来了。” 沈母收回了视线,“下楼吧,来都来了,总要见见。” 两人走下楼梯,正巧看到沈霖站在玄关处,帮那个女孩拿她脱下来的外套。 沈父站在客厅的吊灯下面,等他们走近,眼睛却只盯着沈霖,仿佛闻静这个人不存在。 他严厉地说:“你那个游戏公司就那么忙?除夕赶着饭点回来,让我们都等着你?” “那倒不是,我们公司很遵守劳动法的,今天放假。” 沈霖伸手搭上闻静的肩膀,有点没正形地歪着身子向她靠拢,笑道:“这不是你们要见我女朋友吗?我特意去接人过来,这是闻静。闻静,这是我爸妈。” 闻静觉得沈霖在家里人面前,散漫得有些奇怪了。 不过她没时间多想,跟他父母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沈母很快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闻静,眉心皱起不太满意的弧度,但到底是同闻静打了个招呼,“嗯,既然人都齐了,那吃饭吧。” 沈家虽然只有四个人吃饭,不过饭菜准备得很丰盛。 沈父沈母继续贯彻着忽视闻静的节奏,一直同沈霖聊他们公司的事情。 话里话外都是让沈霖把游戏公司放放手,慢慢接手家族企业的意思,而沈霖一直在打太极。 第7章 闻静大学的专业是金融,但上课根本听不进去,实在是没什么兴趣,所以痛定思痛捡起自己高中搁置下来的美术养活自己。 这会儿也是一样,她听了一会儿就开始神游物外。 最后闻静选择专心吃饭,并且认真地心想,他家阿姨手艺真的很好。 可能是她吃得实在太香了,过了一会儿,她发现旁边的说话声已经停了。 那三人都看着自己,只是表情略有不同。 和脸色难看的沈父沈母不同,沈霖眼里藏着忍俊不禁的笑意,“今天的菜你喜欢吗?” 闻静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诚实地点点头,“很好吃。” “那多吃点,”沈霖从离她远的几个碟子里给她夹菜,“还有什么爱吃的,明天让张阿姨给你做?” 顶着沈父沈母虎视眈眈的目光,闻静想了想,说:“想吃糖醋鱼和宫保鸡丁。” “行。”沈霖拿起手机就给张阿姨发消息。 自家儿子这副被美色哄得找不着北的模样,让沈父沈母脸色铁青,终于开始正视这个一直被他们刻意忽视的女孩。 沈父放下筷子,双手交叠在身前,慢慢地看向闻静,“还没问闻小姐,你家父母是做什么的?” 沈霖皱起眉头,“我不是提前就跟你们说过了?” 沈父冷冷地瞥他,“我没问你,我问的是这位闻小姐。” 闻静平静地回答:“他们是做食品代工厂的。” 沈父听了,眼睑一垂,露出一个虽不明显,但又能让所有人看出轻蔑的笑。 沈霖把筷子啪一声搁下,往后靠进椅子里,冷笑:“连顿饭都不能好好吃了是吧?你们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的,非得我跟你们一样家里领本结婚证,然后出门还有十几个见不得人的家?” 闻静骤然听见这种沈家秘闻,被震得有些恍惚。 沈父当即拉下了脸,“谁教得你这么没大没小,你跟我上来!” 沈母也同样脸色难看地剁了沈霖一眼,随后和沈父一起上了二楼书房。 沈霖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了擦嘴唇和手指,这才起身。 走之前安抚地对闻静笑了下,“别慌,想吃什么继续吃,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吵了。” 尽管沈霖这么说,但听着楼上断断续续的争吵,闻静也确实没什么吃东西的心情。 张阿姨给她倒了杯牛奶,宽慰她:“闻小姐,没事,他们吵起来跟你没关系,我在沈先生家做了十几年了,年年都得吵几回。” “谢谢,”闻静对张阿姨攒出一个笑。 电视上春晚正排到小品,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演员们阖家欢乐,但楼上货真价实的一家三口却吵得不可开交。 闻 静现在明白,为什么沈霖进门时会表现得那么玩世不恭了。 在小品表演到最后包饺子环节时,沈母率先从书房出来了。 她两指夹着一根烟,站在沙发边上,沉默地看着电视里的一家亲。 等小品落下帷幕,沈母深深吸了一口烟,突然说:“闻小姐,如果没有你,我们至少不会度过一个这么糟糕的除夕。” 闻静耐心地纠正她:“阿姨,不管有没有我,你们的矛盾都摆在那里。” 沈母蹙起眉头,她们此时一站一坐,她从上而下地审视闻静。 这个女孩虽然穿着一身绯红的艳色,但仍旧是一张乖顺的脸,那双鹿眼怎么看都升不起多少气势,按说是最好拿捏的类型。 但偏偏她就是一脸微笑油盐不进,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底气,是觉得沈霖喜欢她吗? 沈母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像你们这种年轻小姑娘,总以为有爱情就可以万事大吉,殊不知像你们这么大的差距,爱情是最容易消失的东西,你觉得沈霖会一直喜欢你?” 但闻静并没有如她所料被激怒,而是有点困惑的样子。 “为什么要给他预设这种立场?他不是你的孩子吗?把他说得很糟糕会让你觉得开心吗?” 她略歪了下头,用很平常的语气问:“还是因为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沈母笑不出来了。 “其实他真的和你们不一样,比如他看到我时会主动把烟熄掉,然后跟我道歉,而不是问都不问,就默认我必须在这里吸二手烟,”闻静认认真真地说。 沈母双眼微眯,上前把手里燃尽的烟头掷在烟灰缸里,看着沙发上那个表面乖顺,实则嘴上一点亏都不肯吃的女孩。 “闻小姐,我得承认,你确实比我一开始以为得要机灵一些。” 沈母哼笑了一声,“但你不会觉得有这么点小聪明就够了吧?有些差距是客观的,强求只能害人害己,这是过来人的经验。闻小姐早些抽身,对你们都好。” “哦,”闻静淡淡地应了一声。 也许是因为沈霖不在这里,而且沈母也一定不会多此一举转达她的话。 因此她很坦然、很大言不惭地说:“只要他不怕,我就不怕。” 第6章 想亲吻他的眼睛 沈霖从书房出来时,听到母亲在楼下劝闻静早些抽身。 他拧起眉,正预备下楼去解围,闻静镇定的声音就忽然响起。 “只要他不怕,我就不怕。” 他握着门把的手顿了一下,随后才轻轻把门合上。 走下楼,他看到闻静好整以暇地坐着,而母亲站在沙发边上,脸色很差地点着了一支烟,抱着胳膊冷冷打量着闻静。 他不太赞同地看着母亲,“妈,还是不要当着别人的面抽烟了吧。” 不知为什么,母亲脸色更差了。 她眼皮微抬,厌烦地看着他,好像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样:“带你女朋友上楼去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气氛忽然沉寂下来。 沈霖沉默地和母亲对视一阵,最终扯开嘴角,伸手拉起了闻静。 “那行,反正这年头本来就没人看春晚,我也不陪你们了。” 沈母敷衍地点点头,已经打开手机开始给某个号码拨号,看也不看他一眼。 沈霖嗤笑一声,揽住闻静的肩膀,很轻佻的模样:“走吧。” 上了二楼,他交代阿姨去收拾客房,在等待的间隙,便请闻静先到他的房间暂坐一会儿。 他的卧室其实同客房也并没有两样,大概一年到头也住不了几次。学生时代的物品不知是被清理掉了,还是被他带去了自己的房子,这里处处透露着无人居住的痕迹。 闻静略扫了几眼,很快就收回视线。 沈霖一关上房门,就松开了箍着她的手,张罗着给她倒水。 直到两个人都坐了下来,他脸上还挂着过分浓烈的笑意,“你跟我妈聊了什么,竟然能把我妈气成那个样子?” 闻静略过了沈母认为他会变心的那段话,简短概括道:“大概就跟电视剧里那样,劝我们分手吧。” 沈霖撑着下巴,仿佛很有兴致:“电视里那样?她甩出支票让你离开我了?” “……”闻静说:“那倒没有。” 沈霖啧了一声,遗憾地摇摇头,“劝分都劝得这么小气,不像我小姨,你不知道,前年我表妹跟男同学私奔,她直接……” 闻静默默打量着滔滔不绝的沈霖。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不是话这么多的人。 就像回到了他们刚进门时一样,他维持着刻意的亢奋和微笑。 让闻静觉得很辛苦。 “其实你也不用那么——”她蓦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沈霖笑意一顿,也许是预感到她要说什么,防备而疲倦的目光看过来。 “为没能看到春晚觉得遗憾。”她慢吞吞地续上。 沈霖:“?” “又不是只能电视上看,手机电脑随便搜都行,之后还能看录播,”闻静诚恳地说:“而且现在的春晚,也确实挺不好看的。” 面面相觑几秒,沈霖噗嗤一声笑起来。 他起身从柜子里翻出投影仪,拎到茶几上,弯腰把手机递给闻静,低垂的长睫下是有点戏谑的笑意。 “那就请闻同学帮个忙,随便搜搜很好找但很不好看的春晚,陪我这个很遗憾没看成春晚的人跨个年,行吗?” * 卧室灯关了,略微褪色的画面投射在对墙幕布。 闻静和沈霖隔着一个人的空隙坐着,不过对方笑起来时,身体的抖动会微弱地通过沙发传来,让她觉得距离并不是很远。 也就并不是很寂寞。 奶奶去世以后,她也很多年,没有和别人坐在一起看春晚了。 他们对春晚的印象显然都停留在很久以前,因此对节目里出现的年轻新人很陌生。 沈霖每一次都要批评某个小歌手拖累了旁边的老牌歌手,闻静有时候会指出他只是厚古薄今、有时候则同意他的意见,也每一次都认认真真地搜索对方的名字,然后告诉沈霖,那不是歌手而是演员。 第8章 中途他出去拿了饮料和零食,耽搁的时间有点长,回来时脸色不是很好。 但很快就又笑着问她,这个小品的前半段在表演什么。 闻静并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只是认真地概括了前半段剧情。 投影仪反射出的微弱光晕像一层怀旧的滤镜,让沈霖注视着她的表情温和到近乎柔软了。 在她描述完以后,沈霖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 然后转过头继续去看剩下的半段小品,好像那个俗套到闭着眼睛都能猜出后续的故事,很值得细细品味一样。 春晚忽然像一部精彩的电影,观众恋恋不舍,但还是走到了最末。 主持人开始零点的最后倒计时,沈霖搁在茶几上的手机亮起,跳出来自不同人的新年祝福。 但他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并没有动弹。 闻静的手机跟着也亮了,她看见了纪秋柏的名字,于是探出手去拿手机,低头回复秋柏的消息。 新年的钟声敲响时。 她急匆匆想第一个跟沈霖说新年祝福。 刚一抬头,就对上了他专注的目光。 “新年快乐,闻静。” 红色、金色、蓝色……驳杂的光影流沙般顺着他的头发滑落到眉峰和鼻翼,像一场没有痕迹的雨,但他浑身还是萦绕着淋雨后湿漉漉的寂静。 过了一会儿,闻静才意识到,那是烟花的颜色。 在她愣神的这些时间,沈霖一直耐心地注视着她,任凭手机接二连三在桌面上亮起。 于是慢了很多拍的闻静,依然是第一个祝福他的人:“新年快乐,沈霖。” * 闻静刚在客房坐下,纪秋柏的电话就立刻打了过来。 电流也无法掩盖纪秋柏如临大敌的情绪。 “静静,沈霖在你身边吗?” 闻静奇怪她为什么这么问:“没有,我一个人待着。” 电话那头传来纪秋柏松了一口气的声音,然后又立刻绷了起来,“一晚上不见你出声,你不会是和沈霖那什么了吧?” 纪秋柏也许是怕闻静听不懂,双手轻轻一拍。 “……”闻静面无表情地说:“没有,我们只是一直在 看春晚。” 她略过了沈霖父母的争端,只说了一下看春晚的经过。 “什么!”纪秋柏叫道,“你们孤男寡女在一个没开灯的房间就看春晚?!!” 好像她很担心他们发生了什么,但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又很失望似的。 “静静,是你不行还是沈霖不行?”纪秋柏狐疑道。 闻静被她逗得笑倒在了被子里。 但闻静也并不觉得,这个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 至少,在烟火的光落在沈霖脸上的那一瞬间。 她真的很想亲吻他的眼睛。 “秋柏,如果,”闻静挣扎了片刻,很没有底气地压低声音,害怕被任何第三人听到一样。 “如果,我说我确实、真的……很想得到他呢?” “那就上呗,都什么年代了,又不是只能等着被人追,追得到是好事,追不到那就放弃嘛。” 纪秋柏大大咧咧地说,“而且也不是只有男人能说自己有生理需求。” 顿了一下,她又严厉地强调,“但是!一定要做好措施,套要戴,体检报告要看!!!” 闻静埋头在被子里,乱糟糟地回答:“好了可以了!我还没有想这么远!先挂了!新年快乐秋柏!” 另一头,沈霖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顺手捡起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新年祝福回复。 傅弘的消息源源不断地刷新跳出,全是吐槽他陪家里人看了一晚春晚被辣到的眼睛。 沈霖挑了下眉,认真回复:【有那么难看?我今天看完了,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傅弘:【?】 傅弘:【你是谁?哪个王八蛋盗了我兄弟的号了?】 沈霖笑了一声,发了条语音过去:【我说,确实挺有意思的,你倒也不必对一个新年节目这么挑三拣四。】 好像先前对新人歌手和演员挑三拣四的人不是他一样。 傅弘:【!!!】 傅弘:【你的审美什么时候被荼毒成了这个样子?赶紧治治!不然你家游戏铁定要完蛋!】 * 闻静第二天早上见到沈父沈母时,他们又是一副矜贵平淡的姿态。 对沈霖说话时完全不见昨晚的剑拔弩张,看到她也会礼貌地点一下头。 不由得感慨他们真是好强大的情绪调节能力。 很快她就知道理由了。 吃过午饭以后,前来拜访的亲友和商业伙伴越来越多,沈父沈母默契十足,向外人展现着他们一家其乐融融的表象。 几个长辈拉闻静到牌桌前面,非要她跟她们一起打麻将。 动作过分热情、热情得甚至有点像试探了。 沈霖一直分神关注着她这边,所以第一时间发现了她涨红的无措的脸。 他跟身边的几个同辈亲戚告辞,径直走过来,很自然地把手搭在她的靠背上,俯身询问:“你会打麻将?” 闻静连连摇头。 他又问:“那你讨厌打吗?” 闻静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没打过,所以谈不上讨厌。” “那就试试,”沈霖干脆道,随手抽了把椅子坐到她旁边,靠过来,“你打,我教你。” 他们旁若无人地说着话,让牌桌边的几个长辈都有些尴尬。 大姑和他们家关系最近,也第一个出声打趣,“小霖你也真是的,听说你们已经谈了半年了,怎么连女朋友会不会打麻将都不知道?” 闻静担心露馅有点慌张,小幅度地在桌下扯了扯沈霖的衣角。 沈霖慢悠悠地“嗯”了一声,手上码着麻将的动作很散漫。 但视线从她牵着衣角的手慢慢挪动到她绯红的面颊上,眼神有种逼人的灼热。 “我和女朋友在一起,干嘛要浪费时间打麻将?” 第7章 “之后帮我重新赢回来?”…… 闻静觉得自从她收到纪秋柏的新年礼物起,脑子就很容易往少儿不宜的地方想。 而往歪处想的显然也不止她一个人。 大姑噗一声差点把茶水喷出来,笑呵呵地掩饰尴尬,“打麻将打麻将。” 闻静尽量忽视沈霖挨在她身边的存在感,冷静下来记忆规则。 第一把闻静打得懵懵懂懂,沈霖只在她旁边讲解规则,并没有帮她代打。 最后闻静打出一炮三响,送剩下三方一起胡了,乐得几位长辈合不拢嘴。 “小霖啊,你就这么教你女朋友的?”大姑笑着打趣。 “过年玩牌也就是图个热闹,大家玩得开心就好,”沈霖随意笑笑,单手把输了的赌注推过去。 家庭游戏,他们玩的赌注不大,也就小一千。 不过闻静还是不太好意思地跟他抱歉,“对不起,让你输了。” 沈霖没什么所谓,只问她:“规则你明白了?” 闻静想了想,又跟他确认了几个拿不太准的。 “现在应该差不多了。” “那好,”沈霖笑了笑,往她身边靠近了一点。 他原本就为了看牌,撑着下巴的右臂和闻静的左臂离得很近,这会儿几乎像是在咬耳朵了。 “之后帮我重新赢回来?” 原来真的是咬耳朵。 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气声,温热的吐息萦绕在她耳边。 闻静耳根瞬间红了起来,小幅度地认真点点头。 然后大姑等人就发现,几局以后,闻静开始胡起来了。 她们也没有多想,只说:“新手的运气就是好,过几把就不一样了。” 倒是沈霖注意到,他输的钱正好重新回到了自己手里。 沈霖挑了下眉,意味深长地看着闻静,“这算牌的本事,深藏不露啊,闻同学。” 闻静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目光扫过表情不太满意的几个长辈,学着沈霖的样子,附耳过去,轻声问他:“接下来要输给她们吗?” 闻静不太懂他们这种豪门的家事,但电视剧里总是演得十分勾心斗角,她下意识代入了一下工作里面应付客户的尺度,犹豫着要不要让让她们。 沈霖垂眸,看到闻静伏在桌边苦恼的模样,好像一头捕猎时考虑要不要伸出爪子的小兽。 这画面实在新奇,他不由得轻笑出声。 “不考虑我的话,你想不想赢?”他低声问。 闻静迟疑了一下,但沈霖看她的眼神很鼓励,所以她还是点了点头,“想。” 不管是什么游戏,没有人不喜欢赢。 何况和她们一起打麻将的人明明是她,但她们只跟沈霖说话。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讲,闻静都确实很想赢给她们看看。 “那就赢!”沈霖斩钉截铁地说。 两人咬了这么久的耳朵,长辈们开始不满意了。 第9章 “小霖,怎么样,还打不打了?” “嗯,当然打。” 沈霖朝闻静点了下头,但是那眼神,怎么看都是一副“杀给她们看看”的意思。 接下来的几局,大姑等人开始意识到,这不是运气能解释的了,她们甚至开始轮着给闻静点炮了。 虽然赌注不大,不过新年第一天就连着输,大家脸上也纷纷有点挂不住。 大姑勉强笑着暗示沈霖,“小霖啊,可不能一直帮着你女朋友打你姑姑们啊。” 沈霖耸耸肩,往后靠进椅子里,和闻静拉开距离以示清白。 “天地可鉴,我就教了她规则,都是她自己打的。毕竟是靠脑子考上江城大学的高材生,哪用得着我帮忙。” 沈家并不是没人从江城大学毕业,不过都是托关系上的,这显然是沈霖故意落她们的面子。 大姑她们不吱声了,只当听不见。 闻静低下头无声笑笑,为了回应沈霖的支持,转头又打出了个清一色自摸。 大姑她们终于借着晚饭快好了的借口散了。 只剩下沈霖懒洋洋靠在椅子上,拍了拍爪子给她鼓掌:“第一次接触麻将,就把其他人杀了个片甲不留,不愧是好学生,厉害厉害。” “其实还好,要是跟厉害点的人玩就不行了。” 闻静诚实地承认自己是沾了对手们太菜的光,然后默默把自己赢来的赌注推到沈霖面前。 “给,帮你赢回来了。” 因为大姑她们及时止损,所以闻静虽然赢的次数多,也只赢来了一万出头,不过比起她最初输掉的,何止是赢回来了,这都翻了十倍了。 沈霖先前让闻静帮他赢回来也就逗逗她,哪里想到她会当真。 他失笑:“既然是陪我的亲戚打,那肯定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闻静摇了摇头,“可是我想给你。” 因为要帮他赢回来,她才玩得这么投入,实际上她玩了这么久,感觉自己并没有那么喜欢打麻将。 她说着这样直白的话,眼里是毫不作伪的神情,沈霖一怔。 好半晌,他才无奈地笑了出来,“闻同学,好吧,我知道这钱确实不多。但是吧,按你这么个慷慨的撒钱法,将来真不会被什么小白脸说几句好话就骗吃骗喝吗?” 闻静一愣,下意识想说当然不会,但目光从沈霖那张眉目疏朗的脸上掠过时,发现自己好像……也确实很难抵抗这种诱惑。 她含糊道:“其实,吃点喝点也没什么吧,我觉得我应该……可能养不起吧。” 她挫败地修改了措辞,想到这几天在沈家看到的吃穿用度,她好像真养不起。 沈霖:“?” 这还能有犹豫的空间? 他瞬间坐直了,准备跟她好好科普一下防诈骗指南。 “闻静,或许你知道,什么叫杀猪盘吗?”他循循善诱道。 “?”闻静懵了一下,“知道……吧?”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会通过——” “小叔叔,压岁钱!” 一个稚嫩的童声打断了沈霖的防诈骗科普,沈霖转头看去。 只见大姑家五岁的小孙子抱着特摄模型站在跟前,盯着桌上的钱,很自然地向他伸出手,又重复了一遍,“小叔叔,压岁钱。” 沈霖瞥了他一眼,朝闻静的方向努了努下巴,“这位姐姐赢回来的,你得跟她要。” 小男孩黑白分明的眼珠在闻静身上停了几秒,又提溜转了回来。 被惯坏了的小孩直率地嘟囔道:“奶奶不让我跟她说话。” 沈霖脸色一沉,抬头朝客厅望去,大姑正端着酒杯语笑嫣然。 他神情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闻静倒没什么所谓地笑笑,“没事,反正也不是什么熟人。” 沈霖目光在闻静脸上停顿几秒,随后淡淡地扫了一眼小侄子,抬手就把那一叠赌注盖在了手下。 语气欠揍:“那就抱歉了呢,这位姐姐已经送给我了,没礼貌的小朋友收不到压岁钱。” “是不是,姐姐?”他学着小孩子的口吻问她。 闻静被他这声姐姐,又蛊惑得只剩下胡乱点头的份了。 兴许是小孩子记仇,晚上吃饭时,小男孩一直紧紧盯着他们。 惹自己小叔叔是不敢的,只好针对闻静。 闻静想夹什么菜,他就撒着娇让大姑给他转盘夹什么菜。 闻静看得实在好笑,不过她并不挑食,所以吃哪里都行。 倒是沈霖在小男孩想去夹宫保鸡丁时,伸筷子拦住了他。 “抱歉,这是有人点好的菜,算不上公菜。” 沈霖堂而皇之起身,拎过那碟子宫保鸡丁,施施然放到离闻静最近的位置。 然后换了一双筷子给她夹菜:“张阿姨特意给你做的,好好吃。” 闻静不太清楚这算不算表演的一部分,不过当着周围一圈注视自己的目光,她也就……坦然吃了。 沈母打圆场,“不就是一道菜,年轻人和小孩子爱吃就叫张阿姨再做。” “倒也不用了,小孩子的胃口嘛,也就图个嘴馋,”大姑尴尬地呵呵一笑,“小时候倒是看不出来,小霖长大了是个疼人的。” 沈霖没再说话,只低着头发了几条消息。 晚上大姑在他们家过夜,小男孩玩了一天,很快就困了,大姑跟着阿姨去客房安置小孩。 她习惯性就要走进她以前住的那间,在客房里采光最好。 却被阿姨拦住:“闻小姐住在这里。” 大姑眼里掠过一丝意外,但没多说什么。 把小孩安置好出来,她路过二楼会客室,看到沈霖和闻静面对面下着跳棋。 她倚在门边,看了一会儿,也不见那两人理睬她。 她只好自己出声,玩笑一样:“小霖,我刚差点就占了闻小姐的房间,你也不早说。都把人带回来见家长了,你们怎么也不住一起?” 沈霖从跳棋里抬起头,礼貌地对大姑笑了笑,“谢谢姑姑关心,毕竟我没有让人听墙角的打算。” 大姑神色一僵,“你看你这话说的,我——” “姑姑,比起我的事,您是不是关心一下自己家的事情比较好呢?”沈霖打断了她,脸上笑意更加温文尔雅。 大姑脸色难看地走了。 沈霖注视着她离去的背景,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一回头,就看到闻静默默盯着他。 他下意识就收敛了方才的表情,“怎么了?” 闻静觉得他和他大姑之间的关系很奇怪,但说不清哪里奇怪,不过他这一天以来,表现得都挺奇怪的。 她犹豫了一下,问:“这也是表演的一部分吗?” “嗯?哪里?”沈霖温和地问。 “就是,打麻将、还有餐桌上。”闻静简短概括。 沈霖笑了一下,直视着闻静的眼睛:“那你也太高估我的表演欲望了,我——” “沈霖,你跟我出来了一下。” 一个严厉的女声打断了沈霖的话。 闻静转头看去。 只见大姑去而复返,手里捏着手机,表情已经不是难看,而称得上可怖了。 第8章 一只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腰…… 闻静直觉大姑来者不善,担心地望向沈霖。 但他好像早有预料似的,并无一丝意外神色。 沈霖施施然站起身,笑着安抚了一下忧虑的闻静。 随后插着兜慢悠悠跟在大姑身后,走到了二楼没人的书房。 沈霖刚把门合上,大姑便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粉饰太平,靠着书桌,颐指气使地盯着他。 “小霖,大过年的,你把你表哥从公司里踢出去是什么意思?就因为我对你女朋友不好,给她出气?” 沈霖在沙发上坐下来,翘起二郎腿悠哉听着。 大姑眼皮一掀,冷笑道:“你们这才谈了多久,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沈霖慢吞吞地“啊”了一声,重复了一遍她的措辞,“胳膊肘往外拐?” “我还想问姑姑呢,”他戏谑的视线落在大姑脸上。 “按法律关系,我才是您的亲侄子。您自家赌博赌到输了半个家底的小儿子,一个劲往我公司里塞,转头就去跟我爸的小三还有私生子在一起吃饭……您这四处下注的表现,可没把我当您亲侄子啊。” 大姑神色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顺便,表哥在自己家手脚不干净,到了我这边也没改过来这个吃屎的习惯,偏偏还脑子不太好,做得到处留痕。” 沈霖轻描淡写地扬唇看她。 “您说,我亲手举报自己表哥,能不能领个大义灭亲的锦旗?” “你!” 大姑瞪大双眼,抓着书桌的手蓦然攥紧,嗡动的嘴唇看起来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通通咽了回去。 她敛起眉,低声道:“小霖,咱们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第10章 “嗯,一家人。” 这两个字颇有些玩味地从沈霖嘴边滚过,他讽刺地一笑。 “姑姑,我呢,也不想把家里的关系闹得太僵,搞得一天到晚不得安宁。所以呢,您也该把您和表哥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扫扫干净,别逼我非得摊到明面上解决,您说是不是?” 大姑闭了闭眼,最终挫败地回答:“知道了。” 她铁青着脸就要出门,却又被沈霖从身后叫住。 “还有,姑姑。” 她回过头,见他微微一笑。 “也得麻烦您见到我女朋友时客气一些,别找什么不喜欢她、性格不合之类的借口了,您看不起她,无非是因为看不起我。” * 他们出去许久,闻静心神不定地玩着手机,一边往书房张望。 好不容易瞥见书房的门开了,就看到大姑脸色很差地率先走了出来。 并且在经过会客室时,十分僵硬地朝闻静点了下头打招呼。 闻静:“?” 沈霖跟在后面,闲庭信步回来,书房的谈话谁输谁赢一目了然。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盯着他们下了一半的跳棋,招手叫她,“我们把这局下完?” 闻静耐着性子陪他下了几步,因心不在焉一败涂地。 她实在好奇:“你们聊什么了,她出来还跟我打招呼了呢。” 沈霖微微一笑,“大概就是作为亲人,善意地提醒她注意一下个人道德修养,还好她迷途知返。” 闻静:“……” 她低下头暗自诽谤,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腹黑呢。 “闻静。” “嗯?” 她抬起头,看到沈霖认真地注视着她。 “我们先前的话题还没有说完。” 闻静眨了下眼睛,她当然记得,她只是以为既然被打断,那大概也不会再被提起来了。 “闻静,我得承认,我请你陪我一起回家,是为了气气某些人,但我想气的人不是你。” 这是沈霖第一次谈起,他同意这个假情侣提议的理由。 “你只要呆在这里就足够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那是我该负责的事情。你不需要听我家里人说你,你可以怼回去;你也不需要把自己想吃的东西让给别人,明白么?” 仿佛担心闻静听不懂一样,沈霖说得很慢。 所以就算是和长辈们打麻将,也可以想赢就赢;所以就算是小辈想要抢她预定的菜,也可以不用谦让。 她可以有不用顾虑别人心情的资格,也可以拥有不会被抢走的东西。 闻静很慢很慢地,点了点头。 好像她那副呆呆的样子逗到了沈霖一样,他笑了起来。 伸手按在了她头顶,很快地揉了一下。 看到她原本柔软顺滑的头发被揉得乱七八糟,他笑得更加张扬,几乎让闻静错以为看到十六岁时沈霖的模样。 他嘴角微勾,心情很好地说:“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吃好、喝好、玩好,哪里不开心就告诉我,主随客便,知道吗?” “嗯,知道了,”她拨了拨自己的头发,掩饰自己开始发烫的耳根,但很快又觉得这样还不够。 “我先回去休息了,”她站起身,匆匆跟他道别。 生怕再晚一点,会被他听到。 听到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很有力地“咚、咚、咚”失序跳动着。 * 第二天一早,沈母就开始催促沈霖收拾东西。 这是闻静在沈家呆的最后一天。 他们今晚需要乘飞机前往伊冬,去见沈霖的姥姥,然后在那里住十天。 沈霖并没有太多要带的东西,给家人的礼物也定好了日期邮寄过去,所以很快就结束了战斗。 他皱着眉问沈母,“你真不去吗?” 沈母坐在餐桌前,很烦躁地抽了一支烟,“公司有事,抽不开身,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就管着你那亩三分地就行?” 眼见着又要吵起来,沈霖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临近中午,他们要赴一场宴,黎城的各界名流大多都会到场。 沈母左看右看,实在无法忍受儿子和他女友两人的打扮,打电话让人送来了礼服,还叫了化妆师。 沈霖稀奇道:“大家不是平时都会见吗,往年也没见你们这么大动干戈的,怎么,今年是来了什么贵客,这么郑重?” 沈母和沈父对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别样神采。 沈父冷声呵斥他:“你的公司就不需要和别人疏通关系了?都二十五岁的人了,早该懂事点了。” 沈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随他们去了。 闻静更不可能对此提出什么异议,这种聚会上的大佬,也不是她工作能接触的人,就纯当收集一下作画素材。 给闻静送来的礼服是一件黑色深v长裙。 几近透明的白色丝绸挽在双臂,腰部收得很紧,她很难在不扯坏衣服的前提下,把拉链拉上去。 她吸气收腹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越来越心急,一个不小心,手肘把桌上的珠宝盒撞到了地上。 木质盒的尖角划过地板,发出清脆又锐利的鸣响。 闻静瞬间倒吸一口凉气,脑子已经开始思考,她得没日没夜接多少活才能赔得起这条项链了。 那头沈霖很快就换好了衣服,站在闻静门口等她,却见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响亮的坠地声。 他顿了一下,敲了敲门,“闻静,出什么事了吗?” 过了几秒,里面传来了闻静僵硬又虚弱的声音:“我好像撞坏了东西……” 沈霖犹豫了一下,问:“我进去看看?” 他等了五秒,听到里面传来闻静低低的“嗯”的一声,才推门进去。 然后被目光所及生生拦住了脚步。 她穿着一身黑色长裙,修身的剪裁突出了她柔美的身体曲线,背后的拉链不知为何没有拉上,敞开着漂亮的蝴蝶骨和大片雪白的肌肤。 她一只手紧紧捂着胸口以免裙子掉下来,一只手试图伸手去够地上的珠宝盒。 但因为裙子的设计,她很难弯得下腰,又不想把裙摆垂在地上,因此僵持在那里。 一见他进来,便睁着盈盈的眼睛望过来,“沈霖,帮我捡一下盒子,我够不到……” 好似得救了一般,丝毫不觉得他有什么危险性。 沈霖垂在身侧的手指蓦然一紧,立刻回身合上门,抬脚向她走去。 却并没有向珠宝盒投去分毫目光,只是扶着她的手站直,垂眸看她。 出声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出奇:“拉链坏了?” 但闻静没有注意到,她仍旧在惦记那条项链。 “拉链没坏,但我拉不上去,不小心就把首饰盒撞下去了,它不会被我摔坏了吧?” “别怕,”沈霖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自然一些,“先帮你把拉链拉上,嗯?” 闻静惊魂未定的大脑这时才迟钝地回归,意识到她是在以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和沈霖说话。 双颊和耳朵后知后觉地蒸腾起灼热的绯色。 沈霖目光从那漂亮的绯色上逡巡而过,却并未如往常一样笑着逗她。 他声音压得很低:“转过去,闻静。” 闻静不敢抬头看他的神情,慌张地捂着胸口转身。 背上的蝴蝶骨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他面前。 灼热的视线烫得她手足无措。 过了几秒,她才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腰,然后另一只手捉着拉链缓缓上提。 手指的温热气息和拉链的冰凉一同顺着脊柱攀升,松弛的身体被裙身逐渐收紧。 她仿佛成了一尾被捕获的鱼,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艰难地呼吸。 闻静无处停留的视线偷偷从镜子里看他。 他微垂着头,神色很淡,然而长睫下是让她触目惊心的沉沉眸光。 第9章 我看着怎么更像喻真女朋友…… 拉链拉到了顶,按在闻静腰上的那只手很快撤走。 沈霖往后退了一步,沙哑着嗓子:“好了。” “谢谢,”闻静低声说,暂时没有转身看他的勇气。 沈霖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珠宝盒,打开看了一眼,告诉她:“只是磕到了盒子,项链没事。” 仿佛觉得这种表述有歧义,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项链坏了也没事,你不用担心。” “嗯,谢谢,”闻静仍旧低垂着头。 打量着那个坚定背对他的身影,沈霖最终将珠宝盒搁在了桌面上。 “时间不急,我们不需要跟着我爸妈走,你可以待一会再下来,我在微信上叫你。” “好。” 女孩好像被他这会儿的体贴稍稍打动,终于转过身来,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叫我,我再下去。” “嗯,”沈霖笑了一下,然后告辞。 闻静在房间里坐了半个小时,脸上的热意终于褪了下去,情绪也镇定下来。 第11章 恰好沈霖发消息喊她出发,她自觉很从容地下了楼。 为了展现她已经不觉得尴尬,特意同他告状道:“都是这个裙子设计得不好,穿着根本什么也做不成!” 沈霖低笑了声,很宽容地赞同她:“嗯,确实不好,下次不穿它家的衣服了。” 今天开车的不是沈霖,而是沈家的司机。 闻静和沈霖一同坐进车子后排。 本来已经镇定的心绪,又不是非常稳定了。 她尽力坐得离车窗近了些,一路都努力地同沈霖说话。 而沈霖也很体贴地,无论她说什么,都认真地回应,没有打趣她。 只是进场的时候,终于还是破了功。 沈霖朝她递出胳膊,眼里含着笑,“闻同学现在还愿意和我一起进场吗?” 闻静挽住他, 低下头轻声辩解:“这也是表演的一部分。” 沈霖没说话,不过她听到了从上方传来的压抑憋笑声。 闻静和沈霖进场后,引起了不少关注。 一是因为沈霖在黎城年轻一代中另辟蹊径,做起了自己的事业,且势头正猛,关注他的人原本就不在少数。 二是因为他携来的女伴,谁也没能认出是哪家的名媛。 有好事者端着酒杯上前,寒暄几句后,试探的目光就落在了闻静身上。 “不知道这位小姐是?” “是我女朋友,她姓闻。”沈霖坦然介绍道。 “哦,闻小姐。” 对方懂了,黎城并没有哪个姓闻的煊赫人家,因此并未再多嘴问闻静的身世,只好奇道:“不知道闻小姐是做什么的?” 闻静犹豫了一下,实际上她见过一些同行,在会见贵客时总会说自己是个艺术家。 然而闻静有点抵触这种说法,她清楚她的工作中,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服从于商业需求,而非艺术表达。 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耻,但有点担心会影响到沈霖。 沈霖微笑着直言:“她主业是插画师。” 并没有擅自去用艺术家之类的名头,给她的工作加以什么粉饰。 闻静怔了一下,然后看到沈霖飞快向她眨了下眼睛。 那种萦绕她一路的尴尬感忽然就消失了,她抬起头,轻轻地朝他笑了一下。 两人的小动作自然没逃过那位八卦先生的眼睛,他笑呵呵地告辞,“祝两位感情美满。” 他们在这边清闲没多久,就有侍者穿过人群,走到沈霖身边,对他指着二楼的位置。 “沈先生,您父亲母亲请您上去。” 沈霖抬头,大致看了一眼,认出来了不少人的身份。 估计上去免不了要谈很多公事,担心闻静会无聊,但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太放心,遂有些犹豫。 闻静从人群中忽然瞥见了一个人影,便说:“你自己上去吧,我看到喻真了,我可以去找他聊会天。” 就在这时,喻真的视线也转了过来。 三人目光交错,喻真神情有些复杂地垂下了眼。 沈霖并未察觉,他走过去,抬手同喻真打了个招呼:“喻真,有段日子没见了,你忙什么去了?” 喻真含糊道:“公司事比较多。” “好吧,那待会再聚,”沈霖把闻静指给他,“我爸妈叫我过去,你帮忙照顾一下闻静,别让她一个不小心就被人坑了也不知道。” 喻真目光落在闻静身上,轻轻地“嗯”了一声。 沈霖知道喻真一向可靠,便放心地上了二楼。 剩下闻静和喻真站在人群里。 光论交情,闻静和喻真要比跟沈霖熟多了。 所以她很放松地问喻真:“你这会有什么要紧的事或者人吗?” 在沈霖走了以后,喻真态度也自然许多,抱着胳膊从上到下打量她,一副怀疑的神情,“没有,你又想干什么?” 闻静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那边的餐台,“我饿了,而且高跟鞋穿着有点累,想坐会儿。” “啧,真是浪费你这身衣服了,”喻真损了损她,又很大方地说:“直接去坐着吧,你想吃的东西还不是翻来覆去就那几样,我帮你取就行了。” 闻静双手合十感谢他:“辛苦了,班长。” * 沈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做好了应付各位名流的准备,却没想到在人群中看到了岑雪和她的父母。 沈父微笑着招呼他过去,“前几天岑小姐刚又拿了一个奖项回国,难得她今天在场,我们有幸听岑小姐弹钢琴给我们听,正好是首合奏曲。小霖,这种和顶尖钢琴家合奏的机会可不多,还不快去?” 沈霖联想到出发前父母的郑重其事,懂了。 原来他们还惦记着和岑雪联姻这件事。 他缓步走到父母身边,低声嘲弄地说:“当着我女朋友的面,和之前准备联姻的对象一起弹琴,天下恐怕没这个道理吧。” 沈父正色道:“不过就是弹个琴,你想这么多做什么?” 沈母也严厉道:“人家岑小姐在那里等你,你当众给人家落面子,我们可没教过你这样没礼貌。” 沈霖淡淡瞥过父母铁了心的面容,轻嗤一声,抬脚朝岑雪走过去。 岑雪穿着一身典雅的白色礼服,坐在钢琴前,看他走近,笑着同他打招呼,“嗨,沈霖,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沈霖肯定道,因为他完全想不起上次见到岑雪是什么时候。 岑雪指着她旁边的另一架钢琴,做出一个请的动作,“沈霖,我记得肖邦c大调回旋曲op.73你以前弹得很熟,现在应该还没忘掉吧?” 沈霖笑了一下,“那是你记错了,那个弹得很熟的人可不是我,是傅弘才对。” 岑雪:“?” 在人群里看热闹突然被点名的傅弘:“?” 沈霖招手叫傅弘过来,“你干站着做什么?没看到人家岑小姐已经准备好了么?” 傅弘硬着头皮走过来,狠狠剁了沈霖一眼。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傅弘也就顺水推舟在钢琴凳上坐下。 他对岑雪笑道:“实不相瞒,从小到大,虽然我考试比不过沈霖,但弹琴确实比他弹得好。” 岑雪脸色微僵,向傅弘飞去一个“你完了”的眼神。 傅弘只做没看见,活动了一下十指,流利地弹了一段试了试音,摇了摇头故作抱怨,“哎岑雪你这什么记性啊,还能把我和沈霖记岔了的?” 沈霖对岑雪微微欠身,单手扶着傅弘这边的钢琴,做出一副诚心诚意侧耳倾听的表情,“还请岑小姐让我们饱饱耳福。” 岑雪虽然并不情愿,但也做不出把已经坐下来的傅弘赶走的事情,只好勉为其难地和傅弘合奏。 沈父沈母扫了沈霖一眼,目光责备,却也不得不跟着做出微笑表情。 沈霖从侍者的托盘中端过一杯酒,漫不经心地听着琴音,目光却穿过人群缝隙,落在一楼沙发上正专心吃东西的女孩身上。 也不知道喻真跟她说了什么,她笑得肩膀都在抖动。 一曲弹完,岑雪和傅弘对围观的众人见了礼,然后推推搡搡地走到了沈霖跟前。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巧瞥见相谈甚欢的那两人。 傅弘清楚沈霖和闻静只是假情侣,但他有意气气岑雪,特意夸张道:“沈霖你看谁呢?哦,原来是在看你女朋友啊?” 岑雪冷冷笑道:“是嘛?我看着怎么更像喻真女朋友呢?” 傅弘“嘶”了一声,一言难尽地看着岑雪,“你盼着人家点好吧。” 两人说着又吵了起来,吵得人心烦意乱,间或掺杂着岑雪对他感情状态的旁敲侧击。 沈霖拿出手机,打算给闻静发条消息,请她上来作为女朋友帮忙挡挡,这也算他们达成假情侣合作的目的之一。 不过看到她跟喻真聊得眼睛都眯成一道月牙,最终沈霖还是把手机收了回去。 他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随后折身回到人群中间,继续客套地同众人谈话。 楼下。 闻静又一次被喻真说起的同窗囧事逗笑,轻轻拍了拍手给他鼓了个掌,“班长,你的口才比以前好多了,要是现在上场,一定不会输掉辩论赛。” 喻真闻言,眼里浮现一丝意外,“没想到你还记得。” 第10章 你和他们又不一样 闻静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当然记得,我们不是从那次才开始变熟的吗?” 喻真垂下头,因忆起旧事,嘴角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那么自信,觉得自己赢定了,还特意请你帮我们队设计宣传海报,结果闹了个大笑话。” 他们俩在高中只是点头之交,但就读同一所大学,又恰好都是校会成员,交流的机会反而比高中时更多。 但真正熟悉起来,却是喻真带领商学院辩论队和法学院的决赛。 喻真那时颇为骄矜,笃定认为他们一定能赢,还特地点名,让自己的老同学闻静给他们辩论队设计获奖海报。 第12章 结果比赛结果一败涂地,他一度尴尬得见到闻 静就绕着路走。 直到有一天他回到学生会活动室,看到桌上摆着一卷海报,主题由庆祝获胜,改成了鼓励他们再接再厉。 喻真那股子尴尬劲一秒破功,自此和闻静慢慢熟悉起来。 他笑着打趣,“输了场比赛,但多了个朋友,那场比赛输得也不冤。” 闻静笑了笑,并没有接这个话茬。 喻真向来八面玲珑,说话时有本事让每个人都觉得舒服,但话里有几分夸张,就谁也说不准了。 平心而论,至少大学里他们还称不上朋友。 喻真那时候忙着谈恋爱,闻静自觉和他保持着距离。倒是毕业以后,因为都回了黎城工作生活,反而比大学更像朋友了一点。 喻真手指在杯侧缓慢摩挲着,不经意间忽然问:“你和沈霖,同学聚会之后在一起的?” 闻静一怔,他们对外宣称的是已经交往半年。 不过想到喻真是那场聚会的组织者,很难瞒得过他,干脆顺势认下,“是啊。” 喻真沉默了几秒,然后笑开,跟闻静搁在桌上的酒杯碰了碰:“真想不到,我组织的同学聚会,倒是成全了你们两个。这才三个月,他就带你回来见家长了,什么时候请我这个月老吃饭?” 闻静镇定地祸水东引:“这你得去问他了。” 正说着,沈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闻静跟喻真抱歉一笑,走到一边接起,听到他问:“怎么样,吃好了么?” 闻静一顿,抬头往二楼看去,和倚着栏杆跟她打电话的沈霖隔空对视。 “……还好,就吃了点甜点。” “嗯,那看来是不怎么满意这里的菜色,”沈霖的闷笑声从电话那头传来,“既然如此,咱们走吧,回家请张阿姨给你做菜。” 闻静有点疑惑,“才来了一个小时就走,你们的事情已经谈完了吗?” 沈霖在那头幽幽叹了口气,“谁能想到是场鸿门宴呢,自然是待不下去了。” “鸿门宴?” “对,你还记得我父母之前准备让我联姻吗?” 闻静抓着手机的手指无意识攥紧。 二楼对面的沈霖,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盯向某处。 那里,沈父沈母和一对陌生夫妇相谈甚欢,跟前还站着一个优雅美丽的白裙女孩。 闻静立刻明白过来,那就是沈父沈母想撮合的对象。 “……记得。” “所以咱们走吧,这里待着实在没意思,重要的人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沈霖声音里带着隐隐的疲惫。 “好,走吧,”闻静飞快地赞同道,又特意放慢了一点语速,好显得自己并没有那么想鼓动他离开。 “但我们走这么快会不会不太好?” “是不太好。” 闻静的心稍稍提起。 却听到他玩笑般峰回路转,“所以咱们偷偷走。” 挂掉电话,她来拿落在沙发上的包。 看到喻真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正盯着她。 “我身上沾什么东西了吗?”闻静下意识低头检查自己的裙子。 “没有,”喻真猛灌了一杯酒,靠在沙发上笑着说:“你去吧,祝你和沈霖玩得开心。” * 闻静按着沈霖发来的位置走到过道,发现沈霖并没能偷偷溜走,而是和沈父低声争辩着什么,神色凝重。 她走得近了一些,听到一些隐隐约约的内容。 沈父:“你不知道岑家的背景有多关键吗?我跟你妈哪个不是这么走过来的,退一步讲,你要真喜欢你带回来的那个,以后自己养——” 沈霖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别,这种话您也好意思讲出来,我看想跟人家联姻的不会是您自己吧?但是抱歉,我绝对没法接受我的同学有一天成为我后妈。” 面对这种谈话内容,闻静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过去了。 然而沈父已经先一步看到了她,眼皮一掀,便冷冷地开口,“正好闻小姐在场,我们不如把话说得明白一些,我们是绝对——” 闻静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 下一秒,沈父刻薄的面容被沈霖宽大的肩膀挡住,温热的手掌将剩下的话全部隔绝在了外面。 沈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飞快伸手捂住了闻静的双耳。 “好好的小姑娘可听不得这个。” 他薄唇轻启,用的是玩笑的语气,但是盯着沈父的目光却寒意凌冽。 “爸……麻烦您,就算我早都不期待您能当好一个父亲,起码不要让我觉得做您儿子真的很耻辱,行吗?” 手掌无法阻隔全部声响,沈霖难掩失望的疲倦声音失真地传来。 闻静怔怔地愣在了当场。 后来他们说了什么闻静没印象了,只有沈父终于离去以后,沈霖松开手故作轻松的表情清晰异常。 “又让你见笑了。” 沈霖耸耸肩,“不过现在都这样了,也没必要再回那边去了。我打个电话让人晚上把我们的行李送到机场,然后我们直接去伊冬就行。我姥姥人很好,你不用害怕。” “对了,今天在这里你肯定觉得很拘束,要么我们去哪里玩半天再走?我叫上傅弘,他点子一向多,还是说你有什么建议?” 他又开始了异常的喋喋不休,但闻静这次不想配合他转移话题粉饰太平了。 “沈霖。” 他脸上的笑容就好像一张冰做的面具,被她轻轻一碰就再也伪装不下去。 他站在靠窗的位置,身后凛冽的大雪纷纷扬扬。 既没有十六岁时的肆意张扬,也没有二十五岁时的厌倦散漫,他仅仅是竖起了一身的尖刺,拒绝着任何人的靠近和怜悯。 他以为闻静要开始怜悯他,像给一只被丢在路边的野狗,随意地抛一块骨头。 但闻静只是拧起眉头。 很理所当然,又很匪夷所思地说:“你到底在觉得羞耻什么?你和他们又不一样。” 沈霖蓦然抬头。 “又没有人会觉得他们可以代表你,不如说只会觉得,你真的把自己养得好好,没有变成他们那个样子。” 她的小鹿眼很亮,那种纯然的无辜会让人情不自禁地开始相信,她的话都是真诚的,而非安慰或者讨好。 沈霖垂在腿侧的手指微不可查地一动。 闻静看他表情仍旧僵硬,又有点羞赧地说:“抱歉,用词可能不太文雅,但不是有句话叫歹竹出好笋,你就是那个好笋。” 沈霖眼皮突突地一跳。 仿佛觉得这句话还不够诠释似的,闻静想了想又开始加码:“哦,还有还有,出淤泥而不染,你就是那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 走廊里有人经过,已经将奇怪的目光投射过来。 在闻静把“白莲花”这三个可怕的字安在他身上前,沈霖迅速地捂住了她的嘴。 “好了,可以了,闻同学,我完全理解你想表达的意思了,请不要再继续举例了。” 沈霖警惕地盯着闻静,直到她点了点头以后,他才敢放开捂着她的手。 “你明白就好啦。” 沈霖被她打败了一样,无奈一笑:“不能更明白了。” “那我们还出去玩吗?”闻静期待地问。 “当然去,”沈霖征求她的意见:“你有什么主意吗?” 本质死宅的闻静默默摇了摇头。 “ok,那我找傅弘,”沈霖当即就给傅弘拨去电话,按下免提。 铃声响了几秒,很快就被接起。 傅弘在电话那头怪叫:“好你个沈狗,溜得倒快,把我推出去帮你应付岑雪,然后用完就扔,自己一个人逍遥自在是吧?渣男!” 闻静默默看了沈霖一眼。 沈霖:“……闻静就在我旁边,免提。” 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好半天,傅弘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梦游般说:“原来闻静也在啊,你身体好吗,闻静?” “……很好,谢谢,”闻静勉强回复了一下这个诡异的问候。 傅弘虚弱地问:“嗯,然后你们找我什么事呢?” 沈霖:“我们今晚出发去伊冬,剩下半天没什么事,找你出个主意,什么地方好玩?” 说到出去玩,傅弘立刻满血复活,“得嘞,我马上溜出去,等我!” 沈霖忍不住提醒他:“找点闻静能玩的。” 傅弘轻嗤一声,“知道。” 过了几秒,傅弘又问:“对了,我看到喻真了,咱三,啊 不,咱们四个一起去玩?” 沈霖无端想起闻静和喻真相谈甚欢的模样,一时怔了几秒。 第11章 当时你带人家姑娘私奔的…… 看到沈霖半天没反应,闻静奇怪地看向他。 沈霖目光从闻静脸上掠过,最终“嗯”了一声,对电话那头的傅弘说:“叫上他吧。” 没过一阵,他们就看到鬼鬼祟祟溜出来的傅弘,但并没有喻真的身影。 第13章 沈霖往他身后看了几眼:“喻真人呢?” 傅弘摊开手,颇有点不忿:“害,我叫他了,但他说自己今天喝得有点多,身体不太舒服,想回家休息。也不知道他最近哪来这么多事,咱们三都多久没聚过了。” 沈霖下意识往闻静脸上看去,并没有找出多少失望神色。 便含糊地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那就下次再说吧,反正聚的机会多得是。” “也是。” 傅弘转头想通,又朝闻静挑眉一笑,“正巧,就我一个人知道你们两是假的,咱们三出去,也不用你们费心装情侣给我看,大家都自在。” “……那真是谢谢你了。”闻静心情复杂地对他说。 三人都穿着礼服,先去附近的商场买了便装,然后由没喝酒的傅弘开车载着他们前往目的地。 眼见着周边景色越来越眼熟,闻静意外地问:“我们是去黎城一中?” “bingo!” 傅弘伸出一只手,给后座的闻静打了个响指,“还得是优等生的记忆力好啊!沈霖,看看你,连咱们母校都认不出来了吧?” 沈霖淡淡地“哦”了一声,“但我给母校捐过一栋楼。” “我去,你比这个是吧?”傅弘瞬间坐不住了,“等年后我也去捐一栋!” 闻静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互贫,默默凝视着车窗外的街景。 黎城一中所在的区域经历过老城改造,与当年相比日新月异。 闻静当然不可能是凭借记忆力认出来的,只不过她每年都会回来逛一圈。 而沈霖从未回来过,这一点,闻静倒也并不意外。 对她而言弥足珍贵的时光,在另一个人那里无足轻重,本来也是寻常。 闻静轻轻往车窗上呵了口气,写了个“笨蛋”,心情就调整过来了。 坐在副驾的沈霖看到闻静在车窗上画了什么东西,然后露出了恶作剧一样的浅笑。 他觉得有点新奇。 不过从他的角度,还没有看清她画了什么,就被她自己抹去了。 * 三人抵达黎城一中门口,却发现过年期间整个学校一片死寂,校门锁得死死的,门卫不知道是去厕所还是去吃饭了,值班室空空如也。 在大雪纷飞的天气里,傻站在学校铁门前面,没一会儿身上就堆了雪。 沈霖对傅弘露出微笑:“这就是你想的好主意?” 傅弘也傻了:“要么我们等等,然后问问门卫能不能放我们进去?” 沈霖点点头:“可以,你慢慢等吧,我和闻静先走了啊。” “别别别!” 好在傅弘也知道这主意有多不靠谱,连忙指着南方补救道:“这附近有个商场,咱们上学时不是经常去那里聚餐吃火锅吗,干脆去那里吧?” 特意找了傅弘过来,结果最后还是去商场吃火锅,沈霖觉得这主意不能更烂了。 他想问问闻静还有没有别的想去的地方,却发现她正凝视着傅弘所指的方向。 雪花落在她微翘的睫毛上,她的神情出奇得温柔,仿佛在眷恋着什么。 沈霖拒绝的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再出口时就变成了,“行,走吧。” * 商场里的店铺在过年期间关了一大半,所幸那家火锅店照常开着,店主夫妇看上去和他们高中时并没多大分别。 这家火锅店主要面向附近的学生,靠墙的位置都是足以坐下十多个人的大圆桌。并没有完全封闭,只用屏风隔开,方便多人聚餐。 傅弘好像一瞬间就被过去的回忆击中了。 他怀旧道:“沈霖,你还有印象没?当时咱们班过来,正好能坐个四桌,玩个击鼓传花都得站起来才能看到人,还有什么真心话大冒险之类的。” “嗯,记得,”沈霖淡淡回复,没忘了把闻静拉进话题,“你来过这边吗?” 闻静垂下眸,声音很轻,“来过一次。” 沈霖这才有了点兴致,“是跟我们一起来的吗?” “……不是。” 闻静顿了一下,深深望了他一眼,“是在那之前。” 沈霖觉得闻静的神情有些奇怪。 正想问,但店主已经笑呵呵接过了话头,“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人,你们要是想的话,坐这边也行。” 傅弘愣了一下,还是摇摇头,“那还是算了吧,当时六十来号人坐一起确实热闹,现在就三个人,怪冷清的。” 最后他们在一个靠窗的桌位落座。 沈霖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到了闻静对面,和傅弘一排。 傅弘接过菜单,大喇喇勾选了一堆菜,选锅底时问闻静:“你能吃辣吗?” 闻静想了想,点点头,“可以。” “ok。” 傅弘伸手就往最辣的那个锅勾去,被沈霖及时截住。 沈霖顺手就将菜单从他手上抽出,勾选成鸳鸯锅,又把菜单递到了闻静手上。 傅弘:“?” 沈霖丝毫没理睬他谴责的表情,只是叮嘱闻静:“这几天家里吃得都不太辣,你今天中午也没吃什么东西,还是别一下子吃太刺激的了。其他还有什么想吃的,自己点。” 闻静看了几眼菜单,其实傅弘点得挺全面的,他们三肯定吃不了这么多东西,于是就点了份甜点递过去。 “你就吃这些吗?” 沈霖确认了一遍,得到闻静肯定的答复以后,才把菜单递给老板。 桌上的手机一亮,他瞥了一眼,看到是傅弘的消息。 沈霖一言难尽地侧过头去看傅弘,傅弘使劲给他使眼色。 沈霖这才勉强地拿起手机。 傅弘:【你变了沈霖,你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沈狗了。】 沈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结果没头没脑的,拧起眉头:【你要是有病就赶紧去精神科挂个号,别在这里发癫。】 然后直接把手机倒扣在了桌面上。 正巧老板过来上菜,沈霖叮嘱老板把不辣的那边靠闻静摆放。 好像她的肠胃脆弱得纸糊一般。 闻静看得实在好笑,“其实真的还好,而且这几天我们不是都吃一样的菜吗?要说的话,中午我好歹还垫了下肚子,但你只喝了酒。” 她本意是劝沈霖没必要太在意辣不辣的问题。 但没想到沈霖若有所思地说:“你说得有道理。” 然后抓起手机坐到了闻静那边。 闻静:“?” 傅弘:“?” 结果这顿火锅,被拉来的闻静和沈霖都吃得还不错,倒是攒局的傅弘反常地沉默,一副快要被憋死的表情。 吃到一半,傅弘面色古怪地去了厕所。 随后沈霖摆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 傅弘:【出来一下。】 手机就放在闻静和沈霖中间,闻静一垂头就看到了。 她疑惑的目光慢慢爬到沈霖脸上,“他……上厕所还要叫你一起?” 沈霖镇定地拿起桌上的抽纸起身,“大概是没带纸吧。” 想到傅弘吃饭时便秘的表情,闻静好像懂了,眼中浮现出微妙的同情,“那你快去吧。” * 沈霖走到洗手间前的过道,毫不意外地看到那个说着要去厕所的人,正靠在墙上朝他招手。 沈霖嫌弃地把纸塞到傅弘手上,“本来说让你去挂精神科是开个玩笑,但我现在觉得你确实需要去看看了。” “把这玩意给我干嘛?” 傅弘丝毫不知道自己风评被害,奇怪地瞅了眼纸巾,不过也很快就懒得关注了。 傅弘往后张望了一下,确认闻静没有跟过来以后,上下打量沈霖,语气夸张:“卧槽,今天真是给我开了眼了,闻静是给你下了什么蛊了吗?你体贴得跟被人夺舍了一样!” 沈霖回忆了一下,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特别的:“我们两在演假情侣,况且大家本来就是老同学,我照顾她是应该的。” “照顾老同学,你?你在说什么鬼话?” 傅弘匪夷所思地瞪了他一眼,不过想到沈霖的情况,他很快就懒得纠缠这个话题,突入重点。 “我说沈狗,你这体贴过头 的样子,是真不怕人家闻静对你有意思啊,你不是最讨厌感情纠葛了吗?” 傅弘忽拧起眉。 “啊不对,说到底她能主动来找你这件事本身就不对劲。像闻静那种好学生,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做这种事呢,说不定她从一开始就喜欢你?” 傅弘越想越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闻静喜欢他? 沈霖嗓子无端干涩起来,想说点什么又重新沉默下去,最后强调道:“我们只是演假情侣而已。” “我猜得对不对,等我待会帮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傅弘坏笑着用手肘捅了捅沈霖。 沈霖皱起眉头,警告他:“你别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但八卦之心熊熊燃起的傅弘,显然不是他能劝得住的。 第14章 回到餐桌,沈霖试图通过不断给傅弘夹菜堵住他那张嘴,但还是被傅弘抓住机会,非常做作地状似不经意插了一句—— “话说沈霖,好像就是这家店吧,当时你带人家姑娘私奔的店?” 第12章 我只是拉了一下她的手腕…… “私奔?” 闻静和沈霖异口同声地叫出声,目光落在傅弘身上。 沈霖冷笑一声,“你这么爱编剧本,没去开个影视公司真是屈才。” “这可不是我瞎编的。” 傅弘伸出一根食指,老神在在地一晃,对闻静神秘一笑。 “闻同学,你有所不知,那好像是高一期末考试考完的时候吧,我们班就在这家店聚餐,然后沈霖这家伙,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拉着一个陌生女生走了,这不叫私奔叫什么?” 傅弘等着闻静紧张地追问后续,以此找到她在乎的证据。 却没想到闻静原本身体还有些紧绷,一听到这话,却睫毛一颤,眼神古怪了起来。 沈霖花了半分钟,终于想起傅弘说的是哪件事,“原来你说的是那个女生。” 他懒散地给自己和闻静空下去的杯子重新满上,把果汁推到闻静跟前。 “别听他瞎说,我连那个女生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私奔’这两个字竟然也能从他嘴里蹦出来。” “嗯,”闻静双手捧起杯子猛地喝了一口,好像那不是果汁而是什么烈酒。 沈霖看得都想确认一下,他是不是倒错了东西。 然后闻静才转过头来,羽毛一样的睫羽轻轻扑闪了一下,语气中有种异乎寻常的慎重,“所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呢?” 她小声地补充了一句,“我很好奇。” 傅弘给他使了个眼色,一副“你看,我没猜错吧”的表情。 但沈霖并不觉得。 因为闻静的眼睛奇异得有点亮,其中绝无任何沮丧和勉强。 就好像,她仅仅只是真的很想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霖满足了她的好奇心。 那天他和他爸在电话里狠狠吵了一架。 父亲推掉了他所有的家长会,不关心他在学校里考了多少名闯了多少祸,并且即将缺席几天以后他十六岁的生日。 他心情郁结地回来,和最靠走廊的同学换了位置,靠在椅子上默默开了一罐啤酒,并没有参与傅弘喻真他们的游戏。 这时,有四个人走了过来。 准确来说,是三个男生推着一个女生走了过来。 女孩重心不稳,踉跄了一下,慌张抓住了桌沿才没有摔倒,然后一言不发地在沈霖跟前站定。 三个男生嘻嘻哈哈地同喻真打招呼,说都是同校同学,请他们给大冒险做个见证。 喻真傅弘等人平日里就在学校玩得很开,很大方地表示了同意。 于是三个男生依次表演了一段悟空唐僧沙僧的经典台词,然后开始鼓动女孩学猪八戒的台词。 他们有叫那个女生的名字吗?沈霖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那是七月中旬的夏天,商场空调坏了,像个巨大的蒸笼。 大家都穿着夏季的校服短袖,有人更大胆一些,早就换成了自己的短裤和裙子。 只有女孩还穿着校服外套,拉链一直拉到了脖子上面,笨重的猪头头套压着她单薄的肩膀,好像随时能把她压垮。 到处都是起哄的笑声,好像那是什么很好玩的事情。 但是沈霖离她最近,一垂头,就能看到她长长的袖摆下,颤抖着蜷缩起来的苍白指尖。 女孩一直沉默着没有动弹。 他们开始动手推她的肩膀,不远处的一桌人嬉笑着举起手机录像。 连沈霖这桌,都有人拿起手机对准了女生。 也许是父亲的电话平添了他的戾气。 等沈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啤酒罐扔在了同班那个拍照的男生身上。 掀起的眼皮下难掩戾气,“拍什么拍,你没看到她不情愿吗?” 他的突然发难,让所有人都怔在了当场。 喻真赶忙出来打圆场,“别拍了别拍了,沈霖你也是,跟咱们自己班的同学发什么火?这几位同学,抱歉抱歉,麻烦你们去别的地方吧。” 那三个男生也有些尴尬,推着女孩就要走,却被沈霖截住了他的手。 “我说,你没看到她不情愿吗?” 为首的那个男生不乐意了,“我们班的事关你屁事!” 沈霖嗓子里溢出一声冷笑,“那我非管不可呢?” 男生撸起袖子,一副要动手的架势,却被人急忙拉住,附在耳边说了些什么。 沈霖不用听都知道,一定是在说沈家在黎城的背景。 他瞬间火气上来,可男生们飞快瞥了他一眼,然后面色古怪地骂骂咧咧走人,并没给他再闯件祸的机会。 沈霖把这段略过,简单概括了一下,“总之就是我觉得挺不舒服的,所以就让他们别那么做了。” 傅弘阴阳怪气“呦”了一声,“那您可真是太会省略了,重点不是您冲冠一怒为红颜,直接牵着人家姑娘的手出去了吗?最后撇下我们一班人,一晚上可没再回来啊。” “别瞎说,我怎么就牵她的手了?” 沈霖正色道,仔细回忆了一下,确信:“我只是拉了一下她的手腕,还是隔着校服拉的,一出门就立刻松开了。” 他顺便送给傅弘一个鄙夷的眼神,“鲁迅先生那句话,见到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说的就是你这样的。” “那不是头一次见你对一个女生那样嘛,我们全都在赌你是不是铁树要开花,谁能想没有后文了呢?”傅弘揶揄笑道。 当时,在那几个男生走了以后,剩下女生一个人抓着头套茫然站着,仿佛迷失在了喧闹和人群里,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聚在她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窃窃私语的人也越来越多。 沈霖皱了下眉头,低声说了句抱歉。 然后抓住她的手腕,拽着她穿过人群走出了火锅店,停在了人烟稀少的过道。 她任由他拉着,从头到尾都没出过一次声音。 沈霖不清楚她是怎么想的,抓了抓头发,“同学,你……你能自己回家吗?不然我送你回去?” 女孩依然一言不发。 沈霖瞬间头大,正在不知所措之际,身上系着围裙的火锅店员工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 “哎,两位小同学,这头套我们店的,你们还没还呢!” 沈霖看女孩呆呆的样子,犹豫了一下,便和店员一起抓着头套往上抬。 她顺从地配合他们把头套摘了下去,却在头套掀开的一瞬间用双手捂住了脸。 “诶这是?”员工摸了一把头套,感觉不对劲,翻过来一瞧,就见到头套边缘湿漉漉的水痕。 沈霖一怔,蓦然抬头。 看到从女孩紧紧捂着脸的指缝里,眼泪汹涌而出,沿着下巴滚落,把校服的领口沾湿了一大片。 原来她一直在哭啊。 怎么连哭起来,都一声也不出的。 “她那天原来哭了吗?”傅弘声音忽然苦涩起来,再也开不出那些玩笑了。 沈霖点了下头,犹豫着说:“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哭的……” 也许在他们鼓动她学猪八戒的时候,也许在他们给她拍照录像的时候。 傅弘艰难地喃喃道:“我们在那里看热闹的时候,她不会就在一个人哭了吧?” 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闻静垂下眼睑,捏着杯把的手慢 慢收紧。 “那然后呢,你把她送回家了吗?”傅弘这下开始真心实意地关心起事情的后续。 “当然没有。她哭得很厉害,我都没法问她家在哪,”沈霖说。 那是沈霖第一次见到有人那么哭。 她脊背微弓,肩膀不自觉地颤抖着,在她双手漏出的地方,鼻间已经哭得通红,嘴唇死死咬着,几乎只剩下一条苍白的线。 但依然紧紧捂着脸,一点声息都没有,好像很不想被人看到她在哭似的。 沈霖手足无措地踌躇了片刻,对她说,“你等等我,我马上回来。” 他跑去了楼下的日用品商超,买了几包纸巾,然后在路过一片面具墙时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些二次元风格的小动物面具,画得都很可爱,他猜女生应该会喜欢这些东西。 里面什么物种都有,他一眼看到了中间的兔子,但顿了一秒,还是伸手揭下了旁边的小狐狸。 他回到楼上,女孩显然在他走以后就把手放了下来,不过一看到他就立刻重新捂住。 她动作很快,所以沈霖并没有看清她的脸,只模糊地看到了哭得很肿的一双眼睛。 他无比庆幸自己买了面具,伸手把袋子递给女孩,“你不想让人看见的话,里面有张面具,你戴着吧。” 他特意别过了头,“我也不看你。” 第15章 第13章 “闻静你记性好差。”…… “然后呢?”傅弘问。 后来的故事乏善可陈。 沈霖觉得女孩一直站着会很累,于是领着她去了一家奶茶店,两人隔着一张桌子默默坐了很久。 后来女孩情绪平稳了下来,沈霖打算送她回家。 她拒绝了,而且看起来已经镇定了很多,因此沈霖就送她去了公交车站。 傅弘实在忍不住了:“不是,人家哭成那个样子,你都不知道安慰一下的吗?” 沈霖有些无奈,“我都不知道起因和经过,就知道一个结果,该怎么安慰?而且我也不擅长安慰人,说到不对的地方反而让她更难受了怎么办?” 傅弘哼哼唧唧道:“这倒也是。” “不过,”沈霖突然顿了一下,“她后来问了我几个奇怪的问题。” “什么问题?” 沈霖皱着眉说:“她当时问我,她可以对那些事觉得不开心吗?” 【我可以对这些事感觉不开心吗?】 那是女孩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因为哭了太久嗓子沙哑。 沈霖诧异地转头,女孩却并没有看他,而是面向透明玻璃,凝视远处的某样事物。 沈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了商场中央垂下来的竖幅电影宣传海报。 海报上的男女主角将脑袋靠在一起,做出一个仰望天空的动作,盛夏的蓝色调明澈耀眼,几乎要溢出纸张,标语醒目得十分刺眼—— “致我们阳光灿烂的青春”。 好像被那太过明媚的色彩灼烧到了一样。 女孩缩了缩脑袋,捧着奶茶的双手攥得更紧了,头发被泪水打湿后耷拉在面具上面,垂头丧气得好像一只踩进了水坑的小猫。 大概是因为,那天和家人吵过一架后,干巴巴枯坐的沈霖,同样被那张海报衬托得灰头土脸。 所以哪怕他们隔着一张桌子,沈霖身上也还是溅到了,和她一样的、失落又空洞的水滴。 “你可以不开心啊,”沈霖下意识放轻了语调,慢慢地肯定道:“如果别人对你不好,你当然可以觉得不开心啊。” “那我……有很麻烦吗?”她很小声地问,飞速侧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地跟他道歉,“对不起,今天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你……” 沈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好笨拙地回了一句,“你一点也不麻烦啊。” 别说家里那些被宠坏的小孩,连傅弘生气了,都得他三番五次上门主动递台阶、并送上各种礼物,傅弘才肯顺着台阶下来。 她仅仅只是藏在那块面具后面,自己坐了一会儿,就慢慢平静了下来。 沈霖觉得世界上没有比她更好哄的人了。 女孩呆呆地“哦”了一声,不吭声了。 沈霖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 但等很久之后,他忽然听到她很轻地呢喃了一句。 “原来我不麻烦啊。” 沈霖叙述完整个经过,餐桌上寂静了片刻。 “那天晚上原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吗?”傅弘听得心里闷闷的,“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如果再碰见她,我是不是该跟她道个歉啊。” “嗯,确实该道个歉,”沈霖点评道,“不过连她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没可能再碰到她了。” 傅弘幽幽地叹了口气。 沉寂之中,忽然一道女声插了进来。 “你为什么选了那只狐狸?” 从沈霖开始讲述这个故事以来,这是闻静开口问的第一个问题。 “为什么选那只狐狸?闻同学,这是重点吗?”傅弘为她离奇的关注点竖了个大拇指。 闻静很轻地对傅弘笑了一下,然后目光又紧紧落在了沈霖脸上,眼里闪烁着沈霖看不太懂的光彩。 为了回应她的期待,沈霖努力回忆了一下,才说:“其实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大概就是希望她能不要那么好欺负,像狐狸一样狡猾一点也没关系吧?” 傅弘一言难尽地吐槽:“就你这个寓意谁特么想得到啊。” 沈霖笑笑:“本来也只是个祝福,她猜不猜得到有什么要紧的。” 忽而视线掠过闻静,她仍旧专注地看着他,那些光彩缀在了一起,像是一颗星星坠落在了她的眸子里。 他呼吸微微一窒,像是怕把那片星光惊走,声音放得很轻,“怎么了?” “沈霖……” 闻静搁在桌上的五指慢慢收紧,嘴唇微张,好像有什么重要的话就要说出口,却又终究慢慢松开。 最终她挤出来一句:“你真是个好人。” 傅弘直接捶桌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听了这么老半天就发了个好人卡,沈霖你也有今天!” “……”沈霖把傅弘快煮烂了的牛肉捞进了他的碗里,“赶紧吃你的吧。” 傅弘原本低落的情绪被闻静的好人卡拉了上去,最后高高兴兴吃完,非常坚定地要求由自己付账。 沈霖和闻静都随他去。 傅弘付完钱,走出店门,看到闻静双手插在兜里,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傅弘以为她是想道谢,下意识已经把“没事”两个字预备进了喉咙里。 闻静开口:“没关系。” 傅弘摆摆手,“没——嗯?没什么?” 他被闻静这离奇的脑回路整不会了,但是闻静已经头也不回地跟着沈霖往电梯走,他只好快步追上,“哎,你们两等等我!” 他们走出商场,黎城已经华灯初上,雪薄薄地在下,飘在灯光下方,轻柔得像落了一场花雨。 傅弘抬脚朝自己停在街边的车走去,“我送你们去机场,沈霖,叫你家司机把行李送过去。” 走出两步,却发现沈霖没有跟上。 他莫名地回头看去,只见沈霖望着远处,忽然说:“不,你先回吧。” “?”傅弘抬起右腕看了一眼表,“你不是两个小时后的飞机,现在不走来不及了吧?” “嗯,知道,”沈霖点了下头,但显然没有解释的意思。 “行,知道了,沈霖你又开始狗起来了,”傅弘懒懒地瞥了他一眼,又朝闻静眨了下眼睛,“闻同学你多担待,他这人从小就这么想一出是一出的,被他气死了不值当。” 闻静笑着应了一声好。 等傅弘走了,闻静转头问沈霖:“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忘了吗?” “倒也没别的,”沈霖说得很随意,“你想去看灯吗?” “看灯?”闻静目光从远处的街道转移回沈霖脸上,迟疑道:“现在?” “对,你不是喜欢看灯吗?”沈霖很理所当然地说,“今天本来说要请你出来玩,但最后好像也什么也没有干成,不如去看灯吧?” 那是沈霖接她去沈家的路上说的,闻静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 “来不及吧?”闻静犹豫道。 “那就是想去的意思。” 沈霖拿出手机很快地点了几下,然后举给她看,“改签到明天早上了,现在来得及了。” 闻静呆了一下,被他这套快到根本来不及阻止的动作震得有些恍惚, 半晌才讷讷道:“你这人真的是……” 沈霖笑了一下,“你不是喜欢吗?” 但可能是因为傅弘今天说的话,他很快地又加上了一句,以免造成歧义,“你不是喜欢看灯吗?” 闻静耳尖微微红了。 也许是因为天气太冷了,她把围巾往上面拉了拉,轻声说:“喜欢。” 沈霖手指微动,好像没有听到似的,垂下头开始上网搜黎城哪里的灯景好看。 “朝安大道那里好像不错,如果你不怕挤的话,我们也可以去永明城?” 全是黎城有名的打卡圣地。 “换个地方吧,”闻静牵了一下他的袖角,指着面前的街道,“我想去那里。” 她指的是从老商场通向黎城一中的路。 人烟稀少、店铺关门了大半,连彩灯都没有挂上几条,路边仅有两排昏黄路灯、并着堆满雪的银松孑然矗立着。 是很寥落的一条街道。 但此刻沈霖却觉得,这个提议似乎比其他所有选择都更合乎心意。 “嗯,那走吧。” 下楼的时候,闻静脚底滑了一下,沈霖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扶着她走下楼梯,然后很快就松开了手。 他们沿着街道没走一会儿,沈霖突然停步,四下打量一番,问:“我以前是不是和你一起来过这里?” 这条街比较偏,老城改造时没动太多,因此还保留着当年的大部分样貌。 闻静意外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无意识揉了一下被他先前抓过的手腕,含糊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不是好像,是我们真的来过。” 随着记忆重新复苏,沈霖肯定道:“那天好像是周六,没有晚自习,其他人都回家了,剩下我们一起值日,老师顺手就打发我们出来给他买药。” 第16章 他快步往前走了一阵,想找什么东西但没有找到,有点失望地摇摇头。 “这里好像原本是那种老瓷砖,不太平整,有一块比其他的高一点,你从这里经过的时候差点绊倒,我拉了你一把,不然你就要撞到车上了。” 是的,他拉了她一把。手腕。闻静在心里默默补充。 因回忆起往事,沈霖情绪有些高涨,微笑着开玩笑埋怨她,“闻静你记性好差。” 她温柔地注视着他,“是啊,真的记性好差。” 第14章 “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们好像是从那以后,关系才好起来的吧?”沈霖循着记忆说,“我记得周一返校的时候,你还给我复印了你的笔记,说是谢礼。” 沈霖谴责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你最开始挺怕我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没有在怕吧?”闻静艰难地辩解道。 不知道她当初究竟是表现得有多糟糕,才会让他以为她在怕他。 “嗯,反正我们已经和好了。”沈霖显然不相信她的辩解,但很大方地伸出手,“闻同学,我们握一个和好的手吧。” 他就站在路灯下面,暖黄的灯光和飘扬的细雪落在他的发梢,被灯光褪去了那些属于成年人的锋利感,好像一只无害的大型犬类。 于是闻静很受蛊惑地伸出了手。 也许是嫌弃她动作太慢,沈霖一把抓住她的手握住。 两只在冬天里失去温度的手紧紧相贴,其实并没有多少旖旎,只剩下冰凉的触感。 沈霖抓着她的手用力晃了几下,然后松开,声音听起来很愉快,“闻同学,恭喜我们,时隔九年,重新成为了朋友。” 闻静跟着笑了一下,“是隔了很久。” 剩下的半条路,沈霖一直试图就他找回的记忆和闻静达成共识。 大多数时候闻静都会以“好像”、“有点印象”、“应该是这样”之类模糊不清的措辞应对。 而沈霖每每听到她这么说,就会根据他的记忆事无巨细地把事件描述一遍。 闻静含笑听着,从他的角度出发去体会事情的另一种面貌。 拐过了丁字路口,他们终于抵达一条有点人烟的街道,路边一个老爷爷推着车慢吞吞走,车上立着扎糖葫芦的草靶。 “你想吃糖葫芦吗?”沈霖问。 闻静觉得这个天气吃糖葫芦有点冷,但她不想打断这种气氛,所以点点头。 于是沈霖快步追上去,挑拣了两根撒着白芝麻的糖葫芦。 掏出手机付钱时,傅弘半个小时前发的消息一条条跳出屏幕。 【对了,忘了说了,闻静应该不是喜欢你。】 【正常来说,要是她对你有意思,听到你和其他异性发生过那种浪漫往事,哪有心思关注什么面具不面具的,更别说给你发好人卡了。】 【我今天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闻静的脑回路是真特么异乎常人啊,为了应付家长找你演假情侣,放在她身上好像也没问题。】 【所以兄弟,放心哈,安心演你们的假情侣就是了,闹不出什么大事!】 沈霖同学聚会后第一次约闻静出来,确实很担心她会不会有其他意思,但现在看到这种消息,好像也并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心情放松。 “怎么了?”闻静走近,好奇地问。 沈霖付完钱,摁灭手机,塞进口袋里,摇了摇头,“没事。” 他拎着两根糖葫芦回来,递给她一根,“试试。” 闻静接过,咬了一口,忽然一顿。 “不好吃吗?” 闻静摇了摇头,又开始咀嚼,笑得眉眼弯弯,右手比了个大拇指,又把他手里的糖葫芦往他跟前推了一推,“好吃的,你也尝尝。” 沈霖毫不怀疑地咬了下去,一秒过后,他连连呸着,将半块糖葫芦吐到了袋子里。 再抬起头,望着闻静难以置信:“闻同学,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骗人了?” 闻静这才把糖葫芦吐进纸袋,笑得弯了腰,“我就想看看,你吃下去会是什么表情。” 沈霖看着糖葫芦坏掉的内芯,又看看闻静,当真是哭笑不得,“为了骗我吃,你还咬了好几口,对自己倒狠得下心。” 这下连谴责她的话都没法说了。 沈霖无奈,迈步到自动贩卖机前,点了两罐热咖啡。 要付钱时,闻静连忙抢了过来,“算我的算我的。” 沈霖任凭她付款,等着闻静把咖啡递到他手里。 他啧了一声,“感谢闻同学的工伤赔偿。” 闻静眼睛上瞟,假装没有听到。 街道前方,推着自行车的老爷爷还在慢吞吞地走,也不清楚他到底知不知道山楂是坏的,但这样冷的春节雪夜,两人也都不太忍心去说什么。 于是以比他更慢的速度,在后面慢慢挪动着。 沈霖单手握着温热的咖啡罐,另一只手插在兜里,手机冰凉的屏幕贴着他的指尖,提醒他傅弘那几条消息的存在。 “闻静,好像当初还忘了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和我做假情侣,不会让你喜欢的人误会吗?” 闻静微微侧目。 沈霖目视前方,表情很平淡。 又是闻静捉摸不透的模样。 或者说在沈霖不愿意的时候,他总有本事把自己的情绪封闭得紧紧的,不给人探究的机会。 闻静这时才尝到那枚坏掉的山楂,倒牙的酸涩在喉口化开,她拉开咖啡的拉环喝了一口,用苦涩压住。 “无所谓吧,他不会在意,更谈不上误会。” 很平静的语气,像是很喜欢对方,但又无可奈何,于是接受了一个无可更改的结果。 沈霖本意并不是看到她如此失落,因此即便此刻心里掠过几分异样,却还是忽视了它。 他尽可能让自己真诚,起码语气真诚:“也许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他在乎呢?” “会吗?” “会吧,”他勾起嘴角,玩笑的语气:“是什么样的人啊,我认识吗,帮你看看?” 闻静垂下头,只轻声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是个温柔又善良的人。” 她聊起那个人的表情很温柔,沈霖心里的异样感更加强烈。 他终于没忍住说:“如果没有希望,那也可以放弃吧,你也不是非得吊死在一棵树上吧?” 话音刚落沈霖就开始懊悔,果然看到闻静笑容勉强起来。 “说不定呢,也许 有一天。” 沈霖正想着如何补救,忽听闻静问—— “那你呢?” 闻静向他调转枪口,“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沈霖回答得很干脆。 “一次也没有过吗?” “一次也没有。” 他被她的追问逗笑了,笑得很无所谓。 造物主赠予他一张迷人的脸,轻易让很多人为他怦然心动,却又因他刻意划下的楚河汉界望而却步。 大概只有闻静不甘心让执念只成为执念,偏偏要跨过他的提防、试探他的用心,总以为相处中的某些瞬间,他待她有几分例外。 可原来没有。 咖啡已经重新冷掉了,再喝下去反而让脾胃生冷,闻静快走几步,将易拉罐掷进垃圾桶。 “啊……好像有个例外。” 沈霖在背后忽然说。 闻静停在半空中的手僵了一秒,才慢慢揣回口袋。 再转过身时,她已重新装饰出温和微笑,好像自己仅仅只是站在同学好奇的立场。 “什么例外,我认识吗?” “其实也谈不上喜欢,应该说是印象深刻。” 沈霖脸上难得浮现出一点羞赧,“高考完的暑假,我曾经收到过一条短信。” 闻静苦涩一笑,“你收到的短信恐怕不止一条。” “但那条不一样。” 闻静强自镇定下来,预备要听个明白,那条短信究竟哪里不一样? 却见沈霖眉头轻拧,挣扎了一番,再开口时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内容。 “这几天,我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嗯。” 闻静不知道他们怎么从短信跳到了家庭话题,不过她也实在无法对他的家庭关系做出评价。 “在我小时候,其实他们表现得,还不像现在这么毫不遮掩……” 以至于沈霖一直以为,他们不过是比旁人的父母更冷淡一点。 直到中考完的暑假,傅弘拉他去了隔壁市看演唱会。 入场前,他们去附近的商场吃饭,夹在人潮中往里走,沈霖忽然瞥见了父亲。 父亲和一个没见过的女人,带着小孩坐在亲子乐园。 沈霖一开始根本没意识到那代表什么,直到听见那小孩喊了一声——“爸爸!” 于是他的父亲,很快就伸手,把那个陌生小孩抱进了怀里。 “我真的很意外,他竟然有耐心陪小孩,毕竟他从来都没空陪我,我还以为他天生性格冷淡。” 第17章 沈霖缓缓往前踱步,声音渺远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闻静一怔,笨拙地碰了碰他的胳膊,“沈霖……” 沈霖朝她笑了一下,“我当然冲过去跟他大吵了一架,他很意外,但竟然一点羞愧都没有,只命令我立刻离开,好像我才是个外人一样……也可能我确实是外人吧。” 演唱会自然没有看成,傅弘战战兢兢地陪他一起乘上回家的高铁,看他一遍又一遍给母亲打电话。 打到第十遍,电话终于接通。 沈霖语无伦次地跟母亲描述父亲出轨,但是母亲只说她知道了,然后就挂了电话。 如果他当时能更聪明点,就该明白母亲的反应并不是不知情。 但他就是没明白。 在这个被父亲背叛的家庭里,他一厢情愿地认为,他和母亲从此站在同一边。 也许是他向母亲索取的感情太多了,超过了她可以给予的极限,因此在他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母亲以他从未想过的方式,戳破了他的幻想。 那是七年前的7月19,第二天是他十八岁生日。 他买好了蛋糕,打电话问母亲什么时候回来,电话那头沉默了很长时间,母亲终于开口—— “沈霖你不要再折磨我了。” 他面无表情,一字字复述道。 “电话那边有个陌生男人叫她今晚陪他,她说好,她确认我听完才挂断电话。” 沈霖忽然站定,凝视着面前的街道,仿佛七年前的那通电话,跨过茫茫雪色,仍旧在他耳边经久不散。 “我妈好像比我爸更爱我一点,因为她愿意为我装三年。但她好像也比我爸更恨我一点,因为她一定要在我过生日的时候告诉我真相。” 说到这里,沈霖下意识去兜里摸打火机和烟,但看到闻静,顿了顿,又松开了抓着打火机的手。 “很矫情的故事吧?”他笑说,“不过当时毕竟还差一天成年,请你原谅一个未成年人的玻璃心。” 闻静的神情有点哀伤,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不知道是说她不介意,还是说他不算矫情。 “总之,当时情绪很糟糕,生日什么的也不想再过了。” 沈霖轻描淡写地把那个混乱夜晚带过去。 “但是,20号的零点,我收到了一条短信。” 在漫长插曲后,他突然拐回正题,语速比平时更快,眼瞳因忆起旧事微微失焦。 因此他没能看到。 那一刻,闻静仰起头,蓦然睁大了眼睛。 “说来有点不好意思,可能是我看了太多遍,我确实能把那条短信背下来……” 在凌冽的冬雪中,沈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耳根不由自主开始泛红。 “从遇到你的那天起,我回忆起这段时光时,想起的不是清晨六点的黎明和冷风,而是期待着和你相遇的每一次雀跃和欣喜。” 随着他念出的每一个字,闻静感觉心脏正一点一点,被攫住。 “谢谢你,祝你一切都好。” 他的音调里透着风雪也掩饰不住的愉悦,连神情也跟着明快起来。 “闻静,你看,原来我的存在,曾经让某个人觉得世界变好了一点。” 第15章 “谁会不喜欢你呢?”…… 沈霖后来才知道,父母对于他们的联姻,并非没想过结束,但就在他们下定决心时,母亲发现自己怀孕了。 诸多内外考量,让他们最终选择把婚姻维持下去。 沈霖想,父母后来,大概都曾经后悔。 所以不够在意他,因为他仅仅只是一段联姻的象征。 并非完全不爱他,因为他确实与他们血脉相连。 但同时也怨恨他,因为他使他们错过了原本可能的另一种人生。 他的存在是一个多余的错误,就像安徒生童话里那粒藏在鸭绒被下的豌豆,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迄今为止他们都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那是他的成人礼,一场推翻了他过往十七年存在依据的惨淡冻雨,淋得他满目枯枝败叶荒唐废墟。 但就在十七岁与十八岁之交,有人越过冻雨,翻开倾颓废园,告诉他,他也曾庇佑一枝开到黎明的玫瑰。 原来我的存在,曾经让某个人觉得世界变好了一点。 “而这让我觉得,世界变好了一点,”沈霖轻声说。 攫住心脏的那只手蓦然松开,闻静心脏报复似的狂跳起来。 透过他的眼睛,她由严冬望见了盛夏。 好像能看到那个夜晚,在十八岁的最初,收到那条短信时的沈霖究竟有多开心。 “我,你、那天……”闻静开口时发现自己声音都在抖,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乱糟糟涌上心头,已不知道该从何谈起。 只够她慌张从思绪中抓住一条,便问了出口。 “那你为什么没有问她是谁?” 沈霖歪头看来:“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闻静脸色苍白地笑了下:“猜的,因为你说起这条短信,一次也没有说到她的名字。” 沈霖微垂下头,面上竟有些踌躇。 好像即便过去七年,十八岁时的情怯仍旧在他身上挥之不去。 “也许是担心吧……”他犹豫说,“她好像觉得我很好,但我大概并没有她以为得那么好。” 因此曾无数次在短信框打字又删除,最终它成为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孤单心事。 “原来……是这样啊,”闻静怔住,呼出的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化作一片虚无的白雾。 回过神时,闻静发现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黎城一中校门口。 两排大灯照着无人落足的茫茫白雪,阒静一片。 她又问:“那你还想知道她是谁吗?” 沈霖沉默了一下。 他凝视着校门,这扇他曾经无数次进进 出出的大门,如今即使门口大敞,他恐怕也无法以十几岁时的心情,再走进去了。 他摇摇头,“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吧。” 闻静一反平日的进退有据,又追问:“你怎么知道她不想你打扰?” 沈霖笑了下:“谁会单恋别人七八年啊?她可能正在和别人恋爱,甚至早早结婚了也说不定,那条短信可能已经成了她的黑历史。我难道这时候跑去问人家,高中时你是不是喜欢过我?我怀疑她会给我一巴掌。” “有的,”闻静低下头,闷声说:“我就单恋了别人七八年。” 沈霖心里重重一跳。 先前聊天时她所言“温柔又善良的人”,顿时被框定在了他们曾经共同经历的时光。 他下意识就开始回忆,究竟是谁配得上她如此评价。 但这很不礼貌,他没有任何资格,去通过闻静的只言片语,窥伺她过去的隐晦心事。 何况他先前冒昧劝她放弃,已经惹她不开心了。 沈霖实在不忍心看她那副失落表情,只好尽力安慰她:“也许他只是反应慢一点,或许你去试试,说不定呢?” “我去试试,他就会喜欢我吗?”闻静定定看着他。 沈霖无法替那个人做出回答,但他也确实认为,“谁会不喜欢你呢?” 闻静一愣,得很努力地忍耐,才没让自己反问出口—— 那你呢? 雪越下越大了,这条街他们也已经逛完了,沈霖叫了辆车,送闻静回了家。 他撑着伞送她到单元门下,“明早我来接你。” 闻静同他再见,“好,路上小心。” 回到楼上,闻静立在窗边,看到那个手执黑伞的身影绕过一栋楼,消失在视野里,这才重新拉上窗帘。 但也并没有去休息,而是进了次卧。 次卧被她装修成了工作室,摆满了画架和各种参考模型。 她走到尽头的书柜,拎出一只纸箱,翻找片刻,拿出了一本硬壳画册。 大学时那些听不进去的金融课,她会偶尔在画册上绘制一个早有轮廓的故事。 翻开第一页,当时还有些粗糙的笔触勾勒出冬季森林,笨拙的小兔子跟着老兔子颤颤地慢步于冰雪。 闻静后来画的几个绘本很得出版社的青睐,销量颇高,再印时出版社请她为自己作序。 她很不诚实地说了一些冠冕堂皇但大家都爱听的话,感谢自己的第一个作品得到了大家的喜欢很荣幸云云。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才是她的第一个绘本,一个永远不会付之出版的,只属于她的故事。 * 闻静的生日在2月20,一个春节假期结束,大多数人都已经重新开工,被遗落在热闹之后的日子。 在她记忆里,每年生日的时候,都是她和奶奶两个人在镇上度过的。 奶奶会给她煮长寿面,并带着她去买一块小蛋糕,贴心地说那是爸爸妈妈叮嘱她买的。 闻静曾经信以为真,但在奶奶去世以后的每次生日,她再也没有从家人那里得到这些东西,才知道那只是奶奶温柔的谎言。 第18章 倒也并非父母吝啬,只是他们总是不记得,然后在好几天以后,甚至是到了三月里闻动生日的时候,才恍然想起。 于是把钱给她,说:“静静你生日好像过了?那你去给自己买个蛋糕吧。” 今天沈霖所有的叙述里,最让她有共鸣的那句话是——“我还以为他天生性格冷淡。” 如果不是闻动每年生日都准时地收到礼物,她一定也会觉得,那不过是爸爸妈妈天生记性不好罢了。 其实,把她一个人丢给奶奶,最开始并不是他们故意的。 她直到小学四年级前体质都很差,三天两头感冒发烧,他们两工作已十分忙碌,实在顾不过来,于是把她交给奶奶。 她原本就很愧疚,与父母一年到头长久不见,更是小心地做一个懂事的孩子。 她和同学相处融洽、考试成绩优异、每周都一个人坐很久的车去学画画,从不需要人督促。 而闻动总是踢坏教室玻璃、总是和同学打架、总是考试倒数,总是让老师叫家长。 春节一家团圆时,父母也总是跟亲戚们抱怨说,“我们真是上辈子造孽,才生出闻动这么个讨债鬼,这孩子真是一个不注意就能把房顶掀了。” 亲戚们打趣:“但你们静静多文静懂事啊,什么都不用你们操心的。” 父母便笑说:“可不是,幸好静静比她哥懂事多了。” 闻静坐在旁边小板凳上,便紧张又自豪地挺直腰板,以为自己的懂事得到了父母更多的偏爱。 你看,爸爸妈妈管哥哥叫“闻动”,而管她叫“静静”。 那时她还没有读过《小王子》,不知道那句话—— 【正是你为你的玫瑰花费的时光,才使得你的玫瑰变得如此重要。】 在她无知无觉的那些时光里,调皮的、闹腾的、闯祸的闻动,成了他们精心浇筑的玫瑰。 然后,真正的偏爱开始一点点展露端倪。 “鲑鱼补脑,特意给闻动买的,再不补补也不知道以后能考个什么学校!” “你说静静?静静不用补就考得上。” 奶奶和他们争吵最凶的一次,是他们准备买房的时候。 父母坚持一定要买在黎城三中附近:“我们不看着点闻动,他得玩成什么样子!” 学习不好但又不至于去技校中专的学生,大多都会去上黎城三中,出了名的鱼龙混杂。 “那静静肯定考得上黎城一中,你们怎么不想着静静呢?三中离一中这么远,静静又内向,你们这么多年没管孩子了,还舍得让她去住校吗?” 父母便说:“妈,静静这么文静的孩子,到哪里都知道好好学习,和闻动又不一样!” 那时她站在门外,握着冰凉的门把,最终还是松手没有打开。 她突然明白了。 “文静”是一种诅咒。 当别人说她文静时,总是视她为没有情绪、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死物。 第16章 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偏爱是件无可救药的事情。 闻静心想,她之所以没有因此偏激,是因为,她也曾经得到过来自奶奶的偏爱。 哥哥是父母精心浇筑的玫瑰,那她就是奶奶的玫瑰。 但14岁这年,奶奶去世了。 闻静开始和父母还有哥哥一起生活,却好像成了别人家庭的闯入者。 父母总要在呼唤闻动的时候,突然又迟钝地补充上一句,“哦,还有静静。” 再也没有温柔的谎言,可以掩盖偏爱。 高中生活开始于在这个糟糕的时机。 黎城一中的宿舍是8人间,闻静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生活,心理堪称恐慌。 但搬进宿舍的第一天,就有一个漂亮女孩主动向她伸出手,“你好,我叫姜觅彤,你叫什么名字?” 姜觅彤像一颗永远灿烂的太阳,作为光源中心,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却大方地愿意将光辉洒在每个人身上。 哪怕是沉默寡言、像个动漫阴角的闻静。 无论是去吃饭还是回宿舍,姜觅彤总会不厌其烦,将闻静拉进她的朋友圈之中。 那段失去亲人后的黯淡时光,因为姜觅彤,终于有了一点、可以让人继续忍受的光彩。 闻静真的很感激她。 历史课上,她望着斜前方姜觅彤漂亮的侧脸,情不自禁拿起笔,在课本上描摹下来姜觅彤的模样。 课间,同桌探头过来,然后惊呼道:“哇,闻静,你画得也太像彤彤了吧?” 随即同桌抓起她的课本,兴奋地去拍前桌姜觅彤的肩膀,兴奋道:“彤彤你看,闻静画的你,真的好像啊!” “别——”闻静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课本被塞到了前面,姜觅彤接过,垂眸去看。 闻静瞬间捏紧了笔,紧张又期待姜觅彤的反应。 姜觅彤一反常态地沉默。 许久之后,她转头望了闻静一眼,淡漠得令人心惊,却一闪而逝。 姜觅彤笑得眼睛眯起来,说:“谢谢静静,画得真好,我很喜欢。” 闻静再也顾不得想那个眼神,耳根发烫,小声说:“你喜欢就好。” 姜觅彤将画传给大家看,高中生们娱乐匮乏,因此都起了兴致,半个班 的人都来找闻静画画。 但马上就是高一的第一次月考,闻静抽不出那么多时间。 她想拒绝。 姜觅彤伸出手搭住她的肩膀,笑说:“静静,我们都是同班同学,不好这么厚此薄彼的。” 姜觅彤笑得很无奈,好像在教不懂事的闻静,究竟该怎么和同学相处。 闻静所有没出口的话,就都堵在了喉咙里。 那时她本就不擅拒绝,况且那个人是姜觅彤。 然而高中课业繁重,最终她勉力完成的画,质量和最初相去甚远。 接到画的同学都纷纷拉下了嘴角,很勉强地对她道了谢,接下来与她更加疏远。 姜觅彤搭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也很快就缩了回去。 闻静这下明白,她把事情搞砸了。 下午自习结束,姜觅彤去食堂吃饭,并没有叫她,而是在其他女生的簇拥下,直接向门口走去。 闻静落在后面,惴惴不安、不知所措。 这种状况持续了好几天。 闻静终于鼓起勇气去问姜觅彤:“彤彤,我是不是让你生气了?” 姜觅彤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脸上很诧异:“没有啊,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可是……” 好像是看出了闻静的纠结迷茫,姜觅彤很宽容地给了她一个台阶。 “这样吧,我明天晚上和朋友有约,静静你帮我能做一下值日吗?” 闻静立刻点头。 那之后,她又重新被接纳,拥有了和姜觅彤呆在一起的资格。 她总以为,那是自己挽回了岌岌可危的友情。 但第二周的周六,闻静准备回家,却被人叫住。 “闻静你干嘛去?” 值日同学把拖把塞进她怀里,看她的眼神十分不耐,好像她是个偷奸耍滑的讨厌鬼。 “你不是要帮姜觅彤值日吗?愣着干嘛?” 闻静茫然地抓着拖把,但姜觅彤不在,她顺便就帮姜觅彤做了。 周日晚上回到宿舍,她跟姜觅彤提起这件事情。 姜觅彤眼睛睁大,神情懊恼:“抱歉啊静静,我怎么给忘掉了?下次不会再麻烦你了。” 闻静立刻摇摇头说:“没关系,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接着的周六、下周六、下下周六,姜觅彤永远不在,而闻静永远会被拦下来。 她最开始还会去问姜觅彤,但次数多了以后,面对姜觅彤渐渐拉下去的嘴角,闻静也失去了询问的勇气。 她慢慢明白过来,这就是代价。 这是她惹姜觅彤不开心以后,想重获姜觅彤友谊,需要交换的代价。 偶尔她会在值日时仰起头,看着楼道里那只孤零零的微弱灯泡,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做错了什么。 宿舍里其他七个人大笑大闹,一旦她插嘴进去,气氛就会突然变冷。 姜觅彤默许她一起行动,但从她们出门、到重新回到教室,姜觅彤只会和别人说说笑笑,一句话都不会同她讲。 种种迹象都表明,她们已经不再是朋友。 又或许,她们从来都不曾是朋友。 闻静其实是可以接受疏远的,就算最开始不适应,但时间久了,她也会接受自己重新成为一个人。 可偏偏在另外一些时刻,姜觅彤总是表现得同她熟稔异常。 比如老师有什么麻烦事要人去做,比如运动会有什么项目没人报名。 在这些时刻,姜觅彤总会亲热地搂住她,好像她们是无间的密友。 然后把她推出去,温柔笑着说:“静静可以,静静,你不会介意吧?” 闻静就这样变成了一个,露出了明显缝隙的缺口,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的缺口,然后向她索取更多东西。 第19章 “静静帮我们去带个吃的吧。” “静静帮我们去打个水吧。” 于是宿舍里的水,都变成了她一个人去打;早自习前的早餐,全都由她一个人去买。 从一开始的请求,变成了她的义务。 有时候她们会还她钱,更多的时候她们不会。 黎城的冬日很冷,水房和食堂都需要排队,清晨六点的冷风呼呼地穿过围巾缝隙,抵入她的心口,日复一日,让她开始麻木。 不是不拒绝的。 而是如果她拒绝,那接下来,她就会无缘无故遗失一些东西,比如第二天早上要讲的英语试卷、比如下节课要交的数学作业。 也可能是突然多了什么东西,比如笔袋里的一条虫子、或者塞给某个男生的一封署名闻静的情书。 这些事最开始发生时,她也曾对姜觅彤说,不要再这样对我了。 而姜觅彤的笑容依然无辜又真诚。 “嗯,怎么了?那只是开玩笑呀!静静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你看,姜觅彤还亲热地,管她叫静静。 第一学期末,闻静的成绩已经从最初的班级前三,下滑到第五十名,并且又一次丢失了物理作业。 物理老师是他们班主任,很生气地叫她到办公室,把她惨不忍睹的成绩单丢到桌子上,骂她心野、不学好、作业也不写,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干什么。 那样铺天盖地的指责,尖锐得让她再也无法忍受,不能不抬起头。 直视老师,一字一字道:“作业我写了,是有人把我的作业弄丢了。” “什么意思?你是说有人偷了你的作业吗?” 老师皱着眉头,靠进椅背,动作很不耐烦,好像她提出了一个又麻烦、又根本不值一提的事情。 那个表情很容易让人失去倾诉的勇气。 但闻静还是攥紧了校服,让自己不要怯懦,将所遭遇的事情对老师和盘托出。 老师难以置信:“几个女生还能欺负你了?是不是你们之间相处不融洽,你就敏感成这个样子了?” 闻静呆了一下,很慢地摇了摇头。 老师看她那副模样,最终还是把姜觅彤等人叫了过来,和她对质。 姜觅彤几乎是在老师说完的一瞬间,就滚落下来一串水晶般的泪珠。 “对不起,老师。我们真的只是想和静静打好关系而已,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和我们处不来,总觉得我们对她不好。我们只是跟她开个玩笑而已。” 闻静无法描述那一刻的震惊。 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她都没有哭,但是姜觅彤哭了。 姜觅彤的眼泪将这一切争执,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吵架和别扭,她总是轻易就能获得所有人的信任与偏袒。 老师厌烦地看着闻静:“我知道你是从镇上考来的,性格也内向,但是你总要学会适应,不要这么不合群,也不要总觉得别人都要担待你。” 闻静脑中一片空白,又听到一句足以击溃她所有勇气的话—— “如果所有人里,只有你一个人是这个样子,那是不是你自己有问题?” 第17章 她不愿意啊 闻静一直记得,在她们走出老师办公室以后,姜觅彤看她的表情。 那四季不落的明媚灿烂消失了,姜觅彤抱着胳膊,眼角下撇,嘴角勾起,虽然依旧在笑,但却是从未有过的冷。 “闻静你出息了,都知道和老师告状了,接下来要做什么?叫家长吗?” 闻静没有回应她的质问,一言不发地回了教室。 第一学期结束了,一切争执都被暂且搁置,短暂的寒假开始了。 那不是个太愉快的寒假。 因为她成绩下滑得太厉害,学期末,闻父被老师当众点名。 那是他第一次来给她开家长会,一直成绩优异的女儿却偏偏让他丢了脸,神情很不好看。 闻父回家后同其他人说过,闻母望她的眼神也充满了失望,闻动倒是幸灾乐祸,一整个假期都时不时把她的名次拎出来笑话她。 本就生疏的关系更添了一层不睦,就像一只被压抑到底的弹簧。 然后在开学前夕终于爆发。 因为闻静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回宿舍住了。 他们隔着餐桌坐着,闻母终于生气了。 “那你想怎么办呢?从家里到一中得坐两个小时车,你还上不上学了?” “还是你想在学校跟前租房子住?你知道那边房租多贵吗?你哥这边高三,你难道要我们把他一个高三生撇下来专门去看着你?” 闻静低下头,不去看他们的眼神,拼命掐着自己的手掌,才能不在这种时刻失语:“那你们跟 老师说一下,让我换个宿舍住不行吗?” 闻母顿住:“好端端的,换宿舍干嘛?” “我舍友……”闻静的声音更低,“她们有时候会欺负我。” 一桌上的父母和哥哥突然都微直起腰。 闻母紧张地盯着她的脸:“有人打你了?” 闻静摇摇头,把她所遭遇的一切慢慢说出来。 然后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渐渐松弛,最后变成了一种止不住的烦闷。 闻母仿佛是照顾她的情绪,用了一种自以为委婉的措辞。 “静静,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你们都住一个宿舍,试卷会不会是她们拿错了呢?拿小虫子吓人这种事,我们小时候上学也经常这么跟同学开玩笑的。还有让你打水买东西,也不是多严重的事,今天你帮我,明天我帮你,以后你进社会就知道了,人不能那么斤斤计较……” 好像这种事实在小到不值一提,而把这种事放在心上的闻静,非常无理取闹一样。 闻父在她讲述途中一直抽着一支烟,这时候将烟头在烟灰缸上磕了磕,抬眼看她。 “有些话我早就想说了,你奶奶惯着你,把你惯成了现在这个性格,你以为太敏感是什么好事吗,早该改改了。” 说完他就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尖锐的刺响,像是觉得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足够说服闻静结束这种幼稚的矫情了。 却没想到一向寡言的女儿却还未结束申辩。 “可我也只是想换个宿舍而已,也没有很麻烦你们吧。” 声音压抑,却怨气横生。 闻父蓦然回头。 只见闻静抵着椅背,直勾勾地仰头盯着他,是少见的倔强姿态。 闻父闻母齐齐皱起了眉头。 一株原本不用怎么管,就会自己好好生长的花突然不再省心了,仿佛还开始抱怨他们没有好好给她浇水了。 每个人都有一种面对指责时的自我防备机制,往往过不了大脑,就会下意识发动。 闻母当即垮下了脸:“你今天和舍友处不好就想换宿舍,明天是不是还想换个班,改天是不是还想转个校?这么点小事都解决不了,就想着逃避,以后你还能做什么?” 闻父更是燥意横生,口不择言—— “就你一天到晚爱想东想西的,非得让所有人都照顾你的情绪,难怪你奶奶身体垮了,没撑过去年夏天!” 闻静仿佛被人照着脑子狠狠砸了一锤,“嗡”的一声,剩下一片雪白噪点的空洞深渊。 好像既没有听懂这句话,又被这句话的每一个字击溃了。 在她高一一整年遭遇的所有事情里,其实来自家人的这句话,伤她最深。 其实她知道,父母并不是不爱她,如果她被同学打了、骚扰了,到了这个程度,他们也是会紧张、会想为她讨个公道的。 就像她也知道,那只是爸爸一时没有过脑,说的气话,不是真心的。 但并不是不真心,话语就不伤人。 就算闻静在夜里同自己说很多很多遍,那句话不是真的,他们也不是那么想的,但它就是成为了她的梦魇。 无论过去多久,都在脑子里回荡。历久弥新,无法忘怀。 然后她就慢慢失去了,信任自己的能力。 在那之前,就算同学、老师、父母都指责她只是矫情,但她还是非常肯定的,她所遭遇的一切都不是她活该领受的,那是不对的。 但后来她就不太确定了。 会不会真的是她太矫情、太麻烦、太开不起玩笑、太不懂得和人相处了呢? 毕竟,没有人同她动过手,没有人像电视剧里那样,强迫她拍些羞耻的照片和视频。 而且姜觅彤和其他同学,其实并不是心肠不好的坏人。 姜觅彤曾经蹲在路边给流浪猫喂食,温柔地将小猫搂紧怀里。 班上同学曾经在看灾难纪录片时,一大半都流下了眼泪,踊跃地去给捐款箱里投钱。 他们并不坏,相反,他们好像是拥有一颗,跳动着的、善良的心的。 如果他们都是心理完全正常、甚至也会做善行的好人,那他们当然也不会去欺负别人才对。 那时闻静不知道“黑羊效应”这个名词,也无从理解,一群“好人”也是会去欺负人的。 第20章 她的逆来顺受助长了他们的气焰,没有家长撑腰更是让他们无所顾忌。 只是这一切都太过循序渐进,以至于掉进这个陷阱的闻静都意识不到——他们其实已经升级为,会对她动手动脚、会给她拍照片和视频的程度了。 高一下的期末考试结束,她抱着书回到教室。 开门的一瞬间,一盆凉水从她头顶浇下来,她抹去眼前的水珠,睁开眼时,看到几个男生在前面笑弯了腰。 姜觅彤和她的小姐妹也坐在近旁的凳子上,很关切地抽出一包纸巾帮她擦拭,笑着说:“静静你也进得太不凑巧了,我们本来是想吓吓老师的。” 闻静已经不大会去思考,他们说的是真是假了。 她沉默地点点头,将课本放回书桌,套上校服外套,一直拉到最顶,以免内衣带子从湿透的半袖下面透出来,然后就预备回宿舍去换衣服。 但姜觅彤在她出门前挽住了她的手臂,很亲热地拉她往外走。 “今天咱们班要去吃火锅聚餐,静静你跟我们一起走吧,免得你找不着路,回头又跟老师说我们孤立你。” 七月下午的烈阳,很快将闻静湿漉漉的头发烘烤干燥,只剩下她贴着皮肤的半袖,还可证明不久之前发生过什么。 到了火锅店,他们很快玩成一片,闻静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碗里的菜,食不知味地扮演着机械的背景板。 但她做不了背景板。 不久后的真心话大冒险,有个男生抽中了大冒险,惩罚是扮演西游记四人组。 火锅店有现成的头套可以借用,男生找了相熟的朋友,一起领完了悟空、唐僧和沙僧,然后举着八戒头套,笑着看大家。 “还差个二师兄,谁来自告奋勇演一下八戒?” 闻静没有抬头,但听到这句话时,她已经明白是什么在等着她了。 果然,下一秒,姜觅彤一把拽住闻静空着的左胳膊,向上抬起来。 “静静可以!” 再没有比这更合乎心意的答案了。 大家一个接一个地用手拽着闻静出来,八戒头套不由分说地扣在了她的肩膀上。 沉闷浑浊的头套瞬间框定了闻静的视野,她只听得姜觅彤在远处笑。 “还得是我们静静,咱们班最有奉献精神的人!你们男生都好好学学!” 大家便都哄笑一堂。 也并没有人在乎闻静说不说话,推着她便往前处走。 男生们早已瞅见店里有同校班级聚餐,兴致勃勃上前,要将闻静这个很好摆布的玩具炫耀一番,其他人也都拿起手机准备录下这一幕。 闻静被推得一踉跄,险险扶住桌沿,才没有撞到一个靠过道坐的男生。 她的思绪放得很空,任凭班上男生交涉,也任凭他们在旁边做什么怪动作,好像自己是一个没有思想的提线木偶。 直到他们一推她的肩膀,把她从放空中拉回现实,闹着要她学猪叫。 “哇,刺激,你们可太会玩了!” 这桌已经有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闻静麻木地张了张嘴,一下、两下……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奇怪,为什么叫不出声呢? 推她的力道更大了,周围充斥着“不是吧,这时候你又玩不起了?”“刚才过来时不好好的吗?”之类的话。 好像闻静的沉默很难以理解一样。 但闻静自己都搞不懂自己。 前方忽然传来“咣啷”一声,伴着男生的惊叫,周围霎时寂静一片。 闻静茫然抬头。 只见她差点撞上的那个男生倏然站起,背对她朝他们班的人突然开口,语气里有难以掩饰的戾气—— “拍什么拍,你没看到她不情愿吗?” 就好像从一场醉了很久的梦里醒来,有种冰凉彻骨的激灵,闻静这才迟钝地看清自己。 原来是因为她不愿意啊。 既不愿意被逼着学猪叫,也不愿意被他们拍下来,成为日后他们取笑她的材料。 第18章 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很多人看到闻静的长相, 就会觉得她是一个很爱哭的人。 但其实不是那样的。 就算被同学和舍友那样针对,就算被爸爸说了那样的话,她都可以不哭出来。 也许闻静曾有过很多想哭的 时刻, 但她其实很会忍耐的。 可当奶奶伸手招呼她偷偷走进厨房, 给她盛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鲑鱼汤,然后摸着她的脑袋,告诉她说, 我们静静也要补脑的, 哥哥有的静静也要有。 闻静就会没有任何自制力地流下眼泪。 就像现在,当有人站在那里, 说她不愿意的时候。 悬在她眼眶中的泪珠,就开始前赴后继地涌出,怎么止都止不住。 所以人类真的是很奇特的物种吧? 可以对恶意筑起铜墙铁壁,却在碰到柔软的关心时, 所有防御都脆弱得一触即溃。 沈霖以为她是因受欺负和取笑而哭, 但不是那样的,她是因为他,才会哭出来的。 因为他站出来, 说她不愿意;因为他制止了那些冠冕堂皇的暴行, 没有因为素不相识就袖手旁观;因为他牵住她的手腕, 拉着她穿过所有窥伺的视线, 由喧哗走到了宁静。 压抑了一整年的委屈, 便如决堤的河水般, 向她汹涌而来, 势不可挡。 她惊慌失措,很想对那个男生说谢谢,很想说他可以回到他们班继续聚会了, 也很想钻进地缝里,躲进一个安全的喘息之地。 可她已经说不出一个字了,一开口,哭腔就会从喉咙里满溢而出。 唯一能藏起自己的屏障,只有捂在脸上的手掌。 很久以后,男生消失了。 她以为他被她烦走了,却没想到他去而复返。 瓷砖地板上,男生咚咚的脚步声由快到慢、由远及近。 明明是那个年纪的少年,却很有分寸地,在离她两步远时停了下来,留给闻静一个安全距离。 然后,清亮的声音在身前响起。 “你不想让人看见的话,里面有张面具,你戴着吧,我也不看你。” 闻静怔怔放下手。 目光所及,是男生别开脑袋翘起的黑发,和向她伸来的一张面具。 明明它和猪八戒头套一样,都把自己隔在了另一个世界的后面。 但这一次,她却觉得,自己心里那些惊慌的褶皱、决口的堤坝,都被面具好好地、重新保护起来了。 一种陌生的、软胀酸涩的奇怪情感从心底涌出。 闻静第一次尝到这种感觉,懵懵懂懂、茫然不知。 男生领着她去了楼下的奶茶店。 像所有不知道女孩子口味的人一样,男生抓了抓脑袋,然后给她点了一杯草莓奶茶。 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她觉得下午被凉水浇透的那颗心,又重新暖和过来了。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奶茶,望着外面发呆。 男生坐在她对面低头玩手机,既没有看她,也没有出口安慰,但也没有显得很烦躁。 就好像一个一直哭的闻静坐在他旁边,也并没有让他很困扰一样。 正是这种态度,让闻静惊慌失措的情绪、止不住的泪意都渐渐平息了下来。 然后拥有了一点点、开口诉说的勇气。 “我可以对这些事感觉不开心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男生的表情。 因为很害怕,他脸上会出现像老师和父母一样的烦躁。 过了很久很久,闻静都已经开始觉得恐惧了,她才听到他说。 “你可以不开心啊,如果别人对你不好,你当然可以觉得不开心啊。” 他说“当然”,好像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男生不知道的是,那是一整年来,第一次有人说,闻静是可以不开心的,闻静也是可以不愿意的。 她情不自禁地又问,“那我……有很麻烦吗?” 说完的一瞬间,她开始后悔。 就算原本他不觉得麻烦,但她这样喋喋不休,小心翼翼地问来问去,他也会觉得麻烦了。 所以她飞快地转过头去看了男生一眼,快到几乎只看清了他清亮的一双眼眸,然后迅速跟他道歉。 然而男生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表达出任何烦躁之意,相反,语气里很纳闷的样子。 “这有什么麻烦的,你……你一点也不麻烦啊。” 就像一颗小石子轻轻叩在了她冰封的湖面上,闻静听到了,冬天快要结束,水流在冰面下潺潺流动的声音。 “原来我不麻烦啊,”她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原来闻静所要求的事情,并没有很麻烦啊。 在那天结束的时候,男生说要送她回家。 她拒绝了,她实在不好再劳烦他了。 等坐到公交车的最后一排,她揭开面具时,才第一次看清了那张面具的正面。 第21章 那是一只看上去就很机灵的小狐狸。 回到家,她肿胀的眼睛立刻就引起了父母和闻动的注意。 她很明显地看到他们都皱起了眉头。 他们已经对闻静敏感的玻璃心感到很厌倦了。 闻静默默钻进了房间,几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给班主任打了电话,请他把她之前提交的文科班申请表换成理科。 物理老师在那头,发出了重重的不悦的一声:“嗯?” 那时候闻静的成绩已经很差了,而黎城一中总是习惯将成绩很差的学生都安排去文科班。 一种跟女孩子学不好理科类似,根深蒂固的偏见。 他们班很多人都准备去文科班,继续下去,闻静大概率还会和姜觅彤他们待在一起。 老师的语气又凶了起来,“申请表已经交了,你现在要怎么样?你要我去教导主任那里把这些申请表全都拿回来,专门为了你一个人改这改那吗?你早干嘛去了?” 闻静攥紧了手机,目光盯着桌面上的狐狸面具,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她轻声说:“老师,我现在手里有一把刀。” 电话那头,老师抱怨的声音忽然一顿。 她继续说:“如果您不愿意帮我换那张申请表的话,我大概会因为忍受不了这种生活,对着手腕割下去。” 闻静并没有自残的打算,但如果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才能换来老师不怕麻烦的妥协,那她也不害怕,真的向自己手腕划上几下的。 “你学会威胁老师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老师骂骂咧咧的声音,但是最后老师还是勉强地表示了同意。 那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关心她的安全和生死,仅仅是因为,一个寻死觅活的闻静,会给他即将结束的班主任任期,增加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而已。 期末成绩出来以后,高二分班名单陆陆续续发到群里,闻静如愿以偿地和旧日同学分道扬镳,宿舍自然也换去了新班级。 事情悄无声息地落下帷幕,父母甚至没有察觉这一切。 因为闻动高考失利,他们焦头烂额地为闻动复读与否争执不休,分不出精力关心闻静学文科还是学理科。 一直围绕她的噩梦,这么简单就摆脱了。 她想,她这不是可以自己做到的吗? 她也并没有去要求他们,去学校里为她出头,去找那些学生的家长理论。 闻静并没有向他们要求这些东西,闻静是可以自己处理的。 闻静唯一想要的,只是有人能站在她这边。 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可再简单,也只有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曾经站在她这边,给过她一点鼓励和勇气。 七月的那个夜晚,她太慌张、情绪太激动,以至于在过去很久以后,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那种酸胀的情感是什么。 但太晚了。 有人叫过那个男生的名字吗?闻静没印象了。 她一直泪眼朦胧,甚至没有看清他的脸。 记忆中唯一清晰的,只有他后脑的蜷曲黑发、拽着她穿过人群的漂亮手掌、和他腕上的黑色手表。 这就是全部了。 像一场美丽的邂逅,而后迎来无疾而终的结局。 在黎城一中数以千计的学生里,她想他们再也不会相遇。 狐狸面具被挂在了床头,像一张鼓励着自己的护身符。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男生会送她这样一张面具,不过在看着它时,她会觉得,她也可以像狐狸那样聪明一些吧。 高二的第一天开始了。 老师将她安排在一张空着的座位旁边。 她的同桌还没有来,不过闻静也并不是很在乎。 在经历了姜觅彤以后,她已经学会了,对朋友和同学关系都不再强求。 安安静静地读完了早自习,她开始收拾新发下来的课本。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好,今天新来我们班吗?” 那个男声非常清亮,像从冬天里汩汩流出的泉水。 闻静不可能忘记这个声音。 她愣了下,课本从手中滑下来了,也没有发觉。 她几乎不敢置信地转过了头。 映入眼帘的第一幕,就是一只向她举起的漂亮手掌,和扣在腕上的黑色腕表。 少年正站在阳光降临处,歪头奇怪地看着她。 停滞的时钟再次拨动指针,河水从冰层下奔涌而过,蜷在树梢的花苞用力舒张,泥土下的种子不安分地开始躁动。 在九月的夏日中,闻静听到了春天到来的声音。 故事可以有后续,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第19章 “这是礼物。” 闻静知道, 沈霖从来都没有认出过她。 尽管在她快要跌倒的街边、差点滑倒的楼梯,沈霖都曾经牵住过她的手腕,但他一次也没有认出, 她就是火锅店那晚的女生。 不过这样也好, 闻静心想。 因为闻静发现,自己其实是一个很贪心的人。 那天晚上她从沈霖那里得到了安慰和勇气,可现在, 她想从他那里得到更多东西。 那天晚上她想对沈霖说谢谢, 但现在,她想对他说的从来都不只是谢谢。 她想要的东西与同情怜悯相悖, 因此她宁愿沈霖认不出来。 新班级里,女生们私下里会讨论,说沈霖是一个很不好相处的人,但闻静觉得不是。 也许沈霖不像其他男生, 和女生们相处融洽打打闹闹, 但他把所有事情都分得明明白白,也不吝于去帮助别人。 从来不像闻静以前碰到的人一样,借着她的不擅拒绝, 来从她这里牟取便利。 每次值日, 他都会好好地做到最后, 只有一次因为生病没来, 闻静帮他顶上。于是下一次值日时, 沈霖便强行赶闻静回去休息, 做完了两个人的份量。 学校集体淘汰旧课桌, 新课桌远在另一栋楼,需要他们自己动手去搬,经过她时, 沈霖很顺手就从她手里接了过去,既不当那是什么大事,也不需要闻静表示感谢。 16岁的沈霖不是耀眼的太阳,行事作风一点也不成熟稳重,甚至会有些稚拙,但都坦坦荡荡、干净明朗,像清晨时的晨光。 以至于在很多年后,闻静觉得,青春时的单恋,最幸运的未必是喜欢有回应,而是—— 我曾经喜欢上的,是一个善良又美好的人。 因此这份喜欢可以被珍而重之,像一篇夹在书本里的现代诗,无论何时打开,都蕴含着年少时的纯真温度。 高二开学一个周之后,姜觅彤其实来找过闻静。 她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描述的嘲讽笑意,“我说你怎么一声不吭地,就突然换到了理科班,原来是抱上了新的大腿。” 那天晚上她亲眼看到沈霖牵着闻静出去,却并不知道,无论是闻静还是沈霖,都不知晓对方的样貌和姓名。 不过闻静也并没有向她解释这个误会。 她被姜觅彤堵在楼道里,抱着六十多人的厚重习题册,挪动了一下酸累的胳膊,平静地说:“快上课了,我要回去了,你也该回去了。” 一个假期不见,不再对姜觅彤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的闻静,让姜觅彤感觉很不习惯。 因此姜觅彤下意识伸出了手,好似想如之前一般,假装亲热地搭住闻静的肩膀。 但在她的手碰过来之前,闻静向后退了一步。 闻静目光捕捉到正从大厅穿过的男生,于是出声叫他。 “沈霖,能不能过来帮我拿一下书?” 沈霖在十步之遥的位置停下,抬头向这边望了一眼,随后抬步走来。 他很自然地伸手从她怀里接过大半,啧了一声,嘴上吐槽:“班主任怎么又让你拿作业啊?你又不是学委。” 闻静笑笑:“毕竟我当时闲着没事干,她看到了,就叫我过去了。” 他们就在姜觅彤脸色难看的注视下,越过她,并肩回到了教室。 闻静没有回头去看姜觅彤。 如果他们都觉得她和沈霖关系匪浅,或者至少是觉得沈霖会为她所遭遇的不平而出头。 那闻静不介意,借着沈霖的势,来把姜觅彤等人不甘心的纠缠就此斩断。 回到教室以后,她很认真地对沈霖说谢谢。 沈霖看上去很纳闷的样子:“不就是帮你拿了这么一小段的书,用不着这么客气吧?” 闻静笑了笑,并没有开口解释。 她的成绩重新回到了正轨,并在高三顺利升上了实验班。 就此和沈霖分开,教室在不同楼层,外加繁重的学业,交集变得寥寥无几。 高考结束,闻静早就想好了要报江城大学,这一点并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但她依然想知道,沈霖到底会去哪里? 她从老师那里听说,喻真也考入了江城大学,因此以未来校友的名义,加了喻真微信,打听到了沈霖的去向。 第22章 原来他要出国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下午,闻静站在七月的槐树下,感觉到了轻微的失重。 高中毕业的最后一场同学聚会,所有人都为了或圆满或遗憾的青春、和即将到来的分别痛哭流涕,相聚到很晚。 闻静扶着头一次喝醉的纪秋柏走到天桥,看着纪秋柏扶着栏杆,对着灯红酒绿的夜色,叙说她的少女心事。 纪秋柏喜欢他们高三时的班长,而就在刚刚结束的同学聚会上,班长对另一个女生表了白。 最后纪秋柏趴在闻静肩头,哭得声嘶力竭:“静静,我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闻静轻拍纪秋柏的脊背,帮助她平复心绪。 然后意识到,自己对沈霖,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悲伤和怨怼。 暗恋固然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得不到回应的遥遥无期里也难免失落。 可是她想,从遇到沈霖以后,他带给她的记忆,都是拥有明媚色彩的。 她得到的比她付出的更多,因此对沈霖只剩下一种温柔的感谢。 她知道沈霖的生日是哪一天,于是卡着零点,给沈霖发了一条短信。 “从遇到你的那天起,我回忆起这段时光时,想起的不是清晨六点的黎明和冷风,而是期待着和你相遇的每一次雀跃和欣喜。 沈霖,谢谢你,祝你一切都好。” 并没有署名,因为她不需要沈霖知道她是谁。 闻静不想要沈霖的同情和怜悯,自然也不想要他的动容和将就。 闻静喜欢沈霖,也只想要沈霖的喜欢。 如果没有喜欢,那她也可以接受什么都没有。 就像计算机里的编码,如果不是1,那就只能是0。 闻静自以为这就是故事的结局,那段高中时属于她的孤单心事,在发出短信以后就独自落下帷幕。 却不曾想在七年后的冬夜,她可以听到这个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就像沈霖曾经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给过她勇气一样。 原来她那条无心的短信,也曾经让某一刻的沈霖,生出一点重新面对生活的勇气。 闻静的目光重新落在绘本之上。 这个只属于她的绘本,画到最后,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给它一个结尾。 就此搁置多年。 但今天晚上,她终于知道了, 这个故事可以有怎样的后续。 她用皮筋扎起头发,拿起画笔,非常流利地画了下去。 她一直画到了早上六点,疲倦地倒在床上前,没有忘记跟床头的小狐狸面具说声晚安。 早上8点,沈霖的电话将闻静从梦中叫醒。 虽然只睡了两个小时,但这种不健康的作息对她的职业来说,也实属平常,因此她只稍微磨蹭了一小下,就爬起来开始洗漱。 闻静提上了昨晚准备好的礼盒,然后打着哈欠下了楼。 开车的人是沈家的司机,沈霖坐在后排等她。 一见她那副困到快要昏过去的模样,沈霖便笑出了声。 “昨天晚上分开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困成了这副样子?不会是那罐咖啡惹的祸吧?” 闻静还不准备告诉他,她昨晚做了什么,因此笑着找了个理由:“你小时候要去春游之前,难道没有兴奋地睡不着觉吗?” 沈霖一时卡壳,想了想,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这倒也是。” 他忽然瞥见她带上车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迪士尼玩具礼盒,袋子上还印着两只米老鼠头像。 沈霖很意外地看向闻静:“呃,你带的这是?” 闻静朝自己装着绘本的盒子瞥了一眼。 因为事发突然,她并没有适合装它的东西,在家里翻找半天,最终将玩具礼盒拆了,装进了里面。 总觉得用玩具礼盒来装绘本,是一件很相宜的事情。 闻静目光落在沈霖脸上,笑了一下:“这是礼物。” 沈霖更加意外了,这是去见他的家人,按他们先前的约定,闻静是不必准备任何东西的。 “给谁的礼物?” 闻静笑得眯了眼:“秘密。” 她看上去很困,不过谈起这份礼物的表情却很精神,沈霖好奇起来了。 “这么神秘啊?” 闻静认真点点头,然后把礼盒往自己怀里捂了捂,一副唯恐沈霖抢过去偷看的模样。 沈霖失笑,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行了,我不看。” 二人到了机场,值机时将玩具礼盒和其他行李一起托运了过去,随后一同登机。 沈霖看闻静那副困到已经眼皮耷拉,却还强撑着精神和他聊天的模样,便说:“你睡吧,到了我叫你就是了。” 闻静还试图再撑一下:“你一个人会不会很无聊?” 沈霖笑说不会。 因此闻静很快睡着了。 除外被沈霖叫起来吃了一顿飞机餐,其余时间闻静都昏昏沉沉睡着。 抵达伊冬时已经是下午3点,闻静醒过来一看,处处银装素裹,简直像抵达了一座雪国。 取走行李,闻静问:“我们打车过去吗?” 沈霖看了一眼手机:“待会儿有人来接我。” 略等了一会儿,电话就拨了过来,沈霖一边接起,一边拉着行李箱,示意闻静跟着他往出走。 外面停着一辆黑色保时捷,他们走到近处,驾驶座的人便打开车门下了车。 男人看上去和他们年纪相差不大,穿一身黑色羽绒服,长身玉立,眉目疏淡,是很出挑的长相。 来接他们的应该是沈霖的亲戚,但闻静并没从他的眉眼间,发现任何与沈霖相像的地方。 不过沈霖看到他,倒是很高兴,和在沈家见客时那副懒怠模样迥然不同。 沈霖介绍他们双方认识。 “闻静,这是我哥郁思弦。思弦哥,这是我女朋友闻静。” 郁思弦的目光在闻静身上略一停留,然后礼貌地同她打了个招呼,“你好。” “你好,”闻静犹豫了一下,便跟着沈霖一样称呼,“思弦哥。” 沈霖奇怪地向车内张望:“思弦哥,怎么是你来接我们,我姐呢?” 郁思弦帮他们一起放好行李,随口说道:“阿照今早到的,在倒时差,先睡下了,不过特意说了,让我帮她来看看,你这样的万年铁树,是不是真的交了女朋友。” 第20章 枕住肩膀 沈霖顿时嗤笑一声:“让你这样厌人症晚期的母胎单身来看我吗?” 郁思弦没接这个话茬, 淡哂一声:“上车吧。” 毕竟专门劳烦别人来接,总不能真拿人家当司机,因此沈霖上了副驾, 闻静独自坐在后排。 闻静这会儿困意还没下去, 蜷在温暖的车内,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她身子慢慢向边上歪去,脑袋也跟着撞上车窗。 寒冬腊月的时节, 车窗覆着层冷霜, 触及额头又冰又刺激,她瞬间清醒了一下, 坐直身体。 但过一会儿,她睡得迷迷糊糊的,还是照样歪过去。 如此反反复复,其实根本没有睡好, 但也醒不过来。 沈霖在前面和郁思弦聊着彼此的近况, 忽然从后视镜里注意到这画面,便止住了话头,转头朝后望去。 每看见闻静往车窗上撞一下, 他都下意识“嘶”了一声, 忍不住拧紧眉。 郁思弦注意到他的神色, 右打方向盘, 靠边停下, 淡瞥了沈霖一眼, “想坐后面就换过去。” 沈霖顿时有种, 高中时和同学偷传小纸条,结果被老师抓个正着的窘迫感。 不过于外人看来,他和闻静现在是光明正大的情侣, 好像也没什么可避嫌的。 “谢了,思弦哥。” 沈霖不好意思地对郁思弦笑了下,也没推辞,就拉开车门换去了后座。 刚坐进去,正赶上闻静又要撞上车窗,他很快伸臂绕过去拦。 手心正好接住她垂着黑发的侧脑。 温度和柔软度恰到好处,不过总有点异物感。 闻静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好像就要醒来。 “睡吧,”沈霖轻声说,手扶着她的脑袋,缓缓靠住他的肩头。 他肩窝的位置和温度都很舒适,闻静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沉沉地再次睡了过去。 沈霖穿的是低领毛衣,因此闻静的头发不可避免地蹭到了他的脖颈。 有种并不强烈,却又难以忽视的痒意。 他有点手不是手、腿不是腿得坐立难安,但还是往下压了压肩膀,好让她靠得舒服点。 郁思弦从车内后视镜看到这一幕,轻笑着摇了摇头。 车内既然有人睡觉,沈霖和郁思弦便也没有再说话。 音箱放着悠扬的小提琴独奏,热烘烘的温度很快让人昏昏欲睡。 闻静再次醒来时,发觉有奇怪的重量压在自己头顶。 她缓了好几秒,才意识到,那是沈霖靠着她的脑袋睡着了。 第23章 奇怪,为什么她会枕着沈霖的肩膀? 这件事她还没理清头绪,略动了一下,沈霖的脑袋就失去支撑,滑落到她的肩头。 她便不敢再动了。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车内开着柔和的暖光,郁思弦在前面默默开车。 他注意到后面的动静,瞥了一眼便问:“醒了?” 闻静张了张嘴,飞快看了沈霖一眼,又纠结地顿住了。 一副想说话,但很怕吵醒沈霖的样子。 她甚至努力往上抬了抬肩,似乎是想要沈霖枕得舒服点。 郁思弦觉得这对情侣很有意思,好像很关心对方,但又小心翼翼,总透着拘谨。 郁思弦笑了下,“他睡眠还没那么浅。” 闻静也就不纠结了,但还是有些窘迫,“抱歉啊,让您一个人开了这么久的车。” “不用这么客气,都是同辈。” “好的,”闻静努力熟悉了这个称呼,“思弦哥。” 客套完,车内又陷入冷寂。 他们都是寡言内敛的性格,没有沈霖居中调和,似乎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过了很久,郁思弦忽然问:“闻小姐,你和沈霖怎么认识的?” 闻静打连忙起精神,像应对老师提问一样,一板一眼地回答:“我们高中在一个班,前半年在黎城偶然碰到,因为都觉得合适,所以就开始相处试试。” 这是她和沈霖商量好的标准答案。 长 辈探听晚辈的婚恋情况时,大多都不想听什么情啊爱啊的。 比起没有保质期的爱情,合适才更符合他们的标准。 这个答案用起来屡试不爽,挑不出错,问的人也总是乏味地结束好奇。 但闻静透过后视镜,注意到郁思弦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似乎这个回答并不让他感到满意。 不过个性使然,就算对这个答案颇有微词,郁思弦也不会多嘴到置喙他们的感情状况。 他沉默片刻,然后将音乐关得小了一些,才再次开口。 “沈霖家里情况复杂,从小跟他父母关系生疏,也许并不太会处理亲密关系,如果生活里有不周到的地方,闻小姐请多见谅。” 其实闻静觉得,沈霖除了不喜欢她以外,平时也挺周到的。 但郁思弦这么说,可能是因为他知道沈霖对不婚主义的坚持,恐怕沈霖委屈了她。 闻静只以情侣的口吻,乖乖点头称是。 “我以前一直以为他大概会单身一辈子,没想到会带闻小姐回来,想必你对他一定意义非凡。他本性心软善良,闻小姐真心对他,他也一定真心待你,总是日久见人心。” 郁思弦这话说得很妥帖,但闻静心中忽升起一种奇怪的违和感,不过一时还没想通,这种违和从何处来。 也许是因为闻静的沉默,郁思弦过了会儿,又开口补充。 “我和沈霖并没有亲戚关系,只不过和他们家关系亲近,所以自小跟他们一起过年。闻小姐不用当我是什么把关的长辈,上面这些话也只是一些朋友的建议,听听就好,不用放在心上。” 闻静眼睛微微睁大。 之前他们打招呼时,沈霖那股熟络劲自然而然,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来他们并不是亲人。 这话勾起一种更加强烈的既视感,她愣了几秒,终于想通。 原来是这场面,真的很像电视剧里,父母会见子女带回家的恋人。 前贬后褒,但最终的含义其实都是——他/她是个好孩子,请你对他/她好一些。 过年这几天,闻静已经见了沈霖的很多亲眷,却是今天第一次听到这些话,还出自和沈霖没有任何亲戚关系的郁思弦之口。 闻静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好像既为沈霖有些难过,又觉得他其实也有他的幸运。 她微微低头,望着沈霖枕在她肩上宁静的睡颜,觉得心里仿佛塞了一团棉花,软得一塌糊涂。 “嗯,我认识他很久了,我知道的,他一直是个温柔又善良的人。” 她语气很轻,但话说得十分郑重,好像是在给家长一个交代。 郁思弦虽是心头一轻,却也觉得这对话十分诡异,因此淡笑:“闻小姐仿佛又以为我是来把关的长辈了。” “不是。” 后面忽传来闻静不假思索的一声否定。 郁思弦微微侧目,望向后视镜。 闻静的目光正和他在后视镜里对上,是十分认真的表情。 “也不是非得有血缘关系,才是家人吧。” 郁思弦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一滞。 这话明明说得很简单,却好像把他们那些道明的、未道明的关系,都说尽了。 郁思弦再向后视镜里看时,便不似之前那般,只当望着一个头顶打着“沈霖女友”的npc,而是一个独立的人了。 镜子里的女孩虽然头发被蹭得有些凌乱,但一望而知是个温柔沉静的孩子,眼睛有种很能让人信服的清澈。 好像能轻易看破事情的本质,也有不会被任何人影响到的认真和坚持。 郁思弦之前试探的几个来回,无论得到什么答复,竟都不比这一刻,更让他觉得安心。 仿佛打破了什么隔阂,接下来两人虽然也不常说话,但也没有之前那么生疏了。 到陆家宅邸时,是19:00,沈霖被闻静叫了一声,才醒过来。 他望见窗外眼熟的庭院,一个激灵坐起身。 “这就到了?” 郁思弦泊好车,解开安全带,冷瞥了他一眼:“你倒是睡的好觉,劳烦人家闻小姐让你靠了一路。” 沈霖还带点刚苏醒的懵懂,一时接话不太灵敏,只觉郁思弦的口吻仿佛和闻静熟悉了很多,因此更加晕乎了。 郁思弦懒得再搭理他,将车钥匙递给闻静,拉开车门下了车,只撂下一句话。 “既然睡醒了,东西就自己往里面拿,我先进去了。” 闻静没忍住笑了下。 沈霖这才慢慢反应过来,他这是靠在闻静身上睡了一路。 明明是为了照顾闻静才坐到后面,结果却反了过来。 他实在有些懊恼,转过头,下意识摸了摸鼻子,目光落在闻静肩上,“有没有压得你很酸?” 闻静摇摇头,“还好,我不是也压到了你了吗?” 见他清醒了,闻静便把外套递给他,自己先从旁边下了车,去开后备箱。 沈霖匆匆套上,跟着下车,从后备箱往外拿东西。 瞥见闻静捏在手里的车钥匙,忽然一顿。 沈霖可太熟悉郁思弦了,要跟郁思弦混熟难如登天,而闻静也绝非自来熟的性格,想想他们高中熟悉起来的漫长过程就知道。 但郁思弦把车钥匙给了闻静,闻静也很自然地接了。 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忽然冒上心头。 沈霖将最后一只行李箱立在地上,合上后备箱,状似不经意问。 “你们车上都聊了什么?” 第21章 “我们在聊你。” 闻静怔了一下, 侧头去看沈霖。 庭院光线昏暗,他们又恰好站在车后,人的表情也变得不分明了。 “你为什么这么问?” 被她反问之后, 沈霖好像也觉不妥, 只说“也没什么”,便拉着行李箱往前走。 仿佛并不在意,但背影中似乎总有几分回避的意味。 闻静愣了愣神, 随后快步追上去。 “我们在聊你。” 话音刚落, 她正好走到了沈霖身旁。 “他很关心你,应该是你很重要的家人吧。” 沈霖一低头, 就看到闻静很平常地对他笑了笑。 好像不管他问什么,她都是可以给出回应的。 一时沈霖也怔了下。 怔神的这片刻,别墅的房门从里面打开。 一个五十岁上下,颇为优雅干练的年长男性热络上前, 要接他们手中的行李箱, “小霖,你终于回来了,夫人从早上就一直在念叨着你呢。” 沈霖没把箱子递过去, 而是自己推着和男人一起往里走, 一边跟闻静介绍。 “这是我姥姥家的管家, 我一直叫李叔。李叔, 这是我女朋友闻静。” 李叔笑道:“好好好, 夫人都念叨好久了, 得亏你带了过来。” 他们在玄关换了鞋, 把外套递给李叔。 走进去,就看到右边的客厅堆着满满的礼物,左边靠落地窗摆了几圈沙发, 此刻人满为患,热热闹闹地围坐着说话。 郁思弦先他们一步进来,此刻正站在楼梯下,微微仰头,同一个女孩说话。 女孩眉眼间和沈霖有几分相像,身材高挑,穿着舒适的羊绒长裙,像一株清冷的百合,倚着扶手站在楼梯上,垂首专注聆听,有几分惊讶的神色。 门口的动静惊动了他们,两人都抬头望来。 闻静感觉女孩的视线在她身上停顿了几秒,她忽然有种预感,他们也许是在聊她。 第24章 片刻后,女孩儿便抬脚朝他们走来。 沈霖立刻迎上去,比见到郁思弦时更亲切几分,“姐,前面思弦哥还说你在睡觉,这会醒了?” 女孩淡瞥他一眼,并没有搭理他,而是径自走到闻静身前,温柔地笑了笑,向她伸出手。 “你好,闻小姐,我是沈霖的姐姐陆照霜。” 这下确定了,他们先前是在聊她。 闻静顿觉没底,好像试卷还没传到她眼前,就已经被老师判了分。 她回握,“你好,我是闻静。” 陆照霜却显得很友善,“闻小姐是第一次来伊冬 吗?这边雪景很美,改天我带你去转转。” 沈霖在旁边哭笑不得,“你是看不见我吗?” 陆照霜冷冷哼了一声,“让思弦去接你,你倒是睡的好觉,罚你自己去放行李!” “思弦哥连这也跟你告状?” 沈霖幽幽望了远处一眼,郁思弦刚好走进厨房,并未接收到他幽怨的视线,他只好收回目光,乖乖认错。 陆照霜这才同沈霖打了个迟来的招呼。 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家庭地位一目了然。 想不到沈霖也有今天,闻静颇为好笑地扫了他一眼。 陆照霜拉着闻静就要往客厅里走,“来,带你去见见奶奶。” 沈霖伸手捉住闻静的手腕,拦住了她们。 他目光在她脸上停顿片刻,像是在观察她的情绪,随后转向陆照霜,“她比较慢热,你多照顾着她点。” 陆照霜“嗯”了一声,点点头,“知道。” 沈霖便松开手,低声对闻静叮嘱:“我姐人很好,你不用害怕,跟着她就行。” 他重新拉住行李箱,准备去放进房间,却又被郁思弦叫住。 “沈霖,过来帮忙端东西。” 沈霖无奈耸耸肩,只好先将行李靠在那堆礼物旁边,以免挡着路,然后抬脚朝厨房走去。 陆家的人比闻静预想得多,她难免有点紧张。 但陆照霜已经温和地挽住了她的胳膊,对她说:“别怕。” 闻静承她的好意,点点头,“嗯。” “闻小姐是哪一年的生日?” 闻静说完,陆照霜便“哦”了一声,“那你比我小一岁,我就叫你静静好了,静静你是做什么的?” “算是自由职业吧,插画师。” “那太好了,”陆照霜对她眨了下眼,“我在乐团拉小提琴,总被人说我不务正业,终于有了同道中人。” 从头到尾,陆照霜都没有过问他们的感情状况,只像个朋友一样,同闻静聊一些很平常的事情。 闻静便慢慢放松下来。 两人刚走近,众人说话的声音便不约而同停下来。 早有位四十多岁的女人打量她们,笑道:“从进门就看见了,这是小霖的女朋友吗?” 陆照霜帮闻静回答,点头说是。 “可算等到了,姑姑说了,你们不来,我们可是不许开饭的。” 这时候已经过了7点,就晚饭来说,时间确实有点晚了。 闻静一顿,心想他们是不是真的耽误了,毕竟原计划是昨晚的飞机。 陆照霜捏了捏她的手,笑道:“奶奶说的是要等全家人到了再一起吃饭,这不是笙瑜哥还没到吗?” 那人被堵住话头,便不再说话了。 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坐在人群中间,应当就是沈霖的姥姥,保养得当、精神矍铄,有股这个年纪的老人都不大有的精气神。 陆奶奶笑着伸出手,朝她们招了招:“阿霜又是这样,从小遇到事情,就知道把笙瑜搬出来,还不快过来?” 陆照霜便引着闻静,坐到了陆奶奶身边。 这下子更是吸引了所有视线。 闻静平心而论,并不是很容易怯场的人,但这番见家长,却远比她之前预料得,更加如坐针毡。 陆奶奶问她年岁几何,在哪里工作,家里有什么人,语气并不像沈家父母那样挑剔,相反,问得十分亲热。 闻静一一回答,陡然生出一种诡异的既视感,仿佛自己在演什么林妹妹进大观园。 好在这样诡异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 沈霖和一个面容冷肃的男人走了进来。 饥肠辘辘的众人终于等到了最后一人,屋里的氛围瞬间热闹起来。 沈霖趁着大家都同男人打招呼,便绕过众人,扶住闻静靠着的沙发边沿,弯腰看她的表情,低声问:“还好吗?” 闻静点点头,也低声问他,“这是谁?” 她看大家跟男人打招呼时,语气里倒有几分尊敬的意思,虽然热情但也很有分寸。 “这是我大表哥陆笙瑜。” 沈霖刚介绍完,大家已被陆笙瑜的冷硬挫败,无趣地调转枪口,正巧抓住沈霖和闻静咬耳朵。 “小霖倒也真是,这才分开了几分钟啊,就又黏到小闻跟前了!” “可不是,第一次交上女朋友,就急着带着回家来见姥姥,这叫什么,现在流行的那个闪婚是不是?” 面对沈霖,他们开玩笑就松快多了,一时打趣声不绝于耳。 搞得闻静都有些窘迫。 沈霖在她后面,微微直起腰,笑了笑没说话。 深知这种时候,多回一句都是火上浇油。 好在姥姥扶着手杖站起来,结束了话题,“既然大家人都齐了,开饭吧。” 陆家的团圆饭很丰盛,吃过后,便又回到客厅,吃茶聊天。 沈霖被指使着到处端茶递水,根本落不得空,没一会儿又被打发去给大家端甜点。 他往厨房转了一圈,发现点心还差几分钟才烤好,过来时也没带手机,顿时有点无聊。 忽看到小侄女千云趴在餐桌上,正全神贯注看着什么东西。 小千云人很可爱,大家平时都喜欢逗她。 沈霖因此悄声过去,碰了下小千云的肩膀,作势吓她一下。 谁料小千云看得入神,根本懒得理他。 沈霖也不恼,拉开椅子坐在她对面,“看什么呢,连舅舅也不理?” 小千云这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炫耀般说:“我在看雪狸的绘本!” “雪狸是谁?”他问。 小千云瞬间坐直了身子,很严肃又很大声地说:“雪狸是我最喜欢的画家。” 沈霖便探过身,往小千云那本画册上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手绘画册,里面的角色都是一些可可爱爱的小动物,什么兔子、狐狸、熊之类的,果然是小朋友会喜欢的东西。 他做的是游戏行业,绘本作者委实不在他熟悉的范畴。 “行,那你自己看吧,”他笑了笑,正准备站起身。 忽瞥见地上的东西很眼熟,是迪士尼玩具礼盒。 沈霖脸色微变,不过语气仍很平稳:“小千,这个礼盒是你拆的吗?” 小千云抬起头,奇怪地望过来,“对呀,这不是小姨妈送我的礼物吗?” 先前大人们在那里聊天,她无聊得紧,姨妈便说外面的玩具礼盒是给她的礼物,让她拿出来玩,一打开,果然是她最喜欢的雪狸绘本。 沈霖“嗯”了一声,起身往厨房走去。 他刚看到表姐进去拿东西:“姐,小千的那个迪士尼玩具礼盒是你给的吗?” 表姐正弯腰从柜子里拿东西,闻言头也没抬,说:“是啊,想着小孩子喜欢,正好给小千打发时间。” 甜点已经好了,沈霖端上,往外走去。 在经过那堆礼物时,他特意看了一眼,自己行李箱旁还放着一只好端端的玩具礼盒。 沈霖松了口气,便没有再多想。 回到客厅,他将餐盘往茶几上搁下,趁难得的空闲在闻静身边坐下,又捡了一小碟甜点,放到闻静面前。 闻静疑惑地转头看他,“你这是?” 沈霖说:“晚饭时你没吃好,现在多吃点吧,再晚该不消化了。” 要这么说,他其实也是一样,餐桌上一直被盘问,都来不及动筷子。 闻静便把碟子推到他们两中间,压低声音,竭力避免引起注意,又变成取笑的对象。 “你也吃。” 看她那副谨慎的神气,沈霖忽生出错觉,仿佛他们是两只松鼠,正小心翼翼守护着来之不易的食物。 他不由低笑了声,“嗯。” 第22章 不快乐的你和我 没吃两口, 沈霖又被叫走。 闻静继续保持微笑,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虽是聆听的表情, 但其实一直在神游物外。 突然众人聊起了陆照霜, 她才猛地回神。 两年前,陆照霜和自己的青梅竹马萧烨联姻,当时不少人都觉得, 无论是家世还是情分, 这都是天造地设的好姻缘。 却没想到,后萧烨一直在国外开拓市场, 几乎没怎 么回来过。 “阿霜啊,你也该管管的,他一年到头在外面,谁知道会不会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第25章 “要我说啊, 阿霜你也该回来做点正事了, 拉小提琴就当个爱好行了,这些年了,你不也没选上首席吗?总不能一辈子都做这个吧?” 虽做着关切的表情, 但话头却很难听。 闻静略有些担心, 往旁边望去。 陆照霜神色已经淡了下来。 虽知道自己这个外人说话毫无分量, 但陆照霜对闻静很友好, 她有心想帮陆照霜说句话。 刚要张嘴, 斜对面传来一声陶瓷磕碰的脆响。 郁思弦一直默不作声, 这会儿搁下茶盏, 忽然开口。 “萧烨不是那样的人,况且阿照选不上首席是因为乐团有两位老前辈,资历摆在那里, 明年他们退休,以阿照的水准,自然是能当上首席的。” 他气质冷肃,又是个外人,大家不好拂他的面。 只是他和陆照霜萧烨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天然不具备客观的立场,众人心里并不如何信服,暗暗都撇了撇嘴角。 陆照霜忽哂笑出声,单手拿起自己搁在桌上的手机,打开通讯录,朝刚才打趣她的人递过去。 “既然您这么担心我的婚姻状况,那不如您直接给萧烨打个电话,叫他回来过个年?” 大家便都齐齐噤声。 等过了一阵,气氛才重新其乐融融起来。 闻静心中暗暗叹息。 见过了假面下的针锋相对,如今再如何热闹,都也不过是一种虚假的表象。 一时更觉无趣,只盼着早点散场。 这时,外间忽传来几声惊呼和杯盘碎裂声。 “啪——” “小千怎么了?!” 大家都意识到不对,纷纷过去查看。 只见小千云脸部很明显地红肿着,躬着脊背,痛苦地抓着喉咙,呼吸急促,周围几个大人围着她,都急得满头大汗。 陆奶奶连忙问:“小千这是怎么了?” “可能是过敏了,不过以前从没这样过,也不知道过敏源是什么!”小千云母亲急得快哭出来。 “叫救护车了吗?”陆照霜急问。 “医院离得太远了,说是这几天夜间急诊的人很多,救护车很紧张,可能来得会有点慢,”小千云父亲难掩心焦,慌张说,“我们刚给司机打电话了,应该过一会儿就到。” 伊冬是个度假小城,医疗资源并不发达,陆家的家庭医生一时也不容易赶到,众人又大都吃了酒,没法开车。 这几桩事凑在一起,大家纵使再焦急,这时也只好等司机过来。 “我没喝酒,晚上思弦哥的车正好停在院里,没进车库。姐,给小千把衣服穿上,咱们现在就走。” 一个冷静的声音忽然从门口冒了出来。 闻静蓦然望去,只见沈霖不知何时已经套上了外套,正从郁思弦手里接过车钥匙。 小千云父母立刻给女儿裹上外套,抱上孩子就跟着沈霖往外走。 出了这种意外,大家也都没有再吃茶点的心情了,纷纷散去。 陆笙瑜陆照霜等年轻小辈,自然是要留下来等消息的。 闻静跟着作陪,帮忙收拾了一下残局。 她刚洗完手,从卫生间里出来,脚步一顿。 本应去休息的陆奶奶,正独自在餐桌上坐着,神情有些落寞。 大约是奶奶的缘故,闻静看到这个年纪的老人,总会有几分心软。 她犹豫了下,还是上前安慰道:“您也别太担心,这么多人都等着呢,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陆奶奶笑了笑,“这我知道。” 她往远处的陆照霜望了一眼,忽伸手拉住了闻静。 “小闻,你今天也听到了,也就没什么好瞒你的了。阿霜结婚了以后过得不好,小霖他妈妈也过得不好,还有的人你不认识,所以不知道……家里这些年实在造了太多孽了。” 闻静作为外人,这话委实没法接,沉默着没说话。 陆奶奶叹了口气,用力握了握闻静的手,“只要你和小霖是真心的,不管别人怎么看,姥姥都支持你们。我们小霖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个好孩子,你们相互扶持也就不孤单了。” 被这般花团锦簇包围着的老人,突然同她说这样的话,闻静略有点动容。 她轻声说:“知道了。” 到了12点的时候,沈霖的电话打了过来,说小千云确实是过敏,症状已经稳定下来了。 在客厅里等消息的大家这才安心,收拾着准备回房间睡觉。 “闻小姐,现在这么晚了,您也不用等小霖回来,先去休息吧。” 李叔上前,拉住闻静他们的行李箱,就往电梯走。 “辛苦您了,”闻静赶忙抢过一只箱子帮忙拿,跟上李叔的步伐。 电梯停在二楼,李叔沿着走廊,推开最末端的一扇房门,径自走进去。 只见房间墙壁上贴着一些陈旧的海报,是闻静不认识的篮球明星;墙角的陈列柜里摆着一些机械模型;地面上甚至还有一堆拼到一半的积木。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书桌上的相框,摆着沈霖少年时的照片。 闻静一怔,这显然是沈霖自己的房间。 偏偏就在她一愣神的功夫,李叔已经放好行李,彬彬有礼地拉上了房门告辞,“房间已经打扫过了,闻小姐,希望今晚的意外不会太影响您的心情,祝您晚安。” 房间瞬间只剩下闻静一人。 她张了张嘴,别说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就是知道该怎么说,这会儿也失去时机了。 她抓了抓头发,镇定下来,打算等沈霖回来再商量怎么办。 横竖她白天睡了那么久,这会儿没有丁点困意。 她打量了一下周围,感觉这间房比起沈霖在沈家的卧室,多了很多生活过的痕迹。 尤其是那堆积木,也不知道是沈霖自己玩的,还是别人在他房间玩的,总之还挺有意思。 闻静干脆在地毯上坐下,就着积木搭起城堡来。 玩到大概一两点,“咔哒”一声,房门被从外推开。 闻静蓦然抬头。 只见沈霖一边打着电话进来,一边脱下外套往沙发上扔。 “嗯,小千没事,你不用担心,早点睡吧。” 他挂了电话,垂眸仿佛在思索什么,回神时,正对上地毯上的闻静,不由愣了片刻。 “你怎么——” 不知道他是想问,你怎么还没有睡,还是你怎么会待在这个房间? 不过几秒之后,沈霖显然反应了过来。 他颇有点懊恼,“抱歉,我走的太急了,忘了没有跟李叔交代,应该让他帮你收拾一间客房的。” 过年时小孩子多,为了防止小孩子到处乱钻,家长找不见人,空房间向来都是锁了的,这会儿已经到了半夜,总不好这时候叫人开门打扫房间。 沈霖只好同闻静解释了一下,闻静显然也没想到这种意外,顿时愣住。 “不过我这间房是套房,书房有张小床。” 沈霖过去,开了旁边的门,侧开身展示了一下里面的光景,“你要是希望隐私点的话,可以睡里面,或者我睡里面。” 说是小床,其实就是一米二的单人床。 沈霖走过来,坐到闻静身边,仔细端详她的神色,“你介意吗?” 闻静胡乱地点了点头,“那我睡里面吧。” 沈霖看到闻静耳根已经通红一片,也立刻打住这个话题。 两人虽然在假扮情侣,但在这种情况下同居一室,也是大大超出了两个人的预期,此时都有些不自在起来,连话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小千过敏严重吗?”仿佛是为了打消这种尴尬,闻静问道。 “医 生说不严重,已经稳定下来了,在这边应该也能治。不过表姐他们不放心,怕这边的检查不够仔细,刚才姐夫跟我回来收拾东西,叫了车,准备今晚直接带小千飞回家。” 说到这里,他们都听到院里传来发动机启动的声音。 窗帘还没拉,房间正对着庭院,他们一转头,就见到汽车打着两束前灯,顺着车道开出去了。 这一刻,闻静心中忽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怅然。 “他们是真的很在乎小千,”沈霖轻声说。 两个都得不到父母关爱的人,困坐在寂静的房间,仿佛都陷入了一种荒凉的沉默。 半晌,闻静忽然笑起来,“但好像在这里,在乎你的人也挺多的。” 沈霖抬起头,“嗯”了一声,表情放松,“我跟我姐还有思弦哥的关系确实挺好的。” 闻静奇怪,他怎么漏掉了陆奶奶。 “你今天不在的时候,你姥姥忽然拉着我说,不管你做什么选择,她都支持你。” 沈霖一愣,眉目慢慢拧紧,那副表情同欢欣无关,反倒有种难以名状的惆怅。 “我……”他顿了一下,才有点艰难地开口:“我有时候会觉得很矛盾,我姥姥确实对我很好,但在我妈年轻的时候,非要她跟我爸联姻的,也是我姥姥。” 第26章 这……闻静倒确实没想到。 “我妈平时是一个特别看重利益的人,但是你看,现在这么多人都看着我姥姥年纪大了,跑到她跟前讨她欢心,希望能分多一些遗产,但我妈就不会。” 如果一个现实主义者忽然舍弃利益也要坚持什么东西,自然只能是因为放不下。 闻静一时心情复杂,好像对除夕当夜沈母身上的矛盾感,多了一种微妙的理解。 “有时候我觉得我姥姥对我好,因为想对我妈做出补偿,但这不一样……你根本不可能通过一个人的得到,去补偿另一个人的失去。” 沈霖自嘲似的笑了笑,仿佛在说,你看这真的很荒谬吧? “我没有办法因为我妈,去恨对我很好的姥姥。但我同样也没有办法,去替我妈原谅我姥姥。” 闻静下意识想伸手碰他一下,但手指动了动,又蜷缩起来。 除夕那晚的感觉又来了。 即便已经没有烟火在他身上落下沙沙投影,即便他们头顶的吊灯明亮如日光,可在他身上,好像再次落下了一场雨。 闻静清晰地看到了,纠缠在他身上,经久不散的矛盾和挣扎。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以至于她几乎脱口而出。 “沈霖,你看过那个电影《蝴蝶效应》吧?” 沈霖眨了下眼。 明明在这种时刻,突然提起电影,像是在转移话题。 但沈霖就是有种奇异的预感,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 闻静摊开手,轻松地笑了下,“第一次看到主角在妈妈的子宫里,用脐带缢死自己的时候,我觉得那好像也确实挺幸福的。” 沈霖怔住。 那股预感像一簇小小的火,直坠心里最柔软的角落,霎时烫得人心中大恸。 少年时那些无法排解的苦闷,化为看到电影结局时的一个念头—— 真正的幸福,就是没有出生。 如果我没有出生,如果他们当时生出来的是一个更好的孩子,大家是不是会比现在幸福? 时隔多年,在二十五岁的寂静冬夜,忽然有人捡起来了一段少年时的隐秘碎片。 可他却升不起任何一丝共鸣的喜悦。 因为闻静不该这么觉得。 她明明应该是活在很多呵护中,得到了许多许多偏爱的才对。 沈霖在这一刻陡然意识到自己原来判断失误。 他早该明白的。 自己并没有那么大方宽和,可以忍受一个幸福又快乐的人,待在距离自己这么近的位置。 他这些年过得离群索居,抗拒别人的靠近,正因他只会被别人的幸福烫得体无完肤,卑劣地妒意横生。 幸福的人又没有做错什么,自己却会不可遏制地生出嫉妒。 但他和闻静却相处融洽,这些卑劣的触角像是浸入了温水里,一点也不刺痛地被接纳了。 在这喜迎欢愉的人群里,原来他们一直无可救药地,共享着同一片悒悒不乐。 所以才会这么快地熟悉起来。 可为什么不快乐的沈霖,在发现不快乐的闻静时,却并没有因为找到同类,而感到喜悦呢? 为什么这一刻,他只觉得,心脏被拧得很紧,难受到无以复加呢? 第23章 很可爱 沈霖觉得喉咙发紧, 撑在地毯上的手掌微移,似乎想说点什么。 但他这轻微的动作,却宛如惊动一只停在树梢的雀鸟, 闻静倏然避开了视线。 方才只是一时冲动, 他若是想同她聊起这个话题,她又觉得太超过了,好像自己一下子完全坦露在了冰天雪地里。 她只能狼狈避开, 清了下沙哑的嗓子。 “总之, 就交给她们自己吧。两个人的关系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你不觉得, 如果抱着一种,别人做的不对,我有责任去帮助他们走上正轨,这样的想法会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吗?” 她甚至缓慢地眨了下眼, 开玩笑一样勾起嘴角。 就好像《蝴蝶效应》的话题从未出现, 方才的几分钟被她从时间中抹去了,无缝切换回之前聊的内容。 沈霖在这一刻,突然猜到了除夕那天, 闻静顺着他的心意岔开话题, 陪他一起看春晚时, 究竟是什么心情。 与同情和怜悯无关。 只是不忍而已。 他仰头认真想了想, 然后笑道:“还真是。” 两个人这才重新放松下来。 沈霖瞅着地上搭了一小半的城堡, “你怎么有心情突然玩儿这个?” 闻静幽幽道:“今天在路上睡得太多了, 根本睡不着觉, 随便找点事干。” 沈霖笑了:“实不相瞒,我也是。尤其从急诊跑了一趟回来,本来不精神的也精神了。” 他直起上半身, 仿佛来了兴致一样。 “你想做个什么样的?我跟你一起搭吧。” 闻静从手机里找出她以前的一张商稿,“想做这个。” 沈霖接过手机,目光在画和小半城堡上来回移动,竟找不出任何相似之处,最终十分怀疑地盯住她。 “……你确定你搭的是这张图?” 闻静顿时汗颜,视线上飘,没有接话。 沈霖啧了一声,“这么会画画的手,怎么这时候又不管用了,你们搞美术的也隔行如隔山?” 感觉自己的审美被质疑了,身为画师的闻静瞬间坐不住了。 她坐直身体,音量都比平时大几分,“那是因为我刚才没有认真搭!” 沈霖慢悠悠地“哦”一声,伸手一展,是一个请的动作,“那来,让我见识见识过千山老师的真实水准。” 明知是激将法,闻静还是不由自主中招,捏着积木开始重新搭建,决意一雪前耻。 正认真搭着,头顶忽传来一个意味深长的声音。 “我高中考得烂被老师叫去办公室的时候,也说是因为我没有认真学。” 闻静身体一僵。 除高一以外一直名列前茅,从没机会找这种理由的闻静,哪里能想到这一茬。 她带着谴责的目光,抬头望去。 沈霖笑得很开怀,“没想到啊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和优等生用同一个借口。” 说完,他已经凑了过来,动手往她的城堡上添砖加瓦,完全没留给她证明自己的时间。 他还摇了摇头,很大发慈悲的模样,“那我只好勉为其难,来帮好学生建城堡了。” 闻静睁大了眼睛,根本没料到沈霖会使出这样的招数,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明明平时只要打起 精神,就很会接话的闻静,这时却真的笨嘴拙舌起来。 “那……那你不许擅自改我的设计!”她只好小声说。 显得很可怜兮兮。 “这么讨厌修改啊?”沈霖仿佛头一次认识她似的,“我听说,你以前不是很听甲方意见的吗?” “要不是为了工作,谁会喜欢修改啊?你又不是我的甲方,”闻静小声诋毁了一句,半晌又想起什么,弱了半口气,“至少现在还不是。” “嗯,”沈霖闷笑了一声,伸手把她的头发揉得很乱,语气却很温和,“都听你的。” 到了三点,城堡在他们的通力合作下终于搭好。 沈霖起身,去调了下主灯开关。 吊灯旋转闪烁,撒下一片星星点点的柔和碎光。 那种通透的色彩,衬得他们的成品宛如一座精灵古堡。 沈霖靠着墙,远远问她:“漂亮吗?” 闻静安静看着,缓缓点头,“很漂亮。” 插画涂抹了无数色彩和光效,自然是积木不可能复刻的,可依然很接近那种幻想中才会有的效果。 “不过……”她慢慢地、迟疑地抬头看他,“你的房间为什么会有这种灯?” 沈霖瞬间一滞。 她视线里的含义,分明就是——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少女心。 “嗯?闻静,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拧起眉头,一副要同她好好理论一番的表情。 “什么意思也没有!”她瞬间怂了。 他上来捉她的肩膀,“你就是有那个意思,我都看出来了!” “哪里有了!”她闪身躲着。 两人纠缠中,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后背,她很怕痒,被迫笑个不停。 闻静只好双手合十讨饶,“好吧好吧,我错了!” 沈霖这才收手,大概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便把这茬略过不提,开口解释。 “我姥姥从公司退下来以后,因为喜欢看雪,所以把这房子买来养老,前房主的装修她很喜欢,所以没怎么动,我只是恰好分到了这间而已。” “但你觉得很好看。”她不死心地又补上一句。 两人对视片刻,沈霖终于认输。 “好吧,我是觉得很好看。” 他摸了鼻子,像一只被踩住尾巴的猫。 看上去很可爱。 第27章 闻静不是傻瓜。 就像沈霖明白她以前在配合他转移话题,闻静当然也知道,沈霖今晚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她心中一片绵软,没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 他转过头来,奇怪地问:“怎么了?” 表情和他第一次见她时,几乎如出一辙。 闻静从家里出发,带上那个绘本的时候,并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送给他。 但这会儿,她心想,就是现在了。 “我有个礼物要送你。” 沈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那个玩具礼盒是送给我的吗?” “嗯,”闻静轻轻点头。 沈霖现在的年纪,实在很难对这种玩具产生什么兴趣,不过也不好拂她的兴。 她撑住地毯,站起身,去对面的桌上拿那个玩具礼盒。 转过身来时,眼睛飞快往沈霖身上望了一眼,似有踌躇之意。 沈霖挑了下眉。 闻静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走过来,重新坐在地毯上。 距离却比他们方才搭城堡时远了不少。 “送给你。” 礼盒被缓慢地推至他身前,他清晰地看到,她猝然收回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这让沈霖不由得郑重了一些。 他拆开礼盒,垂眸看了片刻,里面摆着数个玩偶,中间那个甚至戴着粉红色的蝴蝶结。 沈霖啼笑皆非,心想,也许是她对迪士尼这个ip有什么特殊情怀。 他将玩偶拿出来抓在手里,尽量诚恳地说:“谢谢。” 闻静一愣,脸色瞬间苍白,呆呆盯着他手里的玩偶,喃喃道:“我的绘本怎么不见了?” “你盒子里装的是绘本?”沈霖意外。 闻静此刻六神无主,胡乱点了点头。 沈霖心下一沉。 “你画绘本时的笔名是叫雪狸吗?” 闻静此刻思绪混乱,只觉他这问题好奇怪,“你怎么知道?” 闻静只画过不多的几个绘本,以后也没有再向这个方向发展的打算,跟沈霖交换时,便把这一段略过没提。 他不知道才对。 沈霖倏然站起身,神色懊恼,“我表姐也送了小千一个这样的礼盒,当时我看小千在看绘本,还以为是她玩玩具玩腻了,就把自己的绘本拿出来看,没想到那是礼盒里拆出来的……” 闻静怔怔,她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随手装的盒子,竟然会造成这种误会。 沈霖看她着急,便立刻抓住手机往外走,“别急,今天小千他们走得急,可能没带走,我下去找找。” “我也去,”闻静跟上。 两人来到小千他们的房间,里面一片狼藉,翻找半天,也不见绘本踪影。 “可能是被我姐夫收走了,我这就给他打电话。”沈霖说着,就开始拨号。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机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沈霖按掉电话,眉心蹙起,望向闻静时,呼吸都放得轻缓。 “应该是上飞机了,等明天早上我给他们打电话,请他们寄回来,好吗?” 闻静没有接话,她脸上还残留着没缓过来的震惊,和慌乱的无措。 “……抱歉。”沈霖低声说。 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就这样遗失,换谁都会生气的。 况且他明明已经撞见,若是多想几分,恐怕就能阻止。 闻静难过地垂着头。 那个绘本被她认真保存了多年,每次搬家都反复确认没有漏下,来伊冬的前夜她认真地画了那么久。 既紧张又期待,想知道沈霖看到他们过往交集时,究竟会是什么反应。 又或许是因为她心知肚明,一旦他知晓狐狸面具和告白短信,他们的关系一定会有所变化。 可一个错手,它就被弄丢了。 她并不想责怪沈霖什么,毕竟没有把绘本放在更安全的位置,也有她的责任。 可她这会儿,还是脱力到有些说不出话了。 两人沉默地回到房间。 闻静重新坐回地毯,怔怔看着地上的城堡,一时无言。 沈霖站在她对面,想安慰却又束手无策。 闻静忽然开口。 “有一座迷宫,可能会很难很难,也许我根本解不开它,可我就是想试一试。” 沈霖一顿,抬眼看去。 她仍低垂脑袋,看不清神情。 “但突然有一天,我知道了一条捷径,可以越过所有的障碍,直接走到最后的出口。” 她伸手点在城堡门口,手指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又落在城堡的背后。 闻静抬起头,轻声问:“沈霖,你说我该选这条捷径吗?” 沈霖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换了个话题,但他至少明白,她现在说的,不会真的是一座迷宫。 因此他坐了下来,盯着那座城堡,认真想了想,才说:“感觉你说的这种捷径,有点像是游戏的逃课玩法。” 闻静很意外他会这么类比,想了想,才道:“嗯,也可以这么说。” “有的逃课玩法是我们专门设计的,有的是因为bug。不是所有玩家都是深度玩家,有耐心把一个任务从头到尾做完,很多人只想赶快通关,把奖励拿到了事。” 沈霖捻起几块积木,放在手心。 “但是吧,在我看来,游戏通关的那些奖励,归根结底,只不过是电脑里的一串数字而已。它是我们留住玩家的重要机制,但如果是从一个创作者的角度……” 他突然打住话头,望向闻静,“虽然我家里人大多不认可,但我想你肯定是能接受吧?游戏本身就是一件作品。” 闻静眼睫轻颤,点了下头。 沈霖嘴角勾起,手掌翻转,积木从他手心滑落。 “从创作者的角度,这串数字奖励,其实根本不重要。跟看电影、读小说类似,玩游戏本质也是一种精神体验。真正的奖励,是所有细节、故事、玩法共同组成的一种……一种感知。” 明明是积木落回了柔软的地毯,轻得无声无息,闻静却感觉心脏被倏然叩动。 沈霖耸肩笑了一下,“把剧情、支线、敌人全部跳过,通关确实很快,但和认真走完全程的 玩家,感受到的东西肯定是不一样的。” 闻静心中一震,仿佛于夜间临窗远眺,望见一道闪电,在雷声轰鸣中,将夜幕照得雪白一片。 “当然这是设计者角度,每个创作者都希望自己想传达的东西被人发现,但玩家不是非要这么觉得。” 仿佛觉得自己太过大言不惭,沈霖又很快补充。 他说起这些话时,眼睛很亮,全情投入的神色,让整个人看上去仿佛在发光。 闻静这时,才恍然意识到。 也许直到这一刻,她才不是在沈霖身上,寻找少年时的影子。 二十五岁的闻静,想同二十五岁的沈霖寻求未来,而非补完过去。 闻静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认真地“嗯”了一声。 沈霖望过来,就看到闻静脸上的郁色一扫而空,只有一种温柔的决心。 她轻声说:“我不要逃课玩法了,我想一步一步来,看我是不是,能走到迷宫的出口。” 第24章 撞破秘密 这天晚上, 两人睡下时,已经接近四点。 闻静洗漱后走进书房,虽然沈霖把它说得很小, 但比起她刚毕业时租的房子, 已经挺宽敞的了。 窗户正对着庭院里一株高大的雪松,月光穿过松枝,将银白的光落在树梢的积雪上, 周遭静得出奇。 以至于一门之隔, 沈霖踏在地板上的声音、被褥窸窣的声音,都清晰传到了闻静耳边。 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人, 变成了每天都会朝夕相处的人,现在又变成了可以同处一室的人。 有种奇妙的悸动感。 “晚安,”她用几不可闻的音量轻声道,很快陷入了沉沉梦乡。 早上8点, 闻静被定好的闹钟叫醒, 确认自己穿戴整齐以后,才推开书房门。 沈霖已经洗漱完毕,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听到动静, 他抬起头, “早。” 闻静眨了下眼, 陷入了自己会不会起太晚的怀疑中, “你姥姥家都习惯起这么早吗?” “没有, ”沈霖摇了摇头, “只不过我今天醒得早。” “……只睡四个小时, 都会醒这么早吗?”闻静迟疑道,“你有失眠症吗?” “咳,”沈霖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 他总不能明说, 他是因为担心闻静早上起来,自己还没醒,摆出了什么奇怪的睡觉姿势,被她撞见吧? 因此睡前连定好几个闹钟,特意叫自己早起。 “没有,可能是昨天睡多了。” 闻静眼神更加古怪,毕竟他昨天只在车上睡了一个多小时。 沈霖略微目移,“先洗漱吧,我有点饿了,洗完了下楼吃早餐。” 第28章 闻静便不再多说,走进卫生间洗漱。 梳洗完,她和沈霖一起下了楼。 客厅里只有三三两两的人,起床时间不同步,早餐都是各吃各的。 闻静早上胃口一般,只取了几个小笼包和一碗汤,便端上餐盘,跟沈霖一起在餐桌上找了位置坐下。 陆笙瑜和陆照霜都已经吃到了一半,见他们来了,先打了招呼。 “昨晚电话里没细说,小千最后怎么样了?”陆笙瑜搁下碗筷,抬眼看沈霖。 陆照霜也望过来。 沈霖便仔细把医生的诊断结果说了,又解释了表姐和姐夫带小千回家的事情。 陆笙瑜和陆照霜这才彻底放心。 说到这个,沈霖忽然对闻静说,“这个点,估计他们应该到家了,我给我姐打电话问一下,绘本是不是在他们那里。” 说着他已起身,拿起了桌上的手机。 却不想,袖角被一个很轻的力度拉住。 他意外地转头看闻静,只见她摇摇头,“不用了。” “……我以为那是你很重要的东西。” 沈霖不是瞎子,昨晚闻静发现绘本丢了有多紧张,他看得清清楚楚。 “是不是你怕要回来不好意思?”他猜,“没事,我会——” “不是,”闻静打断了他的猜测,“是我之前想岔了,它其实没有我想得那么重要。” 沈霖蹙眉,显然不是很信服这个说法。 闻静笑道:“你不是说小千喜欢我的绘本?是可能也是缘分,正好是她阻止我,差点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沈霖一顿,便又坐了下来。 闻静心中一松。 这样应该就行了吧,她现在实在不想沈霖有机会看到绘本内容。 却没想到,片刻后,身旁忽然传来沈霖意味深长的哼笑。 “哦,”他慢悠悠拖长声音,“原来送我是个错误选择。” 闻静一僵,转头。 沈霖抱着胳膊,一脸“我就静静听你解释”的表情。 她瞬间头大。 他实在太会在该敏锐的时候迟钝,该迟钝的时候敏锐了! 闻静绞尽脑汁想了想,终于找到一个不算谎言的解释。 “不是,是因为那个故事还没有画完,如果我能画到结尾,一定拿给你看。” “那好吧,”听到自己最终还是会得到她的绘本,沈霖瞬间被哄好。 闻静松口气,只盼他赶紧把绘本这茬忘掉。 早餐快吃完的时候,几位姨妈相携走了下来。 其中一位坐在餐桌上,意味不明的目光,向闻静他们这个方向瞥来。 闻静沈霖:“?” 只见姨妈慢吞吞开口:“小霖啊,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精力旺盛,不过再怎么胡闹也得看看时间吧,折腾到半夜两三点,总归对身体是不大好吧?” “知道了,”沈霖以为他们昨晚搭积木吵到了姨妈,抱歉答道,“下次我们动静小点。” 整张餐桌瞬间陷入死寂,大家伙的脸色都格外精彩。 闻静和沈霖对视一眼,都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不对。 陆照霜就坐在他们身边,尴尬咳嗽了一声,低声呵斥沈霖,“这么多客人呢!说话注意点分寸!” “……” 这回两人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两人一个赛一个地涨红了整张脸。 闻静下意识小声争辩:“不是——” 沈霖立刻撞了下她的胳膊。 这个时候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说出来不会有任何人相信,他们俩不过是玩了半晚上积木而已。 就在这时,陆照霜又咳嗽了一声,救他们俩于水深火热之中。 “吃完了没有?吃完了就上来陪我们打牌。” 两人连连点头,这时候哪怕是去院子里扫雪,他们只怕都会忙不迭地赶着去。 餐盘放进厨房,他们都不敢看众人的眼神,便跟着陆照霜上了3楼。 棋牌室里,郁思弦已坐在麻将桌边,抬头看见来人,有些意外。 “怎么是带着他们来?” 陆照霜简短答道:“我哥有事,正好他们是两个人。” 并没有多提楼下发生的事情,闻静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郁思弦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冷冷地瞥了沈霖一眼,“你再划水就直接下去。” 看得出来,应该是有过很多黑历史。 沈霖苦笑着点点头,“当然当然。” 四人坐下,玩了没多久,闻静就深深验证了上次的判断——她能赢那么多,果然是因为对手太菜。 现在碰上两个格外会算的,她明显就打不太好了。 倒是陆照霜和郁思弦颇有些意外,没想到她打起来倒是不错。 “反正在这里经常没别的事干,下次咱们再一起玩,”陆照霜邀请道。 闻静这会儿遇到好对手,终于觉出点意思,便含笑点了点头,“好啊。” 沈霖被晾在一边,挑了下眉,“你们这是当着我的面孤立我?” “谁叫你上学时不好好学习,长大了连牌都打不好,”陆照霜毫不客气地揭他的底。 沈霖这下尝到了,昨晚闻静无处反驳时的憋闷感受。 他立刻坐直了身体,“刚才是我没有认真打,再来。” “…… “闻静深深瞥他一眼。 沈霖摸了下鼻子,只当自己没看到她目光中的控诉。 四人玩了一上午,闻静和他们都熟悉起来。 陆照霜和郁思弦大约是青梅竹马的缘故,关系十分亲近。 闻静庆幸自己昨天听到他们聊天,知道陆照霜的丈夫另有其人,否则恐怕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在言语间冒犯到他们。 中午吃完饭,闻静和沈霖两个熬夜圣手回去睡午觉。 原本打算今天请李叔再开一间客房,但早上发生这种误会,再开口,只怕此地无银三百两,会引起更多关注,因此作罢。 好在经过昨夜,他们已经可以习惯,隔着一道门,在同一间房里相处。 闻静昨晚实在是睡得太少,睡醒时,已经到了下午4点。 房间很静,她揉着眼睛打开书房门,卧室里却没有沈霖的身影。 点开手机,看到沈霖在半个小时前给她发了消息。 沈霖:【外面下雪了,等你醒来,要不要来后院打雪仗?】 闻静走过去,拉开窗帘,果然见到地上铺着厚厚一层白雪,天上仍疏疏落落下着,但并不很大。 闻静套上厚厚的羽绒服,戴上围巾、帽子和手套,全副武装以后,下楼,推开别墅后门。 只见地面的白雪已经被踩得乱七八糟,稀疏立着几个歪扭的雪人,沈霖正和陆照霜一起,带着几个小朋友打雪仗玩儿。 看得出来是姐弟,两个人打起来毫不相让。 那头陆照霜说:“你给我等着,看我跟你算账!” 沈霖瞅准时机,立刻就扔了一个雪球过去,“就你这个水平,你确定是你算账,而不是输得更惨?” 他这样的挑衅,立刻引起来了陆照霜的反击。 闻静不由微微一笑,向前迈出一步,走进廊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预备将前方打雪仗的画面拍进取景框内。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却出现在了取景框的一角。 斜侧几步之遥,郁思弦双手抄在长款羽绒服衣兜,静静望着陆照霜的方向。 眉目温和,眼神宛如踩进一团棉花般温柔。 闻静骤然一惊,察觉自己撞破了什么秘密。 她当即收回手机,预备原路折返,假装自己从未来过。 大约是有所察觉,郁思弦转过头来,同她躲闪不及的视线正巧撞上。 他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闻静惊讶的神情还未掩盖下去,将她的所思所想尽数出卖。 “闻小姐,”郁思弦平静地叫她。 第25章 飞醋 闻静只好重新回到廊下, 站在了一个离郁思弦不远不近的位置,同他打招呼,“思弦哥。” 郁思弦点了下头以示回应, 然后重新转头望向后院。 闻静此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颇有种进退不得的尴尬。 “闻小姐,还请你保密。” 郁思弦忽然开口,直接坦荡, 并没有任何粉饰太平的意思。 他既然这样直白, 闻静自然也无法再装聋作哑,低声答应, “好的,我知道。” “多谢。” 闻静如坐针毡,正预备告辞,就听旁边又传来郁思弦的声音。 “很明显吗?” 闻静抬眼看去。 郁思弦的目光平静幽深, 仍旧追逐着陆照霜所在的方向。 或许他真正想问的, 是既然如此明显,为什么陆照霜却没有发现? 闻静一时哑然,“……也许只是旁观者清。” 郁思弦淡笑一声:“这么多年没有人看出来, 我以为我掩饰得很好。” 第29章 闻静心情复杂, 下意识往院子里的沈霖陆照霜望去。 竟不知郁思弦是以何种心情, 站在距离陆照霜这么近的位置, 看着对方另属他人。 易地而处, 她恐怕会觉得, 那不啻为一种缓慢凌迟。 “你不会觉得难受吗?”闻静轻声问。 郁思弦神情平淡, 仿佛那是一件根本不值一提的事情,“还好。只要她不知道,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朋友。” 轻描淡写的语气, 却说着这样执着的话,以至于显出几分平静的疯狂。 联想到昨天听到的内容,闻静实在不懂了。 “那……思弦哥你为什么没有争取呢?” 心上人和别人联姻,甚至婚后过得并不如何幸福,他为什么只是眼睁睁看着,却不争取一下呢? 这话闻静没有问出口,但郁思弦好像理解了这层意思。 他并未解释个中原委,沉默片刻,只轻声说:“闻小姐,不是每个人都有争取的机会。” 闻静心中轰然一声。 突然明白了昨夜,或者说今早,入睡前那种奇妙的悸动感从何而来。 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去争取,但当他们重逢时,至少她看到的,不是一个已经写好结局的故事。 可以尝试,就不会遗憾。 * “好了好了,停战!” 眼看着又一个雪球从陆照霜那边飞来,沈霖连忙做出一个休战的手势。 陆照霜掂着雪球,挑眉看他,“你这就不行了?才二十五,身体就这么虚?” 沈霖顿时无语,“在你来之前,我已经陪这些小孩儿玩了半小时了,还不能让我去歇一歇?” 陆照霜这才勉为其难地表示同意。 沈霖抬脚往别墅走去。 这时天光已有几分昏暗,走至别墅近旁,他才发觉廊下交谈的人影。 他眯眼望去。 是闻静和郁思弦。 廊下已然亮起灯光,在小雪中色调冷白,恍如一把清幽月光,打在他们身上竟然分外和谐。 昨天在车上睡醒时,跃上心头的诡异感受再次袭来,让他情不自禁地脚步一滞。 “沈霖。” 前方传来呼唤他的女声,是闻静看到了他。 “来了,”沈霖惊醒一般,迈步过来。 他身高腿长,几步就跨进廊下,站到她面前,头顶发梢还零落着一层未化的雪。 闻静心口一软,伸手帮忙拂去了他头顶和两肩的薄雪。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不玩了吗?” 沈霖神情不甚分明,“先回来喝口水,你要玩儿吗?” 闻静点点头。 沈霖便道:“那你先去,我喝口水就过来。” 远处陆照霜正朝她招手。 闻静便同沈霖郁思弦告别,跑去了陆照霜那边。 陆照霜作势摆出严肃表情,“静静,我们可先说好,虽然是游戏,但要玩就好好玩,全力以赴才是对游戏的负责,可以吗?” 好像很担心闻静会划水,因为她是沈霖的姐姐。 闻静笑了一声,“好的,我绝对认真对待。” 说着她便捏起一把雪,揉成了雪团,在手里抛了抛,“照霜姐,你还不躲吗?” “当然来!” * 沈霖去客厅倒了一杯热水,随后便端着杯子重新回到廊下,和郁思弦并肩站着,看后院里陆照霜和闻静打雪仗。 “思弦哥,你不去玩儿吗?” “不去,”郁思弦果断拒绝,“幼稚。” 若换做平时,沈霖一定会对这个评价多加反驳,但此刻他却没有这个心情。 他喝了一口水,喉咙里滚过潮湿的温热,稍稍化去那种干涩痒意,不经意间问,“思弦哥,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几句闲话而已,”郁思弦淡声道。 沈霖眼睫微垂,那种被排除在外的异样感更加强烈。 郁思弦若有所觉,侧头打量他几眼,敏锐察觉到他情绪不高。 联想到他所问的问题,郁思弦很快想通其中关窍。 他这是在吃自己和他女朋友的醋……? 郁思弦一时觉得不能更荒谬了。 若是其它误会倒也罢了,郁思弦也懒得做什么解释,但这毕竟涉及到另一位女士,他不好放任这种误会继续扩散。 便轻声提醒了一句:“闻小姐心思聪慧,情侣之间如果太多猜忌,恐怕会有伤感情,况且我看闻小姐很喜欢你。” 郁思弦又哪里知道,沈霖和闻静根本 就是一对假情侣,这话非但没能劝到沈霖,反而让他更觉诡异。 沈霖不由哂笑,“她没有——” 顿了一下,他换了个说法,“她真正的理想型不是我这样的。” 郁思弦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她喜欢那种又温柔又善良的人。” 说完这句话,沈霖蓦然一惊。 恍然大悟,为什么自己看到闻静和郁思弦待在一起时,感觉会这么古怪。 郁思弦虽然对外人冷淡,可一旦将某个人划入自己人的范畴,那确实是担得起温柔又善良这个评价的。 毋宁说,在沈霖认识的成年男性中,他也只认为郁思弦当得起这句评价。 闻静会喜欢上的,是郁思弦这样的人。 沈霖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嗯?”昨日车上的对话还犹在耳边,这个耳熟到不能再耳熟的说法,让郁思弦一时间啼笑皆非。 荒诞到极点,郁思弦连提点一句的心思都歇了,只由衷地感慨了一句,“你和阿照真不愧是姐弟。” * 次日,春节假期即将结束,许多人都要回去忙工作,留在陆宅的人,即将少去一大半。 小辈们合计一番,既然是送别宴,索性玩得更热闹一些,在后院的凉亭来场冬日野餐。 闻静眼前一亮,坐在沙发上的身体都挺直几分。 沈霖注意到,失笑:“你喜欢这种?” 闻静连连点头,正准备解释一下原因,陆奶奶已经笑骂道。 “你们几个小兔崽子想的好主意,这个天气野餐,恐怕饭还没吃几口,人已经冻僵了。” 陆奶奶一开口,这个野餐恐怕是开不成了。 闻静肩膀又塌了下去。 沈霖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自然没有错过这个反应。 片刻后,他突然插了一句,“其实吃火锅或者烧烤,也未见得真有那么冷。” 闻静意外,抬眼看他。 沈霖弯身取了茶壶,将陆奶奶瓷杯里的茶水满上,微笑看向众人,仿佛是他自己很想野餐一样。 “对,试试嘛,要是冷了,回家里吃也行,”陆照霜跟着提议。 姐弟两都是陆奶奶跟前最亲近的人,他们率先开口,其他人也都不再吝于表达自己的意见。 众人七嘴八舌,最后未能达成一致,便决定分为两派,不怕冷的人野餐,怕冷的人就在家里正常吃,中途要是有兴趣,自然也可以再交换。 食材从早上起就源源不断送了过来,大家盘算一番,总觉得还差些煤油灯之类的,体现野餐氛围感的东西。 陆笙瑜果断选择了最简便的方式,“李叔,我记得伊冬有户外店?麻烦您打电话订一下。” “好的,”李叔这就走了过来,准备记一下大家的需求。 “哪用得着这么麻烦?”沈霖笑了一下,“我开车去一趟就行。” “你今年这么勤快?”陆笙瑜怀疑地看他。 “总在家里待着有什么意思?要买什么发我微信,”沈霖说着已经站起身,又拉上闻静,“走,陪我去采购。” 有人便笑说:“这是在家里人太多,把他拘束到了,想去二人世界呢。” 沈霖只当没听见,拉着闻静就往外走。 两人驱车上路,闻静透过车窗,能看到远处巍峨庄严的雪山。 伊冬的天空看不到几片云彩,蓝得深邃透彻,有种世外仙境的缥缈幽静。 闻静来了两天,第一次有空闲欣赏伊冬的美景,也无所谓冷与不冷,降下车窗,手肘搭在窗沿,看得十分入神。 沈霖朝她这边瞥了一眼,只看见了她毛绒绒的后脑。 他忍不住笑了,“怎么样,好看吗?” 闻静头也不回,使劲点点头,“很漂亮。” “既然好看,那等明天客人走了,我带你出来逛逛,后面有座山能看到冬天的冰湖,风景很不错。” 到了这会儿,闻静突然反应过来,他出这趟门的动机。 她缓缓转身,迟疑地看他,“你是为了带我出来看风景,才说要来采购的吗?” “对,”沈霖目视前方的路况,坦率承认,“总不能真让你一直陪我的亲戚吧。伊冬很漂亮,我希望你也能看看。” 闻静眼睫一颤,只觉一种轻盈的喜悦,从心口缓缓涌出。 第26章 与你漫游冬日 第30章 沈霖将车停在了广场路边。 闻静一下车, 就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到。 伊冬地广人稀,市区没有遮天蔽日的高楼大厦,马路宽敞明净, 顺着两边矮楼, 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仿佛直通苍白的雪山。 沈霖锁好车,看她发愣, 问:“不走吗?” 闻静这才恋恋不舍地回神, 快步过去,与他并肩同行:“现在好像能理解, 为什么你姥姥选在这里养老了。” “嗯?” 沈霖偏头看她,“当时家里很多人都反对,觉得养老就该去那种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地方。” 闻静点点头, “那也不错, 一个是天涯,一个是海角,总之这种远离人烟的地方, 好像能让人心情特别平静。” “天涯海角是这么用的吗?”沈霖失笑, “不过确实有道理, 我一直都挺喜欢来我姥姥这儿的。” “看出来了, 毕竟按你的行程, 你家只有三天, 这边却是整整十天, 你喜欢得也太明显了。” “啊……好像确实差得有点多。” 沈霖怔了一下,才道,“不过也是因为我姥姥年纪大了, 这个时候不多陪陪她,再过些年恐怕就没机会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正是闻静的遗憾。 她沉默了片刻,才重新开口。 “也好,一年到头待在这里,恐怕也有些清静过头了,过年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你姥姥大概也会高兴的。” “热闹归热闹,不过有些人总是夹枪带棒的,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们惦记着遗产的心思。” 沈霖嘲讽似的勾了下唇,眼里一片冰凉。 闻静觉得他实在是个很护短的人,总希望自己在乎之人得到的,全部都是真心爱护。 但那真的是很难、很难的。 她往上拉了拉围巾,叹了口气,“只要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想就好了,况且我觉得你姥姥好像很清醒,也不会随便被人糊弄到。” 沈霖“嗯”了一声,“有时候吧,我觉得我姥姥只不过是用遗产吊着大家,好让这么多人都上赶着给她逗乐玩。” 他说这话时声音压低,仿佛小孩子在暗中说家长坏话。 闻静一呆,随即噗嗤一下笑出来,“我最近经常觉得,你说话真的好直接啊。” 他耸耸肩,“就像你一样,你又不是我的商业伙伴,谁会喜欢天天说话弯弯绕绕的?试探来试探去的多累。” 闻静一顿,偏头向身侧望去。 沈霖双手插兜,姿态轻松闲适,随意打量着街道两边的橱窗,神情无聊又自在。 有种介于成年和少年之间的清爽感。 闻静不由恍惚了一下。 好像距离他们重新相逢,也不过两个月的时间,真正相处起来,更是只有短短几天。 但最初那个淡漠的、审视她的沈霖,不知不觉就消失了。 现在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她自己也不遑多让。 犹记得第一次和沈霖吃饭时,她还在绞尽脑汁想些有趣的话题,应对他可能的试探和提防。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完全没再想过这种事了。 还没等闻静从这种变化中咀嚼出什么,就见沈霖已经快步走到了街边,招手叫她。 “闻静快来。” 只见他跟前,是一个投币扭蛋机。 闻静走过去,弯腰查看扭蛋机的贴图介绍,里面都是些小动物玩偶。 “你想玩这个吗?” “你不喜欢?”沈霖颇有点意外,“我还以为女生都喜欢抓娃娃机之类的东西。” “……首先,这不是抓娃娃机,其次,我觉得扭蛋本质是一种微型赌博,喜欢什么还不如直接去买。” 闻静向后退了一步,以示和扭蛋机划清界限的立 场。 “你玩吧,我就不玩了。” 她这避如蛇蝎的模样,让沈霖颇感兴趣,便认真与她探讨道。 “我经常觉得人类本性里,就是有这种特别根深蒂固的恶劣,手游抽卡你不觉得也是微型赌博?就是因为不知道会出什么,所以才会觉得有点刺激。” 闻静在这一点上,与他意见截然不同。 大约她是一个好恶非常明显的人,喜欢的东西就是喜欢,不喜欢的东西,就算命运突然赠予她,她也很难觉得惊喜。 如果扭出的是一只小猪,那她想,她一定会非常、非常、非常不高兴。 “比起开始前的刺激,我更在乎最后的感受。拿到喜欢的东西当然很开心,但如果抓到一个不合心意的东西,我会觉得很失望,失望比开心更强烈更持久,所以不值得。” 沈霖仿佛一眼看透了她,吐槽道:“你可真是个低风险投资者。” 闻静一愣,笑了,“没错,我连买基金都是选那种利息不高的稳健型。” “好吧。” 沈霖摊开手叹了口气,但并没有放弃,“那这样吧,我抽两个,假如帮你抽到的你不喜欢,那就算我的。你都没有抽,也就不会失望了。” 闻静莞尔:“还能这样吗?” “怎么不能这样?”沈霖反问。 他也不等闻静回答,就转身走进身后的店里,买了两个游戏币出来。 投币,旋转按钮,两个扭蛋滚落下来。 沈霖将其中一个递给闻静,另一个拿在手里,一边说着“我倒要看看我抽到了什么”,一边拧开。 是一只小熊。 他本身对小动物就没什么兴趣,只看了一眼,便催促闻静开她那只。 闻静有些纠结,但他一直催,她只好拧开。 在看清里面玩偶的一瞬间,她呼吸一窒。 “原来是只狐狸,”沈霖抓了下头发,“那你是不是更喜欢我这只熊,要不要跟你换?” 他好像在这些方面,总有些直男的刻板印象,比如说会给女生买草莓奶茶,再比如说,他总以为女生更喜欢兔子或者熊之类的东西。 闻静看着那只呆萌的小狐狸,缓缓将它拢进掌心,摇了摇头。 “不要,我就喜欢这只狐狸。” 扭蛋机里有十几种动物,偏偏抽出的是只狐狸,还是由他抽中的。 闻静此刻不得不承认,如果在众多可能性中,抽中了唯一的世界线,那她也很难不被这种喜悦感击中。 “你喜欢就行,”沈霖也并没有在意。 他随手将熊揣进兜里,倒是闻静一直将小狐狸握在手中,时不时就捏捏它的耳朵。 两个人又拐进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巷,看到有人在街边弹吉他。 他们驻足许久,听完了两首曲子,为乐手鼓了掌,掏空身上的纸币放进箱子,然后又继续向前。 时间已至正午,阳光灿烂,却因为是冬天,并不显得灼热,只觉暖意融融。 闻静舒服地眯起眼睛,但也没忘记正事,“那个户外店这么远吗?” “那倒不是,那家店根本不在这边。” “……啊?”闻静脚步蓦然一滞。 沈霖已朝前方迈出一步,发觉她停下了,转回身。 “说了是带你出来看风景的,干嘛要着急买东西回去?” 闻静这下彻底体会到了傅弘所言,他这人确实是非常想一出是一出的。 哪有人散了一个小时步,才告诉她,他们原来是在看风景啊! 她一时哭笑不得,并不讨厌他的随性,只觉得十分难以招架。 “那……那这边是有什么景点吗?” “估计没有。” “啊?” 沈霖理直气壮地说,“我以前都没来过这边。” 闻静睁大了眼睛,“那你还带我来?” 沈霖看她那副不敢置信的表情,顿时噗嗤一声笑得很开怀。 闻静顿时懂了,他是故意的。 他就是故意想看她兜完一圈后,发现真相的反应。 她无奈道:“你这人真是——” 真是什么,却没有说。 沈霖好不容易止住笑意,“因为我从很久以前就有个念头,希望有一天,就随便找个地方,根本没有目的地,也不看地图,走到哪里算哪里,想到什么说什么,不管是风景还是聊天内容都是随机的,你不觉得,这真的很——” 闻静瞳孔微放。 他迎着阳光,和煦清透的光束落在他眉间发梢上,将脸部的每一丝笑纹都勾勒得纤毫毕现。 那种笑意纯粹得毫无防备,却在语末忽然僵住。 好像他陡然发现,方才于无意识间,他说了根本没有准备好的话,以至于自己都措手不及。 在停顿一秒后,他生硬地换了措辞。 “就还挺好玩的。” 说完,他已经迅速转身,避开了她的视线,重新迈步向前。 只是他的嗓音十分沙哑,仿佛一场硝烟的残余。 “走吧。” 闻静已经知道,他本想说什么了。 一个对现在的他们来说,还需要回避的词汇。 第31章 她快步追上去,没有去看沈霖,而是望着两侧的摊贩和商店橱窗。 “是挺好玩的,正好我们还没吃午饭,要不要把午饭也交给偶然?” 沈霖已经重新整理好情绪,闻言垂眸看她,“偶然?” “对,在前面那个路口,我们左转以后的第一个饭馆,我们就吃那一家。” 沈霖挑了下眉,兴致明显上来,“好。” 两人都说着各自的猜测,等找到第一家店,发现是家水煮鱼店。 味道很不错,两人都很受鼓舞,于是继续了这样的随机冒险。 喝饮品店菜单上的第一份饮料,戴上服装店第一个模特头顶的帽子,买下花店里数量最少的那种花…… 结果有好有坏,但在这个冬日小城的午后,好与坏都让人愉快。 明明没有喝酒,却有种微醺的醉意。 伊冬的黄昏降临时,他们结束了这种打着采购旗号的漫步,驱车赶回陆宅。 闻静靠在窗边,看着灿烂的夕阳在后视镜里缓缓坠落。 在它即将彻底消失的那一刻,闻静乘着最后一丝落日余晖,轻声说出了那个被他们回避的词。 “很浪漫。” 说这话时她仍旧伏在窗边,没有回头去看他的表情。 许久许久的沉默之后,她听到身侧传来沈霖温和的声音。 “嗯,很浪漫。” 第27章 你想,还是不想?…… 闻静和沈霖回到陆宅时, 天已经黑了下来。 一进门,沈霖立刻就遭到了一个同辈青年的锁喉,“好啊, 你可真能躲清闲啊, 买东西买到大家都开饭才回来是吧?” 冬天天黑得早,其实还没到开饭的点,只不过, 凉亭里桌椅板凳、厨具食材都已经准备妥当, 沈霖显然错过了大家的集体劳动。 他一时招来了无数数落,面对大家谴责的目光, 只好开口认罚,“好好好,是我的错,今天晚上我来负责给大家烤肉吃, 行不行?” 陆笙瑜作为同辈最长, 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大约是默认的意思。 快到六点, 大家行动起来, 串菜的串菜、烧水的烧水。 闻静帮着陆照霜将氛围灯挂好, 桌上的火锅已经开始翻滚起来, 热气在空气里凝结成袅袅白烟, 伴着香味扑到鼻端。 起初大家还裹着厚厚的羽绒服, 没过一阵, 就纷纷解开了拉链。 中途就连陆奶奶等人,都过来尝了几口,跟他们说了半天话, 这才重新回屋。 倒是沈霖一直站在一边,埋头为大家烤肉,都没吃到几口东西。 闻静自觉今天的事,是她和沈霖的共同责任,此刻实在忍不住,想起身陪他一起。 陆照霜伸手按住她,“静静,别惯着他那副样子。” “但是今天好像是我们一起……” “你当我不知道他是什么德行吗?一定是他今天又一时兴起,想了个什么鬼主意吧?” 陆照霜实在太了解自己弟弟的脾性。 却不知道,此事始于沈霖的天马行空,结束于闻静的推波助澜。 如果说沈霖是主犯,那闻静高低也是个从犯。 然而从犯闻静被陆照霜按住,只能默默向沈霖投去同情的目光。 郁思弦叹了口气,搁下筷子:“算了,我去帮帮他吧。” 陆照霜无奈:“他就是被你这样的心软给惯坏的,有时候我都怀疑,他到底是谁的亲弟弟。” 郁思弦一顿,垂眸望她:“以前不是你说的,你的家人都算我的家人?” 陆照霜一怔,“我是希望你不要太孤单,但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有时候太过于迁就了呢?” 郁思弦笑了一声,“别担心,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拉开椅子,走到沈霖跟前,帮他一起烤。 沈霖连忙道谢。 郁思弦漫不经心道:“你今年倒是积极。” 沈霖不觉得:“有吗?” “你什么时候喜欢攒这么多人的局了?” 原来是指他今早撺掇野餐的事情。 “哦,这个,”沈霖描淡写地略过,并未解释缘由,“一时兴起而已。” “那你今年的一时兴起还挺多的,”郁思弦意有所指地说,却也点到为止。 沈霖只觉他今天说话云里雾里,也没有在意。 过了一会,陆笙瑜终于心软,同意大家前去换班。 沈霖和郁思弦这才重新回到桌上。 郁思弦就坐在陆照霜身边,伸手便将他烤的品相最好的一盘,搁在了陆照霜面前。 陆照霜就挨着闻静坐着,理所当然地照顾客人,把烤盘往闻静那边挪了一挪,“一起吃。” 闻静连忙道谢。 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漂亮手掌,从闻静身后穿来,按在烤盘边缘,将它重新推回陆照霜身前。 “?” 闻静、陆照霜、郁思弦三人齐齐抬头,望向那个,做出了如此匪夷所思动作的身影。 沈霖视若无睹,将自己烤好的那盘放下,推至闻静面前,拉开椅子在她身旁坐下。 “我记得你上次在火锅店,好像比起羊肉更喜欢吃牛肉来着?” 闻静茫然道:“有吗?” 她其实对食物没什么偏好,平等且博爱地喜欢任何美食。 但沈霖这么一说,闻静也就随口答应了下来,“应该是吧。” 郁思弦偏过头去,低笑了一声,几乎微不可闻。 却还是被陆照霜捕捉到了:“你怎么了?” 郁思弦摇了摇头,“没事,只是突然觉得,儿童心理学很有意思。” 沈霖下午和闻静逛街,断断续续吃了不少东西,本就算不上饿,没一会儿,就兴致缺缺地停了筷。 年轻人聚在一起,聊天内容天马行空,又不像和长辈说话那么客套拘束,换了以前,沈霖其实挺喜欢加入这种话题。 但此刻,他却提不起兴趣来。 好像一切美食与风景,在下午那场冬日漫游后,都显得黯然失色。 有种失重的低落感。 他向后靠住椅子,端起酒杯,懒散地喝了口酒。 下意识向身边那人望去。 闻静单手撑着下巴,正歪头聆听其他人说话。 她怕头发掉进碗里,干脆扎起了干净利落的马尾,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和小半张侧脸。 从他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她卷翘的睫毛下,是全然专注好奇的神色。 他们一起经历了那场冒险,怎么她就没有受到影响呢? 鬼使神差的,他探出手,轻轻拉了一下闻静的头发。 闻静一愣,转过头来,“怎么了?” 沈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因此无法向闻静解释动机。 连高中那么幼稚的年纪,他都没有拉过她的马尾。 总不能说,我的手指有它自己的主意。 他干脆倾身过去,问她,“所以你到底为什么那么想来野餐?” 闻静眼睛一亮,说:“因为我有一个很喜欢的动漫,叫《摇曳露营》,你有看过吗?” 沈霖摇摇头:“听说过,不过太日常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没看。” “是挺日常的,”闻静毫不意外地笑了下,“里面讲的全部都是在冬天露营的故事。” “冬天露营?”沈霖很有些意外,“这么冷的天吗?” 闻静小鸡啄米般用力点点头,“没错,而且就是因为冬天,所以大家都穿着厚厚的衣服,一边吃热乎乎的东西,一边看外面的夜景,会觉得特别特别美好,和夏天露营的感觉一点儿不一样。” 她应当是很喜欢,所以说起时,眼睛里都洋溢着止不住的兴奋。 沈霖发现自己很喜欢听她说话,便轻声鼓励:“哪里不一样?” 闻静显然没仔细想过,被他一问,呆了一下,认真想了想。 “色彩不一样吧。在夏天露营,要喝冰镇果汁和汽水,是蓝绿色的;在冬天露营,要吃热乎乎的火锅,是暖黄色的。其实都很浪漫,但在冬天,就是会很喜欢那种温暖的色调啊。” 沈霖失笑。 她可真不愧是个画师,连说起自己喜欢的动漫,都要用颜色来比喻。 但他承认她用的色彩很形象,因为他一下子就被带入了她的喜悦里。 前面那会儿失落的情绪,突然就消失无踪了。 火锅也不是不好吃,风景也不是不好看。 这个夜晚重新成为了他可以接受的一部分。 他抬头望天,“今天的星星确实不错。” “对吧?真的很漂亮。” 闻静拿起自己的杯子,探过去,和他轻轻一碰,“cheers.” 沈霖因她突如其来的碰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已经收回手喝了一口。 “哪有你这样的?你这是单方面碰杯,”他低声控诉。 “对不起,”闻静抬头看他,“那要怎么样?” 第32章 沈霖很宽容地说,“要再碰一次。” 于是闻静乖乖地探出手,两只杯子重新碰在了一起。 沈霖终于感到满意,喝了一口酒后又问,“那你冬天去露营过吗?” 闻静眼睛睁大,脸上顿时有些踌躇。 “好吧,没有。” 她哀怨地看着沈霖,好像她对这个动漫的喜欢,在他这样的提问下,突然遭受了质疑,并且她还提不出反驳的证据。 “为什么不去?” “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我们俩其实夏天出去露营过好几次,但她真的很怕冷,所以就搁置了。虽然冬天露营是很浪漫,那个动漫里也有人享受单人露营,但我做不到。如果没有人陪我一起的话,它也就只是露营而已。” 她平淡地说着这样的话,但却像一根羽毛,轻轻扫在了沈霖心头。 那个存在于沈霖脑海中的漫步计划,也是直到今天,才第一次实现的。 因为有些浪漫,需要和人一同分享。 沈霖放下酒杯,坐直身体,看她:“我们只是在野餐,还是呆在自家后院,你会不会觉得不够圆满?” “没有啊,我觉得挺满足的,”闻静摇了摇头,真挚地看着他,“从今天早上到现在,每一件事都让我觉得很开心。” “但是我好像希望,能把你的愿望变得更完整一点。” 闻静一愣。 他已经继续道:“我记得家里有以前露营过的帐篷,待会我去找找,应该能找到,缺什么设备明天也可以直接去买,不是说了要带你去看风景?正好顺带露个营吧。” “我……”闻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一时却组织不起语言。 闻静从小到大有过很多愿望,绝大多数时候,都会被人告知,“不行”、“过段时间”、“以后”。 她很擅长接受失望,也很擅长调理失望。 第一次,有人对她说的不是否决,而是,我希望把你的愿望变得更完整一点。 沈霖好像完全不介意闻静此刻的笨嘴拙舌,他直视她的眼睛,“别的什么也不用考虑,你只需要回答,你想,还是不想?” 闻静缓缓呼出一口白雾,轻轻点头,“想。” 第28章 他们是一边的 “那就去, ”沈霖说,随后轻松地靠进椅子里,拿出手机开始查攻略。 他决定做得很果断, 好像这件事情里, 只有闻静的意愿是他唯一关心的,之后没有任何事情会让他烦心。 而闻静却像一个很少收到好运的人,在最初令人兴奋的眩晕过后, 很快迎来退潮后的种种顾虑。 她无法不感到犹豫。 “可你真的喜欢吗?你只是听我说了一下而已, 可能完全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可能去了以后会冷到你受不了, 而且这里又没有专门的露营营地,说不定不够安全……” 明明最想去露营的人是她,可现在最想劝退他的人也是她。 沈霖划着屏幕的拇指一顿,他实在太了解这种喋喋不休的状态。 是不安。 按下锁屏, 他微微抬眼。 目光落在闻静脸上, 从她拧起的眉宇间逡巡而过。 心念几度变换,他最终勾起唇角,扔下一句控诉。 “闻同学, 你对我是不是太吝啬了一些?” 吝啬……? 闻静一懵, 被这好大一口黑锅砸得回不过神来, “我吝啬吗?” 沈霖煞有介事地点了下头, “是呢, 想独占自己喜欢的东西, 一听到我要加入, 立刻就不愿意了呢。” 连续两个“呢”字,闻静怎么听怎么古怪。 阴阳怪气实乃二十一世纪最强激将法,她立刻就坐直了身体。 “我只是怕你会不喜欢啊, 我真的不想你只是为了配合我才去,最后只有我一个人乐在其中。” 沈霖又轻飘飘扔来一句,“哦,那你去过吗?” “……没有。” “那你怎么确定你会喜欢?” “我看过啊。” “所以你喜欢冬季露营,这不是也来自于想象?” “我……” “你看,你是不是对我很吝啬?只允许你自己想象,却不允许我想象?” 闻静眼睛睁大,被他这一套连招问得哑口无言。 沈霖十分满意他的战果,正准备鸣金收兵,“所以——” “沈霖。” 闻静忽然开口打断了他。 沈霖不明所以地看去。 闻静目光幽深,缓缓道:“你对我也好吝啬啊。” 沈霖:“?” “我只是在担心你会不会喜欢,你却要用这么多问题来堵我,你是不是对我很吝啬?” 沈霖缓慢地眨了下眼,这下子体会到了,闻静方才哑口无言的感受。 两人对视片刻,他挫败地摸了下鼻子,“不愧是好学生,学得真快。” 闻静下巴微抬,还不忘学他,送去一个控诉眼神。 沈霖无奈:“这样吧,要么把你那个番搜出来让我看看,我们都看过,就公平了吧?” “那……好吧,”闻静先前的那些顾虑,这会儿早被他搅得不知去向。 她闻言打开手机,搜出番剧,偷偷把手机拿到桌下,以免又被别人揪出来取笑。 “就这个。” 沈霖便垂下头,瞥向屏幕。 闻静突然觉得这一幕很有既视感。 高中校运会时,学校明令禁止携带手机,但同学们屡禁不止,总是把手机藏在桌下,趁老师不在的时候,偷偷和朋友一起看电视剧。 那些时候闻静并没有参与其中,却没有想到二十五岁这年,她也会以这种方式,悄悄和别人分享同一部动漫。 希望他也能喜欢。 闻静盯着他的侧脸,轻声说:“你不许骗我,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不希望你为了顺我的意,把不喜欢说成喜欢。” 沈霖也就认真点了下头,“行啊。” 他还揉了揉手腕,挑眉看她,一副我要是觉得它不好,一定要挑刺给你看的架势。 闻静这才点了播放按钮,将一只蓝牙耳机递给沈霖。 一集看完,沈霖评价道:“其实我觉得还不错,虽然如果是我自己的话,应该也不会再打开下一集。” 闻静轻松地笑笑:“那也没关系,本来就是日常番嘛,也没有明确的主线,非要让你继续看下去。有时候就是觉得很轻松,然后没注意就把一整季都看完了,也是会有这样子的。” 他们正说着,旁边的陆照霜忽然瞥见了闻静的手机屏幕。 她有点意外,“静静,你在看《摇曳露营》吗?” 闻静扭过头去,比她更意外,“照霜姐你也看吗?” 陆照霜点点头,“看过,挺好看的,怎么这个时候突然想起看《摇曳露营》了?” 沈霖一僵,正准备开口打断,“没——” “因为我们打算明天去露营,”闻静已经很自然地说了出来。 果然见陆照霜眼睛一亮,“那我也去。” 说完,她转头看郁思弦,“思弦你要不要去?” 郁思弦放下手里的酒杯,视线落在她兴致勃勃的脸上,点了下头,“可以。” 沈霖绝望地闭了闭眼,只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郁闷。 他忍不住吐槽:“这么冷的天你们去露营干什么?” 陆照霜挑眉:“哦,那你又是去干什么?” 沈霖无法反驳,只好接受现实。 眼看着沈霖这副挑刺的态度,闻静这才意识到,他可能并不想和别人一起。 这本来是一次二人出行。 但显然,她反应过来得太晚了。 闻静顿了顿,转过头,弱弱地小声道,“对不起哦。” 沈霖无奈叹了口气:“算了,反正我们明天出发的时候,其他人也会发现的。” 次日上午,他们果然引起了众人关注,不过最后参与的,也就他们四个人。 其他人要不是赶飞机,要不是嫌麻烦。 倒是陆奶奶十分不赞同他们的打算,“昨天你们要在这么冷的天野餐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去野外露营,我真怕接到电话要去给你们收尸。” “哪就用得着您这么担心了?”陆照霜抱着陆奶奶的胳膊,笑着说,“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要是冷得受不了,难道不知道跑回家里来吗?” 被亲孙女如此恳求,陆奶奶口气松了几分,商量道:“反正都是过家家,要么你们在后院里搭帐篷算了?” 沈霖无奈地点评,“姥姥,那可就真成过家家了。” 姐弟两软磨硬泡,陆奶奶最后非常勉强地表示同意。 陆照霜兴致很高,“思弦,把我的小提琴和你的吉他带上吧。” 郁思弦闻言,起身上楼去拿东西。 沈霖抱着胳膊,故意找茬:“这个天气,你去后山弹琴,不嫌手冷吗?” 陆照霜丝毫没有被激怒,只是微微一笑:“没关系,我知道你这是在嫉妒,谁让你小时候不好好学,现在出去玩,都想不到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第33章 沈霖再次被堵得哑口无言,其实他钢琴弹得还不错,但总不能为了争口气,废这么大劲把钢琴搬上山去。 闻静含笑在一边看着,心里有种微微的怅然。 这对表姐弟相处时胜似亲姐弟,嘴上的奚落从没停过,但亲近之意从每个细节中透露出来,是怎么藏都藏不住的。 闻静曾在网上看到讨论兄弟姐妹的帖子,评论区会有各种网友出没,举出自己的亲身经历,来论证兄弟姐妹都是从小打到大的。 那种不经意露出的熟稔和亲密,总会让闻静很快很快地,退出帖子,并点击不喜欢来防止推送。 好像自己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 她和闻动真正呆在一起的时间太少,少年时相见总在嫉妒对方,成年后更是只有剑拔弩张的攻击和漠视。 是她过去不可得,未来更不可得的东西。 她好像既为沈霖高兴,又有点嫉妒 沈霖。 爱和嫉妒竟可以同时存在。 她情绪无端有点低落,却在垂首的一瞬间被人攥住了手腕。 闻静抬头。 沈霖正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睛。 “你想不想去写生?” 闻静眨了下眼睛,一时跟不上他的思路。 见她不回答,沈霖耐心地又问了一遍,语气仿佛怂恿。 “那就去吧,”闻静犹豫着答应。 “嗯,”沈霖捉着她的手腕往上举了一下,“那我们这边也有特长生了。” 他望向陆照霜,语气既愉悦,又有点炫耀的意味。 好像因为有了闻静,他就在和姐姐的对峙中打成了平局。 因为他们两是一边的。 闻静先前的低落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她好笑道:“你家里还有画架和颜料吗?” “应该有,不过那都是别人用过的,待会去给你买,”沈霖很自然地说。 他的手仍旧握在她腕上。 闻静不知道他是不是忘了松开,不过她决定忘记提醒他松开。 * 沈霖来伊冬那天睡着了,今天自然承担了司机的任务。 先载着大家一起去买装备和闻静写生的工具,吃过午饭后,再驱车前往后山。 沿着盘山公路上去,一路见到茂密的云杉连绵起伏,车子停在观景平台,四人先下了车,沿着石阶走了一段,往下一望,便见到了沈霖所说的冰湖。 结冰的湖水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云山之影,冰面边沿处有融化破碎的冰棱,在阳光下耀目地闪烁着。 “我没骗你吧?你看,”沈霖偏头看她,“是不是很漂亮?” 闻静都顾不得去看他,用力点了点头,“很漂亮。” 她立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准了冰湖,调整角度试图把这一幕记录下来。 “咔嚓——” 一声突兀又轻微的声响,忽然从身后传来。 闻静一顿,下意识转身。 沈霖正单手举着手机,对着她所在的方向。 她呼吸暂停了一瞬。 视线交汇几秒,沈霖若无其事地伸手,调整了一下设置,重新将镜头瞄准对岸。 “抱歉,忘记关快门了,”他十分淡定又很没有诚意地说。 第29章 沸点 冬风料峭逼人, 四人站在山边看了一会儿风景,只恐再静站片刻,便会因畏寒而怠于行动。 因此重新回到车边, 将所携装备尽数取出, 找到合适的地点开始搭建帐篷。 郁思弦先替陆照霜组装,陆照霜在他旁边打下手,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做起事来默契十足。 闻静露营的次数不多, 大多时候都是在接受纪秋柏的指挥,因此剩她自己时, 动作显得十分生疏。 “静静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就来帮你,”陆照霜从忙碌中抬头,连忙说道。 “没事, 我也挺想自己试试的, ”闻静笑着摇了摇头。 沈霖将最后一袋东西从车上拎过来,走近便望见这场面—— 那边是通力合作、动作迅速的陆照霜郁思弦,这边是形单影只、笨手笨脚的闻静。 对比过分惨烈, 他简直没眼看下去。 “怎么不等我?” 他放下东西, 自然而然, 伸手去接她手里的支架。 闻静拽着没松手, 只觉得好笑, “又不是什么大事, 我自己也能搭的好吗?” “哦, ”沈霖只淡淡地道了一句,“可我就是想帮你呢?” 闻静一愣,手上的气力不自觉松了几分, 支架立刻被沈霖抢过。 他一言不发,开始动手帮她组装。 沈霖夏季露营经验丰富,做这种事情得心应手,甚至有几分赏心悦目的意思。 可闻静此刻却难有欣赏的心情。 他气定神闲,却在她心里掀起一阵微风,吹得落叶纷飞、静水波涌。 那些不同寻常的讯号,正在跨过他们最初划下的边界,无声无息侵入她的领地。 仿佛逼近某种临界点,以至于她终于听到隐在暗处的声响。 是水即将达到沸点时,嗡嗡的低鸣。 * 郁思弦率先开始,不多时,沈霖便后来居上。 他动作敏捷迅速,自然引起了陆照霜和郁思弦的注意。 陆照霜微微侧目,瞥着自家弟弟的身影,眉头有几分不解地拧起。 “他以前干活有这么……”陆照霜停顿好几秒,才艰难找到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装吗?” 郁思弦忍俊不禁,“你还没看出来吗?” “看出什么?” 郁思弦意有所指,“他正在开屏。” 陆照霜挑了下眉,再度望去。 只见闻静正努力寻找帮忙的空隙,而她那看上去姿态俊逸、云淡风轻的弟弟,其实但凡抬头,目光都在无意识寻找某个人影。 或者说不止今日。 从来伊冬的那天起,沈霖简直就像一只追着逗猫棒的猫,一直在绕着某人打转。 “这可真是,热恋期啊,”陆照霜轻声感慨。 收拾完所有东西,是下午两点。 阳光清澈明亮,越过层层云杉,仿佛可以穿透手掌的泠泠溪水。 他们爬到山顶,陆照霜和郁思弦从包里取出各自乐器,商量起合奏曲目。 闻静也摆好自己的画架,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画笔,在心里思忖如何布局。 沈霖在她旁边拉开折叠椅坐下,手肘撑在膝上,支着下巴倾身过来看她的动作。 他倒也没说话干扰她,可仅仅是呆在她身边,存在感就强烈到让她无法忽视。 闻静几度想要开始,都因身侧灼热的视线而难以落笔。 她只得放下笔,无奈转头:“你看我干嘛?” 沈霖无辜地摊开手,“没办法,身无所长,没有展示的余地,只好在这里看你们表演。” 充分展现了什么叫做,我的软肋就是我的铠甲。 闻静还试图再挣扎一下,“你考试的时候被人盯着看,也没法好好做题吧?” “哦那抱歉,这可不是考场。” 沈霖耸耸肩,视线落在她脸上,语气戏谑,“我现在要提前行使甲方的权利,看看过千山老师的画工,我们的业界劳模千山老师,不能连甲方的这点诉求都拒绝吧?” 他振振有词,迎着闻静谴责的目光,一点儿也不带心虚的。 闻静败下阵来。 在他打定主意耍赖的时候,她根本拿他毫无办法。 闻静只好别过脸不看他,努力地排除杂念。 还好她少年时学习刻苦,专注力不错,沉下心时,会不知不觉忘记一切。 等她画完,太阳已经歪斜到了云杉林的边缘。 她伸了个懒腰,转头一看,身边的折叠椅已经空无一人,说着要看她写生的沈霖不知去向。 闻静发现自己也学会了口是心非的把戏。 说着不要他盯,可他真不在了,她又仿佛一觉睡过了整个下午,醒后徒留一腔失落。 “静静,你画完了?” 陆照霜背着小提琴盒走来,弯腰看她画架上的成品,“哇,这么短时间,静静你画得真好。” 郁思弦越过陆照霜的肩头,从后瞥了一眼,也说:“不错。” 闻静笑笑:“谢谢,也是因为你们弹得很好听,所以画起来比较有灵感。” 陆照霜闻言,轻轻朝她眨了下眼,“中间有一首是为你们拉的哦。” 闻静微微抬眼,她画得太专注,并未注意到。 好在陆照霜也并不是在考验她,直接道:“是《告白之夜》,希望你会喜欢。” 闻静一时怔住。 陆照霜已向她指了个方向,“静静,那我们先下去了,沈霖刚才接了个电话,应该是怕吵到你,所以去后面了,你可以去那边找他。” 原来他只是去接电话。 闻静心头一松,“谢谢。” “不客气,”陆照霜朝她摆 第34章 摆手,和郁思弦往山下走去。 闻静开始收拾画包,准备去找沈霖。 “对了静静。” 不远处忽传来声音,将她叫住。 闻静茫然回头。 陆照霜朝她转过身来,倒退着走了一步,扬唇神秘一笑。 “一个提示,看看他的相册,会有惊喜哦。” * 闻静顺着陆照霜所指的方向,走了一阵,果然找到了沈霖。 他背对她接着电话,看不清表情,只听得语气严厉冷肃,似乎是公司有什么问题要处理。 闻静没打扰他,将画包搁在一边,拉开椅子坐下来看风景。 过了十分钟左右,沈霖终于结束了漫长的工作电话。 他转过身,揉了揉眉心,眉宇间还残留着些许从工作中带出的烦闷。 抬眼的一瞬间,却瞥见熟悉的人影。 闻静裹紧羽绒服,窝在椅子里,低头朝双手呵了口气。 沈霖几乎是霎时,就收敛起了脸上的表情。 闻静发现说话声停了,转头看来,“电话打完了吗?” 沈霖“嗯”了声,朝她走过来,“你画完了?” 闻静笑道:“再不画完,天都要暗了。” 沈霖左手扶住她的椅背,右手向她伸来,“那给我看看。” 闻静摁亮手机,看了眼时间,“回去再看吧,过一会儿天要黑了,照霜姐还在等我们呢。” 她说着就要站起身。 下一秒,她的肩膀被人按住,方才要抬起的身体又坐回了椅子里。 闻静一顿,目光顺着他高挑的身躯,缓缓上挪。 沈霖垂眸看她,睫毛在眼中落下一片不分明的阴影。 过了很久很久,又或许只是几秒。 他轻声道:“再待会儿吧,陪我看会儿日落。” 语气轻柔,宛如恳求。 可按在她肩头的手掌,却传来不容置疑的力道。 闻静不知怎么的,就失去了其它语言能力,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沈霖松开手,拉开另一把椅子,挨着她坐下。 他们以山顶的俯瞰视角,注视着太阳西沉,火烧云在地平线流转明灭。 第二次的日落。 耳边没有了发动机的轰鸣,鼻尖不再传来座椅皮革的气味,仅仅置身于无人的静水幽谷。 静到连飞鸟掠过时的展翼,都仿佛清晰可闻。 心跳也会被人听到吗? 他们都没有说话。 在夕阳的最后一角沉入地平线时,他们准时起身,开始收拾东西,预备下山。 只是须臾,天边盛大的金红已经褪去,渐渐转为了淡淡的青紫。 闻静无可避免地,生出一些遗憾的留恋。 “今天照霜姐为我们拉了一首小提琴曲,如果我听到了就好了。” “你听到了。” 闻静微微侧目。 他正将她那把椅子折叠,神情平淡如常,仿佛随口接话。 “啊?”闻静笑了,“怎么可能,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是你画得太出神了,所以没意识到你听到了。” 沈霖弯腰将折叠椅装袋,语气出奇得肯定。 闻静没有在意。 毕竟她都没有指明,他又怎么知道,她说的是那首《告白之夜》呢? 她目光轻移,落在他还未收起的那把椅子上。 他的手机方才被他随手搁在了上面。 陆照霜的提示就像伊甸园的苹果,钓得她不上不下。 只觉心里有种罪恶的念头,正在可耻地涌起。 在沈霖转身的那一刻,她忍不住悄悄拿起了他的手机。 只是试试,她心想。 她又不一定真的能猜中他的密码。 0720。 手机解锁。 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密码,仿佛一扇敞开的门,正邀请她踏足进入,去洞悉他掩饰的秘密。 她此刻不得不承认,沈霖先前所言非虚——人类本性恶劣,根深蒂固。 隔着遥远的传说,她明知绝对不该,却依然如夏娃一般,抗拒不了摘下苹果的诱惑。 手指挪动,点进相册,打开第一张。 她瞳孔瞬间放大。 微微虚化的背景,隐隐见到陆照霜迎风而立,拉琴的动作全情投入。 而近景里,她坐在画架前,手中握着画笔,却没有落笔,而是微微抬头,越过画架,望着陆照霜所在的方向。 双眼失焦,怔怔出神。 橘色暖阳在照片一角,将日光倾斜,落在她失神投入时,向上扬起的嘴角。 竟是这样一张照片。 闻静突然明白,为什么沈霖可以断言,她一定听到了为她而弹的那首曲子。 因为她此刻也可以肯定,这一定就是《告白之夜》响起的那一刻。 心脏开始在胸腔悸动,却并非响亮的鼓点,而是酸胀的颤动。 她下意识望向沈霖的背影。 少年时学过的那首诗无端跃入脑海。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气泡从深寂的水面下翻涌而出,鼓胀到极点后破裂在空气中,却另有数不清的气泡跟着上前,前赴后继、争前恐后。 再也无法掩饰的讯号。 是沸点。 第30章 伊甸园的苹果 沈霖将所有东西收好, 伸进衣兜准备看眼时间,却没摸到手机,转身问道:“闻静你有没有看到——” 闻静手里握着他的手机, 正在垂眸看着什么。 沈霖下意识呼吸一屏。 闻静抬头, 与他对视。 脸上却完全没有被抓包后的惊慌,相反,眸中流动着他看不太懂的复杂神采。 好半天, 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在偷看我的手机。” 语气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总之和恼怒没什么关系。 “嗯, ”闻静点点头,轻声道:“对不起。” 她说得实在太直率,连一点遮掩和解释都没有。 沈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抓了下头发, 看了她一会儿, 又松开:“算了,也没什么。” 他拎起袋子,朝她努了努下巴, “不走吗?” 闻静一懵, 他的每一个反应都和她想的不一样。 她背上画袋, 快步走到他跟前, 伸手将手机递去。 有点无措地望着他的眼睛, 试图从里面找到点什么东西, “你不生我的气吗?” 沈霖没回答, 只是给她展示了一下自己两只被占着的手:“直接帮我放兜里。” 闻静踌躇了一下,微微弯腰,以尽量不碰到他的姿势, 将手机塞进了他的羽绒服口袋。 “确实挺惊讶的。” 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他平淡的声音。 闻静一顿,缓缓抬头。 沈霖正垂头望她,眸光沉沉,神色意味不明,“没想到好学生也会做这种事。” 闻静心中一紧,立刻就想再次说对不起。 沈霖忽然笑了一下,那股紧绷的感觉瞬间消弭于无形。 他直视她的眼睛,轻松地耸了耸肩。 “不过想想也没什么,没什么不能让你看的。” 闻静眼睛蓦然睁大。 在日落后静谧的蓝白天光下,他平淡地说着这样的话,却像是再一次撞进她心口一样,方才平复的心跳,又开始紊乱起来。 “走了,被我逮个正着的现行犯闻小姐。” 沈霖慢条斯理地说,“我这个当事人都选择和解了,你难道还非要在这里给自己关个禁闭?” 他右手下意识抬了下,似乎是想揉一把她的头发,但被坠在手上的袋子阻住,于是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他视线乱飘,这下也不等她了,转过身,就开始往山下走。 闻静三步并作两步跟上,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只小声说了一句。 “你在偷拍我。” 沈霖脚步一滞。 一秒后,他继续迈步向前,并没有看她,仍旧直视着前方。 “嗯,是在偷拍,所以对不起,闻小姐要追究我的责任吗?” 闻静头压得更低了。 “……我也和解了。” * 晚上吃 的仍旧是烧烤,四人围坐在一块平台上,一边吃,一边看着远方的城市夜景。 陆照霜没一会儿就发觉不对。 白天还腻在一起的沈霖闻静,从山顶回来以后,就几乎没再说过话了,两人都只跟陆照霜郁思弦讲话,甚至连眼神交汇都没太有。 气氛无端有些尴尬。 陆照霜心中一沉。 猜测,大概是黄昏那会儿,两人在山上吵架了。 她本是好意留给他们二人世界的空间,怎么反倒让他们不开心了呢? 这么想着,她便忍不住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往沈霖身上扫了几眼。 沈霖感受到来自姐姐的谴责,一头雾水望回去:“?” 第35章 吃完不久,沈霖白天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助理又把电话打到了他这边,他只好先走一步,回帐篷去接电话。 郁思弦略坐了一会儿,收到陆照霜暗示的眼神,便心领神会地跟着告辞。 这里便只剩下陆照霜和闻静。 她直率地问:“静静,沈霖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闻静刚从柴火炉上拿下一罐被煨热的啤酒,一口喝下去,闻言差点没呛到喉咙里。 “咳咳,”她慌乱抬头,“没有啊,怎么了?” 陆照霜显然不是很相信她的话,“你们看上去很尴尬,我以为你们是吵架了。” 闻静咳得更厉害了。 与其说他们是因为吵架拒绝说话,毋宁说正好相反。 是因为他们跨越沸点以后,都有点无所适从,暂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彼此。 闻静绝无造成这种误会的意思,含糊解释道:“没有,我今天一天都过得很开心。” 陆照霜迟疑道:“真的?” 闻静连连点头,“真的。” 许是她眼神太过真诚,终于取信了陆照霜,陆照霜微微松了口气。 “你不知道,静静,今年听说沈霖交了女朋友,我有多吃惊,而且你们看上去很好,我觉得很开心,真的,特别开心。” 陆照霜认真道,“我对单身主义绝对没有任何偏见,但他不是那样的,他根本就不是享受一个人生活,他只是……既在埋怨别人,也在埋怨自己而已。” 闻静一怔。 没想到,陆照霜一直和沈霖打打闹闹,却将他看得透彻至此。 “有时候我会很担心,因为姨妈姨父对他不太好,所以他会不会……”说到这里,陆照霜的语气低沉了下去,“也没有学会怎么去爱人呢?” 从爱里得到过很多伤害的人,是不是自己爱人时,也总会忍不住去赋予伤害呢? 闻静也曾叩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就像她在喜欢沈霖的时候,也会嫉妒沈霖一样。 扪心自问,她大概永远无法成为,爱得毫无阴霾、磊落灿烂的人。 可并不是心有裂缝,就会选择伤害。 就算心存嫉妒,在这一刻生出贪恋,如果陆照霜是她的姐姐就好了。 可她还是会替他开心,他有被其他的家人所爱。 况且那些缝隙,好像也会被对方一点点填补空白。 “没有,”闻静摇了摇头,认认真真道:“我觉得,可能根本没有什么学不会爱人的说法,如果真的很喜欢,那对对方好,大概也会成为自己的本能吧。” 陆照霜猛地抬头,眼睛蓦然睁大。 好半晌,她才缓缓道了句,“大概真是这样吧。” 声音有种异乎寻常的干涩。 闻静有种预感,她说这句话时,想起的人,大概并不是沈霖。 陆照霜拉开一罐啤酒,猛地喝了一口,“思弦去接你们那天,跟我说,你是个很通透的孩子,你们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也觉得,你们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陆照霜朝她莞尔一笑,“静静,跟沈霖无关,我真的很喜欢你。” “谢谢,”闻静坦然地接受,伸手跟她碰杯,“我也真的很喜欢你,嗯,也跟沈霖无关。” 陆照霜笑笑,又喝了一口,向后靠近椅背,放松地仰头望天。 “可惜……我大概真的是个很死脑筋的人,这些道理我通通都明白,但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闻静正不知她所指为何,就听桌上忽有电话铃声响起。 她转头瞥去,是陆照霜的手机,屏幕上闪烁着来电人姓名。 “萧烨”。 陆照霜立刻坐直了身体。 她面无表情,目光紧紧盯着手机。 与平时的随和完全不同,她警戒的身体姿态,仿佛那不是一通电话,而是一场战役。 闻静忽然就有种感觉,也许这么久以来,陆照霜一直在等着这通电话。 铃声响了足有三十秒,陆照霜终于按下了接听。 对面传来一个很好听的低沉男声。 “阿霜。” 陆照霜没有接话,对面便无奈笑了一声。 “怎么,又生我气了?” “春节都要结束了,你现在来问我,我是不是生气了。” 陆照霜空茫的眼神望着远方,一字字道:“萧烨,你反应好快。” 萧烨轻声哄道:“毕竟这边又不过春节,工作实在抽不开身,而且思弦说你们出来露营,不是该开心的嘛,别生气了,礼物已经寄到家了,记得拆开看看,嗯?” 他虽是折身认错的语气,但闻静却清晰地听出了,他游刃有余、且胜券在握。 她忍不住去看陆照霜的神情。 果然见陆照霜又低落了几分,“我不是——” 话音堵在喉咙里,终究没能说出口,陆照霜淡声道:“忙你的去吧,挂了。” 手机被掷到桌上,陆照霜握住啤酒罐,又猛地喝了一口,然后抬头望着闻静一笑。 “我是不是很蠢?明明知道他对我根本不上心,但就是非要试一试不可。” 闻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郁思弦会说,不是每个人都有争取的机会。 因为他所爱之人另有所爱,却同他一样执着地不肯放手。 陆照霜一只手捂住眼睛,轻声说:“联姻前我就知道了,我们大概是不会幸福的,可我没有办法,他就待在那里,我无论如何,也想试试不可。” 闻静轻声道:“就像伊甸园的苹果。” “……对,”陆照霜喃喃道:“就像伊甸园的苹果。” * 郁思弦觉得她们聊的时间太久,终于忍不住过来查看,却见倒了满地的啤酒罐,陆照霜已经歪在椅中,睡过去了。 他过去唤了几声“阿照”,不见她醒,便皱起了眉头,“怎么喝这么多?” 闻静还端正在一边坐着,闻言便说:“照霜姐接了萧烨的电话。” 郁思弦目光瞬间锐利起来。 他想带陆照霜回帐篷休息,但看了眼闻静,只觉她虽还在回话,但仿佛也有几分醉意,不敢单独留她在这,以免出什么意外。 因此打了沈霖的电话,电话占线,约莫是工作电话还没打完。 于是发去微信。 【闻小姐喝醉了,过来接她一下。】 十秒后,沈霖的电话打来,急急道:“思弦哥你稍等一下,先看着她,我马上过来。” 第31章 他的初吻 “嗯, 知道。”郁思弦淡声答应,随后挂了电话。 闻静呆呆地仰头,看着他这边, 似乎反应很迟钝, 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于是郁思弦又向她重复了一遍:“闻小姐,稍等,沈霖马上过来。” 也许是捕捉到了“沈霖”两个字, 她眨了下眼睛, 缓慢地点了下头,“好的。” 郁思弦在等沈霖来的间隙, 从桌上拿起陆照霜的手机,正要收进口袋,以免待会遗漏。 电话铃声突兀响起。 他垂眸看去,随即目光凝住。 是萧烨。 沉默了一会儿, 他还是接起电话。 “阿霜?好吧, 我刚才其实——” “萧烨,是我。”郁思弦出声打断。 “思弦?”电话那头,萧烨顿了几秒, “阿霜呢?” “她喝醉了, ”郁思弦目光落在陆照霜的睡颜上。 即便陷入了梦乡, 她眉头仍旧纠结地蹙起。 郁思弦听不出情绪地说:“你又惹她生气了。” 萧烨沉默许久, “我本来也没惹她生气的打算。” “萧烨……”郁思弦闭了闭眼睛, 低声道:“你对她上点心吧。” 他话里的指 责意味明显。 萧烨闻言笑了一声:“我怎么就不上心了?从小到大我们一吵架, 你就永远站阿霜那边, 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朋友吧?” 郁思弦深呼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却依然没有掩饰住自己的戾气, “你做过什么对的事,值得我站你这边吗?” 许是察觉到他的不悦,萧烨声音里收敛起了玩笑意味。 “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每次跟阿霜说话,总是跟我想说的不一样。” 大约是因为他确认陆照霜听不到,此刻语气反而要真诚得多,甚至透着一股他自己也解不开的困惑。 “我本来是想告诉她,我准备今年就回国的,没想惹她生气,我想让她高兴点的。” 郁思弦身体蓦然僵住,声音在一瞬间失控,“你要回来了?” 兴许是电流将他多余的情绪全部模糊,萧烨并未听出异常。 “再不回来,我们两真得离婚了吧?”萧烨玩笑般说。 郁思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已是一汪古井无波的死水:“是好事。” “帮我告诉她一声。” 第36章 “嗯。” “叫她起来喝杯蜂蜜水,她宿醉容易头疼。” “我知道。” “……帮我跟她说声抱歉。” “这我无法代劳。” “行……我明天会跟她打电话说的,挂了。” 将手机塞回衣兜,郁思弦坐到陆照霜身边。 静静看了会儿,他伸手将她皱起的眉头抚平,轻声道:“这下该开心点了吧,阿照。” * 沈霖赶来,一见这满地啤酒罐、和那一睡一坐的身影,也皱起了眉,“怎么突然喝这么多酒?” 郁思弦简短解释:“阿照和萧烨吵架了,闻小姐大约只是作陪。” “又是他?” 沈霖眉头皱得更紧,只是再怎么对姐夫愤愤不平,看到姐姐已经睡过去,终究还是不忍心,将那些诋毁吞了回去。 “我先送阿照回去休息,你记得把这边收拾干净。”郁思弦叮嘱道。 “知道。”沈霖点了下头。 郁思弦又叫了陆照霜几声,见她仍旧未醒,便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沿着石阶往帐篷走去。 他们自小亲厚,沈霖又一贯将郁思弦当自己亲哥哥看待,见怪不怪,也不觉有什么不对。 他走到闻静身边,扶住她身后的椅背,弯腰查看她的神情。 闻静从他过来,目光就一直落在他身上,慢吞吞地跟着抬起头,毫不避让地与他对视。 只觉她脸颊绯红,眼瞳漆黑专注,并未丧失神志,好像只是比平时更安静几分。 沈霖觉得很有意思,在她眼前比划了两根手指。 “闻静,这是几?” 闻静被他的手吸引了注意,视线飘忽起来,但还是很慢地回答:“二。” 沈霖意外地挑了下眉,陆照霜都醉成那样了,她还这么清醒。 “原来你酒量这么好的吗?”他看看她面前的啤酒罐数量,又看看她还挺直的坐姿,感慨道:“真是人不可貌——” 最后一个字散进了风声中,再也拢不起来。 因为闻静忽然牵住了他刚才伸出的手指。 他迎风而来,手指早已失去了温度,而她一直握着温热的啤酒罐。 从轻轻拉住他手指的柔软指腹,他触及到了,她刚才喝下去的酒是什么温度。 沈霖心里忽然变得很轻很软。 他指尖在她掌心轻轻蜷缩了一下,但没有抽出来,只是嗓音忽然干涩起来,“闻静,你这是在干嘛?” 她仿佛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抬头礼貌地说:“好看。” 沈霖和她面面相觑。 片刻后,他清了下嗓子,悠悠问:“你觉得我的手好看?” 闻静看着他的眼睛,诚实地点了下头。 沈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确实人不可貌相啊,闻同学,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癖好。” 她一句话也没说,仿佛默认。 “因为好看,所以想牵我的手?” 她的回答只有一个不太清楚的咬字,“想。” 虽然听起来很没有诚意,但沈霖还是很大方地说:“那你就牵着吧。” 她也就真如他所言,一直静静地牵着他的手指,也不动,也不说话。 沈霖转头看她,“就牵两根手指吗?” 闻静缓缓点了下头,很知足地表示了肯定。 “……”沈霖只好把头转回去。 过了一会儿,夜风更冷,沈霖觉得他们两就这么干坐着的画面,当真是又呆又蠢又傻。 于是站起来,“走吧,回去睡觉了。” “好的,”闻静乖乖地说。 他往前走了一步,没料到她握得那么松,手指毫无阻碍地从她手心抽了出来。 沈霖顿了一下,回头。 闻静慢慢地跟了上来,却没有再来牵他的手。 沈霖不由沉默下去。 他带着闻静无声地沿石阶向营地走,闻静不小心绊了一下,沈霖立刻握住了她的胳膊,“小心。” 看她站稳,他又很快松开了手。 仿佛一种小小的报复。 然而在她第五次差点绊倒,他第五次险之又险地拽住她的胳膊以后,他终于停了脚。 沈霖转头看她,眸光沉沉,“啧”了一声,“还以为你是酒量有多好,原来只是醉得这么不明显。” 闻静歪过头来,鸦羽般的长睫慢慢地闪动了一下,大概根本没听明白他说了什么。 于是沈霖便也不再客气,“那就谈不上什么冒犯不冒犯的了,醉鬼闻小姐。” 下一刻,他的手穿过她的膝下,她身体忽然腾空。 闻静的体重比他预想得要轻,但搂在怀里的感触,却也远比他预想得要重。 她愣住,下意识拽住了他的领口,呆呆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她脸颊和耳尖泛着薄红,但他知道,那只是冬风和酒精的作用。 她无辜地窝在他怀里,天真得仿佛一只语言不通的小猫,永远感知不到他心口的惊涛骇浪。 第一次的拥抱。 但她什么也不知道。 沈霖静立片刻,垂眸看着她,轻声道:“以后别再喝醉了。” * 沈霖把闻静抱到她帐篷里的气垫床上。 帐篷里烧着柴火炉,很温暖。 他叮嘱道:“我出去收拾东西,你先睡,待会我再来看你。” 闻静便点点头。 沈霖出门时特地把帐篷拉链拉紧了。 她虽然看上去很听话,但毕竟是醉了,要是一个人跑出去,荒郊野外的,恐怕会出什么意外。 因为心有顾忌,沈霖动作很快,将他们四人留下的残局收拾干净,重新回到了闻静的帐篷。 拉开拉链,一踏进去,沈霖就愣了下。 闻静仍旧保持着他出去时的姿势,乖乖地在床上坐着,听到他进来的动静,茫然的视线向他而来。 沈霖呼吸放缓了一点,走到她面前。 气垫床很低,他得半跪在地上,才能和她视线平齐。 “干嘛不睡,不会是在等我吧?”他开玩笑似的问。 问这话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回答。 但闻静轻轻地,点了下头。 他好像突然就被填满了。 沈霖觉得,闻静一点也不像她长相那么乖。 比如她会偷偷地,不,应该说是光明正大地偷看他手机。 比如她原来会喝酒,而且喝得很醉很醉。 还比如,她真的很会骗人。 说着觉得他的手好看,想牵他的手,但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喜欢,掉下来了也不会再重新牵起。 今天沈霖抓住了现行犯闻小姐、醉鬼闻小姐、骗子闻小姐。 听起来仿佛是很多很多的缺点。 但他为什么,反而更开心了呢? “闻静,你喝酒以后会断片吗?明天会忘记今天都说过什么吗?”他忍不住问。 这样复杂的问题,她此刻自然做不出回答。 沈霖自己也觉得好笑,松了松肩膀,“算了,我为什么要这时候跟你较劲?” 闻静忽然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专注又执着,“苹果。” “苹果?”沈霖没太在意,“你想吃苹果?今天没带,等明天回家再吃吧。” 她的手探过来,捧住了 他的脸。 沈霖有点疑惑,“闻静?” “苹果……”她喃喃着,倾身过来。 柔软的触感跟着印上了他的嘴唇。 他瞳孔蓦然放大。 那真的,仅仅只是轻轻触及而已。 但万籁俱寂间,他听到心脏开始不由自主狂跳起来。 他的初吻。 他说不出任何话,做不出任何动作,怔怔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 下一秒,她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大约是觉得这只苹果很不好下嘴,于是她张开嘴,尖尖的虎牙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 第32章 踮脚吻了上去 闻静晚上睡得不太好, 醒来时觉得头还有点疼,迷糊的大脑里,只剩下一些模糊不清的梦境残片。 大约是因为和陆照霜聊的那些话, 她一整晚都好像伊甸园里的窃贼, 蠢蠢欲动处心积虑,想着要怎么把树上的那颗苹果偷回来。 也不记得她是怎么做到的,苹果最后真的被她摘到了, 她高兴极了, 立刻就咬了下去。 但那个苹果味道很奇怪,有种说不出的铁锈味, 她只咬了一口,就把它丢开了。 光怪陆离的梦、外加上宿醉,她整个人被折磨得精神萎靡。 艰难地睁开眼,借着透进帐篷的清亮晨光, 她视线忽然捕捉到一道高大的身影。 那道身影背对她站着, 右手端着一杯水,左手握着手机正看些什么。 闻静脑子懵了一下,简直要以为是她的幻觉, “沈霖……?” 听到她的声音, 沈霖转过头来。 他垂眸看她, 自上而下扫了她一眼, 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目光中却好像有种说不出的谴责意味, “醒了?” 第37章 闻静一下子坐了起来。 视野一开阔,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对面多了张气垫床,上面还随意扔着一只黑色的睡袋, 是沈霖昨天给他自己选的。 闻静愣了几秒,不太确定地看向沈霖,“昨天晚上……你是在这个帐篷里睡的吗?” 沈霖慢悠悠地嗯哼了一声。 闻静更懵了,既没搞懂他怎么如此镇定,也没想出自己该做什么反应。 就在这时,沈霖慢条斯理地来了句,“没办法,谁让闻同学发起酒疯来,实在有违当今社会的公序良俗。” 闻静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他却好像没看到似的,继续道:“我害怕你大晚上做出什么我难以想象的事情,只好亲自在这里看着你,免得今天去派出所捞你。” 闻静试图消化这些内容,“违反公序良俗……我吗?” 沈霖挑眉看她,“不然?难道还能是我?” “可是……”闻静小声地质疑道:“我朋友说我酒品很好,喝醉都是直接去睡觉的。” “哦,”沈霖又慢吞吞地来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她身上一落,“那就是说……你只在我面前做坏事?也是,又不是头一件了,对吧?” “……”这话闻静接不了。 按理来说,她是很相信沈霖的,可他语气实在太不正经,缺乏可信度。 按理来说,她也是很相信自己的,可他看上去真的精神很差,好像一夜没睡好,嘴角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伤口。 闻静不太有底气,只好想办法转移话题,“你嘴上怎么受伤了?” 这话却更是踩中了他的雷区。 沈霖蓦然望住她眼睛。 “哦,我嘴上怎么受伤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将这句话拉得好长。 那眼神,先是一种“果然如此、不出所料”的了然,接着便格外幽深复杂起来。 如果要闻静说那像什么,大约是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以后,看到薛平贵带着代战公主回来时的幽怨吧。 沈宝钏留下这谴责的一眼后,便掀开帐篷走了出去,只丢给她一句话。 “洗漱完就过来吃东西,然后我们收拾收拾回家。” 闻静抓了抓头发,还是一头雾水,只好先从睡袋里爬起来,赶去洗漱。 刷牙时,她又想起了梦中的铁锈味。 闻静一顿,缓缓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联想到沈霖今早的反应,她忽然有点不太确定了。 她咬下去的那口苹果,有没有可能……不是苹果呢? * 闻静过来吃饭时,其他三人已经坐在了桌旁。 大家精神都不太好,把三明治和牛奶加热,将就了一顿。 中间陆照霜注意到沈霖的伤口,奇怪地问:“你嘴怎么了?” 沈霖漫不经心地随口道:“天太干了,昨天没喝什么水,干裂了。” 陆照霜也就“哦”了一声,没多在意。 闻静忍不住,又悄悄往沈霖嘴角的那个伤口瞥了一眼。 眉头纠结地拧起。 不会吧?不能是她干的吧? 沈霖察觉到她的视线,侧头看了过来,“怎么?” “没怎么!”闻静连连摇头,立刻把头低了下去。 明明自己还不够确定,但已经不敢和他对视了。 她听到身旁传来沈霖一声哂笑,仿佛在嘲笑她做贼心虚,不过他倒也没再说什么。 “对了,”郁思弦将杯子搁到桌面,忽然开口:“萧烨今年就准备回国了。” 面无表情,语气随意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什么?”沈霖瞬间睁大了眼睛。 陆照霜的目光也落在了郁思弦身上,“你怎么知道?” 郁思弦没有看她,只是淡声解释:“他本来想直接跟你说,但你恰好喝醉了,所以托我转达。” “这样啊。”陆照霜低下头去,神情并未见得有多么高兴。 沈霖实在看不下去,“他这时候知道回国了?我求你了陆照霜,你赶紧把婚离了吧。” 听他直呼姓名,陆照霜呵斥了他一声,“别这么没大没小的。” 也不接他的话,转身回自己的帐篷收拾东西。 大家这会儿都没心思逗留,吃完早餐,将所有装备和垃圾带走以后,便开始返程。 陆照霜恹恹地靠在车座上一言不发。 郁思弦也不知怎么的,比平时更疏离几分。 沈霖更不用说,从今早开始就不对劲。 闻静这会儿虽然把大家的心事猜了个七七八八,但联想到今天和昨天的巨大差距,还是有种,一场酒喝得错过了好几集剧情的不适感。 四人以这个状态回到陆宅,自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陆奶奶忍俊不禁,“怎么昨天去的时候好好的,今天四个人回来,各有各的不高兴呢。” 其他亲戚便笑说:“所以人家都说,一起旅行是对关系的考验,您看这不就是?” 虽然猜得非常没谱,但谁也没心思解释。 沈霖说昨天的工作还没处理完,先回了房间。 闻静已经憋了一路,在伸头一刀和闷头装死之间来回纠结,终于还是决定给自己个痛快。 她下意识想跟上,准备趁着没人,跟他确认昨晚的事情。 谁料,她才刚往那边走了一步,陆奶奶就在后面叫住她。 “小闻,你这会儿有没有空?你们昨天走了以后,有人送了一幅画过来,你能帮我看看吗?” 闻静只好折身回来。 一直到晚上,她都没能找到和沈霖单独相处的机会。 别墅里已经走了一大半人,大家兴致缺缺,没人再撺掇些有的没的,默默在客厅里陪长辈们打牌。 闻静被陆照霜拉去他们桌,玩得心不在焉,一直注意着沈霖的动向。 终于,她看到沈霖从陆奶奶那桌起身,到饮水机跟前倒水。 她赶忙找借口离开,磨蹭到沈霖跟前。 他正端着水杯喝水,懒散地盯着电视。 “沈——” “闻静。” 沈霖先一步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指着电视上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古早苦情剧,一副求教的语气。 “这个女主角,坠崖失忆把什么事情都忘了,只有男主角一个人记得他们两共患难的记忆,你说她是不是很渣?” 闻静如芒在背:“也没有……很渣吧,毕竟她也 不是故意的。” “是嘛?”沈霖笑着看她。 闻静硬着头皮地点了点头。 她再要开口,那边陆奶奶已经在叫沈霖了,她只得又闷了回去。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散场,他们回到房间。 沈霖一进门就将外套掷到沙发上,往浴室走去,“我有点困,先去洗个澡。” 一步迈出,停住。 因为他察觉自己的衣角,被一个小小的力道牵住。 他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转过身时,眼里又只剩下真诚的疑问,“怎么了,闻同学?” 闻静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才艰难问道,“我昨天晚上……” 沈霖耐心地询问:“嗯,昨晚怎么?” “是不是,亲了你……” 最后三个字,闻静已经心虚到快没有音量了。 沈霖眉毛一挑,语气很是惊讶:“原来闻同学还记得?” 尽管闻静在这之前已经确定了99%,但被他本人盖上最后这1%,心里还是有种轻微的崩塌之感。 “所以这个伤口……” 沈霖缓缓点了下头,目光意味不明地停在她唇上,“我也没想到,原来闻同学是这么激烈的类型。” “……”闻静心里泛起一阵淡淡的死意。 她绝望又艰难地道:“对不起。” 沈霖沉默下去。 半晌后,他平静地问:“你纠结了一整天,想跟我说的,就只有一句对不起?” 闻静仰头看他,只觉他好像并不怎么痛快。 一整天来,沈霖一直都是一副不太高兴的表情,但闻静其实能分得清的。 他之前的那种不高兴,是带点赌气和故意表演的成分的。 而现在的不高兴,却是真的不高兴。 她有点不明白他到底想听什么,“你生我的气了?” “我不是——”沈霖话头猛地咬住,闷声道:“算了,也没关系,就当没这回事吧。” 闻静拧起眉,“生气就是生气,什么叫没这回事?” 沈霖淡哂道:“因为你喝醉了,我跟一个醉鬼生什么气?” 闻静觉得自己真是奇怪极了。 明明是她自己喝醉冒犯了他,应该好好道歉,然后为他的谅解感到满意的。 但为什么,听到他说“算了”、“没这回事”,她会有点生气呢? 她固执地问:“只要是醉鬼亲你,你就不生气吗?” 他有点赌气的意思,“又没有自己的主观意识能力,我生气有什么用?” 第38章 “哦,”她淡淡地来了一句,“那你还是生我的气吧。” 沈霖蓦然抬眼,“什么意思?” “因为我现在没有喝醉。” 话音刚落,她上前拽住他的衣领,踮脚吻了上去。 第33章 如果你害怕的话,就来拒…… 那是一个不能更草率的吻。 闻静动作莽撞, 亲上去的位置也全凭直觉,狠狠地磕到了沈霖的牙齿。 两个人其实都撞得有点疼,但都绷着没有呼痛, 也都没有闭眼。 猝然睁大的瞳孔里, 倒映出彼此都不太镇定的表情。 嘴唇贴着嘴唇,闻静实在动也没敢动一下。 三秒后,她松开沈霖的衣领, 重新退开, 小心地打量着沈霖的神色。 仿佛捕猎时猎人与猎物四目相对,慎重极了, 不敢轻易做出任何动作。 只是他们距离实在太近,甚至不够她视线聚焦,去审视他的全部表情。 因此闻静下意识想往后退一步。 沈霖目光一沉,误以为那是她逃跑的信号。 右手下意识伸出, 攥住她的手腕, 将她重新拉回来。 力道没能控制好,她几乎是撞进他的胸膛。 懵了一下,她仰起头, 他正垂眸看她, 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他神情意味不明, “这时候想跑?” 这么近的距离, 若换做以前, 闻静大概早已落荒而逃, 可现在她已经做过了, 比拥抱更大胆的事情。 “我没想跑。” 在急促流动的血液之下,她竟还能从容地问之前的问题:“现在生我的气了吗?” 沈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种危险的压迫感,“你亲我, 就是为了让我生气?” “比起‘算了’,那我还是情愿你生气比较好,”她很记仇地念出他先前说的那个词,并且加了重音。 他嗤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说算了,理由你不知道吗?” “如果想算了的人是我,那你觉得我现在是在做什么?”她反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每一对刚刚接过吻的男女,都会像他们一样,谈话和身体接触,都好像一场不会有赢家的战役。 两个人都紧紧皱眉看着对方,都觉得自己表达不出真正想说的含义,也根本没有办法从对方那里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挨在这么近的距离,却剩下满心找不到出口的焦躁,拉扯得十分痛苦。 偏偏谁都不肯松手。 一时间两人好像都变成了敲不开的门,固执地僵持在那里。 半晌后,沈霖倏然一笑,但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闻静……那次礼服拉不上的时候也是,现在也是,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从来都算不上一个异性,对你没有任何危险性,所以你才能这么坦然地,和我待在一个房间,然后……” 他左手按住她的脊背,几乎是搂着她往后退了一步,“咯吱”一声,是他后背撞上浴室磨砂玻璃门发出的声音。 柔和的浴室灯应声而开,昏黄又黏腻。 “……就这样,在浴室门口亲我。” 沈霖垂着头,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盯着她的眼睛说。 提醒她,这究竟是一个多暧昧的场合。 他的手指从攥着她的腕骨松开,沿着手臂慢慢攀升,按在她的颈侧。 力道不重,却有一种轻轻的摩挲感。 有点痒,但又有点酸,激得她浑身轻微战栗。 却没有躲。 “这都不害怕。”沈霖轻声道。 闻静“嗯”了一声,“那天其实有点害怕,但现在不怕。” “怕的话,就不会来亲你了。” 沈霖瞳孔微放,故意在她脖颈摩挲的手掌,都僵在了当场。 “所以,沈霖……” 闻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直直地望住他的眼睛。 “如果你害怕的话,就来拒绝我。” 她重新踮起脚,朝他吻了上去。 这一次她闭上了眼,动作很慢。 既仿佛虔诚的飞蛾扑火,又像是仁慈地在给他逃跑的空间。 沈霖没躲,任由她亲上,只是身体还有些紧绷。 她也是。 闻静当然知道,就这样碰一下嘴唇,其实也算不得亲吻。 于是她大着胆子,很轻很轻地,含了一下他的下唇。 那触感实在太古怪,唬得她瞬间停住,一动也不敢动。 然后,身体僵硬地,就要再次退去。 也……足够了吧。 察觉到她后退的趋势,那只搭在她侧颈的手倏忽收紧,生生按住了她。 她仿佛一只被捏住后颈的猫,惊地睁开眼睛。 沈霖眼睑下垂,漆黑双瞳深深看着她,语气带点戏谑的意思。 “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胆量,原来也就这么丁点,一副要英勇就义的架势。” 先前那种一触即发的不悦荡然无存,他甚至又开始逗她了。 好像闻静那笨拙的一吻,就把他哄好了一样。 闻静怒目看着他。 好吧,尽管她知道自己表现不佳,但她好歹表现了吧?不像他,光顾着和她吵架了。 接收到她的眼神,沈霖眉梢一挑。 但也没再用夜晚不多的时间,和她进行一些有的没的争论。 想想也怪幼稚的。 成年人还是该干点成年人的事情。 沈霖伸手捧起她的脸,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确认她并无逃避的意图以后,微微偏头,朝她吻了下来。 想归想,但成年人的事情也不是那么好学的,他吻得谨慎又小心。 毕竟他 长这么大,唯三的接吻经验,都是来自身前女孩的突然偷袭。 轻轻碰了一下,又学着闻静刚才的样子,含了一下她的嘴唇。 大约是因为刚才已经有过经验,闻静这次只觉得很好笑。 看沈霖嘲笑她的模样,结果轮到他自己的时候,也没有差多少嘛。 不过这话她没说。 他们实在没有必要,继续把接吻变成一场战争了。 然而闻静虽打算得很好,但她眼睛里的笑意还是被沈霖捕捉到了。 他稍微从她唇上退开了一点,皱着眉说:“闭眼,你怎么连接吻都这么不专心?” 闻静实在很难忍受,他这时候竟然还要倒打一耙,“你自己不是也睁着眼?” 沈霖立刻从善如流,“那我们就都专心一点。” 说完,他身体力行地闭上了眼,再次朝她吻下来。 一下、两下……在笨拙的啄吻和对方的默许中,他的试探不再满足于简单的碰触。 缠着她的唇瓣厮磨吮吸,两个人的气息都越来越乱。 她下意识攥紧了他的衣服,他的手滑下去,紧紧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扣得更紧。 几乎拥挤到无法呼吸的程度,但就是做不到放手。 她忽然尝到一点点铁锈味,混沌的大脑微微清醒了一下,抵着他胸口,稍微退开一点。 沈霖眸光很黯,仍旧紧紧盯着她的唇,看上去不是很有耐心,“怎么了?” 她平复了一下呼吸,小心地问:“你嘴上的那个伤口,是不是又裂了啊?” 沈霖闷笑了声:“那该怪谁呢?” 闻静看上去还是不太能接受,这会是她的杰作,“真的是我吗?” “不信?”他挑挑眉,“那我给你演示演示。” 他垂下头,牙齿咬了下她的唇,力道不轻不重的。 “就这样,不过你对我可狠多了。” 语气里颇为怨念。 闻静联想了一下,她得是以什么力道,才能咬成那样,顿时有点心虚。 等他再亲下来的时候,她便没有忍住,很小心地,舔了下那个位置,仿佛小兽舔舐对方的伤口。 沈霖身体倏然一顿。 闻静顿时慌张,想重新退回自己的领地,但他已经像一只嗅到了弱点的野兽,迅速出击,缠住了她的舌尖,趁她城门失守,侵入了她的领地。 唇舌交缠,对两个新手来说,有点太过刺激了。 一吻结束,她感觉腿有点软。 “站不住吗?”他抚着她的脊背,不安好心地问。 闻静没听出来,埋在他胸口,胡乱点了点头。 头顶随即传来他温和体贴的声音,“哦,那咱们——”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她心想。 “换个地方吧?”他慢条斯理地接上。 闻静瞬间睁大了眼,还没等她将谴责的目光致以他,身子已被人打横抱起。 骤然失重的感觉唤醒了她沉睡的记忆,模糊的残片闪过大脑。 夜晚、山路、拥抱,还有他怅然的眼睛。 闻静一怔,“你昨天是不是——” “不重要了。”他重新堵上她的嘴。 好像昨晚那个,因为闻静没有牵他的手、因为闻静不记得他们的第一个拥抱,就暗自生闷气的人不是他一样。 第39章 吃过了满汉全席,哪里还在乎先前的开胃小菜。 闻静以为他会抱她到床上,毕竟他们离床最近,直到她的身体陷入柔软的沙发,她才陡然觉得不妙。 作为画师,其实……她在书桌和沙发上描摹过的亲密场面,要远比起乏味的床多得多。 以至于各种难以描述的画面在脑子里纷至沓来,有点过于……刺激了。 “等——”她还欲再挣扎一下,沈霖已经单膝跪在沙发上,倾身朝她吻来。 这个位置显然很合他的心意。 靠垫垫着她的脑袋,她不必努力仰头,他也不用一直垂首,省下的力气可以用在更值得的地方,嗯……更无所谓腿软不软,亲起来毫无顾忌。 闻静原本按在他胸前推拒的手,终究还是没能把持得住,不知不觉勾住了他的脖子。 再次停下来,已是半小时以后。 沈霖撑起身,“抱歉,我——” 他实在说不出口,因为亲吻所以起了反应这种事。 况且……她应该早就察觉到了。 “我去洗个澡。”说着,他已经狼狈地起身。 下一秒,一只手以温柔的力道拉住了他的手腕。 他诧异回头,看到她伏在沙发上,空着的另一只手盖着她的脸,胸口正起伏着急促的呼吸。 只有一个人乐在其中的事情,其实是快乐不起来的。 他们之所以能乐此不疲地沉迷于这项新游戏,自然是因为他们都投入其中。 是的,都。 她此刻被钓得不上不下,努力平复着身体里难以抑制的冲动。 然后慢慢放下盖在脸上的手,尽可能镇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沈霖,你要不要……和我试一试?” 第34章 他跟她一样毫无经验…… 沈霖还没有蠢到, 这时候问她想试什么? 只觉被一簇火,点燃了原本就躁动难安的欲念,呼吸一瞬间就开始失控。 撑在闻静腿侧的手掌转了个方向, 用力地陷进沙发里, 竭力忍耐的青筋起伏在他手背。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声音很轻,犹如耳语,却依然掩饰不住, 哑得出奇的嗓音。 钻进闻静耳朵里, 仿佛乐曲要进入高潮前暂缓的中章。 捉在他腕间的手掌,已经能感受到他皮肤下绷紧的经脉, 连带他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和眸中深沉的渴望,都变成引她入局的钓饵。 她早知道,她对他一点儿抵抗力也没有。 手掌松了几分, 却没有撤回来, 而是试着去握他的手。 她轻声说:“我马上就要26岁了,又不是16岁,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而且……” 当初听纪秋柏说时, 还慌张到立刻挂掉电话的闻静, 此刻却能看着他的眼睛, 缓慢、直白、又毫不避讳地说。 “沈霖……不是只有男人有生理需求。” 她白皙的脸庞此刻染上漂亮的绯色, 像在寂静冬雪里开出的金银忍冬, 是清醒的冷静、和诱人的沉溺。 他低低笑了一声, “谁不许你有了?” 他反扣住她的手, 压在沙发上,五指不由分说地穿过她指间,和她十指相扣, 紧密得不能再紧密。 连抬眼看她的眼神,都像一片细密的沼泽。 “不过,我什么时候成你的生理需求了?” 她有点不自在地别过眼,“反正半个小时前还不是。” 听懂她什么意思,沈霖喉头滚动了一下,伸手拨开她落在额前的长发。 看着她波光粼粼的眼睛和潋滟的唇瓣。 他但凡对她能有点自制力,就不会按着她在沙发上亲半个小时。 他重新俯下身去亲她。 一反先前的急切,吻得温柔、细密、又耐心。 手指却已经落在她的裙角,一个欲掀不掀的姿态,然后彬彬有礼地征求她的意见,“可以摸吗?” 她呼吸瞬间紊乱了几分,但还是缓缓点了下头。 他的手指和他的吻一起落下。 过了一会儿,他贴在她唇边,迟缓地轻笑了一声,“原来是真的。” 她抱住他的脖子,埋首在他颈间,紧紧闭着眼,“不许取笑我,我本来也没有撒谎。” “不是取笑你……”他偏过头,轻轻吻在她的发间,“我很开心,你也会有反应。” 气息渐渐凌乱,而沙发对两个新手来说,似乎难度不是很友好。 沈霖一把抱起她,带着她一起倒在床上。 他们都不再说话了,开始沉迷于比接吻更 刺激的新游戏。 就在某个即将失控的时刻,沈霖猛地直起腰,烦恼又不耐地啧了一声,“没套。” 闻静懵了一下。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卡在了一个蓄势待发又不得不停住的时机。 他不能再继续亲下去了,平复了好一会的呼吸,才揉了一把她的头发说:“我先去洗个澡,然后去外面买。” 这种事情,他们俩谁也拉不下脸,去问别人有没有,或者托别人买来。 闻静很欣慰,他说的是现在去买,而不是算了、下次再说,那会让她丧失所有勇气。 毕竟她深知,勇气从来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她绝没有再一次邀请他的胆量。 闻静闭了闭眼,拉住他,轻声说:“我行李箱的夹层里应该有,你去拿一下。” 她被折磨得实在没有力气,只好指挥他动手。 两人这会儿都意乱情迷,大脑反应迟钝,沈霖也一时没意识到她指的是什么,只是听话地去翻她的行李箱。 打开,翻找,拿出。 随即一震。 “没找到吗?”好半天不见他的反应,闻静撑起身问。 回应她的,是他重新压下来的身体,和意味不明的一声“嗯”,“没有,找到了。” 闻静没再多想,仰头努力回应着他的吻。 “不过……”他稍稍拉开一点距离,垂眸看着她,“你的行李箱里,为什么会有安全套这种东西?” 闻静混沌的大脑立刻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睁开眼,正对上沈霖带点审视意味的眼神。 怪她鬼迷心窍,竟然忘了这一茬。 “我……”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嗯?”沈霖漫不经心地捏着她的后颈,微笑着看她。 闻静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死亡问题。 跟女朋友和妈妈一起掉水里救谁一样,堪称不会有任何正确答案的死亡问题。 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没错,我对你有觊觎之心,所以把朋友送我的安全套装在了箱子里。 没错,我是个身上随时带着安全套,准备和别人进行一场深入交流的渣女。 毕竟以她装起来的位置,那绝对无法解释为不小心。 她头皮发麻,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夜晚,回答这种死亡问题。 看她不回答,沈霖的手已经开始在她身上作乱。 他在这方面学习能力突出,先前的试探已经让他知晓她的弱点,闻静很快就被他磨得双眼泛起雾气。 他慢悠悠问:“怎么?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她愤愤地偏过头去咬了一下他的脖子,闷闷地说:“你这是刑讯逼供。” 他瞬间哼笑起来,“这就叫刑讯逼供了?要不要,我们动真格的来试一下?” 她别过脸,不去看他此刻不正经的表情。 然而他却还在那里,虎视眈眈等着她的答案。 “闻同学,这到底是什么呀?好学生是不是应该给我解释一下。”沈霖一副虚心求教的语气。 闻静闭上眼睛。 脑子里甚至开始回荡莎翁的传世名句。 to be or not to be, that's a question.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闻静也许可以坦率承认,她喜欢他的手,喜欢他的亲吻,喜欢和他做。 但唯独他现在想让她承认的这一点,她绝无承认的可能。 她干脆赌气道:“因为我是个成年人了,说不定哪天就会在路上碰到我的crush,以防万一,不如早——” 剩下的话被沈霖带点惩戒性质的吻,封在了她的喉咙里。 他贴着她,咬了咬她的下唇,目光幽深:“闻静,我不得不承认,你还是很懂激将法的。” 接下来他的动作开始变得不那么客气。 然而就在蓄势待发的那一刻,闻静忽然捉住他的手,缓缓道:“不行,等等。” 沈霖嘶了一声,长吸一口气,手肘撑在她脸侧,撑起身来看她,笑着问:“怎么,生气了?” 闻静绝不承认,自己此刻就是有点报复的意思。 反正她虽然也心急,但他肯定比她更心急。 她伸出手,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我得看你的体检报告。” 第40章 沈霖皱起眉头,很快想通了她的意思,匪夷所思地看着她。 “你在这个时候看我的体检报告,不觉得有点太晚了吗?我们这些边缘行为该传染的早传染了。而且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我没跟别人做过。” 闻静当然知道,他生疏的动作一看就和她一样毫无经验,可她就是来专门怼他的。 因此她故意说:“我不知道,也许你演技很好呢。” 沈霖气笑了。 捏住她的下巴狠狠亲了几口,又靠在她颈侧缓了一会儿,才从她身上翻起来。 “行,想看就看,有什么不能让你看的?” 说着他便坐起身,从床头拿过手机,翻找片刻,然后递给她看。 “来请闻同学审阅一下,十一月做的体检,我觉得这个日期应该还是有点可信度的吧。” 闻静摸了摸鼻子,装模作样扫了一眼他实在过分健康的体检报告,然后递还给他。 沈霖眉梢微挑,“看完体检报告了,下一步是不是该看我的征信报告了?” “这个就不用了吧,”闻静心虚地说:“好吧,那你要不要看我的?” 沈霖矜持地点了下头,“当然要看。” 闻静便立刻伸出手,探出身子去抓自己的手机。 下一秒,她的胳膊被人从身后抓住,宽阔灼热的身体随即从后覆了上来。 喑哑的声音附在她耳边。 “明天看,现在做点别的。” * 早上醒来的时候,闻静觉得身体有点酸胀。 但其实还好,他们昨天做了漫长的前期准备,而且沈霖一直在照顾她的感受,所以最后其实没有她预想得那么难受。 她费力地睁开眼,发现身旁已经空无一人,一下子就坐起了身。 “醒了?” 沈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闻静茫然望过去。 他不知什么时候起的,已衣冠楚楚地坐在沙发上。 在夜晚的冲动和暧昧褪去后,闻静再次看到这样的他,不知为何生出一点情怯之感。 但沈霖听到她的动静,立刻就起身走过来,坐到床边,很自然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和脸颊。 好像那些亲密和靠近,并不会随着日光的出现而消逝一样。 “怎么样?会觉得难受吗?” “没有,还可以。” 他“嗯”了一声,“我跟他们说了,你今天发烧了,不用下楼。早餐我放在桌上了,待会记得起来吃。” 她迷茫地听了一会儿,然后下意识拽住他的衣袖,“你不和我一起吃吗?” 好像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他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温声道:“去买点药,不好托别人买,马上就回来。” 闻静瞬间烧红了脸,松开手,别过脸说:“嗯,那你去吧。” 沈霖轻笑了声,但没在这个时候打趣她,揉了把她的头发就出去了。 闻静磨蹭了一会儿,爬起来洗漱。 忽然发现,房间已被收拾整齐,床单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新的,所有会让她觉得尴尬的痕迹,好像都已经被清理干净。 连他出门前的装束,都早已穿戴妥当。 闻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也许他是怕她醒过来时,发现没有人,会觉得害怕,所以特地等她醒来才走的。 第35章 这戒指是我要用来表白的…… 沈霖抓着车钥匙从楼上下来的时候, 众人正在客厅说话。 看他穿 着外套,陆奶奶诧异问道:“你大早上的要出门?” 沈霖顿了下,怀疑自己说去买东西, 会有人跟他一起, 便含糊道:“见个朋友。” “你不是说静静发烧了吗?这种时候你都不陪她,跑去见什么朋友?”陆照霜谴责地看着他。 沈霖听得莞尔,“我在你这边的形象是有多垃圾啊?” “算了, 待会我去陪陪她吧。”陆照霜随口说道。 “别!” 沈霖立刻出声打消她的念头。 这一声委实突兀, 客厅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望来。 沈霖捏着车钥匙的手指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说:“她前面醒来了一会儿, 我已经看着她把药吃了,现在又睡过去了,你别上去吵她,我马上就回来。” “哦, 知道了, ”陆照霜茫然道:“不去就不去,你着什么急?” 他身体一僵,深刻意识到多说多错。 于是假意看了眼手机, 说着“我约的时间快到了, 先走了”, 便匆匆拉开门出去。 剩下客厅里的众人面面相觑。 陆照霜不太确定地拧起眉, “他今天是不是有点奇怪?” 陆笙瑜喝了口茶, 淡声评价:“做贼心虚。” 郁思弦不太赞同地摇了下头, “我倒觉得, 他是高兴得有点过头了。” “……那他今天还挺薛定谔的。”陆照霜一言难尽地说。 * 薛定谔的沈霖本人却毫无这种自觉,从车库把车开进车道,顺手就拨了傅弘的电话。 铃声响了没几下, 就被接起。 傅弘在那头阴阳怪气道:“呦,这年都过完了,终于想起来联系我了?” “我们不是前几天刚见过面?”沈霖平静地指出他的夸大其词。 傅弘冷笑道:“可不是?先拿我当司机载着你去吃饭,吃完之后又一头把我赶走,可真有你的。” 沈霖轻嗤一声,“你大学时候失恋买醉,叫我开车去接你的时候也没少过吧?” “没事翻什么黑历史!”傅弘咳嗽了一声,终于正经了一点,“闲着没事儿给我打电话干嘛?” 沈霖诡异地沉默了一下,才有点不自在地开口:“你之前定制戒指的那个设计师,我印象里很不错,帮我介绍一下。” 傅弘丝毫没有多想,“哦,今年给阿姨的寿礼改送戒指了?” 沈霖顿了下,“不是,我自己买的。” “啊?”傅弘在那头不敢置信地来了一句,“你自己戴?” 沈霖知道,这事儿铁定瞒不过自己最好的朋友,顿了顿,便坦白说:“我要订一对情侣对戒,大概的款式我心里有数,你帮我联系他一下,我自己跟他聊。” 傅弘还在懵逼中,发出一连串灵魂拷问。 “不是,这才几天啊,是我穿越了还是你穿越了?你什么时候突然到买情侣对戒的阶段了?谁啊,我认识吗?什么样的天仙能让你这种铁树开花啊?” 沈霖声音不禁放轻了一点,“你当然认识,闻静。” 电话那头陷入死寂,半晌后才重新传来声音。 “你说谁?” 沈霖淡定地重复了一遍,“闻静。” 连傅弘这么嘴贫的人,都罕见地开始失语,“不是,咱们三吃饭那天还不是这么个情况吧?” 沈霖模糊地回答:“嗯,那天确实还没有。” “就这几天,你们已经发展到要带情侣对戒的程度了?” 沈霖手指有点焦躁地在方向盘上点了又点,“准确来说,我们俩还算不上情侣。” “哦,那就是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傅弘这才觉得世界重新恢复正常,“你着什么急?指不定等戒指做好的时候,你们两这点苗头又掐灭了呢?” 他这话说得十分不安好心。 沈霖不得不强调道:“这戒指是我要用来表白的。” “啊?不是,表白你送什么不好,非得送个戒指,不觉得给对方压力很大吗?而且你知道那个设计师他的工期都在一个月以上吧?你既然对闻静有意思,非得等戒指到了才表白?” 沈霖拧起眉,十分不解地反问他:“难道你是那种连戒指都不准备,就求婚的人吗?” 傅弘“卧槽”了一声,“你都已经考虑到求婚的地步了?” “……没有,还不到那个阶段。但我想,起码确认关系的时候该正式一点。” 沈霖在心里补充道,毕竟他们两的开始已经很不正式了,要挽回草率的开端,自然只能在后面用上十分的心思。 “……”傅弘放弃说服他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求婚要准备戒指”和“表白应该正式”联系在一起,最后得出“因此表白需要戒指”这个结论的。 反正他这异常的思路,也不是头一次见了。 沈霖又道:“所以现在能帮我联系那个设计师了吗?” “行吧,我跟他挺熟的,帮你问问,你想要多急?” “最好是在2月20号以前吧。” “那这时间可有点短了,你知道他们那种艺术家都很清高的,加钱也没用,不是很好劝,你也用不着这么着急吧,反正都等这么久了。” 沈霖笑了一声,“2月20号是她的生日,我起码得在帮我女朋友过生日之前,成为她的男朋友吧。” 傅弘冷笑了一声,“你这人这么闷骚,闻静知道吗?” 沈霖没搭理他的调侃,只催促道:“尽快帮我介绍一下。” 第41章 “行,知道了。”傅弘说着就挂了电话。 不多时,那个设计师的微信名片和电话发了过来。 跟着一条消息。 傅弘:【我帮你好说歹说,人家对你这样铁树开花的类型很感兴趣,看上去很乐意做个月老,说是愿意帮你加急一下工期呢。】 沈霖立刻拨出了电话,跟设计师在电话里沟通需求和时间。 交流很顺畅,结束电话后,他便将自己画好的粗略草图,和闻静的手指尺寸发了过去——今早刚量好的。 设计师十分礼貌地祝福他:“好的,我会尽快完成的,祝沈先生也能得偿所愿。” 沈霖眉梢舒展,真诚地回了句谢谢。 这个设计师哪里像傅弘所言那么难沟通了? 分明拥有卓越的眼光、以及优良的表达和理解能力,以后订婚戒指也可以继续找他订做。 这头定好时间,沈霖跟着又打了助理的电话。 问过2月20号和取戒指的2月18号的日程,他把能推的工作都推掉,空出了当天的时间。 一直鼓噪于脑内的喧哗,这才重归寂静。 暂时能想到的事情,就这么多了。 然而皮肤下流动的血液,好像仍旧处于一种发烧般的高温,滴酒未沾,却漫卷着微醺的愉悦醉意。 这时,微信再次断断续续进来新消息,来自傅弘。 【看你毕竟第一次谈恋爱,我还是给你打个预防针吧。】 【像这种事情,你预先期待越高,结果可能反而不好。】 【小心别摔个大跟头。】 沈霖没看到。 他正伸手按下车窗,让外面的冷气可以透进来。 这个冬天可真是热啊。 * 沈霖把车停回车库时,天上已经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进门的几步路,他身上就落了雪,李叔要帮他去烘干外套,他笑着婉拒,跟楼下众人打了声招呼,就重新上了楼。 推开门,目光已先于脚步循去。 床上却已经没有闻静的踪影,他握着门把的手指一顿。 “哗啦——” 一声书页翻动声,将他的视线拉到另一头。 落地窗跟前的懒人沙发,闻静窝在那里,披着一张褐色的毛毯,托腮看着一本小说,仿佛一只毛绒绒的松鼠。 窗外大雪纷飞,但她那里好像真的很暖。 沈霖持续了一路的焦躁,突然就被抚平了。 他回身关上门,脱了外套掷下,抬脚朝她走去。 听到动静,闻静从书上抬起头,朝他望过来,“你回来了?” “嗯。” 他将手里提的东西随手往桌上一扔,便撑住沙发边沿,压着她的后 脑吻了下来。 她惊讶地睁了睁眼,但也很快张开唇迎合他急切的亲吻。 她手里的那本书被压在他们之间,书页发出了不太美妙的摩擦声。 她立刻挣脱,小心地把书合上,放在一边,才转过头来,小声诋毁道:“你这是在偷袭。” “嗯,”沈霖非常坦然地承认,“就是在偷袭。” 就是喜欢看到她唇角被亲得水光潋滟,脸颊绯红的模样。 人对一件事情如此上瘾,是真的可以做到的吗? 但他好像也确实,控制不了自己。 “刚才是偷袭,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亲吗?”他礼貌地问。 闻静看着他,眼睫很慢地眨了下,一副拿他毫无办法的模样,说:“好吧。” 他便像一个渴了很久不知餍足的人,反反复复追着她纠缠,仿佛她是能解救他的水源。 直到察觉自己又有一些异动,他才从她唇边退开。 偏过头去,平复了一下呼吸,他心想,人还是不能太过分的。 他语气尽量平淡,好像自己只是在谈论小感冒一样,“问过医生了,以防万一取了点消炎药回来,然后就是这几天好好休息。” 闻静在他的注视下,镇定地点了点头,“嗯。” 仿佛淡定得不得了,是一个再合格不过、不会讳疾忌医的患者。 如果不是她耳根通红的话。 沈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收到她很有意见的眼神,才慢吞吞收回手。 “所以我们做点别的。”他清了清嗓子说。 “我本来就在做别的。”闻静认真地纠正了一下。 他这人的语气总是如此引人误解,仿佛是她拉着他,在做一些现在不该做的事情一样。 沈霖笑了下,轻声哄她:“嗯,是我的错。” 他伸手翻过她倒扣在桌上的书,扫了一眼,是谷崎润一郎的《细雪》。 他又无趣地撇开。 “我是说,做点我们俩能一起做的。” 第36章 《情书》 “要不要打会双人游戏?”沈霖建议道。 闻静觉得这个选择也可以, 但当她转头望见窗外的大雪时,还是拉住了沈霖的手。 “陪我看个电影吧。” 沈霖无可无不可,“也可以, 你想看什么?” “《情书》, 你看过吗?” “听说过,但没看过,这种特别文艺的片子, 我倒也不是说讨厌吧, 主要是没那个耐心静下来看。” 闻静笑了下,“听你这么说, 我怎么一点儿也不意外。” 沈霖丝毫不以为耻,反问:“一定要看这个?” “嗯,我每年冬天都会把它拎出来看一遍,今年的份还没有看, 我想和你一起看。” 她说得很慢, 以至于说到“一起”两个字时,会显得非常温柔。 沈霖其实很容易被闻静这样的语气打动。 但他大概听说过,这个电影和暗恋有点关系, 很难不想起, 闻静所说的那个她喜欢了七八年的男生。 他眼神顿时有点微妙, “你每年都要把它拎出来看一遍?” 闻静丝毫没察觉他的不对劲, 认真点点头, “有些电影就是很适合在特定的季节看啊, 我还会每年夏天看《横道世之介》。” 沈霖捏着她的手坏心眼地紧了紧, “这么念念不忘啊,因为更有代入感吗?” 闻静懵了下,“什么代入感?” 沈霖尽可能让自己说话的语气不要太过小气, “……不是你自己说的,你以前喜欢过一个人吗?” 是的,“过”,他在心里强调了一遍,是“喜欢过”。 闻静更懵了,好半天才从他别扭的神色中读懂了什么。 “……你觉得我喜欢看《情书》,是因为我带入了我自己?” 沈霖立刻一副慷慨大方的模样,虚情假意地说:“其实这也挺正常的,不过为了避免触景生情,咱们还是换一部吧。” 闻静一时觉得十分好笑,“这个电影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而且好看的东西就是好看,并不需要我额外附加一些特殊意义。我每年都会看它,只是因为它真的是一个好故事。” 沈霖盯着她毫不作伪的神情,“哦”了一声,瞬间多云转晴,“这样啊。” 仿佛刚才那个暗自不爽的人不是他一样。 “那咱们就看这个。” 他起身去拿投影仪,调试好后,和她窝在了同一张懒人沙发上。 电影开篇就是一座雪山,女主博子参加未婚夫藤井树的忌日。 画面安静又唯美,但并不是最能吸引沈霖的那种类型,他的注意力全在别的地方。 没一会儿他就抓住了她的手指,捏来捏去的,虽然称不上动手动脚,但也不是非常安分。 闻静被他搅得专注不了一点,不得不绷住脸提醒他,“看电影要专心!” 他眉梢微耷,不情不愿地慢吞吞松开手,“好吧。” 好像一只被拒绝了的小狗。 让人没有一丝脾气,甚至情不自禁想去牵他的手。 闻静破天荒地升起一种感觉,或许他高中不喜欢她也不是坏事,因为他一定、一定是那种,会干扰她无法好好学习的类型! 她不由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去,克制住了回握他的冲动。 收到来自好学生的警告,沈霖只好认真投入观影。 他以为自己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努力保持专注,才能不扫她的兴。 但实际上电影开篇没有多久,他就逐渐被吸引住了。 这部电影和他以为的一点也不一样。 女主角博子因为思念死去的未婚夫藤井树,向他中学时已不存在的地址寄信,却抄错了地址,因此收到了同名女孩藤井树的回信。 在她们的信件往来中,展开了两个同叫藤井树的少年少女的青涩往事。 然而正因如此,博子在发现自己和女藤本树相貌相仿时,便忍不住生出怀疑,男藤井树对她的感情,究竟是不是来源于她和女树相像的容貌呢? 沈霖直接发出一句卧槽,匪夷所思地望向闻静。 “不会吧,这个故事不会狗血到这个程度吧?博子和女藤井树完全不是一个性格啊。” 第42章 闻静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沈霖以为这是她在拒绝剧透,只好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 然而非常出乎意料的是,成年版的男藤井树连演员都没有,只存在于大家寥寥无几的对话里。 博子并没有得到答案,答案似乎也不再重要了。她登上了藤井树遇难的雪山,大喊着那段连沈霖都听说过的经典台词,与死去的藤井树彻底告别—— “你好吗?” “我很好。” 故事最后,女藤井树站在家门口,收到了学妹们兴奋递给她的一本书。 那是男树在转学之前,敲开她的门,请求她帮他归还图书室的那一本——《追忆似水年华》的最后一卷,《重现的时光》。 她懵懂又不解地,在少女们雀跃的指示下,翻过那页借书卡。 女树忽然怔住,在借书卡的背面,是她少女时代的肖像,也是跨越了很多年的、来自少年藤井树的情书。 在沙沙吹起的风声里,她仿佛一瞬间升起一种想哭的冲动,连笑容都变得无措起来,然后慌张又害羞地,将那本书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电影就此结尾。 沈霖感觉连自己,都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沉默了很久,才再次开口:“我没想到会是这种故事。” 闻静赞同地点点头,“对吧,和看到它名字时预想得完全不一样。” 沈霖难得有了探讨剧情的欲望,“你觉得藤井树真的喜欢博子吗?” “我不知道。” 这次沈霖理解了,她绝非是在拒绝剧透,而是她真的不知道。 闻静下巴微仰,缓缓说:“你可以从很多人那里听到不同的答案,喜欢,不喜欢,有点喜欢。” “但永远不会有正确答案,因为藤井树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掌握着正确答案的那 个人已经消失了。” “你不可能从一个死人那里得到结果,就像你永远没有办法把达芬奇拉出来,然后问他,蒙娜丽莎究竟在朝哪一边笑?” 沈霖觉得她这个比喻很新奇,“蒙娜丽莎的微笑?” 闻静点点头,“我看这个电影的时候,觉得藤井树就像蒙娜丽莎的微笑一样,因为他的死亡,变成了一个永远的谜题。” 沈霖没想到闻静会说出这样的一段话。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所以你一点儿也不好奇答案?” 闻静眼睫一颤。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沈霖总觉得,在问到这个问题时,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半晌后,闻静垂着眼,缓缓说道:“当我作为观众的时候……我确实不在意答案。因为我觉得它的全部魅力,就在于它若即若离,是一个有无数可能的谜题,人总会不由自主被谜题吸引,不是吗?” 沈霖“嗯”了一声,“我赞同你这个观点,悬疑片经久不衰是有道理的,解谜总是更容易调动情绪,但如果到最后我都看不到谜底,我也会觉得特别烦,可这部就不会。”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最后,我竟然觉得有一点……该说是感动吧?” 他仿佛有点想不通似的皱起了眉。 “也挺奇怪的,我明知道男树对女树的感情越深,他对博子的感情就越可疑,但为什么看到那张借书卡,我还是会觉得有点感动呢。” 甚至不是有点的程度,他几乎是和女树一起被击中了。 闻静安静听他说完,才开口道:“大概是谜题再如何吸引人,但最终打动我们的,一定是别的东西吧。” 她探出手,把进度条往前拉了拉,给他示意。 “你看,男树和女树父亲的死、在医院的各种幻视,这些朦胧的镜头有种梦境一样的虚幻感,好像每个人都被困在了解不开的谜题里。” “但到最后,博子也好,女树一家人也好,都选择了放下死者,然后重新开始。故事就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了,因为真实的生活不可能每个问题都有答案,但我们可以给自己答案。” “释怀就是一种答案。” 沈霖注视着她的眼睛,没有打扰她,只是安静地听着她娓娓道来。 从来没有比今天更深地意识到,他有多喜欢听她说话。 好像透过她的眼睛,就能触及到对方清晰又明确的灵魂。 他想,做。爱是触碰彼此的身体,而灵魂生长于在文字、语言和眼神之间。 “而尽管这个故事充满解不开的谜题,但只有那张借书卡,是谜题本人给出的唯一答案。我们会觉得感动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闻静松开手,歪了下头,声音有点不好意思一样。 “用一个矫情点的说法就是——我们会被谜题吸引,但会被明确的感情击中吧。” 沈霖怔了一下。 进度条被她拉到了最后,随着电影谢幕,轻柔沉静的钢琴曲缓缓响起,窗外的大雪将寂静的颜色落在她脸上。 好像一瞬间,有一种非常酸软的东西在他心脏深处化了开来。 从她第一次亲上他开始,他就一直被这件事吸引,好像一个完全不知节制的孩童,找到了自己最喜欢的游戏。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却完全没有这种想法。 他伸出手,把她揽进他的怀里。 她因他突然的动作愣了一秒,随即就伸手回抱了他。 他们的胸膛贴在一起,但其中绝没有慌张的失序,他听到他们的心脏都在规律又温和地跳动着。 他突然就觉得,在这样大雪纷飞的天气里,再也没有比这样的拥抱更好的了。 他们心照不宣地享受着无言的宁静。 很久很久之后,沈霖才再次开口。 “下次我们也一起看电影吧。” “好。” “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去滑雪怎么样?那边有温泉酒店,我们可以去泡温泉。” “好。” 也许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强调,但沈霖还是特地说:“就我们俩。” 他看到闻静一怔,随即眼睛弯成一双月牙。 “嗯,就我们两。” 第37章 梅子酒味的吻 尽管他们打算得很好, 但家里很快就迎来了几波不好怠慢的客人,等他们的滑雪之旅真正成行,已经是离开伊冬的前夕了。 沈霖订的房间是北欧风格的独栋小屋, 温泉汤池就在落地窗前, 能看到远处苍茫起伏的雪山,景色很美。 闻静一进去,就有点意动, 想直接去泡温泉, 但被沈霖不由分说地拉住了。 “才刚来就泡什么温泉?走,陪我去滑雪。” 闻静纠结了一下, “我觉得看看风景也挺好的。” 沈霖眉梢轻挑,指出她话里的漏洞,“你就想看风景的话,那我们为什么不去后山再露营一次?那儿的风景不比这儿好?” 闻静对上他的眼神, 败下阵来, “我没滑过,可能滑不好。” 沈霖嘴角勾起,“那不是正好, 我教你不就行了。” 闻静不得不提前给他打个预防针, “可能也不会很好教……” 但沈霖显然没在意, 信心满满拉她去选装备。 他给她选的是容易上手的双板, 还特地在平地上盯着, 确认闻静的基础动作没问题以后, 才放她上了绿色初级道。 谁料她给他演示时标标准准的犁式刹车, 真滑起来瞬间走了样,根本控不了速,一路失控地尖叫着冲下来。 沈霖头一次听见她也能叫这么大声。 他立刻冲过去接她, 但情急之下,姿势没准备好,两个人的板子相撞,她带着惯性一下子把他扑倒在了地上。 初级雪道坡度不高,倒也没撞多严重。 但闻静明显吓到了,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起来,慌张地伸手摸他的脸,“对不起,你怎么样?是不是摔很痛?有没有事?” 沈霖一动不动躺在雪地上,任凭她隔着手套摸他,眼看着她表情越来越焦急,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闻同学,我还以为你是在谦虚,没想到是真的难教啊。” 听他这个语气,闻静就知道他没事了,立刻把手收了回去,视线往别处乱瞥,不情不愿地说:“所以就提前跟你说了啊,看风景也挺好的。” 眼见她失去兴致,沈霖立刻从地上坐起来,抓着她的手笑道:“听没听过那句话?没有学不会的学生,只有教不好的老师。” 他把她的雪仗塞回她手里,哄骗一样的语气,“你学不会不是你的责任,是我的问题,来,再试试。” 于是差生闻静在沈老师循循善诱的劝学下,不得不重新站上雪道。 沈霖是不是一个好老师她不知道,但她承认他确实耐心十足。 他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给她纠正动作,直到她能在初级道上滑起来,享受到了一点滑雪的乐趣。 但这也就是极限了。 沈霖再想拉她换更高的雪道时,闻静打死也不肯了。 第43章 “其实你现在的姿势已经很标准了,换雪道肯定没问题,真不想试试?”沈霖显然不太理解。 闻静摇摇头,态度坚决,“不想。” 沈霖捧起她的脸,垂眸打量,“真这么害怕?恐高?” 玩笑一样的语气,不过端详着她的目光很认真。 闻静脑袋挣了一下,没挣开,“也不是恐高,就是突然俯冲下去的时候,那种心脏失重的感觉,会让我觉得很难受。现在这个高度正好,有点刺激,不过还能接受,但再高就真的不行了。” 她被他捧着脸,两颊看起来有点鼓鼓的,说着不高兴的话时,让沈霖想起来了网上看过的呆呆的河豚。 他不由笑了一声,“别人玩这些游戏都是为了追逐速度与激情,到了你这儿,速度与激情反而是让你害怕的东西了。你对风险的回避还真是体现在各种方面。” 闻静一愣,想起了那天他们在城中漫步时,有关风险偏好的交谈。 突然意识到,他们是差别多么大的两个人。 他身上那种随性的气质,时常会让她忽略,他并非不喜欢刺激和冒险。 他会抛下父母的安排一意孤行去创业自己的游戏公司,也会在街边享受打开 一个扭蛋的乐趣。 现在也是,他看上去滑雪技术很好,大约本来也该是在高处享受着风驰电掣的那种人。 但因为要陪她,所以只能在这样的绿色初级道过家家。 闻静并不想成为一个扫兴的人,但生理上接受不了就是接受不了。 “你自己去上面玩吧,”她伸手拿开他托着她脸的手,闷闷地说,“我可以在下面等你。” 沈霖挑起眉,任凭她躲开他的手,却在她低下头去的那一刻,微微弯腰,视线再次与她平齐,让她避无可避。 “闻静,你是不是误解了我来这儿的目的?” 闻静不解地抬眸。 他哼笑了一声,手掌一把按在她头顶,狠狠揉了一把,“我就是为了和你一起才来的这里,你让我一个人去是什么意思?” 闻静一怔。 他用看笨蛋一样的眼神,嫌弃地看着她,“说了是做点我们俩能一起做的,这么快就忘了,你记性真的好差。” 这是第二次了,听他抱怨她记性好差,但却与第一次听到时,那种满溢的酸涩感迥然不同。 沈霖直起腰,还在喋喋不休地计划着,“那我们在这边再滑一会儿?还是去散散步,或者那边有个游泳馆,我们去游——” 最后一个字被堵在了冰凉的唇瓣里。 沈霖顿住,垂眸去看。 她只偷亲了一下,就重新站回了当场,神情倒是很镇定,但脸颊是红的,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的。 沈霖看她半天,才不紧不慢地笑了声,“嗯,这倒是个我们两能一起做的。” * 下午的阳光穿过雪山上空稀薄的云层,仿佛比其他地方更明亮几分,时刻提醒着她,这是一个过分耀眼的白昼。 闻静扶着汤池的边缘,沈霖的身体从后面靠过来,说不清是他更热一点,还是温泉水更热一点。 密不可分的热气和他的吻一起,细细密密地落在她颈间。 闻静觉得稍微有点痒,下意识躲了一下。 沈霖的手就从后面穿过来,抓住她的手摁在了石壁上。 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头转过来,和他接吻。 他吻得温柔又细致,和他身下的动作一点也不一样。 青天白日的做这种事,闻静实在觉得很不好意思。 她想用那只空着的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好伪装黑夜已经到来,给自己造成一种掩耳盗铃的错觉。 但沈霖误解了她的意思,把她的手拿了下来,看着她水雾朦胧的眼睛,停住动作,柔声问:“怎么?弄疼你了吗?” 她胡乱地摇了摇头,轻声建议道:“我们不能去床上做吗?” 沈霖闻言,挑起好看的眉眼,把语调拉得好长,“当然——” 闻静正松了口气,就听他很恶劣地果断道:“不行。” “要在床上做,我们还出来干嘛?” 仿佛是为了佐证这句话,他顶撞的力道突然变大了一点,闻静一阵失神,很快就顾不得去想这些事情。 时间变得又慢又快。 一觉醒来时,已是黄昏。 太阳落在雪山一角,有种日照金山的壮丽感。 闻静立刻动手摇醒了睡在她跟前的沈霖,“沈霖,快看日落。” 沈霖睁开惺忪的睡眼,脑子还迷迷糊糊的,一眼看见她白皙的下巴和洋溢着欣喜的眼睛,便伸手按住她的脖子,压着她俯下身来,亲了她一口。 闻静偷亲过他好几次,这还是头一次“被迫偷亲”他。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结巴了一下,不知该怎么说:“你……” 他眼里已浮现出笑意,啄着她的嘴唇,帮她说完:“嗯,我在偷亲你。” 他太直白,让闻静没能立刻做出反应。 她在继续亲他、和叫他起来看日落之间犹豫了一下,他就已经把唇角的轻啄变成了潮湿的湿吻。 她的发丝从耳畔垂下来,在金红色的夕照下,泛着棕褐的色彩,和他的短发交缠在一起,像一张细密的网,将阳光切割,落在他的眉间和鼻梁。 那些细碎的光像游鱼一样跳跃疯长,被拢在其中,却不逃跑。 她半跪在床上,撑在被上的手指松开又收紧,终于还是情不自禁地穿进他发间,把这个吻变得更加细密绵长。 还好日落足够漫长,等他们穿好衣服走进露台,仍有一半的夕阳挂在雪山之上。 闻静手肘撑在露台栏杆上,看到楼下路边,几乎所有行人都仰头望向那轮落日。 她天生喜欢清净的地方,比起热闹的景区,更爱将某片无人的风景珍重私藏。 但这一刻,她看到所有人同沐在这片落日之下,却由衷觉得,今天的世界温柔得不得了。 沈霖端出了他们下午泡温泉叫的梅子酒,搁在了旁边的木桌上。 满上两只瓷杯,递给她一杯,“要喝吗?” “谢谢,”她接过杯子,浅浅抿了一口。 不凉也不烫,温热的温度,酸甜交织的味道在喉咙里化开,舒服得她微眯起眼睛。 沈霖端着杯子,和她一起倚着栏杆,浅酌慢饮,静静欣赏着最后的日落。 “第三次了。”他在夕阳坠落前说。 这是他们一起欣赏的第三次日落。 他笑道:“我们怎么总是在一起看夕阳?” 闻静侧头看他,“你不喜欢夕阳吗?” “没有,当然喜欢,不如说我觉得夕阳好像比一天里的任何时候都更……”沈霖停顿了一下,才找到一个准确的措辞,“华丽一点。” 他抓着栏杆,往后靠了靠身体,“但夕阳就像秋天一样,总给我一种美梦即将结束的感觉,很仓促,会觉得情绪不太好。” 不知是因为最后的晚霞格外动人,还是他的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怅然。 闻静感觉,自己的心脏不由自主地,被轻轻一牵。 “所以,”沈霖转过头来,专注又温和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我们下次也一起看看日出吧。” “嗯。”她轻轻点了下头,然后在日落前,探过身去,和他接了一个不算很长的,梅子酒味的吻。 第38章 好像真的在得到他 看过日落后, 他们没有出门,而是直接叫餐到房间,选了一部希区柯克的电影, 边吃边看。 闻静本来看得很入神, 但中途被某个镜头吓了一跳,下意识往沈霖那边靠了过去。 他们挨得很近,她一动, 沈霖就很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肩膀, 来自他身体的热度很快驱散了她那一瞬间的不安。 房间里暖气开得有点大,过了一会儿, 闻静就觉得有点热,想往旁边坐时,他的手却没有顺势松开。 反而沿着肩膀滑下去,抓住她的手捏起来。 她捉笔的那只手, 中指上有一层茧子, 他就来来回回摩挲着那里。 茧子质地粗糙又坚硬,闻静实在不觉得有什么好摸的,但他好像拿那里当成了什么柔软的解压史莱姆, 乐此不疲地揉来揉去。 闻静本来有点怕痒, 但这几天已经给他磨得习惯了起来, 只是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也就随他去了。 悬疑片总是很容易抓住人的注意力, 闻静没一会儿, 就再次沉迷其中。 “闻静。” 很久之后, 她才意识到沈霖有叫她。 不知道是不是只叫了这一次。 因为他的声音很轻,被淹没在电影背景声里,像是并不期待闻静会回答。 如果闻静想跟他说话, 绝不会只用这么一点音量。 她转头看过去。 客厅里的灯关掉了,只有电视屏幕的光可供照明,他的眼睛藏匿在一片晦暗里,深深注视着她,唇角微微抿紧。 第44章 倒不显得有多严肃, 只是有种很少见的举足不定之感。 闻静茫然问:“嗯?” “如果……”他的开头说得犹豫不决,但说出口以后,就忽然变得果断起来,“那天晚上你听到的是别人的电话,也会像现在这样吗?” 会像现在这样,允许别人牵她的手,拥抱她,亲吻她,进入她。 这话他当然没说,他这辈子从没对人说过这么冒犯的话,尽管他已经身体力行地对她做了许多冒犯的事情了。 闻静定定地看着他。 明天他们就要离开伊冬了,他在今晚问这个问题,她好像也并不觉得意外。 人总是需要答案,就像她未尝不想知道,如果那天晚上是其他人在露台牵住他的衣角,他是不是也会像现在一样,对别人做所有他对她做的事情。 但她有很好地按捺住自己的怀疑和好奇心。 因为想要他的答案,大概率需要付出她自己的答案做交换。 而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 它会轻易出卖她的意图,让她失去可以转圜的余地。她还没有做好准备,跟他把一切都说得很坦白。 她沉默的时间有点久,电影走到后半部分的高潮,背景音乐变得危机重重。 曲调一点一点急促起来,仿佛在他们的对视之间,拉起一根绷紧的弦,会在音乐声中猝然绷断。 最后是沈霖忽然眼一眨,将那股紧张感消弭于无形。 他朝她耸了下肩,无声地笑了一下,仿佛那个问题只是随口一问,他并不真的需要她的答案。 “不会。”她忽然开口。 沈霖要转向屏幕的身体重新拉回来,探究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她没躲。 归根结底,她想,也许是因为心软。 他们露营回来的那天晚上,他也曾经逼问过她安全套是哪里来的,那天他眉梢眼角都藏着笑,故意在她身上作乱,不听到她的回答就不肯罢休,做出十足的审问架势。 但今天没有。 今天在问她这个问题时,他只是安安静静地握着她的手,连捏她手指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声音和动作都放得这样缓,像是要透过皮肤和骨骼,捕捉到灵魂的脉搏和呼吸一样。 正因如此,那天晚上她可以开玩笑,说她有随时和某个crush做一次的打算,今晚她却说不出那种故意刺激他的答案。 “因为是你,”闻静垂下眸,声音虽轻,却字字分明,“才会做这些事的。” 捏在她手上的力道忽然变重,但她没有去看他的表情,而是转头望向屏幕。 她还是第一次看这部,跳过了一部分剧情以后,已经有点看不懂发展了。 她拧眉看了半天,问他:“你是不是看过,中间跳过的那段讲的是什么?” 沈霖这才瞄向屏幕,几秒后,他准确向她报出了缺失的剧情,显然是个忠实的希区柯克迷。 残缺的剧情线终于续上,捋顺了她些微的强迫症,闻静认认真真看到了结尾。 沈霖发现她是个做什么事都很认真的人,就算是看电影也总是专心致志看完,不怎么愿意做一些分心的小动作。 因此没再打扰她。 只在电影谢幕以后,才冷不丁来了一句。 “我也不是随便谁来找我,都会答应这种荒谬的事情的。” 闻静正弯腰从果盘里拿出一颗草莓,听到这话,一晃神间,手指失了力道。 淡红色的果汁从软烂的果肉流溢而出,弄湿了她的拇指和食指。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旁边已响起抽纸声。 骨节分明的手掌伸过来,捉住她的手,替她一点点擦拭指尖。 她抬眸。 沈霖神色格外认真,把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做得一丝不苟,擦拭干净以后才抬起头,轻松地朝她笑了下。 “时间还早,出去散步消消食吧?” * 走出去没多久,冬日的冷风就扑面而来。 闻静用围巾仔细把自己的半张脸拢住,两只手规规矩矩地缩进口袋里。 看上去很冷的模样,但也没有说要回去。 反而一直张望着远处朦胧的山影,和灿如明星的灯景,仿佛喜欢得不得了。 沈霖虽然在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希望,这个在自己成长过程中,留下了许多惊艳记忆的地方,能被闻静喜欢。 但最后闻静的喜欢,好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沈霖笑道:“没想到你会这么喜欢这种地方。” 闻静理所当然地反问:“像这样有人,但不是很多;不冷清,但也不会太热闹的城市,真的会有人不喜欢吗?” 她这样一说,沈霖也觉得这种地方的确很符合她的气质,一时好奇起来。 “那你为什么要回黎城工作呢?” 他觉得黎城对于她来说,可能有些过于繁华了。 “其实也还好,毕竟大隐隐于市嘛。”她开玩笑似的说。 沈霖挑起眉。 她大约也觉得那句话说得有点大言不惭,赶忙解释道:“究竟是不是清静也要看心情,况且当时刚毕业,名气也不是很大,总要抓住所有能把自己推销出去的机会。还有像画展啊、讲座啊那些东西,其实也只有在大城市才那么多。” “我不想错过那些机会。” 她这副认真的神气,让沈霖忽然想起高中时的一件往事。 那是校运会的时候,白天大家坐在操场上开运动会,晚上还要在教室里自习。 玩了一天的少年少女们哪有那个耐心乖乖读书,都交换着小说杂志漫画,更有甚者和别人换了座位,用书堆挡着,和朋友同看一部电影。 但就在这样喧哗的人群里,闻静仍然认真地做着她的习题。 当时她的成绩已经在班级前列,那个位置的学生总是非常乐于展示自己的天资聪颖,而非勤劳努力。 就像喻真,沈霖知道喻家给他安排了数不清的补习,但喻真在学校里总是习惯表现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那是少年少女们,一种纯粹又别扭的自尊心。 好像但凡被强调了勤奋,自己就在智力上就输了别人一筹。 因此,那时格格不入的闻静偶尔会被同学叫成书呆子,好像以此就在精神上赢过了她。 但闻静完全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依旧故我。 校运会结束的那天,又轮到沈霖和闻静值日。 将最后一袋垃圾扔进垃圾桶,回教室的路上,沈霖没忍住问她。 “闻静,你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么努力啊?” 那时沈霖的生活几乎没有任何目标,又存着一颗和父亲对抗的叛逆之心,成绩盘旋在学校中游。 其实他自己也觉得很空虚,但就是没有努力的方向。 闻静慢慢停下了脚步,垂着头很认真地想了想才说:“因为我有很想要的生活,所以必须得努力才行。” 沈霖觉得她这副模样很新鲜,问:“什么样的生活啊?” “倒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闻静羞赧地笑了一下。 沈霖以为她要说一些远大梦想之类的东西。 但闻静说出来的却是一些非常、非常简单的愿望。 “我想要我可以给自己买礼物,不需要等别人送给我。” “我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然后我可以待在那个房子里的任何一个角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用担心别人会烦,也不用顾忌别人的感受。” 沈霖觉得她第二个愿望很奇怪,不过他知道她在住校,也许宿舍就是这样看人脸色的地方,他也没有多想。 “还有……” 闻静突然抬头,很快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低声说:“其它想要的东西,大概就是我努力也不一定能得到的了。” 秋日午后的阳光把少女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照得清 晰可见,她仰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这么简单的愿望。” 好像在为她的愿望太过无趣而道歉一样。 沈霖心中微微一动,摇了摇头,“没有,都是很好的愿望。” 他们说完就开始往教室里走,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沈霖叫住她。 “谢谢。” 闻静奇怪地看他,“你谢我什么?” “就是觉得你那些愿望真的很好。” 以至于让他也突然间觉得,他好像并不需要为了多宏伟的目标而努力,或者为了和父母赌气而荒废。 他只需要为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努力就好了。 跨越了九年的时间,沈霖侧头看她,“闻静,你当年的那些愿望现在都实现了吗?” 闻静花了足有几分钟,才从记忆里慢慢翻找出沈霖所说的东西。 她猝然抬头,“你记得?” “记得啊。”沈霖理所当然地说,好像觉得他记得她九年前说的话这件事,一点也不需要惊讶似的。 闻静失语了一阵,才缓缓回答。 第45章 “房子是贷款的,还需要还很多年的利息才算完全属于我,礼物的话倒也还好,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强烈的物欲。不能算完全实现,不过我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那个努力也不一定能得到的呢?”沈霖好奇地问。 闻静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盯住他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我好像有种真的在得到他的感觉。” 第39章 他们在黎城的第一个吻…… 时隔十天, 闻静重新踏上伊冬的机场,再也不复初来那日的新奇和期待,心底有股绵延不绝的不舍。 陆照霜亲自开车送他们到机场, 在沈霖去后备箱拿行李时, 她过来抱了闻静一下。 “静静,等我下次回黎城,再来约你玩吧。” 分别时人们很喜欢说“下次”, 但最后往往并不会真的有下次, 可闻静还是忍不住拿这种话当真。 “那说好了哦。” 陆照霜认真地同她拉了钩,“说好了。” 沈霖推着行李箱走过来, 瞧见她们两拉在一起的小指,语气很欠揍,“怎么,想把我女朋友留下来陪你啊?” 陆照霜简直没眼看他, “我求你了, 新的一年做个人吧。” 姐弟两打趣了几句,稍稍驱散了闻静当下的难过。 然而等他们坐上飞机,闻静透过窗子, 看到外面的雪山, 还是情难自抑地难过起来。 “我真的不能把伊冬的雪带走吗?” 沈霖匪夷所思地转过头来, 一脸“你看看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好吧。”闻静闷闷地垂下头, 也知道自己现在颇有点胡说八道的感觉。 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声有点无奈的叹息。 沈霖伸手过来, 抓住她的手, 五指穿过她的指缝, 牢牢地将她扣住,似乎想通过手掌的力道向她传递什么决心。 “闻静,我向你保证, 就算我们回了黎城,有些事也不会变的。” 她仰头看去。 伊冬下午的阳光明澈清透,将他侧脸轮廓勾勒得清晰分明,有种让人情不自禁信服的魔力。 然而那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 “有时候我觉得,在伊冬的那些天,是不是只是我做的一场梦呢?所以一眨眼,就突然什么都没有了。” 闻静趴在纪秋柏家的阳台上,一只手捏着啤酒罐,另一只手伸出去,目光落在上面,默默端详着。 仿佛在怀疑,她指尖是不是真的曾经留下过沈霖的温度? 夜色穿过她手指缝隙,在她脸上留下几分失落的暗色。 纪秋柏听她说完这一长串的少女心事,终于忍无可忍。 “可是宝贝,你们不是也就三天没见吗?” 闻静侧过头看她,眉宇耷拉着,那副可怜兮兮的神气,仿佛他们分开的不是三天,而是三年似的。 纪秋柏是不会对她这副表情心软的,毫不留情地指出:“而且不是你自己说的?沈霖积了一堆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吗?” 他们已经从伊冬回来三天了,沈霖被工作绊住,没再联系她。 她自己也开始重新接稿,每天睡醒后,都在为了商稿需求绞尽脑汁,但凡休息的空隙,抬眼望出去,只有一如既往的高楼大厦,过得和半个月前一模一样。 生活回归得如此严丝合缝,以至于她陡然生出一种恍若隔世之感——在伊冬的那些天,真的存在过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纪秋柏一把揉在她头顶,“其实这才是正常的,你们两的进度实在有点超出我的预料了,你自己也知道,那不太正常吧?” 闻静的声气弱了下去,慢慢地“嗯”了一声。 纪秋柏叹了口气,“你自己是个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闻静装傻道。 纪秋柏哼笑了一声,“就你们俩现在这个炮友不像炮友、谈恋爱不像谈恋爱的状态,你什么打算?”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导致闻静实在没有躲藏的余地,只能吞吞吐吐道:“就……我还在考虑。” “嗯,那他什么打算?” 闻静避开她的视线,“我不知道,应该也在考虑中吧。” 纪秋柏没让她躲,伸手掐住她的脸,硬是把她转过来。 “我跟沈霖不熟啊,不清楚他这人什么性格。你确定他不是在故意冷着你?反正都过完年了,你这个假女朋友也没有利用价值了,就用冷暴力让你主动退缩呗。” 闻静立刻替沈霖辩解道:“他才不是这样子的人,他只是这几天有点忙而已!” 纪秋柏听得一笑,“那你这不是自己知道吗?” 闻静立刻就不说话了。 纪秋柏不由感慨道:“我每次谈恋爱你都那么冷静地给我出主意,还以为你是那种不会太投入的类型,结果恋爱的荷尔蒙,还真是会无差别降低每个人的智商啊。” 闻静不接她这句调侃,过了一会,就磨磨蹭蹭回自己家去了。 她继续画稿,快十一点的时候,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她思维还停在稿子上,心不在焉地往屏幕上一望,一下子回过神来,立刻从桌上把手机捞了过来。 明明在伊冬的时候,他们什么事都做过了,但这时候接个电话,她却无端生出一些紧张。 平复了一下呼吸,才按下接通键。 用很平淡的语气问了一句:“喂?” 好像她只是随便接起,连来电人都没有看清楚。 她这点小心思,完全没有被沈霖发现。 毋宁说,他那边说话的语气,好像也有点犹豫。 “是我。” 闻静慢慢地“哦”了一声,手指下意识开始转动画笔,“有什么事吗?” 沈霖顿了好一会儿,才问:“你现在在做什么?在家吗?” “嗯,在家画稿。” “稿件很急吗?” 画笔在指间停住,闻静有点意识到他要说什么了,缓缓道:“没有,不着急。” 沈霖果然在电话那头问:“我就在你家小区外面,下班顺路过来,你要是有空的话,要不要出来见一面?” 闻静呼吸微微一缓。 她十分清楚,在沈霖的公司到家之间,没有哪条路是能顺路到她这里的。 但她并没有拆穿沈霖这句漏洞百出的借口,只是慎重地点了下头,却忘了他看不到。 “那我马上下来。” * 闻静所在的小区比较偏僻,但路边挂着的喜庆彩灯却不少,毕竟春节过去还没多久,而元宵节又即将到来。 沈霖的车停在路边,在这片区域很显眼,闻静一眼就看到了,但比起他的车,她其实更先看到他本人。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冷的天气,沈霖没有等在车里,而是靠着车门,站在槐树下面,双手抄在兜里,仰头打量着树梢的红色灯笼。 不知道他今天是去见了什么人,从脖颈处稍稍敞开的领口,能瞥见他下面考究的西装外套,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眉宇间沉着冬雪般的冷肃,有种明晰的锋利感。 和在伊冬的时候,那个头发凌乱、穿着随意、一步就跨到她面前、温和地看着她的沈霖有着很大的区别。 因此在距离他还有好几米的时候,闻静快步走过去的步伐忽然一顿,然后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向他迈步。 真奇怪,无 论是重逢那天,还是最开始商量演假情侣的那天,她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接近这样的沈霖。 但现在却会生出一丝不太情愿的感觉。 仿佛是察觉到动静,沈霖侧头,朝她这边瞥来。 那一眼淡漠凌冽,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在望见她时,一瞬间变得生动起来。 然而一秒、两秒,她停在那里,不向他走近。 他眼里那种生动的色彩,渐渐变得凌厉起来。 人大约是真的会被惯坏的,一旦曾经被温柔缱绻的眼神注视,就再也无法接受冰冷的审视。 闻静下意识想避开他的目光。 沈霖没给她这个机会,大步跨过来,伸手将她落在后背的帽子扶上来,牢牢戴在她头顶。 然后抓着她帽檐毛绒绒的毛领,用力往下一扣。 闻静被压得脑袋一坠,莫名其妙又有点委屈地瞪了他一眼。 沈霖这才撇了一下嘴,抓着她的帽檐没松手,低头和她的额头轻轻碰了一下。 “刚才站那里看什么?我是什么你不认识的人吗?” 闻静一时怔忡,想睁开眼看他的表情,但他们贴着额头,近到她的双眼无法聚焦。 他继续控诉道:“我又不是什么来你家门口坑蒙拐骗的坏人,离我那么远干什么?” 闻静没想到,他会把她那一刻的犹豫看得这么清楚。 却也同时意识到,也许他们都有被那十天的相处惯坏。 所以,闻静会因沈霖身上的陌生感而裹足不前,沈霖也会被闻静的裹足不前伤害到。 第46章 闻静缓缓地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就是有点不习惯,下次不会了。” 沈霖没追问她哪里不习惯,只是立刻赞扬了她的知错能改,“认错态度倒是很诚恳。” 然后仿佛奖励一样,顺势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比起在伊冬的那些亲吻,这个吻实在纯粹到不能再纯粹。 却是他们在黎城的第一个吻。 他好像也意识到这件事,手指从帽子上松开,若有若无地蹭着她的耳垂,然后向她索取在黎城也可以亲密的允许。 “可以继续亲吗?” 他不问的话,闻静其实没有那么害羞的,但他问出口,她就只好把头埋进他胸口,乱糟糟点了下头,含糊不清地说可以。 他笑了一下,揉了下她的耳垂,然后指骨抵住她下颌,让她抬起泛红的脸。 他沿着额头一路亲下去,衔住她的双唇,很轻地舔舐厮磨。 有种进攻的架势,但又并不是很强硬。 闻静以前并不喜欢那些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亲密行为的人,比如宿舍楼下接吻的情侣。 但此刻她却堕落为她从前不喜欢的类型,不由自主地张开唇,接受他向更深处入侵。 然后两个人因气温冰凉下去的唇舌,都因为这种耳鬓厮磨变得潮湿又滚烫。 但顾忌着行人经过,沈霖到底不是那种愿意把这种亲密行为,敞开了给别人看的类型,亲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 他伸手把她唇上潮湿的水渍擦掉,问她:“元宵那天有事吗?” 闻静摇摇头。 于是沈霖很干脆地帮她一起决定好,“元宵那天我们一起过吧,我过来接你。” 第40章 你交男朋友了 仔细想想, 闻静从大学毕业以后,就很少盼望过节日的到来了。 自由职业就是这个坏处,它可以一年365天都是节假日, 也可以一年365天都是工作日, 节日不再具有特殊含义。 但和沈霖约好一起过元宵节以后,闻静久违地,再次对节日产生了不可抑制的期待。 她从早上醒来, 就一直忍不住担心外面阴沉的天色。 倒不是讨厌下雪, 而是下了雪的话,在外面走一会儿衣服就要被淋湿了, 可能逛不了太久。 她坐在电脑前面工作,每次瞥向窗外,都真诚地祈祷天气会变好。 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嗡”地振动了一下,她抬眼去看。 沈霖:【我今天应该可以早点下班, 五点多就能过来。】 闻静把手机拿过来, 好奇地问:【那你现在是在干嘛?】 过了一会儿,沈霖回复:【在开会。】 闻静失笑:【作为老板可以带头摸鱼的吗?】 沈霖:【摸鱼这种事情,不管我摸不摸鱼都不会影响别人摸鱼, 那为什么我自己不加入其中呢?】 闻静眨了下眼, 只觉他这话说得就还挺理直气壮的。 她实在无法言说, 只能回复道:【那你们公司的氛围应该还挺不错的。】 毕竟老板本人都不太计较摸鱼这种事。 她很快就收到了一个猫咪骄傲挺胸的表情包。 沈霖:【你没听过那句话吗?一家公司一旦开始抓考勤, 就意味着它离倒闭不远了。从这个角度来说, 我们公司至少还处在欣欣向荣的上升期。】 闻静:【……】 闻静:【我从没想过, 上升期这个词还可以这么用。】 不过这条沈霖没有再回复, 一直到半个小时后,他才发来一张照片。 是从写字楼内部拍的,能看到鳞次栉比的高楼, 和他端着咖啡的一只手。 沈霖:【中场休息。】 沈霖:【你现在在干什么?】 于是闻静也回了他一张照片,是她刚打好草稿的电脑屏幕。 沈霖:【好无聊啊。】 闻静笑了,认真打字回复道:【工作这种事情就是很无聊啊。】 他们两的聊天记录寥寥无几,最初是无话可说,后来则是因为当面就把话说完了。 这还是第一次,她和沈霖互相发这么多毫无营养、又很无聊的话,但闻静还是抱着手机,兴致勃勃地跟他聊了好一会儿。 沈霖发了一个很down的表情包:【马上又要去开会了,是比较重要的内容,没法和你摸鱼了。】 闻静连忙说:【那快去吧。】 沈霖:【跟你确定一下,永明城那里有灯会,我们去那边吃饭看灯,或者去看看新上的这部电影,你觉得可以吗?】 闻静:【都可以。】 她回完才意识到,这是个跟“随便”一样相当让人讨厌的答案,于是准备从他的两个提议里选一个出来。 没想到沈霖倒是回得很快:【那就都去看看,如果永明城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就直接去看电影。】 闻静回了他一个小熊抱着花花的表情包。 然后抱着手机,把头埋在了桌上。 无论是去网红打卡景点看灯,还是在节日看那种大概率不好看的爆米花电影,都像是一对无聊到不能再无聊的情侣,会做出的庸俗选择。 但闻静依然很可耻地感受到了难以抑制的愉悦。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继续画稿,等到下午3点的时候,才放下画笔。 走进卧室,打开衣柜,闻静抱着胳膊,慎重地打量着自己的衣服。 元宵节还是该喜庆点吧? 闻静犹犹豫豫地,还是换成了沈霖之前选的红裙,戴上了那条朱红的吊坠。 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总觉得不是很满意。 她点开手机,搜了一条簪发的视频,学了好半天,才终于用簪子挽了一个髻。 落地镜里照出她的身影。 平日里总是垂在腰间的长发被挽起,白皙的后颈露了出来,和剪裁修身的红裙一起,将她衬得比往日更成熟明艳几分。 闻静很少这么隆重地装扮自己,以至于她别扭地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太过于刻意了呢。 正在纠结之中,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已经五点左右,估计沈霖该打电话过来了,闻静想都没想,就按下了接听按钮。 电话那头顿时传来一个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却并不是很愿意听到的声音。 “闻静,你住几楼?” 是闻动。 闻 静身体蓦然一僵,“你什么意思?” 闻动懒洋洋地回答:“我能有什么意思?爸妈看你这个不孝女一点消息都没有,怕你死在了外面,打发我过来,看你还活着没。” 闻静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又紧,“别装傻,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儿?” “你要是想躲清净,那就别回黎城来啊。念这么多年书,六人定律不知道吗?都回黎城了,你住哪很难打听?” 闻静抿紧唇,走到阳台,拉开窗子,往下探出身,果然看到单元门下,站着闻动那个混不吝的身影。 他原本是被锁在了单元门外面的,但没一会儿,就有住户出门,他顺势钻了进来。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都带上了楼梯间的回声。 “行了,我进来了,这下都用不着你给我开单元门了,直接说你在哪层吧。” 闻静关上了窗子,冷声道:“你现在听到了,我活得好好的,你可以回去了。” 闻动丝毫不为所动,“我就知道,跟你讲道理是讲不清楚的。没事儿,你不说是吧?我沿着你们这栋楼一家一家敲门敲上去,总能找得到。” 闻静忍无可忍地道:“15楼。” “行,等着。”闻动干脆地挂了电话。 闻静套上外套,把钥匙揣进兜里,合上房门,直接就站在楼道里等闻动。 电梯上面显示的数字一层层往上跳,叮咚一声,电梯门向两侧滑开。 闻动看见她,眉眼一掀,大步跨出电梯,朝她走来。 只论长相的话,他们都遗传到了父母的优点。 闻静以前没少见,他用那张迷惑性的脸骗小姑娘谈恋爱。 但她实在太懂闻动什么德性了,不存在任何被他迷惑到的可能性,只冷漠地盯着他:“到底什么事?” 闻动看着她堵在门口的架势,嗤笑了一声,“你就这么个招待人的办法。” “对,就这样。” 闻静绝不可能允许他进她的房间,对她的一切指指点点,然后将这一切汇报回家,变成亲友们聊天的谈资。 闻动又向前迈了一步,瞬间把距离拉得很近,高大的身躯带来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但闻静动也没动一下,梗着脖子看他。 “元宵回不回家?” “有事。” “你有个屁的事,就这么个画画的活,哪天干不是干,非得挑过节干?” 闻静笑了一下,“所以你不也知道吗?这就是个借口,刨根问底有什么意思?” 闻动十分不能理解地看着她,“爸妈养你一场,是养出一个仇人来了吗?” 第47章 闻静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哪个仇人会定时定点给家里汇钱和寄礼物,你要是认识这么好的仇人,可以把联系方式推给我,我可以帮你代劳。” “你觉得爸妈差你那点三瓜两枣的生活费吗?” “再怎么三瓜两枣的,也比你还要跟他们借钱来得好吧。” 闻静挑衅地看着他,闻动一时气短。 他们兄妹大约都不是什么能安安分分上班的人,区别是闻静成功找了一个可以养活自己的自由职业,而闻动还在创业者“十有九输”的那个“九”里打转。 “行吧,你有理。” 他们到底是长大了,连闻动都不再是小时候那个一点就炸的个性了。 他随意地看着她,“反正又不是我有多想见你,你来不来关我屁事。爸妈想见你,给个准话吧,来还是不来?” 闻静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并不回答。 闻动迫人的视线就牢牢锁在她身上,非要她给个答案。 两人正僵持不下,电话铃声突兀地在闻静口袋里响起。 闻静抽出来一看。 是沈霖。 时间已经到了17:30,大约是他下班了,过来接她。 尽管闻静当初找上沈霖的借口是家里催婚,但其实,直到现在,她也没有把沈霖领到父母面前的打算。 沈霖就像挂在她床头的那只狐狸面具。 累了的时候,会让她打起精神。痛苦的时候,会安抚和鼓励到她。 是她给自己人生留下的一个特别的、安全的、藏得很好的栖息之地。 闻静自私地希望,他可以永远像一片远离废土的小岛,让她每次都可以划着船溜到上面,将所有的不愉快抛在身后。 她的人生被她自己分割为磁带的ab面,她希望这两面永远不会交叉侵染。 因此闻静毫不犹豫地摁灭了手机屏幕,重新揣进衣兜里。 她准备尽快将闻动支走。 但她忽略了一件事。 就像她很了解闻动一样,闻动也很了解她。 他们因为父母并不公正的态度,一直对彼此抱着微妙敌意,观察过彼此一整个漫长的青春。 以至于她那一刻异常的闪躲,立刻被闻动察觉到。 他这时才迟钝地发现。 闻静的头发有被精心打理过,外套衣领敞开着,露出了锁骨上精致的项链。 他皱着眉头,打量着把她自己包装得很像个人样的妹妹,很不习惯,又很意外地问:“怎么,你交男朋友了?” 闻静立刻抬眼,盯住他眼睛,语气生硬又不乏警告意味。 “不关你的事。” 闻动舌尖抵住牙槽,心想,这可真有意思。 他竟然这时候,能从闻静身上看到这么明显的护食反应。 第41章 沈霖vs哥哥的修罗场 不知道别人家哥哥是怎么看待自己妹妹的, 反正对闻动来说,闻静一直就是那种又麻烦又拧巴的人。 举个例子,爸妈忘记给她什么东西, 她明明眼巴巴盯着, 想要得不行,但如果别人不给她,她就会摆出一副“算了, 是我不要了”的故作大方的表情。 闷葫芦一样不去争取。 仿佛对她来说, 太想要什么东西会很掉价一样。 闻动觉得她这副模样烦得要死。 可这样的闻静,却是头一次这么警惕地盯着他, 像是要把什么重要的东西紧紧藏在自己身后,生怕被他破坏掉。 她竟然也会有这种寸步不让的时候。 闻动一时对她那个男朋友好奇心大起。 “我可真想不到,有谁能受得了你?你男朋友得是个什么性格,才能忍得了你一天到晚想东想西的, 跟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一样。” 他垂眸瞥着她那副紧张兮兮的神色, 嘴角勾起,玩味道:“还是说压根就不是你男朋友,是你眼巴巴凑上去送的?” 刻薄的字句像一柄割破血肉的刀, 刺得闻静脸色发白, 下意识避开他视线, 往后退了一步。 后背撞上了防盗门, 坚硬的触感透过羽绒服撑住她的脊背, 才让她不至于在这种时候, 丢盔弃甲露出软弱。 她低着头, 声音低得宛如呢喃。 “为什么你们总是能说这么难听的话,一点都不考虑我听到是什么感受?” 闻动没听清,语气便有几分不耐, “你说什么?要说话就大声点。” 闻静重新仰起头,直直地盯住他的眼睛。 其实从很久以前,闻静就知道,她和闻动的彼此敌视,是父母不经意在他们之间制造出的矛盾。 闻静受不了父母对闻动的偏爱,闻动同样也受不了,父母永远会在嘴上狠狠打压他,然后把闻静当成一个正面典型,用来贬低他有多不作为。 可即便没有根本矛盾,他们的关系,却依然好不了。 因为闻动永远会这么口无遮拦地,把所有恶毒的语言加在她身上。 贬低她、打压她、嘲讽她。 把伤害当做对待家人的方式,就像父母对他们所做的那样。 而偏偏在这个世界上,闻静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亲人对她说这样的话。 无论听过多少遍,她也不可能对此感到无动于衷。 “我有时候会很好奇……在你们眼里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她起初语调缓慢,仿佛那只是一个单纯的疑问,可终究还是因激动而逐渐失控。 “为什么可以在不想照顾我的时候,觉得我像个机器人一样,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然后在要打击我的时候,又觉得我是一个糟糕到没有人可以忍受的人呢?” 闻动漠然地低头,看着她眼里慢慢蓄起的雾气。 他知道,又要来了。 她又要摆出那副很想哭、但又绝对不会哭出来的死倔模样了。 从小到大,他一看到闻静这副表情,就会觉得烦得要死。 既想说你要哭就哭吧,死憋着到底要给谁看?又想让她不要再哭了。 他躁得简直想抽一根烟,但他知道,他但凡敢在她面前这么干,闻静一定会直接把门甩在他脸上。 他的手指在衣兜里攥得紧紧的,但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 总不能是把她的脑袋按在他胸口,让她可以不用顾忌地哭出来吧? 闻动不可能做这种事,他也做不到这种事。 他只能粗声粗气地开口:“别哭了,说点正经的,回还是不回?” 那些悬在她眼眶中的水雾,果然在她的极力忍耐下,没有落下来。 只是眼眶稍微有些红了,被她白皙的皮肤衬得格外显眼,跟只被谁欺负了的猫似的。 然后继续梗着脖子,倔强地开口:“我说了我有事。” 闻动忍不住瞥向她头上的那根簪子,快被气笑了。 “闻静,你别告诉我,你所谓的有事,就是出去见男人。” 闻静声音猛地沉下去,“我再跟你说一遍,我去见谁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哦,那就是说,你确实是去见男人。” 闻动自顾自地点了下头,注视着她的目光一言难尽。 “闻静你可真行,就为了个男人,连家都不回了。” 语气鄙夷又嫌弃,仿佛闻静是什么很廉价的、值得被人唾弃的东西。 还好,她才刚刚激动过一次,情绪已经麻木。 “随你怎么想吧,就像你说的,我也觉得,跟你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闻动静默地看她半晌,嘴角慢慢扯开一个笑,“嗯,你说得没错,我就不该和你说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他扫了她一眼,只见她身上穿得很齐整,只是脚下还踩着一双拖鞋。 “反正爸妈也不可能嫌弃你连双鞋都不穿,直接走吧。” 说完,他拽住闻静的胳膊,直接拉着她往电梯口去。 “你干什么?我不去!” “三年不回家,你真是出息了,今天去不去由不得你。” 闻静的手指慌忙伸进兜里,去摸自己的手机,“你再拉我,我就要报警了!” 闻动顿了一下,盯着她那张找到了倚仗的脸,哼笑了一声。 随即伸手掏出自己手机,刷脸解锁,单手输入110,把手机调转方向递到她面前。 “行啊,多好的主意。赶紧报,报完了之后咱们俩直接上派出所,然后叫爸妈来接人。省得我还要开车把你送回家,咱们一家人直接在派出所过个元宵多好,你说是吧?” “你!” “你什么你?不报是吧,那就跟我走。” 闻静在闻动面前,总是能深刻体会到,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人是永远战胜不了无赖的。 无论是语言上还是力气上,她都拿闻动没有办法,硬是被他拽到了电梯跟前。 电梯上面的数字正在一层一层往上跳。 闻动直接按了下行键,闻静还在他手底下不死心地挣扎。 两人谁都没注意到,电梯中途毫无停顿,“叮咚”一声,直抵十五楼。 第48章 纪秋柏的声音,比电梯里的人影先一步出现。 “哎静静可能就是有点别的事情接不了电话,你在下面纠结个什么劲,我带你上来看一眼不就完了。” 闻静还没来得及思索这段话的含义,大脑已经下意识敲响警钟。 随着电梯门缓缓打开,内部景象一览无遗。 纪秋柏和沈霖各站在电梯的两端,透着一种不是很熟的尴尬感。 沈霖礼貌地道了声“多谢”,跟着抬眼,准备出门。 将要迈出的脚步,就因目光所及滞在了当场。 四个人目光相撞,都是一怔。 只有闻动一个人,丝毫没有察觉到异常,只觉这两人傻站着不出来,脑子铁定有点毛病。 但他也懒得搭理,直接拽着闻静走进电梯。 闻静被突然一拉,鞋尖卡在电梯门口,踉跄着差点摔倒。 “小心!”纪秋柏离得远,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 闻动手还拽着她胳膊,下意识就想往跟前拉她一把,免得她摔倒。 但他反应慢了一拍,动手之前,闻静已经先一步落入了电梯里那个陌生男人的怀抱。 闻动目光蓦然一凝。 那男人穿得衣冠楚楚,长着一张很容易骗走小姑娘的脸,但实际与禽兽无异。 竟然把他妹妹搂在怀里,还伸手抬起她的脸,低声问:“怎么样?没事吧?” 闻动瞬间就火了。 甭管他和闻静关系好不好,但天底下到底没有哪个哥哥,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妹妹被别人动手动脚。 他凝视沈霖的视线,顿时充满毫不掩饰的戾气。 “把你的狗爪给我松开!” 沈霖早就瞧见了闻动拽着闻静的动作,只不过他还没来得阻止,就先被闻静摔倒的动作吸引了注意。 这会儿,他终于抬头,眉头紧锁,冷冷地扫了闻动一眼。 然后轻易就从闻动脸上,找出了和闻静几分相似的痕迹。 约莫有什么亲属关系。 但那又如何? 沈霖的判断标准从来都只有一条。 “该松手的是你,你拉着她干嘛?没看到她不情愿吗?” 闻静霎时一愣,时隔九年,她再次听到这句话。 却依然如十六岁那年一样,心中大恸。 被沈霖撞见这一幕的难堪、和翻涌而起的委屈,一起涌上心头。 她方才将将忍住的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在喉口溢出的哽咽中汹涌而出,下意识就将头埋进了他胸口。 她背对着闻动,因此闻动没有注意到。 他只不耐烦地瞥着沈霖,“关你屁事!” 手上拽着闻静的力道更大,几乎是在往他那边扯。 沈霖原本还抱着闻静,但闻动一直扯她的胳膊,他们要是较劲,一定会把她拽得很疼。 他皱着眉头,松开了手,却同时一步上前,抓住闻动的胳膊,力道强硬,不允许闻动再动分毫。 “麻烦你松手!” 闻动这辈子最烦这种文绉绉的人,连吵架都还要带个“麻烦”,装模作样得要死。 可惜小白脸的力气倒挺大,他一时甩不掉。 他冷笑了一声,“我们家的家务事用不着你多管!” 纪秋柏刚才懵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急匆匆地上前去掰闻动的那只手。 她着急道:“你先把静静放开!” 闻动不好和一个年轻姑娘计较,被迫松了手,烦躁的目光在纪秋柏身上一落,“你又是谁?” 纪秋柏高中的时候远远见过一次闻动,很清楚他的身份,只恐他还要再发作,便解释了一句:“我是静静的朋友。” 她把闻静拉进自己怀里,站到沈霖背后,拍着闻静的背慢慢安抚她,目光却还十分警惕地放在闻动身上。 闻动此刻的心情,甚至不能用离谱和烦躁来形容。 一个小白脸,一个神经质女人,莫名其妙跳出来,把闻静拉过去,仿佛他们三是同一边,而他闻动是什么危险分子。 他气极反笑,冷眼看着沈霖和纪秋柏。 “搞搞清楚,我才是她哥,你们两有什么资格管我们家的事?” 第42章 原来他对她来说是外人…… 沈霖眉头紧紧皱起, 据理力争。 “也请你搞清楚,这和身份没有任何关系,不管你是什么身份, 都没有资格在她不愿意的情况下把她拉走!” 闻动空着那只手狠狠地拽住了沈霖的衣领, “你听不懂人话是——” “够了!和他们没关系!” 沉闷的、带着潮湿涩意的声音在卡住的电梯后部响起。 音量并不大,但原本一触即发的闻动和沈霖,全都动作一停, 下意识朝后面看去。 闻静从纪秋柏的怀里撑起身, 转头向闻动看过来。 “这是我跟你之间的事情,别对我的朋友发火。” 她头发被蹭得有些乱了, 随 手拂开潦草的发丝,泛红的眼睛和鼻尖便清晰地露了出来,脸颊凝固着泪痕,还有一滴晶莹的水珠悬在睫毛上欲落未落。 全部昭示着, 在刚才的争吵中, 她已经无声无息地哭过。 沈霖方才和闻动对峙时的气势瞬间哑火。 这好像是他们俩认识以来,他第一次看到闻静哭出来。 他顿时变得有些手足无措,嗓音跟着哑了, “怎么哭了?” 他下意识想去拉她的手, 另一只手已经松开了闻动, 向她伸过去, 试图拂去她眼角的那颗泪珠。 但沈霖没料到的是, 闻静避开了他的手, 甚至没看他, 而是紧紧盯着闻动。 “你松开他。” 闻动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几秒,随后听话地放开了沈霖的衣领,往后退了一步, 和沈霖拉开了距离。 于是闻静按住沈霖的后背,推着他出了电梯,他还处在被闻静躲开的怔忡之下,毫无反抗地仍由她动作。 闻静回头,“秋柏,我家钥匙你带了吧?” 纪秋柏连忙点头,“带着呢。” “你开门先带他进去休息一下。” 纪秋柏对上闻静的视线,愣了下,随即毫不犹豫地选择按闻静想要的去做。 她侧过身子,从闻动闻静中间穿过。 沈霖这才明白闻静想做什么,立刻准备再踏进去。 纪秋柏伸长胳膊拦住他,“哎,沈同学,让静静自己处理吧。” 沈霖仿佛没听见这句话似的,凛冽的目光落在闻静身上,沉声叫她。 “闻静。” 闻静在电梯内部蓦然抬头,看向他的那一眼,藏着他所不能理解的复杂神色。 随即她重新垂下头,按下了一楼和关门按钮。 直到电梯门完全合上,闻静都没有再抬头看他一眼。 电梯井运行的声音逐渐远去,空气重新恢复寂静。 纪秋柏悄悄侧头看向沈霖。 他们这栋楼的楼道其实很宽阔,但沈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却让纪秋柏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她只能绞尽脑汁帮忙打圆场,声音里充满商业假笑。 “刚才肯定把你吓了一跳吧?害,连我都吓了一跳。其实那是静静的亲哥哥,虽然关系不太好,但也不至于真的会伤害她,你也不用太担心。” “而且,主要是静静比较喜欢自己解决这种事情。我知道从外人的角度来看,会觉得有点担心,但没办法,这种方法让她觉得最舒服,沈同学请你多担待担待吧。” 她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一大堆,却愣是没等到沈霖的一句反应。 沈霖唇角抿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梯上方不断跳动的数字,直到电梯抵达一楼,却丝毫没有重新上升的迹象。 他这才垂下眼,收回目光,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多谢,麻烦了。” * 电梯门合上,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了兄妹两。 闻静一直垂头盯着自己鞋尖。 闻动方才还因自己被排除在外,而十分火大,这时却也意外地一句话没说。 两人沉默地抵达一楼,门打开,闻静率先往外走。 楼道里从来都不是聊天的好地方,回声太大,会把他们的隐私传得到处都是。 她推开单元门,径自走到楼前的槐树下,这才停下来。 转身看向闻动时,红肿的眼睛让他觉得分外刺眼。 “闻动,就算我哪天真的想回家,也不可能是在这种情况下,被你强行拉回去。” 她声音里有种无机质的淡漠,可惜刚刚哭过,堵塞的鼻音尚未消散,还是泄露出她在刻意逞强。 “我不知道,在你的预期里,我回家以后大家会是什么反应,但我可以确定,现实一定不会是你想的那样。你已经看到了,我们只要待在一起,就会一直吵一直吵,你真希望我在元宵节回家和他们吵架吗?” 冬天天黑得向来早,这时已经到了下午六点,暮色浓重,冷白的路灯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寂寥的地面上。 第49章 闻静穿着毛绒拖鞋,但脚踝露出了一小段光裸的皮肤,在二月的冷风里,有几分过于刺激的寒意,她几乎是无意识地跺了下脚。 闻动注意到她的动作,因而瞥见了她那一小片裸露在外的皮肤。 他将视线移向别处,忽然说:“算了,你回去吧。” 闻静睁大了眼,诧异地看着他,一脸“你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的表情。 她本来已经有了一肚子和他争辩的话,就这么被堵在了喉咙里。 闻动一句也没解释。 他朝楼上努了努下巴,“刚才那就是你男朋友?” 闻静本来是绝对不会理睬他这种问题的,但他态度软化几分,她也就不好继续死硬下去,不情不愿,但还是含糊地“嗯”了声。 “你审美也就这样了。”闻动嗤笑一声,脸上就差没写着“你就喜欢这样的小白脸”。 “既然没事了我就走了。”闻静没再跟他废话,直接往单元门走去。 “闻静。” 她转头,看闻动又要说什么。 他站在路灯下,身体挺得笔直,收敛起了那副没正行的表情。 “那男的一看就家里条件很不错,看你连个帮腔的家里人都没有,更得可着你欺负了,你长点心吧。” 闻静淡瞥他一眼,对他露出的这副兄长模样并未有什么别的反应,只轻轻点了下头,就重新转了回去。 与其说是赞同,不如说,是在表示她听到了。 闻动觉得十分无趣,抄着兜往小区外面走。 钻进车里,才终于点上那根想抽很久的烟。 在袅袅升起的白烟里,他考虑着该怎么跟别扭的二老交代。 闻静带着泪痕的那张脸,不由自主地重新浮上他脑海。 闻动以前总想着,她要哭就干脆地哭算了,别磨磨唧唧的。 但今天第一次见她真哭出来了。 却发现,那张脸比她强忍着时,更让他烦闷不安。 * 闻静家里。 纪秋柏和沈霖分别坐沙发两头,气氛冷得她都想问问物业,是不是暖气管道裂了。 她坐立难安,再次带着商业假笑开口:“沈同学,你要不要喝水?呃,或者牛奶和啤酒?她家没有茶叶。” “喝水就行,多谢。” “好嘞。” 纪秋柏宛如得救一般,终于可以从客厅脱身,走去厨房,磨磨蹭蹭地打开橱柜,拿一次性纸杯。 厨房推拉门几近透明,沈霖看到,纪秋柏的每个动作都熟门熟路,跟在自己家没有任何区别。 开门时,闻静家的钥匙也就挂在她的钥匙链上,和其它钥匙牢牢地栓在一起。 他原本并不认识纪秋柏,只是闻静挂了他的电话,他不安地到了闻静楼下,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她住在哪层哪楼。 正在犹豫之际,纪秋柏从他旁边穿过又回来。 “诶?你是沈霖吧?等静静吗?你怎么不上去?” 沈霖这才知道这是闻静的朋友,却很难开口解释——因为我都不知道她究竟住哪里。 这只是今天的开端,比之后来根本不值一提。 他很快发现,纪秋柏知晓闻静的过去,认得出闻静的哥哥,拿着闻静家的钥匙,是闻静可以托付、看管住不安分因子沈霖的、值得信任的对象。 而沈霖什么都不是。 纪秋柏端着水杯放到他面前,看他神色不虞,便又宽慰了他一句。 “唉,我认识静静这么多年了,都掺和不进她家的事里,你也不用太介意了。” 虽然她大约并没有在讽刺他,但沈霖却明确地从中听出了,“何况你才认识她多久”的意思。 沈霖无声地冷笑了一下,“嗯,你说得没错,毕竟我确实是个 外人。” 纪秋柏一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头皮瞬间发麻,只觉他这人真是敏锐又麻烦得要死。 正在她焦虑该如何补救之际,门口传来钥匙拧动门锁的声音。 “应该是静静回来了!” 纪秋柏如蒙大赦,拎起自己的衣服和包直奔门口。 闻静正推门而入。 纪秋柏立刻用气音跟闻静交流情报,“抱歉了宝,我可能不小心说错话,刺激到里面那位了,你自求多福。” 闻静一怔,越过纪秋柏肩头,看到沈霖正坐沙发上,情绪不明地盯着她。 “没事,这本来就是我的问题,麻烦你了。” “跟我有什么好客气的,”纪秋柏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加油。” 门重新阖上,随着锁眼扣紧的声音,房间里只剩下了闻静和沈霖两个人。 沈霖远远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把外套脱下,挂在玄关衣架上,走到他身边坐下,目光漫无目的,在茶几的黑白花纹上逡巡。 从一楼到十五楼,都没能让她想清楚,她该怎么解释今天发生的事情。 思绪一团乱麻。 “我今天……刚才来的那个人,是我哥,嗯,同父同母的那种,我给你的资料里应该提过他,他叫闻动,我们起了一点冲突……其实也没有很严重,刚才在楼下,我跟他聊了一会儿,他就走了。” 她说了一大堆,但其实除了闻动的身份和姓名,什么也没解释。 沈霖盯着她的侧脸。 看到她逃避什么似的,眼神没有焦距地在桌面上乱晃,抓着沙发的手指攥得很紧。 他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反问她——你想跟我说的就这个? 他任由她的目光继续逃窜,问题却直截了当,像张截住她后路的大网。 “不管他是谁,我想知道的是,我对你来说,是一点儿都不值得相信的人吗?” 第43章 她拥有了能够轻易伤害到…… 闻静以为沈霖会问她, “你当时为什么躲着我?”或者“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出去?” 这种问题更好回答,因为只指向具体事件,就有了很多解释的空间。 但他问的是信任。 闻静心头一紧, 几乎是下意识就开始辩解。 “我没有不相信你, 我只是有点太着急了,你没有过吗?着急的时候,脑子其实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声音越来越轻, 仿佛自己也逐渐意识到什么。 沈霖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所以在你不经过思考的潜意识里, 我是不值得你相信的人。” 闻静嘴唇嗡动了一下,似乎想说点什么。 沈霖的目光却像是穿透了她的皮肤和骨骼,看穿了连她本人都不愿意承认的东西。 她真的相信他吗? 在这样的注视下,所有能想到的言辞, 都好像会在照妖镜下露出马脚。 沈霖并没有就此收手, “何况你当时也没有不清醒。” 语气很冷静,和闻静在电梯里,选择把沈霖排除在外时一样冷静。 闻静视线仓惶下移。 为了保证光线, 她家里的白炽灯瓦数很足, 以至于在这种时候, 好像自己再怎么躲闪, 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仍旧会暴露在沈霖的注视下。 空气变得好燥, 她舔了下唇瓣, 却想不出应对的言辞。 其实是有一个的——本质上他们此时还没有任何关系, 她可以指出,他并不具有责怪她的立场。 窘迫的现状就会立刻解除,但同时结束的, 还有他们这段时间心照不宣的暧昧。 她舍不得放手,可就是说不出口。 房间陷入漫长的寂静。 静到沈霖能听到冰箱运转的声音,和从窗外传来的、烟花盛放的声音。 今天可是元宵节啊,象征着团圆美好的节日。 沈霖甚至能看到,闻静此刻稍有些凌乱、但显然认真打理过的头发。 他们都曾对这个夜晚抱有美好的期待。 如无意外,他们此刻该站在永明城喧闹的灯会里,吃饭看灯聊天,像全天下所有的庸俗情侣。 而不是现在这样——他好像一个狠心的酷吏,抢占了闻静的家,把她逼得很可怜地、没有了容身之地。 沈霖不想成为这样勉强她的人,可有件事也是沈霖今晚才意识到的。 闻静会跟他聊他们过去的回忆、聊当下某一刻的感受、聊未来的期待和理想,在这些对话里,沈霖可以窥见一个名为“闻静”的灵魂。 却从未知晓这个灵魂是如何诞生,又如何成为现在的模样。 因为她从来不谈,她所处的那个真实的世界。 她的世界好像一座迷宫,沈霖被允许进入其中,以为他们已经在拥有彼此,却突然发现,原来最深处的那道门,对他是紧紧关着的。 只有一次。 抵达伊冬的那晚,沈霖对闻静说起了姥姥和妈妈,她忽然开口:“第一次看到主角在妈妈的子宫里,用脐带缢死自己的时候,我觉得那好像也确实挺幸福的。” 让沈霖第一次窥见她的不快乐。 第50章 但那大概不是例外,而是意外。 她自己都没有防备,那道门短暂地敞开了一下,又被她惊慌地关上了。 沈霖好像并没有成为,能让闻静感到安全,放心地交予钥匙的对象。 他对此满心焦躁,可看着她无处躲藏的惊慌,终究还是同伊冬那晚一样。 觉得不忍心。 再开口时,他嗓音已有了几分干涩,放得很轻,“别怕,我不问了。” 闻静怔怔地看着他,手指仍旧抓着沙发,好像并没有因为他说别怕,就真的不怕。 沈霖右手下意识伸出,想摸摸她的头发,安抚她被他逼出的惊慌,却发现,原来在等她回答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焦躁到攥起了一把薄汗。 他的手掌顿在半空,又收回来,干脆起身,留给她消化情绪的空间,“借一下你的洗手间,我去洗个手。” 那具高大的、总是让闻静很希望靠近的身躯远去了,却头一次让闻静觉得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心里却升起莫名的罪恶感,她还没有想通罪恶感的来源,就先意识到一件事。 从客厅过去,正对着的是她的卧室,左拐,穿过次卧前的过道,然后才是洗手间。 她一个人独居,从来都没有锁门的习惯。 主卧的门敞开着,床头上方的墙壁悬挂着红色的狐狸面具。 沈霖第一次来她家里,并不熟悉构造,几乎是一定会往里面打量一眼。 闻静脑中瞬间一白。 * 沈霖第一次来闻静家里,他其实对她的家很好奇,可他今晚脑子太乱了,好奇这种情绪根本挤不进他脑海里。 眼睛里倒映出的所有装扮,其实通通都漏了出去。 反而是身后忽然传来的急促脚步声,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唤醒。 沈霖下意识想要转头。 却见闻静从他身侧扑了过去,伸手拽住了卧室房门,毫不犹豫地用力关上。 “砰——”在寂静的房间里留下响亮的回声。 她动作太快,快到沈霖只扫过了一眼,仿佛有什么红色的东西从眼前掠过,但具体是什么,根本没有看清。 做完这一切,她背对他的身体僵立了片刻,才很慢很慢地,转过身来。 她的脊背紧紧贴在门上,双手背在身后握着门把,仿佛在守护什么不容觊觎的宝藏。 这一次,沈霖知道,确实是她不经思考的潜意识。 因为她仰头看他的脸十分苍白,睫毛都在不知所措地颤动。 她试图解释,却不知道她声音都在抖,“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我房间很乱,有些衣服堆在床上,等我收拾收拾再让你看好不好?” 沈霖心想,假话。 因为他那一眼再仓促,也看出了她房间整整齐齐。 几分钟之前,他勉强收拾好的心情再次溃烂。 然后升起一种荒谬的感受——原来那扇对他关着的门,甚至不只是象征意义。 “闻静……”他嘴唇微动,却一个字都没法再说下去了。 闻静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在她反应过来前,她的脚步已经迈出,她的手已经把门拉上。 只是面具而已。 他认出来又怎么样?无非是将伊冬那晚准备告诉他的事情,放到了今天。 可好像就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晚她试图告诉他,火锅店那晚的女生是我,发你那条短信的人也是我。那是两件少年时的奇妙邂逅,她知道沈霖会好奇的,也只是这两件事情。 可过去的那些天里,他们靠彼此靠得那样近,再也无法满足于表面的浅尝辄止。 现在,沈霖试图探究的,已经不仅仅是那两件事本身,如果她再要谈起,就不得不深入那些事背后真正让她痛苦的东西。 她已经用二十五年的时间,学会了将那些事沉默地接受、避开、抛弃。 时间赋予了它们更多的重量,每个字都沉重到她捡不起来,艰难到唇舌无法将它们组织成可以诉诸于口的词句。 她甚至从来都没能对纪秋柏讲述那些东西,只是纪秋柏认识她太久了,久到仅仅是旁观,都可以看出大概。 闻静小心地抬头看向沈霖。 她心道,你一定需要知道那些事情吗?我们不可以生活在没有那些东西的世界里吗?我们不可以把所有不快乐抛在身后,只享受快乐吗? 她脑子里有很多个提议,通通说不出来。 因为他站在她半步之外,明明很近,却像是站在很远的地方,安静地望着她。 好像刚才闻静的拒绝,让他变成了一个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小孩,孤零零地淋了一场秋天的冻雨。 闻静想,她是不是早该发现了呢? 从她前晚不向他走近时,她就该明白的不是吗? 沈霖很早就对她敞开了。 无论是通往黎城一中的那条僻静街道,抑或是在伊冬的孤单夜晚,他一点一点地,把那些最初的防备卸了下来,将自己最柔软的部分向她敞开。 因此闻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拥有了能够轻易伤害到沈霖的能力。 但闻静却没有、并且直到现在也不愿意给他相同的东西。 她这时才意识到这点。 “沈霖……”她的嗓子好像比过去的每一刻都变得更加艰涩。 她不能只在别人让他受伤时安慰他,自己伤害他时却袖手旁观。 可该说什么? 她脑子一片空白。 沈霖默默看她许久,忽然轻声道:“算了。” 闻静心头微微一动。 不是之前摆烂和赌气的“算了”,他这次的算了,好像放弃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 一种难以自控的难过突然涌上心头,闻静下意识想伸手摸摸他的脸。 但在她碰到他之前,他已经先一步跨了过来。 宽阔的怀抱跟着落下,闻静的视线瞬间弥散于他胸前那片温热的黑色中。 他的手臂牢牢地按在她背后,把她拥得很紧,却也没有紧到会让她难受的地步。 “沈霖?”闻静想仰头看他的表情。 但沈霖已经低下头,紧紧地挨在她头顶,导致她动不了。 视线受阻,闻静被困在他身上热烘烘的气息中间,听到上方传来他尽力温和的声音。 “不看就不看,这又不是买东西,我说了我的事,你就必须得说你的事。我承认我最开始确实有点不开心,不过没关系,这不是在逼你。” 奇特的酸软在闻静胸口化开,她感觉自己仿佛站在危险的悬崖边上,有种失重的感觉。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悬崖本身,但身体已经本能地靠住他胸口,手指将他的衣服攥得不能更紧。 他说:“闻静,我很有耐心的,我们慢慢来。” 第44章 吞没在唇齿之间 仿佛是为了证明那句慢慢来, 沈霖松开了箍着闻静的手臂,抬手落在她有些松散的发髻上,很轻地拨动了一下。 然后低头看着她, “是为了今天出门特意梳的吗?” 他表现得好像没事人一样。 但闻静还有一种刚刚从悬崖口下来的惊魂未定, 只迟缓地看着他,点了下头。 “是嘛?你的动手能力有强到可以梳成这样吗?”沈霖开玩笑一样问。 闻静并没有像平时一样反驳,或者羞恼地瞪着他, 但是沈霖好像毫不在意似的。 他随意地说:“快7点了, 我们出去吃饭。你想继续梳成这个样子吗?反正乱都乱了,让我看看怎么弄的?” 说着, 他便顺手掌住她的后脑,将那根簪子抽了出来。 她的长发一下子垂落到腰际,跟着,簪子就被递到了她眼前。 沈霖又像是鼓励, 又像是哄她一样, 重复了一遍,“让我看看?” 闻静的情绪其实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至少她没有办法做到, 像沈霖现在这样谈笑风生。 但她也不想辜负沈霖现在的努力, 让他自己演一场独角戏。 所以她接过那支簪子, “嗯”了一声, 随后双手伸到脑后, 拢住头发, 试图将它挽起。 只是她有点高估了自己, 这个艰难学会的发型,在经历了下午这场硝烟后,本就寥寥无几的知识更是所剩无几。 她尝试几次都没成功, 眉眼不自觉带了几分焦躁神气。 沈霖看得笑了一声,伸手接过了她的簪子,阻止了她继续徒劳无功的尝试。 “从哪里学的?” 显然沈霖也看出来了,她这个发型纯粹是临时抱佛脚的成果。 “网上找的教程。” “搜出来给我看看?” 闻静顿了一下,便低着头往客厅里去,她的手机还躺在茶几上。 身后很自然地响起了沈霖跟上来的脚步声,好像将那扇关上的门彻底忘在了脑后一样。 闻静坐在沙发上,点开app,从历史记录里面找出那条视频,把手机递给沈霖,“就这个。” 第51章 沈霖挨着她坐下,没接手机,只是就着她的手,垂头看了两遍。 “看着挺简单的。” “嗯,我找的就是不太复杂的那种。” 沈霖闻言,挑眉看着她,一脸“这么简单你都没学会”的表情。 但也没在嘴上调侃她,而是说:“你转过去,我帮你弄。” 闻静现在了解他的动手能力有多强了,很听话地转了过去。 沙发轻轻一陷,是他身体和腿都靠向了她这边,然后便感觉有一种不轻不重的力道,将她的头发拢起。 闻静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任何一种物品能够照出她背后的情景,因此她看不到沈霖的表情。 只能感觉到,他的动作其实非常小心。 不是那种怕弄疼她的小心翼翼,而是怕再次将气氛坠入冰点的慎重和犹豫。 不论他表面上有多若无其事,但这一刻,在闻静看不到的角落,他的动作还是泄露出刚才的事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存在的东西就是存在,无法被抹去。 闻静的头发被沈霖捉着,她没法低下头,藏进自己制造出的阴影里,只能空白地凝视着白炽灯的形状。 “沈霖,跟我待在一起,会让你觉得很不自在吗?” 一直握着她头发的那个力道忽然一滞,几秒后,才再度开始动作。 “当然会。” 沈霖平淡而直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闻静不知道,她该感谢沈霖没用谎言欺骗她,还是该为自己确定了他的不自在而感到难过。 “但那不是因为和你待在一起。” 他补充的声音很快就随之而来。 “闻静,别 混淆这个因果关系。我现在不自在,是因为我们俩刚才……勉强算吵过一架吧,我没见过谁刚吵完架还能一点感觉都没有的。” 吵架,这个词从闻静心头滚过。 他把刚才发生的事定义为吵架,尽管他们甚至没有说几句话。 但那其实是比干脆地吵一架,更让人难以处理的事情。 “对不起。”她低声说。 “别对我道歉。” 他握住她头发的力道紧了一下,几秒后,又重新放松。 沈霖的声音变得很轻,“闻静,别为了这种事情向我道歉。” 他闭上眼,心想道,那会显得闻静好像是在对他渴望拥有的感情,感到无能为力一样。 “……那我现在该说什么?” 闻静的声音很茫然,仿佛十分需要沈霖给她指出方向。 正因如此,沈霖感到一阵,并不是非常强烈、却又绵长细密的隐痛。 因为那不该是沈霖让闻静说的,也不该是沈霖告诉闻静该怎么说的。 他想从她那里得到的,只能是闻静自己想要说给他听的。 他的手在闻静刚刚挽好的头发上停顿片刻,随即放下,抽身往后站起。 “也许你可以评价一下我的技术怎么样?” 闻静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自己脑后的发髻,很有些意外他的速度。 “好了?” “好了。” 闻静走到落地镜前面,侧着身,端详了一会儿。 沈霖的动手能力一如既往得好,甚至比她之前给自己挽的那个要更漂亮一些。 她犹豫地看向沈霖,“谢谢,很好看。” 沈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并没有接受她的谢意,只说:“下次你有什么想要的样式,直接把视频发给我,反正我学起来比你要快。” 萦绕在他们之间的尴尬感还没散去,闻静怔怔看着他,不太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亲密的提议。 沈霖似乎也没期待她回答,抬腕看了眼时间,直接朝玄关走去,“走吧。” 他安静地等闻静穿好外套,然后率先打开门去按电梯。 闻静把门反锁,走到他身边,偏头望他。 他微微仰头盯着电梯上方跳动的数字,下颌和颈项连成一条没入黑色高领毛衣的紧绷线条。 神情很平淡,但分明是不开心。 闻静犹豫了半晌,还是慢慢说:“其实我自己一个人的话,根本不会弄这种发型,虽然在网上刷到的时候也觉得很漂亮,但学起来很麻烦,自己弄就更麻烦了,我很不喜欢麻烦的。” 沈霖一顿,不由垂下头看她。 “但是想到要和你一起出去,这种麻烦也就不讨人厌了,我自己学着梳的时候很开心,你帮我梳的时候,我其实比之前还要开心。” 她表情很认真,像是极力想让他感受到,她方才并不是毫无感觉。 “你说让我发给你……那我真的会发给你的。” “叮咚——”电梯到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唯恐自己多耽误片刻,就会失去此刻一鼓作气的勇气,便急急走进电梯,按下一楼,等他进来,又按下关门按钮。 “不过,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们刚刚吵过一架,所以我就算觉得很开心,也不知道该怎么表现出来才行。” 她低下头,探出手去找他的手。 他的大衣是斜角的衣兜,让她可以很便捷地进入,在里面抓住了他的手,然后认认真真地,表情仿佛在解高中试卷最后一道数学大题一样,从他指间的缝隙穿过,和他十指相扣。 大约这就是她想出的,表现她心情的形式。 她内衬是红色的长裙,外面套着件黑色长款大衣,用木簪束起的头发更多了几分温婉恬静的气质。 明明看起来乖到不行,但会牵住他的衣角说“我可以假扮你的女朋友”,也可以说着“我现在没有喝醉”,然后抓着他的领口就亲上来。 沈霖心想,闻静真的长得很有欺骗性,只看她的脸,才不会想到,她现在有多用力地、在牵着他的手。 她好像是在哄他。 虽然哄他的方式很委婉、很曲折,但仅仅是哄他这件事本身,就足够哄到他了。 “你们楼道里有没有监控?”他突然问。 闻静没懂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不过还是回答:“步梯没有,毕竟也没什么人走楼梯。” 话音刚落,她眼睁睁看着沈霖按下了他们尚未抵达的下下层。 电梯在五楼停住,声控灯应声而开。 他把手从衣兜里拿了出来,却没有放开她的。 而是牵着她径自走进五楼,打开安全通道的铁门,在沉闷的门响声中,把她抵在楼梯间的墙壁上,抬起她的脸吻了下去。 安全通道的铁门上有一扇不大的玻璃窗,将些许银白色的光透进来,又被他倾身覆过来的身体挡住。 只有几缕不分明的光晕,笼着他的轮廓,将他的全部神色都掩在了浓黑的暗处。 可他吻她的力道很温柔,简直像是小猫在给同伴细细地舔毛。 闻静拒绝不了这种温柔的厮磨,很快被他拽进了令人目眩的漩涡,伸臂搂住了他的脖子,依偎得更近了一些。 声控灯的时长是两分钟。 在灯光熄灭,彻底的黑暗重新降临的那一刻。 他猛然抵开她的唇齿向内深入,寻找她,凶狠地与她纠缠在一起。 闻静本意并不是想躲,只是他亲得太突然,她情不自禁地做出了一个向后的动作。 他的一只手很快按在她背后,用强硬的力道使她紧紧贴住他,没留给她退后的空间,另一只手已经解开了她大衣的纽扣。 那件大衣的款式,中间用腰带系着,上半部分只有两粒纽扣,他解得很轻松,手指跟着探进去,隔着裙子,把滚烫的热意传到她身上。 闻静稍稍惊了一下,但喉咙里所有的声音,都转瞬被他吞没在唇齿之间。 他简直像是,准备在这个漆黑、荒凉、寂静的地方,同她做一样。 就在他差点拉开她裙子背后的拉链前,沈霖停了一下。 他在等她的挣扎和拒绝。 但没有。 她用很柔软的力道,轻轻咬了咬他的下唇,像是很依恋、很喜欢沈霖的样子。 好像沈霖可以对她做任何事。 他沉默了半晌,随即摸黑将她凌乱的外套扶正系好,而后伏在她肩头,平复自己的喘息。 他无可救药地心想。 她怎么能做到一边拒绝他的靠近,一边又对他不设任何底线。 第45章 假情侣露馅 “闻静……” 沈霖按着她的脖子, 低低地叫了她一声。 楼梯间的声控灯,因为他突然发出的声响,而亮了起来。 闻静有点不太适应明亮的光线, 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嗯。”她答应了一声, 静静等沈霖的下文。 但沈霖好像只是想要叫一声她的名字,并没有更多的后续,只剩下热烘烘的急促呼吸, 拱在她脖子边上, 带给她几分轻微痒意。 闻静其实有点怕痒,但她没有躲, 反而将他的身体抱得更紧了一些。 沈霖很想问,她真的一点也不害怕吗? 第52章 但其实根本没有问的必要。 因为她的每一个身体语言都在告诉他,她就是对他没有任何防备和恐惧。 明明先前很担心沈霖发现什么事情的样子,但在这种时候, 又不畏惧沈霖对她做任何事情。 连沈霖自己都没有那么信任自己。 他从她身上直起身, 捏了捏她的脸颊。 好像很无可奈何的样子,“闻静你可真的是……” “是什么?”闻静两颊被他捏住,以至于从嘴巴里传出的这句话, 都失去了正常的音调, 变得含糊不清。 一双看起来很好脾气的杏眼, 因此微微竖起, 有点气鼓鼓的样子。 沈霖觉得, 她这个样子就很可爱, 至少比冷漠地把他推出电梯时要可爱得多。 于是没忍住, 多捏了几下。 眼看着闻静睁大了眼,好像有点羞恼的样子,他又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唇角。 好一会儿, 他才有点依依不舍地停了下来,不太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走吧,该吃饭了。” 再耽搁下去,晚餐就真的不用吃了。 他低头打量了她一会儿,她没有化妆,就算亲了很久,也只是嘴唇比平 时更红一点,看不出什么问题。 于是他很自然地牵住她的手,要重新推开楼梯间的大门。 闻静没动。 感受到手臂拉扯的力度,沈霖回头,疑惑地看着她。 闻静有几分羞赧,“我们走楼梯下去吧,不然好像会很奇怪。” 沈霖不由沉默了一会儿。 一对年轻男女中途下了电梯里,很久之后又重新回到了同一层电梯里,虽然可能并不会有人关注电梯监控,但好像确实是有那么一些些奇怪。 他又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嗯,那咱们走楼梯下去吧。” * 出了小区,沈霖的车就停在路边。 上车,系好安全带,沈霖正在调整去永明城的导航,傅弘的微信电话就突然拨了过来。 他也没太在意,顺手接起,“什么事?” 傅弘笑了下,“我攒了个局,正好大家好久没聚了,来一起?” 沈霖哼笑了一声,“你什么时候约人,是在当天晚上7点以后约了。” 傅弘丝毫不见被戳穿的尴尬,“这不是知道你不爱参加这种聚会,没想过拉你嘛?谁知道今天跟他们几个提了一嘴,你跟那个设计师订的——” 沈霖的余光里,能看到闻静正歪着头,好奇地听着电话。 他头皮一紧,生怕傅弘把戒指的事情漏个干净,立刻开口打断,“我正和闻静一起准备去永明城看灯会。” 这句话语速超快,重音很不恰当地落在了“闻静”两个字上。 听得闻静本人一头雾水,诧异地侧头看了他一眼。 沈霖只假装自己没看到,打算赶快把这一茬略过去。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随即传来傅弘无语的吐槽,“我真是服了,我现在每次给你打电话,那边都有闻静听着呢是吧?” 沈霖没理他的揶揄,手指已经准备按下挂断键,“不说了,你们吃吧。” “着什么急?”傅弘说:“你没看到通知吗?永明城那边人太多了,有发生踩踏事故的风险,今天的灯会取消了已经。” 闻静听得一愣,和沈霖对视了一眼,显然他也才知道。 闻静立刻打开手机,果然看到,大概在他们和闻动焦灼争吵的时候,手机里就已经到处传灯会取消的通知,只是他们两谁都没顾上仔细看手机。 她把手机往沈霖跟前递了下,让他看清内容。 傅弘在那头撺掇道:“反正也看不了灯,你们有别的事儿要干嘛?没有的话不如来找我们。” 沈霖侧头看了闻静一眼,随即道:“待会儿再说,去的话跟你发消息。” 电话挂断,他征求闻静的意见,“怎么样,你介意吗?介意的话我们找个地方吃饭,然后看电影也行。” 闻静犹豫了一下,照平时来说,她肯定会选择和沈霖单独相处。 可今天发生的事是个例外。 虽然他们之间的气氛已经缓和了很多,但也并没有恢复如初,看电影未必会如预想得那么愉快,倒不如去换换环境。 因此她点了点头,“那和他们一起吃吧。” 沈霖给傅弘发了要去的消息,等他把地址回过来,便打开导航,朝那边开去。 聚会开在一个中式园林风格的私人会所。 沈霖之前谈合作时来过几次,侍者认得出他,立刻笑吟吟迎上来,“沈先生还是开之前那间吗?” “不是,在等人。” 他知道这边注重隐私,没有报名字就告知房号的规矩,便很快将侍者打发走,拉着闻静在前厅的沙发上坐下,一边看傅弘人去哪了。 这家伙说着要来接他们俩,结果房号也没给,人影也没见,沈霖险些气笑。 “我就知道,想从他身上找到靠谱这两个字是根本不可能的。” 闻静和傅弘交情不深,但想到仅有的几次交集,深以为然地在心里表示赞同。 沈霖一边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一边道:“我倒要看看他又滚哪儿去了。” 手机刚解锁,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 “闻静?” 闻静和沈霖都是一怔,转头望去。 喻真正在侍者的指引下推门而入,盯着闻静所在的方向,神情略有些讶异,随即转头打发走侍者,朝闻静走过来。 闻静顿了一下,站起来同他打了声招呼,“喻真。” 喻真向她伸出手,“好久不见。” 下一秒,他的手被一只从后伸来的宽大手掌抢先握住。 “我们也好久不见,喻真。” 沈霖方才坐在更里侧,被闻静挡了下,导致喻真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此刻他忽然从后上前,喻真惊讶地脱口而出,“你不是——” 剩下的字被他蓦然咬住,几秒后才重新道:“傅弘之前说你今天应该不来。” 沈霖淡笑了下,“临时决定过来的,他连房号都没告诉我。” 喻真附和了一句,“倒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我带你们上去就行。不过得稍等一下,他们家老板上次帮了我个忙,我过去打个招呼,马上回来。” “ok.”沈霖没有什么异议地点了下头。 喻真的目光在闻静身上停了一秒,随即转头走了。 待喻真走远,沈霖才垂下头,看着神色没什么变化的闻静,“你们俩好像还挺熟。” 闻静愣了一下,“还好吧,毕竟一个大学的,还在学生会里打过交道。” “我的大学同学,毕业以后好像都没什么联系了。”沈霖意味深长地说。 闻静疑惑地看向他,“你不是在国外念的大学吗?回国了以后时区都不一样,没有联系好像也挺正常的吧。” “……”沈霖目光在她那十分真诚的表情上停顿片刻,随后无言地转向了另一边,无奈道:“你说的有道理。” “你们这就到了?” 傅弘的声音从沈霖背后响起,他和闻静抬眼望去。 只见傅弘穿得宛如一只花蝴蝶一般,蹁跹着朝他们而来。 沈霖眼皮一跳,立刻伸手拽住了闻静的手,很果断地说:“走吧,咱们换个地方吃饭,和傻逼待久了会被传染的。” “哎,别别别!”傅弘笑着走近,“我刚交了个混时尚圈的女朋友,正在接受21世纪最新时尚风潮的熏陶,你不懂时尚就别乱说!怎么样闻同学,你不能跟他一样没欣赏水平吧?” “就,还……挺新锐的。”闻静昧着良心艰难地道。 沈霖简直听不下去,毫不留情地对傅弘道:“我求你还是别侮辱时尚了吧。” 傅弘默默给他比了个中指,随即视线落在他们俩紧紧牵起的手上,挑眉一笑。 十分刻意、又自以为是在帮自己兄弟撮合似的,故意说:“咱们这才半个月没见,你们俩这对假情侣看着都跟真的差不多了哈。” 在别人面前还没什么,但在傅弘这个知情人跟前,闻静迅速红起了脸,抽出了自己的手。 沈霖看着一下子跟他保持了半步距离的闻静,愈发坚定了离傅弘这家伙远点的决心。 他语重心长道:“建议你不会说话就不要再说话了,对大家都好。” 傅弘冷笑,“说得跟你有多会说话似的,闻同学,你要不要听听,沈狗以前都说过什么鬼话?” 闻静眼睛微微睁大,刚升出一点兴趣,便看到沈霖盯着她的幽怨眼神,于是立刻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以示自己不掺和进去的决心。 “那还是算了——” 脊背忽然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她吓了一跳,但一只手很快从后握住了她的胳膊,扶着她站稳。 闻静惊魂未定地转头。 是喻真。 他垂眸盯着她,神色无端地很淡漠。 第53章 “谢谢。”闻静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沈霖皱着眉头,迈步过来,按住闻静的肩膀,低头看她,“怎么样?” 她轻轻摇了摇头。 喻真的目光落在沈霖按在闻静肩头的手上,随后冷静地问:“假情侣是什么意思?” 第46章 一共喜欢过几个人?…… 仿佛在无声的静水下炸开了一枚弹药, 池塘上方的空气依旧阒寂无声,只有水下的人知晓方才的惊涛骇浪。 闻静眼睫一颤,蓦然看向喻真。 他的目光从沈霖手上移开, 轻轻落在闻静脸上。 对视几秒, 喻真忽而意味不 明地笑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明明是很轻的几个字,却让闻静下意识攥住了沈霖的衣服。 这副紧绷的姿态,让还按着她肩膀的沈霖, 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 既像是她在逃避什么, 又像是在防御什么。 总不能是喻真吧? 沈霖的视线在她和喻真身上转过几个来回,眉头越皱越紧。 只有傅弘一个人在状况外, 心里奔腾过一万句卧槽,讪讪道:“哈哈,喻真你听见了啊?” 天杀的,他怎么知道, 一个没留神, 沈霖和闻静的事就这么被他抖了出去! 但是喻真一边是他和沈霖的发小,一边是闻静的老同学,就算喻真知道了, 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傅弘打圆场地干笑了两声, “害, 知道就知道吧, 又不是什么外人。” 结果这三人没一个搭理他, 表情都糟糕透顶。 看得傅弘一愣一愣的, 下意识屏住呼吸。 “什么时候开始的?”喻真盯着闻静的神情很冷, 问题问得刨根问底,一反往日的八面玲珑。 闻静嘴唇抿得很紧,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沈霖实在看不下去了。 说到底, 他和闻静是真的还是假的,关喻真什么事? 当时没告诉喻真,也不过是因为这件事颇为荒谬,没有大肆张扬的必要,又不是刻意瞒着他。 喻真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摆出一副质问的姿态,抓着这件事不放? 但归根结底,沈霖最不能忍受的,是闻静和喻真仿佛结成了一堵墙,把什么东西锁在了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而沈霖被彻底地隔绝在了外面。 他今天实在是受够了,继续做个“外人”。 按在闻静肩头的那只手,越过她的肩膀,直接将闻静整个人揽住,往他怀里带了一下。 闻静的注意力终于从喻真身上收了回来,茫然地望向他。 沈霖这才舒服了一点,低头凝视着她,很不满地说:“都这个点了,你是不知道饿吗,光惦记着说话。” 他又抬头扫了喻真一眼,冷淡地回答了之前那个问题,“年末那会儿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跟你提。” 说完也不看喻真什么反应,就推着闻静往电梯跟前走,身体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喻真的视线。 走出两步,傅弘还傻站在那没动。 沈霖无语地瞥向傅弘,“带路,你今天出门是把脑子忘了没带?” 傅弘这才反应过来,领他们往电梯跟前走,为缓解气氛,半开玩笑地抱怨着。 “咱们三也挺久没聚了吧?你们两可真是大忙人哈,每次我约起来,不是这个有事就是那个有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两故意找我的茬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沈霖心中蓦地一沉。: 他这时才发觉,除了过年那次宴会,他和喻真几乎没在聚会上碰过面。 以他们两二十多年的交情,这其实并不正常,只是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并未注意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垂下眸,沿着记忆找出了那个变化的节点。 仿佛……就是在十月末,他在朋友圈发了和闻静合照的时候。 “叮——”电梯抵达一楼,四人走进。 明净通透的四壁上,清晰地映出了每个人的身影。 傅弘继续絮絮叨叨,闻静低着头一言不发。 明明喧哗声不绝于耳,沈霖却觉得自己置身于一片无声的死寂。 他微微抬眼,锐利的目光落在镜面的倒影上,正巧和喻真望来的目光相撞。 谁都没有先一步移开自己的视线。 * 傅弘领着他们穿过三楼幽长的过道,抵达最僻静的一处房间。 门一推开,二十来个散乱坐在各处的人便都看了过来,不敢置信的目光纷纷落在沈霖身上,神情既惊又喜。 “呦,这是谁啊?傅弘你还真能把这位大爷请来啊。” “不是沈霖,感情你也不是看不见大伙喊你的消息,就纯无视我们是吧?” 都是熟人,调侃的声音根本没停过。 沈霖一边跟众人打招呼,一边示意闻静把脱下来的外套递给他放好。 这番照顾的姿态熟稔周到,众人不由多打量了闻静几眼。 “这就是那位你特地订了……的闻小姐?” 约摸是傅弘提前叮嘱过,这群人没提“戒指”两个字,只是这话说得太过戏谑,停顿又过分刻意,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沈霖脑壳突突得疼,下意识看向闻静,却发现她心神不宁的,根本没注意到这回事。 好了,这下更烦了。 好好的元宵节,早知道他就不该来这破聚会。 他简短跟大家介绍了下,应付了两句,便拉着闻静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伸手拿过菜单,他顺势往远处瞥了一眼。 喻真已恢复为平时那副左右逢源的模样,含笑和众人寒暄着,而后自然地坐到了离他们很远的另一边。 沈霖收回视线,将菜单递给闻静,“有什么想吃的?” 闻静这会儿胃口尽失,没仔细看,随便选了两道菜,便递向沈霖,“就这几个吧。” 菜单悬停几秒,一直没被接过。 闻静疑惑地抬头。 沈霖目光沉沉地盯着她,阴阳怪气地笑了下,“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闻静茫然:“?” 沈霖接过菜单,直接当着她的面,夸张地勾选了一大串,语气听起来很危险,“你最好是拿出在我们家吃饭的那个心态,把这些好好吃完。” 当时那么多糟心的人和事,都没碍着她的胃口,别让他看到,她今天就因为个喻真,连饭都不好好吃了。 闻静默了下,不由看向他勾出的那一串,艰难道:“那有点太多了吧……” 沈霖挑挑眉,微微一笑,“闻同学,吃饭看的主要是态度好吗?” “……” 最后在沈霖一刻也不错眼的监督下,本来没什么胃口的闻静,晚饭硬是一口都没少吃。 沈霖这才满意,又像是叮嘱又像是警告地说:“别让我哪天再抓到,你为了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连饭都不吃了。” 闻静正喝着汤,闻言差点没呛到自己。 沈霖伸手拍拍她的脊背,帮她顺气,嘴上也不闲着,“现在连水都不好好喝了。” 闻静一边咳嗽,一边幽怨地看向他,总觉得他对她有什么奇形怪状的误会。 两人虽坐在角落,但照样是关注焦点,这番互动自然落进了其他人眼里。 “呦,这铁树不开花还好,一开花连照顾人都无师自通了,沈霖,给我们说说呗,你这棵铁树怎么被闻小姐拿下的?” 沈霖和闻静原本有一整套可以应付亲朋好友的说辞,到哪里都可以信手拈来。 但今天喻真就坐在对面,他实在没心思在喻真面前,重复那些纯属虚构的故事。 沈霖直接回绝道:“这就是个人隐私了,恕不奉告。” 大家的兴致已经上来,哪是那么容易打消的,有几个人互相挤了挤眼睛,便提议道:“时间还早,真心话大冒险玩吗?” 沈霖皱了皱眉,还没开口反对,傅弘就先无语了。 “我去,你们几个小学生吗?多大年纪了还玩这一套,不嫌幼稚啊?” 东道主发话,大家不好拂他的面,便有些遗憾地准备收手。 谁料斜地里突然插进来一个声音。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玩玩也没什么,况且今天来了新面孔,玩点规则简单的也好。” 是喻真。 闻静倏然抬眼,想看他特意拿她做筏子,搞这一出究竟是什么心态。 但他只是笑着和众人搭话,并不理会她的目光。 喻真从学生时代开始,就热衷于成为人群焦点,外加交友广泛、人缘颇好,他一开口,原本冷却下去的气氛再次热络起来。 一边是发小,另一边也是发小,傅弘有些为难,犹豫地望向沈霖。 沈霖要是不愿意,他这边同不同意都是白搭,他知道这是位能直接掀桌走人的主。 沈霖神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第54章 他凝视喻真半晌,随即往后靠进椅子里,淡笑了声:“行啊,既然大家都想玩,那就玩吧。” 他倒要看看,喻真这一出,究竟是冲着什么来的。 游戏规则很简单,顺时针轮流转酒瓶,被转到的人需要选择大冒险或者真心话。 上来第一个就转到了沈霖,转酒瓶的那个年轻男人在大家鼓动的目光中兴致勃勃地问:“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沈霖:“真心话。” 那男人一挑眉,跃跃欲试的样子,显然想问点劲爆的,“既然都玩真心话了,那可就不能藏着掖着了哈,我想知道你和嫂子初——” “嗯?” 一声哼笑打断了他。 沈霖靠在椅子里,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单手支着下巴,嘴边带点笑,一副很好奇、很想知道后文的模样。 “初什么?” “呃……” 那男人在这压迫感十足的注视下,硬是把话憋了回去,生硬地转为,“初见是什么时候?” 沈霖挑眉,对他笑了下,仿佛是在表扬他问了个好问题。 随即转头看向闻静,眉宇间的笑意真诚了很多。 “高二开学那天。” 周围瞬间充满了起哄声。 “我去,原来那么早就认识了!” “难怪难怪!是不是当时就有苗头了!” 而在这满堂笑声中,唯独闻静脸色苍白。 沈霖靠向她,低声问:“怎么了?不舒服的话我们可以直接走,你不用顾虑别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摇了摇头,轻声说:“不用。” 沈霖待想再问,下一轮已经开始,便只得把疑惑暂且压下去。 接下来十轮,偶有转到沈霖和闻静,都在沈霖的眼神威慑下,问了些不痛不痒的内容。 第十二个人,是喻真。 沈霖虽没有动弹,但依然将目光落在了他脸上,像是想从中看出什么东西一样。 然而喻真神情不见丝毫异常,平淡地挽起袖口,站起身,捏住瓶身,手指转动,仿佛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玩家。 直到酒瓶在桌上快速转动,然后一点点放缓、停住。 喻真抬起头,像桌上的其他人一样,望向瓶口所指的那个人。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闻静长呼出一口气,直视他的眼睛:“真心话。” 喻真眉梢微微挑起,笑问:“我想知道……截止到现在为止,闻小姐一共喜欢过几个人?” 第47章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整张桌上顿时充满吸气声, 二十来个人面面相觑。 喻真算得上这种酒桌游戏的个中高手,一下子从这么多人中转到闻静,本就有点古怪, 但毕竟马有失蹄, 人有失足,总有意外的时候,大家也没太当回事。 可他问这个问题就不对劲了。 人家男朋友可就坐旁边呢, 哪有当着人男朋友的面, 问对方喜欢过多少人的,这不是明摆着给沈霖上眼药吗? “喻真。”沈霖语带警告地开口。 “咱们还是换一个吧?”傅弘开口解围道:“都多大的人了?问这点事儿怪没意思的。” “是啊是啊, 换个吧。”其他人连忙跟着附和,纷纷冲喻真使眼色。 喻真却对此充耳不闻、视若无睹,只盯着闻静,很体贴地问道:“怎么样?要换大冒险吗?” 桌上所有人都忍不住望向闻静。 但闻静却没看任何人, 垂头沉思了片刻, 随即拿起桌上的酒杯猛灌了自己一口。 仿佛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似的,她抬眼时,轻笑了下, 随即回答:“不必。” 喻真挑眉, 对她这副姿态很有兴趣一样, 伸手朝她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眼看着木已成舟, 沈霖不由将目光移至闻静脸上。 心脏被微微攫住, 悬得很空。 他自己都不知道, 想从她嘴里听到什么回答。 “一个。”闻静淡声说。 喻真仿佛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答案, 脸上丝毫不见意外的神色,笑笑便重新坐下。 空气沉寂了几秒,随即立刻被大家起哄的声音淹没。 “我去, 感情你们俩这是初恋啊!” “不容易啊,这年头碰到两个都没谈过恋爱可太少见了,恭喜恭喜!” 傅弘笑不出来。 其他人只当沈霖闻静是两情相悦的恋爱关系,但他可是清楚的,这两人根本就是假的! 闻静要是多说几个人还好,只有一个是什么意思?感情她对沈霖没那个意思,纯沈霖自己剃头担子一头热吗? 傅弘转头,看见沈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他心道糟糕,这能吵能闹的,都还算好的,就怕这种一声不响、看起来平静得要死的,是真能出事的。 他立刻清了清嗓子,准备把这个该死的破游戏结束掉,旁边却先响起一个凛冽的声音。 “继续,都愣着干什么?” 是沈霖。 傅弘一言难尽地看他,“你确定?” 沈霖明明就喝了一杯酒,但跟喝醉了似的,朝他一笑,反问:“为什么不?” “……行吧。”傅弘人都麻了,只希望待会这群祖宗们要是干起来,千万别把他扯进去。 几轮下来,到了闻静。 她不太熟练,随手转了一个根本就不认识的人,问了一句无关痛痒的问题,就结束了这一轮。 下一个是沈霖。 他刚被喻真针对,点了他女朋友,这回怕不是要跟喻真对着干,大家都有点暗戳戳想看好戏的样子。 只见沈霖站起身,波澜不惊地将酒瓶一拧。 酒瓶转过两圈,速度渐缓,众人紧张地看着它缓缓地……经过了喻真,稳稳当当停在了闻静面前。 又是闻静。 众人顿时呼吸一屏,不知道这玩的又是哪一出。 闻静目光在酒瓶上停顿几秒,缓缓抬起,与沈霖凝视她的视线对上。 沈霖深吸了口气,尽可能让自己语气温和一点,“我想知道你说的那个——” “我选大冒险。”她平静地说。 沈霖未能说出口的那几个字被闻静瞬间堵住,像是发霉变质一般,在他喉咙里化开浓重苦意。 他的声音都好像不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一样,“你确定?” 闻静轻轻点了下头,语调里有种不会更改的坚决,“我确定。” 沈霖简直要被气笑了,“你知不知道,像这种酒桌游戏,有人提出来的大冒险会有多过分?” 仿佛想吓退她似的,他眸光中闪烁着沉沉的黯色。 闻静在他的目光中垂下眼睑,却仍旧说:“我确定。” 沈霖盯着她,捏在酒杯上的手青筋凸显,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半晌后,他泄了气似的,偏过头,“把你剩的那半杯牛奶喝了。” 闻静眼睫微微一颤,有点不敢置信地抬眼。 沈霖只留给她看不清神情的半边侧脸,可松垮靠着椅背的身体姿态,还是泄露出他萧索的心情。 好像一对上她,他就失去了所有可以保护他自己的武器和能力,轻易就会因为她而伤心起来。 在他们之间横亘的沉默中,她嘴唇嗡动了一下,似乎在那一刻想说点什么,却还是没能说出口。 只如他所言,把桌上那半杯牛奶喝下,就重新沉默了下去。 “我靠,这也能叫大冒险?沈霖你也别太偏心了哈!” “起码亲一个吧!” “对对对!亲一个!” 这群人不清楚原委,还只当是他们小情侣的情趣,自以为是在炒热气氛。 傅弘被这群没眼力见的人气得翻了个白眼,狠狠剜了他们一记眼刀,“都给我闭嘴!” 众人这才渐渐察觉到不太对劲。 偏偏这场局里,真正能话事的几个人都不开口结束这个游戏,大家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一圈下来,又轮到喻真。 他施施然站起身,对桌上的一切暗潮汹涌都熟视无睹,再次转动酒瓶。 瓶口所指,依旧是闻静。 喻真仿佛很惊讶似的,“好巧,又是闻小姐。” 闻静朝他微微一笑,不咸不淡地道:“是啊,真是好巧。” 傅弘旁边的男人悄悄歪过头问他,“他们几个咋回事儿?” 傅弘心道,他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要说他没有任何头绪,却也不尽然。 去年10月的那场同学聚会,他不是一眼以为,闻静是喻真的女朋友吗? 短短几个月功夫,时移世易,他还以为那只是他的一时错觉,可看现在这情况,这两人之间明显有点猫腻的吧! 傅弘扶住额头,很想穿越回去,把今天特意叫沈霖过来的自己一拳打晕。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喻真问。 “真心话。”闻静照旧回答。 第55章 “你之前说的那个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傅弘心脏悬起。 虽然他之前跟沈霖推测说,闻静应该不喜欢沈霖,但万一呢?万一是他猜错,其实闻静喜欢的那个人,就是沈霖呢? 闻静抬眼,对上喻真的视线,她唇角微微勾起,随即轻声道:“高一结束的时候。” 一句话将傅弘那点微末的期待彻底粉碎——他们高二开学才第一次见,沈霖自己说的。 “原来如此。”喻真缓缓点了下头。 不知道他从这个回答里得出了什么结论,等他重新落座时,似嘲似讽地无声笑了一下。 沈霖闭了闭眼,又是那个人。 活了二十多年,别说是喜欢过其他人,就算是谈过几次恋爱,也是再正常不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些事情在他这里,都是可以过去的,他还没有那么小气。 可是从高中开始,只有那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他们这段时间以来,一起经历的这些事情,没有一样走进她心里是吗? 他忍不住抬眸,盯住闻静的侧脸。 在这么近的距离,被注视着,应该会有感觉的吧? 可她一次都没有,转过头来看他一眼。 他可真是荒谬透顶。 沈霖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重重地喝下。 傅弘看不过去了,“行了,这破游戏玩起来有个什么劲?不玩儿了不玩儿了,换一个!” 沈霖此刻一句话也懒得再说,如他过去那样,独自在一边喝酒。 喻真在问完那两个问题以后,似乎也已达成自己的目的,并不在乎这游戏的存续,如往常一般,游刃有余地和旁人闲聊起来。 大家都求之不得,默契地换了几个新游戏,尽力将气氛炒热。 只有沈霖和闻静所在的那一角,像是不会被阳光照到的阴面,落着结成了冰的雪,阴冷干枯、沉闷无比,谁都没有先一步开口。 过了一会儿,闻静起身去洗手间,傅弘周到地发挥了东道主的殷勤,叫来女服务员领着她去。 闻静礼貌地向他道谢。 傅弘一边呵呵笑着说“不客气”,一边在心里卧槽,就光看外表,谁看得出这是位能给沈霖心里戳刀子的主啊。 她走了没多久,坐在对面的喻真也拉开椅子,神态无比自然地出了包房。 可惜有了先前发生的事情,他再自然,也引起了大家的关注。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不见任何人回来。 这几乎毫不掩饰、明目张胆的内情,让大家都面面相觑,忍不住偷偷望向沈霖。 一个是他二十多年人生里头一次交的女朋友,一个是他从懂事起就相熟的发小,大家的目光中都带上了微妙的同情,仿佛他头上带着双重绿帽。 连傅弘都忍不住悄声问:“要不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沈霖顿了一下,随即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我是她什么人,有资格这时候去看她在干什么?” * 闻静一只手撑在盥洗台上,另一只手轻轻往脸上泼了点水。 微凉的温度触及皮肤,让她一整晚、从喻真问出第一个问题开始、就有些发烫的大脑,稍稍冷静了一点。 感觉好像在发烧,被动地从四肢百骸传出高于体温的热度,灼烧着她的血管。 烧得她明明已经看到,她这样会让沈霖觉得难过,却依旧没有选择收手。 最后一次,她心想。 马上就会结束了,不会再因为喻真,让沈霖觉得伤心了。 第48章 他最擅长的爱情游戏 闻静伸手抹去眼前的那一把水, 仰起头,看向镜子里的那张脸。 大约是因为工作和生活太宅,所以她的皮肤看起来比别人要白很多, 哪怕只是蔓延开了一层薄红, 却依然非常显眼。 那是她亢奋起来的证明。 一直以来,闻静其实都不是很喜欢照镜子。 她想,没有任何人能经得住长久的注视, 哪怕这注视来自她自己。 当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看到自己肩颈蓄势待发般绷紧的线条,和眼睫下再也藏不住的尖锐、锋利、讽刺和愤怒时。 她无可救药地又一次认清了自己。 但没关系。 所有这些不讨人喜欢、连她自己都不喜欢的东西, 都会成为她接下来保护自己、又刺伤对方的有力武器。 她伸手将打湿的发丝撩到脑后,对着镜子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将自己收拾妥当,她从洗手间出来。 抬眼时, 毫不意外地, 看到走廊墙边,倚靠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喻真正抽着一支烟,看到她出来, 便摁灭后随手掷进垃圾桶。 他歪头问:“聊聊?” 闻静没有回答, 喻真好像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他直起身, 抬脚朝她走来, 一直到离她只有半步距离时, 才停下来。 闻静比喻真低一个头, 不得不微微仰头, 才能看清他的脸。 在这么近的位置,被他紧紧盯着,很容易就感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平时总被喻真以随意的笑容掩饰, 就像闻静也总是让自己笑得很温柔很无害一样。 此刻他们头顶的灯光昏黄暧昧,能轻易将狰狞的面部线条过滤成柔和的轮廓,却怎么也藏不住他们凝视彼此的锐利视线。 喻真的起兴看起来仿佛真是一场闲聊,“你知道吗,闻静,在今天之前,我其实一直都觉得真心话大冒险这种游戏蠢得要死。” “愿闻其详。” “所谓的真心话,只不过是满足卑鄙的窥私欲,大冒险更是打着游戏的名义,拿人当动物园里的猴子来耍。” “我看大多数人都未必有这么偏激,”闻静诚恳地说着冒犯的话,“或许只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喻真没料到她会这么说,顿了一下,才有些意外地看她:“认识这么多年,你还是头一次跟我说话这么直接吧。” 闻静笑了一下,“认识这么多年,我也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咄咄逼人。” “可真是一步也不肯退呢,”喻真啧了一声,抬手给她鼓了个掌,“我来找你,你果然一点也不惊讶,也就是说,我猜的那些都是真的吧。” “你都来找我了,难道不是已经确信,你猜的都是真的吗?”闻静平静地说。 喻真嘲讽似的一笑,“要不是傅弘说漏嘴,恐怕我还被蒙在鼓里,真当我组了个局,给你们两做了个媒。结果呢,什么假情侣?就沈霖那个性格,如果不是你有意接近,他怎么可能主动做这种事?” “你在替沈霖抱不平?因为我蓄意接近他?”闻静仿佛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话,“还是别装得你有多关心他了吧,你根本没那么在乎他。” “哈,说真话可真是让人觉得……刺耳又动听,”喻真煞有介事地点了下头,“当然,虽然我们确实认识很多年,但说实在的,沈霖那人又敏感又天真,我真的很难跟他合 得来,不过,闻静……” 他伸手轻轻挑起她发丝,手指若有若无地从她脸上擦过,看到她毫不掩饰地皱起了眉头,遂轻笑了声。 “今天之前我还没发现,但今天之后,我觉得你也不像是能和他合得来的那种人。” 闻静神色瞬间冷了下来,偏过头,避过他的碰触,“我还不需要你来评价,我能跟谁合得来。” “啧,真看不出来,闻静。你可比我想象中要长情多了,从高中那时候开始就喜欢的人是谁,沈霖吗?” “不管是谁,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喻真仿佛被她逗乐了一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本来是没关系的,但谁让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呢?我之所以会邀请你参加那次同学聚会,不就是因为你说的那句话吗?” 他下意识地半眯起眼,去年九月,他们在咖啡店见的那一面跃入他的脑海。 闻静对他来说是大学同学,而非高中同学。他们高中同班一年,他对闻静几乎没什么印象,自然也没想起邀请她。 他只是在向她抱怨筹办遇到的麻烦事。 她却忽然回了一句,“当时咱们高二班上的人都会到吗?” 喻真理所当然地说:“我都邀请了,有几个人说有点事需要看看时间,大多数人应该都会来。” 话音刚落,他就想起,高二班上的同学,自然是包括闻静的。他没道理邀请了班上的所有人,却独独把闻静漏掉。 于是他主动问:“你要来吗?” 为了缓解他当着她的面忘掉她的尴尬,他作势摆出一副威胁的模样,“我攒的聚会,你可不许不给我这个面子!” 她被他逗得笑了一下,然后捧着咖啡杯,低着头慢慢说:“好啊。” 那是秋天的黄昏,她穿一件淡黄色的连衣裙,低头的一瞬间,霞光从她垂下的几缕发丝间穿过,落在她敛起的眉眼上,有种少女般谨慎的情怯。 第56章 喻真心中微微一动。 大学期间,学生会很多聚餐,闻静能推掉十之八九,显然对此并不热络。 所以他以为,那天她是因他而答应要去的。 他情不自禁地变得很小心,怕她认识的人太少,会觉得不自在,因此在聚会当天,他一直、一直、一直,不管和谁说话,都注意着门口。 然后在她出现的那一刻,立刻迎了上去。 希望她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他,希望她能觉得他就在她身边,希望她不要无聊也不要觉得局促。 也许是他表现得太异常,傅弘察觉到什么,拉住他说三道四的,他生怕傅弘嘴上没边跑到闻静面前说些有的没的,让她觉得难堪,于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撇清他们两的关系。 他有点后悔邀请她来,因为她一直孤零零坐在角落里,不怎么和人聊天,他是这场聚会的东道主,很难抽出空去陪她。 等聚会结束,他想去跟她说句话,可一个错眼,她就没了踪影。 他一直远远盯着,知道她没喝多少酒,不过还是有点担心,于是打了通电话过去。 接通后,他听到她那头非常安静,仿佛已经离开了酒店。 “你已经走了?” “嗯,你们不是还要去第二场?我就不去了。” “也好,ktv也太吵了,下次我再单独请你吃饭吧。” 她并未接这个话茬,而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喻真……” 很奇怪的,她的声音很轻,简直如同一阵要消失在夜色里的雾。 喻真忽生出一种感觉,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应该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内容。 他情不自禁呼吸一屏,好像自己的心脏被细细的线缠住,线头那端被交到闻静手中,随着她每一沉默的呼吸,在艰难地颤动。 但她最终也只是叹息般道:“没事,再见。” 电话虽被挂断,可方才萦绕心头的紧张感,却久久未散。 这种被人牵住了心绪,不由自己控制的感受,喻真真的很少在别人身上尝到过。 有时候他觉得,他之所以一直和她保持这样的距离,正因为他不愿意向她让渡他一切情感的支配权。 他很不习惯这种感受,他不愿意做个输家,在任何事情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明明在很久以前,喻真从没把闻静看进眼里。 他活得太意气风发,这种家世平平无奇、性格安静柔顺的乖乖女,如果不是他们毕业于同一所高中,喻真根本懒得记她的名字。 他知道她有在接单画稿,于是请她帮忙设计辩论队夺冠海报,报酬不低,是他最擅长的人情把戏。 然后,意外发生了。 他带领的商学院辩论队惨败,他之前有多高调风光,现在就有多尴尬难耐。 学生会其他人都尽可能不提这一茬,只有她把一卷改为再接再厉的海报放在了他桌上。 喻真感到费解。 如果说这是她的刻意讨好,那她是不是太没眼力见了一点?不知道他现在最不想提的就是这件事吗? 连续好几天,他都有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看她若无其事、看她浑然不觉,跟那海报不是她放的似的。 他终于忍不住,趁某天只有他们两值班,用卷起的海报在她桌上敲了敲,把她从六级真题卷上唤起。 “抱歉,闻静,我今天才看到这个,这是你放的吗?”喻真假惺惺问。 一张破试卷,也不知道闻静为什么做得那么认真,抬起头的时候,眼中还有点没回过神来的茫然。 她的目光从他脸上移至他手中握的海报,这才有几分迟钝的了然,“你说这个?嗯,是我放的,你付我的报酬比其他人都多,如果派不上用场的话,我也有点不好意思。” 他虚伪道:“不用那么客气的,毕竟当时跟你提的设计需求就是那样。” 她听得笑了下,“可我也是商学院的人,还是很想看你们下次能赢的。” 就因为这个?真的假的? 喻真不想相信她的话,可她的眼睛看起来很真诚。 他有点搞不懂闻静,因此,对她稍稍起了点好奇心。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明白,好奇是最糟糕的东西。 好奇让她不再只是落在他瞳孔里黯淡无光的背景板,好奇让她拥有了不同的颜色,好奇让他开始在人群里向她倾斜注意。 他们的交集越来越多,她不像他以前预想得那么无趣,和她聊天并不让他厌烦,不如说恰好相反。 他意外地、背离初衷地和闻静走近,这一近就是整整七年。 他以为他们还将继续保持这种状态,到第八年、第九年……以及更遥远的时间。 直到去年十月末,他刷到沈霖的朋友圈。 闻静被沈霖揽在怀里,她仰头紧紧地盯着沈霖,脸颊和耳根都是藏不住的绯红。 沈霖配文是简单的三个字——“女朋友。” 喻真不知道自己看了那张照片多久,只记得自己控制不住地开始一遍遍回忆他与这两人见面时的场景,试图发现其中隐藏的端倪。 但没有,沈霖一直都是那副打算孤独终老的中二病晚期模样,闻静的社交圈局限到根本没有变化和波动。 不要告诉他,他们走到一起,是因为他办的那场同学聚会。 那未免……太讽刺了吧? 但无论如何,他的一个朋友和另一个朋友走到了一起,他似乎该为他们送上祝福。 他竭力让自己保持体面,好像他只站在朋友的立场。 如果不是他听到了他们是假的。 他实在认识他们两太久,久 到他可以立刻判断出,沈霖不会主动做这种事,而闻静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事。 那她的缘故会是什么? “闻小姐一共喜欢过几个人?” “一个。”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高一结束的时候。” 哈,这可真是,昭然若揭的答案啊。 时至今日,喻真终于意识到,九月的那次见面,以闻静待人接物的体贴细心、和对人情往来的兴致缺缺,在发现喻真漏掉她以后,她原不该问出那个问题。 那根本不是喻真在邀请闻静,而是闻静在诱导喻真邀请她。 她所有异乎寻常的举动、所有无法自抑的情怯,从来都不是为了喻真。 是为了沈霖。 喻真掌住自己半边脸,几乎再也无法维持表面上的平心静气,他哂笑了一声,逼视着她。 “所以……闻静,我是你用来接近沈霖的跳板吗?” 不等她回答,他又往前迈了半步,近到不能再近,手指勾起她耳畔的长发,轻佻地绕进手里,让她没有逃跑的空间,必须、也只能面对喻真的诘问。 但他是真的无可救药,因为在这样的时刻,他脑中竟略过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在他们以朋友之名相熟的这些年里,这是他第一次靠她这么近。 可如果记忆被重新书写,他以为的意外不过是她的别有居心,他们持续数年的关系不过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那可就真是,让他觉得恶心。 “又或者说……” 如果不看他的动作和神情,他的声音简直温柔得宛如情人呢喃。 “从头到尾,从你把那张海报放到我桌上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拿我当你接近沈霖的工具?” 他以为闻静会露出些许被抓到把柄的心虚,又或者是利用了他的愧疚。 毕竟他在会所前厅撞见他们是假情侣时,她不是很明显地,露出了回避的姿态吗? 但到这一刻,喻真才知道自己错了。 她回避的理由绝非他想的那样。 因为她眼睛亮得出奇,别说对此感到畏缩,她简直像是,在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一样。 不妙的预感倏然从心中划过,喻真还没来得及抓住,闻静已然开口。 “你很在乎这件事吗?” 喻真舌尖抵住牙槽,冷笑了一声,“哈?可真有你的闻静,你当我是什么人,凭什么觉得我能心甘情愿做你的垫脚石?” 闻静很慢很慢地“哦”了一声,突然问:“刚才坐你左边第三个位置的人,他是你的朋友吗?” 喻真拧起眉,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时候提别人,没什么耐心地道:“关你什么事?就算是转移话题是不是也转得太烂了一点?” 她却固执地继续问:“我和他对你来说,是同一种朋友吗?” 喻真蓦然一顿。 他目光从闻静脸上扫过,随即勾起唇角,很讽刺地笑了一声,“我跟他认识了十几年,你算什么人,凭什么觉得你能比得上他?” 这话说得刻薄又无情,让喻真心里升起一阵报复似的快意,可闻静丝毫没表现出被刺痛到的样子。 相反,她眼里闪烁的光更加明亮。 第57章 “所以我是比他还要更差一些的朋友。”她自顾自地低声说出结论。 不安感开始在喻真心底蔓延,随着她脸上忽而盛放的笑意,猛地落到了实处。 “还好我猜到你会问这种问题,所以刚才在桌上,我有特意去观察一件事。” “坐你左边第三个位置的那个人,在和你说话的时候,总是对你端茶递水殷勤备至,我觉得他热情得很奇怪,但很快我就知道理由了,因为你们聊到了下半年的一个大项目,他牟足了劲想让你跟你家里打声招呼,允许他加入进去。” 喻真瞳孔蓦然一缩,仿佛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下意识想往后退一步。 但方才他为了困住她而绕在手中的长发,此刻却成为困住他的蛛网,将他钉在原地。 在逆转的攻势下,他不得不迎上她幽深难明、又意味深长的视线。 “他讨好你,是为了拿到他自己的利益,喻真,我觉得你应该还不至于蠢到察觉不到这一点。” “可你不在乎,你不在乎他们是为了利益接近你。” “你把他称作是比我更好的朋友。” 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变冷,让喻真恨不能捂住她的嘴,让她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但闻静的声音已经不容拒绝地落入他耳中。 “可你却在乎我接近你的动机纯不纯粹。” 她唇角微扬,将她耳畔的发丝从他僵硬的手中解开,轻轻撩到耳后,用那张白皙明净的脸仰头望他,眸中闪动着轻盈又愉悦的笑意,仿佛一只刚从水下钻出来的女妖。 “怎么,喻真?难不成你是……喜欢我吗?” 一瞬间,挡在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撕得粉碎,喻真猝不及防地,迎上了闻静如有实质的讽刺目光。 刺得他脑中瞬间一白。 他今天发现自己被闻静耍了,他怀着满腔被利用、被背叛、被欺骗的愤怒与怨恨,亟待向她宣泄这复杂难明的情绪。 他以为那就是最糟糕的事情。 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事情远比他以为得更糟糕、更丑陋、更残酷。 他嗓音蓦然哑了。 “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你。 闻静眨了下眼,“这种事情,就算我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总归不敢完全确定。” “不过……”她抬眸看向他,笑了一声,“感谢你刚才的反应,这下可以确定了。” 喻真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涌向大脑,再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让他觉得无地自容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闻静可以用这样的表情和眼神,把他的感情当做……把柄一样的东西,用来嘲讽他。 好像羞辱他会让她觉得快乐一样。 他艰难地看着她,低声问:“所以这些年,你是在明知道我喜欢你的情况下,一直这样对我……冷眼旁观吗?” 他看到闻静微微睁大了眼睛,好像他问了一个很不可思议的问题。 她说:“难不成你的喜欢是什么很珍贵的东西吗?” 他空白的大脑里只剩下一句话。 别说了。 “这些年你有因为喜欢我,少谈几次恋爱吗?没有吧。就像你从没说过你喜欢我,也从来都没有追过我,你只是非常非常偶尔、在能想起我的时候,对我释放一点暧昧的信号,像是在等我主动上钩。” 我求你,别说了。 她很好奇地问:“为什么呢,喻真?是因为觉得我是你鱼塘里的一条鱼,永远不会跑掉,所以才这么不紧不慢地吊着我吗?” 喻真闭上眼睛。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长长呼出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呼吸,好半天,他才再次睁开眼,“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闻静礼貌地歪头看他,“所以原来不是这样吗?哪部分不是?你可以指出来,我向你道歉。” 喻真没有办法说出那一句“不是”。 也没有办法再高高在上地评价,真话有多刺耳或者动听。 真话是一柄撕开所有虚伪与矫饰的利刃,剖开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血肉,扎进他的心脏,将他刺得鲜血淋漓、气 力尽失。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闻静,你很恨我吗?” 他实在想不通,除了恨意,还有什么,能让她对他做出这一切。 闻静一顿,在这场漫长的对峙里,只有这一刻,她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喻真没有注意到,他思绪混乱到几乎有点语无伦次,“你这态度根本就不对劲吧?就算对待不喜欢的追求者也不会这样吧?就算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归根结底我也没有哪里得罪过你,让你能恨我恨到这种地步吧?” 在他激动的质问声中,闻静很慢很慢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忽然轻声道:“大概就是恨吧。” 只是一直以来,她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高一期末考试结束以后,你们在学校跟前的那个老商场里吃火锅,有三个男生拉着一个女生过去,对她又推又搡的,给她拍照……” 闻静拿下捂着眼睛的手掌,静静看着他。 “喻真,是你允许他们那么做的。” 喻真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茫然,那件事隔得太久远了,他花了好一阵,才勉强想起一些模糊画面。 甚至保留下来的一点微末印象,也是因为沈霖那天的反常举动。 沈霖为什么突然发火,为什么突然带着那个女生出去,他们出去以后发生了什么事? 暑假里,他和傅弘经常拉着沈霖旁敲侧击,奈何沈霖油盐不进,就是不肯说。 如果不是因为沈霖,那件事只会成为淹没在他漫长记忆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而已。 闻静毫不意外地笑了下,“不用再假装你记得了,我就知道,你什么都不会记得的。” 喻真张了张唇,盯着她半晌,才恍然道:“所以,那个女生是你吗?” 闻静漠然地站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但喻真很多想不通的事情,在这一刻都有了解释。 比如为什么,她会喜欢沈霖那么多年。 当然会喜欢的吧。 有个男生无视其他所有人,带着她从店里出去,真的是件很酷的事情吧? 可那也解释不了,她为什么能恨他到这种地步。 喻真疑惑地问:“就因为这个?” 闻静仰起头,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感到瞳孔微微失焦,“你现在的语气,好像和那天晚上没有什么区别。” “我不可能对你说过什么冒犯的话。”喻真虽然全无印象,但他了解自己,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他都不可能在嘴上说出来。 她听得笑了,几乎笑出了眼泪,“你当然不会说啊,你多清高,怎么会让这种麻烦事沾在你身上,你只会说得,嗯……非常事不关己。” 她很大方地,替记性不好的喻真,惟妙惟肖地模仿起他当时的语气。 “‘沈霖你也是,跟咱们自己班的同学发什么火?这几位同学,抱歉抱歉,麻烦你们去别的地方吧。’喻真,你是这么说的。” 再也无需确认了,喻真非常清楚,这是他说得出来的话。 毋宁说,无论给他多少次机会,他都只会说这样的话。 他懒得伸张正义、不关心是非对错,这件事放在其他任何人身上,他永远都不会觉得懊悔。 唯一的意外,是他在后来的后来,会对那个看不清脸的女孩动心。 所以这句伤到了她的话,时隔十年,终于也正中他的心口。 可二十六岁的喻真,无法穿越时空,告诉那个讨厌麻烦的十六岁少年—— 你看到了吗?站在那里的那个女孩,你未来会喜欢上她,比你想象得还要喜欢她,所以别那么冷漠,站出来,去带她走,别让她被别人欺负,也别让沈霖有机会出头。 然后,你就会拥有一个,很喜欢你、你也很喜欢的人了。 因为喻真做不到,所以也就没有了在闻静面前辩驳的机会。 他只能沉默地看着她。 看着她眼底藏不住的怨恨。 她用一点也不像是笑容的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所以啊喻真,你怎么能在把我当成一个麻烦、或者一件垃圾一样,随手扔开以后,舔着脸喜欢我啊。” * 闻静有关那个夜晚的记忆非常混乱,那些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直到她找到沈霖,然后出现在那天夜里的其他声音,也就随之对应起来,包括喻真。 但这并不是闻静会怨恨喻真的理由。 就像她可以很轻易地原谅傅弘。 那次在火锅店,她对傅弘说的那句没关系,是真心的。 因为傅弘不在乎闻静,闻静也不在乎傅弘。 他只不过是无数闻静根本就不在乎的人里,偶然对她施以了一点伤害的路人,或者说npc而已。 人不会恨上npc,就像人不会恨路边的一株草或者一棵树一样。 第58章 喻真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一个路人而已。 如果硬要说他有什么特别,那就是他是沈霖的发小。 因此闻静在最开始,确实是有意,向喻真示好的。 平心而论,那次辩论赛的事情,放在其他人身上,她照样会那么做,可面对喻真,她就是另有用心。 目的并不纯粹,她愧疚吗? 当然不会。 喻真也曾经也伤害过她的,不是吗? 那现在,她这点无伤大雅的目的性,她为什么要产生愧疚这种东西。 他们自那以后就熟了很多。 但也仅此而已。 这样不远不近、但有联系的关系,让她可以透过喻真去窥见沈霖的人生就足够了。 是从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呢? 当她意识到的时候,是在大二那年的校运会。 她在学生会忙前忙后,有点中暑,于是倚着二楼看台最边缘的栏杆,让自己躲进高大浓密的树荫里,缓解着脾胃的不适。 一个人影从后靠了过来,挨着她抓住栏杆。 闻静侧头一看,是喻真。 “你怎么在这里?”他说着,忽然伸手探向她。 她立刻往后靠,可她本就站在栏杆的九十度夹角之间,腰被栏杆抵住,根本无处可避,她下意识闭了下眼。 直到听到喻真一声轻笑,她才重新睁开。 喻真很好笑地看着她,向她展开手掌,示意她看他手心里,那枚从她发间捡走的树叶。 他盯着她无奈道:“不是说中暑了?干嘛不回宿舍,在这儿傻站着,你也太不会照顾自己了。” 他和她的身体距离有些过分近了,用暧昧的语调说着这种亲昵的话。 闻静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荒谬的猜测。 喻真不会是喜欢她吧? 她很想否定这个猜测,可这半年来,他们相处时的画面浮上她的脑海。 她陡然意识到,他一直在向她靠近,示好得不同寻常。 随着那个猜测得到了越来越多的佐证,一阵恶心感从脾胃泛开。 她瞬间攥紧了腹部的衣服,胃部好像被拧紧,她恶心得半弯了腰。 喻真试图扶住她肩膀,关切道:“怎么了?胃疼吗?” 她摇摇头,避开他的手,捂着嘴冲进了身后的体育馆,拉开卫生间隔间的门,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 吐了出来。 她因为中暑胃口不好,中午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形同干呕,可这股恶心感,却怎么也止不住。 喻真怎么敢、怎么能、怎么有资格,在那样无视她、嫌弃她、对欺负她的人客气道歉以后。 开始喜欢她。 一股难以自控的愤怒袭上心头,她几乎再也无法忍受和喻真虚与委蛇。 过了许久,她才终于好受了一点,去盥洗台那里清理自己。 只是口腔里仍旧留有呕吐过后的触感,让她觉得非常难受。 她打算出去就跟学生会的同学说一声,然后回宿舍刷个牙休息一阵。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女孩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瓶矿泉水。 闻静没太在意。 却不曾想,女孩站在门口,就不再动了,目光在卫生间里转了一圈,最终停在闻静身上。 透过墙壁上的镜子,闻静对上女孩的视线,有点疑惑地抬起头。 女孩朝她走近,“闻静?” 闻静茫然道:“你认识我?” 女孩眼里闪过一丝暧昧的笑意,“外面那个男同学应该是你男朋友吧?他请我把这瓶水带给里面最漂亮的那个女生。” 说到这里,女孩友好又戏谑地,朝她眨了眨眼。 闻静沉默了片刻,随即接过那瓶水,对女孩说谢谢。 她连一秒都不用思考,就知道这瓶水来源于谁。 甚至连瓶盖都已被提前拧松。 她用那瓶水漱了漱口。 心想,喻真总是这样,高调风光、又细致周到。 在他愿意的时候。 如果不是高中发生的那件事,如果不是她十分清楚,他现在还有女朋友,她说不定真的会被他的周到稍稍迷惑。 他拿她当什么? 在发生那种事后,他非但敢喜欢她,甚至还想……拿她当他鱼塘里的一条鱼,或者是恋情外的小小消遣? 荒谬到她几乎要笑出来。 走出洗手间,她看到喻真单脚支地歪靠在对面墙上,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闻静明目张胆地审视着他。 阳光从体育馆巨大的三角型玻璃窗透进来,落在他身上,明媚又耀眼。 像他这样的人,想必人生一定非常顺遂如意,所以才能这样任性而为、毫无顾忌吧。 喻真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来,朝她微微一笑,“好点了吗?” 看,他多高高在上,多游刃有余。 随手施与的恩惠、笼络人心的把戏、若即若离的暧昧,还有他胜券在握的信心。 这是他不能更擅长的爱情游戏。 几乎是那一瞬间,她心头翻涌起一股令人愉悦的恶意,让她改变了刚刚决定好的,远离喻真的打算。 好吧、好吧,喻真。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来看看。 究竟谁才是那条鱼。 第49章 我好像今天才第一次认识…… 当一对七年的朋友走到末尾, 却发现故事的开始源于算计,共渡的漫长时光只剩下虚妄。 大概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 可喻真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一个明知不会有好结果的问题。 “闻静, 整整七年……你从来没有真心拿我当过朋友吗?” 闻静沉默地垂下眼。 记忆被他这句话拉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过去。 她有拿喻真当过朋友吗? 至少最开始是没有的。 假装没察觉他的感情, 回避他偶尔的示好,给出一些若有若无的信号。 她学习他戏弄别人的技巧,用以获得报复到他的小小快意。 但这真的只是一个业余游戏, 她虽然很想伤害到喻真, 却无意让与他交往的女友感到伤心。 所以大学期间,其实他们一直保持着距离。 她只是没料到, 喻真竟然有这个耐心,把这场朋友游戏持续那么多年。 毕业后从江城回到黎城,意味着彻底脱离学生身份,成为一个真正的成年人。她无可避免地, 像很多很多的同龄人一样, 有过一段很辛苦的时间。 最糟糕的一次,是她给一家公司投稿,作品被对方盗用, 她很努力地打起精神去整理材料维权, 但有一天晚上, 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崩溃。 秋柏还在加班, 抽不出身, 但一直趁上司不注意, 偷偷给她发消息安抚她。 可那远远不够, 她真的太需要,找一个人面对面说话了。 因此,她给喻真打了电话。 真要算起来, 这是不是又一次卑鄙的利用? 可她好像从接近喻真的一开始,就已经将道德水平降得很低很低。 喻真大约是刚从他们公司出来,身上还穿着忙碌了一整天后不太平整的西装,拎着一提啤酒随意地陪她坐在江边。 他盯着她看了会儿,然后笑了,“你这是什么表情啊闻静?跟你被谁欺负了一样。” 闻静摇摇头,“没什么,你最近没有碰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喻真大约是看出了她很不开心,又根本不打算对他开口,因此没再问她发生了什么,而是滔滔不绝地,开始抱怨起他在公司里碰到的糟心事。 从偶然听到有人在楼梯间阴阳他,到项目组的人阳奉阴违糊弄他。 他把自己说得很倒霉很倒霉,让闻静觉得自己遇到的困难也不过是,很寻常、很普遍、总会渡过的东西了。 那天他们分开的时候,喻真犹豫了一下,然后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故作轻松地说:“开心点嘛,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没什么事过不去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养鱼的水平有所精进,但他们都回黎城之后,他确实,偶尔会表现得让闻静很迷惑。 好像他是真心喜欢她似的。 闻静不知道其他人是什么样,可至少对她来说,总保持心怀叵测也是很累的。 所以……闻静有拿喻真当过朋友吗? 如果各怀鬼胎也能被称作朋友,那她确实差点以为,他们会一直,做一对各怀鬼胎的朋友。 毕竟七年真的太久太久,久到仿佛足以覆盖掉,发生在十年前的最初。 但只是仿佛。 当所有的事情在今天全部摊开,她看到喻真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来向她讨要解释和公道。 她无可救药地发现。 她仍旧对此感到愤怒。 “没有,”她笑着说:“当然没有。” 是早就料到的答案,但依然让喻真感到一阵,绵密艰涩的隐痛。 他垂眸凝视着她的笑,“为了十年前的一句话,报复我整整七年,闻静,你不觉得,你对我真的很不公平吗?” 第59章 她倏然仰起头,仿佛被他一句话,戳中了她内心深处最浓烈的愤怒。 “你跟我说公平?公平是什么?” “是我要花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能从那个地方逃出来,但你却可以每天轻松自在地谈情说爱,然后没有任何一点心理负担,就突然说喜欢我?” “是我直到现在,看到所有西游记相关的东西都会觉得很痛苦,我讨厌它们讨厌得要死,而你们却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它当做童年回忆?” “是我总会无缘无故,突然就想到那时候发生的事,然后在家里翻来覆去痛苦一整天,但你们却可以舒舒服服拥有光明灿烂的未来,享受没有烦恼的幸福生活?” “有人像我一样还在被十年前的事情影响吗?没有啊,只有我一个人直到现在还被丢在过去啊!” “没有人向我道歉,没有人会对我的痛苦做出补偿,没有人会给我公平,我又做过什么,这一切都是我活该接受的吗?” 这是喻真第一次看到,闻静会激动到几乎无法自控。 她双眼通红站在灯光下,整个人绷得宛如一张拉满的弓,明明摆出了十足的攻击架势,却让人觉得她好像已经把自己逼到了悬崖边上,仅仅只是穷途末路地、在保卫自己最后的领地。 他们两挨得那么近,但好像她仍旧是一个人。 也许一直、一直、一直以来,都只有她一个人。 可能从来都没有人真的走近她,因为闻静好像被困在了一个,只有她自己存在的过去。 “闻静,”喻真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你说的你们是谁?” 她蓦然一怔。 “你的愤怒和恨意到底是冲着谁?你确定你真有这么恨我,还是把你对别人的怨恨,全都算在了我头上?” 他看到她眼中浮现出一丝罕见的茫然。 就好像喻真问了她一个,她从未想过、也根本想不出答案的问题。 喻真长呼出一口气。 无所谓了,无论他从闻静嘴里听到什么解释,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一切,都不可能逆转。 这个答案不再重要了。 他只剩下最后一个想知道的问题, “闻静,报复我,让你觉得痛快吗?” 她好像就要哭出来,表情一点也不痛快,却还是笑着说:“嗯,很痛快。” 心脏再次被密密麻麻的线缠紧了。 喻真第一次在别人身上,尝到这种,会为一个人心痛的感觉。不知道是为了她的话,还是她的表情。 如果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人是沈霖,想必他一定会心软到,无论她做过什么说过什么,都立刻把她抱进怀里吧。 就像方才在包房里,沈霖哪怕是再生气,也说不出一句重话,只会让闻静把那半杯牛奶喝了。 沈霖是那样外冷内热的人。 但喻真不是。 因此,十年前他会对闻静的痛苦袖手旁观。 十年后,他也不会因为这点恻隐之心,就对闻静手软。 既然他们不会、并且再也不可能会有好结果。 既然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一切伤害与被伤害,指责与被指责都已成定局。 那索性把一切,都摔得更碎一些。 碎到往后每一次他被这些锋利的碎片扎到,她都无法置身事外,要和他感受到同等的痛苦才行。 他们做不了恋人做不成朋友,那不如互相仇恨。 他抓了一把眼前的头发,锐利的目光越过发梢,盯住她的眼睛,一字字道:“闻静,沈霖见过你这幅样子吗?” 她身体蓦然僵硬。 喻真眼中倒映出她如临大敌般的模样,心中不由五味杂陈,却还是继续道:“或者我换个问题,你敢让沈霖知道,你其实是这样的人吗?” 她嘴唇抿得紧紧的,一个字也没能挤出来。 “不用说我都能猜到,你那么喜欢他,肯定牟足了劲,把你所有能找到的优点拎出来给他看,就像你最开始对我做的那样是吧?啊不,”他自嘲般笑了,“肯定比对我用心多了吧?” “说话一定很善解人意。” “看待问题偶尔会一针见血。” “配合他不被人理解的奇思妙想。” “表现得很依赖很需要他。” 他的每一句话,都好像一片片刀片,削下她御寒的铠甲,让她坦露于冰天雪地里,沸腾一整晚的血液渐趋变冷。 “你真的很会演这种角色,一个温柔漂亮听话懂事的完美女友。” 他微微低头,几乎要贴住她的额头,声音轻得宛如撒旦附在耳边的低语。 “沈霖会上钩也理所当然,毕竟,谁会讨厌一个完美女友?” 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每一个字,正在她心里缓慢地崩塌。 她必须得非常非常努力,才能保持住岌岌可危的平衡。 但右手已经在情绪的支配下,挥向了喻真。 喻真轻松地截住了她的手腕,却仍有种不敢置信的感觉,“就为了沈霖,你甚至想打我?” 她看上去愤怒极了,一边试图挣脱他的辖制,一边怒视着他,“别再提他的名字。” “喻真。” 一个冷淡的、饱含着警告意味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闻静倏然抬眼,越过喻真的肩膀,看到距离他们几米之遥的走廊拐角处,沈霖正站在那里,眉头拧紧、死死盯着他们这边。 只那一眼,她的脚步已比她的意识先一步迈向他。 只是她手腕仍被喻真牢牢地攥在手里,将她拽了回去。 喻真没有回头去看沈霖,好像沈霖根本不存在一样。 他冷到极点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轻声道:“闻静,我好像今天才第一次认识你,但沈霖呢?沈霖认识过你吗?” 她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就挣脱了他的手,朝沈霖奔去。 好像从沈霖出现以后,她就再也没有了和他周旋的耐心。 他看到她的背影。 像一只离群的幼鸟,归心似箭,飞抵她的巢。 连残存于他掌心的温度,也很快消失不见。 沈霖积压了一整晚的不悦,久久不见闻静回来,终于还是过来查看。 刚转过拐角,就看到闻静和喻真手拉着手纠缠在一起。 明明是有压抑不住的愤怒的,可看到她毫不犹豫地抛下喻真,跑向他这边,他心情又好了一点。 但也只是一点,一点而已。 所以他必须得矜持地站在原地,摆出兴师问罪的表情,“闻静,如果今天的事情你不——” 她撞进了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沈霖没说完的半句话跟着被撞散在了空气里。 他怔忡一下,察觉到她微微耸动的肩膀,于是伸手回抱住她,低声问:“怎么了?” 没有人再注意到喻真的存在了。 他理了理袖口、正了正衣服,抬脚朝包房走去。 经过那两人时,他低头瞥了一眼。 在与他对峙时,无论如何也没掉过一滴眼泪的闻静,却轻易埋在沈霖胸前哭得泣不成声。 他哂笑一声,漠然从他们两身边穿过。 就好像十年前。 沈霖牵着闻静,从他面前离开一样。 第50章 你是不是会抛下我,去找…… 那具撞进沈霖怀里的身躯, 一直止不住地颤抖着,却牢牢环着他的腰,紧到不能再紧。 明明一句话都没有回答他, 明明整张脸都埋在他胸口不肯看他。 可扣在他背上的手指, 隔着一层毛衣,依然有种能透入他血肉的力度。 就仿佛沈霖是芥川龙之介笔下的那缕蛛丝,将拽着闻静, 从地狱重返人间。 沈霖真的会对她这样的举动毫无办法。 他向后拉长脖子, 长长叹了一口气,这才低下头, 双手虎口卡住她的下颌,迫使她不能不抬起头。 她眉宇间还哭得皱皱的,双眼水汪汪得红,睫毛上挂着乱七八糟的泪珠, 水痕在脸上蹭得到处都是, 没谁能在这时候还说她漂亮,又不是拍电视剧,每一颗泪珠都设计得唯美动人。 她看起来狼狈极了, 好像一只被丢在街头、刚从一汪脏水里踩过去、弄湿了自己的流浪猫。 很需要沈霖把她捡回家。 沈霖忍住了这一刻的心软, 冷静地问:“闻静, 告诉我, 发生了什么?” 她透过蒙在眼前的水雾注视着他, 嘴唇嗡动了一下, 第一个字还没说出口, 就破碎在了溢出的哭腔里。 一天之内,这是沈霖第二次见闻静哭了。 先是因为她哥哥,后是因为喻真, 但这好像是第一次,他听到她哭出了声音来。 她不愿意告诉沈霖原因也就算了,可为什么连哭都无声无息的。 一种奇异的既视感,忽然从沈霖脑海中掠过。 他是不是,过去也曾经见过谁,像这样哭泣呢? 飘忽的思绪被脚步声打断,走廊里忽有别人经过。 第60章 闻静像被惊到了一样,立刻重新埋进了他胸口。 那人经过他们,好奇地往沈霖怀里瞥了一眼。 沈霖揽住闻静侧了侧身,避过那人的注视,同时警告地看向那人。 那人悻悻地转头走了。 沈霖轻轻叹息,算了,走廊根本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帮她擦了擦脸,等她情绪平复了一点,他叫侍应生开了间房,把房卡递给闻静,“你先上去休息,我去跟傅弘他们打声招呼。” 她方才有点放松下来的身体蓦然绷紧,手指攥紧了他的衣角,目光紧紧地落在他脸上,“别……” 沈霖以为她是刚哭过,不太想一个人待着,于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抚她道:“我们东西还落在那里,我马上回来。” 闻静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慢慢地松开了手,轻轻点了下头。 她去坐电梯,他沿走廊往回走,他们相背而行。 闻静按下上行键,等 待的那个空隙,她侧过头,正好看到沈霖从拐角处消失的背影。 她想到未能说出口的那句—— 别相信喻真的话。 但闻静可以拦住沈霖现在不去见喻真,却不可能让他永远不见喻真。 那是悬在她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或早或晚,总会落下来。 * 沈霖推开包房的门,一屋子人齐刷刷看过来。 有几个人甚至不住地往他身后张望,似乎是想看闻静是否跟在他后面。 沈霖无视这些探究的视线,漠然踏入。 说到底,他在这个世界上在乎的人太少,这群人如何看待今晚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他取走他和闻静的手机衣服,同傅弘打了声招呼,“我们先走了。” 傅弘连连点头,大约是为了大家面子上好看点,找补了一句,“闻静喝醉了是吧?你赶紧早点回去吧。” 沈霖正待离开,不料几步外,忽传来一声嗤笑。 “我第一次听说有人喝牛奶能喝醉的。” 沈霖倏然抬眼,与喻真挑衅的目光正好对上。 喻真唇角勾起,“如果我没有记错,闻小姐的酒量并不是很差,现在不肯回来,或许称之为落荒而逃更准确?” 沈霖垂下眼,一步跨过去,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攥住喻真衣领,挥起一拳直直砸在喻真脸上。 沈霖抬眼,冷冷看着他,“喻真,我已经警告过你不止一次了,把你那点龌龊的心思收收,别真的惹到我。” 周围顿时抽气声此起彼伏,却没有人敢上来劝架,傅弘都不知道自己该劝哪一边。 喻真被那一拳砸得不轻,“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嘴角的笑意却变得更明显。 “沈霖,你才认识她多久啊,你知道我跟她认识了多少年吗?” “你有我了解她吗?你知道她都跟我说过什么吗?你不好奇我们两刚才出去都做了什么吗?” 随着他的一句句挑衅,沈霖脸上的戾气越来越浓重。 喻真也就笑得越开怀。 他怎么能允许,沈霖安然享受闻静的爱意、一无所知地独自幸福、在这场伤害与被伤害的风波里置身事外? 他非得要大家一起痛苦才行。 沈霖额角的青筋跳动,攥着他衣领的手越抓越紧。 喻真看到沈霖再次挥起他的拳头,本能地闭上眼。 下一秒,那只拳头擦过他的耳廓,狠狠砸在了墙上。 沈霖垂眸,冷声道:“喻真,既然你根本不在乎她,那就离她远点。” * 包房里乱糟糟一片狼藉,傅弘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其他人,回身,整间房里,只剩下他,和刚刚包扎处理过的喻真。 傅弘走过去,坐在喻真旁边。 他打量喻真那一脸不忍直视的青紫,皱着眉啧了一声,“不是我说,喻真,你就非得在沈霖跟前犯这个贱?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人有多护短,这个霉头你非触不可吗?” 喻真没什么形象地歪坐着,跟察觉不到疼似的,摸了摸脸上贴的纱布,还好笑地问:“什么意思?难道我非得让着沈霖不可吗?” “啊?”傅弘愣了一下,才有点迟疑地说:“也不是让吧,但他真的挺喜欢闻静的,跟你又不一样,何必呢?” 喻真倏然挑眉,“什么叫跟我不一样,我不在乎吗?” 傅弘更迟疑了,“你在乎吗?” 喻真仰起头,靠住椅背。 想起他们刚毕业的那年,有天晚上,他正身心俱疲地跟项目组那个倚老卖老的经理周旋。 出去抽了根烟的功夫,就接到了闻静的电话。 她问他晚上有没有空,表面听起来很平静,但喻真还是察觉到了她声线里隐含的颤抖。 他再没有耐心和那个经理虚与委蛇,直截了当地撕破了他们之间刻意维持的体面,开车驶向和她约好的地方。 那种急切又担忧的心情。 见到她平安无事时,猛然松了一口气的心情。 他们说他不在乎。 喻真哂笑一声,大概,没有人能察觉的在乎,跟不在乎并没有什么分别。 * 沈霖开的房间在顶层,正对着后院,廊下长灯连绵一线,风亭水榭和涓涓溪流错落有致,站在落地窗前,能将所有景色尽收眼底。 可闻静丝毫没有欣赏夜色的心情。 她颓然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漫无边际的深沉夜色,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 “你真的很会演这种角色。” “沈霖会上钩也理所当然。” “沈霖认识过你吗?” 她捂住脸,就算再如何努力地去克制自己不要回想,这些话还是会亦步亦趋地追着她、钻进她的脑海,四面八方无孔不入。 喻真会把那些话全都告诉沈霖吗?沈霖听到那些话又会是什么反应? 陀思妥耶夫斯基曾在《白痴》里,借角色之口,描述过他身处行刑台的心理感受——“当你把脑袋放到铡刀下面,听见铡刀从头上滑下来时,这四分之一秒才是最可怕不过的。” 原来真是这样。 再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了。 她独自一人坐在寂寥浓重的夜色里,感觉自己焦躁到几近崩溃。 在逼疯自己之前,她开了桌上的一瓶酒,仰头一饮而尽。 * 沈霖先是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声,这才用房卡把门刷开。 客厅一片漆黑,阒寂无声。 他心猛地一沉。 她跑了。 他让她上来等等他,可就这么点时间,她就跑了。 难以描述这一刻他心头翻涌起的复杂感受,既觉得怒不可遏,又觉得挫败无比。 直到他听到轻微的轱辘声。 他循声望去,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终于捕捉到阳台上隐约的人影。 他伸手把灯打开。 闻静半趴在桌上,微微支起脑袋,被突如其来的光线晃得半眯起眼睛。 沈霖这一刻才有种心头落地的安稳感,“闻静,你怎么不开灯?” 她眨了眨眼,大约是慢慢适应了光线,她朝他望过来,姿态上有种很迟钝的感觉。 沈霖觉得她这副模样很眼熟。 他走过去,不出所料,看到地上滚着一只空荡荡的酒瓶,他皱着眉捡起来,看了眼度数,有点不敢置信地看她,“你一个人把它全喝掉了?” 她懵懂地看着他,一如上次一样,专注无比、又茫然不觉。 沈霖伸手盖住自己的眼睛。 不敢相信他们的元宵节,就这样在隐瞒、矛盾、疑问和醉酒中度过。 明明他们之前,都有期待今天的到来。 明明他真的准备,跟她好好聊聊喻真的事情。 “闻静,你这样真的会让我觉得很受伤。”他喃喃道。 “对不起。”一个很小声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沈霖一顿,放下手,垂眸看她。 闻静看起来真的很抱歉、很不好意思一样,谨慎又小心地,悄悄盯着他。 “闻静,我是谁?” “沈霖。”她回答这个问题,一秒都没有犹豫。 许久的沉默过后,沈霖深吸一口气,伸手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她对面。 他与诚实的、醉酒的、大约会断片的闻静对视着,轻声道:“之前你没有回答我的真心话,这是你欠我的。” “闻静,你到底喜欢谁?” 她呆呆地注视着他,没有开口。不知道她对这个问题究竟有多深的心理防御,哪怕醉成现在这样,也会警惕地保持沉默。 “那换个问题……”沈霖缓缓望进她的眼睛,一字字道:“闻静,你什么时候认识喻真的?” 她像是想了想,然后毫无防备地回答:“高一结束的时候。” 沈霖心中轰然一响。 像一座早已摇摇欲坠的雪山,终于在此刻崩塌。 他难言地看着她,“闻静,你真的是……” 第61章 就算他有所怀疑,可真听到这里,还是不敢置信。 她平时看起来明明还挺清醒,怎么能和喻真认识那么多年,还看不出喻真什么本性,竟然把“温柔”和“善良”两个词安在喻真头上。 喻真要是真温柔真善良,就不会让她今天哭成这样。 他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所以,闻静,如果喻真再来找你,你是不是会抛下我,去找他?” 第51章 “开不开心都想亲的。”…… 闻静抬起头, 迟钝的大脑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 她为什么要去找喻 真呢?她和喻真之间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但既然沈霖问了,她还是回答:“不会。” 沈霖紧紧凝视着她的眼睛,像是想从她的眼睛里辨别出这两个字的真假。 闻静仿佛是觉得“不会”两个字仍旧不足以表达她的心情似的, 继而又补充道:“永远不会。” 沈霖蓦然一怔。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动物吧。 明明是自己最想听的话, 从自己最想听到的人的嘴里说出来,心却无法因此安定下来。 她既然醉了,那便要质疑, 这只是她的醉话。 她要是没醉, 他或许又会怀疑,这只是她敷衍他的谎言。 “永远”是个无法被证明的虚妄承诺。 就连电脑里设定好所有参数、理当永远不变的npc, 也会因为服务器关停而从世界上消失。 所以沈霖是很难相信“永远”这两个字的。 可她毕竟,对他说了永远。 沈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越过圆桌, 捂住了她的眼睛。 闻静小小地挣扎了一下, 用手抓住了他的手背和手腕,想要把他的手拿下来。 但她醉后的力气太轻,没有扳得动, 便又不再动了, 乖乖地任凭沈霖捂着她的眼睛。 只是她抓着沈霖的手却没有松开, 仿佛这样就足以安抚到她失去视线的不安。 沈霖缓慢而认真地道, 几乎像是在对闻静宣读判决书, “闻静, 不管你是不是醉话, 我当你说的是真的。不管你将来认不认,总之这话我记下了,你想再反悔也来不及了。” 如果不是他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那他的语气堪称笃定。 其实闻静根本没听明白这句话,只捕捉到“反悔”两个字。 她怎么会对沈霖反悔呢?她在沈霖身上永远不会有反悔的事情才对。 因此她立刻就急切地说:“不反悔!” 沈霖听得一笑,仿佛完成了一项莫大的心理准备似的,终于将手松开。 她盯着他的眼神执着又专注,手指以一种温柔又有力的力道抓着他的手不放。 沈霖有时候觉得,她简直就像是陷阱本身,让沈霖以为她对他也很喜欢,喜欢得不得了,然后毫无防备地就踏进了这个陷阱,最后才发现不是这样的。 可如果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陷阱,那他踏进去又有什么关系? “闻静,就这样。”他一字字道:“就这样看着我,别再看别人,你以前眼光真的很差,但从现在开始,可以试着变好一点。” 她没说话,但专注的眼神好像就是一种回答。 “走吧,先醒醒酒,然后洗漱睡觉。” 沈霖顺势拉着她的手,带她洗了洗脸,然后叫了醒酒汤,会所晚上喝醉的人多,醒酒汤常备,没一会儿就送了过来。 沈霖盯着她喝完,又把她按在盥洗台前,和她一起刷牙,免得她醉得东倒西歪出什么意外。 中途他也就低头冲了个水的功夫,吧唧一声,一个带着白沫的吻就落在了他的侧脸。 沈霖侧过头,看到犯罪嫌疑人闻小姐已经紧紧低下头去冲水,若无其事的模样,跟不是她干的似的。 “你就知道趁醉偷亲我,”沈霖趁着她肯定会断片的机会,埋怨道:“醉鬼。” 不过这时他突然想起喻真说的话——“如果我没有记错,闻小姐的酒量并不是很差。” 听起来他们应该一起喝过不少次酒。 但是! 闻静第一次亲他的时候,真的很生疏,明显就是初吻吧。 说明就算他们真的一起喝了很多次酒,她也肯定没趁醉偷亲过喻真,不然喻真那种人哪忍得住(自己也没忍得住的沈霖如是想道)。 沈霖突然暗暗爽到了。 “闻静,没想到你发酒疯的时候倒还挺有眼光的。”他矜持地表扬她道。 她刚刷完牙,仰起头无辜地眨了下眼。 为了奖励她卓越的眼光,并报复她可耻的偷袭,沈霖捏住她的下巴亲了上去。 本该只是个轻轻的啄吻,就像她刚亲他脸一样。 但她双手勾起他的脖颈,将他的头压了下去,很快把他的嘴唇亲得湿漉漉的,并且还想再加深。 沈霖一直都知道,闻静在这种事上不会故意压抑自己的欲望,他们最开始几次接吻都是她先亲上来的,但她在今天真的比平时更主动。 沈霖可供参考的样本太少,不能确定这是因为她醉了,还是因为她今天不开心在他身上发泄。 所以他稍稍退开一点,在闻静踮着脚要追过来时,捏住她的后颈不让她靠近,垂眸问她,“闻静,为什么这么想亲我?” 如果她这时候意识清醒,就该吐槽,他又在这种时候问这种死亡问题。 但她此刻大脑混沌,只觉得很迷茫,他为什么要问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 “因为想亲。” 沈霖耐心地循循善诱,“因为不开心,所以想亲我?” 她坦荡又直白地承认:“开不开心都想亲的。” 沈霖很不想承认,自己嘴角差点就要翘起,但他努力控制住了,继续绷着表情,“亲谁?” 她最好不要告诉他,她根本没认出他是谁。 她脸颊在他掌心蹭了蹭,亲昵地叫出他的名字:“沈霖。” 一声束手无策的长长叹息落下。 下一秒,捏住她后颈的那只手,将她紧紧压过来。 他偏头咬住了她的唇,凶狠又紧密地与她的唇舌勾缠在一起。 她真的很配合地仰着头,努力地回应着他,始终没有让沈霖觉得,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乐在其中。 她的腰抵住了盥洗台,手掌被他按着往后移,撞到了台面上搁着的东西,噼里啪啦倒了一大堆,闻静一惊,又撞到了架子,带动了连锁反应。 沈霖立刻一手护住她的头,一手把她往怀里带,才没让她被东西砸到。 亲吻的气氛已经一扫而空。 果然,盥洗台就不是该做这种事的地方。 他抵在她肩头喘了口气。 不知道是该觉得挫败,还是庆幸。 庆幸于并没有因为意乱情迷就糊里糊涂地做下去。 虽然她真的很主动很配合,但沈霖不太想在她醉的时候和她做。 况且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这时候发生关系,会有一种床头吵架床尾和的感觉,他不太喜欢。 “还是睡觉吧。”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拦腰抱住她,把她安置在床上。 什么事都做过了,沈霖也不至于这时候假模假样要跟她分开睡,很自然地跟她躺在了一起。 但为了防止醉后很喜欢亲吻沈霖的闻静继续对他动手动脚,所以他义正言辞地对闻静强调道:“睡觉,有什么事明天清醒的时候再做。” 可惜他好像多虑了,闻静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 好像和沈霖接吻让她很喜欢,和沈霖什么也不做一起躺着也很喜欢。 她睡觉的姿势很奇怪,会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然后脑袋抵住他的胸口或者颈窝。 如果沈霖伸手把她抱进怀里,她会很不习惯地动来动去。 但如果沈霖只是伸手搭住她的肩膀,或者握住她的手,她就会贴沈霖贴得更紧一点。 真的很奇怪吧,闻静? 他牵住闻静的手,闭上眼睛前,如此想道。 * 晨光穿过浅色的薄纱,在房里洒下若有若无的波浪般的云纹,并不刺眼,将闻静从梦乡中唤醒。 那是个温暖的黑甜美梦。 她原本很疲惫很疲惫,于是划着她的小船,驶向她的小岛。 可她真的太累了,无论如何也攒不起力气,穿越陆地和小岛之间的激流。 她突然意识到这件事——她以为小岛是她安全的藏身之地,可如果 她无法抵达那里呢? 她是不是会永远失去她的小岛? 就在这样的绝望中,黑沉沉的激流中突然驶来一艘小船。 她的小岛来接她了。 她好高兴地爬上船,又觉得好奇怪,于是问:“你怎么知道我的船出事了?” 小岛说:“我不知道,我只是想来找你。” 她愣了一下,“为什么你要找我?” 小岛说:“因为你一直不来看我,我也会觉得寂寞呀。” 第62章 闻静才知道,原来她的小岛一直等着她,也会觉得寂寞的。 于是她紧紧地抱住小岛,“我也很寂寞,所以我们待在一起,就都不寂寞了。” 就像一个童话故事的结局,在那个完美的梦中,她抱着她的岛,一直一直,幸福地生活了下去。 她贪恋那个美梦,哪怕是意识逐渐清醒,却依然恋恋不舍地想要将它续上。 直到有人用手指掐了掐她的脸颊。 熟悉的男声用嫌弃的语调在她耳边叫道:“看到你眨眼睛了,别赖床了闻静!” 闻静头一次,真的是头一次!不想听到沈霖的声音。 但沈霖接着就直接把她晃醒,连一点转圜的机会都没有。 闻静被迫睁开眼睛,重新看到现实的人间,沈霖身上整齐地穿着昨天的衣服,正站床边盯着她。 沈霖对上她哀怨的视线,挑了挑眉,“怎么,起床气这么大?我可告诉你,你从昨晚十二点睡到现在九点,整整九个小时了闻静,我一个小时前就该叫你了。” 闻静理亏,只能不甘心地低声抱怨了一句:“可我真的做了个特别好的梦。” 沈霖抱着胳膊,问:“什么梦给你惦记成这样?” 闻静飞快地看他一眼,而后低下头,含糊道:“有一座我很喜欢的小岛,我登上了那座岛,然后……我可以一直生活在岛上,再也不用离开了。” 沈霖果断道:“哦,那别想了,这个梦好假。” 闻静瞬间睁大了眼:“怎么就假了,梦都是这样的呀,不太现实的,很梦幻的。” “假的是这个结局,闻静,”沈霖冷静地说,“岛是不会动的,但你不是。你不可能永远生活在一座岛,所以你最后一定会离开它。” 第52章 他要爱,要倾心相待,要…… 闻静心头猛地一颤, 仿佛他这句话,是在为他们的未来做出审判。 她一下子就坐起来,着急道:“怎么可能?我肯定不会离开它的!” 沈霖奇怪地看她, “不离开就不离开吧, 你着什么急?一个梦而已。” 闻静一时哑然,实在没法跟他解释,小岛对她意味着什么。 沈霖也觉得自己脑子属实有病, 为什么要大早上的, 为了一个梦跟她较真。 他咳嗽了一声,“闻静, 赶紧起床,过来吃早饭,吃完早饭我们再来聊聊。” “聊聊”。 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他视线落在她脸上, 有种意味不明的审视感。 闻静被夜间的美梦、晨起的小小争执暂且压制住的记忆陡然复苏。 闻动、聚会、喻真、走廊里的摊牌、空房间、等待沈霖时的焦躁, 全都一股脑地向她涌来。 然后她想起她喝了酒,但酒后的记忆零零碎碎的,根本抓不住边。 她下意识拽住了沈霖的衣角, 有点谨慎地问:“我是不是喝醉了?” “嗯, ”沈霖点了下头, “不错, 有进步, 这次起码你知道自己喝醉了。” “那我昨晚……” 沈霖的视线紧紧落在她脸上, 像是想看她打算说个什么东西, 这让她变得越发紧张。 她吞咽了一下,才艰难继续,“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沈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你说呢?” 这个含糊不清的应对,让闻静在刷牙洗脸时,心里一直都惴惴不安。 洗漱完,她走到餐厅,桌上已经送来了丰盛的早餐。 沈霖一边喝着汤,一边握着平板看着什么,显然是那种绝对不会安安心心只吃饭的类型。 但闻静跟他实在是不遑多让,也没什么好说他的。 她局促地坐在了他对面,夹起一个灌汤包,垫了下肚子,又偷偷越过沈霖的平板去打量他的神情。 沉默半晌,沈霖把平板放下来,一言难尽地道:“闻静,这屋里就咱们两个人,你觉得鬼鬼祟祟地这么盯着我有意义吗?” “……”闻静无法,只好光明正大地看他了。 沈霖倒是十分坦然地继续吃他的早餐,还很满意地顺带鼓励了她一句,“对,就这样,建议你以后都这样。” 闻静有点搞不懂沈霖。 她非常清楚,昨天晚上在席间,沈霖的情绪真的很不好,哪怕后来沈霖来找她、安慰她,也只不过是碍于情形,暂时把那些情绪压抑住。 可是从今天早上醒来的第一眼到现在,沈霖都表现得非常若无其事,好像昨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但闻静太了解喻真了,在昨晚沈霖回到包房以后,喻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也许是她凝视沈霖的目光太尖锐,沈霖倏然抬眼。 “干嘛这么奇怪地看着我?跟我是个外星人似的。” 闻静放在桌下的手指绞紧又松开,松开又绞紧,“昨晚喻真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沈霖当即就把筷子搁下了。 他礼貌地假笑了一声,“闻静,你觉得在我的房间,吃着我给你准备的早餐,然后跟我聊喻真合适吗?” 闻静茫然地看着他。 她以为,喻真一定会对他说些事情,而沈霖会想质问她那些事情。 她不懂沈霖为什么不想提喻真,但既然沈霖这么说,她就只好换个问题。 “那你……不想问我,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想,当然想了,”沈霖直率地看着她的眼睛,“然后呢,听你对我说一些语焉不详、有所保留的答案吗?” 这句话正中闻静的心思,将一直以来,面对沈霖时她真正的状态说得淋漓尽致—— 一个有所保留的闻静。 好像一瞬间被别人扒下了自己躲藏的外壳,她口干舌燥又手足无措地僵坐在那里,几乎是在等待铡刀从上空落下。 “但是呢,闻静,感谢你碰到的人是我吧。” 他声音轻松极了,仿佛从处刑台外传来的赦免令。 闻静的大脑迟钝地未能对此做出反应,只愣愣地看着他。 沈霖双手十指交叉,手肘撑在桌上,微微昂着头,简直像只骄矜的布偶猫。 阳光从视野开阔的庭院穿越而来,落在他高挺的鼻翼和勾起的唇角上,他语气玩世不恭、又十分笃定自信。 “谁让我耐心绝佳、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心胸开阔。” 他大言不惭地,把所有这些美好的词汇,通通安在了自己身上,脸上不见一丁点羞赧。 简直像一个口若悬河的销售,把自家产品推销得绝无仅有。 “所以,闻静,就像我昨天跟你说的,我们慢慢来,”绝无仅有的沈霖很大方地说,“与其你对我说那些有所保留的假话,不如将来直接对我说真话。” 预想中的质问、怀疑、否定、争吵……她害怕到不把自己灌醉就不敢去面对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发生。 她几乎不敢置信,他这么简单地,就将她从那四分之一秒的可怕地狱中带回了人间。 感受到她目不转睛的注视,沈霖擦了擦嘴,站起身,矜持地道:“看起来你很想对我图谋不轨的样子,但是很抱歉,闻同学,今天我上班的时间已经远远迟到了,而我这几天恰好积了很多工作,应该没空见面了,所以……” “等不忙了再见也可以的。”闻静都顾不得反驳他说她图谋不轨的那句话,忙不迭地说。 沈霖忍俊不禁,慢吞吞补完他没说完的那半句话,“所以,18号那天晚上你有事吗?” 闻静一怔,反应过来后立刻摇头,“我现在手里有个稿件,但我会在18号之前交稿的。” “嗯,”沈霖嘴角微微翘起,“那就辛苦闻同学这几天努力工作,18号晚上再见。” 这天天气晴朗,沈霖离开前亲了亲她的额头,推门而出时,他手臂上搭着他的大衣外套,姿态轻松闲适。 冬日的阳光太过蛊惑人心,以至于让闻静心存侥幸。 以为喻真良心发现和她两清,以为沈 霖不那么在乎内情,以为她可以继续躲在小岛,以为他们现在的状态还可以被无限延长。 以为闭上眼睛,就可以假装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并不存在。 * 2月18号早上,沈霖醒得很早,还没从被窝爬起来,就先给闻静发了消息。 沈霖:【今晚确定没事吧?】 闻静回得很快:【没事,甲方已经确认过终稿了,就算我开飞行模式也没关系的。】 沈霖看得一笑,然后给她发了个地址:【就这里,我今天不太方便去接你,六点过来一起吃晚饭吧。】 闻静立刻回了他一个小熊猛猛点头的表情包。 他接着又给秘书发了微信,确认今天不会有别的事情打扰到他,晚上该订的东西都已经确认无误,这才爬起床。 吃过早餐,他下到楼下车库,司机已经在等他,他跟司机报了地址,然后就坐在后座闭目养神。 沈霖向来注重个人空间,不喜欢和不熟的人单独呆在密闭空间,所以一直更喜欢自己开车,但今天例外。 第63章 人在重要的日子,情绪波动难免比较大,最好还是规避点风险。 要是他一个不留神,出门追尾或者撞车,那多不吉利? 抵达目的地,比他和设计师约好的时间还早二十分钟,他先在微信上礼貌地询问对方现在是否方便,得到肯定答复后,这才推开车门下车,进了设计师的工作室。 推门而入时,一个人影抢先从里面把门拉开,沈霖下意识要跟设计师打招呼,却被撞进瞳孔里的那个熟悉面孔狠狠噎住。 他眉心直跳,简直想杀人,“傅弘,别告诉我,你也约了今天来取戒指。” 傅弘坦然一笑,“那怎么可能?不到订婚那步,我这辈子也不可能给人送戒指这玩意。” “那请问你这是?” “当然是来看你藏着掖着的戒指是什么样!简休还是太有职业道德了,我求了他好多天了,他死活不肯给我看一眼!” 沈霖冷笑一声,“你的道德水准远远落后于你身边的人,你不觉得自己该反思反思吗?” 傅弘拍拍他的肩膀,学着他的口吻反击道:“如果这也能算进道德水准的层次,你不觉得你也该反思反思你吹毛求疵的程度吗?” “沈先生,你到了。”一个利落的男声打断了两人的斗嘴。 简休从内室走出,笑着同沈霖打了声招呼,“其实我可以让人送去你那边的。” 沈霖和傅弘暂时休战,上前同简休握了下手,“我更想亲自看看。” 简休对此表示理解,看出他心急,也没再卖关子,直接将人领进会客室,将装戒指的盒子递给沈霖。 沈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打开。 傅弘把头凑过去看,跟着就发出一声“卧槽”的声音。 “不是,沈霖你不觉得你真的有点太重力了吗?” 只见盒里呈着的,赫然是一大一小、简约大方的两枚对戒,内圈交换镌刻着沈霖闻静两人的姓名首字母。 本该是挺正常的对戒,如果不是它款式是莫比乌斯环的话。 傅弘当然知道这也算是个时髦元素,用在情侣款里再正常不过了。 但傅弘更清楚的是,沈霖这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他以前说自己是不婚主义者,就真能十几年如一日地拒绝任何人靠近,傅弘以前从未怀疑过,沈霖能孤独终老一辈子。 傅弘其实是知道的,沈霖就是那种人,把感情看得太珍贵太重要,重到不愿意为了某一刻的孤独或者无聊,而随意开始和将就。 他要爱,要倾心相待,要从始至终,要永远纠缠。 第53章 活该我一辈子永远一个人…… 傅弘待要再说, 已被沈霖一把勒住脖子捂住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破碎语调。 沈霖脸上完全不见动手时的暴躁,彬彬有礼地对简休道:“多谢。” 简休和傅弘认识久了, 对此见怪不怪, 只当没看见,“沈先生满意就好。” 简单寒暄了几句,沈霖愣是一杯茶也没敢在这儿多喝, 扼着傅弘一直从简休工作室出来, 才松开他。 傅弘都顾不得嘴贫他这是在谋杀亲友,先急吼吼地冲他叫, “沈霖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你们这才认识多久啊,你上头的程度也有点太离谱了吧?而且前几天那事你还不至于一点不介意吧?” 沈霖被他吵得头疼。 “首先,我和闻静认识得够久了,准确来说我们两十年前就认识了, 其次, 你非得在大街上把这些事吵得人尽皆知吗?” 傅弘看到附近路人向他投来的诡异视线,一时顿住,只得就近找了个朋友开的酒吧。 奈何不凑巧, 刚一推门, 就看到吧台处正跟老板聊天的喻真。 发小就这点不好, 朋友都是一个圈子的, 太容易撞上了。 傅弘头皮发麻, 下意识脚步往后一缩, “要么咱们换个地方吧?” 沈霖已越过傅弘的肩膀, 瞥见正浅酌慢饮的喻真,冷笑了一声,“我是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非要躲着他?” 说着,他直接越过挡在门口的傅弘,上前跟酒吧老板打了声招呼,要了个无人的卡座,转头走了,一句也没有跟坐旁边的喻真讲。 沈霖能这么潇洒自然是因为大家都习惯了这风格,傅弘可不行。 他苦哈哈上前,先跟老板寒暄了两句,又看向喻真,“好巧,你今天怎么有空出来玩?” 喻真笑了声,指着自己脸上尚未消散的淤痕,“多亏沈霖送我的这块伤,这几天见谁都不合适,只好给自己放假了。” 这话傅弘可接不了,讪讪笑了两声。 反倒是喻真这个受害者,今天见到沈霖这个肇事者,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兴致颇高地好奇道:“你今天竟然能把沈霖拉来这里,不容易,怎么办到的?” 傅弘踌躇了一下。 虽然都是发小,但毕竟是人就有亲疏远近,傅弘到底还是更偏心沈霖一点。 他若无其事道:“他今早刚去取了个情侣戒指,完事了我就顺便陪他喝杯酒,免得他紧张。他这不是准备今晚就跟闻静把关系确定下来嘛。你也知道,他们两之前是装的,不过看这样子,马上就是真的了。” 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人家小情侣就要终成眷属了,你个外人就别瞎蹦跶了。 喻真愣了一下,却并未如傅弘所料偃旗息鼓,而是沉默片刻后忽然道:“我看未见得吧,他们两可不是一路人。” 傅弘实在没忍住,“甭管他们两是不是一路人,但喻真,你和闻静肯定不是一路人。” 喻真笑了笑没说话。 傅弘也不想自讨没趣,转身找沈霖去了。 穿过长廊,傅弘看到沈霖坐在临窗的卡座,单手支着下巴,神情平淡地正喝着一杯……果汁? 傅弘坐下来时还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的杯子看,“你特么来酒吧喝果汁?” 沈霖正色道:“换了你,你也不想接受一个醉醺醺的人跟你表白吧?” “……”想到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聊,傅弘忍了。 他斟酌了片刻,才缓缓道:“喂,沈霖,你看到喻真了吧?咱们三从小到大这 么多年,你们两真就这样了?” 沈霖冷淡地道:“不是我先开始的,也不是我对不起他。” 傅弘知道这就是没办法了,叹了口气,还是拐回了正题,“那闻静和喻真怎么回事,你搞清楚了吗?” 沈霖顿了一下,随即回答:“不重要了。” 傅弘瞬间拧起眉,“什么叫不重要了?感情你根本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是吧?这是能不重要的事吗?” “什么叫重要的事?”沈霖冷静地问,“你和你的每一任女朋友都是百分之百真心的吗?” “别转移话题,你跟我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你不是很在乎感情纯不纯粹吗?你不是最讨厌像你爸妈那样吗?你不是那种蠢得要死、过时八百年的真爱至上主义者吗?别告诉我,沈霖,你突然就转性了,不在乎了,什么都能接受了!” 沈霖垂下眸,那种在闻静面前刻意展现出的豁达和自信,此刻荡然无存。 只有寂静深潭一般平静的执着。 “我当然知道,但是傅弘,你没发现吗?感情本来就是很不公平的一件事。就像我小时候再怎么努力,不管是听话还是闯祸,我爸妈也不会因此多在乎我一点。” “人和人的感情不会因为你想要,就开始变得对等。” “我们接触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我不可能要求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我有多深的感情。” 傅弘忍着怒意,“所以呢?你明明已经在你爸妈身上受够这些了,现在还想在别人身上再受一次吗?” 沈霖手指摩挲杯子的边缘,目光失焦般望着远方,轻声说:“当然不一样,你可以说她现在还不够喜欢我,但她一直待在我身边,而不是别人身边不是吗?她不会像他们一样,还有很多个可以取代我的代替品。” “不管她对喻真怎么想的,但我和喻真一起站到她面前,她总是会选择我的不是吗?” “傅弘,重要的就是这件事。” “她不会离开我。” “一个月就可以让她开始选择我,那两个月、三个月,或者一年、两年、三年……她早晚会变得最喜欢我,也只喜欢我。” 傅弘简直要听不下去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吧?” 回应他的,是沈霖冷静到极点的神情。 但恰恰就是这一点,让傅弘觉得更加无法忍受。 他伸手开始抢沈霖手边的戒指盒,“不行,我本来以为你只是脑子有点病,现在才发现你甚至病得不轻!今天这个白你特么是别想表了,我打死也不会让你去的!” 下一秒,他的手腕被人牢牢地按在桌上。 他看到沈霖抬起头,眼里泛着执拗的猩红,声音中有种不易察觉的颤抖。 第64章 “为什么不可以?我好不容易碰到我真的很喜欢的人,那个人恰好就在我可以碰到的位置,为什么我不能拥有她?” “人人都可以拥有自己的家人、爱人,但我不可以拥有吗?” “我这辈子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活该我一辈子永远一个人吗?” “每一年,过年的那天,我爸妈和我象征性吃顿饭,从来没有哪一次,他们陪我看到春晚结束,他们不是去跟他们外面的人打电话,就是直接去跟那些人待在一起,那才是他们眼里的家人。” “我有时候会想,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会好好吃顿饭吗?吃饭的时候会很开心地聊天吗?会把春晚的录播一起看完吗?我不能去猜这种事,一猜我就会发疯,因为我没有这样的人,我一直是一个人。” “只有今年不是,傅弘。她一直待在我身边,零点的时候,她对我说新年快乐。” 这么多年来,傅弘头一次,听到沈霖终于愿意撕掉那层所谓的不婚主义的假面,把藏在下面的,浓烈沉郁的不甘、无法纾解的孤独暴露无遗。 其实傅弘真的很想看他承认。 最好是在沈霖的婚礼现场,沈霖会穿着黑色的笔挺西装,被傅弘和其他朋友们狠狠奚落嘲笑,“嘿沈霖,你特么装了这么多年终于装不住了吧?” 沈霖一定会假装自己根本没有听见,然后故作淡定实则慌张地去迎接他的新娘。 像个丢脸又幸福的傻子,而不是现在这样。 好像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随时都可能失足坠落。 傅弘简直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声线,“你以为我想管你的破事吗?你觉得作为朋友能眼睁睁看你这样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你想看那个破春晚早说啊,想打电话还是视频,还是我直接顶着我家老爷子的毒打跑来陪你看都行啊!不管你以前那些想法多扯淡多天真,你就永远保持那样啊!别给我突然服输啊!” 认识多年的朋友最忌讳矫情,可他此刻真的很难不矫情。 沈霖并没有奚落他的矫情,而是安静地听他说完,才慢慢道:“你知道那只是个例子对吧。我不是因为她陪我过了除夕才喜欢她的,而是因为我在乎她、我喜欢她,所以和她待在一起的那些时间都让我觉得更好过了,但那不是服输。” 喜欢上一个人永远不代表着输了。 “傅弘,那年陪我一起撞见我爸出轨的人是你,真的让我觉得好过了很多,我知道我其实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但你一直都拿我当朋友,”他顿了一下,才认真地一字字道,“从小到大,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就是这句话,让傅弘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了。 沈霖很轻地笑了一下,“我没有办法选择谁是我的父母,我爸妈也没有办法选择谁是他们的孩子,血缘决定的家人关系是不可逆的。但是,我的恋人是我为自己选择的家人,所以,傅弘,恭喜我吧,我马上就要拥有新的家人了。” “你……”傅弘捂住眼,无可奈何地低声道,“算了,随你开心吧。” * 一墙之隔,茂密的绿植遮掩住视线,喻真靠在墙壁上,低头保存好录音文件,然后将手机揣回兜里。 他倒没有卑鄙到会鬼鬼祟祟偷听的地步。 只是路过,不提防听到猛料,干脆就录了下来。 他不由勾起唇角,心想,这可太有意思了。 第54章 欣赏一下你的伟大爱情。 2月18号, 这个日期被闻静用红笔圈在日历上,比其他截稿日都更醒目一点。 长大以后日子开始变得很快,一周、一月、一年……总是相似地流过去, 等很久以后再回头看, 好像人生只是筛子里漏出去的水,没有痕迹地就过去了。 因此,为时间赋予意义就变得格外重要。 她的日历就像一种人生记录, 把那些她不该忘记的日子铭刻在有形之物上。 从伊冬回来以后她和沈霖总见不到, 元宵那次约好了见面,结果却对谁来说都很不妙。 她想, 他们要从今天重新开始,因此今天对她来说很重要。 她醒得很早,盘算着今天见面或许可以给沈霖带件礼物,正这么想着, 她就收到了沈霖的微信。 沈霖:【就这里, 我今天不太方便去接你,六点过来一起吃晚饭吧。】 沈霖发来的地址是黎城很有名的一家临江餐厅,顶层能看到最漂亮的江景, 因此一般很难预约得到。 闻静心念一转, 干脆出门逛街买件新衣服, 正好看看能给沈霖带什么礼物。 至于之前那条红裙子, 每次穿上都会发生坏事, 闻静已经决定以后让它压箱底了。 她给纪秋柏发消息:【秋柏, 今天有没有没空陪我出去逛街?】 纪秋柏:【别的空没有, 逛街的空当然有!走走走!】 两人去的是市中心的商圈,买完衣服,闻静甚至还被纪秋柏拉去做了spa。 躺在spa馆的按摩床上时, 纪秋柏都还在感慨,“荷尔蒙是会给人下降头的,连你这样的宅女都能主动叫我出来玩了。” 也不能说闻静以前完全不出门,她固然比较宅,但也会有一些自己的爱好,比如叫纪秋柏出门沿江散步,或者叫纪秋柏出门露营。 但总之让人觉得有点远离人烟,她的工作本来就够远离人烟的了。 闻静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 最近因为和沈霖待在一起,她出门的活动范畴都要赶上以前 半年的份量了。 “那你觉得我现在这种状态更好吗?” 纪秋柏看着她,犹豫了一下,才道:“也不是好不好的问题吧,我就是觉得,你以前的状态有点不对劲。” 闻静茫然,“我不对劲吗?” 纪秋柏点点头,“我这么问你吧,你是那种愿意为艺术献身,这辈子除了你的画,别的什么都可以不要的人吗?” “不是。”闻静没怎么犹豫,就肯定地回答。 她喜欢画画,甚至可以说比大多数人都要喜欢,但那上升不到为艺术献身的层次,否则她就不会在面对甲方时那么好说话了。 纪秋柏又问:“你也不是那种对浪漫过敏,没生活情趣的人对吧?毕竟你为了那个露营动漫,就非要拉着我出门去露营,你其实很喜欢尝试那些新鲜的东西的吧?” 闻静愣了下,好像已经知道了纪秋柏接下来要说什么。 “所以你为什么把你关在屋子里,除了工作以外几乎什么也没有,不去试着做点别的呢?” 纪秋柏安然地躺下来,继续念叨着,“你从伊冬回来了以后跟我说,你和沈霖随机逛街啊、还有出去露营啊、写生啊、滑雪泡温泉啊,你这不是过得很开心吗?” “我也不是觉得你要24小时都过得很热闹,变成那种天天挑战自我的人,我就是觉得,你完全没必要过得那么封闭啊。” 闻静侧过头去看她。 纪秋柏舒服地享受着按摩,好像只是随意地说起这些话,并没有任何劝闻静怎么生活的意思,也不会逼问闻静究竟在封闭些什么。 这些年闻静一直生活在纪秋柏这样宽和又随意的包容之下,闻静做什么她都支持,闻静想要什么她都觉得可以。 但闻静不该一辈子鸵鸟一样躲在她的关照之下才对。 “秋柏……”闻静沉默了片刻,艰难道,“不管是我家里的事,还是别的事,我从来都不跟你说,你会觉得不舒服吗?” 纪秋柏顿了下,随即转过头来,认真看着她,“不会。对我来说,就算你一辈子不说也没关系,不是因为我不关心你,而是因为我觉得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直待在一起,你明白吗?” 闻静心头一软,轻轻点头。 纪秋柏继而话头一转,“但我猜你之所以这么问我,是因为沈霖不这么觉得。” 闻静因她的敏锐一怔。 纪秋柏笑了下,“静静,我也谈过不少次恋爱了,这算是我的经验之谈。我觉得友情和爱情是一种很相似,但还是不一样的东西。” “如果说友情是一种有限占有,那爱情就是更自私、更有占有欲的东西。你想要得到别人的过去、现在、未来……全部,那你要付出的就是同等的东西,爱情就是这样双向自私的东西。” “但自私不代表就是坏东西。你不觉得,占有和被占有,这种极端的感受,是爱情这东西的魅力所在吗?” “所以他肯定会想知道,除非他没那么在乎你。” 纪秋柏的目光落在闻静脸上,“静静,你准备好告诉他了吗?” 闻静沉默了下来,半晌后才答:“其实我也知道我应该跟他说的。” 纪秋柏轻轻叹息,“害,那就慢慢来吧,大家又不是明天就要死了,你们关系都还不清不楚的呢,着什么急。” * 两人出了spa馆是下午两点,时间尴尬,因为纪秋柏突然接到上司电话回去加班。 第65章 她痛骂公司五分钟后,才不情不愿地在手机上叫了车。 “我陪不了你了静静,你们不是约的下午六点,你现在打算去哪?” “随便逛逛,等六点再过去吧。” “你干脆问问沈霖在干嘛呗。要是他也没事,你们两正好提前约会。” 闻静摇摇头,丝毫没有怀疑到沈霖的举动,“他既然说今天没法来接我,应该是有事忙抽不开身,我到时候自己过去就行了。” “那还得四个小时呢,也太久了吧。” 闻静指向不远处的一栋建筑,“那边有个美术馆,我去逛逛画展吧,正好看看能不能买件礼物送他。” 纪秋柏顿时没意见了,做出无趣告辞状,“你们搞艺术的我真是搞不懂,这玩意有什么好逛的。” 闻静被她逗得一笑,送纪秋柏上车后,打开手机上的艺术展讯app,定位直接把那座美术馆推到了她首页。 美术馆正举办插画师惊鸿的个人展,展览为期一个月,今天是第一天。 作为同行,惊鸿这几年在圈内的风头很盛,闻静也看过惊鸿的作品,对这种美术风格不是很感冒,不过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订好票进场,策展人把整个展厅按照色彩规划得层次分明,倒比展品本身更有趣一点。 闻静得了几分趣,沿步梯上二楼,正准备继续参观,手机却突然在包里响起。 展厅较为寂静,突兀的铃声立刻吸引了许多人的侧目。 闻静飞速掏出手机,将铃声按到了零,这才看来电人是谁。 屏幕赫然显示两个字——“喻真”。 闻静差点没把手机扔出去。 这年头大家打电话都用微信电话,她怎么就在拉黑喻真微信以后,把他手机号给漏掉了。 她直接挂了电话,谁料他一刻也没停地又拨了过来。 闻静犹豫了一下,她太了解喻真了,她要是不接,他可能会用别人电话继续打过来。 还不如快点和喻真说清楚。 她走到无人的僻静处,接起电话,没吭声,等着喻真道明来意。 喻真仿佛早料到她不会和他打招呼,自顾自笑了声,“我还以为我得借别人的电话你才肯接呢。” 闻静声音冷硬地道:“我觉得我们应该没有说话的必要了吧。” 喻真哼笑了声,“当然,我们两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但今天是为别的事。” “我实在是很想,邀请你一起欣赏一下,你的伟大爱情。” 第55章 承认吧闻静,你根本不在…… 闻静靠住一面雪白墙壁, 窗外高大的树影遮挡住阳光,把晦暗阴影投在她脸上。 她低声问:“你什么意思?” 喻真慢悠悠道:“我猜沈霖没告诉你,他今晚打算干什么?” 闻静心头一跳, 临江的餐厅、不能来接她但反复确认她有没有空的沈霖、特意给她打电话的喻真…… 一个不敢置信的猜测浮上心头。 喻真也没打算在这里卖关子, 毕竟要表白的人又不是他,犯不着当惊喜一样藏着掖着。 他语气揶揄地道:“他准备今晚就跟你表白,这么多年了终于得偿所愿, 高兴吗闻静?” 闻静抵住墙壁的胸膛里, 心脏急促地跳动着。 惊讶、猝不及防、慌乱、不知所措……纷乱复杂的情绪一股脑涌动。 但唯独与“高兴”二字无关。 她不知道,这是因为她没法为这个消息感到开心, 还是喻真谈论这件事的语气,绝对与好消息搭不上边。 她努力维持着冷静,“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喻真兴致勃勃地道:“闻静,他好像是来真的, 你想不想听他怎么个认真法?” 闻静想说“我不想听”, 但喻真已经点开了录音。 经过两重电流后,声音有几分失真,却依然听得出是沈霖。 “人和人的感情不会因为你想要, 就开始变得对等。” “两个月、三个月, 或者一年、两年、三年……她早晚会变得最喜欢我, 也只喜欢我。” 她从没听过沈霖用这种声音说话, 低哑、阴沉、执拗…… 痛苦。 她的大脑一点点变得空白。 沈霖怎么会说这种话呢? 他不是很大方地对她说“我们慢慢来”吗? 他不是信心满满地用一大堆成语夸奖着自己, 对她说“感谢你碰到的人是我吧”。 他不是很从容地打趣她, 说“你很想对我图谋不轨的样子”。 他不是看起来很轻松很自在吗? 那这个把自己搞得很卑微的人是谁? 她一点也不想听他说这种话, 她很想直接挂断电话,但沈霖的声音就在那边。 他的痛苦就在那边。 她没有办法轻飘飘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然后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 她只能攥紧手机, 像被无数从地底钻出的根须钉 死在原地,一句一句,把沈霖未曾对她道明的情绪纳入心底。 她听到沈霖说:“人人都可以拥有自己的家人、爱人,但我不可以拥有吗?我这辈子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活该我一辈子永远一个人吗?” 除夕、通向一中的长街、小千云过敏的那个夜晚,在那些时候,闻静当然有察觉到沈霖是孤单的、难过的、不好过的。 她以为他活在冰凉的雨季,既然十年前,沈霖曾带她走出那场噩梦,那十年后的闻静,自然也可以替沈霖撑伞挡雨。 但她有发现他孤独到了这种程度吗? 她有明白,她对他说新年快乐的那个夜晚,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闻静一无所知。 闻静自顾自地闯进沈霖的世界、轻巧地对沈霖说些安慰的话、想得到沈霖的喜欢、遮遮掩掩地不给沈霖看她的世界、一厢情愿地把沈霖视为避难的小岛。 却从未明白沈霖想要什么。 在录音的最后,沈霖说:“恭喜我吧,我马上就要拥有新的家人了。” 他要的是家人。 她在这头握着九年的独自喜欢和执念,他在那头期许着未来的长久和陪伴。 天平无法衡量他们的感情孰轻孰重。 因为他们甚至不在同一个天平上。 喻真的声音把她从恍惚中唤醒,“闻静,你比我想象中厉害多了。我是不是该感谢你,就算你再怎么想报复我,也没把我搞成沈霖现在这个样子?” 他的话宛如一柄锋利的刀,刺进她心口,疼痛瞬间蔓延开来。 但喻真好像仍旧没打算放过她。 他慢条斯理地说:“你知道吗闻静,我总是想起你那晚跟我说的话,你让我别装了,你说我不在乎沈霖,我敢承认这一点。” “但你呢,闻静?你敢承认吗?” 乌云漫卷天际,将原本就不明朗的天光遮得更加黯淡,世界是沉闷的灰色,像是要下雪了。 她微不可查地轻轻呼吸着,身上穿着为了今天约会新买的裙子,幽深的蓝色几乎融化在浓重的阴影里,好像它们本就是一体。 喻真用温柔得体的声线,在电话那头继续低语。 “那天晚上沈霖就坐在你旁边,每个人都看出来了,他被你搞得很不痛快,你那么会体察人心,不会没发现,但你还是那么干了。” “沈霖真是太蠢了,他怎么会以为你会选择他?” “在报复我和让他好过中间,你觉得报复我更重要不是吗?” “所以,承认吧闻静,你根本不在乎他。” 美术馆沉寂宁静,不多的观众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像嗡嗡的没有意义的白噪音。 只有她心底像有洪水决堤,瞬间将两岸夷为平地,却如默片般无声无息。 闻静真的没有发现沈霖的裂缝吗? 在他被挡在门外,不敢置信看她的时候;在他因真心话大冒险颓然塌下肩膀的时候。 她当然都看见了。 她理智上也知道她应该跟沈霖说清楚的,可她脑子里真的有准备好一个坦白日期,而不是在无限期拖延吗? 她知道沈霖很不解、很难过,但那一刻,恨意和报复欲在她心中胜出时,她真的有考虑到他吗? 她明明没有准备好和他的以后,却用“以后”和“慢慢来”的名义,为自己所有的逃避行为做辩护。 而在她自我合理化的时候,他却依然想越过刺伤他的荆棘,成为她的家人。 所以这样的闻静,真的在乎沈霖吗? 喻真听到她在电话那头急促的喘息。 七年的朋友,他们太懂对方,以至于他能送她最狠的那把刀。 喻真温和有礼地说:“沈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你这样的家人,想必他终于能过上他想要的生活了。作为你们两这么多年的朋友,我祝你们幸福。”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他也没有听到她的任何回复。 第66章 他安静等着,直到电话被她挂断。 他坐在酒吧吧台上,盯着那只不会再亮起的手机,点了一支烟,心想,这应该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对话了。 酒吧老板看了半天,这会儿终于探过半个身体,好奇地问他:“跟哪个仇家打电话聊这么久?你都不知道,你刚那表情简直跟电视剧里的反派一样。” 喻真笑了笑,“跟一个我喜欢的姑娘。” 老板表情跟见了鬼似的看着他。 也许是因为喻真明白,这些事大约再也没有提起、讲述、怀念的余地,也没有任何人会对他的故事感兴趣,因此他难得地,对他的最后一个听众说得多了一些。 “其实我真喜欢她挺久了,直到前不久,她狠狠捅了我一刀,我才知道她在我面前都是装的。不过你知道最荒谬的是什么吗?是我发现,比起她故意装给我看的时候,我更喜欢她给我捅刀的样子,她恨我、处心积虑想报复我的样子可真漂亮,我要是早知道这一点,可能就不会等这么多年。” 老板听得一头雾水,“啊?你要对那姑娘感兴趣,干嘛不对人家好点,你平时对没兴趣的人都不那么说话吧?” 喻真目光落在远处,上午沈霖坐过的那个位置。 “其实我以前对她还不错,虽然她可能觉得不够好,但那就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了。没办法,永远会有人比我对她更好,所以我做什么都没用,那能怎么办?” “我只好对她更差一点,好歹不会被忘掉。” 老板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重要的只是讲述本身,喻真无所谓老板的看法,只沉默地将那只烟抽完。 如果他们之间发生的这一切,可以被称之为一个故事,那这个故事早在十六岁那年,他还不认识她的时候,就已经画上了句点。 但他直到二十六岁,才明白这一点。 他自嘲地笑了下,拎起外套,告别老板,推开门,迈步走进了二月的严冬里。 * 闻静不知道自己在那个角落站了多久。 时间好像变成了光怪陆离的色块,她的意识在其中扭曲成混乱的碎片,甚至没有一个成型的、可供捕捉的想法。 她之所以回过神来,是因为一声低低的尖叫。 她抬起头,视线模糊。 一个看不清脸、但穿着长裙的女孩捂着嘴站在拐角处。 过了几秒,那个女孩上前,递给她一包纸巾,小心问她:“你好,是出什么事了吗?” 闻静恍惚地抬手摸了把脸。 一手的潮湿水痕。 原来她在哭啊,难怪看不清人脸。 “谢谢,”她接过纸巾,开口时声音沙哑,她清了下嗓子才道,“没什么事,可能就突然有点难过吧。” “谁都会有这种时候的,”女孩宽容地朝她笑笑,伸手给她指了个方向,“如果你想洗洗的话,那边是洗手间,加油呀!” 闻静认真地再次对女孩道了谢,然后按她指的方向,去清理自己。 手机被搁在盥洗台上,跳出新消息。 沈霖:【你现在到哪了?】 现在再看到他的名字,让闻静难过到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但她想,她已经够让他伤心了,不该再扫他的兴了。 闻静:【马上就到啦。】 她收拾收拾踏出洗手间,走廊里正有一男一女,在昏黄光影下聊天。 男人道:“怎么样,姜小姐还满意这次展览吗?” 女人笑道:“当然了,高懿,黎城还有比你更棒的策展人吗?” 闻静霎时僵立当场。 那或许是比起沈霖,更让她无法忘却的声音。 她暌违十年的噩梦。 第56章 逃走吧 洗手 间门口是声控灯, 闻静动作很轻,没有惊动光源和任何人。 黑暗给了她安全感和勇气,她控制不住地抬眼, 目光循着声音的方向, 找到一片黑色的裙摆。 她深吸一口气,视线慢慢上移,穿过褐色的大波浪长发, 落在那张明艳面容上。 只那一眼, 心脏立刻不舒服地惊悸起来。 有句话叫,世界上唯有爱情和咳嗽无法掩盖。 但其实还有另一样。 生理性恐惧。 姜觅彤抱着胳膊, 慵懒地半靠在墙上,微微挑眉望向对面的男人,勾起的唇角既像是暧昧的讯号,又像是真诚的赞赏。 “姜小姐客气了, 能为姜小姐策展是我的荣幸。” 那男人显然对她的称赞很是受用, 和姜觅彤之间的距离微不可查地又近了一些,“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姜小姐怎么突然决定回黎城了?” 姜觅彤道:“外面再怎么好, 和家乡还是不一样, 这里到底是有我的许多家人朋友。” 男人恭维道:“姜小姐是重情义的人。” 姜觅彤笑了笑, 不置可否。 一如既往, 她仿佛天生就习惯站在光源中心, 所有投向她的视线, 都变成滋养她的养料。 让二十六岁的姜觅彤, 变成比十六岁时,更自信、更光彩照人的模样。 而闻静仍旧被困在阴影里,好像轻易就被重新剥夺了阳光, 阴影从地底钻出,缠绕束缚住她的脚踝,森然攀爬而上,让她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她再也无法忍受,转身就要走。 短靴在地板上踏出一个短促又响亮的音节,声控灯和姜觅彤无意识的视线一起落在她身上。 目光相撞,闻静脑中一白。 就在她怔住的那短暂瞬息,她眼睁睁看着姜觅彤原本飘散的视线凝聚起来。 红唇微张、嗡动,准确地念出两个字—— “闻静。” 那声音仿佛从十年前而来,带着汹涌浓烈的记忆,一起直抵心脏。 “你叫闻静?那我叫你静静好了。” “抱歉啊静静,我怎么给忘掉了?下次不会再麻烦你了。” “那只是开玩笑呀!静静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静静可以!” “还得是我们静静,咱们班最有奉献精神的人!你们男生都好好学学!” 等闻静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快步奔在下楼的楼梯上。 就像她十年前做的那样。 逃走吧。 因为战胜不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战胜、甚至战争开始的理由都一无所知,摆在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逃走吧。 逃到没有姜觅彤的理科班,逃到姜觅彤触及不到的沈霖身边。 逃到姜觅彤不存在的世界。 世界这么宽广,总是能容纳闻静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愿的,这十年不是一直如此吗? 美术馆一楼的大门出现在视线范围,黑沉天色下亮起的暖黄路灯仿佛游戏里的任务点。 玩家闻静只要抵达那个位置,就可以逃出这场恐怖游戏。 马上就要结束了,她鼓噪喧嚣的大脑中掠过这个想法。 直到一只手牢牢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拽了回来。 “静静!” 闻静脸色苍白地回头。 姜觅彤虽然气喘吁吁,但脸上笑意盛开,手掌紧握在她腕间不放,那个策展的男人一头雾水地慢吞吞从敞开的电梯走来。 闻静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被追上了。 * 高懿疑惑地走近,目光在闻静和姜觅彤之间转过几个来回,不懂一向优雅的姜觅彤为什么忽然不顾形象,截住这位不知道为什么形同逃窜的陌生女性。 “姜小姐,这位是?” “我的朋友,”姜觅彤平复了一下呼吸,顿了一下,又笑着强调了一遍,“我回黎城时,最惦记的好朋友。” 高懿立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从未见姜小姐对谁这么……热情过,原来是最好的朋友。” 这几个字简直像是扎进了闻静心脏最深处。 她一瞬间像应激一样,努力想从姜觅彤手里挣开,未能成功,声音尖锐得宛如玻璃摩擦声:“你有什么资格说‘朋友’这两个字!” 高懿觉出不对,诧异挑眉,“姜小姐,这是?” “抱歉,高懿,我和朋友好久没见了,有点误会需要聊聊,下次再请你吃饭吧。”姜觅彤委婉地逐客道。 她虽然嘴上还挂着笑,但语气已显得敷衍至极。 就好像闻静出现以后,她方才还在挑逗的男人一下子变得索然无味,她找到了让她更有兴致的玩具。 高懿心情不愉,但也不想掺和进这种明显不对头的事里,讪笑了两声便告辞了。 一楼大厅只剩下她们两人,姜觅彤回头,打量着闻静。 只见闻静身体紧绷,宛如一只炸了毛的猫,如临大敌。 这副模样显然取悦到了姜觅彤,她兴致盎然地伸出那只空着的手,试图去摸闻静的脸,但还没摸到,就被闻静避如蛇蝎般躲开。 她也不恼,低声悠悠道:“你知道吗,静静?从高中毕业以后,我每次回到黎城,走在街上时,都会想起你……想着,我们会有一天在街上偶遇吗?想着,再次看见我,你会是什么反应呢?” 第67章 “但我总觉得我们应该是遇不到的,因为我猜,静静你一定会离黎城远远的吧?就像你当时一定要转班一样,你那么想离开我。” 每一字,落在闻静耳中,都好像毒蛇在“嘶嘶”低语。 姜觅彤却亲昵地摩挲着闻静腕间的皮肤,感受着上面因生理反应战栗起的绒毛。 “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虽然这一天晚了很多年,但你的表情,真的跟我想象得分毫不差呢,静静。” 从远处来看,她们的身体距离近得宛如一对闺中密友,如果不是其中一人表情惊悚异常,而另一人却对着这样的表情语笑嫣然的话。 “还记得咱们班当时的同学吗?我猜你一定印象很深刻。我们定了3月1号聚一次,很多人都会来,我们还聊起了你,大家都对你印象很深呢,静静。” 闻静闭上眼,姜觅彤总是能用一两句话,就将过去的晦暗记忆带回到闻静脑海里。 印象深刻,这世上没有比这四个字更能讽刺他们之间关系的了。 她感到扣住她手腕的力道松开,跟着,什么薄而坚硬的东西塞进了她手里。 她听到姜觅彤含笑的声音,“如果要来,就打给我。都这个年纪了,不会还要继续逃跑吧,静静?” 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由近及远,逐渐消失不见。 闻静很久以后才再次睁开眼,大厅里已空无一人。 她低下头,看塞进自己手里的东西。 是张烫金名片。 在姜觅彤三个字下面,职业如此写道——“惊鸿,自由插画师。” 哈。 闻静仰起头,望着空旷、寂静、偌大的美术馆。 灯光在她模糊的视线里扭曲成一个灿烂的笑容。 像是对她的莫大讽刺。 * 沈霖坐在餐厅,连连看着腕表,眼看着六点已过,但说着“马上就到啦”的人,却连影子也没有见着。 他有点担心,直接拨了电话过去,很久才被接起。 “喂?”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恍惚,但还是让沈霖松了口气。 “闻静,你没什么事吧?” 她恍然般“哦”了一声,然后低声叫道:“沈霖。” 像是接起电话时连来电人姓名都没看清,反应也很迟钝,好半天她才来了一句,“没事。” 沈霖耐心地问:“你到哪了?” “啊,我到……”她迷茫地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沈霖干脆道:“发个定位给我。” 过了一会儿,定位发到了他微信上,他打开一看,简直哭笑不得,她是怎么能在这么个位置,对他说马上就到的。 闻静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离得远了,歉意道:“对不起,错过时间了,我打个车过去吧。” 沈霖实在没了脾气,又觉得她今天精神状态很差,让人 很不放心,“算了,你就在那待着,我去接你。” 她顿了一会儿,回答:“好。” * 一个没来过的小广场,只有几个爷爷奶奶在那里玩健身器材。 闻静有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的了,也不在美术馆附近,也不是去餐厅的方向。 她找了条长椅坐下,拍了拍自己的脸。 要打起精神才对。 但她知道自己状态很奇怪。 很困很想去睡觉,好像脑子里升起一层雾,情绪传递到半途,却无法抵达脑海深处。 她想,见到沈霖她就会好一点。 她盯着街上汹涌的车流,心想,等沈霖的车出现,她会一眼就认出来的。 但他总也没出现。 好久以后,沈霖给她打电话,说碰上了晚高峰,堵车要久一些才能到。 闻静知道,这是不由个人意志转移的客观障碍,但却还是情不自禁地垂下了头。 好像她已经被什么东西追上了,但沈霖还赶不及到。 这让她有点模模糊糊的难过。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都有点快睡着的时候,头顶被猛地揉了把,将她从迷糊中唤醒。 她抬起头。 沈霖就站在她面前,无可奈何的表情,“闻静,你可真是……” 天知道,他按着她的定位开过来,正打算打电话问她在哪,就越过街旁的绿化带看到熟悉的身影。 她双手揣在兜里,坐在长椅上,头一点一点的,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快睡着了。 他甚至怀疑,要是没人管她,他第二天能看到“街头一女子睡着后冻死在街边”的社会新闻。 这可是二月的冬天!他让她在那待着,她也就真在大街上待着,也不知道去找个店坐坐! 把车泊在街边,朝闻静走来时,他脑子里已模拟出无数教育她的场景,但真把她叫醒,看到她那一脸疲惫懵懂的表情,又觉得还是算了。 反正今天过后,他们换种关系,他理所当然,多看着她点就行了。 他的手从她发顶下移,碰了碰她的脸,冷得简直像坨冰疙瘩似的。 “你真是不知道冷啊,赶紧上车暖暖。” “……还好,其实不怎么冷。” 沈霖白她一眼,直接放弃争辩,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起来,嘴上喋喋不休,“你看看你手都冰成什么样了,还说不冷,你企鹅转世?” 他一边拉着闻静往车跟前走,一边握着闻静的手帮她暖暖,却察觉她手里握着什么东西。 “什么金贵东西不放兜里?”沈霖嫌弃地从她手里把东西拿过。 是张名片。 他扫了一眼,懂了,幽怨道:“原来你放我鸽子是去见惊鸿了。” 他语气熟稔得有点奇怪,闻静顿了一下,才问:“你认识姜……惊鸿?” “认识啊,”沈霖自然地道,“公司约过她不少次稿子了。” 第57章 腐烂 沈霖话音刚落, 就察觉到,乖乖蜷缩在自己掌心中的那只手,突然就攥紧了。 他疑惑地回头去看, 只见闻静整个人都僵立在当场, 怔怔地望住他的眼睛,没有血色的嘴唇动了动。 他凑近了一点,才听到她说的是, “为什么?” 沈霖顿了下, 跟她确认道:“为什么约惊鸿的稿子?” 她缓缓点了下头,生硬地继续道:“我……我玩过《一蓑烟雨》, 里面应该没有她的设计才对吧?” 沈霖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在乎惊鸿的设计,但还是回答:“《一蓑烟雨》是没有,约她的稿子,是在以前一个主攻欧美市场的游戏。” “我问的是, 你为什么要选她合作?你是觉得她画得……”闻静把“比我”两个字在喉咙中咽下去了, “更好吗?” 沈霖深感这是一个死亡问题,如果以“好与不好”来衡量他们公司的合作标准,那此前从未合作过“过千山”, 岂不是认为闻静画技不好的证明? 他谨慎地说:“还好吧, 我们有时候会合作那种自带粉丝量的画师, 正好惊鸿在欧美市场有不少拥趸, 而且那个游戏的制作人另有其人, 我还不至于连他选哪个画师都要过问。” 闻静沉默了一会儿, 低声喃喃道:“所以她本来只是你们公司旗下某个游戏合作过的对象, 你不应该对她印象深刻到,一看到她的名片就知道她是谁吧?” 她蓦然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 “你是不是见过她?” 沈霖一愣,既有点惊讶于她的敏锐,也搞不太懂她为什么那么在乎这个问题。 他当然见过惊鸿,在三年前。 那时《一蓑烟雨》还未公测,他们公司的主要营收来源还是那个主攻欧美市场的手游,在当年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 年会顺理成章变成了庆功宴,参加的不只有他们自家的员工,合作过的cv、画师、歌手全都递去了邀请函,最后到场者众多。 他的工作确实还不至于清闲到,会对旗下每一个游戏的画师都印象深刻。 他之所以记得惊鸿,是因为年会那晚,惊鸿表现得……异常古怪。 致辞环节结束后,沈霖在席间落座,正与其他人闲谈,却察觉到一股令人如芒在背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 他循着视线望去,看到一个陌生女人。 落座于受邀者的桌位,约莫是他们公司合作过的对象。 那女人明明被沈霖抓个正着,却毫不避让,反而笑着端起酒杯,远远地朝他敬了一下,随后一饮而尽。 有种挑衅的意味。 沈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曾在什么地方与这人打过交道,只觉得莫名其妙。 但也懒得搭理。 看不惯他的人多了去了,就算是他们的内部员工,也不见得非要对老板有什么好的观感,毕竟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合格的上司该假装自己不知道底下人的评价。 直到该游戏的制作人,将那个女人引荐到沈霖面前。 她向他伸出手,盯着他的目光直勾勾的,虽然在微笑着,但有种让人很不舒服的审视感,“你好,我是姜觅彤。” 第68章 工作里,第一次见面的人,总是会说——我是xxx的xxx,连名带职务。 但她的用词就这么简单的一句,我是姜觅彤。 好像沈霖应该知道姜觅彤是谁似的。 沈霖礼貌地假笑了一下,短暂地同她握了下手,“你好,姜小姐。” 还是旁边那位制作人补充介绍道:“这位姜小姐就是之前我们4.0版本合作的那位惊鸿小姐。” 沈霖这才知道她到底是谁。 “原来如此。”沈霖客套地笑了两声,就准备离开了。 谁料身后忽然传来那位姜小姐的声音。 “听说沈先生现在是单身?” 这句话属实冒犯,一场年会而已,一个合作过几次的画师,就贸然来问他的生活状况。 沈霖转过身,面子都懒得装了,淡哂一声,“这就跟姜小姐没什么关系了。” 但奇怪的是什么呢? 是她听到这么一句不客气的、落她脸面的话,却没有表现出任何被冒犯到的不适,反而露出了很奇怪的眼神。 如果沈霖没有看错,那是一种“你也不过如此”的轻蔑感。 这就是沈霖和姜觅彤之间唯一的一次交集。 毫无缘由的敌意、过分旺盛的窥私欲,还有盛气凌人的傲慢。 平心而论,这个人让沈霖从头到尾都觉得很不舒服。 如果仅凭他自己的喜好,惊鸿当晚的表现可以直接划入永不合作的范畴。 然而这位姜小姐颇有些左右逢源的功夫,能让那个游戏的制作人顶着沈霖的不悦,再次与她合作。 所以说这是一场商业行为。 正因为是商业行为,所以考虑到那位制作人的才华、和沈霖把他挖过来的价钱,沈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不喜,就驳斥自家制作人的面子。 随他去吧。 有这个前车之鉴,今天闻静能为了那位姜小姐放他的鸽子,也挺合理。 毕竟那位姜小姐笼络人心的把戏是有的,能把闻静哄得找不着北 、手里握着她的名片不松手,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沈霖没有背后说人坏话的习惯,仅凭那几分钟的交集,还不够有足够的证据,让他在闻静面前诋毁那位姜小姐。 反正只是同行而已,那人再不对劲,也不至于影响到闻静的生活,他想。 闻静注视着沈霖。 他漫长的沉默,好像是他们曾经有过隆重会面一样的证明,让她心中一沉。 她看到沈霖犹豫了一下,折中回答:“打过一次交道,但不是很熟。” 可就那一次交道,却让你对她印象深刻。 她的手从沈霖掌中垂了下来,但沈霖没有发现。 因为他们已经走到了车边,他打开副驾门,手撑在车顶把她塞进去,然后才坐进另一边。 回去的路上车况还不错,沈霖有心同她聊天,却看到她闭着眼睛,头歪靠向车窗,像是睡着了。 在冷天里冻透了的人,骤然遇暖,想来也是很容易睡着的。 沈霖扯过一张毛毯,往她身上盖了盖,只专心开车,没有再吵她。 闻静当然没有睡着。 她只是有点想回避和沈霖聊天,所以故意闭上了眼睛,车窗外流动的霓虹光照在她眼皮上,色彩浓烈,她心底却是灰冷的。 她感到沈霖往她身上盖了毛毯,动作很轻,像是很怕吵醒装睡的闻静。 眼泪从她靠车窗的那半边脸流下去,她没去擦,任凭它融化在毛毯里,无声无息,没有人能察觉。 车开到餐厅的泊车位,沈霖拍了拍闻静的肩膀,闻静做出一副刚醒过来的迷糊样,跟他抱歉道:“到了吗?对不起,我睡着了。” 她解开安全带,想下车,却被沈霖按住了她的手。 她顿了一下,回头。 沈霖有点踌躇的模样,“你没觉得今天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闻静茫然地看着他。 沈霖不免有点挫败感。 说来好笑,其实他下午有去特地做过造型。 傅弘被他酸得倒牙,沈霖也觉得自己太过于郑重其事,恐怕一见到她的面就会露出端倪,那便不再存在任何惊喜,所以特地说自己今天接不了她,让她自己过来。 没想到最后他在她跟前这么久,她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区别。 “……算了,”他松开她的手,心想,反正两个人在一起,最后看的也不是外在,“走吧。” 餐厅被包了场,一楼大厅里只有乐队在场。 从他们进门的那一刻起,钢琴声缓缓流淌而起。 沈霖的目光不由落在她脸上。 她疑惑道:“怎么了?” 他沉默片刻,随即道:“没什么。” 侍者引着他们上了二楼,清幽寂静的大厅里,打着柔和的氛围灯。 他们在临窗的位置落座,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江景。 菜品是早就定好的,一道道被沉默安静的服务员端上来。 沈霖叹了口气,夸张地玩笑道:“还好今晚就咱们两个客人,否则迟到这么久,恐怕菜刚端上来,咱们就该被赶走了。” “……抱歉。” “这有什么可抱歉的?”沈霖挑了挑眉,“好好吃饭。” 如果闻静认真观察,就会发现,这家将主厨的固执己见视为格调的西餐厅,今天的菜品堪称中西合璧,全是她喜欢吃的菜。 但她没发现。 脑子里的雾气更浓了,她整个人好像都被抽离出来,只剩下一个名为“闻静”的壳子坐在那里。 比起之前半梦半醒般的迟钝,完全抽离出来后,她反而能恰当地根据沈霖的话,做出合适的表情。 加之过程中喝了点酒,生理反应导致她脸颊覆上一层薄红,于是她的寡言少语,都能被有所预感的羞怯解释。 因此预备着要表白,所以心神不宁的沈霖,并没能发现她的不对劲。 她就这样抽离地,审视着一无所知、紧张又跃跃欲试的沈霖。 她理智上知道,不该这样的。 在今天出门前,她明明已经打算好,他们要从今天重新开始,她盘算着要给沈霖带件礼物。 在听到喻真的电话以后,她明明已经想着,她不要再继续让沈霖觉得伤心了。 但从见过姜觅彤以后,礼物也好、约定的时间也好,全都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她甚至假装没发现他想同她说话,假装没看见他在努力活跃气氛。 她因为姜觅彤迁怒到他。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和姜觅彤有所关联,但沈霖不可以。 因为他十年前曾带闻静逃离姜觅彤身边,他是她避难的岛屿。 如果全世界都站在姜觅彤那边,沈霖也要选择闻静这边才行。 他要爱她所爱,恨她所恨。 闻静明明一直对沈霖有所保留,却自私地想要从沈霖身上得到这样的东西。 但明明是闻静没有告诉他姜觅彤是谁,也没有告诉他姜觅彤做过什么。 因此姜觅彤对他来说,当然是一个可以合作的对象。 她无理地、向十年前带她逃出噩梦的、她最不该迁怒的人迁怒。 这是场他精心准备的惊喜,但她预先知道了内容,无动于衷地漠视着它的过程,把它变成只有沈霖一个人的独角戏。 这是闻静最讨厌的事情。 让她觉得自己很糟糕、也很卑鄙。 她看着沈霖微笑的表情。 他们明明就坐在对面,但触及不到彼此的痛苦和欢愉。 她明白了。 真正的问题不是喻真的电话、不是沈霖见过姜觅彤,不是其他任何东西。 而是闻静其实已经腐烂了。 但沈霖没有。 第58章 对不起,不可以 连餐后甜点都吃过以后, 沈霖看了眼腕表,已近晚上十点。 他忽然问闻静:“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闻静愣了下,摇摇头, “没有最喜欢的颜色, 每种颜色用好了都很漂亮。” 沈霖挑了下眉,意味深长地说:“还好我猜到了你会是这个答案。” 闻静一时不解,却见他垂首凝视着腕表, 嘴里轻声呢喃, “5、4、3、2、1。” 下一秒,他抬眼朝她笑了一下, 右手打了个响指。 “砰——” 窗外传来的起爆声淹没了一切声响,沈霖脸上温柔笑着的表情变成了一幕无声默剧。 闻静下意识顺着声音来源望去。 一簇星火燃着明亮的火光,一往无前地冲上云霄。 在它即将变成断断续续将要熄灭的光点时,烟火猛地从中盛放而出, 绚烂耀眼的色彩将天边的云层都染上渐变的色彩。 这是开始的讯号。 跟着, 数不清的烟火一同飞跃天际,燃起的烟雾和坠落的碎光在冬风中摇曳坠落,倒映在粼粼江水中。 像一场灿烂盛大的雨。 几乎每一个在江畔漫步的人, 都停下来驻足欣赏这场烟花秀。 第69章 哪怕不为烟火绽放时的绚烂, 仅仅是那浓烈变换的色彩, 都足够让人移不开眼。 闻静突然意识到, 这就是沈霖的真心。 听起来很俗套很没有创意的晚餐和烟花, 却用上了十分的心思, 一往无前灿烂绽放的, 就是沈霖的真心。 在烟火接近尾声时,他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的身边, 牵住了她的手。 窗外掠过的光火落在他脸上,他静静地凝视着她,低声叫她的名字。 “闻静。” 然后探过身来,亲吻她的唇。 那是一个浅尝辄止,却温柔缱绻的吻。 她的手被他抓住,跟着,一个冰凉的、金属质感的东西,套上了她的中指。 她想,那应该是一枚戒指。 * 沈霖察觉到,从戴上那枚戒指开始,她从一开始的被动接受,变得主动起来。 仿佛一种接受的证明。 直到他唇舌间,尝到了一股微咸的感觉。 他睁开眼睛,看到眼泪从她紧闭的双眼流出。 她哭了。 他想,他应该还不至于,在这种时刻,误解她流泪的含义。 沈霖稍微退开来点,亲了亲她的眼角,然后在她睁开眼时,轻声问道:“闻静,我们要不要做一对真情侣?” 闻静 看着他的眼睛,又低头看着自己手上那枚戒指。 莫比乌斯环。 对闻静来说足够有吸引力的象征意义。 那是她在露台上拉住沈霖的衣角,在伊冬试图送他绘本时,很想要、很想得到的东西。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对不起,不可以。” * 有那么几秒,沈霖觉得自己好像在耳鸣,鼓噪的嗡鸣让他听不见别的声音。 她不是在看到烟花时,整个人都沉浸其中吗?她不是主动吻他了吗?她不是在他为她戴上戒指时流泪了吗? 那为什么她会说对不起? 但她接下来的动作,打消了他所有侥幸的妄想。 因为她低头看了那戒指一会儿,随后将它褪了下来,缓慢、但又坚定地放回了他手里。 “沈霖……”她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说:“把它送给值得的人吧。” 什么叫值得的人? 他嘴唇动了动,说不出任何话,好半天才勉强挤出几个字,“什么意思?” 她与他隔着不过寸余的距离,却像是隔了一整个世界,声音渺远得像是从梦境中穿越而来。 “意思是……今天晚上的一切都很好,但接受这些的人不该是我,也不会是我,沈霖,你要拥有更好的家人。” 他的大脑几乎有些难以思考,以至于“家人”两个字,让他觉得分外耳熟,却根本做不出反应。 他只是下意识攥紧了她的手腕,力道再也控制不住轻重,仅从外部,都能看到他攥她有多用力。 但她好像感知不到疼痛似的,任凭他继续握着,自顾自地说:“其实我们只认识了很短的时间,你总会在以后,找到更适合的人的。” “闻静,你当我是什么人?你说让我去找别人就去找别人?我们待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我喜——” “你不喜欢我。”她蓦然打断了他的话。 沈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闻静仓促地低下头,深吸了口气,才继续道:“我们认识的时间就这么长,你只是觉得你喜欢我而已,其实……你甚至可能都不认识我。” 沈霖有种荒诞到极点,反而可以笑出来的感觉,他荒谬地重复了一遍,“我不认识你……” 但她好像被他的语气刺激到了似的,忽然激动了几分,“你当然不认识我,你甚至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只不过是看到了我想让你看到的样子而已!” 沈霖抱着胳膊往后靠进了椅子里,微微拉开距离,仿佛为了审视闻静的表情,“那你倒是告诉我,你哪里我不认识?” 闻静闭上眼。 她想,很多。 闻静其实很少对沈霖说谎话,她往往会选择性说一半的真话。 比如在伊冬滑雪的那个晚上,沈霖问她,她少年时许过的那些愿望,都实现了吗? 她说自己没什么不满意的。 但不是那样的。 她从前以为,当她有能力给自己买礼物时,她就可以补偿童年未被满足的不甘。而事实上,她的年纪已经让她再也无法再对那些玩具感到喜悦。过去的就是过去了,遗憾也永远是遗憾。 她从前以为,当她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在里面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然后就可以觉得幸福。而事实上,她年复一年地被困在其中,时不时地精神崩溃,抓着自己的头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像只找不到出口的困兽。她并没有拥有一个家,她只拥有了一个供她蜷缩进去的龟壳。 如果不是姜觅彤再次出现,她或许会一直假装这部分不存在,她微笑地走出门去,好像自己真的很正常一样。 有所保留的真话扭曲了最后的结果,她在沈霖面前塑造着一个积极向上勇敢乐观的闻静。 那是闻静希望成为的人。 而真正的闻静是一张被揉皱了的纸,她给沈霖看那些光洁如新的部分,但那些懦弱、自私、痛苦、愤怒、卑鄙的褶皱,也是她本身。 闻静很讨厌喻真跟她说的那些话,但或许,讨厌的原因,正是闻静不愿意承认——沈霖从来没有真的认识过她。 她睁开眼,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抬起头。 “今天我们到餐厅的时间大概是八点半,八点半到十点,整整一个半小时,你都说过些什么,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沈霖,我只是假装在听你说话而已。” 沈霖脑中瞬间一白。 他在今天之前想过很多次该说点什么,实际上他也确实准备了很长的一段话,但他还没来得及说。 因为他们的开始太草率,所以他希望他们能够拥有一个,郑重到足够铭记的结束和重新开始。 他以一个游戏制作人的职业素养,精心准备着今晚的编排。 无论如何,烟花都该是那场重头戏,所以重要的话,要留到烟花结束后再说。 而在烟花开始前,他要转移她的注意力,在已露出许多马脚的前提下,让她以为他并非这个意图,然后才好称之为惊喜。 但又绝不能为了让她没准备,而让她失望和不开心。 所以他该拿捏尺度,让烟花开始前的氛围尽量轻松愉快。 他一整晚都像个傻子一样,在考虑这种事。 但她一句都没有在听。 那他今晚所有的踌躇满志、所有的举足不定、所有的忐忑不安,就都会像个笑话一样。 闻静清晰地看到,在沈霖的眼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碎掉。 碎掉的那是什么?是他的真心吗? 如果是的话,那她想,还好是在这个时间。 他们还没有来得及糊里糊涂在一起,她还没有就这么自私地把沈霖拖进她那片腐烂的沼泽。 他们悬崖勒马。 伤口只有在最轻的时候才最好愈合,最后变成看不出任何痕迹的崭新皮肤。 不要经年累月地拖着它,拖到疤痕一遍遍被破坏重组,变成一块溃烂的腐肉,以至于不剜出那一块腐肉,就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 “你看,你不认识我……”闻静低声喃喃道:“你不知道,我一点儿也不善良,我其实真的很会伤害人的。” 她转头看向江边,方才因为烟火聚拢起的人群,已经重新消散不见。 就像那一刻的烟火再绚烂,燃尽以后,无论是天边还是江水,都不会留下有关它的任何痕迹。 她轻轻地按住沈霖攥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沈霖,你知道吗,我从没跟人谈过恋爱,是因为我只和我喜欢,也喜欢我的人在一起。” “你也要这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在重新凝聚勇气,然后直视他的眼睛。 “不要委曲求全、不要勉强自己。” 你不再是我的小岛了,她想。 没有人应该成为她的小岛。 他要生活在陆地上、人群中,与很多人产生连接,不孤独也不寂寞。 “然后,总有一天,你会变成一个很幸福的人。” 那样告别一样的话语,终于让沈霖慢慢松开了攥着她的那只手。 尽管这本来就是她想要的,但在沈霖的体温从她腕间消失的那一刻,她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撕裂般的疼痛。 好像一块刚刚才长好的血肉,又从她身上剥走了。 但没关系,她对自己说,这就是她该做的事情。 “再见,沈霖。”她轻声同他告别。 他怔怔看着她,说不出一句阻拦的话。 她穿上自己的外套,沉默地从他身边离开。 下到一楼时,一无所知的乐队成员们看到她,纷纷愣了一下,随后钢琴手慌忙起身,开始弹奏一首曲子。 第70章 曲调很耳熟,像是他们刚进餐厅时弹奏的那首。 她有种大脑清醒又混沌的矛盾感受,无论如何也无法从记忆中翻找出这首曲子的名字。 她顿了顿,微微倾身,朝乐队成员们鞠了一躬,随后转身迈出了餐厅的旋转门。 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黎城的夜生活还在继续,但街上却已经比进来时冷清了好几分。 一对年轻的小情侣手挽着手,就站在门边不远。 男孩催促女孩,“赶紧回家睡觉吧,再不走,明天还上不上班了?” 女孩连忙给他比出一个“嘘”的手势,“别吵别吵,让我听完这首曲子。” 男孩纳闷道:“什么曲子啊?你非在这儿听不 可。” 女孩儿立刻来了兴致,“是我最喜欢的爱情电影《情书》里的配乐!下次我们俩一起看吧。” 闻静已走出好几步,却因这句话,僵立在当场。 从餐厅中流淌而出的音乐,在这一刻唤起她所有沉睡的意识。 她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这首曲子在电影里出现的节点。 是电影末尾,女藤井树在少女们雀跃的注视下,接过男树少年时托她归还的那本书,因而发现男树画给她的肖像画时,响起的那首曲子。 《small happiness》。 所以在他们走进餐厅的时候,沈霖才会一直盯着她看,然后在发现她毫无反应以后,流露出一点落寞的神情。 闻静错过了沈霖今晚准备的所有惊喜、他急于与她分享的情感与喜悦。 她想起他们一起看电影的那天,风雪很大,他们窝在温暖的室内,紧密地拥抱在一起,他说,“下次我们也一起看电影吧。” “small happiness.” 她低着头轻声喃喃了一遍,然后一次也没有回头地,走进了漫无边际的夜色里。 第59章 我们已经分手了 “傅先生……沈先生在我们这里喝醉了, 您看现在该怎么处理?” 被这么一通电话,从睡梦中吵醒后叫到餐厅的傅弘颇有些无语。 他一边骂骂咧咧“你特么表白当天喝什么酒”,一边无奈地上了二楼, 而后在看到二楼的一片狼藉后卧槽了一声。 地上滚动着数只空酒瓶、伴随着一些不知是偶然还是被人故意拂下去的杯盏碎片, 服务员没敢上来收拾,傅弘过去时都得绕着走。 沈霖单手抱着脑袋靠在桌上,闭着眼睛, 一走近就闻到浓重的酒气, 应当是喝了不少。 而那两枚沈霖珍之重之的情侣对戒,就随意搁在散乱的桌上。 像一片未被打扫干净的战场, 让人一见就辨认出战局的胜负。 傅弘叹了口气,只能说对这个结局并不意外。 他拉开椅子,在沈霖对面坐下,然后伸手在沈霖面前晃了晃, “还醒着没, 被甩了?” 沈霖慢慢抬起头,眯着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自嘲地笑了一下, “我看她每次喝醉了都把什么都忘得很干净, 结果我自己试了试, 好像除了胃里难受, 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他撑着脑袋, 看起来是真的在考虑, “我是不是该再喝点?” 傅弘呲了呲牙, “还是别了吧,失恋买醉这种事不适合你。” 沈霖倏然抬头,“你又能替我决定合不合适了?” 傅弘满头问号, 但还是长呼出一口气,心道不要跟醉鬼讲道理,他大学买醉时也没少在沈霖跟前丢人,就当一报还一报了。 他尽量平静地说:“没有,就是建议你最好还是回家睡觉,否则我怕你明天早上起来会社死到想跳江。” 沈霖跟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冷笑了一声,“你们一个个,都好像比我更了解我似的,我自己说的不算数,只有你们说的才是真的?” 傅弘听明白了,感情这症结不在他身上,“除了我还有谁说你了?” 沈霖垂下头,低声说:“她说我不喜欢她。” 这个“她”是谁,自不消说。 傅弘又卧槽了一声,“闻同学还真是深藏不露啊,还能这么倒打一耙的?” 沈霖埋下头去,几个小时前闻静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唯有那些话在他脑海中反复重播—— “你不喜欢我……你甚至可能都不认识我。” 寻常人拒绝别人的示爱,理由总是,我不喜欢你,只有她,是你不喜欢我。 比拒绝更狠,因为她甚至将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全部推翻,好像那只是场不存在的海市蜃楼。 他被她出乎意料的招数打得措手不及,整个人落入她为他设下的陷阱和谜题,以至于大脑混乱到连句争辩的话都没能提。 他们这就结束了?一场单方面的、草率的、混乱的告别后,他们所经历的一些都就这么宣告结束了? 他不明白,明明他已经将自己的欲望收缩得如此之小,他甚至不要求她现在有多爱他,他只希望她不要离开他。 这是什么很贪婪的愿望吗?为什么这都实现不了? “唉,失恋就是这种东西,多失几次就好了。”傅弘装模作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共通,傅弘只觉得这可真是件好事。 比沈霖假装自己无所谓地继续下去要好太多了。 他从桌上的战争遗迹中翻出沈霖的手机,搁在沈霖面前,然后转身去找沈霖的外套,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乱世佳人》里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你被甩的那天已经过去了,然后等你一觉睡醒,你就会知道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天谢地,他发现沈霖的外套在这场失恋风波里幸免于难,用不着再费时间去弄身新衣服,他真是太困了。 拿过衣服,他轻松地转回身,却看到沈霖怔怔地盯着手机屏幕。 “走吧,还愣着干嘛?”傅弘纳闷地凑过去看了眼。 屏幕上显示着沈霖的日程提醒—— 【2月19日:记得拿蛋糕,明天是她的生日。】 * 闻静走回家时,已经不知道是几点。 她没再看手机,不打车的理由也绝非是她渴望自虐,而是从听到《small happiness》开始,意识就变得格外清醒,比今晚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加清醒。 所以就有种格外难以纾解的痛苦。 身体的疲惫反而让痛苦变得模糊了。 她开了门,再也没有力气去洗澡,连换身睡衣的力气都好像失去了,只换掉鞋子以后,就倒头躺在了床上。 半睁的眼睛,还能看到斜立在桌上的日历,红笔醒目地勾出“2月18日”,她出门前想着他们要有一个新的开始。 这确实是一个新的开始。 从今天起,她的生活里没有沈霖了。 和高中毕业得知他出国时的感觉不一样。 那时年纪还小,就算看到离别,也只会幻想着以后,不到没有转圜的最后,欲望和不甘就总会春风吹又生。 但现在不一样。 现在她清楚地、确定无疑地知道了,再也不会有沈霖了。 她盯着日历看了一会儿,然后爬起来,把日历倒扣在了桌上。 关上灯,她在黑暗中静静躺了很久,然后睡着了。 …… 比意识先醒来的,是喉咙干渴的难耐。 她翻过半边身,手下意识往床头柜上摸索,想找水杯。 但在她摸到之前,一只水杯先一步被塞进了她手里。 “醒了?”是熟悉的女声。 闻静艰难地睁开眼,看到纪秋柏站在她床前,低头打量着她。 “秋、柏?”嗓子比她预想得还要干涩。 “先喝口水吧。”纪秋柏连忙说,然后拉过椅子在床前坐下,也不用她问,就自顾自地念叨起来。 “昨天给你发的消息你一条都没回,本来想着可能是你跟沈霖出去约会了,没看到,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你玩得再开心,也不至于连回条消息的时间都没有,但我也没沈霖联系方式,只好直接过来看看你在不在……” 说到这里,纪秋柏的目光有几分探究地落在她脸上,而后故作轻松地说:“你这约会约得跟逃难似的。” 闻静捧着杯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说:“不会有下一次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纪秋柏虽然从看见她时就觉得不对,但此刻听到这句话,还是有几分讶然,“啊?为什么?我上次见他的时候,感觉他好像挺喜欢你的吧?” 闻静喝完那杯水,发现,现在再说起这件事情,比她预想得要容易一些。 “昨天他跟我表白了。” 纪秋柏听得一愣。 “但我拒绝他了。” 纪秋柏茫然地看着闻静,既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拒绝她喜欢的人,也不明白为什么作为拒绝别人的这一方,她会把自己搞得这么憔悴。 闻静下意识抚摸着中指,那个位置,曾经短暂地,停留过属于一只戒指的温度。 第71章 她想,至少在他给她戴上戒指,而她尚未开口拒绝的那几分钟时间里。 她真的拥有过他的。 所以是分手。 “秋柏,我从没跟你说过,我为什么会喜欢他对吧?” 纪秋柏迟疑地点点头,当然她也从没问过这个问题,毕竟,高中喜欢沈霖的人不在少数,因为并不稀奇,所以理由好像也不再重要。 “那时候我每天都过得很痛苦,他是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闻静低下头,轻声道:“但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我发现我总会控制不住自己,让他觉得很难过。” “秋柏,其实我觉得我爸妈,还有闻动,应该也是爱我的。只不过,就算他们爱我,也不妨碍他们伤害我。” “我一直都很讨厌这样。” 纪秋柏怔住,看到闻静抬起头,像是哭一样笑出来,“结果最后,我怎么和他们在做一样的事啊?” “秋柏,我不能是这么糟糕的人对吧?别人伤害我,我就伤害沈霖。被我喜欢上,不能是这么倒霉的事情吧?要让他平白无故被人怨恨、被人伤害。” 她仿佛自我说服一样,低声喃喃道:“我不能是这么忘恩负义的人。” 明明已经到了下午一点多,窗帘拉开着,耀眼的阳光透过玻璃倾泻而入,可纪秋柏还是觉得,闻静被一片阴影笼罩住了。 纪秋柏发现自己从前判断错了。 她一直都很鼓励闻静去主动争取,因为她想,这是21世纪了,谈个恋爱而已,失败也好成功也好,都不过是一种经历,人活着就该去勇敢经历未经历的东西。 但闻静的感情夹杂了太多来自其他感情的共感,又被加诸过分漫长的时间的重量。 以至于失败时,就像一种过去所有伤害的反刍,有种让人难以喘息的沉重。 纪秋柏长呼出一口气,抓住闻静的手,缓缓道:“静静,如果你觉得现在这样让你觉得更舒服,那就这样吧,你只是谈过的恋爱太少了,现在这些情绪,早晚都会过去的。” 她想,爱不该是让人痛苦的事情。 如果痛苦,那闻静选择放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中午煮的粥还有,先吃饭!”纪秋柏果断道:“反正我今天也请假了,下午陪你一起玩,你不知道,我可攒了好多电视剧电影综艺没看了,你今天必须陪我一起看!然后晚上好好睡觉,明天精神就会好起来了!” “谢谢。”闻静脸色苍白地对她笑了笑。 纪秋柏扬眉,“跟我客气什么。” * 闻静被纪秋柏安排了许多事,以至于她几乎没有去回忆昨夜的空隙。 晚上最易伤春悲秋,纪秋柏特意选了个爆笑综艺,按着闻静的头让她看。 直到家中零食告罄,纪秋柏才抽开身去买。 “我去吧,今天已经够麻烦你的了。”闻静说着就站起身。 纪秋柏死死按住她,“想都别想,天知道你出去会不会又触景生情想些有的没的。” 闻静只好作罢。 只是便利店就在小区门口,但纪秋柏却久久未归。 闻静微信上发消息询问:【出什么事了吗?】 纪秋柏过了好一阵才回复:【静静。】 纪秋柏:【我不确定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你……】 闻静茫然:【“怎么了?】 她看到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又消失,但过了一会儿,又重新浮现。 隔着屏幕,闻静都能想象得到纪秋柏纠结的表情。 整整五分钟,她也没能看到纪秋柏发来的消息。 正当她准备主动问时,纪秋柏的消息才姗姗来迟。 【我在楼下看到沈霖了。】 第60章 她没说过我不喜欢你…… 闻静攥紧手机, 被她一整天都用其它东西尽力覆盖、视而不见的那股揪心感,一瞬间铺天盖涌来。 她几乎是立刻扑到了阳台边上,拉开窗户, 往下望去。 冬天太冷, 到了十一点以后,小区里几乎没有闲逛的人影,因此, 那个不同寻常、体态萧索、坐在长亭下点着烟的身影, 一下子就撞进了她眼里。 她不可能认错沈霖。 一盏黯淡的路灯笼罩在他身上,她费力地眯起眼睛去看, 却也只能看到他黑色的发顶,神色全然看不分明,只有烟尾若隐若现的猩红一闪一闪。 像她颤动的心跳。 她立刻冲到玄关边上,匆匆换了鞋, 往身上套外套, 然后摔上门,按下电梯下行键。 电梯正一层层向上攀登,“叮”一声后, 电梯门缓缓打开。 纪秋柏手中提着满满一只购物袋, 抬起头, 与闻静目光相撞, 而后毫不意外地笑了一下。 “秋柏……”闻静情怯又犹豫地低声道。 “去吧, 我把东西放下, 然后就回家睡觉了, ”纪秋柏宽容地说:“静静,不管你打算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你只要知道这点就好。” 闻静鼻子一酸,轻轻“嗯”了一声,走进了电梯里。 纪秋柏看着电梯层数往下跳,想起了在楼下看见沈霖的那一刻。 他双手抄在兜里,安静地仰头凝视着闻静家的阳台。 搞得纪秋柏有点举足不定,由于确定不了他的目的,因此不知道该不该从他面前穿过去。 结果她犹豫的功夫,沈霖忽然垂下头转过了身,吓得纪秋柏连忙往楼后一躲。 但沈霖没走。 他只是坐回到了凉亭长椅上,塌着肩膀,看不出表情地,点了一支烟。 这时纪秋柏才看到,凉亭的大理石棋台上,摆着一只盒子。 蛋糕礼盒。 明天是闻静的生日。 也许是他先在凉亭里坐了一会儿,然后才走出去,想要做点什么的样子,但最终又什么都没做,折返回来。 却也没有要走的打算。 如果不是纪秋柏出门来买零食,是不是根本不会有人知道,沈霖在这个晚上来过呢? 纪秋柏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 就是觉得,爱不该是让人痛苦的一件事,但如果深陷其中的两个人都觉得痛苦,那为什么不可以一起走向幸福呢? * 烟头将要燃尽的那一刻,一双卡其色的短靴停在沈霖面前。 他有所预感,仰起头,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张熟悉又表情难过的脸。 他沉默着与她对视了一会儿,随后别开视线,将那只燃尽的烟头掷进两米外的垃圾桶。 动作很准,可惜他对感情的判断没这么准。 他低着头问:“你怎么来了?” 他不至于到这时候,还妄想他们之间会有心有灵犀这件事。 闻静嗓子哑了哑,其实这话该她来问,但从她走近凉亭,看到那只蛋糕礼盒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真的以为,在昨晚说过那些话以后,她再也不会见到沈霖了。 但他又来了。 以为已经枯萎的情绪,不由自主地开始为此感到雀跃,但比雀跃更汹涌的,是因为他来了这件事,而感到的难过。 她盖住眼睛,低声道:“你不该来的。” 沈霖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指了一下那只蛋糕盒,“订的时候还不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我从小每一次生日蛋糕都从那家店订的,跟老板都混成了熟人,人家费心做的,总不好随便扔掉,但拿过来以后,又觉得你也根本不会想要对吧?” “没有,”闻静盖住眼睛,“我其实已经很久不过生日了,以前只有我奶奶会记得我的生日,后来秋柏想给我过生日,我拒绝了。” “我跟 她说,我觉得生日这一天其实跟其它时间都没有任何区别,我不觉得它有什么特别,就算过生日也不会觉得开心,所以她会挑其它日子给我送礼物。” 沈霖顿了顿,觉得她的声音仿佛有几分哽咽,但抬起头时,只看到她捂住眼睛的手,别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喃喃道:“但那是假话,我只是觉得,只要我不抱有期待,我就不会失望了。” “我没想过你会记得。” “嗯,能理解,”沈霖自嘲般笑了一下,“毕竟在你看来,我不是不喜欢你吗?” 闻静沉默了半晌,轻声道:“所以你不该来。” “昨晚只有你一个人在说,现在该轮到我了,我有别的问题要问你。”沈霖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脸上拿下来。 她怔忡看着他,眼睛有些泛红,但还没有到哭的程度。 这让沈霖接下来的话,变得好出口了。 “闻静,为什么拒绝我?既然你想告诉我,你在我面前都是装的……那一个月你都装过来了,为什么不继续装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她的眼睛,“因为见过喻真了吗?” 沈霖无论怎样翻找过去的记忆,都始终觉得,在见到喻真的那晚以前,她没有流露出任何会这样对他的端倪。 第72章 他手上用了点力,拽着她踉跄了一步,半躬着腰凑近到他面前。 他们视线终于平齐,他牢牢地逼视着她的双眼。 “那天晚上你亲口答应我的,你永远不会为了他离开我,闻静,我这里没有喝醉了就可以说话不算数的道理。” 闻静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喻真。 但她看得出他说这句话时的色厉内荏。 仿佛只要闻静顺着他此刻的台阶回心转意,他就会不计前嫌地,和闻静继续下去。 而正是这一点,让闻静觉得很心痛。 她闭了闭眼,随后蹲下身,认认真真地对他说:“沈霖,记得吗?我们在伊冬的时候聊过的,两个人的关系是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和其他人都无关。如果你现在再问我那个问题,我还是会告诉你。” “永远不会。” 沈霖一怔,她平静的声音将他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猜测都击得粉碎。 “我不喜欢喻真,从来没有喜欢过喻真,也不是因为喻真才要跟你分开。” 她专注地凝视着他的脸。 从昨晚到今天,他一定过得很糟糕,所以眼底才会泛着沉郁的疲态,脸色看上去很不好。 他明明长着一张很容易做出冷酷表情的脸,但真的心很软,所以很容易被人伤害。 她希望他永远不要去和别人比较,然后觉得他哪里不好。 “沈霖,没有人可以和你相比,”她的表情看上去有种小孩子一样、偏心的、不讲道理的执拗,“我跟你说过我不是什么善良的人,我不会随便祝谁获得幸福,那样我会嫉妒的,但我会祝你幸福,这是真心的。” 她想,他要继续爱人,然后被人所爱。 他们在同一个城市生活,也许未来的某天,她就会在街上遇到他。 他可能已经和别人在一起,拥有很正常的、让双方都轻松愉快的亲密关系,因为现在过得很幸福,所以闻静对他造成的那点伤害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他们普通地、像所有互相认识的人一样打过招呼,而后就此告别。 闻静会真心实意地替他觉得很高兴,然后,只会有一点小小的不舍。 因为很小,所以没关系,总会过去。 但沈霖不允许她沉溺进这样的妄想里,他平静地问:“为什么要跟我说这种话?你不知道这种话真的很容易让我误会吗?好像你真的很在乎我似的。” 闻静一愣。 “我刚才突然想到你昨晚跟我说的那些话,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沈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想从她眼里看出什么似的。 “你说你只和你喜欢、也喜欢你的人在一起,你一直在论证我不喜欢你这件事,但这个条件里是不是缺了一半?” 闻静呼吸蓦然一紧,想抽身离开,手腕却被他牢牢捉住动弹不得。 沈霖定定地盯着她,“闻静,你不喜欢我吗?” 她瞳孔微放,有种措手不及被人抓住尾巴的慌乱感。 但那种破绽只有一瞬间,很快,她就垂下了头,连原本还在他手里挣扎的力道,都松了下去。 “沈霖,我对你做的那些事都不是假的,没有人是那么喜欢人的,如果这能被称作喜欢,那喜欢未免太廉价了一点。” 他急促的呼吸在寂静的夜晚清晰可闻。 半晌后,他放开她。 “算了。” 他有点疲惫的声音在身前响起。 “零点已经过了,闻静,26岁生日快乐,蛋糕带回去吃,不想吃也行,反正别当着我的面扔掉。” 他此刻的平静,好像是一种已经接受了结果的证明。 那点微末的、揪心的、羞耻的、罪恶的、不该有的、因再次见到他而升起的欣喜,再次从她身上剥离走了。 她没勇气去看沈霖是什么表情。 但下一秒,她的后颈猛地被人按住,他冰凉的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她茫然地去看他的神色,就见他也睁着眼睛,神色清明又坚决。 “回去好好休息,但咱们两还没完,闻静。” * 沈霖出了寂静的小区,车就停在街边,他坐进车里,但没有急着启动引擎,也没开暖气。 二月凌晨的凛冽寒风穿过半敞的车窗,依旧在刺激着他的意识,让他大脑从未有过的清醒。 他想,冷静,沈霖。 动动你的脑子,你还不至于是个蠢货。 她表现出来的样子,真的像是不喜欢你吗? 或者说……她否定着你的感情,说没有哪个人的喜欢是那样的。 但她从头到尾,有说过一次,我不喜欢你吗? 第61章 一个决定 沈霖手指下意识地轻叩着方向盘, 眸中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如果以这个推测为基点,去追溯他们相识以来的所有记忆,那这一个月所展现出的面貌, 真的会是他先前以为的那样吗? 然而推论需要证据, 没有证据支撑的推测不过是空中楼阁。 既然闻静说,他根本就不认识她。 那好,如果一个月不算数, 那他大可以去认识更久之前的她。 一个合格的猎人, 总要关注天气的好坏、侦查森林的地形、确认武器的状态、研究猎物的习性,最后, 还要有足够的、蹲守到猎物出现的耐心。 他呼出口气,打开手机,预备跟表姐把当时误拿的绘本要回来。 毕竟闻静当时承诺会再送他的绘本,现在已经不可能再送他了不是吗? 表姐一家正在迈阿密度假, 按这个时间, 他们此刻应该刚过午后,不排除有正在午睡的可能性。 因此沈霖没冒昧给她打电话,而是发了消息过去。 沈霖:【姐, 你还记得在伊冬的时候, 小千拿到的那个玩具礼盒吗?那天大家都太忙, 东西拿错了, 小千拿到的应该是我女朋友送我的绘本。】 表姐回复得很快:【!】 表姐:【我就说, 怎么没见她玩玩具的, 天天就知道抱着一本画册傻乐, 原来是拿错了,那天确实太乱了,我也没顾得上细究这些。】 沈霖:【没事, 绘本在你们那边吗?在的话方便给我寄过来吗?】 表姐:【出来玩 就没带,你知道小千的,她喜欢的东西都被她藏得可严实了,你着急吗?不着急的话,我们过一阵就回来了,回来了让她给你找。】 沈霖:【ok,不急,顺便帮我跟小千道个歉,到时候我给她买新玩具补偿。】 表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本来就是我们拿错了东西,况且那天晚上还是你送小千去的医院,放心,我肯定能把那个绘本给你找到的。】 沈霖:【多谢。】 他又静坐片刻,思忖过下一步的行动,便不再犹豫,引擎开动,驶进夜色里。 * 闻静有点无措地提着那只蛋糕礼盒回了家。 不管沈霖怎么说,她也做不到真把蛋糕扔了。 只好把它放在餐桌上,自己拉开椅子坐在旁边,隔着一段距离,谨慎地审视着它。 仿佛那不是一只蛋糕,而是一枚非常危险的炸弹似的。 许久之后,她才抿了抿唇,小心地拆开盒子。 里面是只黑松露蛋糕,薄片装饰成花瓣形状,中间点缀着新鲜的水果和奶酪,色彩看上去漂亮极了,但分量不大,只够两人分食。 那个本该与她分享的人不在身边,她有点落寞地切了一小块,咸甜的味道融化在舌尖。 滋味浓郁,久久不散。 就像她会因沈霖生出的贪念。 明明已经想好要和沈霖保持距离,明明已经说服自己选择放手,但他又来了。 无视着闻静对他造成的伤害和冷言冷语,跨过她在他们之间划下的界限,把这个她以为已经结束的故事再次续写下去。 他让闻静拒绝他的意志力变得格外薄弱,以至于贪念轻易就重新升起。 她吃了几口就搁置下了,生日蛋糕这种东西,对她来说,再如何美味,只有一个人时,也只是蛋糕而已。 她枕着胳膊,半趴在餐桌上,安静地凝视着蛋糕被切开的那一角。 到这一刻,世界完全寂静下来,她才有种实感。 她26岁了。 26岁的闻静,理当和16岁的闻静有所不同,不是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 闻静早上睡到自然醒,吃了只能称之为早午饭的一餐,随后拉开窗帘,捋起袖子,开始给家里做大扫除。 房子是一个大多数时候只要自律就可以保持整洁,但一旦堕落几天,就立刻糟乱不堪的地方。 把房间重新收拾好的过程并不轻松,但结束以后,往往会给人一种重新开始、整装待发的积极感。 她借着这股势头,坐在沙发上,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 姜觅彤的名片。 闻静一个数一个数地将号码输进手机,随即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 第73章 电话嘟嘟地响了十几秒,随后被人接起。 轻松愉快的女声从电话那头传来,“喂,哪位?” 闻静克制住那股听到她声音时的不适感,尽量平静地回答:“是我。” 电话那头寂静了几秒,随后不可思议道:“静静?” 闻静攥紧了手边的沙发套,没有应她。 姜觅彤有种猝不及防又不敢置信的样子,“你真打给我?” 闻静不欲与姜觅彤闲聊,哪怕隔着电话,听到姜觅彤叫她“静静”,她也会觉得很恶心。 因此她开门见山道:“你上次说的同学聚会,我参加,时间地址说一下。” 姜觅彤仿佛是愣了下,随即,声音里充满抑制不住的兴奋,“你真要参加?那太好了,大家一直都盼着能见到你呢,这样吧,我们加个微信,我微信给你发过去,是现在这个号码吗?” 闻静生硬地说:“那就大不可必了。” 姜觅彤笑了笑,“这次聚会办在一家私人会所,没有邀请函你也进不去,还是加个微信吧,我把邀请函发给你。” 闻静忍住了反问一句“那你不能发邮箱吗”的冲动。 无论是微信还是邮箱,和姜觅彤有所牵扯的任何联系方式都让她觉得很反感,到最后,其实加不加微信也没什么区别。 “就这个号码。”闻静冷淡地说,随后挂了电话。 很快,姜觅彤的好友申请就发了过来,闻静确认把她屏蔽以后,才通过了申请。 一收到时间地址邀请函,闻静就立刻把姜觅彤设为了消息免打扰,没再理睬那些虚情假意的寒暄。 做完这些,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一点。 她坐到桌前化了个妆。 这两天她作息颠倒,脸色不是很好,她简单用粉底遮掩了一下疲色,涂了支颜色不张扬的口红,随后在衣柜里挑了件驼色的羊绒大衣。 穿戴妥当后,她对着镜子笑了笑。 那种很容易让人觉得温和无害的笑。 她熟练得一如往常。 闻静往包里揣上某年合作方送的未拆封的钢笔礼盒,出门后,在小区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束白色蝴蝶兰,然后拦下一辆出租车。 她规规矩矩坐进副驾,系好安全带,然后对司机师傅报出目的地,“麻烦去一下黎城一中。” * 黎城一中已经开学,上课期间大门照常封锁,只开着一扇小门,警卫在值班室里玩着手机。 闻静走过去,敲了敲铁门,警卫从值班室里探头看了看,随即走过来问:“有什么事吗姑娘?” 闻静笑了笑,“我是以前的毕业生,当年上学的时候,老师们帮了我很多忙,想过来看看,您看方便吗?” 警卫一口回绝,“校外人士一般是不能进来的,姑娘你改天直接联系你们老师吧。” 闻静做出苦恼的表情,“时间久了,老师的联系方式我都找不到了,不过您放心,我真的是从咱们学校毕业的,您看,荣誉墙上还有我的照片呢。当年我们班主任张老师听说已经去教务处做行政工作了,应该也不会打扰到她上课。” 警卫的目光在她无害的笑容和怀里的纯白花束上一落,随即又犹豫地望向了荣誉墙。 他视力很好,一眼就从上面找到了她的照片,以及下面“江城大学”的字样。 学校就这点好,很多时候单纯到,成绩确实就可以决定一切。 警卫的态度瞬间软化了许多,“调到教务处的……你说的是张曼老师对吧?那行,我给她打个电话,她要是愿意领你进去就行。” * 没过多久,一个四十岁左右、打扮干净爽利的女人就向校门走来。 还没走到跟前,张曼就惊喜地叫道:“闻静!” 对张曼这种教学生涯极其漫长的教师来说,记住每一个学生并不容易,最后能留下印象的,往往就两种类别——窜天猴似的的捣蛋鬼,和考得非常好、以至于很久以后都能拿出来念叨的好学生。 但后者的一生中碰到的老师实在太多了,很少会回来探望老师,况且她也只是高三带过闻静一年。 这厢看到,怎么能不惊讶。 “张老师。”闻静立刻热络地迎上去,然后将手里的蝴蝶兰递过去。 “你这孩子,来就来,还带什么花,”张曼笑着抱怨了一句,一边领着闻静往里走,一边打量着她,“回黎城了?现在在哪工作?我记得你当时报的专业是金融吧。” 闻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回黎城了,不过最后没做那方面的工作,现在是在做插画师。” 张曼怔了下,有点可惜地叹了口气,“那有点浪费你的文凭了,不过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做什么都会好的。” 只看精气神,张曼觉得闻静应当过得不差,便也不再替她惋惜了,纳闷道:“怎么今天突然过来了?” 闻静笑道:“我不是高中三年三个班吗?高一和高二的班上都办过同学聚会了,就想着,高三的同学也不能落下,不如也聚聚,想过来请您参加呢。” 张曼失笑:“那可饶了我吧,要让我去,恐怕你们一个个别说聚会了,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闻静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您真不去啊?” 张曼连忙摆手,“不去不去。” “好吧,那我单独请您吃饭。” 闻静无奈地叹了口气,话头一转,“对了张老师,您这边还有咱们班同学的联系方式吗?有几个人怎么都联系不到了。” 第62章 不放过自己的她自己。…… 张曼问:“你说谁?我应该存过有些人的电话。” “许兴思、颜欣然、项向晨……”闻静不紧不慢地报出了八九个名字, “就他们几个。” 张曼一愣,这几个名字她可以说毫无印象,恐怕就是那种不吵不闹、成绩中等、没什么存在感的学生。 但自己的学生面前承认这一点, 让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笑了一声便道:“我现在在教务处呢,我查查花名册,看以前他们有留过电话没有。”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办公室, 张曼打开自己的电脑, 输密码的时候,闻静很自觉地避嫌, 转过了身没看。 “好了,这边存着的应该是他们父母的电话,不知道还能不能联系到,你过来看看。” 闻静这才转过身, 只见花名册上, 姓名、出身年月、家庭地址、家庭关系、电话、高考分数、录取大学都一目了然。 她便笑说:“要么老师,您把身份证号、地址还有家庭关系都隐藏了,我拍个照吧, 不然这几列信息都还挺敏感的。” 张曼一愣, 她原意是让闻静直接把电话记下来, 没想到闻静会提出拍照的请求。 但转念一想, 也确实就这几列涉及个人隐私, 其他的, 在他们毕业的时候不都是公开信息。 想了想, 她便同意了。 拍完,闻静好奇道:“老师,您这儿不会还有我们高一时候的花名册吧?” “怎么了?” “我当时高一那个班, 打算三月一号就办同学聚会,不过也有些人联系不到了。” 有了前面的先例,张曼也就顺势道:“你高一是几班的?” “18班。” 张曼找出来,隐藏关键列以后,让闻静拍了照。 闻静低头看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有几个人我本来还想找找的,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 “怎么了?” “好像最后考得不是很好,可能是不太想和大家见面,我还是不去戳人家伤疤了吧。” 张曼听得叹了口气,“唉,就是这样的,同学聚会这种东西,到最后人都是越来越少的。” “对了张老师,”闻静顿了顿,大衣下的身体不由自主有点紧绷,语气却像是不经意一样,“您知道范娄老师现在怎么样了吗?” “范娄?”张曼诧异,“你怎么问他?” 闻静微微笑了笑,“范老师是我高一时候的班主任,当时他真的……非常照顾我,我还挺想知道范老师现在怎么样了。” 张曼匪夷所思地看着她,“他还有过那么热心的时候?” 看得出范娄在张曼这里印象很差,因为她丝毫不顾忌同事情面,直言道:“我就没见过比范娄更不粘锅的人,你是不知道,谁和他一起工作谁倒霉,他带过你们那一届以后就没再当过班主任了,嫌麻烦……不过现在嘛,又开始当了。” 闻静听出张曼语气中的嘲讽意味,不由好奇道:“范老师怎么突然愿意了?” “他女儿今年上高一,为了亲眼盯着呗。别人家孩子他懒得管,但自家孩子看得可牢了,生怕她早恋玩手机不好好学习。” 说到这里,张曼叹了口气,“我见过那个小姑娘,人挺腼腆的,学习成绩也还行,但你想,碰见这么个爸当他们班主任,谁敢跟她玩呀,搞得那姑娘怪可怜见的。之前有次吃饭,大家劝过范娄,这个年纪的小孩没个朋友可不行,但他不听,非说高中就这三年,熬过去就什么都好了……唉。” 第74章 闻静听得一时恍然,直到有人敲了敲门。 “张主任,有个事得麻烦你过来看看。” 张曼抬头道:“马上就来。” 闻静连忙起身,将包里的钢笔盒往张曼桌上一放,笑着说:“老师您先忙,我在外面找个店等您下班,然后我请您吃饭吧。” 张曼连忙要推拒,“有个花就行了,你还送什么东西。” “也就一支钢笔而已。”闻静笑了笑,不等张曼拒绝,就先出了办公室。 * 学校门口的店铺都是适应高中生消费水平的小店,好不好吃得看运气和经验,闻静随便找了家正对校门的奶茶店,喝了一口就搁下了。 她打开相册,直接忽略高三的那部分,目标明确地,打开高一的照片。 她完全不知道,那些人后来去了哪里,过得怎么样。 毕业那年,大家的录取院校被张贴在一张大榜上,纪秋柏路过时总要过去瞅瞅,但闻静从来不去。 她不敢知道。 离开那个班级后,他们还有整整两年,生活在同一个学校、同一栋教学楼里。 偶尔走在楼梯上,她会听到熟悉的声音,然后发现走在前面的几个人,就是之前班上的人。 他们开心地聊着双排游戏、今天没打好的球赛、手机里下载好的《大话西游》电影。 那种时刻,她总会忍不住呆呆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脑子里掠过一个念头——他们好快乐。 他们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轻松生活,继续愉快地欣赏所有的西游元素,好像曾经发生的一切,只在闻静一个人身上留下了痕迹一样。 被害者生活在持续连绵的折磨里,加害者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为什么会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情? 那天喻真质问她,你的恨意到底是冲着谁? 现在闻静终于敢面对这个问题。 她恨着所有伤害过她的人。 恨着他们所有的天真与欢愉。 也恨着,无法忘却旧事、不能干脆地快乐起来、不放过自己的…… 她自己。 * 六点,黎城一中下午自习结束的铃声准时响起,没几分钟,乌泱泱的学生们从大门冲出来,或奔向家中、或挤进小吃店里。 闻静看到,里面夹杂着一对异类。 中年男人走在前面,瘦小的女孩走在后面。他们身边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结界,让周围人都退避三舍。 女孩脸上是死气沉沉的悒郁,脚步慢慢放缓,男人察觉女孩没跟上来,板起脸,回身过去,严厉地训斥着什么,女孩的头也就越来越低。 过了一会儿,男人脸色终于缓和了一点,独自走向旁边的一家烧烤店,剩下女孩一个人站在人群里。 闻静系好敞开的大衣纽扣,推开奶茶店的门走了出去。 * 范娄一边等着烧烤店老板做烤肠,一边心想,也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嘴怎么这么馋,家里她妈做的饭不比外面干净营养?就天天耷拉个脸,爱吃这些垃圾食品,等闹个肚子,不耽误后天周考吗? 最多就一根,尝尝味就得了。 他接过烤肠,折身要回去时,看到女儿前面,站着个明显是社会人士的女人。 别是那种搞诈骗的吧!他立刻加快了脚步,走到近处时,却惊讶地发现,他好像认识这个女人。 对范娄来说,教师只是一个工作,他并不会对此投射太多感情,所以也从不记得学生的长相和姓名。 但有一个例外。 曾有一个看上去懦弱胆小的学生,在电话里威胁他,说她 有一把刀,如果他不帮她,她就会对手腕割下去。 时隔十年,范娄发现自己仍旧能够,一眼认出那个学生的脸。 “闻静!” 他大步跨过去,一把把女儿拽到自己身后,叫出那个女人名字时,声音里藏着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警惕。 “你在干什么!” 闻静的目光在他焦急的表情上逡巡而过,意味深长地说:“没想到范老师还记得我,您不用着急,我只是听说这位学妹是范老师的女儿,过来打声招呼而已。” 范娄回身打量女儿的神情,就看到平时总跟闷葫芦一样的女儿,现在哭得稀里哗啦的。 范娄心底紧紧绷起一根弦,从兜里掏钱递给女儿,“你自己去吃饭,我跟这个人说句话就过来。” 待女孩走远后,他才再次望向闻静,额头青筋突突得跳,“闻静,你跟她说什么了!” 闻静反问道:“老师觉得我说什么了?说您当时怎么对我的?” 她微微一笑,“老师这么紧张,说明您自己也知道,当时您做得不对,觉得我有报复的理由是吧?” 范娄嘴唇抿得紧紧的,好半天才说:“我没什么对不起你的,我都是按规矩办事。” “嗯,毕竟针扎在别人身上不疼……”闻静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他女儿吃饭的店上,“只有扎在自己身上才疼对吧?” “我警告你闻静,”范娄目光凶恶地盯着她,“你敢对我女儿下手,我跟你没完!” 闻静丝毫不以为意地挑起眉梢,“没有证据的事,您警告我又有什么用呢?就像您当年也根本不理睬我一样。”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范学妹身边总是连个同学也没有……” 她意有所指地悠悠道:“老师也没法24小时一直盯着学妹吧?” 范娄眼睛蓦然睁大,“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闻静轻飘飘地笑了笑,“范老师,您既然又当班主任了,不如这次负点责吧。您也不想十几年后,又被像我这样的人缠上吧?” “你!” “闻静。”一个女声忽然从侧后方插进来。 张曼走近,疑惑的目光在他们两身上转了几个来回,“范老师,你们这是?” “等您的时候恰好碰到范老师,打了声招呼,”闻静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您下班了?那咱们去吃饭吧。” 张曼点点头,迟疑地对范娄说:“那范老师,我们就先走了。” 闻静也笑着对范娄挥了挥手,“再见,范老师。” 当着学校门口这么多人,还有张曼的面,范娄做不出拦下一个年轻姑娘的事,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离开。 一腔闷气却缓不过来,他走进女儿就餐的店,立刻开始盘问她:“你多大的人了?人你认识吗你就跟她说话,她跟你说什么了?” 女孩埋头吃着剩下的半碗面,消极地含糊道:“没什么。” “没什么你刚哭成那样?” 女孩放下筷子,闷头准备直接离开。 身后传来父亲的声音,“不吃了?” “饱了。” 身后沉默了下去,但就在她握住门把手时,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不是说以后想跟同学一起吃晚饭?也行,吃点正常的,别吃那些个烧烤之类的垃圾食品。” 女孩不知道为什么父亲突然放松了对她的管制,顿了顿,然后点点头迈出了店门。 经过校门口时,她想到先前的那一幕。 陌生女人毫无征兆地走到她面前,双手插在兜里,低头俯视着她,漂亮的眼睛里,无端有种悲悯的感觉。 但又好像根本不是在看着她。 女人自顾自地说:“我高一的时候,每天都觉得很痛苦、很想死,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义,有时候上课的时候会在纸上写一整页救救我,但没有人会来救我。” “我也想不到接下来几年还要怎么撑下去,每天都觉得好长,只忍了这么短时间就已经很痛苦了,那剩下的时间要怎么撑过去呢?” 女孩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要跟她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就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泪流满面一样。 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看不清那个女人的长相,只觉得很漂亮、很从容,想必生活应该很幸福。 女孩小声地问:“那最后是怎么过去的呢?” 女人说:“逃跑、反抗、忍耐……随便哪样你做得到的,但别放弃自己,要好好积累自己,然后等这个阶段过去以后,你就会有很多选择,不用再被别人支配了。” “然后就不会不开心了吗?” 女孩听到对面的女人沉默了很久,然后笑了起来,声音像是从梦中传来。 “嗯,到时候你就会变得……非常快乐。” 第63章 我其实也可以选择去面对…… 临江餐厅, 在熟悉的位置,坐着熟悉的身影。 沈霖倚靠在座椅里,侧头望着江边,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神情非常平静。 喻真将外套交给侍者,走近沈霖时,颇具兴味地道:“想不到你会约我在这种地方单独见面。” 沈霖平淡地说:“我在这里约你, 是因为我确定这里我不会再来。” “是吗?”喻真拉开椅子坐下, 打量着他的神色,“18号那天的烟花可够高调的, 但看你这个表情,想必结果没能如你所愿。” 第75章 沈霖微微一笑,“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 “怎么说?”喻真一脸愿闻其详的表情。 “那天她祝我拥有新的家人,仔细想来, 不过是确认关系而已, 她没理由无缘无故说这种话,只能是有人跑到她面前多嘴过什么,”沈霖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那天在酒吧里的人, 除了你没人会做这种多余的事了吧?” 喻真“啊”了一声, 丝毫没有狡辩的打算, 甚至露出了有点失望的神气, “为了这种话就能结束, 你们两也不过如此嘛。” 沈霖笑了笑, “还说过什么,不如让我也听听?” “怎么?”喻真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儿,有点好笑地问:“还没打算放弃?算了吧沈霖, 她这人心狠,不适合你,别被她那副样子骗了。” 沈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那套我根本不认识她的说辞,也是你说的。” 喻真微笑,“难道不是?我认识她这么多年,都被她糊弄到了,你觉得你凭一个月就能搞明白她是什么样的人?” 沈霖听得轻笑出声,“如果她真有那种演技,能数十年如一日地演另一个人,她还画什么画?不如去娱乐圈拍电影算了。” “你知道如果她真有那么狠,她该怎么做吗?她就该答应我的表白,然后吊着我,让我一辈子都患得患失,去猜她到底怎么想的。” “但她没有。” 当沈霖重新冷静下来,去审视那个夜晚,他有了新的发现。 “到头来她把自己说得再狠,不也还是那种,心软得要死,除了说几句狠话以外,什么坏事都不忍心做的人吗?” “如果她真的对你狠过……”沈霖倏然抬头看他,“那喻真,你到底做过什么?能让她这样的人,忍心对你下手呢?” 喻真脸色难看地盯着他。 空气沉寂许久,沈霖呼出口气,“看来我从你这里是听不到答案了。” “喻真,因为发现她对你没意思,所以恼羞成怒到把所有事情都怪罪给她,你比我想象得要卑鄙多了。” 沈霖站起身,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没人会想和一个时时刻刻惦记着算计自己的人继续待在一起,所以咱们俩也就到此为止了。” “真可惜,虽然我们两确实合不太来,但毕竟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我本来还以为我们会做一辈子朋友……” 空气里落下一声轻轻的叹息, 沈霖没再回头,大步离开。 剩下喻真一个人坐在餐厅里,许久后无端地淡笑出声。 走出餐厅的时候,沈霖手机弹出新消息。 助理于东:【已和闻小姐的经纪人何先生确认过时间,3月1日15:00,4号会议室。】 * 3月1日。 “叮咚——” 纪秋柏按了一下闻静家的门铃,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 她们俩就住同一个单元,见面一直都挺频繁,最近这些天,虽然没再见,但微信上也会说话。 直到昨天下午,她发消息问:【静静,今天要不要一起在家里做顿火锅?】 到现在也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纪秋柏终于坐不住了,决定过来看看。 门铃响过后久久不见人影,她干脆直接用钥匙开了门。 客厅没人、餐厅没人,她推开卧室门,卧室也没人。 她抓了抓脑袋,看到阖着门的次卧,抱着试试的心态过去打开。 闻静正趴在电脑桌前,一动不动。 纪秋柏脑子里瞬间划过无数个工作猝死的社会新闻,冲过去探了探闻静的鼻息,确认她有在正常呼吸后,才没好气地把她推醒。 “你这颈椎是要还是不要了?趴这儿睡多久了?” “秋……柏?”闻静迷迷糊糊地从桌上抬起头,稍微动了下,立刻被身体的酸麻激地“嘶”了一声。 纪秋柏气笑了,“腿麻了是吧?” 闻静面容扭曲地撑着身体站起来,说不出一句话。 “忙着干嘛也不知道回房间去睡觉?”纪秋柏随意地往她屏幕上瞥了一眼。 一个密密麻麻的表格,都是些不认识的名字,像是花名册似的,但后面的备注栏里又比一般花名册复杂多了。 谁料,就这一眼,闻静也不顾身体的酸麻,立刻扑过去用身体挡住了屏幕。 纪秋柏顿觉不对了,“你究竟干嘛了?” 闻静抿起唇,背在身后的手摸索着关掉了显示器电源键,才犹豫着看向纪秋柏,“我们出去说吧。” 餐厅里,闻静面前摆着一碗刚刚仓促煮好的泡面,纪秋柏坐在她对面,盯着她吃完,才抱起胳膊,摆出一副十足的审问架势。 “说吧,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从那天晚上以后,一直不见你的人影,是因为你跟沈霖又有什么新进展,结果根本不是那回事对吧?” 闻静低着头,眼神放得很空,“你知道吗,在我跟他说过那些话以后,我根本没想到他会来,他不是那种一点脾气都没有的人,他真的比我想象得更执着……所以,我也比我想象得,更舍不得。” 纪秋柏果断道:“反个悔又不是什么大事,连辞职都有辞一半把报告收回来的呢,更别说谈恋爱了。” 闻静脸色苍白地笑了笑,“反悔当然可以啊,可在一起又怎么样呢?我还是现在这个我,他只是在继续迁就我,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 “他能迁就我到哪一天呢?到哪一天,他会彻底对我失望呢?往后我大概会一直忍不住想这件事。” “我喜欢他这么多年,这就是我想得到的东西吗?”她轻声喃喃道:“我不想要蒙娜丽莎的微笑,我想要明确的东西。” 纪秋柏茫然道,“什么意思?” 闻静抬头,静静看着她,“意思是,我舍不得和他保持那种似是而非、有所隐瞒的关系。我希望他在明白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以后,也依然会喜欢我;我希望我可以坦坦荡荡地喜欢他,不用藏着那么多谎言、隐瞒还有伤害。” “秋柏,这些年我一直在逃避,但逃避不是解决问题,我从来没有真的觉得解脱过,这些情绪会溢出来,所以太靠近我的人,总是会被我伤害。” “最开始的时候,我可以说被伤害是一种事实,但当我因此伤害别人的时候,它就只是一个借口,”闻静深吸了一口气,一字字道:“用来掩盖自己懦弱的借口。” “大学的时候存在主义很流行,我读到过一句话——‘人不是别的,而是他自己所造就的东西。’我当时立刻就把那本书合上了,因为那句话让我有种……很羞耻,好像被灼烧的感觉。” “因为我是一个活的人,是我自己选择逃避的,”她像是在剖开自己一样,艰难地说:“就像我其实也可以选择去面对的,对吧?” 纪秋柏这一刻终于明白了闻静想说什么,她怔怔地环视了一遍这个房子,问了一个看起来没头没脑的问题,“现在打算走出去了吗?” 闻静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正在尝试,假如我真的能跨过这道坎……那无论他到时候还喜不喜欢我,我都会堂堂正正告诉他,伤害他的那些事不是我的本意,我真的,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他了。” 她认真地看着纪秋柏,“还有,那些一直没能告诉你的事,到时候也能对你开口了。” * 纪秋柏拉了把椅子坐在阳台上,一直紧紧盯着楼下。 她在一个小时前,从闻静家出来,因为闻静当时说,她有一个同学聚会需要准备。 纪秋柏当时问:“这就是你要面对的东西吗?” 闻静顿了顿,才回答:“是一部分。” 说真的,今天能听到闻静那么说,纪秋柏觉得很高兴。 她生来随性,不是一个会强迫别人的人,不代表她觉得闻静以前的那种状态可以继续。 但人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就像人无法救出一个不想自救的人。 闻静必须要自己伸出手。 然后,纪秋柏就会毫不犹豫地拉住她的手。 毕竟,有所感悟很容易,但真的实践会很难。 不是每一种自救都能成功,也不是每一个尝试的方向都正确。况且她了解闻静,闻静就是那种看上去很温和,但很容易执拗起来的人。 纪秋柏会尽己所能地托住她,让自己的朋友可以走得容易一点。 所以,她要跟着闻静去。 * 17:00。 闻静从家里准时出发,站在路边拦出租。 拦下的第一辆是个中年男性司机,闻静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打错了。” 然后在对方骂骂咧咧的声音中,平静地等下一辆。 第二辆是个四十岁上下,脸上挂着笑看上去很热情的大姐,闻静看了几眼车型,随后上了车。 “去哪呀,姑娘?”大姐热情地问。 闻静报了会所地址,随即甜甜一笑,好奇地问:“姐姐,您一般一个晚上跑完,能挣多少钱呢?” 第76章 这句姐姐让大姐听得很高兴,也就没跟她计较打听收入这种事,模糊回了句,“千把块吧。” 闻静点了点头,随即扫了二维码,转了两千过去。 大姐在微信转账的播报声中一愣,就看到这个十分冤大头的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能麻烦您件事吗?今晚我要参加一个聚会,听说有些同学名声不太好,我害怕被灌醉,结束以后遇到危险。您能在门口等等我,到时候直接送我回来,别让我被别人带走吗?” 第64章 假情侣的痕迹 出租车驶到会所附近, 闻静坐在副驾歪头张望着,“麻烦再往前一点,对, 再前一点……就这里。” 会所前面有一段被两排树荫遮挡的寂静小路, 出租就停在这段小路的斜对面,距离会所本身还有一小段距离。 大姐疑惑道:“不用送你到跟前吗?” 闻静露出一点羞赧神色,“毕竟是同学聚会, 还是这种地方, 我跟他们说是我朋友送我来的,打出租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大姐懂了。 这地方一看就不便宜, 同学聚会又是个很容易攀比的地方,年轻人抹不开面也是有的。 一晚上不用跑来跑去,干等着接个人就行,大姐哪还有别的意见? “好嘞好嘞, 姑娘你放心, 我肯定一直在这看着,你一出来我就说是你家亲戚,麻溜地把你送回去!” “谢谢。”闻静笑了笑, 然后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大姐愉快地看了眼微信收款记录, 也就没再多想—— 如果她到场时觉得坐出租没面子, 那为什么离场时, 又不介意了呢? 大姐抬起头, 闲着无聊, 打量了一圈周围景色, 就看到又有一年轻姑娘在这边下了车,然后紧赶慢赶地朝会所方向去了。 “现在的年轻人哪。”她摇着头唏嘘了一下,随后就连上蓝牙, 继续听起她的小说来。 * 纪秋柏一直跟闻静保持着一段距离,不过说实在的,她跟踪得不能更显眼了。 但好在她的朋友也不具备谍战片的职业素养,因此在她们两优秀的匹配机制下,纪秋柏还真一路畅通无阻地跟了过来。 直到因刷脸未通过,被拦在会所门口。 对方侍者穿着一身黑色的熨帖西服,礼貌地微笑 道:“抱歉,女士,您还不是我们的vip呢,请问您有邀请函吗?” “……”纪秋柏睁圆了眼睛,不死心地浅浅挣扎了一下,“那请问,你们的vip需要多少呢?” 对方继续微笑着报出了一个让纪秋柏眼前一黑的数字。 是哪个天杀的暴发户在这种地方开同学聚会? 纪秋柏此刻杀心四起,只能在对方如有实质的目光中尴尬走到一边,开始思考自己是否认识有可能拥有这里vip的人。 也是很巧,确实认识那么两位。 喻真和沈霖。 纪秋柏认识喻真也有几年了,但说实在的,这种表面上看起来一点破绽都没有的人,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如非必要,她其实不太想和这种人说话。 至于沈霖……为什么上次她见沈霖时,没跟他留个电话以防万一呢? 纪秋柏痛苦地扶额,然后试探性地搜索自在游戏的官网,找到下面的联系电话,硬着头皮复制号码,拨打过去。 电话嘟嘟响过几声,随后传来客服专业的声音,“您好,这里是自在游戏,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呃……我……”纪秋柏被尬得头皮发麻,干脆闭上眼睛一口气说完,“我是你们老板的高中同学,有事想找沈霖问一下,可以帮忙转接一下电话吗?” 电话那头陷入死寂。 半晌后,客服才用差点没绷住的声线勉强笑了笑,“抱歉呢女士,我们这边不提供这项服务呢,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那我们这边——” “等等等等!”眼看着对方就要挂电话了,纪秋柏垂死挣扎道:“你就说是闻静的事,他应该会愿意听的!” “……您说闻小姐?”客服迟疑地道。 纪秋柏一愣,“你知道她?” 客服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半信半疑地犹豫道:“稍等,帮您把电话转接到办公室。” 纪秋柏等着电话转接的空隙,茫然地望着天边渐沉的夜色。 恍然意识到,闻静和沈霖那场草率的、玩笑一般的假情侣游戏,原来是真的留下了存在的痕迹。 * 15:00。 何意远走进自在游戏的办公楼时,下意识正了正衣领。 他们第一次和这家公司合作,何意远自认为有责任帮公司维持好关系。 但说真的,这家公司也未免有点太古怪了。 报价出奇得高、合同签得异常顺利、预付款打得也很爽快,尽管工期远在签署合同的几个月之后。 而偏偏又在这种前后都不沾的时候,对方提出了要对闻静进行背景调查的要求。理由是业内有家公司由于画师暴雷,引起了玩家抵制,他们有必要防患于未然,甚至要求何意远到他们公司面谈。 考虑到对方丰厚的报价和在业内的前景,公司无法拒绝这项要求。 何意远按照约定的时间抵达一楼,给那位联系他的于助理发去消息。 于东:【马上带您上去。】 没几分钟,何意远就看到一个穿着薄款毛衣的男人从电梯出来,扫视了周围一圈,然后目光定定地落在何意远身上。 那轮廓分明的脸部线条和过于优越的五官,让何意远下意识愣了下。 男人走到他面前站定,垂眸打量了他几眼。 何意远有种奇怪的既视感,仿佛今天要接受背景调查的人不是闻静,而是何意远似的。 好几秒,男人才收回视线,冷淡地问:“何意远?” “是我,于先生。”何意远友好地向男人伸出手。 但谁料男人理都没理他的示好,直接转身朝电梯走去,“跟我来吧。” 二人抵达位于七楼的小会议室,男人直接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然后努了努下巴,示意何意远坐到对面。 何意远拿出准备好的作品集,却看到男人面前空空如也,透着一种非常不正式的感觉。 他不知道,对方一个助理而已,为什么傲慢成这样,但还是忍了。 他将作品集递过去,微笑道:“过千山是我们公司非常优秀的一名画师,至于贵司之前担心的那些问题,在过千山身上都是没有的,贵司大可放心。” 男人一边翻阅起作品集,一边问:“仔细讲讲闻……‘过千山’在你们公司的表现。” 何意远一愣,不懂这个仔细是怎么个仔细法? 男人抬起头,眼神中有种说不出来的认真和锐利,“从她怎么签到你们公司的,到现在,事无巨细,我都要听。” * 沈霖安静地听着何意远讲述闻静过去三年的经历,偶尔开口提问,迫使何意远把有所遮掩的部分说个明白。 听到她最初如何跌跌撞撞地把自己推销出去,听到她如何在合作中被刁难然后辛辛苦苦重新爬起来,听到她一年到头几乎无休地工作,过年从没回过家。 今年是第一次。 陪沈霖回家是闻静这些年来的第一次长假,也是第一个春节。 他想起他年前去接她的那天,她专注地望着窗外,看起来很愉快、很纯粹。 但闻静明明是从来不过春节的,那她那天究竟在开心什么? 沈霖有点不敢去猜,也不敢去想。 想了会觉得心痛。 和最初收到闻静那份200kb文件时产生的感觉完全不同,那时她在他眼里并非具象的,因此几段文字就足够满足他的需要。 但现在不一样,现在她在他眼里是活生生的,因此,何意远的每一段描述,都能让沈霖想象到她彼时的模样和表情。 这种因为认识到一个人的另一个侧面,而对她产生新认知的感受很奇妙。 也让人心里很酸软。 沈霖想,自己大约并不会对每个人都产生这样的想法。 这场谈话一直持续到下午六点,沈霖不介意让人从员工食堂打一份饭上来,等何意远吃过以后再继续,但门口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于东握着门把手探进半个头来,望向沈霖,指了指自己的手机,“有个电话,恐怕得麻烦您过来亲自听听。” 于东是沈霖磨合得最好的助理,他如果这时候来打扰沈霖,那就证明一定是更重要的事情。 沈霖只得歇了继续听下去的心思。 他站起身,低头对何意远微微一笑。 “今天下午的谈话让我见识到何先生的工作能力,想必何先生走到现在也不容易,不会想闹出一些职场性骚扰之类的丑闻。麻烦何先生以后谨言慎行,和女同事保持好距离,不要让大家都难办。” 何意远听得一愣。 沈霖大步走了出去,接过于东的手机,给了于东一个眼神。 第77章 于东心领神会,上前客气地准备将何意远送走,“辛苦何先生了,我们公司对过千山女士很满意,这次合作会继续推进的。” 何意远怔怔看着他胸前工牌上“于东”两个字,想到方才于东对那男人的恭敬态度,一时浮现出一个不敢置信的猜测。 “于先生……刚才和我聊的那位是?” “是我们boss,何先生见谅,他有时候……比较喜欢亲力亲为。”于东微笑说着丝毫没有可信度的解释。 * “喂,哪位?”沈霖一边走向办公室,一边对着电话那头道。 “沈霖?我是纪秋柏。” 沈霖脚步一顿,“纪小姐?”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长的呼吸声,好像纪秋柏因为终于打通而松了口气。 “非常不好意思,是这样,静静今天去参加一个同学聚会,但我觉得她状态可能不是很对,想跟过去看看,但这地方需要vip才能进,所以,呃,我想问问,你是不是可能有呢?当然如 果没有也不要紧,我再问问别——” “叫什么名字?”沈霖打断她,果断地问。 纪秋柏因他过于干脆的态度一愣,慢了半拍才抬头扫过一眼后报出会所名字。 沈霖飞快思索了一会儿,回答:“现在还没有,不过马上就有了。记一下我的电话,微信号同号,然后定位发我,我和你一起去。” 第65章 惊喜 闻静一走进会所, 出示过邀请函后,就立刻有侍者迎了上来,彬彬有礼地朝她微笑道:“闻小姐, 我带您上去。” 她点点头, 顺便扫了前院几眼。 这种园林风的会所路有点绕,她在跟随对方过去的路上,有意记了记路。 侍者引着她抵达一间被山水环绕的屋前, “闻小姐, 就是这里,祝您用餐愉快。” 闻静盯着那扇门, 沉默了几秒,随即推门而入。 “砰——”礼花炸开。 刹那间,色彩缤纷的纸屑和丝带如雪般飘落,模糊了她的视线, 只听得男声女声、高扬的低沉的、不整齐的音调乱糟糟混在一起。 “好久不见闻静!” “静静, 终于等到你了!” 有几条丝带沾到了闻静头发上,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伸手把丝带取下来, 抬眼望去。 二十多个衣着光鲜的男女站在对面, 笑容满满地看着她。 如果不是闻静还清晰记得过去发生的事情, 那现在的这一幕, 简直堪称电影里的惊喜派对。 她从左往右一一看过去, 哪怕隔着十年的时光, 她依旧能从他们身上, 辨认出十年前的痕迹,以及随之而来的,不堪回首的记忆。 姜觅彤站在正中央, 穿着一身缀着碎钻的白色礼裙,一步上前,亲昵地拉住闻静的手腕,像童话里不计前嫌拽着阴暗小配角走进阳光的公主一样,理所当然地说:“愣着干嘛,静静,快坐快坐!” 她把闻静按在桌前坐下,然后抬头对其他人高傲地扬了扬下巴,“你们看,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我能把静静叫来,你们还不信。” 其余人便也纷纷在桌边落座,一部分人对姜觅彤恭维道:“还是我们姜大小姐有本事。”另一部分人半带抱怨地对闻静说:“静静,好歹我们也是一个班的,你怎么一点也不联系我们的?” 就好像在发生那种事以后,闻静继续任由他们摆布,是理所当然的事一样。 “不过现在好了,”尽管闻静根本没有接话,但姜觅彤还是自然地揽住闻静的肩膀,“静静又回来了,咱们18班再次重聚了。” 闻静侧头看向姜觅彤,从进门以来第一次开口,“这就是你说的‘很多人都会来’?” 姜觅彤无辜地睁大了眼,“重要的人不都来了吗?” 看着姜觅彤毫不作伪的神色,闻静明白了。 与其说那是姜觅彤骗她的谎言,不如说那就是姜觅彤眼里的现实。 当年班上六十来个人,绝大多数人都不过是王子公主眼里的背景板。 哪怕是跟着一起欺负闻静,也不过是为了融进这个圈子的投名状,在拥有一个共同的眼中钉时,人们会产生身处同一阵营的错觉。 但随着时间流逝,跟不上的人还是会被无情地踢出去,就像当年宿舍里的其他人人,今天一个也没有到场。 所以姜觅彤自称是闻静的朋友,或许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她的真心话。 毕竟能被当做玩具而不是npc,在他们眼里,恐怕已经是闻静莫大的荣幸。 姜觅彤玩味般笑了,“怎么,静静觉得不满意吗?” “没有,”闻静平静地回答,“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 席间菜品丰富,不过没有什么同学聚会的重点会在吃饭上,众人没吃几口,便将话题转移到了各自的现实生活。 “静静,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上次在美术馆见你那天,好像是工作日吧?怎么有空去看展的?”姜觅彤单手支颐,含笑望着她,语气仿佛纯然是好奇。 其他人也都明目张胆地打量起闻静。 大多参加同学聚会的人,不说盛装打扮,也总归会展示出自己较好的那一面。 但闻静没有化妆,因为熬夜而苍白的脸色一览无余,眼下甚至看得出淡淡的青色,身上穿着随性的毛衣牛仔裤,全靠本身的底子撑着。 谈不上落魄,但看起来也和优裕没什么关系。 “自由职业,时间比较宽裕。”她淡淡地说。 众人顿时露出恍然大悟、故作理解、但又不出所料的神色。 好像被闻静的现状取悦到了一样。 “怎么说也是江城大学毕业的,怎么没进盛昌呀?”对面一个女人状似好奇地问,“静静,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内推。” 盛昌是黎城建筑业的龙头,另一人听了瞬间抱怨了一声,“我上次想跳盛昌,让你帮忙牵个线,你都不乐意,太偏心了吧杜莹。” “人家学金融的,还是该来我们投行才对。” “你们这行压力多大呀,静静怎么撑得住。” 空气里便弥漫起心照不宣的笑声。 “你们尽说些不靠谱的!这样吧,闻静,改天你来找我,保管给你找个工资又高又清闲的活。”一个男人忽然开口,结束了这个话题。 “还是杨总靠谱!” “也带带我呗杨哥!” 在令人作呕的奉承声中,闻静看到对面的那个男人挑眉看着她,眼里流露出几分轻佻的神气,紧接着,一张名片便抛到了过来。 动作仿佛施舍,又像是成竹在胸的笃定。 旁边的人笑着把那张名片递到闻静面前,意味深长地说:“静静,可要把握好这次机会哦,杨哥现在可是盛昌的高管,让你进盛昌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闻静淡淡扫了那张名片一眼。 杨祁。 当年推着闻静到沈霖那桌,最后差点和沈霖打起来的那个人。 闻静有时候觉得也真有意思,人人吹捧他现在的地位,而不会说他的地位是哪里来的。 她想起自己查到的内容——当年那个脾气暴躁欺软怕硬的杨祁,在碰到盛昌的真公主以后,硬是把自己装成一个忠心耿耿的忠犬,然后靠裙带关系一路提拔到现在。 尽管他忠心与否,现在一眼就可以看得分明。 杨祁看闻静不接这个话茬,便笑着提议道:“大家干聊有什么意思,不如玩点游戏?”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姜觅彤转头望向闻静,“怎么样,静静,你要玩吗?” 其他人也一起看着她,好像闻静说不行就真能拒绝一样。 闻静没有避让地对上姜觅彤的视线,微微一笑,“当然可以。” 桌上众人互相交换眼色,闻静只当没看见。 很多游戏的底层逻辑都是数学,像陆照霜郁思弦那样的对手还不至于遍地都是,她要是能被这群人低劣的学习和作弊能力算计进去,那这些年她真是白过了。 眼见着大半个小时过去,被针对的闻静压根没喝到几口酒,其他人倒都一个个醉意上头,姜觅彤笑着打断了这个游戏。 “怎么光顾着喝酒了?再喝下去大家都该打道回府了,”姜觅彤轻眨着眼睛,“我们为静静准备的惊喜,可不能忘掉了。” “对对!今天为了庆祝我们重新找到静静,我们可准备了专门的礼物!” 闻静望向姜觅彤,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跃动着难以掩盖的愉悦。 “啪。”有人关了灯。 房间里的显示器忽然亮起。 像素挺低的手机视频,拍出灯光明亮热气蒸腾的火锅店,还有视频正中的,带着猪头的校服女孩。 “还得是我们静静,咱们班最有奉献精神的人!” 尽管闻静早就知道,姜觅彤所谓的惊喜,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但在声音传来的那一刻,她还是感觉心脏被狠狠一捏。 第78章 “哈哈哈,好合适啊闻静!” “对吧,静静真的特别适合戴这个!” “走走走,闻静,去转一圈!” “闻静,叫啊,为什么不叫?” “不是吧,这时候你又玩不起了?” …… 是十年前那天的录像。 闻静怔怔看着视频里, 那个如同提线木偶一样被摆弄的少女。 就好像跟随她一起,重新经历了那一天。 她这时才意识到,她一直以来都忘记了——沈霖确实阻止了他们班继续拍下去,但他阻止不到早就在拍的姜觅彤他们。 在闻静自以为从他们身边逃走的这十年来,他们手里一直保留着这些视频。 或许会在偶尔无趣的时候拿出来赏玩,又或许会把视频愉快地分享给别人,然后自得地介绍说,你看我曾经有过一个很听话的玩具。 她从未比现在更清醒地认识到,她其实从未逃离过。 一只手忽然探过来,捏住了她的下颌,趁她没有防备,迫使她转过头去。 是姜觅彤。 她在浅淡的光影中打量着闻静的神色,嘴边带着温柔的笑,“怎么样,静静,十年前的你被留下来了,真可爱对吧?” 闻静定定地看着她,“是你拍的吗?” 姜觅彤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关注点,愣了下,然后才回答:“那倒不是,我们比较了一下大家手里的版本,觉得这个比较清晰。” 哈,比较版本。 闻静蓦然打掉了姜觅彤的手,冷漠地别开脸去。 “欸,静静你对我怎么这么粗暴?”姜觅彤撒娇一般揉了揉自己的手,丝毫没有介意,反而兴致勃勃地凑上来问:“怎么,静静,不开心吗?” 闻静心想,怎么会不开心呢? 无论在她来赴约之前做过多少打算,但在推开那扇门前,却也无法判断,自己再见到他们究竟会是什么心情。 假如他们过得太不好,她恐怕自己会失去报复的欲望。假如他们洗心革面,她恐怕自己下不了报复的决心。 但还好,他们仍旧衣冠楚楚,仍旧人面兽心。 所以她的恨意,也丝毫不减。 闻静微笑着,一字字道:“不,别误会,我开心极了。” 第66章 你的人生很珍贵,对我很…… 会所前台。 “一个穿黑色大衣, 头发大概到这里的姑娘,”纪秋柏在自己腰背处比划了一下,急切地跟前台服务员说:“我看到她大概是五点五十多进来的, 我就想知道她到底去哪间了。” “抱歉呢女士, 我们不能向您泄露顾客隐私呢。”服务员微笑道。 纪秋柏有点无从下手,侧头看向沈霖。 沈霖退而求其次道:“我们不需要客户信息,你这边有那位会员的电话对吧?帮我们打个电话过去, 说我们有急事要找那位闻小姐, 请她出来一趟。” 面对这位新晋vip用户,前台的态度显然礼貌了很多, 但还是歉意道:“很抱歉,沈先生,保护客户隐私是我们的宗旨,这一点对每一位会员都是这样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充多少钱都没用, 他们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说的。 沈霖深吸了一口气, 指向能看到会所正门的那一栋小楼,“那边有空着的房间吗?帮我开一间。” …… 直到纪秋柏跟着沈霖上到那栋楼三层的房间,两人各占据阳台一角, 盯住楼下的时候, 她都还有点恍惚, 好像他们在什么战争片里做侦查。 她甚至听到沈霖说, “我们等到十二点, 如果还不见她出来, 就直接报警。” 说真的, 纪秋柏确实有点没想到,就她这点无凭无据的猜测能把沈霖叫过来,还重视到这种程度。 搞得本来挺焦虑的纪秋柏都心虚起来了。 她有点不太确定地看着沈霖, “我先跟你说好啊,沈同学,其实我也就是有点担心,但这只是我的猜测,最后可能也就是普通一同学聚会。” 沈霖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防患于未然而已,什么事都没有当然最好。” “不过,”他顿了顿,有点犹豫地说:“你说你觉得她状态不对,其实我也觉得。我不觉得人会突然态度变化这么大,也许是出了什么事,但她既没有告诉我,也没告诉你。” “越不能说的事情越可疑,不是吗?” * 什么叫开心极了? 姜觅彤和其他坐闻静身边的人都听得一愣,但远处的人却没听见。 视频因为当年被沈霖打断,所以并不长,很快就播放完,开始自顾自地循环起来。 杨祁转过头来,玩味地看向闻静,“可惜了,当年大家本来玩得好好的,偏偏有那种不长眼的人出来搅局,你也是,转班转得那么快,大家一起继续玩多好。” “不长眼的人?”闻静将碎发拨到耳后,看着他温柔笑了笑,“大家都在黎城待着,你敢在沈霖面前这么说他吗?” 杨祁一愣。 闻静站起身,抚了抚衣角的褶皱,在一圈人怔愣的目光中,徐徐望向身边的姜觅彤。 “就这些东西吗?你那天说大家都这个年纪了,我想想也是,都十年过去了,想必大家都有了很多变化,还以为你能想点什么新花样呢,结果还是十年前这一套啊。” 她的手指抚摸上姜觅彤发顶别着的发夹,因为灯光昏暗,上面镶嵌的钻石显得黯淡无光。 “号召一堆愿意追捧你的人,再来一个我这样的欺负对象,你到现在还在玩你的公主游戏啊?也对,毕竟……如果没有人关注你,没有人衬托你,那谁还能看得出你是公主啊。” 闻静勾起嘴角,学着姜觅彤叫她的语气,亲昵地道:“是不是啊,彤彤?” 姜觅彤脸色瞬间一变,再也维持不住先前的微笑。 这一刻闻静终于体会到,在她们关系崩盘之后,姜觅彤一直坚持不懈,要叫她静静的原因。 真的会非常居高临下,仿佛将对方当做宠物一样,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亵玩感,一定让姜觅彤觉得很愉快吧。 那闻静为什么不能用姜觅彤伤害她的方式,伤害姜觅彤呢。 “麻烦让一让,彤彤,”闻静很有礼貌地对她说,“毕竟是久违的同学聚会,我还是该和大家都打声招呼的对吧?” 她也不等姜觅彤回答,就从姜觅彤僵硬的背后穿过去,端起酒杯,走到杜莹面前。 她手掌搭在杜莹的肩膀上,弯腰与杜莹的酒杯碰了碰。 “盛昌的内推,没想到我会有这么乐于助人的老同学,谢谢你呀莹莹。” 姜觅彤都吃了瘪,杜莹不觉得闻静此刻的语气会是什么好事,她唇线紧绷,僵硬地说:“我没得罪过你吧,闻静?” 闻静微微睁大眼睛,“当然没有呀,也不过就是把所有的活都甩给我一个人干,然后出问题就对老师告我的状,你们一直管这叫好朋友的对吧。” “但我真的很好奇,从我们大三那年起,盛昌总公司的校招就已经拿211本科当门槛了,更别说还要挤破了头比绩点比奖项比实习,你是怎么在经常挂科的情况下,拿着那个90%的人都没听说的毕业证进盛昌本部的呢?” 闻静望向杨祁随意丢在桌上的名片,笑了一声,“不会也是像刚才他们说的一样,好好把握了一下机会吧?” 她察觉自己掌下的身体一僵,从对面传来杨祁怒不可遏的声线,“闻静!别给脸不要脸!” “我就猜猜而已,谁知道莹莹还有没有别的厉害关系。” 闻静轻轻拍了拍杜莹的肩膀,目光落在杨祁紧绷的脸上,语气充满真诚的好奇,“没想到随便诈一下就这么藏不住,你们两怎么瞒到现在的?” “闻静,适可而止一点吧,”前面传来一个冰冷的男 声,“大家请你来也是好意,以后都在黎城,工作生活大家互相帮衬着,多个朋友比多个敌人要好,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闻静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的威胁意味。 但十年后最有趣的一点是什么呢? 是闻静发现自己所谓的平静生活不过是她欺骗自己的假象,她非常努力想获得的幸福也全都是镜花水月的一场空以后。 她发现,她没多少可以再失去的了,也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但这些人不一样。 他们踩着别人的尸骨铸成自己光鲜亮丽的金身,他们多在乎啊。 软肋太多的人就该夹紧尾巴好好做人才行,他们怎么敢这么放肆地出来招摇过市啊。 闻静撩了一把额前的刘海,缓步走到出声的那男人面前,准确地叫出他的名字,“赵亮。” 她温声对他道:“对你来说当然是好事,你不是最喜欢这种事了吗?打听了一下发现你可真是‘花名’在外啊,可惜你老婆不知道,还被你骗去拍卖珠宝赠与你父母,转移财产等将来好离婚对吧?” 第79章 赵亮脸色陡然一变,“闻静,你知不知道侵犯别人隐私犯法?!” 闻静微微挑眉,用上了闻动当初对付她的招数,“那太好了,我们现在就去派出所怎么样?然后把双方家属都叫过来看看,我侵犯你什么隐私了?” 赵亮狠狠瞪着她。 闻静耸了耸肩,在几乎将所有人挑衅了个遍以后,最后走向了杨祁。 杨祁抱着胳膊坐在椅子里,扯开嘴角,“来,让我听听,你查我什么了?” 闻静垂眼看着他,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大可不必摆出这种关底boss一样的姿态,杨祁,你知道为什么我最后一个找上你吗?” “不是因为我最恨你,或者你有什么存在感,而是在今天见的人里,你真的看起来最好笑。” 杨祁蓦然绷紧了身体,死死盯着她。 闻静环视了一圈这个房间,目光轻飘飘落在他脸上,“约在这种地方聚的人是你吧?一定每次都出手很大方,很喜欢听别人恭维你吧?毕竟……无论是在公司还是在家里,你都只是个靠妻子上位的软饭男,别人说得再难听,也要装根本没听见,否则只会被随便踢走对吧?” 杨祁搁在桌上的拳头越攥越紧。 闻静没什么所谓地继续笑道:“我今天才知道,原来过了那么久,你还记着那天碰到沈霖的事呢,‘不长眼的人’……” “背后这么说沈霖会让你那点可悲的自尊心好受点吗?待在这群人中间,会让你觉得不那么自卑了吗?” “闻静你特么——” 话还未说完,一杯红酒兜头浇在了他头上。 杨祁不敢置信地抹了把眼,抬头时,就看到闻静微笑着把酒杯搁在了桌上,“那就祝你继续在这里玩你的朋友游戏吧。” 她在众人被镇住的间隙,走到门边,施施然向他们行了个屈膝礼。 “很高兴能再次见到各位,发现你们十年来脑子没有一点长进,还是只能靠小团体找点存在感的废物,真是让我觉得太欣慰了。感谢招待,祝各位今天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明明她只穿着最寻常的衣服,推门离开时却仿佛完成了一场盛大的舞会似的,坦然又平静。 屋内呆滞片刻,随即杯盘桌椅推倒一地,噼里啪啦响彻满屋。 所有人都怔怔地望向那个突然发难的人。 杨祁抬起通红的双眼,阴鸷地望向了那扇已经重新合上的门。 * 闻静脚步轻盈,穿过通往门口的鹅卵石小道。 心跳得很快,不是因为恐惧,是因为兴奋。 甚至想哼一首歌。 会所前面的那条小道空无人烟,只有路灯闪烁着暧昧不明的光线,眼熟的出租车已经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内,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她心满意足地想,一切都是如此正好。 “闻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我们都是吃干饭的,你哪来的胆子,敢跟我说那种话!”杨祁充满威胁的声音,从很近很近的身后袭来。 下一秒,她的肩膀被人抓住,猛地被拧转过身。 “我让你今天爬都爬不出去!” 杨祁在醉意和愤怒加持下,格外狰狞的面容映入她的眼帘,她看到他身后紧随而来的其他身影,然后闭上了眼睛。 捣向面部的风是从哪里来的?是杨祁的拳头吗? 全身的血流飞速向着大脑涌动,那种一切都要被摧毁殆尽的毁灭欲和畅快感占据了她的全部大脑,让她几乎感觉不到疼…… 不对,精神因素还不至于有这样违背生理基因的作用,是拳头根本没有落下来。 她是不是,在那阵风声里,听到有人喊了“住手”呢? 是她不会听错的那个声音。 她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拳头,杨祁僵硬扭过去的脸,还有远处,一脸焦急向她奔来的沈霖和纪秋柏。 血液在飞速冷却。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高兴看到他们,还是要悲哀,他们为什么要来。 * “住手!” 沈霖无法描述,当他紧赶慢赶,却还是看到闻静被抓住,险些挨了一拳的那一刻,心脏被紧紧攫住的感受。 还好那人听到他的喊声,回头看了一眼。 他大步冲过去,一把攥住那人的胳膊,把那人从闻静身前推开,厉声喝道:“你干什么!” 纪秋柏慢他几步,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扑过去,一把抱住闻静大叫,“静静!没事吧?!!” 沈霖一边用身体把杨祁隔开,一边紧张地回头将闻静从上到下扫过几遍,确认她并没有落下什么伤后,才转过身,死死盯着杨祁的眼睛,“你刚想干什么?” “你特么算哪根葱,敢管我的事?!!” 眼看着杨祁就要跟沈霖打起来,赵亮飞快小跑过来,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杨哥……这是沈霖。” 杨祁一怔,这才在昏暗的光线下认出面前人的身份。 仿佛时空逆转,回到十年前的那天,他又一次要为了“沈霖”两个字灰溜溜地退让。 闻静今晚说的话涌上心头,他大脑充血,只剩下抑制不住的愤怒。 “沈霖怎么了!天王老子来了我今天也非教训他不可!” 沈霖冷笑,攥住他胳膊的那只手更重了几分,“你有本事就来试试!” “都住手!我已经报警了!”纪秋柏举起手机,上面显示110的通话记录。 杨祁一怔,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警笛声已若隐若现从远处传来,他方才短暂浮现的那股冲动,又顷刻消失无踪。 但念头一转,他又色厉内荏地叫嚣道:“叫警察又有什么用?她身上有一点伤吗?有监控吗?拍到我对她做什么了吗?” 说着,他又指着自己身上被红酒浸染的昂贵西服,“我还说她这是对我犯了侮辱罪,你们在这里报假警呢!” 纪秋柏一愣,下意识环视了一圈,发现这条小路还真没摄像头。 “你们别欺人太甚!”纪秋柏气得大喊,“我可都看见了!” “看见了又怎么样,你们一看就是一伙的,你说话有个屁用!”杨祁恶意地笑道。 现场乱成了一锅粥,沈霖额角突突地跳。 “有监控的。” 一个沉闷清冷的声音从后响起,音量不大,却是让所有人都下意识望向她。 闻静低垂着头,没人能看清她的表情,只见她伸手向小路对面的出租车一指。 “那是出租车公司去年新换的车型,有二十四小时停车监控……行车记录仪应该拍到了。” 众人下意识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出租车跟前,站着一个探着头的大姐,她见所有人都看向她,更紧张了,手里捏着手机大喊道:“我跟你们说啊!你们敢在路上打人我立刻就报警!” 而在所有人都望过去的时候,只有沈霖一眨不眨地盯着闻静,盯着她死死垂下去的头和倔强的发顶。 半晌后,他终于明白了什么似的,低低地、自嘲一般笑了一声。 而闻静的手指,就在他这微不可查的笑声中,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 * 意识到事情闹大了,赵亮慌了神,上前一步,仿佛想跟闻静商量一下,但被沈霖警告的目光拦住。 他只得有点局促地站住,赔笑道:“大家有事好好商量,何必非要闹到这种地步呢。” “对对对,”一行其 他人也连忙劝和道:“刚才只是误会,我们和闻静都是老同学了,有什么事私下解决就行了,闹出去对谁都不好。” 发觉事情不对的会所保安和服务人员也跟着赶来,和稀泥道:“两位都是咱们的会员,既然最后也没出什么事,没必要大动干戈的是不是?我们老板已经说了,他马上赶来,给二位赔不是。” 沈霖把这群人的表情从左到右一一看过去,冷笑了一声,“误会?如果不是我们正好赶到报了警,你们还有脸说没事?” “至于你们,”他凉凉地望着会所那几人,“庆幸现在是发生在外面吧,如果不想我连着你们一起告,就别再跟我说这种风凉话,把这些人看好了,否则最后我就只能跟你们追究责任了。” 交涉结束,看着那群人站到另一边,不是打电话就是统一口风,沈霖把视线重新收回来。 纪秋柏急得一边看闻静怎么样,一边絮絮叨叨刚才的焦急情状,比起来,闻静反而像是路过此地的外人。 最初冲过来时沈霖关心则乱,否则他早该注意到—— 闻静既无身陷险境的恐惧紧张,也无骤然得救的放松惊喜,甚至也没有被惊吓到反应不过来的怔愣。 笼罩在她身上的,只有一种悲哀的恍然。 沈霖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闻静,怎么回事?” “发生了……”她仍旧低着头,“一点冲突。” “这是一点冲突能解释的事情吗?”沈霖一句一句地缓缓问道:“闻静,你是那种会关注出租车公司的人吗?就算我当你取材的范围很广泛,但你又怎么确定,这里一定会停着一辆全天候停车监控、正好能拍到这条路的车呢?” 第80章 纪秋柏听得一愣,转头看了那辆出租车几眼,然后揉了揉眼睛,再看一遍。 就算她会记不清闻静出门时坐的是哪一辆车,但至少可以确定,那辆车停下以后,一直就在那个位置。 她脑中掠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因为太过不可思议,她甚至没有办法用正常的语气问出来,只能玩笑般说:“肯定是巧合对吧,静静,总不能是你故意让它拍到那些人打了你吧?” 这时候闻静应该回答“那怎么可能啊”才对。 但她只是继续沉默着。 纪秋柏抓着她的手也就渐渐松了下来,“什么意思?闻静,你说清楚。” 闻静站在原地,一直裹着她的体温消失,冬夜的冷风从她周身穿过时,她恍然意识到。 这一刻,她真的再也没有,可以去躲藏的地方了。 她终于抬起头。 沈霖和纪秋柏看她的眼神,如出一辙得凛冽。 “我一直在想,我要怎么才能不再感到愤怒……毕竟他们真的已经影响了我很多年,我因为他们虚度的这些时间,份量太重,他们要怎么才能还给我呢?” 闻静没有一点前情地,开始讲述起来,比起向他们坦白,更像是在对自己倾诉。 “他们有的人正在关键的升职考察期,有的人已经结婚生小孩,所以我去查他们的很多丑闻,今天来之前发到他们公司的邮箱、发给他们家人,但是,可能那些丑闻根本不会有人处理,就算被辞退了也可以再找,离婚了还可以再婚,这些事对他们那种没心没肺的人真的有影响吗……” “那有什么东西可以跟着他们,一辈子甩不掉呢?” 就像他们留在她心里的东西一样。 “然后我想到了,案底可以。” “轻伤可以刑事拘留,如果最后起诉成功,他们就会留下案底,”她轻轻地、一字字道:“我想送给他们这种东西。” 就算沈霖先前已经有所预感,但听到这里,他还是感觉自己仿佛被冻透了。 “闻静,”他看着她的眼睛,“你知道法律意义上的轻伤是多重吗?” 闻静没有回答。 无声是最震耳欲聋的答案。 纪秋柏不敢相信,今天闻静在对她说,“我其实也可以选择去面对”,在露出那种有所决断、重新开始、仿佛充满希望的表情时,想的就是这种事。 她抓住闻静的肩膀,“你自己不重要吗!你是铁人受了伤不会疼吗?你能确定那群人下手真的有轻重吗?你能确定你想要轻伤最后就轻伤吗?你就敢这么把自己赌进去?!!” 闻静安静地听着她一声声的质问,抬头,认真地问:“那我该怎么做呢?我还能用什么办法去报复他们呢?” 纪秋柏一时被这个问题困住,愣在当场。 闻静其实知道自己痛苦的原因。 是因为她做不到纯粹。 如果她可以做一个纯粹的仇恨者就好了,偏偏她也奢望着幸福;如果她可以纯粹地拥抱新生就好了,偏偏她忘不掉愤怒。 她站在悬崖边上,与任何一边都和解不了,矛盾得让她自己都厌恶自己。 她想结束这种矛盾,如果痛苦来源于十年前她遭受的不公,那她给自己公平,是不是就能获得解脱? 可闻静要怎么给自己公平呢?闻静也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超能力的普通人而已。 十年前她面对这些人,她请求老师帮助她,老师没有理会她,她请求家人帮助她,家人也没有理会她。 她只能拿她自己胁迫老师,如果老师仍旧不同意,她真的会对着自己的手腕划下去。 她没有任何武器。 如果胜利是一场赌局,那她能押上的所有筹码,只有她自己。 “闻静。” 在她们的一片沉默中,沈霖缓缓开口,“问题不在这里。我不知道那些人做过什么让你这么恨他们,但我至少看得出来,他们真的是群垃圾,你浪费自己的人生用来记恨他们,赌上这么多东西去报复他们,值得吗?” “我来这里之前见了你的经纪人,听说了很多你以前的事,在没有人帮你的情况下,一路走到现在,真的很不容易对吧?” 闻静一怔,这些年所有努力、挫折、坚持一齐涌入她的脑海,让她短暂地有些失语。 沈霖语气轻柔得简直像一种诱哄,“你还记得你跟我说的那些愿望吗?你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才实现的生活,你觉得那些人值得和你的人生相提并论吗?” 啊……那几个愿望啊,闻静闭上眼。 “沈霖,我没有我跟你说得那么积极,”她无力地垂下头,“抱歉……没能成为你期待的那种人,让你失望了。”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看起来像一堵已经彻底封闭起来的墙。 纪秋柏几乎气急攻心,严厉地叫她的名字,“闻静!” “滴嘟滴嘟”的警笛声近了,然后在不远处停下,两位穿着制服的警察下了车。 杨祁赵亮等人立刻围上去,似是准备抢先占据话语权。 沈霖的视线在那头落了几秒,随后对纪秋柏道:“纪小姐,那群人恐怕能把黑的说成白的,麻烦你先去跟警察解释一下,我来跟她说。” 也许是因为这一刻沈霖的表情非常平静,有种让人信服的感觉。 纪秋柏犹豫了片刻,随即说:“好。” 在她跑远后,只剩下闻静和沈霖面对面站着。 他垂眸看着她,她逃避似的盯着地面。 像最冥顽不灵的坏学生,抗拒着所有的说教和指点。 她想,全都错位了。 她本该在一切结束之后,以一个重新整理好的姿态,去向沈霖坦白一切,而不是现在这个最糟糕的她自己。 头顶上方落下一声轻轻的叹息,就像沈霖彻底对她失望的证据。 但随即,一只温柔的 手掌落在她的头顶。 力道不轻不重,就像沈霖此刻温和的音调。 “闻静,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待你的人生,但我觉得你的人生很珍贵,对我很重要,和我的人生没什么分别。” 她一愣,很少会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还是出自不断被她抗拒的沈霖之口。 “所以,我把值不值得的选择交给你,如果你觉得值得,那我就值得。” “什么意思?”她倏然抬头,不安的预感在胸口冲撞。 沈霖对她温柔地笑了一下。 然后收回落在她头顶的那只手,转身,决然向前迈去。 他提起小臂,认真地卷起两边的袖口。 她怔怔看着他的动作,想到他刚才说的话,突然反应过来,他究竟要做什么—— 如果闻静觉得这群人值得赌上她的人生,那沈霖也可以为此赌上自己的人生。 因为他说他们的人生没什么分别。 远处,纪秋柏正和那群人吵得面红耳热,两位警察一边调停一边做着记录,胸前还佩戴着执法记录仪。 闻静脑中瞬间一白,在所有想法成型之前,脚下已经跨了出去。 因为闻静知道的,沈霖并没有得到父母的偏爱,他也是不忿的,所以才要拒绝父母以荫庇为名的控制,独立出来做自己的事。 闻静也是知道的,沈霖真的很喜欢他现在的事业,他总忍不住拿游戏做比喻,也会私底下跟闻静说,游戏是一件作品。 这是沈霖辛辛苦苦积累至今的人生,在闻静心里,非常、非常、非常珍贵,绝对、绝对、绝对!不该和那些人有任何牵扯。 沈霖要活在明媚的阳光下,不会留下任何不光彩的、可以被人视为把柄的记录。 她顾不得因奔跑而急促的喘息,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像怕失去什么,破釜沉舟一般嘶声喊道:“不值得!” 沈霖脚步一停。 他向着苍茫的夜空长呼出一口气,然后低下头,温和、耐心地看着闻静的眼睛,像是要从中确认什么答案。 “闻静,再说一遍。” 她眼里水雾弥漫,再也抑制不住泪意。 如果闻静认为沈霖不值得为了那些人赌上人生,那沈霖当然会认为,闻静的人生也不值得赌上去。 因为闻静也是从绝望的逆境中走出来,去适应孤独、去接受恐惧、去努力争取、去耐心维系。 一点一滴积累到今天,耗尽她心血才勾勒出的人生。 哪怕痛苦、哪怕曲折、哪怕不尽如人意、哪怕只是一张揉皱了的纸,但那也是闻静拼尽全力,才获得的人生。 就算在乎的人并没有很多,但被沈霖认为是很珍贵的东西。 也是闻静再也无法重来、只此一次、理所当然要像宝物一样去好好珍惜的东西。 她的人生。 “不值得。”她嗓音已然沙哑,却还是啜泣着,将这三个字清晰念出来。 声音很轻,却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去给过去挣扎的每一个时刻一个交代。 第81章 然后脱力一般,抱紧了沈霖的胳膊,蹲到地上,泪流满面。 在这场漫长的纠葛中,她终于决定,在这一刻。 放过她自己了。 第67章 认识你很幸运 夜色朦胧, 远处所有人的目光都莫名其妙地向这边投来。 沈霖被闻静拽着半蹲在她身边,任由她紧抱着他的胳膊不放,安静地听着她止不住的哭声。 她哭的声音很委屈, 喉咙里发出的含混哽咽, 像受伤的小兽在呜咽。 沈霖想,或许是这些事一直被她闷在心里,一直被忽略, 没有人听到, 所以她才会像是要把过去所有的委屈全部宣泄出来一样,哭得声嘶力竭。 在这种时刻, 沈霖发现自己做不到什么,他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脊背,让她知道他在听。 过了一会儿,警察走过来, 有点棘手地低头望着情绪明显不能自抑的闻静, “这就是那位当事人?” “我来说吧。”沈霖试图把胳膊从她怀里抽出来站起身,但闻静先一步松开了他。 她仓促地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抬起头时, 脸还是乱七八糟湿漉漉的, 眼睛和鼻尖都通红, 看起来仿佛受了莫大的欺负, 但还是抽噎了几声后, 艰难地说:“我自己说。” 闻静的描述内容仅限于今晚, 过程被刻意含糊了过去, 沈霖沉默地听她说着,并没有反驳。 考虑到闻静本人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以及她确实没有受伤, 沈霖说不好最后是不是她的问题更严重一点。 因此,在双方当事人都有意模糊事实的情况下,这起冲突以杨祁等人向闻静道歉、并承诺再也不犯了事。 警车开走,看热闹的人群散开,会所方头疼地调解着各种由此产生的麻烦,整个现场混乱得像一场荒唐喜剧的末尾。 沈霖送闻静和纪秋柏上了车——那位大姐的出租车,她尽职尽责地认为自己有必要履行承诺,把闻静送回去。 她们钻进车门后,看到沈霖站在路边,并没有要上副驾的意思,闻静才反应过来,他不打算和她一起走。 她按下车窗,趴在窗沿上仰头望着他,眼睛睁得很大,但好像只是因为分离焦虑,并没想清楚要说什么,愣愣地一言不发。 还是纪秋柏咳嗽了一声,补充问道:“你不准备走吗?” 她还以为在发生了今晚的事后,沈霖肯定会跟闻静回去,仔细聊聊来着。 “还有点事要处理,”沈霖简短地回答,又伸手摸了摸闻静的头,认真地看着她,“别担心,回去好好休息,什么也不用去想。” 这让闻静短暂地被安抚到了,她乖乖地把头缩了回去,等重新升起车窗后才想起她还没有同沈霖说再见,然后仓促地隔着玻璃跟他摆了摆手。 沈霖站在原地,好像被她逗到了一样,很轻地笑了一下。 一直等出租车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眼里的笑意才消失不见。 他给于东打了个电话,简单跟他描述了一下晚上的事,然后嘱咐道:“辛苦你加个班,月末给你发奖金,你来跟这家会所交涉一下,我要知道今天晚上在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东立刻回答:“收到。” 挂掉电话后,沈霖目光落在对面,那个一头褐色卷发的女人身上。 她抱着胳膊,大约是在等人来接,看起来有点百无聊赖。 沈霖迈步过去,用不容拒绝的语气对她说:“聊聊,姜小姐。” * 回去的路上,大姐一直忍不住从后视镜里悄悄往后看,确认闻静身上没什么伤。 闻静这会儿虽然已经不再哭了,但看上去恹恹的,很虚弱。 大姐心有戚戚焉,“这都是些什么同学啊,怕不是有暴力倾向吧,幸好最后没出啥事,姑娘,咱以后还是离这种危险的人远点,招惹不起。” 纪秋柏一边讪笑着应和,一边心想,要论极端程度的话,指不定哪边更危险呢。 她不知道沈霖最后是怎么劝闻静的,但毕竟是在车上,她努力忍住了自己的好奇。 等回家,她一刻也忍不住,跟着闻静进了屋,摆出审问的架势,“闻静,你今天必须把所有事情都跟我说清楚,你不觉得你做事有点太极端了吗?” 闻静低头站了一会儿,白炽灯的光芒让她有种轻微的眩晕。 哭过以后身体总会变得很疲惫,有种想要倒头睡过 去的欲望,但意识却是清醒的。 那些事一直藏在她心里,也许是因为时间太久,所以连从哪里开口都让人觉得艰难,最后变成一种惯性的沉默。 但今晚,因为她的一再隐瞒,所以乍一展开,就让她最在乎的两个人,看到她最不堪的一面。 连那种样子都让他们知道了,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继续隐瞒下去的必要了。 况且,她不是已经决定好,要改变自己,不再逃避的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看着纪秋柏,“嗯,我全都告诉你。” * 闻静讲得很慢,甚至很混乱,大抵是因为那一年本身在她的记忆里就并非线性的,而是拥挤在一起的混乱碎片。 但纪秋柏全程都没有打断过她,只是安静地听她讲完。 “抱歉,”闻静低着头,“可能听上去有点太矫情了,也就是那些事情而已,但被我记了这么多年,其实老师和我爸妈的那些话不是没有道理……” 她空洞地说:“如果我不是这种性格的话,事情大概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闻静,”纪秋柏严厉地说,“别怀疑你自己。” 闻静怔怔地抬眼。 “他们说都是因为你太敏感了是吗?你觉得我算那种很敏感的人吗?”纪秋柏问她。 闻静缓慢地摇了摇头。 纪秋柏继续说:“从没人说过我敏感,但我也一直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妈妈答应我说,等我考完试就带我去看电影,结果那天她没有带我去,后来还和其她阿姨一起笑我因为这种事发脾气。” “我不会觉得这是小事,这件事就是让我很伤心,我到现在都记得。闻静,我觉得人心就是很脆弱的,会被别人伤害到也理所当然,但被伤害到不是你的错,是伤害你的那个人的错。” “有的人得了感冒不用吃药两三天就会好,有的人得了感冒浑身骨头都会跟着疼,每个人的自愈能力都是不一样的,所以那些事在有的人那里很快就能过去,但对你来说很久都过不去。” “这是很正常的,闻静,永远别为了别人的错误怀疑自己。” 十六岁时,这是闻静最渴望听到的话,哪怕到了二十六岁,她也会为了这些话泣不成声。 “嗯。”闻静捂住眼睛,但眼泪还是从指缝下淌出来。 “但因为你一直瞒着我,在做今天这种决定时完全没考虑我会不会难过,所以你也伤害了我,你得对我道歉。” “对不起。”闻静放下手,看着她的眼睛,一点也没犹豫地说。 于是纪秋柏大度地笑了笑,“嗯,我原谅你了。” “还有就是,静静,就算敏感又怎么样呢?我觉得敏感的你,我也很喜欢。” * 纪秋柏想起她刚和闻静认识的时候。 那是高三,她们分进了同一个宿舍,纪秋柏向来人缘不错,主动跟闻静打招呼:“你好,我叫纪秋柏,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知道为什么,那天闻静看她的表情很奇怪,最后只是别过身去,一副不想和她有任何关系的模样,冷淡地说:“闻静。” 平心而论,闻静最开始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和同学们的关系不冷不热的,像一个学习机器,对纪秋柏尤其敷衍。 偏偏她们两还被老师安排成了同桌。 有次轮到纪秋柏值日,偏逢她生理期肚子疼,闻静离她最近,她就顺势想跟闻静换值日。 谁料闻静的唇线绷得很紧,好像纪秋柏提出了很过分的要求似的,冷硬地拒绝道:“不行。” 纪秋柏再也不想搭理闻静了。 直到有次周日晚上返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最开始只是觉得有点痒,到十点多的时候,身上已起了大片大片的风团,她头次碰到这种事,很紧张,想出去看医生,希望能找人陪她去。 大家刚刚返校,明天又是周一,都不太想动。 生病让人更脆弱,纪秋柏心越揪越紧。 这时闻静从床上爬下来,穿上外套,说:“走吧。” 她也顾不得跟闻静的过节,一边和闻静出门,一边焦虑地跟她说各种自己的可怕猜测,仿佛她明天就要因不明病因去世了。 闻静一言不发地听着,没有接话,到一楼后主动跟宿管阿姨说明情况,要了假条后,带纪秋柏出了校门找最近的药店。 纪秋柏身上的风团在出门后越来越大了,急得她开始哭起来。 闻静也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小声猜测了一句,“是不是不能吹风啊。” 第82章 然后她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披到了纪秋柏身上。 那是十月的夜晚,风吹在身上很凉,因为出来得仓促,闻静下面只穿着一件很薄的用来当睡衣的短袖。 纪秋柏愣了一下,但闻静只是避开她的视线,说:“赶紧走吧。” 到了药店,药师看过一眼,就说应该是过敏引起的荨麻疹,开过氯雷他定和炉甘石洗剂以后就让她们两走了。 显得紧张兮兮的她们两看起来很蠢。 纪秋柏的荨麻疹没多久就好了,她重新恢复如初,同样恢复如初的,还有一如既往很冷淡的闻静。 但纪秋柏已经知道了,闻静并没有像她以为得那么不近人情。 所以在又一次闻静早上独自出门时,她连跑几步追上去,“干嘛走这么着急呀?去食堂买早餐吗?我跟你一起去。” 那是她们关系的开始。 源于闻静一次心软的冲动,源于纪秋柏坚持不懈的靠近,最后扎根于她们互相陪伴的很多年。 “一直没有告诉你,是从认识你以后,我才觉得,交朋友变得不再可怕了。” 闻静认真看着纪秋柏的眼睛,用还在哽咽的声音轻声道,“能在高中认识你,真的,让我觉得非常幸运。” 第68章 绘本里画了什么 闻静拉开阳台的窗户, 趴在窗沿上吹了阵风。 纪秋柏原本准备今晚陪她一起睡,但她还是想一个人冷静冷静。 她重新审视着十年来的桩桩件件、和今晚发生的一切。 凛冽的寒风刺激着额头,总教人更易清醒。 她想起沈霖和纪秋柏听到她的打算时, 脸上露出的表情, 比被她抗拒时更让人觉得难过。 闻静可能总是找不对正确的选择,逃避或者冲动,最后都伤人伤己。 但正因如此。 正因闻静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不该做的选择, 却还是被宽容地接纳和原谅了。 所以她绝对不该再辜负他们的慷慨和期待, 她要做到真的去面对、要让自己真的走出去才行。 重新关上窗子,她从桌上拾起手机, 打开微信。 时间已经很晚了,她知道父母总是早睡,于是给闻动发去消息。 闻静:【3月7号我回家一趟,你帮我跟他们说一声。】 她并未期待在这个时间得到回复, 谁料闻动几乎是秒回:【???】 “对方正在输入中”在聊天框上面闪烁了好几次, 但最后闻动只是简短地回了一个字。 闻动:【行。】 闻动:【你又准备3月8号扫墓?】 闻静不欲与他就这个问题多聊,只是回道:【嗯。】 * 姜觅彤在昏黄的壁灯下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四周空荡荡的街面, 颇有些兴味地打量着沈霖:“怎么, 沈先生就在这种地方聊吗?” “在发生在今晚这种事后, 我想还是这种公开场合对大家都好。”沈霖示意了一下距离他们两不远的会所门口的监控。 这可真是字面意义上的公开场合, 姜觅彤笑出了声。 她撩了一把头发, 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 “沈先生想聊什么?总不能是在这里谈下次合作吧?” 沈霖没有和她虚与委蛇的兴趣, 单刀直入道:“我们不如说得明白点,你们今晚干了什么?” 姜觅彤没什么所谓地道:“没听前面跟警察说的吗?同学聚会,大家喝了点酒起了点小冲突。” “小冲突?”沈霖听得一笑, “看起来姜小姐很乐意遇到这种小冲突?” “威胁我可没有用哦,沈先生,”姜觅彤笑眯眯道:“监控拍得清清楚楚,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哦。” “当然,姜小姐今晚确实什么都没做。”沈霖煞有介事地点了下头,冲突发生时,姜觅彤只是抱着胳膊对两边都冷眼旁观而已。 “那之前呢?”沈霖垂眼,深深地看着她,“2月18号那天,或者说,在你们做同学的那一年,你对她做过什么呢?” 当沈霖今晚,竟然在这场所谓的同学聚会上看到了姜觅彤的身影时,他陡然意识到,他或许是因喻真而一叶障目。 18号那天,他在广场上找到了失魂落魄的闻静,她握着惊鸿的名片,异常地问沈霖是不是见过惊鸿。 他以为那只是一次同行的会面,但在今晚的事发生后,那天的一切都有了另一种意味。 那或许才是他和闻静之间,关系急转直下的转折点。 面对着沈霖逼问的眼神,姜觅彤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诧异地看着他,“怎么?现在跑来质问我,一副要给她主持公道的样子,沈霖,装出这么一副伪善的样子给谁看?你觉得你和我有哪里不一样吗?” “你对她不也是一时兴起,像养条宠物似的养养,腻了就一脚踢开吗?现在又觉得有意思了,想重新装你的大善人了?” 血液在身体里躁动着,因姜觅彤语气中透露出的满满恶意、和沈霖所不知道的熟稔。 沈霖无从理解她这些话究竟在指什么,但追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时的古怪情景,他想,也许有什么关键的信息被他错过了。 只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他压抑着骤然升起的烦躁,不动声色地看着姜觅彤,勾唇笑了笑,“装不下去了?姜小姐看起来有够讨厌我,这几年一直和我们公司合作,可真是辛苦你了。” 姜觅彤抬眼看向沈霖。 这张脸很难忘,因为就是这个人,在十年前的那天,把一直以来任由她摆弄的小狗带走了。 每次在学校里,看到闻静跟在沈霖身后的样子,她都觉得厌烦透顶,好像被她捡回来的小狗不忠诚了。 可真好笑吧?当姜觅彤费尽心机,忍着厌烦和沈霖的公司达成合作,凑近了去打听观察,却发现,沈霖身边早都没有闻静这个人的存在。 她偶尔觉得很失望,觉得自己只是白白浪费时间;偶尔觉得很快意,看,闻静,这就是你离开我以后的下场。 姜觅彤倨傲地抬起下巴,轻蔑地看着沈霖,“本来只是想看看被我丢掉的狗,现在被养成了什么样子,结果,你不也早就甩掉她了吗?” 沈霖只觉耳边有沉闷的轰鸣。 他见过闻静很多样子,笑着的赌气的哭泣的,但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她被人用这样的语气,称呼为“被我丢掉的狗”的样子。 好像不用再问,为什么闻静会恨他们恨到这个地步了。 因为能这样说她的人,当年究竟是怎么对她的,也并不会是什么难猜的事。 他拳头紧了又紧,仿佛在极力压抑自己此刻体内叫嚣的冲动,像看着一种异种生物一样看着姜觅彤,“她凭什么得是你的狗不可?” 姜觅彤嗤笑了一声,“说得跟你第一天知道似的,当年没见你做什么,现在出来装什么装。” 沈霖早该知道什么吗? 他大脑思绪翻涌,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土而出,但就是隔着一层穿不透的朦胧面纱。 他沉默着未被激怒的表情,终于让姜觅彤察觉到不对。 她脑中浮现一个不敢置信的猜测,“你不知道?” 沈霖漠然跟她对视着。 猜测得到了无声的证实,姜觅彤觉得太荒谬了。 那天他们两一起离开,后来每次班上同学去找闻静,闻静都转头找沈霖解围,沈霖向来有求必应。 以至于从没人怀疑过,沈霖其实什么也不知道? “原来如此,那太好了,”姜觅彤盯着他的眼睛,嘴角笑意盛放,“你现在想知道?我绝对不可能告诉你。” 看到她那副仿佛拿捏住了什么把柄的表情,沈霖淡笑一声,“我该知道的东西,我自己会弄清楚的。至于姜小姐你,你不会觉得你做的事情不会遭到一点报应吧?” “报应?” 姜觅彤仿佛被他逗乐了一样,“我只不过是和静静玩了点朋友间的小游戏,她自己太敏感了关我什么事?更别说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要怎么报应到我身上?还是说你想打我一顿出个气?” “来,这可是你亲自选的好地方,”姜觅彤朝监控努了努下巴,眉梢微挑,“上市公司总裁当街殴打女性,我真的太想知道你们公司的股价能跳水到什么地步了。” 被她挑衅,沈霖的表情反而离奇地平静下来,“姜小姐,不是每个人都要活得像你们一样卑鄙。” 姜觅彤脸色瞬间冷下来,“你什么意思?” 沈霖开口时,说的却仿佛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我曾经是一个很狂热的悬疑迷,不知道是不是文艺作品的艺术效果,你几乎很难看到,一个罪犯会在犯过罪以后收手不干,他们的欲望总会随着时间越放越大……” “但现实毕竟是现实,也许真有人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也说不准。” 沈霖向后退了一步,和姜觅彤拉开的距离更大,方便他从上到下,审视她好几遍。 第83章 然后他微微笑了,“但我应该运气不错,姜小姐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对自己有过反省的样子。在那以后、甚至是现在,姜小姐对身边人是不是做过什么更过分的事呢?” 姜觅彤身体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些。 “看起来应该是做过了,”沈霖自顾自点了下头,好心地同姜觅彤道,“那就祝你把自己的尾巴藏得高明一点,别被我抓到了,姜小姐。” 沈霖在姜觅彤的瞪视中耸了耸肩,转身离开。 坐进车里后,他正准备给于东发消息,想到已经交代了于东别的事,便转而发给了另一位助理。 【明天通知美术部,画师惊鸿涉及校园霸凌等潜在公关风险,抓紧时间替换下架惊鸿在我们公司的所有作品,叫公关部做好预案。】 发完后,他又给一位相熟的律师打过去电话,简单咨询过后,约好了面谈的时间。 做完这一切,他靠进椅背,开始冷静思考,从认识闻静以来发生的事,以及姜觅彤方才泄露的信息。 尽管那不是他的本意,但他今天最后确实验证了一件事——闻静在乎他,比她以往表现出来的都更在乎他。 而姜觅彤似乎是确定,他们早在很久之前就有过渊源。 绝非他们俩做过一年同桌可以解释的渊源。 胸口有什么东西在乱撞,好像就在眼前了,却总是抓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冷静、冷静,他会想到的。 只要是真实存在过的东西,就不会找不到一点痕迹。 他忽然想起他们初到伊冬的那个夜晚。 那晚闻静对他说,“第一次看到主角在妈妈的子宫里,用脐带缢死自己的时候,我觉得那好像也确实挺幸福的。” 也是那天晚上,她郑重又踌躇地把玩具礼盒推给他,说“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他还记得当时她的手指甚至在颤抖。 如果仔细回忆,就会发现,那个夜晚,好像是最接近于,闻静想告诉他点什么东西的时刻。 沈霖呼吸蓦然一紧。 如果真是这样…… 那那本原想送他的绘本里,究竟是画了什么东西呢? 第69章 真的记性好差 想到这里, 沈霖再也等不及表姐从迈阿密回来,直接将电话打过去。 接通后,他听到那边人声喧哗, 大约是在吃下午茶。 “稍等, 小霖。”表姐说。 过了一会儿,她大约是走到了什么僻静的地方,电话里安静了下来, “怎么了?” 沈霖自觉自己的要求有些许过分, 因此说得有点艰难,“抱歉, 姐,上次跟你提的那个绘本,本来想等你们回来再找的,但我现在确实有急用……” 表姐:“我们过两天就回去了, 是现在必须要用的东西吗?” 沈霖顿 了顿, 看着窗外的夜色,还是选择照实回答:“不是必须要用的东西,但对我来说很重要。” 所以迫切到连两天都等不下去。 但他也不该用他的迫切来要求别人同他一样迫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随即传来表姐的笑声,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不跟人客气, 你上次说那是女朋友本来要送你的东西对吧?看来我们小霖真的很上心呢。” 表姐语气揶揄, 沈霖坐在三月没开暖气的车里, 一瞬间脸颊发烫, 好像自己退化为了会被一眼看透的局促的青春期男生。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 “嗯”了一声。 “好吧,”表姐知道他不好意思,见好就收, 大方地说:“我把我家密码发给你,待会我去劝劝小千,让她跟你说她藏哪了。” 沈霖知道这其实是很冒犯隐私的行为,不愿再麻烦她,“谢谢姐,我自己跟小千说吧。” 表姐也没再推辞,“也行,让我看看你怎么劝她把她的宝贝疙瘩交出来。” 电话挂断,没一会儿,视频通话又打过来,镜头晃了一下,他才看清正别扭地躲着镜头的小千云。 “小千,”表姐温柔地叫她,“来跟小舅舅打招呼。” 小千云这才委屈巴巴地朝镜头看了一眼,“舅舅。” 沈霖知道,对小孩子来说,他们的世界还很小,小到哪怕一件外人看起来不起眼的画册,也会是被他们珍爱的无价之宝。 成年人不能用自己的视角,去轻视小孩子的心意。 所以沈霖没有敷衍小千云,而是把那天晚上拿错了礼盒的经过仔细讲给她听。 “小千没做错任何事,是舅舅没有把礼盒放好,才让小千拿错了,是舅舅的错,”沈霖温声对她说:“小千愿意原谅舅舅吗?” 小千云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把头埋进自己抱着的小熊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沈霖继续道:“因为小千没有做错任何事,所以小千完全有理由把绘本留下。但是呢,我发现画绘本的那个人,其实过得并不开心,我想知道她究竟为什么不开心,所以我很需要那个绘本,小千愿意帮舅舅这个忙吗?” 小千云把头从小熊上抬起来,犹豫地看着他,“雪狸过得不开心吗?” “嗯,”沈霖点了下头,“很不开心。” “舅舅拿到绘本就会让雪狸开心了吗?”小千云天真地问。 沈霖一愣,但还是在小千期待的目光中,摇了摇头,“应该不会是这么容易的事,但舅舅会努力做的,小千觉得可以吗?” 小千云好像对这个属于成人世界的答案有点失望,但还是把小熊放了下来,然后点点头,说:“那好吧。” “妈妈不许听我的秘密基地!”她把表姐推出房间,然后神神秘秘地对沈霖道:“那我把我的秘密基地告诉你哦,舅舅不许告诉别人!” 沈霖立刻表情严肃地对天起誓,“我保证。” 小千云这才小声说出地方。 沈霖知道,这和表姐告诉他家门密码一样,是宽容地允许他去冒犯她隐私空间的表现。 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小千云表示感谢,“小千有什么别的礼物想要吗,舅舅补偿给你可以吗?” 未料,小千云义正言辞地摇了摇头,“我不要。” 沈霖有点意外。 小千云说:“妈妈跟我说过,童话作者就是把童话世界送给我的人,我每次看到雪狸的绘本就觉得很开心,所以,我也想雪狸开心!” 小孩子没有那么会表达感受,但沈霖还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因为退回绘本,这是她要送给闻静的礼物,所以她不要补偿。 沈霖怔怔地看着她,在这样纯粹的天真祝愿里,说不出一句话。 “还有……我知道是舅舅送我去医院的,我也很喜欢舅舅,所以舅舅也要开心。”说完,小千云就仿佛被火烫到了一样,飞速地把视频挂断。 车内一瞬间重归沉寂。 但沈霖觉得,被烫到了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他过了很久才深吸了一口气,启动引擎,朝表姐家开去。 按照小千云的指示,他很快找到了绘本,从表姐家出来,给表姐发了道谢的信息。 过了一会儿,表姐回复:【不用客气,小霖,善良的人要过得幸福才行。】 * 沈霖终于打开了这本,他早该看到的绘本。 内容同他之前瞥见的大体相同,是一个动物童话。 主角是一只小兔子,生活在空荡荡的森林里,每天都坐在门口的小河边,望向森林深处,像是在等待什么东西,然后等到夕阳西斜,小兔子就失落地垂着耳朵回了家。 但夜晚,小兔子会倚着老兔子温暖的肚皮,听老兔子讲故事,小屋亮着暖意融融的烛光,好像所有孤独都可以被驱散。 然而好景不长,老兔子去世了。 在小屋里抹眼泪的小兔子终于等来了它一直在等的人,是兔子爸爸妈妈和哥哥。 小兔子跟着他们一起去了森林深处,那里有更大的木屋和更多的动物朋友,看起来热闹极了。 但小兔子笨手笨脚,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惹得爸爸妈妈和动物朋友们很讨厌它。 明明到了更热闹的地方,小兔子却变得更寂寞了。 它蹲在一棵没有人的树后,偷偷抹着眼泪,这时,一只棕色的爪子搭在了小兔子的肩上。 它回头一看,是一只从来没有见过的小熊。 小熊问:“你在哭什么呀?” 小兔子说:“因为我很麻烦,到哪里都惹人讨厌。” “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麻烦呀,”小熊挠了挠头,“一定是因为你看起来太好欺负了,所以,别人都把脾气发在你身上了。” “你要学会武装自己,”小熊肯定地说,然后将一张面具递了出去,“狐狸是森林里最狡猾的动物,你假装自己是只狐狸,就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了。” 小兔子犹豫地接过面具戴上,然后变成了一只红色的小狐狸。 果然,那些动物朋友们再也不会欺负它了。 第84章 小狐狸终于可以生活在这个热闹的动物森林里。 可就在这时,它听到角落里有“呜呜”的哭泣声。 小狐狸循着哭声过去,看到那只熟悉的小熊,正在独自抹着眼泪。 小狐狸惊讶地问:“你在哭什么呀?” 小熊说:“因为没有人需要我,所以我很难过。” 小狐狸说:“可我需要你呀。” 小熊疑惑地问:“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呢?” 小狐狸理所当然地说:“你不需要做什么,你只要存在,我就感觉世界变得可以期待了。” 被人需要的小熊终于停止了哭泣,问道:“可你为什么要来安慰我呢?” 小狐狸说:“因为你曾经把勇气送给我,现在,我可以把它还给你啦。” 这是画册的最后一页。 沈霖死死地盯着那张面具变成的狐狸脸,大脑一点一点,被拉扯成空白。 为什么,在闻静的绘本里,会出现他眼熟到不能更眼熟的那张狐狸面具呢? 这世上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吧?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 于东:【经交涉,对方坚持包房内没有监控录像,也没有服务员听到不对的动静,不过他们在里面放了一段视频,我要过来了。】 沈霖脑子一片混乱,这几行字从他眼前掠过,但其实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他只是下意识地伸手点开了下面的视频文件。 鼓噪失真的音频和熟悉的店面装潢扑面而来。 随着镜头对焦,紧紧扣着校服外套的女孩出现在视频中央,头上还戴着猪八戒的头套。 一瞬间将沈霖带回到那个热浪翻涌的夏天,让他本就空洞的大脑,变得更加混乱迟钝。 有人在视频里喊道:“还得是我们静静。” 心跳都仿佛跟着暂停。 静静? 这是个很常用的名字,就像那张狐狸面具一样,发生这种巧合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下一秒,所有的心 存侥幸都被彻底击溃。 因为他听到有人笑道:“好合适啊闻静!” 闻静。 女孩在那群人的起哄声里,像木偶一样被推搡着向前,踉跄着差点摔倒在某张桌边。 差点被撞到的少年倏然抬眼。 目光穿过十年的时光,对上了25岁的沈霖的视线。 心脏猛地开始跳动,带着汹涌而来的沉闷钝痛,他终于听到了这漫长岁月的回声。 假如记忆被重新书写含义。 在他以为是他们初遇的那天,她转过头来,失神地望着他,课本从她怀里掉下去也没发觉。 在和傅弘一起吃饭的火锅店里,她眼睛亮晶晶地问他:“你为什么选了那只狐狸?” 在沈霖很生气的真心话大冒险里,她回答说“一个”,和“高一结束的时候”。 …… 在纷至沓来的记忆里,他脑中最清晰的画面,竟是他们那晚在通往黎城一中的小路上散步。 沈霖兴致勃勃地同她追忆着往事,因她未能回应,于是抱怨她记性好差。 她神情温柔又悲伤,对他说—— “是啊,真的记性好差。” 第70章 原来是你 原来他们那么早就相遇了, 但沈霖很多次牵起她的手腕,却从来没有认出过她。 沈霖真的记性好差。 他到现在才明白这一点。 闻静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同学聚会那晚拉住他, 对他说“我可以假扮你的女朋友”的呢? 是以什么样的心情, 一直待在一无所知的他身边的呢? 是做了什么样的决定,才会流着泪对他说“不可以”呢? 沈霖一直以来,都希望从闻静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一个她也喜欢他的答案。 今天他得到了, 却感觉自己仿佛要溺毙于这场裹挟着时间洪流的漫长过往里。 这十年对她来说,和对他来说, 是不一样的。 就像高二开学那天的相遇,在她眼里,和在他眼里,也是不一样的。 沈霖理解了为什么她说不出口。 在心底藏匿太久的东西, 总是先失去开口的时机, 跟着一并丧失谈起的勇气。 当年他反反复复对着那条短信打字又删除时,就早已感受过这一点。 他仰头靠着椅背,联想到闻静那晚的表情和绘本上的最后一句对白, 自嘲般笑了一下。 那条短信的主人, 好像也不必再猜。 “你还想知道她是谁吗?” 在闻静那天这么问他的时候, 他给了她一个消极的答案。 现在, 沈霖会说, 是的, 他想知道, 不是猜到某种可能,而是确确实实地知道。 迟了十年的故事,不该再是一个模糊不清的谜题, 理应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闭了闭眼,然后自过年那次以后,头一次驱车驶向了沈宅。 那只收到短信的旧手机,应该还被他放在家里。 * 沈父沈母从来不会插手他的私人物品,因此沈霖毫不费力地,从装高中旧物的箱子里找到了那只旧手机。 电量早已耗尽,沈霖耐心地给它充上电,等它重新开机,然后点开收件箱,找到那条匿名短信。 发信人的号码和闻静现在的手机号并不一致,不过这代表不了什么,这么长的时间,人总会换号码的。 确认手机没问题以后,他揣进兜里,直接下了楼,并未有在这里过夜的打算。 走到一楼,上方忽传来一个困倦的女声,“沈霖?” 沈霖脚步一顿,回头望去。 沈母穿着睡袍,正扶着二楼的楼梯扶手,垂头看着他,眉头微微拧起,似乎是在困惑于自己见到的场景。 “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回来取点东西。” 一问一答结束,由来生疏的母子在一盏黯淡的壁灯下注视着彼此,似乎都有些无话可说。 “你姥姥怎么样了?”沈母忽然问。 “身体还不错,精神也还好,”沈霖顿了顿,又说,“偶尔会提起你。” 这句话让沈母眸下微微一黯,不过并未回答,而是作势打了个哈欠,转身准备重新回房,“那你走吧,大半夜的,路上注意点。” 一步还未跨出,便被叫住。 “妈。” 沈母疑惑地回头,就看到隔着一段楼梯,沈霖安静地注视着她。 既无往日里的争锋相对,也无故作姿态的轻佻散漫。 便有种格外郑重之感。 “有件事想告诉您。” “什么?” “过年我带回家的那个姑娘,只是我请来的假女朋友,当时我们两并没有什么关系。” “你说什么!”沈母立刻拧紧了眉头。 沈霖平静地说:“你们两想让我跟你们一样联姻,我觉得很厌烦……也算一种报复吧,故意和你们对着干,我知道你们肯定不满意,所以就是想看你们生气。” 沈母沉下声,“沈霖,你年纪长哪去了?就为了这种理由,做这么蠢的事?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与过往每一次他们产生争吵时,沈霖眼底都会流露出的伤心和疲惫不同。 这一次,她清晰地看到,他仍旧为此感到伤心,却不再躲闪、或者借故离开了。 他不退不让地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之所以现在告诉您,是因为,这不再是一场表演,或者说报复了。” “它和你们无关了,是我真的为我自己的人生做的选择。也不止这一件事,妈,我真正想告诉您的其实是,我不想再为了报复谁,去浪费我自己的人生了。” “因为不值得。”他轻声念出他向闻静索取的那个答案。 沈母瞳孔微微放大,听着他用和缓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却好像比过去每一次针尖对麦芒的争吵,都更加让她心脏捏紧。 “我现在觉得,我和您之间的关系,跟您和姥姥的关系,其实真的很像。您是不是也在用自己的人生,来报复姥姥呢?您觉得值得吗?” 沈母蓦然冷下脸,别开视线,大步向她的卧室走去,“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身后传来“咚咚咚”踩在楼梯上的急促脚步声,很快,她察觉他已经跟到了她的身后,脚步却缓了下来,和她的步伐同步,像是在等她转过身。 “妈,您知道的对吧?我总是觉得我很对不起您,有时候又觉得很恨您,但无论如何,我也还是爱您。” “我知道爸大概没怎么爱过我,但您爱过我。” “啪——”房门在他面前甩上了。 他沉默地站在门口,仿佛切身感受到了房门的余震,然后低着头,轻声把没说完的话说完。 “所以在你们中间,我永远会站你这边。” 大概不会有人想听他说这些话,但他也是此刻才明白一件事。 倾诉这件事本身,除了传达,也是为了放过自己。 第85章 不再在心里模拟争辩,试图探寻一个不会有答案的答案。 当话语出口的那一刻,没有得到回应的倾诉本身就成了答案,他再也不必去争辩。 他微微仰头,环视着这所房子。 18岁的那天,他在这栋房子里,独自度过了他的成人礼。 因为父母都不在他身边,所以它就像一个横出一截的未完成品,一直梗在他心头,从未过去。 但它总会过去。 尽管当年没能陪他完成的人,将来也依旧不会陪他完成。 但释怀是他能送给自己的完成品。 他凝视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半晌,然后转身,大踏步出了门。 “咔哒”一声,将这栋凝聚了他太多执念的房子,阖在了自己身后。 * 闻静昨夜睡前没有拉窗帘,因此自然地,被穿透玻璃的耀眼阳光唤醒。 那种折射在洁白墙壁上的清透色调,总让人有种生活一片明亮,没有任何阴霾的错觉。 但错觉就错觉吧。 一个美妙的错觉,或许就可以支撑起一个让人觉得并不糟糕的上午。 这些时刻积累起来,停滞的人生就开始重新跑动了。 她稍稍在床上赖了片刻,随后爬起来洗漱。 早餐照常,她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和面包塞进微波炉,却犹豫了一下,重新放进冰箱。 比起这样糊弄自己,她今天更想走到街上,走到被包子、油条、豆浆、馄饨共同拱起来的热气中,走到奔流不息赶往地铁、公交车站的,或悠闲或匆忙的人群里。 她转身穿上外套和鞋,揣上钥匙出了门。 * 沈霖是被酸痛的脖子唤醒的,他睁开眼,发现天已经亮了。 一晚上折腾太久,最后看了眼时间,沈霖觉得自己也不必费功夫回家了,直接把车开到了闻静小区门口。 没想睡觉,但还是睡着了,最后折磨的就是自己的颈椎。 他单手揉了下后脖颈,却突然透过车窗,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闻静正站在小区门口,拿着手机朝太阳升起的方向拍了张照,然后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成果,仿佛很满意地把手机揣回兜里。 她没发现沈霖的车,继续往前走了。 沈霖手下一停。 真奇妙,当他睁开眼的时候,他恰好看到她就在他不远处。 他下了车,轻甩上车门,然后远远地跟在了闻静身后。 在昨晚发生那种事以后,她今天的心情意外得很不错,脚步很悠闲,东走走西看看,看起来只是一场毫无目的性的散步。 沈霖不清楚自己会不会破坏她现在的心情。 但如果总因各种理由停下本应去做的事,那就和从前毫无区别了。 他拿出那只旧手机,点开那条短信,然后将那个号码拨了出去。 他的目光牢牢地,停在远处闻静的背影上。 看到她停下正和小摊摊主的对话,从兜里拿出手机,低头望向屏幕。 然后怔在当场。 * 来电显示来自卡2——一个从上大学以后就办了保号套餐,连推销电话都收不到的弃用号码。 但比它更醒目的,是下面显示的来电人。 “狐狸同学”。 为了能光明正大地把沈霖的号码放进手机,却还想要藏匿自己的少女心事,于是欲盖弥彰的备注。 不该打来的来电人和不该响起的电话“嘟嘟”地响着,催促着她愈发急促的心跳。 他知道了。 她闭了闭眼,随后按下接听。 * 沈霖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呼吸声。 尽管已经猜到,这通电话只不过是最后的确认。 但在真正尘埃落定的这一刻,他的声音还是有种情不自禁的颤抖。 “原来是你。” 第71章 长街告白 “你……”闻静思绪混乱到有点不知该从何谈起, 匆匆向周围望去,“你是不是就在这边?” “嗯,”沈霖很坦然地回答, “我就在你后面。” 闻静下意识就要回头, 却被沈霖喊住。 “就这样,闻静,往前走, 别回头。” 她刚刚偏过去的脑袋一顿, 就听到沈霖温柔的声音夹杂着微弱的电流附在耳边,“我想试试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呢? 闻静意外地发现, 她好像明白沈霖指的是什么。 目光在地面上失神地停了几秒,随后她重新往前迈步。 早晨还是那个早晨,但因为知道他就在后面,所以大脑也无法正常地思考, 只好问当前最疑惑的问题。 “你怎么……发现的?” 至少昨天晚上, 闻静不觉得沈霖有表现出知情的样子。 “我从小千那里把绘本拿回来了。” “昨晚吗?” “嗯。” 闻静有几分短暂的失语,随即道:“抱歉,当时本来是准备送给你的。” “因为那天聊起短信的事了吗?” 闻静沉默了一会儿, 随即“嗯”了一声, 承认了自己的动机不纯。 “当时我觉得, 如果你知道的话可能……”她实在羞耻到无法继续说完了, “抱歉。” “你抱歉的有点太多了吧, 干嘛为了这种事向我道歉啊?”沈霖很想用开玩笑的语气打岔, 但他一开口就有种自己都控制不住的紧绷, 显得好像在跟她生气。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温和下来,“但其实我理解你为什么最后没给我。” “因为不管是我当年送你面具也好, 或者是你发我短信也好……” 隔着二十多米的距离,沈霖定定地望着26岁的闻静的背影。 当他看到了绘本,打通了电话以后,他发现了一件事。 确认这些事很重要,但其实也并不重要。 对沈霖来说,发那条短信的人是闻静,他当然觉得很好,但不是也没关系,是与不是都不会影响到他现在的感情。 就像送闻静面具的人确实是沈霖,但沈霖也绝对不会希望,闻静现在对他的所有感情,都只是来源于十年前他的偶然为之。 那些过往,直到现在都会让他心头为之一酸,但它们已经过去了。 他们不是为了十年前的一段缘分而活到现在的幽灵。 他轻声道:“它们是小时候动心的契机,但不会是成年后相爱的证据,对吧?” 闻静心头被猛地一撞。 那种矫情的、未必有人能够理解的拧巴心绪,被她最希望共鸣的人接住了,她喉咙瞬间哽咽,捏紧手机,“嗯。” 沈霖远远望着她小幅度点头的后脑。 汽车鸣笛声、摊贩叫卖声、路人交谈声混杂在一起,但她那声“嗯”却还是穿过其它所有的声响,落在他耳边。 人潮汹涌,但这一刻,沈霖突然觉得,他们不会失散在人群里了。 “闻静,”他眼神柔和下来,“我跟你想的是一样的,你之前说我只看到了你故意展现出的样子,所以我不认识你——” “对不起。”闻静立刻向他道歉。 一想到那天晚上,她就再也抑制不住地捂住了眼睛,将悔恨的泪意挡在指后,“我不该那么跟你说话的,也不该那么辜负你的心意的,对不起……” 他安静地听她说完,没有无谓地去让她不要哭,“但那也是你的心结对吧?” 她没有回答。 沈霖自顾自慢慢地说:“我不知道你觉得这个答案足不足够,但我没觉得我不认识你。” “那天我确实很意外,所以没反应过来,昨天晚上你做的事也让我觉得很生气很惊讶,但我没有觉得那不是你。” “我只是觉得,像你这样连扭蛋都不愿意玩的低风险投资者,却敢拿自己的人生去赌,他们真的让你很难过对吧?” 泪意失控地从指缝流出,闻静在路人看过来前飞快地擦掉。 她想,这是最后一次了,她再也不要为了与那些人有关的事流泪和冲动了。 “以后再也不会了,”她在电话里轻声承诺,“真的。” 不知道沈霖相信了没有,他在电话里笑了一下,“知道了。” 闻静还想继续表明一下她的态度,沈霖的声音再次传来。 “闻静,你大概不会看到我对每一个员工都是什么样子,我也不可能认识你的每一面,人在不同的人面前就是不一样的,但那不代表我不认识你。” “对我来说,当时陪我看春晚的你、和我一起在伊冬散步的你、偷看我手机的你、做出昨晚那种事的你,都是同一个人。” “我不想虚伪地说,你做什么我都喜欢,但就算发生这么多事,我还是喜欢你。” 闻静瞳孔微放,脚步瞬间停在当场。 她以为她是早就知道的,但当他真的这么跟她说的时候,还是有种让人不知所措的酸软在心底蔓延开来。 第86章 沈霖跟她一起停下,温柔地注视着她的背影,“抱歉,迟了这么久才说。” 沈霖总认为人是有感觉的,闻静肯定明白他喜欢她的,于是,为了他以为的恰当的时机,他把这些话一拖再拖。 但感觉和语言无法相互取代,它们是让人产生信赖的共生体。 他在和她接吻前就该告诉她的。 “我喜欢你,”沈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晰,“早该 告诉你的,抱歉,没有让你觉得安全。” 沈霖曾经质问过闻静,他对她来说一点都不值得信任吗? 但现在他发现了,他其实并没有提供给她值得信赖的土壤。 缺少语言的感觉拥有太多暧昧不清的余地,所以才会怀疑、害怕、惶恐,觉得沈霖只是喜欢她的一部分,而会讨厌她的另一部分。 他们都是爱情的初学者,踌躇满志地按照自己的方式进行,直到摔上一跤,发现事情并不会如他们所料,才会明白自己犯了错。 时间不会倒流,他们打不出完美结局,但所幸他们摔一跤也会爬起来,错误也来得及去纠正。 带着并不完美的通关评分,也会继续下去的,就是他们为自己选择的人生。 闻静脊背僵了僵,看上去有点无措地攥紧了手机,“我,我也——” “不用急着回答,”沈霖打断了她的踌躇,“我今天跟你说这些话是我深思熟虑过的,我希望你也是,而不是被我影响,一时冲动,你也有你的节奏对吧?” 闻静绷紧的脊背慢慢放松下来,轻轻点了点头,末了才想到沈霖有可能看不见,于是认真地对手机说:“嗯。” 沈霖完整地看到她一整套动作,笑了声,语气轻松地道:“你本来打算干什么?” “出来散步吃早餐。”闻静说完才发现,他们边走边说话,她没认真看路,已经不知道自己走到哪了。 沈霖也才察觉身体传来的饥饿讯号,他环顾了一圈四周,“有什么好吃的店吗?” “……我不知道,我没来过这里。”闻静诚实地承认道。 “离你家这么近你没来过?”沈霖出乎意料地挑了挑眉梢,随即想到一个主意,“还记得我们在伊冬玩过的那个随机游戏吗?” 闻静一愣,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继续吗?” 沈霖仰头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今天的天气,未必就比那天差,对吧?” 闻静随着他的话,一同望向天空。 尽管没有雪山、没有在街边弹吉他的乐手、没有命运般扭出小狐狸的扭蛋机,但今天依然天气很好。 而他们就待在彼此不远。 浪漫的构成要素,只需要这么简单。 “好啊,”闻静跟着放松下来,“那前面那家包子店怎么样,排队的人好像很多。” “可以,”沈霖说,“最好不要是碰上了什么网红打卡地点。” “可你出去玩也都是选网红打卡景点……”闻静小声吐槽了一句。 沈霖只当没听见这句话,往远处眺望了一下,“前面那家咖啡店的牌子我没听说过,这样,你去买包子我去买咖啡,你想喝什么?” “……你转移话题的办法好烂,”闻静忍不住又吐槽了一句,“随便帮我买杯拿铁吧,我劝你还是不要对这种从没听说过的咖啡店抱什么期望。” “哦,是嘛?”沈霖拖长了调子叛逆地说:“那我更要试试了。” 买过早餐后,他们找到了一个广场,分别坐在两个相隔很远但能互相看到的长椅上吃完早餐。 包子味道果然很不错,但咖啡的味道也果然很糟糕,还好闻静因为担心这一点,买包子时顺便带了两盒牛奶。 闻静看到沈霖好几次都有直接把咖啡扔掉的意图,她忍不住笑了一声,被沈霖听到了,于是沈霖很坚持地把那杯咖啡全部喝完。 吃完以后,沈霖忽然毫无征兆地问起了喻真的事。 和喻真相识的过程算不得体面,甚至很丑陋,但最后闻静还是原原本本讲给了沈霖。 说完的那一刻,她垂下头,像是在等待审判。 “他这人纯属活该吧,”沈霖对自己的旧日发小毫不留情地说,并在最后锐评喻真那段有关完美女友的论述—— “我不信哪个完美女友,会偷看我手机的。” “……”闻静沉默了。 也对,她得有多高看自己的演技,才会觉得自己在沈霖面前表演得很好。 她分明早就漏洞百出。 好像直到这一刻,那段有关完美女友的阴影,才在她心里真的过去了。 她笑了笑,“你说的也是,以及,你到底要把那件事提多少次?” 沈霖很不客气地说:“等我下次抓到你的把柄为止。” 被抓住把柄的闻静只好在沈霖的敦促下继续向前。 前面是黎城最有名的一家网红书店,她问:“你想进去看看吗?” “可以,”沈霖没什么意见,“不过我这方面看得没你多,你直接推荐一本给我吧。” 闻静顿了顿,然后说:“好。” 网红书店和图书馆区别很大,要沈霖评价的话,这里比起看书的地方,更像是咖啡店和超市的集合体。 但也多亏如此,他们在里面说话的声音也就不显得突兀。 隔着一排书架,沈霖听着闻静的电话指引,取下一本书。 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94页,倒数第三段。”闻静靠着墙壁,翻开和他相同的书,对他念出页码。 然后沈霖就看到了,那段闻静想让他看到的话—— “人一旦迷醉于自身的软弱,便会一味软弱下去,会在众人的目光下倒在街头,倒在地上,倒在比地面更低的地方。” 他好像明白闻静是什么意思了。 “沈霖。” 他听到她叫他的名字,然后很慢地开口:“在我想办法从姜觅彤他们班转走时,我觉得我好像走出来了;在我拒绝接受我爸妈的意思,按我想的画画养活自己的时候,我觉得我好像走出来了。” “在去年见到你之前,我对我的人生没什么不满意的,因为我一直对我的问题视而不见,但其实那是不行的。问题存在就是存在,所以我总是在伤害你,对不起。” 沈霖没有打断她,安静地倾听着。 “然后,我发现我这样不对,所以那天才要拒绝你。” 说起这些事会让闻静很难为情,声音越来越小,但她很快发现这一点,然后鼓足勇气,继续说下去。 “但那也只是逃避。沈霖……认识你以后,我开始不喜欢我的现状了,我希望自己能变得好一点,也许努力的方向不一定对,但我在往这个方向努力。” 闻静在伤害到沈霖以后,意识到一件事。 爱一个人之前,真的需要治好自己。 她想治好自己。 “可能永远不会有那个,意味着完全过去了的节点。可能将来我会在某天发现,啊……原来我还活在某个阴影里啊。” “但那好像也没关系吧。” “可能在这段时间,我就只能走到这里了,但过一段时间,我发现原来我还该继续往前走。” 她深吸了一口气,捏紧了书脊,“那就继续往前走。” “这次往前走一点,下次又走一点,就算很困难,但我总会一直往前走的,不是吗?我不要继续落下去了,我要往上走。” 她一字字道:“我的人生还没有脆弱到,连这点困难都过不去吧?” 沈霖向后靠住一面墙壁,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低低地“嗯”了一声。 “所以沈霖,可以稍等我一下吗?”她声音放得很轻,但也很坚定,“我还有一件,想自己去面对的事情。” 沈霖把手放下去,隔着书架上的空隙,他望住闻静垂下的眼睛,“今天我试过了,从后面看一个人的感觉其实还不错,但我觉得如果我们一起走,我会更开心一点。” “但这不是催促,在还不够了解事情全貌的时候,轻率地跟你说我们慢慢来,确实没什么可信度,我也根本没做到。但这次是认真的。” 他温声道:“闻静,我们慢慢来。” 闻静抬起头,与他的目光正撞在一起。 她心跳得很快,但仍旧没有逃避地直视着他,“之前我每次想着,等我准备好了就跟你说,那是自欺欺人的谎言。但这次是认真的,这次我真的不会再逃跑了。” “所以,不会很慢的,请你等等我,我马上就来。” * 闻静把手里的书看完四分之一,正值中午,她拿着书去前台结账。 准备要走的时候,有位服务员忽然过来拦住她。 “有位先生说,在您走时,把两样东西给您。” 她顿了下,然后从服务员手里把东西接过。 那是她失而复得的绘本,和一束白色的紫罗兰。 第87章 她把它们在怀 里抱紧。 “谢谢。” 第72章 给自己做个了结 3月7日下午。 在回家之前, 闻静抽空去见了姜觅彤一次。 远远地隔着咖啡店的玻璃,她看到姜觅彤和人在电话里激烈地吵着什么,挂断电话后, 姜觅彤没有了往日的从容, 微微塌陷的肩膀,显出几分不自觉的疲惫。 闻静默默地等她重新武装得张牙舞爪,才推开店门。 咖啡店门口挂了一串风铃, 她一进去, 便“叮叮咚咚”地响起来。 姜觅彤抬眼,嘴角已带上了几分讽刺的弧度, 等闻静在她面前落座时,毫不客气地说:“不是你叫我出来的?我这次没强迫你吧?迟到这么长时间就是你的态度?” 闻静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几秒,直白地说:“我十分钟之前就到了,你确定要我说我为什么不进来吗?” 姜觅彤瞬间哑然。 正在尴尬中, 服务员把她点好的咖啡端上来, 又询问闻静要点什么。 闻静摇了摇头,“抱歉,我只是说句话, 马上就走。” 姜觅彤的目光蓦然一凝, 待服务员走了, 拧眉看着闻静, “你什么意思?今天来耍我的吗?” 闻静平静地看着她, “不是, 是为了和你说清楚, 应该不会用太长时间。” 姜觅彤仿佛被刺激到了一样,“怎么,又碰到沈霖了, 然后又有胆量跟我来较劲了是吧?你能不能有点出息,闻静?” “和他没关系,这是我跟你之间的事。” 闻静注视着姜觅彤的脸,从上面寻找十年前那个明艳少女的痕迹,“姜觅彤,当年刚见到你的时候,我奶奶刚刚去世没多久,我各方面都过得很糟糕,所以你对我——” 姜觅彤很不耐地打断了她,“你奶奶去世了关我什么事?你惨你有理吗?我就该迁就你吗?” “当然不是……”闻静深吸了一口气,才能把刚没说完的话说完,“我只是想说,当时你对我很重要。” 姜觅彤忽一怔,半晌后无端地笑了声,“你怎么想关我什么事。” 这句话放在当时或许会让闻静觉得难过,但现在也只是让她沉默几秒后,感到几分对往事微末的怅然,“确实不关你的事,姜觅彤……我今天只是来给我自己做个了结的。” “一直以来,我都不懂你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对我,你简直就像一个恐怖游戏里空降的boss,因为完全搞不懂,所以一直都是我的心理阴影。” 这个类比好像让她自己都觉得离谱,她很轻地笑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 “但后来我明白了,不,在那天看到画展的时候就该明白的……我想起来了你开始欺负我的节点。” 她抬眼,直视着姜觅彤那双漂亮的眼睛,“是因为我给你画的那幅画是吗?” 姜觅彤仿佛被针扎一样,脊背倏然绷紧。 闻静紧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认识你那么久,但我竟然在看到画展以前,都不知道原来你也是会画画的。虽然不是我喜欢的风格,但我觉得你其实画得还不错。” “我用不着你觉得不错!”姜觅彤像是被踩住了尾巴,凶狠地瞪着她。 闻静默默地将她的全部反应纳入眼底,心想,如果她早看到姜觅彤的这副模样,大概就不会恐惧她那么多年。 不可名状的怪物落回人间,变成了拥有血肉之躯的凡人。 闻静没有了之前的故作挑衅和虚张声势,她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就像在阐述一个事实,“所以你那么对我,只是在嫉妒……或者说自卑吗?” “啪!” 咖啡杯擦过闻静闪开的肩膀,碎裂在地板上。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落在弓着腰站着、既像是攻击又像是防御的姜觅彤身上。 闻静大衣被溅上了一小片黑色的水渍,她拍了拍肩膀,而后站起身,最后看了姜觅彤一眼。 “现在你不再可怕了,姜觅彤。” 她轻声说:“我没法对你说什么祝福的话,也不想跟你说再见,所以就到这里吧,我们应该也不会再见了。” “叮叮咚咚——”风铃再次响起悦耳的声音。 姜觅彤双目通红地瞪着那扇还在晃动的门。 但她知道,它不会再被推开了。 * 时间还早,闻静去商场买了点礼物。 正想着要不要喝点什么,闻动的微信就发了过来。 闻动:【我到了,你在哪?】 闻静:【马上就来。】 出了商场以后,闻动给她打了个双闪,她走过去,闻动顺便帮她把东西放进后备箱,然后两个人坐上车。 依然是没什么闲话可聊的兄妹,只有歌手的乐声在车内回荡。 倒是闻动偶然瞥见她肩膀上的污渍,才埋汰了她一句,“怎么,这么久回一趟家,连件干净的衣服都不换?” 闻静单手把衣服拉了拉,垂眸看了一下惨状,随即就不当回事地由它去了,“刚才去见了高中欺负过我的同学,她泼我身上的。” 车子猛刹在红灯前,闻静向前摔去的身体被安全带重新拉回来。 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侧头一望,就见闻动脸色难看地看着她。 她顿了顿,“怎么,又嫌我太矫情了?” 闻动脸色更难看了,“没有,你别——” 别什么? 他到底没有说,闻静也没有在意,绿灯亮起时他们重新沉默地向家里驶去。 三年不见,不知道是不是闻静的错觉,好像小区和住宅楼都比从前老旧了很多。 电梯停在六楼,闻动率先出去,把东西全挪一只手里,另一只手左右摸找钥匙。 闻静盯着那扇门,呼吸无意识变得急促起来。 就算提前做了很多心理准备,但这一刻还是有种抑制不住的紧张。 闻动终于找着了钥匙,插进锁眼,要拧开的那一刻,若有所觉地转过头来,“你不会后悔了吧?” 闻静深吸了一口气,“没有。” 她上前一步,从闻动手边把钥匙接过,自己打开了房门。 闻静设想过很多次,和父母再见时会是什么场景,但她从未想到现在这个画面—— 闻母和一个年纪略长她些的姑娘穿着同款的围裙,一起在厨房里说说笑笑,闻父正把盘子往餐桌上拿,但显然也在仔细听,跟着附和了一句。 抽油烟机的声音太大了,没人发现门开了。 直到闻动从呆滞的闻静身后挤进来,喊了一嗓子,“爸、妈!我们回来了!” 闻父闻母下意识转过头来,与站在玄关的闻静撞上视线,俱是一愣。 沉默的房子里只剩下抽油烟机的声音嗡嗡作响。 然后被一只白皙的手关掉。 那姑娘探出好奇的头,“叔叔阿姨,这就是你们家姑娘?” 闻母这才回过神来,仓促地低下头,像是想遮掩一下瞬间红了的眼睛,“嗯,这是我们家闺女,闻静。” “……静静,”闻母像是用了几秒,才重新叫出这个久违的称呼,“把衣服换了过来吃饭,这是你晓畅姐,今天听说你回来吃饭,特意过来帮忙的。” 闻静还不太能理解这个状况,只得含糊地叫了声,“晓畅姐。” 那姑娘笑了笑,“我叫贺晓畅,也没比你大几岁,叫我晓畅就行了。” “今天做的什么饭啊?”闻动听不得他们磨叽地寒暄,直接钻进厨房,拿筷子从碟子里夹了口肉咽下去。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毛手毛脚的。”闻父绷着脸训了闻动一句。 闻动耸了耸肩就当耳边风。 贺晓畅笑道:“吃就吃吧,反正本来也都做好了,该吃了。” 原本紧绷的气氛因为贺晓畅和闻动而和缓下来,只有闻静像是走错了地方,还格格不入地待在这个世界外面。 她出神地看了几秒,随 即打开鞋柜准备换鞋,却没找到女式拖鞋。 许是她耽误得有点久了,贺晓畅又往过来看了看,自然又亲切地叫她,“静静,找不到拖鞋吗?” 闻静还没回答,闻母已经“哦对”一声,一拍脑袋,“前天新买的拖鞋忘了拆了。” “那我去拿。”贺晓畅把围裙解下来,洗了把手,然后熟门熟路地打开了客厅里的某个柜子,把新拖鞋拿出来,用剪刀剪掉标签,放到闻静跟前,“好啦,阿姨特意给你买的,是不是特可爱?” 闻静怔怔地看着远比她更熟悉这个家的贺晓畅,恍然大悟地道:“啊……你是我哥的——” “不不不!” 贺晓畅连忙摆手打断了她的猜测,“我已经结婚了,就住隔壁。前年有一次我爸在门口晕倒,多亏叔叔阿姨帮忙,才没耽误时间把我爸送医院,当时我工作还忙,叔叔阿姨有时候还帮我多做一份饭,让我带医院呢,他们人真的很好,所以我有时候就过来和他们一起吃个饭,和你哥没什么关系啦。” 第88章 听着贺晓畅描述里陌生的父母,看着她眼里纯然真挚的笑意,闻静只觉得更恍惚了。 晚饭全部端上桌以后,贺晓畅准备离开,闻母强硬地把她拉住,闻父也挽留了几句,贺晓畅只好留下。 也因为贺晓畅的存在,饭间一点也不尴尬,无论是闻父闻母,还是闻动闻静,都能被贺晓畅拉进话题说几句,既不僵硬也不生疏。 闻静还记得很久以前他们四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不是闻父闻母聊工作上的事,就是他们教训着闻动这不好那不好,顺便把闻静拉出来说道说道,闻动就会耷拉下脸不耐烦地说听到了听到了。 她头一次知道,原来他们也会有这样其乐融融的时候。 饭后,贺晓畅还想帮忙洗碗,但被闻母坚定地拒绝,她无奈地笑了一下,跟大家打过招呼以后才离开。 屋门被从外阖上,家里的氛围瞬间冷寂几分。 厨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闻母默不作声地洗着碗,闻动去给她打下手,闻父坐客厅里抽了一支烟,闻静打开阳台的窗子,站那边换了换气。 那支烟抽完的时候,她听到闻父说:“你床单被套今天换过了,想吃什么跟你妈说,明天早上早点买菜。” 闻静怔怔地望着夜空。 她听出这是求和的意思,就像她理解了今晚为什么会有贺晓畅出现。 回避掉可能发生的争端,把过去三年的疏离和矛盾一笔勾销,假装它从来不存在,然后继续按从前的方式生活下去。 这是父母给叛逆的女儿留下的台阶。 只要她顺着走下去,她就再次成为了一个拥有正常家庭的正常女儿。 闻静趴在窗台上出了会儿神,确认烟味都散掉了,才把窗户合上,重新走进客厅坐下,“不用了,我今晚就回去了,不在这边睡。” 厨房里哗啦啦的水声忽然停了。 闻父抬头,皱着眉凝视她,“你还没闹够?” “我没闹,”闻静尽可能保持着语调的平稳,“我今天回来就是想跟你们谈谈。” 闻父冷笑了一声,“谈什么?又是以前那些事?” 闻静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父亲的眼睛,“对,我真的想知道,你们到现在也没有后悔过吗?” “就算我当时难受得都想死了,就算我直到前不久还痛苦到差点想拉他们一起下水,你们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吗?” 闻母担忧地从厨房出来,扶住门把手,脸色苍白地说:“静静,咱们别聊那些了行吗?” 闻静的“不要”还没说出口,闻父已先喝了一声,“别惯着她!” “谁活着没碰到过点三灾八难的?就她天天把一点小事挂在嘴上,你问问你妈,我们两年轻的时候被人把钱卷走差点吃不起饭的时候,我们说什么了吗?你连这么一点小事都过不去,你以后碰到大事你要怎么办?” 闻静垂下头,水雾在她眼前弥漫。 从前她总是忍着不哭,或者在自己快哭了的时候,找借口躲开,哭泣仿佛是一种承认自己软弱的失败证明,话题也会跟着眼泪一起结束。 但今天就算是哭出来,她也还是想说:“爸,我不知道您觉得什么是大事,但从上学到工作,我碰到的事情最后不都是自己扛过来的吗?为什么您就一定觉得我软弱到做什么都做不好?” 她难过地看着闻父,“我只是希望我的爸爸妈妈能支持我、鼓励我,这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吗?为什么你们总要在我过得很痛苦的时候,跟别人一样打击我,让我觉得更不好过呢?” 闻母擦了下眼泪,也在沙发对面坐下来,“静静,你以为养你们两个孩子容易吗?我跟你爸当时压力多大你不知道,总有顾不到的地方……” “所以我是你们发泄压力的地方吗?”闻静定定地看着他们。 闻父当即火了,“把你养这么大我是养出一个白眼狼了吗?你看人家晓畅,你知道人家小时候过的什么日子吗,你碰到的那点小问题能跟晓畅比吗?但人家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又是什么样子?!!” 察觉气氛彻底失控,闻动甩着手从厨房出来,“不住就不住,她那些画画的东西全在她那边,工作也不容易抽开身,改天再过来就行了。” 他伸手去捉闻静的胳膊,“走吧,我送你回去。” 闻静躲开闻动的手,认真地看着父亲的眼睛,“贺晓畅当然很好,我也觉得。” 闻静以前想过,假如他们的女儿不是闻静,是不是大家都会过得更好一点。 贺晓畅让她看到了,是的,会变得更好。 那是闻父闻母真正希望拥有的孩子。 但是……她轻声说:“贺晓畅不是被你们养出来的孩子,你们只能养出像我和闻动这样的人。” 房子随着这句话陷入彻底的死寂,她察觉到她身前的闻动身体一僵。 她喃喃道:“我之前以为我跟闻动不一样,但最近我才发现,其实我们两真的很像,都是那种处理不好亲密关系,越亲近的人越会去伤害的人。” “咱们家的人都是这样的,爸、妈,这就是问题所在。” “我们没有一个人真的会爱人,我知道用这个词你们肯定觉得我很矫情,但是……”她低下头,眼泪砸在地上,“我觉得如果你们能爱我的话,我可能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抱歉,好像在抱怨你们了,”闻静闭上眼睛,“我已经长大了,我不能再把我现在的所有问题,都归咎在你们身上了。” “我会试着改变我自己的,爸、妈,我希望你们也能改变一点,不是因为我还希望你们能后悔啊或者别的,而是因为那种状态你们肯定也过得不好,对吧?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开心一点,真的。” 她睁开眼,朝她表情僵硬的父母勉强地笑了一下,然后起身去拿自己的衣服。 “以后我偶尔会回家的,但抱歉……没法成为你们想要的那种女儿了。” 她在门口朝他们鞠了一躬,随即转身走出门外。 门关上以后,她在楼道里垂头呆了一会儿,却没想到门忽然重新打开。 她看到闻动手上抄着外套,急匆匆地跑出来。 她有几分意外,闻动只沉默地看她几秒,就穿上外套走过去按了电梯,“送你回去。” 她以为闻动会对她今晚所做的事情说点什么,但他一直沉默。 闻静去年冬天曾有一次在江畔散步,远远望见一对年纪很小的男孩女孩,小女孩几次都被小男孩推倒在雪地里。 她疑心小女孩受到了欺负,正紧张地准备过去插手,就看到小男孩紧紧地牵住了女孩的手,小女孩脸上笑得很开心,两个人一起小心地踩着雪边滑边走。 那大概是一对兄妹,他们刚才只是在一起玩而已。 会因那一幕而心中涩然的闻静,大概小时候也曾经渴望过,如果哥哥能牵她的手就好了。 但在最后下车前,她跟闻动也只是简单地互相道了再见。 那个想被哥哥牵住手的年纪,终究还是过去了。 第73章 和我在一起吧 3月上旬又迎来了一波降温的寒潮, 墓园里祭拜的人寥寥无几,风从空旷的墓地间穿过,有隐约的呜咽声。 不知道会不会有小孩子觉得害怕, 但闻静只觉得很平静。 她把墓碑擦拭干净, 手指从奶奶的黑白照片上划过。 照片是奶奶去世前几年拍的,那时候奶奶的精神比最后一年要好很多,仅从照片上脸部的笑纹, 就看得出她是个很和善的人。 闻静从来不在奶奶的祭日或者清明节来扫墓, 也从来不会带菊花。 与特立独行无关,她只是不愿意回想起奶奶去世的那个夏天。 她更愿意怀念更早之前, 那些美好的时候。 那时候闻静的每一次生日,奶奶都会陪她一起过,所以她也想陪奶奶度过往后的每一个生日。 她久久地看着照片,有点怀念地笑了笑。 “奶奶, 如果您能看到的话, 肯定觉得我真的很蠢吧,好像绕了很大的一个圈,才明白一些最简单的事情。” “不过我觉得好像还好, 也没有很晚……我好像一直都让您觉得很不放心, 也不知道到底做到什么程度才算真的好, 但以后我每次来看您的时候, 都尽量让自己过得比上次更好一点。” 她把怀里抱的鸢尾花放在墓前。 奶奶生前从没去过离黎城太远的地方, 闻静觉得很遗憾, 所以她每次都会带不同的花过来。 等她长到和照片里的奶奶一个年纪的时候, 想必就可以让奶奶见过很多很多来自世界各地不同的花了。 * 回市里的大巴晚点,闻静坐在候车室里,无聊地点开沈霖的微信。 闻静:【你在做什么?】 沈霖:【?】 沈霖:【你在哪?】 现在是下午两点, 正该是上班的点,闻静没料到他会回得这么快,手机像块烫手山芋一样差点从她两膝之间摔下去。 第89章 这几天他们从没在微信上说过话。 沈霖贯彻了那天所说的“慢慢来”,一次都没有来催过她。她也唯恐自己好不容易积攒起的勇气一泄而空,便努力忍耐着等把这一切做完,才给他发消息。 在看到沈霖消息的这一刻,闻静才有种后知后觉的真实感,好像是到那个时候了。 她坐直身体,抓稳了手机,往墙壁上的时刻表看了几眼,随后紧张地斟酌措辞。 闻静:【我可能下午四五点到,你今晚有空吗,可以跟我一起吃晚饭吗?】 沈霖:【你不在黎城?】 闻静:【今天在老家给我奶奶扫墓,正准备回去,大巴好像晚点了,不过晚上肯定能到。】 沈霖:【地址发我,我直接去找你。】 闻静腾一下直接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盯着那条消息几秒,然后有点迟疑地回道:【你确定吗?你现在来的话,天可能都要黑了。】 沈霖:【这不是正好?当初说了互相见家长,你都没让我见过,顺便过来见见。】 闻静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说:【好。】 * 这不是闻静第一次等沈霖了,但这可能是她等得最焦灼的一次。 一想到要把自己的故乡展现在他面前,她便有种微妙的情怯。 她在记忆里反复确认镇上最好吃的一家面馆的位置,并自己过去亲身尝过味道以后,才在那家店坐下来等沈霖。 下午五点,沈霖说自己快到了,闻静往外看了看,天色微黯,升起了一点薄雾,街道尽头不见任何车辆的影子。 闻静:【你到跟前了提前跟我说,我去接你,这边定位可能不是很准。】 沈霖满口说好。 但十分钟后,她收到沈霖的消息:【你们这的定位不能用“不是很准”来形容吧?】 闻静一愣,拿着手机出去,打电话跟他确认位置,好半天才在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找到了看起来非常困惑的沈霖。 见到她,沈霖咳嗽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揣进兜里,然后抱怨着朝她走近,“你们这设计得这么复杂干嘛,是生怕被人找到吗?” 闻静一边在心里吐槽“一点都不复杂呀”,一边问他,“你吃过了吗?” 沈霖把双手摊开,睁大眼睛,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没有,在等你请我吃饭呢。” 闻静拿他这副模样很没有办法,之前升起的那点情怯也消失无踪,她无奈地笑了下,伸手去拉他,“那请你吃面。” 手差点习惯性地牵住了他的手,但又猛地反应过来,然后落在他的袖口。 “……走吧。”闻静不太自在地别过了脸。 沈霖的目光在袖口和她的手指上停了几秒,随后微不可查地“啧”了声,便任由她牵着,跟了上去。 至于面馆的面,他最后的评价是“还不错。” 闻静平心而论,在他家阿姨的手艺对比下,他能这么说已经很给面子了。 她结完账出来,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你把车停哪了?”她问。 “那边。”沈霖给她指了个位置,然后就把车钥匙抛给她,一副在这里一点事都不想管的架势。 闻静愣了下,也就坦然接过。 “那好,我去停车,你先去宾馆休息一下,”她给他指了下宾馆的标牌,“就那个,条件肯定和黎城的没法比,不过已经是这里最好的了。” 刚迈出一步,却是她的袖口被人拽住了。 她疑惑地回头。 沈霖的视线深深地停在她脸上,让她呼吸不由一紧。 几秒后,他若无其事地松开手,“花店在哪?” “啊?你问花店干嘛?” “买花,扫墓。”沈霖简短地回答。 闻静满头问号,且不说这个点扫墓是个多阴间的提议,最关键的其实是,“墓园早都关门了呀。” 她都不知道沈霖怎么说出这么个违背常识的话的,“你先休息一晚,明天早上我们再去吧。” 沈霖挑眉,一脸“难道我这么老远跑一趟就是为了住一晚小宾馆”的表情。 闻静彻底无奈了,“这边和黎城又不一样,晚上没什么可以玩的地方。” 沈霖和她对视片刻,然后有点挫败地说:“闻静,所以我来都来了,你不让我看看你家长什么样?” 闻静一愣,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这会儿绕来绕去就是不愿意去宾馆的原因。 他大概以为她把他丢到宾馆以后就自己回家去了。 闻静既有点心酸,又有点好笑地说:“我家的房子又没人住,早被卖掉了。” 沈霖瞬间露出说错话了以后有点不知所措的表情。 但闻静已朝他温柔地笑了笑,“如果你不介意在外面看一圈就回来的话,我带你过去看看。” * 小镇人并不少,走在路上随处都能听见喊自家小孩回家吃饭的声音,但比起黎城的车水马龙,这里清静太多了。 隔着两盏相距很远的路灯,闻静停下了脚步,指向视线尽头的一处院子。 “那就是……那里以前就是我家。” 沈霖没错过她的停顿,他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陈旧的院墙里,隐约能透过窗户看到几分光亮。 里面有人住着。 沈霖突然就理解了她的改口和停步。 他远远看了看,然后问:“那家人翻修过吗?” 闻静摇摇头,“不清楚,可能重新装修了一下吧,毕竟家具什么的都很老了。” “也就是说外面和以前差不多。”沈霖很会找重点地说。 闻静听得一笑,给他指靠着外墙的一条快要散架的长凳,“是差不多,那条凳子都还是我小时候放的呢,夏天有时候我们就在那里吃西瓜,当时我们还养了一条小黄狗,它特别爱钻到凳子下面, 我总是以为它睡着了,但等我们进门的时候,它每次都不用叫就钻出来跟我们一起进去。” 沈霖安静地听着,随着她的讲述,目光在那座院子上逡巡,末了他突然说了一句听起来纯属废话的话。 “所以你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闻静顿了一下,然后肯定着重复道:“嗯,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她人生的一半时间和她灵魂的雏形,就是在这里被孕育而出的。 “沈霖,”她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转过头,郑重地看向他。 沈霖若有所觉地站直了身,低低答应了一声,“嗯。” “我昨天回了一趟家,我知道回家算不上什么大事。”她仿佛是想笑一下,但最后没能笑出来,只能很懊丧地继续说下去。 “但我已经有三年没回过家了,之前在电梯里碰到过我哥,你应该有印象的,他就是来叫我回去的。” “不想回去的原因有很多,比如他们比起我,对我哥更上心,比如我被姜觅彤他们欺负的时候,他们对我不理不睬的。” 沈霖听得脸色一沉,却仍旧没有打断她。 “这是我可以说出来的正当理由,但我其实是有一个不正当的理由的。”闻静顿了顿,下意识地低下头。 “小时候,如果我抱怨我爸妈的做法,那别人就会说,他们辛苦工作都是为了养我,我要体谅他们。” “所以后来我会给他们定时汇钱寄礼物,然后别人也会说,我虽然不回家,但心里还是惦记着他们的。” 她咬了咬唇,仿佛接下来的话对她来说格外困难。 “我知道他们其实不在乎那些东西,他们想见我,只是说不出口……但我假装我不知道,我是故意这么做的,我想让他们在别人面前,也没有埋怨我的立场,只能把那些情绪咽进心里。” “虽然我现在已经不想再这么做了,但我确实这么想、也这么做过,我可能真的……很坏吧。” 她捂住脸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鼓起勇气直视沈霖的眼睛,“现在我也没什么不能给你看的了。” “沈霖,如果你觉得这些都可以接受的话,”她缓慢地向他伸出一只手,轻而郑重地说:“那和我在一起吧。” 第74章 我喜欢你 沈霖的视线在她伸来的手上落了几秒, 随后移到她脸上。 他并没有轻率地去握她的手,而是认真地看着她眼睛,“闻静, 我可能之前从没跟你坦白聊过, 我找你演假情侣是为什么。” 闻静一怔,“你说是为了气气有些人……” “是为了气我爸妈,”他说起这些话, 眼中仍会有短暂的失神, “我对他们既觉得很愧疚,又觉得很怨恨。我知道很矛盾, 但我既没法因为怨恨就不愧疚,也没法因为愧疚就不怨恨。” 无法干脆地恨、无法干脆地爱、无法舍弃也做不到拥抱的,这世上最无可救药的关系。 是家人。 沈霖朝她笑了一下,坦然地向她承认着他的无可奈何, “所以, 闻静,我明白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我没法跟你说,你做得没错, 因为我也不知道怎么才是对的。” 第90章 “但我可以说的是, 别怕, 我跟你一样, 天塌下来我们也在犯一样的罪。” 闻静呼吸瞬间一窒。 下一秒, 他抓住了她的手, 力道很轻。 和他此刻询问的眼神一样, 仿佛在给她后悔的机会。 但她只看了一眼,就毫不犹豫地握紧了他的手。 于是沈霖用力把她拉进自己怀里。 天地一瞬间寂静,三月的夜风轻易吹散日光留下的热意, 只有按在她背上的手掌,仿佛透过大衣传来灼热的温度。 他低头贴着她的头发,“如果你觉得你很坏的话,那好巧,我们坏得旗鼓相当。” 闻静一直觉得,不管是什么性格,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渴望自己成为特别的人。 但当她真的遍览所有的电视节目,看到不管什么样的家庭背景和关系,电视里的母女都可以亲昵地揽住胳膊或者拥抱彼此。 她发现自己找不到同类。 她仿佛真的拥有了某种“特别”,站在了某条规则的对面,却开始感到恐惧。 但还好世界足够宽广,宽广到总会有人湮灭她的独特性,让她成为万千世界里不那么孤独的平凡一员。 也宽广到,总是容得下两个坏小孩在这里相拥取暖。 她紧紧回抱住沈霖,将头埋进他胸口,用力地“嗯”了一声,“遇见你真好。” * 在快要被冻透之前,他们终于赶回了宾馆。 沈霖双手抄着兜,一脸悠闲地等闻静在外面买完洗漱用品,又过来开房,贯彻着绝不在这里多插手的初衷,让闻静充分发挥地主之谊。 闻静把他们两的身份证递给前台,犹豫了一下,还是开成了双人标间。 她听到身后传来沈霖的一声低笑,像是在笑她掩耳盗铃。 闻静耳根泛起点红,拿了房卡就拽着沈霖往房间走。 沈霖进房间以后扫了几眼,也没多说什么,倒是闻静一关上门就有点慌里慌张。 “你想睡哪边?这边?好吧,那你先玩会手机,我先去洗澡。” 然后她就抱着刚买的换洗衣物钻进了浴室,打开花洒以后捂住了发烫的脸。 她第一次和沈霖做之前都未必有这么害羞。 确定关系和身在故乡给她的影响比想象中大多了。 镇定。 明天还要扫墓,要庄重。 她在给奶奶扫墓时是纯粹的唯物主义者,偶尔唯心地认为奶奶能出现也挺好,但这时却担心起举头三尺有神明。 她翻找出记忆里的元素周期表,默诵起来,竭力保持清心寡欲。 洗完出来,她飞快地扫过沈霖一眼,然后就同手同脚地钻进自己床上,讷讷道:“我好了,你去吧。” 沈霖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她,拿起衣服进浴室去了。 闻静继续背起元素周期表,哗啦啦的水声是绝佳的白噪音,她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直到被一股冷飕飕的凉意唤醒。 她睁开眼,就看到沈霖正掀开被子,单膝跪在床上。 她下意识就想坐起来。 沈霖一把按住她,失笑道:“慌什么,知道明天还要见你奶奶,不干别的,就抱一下。” 闻静瞬间就不动了。 他说的抱一下,就真的只是抱着。 双手双脚展开,把她牢牢地困在他怀里,像一只温暖的大熊。 热度透过两层睡衣传到她身上,她听着他们略有些急促的呼吸都逐渐平息。 她安静地在他胸口靠了一会儿,然后环抱住他,轻声道:“沈霖,在跟你说了那些话以后,我还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你了……谢谢你没有放弃我,我只是以为我不会后悔,但如果以后真的见不到你,我会很难过的。” 他低声喟叹:“我也以为……” 在准备跟她告白时,以为他会无望地守着一个不爱他的人,在被她拒绝时,以为他再也没有机会。 像一个注定不会获得幸福的诅咒。 但没想到她真的喜欢他,比他以为得更早喜欢他。 “闻静,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啊?” “什么时候?” “就,”他有点 不好意思地说:“高中的时候。” 在最初的震惊、心痛和悔恨过后,他也开始像每一个发现自己被心上人所喜欢的人一样,急不可耐地想听到自己被爱的细节和证据。 闻静:“也没想什么啊。” 沈霖隔着睡衣在她两肋下挠了挠,“快说!” 她实在太怕痒了,只得乖乖承认:“最开始心想,你没认出我吗?你什么时候会认出我呢?后来时间长了,就知道你确实不会认出我了,然后也没什么,就开始想……你什么时候能喜欢我呢?” 沈霖听得沉默,然后渐渐收紧抱着她的胳膊,半晌后闷闷地道:“闻静,如果你早点告诉我就好了。” 他这么容易就会喜欢上她,如果他早点知道,或许他们根本不用孤独地度过这些年。 他们可以很早就相爱,拥有很多的共同回忆,将那些黯淡无光的日子涂抹成油画一样浓烈的色彩。 他情不自禁开始设想他们的另一种可能,却发现闻静半天没有回应。 他低下头,抬起她的脸想看个究竟。 就见闻静蹙着眉,很纠结的样子,“但高中不能早恋。” “……”沈霖气笑了。 他伸手把灯一关,捂住她那张很会打断气氛的嘴,“睡觉!” * 从毕业以来,沈霖第一次梦到了高中的往事。 他不适应高三开学突然提早的起床时间,伏在桌上睡得天昏地暗,只听得铃声一响,周围瞬间哄闹起来。 他迷迷糊糊地撑起脸,下意识问:“闻静,下节什么课?” 坐前排的傅弘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什么闻静?你睡糊涂了吗?闻静不是去实验班了吗?” 沈霖骤然清醒,坐直身体,意识到,坐他旁边的那个人,不会是闻静了。 下课路过告示栏,他偶尔会往上面的全年级排名上扫一眼,总是很快就能找到闻静的名字,也很快就能看到他们差得有多远。 就像分开的楼层、遥远的教室,和不会有的相遇。 然后开始习惯和忘记。 直到很久后的某天,他下了体育课以后上楼,正好看到她从老师办公室出来,怀里抱着厚厚一摞作业本。 夏天的风不安分地从敞开的窗里钻进来,吹起最上面的书页,哗啦作响。 她低着头,费力地想腾出一只手。 等沈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站到了她面前,将翻飞的书页按了下去。 她一愣,怔怔地仰头看他。 说不清为什么,当时他们都没有说一句话。 然后他伸手从她怀里把那摞作业本接过,就像他之前总是做的那样,“走吧,送你上去。” 他率先往前走,她似乎没反应过来,迟了几秒才追上来和他并肩。 他们沉默着从二楼上到四楼,在能看到闻静班教室门的时候,她停了下来,伸手要把作业本拿回去,“谢谢,给我吧。” 他没放手,在她不解地望过来时,心情复杂地对她笑了一下,“闻静,考得真好。” 她眨了下眼,弯唇对他说:“谢谢。” 他看着她眼里真诚的笑意,突然发现,他好像也没别的可说的了。 手指攥紧又松开,最后将作业本稳稳交到她手上。 他又看她一眼,然后对她说:“再见。” 转过身,心里像堵着一团解不开的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心情。 “沈霖。” 他已走出几步,闻声立刻停下,转头望去。 她还站在原地,朝他笑了笑,“要加油呀。” 他眼睛微微睁大,还未待他有所反应,上课铃响了。 她慌张地抱着作业跑进教室,剩他独自站在原地。 在急促的铃声中,那团线缠得更紧了。 沈霖猝然睁开眼,像还被丢在原地一样,心脏跳得很快。 直到肩头微痒的呼吸唤回他的意识。 他垂下视线,看到闻静抵着他颈窝,睡得安静香甜。 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在她额头上亲了下,用手把她往怀里又拢了拢。 睡醒的第一眼就能看到喜欢的人,感觉真好。 * 一起去墓园看过奶奶以后,他们开始返程。 回黎城的路偏僻又开阔,是沈霖最喜欢的路况,他要求闻静播放她手机里的音乐,也不管能不能听懂,惬意地跟着在方向盘上敲着节拍。 在播完第八首歌以后,她忽然说:“对了,昨天好像忘了说一句话了。” “什么?” “我喜欢你。” 汽车猛地在路边刹停,沈霖顿了顿,转过头来扬眉看着她,“你在我开车时跟我说这个?” 她有点不好意思,“昨天忘记了。” 第91章 沈霖打开地图认真琢磨了一下,“按照行政区域划分,现在应该从你们镇上开出去了吧?” “……什么意思?”这边还是郊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闻静哪里懂这个,一头雾水。 沈霖把车停在路边,解开安全带,俯身过来按住她的后颈,在亲上她之前,故意拉长了调子说:“意思是你该把昨天欠我的补上了。” 第75章 你最好了 “千山老师, 方便过来开个小会吗?角色的设计我还想再跟你沟通一下。” “好的,这就来。” 闻静抱起桌上的画稿和电脑,朝会议室走去。 路过落地窗时, 她往外眺了一眼, 高新区照旧是一望无际的高楼大厦,只不过四月樱花盛放,点缀在街道上, 昭示着冬天的离去和春天的降临, 让人心情跟着愉悦起来。 闻静和自在游戏的合约工期在四月,沈霖强烈建议她来他们公司坐班试试, 她想了想,也就同意了,于是在他们公司的临时工位上过了一阵打卡上下班的规律生活。 开完会出来,她咬着笔构思着怎么修改, 微信图标突然在电脑下方闪了闪。 sl:【在忙吗?没事的话出来一趟?】 闻静顿了下, 心虚地朝周围看了看,这才装模作样拿上水杯,朝茶水间走去。 茶水间没人, 她把水杯搁下, 转身拐进了楼梯间。 沈霖站在斜上方的平台, 双手撑着楼梯扶手, 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见来的人是她, 他立刻半带抱怨地说出惊人之语, “我们还要这么偷情多久?” 声音一出口, 就开始在四壁回荡。 闻静听得头皮发麻,连忙走过去给他比了个“嘘”的手势,顺便纠正他:“这怎么能叫偷情呢?” “哦, ”沈霖抓住她的手,凉凉地道:“上班不能一起上,下班不能一起下,午饭不能一起吃,见个面还要偷偷摸摸躲楼梯间里,这不叫偷情叫什么?” 闻静这种已经成名的画师,大家都更习惯叫她的笔名,倒也没人把她和沈霖的女朋友联系在一起。 因此,这段时间她在这里过得还算平静。 但前提是,不被人发现她和沈霖有在偷偷约会。 为此,两人确实都装得很有些辛苦。 闻静艰难地补救了一下,“也有一起上班啊,我只是让你在前面的路口把我放下去而已,在电梯里也跟你偷偷打招呼了……” 她说不下去了,越说偷情感越重。 沈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作势在她手上咬了一口,“夫人,我在你身上留了牙印,你老公不会发现吧?” 闻静:“……” “哦,看来是没发现啊,”他装模作样地说着,指腹又往她手腕上探了探,“那这里呢?” 这一阵他没少在这里演一些出轨背德小剧场,十分钟爱见不得光的男小三角色。 闻静受不了他这戏瘾发作的模样了,捧着他的脸在他嘴角亲了亲,堵住了他更多的即兴发挥,“不介意不介意,等回家怎么留都行。” 沈霖被她哄得没了脾气,不甘心地按住她猛亲了两口,但到底不好留下什么痕迹,只能悻悻作罢。 “你的稿子马上就要画完了吧?考虑得怎么样了,想留下吗?“沈霖一边捏她的手一边问。 在他建议她来坐班时,同时也邀请她来他们公司工作。 闻静最近想尝试更多东西,因此没有直接拒绝,而是体验了一段时间。 她认真地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我觉得我还是更喜欢自由工作。” “选你觉得开心的就行。”沈霖没什么意见。 这段时间他已经充分体会到了办公室恋情的坏处,不再像一开始一样,一拍脑袋觉得他们离得越近越好了。 生生把他们一对正经情侣搞得像在偷情。 “话说,”他悠悠看着她,勾起唇角,“反正你都不打算留下了,那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吧,晚上一起下班?” 其实她还要在这里呆个两三天的,但他笑得实在很蛊惑,闻静没能把持住,红着脸点了点头。 * 下午六点,沈霖终于实现了他一开始的愿望——和女朋友一起下班,然后载着女朋友一起去吃饭,光明正大的那种。 他们最近正在尝试吃遍黎城所有的美食,但有鉴于他们以前过分浓烈的死宅程度,最后选来选去还是很没有创意地选择网红餐厅。 进门后,闻静把外套交给服务员,正要转头跟沈霖说话,却忽然被他一把搂进怀里。 她懵了一下,抓着他的衣服,想抬起头,但被他紧紧地按住后脑,动弹不得。 “抱一下,女朋友。” 沈霖笑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闻静也就没再挣扎。 沈霖一直冷冷地看到那个叫“赵亮”的男人走远,才松开手,望向闻静时脸色已恢复如常,“走吧。” 闻静奇怪地看他一眼,但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饭间他略有些焦躁不安,还是被她看出端倪,“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霖犹豫了一下,才迟疑地问:“你还想知道姜觅彤那些人的事吗?” 闻静眼睛微微睁大,骤然再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没反应过来。 半晌后,她放下筷子,点了点头,“你说吧。” “你发过去的东西还是有用的,那些人确实被原公司辞退了,有些风声传出去,至少他们在黎城找下家不会太容易。”当然,沈霖自己也另外打过招呼。 “那天那个差点打了你的杨祁,他出轨的事被盛昌知道了,现在正在起诉离婚,而且我听说盛昌有从贪污这块告他的准备,他将来不会好过。” “还有……姜觅彤,”沈霖抬眼,打量着她的神色,以此来判断他该说到什么程度。 “她大学也发生过校园霸凌,但跟你那时候一样,没留下什么能起诉她的证据,不过你说她可能是因为嫉妒才那么干,这一点启发了我。” “我换了个方向查,发现有个已经退圈的画师,曾经在网上控诉,姜觅彤在她们恋爱期间对她进行长期pua,并涉嫌剽窃她的作品,但这事被人压了下去,而且她们粉丝量差得很多,导致她后来遭到了网暴,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我已经帮她联系律师了,起诉应该能成功,就是时间可能会很久。” 闻静安静地听他说完,很久之后,才看着外面的夜色长长呼出口气。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恶有恶报,但她也确实已经,没有那种浓烈要倾倒她的恨意了。 “就到这里吧,我不想再把我的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了,”她看向沈霖,郑重地说:“你也不要。” 沈霖弯了弯唇,“好,我帮她找的那个律师很有资历,后面也用不着我这个外行操心了。” 吃完,沈霖看了眼时间,“我们是在外面逛一阵,还是直接回家?” “直接回家吧,”闻静说完,又补充道:“我家。” 沈霖一顿。 他的房子离公司更近,外加当初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因此这段时间,他们都还没有去过闻静家里。 他对上她有点紧张的视线,然后笑了笑,“好,就去你家。” * 跟着闻静进门以后,沈霖本还想走点正常的喝水聊天的程序,谁料闻静直接牵住他走到卧室门口。 那个见证了他们曾经的僵持的地方。 她再一次站在那扇紧闭的门口,紧紧望住他的眼睛,“当时我的反应,让你很伤心是不是?” 沈霖没法违心地说不是,也不愿意敷衍她,所以他坦白道:“真的很伤心,本来你把我从电梯赶走我已经挺伤心了,好不容易调理好,你又不让我看,更难调理了。” “对不起,”闻静很快地向他道歉,小心地环住他的腰,仰头看他,“我不是故意的。” 沈霖伸手抚了抚她脑后的长发,叹了口气,“原谅你了,所以是什么东西,不能给我看?” 她轻眨了下眼,松开抱着他的手。 然后那扇曾经对他紧紧关上的门,由她亲自向他打开了。 她紧张地站在门口,向内退了一步,邀请他走进她最后的迷宫。 沈霖的目光从左往右,将她房间的每一寸认真地逡巡而过,最后落在床头的那只面具上。 火红的颜色,好像连带着一点微末的火星,撒在了他心口,烧得他瞬间口干舌燥起来。 原来是这样。 他就在那个晚上,和真相失之交臂。 他伸手把面具摘下,然后比在了她脸上。 红色的面具,乌黑的长发,雪白的颈项,和望向他的莹润的眼睛。 沈霖已经得知真相很久,但直到这一刻,他才被彻底地带回了那个夜晚。 潮热的夏夜,素不相识的少年少女短暂碰触、又迷失在人海的真心。 他有种不知该向何处的叹息,“闻静,我是不是好蠢。” 第92章 闻静摇了摇头,看着他,一字字道:“不会,碰到你是我十六岁最幸运的事,所以永远别觉得你不好,你最好了。” 他怔怔注视着她,心想,她总是这样,直率地说着让他没法不心动的话。 面具被掷到一边,他掌住她的后脑深深地吻了下去。 她伸手拽住他胸口的衣服,认真地回应起他。 * 脊背被顶着不断向后滑动,忽而碰到了什么又冷又硬的东西。 闻静反应了一下……哦,是面具。 她脑子清明了一点,胳膊从沈霖汗涔涔的后颈上拿下,探到后面,想把面具放在安全的地方。 但中途就被他发现,一把攥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你又不专心。”他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以示控诉,然后抬眸去看她是要干什么。 几秒后,他收回目光,微撑起上半身笑着看她,“闻静,面具比我重要?” 闻静连忙撤回那只手,捧住他的脸亲了亲,“当然是你更重要。” 沈霖微挑眉梢,看上去很满意,“这还差不多。” 闻静刚松了口气,忽然被沈霖托住肩膀直起身。 她跨坐到了他腿上,脑子懵了一下,就见他笑得很不怀好意,“还是太有精神了,闻同学,自己动一下?” …… 到最后闻静只剩下趴在他肩头喘息的力气。 沈霖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抚她,“洗个澡再睡?” 闻静摇了摇头,这会儿实在不想动弹了,却还撑着力气问他:“你生日打算怎么过?” 沈霖失笑:“现在想这个有点太早了吧?” 还有三个月呢。 “那你想好了提前告诉我。” “以前傅弘有时候会帮我办,如果你想就我们两的话,我跟他说一声就行。” 闻静摇了摇头,“没关系,可以一起过。” 沈霖歪头打量着她的神色,琢磨出点她的意思来,“怎么,不会已经想好送我什么礼物了吧?” “想好了。” 沈霖顿时被勾得很好奇,但又不愿意失去到时候的惊喜,只好跟她强调,“别告诉我。” 闻静听得好笑,“当然不会告诉你啊。 ” “……要么你稍微告诉我一点吧。” “这种事哪有稍微的啊!” 第76章 日出【正文完】…… 7月19日。 黎城尚未升到全年最高温, 还残留着 夏天里最后一丝可供喘息的凉意,露营营地每天都预约得满满当当。 下午五点,最毒的太阳已被躲过, 众人驱车抵达了营地。 从车上卸下装备以后, 闻静和纪秋柏就开始合力搭帐篷。 一旁的陆照霜和郁思弦照旧完成得很快,试图给她们帮忙,但被纪秋柏坚决拒绝。 “搭帐篷也是露营体验里很重要的一环。”她是这么说的。 至于沈霖……沈霖正忙前忙后为傅弘研究那顶构造极其复杂、专为刁难人买的帐篷。 苦力沈霖几次看向躺在一边椅子上、戴着墨镜喝着果汁的傅弘, 真的很想过去给他后脑一个巴掌。 但想到自己成功拒绝了傅弘计划的生日趴, 灵机一动邀请亲近的亲朋好友过来露营,又觉得现在的辛苦也不是不能忍耐。 遂继续认命研究。 搭到一半的时候, 傅弘把墨镜往上推了推,状似不经意地说:“喻真让我祝你生日快乐。” 沈霖手上停了下,然后头也没抬地说:“你要闲得慌就滚过来自己干活!” 比之那头被队友拖垮的进度,闻静和纪秋柏搭帐篷的速度更接近营地里的主流。 纪秋柏双手叉腰, 目光从沈霖傅弘那边的半成品转移到她们两的杰作, 瞬间感觉成就感爆棚。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望向闻静,“真可惜,你不跟我一起睡了。” 闻静立刻咳嗽着顾左右而言他, 假装没看到她调侃的眼神, “你想吃点什么, 我去帮你拿?” 纪秋柏掐住她脸颊, 似笑非笑道:“你两交往这么久了, 害羞个什么, 跟我说说, 我说不定还能跟你交流点感想。” “咳咳咳——你喜欢吃羊肉对吧?我这就去帮你拿,你搭帐篷累了先休息会儿!”闻静涨红着脸落荒而逃。 纪秋柏站在热闹的营地里,伸了个懒腰, 笑着看她逃窜的背影。 也就过了半年左右,从当初和世界保持距离的固步自封,到现在自然地加入这么多人都在的活动,世事变化可真快呀。 闻静用手掌扇风给脸部降温,走近烧烤架,这边暂时只有郁思弦一个人忙碌。 她自然不可能真的就过来取几串烤肉,那太失礼了。 环视了一圈,她顺势从料理台上端了一盘生肉过去,“思弦哥我也一起吧。” “闻小姐。”郁思弦微微颔首,朝她打了个招呼,也没有客气,就给她让出一片空地。 两人聊了几句近况,她注意到,郁思弦的视线仍旧会时不时飘向远方,落在洗水果的陆照霜身上。 这么久过去了,无论是生活现状还是心境,闻静都发生了很多变化,郁思弦倒是依然如故。 闻静不由唏嘘,“思弦哥还是老样子。” 她倒也没有别的意思,未料郁思弦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我最近突然觉得,保持现状未必像我以为得那么好。” 闻静诧异地转头。 郁思弦手上稍停,执着的目光牢牢锁在陆照霜身上。 像一条已经搁浅的船,在做最后的挣扎。 “我们已经做了二十年的朋友,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我就会是她一辈子的朋友,而如果我想改变点什么,就意味着要把已经有的过去、和可以预见的未来全都赌上去。” 郁思弦冷静地说:“只有她一个人是真正的裁判,而在她那里,萧烨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一直都是那个赢家。我了解她,等她明白我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们就再也不可能做朋友。输了就是一无所有,这个代价太大,所以我还在考虑。” 闻静震惊到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并不觉得,郁思弦是那种什么都没想清楚就随便说出来,需要别人支持或者否定的人。 他恐怕已有自己的决断。 “抱歉,冒昧了,”郁思弦歉意的目光移到她脸上,“没有合适的人可以说了。” 毕竟她恰好窥见了这个秘密。 无论劝慰自己多少遍,这世上终究没有任何人心甘情愿成为配角。 哪怕最后惨淡收场,但或许只要有一个观众见证过,那这场见不了天光的单相思里,他也曾短暂地成为过一次主角。 闻静说不出任何劝他的话。 因为她明白执念是种什么东西。 会假装自己不在乎他认不出来,会假装自己可以大度地放手,但在最夜深人静的那一刻,执念还是会击溃所有伪装。 为什么自己不可以得到呢? 那些自私的执念是疯长的野草,在彻底枯萎前永远旺盛,永远生生不息。 所以还是会借着谎言小心接近,所以哪怕破釜沉舟也想跨过荆棘再次拥抱。 哪怕会被融化,也想要像伊卡洛斯一样飞向太阳的,就是执念这种东西。 让人沉沦地底,让人向阳而生。 闻静低下头,既无法劝阻他,又无法鼓励他,一时思绪纷乱。 “糊了,闻小姐。”郁思弦往她手下瞥了一眼。 闻静连忙把烤肉收进盘里,讷讷道:“抱歉,帮倒忙了。” 郁思弦不以为意,好像刚才的那番话跟今天天气很好一样自然。 他只是忽然想要说出口,也并不需要任何评价,“生肉马上就用完了,你去帮阿照吧。” 闻静解脱般同郁思弦告辞,走近陆照霜时,却因方才的那番话,心情古怪起来。 这两人想要的是什么,她恰巧都知道,但偏偏他们的执念注定只有一个能实现。 如果说闻静在他们两的执念中有所偏向的话,她大约会投郁思弦一票。 原因无它,只是她确实从未见过那个叫萧烨的男人陪在陆照霜身边。 陆照霜看她过来,从水龙头下把手抽出来,主动朝她打了个招呼,“嗨,静静。” “照霜姐。”闻静快步过去,一走近就被塞了一块刚切好的冰镇西瓜。 “好热的天,沈霖不会觉得这个天气出来露营还挺好玩的吧?”陆照霜盯着远处的沈霖愤愤道:“要不是明天他生日,我真想掰开他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进了多少水。” 兴致勃勃一同计划了本次露营的闻静不敢接话,同情地向背锅的沈霖瞥去一眼,然后乖乖吃瓜。 但到底是专门抽时间赶过来帮弟弟庆祝生日的姐姐,也就嘴上损了一句,手下却已经开始加快清洗水果的速度,预备榨汁送过去让大家喝。 闻静三两下把西瓜吃完,洗了下手,就开始给陆照霜打下手。 第93章 等把一切都准备妥当,水果也按配比塞进榨汁机以后,陆照霜十指交叉,舒服地活动了一下筋络。 闻静在她身上略打量了片刻,感觉她的状态比春节那一阵自在舒展很多,但她如果真过得非常顺心如意,郁思弦大约也不会有今天这番话。 闻静不由小心问:“照霜姐,最近过得还好吧?” “嗯?”陆照霜顿了顿,眯起眼睛望向已经渐斜的落日,像是认真想了想,才说:“有好有坏吧,不过我好像最近想明白了一些事,所以还是算好吧。” 看到闻静忍不住好奇的表情,陆照霜笑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反正……当时喝醉酒的样子都被你看到了,好像也没什么好瞒你的。” “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萧烨了,每次看到他,我都会觉得……很自由,他一直都是我最渴望成为的那种人。” 沉默了一会儿,陆照霜有点苦涩,又像是有点释然地道:“但我最近发现,他可能跟我以为的并不是很一样,而那些我曾经在他身上寄托的东西,或许我可以自己去做。” 她说得让闻静心中微微一动。 “照霜姐,我得跟你道个歉。” 陆照霜一愣,“嗯?” 闻静低下头,有点艰难地说:“我们上次一起露营的时候,我大言不惭地跟你说什么,喜欢就会本能地对对方好,但我其实根本没做到,我太自以为是了,对不起。” 陆照霜用了几秒回忆起这段对话,接着,看看闻静,又看看那头一边搭帐篷一边往过来偷瞄的沈霖,一时只觉得啼笑皆非。 但她到底没有笑出来,而是温和地看着闻静乌黑的发顶。 “静静,我们可能要花很多年才能认清别人,也要花很多年才能认清自己。但就算耽误了很久,我们的人生也没有匆促到,连这点重新开始的时间都没有,对吧?” 闻静慢慢抬起头,就看到陆照霜朝她眨了眨眼。 如果在被鼓励和安慰时继续自怨自艾,那就只是在朝对方撒娇而已。 所以闻 静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果汁榨好了,她们分杯装好。 陆照霜送去给郁思弦,闻静用盘子端着,先去给了纪秋柏,接着又拿给沈霖和傅弘。 一见她走近,在躺椅上摆烂的傅弘麻溜站起来,装模作样地给沈霖打起下手。 闻静远远看见,只觉得好笑。 她把傅弘那杯放他椅子上,然后凑到沈霖身边,看他搭得如何了。 “马上就完成了,”沈霖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冰镇果汁流进身体里,瞬间让人舒爽起来,“我觉得从今天以后就没有我不会搭的帐篷了,等下次出来玩我们也买这个。” 毕竟傅弘搞来的这玩意折腾人归折腾人,好看也是真的好看。 闻静看着这可怕的工作量和实在美丽的外观,一时不知道该反对还是支持,只好说:“你觉得开心就好。” 等把果汁喝完,沈霖这边也到了收尾阶段了。 “你先过去吧。”他说。 等闻静答应了一声转头要走时,又忽然把她拉住,别别扭扭憋出一句,“你和思弦哥到底哪来的那么多话要说?” 闻静:“……” 她同情地摸了摸沈霖的头,原谅了他到现在还乱吃飞醋的行为。 毕竟,假如他将来某天发现,他眼里的亲哥喜欢上了他亲姐姐,世界观想必会崩塌吧。 端上空下来的杯子,在沈霖懵逼的眼神中,她迈步准备离开。 “闻静。” 身后传来一声仓促的呼唤,是傅弘。 闻静疑惑地转头。 傅弘踢开脚边的一块小石子,犹犹豫豫地向她走近,看上去很踌躇,像是有很重要的话要跟她讲。 说实在的,傅弘对她来说就是沈霖的朋友而已,她想不到傅弘能有什么话要搞得这么郑重其事。 “闻静,沈霖把之前的事跟我说了,我现在知道,你当时跟我说的‘没关系’是什么意思了。” 傅弘抬起头,郑重地看着她的眼睛,“对不起。” 闻静瞳孔微微放大,恍然意识到,这竟然是她自事情发生起,收到的第一个,真正朝着她本人的“对不起”。 她下意识越过傅弘的肩膀,看向沈霖。 沈霖鼓励一样,扬着眉朝她笑了笑。 闻静深吸了一口气,回视傅弘的眼睛,“嗯,没关系。” 不再是对一个她漠不关心的npc说的“没关系”,而是闻静对傅弘说的“没关系”。 “抱歉,我早该跟你说的。”傅弘挠了挠头,真心实意地对她说。 “还好,现在也不晚。”闻静宽容地对他笑了下,然后步伐轻松地朝远方走去。 * 大家吃过晚饭以后,因为作息各不相同,陪不到零点,于是都提前把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了沈霖。 沈霖一一谢过,并由衷地庆幸,这个生日可以如此朴实无华地安然度过。 这份庆幸刚升起没一秒,他就看到傅弘端出来不知道藏在哪的生日蛋糕。 沈霖预感极为不妙地说:“咱们都这把年纪了,不能搞那么幼稚的玩法了吧?” 傅弘一边说着“当然当然”,一边伸手就把奶油抹在了沈霖脸上。 一场奶油大战就此展开。 按说有四个性子偏冷的人在里面,这种战争很难展开,但偏偏有傅弘和纪秋柏两个爱热闹的插在里面,成功搅浑了一池子水。 郁思弦一直默默地坐山观虎斗,毕竟没人敢在他脸上下手,直到惨遭迫害的陆照霜转头就在他脸颊上抹了一道。 傅弘和纪秋柏更是棋逢对手,把一场生日小游戏演变成了回合制大战。 闻静原本在沈霖身后躲得十分安心,纪秋柏一喊,“静静你给我过来!”闻静就把脑袋缩回沈霖背后,感觉自己好像在玩老鹰捉小鸡。 但没想到沈霖回过味来,“你这样也太没参与感了吧?” 于是转头就把半盘奶油全都抹到了她脸上,成功把她画得像只花猫似的。 她扒拉过一只镜子,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那张脸,不敢置信,交往五个月的男朋友竟然对她下此毒手。 并且丝毫没有愧疚之心,捂着腹部在她旁边笑得肩膀打颤,甚至还想用手机拍下来。 闻静忍不了了,终于奋起反抗,也端起一盘奶油朝他攻去。 奈何战斗力差距太大,最终被沈霖单手捏住她两只手腕箍到身后,动弹不得。 闻静睁圆了眼睛控诉他,“你这是家暴!” 沈霖笑得就快直不起腰来,悄悄附在她耳边,“那晚上我等你家暴回来好不好?” 闻静腾一下就被烧着了,脸颊上抹着奶油还看不出来,耳根却红得很彻底。 沈霖没忍住,趁没人看见,低头咬了一口。 闻静深刻意识到,恋爱谈得越久,人的下限就越低,他再也不是最开始那个容易害羞的沈霖了。 “秋柏他们都在呢,你干嘛呀!”要不是顾忌着脸上的奶油,闻静简直想把头埋进他怀里。 “亲女朋友犯什么罪了?就亲!”沈霖理直气壮地又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这下闻静顾不得奶油了,直接用他胸口的衣服挡住了自己的脸。 劳碌半天的汗水、黏腻甜香的奶油,和来自她身体的热度一起挤在胸口,好像自己空荡荡的骨骼内部被重新填满了。 沈霖一时觉得没有比这一刻更让人满足的了,伸手把她紧紧抱住,在她发顶又亲了亲。 “咔嚓。” 这一幕被拍了下来,傅弘趁着和纪秋柏的休战期,把照片给岑雪发了过去。 傅弘:【给你看看人家小情侣。】 一分钟后,岑雪很不服输地发来一张自己和男友的亲密牵手照:【秀恩爱哈?谁怕谁?】 傅弘:【你这新欢找得好快,前一阵不是还撺掇着要跟沈霖联姻吗?】 岑雪:【你懂个鬼,他那个款最招人的地方就在于搞不到,谁能想到他这么容易就被泡到了,一下子就没那个格调了:)】 傅弘看得目瞪口呆,半晌后给她发了个比大拇指的表情包。 但撇开岑雪这扭曲的xp不谈,平心而论,傅弘认识沈霖这么多年,他真是什么很好接近的人吗? 如果他真有那么好接近,至于等到现在才迟来地开始他的初恋吗? 盯着远处正在水龙头下帮闻静清洗奶油的沈霖,傅弘忽然有了一个奇妙的猜测。 他磨磨蹭蹭地,等看到闻静回帐篷去涂护肤品,才走近沈霖,笑呵呵搭上沈霖肩膀,“怎么样,我给你准备的惊喜玩得开心吧?” 沈霖确实玩得蛮开心,但不妨碍他无情吐槽此游戏的幼稚程度,“确实开心,非常感谢你,让我在二十五岁的最后一天重返十八岁。” 傅弘只当没听见他语气里的讽刺,“反正都重返十八岁了,沈霖,你还记得你高三的同桌是谁吗?” 第94章 空气沉寂几秒。 沈霖像看傻逼一样看他,“那么久远的事谁会记得啊?” “哈。”傅弘恍然大悟般笑了一声,然后在沈霖“你犯什么病了”的表情中摇着头走远。 * 众人最终回各自帐篷休息时,已到了十一点。 因为预备次日五点要起来看日出,所以闻静和沈霖并没有蹲零点的打算。 抱在一起看了会儿星星,两人就睡过去了。 五点被闹钟叫醒,天还是灰蒙蒙的。 两个人简单洗漱过后,就裹着薄毯,端上杯子坐到窗前观察天色。 相机就挂在旁边,只等太阳从东方出来。 闻静一杯热乎乎的牛奶下肚,原本还有点困倦的精神彻底清醒。 她仰头,在沈霖舒服眯眼的表情上扫过几眼,然后伸手从包里抽出一样东西递过去,“沈霖,生日快乐!” 沈霖一顿,然后把杯子搁下,接过那个用彩纸包好的东西,掂了掂,还有点沉。 “谢谢,”他笑着看她,“什么东西啊?” 她看起来有点紧张,“你自己看。” 紧张会在呼吸间传染,沈霖不由也郑重起来,一层层撕开包装纸,然后看着手里那个熟悉的东西,顿时一怔。 是那个绘本。 “我当时跟你说,这个故事还没有画完,等画完了给你看,那不是谎话,”闻静眼睫微颤,看向他的眼睛,“这次真的可以送给你了。” 沈霖缓缓打开,翻过他之前看过的部分,来到最新页。 * 戴上了面具的小狐狸已经不再受人欺负了,然而在热闹喧嚣的动物森林里,小狐狸却听到自己胸腔里发出越来越空荡的回声。 它搞不懂为什么,于是,它想和最开始把面具送给它的小熊做朋友,那样它就可以快乐起来。 但小熊却已经认不出戴上了面具的它,还会被狐狸狡猾的习性弄伤。 “原来这张曾经帮我伪装自己的面具,最终也会成为我的诅咒。”小狐狸终于领悟到这个事实。 它下定决心脱下面具,重新变回了小兔子,用自己的本来面目走进森林。 来自动物朋友们和兔子父母的嘲笑声再次充盈它的耳边,但这一次,小兔子却没有那么畏惧了。 小熊捡到了它脱掉的面具,终于明白了真相,问道:“你已经不再需要它了吗?” 小兔子的目光留恋地从面具上拂过,但还是坚定地说:“是我搞错了,我真正需要的不是面具,而是面对的勇气。” 面具只能让它对痛苦退避三舍,只有勇气才能让它战胜痛苦。 于是,小兔子和小熊将面具埋在它们身后,勇敢地用自己的本来面目,去面对不一定会幸福、但也不会再逃避的新的生命。 * 沈霖把绘本合上,抬眼看她,“闻静,你当时为什么想去画绘本的?” “大概是因为,”闻静低着头说:“我以为如果我画很多童话故事,就可以弥补到我童年的遗憾,但最后发现那好像是做不到的,所以还是放弃了。” 沈霖静静地看着她,想了想,说道:“我去跟小千拿绘本的时候,小千拒绝了我给她的任何补偿。” 闻静疑惑地抬头,显然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接着她就听到沈霖说:“因为把它还给你,是小千想送给你的礼物,她很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和我的关系,而是喜欢作为‘雪狸’,画出了那些绘本的你。” 闻静眼睛蓦然睁大。 沈霖温柔地看着她,“我不知道这么说能不能让你觉得安慰,但闻静,你的绘本,确实曾经让其他的孩子觉得幸福过。” 闻静用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好半晌,才声音喑哑地说:“帮我谢谢她,有人曾经因为我感到幸福这件事,真的让我觉得……很幸福。” 她又在哭了,但沈霖觉得,流泪并不是任何时候,都需要去劝慰的。 因此他只是伸出胳膊,把她揽进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他望着窗外渐明的天色,慢慢说:“也是在那天,因为看到小千,我突然就觉得,啊……原来我一直嫉妒的,就是这么美好的东西。” “我不想再嫉妒了,闻静,”沈霖低下头,看着闻静的眼睛,轻声道:“我们也成为其中之一吧。” 她眼圈还有点泛红,却格外认真地点了下头,“嗯!” 沈霖帮她擦了擦眼角未干的一点泪渍,然后才说:“其实我也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嗯?”闻静有点迷惑,“你过生日为什么要给我东西?” 沈霖并没解释,而是从衣兜内袋里掏出一只小巧的红褐色礼盒,“这几个月我一直都在想,是不是该去换个款式?但最后怎么想,我的第一选择都会是它,所以,闻静……” 闻静好像已经猜到了它究竟是什么。 果然,下一秒,他把盒子打开,取出那枚熟悉的女戒,迟疑而忐忑地望向她,“你还愿意接受这枚戒指吗?” 她曾经短暂地戴上过它,然后又坚定地褪下归还给他。 最终在他眼里留下了自我怀疑。 “愿意,当然愿意,”这一次,她毫不犹豫地接过戒指,然后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一直都愿意!” 沈霖一个不提防,被她扑倒在地上,愣了一下,然后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两个人一起躺在毛毯上,注视着彼此的双眼,沈霖忽而轻声道:“闻静,你说碰见我是你十六岁最幸运的事,那和你重逢,就是我二十五岁最大的幸运。” 闻静睫毛微微一颤,然后轻轻牵住他的手。 不知道是谁先主动的,他们缓缓靠近,轻柔地吻起对方的唇。 这个吻的结束,是沈霖突然被闻静推了下胳膊,“太阳出来了!” 沈霖抬眼,只见朝阳已经在山间漏出了一条浅浅的线。 他们两赶忙坐起,披上外套抓起相机冲出去。 沈霖最终还是成功录下了朝阳升起的完整画面,他兴致很高地朝闻静招手。 “闻静,我们当时说好要一起看日出,你看到了吗?” 闻静按着被晨风吹得飞扬的薄披肩,远远看着他凌乱黑发下明亮的眼睛。 忽而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某一天。 那是高中最后一年的初秋。 当她沿着楼梯扶手往上走,低下头的时候,看到走在斜对角的那个人。 走过两层楼梯,当她上了三楼,便收回视线。 因为她知道他到他们教室那层了,她不会再看见他了。 谈不上失望,平静地继续向上,身后却传来“咚咚咚”的急促脚步声。 “闻静!” 她睁大了眼,猝然转身,险些撞上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的沈霖。 沈霖最终停在她两级台阶下面,扶着楼梯扶手,与她平视,急促的喘息里是藏不住的兴奋。 少年眼眸晶亮地看着她,“闻静,这次我月考成绩你看见了吗?” 当然看到了,一出来就看到他提高了一百名。 抱着课本的少女收紧了抱着书的手,不懂他为什么要来问她这个问题。 但就算不懂,十七岁的闻静,还是和二十六岁的闻静一样,都毫不犹豫地对沈霖笑着回答—— “看到啦!” 然后,二十六岁的闻静向二十六岁的沈霖飞奔而去,被稳稳当当地搂进怀里。 他们曾在第一次的落日里羞涩地说着浪漫,在第二次的落日里安静地互相陪伴,在第三次的落日里迎着雪山接吻。 然后在第一次的日出里,一起迎接崭新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