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疯狗一天咬死八百回》 第1章 《被疯狗一天咬死八百回》作者:乔余鱼【完结】 简介: 【疯狗实验体攻vs 冰冷管理员受】 沈逸亲手将自己养大的孩子送进地下实验层。 那里肮脏,腐烂,成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血腥味几乎充斥每个角落,四处都是残败的尸体。 他榨干他的所有价值,无视他的哭喊与求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从活生生的人变得再无生气。 又亲手将他的尸骸葬入水底。 三年后,曾被他残忍抛弃的孩子竟奇迹般出现,在他恐惧的目光下一步步逼近: “身体一点点长好的感觉很有趣,正巧我也很好奇,人类的身体与实验体究竟有什么不同……” “哥,不如就由你来告诉我吧。” 沈逸想跑,喉咙却被轻而易举割破。 他失去意识。 就在他以为这是一切的结局时,自己竟又奇迹般复生,断裂的骨骼重新生长,伤口瞬间愈合。 他似乎……得到了永生? 那个已经全然陌生的男人对他轻笑,露出两颗恶鬼似的虎牙:“不是不会死,而是每时每刻生不如死。” 他为他套上铁链,一寸寸磨掉他残存的意志,摧毁他的信念,又对着已然不成人样的他道:“看我多爱你。” 【食用指南】 一句话简介:我将打碎你,再一片片重新捡起。 防盗比例目前为80%,72h,如有误伤请狠狠骂我,补药抛弃我(哭) 1.墙纸虐爽文。攻为复仇,前期下手是真狠,慎入!!! 2.哥哥只是个称呼,实验体年龄计算方式和普通人类不一样。 3.架空世界观请勿深究~禁科普,禁考究,请勿牵扯现实,上升定性 4.角色三观各异,请勿攻击作者(双手合十) 5.双洁1v1,纯恨小情侣申请出战! 内容标签: 年下 虐文 阴差阳错 相爱相杀 未来架空 美强惨 主角视角 沈逸 互动洛奕俞 一句话简介:疯狗实验体攻x清冷管理员受 立意:身逢绝境,亦寻生路 第1章 失控 沈逸亲手将自己养了七年的孩子送进地下层。 洛奕俞不哭不闹,只是用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近乎执拗地一遍又一遍问: “你要杀了我吗,用这个方式?” “你知道我会很疼的……可哪怕这样,你还是要杀了我吗?” 他心脏猝不及防紧缩一瞬。 面上却仍旧是不动声色,猛的推了他一把,将洛奕俞彻底推入那个地狱。 他踉跄几步,眼眶骤然蒙了一层湿意,有些不可置信地问: “哥,你就这么讨厌我,讨厌到连亲自动手杀我都不愿意?” 回应他的,只有一个音调极沉的单字:“滚。” 随后用力甩上那道铁门。 “咔哒”一声轻响,彻底断绝了洛奕俞生还的希望。 他眼底最后一丝希冀随之破灭,搭在已然锈迹斑斑铁栏上的手指微微蜷缩,抑制不住小声呜咽: “是了,别人疼不疼死不死的,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男人显然是不愿同他过多废话,当即就要转身离开。 有两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男人按住洛奕俞的肩膀,极其强硬地拽了他一把,要将他带走。 他拼命挣扎,乱踢乱踹,却没有丝毫作用,几乎是被拽着头发向前拖。 与此同时,楼梯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位头发凌乱的女人朝他大步走来。 她二话不说,冲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死死抓住男人衣领,冲他低吼: “沈逸,你这是要干什么?!” “他只是拿了颗橘子而已,又不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甚至初心还只是因为想送给你当生日礼物……结果你就因为这个破橘子要杀了他?!” 沈逸神情仍旧平淡,不喜不怒道: “你知道的,我只看结果。” “不必说一颗橘子,就算是一粒纽扣,一颗小米,只要他敢碰,我就不可能让他活下来。” 女人眼眶湿润,陡然拔高音量,失声道:“是,他是犯了错。你可以罚他,大不了打他一顿再饿他几天,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样的方式?” “我们在一起生活了整整七年,就算是养条狗也该养出感情了吧?你明明,明明有能力护住他!” “姐!”沈逸眉头几乎要拧在一起,同样低吼道,“今天我能动用私权藏下他,明天别人就能违背组织命令藏下别的实验体!” “物资就这么多,实验室就这么大,到最后我们该怎么生存?!” 他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喃喃道: “残次的实验体,本来就不该活着。” “更何况他还是个……不怎么听话的东西。” 洛奕俞其实并没有走得太远。 他们之间的对话,洛奕俞听了个一清二楚。 或许是哭多了的缘故,他的眼眶火烧火燎地疼,连带着即将要被处死的恐惧,一点点蔓延至心脏。 女人在不经意间和即将要走到拐弯处的他对视,又逃似的仓皇移开视线。 她并不是不明事理,知道哪怕自己再怎么不情愿,在集体利益之前也必须退让。 最后也只能缓缓弯下腰,声音颤抖着对他道: “阿俞,别怕……你就当是睡了一觉。” 成年累月积攒起来,已然消磨不掉的血腥味几乎朝他扑面而来。 洛奕俞背后刹那间出了一层冷汗,求生本能逼迫他再次抛弃尊严为自己博取一丝渺茫的生机: “哥,哥……我听话,求你,不要让他们用这种方式杀我!” “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不管是吃药还是打针我都不会再逃了,真的!你……” 可回应他的,只有沈逸一个极其冰冷的眼神。 只需一眼,就将他余下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房间最内部,机器运转声嘈杂,洛奕俞能清晰感受到自己身体在一点点下陷,朝深渊越来越近…… 耳朵几乎要被嗡鸣声填满,鼻腔内也全是血腥气息。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也看不见,也听不清。 刀刃第一下似乎是割在了他的脚腕,亦或是小腿处。 他被卡在那里,骨骼连带着血肉一起被绞烂。 剧烈的疼痛让他控制不住失声尖叫。 他拼了命的想向上爬,可手指却只能碰到打滑的玻璃壁。 洛奕俞总觉得自己应该吼了很久。 直至喉管也被割破,溅得他满脸鲜血。 可事实上,在沈逸眼中,一切都不过是发生在片刻之间。 只是刹那,洛奕俞甚至连声尖叫的音都没发完,就这么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得再无生气。 他们不知僵持了多久。 有人从里边儿打开铁栏,问沈逸:“我们该做的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你还要吗?” 沈逸喉结上下滚动。 许久,吐出一句:“我去处理吧。” 女人并不是没见过血腥场面,可在看到沈逸面无表情提着一个大铁桶走出来时,还是抑制不住冲到洗漱间干呕。 他们相处七年,早已与亲人无异。 明明前几天,那个小孩还笑嘻嘻地在自己身边来回转,撒着娇求她带蛋糕回来。 现在,就这么再也见不到了…… 沈逸安抚她道:“你别在这待着了,味儿太大,小心呛到。” “我已经叫了清洁员,后续工作不用你操心,早点回去休息吧。” 沈皖抬头,看着他毫无负担离去的背影,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看清过这个人。 哪怕对方是她血浓于水的亲弟弟。 沈逸提着铁桶一路穿过走廊,期间收获不少人的注目礼。 钦佩、震惊、不解。 更多的还是畏惧。 他没有理会,就这么不紧不慢走到后门,直至来到那条专门用来处理尸骸、已然被彻底污染的小溪前。 沈逸扶住桶底,将洛奕俞倒了进去。 事实上……他的手是抖的。 他毕竟是人。 又怎么可能真的没有一丝感情。 他记得那天晚上,洛奕俞悄悄跑到他的床边,轻轻摇晃他的手臂。 他睡的正迷糊,揉了揉眼睛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注射新药物后身体不舒服。 洛奕俞摇了摇头,笑的神秘。 随后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在他面前摊开。 掌心内躺着一颗小橘子。 他用如获至宝那般语气道:“哥哥最近太忙,自己都忘了吗,今天是你的生日哎!” “生日快乐!” 一片黑暗之中,沈逸几乎只能看清他灿烂的笑容。 他抿着嘴唇,接过那颗小橘子,放在手中掂了掂。 随后在洛奕俞期待的目光下,毫无预兆在他脸上猛地扇了一耳光。 第2章 洛奕俞被打的跌坐在地,下意识捂着脸浑身颤栗:“哥,哥哥……我又犯什么错了吗?” 沈逸语气不辨喜怒:“哪来的?” 洛奕俞低下头,支支吾吾道:“去正一层时候,我,我捡到的……” 沈逸抓住他的头发,强逼他与自己对视,一字一顿道: “洛奕俞,你太让我失望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 然而就是这几个字,如此轻易的彻底为他宣判了死刑。 沈逸沉默地看着那块刺目鲜红在水中一点点变淡。 实验体没有人类的情感、思维。 他们由人类创造,只具备最基础的感观。 所以他并不是在杀人,而是在处理实验失败后的残体。 他什么没有做错,也不需要感到任何愧疚。 沈逸在心中默念三遍,这才转过身,再次迎着那些人畏惧的目光走过长廊。 在尽头处,整个实验室最显眼的位置,有用艳红色镌刻的几个大字: 【人类利益高于一切。】 在这里生活的每一个人,无一例外背负着这几个大字一点点向上爬。 他不该,也不能是那个例外。 那天之后,他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洗手间,在里面足足待了两个多小时。 没有哭,似乎也没有多么崩溃,只是不停的洗手,一遍又一遍。 却也只是这样而已。 出来后,他仍旧是那个衣冠楚楚,冷血到令人发指的研究员。 沈逸理所应当把这当成了最后的结局。 以至于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短短三年,这里竟然能发生如此翻天覆地变化。 那天,他穿着白色制服,照常走进无菌室准备记录新的一批实验体身体数据。 桌上圆珠笔莫名掉落,他弯腰去捡。 等再次抬起头时,猝不及防和那个被困在玻璃舱的实验体对上视线。 它垂着眼帘,胸膛微微起伏,大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神色暗沉到有些骇人。 沈逸下意识蹙眉。 这一批,怎么醒的这样早? 这个想法冒出的那一刹那,他便猛然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 果不其然。 在他四周,那些密密麻麻的玻璃舱内,实验体无一例外睁开了双眼。 无数双毫无生气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压抑到让他莫名喘不过来气。 沈逸下意识向退了几步。 常年在实验室内生活、工作的经历,让他生来比旁人敏锐许多。 这种说法很荒谬……但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就好像有一把看不见的刀刃,用细到快要断裂的绳子悬挂在自己头上那般…… 沈逸一点点活动僵硬的脖颈,抬头去看。 却险些被顶上白灯晃到眼。 “咔嚓——” 微不可察的声音不适时响起。 他瞬间回神。 转眼便看到有几条裂纹悄悄爬上玻璃仓。 怎么可能……? 沈逸瞳孔紧缩,大脑内逃跑的想法疯狂叫嚣,双腿却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一点。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实验体在玻璃仓内尝试性地活动着他们的身体。 他们将手轻轻覆在玻璃壁,神情倨傲,像是在睥睨着他。 一切只在瞬息之间。 还没等沈逸反应过来,那据说连子弹都射不透的加厚玻璃,便接连在他面前彻底炸碎。 碎片飞溅,他下意识抬手去挡。 可身上、脸上还是多了不少道血口子。 那些用以维持他们生命的粘稠液体从玻璃仓内流出,弄脏他的鞋。 沈逸头皮发麻,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失控了…… 第2章 咬人的狗 警报声响起,沈逸顾不上其他,转身就跑。 却撞上了一个冰凉而富有弹性的胸膛。 那人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钻出那般,偏偏气息滚烫。 他伸手,带着凉意的指尖轻轻拂过沈逸的脸。 “跑?” 他轻呵一声,“哥,你这可就太伤我的心了。三年不见,你一点也不想我吗?” 面前青年已然比他高出半个头,发丝凌乱,眼尾微微上扬。 沈逸大脑飞速运转,喉结上下滚动,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你,你是洛奕俞?不,不对……怎么可能?!” 他确信,自己当时没有手下留情。 洛奕俞在三年前是真真切切被处死了。 都碎成那样了,怎么可能复生?! 况且不过是短短三年时间,他怎么可能直接从儿童模样长至成人?! 这根本不符合生物学逻辑…… 他颤抖着抬头,望向身前青年的眉眼。 是他,但又不像他。 “别急呀,沈逸。” 他极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唤自己。 洛奕俞眯着眼睛笑:“这些账,我们有的是时间一笔接一笔算。” “从实验室规训实验体所用的规章制度,再到平日里你们那些见不得光的实验,还有死掉的感觉……” “沈逸,你放心。我绝对会一点一点,全部成百上千倍还给你的。” 听到这,沈逸反倒是平静了下来。 在这里,实验体是没有人权的。 哪怕是多吃了一口饭,或者是进行实验时挣扎一小下,都会被施以惩罚。 从禁食罚跪到吊到树上用鞭子抽,再到送进地下室…… 实验体,它们没有人类的思维,与数百年前的小白鼠无异。只不过是外形与生理构造更像人类而已。 说到底,也不过是畜生罢了。 只是这畜生,也是会咬人的。 沈逸当机立断,拿起玻璃碎片就要往自己的脖颈划去。 他不想死。 但如果落到洛奕俞手中,真让他体会一次当小白鼠的感觉,那才是生不如死。 还不如自己赏自己一个痛快…… 手腕却被洛奕俞轻而易举制住。 他将沈逸猛的一下摔在墙上,发出声沉闷的响。 洛奕俞垂眸,睫毛半遮盖住了泛光的瞳孔,夺过他手中玻璃碎片后慢悠悠道: “行吧,沈逸。你这么急着求死,我就给你一次体验的机会。” 沈逸瞪大双眼,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感受到洛奕俞发狠用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下一刻,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入,向外侧用力一划—— 大量温热液体喷涌而出。 自己寻死和别人动手的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的。 沈逸瞳孔涣散,张开嘴想求救,却只能源源不断吐出鲜血。 他用手紧紧捂住伤口。 但因失血过多,他感到眼前一切事物都蒙了层黑雾,甚至几乎要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能力。 洛奕俞上下扫了他几眼,笑着点评道:“哥,还是第一次见你这副模样呢,感觉还不错。” 他一松手,沈逸便跌坐在地。 反正都要死了。 他知道要怎样才能彻底激怒洛奕俞。 沈逸眼神狠戾,强撑着抬起头来和他对视,带着满脸血污道: “咳咳……被,被绞碎的感觉怎么样?难道不比现在更爽吗?” “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明知道自己只是个实验体,还妄想我们能用真心对你?不过是头好骗的畜生,还真把自己当……” 洛奕俞蹲下,笑吟吟地抓住他头发,朝着墙壁用力一磕。 沈逸闷哼一声,沉闷痛感猛的炸开,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他彻底失去意识。 …… 沈逸做了一段光怪陆离的梦。 从各式各样扭曲的怪物追赶着要吞掉他,再到洛奕俞站在牢笼内,那张满是血污的脸。 他骤然惊醒,下意识想要擦干眼尾那点溢出来的湿意。 可还没等手指碰到眼睛,死前回忆便一股脑钻进大脑。 他,怎么会醒呢? 这样的失血量,头部还遭到了如此猛烈的撞击……他为什么还有自我意识? “不……这是不对的啊……” 他分明已经死了! 那么真实的痛感,绝不可能是幻觉。 沈逸赶忙摸自己的脖颈。 那里一片光洁。 没有刀口,也没有源源不断涌出的血。 可就在此时,他看到一双军靴朝他逼近。 紧接着,小腹被猛踹了一脚。 “唔!” 沈逸下意识将身体蜷缩起来,好半天才缓过来劲儿,颤颤巍巍直起身子。 随后抬眼看那个对他而言已然彻底陌生的男人。 洛奕俞漫不经心道:“沈逸,看来我得好好教一教你规矩。” 他心底咯噔一下。 这一幕,简直太熟悉了。 只是他们的身份掉了个个儿。 他故作淡定:“死而复生……你是怎么做到的?既然都有方法让自己从一摊烂泥重新长好,怎么还有胆量在实验室晃,不抓紧时间逃?” 第3章 洛奕俞用那种类似于悲悯的目光注视着他:“这是我们的第一个据点,我为什么要逃?” 他伸手,拽住沈逸领口,像拽条狗那样把他拖着走向门口。 大门朝两侧缓缓打开,一股凉风扑面而来。 沈逸几乎要站不稳,如若不是洛奕俞拽着,估计要直接跌坐在地。 他看见了……尸体。 那些他曾经见过一两面的同事躺在血泊之中,身体溃烂,血肉模糊。 他们有的牙齿被生生掰断,有的脸被捕兽专用的夹子死死咬住,还有一些被断手断脚,甚至就连眼睛也被挖了出来。 简直和屠宰场没什么区别。 无数带着编号的实验体像是流水线上的工人,麻木而又残忍地完成一道又一道杀人工序。 沈逸甚至看到了几个刚来的实习生。 他记得,他们前一天还在笑着跟自己打招呼,邀请他等这阵子忙完一起去旅游。 他们还年轻,资历尚浅,并没有接触过内部实验。 没有理由成为第一批被报复的对象。 沈逸无意识吞咽,心底不安更甚。 这只能说明,那群畜生杀红了眼,没有理智,一心只想着复仇。 这里,为控制实验体,安装了最为先进的防御系统。 所有文件层层加密,内部随便一扇门的进出都需要进行虹膜验证。 里里外外都有专门的武装人员管控。 以至于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他们所认为最安全的地方竟然会第一个沦陷。 “沈,沈皖呢……”沈逸立刻转身,抓住洛奕俞肩膀,眼底终于露出惊恐: “洛奕俞,她也是你的姐姐……你自己心底清楚,她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实验体对待!你不能,绝不能用这样的方式对她!” “没有把我当成实验体?”洛奕俞轻而易举扒开他的手,一脚蹬向他的小腿,看沈逸被迫跪下后才笑道: “不是实验体是什么,亲人吗?是啊,我曾经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沈逸,你信不信,假如那天被锁进那里的是你,姐姐绝对会和我拼命。而不是蹦出一句不痛不痒的「就当是睡了一觉」。” 他说这话时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从始至终,你们有真正的把我当成人吗?对了,在你们看来,实验体只拥有对外界最基本的感受而已,我们的喜怒哀乐全部是在模仿人类。” “你们,明明是在把我当畜生养啊。” 他的手指抚过沈逸的脸,不过是拿指甲轻轻一划,上面便立即多了条皮肉外翻的血口。 “正巧,我也对这方面很感兴趣……人类与实验体,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沈逸沉默,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指甲嵌入掌心。 他动了杀心,借着起身动作虚掩,顺手捡起距离最近的那个尸体旁掉落的手术刀。 随后直接刺向洛奕俞。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流畅到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洛奕俞压根没躲,就这么让他刺了进去。 随后嗤笑:“这是你杀我的 第2回 。想好该怎么赔偿了吗?” 没有血。 甚至就连那血淋淋的刀口,都只是停留了片刻,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 洛奕俞看也不看就将那把手术刀从自己脖颈拔出,扔在一旁。 他毫不留情嘲讽:“我被那种方式杀死了都能重新站在你面前。你竟然觉得,区区一把手术刀可以伤害到我?” 沈逸从未有过任何一刻觉着如此力不从心: “你想要什么?” 他掀起眼皮,疲倦至极:“钱、身份,还是单纯想要报仇?” 他顿了顿,还是不甘心道:“我不知道你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是制造幻觉还是用了什么特殊医疗手段……反正我就这烂命一条,要杀要剐随你便。” 倒不是真的不怕死。 只是这一行做久了,比起单纯的对于死亡的恐惧,他更害怕等死的过程。 还有更单纯的原因。 他潜意识里仍旧不相信洛奕俞会真的杀他。 哪怕上一次,他割开自己喉管时毫不犹豫…… 可洛奕俞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负隅顽抗,笃定开口: “你在畏惧。” 沈逸看着这张曾经无比熟悉的脸,坦然:“所以呢?” 洛奕俞上前几步,不由分说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这本该是一个亲密至极的举动。 可沈逸却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身体冰冷到像是死了几天,就这么死死抱着他…… 沈逸就连头皮都在发麻。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 他忽然感到后背传来一阵剧痛。 像是有人在拿什么东西在一寸寸割开他的皮肉那般。 沈逸疯了似的拼命挣扎,想要摆脱洛奕俞的禁锢。 他却抱得更紧了。 疼,太疼了! 这种绵长而又尖锐的痛感,简直和凌迟没什么两样。 沈逸浑身上下几乎都被冷汗浸湿,想也没想张口就咬在了洛奕俞肩膀处。 对方闷哼一声,手上动作却一点也没停。 沈逸脸色发白,浑身发抖,力气一点点流失,直至到最后不得已松开口。 洛奕俞捏住他的下巴,拍了拍他的脸: “哥,其实有个方面我觉得我们挺像的。” “——都不怎么喜欢会咬人的狗。” 第3章 我允许你死了? 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沈逸已经没有闲工夫去思考了。 他的大脑几乎全被这能把人逼死的剧痛侵占。 他想不通,如果只是拿刀割了一下,为什么会这么疼。 他当然不会看到——此时此刻,他的后背从肩头到腰际,多了条四五厘米深的血口。 沈逸疼到身体控制不住抽搐,四肢毫无力气,洛奕俞一松手,他便立即狠摔在地,就连爬都爬不起来。 “本来是可以考虑给你个痛快的……可惜,你不怎么听话。这次就当是我给你一个小小教训。” 这样高高在上的语气和姿态沈逸简直太熟悉了。 他也曾这样居高临下对洛奕俞道: “你今天不够听话,一会儿自己去领罚。” 至于“听话”的界限如何,则全凭他们的心情。 进食慢了一点,走路姿势不好看,或者是穿的衣服不对等等……都可以被安上一个不听话的罪名。 这些近乎苛刻的理由,成了他们规训实验体最好的手段。 只有这样的观念根深蒂固,他们才能被更好控制,完成他们身为实验体的“使命”。 但这是不一样的啊!!! 他毕竟是人,洛奕俞只是个有名字的实验体……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实在是太疼了,疼到大脑昏昏沉沉,甚至有些疯癫,毫无逻辑可言。 他只是下意识觉着不该这样,这样是不对的。 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然而就在此时,洛奕俞拿着不知是干什么用的针管走过来。 他看着沈逸狼狈至极的模样,故作惊讶: “怎么这么不小心,还把自己给咬出血了呢?” 沈逸有片刻茫然。 这才发觉嘴唇不知什么时候被自己咬破,血混着津液,牵扯出一条淡红的细丝。 他仍旧警惕,只是声音虚弱,显得力不从心:“你……咳咳,别过来……” 他眼睁睁看着洛奕俞将针管包装拆开,又抽取了一管什么不知名液体。 洛奕俞撩开他一侧发丝,找准血管位置后将针刺了进去。 他一边缓缓推入,一边低声道:“沈逸,你还记得吗?有次你们给我注射k753,让我足足发了一个多星期高烧。” 沈逸痛苦至极,压根没心思听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口中溢出几个无意识音节。 “啊……” 事实上,注射这种事,在他身为实验体的漫长生涯中,根本算不得什么。 也没有任何提及必要。 实验体,本就为此存在。 “不过你别担心,我目前还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洛奕俞说这话时很高兴,颇有些得意洋洋意味。 他笑起来很好看,眉眼弯弯,看起来阳光干净,甚至还能窥见他隐隐露出的虎牙。 也只有在这一刻,沈逸能找到些他三年前的影子。 一管药剂被推完,洛奕俞好心为他解释: “别怕,就是些跟兴奋剂差不多的东西。能让你没那么快晕。” 他瞥了眼沈逸血肉模糊的后背,随口道:“估计还有一个多小时,哥,你慢慢享受。” 沈逸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一个多小时。 可他已然失去了追问的力气。 只能眼睁睁看着属于洛奕俞的那双皮靴离自己越来越远。 第4章 不过几分钟,沈逸便感受到自己背后痛感更甚。 原本因为失血过多而昏昏沉沉的大脑竟有一丝清明。 这种感觉很奇怪。 硬要说的话,差不多就是吃了大量安眠药,昏昏欲睡的病人不停依靠拿头撞墙来保持清醒。 沈逸这才反应过来,那个畜生是想要拉长战线,让他就这么被剧痛一直折磨,好好感受这种自己生命一点点流逝的感觉。 可惜,他就不是个会自我摧残的人。 沈逸深吸一口气,拿手撑着自己一点点向前爬,再次捡起地上的玻璃碎片。 去他妈的一个小时。 随后直接割向自己。 又是熟悉的昏睡感。 …… 但这次,似乎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短到他甚至没有彻底回过神,大脑仍旧沉浸在那股几乎能把人逼疯的剧痛之中,以至于此时此刻仍心有余悸。 沈逸神经兮兮去摸,在确认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伤口后才松了口气。 随后再次皱起眉。 他现在不敢去追究“死不了”对自己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更别提每次无限接近死亡时,那种痛苦与绝望都那么真实。 可还没等他回过神,洛奕俞便一脚狠踹在了他的头上。 力度大到几乎能让沈逸听见自己鼻梁骨碎裂的声音。 这是一个极具羞辱性的动作。 然而罪魁祸首非但没有停下,反而还将脚放在他头上用力碾了碾。 沈逸呼吸一顿。 饶是再好的忍耐力,在这一刻也该爆发了。 他抱住洛奕俞小腿,本想直接用力向一侧掰,把他撂倒后再反击—— 却发现,根本移不动。 洛奕俞看上去似乎根本没用力,但脚就是无论如何都挪不动半分。 不仅如此,沈逸甚至还能感受到他在一点点加大力度…… 他毫不怀疑,只要对方愿意,自己脑袋瞬间就能开瓢。 就算是能“死而复生”,他也不希望自己是以这种狼狈到恶心的方式。 沈逸果断低头,松开抓着他小腿的手,摆出一副臣服姿态。 三年不见,他不仅体型外貌变了样,就连身体素质也是成几何倍的往上涨。 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自己可以单手抱起的小孩。 洛奕俞果真没再继续加力,不紧不慢将脚移开,淡淡开口: “谁允许你自己去死的?” 这话可就太有意思了。 是谁在他后背开个口子,放着让他自生自灭的? 他自认自己算是个理性的人,在明知逃不过死亡结局后,自然会趋利避害,选择个不那么让自己难受的方式。 但沈逸,明显并没有自讨苦吃的念头。 洛奕俞现在跟疯狗没什么两样,在没有摸清他如今的脾气前,还是不要轻易惹怒的好…… 沈逸猜测此刻自己满脸鼻血的模样一定很狼狈,为了护住那点身为“人”的自尊,他索性直接低头,不再与洛奕俞对视。 随后为自己找了个不错的借口:“我以为这是你的愿望。” 洛奕俞大笑:“我的愿望?我的愿望有很多,比如让你亲手把沈皖姐姐的心脏剜掉,再把她送进地下层……你觉得怎么样?” 光是听他这么描述,沈逸便感到一阵恶寒。 可洛奕俞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他温柔至极拿湿巾帮沈逸擦干脸上的血迹,故作怜惜道:“放心,死法多得是。我们可以一个一个慢慢来。” 沈逸咬牙,福至心灵般缓缓闭眼。 下一刻,洛奕俞的手就贯穿了他的胸膛。 …… 沈皖在早些年闲暇时间尤其爱看各种古偶电视剧,他争不过,多少耳濡目染了些。 其中见过最多的片段就是主人公被爱人用剑刺穿。 那些主角眼底会露出不可置信与悲伤,再缓缓落下一行泪,唇角溢出一丝细血。 或许还会凄凄一笑,说几句临终之言。 看起来唯美而又悲凉。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洛奕俞手靠近的那一刻,他先是感受到皮肤被强力撑开、撕裂的刺痛。 紧接着胸部肌肉被破坏,像是有硬物强行在骨骼处钻孔。 内部脏器受损后,带来一种压榨性的、让人瞬间崩溃的剧痛,他甚至连一口新鲜空气都喘不上来。 求生本能与疼到想立即去死的心理交织,他脑海中除了“疼”以外再也想不出来任何一句话。 好在没有持续太久。 沈逸思维再次出现短暂空白。 他感到自己从高空坠落,极强的失重感与心底恐慌纠缠,在即将摔得四分五裂之时又掉入一片汪洋大海。 再睁眼,依旧是熟悉的实验室。 他的鼻梁骨,完好无损。 沈逸明白,任何现有的医疗手段,都无法做到让人类骨骼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重新生长。 接二连三被迫惨死的体验感确实不怎么好。 更关键的是,他能感受到自己对于死亡的敬畏之心越来越淡。 甚至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念头。 然而下一刻,洛奕俞那张脸便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沈逸心脏猛的一颤。 他心底警惕,洛奕俞却极其自然地牵起他的手。 这与小时候他们相互牵着出去玩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十指相扣,洛奕俞拿指骨狠狠禁锢着他,几乎要将他的手全部抓握住,带着极强的占有意味。 沈逸心底出现淡淡的不适感。 洛奕俞将头倾向他,几乎是咬着他耳朵道: “哥,我的第一个规矩就是——没我的允许,你不能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举动。 第4章 你看看我 这话乍一听似乎很是暧昧。 但事实上,实验室也曾明文规定,为避免实验体受伤后影响实验数值,所有实验体身上不能出现一丝多余的伤口。 这是一项极为苛刻的制度。 他们在进行实验时,各种磕磕碰碰在所难免。 但只要有一点点多余伤痕,都会被判定为残次品,送去地下室,或是当做垃圾一样被掩埋。 所以他们在受到伤害时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委屈与愤怒,而是恐惧。 他们会跪下来对着管理员磕头,哭喊着求救。 哪怕在他们的意识里,或许并不理解下跪的含义。 而那群管理员则会哈哈大笑,借此逗一逗他们,给些渺茫希望,再将他们推入深渊。 实验体这种东西,都是成批次的往外生产,基数足够大,压根不用担心无法替代。 所以哪怕沈逸私心很厌恶这种行为,却也懒得去管。 “洛奕俞,”沈逸低声道,“狗生来就是畜生,已经习惯做畜生的日子。但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变成狗的。” “我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别妄想让我成为跟你一样的东西。” 洛奕俞沉默几秒,忽的笑了。 “何必这样阴阳怪气内涵我呢?哥,你在乎谁,我们都再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沈逸身体一僵。 洛奕俞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接着道:“不过没事,我暂时还没有对姐姐下手的想法。” “沈逸,你放心,就算不用别人来威胁你,我也照样能让你成为畜生。” 沈逸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 升米恩,斗米仇。 洛奕俞是他们当年接手的第一个实验体。 那时资历尚浅,看着面前被锁在玻璃仓内,无助而又不知所措的小孩,很难不生同情心。 毕竟实验体从外表上来看,与正常人类一般无二。 那时的小洛奕俞已经在实验室待了几个年头。 据说是因为不配合实验,甚至还恶意伤人才被打上残次品标签,等待被后续处理。 当年技术不及现如今成熟,能生产出来的合格实验体只是少数。 贸然处死对于实验室来说也是损失。 那时的负责人见他们一直盯着玻璃仓看,索性直接将钥匙甩给他: “扔了确实挺浪费的,你们就自己养着玩玩吧。提前接触一下,也能方便后续工作。” “不过这小崽子牙齿尖得很,你们可要当心点,别哪天被咬上一口。” 那时没把这句话当回事,不曾想他藏了足足十年,直到现在才露出尖齿。 洛奕俞小时候很乖,不仅聪明,也很会讨人欢心。 他似乎是明白眼前这两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一点也不怕生,刚出来就紧紧抱住沈皖的腿躲在沈逸身后,一口一个哥哥姐姐的叫着。 他不像人类小孩,平日里不哭不闹,饿了渴了也只是缩在角落,用那双可怜兮兮的眼睛望着他们。 懂得示弱,不自作聪明,很难叫人不怜惜。 以至于哪怕沈逸第一眼就知道这孩子有心机,却也还是挖空心思对他好。 第5章 他们给他起了名字,又给他定下生日。平日里但凡他们有的东西也一定会分给他一份。 至少在最初的那几年,他们像真正的亲人那样。 哪怕后来他逐渐成长,在知晓了一些事情后被迫变得愈发残忍冷血,在面对洛奕俞时也会抑制不住心软。 即使那一点点心软,藏在很深很深的位置,几乎看不见。 沈逸明白,被陌生人刺伤,和被亲人背叛,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他能理解,却不能接受。 所以沈逸抬起头,仔细而又认真观摩洛奕俞如今的眉眼,不咸不淡道: “不该救你的。” 洛奕俞收敛笑意,攥着他的指骨又加了几分力: “是啊,养虎为患。后悔了吧?可惜,后悔也晚了。” 他顿了顿,自嘲道: “哥,你把我关进地下层,我就已经够难过了。你现在还要说这些话来刺痛我吗?” 沈逸嗤笑:“刺痛?你还真以为学几个人类表达情绪的词,自己就不是畜生了?” 也不知这句话里哪个字碰了洛奕俞逆鳞。 他松开攥着沈逸的手,盯着他看了几秒,随后抬手,干净利落给了他个极其响亮的耳光。 “好高的种族优越啊。” 这一下可算是用足了力气。 沈逸一个一米八几的成年男性能被这一下直接抽到站不稳,连着向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耳部传来一阵剧痛。 仿佛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直接刺了进去那般。 左耳传来源源不断的嗡鸣声,除此之外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遥远。 就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东西在听外界的声音一样。 八成是耳穿孔了。 沈逸都有些佩服自己,竟然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保持冷静。 他甚至在心底已经做好了再死一次的准备。 可事实上。 可能是被打懵了的缘故,就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他在发抖。 人类对于死亡的恐惧是不需要缘由的。 哪怕他尽可能理性,告诉自己无所谓,却也还是会下意识的害怕刀子即将掉在头上,等死的那段时间。 洛奕俞声音在他耳中变得朦胧又缥缈: “所以,你觉得我此刻的愤怒都是假的,只是在模仿人类?” 沈逸摸了摸自己肿胀的嘴角,轻笑:“那倒不至于。毕竟我踹街边狗一脚,它也会跳起来咬我。” 洛奕俞果真暴怒,看他的眼神简直与饿狼盯着生肉没什么两样。 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发疯咬断他的咽喉。 这模样太具有威胁性,以至于沈逸心中陡然一惊,竟产生了退缩心理。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大门被敲响。 礼貌而克制的三下。 洛奕俞本想掐住他喉咙的手被打断,重新放回身侧。 声音不辨喜怒,却透露着威严莫名:“进。” 那人走进,对着洛奕俞单膝下跪。 “王,第一批人类围剿成功。” 这个古老而又带着浓厚种族气息的称呼叫得沈逸一愣。 他甚至有种自己在街边随意捡了条大黄,却发现它是一街霸主的荒谬感。 这怎么可能呢? 洛奕俞才死了短短三年。 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实验体集合起来,并成为他们的领导者?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新来的实验体将目光移在他身上,神情戏谑,主动朝他打招呼: “先生好呀。” 沈逸脸色发黑。 他知晓自己此刻一定很狼狈。 左脸红肿发烫,唇角也渗出血,半边耳朵几乎失聪。 曾经他一个指令就能杀死的东西,如今竟然能爬在他头上…… 沈逸暗暗咬牙。 这个实验体他知道,隶属于b次批,也是他手下的人。 只不过因为失口咬伤助理,被他亲手打上了残次品标签。 如果不是出了洛奕俞这个岔子,估计这两天已经被扔进大海喂了鱼。 那时的他看向自己的目光狠毒,带着杀意。 如今只剩嘲讽。 洛奕俞对那个实验体道:“无需和我报备,放手去做。” 太陌生了。 这样强烈的威压感。 没有丝毫从前的影子,以至于沈逸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拿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 实验体应了一声,即将退出实验室前一刻,忽的对沈逸道: “没想到有一天,还能看见您如此卑躬屈膝呢。” 按照王的计划,估计也用不了多久,就能看到他人格被彻底打破,跪着磕头求宽恕的模样吧。 沈逸眉头紧锁,突然抬头,语气也愈发不客气: “当初受罚时又哭又喊,现在不过是钻空子杀了几个我们的人,就真以为自己翻身了?” “别忘了,你们不过是一群人造的东西。” 他将头转向洛奕俞,声音冰冷: “洛奕俞,你要么就直接杀了我,别让我找到机会。否则,我绝对会千次万次弄死你。” 洛奕俞神情依旧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只是放在身侧的手指颤了颤。 却并不是因为害怕。 只是有一点点难过。 然而这微不可察的难过,又很快被滔天恨意掩盖。 他道:“沈逸,在实验室待了这么些年,你很久都没有出去看看了吧?” 沈逸警惕:“你想做什么?” “怕什么?”他笑,“让你陪我转转而已。” 外界声音模糊,什么也听不清的情况下,沈逸心底不安更甚。 他下意识想逃,躲进一个小空间内,将所有人都隔开。 一如他当时杀了洛奕俞那样。 洛奕俞不由分说攥住他的手腕: “我不会松手,跟紧我。否则脱臼了我可不会管。” 沈逸被迫跟上脚步。 这里除去主要负责解剖和其他较为血腥实验的地下层外,按照字母分为三大区。 沈逸身为a区主管,以不近人情,下手狠戾出名,掌管着整个a区实验体。 说着倒是好听。 其实不过是上面一群道貌岸然的畜生,仗着自己资历高,不愿落个“残忍”的骂名,便把活推给他们这几个小辈,让他们来做这个“屠杀者”。 沈逸大脑飞速运转。 洛奕俞如今的身体素质强到可怕。 他想报仇的话明明可以直接杀了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一来二回的折腾? 他跟着洛奕俞走出安置实验体培养舱的实验室。 从这到大门距离不过短短百余米。 路上尸体却几乎堆成了山。 血流一地,有些粘稠。脚踩上去时甚至还会拉出细丝。 沈逸在看到熟悉脸庞时脚步总会控制不住一顿,思绪停滞。 又被手腕上牵扯的剧痛强制唤醒。 直至看到一个年过六十的老人。 沈逸浑身发冷,那种似真似幻的梦境感终于出现了裂缝。 “老白……白教授?” 洛奕俞看也不看直接将那具尸体一脚踢开:“一个死老头而已,谁知道他叫什么……怎么,你认识?他对你很重要?这就心疼了?” 话里话外带了些莫名其妙的争风吃醋意味。 半晌,他自嘲一笑:“除了我,似乎谁也对你很重要。” 第5章 我求你 这些话,沈逸已经彻底听不见了。 他在确认眼前人身份的那一刻,大脑便嗡的一声炸了。连带着鸣声不断的左耳,各种杂乱声音搅得他大脑生疼。 沈逸顾不上自己已然被扯到发红的手腕,主动攀上洛奕俞胳膊,紧紧握着他的手。 “洛奕俞……”他嗓子喑哑,“他对我有恩,你能不能看在,我们曾经……” 曾经什么? 曾经是家人,曾经相依为伴,把彼此当做支柱? 这话他说不出口,洛奕俞也绝不会听。 沈逸在脑海中搜寻了一大圈,这才悲哀的发现,他似乎没有任何能让洛奕俞听自己话的理由。 他索性将后面的话囫囵抹去,接着道:“他不该死的,你能不能让他也复活。我向你保证,他绝对不会妨碍你的事。” 说到这时,沈逸向来平稳的声音竟有些哽咽:“老白他,不该,不该以这种方式去死的……” 洛奕俞毫无预兆开口,打断他的话:“你觉得,我就该以那种方式去死吗?” 沈逸有片刻茫然,却不知道该从何为自己辩解。 那样凄厉的哭声,那样恐惧的眼神……他难道不知道洛奕俞不该以那种方式去死吗? 最可笑的是,那小孩在自己真的被杀前,都不相信自己会真的抛弃他。 这他亲手将这份信任绞得血肉模糊。 沈逸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第6章 “我知道,你对我有怨。我不求你别的什么……至少,至少给白教授留个全尸,找个好一点的安息之地……” 那是他最敬重的人。 他和沈皖是孤儿,自小在福利院长大。 沈皖长他两岁,尽满了做姐姐的职责,处处照顾着他。可说到底两人也不过是个孩子,身体素质远远不及福利院其他小霸王。 物资匮乏的日子,他们挨欺负是常有的事。 可他们,却又偏偏不是那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性子。 今天谁抢了他们饭,明天他们就会往那人碗里塞虫子。 倘若是被谁用力踹了一脚,他们当下不会说什么,却会一直暗戳戳盯着人家,趁人不注意在背后猛地推人一下,直至对面摔到头破血流。 睚眦必报,受不得一点委屈。 别人不知道,但至少在那个福利院里,他们这种蔫坏蔫坏的孩子是不会被人喜欢的。 于是在某次,沈逸把别的小孩儿书包扔进河里时,理所应当被早就看他不顺眼的副院长吊起来打。 沈逸不服,梗着脖子吼:“是他先把姐姐的书撕烂的!” 副院长压根不会理他。 那个小孩高昂起头,得意洋洋用鼻孔看着他,张大嘴跟他比口型: “活该。” 沈逸几乎气疯。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年近半百的老人走进来,拦住那条即将落在他身上的皮带: “怎么还打孩子呢。” 后面他们凑在一起交流了什么,沈逸一个字也没听清。 他只知道自己被人放了下来,看到那老头双手负在身后,笑起来很是爽朗: “你们俩,以后就跟着我吧。” 说到这,还悄咪咪对他眨了眨眼: “做得不错,被欺负了打回去是应该的。” “以后到了我那,别人要是敢欺负你们啊……你们就狠狠打回去,我帮你们兜底。” 这句状似随口一提的话,却给了两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莫大勇气。 这是对他们的恩。 老白在医学、生物科研领域上的功绩几乎无人能及。大大小小奖项拿了个遍不说,更是凭借一双又稳又细的手救死扶伤无数。 这是对所有人的恩。 明明身居高位,看起来遥不可及。 最爱做的事却是跟年轻人混在一起吃烧烤吹牛逼。 沈逸在白教授庇佑下成长,几乎是被他一路提携,才一步步走到如今地位。 知遇之恩,他无以为报。 老白不该,也不能以这种方式匆匆结束这一生。 他该享尽尊崇,在无数鲜花和曾被他救过的患者簇拥下缓缓闭眼。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和一堆数不清的发灰尸体摆在一起,再被人当做垃圾似的一脚踹开。 沈逸疲惫至极,缓缓闭上双眼。 眼尾湿意溢出。 “求人,总要有个求人的态度。” 其实就连洛奕俞自己也不知道,他希望对方怎么求。 可沈逸已然干净利落屈膝,跪了下来。 很标准的跪姿,浑身上下重量几乎都压在膝盖上,明明是个屈辱至极的动作,尤他做出来,却意外显得铁骨铮铮。 洛奕俞怔怔地看着眼前几乎卑微进尘埃的人。 这个被杀了三次,都没有主动屈膝的男人。 从始到终,都没有见他掉下一颗眼泪的人。 现在,竟然为了一个无足轻重、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跪下求他! 他神晦暗不定,反手甩开沈逸,指甲无意在他手背上留下几道血痕:“哥,向来都只有别人跪你的份。没想到让你屈膝竟然这么简单啊。” 他死的时候,沈逸为什么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沈逸知晓。 他不是在为自己的私欲去求这一份宽恕,而是在为全体人类荣耀争一份尊严。 “但是。”洛奕俞动作轻柔,帮他擦掉眼尾残留的水迹,“你凭什么以为,现在的我会听你的话?” 他拍了拍沈逸的脸。 力度不重,羞辱意味却十足:“你在乎他?那好啊,我一会儿就派人把他扔绞肉机里头去。” 沈逸摸不清他如今的脾气,在听到这话时脸色煞白,慌乱盯着洛奕俞的眼睛,想在其中找出一丝说谎或是开玩笑的痕迹。 可是没有。 洛奕俞很认真,眼底只有恨意。 他心凉了半截。 却只能不轻不重吐出个: “不行……” 他分明知道,把自己在乎的东西暴露在敌人眼下可能会产生的后果。 可在潜意识里,沈逸总是控制不住仍旧把当洛奕俞当成个正在闹脾气的小孩。 理智稍微回来一点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 “洛奕俞,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他高高仰起头,气势上仍旧不输半分: “你想怎么折辱我都行,我只求你这一件事……别让教授以这种方式去死” 已是把自己当成商品去交换的架势。 洛奕俞饶有兴趣看着他,还是压下了提出更过分要求的念头,不轻不重道:“行。跪好,扇自己十耳光,我就派人把他送去好好安葬。” 然而就是这在洛奕俞眼底“不轻不重”的交换条件,沈逸执行起来也是异常费事。 他浑身僵直在那跪了好久,直到洛奕俞露出不悦的神色,才咬牙举起手,朝着自己脸用力扇了过去。 倒不是怕疼。 只是太难堪了。 他没有收着力,每一下都是实打实的耳光,也是真的疼。 好在只要迈出第一步,接下来就会轻松许多。 他脸颊肿胀,口腔内侧被牙齿磕破,额前发丝也因出汗微微粘连。 在心底默数到十的那一刻,沈逸松了口气,放下掌心都在发麻的手。 却看见洛奕俞皱着眉道:“就这力气,还想跟我谈条件?” 他走上前,单手扳正沈逸的脸,扬起手再次狠狠掴了过去。 这下似乎还带了些别的什么情绪。 “唔——咳咳!” 完了。 彻底……什么都听不到了。 沈逸半边脸发麻,舌头却感觉碰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吐出来一看,是半颗染血的牙齿。 不仅如此,沈逸甚至感觉自己眼睛都出了点问题。 视力较之前模糊许多,单用右眼来看甚至会感到眼前事物蒙了层血雾。 这死狗崽子……下手竟然这么狠…… 洛奕俞声音似真似幻: “沈逸,你现在太弱了。” 他目光悲戚:“我曾经以为,你、你们,全部都是不可战胜,不容忤逆的……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他死死拽着沈逸头发,逼迫他抬起头,将整张破损的脸暴露在空气中。 “你还记得吗?我们在一起第五年的时候。只因为我做实验太疼了,不小心咬了当时负责人一口,你就让人把我绑起来,活生生把我牙齿全拔了。” 沈逸双眼空洞。 记得啊。 怎么会不记得呢。 小洛奕俞被吊起来,口腔用金属仪器强行撑开,满眼惊恐看着那把大钳子一点点伸入自己的口腔。 血从他口腔内源源不断流出,牙龈充血溃烂,不管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那双眼睛一点点从无助变成绝望。 沈逸承认,他当时存了杀鸡儆猴的心思。 想要威慑实验体,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们看看不听话的同类是什么下场。 可是那会儿的洛奕俞多好哄啊…… 他不过是重新带他去植了牙,又从外面买了块小蛋糕,洛奕俞就抹干眼泪继续追在他屁股后面喊哥哥。 沈逸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整个人像溺水那般无助,茫然又无措:“洛奕俞,我,我好像听不到了……” 洛奕俞抬手,掌心轻轻覆盖住他的耳朵,拇指一寸寸摩挲耳廓。 “听不到算什么……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这句话声音很轻。 饶是沈逸瞪大双眼,想要仔细辨认,却也不过是看见洛奕俞嘴唇上下碰了碰。 他是真的慌了。 “你……我们重来好吗?你让我去死吧,我真的,真的什么都听不到了……” 第6章 是我对你太好了吗 洛奕俞安抚性的摸了摸他的头,随后再次牵起他的手,几乎是拖拽着带他走。 沈逸也没再犹豫,刚找准舌根处血管位置,就准备直接咬破。 洛奕俞然拔高音量:“你敢?!” 这一声吼得沈逸一个激灵。 洛奕俞掐着他:“哥,你要是觉得我对你太好,大可试一试。” 这句话沈逸其实没怎么听清。 但看到洛奕俞那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的表情,他也极其默契收回牙齿,没再动这方面的心思。 第7章 甚至主动跟上对方脚步,任由洛奕俞牵引着他走到车前,把自己推上车,再动作粗鲁扣上安全带。 沈逸有些恍然。 他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去转过了。 每天一睁眼,不是记录各项数值,就是去地下室,在实验体的求饶和哭吼中度过。 洛奕俞车速很快,风从开了条缝的车窗钻进来,吹起沈逸发丝。 他甚至有些睁不开眼。 听力与视力都丧失大半的情况下,其余感官势必会变得更加敏锐。 就比如他闻到了洛奕俞身上,那股藏得很深的血腥味。 这得是杀了多少人? 沈逸闭上眼睛。 车在疾驶,激起一阵黄沙。 天边一片猩红,顶上太阳散发丝丝昏黄的光。 洛奕俞将他带到拍卖场。 随后从侧边储物槽拿出一只助听器,戴到沈逸的左耳上。 轻微电流声划过,周遭声音清晰许多。 把他弄聋了再用助听器……纯粹有病。 这种被当成物件随意把玩的感觉让沈逸很不爽。 他自然而然没给洛奕俞好脸色,阴沉着脸问:“你要做什么?” 这个拍卖场的规模并不大,拍卖的也都是一些小玩意,用来消遣着玩玩还行,想要淘到好东西那可是难如登天。 却不想洛奕俞掀起眼皮,没有半分玩笑意思看着他: “我的第二个规矩,凡事遵守就好,别问那么多为什么。” 沈逸瞬间哑口无言。 这也是他曾经的要求之一。 毕竟手下实验体那么多,要是一个个轮着给他们解释这解释那,还不知要耗费多少精力。 他捏了捏眉心:“随你。” 洛奕俞再次拿自己的手禁锢住他的五指,将他带到视野最好的一区。 第7章 我们再来一次 七分钟后,有人推着一个罩着丝绒黑布的大笼子走过来。 直至推到最中央。 黑布被一把掀开。 ......... 很漂亮。 脖颈上没有编号。 沈逸瞳孔紧缩,如果不是洛奕俞压着,险些直接站起身。 他已然忘了他和洛奕俞如今的身体素质差距,想也不想一拳就要砸上去,却被对方轻而易举侧头避开。 沈逸压低声音吼道: “洛奕俞!你知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那是——!!!” “怎么能被买卖?更何况还是女性……你他妈简直就是个畜生!” 洛奕俞也不急,眯着眼睛看他: “哥,你知不知道有一部分被打上残次品的实验体,会在市场上贩卖?” 沈逸一愣,下意识辩解:“这在名义上是不被允许的……” 洛奕俞笑:“名义上。” 沈逸闭了嘴。 他自然是知道的。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实验体在他们看来,和动物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要更珍稀一些,对人类的作用更大一些。 有利可图,自然会有市场。 实验室运转也需要资金,在交易规模不算太大的情况下,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洛奕俞不紧不慢:“实验体被大量生产、滥用。你们怎么没有人问一句,这样是不人道的呢。” 沈逸半晌后缓缓开口:“不是人,怎么谈人道?” “别废话,开条件。” 洛奕俞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我真没想到,你还是个圣心泛滥的人。” 只是这点圣心没用一点在他身上。 “我可以保下她,你需要做的事也很简单——从这里,爬出去。” 沈逸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一看。 很好。 他需要先像条狗那样膝行着爬下楼梯,迎接一群客人的注目礼,再脸不红心不跳的从观众席爬五十来米到达门口。 不如把他绑上去拍卖了。 沈逸怒极,喝道:“你别太过分! 洛奕俞打了个哈欠,露出“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道:“高估你了,看来泛滥的也一般。” 沈逸自然知道他如今没什么资本和洛奕俞硬碰硬。 而对方显然也没有丝毫惯着他的意思,当即就要举手示意拍卖官开始。 沈逸下意识拽住他的袖子。 洛奕俞极其危险地眯了眯眼:“松手。” 沈逸呼一口气,匆匆瞥了下面观众席一眼。 没有例外,全部都是实验体。 这是市区,距他们那鸟不拉屎的实验室离了十万八千里远。 假如他们以实验室为第一个根据地,并由此向外扩散…… 速度怎么会这样快?! 倘若他没有猜错,现在就连这里的主导者也全是实验体的话……那现在整个城市应该都沦陷了。 恍惚间,沈逸意识到了什么。 他前几次死时都在实验室,并没有周边景色可做参考。 所以他理所应当认为自己只是昏睡了一段时间,外面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故。 但有没有可能,是他自己的感官出了岔,实际上他所没有参与的时间远比想象中更久? 这个猜测冒出来的一刹那,沈逸打了个寒颤,这才后知后觉,外界的天气似乎比上一次出来时冷了许多。 果真是被打傻了,竟然连这些最基本的判断都变得如此迟钝。 沈逸自嘲的笑了下:“我只给你跪,行吗?” “你一定也不想看见我对着除你之外的人卑躬屈膝,对吧?” 洛奕俞不置可否,只是搭在扶手上不断敲击的手指停了。 不可否认,沈逸这句话完美的戳在了他的心坎上。 他知道的,沈逸惯来会玩弄人心。 只是没想到他不仅打一个巴掌再给颗甜枣的路子玩得轻车熟路,就连对上位者恰到好处的示弱都掌握的如此娴熟。 就好像他没有任何底线,在必要时甚至会通过主动卖惨来博取同情。 洛奕俞也没掩饰,坦然道:“确实,你要是一下子变得毫无底线,任谁都能上来踩几脚。或许我会觉得索然无味,不再把精力放在你身上了呢。” 他点了点地面,示意沈逸跪下。 也不差这一回了。 沈逸心一横,膝盖碰到了地面。 不料下一秒头却被洛奕俞以一种不容抗拒的架势按在了他的大腿上。 这个过分亲昵又有些屈辱的举动弄得沈逸眉间一皱,心底腾升起极强的不适感。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照着洛奕俞意思,忍着恶心将头放在他掌心蹭了一蹭。 洛奕俞显然是被这个动作取悦到了,没忍住轻笑出声。 人的底线就是这样。 某些曾经以为绝对不可能做得到的东西,只要开一个头,再一点点循序渐进,很快就能熟练、麻木,并不以为然。 再向着更深处坠去。 他有时间,也有信心陪沈逸慢慢玩。 洛奕俞顺手揉了几下,随口道:“我以为你会故意跟我唱反调,专门作践自己,好让我失去对你的兴趣。” 沈逸摇摇头,似乎看的很开:“你对我是兴趣吗?我看不见得。是恨吧。” 即使他也不懂,为什么洛奕俞恨他的方式是不是杀之而后快,也不嫌他碍眼,反倒是恨不得时时刻刻绑着他。 第8章 欠我的该怎么还 “救的过来吗?你能帮了这一个,那下一个呢?你有几次机会能把自己当成筹码来跟我交换?” 沈逸不卑不亢:“你杀的过来吗,你们又能这样嚣张多久?别忘记实验体都是怎么来的。” 一群科技产物,怎么可能真正杀死创造他的人类? 救不过来又能怎么样,反正他就这烂命一条,爱怎么搞怎么搞。 抱着这样破罐子破摔的心,沈逸一点点放松身体,把头枕在洛奕俞大腿上。 对方轻而易举掐住自己的手腕,眼神晦暗到吓人。 “你可能不知道。我想要的,比你想象中要过分得多。” 沈逸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脖子就被一把掐住,洛奕俞将他整个人拎起来,两张脸几乎要碰在一起。 呼吸纠缠。 他难受至极,被对方掐住的地方火烧火燎地疼,即使拼尽全力也只能吸到一层稀薄的空气。 沈逸听见对方无比清晰道: “我要你彻底抹杀掉脑海中一切意愿,从此以后只为我而活。你会忘记自己身为人的所有权利,变成一条只知道臣服我命令的狗——就像曾经你对我的那样。” 洛奕俞松开手,将他甩在地上。 沈逸后背磕在楼梯阶,又是一阵锐痛。 耳朵上戴着的助听器也因此掉了下去,骨碌碌滚到前排座椅下方。 他耳边的世界又裹上一层厚布。 还不等沈逸缓过这口气,洛奕俞就接着道: “哥,我是你一手教出来的。相信我,我能做到的。” 第8章 很简短的一句话。 像是承诺,又像是誓言。 可沈逸已经听不见了。 他眼底茫然,下意识伸手去够那已经粘了一层灰的助听器。 手却被洛奕俞踩住。 用力碾了下去。 疼。 指骨被一寸寸碾断,指甲碎裂,地上多出一道血痕。 十指连心,他后背瞬间出了层冷汗,那细细密密的疼痛顺着胸口爬满身体,以至于他整个人都在无意识战栗。 沈逸张开口,喉中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他茫然抬头,正巧和黑洞洞枪口对上视线。 洛奕俞单手握枪看着他,兴致勃勃道:“我们再来。” 沈逸看着面前满眼兴奋的洛奕俞,忽的感受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 还要再来几次? 他还要再死几次才能还清? 即使听不清,他也能明白洛奕俞要做些什么。 他想让自己闭上眼睛,可整个人就好像是被定住了那般,别说眨眼了,就连眼球都挪动不动半分。 一次又一次死亡几乎要将他心底那层矜傲彻底磨灭。 所有的惶恐、憎恨、不甘,在洛奕俞扣动扳机那一刻,又一次落下帷幕。 再次睁眼。 仍旧是一片漆黑。 沈逸用了好长时间,才确定自己此刻确确实实醒了。 他似乎是躺在一张大床上,有条丝绸材质的长布,紧紧系在他眼睛处,将外界光线阻挡得一干二净。 手腕被贴着软皮的手铐紧紧系在一起,高高举过头顶,绑在床头。 他尝试性挣扎。 活动时能听见金属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别说是下床,就连翻身都做不到。 太危险了…… 他心脏越跳越快,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却摸不到一丁点头绪。 “哥。” 清冷又嘶哑的嗓音。 沈逸陡然一惊。 洛奕俞,一直都在这里盯着他看吗? 寂静之中,他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乱的呼吸声。 第9章 不许掉眼泪 沈逸吞了下口水,虽不知对方究竟要做什么,可求生本能还是逼着他主动开口: “我们能不能,好好谈一下?” 话音刚落。 巴掌夹杂着厉风甩了下来。 沈逸被绑着,别说闪躲了,连头都不知道往哪转。 硬生生挨了这一下。 疼痛在左颊瞬间炸开,火烧火燎。 至少没像上次那样,被打到耳膜穿孔牙齿断裂。 洛奕俞还是收着力的,可即使是这样,沈逸柔软的口腔内侧也还是被磕破了皮,血腥味在嘴里一点点弥漫。 沈逸闷哼一声,也没敢计较,硬着头皮道:“杀了我那么多次,还不够吗?也该扯平了吧。你总不能,一辈子活在仇恨里。” “哥。”洛奕俞两只手交叠,压在他的脖颈处,一点点加大力度。 他声音无端悲伤: “什么是一辈子?从生至死吗,可我们都已经死过不止一回了。” 沈逸被压得喘不上来气,胸膛剧烈起伏,就连说一句话都异常困难:“放,放过我——” 洛奕俞当真松了手。 沈逸大脑缺氧,张大嘴用力喘气。 然而就在此时。 洛奕俞做了个他从未想到过的举动。 他的嘴唇,毫无预兆靠过来,落在他的唇瓣,用力碾了碾。 沈逸大脑轰的一下炸了。 还不等他做出反应,洛奕俞就死死掐住他的下颚,逼迫他张大嘴。 他们唇齿交缠,沈逸呼吸都几乎都要被对方吞噬,拼尽全力想扯嗓子求救,却只能发出些类似于呜咽求饶的声响。 好恶心。 他什么都没吃,却还是感觉胃里在翻江倒海的来回滚动,恶心到恨不得当场去死。 沈逸生理性泪水从眼尾滑落,湮没在发丝中,脸上血色褪了个一干二净。 洛奕俞恋恋不舍似的将唇移开,帮他擦掉唇边牵连的那缕银丝,问了个在沈逸眼中可笑至极的问题: “你爱我吗?” 沈逸疯了,拼命挣扎,铁链乒里乓啷地乱响: “你他妈疯了,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沈逸,我觊觎你很久了。”洛奕俞也不恼,眼底甚至有些兴奋,“可你这个人贱得很,别人想把你捧着当人看,你还不愿意呢。” 沈逸又惊又怒,刚想骂些什么,就感觉到洛奕俞的手攀上了他的身体。 沈逸慌了。 这个由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怎么可能真的对他产生那方面的心思? 早知道这样,他就该在第一次见到洛奕俞时就把他亲手剁碎! “这是你报复我的手段?” 沈逸在颤抖,他知晓自己无法跟现在的洛奕俞硬碰硬,还在妄图能用语言来让洛奕俞冷静: “可能是我没教好你,你,你听我说,报复一个人有很多种方式,你完全可以……” 又是一耳光,将他余下想说的话尽数打了回去。 沈逸从未有过任何一刻,比现在更加绝望。 眼前黑布被洛奕俞一把扯下。 他眯着眼,眼前世界被泪水模糊成几个大色块,等了好久才重新一点点恢复原有的棱角。 他第一眼看见的,是洛奕俞那张阴沉到吓人的脸。 事实上,按照人类的标准审美来说,这张脸是极其好看的。 轮廓清晰,鼻梁高挺,用丰神俊朗来形容丝毫不过分。 他瞳孔漆黑,可倘若放在阳光下看,又能清晰辨出边缘处藏着的那抹蓝意。 可沈逸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腿却是止不住的发软。 他想后退,却避无可避。 “别担心,我不会碰你。” 洛奕俞当着他的面,拆开一支针管,不紧不慢道:“上你,那是给你脸……沈逸,你现在还不配。” 沈逸说不出话了。 他整个人,都在细细发抖。 洛奕俞手中那个东西,他是认识的。 正因为认识,他的恐惧才更清晰,更深刻。 地下层实验中,有一项是测试实验体是否具有和人类一样的生育能力。 是否能接受和自己不一样的物种。 能承受的最大限度是否和人类一样。 那些实验体自然是不愿意的。 他们哭喊,跪着求饶。大胆一点的还会妄想跟他们拼命。 而每当这个时候,实验员就会拿出一管这样的试剂。 只需一针。 就能让这群看似跟人类一般无二的东西,彻底变成理智全无的畜生。 沈逸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被冻住。 可他该如何挣扎。 谁又给过他挣扎的机会? 脖颈被尖锐的针头刺入,液体被一寸寸推入。 沈逸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好恶心。 他死死咬着嘴唇,感受自己的体温一点点腾升。 不过十多分钟。 沈逸意识朦胧,第一个想法竟然是: 刚刚,不该阻止洛奕俞脱他衣服的。 实在是太热了。 他浑身上下都好像有团火在熊熊燃烧,汗滴止不住冒出,衣服被黏在皮肤上,很是难受。 没人再来扼住他的咽喉,可他还是喘不上来气,大脑愈发迷离,他狠狠咬了自己一口,又将头重重砸在床上。 只是徒劳。 他死死咬住牙,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可下一秒。 一道布满倒刺,就这么突然抽了上来,落在他上半身,发出声脆响。 沈逸瞳孔猛然紧缩。 只一下,这鞭子就将人皮肉打得绽开,那倒刺深深嵌入,抽离时又带走细碎的皮肉。 只是一下而已。 可沈逸觉得,自己半条命已然被这一下抽没了。 他肌肉不受控制抽搐,手腕被软皮磨出血,汗滴没入鞭痕里,疼到让人神志不清。 洛奕俞声音在脑海中不断回响,像是按了重播键那般,一遍又一遍…… “想要什么,自己来求。” 第二鞭落下。 沈逸眼前发黑,或许是内脏受损,也可能是体内肋骨断裂……他一口血就这么卡在了咽喉。 可体内热浪又一次涌了上来。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可那丝早已没有任何支撑的尊严,又在暗中作祟。 他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绞住那般,每一次呼吸都激起阵锐痛,像是有把小刀一下又一下地划。 “啧。” 洛奕俞伸手,撩开他脖颈处已经被汗黏成一缕一缕的发丝,又一次拿出那个针管。 “怎么反应这么淡,药效不够吗?” 沈逸彻底慌了。 他手被绑着,就连挡一下洛奕俞都做不到。 第9章 只能用那双写满惊恐的眼睛看着对方,求道:“一下子注入太多,我,我会死……” “你怕死吗?”洛奕俞用聊家常的语气跟他道,“死了也能再活,怕什么。” 沈逸眼泪当场就掉了出来。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感觉自己体温又升了几度。 身体也更难受了。 洛奕俞的话轻而易举击碎他最后一条防线: “哥,这场刑罚是没有结束期限的。” “你什么时候认输,我就什么时候放开你。否则每隔半小时,我就会给你再注入一次,直至你死。” “可死亡不是终止,沈逸,等你下次醒来,依旧会躺在这张床上。” 沈逸胸口闷得厉害。 他意识破碎,用尽全力张开口,什么底线什么尊严通通不要了,哀求道: “放过我……我认输。” 洛奕俞将手放在他小腹处的鞭痕,指甲又往下深入几分: “然后呢?” 沈逸深吸一口气。 总感觉灵魂深处有什么更深处的东西被自己放弃了。 他嗓音喑哑,失魂道:“求你上我。” 这四个字说出来,沈逸便已然宛若一只破碎的玩偶,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等待,准备安安静静地承受。 可是没有。 洛奕俞拍了拍他的脸,不由分说又拆开一支药剂。 “做出这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恶心谁?” 沈逸心脏漏了一拍。 他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又惹了这座活佛。 “不,不是……洛奕俞,你冷静点。我没有不情愿,你不要……” 针管已然刺了进去。 洛奕俞将刚刚那条蒙他眼睛的黑布团在一起,塞进沈逸口中。像叮嘱,又像命令: “小心点,别咬着自己。” 冷不丁的,沈逸打了个哆嗦。 他知道,洛奕俞是在警告他,不准自杀。 否则下次醒来,一定会比现在凄惨百倍千倍。 他使不上劲儿,浑身瘫软。 大脑昏昏沉沉,像是有把刀在里面乱绞,一寸寸割断他所有理智。 这场酷刑不知持续了多久。 他一遍又一遍求饶,声嘶力竭,被迫承认自己当年的愚蠢。 以至于到了最后,他每说一个字,嗓子里都尖锐地疼。 他说:“你杀了我吧,杀了我……” 洛奕俞静静看着他。 沈逸整个人宛若条脱水的鱼,软革覆盖的铁链深深嵌入他的手腕,磨出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他举起枪。 沈逸目光竟闪过瞬激动。 他能解脱了,他终于能解脱了! 怎么样都好,只要能让他不再受这药的折磨,怎么样都好! 真的,哪怕是现在让他跪下给洛奕俞磕头,他也能毫不犹豫的照做。 放过他,放过他! 洛奕俞干净利落地给枪上膛。 却并没有对准他的头颅,反倒是慢悠悠抵住他的大腿。 按下扳机那刻,洛奕俞垂下眼眸,笑了: “哥,再让我听到你说这种求死的话……我就像你当年对我那样,亲手把你牙齿全拔了。” 大量鲜血涌出。 沈逸指甲抠破掌心,爆出一声毫无意义的惨叫。 疼。 疼啊!!! 这已经不能用单纯的痛来形容了。 沈逸之前听过,人对疼痛的感受是有阈值的。按理说当痛苦到一定地步后,他应该感到麻木才对。 可是没有。 他感觉自己在枪响那一刻就应该已经死了,可偏偏意识愈发清醒,整条大腿不断生理性抽搐。 伤口并不致命。 可他想死。 洛奕俞看着他扭曲的、近乎失神的面庞,轻轻笑了。 他心底堵了整整三年……不,是熬了近乎一个“永恒”的恨,在这一刻,终于吐出去了些。 沈逸不敢再开口求洛奕俞能放过他了。 可能是药物副作用,他感受到自己体力迅速流逝,甚至连攥紧拳头这一最简单的动作都做得无比艰难。 像头被戴上口枷的困兽,丧失所有攻击手段,只能蜷缩在笼子角落瑟瑟发抖。 沈逸已然丧失了时间观念。 他眼底只能看见自己大腿上那个烧焦的,深可见骨的血洞。 比溺亡更痛苦的死法,他找到了。 再一次死亡时,他眼睛都还是睁大的。 里头写满不甘,绝望。 再次睁眼。 同样的床,同样被束缚的双手。 沈逸大脑产生轻微割裂感。 好像方才只是经历了一场噩梦而已。 而洛奕俞,又一次当着他面撕开针管包装袋。 他说:“我们再来一次。” …… 沈逸第三次醒来时,已然不怎么会说话了。 他在看到洛奕俞靠近那一刻,整个人就开始细细发抖。 洛奕俞解开他的手铐,整个人依旧是淡淡的:“你知道该怎么做。” 沈逸喉结上下滚动,半晌后,闭上了双眼。 他颤抖着,舍弃自己身为“人”的尊严,第一次为自己向洛奕俞下跪。 这其实是需要不小心理预设的。 之前那两次,他还能给自己找个“是为了全人类尊严”的由头,来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难堪。 可这次,是他自己真的熬不下去了。 他抓着对方的裤脚,被对方踹开后又上前几步重新抓住,卑微进泥地: “我求您……上我。” 可能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对洛奕俞,这个低贱的实验体使用了敬词。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是他脑海中唯一一个,叫人喘不上气的念头。 见洛奕俞没反应,沈逸慌了,甚至开始主动解自己的衣服。 他嗓音带着急切,又一次重复: “求您……” 洛奕俞心脏无端一紧。 说不清的痛感缓缓扩散,像一根长满尖刺的藤蔓,死死勒住他的五脏六腑。 想要打碎一个人底线,未免也太轻松了。 一个对同性亲密行为生理性厌恶的男人,竟然能够在短短三天内,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神智溃烂,意识模糊。 可他,他们呢? 他们这种被视为“畜生”的东西,似乎还要更惨烈些。 同一批实验体被创造出来,意识尚为混沌时,便已然注定要承受数不尽的苛责与虐待。 毕竟他们在此之前从未体验过人权,自然不知道所谓的“底线”是什么东西。 他们只知道,受不住了,就要去死。 没人会关心一个实验品的心理状态。 第10章 你在跟谁闹脾气? 所以不管是多么过分的规章制度,他们也不会多说什么……最多最多,是躲在角落里偷偷的,颤抖一小会儿。 有项冰冷的数据显示,实验体从被创造出来起算,平均寿命是三年。 三年。 洛奕俞甚至觉得好笑。 这么看,他应该感谢沈逸才是。 毕竟在他手下的日子虽然难熬了些,最起码还是实打实活着的。 他毕竟不是人类。 不论最初的沈逸再怎么想护着他,也不可能让他什么都不干躺在实验室混吃等死。 他会严格挑选手上的病毒株,选一些相较而言温和的,不致命的给他注射,再观察他的临床反应。 洛奕俞听说,早一些年里,科技还没那么发达时,人们会用小白鼠进行实验。 而他们这些实验体,大概就是有着人类外形,会说人话的小白鼠。 小时候的洛奕俞被绑在病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天花板上的白灯,呆呆地想。 小白鼠也会疼吗。 小白鼠也会和他一样,在每一次濒死时那么绝望,却又在更多的时刻恨不得能直接去死吗? 他们说,他没有情感的。 可为什么这么疼。 要是实在被灯光刺得难受,洛奕俞会缓缓闭上眼睛,想: 没关系的,不要难过。反正打完针后,他就可以得到一块甜甜的巧克力。 含在口腔内,一点点化开。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分到个里面夹着小葡萄干或者坚果的。 吃完后的好多天,他在睡觉时都能回忆起口腔内甜丝丝的感觉。 他可以忍,为那一块被掰到小的不能再小的巧克力。 即使在更多时刻,他都是只能眼巴巴看着别的实验体小孩分到糖果的那个人。 最初的洛奕俞很笨,不懂那些大人的言外之意,也不太会看人眼色。 他只是羡慕那些能被实验员先生喜欢的实验体,羡慕能拥有糖果和巧克力的他们。 便跟在那些受欢迎的实验体后面,有意无意观察着他们,一点点学,一点点做。 没有实验要他参加的时候,他就捧着面镜子,整天练习微笑,保证能让先生第一眼就注意到他。 第10章 别的小孩因为疼而哭闹的时候,只有洛奕俞高高仰起头,朝实验员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起先,他靠这个方式赚到不少巧克力。 甚至多到一天一块吃不完,攒下的那些,就偷偷藏进枕头里。 这样睡觉的时候都是甜的。 他知道自己很笨,但他会学的。一点一点学,会竭尽所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他。 那时的他根本不会想到,可能管理员所谓的喜欢,只是让他们内部竞争的小小手段。 他们不会觉得奇怪,不会去想为什么自己要平白承受这些,甚至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 可洛奕俞,这个在众人眼底被“偏爱”的孩子,理所应当承受了其余幼年实验体所有的嫉妒与怒火。 那样高压的环境,所有人战战兢兢只为了能拿到那一点点甜甜的东西,这是他们给自己设立的全部希望。 可现在,这份希望全被洛奕俞一个人给占了。 这怎么能行? 这让他们剩下的人还怎么活? 洛奕俞对此并不知情。 实验体能私下交流的机会本来就少,洛奕俞只能模模糊糊感觉到,大家好像更讨厌他了。 没关系的。 他把那些巧克力糖果当做自己的宝物,只要有它们陪着自己,那他就不算孤单。 每次做完实验,他都是第一个回到居住处,一块接着一块数。 那天,束缚带紧紧嵌入皮肉,几乎要勒出几道血痕。 针管一次又一次刺入,他的体温一点点升高,鼻子喘不上来气,嗓子内仿佛有无数刀片在划。 那次实验,足足持续了39个小时。 被放下那一刻,洛奕俞大脑还是混沌的。 他站不稳,跌倒后又重新爬起,莫名其妙的委屈涌上来,堵在心底很难受。 他决定,今天吃一块带榛子的巧克力安慰自己。 可回到寝室,他伸手去摸枕头下的巧克力时,却探了空。 那一刹那,洛奕俞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他不愿相信,直接将枕头扔到一边,开始掀自己的床垫。 找不到了……找不到了。 洛奕俞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他真的很疼,只是想吃一颗甜一点的东西而已,真的。 他不贪心的。 事实上,洛奕俞明知道糖果不可能在那,却还是一遍又一遍找。 万一呢。 万一是不小心掉下床了呢。 万一是他睡觉时翻身弄掉地了呢。 说不准,是在被子里? 他在心底给自己设了无数美好期盼。 每一次伸手前,他都会幻想自己下一秒就摸到那塑料包装袋。 可是没有,都没有。 洛奕俞几乎崩溃。 身体上的剧痛和心理上的期望一落而空,险些将他整个人撕碎。 他痛苦至极,却听见隔壁床的实验体对他道: “哎,你竟然还活着啊?” 恍惚间,洛奕俞意识到了什么。 他嗓音嘶哑:“什么意思?” 那个实验体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没什么意思呀,就是你太久没回来了,我们都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洛奕俞猛地拔高音量:“你们是不是动了我的床?” 一片寂静。 没人理他。 可洛奕俞看到了。 那个实验体的手里,正攥着什么东西。 他像疯了似的扑过去,指甲牙齿并用,把所有怨气同难过一起,尽数发泄在那个实验体身上。 他难道不知道这样自己会被处死吗? 他知道的。 可是,他真的好难过。 他不断发出无意义的,凄厉的尖叫,一下又一下打在那个人身上。 警报声响起,有实验员赶过来想要拦住他。 可洛奕俞已然红了眼,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来人就咬,俨然一副精神失常的模样。 直至有人过来,二话不说一脚把他踹开。 洛奕俞被磕狠了,终于清醒了些。 他知道怕了,却也不敢说些什么,只能缩在角落里呜咽着发抖。 当时的b区主管,是个又高又壮,浑身肌肉的男人。 他叼着根烟,先是将那个被打的实验体拎起来,来回看了几眼: “这个不行,快被打报废了。” 随后将他扔在地上,掏出手枪,赶紧利落扣下扳机。 很剧烈的一声响。 震的洛奕俞耳膜都在隐隐作痛。 主管转身,朝他走来。 随后二话不说扯着他头发来了好几个巴掌。 “孬种,刚刚不是挺凶的么,刚刚不是挺会咬人的么?怎么现在不继续叫了?!” 他好疼,口腔内全是血腥味。 却还是不敢说一句话。 眼泪止不住的掉。 主管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畜生东西,再掉一颗眼泪信不信老子把你眼睛抠了?” 于是洛奕俞不再哭了,硬生生挤出一个他之前对着镜子无数次练过,最完美的微笑。 却不知这个笑容是哪里激怒了主管。 他更恼火了,将洛奕俞狠狠砸在地上后对着助理道:“送去地下室吧。” 短短几个字,却比他这辈子听过的所有话都要绝望。 他想求饶,却知晓,没人会管一个最微不足道的实验体死活。 最后,也只能将所有的绝望哀求尽数藏进眼底,连一颗眼泪也不敢掉。 被临时锁在玻璃仓,等待处死时,他望着外面形形色色来回走动的人,呆呆地想: 是他吃的糖果太多了吗? 是他太贪心了吗? 他知道错了,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杀死他? 他还想看一看先生们口中说的,外面湛蓝色的天空,还有长着翅膀会飞的鸟。 他再也不要巧克力了。 真的,没骗人。 就这么乱七八糟想了很久。 直至一个长相清秀,看样子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莫名停下脚步,站在玻璃仓前。 他和那个少年对视,眼睛一眨不眨。 好干净的人,眼睛很清澈,感觉和实验室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太像。 有人拿着钥匙朝他走来。 洛奕俞咬了下嘴唇。 他要死了。 属于他的意识,会彻底泯灭,和所有小白鼠一样。 却没想到下一秒。 那个要杀他的人,把钥匙交给了那个清秀的少年: “扔了确实挺浪费的,你们就自己养着玩玩吧。” 那少年点头应了,打开玻璃囚笼。 也帮他撕开了他的生路。 与少年一起的,还有位看起来温柔又细腻的姐姐。 她笑起来很灿烂:“你叫什么名字?” 他脑海中极力想着那些讨好实验员的办法,无奈这时却连一个字都想不到。 只能小心翼翼道: “姐姐,我的编号是b57……” 那个少年打断了他:“编号忘了吧,以后估计都用不着了。” 这句话无疑在小小洛奕俞心底点了一撮火苗。 用不着编号了? 那是不是就说明,他再也不用和其他实验体挤在那个又冷又小的寝室,再也不用排着队等待针尖刺入脖颈? 他感觉自己身体正在一点点恢复温度。 二人问了他的意愿,又凑在一起讨论很久,给他取了一个他很喜欢的名字—— 事实上,不管什么名字他都会喜欢的。 洛奕俞。 少年在自己掌心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地写。 随后侧头问:“知道了吗?” 其实他不认字,只能感觉到掌心痒痒的。 却还是高兴地用力点头:“嗯!” 待在他们身边的日子,是洛奕俞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幸福到每晚睡觉前都要在脑海中回忆一遍,细细咀嚼,比巧克力还让人开心。 他们偶尔也会需要做实验,却会满脸担忧地一遍又一遍问他这样会不会疼,哪怕他露出一丁点类似于痛苦的神色,他们都会立即围上来安慰。 他不会去想,自己可以本来就不用经历这些的。 他只觉得自己幸运。 沈皖生日时,他们专门去外面买了个蛋糕回来。 洛奕俞从来没见过这个东西。 只觉得它看起来很漂亮,软软的,应该会很好吃。 他知道自己是不配的,又怕他们尴尬,便很识趣地躲在屋子里发呆,没有出去打扰他们。 却没想到,他们在叫自己的名字。 起先,他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却不料这声音越来越清晰。 沈逸一把掀开他的被子,纳闷道: “这才几点,不吃完蛋糕再睡吗?” 洛奕俞心跳漏了一拍。 他就这么呆呆傻傻地跟着他走,看到沈皖已经给他切好了蛋糕,摆在一个很漂亮的盘子里。 第11章 上面还有颗小草莓。 沈皖把叉子递给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惊呼:“阿俞是不是还没过过生日啊?” 他们不懂。 生日这种东西,对于一个连姓名都不配拥有的实验体,是多么弥足珍贵。 他尝了一口蛋糕,那是比之前吃的巧克力好吃百万倍的东西。 洛奕俞突然很想哭,眼泪都蒙在眼眶里,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他想起,那个管理员对他说,敢哭,就把他的眼睛剜出来。 可沈皖注意到了。 她“咦”了一声,奇怪道:“阿俞怎么哭了?” 洛奕俞眼泪瞬间绷不住,碎在了地上。 他一边摇头一边抹眼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逸似乎看出了他的委屈,对他道:“以后,你的生日就是跟我们回家那天。可以吗?” 回家,多么美好的词汇。 他们都没有家,但此时此刻,这就是他们的家。 洛奕俞用力点头,哽咽道:“好!” 那天晚上,沈皖把大半块蛋糕都分给了他。 他很不好意思,想要推脱,身体却很诚实。 沈逸随口道:“早知道你喜欢,就买个大些的了。” 这不是一句空话。 等到第二年,洛奕俞生日时,沈逸当真买了一块很大的蛋糕。 还是巧克力口味的。 他最爱的两种东西拼凑在一起,由最爱的两个人来送给他。 那一天,他们把他带出了实验室。 他满眼激动,近乎贪婪的感受这个世界。 这个曾经只能通过别人叙述想象的,不再冰冷的,有温度的世界。 “哎呀……小孩子喜欢什么,游乐场吗?” “那得去市中心。而且前几个月已经倒闭了。” 洛奕俞已经想象不到,还有哪一刻能比现在还幸福的了。 所以哪怕很久很久之后,沈逸突然间像变了个人,不再与他亲近,他也依旧不会有一丝怨言。 打也好踹也好,都没关系。 就算是牙齿被硬生生一颗颗拔掉的感觉真的很疼,痛到恨不得去死,大脑里的神经都在一抽一抽的,他也不会去怪沈逸。 他只要一个人躲一会儿,就能自己哄好自己。更别说沈逸还给他买了块小甜品安慰。 只是,为什么偏偏要是绞肉机呢。 那是比地下层还恐怖,让所有实验体视作噩梦的地方。 他最爱的人,怎么能狠下心来让他去死呢。 他难道不该为自己复仇吗? 他难道不能为自己抱一声不公吗? 实验体没有人类的情感……那他的爱恨又算什么? 沈逸第一次死亡还没醒过来时,他去了趟市中心。 这个曾经看来无比遥远的地方,原来也不过如此。 随后去一家看起来客流量很小的蛋糕店,点了块提拉米苏。 只尝了一口,便丢进垃圾桶。 好像,也没有多么甜。 当年的沈逸骗了自己。 他说,那串编号自己以后再也用不到了。 可其实不是的。 他死之后,沈逸去了管理实验体的数据库,在登记死亡那一栏上记下: “b573961,死亡。” 这几个数字写下,如此轻易埋葬他的一生。 现在看来, 他们都一样,脆弱,不堪。 洛奕俞深呼一口气。 对这个曾经的家人,如今的死敌缓缓道: “好。” …… 洛奕俞走后,沈逸踉踉跄跄冲到卫生间,抑制不住干呕。 自然,除了酸水外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扶着墙壁的手一点点蜷缩,整个人根本不是在颤抖,而是痉挛。 恶心,太恶心了。 洛奕俞,还有被洛奕俞碰过的他,都一样恶心。 沈逸眼眶猩红,打开浴室喷头,疯了似的冲洗。 许是他动作幅度太大,身上鞭痕又有了隐隐撕裂的迹象,血顺着皮肤流下来,又被水流冲成一大滩淡红色液体。 伤口火烧火燎的疼。 他惯会明哲保身。 死两次而已,倒还不至于把他的理智彻底撕碎。 只是他也不确定,自己的精神是否能扛过第三次,第四次…… 毕竟太难受了。 那样的情况下,短暂的放弃自己,降低敌人警惕,是聪明的选择。 至于那些所谓的人格尊严什么的……都不要紧。 沈逸胡乱裹了条浴巾,怄气似的将床单一把扯下,胡乱揉成一团扔到旁边。 这才眉头紧锁,目光扫视自己身处的这间屋子。 构造简单,一床一沙发一浴室,应当是寻常酒店。 房卡就在卡槽插着,洛奕俞似乎并没有什么囚禁他的意思。 或者该换个说法。 他知道自己根本没处可跑。 实验体的基数是极其可怕的,这座城市已然被架空,处处是他的眼线,自己该往哪跑? 他身上没有任何通讯设备,这酒店也被切断了网络,根本联系不到其他城市的人。 沈逸极其烦躁抓了抓头发。 他是a区主管,早就不知和多少人结了仇。光有洛奕俞一个就够心烦了,再多来两条疯狗他是真的受不住。 似乎是沾水的缘故,脖颈处针眼有些肿胀。身上血痕结了一层薄疤,腰部也又酸又痛。 ……可最难受的,还是下半身。 他心底起了无数次杀意,又在明悉对方的身体素质是目前自己所不能抗衡时讪讪作罢。 沈逸不愿碰那个床一下,更不想裹着条破浴巾出去丢人现眼,索性随便抽了本外国名著有一搭没一搭读,就这么硬生生耗到晚上十点。 洛奕俞推开门,提着个保温桶走过来。 沈逸内心波涛汹涌,极力控制着自己的神情,不让这份慌乱显露一分。 他将书合上,放到一旁。正色道:“洛奕俞,我们谈谈。” 对方也很简洁明了:“跪下。” 沈逸瞬间语塞,有些无奈捏了捏眉心:“阿俞……” 他本想给自己伪装出一副温柔平和的模样,以此来掩饰自己内心毫无底气,手底没有一块筹码这件事。 却不料对方一句话就让他破功。 “哥。”洛奕俞神情不似玩笑,“跪着谈。否则你现在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一会儿都会化成巴掌落在你脸上。你愿意吗?” 沈逸陡然一惊。 他自然明白自己此时居于下风,生杀予夺全在对方一念之间。 可洛奕俞这样直接挑明他们之间实力悬殊,还是让他有种脸面被撕扯下来狠狠踩的感觉。 沈逸长叹一口气,默不作声从沙发上起身,屈膝跪了下去。 洛奕俞实在是变了太多太多……咄咄逼人,不容反抗,专制独裁。他已经快要不认识曾经的那个小孩了。 洛奕俞见他顺从,便也没多说什么,将保温杯放在桌上,一层接一层打开。 是红烧排骨,炖得软烂脱骨,香味早就溢了出来。收汁那一步做得很好,整道菜都散发着淡淡光泽。 沈逸咽了下口水。 他已经接近一天没有进食了。 更别说……早上消耗那么大。 洛奕俞这才道:“想谈什么,说吧。” 沈逸思路被饭香打断,气势瞬间下去一大半,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 “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 沈逸咬咬牙:“洛奕俞,是你没认清自己的心。你只是想要报复我,想要我难堪而已……这算什么喜欢?你要一直囚着我到什么时候?” 洛奕俞饶有兴趣:“我锁着你了吗?” ……没有。 “门就在那,你想走随时都可以。为什么不走呢?” 沈逸沉默。 “沈逸,你多聪明啊。因为你知道,外面那些实验体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你凭自己一个人根本无法自保。” “如此看来,倒并不是我囚禁你。而是你一直跟在我身边,求我庇佑……不是吗?” 沈逸有些无助的闭上双眼。 半晌后才带着不甘缓缓睁开:“你这样,只是互相折磨而已。有什么意义?” 洛奕俞知晓他在说什么,眼底偏执尽显:“你需要搞清楚一件事,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其实和你没多大关系。反正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离不开我。” 真正意义上的离不开。 很奇妙的,沈逸听懂了他是什么意思。 药物,是具有成瘾性的。 可想要让身体形成药物依赖,他就需要每天定时挨一针那个恶心的东西…… 他甚至不敢去细想,自己身体到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洛奕俞笑嘻嘻道:“一不小心弄坏了也不要紧,反正还可以再来一次嘛。你说呢?” 沈逸浑身僵硬,体温一点点褪下:“你真是疯了……” 第12章 洛奕俞盯着他眼睛看了几秒,一点点收敛笑意,不紧不慢:“这个先搁置一会儿,我们先来算算账。” 恐惧如此轻易,深深扎根在沈逸的骨骼深处。 他竟然真的在下意识思考,自己又有哪里做错了。 几乎成了本能反应。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沈逸呼吸频率都有些乱,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果不其然。 洛奕俞问他:“床单呢?” 沈逸不咸不淡回答:“扔掉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此松口气。 只是床单而已,能值得动什么怒? 却不料洛奕俞毫无预兆地一个耳光便甩了上来“沈逸,你以为你在跟谁闹脾气?” 他刚刚才止住血不久的嘴唇再次开裂。 他心脏止不住狂跳,最后那丝伪装出来的淡定都被打散,被这阵无形威压逼到甚至有些喘不上来气。 “捡回来,洗干净。”洛奕俞命令道。 这自然是很丢人的。 他所能做的,唯一一点发泄情绪的办法就是把床单扯下来,仅此而已。 而对方,竟然还要逼着自己把那一点点怨气都咽进去,全心全意当个被困在这里,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第11章 主动一点 沈逸垂在身侧的手松了紧,紧了松。 他问:“我要是不呢?” 也不知在犟个什么劲儿。 明明连那样的事情都被逼着做了,洗个床单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沈逸双目空洞,走了一瞬神。 洛奕俞抬手,动作很轻,抚摸他渗着血丝的唇角。 他瑟缩一下,只能感受到到对方体温是近乎彻骨的寒意,却不敢躲。 洛奕俞认真问他:“确定吗?” 沈逸有那么一瞬间想直接缴械投降。 可求饶的话堵在喉间,绕了几圈,就这么硬生生卡在了那。 洛奕俞点头,当他默认:“行。” 随后当着沈逸的面,把那保温盒里装着的食物尽数倒在垃圾桶。 沈逸愣在原地。 这个惩罚方式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 半晌后才回神,怒道:“你有病是不是?!” 总算有了点儿活人的气息。 洛奕俞眼神扫过来,竟然是透着兴奋的: “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你教过我的,不是吗?” 这话在沈逸耳中其实很是割裂。 他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疯子和那个还是小孩的洛奕俞联系在一起。 他习惯居于领导者的身份教导那个小孩子,却忘记在那样环境下长大的实验体,对这些空泛道理的理解早就比自己深刻许多…… 算了,饿一天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却不料下一秒。 洛奕俞直接将他推在沙发上,单手要扒他浴巾。 沈逸又惊又怒,攥紧拳头下意识想要对准他的脸来一下。 可手腕却被轻而易举扣住。 洛奕俞声音透着喜悦:“不愿意在床上,那就来沙发吧。” 他本就对这种事心理生理双重厌恶,更别提现在药物效果刚刚褪下,整个身体难受得要命。 他试图让自己冷静,又发觉现在最需要冷静的是洛奕俞,咬着牙吼道: “你跟着我七年,我哪里亏待过你什么?当年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死了!结果你现在就这么对我?” 这话是对的。 但,不该由沈逸自己说出口。 洛奕俞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处,鼻尖轻轻摩挲,随后猛的一口咬了下去。 是真的咬,没有一丝多余意思,似是要直接把那块肉啃下来一样。 沈逸痛到五官都快扭在一起。 他恍惚意识到,自己怕是活不过今晚。 洛奕俞会杀了他,或许,还是以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 这种直觉来的很莫名其妙,可他却是实打实一颗心吊了起来。 “哥……”洛奕俞声音带着隐忍似的哭腔。 沈逸瞬间懵了。 “我好讨厌你。” 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该安慰吗?可现在更惨的好像是自己。 就这么放着不管?谁知道他一会儿发疯会做出什么…… 显然,洛奕俞没给他思考的机会。 他气息滚烫,喷洒在沈逸耳边,几乎能将他灼伤: “哥,主动一点。反正那药我多的是,你觉得呢?” 沈逸身体一震。 他甚至不敢去回忆,那种身体完全不由自己支配的感觉。 装出来的淡定平稳被瞬间撕碎,沈逸甚至不知该怎么为自己求一份宽恕。 “洛奕俞,我承认。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但是你,你不能……” “嘘。” 洛奕俞将他身体按住,确定对方只是害怕而没有丝毫反抗意思后轻笑:“我不想听这些。” 他怎么会不知道,沈逸根本不可能对自己产生那方面的心思。 可是,那又如何呢。 这是所有人类,一遍又一遍教会他的道理。 绝对的权力之下,没有办不成的事。 底线本就是用来打破的。 沈逸近乎自虐一般。 他浑身是汗,流到伤口里,蛰得他生疼。 自打他见到洛奕俞起,身上伤口就是一道接着一道,数也数不清。 搞得他现在有些杯弓蛇影,哪怕洛奕俞只是抬一下手,他都要不自觉的颤抖一下。 更别提现在…… 洛奕俞掐了他腰一把,眼神警告,无声催促。 沈逸倒抽一口气,想死的心更重了。 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理由很简单——这头畜生,此刻正拿着柄黑洞洞的枪对准他。 指节轻轻搭在扳机上,保险栓早就被拔了出去。只需略微用力,自己身上就能多个血肉模糊的洞。 沈逸死多了,不怕死。 却是怕痛的。 他双眼涣散,大脑也昏昏沉沉的,迷离之间看向洛奕俞身体。 很漂亮的肌肉线条,有力却不夸张,恰到好处,他一伸手就能碰到。 可此时此刻,别说让他主动去摸了,多看一眼心底都觉得膈应。 毕竟他从未想到过,自己有天会与洛奕俞产生这样的关系。 沈逸只觉得荒唐又悲凉。 这算什么? 他算什么? 即使沈逸是个利益至上的人,此时也不由地想。 一个为了活命,为了能少受点折磨就心甘情愿,甚至主动迎合他的自己,究竟有多么不堪。 “啧。” 又是一巴掌甩上来,不怎么疼,只是将他本就为数不多的尊严又磨灭了些,“走神了。” 沈逸垂下眼帘,扯了扯唇角:“抱歉。” 结束后,沈逸空荡荡的胃更加难受。 他想死,可是连一句“杀了我吧”都说不出口。 杀了他之后,他会带着完好的躯体和已然被磨灭的精神重生,再和洛奕俞开始新的一轮纠缠与折磨。 洛奕俞盯着半死不活的他看了几秒,低低地笑了:“还觉得恶心吗?” 沈逸打了个哆嗦。 他怎么敢。 即使胃里翻江倒海,他也还是强撑着自己回道:“……不会。” 洛奕俞笑着点评:“屈打成招。” 随后举起枪。 像沈逸事先料到的那样,他要杀了自己。 “不是,等等!”沈逸看到那个黑洞洞的圆口,就控制不住回想起大腿被贯穿的感觉,冷汗登时流了出来:“你冷静,有话好好说,我犯什么错了?” 洛奕俞歪歪头,像是有些奇怪。 一字一顿道: “身体烂成这样,已经不能用了呢。该被处理掉。” 沈逸满眼惊恐,一点点向后退。 可洛奕俞,好像非要把他逼到精神彻底崩溃那样。 “哥,你自己来。随便对准哪个位置,四十分钟内不许死。做不到就再来。” “让我看看……你究竟想死几次。” 洛奕俞将枪扔在地上。 那个浑身漆黑的东西在光滑地板上打着转撞到沈逸膝盖,似在无声昭示着什么。 沈逸呼吸都停滞了。 他颤抖着捡起,感受到它的重量。 沉甸甸的。 他瞬间举起枪,猛的调转方向,带着势如破竹的恨意,对着洛奕俞心脏连开了三枪。 速度之快,甚至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只感觉虎口处被震得发麻。 洛奕俞脸上闪过一刹类似于痛苦之类的神色,向后退了几步,缓缓用右手捂住心脏。 却依旧是站在原地。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沈逸甚至感觉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研究都跟一团废纸没什么差别。 被绞碎了能重新长好,刀割不烂枪射不穿,还拥有极强的身体素质…… 第13章 那他该怎么逃,该怎么逃?! 不出半分钟,洛奕俞便将手缓缓放下,眼底写着清晰明了的怒意。 沈逸是真慌了。 他想道歉,又不知该从何开口,只觉得此时此刻语言是无比干瘪匮乏,惊恐到浑身冰凉。 洛奕俞逼近,不由分说地狠狠一把抓住他的脸。 沈逸鼻尖触碰到他的掌心,身体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明知是死路一条,非要负隅顽抗。 他身体轻颤:“对不起……” 洛奕俞一点点加大手上的力度。 “你怕了。” 沈逸能感受到自己颧骨被捏到仿佛要碎裂一般。 可是,这样的死法,未免也太难看了些。 洛奕俞干净利落重新更换弹夹,上膛。 随后再次把枪扔给沈逸。 他这才得已缓过一口气,咬着牙捡起,将它对准自己大腿。 三枪。 他手哆哆嗦嗦,指节仿佛失去力气那般,在扳机上滑来滑去,不论怎么都无法真正按下。 他闭上眼睛:“我做不到。” 洛奕俞轻轻摩挲着他的头发: “怎么,第一次用玻璃碎片自杀时不是挺利索的吗?” 沈逸似是终于明白了些什么,抬起头哀求:“可不可以……” 话还没说完。 洛奕俞便忽的狠踹他一脚。 沈逸痛到眼前一黑。 他感觉像是有根金属铁棒狠狠敲了一下自己似的。 甚至隐隐听到大腿骨碎裂的声音,整个人再也跪不住,跌在地上。 洛奕俞握住他的手,逼迫他无法松开枪管,顺着腰腹一点点向上。 沈逸还能感受到枪口散发的温热。 随后抵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逼着自己扣动扳机。 沈逸张口,所有嘶吼都被莫名压了下去,他缓缓低头,入目皆是刺目的鲜红。 一下。 洛奕俞改用双手,带着已然快脱力的他,手继续向下挪了两公分。 第二枪。 沈逸身体开始抽搐,瞳孔涣散。 他想说,放过我。 可是喉咙里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洛奕俞愉快地咧开唇角,两颗虎牙像是恶狼的獠牙。 他瞳孔漆黑,闪着隐忍式的兴奋。 “沈逸,我爱你。” 第三枪。 他彻底没了生气,胸口几个血洞张牙舞爪朝他狰狞咆哮,逼着他一步步迈入深渊。 无处可逃,无路可退。 谁救救他。 谁能来救救他? 沈逸已经醒了,却不愿睁眼,脑海中久久盘旋着那足以逼死人的剧痛。 还有那些数不尽的屈辱。 杀不掉,逃不了,整个人被困死在这里天天委身于洛奕俞身下…… 他甚至不敢仔细去想。 这样的念头但凡冒出来一刹那,他整个人的心脏就像是什么东西狠抓住那样,绝望到喘不上来气。 “还要装睡多久?” 洛奕俞轻笑,指尖轻轻勾起他的一缕发丝,绕了几圈。 “需要我帮你打针兴奋剂让你清醒一些吗?” 狗东西。 沈逸咬牙,万分不甘睁开眼睛。 他睫毛上还染着一层极淡的湿意,偏偏眼底是愤怒的。 “你到底要怎样,还没玩够吗?” 洛奕俞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那般:“你觉得我只是在玩?” 沈逸立即改口:“报复,也总该有个头。” 他们之间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洛奕俞躺在他身边,几乎要和他脸贴着脸,沈逸避无可避嗅到他身上那股类似于海洋深处的味道。 这种说法听起来很奇怪,但事实上,这确实是沈逸大脑出现的第一个画面。 入目皆是黑到几乎要望不见底的深渊,洛奕俞像人鱼似的半截身体露出水面,赤裸的上半身散发着荷尔蒙的味道…… 偏执,危险,不可接近。 也不奇怪,毕竟他的尸体在水里泡了那么久。 而此时,洛奕俞在他耳边低声道: “沈逸,你死一次是远远不够的。” 你要慢慢的,还完所有罪孽,再和他一起在痛苦绝望中永生。 生命,多么坚韧又脆弱的东西。 小时候的洛奕俞不懂,为什么一株小草,一点嫩芽都能被称为“生命”,而他却不行。 他们在所有人类眼中似乎都只是流水线上加工创造出来的精美“作品”,从小到大接触到的所有教育都在一遍又一遍地叮嘱: 你不配拥有任何情感。 为实验而死是你的荣耀。 你该心甘情愿接受每一次折磨,死亡是你的归宿,所能活着的每一天都该对先生们感恩戴德。 这些话想来其实很是矛盾。 没有情感,又何来心甘情愿这一说。 他们明明拥有同样的血肉,同样的体温,只是后脖颈处被打上一串代码,就活该任人屠宰? 洛奕俞还记得当时带他的第一个实验员。 大概三十多岁,家里还有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的女儿。 这人平日里对谁都是一副笑脸,整日里乐呵呵的,酷爱养各类五颜六色的野花。 有人揶揄他还挺会修身养性,他便挠挠头解释: “嗐,这地方死气沉沉的。花多有生命力啊,看着心情也好。” 那花被他精心照料,花瓣细嫩,大而饱满,靠近还会嗅到一股很好闻的清香。 可这样的人,这样面对一朵不怎么值钱的野花都如此珍惜的人,却能因为他疼到控制不住掉眼泪时大发雷霆: “妈的小兔崽子,你哭丧呢?本来就够晦气了,还一整天摆出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 “你想死是不是,想死老子就弄死你!” 他的脖子被用力掐住,喘不上气,只能拼尽全力上扬唇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小花小草不会哭,但它们是生命。 实验体会哭会闹,却只是连畜生都不如的人造产物。 后来的洛奕俞想。 可能是那颗眼泪,无意间刺痛了他们这些心底明知实验体有情感,却还在自欺欺人的人那所剩无几的良心。 那天,他刚重生,放其他实验体出来报仇的同时,也不忘去看看那位热爱养花的男人。 十多年没见,他苍老许多。半头银发,屋内却依然摆着几盆小花。 见到洛奕俞那一刻,他摘下蒙了层白雾的眼镜,用袖口擦了擦。 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真好啊……我女儿现在,也长得和你差不多大了。” 洛奕俞还急着要去找沈逸,没空听他废话太多,微笑道: “选个死法?” 他缓缓摇头,眼睛眷恋似的看向那盆花。 洛奕俞明了,按着他的头狠磕在阳台边,血混着淡黄色不明物体溅在花瓣上,摇摇晃晃。 他垂眸,有那么一瞬间想把这朵花也放在掌心揉碎。 可最终也不过是淡淡瞥了一眼,任由它轻轻颤动,踏着男人尸体走出房间。 既然无法赋予他们权利,既然无法让他们像人一样站在阳光下,为何要让他们拥有自我意识? 他们在阴暗潮湿处像老鼠一样苟活那么久,突然有一天得知自己也可以爬出下水道,自然要拼了命的往外钻。 弱肉强食,本该如此。 沈逸眉眼间满是倦怠,甚至懒得和他掰扯,头一扭就不再理他。 预料之中的,头发被狠狠扯住。 第12章 谁来救救我 洛奕俞蹙眉:“这是什么态度,还想再死一次?” 沈逸一点就着,这些天憋闷起来的情绪积攒在一起猛的爆发,蓄足力气向后肘击:“弄死我,有能耐就弄死我!!!有病就去死,别他妈来烦我!” 下一秒。 洛奕俞迅速翻了个身,膝盖死死抵住他的后腰,单手控制住他不怎么听话胡乱扭动的胳膊,另一手干净利落探向床头柜。 那里整整齐齐摆着三排上次的药剂。 靠。 沈逸咬牙暗骂一句,果断认输:“别!!!我错了,你爱怎么报复怎么报复。” “谁说要报复你了?”洛奕俞笑容很暖,在沈逸神经兮兮的目光下将手缩回,说出来的话却仍旧不怎么好听,“我说过,上你,那是给你脸。” 沈逸现在宁愿自己没有这什么破死而复生的能力。 去他的全人类,他一个死了不知多少回的人哪有闲工夫管这些。 只要能让洛奕俞去死,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可偏偏,洛奕俞咬着他的耳朵,缓缓道: “哥,你不想去见见沈皖姐姐吗?” 沈逸心脏抽了一下。 他闭上眼睛,怔了半晌又缓缓张开,说出那个他曾在脑海中预想了无数次,都没敢问出口的话: 第14章 “她……她还活着吗?” 洛奕俞哑然失笑。 “沈逸,你果然一点都不了解我。” 还没等他思考出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便感觉到洛奕俞的膝盖从自己后腰处移开。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主动点?” 这话一说出口,沈逸胃中又出现淡淡的不适感。 他是生理性的排斥洛奕俞。 “你到底,为什么会对我……”沈逸咬牙切齿,甚至有些耻于开口,犹豫半晌后才道,“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不喜欢这样……” 洛奕俞奇怪:“你的喜好?沈逸,现在该是你顺着我的喜好而生才对。” “你要庆幸,我对你还有兴趣。否则你连一点筹码都不会有。” 沈逸知晓,想要过的舒坦一些,必然要顺从掌权者。 可要让他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主动迎合洛奕俞,简直是比杀了他还让人难受。 不仅仅是心理上。 洛奕俞杀了他那么多回,每一次濒死时的绝望与几乎能将人逼疯的疼痛在脑海中扎根疯长,导致他现在看见洛奕俞就会不受控制的双腿发软。 可他甚至不敢表现出过于排斥的样子,生怕对方再像之前那样对他使用药物。 他自暴自弃般扯开衣服,用灰暗的瞳孔看着洛奕俞,眼底死气沉沉: “你不会骗我?” “只有人类才会骗人。” 他忍着恶心,逼迫自己背叛本能,尝试性的一点点接近洛奕俞。 可。 在感受到自己和洛奕俞赤身裸体紧贴在一起那个刹那,他便控制不住猛的弹起身,连滚带爬到床边干呕。 他吐得昏天暗地,大脑闷痛,生理性泪水在眼眶来回打转,却始终没有掉出来。 洛奕俞这回是真的被气到,骨节攥得“咔咔”作响,本想直接一个耳光抽上去,心脏却毫无预兆泛起阵酸意。 他爱的人,就连碰一下他都会觉得恶心。 沈逸这回连酸水都吐不出来,胃里一抽一抽,再次抬起头时,第一反应竟是道歉。 “对,对不起……我不是……” 洛奕俞知道,他应当是真的畏惧极了自己。 他咬着牙,怒极反笑:“哥,你真是好样的。” 说罢,便不顾沈逸可以称得上是惊恐的目光,再次将手探向床头柜。 然而沈逸也不是傻的。 他抢先一步,一把将那整层抽屉硬拽出来,又狠狠砸在地面。 玻璃管碎裂声格外清脆,半透明液体撒了满地,尖锐碎片零零碎碎。 做完这些,他惊魂未定,整个人身体上都出了层薄汗。 说不清是被吓的还是怎么。 洛奕俞随手抓起件衣服穿好,一脚将沈逸从床上踹到地下。 “呃。” 他的掌心、膝盖、小腿……几乎是避无可避,被细细碎碎的玻璃片划伤。 洛奕俞显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他把沈逸的头死死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玻璃碎片刺入他的脸,血丝扩散: “沈逸,你找死?” 第13章 过家家 沈逸没空回答他。 被割伤部分同药剂接触,虽不如直接注射产生的效果猛烈,却也让他感受到自己体温又在一点点攀升。 沈逸没有一丁点儿犹豫,拼命够向一块较大的玻璃碎片,朝自己脖颈狠狠划去! 洛奕俞伸手想要阻拦,却还是慢了一步。 沈逸整个人卸了力,攥着玻璃碎片的手一点点松开,像是得到解脱那般长呼一口气。 大量鲜血和地上那滩液体混在一起,刺目、张扬。 他迷迷糊糊地想。 最起码这一次,他赢了。 意识支离破碎,他自然没注意到,有滴泪从洛奕俞眼眶掉出来,同那滩混着他血的液体杂糅在一起。 …… 脖颈处的皮肤细腻,光滑。 连丝疤也没留下。 连沈逸自己都数不清这是第几次睁眼,第几次头痛欲裂。 他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穿着身丝绸材质睡衣,旁边床头柜还整整齐齐摆着套外穿的干净衣服。 沈逸试探性下床,在确信自己身体没有一丁点儿不适后,心底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才略微舒缓了些。 这里并不是他上次死亡时的那间酒店。 看构造,倒像是个普通居民楼。 不怎么大,但厨房客厅卧室卫生间这些倒是一应俱全。 恍惚间,沈逸想到了什么。 大概是他刚接手洛奕俞一两年的时候。 “哥哥,我听他们说,外边儿的房子和实验室差别很大呢。” 小洛奕俞鼓着脸,一边扒拉着地缝长出来的无名野花,一边仰起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毕竟是孩子。 表面装的毫不在意,实际上都快把地上那几片花瓣薅秃了。 沈逸胡乱揉了一把他的头,有意逗他,不咸不淡道:“是吗。” 洛奕俞果真急了,用力点头:“对呀对呀,哥哥也没见过对不对,要不要我们下次……” 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个要求好像很过分,毕竟实验体是不能私自离开实验室的。 于是这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被囫囵咽下,洛奕俞很识趣地退了一步,乖巧道: “等下次我生日时,哥哥拍几张照给我看一看?” 托沈逸的福,在他潜意识里,已经将生日这一天画上了重重感叹号。 他并不理解「生日」的含义,只知道在这一天里,他提出一些过分的请求,大概率是不会被拒绝的。 沈逸略一思索,也不嫌地上脏,就这么大大咧咧坐在他旁边: “那有什么好看的,等以后我们赚够钱出去了,直接买一栋大的多好。” 洛奕俞手一抖,刚薅下来的那几片花瓣从指缝溜走,飘到地上。 他呆愣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回过神,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重新去捡地上的花瓣,一双手弄得脏兮兮的。 “实验体,也能出去吗?” 沈逸想了一会儿:“能吧,大不了花点钱把你赎出去也行。” 很轻的一句话,甚至算不上什么诺言。 以至于他都快要记不清了。 以至于他不知道,这句话对于一个实验体来说,是多么大的希冀。 洛奕俞当时眼睛都泛着光,在阳光下亮晶晶的,用手在空中比划出一个大房子的模样。 “你,我,沈皖姐姐一起,买个大房子?” 沈逸“嗯”了一声,也来了兴致:“对啊,买个带厨房,带浴室的。要是能有间书房就更好了。” 事实上,沈逸这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也压根不知道在居民楼里生活是什么感受。 他只能绞尽脑汁回忆当年院长给他们描述的画面: “我们三个住在一起,一个买菜一个做饭一个洗碗,嗯……算了,你还小,能帮着洗洗菜就行了。” “正好沈皖喜欢研究烘焙,你可以天天缠着她给你做蛋糕。” “我们每周末晚上闲下来的时候,还可以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洛奕俞呆呆地听着,只觉得自己的语言实在是太匮乏了。 那是他不敢触碰的世界。 竟然就这么让沈逸说了出来,那么真实,那么温暖,好似触手可及。 最后也只能兴奋的冲沈逸笑:“哇,那简直是太美好了。” 他坚信,沈逸会带他走出这里的。 只要自己乖乖听话,早点攒够钱出去,他们就能拥有新的世界,就能像寻常人一样柴米油盐。 当时只有十七八的沈逸点点头,暗暗想。 他会的。 当时说出的每一句话,如今都变成刀刃,狠狠扎在沈逸心上。 那些遗忘的、痛苦的、不甘的记忆一起涌上来,竟让他的心脏紧紧拧在一起,疼到无法喘息。 一个那么简单的愿望。 怎么对他们而言,就难如登天呢? 此时此刻,那张平平无奇的长方形餐桌上,还摆着一碗白米肉粥。 应当是放了有一段时间,此时已不再冒腾腾热气。可手碰到碗时,却依然能感受到残存的温意。 搞什么…… 玩打个巴掌给颗甜枣这一套? 他沉默地拉开椅子,安安静静拿勺子喝完整碗肉粥。 入口并不太凉,整碗粥咸淡适宜,肉香和米完美的融合在一起,绵滑软糯。 沈逸有短暂迷茫。 他什么时候学的? 三年而已,为什么会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甚至分不清,如今的洛奕俞对他的种种行径究竟是出于什么。 也是直至这时,他才注意到客厅茶几上放着部智能手机。 也不知该不该庆幸,对方足够狂妄,足够轻敌,当真没有任何锁着他的意思。 手机没有锁,里面存着条没有收件人的短信。 第15章 【我去接姐姐,大概十一点半到,你自己看着收拾。】 这话其实在沈逸看来,其实是有些惊悚的。 毕竟这畜生已经疯到理智全无,甚至能对他做出那样的事……他很难不担忧沈皖的安危。 万一沈皖被他砍了手脚拖过来呢? 万一她已经被逼疯,理智全无呢? 或者,如果他们…… 沈逸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哪怕只是一个念头,他都会觉得恶心至极,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胸口的位置,上不去下不来。 他皱了皱眉,福至心灵般去厨房拉开冰箱。 都是新鲜的瓜果蔬菜,肉蛋奶一应俱全。 说实在的,在实验室待了十几年,每天都有固定的专门人员为他们解决一日三餐,他早就忘了这些东西该怎么处理。 啊。 他懂了。 洛奕俞是要强迫他们,陪他演完这场根本就不可能成真的过家家。 第14章 骗子 幼稚。 沈逸自然不懂,不过是年少时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怎么就能让洛奕俞记这么久。 算了,演戏而已。总而他现在没有拒绝的权利。 他随便搜了几个教程,马马虎虎现学了道最简单的炒菜。 显然没怎么用心。一团菜蔫巴巴的,卖相很是难看。 沈逸尝了口。 味道更是一言难尽。 不得不说,洛奕俞时间观念不错。 听到门栓响动那一刻,沈逸神经瞬间紧绷,屏住呼吸看向大门。 是沈皖。 手脚健在,面色红润,不像是遭受过什么磨难的模样。 不……万一她也和自己一样复生了呢。 那样的痛苦,那样一次又一次的绝望,难道她也…… 沈逸张了张口,想要问些什么,又像是顾忌什么似的神经兮兮地看向沈皖身后。 空无一人。 洛奕俞,竟然没跟着? 这个发现让他松了口气,一把拽住沈皖手腕,将她拉了进来。 “你怎么样?他,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沈皖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看得沈逸更着急了:“怎么了?说啊!” 她这才期期艾艾开口: “那个男人……真的是阿俞吗?” 这个前言不搭后语的问话听得沈逸火冒三丈,咬牙切齿:“不是那个畜生还能是谁?当初就多余救他!你怎么样,他没伤害你吧?” 沈皖回过神,摇了摇头:“没有,就是这几天把我隔离在酒店不让出去,但每天都有人过来送饭,没什么不舒服的……” 实验室出事那天,正巧碰上沈皖下班,准备回去休息。 前一秒同事还在笑吟吟挽着她的胳膊,跟她谈最近听说的八卦。 下一秒胸口处就被刨开了膛,整个人瞪大双目,毫无预兆倒在地上。 沈皖被吓了一跳,心跳骤然紧缩,顾不得悲伤,第一反应是抽出枪将灯管击碎。 她在明敌在暗,这样不仅能为自己争取逃脱时间,也能提醒其他实验员这里出了事故。 沈皖顾不上想太多,在灯光熄灭的那一刹那躲进桌子下方。 自然,这并不是什么好的藏身之处,但她没有选择。 一片黑暗之中,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地上的粘稠液体越来越多…… 数不清的同事一个接一个倒在自己面前。 她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 心底已然做好了去死的准备。 可奇怪的是,压根没人来杀她。 她能感受得到,明明有个实验体看到了自己,却又只是匆匆一瞥,将视线移了回去。 很默契的换到另一个房间。 沈皖后背都被冷汗打湿。 这可太诡异了。 难不成是她曾经无意间招惹了什么人,那个人想把她硬生生磨死? 不知过去了多久。 沈皖脚都在隐隐发麻,鼻腔内灌满血腥味。 她闭上眼睛,内心祈祷。 可能是手上沾了太多条命,神没有眷顾她。 有两个她之前从未见过的实验体走进来,一言不发站在她身前。 即使沈皖手在细细发抖,却还是迅速掏出枪,对准那个实验体心脏就想来一发。 枪却被对方干净利落打掉。 “小姐,和我们走吧。不要反抗,不然我们就得把您打晕了呢。” 沈皖懵了,被对方一把拽了出来,押送似的往实验室外走。 一路上,新鲜的血和已然凝固成红黑色的混在一起,处处躺着血肉模糊的尸体,简直和炼狱没什么区别。 她不是傻子。 知道这群实验体被他们压制了这么多年,怨气早就不知道积攒了多深,报复是迟早的事。 她既然留在这,就势必要承担这一份风险。 也怨不得别人。 却不想,自己竟被押到一辆车上,莫名其妙带到市区酒店里。 两个实验体跟她说,每天想吃什么可以告诉他们,屋内网络手机书籍一应俱全,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不出这个门。 就这样糊里糊涂住了好久,有吃有喝,每日会有专门人来为她打扫房间,除去不能和外界联系外简直没有一丁点缺点。 她能活着就是万幸,自然不会因为无聊就去自寻死路。 只能一边祈盼沈逸平安,一边期望外面的人能早点发现这座城市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就这么一天天数着日子熬,表面风平浪静,内心无比煎熬。 直至今天。 门被敲响时,她第一反应是送餐的来了。 却不料一拉开门,看见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身上透着寒气,眉头微蹙。却是很自然地叫她:“姐姐。” 电光火石之间,沈皖什么都想明白了。 怪不得那些实验体不杀自己…… 同时也微微放宽了心。 既然自己没事,那沈逸也应该不会死才对。 她什么都没有问,就这么沉沉看了他几秒,苦笑:“长大了。” 洛奕俞点点头:“我带你去找沈逸。” 是长大了,变得那么高,那么成熟。 杀了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还和之前那个小孩子一样。 他帮自己拉开车门,礼貌又疏远。 一路上,两人均是一言不发。 洛奕俞在想什么不知道,沈皖是真的尴尬到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约莫过了四十多分钟,他将车停在一栋普通的居民楼下。 手搭在方向盘上,话语间满是不容抗拒的味道: “吃完这顿饭,我就送你走吧。” 沈皖一惊:“去哪?” 洛奕俞很自然答: “无所谓,去一个你不会死,也不会痛苦的地方。我会给你足够的钱,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沈皖愣住了。 他们这样的人,命都是和实验室绑在一起的,竟然还能有逃出去的那一天…… “但是姐姐,你要管好自己的嘴。否则我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杀你。” 这样明晃晃的警告,着实是让沈皖心脏一点点提了起来。 他神情认真,不似玩笑。 半晌,沈皖微微垂眸,终于道出那句:“阿俞,对不起。” 洛奕俞摇摇头,也没说是接受还是不接受:“姐姐,趁我还没那么恨你,还是走远一点好。” 一阵安静后,洛奕俞递给她一把钥匙。 “四楼。” 沈皖鬼使神差问:“你不上去?” 他轻轻道: “等会儿吧,他现在应该不想看见我。” 第15章 觉得我恶心? 洛奕俞没猜错。 沈逸当真是厌烦极了他。 听沈皖说完她这些天的遭遇后,他心更紧了:“什么意思,他要把你送走?!” 送去哪? 万一是什么穷乡僻壤,什么荒郊野岭的地方怎么办? 万一沈皖在那个地方水土不服,被当地土著打死了怎么办? 如果,如果她过得不好,举目无亲,生病了怎么办? 那是不是……就说明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沈皖摇摇头,似是看得很开:“无所谓吧,反正对我而言,只要不是被绑在实验室哪里都好。他这也算是成全了我,不是吗?” 沈逸有些说不出话。 他们谁不想逃? 每天睁眼闭眼都在那种窒息的环境下生存,耳边永远充斥着凄厉的哭喊声,那几件被洗到发灰的工作服已然被血腌入味,不管怎么掩盖都消不下去。 有时沈逸会想,他们并不是什么实验管理员,倒更像是屠宰场的屠夫。 可惜,当时只有十七八岁的他们不知道,这个实验室一旦踏入,就只能终身锁在这儿,当一辈子的傀儡。 那个地方披着“家”的外衣,实际也不过是另一个地狱。 第16章 ……但,倘若能选择,他宁愿当一辈子傀儡,也不想在洛奕俞身边生生死死一次又一次。 见他不说话,沈皖安抚似的轻轻笑了下,揉了揉他的头:“怎么,舍不得?” 他们是在一起长大的孩子,是彼此存于世界唯一的亲人。 现在突然告诉他,这有可能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次相见,谁能受得了? 沈逸垂眸,轻轻地摇了摇头。 “对了,”沈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你怎么这么紧张,他对你做什么了吗?” 沈逸所有话都哽在喉中,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该怎么说? 说洛奕俞把自己杀了一次又一次不算,还对他…… 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屈辱无比,他连回忆都不愿,更别提亲口复述了。 再者说,就算是沈皖知道了,她又能做些什么? 洛奕俞现在俨然是一个怪物,满脑子都是怎么报复他,毫无任何理智可言。 偏偏身体素质那么强,杀不死打不伤,连他自己都没有丝毫办法,能指望沈皖怎么样? 最后也只能有些失魂地道:“没有,什么都没做,你放心走吧。” 沈皖点点头,不疑有他。叹息道:“毕竟是我们欠他的。” 沈逸指甲嵌入掌心,再次抬起头时,就连眼眶都是深红的: “我不欠他。” 他本就该死。 他死不足惜。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匆匆闪过,带着滔天恨意,几乎能将人绞碎。 然而就在此时,门栓再次发出响声。 “咔哒”一声,洛奕俞推门进来。 沈逸脊背瞬间绷直。 无可避免的恐惧感笼罩上来,他甚至下意识想要屈膝跪下去。 也不知这些谈话他听见了多少。 空气一时凝固。 三个人各怀心思,洛奕俞瞥了一眼桌上那盘干巴到可怜的炒菜,也没说什么,径直走向厨房。 沈逸如坐针毡,跟沈皖面面相觑,很默契的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跟初见那天不同,洛奕俞此时穿着身黑色毛衣,皮肤被衬得苍白到病态,为了防止油点溅在衣服上,他将袖口微微别起,露出不算粗犷,却极具力量感的手腕。 他低下头时,额前刘海几乎能将眼睛彻底盖住,倒是意外显得整个人没那么凶残。 可即使是这样。 沈逸在看到那双手时,心脏也还是控制不住的突突跳。 脑海中全是他用这样的手禁锢着自己,强逼他对准自己的心脏连开三枪…… 沈皖此时也不怎么舒服。 她并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却依旧能敏锐地察觉到,沈逸在看见洛奕俞时,眼底分明是恐惧的。 可是为什么? 在沈皖认知里,她所能想象到最过分的事,也就是洛奕俞逼迫沈逸亲手杀死曾经的同事而已。 物是人非。 沈皖有些悲哀地想,那样的日子,他们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就这么硬生生坐了一个多小时。 洛奕俞才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 油焖大虾、排骨烩菜、芝士焗玉米…… 无一例外散着光泽,色香味俱全。 沈逸炒的那盘干瘪瘪的菜放在中间,黯然失色不说,甚至显得有些局促。 谁更在乎,一目了然。 沈逸起身,看向这个自小照顾着自己长大的姐姐,努力让自己的神情自然一些: “姐,走吧。” 那副决然的模样,仿佛不是要上餐桌,而是要奔赴什么刑场。 三个人坐在一起,简直像一个框里硬塞进去的几块不合适的拼图。 洛奕俞全程不说话只顾着夹沈逸炒的那盘又苦又涩的菜,沈皖尴尬到连筷子都不知道怎么拿,索性低头干巴巴地扒拉米饭,那几盘菜一律没敢动一下。 沈逸倒也没敢直接撂筷子跟洛奕俞对着干,便敷衍似的夹了几道放进碗里,却是一口没动。 洛奕俞不是傻子,怎么会注意不到。 他有短暂的迷茫。 这是他想要的吗? 强逼两个恐惧自己的人坐在自己身边,如同嚼蜡般一口一口吃着不知道是什么味的菜,消耗他们本就为数不多的那点亲情…… 他吃不下去了。 便重重一撂筷子。 一声脆响后,其余两人都不自觉神经紧绷,警惕地看着这个又突然发疯的人。 哪怕他们心底明知,警惕也没什么用,不论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 “姐姐,你走吧。”洛奕俞看向沈皖,尾音不知怎的有些颤,“我派人送你。” 沈皖茫然无措起身,抿了抿唇,最后扫了一眼这两个弟弟。 她自然是知道自己不能继续留在这了。 沈逸有些喘不上来气,甚至不敢抬头和沈皖对视一眼。 他知道,自己不能挽留的。 沈皖走远一点其实对他们而言都是好事,毕竟这样,洛奕俞能用来威胁他的手段就又少了一个。 走远一些,她也能自由一点,安全一点。 “行吧,”沈皖笑了笑,“那,保重。” 这话宛若千斤重。 砸得沈逸心底一沉,有种眼睁睁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不论他怎么努力都抓不住,直至连背影都望不到的感觉。 他甚至开始恨洛奕俞。 这头畜生,自己没有家人,就非要把他唯一的家人也逼走是吗。 沈皖走出大门,在确认没人能看到自己后,这才缓缓弯下腰,抓着门把手无声地掉了两颗眼泪。 她是人。 这些天来早已见了不少尸体,无数次眼睁睁看着曾经同事朋友一个接一个死在自己面前,眼底载满不甘与痛苦。 她当然害怕,当然想报仇。 可怎么,偏偏是洛奕俞呢? 明明好多年前,他们也曾天天坐在一起吃饭,一边旁若无人地骂食堂师傅的手艺,一边吹牛说要是自己做,肯定比师傅强百倍千倍。 …… 是啊,洛奕俞做到了。 她吸了口气,强压下心底那丝锐痛,抹掉脸上那几道泪痕,一步步朝着楼下走。 怨不得谁。 沈皖走后,沈逸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他特别害怕洛奕俞会当着她的面抽自己。 不想让沈皖担心是一说,觉得丢脸是另一说。 可这一点小小的放松,又在看到洛奕俞脸色极其难看时重新提了起来。 他有些坐立难安:“呃,要不,我去洗碗……” 洛奕俞权当没听见,自顾自把他炒的那盘菜重新推到他面前,言简意赅命令:“吃了。” 洛奕俞已经吃了大半,剩下那团诡绿色的东西缩在一起,看着就让人毫无食欲。 他沉默片刻:“我去重做。” 洛奕俞一把掐住他的后脖颈,不容抗拒把他的头向下压了压,险些将他直接按进菜里,又一遍重复:“我说,吃了。” 沈逸还不会蠢到专门往人枪口子上撞,总而是自己做的不是毒药,便也没再说什么,安安静静拿起筷子。 洛奕俞松了手,沉默看他。 沈逸尝了一口,便感觉到那股苦涩混着诡异的咸直冲天灵盖,在口腔内来回环绕,久久不散,简直比药还难吃。 余下几口,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囫囵吞下去的。 再红着眼眶抬头,眼底明晃晃写着一行字: 我吃完了,你还要怎样? 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看得洛奕俞牙痒痒。 他便也理所当然一巴掌扇了过去。 沈逸知晓,他上次贸然自杀,洛奕俞必定是会找他算账的。 就这么硬生生克制住躲的冲动,耳膜嗡嗡作响。 怎样都好,把他杀多少次都无所谓,只要别再让他像之前那样,做那么恶心的事情就好…… 却不料对方直接看透了他的想法。 “觉得我恶心,是吗?” 废话。 这样直白的问题,沈逸自然不敢回答。 洛奕俞眯眼,愉快地笑了:“哥,你信不信,我能让你变得比我还恶心?” 刹那间,沈逸心脏仿佛骤停了那般,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 这话可以衍生出来的含义可就多了。 他不敢往那方面细想。 洛奕俞扯了扯嘴角,短暂的把他晾在一边,将桌上剩下的几道菜尽数倒进垃圾桶。 是啊。 他的愿望,本就幼稚到可笑。 第16章 对不起,饶了我 沈逸看着他的动作,心底不知怎的也有些酸涩。 他自然看得出来,洛奕俞在难过。 倒掉那些菜的同时,怕是连带着当年的自己一并埋葬了。 那个愿望,只有他记得,只有他在意。 可他们早就不是小孩了。 他怎么可能不恨。 他们怎么可能不恨。 第17章 倒完饭,洛奕俞很认真对他道: “卧室里有药。只是打一针而已,我那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你也别太矫情。嗯?” 沈逸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弄得一惊,向后退了几步,抗拒道:“不行……” 洛奕俞朝他逼近,显然不给他反抗的机会: “哥,讲些道理。等什么时候你不觉得我恶心了,我们就不用这种东西了,好吗?” 看似是疑问句,实际压根没给他留拒绝的余地。 好窒息。 洛奕俞每靠近他一步,沈逸都感觉那把悬在头顶上的刀朝他更逼近一寸,甚至有些喘不上来气。 他为什么会觉得恶心? 如果不是洛奕俞之前用那样强硬的手段逼迫自己,他又怎么可能生理性厌恶到这个地步? 他几乎是在哀求: “你别逼我,我求你,我真的接受不了做那种事,你放过我……” 有些语无伦次。 洛奕俞盯着他,许久,轻叹了口气。 “你倒是会心疼自己。” 除自己外,对谁也下得去手。 沈逸本以为洛奕俞这是放弃了那方面想法,心底略略松了口气。 却听见他接着道: “那就我帮你吧。” 还不等沈逸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掐着脖子甩到床上。 洛奕俞如今的身体素质,比他想象中要强太多太多。 沈逸快要被逼疯,下意识看向床头柜上摆着的台灯,想再给自己一个了断。 洛奕俞整个人压上来,轻而易举制住他的手腕,眼底怒气明确: “再动,我让你死个够。” 随后是几乎下意识甩出的一耳光。 沈逸唇角再次开裂。 他好像,又有些看不清了…… 脖颈处传来尖锐的刺痛,蔓延到皮肉深处。针管抽出来那一刹那,一丝血就这么顺着皮肤向下流。 他不想死,真的不想再死了。 为什么死不了,只要真的死了,就再也不用死了…… 他的大脑中堆满这些毫无逻辑乱七八糟的想法。 恍惚间,他想到了什么。 洛奕俞之所以这么喜欢扇人巴掌,或许是因为,他小时候也曾被无数次的被管理员用这种手段惩罚。 可能在他的潜意识里,认为这是一个极好的立威方式。毕竟他自小就是这么一天天挨过来的…… 可沈逸并不心疼他。 一点也不。 他张大口,总感觉周遭氧气稀薄,拼了命的想要呼吸一些新鲜空气。 洛奕俞轻轻地,在他耳垂处啃了一小下。 沈逸整个人瞬间打了个哆嗦。 同欲望无关,单纯觉得膈应,身上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洛奕俞看他痛苦挣扎,笑吟吟问了句:“还想死吗?” 想啊。 每时每刻都盼着能早点解脱。 沈逸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在微微张开,身体很烫很烫,甚至不由自主想要靠近洛奕俞一些。 哪怕他仍旧觉得对方恶心。 洛奕俞也不管他现在意识清醒不清醒,仍旧笑着掐住他的下巴: “哥,听说过人彘吗?” 冷不丁的,沈逸心脏颤了下。 说不清是威胁还是陈述,洛奕俞怜惜似的帮他擦掉皮肤上凝固的血痕,平静道: “下次再敢死,我就把你做成人彘。把你口腔填满,让你真的跟畜生一样,想死都死不了。” 沈逸颤抖着,呜咽一声。 他是断然不敢去试的。 哪怕洛奕俞可能是存心吓他。 他深呼吸,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强逼自己冷静下来。 该权衡利弊的,总不能一直被心理层面的东西牵着走。 洛奕俞的目的很简单,想要让自己不对他的触碰产生生理性厌恶而已。 只要,只要自己配合他……就能让他放松警惕,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这很难,反胃的感觉几乎压抑不住。 沈逸只能尝试性的放空自己,竭尽全力让自己脑海中想一些其他的东西,让自己的身体舒缓下来。 可还是很恶心。 他厌极了被药物控制的感觉。 洛奕俞从身后紧箍着他的腰,一遍又一遍叫他的名字。 叫得沈逸心烦意乱,迷迷糊糊中甚至想直接将他一把掐死。 又很快意识到,洛奕俞早就不是之前那个小孩子了。 大脑里好像有把刀子,一次又一次插进去又拔出来,疼到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至感受到有一双手,冰凉的,缓缓抚过去他的脸。 那道声音很沉,很重,不知为什么透着悲戚: “哥,你哭了。” 他哭了吗? 好像脸上确实有湿润液体,很痒。 哭了,也只是生理性的吧。 一定是的。 他想嘶吼,想拼尽全力撕碎洛奕俞,再杀死自己。 可冲破嗓子的,也只有一声微不可察的细小呜咽。 我想死,我想死,放过我。 他不敢说。 为什么要救洛奕俞,为什么当年没再把他绞得碎一点? 他无数次质问自己,在无数次死亡后的梦魇中,他都像疯了似的冲上前,用斧头砍断当年的那个自己帮洛奕俞打开玻璃仓的手。 可下一秒,玻璃碎裂,那个小孩瞬间长成成人模样,冷冷掐住他的脖子逼问: “哥,为什么不救我?” 这梦毫无逻辑,却每次都能把他吓出身冷汗。 而此刻,他逼不得已为自己求救: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我的错……对不起,饶了我……” 每一声道歉背后,都藏着扭曲的求生欲念。 事实上,真让他冷静下来说自己错在哪,他也一个字吐不出来。 可此时此刻,这几个字就像是上了发条那样,几乎是刻在骨髓里的,下意识脱口而出。 洛奕俞自然听出来了。 他跟眼前这个男人生活了整整七年。 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对自己的恨。 可他又做了什么? 只因为他是实验体,就活该被人打骂,活该像畜生一样苟活那么多年,最后又被当成垃圾处理掉?! 他当然不甘。 所以洛奕俞对此的回应也很简单粗暴。 又是一耳光抽上去,狠狠道:“闭嘴!” 沈逸彻底看不见了。 眼前全是血雾,朦胧骇人,顺着泪一并流下来,滴在床单上,又一点点扩散开。 洛奕俞死死抓着他的头发,咬着他的耳朵: “等你清醒了,有的是时间跪在那想到底是哪里对不起我。” 沈逸浑身疼的厉害,模模糊糊地想,他最对不起的分明是自己。 他不知道这次持续了多久。 他似乎有很多次都已经失去了意识,迷迷糊糊睡过去,又被疼痛逼醒,发现自己仍旧在做那样屈辱的事。 他甚至有些羡慕自己那群同事。 虽然死相是惨烈了些,起码痛快,不用像自己一样,连自己生死都选择不了。 在内心某个阴暗的角落,他甚至开始嫉妒沈皖。 他也想走。 哪里都好。 只要能让他不被这么对待,怎么都好…… 很快又发现这个想法荒谬至极。 那是他的亲姐姐,如果没有她,自己可能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他怎么能不盼着她好? 况且,自己做了那么多,几乎将一辈子押了出去,不就是希望沈皖能自由的吗? 他不该那么自私的。 可是好难受。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溺在一汪望不到底的池水中,四周空旷,就这么硬生生感受着自己一点点溺亡。 洛奕俞捏了捏他的脸,似是还嫌他不够痛苦,笑着胁迫: “这表情好难看,笑一个?” 疯子。 他意识都混沌了,却还是凭借本能反应听他的话,尝试性牵动自己破裂的唇角。 更难看了。 他整个人都好像具破败的木偶。 洛奕俞心满意足地笑了。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沈逸呢? 那样清秀温润的脸,好看到在这个污秽的实验室中格格不入。明明看起来冷冰冰的,实际却是个有些小自私又极其护短的性子。 他跟了沈逸后,也不是没再跟别的实验体起过冲突,可都靠着他的庇护活了下来。 那时的沈逸总是挡在自己身前,对着那些想要抓他的人道: “他是跟着我们的,我回去会好好教他。他还小,你们别总欺负他。” 那是洛奕俞唯一一次感受到如此明显的偏心。 那样弥足珍贵。 沈逸不仅不会苛责自己,还会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拭伤口,问自己疼不疼。 当然不疼了。 哪有进绞肉机疼呢? 第18章 这些纯粹的爱同极致恨杂糅在一起,演变出的情感只会更加病态。 他不想让沈逸死。 只有和他一样痛苦,再和他永远永远锁在一起才算还清。 哪怕他那么厌恶自己。 沈逸总感觉自己已经死了。 浑身冰凉,只有洛奕俞的触感是如此灼烫。 一颗冰冰凉凉的小橘子塞入沈逸口中,酸甜伴着汁水在口腔内炸开,让他已经快飘离的神又回来了一些。 洛奕俞看着他,出神几秒,忽的笑了,露出两颗虎牙: “哥,原来让你吃颗橘子,也没那么难。” 第17章 是我太脏了 沈逸无力摇头,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无力跌在床上,双腿发抖。 他甚至没什么咀嚼的力气,下意识想将口中那个破橘子吐出去,又在洛奕俞杀人般的目光下机械地嚼了两下,吞进腹中。 他体力已然耗尽,甚至顾不上恶心,满脑子都是恐惧。 即使是出于药物作用,洛奕俞的目的也算是成功了。 他不敢死,不能求饶,甚至连道歉的话都被一巴掌扇了回去。 那他还能怎么办? 从始至终,他都是被人逼着往前走,一个圈套接着一个圈套,一条死路接着一条死路,谁又给过他选择的机会?!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洛奕俞见他这副半死不活模样,却没有丝毫见好就收的意思,反倒是变本加厉,眼眶猩红,恶狠狠盯着他,命令道: “继续。” 从始至终,他连释放的机会都不曾有。 每个临点都被控制,被扼杀,他像个没有自己想法的玩具,只知道跟着命定程序麻木地动。 沈逸无力摇头,喃喃道:“你疯了,你真是疯了……” 他甚至都能感受到自己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如此脆弱,如此不堪。 一次,两次,周而复始。 “洛奕俞,我太累了。”沈逸眼皮沉重,“你放过我这一回,就当是看在,看在我救过你一次的份上……” 他甚至没能等到洛奕俞回应,头一歪便昏死过去。 洛奕俞终于停了动作,倒也没故意叫醒他亦或是再给他打一针a39,只是盯着他侧脸看了许久。 很陌生的感觉。 他记得,沈逸在很久之前教自己怎么写字时,他朝沈逸看去,也是这样的侧脸。 那时桌面上摆着盏昏暗的小台灯,还是他们从垃圾桶旁边捡到的。像小偷似的藏在外套里悄悄带回来,三个人聚在一起眼巴巴捣鼓插头灯泡,在看到它能亮光时齐刷刷爆出一声欢呼。 那时的沈逸来了兴致,好说歹说非要教他这个实验体学习写字,说是以后出去了能用。 当时他们都以为,一间小小的实验室,怎么可能困得住他们几个向往自由的人。 可到最后,除了挣得鱼死网破,又有谁真的逃出去了呢。 当时的洛奕俞咬着圆珠笔——白教授送给沈逸的,跟着他在那盏台灯下一个字接一个字的描绘。 从自己的名字,再到一些常用的书面语。 他偶尔走神,会怔怔看向沈逸在灯光照射下的侧脸。 看他边缘泛着金光的毛绒绒短发和高挺鼻梁,嘴唇偏薄却并不干瘪,即便是抿成一条直线时看起来也还是很温润。 再往下,是轮廓清晰的下颚,领口微微敞开,喉结滚动。 他注意到洛奕俞走神,会刻意摆出一副严肃模样,俨然做长辈的样子: “小俞,认真一点。” 他便立即回神,连连点头。 那时的他想,沈逸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了。 生气皱眉时也好看。 可现在。 这样好看的一张脸上却填满破损痕迹,处处是血,肿胀溃烂,好似腐烂的预兆。 他曾经无数次跟他说过,带他回家。 实际也不过是在实验室兜兜转转一圈又一圈而已。 他们哪有家。 洛奕俞有些悲哀的环视一圈这个看似普通至极的居民楼。 沈逸自然不会发现——亦或是发现了也懒得在意。这栋房子从窗前瓶子里插着的花到房顶上吊灯再到屋内布局,从小到大,无一不是按照他的喜好做的。 他费了很多心思。 可对沈逸而言,怕是跟装饰笼子没什么区别吧。 他推了推沈逸,语气难能有些柔和:“放过你,去洗个澡再睡?” 沈逸没动静。 洛奕俞挑了下眉,很自然地想要把他抱去浴室。 然而手刚碰到,对方便猛地惊醒,遵循第一反应一脚蹬了出去,眼底明晃晃的抗拒。 “别碰……” 他下意识挣扎,又很快意识到这是不被允许的,便硬生生换了个稍微柔和些的表达方式: “我,是我太脏了,我自己去就行……” 洛奕俞一把抓住他朝自己蹬来的脚踝,简直快被气笑了: “我这儿有个一次性快速清洁法子,你来试试?” 沈逸沉默,眼前是一片血雾朦胧的世界,洛奕俞身形模糊,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依旧能感受到他身上蔓延出来的,那种能在瞬息之间掐死他的惊悚感。 他听见保险栓被拔下的声响。 落在地上,干净清脆。 枪指着他的额头,冰凉。 洛奕俞看着已然呆滞的他,像猫抓老鼠那样,享受猎物濒死前的绝望,又挑逗似的一点点向下滑。 沈逸大气不敢出。 他被那个破东西已经杀了不止一回,以至于现在一看到它,就会自动联想起自己胸口大腿上那狰狞至极的血洞。 能复生,又不是不会痛。 洛奕俞抵在他的喉管处,逼他微微抬起头。 “哥。晚安,好梦。” …… 漫天黄沙中,有人被绑在十字架上,四肢被铁钉穿透,固定。 他每一寸肌肤都被黄沙割破,身上是密密麻麻几十个黑漆漆的血洞。 他张大嘴想要呼救,可舌头早就被拔了出来,无论多么声嘶力竭,都只能发出一点点细微的呜咽。 沈逸朝那人一步步走近。 随后看到了自己的脸。 很奇妙的,沈逸明知这是梦。 他大脑模糊不清,浑浑噩噩。颤抖着伸手,试图能帮那个自己堵住身上源源不断流出来的血。 只是徒劳。 沈逸试图冷静,开口对那个自己说:你等等我,我一定能想到办法救你。 可真当这几个字说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到不成样子。 而那个自己,眼睛都被掏空的自己,似是终于感受到他的气息,努力地动了动嘴唇。 他说: 我想死,我想死…… 一遍又一遍。 一次又一次。 沈逸再次重生。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将梦中那张可怖的脸从脑海中赶走,仍旧心有余悸。 他习惯性以理智目光剖析自己。 梦代表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再跟洛奕俞待在一起,他绝对会疯。 他走出卧室,碰巧看到洛奕俞站在户外阳台,胳膊撑在栏杆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样子心情也不算太好。 沈逸见到他就肌肉紧绷浑身难受,自然不会贱到过去专门说人家一句你难过个屁快被逼成精神病的又不是你,默不作声穿上衣服就准备往外走。 “去哪?”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将沈逸钉在原地。 死狗崽子…… 他牙都快咬碎了,才抑制住那句即将脱口而出的“关你屁事”,缓缓道: “屋里太闷了,出去透透气。” 洛奕俞很自然地从阳台走过来:“我和你一起。” 他在外面待了那么久,整个人身上都透着凉气,朝自己走过来时,沈逸竟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沈逸微微摇头,试图跟洛奕俞讲道理:“太高压了,再这样下去我会疯的。你总得让我缓口气……” “缓口气?”也不知这话是哪里碰到了他的逆鳞,洛奕俞嗤笑,“你们谁又让我缓过口气?” 沈逸自知理亏,便也没再犟嘴,用了个极为巧妙对他而言又有些恶心的方式—— 他抱住了洛奕俞。 很轻。 但洛奕俞瞬间怔住了。 刚刚腾升而起的怒气瞬间消散,只留下丝不知所措的尾巴。 沈逸很努力,才不让自己厌恶表现得太过明显,微微闭眼道: “我很快就回来,等我,好吗?” 毕竟是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 只有他愿意与否,没有哄不好的。 沈逸循循善诱:“你也不想让这里变成我的牢笼,对吧?” 半晌。 洛奕俞声音闷闷的:“早点回来。” 说到底,骨子里也还是缺爱的。 第19章 沈逸怕他反悔,又怕自己太过着急引起洛奕俞怀疑,只得拼命按捺住自己不断加速的心跳,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常一些。 让他留在这儿? 想都别想。 总来他这人向来没什么下限,食言了又能如何。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几乎是手忙脚乱走出那栋房子,又重重关上大门。 自然,在走没忘记挑件高领衣服,堪堪遮住一片空白的脖颈。 也是直至这时,他才后知后觉,洛奕俞脖颈处的编号好像消失了。 也不奇怪,一个连身体都能重塑再生的人,磨净一串编号有什么奇怪的。 真以为没了那东西,自己就是人类了? 做梦。 他逃似的飞快走下楼道,在真正触及户外空气时却又不由自主一愣。 他确实,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出来过了。 上次和洛奕俞坐车只是匆匆一瞥,压根没怎么在意。 原来,如今的环境,竟然已经恶劣成这样了吗? 本以为只有实验室周边受污染严重才成那样,现在看来,怕是整座城市都病死了。 天边猩红,那轮不知是月亮还是太阳的东西透着黑,空气中漂浮着粉末状的不明物体,简直和末世没什么区别。 想想也是,常规末世作品里出现最多的是丧尸,他们这转化成了实验体而已。 有许多他叫不上名字的植物附着在建筑物上,上面爬着只两颗头的蜘蛛。 沈逸着实惊了一下。 变异了? 这倒给了他新思路。 或许,洛奕俞也是被污染异变,才变成现在这副杀不死打不灭的模样的呢? 这个想法冒出的那一刹那,他浑身一阵恶寒。 第18章 我怎么教你道歉的? 不行,更恶心了。 他跟一个被污染过的,连垃圾都不如的东西做那些事。 想想都反胃。 他硬生生把思维重新掰回正轨。 沈皖一走,他也便没什么后顾之忧了,总而已经死了那么多回,没什么好怕的。 就这么自我安慰着,一步步走出小区,攥着枪的掌心微微出汗。 比起这些有的没的,他更担忧的是……其余人类现在怎么样了? 除洛奕俞外,其余实验体的身体素质也这么可怕吗? 他们也拥有极速愈合,杀也杀不死的能力? 不应该的。 沈逸没有宗教信仰。 但他仍旧愿意相信,万事万物必有其固定的平衡,这世上不该存在某种真正意义上无敌的生物。 否则,如果真是那样,这个世界怕是要乱套了…… 还不等他思考出结果 便便见到了极其荒诞又骇人的一幕。 小区以外的街道上,竟出乎意料的热闹。 无数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很是温馨。 这些人头顶着轮看上去快要坠落的太阳,却没有任何慌乱之意,好像看不到似的仍旧在笑吟吟谈论家常。 甚至还有下象棋,卖刮彩票的,嬉闹声响做一团。 疯了吧…… 沈逸几乎要怀疑这是自己的做梦。 ——如果不是挟着黄沙吹过来的风触感那么真实的话。 他眨了眨眼睛,毫不意外地看到他们脖颈处无一例外印着条串数字编码。 这是不是能侧面说明,他们和洛奕俞不一样,至少身体是不能重塑的? 他深呼一口气,做贼心虚般摸了几下脸上的口罩,确认自己武装齐全不会被轻易认出,这才放下心来。 毕竟曾经是a区主管。 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放松一些,走进家便利店。 那是唯一一家,看上去冷清些的。 一个外表年龄只有十几岁的实验体躺在店外躺椅上摇摇晃晃睡着,脸上还盖本书——哪怕现在整个天都是阴沉沉的,根本没有阳光可让他遮。 店内有位年龄设定为六七十岁的老妇人,正在忙着擦拭桌子做饭,看样子还是两人份的。 沈逸有些冰冷的想,这群实验体简直真是闲出病了。 他们本身由人类所创造,除去后期特意让他们进行繁殖实验,否则压根不可能有任何关于亲缘的关系存在。 结果一群没有情感的东西非要凑在一起学习人类,论个家长里短,乱攀关系,给自己整出一堆有的没的牵绊。 结果到最后要被处死时,又是哭喊成一片,好像觉得人多些跪下来求得多些他们就会心软似的,弄得他们管理起来很是费劲。 沈逸刻意压低嗓子,询问那个老婆婆:“你好,我能不能向您借个……” 还不等他说完,那老婆婆便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掌心粗糙,布满老茧,刺得沈逸难受至极。 拜洛奕俞所赐,沈逸现在对一切实验体对他的肢体接触都万分反感,险些直接掏出藏着的那把枪崩了她,吞了下口水:“您这是……” 没想到那老婆婆热切至极给他拉了个板凳:“后生,还没找到合适的地?” 沈逸心中微微一动。 随后很乖巧道:“是啊。” 老人安慰:“没事儿的,你要是实在找不到地方,也可以跟我们一块儿搭伙凑合着过。正好,你这么年轻,可以当小虎哥哥。” 沈逸琢磨,小虎估计就是门外躺着的那个孩子,他们这关系祖孙关系八成也就是这么吃了顿饭就确定的。 他不免觉得好笑。 没有时间积累和血脉相连起来的爱,仅凭借一句口头上的亲缘关系束缚,不管怎么看都无比脆弱,薄如蝉翼。 他自然不会懂,也不愿去试着跟一群畜生换位思考,一群在炼狱里挣扎那么久才爬出来的实验体,他们那些埋在心底,曾经甚至不被允许出现的情感该从何安放。 见他不说话,老太太也不介意,仍旧乐呵着把他拉到座位上,甚至为他盛了碗饭: “没事没事,做邻居也行嘛,正好隔壁铺子还空着。奶奶之前闲着的时候学过做饭,手艺很好的。” 他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当然没有蠢到在此刻放下戒备摘口罩跟她吃饭,胡乱找了个“脸在之前实验时被烧伤现在不能见人”的借口,堪堪躲过老婆婆想要帮他摘口罩的手。 “我过来,就是想麻烦一下您,能不能借用一下您的通讯设备?” 老太太没有丝毫防备就递给了他,又絮絮叨叨跟他讲了一大堆可以去哪哪哪找人领物资之类的话。 沈逸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短短几分钟,便已经将现在状况猜出了个大概。 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类,生死不知,全部消失了。 这是洛奕俞带他们杀出来的血路。 人类消失后,这些实验体便理所当然侵占他们的物资,抢夺他们原先的地盘,在这里扎根生活。 他们为黎明到来欢呼庆祝,不论年纪不论性别,即使互不相识也能称一声战友。面对共同的敌人,自然会毫无保留百分百帮助自己人。 互相帮扶久了,就自然而然发展出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关系。 只是现在还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沈逸就这么思考着,将那串数年没用过的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手机却突然爆出一声悠长尖锐的警鸣。 沈逸被吓了一跳,瞬间回神,条件反射掐断电话。 那老太太的眼神瞬间变得难以捉摸,本在滔滔不绝的嘴闭住了,犹犹豫豫道: “后生,你是不是记错号码了……怎么给区外的人类打电话?” 沈逸瞳孔颤了颤,还没想好该怎么糊弄过去,那被老太太叫做小虎子的男孩就走了过来。 他一边伸懒腰,一边小声埋怨:“奶奶,饭做好了怎么不叫我?” 然而下一秒。 他在看到沈逸背影时,竟猛的后退几步,身体磕在后面的货架上,乒里乓啷响了好一阵。 指着他的手指都在颤抖:“先,先生……” 这对实验体而言几乎是一个特定称谓。 单独指那些手握他们生杀予夺大权的人类。 沈逸惊了惊。 他手下管理的实验体众多,自然不可能每个都记得清楚。 而当他转身和那个男孩对视时,心底“咯噔”一下,瞬间了然。 难怪,自己裹得那么严实,对方却还是能仅凭一个背影认出他。 大概是因为,自己的身影,也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魇中…… 小虎子睡觉时为什么明明没有阳光,却仍旧要用书本挡着。 因为他挡着的根本就不是阳光,而是自己的脸。 那张整个脸皮都被烫掉,脓疱夹杂着白皮,遍布丑陋疤痕,像颗皱皱巴巴烤焦了的地瓜的脸。 发际线坑坑洼洼,就连眼皮都浮肿糜烂的脸。 沈逸记得,曾有一项实验,是测试实验体表皮温度的承受能力…… 第20章 老太太急忙上前扶起小虎,抱住他的头,干巴巴的眼眶中挤出两颗浑浊的泪: “哎呦,我可怜的孩子……” 沈逸慌了,为了避免消息走漏,掏出枪便想杀了那个老太太。 小虎尖叫着挡在老人身前。 畏惧神色不似作假。 他们哪是为了模仿人类刻意制造出亲缘。 他们只是几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恰巧凑在一起搭个伴。 警报声长鸣。 震得沈逸耳膜嗡嗡作响。 他手中那把枪越来越沉重,重到他几乎要举不起来。 他能隐约感觉到,自己死定了。 有很多实验体听到声音赶了过来,将便利店堵住,又保护住小虎和老太太,却没有一个冲上来对他动手的。 像是在畏惧什么。 是畏惧他这个曾经的主管,还是他们口中的“王”呢。 沈逸不想浪费脑细胞去思考那些事。 他只觉得,自己蠢得厉害。 大概十多分钟。 人群自动散开一条道,那个人朝他一步步走近。 他面上看不出有多么恼怒,只是眼神阴冷的厉害。 还夹杂着丝莫名的失望。 事实上,他怎么会猜不出来沈逸是骗他的呢? 他只是想着,再给沈逸一个机会,也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尽管他那一颗真心早就被绞碎了。 那句“我很快就回来,等我”,如此轻易让他的心再度燃起一个小火苗。 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如果再被骗了……不会的。 可惜。 他所有幻想都是个笑话。 洛奕俞站在他身前时,沈逸整个人呼吸都停了一瞬。 他听见对方嗤笑:“裹得倒还挺严实。” 沈逸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目光落在洛奕俞胸膛以下位置,细细发抖。 洛奕俞朝他伸出手,五指干净纤长,可沈逸脑海中却不可避免回忆出他贯穿自己胸膛时那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他沉默,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极其乖顺把身上唯一的武器放在洛奕俞手上。 “对不起。” 洛奕俞打断:“嘘。我们的事,回去再慢慢算账。” 他似是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推了一把沈逸,命令道: “现在该跟他们道歉。” 沈逸踉踉跄跄走了几步才稳住身形,指甲几乎能将掌心抠出血,对着那个面容可怖的孩子干巴巴道: “对不起。” 那孩子是什么反应不知道。 但洛奕俞忽的拽住了他的头发,猛的一扯。 疼痛针扎般袭来。 他听见洛奕俞说:“哥,我是这么教你道歉的?” 第19章 怎么能将他的尊严送给别人踩 沈逸一愣。 他明白洛奕俞是要他干什么。 他费劲转头,有些慌张地和洛奕俞对视,眼底挣扎明显: 你不是不喜欢我对着别人下跪吗? 你怎么能,怎么能将我的尊严递给别人踩? 而洛奕俞,竟也读懂了他的挣扎。 他略微放松了手上力度,转而极其认真询问:“哥,你看看他,看看他们……难道你觉得,自己不该道歉吗?” 一群连畜生都不是的东西。 沈逸缓缓闭眼,半晌后睁开,讥讽道: “是,我怎么敢忤逆您的话?” 想逼他道歉直说,何必搞出副这么兴师动众的架势,再装模作样的给他上价值观? 他什么时候轮得到这群实验体来教? “他……你们本就为实验而生,这是你们生命的唯一价值,我为什么要对你们既定的命运道歉?” “沈逸,”洛奕俞嗓音中的颤抖几乎微不可察,“你真的,没动过一点恻隐之心吗?” 他不相信,沈逸从始至终都没有心疼过自己。 不应该的。 明明最开始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会忽然间那么陌生? 沈逸笑了笑,眼神灰暗:“我,为什么要对一群连畜生都不算的东西产生恻隐之心?” 他知晓,这话绝对会激怒洛奕俞。 果不其然。 沈逸被他一脚踹在膝窝,不得已跪在地上,膝盖磕出声闷响。 洛奕俞按着他的头,力度大到沈逸险些以为自己要被他徒手开瓢,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嗓音发抖:“对不起,对不起。” 嘴是硬的,身体不行。 那么多实验体围在店外,像无数具刚刚破土而出的苍白尸体,沉默地望着他。 他们对他的道歉,并没有任何高涨的情绪。 反倒是苍凉,悲戚的。 啊…… 沈逸终于发现了他们的共同点。 这里的实验体,大多身体都是不完整的。 或老年垂暮,或皮肤表层损伤,或缺胳膊断腿……都是些当时没来得及被处死的残次品。 大脑一团乱麻,他尝试性理了下这些信息。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现在正处于实验体势力范围的腹地? 他们以实验室为中心向四周扩散,那些具备战斗的靠外,他们这群残废就在腹地靠着洛奕俞庇佑生存? 还不等他思考出结果,洛奕俞便拍了拍他的脸:“哥,你这副欺软怕硬的面孔也挺恶心的。” 倒不算很疼。 只是声音响亮,竟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洛奕俞和他一样,在外人面前比较护短。 他朝那个孩子走过去,小虎便立即有些惊慌地垂下头,不让洛奕俞看自己的脸。 洛奕俞却只是将手放在他头上,很轻地揉了揉,转而对其余实验体道: “散了吧,我会处理的。” 沈逸大概能明白他们这种莫名其妙的等级制度从何而来了。 这群实验体从被制造出来那一刻就被各种人类管束着,生活在极其严苛的规则下,恐怕无论做什么都免不了束手束脚。 他们需要一个人,来充当“管理员”的角色,来处处为他们考虑,做他们的刀刃。 洛奕俞大概就是这样,带领着他们杀出来的吧。 来不及想太多,洛奕俞便抓住他的手,连拖带拽拉着他朝那栋房子走。 他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异样。 可沈逸能感受到,那力度几乎能将他手腕捏碎。 这是生气了。 沈逸一颗心几乎提在嗓子眼,心脏狂跳不止。 “你,你听我解释……” 洛奕俞一个眼神过来,他便立即闭了嘴。 楼道里阴森可怖,伴着洛奕俞略带沉重的脚步声,让沈逸有种自己要去绞刑架的感觉。 几乎是冷到骨子里。 沈逸大气不敢出,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拉回屋子,顺带“咔哒”一下反锁上了门。 这个小动作让他的心凉了半截。 洛奕俞将右手袖口别起,手背处能隐隐看到凸起的青筋。 沈逸深吸一口气,将口罩帽子摘下,献祭那般抬起头,整张脸暴露在空气中,睫毛轻轻颤了下。 一道极重的巴掌夹着风瞬间落在他脸上。他整个头偏过去,耳边炸开,缓了好一会儿,又咬着牙将头转回来,等待第二下耳光。 洛奕俞拽着他的头发,发泄似的在另外一边儿重重扇了几下。 巨响过后是火烧火燎的剧痛,沈逸鼻腔口腔内全是铁锈味,难受到近乎喘不过来气。 沈逸呜咽一声,顺从跪下。 他自然是屈辱的。 可和单纯的屈辱比起来,他还是觉得能少挨些打更重要。 而洛奕俞,竟然也真的停下了动作。 转而对他伸出手:“手机。” 沈逸眼底闪过瞬惊恐。 他心脏砰砰乱跳:“不行……” 洛奕俞强行按捺下心中的不耐烦:“沈逸,再让我说第二遍的话,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他怎么会不知道。 就算自己不给,洛奕俞也能直接杀了他再强行拿出来。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这一丁点儿的反抗,除了能激怒洛奕俞外毫无作用。 沈逸缓缓低头,无比僵硬地将手机放在洛奕俞手上。 洛奕俞打开,随意扫了一眼,问他:“是谁?” 沈逸分明还是怕的。 却依旧笃定的,抱着必死的心,坚决摇了摇头。 毫不意外,洛奕俞抬脚,猛的一下踹了过来。 沈逸整个人摔倒在地,竟听到骨骼断裂的声响,胸口处传来阵刺痛。 他着实被惊了下,喉咙腥甜,竟咳出几滴血。 即便在此之前已无数次见识过洛奕俞这具身体的可怖,他在此刻也不免狠狠一惊。 简直像是怪物…… 洛奕俞拽着他胳膊,将他整个人拎起来。 他身体重量尽数落在肩关节,猛的一下被拧到脱臼。 第21章 沈逸疼到脸色煞白,颤了下,无可抑制发出声哀嚎。 洛奕俞掐住他的脸: “哥,那我就来试试,到底能不能撬开你这张嘴。” 沈逸甚至觉得自己此刻能想到求饶的话都如此匮乏。 除了颤颤巍巍地摇头,再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 然而下一秒,便看到他拿着条鞭子出来。 那鞭子通体发黑,似是用什么特殊的皮革所制,一条接着一条绑得很严实,在灯光下甚至是闪着油光的。 更重要的是,上面带着刺。 密密麻麻,细小坚硬,倘若把手指放在上面刺一下,大概也能扎出个血洞。 这搞什么? 真当来给他上刑? 沈逸浑身冰凉,想要挣扎,奈何浑身上下骨头都跟断了个遍似的,略微一动就疼得厉害。 洛奕俞,是个仅凭一双手就能将他开膛剖腹的疯狗。 有没有工具对他而言,有什么区别? 洛奕俞也不知从哪搞了条粗糙的麻绳过来,三下五除二把他双手绑住,吊了起来。 沈逸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这到底是个什么装置,第一下鞭子便带着股势如破竹的劲儿落在自己身上。 布料连带着皮肉瞬间绽开。 他瞳孔猛的颤了颤。 沈逸明白了。 像鞭子皮带这类的东西,痛感是不如子弹那么刻骨,可偏偏,坏就坏在它是不致命的。 他死不了。 他下意识猛的挣了一下,肩关节处又传来阵酸胀的闷痛,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夹杂在一起,逼得他惨叫出声。 那血珠残留在鞭子上,被洛奕俞随手抖了下,又重新溅到沈逸身上。 他将鞭子折了下,轻轻抬起沈逸下巴:“是谁?” 沈逸眼睛长得很大,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嘴唇翕动几次,又紧紧闭上。 好骨气。 洛奕俞点头,扬手又是狠狠一下。 “!!!” 沈逸瞪大双眼,被高高吊起的双手徒劳地抓了一下空气,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这一下,竟和第一下不带丝毫偏移的重叠在一起。 那是比伤口处撒盐还要剧烈百万倍的疼痛。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已经被劈成了两半,仿佛皮肉被扒开,拿着把钝刀子一寸寸磨。 他高高仰起头,脆弱脖颈暴露在空气中,喉结轻轻颤抖。 他已经要受不住了,整个大脑神经一抽一抽的疼。 “我想死……” 像呢喃,又像是请愿。 第三鞭,落在他的胳膊处,尾稍擦过他的脸,留下道触目惊心血痕。 沈逸哀嚎出声,凄厉到自己的耳膜都在跟着嗡嗡作响,险些直接缴械投降。 他能承受几次呢? 总而早晚都会输的,为什么还要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他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类似的念头。 可嘴唇还是咬得极死。 余下几鞭,几乎是不留空隙抽过来的。 密密麻麻道血痕交叠在一起猛的炸开,沈逸吼到嗓子发哑,大片血迹漫出来,整件衣服都变得湿漉漉的。 沈逸每次都觉得,自己应当失血过多死了。 下一鞭又会硬生生将他的意识拽回来,像条被按在案板上却还没死透的鱼,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拔掉鳞片,一寸寸磨,鲜血淋漓。 那些鞭痕叠在一起的位置,血肉外翻,裂开道很深的口子,仅是看着就教人隐隐作痛。 更别提作为承受者的他。 沈逸双眼失神。 洛奕俞忽的停了动作。看着他,有些残忍地笑了: “哥,你想不想知道,那些年里我跟着你都学到了多少?” 第20章 偏偏不是我 这话是什么意思,沈逸其实并不太想懂。 他已然没了力气,整个人都在不自觉的痉挛,浑身是血,用尽全力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你不是,很讨厌那些……” 这一句话说出口,他才发觉自己嗓子竟然已经喑哑到这个地步。 每说一个字,胸腔位置都会传来阵闷痛。 洛奕俞点头,指节弯曲,抚上他侧脸那道血痕: “是讨厌,但是训狗的时候还是需要用一用的。” 沈逸恐惧到头皮发麻,也顾不上别的什么,颤抖着开口: “你他妈,还是人吗?” 洛奕俞微微用力,他脸上那道血口便崩裂得更深了,理所当然道: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我是畜生,畜生怎么能算人?” 他明白,洛奕俞大概是要给他用增感剂或是a39那个恶心的东西。 他嗓子里火烧火燎,疼到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就连求饶都显得那么力不从心: “我求你,算我求求你……” 洛奕俞压根没理,反而是握住沈逸冰凉发麻的指尖,轻轻捏了下。 很认真地询问:“我听说把指甲直接掀起会很痛,就是不知道跟被绞碎比起来哪个更胜一筹……哥,你来选一个吧。” 两条都是死路。 他哪有什么选择权。 沈逸的头无力垂下,眼泪便顺着鼻梁骨滑到鼻尖,滴落,碎在地面。 缓缓道:“打针。” 洛奕俞露出“早就知道”的表情。 这招也是他跟沈逸学来的。 在明知对方可能对自己的某个命令抗拒时,提出另一个更过分的命令,再将选择权利交由他手中,那人便大概率会乖顺很多。 看来不论对谁都一样好用。 虽然就算他抗拒,也改变不了什么既定的事实。 颈部被一针接着一针的刺进去,埋进皮肉深处,血管内里,一点点注射。 他已经无心去判断自己一会儿会变成什么样,会有多么痛苦,会不会再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求死不得。 他被绑在那里,像个陈旧破损的玩偶,腹部用小刀划开一道道口子,棉絮外翻,飞得到处都是。 药效发挥作用,很奇妙的,他第一反应并不是身上那些鞭痕有多么痛,反倒是手腕难受得厉害。 那麻绳上未被扎进去的粗糙毛刺太过于扎手,更别提他方才挣扎得厉害,现在疼到竟让他感觉好似整个手腕都要被磨掉那样。 稍微一动,那麻绳再在已有的血痕上来回摩擦,简直和刀子磨伤口没什么区别。 他眼泪几乎是止不住掉,同情绪无关,只是疼到极致,压根控制不住。 身上每一寸都像是被千刀万剐,他已然很难找出词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 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古代凌迟吧。 皮肉被一下下分开,割裂,细细碎碎的剧痛,足以把人逼疯。 伤口一道接一道压过来,处处破裂,整个人几乎掉了层皮。 洛奕俞问他:“疼吗?” 他说不出一句话。 如果不是实在没力气,他甚至觉得这个问题荒谬到可笑,或许还会大着胆子顶他两句。 可下一秒,却听见洛奕俞道: “是了,你怎么会在意呢?这东西,我们在进行痛感测试时每周至少要注射三次……” 很快,洛奕俞便察觉到谈论这个没有任何意义,话锋一转: “不过哥,我倒是还真有点好奇,那人到底是谁,值得你这样护着……你喜欢他?” 沈逸双眼微阖,没力气回话是一个,觉得对洛奕俞无话可说又是另外一个。 他真当所有人都是和他一样的变态? 没想到这人直接当他默认。 眼底又阴暗几分,猛的一巴掌抽了上去,直接给他眼前扇出重影。 鼻腔内温热液体缓缓流出,他不用看,也知晓自己此刻一定很狼狈。 手腕上束缚被解开,他整个人失去支撑瞬间摔倒在地,磕出声巨响,连跪都跪不起来。 已经麻木的小臂终于得以解放,缓过劲儿后又传来针扎般细细的麻意。 洛奕俞一遍又一遍问:“为什么呢,为什么你能喜欢上别人,偏偏我不行?” “我们在一起生活那么久,为什么别人就能轻易走进你心里,但我不可以?明明我们……” 沈逸仰起头,笑了:“因为,你不是人啊。” 很短一句话。 瞬间击碎洛奕俞的长篇大论。 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暴怒,反倒是沉寂几秒。 这短暂的寂静,让沈逸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即便他此刻已然身上没一处好肉,痛到神经性抽搐。 再差,还能差到哪呢。 洛奕俞攥着鞭柄的指尖因用力微微发白,忽的扬起手,发泄似的用力甩下。 鞭子划破空气时那声短促而尖锐的声响,几乎刻在沈逸神经中,逼他下意识紧绷、颤栗。 即使没东西绑着,这一下,他也依旧避无可避。 他忽的觉得悲哀。 为自己的脆弱,与洛奕俞在他身上浪费的情感。 第22章 不必说他身上已然打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算是单纯的鞭子,以洛奕俞的力度,他也是承受不住的。 沈逸浑身抖了下,整个人痛到连喊都喊不出来,感觉灵魂都被这一下抽到碎成两半,理所应当闭上眼,重重摔在地上。 洛奕俞手在发抖。 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一下就让他骨骼碎裂,就此毙命。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沈逸那么讨厌他,为什么他们要走到这个地步? 他闭上眼睛,心底苦涩。 “爱我,就那么难?” 自然,没人回应他。 洛奕俞将地上将伤痕累累的沈逸抱起来,也不嫌他身上全是血污,小心翼翼将他抱起放在床上。 神情乖顺,好像沈逸这一身伤跟他没半点关系似的。 他去浴室拿了个盆,又接了温水,用毛巾一寸寸擦沈逸胳膊上的伤口。 那几道血痕实在太过深了,狰狞的躺在沈逸原本光洁的皮肤上,看起来扭曲丑陋。 却莫名其妙让他心跳加速,在胸腔内一下一下,极其有力地跳动。 他制止不住地想,这算不算他留给沈逸的印记,能不能四舍五入算沈逸现在是他的人? 沈逸爱不爱他其实根本无所谓对吧,反正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比无数个永恒都要长。他绝对会是占据沈逸生命最多的那个人,那不就是等于,他是对他最重要的人吗。 既然都重要了,那离爱肯定也差不到哪。 话虽这样说,可洛奕俞心底还是难受得要命。 他当然恨,那种一寸寸碎掉的感觉是难以言说的痛,是比任何一次打针吃药都要疼千万倍的感觉。 被榨干了一切价值后又被像垃圾一样丢掉处死的他,怎么可能不恨。 是啊,谁会在意一个科技产物呢。 毛巾轻轻拂过沈逸身体时,他在睡梦之中眉头轻轻一皱,发出声微不可察的闷哼。 一大盆清水一点点浑浊,淡红色扩散,他胳膊上的伤口却还是在不住渗血,顺着刚被擦净的小臂向下滑,一滴一滴。 乱七八糟的药剂注射过多,副作用一层叠着一层,会影响身体自身的止血愈合能力也不奇怪。 明明只需一枪就能重头再来,洛奕俞倒是也不嫌烦,抿唇继续一点点帮他擦,一条胳膊完了又换一边。 好不容易擦净了点,又向上掀开沈逸被抽到几乎破碎的衣服。 那残损布料和鞭痕几乎黏在一起,看着骇人。 那盆里液体已然深到不成样子,洛奕俞一声不吭又去换了盆清水。 身上比胳膊的鞭痕严重很多,几乎烂成一片,交叠处深到可怕,洛奕俞手停在半空,一时竟无处下手。 又试探性轻轻按压,竭尽所能不弄疼沈逸,紧张到身后都出了层薄汗。 可凝血因子被破坏的太厉害,伤口还在止不住的冒血,刚被擦干净的地方此刻又是鲜红一片。 算了。 洛奕俞有些失神地想,总而沈逸是欠他的,他能熬过来就熬,死了也能再来一次。 他会无数次复生,和自己纠缠,永远。 他找了几片止痛药,强硬捏开沈逸下巴,将苦涩白片塞进去,就着水囫囵顺下。 他抽了几张纸,擦干那些从沈逸唇角溢出的液体,又蹑手蹑脚帮他摆好睡姿。 自然没忘将地上收拾干净,将鞭子消毒放起,又把那团沾了沈逸血的麻绳扔进垃圾桶。 至于为什么要做这些……他不知道。 只是心底难受得要命,总感觉要是不忙起来,自己就会被这能将人逼疯的情绪彻底吞噬那样。 做完这一切,他呆呆站在原地,沉默望向沈逸苍白的睡颜。 生锈大脑一点点转动,洛奕俞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露出类似恍然大悟的神情。 沈逸醒来后一定会饿的,他需要去给他弄些吃的。 毕竟当年在实验室,沈逸在他做完实验后也会给他带很多甜食。 他就这么想着,一点点活动僵硬的四肢,走向厨房。 将米洗净,再把牛肉切成丝后腌好,做了碗很简单的肉粥。 也不知是在期待什么,明知沈逸现在还没醒,却还是顾不上烫手急着端到卧室。 刚打开门的那一刹那,他便感受到了有什么不对劲。 屋里,怎么这么冷? 窗户大开,纱帘被吹得鼓起,徒劳舞动。 洛奕俞安静几秒,发泄用力把手里的碗重重砸在地上,碎片飞溅。 沈逸,不见了。 第21章 反咬一口 楼高四层,二楼有个小平台,身手矫健一些的人或许能借着这个缓冲跳下去,但也很难保证毫发无伤。 而沈逸,是个已经快被他打掉半条命勉强吊着一口气的残废。 他怎么可能? 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即便洛奕俞再怎么不敢相信,也不得不承认。 沈逸抛下了他,又一次。 很好。 他心底杀念从未有过任何一时比现在更加深刻,甚至感觉浑身上下的气血都在往头上涌,让他有短暂的双眼发黑。 掌心好似才反应过来似的,传来丝丝锐痛。 他这才意识到,那碗的碎片不知怎的有一块残留在他手中,随着他无意识攥紧的动作深深刺入皮肉,暗红色血顺着指缝流出。 他将那碎片拔出,手指用力,那枚碎片便瞬间化作齑粉。 掌心伤口迅速愈合,洛奕俞食指中指并拢,轻轻搭在太阳穴处,眼眸蓝光一闪而过: “沈逸,原实验室a区管理员。找到他,带过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生死不论。” 可整整过了一天。 沈逸依旧没有下落。 在这个被实验体层层包围的地方,好似彻底从销声匿迹了那样。 洛奕俞就这样在沙发上坐了一整天。 不开灯,也不说话,宛若死尸。 只是眼底蓝光流动,像蛰伏在黑暗中的恶狼。 …… 沈逸确实是痛得厉害,走起路来踉踉跄跄,或许是失血过多,头晕不已。却还是死咬着嘴唇强逼自己打起精神。 他甚至不敢回忆躺在洛奕俞身边时,那种竭尽全力放松自己肌肉,控制自己呼吸频率的感觉。 后背出了层冷汗,身上撕裂的疼寸寸蚀骨,他却连丝毫都不敢表现出来。 后脖颈处传来丝丝锐痛,摸上去时一片滚烫。 偶尔能瞥见几个原本悠哉悠哉的实验体,神情突然严肃起来,又四散开像是在寻觅什么。 这种感觉很奇怪。 硬要说的话,大概就像是昆虫界里的小虫子,接收到巢穴中王向它们传递的信息素或是声波后,遵循这个指令默契在地完成任务。 令行禁止,有序,规整。 像是有一片看不见的网,无形之中连接着他们每个人。 但当这个基数无限放大,且他们所谓的“王”是洛奕俞后,便显得格外渗人了。 同样的蠢,沈逸自然不会犯第二次。 他低着头,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默默避开所有实验体。 顺带在脑海中画了张极其简陋的地图。 这一批逃出来的实验体,大多隶属于一个实验室。按照之前的猜想,他们以实验室为圆点,将残次品留在腹地,余下的向四周扩散,一点点蚕食剩余的人类领地。 实验室在整个城市的郊区位置,这栋困住他的居民楼则是在市区。假如这么一大段距离对实验体而言依旧是“放置”残次品的腹地,那只能说明被架空的绝不仅仅是这座城市。 沈逸估摸着,最起码屠了三座城。 他要竭尽全力,靠近边缘,再和接应他的人汇合。 沈逸呼了口气,看着天边一点点黯淡下去的颜色,觉得自己死在半路的可能不是一般大。 意识模糊之际,他甚至在想,可能这才是他原本该有的归宿。 倒在这,让满天黄沙啃食自己的身体,直至只剩一具残败的骷髅。 也不知该不该庆幸,这个死老天就没顺过他的意。 即将跪倒在地那一刻,有人扶住他的身体,感叹一句:“我操,这是刚下了刀山?怎么伤成这样。” 沈逸眨了眨眼,有那么一瞬间很想哭。 又有些活要面子地想,这些天掉的眼泪已经够多了,老这么脆弱像什么样子。 可这是人类啊。 是他真正的同类。 沈逸想,他大概能明白那群实验体为什么能对同类那么毫无保留了。 在群腐臭的实验体堆里生了死,死了生,此刻能见到熟人面庞,简直比他乡遇故知还要激动。 他想笑,发自肺腑的,可胸腔疼得厉害,那几声不适时的笑愣是被挤成断断续续的咳嗽,血腥味从喉咙眼里钻出来。 来的人见他又哭又笑,甚至还往外咳血,两只手都不知该往哪放,只得无措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能挺住吗,救援队在城外头呢。” 第23章 沈逸点头。 那人是带车来的,好说歹说把他这个半死不活的伤员安置在后座上,让他勉强躺下,顺带叮嘱句:“待会儿车速可能有点快,当心别摔下去啊,没时间再去给你扶起来。” 沈逸已经是强弩之末,堪堪吊着口气。身上大大小小伤口凝固的凝固,崩裂的崩裂,最深的地方源源不断渗出血来,将衣服都染成深色,他甚至没了点头的力气。 那人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状似无意嘟囔一句:“你可得好好谢谢组织,这么大费周章把你弄过来……这些天里都看到了什么东西,知道了些什么,等到基地后可一定要如实全告诉我们。” 这话在沈逸耳里其实不是那么好听。 就好像,假如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这条命就活该折损在这里似的。 然而此时,他只是个勉强吊着口气的将死之人,便也没空在意这些看上去只是细枝末节的东西。 沈逸躺在后座,视线顺着前排座椅看去,只能看到那人有些凌乱,黄昏下泛着淡光,毛茸茸的发丝。 陌生。 这人名叫江北宴,往前倒推几年,算得上是沈逸在实验室中为数不多的朋友。后来因为工作被调走,各忙各的,自然而然断了联系。 也算是运气好,恰巧逃过屠杀,恰巧成了他唯一一个能联系上的外部成员。 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几年没见而已。 这段时间内遇见的所有人,所有事,甚至包括于这个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彻底泯灭的世界,在沈逸眼底都格外割裂。似乎他本不属于这个时代,是沉睡了千百年悠悠转醒后又被强行塞进去那样,周遭一切都隔着层看不见的壁。 以至于让他有些没来由的畏惧。 总感觉这些人和物会在下一秒变成扭曲咆哮还淌着黑水的怪物,张大嘴把他整个吞噬掉。 这种情绪来的莫名其妙,让他找不到源头,只得将其归咎于待在实验室太久产生的后遗症。 ……或者是,被已经全然陌生的洛奕俞以不容抗拒的架势强压在身下,一次又一次死亡的阴影。 不等他缓过神,车引擎便猛地发动。巨大嗡鸣声骤然响起,沈逸无可避免受后坐力影响,整个人重重磕在椅背,伤口被压到,又是一阵闷痛。 沈逸龇牙咧嘴地想,还不如干净利落死了重来干净,起码不至于这么遭罪。 又像是忌惮什么那样,神经紧绷一瞬,吞了下口水,默默打消这个念头。 江北宴车技难以评价,几乎是铆足了劲踩油门,颠簸到沈逸不得已伸出自己骨头都快碎完的胳膊撑着前面椅背,不让自己掉下去。 恍惚间,他透过车座间的缝隙,看到前方堵着个人。 后脖颈处有编码,那一点点亮色在沈逸眼底无限放大,竟让他莫名其妙回忆起那天被无数个残次实验体包围,无数个同样类型编码密密麻麻堆叠在一起,那种压抑又窒息的感觉。 他失神一瞬,有那么短短刹那间想要尖叫,可喉咙又好像被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那般,别说发出声音,就连喘息都无比困难。 沈逸喉结微动,大脑还没从混沌中抽离出来,便感受到江北宴将油门直踩到底,不管不顾朝那实验体直直冲了过去。 他听到重物和车碰撞的声音,感受到车用力晃了晃。挡风玻璃上瞬间多了抹刺眼的红,江北宴没有任何负担地开了雨刷器,随口抱怨:“找死的畜生,老子刚洗的车。” 很微妙的,沈逸心脏颤了颤。 他想说些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甚至,他都不明白自己这种情绪的由来。 只是在某个电光火石之间,他竟然汗毛直立。 好像那个被撞死后又被车轮匆匆碾过的实验体是自己。 江北宴透过后视镜,见他脸色发白,很没眼力见地问了嘴:“靠,你该不会死在半路吧?” 沈逸闭上双眼,有些无力地轻笑:“那就算你倒霉。” 他们的人应当是用火力硬生生从实验体中破开了口。路上堆满烧焦的尸骸,还没来得及被熄灭的火焰摇摇晃晃,夕阳映衬下,有些别样的荒凉。 沈逸意识昏沉,即将睡过去前一刻,目光落在窗外迅速掠过的那几张残碎的脸上,不知怎的就回忆起那天实验室的惨状。 也是像现在这样,血是血肉是肉,熟悉的,陌生的无一例外,不留生口。密密麻麻的人跟垃圾似的被堆叠在一起,连带着他们作为生命而具备的所有情绪,所有愿望,全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满目疮痍。 那本该也是他的归宿。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戴上镣铐,周而复始吊着一口气生生死死。 可既然洛奕俞敢给他这个机会,就务必要做好被反咬一口的准备。 第22章 不偏不倚 “肋骨有处断裂,内脏破损。其余地方虽然伤口偏深,但做好消毒包扎,再进医疗仓躺几个小时,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 “这些天注意休养,伤口不要沾水,很快就能好的。” “……” “不过真的很奇怪哎,961杀了实验室所有人,为什么偏偏放过了您?” “……” 见他不答话,女人眉毛轻挑,略微拔高音量:“先生,您在听吗?” 沈逸生锈的大脑这才开始一点点慢慢转动。 他第一句话是:“961是什么?” 刚打完麻醉从医疗仓出来的病人是会有些思维迟钝,女人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跟他解释:“b573961,那个曾经跟着您的实验体,您不记得他了吗?据资料来看,你们的关系似乎非常不错?” b573961…… 啊,洛奕俞。 这串编号已经被停用了三年,他忘记了有什么奇怪的。 他点点头,思维再次陷入奇怪的混沌。 整个世界和他一寸寸割裂开,残留着细细丝线,跟他再无关联。所有声音遥远渺茫,仿佛距离他千万米远,可他又确确实实能听清每一个字,只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那些飘零的文字联系起来。 隔了几秒,又忽然抬头,直勾勾盯着面前女人的脸,毫无预兆地问:“我之前,是不是见过你?” 这个眼神其实并不怎么礼貌,问话的语气也有些强硬。 可女人并没有因此感到不舒服,只是莞尔一笑:“是见过,几个月前的拍卖场。我潜伏在里面,您也算是救了我。” 她话锋一转:“所以我发现,您之前和961似乎有些渊源?” 沈逸缓缓垂下头,神情又陷入方才的呆愣,隔了好久才开口:“几个月。” “什么?” “我们见面的时候,距离实验室被围剿,隔了多久?” 女人的目光变得耐人寻味起来:“37天,先生。” 三十七天。 可对他而言,不过是几个堆叠起来的死亡瞬间。 “这样的日子,您怎么会记不得呢?还是说,其实同伴的死亡以至于自己被困在实验体中,对您而言,也并没有多么重要?” 沈逸这回反应倒是快了,眼底寒光一闪:“你在拷问我?” “并没有,”女人摊手,圆珠笔掉在桌上缓缓滚动,即将摔落在地上时堪堪停了下来。半真半假道:“只是平常交谈而已,我个人还是很相信您的品德的。” 沈逸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怎么可能看不出这些人对自己的怀疑? 是啊,别说一个实验室,就连附近的城市都被抹杀了个干净。所有人惨死,偏偏留他这个曾经跟洛奕俞交情匪浅的管理员活了下来,甚至还主动联系到了外部,怎么可能不令人生疑? 说不准当年是他暗中动了什么手脚,只是把961这个害人的东西藏起来了,其实并没有处死呢。 就连他这一身看着骇人的伤,可能也不过是苦肉计而已。 可他能怎么办? 要让他亲手剖开自己,亲自叙述自己是怎么被绑着注射药物,主动求着实验体和自己交。媾,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展现一次自己死而复生的伟大能力? 他冒着被折磨被屠杀的风险,强逼自己冷静,费尽千辛万苦才从那里逃出来,凭什么还要接受同类的质疑? 那他能怎么办,那他该怎么选,他本就该死为什么要让他活着,既然让他活下来了又为什么让他像条丧家之犬似的被踢来踢去?! 他在内心咆哮、嘶吼,撕心裂肺。可表现出来的,也不过是一句淡淡陈述:“我不是叛徒,但我也确实无法自证。至于他为什么不杀我……可能是单纯想把我放在身边折磨吧。” 女人眉眼弯弯,打断:“你在骗人哦。” 沈逸一愣:“什么?” “我们查到了,您的姐姐前段日子逃到了圣格林威,是个经济发展不错,还离这里很远的小岛。如果不是961默许,她怎么可能逃出去,还恰好躲在那样完美的地方?” 第24章 沈逸身体一点点绷紧,甚至顾不上伤口牵连的疼痛,问:“所以呢?” 女人笑的很甜:“所以我们按叛徒给她除名了呀,不过您也别紧张,现在属于特殊时期,大家又不搞连坐那一套。您只不过是和他们关系近了一点而已,又不代表着什么。” “我只是想提醒您一句,一定要将您知道的消息全部告诉我们,这样才不算枉费我们耗费那么多人力物力才把您接出来嘛。” 被除名…… 在这样的时期,把自己摘出来,其实反而是最万无一失的方法。 洛奕俞不会动她不说,自己人这边尚且自顾不暇,又怎么会有多余的心思去处理什么叛徒。 可沈逸还是觉得很憋闷。 如果不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沈皖是要一辈子都待在实验室的。她所有青春心血都会被锁在那里,为了所谓的“人类事业”耗尽自己生命,至死方休。 这些人,怎么能如此轻易否定她,否定他们所做的一切,再往他们头上扣下一顶叛徒的帽子? 沈逸点点头,毫不客气道:“我听明白了,意思是你们现在已经把我当成了实验体的走狗,需要我拿出些什么东西来证明自己,否则就把我当叛徒间谍弄死我,是吧?” 她有些遗憾地摇头:“您怎么能这么想呢,我们可是同类啊。” 说到这儿,她又轻轻笑了下:“看来您的思维已经活跃了不少,去休息吧。我们专门为您打扫出来了一个房间。过段时间会派人跟您交流情报的。” 已经做好掀桌子准备的沈逸,这一拳卯足了劲打出去,却好像只碰到坨软趴趴的棉花。 满腔不甘被一盆冰水从顶上劈头盖脸浇下来那样,冷得让他有些发抖。 沈逸甚至有些挑刺地认为,她那个露出八颗牙齿的完美的笑容是在嘲讽自己自作多情,自不量力。 可事实上,从始到终最神经质的都是他自己。 没什么好委屈的。 死而复生的能力太过于诡异,过早暴露出来只会给自己带来危险,他还不想当被绑在手术台苦苦挣扎的小白鼠。 换言之,他什么也不会说,几乎无法给他们提供任何价值。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费这么大功夫来营救一个可能是叛徒的俘虏,都十分不值。 即使他曾经那么忠心。 沈逸站起身,椅子摩擦地面,声音尖锐刺耳。 他沉默着转身,按下门把手,这才慢吞吞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并没有什么被带来这儿的记忆。 像是前一秒还躺在颠簸的车上,后一秒整个人就穿越时空过来坐在这接受拷问那样。 他开始恐惧。 即使知道那短暂的思维停滞是进医疗仓后产生的副作用,可等回过神后再看,他还是会惊慌。 如果,一个人,一个真正活着的人,思维被捣毁,与外界割裂开,会变成什么样。 会疯吗,会崩溃吗。 可所有激烈的情绪在妄图冲破身体外壳时都会被层层削弱,最终表现出来的,可能也不过是微微颤了颤而已。 沈逸明白自己恐惧的源头。 因为在和洛奕俞纠缠的每个瞬间,他都会有类似的,熟悉的感受。 总感觉自己已经死了,偏偏意识清醒。但一切又都是朦胧的,永远和他隔着层雾。 他在害怕,如果自己再被抓到,到底还能不能坚持到用无数次的死来抵消对方怒火。 沈逸走出房间,还没来得及整理好情绪,便看到隔壁医疗区同样躺着十几个人。 浑身是血,衣服被烧得破破烂烂,甚至能在上面看见几个他无比熟悉的血洞。 最里面的那些,缺胳膊断腿都是常态,整个断面血肉模糊,身上满是被火焰灼烧过的痕迹。 他们疼痛难忍,在病床上挣扎,扭动身体,似乎命悬一线,嘴里发出类似于“嗬嗬”的怪声。 甚至,他还看到了熟悉的人。 床位不够,江北宴沉默地坐在靠窗边的椅子,身上裹满纱布,一圈一圈,却还是能隐隐看到底下在渗血。 身后女声响起:“没骗您吧。” 沈逸心沉了一瞬:“什么?” 她依旧在笑,标准、友善。再一次重复:“为了救您,我们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真的没骗你。” 沈逸头皮都在发麻,她却还在自顾自道:“您昏睡过去很久了呢,差不多有三四天?我们都差点以为,那么多人真的就这么白白牺牲了……” “您现在看到的这些,都只是少数。更多的已经被埋进了尘沙里,而那些躺在床上的,受辐射影响,很可能也活不过这个月。” “马上就要到新年了,先生。可他们大概,都很难和家人团聚了呢。” 有些太过于直白的话,她没有说,沈逸便在心底默默补齐。 这些人,因他而死,他这个靠着同类用命护着苟活下来的人,没有任何说谎或是叛变的理由。 甚至,他都没有指责别人道德绑架的资格。 这条命,早就不是他自己的了。 第23章 为什么死不了 沈逸浑身冰冷。 他不想背负任何一个人的命债,更不想被推搡着强逼站上这种高台。 他连死的权利都被剥夺了,为什么还要强行往他身上平白无故地安那么多人命? 有那么一刹那,他险些脱口而出:少用这些东西给我套道德枷锁,我又没让任何一个人舍命救我。 可他又清楚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去说这句话。 是他自己要求救,是他自己快要被洛奕俞逼疯,刻意不去想为了营救自己,其他人要付出多大努力,是他自己选择拉别人下水。 沈逸心脏“突突”直跳。 他该道歉吗,该跟那些因为他而死的人赔罪? 可语言那么轻,怎么能抵得过他们的命? 沈逸有些茫然:“那我该怎么办?” 他能做什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值得这些人用命帮他逃出来? 为什么一个两个全都在逼他? 女人依旧在笑,她面色较之前拍卖场红润不少,可眼底却是一大片近乎麻木的苍白:“我说过的,我相信您的个人品德。” 沈逸明白了。 他不该逃的。 就算是被杀到精神崩溃,就算被子弹贯穿身体无数次,他也应该心甘情愿被锁在那里,直到洛奕俞玩腻再将他一点点肢解。 他当年不该杀洛奕俞,就该把他当祖宗一样的供着,最好把所有物资都用在这群残次品身上,让其余人类自生自灭。 只有他是罪人,他活该代替实验体被绑在手术床,让人一次次用手术刀割开咽喉研究死而复生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再去利用他向实验体反击。 都该去死。 凭什么偏偏是他。 沈逸转身,直直看向她,冷静道:“我很抱歉,也真的感谢你们为了救我付出的这么多精力。但是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别在我身上浪费口舌了,没用的,对不起。” 江北宴听到这话,有些激动地猛站起身,踉踉跄跄向前走了几步,朝他大吼: “你他妈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这是什么态度?我们才是一边儿的人,你到底有什么要隐瞒的?!” “你姐姐远走高飞,整个城市都被屠了干净,偏偏就剩你一个,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出来,你现在就这么对我们说话?” 沈逸背靠墙壁,微微抬头,声音竟有些发抖:“那你们想知道些什么,想让我亲口承认,当年根本没有处死961,只是把他窝藏在某个角落,让他暗中成长积攒势力?” “因为我恨实验室,或者因为我人格有问题反社会,所以就想把这个世界彻底捣毁?” 江北宴脖颈处青筋爆起,刚想要骂些什么,便被女人用一个制止的眼神打断。 她很平淡地点了点头,也不知从哪掏出张纸来,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两位刚从医疗仓出来,思维难免会受干扰,脾气暴躁些在所难免。还是先不要起冲突的好。” 她将纸递给沈逸:“您先去休息吧,等伤养好后,我们再谈下一步该怎么做。有需要随时喊我。” 沈逸盯着纸上“倪景悦”三个字看了几秒,伸手接过,没再多说什么。临走前目光扫过这一屋将死之人,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 有人给他带路,七扭八拐的不知走了多久,这才到了个构造类似于宿舍楼的地方,将钥匙扔给他: “现在居住区里住着的都是些没什么战斗能力的老人孩子。经济瘫痪,也没什么人出来买卖房子。总来您曾经是实验室的管理员,近期大概率是回不去了。就先在基地附近养伤吧。” 沈逸盯着那串在太阳下边缘反光的钥匙,才后知后觉,自己并不是被当成嫌疑犯软禁。 可这个发现,对他而言其实更为痛苦。 第25章 他自认自己并不是什么高道德感的人,可当被人指着鼻子骂那么多的人都是因他而死时,也很难真正做到事不关己。 沈逸手在哆嗦,钥匙对准孔洞好几次,都是堪堪擦过,好不容易才捅进去,逃似的钻进去,重重关上门。 实验体和人,自然是不一样的。 他可以亲手送无数个实验体下地狱,却不能对自己的同类刀锋相向。 否则,他这些年来待在实验室都是为了什么? 沈逸整个人浑浑噩噩,感觉自己被一层层梦魇包裹住,根本没有生路。 他会死的。 一旦被人发现他有复生能力,他就一定会被当做样本解剖无数次。反正可以重新再生,只是疼了一点点而已,他的同类也必定不会怜悯他什么。 可如果他什么都不做,那些人不就白白牺牲了吗? 沈逸突然感觉喘不上来气。 他像个等待被处死的罪犯,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可处刑者却又偏偏不告诉他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他的死期。 他根本无路可逃。 沈逸几乎丧失了时间观念,也不知这么坐了多久。或许是几个小时,也可能是一整晚。 总之,当门被敲响,他下意识起身去开时,才发现自己双腿在隐隐发麻,甚至伴随丝丝刺痛。 他并不太在意,也没抱什么防备心,连问都没问一句,就这么开了门。 是江北宴。 他手里拎着提还散着丝丝凉气的啤酒,也不见外,直接挤进来:“聊聊?” 沈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应的。 等他反应过来时,几罐酒已经下了肚。屋内暖气很足,可他和江北宴坐在地上,却均是觉得冷的厉害。 “嘶……”江北宴抱着臂上下摩擦几下,这才开口,“你别怪我。” 沈逸本以为他要说什么“好久不见”之类的屁话,不由一怔,哑然失笑:“怪你什么?” 江北宴却没直接回答他。 只是发泄似的,将手中啤酒罐捏扁,发出“咔咔”声响。又莫名其妙说了句:“你知道的,我一个人被调走,可家里人都还留在那。” 沈逸沉默。 “本来吧,按照原定计划,我那单干完能休整整两个月的假。牛皮都吹出去了,老子会带奖金回去,请全家人吃顿大餐,再买辆好车……”他开始哽咽,声音在发颤,“结果谁能想到,出了这样的事。” 沈逸感觉更冷了。 寒意一点点渗进骨缝,像刀子在割。 “倪景悦跟我们说了,她那天看到961逼你下跪……你这么心高气傲的,总不能是自愿吧。” 江北宴的话细细密密,像张看不见的大网,整个罩过来时,几乎隔绝了所有氧气:“你一定也是恨他的,我们都一样,我们都希望那群畜生全都去死。你为什么不和我们站在一起,为什么不信任我们?” 或许是酒喝多了缘故。 沈逸胃开始隐隐作痛。 他笑了下,眼泪抢先滚了出来,落在手背上时,竟然是滚烫的。 他说:“恨啊。” 又说:“屋里有隐形监控,你在录音,对吗?没关系,就算你们把我当罪犯监管,我也不能、也不会反抗什么。” “你不了解我吗,你不知道我有多讨厌看见别人因为我而死吗,你们一次又一次拿这些压我……你敢说,你们不是在拿那些人的命当成棋在下?” 刻意安排一些身体素质不那么强的,或者身体上有残缺的人充当前排,刻意设计着让他们去死,再以最惨烈的形式出现在他眼前,以此来激发他那点可怜的愧疚感。 他怎么配。 他算个什么东西,怎么能这么给脸不要脸,白白让组织因为他耗费那么多人力、物力…… 江北宴刚才喝酒喝到“迷离”的眼神这下倒是清醒了,脸色极其难看。 沈逸摆摆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这么严肃做什么,我说了,没关系的。” 他眼神是死的,笑容却愈发灿烂:“不就是想知道洛奕俞……啊,961为什么不杀我吗,没关系,我告诉你们。” 他扯开易拉罐上的环扣,锋利的刀片反射窗外月光,一闪一闪地跳着。 江北宴吞了下口水,本能的想要阻止,可身体却好像冻住了似的,不管怎么努力无法挪动半分。 沈逸像疯了似的,紧紧攥着它,在自己手腕上一下又一下拼命地划。 大量血液顺着手腕滴落下来,江北宴这才回神,怒吼一句:“沈逸,你他妈在干什么?你疯了?!” 沈逸开始头痛,很疼,却还是不管不顾在自己手腕上拼命划,顺便还能腾出手来用力推想过来夺走他刀片的江北宴一把。 江北宴被他这一下推的直接跌坐在地上,瞳孔紧缩,像是看见了疯子。 沈逸不再哭了,表情认真,用的力也一下比一下大。 仿佛是在完成什么任务,或是在做什么精湛的手术。 很奇妙的,他这次甚至没有进入死亡后的梦魇,只是头很痛,痛到他无数次想往床头柜上的棱角撞。 整片手腕血肉模糊。 他举起手臂,递给江北宴看,面色灰暗、苍白:“你看。因为,我死不了。” “因为我被弄死了无数次,因为我每次死后都会莫名其妙复生,因为我根本逃不出去……” “这个回答,不就是你们想得到的吗。” 第24章 我找到你了 他猜的不错。 江北宴的慌张只在脸上停留短短片刻,便瞬间被类似于惊喜、癫狂的模样取代,手忙脚乱从兜里掏出微型对讲机: “倪景悦的方向是正确的!他身上真的有类似于‘重生’的东西……如果,如果我们真的能把这方面研究出来,那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不就也能实现死而复生了吗?!” “是,是,我知道,快去通知……” 他们似乎还在吵些什么。 微型对讲机里声音嘈杂,刺耳,伴着滋滋电流声,扰得人很是心烦。 然而沈逸已经听不到了。 他盯着地面上那滩刺眼的颜色,甚至有些搞不清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逃。 总来,也不过是给一个人杀,和给千万个杀的区别而已。 江北宴把话说完,匆匆掐断对讲机,这才略带复杂看了沈逸一眼。 “你能理解我们的,对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谁也不想这样,可你凭借自己一个人怎么可能应付得了961,我们这也是在帮你。” “你是恨他的,对吧?你放心,只要你肯配合,我们一定会胜利的。” 沈逸盯着自己的手腕,感觉自己的神智都在跟着一起慢慢溃烂。 江北宴还在继续说:“你的父母不是死了吗,还有之前实验室的同事朋友……你难道就不想让他们醒来?” 沈逸终于动了下。 他抬起头,嗓音嘶哑:“不用跟我说这些,我愿意。我只有一个条件,让我参与进去。” “不管你们在我身上发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都要毫无保留告诉我。把我当人,给我人权,而不是任你们屠宰的畜生。” 江北宴一愣:“只是这样?” “嗯,只是这样。” 怎么样都好。 他的感受无关紧要,只要能弄死洛奕俞那个畜生,让他怎么做都可以。 他找到逃跑的理由了,他要洛奕俞死。 沈逸头痛得厉害,甚至开始耳鸣,可手腕上的伤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昏死过后瞬间愈合,甚至还在淌血。 他猜,这里大概是有个临界点。 越接近死亡,反而越不容易死,始终吊着口气。可真当突破界限死了,才会得到真正的复生。 可头实在是太痛了,像有电钻在里面来回磨,他实在是忍不了。 便趁江北宴没注意,用力一下猛磕在柜角,身体重重摔落。 这一下声音极大,痛感瞬间蔓延至全身,沈逸视线血红一片,嗤笑了声,闭眼。 陷入死亡。 * “简直是神迹……” 沈逸能隐隐约约听到些声音,却怎么都睁不开眼。 他在混沌中挣扎,撕扯,可什么都撼动不了。 “已经向上汇报了,总部派了人过来,大概三天内就能赶到。” “消息封闭做的很好,没人会知道的……当然,如果成功的话,我们这和救世主有什么区别?” 沈逸终于挣出来了。 他大口喘着粗气,像是在水里埋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浮出水面那样。周边人讨论声戛然而止,急忙围着他: “你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死而复生是什么感觉,能大概描述一下吗?” 都是些不熟悉,甚至没见过的人。 江北宴从人群中挤进来,什么也没说,给他放了段视频。 这还是沈逸第一次,亲眼看见自己死而复生的全过程。 第26章 手腕上错综复杂的刀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转眼间便变得平整光洁。额头处本因用力磕撞凹陷一小块,竟也变得完好如初。 可他对此却并没有表现出江北宴所期望的激动,反应仍旧是淡淡的,好像视频里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他开口,第一句话是:“这么多人围着干什么。” 四周人愣了下,笑容僵在脸上,神情尴尬,很识趣地散开。 “吃火药了?”江北宴笑嘻嘻揽住他的肩膀,讨好道,“大家也只是好心,没别的意思。” 沈逸并不想扯这方面的话题,推开他那只不怎么安分的手:“除去已经沦陷的城市外,其余地方的实验体呢?” 他们口中的“城市”,实际上并不隶属于任何国家,而是块独立存在的区域,荒凉得很。 除此之外,在大陆边缘地带,还存在三个生产实验体的地方。相互独立,却又彼此联系。 他所处的那一环崩坏了,其余地区会不会也受到影响? 倪景悦摇摇头:“目前还都在掌控之中,不过谁也说不准,会不会突然再冒出一个961。” “所以,也还是得需要您为了全人类利益牺牲一下。您放心,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减轻您的痛苦,所有人都会记得您,感恩您。您会是这个世界的恩人。” 绕来绕去,还是要把这些破事全推在他头上。 可沈逸也清楚,话既然都能说到这个份儿上,和直接撕破脸也没什么区别。 就算他不愿意,他们也会有千万种方式强迫自己承受,更不用说,这是他自己发疯主动答应的。 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也是他自作自受。 沈逸沉默许久,点了点头。 似乎已经窥见自己的未来。 如果能用他无数次的死重伤洛奕俞一下,也是好的。 江北宴随口接话:“上面很重视你,听说几个位高权重的博士也会来……说不准,还有机会见到当年参与第一批实验体制造的博士后代。” 沈逸回过神,笑了下:“那估计也已经七八十了。难为几个老人家,那么远赶过来。” 他们做这一行的,不管初衷是为了钱还是情怀,接触久了,本能地对前人抱有敬畏感。 实验体这样伟大的产物,能制作出它们的人,当年一定是举世无双的天才。 他们的后代,也大多是这类事业中的佼佼者,建功立业无数,和他们这种普通人相隔很远。 倪景悦半开玩笑道:“托您的福,我们有生之年竟然也能见一见这些行业大佬。” 沈逸看着自己的身体,鬼使神差问了句:“如果我一直不承认呢。” 倪景悦坦然:“那天,我看到他对您开枪,抱着您的尸体走出去……事实上,我根本没想到会再次见到您。” “可您不仅活了下来,身上竟然还没有一丝疤痕,就连医疗仓都没检测出什么问题。所以,就算您一直不承认,我们后期也会采取其他办法的。” 是这样。 看似将选择权递给自己,实际不过是让双方争得没那么惨烈,为自己讨个好名声。 面子工程而已。 倪景悦安慰他:“我们现在的麻药技术是相当成熟的,当然,您也要相信博士的技术。我们会尽可能减轻您的痛苦。” “您是全人类的英雄,也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最后这句话说的,话语间倒是有了些真情实意。 沈逸有些悲凉地想,这算是他的荣幸吗。 用自己被一寸寸解剖,一次次死亡为代价。换一个极其渺茫的反击机会,和没什么用的名声。 在确定他会配合后,这群人倒是也没再过多纠缠。很贴心地在他房里备好通讯设备,给他送来餐食,不厌其烦叮嘱: “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们。” “博士明天就到,等方案拟定出来后,差不多这周就可以进行手术。不会让您等太久。” 看起来无微不至。 只是刻意给他选了五楼以上的楼层,只是临走时将门从外面锁住了。 美名其曰,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狗屁,分明是怕他反悔逃跑。 人走干净后,沈逸套着身松松垮垮的纯白手术服躺在床上,闭眼许久,翻来覆去却怎么都睡不着。 他太害怕了。 他那么怕疼的一个人,却还是要亲手给自己选择这种类似于凌迟的死亡方式。 手术刀会割开表皮、血管、肌肉……或许,他们会看到自己心脏是怎么在胸腔内一下一下跳动,再亲手捏碎它,看它究竟是怎么完成「死而复生」。 类似于这样的想法每出现一次,他都会实打实颤抖颤栗,浑身上下。体温都褪了个干净。 沈逸忽然很想逃。 可既然被套上了“为了全人类利益”的镣铐,他就势必连一句抱怨都不能有,否则就是叛变,就是不忠,就活该连最后一点人权都被抹杀掉。 更重要的是,他不确定这群人丧心病狂起来会不会威胁到沈皖。 她好不容易才离开,总不能因为自己又被重新绑起来…… 就这么乱七八糟地想了很久,直至差不多凌晨两三点时,桌上电话响起。 沈逸大脑空白,凭借身体本能下床,甚至不去想这个时间点,怎么可能会有人给他打电话。 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将电话接起,脱口而出:“哪位?” 电话那头却并不说话。 一片寂静,钟表滴答滴答作响,只有细微电流声划过。 可沈逸却突然感受到一阵极强的不安。 像是预感到什么似的,心脏突突直跳,脊背发凉。明明想将电话挂断,身体却好像僵在那了一样,挪动不了丝毫。 黑夜之中,一个人从身后轻轻抱住他,一寸寸攀向他握着电话的手,又猛的攥住。 他的声音,同时从电话声孔和耳后传来,让沈逸止不住颤抖。 如此清晰,冰冷,令人绝望。 “哥,我又找到你了。” 第25章 惩罚 沈逸所有防备几乎是在瞬间溃不成军。 他对洛奕俞的恐惧几乎已经随着那几次死亡刻在了骨子里, 手机从掌心滑落,摔在地上时,瞬间裂了缝。 他瞳孔紧缩, 压根呼吸不上来, 身体抖得不成样子。 救命,救命。 救救他,谁来救救他?!! 洛奕俞感受到他身体紧绷,饶有兴趣地抱紧了些,手在他身上肆意摩挲、挑逗。下巴枕在他颈窝处, 撒娇似的轻轻蹭了蹭。 “哥,你这就有点欺负人了吧。” “你这具身体、这个能力,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本质上应该是属于我的。结果,你现在要把它送给别人,还是用来对付我。” “沈逸,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最后这句话音刚落,沈逸便不受控制地失声尖叫。大脑空白一片, 只剩下最本能的徒劳挣扎。 他拼命扭动身体, 用尽自己所能疯了似的攻击洛奕俞,试图挣开他的禁锢。可对方反而抱得更紧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仰起头, 最脆弱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拼命想要抱住自己的头, 手腕却被洛奕俞轻而易举制住。怎么都甩不开,眼泪几乎是本能地掉了出来,近乎崩溃。 他只是想活着,为什么这么难。 他已经接受自己要变成小白鼠的事实,为什么还要让洛奕俞找到他。 他究竟是欠谁的, 死了这么多次还不够,还要他怎么做?! 挣扎途中,整个脖颈被他自己抠得道道血痕,洛奕俞松开手,看失去重心的他跪在地上,就这么安静地看他歇斯底里。 大概过了几分钟,他才伸脚踢了踢沈逸,语气平淡:“哭够了?” 沈逸弯着腰跪在地上,身体几乎蜷缩成一团,伸出颤抖的手去抓他裤脚: “放过我,放过我……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你让我去死好不好,我不想继续活下去了,求求你,求求你……” 洛奕俞后撤一步,摆开他的手。又缓缓蹲下身,单手抓住他的头发,强逼他仰起头,和自己对视。 又一次重复:“哭够了?” 沈逸说不出来话。 他头发乱了,显得整个人脆弱又无助,只是呆板地摇头,满脸泪痕,细细发抖。 洛奕俞也没多说什么,几乎是拎着将他压到床上,干净利落动手扒他衣服。 沈逸是抗拒的,心底惶恐,可别说是躲了,他连挣扎都不敢,就这么浑身僵硬着 洛奕俞甩了他一耳光,算是用了几分力,脸上瞬间泛起片红,很痛。他淡淡道:“真贱。” 这两个字,就这么轻易地刺痛了沈逸快磨尽的自尊心。 他喉咙间又爆出声毫无意义的嘶吼,断断续续,嘶哑难听。每一句都声如泣血,为自己逃不掉的宿命哀嚎。 第27章 他想反驳,又无从可辩。他知道自己会死,他怕死,可他又希望自己能真的就这么死去,再也别醒过来。 沈逸能感受到洛奕俞灼热的温度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感觉自己快要被烫伤,从身体到灵魂,每一处都在沸腾、翻涌、挣扎。 可他的身体却偏偏是冰凉的,整个人压过来时,沈逸像是瞬间溺死在零下几十度的冰水,丝丝寸寸寒意遍布骨缝。 他想要哭,想为自己求一份宽恕。可连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嘴便被轻而易举堵住。 洛奕俞将几根手指塞入他口腔,压着他的咽喉,平静道:“别出声。咬到我的话,就把你牙齿全卸了。” 于是,沈逸便连哀嚎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就这么沉默着掉眼泪,断断续续发出那些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叫声,看起来像是依偎在洛奕俞怀里,实际每个命脉都被掐得极死。 窗外夜色,好像更黑了。 他看不见光。 所有声音,所有触感都离他越来越远,不管他怎么努力,怎么拼命去抓,都触碰不到。 整个人像是被劈成两半,硬生生连血带肉撕开那样,他感受不到任何可以被称之为快感的东西,脑海中只有近乎毁天灭地的痛苦。 沈逸能感受到自己心脏越跳越快,好像下一秒就要猝死似的,砰砰作响。 他数不清洛奕俞抓着他的头发往下磕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自己脸上究竟挨了多少耳光。 他能感觉到自己头上有温热液体在一点点向下流,和他根本止不住的眼泪混在一起,又滴在床单上。 沈逸看着那块一点点晕染开的颜色,总觉得这一幕是无比熟悉,和那些刻在他心底最深处的恐惧一起,紧紧缠绕,勒得他喘不上气。 他在颤抖。却又本能地渴望,如果这样能消弥洛奕俞怒气,那也是好的。 即使他什么也没有做错,即便他本可以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 大脑被疼痛搅得混沌不堪,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竟被摆弄地换了姿势,摇摇欲坠坐在洛奕俞身上。 视线模糊,他看见自己身上遍布大大小小透着血的牙印,还有些地方散了淤青。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弄的。 如果一直没注意还好,可一旦等他回过神,身上快要碎掉的痛感便会瞬间涌上来,将他彻底淹没。 洛奕俞嘴里叼着根没被点燃的烟,略微抬了下头,示意沈逸去帮他拿床头柜上的打火机。 他觉得自己疯了。 因为在那个刹那,他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小孩怎么能抽烟呢。 甚至险些脱口而出一句斥责。 又很快回过神,微微抿唇,什么都没有说,默默拿过打火机,帮他把烟点燃。 洛奕俞歪头笑了,倒是也没真抽,吸了一口后朝着沈逸脸的方向,缓缓吐了出来。 烟草味在鼻尖炸开,沈逸被呛得直咳嗽,眉头控制不住拧在一起。 烟头处红点闪烁,一点点向上烧着。洛奕俞对这东西倒也没什么兴趣,放在手中把玩两下,直接按在沈逸大腿处。 沈逸猛地抖了两下。 他甚至觉得,自己那块肉被烧出了个洞。 “来算个账吧?” 洛奕俞唇角弧度始终是向上微扬起的,可沈逸就是能感觉到他的怒气携带着杀意在攀升。 他不敢接话,低着头,额前发丝垂落,遮住眼睛。 洛奕俞却不给他装死的机会:“啧,问你话呢。” 他便努力克制着自己,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发抖。可说出口时,尾音还是在颤的:“对不起……” 洛奕俞笑了:“你的词汇库里是不是只有「对不起」、「放过我」、「求求你」这三个词了?” 沈逸说不出话来。 窗户不知是什么时候被风吹开,此刻凉风吹在身上,将他最后的体温也一并带走。 他嘴唇发颤,终究还是没忍住,为自己辩驳:“还不够吗,已经死了这么多次,还不够吗……” 所有人都要他死,他也真的死了无数次。 可这是没有尽头的啊。 他一条命,如何能承担所有人的希望与仇怨? 大不了,把他也锁进绞肉机里一次,也好过像现在这样生生死死,怎么逃也逃不掉…… 洛奕俞抚摸着他大腿上烧焦的圆形伤疤:“你不是说过吗,人与畜生的感受怎么能互通呢?你觉得还清了,可我觉得不够。那能怎么办,继续受着吧。” 他笑得更开心了,眼底甚至有些恶劣:“反正,这是你咎由自取。” 沈逸胸口闷得厉害,发出类似于哭泣的声音,身体摇摇晃晃,克制不住想整个人蜷缩起来,找个地方躲一小会儿。 洛奕俞自然不会给他机会。 他兀自加快速度,感受沈逸颤抖得更加厉害。顺带夺过他掌心攥着的打火机,放在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按着,声音清脆。 那一点小小火焰,几乎成了屋内唯一光源。照得洛奕俞半边脸看起来温润、清秀。 然而很快,那束小火焰便朝沈逸逼近,缓缓落在他大腿旁。 洛奕俞松开按着打火键的手,将机体本身再逼近他大腿两公分,无视他绷紧的身体,按下。 洛奕俞说对了。 沈逸词汇库里当真除了“放过我”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词。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这样的痛苦一个人该如何承受。 他下意识想后退,想跑。 可洛奕俞不过是加大了几分掐着他的力度,他便不敢躲了。堪堪定在原地,任自己被火焚烧,垂头颤抖着嘶吼,床单都快被他攥烂。 洛奕俞抓过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啄了一小下,很痒。 下一秒又突然发狠咬住,像是恨不得将他的手腕吞入腹中。 他嗓音阴沉到可怕:“我说过什么?” 沈逸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许自杀…… 是了,不许自杀。 否则会被做成人彘,嘴里被塞满东西,变得和真的畜生一样,想死都死不了了。 沈逸哭了,恐惧死死掐着他的心脏,濒临崩溃:“对不起,对不起,饶我这一次,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洛奕俞倒也没说究竟是放不放过,只是问:“哥,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当英雄啊?” 沈逸听不清,也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用自己的命救别人,这件事本身让你特别爽是不是?让你觉得自己很伟大,特别能满足你的虚荣心?很好啊,我来帮你实现这个愿望。” 洛奕俞松开按着打火机的手,随手将它扔到一边。 沈逸睫毛微微颤抖,眼睁睁看着他拿出枪,上膛,和之前无数次一样,枪口对准他,扣动扳机。 连带着拔根摧毁他最后的希望。 * 钨丝灯在顶上轻轻晃着,一下,一下。 很微弱的光亮,昏黄、压抑。 沈逸醒来,看到身边还躺着百来个其他人时愣了一下。 男女老少皆有,且大多是和他住一栋楼,负责监视他以及参与手术的人员。 难怪,他那时喊的那么大声,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惊动。 原来是被洛奕俞一锅端了。 沈逸心底不安更甚。 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恢复了意识,凑在一起相互交谈,试图叫醒其他还在昏睡的人类。 大概是他给外人留下的印象是“不好接近”,目前还没人过来搭理他。 他倒是不觉得尴尬,揉了揉还残留着余痛的头,自顾自环视四周。 这么大且空旷的屋子,楼高目测六米左右,应当是个仓库。 地面覆着层薄灰,或许是被废弃了,像是很久没人来打理的模样。 那几个早醒过来的人在小声抱怨:“这怎么搞,门被封死,信号也被掐断了……” 沈逸打了个哆嗦。 下意识以为洛奕俞是要把这么多人一直困在这儿,活活饿死,上演一出人吃人的恶心戏码。 他一颗心高高吊着,悬在嗓子眼。那群人像是终于商量好的样子,派了个面相和善的男人朝他走来,主动打招呼道: “沈先生,这……您有什么头绪吗?” 沈逸整个人像是灵魂被抽走那样,双眼空洞,呆呆地摇摇头。 他不知道。 男人坐在他旁边:“您也是莫名其妙,突然就来到这儿的吗?” 沈逸想起那些数不清的耳光,和大腿上烧焦的疤痕,打了个哆嗦,没说话。 男人当他默认,感慨道:“这也太奇怪了,怎么会突然这样。那些博士明天就来,怎么偏偏在这个关键点出岔子。” 他似乎终于注意到沈逸心不在焉,还以为他在害怕,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的,我们这么多人呢。突然间全部消失外面一定会察觉到的,等待救援就好了。” 沈逸点头,表情仍旧是呆呆的,随口应了声好。 第28章 别人不清楚没关系,他这个刚死在洛奕俞手下的却不可能还抱有侥幸心理。 他太害怕了,不管是面对未知,还是洛奕俞,都毫无招架之力。 醒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开始踹门,有人试图爬窗,无一例外失败告终。 沈逸缩在角落,就连思考的能力都被夺走了。 除去默默颤抖,他什么也做不了。 如此脆弱不堪。 直至有人惊呼:“我去,这儿之前是武器库吗,怎么这么多家伙?” 他们这才发现。 在灯光照射不到的角落,密密麻麻放着各类刀枪,甚至还有斧头电锯之类的东西。 有人数了下,纳闷道:“这是什么意思,一人一个吗?” “不对吧,跟咱们人数对不上,好像少了一个?” “就少一个有什么要紧的,赶紧拿上开门去啊!这么多人,还破不开个烂仓库?” “你说的倒是简单,自己去试啊!这门早被改造过了,连苍蝇都进不来。你试试拿电锯看能不能锯开?” 叽叽喳喳吵成一团。 沈逸整个人如坠冰窟,汗毛直立。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又不敢相信。 醒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有很多人过来跟他说话,可他瞪大双眼,却只能看见对面的人嘴巴在一张一合。 直到,广播响起。 应该算是广播吧,虽然所有人都找不到具体的声音来源,却又能清晰地听见其中每一个字。 包括沈逸。 【各位好,我是b573961。】 人群瞬间哗然,各种声音猛的炸开,嘈杂纷乱。 有人在用尽能想到的所有肮脏词汇骂他,有人在质问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有人跟他大吼,说他这样的畜生绝不会猖狂太久。 这样的情绪被放在群体之中,成倍的增长,一时间,所有人耳边都充斥着这样的声音,嗡嗡叫个不停。 可洛奕俞的声音,还是那么清楚地传进了每个人耳朵里。 【接下来跟大家玩个小游戏,我觉得还是挺有意思的,名叫“寻找英雄”。】 看不见他,无法直接感受到那股能将人逼死的威压,沈逸这才模模糊糊感受到,洛奕俞声音还是偏少年气的。 清冽之中,藏着按耐不住的兴奋。 【游戏时长72小时。期间每隔一个小时,我会随机杀死一个幸运儿。】 【可千万别盼望自己会是剩下的二十八分之一,72小时过后,我会在这儿放把火。那应该比被直接杀死痛苦多了。】 沈逸心脏都好像被冻住,停止跳动了那般,陷入一片死寂。 或许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洛奕俞接着道:【你们能生存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杀死同类,找到替死鬼,以命换命。还是以一个小时为时限,我会定点放寻找到“替死鬼”的人离开。】 【让我看看,究竟谁才是那个真正的“英雄”。】 【游戏开始。】 天花板上藏着的投影灯亮起,墙面瞬间出现总数为72小时的电子表,随着时间流逝一下下跳动着。 有人开始哭泣,开始尖叫,有人疯了似的砸门,有人试图号召所有人团结起来,不要让961那个怪物得逞。 嘈杂之中,有人很小声地说了句:“大家都是各个方面的人才,在这种关键时期,不管损失谁,对我们全人类而言都是致命的打击啊……” 立刻有人接话:“那畜生不就是希望我们自相残杀,到时候大家全死了不就没人能威胁到他了吗?!我们绝不能顺他的意!” “是啊,你们算算,如果所有人都按照他的游戏规则来,那岂不是至少要损失一大半的同胞?更不要说在这样的环境下,如果乱起来大家全都杀红了眼,很可能谁都走不出去!” “那怎么办?!当时屠城的时候你们没听到消息吗?961就他妈是个连炮都轰不死的怪物!你们谁能打得过他?” 说话这人是个寸头男人,大概三四十岁,说话时带着掩盖不住的哭腔:“死一半是亏,难道要大家全死在这儿吗?!” “我不想死,我家里还有人等着我,我死了他们怎么办?!” 有人骂:“谁想死,谁他妈的想死啊,那怎么办,那我们该怎么办?!” 是的。 如果不是被逼到走投无路,谁会想死呢。 沈逸想逃,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可周围什么都没有,别说藏了,就连躲避都是痴心妄想。 他坐在地上,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上的钨丝灯,万念俱灰。 墙上的数字投影一点点减少,每一下,都实打实打在每个人身上。 他们吵了很久,事实上,心中早有定论,只是没人愿意第一个说出口,没人愿意主动背上“残害同胞”的罪名。 就这么硬生生拖到一小时计数完毕。 所有人屏息凝神,神经紧绷。 洛奕俞本人并没有出现。 只是瞬息之间,不知从哪突然射出一颗子弹,毫无预兆射穿一个人的头颅。 血混着淡黄色不明物体喷射出来,身旁几人无一幸免,衣服上、脸上,均感受到那股温热,迅速冷却下去。 人群尖叫声叠在一起几乎能贯穿耳膜。 他们这才注意到,天花板一圈都遍布孔洞,不大不小,刚巧够枪口直径,刚好能让子弹发射。 也就是说,只要洛奕俞愿意,他们所有人都避无可避,无路可逃。 这个发现,无异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以一条人命为代价,撕破所有人最后那丝侥幸心理。 没人会是幸运儿,大家都会死在这。 很自然的,这一次,有人提到了沈逸的名字。 如此顺理成章。 “沈先生,沈先生呢?!他不是有死而复生的能力吗?!” “这是关乎全人类命运的事啊,我们真的,真的不能再死同伴了!” 沈逸好像听不见那样,毫无反应,只是靠着墙坐着,双眼空洞。 渐渐地,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是啊,这才是破局之法!这样,这样大家就都不用死了!沈先生,您不能那么自私啊,你要为了全人类考虑!” 事实上,那些人不知道这样的提议很无理吗? 他们知道的,可这关乎他们每个人的存亡,不会有一个人愿意说破。 沈逸依旧沉默。 于是,人群中偶尔出现几句谩骂:“反正死不了,又不是要他的命,现在这是什么态度?” 沈逸缓缓抬头,整个眼眶遍布红血丝,直直看向说这话的那个人—— 事实上,他找不到。 那人隐匿在人群中,可类似的声音总是层出不穷。 他说:“我不想死,太疼了,能不能别逼我。” 立即有人骂他:“说什么死不死的,你又不会出事!可我们不能再有同类伤亡了啊!沈逸,做人不要太自私自利,太在乎利益会害死你的!” 第二个小时。 第二个人死亡。 有人彻底崩溃了,从那面墙上取下一把刀,双手颤抖对准他:“帮帮我,求您了,帮帮我,我不想死……您去死吧。” 有几个人伸出手,拖拽着将他从角落拉在仓库中央,抬起头来,正对那盏钨丝灯。 亮得晃眼。 于是,他就这么挨了第一刀。 不知道是谁。 血流了好多,他的衣服被仓库地上覆着的灰弄脏,脸也是。 很疼。 “他,他怎么还睁着眼,还,还没死吗?” 有人骂:“靠,你他妈怎么来实验室的,在这儿待了这么多年连捅哪死得快都不知道?” “前面的滚远点,杀完了别挤占别人时间!只有一个小时啊!” 可他们很快发现,沈逸每次死亡过后并不能马上死而复生。 期间至少要等半个多小时。 捅尸体,自然不算“找英雄”。 这个发现无疑在他们所有人头顶火上浇油。 有人急了,等沈逸再次醒来时,便看到他一边流着泪死死掐他脖子,一边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想让我们都死在这儿?!你他妈凭什么复活这么慢,凭什么?!” 沈逸也在哭,分不清是情绪上的绝望,还是被掐到窒息所产生的生理性泪水。他拼命挣扎,可手脚都被人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他嘶吼,喉咙被人扼住,他挣扎,换来的是身上无数刀口。 刀尖在血肉里搅动,拔出,刺入。周而复始。 第三个小时。 所有人屏息凝神,看着仓库大门打开。961站在门口,轻笑:“这么快就找到英雄了?各位不愧是人中龙凤,思维就是敏捷……我还以为,最少得先死五六个幸运儿呢。” 人群乌压压的。 当着他的面,自然没人敢直接开口骂。 961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了下那个率先捅沈逸第一刀的人:“你,自由了。” 第29章 那人双腿都在发抖,连滚带爬走出仓库,消失在众人眼前。 竟然真的走了……竟然没死!!! 这无疑大大加强了其余人的信念。 这,一定就是真正的破局之路! 沈逸想叫他的名字,想向他求饶,可视线透过人群缝隙,却只能看到仓库门一点点闭紧。 连带着外面透进来的光,一并消失了。 他就连求救,都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这样分秒必争,随时都有人会死的情况下,大家必然不可能还排着队干巴巴等。 便有越来越多几乎丧失理智的人,全然不顾挤进来,对着他一顿乱捅。 管这里致不致命呢,先捅了再说。 万一运气好碰上了呢。 沈逸前两次还能勉强保持镇定,后面几次简直要被逼疯,刚醒过来就有数不清的刀刃等着他,无数双手按住他不让他挣扎。 “啊啊啊啊啊啊!!!” 他尖叫,哀嚎,语无伦次。 没人会理他。 他喉咙都要喊破了,每一声都带着血,每一个字都承载着说不出的绝望。 时间只会加剧众人紧张的情绪,继而加重他们的怨气。 终于有人发现,那面武器墙上似乎不止有刀。 沈逸看着他拿枪朝自己逼近,如果不是被人按着,他甚至都想跪下去朝他磕头。 求你,杀他没关系的,求你别用枪,他太害怕这个东西了。 他害怕身体上多出烧焦的血洞,害怕那种被活生生贯穿的感觉。 可事实上,他也说不清,和被直接用刀捅穿有什么区别。 大概是死了十来次左右。 有人恍然大悟:“为什么武器墙上少一个,不就是为了让我们大家都来杀沈逸的吗!” “沈逸,961之前是你手下的对吧,这什么狗屁游戏,绝对是冲你来的啊!” 立即有人咬着牙接话:“去你妈的,要是这么说的话,沈逸,是你害了我们!如果不是你,我们大家根本不会被锁到这!你他妈连累了所有人,还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喊痛?!” 这句话,无疑是给所有良心惴惴不安的人打了个强力定心针。 是他的错,所以他该死。 他们不需要愧疚,他们只是做了正确的选择,毕竟他们才是受害者。 沈逸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从英雄变成了罪人。 他想笑,想骂人,可理智早就被击溃了,他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甚至于,隐隐约约觉得,他们说的是正确的。 是他犯了错,所以他该接受惩罚。 是他连累了所有人,所以他活该被杀。 可是太疼了。 他喉咙里挤出断断续续的痛呼,他一次又一次崩溃大哭,为自己求:别杀我,别杀我,求求你。 好疼,太痛了,我不想死。 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饶了我,救救我。 可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他的嘴早就被人塞了块厚布,紧紧压着舌头,抵着咽喉,那些他自以为的求救,实际上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或许,那些人也是怕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这个不用背负道德枷锁的由头,伴随着沈逸哭号一点点碎掉。 沈逸死了三十多回的时候,实际已经不怎么会说话了。 他的世界在崩塌。 剩下的人不知道他究竟复活了没,等得着急,便一脚踹向他,又抡起拳头在他身上一拳接一拳地砸:“你装什么,你他妈在装什么?!还装死,还敢装死是不是?!” 沈逸模模糊糊地想,什么尊严,什么底线,他都不要了。 他甚至开始期望,一小时的时限能快一些到来,最起码这样,杀他的人就会又少一个。 地上都是血,干涸的,没干涸的,深深浅浅。 他躺在满是灰的地面上,躺在无数个自己曾死过的地上,迎接下一次,无数次的死亡。 他痛哭过的,可嘴被堵住,眼泪呛在鼻子里,让他喘不上来气。 他害怕死,他不明白这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让人痛苦的东西,不明白都这么难受了,为什么还得不到解脱。 可什么是解脱呢,他不知道。 洛奕俞多懂他啊。 他停止了每一小时随机开枪的游戏规则,转化为很简单的:谁杀了他,谁就可以活着出去。 可剩下的这群人,已经杀红了眼。同伴们接连离开,让他们心底焦急更重,就算没有这一个小时规则的督促,也能什么都不顾朝他一刀接一刀捅。 沈逸现在,甚至连“恨”是什么情绪,都感受不太到了。 忘了是第几次,洛奕俞拉开门,放了几个人杀过他的人出去。 沈逸视线模糊中看到他的身影,不顾一切朝他爬去,指甲断裂,地上又多了道血痕: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停下,停下……我再也不会跑了,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真的。我发誓,我求你,我好疼,我真的太难受了,给我一个机会啊啊啊啊啊!!!!” 而洛奕俞对此的回应很简单。 他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放到唇边:“嘘。” 沈逸再次,眼睁睁看着外面的光在自己眼前一点点消失。 身后是地狱,无数恶魔伸出手,重新把那块烂布塞进他口中,把他拖到钨丝灯下,按住他的身体,一次次将他肢解。 沈逸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表现自己的绝望。 他的理智在一寸寸崩断,绝望感反倒是轻了不少,也可能是早就将他彻底压垮……总之,他现在只能感觉到疼,每一块身体都很疼。 他看到很多血,还有角落那几具最开始被杀死的尸体。 他闭眼,睁眼,始终停在地狱。 耳边嘈杂,世界崩裂,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至有人走到他身边,缓缓蹲下。 他手指冰凉,抚摸着他已然沾满血污和灰尘的脸:“死够了吗。” 沈逸说不出话。 嘴里压着的布应该已经被人取掉了,也没人再掐着他的脖子,可他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像是彻彻底底死了,即便重生也还是死的,整个人躺在那里,躺在血迹之中,和整个世界彻底断开联系。 那人问他:“还喜欢当英雄吗?” 沈逸现在听见这两个字,身体就不受控制用力地抖一次,眼泪划过鼻梁骨,坠落。 那个人似乎很生气,扯着他的衣领一把将他从血泊中拽起,几乎要怼着他的脸: “沈逸,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该怎么破局。” 他只是呆滞地眨眼,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像是由内而外,已经腐烂了个透。 他不懂,被杀死的人明明是他,这个人为什么要生什么气。 那人吼道:“你就非要犯贱当这个圣人是吗,那群人杀你那么多次,你为什么不反击?!” “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好人?你他妈杀了那么多实验体,你把我……你手上粘着的血难道还少吗?为什么非要跟我对着干?” 他的游戏规则很简单,规则涵括所有人,包括沈逸。 只要他主动,只要他动手杀死一个人,游戏就能结束,就这么简单。 他不用被折磨到万念俱灰,那群人也不用撕下伪善面具。 他只是想打破这位救世主的幻想,仅此而已。 他只是觉得不公平,明明是这样冷血残忍的人,有什么资格在面对别人时两副面孔。 可他被杀死那么多次,除了挣扎求救外,竟没有一丝反抗的念头。 他不信沈逸会想不到。 为什么呢。 答案显而易见,洛奕俞心底也明了。 因为在沈逸心底,实验体不是人。 而他这辈子,永远都不可能对着同类下手,不管是谁,不管对方杀他多少次。 这几乎是他待在实验室那么久,被无数人一遍又一遍在心底刻下的,唯一信念。 即使被彻底打碎,即使他的世界崩坏到极点,都始终存在。 甚至,他在无数次惨死的过程中,都已经在自我催眠认命。 是他的错,是他连累了其他人,是他带来了无妄之灾,他该接受惩罚,这是他赎罪的方式。 是他活该。 洛奕俞终于注意到了他状态不对劲,强逼自己冷静下来,问沈逸:“我是谁。” 沈逸又开始颤抖,说不出话,满腔委屈不甘卡在胸口,长长久久堆在那。 他想说些什么,开口却只能说出一个最简单的音节:“啊。” 他当然记得他,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了他,只是,他描述不出来。 他是961,是洛奕俞,是死而复生的怪物,是能轻而易举让他整个人连着神智一起溃烂的人…… 洛奕俞又问:“你是谁,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接受惩罚,记得吗?” 沈逸沉默着,却能感受到,洛奕俞在强压着自己的怒气:“哥,再装傻,我要继续罚你了。” 第30章 他就这么被逼着,强行将大脑中已经碎掉的世界一点点重新拼连,努力思考,却还是只能颤抖着:“我,我不知道……” 一个人,究竟要犯什么样的滔天大罪,才能连续死了百余次都还不清? 这四个字说完,他整个人便陷入莫大的惶恐,情绪瞬间崩溃。压抑许久的悲哀一并涌上来,冲上喉咙,让他失声尖叫。 那声音过于凄厉,眼泪夺眶而出,跟理智全无的疯子也没什么两样。 洛奕俞沉默,伸出手来,将他抱在怀里。 沈逸依旧在嘶吼,埋下头时,想也不想直接咬住洛奕俞肩膀。 下口极死,且咬住就不松口,像是要把所有情绪都宣泄出来,最好能直接将那块肉啃掉似的。 即使隔着布料,也没起到多少缓冲作用。 洛奕俞眉头皱了一下,却也没什么多余的反应,就这么让他咬着。 沈逸当真是觉得他恶心至极。 包括现在这副看似纵容的嘴脸,其实也不过是打个巴掌给颗甜枣的路数。 他觉得自己经历过那样的地狱后应当千疮百孔才对。 可身体依旧完好无损,除了衣服被之前的血迹弄脏一些外,他什么事都没有。 可沈逸就是觉得很难受。 这些杂七杂八的情绪根本找不到出口,即使他将洛奕俞咬烂,也根本不够。 沈逸松了口,失神道:“我想杀了你。” 洛奕俞笑:“不是已经杀过了?怎么,觉得还不够?” 当然不够了。 他该死千次万次才对。 沈逸终于停止颤抖,缓缓转头,看向属于他的屠杀场。 这才发现,他几乎将整个仓库都染了个色。 那种绝望感扑面而来,他自己都在感慨,自己竟然真的撑了过来。 随即而来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 他想到,自己还要跟洛奕俞纠缠很久很久,甚至,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自己可能都丧失了逃跑勇气…… 可洛奕俞要的不是杀死他,而是摧毁。 摧毁他的信念,欲望,逼他放弃自己拥有的一切。 还要理直气壮,怒气冲冲地来问他:我不是给你机会了吗,只要你摧毁自己,你就不用受罚了啊。 他感受的到,也为此绝望。 他缓缓弯腰,抱头痛哭,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 救救他吧。 第26章 主人 沈逸曾听过电车难题, 大致内容为:一辆车即将撞向五人,给他改变电车轨道的机会,但另外那条轨道上同样有一个无辜的人。 五个人与一个人, 该怎么去选。 也清楚记得里面的答案:人命无法用数字衡量。 可真当这样的难题落在自己身上, 这个答案便显得是那么堂而皇之。 他不去死,剩下那百人就要彻底消失,毁掉的是背后百余个家庭,千千万万个人。 没人会选择他。 更别提,他根本不会死。 洛奕俞轻轻踢了他两脚, 提醒:“大圣人,走吧,该回家了。” 这个称呼,简直和往沈逸脸上重重抽几巴掌没什么区别。 那他能怎么办呢。 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要遭受这些,实验室里管理员那么多,怎么只有他受到这样的惩罚。 他都已经同意用自己的身体做样本了,为什么那么多人还是要将一切罪因全推到他头上。 他心底埋着太多委屈不甘,几乎能将他整个人彻底撕碎, 只能催眠似的一遍遍告诉自己, 是他活该,咎由自取, 来剥夺自己想这些的权利。 沈逸不想动,整个人好像僵住了一样, 就那样弯腰跪着,连颤抖都停下了。 他的世界被搅到血肉横飞,彻底崩坏,似乎就连时间概念都一并模糊了。 例如此刻,其实对他而言, 不过是刚过去短短几秒而已。可在洛奕俞眼中,却是实打实看他就这么僵着好久还不动,便理所应当以为他是故意闹脾气。 他有些烦,说不上来的心浮气躁,甚至有想直接这么掐死他几回的冲动。 或许是因为,沈逸那时浑身是血,一点点爬向他呜咽着求救的模样太过深刻。 也可能,是他同样被那样灰暗绝望的眼神刺痛了。 他爱的人,应该算是爱吧,在和自己只有一扇门相隔的地方,被活生生杀死百余次。 每一次,都几乎被捅成肉泥,被杀到不成人样。 可,这是他亲手给予的,他没有任何说心疼的资格。 这样乱七八糟的情绪在心底乱绕,见沈逸不搭理自己,更气恼了:“还想继续是吧,我数三个数……” 还没等他开始,沈逸便立刻踉踉跄跄爬起来,词汇库终于多了一句:“别杀我。” 最怕死的人最盼望着死,挺有趣的。 洛奕俞握着他的手,和他贴近,唇瓣靠在他耳边,轻轻碰了下。 他神情轻松,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小幅度晃着沈逸的手,撒娇似的:“回家想吃什么?” 沈逸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片刻也好,让他找个没人角落,什么也不去想待一会儿。 可洛奕俞问话,他是必须要回答的。 只能强逼自己大脑慢慢转起来,却想不到一道菜名,只能干巴巴说出句:“都可以。” 洛奕俞倒是也没生气,只是故作苦恼似的嗔怪他一句:“哥可真难伺候,给的范围也太大了吧。” 他顿了下,笑道:“不如,回去吃你?” 这样恶劣且露骨的话。 可沈逸依旧没什么表情。 谈不上喜欢,好似也没有多么厌恶,好 似乎就算这个世界下一秒毁灭,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依旧随口应道:“嗯。” 洛奕俞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感慨:“真配合啊。” 沈逸努力迎合着他,挤出个漂亮的笑脸。 被杀了百余次的受害者,由衷的,为杀害他的人能够停止暴行而感到幸运。 像个内里棉花被完全掏空,只剩一具空荡荡绒皮的布偶。 洛奕俞开着车,照着他逃来时的原路返回,沈逸看着窗外熟悉景色掠过,有些恍然,又有点想吐。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这一路上没有任何人试图拦洛奕俞。 江北宴和倪景悦他们怎么样,那些博士教授最终来了还是没来,仓库里的那些人真的平安吗,这一片区域是不是也被实验体占据了…… 类似于这样的问题很多很多,然而沈逸已经没有一点心思去管了。 他觉得自己好脏,每一处都很恶心。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 洛奕俞不动,他便也不说话,就这么硬生生坐着。 他能感觉到洛奕俞在盯着自己看,像在欣赏自己刚捕捞到的猎物,唇角轻轻勾起,眼神戏谑。 他不敢跟他对上视线,尽管头皮发麻,也还是平稳地坐在那,没有一丝多余动作。 许久,洛奕俞伸手,掐住他的下巴。 用了些力,但并没有多么难以忍受。沈逸便顺着他的动作,将脸转向他,微微仰头,却依旧是垂着眼眸。 洛奕俞问:“你在生气?” 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事实上,他心底已经没有这种情绪了。 一个连生死都不能由自己掌控的人,有什么资格谈及这些情绪层面的东西。 于是,他很平静地回答:“没有。” “啊,这样啊——”洛奕俞拉长尾音,笑吟吟继续问,“可我还有点生气怎么办?” 沈逸又打了个寒颤。 洛奕俞总是这样,一个字,一个眼神,就能瞬间让他掉入深渊。 这样喜怒无常的人,前一秒还在跟你笑,下一秒就可能一个耳光甩在你脸上。 他不敢说话,洛奕俞一点点靠近他,唇瓣几乎要贴了上去,却又始终维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 沈逸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滚烫,灼热。 “不如,哥做些什么来哄我高兴?” 做什么,不言而喻。 沈逸内心毫无波澜,顺着他的意,主动往前靠了靠,正巧填满他和洛奕俞之间最后那丝缝隙。 可也只是碰了下而已。 洛奕俞头向后微微偏了下,避开他的动作。 沈逸眼底浮出一层茫然。 洛奕俞舔了下嘴唇,掐住他下巴的拇指又向上挪动几分,落在他唇瓣处重重碾了碾。 歪头,饶有兴趣道:“叫我声主人听听?” 沈逸以为,他在面对这些言语上的侮辱时内心已经可以俨然不动了。 毕竟除了死亡,应该没什么事情还能让他感到难过。 可在这一刻,他还是觉得自己心脏被狠狠抓了一把。 却依旧顺从,竭尽全力让自己声音变得平稳,尾音却依旧带些颤:“主人。” “真乖,”洛奕俞赞赏,“早这么乖,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第31章 他闭上眼,细细颤抖。 洛奕俞凑在他耳边,极其认真道:“这次的事就算过去了,哥。我依旧不会锁你,我的地盘这么大,你想干什么,想去哪都没问题。” “但是,只要你敢踏出这片范围,或者跟外面的人接触,继续想着通过解剖自己身体来对付我,我就绝对不会放过你。” 沈逸说不出话来。 后果如何,他已经切身体会过了。 他上下打量沈逸几眼,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威胁:“不过看你现在这样,应该也很难跑远了吧?再有下次,我就彻底摧毁你的神智,让你变成一站在阳光下就会瑟瑟发抖的老鼠……希望你别给我这个机会。” 说不清是恐吓还是通告。 一个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就摧毁掉另一个人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精神控制、心理暗示……沈逸原先都是不信的。 可现在的他知道,洛奕俞没开玩笑。 他被屠杀了整整三天,身体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可崩坏的,却又好像不止是自己这具躯壳。 以至于现在,好像连眼泪都掉不出来。 只能勉勉强强道一句:“我知道。” 他那点少到可怜的胆量,早就被耗尽了。 洛奕俞终于拉开车门下车,他如释重负,手忙脚乱解开安全带,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他其实内心很盼望洛奕俞能快点去休息,他太需要独处时间了,就算几分钟也好,能让他稍微缩在角落舔一会儿也好。 可一进家门,洛奕俞整个人就压了过来。 沈逸生理上的本能反应被彻底磨灭,倒是没再出现类似于反胃的感觉,只是体温降得很快,四肢也在隐隐发麻。 还有疼。 洛奕俞抚摸过自己身体每一寸时,都会带来刀割般的苦楚,疼到骨髓里。 倒不是真的受伤,明明是很正常,甚至能称得上是轻柔地触碰,可沈逸就是感觉自己那块皮肉被活生生割了下来,痛到彻骨。 思维混乱之际,他疼的厉害,想推开洛奕俞,却感觉自己双手被绑着。 他想呼救,想跪下求饶,却感觉喉咙里塞了块厚布。 他疯了,拼命扭动身体挣扎,踉踉跄跄向前跑着,却摔倒在大门前,不管怎么努力也逃不出那间破旧仓库。 而在洛奕俞眼中。 他连沈逸衣服都没来得及扒,便看到他整个人陷入魔怔似的,瞪大双眼发愣,不自觉颤抖,浑身出了层冷汗。 他皱眉,轻拍几下沈逸的脸:“哥?” 沈逸回过神,张口,声音还没出来,眼泪便划过脸庞。 这种东西,是和笑容一样的。多了,自然就不值钱了。 洛奕俞叹了口气,伸手盖住沈逸眼睛,用说家常话的语气下了个极其残忍的命令: “没我允许,不能哭。” 沈逸愣了,被这道莫名其妙的指令搞得大脑一片茫然。 洛奕俞接着道:“我说的不许哭,不单是指在我面前。而是每时每刻,不管有没有人看着,都不许掉眼泪。” “我知道,你能控制住。反正那几年你在这方面一直做的很好,没理由在我这儿就整天疯疯癫癫的。” 这话无异于直往沈逸心窝子上捅。 好像那些几乎能将他压垮的情绪,在洛奕俞眼中不过是小题大做,是他在故意闹脾气。 沈逸终于找到了自己声音,只不过还是在发抖:“你疯了……” 洛奕俞把手拿开,轻轻吻掉沈逸脸上泪痕。 “嗯,别哭。” 第27章 看不见的锁链 违反规则后会有什么后果, 沈逸其实并不是很想去试。 洛奕俞的规则那么多,可说实在的,也不过全凭喜好行事。 顺着他意了怎么都好, 一旦触了他的霉头, 就等着被各式各样手段折磨到生不如死。 可沈逸确信,洛奕俞强行把自己绑在他身边的这些日子,都是不怎么开心的。 笑也好怒也好,底下都埋着层说不清的情绪。 明明是恨的,明明两个人在一起对他而言也是折磨, 可就是死死拽着不松手。 爱不够坦然,恨也没那么纯粹,只能拖着两个人往更深的地方坠。 徒增负担。 不能哭,就是几乎堵死了他能发泄情绪的所有道路,他顶着张笑脸,感觉自己面部肌肉都是僵硬的,也不知道洛奕俞看着恶不恶心。 身体和大脑寸寸割裂,构筑成两个世界。偶尔清醒些, 相互串联在一起时, 沈逸迷迷糊糊看向他,却只能感受到无边无际的恐惧。 甚至就连杀意都被磨平了。 洛奕俞单手抚摸他的脸, 看他努力放空自己的模样,觉得好笑之余, 心底又有些很轻的刺痛。 明明前不久还口口声声说自己绝不可能变成和他一样的畜生,现在却连维持神智都做得如此困难。 不过,他有的是办法惩罚不专心的人。 “咔嚓”一声响,不只是有意无意,闪光灯迅速晃了两下, 逼得沈逸不得已闭紧双眼。 他回过神来,浑身都冰凉了,失声:“洛奕俞,你干什么?!” “拍照呀,”他笑得很甜,“你这副样子这么好看,不留个纪念怎么行。” 他凑近了些,贴着他耳朵威胁:“外面的人现在都不知道哥和我是什么关系吧?你要是不乖乖听话,我就把这些照片啊视频啊什么的全放出去。” 沈逸挣扎了下,怒骂:“你他妈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来对付我?!” 洛奕俞略一思考:“下作吗,好像是有点。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不惹我生气,不就不会有事了?” “还是,其实你内心深处还在蓄谋下一次逃跑?啊,跑了也没关系。反正你是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我会让所有人都看到你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同性实验体操,让你被所有人唾弃,没处可去。” “或者说……我懂了。哥其实很喜欢给别人看是不是?就跟你喜欢做圣人一样,这会让你发自肺腑感觉到爽——” 沈逸实打实被恶心到了。 他定神,盯着洛奕俞看了三秒,扬手甩了他一个耳光。 “嘴放干净些。” 这算得上是这段时间以来,唯一真正意义上的反抗动作。 他顾不得去想自己会不会因为这个僭越的举动迎来下一次死亡,几乎是本能地不想听见这些肮脏到恶心的话从洛奕俞口中说出。 也不清楚是为了谁。 洛奕俞被打到头微微偏向一边,舔了下嘴唇,不知是不是沈逸的错觉,他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亮了一瞬,语气藏不住的兴奋: “生气了?” 他一把抓住沈逸的手,放在自己唇边。饶有兴趣观察着他的神情,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掌心传来软滑湿润的触感,激得沈逸瞬间打了个哆嗦。 洛奕俞用另一只手打开手机,几乎是在怼着沈逸脸拍:“成王败寇,生气了也没什么办法。” 镜头一寸寸向下,他无视沈逸的颤抖,微笑:“好嘛好嘛,我嘴放干净些。那这些就当做是留给我自己私下里欣赏的总行了吧?” 沈逸心脏剧烈跳动。 不管这种东西会不会流传出去,被镜头照着的感觉都异常难受。 像是有双眼睛在窥探自己似的,一边嘲讽自己低贱恶心,一边肆无忌惮扫视自己身体每一处,让他无所遁形。 迟早会将他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彻底撕毁。 沈逸如芒刺背。 他想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却被洛奕俞轻松制住。 “哥,睁开眼。不许哭,还记得我的话吗?” 很强硬的命令语气。 沈逸跟他僵持几秒,还是抵抗不住,一点点卸了力。 算了,算了。 大概半夜三四点,沈逸被搀着走出浴室,腰部以下位置全是麻的。 他躺在床上,极其盼望洛奕俞能滚去别的房间睡,可对方却没有丝毫眼头见识,反而爬过来按住他的肩膀,直接将他整个人摁趴下,又窸窸窣窣不知在干些什么。 等沈逸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乖,明早检查。” 沈逸转过头,不可置信看着他,眼底明晃晃三个字:你有病? “不行,太难受了!洛奕俞,你他妈变态是不是?!” 对方充耳不闻,自顾自把被子给他带上后才道:“原来我在哥眼底一直都是正常的吗?不变态怎么会想起对自己哥哥下手。” 诚然,他跟洛奕俞没有一丁点儿血缘关系。 但他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和真正有亲缘关系的兄弟似乎也差不了多少。洛奕俞这句话出来,沈逸心底竟冒出些奇怪的背德感。 甚至控制不住想,是不是真的是他在不经意间误导了洛奕俞,才让他对自己产生这样扭曲的心思。 却听见他停顿片刻,又道:“跟变态上床,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第32章 “……” 沈逸方才那点愧疚感瞬间荡然无存。 洛奕俞从身后抱着他,整条胳膊重量全压在他身上,且时不时莫名缩紧一下,很没安全感的样子。 这样强的禁锢感,于沈逸而言其实并不怎么好受。 整整一晚上,他都没怎么闭眼。 不敢调整个舒服些的睡姿,怕惊动洛奕俞。想借这个机会消化一下那些憋闷的情绪,身体传来的异样却又总会打断他的思绪。更别说他还很怕身后突然伸出只手来狠狠扼住他的咽喉,冷冷质问他为什么哭。 他想,他大概明白洛奕俞这么对他是因为什么了。 可像他这种,连命都不由自己掌控的人,如果连思维都不属于自己了,那他还是他吗。 一夜的时间很长。 眼睁睁看着天亮,一分一秒数着时间。 战线一旦被拉长,他戴着的那东西就跟刑法没什么两样。 倒是成功将他大脑越搅越散,甚至连看天色的心情都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压在身上的那条胳膊才终于拿了下来。 洛奕俞撑头躺着,唇角上扬,伸出一根手指在沈逸已然快被汗浸湿的后背上轻轻划拉。 顺便赞叹一句:“哥真听话,说不让哭就不哭,都这样了愣是没掉一滴泪。” 沈逸咬着牙,挤出句:“求你。” “求我什么?”洛奕俞笑着在他身下掐了一把,“好没礼貌哎,求人怎么能不用敬语呢?” 沈逸改了口:“求您,帮帮我。” 他还是觉得难以启齿,耳朵根都是红的。很艰难地把话说完整:“别,别碰我,帮我拿出来……” “哦,”洛奕俞嘴上应着,手上却依旧我行我素,好半天才揶揄道,“这就算求完了?那我要是不答应呢?叫声好听的试试。” 沈逸快被逼到崩溃临界点:“主人,主人!已经一晚上了,你还要怎么样?!差不多行了——” 最后这句话音还没落。 沈逸便听到很清脆的一声响。 “喀哒”。 沈逸原本沸腾的体温瞬间冷却下来,就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对这声音几乎是烂熟于心…… 枪口抵着他的后腰,洛奕俞问:“现在能忍吗?” 沈逸不做声。 洛奕俞提高音量:“回话!” 沈逸微微点头,咬牙:“……能。” 这头畜生,明明前几秒还能听进去人话,下一秒就毫无预兆开始发疯。 “能就行,”洛奕俞抬眼看了下表,道,“再坚持四五个小时吧,我就帮你拿下来,放你去卫生间。” 他收起枪,轻轻吻了下沈逸耳朵:“等我。这儿有监控,做事之前好好想一想会有什么后果。” 沈逸现在就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大概能摸索出来,洛奕俞就是喜欢看他刚触碰到希望又狠狠摔下去的模样。 纯粹有病。 听见卧室门打开又合上,这个随时都可能爆的炸弹总算离自己远了一些,威压瞬间轻了不少,他也终于能小心翼翼喘口气。 沈逸若有所思眯了眯眼睛。 洛奕俞似乎,很忙? 他们立场不同,洛奕俞忙起来对自己这边绝无好处。 可说到底,其他人如何,现在又关他什么事。 沈逸确信自己目前已经丧失了逃跑能力。或者说,就算洛奕俞把生路放在他眼前,他也很难再次说服自己让同类将他一次次按在地上杀个没完。 他毕竟是人,会痛。 几乎一整天没喝水,感觉嘴唇都是紧绷的,喉咙干涩得厉害,就连呼吸时好像都在隐隐作痛。 身体很难受,里里外外每一寸都不太舒服。沈逸粗略算了下,上次去卫生间差不多是十二小时前。 洛奕俞的恶劣之处一眼便能看出来。 因为他压根没锁着自己。 床头柜放着杯看上去就很清凉解渴的清水,卫生间离卧室只有几米距离,衣柜挂满合他尺寸的新衣服…… 只要他想,只要他愿意。 他完全可以让自己舒坦些,毕竟这些东西就摆在自己眼前,好似触手可及。 只是,这条锁着他的铁链是看不见的。 明明死死扼住他的咽喉,明明让他动弹不得,可本质上,却是不存在的。 他甚至不敢去回忆被枪抵着后腰时是什么感觉。 而洛奕俞,极有可能在看见他这副懦弱而又乖顺的模样后睥睨着嘲讽:“看啊,分明是你心甘情愿。” 第28章 别太蹬鼻子上脸 可实际上, 谁又给过谁选择的权利。 沈逸缓缓闭眼,忍受身体上说不清有多痛,只是极其难捱的重担, 在一片漆黑的世里一下一下地数着时间。 他以为自己不会睡着的, 毕竟身上戴着那么多枷锁,最多只是闭眼小憩一会儿。 可或许是真的太累了,身心俱疲。等他再次回过神,洛奕俞已经回来了。 沈逸迷迷糊糊间感受到四周气场不太对,瞬间从睡梦中挣脱, 陡然睁眼,眼底满是没来得及消褪下去的警惕。 就这么顺理成章的,看见洛奕俞想要触碰他眉眼的手僵在半空。 “吵醒你了?”洛奕俞问,声音载满疲惫。 他说:“醒了也好,让我抱一抱。” 随后不由分说把沈逸揽在怀里。 他还是很讨厌跟洛奕俞做过于亲密的举动。 可亲也亲过了,床也上过了,似乎抗拒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便也只是在洛奕俞看不到的角落皱了下眉,没多说什么。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长时间, 洛奕俞整个头都压在沈逸身上, 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直至对方实在被抱的难受, 小小挣了下,才不舍地松开手。 他拍了拍沈逸后背, 帮他把东西拽了出来,安抚道:“表现得很好,我允许你去浴室了。” 沈逸这才后知后觉,那东西早就因为没电停了下来。 难怪自己能睡着。 又因为洛奕俞这种束缚感很强的话而感到浑身不自在。 生理上的需求等不了。 沈逸连喝三杯水才将自己喉咙里那股燥意压下去,沉默着去浴室将自己里里外外洗了个净, 换了身正常衣服才再次站在洛奕俞面前,直截了当:“你最近在忙些什么?” 洛奕俞视线从那几个文件上移开,落在沈逸脸上定了定,觉得好笑:“怎么,嫌我陪你的时间少?” 沈逸也是个硬气的:“不说算了。” 刚准备走,手腕便被洛奕俞一把抓住。 他眼神耐人寻味,笑着把他拉回来:“哥怎么一下床就翻脸不认人,就不能哄我两句,说个‘因为我关心你’不就行了?” 从嘴里说出来的话,能有几分真全凭良心。 沈逸很平淡的重复:“因为我关心你。” 洛奕俞一怔,旋即笑了:“啊,关心……四舍五入,就当你是在说‘我爱你’了。” 他拉着沈逸坐在他身边,很认真道: “哥,我想重建这个世界。” 即使沈逸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在听到这句话时也觉得极其荒谬:“你?” 他第一反应是,洛奕俞在痴心妄想些什么,怎么敢张口就说出这样大的话。 又突然想起,眼前这个孩子早就变了。他手下掌管着无数唯命是从的实验体,跟一群死士也没什么区别。有这样强大一支队伍,或许并不算得上是异想天开。 更别提他本人是个怪物…… 洛奕俞自顾自道:“反正这个世界已经烂透了,我把它打毁重建,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逸忍不住了:“会死很多人的。” 洛奕俞摆摆手,好像很无所谓:“死就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能这么轻易的死,也算得上是他们的荣幸。” 沈逸眉头皱得更紧了:“别说气话。先不提别的,就算实验体数量再多,也不过区区百万而已。在数以亿计的人类面前怎么能拿得出手?更别提其余三个区还没有被实验体控制,你能侥幸占领几个荒城已经不错了,竟然还想着继续扩大领地?” 洛奕俞懒洋洋的,拉长音调:“啊——原来哥私心底这么瞧不起我啊。” 他收了笑容,眼睛也阴沉沉的:“不过,为什么只有你们可以创造实验体,我们自己不可以创造自己?” “我可以源源不断创造出和我一样的生物……反正制造效率绝对比人类繁衍来得快。这样一想,现在的数量差距只是暂时的,不是吗?” 沈逸觉得可笑:“自己生产自己,意义在哪?到时候人类灭绝,世界上空留一窝你们这样的人造东西自娱自乐有意思吗……” 话还没说完,沈逸便意识到自己有些放肆了。 洛奕俞对这些极其敏感,他这样说话,简直和在他雷点上蹦跶没什么区别。 毕竟自己的命还在他手里。 第33章 果不其然,洛奕俞脸阴沉了下去。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直接一耳光抽上来让他闭嘴,只是幽幽叹气:“还说让我把嘴放干净呢……你说话也真是够伤人的。” 他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轻轻按住。 沈逸宛如被烫到一般,瑟缩了下。 洛奕俞的心脏在胸腔内有力地跳动。一下,两下…… “扑通——” “扑通——” 他感受的到。 “你说,实验体和人类,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洛奕俞加大手上力度,死死扣住沈逸试图抽出去的手:“它在跳……和你一样,和每个人都一样。哥,我们到底有什么区别?凭什么同样拥有能跳动的心脏,你是人,我们就要是连畜生都不如的存在?” 沈逸咬牙:“你知道从我这儿听不到什么好话。” 洛奕俞笑了:“连说谎骗骗我都不愿意。那真可惜了,现在连畜生都不如的人是你。” 沈逸没接话,心底有些悲哀。或许是内心也认同了这件事。默默岔开话题:“所以,你绝对不会大量制造实验体,又谈什么重建世界这么宏大的东西。” “这个所以是哪来的?” 沈逸终于把手抽了出来,指尖还残留着一丝他的温度,微微发痒:“因为你把实验体当人,但大量制造产出,本质上和拿他们当枪使一样。” 是这样的。 如果生产出实验体的目的只是为了替他开拓疆土,为他卖命,那其实和沦落在实验室里当小白鼠也没什么区别。 他既然把自己当人,就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这样做。 沈逸倒是很了解他。 所以,实验体基数必然不会无节制扩大,迟早会败在人类手下,只是时间问题…… 洛奕俞又笑了,只是这次嘲弄意味更深:“原来我在哥眼底这么劣势,怪不得想跑就跑了,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沈逸压根不能去回想有关于逃跑的那部分记忆,原本还称得上是针锋相对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像是巴浦洛夫的狗,立即夹起尾巴瑟瑟发抖。 洛奕俞自顾自道:“可是哥有没有想过,如果真那么轻易,为什么我还能在你面前站着?” “你觉得,如果我对外面那些人而言真的只是蝼蚁,他们怎么会放任我在这里掀起这么大的风波?” 沈逸愣了下:“因为……” 洛奕俞打断:“你可不要跟我扯他们在积攒力量想要一并围剿什么的。我的势力目前只集中于这几座你口中的荒城,实验体脱离掌控应当是关乎全人类的大事,区区几座小城而已,为什么过去这么久了他们还置之不理?” 他看着沈逸眼睛,很认真道:“你不知道的肮脏事太多了,一心想着当圣人救世非但帮不了任何人,反而会害死你。” 这话不轻不重,却让沈逸有种从云端坠落的感觉。 他听不太懂洛奕俞在说些什么,却也正因为听不懂,心底莫名生出恼意。 沈逸发自内心厌恶这种被说教的感觉,尤其对方还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 更遑论“圣人”这两个字在他耳里充满嘲讽,无比难听。 他承担教导者掌管者的身份太久,骤然换个位,只能感觉到恐慌和烦闷。 为什么他没有想过这些?是想不到,还是压根不愿意去想? 作为这几座城池内唯一还幸存着的人,他怎么能无知到这个地步? 沈逸甚至有种自己被同类欺骗抛弃的感觉。 被圈养太久,跟外面的社会一点点脱节,偏偏自己愚昧不堪,还自作聪明地跑去跟洛奕俞耀武扬威。 极强的落差感袭来,打得他一时手足无措,咬牙:“你都知道些什么?是手里握着什么底牌吗,能不能别说半截子话。” 洛奕俞嗓音依旧是平稳,甚至称得上淡然,只是说出来的话不太好听:“别太蹬鼻子上脸。” 沈逸瞬间闭了嘴。 “可能在哥的眼里,我们立场对立。但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们才是同路人。” 洛奕俞说完这话,便从沙发上站起身朝浴室方向走,似乎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意思,那几个文件夹被随便往桌上一摊散开。 他语气吊儿郎当:“不是好奇我在忙些什么吗,你可以自己看看。” 沈逸也没有丝毫和他客气的意思,当即便将那几本拿了过来。 又听见他补了句:“看一页,拿十下戒尺来换。看你想挨几下。” 沈逸手连顿都没顿一下,像是没听见那般,直接翻开那本最厚的,也是被洛奕俞捧在手里最久的看。 这一看,才有些慌张地发现自己对他的认知当真只停留在表面。 他总以为,对方心性和刚学会写字的孩子没什么区别,同样的无理取闹,同样的喜怒无常。 只是现在身体长大了些,受本能驱使,变成为了报仇而一天到晚只想着交。媾,理智全无的畜生。 他们不过短短三年没见。 明明自己还停留在原地,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那样一天到晚干着重复工作,空洞乏味。 对方却莫名其妙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甩开他一大截,身体进化至成熟体模样不说,似乎就连心智也不太一样了。 洛奕俞不只是说空话,他是当真想打碎原有的法则,重构出一个他眼中的“乌托邦”。 第29章 你早就想杀我了是不是 毋庸置疑, 实操起来难度极大。 所有逃出来的实验体在此之前都是小白鼠,整天泡在实验室中艰难求生,关于到底该怎么好好生活的经验几乎为零。 人类用数千年才一点点构建出来的社会, 他们想要真正复刻, 恐怕连从哪开始下手都不知道。 现在有外部压力逼着,这群实验体又刚逃出生天不久,彼此之间联系自然深刻。 但等这一切都结束后,他们会不会像人类一样因为利益自相残杀也不好说。 可即便如此,洛奕俞也还是拟出了份大差不差的草案。 在当下, 怎么最大程度减少己方伤亡,非成熟期的实验体该由谁来照顾,该怎么传播使用通讯设备的方法,如何最大程度利用这几座荒城的资源…… 甚至于还包括,该怎么让同伴相信,自己是真的逃出来了,而不是人类在进行无聊的心理测试。 沈逸呼吸一窒。 这简直……和人一样。 他把除洛奕俞之外的实验体当死士,自然不会去思考他们的心理状况。 那群畜生称洛奕俞为“王”, 他便理所当然联想到数千年前由一人统领万众的制度, 却忘记洛奕俞初心似乎只是为自己争一份人权。 他把自己当人,就势必要把和他一样的实验体当人。 沈逸光想想就觉得头大。 这样的重担, 一个人怎么可能背负得起。 他刚要继续往后翻,却有一双手伸过来按住了剩下纸页, 紧接着将整本文件抽走。 洛奕俞瞥了一眼上面的字:“挺可惜,选错了。这版只是最初设想,几乎没什么实操性的东西。” 沈逸怔怔抬头看他。 刚从浴室走出来,发尾还是湿的,整个人带着一层水汽。但好歹身上沾着水温, 没那么冰冷。 沈逸不咸不淡“哦”了一声,便想伸手去拿桌上剩余那几本。 他觉得洛奕俞在放屁,如果只是几张废稿的话,有什么必要捧着看那么久。 那本不行,就再换一个。 又被洛奕俞按住。 他将手中拿着的那本在沈逸眼前晃了晃:“一页十下,记得么?” 沈逸身体僵住了。 “你认真的?” 洛奕俞当着他的面,把他刚刚看过的那几页数了数,装模作样感慨一声:“真多啊。哥可得好好谢谢我。幸好我拦住你了,不然你看,这马上就接近二十页,四舍五入再凑个整,哥能受得住吗?” 沈逸说不出话来。 他自己心底有数,刚才最多只翻了十页出头,洛奕俞绝对是在耍无赖。 可就算他能看得出来,也依旧无可奈何,毕竟这个所谓的破规矩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沈逸头皮发麻:“你那个手劲儿,二百下和直接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嗯,对。”他承认的极其坦然,“可就算是我想直接杀了你,你又能拿我怎么办?” 这样的争论是完全无意义的。 他根本就没有谈判的资格,更遑论筹码。 他不敢再拖延,隐隐约约能感受到对方心底憋着团火,急需找方式发泄。 而自己,大概就充当这样供人泄愤的角色。 总而死了还能再活,就算崩溃到精神失常了也没关系,不会咬人不会反抗正好可以当条圈养在笼里的狗。 可饶是如此,他在看到洛奕俞拿出根通体发黑,看起来就极沉的木质戒尺时心底也不由得狠狠一抖。 第34章 他有些茫然无措:“你不是说爱我?” 洛奕俞理所当然:“你不是还说把我当家人?” 沈逸闭了嘴。 看到他很随意地坐在靠窗边的椅子上,懒洋洋靠着身后座背,一手拿着戒尺点了点地面,意味明确。 沈逸一步步走过去,刚站在他面前,腿上便立即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 洛奕俞明显不高兴了:“站着?” 他吃痛,“嘶”了一声,缓缓屈膝,直至膝盖在地面彻底压实才再次抬起头来: “你要打哪?” 他跪下去,视线要低出洛奕俞一大截,不得已略微仰头,脆弱的脖颈便毫无遮拦暴露在他视线下。好似触手可及,轻轻一掐就能看到他不敢流泪又控制不住,颤抖着向他求饶。 洛奕俞有些兴奋,想了想,却还是慢吞吞收起这个有点危险的想法。 他反问:“这话的意思是,哥希望我只逮着一个地方打?” 沈逸蹙眉:“不然你还想……”这话还没说完,他便察觉到似乎是个大坑,很克制地回答,“你自己看。” 洛奕俞赞叹:“真乖。” 要是时间线再往前推一段日子,沈逸还是非要跟他挣得鱼死网破的性格,哪怕明知道自己打不过,眼底也还是藏着滚动的隐隐杀意。 不可否认,就算他现在看起来外表同从前一般无二,可在经历仓库那几天后,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确实是彻彻底底消弭了。 他用戒尺拍了拍沈逸垂在身体侧边的手:“先试试这儿?” 沈逸垂眸,两手摊开并在一起,献祭似的将掌心绷紧,放在一个方便洛奕俞发力的位置。 他是个要面子的,总觉得如果连这都受不下去还妄想逃避,着实有些丢人。 可当那东西夹着风狠狠砸在自己手上时,沈逸想法又变了。 他抖了下,感受掌心带着刺痛的麻意,痛感迅速炸开,肉眼可见开始发红。 沈逸不敢置信:“这个力度,二百?” “啊,”洛奕俞撑着脸,漫不经心的,“有问题?” 他大概明白洛奕俞刚才为什么要问他希不希望只打一个地方。 照这样的方式打下去,最多三十出头,整片掌心应当就没有能看的地方了。 “你应该知足吧,”戒尺和洛奕俞的话一并劈头盖脸落下来,他手指克制不住微微一抽,“这只是戒尺,又不是藤条之类尖锐的东西……否则只要一下,我就能让你见血。” 本来就是无妄之灾,谈什么知不知足。 沈逸咬牙,没空去和他辩驳这些,眼睛紧紧盯着那个戒尺,心脏也随之一点点缩了起来。 事实证明,他还是低估了洛奕俞对自己下手到底能有多狠。 他本以为第一下已经算自己能承受的极点,却不想洛奕俞接下来的力气一下比一下大,好像第一下反而是收着力的。 第三,第四下连着砸在掌心,指腹,沈逸两只手控制不住分开了些,便为自己赚来几乎能将他手骨抽碎的第五下。 洛奕俞心底燥意明显,语气也不怎么和善,呵斥:“并拢!” 总而都是要死的。 洛奕俞却非要用这样的方式羞辱他。 沈逸喘了口气,将两只手严丝合缝贴在一起。只是掌心微微颤着,完全做不到像之前一样绷紧。 他能看见,自己掌心已经泛起红肿,最严重的地方像是铺了层油,轻碰一下都是钻心的疼。 洛奕俞也没管,照着手指的位置连抽三下,这才慢悠悠道:“缩着的不计数,你想多挨几下,我成全你。” 沈逸被这句话激得浑身一颤,下意识抬头,带着怒气直视洛奕俞。 脸上当即挨了一下极重的戒尺。 洛奕俞慢条斯理将袖子窝起,露出一截手腕:“不许哭,记得吗?” 沈逸被打得整个人晃了下,脸上迅速浮出一道红棱,不知道是不是脸被戒尺边缘划破了皮,闷痛中还夹杂着针扎似的锐痛。 他想为自己喊冤,毕竟自己压根没有哭的意思。 反倒是现在,原本被自己压得好好的情绪,竟因为这莫名其妙落在脸上的一板子打出了裂缝。 他喘了口气,艰难道:“你,你给我一分钟……” 洛奕俞干净利落又往他手上来了三下:“哦,不给。” 沈逸这次是真的有些要崩溃了。 戒尺落在已然肿起的掌心,每一下都是成倍的疼,甚至有些地方边缘处透着青,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见血。 疯了吧。 能把戒尺用成这样,可想而知他是使了多大力。 沈逸在脑海中搜寻许久,确信自己近期没有招惹这座活佛,没理由遭到这么严苛的对待。 不过十下刚出头,手上便出现条条紫棱,看着可怖。甚至能看见其中夹杂着的星星血点。 他的手在发抖,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才勉强不让手蜷缩回去。 果不其然。 第十三下。 沈逸哀嚎一声,几乎是下意识将手抽了回去,五官皱成一团,神色痛苦。 戒尺上沾了血,被洛奕俞随便甩了两下,又溅到沈逸身上。他颤颤巍巍低头去看,两只手掌心几乎都烂成一片。 也就是说,下一板和直接打在血肉上没区别。 洛奕俞蹙眉:“让你动了?伸出来,再墨迹我要从头开始计数了。” 沈逸终于将憋在心底许久的话说了出来:“为什么……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洛奕俞用戒尺拍了拍他脸上刚刚被抽过的地方,羞辱意味极浓,不厌其烦地翻旧账:“没有。不过可能很多事情生来就是没理由的吧。就好比你当年为什么要杀我,总不至于真的是因为偷了颗破橘子。” 谈及那颗橘子,洛奕俞眼神微微动了动,像是觉得好笑,用谈家常的语气跟他说:“我还不够听话吗?或者……你难道不知道我根本不敢主动做出偷窃这类事?” 旧事重提,两边必然都不会好受。 洛奕俞用戒尺拍他脸的力度陡然加大,一声脆响过后,沈逸脸上那片红迅速加深转紫。 他听见洛奕俞拔高音量:“那些破事是由谁告诉我的,那颗橘子是谁怂恿我拿的,我为什么会变成残次品……你别告诉我这些你都不知情。” “沈逸,你其实早就想杀我了是不是?” 第30章 他的私有物 沈逸沉默了。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将痛到几乎展不开的手强行绷直,并在一起重新举了起来。 这其实,相当于已经给了答案。 洛奕俞几乎要被气笑, 用戒尺边缘点了点他的掌心, 平静道:“二百,不换地方了。重新计数,缩起来的不算,躲的话从头再来。” 这个规则说出去一刹那,沈逸便了然, 没什么计数的必要了。 他是人,不是木头。这样严苛的规则,怎么可能做得到。 根本就是场没有数量限制,全随洛奕俞心情,供他发泄的刑罚。 果不其然。 几乎是不留空隙连着抽下来的三十多下,道道夹风,活生生打在已经渗血的掌心,硬是将那块打得血肉模糊。 沈逸连跪都跪不稳, 更别说将手端平绷直了, 整个掌心连带着小臂一起,似乎就连太阳穴也在跟着抽痛。 他甚至不敢去看, 手缩了一次又一次,戒尺也变得愈发没有章法, 连支撑着自己举起手这个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更别提绷紧了。 洛奕俞停了手,沾血的戒尺贴在他脸上,一时间分不清是戒尺本身的凉意多,还是上面他的血更热一些。 “几下了?” 他语气不辨喜怒, “一共打了几下,告诉我,我就放过你。” 沈逸睫毛颤了颤,颇有些绝望地闭眼。 他当然没数。 “对不起。” 掌心已经开始滴血,即使不打,光轻轻碰下,都是一阵钻心的疼。 他根本伸不展,偶然瞥到上面的血痕,心底又冒出些说不清的委屈。 自然,是不敢哭的。 洛奕俞问:“故意跟我对着干?” 沈逸喉结上下滚动,本能感觉到他情绪不太对劲,放软语气回答:“没有。” 洛奕俞听不见似的,用力甩了他一耳光。 “你有几条命够和我对着干,没死够还想再来几次是吗?” 这话就有些戳痛处了。 沈逸抿唇,颤抖着将身体重新转回来:“死够了,别生气。” 紧接着,像是投诚那般,将血肉模糊一片的掌心强行撑开:“我不是故意的,别生气。” 洛奕俞安静片刻,缓缓开口:“为什么要杀我?是我不够听话吗?” 这些早有答案的问题在心头一次又一次碾过,每一次都是实打实扎进心里。说到底,也还是不甘。 沈逸终于回答了:“没有,你很听话。” 洛奕俞心存侥幸:“那是不是,你当时有什么不得不对我下手的理由?” 第35章 是误会最好。他只是不甘心以这样莫须有的罪名被如此残忍杀害。可如果是有难言之隐,如果杀他是当年沈逸不得已迈出的一步,他也不是完全不能原谅…… “你想听我说什么呢?” 沈逸开口,嗓音是一贯的清冷干净,只是在这时,不知怎么就让人觉得那么彻骨。 “我爱你,当年的事只是身不由己,其实只是误会而已,我很后悔杀了你……”他顿了下,“你觉得可能吗。” 不愧是沈逸。 几句话就能戳破他所有幻想。 如此轻描淡写。 “因为你是实验体啊,是想杀就杀的东西。好,就算是我确实是有早就想杀你的理由,可那也和你没什么关系。这是早有定论的答案,有什么必要翻来覆去来回折腾?” 洛奕俞抬手,抚摸他脸上那几道肿起来的红棱,怜惜似的:“哥不知道骗骗我能少挨些打?” 沈逸知道。 只是他存心不想让洛奕俞太好受。 即使这招是伤敌一百,自损八千。 见他不说话,洛奕俞便也差不多明白了。点了点头再次将戒尺抵在他掌心,准备成全他的自作孽。 他有意用戒尺在他掌心一寸寸研磨,饶有兴趣看沈逸额头冒出的几滴冷汗,以及控制不住颤栗却还在强撑的双手: “所以,就算不是那颗橘子,我也会死?” 沈逸疼到哆嗦,听到这话时却还是觉得可笑:“随便找的由头而已,你真信了?” 当然不信了。 在一起相处七年,跟亲人一般无二的关系。竟然会因为偷了一颗橘子而将对方残忍杀害,简直可笑。 更可笑的是,他到现在还抱着这些不切实际幻想。 不自觉的,洛奕俞声音开始发颤:“是你故意设的圈套,等着我钻?” 沈逸想,这怎么能算圈套呢。毕竟就算没有这颗橘子,洛奕俞也可能因为其他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被自己送去地下层。 硬要说的话,顶多,算一个小测试罢了。 洛奕俞自然还记得那段日子。 每一天,每一刻。甚至于每一道声音,每一个不带丝毫温度的眼神。都像梦魇似的死死缠着他,连血带肉支撑他熬过永恒,重塑身体再次站在沈逸眼前。 那是于幼年期的他而言,最灰暗无望的时间。 他记得那时沈逸变了很多,整个人冷冰冰的,好像周遭笼罩一团黑气似的。不会再顾及自己感受,每次实验都是实打实直钻心窝的疼,不留情面,却又不允许他哭闹出声。 当然,他很听话。甚至不需要沈逸把他嘴捂住,自己就能强压下所有哀嚎,哪怕疼到浑身颤栗也不会发出一点点声音。 总而忍痛,是他一直以来最擅长做的。 他记得,沈逸那时不会再教他怎么写字,更遑论带他去实验室外散步,甚至连平日里的交流都少得可怜。 偶尔路上碰到了,就连眼神都不肯分给他一下。 好像他们曾经没有相依为伴,好像他和其余泯没于人群中的实验体没有任何区别。 实验过程中会疼这是没什么的,实验体没有资格出去也是没什么的,反正那些都是他本该承担的事。 真正让他恐惧的是沈逸。 他见过沈逸真正对别人好时是什么样子,便会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好像被讨厌了。 他找不到原因。 即便他乖乖听话,比所有实验体都要乖,沈逸也依旧不看他一眼。 于是,他做了个荒唐又大胆的决定。 在午夜偷偷溜进沈逸卧室,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看着他。 又鼓足勇气,伸出一只手来想要触碰他的眼睛。 一下就好。 没什么理由,只是觉得沈逸明明就在自己眼前,却好像离他很远很远,这种感觉让他很难受,仅此而已。 可沈逸突然睁开了眼睛。 冷冷质问:“你在做什么?” 他被吓了一大跳,大脑空白,结结巴巴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对不起,我,我不是,我就是有点想你,有点想看看你,对不起……” 沈逸眼神变了。 小洛奕俞看不懂,只能大致察觉出来,他似乎很痛苦。 这样的说法似乎不太准确,可又确确实实是在他和沈逸对视后冒出的第一个感受。 痛苦,隐忍,以及厌恶。 那晚,是沈逸第一次下毒手罚他,让个粗壮男人过来把他吊在户外,足足挨了三个多小时打。 血和烈日下流出的汗糅杂,又渗在伤口里,很痛。 沈逸却依旧不来看他。 他想,或许真的是自己太过分,被惯到无法无天失了规矩,才让哥哥那么讨厌他。 可他依旧不死心。 试图靠近,被推开,挨罚,周而复始。 在被沈逸无数次用残忍手段逼开后,洛奕俞终于学乖了,不会再吵着闹着跟他撒娇,更不会指望能在他面前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只是远远的,悄悄地望着他。 好在自他跟了沈逸后,就再也没参加过其他实验。在这里生活那么多年,好歹也算是和其他杂七杂八的工作人员混了个脸熟,有那么一丁点地位。 至少,不会被当成随手逮来就能宰杀的畜生。 沈逸不理他,他心情自然不会太好。情绪全写在脸上,整个人都是恹恹的。 有个常出现在沈逸旁边,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的卷毛男人问他:“怎么了,这么郁闷?” 他不认得这个男人,但毕竟是沈逸身边的,便没抱什么防备心,鼓着脸:“哥哥最近心情好像不是很好。” 男人顺手揉了揉他的头,感慨:“当然不太好了,一下子得知自己这辈子哪也去不了,可能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吧。” 小时候的洛奕俞不太喜欢有人碰自己,本想皱眉躲开,在听到这句话时却又愣住了:“为什么哪也去不了,有人绑着哥哥吗?” 卷毛男人像是揉上了瘾,将他头发搓得乱糟糟的,叹了口气:“有些铁链,是看不见的。” 他指了指自己心脏:“埋在这里的,才是真正的束缚。” 大概年长一些的人都爱在小孩面前卖弄,小洛奕俞顺着他,佯装好奇:“那是什么?” 卷毛男人接着道:“有形的铁链或许只能束缚人一时,而这些看不见铁链藏在道德、律法、信仰中,刻在骨髓里,思维里……这才是真正锁着人一辈子的。” “沈逸毕竟还是少年心气,可能还没想通。等再过几年就好了。” 洛奕俞好像听懂了,又好像不太懂。 “所以,哥哥不开心是因为被看不见的东西绑着?” 男人笑笑,不置可否。 “算是吧。那小俞,你愿不愿意为了让他开心一些,做点什么?” 他当然愿意。 不管是什么事,都愿意。 哪怕他仍旧讨厌自己也没关系,只要能让他不那么冰冷,不再露出那样痛苦的眼神,只要愿意再看自己一眼就好…… 便很用力地点了点头:“该怎么做?” 男人揉他的手加大了几分力度,语气严肃:“即使,你有可能因此变成残次品?你知道残次品意味着什么吧?” 洛奕俞仍旧用力点头,扬起灿烂的笑脸,对自以为独有的优待沾沾自喜:“没关系呀,我是他的私有物,就算变成残次品,他也一定会护着我的。” 第31章 样本 这话说完, 那个卷毛男人便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找到些什么似的。 一无所获。 他终于将手从他头上拿开,略带惋惜似的喃喃自语:“果然……” 又对他说:“这是项伟大的工作, 你哥哥也很重视这块内容。我们大概需要百来个实验体做最初样本……当然, 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我只告诉你,可能会很疼,会生一场大病,甚至有可能很久以后都不会好那种,你愿意吗?” “你是跟着沈逸的, 和其他实验体不太一样。我给你选择的权利,只要你不愿意,依旧可以回去安安稳稳的生活。所以,你的选择?” 安稳吗,好像也没有。 顶多比那些已经被当成垃圾处理掉的实验体好一些。 敏锐如他,自然察觉到卷毛男人话里的警告之意。 他能感觉到,对方似乎期待他做出回应,却又在害怕着什么。 洛奕俞思考片刻, 问:“我愿意的话, 哥哥真的会开心吗?” “不好说。”卷毛男人倒是诚实,摇了摇头, “只能说,算是给他一个结果, 了却一桩心愿。或许是能让他轻松些吧。” 洛奕俞又想起那个晚上,沈逸眼底翻滚着的痛苦。 不管是因为什么,他想,他都不会愿意再让他露出那样的表情了。 便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算是主动把自己交了出去。 即便,实验体本就没什么选择的权利。 第36章 再之后, 便是被绑在手术床,打了麻醉。 实验是有关什么的他不清楚,只是在那天之后,他需要每天吃大量各式各样苦到发涩的药,有大大小小仪器围在自己身旁,记录他每一下心脏节拍,每一次呼吸频率。 很疼,和被打的感觉不太一样,更像是由内而外的痛。他们同一批参与此项实验的实验体相互隔离,可却又能清晰听到彼此穿透墙壁的哭嚎声。 每天都要打无数次的针,身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发紫发黑的青,透着深深浅浅红点。 他的情况算好,听护士说,隔壁有几个运气不好的,身上已经出现了溃烂腐坏预兆。 连血带肉,活生生腐烂,用手术刀割掉脓疮,刮干净骨缝。 光是听着这几个字眼都觉得胆寒,更何况,那些人离他那么近。 他害怕,恐惧到了极点,感受自己正在一点点失去生命力的身体,总觉得下一个就是自己。 沈逸依旧没来看他。 他不后悔,只是害怕自己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掉…… 大概两个月左右,实验室研究出来对抗病菌方式,他们剩余还活着的实验体被再次推往手术室,接受最终治疗。 他很幸运,活了下来。代价是免疫系统遭到破坏,编号计入残次品区域。 他见到了沈逸。 他看见沈逸眉头紧缩,神情焦躁不安:“不行,还是不太够。e735副作用太强,只能起一时作用。手术风险太大,这些都是弊端,还需要再精进。” 卷毛男人意有所指:“是吗,那可需要再耗费大批实验体来一次了哦。” 空气沉寂几秒。 他听见沈逸道:“实验体这种东西,死就死了。人才是最重要的。” 他忽然觉得陌生,惊悚。 两个在此之前绝不会跟沈逸扯上关系的词汇,此刻就像从他身体里寸寸长出来那样,将他整个人死死缠绕住。 他本想叫他的名字,跟他炫耀:我坚持下来了,我很厉害的,能不能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可在听见那句话后,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如果是从前的洛奕俞,或许还会厚着脸皮撒娇似的问一句:那我呢,我也是实验体呀,我对哥哥而言也是可以“死就死了”的存在吗? 他知道答案了。 残次的实验体,和普通的还不太一样。 普通实验体或许还有自己的职务,每天定时有序完成各式各样的实验,有利用价值。而他们这些残次的,跟未被处理掉的垃圾没什么区别。 不再隶属于任一区,会被进行各项身体开发,测试各式各样的极限数据…… 沈逸不再管他了。 他会有意无意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又刻意在沈逸面前表现出来,妄想能让他看一看自己。 不求心疼,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可是没有,没有。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是残次品所以让沈逸觉得恶心了,还是自己在不经意间又做错了什么事。 每天拖着残损的身体回去,却连沈逸人影都见不到。 他几乎要被这种期望感落空的感觉逼疯。 然而,就是在这时,那个卷毛男人又出现了。 洛奕俞很想冲那个男人发脾气,大骂他是骗子,可身上其余人类给他留下的疤痕还很深很深,他清晰知道,实验体根本没有资格对管理者表现出一丁点抗拒之心。 更别提,他还是个残次品。 那男人神情怜惜:“手头事刚处理完,你哥哥他应该会休息一段时间。” 洛奕俞毫无波澜地“哦”了一声。 休不休息,好像和他都没什么关系。 沈逸又不会因为自己有时间就多看他一眼。 可那个男人却道:“他最近很累,你不想去安慰他一下吗?” 洛奕俞终于开口,手绞紧衣角:“他好像,开始讨厌我了,应该不会愿意看见我的。” 男人笑眯眯的:“怎么会呢,他只是最近太累了而已。” “越是在这种时候,你才越该主动靠近他,主动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不是吗?” 他心跳漏了拍,眼睛却是亮了。 “真的吗,我该怎么做?” “怎么样都好,让他得知你的心,让他明白你为了他可以违抗规则,他一定会被打动的。” 他们都是人类,而且这个卷毛男人还是常跟在沈逸身边的…… 小洛奕俞信了。 是啊,只要他能证明自己,只要能让沈逸感受到他和别的实验体是不一样的,是不是就能让他多看自己几眼了? 他想起很久之前的糖果,那颗沈逸最早种在自己心底的绿芽。 他看到果篮里有颗藏在角落,却很漂亮的小橘子。 偷窃会怎么样,他不知道。 最多是被吊起来打上一顿? 可他是残次品……总不至于把他一双手都砍了吧。 不会的,沈逸绝对不会允许别人动他的。 他心脏狂跳,笨拙地将那颗橘子藏进衣兜,用手护着,偷偷摸摸趁四下无人时跑到沈逸房间。 他吃过这上面的亏,在靠近沈逸时会本能地感到恐惧。可偏偏内心焦急,像有团火在心底寸寸燃烧。逼他不得不主动向前一步又一步,最终还是大着胆子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晃了晃沈逸胳膊。 沈逸确实是累了,整个人睡得很沉。被他晃醒时眼底困意还没尽数褪去,半梦半醒中,语气竟和从前一般无二: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洛奕俞有一瞬间很想哭。 好像这么多天来,自己所遭受的所有冷眼都在这一刻得以宣泄了那般。 他吸了吸鼻子,将那颗藏了很久的小橘子拿出来。 “生日快乐!” …… 一双手,能受力挨打的地方总共就那么大。 戒尺一层一层砸上来,声音已经由清脆转为沉闷,可划破空气的声音仍旧清晰。 似乎每一下都狠狠落在手骨上,钻心的疼。 从洛奕俞的视角看下去,能清晰看到他每一个细微想躲又不敢的动作,看到他逐渐溃烂的掌心,包括每一下戒尺落上去时不自觉缩紧抽动的神经…… 他每一个举动,沈逸都会集中千百倍精力去观察,为了能少挨些打,谨小慎微处处顺着他的意。 他终于,再也不会被忽视了。 洛奕俞放缓了动作,问他:“践踏别人感情,确认完别人心意后又将他残忍杀害,很好玩吗?” 沈逸好不容易才重新举起手,嗓音都在颤:“我给过你机会的。” “是吗?”洛奕俞终于换了位置,下一戒尺狠狠抽在他小臂内侧,瞬间浮出一道红痕,“什么机会,说来听听?” 沈逸语速极快:“离我远点,你就不会死,就这么简单。我已经给过你那么多次机会了,可谁让你犯贱非要一次次贴过来呢?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同样都是实验体,你凭什么觉得自己会不一样?被绞碎也是你活……” 话没说完,戒尺便扇在了脸上。 这下可谓是用足了力,左脸侧一阵锐痛,不用看也知道是被这一下直接打破了皮。 他闭嘴了。 洛奕俞似乎并没有多么恼怒,只是皱着眉问:“这是犯的什么病?” 他也不知道。 大概,是有些受不住了吧。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越陷越深,便由不住地,想要拉那个罪魁祸首一起往深渊里坠。 即使,他所能做的,最多也不过是说几句能刺激到洛奕俞的话,仅此而已。 那二百下也不知是打完了还是没有,亦或者期间是不是多翻了几倍数……洛奕俞终于了放下那把戒尺。 他起身,摇椅便轻轻摇晃。随着窗帘被拉住一头扎进黑暗里。 洛奕俞不知从哪搞了个投影仪,光射在白墙,声音放出来那刻,沈逸连呼吸都停了。 “你看,咱俩谁更贱一点?” 他下意识想站起身,想举起已经被抽到不能看的手来挡住投影仪射出来的光,可膝盖刚挪动半分,便听见洛奕俞道: “没让你动。” 他瞬间停了所有动作,被这四个字钉在原地。 令行禁止,原来说的不止是洛奕俞手下实验体,还有他。 轻而易举,用几个字就能死死制住的他。 第32章 主动 耳边声音是熟悉的, 恶心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被录过视频,也大概明白洛奕俞大概不会将这些东西传出去。 可只要有这个把柄被紧紧攥着,沈逸就不得不每时每刻提心吊胆, 自乱阵脚。 洛奕俞强逼他转过来, 盯着投影,看着那段镜头略微摇晃,却异常清晰的两个交缠人影。 沈逸如芒刺背,下意识想攥拳,手轻轻一动, 又被强烈的剧痛逼到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视频里的他意识模糊,却又在本能地迎合洛奕俞,跟着他的攻势走。 第37章 低俗,混乱,不堪。 “谁更贱,嗯?” 沈逸又开始颤抖:“我……” “被实验体上是不是特别爽?你不是说实验体不算人吗,那你自己和被畜生上了也是一样的吧?” “是……” 他不知道自己听见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整个人思绪再次被活生生撕开, 大脑空白。 洛奕俞盯着他看了几秒,意识到沈逸状态不太对劲。 他猜, 这或许是沈逸的自我保护方式? 每一次底线被践踏摧毁,大脑都会短暂放空, 试图缓冲外界带来的压力…… 有什么用呢。 该来的什么也逃不掉。 他有些不悦,拍了拍沈逸的脸:“你又走神了。” 沈逸忽然陷入莫大的惊恐。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将视线放在投影,突然很想哭。可眼泪又在即将溢出去的前一刻,被自己生生逼了回去。 再低贱, 还能低贱到哪呢。 这些言语上的贬低其实对他而言已经不算什么了,毕竟他自己心底也清楚,他毫无反抗之力。 “对不起……”沈逸眨了眨眼睛,极力克制住鼻尖漫上来的酸意。 他被迫以第三视角观看全程,陌生、恶心,恍惚间意识甚至会被拉回那天,逼出他一身冷汗,胃里久久翻江倒海。 洛奕俞终于按了暂停,那些混乱的求救、哀嚎、低喘终于得已停止,可投影画面仍在。 像把悬在头顶的刀子,不会威胁生命,却久久地停在那,盯着自己,指着自己。 “别怕。”洛奕俞靠过来,很轻的碰了他嘴唇一下。 不算吻,却又是实打实贴到了,浅尝辄止。 “哥这么好看,我怎么会舍得让别人看见你那种样子呢?只要你乖一些,说点好听话,我们也就都不至于撕破脸……你说呢?” 沈逸无力点头。 洛奕俞得到回应,眼睛亮了亮,循循善诱:“那我们先去处理一下你的伤,然后再继续好不好?” 继续什么? 沈逸颤了下:“还要继续?” “啊,你那会儿说的话有点太伤我心了,总得付出些什么补偿一下吧?就当是哄我了嘛。哥该知足些,没数量翻倍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简直,和笑面虎没什么区别。 沈逸被他拽着衣领从地上拉起来,这才发现跪久了,整条小腿都是发麻的,膝盖处也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只不过这样的感受,跟被硬生生打到血肉模糊的掌心相比,实在是好了不知多少倍。 洛奕俞将他带到洗手池前,接了一大池清水,又轻车熟路拿出凝血剂挤在水里,理所当然道:“喏,洗洗吧。” 沈逸看了那装凝血剂的瓶子几秒,僵住了。 好半天才在洛奕俞催促下开口: “你知不知道,这个是刺激性最强的?” 洛奕俞点头:“知道啊。怎么,哥以为我是来让你享福的?” “忍一忍吧,虽然是疼了点,但效果可是最好的。需要我帮你吗?” 沈逸咬牙,尝试性将手举起放在水面上,指尖上伤口刚触碰到那滩液体一下,立即就被蛰到,火烧火燎。 沈逸下意识想将手缩回去,小臂却被洛奕俞握住,以不容抗拒的态度直接将两只手按了进去。 霎时,像被浓硫酸侵蚀,剧烈的刺痛直冲天灵盖,头皮发麻。像是每一寸皮肤都被活生生割掉了一般,他遏制不住尖叫出声,眼泪直接不受控制掉了出来。 他浑身颤栗,抖得像筛糠,浑身上下细细密密出了层冷汗,好半晌才感觉到那尖锐的刺痛一点点转为麻木。 洛奕俞却在这时,从身后轻轻环住他:“你看,你又不听我的话。说了不许哭的。” 沈逸耳鸣的厉害,却还是奇迹般能听见他说得每一个字,甚至是结尾控诉似的尾音。 他不知道究竟是谁疯了。 那池子已经被他血弄脏的水被洛奕俞放掉,他整只手都像是烂掉了,红的鲜亮。 洛奕俞毫不客气一手抓住,紧接着拿出凝血剂,没有丝毫稀释直接挤在他手上。 沈逸站不稳,整个人痛到失力发软。可洛奕俞在身后抵着,又不让他就这么摔下去。他就这么被迫整个人紧紧贴着对方,几乎能听见对方沉闷有力的心跳。 好疼,他只能感觉到疼。那凝剂直接透进伤口里,像在肉里来回搅动,侵蚀他的神经。剧烈痛感顺着两只手蔓延至全身,他几乎喘不上气。 洛奕俞打开水龙头,将双手极冰的他放在下面洗洗冲洗,甚至还一点点搓动。 沈逸双手像断了骨头似的,想要反抗,却提不起一点力气。 他知道,洛奕俞是故意的。 但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他什么也阻止不了,他连自救都做不到。 “看吧,”洛奕俞笑了下,“我说止血效果不错的。” 的确。 伤口发白,软烂,却是真真切切没再往外渗一丝血。 沈逸甚至不知道他该回些什么话,大脑还没从剧痛中挣脱出来,整个人便又被他牵拉着跪在地上。 又是那把戒尺,沾着他血还没来得及被擦干净的戒尺。 沈逸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可以抛弃那些精神层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以像条狗似的跪在洛奕俞身前,可身体上的,却是实打实要他自己咬牙扛的。 他举不起来了。 双手有知觉,很痛。可就是举不起来。 他拼尽全力,也只能控制手腕向上扬起一点。 “不行……” 他知道洛奕俞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像认命似的轻叹口气:“小俞,换个地方打。” 这个略带亲密性的称呼,一下就将两人拉回什么也没发生,相互依偎的那几年。 沈逸不再像被逼无奈的战俘,反倒更像是娇纵不懂事孩子的年长者,在有意惯着他。 尽管两人一跪一坐,云泥之差。 洛奕俞眯了眯眼,直接戳破:“哥,你在讨巧。” 沈逸也没想着遮掩:“是。” 洛奕俞停了半晌,再次用戒尺拍了拍他的脸:“行吧,算你讨巧成功,饶你一次。” 沈逸沉默片刻,开口:“谢谢。” 即使他顶着一身伤和快要被对方残损的神智,说这两个字时未免有些可笑。 在某些方面,他们都太了解对方。 那个刹那,洛奕俞心脏都好像被人狠抓一把。 很疼,能将他整个人都掐碎的疼。 他的信念都动摇了一瞬,甚至开始反思这一切究竟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可事情都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似乎也没什么回头的可能。更别提,他也是真真切切恨沈逸。 他不后悔,也绝不会收手。 反观沈逸这边,好不容易才站起身。颇有些心惊胆战地看向那把险些就要再往自己伤口碾一轮的戒尺,总算是松了口气。 连轻碰一下都疼,更别说再让他打一回了。 拖着这样的手笨拙地去翻医药箱,十指根本使不上力,他只能靠着牙齿将医用纱布撕开,松松垮垮在手上绕了几圈。 洛奕俞不知在想什么,就这么安安静静看着他弄。末了似乎总算看不下去了,站起来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蹲下。 “好丑。”他点评。 “有吗?”沈逸看了眼,“还行吧,是有点歪。毕竟是用牙咬的,能包住就行。” 洛奕俞抓住他的手腕,很小心避开上面伤口,将沈逸缠着的那几圈纱布扯下来,重新包扎。 很娴熟的手法,不紧不松,手指还有活动的余地。从沈逸的视角看下去,正正好好能看见他垂眸时微微颤动的眼睫。 “很疼吗?” 声音闷闷的。 沈逸“嗯”了一声:“兔崽子,下手没轻没重的。” 洛奕俞面上倒是没透露出什么,只是手一不小心失了分寸,猛然拉紧,激得沈逸抖了一下。 最普通的对话,最日常的相处方式。于他而言,于他们而言,似乎已经变得弥足珍贵。 或许是双方都知晓,表面平静下,两颗心都在无声痛苦尖叫。 洛奕俞帮他包扎好,又是一副风平浪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模样:“我要出去一趟,今天晚上大概率是回不来了……需要给你弄吃的吗?” 沈逸连连摇头。 他巴不得这位罗刹滚远些。 “哦,行。”他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日常生活用品都有。屋内没断信号,房间也都是干净的,缺什么可以跟我说。” “好。” 洛奕俞看着他,突然叫:“哥。” “怎么了?” 他下意识抬头看洛奕俞,被他眼底近乎偏执疯狂的躁意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洛奕俞一把攥住他的肩膀,力气很大,有些生疼。 第38章 “就这样一直下去,不好吗?你,我,我们……就这样永永远远地待在这儿,至少也算有个伴,不行吗?” 发什么疯。 沈逸挣了下,没逃脱开。又不敢将这来之不易的安稳撕毁,只得耐着性子道:“你怎么了,我又不敢跑。” 洛奕俞慢慢松了力,转而一把狠掐住他的脸,认真盯着他眼睛道:“沈逸……哥,你来试试主动吻我。” 第33章 禁锢 他想测试什么, 亦或者是想求证什么,沈逸不知道。 他那点可怜的生理性厌恶早就被磨灭了,听到这句跟命令没差的话时倒也没有多么抗拒。 只是全身都很僵硬, 不是恶心, 而是发自内心无可抑制的恐惧。 他一点点抬起头,拼命放空大脑,尝试性靠近。 即将触碰到的前一秒,洛奕俞却突然将身体向后倾了几公分。 “算了,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他起身, 背影有些说不清的落寞,可偏偏语气又极其笃定:“哥总有一天会爱上我的。” 听到这话时,沈逸不由得一怔。 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觉得可笑,认为洛奕俞异想天开。 而是下意识思考,他属于自己的神智究竟要溃烂到什么地步,才可能会对施暴者产生类似于“爱”的情绪。 洛奕俞想摧毁自己,甚至不满足于“顺从”这个地步,而是要自己真的对他毫无抵触的意思。 现在的他, 也绝不会怀疑洛奕俞的手段。 可他该怎么逃? 一时的爱或许能伪装出来, 可那些已经被打上烙印的恐惧又该怎么剔除? 他的心,他的理智, 早就不由他自己了。 门“咔哒”一声响,洛奕俞离开。 沈逸僵在原地好一会儿, 才如梦初醒般慢慢活动自己的身体。 最起码,在衣食住行这些方面,洛奕俞倒是没苛待他。嘴上说着训他当训狗,倒也没真让他往狗笼里住。 他内心深处在撕扯打架。踌躇许久,还是试探性走到书房, 目光落在那台笔记本电脑上。 是测试吗,还是什么考验? 特意不藏着这些东西,特意告诉他屋内有信号,特意不在家把他一个人留在这,目的就是为了看他会怎么做? 沈逸站在电脑前停了片刻,还是选择开机。 随便翻翻而已,证明不了什么。 无可否认,洛奕俞说的那些话实打实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也想不通,为什么外面的人会放任这群实验体嚣张这么久,看着同胞一个个全死在他们手下而不作为。 甚至只是接他出去,破开一个小口子而已。都需要费那么大的劲,白白耗掉那么多条人命。 更别提他完全不明白洛奕俞是怎么做到的,悄无声息把所有人集中在那个完美适用于屠杀的仓库…… 电脑亮了。 竟然是真的能用。 如此顺利,反而更让沈逸心慌。 他闭眼,在脑海中反复默背数遍那串代码,轻轻舒了口气。 看着手上洛奕俞精心包好的纱布,迟疑片刻,用牙撕开。 手上伤口很疼,即使他已经十分谨慎,在触碰到键盘挤压时也会无可避免地感受到刺痛伴着麻意直冲头皮。 他将那串编码一个字不差的打了出来,心脏狂跳,手也不自觉哆嗦。说不清是因为单纯的疼痛还是什么。 大概,即使心底知道自己绝不会逃,在做类似于“忤逆”的举动时也会不由自主觉得心慌吧。 沈逸深吸一口气,按下回车键,成功连上外面的网络。 和他想的差不多。这群实验体刚出来不久,能学会简单的隔断信号已经是极限。再深层的一些东西,他们目前还掌握不到。 即使洛奕俞懂得,也不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全部教出去。 想到这,他倒是对洛奕俞抱了丝微妙的钦佩。 一个人,领着这么一大帮白痴似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只是空有仇恨的实验体,竟也能组织出现在这副大差不差的模样。 可很快,他眉头便拧做一团。 这不是更奇怪了吗,就算洛奕俞这个实验体大脑恰巧被制造得灵光些,也不见得能在短短三年学会这么多的东西。 他失神片刻,手指也不自主地失了分寸,伤口被键盘棱角划到,瞬间被痛感逼得回神。 又再次陷入迷茫。 连上了,那他下一步该做什么? 让他去主动联系外面那群人,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先别说他敢不敢,光说就算他真的大着胆子联系上了,又能做些什么? 再让一大群命被视作棋子的人来救自己,再往他头上扣几顶大帽子? 他这个只要对方一抬手就瞬间屈膝,连尊严都不要的可怜人,又能做些什么。 沈逸思维又卡在原地,许久,认命似的随便点开搜索框,寻找近期新闻。 能大概了解目前局势也是好的。 可奇怪的是,他来回换了好几个关键词,却都搜不到相关讯息。 甚至直接搜索实验体,第一个跳出来的还是几百年前第一个“类人形生物”成功创造出的来新闻。 最近的一条在五年多前,在某个高级学术颁奖会上,第一批创造实验体的主导人儿子,已经七八十岁的老人抱着奖杯,面对镜头热泪盈眶。 他声称自己一定会继承父亲的意志,并将相关学识再传递给自己的儿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终其一生为人类事业做奉献。 沈逸对此没什么感触,麻木地扫了一眼便继续向下翻。 多的是像他和沈皖这样,终其一生被锁在实验室里的人……可谁又在乎过他们呢。 没有国籍,没有父母,像飘荡在汪洋大海的孤舟。唯一能代表他身份的,大概也只是“a区管理员”这个狗屁称呼。 更可笑的是,他现在所遭受的这一切,几乎都拜这个职务所赐。 一个有思想有基本道德的正常人,要在血堆里泡多久,才能做到在手刃实验体时麻木到没有一丁点多余感受。 没人会在意。 他还算幸运,至少混了个管理员身份。那些更多的,没爬上去的人,可能到头来连名字都没人知道,白白丧命。 沈逸越是往下翻,心底不安便更甚。 实验体制造涉及内部机密,新闻不会报道太多可以理解。但没道理发生事故这么久,还是一片风平浪静。 难道信息被封锁了,还是他连的网络出了问题? 沈逸换了几个问法,依旧没有近期报道。 直至,脑海中出现一个声音。 【马上就要到新年了,先生。可他们大概,都很难和家人团聚了呢。】 他立即搜索有关新年的关键词。 霎时,页面弹出百来条近期相关链接。 他手抖了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每每试图接近抓住,却又会瞬间散一团迷雾。 沈逸点进,最新一条来自于半小时前,是张照片。 一个圆桌,上面摆满刚出锅,还散着热气的菜。一家人围在一起,其乐融融。 没有战争,没有硝烟,没有数不尽的尸体。 这是对的吧……毕竟实验体目前只集中这里,其余地方没有受到波及,照常生活是正确的。 可沈逸还是觉得很割裂。 同一个世界,同一片天空下。 他的同事被杀,城市内无辜的人类被屠,实验体踩在他们尸体上欢歌笑语。 他被囚在这里,暗无天日,朝着实验体下跪,被实验体上,给实验体当狗。 而此时此刻,同样身为人类的他们,却在远方庆祝新年…… 沈逸不由得嫉妒,甚至,还有一丝小小的悲伤。 他尝试性向这群贺新年的人发送一些信息——自然,是和逃跑无关的。 可不管是什么,跟实验体有关的也好无关也罢,就算是最简单的新年祝福,无一例外都被拦截,连发都发不出去。 这一步的网络,是断开的。 沈逸没由来心慌,尝试黑掉服务器。 毫不意外,根本攻不破。 他本就不是科班出身,在计算机网络这一块儿勉强糊弄糊弄实验体还可以,可一旦放在同类面前,别说攻破了,连翻越都是天方夜谭。 可是为什么? 同为人类,他们为什么要切断这块区域向外联系的方式? 只是单纯为了防止有人泄露机密?可现在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为什么还要阻挡向外联络的通路? 甚至,看那张照片,外面的人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无端的,沈逸有种自己被抛弃的感觉。 那团压着他舌头,堵着他咽喉的厚布,原来一直都在。 他退出网页,盯着空白页面发愣许久,浑身上下冷的厉害。 可能有些人,就是生来倒霉吧。 没什么公平不公平一说,都是命数。 第39章 沈逸认命。 他不甘心,却不知道该对谁说,只得把这些异样情绪硬生生咽下去。 却不想,即将断网前一刻,他收到一封邮件。 很简单两个字:【沈逸?】 沈逸手一顿。 明知那是深渊,偏偏又期盼它有万分之一可能带自己逃离。 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长一段时间,又低头看自己被活生生打烂的手。 没关系的,他又不会逃。 这不算犯错。 就这么自我安慰着,极其谨慎给对面回了个问号。 顿时,那边轰炸似的连着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 【天!真的是你!】 【你怎么样,现在情况还好吗?】 【果然,我们就说实验体区内怎么可能突然出现连接到这边的信号,果然是你!】 【你把具体位置发给我们,快!】 【你现在安全吗,961在不在你身边?】 似乎察觉到这样的问法太危险,对面立即换了个能验证他身份的方式: 【守则一是什么?】 他们学过的。 每一条守则,对应一个真正的答案,而每一个守则数字,则对应一个大致的地理方位。 在双方不能直接交流的情况下,可以用这个方式来判断对方是否安全,是否此时此刻被敌人胁迫。 例如守则一,假如他直接回答出其中正确的内容,就代表此刻是他本人真正的意思。反之,如果刻意回答错误,对面就会根据他所回答的错误答案找到相应守则条数,再进行二次破译。 算是个仅对外行起作用,以防万一的笨法子。 可此刻,沈逸拖着伤痕累累的手,在上面一个字接一个字打下守则一时,却只觉得讽刺。 【我自愿为全人类利益奉献终身,我将倾尽我所有拯救同族于水火之中,永不退缩、绝不放弃。即使身处威胁之下,也绝不将刀刃对准同类,不违背人道,以我的人格起誓。】 他有在竭尽所能遵守。 背叛自己的人性,克制自己本能,任凭自己死在那间仓库百余次。 可是从来都没有人救他,他甚至连一声感谢都不会得到。 是命吧。 那边迅速回复: 【太好了,你现在相对安全是不是?你知道自己在哪吗?不知道也没关系,给我们些时间破译地址,这就派直升机接你!】 他的疑问太多。 甚至不知该从何说起。 迟疑片刻,问:“当时那些和我住一栋楼的,还活着吗?” 【当然活着了,为什么这么问?】 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瞬间将沈逸所有想说的话都打回肚子里。 好像,是他太过于矫情了。 沈逸手又开始不自觉发抖,根本控制不住,他用力甩了两下才勉强找回些控制权,接着回道: 【别耗费精力在我身上,我不敢跑了。】 并非口头上说说的不敢。而是他脑海中一旦出现类似于逃跑的举动,就会被瞬间拉回那个晚上,霎时喘不上来气,四肢就连活动一下都无比艰难。 他真的被打怕了,也不想再死了。 那边立即炸了,看起来语气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觉:【你是不是疯了?留在实验体身边对你有什么好处?生路就放在你眼前,你竟然说自己不敢跑?!】 【相信我,组织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的,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跟我们走而已,有什么为难的?】 【你到底再想什么?!】 恍惚间,沈逸意识到了什么。 他顾不得手上剧痛,打字速度飞快: 【那天,我是怎么被带走的,和我住一栋楼的其他人最后在哪,你知道吗?】 那边似乎觉得莫名其妙:【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是怎么被带走的我们并不知道,当天监控全方位瘫痪,但其他人不是都去四处找你,没找到后才陆陆续续回来的吗?】 沈逸如坠冰窟。 百余人,百余个杀人凶手。 竟那么默契,没有一个人走漏风声。 并且,没人求救。 哪怕是第一个走出来的,也不会想着去把消息扩散开,赶紧搬救兵。 因为他们也害怕,自己从为了全人类利益献身的英雄,就这么变成杀人凶手。 他能理解的,他应该理解的。 有很多很多理由啊,例如洛奕俞是个不怕热武器的怪物,叫人来了也没用。 例如其他同伴迟早会出来的,没人会死,没什么必要耗费精力。 或者因为信号监控全断,不想在这个时候给组织添乱…… 是的,有很多很多理由不选择他。 总而,坠入地狱的只有他一个人。 是他自己不听话要跑,被惩罚是他活该,可他拖累了别人,这就是他的错。 沈逸眼前事物变得模糊,眼前电脑亮得刺眼。 伸手抹了一把,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又掉眼泪了。 那些液体渗在伤口里,疼得厉害。 对面停了几秒,似乎是换了个人来:【先生,我是倪景悦。如果您有什么问题,您可以来和我们当面探讨。但现在时间紧迫,可能不允许我解释太多。您究竟有什么顾虑?】 他冷静下来,不再让自己纠结这个问题,改道:“你能联系到外界吗,为什么我们这块区域被彻底隔开了?为什么不集中火力把这几座城直接铲除?” 倪景悦回答的很快:【这是上面的指示,我们只管听从指挥,服从命令。】 【沈先生,上面的人点名要见您。您有什么疑问,都可以向他咨询。如果您是害怕做实验的话,不用担心,我们绝不会强迫您。】 【只要你愿意,生路就在你眼前。】 沈逸心脏颤了颤。 手放在光标上停了几秒,果断断开网络。 他将那些来往邮件一封封删除,清除掉所有痕迹。 他是懦夫。 他不敢赌,他是真的怕到极致。 他可以死,但他不能被摧毁。 如果属于他的思想都被磨灭,那“沈逸”才是彻彻底底死了…… 最起码,他现在还不想死。 他强撑着把电脑合上,将一切都放回原位。哪怕明知这屋内每个角落都可能藏着摄像头,哪怕知道他一举一动无所遁形,却还是极力想掩饰些什么。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视线放到那几条被他用牙扯下来,染血的纱布上。 想要靠自己缠得一模一样是不可能的。 得,等于半天白忙活。 沈逸叹气,将那几条纱布扔进垃圾桶,随便去冰箱搜了点吃的,洗漱完躺在客房倒头就睡。 洛奕俞不回来对他而言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他不想出门。 即使没人囚着他,也不想。最好能一辈子缩在这个小房间,远离洛奕俞,也远离外面那些想杀掉他的人。 大概是凌晨五六点的时候。 一双手从被子底下掏过来,冰冰凉凉的,激得沈逸打了个哆嗦。 他其实是有些起床气的,尤其今晚是他千载难逢能睡个好觉的时候。 可对面是条疯狗。 他被惊醒,也不得不按捺着脾气:“怎么现在才回来。” 意识清醒一些后,他闻到股淡淡的,几乎要隐藏在沐浴露香气中的血腥味,眉间一皱:“你又杀人了?” “嗯……”洛奕俞钻过来,抱住他蹭了蹭,这才道,“没有,是我手下的人出了些问题。” “洗过澡才过来的,哥还能闻见?” 沈逸没回答,只是喃喃道:“你手下的,竟然也会出问题?” “是啊,哪边都一样,总会有些不听话的。” 洛奕俞有些烦躁:“他们让我弃掉中心区域那部分残次品,我实在压不住声音,只能杀两个吵得最凶的。” 沈逸声音很轻:“为什么要护着那群人呢,他们死了对你而言,其实也减轻不少负担吧?” “可我也曾经是残次品。”说话期间,洛奕俞手已经落在他的后腰处,轻轻摩挲,“没有任何人生来该死。” 沈逸对他这套已经烂熟于心,几乎是在他爬上来那一刻,腿便很配合地微微张开。 被侵犯出习惯,确实也是够贱,够悲催的。 是的,没有任何人生来该死。 可他的价值,似乎全凝聚在这百余次的死亡上。 洛奕俞注意到他微小的动作,哑然失笑,刚想揶揄他几句,却注意到沈逸手上缠着的纱布不见了。 “伤好了?” “没有。”沈逸双眼微阖,“缠着碍事。” 他能有什么需要干的事。 洛奕俞略微一想,便也明白了,语气逐渐严肃,“哥没什么要对我坦白的吗?” 沈逸觉得好累。 他甚至没什么力气去为自己辩驳:“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还需要我招供?” 第40章 他睁开眼,看着和和自己不过距离十几公分的男人,扯了下唇角:“还要罚我吗?天天整这么多规矩,也不过是想把我拴着罢了。很好啊,你很成功。我现在哪也不敢去了,你快高兴死了吧?” 洛奕俞本就心烦,听他这么跟自己阴阳怪气说话胸口那团怒火烧得更旺: “犯什么神经,罚你也是收着力的。如果不搞这一套真动起手来,你真觉得自己能打得过我?” 这就更可悲了。 他知道自己不行,可被洛奕俞就这么明晃晃地戳破,他就连恼羞成怒的资格都没有。 沈逸目光又垂落在自己的双手。 倒确实是没再流血。 伤口处一片狼藉,皮肤破损不堪,暗红色的血痂覆盖,有些地方散开了青,似乎比原先肿了几圈。 很疼。 良久,他开始颤抖。 没有哭,看神色似乎也没有多么难受,只是不自觉的微微发抖。 这才哑着嗓子道歉:“对不起,今天情绪不太好。” 洛奕俞目光也顺着他的视线落在那两只手上。 很克制地问:“怎么了?是知道什么了吗?” 沈逸不回答。 只是继续用他有些喑哑的嗓音道:“让我先睡一会,明天再罚,行吗?” 洛奕俞手安分了些,轻轻抱住他,像是安慰:“你的眼睛好像很难过。” 沈逸呼吸一窒,莫名其妙的委屈就这么涌了上来,缓了好半晌才挤出句:“我们好像,被抛弃了……可是为什么?做了这么多,为什么还会被抛弃?” 什么狗屁为了全人类,除了他们之外,其余人都在阖家欢乐,哪里需要他们献身? 黑夜之中,洛奕俞幽幽开口: “是啊,哥。他们都在把人命当棋。而你,甚至包括那实验室里的每一个人,都已经是弃子了。” “可我要你,沈逸。他们都抛弃你,可我永远都不会扔掉你,你试试选我一回呢?” 第34章 信仰 纯粹放屁。 沈逸再难过, 也不会把罪魁祸首当成救世主。 他们根本就不是一条路的人。 沈逸倒是也没硬气到直接把这话说出来,只是很巧妙地岔开话题:“我哪有选择的权利……再说,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吗?” 洛奕俞却不依不饶:“你的心不在我这儿。” 废话。 他有些不耐烦:“还睡不睡了?” 洛奕俞毫无预兆突然翻身, 手撑在他身体两侧, 几乎是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哥,和我做个交易?” 沈逸意识是清醒的。 可这样极具逼迫力的姿势,强大威压挤着,竟让他真的喘不上一点气。 他喉结滚动,下意识回话: “什么?” 洛奕俞直接挑明:“你背着我偷偷和外面人联系了吧?我说过不允许的, 可哥还是不听话。” “明天我会换成藤条,一下就见血那种,专挑你掌心、小臂内侧、臀腿这些地方打,哥绝对承受不住。” 说不清是吓唬还是预警,但效果立竿见影,光是这一句话说出来,沈逸浑身上下便开始隐隐作痛。 “所以,我们来商量一下。我问你一个问题, 哥如实回答我, 我们就一笔勾销。怎么样?” 这哪是给他选择权。 分明是在威胁:你要是不肯说,明天就等着被活生生打死。 沈逸无可奈何:“你问吧。” 洛奕俞像奸计得逞的小狐狸, 笑着亲了他一下,又重新滚到他身边, 恨不得整个人紧紧贴着他:“我想知道,你当时为什么离不开实验室?” “很难理解吗?” 沈逸控制着自己的声音,神态,好不容易才缓过神,能喘上几口新鲜空气。 这才缓缓道:“因为我们这些人知道的太多。如果被放出去, 难免造成机密泄露,对谁都不好。” 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却是实打实的,牵扯着他们,让他们无法移动半分的枷锁。 这是骗局,是他们谁也逃不过的命运。 他们所在的这座城市,连带着周边其他已经被屠干净的,还没被侵占的几座,几百年前似乎是一个小国。 经过几次战争洗礼,被周边其他大国欺压蚕食,原有的资源被夺空,不知怎的就成了块类似于边界线的,没人来抢的空地。 渐渐的,聚集了一群流离失所的人,算是一点点重建出来的城市。 当然了,能沦落到流离失所这个地步的,除去那些极少数的倒霉蛋,更多的都是什么各国被流放的犯罪分子,因经济纠纷赶来逃命的老赖,杀了人逃避追捕的等等…… 沈逸对此简称为:渣滓聚集地。 再过一些年,又因为这块区域地处大陆边缘,地形平坦且人烟稀少,成了建立实验室的最好地方。才总算来了点各国各地的高尖人才,大脑发育正常的人。 为了保护这批精英,也是为了确保实验能更好地安全进行,几个大国各派出一支军队驻扎在那,治安这才逐渐有了好转现象…… 行吧,最后这句在沈逸看来,简直就是扯淡。 什么狗屁治安,那群人分明只会管研究员死活,保证实验室是块净土。 至于其他的平民百姓,就算拿把刀在街上互相砍大概也没什么人会管。 这些都是前话。 沈逸不知道他的父母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也不知道他们最初是什么国籍,是犯了错还是被骗了…… 总而,自打他能记事起,就是跟着父母姐姐挤在类似于贫民窟的地方。 即使是今天的沈逸在回忆时也很难相信,在科技如此发达的当下,竟然也会存在那么一小块光照不到,长满阴湿苔藓的老鼠窝。 喝的水是涩的,空气是透着化学剂味的,抬头望不到天,只能窥见一小块很脏的黄褐色。 屋内烧水壶是不知几百年前的旧款式,里面表层覆着一层白垢,洗衣机一按就跟要炸了似的叮呤当啷乱响。屋顶倒是不会漏水,只是家里潮得厉害,被褥一年四季全是黏的。 不是他自夸自擂,他的父母,当真是这渣滓聚集地中难能的正常人。 妈妈是医生,具体是内科外科还是什么什么分类的他不清楚。只知道她在救人这方面很厉害,不管是跌打滚伤还是风寒时疫,就连接生或者器官移植都很有一套。 爸爸性格和善,戴着副很斯文的眼镜,像是读过不少书的文化人。道德感极强,平常会帮着妈妈打打下手什么的…… 在那样腐烂发臭的地方,他们每天都会把那些闪着银光的手术刀仔仔细细地消毒擦干净,再小心翼翼收好,像是对待什么绝世珍宝。 沈逸一向敬重生命。 他见过躺在破床上的患者,明明整个人灰暗成那样。可被刨开胸膛后,里面心脏却仍旧鲜活,带着浓烈的色彩一下下跳动…… 也见过人这样脆弱的躯体,被掩埋于废墟下时仍旧拼了命似的钻出一只手求救。即使是一些快要死的人,也会凭借求生本能艰难吊着一口气。 如此坚韧,顽强。 环境恶劣,疾病自然多发。 他的父母,在这样的背景下简直和救世主没什么区别。 可是,你以为这样救死扶伤的神就一定会得到所有人敬重吗。 错了哦。 沈逸说过,这地方就是个渣滓聚集地。 来这儿的人,就算最初是有道德的,恐怕也早被磨灭了。 他们不会感谢,他们只会带着一身劣质烟酒味恶狠狠闯进来,掐着他母亲的脖子逼她救人。 即使是技术再精湛的医者,也很难保证自己手术成功率是百分百。 那次的手术失败是偶然,可他父母的结局却是必然。 实在是过去太久了,沈逸记忆早已模糊,只是隐隐约约想起,妈妈似乎是以那个患者一颗眼睛为代价,保住了他的性命。 失败了吗?好像也没有吧。 更别提是那患者自己不听医嘱,不及时来治疗,硬是自己把病情拖到感染坏死的地步…… 可是土匪哪会听那么多道理。 他认为,是母亲使坏,是母亲让他从此变成一个令人耻笑的残疾。 农夫与蛇,不过如此。 他的父母想要带着他们逃跑,可是又无路可退。这地方总共就这么大,四处都是亡命之徒,不管往那个方向跑都只能撞到冰冷栏杆。 而那些渣滓的报复,绝不止停留在打一架层面。 他的父亲很高,虽然常被那些地痞流氓戏称“长得娘娘腔”,却也是身强力壮的。 他拼命挣扎过,为了自己的妻子孩子连血带肉扯掉自己身上所有道德,做好了杀人准备,扑上去和人家打架。 可渣滓实在是太多了。 他被死死按住,绑起来动弹不得。 那个恶魔,那个浑身发臭的男人掐着他和沈皖的脖子,一点点缩紧,听着他们的哭嚎发出愉快笑声。 第41章 对着他母亲道:“臭婊子。你孩子的两条命,和你男人的眼睛,来选一个。” 这是选择吗? 分明是绝路。 她最引以为傲的医术,用在亲手毁掉爱人的眼睛上。 她手在抖,从医二十多年来,稳如泰山的手,在那一刻控制不住地抖。 她曾宣誓,即使在面对威胁之下,也绝不会用自己的医术违反人道。 可她没有选择。 两条命,和两颗眼球,她没法去放弃自己的孩子。 她的爱人,似乎是想要伸手抱住她安抚,可惜被绑着动弹不得,只能略带歉意地笑笑,跟她做口型:没关系的。 怎么可能没关系呢。 他也害怕。 被活生生剜掉眼睛,这辈子只能陷入长久的黑暗。他再也看不到爱人的脸,再也不会见到两个孩子长大是什么模样…… 他的妈妈在哭。 她爱他,每一寸皮肤,每一根发丝都爱。但如果硬要说一个最的话,那绝对是眼睛无疑。 那么好看的器官,承载着所有情感的地方,就这样要由她亲手毁掉。 她在痛哭。 视线是模糊的,手是抖的,怎么能做好手术呢。 她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强硬地夺走自己所有情绪。 她用镊子提起眼球表面的结膜组织,持着微型手术刀沿着角膜边缘,缓缓划开一道弧形切口。 又用专业的眼球剜除器缓缓探入眼内,尖端抵达眼球与眼窝相连的部位,眼球与周围组织一点点分离。 很疼,难以描述的痛苦。 痛到即使理智上不想乱动,不想哀嚎惹她担心,却还是控制不住。 他的头晃得很厉害,说不清流的是泪是血。 那个浑身散发滔天臭气的男人拍了拍他们后背:“快,把你们老子头按住咯。再让他乱动,爷就把你们一家子手全他妈的剁了!” 可能是大脑自我保护机制,也可能是那会儿确实年纪太小……沈逸忘了自己最后究竟是去了还是没去。 但他记得,那天晚上从爸爸眼眶中落出来的,流不尽的血。 沈皖捂着他的眼睛,颤抖着说:“别怕,会好的,会好的。” 她当时也不过是几岁的孩子。 爸爸似乎彻底晕死了过去,妈妈忙着帮他伤口消毒止血,沈皖在收拾脏了的床单地面…… 他当时干了什么?不记得了。 自那天以后,妈妈就再也拿不起手术刀了。 很轻的一个刀片,她却不论怎么努力都举不起。 她的信仰被玷污、摧毁。 那群人带走的不仅仅是一双眼睛,更是他们的谋生手段、以及一个家庭的希望。 妈妈苦笑着摸了摸他们的头:“本来还想着,攒够一些钱就带你们离开这里呢。是妈妈没用,让你们跟着我受罪。” 爸爸妈妈似乎也变成灰色的了。 只是和外面那些渣滓不同,并不是杂糅的灰,更像是乌压压的绝望。 说过的,这地方是臭气熏天的渣滓聚集地。 妈妈能不能拿起手术刀,那群畜生可不会管。 在恶疾如此高发的地带,如果医生不愿治病,让其余“无辜者”怎么活? 于是,有人给她跪下磕头,有人指责她太过自私,有人拿他和沈皖威胁…… 那个可怜的女人,似乎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 乱世之中,丈夫是瞎子,孩子又都年幼。她面容姣好,手无缚鸡之力,会是什么下场不言而喻。 有人作势要对沈皖下手,妈妈挡在她身前,颤抖:“不要欺负孩子,我来。” 又是一个黑沉沉的夜。 她终于疯了。 她救过那么多人,这里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受过她的恩泽。 可是没有人,没有人愿意帮她一下。 每个人都是凶手。 她终于背弃自己的信仰,在手术中直接割断了某个患者的咽喉。 那个人是“无辜”的吗?不会,这片土地上怎么可能滋养出“无辜者”? 她坐在血泊中,又哭又笑,她的瞎子丈夫紧紧抱住她,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角落里,沈皖握住他的手冰冷,一遍又一遍安慰:“会好的,会好的。” 语言如此匮乏,干瘪。 会好吗?他们都不知道。 很久,久到尸体似乎都冷了,血液在地上凝固。 他妈妈才伸出手,抱着他和沈皖哽咽道: “宝贝,妈妈做错了事,妈妈背弃了自己信仰。可你们不能走我的后路……永远,永远也不要变得和那些人一样,也永远不要对自己的同类做这样的事……” 其实这话在现在看来,是在朝着另一个极端走。 如果不是把她逼到极致,她怎么可能杀人。 谁也不想这样,谁也没给过她机会。 但当时只有几岁的孩子却是实打实被吓到了,哭着拼命点头。 杀了人啊。 这地方没什么律法,人死就死了,麻烦的是死者家属会来找事。 她可以死,但两个孩子是她永远的软肋。 她还想看着他们长大。 于是,她用全身家当,这些年一点点积攒下来的钱,本打算用作逃生的钱,全给了出去,为自己换了条生路。 其实也不过是从一条死路移到另一条死路。 算好消息吗,终于没人敢再来求着她治病了。 他们都说,西街里一个瞎子娶了个疯子,还生了两个阴恻恻的小孩,一家子全是神经病。 如果只是这样,那还好。 他爸爸靠清理城市内垃圾赚钱,他妈妈用那双圆润巧妙的手做一些简单针线活…… 是的,在其他国家科技化发展如火如荼的时代,这里竟然还保留着最原始的手织。 他和沈皖总会有一天长大,会好的,总会好的。 可是有些人,可能生来命数就不太好。 他的爸爸妈妈同时染病。 初始阶段,是整个人开始发烧,浑身滚烫。 他们都以为是普通感冒,沈皖忙着帮他们擦拭额头,他便跑出去买药。 就这么意外的,又像是命中注定遇见个很干净的孩子。 那是个女孩。看起来同沈皖差不多大,脸却较她圆润许多。身上穿件鹅黄色连衣裙,料子很好,看起很舒服。头发长长的披在腰间,上面还戴着钻石发饰。 眼睛很干净,在太阳下亮晶晶的,跟她的发饰一样漂亮。 那是某个研究员的女儿。 很快便有穿着制服的大人来把她抱走,临了还颇为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像是嫌弃他身上脏,驱苍蝇似的朝他挥手:“去去去,别来这块。” 小时候的沈逸第一次发现,原来世界不只有类似于老鼠窝的地方。 同一座城市下,原来也可以有人活得像人。 原来这么肮脏的地方,也有属于它的净土。 处在阴影里太久,想向上攀爬几乎成了本能,他压根控制不住自己的贪念,总是想要更多,更多…… 也算是在他心底留了颗小小种子,他想逃,想加入实验室,想彻底逃离那块阴暗发臭的地方。 他想,那样自己一定可以跟所有家人好好生活,他们都会获得自由。 那天,药是买到了,他急匆匆赶回去,看着他们吞了下去,却似乎并没起什么作用。 妈妈看着他们笑,很温柔,只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你们还这么小……怎么办啊?” “可是妈妈真的熬不下去了。” 那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病菌……不,在这样极端恶劣的环境下,可能就连是最普通的病毒都变异了好几回,谁也说不准哪个致命。 沈逸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它的名字。 曼滋米诺病毒。潜伏期极长,在当时没有任何治愈法子,和绝症一般无二。 烧过之后,免疫系统全方位溃烂,身体会出现类似于腐坏的症状。 是遗传病,隔了不知道几代亲,竟也就这么刚刚巧巧被他们碰上。 爸妈相爱前本来就是病友,只是当时并没有查出什么异样,便理所当然认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匆匆揭过。 没想到这把看不见的刀悬在头顶二三十年,竟在他们最脆弱时砸下来,要了他们的命。 他们把房门锁上,和两个孩子隔离开,就这么抱着对方,感受对方的身体长出脓疮,一点点腐烂,化作脓水。 很疼,但或许是怕让孩子痛苦,谁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彼此抱得更紧了些。 两个活生生的人,曾经有思想,真真切切活着的人,就这么没了生气,就这样彻底泯灭。 她,他们,救死扶伤一辈子,临了,却没有人能来救救他们。 爸妈死了。 沈皖缩在角落,眼底不安和惶恐终于藏不住,她止不住崩溃大哭。 沈逸握住她的手,像曾经她安慰自己那样,笨拙地说:“会好的,会好的。” 第42章 即便,他也在颤抖,他也在哭。 毕竟,似乎也没有比这更差的结果了。 他们头上始终挂着命运之轮,不论怎么努力,怎么拼命,都撼动不了它半分。 这就是命。 第35章 绝境 有些扯远了。 本来是想说他最后为什么离不开实验室的, 却莫名其妙扯了一通陈年破事。 沈逸讲到这儿时,突然有些感慨。 那些他自以为早已淡去的疤痕,原来一直都留在那, 隐隐作痛。 只是疼了太久, 以至于他都麻木了。突然提起,才发觉心底那块地方空落落的,像是被人连着血肉一块撕掉了似的。 确实,过去很久了…… 如果爸妈还在的话,他的人生应该会和现在很不一样吧。 至少, 不会招惹上洛奕俞这条疯狗,不会连选择生死的权利都被掠夺。 而此时,他却突然察觉到洛奕俞情绪不太对劲。 沈逸在黑夜中眯了眯眼,才辨出来洛奕俞脸上是湿润的。 他沉默了,半晌后才开口,有些不解:“你哭什么?” 洛奕俞将头埋在他胸口处,沈逸这才感受到,对方在细细发抖。 他有些心烦, 又有点说不出来的无奈。 痛苦的是他, 被迫撕开自己伤口的是他,被抛弃的是他, 两只手被打到发烂的也是他。 现在还要麻烦他去哄小孩,这是什么道理? 他们都没再说话。 许久, 洛奕俞才贪恋似的在他身上蹭了蹭,哑着嗓子道:“我心疼哥,真的,对不起。可谁来怜悯一下我……” “你的家人爱你,就算到死前一刻想着的都是你, 可是我,我被抛弃了啊。我也不想让哥那么痛苦,但是,是你先不要的我啊。” “……” 沈逸没兴趣和别人比惨。 洛奕俞恨他,他知道。 但再深刻的恨,在他自己看来也该还清了。 他很烦洛奕俞,但在这个黑漆漆的晚上,他被强硬地逼迫撕开自己,袒露自己的过去,却有个人比自己先掉眼泪…… 说内心没有一丁点动容是假的,可要是说他真的就这么轻易被打动,那更是天方夜谭。 于是,他也只是轻轻把手放在洛奕俞脸上,擦掉上面湿意,顺带着捂住他的眼睛:“好了,再哭我就不说了。” 洛奕俞便很乖巧的,带着浓厚鼻音“嗯”了一声。 如果不是眼前这个男人比自己还要高,抱着他的手能轻而易举刺穿他的胸膛,沈逸恍惚间险些以为他们回到了三年前。 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孩,不由分说让他被同类杀死百余次的洛奕俞……差距如此之大。 沈逸有些绝望地垂下了眼。 * 可能是这几座城市流离失所的孩子实在太多。这样腐败的地方,孤儿院倒是建了不少。 当然了,不会有人愿意平白无故地养一堆孩子长大。他们自踏入孤儿院那一刻起,就是等于将自己后半生的积蓄压了出去。 他们会被安排分配,满十四就去做各式各样底层工作。不管赚了多少,钱都是直接交到院长手中,自己只能得到最基本的饮食保障。 会专门有人来巡逻,强制性把这些无父无母的孩子带过去,再给他们一人拍张大头照,就算是入了档。 哪里是孤儿院,分明是个便宜豢养奴隶的地方。 他们待在那,麻木地学习最简单的文字,最简单的语言,接受洗脑式的教育……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他们去的那个孤儿院,碰巧离实验室很近。 尽管实验室外圈被层层包围,他就算偷跑过去大概也只能看见堵大白墙和来回巡逻的军队。 没关系的,给自己留个念想也好。 沈皖那时也是不太安分的性子,见他天天心不在焉到处乱跑便问了一嘴,知道答案后干净利落拉着他翻墙。 毫不意外失败了。 他们被像拎鸡崽子似的提着脖子扔了出去。 沈皖气着了,越挫越勇,来回碰壁反倒是激起了她的斗志。就这么莫名其妙演变成她主动拉着小时候的沈逸乱跑。 一来二去倒是混了个眼熟。 守门的那几个叔叔阿姨偶尔会给他们投喂些饼干水果什么的,再装出很凶的模样吼他们快走。 也是在这段时间,他们碰上了老白。 他笑呵呵凑过来,随口问:“俩小娃娃,你们父母呢,为啥这么想进去?” 这哪需要什么理由。 他们只是不想跟脏兮兮的老鼠永远挤在一个窝,不想像父母一样躺在床上寸寸腐烂,更不想被人控制着走完一生。 他们想逃。 可两个孩子说不出这么多的话,只是鼓着脸气呼呼的不作声。 老白揉了揉他们的头,没再多说什么,挥挥手让人把他们放走。 大概这么过了三个多月。 孤儿院副院长终于发现他们不安分,为了以儆效尤,当着所有人面怒抽他们一顿,又把他们分开锁在小黑屋待了几十个小时。 那里是真的没有一点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窸窸窣窣乱响。身上很疼,火辣辣的,他们拼命拍着大门,喊的声嘶力竭,却没人愿意搭理他们一下。 等被放出来,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再谈爬墙偷看的事。 再之后,就是因为打架被吊起来抽时又遇见老白,被救了下来。 他很认真地问了他们的意愿,也警告过他们那里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美好。 可两个孩子当时都只有几岁,认知眼界都不太足,他们迫不及待想要逃离这里,想要狠狠打那些欺负他们的小孩脸。 就这么稀里糊涂不管不顾地跟了过去。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不管实验室本身是不是骗局,沈逸都是真心感谢老白的。 最起码,他把他们当人,曾经给了他们选择的权利。 那时的他们是真的开心。 会好的,会好的。 虽然爸爸妈妈看不到了,但他们真的有在好好生活。 他们没能逃出去的城市,自己会代他们出去。 迟早的事。 想要真正成为研究员,要学的东西很多很多。 好在老白是个不错的老师,他们的课程也不仅仅停留在理论,实打实观看操作几遍后,很多东西都是自然而然学会了。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他接触到了研究员守则一。 老白很认真告诉他们,来这儿的人不分国籍,不论种族,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全人类,他们是在为所有人的利益奋斗。 有人把这些东西当繁琐的废话,自然也会有人将它奉成行动准则。 沈逸很认真地背着那几行字,默默想,他会的。 即使他的妈妈被同类逼疯,爸爸深受同类迫害……但那终究只是少数,总是还有很多很多像老白一样的好人。 他不该,也不能因为几只老鼠就仇恨自己所有同类。 那样的环境下,不论真心假意,在当时还有些中二的沈逸看来,就是所有人怀揣着一个最纯粹的信仰,并做好为之奉献一切的准备。 是个不错的氛围,他们两个三观尚未成形的孩子很难不为之所动容。 剩下的日子,倒是意料之中的平稳。 他们稀里糊涂签订了合同,在白纸上印下两个鲜红的指印,正式成为实验室一份员。 实验室给的补贴不少。他和沈皖约好了,等到他十八岁,两个人就一起离开这里,为爸妈寻一个好的安葬之地。 他们可以去四处旅行,像妈妈一样凭借医学知识救人,也算不辜负老白。 变故大概出现在他十六七的时候。 他看到一大群人在吵架,撕扯。 这幕在渣滓聚集地倒是没少见,可放在实验室里,那可真不是一般新奇。 他那时少年心气很重,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很好奇,也不懂得避一避,就这么杵在角落看热闹。 被围在中间的,是个戴着眼镜的小男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撕心裂肺: “我想回家,我要回家!我老婆生病了……再不回去,我就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啊!!!” 嗐,他还以为什么事儿呢。 沈逸兴致没了大半,甚至有些鄙视。大男人家家的,就因为想回家哭这么久的鼻子,还让一圈人围着安慰……这算什么。 当然,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点点酸。毕竟他根本没有家可以用来想念。 沈逸抬脚刚准备走,就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他听见那个戴眼镜的小男人怒吼:“为什么这儿航班全被封锁了,连最基本的铁路都没有?!我已经在这里干了十五年,想回一次家有什么错?!” 有人死死捂住他的嘴,按住他的肩膀逼他跪下,微笑道:“话可不能瞎说,机场可是好好的待在那呢,您这样会引起恐慌的。再说,我们给了您家人足够的钱,足够他们活到下辈子了,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第43章 “您也说了,自己已经干了十五年……十五年都熬过来了,还差这点时间?因为闹小脾气被打上内奸叛徒罪名,十五年全白费,您家人也会受影响,您真的甘心吗?” 眼镜男哭得很厉害,泪水让鼻梁上的镜框打滑,险些摔在地上:“老子他妈的不是内奸!我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往外说,只是想回家而已怎么就成了叛徒?!你妈的……你们就是一群暴徒!” 这边儿动静太大,被吸引过来的不只有沈逸。 眼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个气质看上去很像是这群人头子的老男人拿住麻醉枪,干净利落给他来了一发。 那药效,能瞬间放倒一头熊。 眼镜男瞬间晕死过去。 头子收了枪,转而很抱歉似的对围观的同事道:“哎呦,让大家受惊了是不?这位同事最近做实验压力太大,精神出了问题……没关系的,我们实验室有专业负责心理疏导方面的人员,大家不用过于担心。” “各位在工作的时候也要注意劳逸结合啊。不要像这位同事一样,把自己身体都累坏咯。” 当时正值三伏天,可沈逸却平白无故起了一身冷汗。 说不清缘由。 那些在这里工作很多年的大人似乎对这一幕司空见惯,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的情绪,很快便散开各忙各的。 甚至就连一个谈论八卦的都没有。 这可就很奇怪了。 沈逸不动声色离开那块是非之地,借口实验室太闷了想去市中心玩玩向老白请了三天假。 幸好,老白对他这个在自己眼皮下长大的孩子几乎是百分百信任,什么也没问不说,还乐呵着给他塞了点钱。 沈逸有一瞬间犹豫。 他知道自己要寻找什么,他害怕答案,却又不能接受自己就这么浑浑噩噩耗着。 可如果……如果呢? 老白相当于他和沈皖的第二个父亲,他会不会连累了他? 这样的想法在大脑中打架,他思考了很久,还是决定要先给自己一个交代。 铁路被封沈逸是知道的。毕竟这块治安感人,又有实验室。自打他记事起就是荒废的了。 让他疑惑的是航班。 不管是私人的还是国际的,他这些年来都没少见。几乎天天在头上飞,没理由被封啊。 他去了市中心附近的机场一趟。 诚然,确实是有这么个东西摆在这儿,也是确实几十年都不用了。 那头上天天飞的算什么? 沈逸心底不安更甚,打车到城市边缘,又自己走了好一阵才来到真正的边界线。 那是片森林。 下车前,司机曾对他挤眉弄眼:“小伙子,你要进‘吃人林’?可千万别啊,因为一时好奇丢了命,你家里人可不得伤心死。” 沈逸挑眉:“什么东西,为什么叫‘吃人林’?” “哦呦呦,”司机拍了拍自己胸膛,一副被吓破胆的模样,“那当然是因为进去的人没一个活着出来啊!连骨头渣都不剩,这不是吃人是什么?” “据说是因为这片林子死了太多人,承担了太多怨恨,这才养出了邪祟……” 这个年纪的人,哪是这么轻易就能劝住的。 更何况,这些年跟在老白身边学了这么多,沈逸早就不信神啊鬼啊之类的东西了。 他道了谢,内心有些忐忑,却还是义无反顾继续朝那边走。 刚靠近,还没等真正踏入所谓的“吃人林”,沈逸便啼笑皆非。 这树,分明是人工后天培育的,怎么就能跟吃人扯上关系了? 心底恐惧轻了不少。他倒是也没愣到什么都不顾直接往里钻,而是巧妙地在树林边缘找了个视野好的地方,用从老白手里套过来的小玩意儿放在眼睛上。 外型和望远镜差不多,却不受地形遮挡物影响。具体原理是用了热成像还是声波什么的他不懂,总而最后经过系统处理过后出来的,跟直接站在人家面前盯着看简直一模一样。 观测范围极大,别说在他们这儿除实验室外科技落后外面几百年的破地方,就算真到了发达地区也不一定能在市场买到。 换言之,就算这片树林建的再大,当时的设计者也很难意识到需要将范围控制的大出特制望远镜观测极限距离。 沈逸内心得意一闪而过。 却也只停留片刻。 他看到了……军队,和尸体。 同负责守着实验室的军队不太一样,这里密密麻麻的人都像是死了似的,直立在那一动不动,看着有些阴森。 每人手里抱着把枪,不管是人是物,不论缘由,甚至连声警告都没有,靠近即死。 那片树林里,外圈只是捕兽常用的夹子,越靠近里层,这种暗器杀伤力就越大。且手段愈发阴狠毒辣。 这是要做什么? 沈逸回忆了下附近这几座城市地理位置,瞬间打了个寒颤。 一侧临海,唯一与陆地相连的土地还被这片人造林生生截断,简直就像座被包围起来的死城…… 那个司机没说谎,这就是片承载无数人怨恨与不甘的吃人林。 只要踏入,只要胆敢靠近,就没人能活着出去。 他们所有人都是笼中困兽。 可是为什么? 沈逸心脏狂跳,似乎抓住了什么,却又找不到头绪。 于是,他又在原地硬生生蹲了两天。 最热的季节,顶着遍布红血丝的眼睛,终于等到那几架天天在头顶上乱绕的飞机降落。 他看到机降落在树林之后,军队之后,降落在那个他们永远走不到的地方。 很快,又有一堆人将东西从飞机里搬运出来,由几个武装齐全的人装配到车上。 是物资,也可能是实验室需要的器材,不知要绕哪条路换哪种运输方式,就这么在他视线中消失。 没错的,这真的是一座死城。 原来,爸妈当年攒的根本不是路费,而是他们一家的偷渡买命钱…… 难怪,难怪。 沈逸开始止不住地浑身发抖。 他感觉自己被骗了,又说不清究竟是被谁骗了,大脑连带着耳边一起嗡嗡作响。 这几座连在一起的城市,竟然是出不去的吗? 为什么,为什么? 他浑浑噩噩回到实验室,用凉水洗了把脸。可能是连着两天没睡觉,也可能是情绪波动太大气急上火……总而,他感受到鼻腔内有温热液体涌出。 那血滴在清水一点点扩散,不知怎的就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无力跌坐在地,四肢发麻。 沈皖注意到了,连忙过来把他扶到床上,问他这是怎么了,出去玩了一趟就把自己搞成这样。 如果是现在的沈逸,不管再怎么绝望,大概都是不会说出来让她担心的。 但当时,他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沈皖是他唯一亲近的家人,如果不告诉她,自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消化这足以逼死人的情绪。 于是,他颤抖着握住沈皖胳膊:“姐,我们好像出不去了……不,不只是我们,这里所有人都出不去……” 他将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全告诉了沈皖。 她面色发白,像是浑身上下血液全都倒流了那般。 逃不出去? 如果真的,这辈子都被锁在这里,那他们这些年又是在为了什么?! 沈皖想到了什么,嘴唇翕动,好半天才吐出句:“怪不得,这里要被称作城市……” 为什么要称之为“城市”? 因为它不隶属于任何国家,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这块区域的身影。 除去特定的运输货物飞机航船,根本不会有任何运输工具在这块停留。 会好的,会好的吗……? 在一座只能进不能出的死城,去哪寻找他们的生路? 沈逸慌了,匆匆抹了一把脸,就去找人问当时那个哭闹着要回家的眼镜男现在情绪怎么样。 毕竟那时还是孩子,大人不会对他抱太大警惕心。便很轻松问出了官方答案:精神压力过大,调节无果,遂选择自杀。 是这样吗? 真的是这样吗? 谁会质疑,谁又敢质疑。 沈逸心底有预感。 他走到实验室后方,那条不知算溪还是算河的岸边。 那是专门用来处理实验体尸骸的地方。 而在一堆血腥残肢中,在味道扑鼻的肉块中,他看到眼镜男的部分混在其中,静静地躺在那…… 他后悔了。 他不该因为好奇就去寻找真相的。 这算什么答案? 一个劳碌拼命工作十五年的男人,就这么和输不起的尸体混在一起,要像垃圾一样被处理掉…… 连他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都能找到的真相,其他大人难道真的一点都察觉不到吗? 不是的,不是的。 只是他们都被驯化了,只是他们见过太多妄想逃脱的人惨死……只是,只是他们要麻痹自己,他们要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第44章 即使希望是假的。 原来身前身后都是悬崖,原来这座城市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生路。 没人能逃得掉的,在踏入城市的第一天起,所有人就都被锁在了这儿,被套上副“为了全人类利益”的枷锁,永生永世在这里,像机器一样不知疲倦地运行。 可是为什么呢? 他去找了老白。 说过的,他不会去恨老白,因为老白给过他们选择的机会。 整座城市都是死的,不管他是在渣滓聚集地,还是在孤儿院,亦或者是实验室……他都是逃不出去的。 他该感谢吗,谢谢老白给了他一个相对不那么痛苦,好似离生路只有一步之遥的环境。 只是,现在的他似乎找不到支撑自己坚持下去的理由了。 老白听着他的质问,沉默了。 他只是说:“这是上面的意思。” 又对他撒了个有些残忍的谎:“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的,等你长大,升到管理员,就可以自由离开了。很快的。” 沈逸信了。 他不得不信。 老白给了他活下去的理由,唯一能支撑他的理由。 即便当时的老白只是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等这孩子长大,承受能力好一些就好了。 钝刀子磨肉,痛,但好在不致命。 哪怕这个条件是如此苛刻。 成为管理员,意味着要付出千百倍的努力,他将彻底投身于实验室最核心、最机密的工作,他将直接和无数实验体产生联结。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有了接触实验体的资格。作为预备役,把洛奕俞救了下来。 于此同时,沈皖开始去做最基本的调查。 她逼迫自己忘掉爸妈,重新站在那块腐烂发臭的渣滓聚集地,忍着那群蛆虫似的男人充满凝视意味的打量,用几块面包做交换,套了些信息。 这里每个人都有罪没错,但为什么会这么刚巧,这么多人都选中这块在地图上没有标出来的城市呢? 他们当年是怎么知道自己还能逃到这儿的? 得到的答案很五花八门。 杀人直接被流放过来的,搞诈骗反被骗过来的,莫名其妙一觉醒来就发现到这儿的等等…… 每个人都有罪。 犯了错,却不直接被执以死刑,而是送到这么老远的地方囚禁……是图什么? 如果这只是某个无聊的社会实验,那他们这些无辜者又算什么? 那么多怀揣着纯粹梦想,在实验室为全人类利益献身的研究员又算什么? 他们凭什么被囚禁在这里? 沈皖满腹心事回到他们几个所居住的小公寓,刚想把这些疑问抛出来和沈逸探讨,就看到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沈皖这才看到,洛奕俞睡着了。 她压着嗓子:“他怎么了吗?” 沈逸摇摇头,垂眸看着洛奕俞:“打了针,好像发烧了。” 一阵沉默。 她能感觉到,沈逸很痛苦。 实验体,实在太像人了…… 外表,皮肤,语言,都和人类小孩一般无二。 针尖刺入皮肤时,能明显感受到肌肉阻力,能看到他眉头轻轻蹙起的小表情,能听见他偶尔委屈巴巴的撒娇…… 可,沈逸在面对一个实验体时都会心生怜悯,等将来真的成了管理员,手上沾满鲜血,承担所有实验体的恐惧愤恨与悲哀时……又会如何呢? 她不知道,他们都不知道。 就这么安静了好一阵,沈逸才缓过神,把她拉出房间:“和我们猜的一样?” “嗯。我去问了,除去生在这座城市长大的孩子,大多数人都是被刻意引导或者强迫才来到这儿的,我并不觉得这是巧合。” 沈皖神情逐渐变得严肃:“我看了几页类似于族谱的东西……和我们现在都知道的时间线不同。那上面讲,第一次大规模来人大概是在二三百来年前,跟实验室建立是同一时间段。” 沈逸皱眉:“放了二三百年的族谱?可信吗,那破地方现在应该还是主用纸笔记事的吧?这也能留得住?” “就是因为如此。”沈皖声音不自觉发抖,“你不觉得可疑吗,为什么这里这么靠近实验室,科技发展却还能落后外面几百年?你不觉得,是有人刻意不想让他们记住?” 这话说的可就有些惊悚了。 他们根本找不到缘由。 许久。 “姐,”沈逸垂下眼眸,在黑暗中似乎有些颓然,“我怀疑,整个实验室里的人都死了。” 第36章 逆反 所有人……都死了? 沈皖被吓了一大跳:“什么意思?” “就是, ”沈逸组织着语言,有些不知道从何开口,“这么多人都是从外地来的, 每个人又都有自己的人际交往圈。突然全部消失不见, 怎么会没人察觉?” 就好像那个戴眼镜的男人。 他为什么会突然想逃,会突然戳破这里根本没人能走出去的事实? 会不会就是因为他突然间联系到自己家人,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在别人眼里都是“死了”的状态? 实验室制度严苛,平日里别说外出,连使用电话联系家人都要经过层层审批, 再通过特殊渠道进行实时检测。 这样被监视监听的情况下,很多人不愿意聊太多,也不会想着专门测试对方是不是真人。 那有没有可能,是他们自以为联系到的家人,实际不过是ai搜集资料声音后生成的数据? 如果真的那么倒霉暴露了,借口劳累过度暴毙,直接处死就好。 那些罪犯有没有可能也是如此……外人都以为,他们都被执行了死刑。或是流放到哪块犄角旮旯再也回不来, 实际却是被送到这儿来被囚禁? 总而这几座城市科技落后, 所有向外传递的信号被一齐屏蔽,想求救也没法。 再往深处的答案, 他们现在还触碰不到。 “没关系的。”沈逸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 “等我真成了管理员,应该就有权限去调查了。很快的。” 很快的,会好的。 只要他足够拼命,总能逃出去的…… * 再往后的事,洛奕俞应该也知道了。 他回忆了下:“我记得哥是在接手我第五年升的管理员?” 其实很厉害。 实验室建立二三百年, 管理员更新换代一批又一批,沈逸却是所有人当中年纪最小的那个。 在洛奕俞记忆中,沈逸似乎一直都很忙,几乎是连轴转,休息时间少得可怜。 那时也不过十几二十出头的年纪,大大小小工作全被推到他头上,顶着干涩眼睛熬夜通宵是常有的事。 那么单薄的肩膀,身上负着的重担却一点都不少。 沈逸点头,眼神灰暗:“是啊,第五年。” 成为管理员,意味着拥有更多权限,能触碰到深层的东西,有了探寻资格。 也意味着要真正对实验体下手,他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轻而易举决定无数实验体死活。 人的欲望是会膨胀的。 他要无时无刻警醒着,保证自己每一个决策不带一丁点私心,不去管他们的哀嚎求饶,彻头彻尾冷静下来,做一个残忍的刽子手。 太像人了。 他的心在“嘎吱”作响,他见了许多血腥场景,也看多了那些实验体绝望的眼神。 可他不能停。 他想出去,他要带爸妈和沈皖走,去哪都好,只要不是留在这种地方…… 没关系的,他能忍。 可老白骗了他。 成为管理员第一个月,他被人绑着进了实验室。 那群穿着白大褂的人用手术刀小心翼翼割开他的皮肉、血管,在最深层埋下一枚小芯片。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想怒吼,想挣扎,可麻药劲儿上来了,他动弹不得。 眼前彻底黑掉那一刹,他听见那人说: “真的很抱歉。但为了全人类利益,只能委屈您了。” 那是一枚瞬间爆炸能将整个人活生生撕成碎肉的芯片。 具备定位以及监测身体状况的功能,不会影响日常行动,只是会永远地留在那。 为了防止他跑。 为了阻止他泄密。 因为他知道的太多,因为他即将触摸到实验室最核心的东西。 这是死局。 什么都不知道,逃不出去。可一旦试图往高爬,更是要被一辈子锁在这里。 沈逸意识清醒,却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他能睁开眼,却说不出来话,眼泪一直在流,从眼尾溢出,滴在发丝里。 他终于,彻彻底底成了实验室一份子。 他再也,再也跑不掉了。 …… “噗。” 沈逸一愣。 他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低头一看,洛奕俞脸上还挂着泪痕,却是实实在在笑出了声。 第45章 倏地,沈逸脊背发凉。 洛奕俞目光毫不掩饰,透着极强侵略性,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拆碎吞入腹中。 不知道是不是沈逸错觉,他似乎在他眼底看到束一闪而过翻涌的蓝光。 黑暗之中,衬得他更加生冷,骇人。 还不等沈逸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一把按住。洛奕俞冰凉的掌心死死掐着他的大腿,温度透过布料,逼得沈逸打了个哆嗦。 “啊。哥这副模样给人一种很好欺负的感觉,我受不了了,怎么办?” 沈逸想怒骂什么,脖颈却被他单手用力掐住,死死抵在床上,动弹不得。 衣衫被扯开,巨大的撕裂感让沈逸头皮发麻,他抑制不住哀嚎出声,眼泪瞬间掉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靠近心脏的位置被狠狠咬住,力气很大,他有种瞬间被刺穿咬掉的感觉,似乎还出了血。 洛奕俞松了几分掐着他的力度,慢条斯理:“下面的故事我来给你讲,哥看我说的对不对。” “被埋芯片后,你觉得不甘,内心又不相信这么多人真的会被永远埋在这座城市。所以动用自己权限去了档案库,想要看看历年管理员最终的结果,对不对?” “哥看到什么了呢?” 沈逸开始剧烈颤抖。 他下意识求饶:“别说了,别说了。” 沈逸后悔了。 他就算被活生生打死,抽烂,哪怕所有神智都被挫平,也不该跟洛奕俞讲这些的。 他的腿被洛奕俞摆弄着搭到对方肩上,整个人几乎呈九十度折叠,身体不自觉绷紧。 洛奕俞一边感受他的痛苦挣扎,一边不顾他反抗开口: “……哥看到了自己妈妈,是吗?” 这句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沈逸就好像被什么重物狠狠击了一下,彻底死了似的,浑身无力,甚至感受不到自己心脏跳动。 是的。 他看到了那张温柔的脸,那张快要二十多年没再见过的脸…… 他的妈妈,被打上逃犯名号,永世挂在了耻辱柱上。 当年的她,是在晋升管理员,即将要进行手术的前一天发现不对劲,和他的父亲费尽千辛万苦才从实验室中逃出来的。 她竭尽全力,为了躲避追捕逃到一个遍布罪犯的地方,藏在渣滓聚集地中,准备攒够了钱就彻底离开这座城市。 却永远的留在了那。 都是命。 她拼死逃出来的地方,自己的孩子却又误打误撞闯了进去。被植入芯片,变成彻头彻尾的傀儡,代替她完成她的宿命。 沈逸认命了。 “哥其实早就想死了是不是?所以在被我抓到的那一天,才会毫不犹豫选择自杀……你其实早就在幻想有一天能死在实验体手下了对不对?” 是的。 是啊。 他该死的。 他杀了那么多……那么多。 沈逸全然忘了洛奕俞的命令,甚至忽视了手上的疼痛,攥紧床单忍受被贯穿的疼痛崩溃大哭。 “哥觉得自己有罪,是因为觉得自己连累了沈皖姐姐,所以才一直在惩罚自己,是这样吗?” 对啊。 是他自己贪得无厌,不知天高地厚,才把自己的余生全锁在了实验室。连带着拖累了唯一的姐姐。 如果当年的他不贪慕虚荣,不想着挤进实验室,他和沈皖至少还有一丝渺茫的机会逃出这座死城。 只要他们攒够钱,只要他们能求那些运货偷渡的人悄悄接应他们一下,他们就可以走出去的…… 是他的错。 是他害死了自己,也害死了姐姐。 所以在之后的几年,他才会刻意和沈皖生疏,刻意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再和任何人产生任何联系。 亲手虐杀掉曾经会笑会闹的自己,像一具尸体,心甘情愿为了全人类利益榨干自己一切。 洛奕俞甩了他一耳光,他的唇角瞬间破碎出血,耳边嗡嗡作响。 这感觉,并不陌生。 甚至可以说习以为常。 他感受到洛奕俞语气发狠:“沈逸,还要听我继续说吗?” 他想下跪求饶,可是在此时此刻,似乎连屈膝的机会都没有。 他想讨巧,唯一的办法是把双腿分得更大,让他践踏自己,让自己显得更加下贱,更加没有底线。 可是好痛。 里里外外,每一寸都痛到让他喘不上来气。 “你是故意的……” 沈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声嘶力竭控诉:“你知道,你他妈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逼我?!我有什么办法,啊?!我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有选择的权利,所有人都在逼我,所有人都在把我往绝路推,又偏偏不让我去死,那我该怎么办?!” 洛奕俞不管不顾加快攻势,掐着他的手劲极大,轻而易举在他身上留下几个发青的手印。 他说:“因为我很难过啊,所以,哥必须比我难过千万倍才行。” 他又说:“你是爱我的吧,不管是不是现在这种上床的爱,你曾经都是爱我的吧?” 爱吗。 沈逸像是觉得可笑,扯了扯唇角,却又泣不成声。 他爱过的。 七年,就算是养条狗都能养出感情的时间,更何况是个会哭会闹,一口一个哥哥叫着他的孩子。 在他眼里,早就把洛奕俞和其他实验体划分开了。 只是这样的爱,程度太浅。 甚至过于单薄。 曼滋米诺病毒,那个具有遗传性,轻而易举夺走他父母生命的东西。 让他眼睁睁看着父母活生生腐烂,散发滔天臭气的病毒…… 他在沈皖身上,又发现了它。 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的世界都在坍塌。 他不知道自己的命数为什么会烂到这个地步,以至于但凡跟自己沾亲带故的人,到头来没一个能活的下去。 那时的他刚被植入芯片,万念俱灰,又得知沈皖体内被检测出这样的东西,是真的有了寻死的念头。 他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只剩这一个家人了。 如果沈皖真的去世,那自己这辈子也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可能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有罪,他活该下地狱,可沈皖总是无辜的。 如果她死了,那自己留在实验室当傀儡的意义又在哪? 思维最混乱之时,莫徳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是个烫着一头卷发,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的男人,算是老白安排给他的助手,帮他系统学习怎么做好管理员。 他说:“你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沈逸麻木点头。 “没关系的,刚上手是会不太熟练,等多做两天熟悉了就好。” 这句话的潜在含义是:你想逃,可终究是出不去的。不如安安分分待在这儿,总会认命的。 沈逸崩溃:“可以的,没关系,我能接受,我什么都能接受,我会努力做好管理员……可是沈皖怎么办?她死了,我怎么办?” 莫徳没听懂,等他讲完后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很奇怪道:“曼滋米诺病毒我知道。它会成为不治之症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病例太少,找不到病发规律,提取不到有关信息……可你现在可是管理员,完全可以自己开展关于这个病毒的研究啊!说不准,就找到解决方式了呢?” 沈逸生锈的大脑终于向前进了两格。 又听见他道:“不过,我听人说你在利用实验体时好像有点心软?兄弟,这可是大毛病啊,实验体造出来本身就是给人服务的,本身没有任何情感,死就死了。你可万万不能本末倒置啊。” 沈逸像是迷雾之中终于抓到一丝光亮。 他捂住脸的手在颤抖,很多本来模糊不清的东西,渐渐有了答案。 “莫徳。”他叫他的名字。 “嗯?” “现在开始,调取实验体做样本,要多……并且,去帮我做一个小测试。”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无比清醒。脑海中逐渐浮现洛奕俞冲他甜甜笑着的面孔,他声音仍旧在抖,可语气坚定:“你去问问他,愿不愿意来当我的样本。” 他爱他,却永远都不会义无反顾地选择他。 沈逸是个清醒的人,在明白自己内心更向着谁多一些时,就绝不会藕断丝连。 不杀实验体,不利用实验体,就找不到治愈沈皖的可能性。 他不会让沈皖死的。 实验体没有情感吗? 不。 不是没有,而是不能。 他们,只能被称作“它们”。 只有把“它们”真的当成畜生,他才能让自己松一口气,才能慰藉自己岌岌可危的良心。 让那孩子彻头彻尾恨上他,最好。 只要洛奕俞能向他证明,实验体本身并没有任何情感,自己就能理所当然地扔掉他,再借着管理员这一身份派人暗中照顾,让他以后的人生顺遂些…… 第46章 这样,他们所有人就都能好好的。 这样最好。 可如果,他真的不管不顾,为了讨自己欢心连命都不要,那就不能怪他心狠了。 他不会再让自己有别的软肋。 我爱你,可我永远都不会选择你。 再来一次,十次,千百次,也是一样的答案。 …… 洛奕俞掐住他脖颈的手险些失了分寸。 这样的答案,似乎比从头到尾只把他当畜生来得还要糟心。 沈逸痛到极致,却还是不得不迎合着他,满脸都是泪水。 说不清是因为真的太疼了,还是别的什么。 直至整个人被从里玩到外,浑身斑驳,洛奕俞才终于贴着他耳朵说了几句话。 声音极冰,透着按捺不住的癫狂:“你开心吗?” “所有束缚住你的东西,都被我毁掉了。城市里的罪犯、实验室的同事、守着边界线的军队,甚至包括身体里的芯片,一个不剩。就连哥最担忧的沈皖姐姐也被我送走,顺利离开这座城市……再也不会有任何东西锁住你。” “哥,你看着我,回答我。开心吗?” 沈逸满眼惊恐。 这和直接说,这么多人都是因他而死的有什么区别? 他颤抖着想推开他:“疯子……” 可内心某个阴暗的角落,却又真真切切滋生出一丝说不清的快意。 他为这丝扭曲的快意感到惶恐。 他自小在实验室长大,接受到的所有教育都是要求他毫无保留为全人类利益奉献。所以哪怕知道自己终其一生都会被锁在实验室,也没有想过去伤害同类。 还有一层更隐秘的私心。 他总以为,自己是代替妈妈站在这个岗位……他没有资格顶着母亲的位置去杀人。 他怎么能因为同类死亡感到开心? 他,他不恨的,他明明只是有点不甘而已啊!这一定,一定是洛奕俞在刻意误导…… 一定是这样的。 沈逸最初认为,实验室是为了控制他们才不许他们外出,向外界制造已经所有人都已经死亡的谎言。 可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外面彻底抛弃了这座城市…… 难怪,所有人都出不去。 他只是不甘。 洛奕俞攥住他的手腕,眼底说不清是怒气多一些,还是疯狂多一点。又一次问:“开心吗?” 妈的。 沈逸喘了口气,刚一个“不”字说出口,洛奕俞巴掌就落在了脸上。 他又问:“开心吗?” 沈逸半边脸微微肿起,被这股威压逼到不敢说话。 好不容易才缓过劲儿来,拧着眉,同样不管不顾:“我说,我不……” 又是一耳光。 这次力度较之前重了很多。沈逸半个身子被打得直接偏转过去,头发乱了,随着他的动作堪堪遮住半边脸。 他在发抖。 洛奕俞另一手倒是也没闲着,感受到他骤然绷紧的身体和下意识的迎合,讽刺似的,低低笑了一声。 他把手抽出来,毫不避讳摆到沈逸唇边,下令:“喏。” 沈逸是想反抗的。 可身体似乎总快大脑一步。 又或者,是遵从洛奕俞命令已经成了他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洛奕俞看着浑身青紫的他,再度开口:“开心吗?” 沈逸终于屈服了。他牵动自己破碎的唇角,说:“开心。” 他好像,从始至终都没什么说“不”的权利。 “爽吗?” 沈逸喉结微动,呜咽似的:“爽。” 洛奕俞在他身上发泄一通,总算冷静了些,强压下自己想直接掐死他的冲动,走出房间。 再度回来时,手里攥着根足有两指粗的藤条。 沈逸瞥了一眼,很默契地下床,慢吞吞跪到地上。 他觉得可笑,又觉得悲哀。 说什么“如实回答就一笔勾销”…… 骗子。 绕来绕去,这顿打他还是逃不过。 那藤条似乎才泡完水,上面沾着几颗水滴,洛奕俞在空中甩了几下,有两三颗水滴溅到他身上,刺骨的凉意。 那藤条抵着他的脸,微微颤动着,连带沈逸的心一并提了起来。 洛奕俞很克制道:“哥。当年,如果你想让我死的话,其实只需要一句话。” “你明明知道,对我而言你就是我的全部,只要你厌恶我,只要你明确告诉我,我就一定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这宛如情话般的对白,在这根藤条震慑下,不知怎么就让沈逸心凉了半截。 “你分明知道实验体有情感,只是你不愿意承认。因为你自私,你害怕自己良心受到谴责,你想让自己好受些,就拿实验体中唯一和你亲近的我来做实验。” “你把我当工具……为了让自己内心更加坚硬,冰冷。为了封闭自己,惩罚自己,你刻意选择以那样残忍的方式将我杀害。很好,你成功了。” “哥,你无辜,那我呢?” 沈逸想哀求他闭嘴,可自己就像是被钉在地上了似的,挪动不了半分。 他知道自己错了,他不该用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来惩罚自己,通过让别人惨死来让自己痛苦,亲手把他的绝望扩散无数万倍。 可他是有血有肉的人,在当时那种环境下,他早已紧绷到在崩溃边缘,根本做不到理性思考。 他知道洛奕俞无辜,可就算实验体有情感,也是无法和人相提并论的……本质上,是他只把洛奕俞当自己养的一条狗。 是他的错,无可挽回的错。 即使重来一次,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错。 是爱的,爱过的。 可结局无法改变。 命运总是一环扣一环,兜兜转转,该来的因果报应一个也不会少。 沈逸在洛奕俞目光催促下,颤抖着抬起手,露出手臂内侧。 有谁不无辜,又有谁甘心? 谁给过谁选择的权利? 第一下重重落上来时,皮肤便瞬间开裂,浮出一道红印,缓缓渗出血来。 果真,一下见血。 沈逸没躲。 他内心自我厌弃感不断加深,甚至觉得,这是他活该承受的。 他害死了一个城市的人,他和妈妈一样,违背了自己的信仰。 他该受罚。 很痛,每一下藤条狠抽在手臂上时,都像是往那块皮肉上狠割了一刀似的。 他竭力克制自己想躲的念头,努力抬起胳膊维持姿势,也不知究竟是在和谁较劲,指望谁能来心疼他一下。 许久。 洛奕俞自嘲似的轻笑一声:“说到底,我只是有点怨恨哥没那么爱我,甚至就连我的十分之一都比不到。” 并且,可能以后都不会再爱了。 洛奕俞没说具体数量,一下比一下狠,道道见血,叠在一起的位置便裂得更深,颇有种要直接在这儿活活弄死他的意思。 沈逸同样没问。受不住了就缓两秒,再强撑着把手举起,身体止不住哆嗦,小臂一团血肉模糊。 第37章 崩裂 好像两个人心里都怄着一团气, 谁也不愿低头。 只是身体上遭罪的只有他一个而已。 洛奕俞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更气了。他搞不懂沈逸究竟是在犟什么,明明自己已经帮他报了仇,也把话全说开了, 他哄哄自己又能怎么样。 下一藤条便毫无预兆调换位置, 猛地抽在他脸上。 沈逸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失声惊呼,捂住脸,整个人缓缓弯腰跪伏在地。 他没有求饶,只是这个姿势显得他整个人是那么卑微脆弱, 好似下一秒就要寸寸崩裂。 洛奕俞缓了下,用藤条点了点床:“上去。” 沈逸闭眼,认输似的:“小俞……” “没用。”洛奕俞又点了两下,“跪床上去,现在。” 沈逸看了他一眼,咬牙。也不再试图为自己讨些什么,踉踉跄跄爬上去,维持跪立姿势背对洛奕俞。 他大概能明白洛奕俞要往哪打, 大气不敢出, 浑身肌肉都在紧绷,只得在心底不断安慰自己, 总而都是自己身体,打哪大差不差。 却听见洛奕俞低低地笑了一声:“哥, 你自己发现了吗?自打被我上开始,你一直都在发抖。” “你害怕我,是单纯害怕挨打,还是害怕赎罪?” 他背对着洛奕俞,看不清他说这句话时是什么神情。 于是, 沈逸没应声。 他不知道,他也不想去思考太多。 洛奕俞给他什么,他就受着什么,只是这样而已。 忍得住了就忍,受不住了就求饶,洛奕俞接不接受另说……完完全全随着身体本能走。 似乎,这才是最舒服的生活方式。 即便这些,都本不是他该遭受的。 洛奕俞似乎也没指望他能回答,手搭在他腰间,微微用力:“趴下。” 第47章 他便顺着这股力将腰陷下去,头紧紧贴着床,臀腿连接处暴露在空气中。 他现在,似乎连羞耻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了。 隐隐约约,沈逸似乎能明白洛奕俞在刻意误导自己,故意把那些渣滓的命全堆在他头上,让他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崩塌的更迅速些。 他承认自己自私。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真正做到了一门心思想着别人?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做…… 洛奕俞没给他准备时间,几乎是姿势摆好那一刹那,藤条便裹着风抽了下来。 沈逸听着那道尖音,竟出神一瞬,莫名想到洛奕俞似乎不管拿什么工具,都能打出划破空气的效果。 疼痛猛的炸开。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也不由得瑟缩一下,整个腿部抖了抖,脚趾蜷缩。 洛奕俞似乎很懂怎么给人希望:“五十下。不许动,不许躲,否则重来。很给你面子吧?” 其实也是个极为苛刻的数字。 但和之前那二百比起来,倒确实是轻松不少。 他声音沉闷:“嗯。” 是真的乖极了。 洛奕俞不让他动,他就真的不动,即使整个臀腿处火烧火燎的疼,血痕一层叠着一层,也依旧维持着完美的姿势,最多,只是轻轻颤一颤。 他吃过这上面的亏。 洛奕俞给了数目,他便认认真真地数着,一下,两下…… 实在痛到极致,便用床单狠狠蹭被打掉一层皮的胳膊,试图来分散自己注意力。 没关系的,总而没要了他的命。 他连那次连续被刺死百回都挺过来了,打几下藤条而已,有什么熬不住的。 数到四十七时,洛奕俞停手了。 他问:“多少?” 沈逸像条摇着尾巴等主人嘉奖的狗,立即回道:“四十七。” “哦。” 洛奕俞笑了,轻轻摸了摸沈逸后背,又猛的抽了三下:“四十八,四十九——” “一。” 沈逸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跪不住了,疯了似的起身,直接用手抓住那根藤条,怒气冲冲盯着洛奕俞看。 即使他一边发抖一边红着眼眶的模样更像丧家犬一些。 “松手。” 沈逸没动。 洛奕俞挑眉,加重语气,明显不耐烦:“我说,松手。” 沈逸依旧没什么动作,只是手上力度下意识放了些。 洛奕俞感受到了,直接把藤条抽了出来。尖锐部迅速抽离,掌心被割出道极深的血痕。 洛奕俞又甩了他一个极其响亮的耳光:“给脸不要脸,故意找打是吧?真贱。” 沈逸捂着脸,缓缓低下头发抖:“不行,再来一次,我真的受不了……” “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觉得我是在和你商量?” 沈逸说不出话来。 洛奕俞怜惜似的靠近,摸了摸沈逸的头:“哥很痛苦吧,看你这副模样,我都要心疼了。” “不如这样吧,哥彻底放弃自己,把神智全交给我。让我来为你承担一切罪责,一切因果。而你,只需要跟在我身后,只要一直不离开我就好。” “这可是让你占了大便宜呢……哥,让我来宽恕你的罪孽。” 沈逸怔怔抬头,和洛奕俞对上视线。 他眼底蓝光很亮,很亮。 像漂亮的大海,又像实验室后面那条染血的小溪。 他的思维,似乎也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被一点点拆分开,又被一点点碾碎。 他整个人溺在无穷无尽的海水中,任由它将自己所能吸食到的氧气尽数掠夺,层层叠叠,直至再无缝隙。 是痛吗,他不知道。 只是感觉头很难受,又有一点,好似飘然的感觉。 永无尽头的黑夜里,他整个人下沉着,直至再也,再也触不到底。 沈逸觉得不对,却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乱了序。 就好像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就是感觉自己活该被按在这儿惩罚一样。 他的世界崩裂,似乎连带着思维一起,只剩一片废墟。 他知道那是陷阱,又忍不住靠近,流着泪:“好。” 后来…… 他似乎又被按着脖颈里里外外玩了很久。 他精疲力尽,就连呼吸都万分困难,总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死在这张床上。 可就在此时,洛奕俞又当着他的面拆封针管,将曾经他最深恶痛绝的a39拿了出来。 “别……” 沈逸还在落泪。 洛奕俞笑了:“哥说了,要把你的全身心都交给我的,怎么能这么快就食言呢?” 针管刺了进去。 和从前很多次,无数次一样。 沈逸感觉自己已经不像是人了。 更像是野外一只毫无廉耻观,随便交。媾的野兽。 他的理智,压根盖不过身体本能。 从前是这样,更别提神智快被碾碎的现在。 他拖着自己下贱的身体,拉住了洛奕俞。 磕磕绊绊:“求……求您。” 洛奕俞摆了摆手中的藤条,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似的:“哥还差我五十下,记得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感受到自己身体里欲望在翻涌,咆哮。 可罪魁祸首俨然一副已经玩他玩腻了的神情,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随手在他大腿上抹了一把,又放到他唇边。 “舔。” 他认命低头,小心翼翼舔舐着。 又抬起湿漉漉,已然失焦的瞳孔看他:“求你,求您……” 洛奕俞依旧不理。 盯着沈逸大腿看了几秒,又抬手给了他一巴掌:“真烦,把我床单弄脏了。一会儿自己去洗。” “好,好!我去洗,你帮帮我,结束后我就去洗。小俞,哥求求你……” 他思维已经混乱,全然不知这番颠三倒四的话对洛奕俞而言是多么大的刺激。 他热衷于扮演沈逸救世主的身份,却也更喜欢看他在绝望中挣扎,此时毫不犹豫又甩了他两个耳光,理所当然道: “哥现在连话都不会说了,我来帮你清醒些。还不快谢谢我?” 沈逸眨了眨眼,呜咽道:“谢谢,谢谢。” 洛奕俞笑的很开心:“清醒了吗?” 沈逸疯狂点头:“嗯,清醒了,醒了,谢谢你,求您……” “醒了就好。”洛奕俞点头,藤条直接甩了上去,“醒了就跪好,再乱动我要翻倍了。” 为了防止沈逸双手不安分,洛奕俞随手抽了条红丝带绑住。倒是不怎么紧,轻轻一挣就能逃脱,但他相信沈逸绝对不敢再违抗他的意思。 他浑身软烂,破损,连姿势都摆不好。 洛奕俞也不急,哪里不好看就狠抽哪里,毫不留情,直至沈逸颤抖着重新调整。 五十。 又五十。 沈逸根本看不到尽头。 a39的厉害之处在于,即使没人干预,自己也能把人逼到顶峰。 沈逸就这么被折磨着,身上使不了一点力气,出了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洛奕俞瞥了一眼,干净利落给他锁住,又狠抽了他两下藤条。 “我说过什么?” 沈逸本身就没什么思维能力了,呆呆地重复:“什么?” “不许弄脏床单,记得吗?” ……说过吗? 不记得了。 但他知道自己犯错了。 不管是什么,都错了。 于是,他开始呜咽着道歉,甚至讨好似的将腰更往下陷了些,将血肉模糊的臀腿处彻底撑开。 很痛。 但,痛是什么感觉来着? 身上蚀骨的痛与体内腾升的欲望交糅,他分不清,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很难受。 洛奕俞随便伸手鼓弄几下,沈逸便感觉自己要疯了,止不住地想要更多,更多。 可对方,最多也只是让他把手舔干净,再甩他几巴掌而已。 他想死。 又模模糊糊意识到,他的身体似乎是洛奕俞的,他应该没什么死的权利才对。 好像过了很久。 洛奕俞轻轻抱住他,在他耳边道:“我知道哥很讨厌被困束在一个地方,但这只是最后一次。就当为了我,可以吗?” “等这次结束之后,等我真的成功之后……哥想去哪都没关系了。” 他不知道洛奕俞在说什么。 他听不懂。 他想摇头,想拒绝,却连张口的权利都没有。 洛奕俞带他去洗了澡。 热气腾腾中,沈逸属于自己的意识愈发模糊,发散…… 高压水枪冲着身体,他跪在地上,用手洗着被自己弄脏的床单。 洛奕俞看着他的身影,看他用被打烂的手一丝不苟完成他的命令,心底腾升起一股很奇怪的快意。 第48章 这样多好。 乖乖的,一直这样多好。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抱住沈逸,可以肆无忌惮在他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可以让他变成自己一辈子的私有物。 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想到这儿,他将高压水枪关了扔到一旁,猛地向前几步,从身后抱住沈逸,在他耳边轻轻道:“哥,我好爱你。” 沈逸张了张口,洗床单的动作一顿,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我教你。”洛奕俞仔细嗅着他头发上散发的洗头液清香,像从前沈逸教他写字那样,很认真道,“你说,我也爱你。” 沈逸眼睫颤动,缓缓垂了下去:“我也爱你。” “嗯。你爱我,所以不管我对你做什么你都会喜欢的,你很喜欢被我上,对吧?” 他的气息就在耳后,那么近,那么危险。 “对。” “重复完整。” “我喜欢,很喜欢被你上。” 喜欢是什么情感,他也分辨不清。 洛奕俞手一点点向上攀爬,掐住他的脖颈,却不用力,只是轻轻抚摸着:“你这么自私、下贱,我却还愿意原谅你,接纳你。你心底一定很爽,很感激我,对吗?” 心脏刺痛一瞬,又很快埋入更深层的麻木之中。 “是……谢谢您的惩罚,谢谢您宽恕我。” 洛奕俞松开手,看他脖颈上散着青紫色的指印,轻轻碰了两下,不知怎的,眼泪竟先沈逸一步掉出来。 碎在沈逸肩膀上时,是滚烫的。 “哥,你再也不用为任何人献身了。今天之后,你就只属于我一个人,永远。没有任何人能再用那什么狗屁道德绑架你,所有伤害你的人我都会去亲手弄死。求你,自私一点……” “如果,哥再为别人去死的话,我向你保证,绝对会比仓库那三天惩罚还深刻,真的。” 沈逸突然感觉喘不上气。 可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是麻木过后的心痛,还是从未消退过的绝望。 他换上干净的衣服,身上条条鞭痕也都被抹了药,堪堪止住不断向外渗出的血。 洛奕俞吻他的发丝,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出门,即将把他推入地狱前,笑着给他宣判游戏规则: “屋内有十二支a39,等你什么时候把它们都用完,我就放你出去。”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允许自己弄死自己,否则数量翻倍,从头开始。你要自己掌握好每次注射的量。” “当然,就算注射完了也不一定能出去,我有可能是骗你的。毕竟哥之前骗了我这么多次,现在也该轮到我报复了。” 生杀予夺,不过他的一念之间。 洛奕俞关上门前,轻声道:“我爱你。” 几乎是刻进潜意识的,沈逸浑身抖了一下,对着已经关闭的大门喃喃道:“我也……爱你。” 什么是爱。 因为爱,所以在选择抛弃对方时,才刻意选择了最为残忍的屠杀方式。 因为爱,所以要亲手毁掉对方所有信仰,打碎他的理智,让他寸寸崩裂。 这算什么爱? …… 小俞说是,那就是吧。 沈逸靠着门,身体缓缓下滑,贪恋似的想透过门缝摸到那仅存的一点点光。 可很快,最后那丝光亮也没有了。 一个漆黑的屋子,他视力听力全被封锁,靠在门上,身体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不断传来剧烈的疼痛。 沈逸想不通,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为什么这么难受。 直至手无意间碰到遍布棱印,坑坑洼洼的小臂,才慢吞吞想起,自己被藤条打了那么多下。 他开始颤抖,想要仔细看清自己身上的血痕,可不论眼睛是睁是闭,面前都是一片漆黑。 算了。 看不清,就算了吧。 他就这样靠着门呆滞了好久。 才慢慢反应过来,为什么还没有人来把这扇门打开。 支离破碎的记忆一点点拼凑,他终于想起洛奕俞走前跟他说了什么话。 沈逸心一紧,疯了似的拼命拍打面前那扇门,不断发出凄厉尖叫。 是真的不要命那种砸,甚至想要用身体去撞门,刚止血的伤口又开始撕裂。 他的嗓子似乎也喊出了血,口腔内一股铁锈味,可是不管喊多久,外面都是一片寂静,没人看他,没人理他。 他……被抛弃了? 是吗? 是这样吗? 他拼命抱着自己的头,感觉那里疼的厉害,像是有虫子在里面啃食似的。 好久,好久。 他终于累了。 喉咙嘶哑,张大嘴尖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站不起来。 他觉得自己做错了,做错事,应该是没有站起身资格的。 便寸寸爬着,一步步摸索着。 角落里有个碗,他伸手碰了下,感受到一股凉意。 是水。 他眼睛亮了亮,想要将碗拿起,却又发觉它是焊死在地上的。 沈逸心底那点底线好像又被连根拔掉了。 也就是说,他需要真的像畜生那样,趴在地上用舌头卷着水喝。 沈逸并没有犹豫太长的时间。 他知道自己犟不过的,知道不论怎样,最后遭罪的只会是他。 他是真的喊久,也喊累了。 一碗清水很快见底。 他的思维好像又卡壳了似的,动弹不得,就这么跪趴在原地愣了好久。 才终于想起他出去的唯一办法。 a39。 十二支。 他麻木地挪动膝盖,在屋里慢慢移动着,终于摸到一个小箱子。 里面不多不少,躺着十二支药剂。 沈逸突然感觉脸上很痒。 抬手一摸,才发现脸上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液体。 为什么呢…… 他歪头,仔细思索着。 哦,他好像是有点怕黑来着。 大概是因为小时候在渣滓聚集地,每晚熄灯后外面都是死寂的。爸妈刚死那段时间,他和沈皖不敢出门,只能闻着腐臭味在看不到一点光亮的小屋子硬生生捱到天亮。 也可能是之前被孤儿院院长锁过,留了心理阴影? 不太重要。 那一点点怕黑,并没有影响到之后日常生活太多。他是个很成熟的管理员,并不会受到心理层面干扰太多。 可是为什么,现在的他这么难受呢…… 沈逸太累了,不想去思考太多。 他慢吞吞撕开针剂包装袋,摸着自己血管位置,刺了进去。 液体一点点推入,他闭上眼睛,拔出针管,发泄似的用力攥紧,想要捏碎它。 可他忘记了,自己手上也全是伤口。 他根本使不上力。 沈逸眼底又多了层茫然。 不得已将那针管扔到一边,自己则就这么躺在地上,颤颤巍巍。 体温腾升,他浑身上下只穿了件白衬衫,不算太长,堪堪盖到大腿根。 屋内有没有眼睛,对现在的他而言,其实已经不太重要了。 他只想快一点解脱。 他想帮自己,可内心又始终绷着一根线,总觉得这是不被允许的。 这是惩罚,他没有让自己卸下重担的权利。 至于凭什么自己就是低人一等的那个,凭什么自己要接受来自年幼者的惩戒,沈逸还不太想思考。 可真当身体抑制不住要到达顶峰时,又好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似的,生生压了回去。 他躺在地面,哆嗦了下。 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好像被锁住了。 哦,原来他压根没有自己纠结的权利。 一针药剂持续时间是多久,他或许曾经知道。 但这里没有什么能计时的东西,他也不想让自己大脑负荷太多。 就这么熬着,等着,即便浑身大汗淋漓,即便躺着的地板又冷又硬。 差不多等到药效褪尽后,沈逸强撑着想要自己跪起来,再去拆一袋,却又有些惊恐地发现,他似乎浑身都卸了力,动弹不得。 究竟是没有力气,还是没有胆子,他也说不清。 就这样瘫在那,颤抖着,一动不动。 整个世界都是漆黑的,他睡了醒,醒了睡,无数次幻想睁开眼躺在卧室,睁眼却仍旧停留在黑夜。 他感觉自己要疯了。 或许,他早就疯了。 那食盆——应该算是食盆吧,跟豢养畜生一样的东西,上方有个类似于输送管的东西,会源源不断给他提供水。 水盆边,放着足够多的营养剂,大概能维持身体几个月正常运行。 使用方法和a39差不多,要他把那冰冷的针头刺进皮肤里,再让液体融入血液中。 沈逸甚至有一瞬间很痛恨当年自己在做实验时不避着洛奕俞。 各种各样的针剂药水,洛奕俞都切身体会过,比他还要烂熟于心。 第49章 他宁愿去吃流制食物,也不想靠着这几支东西苟延残喘。 但同时他明白,这个意思大概是,他不会那么轻易地死,而是要在这里待很久很久。 嗯,好像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他是个死了还能再活的怪物。 就这样耗着,耗着,实在头晕眼花感觉自己快死了就去拆一支,休息够了稍微有点力气了就去拍门,拼命大喊大叫。 直至真的快要崩溃到撞墙时,他听见门口有脚步声响起。 第38章 驯服 像巴普洛夫的狗。 沈逸立即直起身子, 端端正正地跪好,手紧紧贴在门上,止不住喉结滚动。 他害怕, 恐惧至极, 可又是实打实地期待。 那是活人的气味。 就算,那扇门背后迎接他的是无数藤条和戒尺,也没关系。 门被拉开那一刻,外面的光射过来,落在他身上时, 竟让他有种自己被刺伤的错觉。 是洛奕俞。 他挑眉,有些惊奇地看沈逸跪的无比端正,顺手揉了他头两下。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沈逸踉踉跄跄膝行上前两步,不管不顾死死抱住洛奕俞小腿,眼泪也尽数抹在他裤腿上:“让我出去,放我出去……” 还能说话,看来没彻底傻。 洛奕俞笑了下,就着这个动作轻轻抚摸他的后脖颈, 感受到对方颤栗的身体一点点平静后, 才蹲下与沈逸平视。 又一遍重复:“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哪样? 沈逸缓了下神,借着洛奕俞身后透进来的光, 这才一点点松开抱紧他的手,低头查看。 整条小臂一大片血红, 已经看不太出之前藤条棱的痕迹,大大小小伤口连在一起,看着骇人。 臀腿处他看不见,只能模模糊糊感觉到痛感强烈,应该比手臂还要凄惨不少。 估计是注射a39时意识模糊, 在地上乱蹭,无意间刮的吧。 沈逸不太在乎这些,只是哀求似的小心翼翼揪住洛奕俞衣服:“出去罚我好不好,这里太黑了……” 洛奕俞没回答,只是目光投向那个装着针剂的箱子,问:“注射多少了?” 沈逸抿唇,好像个犯错的孩子,心虚道:“一支。” 他很快反应过来,拽着洛奕俞衣服的手绞紧了些,可怜巴巴:“不要生气……” “我怎么会生气呢。”洛奕俞很平静,“你不想出去,想一直在这块锁着,是你自己的事。” 沈逸慌了。 他终于意识到洛奕俞似乎不是带自己走的。 “对,对不起。”他连滚带爬到那箱子前,手忙脚乱拆开包装袋,像是要急着证明自己忠心似的。 洛奕俞走近,挡了一下,道:“不急,等我走了再慢慢弄。” “你要走?”沈逸大脑一片混沌,“你要去哪?你不要我了吗,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跟我在一起?” “说什么呢。”他当真是享受极了这种被依赖的感觉,即使明知这些话不会出自沈逸本心,也由衷兴奋,“你是我唯一爱的人,我怎么可能丢下你。” 可怕的是,沈逸当真从这句话中汲取到了安全感。 他明知这样不对,明知自己所遭受的一切都是这个人一手造成的,却还是控制不住想要再靠近他一点。 “不过……”洛奕俞话锋一转,“哥好像,没怎么好好吃饭?” ……如果那几支营养剂算饭的话。 他发自内心讨厌针头刺入皮肤的感觉。 沈逸沉默了,甚至心底做好连营养剂都被收回,活生生饿死在这儿的准备。 却看见他拿出个小橘子。 沈逸咽了下口水。 他不知道自己被锁在这儿多久,也数不清自己这段时间注射了多少营养针,实打实饿了多少天。 那东西,最多,也只是让人不那么容易死而已。 对食物的渴望,几乎是刻在本能里的。 可,可是。 偏偏是那颗小橘子。 同样黑漆漆的屋子,同样被捧在掌心里的小水果,甚至,同样带着笑的人。 他做不到不害怕。 沈逸颤抖着,终于说出来了一句,带有一丁点控诉意味的话: “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已经死了这么多回,为什么还抹不平洛奕俞的怨恨? 他坦言:“想要你离不开我。哥,我给你准备了个礼物,等你出来后就送给你。” 见沈逸不接,洛奕俞倒是也没什么生气的意思。只是将那颗小橘子放在地上,又顺手摸了摸沈逸的脸,起身离开房间。 顺带将这丝对他而言有些刺骨,却难能可贵的光亮彻底拿走。 一片黑暗。 像粘稠的液体,一层层裹上来,硬生生吞掉最后一点氧气,又附着在他身上,不论怎么拼命都甩不掉。 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尝试把破碎的思维一点点捡起黏好。 无果。 那颗小橘子就这么静静躺在那。 沈逸不自觉咽了下口水,终于,还是将它捡起。 有那么一个刹那,他想将这东西直接捏碎。 偏偏,又有那么一丁点舍不得。 于是,他颤抖着将那颗小橘子皮一点点扒开,将这些天来唯一能和“食物”这两个字沾一点边的东西放入口中。 麻木空白的味蕾终于感受到了活着的感觉,冰凉清甜伴着汁水溅开,连带着也唤醒了一丝朦胧的意识。 他有些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还想再吃一点时,才发现手里只剩几张干涩的橘子皮。 刹那,那一点被唤醒的理智,咆哮嘶吼着带给他几乎翻江倒海的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被关在这里多久,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熬过没有时间尽头的黑夜。 他屈服了,他努力克服自己的颤抖,将那支刚才拆开,还没来得及注射进去的a39刺入皮肤。 又是熟悉的,望不到尽头的刑罚。 洛奕俞想让他变成一天到晚只知道发情的野狗? ……那他就是吧。 总来,也找不到任何逃离可能。 翻腾,挣扎,嘶吼。 与精疲力尽后死寂一样的空白。 他等不及了。 嘴唇都被自己咬出血,眼眶火烧火燎,应当是充血了。 他不管不顾,疯了似的连拆开三针,一管接着一管朝脖颈刺。 心底隐隐预警,他记得,有一次死亡是因为连续注射了三针a39。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该收手了,也记得洛奕俞所说的“游戏规则”,可身体就像是魔怔了似的,根本不由他的意志。 与之而来的痛苦是难以描述的。 药效层层叠加,血液都在翻滚沸腾,他感受到的不再仅仅是情欲,而是深入骨髓的痛楚。 身上大大小小伤口开始往外冒血,他看不到,却能感受到每一寸骨肉都疼得厉害。 他开始撞墙,开始用力抠挖身上的鞭痕,试图能捞自己一把。 无果。 屋内似乎没做换气系统,血腥味很重很重。沈逸嗅觉长期泡在这里已然适应到麻木,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问题在于,他身上的伤口长久泡在这样的环境下,似乎开始开始发炎。连带着他大脑也变得不怎么清醒,整个人发烧发烫,浑浑噩噩不知道在想什么。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他没有死。 不用忍受a39数量翻倍的惩罚。 没有死,却比死更难受。 大腿不自觉抽搐,等他稍微回过一点神时,发觉自己头正抵在墙上,额头也似乎凹陷一块。 哦,还真用了不少力撞墙。 四针,竟然没死。 看来他越来越耐杀了。 他躺在地上,耳边竟莫名嘈杂起来。迷迷糊糊之中,他总能听到洛奕俞的脚步声朝自己一步步靠近,可永远都差一点,永远停在拉开门的前一刹。 他知道自己可能出了问题,可是又怎么也拉不住自己,任由自己被这粘稠的黑夜层层覆盖。 不知道过了多久。 那脚步声终于有了实形。 洛奕俞拉开门,像不知道多久之前那样,在地上给他放了颗小橘子。 沈逸瞬间崩溃。 他哭着——也不知道眼泪究竟掉下来没,但都那么撕心裂肺了,应该是落下来了吧,颤栗着说:“心疼心疼我吧,小俞,只有你能救我了。” “你想打我操。我都没关系的,只要你放我走,你让我跟你走,别抛弃我,求你。” 洛奕俞沉默,从兜里掏出两个小骰子,缓缓伸到沈逸面前,松手。 那两个小东西掉在沈逸面前,骨碌骨碌滚了几下。 借着昏暗灯光,沈逸眯眼仔细辨认,依稀看到一个“3”,一个“5”。 洛奕俞倒也没刻意捡着多的为难他,很平静道:“哥,再过三十五个小时,我就接你回去。” 第50章 可沈逸被锁着太久,已经没有时间观念了。 他只知道,洛奕俞又要走,又要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个不透风的黑色小屋。 沈逸又开始尖叫,嘴里语无伦次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算求饶就是认错,甚至连“你不是说你爱我”这种话都搬出来了。 如他所愿,洛奕俞抽了他一耳光,一脚把那颗原本带给他的橘子踩烂。 似是怕他神智不清真把这稀烂的东西舔了,等清醒后又要死要活,洛奕俞又耐着性子把地收拾干净,带着满腔怒火踹了他一脚。 “别太过分。” 沈逸浑身冰冷。 他好像,惹他生气了。 那怎么办? 他生自己气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带他出去了? 是不是就要一直把他抛弃在这儿? 他错了,他知道错了。 被打的地方隐隐作痛,可竟奇迹般让他有些感动,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是活着的。 他知道自己这样想是错误的,可是又控制不住思维朝着更偏颇的方向走。 洛奕俞进来时,屋内浑浊空气总算出去了些,让他能稍微偷着大喘几口气。 可他又要走了。 将他和这个透着恶臭的房间永永远远封锁在这儿。 他甚至开始怀念在仓库的那几天。 虽然要无时无刻忍受刀刃在皮肉里搅动的感觉,可至少身边是有人的。 ……算了,要是真让他再重来一次,估计也受不住。 就这样熬着,盼着,期间突然像被魇住了似的又拆开几针a39,呆呆地给自己注射进去。 目的……大概是讨洛奕俞欢心? 一针药效过了,就再来一针,不给自己留一丁点喘息时间。 就这样,等洛奕俞再来开门时,见到的就是个皮肤泛红,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打捞出来,湿涔涔的沈逸。 他显然被这东西折磨得不轻,且大概已经有了成瘾性,此刻拖着溃烂的伤口一步步爬向他,哭道:“上我,求你,我只给你操,小俞,我求你……” 洛奕俞太阳穴狠狠跳了跳。 叹了口气:“我帮你解脱。” 随后拔出手枪,没有再刻意折磨沈逸,对准他的头颅扣动扳机。 一枪毙命。 沈逸那么聪明,应该也意识到了。 他给他亲手创造一个绝境,再一次次在他最绝望的时刻出现,本意并不是要将他的思维打碎。 而是依赖。 这种东西,应该比爱要牢固的多。 即使他再害怕,再瑟瑟发抖,也会不由自主因为这一点点依赖忍着疼痛走到他怀里。 足够了。 * 沈逸好不容易睁眼,大脑还没回忆起被洛奕俞枪毙的那段记忆,下意识以为自己还在那间黑屋里,身体猛地一抖。 却又在看见光亮时愣在原地。 出来了…… 他撑着身体坐起来,这才看到自己正躺在沙发上,身上还盖了条绒毛小毯子。 应该是洗过了,身上并没有沾着腐腥气,衣服也穿得好好的,那个部位也没什么黏腻空虚的感觉。 这才慢吞吞回忆起来,他死过一次了。 所有伤口愈合,身体从头开始,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可就是不一样了。 例如此时,沈逸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着好好的衣服,竟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 眼睛无意瞥到茶几果盘里摆着的几颗小橘子时,口腔内会立即分泌液体。 还有,在听到洛奕俞声音时,会下意识双腿发软,止不住胆颤,却又想伸手碰触…… “醒了?” “嗯……是。” 他攥着毯子的手一点点缩紧,在洛奕俞意料之中道:“谢谢。” “不客气。”他大言不惭接下,笑眯眯道,“毕竟我那么爱你,为你付出些也是应该的。” 他知道,现在的沈逸和惊弓之鸟没什么区别,不管他现在是想操还是想打,沈逸都会甘之如饴的受着。 他的思维还在,却又有某个地方确确实实乱了序。 “你记不记得,我说要送你一个礼物?” 洛奕俞很自然地坐在他身边,撒娇似的将头枕在他肩膀,把玩他的手指。 沈逸没动,也没什么挣扎的意思,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礼物? 洛奕俞这个打他一顿都能硬说成赏赐,需要他诚心诚意道谢的人,能送他什么好东西。 洛奕俞感叹一声:“反应好淡啊,是关几天关傻了?” 沈逸重点又歪了:“几天?” 洛奕俞想了下:“几个星期吧?” 沈逸沉默几秒:“哦。” “在生气,还是在撒娇?” 洛奕俞来了兴致,却又不那么想让刚重塑完身体的沈逸再变回那副浑身破损的模样,手指微弯,轻轻碰了碰他的脸。享受这个曾经遥不可及的人一边瑟缩,一边像看救世主似的供奉着自己。 沈逸下意识想反驳,又不太敢,索性含糊不清地应了下。 给他什么,他就只管受着什么,仅此而已。 身上隐隐约约还在痛,尽管看不到伤口,却依旧觉得这里千疮百孔。 洛奕俞头在他肩膀上小幅度地蹭了蹭,轻声道:“我好想你。” 沈逸神情依旧是呆滞的。 他又说:“不过,哥也真是够厉害的。是因为之前遭受打击太多锻炼出抗压能力了吗?都这样了,竟然还没崩溃。” 什么叫……还没崩溃? 膝盖因长久跪立磨出血来,不得不时刻抠挖自己已然发炎的伤口来确认自己还活着。被锁在污浊气息的房间里奄奄一息,却还想着要讨加害者欢心,一边痛哭一边爬着去求操,还不算崩溃吗……? 可这些想法,只是在沈逸大脑极速闪过一刹,连影子也没留下。 他嗓音干涩,满腔委屈堆在那,却只能说出一句:“你很希望吗?” “嗯……”洛奕俞试着想象了一下,摇头:“算了吧,要是真的变成不哭不闹,连话都不会说的样子,好像也有点无聊。” 他微微抬起头,暧昧似的,在沈逸脖颈上咬了一口,留下个不深不浅的牙印。 沈逸没躲,甚至连瑟缩的动作都没有。 洛奕俞极其满意地起身,去调试观影设备。 沈逸便本能地认为,他要给自己放那几周里自己一边发疯一边卑微犯贱的模样。 可影像真的放出来时,他却是实打实愣在原地。 那时太小,童年记忆早已模糊,那片土地自他进孤儿院起就没再踏入过一次。可奇迹的是,在画面出来那一刻,只一眼,他便认了出来。 摄像头摇摇晃晃,偶尔能瞥到拍摄人的身体,看见他沾满鲜血的手指和身上穿的浅色厚毛衫。 应当是几个月前秋天。 整个城市被屠的那段时间。 他知道那是洛奕俞。 他发自内心感到恐惧,可表现害怕的方式,却是不自住地向后缩了缩,紧紧贴着洛奕俞:“我,一定要看吗?” 洛奕俞点头:“嗯,不然我会伤心的。” 他亲了下沈逸脖颈上被自己咬出来的牙印,安抚:“别怕。” 他当真停止了颤抖。 镜头里,洛奕俞七绕八拐不知道走了多久,才来到一个大概六七十岁的老人家。 他一脚踹开门,淡淡环视一圈,目光落在一个缩到桌子底下,疯了似的四处乱爬的半瞎子。 二十多年未见,面容早已变了不知多少,只有那个空荡荡的眼眶依然如旧。 曾经凭一己之力毁了他们全家的渣滓,竟也会有一天变成了只知道到处乱爬的佝偻老人。 竟然……让他苟活了这么久。 沈逸内心一片麻木。 说什么因果报应,就算洛奕俞不屠城,再过几年这畜生也该寿终正寝了。 如果是正赶上壮年时期的他,说不定还能看看那群老鼠自以为盖世无敌结果被虐杀的打脸模样,让他们好好体会一下一点点绝望直至心如死灰是什么样的。 可,欺负个瞎子老头,就算是把他皮活剥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沈逸感受不到丝毫大仇得报的快感。 事实上,如果不是心底实在抗拒往那里走,以及从小到大接受的所有教育都在一遍一遍告知他不能对同类下手。凭他自己也早能复仇了,又怎么需要洛奕俞特意“帮”他? 他并不喜欢这个所谓的礼物。 但,这是洛奕俞给他的。 还是那句话。 给他什么,他就受着什么。受不住了就咬牙坚持,大不了死一次再继续受着。 玩物,不过如此。 视频中的洛奕俞对那老人轻笑:“跑什么?” 随后一把将那桌子掀翻。 老人呜咽着给他磕头:“别,别杀我,别杀我,你,你想要什么?我这个房子送你行不行?还,还是你想要女人?我知道有几家媳妇特别漂亮的,我告诉你行不行?” 第51章 洛奕俞不置可否,只是问:“记得沈逸这个名字吗?” 老人拼命摇头,一边磕头一边痛哭流涕:“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跟你有仇你要找他是不是?放过我,别杀我,我去帮你打听,只要你别杀我。” 也是,他害过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还记得二十多年前一个如此不起眼的小孩名字呢。 “那,方施桦,记得她吗?” 老人眼睛终于动了动。 他用力回忆,犹豫着道:“是不是好多年前那个做鸡养瞎子丈夫的婊子?” 沈逸动了下,似想直接站起身,毫无波澜的神色终于有了些变化,眉头拧做一团。 可那只是个视频而已,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做不到的,视频中的洛奕俞替他做了。 怕一脚直接给他踹死,洛奕俞明显收了力度,可即便如此,那半瞎老人也捂着胸口咳了半天,愣是吐出血沫子来。 他终于意识到这人似乎是冲着他来的,尖叫着认错求饶。 “你,你就是那婊……不是,你是方施桦儿子?别杀我,别杀我,我给你磕头,要不行你去把我家那死老太杀了也行,求你了,我错了啊啊啊啊啊啊!!!” 出乎意料的是,洛奕俞当真没杀他。 镜头剧烈晃了几下,似乎是拍摄者正在寻找稳定的放置摄像头位置。 大概几十秒后,洛奕俞本人出现在视频中。 由于是背对着摄像头,沈逸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见洛奕俞蹲下,伸手掐住那老人脖颈,却并不用力。 好像,只是在盯着那半瞎子看而已。 可那人,却在洛奕俞手中神情一点点从惊恐变成痛苦,五官扭曲,像是遭受了什么非人折磨那般。 大概过了一分多钟。 那老瞎子丧失所有表情,单目失神,瞳孔涣散。像是死了似的。 他颤抖着,伸出已经满是皱皮的手,对准自己唯一的眼球,硬生生挖了出来。 刹那,发出极其尖厉的惨叫。 耳朵、鼻孔,和口腔一起,涌出大量的鲜血。 镜头中的洛奕俞嫌脏似的,将那渣滓扔到一边。 他甩了甩手,拿起摄像工具。 视频里的洛奕俞,身后抱着他的洛奕俞,同时开口。两道声音杂糅在一起: “哥,开心吗?” 第39章 探寻 两道声音虚虚实实, 在耳边盘旋着,麻意几乎瞬间窜了上来。 沈逸实打实被吓到,眼底全是视频里那张满是鲜血的面孔, 声音不自觉发颤:“你……怎么做到的?” “这个你就无需操心了。”洛奕俞轻笑, “告诉我你的感受,开心吗?” 单纯的开心是什么感觉,沈逸已经很久没感受过了。 硬要说的话,看那渣滓惨死,心底确确实实会有一丝说不上的畅快。 很薄弱的快意。 如果当年不是这个疯子, 他大概也不会对渣滓聚集地那么抵触,那么渴望进入实验室,再拼了命的挤进实验室,和洛奕俞相逢,纠缠至今。 换言之,如果这个独眼老头壮年时没有把他们一家逼上绝路,也不至于在时隔二十年后被洛奕俞特意赶过去亲手残杀。 可是,哪他妈来的那么多如果。 他心底清楚, 推他一步步走上绝路的绝不仅仅是这一人。命运兜兜转转, 因果环环相扣,这城里的每一个人都逃不了。 见沈逸不作声, 洛奕俞抱着他的手更紧了些:“我让他在地狱里熬过了几乎永恒的时间,他期间无数次真心实意忏悔自己的罪孽, 却都得不到解脱。哥,我这样说,你会稍微好受一点吗?” 沈逸闭眼,说不清是第几次颤抖,第几次说不出一点话。 他不想背负任何人的命。 任何人。 自然也包括那些杂碎。 说他是装模作样也好, 圣心泛滥也罢,他都不会去想着向任何同类下手。 没什么理由。 他身为一个拥有正常道德感的人,逼着自己天天站在血堆里,屠杀了那么多实验体。如果不是为了全体同类利益这个理由吊着,他恐怕很难坚持下去。 沈逸不知道,这个是不是洛奕俞给他的下马威。 目的是为了一次又一次提醒他,自己与他之间隔了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那我呢?”沈逸终于睁开眼,和洛奕俞对视,“小俞,真正得不到解脱的人,不是我吗?” 洛奕俞神色变了下,又很快恢复原样,评价道:“欠收拾。” 沈逸身体一僵。 却又听见他道:“因为我恨你啊,这有什么奇怪的。那个老瞎子只是毁了你父亲的眼睛,哥都那么恨他。那被你亲手逼成残次品又惨遭屠杀的我呢?” “用你的话来说,我是被制造出来的科技产物。我没有家人,也不被允许有朋友,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却亲手把我送进地下层……你觉得,难道我就得到解脱了吗?” 类似的争辩,从前不知发生过多少次。 地位不平等的两个人,又能吵出些什么呢。 更何况,现在的沈逸不知道为什么,私心底其实是有些害怕洛奕俞真的抛下自己的。 说不清由来。 总觉得,如果连他也不要自己,他的处境会比现在还凄惨。 “我的错。”沈逸轻轻叹气,又问,“既然那么讨厌我,为什么还在乎我开不开心?” 这话洛奕俞倒是没回答。 只是笑:“你只想问我这个?” 当然不是。 比如洛奕俞为什么对有关他的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他身体是不是经历了某些异变,究竟怎么做到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到底有什么样的能力…… 他所得到的信息实在过于有限,在这座死城内几乎是寸步难行。 可这么多疑问积攒着,问出口的却是另一句:“你会一直爱我吗?” 洛奕俞愣住了。 “噗。”他捏了捏沈逸的脸,笑着评价:“好可爱的问题。” 又回答:“我会永远爱你,不只代表程度的永远。” 这是沈逸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看似是“爱”或“不爱”的问题,其实是已经濒临崩溃的自己,求救似的想找个时间点让自己盼一盼,看他究竟什么时候能真正放过自己。 沈逸想,如果这样畸形扭曲的执念也能算做“爱”的话,那确实算是很深刻了。 他说不清自己的感受。 如果洛奕俞所说的“永远”,是要逼迫自己一直和他在一起,永远锁在这里的话,他不敢相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会疯吧? 但疯不疯,对洛奕俞的影响应该也不算很大。毕竟他所做的只是像畜生一样被圈养着,无时无刻打开双腿,让他羞辱........... 洛奕俞似乎明白沈逸的疑问绝不止这一个,意有所指:“我不会再拦你了,如果你认为自己能承担起后果的话,尽管去找答案。” 沈逸打了个哆嗦:“后果,是你给予的吗?” 那想也不用想,他绝对承受不了。 他这辈子也不想再被打个半死扔进那个小房间。 “怎么会?”洛奕俞笑得狡黠,“我怎么可能舍得。” “只是有些事情,可能跟哥理想中相差很多.......我还是那句话,不许用我给你的能力主动找死,其余的事你自己看着来。” 还有这样好事? 沈逸觉得自己某些地方真的出了问题。 明明内心是实打实雀跃一下,可嘴里却脱口而出:“你要抛弃我?” 这话一出,两人都是一阵沉默。 许久,洛奕俞才捏了捏眉心:“没有,绝对不会。哥,你又开始发抖了。” 沈逸这才回过神,求救似的,主动死死抓紧洛奕俞。 他确实在发抖,甚至浑身上下都出了层冷汗,可偏偏他属于自己的意识还在,知道最能让自己安全的方式是彻底离开这个恶魔。 他畏惧,却又不得不靠近。 洛奕俞盯着他,不得不说,确实有那么几秒在替他悲哀,可更多的,还是些说不上来的欣喜与癫狂。 沈逸在依赖他。 这两个在此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字眼,竟然在此刻成了真。 他不用再时刻担心沈逸会跑,也不用再害怕自己被忽视。 不论是现在,还是三年前的愿望,他几乎都实现了。 洛奕俞攥着沈逸胳膊,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成功把他压在下面,轻而易举将他的头强制掰向一边,露出脖颈上那圈牙印。 继而,狠狠咬住。 这下应该出了血。 沈逸闷哼一声,双腿徒劳挣扎,却没有推开洛奕俞的意思。 是不想,还是不敢,现在的他也分不太清。 洛奕俞并不会坏到趁沈逸安全感极度匮乏时刻意保持若即若离的态度让他彻底发疯,反倒是秉持着近乎纵容的态度,沈逸要多少,他就给予多少,一遍又一遍给他肯定的答复。 第52章 至于为什么........大概是因为,他曾经无数次向沈逸确认“到底爱不爱”时,得到的都不是什么好答案。 他恐惧,便本能地不想让沈逸再去体会类似的感觉。 “沈逸,这世上应该不会有比我还爱你的人存在了。我永远也不会抛弃你,只是暂时松开手,给你自由。当然了,如果你想选择一直和我待在一起,我没什么意见。” ...........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他想杀了洛奕俞的心也从来没有消退过半分。 病态的依赖和纯粹恨意杂糅在一起,他分不清哪个更多一些。 “你的意思是,你愿意放我出去了?不止是说离开这个屋子,是允许我去和外面人接触?” “嗯。” “不会再把我锁起来?” “那不好说,”洛奕俞笑了,“如果哥能让我不情绪失控的话,应该是不会的。” 脖颈上的牙印很疼。 他垂眸,低低地应了一声。 “那我们来聊聊游戏规则?” 沈逸已经有经验了,但凡是跟“规则”这两个字扯上关系的,大概都不会让他特别好受。 同理,他也明白自己没什么抗拒的资格。 至少,在他找到怎么彻底弄死洛奕俞前。 沈逸点了点头:“你说。” 洛奕俞的话却偏了:“哥喜欢耳钉吗,或者打在耳骨上的那种环?” 他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金银制耳钉会影响某些实验室仪器允许效果,而且可能会在实验过程中产生导电危险,是不被允许的。” “谁让你背条例了?” 反问的语气。 沈逸还没来得及反应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洛奕俞此刻脾气到底是不是恼怒,道歉的话便脱口而出,甚至眼睛都闭上了:“对不起,罚我吧。” 洛奕俞更无奈了:“在你眼里,我就不讲理到这个地步,因为点鸡毛蒜皮事就要对你动手?” “……难道不是吗?” 他因为说错一句话被弄死的时候很少吗? 洛奕俞抿唇,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再说,我真要打你了。” 沈逸闭了嘴。 巴掌倒是也没真落在脸上。 反倒是耳朵,被洛奕俞捏在掌心轻轻搓了两下。 不等他反应,便感受到耳廓内侧被贴了个小东西。 不疼,甚至除了刚开始那一下,没什么异物感。 “这什么?” 洛奕俞饶有兴趣看他一眼:“小型通讯器,我这边二十四小时开着。你想跟我说什么我这边都能听见。” 狗屁自由.......这和明目张胆地监听有什么区别? 像是感受到他不敢置信的眼神,洛奕俞又慢吞吞补了句:“当然了。如果有什么不想让我听的,可以快速轻按两下切断。不过我这边可是要计数的,累计切断半小时算一鞭。你自己悠着点来,别让我等太久,我可是会难过的。” 他难过,受罪的是谁,不言而喻。 .......这么好心? 沈逸警惕:“我怎么信你?” “你?貌似没有不信我的权利。” 沈逸抬手,摸了摸耳朵内侧那个小东西。 确实很小,指腹摸上去只能感受到一点点异物感,他试着推了推,发现贴得很牢,除非刻意去抠,很难掉落。 他重点也歪了:“不是不会掉吗,为什么还要问我想不想打耳钉?” “想在你身上留下点我的印记。”洛奕俞眷恋似的用指节轻轻剐蹭他脖颈上的血印,叹气,“可惜哥不给我这个机会。” 明明两人心底都门清。 他给的印记,已经深深刻在了血肉里,是更加难以磨灭的存在。 沈逸问:“我什么时候能走?” “随你。”他想了想,又道:“十天算一个门禁点,过了后要是还没回来,我亲自去逮你。到时候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他好说话时是什么样,在自己脖子上啃个大血印吗? 疯狗。 沈逸面上仍没表现出什么异议。 “行了,”洛奕俞站起身,终于离他远了些,“给你准备了点小东西,放在浴室水池上,你要走的话记得带上。” “奥,走之前不要跟我说.......算了,你自己看。在外面不许和别人卿卿我我,被我抓到的话,就先杀了你们两个苦命鸳鸯,再把你抓回来腿打折绑起来让我好好玩……你这是什么眼神,觉得我不会?” 絮絮叨叨的,知道的是十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就此永别。 说到头,还没他被锁黑屋的时间长。 洛奕俞似乎也察觉到这样有些过了,脸色黑了下,又一次重复“你自己看”,就准备摆摆手走人。 袖口却被沈逸攥住。 他喉结微动,好像咽了下口水。 这个问题自打他刚醒来就想问了,一直没逮到时间: “桌上的水果,我可以吃吗?” 洛奕俞身体一顿。 他低头,看向沈逸。 本想脱口而出的“随便”不知怎么就变了味:“求我。” 沈逸已经被磋磨到说这话时毫无负担:“求你。” 他缓缓蹲下身,微微仰视着沈逸,半真半假:“怎么办?哥,我都有点心疼你了。” 一边说着,一边朝他伸出手,轻轻摸着沈逸的脸。 他深知,即使现在一个耳光抽上去,沈逸也大概连躲的动作都不敢有。 真好看的一张脸啊....... 瞳孔失焦时也好看。 他收手,很平静道:“不用问我,一点水果而已,还是能养得起的。” 可悲之处在于,沈逸之前做管理员时再怎么不自由,吃穿用度都是没短缺过的。 所以洛奕俞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并没有让他感受到太大的安心,反倒是让他有些微妙的难受。 说是自尊心被刺伤好像也不怎么准确,毕竟他这人已经没什么底线可言了。 硬要说的话,可能是因为心底实在不愿意扮演需要被“喂养”的角色。 他得到自由了吗? 确实,除去被关着的那几天,洛奕俞在这方面从来都没有限制他过多。不让和外界交流大概也是出于保护,算是给了他极大程度的自主权。 他真的自由了吗? 连吃个水果都需要征求意见的他,在屋檐下处处低头屈膝的他,真的还算人,还配去谈所谓的自由吗? 他感觉自己处在一个很微妙的位置,两边都是绝路,他站在中央,摇摇欲坠。 大脑里思绪万千,手上动作倒是诚实,直接去拿了颗小橘子,一点点扒开皮, 指尖残留着一些清香,很淡。 沈逸盯着洛奕俞即将进厨房的背影,喊住了他:“小俞。” 看着他脚步停下,沈逸接着道:“你好像很怕看着我离开?即使知道我不会逃?” 洛奕俞没回头,懒洋洋道:“有点吧。” 他被抛弃惯了,几乎是下意识恐惧沈逸要离开自己这件事。 哪怕现在的他和三年前已是天壤之别,能轻而易举制住沈逸命脉。 他怎么可能不会轻易放手。 只会抓得更紧,更紧....... 仅仅是“依赖”不够的。他要的,是更深层的东西。 沈逸听到回答,微微眯起眼眸。 那就很有意思了。 在洛奕俞还没对自己丧失兴趣与仇怨的时候,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他主动松手? 两人似乎都知道对方心底在怀疑些什么,想些什么,却又很默契地没有一个人率先戳破这层薄纱。 洛奕俞问:“想吃什么,打了那么多天营养针,给你改善下伙食。” 营养针是拜谁所赐? 他哪有什么提意见的权利,乖顺道:“听你的。” 洛奕俞挑眉,似想发火,又觉得没必要和个精神状况刚稳定点的人争辩,没再问他意见,自顾自走进厨房。 沈逸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沉默几秒,将身上盖着的毛绒毯子叠好。 话说开了,恨会轻一点吗? 貌似不太行。 那么多年的纠缠,那么久的因果,怎么可能轻易消弥。 反倒好像是因为两人之间终于不隔着壁,冲突更加尖锐了些。 他做错了事,却也是实打实付出了惨痛代价........可究竟能不能还清,怎么样才算还清,洛奕俞欠他的又该如何还清,恐怕很难算得明白。 事到如今,除了走一步看一步,似乎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趁着洛奕俞在厨房的功夫,沈逸去了书房,毫不避讳打开电脑,连上其余城市的网络。 那边应该是一直有在关注这块区域的网络,甚至不需要他主动去联络,刚接通不过几分钟,消息便弹了出来。 【?】 沈逸打字:“是我。需要再默写一遍守则一吗?” 上次莫名其妙切断通话过于诡异,那边很明显起了疑心,消息隔了很久才蹦出来: 第53章 【不必。】 【你那边,是发生什么了吗?】 沈逸没答:“我可以离开了,什么时候来接应我?” 对面显然是换了个人,回话频率快了很多,像是质疑,又像是逼问: 【您很笃定我们不会放弃您?】 他怎么敢呢。 明明所有人都已经放弃他了。 【上次为什么切断网络,是961发现了吗?】 【他有威胁您吗,上次不是说不敢逃吗,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沈逸回道:“上面要见我,我身上有可被利用的价值,你们没有抛下我的理由。” “你是在怀疑我配合实验体算计你们?不对吧,你们放纵实验体屠城这么久,似乎也没对他们抱太大杀意。就算现在我承认自己是卧底,你们彻底和我断联吗?” 【不会。】 【线上交流不安全,已经破译了您的位置,会很快去接您。还请保持联络,有什么疑问过后交流。】 对面报了具体地址和大概时间后,便没再发来消息。 沈逸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有些恍惚。 他大概能猜出来,对他们而言,自己身上应当有很重要的东西。 重要到即使知道他心思有可能不单纯,却依旧要想方设法地拉拢他。 但,他们才是同类啊。 即使他知道对方在贪图他身上的某些东西,他也没有丝毫理由去拒绝...... 洛奕俞过来时,看到的就是沈逸一直盯着空白屏幕看,也不嫌刺眼,不说话,也没表情。 “在想什么?” 沈逸思绪被打断,眼睛终于动了动,抿唇:“在想,人要被关多久,才会变得失去语言能力,思维全盘瓦解,甚至连字也不认识。” “想试试?” “不太想。”沈逸起身,目光平静岔开话题,“饭好了?” “嗯。”他笑了下,很开心的模样,“哥,其实我刚刚有点害怕,要是打开房间发现你已经不在了该怎么办。” 沈逸努力维持面上神情不变:“十天而已。再说,不管我去哪,你不是都能找到吗?” “这么紧张,怕我反悔?” 沈逸不做声。 洛奕俞伸手,抚摸他脖颈处已经微微肿起的牙印,意有所指:“可这是你的错啊,你为什么不能乖一些让我放心呢?我给你自由,你也应该用实际行动让我来足够信任你才对。” “就像……普通爱人那样,不用铁链,也能义无反顾走在一起。” 爱人? 这两个字,能跟他和洛奕俞扯上什么关系。 啊,沈逸大概懂了。 难怪突然搞这么一出。 缺爱到极致的孩子,指望能有人包容他的一切,不管不顾抱住他,渴望回到最普通的生活,能像从前一样毫无芥蒂的相处。 他这条疯狗,怎么配? 或许,也是测试? 看他被锁住的这几周到底学乖了没有,出去后会不会再乖乖回来........如果逃跑,是不是就能名正言顺把他锁上几个月了? 沈逸简直不敢去想。 洛奕俞轻轻拉着他的手腕,笑容里不知几分真几分假:“去吃饭。” 剩余时间,几乎是意料之外的平稳。 洛奕俞没有任何管着他的意思,也没要求他做什么事,甚至都没怎么跟他说话,自顾自洗锅刷碗擦地。 这一套下来,搞得沈逸头皮发麻坐立不安,甚至想主动上去问他要不要搭把手。 又慢吞吞地想,自己又挨打又被上的,让洛奕俞多干一些怎么了。 就这样一直耗到半夜。 甚至没偷偷爬上来跟他睡一间屋。 他内心狐疑,紧张不已。心跳在约定时间即将到来前越来越快。 临走,沈逸想起洛奕俞说过的话,专门去浴室看了一眼。 又盯着洗漱台上摆着的那个奇形怪状东西,陷入沉默。 原来不是“带上”,是“戴上”....... 他装作没看见,极其淡定挪开视线,轻手轻脚关住门离开。 天台上,直升机已经在那等着,舱内倪景悦和一个不怎么眼熟的男人见到他时眼睛一亮,不知怎的好像还松了一口气。朝他大幅度挥手,示意他抓紧上来。 明知这是经过洛奕俞允许的,可在做出这样类似于离开的举动时,沈逸仍旧止不住地心跳加速。 他没刻意磨蹭,更不想让外人看出自己在洛奕俞磋磨下内底崩溃成什么样,索性一句话也不说,钻进机舱扣上安全带,朝倪景悦点,示意可以出发了。 幸好对方似乎也没什么主动搭话的意思,专心致志盯着底下实验体军队布局,以防突然来颗大弹把他们全轰了。 大概过了七八分钟。 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哥,你走了吗?” 沈逸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又害怕自己声音太大惊扰到其余两人,让他们误以为自己真的跟实验体私下里结成了什么不可说的同盟。便只是低低的,借着发动机和螺旋桨噪声掩盖,含糊不清“嗯”了一下。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也不知这通讯器是什么原理,这一声叹气简直就像是在他耳边吹气似的,激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麻意直冲尾椎骨。 “我后悔了。” 沈逸神经瞬间紧绷。 现在的他,几乎不敢违抗洛奕俞任何命令。 哪怕现在已经坐上了飞机,洛奕俞要求他滚回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遵守。 只能小心翼翼在心底哀求着他,别那么轻易收回这一点点来之不易的自由。 却听见他道:“你走之前,我应该好好操一顿你的。” 第40章 突破 沈逸呼吸一窒。 前面还坐着两人, 尽管都戴着耳机什么都听不到,沈逸也还是感到一阵极强羞耻感。 他咬牙,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洛, 奕, 俞!” “哎呀,好凶的语气。哥真是,一离开我视线胆子就变大了呢。” 又有些奇怪的“欸”了一声:“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要什么反应? 沈逸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那边安静一阵,语气瞬间变了:“沈逸, 你没戴着?” 说点屁话。 他出去又不是为了和洛奕俞玩远程操控play。 他极力压低声音:“我忘记了,对不起。等我回去再说,求你了,可以吗?” 没有声音。 这几分钟的沉默,是真的让沈逸坐立难安,生怕他现在提出些活生生把他脸皮全扒下去的惩罚。 同一时间,坐在驾驶位的倪景悦突然开口:“沈先生,您这些天还好吗?” 沈逸低头, 看了看自己完好的小臂, 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也只能道:“还不错。” “噗。”洛奕俞声音终于响起,传入他耳朵, 像是嘲讽,“还不错, 看来还是罚得不够狠。” 沈逸头皮都在发麻,恨不得现在就将这破东西切断,让洛奕俞闭嘴。 倪景悦对此全然不知,好奇道:“961为什么突然放了您?您有什么头绪吗?” 谁知道他脑子里天天想着什么。 沈逸进退两难,随口扯:“可能他最近心情好吧……你还会开直升机?” 话题偏转的实在过于生硬。 倪景悦面露茫然, 还是回话:“没考过证,不过基础操作还是会的。” 又重新将话题往更偏的方向扯:“不过,方便问一下您和961的关系吗?嗯……上直升机前我就注意到了,您脖子上好像有个红印。” 沈逸僵住了。 洛奕俞在他身上留下印记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他早就见怪不怪。以至于一时忽略,甚至连件高领的衣服也没换。 倪景悦目光没移,仍旧在盯着前方看,可沈逸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被刺穿,无所遁形的感觉。 他硬着头皮想扯开话题,耳边却传来洛奕俞淡淡地警告:“哥,回答她。不然就滚回来。” 他很清楚洛奕俞不是在开玩笑。 沈逸深吸一口气,眼神暗了暗:“他的思维跟正常人类不太一样,或许是受小时候环境影响,表达喜恶的形式更为直接,更偏向于动物的思考模式。一个牙印而已,证明不了什么。” 这样严肃认真的语气。 倪景悦收了玩笑心思,很认真道歉:“对不起,您是受害者。是我冒昧了。” 而洛奕俞,也在安静几秒后默默开口:“啊,好让人伤心的回答。” 又道:“如果你在我身边,现在嘴应该已经被打烂了吧。” 沈逸心烦气躁,实在没忍住,连按两下切断。 却没想到这东西似乎只是单项的。切断后,洛奕俞那边听不到他的声音,他却还能清晰听见对方的吐息声。 半晌,洛奕俞声音响起,很轻很轻。像委屈,又像控诉:“你看,你又不要我了……” 第54章 沈逸心脏缩了一下。 他有那么一瞬间想重新接通,安慰他两句。 脑海中却又想起自己被锁在那间黑屋,被逼到发疯却不敢自杀的那段日子。 为什么要哄他? 他能难过些,对自己而言,其实远比杀死那群渣滓还要能感受到快意。 或许是终于跟同类有了交流,他对洛奕俞那层说不清的依赖性终于减轻了些,反而恨意更烈。 他该恨洛奕俞。 这才是对的。 又过了几分钟。 直升机降落。 趁着倪景悦和那个不认识的男人向上汇报之际,他撤到一边,再次接通。 今晚的风,似乎格外猛烈,灌进耳朵,身体里,又吵又冷。 他胆子一点点大起来,几乎是在质问: “洛奕俞,你想让我知道什么?” “是什么东西,你无法亲自告诉我,但又是一定要我知道的?你到底在图谋什么?” 那边似乎已经调整好了情绪,淡淡道: “越来越放肆了。” 沈逸慌了下,刚一句“抱歉”出口,便听见耳边传来道机械声:【连接断开。】 这回,竟是洛奕俞主动断开了连线。 沈逸愣了下,哑然失笑。 这算什么报复? 他巴不得能离洛奕俞远些。 同一时刻,倪景悦朝他快步走来。 沈逸瞬间收敛好所有情绪,等待她开口。 倪景悦神情严肃,似乎在组织话术,不知怎的,沈逸竟从她眼底读出几分羡艳来。 “先生……您之前,有走出去过吗?” 沈逸手不自觉攥紧。 最深层的痛楚已经被戳到习惯了,他很快回神,温柔地笑笑:“没有。” 他们年纪相仿,大概都是在这块土生土长成人的孩子。同外界调来的研究员不同,或许是真的一辈子也触碰不到外面的土地。 倪景悦看着他,眼底竟闪过一抹晶莹:“你想出去吗?” “会有人不想吗?” 这地方可不是普通的城市啊。 是污染严重、罪犯遍地,科技落后外界几百年还时不时上演人吃人戏码的破地方。 怎么可能不想走。 “沈逸,”她不知怎的,声音竟哽咽一瞬,笑容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真挚,“你听我说。我真心祝贺你,你能出去了。” 刹那,沈逸感觉自己被雷狠劈了一下,麻意猛地贯穿全身。他第一反应竟不是欣喜若狂,而是不可置信:“出去……去这几座死城外?” 倪景悦点点头:“相关文件审批大概明天就能下来,到时候会有专人来接送你的。” 她声音发涩:“真好,真羡慕你呀。如果可以的话,能去帮我带一瓶那里的矿泉水吗?” 自沈逸见到她起,不论是被囚禁在拍卖场,沦为实验体泄愤的猎物;还是后来作为临时基地的代表。都是一副极其礼貌、克制,却又生疏的模样。 向一个不太熟的人提出这样的要求,于她而言,其实算失态了。 她声音很轻,像是在诉说什么遥不可及的愿望。 即使,只是一瓶矿泉水而已。 “听说,外面的水质比这儿要好很多很多呢……空气应该也没这么浑浊吧。” 突入起来的巨大喜讯冲的沈逸大脑一片空白,他身体开始不自觉哆嗦,心脏狂跳,甚至手脚都在发麻。 他胡乱应下,一时间,竟连该说些什么都想不到了。 等等……等等。 不对。 沈逸突然从狂喜中挣脱,眉头一点点拧紧:“那些驻守边界线的军队不是被洛……被961全杀完了吗?是上面又派人过来填了空缺?” 倪景悦摇摇头。 那这就很奇怪了。 他之所以现在还被锁在这,全是因为洛奕俞。可其他人为什么不趁乱抓紧逃走? 似是读懂沈逸狐疑的眼神,倪景悦无奈笑笑:“没人堵我们。可是在这种关键时期,如果我们都走了,其余城市怎么办?那些还没被实验体屠杀的人怎么办?居民大量流出威胁到外面人类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缴械投降,让所有无辜者白白丧命,还连累外面的同胞。” 他们职位不同,实验室被毁,沈逸身为管理员已经没了留在这里的必要。可她作为传递关键信息情报,统筹全局的观测人,总不能就这么轻易丢下烂摊子不管。 沈逸犹豫了下,还是道:“你知道,这几座城居民大部分都是罪犯……” “可总有真正无辜的人。”她轻声打断,“即使是罪犯,被流放到这儿也算是遭了惩罚。我无法平白决定他们的生死。” 倪景悦大概是一直生活在基地中的,同那群渣滓直接接触的机会少之又少。沈逸所能做的,只是竭力克制自己复仇的念头,不断麻痹自己,放任他们自生自灭。 可她,却好像多多少少抱了些救世的意思。 也是,也是……毕竟这几座还没被屠杀的城,应当都是倪景悦他们这一群人在调控。如果连他们也不操心,估计早就彻底溃烂了。 他并没有什么劝说的意思,只是陈述道:“如果上面不增派人手,而961又铁了心发起进攻。这几座城,绝对会被瞬间屠空。” 其实也是死路。 实验体目前聚集在这儿,也没什么转移阵地的可能。如果他们向其他城市扩张,她会死。可如果就这样按兵不动,她要被留在这儿硬生生耗一辈子。 “嗯。” 风确实很大,她的长发被吹起,连带着声音也变得遥远、模糊:“总要有人留下的,我生在这儿,注定是要守着这里的。” 沈逸张了张口,说不出任何话来。 某个层面上,他感受到了共鸣,却又不免觉得悲哀。 人总是会受环境影响的。 所有人都在跟他们强调,要为人类利益献身,死在这里,是一种无上殊荣。 这样的教育,一遍,两遍,洗脑似的要求他们付出一切。直至彻底扎根,再不会动摇半分,真正成为他们每个人的一部分。 不止是他们,而是这几座城市里几乎每一个工作者…… “可我们,都被扔下了啊。” 夜幕下,她的脸又被吹起的头发挡住大半,沈逸看不太清她的神情。只能感觉出语气坚定:“上面不增派人手,一定有上面的说法。我们总要顾全大局,等待安排,听从命令。” 是的。 这是支撑她,支撑他们的信仰。 沉默许久。 可能是难得有个说这些话的机会,倪景悦又笑了下,竟然主动对他道:“不过,我们的理念其实还是有些差别的。” “嗯?” “上次在实验室,我为了动摇你内心特意安排一些人去送死,你好像生气了。” 沈逸没想到她会主动戳破,回忆了下那么多人躺在病床痛苦扭曲的场景,一阵恶寒。眉头狠狠皱了皱:“那确实很过分,感觉你根本没拿那些人性命当回事。” 她垂眸:“为了大体,我可以毫不犹豫牺牲部分。必要时,甚至包括自己。” 确实是冲突的。 沈逸已经被这句话逼着牺牲了太多太多…… “好了,这里风吹着挺冷的。”倪景悦瑟缩一下,“给您准备了房间,去休息吧。” 沈逸接过钥匙,思绪很难不被拉回第一次逃跑时的场景,方才那点喜悦瞬间被一头浇了下去。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思绪,告别倪景悦,自己一个人走回房间。 重重关上房门那刻,他其实是略微松了一口气的。 可当视线突然投向前方,整个人又控制不住颤栗起来。 关门前,他忘了开灯。 实在是太黑了……没有一点光……简直和那几个星期一模一样。 刹那,脖颈好像被狠狠扼住,巨大窒息感袭来,空气似乎都传来一股腐烂味。 他双膝一软,无可抑制跪在地上。 灯……这里是有灯的,灯在哪? 沈逸疯了似的顺着墙到处摸索,眼泪根本不受控制往外掉,想要尖叫,却又感觉喉咙充斥着血腥味。 他忘了,或者是压根没注意到。此刻他是跪坐在地上的,再怎么摸索也碰不到开关。 救命,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救救他,救救他! 他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 沈逸理智寸寸崩断,几乎不是在摸索,而是在用力拍打着墙壁。 他甚至感觉,自己要就这么死在这儿了。 然而就在此时,耳边划过微弱电流声。 沈逸不等他开口,崩溃道:“小俞,小俞,你在不在,你在听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求你,求你!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别,别抛下我!” “哥?” 洛奕俞声音传来,安抚他即将碎裂的理智:“你怎么了,慢慢说。” 第55章 “好黑,这儿好黑……你罚我,别不要我,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求你,放我出去,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犯贱。你上我吧,我再也不会了,我再也不敢了……原谅我,原谅我!” 几乎是毫无逻辑的话,捡着几个词来回乱嚼。 洛奕俞声音传过来,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沈逸,冷静。” 他便真的一点点安静下来,只留小声呜咽。 洛奕俞一点点引导着他:“为什么会黑?你在某个小房间,且那里只有你一个人,对吗?” 沈逸又要崩溃了:“是,是……” “哥,你听我说。不管你在哪,我都绝对不会抛弃你。即使犯错了会挨罚,也绝对不可能被这么扔下。你现在没有被锁着,那群人也是绝对不会敢锁着你的。现在,去找灯的开关。” 沈逸那股无可抑制的绝望感随着洛奕俞话一点点减轻。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这才发现自己是跪倒在地的。 踉踉跄跄爬起,按下开关那一刻,光亮立即溢满整间屋子。 沈逸身体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仍在细细发抖。 衣服被汗黏在身上,有些难受。 “好些了吗?” 沈逸也不管他能不能看见,点了两下头。 说话时,声音都是带着隐隐哭腔的:“小俞……我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这种显而易见的事,竟然也在向别人征求。 尤其,对方还是害他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果然。 那边安静几秒:“我的错。” 又说:“以后只要天黑,我都不会再主动切断联系了。” “是我哪里没做好,让你觉得自己是会被抛弃了吗?可是哥,就算是你不要我,我也不可能松手的。不要害怕。” 就这么安慰沈逸许久,却没得到什么回应。 他有些担忧:“我现在过去接你回来。” 沈逸理智总算回来些,急忙制止:“不用,我已经缓得差不多了,很快就能调整好。” 他试图将思绪整理起来,好久后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事: “小俞,我好像……明天要出城外了。” “嗯?这是在跟我报备吗?” “不……”沈逸觉得有些丢脸,闭上眼睛轻轻发抖,“我在求你允许。” 他一点也不想再体会次洛奕俞有什么手段。 他难道分不清吗? 如果真的被打破,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也好,起码没那么难受。 可他偏偏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识,自以为自己算得上冷静。 他知道,他很清楚地明白自己这是拜谁所赐,他知晓本可以不用这么痛苦,即便是有那么一点怕黑,也不会变成看不见光就发疯的精神病。 可那一刻,他脑海中真的只有洛奕俞身影。 他压根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 “可以,我允许了。” 他这边兀自痛苦挣扎,那边却感受不到丝毫。或者也可能是心底门清,只是乐在其中…… “哥,早点睡。” …… 有件事,他不知道洛奕俞是否清楚。 他想出城,理由自然不会简单到只有质问上层为什么不救这座死城这单单一条。 最关键的,还是要去寻找能真正杀死洛奕俞的方式。 实验室被屠,他凭自己一个人很难去找寻洛奕俞身上那些不太符合常理的东西究竟从何而来,但那些负责最初代实验体制作的那些人,总该有些头绪。 这个世界上,不该存在真正意义上无法毁灭的东西。 说到底,也只是个实验体。 只是实验体而已。 洛奕俞该死的,他把自己逼成了跟疯子似的存在,他让自己比在地狱中还要绝望……这样的畜生,他凭什么活着? 他就那么自信,觉得自己心底那点无可抑制的依赖能压的过恨? 还是说,洛奕俞有什么隐藏的底牌,确定自己死不了,才会敢把他放出城外? 他什么也看不清。 终归,也没什么抗拒的权利。 第41章 酒色 开着大灯, 其实睡得并不怎么好。 尤其是追逐二十多年的东西,突然就被安安稳稳送入手中,那种强烈的不安和激动交糅在一起, 他只能感觉到恍惚。 以及狂喜过后的空虚。 毕竟, 洛奕俞在那,他就还是要回去的。 这次的自由,大概也同昙花一现没什么区别。 可是能出去啊,就已经要超过很多人了。 那么多困死在这儿的人,只有他走出去了, 怎么不算一种幸运。 用数不清的惨死换来的短暂自由。 文件审批进度很快,几乎是在第二天一早,就有人过来狂敲他的房门。 声音很尖,气喘吁吁的,抑制不住地激动,说是有哪位大官亲自过来接他。 那模样,好像得了什么天大的赏赐。 无端的,让沈逸很不舒服。 他们这群人被困在这儿那么久, 却不被允许有一丝怨言。对方不过是为了从他身上获取一些利益, 过来“亲自”接了他一下而已,就要要求他感恩戴德。 自然, 他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仍旧保持基本的礼数:“好,麻烦你了, 我马上过去。” 耳边传来洛奕俞懒洋洋的嗓音,似是讽刺:“恭喜啊。” 沈逸没作声。 他总觉得,这句恭喜和洛奕俞扇他一耳光还要逼他道谢是一个道理。 能自由出入城市,选择居住地,应当是最基本的人权。 可现在, 他却连走出这里都需要保持感激涕零。 半小时后,沈逸赶到大厅。 一眼便看见那个被簇拥的,来自城外的人。 和他刻板印象中能当长官的人不同,那个人看起来竟和他差不多大。像是混血儿,棕色毛衣外搭着白色绒服,戴条蓝白色围巾,很随意的模样。 出乎意料的是,那人看见他的第一眼就面色微沉,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问他: “你这里,放了东西?” 沈逸瞳孔紧缩。 耳边,洛奕俞低低笑了一声。 什么都没有说,却莫名让他有种自己大难临头的错觉。 不等他反应,那人便上前,直接伸手去碰他的耳朵,将那通讯器取了下来。像扔垃圾似的丢在地下,顺带还踩了两脚。 这才有些担忧地问:“你是被威胁了吗?” 沈逸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这算帮他摆脱了束缚,还是无意间推入进更深的地狱。 他们,只刚见了一面而已。 “你……”沈逸不自觉咽了下口水,“你怎么发现的?” “啊?”那人愣了下,蹙眉,“就,用眼睛看到的啊……” 这话说完,他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猛的一拍手:“哎,我忘了。你们这儿发展这么落后,是不是还没有开发虹膜技术啊?” 他神情竟然是怜悯的,好心为他解释:“就是,你知道隐形眼镜吗?我们眼睛里都植入了类似于那样的东西,可以进行分析观测,识别什么的,很方便的。” 说到这儿,他不免感慨:“我刚刚识别到你们这儿空气污染等级竟然是a+!真厉害啊,在这种环境下还能劳苦工作,太值得敬佩了。” 无心的话,其实往往更为刺人。 沈逸说不清,可又实打实感觉自己被侮辱到了。 这人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跟他根本就不是一个阶层。 那人毫无察觉,仍在兴致勃勃跟他搭话:“不过,你好年轻啊!我还以为管理员都得是四五十岁那种呢……” 沈逸连续被狠戳两次痛处,忍不住开口:“您看起来似乎和我差不多大?不也是坐到那么高的位置了么?” “不一样啦。”他随意摆摆手,倒是坦诚,“我是纯粹靠拼爹拼妈上来的,脑子里一点儿东西都没有……这不,我妈嫌我碍眼,把我打发到这破地方历练来了。” 哦。 原来踏入这座死城,接他一个不知道死了多少次的人去外面,就算历练了。 沈逸不说话了。 他感觉自己根本就是在自取其辱。 算了,算了。 那人似乎也看出来他神情不太对,心底一惊,以为自己谦虚几句真被当成不学无术的混混,努力给自己找台阶:“嗯……我的名字是陈莫笙,美洲3区休斯格兰理工大学毕业,你呢?” 沈逸沉默几秒,缓缓开口:“死城的孩子,哪有上学的机会。” 他只是恰巧运气好,才有机会跟着老白学了点东西。 是了。 外面应当早就重新划分地界了。 只有他们被困死在这的人,被抛弃的人,永远一无所知。 陈莫笙没料到会是这么一个回答。 这才后知后觉,沈逸那副神情不是倨傲,而是自卑。 第56章 深入骨髓的自卑。 “呃,你……嗯,”他身边的朋友大多家境和他相仿,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安慰,只能蹦出句不痛不痒的,“那也很厉害了,管理员哎,我就算有学历懂的东西也没有你多呢。” 又拍了拍他的肩:“没关系啊,等出去了我带你四处转转,我爸妈可说了,要我必须好好招待你!” 事实上,沈逸也不是很需要他安慰。 反倒是这句话,让他不由自主产生怀疑。 派一个没有任何相关经验的人来接他,还要刻意让他带着他四处转,看起来并不是很着急的模样。 他问:“你父母,是负责实验体相关工作的人吗?不是说要去城外商讨解决实验体反叛的方案?还有之前,你们说上面的人点名要找我,难道现在也没影了?” 陈莫笙呆呆傻傻:“啊,我不知道欸。我父母是政治工作人员,应该不太懂实验体怎么制造……不过不要着急,上面肯定会安排好的。” 上面,又他妈是上面。 到底谁代表“上层”,谁又像看戏似的玩弄他们这群被困住的人? 到底还要踢皮球多久? 他内心焦灼,可他们偏偏又给他能走出死城的“优待”,诱惑太大,他没法直接撕破脸。 他就这么跟着陈莫笙走上不知多少年没启用过的飞机,做梦似的,如此轻易走出这座死城。 他向下看,望到那片人造树林越来越远,心底惶恐。下意识伸手去碰耳廓内侧,却摸了个空。 他被杀了太多次,是真的不敢再有任何忤逆洛奕俞的行动。 可此时,他又很难不期盼,自己到了城外后是不是就真的能彻底摆脱那条疯狗。 上天总该眷顾他一次。 一次也好。 陈莫笙上飞机就睡,呼吸均匀,没有丝毫防备的样子。 沈逸却突然想起,大概两年多以前。自己刚结束一个项目累到极致,就随便找了个没什么安保措施的普通办公室小憩。 手下有个实验体不知是怎么逃出来的,双眼通红,哪也不去,专门拿把手术刀四处找他。 他觉浅,其实有被惊醒。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睁不开眼睛。 是不能,还是不愿,他也分不清。 那时的沈逸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已经感受到手术刀割破动脉的痛感。 他没有反抗,没有动。 自然了,实验室制度严苛,不至于防范系统弱到任由实验体出走这么久。 发现数目不对时,警报声立即响起,有几个拿着枪一脚踹开门,在他喉管即将被割破前杀死了那个实验体。 沈逸被惊醒,看着面前刺目的红,和实验体手里紧攥着的手术刀,什么也没说。 有点惋惜。 难得的好梦。 他蹲下,缓缓捡起那把手术刀,将它擦干净,收好。 继续他的工作。 …… 他记得,就是自那以后,实验室所有管理员都不被允许随便休息。 现在想来,还不如当时下定决心,直接把手术刀夺过来自戕。 总比现在落到洛奕俞手中好过。 窗外天色从白转黑,陈莫笙醒了睡睡了醒,总算是躺不住了,似乎一直在和什么人说话。 沈逸有好几次以为他是在叫自己,等转过头去才发现,对方视线压根没落在自己身上。 陈莫笙极力用他能听懂的语言跟他解释,说类似于手机的通讯设备在他们那已经被淘汰了很久,现在更多是类似于全息、智能穿戴与生物融合之类的东西。 他眼睛里的那个东西甚至无需语音操控,而是凭借他每一个瞬息而过的念头发生行动,极其高效,且隐私性极强。 他们的眼睛,是真正意义上的能看到整个世界。 沈逸感觉,自己真像是个被时代遗弃的产物。 所谓的“末世”,只针对他们,只困着他们。只有他们,每次抬起头时只看见那块很脏的灰土色天空。 唯一让他感到心安的大概是,这里夜晚也是很亮的。 陈莫笙吹了个口哨,连跑带跳冲下飞机,朝他挤眉弄眼:“哥第一次来这儿吧?我先去带你换套衣服,再去地下城玩玩,怎么样?” “……” 说实在的,沈逸对这个称呼有点应激。 但在这种细枝末节处,能忍则忍,他不是很愿意因为自己私心而去主动纠正别人。 上面不着急,他也没什么办法。总而逃到这儿来了,他也很想知道自己碰不到的世界究竟发展成什么样。 只是…… 沈逸有些局促:“我们那边的货币,在这里可以使用吗?” “嗯……”陈莫笙犹豫着道,“现在都是用数字货币了。全球统一,不受任何限制。不过你们那,应该还是纸币居多吧?” 沈逸知晓,对方没有羞辱他的意思。 可他实实在在感觉自己脸在沸腾。 陈莫笙终于注意到了他的窘迫,大大方方拉了他一把:“你可是客人啊!哪有让客人掏钱的道理?再说,我还得感谢沈逸哥呢,就是为了迎接你,我妈这个月才给了我两倍零用钱!” 沈逸很讨厌这种附庸着别人的感觉。 但他明白,如果这个时候推脱,不但显得他这人假清高还死要面子,同样也是在给陈莫笙制造麻烦。 便很克制道:“麻烦你了。” 又说:“嗯……能帮我买一瓶这儿的矿泉水吗?” 陈莫笙挠了挠头,似是不懂他为什么提这么个要求,却还是很爽朗笑道:“得令!” …… 除去牌子不同,上面印着的文字不同,其余的,其实看不出太大区别。 沈逸举起水瓶,将它对准灯光,微微眯眼。 光束朦胧了些,水瓶里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晃,清澈、透明。 他们那,除去自来水烧开后仍旧带有铁锈味,瓶装矿泉水其实也还好,至少不至于让他们这几座城市的人全被毒死。 也有可能,是他的味觉早就在这二十多年里麻痹了。 没碰见过好的,自然无法对比自己平日里有多么遭罪。 陈莫笙奇怪地问他:“怎么不喝?” 沈逸摇摇头。 他的自尊,只能支撑他向认识不到一天的人讨要一瓶矿泉水。 至少在这里,至少在目前,他还是人。 他可以平等地和陈莫笙对话,不用因对方停止暴行而感恩戴德。 陈莫笙很自然搭住他的肩,笑道:“没关系,我一会儿带你去喝更好的!” 随后便拉着他,往商业街走。 嘴里絮絮叨叨:“沈逸哥有没有兴趣也植入一个虹膜系统啊,感觉什么都没有好不方便……一会儿去给你配个智能穿戴设备?” 他说,他眼底的商街,远比沈逸所能看见的繁华得多。一眼扫过去,全是各式各样的数字人,还有许多虚拟景观可以自选。 他眨了眨眼:“只要我想,我眼里的世界就能瞬间变成白天。” 并不是炫耀,更像是分享。 沈逸并不反感,只是心底波涛汹涌,难免觉得不公。 他的想象着实过于匮乏。毕竟只他肉眼所能看见的,便已然繁华至极,是他在死城内触碰不到的盛况。再往深,那更是想都不敢想了。 他婉拒对方在眼睛里植入虹膜系统的邀请。 他可是还要回去的啊。 顶着一身和死城格格不入的东西,只会让他被束缚住的余生更加难熬。 挑选衣服的时间,倒是比想象中快很多。 来了个小机器人对着他全身扫了一圈,又对着陈莫笙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些什么。 陈莫笙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手指又在空中点了几下,眼睛亮了:“沈逸哥,你穿这身简直太好看了!” 沈逸:“?” 不是“一定好看”,反而更像是已经看到了成果在感叹。 等沈逸换完衣服出来后,陈莫笙已经提着几大袋结了账,又放到一个小机器人前等待配送。 这才慢悠悠走过来,对他笑:“我品味不错吧?真的特别帅。不过你的脸摆在这儿,应该穿什么都特好看……等沈逸哥回酒店,其他几套衣服应该也到了。” 沈逸指尖轻轻抚摸着袖口布料,出神一瞬。 他深知,欲望是会无限扩大的。 可他又该怎么制止自己越陷越深?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阴沟里的老鼠,在这儿的灯光照射下几乎无所遁形。 他也是人。 这是他梦寐以求一辈子的愿望。 陈莫笙没注意到他的失魂落魄,大大咧咧攥住他的手腕,牵扯着带他往一个两米左右圆柱形建筑物走。 沈逸很努力地不让自己显得过于无知,只是问了句:“去哪?” “地下城啊!穿的这么好看不多转转怎么行?不过,我要带你去的可是地下城里最最最隐秘的地方。” 第57章 他故作神秘眨眨眼。 沈逸又有些恍惚。 他们那的地下层,一般都是做些血腥实验的地方,这里,却似乎是极乐的天堂。 陈莫笙面色得意:“vip制,一般人可都进不去呢。” 沈逸发誓,自己当真做足了心理准备。 可在跟着陈莫笙到处乱绕,进到一家像是酒吧的店铺,有个浑身血痕的人跪下来亲吻他的鞋面时,沈逸还是吓得一惊: “这是做什么?!” “欸?”陈莫笙似乎不懂他为什么这个反应。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一把拽住那人的长发狠狠一扯,露出带着编号的脖颈,连忙解释道,“沈逸哥,你别误会啊。这个不是人,是实验体。” 他扯的手劲极大,那实验体小小的痛呼一声,又好像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似的,面露惶恐之色,连忙磕头。 陈莫笙踹了她……踹了它一脚,又将鞋底放在它身上碾了碾,面色竟是之前沈逸从未见过的狠戾,甚至还闪着隐隐兴奋。 “滚远点,老板怎么让身上有伤的出来迎客?吓着我的客人了,我可是要去告状的。” 那实验体颤抖着,嘴里说着沈逸听不懂的语言,但从神情来看,很明显是在求饶。 陈莫笙很不耐烦地挥挥手。 那实验体便真的连滚带爬走了。 无端的,沈逸开始恐惧:“这个是女性……” “啊?”陈莫笙不解,“实验体不是和机器人差不多吗,还分性别?” 他毫不避讳地盯着看了几眼,“哦,身体构造是挺像的。” 那个实验体目光呆滞,也不知道听没听懂他们说的话,跪在门口,等待亲吻下一个来客鞋,再被狠狠踹几脚。 沈逸心脏像是被人狠掐了一把,刹那间呼吸困难,细细密密恐惧攀附。 他不是心疼这个实验体。 他是在它身上,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成为管理员已经有五六个年头了,一向把人和实验体分得很清。自然不会,也不允许自己对实验体产生类似于同情的心理。 可在那刻,他又是真真切切在那个实验体身上体会到同样的绝望,同样的身不由己…… 陈莫笙在前台输入一串号码,又过来拉浑身僵硬的他。看向他的神情仍旧是极其天真坦诚的,全然不见一点阴翳:“门口的实验体价位好像才四五百万金?所以质量是不太好啦,一会儿带你看最贵的那批!” 谈论货物的语气。 可……实验体不就是工具吗? 他这样说有什么错,为什么他会觉得不对? 沈逸大脑浑浑噩噩,就这么跟着他走。 门一开,陈莫笙站在他身后,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一副保护者姿态,对一大屋子里的人大喊: “这位名字是沈逸,是特别厉害的研究员,年纪轻轻就升职了!那些实验体都是由他造的,名副其实的天才啊!!” 沈逸沉默。 ……捧的好像有点过头了。 陈莫笙又轻轻推了两下他,在他耳边轻声道:“这里的人家里条件都不错,从事什么的都有,如果沈逸哥以后想留在这儿发展的话,这群人里一定有能帮你的。” 留在这儿,他吗? 他怎么配。 并非他自怨自艾,而在这样纸醉金迷的地方,所有人蓬勃生长着,便愈发衬得他枯败。越是奢靡,就越让他感到难堪。 他就这么被推到了最中央,坐下。 不得不说,沈逸这张脸还是很有权威性的。当管理员久了,天天面对着哭嚎的实验体,早就练出面无表情时自带威慑效果的能力。 以至于在座各位都是名副其实的富家子弟,一时间还真被唬住,目前还没人轻视他这个死城长大的孩子。 有人给他倒了酒,说这一瓶采用了什么什么复杂的工艺,又酿了多少多少年,口感偏甜还是辛辣…… 乱七八糟,沈逸只记得一句,他说这酒值三千万金。 他想象不到的数目。 他尝了口,有些被辣到喉咙,又死要面子,表情愣是没变一分,硬生生咽了下去。 三千万金,把洛奕俞卖了不知道能不能值这个价。 酒是好酒,味道醇厚,尾韵还带着余香。只是和他不太配。 屏幕放着歌,整个房间都是可以自由切换场景,灯光效果十足。陈莫笙跟他说,他们还可以利用虹膜技术跟屏幕里的歌手进行直接交流……当然了,是收集数据后制成的数字模型。 沈逸能感受到自己的贪欲在一点点扩大。 见过这世界另一面的他,该怎么放下一切欲望,继续在那座死城,在实验体堆里,给洛奕俞当一辈子的狗? 他那是贪吗。 他只是想为自己争一点,最基本的人权。 然而就在此时,他身边坐着的男人一根香烟即将抽到底,瞳孔涣散几秒,像是在利用系统。 不出三分钟,外面便又进来了人。 不……是实验体。 大片白花花**闯入视线,晃得沈逸大脑嗡嗡作响,不得已移开视线。 可那些实验体却步步靠近,直接跪在地上。张大嘴,用舌头接着他身边男人的烟灰,就这么咽了下去…… 沈逸喝了酒,按理说脸应该是红的。 可此时,却感觉浑身上下彻骨的冷,甚至就连手指都在哆嗦。 身边男人见他毫无反应,有些纳闷:“这个烟灰缸品相不错啊,烟也是一盒几万金的,你不来一根吗……啊,方便问一下你的性取向吗?” 沈逸双眼迷茫,不知道话是怎么偏转到这儿来的。 那男人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衣领下无意间露出的牙印,索性当他默认,猛的踩住地上那实验体大腿,一边加大力度一边命令:“去叫个男的实验体来,要好看的a级货。” 第42章 羞辱 沈逸大概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别扭了。 实验室平日里所进行的各项极限测试再怎么残忍, 制度再怎么严苛,也都是出于管理需求,目的是为医学以及生物学发展提供足够样本。 至少, 不是单纯满足某些人私欲。 沈逸知道, 实验室里也有一部分快被逼疯的人私下里侵犯实验体,或者单纯以看实验体痛苦哀嚎为乐。 例如地下层那些专门负责解剖处死残次品的那批同事,日日泡在残肢里,精神早就扭曲了,感觉眼睛都是透红的。有很大一部分人会在手术开始前刻意折磨一下实验体什么, 来发泄自己心底压力。 可至少,规则中是明确不允许的,如果有工作人员做这些事被发现后也会遭到处罚。 沈逸自己也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们费尽心思造出来的实验体,本意是为全人类生命利益服务……为什么到了这儿,反倒是成了供人消遣的玩物? 况且他们的城市已经沦陷,之前不是说实验体已经全方位暂停制造了吗,为什么这里还敢滥用实验体? 他有种自己精心培育的东西被人糟蹋了的感觉。 沈逸没忍住,轻轻开口:“不用了, 跟性别无关。我不太喜欢有人……呃, 不太喜欢看人被这么羞辱。” 他已经在努力放缓语气。 可在这话说出去的那一刹,他仍旧能感觉到, 自己这话算是直接往这群太子爷脸上扇了个巴掌。 身旁坐着的男人眉头瞬间拧起来,嗤笑声:“看你是阿笙朋友, 我就不说什么特别难听的话了……你他妈假清高个什么劲儿?” 又有人上下打量着他:“年纪轻轻,思想这么死板。” 他听到了自己曾经最常说的话:“实验体又不是人,怎么能和人相提并论?操,扫兴死了。这么上纲上线做什么?” 陈莫笙眼见着气氛愈发剑拔弩张,沈逸脸色越来越苍白, 急忙出来给双方递台阶。 他先是笑着捶了沈逸身边那个男人肩膀一下,又极其自然地挤在沈逸右手边,佯怒:“哎呀,你们有病是不是?才喝多点啊火气就上来了?人家可是研究员,专门制造这东西的人!跟你们这群土鳖能一样吗,怎么可能分不清?” 他挤眉弄眼:“沈逸哥就是平常见多了实验体,不像咱们平常接触少,觉得新鲜。人家早就腻歪了,你们这是都扯到哪了啊?” 又极力岔开话题:“哎,哥。不过说真的,你喜欢男的不?” 他刻意卖弄,站起身来扭了两下腰,玩笑道:“你看我怎么样?细腰长腿翘臀的,长相也不差,算不算是理想型?” 正常来讲,这件事就算揭过了。 众人笑一笑,讽刺他两句就行了。 可偏偏,这几个人今天就像是吃枪药了似的。 陈莫笙的肩膀被人按住,向下压了压。 那个男人把他拽开,明明是在对他说话,可面色却始终阴沉,直直盯着沈逸:“阿笙,今天这儿你别插手。我就纳闷了,创造实验体不就是为了给人服务吗?怎么,按某人的意思,找真人来才是对的?” 第58章 “今儿已经很给你面子了,看你是新朋友,哥几个玩实验体的时候连裤子都没脱,抱都没抱一下。怎么就让它吞个烟灰你就受不了了?怎么,你是那畜生姘头?要不要他妈直接在这儿给你们举办个婚礼?你把它带回屋里操,不就不用担心它被人侮辱了吗?” 陈莫笙咽了下口水。 他能感受到,周哥动怒了。 他有些紧张盯着沈逸看,生怕他跟这些人直接冲起突。 要是动起手来,谁也落不得一点好。 却不料,沈逸只是低下头,声音疲惫:“抱歉。” 这话,也不知是对周哥,还是对他说的。 “说两个字就完了?”那男人极其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抬手又叫来个实验体过来。 “喏,去好好服侍服侍我们的大科学家,说不定人家疼你,直接把你买回去当宠物养着供着呢哈哈哈……” 这种层次的侮辱,和洛奕俞简直不是一个层级。 沈逸倒是无所谓,只是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又拖累了别人。 毕竟被他害死的人太多了。 陈莫笙和他的观念有出入,可总归初心是好的,也是真的想带他融入他们的社交圈。 环境所致,大势所趋,个人的观念必然会受到时局束缚,沈逸对此已经了然于心,他没兴趣去费心思扭转别人的思想。 ……就连他自己,被洛奕俞无数次打碎重组的自己,不也还依旧苟延残喘着捧着那点可怜信仰吗? 改变不了的东西,沈逸并不想去过多干涉。 他只知道,不管最后怎样,陈莫笙这个夹在两边儿中间的人,才是最不好过的。 沈逸垂眸,看向地上跪着想要讨好他的男人,又看了看前面那些疲惫至极,还不得不挤出笑容的女人,总感觉看到了无数个未来的961。 他,其实是有些嫉妒的。 同为人类,这一大屋子里的人都能对实验体肆意发泄情绪,想打就打,想踢就踢。自己却成了实验体的禁脔。 他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却又难以控制地想为自己抱不平。 欲望在寸寸膨胀。 沈逸盯着杯中暗红色液体,慢吞吞想,就这一次。 让他沉沦一次。 让他这个一生都在别人掌心里被来回折腾的人,真正地做一回所谓的人。 可沈逸所能想象到的,最多也只不过是点燃一支烟。颤抖着,在那个男人威胁下,吸了一口,又被呛到,忍着喉咙漫上来的痒意,慌乱将那支烟狠按在那个实验体脊背上。 实验体连抖都没抖一下,就这么安安静静承受着。 沈逸看着那个被烫出来的圆形伤疤,心底闪过瞬病态的满足,又转而被更深层的惶恐所替代。 他在,做什么? “啧啧,暴殄天物啊。”那个男人笑了两声,“这么好的烟,一口就掐?” 陈莫笙后背都快被冷汗浸透了,干笑着帮沈逸解围:“周哥财大气粗,一根烟对你算什么?大不了一会儿我转你嘛。” 他站起身,直接拉住沈逸胳膊,明着要护的意思:“不行了,我要吐了,要死了,再喝就要暴毙了,沈逸哥,咱们先走?” 这小子的酒量是他们所有人当中最好的。 周哥冷哼一声,没点破。往后靠了靠,让出供沈逸离开的通道。 沈逸掌心出了一层薄汗,不自觉微微发抖。 他很少,至少是在和洛奕俞重逢之前,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他感受的到,自己在某个瞬间是真的很想像他们一样,彻彻底底把面前那些实验体当牲畜,在他身上发泄自己内心所有阴暗面,直至将他,将她,将他们全部撕碎。 他不甘心,又觉得妒忌,凭什么只有自己从里到外都要受那么多东西束缚,甚至在不自觉中,被迫将实验体放到了和人类一般无二的地位。 甚至于,他在害怕。 说不上来的恐惧。 沈逸感觉自己在一点点污浊,即使,手上沾了那么多鲜血的他,似乎本来也不太干净。 陈莫笙一直拉着他跑到地上,这才扶着膝盖缓了会儿气,两人同时开口:“对不起。” 陈莫笙愣了下,挠挠头:“真的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讨厌实验体……也是,好不容易工作结束能出来放松放松,结果还看见这群东西,烦都烦死了吧。” 沈逸笑了下,摇摇头。 陈莫笙又道:“不过,沈逸哥好像对刚刚那个实验体也不怎么感兴趣哎,那你是什么?无性恋吗?” 沈逸一愣,哑然:“我没想过。” 从前是觉得,在那里繁衍后代,只会让世界上多一个被死城困住的孩子。 现在更不用说,有洛奕俞在,类似的念头他想都不敢想。 “嗯……”陈莫笙犹豫一下,还是道,“沈逸哥有没有想过,一辈子待在这儿?” 他掰着手指头算:“你看,你们那个地方战争频发不说,发展也落后。什么好吃好喝的都没有,空气还往死差,连可以玩的地方都没有,闲下来的时间不得无聊死啊。” 他眼睛很亮:“我爸跟我说了,两天后那个什么特别厉害的博士就能赶回来见你啦。他还说,只要你愿意,完全可以加入总部,工资特别特别高,待遇也好。你一声令下,他们就立即为你办理户口,房车也给安排最好的……他们很少这样抢人的,沈逸哥,你一点也不心动?” 沈逸何止是心动。 但,这样丰厚的条件,又需要他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一个人,又该怎么承受。 如果能保证杀死洛奕俞,保证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再威胁到他的生命,让他付出什么都可以。 他比谁都想要留下。 可此时,他也只能维持着礼貌,努力让自己声音平稳:“那确实是我的荣幸,替我谢谢叔叔。” “对了!”陈莫笙突然大叫一声。 不等沈逸反应,就感觉耳垂传来一阵刺痛。 这个人,似乎从来都不避讳这类举动。 陈莫笙微微歪头,朝他咧嘴笑:“嘿,第一眼看见就觉得特别适合你,果然。” “这可是我自己挑的,没用数据,屌不屌?” 沈逸看不见,闻言怔了怔。只能抬手,轻轻碰了下,心底百感交集:“很贵吧。” 陈莫笙可能是酒劲儿上头了,整张脸憋得通红:“其实,沈逸哥……啊,当然了,我知道我们只认识了几十个小时。我没有别的意思,呃,就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铁直,就是纯粹感慨一下。你那个什么,真的长得挺好看的,尤其是配上这个耳钉,衬得你特别俊。” 沈逸没听懂。 他双眼迷茫:“啊……?” 可下一秒。 面前突然出现只他无比熟悉的,有些苍白的手。 那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脖颈,拿着条棕色围巾,动作轻柔帮他系住。又就着这个姿势从身后抱住他,动作亲昵。 “他当然好看了。” 隔了不知多少千米的距离。 城内,城外,无所遁形,无可逃避。 走不出,逃不过。 或许是酒喝多了的缘故,这一回,比恐惧先一步上来的,竟然是愤怒:“你跟踪我?” 又很快反应过来,他根本就是洛奕俞的所有物,一个被训到精神崩溃的可怜虫而已,有什么资格去质问他。 他只是觉得悲哀:“所以,所谓的自由压根就是假的,只是你心血来潮的一个小游戏,对吗?” “哥这么说,我可太伤心了。” 洛奕俞松开手,神情不变:“偶遇而已。不过这也说明我和哥确实有缘,城外世界这么大,竟然也能就这么碰见。” 沈逸的心宛若一潭死水。 陈莫笙呆呆傻傻:“啊?你们认识?” 又觉得不对劲,皱了皱眉:“不对啊,我爸不是说那个地方只有沈逸哥能出来吗……?” 沈逸看了看陈莫笙这张天真无邪的脸,有些慌,手不知是不是冻得,不自觉微微颤抖着,几乎是哀求:“小俞,别杀他。” 洛奕俞上下扫了他一眼,淡淡点评:“衣服不错。” 只是一句话而已。 却成功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窟,双膝发软,连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敢说。 好在,洛奕俞还没疯到有人跟沈逸说一句话就动杀心。 他只是极其平静地看向陈莫笙,像是通知:“我带他回酒店,你可以走了。” 陈莫笙是什么反应沈逸没太看清,总而万幸的是,他没追上来找死。 沈逸不得已紧跟着洛奕俞步伐,心底疑问越来越多,醉意一点点涌上大脑,他胆子大了些,竟直接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会知道酒店位置?不是在城里吗,怎么定位到我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怎么每次都跟鬼似的,还说你不是跟踪我?” 洛奕俞停下脚步。 沈逸一愣,心底隐隐浮出不好的预感。 第59章 看见他朝自己伸出手,言简意赅:“水。” 他试图反抗:“小俞,这个不行。这个是我要……” “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真是放外面野久了,胆子竟然大了这么多。 沈逸缓缓低头,握着那水瓶的手紧了紧,还是交了出去。 洛奕俞拧开瓶盖,没有过多墨迹,直接从他头顶上浇了下来。 此时正值寒冬。 水流顺着他的头滑落,发丝黏在额前,更多的,则是流进了衣服里。 风一吹,冷的渗骨。 “清醒些了吗?” 沈逸打了个哆嗦,声音颤着:“抱歉。” 那矿泉水瓶,被洛奕俞轻而易举捏扁,随手丢进垃圾箱里。 沈逸舔了下唇边残留的水滴。 似乎,是要甜一些的。 又不免觉得难过。 那么简单的愿望,被锁在城里一辈子,甘愿把自己焚烧殆尽。到头来,只是想要瓶水而已,他却都无法去帮一把。 是啊,他的处境,又好到哪里去了? 洛奕俞摆明了要跟他回酒店,且看脸色明显阴沉沉的,他必然不会太好受。 沈逸大脑乱成一团,慌乱道:“小俞,你听我说。这地方不像城里,实验体地位低,你在这儿暴露可能会有危险……” “连这种话都能说出口。”洛奕俞懒洋洋掀起眼皮,“不如哥好好想想,为城内实验体地位为什么上升了?” 沈逸磕磕绊绊:“这地方,防备系统什么的肯定比城内先进,你可能会有危险,等回去再……可以吗?” 他的脖颈被一把掐住。 不算太用力,却瞬间堵住了他的咽喉,让他无法发出一丁点声音。 “你在装什么?” 洛奕俞一点点加大手上力度,慢条斯理:“你明明才是最期望我去死的,不是吗?” 沈逸被掐得喘不上气,却连抠开洛奕俞手的动作都没有,克服着本能——或者说,顺从洛奕俞已经成了他的本能,就这么微微仰着头,献祭似的任由他掐。 生理性泪水一点点填满眼眶,没掉下来。垂在身体两侧的胳膊小幅度抽动着,却依旧没什么反抗意思。 是啊。 他当然是最想杀洛奕俞的那个人。 他都已经不成人样了,凭什么连个念头都不许有? 沈逸张开嘴,费尽全力才从喉咙间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求饶似的:“我……我不敢的……” 洛奕俞另一只手缓缓伸向陈莫笙刚刚给他打的那枚耳钉,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只是耳垂而已。 可沈逸身体却有了下意识反应。 “颜色不错,确实很衬你。不过,不应该打在这儿。” 他视线极其暧昧扫过沈逸胸前,终于松开了手,任沈逸双膝发软跪在地上拼命咳嗽,大口喘着新鲜空气。 这才缓缓道:“太有本事了,沈逸。原来你更喜欢完全不问你意见直接动手的?就非要贱到这个地步?” 果然是生气了。 沈逸抬手,轻轻碰了碰洛奕俞刚刚掐着的地方,感到一阵闷痛。 估计过会儿又是青紫一片。 他踉踉跄跄爬起,顾不得自己,讨好似的抓住洛奕俞手腕:“只是刚认识一天而已,小孩子心性,爱撩拨人,没什么别的意思。你别生气。” 又道:“别在这儿杀人……我不是护着他,是杀谁都不好。实验体伤人会引起大乱子的,你也可能会受伤,小俞,听话。” 语气卑微至极,专挑洛奕俞喜欢的说。 出乎意料的是,洛奕俞倒是坦诚:“我跟人做过交易,不会在这动手……不过,哥,你又是怎么区分人和实验体的?” 他将自己的衣领向下扯了扯,白到病态的脖颈间没有一丝多余的痕迹: “你看,你看看我。我现在也没有编号了……什么都没有。在你心里,我可以算得上是人了吗?” 沈逸说不出话来。 实验体外观与人类一般无二,编号确实是唯一区分的方法…… 可没了编号的洛奕俞,就配称作“人”了吗? 自然,是不算的。 只是用特殊手段抹平了印记而已,说到底,也还是个赝品。 他不敢将这话说出口,却也没法承认这个曾经被自己残杀的孩子算人,便只是沉默着,低头一言不发。 洛奕俞“啧”了一声,松开扯着衣领的手,平静道:“回酒店再算账。” 这几个字,对沈逸而言,和宣判死刑没什么区别。 他内心慌乱,嘈杂之中,又突然回味过来些别的东西: “等等!你刚刚说了什么?为什么不会在这儿杀人,是和谁做了交易?” 洛奕俞很平静:“嘘,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沈逸急了,他心底有隐隐预感,却又觉得不可置信:“你他妈把话说清楚!你一个实验体是怎么能联系到高层的?又跟谁做了什么龌龊交易?难道,这就是上面放任你屠城的理由?” 下一秒,一个巴掌照着他的嘴直接抽了过来。 角度极其刁钻,两边脸没什么事,唇瓣内侧却是被这一下抽得直接磕在牙齿上,愣是划破了血。 “非要我动手?我说了,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沈逸知晓,这个力度,对洛奕俞而言甚至算不上什么惩戒。 只是警告而已。 尽管只是这样,他也依旧承受不了。 沈逸不敢用手去挡,那一点点委屈和醉意交杂在一起,自嘲似的: “保留我的神智,让我能够思考,又偏偏什么都不告诉我,有意思吗?” 洛奕俞活动了下手腕,笑了: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话题。哥,你觉得,对我而言,你是什么?” 不等沈逸回答,他便自顾自道:“刻骨铭心的爱人,血海仇深的死敌,亲密无间的家人?你觉得,你占了哪样?” 沈逸抿唇,不知该怎么回答。 “说到底,沈逸。你只是打不过我而已。胜者为王败者寇,所以你才不得不对我卑躬屈膝。现在,对我而言,你不过就是我养的一条狗,用来讨我欢心的玩物而已。” “保留你的神智,是因为我没心情天天操一个木头人,侮辱起来也没意思。至于什么都不告诉你……我们本来就是不平等的,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就算你什么都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又能改变些什么?一个挨了巴掌还要说谢谢的烂人……你连自己都救不了,还在妄想能救谁,能改变什么规则?” 沈逸强压着自己的情绪,可嗓音还是带了些崩溃的意味:“我,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他妈拜谁所赐?你对我……你那么对我,还指望我能和普通人一样?” “噗。”洛奕俞毫不留情戳破,“哥,你这句话,其实就是等于是已经承认了自己懦弱。承认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还反过来埋怨老天为什么不公,为什么让我比你强。” “说到底,沈逸。这都是你自找的啊。” 第43章 血珠 洛奕俞太熟悉他了。 他最在乎什么, 他就往什么地方死戳。 高高在上嘲讽他的无知,骂他假圣人,自作聪明, 实际只会怨天尤人。 最关键的是。 洛奕俞作为一个被绞碎的实验体, 都能重新站在他面前,都能拥有威胁高层的筹码。 他却不行。 他连逃出那座死城都做不到。 ……那他该怎么办呢。 他没努力过吗?他没挣扎过吗?他真的已经竭尽自己所能试图破局,最后换来的是什么? 一枚芯片。 他根本找不到生路啊。 洛奕俞却突然止住了话音。 沈逸茫然,抬头看他。 “啧。”洛奕俞抬手,在他脸上擦了擦, “我话说重了?怎么说两句就哭呢?” 又道:“省省吧,眼泪等回酒店再慢慢掉。” 沈逸整个人剧烈抖了下。 恐惧感附骨之疽,细细密密缠绕上来,猛地一下缩紧,死死嵌入他的喉管。 却并不是因为一会儿可能要挨罚。 是,他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在掉眼泪。 就好像,是整个肉身和精神被彻底割裂开了,两边互不相连, 他就算是拼了命也控制不了自己…… 怎么能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开始恐慌, 第一反应竟然是去向洛奕俞寻求帮助:“小俞,我好像出了问题……精神方面的, 就是,我好像不太正常了……” 洛奕俞低低地笑了一声。 用极其理所当然的语气对他道:“如果哥到现在还能保持绝对理智, 一点问题都没有的话,我可就要怀疑自己了。” 是啊…… 自己是被他一点点摧毁的。 他在妄想什么呢。 自以为坚毅的人,竟然去向加害者求救? 就这么浑浑噩噩被拉回酒店——连他都不知道具体位置在哪的地方,洛奕俞就这么轻而易举找到了,甚至极其自然拉开了门。 第60章 他怀疑过, 这是不是压根就是洛奕俞的房间,可桌上又真真切切摆着陈莫笙那时给他买的几套衣服…… 这就更让他害怕了。 洛奕俞似乎,很熟悉这里。 在他连新世界最基本功能都需要靠陈莫笙一步步介绍时,对方却能轻而易举掌握他的所有信息。 是啊。 他根本逃不掉的。 门被关上那一瞬间,沈逸瞬间回过神,第一反应是抬手护住脸。 “别打脸行不行。”沈逸有些难以启齿,“陈莫笙说,两天后会有博士来见我……” “博士?”洛奕俞讽刺,“博士只是城内的叫法,在这里,管那群叽叽歪歪的烂人叫「智领」。敬称「大人」,怎么样,够装模作样吧?” 沈逸当真是喝醉了,大脑不清醒,此刻竟下意识皱眉:“小俞,再怎么说人家也是领袖人物,算是长辈。你怎么能这么不尊敬人家?再者说,你手下那批实验体管你叫「王」,又好在哪了?” “哦。”洛奕俞道,“手拿开。再挡着就给你卸了。” 几乎是本能的。 沈逸慢吞吞放下手,甚至,主动将脸调整到适合洛奕俞发力的角度。 这下扇得极狠,脆响过后,疼痛感骤然炸开,伴着针扎似的麻意。沈逸眼前黑了一瞬,耳边嗡嗡作响。 洛奕俞掐着他的脖子把他用力摔在床上,这才报复道: “不尊重长辈?哥,你可还是我的哥哥呢,记得吗?记得我是被谁养大的吗?现在不也还是被我扇被我操的?怎么,你觉得我够尊重你吗?” 这一耳光下去,倒是把沈逸最后那点醉意彻底打散了。 他感受到洛奕俞要撕他衣服,心底一惊:“别……别!!!我自己脱,求你了,别扯坏它!” 洛奕俞动作没停:“你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像什么吗?” 沈逸没答,他自顾自道:“像在洞里烂到发臭的老鼠,这辈子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了,到外头来见到个易拉罐都觉得是宝,偷着抢着要带回洞里藏着。” …… 沈逸自认,自己已经抛弃了所谓的尊严,也不再有什么底线,寻常的言语侮辱应该已经可以全盘接受,当做没听到了。 可这一句。 却是实打实扼住了他的命脉。 像是心脏被狠掐了一把。 他无法反驳。 他克制不住自己的贪欲,他也是人,他想向高走,他想向上爬。 他抬手,小臂遮住眼睛。颤抖着,崩溃痛哭着。 很好,起码这次,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被挤缩。 他呜咽着,可被硬生生搓平了棱角的他,所能说出的话也不过是一句: “洛奕俞,你太过分了……” 这些话,让他真真切切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是腐败发臭的。 他身上,有着他最厌恶的,死城里每一个人都会有的腐烂味。 “哦,”洛奕俞毫不留情讥讽,“烂泥潭里出来的,以为自己套件好衣裳,就真是人了?” 沈逸不知道那件衣服是什么面料的。 他压根就没见过。 这个世界,如果不是洛奕俞,他本也是一辈子都触碰不到的。 是啊,他不属于这里。 沈逸整个人剧烈颤抖着,衣服就这样被洛奕俞彻底撕烂。 好似他幻想……或许应该说是臆想。臆想出来的,那个可能会有他一席之地的新世界,也被彻底撕毁了。 他的耳垂再次被轻轻捏住。 下一秒,没有丝毫预兆的,洛奕俞拽住他的耳钉,硬生生割裂耳垂皮肉,直接把那耳坠扯了下来。 沈逸瞳孔骤然紧缩,爆出一声尖叫。 他的耳垂裂了条缝,血顺着洛奕俞猛地破开皮肉的动作,珠子似的滚落在床单上。 “哥,你看。” 洛奕俞笑得人畜无害:“我就说颜色很好看吧。” 沈逸整个人被他的身体笼罩在阴影里,床单被抓的皱起……是了,就连这里的床单,也和城内不太一样。 那枚耳钉款式极其简单,小小一个,外圈白金,里面镶着颗深蓝色宝石类的东西。 此刻,那耳钉上牵连着他的血丝,缓缓汇聚到尾端,滴落。 疼…… 沈逸连触碰的勇气都没有。 洛奕俞这个,彻头彻尾的疯狗。 他想蜷缩起来,可不过刚微微转了一点身,肩膀就被洛奕俞狠狠按住,整个人被死死压在床上,动弹不得。 他也没敢挣扎,只是用那双带着水雾,近乎失神的眼睛看着洛奕俞,伴着耳垂那抹艳红,不知怎么就让洛奕俞兴奋了起来。 他缓缓凑近,轻轻舔舐了两下,感受到沈逸止不住地颤栗,又猛地衔住,突然发狠用力啃咬。 “啊啊啊啊啊!!!别,别咬!!!小俞,洛奕俞,疼啊!!我求你了,求你!!!别咬了!!!” 沈逸终于哀嚎出了声,又害怕剧烈挣扎会让洛奕俞直接把那只耳垂咬烂,眼眶水雾积攒到足够多的份量,不住地溢出来。 洛奕俞充耳不闻,好半天才终于松了口,一把攥住沈逸下巴,强逼他转过头:“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他给你摘通讯器的时候为什么不躲,你敢说自己是真的没反应过来?沈逸,你是以为自己终于能摆脱我了,心底比谁都高兴吧?” 沈逸耳垂那一团血肉模糊,已经不能看了。 他咬牙,心底委屈涌上来,竟让他胆子大了些,红着眼眶不管不顾道:“你难道不知道答案吗?!谁会爱上天天虐待自己的人?你到底还要测试我多少次,到底怎么才算完,还要我多听话才算行?!” 他当然想跑。 小时候被困在贫民窟,大一点被锁在孤儿院,后来又在实验室待了那么久,才知道绑住自己的压根是这座城市。 兜兜转转被锁着,被圈养着,他怎么可能不想逃。 可这样强烈的欲望,都被自己生生压下。即使不是在这里遇见洛奕俞,他在十天后也会主动乖乖回家。 他们都应该知道,这样的行动根本出自恐惧,而不是爱。 不管怎样,洛奕俞的目的都达成了,他还想要自己怎么做?! “我啊。”洛奕俞笑眯眯的,“我爱你啊。” 沈逸瞳孔缩了缩。 听见他癫狂似的道:“打我骂我也爱,当着所有人的面用鞭子皮带抽我也爱,活生生把我牙卸了也爱,蓄意把我变成残次品也爱……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依旧爱你啊。” 同一个字眼出现太多,听得沈逸头脑发昏。 他想,或许是他曾经没有教过洛奕俞,这种东西,大多是勉强不来的。 太痛了…… 自他们重逢起,自己就没几天是完好无损的。 伤口一层叠着一层,好了再打,永远也得不到解脱…… 洛奕俞终于冷静了些,笑着吻掉他脸上的泪。 笑着……又是笑着。 看上去最人畜无害的表情,下面隐藏的却是成百上千把刀锋直对准他的利刃。 “陪我做一个小实验吧?我给你当了那么多年样本,你也该为我付出一点什么,对吧?” 沈逸连问“是什么”的勇气都没了。 洛奕俞捏着那颗蓝宝石耳钉,举在灯光下看了看,感慨:“哥,你的血把它衬得更美了。” 又毫不避讳伸手,玩弄似的扒拉了两下他的胸前,道:“我一直很好奇……按理说每次重生后身体都是从头开始,所有伤口全部长好。那如果身体上被人打了个小孔,又钉上钉子。原本的伤口会一点点长好,痛感也会慢慢转为麻木,直至习惯。如果这个时候再重生,孔洞想要长好,却又始终有钉子插在那,是不是会很疼,是不是就等于再打了一次?” 他眼神愈发疯狂:“这样,我留给你的东西,就是永恒的了……永远永远地跟着你,不管你再遇见谁,心里还能不能装得下其他人,你都会一直,一直一直地记着我,想着我,我再也不会被你丢下了。” 第44章 同胞 沈逸浑身冰凉。 他想起, 从前的人们会在牛鼻头上打环,会在马皮毛上烙印,在羊背部涂漆。 这应当是管理牲畜的笨办法。 他同样知道, 古时候往罪人脸上刺青, 是很羞辱人的刑法。 那他算什么? 可他该怎么哀求? 难道要他磕着头对洛奕俞说“求求您把我当成人”吗? 出乎意料的,洛奕俞竟然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他伸手玩弄了两下沈逸已经被咬烂的耳垂,听着他从喉间溢出来,遏制不住的断断续续痛呼,轻声道: “我听说, 有些不太称职的主人会给自己养的小猫小狗剪耳……疼吗?” 沈逸,这个连本能挣扎都被自己硬生生克制住的人,又能说些什么呢。 他根本不知道正确答案,头脑一片混沌,只能凭借本能道:“疼,疼!别碰那,别碰那!” 第61章 “真的?”洛奕俞唇边上扬幅度更大了,“太好了, 疼点才能长记性。要不要那边也来一下?” 又道:“是不是觉得很可惜?如果不是被我打断了, 那只耳朵应该也有很漂亮的耳钉戴了吧?” 话语间满是讽刺意味。 沈逸牙都快咬碎了。 这根本不是吃醋,就是纯粹占有欲作祟, 乱找理由发疯。 洛奕俞不管不顾,又弹了弹他胸前:“嗯……只有一个, 不对称美吗?也挺好。或者等过段时间我再给你买对新的。现在,你来选一边儿吧,先试试水。” 他想了想,又改变主意:“左侧吧,靠近心脏, 寓意不错。” 即使是抛开有多么羞辱来谈,这样尖锐的东西贯穿那种脆弱敏感的地方,会带来什么样的剧痛,不言而喻。 况且……洛奕俞那番话,其实是有些恐吓到他的。 如果每次重生都等于被重新刺穿一次,那当真是又把明晃晃的刀悬在他头上,逼他这辈子都忘不了洛奕俞。 可是,他愿不愿意,很重要吗? 沈逸甚至苦中作乐觉得,这东西或许比牙印好些,就算真打了,起码藏在衣服下面。别人看不太出来,也不知道他完好无缺的躯壳下有多么发烂。 可偏偏,洛奕俞似乎总有办法让他底线更碎一些。 他把那枚耳钉塞入他的掌心,撒娇似的语气:“哥,你自己来嘛。” 沈逸整个人细细密密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汗毛直立。 他哀求:“不行……不行的,我知道错了,以后不管是谁,我都会跟他们保持距离。就饶我这一回,我真的做不到……” 洛奕俞歪了歪头:“谁说我生气了?我只是觉得这耳钉好看得很,光戴在耳朵上有点可惜。” 顿了顿,又道:“再说,哥这只耳朵也应该没法再戴东西了吧?那怎么办,不能这么暴殄天物啊,尤其这可能还是人家给的定情信物……不贴身带着怎么行?” 他拍了拍沈逸的脸,将消毒棉片扔给他,催促:“快点啊,打歪了我就杀了你重头再来。哦,当然了。耳垂也要再烂一回,如果不想再体会,可要认真对待哦。” 沈逸不得已缓缓坐起身,拆开消毒棉片,轻轻擦拭耳钉针。 已经明确不论如何都必须要遭受的事,装得坦然一点,或许还能显得自己不那么可怜…… 看着小小一个,份量却不算轻。沈逸不敢想象,那么脆弱的地方一直吊着这么重个东西,会有多么难捱。 一个地方被他反反复复来回擦拭,哪怕已经干净到发亮,沈逸也依旧没停。 即使心底想着让自己装得无所谓一些,可还是忍不住故意拖延。擦拭耳钉的指尖不自觉颤动着,心底控制不住的恐惧,好像慢一点自己就能解脱些了似的…… 洛奕俞道:“行了,快点。开始吧。” 沈逸慢吞吞放下棉片,看着那根尖锐泛着光的针,身体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洛奕俞下了最后通牒:“三秒内,如果还没刺进去的话我就来帮你。不过,如果要我动手,可就是直接从上往里刺了。并且你可能会死几次,直到适应这种感觉,能自己下手为止。” 是了…… 是的。 在洛奕俞这里,压根就没有他要是不能接受该怎么办这个选项。 他总有办法让自己“心甘情愿”的。 沈逸颤栗着,将针头抵住自己的皮肤。 即将刺入前一刻,他问:“你还会允许我出去吗?我是说,两天后跟他们见面……” “嗯?”洛奕俞思索片刻,“我说过不限制你自由,想去哪随你,别跑了就行。” 沈逸垂眸,认命似的,手上加了几分力度,让那针尖猛的穿破皮肉。 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没控制住自己的惨叫,脊背猛然弯了下去,近乎晕厥。 血顺着胸膛向下滴落,划过小腹处肌肉,留下道不深不浅的红痕。 洛奕俞盯着看了几秒,魇住了似的喃喃轻语:“哥,你会骂我吗?可是我真的有点想沿着这条血丝把你整个人彻底撕开……” 沈逸瞬间回想起初次重逢,那双贯穿自己胸膛的手。 利刃一般,铁杵一样。 他能做到的,沈逸知道。 洛奕俞指尖轻轻抚过,很痒,指甲硌住皮肉时,也会有一点点细微的痛。 他倒是也没有那么疯,一点点收回了这个危险的念头,强拽着他的头发逼他把身体展开:“藏着掖着做什么,不给我好好看看?” 只一眼,便移不开视线。 他无视沈逸的颤栗,惊叹一声: “也太衬你了……比打在耳朵上要好看很多。” 算是夸奖吗? 他应该开心吗? 是呢,最起码这次没再一边扇他一边逼他承认自己很爽了。 沈逸突然觉得无可理喻,整个眼眶通红,好说没再掉眼泪,只是质问似的道: “我又犯了什么错,值得遭这样的刑罚?!” “欸?”洛奕俞奇道,“只是在闹着玩而已啊,原来哥竟然以为这是惩罚吗?看来还是我平常下手太轻了,让你连惩罚和日常调情都分不清楚……” “洛奕俞!”沈逸猛地拔高音量,不顾胸前拉扯的剧痛,强硬地直起腰杆,笃定,“你在生气,为什么?” 罕见的,洛奕俞收了笑容。 没了玩笑意味后,眼底阴森几乎是藏都藏不住,来自上位者的威压倾泄而出,似是真动了杀念: “真想知道?” 沈逸太熟悉这种感觉了,本能的想要退缩,又奈何不住自己想要在迷雾中多抓到一点东西的心,逼自己硬着头皮回话:“是。” “用什么来换?” 听到这话,沈逸倒是笑了:“你觉得,我还有什么东西是你拿不走的?” 一无所有的人,自然不会有任何筹码。 可洛奕俞竟然对他道:“有啊,怎么没有。陪我喝几杯,就当是做个小游戏了,玩完我就告诉你。” 红色的液体缓缓倒入透明酒杯,轻轻摇荡。 沈逸认出来了。 他在这个新世界,只见过这一种,自然也只记得这一种…… 多少钱来着? 统一货币后的“金”等于死城内的多少钱,沈逸其实不太清楚。只能从那些富家少爷炫耀的眼神中大概察觉出,应该是很贵很贵的存在。 洛奕俞,这个几乎天天在自己眼皮子下的人,已经彻底走到了自己摸不到的高度。 有这个无限重生能力的好处大概就是,他不用担心伤口感染,亦或者酒精中毒……灌他多少都没事。 可他先前因为那一点醉意就被浑身浇了凉水,耳垂也被活生生撕烂……这次要是真彻底醉过去了,又会怎么样呢。 可他想错了。 洛奕俞只准备了一个杯子。 他打了个响指,沈逸立即会意,缓缓屈膝,臣服在他面前。 下一秒,大腿被狠踩住。 粗粝的鞋底直接接触皮肉,且狠狠碾了碾,那块皮肉被拧在一起,并不算特别好受。 但,尚且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最多青紫一块而已。 沈逸不明所以。 接着,洛奕俞便拿起酒杯,一口没喝,全部对准沈逸的头浇了下来。 “这酒……很贵的。” “哦。”他笑笑,“哥不是喜欢吗,让你喝个够。” 这是今天第二次了。 沈逸微微垂眸,依旧没什么反应。 却听见洛奕俞命令:“地上洒的那些,舔干净。” 沈逸一愣,刚想抗拒些什么,便感觉到踩着自己大腿的脚又加了几分力度。 有些疼了。 “三分钟。舔不干净就游戏结束,乖乖躺床上等挨干,今天的事就算完。” 很荒谬的,沈逸心底隐隐激动。 这话的意思是,如果他继续追问下去,绝对会比现在痛苦很多很多,洛奕俞也绝不想让他知道,这才给他了个台阶。 让他开心的是,他竟然,有了选择的权利。 尽管两者对他而言似乎都不太友好。 沈逸一咬牙,弯腰,准备伸出舌尖触碰那摊液体。 头发又被一把抓住,用力提起。 他吃痛,不得已停了动作,不解地看向洛奕俞。 那孩子喉结上下滚动,竟冷不丁冒出句:“哥,我记得,你不是有点洁癖吗?” 啊…… 是吗? 或许那是因为从前在实验室吧。 不然,他怎么配拥有这种身为人才配有的东西呢。 里里外外被玩到浑身斑驳躺在地板上奄奄一息,像块发烂发臭的抹布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嫌弃别的地方不干净。 “小俞。”沈逸笑了,率先拿起刀一点点凌迟自己的心脏,“你说的对,我就是个俗人,烂人。我认了。我所有引以为傲的东西都被你摧毁,丝毫不剩。所以现在,至少是在你面前,我是没有底线的……但如果可以,我还是想求你怜惜。” 第62章 他懂的。 恰到好处的示弱,毫不掩饰的依赖,在洛奕俞没彻底发疯时,绝对是最能打动他的说辞。 某方面,他们都足够了解对方。 他知道该怎么哀求,洛奕俞也绝对知道他在故意讨巧。 洛奕俞垂下眼睛,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悲哀:“你如果出生在这,应该可以做个演讲官,绝对能走得很高很高。毕竟这里的上层人嘴都很利索,就爱凭借一张烂嘴搬弄是非,混淆黑白。然后激发所有人的愤怒,让民众变成一群胡乱撕咬的疯子,代替他们杀人。” 沈逸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却始终听不懂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等他反应过来,洛奕俞便按住他的头,猛的向下压,且死死按着不松手。沈逸整张脸险些被他直接压在那滩红酒上面,这才听见他漫不经心道:“行吧,沈逸。是你自己要上赶着要犯贱,是你自己放弃了自己……舔。” 好在……洒在地上的并不算多,三分钟的时限算得上是宽容。 他顺从的,将那几滴红色液体全部卷入口中,努力地忘记自己,顺服至极,这才感觉抓着自己头发的手松了松。 沈逸直起身子,用哀求似的目光看他,甚至,下巴轻轻枕在洛奕俞大腿上, 又觉得有些可笑。 他只是想知道洛奕俞为什么生气而已,就要付出这么多的代价。 “真可惜啊。”洛奕俞道,“哥这副模样看起来太欠打了,可惜手上没拿什么工具……对了,张嘴,舌头伸出来。” 沈逸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些什么,身体便下意识极其配合地遵从指令。 这才看到,洛奕俞右手不知什么时候拿了根燃烧的烟,此刻直接将燃尽的烟灰抖在了他的舌头上。 灼烫温度在舌尖猛然炸开,他下意识想要闭嘴,下颚却被洛奕俞一把捏住,整个烟头直接在他舌头上用力碾灭。 烧焦的血腥味回绕,沈逸剧烈抖了两下,眼泪当场落了下来。 疼,太疼了。 洛奕俞把烟头拿出来,拍了拍沈逸的脸:“咽进去。” 沈逸合上嘴,忍着剧烈的灼烫和满口腔铁锈味,硬生生把烟灰吞了进去。 那东西格外喇嗓子,整个咽喉都是干涩疼痛的,再伴随口腔内的血腥味,激得沈逸控制不住想要弯腰咳嗽。 可刚咳了没两下,一个巴掌就落在了脸上,整个头连着身子,直接将他整个人从洛奕俞大腿打在了地上。 “憋住。” 可这东西哪是说停就停的。 他努力地停了几秒,可喉咙痒的厉害,反而因为刻意制止积攒在一起,沈逸狠掐住自己大腿,却依旧控制不住自己。 便理所应当地挨了第二下,第三下耳光。 打到他口腔内遍布血腥气味,他才终于克制住自己,再次讨好似的将头枕在洛奕俞大腿,轻轻蹭了蹭。 洛奕俞轻轻抚摸着沈逸破了皮的唇角,终于是没再下手: “沈逸,你知道答案了吗?” 他懂了。 沈逸极力克制住自己的颤抖,让自己语气软下来,不那么像质问,可还是有些难过:“你一直在,监视我?” 心底早有猜测。 可真当这几个字说出口时,沈逸却感到一股无可抑制的绝望。 所谓的自由,只不过是一个人眼皮子下的放纵。 只要洛奕俞还活着一天,他就永远也不可能真正冲破这牢笼。 出乎预料的是,洛奕俞摇了摇头:“并不,只是我有这个区域的最高权限,恰巧你又来到这儿了而已。” 沈逸一惊:“你为什么会有人类地盘的最高权限?” 城外世界信息化高速发展,小到门锁大到经济军事机密,几乎全靠数据支撑。 甚至包括个人的日常饮食,行动范围,通话内容,几乎全在被记录着。 拥有最高权限……岂不是等于能一眼看破所有人的秘密? 洛奕俞却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道: “哥很喜欢那种纸醉金迷的感觉,对吧?尽管因为我的存在,让你有一丝忌惮,你也依旧很向往那些人的生活方式,对吧?” 沈逸试图为自己辩解:“我也是人,怎么可能做到完全清心寡欲?再者说,君子论迹不论心,就算我想,也没真的做什么……” 话没说完,就又挨了一耳光。 这下打得极重,洛奕俞也没什么安抚意思,淡淡道:“别顶嘴。” 不说话要挨打,但只要一开口在他眼里就是顶嘴。 沈逸无言,终于是安静了下来,任他往自己头上扣帽子。 却没想到,他又一次偏转了话题。 “哥,那群人没骗你。是真的有在看你面子,那时玩弄那些实验体才收敛了很多……那些事,我不舍得对你做,但你难道就真的一点都意识不到吗?” 洛奕俞还是收了手的。 起码,让他在吞下烟灰时,还把烟蒂拿出去了。没让他直接嚼着咽下去。 可沈逸能感受到的,也仅此而已。 洛奕俞嗤笑:“实验体被大量制造,对你们而言是多么美好的事啊,这种长得跟人一模一样,会哭会求饶虐待起来还不受律法约束的东西,应该会是很好的玩具吧?” “在实验室里的被注射病毒,进行身体极限开发,在实验室外的被轮。奸,被买回家当奴隶,或者是砍断肢体养在花瓶里,还有部分为了满足某些人恶趣味的实验体一年到头都在不停怀孕再流产……你觉得,这会是少数吗?” “哥只是被我打了一个环而已,都觉得难以忍受。那我呢,那我们呢,从被制造出来拥有自我意识后就被当成牲畜的他们呢?” 沈逸极少见成熟体的洛奕俞濒临崩溃的模样。 可在此时,却是真真切切触碰到了他翻涌沸腾不断哀嚎的灵魂。 洛奕俞轻轻颤抖:“不会再有人私下贩卖器官,也不会有人去拐卖妇女儿童。因为有实验体存在,市场上不会再缺供这样的东西,因为一切都有我们在承担,由我们填补空位……可笑吗,阻止罪犯的方式竟然不是加大监管力度,而是找东西去替代。” “可是没人会阻止,甚至没人出来为实验体抱一声不公。因为如果实验体站在和人一样的高度,如果没有东西任他们凌辱,那高高在上的你们又该拿什么凸显自己身份的尊崇?” 他的手轻而易举抓住沈逸脖颈,不太用力,却依旧让沈逸打了个哆嗦。 “哥……你记得吗,你说过一句话,「不是人,怎么谈人道」。多高高在上的话啊。你们当然不会承认实验体是人了,如果实验体算人,那人类该拿谁取乐?所以,我们就活该吗?我们的痛苦,都是我们应该遭受的吗?” 这样的话,让沈逸控制不住感到恐惧。 他后悔了。 连心情好时的洛奕俞他都无法抗衡,更何况是现在几乎崩溃发狂的他…… 他不该去问的,不该去撕开洛奕俞伤疤,让他情绪失控后,受苦的只会是自己。 可,洛奕俞并没有碰他。 这样盛怒的情况下,他竟然没有想着在他身上发泄,只是很小心的握住他的手,声音好似呜咽: “我为什么生气,因为我在为我的同胞悲鸣。可我目前,至少是现在救不出他们……” 竟然也会有他做不成的事。 这副模样,倒是让沈逸心脏像是被针扎似的痛了一下。 他想安慰,又找不到立场,想道歉,又说不出自己错在哪。 他们立场相悖,必然是走不到一条路上的。 沈逸最多所能做的,也就只是抬起手,轻轻地帮洛奕俞擦掉脸上那道很浅泪痕。 洛奕俞怔了下,嘲弄似的:“要怪就怪我和你都比较倒霉吧。就好像实验体那么多,你非要选择处死我一样。迫害实验体的人那么多,可在我找到破局之法前只会咬死你不放……没什么理由,算你活该。” 沈逸怜悯他,也可怜自己。 他能明白洛奕俞处境,可站在自己角度想,让一群人造东西承担这些,虽然残忍了些,可效果显著。 至少能大大提高人类的生活质量。 实验体是不该被滥用,但木已成舟,他又能如何? 毕竟,实验体本来就不是人啊。 他能相信实验体有感情,会在看到别人单纯的虐待实验体时感到难受……却始终不可能真正把它们当成自己的同类。 在某些时刻,人还是需要收起自己泛滥的同情心的。 有人爱吃肉,自然就要有人负责屠杀。如果几百年前人人空有一颗圣心,认为小白鼠算生灵而不对它下手,又该怎么走到现在这一步。 他为了能走到管理员这一步,已经抛弃了太多太多……终究,同情归同情,杀戮归杀戮。 可他也明白,不论自己怎么想,洛奕俞都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正如此刻,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的洛奕俞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转而极其危险地看着沈逸,轻笑: 第63章 “知道了我的秘密,哥也应该付出些什么来偿还我吧?” 第45章 残忍 ……这算什么秘密? 最多, 也只是看到了一点他的脆弱而已。 沈逸慌忙开口:“你想杀我,是为了给你那些被残害的同胞复仇?可你知道的,我压根没得选。就算不是我, 也会有千千万万个人争着抢着要当管理员, 更别提我并没有对城外的实验体做什么!” 他并非想推脱罪责,只是洛奕俞这副样子太过危险,他甚至全身上下都在隐隐作痛,惊恐到极致,不得已为自己求一些什么。 “不啊, ”洛奕俞依旧是理所当然的语气,“我想杀你,是为了我自己。再说,你就是我养的条狗,我爱怎么杀就怎么杀,理由是什么跟你有半点关系吗?” 什么是公平,两人怕是这辈子都没真正感受过。 话虽如此,倒是也没真下杀手。 只是接了一大水池清水, 二话不说直接把他头按了进去。 手脚都没被绑着, 有挣扎的余地。但有意思的是,沈逸现在就连抗衡他手的勇气都没有。 即使是憋到极致开始呛水, 也不过轻微的颤几下而已。 烂掉的耳垂碰到水,又是一阵直钻心的疼。 氧气被一点点剥夺, 肺部针扎似的疼,却依旧顺服至极。 不可否认,这个模样极大地取悦到了洛奕俞。 他终于是把沈逸从水里拽了出来,看他眼眶通红,双腿直打颤还要对自己道谢, 轻笑出声。 “这么乖,那就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好了。” 沈逸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可怜至极。 哑着嗓子:“什么?” “离那个接你的死小鬼远点,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逸咳了两声,还是感觉嗓子里全是水,刺得难受。 又怕再挨巴掌强逼自己止住,听到这句话时有些失望:“就这啊。” 在洛奕俞嘴里,怕是除了他自己没一个是好东西。 “还想知道什么,”洛奕俞伸手弹了弹那枚蓝宝石耳钉,感受沈逸骤然绷紧的身体,调笑道,“用你自己来换。” …… 沈逸从未有过任何一刻如此清晰感受到洛奕俞体力的可怖。 像是不知疲倦,疯了似的一味索取,没停歇过半刻不说,还死死咬住那枚耳钉不放,恨不得将它直接扯下来似的。 沈逸痛得厉害,感觉整个人都快烂掉了,对方却还没有一丁点要结束的意思,反倒是干劲更足了。 于是,沈逸懂了。 洛奕俞可能压根就没想着要告诉他。 就这样让他一辈子当个禁脔,让看不见的锁链死死缠绕他永世。 耳边传来他的低笑:“还记得之前,只要稍微一碰你,你就会没完没了的干呕……现在竟然都学会主动了。” 沈逸颤了一下,跟没听见似的猛地抓住洛奕俞还想要往他身下探的手,颤栗道:“小俞,你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求你,能不能告诉我,别总让我像傻子一样夹在中间,被你们踢来踢去……” 洛奕俞同样充耳不闻,只是皱眉命令:“手拿开,背到身后去。” 他便没再多说什么,依言松开手。 直到整个人筋疲力尽,浑身糜烂时,洛奕俞才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哥,这话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我在故作高深,但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你目前所有能看到的,都只是他们想让你看到的而已。哥,只有我们才是同类,只有我们才是永远在一起的。” 沈逸怀疑,他是刻意挑自己被折磨到神经衰弱时说出的这话,为了达成精神控制不择手段。 可他又不是白痴,怎么会不知道一切优待下必有陷阱这个道理。 只是相比起被洛奕俞杀,他宁愿让自己的同类利用自己,只要能拖洛奕俞下地狱,他宁愿被利用到死。 他恨洛奕俞,也不由得连带着恨上下意识依赖洛奕俞的自己。 被玩累了,倒是睡得也沉,鼻腔内全是洛奕俞身上的气息,他连手都抬不起来,任由洛奕俞怎么折腾也不再睁眼。 甚至很罕见的没做什么梦。 余下的几个小时,对他而言也就是眼睛一闭一睁的功夫。 等沈逸再次醒来,大脑还没全然反应过来,迷迷糊糊中视线下意识投向窗外,却瞬间怔在原地。 好……明艳的天色。 纯净的蓝白,有他叫不出名字的鸟在眼前掠过,啊,冬天竟然也有鸟。只是看着而已,沈逸却感觉自己已经嗅到了窗外那点清香。 他到这里时正值天黑,第一印象只有这块灯光很亮,和死城内很不一样。 没想到天亮才是彻底割开两边的利刃。 他看得正入迷,可下一秒,便有一只手轻轻覆在他眼睛上,掌心冰凉。 “在看什么?” 沈逸缓缓闭眼:“没什么……我很好奇,既然你拥有新世界的最高权限,为什么还一定要回城,不留在这儿?” “「新世界」……?”洛奕俞细细咀嚼这三个字,突然笑了,“很有意思的称呼。你觉得,一个充斥着我的同类绝望与痛苦的地方,于我而言是新世界吗?” 恍惚间,沈逸意识到了什么:“所以你之前说你要重建世界……是指那几座死城?是想从死城开始?” 是了。 洛奕俞一直在忙的,不就是这些吗。 他所谓的新世界,是他的地狱。 他眼底的希望,是他心中最肮脏腐败的地方。 他们两个人的世界泾渭分明,却偏要用最强硬的手段死死逼着他,让他们相融,只能将彼此搞得伤痕累累,永无宁日。 “可你脖颈上没有编号了。”沈逸道,“你完全可以像个人一样生活,没人会知道你是实验体。” “像人?” 这两个字完美刺中了洛奕俞,很自然的,沈逸被强硬地扳着下巴,被迫将头转向他。 看不到窗外了,他有些难过地想。 “怎么,实验体就生来低人一等?还需要藏着掖着才能好好生活?”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昨天扇破的唇角现在还没好,被打了耳钉的地方胀大一圈,高高挺立起来糜烂发烫。 大腿上散了很大一块紫青,腰背和臀腿更不用说,昨夜几乎是被一边抽一边上的。好一点的地方只是有些淤青,严重的,则是直接被打破了皮。 而现在,他又惹洛奕俞生气了。 沈逸避无可避。 却听见他道:“我走了,城内的其他人怎么办?” 沈逸沉默,有些不解:“你和他们并不相识。况且当年,那些幼年期实验体也没少欺负你。” 他记得,有一段时间的洛奕俞可怜兮兮的,动不动就带着一身伤回来跟他哭闹,问他怎么了也不说,只管抱着他把眼泪全蹭在自己裤腿上。 可洛奕俞道:“是啊。可除了我,谁来救他们呢。” 科技产物一旦被赋予感情,只会让他们感到无尽的痛苦。 沈逸并非没有怜悯之心,只是立场如此,也容不得他受尽折磨还要替洛奕俞考虑。 他只是问:“你说陈莫笙不是好人,那如果我再去和他接触,你会罚我吗?” 洛奕俞单手撑着脸,扒拉了两下那颗蓝宝石,思索一阵后道:“嗯……不会,反正我都已经提醒过你了,要不要听或者有什么后果那都是你自己的事。” 紧接着,他便做了个沈逸这辈子都不会相信的举动。 他竟然下床换上了衣服,简单洗漱收拾完后对他道:“那群智障应该明天找你,我先走了,不许自杀,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 沈逸惊了:“你要走?” 洛奕俞同样蹙眉:“说了来这是偶遇,你真觉得我是追着你来的吗?” 又顿了顿,轻笑:“晚上会回来,我没处可去,只能麻烦哥哥收留我了。” 这个字一旦叠起来叫,不知怎的,在洛奕俞口中就变得特别轻佻暧昧。 什么没处可去,拥有最高权限的人怎么可能没地方住。 就是想回来玩他找的烂借口。 可尽管他知晓,也没法戳穿,只能咽下这团气。 又在对方即将踏出房间时叫住了他。 “洛奕俞!” “嗯?”他脚步停顿,回首玩昧似的轻笑,“怎么,舍不得?还想挨操?” 沈逸全当没听到,嗫嚅半天还是觉得难以启齿,好不容易才道:“你能不能,先杀了我。” “啊?”洛奕俞看了看他,瞬间了然,“嫌丢人?” 其余地方有衣服盖着倒还好说,关键耳垂是烂的,脖子上也遍布青痕,确实不怎么方便见人。 他走上前,惋惜似的捏了捏那块地方:“可以是可以……但是你确定吗,就这么洗掉我的印记,拿什么来补偿我?” 沈逸垂头,轻轻颤着:“没有全洗掉的。” 第64章 那里,一直在。 “哇,这个样子真的好乖。”他顺手揉了揉沈逸耳廓,终于善良了些,避开耳垂处,道,“好吧,那就奖励一下你。” 奖励允许他去死。 算是很别致了。 不过……如果能一直死掉,再也醒不过来,那可能还不错。 沈逸接过洛奕俞递过来的那把沉甸甸的枪,轻声道:“一定要用这个东西吗,这里难道就没什么类似于安乐死之类的药物?” “你倒是会享受。”洛奕俞道,“既然都嫌丢脸了,就别怕疼。快点,我赶时间。” 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说服自己用这样的东西给自己身上凿个洞,亲手送自己死亡。 他闭眼,再一次卑躬屈膝,将枪高高捧在掌心:“小俞,我下不了手……帮帮我,求你杀我。” 这句话,不知怎么在洛奕俞耳中变了味。 就好像是在说: 只有您掌握杀死我的权利。 他所追求的,不过如此。 “当然乐意效劳。” 他接过,上膛,轻轻抵在沈逸额头,感受着他的颤栗,有意吓道:“砰——” 沈逸果然剧烈抖了一下。 这可太有意思了。 洛奕俞忍俊不禁,终于是扣下了扳机。 走之前,还不忘帮他关好房门,以免吓到路过打扫的机器人。 这一死,就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他头痛欲裂爬起来,还要撑着身子去收拾地上那一大滩血再把自己洗干净……好在洛奕俞拥有最高控制权,应该不会让安防系统因为见血就触发什么警报为难他…… 但引起他注意的,是另一件事。 和那畜生说的一样,身体重塑长好后,被打了钉子处痛感剧烈,甚至几乎要压过了头疼的感觉。 更要命的是,洛奕俞把他那几套新衣服全毁了,他自己唯一穿着的那套衣服里头又是线衣,很薄一层,即使穿上后忽略布料摩擦的痛苦,从外面看也异常显眼。 他不敢私自摘下,可只要戴着这东西,就真的等于明晃晃告诉所有人自己有特殊癖好,私底下多么放荡…… 又觉得心酸。 在这个实验体被视作上层人士可以随意玩弄的玩具的地方,只有他还要被实验体拖进房间操。 思来想去,也只能重新找见那堆被洛奕俞撕烂的衣服,翻出块稍微完整一些的撕成长条,在身上缠了几圈系紧。 这样一来,钉子是不会外凸了。只是尖锐处直接硌在皮肉,很疼。 算了,算了。也不是不能忍。 起码伤口都好了,耳垂处平整如初,也不至于让自己显得太过难堪。 巧得是,他这边刚收拾完穿戴好没多久,门就被敲响。 床上还有昨天留下的痕迹没清理。 沈逸吓了一跳,立即下床死死抵住门把手,生怕对方有像洛奕俞一样随便破开门的权限,拔高音量:“谁?!” 又很快反应过来,在这儿还有几个人能认识他。 果不其然,陈莫笙隔着门扯嗓子喊:“沈逸哥,是我啊!忘了你在这儿没有通讯设备,只能赶过来通知你了。我爸说博士比预计时间早到,让我现在来请你见他!” 沈逸一怔,第一反应竟是:“博士?你们这儿不是把他们叫做智领吗?” 门外安静几秒,嗔怒似的:“哎呀,那还不是为了能跟你无障碍交流?看我多在乎你,连这些细枝末节地方都他妈的注意到了。沈逸哥你倒是快开门呀!” 沈逸连忙应了几声,将床单上痕迹匆匆盖住,大致扫了一眼确认没问题才拉开条门缝,用自己身体挡住陈莫笙视线。 他还想再扯一两句来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久不开门,却不料陈莫笙开口第一句话就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欸,怎么穿这件,我给你挑的那些不喜欢吗?” 沈逸抿唇,沉默几秒才道:“挺喜欢的,嗯……就是我这个人比较念旧,这身穿惯了。” “哦……”他看上去有些失落,又道,“那耳钉也不喜欢?很简单的款式啊,不会显得你小男人气的。” 他似乎向来不懂什么分寸,很自然的抬手直接去捏,奇怪道:“欸,是我喝多记错了吗,怎么连个耳洞眼也没了?” 这一碰,直接将沈逸记忆拉回昨晚被硬生生撕开咬烂的耳垂。 他失控了,猛地一下拍掉陈莫笙的手,表情竟闪过瞬阴狠。 陈莫笙被吓到了,手不知道是该举起还是放下,向后退了几步,磕磕绊绊道:“你,你怎么了?” 沈逸缓了口气,又很快收敛好表情,笃定:“你记错了。” “是吗?”陈莫笙摸了摸衣兜,惋惜道,“那应该是弄丢了一个,好心碎。” 这个人…… 沈逸瞥他一眼,没再接话。 这人只是起到一个帮助双方联系的作用,是好是坏,跟他关系其实并不大。 再者说,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好人,真要算起来,他最不相信的还得是洛奕俞。 或许是意识到沈逸心情不太好,这段路上陈莫笙也很默契地保持沉默,没再插科打诨,静静带路。 直到两人坐到车上,陈莫笙才终于开口,问了个他从未想过的问题: “沈逸哥知道有关自己城市的多少事?” 他在忙着调自动驾驶,视线并未放在沈逸身上,听起来很像是随口一问。 可很奇怪的,沈逸就是感觉他的声音透着紧张。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算是个采访任务吧,帮帮我嘛。”他眨眨眼,哂笑道,“就是有点好奇。” “可你这个问法很奇怪。”他蹙眉,“我生长在那里,应该没什么是不知道的。” “是吗?”陈莫笙眼睛转了转,“那你知道你们那几个城市是几区吗?” 沈逸一愣:“那里,竟然也被列入管辖范围了吗?” 已经死掉的地方,死掉的城市……竟然也会拥有一个序号,而不是被所有人彻底遗忘? 陈莫笙摇摇头:“管辖范围这个说法好像不太恰当。不过也不重要,你们那儿可是当年创造第一个实验体的地方,应该算得上是四大实验室里头的总部了。虽然说后面慢慢没落,但也总不至于连个编号都没有。” 沈逸蹙眉:“哪里的消息,为什么连我都不知道?” 这话一出,他便立即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困在信息被阻挡,科技滞后外面几百年的破地方,他能知道这些才见鬼了。 陈莫笙倒是没有出言嘲讽,只是自顾自道:“我去专门问过了,沈逸哥的故乡是379区……不过也和你理解的差不多,确实不属于任何洲,算个独立的小区域。” 沈逸对此没什么感触。 外面世界变了这么多,死城却一如既往。从前是不隶属于任何国家,现在是不归任一洲管辖……总而那块烂地方不管过去多少年都是个没人愿意要的。 引起他注意的是另一件:“379区?总共有多少啊,划分这么细的吗?” 陈莫笙道:“379区并不是区,是它的名字。” 沈逸没太搞懂这些弯弯绕绕的新划分准则,却读懂了陈莫笙的意思,顺着他的意问道:“这个数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陈莫笙却摇了摇头:“我不清楚。” 本以为他是要给自己科普的沈逸:“啊?” 又听见他继续道:“那你知道仲裁者吗?” 终结者他倒是知道,沈逸更懵了:“是和智领者一样,什么东西的别称吗?” 他笑了:“哎,那在你们那边儿应该叫做区长市长什么的……我听说379区也有仲裁者哦。” 沈逸狐疑:“那是什么东西,锁着这座城的人吗?” 在他还年轻气盛的时候其实想过,如果真有一天遇见把他们这么多人永远锁在死城的长官,那别管他是什么身份,一定要先冲上去狠狠给他两拳。 可后来溺在为了全人类利益献身的氛围太久,也就一点点麻木,认命的让自己被寸寸掏空,这样的念头也淡了很久。 陈莫笙回答:“不能说是锁着城市的人吧,毕竟都是奉命行事。只不过可能会偶尔使点小乱子来让城里人安分些?” 小乱子? 死城内没有一个乱子是不会弄出伤残的。 沈逸警惕:“什么意思,你认识我们那的仲裁者?还是,你就是仲裁者?” “啊,说什么呀。” 陈莫笙扑哧一下笑了,上半身朝他的方向转来,毫无预兆突然靠近,整个人险些直接和他贴在一起。 他指了指自己眼睛,暧昧且认真道:“我查过了,379区仲裁者是个绿眼睛男人。你看,我是蓝色的。” 眼见着沈逸因为他突然靠近眉头越来越紧,陈莫笙很识趣地又向后退了些,尴尬补充道: “没骗你,这些基本资料你要是能进这里网络的话也能搜见,或者你逮个路人问问?” 第65章 沈逸也没说自己信不信,就这么安静下来,专心致志看车窗外边发亮的景色。 陈莫笙吃了瘪,总算没再主动开口,郁闷至极掏了根烟出来,都叼在嘴边了才想起问沈逸: “不介意吧?” 沈逸依旧没什么反应。 陈莫笙点燃,在脑海里翻来覆去想了好久也还是没琢磨出来为什么,终于坐不住了:“沈逸哥,你很讨厌我?” 不等他回答,便自言自语:“不能吧,我长得也挺眉清目秀啊,特意上数据库搜集过的。男同应该都挺喜欢这种类型,再怎么说我这也是纯妈生脸,不比实验体强?” 沈逸终于有反应了:“你也想解剖我?” 前言不搭后语。 陈莫笙愣住了:“什么?” “你怀疑过我和961的关系,以为我喜欢同性,所以刻意接近我……是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我身上除了这重生的能力外,还有什么是配得上你们觊觎的?” 沈逸一顿,像是终于从这话里品味出什么不对劲:“你为什么会怀疑我和961是那样的关系?基地里的人连这消息都传出去了?” 陈莫笙眨眨眼,无辜道:“什么啊,沈逸哥怎么把我想象的这么复杂?我只是想让你一直留在这儿陪陪我而已。” 这语气不仅不像调笑,反而有种在故意恶心他的意思。 车停了。 沈逸本来还想说些什么,车门已自动打开,陈莫笙做了个“请客”的手势,嘴里叼着烟含糊不清:“我没权限去了,下面的路得靠你自己走。” 他便也不再多说什么,默默下车。 有个类似于蝴蝶状的东西落在他肩头,打招呼似的朝他轻轻扇动翅膀。 自然,是机械的。 沈逸盯着它跟真蝴蝶一般无二的翅膀薄度,实在没想明白这么小的东西内部怎么能承载的下那么复杂的系统。 陈莫笙只把他送在这块的栏杆处,蝴蝶飞往的方向是个巨大的白色建筑物……也不知道他们这里管类似于实验室的地方叫什么。 是真的巨大,死城内的实验室已经算得上是整个城内最大的建筑,这个,看体积目测起码要顶五个他们的实验室。 他跟着那小玩意儿走,一路也没什么人拦他。或者说,整个实验室内部都空旷的像死了一样,几乎只能听见他自己的脚步声。 伴着回音。 一步,两步…… 说一点也不紧张是假的,虽然他分不清那群类似于首领先锋的人究竟姓甚名谁,可毕竟也算是引领全人类走向新时代的人。 直至,眼前出现一个轮椅。 那机械蝴蝶极其乖顺地飞在那老人掌心,任他轻轻抚摸。 颇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温馨感。 沈逸屏住呼吸,心跳速度越来越快,硬着头皮将那个于他而言有些拗口的称呼说出来:“智领大人……” 他心底敬畏,微微垂下眸,没有和那老人直接对视。 没想到对方第一句话就实打实惊到了他: “年轻人……我要为我的临时改约向你道歉。我大概活不过今晚了,实在没办法,只能挑这个时间来见见你。” 略带嘶哑却透着浓厚威压的嗓音。 是身处上位者久了,不知掌管了多少年秩序,一点点养出来的,几乎是刻进骨子里的杀戮与威严感。 沈逸一惊:“您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 老人微笑摇头,脸上褶皱轻轻颤动:“年岁大了,也该走了……过来些,让我看看你。” 那枚机械蝴蝶从老人掌心飞走,不知到了哪。 沈逸抿唇,靠近几步站在他面前,缓缓蹲下。 老人粗粝的双手轻轻碰了下他的脸,厚茧刮得他有些刺痛,却没躲。 智领者感慨:“年轻真好啊。” 沈逸从善如流:“您的青春都奉献给了全体人类,大家都会记得您,这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延续,永恒。” 老人笑了两声,轮椅自动后退几步转身,他的声音响起:“年轻人,跟我来。” 沈逸立即起身,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很轻地叹了口气。 事实上,沈逸在见他前脑海中曾构建过无数个他想知道的问题,也想过质问,或者是跟这个所谓的能代表“上面”的人道一声不公。 可当自己真的和他双目交汇,沈逸才悲哀地发觉,自己说不出一句多余的话。 他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那一瞬,他好像感受到了数千年前古墓里躺着的已经腐朽的人突然睁开眼,带给自己的震慑。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在跟着对方节奏走。 同样都是实验室,可这里的基础设施却明显要领先他们那边几百倍。沈逸连见都没见过,更不用提知道怎么操作。匆匆扫过一眼,自卑感几乎是瞬间钻了出来,他只能感觉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 可偏偏,老人突然开口:“孩子,你想不想一直留在这儿?” 可算是谈到正题了。 沈逸心底终于松了口气。 他坦然:“应该没人会不想永远留在这儿吧,只是我……您应该知道实验体叛乱的事,我有把柄落在实验体手里,恐怕很难离开。” 老人说:“哦……实验体。那个叫洛奕俞的孩子吧,也确实是年轻气盛……” 沈逸心底又一惊。 是洛奕俞,不是b573961。 他竟然会知道这个名字,洛奕俞果然见过他!! 沈逸强压下心底激动,握住轮椅的手微微颤着,努力克制着自己,问:“您见过他?” “嗯。”老人倒是不避讳,“我一直有在关注你们那里。” 沈逸指尖攥得发白,一团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我绝无质疑您的意思。只是想问问,为什么要放任实验体屠城,不增派援手?是实验体跟您做了什么……嗯,是他拿什么威胁您了吗?” 智领者反问:“实验室里的人不都被杀光了吗,为什么还要特意过去救。” 这话太过理所当然,竟一时噎住了沈逸。好半天才道:“可是还有未被侵占的基地里头的人,还有很多普通的人……” 老人打断:“你或许应该知道,那地方居住着的绝大多数都是罪犯。” 沈逸慌忙道:“可还有很多无辜者啊,比如基地里的人,还有一些虽然父母有罪,但是自身无辜的孩子,并不是所有人都该死的!再者说,就算是罪犯,也应该用律法处置,而不是以那样的方式死掉啊!” 他确实是害怕了,以至于失了分寸,甚至乱了礼数,竟然对着所谓的领袖大呼小叫。 智领者倒是并不怎么在意,只是淡然道:“你应该懂得一个道理。在绝对的群体利益前,个体牺牲无可厚非,无足轻重。” …… 沈逸最恨这句话。 可偏偏在这人面前不敢发作。 只是颤抖着,将那足足困束他一生的疑问说出口: “那我呢,那我们呢,难道我们就活该吗?” 活该被锁在一座城尽心尽力,在最恶劣的环境下被榨取尽一生的价值,再被当成垃圾丢掉,到头来,连个名字都不剩。 他靠着无数次惨死才换来一个踏出死城的机会,可更多的人呢?被强硬和家人割离开永世不能再见面的人,给所谓的“上面”当了一辈子狗,却得不到一点感谢的人,思想只困于那一方天地,甘愿背负罪孽杀死同胞杀死自己,却连一瓶城外矿泉水都得不到的人呢? 智领者说:“并非活该,你可以出城,来到我们这儿。你将会是城内唯一幸存者。” 可更多的人呢? 沈逸突然感到迷茫。 似乎有那么一刹那,他终于读懂了了洛奕俞晚上的那番话,明白了他的处境。 他说:“我出城了,其他人怎么办?” 又很快反应过来不对,讽刺似的轻笑一声。 他和洛奕俞是不一样的。 洛奕俞至少还能凭借自己能力庇佑一方,可他,却连自救都做不到。更遑论捞其他人一把。 不管他留在哪,不管他怎么选择,也改变不了任何。 智领者眉头拧在一起,像是不理解他的执拗:“孩子,我已经下令封锁379区,不再往里面送罪犯。剩余人类数量稀少,灭绝是迟早的事。我不过是加快这个进程而已。” 那也不能就这么让他们死掉…… 沈逸感觉自己语言表达能力都在慢慢崩溃:“那为什么不能先把无辜者救出来?幸存者都集中在一起,明明很好救的啊!至少,至少把基地里那些一直给你们当牛做马的人捞出来吧?” 智领者摇摇头:“我们没必要花费太多精力去拯救一群早该死的罪犯。基地的人知晓太多机密,且和社会脱节,出来后可能会造成治安问题。” 他们为什么和社会脱节? 自出生起眼前就只有那个灰色世界,被刻意与外界断开连接,他们怎么可能不和社会脱节?! 第66章 沈逸咬牙,有那么一个瞬间很想破口大骂,又死死咬住嘴唇逼自己冷静下来。 “不过我们也确实需要你的帮助……想办法去激化一下双方冲突,加快些进度。一直拖着算什么事。” 他懂了。 所谓的智领者压根就是想杀死城内的所有生灵,包括实验体和自己的同类。又害怕不管那些人质直接大规模屠杀会遭人诟病,这才就这么耗着。现在是想借洛奕俞手直接弄死无辜者,自己再理所当然地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也能隐隐约约猜到,可能也和他跟洛奕俞之间的交易有点关系。可不管双方经历了怎么样的博弈,死城里的人即将要被当成垃圾剁碎也是既定的事实。 沈逸沉默片刻,刚想开口拒绝,老人却突然弯腰剧烈咳嗽。 咳得惊天动地,整张脸都红了几个度,好像下一秒就要归西似的。 沈逸被吓了一跳,急忙蹲下问那智领者需不需要他去帮忙拿药什么的。 老人却抬起皱皱巴巴的手:“不必,不必……我也到该走的时候了,这些事先前已经全部交代给了我的小孙子。他和你差不多大,你们到时候再慢慢商讨这些吧。” 沈逸愣了下:“啊,那我们现在?” 老人突然抓住他的手,眼底闪过极致的炙热与癫狂,狂笑:“你想不想见一见我们几代人的心血,想不想看一看这个世上第一个实验体?!” 这副模样其实是有些骇人的。 可沈逸顾不得这些,惊道:“第一个?它竟然现在还存着,就在这儿?!” 老人仰头大笑着,直到快要喘不上气了才止住。抹掉自己眼睛里渗出来的泪,喃喃道:“是啊,还在,一直都在这儿……我答应过,会把我们的心血展示给每一个来这儿的人看。孩子,你很幸运,你即将看到我们祖祖辈辈创建出来的新世界雏形……” 已经垂暮的老人,竟然撑着轮椅扶手一点点站了起来,推开沈逸看不下去试图扶他的手,踉踉跄跄走到一扇门前,将掌心放了上去。 几道光条顺着他的手向四周扩散,门缓缓打开,伴着微微电流声。 沈逸大气不敢出,跟在智领者身后,生怕惊扰了这片圣地。 不论实验体后续用途,是否道德,这个东西被制造出来的那一刻,就是代表着全体人类在这个领域上了一层楼…… 可真当沈逸看清那个实验体时,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惊恐。 他发誓,就算是被洛奕俞杀死千万次的恐惧叠加在一起,可能也不如这瞬刻骨。 并不是因为这具实验体不好看,或是身体残缺…… 恰恰相反,这是他此生见过最漂亮的男性。 用漂亮来形容或许不太恰当,但它实在是过于惊艳,整张脸好像被雕琢过那般完美,一眼望过去,是真的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它头发呈白色,很长,几乎垂落在膝弯处,明明是赤身裸。体的,却并不显得下流,反而有种兼具柔和同尖锐的艺术感。身上没有一丝多余赘肉,线条分明,当真是极少见的美人类型。 让沈逸害怕到颤栗的是……这个实验体,是活着的。 他的眼睛……在动。 睫毛轻轻颤动着,见到有人来,麻木到极点的灰色瞳孔轻轻晃了晃,又恢复成一潭死水。 沈逸双腿发软,嗓音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哆嗦着道:“你……你他妈……” 老人眼睛竟然在泛光:“他很漂亮吧?所有见到他的人都这么说。简直是世界上最完美的艺术品了。” 沈逸几乎说不出来话,瞳孔猛地颤了颤,终于扼制不住自己的音量,怒吼:“你在做什么?妈的,你在干什么?!第一个实验体被制造出来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你,你们,就一直把他囚在这儿?!!什么狗屁智领者,自诩领导者的歹徒,你他妈还是人吗?!” “杀生尚且不虐生,吃肉时对待牲畜都是这样的道理,更何况是实验体……三百年,还是五百年?你,你们这么多人就一直把他关在这儿?我操,你在干什么,你们究竟都在干什么啊?!” 整个人被泡在浓稠液体里,靠着细小的管道拼命呼吸,却也只能汲取到一点点可怜的氧气。 也就是说,他必须无时无刻保持着缺氧状态,一个人被扒光了衣服泡在这里。任人观赏,任人点评,就这么足足熬了几百年…… 第46章 合作 智领者一愣。 被捧在高位上久了的人, 突然听到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敢来指责他,觉得愤怒的同时又觉得新鲜,“嗬嗬”怪笑了几声。 “身为管理员, 竟然连人和实验体也分不清。我看, 这管理员你也没必要当下去了。” “实验室被毁,我他妈要这个管理员的破身份有什么用?!” 更不要提,这是他最深恶痛绝的,捆住他的东西。 他声音一点点变小,压根不敢去试图共情, 在那实验体悲戚空洞的神情下,他颤抖地说:“跟是不是实验体无关。任何人,任何有自我意识的生物,都不该就这样被锁起来这么久……” 那么长的时间,没人和他交流,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偏偏意识清醒,恐怕早就崩溃了不知多少回。 可就算再崩溃, 他也还是被困在这个玻璃仓, 死不掉,出不去, 一年又一年。 是怎么,熬下来的呢。 沈逸压根不敢去想。 在他近乎怜悯到悲痛的目光中, 那实验体眼尾似乎也有液体溢出来,又融进周边那些浓稠的液体。 第一个实验体。 新世界的源头,罪恶因果的开始。 沈逸大概能明白,这样将他保留下来或许是有着不小纪念意义。 可实验体,毕竟不是什么陶瓷玉器之类做工精美的观赏品。 沈逸有些喘不上气, 甚至感觉眼前隐隐发黑。 并非他做尽了恶事还想立牌坊当好人,只是他也被锁过,他知道那种感觉有多么窒息。洛奕俞只是锁了他几周而已,他都感觉自己快要被逼疯,而这个实验体,却是在这个这么小的玻璃仓内被困了几百年…… 过于长的数字,说出来都会让人感到虚妄,可身为承受者的他,却是每一分每一秒都要自己熬过的。 老人摆摆手,咳嗽了几声,无意和他争辩:“孩子,你还是太过年轻!我,还有我的父辈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全人类利益考虑,目的关乎整个族群的兴衰!” 他双眼迷离:“没关系……我走之后,我的孙子会代替我继续站在这里。不管你理不理解我们,我们都会永远一代一代传下去,带领所有人向前。” 智领者,还是世袭制? 人人平等的年代,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不受任何制约的人物? 仅靠着规训其他人的思维吗?让所有人发自内心敬畏他们,谁敢有质疑,就是反叛者? 那轮椅又慢悠悠地自己移动到老人这边,他癫狂的目光死死看着笼中实验体,像是恨不得将它寸寸生吞活剥。 慢慢地,又一点点闭上双眼,带着眷恋与不舍,不知是累了还是死了,呼吸平稳,似乎胸膛也不再起伏。 突然,耳边爆出尖锐警鸣,划破空气,直击沈逸耳膜。 他不得已抬手捂住耳朵,却看见一大团白色东西朝他飞过来,力度倒是不怎么大,只是赶客意味明显,几乎是逼着把他推出房间。 沈逸这才看见,天花板上粘连着密密麻麻数以万计的机械蝴蝶。 这种小东西,见一两个还会觉得可爱。可这么密集层层叠叠堆在一起,像数不尽的白点,就只能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有人从身后扶住他的肩膀。 沈逸刚想道谢,结果转头看见双还露着几根电线的机械手臂,又实打实被吓了一大跳。 他不知道这里机器人的智能程度,只能硬着头皮跟它交流:“你们的……智领者好像死了。” 比他还要高一些的机器人缓缓转动头颅,似在打量他。 明明耳朵里已经被警鸣声填满,可沈逸还是清楚地听见了它的机械音: “沈先生您好,主人已逝世。他生前命我在他死后留住您,新的智领者很快就会来,请您耐心等待。” 沈逸太阳穴“突突”直跳。 没人告诉他这一群谜语人都在搞什么名堂。他的世界本来就是一团迷雾,本以为来见见这位智领者能帮他探寻到洛奕俞弱点,再解开死城禁锢。 结果对方不仅不把他们的命当命,还是个连带着他祖上一家全是变态的疯子。 在科学上有造诣归造诣,全是脑瘫归脑瘫。 他也是着实被吓到了,现在还没缓过来神,竟然对着那个带他走的机器人问:“为什么智领者这种手握大权的角色只选他们一家人,权利被掌握在固定人手里,不怕出乱子吗?” 机器人轻轻晃动它的机械脑袋,电子屏显示出一个微笑:“智领者并非只有一个,只是主人恰巧负责实验体区域。您非本区人,不清楚区内管理方针。选举智领者需经严格考核,负责实验体区域的每届最优者都恰巧是主人后代。” 第67章 狗屁,有没有内幕还两说。 机器人又道:“首席为了全人类利益付出无尽心血与生命,是无可争议的英雄,自该受到优待。据数据显示,区内民众对此并无异议。” 言外之意,还轮不到他这个外人在这乱吠。 他竟然被机器人暗里嘲讽了。 沈逸倒还不至于冲机器人发脾气,只是嗓子哑了哑,问:“首席……是第一个创造出实验体的人吗,就是他让里面那个实验体一直保留至今?” 生长细胞被冻结,不老不死,不生不灭。 还活着,却比死了要痛苦千万倍。 机器人只是说:“或许新的智领者会告诉您。” 接着,就将他领到一个像是休息厅的地方。 他并没有等太久。 本以为这么重要的人物死了,再怎么也该来个集体哀悼,或者是进行些特定仪式,让人们聚在一起哭一哭什么的。 他都做好在这等几天的准备了。 结果不过是过去两三个小时,就有一个样貌清秀的青年推开门,极其自然朝他伸出手:“你好。” 明明还年轻,没有岁月沉淀,可他身上,竟有跟那老人一般无二的高高在上与威压感。 沈逸愣了:“您是新的智领者?您爷爷走了,这么快就处理好了吗?” 青年道:“爷爷生前就不太喜欢铺张浪费,他交代过我,一切从简。这算是我们家的祖训。” 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扯这些客套话的心思,直截了当道:“你考虑的怎么样?” “考虑什么?” “去帮我们将基地里的人杀干净,事成后,我会将你的户籍迁到区内,也会给你足够的钱,为你置办房产……这些,负责接应你的人应该已经跟你说过了吧?” 很好,把他叫过来,就是为了让他去做屠夫送整个城市里的人去死,以此来换取自己在外面苟且偷生的资格。 沈逸低头,声音很轻:“我不会对同类下手。而且我是被实验体控制住的,只要他不死,我就永远也走不出去。” 青年说起话来倒是比他爷爷还要尖锐,毫不客气苛责道:“你脑筋是死的吗?清除完那些罪犯,我们自然会歼灭叛乱实验体。到时候不是皆大欢喜?” 沈逸抬头,同样不甘示弱:“可我没法信你。你该怎么向我证明自己有杀死异变实验体的能力?如果只是利用完我再灭口怎么办?况且,难道基地里的人就不算人,可以说死就死吗?” “并不是真的要你去动手杀那么多人。”青年叹气,“只是要你去诱导他们犯一些错就好了,我这边一施压,就算不动手他们也会选择以死谢罪的。” “你他妈说的这是什么人话?!” 沈逸气血涌上来了,差点一拳打过去。 事实上,他手都攥紧了。可又瞥到那青年右手四指上带着一圈模样奇怪,且相互连接着的黑色指环,猜测可能具备放电之类的防身功能。便默默收起这方面心思,道: “他们被你们控制这么久,尽心尽力为你办事,到头来还要落个罪犯名头?!” 青年显然不耐烦了:“就算你不帮,我们也会找到正当理由对他们下手的。沈逸,这只是组织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 “我?”沈逸被气笑,“我又有什么罪?” “那个地方,不会,也绝不允许存在无罪之人。” 这下算是演都不演了,和直接挑明要往他们头上泼脏水有什么区别。 他能感觉到,这爷孙两人对他们那座死城都抱有极其浓厚的杀意,像是恨不得直接把那块地烧了似的。 可是却又偏偏忌惮着什么,迟迟不动手…… 难道这就是是和洛奕俞做的交易?为了让洛奕俞不在他的地盘杀人,智领者便保证自己绝不会干预死城内部的事,随那群实验体怎么屠城怎么瞎折腾? 可还是不对。 洛奕俞手上到底有他们什么把柄,才值得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把最高权限给他? 沈逸大概能猜到,智领者这么急着想灭城,大概也和这个所谓的把柄有点关系。 青年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是同类,是合作共赢的关系。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也很想让实验体死吧?” 这倒是没错。 那人循循善诱:“有些事,涉及私密,我确实无法跟你明说,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立场相同。” 他竟主动退了一步:“不如这样吧,基地的事不用你插手,我自己想办法去处理,你只需要帮我一个小忙……” 沈逸明白了:“你们也没办法直接杀死洛奕俞是不是,否则不管他手里捏着什么你们都不会在意。” 青年微微蹙眉。 他长得其实和那个老人极像,同样锋利的五官,微微上扬的眼尾,还有那种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只不过老人的嚣张似乎融在威严里,没有他这么显眼。 “话也不能这么说。”他道,“不过目前的版本确实不太成熟,并不能保证百分百杀死,还有可能激怒对方。” “不过也可以送给你当个防身工具什么的,”他笑,“这下对你而言可真是百利而无一害了,只不过是帮我一个小忙而已,不用杀人,不用有心理负担,该给你的优待一点也不会少,还说不定还能重创一下你的仇敌……怎么样?” 沈逸怀疑,这才是他原本的目的。 或许这人一开始就没想着靠他激化双方矛盾。毕竟两边都不是傻子,洛奕俞又动不动发疯,指望能靠他控制洛奕俞思想简直是白日做梦。 这招他熟啊。 提出一个极其过分的条件,再给出第二个,他当然会接受了。 沈逸问:“需要我做什么?” 青年眼底闪着光:“去实验室,销毁地下层5号间全部数据,最好能再放把火,把整个实验室全烧了……你知道的,那里都是制造实验体的机密,现在落入那群畜生手里,我实在是不放心。” 沈逸压根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他点头了。 青年长舒口气,对他笑:“你是聪明人。” 他从衣兜内掏出u盘,放在沈逸手中。 “里面植入了病毒,大概五分钟左右就能成功。” 沈逸接过,放在掌心默默攥紧:“能杀死洛奕俞的东西呢?” 万分之一的概率也好,说不定就让他碰着了。 青年对着机器人输入了几个指令,朝他微微扬起下巴:“等几分钟,会给你的,放心。” “你……”沈逸迟疑片刻,还是道,“那我帮您办完事,城内其他幸存者还会死吗?” “放心,不会的。”他笑起来很奇怪,脸上的肉提起来,显得整个人更锋利了,“只要你配合,大家都不会死。不仅这样,顺利的话,我也可以考虑人基地里的一部分人出来。” 沈逸明知这里的规章制度不可能因为自己而改变半分,但难得能遇见所谓的“上面的人”,还是忍不住开口:“对不起,我知道我没资格质疑你们这么多年的决策……但是我还是觉得,实验体不该被滥用。” “哦?” 沈逸头皮发麻,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手上沾了不知多少实验体鲜血的人为什么要说这番话。 或许,是真的被吓到了吧。 “先不说这里被锁着的那个实验体。就是……来接应我的人带我去了地下城,当然,我没有指责他的意思。我只是说,我看到很多实验体都被当成,嗯……类似于牲畜一样的存在。但您的天祖是第一个制造实验体的人,他的初衷应该不会是……” “哈,”青年嗤笑一声,打断,“这个确实是他的疏忽了,没料到你们那种地方还能出来个正人君子。” “本来以为你也喜欢玩实验体呢,人家这才好心好意邀请你,早知道就不让他带你去了。” 他眼神冰冷,话也像淬了毒一样:“小地方出来的人,都这么理想主义化吗?初衷是什么重要吗,最关键的难道不是要与时俱进?沈逸,你并非决策者,所能看到的地方过于狭隘。但你要知道,整个实验体创造是一个完整的产业链,它所带来的经济利益是你无法想象的。” “实验体毕竟是人造产物,就算不提经济,光说实验体的医学价值,以及对社会治安的贡献……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总而我们一家世世代代都在为人类利益奉献终身,我问心无愧。大不了,你就当我是恶人好了,走到我们这一步的人,总是要被误解的。” 这人明明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话里话外却透着极强的说教意味。 尤其是最后那句,算是直接堵住了沈逸的嘴。 摆明了就是告诉他,如果他再敢说这样的话,他就是那污蔑圣贤的小人。 ……他怎么敢呢。 沈逸闭嘴了:“大人,对不起。” 并非真的认输,只是明白,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句话都会勒着他的脖颈,逼他走向道德高台。 第68章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想法很奇怪……能接受实验体为了人类利益去死,却又偏偏看不得他们活着被折磨。 难道死亡比被圈养来得要轻松吗? 他不知道,他也看不清自己。 万幸的是,在他最如坐针毡时,机器人取来了那个东西。 是个大概只有小指头大小,半透明的方块形小东西。方块一面有个针头,透明罩护着,轻轻一抠就能打开。 青年说:“插进皮肤后自动排空空气注射进去。不过因为这东西只是个试验品,没有量产,也没有可以用来测试的对象。效果还是未知数,小心使用。” 他顿了顿,目光高深:“当然了,如果能一击毙命那是最好,毕竟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祝你成功。” 其实还是有点像在做梦的。 只是见了一面而已,甚至还没需要他做什么,就拿到了能重创洛奕俞的东西。 虽然,他想知道的信息一个也没着落,但至少心底有了大致方向,确认智领者和洛奕俞达成相互牵制的局面。 是的,不管怎么样……就算被利用,就算真的需要解剖他来寻求杀死洛奕俞的办法,他也是愿意的。 他只是有些怕罚而已。 沈逸站起身,即将走前问青年:“您怎么称呼,我过后该怎么联系您?” 奇怪的是,青年竟好像是被他问到了似的,思索半天才道:“斐洛,我的名字。你之前向基地求助的那台设备限制我已经解开了,可以用它向我留言。” 说到这个,沈逸倒是想起来了:“不对吧,我之前用那台电脑搜过外面的情况,记得当时弹出来不少相关链接……可你们不是应该早就不用那些平台渠道上网了吗?” “啊,”斐洛这回笑得看起来倒是很真情实意,“被你发现了。” 沈逸懂了:“是你们一直在暗地里向我输送类似的观念?” 让他意识到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幸福美满,自己所处的是什么地狱,让他明白待在死城是看不见未来的,从而激发他想逃离的野心,能心甘情愿为智领者做事。 这么一想,陈莫笙这几天所干的不就是这样的事吗? 有意无意在他面前各种秀优越感,见缝插针刺痛他的自尊心,一遍又一遍,让他不得不自卑,无时无刻强调着他们之间的云泥之差。 一个大直男,也不知哪根筋搭错,竟然连“美人计”都用上了。 是情理之中,可是又觉得惊悚。 一个人的精神,思想,那么隐秘深层的东西,怎么可以被那么轻易控制…… 可他又想起此时此刻,自己胸上缠着的那块布料。 是的,很轻松。 他就是最好的案例。 斐洛耸耸肩:“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我没有撒谎。只是动用一些小巧思帮你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的其他样貌罢了。” 所以其实他们也知道城内人过得有多么不好。 就好像他分明了解基地里那群人有多么忠心,却还是会对他们动杀念一样。 没什么理由,只因为死城里的每个人都是“罪犯”。 沈逸觉得荒唐,又实在厌恶,偏偏无可奈何,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出乎意料的是,陈莫笙竟然一直在外头等着他。 外边儿天色彻底暗了,一团黑色厚布似的罩上来,让沈逸很不舒服。 他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因为这边儿的实验室位于一个大园区,并不像酒店附近那么灯火通明。 好在有人,也有几盏路灯,还不至于让他不受控制发疯。 可尽管如此,沈逸也还是感觉自己后背出了层薄汗。 见他面色不大好看,陈莫笙便也没主动找不痛快。少见地沉默,安安静静上车,安安静静开车,甚至连眼神交流都少得可怜。 这副模样,反倒是给沈逸整不好意思了。 他张了张口,想主动打破这份宁静。 结果刚说了一个字,陈莫笙便立即抬手死死捂耳朵,眼眶通红盯着他。 “沈逸哥别告诉我啊。”他咧嘴笑,只是眼底死寂,“什么都别让我知道,不然会害死我的。” 这得是多深的恐惧,多么强的驯服,他不知道。 他也闭了嘴。 这一夜唯一的正常交流大概就是陈莫笙站在楼下,问沈逸用不用送他上去。 沈逸拒绝了,临了看着陈莫笙背影,才猛地想起洛奕俞还说晚上要来找他。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门禁点。 从那种高压窒息的环境中挣脱出来,沈逸的身体才一点点回过味,胸口处疼得厉害。 他愈发紧张,生怕再因为晚归再给自己招惹上什么乱七八糟的惩罚。 整个人的神经都随着电梯一点点上升越绷越紧。 他甚至都做好一开门看见洛奕俞拿着什么刑具让他下跪的准备。 可就当心底那根弦即将崩断前一刻,他刚从电梯角拐过来,便看见洛奕俞可怜兮兮地坐在酒店门口,甚至还有些颓然的意思。 他懵了,不知道该主动说些什么,好半天才说出个:“你……” 洛奕俞抱住他的小腿,明明是个依赖性十足的举动,由他做出来,不知道就怎么显得那么旖旎。 他撒娇似的蹭了蹭,可再抬起头看他时,攻击性十足: “好难过,哥都不给我开门。” 第47章 掌控 这人又不是自己进不去。 “在这儿坐着干什么?”沈逸耐着性子, 想要拉他的手把他拽起来,“怎么不进屋,地上不凉吗?” 很自然的, 没拉起洛奕俞不说, 自己整个人还被他反拉了一把,直接重心不稳摔在了他身上。 “这可是你的房间,你又没允许我进,我怎么敢。” 他的笑声就在耳边,低低沉沉:“冰不冰, 自己感受一下不就知道了?” 沈逸一手撑着地板,另一手被洛奕俞死死握着,整个人几乎是压在对方身上。 他是个脸皮薄的,也可能是因为这具身体被洛奕俞玩透了,本能地体温飙升:“你……回房间,在楼道里是干什么?!” “哦,”他懒洋洋地应着,可身体没动不说, 反倒是往蓝宝石处极其用力狠捏了一把。 一下, 就让沈逸感觉自己快被捏碎了。 他身体瞬间软了——纯粹疼的,整个人狠狠抖了一下, 身体一点点缩成一团。 洛奕俞奇道:“咦,这手感……怪不得看不出来, 你衣服里面还缠了东西?” 沈逸咬牙,强逼自己忽视这股剧痛,踉踉跄跄从洛奕俞身上爬起,挣扎着开锁,难能的硬气一回:“不进门就滚!” “哇, 好凶。”洛奕俞好似垂头丧气,“进去的,别把我关在外面嘛,很冷的。” 装模作样。 几乎是门关住的那一刻,他的脖子就被这狼崽子叼住,压在墙上又啃又咬磨蹭了好久,才不紧不慢道:“在跟我闹脾气?昨天才打完,今天就故意晚归?” 沈逸没什么反抗的意思,任他啃着,只是语气很淡:“有事。” 洛奕俞发泄似的,下一口咬得重了些,成功听到沈逸闷哼才满意松口,逼问:“去哪了?那个老畜生提前叫你过去了?” “小俞……” 他蹙眉,下意识想纠正他这个极其不礼貌的称呼,又想起今天见到的种种,心底默默认同了这个说法。 便只是双手微微用力,试图推开洛奕俞,认真道:“我们谈谈。” 洛奕俞又贴上来,下一口,咬在了他的锁骨处。 警告似的:“沈逸,我不喜欢你这样对我讲话。” 他叹了口气,又屈服了:“求您,跟我谈一谈。” 洛奕俞这才满意地撒开口:“想聊什么,说吧。” 又补充:“上衣脱了,我看看伤口怎么样。” 能怎么样,刚刚那么用力,那地方不烂才是见鬼了。 沈逸干净利落脱掉上衣,没有半分旖旎意思,好似只是在进行最简单最系统的工作。 又迅速将那块碎布料扯下来,随手扔在床上,语速极快开口:“能不能放基地里的人一条生路?” 洛奕俞目光从头到尾压根就没移开过那颗蓝宝石,甚至还伸手扯了两下,这才有心思去听沈逸都说了些什么。 他轻笑:“哥,你要是敢跟我扯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的屁话,我就先把你捅死一百次,你但凡敢露出一丁点难受我就再操。死你一百回。” 沈逸打了个哆嗦:“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那你继续说。” 漫不经心的态度,甚至手就没停下过。 “就是……基地里的人其实并没有真正伤害过你,他们之前主要进行资源分配与管理,并没有威胁到你的利益。而且,那群人说不定知道些什么,不是能帮你威胁到智领者吗?” “哇。”洛奕俞感叹,“好久没听到这么白日做梦的话了,简直跟让我放你去死一样异想天开。” 第69章 沈逸分不清他这是生气了还是怎么,没敢做声。 没想到对方只是单纯嘲讽: “奇怪,我没彻底打破过你的思维啊。怎么,哥的智商退化了?” 说话期间,手指在钉子处用力揉捏拉扯了几下,直至把伤口磨出血丝来才松了些手。 他直接点破:“我目前并没有对那里的人下手。你想求的根本就不是让我不杀他们,而是让我庇佑他们。” 说完这句话,他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那样,很愉悦地笑出了声。 只是嘲讽意味更足:“让我庇佑人类?沈逸,这种算盘珠子能打在我身上,你真是彻底疯了。” 他并非圣人,也绝不会自诩救世主。 只是这死城里的每一个人,都和他太像太像。他救不了自己,他一个人被死死锁着,就总想着能让更多和自己相像的人走出去,活下来,至少也算代替他得到了解脱。 可是很明显的,上面根本就没有让死城的人逃出来这个想法。 就算没有思想约束,就算那群人真的跑了出去,估计也会在踏入新世界那一刻被彻底绞杀。 已是绝路。 他忍着胸口上的剧痛,额头上已经冒了不少冷汗,磕磕绊绊道:“大家都没得选……而且,他们对你不是也有用吗?” “啊啊,对。你们所有人都没得选,难道我们就有了吗?” 洛奕俞惩罚似的突然攥住钉子,向右狠狠拧了一圈,慢条斯理道:“况且,你是从哪得出那群白痴能制约住那个老智障的?” 疼,太疼了。 剧烈的锐痛伴着麻意直冲天灵盖,伤口处肿胀了几圈,血丝已经渗了出来,几乎不能看。 沈逸甚至感觉自己要被活生生拧掉了。 他瑟瑟发抖着,在足以毁天灭地的剧痛中寻找被硬生生打断的思路,听到洛奕俞这话时反倒是愣住了:“那智领者为什么想要让他们都去死?” “毁尸灭迹,懂吧。”洛奕俞的手终于换了个目标,轻轻抚摸着他脖子上刚被自己啃出来的红痕,“他那哪是想杀人,分明是想一炮把整个城市直接轰了,能炸平最好。” 再追问,就真的显得自己蠢了。 为什么不直接炸呢。 因为洛奕俞是杀不死的怪物,他也绝对不会允许跟着自己重获新生的那批实验体再惨遭屠杀。 是他手上有能威胁到智领者的筹码,所以上面不敢轻易惹怒他,不敢彻底和他撕破脸皮。 智领者不去动城内实验体,洛奕俞不在城外杀人。再投诚似的把新世界最高权限给他,让洛奕俞暂且闭嘴,帮他保守秘密。 倒确实是一个对一个,公平得很。 所以根本就不是是否施加援手的问题。 而是所谓的“上面”,所谓的智领者,才是最想要让他们死的…… 屋内热气十足,可沈逸还是打了个寒颤。 他不知道,自己的举动会不会破坏这种相互制约的平衡,会不会反倒把自己的同类推入地狱。 但,他又是认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的。 于立场而言,他是人类,永远也不可能跟实验体站在一边。即使智领者摆明了说要利用他,他也心甘情愿。 总而,利益关系才是最牢固的存在。 于私心而言,他也是真的真的很想送洛奕俞去死。 实验体确实不该被滥用,这个是错,他认了。他也确确实实在怜悯那些被当做玩具观赏品的实验体,可他也无权去干涉别人怎么生活。 更别提,这也并不妨碍他恨洛奕俞。 这个活生生宰杀他无数次的人,让他变成那样疯子的人……他绝不可能就这样任由他嚣张一辈子。 实验体的处境他无法改变,在怜悯之前,他总得先顾好自己。 更不要说智领者还答应了他,不会对基地里的人下手。 他不能动摇的。 不管那群道貌岸然的畜生隐藏了些什么,总而也是为了人类这边的利益,只这一点,他就绝对不会对洛奕俞心慈手软。 大概理清思路后,沈逸便不会再妄想能去依靠站在自己对立面的敌手,放软语气:“抱歉。” 洛奕俞没说什么,环顾一周,想法愈发不安分。 先是大马金刀坐在沙发上往后一靠,又强行把沈逸揽过来,将他按在自己腿上,从身后抱着他,像抱大玩偶似的将头枕在他颈窝处,轻轻蹭了两下,在沈逸脖子上亲了一小口。 一手箍着他的腰,不让他掉下去,另一手又肆无忌惮去玩那个破钉子——这个角度刚好够发力。 沈逸心底暗骂一声,不反抗也不动,任他怎样。 直至感受到他在自己耳边故意吐息,那种暧昧又危险的感觉同时出现,死死裹住沈逸的脖颈。 他听见洛奕俞声音很轻:“哥之前问我为什么要救城内实验体……现在这个问题我反过来问你。基地那群人里有很大一部分曾经杀害过你,你又为什么要救他们?” “……” 因为,都是同类啊。 更别提那次,还是因为有洛奕俞在上面逼着。 趋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他会怨,会委屈,却绝对不会因为这个去恨。 可他当着洛奕俞的面说不出来“除了我,谁来救他们”这种话。 也只是微微垂头,岔开这个话题:“你打算怎么做,一直这样耗着吗?可城外的实验体你救不过来,也没办法去阻止其他三个实验室继续生产。如果有天,平衡被打破了怎么办,你手上能威胁到他的筹码没了怎么办?” “我不知道。”他垂眸,神情有些低落,“我不是神,只是运气好才从千千万万个实验体里走出来了而已。” 可那些受尽折磨被解救出来的实验体会双眼发亮地看着自己,会特意给他挑出个极具阶级性且一听就是统领者的称号,眼巴巴跪在他面前叫他救世主,对他说“谢谢你带我们出来我们的命随便你用”,真心实意盼着他能去打破这个世道法则。 他其实是有些惶恐的。 他不可能让其他实验体做他的枪,他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他只是运气好,只是恰巧没那么容易死而已。 他竭尽自己所能,救出来的也不过是一座城而已。 他害怕自己坠落,更害怕自己失败以后那群道貌岸然的畜生会直接在城内放一把火,生生烧尽他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一点希望。 其实洛奕俞并不怎么喜欢“王”这个称呼。甚至在最初,他听见有人这么称呼他时是尴尬的。 可这份尴尬,又会在转身和他们闪着希冀的目光对视时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当然想去救更多,当然想将所有把实验体当畜生的人全部碾杀。 可一个人,由一具被绞碎的肉块重新拼凑起来的人,何德何能去颠覆整个世界法则…… 他该怎么背负这么多人的希望? 沈逸坐在他身上,衣服欲脱不脱的挂在大腿处,比起被贯穿的恐惧,先一步来的,竟然是心疼。 这一点点异样的情绪,又在他反应过来后瞬间掐灭。 他怎么能去心疼施暴者。 他明明连可怜自己都没心思…… 难怪。他们两边谁都不敢妄动,所以智领者才想着拉拢他,从他身上下手给洛奕俞一个重击。 这就更奇怪了,难道洛奕俞不知道他会被拉拢吗,明明自己的局势也不乐观,就真的大意到这个地步? 不等他细想,洛奕俞便恶狠狠咬住他的耳朵,宣泄似的:“城外的实验体并不是一个也救不了,只是,他们不愿意跟我走。” “他们觉得,这是他们该承受的……” 洛奕俞的声音竟也微微颤着,甚至于就连掰开他腿的手一时失了力度,猛地向后扯了一下。 沈逸甚至感觉自己大腿内侧韧带都快被撕断了。 剧痛之中,还要打起精神听洛奕俞到底说了些什么。 “外面的手段比城内还要恶心的多,那群畜生……他们几乎是在给每个实验体洗脑,再让他们进行内部的自我规训。以为用自己身体供养人类是他们的职责与使命,心甘情愿供人类赏玩。认为有人愿意使用他们,伤害他们,是在说明他们没有被抛弃,是该感恩戴德的事。” 这才是最恐怖的。 被当成畜生久了的人,压根就没意识到自己本身可以不用跪的。 “你知道那个老贱人有多么嚣张吗?”洛奕俞咬牙,这股怒火似乎也连带着烧到了沈逸身上,“他妈的。他跟我说,让我在他管辖区内随便找。但凡是像酒吧,会所之类的公开场合,有被虐待的实验体敢明着说自己愿意跟我走,就算他输,他就放那个实验体走。” “可是没有,操。就算我表明身份,一遍又一遍告诉他们实验体就是人,再好话赖话说尽,都没有一个愿意跟来。甚至于,他们会觉得我在诱导他们,是要跟他们抢人类的‘宠爱’……” 第70章 沈逸光听着都觉得窒息。 又慢慢反应过来一些什么,抿唇。 “我,未来也会变成那样吗?” 仔细想想,他被锁进黑屋的那段日子,也差不多是那样的状态。 就算是洛奕俞把他打到鲜血淋漓,他大概也会由衷感谢。 他毫不怀疑,这畜生也是想把他往这方面训的。 洛奕俞愣了下,思索片刻,坦然:“很难。” 沈逸自然不会指望洛奕俞能怜惜他:“为什么?” “因为你会死而复生啊。”洛奕俞解释,“除非一直让你保持活着的状态,否则光靠回忆把一个人逼疯,还是有些难度的。” 沈逸没太听懂:“这和重生有什么关系?” 洛奕俞耐下性子解释:“哥应该知道,所谓的精神病、疯子、抑郁躁狂等等这类精神问题,并不只是一个人向外的情绪表达。” 他轻轻点了点沈逸的太阳穴上方:“而是这里,实打实发生了病变。” 沈逸好像听懂了,又觉得不可置信:“你……” 洛奕俞自顾自道:“这是个很神奇的能力,对吧?我真是给哥送了份天大的礼物。你可得好好谢谢我。它似乎并不只进行简单的身体翻新……否则没法解释为什么重生后记忆还在。而是直接消除身体所有负面的东西,像伤口、断裂的骨骼、病变细胞、海马体额叶萎缩等等。” “我对这方面了解的不太深,但哥总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的意思是,每一次身体受到摧折时所带来的情绪反馈大脑都在记着,你被逼上绝路疯掉时,其实大脑内也在发生病变。可只要你死,身体得到自愈,大脑内部病变的,萎缩的部分也自然而然重新长好。” “所以哥,你以为你是凭什么能好好坐在这儿和我正常交流,真觉得是因为自己有着超乎常人的精神力,比旁人坚韧吗?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 沈逸张了张口,可所有想说的话又都被堵在咽喉。他本能地认为洛奕俞在骗他,或者这又是什么对他进行精神控制的把戏……可他连自己为什么会死而复生,以及洛奕俞是怎么再次站在他面前的都不知道,更遑论找到这番说辞的漏洞。 他整个人开始细细发抖,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急道:“不对……不对啊!可我现在是真的怕黑,我,我已经重生过了,可我还是很……” 洛奕俞打断:“我说过,因为记忆还在。但只是记忆在,和切身体会所带来的反馈程度是很不一样的。所以你才会依旧保留这部分记忆带来的恐惧,只不过程度轻了不少而已。”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人被打到半死再锁进黑房间一个多月,为什么放出来后却只是怕黑而已?啊,不过哥的精神力确实还比我想象中要强一些,我当时还以为你要连完整的长句都说不出来了呢。” 他的话简直像是魔咒,一层层连血带肉撕开沈逸的皮: “你信吗,如果那次我不动手杀你,就算没有a39的成瘾性,你也依旧会变成一个只知道敞开腿求人上你的贱货。可能这辈子能说出口的话就剩下你词汇库那几条,或许会变成再也无法直立站起,见到一点点黑色东西就会掉眼泪的可怜小狗……” 这一大长串话说出来,再配上洛奕俞恨不得把他凿穿的动作,沈逸是当真觉得异常绝望。 他懂洛奕俞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疯过了…… 或许,还不止一回。 无数次崩溃,无数次疯癫,都由一条崭新的命轻而易举抹淡。只保留为记忆,藏在大脑最深处,转变为一层淡淡的恐惧。 消失了,但又确实还在,永永远远停在那群,依附着记忆生存。 沈逸很难不怜悯自己,怜悯无数个曾经被逼上绝路又死掉的自己。 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那曾经的他得有多么绝望,才能在身体经过重塑后凭借一瞬的记忆将他打入谷底。以至于即使现在他经过了无数次的重塑,某些地方却依旧是崩坏的。 也许会有那么一天,自己所受过的所有磨难,所有绝望累积在一起的记忆能瞬间彻底压垮一具全新的身体,在一刹之间将他彻底逼疯……或许那时,才是真的没有回转余地。 毕竟,他是真的怕黑,那些跟自己割裂开来的眼泪,也确确实实存在着。 他笑了,垂下头时,额前发丝几乎遮住了整双眼睛。 许久,才有颗晶莹的小珠子从脸上划过,不偏不倚,正好碎在了洛奕俞虎口。 “你真畜生啊。”沈逸细细颤抖着,“很享受把我一次次玩到崩溃的过程?” “对呀,”洛奕俞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大大方方承认,“我说过的,光操一块木头没什么意思。” 难怪,难怪…… 可这似乎比彻底逼疯他还要难受。 如果理智彻底溃烂,甚至到了忘记了自己是谁这个地步,大脑里只剩下洛奕俞,是不是就不用天天去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烦心事,是不是就比现在轻松得多? 可他又不甘心。 真的像被驯化过后的实验体一样,明明什么都被人夺走了,还要摇着尾巴为自己对主人有用而庆幸。 反复被碾碎的自尊和底线总拖着他,来来回回,在被彻底磨灭之前,几乎没有尽头。 又在下一次重生后,开启新的循环往复。 “所以,”他嗓子都是哑的,“你为了不让我疯,为了能更好的玩我,所以才故意杀我……?我是说,你也知道我现在的理智处于崩溃边缘,即使你不去施压也会随着时间还有大脑里存着的记忆慢慢溃烂,所以才要杀我。就算我没有犯错……是在故意刷新我的思维?” “嗯……也不算故意吧,毕竟哥有时候这张嘴真的很讨打。” 他抬起手,帮沈逸擦掉脸上半干不干的泪痕,像是哄骗,又像是威胁:“所以你可要冷静一些哦,尽量别让自己动不动发疯。否则的话我杀你的频率就会大幅上升,你自己的状态也会越来越不好,算是恶性循环了呢。” “我们都不希望这样,对吧?” 洛奕俞这是摆明了告诉他:你不仅想死死不了,就连能不能真的疯都不受自己控制。 他会掌控着他,从生命到思维,所有,永远。 第48章 混乱 沈逸想死。 短短刹那, 很轻的几句话,也如此轻而易举地磨灭了他。 “你真的……就那么恨我?”沈逸压根控制不住自己说话时隐隐崩溃的尾音,“我不该杀你, 可我犯的错, 都这样了难道也还是还不清吗?” 疯不掉,死不了,仅仅是靠着记忆都能把他逼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洛奕俞这回倒是没对他说活该。 只是手向下移了几寸,毫无预兆猛按住他的小腹,感受沈逸骤然紧绷的身体一点点弯下去, 听见他抑制不住的痛苦闷哼,这才道:“明天陪我出去转转吧?反正那个老畜生已经见过你了,接你的小屁孩这两天估计会为了避嫌刻意躲着你。跟我走吧?” 沈逸已经无力去纠正这些乱七八糟的称呼了。 他其实不太想答话,毕竟这些又不由他说了算。 可洛奕俞死按住他就不松手,甚至还在不断加大力度,颇有种“你要是不回话就等着被。**”的态度。 他无力,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哇,好没意思。”他握住沈逸大腿站起身, 轻而易举把他甩在床上, “再这么冷淡我,我可就要找些其他好玩的用在你身上了哦。” “洛奕俞。”他突然开口叫他的名字。 “嗯?这就要求饶吗, 我还什么都没……” “对不起。” “……” 洛奕俞怔了一瞬,心底竟有刹那慌乱失措, 波涛汹涌。又被自己忙乱掩盖住:“你,这是突然搞什么,一身铮铮铁骨这就不要了?还是觉得,我就好哄到这个地步,道个歉就能收手?” 沈逸摇头, 头发遮盖住大半张脸,洛奕俞看不太清他的神情,也不知道他是在想些什么。 他只是又一遍重复:“对不起。” 宰杀家禽的人会在它们死前跟它们道歉吗? 沈逸不知道。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明明,他确确实实认为实验体无法跟人相提并论——不,应该说是实验体绝对不能等于人。 他明白自己,就算再重来一万回,在自己的亲姐姐和一群人造产物之中,他也会坚定不移选择前者。 他们绝对不能等于人……否则,他算什么,沈皖又算什么?他们一直以来坚信的,并为之努力的“人类利益高于一切”又算什么? 可他清楚自己的卑劣,也会真情实意怜惜身陷囹圄的他们。即使他没有立场,他这个刽子手根本不配去谈怜悯……他知道的,这世上本不该有任何一个物种生来的目的是牺牲。 尤其是,拥有人类外观与情感的他们。 第71章 他没有选择,他不得不麻痹自己,他知道自己在做错事,他愿意为了“全体人类利益”这个名号背负业障。 可还是难受。 他无力去改变任何,他也无法自救——甚至,他很清楚自己即将要做什么。 假如,他是说假如,洛奕俞真的死了,那……其他实验体该怎么办? 数百年中,千千万万实验体里,才走出一个洛奕俞。 他死了,那些被滥用的实验体怎么办? 即使,即使他们不是人……自己是不是也等同于在亲手扼杀一个群体最后的希望? 可他所能说的,也不过只是这无足轻重的三个字而已。 他认罪。 “跟我道什么歉?”洛奕俞很快便回过神,爬上床,轻而易举将沈逸的脸掰正,“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这句话。反正,欠我的,你往后有的是时间用自己慢慢还。欠他们的,你跟我道歉也没什么用。” 沈逸瞳孔失焦,听到这话时微微抖了一下:“我们两个,一定要走到这个地步?” “这话似乎该我问你?”沈逸脖颈被他掐住,从他的角度向上看,注意力几乎只能集中在洛奕俞黑夜中隐隐发亮的眼睛——像鬼一样。 “是谁先不念旧情的?哥,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难道你不清楚?” 沈逸已经没力气去反驳亦或者是求饶了。 他期盼洛奕俞去死,又害怕他真的死了,可在这一切之前,在他去可怜其他人之前,总得先救救自己。 沈逸现在对于这种不论怎么呼吸都喘不上一点空气的感觉算得上是熟悉至极。 好在洛奕俞似乎并没有下死手的意思,眼见着沈逸即将失去意识,轻哼一声,翻了个身躺在他身旁,嗔怪似的:“算了,没意思,睡觉。” 就真的转过身没了动静。 沈逸盯着他毫无防备暴露在空气中的后脖颈,心底微微一动。 太近了。 明明看上去很脆弱的皮肤,同人类一般无二的筋骨,为什么杀不死呢…… 他抬手,似想轻轻触碰,又堪堪停在半空。 算了,至少要等到回城之后。在正常人类生存的地方贸然行动,惹出乱子后对哪边都不好。 又是一夜。 临了,沈逸迷迷糊糊地想,幸好自己还没到会害怕闭眼后世界是黑色的再为此发疯那个地步。 对他而言,已是万幸。 清晨。 是真的清晨,沈逸甚至感觉距离自己闭眼最多才过去三四个小时,就被这头畜生用一个巴掌强制叫醒。愣是把他少见的起床气勾起来了,忍着不发作,在床边坐了会儿还是没能清醒,又半死不活地躺下,成功为自己赚来第二个巴掌。 他被迫睁眼,怒视洛奕俞。 此刻,窗外还是一团黑。 洛奕俞上下打量他的表情,淡淡道:“再给我摆脸色试试看呢?” 很明显,他的心情也不太好。 沈逸服了,慢吞吞收好那点怒气:“没有。” 洛奕俞下了第二个指令:“最多等你十分钟,收拾成什么样算什么样。时间一到,你就算是裸着我也得给你拽出去,信不信?” 说着,他竟真的开始掐表。 操。 沈逸是真的没脾气了,十分钟的时间,他起码有三分钟用来洗脸。好不容易才让凉水把自己浇清醒了些,又胡乱套好衣服,正巧卡在时间线上完成任务。 这才问了句:“去哪?” 洛奕俞揉了两下他脖颈处的青痕,漫不经心:“带你参观一下‘培训’实验体的地方。我也是第一次,去看看和实验室有什么不同。” 沈逸一惊:“我不去。” 明摆着,洛奕俞在那种地方绝对不会舒心,甚至可能根本就是抱着记仇的心态去的。 把他带过去是什么意思,当供他发泄脾气的沙包吗? 洛奕俞:“三。” 不用他倒数,沈逸立即低头,极其顺从地跟在他身后。 大概半个多小时的路程,沈逸整个人如坐针毡,木雕似的杵在那,动也不敢动,更别说小憩一会儿了。 这个模样反倒是激起了洛奕俞兴趣:“你就这么怕我?” 废话。 他不做声。 洛奕俞又道:“可是哥,我当年就算挨了打再怎么害怕也会一直跟着你欸。” 又翻旧账。 沈逸生怕他继续说下去心情越来越堵,到头来又在自己身上发疯,总算开口:“没有,不是害怕。只是有点困而已。” 洛奕俞没有拆穿。 或者,他心底也知道答案。 到达目的地后,洛奕俞眼见着是连逗他的心思也没了,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裤腿,一下,两下。 这是一个……监狱? 死城是没有监狱的,但他曾经从老白手机里看过照片,就是类似于这样一圈铁栏杆包围住的黑色建筑物。 可是又不怎么像……或者说,似乎比寻常监狱要严苛很多。一大圈密密麻麻网格状的铁栏的东西将整个巨大的建筑物整个围起,像鸟笼那样,甚至就连头顶都是封死的。 这网,或许是带电的?但新世界的科技那么发达,或许是比带电的还要具备杀伤力? 洛奕俞又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他弯腰,随意拾起颗小石子丢了上去。 刹那,四分五裂,愣是崩成了碎渣子。 天…… 沈逸头皮发麻。 这要是有人误触了怎么办? 洛奕俞盯着地上已经碎掉的石子许久,阴恻恻的,没说话。 不过两分钟,便有人打开这笼子门,从里面走出来,恭恭敬敬朝他鞠了个躬:“长官,您来了。” 沈逸很快便反应过来,这个地方大概率只认数据。洛奕俞拥有最高权限,应当身份也是最高的。 洛奕俞身处上位者久了,倒是也不会露怯,心安理得用命令一样的语气质问出来迎接他的人:“解释一下这网。” 那人从善如流:“您放心,这网主要是用来管束那些畜生的。装配青鸿8.5识别功能,可以在瞬间作出反应,且绝不会伤到普通人。” 他示范式的伸手去碰那张大网,果不其然,刚才还跟咆哮野兽似的东西瞬间乖顺下来,他整个人没有一丁点事。 洛奕俞眯眼:“实验体碰到会怎样?” 领路人语气好似炫耀:“会在瞬间炸碎。长官,需要我为您找一个实验体示范吗?” 这个人每说一句话,沈逸的心就狠跳一下。 “不用。”洛奕俞道,“带我进去。” 万幸,他在别人面前还是有理智的。 沈逸舒了口气,跟在洛奕俞身后,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 手却被他一把握住。 并非从前十指紧扣,而是简简单单的,甚至于他能轻而易举推开的握法。 手指冰凉,似乎还在轻轻颤着。 沈逸愣了瞬,像无奈,又像妥协,将他握紧了些。 站在铁笼内,抬头,只能看见密密麻麻交错的黑色网格,像是压在自己头上那样,从那缝隙中窥见一点点天空。 压抑。 这是沈逸唯一的感受。 领路人点头哈腰小心翼翼伺候着洛奕俞,推开“监狱”门,又做了好几个“请”的手势。 只一眼,沈逸便浑身发麻。 整个建筑物内部,似乎都是在刻意朝着打碎人精神这个方向建立的,通体暗色不说,就连灯光也昏昏沉沉。 装饰物大多采用铁制,做成链状挂在墙壁。偶尔几幅装饰画,也无一例外采用黑红配色。 沈逸注意到,这里的窗户似乎都是覆着红色彩膜的。大大减少受光不说,等阳光刚好射进来时,地上会多出大片血一样的红。 人有趋光性,这里就刻意设计成暗的,人会畏惧受伤,这里就故意往玻璃上贴深色膜…… 领路人得意洋洋:“我们在设计时其实采用了一些灵异片思路。例如在某些特定房间内的水龙头,水和血是来回切换出现的……不知道您看过类似影片没有,就是流清水时会突然出现血,还混着碎肉。这个小设计在很大程度上制造可以‘乱序’效果,据数据显示,在让那群畜生听话能安分些这方面立竿见影。” 为什么会安分呢。 因为已经被逼成神经病了吧? 在黑压压的房间,时不时会出现大量鲜血的地方,被当畜生一样管控着。 这已经不是实验体到底是不是人的问题了。 沈逸不懂,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大脑能想出来这么恶心的法子,为了让实验体听话,把一个正常健康的思维活生生拆碎。 即使是他,身为人类的他,也不由得直冒冷汗。 是啊,在这里,他们这些管理者不就是恶鬼吗? 洛奕俞:“还有呢?在拆碎实验体思维这方面,你们还做了什么?” 第72章 “呃,还有就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法子啦,”领路人回忆着,一件件摆出来,“比如给它们每个人发固定小册子让他们背诵……当然了,您知道的,大多数实验体不认字。那小册子具备朗读功能,24小时循环播放。但里面的字其实是错乱的,它们一直拿着错乱的东西背,思维自然也会受到影响。” “这个时候再派工作人员去检查,背不出来就要拖去受罚……” 洛奕俞握着沈逸的手不自觉缩紧,一点点绞住,连带着他的心一起,小幅度颤抖着。 他语气仍旧平缓,陈述似的:“他们当然不可能背得出来了。” 拿着错误的东西,完成不可能的任务,为了不受罚拼尽全力,却不知道这一切根本就是一场骗局。 他们没有犯任何错。 只是因为他们是实验体而已。 如果注定不公,如果注定要有一个物种来承受某些人无穷的私欲,为什么又要赋予他们思维,感情? 如果给了他们人所能拥有的一切,为什么让他们生来就低人一等? “呃,是的。”领路人回答,“受完罚后,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教它们正确的背法,这个时候再把小册子调整回正确的,让它们在我们的教导下学习。久而久之,它们就会发自内心认为人类是比它们聪明百万倍的生物了。” 沈逸懂了。 他们会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发自内心敬畏人类,感恩人类。即使磨难全部来自于这群人,却还要发自肺腑去感激他们…… 领路人接着道:“长官,您懂的。只有在这里受到的打压足够厉害,它们去外面才会保持感恩戴德,才会认认真真为人类服务。” 洛奕俞动了杀心。 沈逸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又要甩开他的迹象,急忙反过来攥紧了些,在洛奕俞耳边安抚: “小俞,冷静。” 很轻的几个字。 可他所能做的,也只是这样而已。 沈逸不免觉得无力。 再怎么说,自己也算被洛奕俞叫一声哥,可在这种情况下,他甚至连怎么安抚这个孩子都不知道。 洛奕俞浑身躁意几乎压制不住,好半晌才咬着牙道:“带我去看看他们。” 领路人能感觉到他的心情不对,却又摸不着头脑,只能小心翼翼问:“您要看哪部分的?” “全部。” 于是,领路人带他们来了地下层——是了,又是地下。沈逸算是发现了,十个地下室里估计九个都是干肮脏龌龊事的,什么血腥暴力什么就往地下塞。 刚拉开铁门,沈逸就被那股恶臭逼到不得已向后退了几步。 一条狭长的细走廊,两边儿都是铁笼,大小都有,关着数不清的实验体。 最大的,挤一挤差不多能容纳十几个人居住。小一些的,六七个笼子垒在一起,半人高都没有。实验体被囚进去,整个身体只能缩成一团,膝盖死死抵着笼子下方栏杆的,不知道要被锁多久。 估计用不了多久……四肢肌肉就该萎缩了。 沈逸见不得这种画面,几乎是在门被关上那一刻腿就软了,死死扼住想要尖叫的咽喉,几乎是本能地靠近了洛奕俞些。 他明白那股恶臭是从哪来的了。 笼子里,有已经死掉但还未被处理的尸体——或许是故意留在那震慑其他实验体的,散发着腐烂的恶臭。 除去那几个最小号,其他每一个笼子内都摆着两个脏兮兮的石制食槽。一个装泛黄的水,另一个是一大坨不知道是什么的恶心流质食物。 角落处有个管道,算是排泄口,每个实验体赤身裸体被锁在这样的地方,捧着本被打乱顺序的小册子看。 …… 他们在干什么? 上面的人到底在干什么? 这样的地方,为什么还让它光明正大地存在着? 这样的震慑,甚至冲淡了沈逸的恐惧。 领路人不理解他们的沉默,以为他们只是在同情这帮畜生,陪着笑脸贴上去道: “一群实验体,只是它们恰巧长得跟人像而已。长官,您这样,您把它们想象成一群不听话的猪,是不是就觉得好多了?” “猪?” 洛奕俞轻而易举就甩开沈逸的手,指骨按得咔咔作响,彻底失控:“我看你是找死——” 话音还未落。 沈逸便猛地抱住他。 他抖得比谁都要厉害,死死攥住洛奕俞胳膊,几乎是边哭边求:“别杀人,小俞,别杀人。” 他瞬间屈膝,有些洁癖的他,直接跪在不知多少年没人打扫过的阴湿地板上,颤抖着将洛奕俞的手放在自己脖颈处。 明明那么怕死,却主动将自己祭了出去:“对不起,对不起,小俞。你杀我吧,我耐杀,求你,别杀人……” 洛奕俞气急,一个耳光甩过去,拔高声音怒喝:“沈逸,护着这种人渣,你他妈找死?” 除去第一次重逢,洛奕俞之后打他,其实都是收着力的。 可这回,却是实打实卯足了劲儿,沈逸眼前出现血雾,整个人被磕在铁笼栏杆上,又不管不顾踉踉跄跄爬到洛奕俞身边。 “别……别杀他,没有上层默许,这个地方是不会存在的!小俞,你冷静,冷静一点。他们只是遵循命令办事,你杀我,杀我好不好?就当是我替他赎罪了,求你,求你!!!” 他没法接受自己亲眼看着同类被杀。 任何。 洛奕俞蹲下,猛地拽住他的头发逼他和自己对视,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护着人类吗,甚至到了好坏不分的地步?” 沈逸眼底满是恐惧,眼泪掉下去时是带着淡淡红血丝的,整个人动弹不得。 “哥,因为你手上沾染着实验体的命太多太多了啊。你是大圣人,你没法接受自己是屠夫,所以在对待与自己相同的人类时,就会下意识朝着另一个极端走。” 他又给了沈逸一耳光,几乎是在他耳边咆哮:“他妈的,用无数实验体的命换来的却是你对同类的怜惜是吗?!!” 沈逸摇头,却说不出辩解的话,只能跪伏在地不断磕头,想要扯住洛奕俞,手指却被他一脚踩住。 他单手,轻而易举掐住那个领路人脖颈,将他一点点提起来,看着那人惊恐的目光,笑了:“猪?很好。记住了,你是被猪杀死的。” 他猛地加大力度,那人的脖颈被他瞬间掐爆,血瞬间溅出,零零洒洒到处都是。头颅掉落在地,骨碌骨碌滚到铁笼边,停下。 沈逸脸色煞白,徒劳向后挪动几步,尖叫出声。 洛奕俞眼眶猩红,转头狠踹了他一脚:“闭嘴!” 沈逸捂着胸口蜷缩着咳了两声,地上又多了星星点点血滴。 他们这边闹得动静如此之大,笼内那些人却好像没感觉到似的,依旧在扯着嗓子背根本错误的书。 洛奕俞大喊:“有没有人愿意跟我走?!” 他们在挤着抢食槽内的食物,在臭烘烘的笼子里缩着睡觉,在拿头拼命撞着栏杆。 回应他的,只有永不停歇地背书声。 一遍,两遍。 洛奕俞眼底暴怒一点点转为无措,他低头看了看手上沾着的血,跪在地上颤抖咳血的爱人,又看了看笼里被当畜生养着的同类。 他捂住耳朵,试图隔绝周边没完没了颠三倒四的背书声音,可还是有源源不断的声音直往他耳朵里钻。 他终于崩溃了:“我怎么办,那我该怎么办?谁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第49章 原谅 他说沈逸谁也救不了, 可他自己呢,又能救得了谁? 洛奕俞手紧紧抓着栏杆,疯了似的一遍遍朝里面问, 他的声音在这空荡走廊来回碰撞, 回音和其他笼子内的背书声交缠,四荡。 “跟我走吧?你们不该被囚在这里,任何人都不应该去承受这些,你们可以吃正常的食物,只要你们说一句愿意, 我就可以带你们走,真的!” “你们也是人,和那些管理你们的人是一样的,”他有些哽咽,“所有,所有都是一样的……” 徒劳。 许久。 终于有道小心翼翼的声音:“你可以让我离开这里嘛?” 洛奕俞眼睛亮了瞬:“是!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会保护好你,绝对能带你们所有人出去!” 可那个人又道:“可,可是我还没有学会, 出去后买我的主人会不喜欢我的吧……” 像是终于反应过什么似的, 那个实验体怀疑道:“你,你是不是想跟我比赛, 趁我走了偷偷学习,让主人更喜欢你……” “欸, 不对,你没有编号,是人类!您,您要买走我吗?” 洛奕俞张口,声音却哑了。话说出来前, 眼泪先掉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的语言匮乏。 可,该如何跟一群长久生活在高压下的精神病去描述一个“正常”世界? 第73章 在他们眼底,已经把挨罚,被精神控制当成了日常生活,全然不觉这有什么不对。 他们的世界都是颠倒的,自己仅凭几句话,又该怎么去把他们拉回来? 他救不过来的。 只有他一个人,甚至连个并肩作战的人都没有,他救不过来…… 他逼着自己长大,逼自己去学习所有知识,再去一点点教给什么都不懂的同类。费尽心思维持平衡,尽自己最大可能去庇佑每一个好不容易才窥见一点点光的实验体。 他承载着一个族群的期望,他们盼着他去颠覆世界法则。可他也只是人,甚至在他之前没有任何一个实验体试图站起来,他连吸取经验的地方都没有…… 一点点摸爬滚打,圈了几块城市出来,可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在画地为牢。 他缓缓跪下,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缩紧,弓腰低头,难能的,露出丝脆弱。 可下一秒。 却被人轻轻抱住。 他愣住了,茫然之中,似乎抓住了什么。 沈逸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或许,是这孩子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很像十年前第一次相遇。 漂亮的小团子被锁在玻璃仓,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眼底载满不安与迷茫。眼眶通红,明明看起来委屈到要哭了,却还是死咬着唇不肯掉眼泪。 等他反应过来时,竟是拖着被洛奕俞打到伤痕累累的身体紧紧拥住了他。 “小俞,别哭。”他的脸在无意间蹭过洛奕俞时,能清晰感知到对方脸上的湿意。 “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是在替谁道歉,又是在向谁道歉。 同立场无关,也和他是不是实验体无关。 至少是在这一瞬,只是单纯的有些心疼他而已。 洛奕俞怔怔地,难能在这望不到边际的深渊中感受到一丁点可以依靠的感觉。 他将头埋在沈逸肩膀处,嗓音嘶哑,小声地哭着。 “哥,你能不能别抛弃我。我什么都没有,我只剩你了。你稍微,稍微喜欢我一点就好,不喜欢也没关系,只要你别离开我,求你了……” 沈逸没有回话,只是轻轻地,安抚似的摸着他的后脖颈。 他好像,终于有一点点能看清洛奕俞了。 喜欢什么,就拼命紧抓着什么。因为什么都没有,孑然一身,安全感匮乏。便只能死死捏紧唯一能控制住的他。 他真的能分清爱恨吗,甚至,他可能连自己究竟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简单的愿望。 可沈逸知晓,这是不可能的。 哪怕他已经不求自己去爱他,哪怕只是想让自己一直跟在他身边,可立场相悖的两个人,结局也早就注定了。 洛奕俞缓缓闭眼,终于在沈逸面前露出一点疲惫。 “回家吧,哥。”他说,“我不想再待在这儿了。” 实验体刚被制造出来时,对世界的感知都是空白的。 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感知到什么,什么就是他们眼底的世界。 如此纯粹,自然也足够易碎。 他救不了他们。别说是这里,就连城内那批被救出来的实验体中,精神崩坏的那批他都救不过来。 即便如此,其他三个实验室还在源源不断一批接着一批产出实验体…… 沈逸光是站在他的角度想,都感到一阵绝望。 这样庞大的数目,一个人,怎么可能? 他同样颤抖着,主动吻了洛奕俞的额头——或许不算吻,可唇瓣又实打实贴到了,很轻。明明眼睛边缘还渗着血,却还是对施暴者轻声道:“好,我们回家。” 他终于明白自己做错了事。 出于私心,仗着自己是管理员而对实验体妄下杀手的他,和这群滥用实验体的畜生又有什么区别? 为了人类利益……不过就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人渣为了让自己不用背负道德枷锁的烂由头。 可任何生物,即使真的是牲畜,也不应该以这样的方式对待。 嘴上说着拿实验体当猪狗,可事实上,又怎么可能会有人专门去摧毁一头猪的神智? 他们在乎实验体的思想,却又偏偏不把他们当人。 沈逸甚至有些危险地想,第一个创造实验体的人给予实验体人类外形,究竟是为了能更好的研究人类生理构造,方便实验……还是为了去看“人”是如何一步步变成卑躬屈膝的奴隶? 掌权者的优越感来自于哪? 没有人做基石去供他们去踩,他们又能怎么体会到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唯我独尊感? 人人平等的时代。 他们无法让“人”向他们下跪,便再创造出一个更低等的物种。剥夺他们一切权利,听着他们的哀嚎,享受一句话控制一条性命的感觉…… 究竟是不是这样,沈逸无从得知。 但,至少在此时此刻他唯一确定的是,自己当真欠洛奕俞很多很多。 不管怎样,不管自己当时承受着什么样的压力与绝望,就算是真的要被逼疯,也绝不该以那样残忍的方式将他杀害。 洛奕俞作为实验体,就算是死在手术台,死在病床上,也不该是在地下层被自己抛弃,被活活绞碎。 甚至……如果当时没死,如果没有带着恨意重生,是不是现在就不用承担这么多的希冀与绝望了? 他认罪。 他愿意受罚,他可以赎罪,他不会再去反抗洛奕俞任何。甚至,他可以在这段时间内学着给洛奕俞一点点回应。 只要,只要让他把城内人都解救出去。 他讨厌混着污染物的水,更憎恨永远都只是暗黄的天。 洛奕俞是不会死的,最多只是受一点折磨。他只是想将死城内还幸存着的人解放出去,至少,让和自己相像的他们活下来。 他只是想让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而已,总不能这骂他贪心…… 为此,让他怎样都可以。 洛奕俞靠在他肩上很久,才终于一点点收好情绪。 他站起身,也没去管脏了的裤腿,单手抓住一个空笼子门锁,猛地发力。那铁栏便碎裂开,尖锐部分划伤他的掌心,有血从伤口处溢出,他并不在意,拎起那领路人身体与头颅,将他扔了进去。 天…… 沈逸抬手摸了摸自己被扇破的唇角,心底竟有些庆幸。 他不知道这人身体现在究竟是由什么构成的,怎么能力气大到这种程度。 洛奕俞走到走廊尽头,魔怔了一样,挨个问每一个实验体愿不愿意出去。 不会有人愿意理这个他们眼中的“疯子”。 有点难受。 肩膀被轻轻按住。 沈逸站在他身后,犹豫半晌,开口:“小俞,你问法不对。” 洛奕俞一愣,茫然看他。 “你应该对他们说,你是要买走他们的主人,你已经付过了钱,是看他们听话才愿意买他们的……你会带他们回家。” 面对思维已经崩坏的人,一味强调正确,不如顺着他们走,才能走进他们的世界,让他们听自己说话。 跟他猜得一样。 洛奕俞所有憋闷几乎瞬间转为暴怒,掐着他的脖子将他狠狠抵在墙上,咬牙切齿:“沈,逸!” 他没反抗,压根呼吸不上来,声音断断续续从喉间蹦出:“我……我不是在侮辱他们,我,只是,只是想帮一帮你……” 洛奕俞眼眶那抹红似乎更深了。 许久,才自暴自弃似的道:“没用。我和那老畜生做过约定,带他们走,是在我不以买家身份自居基础上的。” 连正在训练中的都带不走,更不要说酒吧会所里已经被调教好的了。 几乎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沈逸目光悲悯,生理性泪水一点点积攒着,掉出眼眶。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明明他被屠杀了那么多回,为什么还有多余心思去可怜其他人。 他一点点松了力度,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时被铁栏割伤的手,伸在沈逸眼前,埋怨似的:“好疼。” 被三发子弹连着射穿胸膛都一点事没有的人,竟然在他面前喊疼。 沈逸无奈,主动去握洛奕俞,将他拉出这条散着恶臭的走廊。 他能想到的,洛奕俞必然也考虑过了。 死城那么小,能容纳下多少实验体? 被制造出来又迅速走向毁灭的他们,在人类手下时用得多死得快,自然不会担心生产过剩,物资不够。 可假如洛奕俞想让每一个实验体活下来,让每一个人寿终正寝,也总得看看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即使他今天把这座“监狱”拆了,那这么多连说话都颠三倒四的人,又该被他安置在哪呢。 一人之力,如何去救万千。 都是死路。 外面,天色正亮,密密麻麻黑色网格罩在头上时依旧是压抑的,可是也比地下层好了不知几百万倍。 第74章 再怎样明艳的天色,也照不到他们。 好不容易从那坨浊恶气体里走出来,已经麻木的嗅觉骤然碰到正常的冷空气,沈逸贪婪地吸食好久,大脑才终于清醒了些。 回头,洛奕俞正对着他笑。 是很少见的,有些腼腆意味的笑容,甚至压下了身上那股血腥气,眼睛很亮很亮。 “哥,我好感动。” “……啊?” “你怕我伤心,愿意哄我了。” 沈逸暗骂自己真是贱。被打的时候都不觉得有什么,结果一搞起温情就觉得浑身难受,顿时感觉空气都透着尴尬。 可,心底却又是实打实酸了一下。 洛奕俞求的很少,可每个愿望对他而言却又那么难实现。 沈逸这才意识到,这个孩子当真是无比好哄。 从前是,现在也是。 即使自己身为他的禁脔,当着他的面去维护那些伤害他同胞的人,只是轻轻抱一下,便也就没什么事了。 甚至还会眼巴巴对他说自己很感动。 爱恨交织,此消彼长。 沈逸明白自己愧疚的由来。 他要摧毁的,可能是洛奕俞这么久以来的所有努力。 他会背叛洛奕俞。 或者,是从来也没有试图和他站在一起。 这是让他最纠结的点。 他的怜惜真真切切,愿望也实打实存在。 这两个想法纠缠环绕,搅得他手足无措,可洛奕俞却全然不觉。他只是靠近,像沈逸那时吻他一样,带着一丁点羞涩将唇瓣轻轻贴了沈逸额头一下。 “哥,我们回家。” …… 哪里是家? 沈逸微微抬头,最后看了一眼这里的天空,眯眼发了短短两三秒的愣,又迅速跟上洛奕俞步伐。 所谓的最高权限似乎覆盖方方面面,甚至于,洛奕俞能叫来架小型飞机负责专门接送他。 沈逸坐在飞机上,隐隐约约觉得不太对劲:“智领者似乎……有点讨好拉拢你的意思?” 洛奕俞嗤笑:“谁要跟他们同流合污?指不定那群老畜生背后想着怎么搞我呢。” 又在抬头和沈逸对视时瞬间收敛所有戾气,人畜无害朝他眨了眨眼,很愧疚似的抬手轻碰他的脸颊: “我那会儿没控制住情绪。哥,别生我气好不好。” 沈逸喉结上下滚动:“不会。” 其实是有些煎熬的。 洛奕俞要是一直维持恨不得见面就砍死他的态度,他内心负担还能轻一些。 越是这样小心翼翼地讨好,沈逸心底便越酸涩。尤其像他这种被罚出心理阴影,甚至可以说将挨打当成日常生活的。突然间给他一丁点好,很难不在心底无数倍放大。 难怪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果然是好用的路数。 “真的?”洛奕俞明显不信,却还是撒娇道,“那你再亲我一下。” 得寸进尺。 沈逸慌忙低头,感觉自己耳根在烧,很生硬的岔开话题:“你手怎么回事,不是能瞬间愈合吗?” 横贯整个掌心,伤口很深,极其狰狞的一道疤。 “这个啊。”他笑了下,眼底带着很深的自我厌弃,“算是给自己弄疼你的小惩罚,哥要是觉得不解气,可以再补几下。正好医药箱里有手术刀。” 沈逸蹙眉:“说什么话,手术刀是用来伤人的吗?” 洛奕俞显然也是不太懂得该怎么表达对一个人的好,听见沈逸这么说霎时慌了,不管不顾撒泼:“那你就是还在生我的气!” 沈逸对此回应很简单。 不等洛奕俞反应,沈逸便捂住他的嘴,顺势往里面送了个小东西。 他愣了下,刚想皱眉,就感觉舌尖尝到了甜丝丝的味道。 这下是彻底呆住了。 沈逸观察着他的表情,没忍住笑了出来:“果然啊,你还是喜欢吃甜的东西。” 又顺手揉了揉洛奕俞耳朵,疑惑道:“不过你现在这具身体会长蛀牙吗?小孩子还是要控制一些的。” 洛奕俞心脏狂跳。 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含糊不清问:“哪来的?” “休息厅摆着免费的……味道不行吗?”他缓缓低头,声音很轻,“那也没办法,我的钱在这儿不流通。没法带你吃好的。” “不是那个意思。”洛奕俞将糖咬在一边,眼睛很亮,“很甜的,谢谢哥。” 如果有尾巴,大概率这时已经摇上了天。 这是他做梦才敢出现的场景。 不管沈逸是出于同情,还是愧疚,都足够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吃到过这么甜的东西,几乎一下把他拉回了十年前。 就算是只有片刻的温存也好。 沈逸看着洛奕俞,目光一寸寸抚过他的眉眼,像是在透过他去触碰三年前的那个幼年期的自己。 很久,才轻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从前是,未来也仍旧会是。 就算洛奕俞没死,那他们大概也很难再回到像现在这样的相处方式了。 他想抓住的,沈逸也同样想留存。 沈逸难免觉得自己有些装模作样。 说什么怜悯实验体,说什么觉得智领者是畜生……可他自己,不也还是在帮着那畜生办事吗? 太割裂了。 沈逸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走。 洛奕俞同样盯着他看,半晌,伸出手,碰了沈逸唇角一下。 喃喃道:“哥,你笑起来的时候真的特别好看……只是自打你当上管理员后,好像就不怎么见过你露出那样的表情了。” 沈逸默默回忆起曾经无数个被扇着耳光逼他笑的时刻,没有说话。 死城,是能杀人的。 再怎样鲜活蓬勃的生命,到了那,也得变成灰色。 那颗糖终于在洛奕俞口中彻底化开,他有些惋惜,表情也一点点沉了下去,默默回味沈逸指尖的味道。 掌心却又被塞进一个小小东西。 沈逸无奈至极:“没好意思多拿,就俩,省着点。” 又命令似的道:“把你手上那破伤弄好,我没生气。” 这一颗,他必然是不会舍得吃了。 洛奕俞小心翼翼把它藏进口袋,这才将掌心摊开摆在沈逸面前。 那道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掌心平整一片,甚至就连纹路都看不出一点异样。 求夸赞的语气:“好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 “保密。” 又撒娇似的道:“趁现在心情好,哥有什么愿望没有?只要是别太过分的,我都能帮你实现。” 说的自己好像是阿拉丁神灯。 沈逸倒也愿意配合他这一点小孩子心性,哄道:“啊,那还真有一个。而且是除你之外别人都没法帮我实现的。” 洛奕俞来了兴趣:“什么?” “真想知道?听了后可得帮我实现……”他顿了下,在洛奕俞期盼的目光中开口,“帮我把钉子摘掉。” 和他猜得一模一样,洛奕俞眼神瞬间就黯淡了,没吭声。 沈逸忍俊不禁:“怎么还恼了,又骗我是吧?” 依旧不说话。 “好了好了,戴着就戴着。愿望撤回可以吗?” 他这才有了点反应:“你今天……” 他本想说很奇怪,可话在嘴边又绕了几圈,被自己咽下。 假的也好,真的。 如果可以就这么装到永远,那不就变成真的了吗? 他可以自己骗自己。 只要沈逸不抛下自己,他可以陪他一直一直这么演下去。 于是,在沈逸追问“今天怎么了”的时候,他只是轻笑,故意拉长音:“今天对我好好,感觉很宠我的样子。” 沈逸沉默,在洛奕俞以为他不会再回话时,却听见他道:“你是我养大的……怎么可能不宠。” 就这么闹了好一阵,沈逸头靠着舷窗,眼皮根本不受控制一直打架。 他确实是累了,大早上被强制性拎起来,又在那个训练营精神高度集中过了半天,还挨了顿打。现在是真的疲惫至极,跟洛奕俞扯了几句后就止不住打瞌睡。 自然,这时的洛奕俞是绝不会强迫他的。 甚至还将手垫在沈逸头下,让他枕着。 沈逸也没客气,轻轻蹭了两下算是感谢,彻底安心睡下。 很久,很久。 迷离之中,他听见一个声音。 遥远,悲伤。 “沈逸。” 他睡得迷迷糊糊,应了声:“嗯……?” “我原谅你了。” 洛奕俞声音很轻,尾音轻轻颤着。 “你把我变成残次品,抛弃我,把我送进地下层……我都原谅你了。” “我不会再打你,也不会再强迫你做任何事,你想去哪都可以,想干什么都没问题,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如果你觉得不解气,可以把我也关进小黑屋,多久都行,或者也可以打我,骂我,怎么都好。” 第75章 “只要你别抛下我,哥……算我求你,就选我这一次吧。” 第50章 温情 沈逸忘了自己有没有回答, 回答了什么。 只记得在他再次睁眼时,隐隐约约想起洛奕俞在自己耳边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像许诺, 像哭诉。 却不论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态度。 是梦吗? 他在怀疑。 “醒了?” 声音就贴在耳边, 突然响起时他被吓了一跳,想活动下肩颈,这才发现洛奕俞的手还被自己枕着。 他有点愧疚:“手麻了吧?” 洛奕俞轻轻摇头,似乎比他还愧疚:“哥能好好睡一觉的次数太少了。” 这个态度…… 沈逸瞬间起了身鸡皮疙瘩。 操,大概率不是做梦了。 接下来的时间, 洛奕俞算是把“无微不至”这四个字践行到了极点。 帮他解开安全扣,拉他从椅子上站起,牵着他的手护送似的扶他下飞机。 沈逸一个有手有脚的成年自主男人,自认还没到七老八十连路都走不了的地步。无数次想要推开这人的手,又在和洛奕俞湿漉漉的眼睛对上视线时无奈作罢。 他问:“早到了,为什么不喊我?” 洛奕俞坦然:“你睡着的样子特别好看,真的。” 而且,他很喜欢被沈逸依赖的感觉。 沈逸张口, 很想骂他两句, 再次忍住。 也是在踏下飞机那一刻,沈逸才后知后觉, 自己脚下这片厚黄土跟新世界地面简直是大相径庭。 回来了啊。 这就回来了。 他有瞬迷茫,又有些悲伤。 洛奕俞注意到他的情绪, 有些紧张地将他握紧了些。 他是害怕的。 他昨天才刚说过不会再限制沈逸任何,总不能今天就食言。 可,如果哥真的铁了心要去城外该怎么办? 他害怕沈逸开口,便只能哀求似的将他握紧,更紧。 沈逸微微启唇, 他便立即屏住呼吸,暗自祈祷。 万幸,他只是咬牙道:“嘶——轻点,手要断了。” 沈逸不知自己是睡了多久。总而,此时外边儿正值黄昏,土色太阳又是那副半死不活即将彻底陨落的烂样,挂在一边散着丝丝晕线。 明明是同一个太阳,怎么区别就这么大呢。 他厌恶这里的空气,土地,水质……一切。 洛奕俞满眼期待看他:“这么久了,哥还没来过这儿的夜市吧,跟我去转转?” 不等沈逸回答,便紧张兮兮抢先补充道:“不强迫。要是累了就先回家,改天再说。都听你的。” 他越这样,沈逸心底亏欠感就越重。 甚至有些难受。 就这样原谅了他,原谅了随时都可能往自己背后捅一刀的他。 “没事,反正刚睡醒,去活动活动。” 话是这样说的。 可实际上也没抱多大期望。 众所周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话不是白说的。 与之相对的,沈逸这个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抱一点期待的人,所能见到的自然全是惊喜。 远远的,他望见个巨大的,大概长五六百米左右的,像帐篷一样的东西。光线从布料缝隙中隐隐透出,带着滚滚白色热气一起,再混着吆喝叫卖声,倒是热闹。 和他印象中的死城很不一样。 被屠城前,这里的黑夜是彻彻底底死寂的,连丝波澜都没有。毕竟来这儿的人十个里面八个罪犯,罪犯也害怕罪犯,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撞见哪个疯了见人就砍的亡命之徒。 久而久之,宵禁倒是成了所有人心中的共识。约定俗成,极其偏颇地认为半夜出门就是要干恶事,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是要被驱逐的。 当然了,这里没有律法。 那什么叫驱逐呢? 这其实是个很文雅的说法。 不好听些就是一大圈土匪硬闯进你家,把有用的值钱的一窝端走,没用的砸个稀巴烂,再把你打一顿丢出平民窟,逼着你自生自灭。 在死城里都只能挤贫民窟的,那当真是属于底层中的底层。自然也不可能再去找到别的住处,八成只有死路一条。 哪怕只是因为半夜出了个门而已。 一个没有任何灯光,甚至就连月亮也是黯淡的地方。出去后睁眼瞎没区别,再配上呼啸的风声,几个快断的树来回扑腾,阴森森的很像闹鬼。 沈逸小时候被吓到过几次,恨不得整个人埋进妈妈怀里,后来更是,说什么也不肯半夜出门了。 没想到人全死了后,这边儿反倒是变得热闹起来。 巨大帐篷里算一波,外面还有不少溜圈散步的——这还好说,沈逸不太理解的是,竟然有不少实验体拿个大鱼竿坐在岸边钓鱼。 刚开春的季节,寒意正浓。这里又靠近水,可以说是冷上加冷,那群人却任由海风吹着,好像对此毫无感觉。 再者说,这块儿破地水质被污染的这么严重,还有乱七八糟辐射影响,又能捞出个什么来? 三颗眼珠的鱼,九条腿儿的螃蟹? 不过他们似乎也并不在意这些,脚边摆个光有水没有鱼的桶,专心致志跟身边人唠闲话。 就算是钓上东西了,也就放桶里待一会儿,再给它扔回去,主打一个只顾享受过程。 沈逸与世隔绝久了,已经不太能理解为什么没有丝毫亲缘连接的人能毫无顾忌坐在一起干这种没有丝毫意义的事。 可心底,却又是实打实暖了些。 是日常,甚至是有些无聊没错。 但,这是在死城。 这群人,是实验体。 在他视作牢笼的地方,又承载着另一个族群生生不息的希望。 洛奕俞将无数破碎的人解救出来,一点点拼凑,给予他们最寻常的生活方式,尽全力让所有人都能好好活下去。 他求的不多,只是想要实验体拥有身为“人”所该具备的最基本权利而已。 洛奕俞具体做了些什么他不清楚,但总而,绝不会太轻松。 洛奕俞看他愣神,还以为是在嫌弃,抿唇: “基础太差,肯定没法跟城外比。但这只是雏形,就是想让大家闲着的时候能有几个去处。以后会扩建的,相信我。等我们想出办法把环境弄好些,这里也绝对会比现在好……” 越解释越没底气,心里直发虚。 却不料,沈逸只是抬手捏了捏他的脸:“很厉害。辛苦你了,没少花心思吧。” 洛奕俞瞳孔微微收缩,缓缓握住沈逸的手,却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放在脸边轻轻蹭了蹭,撒娇一样:“哥真好。” 有很多个瞬间,他都想问一句,沈逸现在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他了。 什么样的喜欢都行,一点点就够。 可又被自己默默咽下。 破镜难重圆,更何况,他们的裂纹似乎从未消散过。 他只求能这样一直,一直保持下去。 于是只是笑笑,推了推沈逸:“进去看看?” 沈逸有些露怯:“他们认出我,会害怕吧。” 这样难能的,具备一点点生气的地方,他混进去岂不是很破坏气氛? “放心。又不是所有实验体都隶属a区,能有几个见过你?” 说到这儿,洛奕俞突然想到什么,“扑哧”一下笑出声:“退一万步来讲,认出来又怎样?哥可是我的王后啊——” 沈逸脸烧了下,有点无措,又有点想笑,最想的还是一脚踹过去。 帐篷内热气很足,大多来源于翻滚煮着的食物。一口大锅摆在大帐篷口,刚掀开那块布,混着香味的那团白气便直往脸上扑。 说是夜市,其实什么也都沾点,更像个大杂烩地。其中买卖食物的占大头,种类极其丰盛,炸的烤的煮的……这些先不说,沈逸甚至看到些卖装饰物的小摊,还有些搞摇骰子扔套圈之类的小游戏。 他是真的有些佩服洛奕俞了:“这些都是你弄的?” “啊……” 本来想说“也不算,毕竟人这么多总有脑子好使“的洛奕俞话锋一转,厚着脸皮:“是啊,厉害吧?” 成功得到了他哥赞赏的眼神。 他拉着沈逸胳膊,摆出东家的架子,直直把他带到个小铺子前。大手一挥,豪掷千金的气势,叫来了两碗——元宵? 果然爱吃甜。 沈逸想笑,又挂记着洛奕俞面子,好说歹说没笑出声。 等元宵上来的时间,洛奕俞撑着脸问他:“哥猜猜看为什么选这家?” 沈逸正经:“反正绝对不是你想吃。” 洛奕俞很认真:“因为这家店老板脸盲。” 怎么也没料到是这个答案的沈逸:“……啊?” “不信?” 不出五分钟,老板娘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元宵放在他们桌上,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 第76章 “俩小帅哥第一次来?今儿给您打八折啊,好吃你们记得以后常来,多多来支持啊!” 她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有模有样学着她的腔调喊:“给您打八折——” 洛奕俞指指自己的脸:“姨,您已经给我打了五次八折了,记得吗?” 老板娘乐呵着:“真的吗,那老顾客,给您打七折啊!” 汤圆很糯很甜,上面甚至还印着圆嘟嘟的笑脸。 沈逸拿勺子戳了两下,隔着热气看了洛奕俞一眼: “我以为你们一直在忙着提高军事实力?” 洛奕俞没什么防着他的意思,将汤圆的黑芝麻流心戳出来,眸色隐藏在白气中: “我和他们说过,杀我们这边一个实验体,就用他们那边十倍人命去还。他们开始试着轰了我几回没轰死,也就慢慢学乖了。” 说到这儿,他才终于反应过来什么,突然抬头,有些慌:“别生气。” 这话倒是让他心脏微微抽了一下。 不会死,又不是不会疼。 他是这样,洛奕俞应该也是如此。 只是,他有什么立场生气呢。 明明,他也杀了那么多,那么多实验体…… 所以,他也只是抬手轻轻抚摸洛奕俞,怜惜道:“很疼吧。” “……嗯。” “如果我说我生气,你要怎么办?” 洛奕俞搅元宵的手一顿。 说:“让哥朝我开几枪泄愤?” 沈逸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犹豫半晌,还是低下头咬了口汤圆。 那笑脸变得残缺,剩下半个被拉扯到有些变形的脸躺在勺子上,黑芝麻汩汩流出。 反倒是洛奕俞又主动挑起新话题,与其说在聊天,倒更像是在等他夸:“你看,其实也没有很糟糕对吧?给我时间,我会让这里越来越好的,或者,哥还想要什……” 沈逸打断了他:“你想说什么?” 他攥着勺柄的手紧了紧:“我想说,跟我永远生活在这儿,好不好?” …… 永远? 这是一个很恐怖的词汇。 他跟洛奕俞不一样的。 对洛奕俞而言,实验室之外的地方就算新世界。可对他来讲,这整座城市都是一片废墟,内里早就被掏空了,再怎么装饰也都是自欺欺人。 要让他把一生都押在这儿等死,未免有些太过分了。 可此时,他望着洛奕俞水雾越积越多的眼睛,也只是对他笑:“好啊。” 洛奕俞很紧张:“约定好了?” “嗯。” 他明显松了口气,看着沈逸,又微微敛眸,像是告白:“哥,其实我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很幸运。” “你知道的,我们大部分都没有家人,因为是竞争关系,甚至连朋友也很少。可我有你,是你救了我,是你让属于我的意识保存至今。” “可人总是贪心的,你给我一点,我就总忍不住想要更多,更多……说到底,是我高估了自己在你心底的份量,是我贪得无厌,还反过头来怨你。” 只字不提自己被连着骨头和血肉被杀死有多么痛。 轻轻道:“我们和好吧,原谅我,可以吗?” 前几个小时,还只是“我原谅你”。 这才过去多久,便已经开始把罪往自己头上揽。 元宵凉了,面前那团白气也一点点散开。 无所遁形。 沈逸在颤抖,心底酸涩蔓延。 洛奕俞一直很懂事。 在他手底下时就是这样。 小小一个,从来不会提任何无理的要求,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连哭闹的次数都少到可怜。 就算是被扔进地下层,彻底杀死,也只是挣扎了那么几下…… 以至于沈逸在和他重逢时总觉得格外割裂。 在他的潜意识里,总以为洛奕俞是没脾气的,就算真的重生了,也只会委屈巴巴问他是不是自己惹他不高兴了才对。 直至他用无数次最强硬的手段,一遍又一遍向他证明,他也有情感,他也会恨。 说到底,命运兜兜转转,到底什么才是无妄之灾? 被困住的人,被抛弃的人,立场截然相反的人……两个残缺不已相互伤害的人,到底该怎么抛下所有芥蒂相拥? 到底谁是受害者,谁是施暴者? 沈逸说不清。 原谅不了的,忘不掉的。 即使是抛弃所有过往,单论眼下……  洛奕俞可能不杀人吗? 他的同类被大量制造,滥用,遭受人类残杀,他又怎么可能因为自己抛下仇恨? 而自己,也绝不甘心当一辈子禁脔。 可此时,他看着洛奕俞眼睛,是当真说不出一句其他的话。 只能哑着嗓子配合他道:“我也原谅你。” 在沈逸还没反应过来时,洛奕俞眼泪便掉了出来。 他长得好,鼻尖泛红哭起来时自然也格外惹人怜惜——更不要提沈逸其实是个不怎么能见小孩哭的性子。他瞬间慌神,站起身绕在他那边手忙脚乱帮他擦眼泪。 洛奕俞握住他的手腕,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明明说话时嗓音还带着隐隐哭腔,语气却格外偏执,道:“哥,我当真了。” 沈逸乖哄着他:“嗯。” “我们回家,好不好?” 两个人云里雾里,大脑都不怎么清醒,脚步似乎都是虚浮的。 洛奕俞按原价付了钱,拉着他的手步伐极快走出帐篷——沈逸最初的担心纯属多余,别说是认出他了,就连认出洛奕俞的都少之又少。 所有人都在好好生活,忙着自己的事,注意力很集中。不会因为洛奕俞占据个“王”的身份就有什么不同。 这应该,就是他想要的吧。 沈逸看着他,有一点点苦涩从心底蔓延开,轻而易举抹消了元宵那点甜。 一路上,洛奕俞都保持着微妙的兴奋状态,眼睛直勾勾盯着沈逸唇瓣,胸部,腰腹这几个部位看,毫不避讳。沈逸被他盯得脊背发凉,好几次试图把他眼睛遮住,对方却轻飘飘来了句:“啊……不给看,哥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沈逸没话,无可奈何。 就这么到家,擦枪走火是必然的。刚进门,洛奕俞整个人就压了上来,手极其不安分扯住他的衣服。 沈逸在这方面对洛奕俞有本能的恐惧与顺从,他整个人压过来,自己就会瞬间浑身僵硬双膝发软,总感觉这巴掌下一秒就要狠抽过来。 可直到上半身衣服被脱到胸脯处,整个人被推搡到床上,洛奕俞按着他的心脏,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愣了几秒,才缓缓睁开眼睛,疑惑地望向洛奕俞。 抿着嘴,眼睛湿漉漉的,眼泪又顺着脸颊一路划到下巴,掉下。 靠,又哭? 沈逸没话,只得主动勾住他的脖子:“怎么了?我不是在这儿吗?” “可以吗?”洛奕俞声音很低,小心翼翼地问,“你愿意吗?” ……这就很尴尬了。 平心而论,沈逸应当是不太愿意被上的,尤其是之前无数次的经历对他而言都不算美好,畏惧早就深深扎根进了心底。 可问题是,他现在当真有了反应。 操。 沈逸硬着头皮开口:“一定要我回答?” 他怀疑洛奕俞是故意的。 对方泫然欲泣:“难道在哥的心里,其实还在害怕我,讨厌我碰你……” 沈逸脸烧得厉害,声音从牙缝挤出:“愿意。不愿意还这么安慰你做什么?” 洛奕俞眼睛亮了亮。 “哪怕可能会很疼?” “哪次不疼……” 洛奕俞眼睛缓缓沉了下去,唇瓣落在蓝宝石耳钉处,很暧昧地碾了碾。 沈逸闷哼出声。 他的脖颈被洛奕俞拇指轻轻压着,整个人几乎是蜷缩在他身下瑟瑟发抖。 看来不论是不是和好,这人在某些方面的控制欲都是强到极致的。 屋内热气十足,再配上洛奕俞难能带点温度的身体,沈逸整个人也一点点沸腾起来。 有短短刹那,他在质疑自己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嘴上说着的原谅,难道就是真的原谅了吗? 因为一点点同情,自己之前遭受的磨难就不算数了吗? 他在心疼,他不可能不恨。 再者说,洛奕俞可是杀人了啊……他头上还挂着无数命债。 “为了全人类利益”,这几个字几乎伴随他的一生,他也绝不可能将它摒弃。 有件事,他不得不承认。即使智领者在面对实验体时确实像个畜生,被利益熏了眼睛。但外界普通人类的生活,当真在他带领下井井有条,过得很好。 他也是真的相信智领者是在为全人类利益服务。 只这一点,就算不去扯什么死城内幸存者,不去管洛奕俞是死是活,他都没理由去拒绝。 他们立场是彻彻底底冲突的啊。 第77章 他们不该是这样的关系…… 可所有类似的思绪,都在洛奕俞下一次进攻时碎成渣絮。 蓝宝石处依旧凄惨,他不得已求饶,嘴却被堵住。 只不过这次,是洛奕俞透着委屈的眼神,小心翼翼看着他,撒娇:“求你了,哥。给我玩玩。” 沈逸不懂他在装可怜个什么劲儿。 认命似的将手摊开,一副任君采颉模样。 洛奕俞恶趣味十足,不能打他之后就朝着另一个极端走,几乎是没弄几下就要来问问他的意见,逼着他把自己要求全说出口才算完。 他很陌生这样的相处方式。 甚至,他也说不清自己喜不喜欢。 问得沈逸最后烦了,闷哼几声,怒道:“你自己看!” 很自然的,接下来的他为这句话付出了惨痛代价。 洛奕俞抓着他,不理会他的哭嚎,笑道:“怎么了嘛,明明是你让我自己来的。总不能这么快就说话不算数。” 沈逸整个人细细颤抖着,憋了一天的话终于骂出了口。 嘴紧接着被一双手彻底堵住,洛奕俞轻轻舔舐着他的咽喉,嗓音沉闷:“哥,我爱你啊。” 刻进本能的,沈逸整个人剧烈抖了一下,有液体从眼尾迅速溢出,以极快的速度滑落。不等他反应,话已经自然而然说出了口:“我也爱你……” 交缠,混乱,不堪。 沈逸抱着他,手有意无意碰到洛奕俞脖颈处血管的位置,大脑昏沉,感觉世界都在天翻地覆。 这次背叛,后果……他能承担的起吗? 算了,算了。 再等等。 至少,等他确定能和智领者联系上之后。 至少,在今夜之后。 第51章 背叛 【已经回379区了吧, 十天了,你在等什么?】 “我.......” 【你觉得我很有耐心,愿意陪你在这耗?】 “.........” 【沈逸, 你应该明白。之所以把任务交给你, 是因为你在他身边,在实验室附近地带住着,比其他人更好接近。但这个任务也并不是非你不可。】 【你做不到,就等着一辈子锁在那好了。】 “我明白。” 他懂的。 可是,很难不害怕。 就算是抛开忍不忍心再次摧毁洛奕俞而言, 单说自己已经在慢慢适应洛奕俞对自己的好,习惯了被捧着的感觉,还能不能再次接受再次对着这个人下跪........ 沈逸不知道。 洛奕俞现在对他几乎是毫无防备之心。当着他的面把屋内所有摄像头全拆了不说,还把之前录的像也一并拆除。甚至于,就算他这样明着在书房里待几个小时,洛奕俞也不会多问一句。 最多只是在外边轻轻敲两下门。 自然,他相信洛奕俞不会在这上面做小动作,斐洛却是不信的。 对话一结束, 电脑便开始自动刷机, 其他数据保持原样,只有聊天记录被清除得一干二净。 也是神奇。都有这样通天的技术了, 竟然还需要让他去植病毒。 沈逸盯着一点点变黑的电脑,心底有些说不出来的堵。 斐洛跟他说过, 没检测出来他那边有什么隐藏的监控设备。以死城的科技发展,应当不会有能逃得过他眼睛的东西。 这是洛奕俞给出的最大诚意。 越是这样,沈逸便觉得自己不堪。 打一巴掌给颗甜枣这路数在他身上简直百试百灵,以至于他现在能清晰感觉到那根看不见的锁链在自己脖颈越缠越紧,几乎要将他彻底扼杀。 他竭尽全力想让自己理性一点, 却依旧很难控制住自己心的走向。 可就让他就这样放弃一切恩怨,也绝不可能。 他满腹心事合上电脑,刚拉开书房门,就看到洛奕俞站在门后,抬起手似要正要敲。 看到沈逸出来,手倒是也没放下去,就这样轻轻搭在洛奕俞肩上,笑:“我和哥心有灵犀啊。” “.........嗯。” 他愣住,微微皱眉:“哥又敷衍我.......怎么了,心情不好?” 沈逸没回应这句话,直直和他对上视线:“小俞,我们来玩个游戏。” 洛奕俞不置可否,掐了掐他的耳垂:“说说看?” 沈逸心脏在打鼓。 他不信洛奕俞毫无察觉。 他想试探什么。 自己又能让他知道些什么。 该怎么才能让自己有回旋余地。 ......... 他抿唇,大概有了思路。 这几天相处把胆子养大不少。沈逸直接扒开洛奕俞那双手,拉出块安全距离。沉声:“一人一个问题,只能回答是或不是,不许说谎。回答不上来的.......” “噗,好老土。从哪个电影或者是哪本书里学的?”洛奕俞轻笑一声打断。眼底情绪耐人寻味,“突然搞这一出,是哥终于按耐不住想从我身上挖出点什么了吗?” 他步步紧逼,直到沈逸被堵在墙上,退无可退。 这样强势的感觉。 沈逸头皮发麻,开口:“并不是,我只是感觉有点无聊.......” “你看,明明自己说了规则是不许撒谎,结果第一句话就开始胡扯了。” 洛奕俞缓缓低头,枕在他肩膀上停了几秒,像是挽留。 却也只是几秒而已。 他主动向后退了几步,转身去厨房开了几瓶酒,顺带拿了两个杯子摆在桌上,靠在椅子上邀约: “来加个筹码吧。不管是什么问题,说否的人要喝一杯酒.........哥一定比我清楚,我们之间不存在回答不上来的问题。说不出答案,其实不就等于给了答案吗?” 不知道是不是沈逸的错觉。 洛奕俞的背影,好像.......有些落寞? 沈逸一步步走近,即将坐在他对面时身体顿了下,本能地问:“我需要.......跪着吗?” “嗯?”洛奕俞反问,“跪着会更让你有安全感吗?” 这什么鬼问题。 沈逸脸有点烫:“当然不.......” “那坐着就行。我还以为哥这些天已经不太会注重这些小规矩了........果然还是养不好啊。” 什么是养好呢。 将他被一点点强制雕刻出来的模样再划平吗? “好了。”他将酒杯推向沈逸,“我已经问了哥两个问题,虽然你都没好好回答我。你先来吧。” 沈逸喉结微动。 他看着杯内猩红液体,缓缓垂眸。 “你是不是.......早就复活了?” 比三年还要早。 在实验室毁灭前,在城市被屠尽前。 否则没法解释他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联系到上层那些人的。 “是也不是。”他仍旧是一副笑脸,“这个回答需要我喝酒吗?” 这算什么答案,纯粹耍赖吧? 不等沈逸回答,他便仰起头,将那一杯全部灌了下去。 眉头轻蹙着,似乎眼尾也带点红,抹了下嘴唇。 “该我了。” 沈逸主动提游戏规则,其实是给自己留了退路的。反正只能回答是或不是,极大程度上也减少了对方问刁钻问题的可能。 不然万一他直接问智领者和他做了什么交易怎么办。 可沈逸似乎又多虑了。 他只是近乎执拗地问:“你从没想过抛下我,是吗?” “不是。” 沈逸很干脆地将面前那杯酒咽下,刻意躲避洛奕俞受伤的视线,问:“你所掌握的筹码,对斐洛而言是致命的吗?” “斐洛?”洛奕俞没反应过来,“那是谁。” “智领者。” “啊.......”他提起瓶子,给两人面前酒杯都倒满,“不是。” 这回答倒是让沈逸很意外了。 他以为,能把那样的人物逼急眼的东西,应该很重要才是。 又有点庆幸。 这岂不是说明,他们这边的胜算不是一般大? “你爱我,是吗?不论你想不想杀我,你都是爱我的,对吗?” 好卑微。 可沈逸已经丧失了去爱一个人的能力。 很久之前就被丢掉了。 他分不清,怜悯,心疼,痛苦,欲望,这几个里到底哪一个能和爱扯上联系。 明明这些情绪都这么浓烈.......可一旦提起爱,沈逸大脑便一片茫然。 于是,他只是犹豫片刻,道:“不是。” “哈.......”洛奕俞颤抖着扶额,被深深埋藏十多天的东西又冒出头来,寸寸割着他的心脏。 “是吗,是啊……我还以为会有什么不一样呢,对啊,我在奢望什么,我怎么配要求你对我产生那样的感觉?哥一直在可怜我,所以才愿意跟我待在一起,是吗,我这样一直重复问你一个问题的模样,是不是在你眼里看起来特别白痴?” 沈逸没想到他情绪变化会这么大,有片刻慌张。 第78章 他想解释些什么,可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在决定安慰他之前,沈逸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智领者始终坚定不移为了人类利益,是吗?” 洛奕俞神情微妙。 思索片刻,似乎是想跟他解释什么,又碍于规则没直接说出口,只是道:“是。” 这个回答。 沈逸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下来。 那就好。 不论背后还有什么隐情,只要这个是真的就好。 可下一秒。 一个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洛奕俞收敛所有笑意,指节搭在扳机上,一字一顿:“你很愿意被我操,对吗?” 沈逸打了个哆嗦,身体瞬间紧绷,僵硬道:“是……” “很好。” 他单手搂住沈逸的腰,轻而易举将他抱起走到卧室,再扔到床上。一边脱掉自己的上衣,一边不满似的嘀咕: “真是,明明前几天相处的很愉快嘛。怎么就突然想起搞这么个破游戏……现在我不开心了,你就爽了?” 沈逸没什么反应。 洛奕俞眼眸越来越黯淡:“我真的很委屈哎。哥,你扪心自问,我对你不好吗?你就算出了城,生活又能比现在强到哪?我不是已经很努力地在帮你完成一切愿望了吗?” “我们之间的主导权其实一直在你手上啊。你知道我爱你的,你想对我做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你别离开我。如果你走了,那我该怎么活?算了,是我太贪心。你就当是施舍我了,行吗?可怜可怜我吧……” 沈逸依旧沉默。 洛奕俞咬了下嘴唇内侧,有些泄气,爬上床准备直接攻击他的敏感点,玩到他有反应为止。 可。 刚爬到沈逸上方,他的手就将自己轻轻揽住。 洛奕俞松了口气,露出微笑。 “哥真好——” 话音未落,后脖颈便传来一阵刺痛。 那一点点针扎的感觉,瞬息之间化为剧烈蚀骨般的疼痛,迅速爬满全身,像万千刀子在体内来回翻搅。 是……被绞碎的感觉。 他瞪大双眼,眼前出现大片血雾,骨肉寸寸崩裂,刹那间失去所有力气。 沈逸翻了身,将他压在下面,转而捡起那把刚刚威胁自己的枪。 这才发觉,是没拔保险栓的。 沈逸垂眸,像是在嘲讽洛奕俞天真。嗤笑一声,将那东西拔掉扔到一边,枪抵着洛奕俞额头。 “小俞。”他声音很冷,“我似乎没和你说过,我其实很讨厌别人拿枪指着我?” “哥……” 他已经有些说不出话了,费尽全力才能挤出几个字:“你……要杀我?” 他躺在床上,身体控制不住痉挛着。这句话刚说完,眼睛里便有血缓缓滴出。 他又赌输了。 明明什么都猜到了的,也不知还在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一次,两次,周而复始。 只有他,从始至终没有一点依靠。越想得到什么,越想抓住什么,越无法触碰。 只有他被困住。 在无限的时间,永无止境的黑夜。 也好。 杀了我吧。 我是你救的,理所应当死在你的手上……如果,你真的能杀死我的话。 沈逸看着他被血浸染的眼睛,以及身上爬满隐隐裂纹的皮肤,笑了。 “我们都自由了。” 希望吧。 他扣动扳机。 一枪,两枪,三枪…… 额头,心脏,咽喉。 他是管理员。 是曾经掌握无数实验体生死的人。 他明明也是上位者,怎么甘心被凌辱这么长时间。 洛奕俞身上多出一个又一个烧焦的血洞——这次终于没有瞬间愈合了。 他痛苦哀嚎着,撕心裂肺大喊垂死挣扎,难能的,在沈逸面前有了这样激烈的情绪。 好像整个人都要被彻底撕成碎片。 身上裂纹在扩散,溃烂,溢血。 终于,没了动静。 “小俞。” 沈逸将手轻轻覆在他已然失焦的眼睛上,轻声呢喃:“如果杀了你,我就能结束这无数次的重生循环……那你放心,哥会很快下去陪你的。” “乖乖等我,等我们都死了后,或许一切就能从头来过了。” …… 在真正决定动手的那一刻,他才发觉,原来自己之前的灵魂一直在游荡,无所依存,没有依托。 他在迷茫。 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一个没有欲望的人,活在现在,到底是在追寻什么呢。 真的想要离开这里吗? 名酒,香烟,华服,高高在上践踏所有人的权利…… 他真的喜欢这些吗?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非要离开死城呢? 第一次,他对自己坚定不移的梦想产生了怀疑。 他在挣扎什么,他一直以来为之努力的又是什么? 一直被困在这里究竟有什么不好? 可还是不对…… 永远待在这,和洛奕俞纠缠着……吗? 让自己变成彻头彻尾的精神病吗? 他突然发现,好像不论是城内还是城外,都是容不下他的。 实验室还在,他便可以抛下自己的一切念头,专心致志工作。 既不为钱,也不为名。 是因为没法留姐姐一个人,也是因为下不了狠心去自杀,便这样单纯的耗时间罢了。 实验室没了,他蜷缩着的蛋壳被击碎,不得不捡起被自己扔了很多很多年的愿望。 一遍又一遍问自己: 我想要什么。 我为什么而活。 我的价值是什么。 无果。 于是,他想起被绑在手术台,植入芯片的那一天。 他想,自己应该是很想出去的吧。 那不如,就把这个当做梦想好了。 一个支撑他继续走下去的依托。 可真当走出去那一刻,心底似乎也没什么多余的感受。 他好像,只是讨厌被束缚着而已。 那他想要什么呢。 斐洛给他开的条件,真的有吸引到他吗? 啊。 茫茫黑夜中,他隐隐约约看见一抹光亮。 他找到答案了。 他想死。 这个发现让他激动到颤栗,甚至有些想掉眼泪。 他早该死了。 在妈妈走了的时候,在踏进实验室那一刻,在被绑在床上植入芯片时,在第一次被洛奕俞彻底杀死…… 他早该死了。 他一直在痛苦,只是一直找不到根源。 直至这一刻,才隐隐约约摸到一点由头。 他所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在割着他的肺腑,他早就四分五裂,残缺不堪。 他早就被磨灭了。 他想死。 这就是他的愿望。 他对洛奕俞的情感,已经不是简单的爱恨所能含括的了。 他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 杀了你,也是解放你。顺便,放过我自己。 沈逸不知道自己朝他开了多少枪。 直到再无一颗子弹,才泄愤似的将它扔到一边。 看着床上已然不成人形的洛奕俞,他缓缓咧开唇角,同样哭着,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毫无顾恋离开。 被利用也好,欺骗他也好,他所求的只有一个——解放死城内和他一样的人。 再那之后,自己就可以彻底离开了…… 沈逸掌心紧紧攥着斐洛交给自己的东西,走出家,第一次抬头认认真真感受死城的环境。 其实,这里的风很狂烈,人被它吹着时,有种自己要被它彻底揉进自然的感觉。 看来也不是很差嘛。 他心情久违的有些好,站在实验体的新世界中央,一步步朝着曾经困着他的牢笼走。 哦,倒是也没真用腿走,出门前他刻意把洛奕俞车钥匙偷过来了。 偷死人的东西算偷吗? 管他呢。 一路上畅通无阻,也可能是这点实验体里学会开车的不多,就这么大摇大摆开在实验室前。 破碎的玻璃,干涸的血,沈逸对此已经麻木了。驻足三分钟,算是为已故的他们默哀。 可怜的人,兢兢业业为了人类利益奉献一辈子,最后被人造产物杀了不说,上面还把他们当罪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斐洛说的房间是几号来着? 沈逸慢吞吞往地下层走。 这种地方,就算是管理员也很少来的。 觉得血腥是一方面,权限不够是另一方面。 这就不得不提及实验室另一个非常过分的制度了。 在地下层工作的人,非特殊情况召集,不得外出。 所谓的外出,不是离开实验室,而是上楼。 第79章 目的大概是……怕吓着其他人? 沈逸不太清楚。 这个制度光是听着就让他胆寒,更不要说是没事去和那群不被允许见光的人接触了。 谁会管他们的精神状态呢,谁会在意呢。 在那样血腥的地方日复一日泡着,鼻子被血腥味塞满,麻木,连灯都是泛黄的。他们不疯才怪,不刻意以折磨实验体为乐才见鬼了。 真的疯成智障了也没事,反正人这么多,总有能去接替的。 是谁的错,谁又无辜? 他们能去怨谁? 沈逸一步步走下楼梯,推开铁栅栏。 这里还摆着几具极死相极惨的尸体。 可以看出,下手多少是带了点私仇的。 五官无一例外全被毁了,大半张脸被腐蚀的只剩烧焦的棕黑色皮肉和牙齿骨架,尸体被摆成下跪姿势,拿根钢筋直接穿透关节固定住。 ……沈逸突然觉得,自己被抽两顿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没再多看,仰起头,挨个数着地下层的小门。 本以为藏着秘密的地方跟别的屋子多多少少会有些不同呢,可看起来,也还是一样空白血腥到无聊。 印着褐色血迹的床单,脏兮兮的手术刀,床边锈迹斑斑的铁桶。 是什么秘密呢。 实验室里的人全死了,这个秘密又是由谁留下的? 首席吗? 可人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所谓的秘密就算被挖出来了,又能对他产生什么影响呢? 沈逸觉得,自己一个将死之人,还是不要考虑那么多为好。 他站在五号房间发呆了很久,才缓缓想起些什么。 这里……哪有电脑? 没有电脑,那u盘是干什么用的? 他缓缓摊开手,借着快要彻底熄灭的灯光,认认真真观察着。 这才发觉,所谓的u盘只是个外包装,壳子上有个很隐秘的小缝,可以用指甲抠开。 里面是个很像芯片的小东西,散着浅蓝色流动着的淡光。 五号间并不算大,总而沈逸的洁癖已经被磨没了,干脆跪在地上从床底开始找起。 什么也没有。 沈逸心底愈发烦躁,想在墙上来一拳时,成功在天花板上看见了个支着的记录仪。 长得像照相机,连着电线,很小一个。半个巴掌大小,藏在边角管道电线处。 这个角度,正好能照到手术床。 是曾经进行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实验吗? 沈逸没什么兴趣追溯过往,踩着凳子取下它,放在手里捣鼓一阵,成功找到个能插芯片的小口,将它按了进去。 刹那间,斑驳的白墙出现块投影,一个【正在植入中……】进度条加载。 沈逸试了下,投影还是可触动的。 能植入病毒,那就是估计还连着数据库,可能像个小型电脑? 真稀奇。 落后外面几百年的地方,竟然还能有这样高科技的东西。 他看着墙上的进度条从零走到一百,最后自动关机,有瞬恍惚。 任务做完了。 就这样完成了。 那他……是不是可以去死了? 沈逸环顾这一圈,想起那几具长相极其可怖的尸体,还是打消了就地死在这儿的念头。 要不回去和洛奕俞躺一块呢。 乱七八糟地想着,缓缓走出地下层,来到实验室外。 还是那片土色天空。 希望再也别见到了。 又回到市区,准备回家时,却看见街上闹成一团,不知道在吵些什么。 沈逸有一点点悲伤。 他把洛奕俞弄死了……应该是死了吧,身体都裂成那样了。这些实验体,又该怎么办呢。 全被当成叛乱者处死,还是送去城外接受“培训”? 算了,他都要死了,别人怎样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正愣着神,远远的,却听见几道模糊的声音: “王为什么失联?” “人类基地那边不对劲啊,没开战怎么就开始大规模死人了?” “一半以上都是自杀?!” 第52章 血城 沈逸怀疑自己听错了。 死城内人人脖子上掉根线, 一两个因为压力过大选择走上不归路还好说,哪有这么大规模的道理? 难道是这群实验体在胡诌? 怎么可能呢,有什么必要? 他咬牙, 强逼自己打起精神, 下意识怀疑是智领者做了什么手脚,迅速上楼。 ……别对他这么残忍。 他只有这么一个愿望而已。 光是拿出钥匙开门这几个动作,沈逸就弄了一分多钟。 手指哆哆嗦嗦,眼前似乎也模糊一片。 后背出了层冷汗, 洛奕俞还安安静静躺在那, 血溅了满床,身上裂纹很细,却足够深,几乎到了可以看见骨头的地步。 看着骇人。 他养大的孩子,被自己亲手杀死了两次。 早知道是这样,当初不要救他就好了。 却并不是因为怨恨。 而是真心期盼他能好过一些,不再背负这么多东西,能早些解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给他迟早会泯灭的爱, 给予他虚假的活下去的希望,在他终于能放下戒心依赖自己时, 再由自己亲手绞碎。 沈逸心底说不上来的有些难受,强逼自己不去想他, 冲进书房打开电脑,打字时手隐隐发抖。 “我的任务完成了。” 那边回复很快。 【我知道。】 【欢迎你加入。】 他不稀罕。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想问你,基地里的人大规模自杀这件事你知情吗?” 这次的回复隔了一分多钟。 很久,很久,才蹦出句: 【你在质问我?】 沈逸气急, 隔着屏幕甚至有照着他脸来两拳的冲动。 好不容易才按捺下自己躁动不已的心,快速打字: “大人,您说过会放基地里的人离开的!” 那边还在装模作样跟他打谜语: 【是他们自己选择的死亡,同我无关。】 【沈逸,劝你别知道太多,会害死自己的。】 “这话什么意思,是你做的是吗?为什么要杀他们,他们都是人类,绝不会威胁到你的利益,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没那么大本事隔空操纵别人生死。】 【况且,有罪之人,即使是把死城通道打开,他们也不会出去的。】 这句话说完,电脑便再次陷入死机状态,等黑屏后再打开,别说聊天信息了,就连通道都被堵死。 沈逸抓狂。 想死都不让人死是吧? 一个洛奕俞,一个他。长嘴除了在阴阳怪气就是在故作高深,除了能把人弄得更迷茫看不清局势外一点用也没有。 沈逸知道,自己是弃子。 但他们不能是。 他总得去看一看。 抓上车钥匙又要往外跑前,沈逸停下脚步,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他,微微敛眸。 “再等等我,一会儿就好。” …… 没骗人。 死了很多,很多很多人。 沈逸揉了揉一阵阵锐痛的头,这才发现自己手在颤抖。 入目皆是枯败的尸体,死相倒是没实验室那点惨。只是地面都被血染成深深浅浅的颜色,味道被风一吹直往他鼻腔里送,他有点恶心,太阳穴似乎也在跟着突突直跳。 或许是风声产生的错觉,他隐隐约约听到远方无数崩溃哭泣叠加在一起的声音,感受到股无法言说的恐惧。 原来见了那么多尸体,还是不能对这种场面彻底免疫吗…… 好在死而复生的能力给他名号整大了不少,有不少人认得他这张脸。刚一露面,就有不少还幸存着的人扯着他的胳膊把他拉到基地后小屋子里。 沈逸盯着他脸看了几秒,慢吞吞忍耐住。 有点难受。 这个抓着他的人,是曾经仓库里杀死他的人之一。 虽然忘了对方具体是怎么捅死他的,但想必不会太友善。不然也不至于能让他在百来号人中记住这张脸。 好疼。 光是回忆,都很疼。 可这个人倒是大大方方,没有丝毫歉意,甚至看他的眼神都是极其坦荡的。 算了。 反正他耐杀,还是不要计较这么多的好。 他们说,倪景悦疯了,见人就杀。 其实不仅是她一个,还有后面跟着一大长串名单,只是沈逸都不认识。乍一下全念出来,只能提取到这一个名字。 可是,怎么会呢? 向来最冷静自恃的人,怎么可能会成为第一个疯了的人呢? 一个愿望简单到只是要瓶城外矿泉水的人……没有什么欲望,甚至决心要一辈子留在死城里的人,怎么可能轻易被逼疯? 第80章 他狐疑:“你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就算是疯了,也总得有个契机吧?” 更别提是像他们这种人。 再怎么疯,也总不至于对同类下手。 沈逸愈发心烦意躁。 他想尽办法护住同类,为此不知挨了多少算计与毒打。现在命也搭进去了,结果他们倒好,还没等出去就开始自相残杀。 那几个人眼底恐慌不似作假,紧紧抱着自己,恨不得挖个地道给自己埋进去,嘴里不是在说着“怎么办”就是“我不想死”。 如果不是被彻底磨灭了,谁又真的想死呢。 那些人眼巴巴望着他:“反……反正您不会死,可不可以帮我们一下,就是,帮我们挡一挡或者是送我们去个安全地方什么的……” 哪里又安全呢。 沈逸叹了口气:“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可再怎么不会死……就算你们直接把我当肉盾挡在身前,我总共也就这么大点。哪怕是被他们打成筛子了又能护住几条命?” 他不再理会他们的挽留:“我去找他们问问看,看能不能牵制住,你们小心……” 安顿的话还没说完。 门被一把推开。 黑洞洞枪口直直对准他的脑门,沈逸神情瞬间冷了下来,在看清对方脸后又是一怔。 也是碰巧,那么多疯了乱杀人的,刚刚好是倪景悦注意到这个小屋。 她衣服上全身血,脸上也沾了几道明显的血痕,在推开门那个瞬间明显是想直接扣动扳机,好说歹说刹住车。 “啊,是你。”她歪头笑,并没有问他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心思,只是道,“你死不了,真可惜。让开,别浪费我子弹。” 这话意思是,她也想杀自己? 无冤无仇的,凭什么? 沈逸蹙眉,张开一只手臂护着身后人:“都是同类,为什么要杀他们?” “你……”倪景悦反倒是愣了,“你竟然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 他这才注意到,对方眼睛边缘爬满红血丝,脸上也全是干掉的泪痕,应当是崩溃哭过了。 头发凌乱,眼底终于不是近乎麻木的苍白,反倒是多了几分坍塌乱序的癫狂感,拿把枪见人就杀,难怪都说她疯了。 可她分明还能说话,还能正常交流,又不太符合他刻板印象中精神病的模样。 她也变成了谜语人:“不知道好啊,真羡慕你。最好这辈子都别知道了。” 又顿了顿,补充道:“算了,你好像才是最惨的。让开,等我先解放了他们,有空再和你慢慢叙旧。” 解放……? 沈逸嘲讽:“你把自己当什么了,给自己头上安了顶神的帽子吗,有什么资格用这么大义凛然的态度去决定别人生死?” “沈逸,我没跟你开玩笑。” 她神情认真,毫无惧意:“今天所有人都得死,包括我。我在帮他们可以没有任何负担的走,所以才管这叫‘解放’。” “你……” 沈逸一点也听不懂,整个人云里雾里,只能死死挡在那几个人身前:“他们为什么需要被你解放?什么叫没有负担,他们需要有什么负担吗?就算是犯了错,也不该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去死啊!我不是在跟你讲大道理,但就是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你难道不清楚吗?” 也不知道这话是哪几个字触动了倪景悦。 她竟就这么哭了出来。 肩膀细细颤抖,散乱的头发丝黏在脸上,可端着枪的手竟是出奇平稳:“沈逸,我可怜你。不让你知道太多,就只告诉你这一点。” “这里所有人都有罪,整个城市里的每一个都该死。我们如此罪孽深重,能苟延残喘这么久已是苍天悲悯。除了死,没有任何办法能洗清。” “你要是想活,就别追究太多……哦,忘了你死不了。真悲催,连早点解脱的资格都没有。” 他还是没懂。且私心里要面子,很讨厌被同龄人教育,更憎恶被人可怜。这一大通莫名其妙的话搞得他浮躁不安,语气也不怎么友善: “什么乱七八糟的……被上面人洗脑了吧,那个智障是不是又在精神控制你们?说什么你们这些年一点作用都没有,只是在浪费物资什么的?” 见她没反应,沈逸有些急,语速越来越快: “愚忠也是在犯蠢啊,倪景悦。你那么聪明,总该知道我们并不是在效忠谁,是为了全人类利益献身,怎么还能陷入这种死胡同?!” 她竟然骂了句脏话,五官拧成一团,有几分狰狞:“去他妈的全人类利益!” 她猛地冲上来,也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趁沈逸不备,一把推开他。对着角落里哭喊尖叫的那几个人连着扣动数次扳机。 枪声很大,震得沈逸耳膜疼,他瞳孔紧缩,看着四溅的血,大脑也在跟着嗡鸣,想上去挡一挡,却又本能地畏惧。 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就这样陨落,由自己同类亲手枪杀。而罪魁祸首眼底竟没有丝毫愧疚,只剩决绝。 好像杀了他们,是在为他们好似的。 极其浓烈的无力感一寸寸缠上来,像错综复杂的藤条,封住他所有动作,连带着屏蔽了外界带给他的感知。 怨也好恨也好,即使他们中曾有人亲手杀过自己,也不能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死掉。毕竟只有活下去才能接收别人传来的情感,才有能让他憎恨的机会……再怎样,沈逸也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平白去死。 他分明,还想让他们代替自己活下去呢。 沈逸拔高音量怒吼: “倪景悦,你到底在干什么?!!” 她干净利落给手枪换上新的弹夹,没有回应他的意思。只是走出小木屋,微微仰头,看着这片死死笼罩着他们一生的土色天空。 足足看了一两分钟,这才揉了揉自己酸涩的眼睛,问他: “是甜的吗?” 沈逸愣了下,感觉自己怒火又打在了棉花上,气恼之余也冷静了点。很快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略微愧疚:“区别不是特别大,但确实比这里甘甜一些。” 又道:“对不起。我有记着你的话。但是中途出了一点小岔子……” 她反倒是摇了摇头:“不用道歉,我本来也不配拥有什么愿望。” 又一个人跌跌撞撞走来。 同她一样,浑身是血,双眼猩红,手里紧攥着把枪。 只不过他似乎跟人打过,身上有很明显的刀口,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伤口处汩汩流血。 装配热武器需要权限,很明显,他们是一类人。 一样的疯子。 他嗓音也在颤抖: “景悦,三区已经扫荡完毕,没有活口了。” 倪景悦点点头,随手将自己散乱的头发扎起来,看那人的目光悲悯: “辛苦你了,去吧。” 在沈逸难以置信的目光下,那人举起枪,将最后一发子弹留给了自己。 枪响过后,血从胸口处涌出,他跪伏在地,竟是发自肺腑对倪景悦道:“谢谢您。” 沈逸感觉眼前世界在一寸寸崩塌,由无数尸体血痕作为裂纹,自己整个人迅速下坠。 他被包裹在黑夜中,无所依托,找不到扎根处。 不对吧……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为什么大家都死了? 他明明完成了任务……为什么他们都去死了呢? 是不是不论他做什么,都没有一丁点作用,阻挡不了分毫,如同蝼蚁撼树? 那他的价值又是什么? 倪景悦又要去别的地方,他便僵硬地挪动步伐,本能地跟在她身后。她也没什么甩掉他的意思,没和他说话,就这么自顾自杀人,或是接受别人的报备,说一声“辛苦了”,看着他们饮弹自尽。 直至昏黄色天空彻底变成一团抹布似的漆黑,倪景悦前前后后巡察第三遍依旧没发现活口,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转身,对不知什么时候思维彻底崩断,行尸走肉般的沈逸轻笑:“我也要走啦。” 沈逸整个人剧烈抖了一下。 空洞的眼睛动了。 冷…… 太冷了。 死城靠海,按理说昼夜温差不会很大。 可夜晚每一阵吹过来的风,都是实打实蚀骨,带着湿意附着在皮肤上,冻得他整个人都在不自觉哆嗦。 看不见光的地方,空气堆满尸体味,走两步就不知道会踩到个谁。 孤独。 无尽的,漫漫孤独。 所有和他相仿的人都死了。 那……他呢? 他开口,整个人在听到倪景悦这句话时彻底崩塌: “别……别!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要死?你们全死了,我怎么办?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已经很努力地在救你们了,为什么要去死,为什么都要死?!别那么残忍,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 整片城市,变成了实打实的血城。 第81章 屠城这两个字说得轻巧,却是实打实由一条条人命堆叠出来的结果。 每一个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思想,感知,有对外界最本能的感触,有自己的家人…… 可一旦死了,就什么都不剩,也什么都没有了。 倪景悦只是道:“谢谢你陪我。不然我要一个人在黑夜里巡逻了……那么多尸体,我胆子其实很小的。” 她举起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笑容灿烂: “虽然这样说对你很残忍。但,沈逸。如果可以的话,代替我们活下去吧。” 她宁愿被不明真相的人称作疯子,宁愿背负同伴的命债,即使被濒死的他们记恨着,也没关系。 没人配走出这里。 不管愿意与否,都早该死了。 这个世界待他们这么残忍,那这份绝望,停在她这里就可以了。 枪响。 子弹贯穿,绽放出灿烂的,热烈的血花。 她坠落,和无数同类一起。在万千灰白尸体中,直到找不见她自己。 “别……别……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那我怎么办,那我怎么办?!” 他感觉自己在做梦。 可偏偏,每一个感触都无比真实。他能清晰地嗅到每一个人身上散发的血腥味,他耳膜现在还在嗡嗡作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沈逸失力,跪伏在地,放声哀嚎着。 都死了。 杀他的,算计他的,救他的,与他相似的,全死了。 他们都解放了。 整个城市,只剩他存在。 只有他存在。 只有他会记得死城,只有他要体会无尽的孤独。 这样的绝望,在实验室被屠时就出现过。 他痛恨那里,可那里却又实打实见证过他,每一间屋子,每一块板砖,都或多或少留有他存在过的痕迹。 他向来对外人没什么好脸色,可也依旧会有那么几个热烈的人偶尔踏过界限,或是给他分一些小零食,或是咨询一些学术问题,约他一起去市中心转转。 他其实,并不算讨厌。 同情感无关,也同他们是不是自己的亲友无关。只是他们都曾实打实存在过,都或多或少和自己有过交集,算是在自己人生中埋下一个小小锚点。 他们死了,就是连带着那时自己,也一同湮灭了。 ……那现在呢。 死城内的人类全死了,留他一个做什么? 对了,对了。 洛奕俞。 洛奕俞死了,他应该也可以了吧? 他嗓音嘶哑: “操……把我当什么了,谁他妈要替你们活?” 随后捡起那把还散着余热的枪,抵在自己额头,猛地扣动扳机。 终结在这儿吧。 剧痛袭来的瞬间,他整个人旋即陷入一片黑暗中,向下一点点沉溺着,坠入没有底的海渊。 可怕的是。 在这之后,他依旧能感知到这个世界。 无尽的风,灌满鼻腔的血。 这样朦胧又真切的感触,他无比熟悉。 这代表着他还要继续活着,即使整座城市只剩他一个人类,即使所有和他相仿的人全下了地狱,他也仍旧要活着。 他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只有眼泪流不尽似的,不断地滴落,渗在地里。 很久,很久。 “沈逸。” 他睫毛颤抖着,犹豫很久,才下定决心撕开这片混沌,睁开双眼。 或许是哭多了的缘故,朦胧中刚睁开眼,眼前世界都变成了几个模糊的小色块。 他用沾血的手揉了揉眼睛,才得以看清面前这个人。 皮肤苍白,没有一丝多余伤口。整个人干净到和这片尸山格格不入。 “你……没死……?” 也是。 自己都死不了,更何况他呢? “真不好意思啊,让你失望了。” 他静静看着他,像在下最后的通牒:“做事前要想好后果,沈逸。你应该明白,我不会再放过你了。” 出奇的,竟没有他预想之中的暴怒。 反倒是像彻底心死了,再也不会妄想能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了似的。 无端的,让他有些心疼。 甚至,有些想抱住他,道一句歉。 可又明白自己没资格。 是他自己亲手将他推开,一次,两次。 他挣扎着跪起,缓缓俯身,额头几乎要触到地面,抓住洛奕俞裤脚哀求着: “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他们都死了,就留下我一个人,我该怎么办?不然你也把我绞碎一次,我们扯平好不好?让我去死吧,放过我,小俞,我熬不住了,求求你,求求你。” “你在说什么呢。” 他缓缓蹲下,抓着他的头发逼他抬起头,依旧没什么生气的意思。眼底更多的,竟是悲凉与怜悯。 “沈逸,你觉得你配死吗?” 他逼着他转头,去看附近这数不尽的尸体,在他耳边一字一顿: “他们都因你而死,你觉得,你配解脱吗?” 沈逸猛地抖了一下。 “你说什么……?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来的时候,人都已经死了大半了!你们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你想知道真相吗?你想知道他们为什么都去死了吗?你难道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想死吗?你以为我所经历的痛苦就只有他妈的被绞碎这么简单?” 洛奕俞终于不像是一潭死水了,沈逸看着他的眼睛,几乎能透过它窥探到他内里扭曲沸腾的灵魂。 伤痕累累,遍体鳞伤。 “哥,你摧毁了我整整两次……我都快要拼不起自己了。” 他竟然也在颤抖: “他们可以用死去赎罪,可你的罪孽,是就算死也无法消弭的……” “你有什么资格以受害者身份自居,在这里伤春悲秋?” “沈逸,你才是最肮脏,最不配去死的那个人。你要永永远远的留下,要用无尽的时间去偿还所有人的命……” 第53章 罪人 他想知道真相。 可只听着这番话, 又隐隐有不好预感,让他止不住萌生退缩之意。 “等……” 洛奕俞垂眸,掩盖住那层即将掉出来的水雾: “那几天演得很辛苦, 对吧?明明内心早就想把我千刀万剐了, 还要装作顺着我喜欢我的模样,简直是太委屈哥了。” 沈逸终于还是没忍住,颤抖着紧紧抱住他:“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不是抛弃你, 我只是……” 却被猛地一下推开。 他愣住了。 再怎么样,不管是之前的七年,还是现在。就算架吵得再凶,洛奕俞也从来不会对他表现出疏远的意思。 洛奕俞双手紧攥着,指甲狠狠割破掌心皮肉,猛地站起身: “沈逸,别演了。我经不起被你摧毁第三次。你是觉得,只有你是人, 只有你不会被逼疯吗?” “你知不知道, 每次被彻底杀死,我都要……” 他骤然止住话头。 很久, 转变为一声细小呜咽:“很疼啊,真的很疼啊。” “你想让我死,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以为我就很想这样人不人鬼不鬼活着吗?!为什么又要背叛我?到底要践踏别人感情多少次才算完?” 沈逸终于发觉,洛奕俞似乎也有些不对劲。 明明没过去多长时间,在他眼里却好像隔了很久很久似的,以至于整个人对他的感情好似病态的上了好几个台阶。 和自己……简直太像了。 同样的崩坏与秩序并存, 说不清是哪里乱了。 可说到底,不论洛奕俞是否起疑,是不是故意放宽管束,想测试自己对他的感情,还是单纯想死…… 不管哪样,不管抱着怎样的幻想,在被刺入针头又连续射了几枪后,都算输了。 一瞬间,他便从掌握规则的人变成了痴心妄想,自作聪明的蠢货。 只可惜,没死成。 赢了也没什么用。 沈逸看着他的脸,没再试图安抚什么。反倒是近乎残忍地想:既然你推开了我,那你就活该得不到爱。 很过分。 但也很解气。 可又在看见洛奕俞真的哭出来时动摇一瞬。 他的眼泪,可比自己值钱多了。 “是我错了,小俞。你罚我好了,别哭……” 洛奕俞倒比自己想象中坚韧许多。 等他将脸上泪痕全擦掉,再次抬起头时,眼底又恢复成他最熟悉的残忍。 “哥,是你先的,是你先要毁掉我的。” 沈逸不懂他在说什么,大脑一片空白。 却见他指了指倪景悦已然苍白的尸体,淡淡道:“这是个很伟大的人,对吧?” “什……” 第82章 “她知道自己犯了无可弥补的罪,只用了短短几分钟崩溃,就迅速冷静下来想好了对策,且甘愿最后一个去死,主动承担自己要面对的无尽孤独。用所有人的死来向我们赔罪。哥,这一点,你比起她来差远了。” 沈逸整个人浑浑噩噩:“什么意思,是你让他们都去死的吗?” 洛奕俞不理他,自顾自道: “宁愿自己变成刽子手,在赎罪同时解放同类,死死守住自己的嘴,宁愿被人憎恨也不将这份绝望扩散出去……可惜,得不到任何人的感谢不说,被她解放的人或许下地狱了也会永世恨她。能做到这个份上,我简直要佩服了。” 解放……又是他妈的狗屁解放。 谁允许他们这么美化一条性命的陨落的?! 沈逸神色不太好看:“你到底要说什么?” “哥。” 他张开双臂,任由风穿过,像是想拥抱什么,又像是即将坠落的前兆。 “你,知不知道实验体的由来?” 他愣了:“什么?” 他却又转移了话题: “这座城市很奇怪,对吧?明明有实验室,科技却那么落后。明明聚集知识分子,却偏偏罪犯横行。明明从事这么‘高端’的工作,却不被允许泄露一点点信息。” “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地方呢,哥,你说是不是?” 无端的,沈逸开始胆怯,慌乱道:“是为了保证不泄露机密,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吗?!” “嗯,对。” 他笑,眼睛好像在发光:“那是什么机密呢,城外实验体被如此大量滥用,到底是什么机密,才值得这样死死捂嘴呢?” “沈逸啊沈逸,你知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犯了这样大的罪,我想罚你都不知道该从哪下手了。” “可是怎么办呢,你是不是吃准了我不舍得对你太过分?是哎,连视频都不舍得分享给别人看,更别说把你扔给别人轮了。真的断手断脚?虽然你能重生吧,但好像也有点太血腥了哎,那该怎么办呢?” 他故作苦恼,视线扫过来时,像是要将他活生生抽皮扒骨。 “你……” 沈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阵阵恶寒,明显感受到他不是光嘴上说说,似乎是要动真格。 “算了。” 洛奕俞望向这遍地尸骸,似乎连吓唬他的力气都没了,眼底隐隐挣扎。最后还是从兜里掏出手机,三除两下点开。 “不是好奇吗,自己看。” 是段画面灰暗,镜头摇摇晃晃的视频。 一大群人像是在开会,但却并不是正儿八经的方桌会议,只是一大群人聚在个房间里,围在一块激烈争吵着。 拍摄者应当是在偷录,甚至不敢将镜头直对准别人,隔几秒就极其心虚的拿手挡一下,再装作不经意的模样转个方向。 可即便如此,也不影响他听清他们的对话内容。 一道极其激动的声音响起:“他的想法很大胆,但确实有可取之处!科学发展就是要这样,只有不断大胆设想,勇于实践,才有可能成功……” “又来拽你那点儿二吊子官话了。”说话者拿小指掏掏耳朵,很不屑的模样。“有点夸张了吧,凭空造人,怎么听都像是异想天开。” 有人阴阳怪气:“那是你的思维太死板!跟古人想象不到手机怎么制造一样。要是只知道在这儿打击人就别参与了,连夜收拾铺盖滚回你老娘家吧。” “你……!” 此时,一个身着白大褂靠在墙上,双手环胸的人淡淡开口: “怎么没可能了?” 虽然看不见脸,但沈逸想,这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人物。 因为只要他一开口,周边所有争吵不休的人就瞬间止了话头,空气透着宁静,等着他下令。 他却只是喃喃道:“人造胳膊,人造心脏,人造大脑……” “那我们到底为什么不可以,直接造个‘人’出来呢?” 提出过反对意见的人紧张兮兮地站出来,劝阻道:“老大,单个器官还好说。可想要把每一环连接起来,让它们像人体一样正常运行,难度系数可是呈几何速度上升的啊!” “如果不难,要我们是做什么吃的?” 即使隔着屏幕,沈逸也从这句话感受到一股极强的威压。 提出异议者闭了嘴,低头不吭声。 那人拍了拍手,算是鼓舞士气: “各位,听我说。” “亚当夏娃可以造人,上帝可以造人,女娲可以造人……只有神才能造人,当我们掌握这项技术后,我们就是神啊!” 人,一条完整的生命,一个如此精湛完美的艺术品。 当掌握这项技能后,生命延续将不只通过繁衍,而是到达一个更高程度——创造。 “请相信,我们会创造神话的。” 视频明显是经过剪辑的,这话之后,画面停了一瞬,立即切到另一场景。 偷拍者终于开口,底气不是很足的样子,嗫嚅道: “老大,他今天还是没来吗?” 方才还盛气凌人的男人在听到这话时竟是愣了一瞬,语气柔软起来: “嗯,还在闹脾气,现在连话也不肯跟我说了,真是惯得他越来越无法无天。” 又毫无预兆调转话头,拆穿他:“小峰,你在偷拍,对吧?” 偷录者吓了一大跳,镜头猛地晃动几下,传来他快要哭的声音:“老大,我……我不是……” 那人却并不怎么在意:“他让你拍的?” 小峰应当是在点头。 “那无所谓。把会议内容发给他吧,正好也省的我回去再浪费口舌了。” 又无奈道:“他真是……这个倔脾气。明明是自己最先提出的设想,结果一听见有点困难就开始打退堂鼓,哪有这样办事的。” 视频回去是要发给他的,这和当面指着他鼻子骂有什么区别。 小峰尬笑两声:“可,可能,他是不太能接受对活人下手吧。” “有什么关系?”男人冷哼一声,“都是早就该死的罪犯。直接枪毙多浪费,这还算便宜他们了。不仅能多苟活几天,还能发挥一下最后的价值,当为自己下辈子积福了。” 他顿了几秒,剩下的话,像是在直接对着镜头说: “宝贝儿啊,你应该知道。这条路上,向前的每一步都是踩着刀刃的。” “我们可是在为全人类利益办大事啊。一两个牺牲,总是在所难免的。” 视频戛然而止。 沈逸大脑发昏,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抓不住,还没反应过来时,便自动跳转到下一个视频。 昏暗的黑房间,锈迹斑斑的铁桶,一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 沈逸颤抖着手,将亮度调到最高,又一点点放大画面,才看清那人身上裂了条大口,像是正在遭受解剖…… 视频里,有两人在争吵。 一道清冽的,有些崩溃的声音响起: “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到底在他妈的干什么?!已经失败了那么多次,为什么还不收手,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才算完?” “之前是穷凶恶极的死刑犯,那现在呢,是不是连偷个面包的人都要被你打上罪犯标签,再送到实验室里来?这些人分明罪不至死,你到底有没有把人命当回事?!” 同他争吵的人猛地一拍桌子,听声音,倒很像上一段视频中被称作老大的那个人:“你在装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明明是你最先提出的设想,明明你也参与进其中了!现在收手,是想把罪名全抛给我,你好独善其身吗?!” 另一人同样吼着:“是我错了!我那时不知道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别继续了,你现在已经魔怔了!眼里除了钱,还有别的东西吗?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初心?况且……就算一直继续下去,也不一定就能找到方向,别让自己陷进沉没成本里,停手吧!” “什么狗屁初心,能填饱肚子吗?!你能不能别一直活在理想世界,睁开眼睛看一看吧!再说,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谁?你以为我只是在为自己的私欲吗?我难道不是一直在为全人类利益努力吗?!” “你为什么不懂我?你难道不知道吗,在这个世界里少数人的牺牲微不足道,他们只是我们‘成神’之路的垫脚石罢了!在绝对利益面前,一些人的牺牲是大势所趋!古往今来,哪一次变革不见血,我们是在推动这个时代向前走啊!!!” 他们还吵了很多,很多。 沈逸大脑被钝刀子一寸寸割磨着。 很久,很久。 一道小小的,带着轻微呜咽的声音:“我不会逃的,我们一起。跟我去自首吧。” 一阵噼里啪啦东西被砸落的声响后,视频再次终止。 …… 这,是什么意思? 沈逸瞳孔剧烈颤着,几乎要拿不稳手机。 第83章 洛奕俞从身后抱住他,手轻轻搭在他的咽喉处,挑逗似的揉了揉。 “哥,”他的手指轻轻点了下屏幕中的一个人,轻声道,“这个,是首席。” 出乎意料的,他所指的并不是那个一直嚷嚷着“成神”的疯癫男人,反倒是那个口口声声说要自首的人。 可重点显然不是这个。 那根紧紧吊着他脖子的线,在这一刻终于割破皮肉,彻底嵌入进他的咽喉之中,吊着他整个人摇摇欲坠。 沈逸感觉自己快要发不出声音来了:“这是什么意思……?” “看不懂吗?”洛奕俞在他身后笑着,“你猜,实验体是怎么来的?” “你说,聚集这么多罪犯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于是,沈逸想起那张病床,那个被活生生剖开腹部的人。 洛奕俞的话,一寸寸插进他的皮肉里,比那天在仓库中还要痛苦百万倍: “将犯了罪的人都抓到这座城市,锁起来。拖进实验室里,取下他们的器官,制成样本以供研究……可是这样还是远远不够的啊,那怎么办呢?继续向下挖啊,从害死过人的罪犯,到抢劫的人,再到偷窃的人……反正罪名这么多,总不会愁样本不够。哥,你说是不是?” “踩着无数人类血肉一步步走上来,将无数的他们做成实验体,一步步向上爬,再到如今大量成批次产出……” “哥,我问过你很多次了。除去脖颈的编号外,实验体和人类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别,别……” 沈逸身体不稳,颤颤巍巍想要捂住耳朵,却依旧感觉,他整个人被彻底扔进了滚烫岩浆中,脚下土地变成浓稠的,翻滚着的黑色液体,它幻化出一张尖锐的大嘴,咆哮着要吞掉他。 “别,别说了,不会的……你……” 洛奕俞抓着他手腕的五指猛地扣紧,在沈逸快要死掉的目光下,一字一顿:“因为,根本就没区别啊。” “实验体本身,就是人啊。” 这句话,无疑是最重,也最致命的一击。 他松开了手,沈逸膝盖瞬间砸在了地上,缓缓弯下脊背,放声哀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周围,是数不清的,已经去赎罪的同类。 他的膝下,埋着过往不知多少年的同类尸体。 他的手,被尘土弄脏的手,过去,曾经,现在,沾了数不清的鲜血。 太残忍了。 在实验室或是基地工作的每一个人,都无一例外接受着一遍又一遍洗脑似的教育,直至扎根,彻底成为支撑他们活下去的信仰。 “全人类利益高于一切。” “为全人类利益献身。” “坚定不移投身于为全人类利益奋斗之中。” 他们为此而生。 为了这个宏大到有些空虚的口号,将自己杀死,彻头彻尾埋没自己所有欲望,变成麻木的工作机器,为了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缘由杀死一个又一个实验体。 为了这句话,甘愿永远永远地留下,宁愿自己被困住,直至成为一具又一具白骨。 …… 可他们都杀人了啊。 他杀人了啊。 他杀了好多,好多好多…… 沈逸茫然抬头,看见自己跪在尸骸堆中第一次,有了自己在炼狱被灼烧的感觉。 支撑他们活下去的信仰被连根摧毁了。 这整座城市,根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他喉咙里都被插满刀片,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凌迟,“为什么要告诉我,我们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很简单的道理。”洛奕俞一语点破,“因为你是少数人啊,是被当成台阶,被牺牲掉的那部分少数人。” “为什么要告诉你?沈逸,你觉得这个问题不好笑吗,害死了那么多人的罪犯,凭什么心安理得活着?” 他拽起沈逸,掰着他的下巴,逼他去看这周围数不尽的尸体。 “还有你的同类……我们的同类,他们都因为你死了。天啊,这么多条命,你到底该怎么还?” 他陡然一惊,终于反应过来什么,语无伦次颤抖:“是因为我,是因为我销毁了五号间的东西,所以他们才会知道这些,所以他们才会选择自杀……?” “对呀。”洛奕俞在他耳边道,“这整个城市都藏着他们过往的罪证,他们又怎么可能让这里的人活着出去? “你将我手上握着的把柄销毁了,他们当然就变得无所畏惧了啊,当然就要立即逼他们所有人全部都去死了啊。” “虽然城内人类都有罪,可只要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就算是麻木了些,至少也能多活一段时间吧……可是哥,因为你,他们全都死了。” 因为他的自私,愚蠢,害死了所有人。 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全因为他而死。 短短刹那间,很多许久以前遗忘的东西,都在脑海中一点点串联起来。 他想起很多端倪,很多早有预兆,但全被他忽略过去的东西。 他突然发觉,自己竟然蠢到这种地步,自己的无知竟然能害死那么多人。 他真的该死。 该被活生生凌迟。 可他又不配得到解脱,甚至,他应该连哀嚎的权利都没有才是。 他再一次跪下。 放弃了自己的所有,甘愿自己陷入沼泽地,甘愿自己被寸寸肢解,也不会再反抗任何。 他向洛奕俞叩首,脊背颤抖着:“是我害了你……” 他的罪,似乎已经深到洗不清的地步了。 死的人太多,太多,他不知道自己要多么痛苦才能还清。 杀了他吧。: 一次又一次抹杀他,让他用最惨烈的方式去死,再被重新拉回人世间,继续新的一轮刑罚。 这样,能填平地下他们的仇怨吗? 沈逸终于被压垮了。 彻底,再也站不起来了。 洛奕俞看向他的目光复杂,他读不懂。 只能听见他道: “我有试过保护你的,只是你意识不到……哥,我爱你。可我没有资格去替他们原谅你。” 实验体是人啊。 他们遭受了那么多虐待,被“实验体无法同人相提并论”这几个字困住那么久,可他们根本上就是人啊。 他都做了些什么。 沈逸声音极低:“不用原谅我。” 他再也不会去求洛奕俞放过他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活该遭受的。 洛奕俞看着他,隐隐约约能感受到,他已经彻底放弃了自己。 他没再拽起他,只是示意他抬起头,干净利落赏了他一个耳光。 既做不到完全放下道德,又没法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刽子手……真是,活该痛苦。 沈逸被打,却连声闷哼都没了,也不再试图求些什么,将身体转回去,垂眸等着他对自己的审判。 可远方,却来了很多人。 他们向洛奕俞报备了一声,便去清理这里的尸体,将他们好好掩埋进地底。 这算是原谅吗? 他们用死,换来了原谅吗? 可他不配。 沈逸只是跪着,双目放空。 同在夜市时大家各忙各的不同,很明显,他们是被洛奕俞叫来的。 而他,跪在洛奕俞脚边,很自然地吸来了一大波人注意力。 曾经受他管辖的,被他所伤的。 会感到丢脸吗。 其实有点。 只是,就算脸皮被活生生撕下去了,似乎也是他罪有应得。 他活该。 第54章 偿还 他安安静静跪在那十分多钟, 确信他们都看过自己一回,才小心翼翼请求:“小俞,我能去帮帮忙吗?” 他只是道:“没必要。” 沈逸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顶着被扇肿的脸抿唇跪在一边。 有胆大一点的过来八卦, 用同情的目光看看他,问洛奕俞这是怎么了。 不难看出,所谓的“王”似乎真的只是一个称谓,至少是内圈这些老弱病残,都是不怎么怕洛奕俞的。 洛奕俞自己倒也不怎么避讳, 像是刻意说给他听:“自己要犯贱,别理他。” 沈逸颤了下,依旧没什么反应。 就这样看着他们忙碌,挖了几个大坑,将十几个小时前还鲜活的他们抬进去,再一点点填土掩埋。 基地,终于还是变成了坟场。 沈逸终于懂了那句“代替我们去活”。 应当是代替他们去赎罪吧。 可,是他害死了他们……他当然要替所有人去还债了。 还不清也要还。 他问洛奕俞:“他们知道吗?” “知道什么?”他嗤笑, “让他们知道自己本来可以和人类一样吗?沈逸, 你真的有设身处地替他们考虑过吗,那只会让他们更难受。” 第84章 于是, 沈逸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很久,很久。 他们将里里外外能找得到的尸体都掩埋了, 拾起几块尖锐的石头插进地里,算是一个无名碑。 沈逸这才想起些什么。 实验室里的人,至死都不知道实验体是什么,认为他们是一群畜生。 所以他们的尸首才被留在那,甚至有些要刻意摆成下跪姿势固定, 连埋土里的资格都没有。 基地里这些,用自己的死去赎罪。虽然一条命注定无法还清,却也算是为自己争取了个好的安息之地。 一切做完后,像是在举行什么特殊仪式似的,他们在地上洒满枯叶,点燃一束火,任它在这片毫无生机的大地焚烧。 沈逸盯着那火光,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某些东西也被它烧尽了。 再也,再也回不来。 他缓缓叩首。 洛奕俞蹲下,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脖颈,感受他的颤抖。 沈逸的这一辈子,注定是无法善终的。 他是受害者,死城里的所有人都是被上层欺骗控制的傀儡,可这并不是他逃脱罪责的理由。 沈逸想,就算洛奕俞真的把他做成人彘,或者是让什么人轮他一遍,他也应当不会有什么异议了。 他该被那样对待。 可洛奕俞不允许。 那这该算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呢。 漫野山火烧得正旺,连带着,沈逸思维与灵魂似乎也跟着走了。 洛奕俞眯眼,盯着基地看了几秒,随口感叹:“这么大个黑灰色石质建筑物,离远些看,其实很像墓碑,对吧?” 沈逸学着他的样子眯眼,脑海中想象了一下。 确实像。 高高大大的,像早在千百年前就注定的命运。 又怪得了谁? 天色渐暗,火被熄灭。人群散开后,洛奕俞看了下时间,和沈逸对视:“怎么办呢,接下来几天会很忙,因为要去处理哥给我留下的这一大片烂摊子……那你怎么办呢?” 沈逸抖了下,颤抖着给自己宣判刑罚:“你把我也送进绞……” 洛奕俞歪头,干净利落打断: “才不要,好血腥。” 又笑着掐了掐他的脸:“哥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能想出这么变态的杀人方法?” 沈逸是真的感觉自己心脏被狠捅了下刀。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弥补,还有没有资格弥补,可他看见了洛奕俞眼底那点陌离,便想着去触碰他,稍微抱一抱他。 ——顺便,让他稍微安抚一下自己 可洛奕俞却突然起身,又甩了他一个巴掌。 眼底嫌恶,站起身时高高在上睥睨着他,像看垃圾一样:“我还在生气,别碰我。” 沈逸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小俞,我只有你了,别讨厌我……” 即便是这样了,洛奕俞也依旧没有任何故意疏离他的意思。 “讨厌你?那倒不至于。不过你再敢这么随随便便碰我,可就不是挨巴掌这么简单了。” 他拽着沈逸胳膊,轻而易举将他提起来,拉着他走到车里。 却并不是往家的方向走。 沈逸恐惧至极,却低着头,不多问一句。 “哥怕黑是吧?”洛奕俞问道。 他心脏紧缩了下,声音沉闷:“嗯……” 他却道:“哦,那正好。送你去个亮堂点的地方,也省的你发疯了。” 沈逸没了时间观念,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总而窗外夜色彻底黑了时,洛奕俞带他来到间铁质小屋子。 很简单的构造,一张没有垫子的空铁床,一个洗漱池,还有一个小架子。 上面摆着一大堆手术刀,尖锐石头之类的东西。 恐惧腾升,沈逸眼睛又模糊了,声音颤抖着问:“你,你要直接解剖我吗……?” 没看到麻药,那可能…… 可就算这样,也是他该受的,那…… “怎么老往这方面想?” 洛奕俞无奈至极,轻轻敲了两下他的额头:“不至于。我说过的,我和你不一样。” 他指了指铁架子上的营养剂,道: “水都在真空袋里装着,量足够,营养剂也是。你不用担心,保证你不会因为这些东西去死。” “你需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只一件——在我回来之前,不许睡觉,能做到吗?” “你……” 洛奕俞接着道:“这房间装了差不多几千颗灯珠,啊,具体有没有这么多不太确定。不过能跟你保证的是,你会无时无刻笼罩在强光下,很难休眠。这屋子小,回声效果也不错,我走后会有非常刺耳的噪音不停循环播放……所以即便是你想,估计也很难睡着。” “不过人的潜力总是无限的嘛,哥总要适当发挥一下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乖乖听话,在我回来前不许睡觉,能做到吗?” 沈逸仍旧在细细发抖,却是点头了。 洛奕俞轻轻吻了一下他的眼睛,嗓音像是恶魔低吟: “我们的同类都替你长眠了,那你就替他们永远醒着吧……” 替他们活,替他们赎罪,直至将自己肢解至丝毫不剩。 临走前,洛奕俞总算是抱了抱他。 沈逸渴望至极,却不敢去擅自加深这个怀抱,只能安安静静淌眼泪。 “我真的恨你……你也应当跟我一样吧。可我永远永远也不会扔掉你。我杀你,可我知道你不会死。你不一样,你是真的期盼我再也醒不过来。” “那不如我们都做绝一点吧。哥,实话跟你说,我并不能保证自己百分百成功。我可能会经历比死亡痛苦千百万倍的事……但同样的,这间屋子我走后会彻底锁死,这里的地址我也没告诉过任何人。除了我,没人能放你出去。” “如果我回不来了,那我们就一起下地狱吧。” 好恐怖的话…… 或许从前的他会发疯,会大哭,会尖叫着求饶。 可现在,他只觉得茫然,和一丝扭曲的心安。 他活该痛苦。 洛奕俞转身走前,沈逸叫住他: “小俞。我做错了很多事,背负很多条人命,可说到底,你才是我最对不起的那个……”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打断: “愧疚感不是爱,哥。你只是想补偿我,可我不稀罕任何人的怜悯。” 门“咔哒”一声锁住。 屋内骤然亮起白光,即使闭上眼睛也依然刺目的程度,沈逸眼睛被闪了下,抬手遮挡。 想了想,又慢吞吞放下。 其实和在小黑屋也差不了多少,都是五感被封锁,给他一个不存在的天数,让他没有尽头地一天天等着。 约莫过了半小时,屋内开始响起剧烈的,像电流,又长指甲磨木板的声响,直击耳膜,往他大脑里钻。 本来还以为是音乐或者敲锣之类的呢…… 沈逸笑笑,想,那这可就是纯折磨了。 确实睡不着。 就算他想放自己一马,紧闭眼睛捂住耳朵,也没有丝毫作用。 沈逸坐在床沿,实在没事可做,就这么低着头,回忆自己荒谬到可悲的一生。 回忆一张张笑过的,哭过的人脸。 想起那群实验体们看自己时畏惧,又带着恨意的眼神。 想起很多同事跟自己开过的玩笑,讲的八卦,想要和他搭话又不好意思,只能躲在一边偷偷看他的眼神。 想起在老白手下当学生,跟沈皖一起缠着他给自己讲城外都有些什么好玩的东西的场景。 他记起了很多,很多很多人。 被实验体杀的,被他杀的,莫名其妙不知道怎么就丢了的…… 这才恍惚发现,他曾经,似乎也没那么寂寞。 在死城待一辈子有什么不好呢? 跟姐姐,跟小俞,跟无数和他一样的人……他那时为什么要故意封闭自己来着? 他那时怎么就那么矫情? 不就是走不出去吗,在哪里生活不是生活,只不过环境稍微恶劣了一点而已。 他真的恨自己。 是他太贪心了,贪得无厌的人,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也是真的活该,如果他不存在,如果他能早一点去死,所有人就都能好好的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周遭空气在一点点沸腾起来。 闷。 这是第一个感受。 但在这样四四方方被封死,只有一个极小换气口的地方,不闷才怪吧。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的心理作用。 沈逸没太在意,只是觉得这种空气让人有点疲惫,很想休息一小会儿。 又拍了拍自己的脸,去洗漱池拿水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些。 是挨罚,那就好好受着得了。 可很快,身上开始冒了第一颗汗珠。 他愣了一瞬神。 第85章 …… 好热。 不是错觉,为什么突然感觉这么热? 他尝试性思考,盯着空白的地面看了很久,才终于想起这屋子是铁制的。 而他头顶那不知多少颗灯珠,在源源不断散发着热量…… 啊。 意思是如果洛奕俞回不来,他会被活生生烤熟? 皮肉都烂掉后再生,继续被几百度的高温灼烧,这就不残忍了吗? 这回,是真的同生共死了啊。 沈逸捂住脸,在这个没人能看见自己的小屋子,又哭了一小会儿。 同被关小黑屋不一样,这里墙上挂着钟……或许也是为了给他施加一些心理压力? 总而,高温下,在一个人待了十几个小时后,沈逸开始感到明显的倦意。 上次休眠是因为自杀,如果算上看他们埋尸体那一段,他醒着的时间估计已经超了二十四小时。 这个发现,让他感觉自己头有些疼。 很细微,却很尖锐的感觉。 眼睛异常干涩,这块没有镜子,但他猜,应当也是血红一片。 噪音硬生生刮着他的耳膜,他在强光下无所遁形,哪怕是低下头,也依旧感觉自己眼膜在被烤着。 很难受啊。 后背出了一层汗,衣服被黏在身上,他坐着的地方温度也在攀升……他整个人焦躁不安,算是连回忆的心思都没有了。 可是也对。他这样的罪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回忆别人呢。 洛奕俞没骗他,即使是人在高温下所需饮水量大大上升,水袋里装着的液体也够他几个月生存。 再不济……还有洗漱池呢。 不过,如果真的到了几个月那个地步,他会不会等于无时无刻都处身于火堆中啊,那其实,有没有水也不是很重要了。 哪怕时钟就摆在那,一分一秒走着,沈逸也忘了进来的时候是几点……就算记着,也不会数数了。 他手开始发抖,慢吞吞地拆开营养剂,想刺中血管,却连着歪了好几下,让自己平白多挨了几针。 他晃了晃沉重的头,用洗漱池的水冲洗着胳膊,试图能让自己体温降一些下去。 效果甚微。 好难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眼皮开始打架,可强光和噪音又在无时无刻挑动着他的神经。 感觉自己快要死了的他,心脏倒是跳的异常猛烈。好像每一下都实打实锤打在胸膛。 思维也有点乱了。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冷静一些,实在忍不住了,就发狠咬自己舌尖一下。 头疼得越来越明显了…… 沈逸有些恍惚,总感觉身体明明已经被这强光割裂了,可回过神,却看见依旧坐在这。 直到掌心感受到一阵明显的痛意。 他缓缓抬起,看到上面明显的红痕时愣了一瞬。 这才想起,这床好像也是个大铁板。 此时的温度已经有些烫人了。 沈逸咬着牙,强逼自己打起精神,从床上站了起来。 很明显的,自己估计连坐下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眼前世界越来越模糊,甚至就连那直往耳膜里钻的声音在他世界里都轻了不少,周围一切遥远空虚,热到极点时,沈逸甚至感觉自己是冷的。 他想缴械投降,被蒸熟了也好,让他躺在铁床睡一会儿,休息一小会儿就好。 可这样的意识只是出现一瞬间,就被自己彻底打散。 他不配。 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得到了解放,他也活该被困死这个小房间。 太阳穴剧烈跳动着,沈逸精神又始终在强光和噪音下处于紧绷状态,不得已的,抽出那把手术刀,在自己胳膊上用力划下。 自然,不敢去死,是避开动脉的。 人的底线就是这样吧,退到一定程度后,会觉得从前的自己再怎么绝望都是无病呻吟,故作矫情。 小黑屋怎么了,有吃有喝,也能睡觉,除了空气差点孤独了些好像也没什么。 血滴顺着伤口滴落,他盯着那点颜色,唯一的想法是:不行,还不够痛。 他还是很困。 便死死咬着牙,转而去抓住那颗粗粝石头,在自己胳膊上用力搓了下去。 只一下,便几乎削掉了一层皮。 他站不稳,握着受伤的胳膊,摇摇晃晃跪在地上。 他该向谁赎罪,该向谁寻求原谅? 太多了…… 当这些人的命层层叠叠压上来时,沈逸想去数,却只能抬头看见望不到头的尸山。 他并非是那种要把所有事都揽在自己头上的性子,但也确确实实明白,错了就是错了。 如果他能早点去死,大家都能生活的很好吧…… 渐渐的,沈逸看不清东西了。 眼睛里只剩下刺目的白光。 好在屋子不大,他自己爬着,一寸寸摸索着,也能差不多找见东西都在哪。 只是很难熬。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要死了一样。 头痛到要命,身体各项机能明显是奔着极限走,心脏快到好像过几分钟就能猝死在这儿似的。 他站不起来,跪也跪不稳,又不好意思继续坐着,就只能用手掌撑一撑…… 这才发觉,地面已经烫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地步。 汗和血混在一起,所带来的剧痛是难以承受的。更别提,这屋内热气烫到让他呼吸不上来。 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他看不见,也忘了那铁架上除了石头和手术刀还有些什么,一顿乱摸也没摸出来,只能重新捡回那块血石头,继着自己伤口位置重重磨下去。 好疼。 他微微舒了口气,控制着自己的力度,往铁床边沿用力磕了一下。 不至于死,但多少能让他清醒些。 他感觉自己真的要疯了,耳边声音乱到出奇,近乎失明的眼睛里,竟然能模模糊糊看到灰色的人影。 那个人影一点点幻化,分割,变成两个,四个,八个,直至填满整间屋子。 他跪在那,被挤在灰色人影中,摇摇晃晃。 回来吧。 回来吧。 他要受不住了。 他感觉自己一直在奔跑,漫无目的的,一直不停歇。 小腿发麻抽筋了,踝骨被折断了,脚底被磨出血泡了,也一直在向前奔跑着。 无尽,无尽。 他追寻着什么,为什么而生,又因什么犯下滔天罪孽。 不知道。 看不见,抓不着。 让他歇一歇吧。 他不知道究竟是过去了几天,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懈怠偷偷小憩过去的时候,他只是跪在那,任自己被无数灰影一寸寸啃食。 身上伤口多到数不过来,耳边声音遥远,就连强光好像也变柔了些。 好困,好困。 迷迷糊糊中,他开始厌恶自己。 为什么非要逃呢。 为什么不能乖乖待着。 如果长了腿只是为了逃跑的话,那不如…… 终于,他捡起手术刀,摸索着自己脚筋,将手术刀插了进去,快速地横向切割。 大脑仿佛也被狠刺了一下,他抖了抖,终于回过味来,仰头发出声不似人的哀嚎。 应当是有血在流吧,可惜他看不到了。 会死吗。 死了之后用重挑一遍吗? 不知道。 万幸,在他浑身上下被铁皮烫伤,裸露的血肉也跟着要被一起蒸熟时,门开了。 外面的凉气涌进来,裹在沈逸身上时,冷得厉害。 他看不见,本能地向后缩了缩,想要开口问一句,却发现不管怎么努力都说不出一点话。 可他快要被烫熟了……虽然冷了些,可还是在手脚并用地朝着凉风来源爬,细细摸索着,试图能触碰到那个打开门的人。 全然不知,这副模样落在洛奕俞眼中,其实是有些惊悚的。 铁屋里很多血,床沿、地步、墙面……手术刀和石头浸在其中,甚至还有不少沈逸无意识弄出来的血手印。 而他本人双目失焦,眼白部分遍布红血丝,眼球却变成了灰白色的。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烫得通红,胳膊连皮都被挫下来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此刻正拖着瘸了一条的腿朝他爬。 他其实是有点想一脚踹开他的。 这个模样,确实解气。 可偏偏,又有那么一点点怜惜。 犹豫几秒后,还是蹲下,轻轻抚摸他的脸:“能听到我说话吗?” 沈逸耳朵里只有源源不断刺破耳膜的嗡鸣声。 哪怕那声音在洛奕俞进来时就关了。 他听不见,却能感觉到抚摸自己的人手指间纹路,与对他而言救赎一般的凉意。 他想抓住这只手,又不敢,只能紧张兮兮盼望着他能多摸自己一会儿。 洛奕俞将他拦腰抱起,终于还是叹气:“好了好了,睡吧。” 第86章 沈逸听不见,也不知道这场刑罚算完了没有,浑身紧绷,生怕自己一身血和汗弄脏了这个抱起自己的人。 直至洛奕俞将他抱在车上,抬手轻轻盖住他的眼睛。 沈逸才终于放下防备,卸了力,掉出几滴眼泪,安安静静闭上了双眼。 一个又聋又瞎的人,哑巴了不说,就连腿也瘸了,精神状况也疯疯癫癫的。 真可怜啊。 无休无止的折磨,到底什么时候算个完呢…… 可就算是他能放过沈逸,沈逸自己也未必会放过自己。 洛奕俞轻轻抚摸着他的脸,低声呢喃:“那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第55章 救赎 沈逸确实是累了。 哪怕是后面洛奕俞拖着他去浴室洗澡, 再到包扎伤口,来来回回反复折腾半天,愣是没醒过来一次。 说不怜惜是假的。 洛奕俞自己其实已经有点认命了。反正沈逸软硬不吃, 他什么法子也都试了个遍, 对方还是恨不得弄死他。 杀他两次,那就杀吧。 这条命因他而生,折在他手上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是……多少还是有些怨的。 他躺在沈逸身边,轻轻玩着他的发丝,心底腾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哀。 打碎你, 是不是才是最好的保护方式呢? 可你真的需要我保护吗? 某些方面,沈逸比他想象中坚韧得多。 可此时,洛奕俞看着他身上大大小小伤口,又感觉他也太脆弱了。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都未必能概括他的痛苦。 他轻轻抚摸着沈逸脊背——光洁的,唯一没什么伤口的地方,叹了口气。 没人生来的目的是为了牺牲,可死城内的每一个人, 每一个实验体, 似乎都注定得不到善终。 一己之力,又该怎么颠覆法则。 他额头轻轻靠着沈逸, 闭上眼睛。 没关系的,只要我们一直, 一直在一起就好…… 本以为被折磨了这么长时间,沈逸这一觉起码要睡上个两三天才对。 可差不多凌晨两三点的时候,睡梦中的洛奕俞骤然感受到有什么不对劲,猛地睁开眼,却和沈逸对上了视线。 不……并不是“对上视线”。 灰白的瞳孔, 毫无光亮。 他只是睁开了眼睛而已。 洛奕俞尝试性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毫无反应。 真瞎了? 他握着沈逸的手,感受到他猝不及防地颤栗,问:“还能听见吗?” 没有反应。 却是张开了口。 一道模糊的,呕哑的声音:“小……俞?” 显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出来没。 洛奕俞握着他的手紧了紧,示意自己听到了。 沈逸明显松了口气,灰白瞳孔呆滞望着前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洛奕俞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他听不见,自嘲似的笑笑。在他掌心画了个对勾。 “放心吧,有我呢。” 沈逸又开始掉眼泪。 只是表情没有丝毫波澜,甚至连眨眼的动作都没有,就这样任凭它往下掉着。 “对不起。” 这三个字倒是说得顺畅了。 他一遍又一遍说:“对不起,对不起……” 洛奕俞心脏疼了下。 没多表达什么,只是伸手,抱住他,用力搂紧。 自那晚后,沈逸便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洛奕俞没杀他,他便也不想着重生,就这样一个人顶着破损的躯体,将自己还残留的灵魂彻底抹杀。 每天唯一做的事,大概就是坐在轮椅上从客厅移到主卧,等待下午一点左右的阳光照在身上。 在这之后,就呆呆地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动,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洛奕俞喂什么,他就吃什么,喂多少吃多少……只是开始神经性厌食,明明胃没什么问题,可就是在吐,实在吐不出东西来就呕酸水,整个人瘦了好几圈。 洛奕俞无奈,只能每天定时定点给他扎营养针,多多少少把命吊着。 可即便如此,沈逸整个人也还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枯败。 偶尔洛奕俞被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气到,将他扒干净按在床上,可不论是他怎么打,怎么操,沈逸都没有一丁点反应。 即使是狠掐住他的脖子,沈逸最多,也只是微微张开嘴,继续用那双失焦瞳孔望着他的方向而已。 甚至于,洛奕俞给他用上了a39。 足足三针打下去,生理部位倒是诚实。只是身体依旧一动不动,除了大腿内侧在微微痉挛外,再也没了别的反应。 于是,洛奕俞便也不再试了,惩罚似的把他晾在一旁,连碰他的次数都少到可怜。 无疑,这对沈逸而言是雪上加霜。 可他还是不会叫,最多,只是低下头继续掉眼泪而已。 是啊,一个人视觉听觉全被封锁,连下地走动都做不到,还能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呢。 怕黑的人,怕孤寂的人,无时无刻陷入沼泽里,任由自己下坠。 一个迅速凋谢的人,该怎么去救? 洛奕俞知晓。对现在的沈逸而言,仅仅活着,就是天大的惩罚。 他还活着,可又真的已经死了。 终于在又一年冬天,初雪时刻,洛奕俞握住他只剩骨架也一层皮的胳膊,撒娇似的跟他道: “我们出去转转吧。” 很久之前,在他们都还小的时候,趁着外面下雪,三个人会偷偷跑出去玩一小会儿。 或是堆几个小雪人,在地上写几句莫名其妙的话,要不就把抓起一团雪团成球塞进对方衣服里。 这对姐弟没有丝毫让着小孩的意思,互相撕扯不过,就来一起来欺负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以至于到最后,洛奕俞衣服里的雪抖也抖不干净,全化在衣服里,冻得要命。 自然。沈逸是听不到的。 他只能感受到洛奕俞开窗后透进来的寒意。 可是依旧是呆呆的,只是茫然抬头,甚至连瑟缩的意识都没有。 洛奕俞给他换上厚衣服,轻吻他的额头,又小心翼翼扶着轮椅将他送下楼。 轮椅碾过雪地,印出道道车辙。 洛奕俞推着他,口中轻哼着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歌,在只有几个微弱路灯的街上走着。 有雪花飘落,在沈逸手背融化。 他眼睛动了动,张开口,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却已经忘了该怎么和人交流了。 洛奕俞捏了捏他的耳垂,凑近他的耳朵道:“是雪啊,哥。” 又将染着自己温度的围巾摘下,给沈逸裹严实。张开掌心等雪花自己跳上来。 他们走了很久,很久。 洛奕俞絮絮叨叨讲了很多很多从前的事。 直到最后声音止不住地哽咽,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哭。 那晚,沈逸死了。 瘦骨嶙峋的他,油尽灯枯的他,被摧折到彻底没有生气了,终于在无数次轮回中,第一次自然死亡。 闭上眼睛躺在轮椅上,好像只是睡着了那般。 那次,也是洛奕俞第一次放声大哭,将头埋在沈逸大腿,感受他以如此苍白的方式一点点失去体温。 可这并不是终点。 再怎样痛苦,再怎么煎熬,他也还是要醒来,无休无止。 洛奕俞跪在他身边,细细颤抖着。就着这个姿势昏昏沉沉睡去。 直至感受到一双手轻轻放在自己头上,揉了揉。 他握着沈逸大腿的手紧了下,眼眶瞬间红了,缓缓抬头。 他还是很瘦弱,或许是因为这个重生只能消除坏死细胞,但没有平白变出脂肪的能力……但好在,面色好看了不少,眼睛也终于不像死了一样的苍白。 他还是不怎么会说话,只是浅浅笑着看他,指腹轻轻擦掉洛奕俞眼眶里掉出来的泪,这才将视线移开,近乎贪婪地看一年多没见过的颜色。 洛奕俞呼吸急促,紧握住他的手:“你回来了……我好想你。” 沈逸张了张口,试图发出声音,努力了很久,还是作罢。 说到底,谁对谁不残忍? 谁不无辜,谁不可怜? 他终于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可目光仅仅在窗外打转了一圈,便又自虐似的闭上,膝盖弯曲,跪在地面。 他极力将脑海中破碎的字词一点点拼凑起来,磕磕绊绊道:“不,不够。” 洛奕俞愣了:“你……” 他最担心的就是这样。 沈逸在自毁。 他明明已经疯了,重生后的一瞬间就被击溃,被彻底逼疯了,可即便如此,也还是记得自己欠下来那数不清的债。 有那么一个瞬间,洛奕俞是真的有些后悔。 早知道,瞒着他点好了。 第87章 最起码,这样委屈的只有自己。 “哥。”他有些头痛,捏了捏眉心,“自虐上瘾了?” 他拽起沈逸,将他按到沙发上:“我原谅你,可以吗?” 他颤抖着摇摇头。 操。 明白了。 洛奕俞好说歹说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后撤一步,松开对沈逸禁锢:“来,跪这儿。” 沈逸没什么波动,很顺从的屈膝。 ……说实在的,要打这样一具好像下一秒就要碎掉的身体,洛奕俞还是有些下不去手的。 他有在克制力度,可一耳光扇上去,沈逸也还是有些受不住,抖了几秒才重新调整好姿势。 “沈逸。”洛奕俞道,“看着我的眼睛。” 他依言,睫毛轻轻颤抖着。 “你杀了我两次,背叛我,抛弃我,为了自己私心将我置于险境,且手段极其残忍,是不论怎样都还不清的,能听懂吗?” 沈逸缓缓点头。 “所以,为了弥补你犯下的罪,你的身体,生命,思维,将由我来掌控。我来决定什么时候对你施刑,你没有任何干涉的权利。我叫你怎么活,你就得怎么活,明白吗?” “我……” 又是一耳光。 “回答。” 他喉结滚动,终于道:“明白。” “真乖。”他笑着眯了眯眼,“你现在能进食吗?” 不等他回答,洛奕俞便强硬道:“吃不进去也得吃,你瘦到过分了。要是还吐,我可就要直接拿管子灌进你胃里了。” 沈逸打了个哆嗦。 “如,如果你喜欢的话……” 又挨了一耳光。 他唇角又破了。 洛奕俞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谁允许你随便揣测我的喜好?我不喜欢操竹竿,能听懂吗?” 沈逸茫然地看着他。 “一百多厘米的管子,直接从喉咙眼捅到胃里,实在不行还有鼻饲管,你很喜欢那种感觉吗?” “我……”他抿唇,终于道,“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给你弄,麻烦死了。所以要好好吃饭,可以吗?” 沈逸点点头。 洛奕俞揉了揉他的唇角,问:“现在还认字吗,看你能听懂我说话,也会一些简单句子,智力总该是正常的吧?” 沈逸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洛奕俞又说了很多。 例如什么他可以教他,像从前他教自己那样,又问他那一年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一直不搭理他,还让他以后不许再不经他同意往自己身上添伤口,通过这种方式减轻自己心理负担也算逃罚,他不配…… 等等等等。 沈逸很想集中注意力去听,可大脑好像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一不注意就走了神,思绪越飘越远,就连他自己也抓不到。 “沈逸。” 他打了个激灵,瞬间回神。 洛奕俞倒没什么责备他的意思。 他盯着自己的眼睛,眸底蓝光流转,启唇轻声道: “他们都死了,你确实该受罚。但,这并不能改变结果,除了折磨你我之外没有任何作用。你要做的,是和我站在一起,去反抗,替他们去推翻这个制度,这才叫赎罪。懂吗?” 一下子,将沈逸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翻天覆地般瞬间撕毁。 他呆滞地掉眼泪,浑身发抖,可这个念头,却又实打实钉入了他的脑海中。 他点头,嘴里又不自觉念叨出那句“对不起”。 洛奕俞道:“沈逸,已经一年了,就算天天把自己缩在壳里,也总该到该出去的时候了吧?” 那么久了啊。 他有点恍惚,又不敢去回忆。 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被灼烤着。 被无数铁针刺穿脊背,千刀万剐,皮肉削尽。他失去感知外界的资格,度日如年,硬生生熬着。 他很想倾诉些什么,偏偏又一个字说不出口,洛奕俞看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抱住他。 他不可能安慰沈逸“你没有罪你只是被骗了”,他说过,没资格去代替亡者原谅,可要他真的逮着沈逸痛点猛攻,他也真的做不到。 他没法放过他,可也不能去救他。 到底什么才算还清,谁又能知道。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洛奕俞都待在家里,陪着沈逸重建思维。 其实并不算太困难。沈逸只是开不了口而已,被他强迫跟着自己一个字接着一个字读了几页文章后,说话就利索多了。 当然,这是站在洛奕俞角度看的。 对沈逸而言,把那些东西强行塞进脑子里,是真的会搅得他大脑疼痛不堪。尤其是洛奕俞还要莫名其妙考他一下,问他前几个字该怎么读,回答不上来就要一直罚抄。 是的,洛奕俞也发现了,沈逸现在对挨打有些莫名其妙病态的依恋。他并不是不怕痛,只是觉得不管怎么罚都是他活该受的,甚至能从中获取到些许心安。 所以比起单纯的挨打,很明显,罚抄之类的东西对沈逸而言痛苦多了。 也是,连自己脚筋都能活生生挑断的人,还有什么是他忍受不了的。 在被罚抄第四十三次时,沈逸终于被逼的会主动说话了: “小……俞,我当年,没让你罚抄……” “哦。”他漫不经心,“时代在发展,我们总要与时俱进。例如我现在就想让你抄,你能怎样?” 这话是这样用的吗? 沈逸隐隐觉得不对,又说不太出来是哪里。 其次是吃饭。 虽然沈逸是真的不想被插管,也是真的很想配合,但这东西真是不由他控制的,胃里只要一有东西就开始痉挛。 几乎成了习惯。 沈逸无奈,不需洛奕俞多说,就安安静静跪在地上,已经做好了要被打一顿再绑起来强制灌饭。 可…… 他没想到的是,洛奕俞先抱住他哭了出来,哽咽: “太吓人了,哥……眼睁睁看着你一点点去死,这种死法,就好像,好像你真的再也没法活过来,要彻底离开我那样。你可以死,但不能是这种方式,你懂我在说什么吗?算我求你……” 唉。 该拿你怎么办呢。 沈逸摸着他的后脑勺,笨拙安慰:“我知道了。” 再之后,就真的没吐过。 沈逸整个人还是很病态,经常会莫名其妙走神,注意力无法集中,甚至有时候会突然流泪,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跟他说对不起。 他的膝盖青紫一片,洛奕俞实在是拦不住,索性在他常跪的地方铺了层厚地毯。 就这么养了一个多月,总算是把沈逸的气色拉回来些。虽然没重几斤,但好歹不是之前那种看着下一秒就要断气的死人样了。 沈逸不是傻子。 再理智稍微回来一些后,他便能明白,洛奕俞并不是在刻意折磨他,反倒是有意引导他的思维朝正向走。 他感激,却又惶恐。 一个罪犯,怎么配呢。 他该永世不得安宁才对。 又过了半个多月。 他捧着戒尺,一言不发跪在洛奕俞床前。 洛奕俞一见他这样就头疼:“又怎么了?我都塞到柜子最里层了,为什么你还能找见?” 沈逸咬了下唇,并不像精神失常的模样:“小俞……我想知道,你一年前,那几天都去干了什么?城内其他人还好吗,我有没有……” 他又开始抖。 洛奕俞把那破尺子扔到一边儿,将他紧紧抱住: “没事,没事。别害怕,都好好的呢,那畜生还不敢动城里的人。有我在呢,你放心。” 其实是有些愧疚的。 平心而论,他对沈逸做的过分的事也不少。 沈逸知道的算一部分,不知道的才算最要命的。 他们两人之间,其实也分不太出来谁欠谁更多一些。 只是现在的沈逸只会一味把错揽到自己头上,不会再去追究他罢了。 他小声控诉:“骗子。” 怎么可能那么轻松。 明明那时候说了可能会回不来的。 “没骗你。虽然哥确实是给我惹了个大麻烦,但我也替你把那老畜生狠狠揍了一顿,放心好了。” 沈逸低着头,似乎并没有很开心。 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不信我吗?” 又自嘲:“确实,我背叛了你那么多次,不配被你相信。” “怎么突然说这个?”洛奕俞蹙眉,“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 沈逸对自己太狠了。 那一年里,他存心想借此机会惩罚他的占比不足十分之一,更多的,几乎全是沈逸在自我摧毁。 不仅是挑了自己脚筋这么简单,而是真的放任自己又聋又瞎度过这么长时间,没有一次想过自杀,感受着自己身体渐渐丧失所有生机,默默受着惩罚。 第88章 从这一方面来说,他相信沈逸是知道自己错了的。 正如此刻,沈逸道:“我能感觉到,你一定瞒着我很多很多事……为什么?还有什么东西,是比现在这样还让我绝望的吗?” 他压根想象不到。 也不敢去想,自己还会有比这更低的姿态吗? 有点咄咄逼人了。 沈逸拿着板子来,就是做好挨打准备的。 可洛奕俞依旧没什么反应。 只是目光沉沉看向他,停顿很久后才道:“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沈逸。你先告诉我,你有什么用。” 他一怔。 “你这个人只认死理,缺乏变通。说你道德感高吧,好像也不是;十恶不赦吗,也不太对……抛开这一切来讲,你的性格也太容易被摧毁了。” “除去能重生之外,你还有什么?单论你的学识,你觉得能比得上那群畜生吗?身体素质?不说和我打,你自己低头看看现在的模样,配吗?你想和站在一起,首先要考虑的不是怎么才能帮到我,而是怎么才能不拖我的后腿。” 被洛奕俞教训,简直比被同龄人说教还要让人难堪。 沈逸脸在烧,却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洛奕俞放软语气:“如果这些话伤害到了你,我道歉。但是哥,你现在还没法知道太多。” 这句话对沈逸而言可谓是印象深刻。 不该知道的,确实还是安安稳稳放在那就好。 他倒是没再哭,只是脸色苍白了一些,呢喃:“是啊,我太弱了……” 又开始了。 洛奕俞太阳穴狠狠跳了跳:“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哥。只是有些事我自己都拿不准,你突然进来,很容易搞乱原有的格局。” 沈逸却轻轻捂住了他的嘴。 他眸色紧张:“小俞,我当时销毁的那个东西,是不是他们当年制作实验体的罪证?” 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焦躁,咬牙道:“最后是怎么解决的,我们这边儿手上的把柄是不是没了,那我……”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就算死一千万次也难逃其咎。 “别怕。”洛奕俞半真半假安慰,“算是个乌龙吧。他们心急,以为我这个纯种实验体完全不懂信息那方面的东西,在收到罪证被销毁消息后就直接选择逼基地的人去死。但实验室内的数据库我早黑进去过,这些东西都有备份的。” 乌龙吗? 由他而生,如此轻而易举杀死所有人的,只是个乌龙……吗? 第56章 怪物 到底有没有这么简单, 沈逸不清楚。 他想不通的事太多了。 智领者想要的是摧毁这座城没错,不管有没有人知道他祖上干的那点龌龊事,都要将这个秘密彻底掩埋进地底, 这个很容易理解。 可为什么不动手? 真的是怕洛奕俞将秘密泄露出去吗? 可他既然在一年前都已经制作出来能重创洛奕俞的东西, 没道理现在还和他维持原有的相互制衡格局啊。 再者说,单个人的信息传播,是很容易被封锁的。 杀不死洛奕俞,为什么不能把他抓起来?害怕他把自己罪证流露出去,为什么还要给他最高权限?毕竟城外和这里所用的通讯方式云泥之别, 封一个人的嘴,应当没有太困难才对…… 嘶,头又开始疼了。 沈逸索性放弃去想这些,额头轻轻抵在洛奕俞胸膛,垂眼道了句:“谢谢。” 不论他对自己隐藏些什么,最起码,他是想拉自己一把的。 沈逸并不会去怪洛奕俞特意告诉自己所谓的真相。 就算是他存了心想要报复,为了打破自己刻意将这些东西捅到他面前也无所谓。 错了就是错了。 他是这样想的, 洛奕俞也应当明白他是怎样的人。 以至于, 他以为自己说完那番话后沈逸多多少少会老实一段时间,再怎样, 也该不会跟他对着干了才是。 可到了凌晨,他迷迷糊糊中下意识想将他抱紧一些时, 却摸了个空。 他瞬间清醒,从床上爬起在房内转了一圈,试探性叫他的名字,却依旧没得到回应。 操。 …… 沈逸当然不会跑。 他只是对洛奕俞的话保持怀疑,又怕他拦着自己, 便想着自己去外面看看城内其他实验体是不是还活着。 可说到底……如果都死了,那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不清楚。 那就当是出去透透气吧。 那一年里,他自己本身断了同外界的一切联系。自然,也不会知道洛奕俞都在忙些什么。 只是模模糊糊想起,他触碰自己的次数少到可怜,别说是拥抱,就连用力攥紧他手也屈指可数。更多的,是留他一个人在漫漫黑夜中下坠着。 那应该是很忙了。 沈逸换好衣服出门,吸了口外面的冷空气——是的,他竟然也会有觉得死城空气质量不错的一天。 没有目的地,出来的时间也没选对……就算城内实验体都还活着,大概率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间段出来活动。 他索性也不再去想这些。 只是后知后觉,这里的晚上好像也没有那么黑了。 有路灯,新建的,很多。 可整条路上只有他一个人,漫无尽头的孤独,多多少少让他有些恐惧。 这份恐惧让他头痛,甚至有些腿软,很想转头回家。 又有一点点不甘心。 吊着那口气,麻木机械地移动双腿。 走了很久,很久。 直至走到某个拐弯处时,被人猛地一下捂住口鼻。 沈逸没有挣扎的意思,甚至连微微惊讶的反应都没有。 管他是谁。 如果是想抓他落单,刻意蹲在这儿等着捅他几刀的实验体也无所谓。 抓他的人显然也没想到他会这么乖顺,反倒是愣了下,轻声唤他:“沈逸哥,你怎么了?” …… 太过碰巧的事,有的时候就会显得诡异了。 满打满算,他也没认识几个还活着的人了,怎么就这么刚巧? 沈逸依旧没什么动静。 陈莫笙还以为是自己给他捂过气了,急忙松开手,向后退了几步:“你……” 又在光照到沈逸脸时愣了下。 麻木的,毫无波澜的表情,死了一般。 他瞳孔紧缩,失声: “我操,他把你人格都打破了?还把你这么冷的天大半夜赶出来?我靠,我真服了,那我在这儿蹲这么久是图什么?太禽兽了这群实验体心理都变态……” 沈逸开口打断: “没有,我没事。” 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陈莫笙打了个哈哈,刚想胡扯几句什么,脖颈一侧便被沈逸拇指猛地紧按住。寒光一闪,一把细刀架在他脖子上,直指咽喉。 沈逸轻笑,长久没见太阳的皮肤比一年前白了几个度。此时大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中,另外一半被光照得惨白到瘆人,像两边被活生生割裂了似的。再配上这个笑容,落在陈莫笙眼底简直跟鬼没差。 “颈动脉窦……是这儿吧?捏不爆也没事,这儿还有刀呢。” 陈莫笙被吓到了,眼睛颤了颤: “你……出门还带刀?” 沈逸理所应当回答:“万一有人想弄死我结果没带工具怎么办。” 陈莫笙尬笑两声,试图推开他的手:“你会杀人?” 这算是触及他的痛点了。 沈逸手抖了一下,却是逼得更紧了: “我不杀人,你们就会让更多的人去死。陈莫笙,你是为智领者办事的吧?为什么来这儿?” 眼见着那东西要割开自己皮肤了,陈莫笙甚至能感受到那股锐气,立即摊开双手示意投降,身体紧贴着墙面,忙道:“沈逸哥,你冷静一点,我们是一边儿的啊!” 沈逸不依不饶:“怎么找到我的?” 陈莫笙退无可退,逼不得已道:“总共这座城也没几个人,检测一个人动向有什么难?” “放屁!”沈逸攥着刀的指尖发白,“我身上没带任何电子设备!况且城内科技跟外头断联开,你他妈也用不了基因追踪技术。就算你那眼睛会透视,也没道理能正好追到我的动向!” 他一激动手就不稳。 自然的,陈莫笙脖颈便见了丝血。 他慌了,闭着眼睛大吼:“耳钉!那枚耳钉里我塞了定位芯片!” 沈逸愣了下,眼底杀气腾现:“什么意思,你们想要靠知晓我的动态来控制小俞?” “不是!不是我们,上面人不知道我做了手脚!当时只是想着有备无患什么的,只有我有权限,真的是恰巧……沈逸哥,你先松手!” 松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现在对自己的身体素质没有一丁点信任,这次能制住陈莫笙全靠出其不意,谁能知道要是—— 第89章 唔! 刹那间,一阵剧痛从身上炸开,像无数根尖针在刺,穿透血肉。他身体僵住,肌肉痉挛,一不留神间,整个人带着刀一并摔落在地。 “我靠,吓死我了。沈逸哥,你们这儿的人都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的吗?哪有动不动就拿刀指人脖子的啊……” 他手指把玩着电击器,眼睁睁看见沈逸跪坐在地上剧烈咳嗽,手拿开时,竟然有血。 他愣了,感叹:“哇,还说没事。我也没设置太高啊,这就开始咳血了?你现在怎么弱成这样?” 沈逸说不出话来。 好不容易才止住喉咙间痒意,警惕看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别急啊,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主要是你那手抖得厉害,万一不小心给我喉咙整断了怎么办?” 他心有余悸把地上那把刀踢远,又看着沈逸这副明显被摧折过的身体感慨两声: “你怎么想的,他都把你弄成这样了,竟然还在向着他说话?” 沈逸是知错的,也没想过要推脱罪责。 但这并不影响他恨这群城外道貌岸然的畜生。 他咬牙,怒道:“他把我弄成什么样?我现在这样到底是拜谁所赐?!一群畜生……你们根本不配做人!” “停停停。”他有些头疼地看他,“沈逸哥你误会了,咱俩其实才是一条道的。我跟他们也不一样啊!甚至,我明明也是受害者好嘛。” 似是怕他不信,陈莫笙干净利落把外套脱了扔在地上,又将自己衣领往下扯,转过身毫无防备将后背露给他看。 左肩靠下处,有一道圆形的狰狞弹疤。 陈莫笙急道:“看见没?要不我直接脱了?” 沈逸:“……这什么,苦肉计吗,什么意思?” “哎呀!”陈莫笙道,“没看懂吗?上面人要追杀我啊!差点就射中心脏了,幸好我身手矫健,不然就交待在那了。” 沈逸明显不信,他想起自己曾经身体里被植入的芯片,质疑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具体是干什么的,但毕竟是帮他们做事的人,身上怎么可能没有他们设下的枷锁?他们难道就没往你身上植入一些东西?” “因为没必要哇,”他摆摆手,“我们那讲究人权,哪有随便给人身上开刀子的道理?再者说我是在管理局长大的孤儿,由他们一手调教,对我放心的很。” 沈逸服了:“你上次还说你是啃老族。” 陈莫笙嘿嘿一笑:“上次是上次,毕竟是带着任务来让你感受城外世界有多么温暖的嘛。这回就不一样了。” “这回?” 他认真道:“这回,我是来找你结盟的。” 沈逸也没说自己信或不信,只是顺着他的话道:“为什么要杀你?” “为了封口啊,因为我和沈逸哥有接触,他们以为知道些不该知道的。所以对我产生怀疑了,就要来弄死我嘛。” 沈逸沉默了。 他踉踉跄跄站起,将膝盖处灰尘拍干净,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我的状态是不怎么好,但也不至于没有一丁点思考能力。陈莫笙,虽然我不知道你哪句真哪句假,但总而里面肯定是掺着谎的,我没法相信你。” 他顿了顿,又嗤笑:“不过我现在确实很弱,你是想劫持我还是想杀了我都随便。” “怎么这样!” 陈莫笙也不管他信或是不信,总而是欺负他刚被电击四肢发软跑不了,自顾自在他耳边絮絮叨叨: “你先听我说,其实我早就觉得上面那点人不对劲了,所以当时才想出个这么一招,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一个后手。你放心,那耳钉除了定位外什么作用也没有。”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有些奇怪地看向沈逸空荡荡的耳垂:“其实我没抱太大希望的哎,没想到还真能检测到它在移动……原来那耳钉你一直都放在兜里吗,竟然一直留着没丢?真不是暗恋我?” 沈逸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在他也没太在意,很快扯开话题:“所以你之前是被困住了吗,我看定位器好久才动一下,还以为是坏了呢。也算是今儿运气好,总算被我蹲到了。” 沈逸这才反应过来什么:“蹲我?你被追杀以来,一直都住在城里?” “啊,你也说了,因为城内科技落后,没有数据化不好追踪嘛。” 他总算将话扯到了正题上:“你真不觉得洛奕俞有什么不对劲?” 沈逸靠着墙微阖眼睛,摆明了不想继续听。 不对劲的地方多了去,他又能怎样呢。 “我不是说他的行为,就是……单指他的身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怎么会有人杀不死呢?简直跟怪物一样。你跟他待在一起,真的不害怕吗?” 沈逸笑了,身体略微直起了些。明明是极其孱弱的身子,却不知怎的让陈莫笙感到一股没由来的压迫:“你忘了,我也杀不死,我也是怪物。” “不是,这不一样!”陈莫笙一咬牙,“不是光指这个,不仅仅是死不了,你不觉得他整个人都很怪异吗?实话跟你说,沈逸哥。我曾经杀死过你!” 他一愣:“什么乱七八糟的。” “就,那次仓库。我运气不好被一并逮过去了,当时那个环境你也知道嘛,没办法……当然,我其实还是一直挺愧疚的。” 沈逸听的云里雾里:“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基地?” “当时人多,我又在极力降低自己存在感,你没注意到很正常。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知道我出仓库后怎么样了吗?” 沈逸顺着他:“怎么样?” 陈莫笙刚要开口,却突然感觉沈逸视线有点不太对劲。 明明方向是对的,可怎么就是不像在看着他呢…… 下一秒,后脖颈就被人一把掐住。 他身体瞬间僵直,吞了下口水。 洛奕俞站在他身后,淡淡开口:“没怎么样,用了点小手段让他们失忆了而已。” 又蹙眉,明显不悦:“沈逸,大半夜莫名其妙跑出来是几个意思?” 他极其温顺回答:“有点闷,想透透气。” “为什么不叫我?” “看你睡的正熟。别生气,下次不会了。” 陈莫笙面色越来越难看,整张头皮都在发麻。 他跟这两个怪物不一样,他死了就是真的死了啊…… 洛奕俞眯了眯眼,敏锐道:“你受伤了?” “嗯。” 他终于动了下,在洛奕俞暴怒之前把他掐着陈莫笙脖颈的手掰开,轻轻拍了两下安抚:“没多大事,别吓乱唬人。” 洛奕俞寸步不让:“你怎么知道我是吓唬,不是真的要杀他?” 沈逸轻声:“除非你想让我继续又聋又瞎过一年。” 他已经还不清了,怎么能再多背上一条别人的命。 显然,洛奕俞认输了。 他胳膊搭在沈逸肩上,摆明一副保护者姿态,上下打量陈莫笙,目光挑衅:“怎么,原来你还记着?” 沈逸这才想起些什么,打断:“你当时说他不是好人,指的是这个吗?” “嗯?对啊。” “这怎么能算……”他无奈,“那次大家都是被逼无奈吧。” “我可不管。”这人全然没有自己才是那个罪魁祸首的觉悟,自顾自道,“反正他杀过你,那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这次不是在城外,洛奕俞不会有丝毫顾忌不说,周围都是实验体,陈莫笙属于是彻头彻尾的孤立无援。 他掂量了一下自己,除去那个小型电击器外,没带什么具有杀伤力的武器……更别提,洛奕俞根本不会怕这些。 他心里直发虚,脸上血色下去不少,笑容倒是不减,只是僵硬地挂在脸上: “没事,没事哈,您要是看我不顺眼,我保准再也不会出现在您面前。先,先走了啊,你们慢慢聊……” 洛奕俞不依不饶,再次重复:“你为什么还记得?” 陈莫笙自知逃不过,认命道:“我身体被改造过,大脑内部有个小阻断器,外部刺激过强时会自动开启保护模式……所以,额,也是碰巧,碰巧。” 沈逸惊了:“什么东西?!你也是实验体?” “不不不,不是!我是胎生的,纯种人类!”陈莫笙急道,“你可以理解为就是做了个小手术,跟你被植入芯片一样,只不过我这个是主动,而且是往好的方面发展的!” 真是满嘴跑火车。 明明前几分钟还说城外讲究人权,不随便在人身上动刀。 “等等,”沈逸狐疑,“你怎么知道我之前被植入芯片了?” 陈莫笙咬了下舌头:“这又不是什么绝密信息……” 洛奕俞突然插话:“保护机制,对神经传导有影响吗?” 陈莫笙没反应过来:“没有……吧?” “很好。”他活动了下手腕,“也就是说,依旧能感觉到痛。” 第90章 洛奕俞转头问沈逸意见:“哥,刑讯逼问一下?” 语气是吊儿郎当的,可眼底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 ……谁能扛得住他的手段呢? 可能会留着命,也只是留着命了。 沈逸也没心思吓唬陈莫笙,甚至没太在意这句话,只是突然握住洛奕俞胳膊:“你能让人失忆?怎么做到的?” “不太清楚,毕竟没人来抓我解剖研究。” 他笑笑,张开手掌,有微弱亮光跳动:“准确来说是能控制一部分电流,再通过它来刺激对方大脑,造成类似于失忆的效果。” 沈逸懵了,想要伸手触碰,又有些不敢:“这什么,觉醒异能了?” “哪有那么玄幻,普通人通过摩擦还能控制静电呢。”他思考了下,道,“变异了还差不多。可能是身体里多了电细胞,和电鳗一样?怎么,我是怪物,哥害怕了?” 他半开玩笑:“有机会让哥解剖我研究研究。” 沈逸蹙眉:“别这么说话。” 又缓慢想起那天的仓库。 心里有点病态的暖,又有点想哭。 所以,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不去救他,那么默契地隐藏自己罪证。 或许,大家也是在乎他的呢。 只不过不记得了而已。 沈逸是真的,真的不会去怨恨他们为什么要杀自己。 生命那样宝贵,在那样的环境下,大家都没得选。 他只是疼了些,没关系的。 ……说到底,就算他埋怨,又能怎样呢。 大家都死了啊。 为什么要自杀,明明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去赎罪,才有资格去怨恨,才有可能去原谅啊。 洛奕俞吃了瘪,倒是也没觉得丢脸,很乖巧认错:“对不起,以后不会再说了。” 沈逸却明显变得紧张起来:“也就是说,你真的可以让人失忆……” 洛奕俞打断:“哥,我不觉得你是那种为了逃避刻意选择忘记的人。别让我瞧不起你。” 沈逸感觉自己被扇了个巴掌。 他确实没有什么逃罚的意思,只是想知道所谓重生的原理,以及洛奕俞死后到底经历了什么,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特异功能而已。 以至于他有些怒了:“洛奕俞!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卑鄙?” “没有这个心思最好,这些东西,你该记牢一点才是。” 他记得还不够深? 沈逸想骂他,张了张口,还是把这团气咽了下去。 算了,算了。 他现在能站在这儿都算这个老佛爷开恩,还是没必要把精力浪费在争论这些事上的好。 陈莫笙后背出了层冷汗,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生死存亡仅在这人一念之间。 幸好,他听见那个实验体道: “滚出379区。下次见面,我会直接弄死你。” “等等!”陈莫笙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有点底气,颤抖着道,“我出去会死的,那群人真的会弄死我的,王,我能不能和您做个交易?” 这个称呼从人类口中说出,有些别样的味道。 洛奕俞有点兴趣:“说说看,在你眼里,什么样的筹码,能等价于你的命?” 陈莫笙勉强笑着:“对您而言可能不算什么,对我而言却是我所能给的全部了。” 又抬头看了看沈逸:“不过,可能需要沈逸哥回避一下?我猜,您不会愿意让他听见。” 洛奕俞干净利落对他道:“滚回去。” 沈逸炸了——也是难得,能在经历那样的地狱后还有这么大的情绪起伏: “为什么?!是你自己说要让我和你站在一起去推翻这些制度的,现在还瞒着我是什么意思?!我连……我连这种事都知道了,到底还有什么隐情是不能告诉我的?” “沈逸。”他明显也怒了,眼底翻滚着杀意,“我说,滚回去。” 第57章 疾病 他瞬间噤声。 也是奇怪, 明明他到现在连疼都不惧怕了,却还是会在面对洛奕俞时感到本能地恐惧。 陈莫笙抱歉地冲他笑笑。 沈逸面色明显不虞,却也知道自己犟不过, 没敢再多说什么, 黑着脸转身离开。 心里憋着团气往前走,顶着冷风也没什么方向感,走到哪算哪。就这么蒙头乱撞走了十分多钟,沈逸抬头,看好似望不到尽头的街道, 心底才缓缓品味过一丝迷茫来。 他……为什么生气来着? 因为洛奕俞不信任他? 可如果换位思考一下,自己这些年来都做了些什么事……他不信任自己,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整个人骤然抽离出方才那样激烈的氛围,他又缓缓陷入触不到底的泥潭里,眼前迷雾笼上来,他一点点下坠。 要去哪来着? 出来是干什么的? 他为什么要在这条街上走? 操…… 想不通,沈逸索性也就不再去想。累了就蹲一会儿,脚麻了继续站起来走。 这才发觉, 这城市其实还挺大的。走了这么远还在街上, 好像就算他把腿走到废,也穷尽一生都走不出去似的。 天光微微亮时, 他被逮住。 应该……也不能说逮吧,毕竟他没想跑啊。 可抓他的人显然气得够呛, 好不容易才压住自己的情绪,竟反过来问他: “你生气了?” 沈逸呆滞地摇摇头。 “那这是作什么妖,要跑去哪?!” 断掉的记忆一寸寸拼连起。 他终于想起自己要说什么。 沈逸想要屈膝,被洛奕俞连忙扯住。他整个人姿势有些可笑,好不容易才重新站起, 微微低头,声音很轻:“求你,至少给我一个去赎罪的机会。” 他所求的,从来都不只是和洛奕俞站在一起。 要让他一直自我毁灭下去也好。 要拿他当刀刺向上面那些人也好。 重点是,不能把他从泥潭里拉起来,又要控制着他,让他按兵不动。 这对他而言,其实远比又聋又瞎和外界断联开要难受。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洛奕俞,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和智领者做了什么交易?” 他明显焦躁:“你既然还活着,就说明他没法彻底杀你,你是处于上风的。况且你手里还有他的那些罪证……为什么不动手?城外实验体过得怎么样你我不是都很清楚吗,为什么还不去救他们?” “一直耗下去,受损的不还是那些还在被制造的实验体?都这样了,他都这样害你们了,你为什么还能和那种老鼠勾结?同流合污,不嫌恶心吗?” 他不太清楚洛奕俞痛点。 但很明显,他脸色也黑了下来。 沈逸自知打不过洛奕俞,也没想着和他正面交锋,几乎是抱着爱打打爱杀杀的态度去说这些话。 可他却没有动手,只是哀怨似的说了句:“跟你说不清,你也不会理解我的。” 又道:“从今天起,你就别出门了。” 沈逸张了张口,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一下下扎着自己:“这是惩罚?” “应该算是保护吧。哥,你要相信我,不论是什么,我总是为你好的。” 他拿什么去相信? 沈逸道:“那你把我脚筋挑了吧。反正我是欠你的,怎么都不算过。” “非要这样和我闹?” 沈逸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低着头,没出声。 洛奕俞显然是气着了,松开他丢下句“随便你”转身就走。 结果装作不经意转头一看,他还真没跟上来。就这么杵在原地看着自己越走越远的背影,眼底茫然不安,又是一阵头疼。 他也是纯粹有病,非要跟个精神病较什么劲。 压着脾气走回去,拽住沈逸胳膊:“各退一步。我把刚刚聊天内容告诉你,你消停两天,行吗?” 沈逸犹豫着:“行……我还以为你要把我扔外面冻两天。” 洛奕俞想起来了:“那是你能干出来的事吧,把我往树上一吊就直接撒手不管。” 沈逸闭嘴了。 至此,直至真的到家,两人都没再多说一句话。 沈逸一直在等着他开口,心底焦灼,又不太敢去催,欲言又止数回,还是作罢。 其实对现在的沈逸而言,能安静待着,反倒是一种很好的救赎方式。 他可以忍受孤寂,惩罚自己,也是难能地放空自己,意识飘荡,暂且让自己喘一口气。 他精神本就时好时坏,有人跟他说话时,就努力调转大脑去思考。没人愿意搭理他,就一个人慢慢下沉。 以至于等真到了家,其实他已经忘了自己想要知道些什么,听到洛奕俞突然开口愣了下。 “你应该能猜到,其实我也并不想让你太好过。” 一丝情一缕恨吊着,以至于他始终很难把控保护他和折磨他这个度。 心疼是真的,会有扭曲的快意也是真的。 第91章 屋内没开灯,他的脸在一片混沌中模糊不清,落到沈逸眼底,像望不到底的黑洞…… “哥,这可是你自己非要问的。” 沈逸强逼自己克服恐惧。一听这话,就明白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了。 他有点紧张:“跟我有关吗?我的意思是,是我又连累了什么人?” “啊。”他笑笑,“那倒没有。” “哥知道每个区都有仲裁者吗?” 这个陈莫笙之前倒是跟他提到过一嘴。 听洛奕俞这么一问,沈逸便猜到个七七八八:“陈莫笙是我们这个区的仲裁者?” 又觉得不对:“不是说是个绿眼睛男人吗?” 洛奕俞:“哦,他植入了虹膜系统,眼睛能变色,这你不知道吧?” ……还真是个满嘴跑火车的骗子。 仲裁。 光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善茬。 更何况是在死城,这个没律法没监狱的地方,也没见有什么人出来管着他。 他警惕:“这是干什么的?很重要吗?” 洛奕俞笑着,毫无预兆把他一把推到沙发上,将他衣服撩起,随意拨动了两下那颗蓝宝石。 似在犹豫是摘下来还是直接扯下来。 这才慢悠悠道:“对我们不是很重要。但对你,就很不一样了。” 他抬头,极其认真问:“哥,如果他伤害你伤害的特别深,你会放过他吗?” 沈逸太了解洛奕俞了,听到这话倒抽一口凉气:“他现在还活着吗?” “没死,给留了口气。”他道,“不让你跟着其实也有这部分原因,只能先斩后奏了。总而这群畜生都不把实验体当人看,那我说话不算数些,应该也没什么的。” 又像是求夸奖似的:“但是我没有随便把人弄死哎,哥难道不奖励我什么?” 沈逸没理,把话题扯回来:“仲裁者是干什么的?” “掌管平衡。维系一个区域使其保持应有的秩序。” 沈逸懵了:“这地方,之前有秩序吗?” “乱,也是一种秩序。” 沈逸懂了。 在上面看来,死城关押的都是有罪之人,自然不会让他们太好过。 越乱越好,越绝望越好。反正他们都是一群早该死的人,能苟活在这世上已算老天开恩,他们必须足够混乱,足够痛苦,才能没有心思去挖掘这里几百年前的秘密。 他猜了一下:“意思是陈莫笙之前一直在暗地里助长烧杀抢掠的勾当,这是他的工作?” 洛奕俞目光幽深:“是,但不全对。” 并不止止是助长。 还有栽赃嫁祸,浑水摸鱼。 例如偷了一家的东西放到另一家,再站在人群里强烈要求讨伐偷东西的贼,助着他们把那无辜人弄死,再放火去烧被偷东西的人屋子,让那人以为是贼的家人存心报复等等乱七八糟…… 反正这里除了实验室外连监控也没有,乱成一锅粥,谁又能逮到他。 沈逸听得头疼:“倒是符合他的性子。” “他是之前唯一一个可以自由出入城内外的人。且那畜生将他的虚假信息都登记进了基地和实验室,就算有人起疑刻意调查他,也能糊弄过去。平时没事就四处晃着,再将这儿的情况全汇报给那老畜生。” 沈逸狐疑:“他并不是大众脸。” “短期改变容貌这件事,对城外人来说并不难。” 沈逸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人全死了,他也没用了。因为知道太多在被追杀,合理。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洛奕俞:“真要知道?” 看着沈逸点头,他收了玩弄的手,神情似紧张,又似兴奋:“除去烧杀抢掠,他还会特意在这片土地上传播病毒呀。” 沈逸瞳孔剧烈颤了颤。 他感到不可置信:“你是说,我爸妈,还有姐姐,都是他……?可那不是遗传疾病吗?!” “哎?倒是提醒我了,哥是因为沈皖姐姐感染那个病毒,才把我变成残次品的吧?那这么看来,果然没白打他……” 沈逸猛地拔高音量:“洛奕俞,回答我!” 他被吼了,神情明显冷下来,轻轻嗤笑:“哥那时才多大?你所信任的记忆,真的就是真实的吗?” “就算是遗传疾病,也总得有个源头。况且这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父母都患有一样的遗传病,且同一时间发作?” 沈逸开始动摇,声音发颤:“他们,之前就是病友……” “别傻了,实验室怎么可能招有隐性疾病的人进来?那分明是因为哥的妈妈济世救人,扰乱了你们那本该有的‘秩序’呀哈哈哈……他们怎么可能允许有这样的人物存在?说起来,哥的圣心会不会是遗传你——” 话没说完,就被沈逸重重扇了一个耳光。 他如今身体弱的很,可巴掌力度并不算轻。很容易看出是真的被气到了,以至于用上了全身力气。 沈逸眼眶发红,猛地拽住他的领子怒吼:“你笑什么?你他妈到底在笑什么?!你这个样子,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是了,你个没爹没娘的东西,当然不会懂我的感受了,活该你他妈的是个实验体!” 洛奕俞“嘶”了一声,有点心虚,又有点气恼。 在他琢磨是该为了面子打回去还是低头认错时,却看到沈逸攥着他的手颤了几下缓缓松开,眼眶底水汽氤氲,竟是主动道歉: “对不起,我没有轻视实验体的意思。” 台阶都递到脚下了,洛奕俞果断往下走:“实验体确实没爹没妈,你也没说错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 话是这样说的。 可两人心窝都是实打实挨了一刀。 见沈逸不说话,洛奕俞更心虚了,轻轻扯了两下沈逸的胳膊:“是我错了。我知道哥的妈妈是一个很伟大的女人,只是刚刚情绪上头了,本意并不是想嘲讽她……要不你再打我两下?” 于是,就这扯开手臂这个动作,洛奕俞就这么看见沈逸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 他吓了一跳,立马单膝跪在沙发下,握住沈逸手腕:“我真的知道错了,哥,对不起。你怎么了?” “小俞……”他低着头,眼泪掉落,好像积攒多年的憋闷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似的,声音哑然,“那是两条命啊,是我爸妈的命。” 甚至于,沈皖当年被检测出感染那个病毒,是不是也是因为那群人渣想找理由绑住他,让他“心甘情愿”放弃一切刻意而为之的? 毕竟那种事,只要有了第一次,就再也没法回头了。 很好啊,很成功。 他确实回不了头了。 沈逸颤抖的很厉害:“我,如果爸妈还在,我绝对不可能是现在这副鬼样子,你懂吗?我现在已经不像人了,我已经不成人样了……我该怎么办,我去杀了他让他偿命吗,可是,可是我……” 洛奕俞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多么畜生的话。 也是难为沈逸,被逼成这样了才想着打他一下。 可问题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沈逸。 不能杀,该怎么报复? 他显然又要崩溃了,死死咬着自己,试图将自己整个人蜷缩起来。混沌之中,又想起那颗蓝宝石,这回甚至不需要洛奕俞了,当即就要将它生扯下来。 洛奕俞吓了一跳,急忙控制住他手,喝道:“我给你弄,你别动!” 他便又像死了一样,呆滞地停在那。 洛奕俞掌心电流跳了两下,把那东西捏成齑粉,忙着安抚沈逸:“哥,你还好吗?操,我就说不该告诉你的,下次再也不和你赌气了。我真的错了,你……” 沈逸没说错。 他没爹没妈,唯一爱的人还被自己紧紧绑着,确实不太能感同身受。 以至于现在连怎么安慰都不知道。 沈逸轻声呢喃,像是在自我安慰:“逝者已逝,没办法的……重要的是还活着的人。” “只要我帮他们报仇就好,他们,包括这城内所有人,就都能安息了。陈莫笙只是爪牙……他该死,但更该死的是那群畜生。” 沈逸眼眶里浮现细细血丝,咬牙问他:“洛奕俞!我们会成功的对吧?迟早,我们都会弄死他们的是不是?你告诉我,你现在只是在忍辱负重,你一定会找到办法的,你说啊!!!” 洛奕俞看着他,胸口仿佛也开始憋闷:“哥,我跟你说过的,我不是神!我在努力,我真的有在努力了。可是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有多少人等着我去救,又以为自己根本不需要被救?!我求你了,我压力已经很大了,能不能别再问我没法回答的问题,能不能别逼我了!” 沈逸双手捂着头,细细颤抖着,声音倒是软了些:“我不是逼你,小俞,只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说的对,除去能重生外,我什么都没有,我是废物!可你对我也太狠了……我不是要逃罚,我真的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我会赎罪!可哪有这种,哪有这种不让人去死的?!” 第92章 “你让我活下来,让我知道自己身上背负多少人命,又什么都不让我去做,什么都不让我知道。我知道你压力大,可是……可是,那我该怎么办?我已经被禁锢住了,除了去依靠你,指望你,我还能做什么?” 像他这样的早该死的人。 如果无法让他去推翻,撕扯,打破。那还不如让他一次又一次陷入又聋又瞎的死境。 让他永世痛苦,起码,内心可以不用遭受这样的谴责。 现在这样太残忍了,真的。 强行给所有人头上降罪,再进行处罚。 只是因为他们几百年前在这片土地上干过见不得人的勾当,就要让千千万万生活在这里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到底有没有把人当人,把人命当人命? 沈逸突然想起基地初见时,陈莫笙穿着一身整洁衣服。为了彰显自己优越感特意鬼扯出来的那些话,顿时只觉得荒谬无比。 他说死城空气不好,水质差,病毒肆虐。特意点出这里连个供孩子上学的地方都没有,能苟活下去已是万幸。 可这些,到底是拜谁所赐? 怎么办,那让他该怎么办?! 洛奕俞抱住他,体温和气息都是温热的,也算将这一点点热量传给了他。身体紧紧贴着,有东西可抓的感觉让他紧绷的神经略微舒缓,总算是安静了些。 洛奕俞大概不知道,拥抱,是他唯一一个喜欢跟他有身体接触的行为。 他不喜欢跟洛奕俞上床,真的很疼很难受。即使是被训到出现本能反应,身体会主动迎合了心底也不喜欢。 也不太喜欢跟他牵手,毕竟这个人握住自己的方式十次里九次都是紧紧箍住的,手指疼不说,还会让他有种极其强烈的被束缚住的感觉。 更别说接吻……倒不是觉得恶心。实在是,这样的举动实在过于暧昧。在他看来比上床还要暧昧。轻轻碰两下就算了,真的亲上了,沈逸脑海中就会不由自主浮现出四年前那个孩子,心底骤然生出极强的背德感。 只有拥抱。 简简单单的,让他止不住地想多依偎一会儿。不再去想到底谁欠谁的多,到底怎样才能去还清,只是这样,时间暂停在这一刻,让他有个可以依靠的错觉。 都在颤抖,都没有依托,都看不清到底该怎么走。 洛奕俞捧着他的脸,轻轻抵着他的额头:“残忍吗……谁对谁又不残忍呢?” “哥,我有我的苦衷。我可以拼命,可是我走了以后,城内的他们怎么办?我没法救世,我手里的筹码不足以让他毁灭,他杀不了我,我也同样无法奈何他,你能懂吗?” 沈逸却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眼底浮现出丝丝惊恐: “小俞,先不说这个。我问你件事,你要如实回答我。” 这种问法…… 洛奕俞心底警惕了下:“你先说。” 沈逸慌乱道:“除去编号外,再也没有别的方法区分实验体和人类了吗?那不仅仅是实验体等于人类,也是人类等于实验体啊!那个畜生,有没有可能往人身上刻编号,再送入训练营?!” 洛奕俞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怎么,反问:“你觉得,是所有人都支持实验体被滥用,虐待吗?” 沈逸心底百感交集,虽然是早就猜到的事,可这样问出来,还是细细密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个答案,也就是直接承认了。 这世上总还是正常人居多。 实验体售卖价格贵是其一,这就阻断了绝大多数人私下买卖的心思。更别提,拥有实验体私密服务的基本都开在地下城较为隐秘的地方,客流量并不算大。 说到底,占绝大多数的普通群众可能见都没见过几次。压根不会想到他们可以被买卖,可以被玩弄,更别提去知道他们是怎么训练的。 可也难保会有一些好奇的人。 会有一些正常的,明白权利并不该依靠踩着其他“类人形生物”来体现。看到他们被残忍虐待,看着他们痛苦挣扎,想要去戳破推翻这种吃人的制度。 可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 在新世界,数据化的时代。 上层人可以保证人人平等,保障人权。自然也可以轻而易举去封住零星几个人的嘴。 说出来的话被删除屏蔽,传递通道被全方位堵死,单个人权力过大,会出现滥用职权几乎是必然的。 更别提,是想威胁他们“统治”的人。 抓到这些“谋逆者”后,再给他们进行手术,打上编号当成实验体扔进去……? 是这样吗? 真的,就畜生到这个地步? 其实并不难猜,只是让人胆寒。 “哥,这个你算问到点子上来了。”洛奕俞轻声叹气,“我手上有一份相关资料,就是关于你说的这方面的,照片视频都有,有点……呃,要看吗?” 第58章 人脸 话说到这个份上, 沈逸自然不会拒绝。 洛奕俞犹豫片刻,似在琢磨沈逸现在的精神状态能不能承受的住太大冲击。又觉得这事和他关系并不算太大,说出来也无所谓, 拿出电脑调取。 沈逸奇怪:“什么时候添的新电脑?” “一直都有。书房那台可能受老畜生监管, 不好操作。” 他更懵了:“这个就不受监管了?” “我自己开发了条新线路,他们攻不进来。” 很久之前的疑问再次翻出来:“你为什么会这些?” “慢慢学呗,”他显然没有太多心思去扯这些,敲着电脑随口道,“哥对我很好奇?” 当然了。 短短三年, 哪来的时间供他做这么多事,怎么就能学会这么多东西? 且不说这些,单论洛奕俞是什么时候开始策划解放实验体的,这都是个谜。 不等他去问,洛奕俞就道:“好奇也没用,不告诉你。” 他总算将东西调了出来,将电脑屏幕调转至沈逸方向:“喏。” 视觉冲击力确实够强。 不知该不该庆幸,沈逸见过的血腥场面不算少, 对这些画面的接受度也在一点点拔高, 此时只是皱了下眉,没什么过激反应。 视频内容很简单, 一个人被绑在石质台面上进行刻印编号手术。 有个问题是,实验体编号并不只是纹上去那么简单。而是从内向外透出来的, 亮蓝色泛着浅光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具体什么原理,但很明显,想往人皮肤里部刻下这样的东西,绝不会太轻松。 那人头发被剃光,侧着头被压在石床, 头颅被束缚带紧紧扣住,动弹不得,整个脖颈暴露在空气中。 打没打麻药不知道。但看那人双眼瞪大,似想要拼命挣扎却又使不上力只能微微颤抖的模样,沈逸推测,大概是注射了肌肉松弛剂之类的东西。 整个过程中没有人说一句话,也没有像电影里放狠话说什么“这就是你多管闲事的后果”之类的,更像是道残忍麻木的流水线工序。 拿刀的人浑身上下裹着防护服,看不太清脸,视线很容易集中在那个被绑着的人身上。 一侧脖颈处皮肤被整个削掉,血肉模糊中,却能清晰看见皮肉下微微跳动的血管脉络…… 再之后,就是拿个大型仪器对准那人被削掉皮的地方,射出激光,一个字接一个字刻印着。 甚至能听见皮肉被烤熟发出的“滋滋”声响。 沈逸不想继续看了,有点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洛奕俞很默契地将视频切掉:“知道个大概就行了吧,去休息?” 沈逸拒绝:“还有什么?” “一些人口失踪的新闻吧,不过很快就被压下去了。” “怎么会?” 外面同城内不一样,人与人之间联系估计要密切的多。有亲戚有朋友有同事的,一个人在调查这类事,总不可能身边所有人都不知情。 更何况极致数据化的地方,那些犯罪记录应当无所遁形才是…… 怎么会没人察觉? “因为死了。”洛奕俞说话时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情绪,确信他没有太过伤心的意思后才道,“就是,和实验室里的大部分工作人员一样。亲属都以为这些受害者已经死了,因为车祸绝症什么的,没人会往实验体这方面想。” “那也很可疑吧……哪有一发出反对声音就死人的道理?没人怀疑吗?” 洛奕俞摇头:“有,但只是少数。况且那老畜生会入侵数据,篡改受害者生前言论再把自己摘出来。到最后,能追根究底的人更是大打折扣。” 说到底,也不过因为大家都是那部分少数人。 沈逸有些无力,没再听洛奕俞讲,自顾自往下翻。 看的越多,心里那根弦便绷的越紧。 有几张对比图,在沈逸眼里,其实远比手术台来的更要触目惊心。 一张张人脸。灿烂的,张扬的,血肉模糊的,卑微低贱的…… 第93章 上面的还是端端正正意气风发的人,下面就成了跪伏在地,顶着实验体编号双目涣散的狗。 有的被玩死了,有的还勉强吊着一口气,在离家几万公里的土地上被听不懂语言的人玩弄着。 洛奕俞轻轻靠在他身上,声音低沉:“他们身上所有权限全被封闭了,在城外,没有权限就是什么也干不了,真的跟畜生一样。” “虹膜系统被销毁,也没法实时翻译。自然了,就算是恰巧遇见同一个洲同一个区的人,也只会把他们当神经病。” 沈逸光是设身处地想想,都感受到一阵无可抑制的绝望。 听不懂语言,没有认识人,被当做毫无人权的实验体随意玩弄着…… 和他那时又聋又瞎似乎也差不了多少。 有胆识和气魄去为非同族人抱不公,本来也不会是很差的人。且看照片大多是年轻一辈,或许本该有着大好前程。 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摧毁了。 洛奕俞将头枕在他胳膊上,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他:“很难受吧?” 沈逸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和他们一样。一个人待在没有同类的地方,没法和人交流……甚至,你连眼睛都看不到了,就算我要伤害你,你也没法反抗。很难过吧?” 沈逸哑然失笑:“你在可怜我吗?” 又腾出另一只没有被当枕头的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道:“没必要,我不值得。” 洛奕俞垂眸,似是想说些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沈逸将这些资料翻到头,对洛奕俞不解道:“我真有点看不懂现在的局势了……看你这样似乎不怕被他封口,现在又有这些罪证在手上,到底为什么不动手?” 他那时确实是着急才一时说了气话,本质上,他也清楚洛奕俞才是最恨智领者的人。 总不至于真的同流合污。 洛奕俞懒洋洋回复:“因为他手上同样攥着我的命脉啊。” 沈逸被吓到:“你又做了什么,杀人放火了?” “紧张什么?”他轻笑,“我是畜生,畜生咬死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吗?那样的事,怎么配被称作命脉。” “小俞,别这样说话。” 洛奕俞神色晦暗不明,在他胳膊上轻轻啄了一下,站起身来:“看完了就关机过来睡觉。别的东西我都上了锁,你也解不开。真是,下次再大晚上乱跑我就要生气了啊,困死了。” 沈逸叹气,认命似的再次躺在他身边:“什么都不告诉我,也是你的惩罚吗?” “随你怎么想。” 顿了顿,又有些紧张道:“不会过会儿一睁眼起来,你又恢复成那种要死了的样子吧?” 沈逸问:“你不喜欢吗?” “才不喜欢!那一年里我见得够多,早就腻歪了。”他垂眸,紧紧攥住沈逸的手,“所以哥,你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就要快点好起来。” 沈逸没吭声,任由他把自己手越攥越紧,直至是在疼得受不了,才从喉咙间挤出一声闷哼。 洛奕俞当他同意了,力度稍微松了些,又道:“下次能不能别挑我睡着的时候走?你再这样,我以后可就不敢睡觉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眨眼速度越来越慢,看来是真的累了。 无端的,让沈逸有些心疼。 他声音也很低:“找我干什么,我又不会跑。” 洛奕俞打了个哈欠:“怕你心情不好呗,还能为什么……” 至此,彻底睡着,再也没说一句话。 沈逸盯着他半分钟,同样缓缓闭眼——却没有睡着。 有件事,洛奕俞应该不知道。 他在失眠。 已经有一年了。 本以为重生后会好一些呢,结果还是这个样子。 明明是闭着眼睛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自己睁开了,呆呆地看着前方,目光涣散。 瞎了的时候面前都是一团黑,分不清。只是偶尔会感觉眼睛很难受,凉嗖嗖又有些疼。 现在好了些,起码能控制住自己眼皮不随便睁开。 只是每每快要睡着,意识模糊下坠时,心脏就会莫名其妙紧缩一下,逼得他不得不吊着口气立即清醒。 那一刹那,耳边剧烈嗡鸣,瞬间将他拉回那几天的铁笼,像是挨了无数个耳光,逼着他打起精神。 要么就是大脑乱七八糟一团,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思绪乱飞,别说睡觉了,能遏制住自己不头疼都算好的。 真的,太累了。 到底睡着了没有他自己也不清楚,总而,等洛奕俞醒来时轻轻一动,他便立即睁开了眼睛。 洛奕俞反倒是愣了:“我动静很大吗,这就把你吵醒了?” 躺在床上干等着实在是太无聊,沈逸千盼万盼总算等到他睁眼,自然不会怪他一句,立即就要起身:“没有,我正巧醒了。” 洛奕俞却内疚起来,蔫巴巴的:“对不起,明天我去次卧睡。” “不用,不用。”沈逸无奈,“真的,我是自然醒。” 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长期失眠有什么不好后果不用多说,除去面容憔悴外,最明显的一条就是注意力不集中。 又聋又瞎那一年里他这样倒是没什么,毕竟没人跟他说话。他自己也没有任何时间观念,只能凭借客厅阳光照在自己身上的次数来模模糊糊判断自己应该又有好几天没真正睡觉了。 但总来,他那时状态本来就不怎么好,就算失眠是雪上加霜了也就那样,毕竟洛奕俞也分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憔悴的那样快。 刚复活那阵也好说,本来就是在一点点重构思维,小俞大概率也不会和他计较这些。 现在就不太一样了。 当他明确在这人面前表现出来自己“恢复正常”后的模样,洛奕俞便会理所当然认为他已经彻底好了,对他的要求也会提高不止一个档次。 自言自语了一年没人搭理,好不容易等来沈逸恢复,自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 可就难为了沈逸。 说正事时还好,情绪摆在那他能稍微让自己打起些精神。 可洛奕俞显然不是那种只会跟他谈大事的性子。 他连捡到块好看点的石头都要过来跟他念叨两句,很明显的,便感受到沈逸心不在焉。 一次两次还好,八次九次也能忍,一直这样下去,洛奕俞就真的有点怒了。 他倒是没直接动手,只是表情阴翳:“你很烦我?” “……嗯?”沈逸回过神,“没有啊。” “那我上句说什么了?” “……” 他乱蒙:“等下早餐吃面包煎蛋?” 洛奕俞沉默片刻,倒抽一口凉气:“哥,你早上吃的就是它。现在是下午六点半,再过会儿天就黑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 沈逸极其乖顺:“对不起,你要罚我吗?” 又是这软硬不吃的态度。 “本来是不会罚的。但你要是再这种态度我可就要动手了。哥应该还没贱到会恋痛吧?” 沈逸垂头不答。 洛奕俞倒是也没真折腾他,叹了口气,哀怨:“算了,随便你。大不了我也不理你了。” 自然是胡扯。 当天晚上,洛奕俞为这事心烦到睡不着,翻了个身时,和垂眸发呆,或者是压根没反应过来自己又在睁着眼睛的沈逸对上视线。 他是真有点恼了,猛地抓住沈逸的脸: “你——到底怎么了?” 畏惧是本能的:“有点失眠。你睡吧,我马上就能……唔!” 洛奕俞加重手上力度,此时也猜到了个七七八八:“难怪,不是第一天了吧?为什么不告诉我?” 本来想说“怕你担心”的沈逸,话到嘴边,又没忍住拐了个弯。 他声音很轻,语气也并不强。只是落在洛奕俞耳中就变了味:“小俞。你不是也什么都不告诉我吗?” 很自然的,挨了个巴掌。 并不算重,警告意味更足些:“所以你才故意不睡觉糟蹋自己?” “没有,没有。”沈逸蹙眉,终于辩解了句,“不是在跟你闹脾气,是真的睡不着。” 这话说完,他便感觉自己脸上有点痒。 不说洛奕俞,连他自己也有点茫然。 失眠而已……有什么好哭的? 洛奕俞也懵了,把他扶正坐起来,给他擦掉脸上那点湿意:“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久了。” “很久是多久?” “……差不多,铁屋之后吧。” 洛奕俞骂了一声。 “一直不告诉我,还说不是赌气?”他碰了碰沈逸脸上那点很轻的一点红,放软声音,“我刚刚没收住力吗?” 沈逸微微摇头,推开他的手:“告诉你,你又能做什么?” 顿了顿,又补充:“不喜欢吃药。” 第94章 犹豫片刻,还是觉得不能把话说的太绝对:“但如果你想让我吃,那我就……” “嘘,”洛奕俞轻轻捂住他的嘴打断,“放心,哪用得着那么麻烦。” 明显的,他因为沈逸推开自己这个举动有些不悦。 下一秒,整个人就被死死按在床上。 沈逸压根没有挣扎意思,无奈笑笑,在这种氛围下倒更像宠溺:“小俞……” 嘴唇被堵住。 到底是为了让他睡着,还是为了消除洛奕俞怒气,沈逸其实已经说不清了。 总来,很久之前是不敢抗拒,现在更是不会。 能上他是好事呀,最少,他还有点作用。 别管是什么方面的,至少,能稍微补偿一下他吧? 又有些悲哀。 他欠他们的,自会用一生慢慢去还。 可上面那群披着人皮的癞蛤蟆呢? 谁来让他们去死,他自己的痛苦又该由谁来弥补? 剧痛袭来那瞬,沈逸闷哼一声,挺腰主动缠紧洛奕俞。 他声音透着哀切: “小俞,你说过的,我们会永远地站在一起,对吧?” 他只求这句话。 只要洛奕俞能保证,他们立场始终一致就好。 本来就是,洛奕俞才应该是最恨上面那群**的人……他怎么可能去质疑他呢? 可洛奕俞只是捂住他的嘴,加猛攻势。 他的思维又一点点被掰开碾碎。 混乱间,他听见洛奕俞嗤笑一声:“哥,其实我真的很生气。不只是今天,从你什么都不说就跑出去起就已经给你攒着了。” 沈逸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所以今天,我给你一点小惩罚。应该不会太疼的……反正你目前也只有讨我欢心这一个作用了不是吗?” 拇指重重在他毫无血色的唇瓣上碾了碾,呢喃: “别走了,待在我身边是最好的。我不是要囚禁你,只是想让你一直待在我身边而已。这都不可以吗?你欠我那么多,陪我一会儿有什么不好的?” 沈逸甚至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要继续精神控制他吗? 他能感觉到,是自己的追根究底让对方产生了不安。 可是为什么? 他已经在竭尽全力赎罪了啊…… 不等他反应,手腕便被洛奕俞一把攥住。 刹那间,一股剧痛从手腕开启,迅速掠过全身,像瞬间被钢钉贯穿,浑身骨骼寸寸断裂,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是因为什么,痛感便猛地加剧,逼得他失声尖叫。 同一瞬间,所有剧痛瞬间减轻,只留下丝丝余韵。 “好了,”洛奕俞翻身躺在他身边,“睡觉。” 沈逸好不容易才止住颤抖,竟真的感觉到困意袭来,眼皮愈发沉重。茫然:“你这是惩罚,还是治疗?” “五五开吧。”洛奕俞撒娇似的蹭了蹭他,轻轻抱住,“本来治疗不用这么疼的,谁让你不信任我,不早跟我说。” 别的不提,效果确实显著。 他难能睡了个好觉,且没做什么梦,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算是短暂的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整个翻出来,心一点点沉下去。 隔天醒来时,洛奕俞已经不在了。 床单上温度褪尽,应该是走了有一段时间。 他难能睡了个好觉,头脑清醒了,心情也不错。刚要起身下床,便在床头柜上看见一张小纸条。 ……这地方又不是城外,明明有手机的。 洛奕俞似乎很钟爱这种有些麻烦的表达方式。 【醒了也不许乱跑!!!】 右下角还附带一个发怒的小人脸。 沈逸盯着那几个字看了眼,唇角也不自觉微微上扬。 这才把这张小纸条小心翼翼收好,走出卧室。 也是直至这时,他才慢慢回味过什么不对劲来。 心底不安感愈发强烈。 洛奕俞在他眼底实在是太厉害了……甚至于强到简直不像人。他不理解,在这个世界,到底为什么会存在这样不可思议的生物? 虽然不知道洛奕俞具体是经历了什么样的异变,有什么弱点,但他也是实在想象不到,到底有什么东西能成为他的命脉,能让智领者控制住他。 真的是控制吗,也不好说。 他被困住了整整一年啊……一年能干的事可太多了。 沈逸内心忐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给洛奕俞发消息: “我醒了。” 隔十分钟又发了条: “是睡了很久吗,你去哪了?” 他其实是个脸皮薄的。 两条没回,就会在心底默默给对方找好理由,也不再追问,默默看着地板发呆。 可只要一闲下来,眼前就会出现无数张带血的人脸。 那样扭曲,狰狞,从地底爬出来,朝他嘶吼着。 他瞬间出一身冷汗。 比起恐惧,更要命的是丝微弱的怀念。 尽管那些人和他都不太熟。 也好,也好。至少沈皖应该还活着。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有时又会觉得自己很可笑。 又不是没有自主能力了,怎么一离开洛奕俞就无所事事到这个地步了呢? 好像他整个人生都要围着洛奕俞绕似的。 沈逸向后一躺,揉了揉头。 可说到底,自己不就该被这样对待吗。 锁在一个屋子,像等主人回家的狗一样天天翘首以盼望眼欲穿,主人开心了被摸两下,不高兴了就踢两脚…… 他慢吞吞收起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刚想去干些活分散下注意力,门便被用力拍响。 声音极大,且极其急促,与其说是敲,倒更像是砸。 洛奕俞是有钥匙的……就算忘带了,也没有这样一句话不说就拼命砸门的道理。 这就很吓人了。 实验体里,谁敢去无端找上“王”的门? 沈逸在琢磨,如果对方是他之前手下的实验体,特意来找他报仇。那自己开了门被捅死,洛奕俞会生气吗? 不好说,毕竟他把自己当成他的私有物。 沈逸没有理,可那敲门声越来越大,甚至,能隐隐约约听到几声夹杂在其中,不似人声的呜咽。 沈逸拔高音量:“谁?!” 门外人不答,只是砸门声更大了。 沈逸凑上猫眼看了看。 瞬间被惊到连连向后退。 他看见了——脸。 直对着猫眼,在他眼底无数倍放大。 一张单眼被捣毁,张开嘴时口腔内空荡荡,血肉模糊一团的脸。 第59章 忠诚 即便是见惯了血腥场面, 在骤然看见一只血尸狂拍自己家门也还是觉得骇人的。 刹那间,凉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后脖颈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他倒抽一口凉气, 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再次看向猫眼。 自然,不可能是真的血尸。 起码是活着的。 否则这城内大大小小埋着的死人全活过来,不得直接把整个世界掀翻? 他仔细辨认,终于从那人眉眼中依稀辨出陈莫笙的影子。 更吓人了。 突然间涌上来的滔天恨意和看见面前这个半死人的无措杂糅在一起, 沈逸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是开门救他,还是杀了他? 那可是他父母的命。 他记着的,爸妈一点点腐烂的模样。明明是还活着的人,可就这样悄无声息化成一摊脓肉。 还有自己。 他被捣毁成这样,整个人全烂了,这些人,也该和他一样才是。 上面所有人都该死啊,他们凭什么享受着地下亿万群众的供奉与敬仰?踩着别人尸骨爬上来的蛆虫, 怎么就心安理得地活了那么久? 越这样想, 沈逸心底便越难受,杀意愈重。 又后知后觉, 陈莫笙现在这个模样好像离死也差不多了。 他内心复杂,本能地感受到, 对方是想告诉他些什么。 要让他进来吗? 思考片刻,沈逸拉开了门。 陈莫笙整个人本就几乎压在门上,“嘎吱”一声响,他失去依靠的东西,险些向前栽倒, 踉踉跄跄摔在沈逸身上。 沈逸扶住他,表情晦暗不明:“怎么敢找上门的,不怕我杀了你?” 陈莫笙一只眼球已经坏死了,另外一只仓皇失措四处环绕,看起来像是被吓坏了,确认这里只有他一人后才仰起头和他对视。 完好的那只眼睛泪落下来,他整个人抖如筛子,徒劳张开嘴,对他做口型。 沈逸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注意力,不让它飘到这人口腔内是什么惨样,努力辨认他在说什么——并不算太难。 逃。 逃啊,快逃啊,快跑,快跑,快逃!!!! 沈逸看着他的眼睛,以及地方攥着自己越来越紧的手,成功提取到这几句话。 第95章 他感到莫名其妙:“这是我家,我还能去哪?” 又去书房给陈莫笙拿了纸笔,甩在他身上,语气嘲讽:“外面生活那样便捷,纸笔早就淘汰了吧。尊贵的您如今还会握笔吗?” 别人不知道,但陈莫笙这个两地来回乱窜的人显然还是会的。 他手在哆嗦,笔迹龙飞凤舞,跪在地上写: 【逃,961骗,快!!】 那两个感叹号画的力气奇大,甚至把纸划破了。 沈逸没懂。 他双手环胸,警惕道:“他骗我什么了?换言之,就算他骗了,又能怎么样?” 陈莫笙终于冷静了些,拿着他颤颤巍巍的手写道: 【我们都被骗了。】 【他要杀我灭口,就是因为我说要告诉你真相。】 【快,跟我走!】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吗? 他正在被追杀,城内无处可躲,便想到要来这儿藏一藏? 沈逸微笑:“灭口?” 又将他衣领拎起,猛地一拳打在他脸上,眼底闪着怒意:“可我也想杀你,怎么办?” 陈莫笙没躲,只是目光哀求似的握住他的手腕,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颤颤巍巍跪下再次提笔: 【我只是听命办事。我不杀人,就要被制成实验体卖到其他洲。我不想那样,我是真的没办法。沈逸哥,求你理解我。】 【我们才是一路人,我们都是被上层迫害的同类,你信我!】 沈逸是恨的,也着实不想再去相信这个骗子任何一句话。 可他这句话,不知怎的就突然攥紧他的心脏,让他回忆起前段时间那几张惨烈的对比图。 他痛了一下。 陈莫笙,会不会曾经也是试图反抗的一员? 他的身体颤栗到不成样子,本来整个人就浑身是血了,可能也经不起他再来几拳。 差距确实很大。 明明初见时,这人也是意气风发的。 陈莫笙已经分不清自己脸上流的是血还是泪,他极力想控制住自己的手,让它不要那么抖,尽量把字写得端正些,却还是止不住颤着。 太疼了,太疼了…… 那张带血气的脸突然逼近自己时,简直和罗刹没有任何区别。轻而易举捏住他的下巴,微微电流淌过,他便瞬间合不住嘴。 那个恶魔眯眼微笑,甜丝丝的:“要跟哥告状?好呀,我倒要看看,说不出话了还怎么告状。” 那种尖锐锋利的东西抵着自己舌根,轻轻一搅,便带来近乎毁天灭地的剧痛。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死,明明出了那么多血,身上骨头应该也被打碎了几根。 可就是还活着。 他感觉自己真的是太天真了,还妄想能凭借自己触摸到的那一点点信息作为筹码,来为自己换个短暂的容身之处。 不曾想961根本和智领者一样,满口谎话,杀伐果断,冷血无情。 最初,腿被打折时,他痛到极致,头脑混乱时甚至开始大喊沈逸的名字。 这让他付出了一颗眼球的代价。 于是他懂了:“你,你根本没想着要报复是不是?我操,怪不得,怪不得大人一直不对你动手……你,你别杀我,否则我就把这些事全告诉沈逸哥!!!” 于是,舌头也没了。 那个恶魔拍了拍手,像是嫌脏似的睥睨着他:“放心,在哥没对你表达出明确杀念前,我是不会对你下死手的。” “用得着你去告状?放心好了,你做的那点龌龊事,我都会一五一十全部告诉哥的。好好在这儿等着。你的生死存亡,可都在沈逸的一念之间。” 他痛到晕厥过去,不知多久。 再次睁眼,脑海中只有那一个血红的大字: “逃”。 他们这样的人,似乎从来都没有生路。 【379区注定要湮灭,大人追杀我,我本想着叛变,可961早就和大人成同伙了!官匪勾结,他只是想绑着你把你做成傀儡,信我,跟我走啊!】 沈逸有些头疼。 他信不信这人是一说……单论跟着他,能去哪? 实验体算一边,智领者算一边,哪有第三方的容身之所? 逃什么,往哪逃? 陈莫笙给他的感觉太奇怪了,像彻底疯了在破釜沉舟,他不敢去赌。 然而下一秒。 他感觉到后脖颈一凉,立即转身,条件反射般将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他身后的陈莫笙一脚踹翻在地。 他掌心里握着小型电击器。 沈逸一脚踩住陈莫笙手,惊魂未定:“你干什么?!” 陈莫笙又哭又笑。 半晌,才呜咽道:“疼……” 尾音带点起伏,撒娇似的,莫名让他想到洛奕俞。 沈逸微微挪开脚:“你现在这身体可比我弱多了,还使这招?” 话音未落,喉间便传来一阵剧痛,强烈窒息感袭来。 他低头,一根笔直直贯穿他的咽喉。 陈莫笙喘着粗气,缓了好一会儿,才仰起头对他笑:“沈逸哥,你忘了……当年仓库里有我啊,最少半个小时,对吗?” 他瞳孔涣散,直直倒下。 永恒,无尽,散不去的黑夜。 层层笼罩,掠夺呼吸,下坠,下坠。 黏稠的液体,沼泽一样,割断他的神经。 明明知晓他不杀人别人就会让他死,尤其对方还算他血海深仇的死敌,他没有任何心慈手软的道理。 却还是每每在要下死手时莫名其妙顿住。 圣人活该被绞杀千万次。 连自己都救不了,他还妄想能去救谁? ……可连罪都赎不清的他,又拿什么来让自己肩头再多一条命? 再次醒来。 他整个人被死死绑住,口腔内塞满厚布,紧压着舌根。 眼睛上并没有蒙着东西,可还是感觉世界一团漆黑,身下摇摇晃晃,应该是在个密闭的空间。 是车厢,还是轮船? 陈莫笙是懂的。 这块厚布,这样的漆黑,几乎是瞬间将他拉回那一天。 活生生被宰割百余次的那一天。 别说是挣扎了,他连动一下都不敢。 突然,耳边响起一道声音。 “沈逸哥,你醒了。” “?!!!” 他舌头不是被…… 沈逸后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仔细辨认那声音,才感觉到这音调似乎有些死板。 “咔哒”一声轻响,打火机散着丝丝光亮。 他终于得以看清,陈莫笙手中握着一个浅银灰色椭圆形,只有巴掌大的东西。 他的“声音”就从那里传出。 陈莫笙本人喘着粗气,快死了似的,机器人却还是游刃有余的模样:“我无意杀你,能保证自己不乱出声吗?” 沈逸无力,点了点头。 陈莫笙睫毛轻颤,爬上前,把那块布从他口腔里掏了出来。 沈逸咳嗽两声,眼眶猩红问他:“你嘴里到底有几句真话?” 他笑了下:“从现在起,每句话都会是真的。” 沈逸问:“你真的在被追杀?” “哈哈,那不然呢,我和你们这些人不一样,我可不舍得自己给自己身上开个窟窿。”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他都要杀你了结果你还在为他办事?!到底要把我送去哪?” 如果不是被紧紧绑着,他恨不得再往这人脸上来几拳。 陈莫笙缓缓抬起手,竖起食指轻靠唇边:“嘘。” 沈逸压着自己情绪,怒视着他,却依言没再出声。 “沈逸哥,你是没法理解我的吧?你爸妈都死了,可我爸妈总还活着啊。”他声音很低,遥远缥缈,“我‘死’后,他们不肯相信管理局判定结果,可是一直在找我。很辛苦很辛苦的……” 沈逸牙都快咬碎了。 他为什么不能理解? 他的父母是因为谁死的?! 陈莫笙低声呢喃:“我们这种人啊,自己的人生是指望不上了,就总盼望着能让家里人好过一些。这么多年,他们为了我熬出满头银发,我却被困在这儿,连尽孝都做不到,甚至没法告诉他们我真的还活在这世上……我也恨啊。” “我叛变了,大人很生气。我倒是没什么的,可我希望爸妈能好好的,最起码别像我一样平白无故丢了性命。沈逸哥,你别恨我。这世上身不由己的事太多太多了,走到这一步,谁也怨不得。” 沈逸颤抖着质问他:“畜生……你不得已,我爸妈就活该去死吗?城内那么多无辜者,他们就活该被你迫害吗?!” “哈哈哈……”陈莫笙缓缓低头,张大口剧烈咳嗽几声,像是觉得冷,又抱着自己往角落里缩了缩。 “反抗的后果太严重了,我是懦夫,我可承受不了。” 沈逸明显感觉到这人快死了,怒火消退了些,骂了句。终于将埋在心底很久很久的疑问说出了口:“你曾经,是不是……呃,帮实验体说过话?” 第96章 陈莫笙嘴唇上的血色在一点点消褪,闻言,轻笑了声。 却是扯了个很久远的话题: “沈逸哥,这个我也没骗你。我曾经是美洲3区休斯格兰理工大学学生。” 他骄傲:“你应该不认识吧,不认识也没关系,知道是全球前十的就行。” 接下来的话语序有些混乱,明明是机器人在帮他发音,可就是能感受到他话语间强烈的哭腔: “好多好多年了,我跟我女朋友也是在那认识的……她漂亮又勇敢,可比我坚韧的多,所以死的也比我早哈哈哈。” 下面发展倒是和沈逸猜想中差不多。 两人所在圈子很容易结识权贵,偶然间得到机会,跟着朋友去了家开放实验体服务的酒吧,看到同人类长相一般无二的他们被践踏。 机器人的语速也在放缓,似乎,是陈莫笙思维开始涣散了。 “当时还小,那场面真是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他们怎么玩的?直接把拳头大小的东西往里硬塞,到处都是血。那实验体脸都白了,但是连声痛呼也没有。” 也是运气不好,那天隔壁房间有人玩死了个实验体。 灰白色的人垃圾似的被装在袋子,死后连个墓地也不配有。 他们手脚冰凉,当晚,便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长文章。 “被删了,发布才三分钟就被删,那狗鼻子也是厉害。” 陈莫笙眯着眼笑:“当时不甘心啊,也不懂见好就收。上面越捂嘴,我们就越想反抗……那个年纪嘛,都有点热血心态的,不知天高地厚。留了心眼,就开始去深挖实验体背后产业链。” 很理所当然的,被抓了。 陈莫笙不能哭,一掉眼泪,被掏空的那只眼睛就要命似的疼。他停了几秒,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自己情绪,接着道: “我对象那是真倔,拦也拦不住那种。一清醒就骂人,被打晕好几次也不消停……可能是为了杀鸡儆猴吧,他们当着我的面,往她脖子上植了编号。” 好多好多血。 皮肉被锉开后,下面的血肉竟然那么触目惊心。 她明明那么爱美,那么喜欢自己的头发,每周都要去护理。可那天,就那样被剃光……当然,她怎样都好看。 “他们把她送走了,她到那边之后最终屈服了没我也不知道。总之一年后,我得到了她的死讯。” 一条生命,折损的如此轻易。 沈逸喉结上下滚动,竟说不出一句话。 寻求过,反抗过,挣扎过。 坠落,坠落。 相似的人,相似的结果。 他道:“所以,你……” 陈莫笙打断:“我是个没骨气的,选择主动屈膝去求一条生路。正巧379区缺仲裁者嘛,我又熟知实验体内幕,大人仁慈,留了我一条小命。” 话说的轻易。 但他明白,自打被抓那天起,自己就再也回不去了。 故乡,家人,同学,朋友。 都与他无关。 他碾碎容貌,拿了猎人剧本,可只有自己才知道,本质上,他仍旧是一条狗。 一条更卑微的,被死死扼住命脉的丧家之犬。 “这城内被困住的不只是你们,还有我。” “我期盼它覆灭,这样我就自由了。可其实我心底也清楚,它死了,我也要跟着一起走。” 沈逸想起那天夜店,陈莫笙一脚踹向店门口那实验体时,脸上厌恶不似作假。 他在恨。 他无法反抗智领者,他没法面对黄泉下爱人,便只能,把一切不甘发泄给另一个无辜群体。 都怪它。 都怪它们。 如果不是这群畜生,自己本该好好的过完一生。 他连毕业证还没来得及混到,爸妈给他攒了那么久的学费都打了水漂…… 这些畜生,它们凭什么有和人一样的外貌? 它们凭什么装得楚楚可怜,去犯贱勾起别人好奇心? 沈逸看着他一点点刨开自己,心脏似乎也在跟着“嘎吱”作响。 陈莫笙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好笑的事,跟他分享:“你知道我爸妈为什么不相信我死了吗?” “……为什么?” “因为他们给我编的死因是玩水没做好保护措施。可我爸妈知道,我这个怂蛋是旱鸭子,自小连泳池都不敢下的哈哈哈哈……” 笑了很久,很久。 他缓缓抬手,擦掉眼尾那颗不知道是血还是泪的东西。 机械音也在衰弱:“沈逸哥,我要死了。” 沈逸身体紧绷一瞬。 “这样你会好受一点吗?你没有亲手杀我,但我又死在你面前了……”他顿了顿,补偿道,“且死相极惨。” 沈逸没说话。 陈莫笙现在连抱着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体一点点向下滑,机器人却还在絮絮叨叨:“其实吧,我现在外貌变化这么大,要是真站在了爸妈面前,他们也认不出我……幸好他们没找到这儿啊,不然就太残忍了,看着他们,还不被允许跟他们相认。” 他将自己本可以拥有的一切亲手撕碎,断了和所有人再相认的可能,只为了填补年少时那点可怜的热血冲动。 “你别恨我……算了,想恨就恨吧。主要是沈逸哥,你太值钱了。虽然我这些年做仲裁者的赚的钱已经全被大人以补贴形式发给我爸妈,但是还不够啊。听他们说,我爸前段时间又病了……” “我死以后,应该就再也没人会记得我女朋友名字了吧……她家里和我不一样,父母都不太关注她,是靠自己一个人打拼上来的。死了那么多年,估计早就忘了她了。哦,不过我这个名字也不是本名哈哈哈。” 沈逸问:“她叫什么?” 陈莫笙愣了下,笑:“秦笙,说起来,我名字里这个还是偷她的。” 隔了几秒,看沈逸不继续说话了又有点不甘心:“沈逸哥不来问问我本名?” 沈逸言简意赅:“滚。” 陈莫笙不死心,安静了几秒又开始没话找话:“其实我之前还学过声乐,你爱听歌吗?奥……对了,379区没人搞音乐,我给你唱两句?” 沈逸不想搭理他,闭着眼睛装死。 陈莫笙笑了下,声音越来越轻: “哎,沈逸哥。我好像还欠你句对不起吧,毕竟你爸妈真是我害死的……” “但我也是没办法,主要是你妈妈当时太显眼了。真是,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安安分分窝一阵别让我注意到不就万事大吉了?但她偏要救人,这可在379区可是不被允许的啊。毕竟我是吃这碗饭的,也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才想出那个下下策……” “你姐姐也是,主要是我早发现你不太安分,你说你,没事往边界跑做什么呢……早点认清现实乖乖待在这儿多好啊。” 放什么狗屁,就允许自己年少时热血,不允许他从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吗? 等等……不对! 倏地,沈逸背后腾升上来一股凉气。 “等等!陈莫笙,你先别死!操,你他妈现在才多大,是怎么能杀死我爸妈的?!” 他现在看起来分明比自己还要小,且一口一个“沈逸哥”的叫着,这到底当了多少年仲裁者?! 可陈莫笙已经闭上了嘴。 一片寂静之中,只有机器人不知疲倦代替他的舌头,轻声哼唱着: “风轻轻,月遥遥……” “别装死!靠,陈莫笙!你能不能为自己下辈子积点口德,到底扯了几句谎?!” 这绳子绑得极死,他费尽全力也挣脱不开,好不容易才挪到他身边,却和他已然涣散的瞳孔对上视线。 灰白的,浑浊的。 “……” 操。 死了,真死了? 不能吧,这个满嘴跑火车的骗子,怎么说死就死了? 这又是什么拙劣表演秀?! 他杀他两次,就这么死了?!!! 机器人卡壳了一般,始终不停歇唱着那两句: “风轻轻,月遥遥……” 第60章 颠覆 死了, 彻底死了。 沈逸呆呆愣在那,有些说不清自己的感受。 连大仇得报的快感都没感受到丝毫。 他试图整理自己凌乱的思绪,却还是什么都思考不出来。 要去哪, 抓他干什么, 洛奕俞现在是什么情况? 平心而论,他是怕的。 可是又不太愿意去逃。 洛奕俞管控的他太死,他又是诚心想认罚,不会刻意忤逆。 陈莫笙整这招虽然险了些,但对他而言, 倒也是歪打正着。 再退一万步来讲,他觉得这世上应当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比洛奕俞折磨人花样还多的了。 大概过了几个小时,有人闯进来,看见陈莫笙尸体时很嫌恶地蹙眉,拎着他的领子将他扔出去。 又给沈逸眼睛上蒙了块黑布。 第97章 沈逸没反抗——也反抗不过,任由他们折腾。 时隔一年之久,他再次来到这片和他格格不入的土地。 还是以这样被绑架的方式。 有点可笑。 身后压着自己的那个人力气很大,哪怕他已经被绳子捆死了也没丝毫放松警惕的意思, 几乎是把他整个人扔到那畜生面前。 那道在记忆中已有些模糊的声音响起, 略带惊讶,十足的装模作样:“呀, 你们怎么这样对待我的客人?” 黑布被扯下,绳子被解开的一瞬间沈逸就想冲上去和他拼命, 可紧接着,脖子上被带了个项圈似的东西。 斐洛语气格外欠揍:“带电的哦,别轻举妄动。” 沈逸倒是不怕,别说是带电,只要能弄死这畜生就算直接把刀刺在他喉咙前也没关系。 倒是他那两条狗足够忠心, 拿手铐将他双手从身后铐住,又用力推了他一把以示警告,这才跟那畜生鞠了个躬退出房间。 沈逸胸膛剧烈起伏,牙都快咬碎了,才终于问出口:“抓我干什么?” “好奇怪。”他轻笑,说出来一句超乎沈逸预料范围的话,“被实验体操上瘾了,不愿意回来了吗?” 沈逸双手猛地一挣,手铐尖锐处嵌入皮肉,手腕立即浮出一道血痕。 他咬牙: “斐洛,你们这一家人,连带着你祖宗,都是从头到脚的畜生,变态。” 他听到沈逸直接叫他名字时愣了两秒,很快莞尔:“我们明明是同类啊,你怎么能这样说我。” 话音刚落,沈逸脖颈间便传来剧烈刺痛,像是被活生生捅穿千万下。他双膝发软,本能地想抬手将这东西扯掉,可手又被紧紧绑着,拼命挣扎,却也只能让手腕伤口裂得更深。 三分多钟后,电击停止, 斐洛浅笑:“能管住自己的嘴了吗?” 沈逸浑身颤栗,说不出话来。 这样不容抗拒的感觉,他只在很久之前的洛奕俞身上感受过。 “记得安静些,分贝超过固定数值项圈也会启动电击模式的。” 沈逸好久才缓过劲儿来:“抓我干什么?” “怎么能叫抓啊,你难道不应该感谢我把你救出来了吗?” “装模作样。” “倒是你。我一年前已经给你抛过橄榄枝了,为什么不来?就那么喜欢和实验体待在一起,喜欢到要背弃同类?” 真是,好大一顶帽子。 沈逸想起那一天的夜晚,想起一个大墓碑下数不清的小石子。 他嗓子哑了下:“我背弃同类?是谁抛弃的我们,是谁把我们逼上绝路,你心底难道不清楚吗?” 斐洛无辜道:“我逼的是他们,又不是你。再者说,我事先警告过你的,是你自己不听劝。” 沈逸无力再去辩驳什么:“你是要杀我,还是要拿我威胁小俞?” 斐洛反问:“我为什么要拿你威胁他?” 沈逸是真的不耐烦了:“有屁就放,什么都不干就滚。谜语人还当上瘾了?” 又为自己赢来五分钟电击。 不过跟在面对洛奕俞时不同,沈逸在他这儿格外有骨气。 即便是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还是在断断续续将自己所能想象到的所有骂人词汇往那畜生头上安,也不管有没有杀伤力,只管自己骂个舒心。 即使整个人快要摔倒了也没想着靠膝盖缓冲一下,愣是就这么直直摔倒在地,靠着肩膀先着地才没让自己直接摔成脑震荡。 斐洛停了电击,冷冷道:“别在我这耍脾气。这儿实验体多了,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让它们来和你好好玩玩。” 沈逸打了个哆嗦,却依旧没什么惧意: “人渣,活该你们这一家都是薄情寡义的种!” 他不知道这条疯狗的下限在哪。 洛奕俞对他下手多针对于摧毁他的精神;这个畜生,从他们能把活人做成实验体就能看出来,估计断手断脚都算轻的。 但他也确实没什么可怕的。 至少,在这人面前,不能表现出丝毫。 本以为这次说完后他会再电他个几分钟,却不料对方只是笑笑:“好了,不吓你了。” 又上下打量着他,嗤笑一声:“还能站起来吗?” 就冲这句话,站不起来也得站。 沈逸没理会他故作好心朝自己伸出来的手,挣扎着自己爬起来。 斐洛倒是也没觉得尴尬,很淡定的把手收回去,这才慢悠悠道:“我可是诚心把你当客人的,你这样,未免也太不给面子了些。” 沈逸没反应。 他接着说:“难道你就不好奇吗?关于自己,关于实验体,关于这个世界……我可是什么都知道哦,也是诚心想邀请你一起。” 沈逸看着他的脸,怔了一瞬,是真的替死城内所有人感到不值。 如果所谓的“上面”并不指代全体人类,而只是代表单单他一人……那他们这些年来沥尽心血的为他卖命也是够可笑的。 关键是,他能很明确地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似乎不管他怎么努力,怎么反抗,也激不起对方丝毫愤怒,当真如同蝼蚁撼树。 沈逸能感受到,对方在引导着他问什么。他心底那团气在胸口横冲直撞,终究也还是没忍住: “口口声声为全人类利益,可你看看自己干的都是什么勾当?为什么分明知道实验体就是人,却还是把他们当畜生养?!” 斐洛向后靠在椅背上,轻轻吐出一口气: “世上人分三六九等,有人位居高位,自然会有人遭受苦难。我不过是将所有备受摧折的人们整合起来,集体向上提了一层,又凭空捏造出一个群体来补充最底层的位置。我分明是在解放人类,如此尽心尽力。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不是在为全人类利益献身?” 放他大爷的狗屁。 “那那些被你做成实验体的人呢?实验体是怎么来的你不是心知肚明吗?!你为全人类利益献身的方式就是把他们踩进泥堆?” 斐洛缓缓起身,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重重按了一下,语气坦荡:“我的目标可比你们要宏伟的多。我是为全人类利益,而不是单单某些人。” 真是魔怔了。 看不惯阶级划分,想的却不是该如何推翻打破,而是创造出一个种群来替代他们原有的位置,专供上层人践踏…… 恶心。 却没想到斐洛话锋一转:“不过,这几百年来的格局也是时候该变一变了。”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你的实验体都做了些什么?” 他的实验体。 这个叫法有些怪异。 就好像……洛奕俞是他的所属物似的。 沈逸没太在意这些细枝末节,迅速冷静下来:“真做了交易?哈哈,没看出来,你捂嘴捂的那么熟练,也不太像害怕自己干的那点龌龊事被传出去啊。” 斐洛摇摇头:“你以为我阻断信息传播是为了维持自己地位?傻子,我那分明是害怕引起民众恐慌啊。” 又道:“其实我挺喜欢那孩子的,看着他,总感觉看到了很久之前的自己。所以也不能说是交易吧,只能说是我对他的特别照顾。” 这句话,成功把沈逸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全勾了起来。 他对洛奕俞情感复杂,但再怎样,也还是希望他能朝着正道走。 至少,不要跟这种恐怖分子扯上关系。 他骂了一句,再次道:“有屁快放。” 斐洛表情很淡,玩味似的抛出一颗炸弹:“其余三个实验室现已全部停止生产实验体。” 刹那间,沈逸大脑嗡的一声炸了。 这,这算是好消息对吧,所以,他应该感到高兴没错…… 可沈逸现在只觉得诡异,像见鬼了似的看着他,张了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这个表情。”斐洛笑着拍了拍他的脸,羞辱味道极重,“我的诚意给的够大了吧?不仅不动379区的实验体,还将这么庞大的一条产业链从根源上直接掐断……蠢货,知不知道这要损失多少钱?” “你……”沈逸喉结上下滚动,不可置信,“小俞拿什么跟你换的?!” 怎么可能这样轻松? 沈逸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不真实了。 那么多条人命费尽千辛万苦都没能撼动丝毫的制度,原来只需要这人一个念头。 自戕的他们,被制作成实验体任人玩弄的他们,叠了那么多条人命……明明那么沉重,怎么在斐洛这里,就好像薄如纸片呢? 那个恶鬼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我说了,我要重塑格局。” “实验体跪了那么多年,也该站起来了吧。” 沈逸听的云里雾里:“什么站起来,重新颠覆法则,把实验体地位抬高吗?”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会?”他拿烟的那只手轻轻点了两下,有几抹烟灰掉落在地,“实验体已停止制造。外面市场上流通的这批我也会加紧管控,全面禁止实验体生育繁衍。大概百年时间,实验体基数就能实现大量削减。” 第98章 “也就是说。从今以后,这世界上再也不会存在实验体这个东西了——” 沈逸心跳越来越快,强烈的不真实感袭来,让他有些摸不清现况。 却听见他话锋一转:“取而代之的,是新人类!” 最后那三个字说的掷地有声。 沈逸愣了:“什么……东西?” 斐洛兴致盎然,很激动似的:“洛奕俞作为一个实验体,却能拥有死而复生这样不可思议的能力……如果,我们能将这样的东西提取出来,再给普通人类使用呢?!” “拥有极强身体素质,且可以死而复生的人类,不就是新人类吗?!!!” 他语速越来越快,也不顾沈逸能不能听清:“当然了,不是所有人都配拥有这样超乎想象的能力……底层蝼蚁自然不配。只有手握大权的,腰缠万贯的,有功绩的。他们为人类社会做出了卓越贡献,只有他们才配永永远远地活下去。否则该拿什么重新划分三六九等?” 沈逸嗓音喑哑:“你是说,把那些有钱的人做成实验体……” 这样,怎么不算以另外一种方式填补实验体停止生产而造成的资金链断开呢? 给予少部分上层令旁人羡艳的,能够轻而易举拉开与普通群众的差距。看似是至高无上,实则是将其变为百年前任人践踏的实验体。 换言之,实验体本身并不低贱,只是社会层级需要,他们恰巧处于最底层。 实验体,新人类。 这两个词光是联结在一起,就让沈逸止不住的寒颤。 他想不通,为什么能有人变态到这个地步。 掌管着法则,一个思绪之间,轻而易举决定一个种族的高低。 倘若又几个百年过后,当“新人类”数目扩大至一定程度,智领者会不会又站出来,公布他们其实都是一群实验体,再将他们打入泥潭? 他大脑混沌,唯一的情绪,是不甘。 他,自戕赎罪的他们,现存的无数实验体,只是又一轮制度更迭中的牺牲品。 除他之外,所有人只是新一批的玩物。 然而就在此时,门自动打开。 不用想。在这种地方,没有权限的话根本不可能有人主动进来。 斐洛神情看起来并没有多么意外,只是微微挑眉:“别来无恙?” 洛奕俞面容阴翳,看起来有些骇人:“老畜生,你他妈找死?” “不至于吧。”斐洛看了眼时间,“这也没多长时间啊,请他过来做做客而已,怎么这就急了?” 洛奕俞也没和他废话,将沈逸一把拉过来,解开他的手铐项圈。在看见上面血痕时牙都要咬碎了。 也不知是真的心疼,还是对所有物被破坏的愤怒,冷冷看向斐洛: “不打算给个解释?” 那披着人皮的恶鬼微微眯眼:“又要咬人吗?我倒是无所谓。不过提醒一下你,最好别在这儿动手。我吸取上次经验,可是专门在这儿装了只针对你的红外感应器,靠近我三米内自行启动,想被打成筛子的话就尽管来试。” 洛奕俞感受到沈逸在颤抖,轻轻揉了揉他的后脖颈安抚,又盯着斐洛嗤笑道:“杀你有什么意思……就不怕我把你的艺术品彻底弄死吗?” 斐洛笑了:“明明上次见面,你还把他当成你的同类呢。怎么这么快就倒戈了?” 又满不在乎摆摆手:“那东西,随你玩。反正是八百年前就被我找人轮过的贱种,总来也不差多你一个。” 洛奕俞只觉得恶心:“操,说你畜生都是抬举你了。” 又道:“再有下次,咱们合作就终止吧。” 他小心翼翼避开沈逸手腕处伤口,拉着他向外走。 临了,听见那人道: “洛奕俞,路我已经给你铺好了……我等你。” 他懒得回应斐洛,头也没转一下,直至把沈逸带出那里,才后知后觉,他的状态不是很对劲。 从他闯进去起,就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他强压下自己心底烦躁,问:“脖子上伤口,过会儿带你去处理一下?” 沈逸安静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了反应:“……不用。” 洛奕俞见他这个态度,微微挑眉,打消了先把他带回城内的心思,就近开了家酒店,将沈逸带过去。 门合上一瞬间,还不等洛奕俞问他这又是闹哪门子脾气,沈逸便主动开口: “小俞。” “嗯?” “我不信他们说的,我只听你讲。”他抬头,和他直直对上视线,“你告诉我,他们都是在撒谎。你的立场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对吗?” “哥……”他捏了捏眉心,心底更烦了,“那智障又跟你说什么了?” “新人类。” 他感觉自己嗓子里全是血腥气,笑了下:“哈哈哈,太有意思了。所以,那么多自戕谢罪的人,那么多无辜的人,还有你那些连人格都被打碎的同类,全都等于白死了……洛奕俞,这是假的吧?” “你明明是最恨他的啊,你怎么能和他去合作?是他想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吧。狗屁新人类……不过就是阶级划分另一种表达方式,洛奕俞,你那么强大,你应该比我更能看清,总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背叛自己同类……” 沈逸见洛奕俞不说话,几乎是瞬间崩溃,攥住他的衣领大吼:“你当时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要我和你一起去推翻打破规则,这样才算赎罪。结果,你所谓的打破就是屈服和顺应吗?!他妈的……你个骗子!为什么不说话?!” 洛奕俞道:“沈逸,松手。” 沈逸愣了下,攥紧的手竟真的一点点松了力气。 洛奕俞带给他的恐惧与臣服早就深深刻在了骨髓里。他有胆量去违背斐洛,即使被千刀万剐也不害怕,却永远也做不到硬着头皮去跟洛奕俞对着干。 他缓缓低头,颤抖着,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洛奕俞声音不辨喜怒:“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让实验体继续大量产出吗,让我更多的同类被培训机构驯化吗,让我好不容易救下来的他们全都去死吗?” “你以为我他妈是什么无所不能的神,你以为我不想杀了他?!可重点在于规则,制定了百余年已经成为法则的规定! 就算是那老畜生死了,实验体依旧在被大量制造,那我们又该怎么办?” “我也想弄死他,我也想让他下地狱!但你有没有替我思考过,我到底该怎么做?!我一己之力拿什么去改变这个世界?我好不容易才把城市里的他们解放出来,你让我再害他们去死吗?!!!” 寂静,寂静。 一分多钟后,洛奕俞同样哑着嗓子开口: “对不起,哥。虽然实验体本质上就是人。但终归,我的心还是要向着自己同类多一点。” 杀害他们,践踏他们的人,总有一天会变成和他一样的物种…… 想想,就让人兴奋。 可正当他慢吞吞收起这个想法,准备放软语气稍微安抚两句沈逸时,却看见他直挺挺跪在了地上。 洛奕俞更烦了:“操……你到处乱跑我还没来得及和你算账,现在存心给我添堵是吧?” 又在和沈逸对上视线时愣在原地。 他能感觉到,自己花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才拼凑起来的那一点点东西,似乎又快湮灭了…… 他抓着自己裤脚,面色苍白,慢慢弯下脊背。 “打破我吧。” “……” “彻底打碎我吧,我欠你的,早就用无数次死亡还清了。如果你觉得不够,再杀几次也无所谓。至于欠他们的,或许终其一生也无法弥补……我也找不到生路了。” “如果连你也选择认命,选择屈服,那我,就是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我救不了他们,我赎不清罪,我不配死。那我该怎么办?别救我了,把我的神智全收走吧。这样,我就可以放弃一切永远跟你站在一起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他气着了,猛地一下掐住沈逸脖颈:“哥,是不是我最近给你脸给多了,你就这么急着要找死?” 沈逸听不见似的,喃喃道:“我不会再求你让我死了……小俞,打破我。再把我刺瞎弄聋了也没关系,送进铁屋里一直关着也无所谓,反正,反正我活着也改变不了任何,挽留不了丝毫……” 他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掉,没什么反抗意思,更像是哀求:“我不逼你了,小俞。你有你的立场,我们终归走不到一条路上。我只求你,别让我清醒着,却改变不了任何。我担着那么多条命,这太残忍了。” 洛奕俞要为他的同伴复仇,为曾经无数死在他手下的实验体复仇。 他认了,他接受,他去慢慢赎罪。 这没关系的,再怎么残忍的对他都没关系的。 可如果,连洛奕俞自己都背叛了死去的同胞呢? 那他,又该向谁乞求原谅? 第99章 第61章 两清 无可否认, 洛奕俞心脏被狠扎了一下。 他骤然收紧手上力度,近乎失控:“什么意思?你又要自毁,又要留我一个人?!” 沈逸喘不上气, 那时被电击留下的血印仍在, 随着他的动作,隐隐崩裂。 即将因缺氧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被摔在床上——像很多次那样。 然而这次,沈逸反抗了。 他死死护着衣襟,声音发抖:“小俞, 还没还清吗?” “觉得不够的话,你可以再杀死我一次,两次。但,求你不要再以这种方式凌辱我。” 有句话,他没说出口,但洛奕俞也一定猜到了。 背弃自己同胞的他,已经没有资格再让沈逸心甘情愿向他屈膝。 “哥!”他近乎扭曲,“你能不能为我考虑一下?!比起亡者, 活着的人更重要啊!我不可能为了复仇, 就把那么多条性命弃之不顾,那也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沈逸只是道:“我知道, 我理解你,只是我们立场不同, 这样僵着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注定走不到一起啊。” 他和斐洛都在硬生生耗着时间,等待百年后翻盘。 但那对他而言未免也太远,太远了。 让他背负那么多罪孽,浑浑噩噩过完一生, 再在天上看着更多的人变成实验体……吗? 太残忍了。 求你了,别对他那么残忍。 哪怕是让他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也好,千万,千万别这样对他。 洛奕俞气急了,强行把他衣服扒掉后抽出皮带,猛地一下打在他身上: “我看你就是最近太闲,非得没事找事是吧?!” 皮带这东西,够宽,受力面积足够大,按理说不太容易一下见血的才是。 可沈逸大腿处就是多了道血印。 他抖了一下,脸上竟带着抹悲悯似的微笑:“这次过后,我们两清,可以吗?” 洛奕俞真的要崩溃了:“去你大爷的两清,沈逸,你让我经历了那样的地狱,你他妈永远都欠我的!!!” 这人力气本来就大。 情绪不稳时更甚。 视线模糊中,沈逸看向身体上的道道血痕,觉得自己应该又要死了。 死就死了吧。 死了,就不欠他了。 道道见血,他挨了几下后没忍住蜷缩了起来,小腹和胸膛还好,整个后背和腿简直到了不能看的地步。 他的意识,也随着每一道鞭子落下时被生生撕碎。 洛奕俞警告他:“把那些混账话收回去,我就饶你这一次。” 沈逸只是轻笑着摇头,反倒像哄他似的:“别放过我。” 洛奕俞心脏被狠狠剜了一下。 随后几乎是用了十成十力气重重砸在已经遍布血痕的皮肉,皮带收回那一瞬,边缘处划过,竟跟刀割似的弄出一道口子。 于是,洛奕俞也下不去手了。 他盯着这具被自己硬生生打成如此凄惨模样的身体,愣了几秒,发出声类似于小兽呜咽的声响。 他也在哭,像犯了错的孩子,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却还是觉得委屈,还是妄想能凭借眼泪为自己赚一些怜悯。 他哀求:“哥,我错了,我错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也是难为了沈逸,本来身子就弱,还挨了这样一顿毒打,竟然也能颤颤巍巍的直起身体。 然而刚想开口说话,喉咙就止不住发痒,低头咳嗽两声,毫不意外又咳出了血。 他没理会洛奕俞,只是咬了咬牙,捡起自己的衣服慢慢穿上,像是在拼凑自己早就碎完的尊严。 洛奕俞眼眶更红了。 他缓缓屈膝,一条腿先着地,另一条腿也跟着跪下,将那条染血的皮带双手捧起:“别生我气,哥。你打回来好吗,求你了,别扔下我……” 沈逸觉得好笑,又有点悲哀。 他缓缓伸手,将那条皮带拿起,又丢在地上。 他轻轻捧起洛奕俞脸,难能的,主动吻上他的唇瓣。 洛奕俞大脑一片空白,呆滞地愣在原地。 分开时,牵扯出丝极其暧昧的津液,被沈逸抬手抹掉。 “没必要啊,小俞。”他说,“你又不欠我什么。” 我欠你的,也还清了。 洛奕俞呆呆的,眼泪砸落。 他慌了:“你不要我了,你又不要我了?哥,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好不好?你想杀了那畜生,我现在,我现在就去弄死他好不好?别这样,别这样!” 这世上还有比孤独的孩子更好应付的事吗。 沈逸为自己悲哀,也同样怜悯洛奕俞。 他想,如果自己终其一生都注定得不到解脱的话,至少让这个孩子好过一些。 “你有你自己的选择,不要将你的路强行绑在我身上。况且,我只是放过你,不是抛弃你……” 真也好,假也罢,都不重要了。 沈逸失力,终究还是晕厥过去。 没有死,可顶着这样一身血痕,似乎还不如死了来的痛快。 洛奕俞感觉自己大脑里也被插了根刺,头疼的厉害。 他不知道该怎么选。 他找不到路。 他当然想报仇,他当然想让所有不平等的游戏规则全部灰飞烟灭。 可是,只凭他一人,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停止继续生产实验体,将实验体转为“新人类”,那样大的诱惑,他怎么可能不动容? 曾经只能跪伏在地的畜生,终有一天,会变成人人敬仰的存在…… 这样,那些已死的同类,不是也能得到安息了吗? 为什么沈逸不理解他,为什么?!!! 他也没有选择啊! 他只是想去救更多的同类,他有什么错?! 不行,不行…… 洛奕俞心急如焚。 他根本找不到平衡点,甚至于,他根本不知道沈逸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有他的坚持,沈逸也有自己的路……可是,他绝对不能和沈逸分开。 就算是只能拿铁链锁死了也不能分开。 怎么办,怎么办。 刻意催眠,篡改他的思想吗? 对,对,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只有这一个…… 可这和直接打破他的人格有什么区别? 连思维信仰都变了的他,还是他吗?! * 坠落,坠落。 真正的放任自己沉沦,下坠,其实远比沈逸想象中要简单。 甚至无需借助洛奕俞这个外力。 他只需要放任自己,一点点放空自己的思维,去回忆待在铁屋的那几天就好。 蒸笼般的屋子,灼烫的铁皮,自己快被烧焦的伤口。 还有长达一年,听不见,看不见,走不了的日子。 原来仅靠回忆,是真的能把人逼疯。 只需要一场梦的时间,只需要放任自己被回忆溺死这么一次。 再次醒来时,他便感觉自己周遭蒙了层雾。 很浓很浓。 它紧紧缠绕着自己,让外界所有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面前一片白茫,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剩。 感官渐远,他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模糊,什么爱憎似乎都不重要了,世界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在漫无目的的游走着…… 没了时间观念,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总而,等下一次回过神时,似乎已经到了家中。 这种瞬息之间像是穿越的感觉让他有些恍惚,下意识想要动一下,却又能感觉到自己被紧紧抱着,几乎是动弹不得。 略微低头,看见洛奕俞熟睡时的脸,以及脸上明晃晃挂着的泪痕,心下又是一酸。 本能地,轻轻抬手想要帮他抹掉那点眼泪。 手碰到他的皮肤,有些凉,又有点软,手感很好的样子。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大胆的举动,愣了瞬神。刚想将手收回去,却看到极为可怖的一幕。 洛奕俞整个人在自己眼前迅速腐烂,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变为齑粉,落在他掌心中,就此消散。 他被吓到,喉咙中爆出一声尖叫,第一反应竟不是后退,而是紧紧攥住洛奕俞肩膀:“小俞,小俞!你怎么了,怎么回事?!” 那团白雾又笼了上来。 他拼命挣脱,试图摆脱这样的困束,极力地想看清洛奕俞。 怎么回事,到底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他眼眶火烧火燎,很疼,泪一点点掉出,想要去抱紧那具尸骸。 却看见了。 一双眼睛。 白雾之中,一片苍茫天地,天上,挂着一双眼睛。 看着他,望着他,盯着他。 笼罩着他。 束缚着他。 紧紧地,片刻不松地,观察着他。 他想逃,想躲,想藏起来。 可四周除了白雾,什么都没有,无处可走,无处可退,无路可逃。 第100章 永恒。 那双眼睛一点点沸腾起来,眼球中,流淌着很深很亮的蓝。 像天空,像大海,又有一点……很像实验室后那条被血弄脏的河。 他怕极了,一直向前跑,累到小腿抽筋,肺部要炸了似的疼时,那双眼睛开口了。 它说。 他说。 “回来吧。” “回来吧。” * 沈逸大口喘着气,头皮还在隐隐发麻。从白雾中挣脱,恍惚间抬起头,成功看见洛奕俞眼底流动的深蓝在一点点褪尽,最终和眼底的黑彻底融为一体。 他看见自己坐在轮椅上,感受到身上很疼很疼,举起手都困难,应当还是遍体鳞伤。 而洛奕俞。 缓缓弯下脊背,跪伏在他面前,跪伏在他脚下,紧紧抓着他的裤腿,微微颤抖着。 沈逸看着他裸露出来的,看起来脆弱至极的后脖颈,第一个想法是: 他从前跪洛奕俞时,对方也是这样看他的吗? “哥,哥……你爱我吗,你是爱我的吧?你不忍心看我灰飞烟灭,你,你握住了我,你是爱我的吧?” “一点点就好,我只要一点点,真的,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站在哪边,你想要怎么做,我都会帮你,我都会跟你一起。我真的,我真的没法再离开你了,一年也不行,一天,一个小时都不行。” 他哭着,眼睛里浮现出一点点血色:“别还清,你怎么能忍心跟我说出两不相欠的话?我们之间,怎么能算得清?哥,我只有你,我真的只有你了。我是为你而生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他的手一点点攀上来,从脚踝,到小腿,沈逸能很清晰感受到对方呼吸的急促,以及那近乎崩溃的哀求。 什么是爱。 磨灭了自己,摧毁了对方。 放弃自己的愿望,去一味迎合,讨好,或是以最强硬的手段逼迫,打磨,塑造。 这算什么爱。 洛奕俞见他不回应,心底更慌了,像是急着要剖开心腹证明自己似的: “我不管了,真的。除了哥之外,我什么都不求了。哥,别抛下我,告诉我你的想法,把我当成刀,尽情利用我,求你了……” 沈逸觉得悲哀,又觉得自己真是失败透了。 带在身边养了七年的孩子,教他写字画画,教他怎么为人处事,教他认各式各样的实验器械……到头来,原来连最简单的爱恨都没教他分清楚。 他嗓子还是极其喑哑,开口就带着股血腥气:“洛奕俞。你……能控制别人思维?” 洛奕俞眼睛亮了下,猛地抓住他的手,讨好似的:“哥对我很好奇是不是?我把我的一切全告诉你,你就别丢下我了好不好?” 原来这样轻松。 原来,只需要一句“两不相欠”,就能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不论真的是爱,还是对所有物的占有欲,原来在他心里,自己的份量居然那么重,甚至可以如此轻易抵消实验体这么多年所受到的所有屈辱…… 他怎么配呢。 他轻叹:“你这是图什么。明明,就算我把自己封锁了,也依旧在你身边啊。” 又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他攥着沈逸的手,让他帮自己擦掉眼尾那点泪水,“那就不是你了,可我真的只爱你。” 沈逸对此并没什么特别的心里感触。 他只觉得累。 好累。 还不清的罪孽,缠不尽的因果。 如果他也能像那些人一样,彻底死了就好了。 洛奕俞是真的怕极了,死死抱着他腿就不松手,头小心翼翼靠着,整张湿漉漉的脸就这么暴露在沈逸眼底,看着比梦里还要可怜。 沈逸伤口被按压到,又是一阵直钻心窝的疼。 他忍住,面色没动,顺着他的意揉了揉他的头:“别骗我。” 洛奕俞声音闷闷的,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没骗你,没骗你,那你答应我,永远,永远也别扔下我一个人可以吗?” 这样的感觉其实很是割裂。 洛奕俞确确实实,已经强到不像是一个人了。 莫名其妙获得了重生,拥有那样强的身体素质,能控制电流,甚至能强行将他的思绪拼起,怎么也不像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 强大到这个地步的一个人,此刻竟跪在他面前,像是在求他怜悯。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敢轻易去许下这样沉重的承诺,想了想,还是转移了话题:“你既然能控制别人的思维,为什么还会被斐洛牵制?” “斐洛……”洛奕俞愣了片刻,回过神,“所谓的控制思维只对精神力衰弱的人管用,奈何不了那个死变态。” 沈逸回想起一年多前,洛奕俞给他“礼物”,问:“你之前杀,呃,伤了我爸眼睛的那个渣滓,也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吗?” 他想起那人临死前,似乎是自己把自己仅剩的那颗眼球活生生抠掉的…… 洛奕俞承认:“是。” 他小心翼翼观察着沈逸的表情,解释:“他老了,神经元活动衰弱,我很好入侵。” 沈逸笑了:“原来现在的我,精神和快死的老人是一样的吗?” 感受到对方手劲又在不自觉加重,他终于是没忍住挣了下:“小俞,别这样抱着我。腿上有伤,疼。” 洛奕俞抖了下,立即松开手,看样子又要哭了。 沈逸哄着他,主动握住他在颤抖的那只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没有怪你,你继续说。” 他是害怕到极点,好说歹说才从沈逸掌心汲取到一点安全感: “我可以通过脑电波干扰对方神经信号传递,制造出幻境……那个老渣滓就是那样,我给他创造了一个地狱,无尽时间内,让他眼球被夜叉恶鬼掏了无数次,再把烧红铁球吞进肚子里,那人已经疯魔了,可在幻境里想死又死不掉。熬了无尽时间后好不容易逃出来,不得已把自己眼睛挖掉。” 沈逸光是听着他的叙述,就寒毛直立,感觉后脖颈处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 即使洛奕俞本心是为了替他报仇,可他看着在自己面前可怜兮兮的这个人,也还是感觉看到了一只真正的恶鬼。 人到底是怎么能想出这种复仇方式的? 但他还没法去怪洛奕俞。 说到底,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实验室那样极具压迫与血腥下长大的孩子,思想怎么可能不扭曲。 更别提,他是被自己以那样方式宰杀的…… 他生在地狱中,自然而然地也变成了罗刹。 洛奕俞感受到沈逸握着他的手明显僵硬住,心底慌忙更甚,急道: “也可以压迫对方神经系统,让他血管破裂七窍出血,这才是他的死因。哥,你怎么了,是害怕我了吗?” 这话不太准确。 他其实,一直以来都挺怕这个人的。 突然的暴戾,突然的温顺,数不清的杀意,一次次碾碎他的神智。 尤其是现在,整个人刚被打完,衣服下藏着的是数不清血痕,站都站不起来,痛得厉害。 但偏偏,他又是确确实实见不得洛奕俞掉眼泪。 沈逸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说:“有点吧。” 想想也是,洛奕俞小时候看自己应该也是怕的。 分明怕到极点,却还是要贴上来跟在他身后。 洛奕俞听见那三个字时委屈得更厉害了,想为自己辩解一句“我又不会那样对你”,又在看见沈逸手背上那条被自己抽出来的血痕时说不出话。 他甚至自己也有一些恍惚。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他跪在那,满眼无措。 又听见沈逸咳嗽两下,轻声道:“脑电波……是能和实验体产生共振吗?你当初是怎么做到和他们联系上,并且让他们听信于你的?” 洛奕俞心安了一些。 好奇好啊,只要沈逸对他还留有疑惑,就代表没有对他丧失兴趣,就还能留在自己身边。 永远。 他微微垂眸,竟主动承认:“差不多吧。其实哥,我知道的。实验体由人而来,是人,但也确实是人造产物,所以……” 意外的,沈逸打断:“不过是繁衍方式不一样而已,人就是人。” 由胚胎孕育出来的,是人。 由实验室培育出来的,也是人。 人就是人,本身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他从来,也不会妄想在这方面挖空子给自己开脱。 洛奕俞心跳不自主加快,鼻尖竟酸了一下,“嗯”了一声道: “或许是我们体内都有类似的基因,也可能是因为那里泡着太多实验体尸骸,一起产生了某种变异……我可以选择性将我的信息传递给他们。哥可能很难理解,传递并不是指一段文字或是一个画面,是类似于意识的东西。我可以以我为枢纽搭建一个平台,将各方串联在一起。” 第101章 沈逸理解不了,但他却从这番话中提取到了些别的东西,手猛地缩紧: “你现在这样,是因为那条实验室后那条河吗?那里有辐射,还是有什么污染物,才让你变成现在这样?” 洛奕俞声音很轻:“或许吧。哥,你曾经说自己不人不鬼,但其实,我才是最不像人的那个……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算是什么,或许,真的已经不是人了吧。” 两个被对方亲手打造的怪物。 明明那时嘴上说好了两不相欠,可在低头看见他这个模样时,心底还是在隐隐作痛。 他明明想要安慰,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只能换个问题问:“时间线是什么?短短三年,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都干了些什么?” 这话一说出口,他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最起码,稍微安慰一下他呢。 就这样调转话头,好像自己真的一点也不关心他似的。 好在洛奕俞没有在意——或者是心底已经默认自己不可能有一点在意他,觉得无所谓了那样,带着一点小小控诉回应他: “当然是把自己粘起来啊……所以我是恨你的,你把我弄得太碎了,也不想着给我缝一缝补一补……很疼的,很疼的啊。” 他的目光黯淡了几分,语气却又有些兴奋。 就好像,是小时候刻意把自己弄伤,再专门跑到他面前晃求他安慰那样: “你想知道吗?” 第62章 无尽 他有些被吓到:“你……” 洛奕俞眼睛很亮:“我确实就是怪物啊, 彻头彻尾的那种,你经历过的黑暗孤独,我都乘以十倍的经历过。所以别再说你欠我的都还清了好不好?” 他语气愈发激动:“我不是在怪你, 真的, 我再也不会怨你了。只要你不跟我撇清关系,要我怎样都可以,求你了!” 沈逸呆愣几秒,缓缓抬起手。 洛奕俞还以为他要打自己,主动将身体向前凑了凑, 垂眸。又有点担心沈逸,都这样了还能使得上劲儿吗? 却不料他只是捏了捏自己耳朵:“为什么会觉得我要跟你撇清关系呢?” 怎么可能甩的干净。 他从始至终都不是想逼洛奕俞放弃城内实验体,一心复仇。 他只是觉得,既然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丝毫,那还不如让他永远沉溺在铁屋里,痛苦一世,也算赎罪。 洛奕俞深呼吸,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底翻江倒海的情绪, 重新和他对上视线: “三个月。” “什么?” “按照你们的时间线, 我从尸骸重生成人只用了三个月。” 他的头轻轻枕在沈逸大腿处,微微阖眸:“剩下的时间, 我都在学习怎么看起来像个真正的人类。” 沈逸觉得不寒而栗。 那时,他在做什么呢? 他从洛奕俞被自己抛弃处死的恍惚中走出来了吗? 原来, 那么早…… 洛奕俞一直在看着自己吗? 他不太懂:“什么叫我们的时间线?” 洛奕俞声音很轻,甚至有些缥缈的意思:“这世上本来是不存在时间的,所谓的‘时间’,是指人体衰老,是物体腐坏, 是太阳东升西落。本质上,只是人们记录运动的方式。我在我的世界里停止了运动,可我的意识存在,相较于,我陷入了望不到尽头的永恒。” “我的身体很碎,每一块遭受辐射变异后都产生了自我意识。‘我’吞噬‘我’,‘我’拼凑‘我’,‘我’生产‘我’。” “最终,我站在了你面前。” 沈逸瞳孔紧缩。 他无法去设身处地理解洛奕俞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却本能地,共感到了他病态的绝望。 “我所说的「永恒」,是真正的永世停滞。” 在没有尽头的黑暗里,他的温度极低,便感觉海水都是翻滚沸腾的,似乎比火焰温度还要灼烫千万倍。 他的意识存在,却又仅仅是存在,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不知道自己被分割成多少个自己,不知道这下面还沉着多少个相似的自己。 他日日夜夜下坠着,却永远都碰不到底,他被紧紧包裹,骨骼一点点拼凑,一年,两年,无尽。 这是个很恐怖的事。 他没有身体,他看不到尽头,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停在这里多久。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这里还有多少个自己,不知道其余数不尽的实验体是否和他一样…… 空旷灼烫的空间里,他被紧紧锁着……或许,他要称之为“它”,毕竟它连个人都算不上。 它无法挣扎,它无法大喊,甚至于,它连控制自己向哪移动都做不到。 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没有嘴巴,唯一留存下来的感知,是水流在拼命焚烧着他的疼痛。 没有时间,甚至没有个可以计量的单位。但在漫漫长河之中,他觉得,自己应当是死了几百年。 这里有着千千万万实验体,这里飘荡着数以亿计的“意识”,它们忘记生前所有一切,只保留最基本的欲望——吞噬,拼凑。 它是哪一块呢? 不知道。 无数个它在这里下沉着,哪个又是真正的它呢? 不知道。 它真的是它吗? 谁在捡起来它,谁又在拼凑它呢? …… 无尽,无尽。 很久很久,它被灼烧到麻木后,终于,它找到了自己。 有一个念头,植入它,植入无数个它意识中。 或许,也曾植入过所有死在这条河流下,异变的实验体中。 是自毁,还是重生。 一条死路,和一条无法回头,更加痛苦的绝路。 它感受到了无数亡灵哀嚎,它感受到无数生命在陨落,幼年体的骨架受到污染变异,骨细胞发育成熟,终于,它找到了自己。 它不知道自己意识从何而来,它不知道无数个自己是否和它想的一样,但它们无比默契地拼凑到了一起。 它,好像想起了些什么。 那张意气风发的脸,那张温柔的脸,那张担忧的脸,那张冰冷的,毫无情感的脸。 它哀嚎,它嘶吼,它痛苦挣扎。 终于。 它变成了他。 如果“救赎”是为了“抛弃”。 如果他注定要被绞碎。 那不如,在一开始就不要给他任何无谓的希望。 他带着经历过不知多少年月,已然腐朽发烂的灵魂,以及崭新深刻的恨意重生。 是爱延续了他的生命,是恨给予他新生。 他死过了,他是怪物。 或许,他根本就不是洛奕俞,只是一具承载洛奕俞执念的尸骸。 或许,他一直都没有找到自己。 但那都没关系。 他杀出来了。 他吞噬掉无数个自己,他从千千万万个被当垃圾处理掉的实验体中走出来了。 他终于,能重新站在他面前,逼着他重新看向自己了…… * 沈逸感觉自己周边的氧气在随着他的话一点点剥离。 他真的,真的不想去再思考谁欠谁更多了。 可他在颤抖,可他眼泪掉了下来,指甲死死嵌入皮肉,磨出了血。 洛奕俞还是这样,热衷于在他面前撕开伤口,刨开血肉,怀揣着期望小心翼翼看他会不会流露出一丁点心疼自己的表情。 他问:“哥,你怎么哭了?你在可怜我吗?” “你是不是,有一点点心疼我了?没关系了啊,这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我早就不疼了。” 沈逸哽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想抱住洛奕俞,忍着身体上剧痛,想从轮椅上起身抱住他,却又被洛奕俞按住。 我不知道你会遭遇那么多。 我不知道你也会那么痛苦。 洛奕俞主动靠近他,害怕碾着他的伤口,小心翼翼地搂着他,竟是缓缓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哥。你还是会心疼我的,你没有真的不要我……” 他太害怕沈逸疏远他了。 害怕得不到回应,哪怕遍体鳞伤也换不来一个眼神。 幸好,幸好。 沈逸问:“那,那时。一年前的那次,你是不是又……?” 他记得,被自己第二次彻底杀死的洛奕俞,再次重生站在自己面前时,似乎也是副濒临坠落的模样。 他的答案不出所料:“对啊,你让我经历了第二遍永恒。我那时,确实是有点生气,所以才想着让你来尝试一次我所感受到的世界……哥,对不起。” 他没想过会失控。 没想到沈逸会直接走向自毁。 他其实是有些不解的。 在幼年期的他眼中,沈逸是很强很强的人。 他可以轻而易举保护自己,庇佑自己,也能如此随意送他下地狱。 那样坚韧。 第102章 他想,既然自己扛了两次无尽的永恒,也稍微还给沈逸一点,没关系的。 却没想到换来的是足足一年自我封闭。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却又不知该怎么去挽救。他给那段时间的沈逸注射a39时其实有在幻想,如果这样能让他生气就好了,能让他清醒了来打自己几下就好了…… 终归,是他输了。 沈逸大脑混沌一团。 绝望与苦难,是能拿来作比较的吗? 他身上真的很疼,他无数次想死时也是真的绝望。 要怎么去算,要怎么去还? 到底是谁欠谁,到底该怎么去数那些乱七八糟的因果? 他不知道,他没有选择。 他想死。 沈逸眼眶通红,抬手抚摸着洛奕俞脸,嗓音喑哑:“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是怪物,是异变体。 可他又确确实实有着人的体温,人的肌肤…… “xar53射线,具有再生死亡细胞,促进dna自我引导修复,并且特殊量子能与残留信息素相互作用,激活基因片段。通俗点也就是生死人肉白骨。” “那老畜生说,我是运气好大脑没被彻底捣毁,又正好被辐射到,才变成了这么个不人不鬼的东西……” 沈逸现在连“很疼吧”这句话都问不出口。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不知道他该怎么去面对这些,接受这些。 他崩溃,难能的,终于承认自己:“你恨我吧,你恨我。我明明也恨你啊,可你这样,让我有什么资格去恨你?我该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去还,我真的真的非常恨你啊……我,我没想让你那么痛苦,对不起,对不起……” 他强。暴他,杀害他。 他将他的尊严踩在脚下,让他变成一个明知巴掌要打过来却不敢闪躲一下的可怜鬼。 他摧毁他的神智,信仰,让他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连死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可现在,却要告诉他,“其实真正残忍的人是你”吗? 为什么,为什么? 他上辈子到底是犯了什么孽,要被无穷无尽的因果裹挟至这个地步? 第63章 厌恶 洛奕俞垂眸:“哥, 为什么一定要算清呢?我们都亏欠对方一些,就算我欠的多一点,这样不可以吗?” 沈逸胸口剧烈起伏, 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洛奕俞讨好似的亲他唇角:“既然这样, 那你就当这是个故事好了。万一我是故意这样说,目的就是要勾起你的愧疚呢?不管怎样,都不要有负罪感,路是我自己选的。” 又立即调转话题:“说起来,你不是很好奇我那三年干了些什么吗?我都告诉你好不好?” 沈逸哑然失笑:“像在讲故事哄不睡觉的孩子似的。” “让我哄一次怎么了嘛。”洛奕俞抬手, 帮沈逸擦干净脸上的泪痕,站起来看了看外面天色,“推你出去转转?我知道个人少的地方。” 沈逸没拒绝。 他望着外面,呆滞地想,这里的天色确实不错。 ……其实他很能理解洛奕俞所说的永恒。 毕竟在洛奕俞侵入他思维的那段时间,他是真的感觉自己封闭了几个月。 他简直不敢想象,那么久的时间里,洛奕俞是怎么做到没疯的。 他也就这么问出口了。 洛奕俞站在他身后, 推着他的轮椅。他看不见他的神情, 便只能集中注意力去听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变化着的语气。 他回答:“疯了啊, 连话都不会说了呢。野兽似的,所以才没好意思直接上来找哥, 中间隔了三年去重塑自己。” 沈逸愣了:“你……” 他笑:“刚醒来那会儿特别惨,其实还没发觉自己都有些什么能力。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是成熟体。” “我对实验室外的环境不太熟悉,下意识地还是想要靠近实验室……当然,也是想见见你。结果没看到你不说, 一见到穿制服的研究员就害怕,想躲着他们走。” “不过因为我脖颈上没有编号了嘛,他们就只当我是市区跑过来的疯子。拿那种又粗又重的铁棍打我,特别疼,如果是打在哥身上,估计骨头都裂了的那种。我生气了,反抗了下,结果等回过神一看,那两人连气都没剩一口。” 洛奕俞语调轻松,甚至还有心思帮他整理衣领:“我那时才发现,我竟然可以这么厉害哎。” “那个时候确实没有什么人的神智,只有最纯粹,原始的恨意和生理欲望……比如,我不知道该去哪找吃的,就这么饿了好几天。” “是放置残次品区域的一个老婆婆救了我。” 其实也不能这样说,毕竟他是个怪物,应该是饿不死的。 他那时其实有点反应过来自己长大了,不再适合再去用幼年体的思维办事,便也没好意思开口讨要。 却没想到那老婆婆主动从笼子里伸出手招呼他: “可怜见的。别光看着呀,婆婆这儿多呢,分你一半。” 一个玉面饼子,不知道放了多少天,又干又硬。但又确确实实是人家仅存的口粮。 她小心翼翼把那块饼子掰开,塞到洛奕俞手里,又叮嘱他快离开这儿…… 他顿了下,刻意吓唬沈逸:“哥,这个我可就得怨你了。” 沈逸听得难受,满脑子都是小洛奕俞刚被捡回来,饿肚子却不敢跟他们说时小心翼翼的模样,心脏一紧一缩的:“她被我杀了?” “啊,那倒不是。她不隶属于a区。”洛奕俞装凶吓他,“残次品都要被处死了,怎么也没人想着给他们稍微改善下伙食呢。你可是管理员哎,怎么连这都注意不到,该罚。” 沈逸笑了下,心脏钝痛,“是。” 那时的残次品,最多也不会活过三个月。 已经没有去问她最后是什么结局的必要了。 洛奕俞感受到他情绪不对劲,放软语气:“哥又在心疼我吗?没关系的。其实差不多重生后的第三天,我就恢复的差不多了。” 只是依旧不太会说话。 他开始试着使用脑电波和同类共振,听到了许多声音,和无数意识碰撞交汇。 有人接收到了他的绝望,替他哭泣。 有人教他开口,教他说话,一点点灌输给他自己所知道的布局,信息。 有人心甘情愿臣服,说只要他下令,自己可以当最前面的盾,一定挡在所有人身前。 事实上,实验体之间互不相识。 但洛奕俞构建出平台那天,他们真正同鸣共振那天,却又出奇的默契。 他在他们的帮助下一点点摸清了实验室布局,甚至于,他努力克制着自己恐惧去了地下层。 还是一样的,充斥着血腥味,处处腐烂气息,以及无数锋利的,泛着寒光的锐刃。 他有些暴躁,感觉体内血液在烧,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自己的心跳。终于,触碰到了其中最核心的秘密。 实验体的由来,以及那些人掩埋千百年的,最肮脏龌龊的东西。 似乎是在这时,在这一瞬,他才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成熟体。 他不动声色将这些东西藏下,默默地,主动向城外走。 洛奕俞有些惋惜:“不过,等我回去解放实验体已经是重生三年后了,当年那批大部分都已经死了。” 沈逸开口:“小俞,我不想坐着了。” “嗯?”被突然打断,他有些没反应过来,“算了吧,你那身体……” “疼了一点而已,又没伤到筋骨。”他深吸一口气,嗓音颤着,“让我看看你。” 他刚要站起身,就被反应过来的洛奕俞迅速转到面前接住,他扶着他,微微蹙眉:“真是,一如既往的犟。” 疼是真疼,动一下都感觉伤口在崩裂的疼。 但也确实还没到不能走路的地步。 他终于看见了他的表情。 确实是在笑,眼底也确实带着一层悲哀。 他任由洛奕俞牵着他的手——这次倒是并不紧,虚虚握着,无奈叹气: “我能理解你的,我也从来都不是想逼着你去报仇。小俞,你有你自己的路,不用强行绑在我身上。” 熟悉的对话。 洛奕俞也是熟悉的回答:“可我不能没有你。况且,其实我看那老畜生也挺不顺眼的。” “城内实验体怎么办?” “我先下手为强,他们从城里跑出来四散开,一时半会儿也抓不完。” “失败了怎么办,被抓到集体歼灭了怎么办,实验体重新投入生产了怎么办?” 这些问题说出口,连他自己也觉得可笑。 分明是他自己选择跟洛奕俞闹脾气。 没想到洛奕俞只是顿了下,又缓缓道:“我们都已经尽力了,失败的话,就一起下地狱吧……哥放心,余下的这些算在我头上,和你没关系。” 第103章 他自嘲似的笑: “只是本来想着,能让这一批安安稳稳度过一生呢。” 沈逸倒抽一口凉气:“这代价太大了,小俞,城内实验体数目也不少啊。” 那么多,一条一条累积起来的,活生生人命。 洛奕俞摇头:“试试吧,那畜生也确实活得够久了。况且我有预感,即使是失败了,他应该也不会对我做的太绝。” 沈逸回忆起他和斐洛交锋时奇怪的气氛。 即剑拔弩张,又惺惺相惜。 他没由来紧张:“你们之间又是怎么回事?” 洛奕俞表情变得很耐人寻味:“你会害怕吗?” “……?” “如果,我变成他那样的人,你会害怕我吗?” 沈逸平静道:“我会讨厌你。” “啊,”洛奕俞笑了下,“好让人难过的回答。怎么在哥这里,感觉讨厌比恨还让人难受呢。” 沈逸这回倒是没惯着他:“因为是厌恶,是会觉得你恶心,当然要比恨绝情了。不过,我还是相信你不会跟那畜生一样。”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带大的,”他声音很轻,“虽然不知道你说的具体是哪一点跟他一样。如果你走上歪路,应该也算是我的失败了。” 洛奕俞心底波涛汹涌,面上倒是没什么变化:“原来我现在在哥眼里还不是无药可救?哪怕我杀了很多人,甚至屠了整个城市?” 这个以他的立场,就很难回答了。 哪边的命不是命。 曾经熟悉的老师同事全死了,唯一的血缘亲人被送到那么远的地方,他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怨恨。 可问题在于,他知道,不屠实验室,他们就永无出头之日。 不开出这第一枪,谁又能将实验体放在眼里? 两边都是人。 沈逸只能答:“你和他不一样,那东西根本不配被称作人,不要这样贬低自己。” 洛奕俞这次竟然没立刻讨巧低头。 反倒是半真半假跟他道:“我也不想。可是哥,这得算在你头上了,是你差点让我变成那样的畜生。” 沈逸茫然:“啊?” “你猜他为什么要刻意把你大老远绑过去,又故意把我们的交易告诉你?” “谁能知道变态脑子里都……” 洛奕俞打断:“他说,在我身上,他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沈逸有点语塞:“这是指哪方面的?气质吗,那倒确实是。要说经历的话应该谈不上吧。他上任也才一年,况且他看起来,似乎也就是个二三十的样子?” 洛奕俞笑笑,没过多解释,又换了个话题: “哥不是很好奇我是什么时候学会那么多东西的吗?” 他警惕:“总不能告诉我斐洛是你的老师。” “那当然不可能。” 他又扯了些他是怎么走到的城外,怎么找到的城外实验室,怎么见到的智领者等等…… 沈逸听得心不在焉。 并非不关心洛奕俞这段时间遭遇,着实是他前面那些话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想不通,这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却听见洛奕俞道:“哥,如果我告诉你,所谓的智领者其实也是个实验体呢?” 第64章 畜生 研究所37号间。 最里层, 最私密的地方。 一具被保存了几百年,甚至还要继续留存,或许永远也没有尽头的人被锁在这里。 或许, 它应当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更像是一具干枯的躯壳, 干瘪的,散着腐烂气息。 男人走进,目光近乎贪婪地看着他赤裸的身躯,掌心贴在玻璃壁上,感受到一阵凉意。 他问:“想我了吗?” 那具躯壳没有任何反应。 瞳孔涣散, 麻木,苍白。 他笑了两声,按下开关。 刹那间,一股极其可怕的电流窜过,在黏稠维持液里横冲直撞,瞬间扎进那具躯壳每一寸骨肉,寸寸刀割。 它终于发出了声音。 他最喜欢的,痛苦到几乎濒死的声音。 他问:“疼吗?” 它的嗓子都被电流钉住, 说不出一句话来。 于是, 他很善解人意的把电流调小了些:“这样,你说你错了, 你说你是贱狗,再也不会惹我生气了。我就放过你, 怎么样?” 类似的对话,在这几百年间不知发生过多少次。 可分明,这人心底门清,它已经被剥夺了开口说话的权利,更遑论认错。 它被锁在这里数百年, 又怎么可能去惹他生气。 说到底,不过是发泄的由头。 任凭电流将他寸寸凌迟,除了惨叫外,也说不出一个字。 “真可怜。” 他驻足欣赏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按了停,看着它眼尾不断溢出,又和黏稠液体混在一起的眼泪,真情实意地笑出声。 他隔着玻璃壁,用视线奸着他每每一寸皮肉,这才心满意足: “啊,斐洛。真是个好名字。” “我又让你的名字重现于世了,怎么样,首席大人感激我吗?” 它却已然没了回应力气。 * “什么意思?”沈逸脊背发凉,“那个丧心病狂的东西,把自己也弄成了实验体?!为什么,他不是觉得实验体低贱吗?” “低贱的是一部分固定的人,而不是实验体。” 洛奕俞看着他手腕上的伤疤,怜惜似的,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 “第一次见面时,他还是个八旬老人,带我去见所谓的世界上第一个实验体,不知道被锁了多少年的一个人。” “你知道吗?哥,那是他曾经的爱人。” 开春快入夏的季节,天气其实还算不错,可沈逸却感觉好像自己整个人都坠入了冰窖那般,冷的渗骨。 他身体猛地抖了抖,感觉自己又要听不懂人话了。 “我,我知道……上一任智领者带我见过……不是,你到底在说什么?斐洛就是上一任智领者?!” 洛奕俞声音很轻:“不只是上一任哦。” 他道:“哥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智领者这样掌握大权的人,相关资料却少到可怜,甚至没什么媒体去报道?” “因为他怕露馅啊,什么狗屁世袭制,什么出类拔萃……他根本就没有儿子,这几百年来的智领者根本就是他一个人啊。” 信息量太庞杂了,沈逸有点抖:“几百年?怎么可能,人怎么可能永生?!” “人当然不可能永生。”他眼底闪过寒光,“所以我说,他早就是实验体了。” “他将他的自我意识储存,每当快要死的时候再将其存入至新躯壳之中,再顶着上一任智领者后代的头衔站出来,完成某种意义上的重生。” “这就是所谓的智领者,瞒天过海的疯子,骗子。” 研究实验体,制造实验体,成为实验体,压榨实验体。 甚至,他还想要在百年后再次颠覆现有格局。这样,身为被改造后的实验体的他,就是真的没有丝毫弱点,理所应当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了。 难怪…… 每一任智领者上任前,外貌名字都是不被公开的。只有上一任死了,下一任才会出现在大众视野。 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才,能研制出实验体这样东西的人…… 沈逸不寒而栗:“彻头彻尾的,疯子。” 又想起那个老人盯着第一个实验体时迷恋痴狂的眼神,被恶心到了:“真变态啊,你的意思是他把自己恋人做成了实验体,还一直放在那儿囚禁这么长时间?操,这算个狗屁爱人。” 洛奕俞沉默几秒,点了点头:“不仅如此,他还……” 沈逸突然想起什么,打断:“所以你之前给我看的那段视频,其实根本不是那变态祖宗,是他本人?!” “是也不是吧。”洛奕俞道,“其实说起来,倒更像他的一点恶趣味。” * 他很早之前就意识到,人与人之间,注定要隔着一条看不见,却足够深厚的鸿沟。 有些人是人,有些人,注定要永世当一条蛆虫。 他很开心,因为他的爱人似乎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斐洛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提出有关于实验体的设想时,赢得了满堂喝彩。他看着台上意气风发的青年,是实打实为他感到骄傲。 甚至于,内心还有一点小庆幸。 他觉得,自己找到了和他灵魂共鸣的人。 一个和他一样,表面光鲜亮丽,带着包容万物的神性,内里却淌着黑水的人。 斐洛走下台后坐在他身边,这才卸下伪装,流露出一点小紧张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你会不会也觉得我有些异想天开?” 他很喜欢看斐洛这种带着一丝羞怯对自己讲话的模样。 强压下心底波涛汹涌,他回话:“怎么会呢,确实有可操作空间。况且宝贝儿。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第104章 斐洛有点不好意思,耳朵泛着浅红:“这里人这么多,别这样叫我。” 他便慢吞吞忍下将对方吃干抹净的冲动:“求我啊。” 斐洛在这方面向来会顺着自己:“好好好,求你。” 他便心安理得地接受,笑着捏捏他的手。 斐洛很聪明,很漂亮。 将这样的人牢牢攥在自己掌心,会让他心底腾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爽感。 这样优秀的人,眼底只看着自己,只愿意跟他上床,被折腾狠了还会为自己掉眼泪…… 自然,这样的想法,他死也不可能表露出一分。 始终维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斐洛给他多少,他便还回去多少,逼着这个人来主动拽紧自己,这也是游戏的趣味之一。 在行动力这方面,他比斐洛要强得多。 几乎是上面把文件批下来的第一天,他便开始四处着眼选址,一天大小会议不断,连带着斐洛也跟着他忙得不可开交。 疲惫到极点时,抬头看看对方的脸,明白自己不是一个人,便也觉得似乎没那么难熬了。 分歧产生于他提出使用死刑犯那一天。 斐洛跟他大吵了一架,眉头紧锁,指关节用力叩着桌面: “不行!我们的宗旨是为人类利益服务,实验体制造也是出于民生考虑。如果做出那样的事,我们现在所进行的一切研究又有什么意义?!” 他很诧异,险些脱口而出:你在装什么。 明明,你是和我一样的人啊。 你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披上一张人皮,来指责我呢? 他很快便想通了。 一定,一定是因为他害怕信息泄露,他害怕自己未来会背负千古骂名。 所以,尽管他并不喜欢斐洛这样跟自己讲话,却还是难能地耐着性子去主动哄他: “没关系的,宝贝儿。我会向上向下封锁所有信息,没人能知道这座城里都发生过什么……就算是真的出了什么差错,骂名我来扛,好吗?” “所有人,都只会看到我们的成果,赞叹我们的伟大,心甘情愿地向我们臣服……” 斐洛瞳孔剧烈颤了颤,竟跟他吼:“希尔,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这是骂不骂名的问题吗?你我都是人,人类不是牲畜,怎么能对同类做出这样的事?” 靠,到底在装什么。 你当时提出这个设想时难道没做好要利用一部分蛆虫的心理准备吗? 他面色沉了些,警告:“宝贝儿,你再这样跟我说话,我要不高兴了。” 他们的关系中,一直是他居于主导者身份。 他从来不会给斐洛太过肯定的答复,甚至就连确定关系那天,都是他主动诱导地方先告白。 斐洛绝对是这世上最漂亮的人,他的家境,学业,无一例外不是一等一优秀,可即便如此,在他的暗示下也还是会感到些许自卑,从而更紧的握紧自己。 一般而言,只要他说出这句话,那不管是什么事,对方都会主动低头。 可这一次,对方竟更大声了: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人就是人,不管是犯了什么样的错都不该遭到那样的惩罚,这是最基本的人道!” 那天之后,他们开始冷战。 他恨的牙痒痒,甚至想一个巴掌抽上去让那个装模作样的贱人跪下给他舔,再哭着说自己错了。 他在心底给了他三天时间,强压着不耐烦对自己说:只要三天之内他过来主动认错,自己就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答应同他和好。 可别说是三天了。 足足一周,斐洛没跟自己说过一句话。不去参加会议了不说,甚至跟上层提交了辞职申请。 他心情烦躁得要命,好不容易才把申请拦截下来,又听见有人偏要在这时絮叨叨这个设想有多么多么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斐洛不在,他便也没什么好顾虑的,张口就骂。却看见一新入职的小孩儿鬼鬼祟祟看着自己,身上红点一闪一闪。 摆明了是在偷录拿回去给家里那位老佛爷看。 第65章 伪善 还行, 最起码还是在关注这边的。 他有点生气,又觉得好笑。 当晚拎着几瓶酒回家,一脚踹开他的房门, 掐着闹小孩脾气的某人脖颈:“有什么问题怎么不当面问我, 嗯?” 斐洛又羞又恼:“我也在生气。” 他当没听见,直接上手去扒人家衣服,把他弄到下不来床才算完。 那天,依旧是斐洛低头。 他红着眼眶枕在自己大腿上,要跟他约法三章。 “只能是杀过人, 或者拐卖过妇女儿童的死刑犯。” “嗯。” “去向上面申请麻药,不要让他们太痛苦。” “好。” “要保持尊重,该有的礼节不能少。跟送上刑场前给吃大餐一样,去问问他们都有什么心愿。” “没问题。” 很久,很久。 斐洛哭了,眼泪全糊在他身上: “我这样,是不是特别虚假,特别伪善?” 他安慰:“怎么会呢, 你这是让一群社会蛆虫发挥了自己最后的作用, 他们该谢谢你才是。” “况且,我们这是为了更多的人服务啊, 他们到时候都会感激我们的。” 是吗。 会吗。 不知道。 为了不让他良心遭到谴责,也是为了避免再搞出什么幺蛾子节外生枝,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样本来源都由他一手负责。 可死刑犯的数量终究是有限的啊。 为了他,为了他们的理想,他绝不能在这时停下。 …… 他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还是斐洛泡在尸堆里太久,神智出了什么问题。 他竟然, 动摇了。 又一次动摇了。 先是莫名其妙失联好几天,等他找到他的时候,他一个人跪在一个角落,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凑近一听,大多是些忏悔祷告的句子。 他蹲下,攥住他的手腕:“宝贝儿,你怎么了?” 却被一把推开。 ——他说过的,斐洛很漂亮。 一头银白色长发在阳光下好似泛着光,跪在灰沉沉地上,明明是面无表情的,可眼泪却在不停向下掉,确实很惹人怜惜。 可这并不是他推开自己的理由。 他怒了,狠狠钳住他的下巴,低声怒吼:“你这是做什么?!” 斐洛呆呆的,竟反问他:“你数过吗?” “什么?” “从开始到现在,搭进去多少人命,你数过吗?” 他更气了:“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要现在收手,之前那些人不就白死了吗?” 斐洛却只是道:“我今天,去实验室外,见到了很多很多人。” “他们夸我漂亮,很热情招待我,带我去看海——希尔,你还没有去过吧?这里人烟稀少,环境很不错的。” “我觉得,我们都不该被束缚在这里,真的……是我的错,我最初以为,只需要制造一个人造胚胎就好,我真的不知道会搭上那么多条人命。” “希尔,我们已经做错了事,总不能这样一直一直错下去。” 那次的争吵并没有结果。 他气到极点,选择转身就走。 但那并不是重点。 他发现,斐洛竟然在四处搜集他们的罪证,准备向上揭发,直接一举停掉整个实验室。 那么多资金,那么多精力,就那样白白浪费…… 做梦。 他气到发抖,甚至,对他动了杀念。 他掐着斐洛,彻底撕下一切伪装,冷声质问他: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是执迷不悟,还是乖乖待在我身边?” 斐洛嗤笑:“跟着你,那才是执迷不悟。” 他其实不太相信,几年的恋人会对自己做出什么特别过分的事。 却没想到他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从小到大,众星捧月的他,这辈子都没被人打过一次。 这一耳光,算是彻底将他对这人的滤镜敲碎了。 他疯了,拼命挣扎,跟斐洛扭打起来。 二人没实打实干过仗,也是这一次,斐洛才发现他虽然长得偏柔,打起架来那是一点也不虚,自己甚至有些招架不住。 最要紧的关头,他猛地抓住斐洛长发,扯住他的头皮,将电击器狠按在他的脖颈上。 不出十秒,他便晕厥过去,丧失行动力。 他牙都要咬碎了。 希尔是真的无法容忍自己的东西有一点点脱离自己的掌控。 既然这样,既然他的心已经脏了,那不如更臭一些好了。 他将他绑起来,又派人去找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东西敢撺掇斐洛,将那几个人抓了过来。 斐洛醒后,看向他的眼神恶狠狠的,似是恨不得将他整个人直接扒皮抽筋。 第105章 他说:“算我看错了你。” 陌生的感觉。 更有意思了。 他并不恼,只是拍了拍他的脸:“记住了,是你先不听话的,是你活该。” 他给他们所有人都喂了药,忽视斐洛震惊又不可置信的眼神,转身离开。 斐洛怎么也没想到,同床共枕几年,自以为是世界上另一个自己的爱人,原来皮下竟连个人都算不上。 他的衣服被撕烂,被强制性摆出最屈辱的姿势,被无数次贯穿。 他挣扎,哭喊,身体上磕出了很多斑驳青块。 而希尔,只是靠着墙,饶有兴趣看着他,淡淡点燃一支烟。 途中,他喊了停,走过去拍拍斐洛的脸,微笑:“懂了吗,罪犯就是罪犯,不值得你去怜惜。” “你现在跟我磕头认罪,我就大发慈悲地原谅你,否则,我可要让他们继续了哦。” 斐洛只是盯着他,眼眶血一样的颜色,一字一顿:“畜,生。” 于是,他被按在地上,又一轮无穷无尽的羞辱。 头发无意间被拽断好几根,很痛。 那是他第一次,由衷地厌恶自己身体。 说一点不心痛是不可能的。 被背叛,被刺伤,心脏都在被一点点碾碎。 也是真真切切后悔,自己竟然瞎了这么久……明明,在他第一次提出使用罪犯时就看破的。 极致的痛苦中,他想到了死。 可希尔真的太懂他了。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快步走过来,一脚狠踹在他身上,冷冷质问:“你要做什么?” 斐洛嘴里含着血,咬牙盯着他:“你会遭报应的。就算,我是变成鬼了,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他嗤笑:“那么多条人命,要是有报应的话早就找来了,怎么还放任我嚣张这么久?” 斐洛手指一点点缩紧,近乎崩溃:“我就不该认识你!” 哇。 他心想,不愧是书香门第家里养出来的大少爷,都被人轮了,竟然也不骂脏话。 他厚着脸皮:“没关系啊宝贝儿,反正我很开心遇见你。” 又为了预防他自杀,给他戴上口枷,让他连合拢嘴都做不到,只能任凭口水向外流。 看上去可怜又淫。荡。 一夜。 把那群恶心的蛆虫赶走后,他上前,装模装样惋惜似的抚摸他的长发: “都烂成这样了,现在还有谁愿意要你呢?” 斐洛远比他想象中要强大。 “有什么大不了,就当是被狗啃了。我不需要被任何人‘要’,真正发烂发臭的人是你!” 他想,这可太有意思了。 他的小男朋友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很乖很乖的样子,凡事以他为中心,顺着他的意愿来。 没想到原来骨子里是这样的性格吗? 看来他们都一样,相处了几年,自以为了解,其实都没有彻底看透过对方。 他目光定定看着斐洛,笃定:“确定要跟我对着干?你绝对会后悔的。” 他反唇相讥:“噗,那我倒是好奇了,这世上还会有比跟你在一起更让人后悔的事吗?你的脑子里也只能想出这样的报复方式了,可我告诉你,我就算是被轮一百次也不会有你一半恶心!” “哇,”他感叹,“真是好硬的一张嘴。” 太吓人了。 那就找人一直轮下去好了。 谁让他不听话呢。 好在这里医疗设施不错,倒也不愁被玩坏。 实验室距外边十万八千里远,斐洛被他控制住,整个实验室便几乎是由他一人操控。 其他人要么是没察觉,或者就算是察觉了也大概率不敢说。毕竟他们才是统一战线的人,如果真的放这个烂抹布出去自首,整个实验室里的人一个也逃不掉。 但无可否认,斐洛的背叛很大程度上干扰了他的心性,实验进程又极其缓慢,压得他更是是耐心全无。 神经最紧绷的时刻,他试过去找斐洛和好,放软语气哄着他: “这么久了,耍小性子也该有个度。回来吧,我其实,挺想你的。” 他觉得自己是真的给足了对方面子。 毕竟除了他,谁还会愿意接纳一块烂抹布呢? 心底也有一层难以描述的自傲。 他总觉得,除了斐洛外,没人配和他并肩才是。 他们既然同样优秀,就该永远永远在一起啊。 可斐洛却说:“你真下流啊。” 轮。奸一个男人,作为惩罚爱人的手段,现在还要装成“救赎者”的模样来朝他伸手。 简直低俗,恶心。 他很难过。 正因为他们足够相似,足够相爱,在被对方背叛时心脏才好似被捅了无数钢针。 以至于现在,比起自己去死,他更想要去弄死面前这个畜生。 第66章 德怨 只需一眼, 他就读懂了斐洛在想些什么。 他轻轻抚摸对方的锁骨,胸膛,小腹, 下了最后通牒: “是你背叛了我。” 我一定, 会把你制成这世上最完美的艺术品。 再也离不开我的艺术品。 也算以德报怨。 毕竟除了他,还有谁会愿意搭理这个人呢? 电击器抵住希洛脖颈,按下开关。 巨大电流淌过,他整个人宛若岸上脱水的鱼,胡乱扑腾几下, 身体弹起又重重摔落,直至再无生气。 再次睁眼,他看到自己被绑在一张手术床。 束缚带紧紧扎着,深深勒入皮肉,动弹不得。 希尔慢条斯理戴上无菌手套,对他道: “宝贝儿,你这一辈子都要是我的。” “如果成功了,我们就一起永生。失败的话……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斐洛瞳孔猛然紧缩。 他在那条疯狗眼里, 竟看到了几分癫狂, 和无法抑制的执念。 在此之前,他其实一直不太能感受到希尔对自己的爱。 他总觉得, 自己和他之间隔着层薄膜,明明看得见, 明明伸手能触碰到,却始终无法真正拥抱。 足够彬彬有礼,足够绅士,也有些……冷淡。 他在他身上其实感受不到太多安全感。甚至,曾有那么一段时间, 他热衷于惹这个人生气,妄想能在这个人脸上看到些别的情绪。 可希尔大多时间只会笑笑,宠溺似的揉揉他的头,再帮他收拾烂摊子。 很温柔,也很遥远。 试了几次,他便也偃旗息鼓了,总觉得对方是因为某种礼仪才选择跟他在一起,其实并没有多么喜欢。 他也只能乖乖待在他身边,紧张兮兮攥着他的袖口不让他离开。 …… 偏偏是在这时。 偏偏是在他最恨他的时候,得知了他对他的情感。 “这几天一直忙着被罚,还不知道我们实验进度到哪了吧?” 说话间,他拆开针管,吸了针肌肉松弛剂进去。 “斐洛……你这具身体已经脏了,我来造一具新的给你。” 针管刺入皮肤,或许是心理作用,他感觉那块皮肉都好似被人生剜了下来,疼得厉害。 他们如此了解对方。 斐洛瞬间听懂了他的意思,想要挣扎,却浑身使不上劲。 他的嗓音在颤抖。 即便是被强。暴无数次都没流露出多么脆弱表情的他,在这一刻,所有防线彻底崩塌。 “你要干什么?!希尔,我扪心自问,从来都没有对你做过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我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不怕被他们发现吗?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会有什么后果?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对我做到这种地步?!” 他反问:“发现?发现什么,发现我将人做成实验体吗?哈哈哈哈,怎么,你个被无数罪犯操过的烂抹布,难道就比其他样本金贵?” 他被刺痛,却不知该如何反驳。气恼之上的,更是恐惧。 斐洛哭了,肌肉松弛剂作用下,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渐渐褪尽,整个人都在发着颤,用尽最后力气低头哀求: “别,我求你,不要……” 希尔明白他最在意什么。 “不要吗?可是,你别忘了,是你先提出的设想,也是你向上征求的同意。这么多条人命全因为你而死了,你怎么能不为此付出代价?” “放心,我会尽全力不让你死的。不过,可能是会比较痛苦,好好忍一忍啊。” 斐洛一怔,心脏好似被碾碎那般,血肉模糊地疼。 他错了。 他想要去自首的。 就算,就算前途尽毁,余生只能在牢笼度过也没关系。 可为什么,要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去惩罚他? 希尔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他的手抚摸遍他的身体,里里外外。却并不下流,没有丝毫亵渎之意。好似只是在摸索一块完美的,待他打磨的玉石。 第106章 “宝贝儿,我记得,你之前和家里人吵架,是因为不想接受联姻?” 何止。 他家境不错,相对的,所受到的禁锢也比常人强的多。 自出生起,就是一步步按照命定的棋谱来下,不允许有丝毫差错。 该学什么乐器,学多少语种,什么专业,成绩必须达到什么等级……这还都不算什么。 关键的是,就连穿什么衣服,和什么人结交,一举一动都要跟家里人报备。 可他,淡漠皮肉下,骨子里却又偏偏是个乖张叛逆的性子。 极致压迫与束缚下,势必会燃起更猛烈的火。 他留起长发,刻意离经叛道,选择家里不允许的学院,独自漂洋过海。 本质上,还是向往自由的。 这些,希尔都知道。 “怎么想的,拉着我在监狱被锁一辈子?既然这么爱当金丝雀,那就让你当个够好了。” 第一个实验体。 简直是跨世纪的产物。 他真的很怕疼,可他的身体,却又是实打实被剖开了无数次。 被紧紧锁在一张床上,连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都是由希尔一手控制,里里外外被一次次注射药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打开摄像工具,拖着近乎残废的身子,哆哆嗦嗦连通数据库,将它藏在通风口处。 这是仅存的,无比微弱的生机。 或许会被希尔发现,从而为自己赢来更苛刻的对待。 或许不久之后的实验室会被彻底封锁。 或许,自己浑身赤裸的模样,会被千百年后发现这视频的人耻笑。 都没关系。 他所需要的,只是一个让他不那么绝望,给他留一丁点曙光的东西。 别让它破碎。 求你了。 很久,很久。 他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似乎就连四肢肌肉都萎缩了,希尔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希尔看着他的脸,看着即将彻底属于他一个人的斐洛,心底腾升起一股病态的兴奋。 他的呼吸,心跳,血液,无一例外被牢牢掌控着,直至彻底殒命——或者说,永生。 手术成功意味着什么,斐洛其实不是特别想知道。 但他明白,这意味着由他开始,这世上会有无尽的,和他相似的人永堕地狱…… 这是他造的孽。 他种的因,他吞的果。 他听见希尔在他耳边呢喃:“放心好了,功成之后,我必定会让这世上所有人知道你的名字。” 他不是想背叛自己,去当那个仁慈心善的“好人”么? 他不是在乎自己的名声吗? 他偏偏,就要让所有人记住这张欠操的脸,要让他的名字永远刻在光荣柱上,让所有人都明白,没有他,就没有实验体。 这样,不论实验体到最后是好是坏,他都逃不掉干系。 他们都会紧紧联结在一起,再也,再也不会分开了…… 斐洛双目呆滞。 很久,很久,眼眶中缓缓掉落一颗泪。 无尽的时间里,他的喜怒哀乐被生生锉平,生命冻结于一瞬。 他终于知道害怕了。 希尔的突然靠近,突然触碰,以及毫无预兆的,各式各样原因的惩罚。 这些没什么。 真正击垮他的,是希尔一句最寻常的话: “你可不止这一个百年要跟着我哦,宝贝儿,我会永远,永远,真正的永远陪着你的。” 百年,何其遥远的数字。 一个人的一生,也不过短短三万天。 由幼年至垂暮,看遍世间风景,也不见得能有百年。 可他,却在说永远。 这是一个没有尽头,极其空虚的词。 世界上真的会存在永远吗? 不老不死,不生不灭。 永恒,真的是永恒吗? 他连一个百年都坚持不了,还怎么去熬第二个,第三个? “杀了我,杀了我吧。” 他曾无数次乞求。 跪在地上,妄图奢求加害者的原谅。 又有什么用呢。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的灵魂伴侣踩着自己的信仰与尸骸步步高升。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遗像”被挂在高处,让世人尊称他为“首席”。 希尔站在颁奖台,当着所有人面宣布了他们的关系,他垂眸,吻着脖颈上挂着的他们定情项链,好不深情。 他说:“虽然首席在实验过程中殒命,但我们所有人类,都应该牢记这个伟大的人。” 那时,他被希尔强行不着寸缕绑在床上。 看到坐在下方仿佛苍老了十多岁,哭到喘不上气的父母。 他曾经爱过他们,恨过他们,依赖过他们。 但不管是什么样的情感,都不该以这样的方式匆匆完结。 至少,让他去好好告个别。 他后悔了。 他真的,真的非常非常想死。 那披着人皮的畜生,在台上慷慨激昂: “我和我的爱人,曾经都怀揣着改变世界的愿望。这一路艰难,坎坷,但谁都没有轻言过放弃。” “我们不愿被视为草芥,不想被无视,更不愿让自己淹没在茫茫人海。” “他走了,但我势必会带着他的愿望永永远远地走下去,终生为人类利益奉献。也会更加努力地精进现有技术,争取让实验体早日实现量产!” 他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 掌声不断,此起彼伏。 有记者拿着话筒问他实验进程中有没有什么趣事,问他有什么感悟,问他的理想。 他都笑着一一答复。 终于,有人提起,实验室所在的那片区域似乎还没有名字。 这样伟大的产物,创造它的地方,自然该由最伟大的人来命名。 镜头里,希尔微微歪头,唇角勾起。 “叫什么……”希尔略微思索,“将它从现有区域内划分出去,编号379吧。” 他曾用379天,将自己的爱人打造成一具实验体。 这具世界上最完美的艺术品。 再也离不开的,伟大艺术品。 第67章 诅咒 四十年。 他容貌依旧, 永远定格在那379天。 他曾经的爱人在他面前,容颜一点点衰老,手上爬满褶子。 好在, 他终于丧失了折腾他的兴趣。 便找了个大玻璃仓, 将他永世囚禁。 年迈的他,缓缓抬起头,嗓子里含糊不清。 “宝贝儿,你还是适合被这样锁着啊。” 安安静静的,除了眨眼外什么也不会。 那么漂亮, 那么乖巧。 永远,都是他一个人的。 被折磨那么久,他其实,已经不太能有什么情绪了。 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感觉自己在被刀寸寸割着,皮肉崩裂,就连骨骼也被拆了下来。 希尔痴迷地看着他,道:“没关系的, 宝贝儿。我会永远陪着你。” 永远, 永远,直至世界尽头。 多恐怖的誓言。 他便眼睁睁看着这个恶鬼将自己的意识上传至云端, 再重新植入进新的躯体。 他又重生了。 以一具崭新的,陌生的身体重新站在他面前。 以首任智领孙子的身份, 出现于大众视野。 他说,他,他的孩子,会永永远远会为人类利益服务。 世道百年轮回,却唯独留了个这样的恶鬼在人间。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吗? 可为什么, 他只看到了自己的那份呢? 希尔极其热衷于在他耳边对他说: “看到那么多受苦的人了吗,看到那些实验体了吗?” “都是因为你啊。” “如果不是你,他们又怎么可能陷入这样的绝境,怎么可能如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斐洛现在就连眼泪都掉不下来了。 难道希尔就能逃过罪责吗? 他知道,是他的错。 所以,他活该永世绝望。 直至真正的永恒。 * 永生很难熬吗? 他跟斐洛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答案。 也是,被生生世世囚在笼子里的鸟,又怎能知晓苍鹰能与天高的感触? 人人平等的年代。 他建立起自己的“宗教”。 不需要跪拜,却拥有屹立于所有人之上的权力。 他活的足够久,见证了几百年的兴衰,将掌控范围一步步扩大,排除异己,将“智领”这两个无比权威的字眼刻在每个人脑海。 他一直在学习,一直在向上爬。他本身就是天才,有了时间沉淀,几乎到了样样精通无所不能的地步。 以至于,有些心高气傲的他理所当然有了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这世上,应当没有任何人能再同他一样了。 第107章 就连他曾经欣赏的,爱慕的人,现在也变成了麻木的玩偶。 他有钱,比曾经多无数倍的钱,有了轻而易举掌控规则与他人生死的权利。 曾经的人,知道他秘密的,大多已经被历史尘沙掩埋。或是被制成和他一样的实验体,只不过云端意识始终掌握在他手里,他可以随时进行销毁。 还有一些妄图改变他耗费几百年心血,推翻现有格局的蠢货。 有用的,将他们时间冻结,给他们个职位当当。 没用的,就直接扔到些穷乡僻壤,玩烂了为止。 有时闲下来了,看这些小蚂蚱跳来跳去,倒是也挺有意思的。 只是更多时候,会感到无所适从的孤独。 可他已然站在了高位,又哪有下去的道理。 他在等,他一直在等……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些什么。 直到那一天到来。 他的地盘被人突然闯进——要知道,中心管控室由具备攻击人类权限的机器人层层管控,如果硬闯,那算犯禁在先,三次警告过后会直接开启击杀。 可这次,他这边竟然还没有收到任何预警,那人便直接闯了进来。 这可真是见鬼了。 他并没有多么慌,只是微微挑眉,略带疑问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却听见他嗤笑一声: “你就是智领?”那年轻人同样睥睨着他,很不客气地点评,“老畜生。” 很久没被人这么冒犯过了。 他指节轻轻敲着扶手,刚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看见,这人衣服上有几个烧焦的圆孔。 嗯? 为什么呢。 被攻击了,却没有死吗? 没有编号,可是…… 他质疑:“你貌似,不是人类?” “哈,”那人快步逼近,一把掐住他的脖颈,“是啊,造物主。你创造出来的东西要来向你讨债了,开心吗?” 他第一个反应是: 原来窒息是这样的感觉。 斐洛他,被电击时也是这样的吗? 他声音很艰难地从嗓子眼挤出来,断断续续: “你……身体,咳咳,被改造过?” 那人的手在一点点缩紧,自己这具身体本来就已年过古稀,各项机能在逐步下降,甚至感觉,自己脖颈真要被人活生生掐断了。 “拜你所赐呢。”那人男人微微眯眼,眸底竟闪过一瞬诡异的蓝光,“在水里倾倒大量污水废水和化学污染物,蓄意破坏当地环境……很好啊。老天看不下去,特意造出了我来让你赎罪,满意了吧?” 他瞬间听明白了。 拼尽最后的力气,猛地一拍紧急按钮,赶在脖子被掐爆前将电击器开到最大猛按在他身上。 那人动作停滞几秒,五官狰狞一瞬,手上力气也松了些。 很好,看来痛觉神经还在。 还不等他将这口气彻底呼出去,脖颈间就传来一阵极其猛烈的刺痛,好像有千万根钢刺齐齐刺进去那般,细细密密的疼痛骤然炸开。 他满眼不可置信,却又有几分,近乎病态的欣喜。 这个人,能控制电流? ……他终于,找到了。 希尔拼尽全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们,是,同类。” 他明明也在被电流啃食着,可语气却几乎没什么波动: “是么?可是一头自以为是的老畜生跟我这样说话,还要这样攀关系,只会让我觉得自己被侮辱到了哎。” 希尔狂笑几声,没再抗拒,任由自己被洛奕俞活生生掐死。 十多分钟后。 “他”站在中心管控室外。 这次做足了准备,将门口开了电网——相当于是反锁住了那个不速之客。 就算再怎么耐杀,想直接穿过来也还是要费一点劲的。 洛奕俞显然对此并不怎么意外,微微挑眉,当着他的面踩在他的上一具躯壳头上,用力碾碎。 再挑眉看他,挑衅意味十足。 幼稚。 他平淡地跟他对视:“没用的。你死不掉,我杀不完。不要做这些无用功。” 语气欠揍极了。 又问洛奕俞:“所以,你是受到辐射的产物?真神奇啊,老天爷还真是眷顾我……” 洛奕俞目光沉沉盯着他新躯体的头,似在琢磨待会儿要怎么杀。 “是挺神奇。”他咧嘴笑,“竟然能让你这样的老东西活到现在,还真是苍天不公。” 希尔厚着脸皮道:“因为,我就是「神」啊” 世上本无神佛,那不过是人类意识凝结的产物。 他吸取着万家供养,他乃照世明灯,掌管无尽法则……他当然就是神了啊。 神,跳脱因果之外,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希尔调转话锋:“看你的样子,似乎是知道不少事?奇怪,消息是怎么透露出去的,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洛奕俞不答,他也不着急,反倒是主动朝他抛出橄榄枝:“杀我没用。就算我的意识被铲平,真的彻底死亡。凭你一个不谙世事的实验体,又能改变什么规则?” “不谙世事……”洛奕俞怒极反笑,“那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杀人放火的事干了个遍,就算是读懂这世界法则了吗?” 希尔似乎并没有争辩这个的兴趣,摆摆手:“不如来告诉我一些你的事,兴许,我们还能合作呢?” “年轻人,你该冷静一些。379区内实验体至多不过五分之一,我手里,可还捏着你更多的同胞呢。” 出乎意料的是,洛奕俞似乎也并没有多么恼怒。 只是一脚踹开地上那具尸体,缓步走到他面前,隔着一张足以将普通人击碎的电网对他道: “你觉得,我都站在你面前了,手里会没有一丁点筹码吗?” 希尔笑了两声:“说来听听?” …… 和他猜的差不多。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动了手脚。 那个下贱的东西,竟然还真的准备在背后捅他一刀。 他倒是不怎么慌,只是格外厌烦这种被背叛的感觉。 不过,倒也不是全无收获。 每一个实验体都会受到严格管控,数据库中存放着他们每个人具体信息。 他们交汇的那几分钟,虹膜系统已将这人外貌全部印刻住, 虽然没有直接找到和他一模一样的人,但通过数据分析比对,能看到一个幼年期的实验体——b573961,和他很是相似。 数据库里的死亡时间,是三个月前。 短短三个月,就长大至这个模样了吗? 再向下调取,很自然而然的,看到了沈逸这个名字。 他试探性将这个名字念出口。 成功捕捉到洛奕俞眼底一闪而过的慌张。 哈哈,有意思。 “管理员……他的你的仇敌,还是你的爱人?” 亦或者,两者都是? 希尔更兴奋了。 几百年平淡如水的日子,已经很少有东西能让他心跳加快到这个地步了。 他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 孤寂了那么多年的他,终于,又一次看到了自己。 没人比他更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跟他并肩。 他很寂寞的啊。 变异体,太有意思了。 四舍五入,怎么不算他创造出来的呢? 果然,他就是这世上唯一的神啊。 不过,当年……为什么要故意破坏那里环境来着? 啊。 他想起来了。 是因为斐洛,那个背叛自己的烂婊子说喜欢。 那么低贱的人,怎么配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呢? 第68章 相似 他在心里默默给他记了一笔, 继而重新审视面前这个青年。 他们真的很像 说不出具体是哪里,可只一眼,便能嗅到对方身上同类的气息。 以至于, 他很轻易能猜到洛奕俞的愿望。 “你想掌控他, 我可以帮你。” 洛奕俞极其不屑:“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会需要你?” 他微笑,开出了最诱惑他的条件:“我可以不动379区。不然的话,你死不了,可你那么多同胞不一定哦。” 果不其然, 洛奕俞动摇了。 他趁热打铁: “我会给你这里的最高权限,甚至,我可以教给你所有你想学的东西——你知道的,我是智领,人类中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比我知道的还多了。” 威逼加利诱。 以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知道你恨我,可你现在除了不会死和力气大些还有什么?是啊, 你知道些不得了的东西。可你知道我们这儿的人都用什么交流吗?你打算这么早, 难不成是上大街贴告示,告诉所有人我的所作所为?” “不如这样, 我给你打败我的机会……反正你死不了,不如试一试?” 洛奕俞盯着他眼睛看了几秒。 第108章 “从我身上, 你想得到什么?” 希尔想,他真的是对这个人足够宽容了。 他其实,并不是很怕事情败露。 毕竟活了这么久,对很多事情也渐渐看开了。 只是自傲,始终不愿让别人压自己一头而已。 于是, 他略一思索,给出了自己答案。 “第一,不能在我的地盘对人类动手。” “哈哈,”洛奕俞打断,“你的地盘?包括实验室吗?” 他同样笑了两声:“那个住满罪犯的破地方,要杀要剐随你便。” 全杀光了最好,就当为民除害了。 总而那个地方,全是背负罪孽之人。 “第二,不允许刻意扰乱秩序,不要给我惹出太大的乱子,我会很难做的。” “至于第三……”他视线极其贪婪,注视洛奕俞几秒,轻笑,“第三,等下次见面我再告诉你。” 他倒是很愿意划分出一个实验室给洛奕俞玩玩。 也算自己的诚意。 至于真正的目的么,很简单。 给一个和他无比相似的人同样的权利,地位,手段,看他会不会做出和自己一样的选择。 会不会磨出不一样的火花…… 这几百年的格局,也是时候该变一变了。 洛奕俞很聪明,或者也可能是大脑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进化,很多东西都是一点即通。 ——事实上,这个人也没给他教自己的机会。 只是问他要了权限,就开始在外面自己一步步摸索。 他派了「眼睛」悄悄跟着,眼睁睁看着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 心底腾升起病态的欣慰。 这样多好。 只有足够强大的人,才配在他身边。 不管是他的禁脔,还是对手,都要足够强才有意思。 希尔慢吞吞收起这些念头,重造了具和之前一般无二的身体,将自己的意识移植进去。 毕竟还没到时间,现在死了,恐怕很难对外界交代。 做完这一切后,他又来到研究所37号间。 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将电流开到最大,生生电了斐洛二十四个小时。 “宝贝儿,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他眯眼:“原来那么早之前就预谋着要给我捅刀子了?可惜,现在连最后的希望也没了,你还是要永永远远被囚在这,开心吗?” 他痛苦哀嚎,扭曲,尖叫。 可再大的声音,从玻璃仓中透出来时,也变成了极其细小的,呜咽似的声响。 他拼命挣扎,可身体不断撞到玻璃壁,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徒劳。 那样强的剧痛,将人骨骼一寸寸拆掉的剧痛,他仰起头,生理性泪水不断掉落,整个人痛到极点,却死不了。 永永远远,死不了。 …… 三年的时间。 很短,在他所经历的几百余年里,不过沧海一粟。 却又在暗中波涛汹涌,酿出无数苦果。 他微微阖眸,任由困倦感一寸寸席卷,大脑却又如此兴奋。 死而复生……有意思。 他突然很想见一见那个人。 看他和自己的斐洛比起来,是不是一样的漂亮,是不是也能被做成这世上最完美的艺术品。 不过,这世上应该不会再有比斐洛还漂亮的人存在了。 一座荒城,一群罪犯,一个骗局。 可怜的罪人。 卑微的孩子。 追随什么,寻求什么,又为什么而努力呢。 谁能知道。 要怪,只能怪自己的命不太好吧。 第一次见到那个叫沈逸的孩子,带他去看自己最完美的艺术品时,他便意识到,这人应当和斐洛是一类。 同样的伪善,恶心。 明明手上沾了那么多实验体鲜血,竟然还敢来指责他。 他有什么资格? 在这一天,他又一次终结了这具老旧躯体的生命。 在斐洛悲戚的目光注视下,他再一次重生,换了具年轻些的躯体。 饶有兴趣将自己前段时间研制出来的,可抑制xar53射线导致变异的东西拿出来,轻轻晃了晃。 “已经有好几百年都没看过这么大的戏了……你应该也和我一样期待吧?” 他突然想到一个很有意思的玩法。 既然这样,那这一次的名字就叫斐洛好了。 * 洛奕俞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却不知为何,显得那么缥缈遥远。 “他说我们很像,所以才会一门心思希望我去走和他一样的路,变成和他一样的人。这才故意告诉你这些事,指望能刺激你和我闹脾气,再逼我对你下狠手。” 那是个没有心的人。 他自然不会想到,洛奕俞会选择主动把自己交出去。 甚至于,为他放弃现有的一切。 可沈逸并没有觉得多么感动。 只是无力。 为自己的弱小。 他的一切,几乎全掌握在这个人一念之间。 身上很疼,每一条血痕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伴着丝丝麻意,火烧一样的疼。 那他该怎么办呢。 感恩这个人的垂怜吗? 洛奕俞注意到他的情绪,猛地停住话头,小心翼翼:“哥,我没有别的意思,又让你不高兴了吗?” 沈逸有点无奈:“不用这样顾忌我,我没那么脆弱。” 洛奕俞,这个被一丝情感紧紧吊着脖颈,几乎缠到濒死的人。 明明已经强到不像人了,可更多时候,却又总会觉得他才是最惴惴不安的那个。 难怪希尔对他格外包容。 原来,是想给自己找个伴。 “哥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或者我哪里没说清楚?” 如果洛奕俞有尾巴,这个时候估计都摇上天了,讨好意味十足。 沈逸也没客气:“第三个条件是什么,你用什么跟他交换实验体停止生产?还有那个上传云端意识……科技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 洛奕俞看着他,眼神像是讨好:“你答应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再留我一个人,我就告诉你。” 口头上的承诺,最轻,也最虚无。 一个念头就能摧毁的东西,给他,又能怎么样呢? 可沈逸看着他的眼睛,却又真真切切说不出一句话来。 很久,才道:“小俞,你对我的感情究竟是爱,还是执念,你自己分得清吗?” “……” 他神色一点点黯淡:“这个回答啊。” 好难过。 原来在他心里,依旧觉得自己配不上“爱”这个字眼吗? 又逼着自己打起精神,勉强笑着: “第三个是辅助他研究一下我身上这些特殊能力,看能不能让更多人肢体再生什么的……毕竟将意识上传至云端所需条件极其苛刻,以目前水平能处理几个还勉勉强强,要是想承载大部分人简直是白日做梦。” “与之相对的条件,是其余三个实验室暂时停止生产实验体,同时缩减市场流通实验体数量……也是挺讽刺的吧,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在说一件精美商品。” 沈逸问:“辅助他研究?怎么辅助,在你身上开刀子吗?” 又抬手揉了揉他的脸:“怎么这个表情?” 沈逸的手,是带着温度的。 丝丝暖意,很轻松地就哄好了他。 “唔……”他蹭了蹭,“你在心疼我吗?” 又是这句话。 执拗似的,一遍又一遍重复,像在小心翼翼求他垂怜。 沈逸遂他的意:“对啊。” 同爱恨无关,只是单纯觉得他不该被这么对待。 被抛弃杀害的他,经历过“永恒”的他,总不能再把自己作为筹码去换…… 短短两个字,简直是给了洛奕俞莫大勇气。 他心稍微安了些,看着沈逸的脸,心底贪念却膨胀的愈发厉害。 他明明也想啊…… 想将沈逸永永远远锁住,想让他眼睛里只能看到自己,想紧紧抱着他,直至和他彻底融为一体。 可偏偏,他又见不得沈逸自毁。 他自我惩罚的那一年,自己似乎也在跟着一起受训。明明能看见他,明明能触碰他,却又明白,那不是他。 他是真的害怕。 沈逸对他的心路历程全然不知,此时微微蹙眉,似在思考:“那畜生是必然不能留了,害了那么多人,总该到了赎罪时候。你现在的想法是什么?总不能真的不管城内实验体吧。” 洛奕俞没回答,只是微微仰起头,从头上绿叶缝隙看湛蓝的天。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永远。 沈逸主动开口:“小俞,杀了我吧。” 在对方瞳孔明显震了震,还没来得及开口前,他急忙补充道: “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具身体不太行,伤口太多不利于活动,重来一次吧。” 第109章 第69章 所愿 洛奕俞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哥, 你这是在测试我吗,还是在怨恨我?” 沈逸张了张口,又不知该怎么为自己辩解。 他总觉得, 洛奕俞在某些地方上的执拗程度, 简直超出了正常范围,以至于现在看起来比他还像精神病。 对方却把他的沉默当承认,眼底慌张更甚,急道:“你希望我怎么样,要不现在, 你也打我一回?我,我痛觉神经真的还在……” 沈逸喉咙发涩,甚至不知道该可怜谁更多一些。 他朝洛奕俞伸出手:“枪。” 洛奕俞咬了下嘴唇,没有丝毫抗拒意思,好像真的把主导权全部交到了他手上那般,将手枪放在他掌心。 沈逸接过,掂了两下又放到手中转了一圈,将枪口抵住洛奕俞心脏, 玩味似的:“如果我这么给你来一下, 你会心安些吗?” 洛奕俞愣了下,被看穿似的, 低笑:“会的啊。” 射穿他,在他身上留下唯一的印记, 他绝对会好好保存,将它永远留下的。 “哦,”沈逸也变得恶劣起来,“偏不让你好受。” 转而将枪口对准自己咽喉,干净利落扣动扳机。 又是一个烧焦的血洞。 剧痛。 以及, 临死前洛奕俞看着自己,有些茫然的眼睛。 又是一场像梦,又不是梦的黑夜。 他收拢自己的意识,再次睁眼,发现自己被对方又抱在了轮椅上,有些好笑地看着面前脸黑了几个度的洛奕俞。 沈逸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另一只手顺带揉了两下他的头,揶揄:“怎么了?之前不是还让我叫你主人吗,怎么现在不被打还不高兴了?” 洛奕俞耳根瞬间烧起来了,又急又恼,警告似的:“沈逸!” 他笑了,心底那种没由来的空虚感轻了些,似是终于感受到了主导权,竟胆大包天轻轻拍了他两下脸,淡淡道:“真没礼貌,叫哥。” 这件事,他倒也确实没跟洛奕俞提过。 每次他对自己直呼其名时,自己其实都有种被冒犯顶撞的感觉。可看看身上的伤,又觉得被叫个名字而已,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出奇的,洛奕俞倒是很乖,面上还是不情不愿的样子,却是偃旗息鼓了,乖乖叫他:“哥。” 又道:“能不能亲我一下?” 沈逸没跟上他的脑回路,微微蹙眉:“嗯?” 洛奕俞嗓音发抖:“万一,万一我再也回不来,或者你再也见不到我了呢?” 沈逸不知这话是真是假。 但他确确实实,见不得洛奕俞这个模样。 便顺着他的意,揽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拽了过来,贴住他的唇瓣。 甚至于,在感受到对方有更进一步意思时,主动张开了口,宠溺似的任由对方将他的呼吸一寸寸掠夺走。 这才有些奇怪问他: “平常也没少亲啊,怎么突然这样?还有,你这是要做什么,会有危险吗?” 又突然发现,洛奕俞在哭。 他愣住了。 “你……” 他的眼泪一颗接一颗掉着,近乎虔诚:“那就把我当刀刃吧,哥。” 尽情利用他。 即使,用完后当垃圾扔掉也没关系了。 真的。 他眼底那抹蓝在翻滚沸腾,越烧越旺,迅速挤占掉瞳孔中原有的那一点点黑。 缓缓的,他眼眶中流出一道极其鲜艳的血。 沈逸没反应过来,骤然看见他眼眶里流血,瞬间慌了,连忙伸手捧住他的脸:“小俞,小俞!你在干什么?!” 他这才发现,即便他知道了“永恒”,自以为明白他的绝望,可对洛奕俞的了解也依旧少的可怜。 “没事的,没事的啊。” 他很开心。 发自肺腑的。 洛奕俞不知是在对谁说。 他闭上充血的双眼,喃喃道:“我来救你们。” 他从未试图连接过城外实验体。 说到底,心底也是有一丝恐惧的。 联通的那个瞬间。 无尽的,震耳欲聋的嘶吼几乎瞬间击穿他的耳膜。 他们很多都已经丧失了理智,留下来的,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无尽混乱又绝望的念头。 声声带血。 这其实是个无解的局面。 人是人,实验体是人,想要去推翻重建,必定要见血。 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反正那群人虐待他们这么久,也活该被咬一口。 可沈逸必定是不愿意的。 该怎么办。 就算榨干他,也做不到。 混乱之中,他选了个简单到有些幼稚的法子。 利用自己的最高权限。 这个过程,其实远比想象中要简单。 亦或者,是希尔压根就没有阻挡的意思。 是他亲手给了洛奕俞这样的权利——不掺杂一点水分那种,也是他放任洛奕俞在那三年内快速成长,有了和他对立资格。 洛奕俞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他早就活够了,就等着一个人解放实验体时,顺便解放他。 他看不懂那个人到底想要什么。 生物总是具备趋光性的,理性被磨损大半的他们更是如此。 洛奕俞只需向训练营,夜店等地方下达解开禁锢的指令,再将“跑”的意识传输给实验体,放任他们出来站在阳光下就行。 这样大基数的种群突然出现,短时间内,必定会造成一定程度的瘫痪。 人类毕竟是人,有文化底蕴支撑着,也要注意社会秩序。总不可能在大街上当着所有人的面随意屠戮这个跟他们一模一样的物种。 至于野兽一般的“人”被放出来,是是发疯还是呆滞在原地,是乱跑还是被人捕捉,都不太重要了。 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是争取片刻时间而已。 凭他一己之力,能做的也仅此而已……吗? 可,又似乎不止是这样。 譬如,沈逸见到了许多穿着各异,但职业特征很明显的人,很默契的隔了一段距离,目光恭敬看着他们。 有些人是脖子上被烧焦一块,有的是缠着绷带,或者穿高领衣服之类的……不用想也知道为什么。 沈逸有些惊诧。 他在城内所接触到的,大多都是些残次品。他便理所应当认为,身体完好的那批在忙着军事边防之类的东西。 没想到,竟然是出城了吗? 一直都混在这里? 他不是很懂:“目的是什么?” 洛奕俞反问:“你觉得,实验体为什么就低人一等?” 不等沈逸回答,他便自顾自答道:“因为实验体就是实验体,是人造产物,是小白鼠,是长得和人很像的生物。” “和人很像,那为什么不是人呢?” 沈逸明白了:“因为不具备情感。” 洛奕俞回答:“是啊,人类甚至会怀疑机器人具备情感。如果朝夕暮处的同事家人,每一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人突然揭露自己身份,说他其实是实验体呢?” 除去那部分长期和实验体接触,思维已经固化的人,大部分,总还是会动摇的。 毕竟社会上占大基数的人此前对实验体的了解只停留在听说过这个层面。 如果有天突然告诉他们,实验体是他们的亲朋好友,是楼下餐馆的老板,是每天维修机器人的工人,甚至,可能是身边一个不起眼,擦肩而过的路人呢。 “我其实从来都没有给他们下达什么命令。”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大胆的,顺着自己本心来。人就是人,人本身就是人,从来都不需要通过像什么应该怎么做来证明自己是个人。” 他们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嫉妒可以凶悍。 人少多样的。 他们是什么样,人就是什么样。 所以说简单也简单。 让社会看到实验体,知道平等虚掩下还有人类遭受那样的折磨,让他们感知到实验体,知道他们是具备情感的人……同时,让最关键的那部分掌权人变成实验体。 很有意思的是,掌权者本来就是实验体啊。 总会有声音出来的。 捂嘴,又能捂多久呢。 他真的很努力在做了。 学习怎么让自己像个人,怎么让自己的同类真正成为人。 一个人从零开始,自己一点点摸索,罩着城内残次品,又把城外法则交给身体完好的他们,放他们自由。 平心而论,毕竟曾经是管理员,沈逸现在见到其他实验体,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 洛奕俞微微侧身挡住他。 很小的一个动作。 却莫名,让他心安了很多。 洛奕俞环视了一圈在自己周围站着的人,竟有种自己回到了一年前的感觉。笑了下,对着他们道:“去吧,。” 远处,还有更多更多,他早就偷埋下的针。 第110章 洛奕俞看沈逸神情僵硬,主动解释:“放心,哥。我当然不可能让他们白白送死。事实上,那老畜生也未必会对他们下手,甚至,他可能是支持我这么做的。” 说到底,他这次造反,也只不过是将百年后的变革提前一些而已。 都说变革总是要见血的。 实验体这边武器科技是落后,几乎全凭借洛奕俞一个人吊着……如果下定决心鱼死网破,确实可能会有覆灭风险。 问题就在于,谁会跟实验体鱼死网破呢。 每一个实验体自身都具备莫大经济价值,一股脑地杀死他们,人这边又能捞到什么好处? 更别提,希尔自己也是个实验体。 沈逸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了:“说的这么轻松,那你之前为什么……?” 为什么要犹豫,是在害怕什么,为什么束手束脚? 沈逸能感受到他的恐惧。 没有来源的,明明掩埋的很好,却又露出些细小端倪的…… 洛奕俞并没有直接回答他。 “到是你……哥。”他抬手擦掉自己脸上的血,语气有些苍白,“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第70章 绽放 这个问题, 算是直冲着沈逸命门来的。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心。 他说他想要赎罪……可到底什么是赎罪呢? 希尔说过,百年后会让实验体站起来。可如今洛奕俞所做的,不就是带他们朝着好的方向走吗? 就算不搞这个所谓的谋反, 这些实验体也照样能过的很好。 自己这么一闹, 反而是将原有格局彻底搅乱了…… 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他欠实验体很多很多,但,正因如此,所以才更应该期待他们能好不是吗? 可他毕竟不是只会权衡利弊的机器。 他脑海之中,一直盘旋着一个念头。 刀刃一般, 死死扎进头颅,狠狠钉住命脉。 他想要那个畜生去死。 不仅是死,要死的无比惨烈,最好是被无数次千刀万剐才行…… 他真的恨。 上万条人命,在那人口中,却只能化作一句轻描淡写的“罪犯本该去死”。 那么多真心实意敬仰他的人,就这么被他视作蝼蚁,给予他们一个无比苛刻的环境, 随意践踏他们每一个人。 他该死啊。 他凭什么过了这几百年的好日子? 他有什么资格? 沈逸牙都快咬出血了。 可。 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他所期盼的这些, 到底是为了赎罪,还是想宣泄自己的怨气。 他配得到解脱吗? 更要命的是。 他自己纠结没关系, 可他的意愿,却又会实打实牵制住洛奕俞。 他其实并不太想拉他垫背。 他坦诚:“你应该懂我的, 小俞。可我并不太想利用你。” 洛奕俞不依不饶:“为什么?” 他便回答:“没有为什么,任何一个人都不该被那样利用。” 洛奕俞被气到,噎住了,好半晌才颤着嗓音对他道:“哥,你看看我, 你看看我啊。能不能不要用这么官方生硬的回答来搪塞我?你,你在我面前就稍微……” 沈逸打断:“因为我在乎你。” 洛奕俞愣住了。 沈逸又一遍重复:“不管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我都希望你能好好的。这是对家人最基本的期盼。” 洛奕俞感觉自己要喘不上气了。 像是积攒多年,已经压成疟疾的那块地方,突然间得以见光了一样。 心脏跳的好像要炸掉。 以至于此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大脑嗡嗡作响,整个世界被拉了静音那般。 他所求的,真的真的很简单。 只是这样而已。 他压根止不住自己委屈,所有防线溃不成军,终于,又一次紧紧抱住了他。 他的胸膛坚硬,却又是带着温度的。 沈逸缓缓伸手,回抱住了他,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洛奕俞嗓子发哑,眷恋似的:“哥想要希尔的命是不是?我也想杀了他。所以不要有负罪感,我们只是恰巧目标一致而已。” 外面几乎是乱成一锅粥。 洛奕俞试着进入中心网络。 和他预料中差不多。 巨大信息流一股脑袭来,在科技如此发达的当下,竟然也造成了信息网络短时间瘫痪。 很自然的,有部分微弱声音出现,质疑所谓的智领者,又迅速扩大。 竟然没被压,也是神奇。 可洛奕俞心底不安更甚。 已经这样了,希尔竟然还没有一丁点动静。 死了一般,悄无声息。 他能感觉到,自己一直站在迷雾中,即使是到了现在,也依旧有很多地方看不清楚…… 做到了这一步,或许也没什么回头的可能了。 洛奕俞默默看着沈逸,回忆起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心瞬间有了不少底气。缓缓吐出一口气,将自己这些年来所知道的一切,所有证据,全放了出来。 可心底依旧不安。 来自于未知的恐惧紧紧裹挟着他,逼着他神经紧绷,不得不时时刻刻惴惴不安观察着外面情况,同时通知城内那些老弱病残的实验体撤离。 他其实,并不太相信自己手里的东西能威胁到希尔。 如果不是他,自己连进入中心网络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在这时给予他重创。 自己甚至没有收到一道阻拦,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外界正常人类因为那些秘密炸开了锅,相关热点直接挂在了最高层。 声讨那老畜生的人数目呈几何倍速增。 简直顺利到不像话。 可他本人,却依旧没有一丁点动静。 洛奕俞眉眼明显焦躁,开始回盘自己这几年来同希尔的交锋。 所谓交易,倒更像是希尔给他的特殊优待。 因为他说过他们相似,他说过,想让他变成第二个自己…… 可如今自己背弃了信义,这么多人都看到了实验体,都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他必定是没有资格再去做高枕无忧的智领了。 他依旧不出手阻止,到底现在又在等什么,想如何扭转乾坤呢? 沈逸自然也能明白他因什么焦躁,也是直至这时,他心底才升起一点奇怪的愧疚。 洛奕俞对他下手太狠,杀了他无数次,也确确实实像个怪物……以至于,他总会潜意识里将这个人想象的无比强大。 可说到底,他也确确实实只是人而已。 他没有轻易颠覆法则的能力。 只能尽己所能,再努力一点,再拼命一点…… 能推动多少算多少,大不了,就落个鱼死网破。 说真的,他很愿意陪洛奕俞去死。 就算是烧成骨灰,和他融在一起也没关系。 他其实,并不算讨厌这个孩子。 只是他们之间,太多太多身不由己。 他会尽自己所能送希尔下地狱,在那之后,让他怎样都没关系了。 外边儿乱的彻底,搞不清状况的是一波,出来看热闹的算一波,指望靠这个捞些钱的又是一波。 以及实验体。 他同洛奕俞跟着人群走到街上,看到不少脖颈处闪着亮蓝色蓝光的人混在其中,甚至还有一些,站在高处在慷慨激昂的演讲。 很乱很乱,耳边嘈杂的好像要炸掉,上面不给指令,维持秩序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扯着嗓子吆喝让人群散开些。 沈逸能感觉的到,洛奕俞也在迷茫。 他不知道最终结果会是什么,也不知道希尔到底要做什么,他还有什么期望没达成,要放纵他到这个地步…… 前后都是深渊,能供他们行走的地方,也不过一根摇摇欲坠的钢丝罢了。 可最差的结果是什么呢。 他们两个死不了的人,最差,又能怎么样呢? “洛奕俞,”沈逸微微垂眸,主动握住他的手,问,“知道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他一愣,又莞尔:“我其实也想过,为什么不让我跟你姓呢?” 他有那么一段时间,甚至因为这个问题难受过。 又觉得,能拥有一个名字已经是万幸,奢求太多,可能会引他们厌烦,就这么将这个问题掩埋了数年。 沈逸道:“老白告诉过我。在他们过去的文化里,‘奕’有光明盛大的意思,代表蓬勃生命……我的意思是,我希望你能自由。” 不要被任何,包括他束缚住。 他想自毁,本意也并不是要逼洛奕俞,而是放过他。 他追求自由,却始终不得解脱。便理所应当的,想将自己的遗憾在这个人身上填补完。 洛奕俞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感受到过沈逸对自己的回应了,很轻易的,鼻尖酸了一下,努力克制自己的声音:“剩下两个字呢?” 第111章 沈逸摇摇头:“不告诉你。” 又道:“我不知道你在计划什么,你不愿意跟我说,我也不问了。反正,等这一切都结束,等你平安回来后,我就告诉你。” 如果可以的话,能稍微安抚一下他,那也是好的。 洛奕俞是当真觉得沈逸很会玩弄人心。 对别人不知道,至少,是真的每一句话都吊着他的心。 洛奕俞哑然失笑:“这么大的奖励啊,那我可得乖乖听话了。” 类似于声讨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个情绪被放在这么大的群体中,更是无数倍增长,一时间,所有人都在义愤填膺,红着眼睛怒骂那个老畜生,要将他从现在位置上拽下来。 大家都在为自己被欺骗而感到愤怒。 最差的结果是什么呢? 洛奕俞忍不住想,难道是希尔突然出现,说他所有的证据都是伪冒,只是卑贱的实验体妄图翻身的手段。再把他抓起来弄死? 不过,他倒是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方式能制住他。 上次那个东西杀伤力确实够强,可还是差了很多。甚至,似乎给他整出了某种抗药性…… 他只是本能的不相信那个掌管制度几千年的人,会被这样有些拙劣的方式打败。 希尔不主动露面,他也很难有下一步动作啊。 呼声震耳欲聋,已经开始有人提出要找到他,将那个不会死的怪物从研究所拽出来,再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送上处决台。 历史一轮一轮转,命运紧紧相缠。 洛奕俞明白,那人就算是败了,也绝不会允许是这样狼狈仓皇的方式……他那么自负的一个人,不可能让后人将他称作丧家之犬。 他一定,一定留了后手。 可他心底的焦躁,都被沈逸奇迹般安抚了下来,以至于现在,他甚至有些希望对方不要那么快出现。 让他能像现在这样,被沈逸主动牵着,听着他的声音……一会儿就好,真的。 沈逸爱他恨他都无所谓,就算那些话只是他为了让自己能心甘情愿当枪而临时起意的谎言也没关系。 他不敢太贪心的,他只求,能保留这么一点点温存。 为此,让他付出什么代价他也都愿意。 可,他听见“噗哧”一声响。 远处一朵血花绽放。 第71章 晚安 一朵, 两朵,接二连三的,灿烈的, 温热的, 模糊的血花。 从脖颈淡蓝色编号处爆开的,深深扎根于脖颈中的,伴着惊恐尖叫,像是从灵魂深处长出来的。 瞬间,将沈逸思绪拉回基地里的大家集体自戕那一天。 满山遍野, 枪声不断,尸骸无数。 人群之中,每一个实验体都是颗活生生的炸弹。 他们眼睁睁看着同类死掉,他们被吓到,有理智的,没理智的野兽四处乱跑,却因此将爆炸范围扩大至无数倍。 谁还顾得上声讨,连保卫自身安全都不到。 无辜人类被波及, 刹那间, 惨叫哭喊不断。 而每一个实验体,无一例外被活生生烧成焦炭, 炸到尸首分离。 沈逸大脑发懵,还没反应过来是发生了什么, 彻底急了,朝洛奕俞大吼:“你不是能控制实验体思维吗?让他们聚在一起去空地别乱跑啊!!!” 洛奕俞眼睛似乎又开始裂了,血混着泪一滴接着一滴向下掉落,划出道道红色蜿蜒爬行的毒蛇,将他的脸生生割成无数血色碎片。 他面露恐慌, 脸色苍白了很多,有些茫然:“我,我做不到……” 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似的,整个人陷入莫大的惶恐之中,甚至要压过了愤怒。 立场如何,很明确了。 沈逸确确实实已经把实验体当人,但潜意识里,也还是将这群脖颈上带有编号的“人”排为异类,事发第一反应,是指责这群东西连累了那些愿意接纳他们的,真正的人类。 洛奕俞明显也注意到了,无意识的一句话,无比成功让他的心又裂开一道大口子。 他极其无措地站在中央,感觉四周一切人和建筑物都在慢慢软化,化作潮水。他身边空无一人,被从地底钻出的,无数扭曲的黑手紧紧攥住,无法移动半分。只能眼睁睁看着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湖水一寸寸剥夺他的氧气,任它将自己吞没。 他们并不是同时爆炸,中间隔了一两秒,血花生长出来时“噗嗤”的声响不断,像在奏什么奇怪的乐章。 而希尔的脸,突然出现在无数大大小小的屏幕中。 他开口,无数设备中传出他的声音,层层交叠汇聚在一起。 明明周边已经吵成那个样子了,可他的声音还是无比清晰传入了无数人耳中。 振奋的语气: “各位,恭喜你们见证了一个时代的更迭。” “用你们的生命,陪我一起走完最后这一段路。” 他口中突然念出一段很奇怪的,像咒语,又像梦呓的句子。 它似乎不属于任何一个区域,未经任何翻译说出口,却让洛奕俞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心悸。 他听不懂,城内实验体同样深陷恐惧之中,不知作何反应。只有那些理智几乎完全丧失的,被彻底驯化的人,突然像疯了似的扑向人群,拉着身边人同归于尽。 他下意识去建立和他们交流的平台,在数不尽的咆哮嘶吼中,终于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念头。 希尔在说:“请尽情发泄你们的不安吧,将所有伤害你们的,践踏你们的,屠戮你们的人通通拉下地狱,在获得永远的解放前,让世界听到你们的凯歌。” 那语言,是在驯化过程中,无数次,有意无意植入其中的,崭新的体系。 他想过希尔会留后手,也想过他会直接将整个379区推平,屠尽所有实验体。 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方式。 是人啊,都是人啊。 以最简单,最惨烈的方式,实现完美的自相残杀。 是啊,以现在的技术,在每个实验体被制造出来时植入爆炸芯片是很轻而易举的事。 只是数百年里,没有任何一个实验体因此而死。实验体制作已成了流水线工程,像沈逸这样的工作人员,只负责管理实验,却并不参与创造,自然也不会去关注他们脖颈间的编号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希尔藏的很好,没有人知道这张底牌是什么时候埋下的,潜伏了多少年,是不是早就在等这一刻。 他听着同类惨叫,他听见无数城内实验体哭喊着叫他王,求他庇佑。 他的心在嘎吱作响。 洛奕俞心道果然,希尔也早就不想活了。 那他到底所求什么? 他还有什么是没拿到手的? 屏幕里,希尔的嘴一张一合。 “各位,我真的很失望啊。” “这世上总有人要做恶人,总有人要为全人类利益背负千古骂名……各位扪心自问,除去实验体外,我可有做过什么损害人类利益的事?” “你们平日里不会关注数字,这些也从来没有放到明面上谈过。现在,我来告诉各位,自打实验体制作且投入至市场中后,犯罪率已下降至原先十分之一。黑市规模大大缩小,你们应该也能感觉到,因疾病逝世的人越来越少了,各方面绝症治愈率大幅上升。” “我问心无愧!我可以拍着胸脯说,我对社会治安的贡献绝对是无人可替代的。可是,你们又是如何报答我的?享受着我的庇佑,却反过来要指责我恶事做尽吗?!” 这里位于区域中央,最富饶繁华的地方,街上大概站着三万多人,无一例外拼命奔跑着,却又总会被不知从哪冒出头的实验体扑住,和他一起化作死灰。 可实验体的规模却又不仅如此。 四个实验体总共制出实验体超百万,散落在各个区域中。不难想象,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又会有多少条生命就此陨落。 可偏偏,在这种时候,沈逸红着眼眶咬牙问他:“洛奕俞,你故意的?” 这话一说出口,洛奕俞还没怎么样,他便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手掌匆匆抹掉眼尾泪水。干笑几声,又主动去握他手腕,他想将自己的声音在这一片嘈杂中放大些好让洛奕俞听到,却也因此让其中的颤抖更加无所遁形: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先去找希尔,我们去让他停手,真的不能再死人了……” 洛奕俞颤抖的比他还要厉害: “在你眼里,我到底是有多么不堪?” 现在争吵是没有意义的。 沈逸自知理亏,却压根压不住怀疑这个人的心思,只能咬牙催促:“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难道你想看着你的同胞全都去死吗?!” “我的同胞?什么叫我的同胞?那你算什么?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人看?!” 爆炸声不断。 死伤无数。 沈逸真的害怕这种场面。 第112章 他曾见过基地那么多人一个接一个死在他面前,他记得那间铁屋无数灰暗的人影,他真的,真的没法接受再来一次了。 去杀希尔。 这是他大脑中唯一的念头。 洛奕俞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咽下心底不断溢出的刺痛,抬头匆匆瞥了大屏幕上的希尔一眼,坚定了他在研究所的中心管控室念头。 也是,毕竟斐洛还在那。 围攻研究所的人很多……这个平日里被众人奉为神址的地方此刻正遭受着无数践踏。持枪机器人在群众怒火下被拆成碎片,骂声不绝。沈逸从其中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大概能猜出是他们的亲人朋友死在了这次的战火之中。 是啊,每一条命背后,都牵扯着更多,更多的人。 可依旧没人踏进去。 哪怕机器人被拆了个干净,也没人闯。 沈逸靠近了些眯眼查看,才认出那里有张无形的,电网似的东西。 有懂行的人朝地面狠狠“啐”了一口,跟他解释:“瘪孙子的……这破东西耗费能量大,估计用不了一天就自己停了。大家现在都守在这儿,那王八玩意儿准跑不掉!” 一天。 谁能等得起一天?! 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无数人被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哪还有时间供他们在这儿干耗着? 可洛奕俞。 竟然毫不犹豫,连一个回头眼神也没给他,就这么直直踏了进去。 沈逸瞳孔骤然紧缩。 他知道的,这不是普通电网,八成是和培训基地一样,能瞬间将石头击成齑粉的东西。 会有多疼,不言而喻。 洛奕俞这一路上都没跟他说一句话,当然,他心也乱的很,没功夫去哄,就这么冷战着,任凭低气压缓缓攒动。 可在这一刻,他还是没忍住,大声喊他的名字:“洛奕俞,你干什么?!” 他眼睁睁看着这个人皮肉裂开——像他第二次死亡那样。 沈逸又失控了,不管不顾跟上去要拉住他,一脚踏入那电网之中。 他闭紧眼睛,心底已经做好了要死个几回再一点点向里爬的准备。 却只听见一声闷哼。 洛奕俞身上的血腥味挤入他的鼻腔,伤口在一道道愈合,又再次被劈出新的,一层叠着一层,一道跟着一道。 “呃……” 洛奕俞在他身后,几乎将他拦在自己怀里,整个人罩住他。又顶着剧痛,带他步步向前。 耳边声音似无奈,又有些吃力:“你是不是吃准了我拿你没办法?” 即使是洛奕俞,在走出电网后也不由得双膝发软,几乎是直直摔跪在地上,喘着粗气缓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站起。 手臂处更甚,几乎是血肉模糊一团,沈逸能看见皮肤下血肉飞速愈合的模样。他衣服被撕破几块,边缘处染了些血。 沈逸回头抬眼望,发觉那电网是自下而上发射的……其实能猜到,设这张电网的目的大概就是为了将其余人隔开,刻意邀他们进门。 沈逸有些无措,去扶洛奕俞不是,不管他也不是,站在原地愣了几秒,心底很不是滋味:“我又不会死……” 洛奕俞缓缓掀起眼皮,轻呵一声,与其说他是在嘲讽沈逸,倒更像是讽刺自己的不自量力:“嗯,那就当我犯贱好了。” 沈逸眉头一皱,终于还是走上前扶了他一把,道歉:“别闹脾气了,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小俞,谢谢你。” 洛奕俞心底是什么反应他不知道,反正面色是没有丝毫波动。缓了差不多五分钟,也就能自己站起来了,冷着脸径直朝里面走。 他有意不理沈逸,视线专门避着,便朝着另一个方向望。然而这一瞥,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大脑骤然埋上一层阴影,快步朝那个方向走去,越走越急,直接演变成了跑。 沈逸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跟着他,同样看到了这怪诞又骇人的一幕。 斐洛不知什么时候被那变态移到了这里,依旧困在玻璃仓中,表情是麻木的——或许面部肌肉早就死了,只有那眼神,摆着根本藏不住的惊恐。 而他们,竟看到了围着玻璃仓的,七八个希尔。 不同样貌,不同动作,不同时期的他。却又确确实实每个都是他,此时正围在斐洛身边,不约而同齐齐盯着他看,目光中全是欣赏。 很纯粹的视线,与其说是对人,倒更像是看展馆里的文物。 而在感受到洛奕俞过来时,七八个人又同时转头,一言不发睥睨着他。 一股巨大压迫袭来,洛奕俞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一次,对那个男人感受到了恐惧。 看这模样,大概是将自己云端意识复制了几份,又植入进自己曾经的身体里。 到底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疯子,会接受世界上出现无数个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自己。 沈逸站在他身边,见到这一幕只感觉喉管都被堵住了,说不出一句话。 反倒是无数个希尔主动开口: “洛奕俞,我对你很失望啊。” 他也没犹豫,干净利落动手,一把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希尔拉过来,直接掐碎了他的咽喉。 那个希尔压根没反抗,甚至临死前一刻,唇角都还挂着诡异的微笑。 血溅出来, 或者应该说,每一个希尔都一样,脸上挂着这种类似于怜悯,又有些阴阳怪气的笑容。 “每一个我死,便会有十万实验体被瞬间炸碎。想让他们死的更快些,请随意。” 沈逸注意到,有一颗白色圆球漂浮在空中,中间是一块圆形玻璃,像镜头,始终跟着希尔的脸移动。 应该就是这个东西在直播。 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那白色圆球“呲呲”响了两声后,投影出一块全球地图,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红点。而那句话说完后,北边红点几乎是瞬间熄灭。 距这里太远,洛奕俞无法得知,但他知道,希尔没有骗人。 他咬牙:“你到底要干什么?!” 而希尔,好似没听见似的,将头缓缓扭向摄像头。 是第一具躯体,他最原本的躯体。 保持着二三十岁年轻的状态,死了几百年的人,就这么再次出现在众人视野。 他开口,声音无比清晰:“各位,我的名字是希尔,即第一任智领。” “世上第一具实验体出自我之手,他的名字是斐洛。这个名字,你们应该很耳熟,是我们的首席大人,提出创造实验体的天才,时代的开创者,引领者。” “他曾因追求永生,试图将自己制成实验体,很可惜,失败了,落得个同植物人一般无二的下场。我万分悲痛,不得已接手他的实验,踩着他的尸骸活了下来,成就了无无数数个我。” …… 洛奕俞明白他想要什么了。 他活了太久,名利双收,享受着亿人敬仰,就这么过了几百年,其实,也多少是有些腻了。 越到这样终极的时刻,便越想去求一些曾经无法达成的东西。 例如,和他最爱的艺术品永远捆绑在一起。 我们因彼此存在,因彼此成名,因彼此鲜活。我们被因果线紧紧缠绕,你是我,我是你,这样纠纠缠缠在史书上,你我是永远会被一起提起的名姓。 这就足够了。 其中一个希尔心满意足切了直播,淡淡陈述:“我把云端意识全销毁了,放心,一点也不会留下。服务器也彻底崩溃,百年内,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再通过这样的方式活下去。” 另一个希尔笑眯眯地道:“我给的诚意够足了吧?贪得无厌的小孩可不讨人喜欢。” 一个注意力完全没放在他身上,专心致志隔着玻璃仓抚摸斐洛的希尔随口道: “你当然可以杀了我——如果你想要所有实验体都去死的话。” 事实上,他们所有人心底都清楚。 希尔已经比寻常人多活了几百年,享受够了将人类当傻子玩弄的感觉,现在死了,大概也不会觉得有什么。这真的,只是单纯给他两个选择而已。 沈逸咬牙,只感觉浑身气血都往头上涌。 死不死已经没那么重要了……这个畜生,他有什么资格这么轻易去死?! 他把服务器和云端意识全部销毁,不就是为了避免自己被折磨吗? 他一直想着要杀希尔……可,或许希尔本来就想死,杀他还是给他顺他意了呢?! 沈逸恍惚抬起头,却毫无预兆和玻璃仓内的斐洛对上了视线。 …… 洛奕俞是当真觉得自己要被脖颈上钢丝活生生吊死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会是如此彻头彻尾鱼死网破的方式。 可就算他早猜到了,又能改变什么? 希尔根本就没有反抗意思,好整以暇看着他,魔怔了似的,一个接一个在他耳边念叨: 第113章 “实验体哈哈哈哈,太惨了,太惨了,怎么这么可怜呢?没过得了一天好日子不说,到头来,连个好死的结局也落不到哈哈哈哈。” “真是蠢货啊,按照我给你的路线来,你完全可以成为我的接班人,你可以得到你追求的一切,却非要把事情搞到现在这个地步。” “现在好了吧,你得到什么了?你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吧?真可怜,本来我还可以陪陪你的,可现在——” 话音未落。 却突然听见一道陌生到让他心悸的声音。 缓慢的,冰冷的。 “希尔,我爱你。” 刹那间。 那粘黏在天花板上的,密密麻麻无数灰白色机械蝴蝶,突然间烧起极其猛烈的火焰,带着势如破竹的劲儿瞬间爆炸。 巨响过后,整个研究所都在剧烈摇晃,天花板瞬间开了窟窿,石块破碎,整块整块地向下砸,无数精密仪器瞬间成了废铁,整个研究所轰然倒塌。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竟然连希尔也没反应过来,无数个他发出尖厉嘶吼,跟所有人一起,被巨石砸中,双眼发黑。 沈逸不知该不该庆幸,自己有做管理员的经验——至少,知道该怎么打开那玻璃仓。 他和洛奕俞默契到极点,一个眼神,便瞬间了解了对方的意思。 想要让洛奕俞去控制正常人的思维,那简直是痴人说梦,更别提控制对象是七个疯子一样的希尔。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也只是暂且干扰他的听力而已。 即便只是这样,他也感觉自己眼球被无数根钢筋刺穿了那样,好似整个晶体都被融化了,痛的厉害。 也只能庆幸,希尔们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如何用语言刺痛自己身上,暂且忽视了身后斐洛动作。 他被锁了百年,别说是说话了,连站立走路也困难。但奇迹的是,这几个字竟说的如此自然。 或许,是因为把它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捏在心里久了,曾在无数个没有人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催眠似的给自己念着,几乎形成了肌肉记忆,被牢牢刻印住了吧。 被折磨到不成人样的他,在神智一点点支离破碎时,嘴里却要一直念着那恶魔的名字,麻木说着已经忘却是什么的情感,以此来给自己一个虚无的希望。 那原本是他给希尔准备的三十二岁生日礼物。 当年的他算着时间,心想如果顺利的话,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处理完了手上所有烂摊子,实验体进程也告一段落。他会约希尔去世界上最美的地方看极光,让无数机械蝴蝶绕着他翩然起舞,再飞上高空,伴着那句“希尔,我爱你”的告白,绽出最美的烟火。 他知道的,希尔很喜欢这些精致的小玩意。 只是当年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场景…… 希尔偷了他设置的代码,没有改动一分,无限复制,让它们维持最初的设计运转了数百年。 也是得益于此,这根基深厚,埋藏了数百年的地方,终于被连根炸毁。 火焰焚烧。 那蝴蝶直接炸毁了连接处,将整个操纵室彻底搞瘫痪,连带着撕开了希尔同实验体的连接。 多少,算是救下来了。 希尔好似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说完那句话后,整个人便立即陷入空洞之中,呆呆地仰头看即将崩坏的房顶,一动不动。 沈逸临死前将他一把拽了过来,用自己身体拼命护着他的头,好说歹说留了他一条命。 洛奕俞不会死,沈逸死了在等重生,七个希尔直接被弄死了六个,唯一在洛奕俞手底下还存活的那个,双腿直接被炸飞了,横截面模糊一团,发出声不似人的尖厉惨叫。 洛奕俞干净利落将他的手骨捏碎,没空管自己身上数不尽的伤口,赶忙将压在沈逸身上的那几块石板推开。 好在这里所用的建筑材料和城内不同,斐洛在沈逸以命相护下倒还算平安。不过也还是受伤了,整个腿部被搓掉了一大块皮,眸色微沉,不哭不闹跪坐在原地,没有一点多余情绪。 洛奕俞瞥了眼沈逸的尸体,强压下心底说不上来的情绪,将目光投向斐洛。 他不知道该叫这人什么,想了片刻,还是略带恭敬道:“前辈,你……你应该对研究所也算熟悉吧?我想知道怎么彻底销毁实验体内部的芯片,有没有什么办法?” 斐洛依旧是一动不动,好似跟外界彻底断联开了似的,连眼神也没分给他一下。 洛奕俞试着入侵他的思维,可或许是因为前面消耗太大,他只能感觉自己探入了一片白茫,什么也抓不住,无奈作罢。 而在他转身那刻,在洛奕俞看不到的角落,斐洛轻轻勾了勾手指。 一枚还残存着的机械蝴蝶从废墟中振了振翅膀,一下,一下。 …… 沈逸再度睁眼。 以他的视角,其实第一个看见的,是废墟之中血一样的残阳,和大半边模糊的天。 挣扎着坐起,看到洛奕俞正拽着希尔衣领,似乎在跟他吵些什么。 同样的,他也看到希尔血肉模糊的下半身,眉头狠狠跳了两下,猜出来大概。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身后,突然有一道声音响起: “你想死吗?” 沈逸吓了一跳,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这才慢慢回魂,回头和斐洛苍白的瞳孔对上视线,张了张口,又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 斐洛似乎也不用他说话,自顾自道:“嘘,去听。” 他便也安静下来,毫不费力的,听到了希尔近乎疯癫的大笑。 他这个人,确实是心高气傲。能接受自己被审判,却绝不允许自己输的这么难看。 尤其是,那还是被他囚禁几百年的禁脔。 以至于此刻,他是真的有些崩溃了,毫不留情刺着洛奕俞: “哈哈哈哈,活该你这样的畜生要遭受神罚,活该你他妈被困在永恒。是,我输了,那又怎么样?我败的坦荡!你心底也门清,如果没有我放水,凭你怎么可能走到这一步?!” “是啊,我败了,我成残废了哈哈哈哈,那又怎么样,那又能怎么样?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死了又能怎么样?反倒是你,你有想过自己的余生吗?” 洛奕俞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怒气,显然也在思考该怎么处置这个疯子,咬牙道:“放屁!只有像你这样的畜生才会一辈子孤苦,我他妈才不会一个人熬!!!” 可他自己心底分明也没底。 希尔一眼便看出他不过是强弩之末,大笑着拆穿:“你敢吗,你敢去问问他,愿不愿意陪你度过永恒吗?” 沈逸愣了。 什么……什么永恒? 斐洛轻轻开口。 “永生,真是这世上最可怕的诅咒,对吧?” “它意味着没有尽头,无穷无尽,永不止歇。它不单单再局限于百年千年,而是更遥远,远到一处无法描述的地方……是世上最恐怖最漫长的凌迟。” “它意味着即使是即使海枯石烂,即使世界毁灭,即使是未来海水蒸发,整个世界被一片粗白盐砺覆盖,你也依旧要在一片废墟中存活。” “或许你会疯,会傻,会崩溃,可时间是没有尽头的。当这个星球毁灭,当人类灭绝,你依旧会站在这里,靠着过往的记忆苟延残喘。” “这,就是神罚。” 沈逸感觉大脑内有一把刀在横冲直撞,硬生生割断他所有神经,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漆黑的液体,他整个人用力晃了晃,手脚都是冰凉发麻的。 他语无伦次:“你,你是说小俞遭受了神罚?他,他再也死不了了?这就是他重生的代价?” 斐洛身上似乎带着一股神性,此时整个人依旧是跪坐姿势,像祈祷,又像在请罪,声音依旧很清冽: “万事万物,自有因果。” 血线穿过他们每个人的骨骼,没有人能逃得掉。 很久之前就迷雾之中的,一触即碎的线索,突然在这一刻一块接一块拼凑了起来…… 沈逸这才回忆起些什么。 洛奕俞无数次的试探,无数次欲言又止,无数个受伤的眼神…… 为什么那一次,他毫不费力就将xar53射线抑制剂注入进去了?明明,洛奕俞五感经历了那样的强化,又怎么会毫无察觉,甚至连搜他身的举动都没有? 他曾以为,那只是他对自己是否忠心的试探。 可现在看来……洛奕俞其实才是最想要自己去死的那个吧? 他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就无比清楚自己未来要遭遇什么。他害怕,恐惧,不得已将手中唯一能握住的沈逸越抓越紧,直至他彻底崩裂,才意识到自己做过了头。拼了命的想要去弥补,可他自己也是坏掉的,又怎么可能填补得过来? 他当然后悔,为了那一点点不甘,为了那一点点仇怨,就这么将自己彻底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压根就不敢去想,毁灭及永恒过后,他一个人在无尽宇宙飘荡,会有多么孤寂与无望。 第114章 又在看到沈逸脸时微微松了一口气。 没关系的,没关系。 有他,只要有他一直陪着自己,就足够了。 已经遭遇了那么多,可沈逸还是感觉自己从未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无助,巨大惶恐之中,恨意也紧跟着腾烧了起来:“他他妈这是什么意思?他要把我也拉进永恒?!可我没有异变,我怎么可能……?!” 斐洛静静看着他:“你真的觉得,自己还是人吗?” …… 什么意思? 他在说什么鬼话?! 他有血肉有心跳,不是人是他妈的什么?!!! 像是为了击碎他的幻想。 那边的希尔突然注意到了他这边,几乎是朝他狞笑:“哈哈哈哈,醒了,醒了啊!” 洛奕俞怔了瞬,下意识转头,看向沈逸。 而希尔,就是趁这个时间开口: “我猜,他应该还没有告诉过你,你现在是个什么东西?蠢啊,难道你就没有思考过,自己为什么会有死而复生的能……啊啊啊啊!!!” 洛奕俞当机立断,直接抓起颗尖锐些的石头割了希尔舌头。 血液从口腔涌出,他终于,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可希尔没说出口的,斐洛替他说了。 “人无法永生,只有实验体可以。同样,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当然,也只有实验体可以。” 意识模糊,即将要彻底晕厥前一刻,希尔看向那个漂亮的男人,迷迷糊糊想,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聪明。 也和他一样默契。 沈逸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剧烈崩塌,他被掩埋于废墟下,夹在地震后的巨缝里,再也,再也爬不上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被地面水灰尘与石块弄脏的,上面有着清晰血管,还在微微跳动着的手。 他仍旧感到不可置信:“怎么可能?!这他妈怎么可能?!我完全没有被制成实验体这个过程的记忆,况且希尔不是说上传云端意识技术从来都没有外传过吗?!为什么要骗我,洛奕俞压根就不会制作实验体!!!” 斐洛只是道:“因为,你和我不一样。” 他并非流水线上被制作出来的实验体。 而是洛奕俞挖空了自己血肉亲手制作的,倾尽时间一点点拼凑的,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实验体。 他们血脉相连,他们骨骼里有对方的痕迹……某个层面上,他们早就是胜过亲人的存在。 沈逸早就死了。 他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死在实验体手下,死在被他亲手残杀的孩子手下,血债血偿还尽了自己所犯的罪,陷入长眠。 而他,只不过是一具承载着沈逸思维,执念,记忆的躯体而已…… 那他是谁,那他是什么? 他不是沈逸,那他是什么,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不是他,为什么要承担他的罪孽与不甘,为什么要替他赎罪,为什么要经历那些,为什么要痛苦到这个地步? 沈逸缓缓抬头,身体内某些东西好似好被拧碎了那样,一片血泞。 洛奕俞心脏狠狠一颤,动了杀心,指骨攥的咔咔作响,准备弄死斐洛。 可斐洛,只缓缓抬起自己眼睛,说了一句话:“你果然,和他一样。” 瞬间,让他定在原地。 “你有问过他的想法吗,如果他不愿意呢?还是其实你心底清楚答案,所以才刻意逃避?你要怎么做,将他囚禁起来,让他变成第二个我吗?” 那他,就彻彻底底变成他最厌恶的,第二个希尔了。 斐洛说起话来和他阴柔长相格外不符,带着锋芒,几乎字字见血: “永恒那么长,用不了几年他就会发现自己身体陷入了停滞,不老不死,你瞒不了他的。” “嘴里说着爱,做的却都是丧尽天良之事。从始至终真正该下地狱的,是你们。” 沈逸脸上爬满泪水,一颗接着一颗滑落,他嗓音在颤抖,整个人陷入莫大无助,几乎是一字一顿:“那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洛奕俞感觉自己心脏也被开了窟窿,他缓缓跪在沈逸面前,身体同样颤抖着,伸手握住他的肩膀: “哥,你就是沈逸啊,你的生命不过是换了种方式实现延续了而已,记忆在思维在,你就是他啊!” 沈逸膝盖被地上石子割破,他没有甩开洛奕俞,单纯的,使不上一丁点力气: “重要吗?” “现在,这个问题重要吗?” “欺骗我,残杀我,还要拉我跟你下地狱……你,配吗?” 洛奕俞也哭了,像是回到了幼年体,简直可以说是嚎啕大哭。他紧紧抱住沈逸,好像一松手他就会随着风散去似的: “你别抛下我,你已经抛弃我那么多回了,你不能再扔掉我了!你答应过我的,你,你明明也爱我,我求你,我求求你,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我,我真的,我真的求求你!”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混乱了,比经历永恒时还要混乱千百万倍,嗓子里好像出了血,每一个字都痛得厉害,几乎是不管不顾: “哥,哥!如果不是你,我不会选择走上这样绝路的!你,你要负责的,你要对我负责的吧?我求你,我,我真的求求你,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好不好?你可以杀我,可以打我,怎么对我都无所谓,我求你了,真的,我求求你了,别对我那么残忍!” 可到底,是谁对谁残忍呢? 一年前那天,洛奕俞亲手将玻璃碎片刺入他的脖颈,感受到他皮肤阻力,看到他临死前的眼神,以及手上温热的液体,这才有了些真实感。 他没哭没闹,只是手控制不住发抖,一个人站在原地,盯着那具冰冷尸体看了很久。 胸口处好似堵着一团气,又好像埋着一把刀,每一声呼吸都是痛的。 他想,沈逸会不会也是这样的感受呢? 原来痛到极致,是不会哭的吗? 所以,他也是在乎自己的,对吧? 他连血带肉地拆开自己,他克制住自己颤抖的手,他咬着牙寸寸刨下自己骨骼,拿它重塑沈逸。 他知道那不是他。 可那又确实是他。 就当是救救他吧,一个人,真的好孤单。 沈逸被他抱得极紧,拼尽全力也只能微微仰起头,看着天边那刺目,张扬的色彩。 他说:“如果你了解他,了解我的话,就该明白我会做出什么选择。” 爱不是这样的。 这样的情感,压根不配被称**。 斐洛唇角扯起一抹颇具讽刺的微笑,没再理会这两人,转而缓步走在希尔不知是死是活,已经是残疾的尸体旁。 “该下地狱的吧?” “你们,都该下地狱的吧?” 他手指轻动。 幸存的那只蝴蝶衔着一个透明方块飞了过来,极其乖顺地落在他掌心,撒娇似的抖了两下翅膀。 …… 洛奕俞真的感觉自己快疯了:“不行,不行,我怕,我也怕黑。哥,沈逸,你不能这样,你是我的,我们不能分开,绝对,绝对不能。我,我真的接受不了……你答应过我的,疼疼我吧,算我求你,真的,我求你……” 多自私的一个人。 他死了多少次,被逼疯了多少回,洛奕俞数的清吗? 他不过是一具有了名字有了意识的躯体,傀儡,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沈逸淡淡道:“松手。” 洛奕俞没动,浑身僵住了那般。 “洛奕俞,你欠我太多太多……” 沈逸好像在说审判词,每一个字落下来,都活生生削掉了洛奕俞一层皮: “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得到别人怜悯。所有路都是你自己选的!!!我不用你偿还我什么,我,看见你只觉得恶心,不要把你那些破因果全叠在我身上!!!” “洛奕俞,放过我,不要让我死前还这么恨你。” 最后这一句话。 彻头彻尾的,将洛奕俞彻底钉死在了十字架上。 他哭到喘不过来气,说不清是害怕还是不舍,一点点松了力气,整个人缓缓弯腰,跪伏在地,声音抖到不成样子。 “我爱你,沈逸,你信我,我真的爱你。” 像誓言,像承诺,好像把自己胸膛彻底剖开了,在给沈逸看内里心脏是如何跳动那样。 他知道的,爱不应该这样。 可是,谁又教过他,谁又给过他机会? 斐洛单手拎起希尔半截尸体,另一只手指尖一动,那蝴蝶便一下一下飞到沈逸附近。 xar53射线抑制异变剂,对洛奕俞没用,但对他这个变异物造出来的怪物,总还是可以的。 本想着偷偷塞给沈逸,也算是给他留个选择。 但又转念一想,如果洛奕俞真的打定主意不放沈逸走,就算这一次他死了,他也依旧可以再创一具躯体,重新创造出意识,再把沈逸像自己一样,永生永世囚在玻璃仓。 第115章 不过是费劲了些,而已。 他想,像他们这样的人,或许真的是命不太好。只不过是因为不小心纠缠上了不该搭理的人,至此,就这么被迫将自己一生搭进了炼狱里。 一大片废墟之中,两个不知还算不算人的怪物面对面跪着。 共享彼此脆弱,感受地方心跳,亲手,将因果线从对方骨骼中连血带肉剥夺。 这个决定有多么艰难,多么绝情,他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放手,自我惩罚似的去独自迎接望不到头的刑罚…… 没人知道。 洛奕俞捡起那颗漂亮的,在阳光下好似透着金光的玻璃方块,总觉得它似乎有千斤重。 他轻轻撩起沈逸后脖颈处头发,想要说些什么,可嗓子里,只能溢出声类似于呜咽的声响。 而沈逸,终于缓缓抬起手,拥抱住了他。 他的声音很轻,像安慰,像劝导: “乖。” 他们都该死的。 他们所有人,都总要去为自己犯下的孽赎罪。 那么多条性命,日日夜夜背负在肩上,迟早有一天会让恶鬼蚕食的。 放过他吧。 脖颈处,有针尖刺入。 这次的感觉,终于没那么讨厌了。 他的意识越飘越远,他知道,这一次,再也没了回头的路。 混沌之中,有一句哽咽着的,无比颤抖着的话,在他耳边回转。 “哥,你自由了。” …… 他想,他有点后悔了。 那时,不该对他说那么重的话的。 * 新历753年,死了很多人,以万计数的人。更多幸存下来的那些,踩着焦土,看着满地还未来得及被清扫的尸体,张开嘴,却连凯歌都唱不出口。 或许是因为中心操纵室被炸毁,当天夜里,下了场十多年未见的大暴雨。 血被洗刷,尸体被淋湿,雨水混着泥土绿叶的清香,散出股难以形容的气味。 没人躲雨。 很多很多人,披着件简单的雨衣出来,就这么站在那里,站在大街上,一言不发,为遭受无妄之灾而逝去的同胞默哀。 而在废墟中,一个怪物抱着另一个怪物跪了很久很久,他的手越缩越紧,竭尽全力想要留住对方的温度,却终究,还是感觉到对方身体慢慢冷了下来。 他竭尽全力将自己身体的盖在沈逸上方,尽最大可能不让他被淋湿。 再抱一抱他吧,求你了,真的,求你了。 * 次年十二月,洛奕俞加入区内人体冰冻实验组织,主动将自己封入冷冻仓,没有设定解冻时间。 很冷,很冷。 他好累,只想好好睡一觉。 或许吧,或许世界寂灭那一天,他会再次醒来,守着连灰都不剩的爱人,跟已经听不到的他道一句晚安。 即便,从始至终,他的爱人都没有对他说过一句爱。 (end1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