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 十字路口》 第1章 [bg同人] 《(hp同人)[hp]十字路口》作者:斋藤归蝶【完结+番外】 文案: 1945年,在奥地利纽蒙迦德堡召开的审判大会上,代表英国方面列席的威森加摩首席巫师、审判团首席法官阿不思·邓布利多如此询问: “被告人盖尔·纳什,对证人所佐证的、你对日本国造成的毁灭性人道主义迫害,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是否认罪?” “没什么要说的。” 被告席上的亚裔混血女巫黑发里早已有了点点霜花,但她脊背挺直,从容不迫。 “那的确是我做的,但我不认罪。因为我不觉得那有错。” ———————————————————————————————— 1.开篇背景19世纪90年代,耳熟能详的hp众只会在番外出现。 2.和《食死徒的品格》世界观不共通,特指次元壁方面,就是穿书,或者平行世界,或者异次元,不要从里面找现实。 3.关于更新:工作日每晚更,法定节假日白天也更,没什么事的话两眼一睁就是更,反正写完了,不会断更。 4.关于排雷:请看第零章。 5.这是个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的故事,但是he。 6.我一句话简介和立意都是胡写的。 内容标签: 英美衍生 穿越时空 穿书 轻松 治愈 主角:盖尔·纳什,西弗勒斯·斯内普|配角:三邓及其家属,hp其他人的老祖宗 一句话简介:人岂能坐视巨轮沉没而无所作为? 立意:居陋室之小,观天下之大。 第1章 第 0 章 如果你是“小马过河”型读者——看不看都行,看看也就图一乐,还会被剧透一脸; 如果你对排雷避雷有除了错别字、语法、基本常识、法律道德与普世价值之外的需求——看下去,找到你的雷点,然后离开; 如果你是某种我不知道该怎么礼貌形容的人——没错,我厌女,又爱男,看到这儿你就可以去写大字报然后发帖挂我了,别浪费时间。 所有“有可能的”的雷点我都不会解释,小马自己会过河,小河只渡小马。 1.这是【女主】的故事,除了pov章节之外,90%的镜头都在女主身上,谁团结在女主身边,谁就有戏份。别问我【男主】去哪了,在他自己家;怎么不谈恋爱,你可以去和他谈。 1-1.主角控注意,pov章节配角内心戏会很多,下卷前十八章pov,三篇番外皆为pov。 2.【不是】爽文(和男频相比),但确实很爽(和现实相比)。女主会动摇、会软弱、会想退缩,压力大时会靠恋爱脑缓解。 2-1.女主会吃苦,她的道路艰辛曲折,还走过弯路,直到她取得成功,也付出了最大的代价【不是生命】【也不是钱】【更不可能是爱情】。 2-2.但男主没有再吃苦,他只吃爱情的苦,吃上辈子回旋镖镖镖往自己身上扎的苦。 游览避雷帖时发现“女主为了理想努力拼搏免不了吃苦,男主由于没理想而不用吃苦”竟然是一个很大的厌女爱男雷点,呃。 3.不是时代、剧情限制必须是男性的配角,一律设置为女性,但配角的结局不会因为它的性别而改变。 4.女主上辈子是生活不能自理的重度残疾人,黑户,认字但没上过学,而且遭遇过非常不好的事情,按照惯例会一笔带过。 4-1.为了规避一些风险,没有明说国籍,可以当成华裔。我没有说女主在【】过得不好,她在【外国】水深火热,符合主流价值观,参见《新闻联播》。 5.to 洁党:男主心不洁灵魂不洁,如果被强迫算不洁的话,女主心洁灵魂不洁,那这又算女处男非吗? 其实我真的不想迎合这类人,但是避雷又没办法,唉,这玩意儿写得真烦躁。 6.是的,他们有一个孩子。 6-1.并非合法夫妻在进行了充分的自我评估、知识学习和物资储备后决定要一个孩子,并科学备孕后生下的。 6-2.女主生而不养,近十年没有一天承担过作为母亲的义务,只给孤儿寡父留下了高额抚养费。 6-3.孩子随父姓。 6-4.孩子有金手指和奇遇,但没什么卵用,她戏份也不多。 7.电影原作莉塔/忒修斯cp粉勿入,被我拆了。 8.为了规避一些风险,没有任何关于内地巫师相关情节。 9.为了规避一些风险,个别人物会用姓名(甚至化名)首字母大写来指代。 猜得到,别说;猜不到,别问。一旦评论区出现该人物全名或者比较广为人知的外号,那一整章节我都会删掉,大家都别看了,因为我不被抓进局子更重要。 10.文案改过,写完审判番外才发现没办法把纽特塞进去,因为其他证人都更有力。 11.会反复描写女主是个美女,因为美貌这种东西以我的笔力没办法散落进字里行间让读者领会,除非不停地“男凝”以及“雌竞”。 11-1.也会描写男主不是惊世骇俗毁天灭地大帅哥,ss激推及电影粉到这里就可以和我们大家说再见了。 (写这条是因为,我看过一篇文被打成了“厌女爱男”的罪证之一就是“女主长得一般,男主英俊非凡”……嗯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先避了吧) 13.女主英妈中爹,跟妈姓,压根不认识爸爸一家。血缘主要起个桥梁作用。 13-1.为了规避一些风险,不是汉族。 13-2.为了规避一些风险,上辈子的民族没有【任何】明示或者暗示。 14.本人年届而立的写手,不会拉灯,不管最后读者能看见多少,反正不拉灯——是的,对有些人来说,这是个雷点。 14-1.没有清水,没有儿童文学的人物就该发乎情止乎礼,没有圣人姿态、清心寡欲,没有传教士,这里一个字儿没有,来自戒色吧的朋友也可以退场了。我赞美并歌颂一切令双方同时感到愉悦的x行为。 14-2.有娃=有纳入,也有非本垒,但没有4th love。从写作上讲,call back和情节重复是不同的,所以我所有作品的play都不会重复。如果非要审判我有什么属性,多邻国倒是一直希望我有s属性。 14-3.女人也有x欲——在这里打出这行字我自己都笑了。 15.在近代史这块,男主无法共情女主,他只是尊重。 15-1.女主的事业(事业是什么,见文案),男主消极抵抗;男主的“夙愿”(夙愿是什么,用聪明的小脑袋瓜想一想),女主积极参与。 啊我写到这自己都觉得偏心眼子,真是什么情节都经不起这么个排雷法。 16.出于某种并不高尚的目的,男主学习了中文(不包括口语),并在后期文史水平得到了较大的提高。 17.如果你觉得,女主事业有成家庭幸福恩恩爱爱度过后半生=he,那么本文he;如果你觉得,女主的理想长存就算he,那本文可太he了,我只是不敢写而已;如果你觉得,女主在度过了轰轰烈烈的年轻时代后,在人生后半截为无人理解的前半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be,那么本文be。 这是一个白娘子永禁雷峰塔的故事,她发了一个宏愿,花了二十年去做成,到最后几乎失去了开篇时想要并拥有的一切。 我实在写不了“法庭上下对杀人狂魔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邓布利多眼含热泪宣布杀人有理杀人无罪,并坚决要求入党”这种剧情。 18.男女主是【三邓】同龄人,特别纠结于年龄的朋友,要不就别看番外了呢? 18-1.但番外开始也不会再对同时代人进行任何关于【美丽】【英俊】的直观描写。 19.所有人都是普通人,世界观可以魔幻悬浮,才华可以超凡脱俗,但人性必须脚踏实地。有优点,有【缺点】,有克服不了的缺点,有变本加厉的缺点,当然也有【后天习得的优点】——为什么这句话会出现在排雷里呢? 20.吐槽役内心活动及年轻活泼角色日常对话里有中文词汇。 20-1.如果你实在就是喜欢译制腔,比如“国际巫师联合会”缩写成“巫联会”你就觉得眼前一黑瞬间下头(来自于真实案例),那不好意思我懒得打字的时候真的会这么打。 20-2.作为汉语作品,出于对韵律美以及汉语阅读特点的考量以及我本人贫乏的词汇量,在【表达效果】和【原汁原味感】之间我会就前者。 21.女主具有普通女生可能会具有的一般特质,可爱、傲娇、撒娇等等,如果你认为这涉嫌性化女主,那么就别看了。我不记得文里有没有【任意一次】把女主比喻成可爱的小动物,如果你觉得【一次】比喻=在男主/男人眼里女主就是个畜生/宠物,那你别看。 21-1.为防上条太过抽象,在此简述真实案例:避雷帖截取了十篇文里【各一个】在男主眼里觉得女主像小猫的文字,认为这十个男主都把女主当宠物,这十位作者都厌女爱男。我本来觉得很扯淡,后来惊觉评论区全都觉得po说得对,吓得我赶紧加上了,如果也你觉得对,请自觉离场。 第2章 21-2.我实在是不想剧透得太彻底,否则至少有一篇番外彻底丧失阅读乐趣。但不写不行,怕被指责骗人进来杀,所以第21大点,哪怕你心底里有一丝微小的共鸣,都赶紧别看了,看到这里请回去反复回味第21大点,千万别勉强。 21-3.实在不行,如果你能坚持到番外,读完番外一就打住,可以当女主被死立执了。 22.普通人杀人会造成心理负担,正义的杀人也会(一些特殊部门会定期接受心理辅导)。 22-1.女主是普通人,杀人如麻的女主有很大的心理压力。因为那些惨烈的史实,她【没有】经历过,更没有【系统】学习过。 23.事业和爱情/家庭就是无法兼顾,一方蓬勃发展,一方就是要陷入停滞。至少女主的事业是这样。 24.曾经爱而不得的人如今释怀,也不能拿对方当个普通的女娃,更不会纯恨。这个人当然还是特殊的,会关心她的生命安全,会对她和对别人不一样。 如果你看到这觉得有点膈应,那你就是个洁党啊咋还不走? 25.如果学生上课自己走神,一道题没听懂,他也不问他也不说,下课直接把老师枪毙了,这样不行的嗷?也不能直接去教育局还是什么地方举报老师授课无方的嗷?如果你觉得可以,那你别看了,求求你别看了,从隔壁过来气得我心脏病都要发了。 26.存在lgbtq人群,除了耳熟能详的那两个,还有两个半原创配角,之所以会有半个,因为以她的受教育程度和生活环境不足以让她领悟到这种感情。 27.女主后会改姓,会被称呼“斯内普太太”。(为什么这会成为hp同人文的雷点,我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这岂不是赫敏外所有已婚女角色一巴掌、罗琳更是两巴掌吗……) 28.有麻瓜社会的剧情,嗯,有很多。 29.会干涉改变一些事情,我不敢说得太直白,哪天这篇文因为历史虚无主义被封了,各位不听劝非要在评论区瞎解码的姐妹都有责任。自己想办法吧昂! #会持续更新,欢迎在评论区留下你的雷点,我会对号入座。 附录:一些历史遗留问题 hp同人计划是三部曲,《品格》讲“命运”,《路口》讲“道路”,还剩一本子世代,打算讲“信仰”。写当然还会写,大纲都差不多了,但不知道会不会往外发,因为不想再写这么长的避雷了。 我写作首先是为了悦己,想必喜欢写作的人都明白这件事的魅力。选择发出来则是因为,一群人看脱口秀比一个人看更好笑。 本来以为同人文,还免费,大家应该都比较明了一些规则或者说礼貌,但事实就是……我活这么大没被这么多人指着鼻子骂过。 甚至骂我前连原文都不去看一眼,是不是太不礼貌了? 我至今仍不觉得那一小节存在任何问题。我没有用【性】化的文字去描写双方的身体与器官,没有体现双方任何正面感受,甚至连行为动作本身,都没有涉及。气氛既不暧昧也不旖旎,更不x秽x情,没有声音,也没有画面,所有的凝视都被桌子挡住,单从风格上来看,可以说非常干巴。 在这种前提下跳脚,简直……和克罗德神父看到埃斯梅拉达恋爱后的反应一样可笑。 说恶心,到底谁恶心? 我故意搞笑来尽量消解内中的严肃性,是因为波子过往经历几乎已经完全剥离了她的理智、羞耻心和对痛苦的感知力——不是为了让书外的读者跌落到书里那些劣等男看客层次的。 想不明白的话这本趁早也别看了,真的。 总的来说,波子从本质上完全“利己”,虽然她一直这里捞捞、那里救救,从番外也能看出来,别人对她的思念与爱,她完全不在意。哪怕是她对别人的爱,如果她不需要,那么“爱人”也只不过是一种需要被克服的缺点。 这样的波子都被骂成【】、【】和【】,我都不敢想新书女主会被骂成什么样,所以我才写了这么长的排雷,希望一些人别看我的文。 提前预警:盖尔是“利他(符合常规语言习惯的汉语固定用法,并不指代单一男性或者男性群体)”的。 (e.g.如果盖尔处在波子的境地,她一定会强颜欢笑坚持到最后一刻,在病榻上受尽折磨最后像一只老猫一样悄悄离开家门,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不过排雷这种东西真的,越写越烦,写到最后干脆这篇文我都不想更了,但想想存稿存了一整年,不更这不鸽人吗?而且我无数次想写be,大虐特虐,把女主写成一个真正的殉道者,转念一想“文案里写好了是he了”,算了算了。 从写手角度来说,很喜欢这个ip,世界观有趣,从不同的时代入手去改变sad ending,在写作难度和剧情难度上来说各不相同,要怎么尽量合理又有趣地圆上那些情节,着实是个挑战。包括我老用ss做男主,就像每一位正经演员被问到你最想演什么角色时,几乎都会回答想演反派,因为反派往往更加立体复杂(没有说ss是反派的意思,也没有说他不是的意思,无论你觉得他是不是都和我无关哈)。 大家小年快乐(无论你过哪天)! 第2章 1 1891年,英国,东盎格利亚,沃土原。 “够了!我再说一遍!我绝对不会穿紧身胸衣!” 这是一座传统的农业村镇,民居大多集中在村公所等公共建筑附近,两年前五英里外新建了一座罐头厂,陆陆续续也有工人在此定居,他们的住宅往往在靠近工厂的一侧,这使得村落的形态看上去像一只两头尖尖、中间圆圆的机梭。 在远离教堂的另一侧,还有几户极不合群的人家,他们深居简出,很少和村民打交道——尽管他们也如常种植、畜牧、营生,但每当他们出现在人前,就会受到保守村民的一再侧目。 譬如从这栋时髦新潮的别墅二层窗台翻出来的小女孩,她一面扯着嗓子怒吼,一面手脚麻利地沿着自来水管溜下来,最要命的是,她身上仅仅穿着一件亚麻长衬衣和绣花的长袜。 “更不会把屁股垫得像个母鸡!” 窗户里露出家庭教师气急败坏的脸,小女孩得意洋洋地扯掉臀垫,踩着便鞋飞快地往相邻一户农家跑去。 “嘿,阿利安娜!”女孩叫道,“出来玩呀!我在榲桲树那发现一窝小猫!” 这户农家——看不出什么风格,因为它从屋顶到外立面全都覆盖着浓密的草皮,像此时此刻村庄外生机盎然的沃野——大门外竖着一个“闲人止步”的牌子,门内花草掩映,隐隐约约露出地上扔得乱七八糟的几把扫帚和奇形怪状的器皿。 小女孩没有进门,虽然她和这家的小女儿是玩伴,但她也自觉地把自己也归进了“闲人”的范畴。事实上,她和阿利安娜认识至今,连一次登堂入室的机会都没捞着。 “纳什小姐?”厨房里匆匆探出一张仓皇的面孔,满脸是汗,“阿利安娜不在,她出去玩了。” “好吧,她一个人?”纳什小姐有点惊讶,“您不担心她吗,坎德拉阿姨?” “不好意思,孩子,我现在顾不上——”话没说到一半,厨房里就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连隔壁纳什家都跟着哆嗦。 “好吧!好吧!我去找她!我会找到她的!”纳什小姐高声喊道,转身跑开——不跑不行,她的家庭教师来抓人了。 她沿着篱笆墙一路小跑,翻过排水沟,踩着石头爬上一段陡峭的斜坡,穿过通往村外的林荫路后,来到了村子的中心地带。绝大多数的小孩子都爱热闹,阿利安娜虽然才六岁,也不是个顶活泼的脾气,但她喜欢猫在一边观察来往的农夫与工人。 从前她在这里逮阿利安娜都是一逮一个准的,今天也不例外,甚至还有意外收获:三个八九岁大的男孩张着一张大渔网,正蹑手蹑脚地要往阿利安娜头上罩。 老实说他们弄出来的动静不算小,但阿利安娜今天看得格外投入——有个工人搞来了一辆自行车,正在村中大路上骑来骑去地炫耀。 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令人感动。纳什小姐暗中赞叹。她正要开口喝止这种幼稚但恶劣的霸凌行为,忽然发现一桩怪事:那个骑车的工人总是轧上碎石,他手忙脚乱控制方向的样子逗得阿利安娜“咯咯”直乐,但……那条路上干干净净,哪来那么多杂物? 她悄悄向侧面移动了几步,这才看清——大路上自始至终都只有一块碎石,但它在遵循着某种……意志,锲而不舍地往自行车轮子底下滚。 见鬼了? 小女孩眨了眨眼,径直走上大路,快准狠地捡起了那块作怪的石头。 花圃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失望叹息。 “谢了,小东西!”工人吹了声口哨,一抬眼看到作怪的男孩子们,立刻喊道:“做什么呢,你们几个!” 工人跳下车,甚至来不及架好支架,就大步流星地冲了过去,他一只手甚至可以拎两个! 第3章 阿利安娜吓得缩在一旁不敢动弹,几个男孩子已经七嘴八舌地吆喝起什么“女巫”什么“魔鬼”之类的瞎话来。 “胡说!”小女孩抬手把那块石头扔了过去,“你们昨天还说我妈妈是妓女!我是野种!背地里不议论别人不能活吗!” 她准头不错,石块擦着为首男孩的头皮飞了过去,在地上砸出一个深深的竖坑。 “wtf?!”小女孩震惊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我爸不会是浩克吧?” “女孩子不能说那个词……但谁是浩克?”阿利安娜怯怯地问。 “呃……别在意,只是一些……女巫邪恶的自言自语!”小女孩笑道,走过去拉起她的手,“我发现了一株特别棒的树,叫上你的两个哥哥,我们搭个树屋?” “所以你也是女巫吗?”等那骑车的工人走远了,阿利安娜才小声问。 “啊?”小女孩一脸懵,“什么叫做‘也是’?还有谁是?” 阿利安娜眨巴着一双湛蓝的眼睛。 “可能是我刚刚太生气了,力气就格外大吧?”小女孩挠了挠后脑勺,“你下次等我一起,别再自己溜出来了,我怕他们报复你。” “爸爸妈妈哥哥都忙得很!”阿利安娜有点小失落,“爸爸妈妈上周做的实验出了大岔子,似乎导致了什么很严重的后果。” “所以你爸爸妈妈是科学家?科学家不往都市里去,跑到乡村里来做什么?犯法了?”最后一句她还压低了声音。 阿利安娜的表情看上去既不知道什么是“科学家”,也不知道什么是“犯法”。不过没所谓,她只要能找来足够的劳动力帮忙搭树屋就好了——小女孩一看阿利安娜的哥哥们就犯怵。 她大哥,总是一副“别人家孩子”的优等生模样,明明连学都不上(这村里也没几个孩子正经上学);她二哥,典型多胎家庭的中不溜小孩,烦大哥,烦小妹,巴望爹妈的关注又非要装作不在意,哪怕小女孩这么个完全不相干的外人,在他那里也难得个好脸,真不敢想象这人到了青春期会有多难搞。1 叫什么来着? 小女孩绞尽脑汁,但谁也不能指望一个六岁小孩拥有着堪比多线程处理器的记忆力,她要记得从前的事情就已经很难了。 她和阿利安娜围着那棵大树兴致勃勃地策划了一下午树屋到底该怎么搭,直到她们分别被家庭教师布兰登小姐和阿利安娜的父亲珀西瓦尔找到。 事实上,似乎是阿利安娜的爸爸帮助布兰登小姐找到了她们。 “我会带着阿不思和阿不福思加班加点的,纳什小姐。”珀西瓦尔神情憔悴,看上去好几个晚上都没睡过了,“明天一早,你和阿莉亚2就能在树屋上摆家家酒了。” “您好厉害!”小女孩真心实意地说,“但您瞧着可不大好,我真怕您抡锤子时会砸到手指头。” “通常情况下我们不亲自抡锤子。”珀西瓦尔抱着女儿,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小女孩还要说什么,被布兰登小姐强硬地拉回了家。 “一位淑女!怎么会……您再这样——”她皱着眉,死死盯着前路。 “你就去告诉我妈妈!”小女孩眼都不眨,“然后她就会抛弃我、不养我、把我扔进孤儿院。那你还不快去做?” “什么?”布兰登小姐恨不得把她五根手指头捏碎。 小女孩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日子真是过够了,太无聊了。哪怕她的人生要向下滑落,至少能带来一点新的涟漪与波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整日面对着同样的一角天地,同样的几个人,最新鲜的事物是自行车,最有趣的事是搭树屋,昨天、今天与明天毫无差别。 她无学可上,布兰登小姐的教材主要是圣经与诗集,除此之外她只要学习弹钢琴唱歌、社交舞蹈、礼仪与打扮自己——布兰登小姐甚至更注重后面几种科目。 这种一潭死水的生活里唯一的慰藉,就是报纸上连载的“福尔摩斯”系列作品,可以她的词汇量,也只能看得半懂不懂。 累了,毁灭吧! “您的母亲纳什夫人写信来,打算接您去伦敦,你将在那里接受更加专业的指导并开始意大利语的学习。” “什么语?”小女孩吓了一跳,“所以我爸爸是个意大利人?黑发黑眼……哦,那也说得过去!” “您的身世应该由您的母亲来告诉您。”布兰登小姐严厉地说,“但学习意大利语,是出于她自身的职业以及她对您的期望。” “但愿她的职业比村民嘴里的要稍微体面一些。” 布兰登小姐似乎想笑,但又及时忍住了。“纳什夫人是考文特花园的首席女高音,当然,在那里,她不叫这个名字。”她的家庭教师这样说道。 好消息,是体面一些;坏消息,体面得很有限。 这个时代的艺术从业者,差一点儿的混成娜娜,好一点儿的混成高配娜娜,鉴于她这位便宜母亲能在英国乡下金屋藏女,大概是个高配娜娜。 小女孩的心情雀跃了一些:“所以……我是哪位大人物的私生女?” “或许吧。”布兰登小姐及时修正了她话里的歧义,“当然,我是说,您的确是一位私生女,但您的生父‘可能’是一位大人物。” 算了吧,那还是毁灭吧! 第二天下起了小雨,虽然英国人对“小雨”的定义很广泛。布兰登小姐来叫她起床的时候颇为高兴,下雨意味着她不会像昨天那样只穿着衬衣和袜子就满村乱跑。 “隔壁的男主人给守门的老汤姆留了口信。”布兰登小姐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些幸灾乐祸,“他说树屋搭好了,留给您做礼物了。” 这什么中国速度啊! “什么叫‘留给’我?”小女孩不情不愿地全副武装起来,“阿利安娜不玩吗?” “他们要搬走了。”布兰登小姐的话宛如晴天霹雳,“昨晚似乎发生了什么,总之那一家子兵分两路,一路去了伦敦就医,一路正在收拾东西搬家。” 这下她可再也坐不住了,连忙像一只昂首挺胸、喘不上气的母鸡一样赶往隔壁,果然一夜之间,彼处已经呈现出一种极度萧瑟的景象。 那一家的长子将她拦在门外,笑得相当得体:“有缘的话,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再见的,您和阿莉亚,或许你们会上同一所学校也说不定。” “阿利安娜没事吧?希望就医的不是她。”小女孩退了一步,下意识地离“别人家的孩子”远一点。 “不幸的是,正是她。”红发蓝眼的英俊少年坦然回答,“但幸运的是,她只是稍微受到了一点惊吓。” “因为昨天那几个男孩?”小女孩怀疑地问,“你们搬走也和这个有关?” “我很想说不是,但这里的确已经不适合我们一家生存——对怪胎不太友好。我想我们需要搬到一个拥有更多同类的地方。” “你们一走,整个村子的流言都会落到我头上啦!”小女孩抱怨了一句,又有些寂寞,“谁还不是个怪胎了?” 阿利安娜的哥哥只是礼貌而又惋惜地笑了笑:“方便的话,我会教阿莉亚给您写信的,纳什小姐。” “不必了!”她闷闷不乐地告辞,走去看树屋,“我在这里也待不长了,祝你们在新家过得好!” “借您吉言。” 不上学的人说起话来还怪文质彬彬的呢! 树屋搭得很体面,甚至多搭了一个秋千,一点儿都不像是赶工赶出来的。小女孩摸了摸梯子上湿滑的雨水,明智地放弃了上去看看的打算。 指望这帮人刻点增加摩擦力的防滑纹路,那纯属做梦。 小女孩叹了口气,转身要走。 “所以,是你救了她?”树屋上传来一声问候,“救了阿利安娜·邓布利多?” 啊? 小女孩诧异地回过头去,看到树屋的天窗上露出一个脑袋——男孩子,黑发黑眼,差不多也是同龄人。 “我救她什么了?”她迷茫地问。 男孩子摇了摇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那目光令她很不舒服,直到见她快要炸毛,才反问:“怎么称呼?” “随便。”小女孩耸耸肩,“我姓纳什,但这个姓多半是假的,我妈妈在信里叫我‘小东西’,村子里也有人这么叫。” “没有名字?”男孩的目光愈发考量起来,“你是个……外国人?” “曾经是。”她叹气。 “曾经是?” “呃……我是说,显而易见,我应该是个混血。”小女孩不耐烦地说,“你呢?” 男孩不理她了,只抬了抬手,那意思是“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嗬,年纪不大,架势挺足! 她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说不上来,只好先回那栋光鲜亮丽到和整座村子格格不入的房子里去——很难被称为“家”,对吧? 直到晚上入睡前她才迷迷糊糊地反应过来,那个男孩说……阿利安娜姓什么?邓、布……利多?是这么念的吗? 第4章 她反反复复地回想那个单词的发音,试图将其与记忆深处的四个汉字联系到一起去。如果说,单这一个姓还有听错的可能,那昨天下午她还听过一个……“阿不思和阿不福思”。 阿不思·邓布利多? 不会吧?不能够吧? 怎么别人穿越都是穿进刚看的文艺作品里,她反倒穿进十年前看的儿童文学里去了? 福利院里资源匮乏,什么好东西都要靠抢的,一本好看的书也是。至于按照故事发展的顺序看完原著,则纯属奢望。只草草过了一遍剧情的她现在几乎什么也记不住了,只记得一件事—— 魔法诶!这个世界有魔法?! 她再也躺不住了,爬起来就往布兰登小姐的卧室去。 “您有什么事?”家庭女教师还没睡,正倚在床头翻画报——天可怜见!电力之神的光辉还未照耀到小乡村! “隔壁那家姓什么?”她想她现在一定脸红得像发烧,喘得也像发烧。 “邓布利多,好像?”布兰登小姐苦思冥想,“不常见的姓氏,是吧?” “邓布利多……”她慢慢地重复了一下这个单词,依然不敢确信,毕竟发音和译文终究有差异。 “怎么了?” “没事。”她恍恍惚惚地转身回去睡觉,忽然又灵光一闪,“或许你认得村里的一个男孩?和我差不多大,也是黑头发黑眼睛,看上去怪不招人喜欢的。” “我以为您会对我们在这座淳朴乡村里所扮演的角色心里有数。”布兰登小姐无不讽刺地说,“事实上,您比我更加交游广阔。” 行吧! 她反正很擅长认命。就算是魔法世界又怎么样,没准儿她是个麻……麻什么来着? 第3章 2 雨下了好几天才将将停住。 她迫不及待地跑去村子里,试图找到那天树屋里的男孩——他看上去知道些什么。 村子里人很少,除了礼拜日,白天连小孩都不多见,因为童工合法,因为八小时工作制还没有影子。 她再一次仰天长叹这蛮荒蒙昧的时代,不得不拜访了教堂后的牧师住宅。 “你说的孩子我知道,纳什小姐。”牧师的妻子奥斯汀太太了然一笑,“那是普林斯家的小孩,上个周从工厂仓库的高处摔了下来,磕到了头,醒来后脾气就变得很怪,和谁都不亲近。” 一个穿越者!一个同类!她双眼放光! “那他有没有说些什么……怪话?” 正常人很难接纳、理解并忍受这种遭遇吧?那不得发疯? “并没有。他只是变得更加沉默与孤僻了,要我说,那没准还是件好事呢!” “您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小孩子只要听话就好了。”奥斯汀太太意味深长地说。 嗯,这方面倒是先进得和21世纪的某些大人如出一辙。 “我去哪里能找到他呢?罐头厂吗?” “显而易见。但您要怎么去呢?” 那天惊鸿一瞥见到的自行车虽然已经和她记忆里的形态相差无几,但这个小身板……哪怕站着骑都够呛! 她蔫头搭脑地告辞出来,回去写了一张歪歪扭扭的字条,卷起来塞进摆家家酒的木头房子里,又把这玩具放在树屋地板的正中央。 “我知道你是谁,我们是同类。” 她等了一天,又一天,第三天傍晚,一位风尘仆仆的邮差敲响了纳什家的大门。不多时,布兰登小姐如一阵旋风般刮进了她的卧室。 彼时她正在练习弹唱《绿袖子》,被布兰登小姐一把按住了手。 “不要再弹了,您需要马上和我一起前往伦敦。”布兰登小姐的面色仿佛凝聚着整个不列颠岛的阴云,“看到您这样勤奋我很高兴,但您以后或许都不必再这样勉强自己了。” 她呆头呆脑地被强行抱起来换了一身黑衣,连夜坐马车前往附近的市镇,在那里换乘火车前往首都。 “纳什夫人”的宅邸精致而优雅,哪怕她对于室内设计一窍不通,也能看出这绝非沃土原乡间那个华而不实的样子货可比的。布兰登小姐称之为“袖珍万国博览会”,可见她绝对有一位风头正劲的大明星母亲。 但这样一位色艺双绝的歌唱家,却离奇死在了混乱的伦敦东区。 “开膛手杰克。”她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已经三四年没有出现过了。”苏格兰场的探长说道,“而且您的母亲并非死于刀伤,她更像是被打死的。” “打死?” “初步判断是多人所为,他们抢走了她身上所有的名贵珠宝、皮草以及丝绸服饰,连发髻里一朵新鲜的外国玫瑰都没放过。” “请不要对小孩子说这些!”布兰登小姐立即阻止,“她只有六岁!” “可她看上去比您冷静多了。”一位随从警员忍不住说,“您是不是找错人了?” “不、不……您会知道的。”布兰登小姐低声抽泣,“我联系了那边……看看她这张脸,绝对不会有错的。” 被蒙在鼓里的小女孩很快就知道“那边”是哪一边了——她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在19世纪90年代的伦敦,遇见老乡! 货真价实的老乡,宽袍大袖,前额剃光,蓄着一条长长的发辫,大拇指上还套着个扳指。 啊? 啊??? “就是她吗?”来了差不多三个这样的人,有老有少,口音各不相同,在这个普通话尚未出现的年代,她该庆幸里面有个北方人——北方方言总是相对简单易懂一些,拜各种语言类节目所赐。 翻译忠实地翻译了一下,要死了,怎么翻译也有口音! “是她。”布兰登小姐挺起胸膛,站了起来,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那位公使先生与纳什夫人的女儿。” 她已经完全懵了,这算什么事儿呢? “yutai不是公使。”为首的中年男人冷冰冰地说。 布兰登小姐耸了耸肩:“哪怕他只是个马夫,您也有义务将这孩子带去交还给她的父亲。” “绝无可能!”中年男人斩钉截铁,“郭公他们正是因为洋人才被迫卸任归国的,与洋女私通生子的罪过更大!” 什么玩意儿?她成牛郎织女的娃了? 接下来的事约莫是小孩子不能听,她被抱离了这间小客厅,送去故人的卧室玩娃娃去了,一直到深夜,疲惫不堪的布兰登小姐才将她叫醒。 “很不幸。”她哽咽着说,“您无法跟随您父亲那边的人回到祖国去,如果他打算承认您,一开始就会带你们母女离开的。” 小女孩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所以我现在是个孤儿了,对吗?我没有其他亲戚了吗?” 布兰登小姐摇了摇头:“我很遗憾……纳什夫人自己也是个孤儿。” “那这些东西……”她的手指划过精巧富丽的室内陈设,“我能保留多少?我的母亲有多少债权人?” 布兰登小姐微微震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整日就是四处疯玩疯跑的小姑娘会有如此清醒的时候。 “现在您有两条路可以走,进入孤儿院,或者被托付给沃土原的牧师夫妇。” “那我的钱呢?我的遗产呢?” 布兰登小姐神色为难,嗫嚅道:“您只是个六岁的孩子……那很快就不是您的钱了,以各种方式。” 怎么活了两辈子还是要进孤儿院?她是孤儿院的地缚灵吗? “那几个秃瓢走了吗?”小女孩一甩袖子跳下床,“我能见见他们吗?” 万幸的是还没有,这样一座顶级沙龙一般而言他们是很难享受到的,虽然女主人死了。倒也不是欲进无门,而是他们使团之前那位姓郭的公使,他倒台的原因仅仅是在音乐会上随手翻看了一下不认识的节目单。1 赌一把?小女孩在心里问自己。 不赌不行,这个时代的女人只有两条出路,要么成为妻子,要么成为婊子,其余的家庭教师、护士、女仆、女工,也都不过是在这两条路上走慢一步而已。 “我父亲不要我,对吗?”小女孩走到领头的中年男人面前,夹着嗓子问。 中年男人惊得险些没从沙发上跳起来。“你会说我们的话?”他失声喊道。 “我、我还会背诗呢!”小女孩抽抽搭搭地哭起来,“春、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使团成员们的神情立刻就变了——语言与文明,那是这个国家迄今为止唯一还能够自恃自傲的东西了,哪怕它在洋人的坚船利炮面前脆弱得像一卷生丝。 然而,在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区区一介西洋歌伎所出的外室女,竟然如此的向慕王化?不仅会说一口流利的官话,甚至还能背诗? “好孩子,你叫什么?”中年男人堪称柔和地问,变脸之快,无人能及。 “我没有名字。”小女孩难堪地说,似乎无地自容,“我妈妈一直在等,或许父亲会给我起一个名字,但是、但是……” 第5章 她实在哭不出来,只好死命低着头,脸都快憋紫了。 中年男人马上就决定写封信回去给她那个便宜爹,在收到回函之前,他决定称呼她为“大格格”——旗人家称呼长女,都这么叫。 好么,那还不如“小东西”呢! “您别费心了。”小女孩无限凄楚地低垂着头,“若我将来走上我母亲的老路,反而玷污了家声。”2 使团众人当即决定不能抛下她不管,即便不能带挈归国,也要给她谋划一份像样的前程。她因此在伦敦耽搁了整整一年,继承遗产、清算债务、联系律师、签订协议……布兰登小姐成为了她的监护人,她们每年将获得的一笔固定的津贴,不多不少,足够在乡下简单地过活,直到她出嫁,或者纳什夫人的遗产花光。 使团一毛没拔,但这正是她想要看到的——花了钱,难免觉得对她的人生从此有了主权,她只是想要一个靠山,不是真想要个爹。 因此随着书信漂洋过海而来的新名字她看都没看、径直就火烧了。然后让布兰登小姐提笔写了许多女名,撕成小块,攥成球球,扔进一只青花瓷胆瓶里。 “我开始了!”小女孩深吸一口气,把手伸进瓶里一通乱搅,如是再三,终于获得了三个备选的名字。 “您的生父为您起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布兰登小姐至今没搞明白这“小东西”是怎么在她眼皮子底下忽然速通汉语的,但是不重要了,她们的境况因此得到了改善,她不必被裁,“小东西”不必被吃,这个饭碗少说还能再端上十年,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吗? “花———不,是风,”小女孩极限改口,“他希望我像一阵自由的大风,没有什么能束缚住我的脚步。” “真的?”布兰登小姐难以理解那种保守到极点的国度里会有父亲希望女儿像一阵大风,但……有哪个女孩不想呢?雨雪尚且会被建筑物所阻挡,但风永远都不会,比它弱小的,它摧枯拉朽地一路碾过去,比它强大的,它也能机灵地绕开。 这些名字全都不合适了,这些柔美的、顺从的、经不起大风摔打的名字……布兰登小姐清空桌面,重又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个新的名字: 盖尔·纳什。 gale·nash。3 崭新出炉的盖尔·纳什小姐在一个春末的午后返回她忠诚的沃土原村——之所以说忠诚,是那些关于她家的流言蜚语,一年之后仍在村子里传播,并随着她的归来而再一次成为热点话题。 “我以为您不会回来了,伦敦不好吗?”牧师太太笑容满面,甚至和从前相比愈发和蔼。 “空气太糟糕了,我怕我的肺出问题。”盖尔客气地笑了笑,“顺便一提,如果我妈妈留给我的钱在乡下能花二十年,那么在伦敦大概只够花五年。” “这倒是。”牧师太太善解人意地笑起来,从未如此热情过,“未来您打算怎么办呢,要不要来我家和我那几个孩子一起学习?他们已经学到《路加福音》了。” 盖尔吓得落荒而逃。 “所以我现在是小说里那些受人追捧的富有的女继承人了?”做礼拜回来的路上,她气急败坏地问。 “是的,您是。”布兰登小姐心不在焉地回答,满脑子都是“小说又是什么时候看的”。 “难道我不是一个不名誉的私生女吗?” “是的,但是您有钱。” “所以我的未来就是……挑一个军官、商人或者牧师家的儿子,嫁给他,然后生下孩子,并在往后余生中不断生育并确保家产由我的孩子继承?” “差不多。”布兰登小姐微笑道,“鉴于您的母亲……您有限可供挑选的范畴是在殖民地服务的小军官、地方上做不了进出口贸易的普通商人,以及牧师家的次子或三子。” 毁灭吧,赶紧的! “或许我可以去上学,那种寄宿制的女子学校,郡治那边或许会有。”盖尔不确定地说,“这样您可以将这栋房子租出去,前往别的家庭任教,拿两份津贴。” “对我来说的确是很有诱惑力的做法。”布兰登小姐微微一笑,“但是盖尔,我的孩子,您得知道,学校里不教授职业技能,至少不是您想要的那种职业技能。” 所以那些穿越先贤究竟是怎么鼓舞好自己直面惨淡人生的? “那么说,你终于回来了,同类?” 盖尔已经完全忘了这个世界上或许还有魔法这件事了,直到她们路过树屋——奇异的是,它几乎和去年分手时一样崭新而完整。 秋千上坐着那个阴郁的男孩,穿着一条满是机油痕迹的粗布背带裤,头发长长的也不修理,短了好几寸的衬衫袖子刚补钉了一截新的,脚上的皮鞋倒是宽松得很。 “啊!”盖尔想起来了,连忙与布兰登小姐挥手作别,“你看到那张纸条了是不是?你知道是我留给你的?” “这个村子里的其他孩子在试图攀登这座树屋时总是会失足跌落,荡秋千时绳索会断,特别是欺负过阿利安娜·邓布利多的那三个,每次都会见血或者磕掉牙。” “那你呢?”盖尔反问,“你不是这个村子的小孩吗?” 男孩笑了一声,丝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轻蔑,以他们的年纪,应该不会这么中二才对。 “你是谁?”他问。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记性这么差的?现在我有名字啦,叫我‘盖尔’就行!” “你是谁?”他锲而不舍地问。 盖尔呆呆地望着他。 “你是谁?” 她忽然明白过来! 她是跨越时空的天外来客,但他不是,他自始至终都存在于“内部”,所以他觉得,他们来自于同一个地方,他们曾经是认识的? “那你呢?”盖尔一笑,“我连你现在叫什么都不知道。” 男孩眨了一下眼,有些烦躁地别过头去。 “那我们赢了吗?”他又问,手指紧张地绞着秋千的挂绳。 “谁跟你是‘我们’?你就这么确定你跟我曾经是一伙儿的?” 好像有隐形人朝着盖尔的腿弯踢了一脚,她猝不及防,重重地跪倒在地。 “贝拉?”男孩站起身来,“纳西莎?还是卡罗?” 这都谁啊? 盖尔想要站起来,但她完全不能动弹。 “都不是?”男孩走过来,“米勒娃?尼法朵拉?莫丽?难道是学生?格兰杰?韦斯莱?洛夫古德?” 别念了别念了!她恨只恨当初没有条件去看电影!她现在根本没办法把记忆里的那些汉字和耳朵里听到的英语对应起来嘛!当然,还记得的也不太多就是了。 “你确定你认识的人……呃,女、女巫里,有知道阿利安娜的吗?”盖尔平静地问。 男孩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你在逗我玩?”他低声问。 “我想说,来都来了,过去的身份到底还有没有意义?你只要知道你自己是谁就好了,免得以后机缘巧合,把自己给作没了——那你们就真的赢不了了,是不是?” 男孩居然笑了起来。“以后?”他望向远方的地平线,“没有以后,我不会让那些事发生的……至于有没有我,反而无所谓。” “真高兴你已经找到了未来的目标。”盖尔叹了一口气,“虽然你很消极……要不然我把我的乐观分你一半,你也传授我一点经验?” 男孩摇了摇头。 “我们都只需要等就好了。”他意味不明地说。 “等什么?” “等时间流逝,等一只猫头鹰。” 猫头鹰? 那么说她真的是巫师?她是女巫咯?盖尔努力忍住想要尖叫的冲动,只是同样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好在那男孩怀揣着满肚子的心事,压根没注意到这边。看来无论对谁来说,“穿越”这件事都挺糟心的,唉。 第4章 3 盖尔没想到这么快就等来了猫头鹰,就在她回到沃土原的第三天。虽然不知道信封上所写的“戈德里克山谷”在哪里,但显然猫头鹰也不需要认字。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正在备课的布兰登小姐——没了金主太太的束缚,她似乎准备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教育盖尔。 “亲爱的纳什小姐: 我很想您! 阿不思告诉我您回到了沃土原,我就迫不及待地请他帮我代写一封信。感谢您的出手相助,否则我会变得很悲惨,很可怕——这是爸爸妈妈说的,其实我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要是您也能来戈德里克山谷就好了,这里没有像您这样的同龄人,我感到非常寂寞,怀念和您一起玩耍的日子。 请将回信绑在风铃草(就是这只猫头鹰)的爪子上。 口述:a·d 执笔:a·d” 他们就这么确定她一定是个巫师?凭什么?凭……凭那块石头?那个大坑? 盖尔提笔回了一封信——拜伦敦之行所赐,她的读写能力有了稳步提高——重点着落在猫头鹰上。 第6章 “太奇妙了,阿利安娜,你家是为马戏团工作的驯兽师吗?”她写道,虽然字还是很难看,完全没办法和年轻的阿不思·邓布利多相比,“我也想训练一只为我送信的鸟儿,或许信鸽怎么样?邮差实在是太慢了!” 这家人莫名其妙地觉得她是女巫从而肆无忌惮地向她漏底,她却不得不装傻充愣。应付那个普林斯家的男孩足以令她头大,早知道就不脑子一热、写那张纸条了——她的手总比脑子快。 盖尔去邓布利多家的旧址采了一束紫色的野菊花,拿纸紧紧裹成一卷,随回信一起寄往戈德里克山谷。 没办法,在她家帮厨的杰克逊大婶,做甜品的水平实在是……送不出手。 “盖尔!”布兰登小姐远远叫她,手里拿着她的草帽和小阳伞,“站在窗边做什么,我们出去转转?您也想出去了吧?” 经历过纳什夫人的丧事,师生二人都对彼此大为改观。在盖尔眼里,简妮·布兰登无疑是她遇到过的所有成年人里的道德巅峰,她完全可以苛待她、克扣她的津贴为自己攒嫁妆,但是她没有,甚至在盖尔前途未卜时,仍竭尽全力为她争取——算上穿越前,她两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了布兰登小姐。 “在回程的火车上,您说过咱们不能坐吃山空。”布兰登小姐甚至已经提前租好了马车,“隔壁镇上开了一家纺织厂,我和工厂主约好了,咱们今天去看看?” “您想投资?”盖尔立即问。 故去的纳什夫人实在是一位不落俗套的艺术从业者。她对于债务管理很有一套,远比茶花女更擅长规划自己的人生,除了现金与折价卖掉的精美收藏之外,沃土原的别墅是她拨款盖的,考文特花园附近的私邸竟然也在她名下——当然,谁都没想到这一点,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她租的,是以签赡养协议时,这栋房子被悄悄地抽了出来,布兰登小姐随即将它长租了出去。 靠津贴,顶多也就饿不死;想要活得更好,还是得靠手里这笔钱。 “事实上我并不看好。”布兰登小姐摇摇头,“本地的畜牧业并不足以支撑起这样一家工厂,哦,说畜牧业实在是太夸张了,大家伙只是随便养养,不是吗?” “那等他干不下去了,我们就可以低价收购他的厂房和设备,卖掉后干点儿别的?” 布兰登小姐微微一笑,捏了捏她的手,没再说话。 虽然被资方看衰,但纺织厂还是招揽了不少工人——毕竟机器取代了许多劳动力,这年头,人比岗位多,能干一天算一天。 “一个人要照看八台机器。”工厂主带领她们参观,“很忙,忙不过来,一不留神就会——” “啊——”盖尔觉得有什么东西扯住她的袖子,整个人随即被一股大力扯往高处,眨眼间她就能俯视布兰登小姐的固定帽子的发针! “天啊,小姐!”工厂主大惊失色,“请您不要乱动,这十分危险!” “如果您能早说就好了!”布兰登小姐恶狠狠地说,“快关掉它呀,快点啊!” 但这是一家新的工厂,新的厂主,新的织工和新的机器,他们需要磨合,需要规章,需要训练。但金钱正紧着招手,它不会留出充足的时间,所有的时间都应该被用来赚钱。 “嗵”的一声,车间里所有的织机忽然都停止了运转,盖尔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胳膊上一松,那条勾住她的皮带整整齐齐地断成了两截,恰好就断在勾住她的位置。 她哇哇大叫着摔了下来,顺便压坏了织机上的布。 投资的事自然是黄了,布兰登小姐带她回去沃土原找医生,趁机数落了她一路,盖尔被骂得不敢抬头。 “算了,您本来就是个活泼好动、不服管教的孩子。”布兰登小姐吁了一口气,“如果我们买下这间工厂,您打算用来做什么呢?” “我不知道。”盖尔摇摇头,“我对工业与商业一窍不通,我只知道,我们要做农产品,无论是罐头还是什么。” “为什么?” “因为战争财最赚了。”盖尔轻声道,“军工我们又插不上手,不是吗?” 布兰登小姐正将她抱下马车,闻言手一哆嗦,差点儿把她摔着。 “您真的是……”她摇摇头,“什么话都敢说。” “我说错了吗?”盖尔反问,“留给战争贩子的时间不多了,对于尚未发家的商人来说,更是如此。” 布兰登小姐默默无言。直到她们从医生住宅离开、踏上回家的路时,她才叹息了一声:“失去纳什夫人或许是您的不幸,盖尔,但对于我来说,却是我的幸运。” “那我们算是达成一致了吗?”盖尔似模似样地伸出右手,“您有才华,也有野心,只是缺少机会,全社会的女性都是如此。我来给您这个机会,希望您以后也能给更多女性一个机会。” 简妮·布兰登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她颤抖着握住盖尔的手,继而将她整个搂进怀里。 “我不会辜负您的,盖尔,我不会辜负……我们。”她低声啜泣着,紧紧地贴着她的脸。 “那么现在,我想请您写一封信。”盖尔为家庭教师擦去泪水,图穷匕见,“我不知道收件人的姓名和地址,我只知道是在美国,或许是底特律,或许是芝加哥,或许是其他工业城市,但那里有一家制造拖拉机的公司?研究所?或者是个人……无所谓,但一定有这样一个所在,我希望您能用赚来的钱资助这项研究。” “美国?为什么?”简妮·布兰登一愣。 “因为美国地方更大,地势更平,更适合大规模机械化农田作业。”盖尔竭力回忆着高中地理课本上的内容,“我想您一定注意到了,机器提高了效率,但农民并不能从中获益,反而为农产品工厂的产能而疲于奔命。一旦战争爆发,青壮劳动力走上战场,被留下的人不能饿死。” 留给科研人员的时间也不多了。如果她想截取坦克的图纸——如果她能的话。虽然她不知道,她的祖国此时此刻有没有那个能力制造得出来。 “这是好事,我答应您。”布兰登小姐向她承诺。 事实上,盖尔对亲手缔造一个规模宏大的商业帝国毫无兴趣,她还是更喜欢像以前那样在沃土原附近游逛,用自己的双脚来丈量每一寸土地。等到她们赚了钱,或许还能到处旅游、看看风景。 但显而易见的,她不能继续再做一个读写能力低下的半文盲,无论她是不是一个女巫。 布兰登小姐对此表示喜闻乐见,遂为她制定了详细而周密的学习计划——在作为野生的商业天才崭露头角之前,她首先是一位称职的家庭教师。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两年,简妮·布兰登的农业公司已经初具规模。盖尔发现她可能天生就要吃这碗饭,明明起家是个毫不出众的罐头厂,愣是能逆着产业链向上推——现在一整个郡农产品的收购、加工和外销,都掌握在她手里了。 但糟心的是,尽管乡亲们满嘴都是“n&b公司”,但这个公司事实上并不存在:因为女性连公民都不是,遑论成为公司法人。 布兰登小姐的商业版图脆弱得像是海滩上的沙堡,她签下的所有合同都不具备法律效力,一旦海浪袭来就得玩完。但幸运的是,这是一个混乱而充满机遇的时代,在浪潮到来之前,他们还有时间。 盖尔几乎每天都要为未来担心一把,她的解决方式是打开报纸,看看世界上有的是人比她还惨。 但这一招今天不灵了。 一整杯咖啡都被泼在了报纸上,盖尔觉得心脏难受极了,有一种难以遏制的冲动充斥着她的胸口,她扔下还没开动的早饭,大步向外跑去。 天还是那样的天,田还是那样的田,沃土原的每一棵树她都很熟悉,但是她走不出去,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去你大爷的——”盖尔忍不住大叫了一声,“混蛋!这个世界混蛋!” “你才知道?”有人接上了她的话尾。 盖尔吓了一跳,很快注意到树屋——又是树屋!这次是屋顶上,那里躺着一个人,正在仰望天穹。 “是您。”她平了平气,“您姐姐的手好些了吗?” 普林斯家的某一个女儿,在郡城里帮工,她的袖子被机器绞进去的时候,工厂主却不肯停下,最终她失去了三根手指,不得不暂时回家休养——但也只是“暂时”而已。 “她伤得不是时候。”男孩淡淡地说,“要是再晚几年,只要几年。” “你就能治好她?”盖尔接口道。 “我治好她一个有什么用,我现在治好她有什么用?”男孩有些不耐烦,“你又怎么了?” 病的是时代,疗病不如疗贫。 “我的祖国爆发了战争。”她低声说道,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得见,“惨烈的、必输的战争,这种战争以后还会发生许多次,会死许多人……不,我的言语不足以描述,这太苍白了。” 第7章 “所以你要回去?”男孩觉得很有意思一般,仿佛这个更加悲惨的话题将他从自己的烦心事里拯救了出来——某种程度上来看,他们是一类人。 “回去?”盖尔有些茫然。 “回去。”男孩十分肯定,“你的家庭教师赚了不少钱,不会连一张船票也买不起吧?” 当然不是,可回去……之后呢? 她连明年会发生什么都不知道,她记得1931年,记得1937年,记得发生在南国故都的大屠杀……但,她能避免吗? 别说她只是个普通人,哪怕她是个近代史学者,除非她穿成那个帝国权势最大的女人,否则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事情发生。 有些事,到了1894年,已经太晚了,来不及了。但有些事,在1894年,反而太早。 “所以你是秋·张?”男孩问。 他怎么还没忘了这事儿! 盖尔擦去眼泪,怎么品怎么觉得这个发音怪怪的、不像个洋人!电光石火之间她终于想了起来——好像统共就一个华裔来着,那也不怪人家想错。 “我们赢了吗?”男孩又问,相比两年前已经淡然许多了,他们都在努力地适应这个世界。 “赢了。”盖尔干巴巴地说。 “救世主活下来了吗?” 盖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是哈利·波特的朋友?可语气又这么冷淡?难道是觉得在这种环境下说出一百年后的人名,显得格格不入? 想到这里她险些再次崩溃。她和她的时代,掐头去尾,中间还隔了完完整整的一个世纪,这抹掉的零头,也有小三十年。 “当然。”盖尔好怕他接着问下去,因为她几乎不记得别的了。 男孩抿抿嘴没有说话,他看上去很是欣慰,但同时又很茫然。 盖尔挺能理解他的,这不就是“辛辛苦苦三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吗?她也是啊!虽然她是宏观意义上的。 “所以你要……呃,杀了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汤姆?” 还是山姆? 完蛋了她不知道“伏地魔”怎么说,她连怎么拼都不知道! “你连这个都知道?”男孩挑了挑眉,“谁公布出去的?” “报纸上看来的。”盖尔开始睁着眼睛编瞎话,但男孩却只是笑了笑:“所谓的‘黑魔王’……他那个血统高贵的妈只怕还没出生呢!” 可恶,是在说谁啊,记不清了! “我还是继续回去看报纸吧!”盖尔挥了挥手,“回见!” “等等!”男孩叫住了她,脸上涌动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慢慢指了指自己,“塞巴斯蒂安·普林斯,你可以叫我……西弗。”1 “ok,西弗!”盖尔比了个手势,“你也可以叫我……呃,叫我什么都行,随便你!” 这么短的名字本身就像个昵称! 第5章 4 真正的“猫头鹰”翩然而至的时候,盖尔正和布兰登小姐聚在一起共读一封来自美国的信——第一台使用柴油内燃机的拖拉机1终于问世了。 “然后呢?”简妮·布兰登问,她对机械一窍不通,只负责代她出面。 盖尔傻眼了,她也不知道啊!她知道拖拉机被广泛应用于农业,具体能干什么却一无所知;她一门心思push柴油内燃机,是因为她知道柴油比汽油便宜,蒸汽机车早就被淘汰了——但是,然后呢? 可恶!举一反三应该是科学家的优良品质吧!不是她这个金主该干的吧!上辈子她活到死,都没见过一台活的拖拉机!福利院活动室就一台电视,谁会去看cctv农业频道啊! “呃……这个轮子,或许还能改?”盖尔不确定地说,“可以裹上一种钢、钢板?铁链?不然轮子会很容易陷进泥地里去,就……增、增大轮子的面积,把路压平?” “虽然听上去有点道理,但我还是觉得你在胡扯。”简妮·布兰登忍俊不禁,“还有吗?” “再比如……汽车那种橡胶轮胎,或许也能安到拖拉机上去?”盖尔不抱什么希望地说了一句,“大的那种,特别特别大,半个人那么大。” 还好布兰登小姐还是尊重她的意见的,虽然一边摇头一边喃喃自语着什么,仍旧将她的胡言乱语全都记在了回信里。 她们现在是稍微发达了一点,但几乎没有余钱用来改善生活——在电灯电话、电热水器和抽水马桶普及之前,也没什么能改善的。眼下布兰登小姐写完了回信,仍旧需要摇铃叫人。 “怎么回事?伊娃怎么还不来?”她们雇佣了普林斯家那个手受伤的女孩、作为简妮·布兰登的秘书。 “以前也都是我们自己去寄的,我来吧!”盖尔跳下椅子,抢走布兰登小姐手里的信件,险些打翻了用来吸干墨渍的白沙。 “您什么时候能稳重点儿!”布兰登小姐头疼地追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下到一楼,发现伊娃·普林斯正守着大门发呆。 “有客人造访。”伊娃呆呆地说,十分困惑的样子,“但他们看上去好怪!” 她便宜爹的前同事?找到东盎格利亚的乡下来了?不会要抓她回去联姻吧? 盖尔被自己天马行空的思路雷得不轻,那边简妮·布兰登已经请人进来了。 “噢!”她轻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您看上去怪眼熟的……但是两位,这里并没有一场威尔士亲王举办的晚宴,你们或许来错地方了。” “日安,布兰登小姐。”门外的客人听上去十分年轻,“我很遗憾您已经忘记我了。” 盖尔被伊娃强制带往楼上,挣扎间她从楼梯栏杆中见到两位客人的打扮——整整齐齐的燕尾服,细条纹裤子,腋下夹着高顶礼帽,还拄着文明杖,太平绅士? “什么?”会客室里,布兰登小姐猛地站了起来,“您再说——不,不必了,您在开玩笑,您是骗子。” “我就知道您会这样想,所以特地带了邓布利多先生来。”发色灰白的中年男人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您与一户巫师人家为邻多年,难道一直毫无发觉吗?” “怪胎不会选择与另一户怪胎抱团来赢得人们的尊重。”布兰登小姐说,“纳什小姐天真烂漫,我可不一样。” “或许我可以展示一下我们的能力。”中年男人掏出一根小木棍,随手将茶杯变成了一块石头,又将茶匙变成了一束玫瑰。 “障眼法。”布兰登小姐丝毫不为所动,“接下来呢,你们是不是要催眠我或者打晕我,然后强行将盖尔带走?” “差不多。”年轻的阿不思·邓布利多小声逼逼,收到教授警告的一瞥,“咳!我是说,布兰登小姐,难道您从未发现纳什小姐的异常之处吗?在情绪特别激动或者遇到危险的时候?” 简妮·布兰登紧紧闭着嘴唇,拒绝思考这个问题。 “在我们搬离沃土原的前一天,纳什小姐从几个恶作剧男孩手里挽救了我的妹妹阿利安娜,当时她从三英尺外扔出一块碎石片,在花圃的土地上砸出这么深一个坑。”阿不思·邓布利多比了个手势,“我记得她们同岁,布兰登小姐,或许您记得她曾在其他时候展露这种大力天赋吗?” 布兰登小姐恍惚了一下,突兀地点了点头,两位男巫顿时傻眼。 “不是那个,不是力气大……”简妮·布兰登小声说,“盖尔……她曾经一眨眼就学会了一门新的语言,从而扭转了即将到来的悲剧命运。” 男巫们面面相觑,年轻的邓布利多脱口而出:“从来没听说还有这种——”就被自家教授死死地按住了。 “还有呢?”年长者相当有耐心。 “还有……她有一次被机器夹住,眼看就要被拖进去,忽然所有机器都停了,夹住她的零件也正好断了……” “这就是了!”阿不思·邓布利多欣喜地说,“我们早就知道盖尔是个女巫——我是说,我爸爸,我,还有阿莉亚——也就是阿利安娜!” 但布兰登小姐仍旧没有松口。 “成为一名……女巫,会怎么样呢?”她目光灼灼,扫视过面前的男巫,“她毕业之后该怎么办?你们的学校会传授她怎样的技能?” “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中年男人肯定地回答,“上个世纪末,我们选举产生了第一位女性魔法部长,一位非常有魄力的女士,她现在还活着。” 布兰登小姐颤抖起来。“你是说,她可以参政?巫师允许女巫参政?”她不可思议地问。 “我们只在乎魔力高低。”中年男人骄傲地拍了拍身边少年的肩膀,“魔力强大的巫师是不分男女的,他们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阿不思·邓布利多脸上微微一红,很谦逊地收了收下巴。 布兰登小姐浑身无力地瘫软在沙发上,她偏头看着窗外一角稀有的、油画般的蓝天,觉得自己喘不上气,可却又很高兴。良久,她拿过手边的铃铛,轻轻摇了摇。 盖尔被带到这两个“太平绅士”面前来,她一下就认出了其中的一个——阿不思·邓布利多,几年不见已经长开了,简直俊得可以去演电影。中年男人则自称是霍格沃茨的变形术教授阿芒多·迪佩特,只能说毫无印象。 第8章 “单看这个名字我还以为会是个男孩子呢!”迪佩特教授笑着说,“但是邓布利多先生坚持这是一位女士,如果您准备好了的话,纳什小姐,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去哪儿?”简妮·布兰登像一截弹簧一样跳起来,“这就要走?” “购买魔杖、校服、魔药工具及材料。”迪佩特教授show出一张清单,“您可以为她准备一百磅2左右,花不完,来回交通不需要花钱。” “没有课本吗?”布兰登小姐发挥出了前任教育从业者的必备素养,“我需要检查一下您的教材。” 两位男巫的神情都有些尴尬。麻瓜尚且没有完全普及印刷机3,巫师的书籍制作还停留在手抄阶段,每一本都是天价。 “没有?”布兰登小姐脸色有点难看。 “咳,是这样的……我校的教材由任课教师定下本年度的教学内容后再为学生制作,现在应该还在刻雕版。” “雕版?”布兰登小姐气极反笑,“真高兴你们已经学会造纸了!” “我可以寄一些我从前用过的讲义来,但那至少要等我回家以后。”阿不思·邓布利多连忙说,“现在并没有一个合法而快速的方式让我回家,布兰登小姐,因为我还没有成年。” 但布兰登小姐的神情却明显舒展了许多——有法律,知道约束未成年人,这让那个天方夜谭般地魔法世界在她眼里多了几分珍贵的理性与现实感。 “请您务必要寄,寄一年级的就好了。”盖尔连忙叮嘱,恨不得和他拉勾,“我怕我跟不上进度,考试不及格。” “您看上去像个拉文克劳。”迪佩特教授笑着站起身来,“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有一家要去拜访。” 盖尔不得不换了一件新的日装裙,简妮·布兰登替她准备好了钱,当盖尔撑着她的小阳伞出门时,发现迪佩特教授和邓布利多正在通往大路的路口等她,旁边站着西弗——说实话,他的发型和那顶贝雷帽十分不搭。 这么快?他们说服简妮·布兰登差不多花了一顿饭的功夫。 “人到齐了。”迪佩特教授点点头,“想必二位已经互相认识了,是不是?” 他不待两个孩子反应,就取出一个空墨水瓶,示意小巫师们将手放在上面。 “等到麻瓜修好查令十字路,我们就可以通过破釜酒吧进入对角巷了。但是现在还不行,那附近的麻瓜连一个混淆咒都扛不住了4——二位知道‘麻瓜’是什么吧?” 再一次的,不等他们回答,门钥匙——是这个名儿吧?反正不论是不是,它启动了。 盖尔摔得七荤八素,但魔法世界的一切对她来说还是很新奇的。通过文字发挥自己的想象,和直接面对现实,感受截然不同。这时候她又庆幸自己没看过电影了,否则可能会失望——看看旁边这人阴沉的脸吧! “我们先去古灵阁兑换巫师货币,阿不思我想你可以代我完成这项工作?我得带普林斯先生去取他的助学金。” “巫师的福利待遇还挺先进的。”盖尔评价。 “因为我们有一位慷慨而富有的校长,布莱克教授。”邓布利多笑道,“之前一直是贷款5。” 西弗的脸上分明浮现出一个讽刺的微笑,但是他什么都没说,目光在年轻的邓布利多身上打了个转儿,就及时收回了。 嗯?怎么回事?盖尔心想,如果她是书里的人物,一朝穿越见到年轻健康的邓布利多,肯定扑上去抱着大腿哭啊!最不济也要搞好关系啊!怎么这人……一副“原来你也有今天”和“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好下场”的表情? 迪佩特教授似乎很信任邓布利多的样子,因为从巫师银行出来,邓布利多就直接带她去血拼了——既帮她拎着沉重的钱袋,又帮她拎着买好的东西。 盖尔·纳什的魔杖是用檀木6制成的,细细长长,硬得能当教鞭,杖芯来自于一条老迈致死的中国火球龙——她很喜欢,摸一摸手上都是香的。 “好吧,我还以为您会给我打折呢,奥利凡德先生。”邓布利多开了个玩笑,“毕竟凤凰总是格外青睐邓布利多。” “我从来没遇见这样的事!”奥利凡德先生絮絮叨叨,“有两支魔杖同时选中了一位巫师,他不得不从中作出选择,奇怪!真是奇怪!” “不会是那个小普林斯吧?”阿不思·邓布利多正值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年纪,魔法世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身前身后都毫无阴霾与负担,“他对我好像有敌意。” “他最终选择了那支柏木7的魔杖,魔杖从不看错人。”奥利凡德先生意味深长地说,“所谓敌意,大概是你的错觉。” “或许吧!”邓布利多耸了耸肩。 奥利凡德魔杖店是他们的倒数第二站,盖尔还需要去一趟猫头鹰邮局,向霍格沃茨亲笔写一封回信,从此她的名字就会出现在档案里。迪佩特教授也正在那里等着将两个孩子送回沃土原去。 “真不知道您还有如此凄惨的身世,普林斯先生——现在这么称呼您不合适了吧?”迪佩特教授正俯身看西弗写信。 “无所谓,‘普林斯’是我母亲的姓氏。” “出什么事了,先生?”邓布利多走上前来,也毫不见外地低头看信,“唔,字真不错!想不到您还接受过教育。” “这位——暂且称为‘普林斯先生’,说他只是被收养的,想要借此机会恢复原来的身份。” “可‘准入之书’……” “我写完这封信,准入之书就会自动改掉。不然这一位……”西弗头也不抬,但显然指的是盖尔,“难道副校长来信上显示的是‘小东西·纳什’?还是‘空白·纳什’?” 当然不是,是盖尔·纳什,魔法是很与时俱进的。 正说着,他写完了那封短信,在信纸下方潇洒地签下了自己的本名。盖尔忍不住凑过去看了一眼,很好,花体字,她只认得出两个硕大无朋的“s”。 “您还在等什么,快写啊!”迪佩特教授催促她。 写什么啊!她一写就会暴露好吗!无论是科学还是魔法都不能解释,为什么她的字迹、修辞和文法都不如一个农民家庭出身的童工! 大哥,你是爽了,那我呢? 好在迪佩特教授和邓布利多都相当尊重女性,他们体贴地走避到了一边。等盖尔自己笨手笨脚地把猫头鹰放飞,前去找他们会合时,正好听见邓布利多礼貌地伸出友谊之手:“……可以这么称呼你吧,西弗勒斯·斯内普先生?” 等等?等等??? 斯什么?8 盖尔大惊失色! 第6章 5 接下来的时间西弗——好吧,斯内普本人,一直用一种嘲弄而讽刺的目光盯着盖尔和邓布利多,她觉得他还挺幼稚的。 其实无论是谁吧,蜷身在一具小孩的躯壳里,都会不由自主地变幼稚。何况普林斯家虽然不富裕,但亲人之间却很有爱,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会毫无触动……吧? “纳什小姐。”迪佩特教授叫住了她,他们已经回到了沃土原,“不知道能不能让普——斯内普先生把他的东西暂时存放到您那里?” “咦?我是说,我没有意见。” “我用了一点小手段,让普林斯们以为幼子要前往苏格兰做学徒,这些东西明显和任何一个行当都没有关系。”迪佩特教授解释了一句,将两个小巫师交到了简妮手里就告辞了。 “阿莉亚让我转告你,纳什小姐。”邓布利多本来老老实实跟在迪佩特教授身后,忽然将身子一拧,开始倒退着走,像某种轻快的舞步,他冲门口送别的女士们快活地眨了眨右眼,“她在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等你。” “说真的,盖尔。”简妮·布兰登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果巫师都像邓布利多先生这样,那你当个女巫还真不赖。” “他喜欢男的。”斯内普立即道,简妮吓得尖叫了一声。 “这是有罪的!邪恶的!天啊!”她震惊极了,“他怎么有脸告诉你们的?告诉两个十一岁的小孩子!我要控诉——” “他瞎扯的!”盖尔大声道,把斯内普拖进自己的小书房,关门上锁。 “听着,您……呃,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总之,不要再让简妮忧心了,她只需要知道我是个女巫就好了,别的任何超出她承受能力与认知范畴的事情,”她交叉双臂,挡在身前,“不!” “请。”斯内普说。 “请不要让她知道,拜托了!”盖尔买一赠一,从善如流,“你也不想我们被关进魔法疯人院里吧,教授?” 斯内普挑了挑眉。他本来也就是实在看不下去才随口一说,包括在猫头鹰邮局,纯属某种……记忆?自然而然、不受控制也没人想过去控制的记忆,那是他“过去”或者说“未来”留下的痕迹,他作为西弗勒斯·斯内普活了三十八年,很多东西都已经就此定格。改不了,也没必要改。 第9章 可惜的是,他的灵魂知道该怎样写好一笔字,他的躯壳还不太配合。但邓布利多不仅什么都没看出来,还夸他写得好——没有经历过格林德沃与伏地魔的邓布利多,堪称天真烂漫。 “你是谁?”他更好奇眼前的女巫,他的同类——自从她对“西弗”这个名字没反应开始,他就知道她不是拉文克劳的那个亚裔。 又来了! 盖尔举手投降:“换个问题,随便你问我什么,别问这个,也不要问任何能推导出答案的!” “你也是死后……?”见她颔首,斯内普也跟着点了点头,“你是怎么死的?” 盖尔·纳什愣住了,她一直避免想这个问题。 “烧死的。”她轻声道,“或者说,是先被烟呛死,后来才……福利院失火,我行动不便……没跑出来。” 斯内普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他可以从这个答案推断出她是个麻瓜,或许拥有一位从大战中生还的巫师朋友,还可以好好回忆一下哪个学院的谁符合“孤儿院出身”这个条件,但是……他不想。 “对不起。”西弗勒斯·斯内普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正经道歉是什么时候了,但逼一个人回顾她的死亡体验,这太残忍了。因为他也死过。 特别是他们的死亡过程都无比痛苦,充满了恐惧、遗憾与难过,还有绝望。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忍不住还有点生气。这人也太老实了,问什么就说什么,她完全可以回避,可以撒谎……但她没有。 “别放在心上。”盖尔勉强笑了笑,“我记得巫师可以穿越火焰的,我得克服对火的恐惧,不是吗?” “飞路网。”斯内普将目光投向壁炉,怪不得她将书桌安排在最远的角落,以英格兰的天气,这么做是非常不明智的。 或许是斯内普难得感到抱歉的缘故,盖尔从第二天开始受到了前霍格沃茨校长的亲自指导。再魔鬼的人也不会让一个马上就要离家做学徒的孩子起早贪黑地天天上工,他干脆就每天来纳什家报道——练习魔咒,顺便教猪。 “未成年不是不能……玩这个吗?”盖尔·纳什小心翼翼地说。 她终于将记忆里残存的印象和面前的大活人联系到一起去了——真的好会骂人啊!词汇量好强! 她甚至有点儿听不太懂。 “还未入学的小巫师不受踪丝管束。”斯内普正试图让邓布利多的旧讲义飞到自己手里来,随口说道,“事实上现在都不一定有踪丝,毕竟那个法规签署了才不到三十年,大概。” “懂了,民不举、官不究是吧?”盖尔大喜过望,“那就是没人管!呜呼!” “你掌握的魔咒最好配得上你表现出来的兴奋,小姐。”斯内普开始翻看魔药教材,魔法就像他的字迹,他上手就会写字,只是写得不如从前那样好,“事实上,我不觉得对你而言,有无踪丝到底有什么区别。” 别骂了,别骂了,她练还不行吗? 一晃半个月过去,霍格沃茨开学在即。简妮·布兰登当然不可能放任两个十一岁的小怪胎花上两天一夜前往伦敦,一路上被骗、被抢的可能性高到他们没准都不能囫囵离开郡界。 盖尔·纳什两辈子第一次享受被家长送上学的待遇,不得不说心里是有点儿美的。 “哎!”她拐了拐斯内普,“你姐姐,伊娃,她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你应该去曼彻斯特换乘向北啊?” “混淆咒。”斯内普说,魔杖被他收在背带裤胸前的大口袋里,“就是迪佩特说的那个‘小手段’。” “那他们怎么不对简妮用那个‘小手段’?” “如果是我,我也不去费事。布兰登很明显听得懂人话,你家里人又少。” 盖尔觉得自己有点儿懂了。就像每次有人来福利院收养小孩,大家都会拼命表现一样,养父母未必个个是慈爱的好人,但只要能够脱离这个环境……她是天生残疾的女孩,她擅长认命,但魔法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凭什么你有、你就能出去上学而我还要留在乡下拼命干活? 家里人一多,就容易“不患寡而患不均”。 “去霍格沃茨……你激动吗?我其实可激动了。”盖尔轻轻地说,“可你会不会觉得很无聊?一辈子绕着同一个地方、同一件事情打转?” 斯内普不说话。嘈杂的机车轰鸣声里,他出神地凝望着窗外逝去的原野。 刚刚从“塞巴斯蒂安·普林斯”的身体里醒来时,他感到很茫然。甚至顾不上惊讶,他只觉得茫然,觉得低落,觉得痛苦甚至于愤怒,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该如何面对这段捡来的崭新人生。 诚然,他一辈子都在绕着霍格沃茨打转,就像磨坊里的牲畜,眼前只盯着那一个目标。但现在,连“目标”的妈都还没出生。 “哎!”盖尔又拐了拐他,“所以你穿成了你妈妈的某个亲戚?比如曾曾叔祖父?” 有那么久远吗? “不是。”斯内普摇摇头,“只是姓氏重了而已,我母亲的故乡不在这里,那个‘普林斯’是纯血。” “没所谓啊!”亚裔混血的双眼正在往外冒贼光,“所以只要你活得够长,就能亲眼见到自己出生?” 他还有必要出生吗?就算没有黑魔王? “想法很危险哦!”盖尔悄悄笑道了起来,“如果未来的你没有出生,那现在的你会不会‘嘎嘣’死掉?” “别试图揣测我的想法。”斯内普只说了那么一句,但这话题在他这里没结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长途火车实在是太无聊了,布兰登小姐和伊娃都睡着了,盖尔坐得屁股痛,实在不想把这唯一的玩伴给逼到思考人生的哲学境界里去。 “嘿,看这里!”她从行囊里摸出两根路上当零嘴的胡萝卜,又让斯内普变了把小刀,先将其中的半根均匀片成片,又将另一根改成连绵的花刀,“别自己吓自己了!” 她拈起“胡萝卜锁链”的一头,联到另一头,让它形成一个扭曲的半圆。“如果你没死,你还和‘未来’或者‘过去’有联系,那么你贸然行事,或许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她说着,将一环扣一环的“胡萝卜锁链”弄成稀碎纷乱的尸块。 “但是现在你死了——曾经死了,好吧!”她又取出那完整的半根胡萝卜,干脆利落地切下一片,“你在那边的事情已经完了,你的命运、任务、缘分或者其他什么东西,都结束了,你可以去清水里涮涮,然后去任何地方。” 盖尔扬了扬手里的那片胡萝卜,随手插进刚才切好码着的胡萝卜片里,浑然一体,整齐划一。 “至于记忆,你可以当作魔咒事故?”她拨弄着可怜的胡萝卜们,“或者刚才清水里没涮干净。” 斯内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盖尔被盯得浑身起毛——怎么?她没说错吧?佛家那么高深的“轮回”学说被她半根胡萝卜解决了,难道不是很厉害? “刀工不错。”他最后也只是这么说。 “福利院进行的职业技能培训而已。”盖尔有些小骄傲,“只准你会写字、会用魔法啊?” 幸亏她不良于行也还是拖着残疾的身体去了,要不然都没得秀了。虽然世界上很难出现一位下肢瘫痪的厨师,但只要能有片刻闲暇摆脱只能卧床的生活,哪怕是掏粪坑她也愿意去凑个热闹啊! 这一次的上学之旅再一次充分展示了简妮·布兰登高超的统筹能力,盖尔本来还以为他们要在国王十字车站附近的小旅馆用魔法打一晚上跳蚤,但被简妮通过合理的换乘安排规避掉了。 斯内普带她们穿越九又四分之三站台时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当然,伊娃已经被提前打发出站去叫马车了。 “普林斯先生。”简妮认真地说,“你似乎很懂这一切,虽然我不明白你和盖尔都是麻、麻瓜出身,对吧?为什么你看上去倒像是很有经验。但是,没关系,或许你们巫师就是这样稀奇古怪,盖尔也是这样,连我们家没有的书她都看过。” “您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可以把盖尔托付给您吗?不,这样倒显得她像朵柔弱的草花……我希望你们两个能够互相照应,就像我和您的亲人一样,我雇佣他们为我工作,当我实在不方便签署一些文件的时候,我也会请求您的父亲代为出面,我们互帮互助,互相成就。” 法律无法保障简妮·布兰登的事业,所以她更擅长利用人情与义理。“牛x公司1”严格采取八小时工作制和做五休二,工资开得并不比别人少,福利待遇却很到位——灵感来源于盖尔那个21世纪的脑子。 但来自21世纪的盖尔·纳什洋洋自得,19世纪的本土居民普林斯们感激涕零,经历过残酷战争的20世纪巫师斯内普却根本不吃这一套。 “你威胁我?”他问,态度平和,甚至没有一点儿不高兴。 盖尔知道他还没有在新的人生里找到那根立稳的锚,她曾经也是这样,但简妮·布兰登就是她的锚。她使她踏实地稳定下来,接受自己作为一位诞生于19世纪末女巫的命运。 第10章 “如果您非要这么想的话,我也拦不住。”简妮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您就像……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您,您似乎很渴望温情,但又像吸血鬼害怕太阳一样、怕被温情灼伤。” 噫,好尴尬。 盖尔一度不忍直视,但斯内普很快就转身走了,他先上车了。 “还不算太糟糕。”简妮相当轻松,“他好歹带上了你的行李。” 盖尔咧了咧嘴,被拉着叮嘱了好多事,包括但不限于每周写一封信、为简妮邮购一只猫头鹰、做好财务管理,最后才是好好学习——家庭教师的老本行实实在在地在简妮的血脉里发生着作用,她顶看不上巫师的学问。 “我不能送你的火车出发了,我还约了人。”简妮·布兰登摸了摸她的脸,“你自己可以吧?” “谁比我还重要啊?”盖尔不高兴。 “潘克赫斯特夫人2,说了你也不认识。”简妮也不惯着她,“你们女巫不需要考虑这些东西,巫师比麻瓜走得更远。” “只有这方面了吧!”盖尔干笑,挥手向简妮道别,“我会想你的!” 她几乎一上火车就找到了斯内普,刚才她和简妮一直是在这位的眼皮底下黏黏糊糊、依依惜别的。盖尔敏锐地发觉,他的心情似乎很糟糕,似乎……却并非因为简妮·布兰登刚刚嘲讽了他。 盖尔明智地什么都没说,现在让她故地重游、回到前生的福利院,她的心态一准儿崩得比斯内普还厉害。 包厢外,一位红发少年偶然路过,在玻璃门后停了一停。盖尔觉得他似乎有点眼熟,他大概也是这么觉得的,没一会儿,一个发色如晚霞般的小女巫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阿利安娜!”盖尔惊了,“天啊,你长得好高!我都认不出来了!” “巫师的照片会动,妈妈无论如何也不允许我寄给你。”巫师宜居的戈德里克山谷洗去了阿利安娜眉宇间的紧张与羞怯,她看上去文静而内敛,“每次我用猫头鹰给你写信,爸爸都要提心吊胆好几天。” “你爸爸?” “我父母都为神秘事物司的时间厅工作,但他们不是缄默人,更像是……顾问?”阿利安娜眨眨眼,“走吧,盖尔,来我们包厢呀?阿不思、阿不福思还有埃菲亚斯都在。” 盖尔下意识回头看了看正盯着窗外出神的斯内普。 “不,我、我要和……和……”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斯内普,感觉叫什么都不合适。 阿利安娜这才注意到包厢角落里自顾自发呆的男巫。她对此人完全没印象,在她眼里,沃土原的小孩只有两类:盖尔,还有欺负她们的麻瓜。阿不思假期里去帮迪佩特教授的忙,说起今年沃土原居然出了两位小巫师,她还稀奇了好久。 “没关系啊,一起来吧!”阿利安娜笑道,成长带给她的变化真的很大。 但盖尔还是婉拒了。 感觉没什么可聊的,她一个纯麻瓜出身和亲朋好友、祖祖辈辈都是巫师的邓布利多们之间。 “你怎么不去?”送走依依不舍的阿利安娜,盖尔低头关门。那个滑轮似乎该上油了,听见斯内普问话的时候,她正用力过猛,让门框狠狠地撞上了她的大脚趾。 “嗷!”盖尔一声哀嚎,抱着脚跳了起来,倒在座位上半天说不出话来。太疼了,天啊,在极致的痛苦面前,她感觉世界也好、时间也好,统统都已经停止运转,宇宙中只剩下她红肿的大脚趾,每一根神经都在扯着嗓子尖叫。 “等等、等等……”她泪眼朦胧地说,忽然意识到斯内普刚刚一直通过玻璃反光看她。 第7章 6 等到盖尔倒霉的脚趾终于消停下来,她已经忘了之前发生的事了。斯内普也没再提,反而建议她提前换上校袍。 “女巫不穿紧身胸衣。”他说,“我还以为你早就发现了。” 盖尔一愣,爬起来就去够自己的箱子。带她买东西的是邓布利多,年轻的、五年级男生阿不思·邓布利多,他能说什么呢?他只能和成衣店的女巫说:“请把这位小姐能穿的衣服都给她来一份,不,两份,用来换洗。” 反正她不能在朴素的纯黑校袍下还穿得像个前凸后翘的s型裱花蛋糕,母鸡屁股垫虽然退流行了,紧身胸衣都快杀得鲸鱼灭绝了! 好消息是女巫真的不穿紧身胸衣,坏消息是她们也不穿内裤。 盖尔捂着自己的肚子,像个尿急却找不到马桶的人。她坐没处坐、站没处站,总感觉下面在漏风,她都不敢想等几年后她发育了会怎么办。 冷静点!盖尔安慰自己,你当了十几年的瘫子,这些事都操于人手,你习惯了、习惯了……靠,她没法习惯! 还是得毁灭!毁灭! 斯内普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女巫穿着崭新的校袍,满面红晕,似乎急着去上厕所。 “出门左转。”他下意识地说,“男盥洗室门口有个蠢货,别被他传染了。” “嗯?”盖尔一愣,“不会吧?这里你还认得别人?我说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西里斯·布莱克,男学生会主席。”斯内普用一个小魔咒修好了那扇门的故障滑轮。 “西里斯·布莱克……所以?”盖尔茫然地重复了一遍,“喔喔喔!他是那个呃……那个教父的爷爷?” 要死了,“小天狼星”的英语是啥?“大脚板”还是“大脚丫”的英语又是啥? “曾祖父吧,大概。”斯内普冷笑了一声,“一脉相承的蠢!” 这恨屋及乌的打击范围也太广了吧? 最后盖尔还是去找了阿利安娜——通过在走廊上巡视的新晋级长阿不思·邓布利多得知了她的位置——询问关于内衣的问题,她还是没办法忍受! 麻瓜们总是穿着层层叠叠的裙子,或是大蛋糕式的,或是鸡屁股式的,或者像现在紧贴身体曲线的s式,那最里面穿一条开裆的灯笼短裤无可厚非,能在尿失禁之前把这些裙子及时地搂起来都算不错了。 紧身胸衣也是同理,把人箍成那个样子,呼吸都费劲,里面就是什么都不穿也无所谓,随便穿点儿什么,还是为了防磨,毕竟鲸骨是真的很硬。 但你女巫……你不能就宽松的两层袍子一套,你也学麻瓜一样穿开裆裤和小背心吧?啊?啊??1 盖尔一路上净往那些高年级女巫身上瞄,自己都觉得自己眼神猥琐、居心不良。但她什么也没看出来,大家都是体面人来的,“凸.点”这种事儿可要不得。 而阿利安娜·邓布利多的表情则充分证明了她的母亲坎德拉女士还没和她说这些事——也是,孩子才11岁,大哥是级长,可以想见未来也会是男学生会主席,还能再罩她三年,二哥干脆就比她高一级,还是块爆碳,不会有男巫瞎了眼敢去招惹阿利安娜的。 盖尔瞄了瞄那一包厢陌生的少年男巫,本能地感到畏惧。虽然她知道这些人一定道德素质过硬,但她仍旧再三谢绝了阿利安娜“一起吃午饭”的邀请。 但斯内普似乎并未预料到她还会回来,他已经在拆自己那份了——都是在上一趟火车上买的。盖尔将怀中兜着的零食一股脑儿地倾倒在桌子上,迫不及待地问:“那种有很多口味的豆子叫什么名字来着?为什么我刚才去买,他们说没有?” “比比多味豆?”斯内普微微抬头,“发明它的人现在还没出生。” “那种吃了会飘起来的糖?” “至少要到下个世纪五十年代,巫师才开始试着将比利威格虫的蜇针应用到日常生活里来。” “所以集卡这种高级玩法,现在也……?” “显而易见。”他心情似乎稍微好点儿了,“但你可以自己去做,这第一桶金就是你的了。”2 那我至少要熟读原著五百遍,盖尔泄气地想,还得是英文版。 时代的局限性让魔法世界的趣味性不断地打着折扣,直到分院之前,盖尔都很难提得起兴致——坚持不懈要找她同船渡湖的阿利安娜·邓布利多友情透露,麻瓜出身的小巫师必须每晚去上扫盲班,补充词汇量,学习文法与修辞,直到三年级。3 “阿不思说许多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给他们寄了信也看不懂,回信还得他们帮忙写好,然后小巫师就在纸上画个圈。” “很英明的措施,不知道后面为什么取消了。”躺在船头仰望星空的斯内普冷不丁插话道,“有些人比起文盲好不到哪里去。” 听上去怨念颇深,简直字字血泪。 “你俩肯定不用去补习。”阿利安娜拐了拐盖尔,“真看不出来,你成天跑来跑去像个小男孩似的,居然还能教人识字,还把人教得那么好!” 啊?谁?她?啊? 盖尔百口莫辩,斯内普则是直接笑出了声。 “啊,没错。”他冷笑起来,“她教我。” 其实麻瓜的识字率远没有阿利安娜说得那样夸张。在伦敦这样的大都市,哪怕是最底层的工人,也能看点儿通俗小说什么的,像沃土原这样的乡村,牧师奥斯汀也会勤勤恳恳地组织教义问答,无论怎么说,看个合同、签个名、写封简单的回信还是没问题的。 第11章 但这在阿利安娜·邓布利多的眼里还远远不够。看看她生活在一群什么人里吧,父母是科研人员,大哥是天才,帮忙看孩子的邻居是历史学者……再看看魔法世界这些教材,用点简明易懂的普通词汇跟能要了他们的命一样。 盖尔望向那个摘了帽子冲向格兰芬多长桌的娇小身影,阿利安娜被阿不思一把抱了起来,差点儿被阿不福思背着走。 挺好的,虽然她不记得邓布利多家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但这事儿现在是铁定不会发生了。 “盖尔·纳什。”迪佩特教授很快叫到了她——第一次工业革命后英国才开始人口暴涨,在这之前,纯血种新生的人数比混血和麻瓜出身加起来都多,现在也不过是将将打平,刚刚斯内普还说,今年霍格沃茨的新生总数差不多只有百年后的一半。 她压下心头胡思乱想的思绪,紧张地走上前戴帽子。 “所以……你想去哪儿,孩子?”分院帽非常善解人意。 “啊?”盖尔傻眼了,“这、这你能问我吗?那要你干嘛呢?” “我也只是一顶帽子,我不能太专制。”分院帽怂恿她,“你自己没想过吗?不可能吧?” “那你要真想不出来,那就赫奇帕奇呗!‘有教无类’是非常高尚的品德,你知道孔子吗?” “亚裔啊?”分院帽也被惊到了,“看名字、看脑子都不像啊!” “你还真知道啊?”盖尔大惊,孔子已经被引向西方世界了吗? “小瞧人了吧?”分院帽很不服气,“好几百年了都,虽然我没看过——拉文克劳!”4 盖尔在热烈的掌声里走向拉文克劳,紧挨着传说中的斯莱特林。她忍不住偷偷看了几眼,却发现隔壁也都正常得很,会说会笑会鼓掌,无论新生归向何处,他们都和其他学院的人一同表露出了真心实意的欢迎。 当然,也有极个别的人……比较骄傲。 “那是男学生会主席西里斯·布莱克,他是校长布莱克教授的长子。”一位年长的女巫注意到她的视线,“你好,穆丽尔·沙菲克5,六年级级长。” 盖尔匆匆和她握了握手,便忙不迭地问:“校长让他自己的儿子当男学生会主席啊?” 好直白啊,在她的时代大家至少会做得委婉一点,比如举手表个决啥的。 “级长的作用是规训与约束,男女学生会主席的作用是模范带头,西里斯·布莱克就是这一届风头最劲的男巫,因为布莱克教授是他的父亲,这就够了。”女级长向她解释,“何况岂止是长子,你看那边,那个满脸晦气的是次子,他身边的新生是老三,你刚才都没听见叫名吗?要我说,整个斯莱特林都快成布莱克家开的了。” 好吧,如果简妮·布兰登成了霍格沃茨的校长,那盖尔·纳什也可以横着走,绝对比西里斯·布莱克骄傲一百倍。 “西弗勒斯·斯内普!”迪佩特教授又喊。 盖尔一个激灵,打起精神,却发现斯内普并没有马上上前,反而认真地看向教师席上的男女巫师,一一扫视、辨认。未果后,哪怕戴上分院帽,他也依然睁着那双漆黑的眼睛,仔细观察着四学院长桌上每一个人的反应。 “他在做什么?”穆丽尔好奇地问,盖尔摇摇头,但其实她知道。 他在寻找同类。他在找一个或许存在的第二个穿越者,通过自己的本名。原来他是这么打算的。 盖尔的心情复杂极了。谁不想要一个同类呢?她衷心地希望会有人响亮地倒抽一口冷气,或者面色苍白地打翻杯子。失望的感觉太难受了,她经历过无数次被拒绝领养的失望才学会认命,但斯内普他……他已经在她身上失望过一次了。 盖尔跪在长凳上,直起上半身帮斯内普一起看,但目之所及的每一个人表现得都十分……“普通”。他们疑惑、好奇、迷茫甚至还有点厌烦,但他们不震惊,不感动,没有热泪盈眶,也没有心旌摇荡。 这一次他也注定要失望了。 斯莱特林们的反应格外热烈,这个学院十好几年也不见得能招到一个纯麻瓜出身的新生6,说实在的,这可比纯血巫师要稀罕多了。 尽管颇有几个人表现得相当不以为然,比如“威尔士亲王”,即校长的长子——拉文克劳给人起外号有一手的。 “你怎么在上面呆那么久?”斯莱特林的某个级长亲亲热热地揽着斯内普的肩,而斯内普浑身僵硬,恨不得把那人砍成杨过。 “分院帽在考虑,是分我去斯莱特林还是格兰芬多。7”他下意识向另一边挣了挣,在撞到一个身材圆润的小胖子后,立即脸色微变地躲回了级长友好的手臂之下。 盖尔看热闹看得高兴,连自己的饭都忘了吃。穆丽尔替她藏了几块奶酪馅饼,在校长开始讲话后悄悄塞给她。 “他怎么、怎么……”她知道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但菲尼亚斯·布莱克教授的语气令人十分不愉快,这很影响食欲,“好像我们能在这里学习魔法,全是托他的福一样?不,不不……感觉像是他发明了魔法!” “他就那么个人。”穆丽尔头也不抬,从巫师袍里抽出卷得很紧的一份讲义,看得争分夺秒,“大家都不喜欢他,连斯莱特林都……除了‘亲王殿下’之外。” ok,fine! 盖尔吹灭床头的烛台,温暖、清洁的寝室像一艘平稳的小舟,安宁地泊在月色与星光之中。她不由想起自己曾经拥有两个一边儿大的愿望,无论实现哪个都行——一个是被领养,拥有正常的家庭,离开福利院;一个是像普通小孩一样去学校上学。 命丧火场之前,这两个愿望她一个也没能实现,于异邦重生之后,也不能说完全实现了——她是离开了福利院,但这家庭可一点儿都不正常;她是像本土普通中产家庭的女孩子一样开始接受教育了,但依然没得学上。 直到现在她进入霍格沃茨,终于有学上了——但不意味着盖尔面对这份地狱级别的课表也能乐得出来,事实上她难过得连丰盛早餐也吃不下一口。 “什么意思?”她艰难地问穆丽尔,这一届拉文克劳就她一个女生,只好挂住学姐不放,“为什么上十天才休一天?” “巫师又不需要做礼拜!”穆丽尔觉得她真是大惊小怪,“听说麻瓜学校也都是这样的吧?” 21世纪东亚麻瓜高中是这样的!可人家是要挤独木桥考大学的啊,你一个职专! 盖尔心如死灰,抬头望见对面桌子上的复读生斯内普也神情恍惚,顿时觉得高兴了不少。 她冷静下来看这份课表,这才发现它拟定得相当科学,并非一味把学生当牛马——每天都有课,但只有一节,大多是在上午,既留出充分的时间来消化完全陌生的魔法知识,又可以为这些第一次上学的小巫师们培养良好的习惯。 希望二年级……算了,二年级她再找理由好了! “噢,对了,纳什。”穆丽尔的脸色红了红,“昨晚的那个问题,你稍后可以去问问院长,第一节 就是她的课。” 盖尔低头看了看课表:魔药课,任课教授:拉维恩·德·蒙特莫伦西。8 诶??? 第8章 7 “哎!”盖尔拐了拐身边散发着浓浓低气压的男巫,“不是说魔药课教授都是斯莱特林的院长吗?” “谁告诉你的?”斯内普守着他的坩埚,老情人相见,一点儿重逢的喜悦都没有,“只是凑巧而已。” 盖尔挺同情他的,真的。任谁从1+1教到微积分,同一套东西一教就是二十年,一朝重生,发现自己竟然还要从1+1重头开始学到微积分,心情都不会太美丽的吧? 何况她记得这位还是个对标准课本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天才,眼下他们甚至连课本都没有,要等教授分发自制讲义。 “这个名字……”斯内普抽出课表来看了一眼,“她发明了迷情剂。” “啊?”十一年的英语母语化教育也只是让盖尔勉强知道“amor”的含义,“爱、爱什么?” “爱情魔药。”斯内普换了个说法。 “噢!”盖尔秒懂,“春.药!” 一屋子的小巫师们齐刷刷地回头看她,盖尔傻眼了:“难、难道不是?” “如果不及时制止受害者,那么人类的本性很快就会使迷情剂获得你所说的药效,纳什小姐。”女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每一个字母听上去都像是用尺子比着写出来的“衡水体”。 在盖尔的想象里,发明爱情魔药的女巫应该是个金发碧眼、雪肤红唇、前凸后翘的尤物,但走到他们面前的却是一个刻板到方方正正的中年……中老年女巫,头发剪得比男巫们还短,这让她看起来相当现代。 拉维恩·德·蒙特莫伦西教授的脸上有两条深刻的法令纹,这让她的脸被分成了三部分:单看她的眼睛是和善的,并未因为盖尔口出狂言而恼怒;但她的面部肌肉却像是大理石雕刻出来的那样坚硬,看上去毫无人的温度;而她的嘴唇,正在神经质地抖动着。 第12章 “对不起,女士。”盖尔立即低头认错。 开学第一天就跟新生针锋相对的奇葩教授,估计霍格沃茨建校千年也就出了一个,本尊正在她身边坐着。德·蒙特莫伦西教授没说什么,只是循例开始讲一些教学计划、成绩比例之类的开场白。 盖尔本能地觉得这位不太好惹,想想下课后还要去问她内衣的问题就犯怵。但她还没来得及打退堂鼓,斯内普先和魔药学先贤杠上了。 简单地说,就是德·蒙特莫伦西教授在讲义上标注的是“新鲜蜻蛉三克”,但斯内普直接往坩埚里扔了烘干后的蜻蛉粉末,只有一克。 “告诉我,你不认识字吗?”德·蒙特莫伦西教授瞥了一眼校袍上缀着的木质标签,“斯内普先生。” “认识。”斯内普很不情愿地说。 “那你为什么不按照讲义要求的来?”女巫这时候看上去还是很平静的。 盖尔估计他压根就没看讲义。还是那句话,什么东西反反复复琢磨了二十年,肯定早就深深地刻印进了灵魂深处,不会因为他当了五年麻瓜就突然忘光光。 这个时候其实只要服个软,只要斯内普服个软,道个歉,说句什么“我走神了”或者“我眼花了”,再顺势请教一下二者的差别,这事儿就过去了,让一位拉文克劳的教授为学生的勤奋求知而加分,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但他没有。 似乎无论谁处在“魔药课刺头”这个位置上,都会突然降智,丝毫不辨形势,非要和教授死磕到底。一辈子都在福利院生活、靠讨好护工混日子的盖尔反正是理解不了一点儿。 “因为你说的不对。”斯内普说,“蜻蛉体内的水分会使药剂性质不稳定,还会造成材料滥用。” 德·蒙特莫伦西教授震惊地看着他,良久,她快步奔回讲台前,翻出花名册来看了一眼。 “麻瓜出身?”女巫鼻子里喷出一口声粗气。 “诚然如此。”斯内普颔首。 没了?就这样?你就是胡编一个小时候被村里的神秘老巫师启迪了魔药天赋也行啊!就这么不解释吗? 斯莱特林喜提新学年第一笔扣分,一大笔——盖尔觉得其中斯内普完全不配合的态度要占大头,蜻蛉的干尸与湿尸之争反而不重要了。 西弗勒斯·斯内普,你也有今天! “德·蒙特莫伦西教授是个对事不对人的,我看到她已经在实验你说的两种材料有什么差别了。”黑湖边的山毛榉树下,盖尔笨拙地安慰了他一句。 “无所谓。”斯内普的神情很淡漠,他眺望着树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不在乎。” 盖尔挑了挑眉,放松地躺下来。 “我有时候还挺羡慕你的,已经轰轰烈烈地活过一次了,这一世是白赚的,想怎么随心所欲、肆意妄为都可以。” “轰轰烈烈……我吗?” “难道不吗?”盖尔惊讶地说,“总比我强吧?哎有些事说多了反而像卖惨,你得知道,巫师一个魔咒就能治好的病,麻瓜过上两百年也依然无能为力。我从生到死,一辈子都没离开过福利院。” 他自己就是在最底层的环境里摸爬滚打成长起来的,对那种环境心里有数——什么样的福利院会把孩子一个人扔在房间里活活烧死? “现在让我重头开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啦!我读了许多书,可那都是别人的故事、别人的经验,何况我还是个女巫?” “跟随……你的心,那样就好了。”斯内普难得温和地说,自己都怀疑从何处滋生出这样一股柔软的情绪,“这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 “这当然是最好的时代,对你而言。”盖尔做了个撕纸的动作,把“最坏的”那部分远远扔掉,“你难道没有发现吗?这里没有人歧视血统,也没有人歧视学院,布莱克自命不凡是因为他们占据了权势高位,而不是因为他们祖祖辈辈都和正确的对象通婚。” 斯内普一愣,他的确没留意。换成任何人,也很难有心情关注这些事情吧? “而你,我的朋友!”盖尔一骨碌爬起来,跪坐在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暂时忘掉这一位的灵魂年龄三十大几,“难道你就不想正大光明地在魔药学课本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吗?我是说,在编者栏。从此以后,千年百年,只要霍格沃茨还在,所有的巫师都要学习你写的教材、以你制定的标准熬制魔药,你那些无人知晓的改良,也将会变成铁律!” 她自己拍着胸脯说得热血沸腾,斯内普却直接笑了出来:“你让我……剽窃?” “啊?”盖尔傻眼了。 “魔咒,还有许多魔药,发明它们的人还没有出生。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魔法世界没有‘增订本’吗?”盖尔很费解,“那你就去当个‘开山怪’嘛!就譬如今天的蜻蜓——” “蜻蛉。”前魔药学教授立刻看不下去了。 “咳!总之,药剂是有专利的吧,但是药理没有啊!魔药材料何止成千上万,它们为什么可以入药,不同的处理方法会导致怎样的差别,和其他材料搭配又会发生怎样的反应,谁和谁相得益彰,谁又和谁互相克制……我决定了,你就是魔药学的塞缪尔·约翰生!看,你们甚至都是s开头的!” “谁是塞缪尔·约翰生?” “?” 盖尔第一反应是震惊,紧接着便是高兴与激动,还有自满与骄傲——看,终于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而她知道的了!土生土长的英国男巫不知道,但她一个半路穿越的中国麻瓜知道得门儿清! “啊,就是……”她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编撰了第一部 《英语词典》。” “原来如此,受教了。” “哎!哪里哪里!”盖尔马上又不好意思了,“还有进步的空间!” 晚饭后他们参加了每年一度的麻瓜出身巫师读写能力水平测试,e以下需要去上夜校。盖尔第一次亲自参加考试而不是从别人那里道听途说,新奇得不行,只见第一题是阅读理解,包括名词解释和简答,第二题是论述,共有两道小题,分别为“我的生活”和“我的理想”。 挺合理的,阅读材料也不难,盖尔扫了一眼,应该是某篇巫师冒险文学。她先将大题都答完,最后再回来研究对她而言难如登天的名词解释——谁能告诉她“hippogriff”是什么东西? “一种怪兽,有鹰的头颅、马的躯干,并且会飞。”被她拉着对答案的斯内普相当无奈,“如果你真的看懂了那段节选,就会发现全篇都是巫师在吹嘘自己和各种非人生物的冒险经历。” “是啊,是啊……”盖尔没精打采地说,“原来麻瓜文明里也有鹰头马身有翼兽?” “麻瓜认为那是神话传说。”斯内普有些好奇了,“我猜你的家庭教师一定不会和你讲这些,所以你是怎么写的?” “我写的是‘黑河马与白河马杂交生出来的混血河马,喜欢生活在峡谷里’。1”盖尔干巴巴地说,绝望地看着一缕嘲讽的笑意在他脸上像墨滴散入清水般越扩越大。 “不错,继续。”斯内普勉强忍住笑出声的冲动,“elf?” “高挑俊美,聪慧优雅,擅长诗歌、文学与音乐,是天生的弓箭手,因为骨头是中空的,所以能在雪上行走。2”盖尔已经麻木了。 “我想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了,那个麻瓜现在恐怕还在吃奶。”斯内普终于忍不住了,他畅快的笑声在走廊上回荡,衬托得盖尔无比凄楚。 “所以goblin也不是血腥残暴的半兽人了?” “你在古灵阁已经见过了。小精灵!”斯内普直接打了个响指,“我命令你们向这位麻瓜出身的小姐展示一下自己、以补完她对魔法世界的印象,这符合赫尔加·赫奇帕奇订立的准则。” “啪”的一声爆响,一个尖尖耳朵、瘦长鼻子的矮小生物凭空出现盖尔面前,十分恭敬地向盖尔鞠了个躬:“纳什小姐,如果对晚餐的口味有什么意见,莱宁愿意帮您转达。”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不,我感谢您和其他小精灵的服务与支持,莱宁……先生?”盖尔勉强道,觉得自己快哭了。 现实带给她的打击还在继续。 飞行课上,盖尔被告知如果他们再早“出生”个八十年,就真的需要骑根棍棍儿满场乱飞了,因为坐垫咒是本世纪上半叶才发明出来的。3 “所以那些什么2000、2001,还有特别贵的那种扫帚,火什么的……”盖尔摇摇欲坠。 “都不存在。”斯内普肯定地说,“就是韦斯莱家用的那种便宜货‘横扫’,差不多还要再等个三十年。” “看不出来你还挺了解的,虽然你似乎对飞行和魁地奇都兴趣缺缺。” “毕竟做了那么多年的院长。” “嘿!嘿!二位!”一个格兰芬多新生笨拙地停在了他们身后,“我好像听见了我的名字?什么叫韦斯莱用便宜货?” 第13章 “您这样可不太礼貌。”盖尔不高兴地说。 “嗨,这可不能怪我!我想拐弯,就得先停下来。”韦斯莱费力地指挥着笨重的大扫帚,慢腾腾地飞远了。 “就这?”盖尔难以置信地指着他的背影,又拍了拍自己骑着的大家伙——活像一根房梁!因为目前飞天扫帚的速度、高度以及敏捷程度和后世都相距甚远,飞行课干脆是四个学院一起上的——这能出什么事儿?根本没有危险好吧!这不幼儿园小班放风吗? “橡木盾已经是有史以来第一把‘标准化’的扫帚,虽然制作者仍旧是个体的扫帚匠人,但在之前,他们往往是随心所欲、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把飞天扫帚做得像魔杖。”斯内普点点头,“难以想象魁地奇世界杯已经举办了几百届。” 盖尔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对于她一个外人而言,有些事不问出口就永远不会知道,但对于斯内普来说,这些东西本来就存在于他的脑子里,就像……就像遥远的东方之于她。 “如果,我是说如果。”盖尔认真起来,操纵橡木盾上升到一个不容易被偷听的高度,“如果可以选,留在这里,或者回到未来,你会选择回去的吧?” “回去?”斯内普稍稍扬起一边的眉毛,“回去我是个死人,注定在坟墓里腐烂生蛆,回去做什么?难道你想回去?回去当一具焦黑枯干、碳化了的尸体?” “停、停……”盖尔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没死呢?我是说,如果哈利·波特他们及时救了你呢?” “波特不会救我的。”斯内普下意识地摸了摸颈侧,那里曾经有两个尖牙咬出的大洞,血液流出来,毒液灌进去,他现在看到斯莱特林的蛇徽偶尔都会觉得战栗,“也来不及。” 盖尔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斯内普堵回去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盖尔。”这好像是斯内普第一次在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叫她的名字,反观她呢,还停留在“嘿”和“哎”。 盖尔尴尬地挠了挠脸。 “不会发生的事,无论怎么预想都没有意义。”斯内普说,“我们都不得不使自己适应这个时代,向前看,而不是沉溺在过去……你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我适应得挺好的。”盖尔咕哝道,“哪怕我一睁眼成了西南大山里的扶贫困难户,我也会心怀感激。至少我活着,我有腿能动能跑能跳,不再被与生俱来的缺陷所束缚,这就够了。” 她迷茫是迷茫在,她不晓得正常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和身处哪个时代没关系。4 第9章 8 时代在给了盖尔连番打击之后,命运终于松松手漏给她一点儿好消息——她的读写能力水平测试的成绩是e,不用去上夜校扫盲班了。 “虽然名词解释一分都没有拿到,纳什小姐。”德·蒙特莫伦西教授扬了扬手中的试卷,“但你的文章写得很精彩。” 那是,也不看看她融了多少本名著。在无法依靠优美的文笔取胜时,她只好凭借足够丰富的情节。 “所以,都是真的吗?”她的院长俯下身,在她耳边悄悄问,“你的身世故事?” 怎么会是真的啊!盖尔要崩溃了。 她写她是英国公爵与法国王后的私生女(来自《三个火枪手》),王后因为私通被囚禁在里昂的城堡里,公爵往返两国试图营救她,他有一位容貌酷似王后的情人自愿以身相替、失去自由(来自《双城记》),而公爵其实是法王与官方情妇被合法化的私生子,被前任王后所生的王太子迫害而逃往英国、获得封爵,那位情人则是现任王后未曾谋面的侄女(来自《源氏物语》)。 但问题就在于,海峡对岸的国度现在并没有国王,法兰西帝国最后一位国王和他的继承人,死了小有三十年了。而颐养天年的退位王后,现年七十岁,除非她是一位女巫,否则她没可能在六十岁高龄生下一个女儿。 “都是假的,只有标点符号是真的。”盖尔严肃地说,“包括‘我的理想’那篇,统统是我在胡扯,教授。” 她在那一篇里甚至写了想要学习油画报考美术学院,如果落榜就买下一片农场大力发展玉米种植。 德·蒙特莫伦西教授耸了耸肩,不置可否。“看来我们这一届招到不少特立独行的孩子啊!”她说。 “难道他们写的都是真人真事?不能够吧?”盖尔傻眼了,她不相信斯内普会实话实说,那样他们就会被拉去神秘事物司关起来、被反复研究剖析到死。 “和那位斯内普先生的著作比起来,你的贵族奇情文学看上去可信度更高,纳什小姐。”德·蒙特莫伦西教授微微一笑,“我看你们俩都很有成为畅销书作家的天赋。” 那可不,每一本都是市场验证过的。 盖尔提心吊胆地等了几天,见始终没有人来把他们抓走,也没有人背地里暗戳戳地监视、观察,这才悄悄放下心来。 斯内普对此嗤之以鼻:“你这样的,哪怕遇到的是我认识的那个邓布利多,他都不会来关注你。” 小女巫就像是阳光照耀下清澈透明的一捧泉水,还是盛在玻璃盆里的,一眼就能望到底。 盖尔白了他一眼,直觉告诉她这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说真的,她用20世纪最伟大巫师用过并亲手批注的讲义预习,又坐拥霍格沃茨有史以来最年轻教授、院长乃至校长这样一台顶配“小霸王点读机”,按理说应该虎躯一震、大展身手,秀得全校师生头皮发麻、为之侧目才对。就算不能和天才复读生斯内普相比,至少也不该像现在这样,在新生里挂车尾吧? 特指魔咒方面。 第一梯队属于天才,上手一遍过,试了三次不成功说明今天状态不好;能在下课前学会新咒语的算第二梯队,也很不错,比如阿利安娜;盖尔则需要经过私底下反复、大量地练习,才能勉勉强强赶在教授讲新课之前掌握旧知识。 “你这样的,我也不是没见过。”斯内普说了一个名字,盖尔品了品他的发音,觉得应该是纳威·隆巴顿。怎么?她一直以为纳威只是有点笨手笨脚而已。 “至少现在你不用教我,我不是你的责任。”盖尔满头大汗,“看在这个的份上,善良一点,如果你不能提出什么好的建议,就麻烦你闭嘴。” 斯内普抿了抿嘴,他确实提不出什么好的建议,魔咒和变形术本就不是可以量化的学科,何况天才与愚者之间本就有壁。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一次两次地围观盖尔毫不开窍地练习魔咒,尚且能为他带来些许乐趣,长久下来,他开始觉得厌倦,甚至比盖尔本人还要烦躁,到最后竟然心生怜悯。 “你得相信它,相信魔法,盖尔。”他按下她的魔杖,“告诉我,你真的相信魔法存在吗?” “啊?”盖尔傻眼了,“你在霍格沃茨一年级的魔咒课上说这个?” 问题果然在这里,斯内普想,这孩子压根不信。她根深蒂固的老思想压制了她的魔力,她坐在课堂上,是因为她接受了‘这个世界上有魔法’这一既定现实,接受了身为女巫的命运,但她……从没想过要靠魔法做什么,她认真努力……也是因为那个国家的人本就如此。 魔法于她而言,就像一个可有可无的特长,学好了锦上添花,学不好也无伤大雅。顶豁达的人会说,除生死之外没有大事,但他们连死都经过一遭,还一个比一个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让她放在心上? 这个问题似乎无解,直到某一天,斯内普在盥洗室里听到几个男生聊天,关于他们俩。 有句话盖尔·纳什说得不对,这个时代并非没有血统歧视,她自己就在被歧视之列,因为身上那鲜明的东方特征。这使她被学生们私底下称为“龙女”——美丽、神秘、邪恶而又危险1,当然,她在实践课堂上的表现使得最后一个标签大打折扣。 麻瓜出身和混血率先发起了对盖尔·纳什的歧视,纯血巫师们犹犹豫豫、将信将疑——但对于巫师而言,东方同样是一座未经探索的宝山,他们的步伐止步于周边的岛国,哪怕有了香港这块跳板,也从未深入过大陆腹地,遑论与本土巫师加以交流。 算了,反正小巫师们总是需要一个靶子。半辈子都在霍格沃茨度过的西弗勒斯·斯内普教授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在他真正的学生时代,他也这样对待过别人,也同样平等地被别人如此对待。至于他自己为什么会是另一个靶子,那理由就更多了。 因为他从不肯掩饰自己的“天赋”,因为他刻薄又毒舌,因为他懒得讨好教授与高年级,因为他总是和盖尔在一起……一个优等生如果不能把自己混成邓布利多或者黑魔王那种程度,被霸凌也是必然的。 可笑,一个拉文克劳因为血统被霸凌,一个斯莱特林却因为成绩被霸凌。更可笑的是那个拉文克劳女孩对这些敌视与孤立毫无所觉,似乎她觉得,只要有他就够了。 第14章 这个认知让斯内普觉得很好笑。他一边出神,一边将霸凌者们幼稚的霸凌升级计划在脑子里大卸八块、重新调整成为有利于自己的良策。 盖尔对自己受到的冷遇当然不是一无所知。但她早就习惯了,小巫师们这点儿孤立、侧目、窃笑、嘲讽的小手段根本就不够看。 她这样的是福利院的最底层,日常生活离不开人伺候,既不可能通过学习、就业离开,也很难被领养走——连那些爱心过剩的外国人都偏爱兔唇这样的比较“轻”的残疾。她是砸在手里的滞销货,是一笔亏定了的烂账,唯一的价值是应付上级检查、和领导合影摆拍。 她受过的折辱海了去了,眼下这才哪到哪?至少她现在不爱听了可以跑,别人欺负到她脸上来,她可以伸手打回去啊! 盖尔一边想着,一边整理天文课用到的各种图表,肩膀忽然被人大力拍了一下。她吓得大叫,反把来人也吓了一跳,还引来管理员不满的一瞥。 “对不起,先生,对不起……”阿利安娜连连鞠躬,转过来又埋怨她,“我不明白你怎么还坐得住,盖尔。” 盖尔捂着“扑扑”乱跳的小心脏,示意阿利安娜说得详细点。 “就是我们的那个同乡,去了斯莱特林的那个!你不总是和他在一块吗?”阿利安娜跑得面色发红,“我试图阻拦来着,但是他们把他骗去了男盥洗室,我找级长,见鬼了一个都找不到,连阿不思都去霍格莫德了!” 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盖尔松了一口气,笑道:“谢谢你,阿利安娜,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 阿利安娜惊讶地看着她。 “你太小看西弗勒斯了,我敢说全校的男巫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也包括阿不思?”阿利安娜立刻有点儿不服气了,但盖尔总是能恰到好处地舒缓她的情绪,六岁那次是这样,今天也是这样。 “再加上阿不福思也一样。”盖尔肯定地说。 “你该不会是……怕了?”阿利安娜怀疑地看着她,“没关系的,我们一起去!他们忙着欺负人,肯定没人上厕所,也不会露出什么奇怪的部位。” “这主意不赖!我要是那群愚蠢的男巫,打不过了就把袍子一掀、裤子一脱!” 她们脑补了一下那个场面,忍不住大笑出声,遂被愤怒的管理员赶了出去。 “哎,难道男巫真的会介意吗?”阿利安娜小声说道,“他们难道不是天天都见到彼此的……” “谁会盯着看啊!”盖尔快要笑晕了,“你在脑补什么变——” 等等,邓布利多好像喜欢男的?盖尔赶紧把那个单词咽回肚子里去,一面又觉得哪怕邓布利多喜欢男的,他应该也不会盯着看的。 噫,这个话题跳过跳过!太怪了! 女巫们其乐融融的同时,斯内普把自己反锁在隔间里,不停地看表——怎么还不来?阿利安娜·邓布利多没把话传过去吗? 盖尔再不来,他就要忍不住反击了。 “胆小鬼!你不是很厉害吗?”隔间外有人叫嚣道,“怎么只会躲起来哭?懦夫!” 隔间里依旧安安静静的,但那只被他们小心翼翼飘到隔间上空、即将“投弹”的木桶原地掉头,将满满一桶污水泼向了隔间外的人丛,引得一阵鬼哭狼嚎;几块巨大的木板也凭空出现,将两侧偷偷打好“埋伏”的隔间封得严严实实,任由里面的小巫师怎么叫嚷、捶打、念咒都毫无反应。 西弗勒斯·斯内普索然无味,不禁又开始愤怒于盖尔·纳什的不肯配合。如果是莉莉,她早就—— 但她不是莉莉。 莉莉已经……不,莉莉还来得及。 “怎么回事?”有人匆匆从外面走进来,“谁把水管堵了,找卡普2去修啊?” “殿下!”某个围堵他的人夸张而热切地笑了起来,“行行好,帮帮忙吧,我们实在拿这个刺头没办法了。” 是西里斯·布莱克?斯内普皱起眉,不禁怀疑他是不是跟这个名字犯冲。 “唔……”男学生会主席敲了敲隔间的门,“是那个一年级?喂,我说你们,人家才一年级!” “连一年级都打不过,你们也真出息!”布莱克的跟班嘲笑道,“趁早撤了人手,别丢人现眼了。” “我不信你就能。”第三个人嗫嚅着说,“至少把斯泰尔斯他们放出来,嚎得嗓子都哑了。” 七年级应该可以熟练使用无声咒了,除非是隆巴顿那种白痴。斯内普耐心地等待着蠢狗的曾祖父解咒,果然解来解去,他只等到一声暴怒的踹门。 “你就是踹断腿也没用。”他冷笑了一声,换成邓布利多在这,说不定还有点儿看头。 “哇好大动静!”遥远的门外传来一声惊呼,斯内普松了口气,他等的人终于来了,“诶这不男盥洗室吗?好啊,阿利安娜,你耍我?” “嘿嘿!”阿利安娜心虚地笑了几声,马上又刻意提高了音量,“阿不思在回来的路上了!” “等你哥哥当上校长了再说这话也不迟,邓布利多小妞!”男生们放肆地笑了起来,“你才几岁,就这么着急了?听我们一句劝,着急也不能往男盥洗室扎吧,那成什么了?” 盖尔瞪大眼睛,把阿利安娜推到身后去。小姑娘虽然什么都没听懂,但本能地知道那是句恶心的烂话,气得脸色都白了,偏偏还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那你们呢,绅士们?我们只是路过门外,各位却是的的确确在盥洗室里扎堆抱团……总不会是在手拉手上厕所吧?互相帮忙扶着吗?”她踮起脚尖,数了数盥洗室里的隔间与小便池,“可是不够诶,一人一个不够分的,两人一个也不太够,三个人——不是吧,玩这么花?” “闭上你的嘴,龙女!” “啊?我骂你你怎么还夸我呢?谢啦!不过我对当飞天大蜥蜴的女儿毫无兴趣,跟我念,‘loong’——” 差不多得了,斯内普疲惫地想,赶紧终止这场闹剧。 他举起魔杖,在心里无声地念出咒语。 一条足有成年男人大腿那么粗的蟒蛇无声无息地沿着地板蜿蜒而出,待到它被人发现时,已然沿着墙壁攀援而上,停在隔间顶端,即将要探头下去了。 男巫们鬼喊鬼叫起来,拼了命地向外跑,被困在隔间里的那几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得险些昏过去。 “哪来的蛇?”阿利安娜倒是不害怕,甚至跃跃欲试,“霍格沃茨可以养这么大的蛇吗?” 密室里关着的似乎就是一条蛇,盖尔拼命回忆,体型还挺大的,小巫师们就对付不了,而且密室的入口似乎就在盥洗室。 草,密室打开了! 蟒蛇昂首吐了吐信子,俯身准备游下去。盖尔连忙大喊一声:“别看它的眼睛!闭眼!”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魔咒都想不起来,眼看着那条巨蟒连半个身子都已经伸进斯内普藏身的隔间里了,她想都没想就猛然尖叫起来—— “阿瓦达索命!”3 第10章 9 斯内普眼睁睁地看着绿光划过隔间上空,将那条虚幻的蛇击得粉碎。 原来索命咒能克制“乌龙出洞”。他怔怔地想,原来真的会有人这么“大材小用”。 但他只短暂地发了一会儿呆,就立刻冲了出去,将僵成两座木雕的女巫扯进门内,挥动魔杖将门封死。 “好!好得很……”斯内普狠狠地瞪了盖尔一眼,“你真是……” 他不得不为被困在其他隔间里的男巫一一修改记忆,改完了还得挨个锁回去。简单粗暴的遗忘咒行不通,她刚才喊得太大声了,就算招不来路人,画像也会听见的。 一回头看见女巫们还在发呆,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我想我确信便池里的液体不是福灵剂,所以是什么让两位女士惊讶至此?” “噫!好恶心!”阿利安娜·邓布利多立即醒过神儿来,眉头大皱,“我这辈子都会对福灵剂说不!” 斯内普抖了抖魔杖,正准备连邓布利多的倒霉妹妹一起解决掉,门外就传来了动静。 “记住,是‘乌龙出洞’的反咒,我以前教过你的!”他只来得及这样叮嘱,男盥洗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人来得很齐全,他的前同事们甚至来了三个:菲尼亚斯·奈杰勒斯·布莱克、阿不思·邓布利多和霍拉斯·斯拉格霍恩,后二者现在还是学生,刚才他都没注意他的授业恩师也参与了对他的霸凌。 除此之外,还有四位院长,古代魔文教授坎坦克卢斯·诺特,魔药学教授拉维恩·德·蒙特莫伦西,变形术教授阿芒多·迪佩特和黑魔法防御术教授加拉提亚·梅乐思。 一群人把小小的盥洗室挤了个满满当当,校长矜贵的大儿子躲在最后,连门都没敢进。 “喔,我这还是第一次进男盥洗室。”德·蒙特莫伦西教授下意识地掩住鼻子,“噢,女孩子们到我这里来,没关系的,邓布利多小姐,来!” 第15章 “相信我,拉维恩,我们也是第一次和女巫一起上厕所。”加拉提亚·梅乐思1开了个玩笑。 “怎么回事呢,几位?”菲尼亚斯·布莱克捻着漆黑的须尖儿,“斯拉格霍恩先生说,这里有人使用了不可饶恕咒?” “同学们和我开了个玩笑,先生。”斯内普彬彬有礼地轻声说道,反正他直说“霸凌”也会被洗成“玩笑”和“恶作剧”,“有人用‘乌龙出洞’召唤了一条巨蟒,那蛇失控了,大家都吓跑了,我当时被困在隔间里出不去,多亏外面路过的邓布利多和纳什胆子大,将那条蛇解决了。” “是吗?”布莱克教授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我不觉得斯拉格霍恩先生会被一条假蛇吓到听错咒语。” “是这样的,教授,我作证。”阿利安娜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动来动去,阿不思惊讶地看了妹妹一眼。 “放轻松,孩子,这里没人真的相信纳什小姐能够成功击发索命咒。”德·蒙特莫伦西教授摸了摸小女巫的红脑袋,“哪怕我是她的院长,我也不得不承认。纳什小姐,希望这没有打击到你。” “要不是切实有人听到女巫的声音,我都要怀疑你了,斯内普先生。”迪佩特教授玩笑道。 “噢,他肯定可以!”诺特教授挺起胸膛,清了清嗓子,“当然,我不是说这孩子足够邪恶。” “呃,教授,我们为什么不问问其他人呢?”年轻气盛的级长阿不思·邓布利多插话道,“这里还有很多……嗯,恶作剧爱好者。” 事情正在按照斯内普计划的发展。 涉事的三个人里,他自己和阿利安娜都是受教授偏爱的优等生,哪怕他桀骜不驯,盖尔虽然吊车尾,至少她安安份份,从不惹事——惹事的那些已经被他这个受害者亲手摘出去了,识趣的就该及时收尾。 “纳什小姐,你怎么说?” 纳什小姐一语不发。 教授们互相交换了个眼色,梅乐思教授责无旁贷地站出来做了那个恶人:“无论如何,‘乌龙出洞’属于黑魔法,你怎么会知道它的反咒呢,纳什小姐?” 纳什小姐不发一语。 “驱散巨蟒后,你们为什么又要把自己关在男生盥洗室里?”迪佩特教授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只有他这个赫奇帕奇院长最中立,“你是想放斯内普先生出来吗,纳什小姐?” 这几乎已经是明示了,没人在乎她到底能不能做到七年级的西里斯·布莱克也做不到的事,更没人深究为什么要锁门,只要盖尔点头说个“是”,斯拉格霍恩也会立刻改口说他吓破胆听错了,这件事就会以“拉文克劳见义勇为加二十分”结束。 然而盖尔摇了摇头,她颤抖了一下,哽咽着说:“蛇……太大了……我把它杀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 “我们想安慰盖尔来着!”阿利安娜立刻机灵地跟上,“她以为自己伤害了一条生命,她不知道‘乌龙出洞’召唤出的蛇是没有生命的。” “麻瓜出身嘛,情有可原。”梅乐思教授和蔼地笑了笑,完全不去考虑为什么另一个麻瓜出身就强到逆天。 “一群大小伙子,被一条巨蟒吓得屁滚尿流。”菲尼亚斯·布莱克也笑了起来,“还是女巫更可靠一些,是不是?好了,都回去吧,诸位。纳什小姐,我看你该去医疗翼,喝点儿缓和剂休息一下。” “谢谢您,先生。”盖尔轻轻发着抖,她的形象反而在诸位教授心目中愈发清白起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去杀人,她是目睹有人被杀还差不多! 阿利安娜前脚刚送她去了医疗翼、后脚就被亲哥哥拎走了。盖尔蜷缩在病床上,看着斯内普反复挥动着魔杖,层层魔咒将白布帘围出来的小空间包裹成一层安稳厚实的茧壳。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他迫不及待地说,那可是索命咒。 “我知道。”盖尔双眼无神地望向天花板,“我杀了斯莱特林的宠物……天啊,我把、把……把密室里的怪兽杀了。” 蛇怪的英语怎么说?算了,不管了。 “什么?”斯内普难得产生了一丝茫然的情绪,“你说什——” 他冷不丁想起刚刚在盥洗室里,她大喊着要他闭上眼睛别看,别看那条蟒蛇的眼睛? 斯内普硬生生被气得笑了出来。他怎么忘了,她是个麻瓜,一个全靠巫师朋友讲故事听的麻瓜,对于密室蛇怪她一知半解,他白费功夫设下这个局,她可能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亏他还召唤了一条大蛇特意放到高处,等她念咒的那几分钟或者几秒钟,斯内普真的觉得往昔的阴影或许被唤醒了,心跳快得他险些无法控制自己。 但不管怎么说,阴错阳差,他的目的达到了。 “但你成功施出了索命咒,那可是索命咒,你只有十一岁。”斯内普轻声道,犹豫了一下,握住盖尔的手指,“你很强大,盖尔,你是个有天赋的女巫,不在我和邓布利多之下。” “但我把斯莱特林的宠物杀了,它与霍格沃茨同龄啊!” 很好,鸡同鸭讲,难道他接下来要负责开导纯洁善良的拉文克劳:你杀掉的巨蟒和你平常无意间踩死的小虫子一样平等的都是生灵吗? “那不是什么斯莱特林的宠物。”他肯定地说,“密室入口在二楼女盥洗室,蛇怪召唤出来能塞满整间屋子,你认错了,盖尔。” “是吗?”眼珠子终于会转了。 斯内普刚想问她难道不相信自己,就见到那双和他如出一辙的黑眼睛里一瞬间涨满浓重的惊恐与无措。 “西弗勒斯!”盖尔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将他的头整个搂住、抱进怀里,“你、你是怎么死的来着?你是不是……天啊,那群人真该死!没事、没事,没事的,我们现在都活着,我们都是热乎乎的!” 终于反应过来了。斯内普有些欣慰,但头颈被她勒得死紧,这滋味一点儿都不好受。 误会既然已经阐释清楚,他也没打算承认那个“乌龙出洞”就是他自己放的。他调动半个学校的人陪他玩这一场,目的就只有一个,让盖尔意识到魔法可以切实地帮她解决问题,魔法有用,魔法可以救命。 盖尔像是个莫名其妙被选中进入麻瓜舞团的演员,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跳舞,她觉得或许只是因为她手长脚长比例协调?于是她仍然硬着头皮跳下去,反正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干。 但作为旁观者的斯内普知道不是,他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小巫师了。盖尔是天生的舞者,天生的女巫,她是为魔法而生的。 一夜之间,拉文克劳那个“老大难”盖尔·纳什就开了窍,而城堡里针对她和斯莱特林的斯内普那已经引到明面上的歧视与针对,似乎也在这一夜之间消弭于无形。 霍拉斯·斯拉格霍恩听见的到底是不是“阿瓦达索命”,见仁见智。天差地别的两道魔咒能听错,难道眼睛还跟着忽然色盲起来了吗? “这样下去,或许我们会成为新一代——不,第一代黑魔王也说不定。”顶级教育家斯内普教授非常非常难得地开了个玩笑,“他当年就是因为天资卓著而被人另眼相看,发生了许多难以解释的事情,连教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眼下或许是1896年的最后一个晴天,黑湖边上寒风凛冽。 “话说你们到底是怎么确定我是女巫的,就因为我拿石头砸人的时候手劲儿特别大?”盖尔正和巨乌贼玩“你要你要我不给”的游戏,随口问道。 “那是魔力暴动,很常见。”斯内普难得回忆一次发生在本世纪而不是20世纪的往事,心情可谓愉悦,“稀奇的是你当时是清醒的,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你睁着眼睛看着它发生。” “难道你们都是闭着眼睛的?你们晕过去了?” “大多数魔力暴动发生在小巫师遇到危险或者心情激动的时候,亲历者往往感到‘眼睛一花’,或者害怕到闭起眼睛、再一睁眼事情已经结束了。” “但那时候既不凶险,我也没有很生气。”盖尔认认真真地回忆起来,“那几个浑小子,我们也是老对手了嘛,有什么可生气的?” 她半天没等着下文,忍不住回过头去,斯内普正望着她,黑眼睛浸透了笑意。 要死了,感觉入学几个月,这人笑的次数是不是比七本书加起来都多,难道死亡令人平和吗? “因为你在非必要使用魔法的场合主动应用了魔法,尽管你自己没有意识到,纳什小姐。一个被轻飘飘石砾片砸出的深坑更能威慑住那几个麻瓜小孩,让它按照自己的心意移动只会让孩子们叫嚣着自己逮捕了一名女巫。” 阿不思·邓布利多迈着他一贯轻快而敏捷的大步,向着湖畔走来。“日安,二位。”他客气地点了点头。 “你也是。”斯内普又恢复到了先前的冷淡姿态,“我估摸着你也该来了。” “以我们的交情来看——如果我们有的话,您对我的了解堪称奇迹。”邓布利多微笑着点点头,“并非故意偷听二位聊天,是风将一些言语送进我的耳朵,您该不会怪您自己吧,纳什小姐?” 第16章 “当然不会——”盖尔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斯内普强势剪断:“你有什么事,邓布利多?” “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利用我的妹妹阿利安娜。”邓布利多仍旧在笑,言语也堪称柔和,但将他下半边脸一遮,就会发现那双如晴空、如浅海一般的蓝眼睛里毫无笑意,冷峻得如同结了冰。 “如果她成了默然者,连进霍格沃茨被我利用的机会都没有。你的人生又会变成什么样子?”斯内普说了一个她完全听不懂的名词,“就差一点点,不是吗?被毫无风险地利用一次,帮忙解决挽救她的人的某个小问题,算不算分内应当?” 好,这下连那点子习惯性的微笑也不见了。 盖尔有些害怕地将手里的苹果抛给巨乌贼,跑过去站在斯内普身旁。 她才不是怂了呢,她当然也不是来帮忙的,嗯……就当她是个气氛组吧!她是来加油鼓劲的! “阿利安娜不是个爱撒谎的孩子,当她不得不这么做的时候,她就会不自觉地做吞咽动作。”邓布利多说,“而你,斯内普先生,自你入学以来,从未像那天一样恭敬地对待各位师长。” “当然,这不对劲,你当然应该发现。难道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发现?” “只有我是阿利安娜的哥哥。”邓布利多冷冰冰地说,“言尽于此,听不听在你。” 他的目光转到紧张兮兮的盖尔身上,变得温和不少:“成功的索命咒,恭喜你,纳什小姐,祝贺你发现了自己的天赋——只要你的魔杖总能对准应该的那个目标。”2 直到阿不思·邓布利多悄然离开,盖尔还有点儿回不过神儿来。 “他、他祝贺我?”她难以置信地拽了拽斯内普,“他是在阴阳怪气吧?还‘自己的天赋’,什么天赋?黑魔法的天赋?” “黑魔法怎么了?”斯内普忽然转过头来。 “黑魔法不怎么啊,可说话的人是邓布利多,邓布利多诶!这就很怎么!”盖尔眺望着那个渐渐没入城堡阴影下的高大身影,“还有你!你每次都——难道你故意想引邓布利多来查你,让他发现我们都来自未来?” 天啊!斯内普有些头疼,又有些好笑地看着面前的女巫,他和邓布利多把话说开到这个份儿上,她都没意识到那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故意的,我只是……忍不住。”他耸了耸肩,真的笑了起来,“至于邓布利多,他也不是一出生、就是我们认识的那个邓布利多的。他的伟大源于他一生的悲剧。” 明明刚才还针锋相对,现在又笑得活像人家爹一样。盖尔心中腹诽,嘴上脱口而出:“难道你不是?”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斯内普站在渐渐远去的夕阳影里,看上去气色不错。或许他拿她当半个同类,但盖尔知道,在这个世界,他们只有自己。 像她这样看得开的人,偶尔也会觉得孤独。 “是吗?”斯内普没有看她,但听上去心情不错,“原来你们是这样评价我的?” 伟大源于他一生的悲剧? 倒不如说梅林赠予了他们远超常人的魔法天赋,以此为代价,收走了所有的幸运,他和邓布利多都是。他庆幸于自己遇到了莉莉,或许邓布利多也曾短暂地为和格林德沃的相识而窃喜,但命运最终证明,微渺的幸运背后是更大的、向所有人碾压而来的不幸。 “走吧!”他招了招手,“我没记错的话你还有封给布兰登的回信没写。” “啊唷!”盖尔恍然,小跑着追了上去,“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啊?” 因为她是救世主之外第二个非要在英国养雪鸮的巫师——或许是第一个——那么大一只又白又肥,多显眼。 “因为我们需要考虑圣诞节去哪里过的问题。”3 第11章 10 对于一个连“做五休二”都没有的时代来说,未来整个西方世界无论麻瓜还是巫师都遵循的为期两周大长假,无异于天方夜谭。 传统的纯血巫师对圣诞并不热衷,麻瓜出身却一定要回家和亲人团聚,混血种更是有的过、有的不过……随着近几十年麻瓜与混血出身的小巫师数量暴增,这种矛盾到了不得不调和的地步。 菲尼亚斯·奈杰勒斯·布莱克教授上任之后大手一挥,规定从圣诞到新年一共十天,麻瓜出身休前五天,纯血巫师休后五天,混血自己选。 “我能不能两个都要,教授?”早饭时,趁着她们院长征集混血巫师的休假意向,盖尔诚恳地问,“在我能够合法的幻影移形之前,五天假刚够我坐下来吃一口故乡的饭,其余都要在马车和旅馆里度过。” “我恐怕不行,纳什小姐。”德·蒙特莫伦西教授和颜悦色地说,“那样你就会缺课。” “放假还要上课?”盖尔出奇震惊了,“难道教授都不休息的吗?” 魔法世界太可怕了,这个巫师我不当了! “我们当然也需要休息,届时拜托其他同事互相代课就可以了。事实上,一到七年级的课程都没什么难的,并不涉及任何一位教授的专利知识。” “不,教授,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从圣诞一直休到新年,所有人,无论纯血还是混血还是麻瓜出身,大家一起回家过节,想过什么就过什么,那样不好吗?霍格沃茨特快也能少跑两趟,哪怕它不是烧煤的。” 她说话的声音有点儿大,半个礼堂的人都在看拉文克劳的“龙女”。教师席上的菲尼亚斯·布莱克教授重重地哼了一声,目光相当不善。 礼堂里像被按下了静止键,德·蒙特莫伦西教授忍气吞声地摇了摇头,走去询问其他学生了。盖尔一头雾水,不明白这种小问题到底有什么可纠结的。 小巫师既不创造劳动价值,魔法部也不指望巫师拉动内需,放个假而已,怎么搞得像她还没穿越前一样! “嘘!”对面的穆丽尔·沙菲克不动声色地踢了她一下,“你不会以为你是第一个提出这个方案的人吧?你猜校长为什么这么不招人喜欢、还在这个位置上坐得稳稳的?” “因为他姓布莱克?”总不能因为他坚持五天假吧? 礼堂里的气氛依旧很怪,穆丽尔不敢光明正大地和她说小话,只好装作去夹一篮离她很远的餐包,向盖尔探身过来。 “不仅仅是五天还是十天的问题,校长和校董会那些人认为,如果采取了十天假的方案,就意味着巫师向麻瓜低头。” 盖尔打了个哆嗦。这算不算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她一直以为,后世巫师那些激化的血统矛盾,不过是野心家和少数派的自我标榜,毕竟钱需要赚,魔法需要学,优雅的风度需要练,只有血统是生来就有的。 可如果这源头其实是……蓬勃发展、日益壮大的麻瓜文化和固守阵地、岿然不动的巫师文化之间的矛盾呢? 那那个叫汤姆的伏地魔也只不过是拾前人牙慧、因势利导而已。 盖尔觉得自己从此看巫师的眼光都不一样了,布莱克教授在她眼里,和此时万里之外的故国那些死都不肯用洋布洋火洋烟的期货遗老遗少毫无区别。 所以伏地魔和食死徒是义和团???? 到了平安夜的早晨,盖尔还是和斯内普一起坐上了南下的深红列车。倒不是这人关在霍格沃茨四个月、忽然就重新捡起了幻影移形,而是简妮·布兰登伸出了圆手。 “哦不,您这样可不行。”简妮正和盖尔热烈拥抱,还不忘抽空挑剔斯内普,“我们要去的是一场正式的晚宴,年轻的先生。” “谁举办的,女王?”盖尔大惊失色,“短短四个月你发达到这个地步?不会是我阻碍了你赚钱的脚步吧?” 布兰登小姐笑得差点儿坐倒在站台上。 “是爱米琳·潘克赫斯特夫人,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吗?”简妮替盖尔整理了一下被女巫帽弄乱的头发,“上过学的小孩记忆力应该更好吧?” “那当然!”盖尔嘴硬道,悄悄看了一眼斯内普——他没反应,说明这至少不是一位名气大到巫师都知晓的历史人物。 简妮笑着摇了摇头,并未揭穿她的小把戏,只是爱怜地又扯了扯她的裙子:“魔法也不能帮你更好地驯服紧身胸衣,对吗?天啊,我的孩子,你看上去可真糟糕。” 在去往曼彻斯特的火车上,简妮将他们两个念叨了一路。在她的嘴里,盖尔和斯内普是刚刚打劫了一位麻瓜淑女的拦路盗贼,盖尔把人家的衣服抢走、胡乱地裹在自己身上,而斯内普则更是彻底破罐子破摔,在奇装异服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拜托!他的麻瓜衣服更不合适吧?”盖尔不服气地说道。要是简妮知道她面对的是一位30+成年男性的灵魂,肯定不敢肆无忌惮地用对小孩子的语气打趣斯内普。 “她只是想你了。”缩在一边闭目养神的斯内普忽然睁开眼,“见到你太高兴了而已。” 盖尔一愣,布兰登小姐已经面红耳赤了起来。 第17章 “说、说什么……您可真是,普林斯先生!看在上帝的份上!”她匆匆用手掌挡住脸,别过视线去看窗外,腰上忽然一紧,是盖尔用力地搂住了她。 “我也可想你了!”盖尔试图用撒娇的夹子音盖住哽咽,大失败,一大一小到底抱在一起哭成了团。 头昏脑胀之际,盖尔听见包厢的门响了一声,是斯内普躲了出去。等他再回来时,已经是相当体面的少年绅士一枚了,连简妮都赶紧擦了擦泪,严肃问道:“魔法,还是你真去抢劫了?” 盖尔登时破涕为笑。 “我觉得他人还不错。”简妮帮她重新整理紧身胸衣的时候悄悄说道,男巫已经再一次被迫离开。 盖尔被她勒得喘不上气儿,艰难地问:“怎么说?” “要知道,雄性都是骄傲自大的生物。普林斯家很穷,可那孩子和你一起,却一点儿都不自卑。”简妮的眼角眉梢洋溢着淡淡的喜悦,盖尔敏锐地觉察出,她那句“骄傲自大”似乎并不是一句冷嘲。 “是啊,难能可贵的品质。”盖尔心不在焉地哼哼着。 贫富差距而已,在生死面前算得了什么?自卑也早就自卑过一次了,在他更在意的女孩面前——现在西弗勒斯·斯内普的人生目标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平安活到伏地魔出生,把他扼杀在摇篮里,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令他真正在意? 简妮·布兰登似乎与潘克赫斯特夫人交情匪浅,因为她直接带着两个孩子住进了人家家里。理查德·潘克赫斯特是曼彻斯特当地的议员,他的夫人则是一位妇女参政论者,连同两个女儿,克里斯塔贝尔和西尔维亚,一个十六,一个十四,也都有志于此。 以巫师超前的男女平等意识来看,怪不得斯内普没印象。 “这家的男主人是个哑炮。”寄人篱下做客的生活令斯内普颇不习惯,干脆总是躲在一边看书,盖尔去闹他,他却冷不丁抛出来这么一句话。 “真的?”盖尔小心翼翼地低头从腋下偷偷看了理查德·潘克赫斯特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感受。”斯内普戳了戳她的眉心,又隔空点了点她的心脏,“你也可以做到。哑炮身上有一种很微弱的魔法波动,如果说巫师是电灯,那么哑炮就是萤火虫。以他的家境和出身,无条件支持妻子的事业是很反常的,如果他是个哑炮,那就说得通了。” 盖尔闭上眼睛,试图去感受一只萤火虫。但她憋得面红耳赤,最终还是颓然地睁开眼。 “你看上去活像是在便秘,小姐。”斯内普如此评价。 “当身边有一轮太阳的时候,谁还会注意到小小的萤火虫呢?”盖尔恼羞成怒,起身跑开了。 第三天的宴会上,盖尔见到了简妮“或许可能”的那个对象,休·瓦尼爵士。 那是一位相当苍白俊秀的青年绅士,没有像时下流行的那样蓄一副精细的短须,他的眉毛也很浅淡,却有着一副浓密蓬松的金发。 “一对璧人。”盖尔望着窗下相对谈心、但仍保持社交距离的男女,“天啊,我要嫁自己的家庭教师了吗?” 一回头,斯内普也正微微皱着眉,盯着简妮·布兰登和她的意中人。“瓦尼……”他口中喃喃,似乎是在思索什么,“瓦尼爵士……休·瓦尼爵士?不、不……” “怎么了?”盖尔已经可以很熟练地感应一个人是不是哑炮了,“这就是个普通麻瓜。” “不。”斯内普摇了摇头,“或许他是个麻瓜没错,但……我似乎在某本书上看过一个差不多的名字。” 洋人重名很常见吧?盖尔腹诽,一块石头扔下去,能砸出四个玛丽三个凯瑟琳和五个伊丽莎白,还有两个安妮。 “我以为你们这种天才都是过目不忘的。” “显然对一些通俗小说并不会。”斯内普眼睛一亮,“小说……难道是吉德罗·洛哈特?” 盖尔想象不出西弗勒斯·斯内普坐在他昏暗阴冷的地下教室里阅读《与吸血鬼什么什么》的样子。不,她甚至想象不到他进行任何一种休闲娱乐活动。 “那你慢慢想!”盖尔没放在心上,她勇敢地冲上去当电灯泡去了。 休·瓦尼爵士面对生人时有些羞怯,说话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哪怕这位生人只有十一岁,相比之下,简妮·布兰登倒像是他的姐姐了。 “我不得不把您一个人留在这儿了,这孩子是我的责任呢!”简妮含笑和他碰了一杯,瓦尼爵士低声嘟哝了一句什么,又怯生生地向盖尔笑了笑。 淑女们前往小休息室,盖尔抱着简妮的胳膊,悄悄笑道:“所以,就是他咯?我还以为你没那种想法呢!前年诺里奇不是有个律师追求你、被你婉拒了吗?” “你得承认,盖尔,‘已婚妇人’的身份比‘未婚家庭女教师’对我们的事业更有益处,何况他还有头衔。”简妮相当冷静地说,将冰凉的酒杯一下一下地贴在额角降温,“潘克赫斯特夫妇的生活你也看见了,我也很想拥有一位全力支持我的丈夫。” “所以是你娶了他,一个倒插门的?”盖尔再一次被简妮·布兰登震惊了,她似乎比她更像一个现代文明社会的来客。 简妮挑了挑眉,又耸了耸肩。“话不要说得太难听嘛!”她轻声说,“至少瓦尼爵士长得不赖,也很温柔。” “至少别在我上学的时候举行仪式!”盖尔郑重其事地拜托,“你们可以先签字,但我要当伴娘,那个伴娘一定是我。” “不会有那么快啦!春天的时候会先订婚。”简妮嘴上说得很冷酷,其实对那位休·瓦尼爵士也并非一点感情没有,当下就和她絮絮说起此人的家境,说他还有个哥哥,兄弟两个都是军官,在埃及和苏丹立了大功,他哥哥去了趟特兰西瓦尼亚后就退役了,现在已经不在人世。 “所以你的钱要怎么办?”开学的霍格沃茨特快列车上,斯内普问她。 “我的……钱?”盖尔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噢,你说我妈妈的遗产!对哦,这可怎么办?” 启动资金来自纳什夫人在考文特花园豪宅的房租,但这些年利滚利,却全都依赖简妮·布兰登的经商手腕。她们的钱早就混在一起,压根分不清了。 “如果布兰登要依靠那人的头衔,婚后就一定会改姓。”斯内普点到为止,其实他对经济和法律也毫不擅长,他只是习惯性地把人往最坏处想。 软饭硬吃?盖尔心里直犯嘀咕。 复活节的时候,她收到了简妮·布兰登和休·瓦尼爵士订婚的消息。简妮甚至将那份刊登了启事的报纸也一同寄了过来,虽然她在信里极力克制,但喜悦与幸福仍旧从每一个字母的边边角角满溢出来。 完了,完了,女之耽兮,不可脱也!这段时间足够盖尔在并不紧张的学业间隙将麻瓜关于婚姻的那部分法律研究了个透——他们一旦前往市政厅,简妮一旦在那份协议上落下自己的名字,她的命运与事业就要全部寄希望于,她挑中了一个好人。 盖尔感到无尽的悲哀。连潘克赫斯特夫人那样的女权先锋,连简妮·布兰登这样半路出家的商业奇才,都不得不找一位丈夫,她们至少需要一个“夫人”或者“太太”的名头,仿佛婚姻为她们的才智加冕、形象镀金,只有结婚,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人,获得外界的尊重——但依然不享受公民权利。 她一瞬间想要那场该死的战争早点来,只有男人死得够多,女人才会被看见。 盖尔一头为简妮担心,一头还要替斯内普考虑:暑假将至,除非他们联手施一个覆盖整个沃土原的混淆咒(他们能吗?),否则一个学徒工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家过暑假的。她当然愿意邀请他来家里住,但纳什家只是地方偏,又不是与世隔绝,除非他喝复方汤剂变成另一个人,或者干脆两个月别出门。 都不现实。 “斯拉格霍恩邀请我去,我也需要一个地方练幻影移形。”斯内普说,他们结束了最后一场考试。 对于一个上课都爱答不理的学生来说,他肯来考试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在不久前结束的黑魔法防御术实践考试上,斯内普差点儿和梅乐思教授打个平手,最终惜败,也是因为教授正值壮年,就像当年的他自己,而他魔力未足,甚至还没开始发育。 从那天起他就彻底被教授们放养了,与此同时,关于他身世的流言也在学校里流传开来。阿芒多·迪佩特教授在传谣的时候还是忠实于斯内普在猫头鹰邮局告诉他的那个版本,但小巫师们造谣热情高涨,完全脱离了母题。 “希望假期能给这流言降降温吧,不然你就成斯莱特林的继承人了。”盖尔幸灾乐祸地说道,“现在最普遍的说法是,你是冈特的私生子。” 火车上,斯内普正在喝冰镇南瓜汁,闻言登时呛了出来。 “怪不得!”他冷笑道。 “斯拉格霍恩?” “显而易见。” 第18章 前有第一代西里斯·布莱克,后有一看就前途无量的阿不思·邓布利多,斯拉格霍恩自己也还是个学生,就是属八爪章鱼的也处理不来这么多关系,斯内普毕竟只有一年级。 “被自己教授巴结的感觉怎么样?”盖尔忍不住一笑。 “我曾经因为获得了他的赏识而激动得睡不好觉,现在看起来过去的我就像个傻子。” “正常,人类总是如此,每过几年,就会觉得曾经的自己傻得可笑。‘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嘛!还有谁会比我们更懂这句话?”盖尔冷不丁蹦出一句相当有哲理的话,“现在,如果你还没有琢磨出那个自动穿紧身胸衣的咒语,就请帮我找阿利安娜来一下,谢啦!” 第12章 11 一家门巫师的阿利安娜·邓布利多当然也拿这个紧身胸衣毫无办法,最后全凭一腔蛮力,险些把盖尔的肋骨勒断。 临分手前她诚挚地邀请盖尔去戈德里克山谷度假,但盖尔恨不得恳请邓布利多把她变成一只小飞虫时刻挂在简妮身上,当然也只好委婉地表示“下次一定”。 她并没有立即回到沃土原去,而是被简妮·布兰登带去了驻英公使团驻地,看起来她们需要签署一些什么东西了。 盖尔有些失落,在一众“大格格愈发出挑了”的赞叹声里感到一种时空交错的荒谬气息——当年照顾过她的那几个人早就卸任归国了,这个“愈发”是哪里来的?咱们之前就没见过啊! 在“娘家人”的见证下,盖尔·纳什和简妮·布兰登重新订立了协议:布兰登小姐(如果已婚则包括她的丈夫)依然是盖尔的监护人,除了纳什夫人的遗产之外,布兰登小姐将名下一半财产都赠予了盖尔,但在她成年之前,都由监护人代管。 “您可真严肃,这并不具备法律效力。”盖尔向休·瓦尼爵士打趣道,他作为未婚夫也是见证人之一。 “并非完全不具备。”瓦尼爵士微微蹙眉,笑容清浅,“想不到您的‘朋友’竟然……如此地令我惊讶。” “我的‘亲人’。”盖尔更正道。 “我还以为布兰登小姐才是您的亲人。” “她当然是。人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怎么可能只有一位亲人,难道您也是吗,爵士?”盖尔回敬道,好在简妮和使团的人都没有注意到这边。 “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休·瓦尼爵士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您的比喻可真有意思!” 临走之前,盖尔被一名自称是龚大使随员的年轻人叫住。 “我们很快就要动身归国去了,听闻yutai公1近几年身体不好,大格格要不要拍张照片,也让你阿玛瞧瞧你?” 嗯……也行吧!盖尔又在伦敦多留了两天,还亲自提笔在照片背后写下一行“不孝女顿首百拜”。以那几个人热泪盈眶的表情来看,这几个字的繁简体没有太大差别。 其实她本来不想写“不孝”的,这种生而不养的人孝他干嘛?奈何她实在不记得自己这辈子的中文名是什么了,只光秃秃写个“儿”似乎缺少一些中文的韵律美? 值得一提的是,瓦尼爵士四处寻摸了一个镶嵌着绿色石头的漂亮相框送给盖尔,获得了一致赞扬。 君子比德于玉嘛,不指望洋人搞懂玉和宝的区别,反正沾点儿绿的都算! 盖尔交了照片,又多嘴问了一句便宜爹的病情,结果等来一句“烟霞有癖2”。 草! 她顿时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第二天,简妮就拜托休·瓦尼爵士送她们回到了沃土原,体贴的未婚夫并没有走,而是在隔壁镇上租了套房子安顿下来,还买了一辆轻便马车和一匹白马3,一副专诚为四处奔波的简妮服务的样子。 看着好像还不赖,她宽慰自己。对于简妮没有告知未婚夫巫师和魔法的事,盖尔还是挺美的,毕竟是她和简妮认识在前,不是吗?便宜妈活着的时候没见过一面,和奶妈相处的记忆也大多淡去了,从她四岁还是五岁那年“醒来”开始,陪伴着她的就是简妮·布兰登了。 唯一有些不便的是,从前简妮出行都是伊娃·普林斯同她一起,现在有了瓦尼爵士,伊娃就会变得像一个“滋滋”作响的白炽灯泡。她只得留下来陪伴盖尔,这又使得盖尔练习魔咒、写作业、通信的自由大打折扣。 还好文具、魔药材料和新校袍都可以邮购,盖尔在新尺寸单的背面委婉地写上了自己的需求:一套比较符合现代人标准的内衣,甚至还画了草图。 德·蒙特莫伦西教授说,女巫年龄一到,她们的妈妈自然会准备好一切。至于麻瓜出身或者没有妈妈,或者二者兼得,那她就爱莫能助了——魔药与裁缝制衣,完全是毫不相干的两个行当,她又没有孩子。4 盖尔自己琢磨了整整一年,努力在符合己身需求和不超出时代生产力之间做一个平衡。钢圈?这个可以有,但她又不想要;海绵垫,这个必须有,但天然海绵贵得要死,巫师似乎也没有掌握合成海绵的技术;松紧织带,需要去麻瓜那里进货;塑料调节扣,可以用木头或者兽骨类材质替代…… 天地良心,她以前压根儿就没穿过这种东西,像她这样的残疾人,个人尊严会被压缩到最低限度,甚至干脆没有。 对角巷那位裁缝女巫手脚很麻利,盖尔也正是从那套样品上发现了她与正统土著巫师之间的思维差距——她又写又画扯了半页纸该怎么调节长短胖瘦,人家一个魔咒就解决了;后世常见的背扣式也被改成了前开式,裁缝还特意写信问她为什么一定要把搭扣放在背后;至于稳定可靠、起保护作用的罩杯,魔咒,问就是魔咒。 魔法真厉害,终于把自己的重点部位全副武装保护起来的盖尔·纳什由衷感叹,这不比去年那个阿瓦达索命咒好使多了! 相比之下,毫无挑战性的内裤干脆被那位裁缝直接算成了赠品。在麻瓜出身女巫将穿裤子的风潮带进巫师界之前,可以想见内裤都没什么市场,除了有限的几位女性魁地奇球员和飞行家——还早得很呢,连麻瓜女性自己都还没开始穿裤子呢! 盖尔开始考虑在自己发育前把卫生用品发明出来,反正有魔法不是吗? 九月一日的国王十字车站,盖尔·纳什小姐以一种崭新的精神面貌雄赳赳、气昂昂地出现在了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上。 “你有哪里不一样了,盖尔。”阿利安娜肯定地说。 “当然啦!”盖尔得意洋洋,“你也长高了,好大一截呢!” 简妮·布兰登对其他的邓布利多们还有印象,不过也就是点头之交的程度。眼看着快要发车,她将盖尔带到一边,从手袋里取出一只小巧精致的沙漏。 “瓦尼爵士送你的开学礼物,希望你能够珍惜光阴,不白白浪费。” “你怎么还叫他‘瓦尼爵士’啊,太生疏了吧?”盖尔翻来覆去地把玩着那个沙漏,顺便朝简妮挤了挤眼,“你难道不应该叫他一声‘亲爱的’吗?” 简妮·布兰登的脸又红了,简直像晨起的旭日一般又红又热。“你们这些孩子总是——口没遮拦!”她轻斥道,“一点都不礼貌!” 盖尔翻了个白眼,不明白为什么要和未来的老公讲礼貌。 平心而论,那个沙漏还是很好看的。水晶樽里盛着的并非是常见或黄或白的海沙,而是苹果绿色的细腻晶体,明明像碎玻璃一样光滑闪亮,她摇动沙漏时,仍能看到樽中泛起一阵绚丽的珍珠光泽。 盖尔玩得不亦乐乎,连斯内普什么时候走进包厢、坐到她对面都不知道,直到水晶樽上映出他的脸。 “唔!”盖尔惊讶极了,体会到了方才阿利安娜的心情,“你也长高好多!” 他们在一起相处一学期,都不如分开这两个月。朝夕相处是很难意识到一些事情的,比如成长,比如变化。 “普林斯先生与普林斯夫人都很好,伊娃也很好,有人邀请她去参加五朔节游园会了。” “我知道,我回去看过。” “这么说,你已经可以‘幻影移形’了?再一次?”盖尔眼睛瞪得老大,“请务必教我,圣诞节前我就要学会它!” 斯内普没有问为什么,他只是在考虑可行性。自从那个阿瓦达索命咒之后,他也想看看这个“同类”能出落到什么地步,她就好像是他的造物,一手打造的完美作品。 “你以前几岁?”他问。 “二十几吧,大概。你也知道,我们这种人的年龄没有意义。”阳光穿过沙漏,在盖尔脸上洒下一片梦幻般的翠绿虹晕,“如果我十五岁就死了,你不会就不教了吧?” 当然不会,他只是好奇,她怎么能如此全情投入地扮演一个小孩子。 于是他真的问了,活到他俩这个份儿上,没什么值得他忌讳的,更过分的问题他也问过。 盖尔一下子笑了出来,放下那个美丽的沙漏。21世纪20年代的女青年,哪怕躺在床上瘫了一辈子呢?难道真的能被一个小摆件吸引得移不开眼去?当然不了。 第19章 “这本就是我原来人生里缺失的一环,现在我有条件将它补上,我就尽力做到最好,和我身处哪个时代并没有关系。”盖尔静静地注视着对面的男巫,甚至还开了个玩笑,“能够重活一次,还是巫师,梅林已经很眷顾我了,我看我都不该叫盖尔·纳什,我应该叫盖尔·安布罗修斯。” 斯内普愣了一下,忍不住也勾了勾唇角。他和盖尔之间差的就是这份松弛,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却过往,像春天到了、就脱下沉重的冬衣,但他不行,过去那些黑暗的东西铸就了他,哪怕他已经为此付出生命,也无法彻底从中解脱。 黑魔标记大概是真的烙印于灵魂上的,他的愧悔不令他自觉有权享受崭新、轻松的生活。 关于学习幻影移形的事,盖尔只是随便提了个要求,自己也没敢当真,毕竟幻影显形课要到春季学期才开展,她连服用增龄剂混进去滥竽充数的机会都没有。但斯内普真的给她办成了,他打开五楼大镜子后的密道,引她来到霍格莫德。 “比起后世差远了,现在看起来还是住家比商户更多。”斯内普压根没有遮掩行踪的意思,19世纪末的霍格沃茨管理松散,毕竟人少城堡大,巫师村落的街上时常闪现学生的身影。 “那他们还总想着来?”盖尔还在为方才的经典冒险经历激动得小心脏乱跳。 “来这里搭骑士公共汽车离开而已。”斯内普说着,带她来到一处远离人烟的荒凉角落,前方矗立着一栋富丽堂皇的大屋,但似乎无人居住。 “这儿好像我家啊!难道巫师村也有怪胎边缘人?” “不。”他也在眺望着那处寂寥的建筑,“这里以后会被称作‘尖叫棚屋’。” 盖尔哆嗦了一下,拖起他的胳膊就走。 “怎么?”斯内普好笑地挣开她,“我自己都不怕。” “我怕。”盖尔脱口而出,声音很轻。 她终究还是被拖了回去,甚至被粗暴地塞进了未来的尖叫棚屋里。 “是你自己说怕的,怕就出来,到我这里来。”斯内普封死大门,转身就走。他一直走到小路的尽头,才远远朝着窗边挥了挥手。 魔鬼!这种人要是让他去教大家幻影移形,怕不是直接召唤蛇怪追着所有人屁股后面咬? 盖尔一边哆哆嗦嗦、咬牙切齿地咒骂,一边庆幸斯内普不是流言里冈特家的私生子,不会那个什么蛇语。 “我说,盖尔,二年级的课真的有那么难吗?”十一月的某一天午餐,正全力备战n.e.w.ts的穆丽尔·沙菲克忽然问她,“我真的忍不下去了,你看上去就像个幽灵。不,格雷女士都比你结实!” “有吗?”盖尔下意识地摸摸脸,“我看上去很憔悴?” 一众拉文克劳们默默点头。 “你需要休息。”穆丽尔说道,“作为级长关怀你是应该的,不用客气。” “我有好好休息,真的,我不累。”盖尔诚恳地说,天知道她有多少事需要忙,何况幻影移形练过头大概真的会影响体质,他们现在的练习频率可远远高于每周一节。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有个一年级女巫细声细气地问,“你病了吗?” “我没有啊!”盖尔连忙否认,但她的确常常头晕目眩,走两步就喘不上来气,她将这归罪于青春期将至,为了防备即将到来的低血糖,她甚至习惯在校袍口袋里揣一块巧克力坩埚。 “你有!”穆丽尔很强硬,“一会儿吃完饭回去躺着,不许你再去图书馆了,也不许和斯莱特林那个怪胎神神秘秘不知道做什么去——你不听话,我就告诉德·蒙特莫伦西教授,把你扭送医疗翼。” 盖尔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她最终还是被穆丽尔带着几个女生强制押回了拉文克劳塔楼。窗帘一拉,寝室里昏暗如夜,床头的沙漏荧光幽幽,隔着一层帷幔仍旧清晰可见。 她仰面躺在被褥里,还在数手头没完成的事:幻影移形,能够跨越的距离越来越长;魔法卫生用品,已经有了可撕可贴的纸型,防渗的魔咒也找到了,就是强吸水性的材料还没头绪;拖拉机也已经可以拖着两条履带上山下河了,简妮还另外找了人研究轮胎;霍格莫德的猫头鹰邮局可以转寄麻瓜邮政,她与驻英公使团的通信也没有引起怀疑。 盖尔觉得自己似乎有资格睡个奢侈的午觉,就是睡上一下午也没什么。陷入梦乡之前,她还想起最近休·瓦尼爵士对她特别关怀,频频来信不说,还总是有意无意地打听她生父那边的事…… 这人不会是个间谍吧? 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从那天开始,盖尔入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上着上着课都会睡着。连其他学院的同级生都发现了她的异常,她被斯内普和阿利安娜两次送去医疗翼,结果什么都没检查出来。 “相信我,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一种病,你和邓布利多联合会诊都查不出来。”盖尔打了个哈欠,“我就是太累了,正在发育的身体经不起我这样往死里学。” 这就是拉文克劳吗?斯内普不得不承认,他对这个学院没什么了解,似乎他们总有一种超脱于世俗生活的眼光,比如那个家里办杂志的洛夫古德,比如救世主的那个前女友——战争迫在眉睫了,她还在那里毫无所觉地love&peace。 他不是不好奇盖尔在忙什么的,但每次他一靠近,她就面红耳赤地整个人扑上去挡住、闹出一些大动静,然后他就会被赶出图书馆。一来二去,斯内普也没用勉强,只在心底里留了一个淡淡的疑影。 这片轻若云絮的疑虑终于在圣诞假期时揭盅。斯内普没有选择回家,但盖尔声称要回去和简妮·布兰登及其未婚夫过节。就在节日当天,他收到了来自布兰登的礼物,一套精致的男式梳妆盒,包括梳子(大小不同的有五把)、刮胡刀、发蜡(胡须两用)、古龙水、指甲刀、镜子等等等等,值得一提的是随礼物而来的信。 “这是盖尔第一次不在我身边过节,她坚持要陪着你。说实在的,普林斯先生……唉,算了,我没什么可说的,希望您照顾好她,让她快乐。” 第13章 12 1897年,英格兰,汉普郡,朴茨茅斯海军基地。 数艘铁甲舰静静停泊在母港幽蓝深沉的海涛里,随着波浪的起伏微微颤动,像入眠的婴儿发出无意识的梦呓。 “百夫长号”是一艘服役才三年的新船,吃水也不深,却是新任驻华舰队司令的旗舰。她很快就会破浪起航,告别祖国,经直布罗陀海峡,自地中海穿越苏伊士运河,沿途拜访大英帝国的多个殖民地,不断补充物资,直至抵达目的地——威海刘公岛。 水兵们正在军港的酒吧里彻夜狂欢,等不到新年他们就得开拔,不得不抓住假期的尾巴、纵情享乐这最后一次。 殖民地里有什么呢?什么都没有,除了炎热湿闷的气候、铺天盖地的蚊虫、如听天书的土语和粗俗野性的蛮女——也就后者还有点儿意思吧! 此时此刻,“百夫长号”上是没有人的。哪怕是最普通的列兵,也会选择拥抱两大杯充满气泡的麦酒,而不是回到摇摇晃晃的船舱里。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舰船下锚后反而比行进时更加颠簸。 无人问津的舰船深处,中央储藏室里,悄无声息地走出个毫不相干的人来,或者说,脚不沾地地飘出一套华丽的裙装。 少女虚弱得好像一把轻盈的羽毛,全靠绷紧的鲸骨胸衣支撑她的身体,她飘过随军舰起伏不定的通道,甚至都不需要扶一下舱壁。 “仓库、大炮,还有什么来着……噢,装甲!”少女自言自语着,极慢极慢地登到甲板上去,仿佛迈一级台阶,就要耗走她半条命似的。路过船舷时,她的手指依恋般地抚过副炮,仿佛在关爱最完美的造物。 “there you are~”少女从裙装的隐藏式口袋里抽出一根细长的木棍,俯身恶作剧般地敲了敲甲板护栏,嘴里念念有词。她每点一下,“百夫长号”就不明所以地跟着发出一声震颤的嗡鸣,直到她耐耐心心地走过一整圈儿,最后又来到船楼下。 这里是舰桥的位置。刚刚她已经摸排过了,甲板下相对应的位置就是主动力系统。 她再度扬起手里的木棍,绕着船楼走来走去,口中反复地念诵着同一个冗长的词组,直到她再也支撑不住,脚下一崴,险些拖着裙子跪倒在地。 “干,我怎么流鼻血了?”少女惊讶地把自己擦了个满脸花,“最近天气很干吗?” 海浪层层卷上防波堤,发出细碎的声响,仿佛在嘲笑她的脱线——这里可是海军基地,她在一艘船上。 “真是见了鬼了!难道是用脑过度?”她干脆就地靠着炮台坐下,也不敢耍弄那根木棍了,取出手帕来擦那滴落的血迹,一边擦,一边轻轻哼着歌。那是一首外文歌,只有副歌那几句少女唱得最认真,她拍拍裙子站起来,将脏手帕裹在一个从储藏室顺来的橙子上,四角打结,然后抬手扔进了海里。 第20章 下一秒,她原地消失了。 基地另一端,将官宿舍。这里几乎是整个军港最幽静的地方,爬到海军中将这个层次,基本上已经不再需要与大头兵们“同甘共苦”了,何况刚刚在酒吧里,新任舰队司令已经狠狠表演过一番“与民同乐”。 一阵树木摇曳的“簌簌”声传来,微醺归来的老将愕然发现前方的山楂树下赫然走出一名弱质纤纤的少女,那一身织锦华服龟壳般支撑、保护着她,仿佛在给予她一个“形状”。 “您是谁?”他搞不清楚该不该拿对待淑女的礼节对待这人,无论如何,此时此刻此地,都不应该出现这样一个人才对。 “这么说,西摩中将,你家祖上真的出了一个王后?”少女歪着头,好奇地问。她显而易见是个亚裔混血,漆黑如墨的长发有些稀疏地披散着,非常不体面,“统统石化。” 爱德华·西摩下意识就要去掏枪示警,但他随即就惊恐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忽然不能动了,紧接着天地倒转,他脸朝下狠狠扑在地上,摔得头晕眼花。 “放轻松,先生,我现在的魔力只够再发一个魔咒。而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你。”少女弯下腰,费劲地把他翻过来,客气而倦怠地向他点了点头。 “你至少不能杀了他。”有人接话道,少女吓了一跳,手一哆嗦,一根细长的木棍顿时掉落在地。 “魔杖飞来。”接话的人再次说道,木棍立即应声飞往另一侧的阴影里。 谁、谁在那儿?爱德华·西摩感觉自己小腿肚在打颤,他纵横海疆四十余年,在东方也打过几场大仗,可从未遇见这么诡异的事。 阴影里走出了第二个人。那是一位少年,留着两百年前流行的中长发式,还穿着件活像牛津教授的黑袍子。他的头发和衣服都有些凌乱,整个人风尘仆仆,似乎刚刚赶到。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短暂的惊讶与懊丧过后,少女很快恢复了镇定,“你看了我的信?” “没错。”少年竟然也坦然承认,“我进不去女生寝室,就拜托了沙菲克。” “噢,做得好。”少女无所谓地笑了笑。 “这里……你都做了什么?”少年走上前来,又把刚才的木棍还给了她,“盖尔,你不能杀人。” “我做的事情多了。”有个男孩子名字的少女盖尔恶劣地笑了笑,“杀人?我杀他干嘛?说实话,爱德华·西摩还挺菜的,杀了他换上个俄国或者德国佬,那还不如留着他,你说是不是,中将?” “你祖国那边……?”少年问道,似乎盖尔的某些选择与举动,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 盖尔点点头,毫无预兆地将木棍对准了西摩,轻声道:“魂魄出窍。” 爱德华·西摩只觉得自己恍惚了一下,随即陷入了朦胧迷离的境界里。遥远的天边似乎有人在命令他:“不要烧毁万园之园。” “可是……”西摩顺从地提出了质疑,“万园之园已经被烧毁了,第二次了。”1 脑海里发号施令的声音久久不言,西摩出于本能,正试图以自己的力量冲破这层邪恶的屏障,就听见那个声音笑了笑:“是吗?那留着你还有什么用?” “冷静。”斯内普掰过她的肩膀,一不留神竟然扯下一大绺头发,而盖尔就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不要为了这个原因杀人,没了这个人,你的祖国也一样赢不了。” 盖尔颤抖了一下。 “我当然明白。我就是炸了整个朴茨茅斯,他们也输定了。”她喃喃地说,“我只是想,给他们一个、一个鼓励,一个信念……哪怕我们最后输了,但至少我们曾经……” 她望向港口的方向,嘴唇都在哆嗦。 “你到底做了什么?”斯内普又问了一遍,不得不用土著优势吓唬她,“魔法部不会毫无觉察的,哪怕是在圣诞节也一样。如果你不想你的心血白费,至少你得告诉我。” “我给旗舰的储藏室施了反向保鲜咒,水果蔬菜在里面会烂得很快;还给装甲施了脆弱咒,让舰桥更容易受到炮击。噢,我还稍稍修改了舰炮的口径,外观看不出来,但炮筒内壁如今像是个微妙的倒喇叭型,当炮弹被膛线加速到极致的时候,它会卡住,发不出去,然后,‘boom’!”盖尔扳着手指数了数,“总之,我要这艘旗舰沉没在大沽口。” 斯内普总算知道她这些日子都在偷偷摸摸做些什么了。“反向保鲜咒”和“脆弱咒”是什么东西,他两辈子都没听说过,还有那个吸引炮弹的咒语,听上去像是在驱逐咒的逆向思维上结合了飞来咒——这一系列创造,完全和魔法的发展轨迹背道而驰。 亏他自以为了解盖尔,原来她不声不响地玩这么大。 “所以战争在几年之后?”他叹了口气,“就算你的魔咒能跟着战舰漂洋过海去往万里之外,它也绝不能跨过时间的鸿沟。” “我不记得了,总之快了!”盖尔轻松地说,“我只是偶然得知了一条人事任命,觉得这名字有些眼熟而已。” 她踢了踢直挺挺躺在地上的人,微笑道:“这人劫掠了我的国家两次,我就是杀了他也在情理之中,可他不值得我为之站上威森加摩。你看,如果他们不挑起战争,‘百夫长号’的船员也只会被败血症折磨一下而已。” “带我去看看。”他不容置疑地说,至于地上的麻瓜,清除记忆后丢在那里没管,他最讨厌醉鬼。 盖尔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她才不会被斯内普吓唬到,魔咒成功施放后只有两种情况会失效,要么她本人死掉,要么作为目标的“百夫长号”被拆个七零八落、不复存在。 时间固然会消磨魔咒的威力,但跨度至少二十年起步——她看他是忘了她也在霍格沃茨同步受教。 但是盖尔也忘了,她的身体已经无法再承受一个魔咒了,幻影移形当然也算——她没能再踏上“百夫长号”,分体使她的两条腿落进了海里,在她发现自己差一步就可以成为美人鱼时,她已经失去了意识。 梦里她又回到了滔天大火里的福利院。所有人都跑了出去,除了她。一开始她没想到火会烧这么大,满脑子都是一会儿消防员来救她,她得提前把自己收拾得像个人,但是没人来救她。 房间里逐渐升温,火焰摧枯拉朽地舔舐着墙壁与门窗,将成型的建筑一口气卷入腹中,她躺在床上等死,心想原来火烧起来有种“呼呼”的风声。 不是没想过自救的,虽然成功率不高。轮椅的金属扶手已经烫得吓人,她垫着枕巾把自己挪到上面,拼了命地在闷热的空气里和火焰抢夺赖以生存的食粮,可吸一口全是黑烟,呛得人直咳嗽。 好不容易到了门边,她只觉得自己像平底锅里正在融化的一块黄油。这门开不得,谁都知道,那门把手足以把人直接烫熟。 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满脑子都是《陈涉世家》。 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至少……她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结局。人生漫漫二十年,总要在一件事上拥有自主权吧? 她拉开了那扇门。 盖尔满头大汗地醒了过来,感觉像刚绕着整个沃土原疯跑了十圈,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她费力地眨了眨眼睛,让模糊的视野重新清晰起来:入目一片白花花,她似乎正卧在一张系着白帷幔的四柱床里,周围还有不少类似的床,她能听见病人痛苦的哀叹,或者惬意的小呼噜声。 斯内普的脸很快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他看上去相当憔悴,要不是青春期没到,估计胡茬子都要“滋滋”往外冒了。 “你醒了。”他说,“感觉怎么样?” “这是哪儿?”盖尔挤出一个笑,“你带我来了南丁格尔女士的俱乐部?” “看起来不错。”斯内普点点头,缩了回去,“这里是圣芒戈。” 盖尔挑了挑眉,就……幻灭什么的,已经习惯了。她甚至都能想象到病房外走廊与厅堂、诊室的样子。 “所以我到底怎么了?”她问,试图双手一撑坐起来,但完全使不上力。 斯内普的脸再度出现在她眼前,他在审视她,紧紧地拧着眉毛。盖尔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强烈的困惑与迷茫,时代在他眼里好像一卷写好的纸,他只要耐心地注视着它向前滚动,一切都尽在掌握。 现在,这种笃定与自信被打破了,还是两次。 “我不知道。”斯内普说,“我只知道,如果你是个麻瓜,现在葬礼已经结束了。” “那你们又做了什么呢?”盖尔不抱什么希望地问。 巫师医学有点儿“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意思,至于麻瓜医学……唉,算了吧,连无菌手术室还不知道有没有呢,在超声发明出来之前,一切都是白搭。 斯内普的脸上露出一股分明的懊丧,盖尔看得很可乐,看来这是一桩相当棘手的难题。曾经他习惯了“遇事不决,邓布利多”,估计巫师界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现在好了,邓布利多自己也只是个小年轻,他俩现在谁懂得比较多,还真难说。 第21章 “我们……换掉了你。”他不确定地说,“你的全身器官都衰竭了,除了心脏和大脑。” 盖尔目瞪狗呆! 她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指甲平滑、红润、有光泽,像剥好的杏仁粒。之前它不是这样的,之前它干枯、脆弱、满是象征健康状况堪忧的竖纹,轻轻一碰就是个紫红色的血点子。 牛x! 盖尔用那只手伸进头发里耙了耙,手指间只萦绕着几丝落发,她的秃顶进程也被强力中止了,好耶!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移植的仿生人。”盖尔诚恳地说,“在蒸汽朋克的时代玩赛博朋克,还是你们巫师会玩。” 她说的这句话斯内普一个字母都听不懂,但这不妨碍他取出一封很大的信,或者是一个很小的包裹来交给盖尔。 “怎么,魔法部发现了?要传唤我?”她警惕地问,伸手接过包裹,一打眼就愣住了,那上面贴着好几枚龙票。 这是一封来自遥远东方的信。 信封上贴着层层转寄、核验的揭条,盖尔迫不及待地撕开,扑面而来一股墨香。 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你怎么了?”半吊子治疗师斯内普关切地盯着他的实验目标。 “我的生父去世了。”盖尔扬了扬那封信纸,“这是我继承的遗产,说是我祖母戴过的。” 包裹里是一只重重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红锦盒,被棉花塞得满满当当严严实实,盖尔不得不把它们都倒出来,最后才找到被放进丝绵荷包里的一只玉手镯,应该是翡翠,冰种满色正阳绿。 “我很遗憾。”他沉默了良久才憋出这句话来。 盖尔笑道:“我都没见过他,你遗憾个什么劲!”说着,又把手镯依原样收好:“我应该能活到它更值钱的时候,到时候送上苏富比,养老费这不就有了?” 她在枕边找到自己记待办事项的备忘录,写上一条“提升翡翠种水的魔咒”。后面画了个箭头,写上“缅甸买矿”。 当然,现在还是太早了,虽然缅甸正还处于英军控制之下,但这种东西还是要和平年代才能炒得起来,乱世的硬通货还是大小黄鱼。 盖尔想着想着,忍不住喜滋滋地乐起来。旁边的斯内普实在忍不下去了,脱口问道:“你笑什么?” 他实在不能明白她。谁会在死亡边缘打了个滚儿又接到生父讣告后还笑得这么欢快?但想想她之前做下的一切,她把“如何合理地摧毁一艘军舰”和女巫的魔法卫生用品放到一起做,算了……可能拉文克劳就是这样子的。 “我在想谁这么幸运做我的孩子,我肯定不知道该如何做好一个妈妈,但会给她留下很多很多的钱。”盖尔双眼亮晶晶地畅想着未来,“我不知道我们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如果这成功可以复制,说不定她会是一位死在战争里的同胞,无论她记得也好,不记得也好,都有机会再来一次。” 第14章 13 因罹患罕见怪病而大名鼎鼎的盖尔·纳什小姐被获准离开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原始版)时,已经是草长莺飞的三月末。 期间德·蒙特莫伦西教授还来探望过她,带来一些手绘的贺卡和慰问信。贺卡是阿利安娜做的,信则是穆丽尔·沙菲克写的,诚恳地为合谋偷看她信的事道歉,信里还提到她妈妈最近老蚌生珠给她生了个妹妹,起名为“科迪莉娅1”,如果她不急着返校上课的话,欢迎去沙菲克庄园参加庆祝仪式。 盖尔只是按照穆丽尔留下的地址寄了一份礼物过去——相比之下,当然是返校上课有意思的多了! 出院那天阳光明媚,此时此刻这里还没有后世那样密集的高楼大厦,仰头只能看见一线蓝天。斯内普将视线从无垠的天幕上移开,发现盖尔也正望向天空。 “我很好奇,当圣芒戈周围的建筑都毁于空袭的时候,巫师会怎么做?”盖尔环顾四周,“混淆咒?让麻瓜以为它也被炸了?” “大概。”涉及麻瓜历史的部分是斯内普的盲区,尽管他也总是嘲讽盖尔根本记不清事件发生的具体年份。 “我其实一直很迷惑,似乎巫师总是……缺乏一些荣誉感。为了《保密法》,你们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家园被炸成一片废墟,人们死伤流离,当然,没炸到自己的房子就行了,对吗?”盖尔忍不住说,转过来直视他的眼睛。 “并非如此。”斯内普很平静,“还没发生的那场大战里,几乎所有的青年男巫都上了战场。” “但是?” “但是,他们不被允许使用魔法干涉他人的命运。也就是说,魔杖仅仅能用于自保,还不可以被看见。” 盖尔一声冷笑。 “你们明明可以!你们可以像保护自己家一样保护别人家,你们至少可以用魔法加速废墟重建,但你们没有,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荒唐的《保密法》!”她甚至有些愤怒,“到底什么更重要?冰冷的法条,还是人命?” “你这样……”斯内普想说她这样很危险,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地知道一个危险的人物正在向英国逼近,他的某些主张……简直可以说和盖尔臭味相投。 假如他们联手……不,不能让他们联手。 春暖花开的四月下旬,眼看盖尔已经把落下的课补得差不多了,斯内普便着手教盖尔守护神咒。 “有什么用?”盖尔先问,倒把斯内普问得卡了一下。 他当然不会再允许这个世界重回原先的轨道,摄魂怪满天乱飞的情况不会再出现,那么……守护神咒似乎就只剩下了“传信”这一个用途。 但守护神咒是白魔法的巅峰,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一个能召唤出成型守护神咒的巫师,至少不会是个恶徒。 “咒语是‘呼神护卫’。”他直接无视了这个问题,“想象你记忆里最快乐的事,你要守护它,不被任何邪恶力量摧毁。” 他对盖尔·纳什的评语是对的,这是个天生的女巫。期末考试前夕她就召唤出了轮廓清晰、种族分明的守护神,那是一只燕子。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盖尔饶有兴致地望着空中翩然飞舞的候鸟,嘴里喃喃自语,应该是她的母语。 斯内普没忍住,用了一个翻译魔咒——还好这次她用的不是文绉绉的古中文,魔法顺畅地翻译了出来。 “我希望你知道,小姐,雨燕和海燕并不是同一种生物。”他有些无语地望着空中的字迹,“这是谁写的?你的文笔显然不足以承担如此重任。” “你猜得很对,但我只是要借此勉励自己,它就算是只渡渡鸟也无所谓。”盖尔伸出手,让燕子停在她指尖,“至于原作者,抱歉,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用英语怎么说。” 俄语也不知道,对不起,高尔基。 “随便你吧!”斯内普发现自己越来越多地产生类似的情绪,已经有些习惯了,“最近身体怎么样?” 盖尔困惑地拧起眉。“说起来,的确不算太好。”她斟酌着说,“我最近又开始觉得疲惫、头痛,头发也比以前掉得多了。” 斯内普施了几个魔咒——盖尔的器官果然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腐化”。这才三个月,她在圣芒戈也待了差不多三个月,每天都好好的,难道问题出在霍格沃茨内? “你父亲是怎么去世的?”斯内普问道,“家族遗传病?” “我不知道啊,我没细看,大概是抽大烟抽死的吧?”盖尔耸了耸肩,“活该!” “本子飞来!”斯内普毫不犹豫地说,盖尔将所有信件都分门别类地整理在一本龙皮的大活页本里。 远处的拉文克劳塔楼上,某一扇玻璃猛地炸裂开来,一本鼓鼓囊囊的大厚本子穿过破窗极速飞向禁林边缘。 “一会儿要是下雨,我跟你没完。”盖尔担忧地盯着寝室破碎的玻璃,伸出魔杖试了试,无论如何都离得太远。 “随便。”斯内普低头翻看着活页本——已经是第二次了,但他仍然震惊于这本信件合集的厚度。 盖尔和布兰登的通信稳定保持在一周一封的频率,哪怕没有正经事也会东拉西扯地说几句闲话;那些古中文信件则主要是为了打听爱德华·西摩的情况,并和换任的使团成员建立联系;和美国联络则为了研发一种叫做“水箱”的机械;更多的是和各路魔咒大师的通信,有些人他记得,有些人他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原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成长得如此迅速。斯内普再也没办法自满地认为盖尔是他的造物,他充其量只能算作是个领路人。 盖尔·纳什,无论她多么认认真真地扮演一个小孩子,本质上她都拥有一具成年人的灵魂。 “在红色标签的最后一页。”盖尔提醒他,对被翻阅信件表示接受良好——反正已经被发现了,她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在这件事情上,她自觉和斯内普之间的代沟已经差出了种族那么远。不是她故意自贬,但她就好像是一只打翻水杯的猫、偷吃鸟屎的狗,在猫狗看来,这么做理所应当,但斯内普作为人或许是不能理解的,在人的眼里,这就是在调皮捣蛋。 第22章 当然,猫猫狗狗虽然逻辑自洽,被逮到也还是会心虚——毕竟英国巫师和英国麻瓜都是英国人,虽然斯内普嘴里,巫师对麻瓜英国爱得很有限,但也不是全无半点儿感情的。 “念给我听。”斯内普抽出那张竖着写的信纸,翻译咒已经被证明对古中文无效。 “您可真是理直气壮啊,教授。”盖尔叹了口气,只好又将那封信看了一遍,看着看着,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的病情和我好像。头痛、头晕、乏力、昏睡、脱发、流鼻血……噢,他还便血,听上去这家子像是遗传血癌,巫师会得血癌吗?” 斯内普摇了摇头。事情有了进展,反而愈发扑朔迷离。 “什么是血癌?”他问。 盖尔张口结舌。“一种病,绝症,在大多数情况下,特别是急性的。”她干巴巴地说,“我只知道这么多。” “但你是个巫师,这说不通。” “对啊,我是巫师,所以我被病魔摧残却依然活着,而他,我的便宜父亲,没能挺过来。” 两人对着活页本苦思冥想,一时都在出神。冷不防一阵大风吹过,那本塞得鼓鼓囊囊的本子被一整个掀翻在地,大大小小的信纸漫天飞舞,但谁也顾不上那个了,一头挥舞着翅膀的大怪兽正从禁林深处狂奔而来,刚才那阵风就是它带起来的。 “昏昏倒地!”盖尔毫不犹豫地抽出魔杖。 共有三道红光打中了怪兽,大家伙从喉咙里悲鸣了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 “我真怕你用索命咒。”斯内普摇了摇头,“还好你没有。” “想用我也用不了,我后来试过,一次都没成功。”盖尔飞快地说,眼见得禁林深处已经急匆匆追出一位女巫,便明智地闭上了嘴。 “多谢了,孩子们!”女巫大概三十出头年纪,打扮得很利索,长发被一条淡紫色的包头系住,短短的巫师袍下是一条男式长裤,还穿着厚重的长筒靴,“不过说实在的,你们可不该到这里来,我记得霍格沃茨不允许学生擅自进入禁林的,不是吗?” “我们在练习守护神咒,我想禁林里或许会有活尸布,可以给我们练手。”斯内普面不改色地说。 “守护神咒?”女巫挑了挑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们几眼,“你们才几年级……好吧,真了不起!不过你们的黑魔法防御术虽然出色,对于神奇动物却远远称不上了解,英国没有活尸布,那玩意儿只在热带出没。” “是吗?”斯内普敷衍地点点头,“受教了。” “您不会要扣我们的分吧?”盖尔有点紧张,“您是学校的老师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您?” “如果霍格沃茨有神奇动物相关课程的话,说不定我会来碰碰运气。但是显然,这里没有。”女巫遗憾地摊了摊手,“叫我斯卡曼德夫人吧,孩子们,我业余是个养鹰头马身有翼兽的,受布莱克教授的委托,来禁林帮一阵忙——最近这群野生的小家伙们有些躁动,伤了人就不好了。” 斯内普的态度忽然稍微端正了一些。盖尔觉得莫名其妙。 “所以这就是鹰头马身有翼兽了?”盖尔好奇地围着那大东西转了一圈儿。 “嘘,别打扰它,让它睡吧!只要它能老老实实的!”斯卡曼德夫人蹲下来,将怪兽周围散落的信纸小心地捡起来,“给你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呢,是不是?我——诶?” 她震惊地举着一张信纸,脸涨得通红,解释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看你写信的,孩子……但是、但是……这个‘休·瓦尼爵士’,他……” “您认识?”盖尔和斯内普交换了一个眼色,简妮·布兰登的未婚夫确实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麻瓜,甚至都不是哑炮。 “算不上。”斯卡曼德夫人摇摇头,“我只是听说过他哥哥,看卷宗的时候无意中瞄过一眼,知道这人还有个弟弟,赫——” “赫伯特·瓦尼爵士!”斯内普眼睛亮得惊人,语速飞快,显然是终于想起来了,“吸血鬼,19世纪80年代在伦敦引诱多名女子吸血,被称为‘巫师界的开膛手杰克’,后被神奇动物管理控制司击杀。”2 “噢,孩子!”斯卡曼德夫人惊讶地看着他,“你家里有人为魔法部工作吗?” “没有。”斯内普短促地说,突兀地转向盖尔,“你还记得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在伦敦东区……被抢劫围殴致死。”盖尔茫然地看着他,“可那是91年的事了吧?” “91年就是他最后一次犯案,被现场抓获,他掏枪拒捕……我很遗憾,孩子。”斯卡曼德夫人看起来对这些事情很了解,盖尔琢磨着她的工作性质应该和邓布利多夫妇差不多。 “你得给魔法部写封信,你有权利知道你的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斯内普对她说,“连她你也不在乎吗?” “当然不是。”盖尔连忙摇摇头,论起为人父母,纳什夫人吊打她的东洋情夫,“我只是在想……休的问题。” 哥哥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吸血鬼,很难想象弟弟会是什么纯良的好人。盖尔心事重重地走回城堡,连斯卡曼德夫人什么时候向他们道别都没注意到。 “他最近怎么一直绕过布兰登给你写信?”斯内普仍然在看那个活页本,只不过是标注着“家人”的绿标签部分,“还问的都是些……关于你父亲身后事的问题?你父亲家里很富有吗?” “一般般吧,祖上阔过。”盖尔随口道,“他连个参赞都没混上,在使团里就是个跑腿的,年轻人嘛,稍微一打扮卖相就好起来了,你不也是这样?” 回答她的是活页本被“啪”的一声大力合拢的声音。 盖尔困惑地看了他一眼,搞不明白这个脸皮怎么忽然就薄起来了,只好打岔道:“你想起当时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瓦尼的名字了?” “《血亲兄弟:我在吸血鬼中生活》,序言章介绍了曾在英国闹出过大新闻的吸血鬼,距这本书出版,差不多还有一百年。” “这个作者挺厉害的。”盖尔客观地评价了一句,她是一丁点儿都不记得了,“你说我要不要告诉简妮?” 斯内普立即就要点头,但他犹豫了。站在他和盖尔的角度,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但站在简妮·布兰登的角度呢? 如果真相已经证据确凿,那么长痛倒不如短痛,但现在令人困扰的是,谁也无法通过哥哥来佐证弟弟的品德。 魔法部神奇动物管理控制司的回复来得很快,想来是斯卡曼德夫人提前打过招呼了。不巧的是,他们直接派了一男一女两名巫师去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上堵她,就在放假那天,简妮·布兰登也在。 “纳什小姐,我们很抱歉地告诉您,您的母亲阿德莱娜·约瑟芬·纳什夫人,的确是死于吸血鬼赫伯特·瓦尼爵士的袭击。”男巫一本正经地捧着一封装帧精美的慰问信,“至于她的遗容,魔法部不得不进行了一些必要的改动。” 简妮·布兰登已经傻眼了。 “所以你们就脱掉了她的外衣?”盖尔大怒,“麻瓜在你们眼里不享受人权吗?还是死人不需要脸面?” “她的裙子从上到下都浸满了鲜血,我们需要取回魔法部作为证物。”女巫满含歉意地补充,“瓦尼正是在吸血过程中被抓了个现行,又被当场击杀,这个证物必不可少。” 她手里拿着一只纸匣,里面是纳什夫人死亡当日所佩戴的饰物,连一粒配钻都没少,这一点上魔法部还行,比苏格兰场是强。 “这些东西物归原主。”女巫将纸匣递还给她,“我们意识到纳什夫人是一位麻瓜名流,我们带走证物的行为或许会使她的身后名受到影响,因此不得不将其他财物一并带走,伪装成抢劫求财的假象。” 盖尔没有动,简妮只好将那只纸匣接过来,她眼睛红红的,不住地抚摸着那纸面,显然和前雇主并非毫无感情。 “东区是贫民窟,我母亲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吸血鬼的目光能起到短暂的夺魂咒的效果,这有助于他们……捕猎。”男巫咳了一声,“至于东区,东区太乱了,没有见义勇为的军官,没有助人为乐的绅士,那里发生什么也不会有人在意。” “如果我不写信来,真相和这些东西,难道要在魔法部里放到长蜘蛛网?” “您还没有成年,纳什小姐。”成年巫师们对盖尔的愤怒很是包容,这件事换成谁都难以忍受,“何况魔法部无权查看霍格沃茨的准入之书,我们不知道您是女巫,只能等您成年后再想办法。” 盖尔叹了口气,人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再生气,反而是她不占理。魔法部做到这样够意思了,也不看看是什么年代! 回去的路上,一大两小都有些沉默。斯内普不说了,这件事本就和他无关;盖尔心里乱乱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简妮;简妮·布兰登整个人看上去都要碎了,她怎么会不知道未婚夫死去的哥哥叫什么名字?重名者有甚,但连头衔和履历都能重上,只能说明那是同一个人。 第23章 “我们先不回沃土原。”简妮目光空茫地盯着包厢的一角,“婚期定在下个月,婚房在诺里奇,现在还在粉刷,我带你们去看看?” “休也在诺里奇,对吗?”盖尔勉强笑道。 简妮点点头,几乎是有些怯懦又有些恳求、还像是征询肯定般地看向盖尔。盖尔叹了口气,坐近点儿抱了抱简妮的背。 “没事的。”她柔声安慰道。 第15章 14 即将迎来人生四喜之一的休·瓦尼爵士,此时正志得意满地一手承包了新房的装潢工作。 这是一栋比沃土原的纳什别墅还要宽敞的大宅。房子整体粉成灰蓝色,和点缀镶嵌的雪花白瓷砖对比鲜明。屋顶高耸,三角形山墙很是时髦,门廊和每一座阳台都带有风格华美的装饰柱。二楼光照最充裕的一间被辟成了简妮·布兰登的办公室。护壁板全是采用了产自意大利的米黄色大理石,盖尔他们抵达的时候,休·瓦尼正看着人安装花窗。 “盖尔!”休·瓦尼爵士满面春风地拥抱了她一下,“您看上去气色不太好,哪里不舒服吗?” “学业太累了吧?”盖尔笑道,“说起来,书房里用花窗……对眼睛不太好吧?” “图案是休亲自执笔画的,也是他盯着人镶好的。阿尔伯特亲王就是这样待女王的1,不是吗?”简妮勉强笑了笑,往旁边走开,露出落在后面的斯内普。 “噢!您是……”休的笑容一窒,“普林斯先生?” “嗯。”斯内普随意点了点头,盖尔发现他走到哪里都有一种反客为主的气势。 “您是代您父亲来的吗?”休严肃地问,“请转告他,我们没什么可说的。除了商量好的钱,我一便士都不会多给。” “嗯?”盖尔忍不住发出一个疑惑的尾音。 “是这样的,我现在有了休,就不再需要老普林斯先生帮我签文件了。”简妮连忙打圆场,“那毕竟不合法,一旦出事,会牵连到两个人。” 在场两位巫师没有一个对19世纪英国麻瓜合同法有一丁点儿涉猎的,他们很轻易地被蒙骗了过去,由休雇佣的诺里奇本地女仆引去了客房——他们将在这里歇一夜,第二天返回沃土原。 晚上,休·瓦尼爵士设宴为他们接风。 “我在这里为您留了卧室,盖尔。”他笑眯眯地举起酒杯,“您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住几天都行。” “谢谢您。”盖尔客气地向他致意。 “不过您的朋友就不要带了。”休很不客气地说,“他的整体……风格与我们的生活不太协调。” 盖尔一愣,忍不住蹙眉。 “那您就是不欢迎我了。”她不客气地说,“西弗——塞巴斯蒂安是我的朋友,正如简妮是您的朋友。” 她自觉这话说得十分得体——清醒点吧,你们还没结婚呢!就是朋友!还没登堂入室就摆起男主人的谱,可笑!也不看看你花的是谁的钱! 但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她,包括一旁侍立的男仆女仆。 “盖尔?”简妮吃惊地看着她,“你——” “她不是那个意思。”斯内普嘲笑道。 盖尔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遂冷笑得比斯内普还要大声。 “我就是那个意思!”她宣誓一般提高了声音,“我也只是个私生女,在梅林——在上帝面前我们是平等的,不是吗?” 她急起来浑身乱摸,奈何作为科研工作者没有佩戴饰品的习惯,好不容易想起来口袋里还有便宜生父的遗产——休表示很好奇,特意请她带上、要求饭后观赏——打开就往斯内普手腕上套! “还好我的祖母应该是位丰满的人,而你恰好很瘦。” 一桌子人被她搞得目瞪口呆。连斯内普都没反应过来,莫名其妙就被套了个女人的饰品,愣了半晌才往下褪。 “真美!”休直勾勾地盯着那只镯子,已经全然忘记了围绕着它发生的闹剧,简妮在一边连连咳嗽都没将他的视线从价值连城的翡翠上拔出来。 “提醒您。”盖尔冷冷地说,“现在我也有了一位未婚夫,他对我的财产是有宣称的。” 谁还不会用魔法打败魔法了!她就是学魔法的! 休的目光移到她身上时,那眼珠子仿佛都还是绿的。 “瞧瞧您,开了一个多么好笑的玩笑啊!”他打了个哈哈,终于有心情去关怀一下未婚妻,“怎么了,我亲爱的?你看上去气色也不太好!” “您终于发现了。”简妮有些冷淡,打发仆人们出去。 “刚刚我听到您说……梅林?”休若无其事地拉了拉简妮的手,亲吻了一下她的手背,又转回来向着盖尔,“那是什么意思?” “口误。”盖尔面不改色地将斯内普交还的遗物收好,“我最近对神话传说感兴趣。” “您真的不知道吗?”简妮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您的兄长,赫伯特爵士,他是怎么死的?” 休·瓦尼爵士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下一秒,他忽然原地跳起来,右手去摸枪,左手去抓手杖,盖尔想那里面一定藏着一把刀,她看小说里都是这样写的。 两支魔杖一齐对准了他。 “原来您一直避而不谈的就是这个!”休悲愤地低声叫了起来,泪眼朦胧地及时转换了打法,“您一直瞒着我……您早就知道了,对吗?” “不。”简妮短促地摇摇头,“我是今天才知道的,纳什夫人是您哥哥的受害者。” 休·瓦尼震惊地瞥了盖尔一眼。一瞬间他的眼里闪过无数思量,全都化作了泪水,从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毫不可惜地流淌出来。 “我哥哥的事,我怎么能知道呢……吸血鬼是不能算作人的,他们不也这么说吗?”休一下子扑倒在简妮身前,拽着她的裙边不肯撒手,惊得盖尔直接站了起来,“巫师,对不对?巫师也是这样认为的,当年那些巫师就是这样对我说的!我是无辜的、清白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简妮困扰又难过地注视着他。她在艰难地做着取舍。 家庭教师的经历让她见过许许多多的男人,对所谓的“绅士”早已不抱什么希望。休·瓦尼爵士固然不完美,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能做到他这个份上,至少她自己是满意的。 “您先起来吧!”她小声说,伸手去掰休·瓦尼的手,反被休紧紧握住,顺势起身将她整个人都搂在了怀里。 “您这是做什么!” “我对您的心,你能感觉到吗?它就在这里激烈地跳动着!亲爱的简妮……” 盖尔尴尬地捂上眼睛,感觉到脚尖被人踢了一下。 “走吧,难道你还在这看上瘾了?”斯内普摇了摇头,难得没有露出什么嘲讽的情绪,“没戏。” 他们回到楼上客房,又不约而同地来到阳台透气。新粉刷的房子味道不算好闻,墙上的纹理漆还是半干的,一按一个手印儿。 盖尔坏心眼地反握了铸铁栏杆一下,留下一个通红的掌纹,好像有什么怪物沿着阳台爬进来了一样。 外面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湿漉漉的,伸手捞一把,仿佛都能凭空捞起一捧水花。 “刚刚……”斯内普迟疑着,刚说了一个单词就后悔了。 “抱歉。”盖尔笑道,“你就当……我们国家的人就是有一些不能触碰的红线,比如吸毒。” 其实她还是受不了休·瓦尼居然如此地自我感觉良好,一个吃软饭的,居然大咧咧地以类似于“爹”的监护人自居,妄图肆意摆布她的生活。 斯内普松了一口气。 在所有事情上他都可以嘲笑别人是蠢蛋,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在感情问题上,他西弗勒斯·斯内普才是那个蠢蛋,是他搞砸了。 可偏偏,这又不是像其他知识与技能一样,天资聪慧可以自行领悟,勤学苦练可以日后弥补…… “哎!”隔壁的盖尔叫他,她正把双手撑在栏杆上,像个麻瓜体操运动员一样移来移去,“你跟以前长得像吗?” 这个问题倒是问得他一愣。 “差不多吧!”他含混地说,“这个普林斯和那个普林斯或许真的有什么关系,或许所谓的‘纯血家族’也是假的。” “你们真的……自讨苦吃!”盖尔笑了一声,又开始挪啊挪。 “那你呢?”斯内普鬼使神差地问。 她以前没什么认真照镜子的机会,大多是通过各种扶手、把手、保温杯的反光,约略看到一张扭曲的脸。但她估摸着应该不会太糟糕,不然她也不会被……不过这跟长成什么样应该没什么关系。 “那肯定还是现在好看啊!”盖尔快乐而又骄傲地说,“混血就是容易出美人,我们国家还不算特别好看的,那些混泰国、混印度的,都可好看了!” 斯内普一愣,继而在清凉的夜风里无声地微笑起来。 他知道盖尔为什么忽然要提这两个国家——印度现在还是殖民地,泰国就比殖民地强一点点。这人! 第24章 “哎呀!”盖尔忽然一声痛呼,“我的手!” 她重重地摔倒在地,一开始斯内普还没动,直到她捧着来回晃荡的小臂,疼得眼泪都下来了。 “你……这么摔怎么能摔到胳膊?”他无奈极了,看看左右无人,只好幻影移形过去帮她,“这是断了,你刚刚摔下来的时候用手撑地面了?” “没有!”盖尔眼泪汪汪地,“我的手,它是先断掉、我再摔的!” “去圣芒戈!”斯内普当机立断,“我去给布兰登留条子,你幻影移形先去!” 因罹患怪病而大名鼎鼎的盖尔·纳什小姐再次出院,将将赶上简妮·布兰登和休·瓦尼爵士的婚礼。 “说真的,小姐,我再也不想看见您了。”穆丽尔·沙菲克的堂兄兰斯洛特诚恳地和她握了握手,“您每次来,都会让大家特别沮丧,觉得满身的本事都学错了。” “世界很大,人类才探索了很小的一部分,您可千万别这么说,现在沮丧也太早了。”满血复活的盖尔笑嘻嘻地向他挥手再见,拉着斯内普去买了送给布兰登夫妇的新婚礼物,这才幻影移形赶回东盎格利亚。 婚礼在诺里奇大教堂举行,他们身上穿的还是放假那天换的便装,不得不紧急进行一些变形。更让斯内普措手不及的是,普林斯一家人也来了,包括伊娃的新婚丈夫。 “很正常吧,普林斯家可比从前宽裕得多了。”盖尔一边帮正给五官变形的斯内普打掩护,一边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喔,原来你以前长这样?” “嗯。”他浑身一僵。 “没事,还请继续!”盖尔笑道,又回过头去打量着教堂里的装饰,“果然跟现在差不多。” 斯内普莫名其妙感觉脸上有些热。 新郎购买的标致轿车载着行李等在教堂门口,新婚夫妇将按计划前往曼彻斯特,在那里换乘火车去温德米尔湖区度蜜月。盖尔直到回去沃土原才发现她和斯内普的行李还被留在诺里奇的新居没拿过来。 “那我们的作业怎么办?”她眼巴巴地问。 斯内普诧异地盯了她一眼。“我去年就没写。”他说,“去年开学也没收,你忘了?” “那你们为什么要布置?”盖尔匪夷所思。 “我高兴!”斯内普哼了一声,“你确定你要问我吗?我不觉得我是个符合标准的‘好’老师。” “原来你自己知道啊。”盖尔小声逼逼,被斯内普毫不客气地石化了一下午,憋得她膀胱差点儿爆炸。 好在有些事不需要书包里的讲义也能做,比如斯内普的超前魔咒小课堂,比如坦克的进度,比如魔法卫生用品的研发。 “再这样下去,国防部很快就要找上我了。”盖尔抚摸着提前出生了不知道几多年的坦克图纸,虽然她几乎一个字都看不懂,“这玩意儿是国防部负责管吧?”2 “真难想象你这样一知半解的也能做事。” “一知半解才好,我什么都不知道,但可以提供一个正确的方向,减少他们走的弯路。要是懂得多了,难免指手画脚,我毕竟只是个金主,而不是顾问。” “所以下一条正路是什么?” “旋转炮塔。”盖尔狂暴地蘸了一下墨水,俯在书桌上大写特写。 她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好在很擅长画。斯内普忍不住起身走到她身后,见盖尔不仅画了所谓“旋转炮塔”的外观,甚至还有横截面,他能看到里面坐了个人。她向旁边拉了个大箭头,用非常白话的文法写着: “会转,并非在炮塔外依靠人力拖拽,动力不明,大概是电、内燃机,或许?炮塔旋转时,人也跟着转,非常丝滑,想怎么转就怎么转。”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了?”盖尔恼羞成怒,“我这可是冒着资敌的危险!” “有些同情美国人。”斯内普竭力按捺,听到“资敌”再也忍不住了,大笑起来。 盖尔气得跺脚,她记住得再少,也都是货真价实从cctv军事频道看来的,严格来说她这是窃取本国军事机密的间谍行为。 难题扔给美国佬,盖尔又埋头研发卫生用品,这就不适合让男巫围观了。 她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材料。虽然简妮告诉她英国能生产世界上一半的棉布,但盖尔知道,眼下的棉花产量完全无法和后世相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蓬松如云的棉朵变成记忆里的那种样子,为此盖尔甚至在伊娃的陪伴下参观了曼彻斯特的一家棉纺织厂,回来就找沃土原的铁匠订了一把大弓。 “你又要做什么?”斯内普看她摊了一桌子的棉花,手里还拎了把锤,又想笑了。 “弹棉花啊!”盖尔想这么说来着,但她张嘴结舌了半天,愣是憋不出一个字。 弹棉花的“弹”是哪个“弹”?play吗?不能够吧?hit?beat? “等着瞧吧!”盖尔自信满满地把人往旁边一搡,抡起锤子就朝着弓弦来了一下——“嗡”的一声,棉花四散飞舞。 斯内普眉毛都要拧成结了,他再一次怀疑自己的眼睛,比盖尔跑去朴茨茅斯那次还要怀疑。 这个世界是不是疯了? “等等。”他连忙按住盖尔想要再来一次的手,“你想要做什么?不,我是说,你要的棉花是什么样子的?” “我不知道。”盖尔诚实地说,“我是在电影频道放的喜剧片里看见的,当时旁边的一个护工还唱了一首歌,说这种行为,可以把棉花变成棉被。” 斯内普觉得他怀疑得太早了。 这个世界是不是疯了? “就——这样?它飘起来,又落下,反复几次就会‘变成’棉被?”虽然巫师斯内普并不明白棉被是怎样做成的,但他至少知道眼前的办法行不通,“你是不是漏看了什么步骤?” 有吗?弹棉花不就是靠“弹”的吗? “你不是一直和我们一样盖毯子吗?”他没意识到自己有一丝微妙的紧张,“你……你想家了?” 这都哪跟哪!盖尔哭笑不得,伸手抚了抚斯内普的肩。 “我的思路是这样的。”她遮遮掩掩地说,“先把棉花变成一片致密的棉絮,再把棉絮一层层组装起来,施一个空间扩展咒,来增加它的吸……收能力。” 斯内普一时沉默,他意识到这个想法理论上是可行的。同时他也意识到,同样都是研究魔咒,盖尔的方向已经和他天差地别,但她依然遵循着他一开始所说的,她相信魔法可以帮她办成什么事。 他忽然有一种宝物失而复得的感觉。 第16章 15 至于斯内普的魔咒小课堂,反而是最简单的部分,对盖尔·天生女巫·纳什来说——搞得像哪个女巫不是天生的一样。 “你不是搞黑魔法的吗?”盖尔背诵着诘屈聱牙的反咒,抽空问道,“你怎么不教我那个?” 好在斯内普已经养成了在她说话时不要喝水的习惯。 “无论是谁站在这里,邓布利多、格林德沃或者黑魔王,他们都得承认,‘神锋无影’是黑魔法。”他被气得想笑,“纳什小姐又有什么指示?” “可是……”盖尔迷惑地说,“敌人要杀我,我当然要靠疼痛和失血让他失去战斗能力,不然我给他一刀,他反手给自己治好了,那我们还打什么啊,我们站在那一来一往打到寿终正寝、世界末日都打不完,我们干脆发明永动机好了!” 他就没带过这么难带的学生。 斯内普在最初决定教她黑魔法的时候,甚至陷入过短暂的情绪低潮。他想,果然他还是他,死了一次,重活一世,还是不可自拔地回到黑魔法的道路上来。看在那只雨燕守护神的份上,他赌盖尔不会像他一样误入歧途。 谁知道她根本不觉得那是歧途。 “那你觉得什么是黑魔法?” “我不知道。”盖尔老老实实地摇头,“三大不可饶恕咒,对吧?麻瓜也有啊!夺魂咒,高级一点儿的叫洗脑,天天都在发生,即将发生在我祖国的那场战役,那些民间教团的士兵,甚至相信自己刀枪不入;钻心咒,这是有点儿变态了,过;索命咒就更……这些大国的军队,只要不是新兵蛋子,哪个不是不可饶恕?” 最后那句话问得很轻。 斯内普忽然有些担忧。他怕盖尔会去找格林德沃,如果格林德沃在她的辅助下打破了《保密法》,只怕她转头就会去亚洲,她能做出什么事来他都不敢想。 他至少要确保历史如序发生。除了黑魔王的那部分,其他的都不必改动。尽管盖尔误打误撞之下,已经改了最大的那个变数。 八月下旬,新婚夫妇结束蜜月、返回沃土原探亲,顺便捎来了盖尔和斯内普的行李。 “您看上去在等我给您行屈膝礼呢!”盖尔笑吟吟地和休开玩笑,看在简妮的份上。 “难道你们就一直呆在这里?”休笑得很勉强,“就你们两个?呆了一个多月?” 第25章 很失礼吗?盖尔征询似的看了简妮一眼,她胖了一些,气色也极好。 “都还是孩子呢!”简妮笑了笑,不去接丈夫的茬,“不是要去什么巷买东西吗,我未来一周有时间,陪你一起去吧?” “我——”盖尔想说她昨天刚刚买好,就被简妮捏了一下手,连忙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伦敦之行最终也没有带上休·瓦尼爵士,他看上去也不太想接触剥夺自己兄长生命的神秘怪胎世界。但列车最终没有把盖尔和斯内普带去伦敦,他们在曼彻斯特下车,简妮将两个孩子丢到潘克赫斯特家做客,自己与潘克赫斯特夫人不知道忙些什么神神秘秘的事物,直到一周后才迟迟现身,霍格沃茨都快开学了。 “我支持你,简妮!”盖尔大大咧咧地揽着她的手臂,“休太弱了,孱弱!他一看就不能为你带来幸福,各种方面的!” 包厢里只有沉默。 “你的意思是……”简妮艰难地说,她一个虔诚的教徒真的不敢细想。 “她支持你出轨。”莫名其妙被薅出来旅游的斯内普凉凉地补充。 “主啊……”简妮痛苦地闭上眼,“我当初带你去受洗真是个错误。” “等我死了,梅林会去和上帝抢人的。”盖尔笑道,“要不要开盘,看他俩谁赢?” “撒旦。”斯内普哼了一声,懒得理她这些怪话。 他态度虽然别扭,但开学不久后就递给盖尔一张小纸片。 “那个棉花。”斯内普言简意赅,似乎觉得有些尴尬,转身就走。 “等我因为发明卫生用品而登上巧克力蛙卡片!”盖尔在他背后扯着嗓子喊,“我会带上你的!我会写这是盖尔·纳什和西弗勒斯·斯内普一起发明的!” “不用!拜托!” 事实证明斯内普这个小咒语来得真是时候,盖尔把雏形造出来的第二天,她进入了青春期。 无论怎么说,这个鬼东西也没办法与21世纪充满科技含量的产品相提并论,但和女巫们水深火热的现状一比,那显然是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无论是巫师和麻瓜,女孩子的日子都过得太抽象了。1 现在她的日子是好过了,但该怎么推己及人呢?这种东西太私密,她总不能随机挑一个盥洗室隔间,敲敲门问:“同学,卫生用品了解一下?” 深思熟虑之后,盖尔又请对角巷裁缝女巫连夜加急做了一些内裤,她自己赶出来一大包,日用、夜用都有,将使用说明书和所有制作方法都写了出来,一股脑儿地贴在女生寝室的门背后。 第二天一看,少一半儿,第三天一看,没了,相当卖座。 盖尔找来小精灵确认不是他们给清走的,心满意足地把发明卫生用品这一项在备忘录上划掉了。 到了第四天上,开始有其他学院的女生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来找她。盖尔早就准备好了,顺道把格兰芬多那一筐给了阿利安娜。 她觉得这件事到此为止了,毕竟大家都是巫师,有手就都能做。谁知道到了第五天,依然有女巫趁着早饭,遮遮掩掩地跑到拉文克劳长桌旁来找她。 “那个拓展咒真的好难啊!”赫奇帕奇女巫苦着脸说,“而且它是犯法的诶!” 盖尔瞳孔地震!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这些日子以来,不知道有多少个小女巫写信回家时说了句“妈妈我最近发现一个好东西balabala”,英国国防部没因为坦克找上门来,英国魔法部先因为一片小小的卫生用品找上了她。 盖尔被德·蒙特莫伦西教授带到校长室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德·蒙特莫伦西教授又是好笑又是感叹,一边安慰她,一边猜测魔法部派来的人是谁。 校长室里坐着两位女巫,一位非常非常老,一位只是普通老,和她俩一比,菲尼亚斯·奈杰勒斯·布莱克教授简直年轻得像个棒小伙,盖尔也就是刚断奶。 “这是阿特米西娅·露芙金女士。”校长指着非常非常老的女巫说,“这是伊万杰琳·奥平顿女士,两位都是魔法部的前任部长。”2 “早、早上好,女士。”盖尔战战兢兢地说,“您吃了吗?” 露芙金女士绽开一个没有牙的笑容。 “别紧张,孩子,我们不是来惩罚你的。”奥平顿女士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事实上,作为女巫,我认为这是相当了不起的发明,所有的女巫都该向你说一声谢谢。” “所以有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布莱克教授皱着眉问,“二位?” “女巫私下里的暗流涌动,高贵的布莱克家的男巫怎么会注意到呢?”墙上立刻有女巫开嘲讽。 “谁让你非要让诺特那小子当副校长呢?”另一幅油画接力道,“你看看谁肯告诉你?” 这人呐,是怎么做到连死人的待见都招不来的呢? 盖尔觉得自己好一些了,壮着胆子问:“可、可她们说,空间拓展咒是违法的呀?” “巫师确实需要向魔法部申报后才能在自家房屋里使用。”德·蒙特莫伦西教授体贴地替两位前辈解释,她们看上去老到多说一句话就要早死一天,“我们不得不避免一些巧用空间拓展咒造成的不公平的情况,或者违法犯罪。” “但你的目的显然更加高尚,孩子。”露芙金女士说话都已经很难懂了。 “我我我我有吗?我就是……我怕你们说我图享受!” 她在校外滥用魔法,那是仗着“民不举、官不究”;她霍霍大英帝国海军,更是在违法的边缘试探——只要“百夫长号”自己不找事,它是不会沉的3;这是她第一次真刀真枪、无从抵赖地犯法。 “魔法就是为了巫师过上更好的生活,魔法部更应该致力于这一点。”奥平顿女士温和地笑了起来,“别害怕,我们不会处罚你,更不会折断你的魔杖。” “那您来是为了……?” “这要取决于你,孩子。如果你打算日后从事这一行,比如在对角巷开一家提供邮购服务的专门店,那么魔法部可以为你发放一个资质许可。” “我从没这个打算。”盖尔摇摇头,“这是不道德的,总有人买不起。” “啧,傻孩子!”一直默默旁听的布莱克教授很是不满,也就是他不能和一个学生争。 奥平顿女士与露芙金女士对视一眼,刚要说什么,盖尔忽然一拍脑门,叫道:“但里面有个咒语不是我发明的,涉及他的专利,我得去问问他的意思。” “他?”所有人都震惊了,搞不明白这件事里怎么还有男巫的存在——英国风气开放至此了吗? “是谁?”布莱克教授好奇起来了。 “是——”盖尔张嘴就要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个音,无论她怎么努力。 “一个诅咒。”布莱克教授兴致来了,起身走了过来,开始用魔杖在盖尔身上点来点去,“你无法对外说出关于这位男巫的一个字,精妙的魔法!” “但是也不难猜啊!”德·蒙特莫伦西教授耸了耸肩,神情揶揄,“和这孩子关系好的男巫可不多。” 但盖尔没有亲口承认,奥平顿女士也不能说什么,遂搬出了plan b。 “我们请一位魔咒大师改良了空间拓展咒,准确地说,是增加了它的限制条件。现在这个咒语只能被用于提升棉花的吸水性。”奥平顿女士取出一卷羊皮纸,“就是变得更难了,希望霍格沃茨能配合一下。” “没问题。”布莱克教授虽然不招人喜欢,却也是个爽快人,他接过文件看了一眼,总算搞清楚女巫们在说什么,尴尬地赶紧把那卷纸还给了盖尔。 “那么,我希望您能在助学金里加上女巫购买相关材料的份额。”德·蒙特莫伦西教授立即要求。 “会有人连棉花和棉布都买不起?”布莱克教授震惊了,“好吧、好吧,就按你说的来,我会通知古灵阁的。” 他抓起一根羽毛笔,在桌上的备忘录上匆匆划拉了两下。盖尔忽然觉得这人也还行,没那么糟糕。 随着魔法部为“盖尔·纳什小姐与某位匿名男巫”颁发了梅林骑士团三级勋章,一场声势浩大的“卫生用品革命”也在巫师界顺理成章地展开了。 《女巫周刊》和《预言家日报》开始刊登通知,女巫可以免费去信领取一份包括更详细精确的贴身三角裤制版、卫生用品的纸样、每一步的制作方法、咒语及使用说明在内的材料包,通知足足挂了一个月,确保每一位女巫都能看得见。 同样的,霍格沃茨也开展了面向全体青春期女巫的咒语教学,确保她们每个人都切实掌握、不会因为魔咒忽然失灵而出丑。 “我敢说市面上很快就会有很多类似的产品出现。”阿利安娜悄悄和盖尔咬耳朵,“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自己亲手去做。” “随他去咯!”盖尔满不在乎,天知道为什么她自己也要被薅来学习,“哪怕巫师界只剩一个贫穷的女巫,我别无选择。” 第26章 “你真好啊,盖尔。”阿利安娜又向她这边凑了凑,“你是怎么想到的?我是说,大家多少年了都是这么过来的,从没有人……” 盖尔身体一僵。 “大概是因为我这人比较娇气、不能吃苦?”她开了个玩笑,连忙把话题引开了。 她虽然在巫师之间表现得异常谦虚,但圣诞节时来到简妮·布兰登跟前,却恨不得把自己吹上天。 “我造福了巫师界一半的人诶,发我个勋章不是应该的!”盖尔拍着胸脯洋洋自得,“对角巷已经出现代工店了,这难道不算是提供就业岗位顺便拉动一下内需?就是拿一级梅林骑士团勋章我都不亏心!” 简妮倚着床头含笑听着。她已经怀孕了,面庞有些浮肿,显得苍白而孱弱。“那我的呢?”她说道,假装不满,“你把我忘了?” “怎么会!”盖尔跺了跺地板,“我放在楼下盥洗室里了。听人说产妇会有一整个月的时间,天天都要用到这东西,你尽管用,别不舍得,我一眨眼能做一大摞!” “好厉害啊!”简妮忍俊不禁。 “那是!我还做了一些可以铺在床上的垫子,我们学院已经有人琢磨纸尿裤了,等我再去定上它几千个小码,给你的宝宝用!” “噢,盖尔……”简妮意味不明地凝视着她,眼睛湿润,“有时候我常常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嗯?你怎么了,产前抑郁?” “不要说怪话!”简妮笑着摇了摇头,握紧盖尔的手,“普林斯先生呢?” “回他自己家了啊,学徒满三年应该可以回家过个节了吧?” “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后怎么办?”简妮凑过来,亲密地和她头碰着头,“你已经开始经历所有女人必要经历的事情,无论巫师还是麻瓜……盖尔,你是个大人了。” 盖尔再一次浑身僵硬。 “当然是恋爱结婚生孩子啦,像个普通人那样。”她勉强笑了笑,“你不会要给我说媒吧?是不是太早了?” “我恐怕没什么合适的对象介绍给你,我自己都……”她叹了一口气,又替盖尔理了理头发,“我自己都……” 简妮·布兰登言语未及的余韵淹没在一声幽幽的叹息里。 盖尔不是不知道家庭教师的问题出在哪里,可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劝解,这全然是她的盲区。何况现在来说,休·瓦尼爵士和简妮的关系更加亲近,“疏不间亲”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在假期的每一天都跑去找简妮聊天、尽可能地陪着她。因为简妮身体不适,所以“n&b公司”的所有工作都被休接手了,他也不去办公室,就坐在卧室的外间陪她们,搞得女孩子们也不好聊一些私密话题,最后盖尔只能给简妮读报来打发时间。 “旅法波兰科学家玛丽亚·斯克沃多夫斯卡?” 作为一个根深蒂固的半文盲,盖尔还是没办法把英文名与记忆里的汉译对应起来,但既然是波兰裔,又是科学家,发现的还是具有放射性的化学元素……应该就是吧?差不多也到时候了,再过两年奥本海默估计都快出生了。 “怎么了?”简妮好奇地问,“这个波兰人有什么问题吗?” 洞开的房门外,小沙发上正迎着光看报表的休·瓦尼爵士也不动声色地看来一眼。 “不,没什么。”盖尔笑道,“他们发现了自然界中对人体有害的一种物质,人要是靠近,就会生病,最后死掉……” 她的话慢慢地停了下来。 之前她的那些症状,那些头晕乏力、脱发、流鼻血,忽然折断的骨头,衰竭的器官……难道是因为辐射? 第17章 16 “你怎么了,孩子?”休·瓦尼爵士放下手头的文件,大踏步地走过来。 “没事,突然肚子有点痛。”盖尔不好意思地说,趁机逃去盥洗室,将门一锁,直接幻影移形回了沃土原。 纳什别墅现在空着,伊娃偶尔会来打扫一下,盖尔毫不犹豫地开锁溜了进去,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圈儿,一切如常。 没有一个魔咒能检验放射值。 她不得不静下心来,一点点复盘怪病的起始:从二年级冬季学期开始,圣诞时达到顶峰,差不多四个月;在圣芒戈那三个月一点事儿都没有,回到霍格沃茨就又开始了,直到她在诺里奇莫名其妙地折断了胳膊。 在那之后,就一切正常。难道问题出在霍格沃茨? 而四九城里她那位便宜爹,从抽大烟到怪病之间……只有她寄的那一封信。 那个家里的其他人还好吗? 可是没道理……她寄出那张照片的时候,她自己还好好儿的。 盖尔坐不住了,立刻要出门发电报。驻英、驻法公使团一般都是同一拨人,他们不常在英国呆着,大多数时间还是在欧陆更多。 走到树屋时,她遇见了斯内普。 “明天就开学了,你怎么又回来了?”他皱了皱眉。 “一两句说不清楚!”盖尔一脑门儿官司,相当懊丧,“你呢?” “幻影移形。”他手里还拎着简单的行李,“这里人少。” “噢!”盖尔恍然,拉住他的手,“那就走吧,回去跟你说。” 片刻后,诺里奇电报局外的长椅上。 “就是这么一回事。”盖尔合盘托出。她以前没上过学,对物理化学了解有限——单靠看课本根本不够。 但这些东西显然也超越了斯内普的知识区间。 “我只知道电子产品在霍格沃茨是无效的。”他说。 “现在聊电子也太早了!”盖尔头疼地说,“何况那些东西天生就存在于自然界,如果一株普通的草能在霍格沃茨发芽生长,那么一块普通的……呃,矿石,就能在霍格沃茨释放辐射。” “矿石?”斯内普敏锐地说,“那些东西来源于矿石?” “是、是吧!”盖尔不确定起来,她听闻的那些误拾异物导致截肢的新闻,受害者捡的都是提纯了不知道多少倍的精炼放射源,它们本来的样子她还真不知道。 这个问题一直拖到他们回到简妮·布兰登的家还没有解决。一顿饭吃得两个人都魂不守舍,抱病出席的简妮还开玩笑说,都怪休上次说了那句不合时宜又没礼貌的话。 休·瓦尼也配合地连连道歉,对斯内普也客气得多了,甚至还旁敲侧击地询问他和盖尔的关系。 “啊,没错。”斯内普点了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旁边的简妮呛了一下,责备地看了盖尔一眼。 但休·瓦尼的神情像死了爹一样难看,他看看年轻的少年少女,咬着牙笑了笑。 为此盖尔不得不被怀孕分房的简妮·布兰登薅去进行了一整晚的淑女教育。 “大哥!”霍格沃茨特快列车上,盖尔·纳什小姐哈欠连天,“您这又是怎么了?” “那个小吸血鬼解雇了我的……好吧,他解雇了我的父母,完全地。” 盖尔一怔。 不是每个上门女婿都像阿尔伯特亲王一样甘于做个与世无争的首饰匠人,休·瓦尼就是特别野心勃勃的那一类,一心一意要踩在妻子的肩膀上成就一番大事业。那么,曾经被发迹时的简妮视为左膀右臂的普林斯一家,就成了他的眼中钉。 “没关系,我们重新开始、另起炉灶嘛!”盖尔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我们把农业拖拉机做起来,简妮不懂这些,所有的核心内容都在我手里。” “不,你不用……”斯内普皱着眉,“我只是出口恶气,没想到连累了你,布兰登和你说什么了?” “她说,一位未婚的小姐最要紧的就是脸面和口碑,如果我以后还想当个正派人,而不是像我生母那样,那么小孩最好不要生在霍格沃茨。” 正注视着即将毕业的男学生会主席阿不思·邓布利多经过包厢外的斯内普猛地咳嗽起来。 晚上盖尔回到寝室,将行李一样一样收好,不由站在地板中央、环顾起四周。她就算是超人,也不能单凭肉眼就找到放射源,除非她是孙悟空。 但是……什么地方怪怪的。 有什么东西是本来没有、后来又多出来、现在又不见了的? 熄灯之后,盖尔才终于意识到少了什么——是那个漂亮的沙漏!它一直被盖尔放在床头当小夜灯,整整一年! 休·瓦尼爵士送给她的沙漏! 北京、北京……盖尔猛地从被窝里坐起来,掀开被子抄起晨衣就往外跑! 该死的小吸血鬼还送过她一个相框!上面镶满了和沙漏里一样的绿色晶体!他大爷的! 她跑出女生寝室,一边跑一边提上鞋,刚跑下楼梯就和另一个行色匆匆的人撞了个满怀。 “噢天啊!”她尖叫了一声,“谁——怎么是你?” 这么晚了,西弗勒斯·斯内普连校袍都没换。“看来你已经发现了?”他敏锐地说。 “我终于意识到那个一直在我枕畔放光明的东西,或许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盖尔喘着粗气,“你怎么进来的?” 第27章 “区区脑筋急转弯还难不倒我。”斯内普不在意地说,把她拉到壁炉前,“看看这个。” 他汗津津的手心里攥着两种不同的石头,灰扑扑的,看起来有点儿像沙漏里的那种晶石,但远不如那个澄净漂亮。 “我也想到了你那个沙漏——你和它分开的时候就不会生怪病——我怀疑里面的晶体是云母的一种,就潜入德·蒙特莫伦西的材料库偷了一些出来。” 他说得认真,盖尔却有些想笑。这人怎么……感觉他要把“从前”别人对他做过的事情自己统统做一遍试试什么滋味? 斯内普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 “噢噢噢!”盖尔清了清嗓子,“你说、你说……我听着呢!” “我说完了。”斯内普恶劣地说,“你听见什么了?” 盖尔心虚地移开视线,她光走神儿去了,是多也没听、少也没听——一个字都没听。 “让我看看你的魔杖。” “诶?这也会有影响吗?”盖尔不疑有他,甚至体贴地调转了魔杖的手柄,谁知道斯内普一手接过她的魔杖,另一只手牢牢地攥住了她毫无防备的五指。 “喂!不是——疼!”莫名其妙挨了一下手板的盖尔险些尖叫出声,她是没上过学,缺少很多童年记忆,但是体罚这一项真的没必要补上! “檀木是世界上最坚硬的木材之一。”斯内普把魔杖抛还给她,“没想到还有这种作用。” 盖尔羞愤欲死,但出了一口恶气的斯内普很快就重新讲了一遍。 “可以被用作魔药材料的云母类矿石,大多像是这些,既不鲜艳,也不透明,更没有美丽的光泽。这是白云母,这是绿云母。”他示意盖尔去看那两小把石头,“再想想你的那些……你常常说自然界如何如何,自然界越鲜艳的东西越有毒,不是吗?” 盖尔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东西呢?”斯内普问。 “碎了。”盖尔轻声道,“之前我一直用衣服裹着,收在箱子里,可能是从诺里奇到沃土原的路太颠簸了,我们的行李从马车上滚下来过,那个时候给摔碎了,我整个箱子里、衣服上全都是玻璃碴。” “所以你把它们全都扔了?” “没有,我用它练了个‘万弹齐发’。” 斯内普忍不住闭了闭眼,想起暑假尾声的某一天清晨,他被一阵细密急促的、仿佛暴雨击窗的声音惊醒,原来是盖尔在拿高辐射矿石练习魔咒。 “然后?” “然后我就收起来了,想着哪天找个吹玻璃的师傅做个新的。”他无语的表情实在是太过明显,盖尔越说声音越小,但又有些不服气,“我难道不是很机智吗?不然用手捡?用漂浮咒?难道我是灰姑娘——现在有灰姑娘吗?” “不知道。”斯内普摇摇头,又有些好笑,他有时候真羡慕她的孩子气,“你打算怎么办?” “回家拿上东西,然后去巴黎。” 斯内普又想叹气了,霍格沃茨和朴茨茅斯军港在她眼里简直像无人之境,现在连国境线都不放在眼里了。 “不行吗?”盖尔有些紧张地问,她印象中那对夫妇就是这方面的顶级大牛,英国有没有这方面的的人才,有是肯定的,但是无从打听也无从拜访。 “巴黎哪里?你认路吗?” “我们有嘴啊!” “……走!” 1899年,法国,巴黎,克勒曼大道。 天蒙蒙亮,玛丽亚·斯克沃多夫斯卡匆匆披上外衣,将头发草草盘好,又用冰凉的井水洗了把脸。她刚将脑袋从水盆里抬起来,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急匆匆的敲门声。 自从他们夫妻宣布发现并命名了“镭”以来,记者、商人、热心人士、求学青年甚至好事者,每天都有一大批人络绎不绝地前来拜访。她不得不留下丈夫招待他们——因为他有个博士学位——自己早早赶到实验室去进行研究。 谁知道今天居然这么早?早到她都还没出发? “玛丽亚?”楼上传来皮埃尔睡意朦胧的询问。 “我来搞定,睡吧,亲爱的!”玛丽亚已经走到楼梯最后一级,小心翼翼地绕过老化开裂而无钱修补的踏板,又去叫醒两个女仆。 “这就走吗,夫人?”做粗活的女佣索菲迷迷糊糊地问道。 “昨晚我在烤炉里为您留了两个面包。”负责做饭的莎朗也说。 “不、不是的,孩子们!事实上我需要一壶热茶,或许还需要一盘小饼干,外加一个没有尘土的会客室。”玛丽亚笑道,“一大清早上门来的客人,我还从没遇到过。” 为了给懒惰的女仆们留出时间,她不得不亲自走出去开门。清晨的克勒曼大道上人影寥寥,她家门口却依偎着两个半大孩子。 “快点!”少年非常不耐烦地朝她道,“我的朋友快要冻僵了!” 事实上这一对少年少女看上去都不太好,他们脸色冻得发青,连嘴唇都是白的,头发上甚至结满了霜,连他们身上那些怪模怪样的袍子都冻得梆硬。 “天啊,你们是怎么来的?靠走的吗?”玛丽亚倒抽了一口冷气。 “飞……”少女虚弱地说,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火车。”少年冷漠地补充了一句,“您不请我们进去吗?我们赶时间,下午还要上课。” 没过多久,会客室里就响起了轻微的“嘀嗒”声,那是孩子们身上凝结的冰,被壁炉火光融化了往下淌。 “两位从哪里来?”玛丽亚的英语带着浓浓的波兰口音。 “您不需要知道。”少年依旧很不客气,“您只要回答我们一个问题。” 说着,伸手就要进旅行斗篷里作势拿什么,那个蔫蔫儿的少女却忽然一个激灵,指着房间深处尖叫道:“老鼠!” 玛丽亚吓了一跳,匆匆起身跑去看,寻摸了一圈儿也没找着。她万分疑惑地回转过来,愕然发现茶几上摆着一只大肚短颈瓶,里面满满地盛着翠绿色的美丽晶体。 “这是什么?”少年少女齐齐望定了她。 玛丽亚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凑近观察了起来。她打开瓶子,倒出一点晶体细细研究,发出一声不堪重负般的粗重呼吸,高兴地差点儿将掌心的颗粒弄洒了。 “皮埃尔!”玛丽亚大叫起来,也顾不上说英语了,叽里咕噜地冲上楼去,片刻后,一个头发胡子都睡得乱七八糟的中年男子被妻子硬拽下了楼,他一脚踩上楼梯朽烂的踏板,发出惊天动地的噪音。 “麻瓜的科学家都这样?”斯内普忍不住小声问盖尔。 “得了吧,你还不洗头呢!”盖尔白了他一眼,获得一个恼羞成怒的瞪视。 “快来,皮埃尔!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好的铜铀云母2!”玛丽亚把那个大肚短颈瓶捧给丈夫,夫妻俩也顾不上辐不辐射了,围着那个瓶子窃窃私语起来。 “所以‘铜铀云母’是什么?”斯内普不得不打断他们,他们下午是真的要上课。 “一种次生矿——不,孩子,你只要知道,铜铀云母矿附近必然有铀矿!”作为一家之主的皮埃尔不得不忍痛将自己从那一罐子至纯至澄的矿物之前挪走,与他们一一握手,“二位是怎么得到这个的?” “别人送的。”盖尔干巴巴地说,她能听懂的内容不比斯内普更多。 “送这个做什么?” “说实话,皮埃尔,我觉得它比祖母绿稀罕多了。”玛丽亚抽空插了一句话,引得丈夫大笑起来。 “谋财害命。”盖尔挑了挑眉,“他已经成功过一次了。” 兴奋过头的科学家们终于彻底冷静下来。居里夫妻面面相觑,半晌玛丽亚才问道:“您是认真的?” “我需要您帮我出具一份证明,证明这些晶体具有高放射性,足以使人在一段时间内死去。”盖尔站起身来,“作为报酬,您可以留着这些云母,如果我从始作俑者嘴里撬出矿脉的位置,我也会告诉您的。” “这倒不难。”皮埃尔下意识地说,“但……难道那人,那也是位专业人士?” 学界地位到了他们夫妇这个程度,业内数得上的都有谁,那真是手拿把攥。特别是这两个孩子一听就是英国人,嫌疑范围进一步缩小,但凡他们点个头,皮埃尔就敢去报警。 “他只要知道这东西能杀人就行了。至于为什么能杀人,那不是凶手愿意关心的。”盖尔失笑,“这正是您与凶手的区别,不是吗?” 他们拿到当世最热门科学家加盖公章的证明离开时,已是日上中天。 “原路返回?”斯内普问,“你要找麻瓜傲罗吗?” 盖尔摇了摇头,叹气道:“那毕竟是简妮的丈夫、她孩子的爸爸。简妮如果——她听到赫伯特·瓦尼名字的时候就根本不会和休结婚。” “如果是我,我就说我是无心之失。休·瓦尼完全可以狡辩,他只是用美丽的石头送人,一切的一切他都不知情,他不是故意的,正如他不知道自己的亲哥哥是个杀人如麻的吸血鬼。” 第28章 “是啊……”盖尔叹了口气。 她唯一比较欣慰的就是,玛丽亚说,要被镶相框那点儿量的铜铀云母辐射致死,需要离得足够近、呆得足够久才行。 或许她那个便宜生父也不是那么狼心狗肺,虽然他抽大烟,虽然他生而不养,但当他见到长女亭亭玉立的照片时,也会拿到手里反复地看,或许还会摆在烟榻上……这最终导致了他的死亡。 他们骑着飞天扫帚紧赶慢赶地回到了霍格沃茨,午饭都没顾得上吃。校园里一派平和,没人发现他们失踪了一上午,甚至没人发现扫帚棚里少了两把还算新的橡木盾。 “这在邓布利多的时代是难以想象的事。”斯内普评价道。 “你其实还挺喜欢邓布利多的吧?”盖尔冷不丁地说,“或者说,依赖?习惯?” “我没有。”斯内普板着一张脸,“无论是什么,都没有。” “好吧,你没有。”盖尔也不和他争,“回头见吧,我得上课去了!” 她下午的课是麻瓜研究,正讲到工业革命——多亏了一位名叫奥塔莱恩·甘伯1的魔法部前部长坚持己见,不然他们还在学宗教改革。 巫师土著斯内普曾经多次质疑盖尔的选择——在保护神奇生物还没影子的情况下,小巫师不用再“五选二”,只要“四选一”就够了,盖尔干脆就选了麻瓜研究这唯一一门。 本来嘛,占卜/数字占卜?不用占啊,未来都在他们脑子里,盖尔还比斯内普多看二十年!至于古代魔文,笑死她连“现代英文”都学不好,一张口就是大白话,北欧那边的语言出了名的难好不好! 对于什么都记得一点儿、但什么都记得不多的盖尔·纳什小姐来说,她最需要的就是麻瓜通识课,帮她补上她忘记掉的部分。 比如现在,她就在考虑要不要联系发明飞机的那兄弟俩。 只是她满脑子都是通过特殊材料达到雷达隐形效果的高精尖科技,对现在的飞机制造技术而言,无异于今天刚学步,明天就一脚迈入奥运飞人俱乐部,偃苗助长都没这么助的。 算了,至少要等简妮平安把孩子生下来,无论是飞机,还是铜铀云母。 简妮·布兰登永远也没能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第18章 17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了,盖尔和阿利安娜组了个局——她最近正琢磨着把麻瓜棒球和飞天扫帚结合起来,又好玩,又不用消耗太多体力跑来跑去。 响应她的大多都是阿利安娜这样的小女巫:有点儿活力,但不多,打不了魁地奇,面对明媚清新的室外又心生向往。 缺点是她们的胳膊也没什么力气,根本打不远。 盖尔小时候酷爱和简妮·布兰登对着干,一双脚跑遍整个沃土原,奈何被紧急大换血了两次,现在的体力也就是个女巫平均水平,轮到她击球时还差点儿把腰扭了。 “阿莉亚!”远远地,一名高大的青年男巫向她们走了过来。 女巫丛中起了一些小小的骚动。 男学生会主席阿不思·邓布利多,霍格沃茨公认的天之骄子,如果男学生会主席不是非要七年级才能当,他能从四年级蝉联到毕业。如果硬要给他找个缺陷,大概是在学术上太过出类拔萃,以致有些不解风情。 这也是阿利安娜在女巫中这么受欢迎的原因。她本身并不是个热烈外向的性子,奈何一堆女巫铆足了劲要走“妹妹路线”,阿利安娜一度向盖尔倾诉苦闷,惹得她大笑不已。 至于阿不福思……嗯,几乎没人注意到他。硬要说,那大概就是挺厉害的,身手不错,很能打,然后没了。 夹在中间的孩子永远都是这么悲催。 盖尔一瞬间想出去很远,直到阿利安娜过来拉她,她才注意到邓布利多一边呼喊妹妹,手却指着她的方向。 “怎么了?”女巫们落回地面,几乎不约而同地开始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盖尔把长发用魔杖盘成个大髻,倒是很利索。 “我送你回家一趟,纳什小姐。”阿不思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她,温柔的蓝眼睛里满是悲伤与怜悯,“德·蒙特莫伦西教授和迪佩特教授也想去,但我想,你大概不想要那么多人。” “出什么事了?”盖尔心里一沉,猛地扯住邓布利多的袖子,“回答我。” “布兰登小姐她去世了,我很抱歉。” 盖尔浑浑噩噩地被邓布利多送回诺里奇。那幢漂亮的新房子里人不多,休·瓦尼正坐在产床边的一把靠背椅上,恨不得将头埋进两腿之间。 “how?”盖尔张口就问。 “什么?”休·瓦尼悲痛欲绝地看着她,眼眶通红,“您在说什么,盖尔?我听不懂。” “我问你怎么做到的。”盖尔看上去平静,“你谋杀简妮的手段也和谋杀我和我生父的时候一样吗?” 邓布利多揽着她肩膀的手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他看上去很想问问盖尔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他明智地选择了暂时闭嘴。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我承担不起这样大的指控。”休·瓦尼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和女巫一起来的当然是男巫,这群巫师是不讲法律的。 盖尔冷笑了一声,绕过休·瓦尼,来到床边。简妮的身体已经有些僵了,盖尔两辈子没逛过商场,但她料想简妮的手摸上去应该和商场里的塑料假模特差不多,又凉,又硬。 握住简妮手的一瞬间她浑身颤抖,一时无法自控,只能脱力般地歪倒在床前。她慢慢地伸出手去,挽住简妮漂亮的栗色长发,轻轻一扯—— “在哪里?”她扬起手里那一大把头发,问道。 “什么?”休·瓦尼怯懦地问。 “我问你在哪里!你把你的高辐射云母放到哪里了!”盖尔用力将落发甩到休·瓦尼脸上去,“那些邪恶的伎俩!拿出来!” 她狂乱地在卧室里四处搜检,她打破每一个摆件、掀翻每一个枕头、抖落每一条被子。直到邓布利多看不下去了,他强行控制住了盖尔,将她带往另一个房间冷静。 这件半圆形的屋子曾是简妮·布兰登的办公室。圆弧形的花窗拼凑出一幅完整的“崔斯坦与伊索尔德1”,阳光顺着彩色玻璃照进来,在地毯上留下波光粼粼的倒影。 盖尔鬼使神差般地走过去,下意识屏住呼吸——所有镶嵌花窗的绿色玻璃,都和盖尔沙漏里、相框上的那些一模一样。 鲜艳,坚硬,透明,闪亮,切面会泛起珠母般的虹彩,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梦幻。 她这个时候还是冷静的,甚至叫来了女仆。 “这间屋子晚上是不是会发光?”盖尔挤出一抹和善的笑容。 “是……”女仆有些害怕,“其实是这些玻璃花窗,也不是荧光……就,哪怕是阴雨天气,它晚上还是会发光。” 盖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握住了魔杖。 “谢谢你。你能为这位先生取一套合适的衣服来吗?”盖尔指了指旁边面沉似水的邓布利多,“你去换一下校袍好吗,阿不思?我不想简妮的葬礼有任何不完美的地方。” 一待邓布利多被支开,她立刻转身折返简妮的卧室。但是休·瓦尼早有预料,迎接她的是黑洞洞的枪口—— 电光石火之间,她脱口而出的是那个给“百夫长号”修改舰炮口径的咒语。 子弹没能离膛,它炸在了枪管里,连同其余九发子弹。盖尔自卫及时,只受到一点儿擦伤,但休·瓦尼就没那么幸运了,枪离他更近。 听到动静的阿不思·邓布利多匆忙赶上来时,盖尔刚挂掉报警电话。 “财产分配没谈拢,他拔枪要杀我,谁知道炸膛了。”盖尔轻描淡写地说,异常冷漠平静,“现在我们可以聊聊葬礼了。” 年轻的阿不思·邓布利多满脸怀疑,他没在现场找到任何黑魔法干预的痕迹,只好牢牢看紧了盖尔,甚至没收了她的魔杖,不让她有任何机会施混淆咒甚至是夺魂咒。盖尔也很配合,麻瓜警察勘验现场时,她一直在和牧师谈话。 这些流程她小时候都看简妮走过一遍了,简妮…… 盖尔觉得胸中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她顾不上旁的,连忙冲去盥洗室,一阵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牧师满脸同情,警察叹息连连,“n&b公司”这笔烂账整个东盎格利亚还有谁不清楚?发生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了!举办过婚礼的教堂昨天就为布兰登夫人鸣响了丧钟,可迄今为止她依然……任何一个理智的野心家都该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通知纳什小姐回来,但休·瓦尼没有,想必是他没从故人手里得到任何东西。 “他还活着吧?”盖尔问带队的警长。 “是,不过一切痕迹,包括硝烟反应都显示了您的清白无辜,纳什小姐。” “请务必要救活他,我们的账还没算完呢。”盖尔微微一笑,“警长先生在这个位置上也干了十来年了,难道不想升一升吗?我送您一桩大功怎么样?” 第29章 有了主心骨,迟滞的葬礼进程终于再度向前推动。盖尔派女仆丽莎通知本地医院的护士,雇她们下班后来一起帮忙给简妮入殓,她布置好灵堂,转头又去翻棺材商人提供的图页、和牧师谈墓地,成年优秀男巫阿不思·邓布利多发现自己完全帮不上忙,一时有点沮丧。 “你得休息,盖尔。”他笨拙地劝了一句。苦难教育是一种经验习得,他自己没有经历过,一切言语就显得苍白无力。 “我没空,阿不思。”盖尔停下来,向他笑了笑,“听说你写字不错,不如帮我写一份讣告吧?我们得赶在天黑之前发出去。” 她让丽莎带邓布利多去书房撰文,自己重又回到简妮的办公室,真想把那该死的窗砸了! 但是她不能。 盖尔找出纸笔,将需要一一通知到的客户和雇工都列出来,还有律师,还有简妮的好友潘克赫斯特一家。除此之外,她还得找到被简妮·布兰登藏起来的、休·瓦尼怎么找都找不着的东西——银行保险箱的钥匙,“n&b”公司的所有要紧文件,包括简妮对盖尔的监护权,都在那里。 她忙到连晚饭都没吃。邓布利多手脚还算快,但对麻瓜世界不太了解2的他基本不能算是个顶用的人手,盖尔不得不亲自带着丽莎去发电报,回来的路上去马车行订了灵柩车与引路的黑马,又按照剩下的名单依次打去电话通知。 “灵前的鲜花?挂门口的花环?”那个词让她心里抽痛。 “花店说明早。”丽莎回答。 “抬棺护柩的呢?” “普林斯先生刚刚用奥斯汀牧师家的电话打来,说他们家愿意承担。” “也行,他们家男孩子多。职业哀悼者呢?” “渔夫街的霍普太太说明天会给您一份名单,让您挑。” “系门把手的绉绸呢?” “布商坎宁先生说他手头也不多,大概只能匀给您一米,剩下的要到明天下午。” “也行,反正葬礼还有好几天。”葬礼…… “您要拍照片吗?”丽莎问。 “照片?什么照——不拍,神经!”盖尔点着太阳穴,“还有什么,噢,你去盖上镜子,我去把座钟停掉。” “布兰登夫人是昨天上午十一点去世的。”丽莎提醒她。 盖尔的手一下子握紧了,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慢慢地缓过来,将长短针拨到合适的位置。3 晚饭后,护士和殡葬行的人过来了。盖尔完全晓得该怎样为一位淑女整理遗容,但她完全没有力气,只被安排坐在一边准备大小合适的棉花。 她麻木地撕了没几块,那边负责为遗体做防腐的人又找上了她——很简单,简妮还有个孩子没生下来。 “就让他们母子永远呆在一起好了。”盖尔注视着那一瓶瓶即将要进入故人体内的砷液,努力不让声音变调,“多打一点,我听说……尸体腐烂之后,会有将孩子产下的情况,那太狼狈了。” 她突兀地住了嘴,站起来就往外跑,可也只是疲惫地蹲在走廊上,两只手用力地按住心脏。 可是事情没完,丽莎又来问她殓服的事。休·瓦尼完全没准备,他甚至不曾联系裁缝,让他紧急改制一套成衣出来。 “弄完了就让他们走吧,殓服让我来。”盖尔再度站起身来,走回去找邓布利多。 “我一会儿要施一个混淆咒,提前给你报备一声。”她直截了当地说,“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不如回霍格沃茨去吧,顺便帮我向德·蒙特莫伦西教授请个假,至少需要一个月,因为还要开庭。” “开庭?” 盖尔已经没有余力去向无辜的阿不思·邓布利多说什么了,她挥了挥手,示意这里没有你的客房。丽莎正优先为一楼的房间门把系上黑绸,抬眼见到邓布利多被赶下楼,连忙叮嘱道:“记得虚掩住门,别关实了。” 邓布利多苦笑一声,向丽莎礼貌地欠了欠身,转身走出大门。 盖尔打开了简妮的衣橱,琳琅满目的各式漂亮裙子登时将她震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笑了笑,一一抚过那些纤秀的蕾丝、浑圆的珠扣还有一丝不苟的褶边。 她抱住裙子的下摆,就像小时候搂住简妮·布兰登的小腿。 盖尔放任自己软弱了一会儿,这才重振旗鼓——她要找的是去年圣诞她送给简妮的礼物,一套裁剪精美、式样新潮的巫师袍。 “女巫可以参政,可以经商,可以像个男人一样穿裤子,也不用穿紧身胸衣。”盖尔一边费力地帮简妮套上那件女袍,一边低声自语,“如果你们也有来生的话,或者,如果你可以重来一次的话,简妮,做个女巫吧!做个自由自在的女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眼泪一滴一滴地打在手上,越来越急,越来越快,她终于忍不住了,积蓄已久的情感从她胸中迸射出来。盖尔嚎啕大哭,跪倒在简妮·布兰登的床前。 “是我害了你,简妮。是我……如果我立即告诉你,如果我把什么都告诉你……”她哭得不能自已,简直抬不起头来,“我不该瞒着你,我应该相信你才对……是我错了,对不起……” 卧室外,忙完手头事物、想上来帮一帮忙的丽莎紧急止步,她叹了口气,拎起裙子悄悄下楼去了。 盖尔哭得累了,干脆倚靠着床睡了过去。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刚从“小东西”的身体里醒来时,对这所有的、落后的一切都很排斥、很抗拒。 一直是简妮陪在她身边。虽然当她俩还不太交心的时候,经常互相嘲讽。她不肯乖乖地穿衣服,不肯学习弹琴也不肯唱歌,简妮被她气得一个头两个大,甚至偷偷写信给远在伦敦的纳什夫人,商量要不要把之前解雇的那位奶妈再请回来。 “或许这孩子贪恋乳汁,毕竟她从未见过妈妈。”简妮如此写道,“请允许我冒昧地再一次提起,夫人,或许您能否拨冗为您的女儿起一个名字,我听见村里有人用不好的词汇称呼她……” 简妮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但她什么都知道。有些事,不是非得拥有熟练的英语听说读写能力才配发现的,她有眼睛可以看,有心会感受。 盖尔沉陷在梦境里无法自拔,一边哭一边还在喃喃地道歉。朦朦胧胧间,她忽然感觉有人在摸她的脸。 “盖尔?盖尔?”那人说道,“别哭了,醒一醒,快点。” 她不想醒,梦里的简妮是活的,她清醒地知道如果她睁开眼,她就会失去简妮。 可一个梦,无论什么梦,清明梦也好,预知梦也好,做到这个地步,也非醒不可了。 盖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睁开两只疲倦的眼——斯内普正俯在她身前,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我注意到你已经哭过了,这很好。”他说,“邓布利多会高兴的。” “嗯。”盖尔疲倦地说。忙也忙完了,哭也哭过了,按理说她该一头扎进床上无梦酣睡到天亮,可是她不能,她仍然觉得心里有火在烧似的。 “来。”斯内普将她从灵堂里带出来,带到走廊另一头属于她的那间客房。屋里没有开灯,但月光仅仅只堪照亮阳台前那点空地,她从明亮的地方骤然迈进来,一时连对面的人都看不清。 “怎么?” “来。”斯内普又重复了一遍,他的手臂微微摊开着,有点僵硬,“你需要一个拥抱。” 见盖尔还在发愣,他轻轻地“啧”了一声,直接把少女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哭吧!”他说,“那不是你的错。” 盖尔的手臂慢慢地、迟疑着收紧了,她这完全是小孩子式的抱法,一味死死地勒着他的肋骨,斯内普险些被勒得喘不动气。 “怎么会……不是我的错呢?”她哽咽着说,可实在是哭不动了,心底里的那把火全都涌到了胳膊上,她越来越用力,渐渐地连双臂的触感也失去了,满心里只有强烈的、摧毁的欲.望。 “你不知情。”斯内普慢慢说,“布兰登怀着他的孩子,哪怕是食死徒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这个理由完全无法说服盖尔,但她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开了手,斯内普几乎踉跄了一下。 “不知情?”盖尔轻声反问,“难道你当年不是不知情吗?你认为自己没有做错吗?” 斯内普的呼吸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盖尔却痛快地大声喘息起来,伤害别人让她内心的火焰消停了一点儿,但她显然低估了一个常年在黑暗里摸爬滚打的人。 斯内普居然笑了笑,虽然笑得不是很好听。 “你笑什么?” “我笑邓布利多每次主动找我都没好事,这么多年了我居然还是会被他骗,被一个年龄是原来六分之一的邓布利多骗。” “他只是想帮我。助人为乐,是好事。你上当,是因为你本质也是个想帮忙的好人。至于你从中受到伤害,显而易见那是因为,我不是个好人。” 他又笑了起来:“所以今天这里只有一个坏蛋?” 第30章 盖尔麻木又疲倦地“嗯”了一声,忽然感到肩膀上一痛,很快她就意识到那是斯内普。 居然是斯内普在咬她。 盖尔痛得哆嗦了一下,很快稳住身形,默不作声让他咬。她清晰地认识到这一下的意义。 此时此刻,这里没有巫师和麻瓜,没有男人与女人,没有年长者和年青者,更没有虚拟形象和真实人物……这里只有两个人,他们犯下过同样的错,只不过有早有晚。 他们同样需要拥抱,同样有一股在心底熊熊燃烧的火支撑着他们四处伤害别人,同样需要治愈。 褪去所有的标签,他们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两个人,两条灵魂。即便在心底里如何固执地认为自己有错,如何为了这个错误赎罪终生,他们也还是希望有人能说一句: “没关系的,你值得一个拥抱。” 第19章 18 丽莎很高兴见到盖尔·纳什小姐满血复活了。 她从前总像个横冲直撞的火车头,时时刻刻电力充足,不管是言语还是行为都能将人撞一跟头。可经过事后她明显成长了,捂着肩膀往那儿一坐,乍一看都有点儿故去的布兰登夫人的影子。 “您没事吧?”丽莎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纳什小姐的肩膀,“有虱子咬您吗?” “是呀!”纳什小姐笑吟吟地瞄了一眼餐桌对面正低头喝茶的普林斯先生,“就是那种在阴暗角落里爬来爬去、毛长长的大虫子。” 普林斯先生眼皮都没抬一下,丽莎觉得他很神秘,她明明一直都睡在楼下的房间里,天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爬窗户吗? “我有什么能帮你的?”斯内普看丽莎离开,才问盖尔。 “没有。”盖尔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布上划来划去,她已经非常不客气地直接坐了休·瓦尼的位置,“如果你愿意,还赶得及上课。” “我给他们上课还差不多。” “什么时候?我一定捧场!”盖尔随口打趣,还在心里一条一条地捋着待办事项,“如果你真一门心思想要逃学,不如替我回一趟沃土原。” 简妮只有可能将钥匙放到了那里,她们曾经相依为命的家,她事业起步的地方。 饭后她重新陷入了千头万绪的葬礼筹备事宜之中。小到鲜花要怎么摆、每天几点换新的,大到给护柩者和职业哀悼者准备统一的体面丧服,还有她自己的丧服——八年前那套早就不能穿了。 盖尔一边被裁缝量身,一边翻看着丽莎捧在手里的《热门墓志铭大全》,旁边的地上堆满了小块的石料——那是丧葬公司送来供她选择的。 一声门铃响起,爱米琳·潘克赫斯特率先抵达了。她与两个女儿也穿着深紫色的丧服,理查德·潘克赫斯特去世还不满一年。简妮在世时提供了一份清闲的工作给年轻的西尔维亚,让这满门女眷不至于陷入困顿的生活。 “我支持你和瓦尼爵士争,孩子。”丈夫的去世让锋芒正劲的女性社会活动家备受打击,但那股敢打敢拼的劲头没有半分退缩,“简妮都安排好了,我来作为代理人替你上庭。”1 “谢谢您的好意,夫人。”盖尔向她屈了屈膝,“争钱这种事太不体面了,我要他的命。” 潘克赫斯特母女唬得面孔煞白。 “您不是在开玩笑吧?”克里斯塔贝尔惊疑不定地说,“布兰登夫人说您喜欢看柯南·道尔的小说,您该不会……” 盖尔失笑。 “我知道您的事业陷入了停滞,夫人,不要紧,我会接手,我会沿着简妮的路走下去。”她握住潘克赫斯特夫人的手,将她送到小沙发上坐下,“而我需要上学……您会帮我的,对吧?” “您想怎么做?”潘克赫斯特夫人还是很怀疑,眼前的少女甚至还不满十四岁。 “我不懂那些集会与演讲的道道,我只知道人的一切权利都自劳动而来。现在的职业女性之所以势弱,是她们没有掌握住国家的命脉,无论哪一项。” “难道你能?”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不行,这是最好的时代不是吗?”盖尔轻松地笑了笑,“反正……恕我直言,您暂时也没别的事情可干。” 潘克赫斯特一家就此暂住了下来,多亏了休·瓦尼花别人的钱不心疼,把房子造得特别大,余下的唁客则不得不出去住旅店。简妮·布兰登是一位很有人情味儿的老板和合作伙伴,葬礼那天,几乎整个东盎格利亚的农庄都为她出动。 盖尔的帽子上罩着黑纱,紧紧盯着前方缓缓移动的马车,和其他哀痛的女眷不同,她不需要任何绅士的搀扶,昂首挺胸地走在最前方,甚至于,还有些嫌弃他们走得太慢了。 如果这条路不是灵柩里的那位女士牵着她走过,那么路的长短、步伐的快慢都毫无意义。她已经失去了简妮。 盖尔心想,怪不得英国人要把葬礼搞得这么繁琐冗长,人一忙起来,再如山如岳的悲伤都不得不抛到脑后去。 她想得很豁达,可灵柩渐渐消失在深狭的墓穴里时,还是忍不住哽咽一时。待看到掘墓人招呼十几个青壮男子合力搬起沉重的石板封住墓门,盖尔再也忍不住,向着人群外快走两步,背转身去不敢再看。 “人看今日的事,神看明日的。”有人在她耳边说,“你从哪看来的这句话?” “我没有邓布利多那样的文采,这是《马太福音》里的。”盖尔意识到那是斯内普,“我希望简妮去往她的神身边,祂能告诉她,未来她期盼的一切都会实现,女人不再需要一个丈夫才能实现自我价值,女性是堂堂正正的公民,可以参政,甚至可以成为首相。” 葬礼的当天下午,盖尔前往诺里奇警署报案。她出具了花窗样本、沙漏残渣、居里夫妇开具的证明,丽莎的证词甚至来自万里之外的信件和巴黎经转的电报,正式控告休·瓦尼爵士两项谋杀及两项谋杀未遂。 “我这里有一位波兰教授的介绍信,您可以前往伦敦皮卡迪利大街的皇家学会,那里有的是学者可以进行复核。”盖尔坐在警长对面,食指敲了敲桌子,“我愿意作证,先生,是您无意中发现我家的窗子会发光,这才介入调查……我知道您的儿子正在欧洲游学,您从他那里得知一些基础科学常识是很合理的。” “您太客气了,纳什小姐。”警长紧张地不停吞着口水,鼻孔兴奋地一张一合,简直能发电,“我能为您做什么呢?” 他做梦都不敢想,十几年窝在诺里奇这样的小地方,有朝一日也能破获这样一桩足够离奇、曲折又复杂,甚至是涉外的大案。 稚气未脱的报案人与受害者甚至将证据链都整理好了送到他手里,甚至还愿意作证是他像夏洛克·福尔摩斯一样发现了案情的端倪。 “我希望您能记得这份同乡之谊,万一咱们在苏格兰场再见面,千万手下留情。”盖尔开了个玩笑,体贴地递过一面镜子,“我请了几家报社的记者来,您先打个腹稿,第一次上镜,一定要开个好头。” 东盎格利亚的“科学谋杀案”一经披露,登时在整个大英帝国掀起了议论狂潮,连各个殖民地都听见风声。一手揭露、承办此事的诺里奇警署长官卡尔·考特尼名声大噪,苏格兰场更是扬眉吐气、得意非凡,这意味着英国皇家警察并非都是柯南·道尔爵士那个臭写小说的所诽谤的那样,都是只知道混吃等死、帮倒忙的废物。 盖尔托辞“悲痛过度”,除了录口供之外,拒不接受任何采访,把出头露脸的机会统统送给了已经内定升职的考特尼警长。 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一门心思地琢磨“n&b公司”的事——然后不得不沮丧地承认,她虽然很擅长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创想,但全无半点商业天赋。 有了谋杀案,她当然也不必费力打官司争遗产了。但当她用斯内普找来的保险箱钥匙拿到简妮藏起来的所有文件时,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简妮做了所有她能做的事,她或许早有预料……斯内普说,那把钥匙就放在钢琴盖下。 她们命运扭转的那一刻,盖尔当时正在练习《绿袖子》。 盖尔让丽莎去买了一套新唱片,打开留声机,听了一夜的《绿袖子》。 第二天一早,她发守护神去霍格沃茨,请斯内普无论如何也要来一趟,请假也好、翘课也好,随便他;紧接着她又请来了潘克赫斯特母女与普林斯一家。 不知道为什么,连沃土原的乡亲们都驾着马车“嘚啵嘚啵”地来了,那个能幻影移形的还没到。算了,不等他了! “事情就是这样,一来我没成年,还得上学,二来,我也没这个能耐。”盖尔将复制好的文件分发下去,“不得不借助各位的力量。” 桌面上是两沓所谓的“商业计划书”,分别是“pnb农业”和“pnb机工”。正好,“普林斯”和“潘克赫斯特”都是p。 西尔维亚·潘克赫斯特忍不住伸手翻了翻,很好,全是大白话,包括但不限于“简妮在时怎么做,现在还怎么做”、“量产拖拉机,然后卖出去”、“招募拖拉机手,女士优先,包食宿培训”等等。 第31章 “任何问题?”盖尔·纳什双手撑着桌面,兴致勃勃。 这种话难道不是会议结束时说的吗?怎么一上来就说了啊?这就要结束了吗? “可是,小姐,哪来的钱呢?”普林斯老先生问,同样是便宜父亲,他要靠谱多了,“我是说,建立生产线的钱。” 重工机械可没办法和水果罐头这种技术含量不高的轻工业相比。 “向银行贷款啊!”盖尔理所应当地说,“趁着谋杀案的风头没过去,要做就趁早。我已经写信去了美国,算算时间,我们的工程师应该准备动身了。” 一位未成年的、单身的、没有监护人的女性,在时下人们的眼里,其主体性比一只哈巴狗强不到哪里去。 普林斯们当然不相信她,只怕在乡里乡亲眼里,她还是那个穿着衬裙拖鞋满村跑的疯丫头,噢,还是个不名誉的私生女。 但潘克赫斯特们就不这样想了。简妮·布兰登生前所做的一切,都有爱米琳·潘克赫斯特在旁见证,故人的死魂灵在无形中为盖尔·纳什的可靠程度背书。 两边都是一无所有、随时跌落温饱线的人,但朴实的农民们天生拥有谨慎自守的局限性,不敢冒险去孤注一掷地试试看。 “哎,在我把简妮留下的这些钱都败光之前,至少各位还有的挣!”盖尔笑起来,“我不要你们出一分钱,你们就用……呃,管理?这样入股,不好吗?” 她点了点“pnb”三个字母。 “这不仅仅是我和简妮的公司,这是我们大家的公司。” 爱米琳·潘克赫斯特有些心动,她当然明白“pnb机工”对于女工的培养与扶持意味着什么,她也看得到拖拉机的前景,但她有自知之明,她也不是经商的那块料,包括她的两个女儿,都不是。 盖尔含笑看了爱米琳一眼,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她本来也不指望潘克赫斯特们做什么,她们是工会,是党支部,是纪检委——现在说这个太早了,另一个p才是真正出力的人。 “我愿意相信您,纳什小姐。”爱米琳吁了一口气,她有预感,她停滞的事业将会从这里重新起航。 然而老普林斯依然犹豫不决。 年轻的盖尔·纳什所许诺的利益不小,故去的简妮·布兰登留下的香火情依然还在,但……那可是贷款,万一赔了,是要还的。 一个没成年的小女孩拿什么还,还不是他们还? 正当此时,丽莎敲了敲门。 “纳什小姐,普林斯先生到了。” 所有的普林斯先生都在这里了,哪还又冒出一个来? “塞巴斯蒂安?”已经出嫁改姓、但仍被盖尔薅来的伊娃·普林斯忽然福至心灵。 “他不是在苏格兰吗?”普林斯家的长子愕然问道。 说话间,丽莎已经开门引斯内普进来了,真是天降臂助! 盖尔高兴极了,起身走过去,还道:“你怎么才来?教授不批假吗?” 斯内普被这一屋子人搞得摸不着头脑。哪怕重活一世,以他38+14的年纪,也猜不透盖尔·纳什到底要搞什么鬼。 算了,他从来就没弄懂过。 “期末考试,如果你还记得今天是几月几号的话。”他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搞不清楚要不要和普林斯们打招呼。 “介绍一下!”盖尔迈着轻快的步伐小跑过来,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密姿态挽住斯内普的胳膊,“这是我的未婚夫,丽莎可以作证,我们去年暑假在简妮·布兰登和休·瓦尼的见证下订婚。” 充当会议室的餐厅里陷入死寂。 “你疯——”斯内普脱口而出,随即感受到手里被塞了个硬质的小盒子。 “没错,亲爱的,我为你疯狂。”盖尔面不改色,满眼贼光。 “孩子,我不得不提醒你。”爱米琳·潘克赫斯特第一个站起来阻拦,“你得知道,简妮是在什么事情上绊倒的,这太草率了,你不能、不能为了这种事就……你不能重蹈她的覆辙。” 盖尔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但是她没办法。时代不进步,或者说,在她有能力推动时代进步之前,她就只能用魔法打败魔法。 甚至她该庆幸,恰好是普林斯家。如果简妮当初选择的是另一家人,她今天就要用上夺魂咒了。 普林斯家的人都在沉默,这很好,说明他们还保持着淳朴的本性,没有利欲熏心。但那又怎么样呢?哪怕某一个普林斯开口怂恿,这个婚她也要硬着头皮订下去。 “拜托!”盖尔无声地用口型说,“为了利益!更大的利益!2” 她知道斯内普的脾气,他完全可以把她和这一屋子人全扔到一边也绝不配合。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眉毛一跳,慢慢低下头去,打开了那个戒指盒。 两枚水滴型的宝石颠倒着互相依偎在一起,一枚是斯莱特林的绿色,一枚是拉文克劳的蓝色。 “您愿意——”斯内普卡了半天,才恨不得一字一顿地说出后半句,“嫁给我吗?” “那我可太愿意了!”盖尔赶紧说,她几乎是自己把手指伸进那枚戒指里的,戒圈居然还大了。 然后她立即转过身去,面向老普林斯先生。 “相信不多久后我就可以称呼您一声‘父亲’了,先生。”她反转手背,将戒指show给所有普林斯看,“我支持您增添任何关于西——塞巴斯蒂安先生利益的条款,一切都可以和律师谈。” 会议一直开到了晚上。 简妮的公司由于自身条件限制,不得不采取一种温情脉脉的“农村合作社”模式,普林斯家就是她最得力的助手和中层。虽然出身只是农民和工人,但这家子人个个都有几分天赋,最不济也是个将才——盖尔屡次被他们问得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她险些想用那只戴戒指的手把桌子一拍,吼一句“只要你们按照我要求的那几条来,剩下的随你们便”! 但她不能。从今天开始她要把所有的孩子气都抛却,简妮死了,她的童年少年一并结束了。 盖尔站在简妮·布兰登的办公室里,尽情地吹拂着夏夜的暖风。那些害人的玻璃花窗已经被拆走了,丽莎找工人草草钉了些铁栅栏——弧形的玻璃窗需要定制,一时半会回不来。 “我以为你至少需要给我一个解释。”斯内普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结果你躲在这里。” “搞定了?”盖尔没有回头。 “我不是第一次用混淆咒对付他们了。”斯内普对普林斯一家的态度很奇怪,没感情吧,也不是,有感情吧,也不多。 “我考虑过混淆咒的,甚至夺魂咒。但这等于强行改变他们的本性,还要持续几年,这里吃不消。”盖尔点了点太阳穴,戒指在稀薄的月色里闪光,“所以我赶紧出去找珠宝商,早饭都没吃,这个款式最简单,四个爪子加力一捏就好,那种光环款,要一粒一粒地镶嵌碎钻或者珍珠,看着就花时间。” 怪不得,他拿起那枚戒指的时候,手指甚至感受到宝石在底托里晃荡。 “我还以为你不想再看到绿色的石头了。”斯内普说。 “现成能让我选的宝石不多,形状大小还都要差不离。还好他们没凑近看,否则就会发现这只是学徒练习切工的便宜货,严格来说,橄榄石和海蓝宝石都只能算是半宝石。”盖尔打量着手上急就而成的戒指,“不过这个款式似乎很经典,拿破仑送给他老婆的,叫什么,噢,‘toi et moi’,你和我——都叫这个名字了,那肯定得是一蓝一绿,否则都是冷色系,拼在一起多难看。” 她这样蔫蔫儿的,让斯内普颇不习惯,本来还想找茬骂她两句,现在也没意义了。 他意识到盖尔·纳什并非是在胡闹,她目睹了布兰登的悲剧,自己却仍不得不这样做,这里最难过的应该是她自己。 第20章 19 盖尔·纳什小姐的整个暑期都被无穷无尽的事务淹没了。一条重工机械生产线的组建,并非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行了的。 首先,他们就为盖尔是否需要一位监护人而吵得不可开交。律师自己也承认,以这位小姐的质素,她显然对自己的生活有着很高的自主权,但……世情就是如此。她倒是有一位未婚夫,那位未婚夫也就比她大几个月,还是公司合伙人的儿子,难免有“鸠占鹊巢”的嫌疑。 “迄今为止所有对我有监护权的成年人都去世了,包括我的生父,他逃到亚洲去也没躲过,我想我身上可能有什么诅咒。”纳什小姐本人甚至还在开玩笑,“哦,还有瓦尼,他的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科学谋杀案”的判决在七月末下达。拜这糟糕的时代所赐,盖尔不用亲自上庭,潘克赫斯特夫人代她去的,她只是带着斯内普熬的吐真剂,去了一趟绞刑场。 她还欠科学家夫妇一个铀矿。 休·瓦尼果然对辐射一知半解,他只是和一个澳洲裔士兵同壕作战时,偶然了解到这种美丽而致命、杀人于无形的石头。 第32章 再要搞到手就不难了,法国的铀资源非常丰富,对于休·瓦尼来说,简直像守着一座别人都没发现的宝山。 法庭上,他试图让陪审团相信他是无心的,只是偶然发现了一种美丽的石头,拿来送人而已。但亲自从法国赶来作证的皮埃尔狠狠地揭下了他的假面具——他怀疑休那一头茂密的金发是假发。 事实果然如此,长期接触、摆弄、利用这些东西,让休·瓦尼的身体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尽管他已经十分注意。但他所有的毛发都很稀疏,在这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时代,没有哪个男人三十多了还不留胡子。 没道理他的头发忽然就异军突起了吧? 如果只是普通美丽石头,想起来就找人买点儿送礼,辐射不会影响他到这个程度。显然这位天才的谋杀犯自己私下里也在研究如何优化迭代,一会儿是相框,一会儿是沙漏,一会儿是花窗,有许多东西是完全不必要的。 盖尔和他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在牧师走上绞刑架时,一张嘴就让他咬到了舌头,鲜血直流,支吾难言。 她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神明,如果有的话,那么休·瓦尼不配和简妮一样得到神的宽恕与救赎,更不必忏悔。 滚下地狱就好了。 “我赶时间。”盖尔轻轻催促道,“去曼彻斯特的火车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开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被验明正身后、罩上头套、系上配重铅袋,被推搡到活板门上站好。 “让我来。”她说了一声,注视着那个哆哆嗦嗦的身影。 这当然是不合规的,但盖尔·纳什的话在诺里奇警署奇迹般地相当管用。 盖尔用两只手扳住开关,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其实没那么沉。 她狠狠向下一扳! 先掉下去的是活板门,紧接着“嘣”的一声,绞索猛地坠直了,休·瓦尼的身体在半空中直晃荡。但那只是受制于惯性,实际上他应该早就死了。 “死了吗?”盖尔问负责勘验的医生,“颈骨断了是什么样子的,让我摸摸。” 医生惊悚地看了她一眼,但一想这是位亲手执行死刑的狠人,还有那家独特的pnb公司…… “没摸着,再绞一次。”盖尔冷冷地说,听说绞刑对于贵族来说是耻辱的,那她就让休·瓦尼辱个够。1 死了也别安宁。 最后是匆匆赶来的卡尔·考特尼劝住了发疯的纳什小姐。彼时谁都看得出休·瓦尼绝对是死透了,他脖子和头之间只剩下一层肉皮了,再绞就要掉了。 盖尔最后是踩着汽笛声踏上火车的。她的确需要去曼彻斯特一趟,在本地土著和美国外援的不懈合作与努力下,pnb机工的第一个车间已经搭建完毕,她得剪彩去。 她依旧住在潘特赫斯特家,对于一个名下有三套房产的人来说,实在没必要再来一套新的,有那个闲钱当然要投入生产。 或者给楼下的人让他们别再吵了。 盖尔头疼地叹了口气。pnb机工的负责人是普林斯家的次子,但工会主席爱米琳坚持要求连车间工人都尽可能招女工,这就有点不近人情了。 不是盖尔不想,而是根本招不到。哪怕她愿意提供培训,也基本没人愿意学。 路漫漫,先慢慢来吧! 盖尔低下头,重新将精力投入到斯内普二创过的讲义中——开学后她还得补考,真是岂有此理! 奈何天文学真是她最不擅长的一科。那些弯弯绕绕的星座,单拆出来她勉强认得,拼在一起就完全没有头绪,密密麻麻的,看多了还眼晕。 这导致她每年的天文学都是低空飞过,因为她到现在也只认得北斗七星——天气恶劣时,夜空中星星也少,一般只能看见北斗七星。 除此之外,所有需要魔咒实践的科目她都不担心,她可以用画笔复现整株草药的每一个细节,也可以把魔法史的长篇大论里所有诘屈聱牙的名字替换成abcd,再单独背一份对应表,但……魔药怎么办呢? 在第一辆英产轮式柴油内燃机拖拉机牵引设备下地之前,她都不可能离开曼彻斯特、离开潘克赫斯特家。 盖尔实在没办法了,只好趁着夜深人静,整幢房子都睡熟了,拎着裙子提着鞋,悄悄溜下厨房。 正常人“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都是“今宵好向郎边去”的,怎么她就是为了学习呢?2 盖尔一边叹气,一边捅了捅煤气炉,将沉重的汤锅搬到火上,一个“清水如泉”倒个半满,等水烧热的时间,她去找她的魔药材料。 “好吧,盖尔大厨!”她先加进一把洗净切段的芦笋,嘴里无声地背诵着操作要点,干无花果这里没有,她只好剥了一只西红柿,切成小块,“这一步没有,无花果是整个放的。” 紧接着,她又切了一小条姜和半块小牛腰子。 “老鼠的脾大概只有小指头肚那么大。”盖尔在魔咒的保护下肆无忌惮地“嗖嗖”切丝,“如果我不想饿死……” 水蛭汁液她用了红酒代替——水蛭吸血,血是红的,酒也是红的,简直完美! 最后她加进一小把罗勒,又在研钵里把香芹茎叶捣碎出汁,代替毒芹——汤锅里的水已经煮至半干,大乱炖堂堂出炉! 盖尔一秒钟打扫完战场,高高兴兴地捧着汤盆上楼,她加了一点点盐,这味儿绝对错不了!这时候要是有碗饭,她就能用汤汁拌饭了。 她毫无防备地用肩膀顶开房门,心里还在想着要怎么吃上蒸大米饭,冷不防看到桌前坐了个人,正在看她熬夜复习的成果,吓得手里沉重的瓷制汤盆差点儿砸地上去。 斯内普眼疾手快地帮忙扶了一把,他扶这些东西简直是驾轻就熟,盖尔怀疑他哪怕闭着眼也能精准地感觉到方圆十米内,哪个罪大恶极的坩埚要被毛手毛脚的小巫师撞翻了。 “你晒黑了耶!”盖尔惊奇不已,“自己配点药抹抹吧,你还是白的时候顺眼。” 斯内普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这是什么?” “噢,这个!”盖尔想笑,又有些得意洋洋,“这是缩身药剂。” 那个倒霉的汤盆差点儿再一次被打翻。 半晌后,盖尔和斯内普头碰头地用面包蘸着汤汁下饭。 “这是什么?”他用叉子叉起一块芦笋。 “雏菊的根。” “那这个呢?”他嫌弃地把姜段挑出来。 “那是弗洛伯毛虫。” “那这个一定是艾草?”斯内普又把罗勒也挑出来,盖尔发现他活这么大不容易的,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多吃点腰子,你也到年纪了。”盖尔满怀恶意地说。 “怎么?”斯内普看了她一眼,还真就乖乖地吃了一块。 这要命的文化差异!3 盖尔反而不好意思讲了,她怕恼羞成怒的斯内普直接把这一盆都掀她身上去。 “我手艺还行吧?”盖尔用叉子架住他的叉子,“快说两句我爱听的!” “还行。”他中肯地说,“这也是你……从前学的?” “不完全是。”盖尔比了个高度,“我只是围观,我坐轮椅的嘛,那锅架起来比我人都高!” 练刀工还能找块小菜板,上灶那是真的只能看了,甚至还看不见。 “这说明我天赋异禀!我是天生的厨娘!”盖尔喜滋滋地说,“让自己不被饿死的技能又多了一个!” “你不是在福利院吗?你的国家有义务赡养你。” “我这不是不能创收、只能拖大家后腿嘛!”盖尔顺口说道,“从我十四岁开始他们就吓唬我要把我送给那个——”4 她突兀地停了下来,下意识向斯内普笑了笑。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形容的微笑,他从没见她这么笑过,怯生生的、柔顺的、依从的、讨好的。 “盖尔?”斯内普的手动了动,覆上她的手背,马上就发现她在颤抖,“你还好吗?” “当然。”盖尔立即将手抽走,甚至缩回了胳膊,“暑假你去哪儿了?” “希腊。”斯内普心中狐疑,面上仍不动声色,“然后一路向北,我看着邓布利多和他的狗朋友5登上东方快车我才回来。” 盖尔“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想起斯内普也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 “既然阿利安娜·邓布利多没有成为默然者,那么阿不思·邓布利多最好不要和格林德沃碰上。”他甚至还解释了一句,压根不知道盖尔根本就不懂。 “要是碰上了呢?”她好奇地问道。 能怎么办,天雷勾动地火,再没什么能拉住野心勃勃的天之骄子了。斯内普倒希望他的环游世界之旅能多吃点儿苦头,现在的邓布利多,人生底色是全然明亮的,毫无阴霾,他根本就是……一只脚随时准备着踏上歧途。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邓布利多和格林德沃联手,该怎么办?”斯内普忍不住问。 这事情太大了,它关乎整个欧洲巫师界的命运。斯内普想自己的确是难以背负这种重担的,他只是个被摆来摆去的棋子,在棋手死后勉强撑住局势,操盘不是他的本职。 第33章 或许盖尔·纳什对这种事情会有经验,谁知道她竟然叹息着说什么“人少地方小就是好”? “本来就是啊!”面对斯内普无声的指责,盖尔觉得无比委屈,“你看,你眼前只有一个清晰的节点,只要你动一动它,所有的一切都会跟着变。可我呢?远的不说了,反正你也不认识,那场大战的导火索是一对贵族夫妻的遇刺,假使我能把人救下,难道那个火药桶就没有别的引线了吗?”6 “你似乎是在警告我。哪怕邓布利多已经成功滚去环游世界,未来的某一日他依然会与格林德沃宿命相逢?” “如果我知道曼彻斯特还有长得不亚于我的美人,我也会忍不住好奇去看看的。” “这倒是。”斯内普点点头,忍不住笑了笑,“放心吧,没有。” 盖尔哼了一声,起身从所有文件的最底层取出一份,斯内普用了一个显形咒才看到上面的内容——暗杀可行性报告。 好吧,他习惯了,真的。 他为自己做完心理建设,这才翻开第一页。第一个倒霉蛋叫做富兰克林·罗斯福,盖尔一直追踪着他的轨迹,连他准备申请哈佛大学的什么专业都查得清清楚楚,但名流少年那张意气风发的照片上却被用红墨水打了一个大大的圈,里面写着1945。 那个时候他们都已经60岁了,盖尔难道还要去……谋杀? “没有他,就没有以后那个强大的美国。”盖尔体贴地解释,“但同样,没有他,美国也不会对日宣战,我的国家也不会因此受益。” “你听上去像是个邪恶的蜂后,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把这个人完全榨干之后再毫不犹豫地抛弃掉。” “看下一个。”盖尔催促他。 “日本……以后的皇帝?”斯内普念着她的大白话,“为什么是以后的,是谁?” “使团的人告诉我,这个垃圾现在还没出生。”盖尔好笑地摇了摇头,“其实我杀了他又能怎么样呢?哪怕是条狗,牵到那里往御座上一拴,都会变成战犯。即使我豁出去了,我把那些大将全都杀掉,我也只不过是帮军中那些不得出头的青壮派清路而已。” 一个畸形狂热、污黑恶臭的环境,开不出又红又香的玫瑰花。 盖尔将那份文件从斯内普手里抽走,一个“火焰熊熊”点着了,送进壁炉里焚烧殆尽。 “所以我真的很羡慕你,真的。”她轻声说着,“我找不到一个可行的办法拯救我的国家,就算我有倾国的金钱,有欧陆各国所有先进武器的图纸,那些工程师也都愿意跟我去……我也没办法。一艘烂到底的船,她得先沉下去,把腐朽的桅杆、甲板与把着船舵不放的活尸,都在海水里淘洗干净,才有可能焕然一新地重新浮上来。” 但是巫师不一样。 “格林德沃的崛起是他个人意志的结果,诚然如此。”斯内普点点头。 不是时势造英雄,而是因为他想,他野心勃勃,然后他成功了。 他停了一停,仿佛想来拉她的胳膊,又道:“你别太——” 面对西弗勒斯·斯内普难得的温情时刻,盖尔再一次躲开了。直觉告诉他,是因为刚才那句没能说完的话。 盖尔是直接从曼彻斯特前往伦敦国王十字车站的,她自己都不相信,竟然一直没能回去沃土原看一眼。站在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上,一切都恍如梦境。 再没有人送她上学了。 她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也没有人再笑吟吟地向她挥手作别,比一个翅膀挥舞的手势提醒她别忘了写信。 如今简妮的那只猫头鹰就拴在她的箱子旁,休·瓦尼一度放逐、驱赶了它,但它又凭借着一股衷心,顽强地飞了回来,在诺里奇附近打游击。 “它叫什么?”前来慰问她的阿利安娜问道,雪鸮是很稀罕且显眼的,任何脑子正常的、有心维护《保密法》的巫师都不会选一只英国没有的大白鸟做信使。 盖尔的喉头一度哽得说不出话来。简妮甚至不知道要给猫头鹰取名字,于是猫头鹰就叫“猫头鹰”。 阿利安娜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眼泪,绞尽脑汁地想出个新话题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听说新年会举办舞会,我们赶上了一个新的百年,盖尔!”7 盖尔疲倦地抬了抬左上臂,那里系着一片黑纱,在黑袍子上不是那么显眼。 “你要哀悼一整年吗?”阿利安娜小心翼翼地问。 “无论如何,舞会也不能参加了。”盖尔向她笑了笑,“我得回去过圣诞。” 她筹备了一个类似于团拜会的活动,邀请了pnb农业和pnb机工的所有雇员,地点在诺里奇的布兰登宅邸,时间是25日晚上。 无论是田间地头开着拖拉机被喷了满身黑烟的女车手,还是流水线上满是机油味的钳工,都可以前来享用一顿丰盛的圣诞大餐,包吃包住,还有礼物。 当然,还有那两个美国工程师、普林斯一家、潘克赫斯特一家甚至包括盖尔用惯的律师以及诺里奇警署——后者因为“科学谋杀案”获得了集体嘉奖和赏金。 她要提前敲定室内装饰,预约住宿和车马,拟好菜单,雇佣足够的厨娘与男女仆役,在仓管那里划出预留足够面粉果蔬的份额,并放出话去,纳什小姐将在那晚与一名工人开舞。 好在这些事情丽莎她都懂,刚认识的时候盖尔还以为她是个花瓶呢!她打算让丽莎新年后自己选去哪家分公司帮忙,给她开两份工资——人才绝不能埋没。 第21章 20 旧世纪末的那场“工人舞会”轰动一时。 盖尔·纳什并非贵族,也并非工厂主与大资产阶级,当她穿着一身漆黑的丧服出现在舞会现场时,她的所有权利与财产依然处于一个随时可以被人侵夺占有的危险境地。 “您是斯蒂芬妮·艾恩斯小姐吧?”她径直走到一位高大的女工面前,“能邀请您跳支舞吗?” 女工穿着她最好的一身裙子,上面还有油渍,只有围裙是新做的,严格来说并不符合正经舞会的dress code——女士的日装和晚装有着几乎截然不同的形态。 但是没人在乎,盖尔·纳什小姐也不在乎,她甚至还穿着丧服。 “我、我吗?”女工结结巴巴地问,饱满的苹果脸上飞起一双红霞。 “我好像是有未婚夫的人。”盖尔心不在焉地用拇指把松脱的戒指往指根推了推,“不太合适,对吧?” 爱米琳·潘克赫斯特率先起哄、鼓掌起来。所有的繁文缛节都将为这场舞会服务,而不是让人被它所束缚。 “您会跳男步吗?”盖尔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我只会跳女步。” “会!我是说……呃,我妹妹她们都是跟我练的。”斯蒂芬妮是个相当健壮的女人,但并不难看,一个冉冉上升的群体,一个充满活力的年龄,没有谁是难看的。 弦音一起,怪异的组合滑入舞池,紧接着,老普林斯邀请了潘克赫斯特夫人,一对一对,很快满场都是飞扬的衣袂与裙摆摩擦的“沙沙”声。 不是所有被邀请的人都到场了的,仍然有许多工人自卑身份,更有许多工厂主不愿意屈尊折节,即便到场,也宁愿缩在小会客室里抽烟斗。 但他们不敢,或者不舍得不来。 pnb机工成立半年,生产的农业机械刚刚够自己家旗下的农场用,但也足以引得整个英格兰为之侧目。其时已经有人将拖拉机引入农业生产,但总有这样那样的不方便,农民还是宁愿选择人力和畜力——但pnb的拖拉机是成熟的,上手就能用。 纳什小姐甚至向pnb农业的雇工发出了有奖征集,试图立足于他们积年的智慧和经验来研发新机器,如果真成了,申专利时可以加个名字,日后源源不断地吃分红。 不是没有人质疑过纳什小姐只招女拖拉机手的政策,包括pnb内部的人,但每个男人只要亲自上手试过,就再无二话。 因为pnb的拖拉机它卡裆。 疼得要命不说,一旦机器过热,那玩意儿它还死烫!生鸡蛋能孵小鸡,熟鸡蛋就只能吃了。 雄性生物在“赚钱”和“孵小鸡”之间一般都会选择后者,只要他们有得选——pnb又不是没有别的岗! 女工就没有这个困扰。pnb提供分腿合裆的女裤,带厚垫子的,感觉就像是把“卫生围裙”整个缝在了裤子里,女孩们适应良好,很快就出于朴素的智慧自己偷偷做出了合裆的内裤,不依靠魔法的卫生用品雏形估计也不远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面前翩翩起舞的少女,她只有十四岁。 如果不是阿德莱娜·约瑟芬·纳什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甚至当众承认改过好几次名字、每一个字母都是她自己编的,早就有无数自称是“亲戚”的吸血蚂蟥找上门来宣称对盖尔·纳什的监护权了。 现在也不是没有,被统统扭送警署。 也有人试图通过结亲来控制她,但纳什小姐已经眼疾手快地为自己挑了个“主人”。整个英格兰中部、东部与pnb有业务往来的商人与工厂主都在等着盖尔·纳什成年——看看到底鹿死谁手。 第34章 是年轻的纳什卸磨杀驴,还是老谋深算的普林斯鹊巢鸠占? 甚至还有人开盘赌pnb会在哪一年举办纳什小姐的成人礼,一位淑女通常应该在16岁宣告成年,但任何一位摄政王都不会愿意自己辅佐的幼王成熟得太快,这意味着不得不放权。 肉食者万般揣测,底层的工人们却不这么想。普林斯家是什么人啊,退回十年前,他家穷得恨不得一条裤子轮着穿,现在还不是登堂入室,也穿起燕尾服了? 只要努力工作,就有阶级跃升的机会,通天梯搭好了在这儿,成功案例现成的。再给他们十年,说不定也会有一位富有的工厂主的女儿,一门心思非要嫁给他来继承这个家! 盖尔专心地跳着舞,对四周乱飞的视线视若无物。她的舞伴却做不到这么淡定,斯蒂芬妮犹豫了一下,叫了一声:“纳什小姐。” “嗯?”盖尔扬起脸,黑玉般的眼睛清澈澄亮,斯蒂芬妮发现她一边的内眼角和鼻骨之间有一颗小痣,很别致。 那话忽然就有些说不出口。 “我们、我们……”她嗫嚅着,“我们计划着二月份罢工……和巴黎那边商量好了……” “好啊,去吧!”盖尔小姐笑了笑,“跟工会报备一声,那几天算你们放假,别真给我停工了。回头调一下休没意见吧?” 斯蒂芬妮目瞪口呆! “您、您不生气吗?”她结结巴巴地说,“您不开除我们……” “这不很正常吗?”纳什小姐比她还惊讶,甚至玩笑般地戳了戳她的肩窝,“搞搞清楚斯蒂芬妮,您才是罢工的人,挺起胸膛来,您有资本,一个熟练工人是很有价值的。” 说到这里,纳什小姐又问:“那你们的诉求是什么呢?” 斯蒂芬妮卡壳了。他们没有诉求啊,问题就在这里! 世界上再也找不着比pnb福利待遇更好的公司了吧,八小时工作制、双休、男女同工同酬、工伤赔补,甚至还有《安全操作规范》和消防常识考核。据有心之人的估算,扣掉发给管理层的工资和分红,这半年来纳什小姐几乎赚不到什么钱。 “噢……”纳什小姐有些失望,“我还以为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呢!” 斯蒂芬妮·艾恩斯羞愧得无地自容,但这还没完。 一曲终了,斯蒂芬妮还在纠结自己是该鞠躬还是屈膝,就见纳什小姐亲手移开了留声机的唱针,欢快的波尔卡戛然而止。 “请允许我打断一下。”盖尔换了一种很亲密的方式搂着斯蒂芬妮的手臂——以她的个子只能够到胳膊肘——面向一屋子人,隔壁房间闲谈的人们听见音乐停了,也都三三两两地前来看热闹,“请允许我为pnb的‘年度优秀员工’斯蒂芬妮·艾恩斯小姐颁奖。” 丽莎捧上东西来,怪正儿八经的,有绶带,还有奖章,最重要的是那一百镑奖金。 斯蒂芬妮完全傻了,她像个木头一样被佩上绶带,别好勋章,手里塞了一张支票,居然还有现金。 “我也想给所有人都发十三薪,但普林斯先生提醒我,那样我就离破产不远了。”盖尔开了个玩笑,向老普林斯点头致意,“所以我决定,向所有年度、季度优秀职工发放十三薪,这个荣誉是终身制的,哪怕你没能蝉联,或者受伤转岗、辞职不干,多出来的那份薪水照样会送到你家里,就当作感谢你为公司曾经做出的贡献。新的季度评选将于1月4日开始,大家过个好年。” 她走出去两步,又折回来,亲手摘下脖子上的一条橙花项链,那是她身上除了订婚戒指之外唯一的饰物,她将它围到斯蒂芬妮的脖子上去。 “黄铜和白瓷做的,好像是什么名人1也有一条,仿款不值钱,但这是我母亲的遗物。”盖尔替她将每一朵花都调整到合适的位置,“就当是我个人的心意。” 其实pnb的雇工们工作热情都相当高,接到盖尔要求的潘克赫斯特母女好一阵儿手忙脚乱。选斯蒂芬妮·艾恩斯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她在本职工作开拖拉机之外,已经开始主动自学机修了,天天跟在工程师屁股后面打转。 怎能不令人欣慰? “没有哪位想和艾恩斯小姐来一曲波尔卡吗?”盖尔牵起斯蒂芬妮的手,很快就有个满脸通红的黄发大男孩小跑着挤出人群,她记得那好像是个车工? 盖尔笑着把手一松,走去将唱针移回原位。欢快的波尔卡旋律里,她顺势退场。 下班! “纳什小姐!”有人匆匆追上来,压低了嗓子叫她,盖尔险些没听见。 她回头一看,发现是老普林斯。 “看来您是上了年纪,跳不动了。”盖尔开玩笑道,让他挽着自己的手臂,走去隔壁房间,那里是酒会区。 “我很冒昧,但……为什么塞巴斯蒂安没有和您一起回来?”老普林斯有点儿担忧。 “我可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您自己的儿子,您别问我。”盖尔一想起这个麻瓜名字就想笑,“大概是在学校里准备世纪舞会吧!” “难道他不是接受了布兰登夫人的赞助、和您一起上学吗?” “噢?”盖尔坏心眼地反问,“男女混校是不是太伤风化了?现在有这样的学校吗?” 《曼彻斯特卫报》的主编斯科特也受邀前来,他还带了个记者。盖尔特地拖着老头在新闻工作者面前转了好几圈儿,如愿听见好几声快门响。 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舆情管理?不论别人怎么看待pnb,他们自己必须表现得铁板一块,至少在盖尔成年之前。 年后拖拉机就要开始外售,这个时候一定要稳住。 “您不拦着他们吗?”老普林斯低声说,“我是说罢工的事。” 盖尔大皱其眉。她不知道组织罢工的团体是未来那面赤旗的几世前身,但显而易见的是,这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差了吧? “您没去拦着他们,我很高兴,这说明普林斯没有忘本。”盖尔柔声说,“放眼整个欧洲,pnb对工人的待遇都是独一份儿的,我的工人们没有因为自己既得利益而抛下在苦海中挣扎反抗的同胞,我更感动。为什么要拦?” 他大爷的长难句! 但看老普林斯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盖尔还是很有成就感的,虽然这位苦出身的老大爷文盲程度比她还高。 “我敢说这事儿里一定有潘克赫斯特那娘们儿在推动!”老普林斯喝了一口雪利酒,喝不太惯。 盖尔本心里还是希望两个p能够和睦相处的,但她知道希望不大。潘克赫斯特们向来走上层路线,在家道中落之前,她们也算是政圈名流。而普林斯则与她们截然相反。 “爱米琳在这儿做不长的,您放心吧。”盖尔拍了拍他的手,继续营造“事业家庭两开花”的和谐场面,恨不得让每个人都看见。 “不长是多长?”老头子很固执。 “这、这……这可不能看我啊!”盖尔张口结舌,“这得看她。” 老普林斯不是很满意地点点头,找相熟的货商喝酒聊天去了。他不知道的是,盖尔嘴里的“她”不是任何一个潘克赫斯特,而是指大英帝国。 盖尔没什么理由再待下去了,这件低领短袖一字肩的夜礼服简直debuff拉满,她浑身不适,还被吹得肩膀头疼! 没办法,当她提出就穿着平常衣服去舞会、反正她也在哀悼期,连行事作风一贯偏保守的老普林斯都提出了反对意见。 “如果您坚持这么做的话,所有人都会觉得pnb要破产了。”对时尚颇有研究的两位潘克赫斯特小姐如此说道,“社交场合的晚装是财力的象征,哀悼期可以不必奢华,但绝不能糊弄。” 然后盖尔就被装饰成了一块黑松露巧克力蛋糕,打蝴蝶结的那些绉绸最好是上半年系门把手的,85后创业者纳什小姐眼里见不得一点儿浪费。 秉着最后一丝职业道德,盖尔坚持将每个房间都遛了一遍,和每个认识不认识的人寒暄致意——大部分都是不认识的,pnb的江山毕竟是简妮带着普林斯们打下来的。 她回到自己房间,疲惫地倒在床上叹了口气。还不能脱掉这条该死的裙子,因为舞会结束时东道主需要送客。 盖尔只好找到一条大围巾,把自己上半身简单粗暴地裹成一个茧,望着床头搭着的巫师袍发愣。 要不要从霍格沃茨退学呢? 她最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没有别的,她忙不过来了。上学太耽误事了,pnb没人知道她是女巫,她不可能直接将信寄到曼彻斯特或者诺里奇,而每一次私自离校,都是把校规和法律往地上踩。 以前偶尔踩个一两次问题不大,但现在她至少每周都得踩一次。 潘克赫斯特们是高屋建瓴的理想主义者,普林斯们经常忘了自己已经算是曾经阶级的敌人了,而盖尔自己呢,只会花钱不会赚钱,她最近的计划是给沃土原附近的乡镇修路。 出于某种21世纪人的天真,还打算一步到位直接修成沥青的。 第35章 她一度打算去学学怎么铺路,然后自己偷偷用魔法搞定,但魔法比机械还要过分,它不仅节省人力,它压根就不需要盖尔之外的第二个人力,钱是省了,但……嘴里夺食的事她可干不出来。 现代人所有耳熟能详的科技成果在19世纪末这个节点都特别糟心,沥青是有了,压路机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感觉还不如水泥。 盖尔郁闷地叹了口气,又看向那套校袍——魔法与她的领域是脱节的,她没办法用魔法做成更多的事,要是那个该死的《保密法》不存在就好了。 pnb机工遇到瓶颈的时候,她也曾想过用魔法解决,但是失败了。并非魔法与麻瓜工业之间有壁,而是……魔法无法超越时代的限制2。以现在的技术水平,做不出更高精尖的机床,那么魔法也不行,那似乎并不仅仅基于巫师的脑子。 也是,不然直接变一张二向箔,把日本拍成片儿她就高枕无忧了。 唉,魔法,说它没用吧,又有点儿用处,说它有用吧,又有用得很有限。 想到这里,盖尔忽然眼睛一亮,爬起来顾不得开灯,抄起笔就就着黑暗盲写,但她知道以她一个人的力量做不成。 她自己有几斤几两她心里清楚,无论斯内普出于“同类”的身份认同、再怎么违心地夸她,盖尔也知道自己跟邓布利多那种人根本没法比。 她不仅需要高明的地理学家,还需要高明的魔咒大师,邓布利多……他那个男朋友叫什么来着? 盖尔漫不经心地往备忘录上洒着吸墨沙,满心愉悦地随手发了个守护神给斯内普:“你在哪儿?有人找我要人呢!” 片刻后,她听见阳台上传来一声幻影移形的轻响。 斯内普并没有进来,没关系,盖尔可以自己出去,她裹紧毯子,几乎可以是脚步雀跃地小跑着推开门。 “圣诞快乐!”盖尔笑道。 “圣诞快乐。”斯内普困惑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这么高兴?” 形势问题变成了技术问题,当然值得高兴。 “下去打个招呼吗?”盖尔走到栏杆边,看到上面还残留着自己恶作剧时留下的手印,心头无限黯然。 除了几间卧室,这栋大宅的每一个房间都灯火通明、歌舞升平,但还有多少人记得简妮·布兰登呢? 盖尔将手慢慢地覆了上去,她绝不会让简妮就这样消弭于时代,她要让她真正的活着。 “跳舞吗?”她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比大宅四处装点的炫亮灯泡还要耀眼,“我想跳舞!” 楼下舞池里的音乐声细细地飘上来,是一首时下流行的玛祖卡。打死斯内普他也不会跳这种舞,何况他真的不会跳,就算他想跳的话。 “你只要站着别动就好了。”盖尔宽宏大量地拍拍他的肩膀,紧接着便自说自话地绕着他跳了起来,时不时碰碰他的胳膊,嘴里还喃喃地数着拍子,像只趁着清风快活翱翔的小鸟。 再加上这一身黑,就很像她的守护神。 “你怎么那么高兴?”他忍不住又问了一句,目光追逐着她的身影。 今天是圣诞节,无论巫师怎么无视麻瓜文化,在他的时代,这个节日要和家人一起过的。 但他没有家人。斯内普无法视普林斯们如无物,但彻底从心里接受他是普林斯大家庭的一份子,他也做不到。普林斯们总让他想起韦斯莱,那种热热闹闹充满温情的氛围,或许他心底里曾有过一丝微妙的羡慕,但他绝不会靠近。 最后他只能像小时候一样跑去树屋发呆,反正他有魔法,冻不着自己,直到那只雨燕翩然而至。 “因为我终于确定了人生的目标,晚了你好多年,是不是?”盖尔气喘吁吁地捂着胸口滑落的披肩,尽量笑得不那么得意。 鉴于她在朴茨茅斯海军基地做下的好事和那艘命途未卜的“百夫长号”,似乎对斯内普这个20世纪土著巫师的内心造成了一些冲击,盖尔对于即将到来的试探做了充足的准备。 斯内普什么都没问。 他只是在盖尔收拾齐整下楼返场后,熟门熟路地打开了她的备忘录。3 入目是一大段文字,像法语一样带有注音字符,但却无论如何都读不顺,字母的拼写规律似乎与欧陆任何一种语言都相去甚远。4 他提起魔杖,用了一个翻译咒。 魔杖微光朦胧,但毫无反应,空气中一个字都没有浮现。 第22章 21 接下来的日子里,斯内普一直挂住这件事。毕竟邓布利多现在应该在伊斯坦布尔欣赏帝国落日,而格林德沃在风头过去之前,也会安安静静地缩在戈德里克山谷假装自己不存在。 他眼中身前,只有盖尔·纳什这桩大麻烦。 几年前她计划搞掉麻瓜军舰时,完全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他想这并非因为盖尔·纳什是个演技高明的伪装者,而是因为……她完全不在乎。 这让他想起那些麻瓜物理学家,名字不记得了,总之就是那些人,他们发明出摧毁整座城市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时,是高兴还是忧虑? 何况盖尔不一样,她甚至是先有了目标,再去做针对性的研究。 这究竟是多么大的……新目标,才让她发自内心地流露出高兴? 斯内普不敢想,他反复推测、揣摩直到头痛欲裂时,一度觉得盖尔比黑魔王还要可怕。 历史的卷轴到底还能不能如常向着未来铺陈前进? 他受此困扰之深,以至于当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同龄男巫们的不对劲时,另一件事险些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那已经是四月份了。复活节时盖尔请假回了一趟麻瓜世界,她分别在曼彻斯特和诺里奇举办了派对,邀请了所有雇工家里10岁以下的小孩一起找彩蛋,痛痛快快地玩了一整天。末了,给所有孩子一人赠送了一对安哥拉兔夫妻,宣布即将成立面向职工家属的兔毛收购部门,并提供后续的技术支持。 生怕她又搞出什么事来、不得不跟着请假的斯内普茫然极了。 难道盖尔·纳什的人生目标是打造一个■■主义的商业帝国? 桌面上是他近些日子以来收集的麻瓜报纸,pnb机工的拖拉机火热大卖后,后续从美、德招来的工程师又搞出了新产品。作为一个巫师,斯内普只能勉强看出,她这是把不同的农具同时安在了拖拉机前端,这样跑一次就可以对土地进行多种操作,缺点是必须牢记步骤、手动依次切换。 但是没关系,这玩意儿已经反销美国、排单排到下学期了。 斯内普翻看着那一份份报纸,最底下那份是他圣诞夜后决心搜罗的第一份有关盖尔的资料。 《曼彻斯特卫报》。 照片上的女孩笑颜如花,正认真听着舞伴在她耳边说什么话。丧服并不能为她的姿容减分,相反,足够纯粹的颜色宛如一张纯净的画布,忠诚地呈现了她的美。 斯内普可以毫不谦虚地承认,巫师混血就是更容易出天才,他同样也可以发自内心地认同,麻瓜混血更容易出美人。1 “哟,你这也有一份儿!”一个七年级斯莱特林路过,轻佻地用手指弹了弹纸面。 “也?” 这些年他勉强和这座陌生又熟悉的学校保持着一种互不干涉的状态,盖尔常常笑他是“一个人孤立了全校”,这些人平常也是不理他的,今天…… 斯内普低下头,报纸上的盖尔向他粲然微笑。 “赫奇帕奇一个麻瓜小子带回来的!当时他说什么……噢,黄祸?反正就还是龙女那一套,我们也不懂,但纳什是真的好看,穿麻瓜的衣服更性感,我晚上睡觉都听见布莱克喊她的名字了,你懂的吧?” 七年级的目光猥琐地从报纸移到斯内普身上:“哎,你俩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他的舌头随即被黏到了上颚。 斯内普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布莱克的尿性他比谁都清楚,在“大脚板”西里斯2那个反叛出现之前,他们不可能有一个人对麻瓜种有好脸色。 盖尔更和这群人没有什么交集,她的时间完全不够用,几乎到了要申请时间转换器的地步,分给社交的配额仅限于三餐时在桌边和阿利安娜打个招呼,吃起饭来就顾不上了,因为她还得看信、回信。 斯内普这才发现,盖尔居然可以双手同时进行两件事。她左手拿面包、右手执笔时固然丝滑流畅互不干扰,稀奇的是这个顺序调换过来也可以。 如果给她两根魔杖呢? 斯内普想到这里,下意识地向拉文克劳的长桌上扫了一眼,盖尔不在。 当然,她来吃早饭仅仅是为了收信。以拉文克劳塔的位置来说,到礼堂吃饭是一件效率很低的行为。 可为什么……许多人都在隐晦地注视着盖尔常坐的那个位置?还有人会偷偷看他? 斯内普又扫了一眼,发现那些目光全部来自男巫,都是四年级以上……已经发育了的男巫。 第36章 一种不妙的预感从斯内普心中升起。菲尼亚斯·奈杰勒斯·布莱克掌权的霍格沃茨可为礼崩乐坏、全是漏洞,和他少年时期真正经历过的那个都不能比。 “我猜你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西弗勒斯?你终于发现了?”七年级的斯拉格霍恩于体型上已经逐渐有了日后的影子,他左右看了一眼,悄悄咪咪地凑了过来,“菲尼亚斯不在。” 校长的次子和他本人同名,要不是校长本人实在不招人待见,会有更多人跑去和菲尼亚斯·布莱克本人交朋友、然后试图称呼一下教名来耍耍。 “所以?” “你这样不社交真的不行!菲尼亚斯这件事策划了一整个学期,他对纳什简直无法自拔,学校里一半的男巫都知道这件事!” “到底是什么事?”斯内普的脸色沉下来。 斯拉格霍恩几乎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苦笑了,他这样八面玲珑、消息灵通的人完全不能理解斯内普。 “你就没发觉最近德·蒙特莫伦西总是满脸官司?”斯拉格霍恩恨铁不成钢,“她最近在搞的那个新版迷情剂,被人偷了。” 新版迷情剂?这种东西还有新版?他怎么不知道? 读懂他微表情的斯拉格霍恩已经快绝望了:“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是、就是……普通的迷情剂只能让人产生虚幻的爱,对吧?改良过的这个,它可以让人听话。” “这本就是迷情剂的附加效果。” “啧,我怎么跟你说不明白呢!”斯拉格霍恩急得满头是汗,“德·蒙特莫伦西改良了原版药剂中那些不稳定的成分,药效变得不那么容易被察觉,喝下去的人也不再爱得那么外放……这不还是你提醒她的吗?你说干蜻蛉比新鲜的更稳定。” 斯内普当然明白斯拉格霍恩的话意味着什么。当听话的效果被放大,示爱的冲动被无限降低,那么喝下迷情剂的人就会……变成一个怀揣着无限爱意而顺从仰望的奴隶。 “他们给她喝了?”斯内普忍不住闭了闭眼,“什么时候的事?” “早饭。”斯拉格霍恩干巴巴地说,“她根本毫无防备。” “所以你们就一直看着?”他感觉到一阵巨大的荒谬,“在等着看纳什的笑话,还是什么?” 更黑暗的揣测他根本说不出口。甚至于,如果他处在自己货真价实的十五岁,他也会选择袖手旁观。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恶心。 “本来是。”斯拉格霍恩老老实实地承认了,“但是纳什一直没出现,菲尼亚斯白天却一直和我们在一起,问他什么他也不说,好像在等什么的样子。” 现在菲尼亚斯·布莱克也不见了。 斯内普注视着曾经教授的眼睛,忽然意识到斯拉格霍恩一直在等他发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来“告密”。此人的本心依旧还是善的,尽管被层层自私自利包裹着。 “他们去了哪里?” “某一间密室,大概。”他的表态令斯拉格霍恩眼睛一亮,“布莱克家族的人,既不可能带回我们寝室,也不可能去密道里……打滚。” 这个词指代的含义再度令斯内普感到恶心。 但他没时间再等下去了,盖尔·纳什去年那句没说完的话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或许她的人生中除了无法逃脱的烈火,还笼罩着其他的阴影,当她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当她还乐意去扮演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她可以假装它们不存在。 但是简妮·布兰登死了,盖尔被迫长大,她甚至连发型都换了,更成熟也更利落,会暴露出细长的颈项。 斯内普起身离开了桌边,礼堂里爆发出一阵明显的、失落的叹息。斯拉格霍恩翘首望着学弟离去的背影,心里暗暗为他鼓劲儿,面上却幸灾乐祸地打了个响指,笑道:“赌一把,菲尼亚斯会不会被找到!” “来来来,赌他进行到哪一步!” “跟了,我赌布莱克功亏一篑!” “我觉得是斯内普那小子晚到一步,没别的,他肯定比布莱克厉害,但是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很快,其他的学院的男巫们也被吸引过来,纷纷加入了这场赌局。 斯内普先去的是八楼的有求必应屋,不耐烦也来不及爬楼梯,还好他会飞。但墙壁沉默矗立,毫无反应。 城堡里的密室不多,斯莱特林的那个没可能,那就只剩下别人开辟的那两间——流传到后世几乎无人知晓,他也是当上校长后才知道的,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他就死了。 其中海斯帕·斯塔基画像背后的那一间,他常常在里面躲清静,斯拉格霍恩知道这件事,如果是这里,刚才他就说了。那么只有可能是赫奇帕奇公共休息室附近的那一间,在格洛弗·希普沃斯画像背后。3 “为你的健康干杯!”他下意识地说,“不,gesundheit!” 画像向前旋转弹开,一条通道出现在斯内普眼前,他站在门外都能听见男人的喘息声。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进去的,但密室内的景象极大地出乎他的意料。 盖尔没事,好好儿的,她双手紧握魔杖的姿态好像在拿着一把笔直的长刀,菲尼亚斯·布莱克委顿在不远处的地上,浑身抽搐地蜷缩在一起。 怎么回事,她挣脱了迷情剂? 斯内普忍不住探究地看了她一眼,马上移开了目光,这才注意到密室里还有其他东西。一条华丽的麻瓜晚礼服被扔在地上,盖尔身上只剩下紧身胸衣和一条丝绸衬裙。 “不要……”菲尼亚斯·布莱克哀求道,“饶了我吧!” 那支紫檀木魔杖的尖端开始闪耀出一缕绿光。 “不,盖尔!”斯内普想靠近,但盖尔立即将魔杖对准了他。 “我是谁?你不认识我了?”他只好问道,忍不住仔细观察起她来。 斯内普从不知道有谁能够挣脱迷情剂的,当然,或许是拉维恩·德·蒙特莫伦西的新配方压抑了人的感性,那么理性就会随之抬头,也或许是……盖尔内心的意愿太强烈。 如果她没有成功挣脱,大概会魔力暴动将菲尼亚斯·布莱克直接杀死,然后变成一个罕见的高龄默然者。 因为魔法没能保护她,反而压抑她、甚至为她招来了灾难。 “你是男人,不是吗?离我远点。”盖尔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淡,那种孩子气的天然喜悦荡然无存,“我会把你们全杀光,但是你得先排队。” 这句无厘头的话并没能逗笑斯内普,他不知道现在盖尔的脑子里是什么在主宰她的意识。但他知道,如果一个伤口经年未愈而且还腐烂发臭、隐隐作痛时,最好剔除死肉,让它重新长。 “告诉我,你经历过什么?”他直接问,随手给了菲尼亚斯·布莱克一个昏迷咒,“他们对你做过什么?” 盖尔似乎被他吓得倒退了一步,她颤抖起来,嘴唇哆嗦,冷笑道:“还能是什么,所有□□犯会对受害者做的事情,毕竟我躺在那里不能动,不是吗?” “但是现在你可以动,你可以逃走。清醒点,盖尔,睁开眼睛看看这世界。” “所以我才要杀了他……”她喃喃自语。 斯内普无法昧着良心说菲尼亚斯·布莱克不是当年那群人,根本没什么两样,甚至更糟糕。 “我要是你,我就让他活着受罪。” “可惜你不是我……离我远点!” “你得先穿上衣服。”斯内普用魔杖指了指地上的麻瓜裙子,将它变成一件厚实柔软的对开式晨衣,衣服锲而不舍地试图往盖尔身上裹,但她坚持不肯就范。 “没必要。当我的衣服一直穿在身上时,我的确有必要好好保护它,但没记错的话,是我亲手脱的。” 盖尔望向他的眼神是如此的陌生。她不是在看西弗勒斯·斯内普,但也没差。她透过他,看他“身后”无数的人。此时此刻在她眼里,他和那些人没有一丁点儿差别。 “好看吗?喜欢吗?觉得舒服吗?你喜欢就好了,只要你舒服我就开心……”她喃喃念叨着一些什么话,并非英语,似乎她的思维已经混乱到无法支持她在两个绝不兼容的世界里来回打转。 斯内普没有再用翻译咒,太残忍,更没有必要。 “我只是想帮你。你怎么才能接受我的帮助?” “我不需要帮助。”盖尔轻声道,“也没人能帮得了我……你这是在帮他!” 事情似乎就此陷入了一个难以转圜的困境。 斯内普不得不暂时先别过头去,或者闭上眼。如果是十五岁的他,他或许不会管,但他会杀人;现在的他,想要帮助盖尔,却绝不会容许她杀人。 难道当一个善人都是这么纠结的?怪不得凤凰社死伤累累,简直是拿命在填。 “你是谁?”盖尔脸上的表情忽然变了,那固执的冷酷不见了,她变得茫然失措,畏畏缩缩,像她亲手分发给孩子们的长毛兔,“我做了什么?他是谁?天啊,我、我……我想我爱他!” 第37章 “你不爱他。”斯内普肯定地说,第一次觉得拉维恩·德·蒙特莫伦西才是万恶之源,迷情剂这种东西发明出来到底有什么用,“放心吧,已经没事了。” “你是谁?求求你,救救他!”盖尔已经开始哭了,可她脸上的表情有多么可怜无助,她握着魔杖的动作就有多么坚定。 或许她的头脑会暂时被无来由的迷恋所慑,但她的身体绝不会。她就是凭借这样一股本能暂时挣脱了迷情剂,此时此刻,或许她的理智还在和药效互相争夺阵地。 “我是霍格沃茨的校长。”斯内普果断说,“现在把魔杖放下,穿上那件衣服。” 这个时候他反倒希望迷情剂能够占上风了。 “校长?”但不幸的是,理智再一次回来了,“怎么会有这么年轻的校长?你和他们是一伙的,男人都是这样的。” 斯内普不得不把自己变回原来的样子,他人体变形术其实学得一般,远没有詹姆·波特那么天赋异禀,密室里没有镜子,他自己都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 “放下魔杖,如果你不想给你的学院扣分的话,小姐。”斯内普向她伸出手,尽可能回忆起从前的气势,那感觉相当陌生了。 “你尽管扣。”盖尔甚至还笑了。 斯内普不知道原来的盖尔·纳什去了哪里,无论冷酷的她,还是迷恋的她,都不认识自己。她对自己所处的环境也没有准确的认知,他当着她的面变成了另一个人,她却没有反应。 好像只剩下了本能,报复的、杀戮的本能和迷恋的虚假本能。 “除你武器。”斯内普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怀柔政策,他只好来硬的,他别无选择。 盖尔的手下意识一抬,斯内普看见她的嘴唇蠕动了几下,阿瓦达索命咒强硬地截断了缴械咒的去路。 从头到尾她杖尖的绿光都没有消弭,魔杖永远能感知到主人的本心。 但他们的魔咒无法像波特和黑魔王那样相持不下,他的缴械咒被打断,盖尔的索命咒也不得不偏移了方向,角落里一张奇形怪状的床被从中间劈成两半。 斯内普百忙之中抽空瞥了一眼,发现那不是霍格沃茨的东西。 还好,还好盖尔·纳什并非一位战士,她击发魔咒是断点式而非连续的,在她想起来念下一个咒语之前,斯内普毫不犹豫地将她击倒了。 他没有再试图缴她的械,还是让魔杖留在她手里比较好——对她比较好。 那条被屡屡拒绝的晨袍终于妥帖地把她整个人裹了起来,盖尔失去了意识,反倒比较像从前的她。 斯内普又去检查了一下布莱克那个混蛋的状况,这才抬手放出一个守护神——没办法,他现在并不是真的校长。 散发着朦胧银光的动物消失在墙壁之后,斯内普走向盖尔,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守护神的形态是不是变了?4 第23章 22 校方的各位教授来得很快,因为魔法部已经连夜找上了门。 新世纪伊始,魔法部同步向全英国范围内投放了踪丝,一时满天都是四处奔波着寄警告信的猫头鹰。一般的小巫师在收信后就会收手不干,但受迷情剂驱使的盖尔·纳什小姐却不在此列。 她一天之内在校外滥用了太多次魔法,包括但不限于化妆、烫头发、搜罗那套麻瓜晚礼服以及搬运那张奇形怪状的床。 “那是一张麻瓜医院里用来治疗妇女‘歇斯底里症’的床。1”魔法部承办此案的男傲罗神情古怪,女傲罗脸色更是难看到不行。 但他们并未说得更清楚,因为再说下去,对迷情剂受害者盖尔·纳什将是一种雪上加霜的无礼冒犯。 “这么喜欢麻瓜的东西!”校长厌恶地哼了一声,“迷恋一个麻瓜出身的女巫,把自己弄到这种境地,真是耻辱!” “我拜托你,校长!”格兰芬多学院院长兼黑魔法防御术教授加拉提亚·梅乐思立刻不干了,“现在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吗?这小子偷迷情剂下给未成年女巫,你不会以为他是想和纳什小姐过家家吧?” “污蔑。”菲尼亚斯·奈杰勒斯·布莱克轻描淡写地吐出一个字,像吐出一颗碍事的葡萄籽,“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的儿子,一个高贵的布莱克偷迷情剂?喂给一个——麻瓜出身?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半个学校的男巫都可以作证!” “你尽管试试,亲爱的加拉提亚。”校长不动声色,“我的儿子这样优秀,有个把女巫喜欢他、愿意主动献身,难道不是合情合理的吗?他不需要迷情剂。” “这里谁都看得出纳什中了迷情剂。”正俯身查看学生情况的德·蒙特莫伦西头也不回地说。 “那就是她自己喝的,她是你们污蔑布莱克的一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校长的声音稍稍提高了一些,“布莱克不喜欢麻瓜,这谁都知道,招致报复是我们家族成员不得不背负的沉重命运。” 一时间,所有成年巫师,包括那两个傲罗,都沉默不语。 气的。 谁都拿菲尼亚斯·奈杰勒斯·布莱克没办法。讨厌他,但是不得不在他手底下捏着鼻子干活,不出意外的话还要再忍几十年,因为校董会喜欢他,那些和布莱克一样的纯血家族当然更偏爱自己的同类。 斯内普一直没说话,他习惯了。因为他当斯莱特林院长、霍格沃茨校长的时候也是这样拉偏架的,那时候他不曾想过,如果易地而处,这种滋味会这样令人愤怒。 或者说,那时的他看到受害者脸上的愤懑与不甘,甚至还会被取悦到。 但是没关系,只有格兰芬多会孜孜以求一个明面上的正义,斯莱特林都是私下成倍讨还的。 “我想现在最要紧的是把人送去圣芒戈,先生。”他慢吞吞地说。 “没错,斯内普先生!”在校长阴影下有些默默无闻的坎坦克卢斯·诺特连忙说,“看看这可怜的孩子,遭了多大的罪啊!” 他无限怜爱地望着菲尼亚斯·布莱克,盖尔·纳什在他眼里就像一袋垃圾。 “你闭嘴吧!”校长很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可怜的纳什小姐,她会怎么样呢?” “她或许会永远迷失在痛苦里。”德·蒙特莫伦西喃喃地说道,“梅林啊,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一丝明显的喜悦划过校长的眼底。那一瞬间,斯内普想到了令布莱克偿还的方式。 他只是没想到,这一切居然将由他来完成。想想曾经自己和小西里斯·布莱克的恩怨纠葛,斯内普只觉得……命运自有其安排,何等巧妙。 果然没有男巫肯站出来作证,连斯拉格霍恩也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麻瓜出身和混血种厌恶盖尔身上那一半远东血统,纯血激进分子嫌弃她是麻瓜出身,剩下的人一部分想看热闹,一部分觉得……菲尼亚斯·布莱克才是和他们一边的。 性别,天生的划分人群的特征。 干了一辈子教育工作的斯内普明白,十几岁的少年正是善恶是非最混沌的一群人,他们评判一切事物的尺度都出于膨胀的自我,师长不过是腐化的权威,而规则是生锈的锁链,他人是愚蠢的朽木,完全不值一提。 他见过无数个这样的孩子,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迷情剂给盖尔带来的影响远远比麻瓜的放射性矿物来得大。但对于圣芒戈的治疗师来说,二者没差。 从拉维恩·德·蒙特莫伦西发明迷情剂以来,没听说还有谁能挣脱的,他们完全无能为力。 “当时这孩子怎么跟我说的?”兰斯洛特·沙菲克站在病房外,透过门上的玻璃望进去,“我们只探索了很小的一部分世界,是吧?” 前来探视的西弗勒斯·斯内普默然不语。 “她好一些了吗?”阿利安娜·邓布利多急急追问。 “完全没有。”兰斯洛特叹了口气,“有两个她会交替出现,一个强硬,一个软弱,但全都不记得我们,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强硬的那个她记得发生了什么,软弱的那个她通常只是默默哭泣。” “魔法呢,她把魔法也忘了吗?”陪同妹妹前来的阿不福思好奇地问,他刚刚考完o.w.ls,“我写信给阿不思问问看?” “别!”斯内普脱口而出。 他宁愿牺牲盖尔的健康、也不愿意邓布利多有丝毫结识格林德沃的可能吗?是的,他当然。2 “是吧,我也觉得他没什么了不起的!”邓布利多家的次子别别扭扭地为刚才下意识的建议而找补,“好好干,你肯定比他有出息!” “她根本用不上魔法,她不需要魔法。”兰斯洛特叹息道,“我们发现,当她在处理麻瓜事物时,是与过去重合得最多的时候。” 单人病房里的少女正赤脚踩在地上,手里捏着一支铅笔,在一幅巨大的手绘地图上写写画画,时不时用橡皮“吭哧吭哧”擦掉,手边都是麻瓜书籍。 她看上去心情极好,平稳,冷静,从手指有节奏的动作来看,没准还在哼歌。 第38章 “她在把世界分成几块?”阿利安娜踮着脚尖,向门内巴望,“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兰斯洛特苦笑起来,“她研究的东西我们都看不懂,说实话,我也是拉文克劳,但——” “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阿利安娜恳求道。 “女巫可以,男巫最好不要。”兰斯洛特比了个“嘘”的手势,“她刚被送来的那个月,向我发射的死咒足够值得一百个摄魂怪的吻。” 于是阿利安娜蹑手蹑脚地进去了,男巫们在门外屏气凝神地看——玻璃是单向的,病人甚至看不到门上有一面玻璃。 盖尔看到有人来很是高兴,忙来忙去地给阿利安娜找东西吃。她们一起坐在那张地图上,她一边写写画画,一边和阿利安娜讲解,但阿利安娜的表情逐渐由欣慰高兴转变成了迷茫不解。 “她嘴里说的是英语,但是笔下写的却不是。”阿利安娜困惑地说,“像英语或者法语,但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很怪。” 斯内普想,他知道是哪种文字,但他也不认得。 “纳什小姐被‘撕裂’了。”兰斯洛特说,“迷情剂本身没有那么大的威力,改良过的新版也没有,那种力量来源于她本身。” “难道她要在这里呆一辈子?”阿利安娜眼圈儿都红了。 “这要看她自己。如果她愿意接受、敢于面对,那么她就会醒来。” “没什么值得接受和面对的!”阿利安娜悲观地说,“这一切都糟透了。” 尽管没有男巫出来指证菲尼亚斯·布莱克,但这件事还是在霍格沃茨流传开了。女巫们同样出于某种朴素的情结,义愤填膺地团结起来,在学校性别对立的气氛空前紧张的时刻,有人把这件事捅给了《预言家日报》。 来自家长的信件瞬间淹没了校长室的案头,没有哪对父母会允许女儿与潜藏的□□犯生活在同一个城堡里,菲尼亚斯·布莱克固然被千夫所指,可盖尔·纳什的名誉也没能保住。 最终菲尼亚斯·布莱克也不过是被家谱除名了而已。3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阿不福思说,“我看她挺开心的,她要是醒了,肯定就没这么开心了。” 就凭阿不福思·邓布利多那简单直接又火爆的性子,男巫们讨论那个共同的小秘密时,都会默契地绕开他,否则准会被暴揍一顿然后计划流产。他和盖尔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但这件事却唤起了他对另一件事的阴影——阿利安娜小时候被麻瓜男孩欺凌,险些成为默然者。 “你应该看好她的,你不是她的未婚夫吗?”阿不福思忍不住低声说。 阿利安娜吓得倒抽一口冷气:“你说什么,阿不福思?你……从哪里听说的?” “路易丝告诉我的。”阿不福思咕哝了一声,“你还记得路易丝吧,路易丝·奥斯汀4。” “牧师的女儿?”斯内普点点头,如果是沃土原的村民,知道这件事倒不奇怪。 “你和她通信?”阿利安娜对这个女孩依稀有些印象,“用猫头鹰?你把我们的事告诉了她?一个麻瓜牧师的女儿?” “你小点声!”阿不福思抠了抠耳朵,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噢!”阿利安娜被他提醒,看了斯内普一眼,随即又转向阿不福思,“盖尔是有手有脚的大活人,好好儿的为什么要被看着?你是我哥哥,当时你也没看好我啊?少把麻瓜那一套带到这里来!” 阿利安娜·邓布利多,全家唯一一个坚定的厌恶麻瓜者5,基于她本人的经历,谁也没资格指责她些什么,何况大多数巫师其实对麻瓜并无好恶。 在麻瓜人口暴涨以致魔法世界涌入大量麻瓜种巫师以前,英国巫师看待英国麻瓜就好像他们是共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不同形态的邻居,没有冲突,但也没有交流,互不干涉,没有人会去讨厌或者喜欢一团空气。 直到工业革命爆发,麻瓜文化大幅袭来。 斯内普对邓布利多兄妹相残没什么兴趣,更很难将眼前的红发少年和记忆里发须灰白、脾气古怪的老头结合起来。他走开两步,和为了躲避八卦而假装投入地观察病人的兰斯洛特站到一起。 “你希望她醒来吗,治疗师?”斯内普望着禁锢在病房里的女孩,她正俯在窗前,痴痴地凝望着外面,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她怎么了?” “迷恋的那一个出来了。”兰斯洛特老练地回答,“她只知道自己有个爱人,但她不知道那是谁,所以她一直在等他来看望她。” 斯内普闭了闭眼睛,点点头:“我知道了。” 当他终于处置完布莱克家那一头的事,圣芒戈也终于传来了好消息——盖尔能接受男巫和她共处一室了,仅限不是黑头发的。 金发红发都行,棕的不能太深了,否则她抬手就是一个阿瓦达。6一时间圣芒戈所有有志于研究这个案例的男治疗师都重新捡起了人体变形术。 是以当斯内普看到盖尔床前坐着个金发男巫时,他并未放在心上。 “告诉你个稀奇的事儿吧,纳什小姐。”金发男巫瞥了他一眼,也没在意,“麻瓜海军在渤海湾沉了一艘船。” 斯内普心里一动,抬眼看去,忽然意识到自己对格林德沃的长相一无所知。 “活该。”盖尔垂着眼皮。 “是不重要,战争总是会死人的。”男巫老神在在地说,“稀奇的是,那艘船因为吃水太深,原本无法驶入河道攻击岸上的炮台,但一颗炮弹却飞出了远超射程的距离,打中了海面上的军舰。” 斯内普发誓,他看到盖尔的眼睛闪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她就像去年圣诞夜在阳台上跳舞时那么喜悦而充满活力。 如果一定要这样的话,如果盖尔醒来的代价是这个,那么,也不……也不行?还是,也不是不行? “巧的是,‘百夫长号’恰好是一艘旗舰,舰桥里不仅有本舰全部机要人员,甚至还有他舰前来开会的高级军官。除了司令本人,他上岸陆战去了。”金发男巫慢悠悠地说着,以一种讲故事的悠闲语气,“更巧的是,幸存的海兵慌乱之下试图还击,所有的舰炮竟然一齐炸膛了。” “那有没有最巧啊?”那睫毛慢慢地扬了起来,露出一双笑眼。 “有。”金发男巫肯定地点点头,“因为下一发来自岸上的、脱离轨道的炮弹直接穿透了‘百夫长号’脆得像纸的装甲,击中了最深处的弹药库,第三发炮弹还没被吸引过来,海面上就不见‘百夫长号’这艘船了。” “您说‘吸引’?”盖尔乐了,“被什么吸引?” “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您知道呢,纳什小姐?”金发男巫将眉毛一挑,笑了起来,“真高兴您喜欢我这个故事,我还会再来看您的。” 他彬彬有礼地向盖尔弯了弯腰,竟然毫不留恋地转身走掉了。斯内普紧跟着追了出去,在走廊上喊出了那个名字:“盖勒特·格林德沃。” “您认识我,先生?”金发男巫惊讶地回过头来,他很年轻,差不多是阿不福思的同龄人。 “你的名字早晚有一天会传遍欧洲的。” 格林德沃直到此时才算真正对斯内普起了点兴趣,他毫不遮掩地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点头道:“这是自然的,您该说点儿我不知道的。” “离盖尔远一点。” 格林德沃当然不会乖乖听话,他的表态或许在某一天会成为捏在格林德沃手里的把柄,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为什么?我们的名字这么像,说不好天生就该做朋友,我们才是同类。” 你的同类、你天生的朋友正在蒙古草原上看土拨鼠呲牙! “不过您放心,我不喜欢女孩子,再聪明的也不行。”格林德沃忽然凑近前来,“她还是您的,谁也抢不走。” “什么?”斯内普下意识地反问,在这个距离内,他清晰地看到格林德沃右眼里有一缕金芒正在缓缓褪去。 “我不会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诚心诚意希望纳什小姐好起来的人吧?”格林德沃夸张地反问,“您会帮忙的吧,先生?” 斯内普一时僵立在原地。 他回到病房时,盖尔已经请实习治疗师帮她去楼下的麻瓜报摊买了厚厚一摞报纸来。她将所有报纸都摊在地上,找到自己感兴趣的那条新闻,恨不得将头都扎进一行行铅字印痕里。 他远远地看着,发现盖尔有个小习惯,她读报时,喜欢用食指一行行地指着读,看了没两张,手指肚已经被染得乌黑。 “赢了吗,你的国家?”他尽可能低调地走过去,远远坐在一边,斯内普是她唯一不排斥的黑发男巫,兰斯洛特认为这或许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有关。 “还是没有,那个民间教团借题发挥,说这是‘神迹’,于是土兵们战力大增。摄政的寡居王后再次动摇了,临时决定变卦。”盖尔疲惫地扑倒在报纸上,她的语气听上去和从前毫无差别,但斯内普知道,哪怕此时问出这个问题的是兰斯洛特·沙菲克,盖尔的答案都不会有丝毫差异。 第39章 “然后呢?” “然后就被狠狠地报复了。民间教团成了挡刀的弃子,王室即将逃离伦敦,前往威尔士。”盖尔懒懒地说,“或许现在已经动身了,只是消息还没传到英国来。”7 “所以那艘船……白白地沉没了?” “总有一天我们会重建炮台,我们会建立自己的海军,未来的某一天我们自己的船在不同的舰队基地之间航行,当她们8路过大沽口的时候,说不定会想到这场奇迹般的胜利,会觉得天不亡我,时代、正义与真理都站在我们这一边。。” 她随手拔出钢笔,在报纸边缘写下一行方方正正的字,斯内普一看那分句的长度就知道绝不是现代中文。 “什么意思?”他直接问。 “就是无论你们骂我还是夸我,我要做的事我都会一直做下去,我认为那是对的,这就够了。”9 第24章 23 在经历了又一次补考后,盖尔·纳什重新返回了霍格沃茨。她看上去已经和任何一个正常女巫无异,圣芒戈一众治疗师都认为,以她的思维、学习和认知能力足以应付o.w.ls课程。 但是她几乎把魔法世界的一切人事都忘了,除了知识的那部分。 她知道自己叫做盖尔·纳什,是麻瓜公司pnb的幕后掌舵人,是就读于霍格沃茨魔法与巫术学校的女巫。但和她同窗四年的同学,看着她长大的各位教授,她全都忘了——于是拉文克劳五年级的女级长只好轮空。 也就阿利安娜·邓布利多靠着锲而不舍的贴贴在她那里混了个脸熟,但她仍旧不记得她的名字,同等待遇的还有斯内普。 上学期发生的事早就被下了封口令,但仍然有麻瓜出身的男巫非要犯贱,他们千方百计地调开了负责人,把盖尔堵在了午饭时静谧的图书馆里。 没有人知道男巫们说了什么,也没人知道盖尔·纳什做了什么,总之那几个学生很快就退学了。教授们什么都没说,现在布莱克教授反而成了最袒护盖尔的那个人。 “你到底做了什么啊?”阿利安娜似乎觉得自己有必要像小时候盖尔陪伴她一样陪伴盖尔,常常来找她复习o.w.ls。 然而盖尔根本没在看笔记,她还在考虑怎么帮助更多的人脱贫致富。是干脆办个托儿所鼓励双职工上班呢?还是继续搞家庭联合小规模养殖业呢? “你说我一个猪场留几头种猪比较好啊?”盖尔认真向她征询建议,“我对这个完全是门外汉哎!” “你问我?”十五岁纯情女巫阿利安娜被那个单词搞得脸色通红。 “不该吗?可你家养山羊不是吗?”盖尔一脸认真。 “可我们家没有种……羊。”阿利安娜艰难地吐出了那个词。 “为什么?”盖尔万分疑惑,“不够优秀的猪羊牛马阉掉就好了啊,否则肉会有腥味。你家的山羊难道是卖毛的?” 电光石火之间,阿利安娜明白了盖尔对那几个男巫做了什么,那个单词令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我真的不记得……”她颤抖着说,心里拼命回想着那几个人退学离开的样子,似乎没受什么外伤,当然,她们有魔法,她们是女巫。 “好吧,可能英国人就是没有这个习惯,怪不得我一直觉得蔬菜比肉好吃,我还以为我转性了呢!”盖尔转着手里的羽毛笔,在“种猪”后面引出两个箭头,一条指向“国内进口阉猪匠”,后面写了个“成本”又打了个问号,另一条指向“入乡随俗,这种肉谁爱吃谁吃,反正我不吃”。 当然是后者,现在抓紧时间琢磨猪肉罐头才是正经事。好吃不好吃的不重要,战场上顶饱就行,她又不上战场。 那对夫妇算是化学家还是物理学家?和研究防腐剂的那些人熟吗?能通过他们派订单吗? 盖尔又记了一笔,她只知道大量的盐或糖可以起到一定的抗菌效果,腌渍食物和蜜饯在欧洲也很流行。蜜渍猪肉有点丧失,但可以烘干做肉脯,也很便携,但咸肉罐头就可以有,挖出来煮汤喝顺便补充电解质,怕只怕一旦打起仗来盐糖都得被管制,她总不能自己熬糖晒盐吧……她能吗? 于是盖尔顺道又去研究了一下洋人怎么熬糖,发现英国这破地方,种甘蔗不够热,种甜菜不够晒,一句话,全靠进口——毁灭!赶紧毁灭! 她想她或许是整个霍格沃茨五年级里,在大考之年最轻松写意的一个,没办法,她又不指望着o.w.ls证书吃饭,甚至一度打算直接考砸、以便空出六七年级更多的时间。 那她干嘛还要在霍格沃茨耗下去呢? 一定是灵魂深处的民族底色在作祟,上学才是第一等要紧事,别管它是什么学吧,拿不到文凭就低人一等。 她叹了口气,敲定了趁圣诞去巴黎的行程,派猫头鹰寄去霍格莫德。丽莎到底也没有如约进入pnb机工或者pnb农业工作,拜她上学期出的那场自己也不记得的意外所赐,在她缺席公司事务的这大半年,负责收信发信、居中传话的丽莎直接成了她的秘书。 一整个1900年过得乱七八糟,盖尔不得不把圣诞派对改成新年派对,她再不露面,小报上该说普林斯谋杀她了,现在已经说什么的都有了。 奇怪,为什么报纸上总揣测她和普林斯们的关系,潘克赫斯特呢?这就开始小瞧工会了,现在工会还是很有作用的好吧? 年末这连轴过节的十天被盖尔安排得满满当当,有了踪丝的监管,小巫师在校外再也不能随意使用魔法了,这使得她花在交通上的时间成本大大增加,偏偏英国又是个岛,去欧陆要坐船。 盖尔怀疑在自己死前能不能看到跨海大桥和海底隧道出现。 在其他站台换乘时她注意到,暑假时那个常常来圣芒戈看她、还帮她辅导功课的长发男生也远远缀在后面。盖尔推测他们之前关系应该不错,但她现在看待魔法世界的所有东西都像是隔了一层纱,连人名都记不住——除了《魔法史》课本上的,啊,这可敬的种族天赋! 盖尔笑着向他挥了挥手,没想到他竟然穿过拥挤的人群,赶到她身边来,经过各色旅人时脸色相当臭,看上去恨不得把这些人都鲨了。 “你也要去坐船呀,去法国?”盖尔笑眯眯地问道。 斯内普根本懒得回答,无论他说多少遍他是谁,盖尔·纳什总是转眼就忘。“一位年轻的未婚淑女不应该独自出行,你太小了。”他慢吞吞地说,示意她看看四周的人。 果然如此。其中顶年轻的一位女士,也跟伊娃·普林斯那么大,手上有戒指,她已婚了。 “我也有啊!”盖尔晃了晃空荡荡的手指尖,“我只是没戴出来!” 她望着出双入对的青年夫妇,忽然有些羡慕:“也不知道我的未婚夫是谁,会是我喜欢的那个人吗?” 斯内普的嘴唇动了动,他险些开口承认——盖尔到底何时恢复正常,还未可知,何况她恢复正常后也并不可控。如果,如果他能借此施加一些影响,让盖尔离格林德沃远一些…… 一个晃神的功夫,盖尔已经脚步轻快地踏上了驶往多佛的列车,她订的就是眼前的头等车厢,短距离行程,豪华和普座其实不差多少钱。 “一起坐吗?”盖尔敲了敲玻璃窗。 斯内普微微有些窘,他根本没有票。 在小巫师可以肆无忌惮滥用魔法的上世纪,许多成本都被魔法节省了,现在不一样了。没想到时隔几十年,他再次微妙地感受到当年的那种耻辱。 “没关系!来!”盖尔将玻璃窗向上一推,将胳膊探给他,“抓住我的手!你自己脚要蹬一下啊!腰腰腰!腰发力!” 她实在是太热情、太令人难以招架了。斯内普分明是被她抓住了手,他一边想着自己不如波特和布莱克那么活泼好动,一边硬生生被拖进了车厢里。 “哎哟!” 两人丝滑越过了窗边的小餐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斯内普觉得肚子被窗框硌得要断了,抬眼却正对上盖尔的眼睛。 她正在看他。 左手抬起来护住他的头,以防撞到门——她自己早就已经撞到门了,另一只手正揉呢。 这个姿势像半个未完成的拥抱,也像是…… “所以,你投降了?”斯内普忽然轻声问,“我接受,小姐。” 盖尔“扑哧”一笑:“好吧,没错,我对你的体重投降了,你稍微有点儿压到我了,或许?” 他们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盖尔捂着后背直“唉哟”。 “磕到了?” “有一点。” “给你揉揉。” “什么?”盖尔大惊失色,这关系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趴在膝盖上揉脊椎? 她整个身体又僵又麻,那只手既像碾压下来的山峦,又像游走吐信的蛇头。盖尔仿佛能察觉到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着提出抗议,她和他身体接触的每一个地方都要腐烂出一个深入骨髓的大洞,她再也忍不了了,相当狼狈地从人家膝头滚了下来。 第40章 “脚麻了。”盖尔勉强说,起身拍打着裙子上的灰尘,“你根本就不会按摩吧?” “我一般直接用魔法。” “也是。”盖尔在他斜对面坐下来,慢慢觉得浑身的冷汗消了。 “布莱克家的事情我解决了。”斯内普似乎没意识到她的不适,“但你这样不行。” “什么黑的?” “那些伤害到你的人。我诅咒他们像麻瓜一样短命,让菲尼亚斯·奈杰勒斯·布莱克和他的画像一起看着子孙后代逐渐凋零。”他注视着依旧茫然的盖尔,“等到百八十年后,我们再去告诉他,嗯?” 盖尔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 “你说我‘这样不行’——哪里不行你倒是说说看?” 这次轮到他有些不自然了。但常年任教的职业本能在作祟,斯内普看到“不正常”的地方就会下意识地想要“扳正”。 何况那是盖尔·纳什,她的刺根本不用挑,就那么明晃晃地摊在阳光下。 “手。”斯内普手指动了动,又补上一句,“还有魔杖。” “得了吧,你还想打我手板?”盖尔不乐意了,“我要是再上当我就——” 话音未落,他俩都愣住了。 “你记起来了?”斯内普眉头一松。他只是想一步步给盖尔脱敏,收魔杖是怕她一个激动又阿瓦达。 “只是片段。”盖尔捂着额头,“我忘记得多吗?” “不多,都是些不重要的事。”他下意识地说。 天赋者往往都不会太合群,或者说,他们很难压抑自己与庸凡之辈共处。偏偏拉文克劳与盖尔同级的都是男生,偏偏麻瓜种与混血种歧视亚裔,这就使得她的校园生活格外独来独往,这就使得她遗忘掉的、关于魔法的所有记忆里,那些有价值的内容,大多数都是和他相关的。 噢,或许还有那个邓布利多女孩,不过她不重要。 “是吗?”盖尔饶有兴致地托着腮,“那你怎么总是露出一副被抛弃小狗的神情?” “什么?我——”斯内普气极反笑,“你——” 盖尔眨眨眼:“看嘛,十几岁的人就是要有十几岁的样子,你天天阴着个脸,跟个老头子一样。” 斯内普一怔,原来她把这个都忘了? “你还记得……你是,从哪里来的吗?”他试探性地问,“我是说,最开始的时候。” “我连这个都告诉你了?”盖尔有些惊讶,“我们关系真铁!我来自一百二十年后,孤儿,残疾人,从小生活在福利院里。” “你过得幸福吗?” “很幸福啊,大家都对我很好。” “那你……”斯内普有些不忍,但他还是要问,“你是怎么死的?” “我——”盖尔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浑身颤抖起来,“我………” “好了别想了。”斯内普立即打断她,双手固定住她的头,让她看向自己,“都过去了,我是个外国人,如今你也是个外国人了。” 盖尔眨眨眼,睫毛垂落下来。 “很好。”他顺势拍了拍那细伶仃的窄窄肩膀,“现在睡一觉,到多佛我叫你。” 他们分别躺在一侧的沙发椅上,但彼此都知道对方毫无睡意,甚至连呼吸都懒得伪装一下。 “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盖尔盯着斯内普耷拉在地毯上的外套,她必须时刻保持着和某位巫师的“连结”,才不会转眼就将人忘掉,看见、听见、接触或者思考,都算数,“你们都很喜欢她吧?” “没什么不同。”斯内普说,感受到她的目光而忍不住将腿蜷了蜷,“喜欢你的人不多,但也有,麻瓜更喜欢你。” “那是,我给他们开工资嘛!”盖尔不在意地抬起一支胳膊枕着,这个动作让她的麻瓜旅行服发出一声响亮的开线声。 “坏了!”她跳起来,捂着左臂后方的位置,“穿巫师袍穿习惯了!” 泡泡袖归泡泡袖,虽然蓬松得像两朵云,但袖根与衣服大身的缝合处依然是绷紧的,现在那里裂了一道大口子,足有手指长。 “我看过校长用无杖魔法,你会吗?”盖尔小心翼翼地问,“或者,火车经过这一路,说不定火车上就有成年巫师呢?” 斯内普没办法告诉她因为她随时随地阿瓦达男巫、导致魔法部对她特别关注的事,只好主动去问车掌要针线。 可问题又来了。 “我不会啊!”盖尔盯着他手里的针,一点儿伸手接的意思都没有,“我小时候学不了,大了简妮就忙起来了,再大我自己出来上学,谁教我?伊娃吗?” 斯内普一时气结:“那我也——” 等等,他好像是会的。 他在上学前很难穿到合身的衣服,过去与现在都是。唯一的差别就是,科克沃斯的艾琳·普林斯对他不管不顾,任凭他穿着哪哪儿都不合身的孕妇装来回走,沃土原的贝丝·普林斯至少会帮他将补丁缝好,袖口短了就再加一截。 “好吧,你脱——”斯内普忽然说不下去,菲尼亚斯·布莱克就是“命令”她自己脱的。 要怎么说,我帮你脱?更不对了。 但盖尔已经快手快脚地解开了那一排细密的象牙扣,接着抽开束带,像一只新生的小鸟从“蛋壳”里蹦了出来。 她不是个耐冻的人,用魔法塞了许多衣服进那条裙子——盖尔总是喜欢搞一些奇奇怪怪的魔咒小发明,比如紧身胸衣自动穿脱咒,缺点是抽带力度不好把控,斯内普还记得她第一次尝试,被魔咒勒得直翻白眼。 “缝完了。”他干巴巴地将裙子一递,心里想着她如果敢笑就——就先记账! 但是盖尔没有,她只是扥了扥、试试牢固不牢固,然后怎么脱的就又怎么把裙子穿了回去,还眉花眼笑地道谢。 斯内普忽然又有点不爽。 盖尔她明明有阴影,怎么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她又根本不记得他是谁!难道他不是男人? “啊,到了!”感受到火车速度减慢,盖尔欢喜地站起来,“我还没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大海呢,上次我们是骑飞天扫帚——” 她低低地“哇”了一声,向他求证:“是这样吗?” “是。”斯内普露出一个很轻很轻的微笑,“手。” “我自己能走。” “你得对男性脱敏,男巫或者男麻瓜。” “为什么要,我不要!”盖尔用戴过戒指的那只手“啪”的一声把斯内普摊开的手掌拍掉,“我只要能接受我的爱人就好了,我等他回来找我。” 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经混在下车出站的人群里走远了。斯内普把她的裙子缝得像条毛毛虫她也不介意,只是解开妇女时下流行的东洋盆式大发髻,用长长披散下来的头发挡住。 现在估计已经把刚刚发生过的一切给忘了。 斯内普有些无可奈何又有些恼怒,盖尔·纳什真如她的名字一样,是一阵无迹可循又抓不住的风。 第25章 24 皮埃尔夫妇相当热情地接待了他们——盖尔把休·瓦尼名下的那座铀矿直接转给了玛丽亚·斯克沃多夫斯卡——甚至邀请他们留下来过平安夜。 盖尔委婉地拒绝了,她怕居里家的平安夜主题是诺贝尔奖级别的开题报告。反正,她也已经拿到了想要的答案,还如坠雾里云中地听皮埃尔讲了一堆乱七八糟。 没办法,求人办事是这个样子的。 幸运的是,真有这么一位东边不亮西边亮的奇才,人是德国人,声名鹊起却是在伦敦。现如今人早已经见牛顿去了,留下的徒子徒孙也算得上桃李满门。 但这位大佬主业是搞颜色的,和防腐剂到底有个鸟关系? “不顺利?”那个自告奋勇要来保护她、一直从苏格兰盯她盯到伦敦还跟来法国的男生问道。 “也不是。”盖尔没精打采地说,“先找个旅馆住吧,天都黑了!” 然后他们就被当成了私奔逃家的小情侣,最后还是科学家夫妻俩大老远赶来把人给从警署赎了出来,又为他们在旅馆做了担保——皮埃尔曾往英国作证,他知道盖尔是谁。 “但愿小报的开年头版不是pnb的盖尔·纳什私奔逃家。” “他们当然会这么做。” 盖尔眼睛一亮:“要不我就说你是我的未婚夫吧?我们只是未婚夫妻出来旅游!pnb见过他的人一定不会向外说的,他不是在殖民地吗?等他回来了,风头早就过去了……反正高清摄像机还没有出现,年轻男孩子都长得差不多!” 斯内普被那口红茶呛得直咳嗽。“好啊!”他冷冷地说,“我没意见。” “我这是合法购买你的肖像使用权以及名誉。开个价吧!”盖尔爽快地说。 “用、不、着!”他几乎要咬牙切齿了。 盖尔搞不懂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就生气了,只好耸耸肩,走去一旁,翻看起一本硬纸装订的大厚本子。 斯内普自觉很像后世麻瓜科学家训练出来的狗,盖尔一拿出什么东西来他就万分紧张。 第41章 “那是什么?”他只好走过去,坐在盖尔身边,盖尔转头看了他一眼,有点迷茫。 该死的! “西弗勒斯·斯内普,你的同学。”他不知道第几千几万次介绍自己,“受你家的朋友所托,陪你来法国。” “噢噢幸会幸会!”盖尔毫不走心地说,把他的一只手抓过来,搁在自己裙摆上,这样余光里瞄到,就不会忘记。 她和那个红发女巫在一起的时候都是这么玩的,否则这一天什么都别干了,光自我介绍就行了。 其时夜已经深了,半空里飞着些若有似无的小雪,风倒是不小。房里没什么节日气氛,反正他们也都不信这个。只有麻瓜热水汀散发出单调的嗡嗡声,似乎有工人过节还在调试。 斯内普的手放在盖尔腿上,一开始是凉而滑的,他的每一寸掌纹都感觉到缎料挺括的质感。慢慢的,热气开始萦绕着他的手,还有指掌下笼罩的那一方小小的天地,她裙摆上装饰着一小片荷叶边,此刻仿佛正在他的保护下轻柔呼吸。 是她的体温,穿透一层又一层的布料,终于浮出水面、与他的体温交融在一起吗? “手。”斯内普说。 “什么?”盖尔右手正好闲着——在她需要翻页之前,于是干脆地向下一滑,直接落入了斯内普掌心里。 她点了点下巴,随口道:“拿去。” 那只手宛如天降,一把将冰封的河面砸了个窟窿,积蓄一冬的冰层纷纷破开,他耳边都能听见那种细碎的铿锵声,宛如乐鸣,那声音还很大,吵得他心慌意乱。 “到底怎么了?”盖尔不满地把右手藏到斯内普手底下去,她需要他身影的一部分时刻暴露在她的视野里,“我先放这儿,你——哎哟!” 斯内普握住她的手,借力坐得更近了。 “你也脚麻了?”盖尔终于停下来,转过头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他一眼,随即又笑了,“奇怪了,我为什么要说‘也’呢?” 她没有反应,这很好。没有不适,没有逃避,没有问他干嘛坐那么近,没有去握魔杖,好兆头。如果斯内普这些日子以来观察得没错,他们每有交集,她就会想起一些事来。 或许是肢体接触,或许离得比较近就可以,无论怎么说,他得让盖尔剩下的那部分醒来,她绝不能去和格林德沃…… “你就这么好奇啊?”盖尔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反而将那本用麻瓜弹簧装订的奇怪本子推到他腿上来,“喏!” 出乎他意料的是,盖尔所关注的东西并未涉及任何会危害巫师或麻瓜生命的黑魔法或者热武器。那只是一幅幅风格各异的女装设计稿,有线描,有的也已经上了水彩,被缩成合适大小,满满地贴了整整一本。 “整个西欧差不多的服装设计师都在这里了。”盖尔满足地拍了拍,“我的命题作文是,‘未来的女装’——这该死的紧身胸衣真的穿够了不是吗?” “你已经选好了。”斯内普瞥向她左手按着的一张小纸条,“保罗……波列?” “现在在沃斯兄弟高定时装屋工作,或许明天我们来得及去拜访一下他,他最好别回去和家人过节了。”冷酷的天使投资人盖尔·纳什如此说道。 “你喜欢他是因为……这些东方元素?”斯内普皱着眉,每当和盖尔在一起,他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全是盲区,这种感觉一点儿都不好。 盖尔怜悯地看着他。 “不是的,西弗勒斯。”她探身过来“哗哗”地翻着其他人的作品,“说实话我很讨厌波列这个一步裙的设计,但是……他是唯一一个把紧身胸衣拿掉的人。这个举措是划时代性的,其他人都只关注到了‘女装’,我承认我更喜欢另一些人的衣服但是,他们只是在炫技,我要的是超脱时代的概念。” 但是他们终究没能前往沃斯兄弟高定时装屋,就算人家圣诞节当天也开门——一位不速之客上门拜访。 “弗■基■尔·伊■奇·乌■扬■夫?”被堵了个正着的盖尔生涩地重复了一遍,感觉自己舌头都在打结,“您认识我?有事找我?” 来访的客人是一位三十出头的绅士,个子不高不说,连头发都有点岌岌可危的架势。他很瘦,脸色透出一种不太健康的红,但是精神很健旺,似乎头脑中有无穷无尽的思想与激情,正等着从他的眼睛和嘴巴里满溢出来。 “我们素昧平生,小姐。在欧洲工人运动中,有一家公司的表现是如此突出,我不得不注意到这其中的古怪。”俄国绅士款款说道,“我对您感到好奇,因此冒昧来访。” “你不是第一个了。”斯内普很没有礼貌地接了一句话。好在盖尔的表情很茫然,她已经把格林德沃忘了。 “这下您见到了,我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盖尔笑着说,“也没长出三个头和六支手臂。” “但您敢于在圣诞节时与未婚夫同游欧洲,恕我冒昧,二位加起来年纪还没有我大。”俄国绅士不带丝毫评判意味地说道,“哪怕是荷兰,淑女们也做不到这一点。” “啊!”盖尔仰天长叹,“小报果然已经?” “嗯。”俄国绅士肯定地点点头,“鄙人和各家报社都有些业务往来。” “我就说年轻男孩子都长得差不多吧!”盖尔试图苦中作乐,“看,我还没出面澄清呢,他们已经自动自发地以为你就是我的未婚夫了。” 斯内普完全不想说话,俄国绅士默默观察着他们。 “您为什么要那么做呢?”他冷不丁地问道,“那些优待工人的措施……我是说,这是完全异想天开的。贵公司的规章里,我能理解的,只有‘禁止童工’那部分。” 盖尔眨眨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种事情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正好时代又合适,如果她再穿早一个世纪,想办也办不成啊! “您就当我是不得不这么做的吧,pnb也算是家大工厂了,那点子破事儿整个英格兰无人不晓。”她试图搪塞。 俄国绅士笑着摇了摇头,并未揭破。没有任何一个工厂主会因为任何理由而作出这么大的让步,尽管这女孩给自己安了个功利的名头,她实际做的可都是让工人实在得利的善事。 “您介意我们借鉴您的……法子吗?”俄国绅士又问。 “只怕不合适,我就当您是在开玩笑。”盖尔尬得头皮发麻,“说实在的,贵国跟英国不能比,你们还是先加班加点把自己国家收拾出个样儿来再来谈人权问题——用不了三十年,很快的。” “盖尔!”斯内普警告她。 “当然。”俄国绅士失笑,“我的国家她……一团乱麻。” “而你的同胞们也……”盖尔感同身受,“我的国家也是。” 她身上的混血特征是如此的明显。远东的那几个亚洲国家,几乎每一个都在受苦受难,除了日本——想也知道她应该不是日裔。 这么看来,他的国家至少没有被侵略——甚至还在侵略别人。 俄国绅士想,他来之前无数次想过盖尔·纳什会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没想到她就是个普通的小姑娘,她没有什么深邃的思想,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简单。他之前设想的那种促膝长谈完全泡汤,但他反而更高兴了。 工人和农民和所有人一样,都是平等的人,都该得到尊重与关怀。她是发自内心这样觉得,发自内心地想让她能照顾到的所有人都过上好生活。 这样才对,他想建立的国家,里面就该满是这样的人。 这说明他们的道路并不孤立,在遥远的英格兰,有一位普通的女孩自发地萌生了同样的心情。 “噢,也不是完全没有或许能给您帮上忙的。”盖尔去行李箱里翻出自己久经考验的备忘录,从靠前的部分撕下一页,“我想得比较乱,字迹也算不上好看,让您见笑了。” 俄国绅士顾不得思考为什么这女孩一旦走动起来、她的未婚夫都要时时刻刻紧跟在她身前,他立即就被纸上的内容吸引了。 那是一份近乎于梦幻的六联保险计划,具体的细项并不完整,甚至于很多地方用的还是他不认识的方块字,笔迹也很生涩。虽然俄国绅士对经济并不擅长,他也看得出这种事最好交给国家来做。 国家吗? “我吗?”他忍不住喃喃自语。 “哎,我也不知道是谁啦!”盖尔轻松地吹了吹红茶,“您是俄国人,或许您认识嗯……勒、勒内?还是莲娜?呃……” “我想我知道您说的是谁。”俄国绅士失笑,“是啊,我当然认识他,因为我就是您提到的那个人。” 盖尔一口红茶差点儿没喷了未来的导师一裤子。 “请务必给我签名!”她一边咳嗽着一边说,“大名,全名,笔名都要,最好再写一句关于你们事业的名言,要签在牢固的东西上——相信我,我能活到它更值钱的时候!” 正给她拍着背的斯内普顿时加重了力道,盖尔被他拍得一个趔趄。 第42章 “您能?”俄国绅士有些好笑。 “是的,我是个女巫。”纳什小姐一本正经地说,“我还可以预见未来哦!来试试吗?” ■拉■米■·■里■·■里■诺■终于彻底被她逗笑了。“多谢好意。”他艰难地说,感觉还想笑,但同时又感到一阵鼓舞——无论任何时候,来自遥远国度的陌生人的信赖与支持,都令人振奋。 拜不速之客所赐,盖尔终于没能来得及去拜访高定时装屋,她只好把这个记下来,让丽莎或者伊娃去做。 他们直接幻影移形去了加莱,将将赶上渡轮,回到诺里奇时天都黑了。 “又有人要见我?”盖尔兜头被告知明天要加班,“让这帮人老老实实过个节是不是难死了?” 丽莎做了个鬼脸,拿上一张名片。 “e·d·a·斯文顿?”光秃秃的名片上只有这行字,连个头衔都没有,似乎其使用者自信于姓氏傲人,不需要再浪费油墨。 “斯文顿。”伊娃肯定地点点头,“您知道的,头衔与权势挂钩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盖尔打了个哈哈,她对上层建筑完全不了解。pnb就像是生活在龙穴附近的松鼠,抓紧时间囤坚果才是正经事,进入巨龙的视线做什么,找死吗? 她唉声叹气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摊开自己的备忘录,先检阅了一下最近的成果: 修路的事已经和各级公所敲定下了,只等年后开工,机械解放了大量人力,不用非等农闲; 莱特兄弟给她回信了,他们倒不是很缺经费,就是有点儿技术卡脖子——毕竟新大陆像样的机械师都被pnb以优厚薪金“返聘”回欧洲了,这哥俩想私人订制个发动机都没人接单; 祖国的战争救不了一点儿,除非四万万人齐觉醒,唉; 紧接着是o.w.ls,盖尔开始列出她要放弃的科目:魔法史、天文学、草药学、魔药学,这样她只要保证自己能上魔咒学、变形术和麻瓜研究的提高班就好了,黑魔法防御术(及部分黑魔法)有人给她开小灶……诶?谁来着? 盖尔困扰地用钢笔挠了挠头,她想了想,鬼使神差般起身离开了桌前,去到阳台上。她探了探身,看到隔壁房间透出朦胧的暖色光亮。 果然是有人的,她的记忆没错。但是谁呢? 盖尔将裙摆一系,鞋子一脱,赤着脚爬上了阳台围栏。她估了估距离,又把这要命的裙子提到膝盖,狠跨一大步迈了出去—— 稳稳立在隔壁阳台的围栏上。 她轻手轻脚地溜下来,悄悄走去窗边,窗帘半拉着,她看到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正在灯下读书,他似乎并未读进去,一只手无规律地敲击着膝盖。 盖尔心中模模糊糊的印象被证实了。但……他是谁? 一个会被遗忘的人,必然是个男巫,但他又生活在诺里奇她的隔壁……和她一起回家过圣诞的同学? 盖尔低头看看手里拎着的备忘录,上面写着“奥古斯特·威廉·冯·霍夫曼”的名字,和一种“花楸酸”的东西,还有一个叫“保罗·波列”的人和他的工作单位,这么说她已经从那些服装设计师里挑中了合适的人,可是她完全没印象。 她知道她受到一次魔药事故的影响变得极度健忘,但麻瓜世界的事通常不在其列,除非……她办这些事的时候,身边有个巫师。 会是他吗?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普通同学会陪她穿越海峡去法国做这个、做那个吗? 盖尔再次探头看了一眼,发现男巫只穿着宽松轻便的居家服饰,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姿态相当随意。 来异性同学家里做客会是这样子的吗?哪怕在自己房间里? 她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但又极想去问问他,还记不记得法国之行的事,或许她以后得写日记才行。 这一出神,就教屋里的人发现了,实在也没盖尔这样明晃晃的贼,直愣愣地戳在外面,抬眼一看就是个大影子。 男巫自报家门的动作很是熟练,盖尔心里也觉得他很面善,遂老实不客气地接受了人家让出来的拖鞋。 “你洗脚吗?”她问。 “洗。”男巫狠狠瞪了她一眼。 “那糟糕了,我还没洗,刚才又弄得更脏了。”盖尔嘿嘿一乐,“一会儿让他们给你拿双新的。” “你怎么……”他拧着眉头,“你明明可以敲门,为什么非要翻窗台?” 话问出口,他便觉得有些无意义。对于巫师来说,盖尔·纳什无时无刻不像个新生的赤子,他没办法让自己一整天都被她看见,更何况她总要睡觉的。 每一次再见面,她都会像一个好奇的、重新认识世界的孩子,她本来就是这么个人。 “因为我本来只打算偷窥你,被发现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您还有‘计划’,真是令人惊讶。” 盖尔哑口无言,她干瞪眼了半天,终于想起手里的备忘录,谁知道斯内普早就给她准备好了。 “等等、等等……”她飞速地阅读着简报,指着一条记录难以置信地叫了起来,“什么叫‘《巴黎回声报》:pnb的盖尔·纳什偕未婚夫圣诞同游法国’?” “你有个未婚夫,你知道的。” “是啊,可他不是在孟加拉打老虎吗?那怎么会是你呢?” “事实上,正是我。”斯内普犹豫了一下,主动倾身过来,“你去问问pnb的所有职工,他们都知道是我。我也是巫师,你把我也一起忘了,他们才不得不这么说。” 盖尔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同时又担心起她是不是忘记了更多她还不知道的事情——毕竟在普罗大众眼里,盖尔·纳什的未婚夫就约等于pnb未来名正言顺的总裁。 一个温热干燥的吻落在她的鼻尖上。 盖尔险些没跳起来就跑,她死死地攥着自己的备忘录,竭力遏制逃避或者反击的冲动。 这样是不对的,如果他们之间拥有一段合法的关系,那她多少应该承担一些责任。 更何况,亲人的这一位看上去比她这个被亲的更不适。大概他们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亲密接触吧,盖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设身处地地替对方想一想:被反反复复遗忘了这么多次,谁不会想要做些什么呢? 她理解,她尊重,然后她抬手把斯内普推了个趔趄。 “您、您……”盖尔胸膛剧烈起伏,“我……这不……” “这是您的义务。”斯内普平静地说。尽管这么说,他却并没有再上前,也没有用魔法——只会起到反效果。 盖尔的情况令他琢磨不透,她有时就毫无反应,有时反应特别大,这究竟是为什么? 第26章 25 盖尔一夜没睡着觉,第二天挂着两个大黑眼圈见了那位据说来头很大的斯文顿先生,心情还是很不爽。 “圣诞快乐,纳什小姐。”斯文顿先生吻了吻她的手,一抬头吓了一跳,“您似乎……休息得不太好。” “是啊,这都怪我的未婚夫!”盖尔愤愤地说,旁听记录的丽莎吓得笔都掉了。 盖尔这才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歧义,闹了个大红脸。“我、我是说……我一直在想着他而已!”她试图找补。 丽莎响亮地咳嗽了一声,盖尔尴尬欲死。 斯文顿先生以一种审视意味浓重的目光打量着她。他是一位相当年轻的贵族绅士,衣着打扮都无可挑剔,仿佛那些东西生来就长在他皮肤上一样。他注视布兰登宅邸里一切人事的眼神,就好像天人在俯瞰黎庶。 在这些人眼里,工人与农民是泥泞里打滚的、光屁股的猪,而盖尔呢,盖尔是洗干净穿上衣服的猪。 “听说您仍在上学,可就连最能干的记者也无法挖出您的学校地址,我敢说全英格兰的工厂主与商人都在打听,到底是哪所学校教出了您这样出众的商业人才,他们都想送自己的孩子去呢。”斯文顿先生率先出招。 “人才?我只是个花钱的人才——如果没有普林斯和潘克赫斯特,pnb早就赔得精光了。”盖尔喝了一口咖啡,“至于学校……我可以告诉您,我们的校长是谁,您可以去怀特岛向她问问看,愿不愿意公开学校的地址。” “谁?”斯文顿先生被那个地名激得眉头一跳,女王近来身体欠佳,常常前往昔年与亲王相识的岛屿小住。 “伊万杰琳·奥平顿女士。” 斯文顿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位女士是女王亦师亦友的存在,陪伴女王从一位爹死妈脱线的孤独公主一步步走到今天,如今已经老态龙钟了,依然常常接到宫廷的邀约。 “您的健康真令我羡慕,亲爱的伊万杰琳。”病榻上的女王据说曾这样感叹。 “陛下尚未蒙召,我不敢先死——我答应您的,要陪您走完这一路。”奥平顿女士这样回答。 如果盖尔·纳什是这一位的学生,那就说得通了。她们是如出一辙的神秘,但能力出众。 斯文顿先生及时转换了打法,决定开门见山。 第43章 “您的公司pnb机工有一款出众的产品,它令大英帝国的农业实力更上一层楼。但我仍觉得,它值得一个更广阔的舞台,比如说——” “战场。”盖尔接口道,很是沉得住气,事实上她内心在欢呼,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斯文顿先生一挑眉。 “少陪,我去取样东西。”盖尔强自按捺,款款起身,一出门就无声地尖叫起来,她怕鞋跟在木地板上敲击有声,特意颠起了脚,化身咆哮帝在走廊上狂舞。 “纳什小姐?”路过的女仆呆滞地看着她。 “咳!”盖尔难掩笑意,“不要跟别人说哦!”拎起裙子就往卧室跑。 她房间的墙上挂着一幅时下流行的浮世绘,是歌川广重《名所江户百景》系列的“龟户梅屋铺”。 她时时刻刻得提醒自己,她要做的事,绝不能事到临头退步抽身。不能忽然才想起来,万里之外的岛国上也有悠闲度日的平民。 她要摧毁的就是这种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风雅赏樱的生活。 盖尔打开隐藏在画背的保险柜,取出一卷图纸。她摩挲了两下,在心里掂了掂它的分量,不知道能换来多少利益。 “久等了。”盖尔脚步轻快地返回会客室,意外地发现斯内普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诶?你怎么也……” 她脸上漫过一阵绯红。 “你还记得我?”斯内普倒是没料到这一点,“我是谁?” “未婚夫啊……”盖尔不自在地把扶手椅拖远了一些。 “那么帮你待客就是我的义务。” 斯文顿先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忍不住又去看了看丽莎。盖尔·纳什在复活节后忽然染上怪病、大半年都没露面的消息算不上什么秘密,鉴于pnb还发生过更加轰动的“科学谋杀案”,那么再来一次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现在看来,纳什小姐似乎是间歇性的,失忆症? “如果一个农用拖拉机就让您如见至宝,那您不如看看这个,斯文顿先生。”盖尔挥了挥手,似乎是要扫清眼前心中的杂乱思绪,她递过那幅卷轴,上面还精心地用拉文克劳配色的双色丝带打着结。 斯文顿先生有些摸不着头脑,随着卷轴缓缓打开,他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这份图纸将他脑子里想象过的模糊画面化为了具象的现实,不,还要更先进。履带、机枪、炮塔……这是个成熟的武器,陆战之王。 “这、这是谁做的?”他险些绷不住自己多年来的贵族教养。 “我以为您来拜访我之前,会先去曼彻斯特找他们喝杯茶。”盖尔轻描淡写地说。 “纳什小姐,我们的研发工作室已经搬到伯明翰去了。”丽莎提醒了她一声。 “如果您扑了个空的话,那我原谅您。”盖尔尴尬地开了个玩笑。 斯文顿先生的认知正在艰难重建。他本以为自己是那个慧眼识珠的天才,结果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轻轻松松就看到了他的前面,这一眼,至少比他多看了二十年。 “火力系统还有调整的余地,毕竟谁都不是专业搞这个的,士兵打起来舒服才是硬道理。”盖尔慢悠悠地说,“除此之外,它的缺点是太闷太热,人在里面太狭窄,原型机做出来的时候哪哪儿都是电线,我想找个电路工程师改一改,又怕泄密——” “原、原型机?!”斯文顿先生猛地站起来,嗓音都劈了,“在哪里?” “销毁了啊。”盖尔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知道它能跑起来就行,难道留给美国人吗?” 斯文顿先生又坐回去了,或者说,他瘫在了椅子上,“呼呼”地喘着粗气。 “您……”他简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您愿意将它……献给国家吗?” 他指了指那张图纸,盖尔已经拿了回去,慢悠悠地卷着。她未婚夫脸色之难看,活像是这可怕杀器的预定受害者。 “给国家,可以。但不是献,而是换。”盖尔将手肘支在膝盖上,无论如何先把姿态放低,“斯文顿先生,您能做得了主吗?” “您说说看。”斯文顿先生莫名有种被看轻的感觉,但盖尔·纳什凭借那张图纸,她可以和欧洲任何一位实权君主谈条件,她会成为德皇的座上宾。 “我要——不,我们,要进入下议院。”盖尔直接把屋顶掀了。 斯文顿先生一怔:“您是潘克赫斯特的信徒?” “我们同为女人。”盖尔笑了起来,“女人正在掌握这个国家的命脉,斯文顿先生。就算有人拆解了pnb拖拉机的构造,也不得不一五一十地仿制,除非他们推倒整个动力系统重新来过。据我所知,不是没有人试图那样做,等他出成果,柏林那边已经不知道迭了多少代了。” “您这是叛国。”斯文顿先生虚弱地抗议了一句,“或许你们可以自己组一个,‘妇女工人党’之类的。” “您哄小孩子呢!”盖尔甜甜地笑了起来,“我要妇女站起来做人,拥有公民权和独立的主权,不再是某个男人的附庸。一位成年的女士可以开设自己的公司,不再需要代理人和律师出面打点一切,无论她结婚与否。我要她们穿上裤子和男人一样工作,我要她们撑起一片天空,担负整个国家的命运,当男人白白葬送在战场上的时候。” 斯文顿先生满头大汗,这的确不是他能决定的。 “您的价码还不够多。”他勉强说。 盖尔只是笑,不说话。她盯得斯文顿先生浑身起毛,终于不得不退了一步:“您知道的,这太难了,没来由的……总不能忽然就……” 前些年爱米琳·潘克赫斯特她们闹得挺欢,这议题多少还在上位者的眼里,现在她忽然被薅去管理女工了,热度下降,旧事重提就会显得无比刻意,倒像是……倒像是斯文顿家族也支持女性参政一样! “这个不劳您费心,我来为您解决。”盖尔笃定地点点头,“总不能一直让您出力,我在一边白占便宜,对吧?” 斯文顿先生到底年轻,他脸红了红,又听见盖尔·纳什的年轻未婚夫发出轻轻的一声嗤笑。 “如果您手里再有一项……”他坚持说道,“您知道,有些时候,那些人……他们不一定有足够的远见。” “这倒没错。”盖尔由衷地点点头,“就是您把我当什么了?军火商么?我只是一个投资人,靠的是眼光而不是技术,我知道哪个方向要做下去,哪个方向只是无用功——少走了许多弯路,才会这样出成果,斯文顿先生,我们至少领先了德国三十年,只要你们能做好保密工作。” “让我们假设威廉二世身边也有您这样一位智囊,他们就从pnb拖拉机的基础上开始研发,相信我,以那帮科学家的德性,他们至少要花上几年来比较汽油与柴油、内燃机与蒸汽机的优劣,最后回到原点,发现还是柴油内燃机最好使。包括轮胎,您知道我申请了专利吗?” “英美的专利,德国未必承认。” “他们就只能自己慢慢仿造了,进口就不要想了——我用专利入股了那家轮胎公司,那位专家……叫什么来着?算了,总之,他得到了完整的专利,我则可以决定把货卖给谁、不卖给谁。” 斯文顿先生动摇了。但他不想认输,他不想输给一个年轻女人,她甚至未成年! “但是德国有……秘密武器。”斯文顿先生虚弱地说,“我有小道消息,那边已经快要成功了,届时他们会有制空权……这也是我一直焦虑不安的原因,如果我们能有这个……” “那也不挨着啊!”盖尔失笑,“这怎么着,他空战无敌,您陆战第一,你们也比不着啊!” 斯文顿先生叹了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老了。欧陆必有一战,而且是大战,这是任何一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英国不牵扯进去的可能性为零。 “这样吧,我这人心善,为您指一条明路,能不能把握得住,这要看您。”盖尔拍了一下膝盖,装作让利大出血的样子,她的表演十分生涩,毫无商人的市侩,反而有几分可爱,“美国就没把握住——只要您能抓紧时间、少走弯路。” “是什么?”斯文顿先生忍不住倾身向前。 “飞机。”她吐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单词,“航空飞机。” 一俟斯文顿先生喜悦又迷茫的身影恍恍惚惚地消失在楼梯上,盖尔再也不装了,跳起来就尖叫了一声。 “丽莎给爱米琳打电话告诉她来活了我这就去曼彻斯特找她!”她转身就往房间跑,“替我买最近的车票,箱子我可以自己收拾。” “等等。”一直没说话的斯内普试图去拉她,但愣是被兴兴头头的盖尔拖着跟了两步。 “你——噢,未婚夫是吧?”盖尔的眼神迷茫了一瞬,很快清醒起来,“您可以打电话向您的父亲报喜,祝贺他即将摆脱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者,同时请代我转达我的请求,不要再把普林斯的七大姑八大姨拉进公司了,才能这种东西,不是大家共享同一个祖宗就能通过血缘传播的,他如果执迷不悟,我不介意聘请一位职业经理人来治治他。” 第44章 斯内普微露笑意。他摇了摇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情绪、这样的冲动,这是否意味着对过去的背叛……但,他暂时不想考虑那么多,哪怕是他,两轮人生中也该有那么一次遵从自己的心意、勇敢的冲动。 “很快,就一小会儿,我保证在丽莎挂断电话前您就可以去收拾行李。” 他将她随便拉进一间房间,关上门。怕她对密闭空间感到不安,又去到阳台上。 “我可以吻你吗?”斯内普问道。 “什、什么……为、为什么?”盖尔懵了。 “因为……”斯内普忽然有些卡壳,他十分不擅长夸赞一个人,但盖尔似乎很抗拒毫无理由的亲密接触。 “因为您光芒四射,小姐。就在您与斯文顿谈判的时候,您的面前真该摆一面镜子,让您看看……但是还好,我的眼睛拥有同样的功能。”他最终决定实话实说。 盖尔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两个小小的自己。虽然小,但是填满了他的眼睛。 一股没来由的感觉让她的心脏猛跳起来,她知道自己应该是被触动了,但她不知道为什么。 “我当您默认了?”他低下头来,先轻轻吻在额头上。在今日之前,他一直觉得这样的吻太像长辈给晚辈的,他们之间应当有着不小的年龄差距,虽然她不记得了。 “我允许。”盖尔缓缓吐出一口气,“您还得再低一点头才行。” 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吻,甚至不含丝毫其他意味,只是单纯的嘴唇相触。她甚至觉得彼此的呼吸落在对方皮肤上的那种感觉,更加的…… 就像一只毛茸茸的小手,打开了她心底里一只塞满蝴蝶的大罐子,蝴蝶“呼啦啦”地飞得满天都是,她还残留着蝴蝶们在罐子里挤挤挨挨、鳞翅与触角“簌簌”摩擦、想要出去却不停碰壁的难耐之感。 “more……”盖尔轻轻摇晃了一下,忍不住说。 她听到斯内普笑了一声,紧接着更多的轻吻落下来,在她脸上的每个角落,轻,但是郑重。 人类还是幼童的时候,就已无师自通地学会用嘴来触碰自己喜爱的东西。 这个认知让她心底里轰然一响,一些东西飞快地从脑海深处浮现,她身体的其他部位也随之产生了反应,盖尔只来得及把斯内普推开,就冲去围栏边呕吐起来。 “盖尔?!” “对不起,我——”她下意识地说,心脏猛然一阵钻心的疼,她本想起身来着,起到一半浑身就失去了力气。 斯内普把人接住的时候,盖尔已经晕过去了。 盖尔·纳什小姐四进圣芒戈。兰斯洛特·沙菲克一边唉声叹气,一边速速召集同事来开针对性会议——纳什小姐出院后,他们几乎每个人都觉得手头的普通案例很无趣。 “她大概是想起来一些事了。”听完家属的描述,兰斯洛特果断地说,“不,我不是说您哪里做得不好,就像一个人,如果她从未吃过苹果,她每次吃都会被抢走,那么当她终于吃到嘴里时,那些过往被攻击的记忆就会浮上来。” 治疗师注视着眼前的年轻人:“不需要我直说‘吃苹果’是什么吧?” 斯内普点点头,见盖尔已经醒了,便推门走进去。盖尔大睁着眼躺在床上,一见到他就不假思索地说:“他们对我不好。” “谁?” “福利院的那些人。”眼泪沿着她的眼角不停地流入发丝里,“去法国的时候你不是问我,过得幸福吗?我现在要更正答案,我过得一点都不幸福,很糟糕,简直是地狱。” “都过去了。”斯内普试图宽慰她,“你想起来了,这很好。” “只有事故之后的那部分,只有你。”盖尔哽咽着说,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性是毫无理由的一时兴起,她受害,只因为她是个毫无反抗能力的洞;但爱不是,她被爱,她有资格被爱,因为在爱她的人眼里,她是闪闪发光的。 她不用再违背心意地、说一些恶心的话去讨好谁,试图获得更好的对待。她本身就值得被珍而重之地喜爱,她能够拥有一段健康的关系,哪怕一个平平无奇的吻,她说不想,就是不想。 “能抱抱我吗?”她恳求道。 斯内普感到一些欣慰。她开始主动寻求亲密关系,情况好转的程度超乎了他的想象,但他怀疑自己能否给得起,如果盖尔太过于缺爱的话。 如果说爱是一口源源不断的井,那么西弗勒斯·斯内普的那口井早在唯一的汲水人离世后近乎干涸,这么多年徒有其形地在那里,井壁上爬满了青苔,直到现在,有另一个人路过,她在井口张了张,从井底的小水泊里照出了自己的脸。 怀里的盖尔发出一声长长的、疲惫的叹息,她已经睡着了。 第27章 26 盖尔·纳什小姐最终还是赶上了她的新年派对。先依照惯例和年度优秀员工开了舞,又破天荒和自己的未婚夫小普林斯跳了一支,紧接着就被爱米琳·潘克赫斯特拖到了小房间。 “您将我的胃口吊起来了,然后您跑了!”爱米琳抱怨道,“您的身体怎么样?” “倍儿棒!”盖尔拍了拍胸脯,“回去将您的事业重新开展起来吧,爱米琳,是时候了。” “什、什么?”潘克赫斯特结结巴巴地说。 “闹,闹得越大越好,让男人们以为,如果不马上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会造成社会的隐患。”盖尔推给她一张名片,“去伦敦,卡尔·考特尼在苏格兰场据说混得如鱼得水,该他照顾我们了。” 她转向克里斯塔贝尔:“您和女工们的关系还可以,对吧?” “事实上,西尔维娅和她们更合得来一些。”她是年长严肃的姐姐,女工们往往有点怕她。 “没所谓。您看,爱米琳,如果这些年您和老朋友没能断了联系的话,那么这整个帝国三分之二的女性,您都有人脉,更何况这个比例并非数量上的,而是阶级上的。”盖尔笑了起来。 “出一份罢工计划书给我,让我们看看,我们有本事让日不落帝国本土多少农场瘫痪一整天。”她看向潘克赫斯特姐妹,“您知道该怎么做吧?” “什么时候开始?”西尔维娅有些跃跃欲试。 “等伯明翰把美国要的小发动机寄走。” 新年新气象,这话一点儿不错。盖尔人在霍格沃茨,通过一封封信,欣慰地看到沃土原附近的水泥路破土动工,还特意叮嘱水泥要敷得厚一些;她还雇了两个化学家研究花楸酸,现在这玩意儿改名叫“山梨酸”了;丽莎和伊娃也已经出发前往巴黎拜访保罗·波列,资助他开一间属于自己的高定时装屋;最轰轰烈烈的还算爱米琳·潘克赫斯特的妇女运动,一言以蔽之,玩得真大。 她已经不满足于聚会、演讲与游行了,她直接开始打■抢■了,被抓后就和同仁们在监狱里绝食。 当然,有关部门宣称绝不姑息,下令给她们强灌,至于苏格兰场的警察有没有忠实地执行到,这就难说了。但反正,报纸上已经将妇女们的惨状登出去了,声称有目击者看到监狱半夜偷偷从后门运尸体,都是被强行喂食致死的女性。 舆论一点一点地被煽动起来,而拖拉机女工们为了声援入狱的同胞,开始了第一场大罢工,很快,纺织厂、食品厂、机械厂等其他工种的女工们也加入进来,一些富有的农场主的女儿甚至开着自己家的拖拉机走上街头,号称要开去伦敦,“冲破巴士底狱”。 与此同时,《泰晤士报》上的一篇文章引起了人们的注意。笔者回顾了英格兰的历代女性统治者,玛蒂尔达皇后是“贤明者”亨利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却只能让儿子继承来自表舅斯蒂芬的王位;两位玛丽女王都加冕其夫为共治国王,在联署文件时退居一射之地;伊丽莎白一世为了不给国家和自己找一位‘主人’,毅然决定终身不婚;至于那位可怜的九日女王,压根就是被膨胀的夫家人活活推上断头台的。 而我们的维多利亚女王陛下,她的丈夫自始至终却只是“王子”而已,他们因缘凑巧,是天生一对,才成就这样一段琴瑟和鸣的皇室爱情佳话。 但现实是,无数女性仍旧是其丈夫的附庸,不享有独立的人权。在女王陛下跨出了远超时代前列的一步时,她的子民却还在拖她的后腿? 现实早已证明女性的才华并不亚于男性,社会却硬是要压抑这占据人口数量一半的人群显才,真是不敢想,如果日不落帝国能解放女性的力量,会爆发出怎样的潜力? 老实说,这篇小文章的逻辑链条和史实部分都是有点问题的,但它唤起了帝国顶层那一撮女性的不忿。 打个比方,你爹留下一个头衔,一个大house,还有很多钱,无论他有几个女儿都不能继承,这个大便宜得留给一表三千里的某个男的;退一万步说,这家子所有男的都死绝了,那么女儿可以继承了吗?可以,得先找个丈夫,那么头衔、house和很多钱算你们俩的。 第45章 也是时代变了,退回两百年前,这个丈夫还是国王给分配呢,老少好孬都不挑,“中介费”给得多多的就行,多少女性的一生就这样被国王和丈夫凑手卖了的? 凭什么啊?女性为什么就不能当个独立的人呢? 还没等民众反应过来,另一份右翼报纸也刊登了一篇报道,题目起得简单粗暴——“妇女,新的票仓”! 复活节时威尔士亲王举办了一场马球会,可当亲王驭着爱马从场上一溜小跑着下来时,不知从哪里冲过来一位女士,愣往亲王的马蹄子底下撞,幸亏一位勇敢的混血少女(同样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冒着被马蹄踏个肠穿肚烂的风险,把人拖开了。 “您疯了!”她责怪那位女性,从她怀里夺出一面横幅,上面用血淋淋的字写着“妇女参政”,“怎么就到了以死明志这一步了,不会的,您死了,该如何享受我们的胜利果实呢?” 宪兵和安全警察一股脑儿地围了上来,枪都拔出来了,少女却浑不在意,径直向惊呆了的威尔士亲王伸出手:“借您的马球杆一用,殿下。” 亲王还没反应过来呢,几乎是下意识地将球杆往前一递,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少女将那面粗糙的手工旗帜系在了球杆上,然后她麻利地将球杆往肩膀上一扛,喊道:“都看见了吗,这是来自威尔士亲王的支持!” 整个马球场,场上场下一片哗然。看台上的斯文顿先生差点儿没晕过去,是他邀请盖尔·纳什的,也是想着以娱乐活动打底,套套交情,后续的第二轮谈判会开展得更顺利,谁知道一个眼错不见,这小妞给他惹出这么大的祸来。 “您扰乱了公共秩序与治安,恐怕得跟他们走一趟,别怕。”盖尔抱了抱那位有些神经质的瘦弱女性,“不会有人伤害您的,等您出来了,会发现风景已经变了。” “会吗?”女子黯然的眼珠里爆发出一阵惊人的光亮,连正准备锁拿她的宪兵都被震了一下。 “会的。”盖尔肯定地说,掂了掂肩头的球杆。她扫了看台上的斯文顿先生一眼,懒得再回去刺激他,干脆大摇大摆地向场外走去。 宪兵与秘密警察束手无策。抓吧,她是个救人的,还使得亲王殿下免遭间接杀人的污名;不抓吧,她这个行为,她…………算了,还是个小姑娘呢! 小姑娘马不停蹄地把马球杆插到了骑士桥——伦敦最高档商业区——最显眼的地方。她甚至雇佣了两名强壮的女工将它看守了起来,一旦有人要强行清场,她们就会大喊大叫,什么“抢劫他人财物”、“毁坏王室赠礼”之类的话。 这个位置特别寸,所有在保罗·波列高定时装屋门口排队的淑女们都正正好看了个全本。有好奇的,派自己的女仆去看看怎么回事,那些性子急的,干脆自己从队伍中走出来,跑来围观“威尔士亲王的球杆”。 先前还粗声大气的女工们就会放柔了声音,娓娓讲述一段“女侠孤勇以死明志,亲王大义解杖相赠”的传奇故事——马球场上多少人眼睁睁看着威尔士亲王将自己的球杖送给了救人的少女,这可不算她们信口开河。 很快,无缘观赏马球赛的大部分伦敦人,也都通过各阶层女性之间的口口相传,晓得了这个故事——在第二天的报纸印出来之前。 骑士桥保罗·波列高定时装屋门口很快成为了1901年春季伦敦最夯打卡地,各个阶层的人们围观完了亲王的球杆和那面被雨水淋得掉色的横幅,免不了也要打量一下这间日日有人排起长龙的女装店。 保罗·波列是突然在伦敦火起来的,在那之前他名不见经传,说是巴黎沃斯兄弟的高徒,可架子搭得比沃斯兄弟大多了。 首先,他的店里一次只接待一位客人,每天总共接待几位,那得看设计师大人的心情;其次,进门就想要定制是不可能的,得先配货,买一堆配饰和成衣;最后,在见到设计师本人之前,客人还得先验资,如果不巧忘记带名片,那不好意思下次再来吧! 不是没有人质疑过这种吊诡的饥饿营销,也不是所有上流社会的淑女都乐意奉陪,但整个春天,伦敦最顶级的社交圈都在暗暗吹着一股风:有谁拿到了保罗·波列的高定?谁会是第一个穿上保罗·波列高定晚装的人? 春末夏初的时候,某位老牌侯爵家的小姐成为了本年度社交季当仁不让的女王——她披着一袭具有浓郁东方风格的绛纱斗篷1出现在舞会上,手臂张开时,宽大的袖口让她看上去宛如一片最秾艳飘逸的木兰花瓣。 完全颠覆了现有女装——无论是日装还是晚装——的形态。 当淑女间彼此攀比的暗涌演化成“什么,你居然还没有穿过保罗·波列的高定”时,摒弃紧身胸衣、腰部宽松但下摆收紧的日装裙已经随着春风吹遍了整个伦敦城,进而向着整个英国蔓延开来。 毕竟,高定是很难拿,但日装成衣是每个人至少要买好几件的,配货嘛! 盖尔将信纸收好,笑得一脸满足:虽然斯文顿那边还没有进展,但莱特兄弟那边即将进行第一次试验,除此之外,所有项目进展顺利。 说不定这次放假回去,她就能看到联合收割机在沃土原的农田间破开麦浪前行。 只要她够努力,那么不仅一战的光,她的祖国能沾上,二战也可以。 说不定联合收割机就可以东三省的黑土地上所向披靡,早上许多、许多、许多年。 “诶,盖尔!”阿利安娜被她搂在怀里的那只手轻佻地挠了挠她的脸,“你就业咨询是怎么说的啊?” “你先说说看你的,我这边还有些没把握呢!” “我啊,我要开一家巫师学校。”阿利安娜抱着膝盖,她们正坐在黑湖边乘凉,顺便等着礼堂里的考试结束,“针对5—11岁的小孩子,这样的话,就算他们的父母和我爸爸妈妈一样忙,也不会发生我小时候那种事了,不是吗?” 霍格沃茨附小? “那你考虑过要怎么上下学吗?总不能寄宿吧?”实业家盖尔·纳什小姐敏锐地发现了华点,“幻影移形、骑士公共汽车和飞路网都不够舒适,哪怕门钥匙也是一样,小孩子不受控,容易出事故。” 这倒是。 “那你说怎么办啊?”阿利安娜鼓起脸,有点子郁闷。 “飞天汽车啊!”盖尔理所当然地说,现在天上又没有飞机,那还不是随便飞? “飞、飞什么?”阿利安娜差点儿咬了自己的舌头,“汽车是麻瓜的东西吧,盖尔?” “魔法部有说不允许吗?” “那倒没有。” “那不就得了。”盖尔将手一摊,“到时候你每天早上‘嘀嘀嘀’地开着校车把孩子们接来,下午再‘嘀嘀嘀’地送回去,英国又不大。” “天上也没有别的东西和我抢路吧,我为什么要按喇叭?” “对啊,反正没人管,你可以随便按,你用喇叭演奏《霍格沃茨校歌》都没问题。” 两个女巫笑倒在一块儿。所有的技术问题都不是问题,盖尔始终相信着这一点。 “你怎么会想到飞天汽车啊?”阿利安娜笑够了才想起来问她,“是因为你的麻瓜公司也在研究这个吗?” 盖尔一愣。是这样吗? 可她刚刚脱口而出的时候,并未想到莱特兄弟,但她又切实地知道,一辆会飞的麻瓜汽车,还是轿车,好像还是福特……或者雪佛兰? “头疼。”盖尔苦恼地锤了锤太阳穴,“可能和我忘记掉的那部分有关?” “那你别再想了!”阿利安娜赶紧说,忽然又有些吃味,“你现在依然还是会每天忘了我,但是你记得斯莱特林的那个天才,为什么啊?” 盖尔的脸在阿利安娜的注视下一点点变得通红。 “咳,我和德·蒙特莫伦西说我想继续深造,我要去读麻瓜大学。”她连忙转移了话题。 “这里面可没什么因果关系。”阿利安娜十分严谨,“你是不是知道了,你想起他是你未婚夫了?” “你怎么知道的!”盖尔傻眼了。 “阿不福思正在和沃土原牧师家的女儿谈恋爱。”阿利安娜翻了个小小的白眼,“阿不思那个大嘴巴,他早就把普林斯改名的事告诉我了,还说他一定很难搞,让我最好离他远点。” 这应该是她忘记掉的那部分之一。盖尔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问过斯内普为什么要改名,他的两个名字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作为普林斯们的老板,盖尔比谁都清楚普林斯家没有姓斯内普的远亲,这个姓氏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脑子里转着念头,阿利安娜的那只手又开始猛拍她大腿,盖尔吓了一跳,就听见阿利安娜兴奋地说:“看,闹起来了!” “看不见啊!”盖尔站起身来,和阿利安娜互相搀扶着踮起脚尖,“搞没搞错,这孩子看上去才一年级吧?” “你也是一年级开始被孤立的啊……”阿利安娜嘟哝道,“他好像是个赫奇帕奇的,赫奇帕奇嘛,你知道的,‘所有人都可以是赫奇帕奇,但赫奇帕奇只能是赫奇帕奇’2。” 第46章 “你在说什么绕口令我听不懂,”盖尔摇头,“难道他被欺负只是因为他的学院?” “这种事是没有道理的,盖尔。你不要从受害者身上找原因。”阿利安娜轻声道,温柔地替她整理了一下头发,校袍袖口的一角在她眼角余光里轻轻跳动。 盖尔身体一震,忍不住偏头看了阿利安娜·邓布利多一眼。女巫的红发同样在晚风里飘扬,相比于两个哥哥,她五官的轮廓更像父亲珀西瓦尔……等等! 她痛苦地捂住心口,其实头也很痛,但她没能长三只手。 “盖尔?盖尔!”阿利安娜慌得声音都劈叉了,连忙试图撑住站立不稳、摇摇欲坠的朋友,“坚持一下,我这就送你去医疗翼。” “不,等等。”盖尔艰难地试图聚焦目光,她视野里没有关于阿利安娜身影的任何一部分,但她仍然记得她叫阿利安娜。 所以她一定要受什么刺激才能想起一些事?刺激得越深,想起来的越多?这不找虐吗? “我没事。”盖尔平复着呼吸,这一次的刺激并没有上次那样深刻,她还能够保持清醒,“谢谢你,阿利安娜。” 忧心忡忡的女巫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盖尔再三拒绝了她前往医疗翼静养的提议。 以大欺小、以多欺少就这么好看吗?难道盖尔想要制止?她也不是个格兰芬多啊! 真正的格兰芬多阿利安娜女士情绪稳定,认为事态可控——她亲二哥就是个成天在城堡里四处路见不平、一言不合就拔魔杖相助的暴躁“游侠”,连带着她在这方面也经验丰富。 言语嘲讽、推推搡搡都不要紧,虽然那孩子都坐地上去了,但没动魔杖就不算大事。 “他们因为他的妈妈是养鹰头马身有翼兽的而攻击他,这又是为什么?”盖尔两手扶着“突突”跳痛的脑袋,被灌了两耳朵霸凌者口吐芬芳,隐隐觉得这个职业有点耳熟。 “害,就……放着人不去研究,去研究野兽,对待动物比对待人好之类的。简而言之,就是巫师里的怪胎。” “可魔法部里不是有神奇动物管理控制司吗?是有吧?” “你也说了是‘管理控制’,而不是‘保护培育’啊!” 噢,巫师没有动保,现在的麻瓜也没有。或许在巫师的眼里,研究、驯养鹰头马身有翼兽就像是……未来那些非要放生家禽家畜的过激动保主义者? “他们在做什么!”阿利安娜忽然倒抽了一口冷气,“天啊,这是黑魔法!” 盖尔连忙回神,也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一团烂泥浆般屎黄色的火焰正在飞速的蔓延,迅速化作形态各异的猛兽,当然,盖尔只认得鹰头马身有翼兽。 “挑一个吧,斯卡曼德!”始作俑者笑道,“看到它们像看到爸爸妈妈一样亲切,对吧?” 阿利安娜怒不可遏。 “这是厉火,会把我们都烧个精光!”她大声吼道,同时驱散众人,“愣着干嘛,赶紧跑啊!盖尔你快去找人,找教授、找阿不福思来!” “还没失控呢。”盖尔很冷静,发现那个动手的巫师很有几分黑魔法天赋,他像逗弄小狗玩儿一样逗着无辜的斯卡曼德,浑然不顾那是可以顷刻之间取人性命的厉火。 “是啊,她毕竟是个冈特。”阿利安娜也望着那个方向,手中魔杖蓄势待发。 第28章 27 她? 盖尔再度踮起脚,眯着眼睛看了个仔细,这才发现那似乎是位女巫,只不过头发剃得极短,神态也很傲慢。 奇怪,她的校袍已经破烂到魔咒都补不起来、只好打补丁的程度,有什么好傲慢的? “冈特?” “嗯,斯莱特林的后人。”阿利安娜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她之前休学了,不然好像和阿不思是同一届的。” “她干嘛去了,也是魔药事故?” “噢,她生了个儿子。”阿利安娜轻描淡写地说。 盖尔觉得自己在听天书,整个人都呆滞了。 “有些纯血家族很离谱的,稀奇古怪搞什么的都有,比如诺特教授,毕生心愿就是给高贵的纯血家族编个家谱,大概还等着我们跪求他入会吧?”阿利安娜密切关注着事态发展,小嘴叭叭个不停,也是一心二用的一把好手,“我还没告诉你,小孩的父亲也姓冈特,他们是一对亲兄妹。” 怎么的,基因遗传的定律在巫师身上不起效是吧?孟德尔不应该去研究豌豆,他应该去研究疙瘩藤啊! “还、还有吗?”盖尔摇摇欲坠,她本来觉得和麻瓜世界相比,魔法世界就是文明社会,现在一看么好,简直还在史前呢! “再就是比较八卦的部分了,可信度不高,我也是听人说起。”阿利安娜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觉得向懵懂的朋友更多地科普一下巫师的生存形态比较重要,“冈特刚开始一直没能生出孩子来,她想回来上学,但她哥哥不许,直到她终于成功地让冈特的血脉暂时延续了下去。” “暂时?” “她还得给她的儿子生个妹妹才行啊,就像她自己。”阿利安娜的神情有些悲悯,手里的魔杖也渐渐垂了下去。 “你可怜她做什么?”盖尔轻轻地笑了一声,“她有脚会跑,有魔杖会反抗,但是她没有,这没什么可同情的。” “她只是被纯血那一套东西给洗脑了!”阿利安娜有些不服。 “但她依旧走出来上学了,她来到霍格沃茨,见识到形形色色的人,却仍旧选择回到洗脑她的人身边去。她将受到的伤害转化成了这些黑魔法,然后用来伤害别人。” 阿利安娜轻轻地震了一震,她想起盖尔身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它的影响至今还没有消退。不是所有攀登过高峰的人都能够宽容地看待那些止步于土丘者,他们只会严酷地要求所有人都达到标准。 盖尔·纳什就是这样的人,她做到了,她坚强地从火里涅槃重生,就像邓布利多家的凤凰,所以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甘心被烈火一同焚烧成灰。 “你缴她械,我克制厉火。”阿利安娜突然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了,“记得要来帮我,我怕我一个人弄不来。” “小意思。”盖尔甩甩手,抽出魔杖。 所有需要死记硬背或者精细操作的科目她都很不擅长,但魔咒这种全凭天赋直觉的实践项目盖尔就很拿手,嘿嘿,她就是19世纪的哈利·波特—— 等等,哈利·波特……是谁? “哈利·波特是谁?” 听到正炫耀着她白日里和阿利安娜联手克制足足有小木屋那么大一团厉火的盖尔冷不丁地问出了这个问题,斯内普翻页的手顿时停了。 他正在看的书叫做《尖端黑魔法揭秘》,一望即知乃是禁书区重磅嘉宾,但斯内普总有各种办法驯服这座城堡,别说比七年级还厉害,就是比一些教授也不遑多让,盖尔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总之很厉害就是了! “你怎么想起这个人了?” “没来由的,很突然,直接出现在我脑子里。然后我就魔力透支、和阿利安娜一起被送去了医疗翼。”盖尔耸耸肩,浑然不顾这样凄惨的下场与她刚刚吹破大天的事迹画风不符。 她正在缓慢地想起一切,斯内普想。他也说不准这样对盖尔好是不好,或许根本就没有意义,英国巫师界的未来是他的责任,不是她的。 “区区厉火。”斯内普嗤笑了一声,“你在医疗翼躺了多久?” “一能起身我就来找你啦!”盖尔直接说,假装忧郁地叹了口气,“唉,果然不能指望你夸我,说实在的,你那张嘴究竟能不能表达某些积极、正面的感情,我对此表示怀疑。” “当然能,我表达过了。” 斯内普注视着她,仿佛在笑,仿佛又没有。或者说,他明明没有笑,盖尔却能感受到。 “完了!”她轻轻震了一下,连忙用玩笑来掩饰这一刻的悸动,“难道要等我把飞机图纸再卖给什么人、才能盼来下一次?看来我要写封信去美国催一下进度。还有下下次呢?难道是潜艇?” “你能吗?” 对麻瓜世界再迟钝的人都该明白,如果真让盖尔·纳什做到了,如果格林德沃…… “不能。”盖尔老老实实地说,“坦克是时间差,飞机是美国佬有眼无珠,或许我该去琢磨琢磨那种嗯……可以飞飞机的大船。但是军舰这种东西我怎么可能接触得到,想想罢了。” “不,你当然能。”斯内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并没有明说,盖尔被他勾得心里痒痒的,自己想想也觉得奇怪,一想到这些,仿佛真能看到朦胧月光下的一艘铁甲舰似的。 “那个‘百夫长’号?真是我把她弄沉的?”她隐隐觉得这名字耳熟,可又记不起来,“是不是有人向我报喜来着?是你么?” “你真想知道?”斯内普将书一合,盖尔注意到有几页书稿从那本珍贵的手抄本里轻飘飘地掉下来,还没落地,就被一个无声的“火焰熊熊”烧得精光。 第47章 这校规犯的,够被开除了吧?盖尔一边腹诽,一边点头:“当然,现在这样也太磨人了,还不如给我个痛快,无论好坏我都认。” 她很擅长认命的,认她自己的。 “跟我来。”斯内普望着她,眼神闪了闪,但最终也只是将手伸到她面前,“手。” 盖尔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格洛弗·希普沃斯画像所守护的密室完完全全是一间舒适的休息室,有整洁宽敞、软硬适中的大床,也有适合小憩的各式沙发,蓬松的长毛地毯上随意扔着几个鹅羽枕——主打一个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想在哪睡就在哪睡,反正无论什么病,只要痛痛快快睡上一觉就会好转,不行就两觉,提神剂发明者的思考方式朴素如斯。 “脱。”斯内普头也不回地说,他正背对着她用魔咒锁门。 蛤? 盖尔揪着领子往里看了看,夏天嘛,她都是拿袍子当长袖连衣裙穿的,配苏格兰高地的气候正正好——现在可不是冬天,她袍子底下没塞那么多内搭。 盖尔脸红了,嗫嚅道:“太草率了吧?” “什么?”斯内普有一刹那似乎很想回头瞪她,但他硬是忍住了,似乎在避忌着什么,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脱掉。” “我不!”盖尔抗声道,“拜托,我们还在上学,还要考试呢,而且20世纪初的人都很保守,我只能忍受这个恋爱谈得像是精神恋爱,但是——绝不能就这样!好吧我承认,要结婚宣誓度蜜月才能发生一些什么,这种念头已经过时了,但——绝不能就这样,草率!” “闭嘴。”斯内普忍无可忍,但又不得不承认,盖尔的可爱之处正在于她精明与脱线的二象性,“你还记得我要带你来做什么吗?” “让我想起来嘛!我和你关系越好我记起来的就越多,如果你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说不定就会想起全部——你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原来她也发现了。 “是也不是。”斯内普不想把她逼得太狠,但盖尔和他在一起时总是很松弛,哪怕在她病得最严重的时候,那种松弛也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他想了想,挥动了一下魔杖,一张怪模怪样的床出现在了房间当中——真的那张已经被魔法部带走归档了,他只是在还原脑海中的印象。 盖尔的脸色骤然惨白。她像是一个忽然见到光明的天生盲者,被过于刺目的现实世界耀得睁不开眼睛,只能泪流满面地惊慌后退,下意识地想要逃避逃离。 斯内普徒劳地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一个单词都说不出来。像他这样的人,每一次的“不忍”都屈指可数。 “消隐无踪。”他干脆利索地否决掉原本的打算,“好了,没事了,盖尔,睁开眼睛。” 盖尔瑟缩了一下。 “是我,盖尔,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斯内普提高了音量,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她马上就要被抱枕绊倒了。 “你……”盖尔轻轻呢喃了一句,睫毛抖动起来,似睁非睁的样子,“你是谁?” “你还记得在阳台上发生过什么?你还记得我是怎么说、你又是怎么回答我的?”斯内普知道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但他没办法,他得将那些糟糕的记忆从盖尔的脑海中剥离掉,或者暂时压制。 “你刚刚结束和斯文顿的谈判,你要用一件杀伤性武器的图纸换取麻瓜女性的公民权,你就快要成功了。” 我……吗? “你能跑能跳,有健全健康的下肢,你还有魔杖,一年级就用出了索命咒,还一手导致了‘百夫长号’的沉没,你还让许多我不懂的东西提前问世……你睁开眼睛,看一看现实,那些令你恐惧的东西都不存在,盖尔,火焰会净化一切,每只涅槃重生的凤凰都是新的。” 那我是谁?如果我真能取得如此成就,现在这个崭新光辉的盖尔·纳什,也脱胎于大火中那具僵卧的焦尸。 无苗之木,无叶之花,要如何立足于天地之间? 恍惚间,她感到有人抓住了她的两只手,她的手背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掌纹,温热的,有些粗糙,那是握笔、握魔杖甚至握农具、操作机械磨出来的。 西弗勒斯·斯内普从来不是个懒惰懈怠的人,哪怕他拥有远超旁人的天赋,哪怕他此时的家境已经是两辈子以来的巅峰。 等等,两辈子? 盖尔痛苦地挣扎起来,她感到自己一只脚已经迈入了记忆的浅海。 “你可以摸摸我,我不是你记忆里的任何一个人,如果你还记得他们的话,那种人没什么值得记住的,对不对?” 她的手被牵引着抚上一个人的脸。他有着高高的眉骨,他脸上的每一块骨头都很有存在感,盖尔的手从他无形的目光和有形的呼吸中穿过,从鼻梁,到下巴,像是走过一个人的一生。 一张安全的脸,一个迥异于她往昔黑暗记忆的、安全的人。或许她该从下意识的逃避中走出来,就像鸵鸟离开她的沙堆。 盖尔慢慢睁开眼,将睁未睁之际,她感到一个朦胧的吻落在她的眼皮上。 “讨厌?” “……并不。” “那么继续。”吻沿着刚刚她的手走过的路径,一般无二地经过她生命的处处沟坎,“只要你说‘不’,我们就停下来。” 阳台上那个被回忆打断的吻终于得以继续,盖尔死死地抓着斯内普的上臂,她有多想逃跑,就必须花更多的力气克制住自己逃跑的冲动。 但同时,她又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他们事先谁都没想过有这一出,这个吻进行得举步维艰。这生涩的摩擦简直就像是……就像是她心里激烈交织的爱与恨。 所以盖尔不想停,她今天必须要分出一个胜负,和她自己。 先叫停的反而是斯内普,他几乎是有些仓皇地推着盖尔的肩膀将她抵在墙上,自己反而隔得老远。 “等等……等等。”他用手臂支开一个可靠的、足够远的距离,还以一种盖尔绝不陌生的眼神注视着她。 那是……成年人,成年男人的眼神。 盖尔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但她很快发现,斯内普的眼神里没有丝毫令人作呕的急迫,他很惊讶,他虽然万分惊奇但他在克制。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第一天发现自己是个男的吗? 空气中满是诡异的沉默。 当然,还有急促的呼吸,正是这呼吸声使得气氛更加诡异。 为什么还是不行?盖尔很迷惑,难道还要……继续?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法再“继续”,在方才的战争里,爱意已然摇摇欲坠,渐渐不抵她心底里高涨的怒火与憎恨。 还不如刚才呢,至少她刚才没什么攻击性。盖尔听说过自己病重时的“壮举”,够被摄魂怪吸个八百回还带反刍的。 “你还没……”斯内普问她,盖尔的眼神他也很熟悉,那是受害者的眼神。 盖尔摇摇头,有些挫败。 难不成这种事也讲究个“有心栽花”和“无意插柳”?但这一次她不想再认命,这种温和的恢复记忆令她逐渐感到不满足,就像冬日里毛衣的静电,要么没有,要么电死她算完。 她偏要勉强。 “来啊!” 盖尔张开双臂,主动搂上斯内普的腰。这仍然是个孩子气的拥抱,她试着调整了一下,很好,这下更加孩子气了,甚至很刻意,因为胸口以下,她拉开了距离。 斯内普感到有些好笑,他不明白她这样做的意义究竟在哪里。这好笑里同时掺杂着丝丝缕缕的怒意,他意识到自己沦为了盖尔的工具,甚至还被嫌弃不够趁手。 是个人都无法忍受,更何况是他呢? 深陷在这个时代的他们,像是两座形态各异的孤峰——其他人不过是起势平缓的丘陵,或许终有一日会成长为连绵耸立的群山,但至少现在还嫩得很。 从前他们不过是相守相望而已,现在孤峰间已经搭起了一道纤细伶仃的独木桥,薄薄的、脆弱的木板,不知缘起何时、又会存在到哪年哪月。 现在两个人都走到独木桥的中央了,再前一步,那桥就会承受不住过于沉重而浓烈的负担,只一翻,将他们掀下万丈深渊。 其实那样也不错。试试看,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斯内普想,他本无法接受生命里存在“未知”的可能,用麻瓜的话说,叫做“变量”。但这样的日子他过得太久了,他无法像邓布利多那样举重若轻,每一个无关公务的漫漫长夜,他所有自我取乐的消遣,终究会无可避免地演变成思虑。 要怎么才能赢?要怎么才能活? 直到最后一刻他也还是想活的,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命运也好,梅林也好,给了他一次新的机会。 尽管新的生命里他还是会反反复复地为未来谋算,尽管他几乎取得不了任何进展,尽管罪魁祸首就是眼前的女孩……但,或许他该允许生命里出现一些新的色彩。 第48章 盖尔已经抱得手脚僵硬,她开始思索如何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结束这一切,突然就被从斯内普的怀里强行撕了下来,像分离黏在一起的两块皮肤。 然后她就再度被按回了墙上,有点硌。盖尔的手指慌乱地滑过身后的一条条砖缝,恨不得把某块砖石硬生生抠出来——试图毁坏城堡的小动作很快被就地正法,她的每一根手指都被精准逮捕,丝毫动弹不得。 “告诉我,你想吗?” 他们几乎已经紧紧地贴在了一起,盖尔的每一丝颤栗斯内普都感同身受。但她一边发抖,一边还在点头,尽管害怕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很好。”他想他从来都是欣赏强者的,无论死多少次都不会变。 如果将盖尔看作一个内心强大的女巫,而不是一个精神脆弱的病号,那么一切就都会不一样了。 第29章 28 盖尔感觉自己膝盖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马上意识到那也是斯内普的膝盖。 尽管场合、气氛哪哪儿都不对,但她还是难以自抑地想起……膝跳反射。从前她对着别人不要的旧课本,把自己的腿敲青了也换不来神经的反馈,但现在……盖尔向来是个手比脑子快的人,她下意识地就想再去试试看,也真叫她抓住一线机会,从斯内普的掌控中逃脱出来一瞬,然后再度被捉拿归案。 把魔杖抽走不就行了,老扣着她的手做什么?她难道还真能从墙里抽一块砖出来给他开瓢? “不用勉强。”斯内普的声音稍微温和了一点,似乎还带着那么一点儿……感叹? 盖尔正琢磨着他到底误会什么了的时候,和先前截然不同的吻已经彻底攫取了她的意志。 比之摄魂怪如何?盖尔迷迷糊糊地想,觉得自己不仅仅是灵魂,连身体也要跟着一块儿去了,就像一只被吮干了汁液、躯壳也随之崩溃的蚕蛹。 原来刚才不行,是因为小打小闹的puppy’s love已经无法满足她了吗? “我是谁,嗯?”斯内普在她耳边催促,“想起我是谁,快点!” 盖尔一个单词也没听进去,反正这可不是她能控制得来的。但她消极抵抗的意图立即就被发现了,于是再度被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受灾地区:大腿。 她的身体再度先于头脑作出选择——盖尔下意识地避了一下,她为斯内普的膝盖让开了路,随即意识到自己骑虎难下。 那膝盖停在一个危险的位置,盖尔慌张到无暇沉溺于唇舌交锋,她刚把自己拔出来,就感到一阵富有攻击性的、有目的的挤压。 盖尔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原来她竟然没有那么勉强,原来她的心在痛恨,她的身体却在热爱。 “去想。”他不停地催促,应和着某种节奏,或者韵律,“想我是谁,我究竟是谁……西弗勒斯·斯内普,是谁?” 盖尔觉得自己正在不停地蒸发。 哪怕暑假在即,城堡地下的墙壁依旧很阴凉,但偏偏她整个人都热到不行,身前的人更是如此。她被夹在中间,有什么东西正通过这一吻,被一口、一口地渡过来,那不仅仅是爱,还有欲‖望,和生命力。 在她即将化为薄薄一片儿、轻飘飘的人皮风筝冲上青天之前,她听到仿佛深入灵魂的质问:“你是谁?” “你是谁?” “我们赢了吗?” “救世主活下来了吗?” 沃土原的树屋前,曾有人执着地询问她。 但她何其茫然,她张口结舌,因为她……她…… 铺天盖地的浪潮兜头将她淹没,盖尔像一艘被掀翻撕碎的小船,冲击力沿着她身体的脉络,一路所向披靡,从最要命的核心,到手指脚趾头发丝的遥远尖端,小船每一块木板上每一寸坚硬、杂乱的木头茬子都被捋顺了,在颠覆性的感官冲击之下,它们柔顺得像是潺潺的溪流。 盖尔几乎以为自己丧失了对这具身体的主权。她找不见自己的灵魂在哪里,她的意识,她的思绪,她所有自由来去的一切,统统都消失不见了。 斯内普陪她一起委顿在地,好歹还支撑着她上半身、勉强维持着人样。事已至此他反而不再催她了,盖尔恍恍惚惚地仰头注视着虚空,感觉有人正笨拙地将自己散乱的长发重新归拢。 “脏、脏了……”她迟钝地垂下眼帘,讷讷地指了指斯内普校袍膝盖的位置,那里有很明显的一块湿渍。 “不要紧。”他平静地说,“会有人洗干净的。” “我、我吗?”盖尔脱口而出,觉得这答案正确无比——本就是她弄脏的,她得负责任。 “我。”带着笑意的灼热吐息喷在她裸露的后颈上,“别的地方也弄脏了。” 盖尔惊讶地睁大了眼。 方才那近乎于死亡的体验令她根本无暇顾及斯内普的感受与反应,但他、他——他……这怎么可能呢? “不行,我得看看。”盖尔没头没脑地说,“你让我看看,我检查检查。” “你看什么!”这下轮到他有些慌张了。 盖尔忽然悲从中来。 她还维持着那个非要去扒人家袍子的动作,人已经抽抽答答地哭了起来。不同于灵堂上的嚎啕,更不同于受到刺激时的无声泪流,盖尔哭得堪称“有声有色”,全然是小孩子式的哭法。 受了委屈是该哭一哭的,这一哭,迟到了不知道多少年。 五年级的最后一夜,盖尔并未回寝室。哭泣耗尽了她最后一丝体力和体内仅剩的那点子水分,她最终口干舌燥地睡了过去,险些错过放假的列车。 “你看上去像是连夜绕着禁林跑了十圈。”阿利安娜如此评价,“这么渴吗?” 盖尔咬着吸管猛点头,一不留神呛着了,顿时咳得惊天动地。 “纳什可能真的去跑步了。”同包厢一位拉文克劳的女巫意有所指地说,笑容暧昧,“昨晚莱宁和星光发现他们把洗好的袍子分错了,连夜去换,结果纳什根本不在她自己的床上。” 女巫们发出一阵起哄的尖叫。阿利安娜当仁不让地代表大家问出了那句话:“那你在谁的床上,盖尔?” “格洛弗·希普沃斯的。”盖尔坦然笑道,“很大,很软,还香香的,所以我睡过头了。” 包厢里突兀地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神情都变了。 “你想起来了?”阿利安娜慌张道,“全部的吗?” “全部的。”盖尔点点头,“包括你六岁那年针对一辆麻瓜自行车的无意识恶作剧。” 她看上去是如此的平静。仿佛她入学五年来和那间密室所有的缘分,就只是昨夜在那里睡了一觉。 女巫们一个接一个地拥抱了盖尔,阿利安娜哽咽着吻了吻她的脸,轻声道:“我们真为你高兴,盖尔,我——我很抱歉,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盖尔摇摇头,她这个受害者都不能为自己做些什么。迄今为止菲尼亚斯·布莱克都未收到什么实质性的惩罚,他既不靠名誉活着,家族的赞助也不会因为那个轻飘飘的“除名”而就此断供。据说人已经去了新大陆,在那边混个十年八年再回来,谁还记得谁呢?不又是崭崭新的一条好汉吗? 至于斯内普的诅咒,说实在的,麻瓜出身的盖尔并不能很好地领会其中深意。她不知道活到一百二十岁甚至一百五十岁是什么滋味,那么相对的,“罚你只能活到八十岁或者六十岁”到底有什么可怕的? 世事本就不公,纠结于此毫无意义——这个坎迈过去就是迈过去了,她没有多余的时间、精力与心思再分给它了。 包厢门被敲响了,阿利安娜捏了捏盖尔的手,示意她抬头看。盖尔莫名其妙,还以为是那个被霸凌的孩子斯卡曼德找她们道谢来了,冷不防正对上斯内普的目光,就隔着一扇玻璃。 她的脸“腾”的红了。 “你怎么了?”阿利安娜大感奇怪,来自于两个哥哥的八卦帮她补完了盖尔和斯内普的关系,但……这两个人明显没有什么嘛! 学校里正在约会的男男女女(迷情剂事件后分了好多)是什么鬼样子,阿利安娜都看在眼里。聪慧的女巫再次提炼了哥哥们的小道消息,觉得他俩一定是“基于利益输送的政治联姻”。 巫师也搞这一套,没什么可奇怪的。 盖尔支支吾吾,根本回答不上来。早上的兵荒马乱让她根本无暇梳理脑海里随梦涌现的种种记忆,但在火车上这一路她已经想明白了——心情太过激荡,她不得不一直喝水来压制。 她把西弗勒斯·斯内普给、给——天啊,她可太牛逼了!盖尔觉得自己就是当世最厉害的女巫,没什么事是她办不成的! 直到她亲眼见到了斯内普本尊。 斯内普眼睁睁看着盖尔头顶那股无形的、张牙舞爪的嚣张气焰像垂落的尾巴一样蔫了下去,心里也觉得好笑。他们似乎已经做过了最亲密的事,却又不曾以最亲密的姿态坦诚相见,甚至不曾以寻常男女的亲密关系相处过。 第49章 这奇特体验让他感到新鲜,同时又隐隐有些羞耻,因为他似乎已经过了那个年纪,因为激情退却后,他仍旧不确定自己到底配不配得——死亡不曾洗脱他的罪孽,只是淬炼了他的良知。 但盖尔奋力挤过人群,顶着一张大红脸拉开了门。“呃……”她喉咙里咕哝了一声,权作打招呼了。 “是时候回去换衣服了。”斯内普提醒她,“你约了那个军火贩子吃晚饭,别告诉我你偏偏把这个忘了。” 在巫师和麻瓜服装形态差距比较大的20世纪初,通常只有麻瓜出身的小巫师不得不忍受来回换装的麻烦。纯血和混血有爹妈带着,一出站台就能找个地方幻影移形或者走飞路网——混淆咒足以搞定。 甚至于如果麻瓜出身的男巫不嫌热,他完全可以提前将衣服穿好,再把袍子一套,下车前再一脱——女巫就比较悲催了。 盖尔无比确信斯内普一点儿也不耐热,哪怕现在仍处于小冰期也是一样。所以……他来约她,换衣服? 啊??? “都那什么了,谁还有心情惦记别的男人啊,真怀疑你有什么特殊的癖好。”盖尔小声逼逼,想退回包厢里,却被斯内普一把拉了出来。 他握着她的手,当着满满一包厢女巫的面,甚至于他们的手指还在较劲——盖尔死死地攥住拳。 她只是想拥有正常女孩的生活,定语前缀可不包括“热情似火秀恩爱的白人”啊! 阿利安娜困惑地眨了眨眼,迟钝地发现自己对这二人关系的认知永远都慢半拍,而包厢里的其他女巫更是连表情管理都失控了——特别是那几个斯莱特林的。 盖尔真想让自己原地消失! “快走吧——我走了我们九月再见保持联络哦那只白猫头鹰是我的但寄给我最好发麻瓜邮政!”她没头没尾地吐噜出一长串话,心虚得一眼没敢看包厢里震惊到失语的小伙伴,拔腿就跑。 一直到她冲过好几个车厢,被盖尔·纳什小姐完全靠一腔羞愤交加的蛮力而踉跄拖行的斯内普才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方向反了,我们的包厢在另一边。” 盖尔脚下一绊,险些摔倒。她猛地回头瞪来,眼睛水汪汪的。 斯内普忽然感到一种微妙的满足与得意,在这种久违的感觉里,他短暂地成为了八十年后的那个西弗勒斯·斯内普,霍格沃茨魔药学教授。 欺负一些呆瓜是他枯燥无望生活里为数不多的取乐小手段,不,其实应该是,欺负大多数呆瓜。 更令他心满意足的是,盖尔乌亮的眼睛像两面小镜子,将他每一丝毫不遮掩的表情都忠实地倒映了出来。 大概真的要哭了吧,斯内普承认自己甚至有些期待。 盖尔深深呼吸,忽然冲他笑了笑。她踮脚凑过来时,那笑声轻俏的尾音刚好掠过斯内普耳边。 他险些退了一步,但他稳稳地站住了。 “幼稚鬼。”她说道,他甚至闻得到一阵佛手柑香气,那应该是盖尔刚喝过的果子露。 盖尔趁机将手一挣,转身就往正确的方向跑去。 斯内普下意识就要追过去,但他随即被这念头给吓了一跳——这无疑是个孩子气的想法,一个十六岁的活泼男巫应该有的想法,可他不是十六岁。 当38+16岁的老成男巫斯内普先生迈着符合他实际年龄的沉稳步伐返回包厢时,盖尔已经将衣服换好了,正坐在窗下审一篇不知是什么的稿子。 “我遇见了斯卡曼德。”他主动说,哪怕是他也能看得出来,是自己的选择打断了某些进展得正好的……活动。 “让你替他转达感谢?他怎么不自己来?”盖尔并不介意,“天啊,连隔壁学院一年级的小孩都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他本来只想请我指路,是我说你在换衣服。” 盖尔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既然霍格沃茨特快列车上仍然可以使用魔法,那么她换起衣服来就像美少女战士或者巴啦啦小魔仙一样方便快捷,可恨的是不能像假面骑士那样一键换装。 “轮到你了。”盖尔放下手中的稿子,抱着手臂向后一靠,丝毫没有避出去的打算,她甚至体贴地摊开了斯内普的箱子。 但斯内普挥挥手又把箱子合上、送回了原处。“你以为我是你?”他哼了一声,用变形咒解决了这个问题。 盖尔觉得自己学会了。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嘛,只要她脸皮更厚,更恶劣、更没有下限,那么手足无措的人就会变成斯内普。 有点儿意思。 e·d·a·斯文顿觉得盖尔·纳什和从前不太一样了。老实说,他一直搞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将这个女孩和那个由钢铁和枪炮组成的大杀器联系到了一起,甚至一度怀疑简妮·布兰登只是为了逃离棘手的丈夫而假死脱身、换了一个新的身份在背后操纵一切。 但现在,他终于回过点味儿来了。 盖尔·纳什的眼眸中多了某种底色,这使得她尽管还是像个无知少女一样好奇地打量着饭店墙上密密悬挂着的鹿角与兽头标本,但斯文顿先生依旧能感觉出—— 她丝毫不以为意。 “通常这家餐厅是不接待女客的。”斯文顿先生翻弄着菜单,“离狩猎季还差几天,理论上也没有松鸡——但是,纳什小姐,一切都可以为您破例。” 盖尔收回目光。 “如果全英国的高级餐厅都愿意接待独身女客,像接待绅士那样,那您根本用不着破例,您为此所耗费的时间与精力,完全值得托付给更有意义的事情。” 斯文顿先生毫不气馁,他就知道。 “您应当明白我的意思,纳什小姐。如果我没有记错,您即将年满十六周岁。” 纳什小姐从随身的手包里取出一张邀请函:“届时还请您拨冗参加,我希望您能为我带来好消息。” 斯文顿先生看看纳什小姐,又看看她一言不发的未婚夫——像pnb这样的公司,女继承人成年的确值得好好大办一场,但他更多地注意到纳什小姐的包。 拜他热爱攀比跟风的妹妹所赐,斯文顿先生知道那是保罗·波列1901年夏“自由”系列的配饰。 “没错,哪怕是我也需要配货,这就是我与您最大的不同。”纳什小姐轻轻抚摸着手袋表面的东方风格织锦,“您总是想要特权,而我从未打算脱离我的阶级和我的性别,您觉得您是赐福的天使,从地狱里将我拔擢入天堂,可我只想要冲破地狱。” 斯文顿先生觉得自己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了,这话题已经不受控制地渐渐滑向一个可怖的方向。 “原来您还是■■■■的信徒……我不明白,这为什么?”斯文顿先生面色苍白。 政治家必得具有足够的眼力,判断新生事物是否为整个国家机器的敌人,等到星星之火足以燎原时,那就太晚了——斯文顿先生也不例外。 “天生天赐的,或许?”纳什小姐将脸一扬,笑了笑,“毕竟那一位就埋在海格特公墓,说起来我从没去过。” “明天天气应该不错,如果您不急着赶回曼彻斯特或者诺里奇,或许可以让普林斯先生陪您……”斯文顿先生勉强道。 “没必要。但凡女士必得由人陪伴才能出门,我就没脸去见他。” 这天算是彻底聊死了——谈判不是这样谈的,因为盖尔·纳什一步都不肯退。 “您得知道,您是英国人。”斯文顿先生果断转换了新打法,“您有义务为自己的国家服务,我们尊重您,纳什小姐,我本可以直接征用,但是我没有……除非您告诉我,您将万里之外从未踏足过、也从未抚养庇护您的国家当成自己的祖国。” 盖尔沉吟了一下,她没办法说她躯壳和灵魂加起来算四分之三的中国人,少数服从多数。何况平心而论,她也就是穿在英国,19世纪末这个节点想要不在战火里填成炮灰,相当考验灵魂的投胎运。 日不落帝国虽然满世界祸祸别人,但她至少没让本土国民遭殃。 “那您试试看吧!”盖尔诚恳地说,“如果您连pnb一起对付,那受损失的是国家与国民;如果您只对付我,那您打不过。” 她笑眯眯地瞧着斯文顿先生:“哪怕这里已经被包围了,哪怕下一秒就会有几十条枪对着我。” 斯文顿先生敏锐地注意到那个一直不说话、只默默注视着未婚妻的普林斯先生将手伸进了口袋,一个十五六岁的学生,难道他还能有枪? “您误会了,纳什小姐,事情永远都不会到这一步。”斯文顿先生连忙澄清。 “那是当然的。”盖尔·纳什从善如流,“您得知道,科学没有国界,科学家就不一定了,形势不等人哪。” “您是说……美国?” “和大英帝国相比,这可是一艘新船。她或许一次两次错失机会、不够慧眼识珠,但是没关系,当英法德深陷欧陆战争的泥淖,这个年轻的国家有的是时间后来居上。这世界上还没有一个国家,有本事远赴美洲打到她的本土、叫她伤了元气去。” 第50章 盖尔仗着穿越者的优势侃侃而谈:“或许您会觉得,美国是未来的敌人,可我得说,美国是你们未来的主人。” “盖尔。”斯内普制止道,麻瓜的国际政■局势依旧是他的盲区,无论是20世纪上半叶还是下半叶,但这不妨碍他听出盖尔正在越轨的边缘试探。 斯文顿先生觉得背后出汗。是他疏忽了,他忘了还有美国,他忘了pnb那些工程师都是美国来的! 能来就能回去,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呗! 第30章 29 第二轮谈判·前奏正式宣告失败。 “我要是他,现在就兵分三路,一路去伯明翰抓人,一路去诺里奇搜图,剩下一路给这间酒店埋上炸药,只等夜深人静把我们都‘轰’的一声炸上天!” 盖尔全身都埋在浴缸雪白的泡沫里,一边大声和客室的斯内普聊天:“这不就得了?搞不明白这群官僚瞻前顾后地在做什么。” 斯内普靠墙站着,只觉得心头一阵无力。他已经不想去评判什么了,如果盖尔一辈子不和格林德沃相遇,那么她无论怎样肆意生活都没关系,但现在的事实是,格林德沃已经找上过她了——他甚至知道是盖尔对“百夫长号”做了手脚,导致英国驻■海军旗舰离奇沉没,高层损失惨重。 这一年斯内普没在英国境内找到格林德沃的丝毫踪迹,他似乎已经离开了,但他忘记盖尔·纳什的可能性是零。一种恐怖但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的解释是,格林德沃离英,是为了寻找阿不思·邓布利多。 此人大概已经从絮絮叨叨的姑婆嘴里听了三年邻居长子的光辉事迹,正如盖尔所说的,如果她知道附近有个长得不输于她的美人,那她无论如何都要去偷偷看一眼的。以格林德沃的骄傲,一定不止“偷偷看一眼”,可悲的是如今的阿不思·邓布利多几乎和他同样骄傲。 一团乱麻。 斯内普从心底里生出一股烦躁,他忍不住责怪盖尔——她不该误打误撞地救下阿利安娜·邓布利多。 当时他就躲在附近,他甚至已经默默观察了邓布利多家的小女儿好几天。从他在塞巴斯蒂安·普林斯的身体里醒来并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那天起,在他彻底与命运和解以前,他就打定主意袖手旁观,让命运走上它注定的老路。 结果被人横插一脚。 斯内普叹了口气,说道:“我先回去了。” 浴室里安安静静,盖尔似乎已经很久没说话了,难道睡着了? “盖尔?”他往门边走了一步。 “唔!”门里传来女孩慌慌张张的声音,比刚才近了不少,“回吧,回吧!晚安明天见!” “你洗好了?” “你不是要走吗!快走、走!” 斯内普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他刚要转身,就听盖尔又喊道:“等等!” 温热湿润、带着皂感芳香的水汽沿着浴室门下方的排气口缓缓漫溢出来,斯内普只好又停下来,等她说下文。 “西弗勒斯,你已经走了吗?”盖尔犹豫不决的声音又走近了些,估计也已经到门边了。水汽更加浓郁了,濡湿了斯内普的裤脚,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没有。” 盖尔吓了一跳,想不到这人居然还在。她赤脚踩在地上,险些滑倒,还好牢牢抓紧了门把手,只是吃这一吓,她手上加力,已经将把手拧到最底。 只要他轻轻一推,或者她脑子抽了将手一松…… 盖尔连忙将把手复位,惊魂未定地将整个身体都压在门上,觉得浑身放汗,这个澡算是白洗了。 “你到底怎么了?”盖尔忽然发现这门单薄得惊人,大概是底下开了排气口的原因,斯内普简直像贴在她耳边说话,“不舒服吗?” “浴巾不知道什么时候掉水里了,它太大也太沉……我不用魔法根本拧不来。”盖尔觉得一股热意从小腿向脸上蔓延,“翻了半天,也没找到有备用的,你能不能回你房间看看,他们把备用浴巾放到哪里了?或者问服务生要一条新的?” 门外静了片刻。 盖尔从未觉得自己的听力好到如此地步。她听见鞋跟与地毯茸毛摩擦的“簌簌”声,听见门锁铰链摇晃的轻响,不多一会儿,斯内普回来了,他敲了敲门。 盖尔小心翼翼地将门闪开一条缝儿,整个人缩在门后,恨不得挂在门把手上,只探出一条胳膊摸索着去够。 干燥蓬软的浴巾被塞进她手里,还有点烫,应该是刚刚烘出来的。 盖尔想缩回手,但斯内普却没放。 “拿稳了,再掉到什么地方去,你叫我我也听不见了。”他说道,声音有些模糊。 满室的水汽都顺着那条足以通过浴巾与手臂的门缝向外涌,盖尔觉得好难为情,连忙用力将手臂一抽,肩膀顺势将门顶死,要不是斯内普反应快,铁定夹到他。 “知、知道了!”她慌张道,“你快走吧,晚安!” 斯内普快要被她气笑了,她怎么总是这样?把他……用完就扔? 盖尔紧紧地将浴巾抱在怀里,一颗心还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被这样一打岔,她也顾不得辛辛苦苦徒手搓出来的一池子泡沫了,草草将自己冲干净——萨伏依酒店配备了最新的淋浴系统,这很不错。 她裹上浴袍,在镜前慢慢擦着头发。镀银镜片满是水雾,盖尔腾出一只手,拈着浴巾的一角草草擦了擦。 混血儿的面孔出现在镜子里,陌生而美艳。当然了,再陌生,看了十几年也看熟了。盖尔注视着“自己”的脸,她看到镜中的少女鬼使神差般地将那条半湿的浴巾慢慢地凑到了鼻端。 几乎全是她自己的气味,是她狂暴搓掉的一整块橙花晚香玉的肥皂1,是她像个暴发户一样整瓶倒空的蔷薇露——平常她可不舍得住这么贵的酒店。 盖尔用两只手托住那条浴巾,于是她的头发乱七八糟地挂了下来,暂时也顾不上那许多。她耐心地、仔细地找着,像一条接了个大活儿的缉毒犬,终于,她的鼻子捕捉到一丝独特的味道。 通常来说,一个爱搞魔药的巫师,他身上的味道并不会太好闻。魔药原材料并不仅仅只有温室里那些草药,还有各种奇怪的昆虫,有的需要榨汁,有的需要摘除眼球,有的需要烘干粉碎;各种奇怪的动物,有的要血,有的要皮,有的要整块内脏细细地切作臊子,有的只要消化液……混在这样致死量的芳香里,这味道就特别明显。 这是西弗勒斯·斯内普的味道。 盖尔忽然又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像个痴汉。但现在这里只有她自己,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害羞,如果到了他面前,免不了又要被这个恶劣的人拿捏。 她将脸慢慢埋了进去,想象着他的手是如何抓握住这条浴巾的,她刚刚又是如何用它擦拭过自己的身体。 “梅林啊……”盖尔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觉得梅林如果在天有灵,应该不会乐意因为这种理由被呼唤。 她站得脚酸,不得不放下那条浴巾,用搁在一旁的魔杖绾起湿漉漉的长发,又换掉在浴室待久了而有些发潮的浴袍,套上晨衣,这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要怎么合情合法地昧下这条浴巾呢?盖尔一边想着,穿过客室,来到卧床旁的小书桌前,满心愉悦地咬掉笔盖。 她先裁了一张便签,随便编了个理由,又从钱包里摸出一张钞票和几个硬币——这大概是世界上最贵的一条浴巾了。盖尔手下写个不停,耳朵却捕捉到房间里的一些异响。她第一反应是斯文顿当真派人来杀她了,连忙将钢笔交到左手,右手去拔魔杖。 发梢落下一滴冰凉的水,盖尔冷不防感到有人轻轻替她掸去了肩胛上的水渍,水是凉的,手却是热的,烫得她忍不住一缩。 “你不是走了吗?”盖尔很无奈,偷偷将浴巾往怀里掖了掖,又不动声色地将写好的便签盖住。 “差一点。”斯内普说,手指捻着她的发梢,“但是我气不过。” 啊?不就帮忙拿个东西吗?这捎带手的事儿难道还要给钱?盖尔犹犹豫豫地去预支准备好的小费,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喂!”她恼羞成怒,准备转身跟他好好掰扯掰扯,“我快十六了,不是六岁!六岁也不能打我——” 他又往前逼近了一步,可盖尔没办法再往前躲了,她已经紧紧地抵着桌子,总不能将身子一扭、直接猹遁吧?现练阿尼玛吉根本来不及好吗? 盖尔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准备切换成人模式。她感到斯内普的手非常礼貌地扶在她的两侧盆骨上,感觉下一秒要托举她转半圈了。 就说这人的脸皮厚度和她的呈负相关吧!主打一个此消彼长! “让我看着你。”盖尔扭头说,“让我转过来,我喜欢面对面,哪怕是在桌子上也没关系。” “是什么让你如此自信地觉得,同一个缺点,我会让你利用两次?”斯内普抽走她的魔杖,随手藏进书桌抽屉里,盖尔发现不知何时她的头发已经全干了,她还没抹油呢! 第51章 盖尔愤怒地发力一挣,只听“扑”的一声,她藏在怀里的那条浴巾当着两人的面掉到了地毯上,好死不死就落在斯内普脚边。 太尴尬了,哪怕盖尔在桌子底下藏了个奸夫,都不会有这么尴尬。 斯内普俯身捡起那条浴巾,立即就知道了这是哪一条。他心里暗暗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将那条浴巾放到书桌上——不放还好,本册被推开,露出底下小小一张便签。 盖尔马上伸手去夺,却被斯内普眼疾手快地抢先按住,甚至还推远了。 “看看这个。”他明知故问地说,再远也在这张书桌上,“这是什么?” 那轻飘飘的小东西在他指下漫不经心地来回辗转,盖尔死死盯着那张便签,忍不住战栗,仿佛也能设身处地地感受到那杂乱的轨迹一般。 “差不多得了。”盖尔咬牙道,恨得要命,“要——就快点,你是不是不行?” 她倒是想破罐子破摔自承就是个变态痴汉,可词汇量不允许,她也没办法。至于激将法会带来什么后果……便签被搓成个球,滚到桌下不见了。 来了,来了,盖尔心想,还有些激动,他洗澡了吗? 但斯内普好像想说什么,只是在沉吟。 “通常情况下,我们不那么说。”他听上去有点想笑,也有点生气,甚至还有点为难,“《英语词典》里出现的词汇,并不是每一个都适合出现在口语里,你刚刚说的话,就好像是麻瓜医院生殖科的专家大夫。” 盖尔头皮一阵发麻。 “都、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上课?”盖尔徒劳地挣扎了一下,扭头嘲笑他,“所以你果然是吧,阳、痿、患、者?” 她故意将那个单词咬得字正腔圆。 会发生什么她已经顾不得了,只要让她摆脱眼下的处境就好,这该死的、作恶的桌角,她快要站不住了! “我是不是你难道不知道?”斯内普居然又上前了一步,他居然还能上前! 盖尔下意识俯向桌面躲避,很快就被强硬地捞了起来。他的手依旧很礼貌,克制地按在她胸骨上,咽喉以下唯一坚硬又安全的那一小块领地,正如他的另一只手——仿佛盖尔在痛经,而他试图以体温为她热敷。 “我是为了谁?”斯内普又问,那声音远远的,仿佛盖尔扎了一个冲天马尾辫把两人隔开了一样。 她再度陷入了那种上天不得、入地无门的痛苦之中。 但即便如此,她也无法指责斯内普矫枉过正。或许源自身心深处的吸引令他们情不自禁地向彼此靠近,但说实在的,斯内普怎么想的她不晓得,但她实在是、实在是……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嘛?”盖尔放夹了嗓音,来硬的,她实在是硬不过他,人家是专业的。 斯内普被这个夹里夹气的声音噎得半天没说话,盖尔惊奇地发现空气里那种潮湿暧昧的气氛居然消散了不少。 夹!接着奏乐接着夹! 盖尔刚想张嘴就被捂了回去。她像个被绑票的人质似的“唔唔”了几声,收效甚微,自己也觉得滑稽。正泄气时,忽然心里一动,模仿大食蚁兽进食那样,轻轻舔了一下。 他们贴得那样近,像两把沾了水的调羹,盖尔清晰地感受到斯内普难以自控地颤动……不,震动。 作为女性,她很难像他那样、为爱人的意乱情迷而感到满足与愉悦,大多数女人的心和身体是一条通路,但男人不是。 男人的身体和心之间是难以凿穿的喜马拉雅山,勉强打通隧道者如凤毛麟角,即便如此,这隧道也可以随时崩塌,再度堵成两条走不通的死胡同。 盖尔屏息静气等着斯内普的下一步动作,既抱希望又不抱希望。 “痛不痛?”斯内普的声音似乎稍稍离得近了一些,难道这就是他的“下一步”了?盖尔莫名其妙,扭头去看他,停留在她小腹上的那只手却忽然一动。 她吓得一抖。随即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原来他还知道啊!是故意的吧?绝对是吧?! “不痛,或者说,它痛,我才好过一点。”盖尔诚实地说,“至于现在嘛,已经麻了。” 她听到斯内普的笑声,声音不大,但很清晰。“你活该,”他说,“你总是……在关键时候说些怪话,做一些奇怪的举动,你在逃避,盖尔。” 盖尔有些不好意思,好像真的是这样。就像昨晚吧,正常人谁会想到膝跳反射啊?但她不仅想到了,当她的手先于大脑作出反应时,她慢一拍的脑子不仅不想阻止,反而还很纵容。 阴影不是那么容易洗去的,它具像化成为一大块布料,帷幕,窗帘,丝绸,丝绒……怎么都行。她从将她整个包裹住的布料制成的茧里走出来,像重新被诞育了一次,先出现的是脚,然后是腿,慢慢地,一点点地,随着她不断向前走,这布料终将从她肩头、肘腋、发梢与额角撤离,但这需要时间。 “那怎么办啊?”她有些丧气。 这个问题其实没必要问,她自己也知道,斯内普想要她做什么,是显而易见的。 “你以前修过麻瓜的……叫什么来着,心理学?”盖尔笨拙地动了动,心里拼命告诫自己,这没什么可羞耻的,这是合情合理的,她的感觉,她的反应,她的享受,和饥饿的人吃饱饭、口渴的人痛饮水没有任何区别,更没有高低贵贱。 她本该获得快乐,和过往遇见的任何人、过去发生的任何事都没有关系,每一个女孩子都享有这正当的权利,更不必依靠谁。 “别说怪话。”斯内普稍稍撤了一步,给盖尔和自己都留了余地,“别逃避。” “可我……你——”盖尔欲哭无泪,“要不你走吧?你在这儿,我没办法……” 她听到身后的人叹了口气,紧接着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传来,盖尔只觉得眼前一暗,被一件衣服兜头罩住。 是霍格沃茨的校袍,是斯内普的袍子。 盖尔身体一颤,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变态——活蹦乱跳的正主她避之不及,对人家的东西倒是爱不释手起来。 等等,别说怪话,别逃避。 她听着斯内普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听到他关上门、回到自己的套间,现在他们仍有一墙之隔,盖尔心想,他会不会也在下意识地放轻动作,想要听见她的声音? 或许他去洗澡了,又或许,他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ah……”她忍不住哼了一声,追逐着刚才的感觉轻轻地蹭了蹭。 当盖尔气喘吁吁地翻身倚着书桌腿滑坐在地毯上时,心想她这次的人情债可欠大发了。 如果斯内普是她的心理医生,她付过钱的,那么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他合该服务她,甚至牺牲自己的感受,但问题就在于,他不是。 盖尔现在仍然无法想象自己会在这方面也拥有正常女孩的体验,但她也知道,这是他们的目标,共同努力抵达的终点。 在所有关乎大众福祉的崇高目标尚且遥不可及的当下,也可以先享受一下属于自己的人生。 第31章 30 1901年7月,pnb公司召开了也许是本位面世界上第一场新闻发布会。 与会者除了国内外媒体,还有科学家、工程师、商人、政界人士甚至工人代表——盖尔·纳什宣告成年,所有的合约都需要重新签署。 这位自信满满地向整个西欧宣告自己一定能安稳活过十五岁最后那几天的年轻小姐并未盛装出席,她穿着一袭简单的、装饰着青铜色织带的海蓝色长裙,朴素得像是一位毫不相干的路人、莫名其妙就被从散步的林荫道上绑来了会场一样。 当然,pnb毕竟是一家立足于农业的公司,包括pnb机工——地上跑的是为了耕地与收获,天上飞的那是为了播撒农药——基于“农村合作社”的艰苦朴素和温情脉脉一直是它的底色,迄今为止,公司中层以上仍旧是当年简妮·布兰登留下的班底。 发布会的主人公盖尔·纳什异常无辜地坐在老朋友们中间,简直称得上一句乖巧可人。她专注而诚恳地参与着发布会的流程,对每一位上台念稿的人报以真情实感的掌声。 一位年轻女孩的成年——除非她是女王储,否则这并非什么震动国家的重大事件。这场发布会就像一个精心包裹、夺人眼球的大礼物盒子,层层拆开后发现里面是一根牙签,还好所有收到礼物的人对此都心里有数。 对于知情者来说,盖尔·纳什的能力并不在于她成年与否;对于外人来说,既然她顺利地与pnb元老们达成一致、召开了这所谓的“新闻发布会”,那么她成年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失去了意义。 pnb看上去仍是铁板一块,所有虎视眈眈的豺狼都需要换根撬棍——除非这位面色红润的健康女孩突然在她生日之前“暴毙”。 于是,第一个被选中“答记者问”的幸运儿迫不及待地问出了一句:“您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吗,纳什小姐?” 第52章 以英国人的含蓄来说,这句话基本等于“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我打算进入大学深造,学习地质学。”盖尔·纳什若无其事地笑了一笑,这个陌生的单词震得场上一静。 好吧,农业公司的继承人,去研究大地也算是……专业对口? 搞笑的是,与她同坐台上的pnb一众人、包括她右手边那位很少露面的未婚夫小普林斯,都同样被这惊天的一句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为什么呢?”记者傻傻地跟了一句话,一时间场下所有业界同仁都恨不得把他踹出去——你会不会问?不会就闪边让我来! 他们本以为这只是一根乏味的牙签,现在看来,刮去镀层,底下可能是黄金。 “兴趣使然呗!”这个愚蠢的问题将纳什小姐唇边的笑意勾勒得更真切了一些,“大地承载一切,与人类的命运息息相关。” 不少人觉得这答案纯属扯淡,你盖尔·纳什到底对什么感兴趣,看看到场的专业人才们主攻什么领域就知道了;也有人觉得这并非没有可能,因为他们的金主纳什小姐虽然眼力惊人,但对机械、物理与化学着实一窍不通,连一些浅显的名词都不了解;还有人单纯地跟着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读书?读来读去怎么没个头呢?你读书多耽误事儿你自己不知道吗? “普林斯先生,这个情况您掌握吗?”有人插话问道,台上最起码有四个普林斯先生,但谁都知道他指的是哪个。 纳什小姐露出一副看好戏似的表情,幸灾乐祸地看着身旁的少年——看来未婚夫妻关系还不错。 几乎所有的镁光灯都对准了小普林斯,因为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pnb的“泥腿子”们毫无公关意识,方才他们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记者们只是想要挖猛料看好戏。 然而小普林斯根本不理他,而是正垂着眼皮出神。 “普林斯先生?” 台上的普林斯们纷纷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担当主持人的伊娃已经快要崩溃了,而纳什小姐……她在憋笑。 同样苦苦管理着表情的还有贵宾席上的先王密友伊万杰琳·奥平顿女士。 “关你屁事。”小普林斯终于满脸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根据桌布的起伏来看,应该是被老爹踢了一脚。 他转头又看了未婚妻一眼,看上去更想质问纳什小姐。 “咳!”纳什小姐收回麦克风,清了清嗓子,“我同样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先生,只要校董会没什么异议,我读书不需要征得任何人的同意。” 老普林斯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现在早已不是盖尔·纳什需要拿婚约捆住普林斯们的时候了,时间验证了她的确是一位很好的老板——她从不干预公司日常事务,让她管她都不管,虽然很会花钱,但她花出去的每一笔钱都获得了更大的收益。 对于普林斯来说,这婚约已是鸡肋,倒显得他们别有所图似的。能成为一家人当然好,但这对年轻人显而易见和普通人是不太一样的,他们太神秘了,就像南来北往的候鸟,一年中除了暑假的两个月,其他时候仿佛都活在另一个凡人难以企及的世界。 “那……毕业之后呢?”先前的记者又问,“您打算将所学知识应用到pnb的业务中来吗?” “这不相干,先生,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我从不打算接手pnb,今天不会,我活着的每一天都不会。”纳什小姐轻描淡写地笑道,“我只要有钱花就好了,毕竟地质学者需要奔波世界各地考察。” 一言既出,台上台下的男士们都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了小普林斯一眼。这几乎已算是直说婚约作废了——支持妻子深造的丈夫是有,但支持妻子和其他男人(们)满世界转悠的丈夫还没有被上帝创造出来呢,除非那位丈夫也是学者中的一员。 老普林斯松了一口气,有种心头大石终于落地的感觉。台下的爱米琳·潘克赫斯特却很是惋惜,日久见人心,虽然她和普林斯们仍不是一路人,但她也不能违心地说那是一家子坏蛋。 纳什小姐转动着左手中指上那枚粗制滥造的戒指,神情玩味。几次三番那戒指堪堪要滑落指尖了,都被她将手指一勾,重又握回了掌中。 这动作莫非有什么含义么?记者们眼睛亮闪闪的,殊不知盖尔只是觉得无聊。 今日这场大戏,能上桌的只有她和斯文顿,其余人不过是看菜,连老态龙钟的伊万杰琳·奥平顿也不例外——她是专门被请来给斯文顿看的,如果先王是实权女王,倒好像是在打擂台,这样正好。 盖尔凭借着几年前的一面之缘,硬凑上去以“全人类女■福祉”的名义软磨硬泡地请来了老太太。不得不说,女性天然是命运共同体,巫师在男女平权上要好过麻瓜,也只提前了一二百年而已。 会后还安排了简餐,甚至才是前菜。 盖尔回到楼上的酒店,将将换好衣服,丽莎正好推门进来。“我们的客人吃得还开心吗?”她笑问道。 “完全食不知味。”丽莎遗憾地摇摇头,觉得甚是可惜,“我看斯文顿先生今天一早就怪怪的。” “唔……说不定梅林又帮忙了。”盖尔点点头,歪到沙发上修指甲,“他要是问起,就说我在和威克诺森1的人吃饭,拿西门子的名片给他,先开开胃。” 丽莎不由一笑,虽然她不知道这里面有梅林什么事儿。 “菩提树大街2的使者呢?” 盖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意:“当然是送走啊,让伊娃亲自去送——我就不见了,免得彼此恶心得吃不下饭。” “我猜还得让斯文顿先生看见?”丽莎笑道。 盖尔也笑了,她要是斯文顿,就永远不担心pnb踏上德意志帝国的战车——明知对方瞧不起自己的血统,还递上脸去让人家鄙视,她贱啊? 不过斯文顿这种几辈子都立于食物链顶层的白男估计很难理解,不理解正好。 当e·d·a·斯文顿先生应邀参加纳什小姐的下午茶时,看上去整个人都快碎掉了。交锋到现在,他根本也懒得再装了,天气一点儿都不热,斯文顿却不停地抹着汗,手帕抖得像是挑在城头的白旗。 “先等等。”盖尔不紧不慢地说道,“丽莎我亲爱的,请你去看看塞巴斯蒂安怎么还不来。” 斯文顿先生一愣——这个人,你说她传统吧,她上午刚刚在各大媒体面前表态要为还没开始的学术事业奉献终生,转头就需要(前)未婚夫陪着一起见男客了? “您别误会,我对您的道德品质并无疑问。”盖尔脸颊泛红,“塞巴斯蒂安喜欢看这个,您别管他,咱们聊咱们的。” 哦,那他算什么?马戏团的猴吗? 斯文顿正愤愤不平,只听盖尔搅着咖啡液里尚未融化的方糖,笑道:“趁他还没来,我们不如聊聊——斯文顿先生,pnb伯明翰研究所的两位总工还好吗?我们打算为办公室统一更换百叶窗,能不能烦请您带句话,问问他们喜欢什么颜色的?” 他一下子僵住了。 “六月初的时候,我们的工程师从酒吧喝得醉醺醺地出来,小解时在阴沟里摔断了腿,对不对?”盖尔望着他,“怎么样,您从他们的脑子里找到想要的了吗?我猜没有吧?” 那块擦了半天依旧干燥的白手帕一下子掉落在地。 “我相信您一定心里有数,把人逼回美国,是我们双方的损失。”盖尔仿佛看不见斯文顿的失态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摇着扇子,尽管她一点儿也不热,但现在正是装逼的场合,不装她就亏了,“您这样没用的,脑子里没有的东西,叫人怎么往外说呢?” 斯内普进门时正看到这样的景象——盖尔换了一条鲜明的绿绸裙子,斜斜靠着沙发扶手,那裙子顺滑得像是流水,仿佛要一直淌到他脚边似的。 盖尔眼睛一亮,倏的合起檀香扇,指了指长沙发另一侧的位置,要他过来坐。那戒指依旧在她手上闪光,斯内普甚至怀疑她根本不明白发布会上的表态意味着什么。 “让我们说正题吧!”盖尔迫不及待地坐正了身子,“如果您能提供医院的单据,那么我想pnb可以为‘断腿’报销。” “您?” “我。”盖尔十分肯定,“我劝您不要再用您一贯的思路来揣测我们了,屡败屡战固然值得敬佩,但并不划算。” 斯文顿有些泄气,他忽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难道他真是马戏团的猴子?他的所有举动与决定,都在别人的注视之下、仅仅是个无伤大雅的笑料? 男巫与女巫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盖尔对两位工程师施咒的时候,魔法部还来不及布设踪丝。现在让她做,她也做不来了。 斯内普想起盖尔那些自创魔咒就想笑。她连英语都说得平平,遑论拉丁语,于是她的咒语无不又臭又长——缺少言简意赅的词根。但那都是有效的咒语,比如那个延迟触发的遗忘咒。盖尔研究魔咒从不考虑其背后的意义,她就像原始社会的猿人,需要什么工具,就自己“吭哧吭哧”做一个。 第53章 “就当是报答您将我的房子恢复得很好,无论是沃土原的,还是诺里奇的。”穿绿裙子的女猿人乘胜追击。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那个装腔作势的斯文顿失魂落魄地说,“不对!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盖尔瞪大了眼睛,一时失笑。 “您真的是英国人吗?”她浑然不知一位真正的淑女这个时候至少应该拿扇子挡住嘴,只是痛快地放声笑起来,“如果秘密警察们当真做得圆满无缺,我又怎么会发现呢?难道您真以为我是在夸您?” 事实上,他们将那幅浮世绘装回画框时直接装颠倒了,大概粗俗的西洋佬们欣赏不来樱树,觉得那是一条分叉的河。 眼看着斯文顿先生已经被彻底打落谷底,盖尔转转眼珠,问道:“丽莎告诉我,您似乎胃口不佳?” “刚收到来自德国的最新消息。”斯文顿先生定定地瞧着她,下半句话无需赘言。 盖尔恍然,夸张地抚了抚心口说:“我还以为您吃出来了呢,那肉!” “肉?” 斯内普也跟着一怔,肉怎么了?他也吃了。 “那肉生产于三个月以前。”盖尔勾起一个恶意的笑容,“精挑细选的病猪淋巴结。” 会客室里一片死寂,片刻后斯文顿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扑向窗边开始抠自己的喉咙。 “偶尔吃一顿不要紧的。”盖尔慢条斯理地梳顺折扇的丝穗,“这条生产线下来的罐头我发誓绝不内销。” 斯内普投来一个质询的眼神,盖尔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无声地说了一句“骗他的啦”。 但她让人反复试制午餐肉时,用的的确是下脚料,用好猪肉可惜了了。毕竟盖尔并不清楚“有肥有瘦有纹路的冻猪肉”是怎么一步一步变成“粉色微咸颗粒纹午餐肉”的,正如她当初不明白洁白蓬松的棉朵是怎么变成卫生巾的。 斯文顿面色苍白、步履蹒跚地走了回来,半瘫在椅子上直喘粗气。他看上去真的吐出了点什么,带来一阵酸腐的气味。盖尔皱了皱眉,大力地“呼呼”摇动着扇子,又拉开茶几下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个马口铁的罐头盒,扔到斯文顿的腿上。 “送给陆军部的礼物,不算数的。” 凭借仅存的一点职业素养,斯文顿拿起那个beta版本的午餐肉罐头看了看。他当然晓得这个小玩意儿的意义,但现在问题在于,命都保不住了,谁还有心情去考虑口粮? “如果是送给别的部门的,我想我会更开心。”斯文顿苦笑了一声。 “我倒是也想啊,可惜你们没有空军部,对吧?”盖尔满不在乎地说,“那我该怎么说,送给陆航的?” 她简直像马戏团的魔术师一样,又从那个平平无奇的小抽屉里摸出一样东西——一卷图纸,系着天蓝色与青铜色交织的丝带。 有那么一瞬间,斯文顿先生并没有反应过来。当他随即意识到这卷图纸是什么的时候,扑上来就想抢。 “您失态了。”盖尔相当得意,“您也不想被我的未婚夫丢出去吧?” 所以他今天的作用是保安,斯内普心想,算了,他也习惯了。 “是……是那个、那个,飞机?航空飞机?”斯文顿的眼睛亮得惊人,他一步一步后退,两手整理着衣襟,试图回到过去那种冠冕堂皇、有理有据的状态中去。但他早已被盖尔·纳什玩弄于股掌之中了,这些作态看上去就像是笑话。 “还很原始。”盖尔的手指划过水笔留下的墨痕,像一位自豪的母亲介绍她的儿女,尽管她并不是亲妈,“目前只能由驾驶员身后的副驾驶用手枪射击,徒手投弹,但驾驶舱容量有限。我设想的改进方向是将炮弹悬挂在机翼下,通过驾驶员有技巧地操纵飞机抖动,使其脱落,坠至指定位置爆炸。” “难道不能用电吗?”斯文顿喃喃地问。 不是,你这人怎么不知道见好就收呢? 盖尔十分无语。莱特兄弟最开始交给她的那个什么“一号”,不能说和后世的飞机毫不相干吧,只能说是两模两样。她好说歹说,人家给加了个副驾驶位,增加载重量那原定载的是炸弹吗?是行李啊! “我得提醒您,飞机的发明者具有异乎寻常的爱国热情。不巧的是,你们爱的不是同一个国家。” “所以我们只能通过……您?”斯文顿十分上道。 “我不能保证。”盖尔诚实地说。 莱特兄弟做这些东西,那可是纯纯的兴趣使然,哪怕官方和大众无人识货,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和拿钱干活的工程师们可不一样。盖尔能在副驾驶和载重量上成功忽悠他们一次,不保证还能成功第二次。 她可以说同样是为了兴趣,也可以说是要发展民航,但她绝不能说是要拿去打仗,否则莱特兄弟立马哭上国会:“哥你看英国佬!你说句话啊哥!” “可是——” “我想不劳而获的人没资格挑挑拣拣。”斯内普冷不丁说了一句。 盖尔不由一笑。 “我来为您提供一个方案,怎么样?”她继续加码,“我负责和莱特兄弟保持联系,榨取他们的成果,您负责找到能接手这一摊的自己人,我们可以站在美国人的肩膀上另起炉灶。同时,请做好保密工作,并继续不遗余力地探听飞艇的机密。” 如果英国表现得丝毫不在意齐柏林飞艇,那只能说明,他们已经获得了更先进的秘密武器。 e·d·a·斯文顿进退两难。从他个人而言,盖尔·纳什所给予的已经远远超过了她要求的,但……议会那帮老顽固简直死犟啊! 连他们私底下的小动作都被人家悉数看在眼里,人家还不动声色,人家事后当个玩笑一样说出来……他根本不去想派人暗杀盖尔·纳什的成功率有多低。 除非撕破脸。 但那没有意义,和一个十六岁无父无母的小女孩兴师动众地死磕到底有什么意义?国家机器碾死她,固然轻而易举,可难道很光荣吗? 纳什的未婚夫说得没错,他们完全是在不劳而获。纳什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她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可连这最后的一步他们都不想迈。 都说政客无耻,年轻的、凭借家族荫庇走到如今的e·d·a·斯文顿从前只觉得莫名其妙,但现在他深以为然。 “收好您的图纸吧!”他站起来的动作吓了盖尔一跳,“请您等我的消息。” 盖尔眼巴巴地瞧着他。斯文顿忽然发现,当他俯视她的时候,她看上去更像个十六岁的孩子。 “我等您的好消息。”盖尔放轻了声音,目光里全是信任与依赖,“毕竟我们的愿望指向同一个方向,我们才是一边的,对吗?” 对,没错。斯文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走了出去,甚至忘了鞠躬。 第32章 31 好消息传来时,已经是年末。 政府正式出台了法案,赋予妇女与男人同等的公民权——在民间,它被称做《简妮·布兰登法案》。 猫头鹰飞越雪原,从伦敦前往遥远的苏格兰,极有灵性地星夜叩开了盖尔寝室的窗户。 片刻后,整座拉文克劳塔都听见六年级女生寝室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睡梦中被吵醒的学生们听见一连串稀里哗啦的声响:换衣服、洗脸刷牙、收拾行李、沉重皮箱敲击在台阶上的闷响,难掩狂喜的轻快脚步声,一路离开了公共休息室。 易得:下一个要遭殃的是德·蒙特莫伦西教授。 盖尔拎着小皮箱,难得踌躇了半晌。 院长的卧室离她更近,她请假、下楼、离校,是完全顺下来的一套流程,一步冤枉路都不用走——但她私心里又不想让完全置身事外的德·蒙特莫伦西教授成为第一个与她分享喜悦的人。 被兴奋充斥、像个飘飘然气球的大脑没怎么费事就做了决定,她用仅剩的理智为自己施了一个幻身咒,脱掉鞋子提在手里,拔腿向楼下跑去。 理论上各学院公共休息室的入口对外人保密——但大家在一个城堡里大小周上了六年学,哪还有什么秘密可言,但凡留心,也不难知道。 何况斯内普根本就是个懒得遵守各种规则的人,他自己制定的除外。他不仅告诉盖尔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的位置,甚至还告诉了她口令。 “权力的尽头。”盖尔说。她还是第一次来这里,结果一上来就摸错了门,撞进了女生寝室,还好现在是学生们睡得最熟的时候。 盖尔一手举着魔杖照明,蹑手蹑脚在男生寝室的走廊上四处寻觅,在双脚冻得失去知觉之前,终于看到了那扇贴有“西弗勒斯·斯内普”的门1。 “阿拉霍洞开。”盖尔小小声地说,心里祈祷斯莱特林的家装设施都没有老化,这门不会发出令人尴尬的“吱呀”声。 “吱呀~” 盖尔满头黑线,紧张万分地盯着那五张落下帷幔的四柱床——很好,看来魔法并不会赋予巫师以后世特种兵一般逆天的警觉性。 第54章 但她要怎么找到斯内普呢?挨个掀帘子吗? 校袍都是统一的样式,平平无奇的皮质书包也没有画奥特曼还是画孙悟空的差别,盖尔只好去看鞋,觉得最朴素的那双德比鞋比较像——她没办法想象斯内普穿那些花里胡哨的牛津鞋。 她抖了抖魔杖,杖尖弹出一只橡胶假手,小心翼翼地拨开床帷。 壁炉火焰带来的暗淡光明里,她看到斯内普正安稳地合着眼沉睡,呼吸深长。 天啊,盖尔·纳什!看看你都做了什么!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厉害的女巫? 盖尔为即将扰人清梦的行为忏悔了一秒,她小心翼翼地靠近,跪在床沿上两脚摩擦着蹭掉袜子,一骨碌就翻身滚进了床里侧,手里魔杖施咒不停,将这小小一张床从乌烟瘴气的男生寝室里隔了出来,自成一方天地。 然后她就被人扯着袍子拖了过去。 “我!是我啦!”盖尔无辜地举起双手,“你居然认不出我,我可太伤心了。” “否则你现在会在壁炉里烧焦。”斯内普神情困倦,嗓音也很沙哑,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出什么事了?” 盖尔终于忍不住喜悦的笑容,扑上去搂住了他的脖子,险些将人扑倒在枕头上。 “我成功啦,西弗勒斯!”她叫道,“《简妮·布兰登法案》!我成功了!斯文顿做到了!” 斯内普猝不及防被扑了个满怀。他竭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平衡,并尽量无视怀里扭来扭去乱动的那个人,从盖尔的校袍口袋里抽出一只鼓鼓囊囊的大信封。 里面有一张报纸,一份麻瓜首相亲笔手令的复写函,还有许许多多的信。潘克赫斯特的,斯文顿的,还有伊娃的,甚至负责转接的丽莎也捉空写了几句。盖尔举着魔杖帮他照明,趁机自己又重温了一遍,只觉得一颗心被涨得满满当当的,下一秒就要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斯内普点了点头,抬眼望着朦胧微光里盖尔的笑脸,注意到她穿戴整齐,甚至披着旅行斗篷。 “我得先回去一趟,爱米琳要办庆祝派对,斯文顿要和我交接。”盖尔低头看了看自己,“我会请满一个月的假,今年的生日你只好自己过了。” “礼物呢?”斯内普忽然问。 “猫头鹰会送来的。”盖尔替他整了整睡袍领口,“我的审美你还不放心?再说哪有自己主动要礼物的啊?” “又是衣服?” “喂,你听上去好像有几房间穿不完的衣服那样厌倦。”盖尔骇笑。 “我成年了。”斯内普提醒她。 “噢,手表是吧?”盖尔恍然大悟,“可这算不算占你便宜?”2 回答她的是一个吻。一个令他们两个都气喘吁吁的吻。 “我本该向你表示祝贺……但我想,我的天赋是无论什么好话说出来都像是在阴阳怪气。”滚烫的气息在盖尔的口鼻、下颏和脖颈处逡巡,“这本也是你想要的,对不对?” “你看破别说破好不好?”盖尔难堪地蜷着脚趾,“咱俩谁也别笑话谁。” 她颈动脉附近传来一声轻轻的闷笑。斯内普握住她冰凉的脚,试图收进被子里,盖尔顿时失去重心,跪坐不住,“哎”了一声向前倒去。 要死了这个姿势!对于这个年代、这个时代、这个节点来说,都太应景、太女权了吧! “我虽然想过,可我真的没想那么多,毕竟我们都还是学生。”盖尔重新爬起来,诚恳地说,“你是怎么想的?咱们交交底,都好说嘛!” 这种事也可以拿出来讨价还价? “我还没想好。”斯内普只好这么说。 “那你慢慢想吧!”盖尔诡计得逞,准备撤退,“反正上次那样不行……” “你不喜欢?”斯内普挑了挑眉,“你撒谎。” “我——”盖尔张口结舌。 盖尔·纳什!想想“脸皮守恒定律”!你们的脸皮呈负相关,你脸皮越厚,他脸皮越薄! “当然喜欢啦!”盖尔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听上去若无其事,为了不让面色出卖自己,她甚至欲盖弥彰地熄掉了魔杖,“无论西弗勒斯对我做什么,我都会享受它,从中得到快乐。” 噫!好可怕的一句话! 她怎么敢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盖尔觉得自己该进格兰芬多的,真的。她幸灾乐祸地重新点亮魔杖,准备看斯内普的反应,刚一抬手就被按下了。 “为什么?”她听见他问。 “因为我了解你啊,我知道你是谁。”盖尔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多亏我想起来了,否则……哼哼!” 黑暗里,斯内普忍不住也笑了。“那上次又怎么了?”他恶意地问,“难道那条内裤不能穿了?我想布料都是有弹性的,就算变形你也能‘修好’它。” “喂!”盖尔气急败坏地去捂他的嘴,“这种事不要拿出来说啊!” 完了,完了,脸皮要跑到他那边去了! 盖尔深深呼吸,试图把自己抽离出来,进到一种严肃客观理性中立的环境中去。 “因为我怀疑你在吃醋。”她力图于平和地控诉,“你是在嫉妒斯文顿吧?你不高兴我用了一点点或许存在的个人魅力,所以你要惩罚我,对不对?” “莫非我冤枉你了?” “莫非我冤枉你了?” “你没有。”斯内普不情愿地说,一股怒气在他心中翻腾。 “你也没有。”盖尔安静地说,“我自问长得还不赖,好多人喜欢我,也包括你。” 斯内普心想她要是敢提菲尼亚斯·布莱克……那她就是真的全然康复了,他再也不必顾忌什么了。 “我想说,这魅力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只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我也是个美女,不是吗?”盖尔从容地说,“何况我也不是发布会那天突然才变美的,只是那个斯文顿突然意识到了而已——但凡我不是个傻子,我就该合理地运用它。和这个地球上绝大多数美貌女子相比,我已经很克制了。” 最后一句话倒没说错。从他们认识以来,这是盖尔·纳什第一次利用美貌为自己换好处,在她这个年纪,黑魔王估计早就凭借一张英俊的脸和出色的个人魅力成为“校园之星”了。 “真是讽刺!”他冷笑了一声,“你用你的脸,换来了这个!” 信封尖锐的角划过盖尔的侧颈,一路下到领口,危险地停住了。 “只是稍加推动而已。”盖尔抬手拨开那个信封,开始自己解衬衫的扣子,“现在是我赢了,赢家天然高尚,天然正确,这是放眼世界都颠扑不破的真理。” 她俯下身,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纷纷垂到他脸上。“你生气了,西弗勒斯。”盖尔轻声说着,抓起他的一只手捧在怀里,低头吻过每一根指尖,“好生气呀……要怎么做呢?” 老实说,这种气生起来可比吃那没来由的飞醋来得性感多了。盖尔舔舔嘴唇,承认自己有点怀念斯内普生气的滋味儿。 然后她就被石化了。 嗯?这是新的play吗?这合适吗? 盖尔瞪大眼睛,感觉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在魔法的帮助下重新被一一整理好,紧接着她就被用“僵尸飘行”给浮了起来,斯内普披上晨衣,一路礼送她离开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甚至贴心地将她扔到了德·蒙特莫伦西的卧室门外。 啊? 盖尔眼珠子乱转,她看见了!她明明看见了!那晨衣再宽大也遮掩不了一个事实——斯内普也动情了。 为什么呢?总不能因为她理论上还没成年吧?早知道手握居民身份证穿越了,如果她能的话,可惜她是个黑户。 事实证明,盖尔明显低估了一位身体各项机能都正常的、但兼具起床气、恼羞成怒和欲求不满的男巫会有多不做人。她被扔在那里吹了三个小时冷风,当德·蒙特莫伦西教授起床发现她时,人都开始发烧了。 被迫将行程推迟到下午的盖尔恨恨地开始了单方面冷战。 整个庆功派对上她都蔫蔫儿的,说不好是强力提神剂的副作用还是癫狂的骑士公共汽车带给她的影响更大。还好大多数来客她都很陌生,认识的也就pnb的那几个人,甚至包括共舞过的斯蒂芬妮·艾恩斯。 年纪最小、经历曲折又病怏怏的纳什小姐收到了来自各位女士的亲切慰问。爱米琳作为派对主人无暇来关照她,指派了小女儿西尔维娅时常看顾。 “不,我再说一次。”盖尔交叉手臂比了个拒绝的姿势,“被邀请入会是我的荣幸,但请允许我拒绝。” “为什么呀?”西尔维娅困惑地问,“那个法案的诨名一出来,我们就知道是你,一定是你做了什么。” 盖尔不由挠头——该怎么向她解释,妇女运动是这些女士们终生的事业,却只是她即将翻过去的一页呢? 她已经尽力将历史的进程提前了十几年,她仁至义尽,余下不再是她的义务,更不是她兴趣所向。只要她们不把这一摊子重新搞黄,盖尔是不会回头的。 第55章 “这是什么?”西尔维娅接过盖尔递来的名片,上面写着“乔治·伯纳德·萧”,作家和剧作家。 “我也不认识,似乎是一个什么组织的骨干,和总工会那边关系匪浅。”这时候盖尔也不好掏出斯文顿的信来照着念,“或许你们可以抽空拜访他一下,失权的人不互相抱团,难道要去跪‖舔既得利益者吗?” 西尔维娅被她直白的话堵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有过在pnb的短暂工作经验,她们当然考虑过是走基层路线还是上层路线,现在看来,这在盖尔·纳什眼里根本不是个问题。 “你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她温柔地搂住盖尔的肩膀,“发生什么事了,我很愿意听一听。” 盖尔短暂地被同龄人小甜豆治愈了一下。 “我很迷茫。”她说,试图通过打比方来描述自己的心情,“就像你走路,你迈出了一步,下一步该向哪里迈、什么时候迈、以怎样的姿态迈,这些我通通都不知道。” “你看不到自己的路吗?”西尔维娅困惑极了,她就可以看清自己的前路,这条路对所有妇女社会与政治联盟成员来说都清晰无比。《简妮·布兰登法案》的问世固然是划时代的,但路还长着,她们现在无异是在半场开香槟。 但是开就开了,这个法案值得。 “我只看得到终点,但我不知道要怎样走过去,我只能误打误撞,走一步看一步。”盖尔说道,“就像午餐肉罐头。” 她最开始捣鼓坦克也并不是为了简妮的理想,她只想淘换点马克沁的图纸、技工什么的弄回去。 “哎说起来,这个新罐头名字好怪。为什么一定是‘午餐肉’呢?为什么商标要叫‘梅林’牌?” “啊这……”盖尔苦笑,因为她从小吃到大的就是梅林午餐肉啊!她还想问为什么呢!至于梅林……有本事复活找她算账,没本事就只好看着她编一个“乾隆下江南”的故事,就写亚瑟王微服私访,大中午的找不到旅店,邂逅格温娜维尔贵女以一种特殊佳肴赈济灾民,军师梅林献计赐名“午餐肉”,有情人终成眷属。 老少爷们就好这口儿,简直完美。 斯文顿带陆军部军需处的人来诺里奇下订单的时候,也问了这个问题。盖尔正看着老普林斯签合同,简明扼要地把故事一讲,她甚至连广告宣传单都设计好了,随时下厂付梓。 “我差点签错自己的名字。”老普林斯惊魂未定,“您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假的有什么要紧?”盖尔反问,“一种历史悠久、险些失传的古老美食,它的意义在于唤起民众的民族自豪感——还有谁比亚瑟王更合适?难道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是铁板一块?抛下地域恩怨,都是大不列颠的子民,这才是最重要的。” 军需官眨眨眼,这个问题是不是超纲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来给弟兄们打饭的吗? “我不认为单凭一盒肉罐头就能做到这一点。”斯文顿开了个玩笑,“现在合同也签了,您可以停止推销了。” “这又不是给您这样的人吃的!”盖尔嗤笑一声,“或许我们可以想象一个血肉横飞的战场,一个疲惫的士兵正在战壕里用军刀挖着罐头肉吃。他获得了饱腹感,补充了盐分,再看到包装上的红龙和米字旗,会不会觉得心里也充满了力量?” 好像……有点儿道理?斯文顿迟钝地想,几乎不敢去看盖尔·纳什的脸,那张脸说什么似乎都有道理。他得认清自己的位置,坚持自己的立场。 “恕我直言,现在你们靠什么来营造这种集体荣誉感?‘日不落帝国’遍布全球的殖民地?如果这个国家真的无往而不利、是上帝在地球上的代理主宰,在我的会客室里焦虑得不能自已的又是谁呢?” 军需官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些事。来自于殖民地的反抗简直是遍地开花,他们也不总是赢的,甚至输得很惨也有过。比如隔壁海军部,前年大沽口一役简直打得让人摸不着头脑。消息传回来,如实报道会被舆论骂个臭死,可怕的是编理由都不知道该怎么编。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罪魁祸首正笑吟吟地坐在他眼前。 第33章 32 斯文顿先生有些难堪,他整了整领带结,邀请盖尔去吸烟室坐坐。“我不会当真抽烟的,哪怕我不顾及一位淑女,也要看在那些东西的份儿上。”他笑道,“您带回来了吗?” “当然,我将它们藏在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盖尔请女仆去她的卧室取来皮箱,“您直接拎走吧,我再买个新的。” 斯文顿叼着没剪头的雪茄,草草打开看了一眼,那是满满一箱子的资料,有图纸,也有笔记,更有他看不懂的各项数据。 “您没从活人脑子里找到的东西,全在这儿了。”盖尔从箱子底部翻出厚厚一大本操作手册,“我当初要求他们写下这些的时候,让他们想象自己在教一个刚刚从教义问答扫盲班毕业的白痴。”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口耳相传比较好,您认为呢?”斯文顿含蓄地说。 她没意见啊,函授班本来就低人一等。可问题是,她还没成年,她前脚解了那个遗忘咒,后脚就会被幻影移形的傲罗当场逮捕。 别人是著作等身,她盖尔·纳什是前科等身。 “先研究着。”盖尔含糊地说,“再等半年。您手脚也太快了,这段时间用来做好保密工作怎么样?” 斯文顿狐疑地看着她,不明白这和时间有什么关系。 “原本塞巴斯蒂安也能帮我的。”盖尔毫不犹豫地将祸水东引,“可现在我们吵架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好呢。” 斯文顿发现自己的心明显跳错了一拍。他一直不明白盖尔·纳什为什么非得一门心思地和那些工人捆在一起,这或许和她有个姓普林斯的未婚夫有关。据他的观察,去年发布会上的表态并未影响到这二人的关系,但盖尔现在说……他们吵架了? e·d·a·斯文顿似乎看到一丝可乘之机—— 盖尔·纳什又双叒叕被斯文顿邀出来散步。 或者骑马,或者喝咖啡,或者远足……那屋子里仿佛有怪物咬他屁股,大冬天的万物凋零,不老实猫在壁炉前烤火,总是出来做什么? 一连好几天阴雨绵绵,盖尔觉得自己身上都要长蘑菇了,但她愿意忍,在她学会骑马之前。虽然斯文顿一开始不肯教她“粗鲁的”跨骑,反而更加崇尚“优雅的”侧骑。 “那您尽可以随意侧骑,我很愿意欣赏您优雅的风姿。”盖尔笑着宣布,“至于我么,我就是要跨骑。” 她甚至紧急给对角巷的魔法裁缝铺下了个订单,隔天就收到了一条漂亮的马裤和女式马靴。 e·d·a·斯文顿的表情就像吃了苍蝇那样难看。他不得不承认,他似乎很难用上流社会的文明来驯化盖尔·纳什——女人穿裤子,这和沙■倒反天罡夺了英国的世界霸主之位有什么区别? “好啦,您到底想说什么呢?”盖尔稳稳地骑在马上,含笑打量着衰败的湖光山色,“您还要在诺里奇待多久?您的‘大事’不重要了吗?时间可不等人哪!” 作为一位绅士,斯文顿正贴心地为她牵着马。脚下的冰面还残留着她刚刚一时兴起要钓鱼而凿出的窟窿,粼粼波光映出少女端丽的下半张脸。 这桩交易已经钱货两讫,只剩下些售后服务,他确实没必要在诺里奇流连不去。何况卖家服务态度极好,都不必他游说,就主动提起要跟进坦克与飞机的后续研发流程——盖尔·纳什对机械与物理一窍不通,但她就是有一双奇特的眼睛,总是能从万千条路里选出正确的那一条。 “如果您拿我当马术教练了,”斯文顿说,“那您至少该付给我报酬。” 盖尔有些腻味。这个环境,这个人物,这个场景,分分钟可以被搬上剧场舞台,简直是言情典中典——报酬,什么报酬?少女的吻吗? “是因为您今天在我眼里格外面目可憎。”盖尔皮笑肉不笑,让这句话听上去像个模棱两可的玩笑,“您都不看《泰晤士报》的吗?” 当然不可能。斯文顿先生好好儿回忆了一下今日新闻,险些没能维持住好不容易重新拾回来的绅士风度。 “您真拿那个国家当作祖国?”他吃了一惊,“您为此而埋怨帝国?您以国籍为耻吗?” “请别给我扣帽子!”盖尔用马鞭手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手心,强忍着给他一鞭子的冲动,“为耻说不上,侵略他人难道光荣吗?” “您是聪明人。”斯文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多么好的氛围,他本打算哄女孩叫他“爱德华1”的,“这是为了国家的利益,伟大的利益。” “您的利益建立在他人的牺牲上,哪里伟大了?日不落帝国的子民天然高贵吗?”盖尔好奇地注视着他,“如果世界即将毁灭、资源短缺,那为了这口吃的,大家各凭本事,我认了——但现在呢?不过是贪多嚼不烂而已。” 第56章 “您说话可真有意思,我们当然天生高贵。”斯文顿先生冷冷地笑了笑,拿出面对同僚们的神气,“我本以为您是个聪明人,要知道,您的那些主张、主义……归根到底,和我们的并无不同。” 盖尔翻了一个非常不淑女的白眼——她说前门楼子,他说胯骨轴子,这都哪跟哪儿啊?她本想鼓励斯文顿使劲儿活,睁着眼睛活到长见识的那天,但像e·d·a·斯文顿这一“类”的白男,蓝眼珠里自带滤镜,还是两层,debuff直接拉满。活那么久做什么,刻板印象老而弥坚吗? “算了!”盖尔挥挥手,意兴阑珊。对约翰牛弹七弦琴,疯了她这是! 好在方才那种令人尴尬的、一厢情愿的暧昧气氛已经不见了,斯文顿先生一秒钟切换回了“合作伙伴”状态——互相敌对的意识形态比什么阶级、贫富的差距还要致命,清醒的人应该学会及时止损。 “我打算回去了。”他干脆利落地说,“您呢?” “啊,我还想再遛遛!”盖尔愉快地说,立刻觉得天也蓝了,草也绿了,阳光明媚,花开似锦,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请您放心吧,我会代您将‘琥珀’还回去的。” 她俯下身拍了拍大黄马的侧颈。 “祝您过得愉快。”斯文顿先生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身,“如果您需要大学的推荐信,请尽管开口。” “噢,那我还真的需要。”盖尔眼睛一亮,“我对地质灾害比较感兴趣,地震或者火山喷发之类的,如果您认识相关领域的教授,请务必为我引荐。” 斯文顿先生怀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或许将她往学术道路上引不失为一个明智的抉择。一个思想危险的地质学家和一个思想危险的军火商人,哪个更令人忌惮,不言而喻。 “我会尽我所能为您服务的,纳什小姐。”斯文顿先生颔首允诺,“就当它是对您馈赠格温娜维尔佳肴的还礼吧!” 盖尔鸡贼地在心里算了算,感觉好像还是自己亏了。现在又没有高考,斯文顿不出力,难道她还能一辈子职专学历?但有人帮忙通门路,总是好的,比她闷头往前撞要强得多。2 “我期待您的好消息。”她客气地笑了起来,笑容比这几天的都要真挚许多。 此时此地又听到这句话,e·d·a·斯文顿有些恍惚。但他只是短暂地失神了一下,就重又撑起无懈可击的绅士外壳。 目送着斯文顿先生的身影消失在冬日萧疏的林间,盖尔松了一口气,驭使着“琥珀”慢慢走向相反的方向。尽管她上辈子几乎从未离开过福利院,但她看过电视,看过别人的手机,慰问者赠送的ipad在被没收之前,她也来得及看几个视频。 她所从未涉足过、但仍怀念不已的山川风光,与英国郊外的大不相同。 盖尔轻轻夹了夹马腹,“琥珀”轻快地小跑起来,直带着她来到一处无人的荒原上。大片的乱石间夹杂着旧日垦荒者留下的零星痕迹,她将马驻下,小心翼翼地从随身携带的皮袋里摸出个东西。 一支毛瑟手枪,来自于菩提树大街。 作为不合时宜的礼物,它的含义可以有无数种解读,威胁?或者惺惺相惜?盖尔不介意,礼物收下,人还请这边打道回府。 上辈子她被迫跟着福利院的男孩子们看了许多cctv-7,知道这枪是典型的“墙内开花墙外香”——造价贵,实装性差,但又确实是优秀的产品,正适合送礼。 抗日剧还告诉她,毛瑟——也就是匣子炮,有个致命的毛病,那就是枪口会哆嗦。当然,彼时彼刻大家也没有更趁手的枪使,捏着鼻子还真就琢磨出了解决之道——她今天就要试试,如果能用,就连枪一起打包扔给使团。 她不知道国内是什么时候开始大量生产“平替”的,肯定比现在晚吧?虽然没有图纸也没有专家指导,但格物致知不是她的工作,是江南局和汉阳厂的老师傅该琢磨的。 盖尔光上子弹就折腾了半个小时,抠得手指头肚生疼。好不容易有模有样地将枪端了起来,手腕一翻,觉得自己和未来黄土高坡上的女战士也有几分神似。她回忆着剧情,冲着左前方刚放了一枪,还没想明白枪口要怎么带动着她的手往右划,身下的“琥珀”已经躁动着嘶鸣起来。 “看看你这没见识的样子吧!”盖尔手忙脚乱地勒紧缰绳,试图采取“打压式安慰”,“你的主人克利夫先生难道不带你打猎的吗?” “琥珀”委屈地叫了一声,忽然撒开四蹄狂奔起来。盖尔先是向后一张,又被带动着猛地向前扑去,她恨不得整个人长死在马背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枪,满心都是疑惑:克利夫先生那支双┃筒┃猎┃枪的大动静她是见识过的……难道英国人狩猎都是腿儿着去的? 受惊的大黄马一口气躲进小树林才停下来,盖尔虽然累得四肢酸软、腰杆子生疼,但她依旧好好儿地在马背上巴着——说明吓到“琥珀”的不是她。 那是谁?附近有野兽?能将一匹高头大马吓成这样的,至少也得是个老虎狗熊什么的吧?或者狼群?英国有吗?以前可从没听说过诺里奇附近有野兽袭人的传闻。 盖尔满心疑虑,先把枪收好,再哆嗦着从“琥珀”背上爬下来。倒不是她恐高,而是克利夫先生这匹马骨架子是真大,腰比别的马粗一圈儿,骑起来格外费大腿——斯文顿建议她侧骑,也不是没有道理,但谁让盖尔一定要争这口气呢? 她把自己藏在马身后,神经兮兮地观察了周边半天,一点鬼动静儿都没有,“琥珀”已经叼着她的袖子蹭她的胳膊了。 “好好好!”盖尔举手投降,“服了你了,酒驾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克利夫先生每次借马给他们都千叮咛万嘱咐,他这祖宗酗酒。于是盖尔不仅要捎上一大瓶威士忌,还要带着个木头钵子,随时伺候“琥珀”大爷来两盅。 可说归说的,“琥珀”就是比别的马要通人性。换成寻常马匹,盖尔现在已经见梅林去了——被马甩下来的一瞬间她估计根本来不及幻影移形。 趁着“危险感应器”正在过瘾,盖尔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手还没从皮袋里抽出来呢,耳畔“吧唧吧唧”喝酒的声音就是一停,紧接着盖尔就被马头大力拱了一下。 大黄马焦急地反复跺着蹄子,催促她上马跑路。 刚才不是也跑了,跑过了吗?如果他们回城,野兽也跟着他们回去呢? 林中“沙沙”一响,有什么东西踩到了上年还未腐烂的落叶。但……只有一只吗?那么是老虎?熊?野猪? 盖尔心念电转,脑子还没反应来,就飞起一脚将“琥珀”喝酒的木头钵子踢了过去。这次她终于感受到刚入学时邓布利多和斯内普所说的那种对于魔力的运用,这个碗轻松能砸死人。 “砰!” 木头钵子在半空中炸成了碎片,“琥珀”喉咙里不悦地咕噜着,要不是还得保护盖尔,估计恨不得冲出去给那玩意儿一蹄子。 但那不是枪的声音,盖尔右手托着秘密武器,左手抽出魔杖,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沙沙”声又响了一下,向他们这边走近了。盖尔紧张得心脏乱跳,先在马背上架好了秘密武器,她默默调整着准星,就听到有人迟疑着叫了一声:“盖尔?” 嗯? 嗯?? 盖尔仓皇地探出头去,果然看见斯内普还穿着校袍,正举着魔杖对着“琥珀”。 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立刻就去拆手┃弩上的毒箭,免得不小心误触。英国的弩机不太行,她这个还是托人从国内捎的禁品,每一支箭都浸泡了南洋华侨售卖的“见血封喉”树汁——没办法,未成年巫师真的很苦逼。 “你生父的遗物是什么?”斯内普并未放下手里的魔杖。 “啊?”盖尔一愣,“这你都能忘了?那种成色的翡翠手镯是很稀罕的,真的!骗你我是小狗!” 斯内普无声地松了一口气,放下魔杖。“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问。 “斯文顿一直没走,大概是想泡我。我还得用他,只好想办法让他自己打退堂鼓。”盖尔略略有些心虚,但想想斯内普让自己在城堡走廊里活活冻了三个小时,立时又理直气壮起来。 她将刚才发生的对话一说,又问:“你呢?你不应该在上课吗?” “我在追踪……我不知道,应该是格林德沃。”斯内普随口说道,眼睛里仿佛闪耀着奇异的光,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盖尔,“从霍格莫德跟到这里。” 盖尔低头看着自己腿上的马裤与皮靴,大概明白了斯内普的误会——从马肚子下看那分明是个男人嘛! “他找我?难道刚刚就是他?”盖尔梳理着大黄马的鬃毛,“怪不得‘琥珀’吓成这样……乖哦,不怕,黑魔法师年轻的时候也就是个小白脸。” 斯内普嗤笑了一声,也不知道盖尔从哪里搞来了一匹有神符马血统的马,寻常马匹可没那个本事感知危险的黑巫师。 第57章 他走去近前,撑开那只绣着盖尔·纳什名字的皮袋,让盖尔可以将拆得七零八碎的麻瓜冷、热兵器外加一根魔杖都统统丢进去。这些东西看得他再次感到心惊,但想想方才盖尔说过的话,又觉得自己是在杞人忧天。 盖尔没必要骗他,她大概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担心、防备什么。 所以他的疑虑是不是真的可以解开了?格林德沃的本事固然比e·d·a·斯文顿高出一筹,但斯内普不信盖尔看不出格林德沃的本质。 对于阿不思·邓布利多,他也是这样抱有希望的。这两位没有在原定的时间决裂,甚至现在或许都还不认识,但未来总会发生的。 “成啦!”盖尔整了整马鞍,潇洒地翻身上去,虽然她骑马技术一般般,但上下马的姿势倒是用心琢磨过,“我走了,拜拜!” “等等!”斯内普下意识地夺过马笼头,险些被暗暗记仇的“琥珀”咬到。 “怎么?”盖尔将脸一板,“这位先生,麻烦您注意,我们还在冷战!” 第34章 33 斯内普哭笑不得。 “那你……什么时候销假回去?”他只好问。 难道这就算是道歉了?盖尔火冒三丈,气道:“我不回去了,我要退学!” “不行。”斯内普立刻阻止,“回去收拾一下,我这就带你回霍格沃茨。” 否则只怕格林德沃今晚就得邀请她共进晚餐。 甚至于现在,斯内普都不敢保证格林德沃已经离开了。 “做不到。”盖尔硬邦邦地说,“遗忘咒还在生效,现在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坦克的人。” 虽然是死记硬背的——那本被胁迫而写就的操作手册成功地把半文盲盖尔·纳什教成了个半吊子。 “我现在就去解咒,他们在哪里,伯明翰?” “那他们很快就会离开pnb,我得找人替补总工程师的位置。”盖尔睁着眼睛说瞎话,其实她和斯文顿商量好了,双方都同意让坦克和飞机继续留在pnb生产研发,在大动静的炮火试验之前。 几乎没有间谍会对农机感兴趣,商业间谍估计还没影儿呢!反正无论pnb搞出了什么新产品,不还得往外卖吗?对哪个国家也没禁售禁运、甚至价格还很公道嘞!至于菩提树大街那头嘛……作为毛瑟手枪的回礼,盖尔手绘了一幅水粉画让使者带回给德皇。 就是那幅著名的《黄祸图》。 与原版不同的是,佛像与龙的身边还多了一位黄皮肤的“邪恶”女巫。盖尔生怕她的意图不够明显,上色时格外舍得,那女巫看上去活像得了黄疸。 或许在斯文顿和威廉二世的眼里,为了利益,为了更伟大的利益,一些东西是可以牺牲的,或者说,可以先暂时无视,他们下意识地认为盖尔·纳什作为商人更是如此,大家求同存异,可以坐下来、谈一谈,体体面面地就把钱赚了。 但盖尔不是商人。和斯文顿合作已经让她心里憋屈得不行,德皇拿什么付账,从圆明园抢来的金银财宝吗?他的金币上滴着她国人的血。 盖尔拨马往回走。 她常常会忘记西弗勒斯·斯内普是个怎样的人——好吧,本来记得的也不多。她只知道他是个靠谱的好人,从第一部 的第一页到第七部的最后一页,不曾变过。虽然这个“好人”有相当大的水分,距离“标准”——如果有的话——也相距甚远。 但盖尔不知道斯内普之前经历过什么,他原来人生中空白的部分,大概率不会是什么好事,否则好好儿的人不会活生生长成这样。 她心心念念的“石化受冻三小时”,在他眼里估计就是毛毛雨,跟“去窗前冷静冷静抽根烟”没什么区别。这人要是知道该怎么和女巫相处,上辈子也不会孤寡到死。 就是现在,她也总觉得他们之间更像是“病人”和“治疗师”,虽然症状有点离谱。 盖尔想通了,看开了,但不意味着这事翻篇儿了。 她就是要一个道歉。不知道怎么和女巫相处,没关系,现学也来得及。 “琥珀”载着她溜溜达达地往回走,还没走出小树林呢,大黄马忽然又挣了一下,两条前腿都人立起来,盖尔攥着缰绳,莫名其妙就摆了个山寨拿破仑的pose。 不是吧,又来?格林德沃你没完了是吧? 她还没反应过来,耳畔便传来一声幻影显形的爆响,紧接着就觉得马屁股一沉,身后也多了个人。 盖尔万分无语,头也不回地往前挤了挤,同情地问:“你不硌得慌吗?” “你也一样。”斯内普说。 被接二连三吓到、失了酒杯还被迫超载的“琥珀”正悄悄咪咪地回头、用谴责的眼神白他们俩,盖尔心生惭愧,弯腰将大黄马摸了又摸。 “所以还是你自己骑好了。”盖尔将脚蹬让出来,右腿从“琥珀”头顶一个横扫,就轻快地跳了下来,“你行吗?”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嘲讽我?”斯内普俯视着她,连缰绳都懒得握——神奇动物混血往往异常通人性,哪怕他完全不会骑马。 “你随便。”盖尔不接茬,特意绕去“琥珀”右侧,这样就算斯内普要下马,也不能立即—— 又是“啪”的一声爆响,马背上的人消失了,盖尔被人拽了个趔趄,一头撞进熟悉的怀抱里。 靠!成年巫师了不起啊! 盖尔心中腹诽,两条手臂乱推乱挥。“当着孩子的面呢,再给我们‘琥珀’教坏了!”她不甘地喊道,“我还要还给克利夫先生呢!” 斯内普瞥了大黄马一眼,不明白这头畜生能从两位巫师的举动里“学”到些什么。 “我还以为你就喜欢当着别人的面呢,不然那天晚上1——”他被盖尔狠狠踩了好几脚,不得不放手让她获得自由。 盖尔简直想给他一拳! 不然他们还是当一辈子的病人与治疗师吧?她一点儿也不想面对西弗勒斯·斯内普丝毫不加克制的本性。 “你到底想干嘛啊?”她恶狠狠地问。 斯内普一时卡壳。 “你想去听音乐会吗?”他回溯着记忆里的知识,“穆斯多拉·巴克维斯……在阿克利镇市政厅,复活节。” “没听说过。”盖尔兴致缺缺,但心里还是很高兴,这是低头了吧?算的吧? 她已经开始让步了,她想她对斯内普要求也不能太高。一位合格的程序员固然要掌握多种语言,但一只合格的猴子,它只要会摘香蕉、偷香蕉、抢香蕉,饿不死自己就行了。2 “那是个作曲家,要演奏的是她的新作,叫……《巫师组曲》3?”斯内普还在思索,他记得的也不能更多了,“会发生一些很有意思的事。” “那你帮我把那两个遗忘咒解掉。”盖尔开始讨价还价。 “今晚就和我回霍格沃茨。” “成交!” 斯内普从pnb机工研究所回来的时候,盖尔已经将自己和行李都打点得整整齐齐,正坐在简妮·布兰登昔日办公室的书桌上打电话。见人走进门来,她便对话筒里的人笑了笑:“您答应的推荐信该抓紧了,我们的工程师现在可是一点儿后遗症都没了。” 即使站得这么远,他都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喧嚣的电流沙沙声。盖尔厌烦地将听筒拿远,等e·d·a·斯文顿冷静下来,这才敷衍着又说了几句,将电话挂掉。 “好无聊啊!”她眼巴巴地说,“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或许你可以试着当个普通的学生,上课,学习,吃饭,睡觉。”斯内普走到她身前,盖尔立刻伸直腿,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眯了眯眼,看着女巫得意洋洋地晃着脚尖:“别过来啊,再过来蹬你!我已经当了一、二、三……四年普普通通好学生了,当够了,没意思。” “那换你来教我吧。”斯内普心里一动,“教我你们的语言。” 盖尔一怔,继而“嗤”的一声笑。 她向斯内普勾了勾手指,抄起书桌上的吸墨沙,信手一洒,便在茫茫白沙上勾画起来。 一个正方形,一个十字架,倒是不复杂。 “念作‘yè’,意为leaf。”她一本正经地说,“据说是我以前的姓氏,谁知道呢!” “所以这个相当于‘y’或者‘j’?”斯内普指了指正方形,又指了指十字架,“这是你们的字母‘e’?” 笔记本上那些魔咒也无法翻译的文字,其实是一种经过简单转写的密码? 盖尔死死咬着嘴唇,笑道:“不,它们一个念作‘kou’,意为‘mouth’,一个念作‘shi’,意为‘ten’。” 斯内普几乎以为盖尔在戏弄他。面对着终于忍不住笑意、最终笑得满面通红的女巫,他还是举起了魔杖——魔法佐证,盖尔是清白的,至少在单词含义上,她没有故意骗他。所以以“十”、“口”和“树叶”之间到底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斯内普下意识望向窗外,光秃秃的枝条上什么都没有,难道在中国人眼里,茂密的树叶看上去像是很多张嘴吗?4 第58章 盖尔都快笑脱力了,她抹去旧字,重新横着画了一道短线。 “来点儿简单的吧,这是‘one’,念作‘yi’。” 短线下面又多了一道略长的线,盖尔收手,偏头看向他。 “我猜是‘two’。”斯内普谨慎地说。 “我从没见过你这么有天赋的学生,西弗勒斯。”盖尔一本正经地夸他,“这个念‘èr’。” 他点点头,自动忽略了她的阴阳怪气:“继续。” 女巫手指一转,在两道短线中间突兀地加了一道竖线。 three?or not three?that’s a question. 盖尔已经开始笑了,她浑身颤抖,几乎要从桌子上滑下去。斯内普不得不挡住她,还要费心思在那奇怪的两横一竖上。 “不是‘three’,甚至不是数字。”斯内普肯定地说,“你的反应出卖了你,纳什教授。” “在课堂上……要盯着黑板……”盖尔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都断断续续的,“老师的脸上……难道有字吗?” “是什么?”斯内普也有些想笑,但依然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 “soil?earth?”盖尔也不是很确定,“当这个字单独出现的时候,它所指代的东西既不能栽培作物,也不能用作建筑原料,就是很普通的、会弄脏人们衣服、除此之外毫无用处的物质。” “那‘soil’是什么?”他感到一丝微妙的求知欲,他倒要看看这门陌生的语言能离谱到什么程度。 盖尔挑了挑眉,在两横一竖后面开始画画。她尽量画得很大,让每一对交错的横和竖都尽量清晰,但写到最后,让他所不能理解的轨迹还是出现了。 “所以你擅长绘画,这其实和你的母语有关?”斯内普催促她,他不是看不出来,这幅小画的左半边其实是两横一竖的变体,相当于某种词根? 盖尔瞟他一眼,抬手又在“土”前面加了个“砂”字,不待斯内普发问,又在“壤”下面写了个“地”字。她分别解释了三个字整体和每个部分的读音与含义,满意地看到斯内普深深陷入了困扰的漩涡。 很好!她单方面宣布“三小时”的仇她报完了——报复一个聪明人最好的途径是什么,引他进入一个困难的、反常规的且几乎毫无规律可循的新领域。 为什么“土”+“help”=“soil”? 为什么“土”+“also”就是“earth”? 为什么“石头变少”就意味着“sand”? 根本就没有为什么嘛,她还没区分“砂”、“沙”和“砾”呢! 盖尔给最初的“土”封了个顶,随手在旁边写下英语单词和拼音。斯内普眉头一跳,出现了! “这是什么?”他一直耐心等到她写完“king”、“master”、“jade”和“country”四个几乎不相关联的词,才指了指那个又像法语又不像法语的注音符号。 “标记读音的嘛,也是一种音标。”盖尔耸了耸肩,“我想想……似乎初中课本上就没这种东西了,当然,日常生活中也完全没有,要我说这玩意儿没什么用,发音对你们来说太难了,干脆别浪费时间。” 以斯内普的头脑,他早晚会看出这几个汉字如何反映出东亚文化里土地与权力、金钱之间的联系。但发音真的就……汉语发音最大的规律就是“有时候可以只念一半”,可是什么时候?哪一半? “壤”既不念“tu”也不念“xiāng”,哪怕她反切了,它也不念“tǎng”啊!5 哪怕心高气傲如西弗勒斯·斯内普,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甚至羞于开口跟读。 但他非搞懂这些东西不可。 盖尔·纳什或许只是不会参与格林德沃的“大业”,但这意味着她要自己单干,就像“百夫长”号那样。更有可能的是,她明知盖勒特·格林德沃是个什么人,但她依然会选择加入。 她可是个拉文克劳。 格林德沃的势力范围始终没能蔓延至亚洲,他和盖尔之间一桩血债都没有。她毫无负担。 “不是吧,你真想学?”盖尔凝视着斯内普的神情,吃了一惊。 现在可没有孔子学院,去哪儿学?她有些愁,难道真要她教? “到了你报答我的时候了,纳什教授。”斯内普意有所指地说,他从学前班开始教盖尔,直到现在——毕竟某人自说自话地就放弃了黑魔法防御术和魔药,可以说是有恃无恐了。 盖尔顿时头大如斗。她要怎么办,她要备课吗?先学拼音还是先学笔画?她原地团团转了半天,最终决定:先收学费。 总要检查检查新学员的硬件嘛!智商这关已经过了,就让纳什教授亲自试试洋人的口条是不是有够柔软。 找到了阶段小目标,时间就过得飞快。盖尔不再关注麻瓜世界如火如荼的女权运动——男人还没开始死,做什么都不方便。 她在复活节当日如常走访了几户有小孩的模范职工家庭,剩下的几天都闲着,只等到pnb举办的第一届复活节艺术展和园艺博览会圆满落幕、她给颁了奖,就能销假回霍格沃茨上学。 还好穆斯多拉·巴克维斯的音乐会就定在复活节假期的第二天。盖尔按照麻瓜的礼节订了一套全新的礼袍,在穿衣镜前反复顾盼、流连不去。 “你不用这样。”斯内普在门口等她,“巫师的音乐……难道你都没注意到我甚至没买票?” 这更像是一场以音乐为媒介的魔法实验。 “我当然知道某些人试图用一场免费的活动来糊弄我们的第一次约会。”盖尔哼了一声,拨了拨女巫帽上装饰的鸢尾花。 算了、算了,谁还能指望猴子码代码吗? 他们幻影移形来到阿克利镇市政厅,这里已经被各种奇形怪状的男男女女淹没了。盖尔从未见过这么多“原生态”的英国巫师,大家去火车站接送小孩的时候,多多少少还是会伪装一下。 “所以麻瓜以为,是一群神秘学爱好者要在这里集会?”盖尔读着张贴在门口的告示,“麻瓜这么好骗的?” “事实上,我们还是施了几个混淆咒的!”负责分发入场券的男巫笑道,火红的头发配上薄得发红的白皮肤,偏偏又穿了一身鲜黄的巫师袍,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像一个快要破溃的火疖子,“但和霍格沃茨特快专列相比,不算什么,对吧?” 盖尔赞同地点点头,很想要看看监控普及之后九又四分之三站台该怎么办,但她怀疑自己能不能活到那时候。如果长寿标杆是阿不思·邓布利多的话,那她和这一位的水平,差距还蛮大的。 唉,穿越先贤到底都是怎么劝导自己接受现实的呢?她这么擅长认命的人,偶尔想起来都有些郁卒呢! 他们夹在人流里转了个弯儿,进入市政厅的会场,观众席上已经坐了个半满,台上横七竖八地戳着一堂乐器,个个都比麻瓜的制式大好一圈儿,一个胖胖的、穿得像个绿网球的女巫正挤在里面忙忙碌碌地来回调试。 “咦,不是音乐会吗?怎么只有作曲家本人,没有乐队——”盖尔下意识地要问。 “我劝你好好想想再说话。”斯内普好像就等着她犯傻一样,“你可是个女巫。” 盖尔张了张嘴,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些冒傻气。魔法对于人力的解放是空前绝后的,因为魔力甚至不需要遵循这个守恒、那个守恒的物理定律,任何一个敢想敢做、会说英语的巫师都可以…… 所以魔法其实就是c语言呗? 第35章 34 盖尔正远远望着台上出神,冷不防怀里被斯内普塞了一个耳罩。“我不戴!”盖尔紧张地摸了摸帽子,“小心头发!” 对于一个有校服的时候穿校服、没校服的时候穿学院色的现充大忙人来说,一个耗费了她珍贵的两小时的发型,沉没成本高得可怕,在今天之内它比任何事物都重要。 “那你就会第五次被紧急送去圣芒戈,原因是颅骨爆裂。”斯内普将自己的耳罩握在手里,“我现在就可以联系沙菲克,让他给你腾出那间住惯了的病房。” 唉。 盖尔有些怀念自己还没好起来的辰光了。那时候的西弗勒斯·斯内普不怎么敢和她说话,堪称温柔,不像现在,每一句话都堵得她胸闷。 她懊恼地将耳罩戴上,世界登时笼罩在一片令人愉悦的、几近于死寂的安宁氛围中。 看来当个聋子也不错,反正她也不会读唇语。 盖尔反复调整着耳罩的位置——箍得她头疼不说,和帽子摩擦起来,还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可是越调越是调不好,她有些烦,手背便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斯内普将她往自己这边拢了拢,探身为她整理着头发与耳罩。盖尔几乎是被他半拥在怀里的,他们在人前从未这样亲密,最夸张不过一次恶作剧性质的牵手。 pnb的麻瓜们觉得他们是好聚好散的商业联姻,霍格沃茨也只有同级的女巫晓得一些情况——甚至因为他们从不玩什么“情意绵绵刀”和“眉来眼去剑”,还有人一脸沉痛地鼓励她分手快乐。 第59章 盖尔有些恍惚。她总觉得,人前的那个斯内普,和与她独处时的斯内普是两个人,其实明明在人前,他也总当别人是死人。可她没办法,她的所有……经验与阴影,都来源于从前。她习惯了这种冠冕堂皇、心知肚明的关系,公开的秘密什么的……十五岁那年她第一次怀孕,这才知道原来福利院的上层,还有那些老师,她们都知道。 有些阴影要走出来、站到阳光下,可有的阴影,她躲在里面反而觉得安全。 盖尔悄悄将眼泪都蹭到斯内普的袍子上。她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后脑勺便被人轻轻抚了一下,又往怀里摁了摁。 她本能地一挣。 这次斯内普却没有像以往那样、任由她轻松脱身。盖尔能感受到他的拇指一下一下地滑过她的发丝,不疾不徐,这也不调整耳罩了,倒像是在安慰她似的。 盖尔浑身发热。据说英国人是很含蓄的,现在又将将是20世纪初,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拥抱,大概和“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也没什么差别。 还好斯内普没有耗费太久,大概搞化学的手都比较巧。他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好了。 盖尔耷拉着脑袋,有些不敢抬头,这要是被看到眼圈发红就说不明白了,总不能是被个破耳罩气哭了。 但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因为音乐会要开始了,连斯内普也望向台上——穆斯多拉·巴克维斯也不废话,她向台下略略一鞠躬,就随手用魔杖敲了敲自己原本倚着的一个巨大的、茄子形的喇叭……大概是喇叭吧! 乐声轰然响起,隔着耳罩,音量反而正正好。会场四角各站着一位巫师,合力维持着一个类似于铁甲咒的东西,盖尔琢磨了一下,觉得麻瓜大概是无缘欣赏这个《巫师组曲》了——别看声音大,但其实挺好听的,有种史诗感。 她本来还担心自己没什么艺术细菌、这音乐会别再给盹过去,但随着乐曲渐入佳境,这最后一丝忧虑也烟消云散了。 因为声音越来越大,哪怕隔着耳罩也令人不适,已是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 最先开始震动的是台上的乐器,以那个茄子形的管乐器为首,将原本安然垂落的帷幔吹出了海浪般柔和的波纹。这种有节奏的震颤很快蔓延到了台下,地板、坐席、墙壁……最后是巫师们。 作曲家本人受影响最明显,她几乎站立不住,给自己变了把椅子也坐不稳,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台上;会场四角的支援巫师们也头大如斗,很快有观众反应过来,抽出魔杖加入到施放静音咒的序列中来。 盖尔后知后觉地随大流,她发现斯内普是反应最快的那一拨人之一,但是还有人比他更快。 可是……就不能停下吗?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麻瓜听不听得见的问题了,隔壁邻居会以为地震了! 她停止念咒,将魔杖对准那个大茄子:“消隐无——草!” 地动山摇! 盖尔被震得头晕目眩,眼前也骤然明亮起来。她感到脸上一阵湿润,茫茫然将眼一睁,发现屋顶不见了。 细密的雨丝直接飘落在她身上,盖尔霍然起身,只看见那个被轰飞的屋顶化作遥远天边的一个黑点。 这要是掉下去,不得砸死人?那个方向还有pnb一家工厂呢!反正这里全是成年巫师,盖尔一咬牙,直接幻影移形走了。 这个时代所有的科学发展,她的祖国现在几乎都无法参与。但是不要紧,等到条件允许的那一天,她可以把大英帝国的累累硕果直接复制粘贴。 所以pnb可能遭受的每一丝风险,都是在挖她的墙角。 盖尔念咒的时候心里还有点忐忑,无论是魔法部的幻影移形教授还是她盖尔·纳什的一对一幻影移形教授都没有允许,幻影移形时还可以想着一个不明确的地点。 她要去的是“屋顶的落点”。 那里可能是一片水泽,也有可能是热闹的集市,甚至有可能是别人家的厕所或者饭桌。如果她成功了,说明魔法至少还包含了对于风力啦重力势能之类的计算——她成功了,魔法真神奇! 盖尔顾不得观察四周的环境,刚一站稳那个屋顶几乎就已经砸到了眼前,她想都没想就打算把刚才的消失咒念完—— 一股大力将她猛地向后一拉! 阿克利镇市政厅庞大的、还带着天花板的三角形屋顶在她头顶炸成了好几大块,盖尔眼前一红,一块更大的、仿佛铺天盖地般的深红金丝绒从天而降,不仅挡住了迸到她面前的碎屑与冲击波,更向四处延展,轻巧地将屋顶一兜,打成一座小山一般的大包裹。 盖尔这才喘出一口气。说实在的,这是不是她成为女巫以来经历的最大场面?她回头瞧去,这才发现拉她的人是斯内普,后者粗暴地将她的耳罩一扯,冷笑道:“该戴的时候不戴,该摘的时候不摘,叫你都听不见!” 盖尔摸了摸发热的耳朵,冲他“嘿嘿”一笑。 “笑什么!”斯内普没好气地瞪着她,“活像个愚蠢的格兰芬多——” “格兰芬多怎么你了,斯内普先生?”有人笑嘻嘻地接了句话,佯装不满。 “格兰芬多刚刚救了他的未婚妻。”另一个人慢悠悠地说,“但看上去他不太想领情。” 斯内普的脸色从未这么难看过。即便是刚刚穿越、和盖尔·纳什接头成功却发现接了和没接毫无区别的时候。 盖尔吓了一跳,忍不住循声看去,只见“猩红山峦”旁边站着两位年轻英俊的男巫,一位红发,一位金发,身高、体型都差不多,穿着风格相似的巫师袍,简直像是情侣装。 金发男巫有些眼熟,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根布满瘤节的古朴魔杖,红发男巫她干脆认识,那是阿不思·邓布利多。 小三年的旅行让他看上去黑瘦不少,但那副总是神采奕奕、笑容满面的样子丝毫没变。见盖尔望来,他笑吟吟地挥了挥手:“好久不见,盖尔,格兰芬多毕业生向您致意。” “我刚刚是准备用消失咒的。”盖尔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试图为异性恋挣回点脸面。 “刚刚我们每个人都有份喊你不要用消失咒。”金发男巫笑了一声,两根手指在额角冲她点了点,“还没自我介绍,盖勒特·格林德沃。” “为什么?”盖尔困惑地问,“直接炸掉不是动静更大?” “因为我们还得把这个屋顶给麻瓜安回去。”邓布利多温和地向她解释,“炸掉还可以复原,一旦消失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就重新变一个好了啊!”盖尔理所当然地说。以这三位的水平,百来年后阿克利镇市政厅拆迁了,他们的魔法都不会失效——除非人无了。 邓布利多笑而不语,格林德沃扬了扬下巴:“你大可以试试。” 她是说了一句很蠢的话吗?盖尔心里没底,有些不确定地又看了看斯内普。 “你把咒语忘了?”斯内普没好气地反问。 靠! 盖尔被他气得发昏,想都没想就照着印象里的阿克利镇市政厅变了个一人高的缩小版——他们似乎正处于某个农庄的外围,还是不要闹太大动静为妙。 “惟妙惟肖。”邓布利多甚至还夸她,“看来当初我并没有看错,盖尔,你很有天赋。但我希望你能注意到,这附近常有风雨。” ? 盖尔莫名其妙地瞪着他,像个不开窍的笨学生。不过以眼下的师资力量来看,只怕英国巫师排排站都找不出更强劲的了。 斯内普叹了口气,用魔杖指了指她的娃娃屋。 一场与微型屋顶匹配的微型暴雨紧锣密鼓地下了起来,微型狂风打着旋儿地卷过她的裙摆。 然后她的房子就塌了。 盖尔瞳孔地震! “我们可以模仿它的外观,但无论多么相像都不能用。”邓布利多和颜悦色地解释,“因为这个屋顶的内部结构,包括建造它所用到的建筑学和其他知识,都是我们所不了解也不具备的。” 这……天生当老师的料啊!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大多数巫师在营造自己的房子时都会选择在麻瓜的基础上改建,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邓布利多笑道,“只有极少数的巫师选择从无到有地为自己‘筑巢’,他们不得不先去麻瓜世界进修,或者通过一些不怎么合法的方式请来麻瓜工人帮忙。” 盖尔有些不服气,强行用魔法将她的房子又搭了起来,然后她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屋顶、墙壁和门窗一点点扭曲、变形,到最后已经彻底失去本来的面貌、成了个四不像,但仍顽强地保持着房屋的功能——她伸手过去试了试,没漏雨。 所以没有辅修建筑学、也没有绑架麻瓜作弊器的巫师如果硬要给自己盖房子,最终就会变成这个鬼样子?这不就是那个什么……陋居吗? 盖尔恍然大悟,赶紧趁热打铁,将方才幻影移形的困惑也说了。她无比笃信自己是不会算这个抛物线的,既然她不会,那魔法如何准确地带她前来? 第60章 “因为它当时已经在极速降落了。”邓布利多笑着拍了拍猩红色的山丘,“幻影显形就只是一瞬间的事,你一来,就差点被砸到,不是吗?”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儿。盖尔心悦诚服,觉得自己隐隐抓到了魔法与麻瓜原理之间的某种联系,这种感觉很微弱,说不好,还需要大量的验证。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临时客串了一把教授的邓布利多看了看表,“估计魔法部的人已经到了,我们得赶紧回去,将影响降到最低。” 格林德沃那件深紫色巫师袍的胸袋上明明系着一条银闪闪的表链,但他也低头看了看手表,那表瞧着和邓布利多腕上那块像是一对。 “我就不和你一起回去了,我还有跨国案底呢。”他目光一转,“纳什小姐也不很方便,对吧?” 盖尔点点头:“好像是……可恶,这案底难道销不掉吗?” “不如我们先去别的地方转转,让阿不思和斯内普先生去善后?”格林德沃用一种恶意得很明显的目光定定地注视着斯内普,“听说对角巷新来了一家马戏团,正好我搞到几张票。” 这两个人大概已经交过手了,盖尔看了邓布利多一眼,他显然还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兴致盎然地冲盖尔点头,嘴角翘着,示意她答应。 “那真是太不巧了,我觉得神奇动物长得都很可怕。”盖尔再是满心惋惜,也只好硬着头皮拒绝,“你们先去吧,如果不吓人,我暑假里再约阿利安娜一起去好了。” 与此同时,斯内普也开口了:“那就却之不恭了。”说着,又看了盖尔一眼。 盖尔被这一眼搞得莫名其妙,她觉得她永远也没法对齐斯内普的思维。如果他乐见于此,干嘛还要追着格林德沃从霍格莫德到诺里奇郊外?他直接现身指条明路,当天晚上大家不是就能坐下来热热闹闹吃顿团圆饭? “我们没到之前你们可不许先进去!”邓布利多叮嘱道,“还有,你知道我的口味,盖勒特。” 格林德沃扬眉一笑,将手伸给盖尔:“女巫和异性朋友出行是不需要征求未婚夫同意的,麻瓜很快应该也不需要了,这都是拜你所赐,不是吗纳什小姐?” 盖尔把心一横——她对盖勒特·格林德沃本来就没什么概念。 “啪”的一声爆响,格林德沃带着盖尔幻影移形离开了。 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了,斯内普心想。反正也躲不掉,不如让它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到目前为止,事态仍是可控的——盖尔的计划看上去尚未开始,不然她也不会有闲情逸致教自己中文,格林德沃也未必能帮到她什么。 他安慰了自己一句,认命地和阿不思·邓布利多收拾烂摊子去了——为什么回到一百年前,他做的还是这些事? 盖尔正在甜品摊前和格林德沃一起挑选饮料。说实话,马戏团附近的气味理论上都不会太好闻,巫师固然有魔法,但一个开马戏团的巫师,大概很难有什么正常的卫生观。 但这一家不是。 “暗夜”马戏团,它干净整洁得就像是芭比娃娃套装里的模型,轻巧地堆叠在对角巷最热闹的十字路口,没有任何异味、污渍与垃圾。哪怕拖家带口的观众在门口排起长龙,哪怕许多小摊贩簇拥而来,将帐篷围得密不透风。 “听说这家马戏团巡演到巴黎的时候,”格林德沃正指挥着好几种饮料来回勾兑,盖尔扫一眼都觉得自己的眼睛要得糖尿病,“险些因为看上去太无趣而无人问津。” 的确,马戏团就应该是热闹的、混乱的,八百米外就闻到猛兽身上的腥臭味。地上是洒落的饮料、糊在地上招蚂蚁的棉花糖渍还有烤淀粉肠的竹签子,烟瘾犯了的爸爸躲在帐篷的背阴处紧赶慢赶地嘬过滤嘴,孩子们悄悄溜出来试图闯进后台逗大老虎……上辈子她只能从别人嘴里听说这盛况,这辈子她遇见的巫师马戏团诡异得像个鬼屋! 盖尔忧愁地叹了口气,引来格林德沃好奇一瞥。“不会吧,纳什小姐,你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喜欢喝什么吗?”未来的黑魔法大师嘲笑她。 第36章 35 盖尔身体一僵,莫名有种输了的感觉。 “哪、哪有!”她嘴硬道,“西弗勒斯很好养活的,给什么吃什么,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格林德沃随口问,神情却十分专注,看上去好像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因为他根本不在乎味道好坏。”盖尔强自镇定,试图笨拙地秀一把恩爱,“只要和我一起。” 格林德沃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当一个人,特别是一个男人,对吃穿住行都不甚在意时,要么他本身乏味到了极点,要么……他要做一番事业,他有着更高的追求和更大的抱负。是这样吗,纳什小姐?” “如果他没有,那才反常呢!”盖尔翻了个白眼,“就像我也不能想象您日复一日地上班、回家、吃饭、睡觉的模样,像你们这样的人,天生就不应该笼养。” “我不觉得我和斯内普先生是一类人!”格林德沃不由骇笑,“我和阿不思,我们才是——” 他的笑容忽然凝固成一个僵硬的弧度。盖尔有些同情地看着他——她也完全能够想象到阿不思·邓布利多日复一日上班、下班、吃饭、睡觉的样子。 少年天才固然雄心勃勃,但毫无疑问,邓布利多也是一个能耐得住性子、发现生活之美的人。仰可揽月,俯可摘花,说的就是这样的人,但悲哀的是,格林德沃显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盖尔对别人家的私生活并不感兴趣,她就是单纯地想找回场子。最后她去端了两杯一模一样的薄荷水,姗姗来迟的斯内普果然没说什么。 “什么味道?”盖尔意有所指地问他,“甜不甜?” 斯内普一怔。薄荷水不就是山泉水泡薄荷叶?还能有什么味道,当然是水的味道……哪怕是邓布利多和格林德沃联手,好吧再饶上盖尔,都没机会在他的饮品里下什么令他都无法觉察的魔药。他自信于这一点。 所以水为什么会是甜的?盖尔为什么要那么问? 盖尔噙了一口冰凉沁爽的薄荷水,仿佛这就能压下她脸上一阵阵烧上来的热辣。她左右看看,见所处的帐篷背阴处无人关注,干脆上前两步,两手将斯内普脖子一兜,踮脚将薄荷水渡了过去。 “现在呢?”盖尔仰面问道,“甜不甜?” 方才的猝不及防令斯内普下意识躲了一下,盖尔一下子没对准,半张脸都湿淋淋的,他忍不住用拇指指肚蹭了蹭盖尔的嘴角,沾了一点唇膏到皮肤上,有些黏。 方才那个吻的滋味一下子鲜活起来,他想他喝的不该是冰镇薄荷水,而是一杯辣口的烈酒。 秀恩爱也没那么难。盖尔得意地翘了翘嘴角,冲着格林德沃比了个“耶”,浑然不顾一旁的阿不思·邓布利多被方才的惊人场面呛得咳嗽连连。 格林德沃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在少年巫师之间游移。“走吧!”他揽住邓布利多,哥俩好似的,“要开场了,不是吗?” 邓布利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反手握住格林德沃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小臂,轻轻一搡。 盖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哪怕是在她的年代,这样勾肩搭背压马路的小青年也会被冠以“不良”的名头,遑论是在20世纪初的英国呢? “走啦!”她催促道,正大光明地扣住斯内普的手,十指交握的那种。 同性恋做得到吗?眼气去吧,嘻嘻! 斯内普能感到自己紧紧拢着那五根手指。长是长的,但没什么肉,比魔杖柔软不到哪里去,简直又瘦又硬。他一摸她的指甲就知道她最近大抵又遇上了什么难题——又被啃秃了。 他忍不住望向那个坦然牵着他在人群中穿梭的女巫。 盖尔是个怎样的人?她活泼、乐观,像一枚永远上升、但偶尔脱线的火箭,她有着他无法想象的黑暗过去,但她成功地驯服了这些淤泥,没让自己被吞没,反而使它们塑造为她。 这只手或许才更能展露真实的、本源的那个她——从不向时代与环境低头,那些桎梏与局限,她鄙夷、她打破、她俯视。 而他,却始终选择屈从于历史。 英国巫师只有这些人,哪怕隔了一百年,斯内普仍能感受到自己手里的、连着百年后那些故人的“线”。他什么都不敢做,他怕本该出生的人消弭于历史的长河……这样的人,有汤姆·里德尔和他自己足矣。 斯内普忽然有些庆幸。他和盖尔注定背道而驰,但……应该不会分道扬镳,对面为敌。从前他的眼睛里只看得见莉莉,后来他开始试着看到更多人,但即便如此,他也没办法将目光放到万里之外。 只要她不与格林德沃同流合污,那盖尔要做什么,不如由她去。 “暗夜”马戏团那灰黑色的帐篷里陆陆续续地上客,盖尔灌了个水饱,有些饿了,忍不住四处乱瞧。 第61章 “你怎么了?”斯内普向她这边倾了倾身,他坐在格林德沃和盖尔中间。 “我想吃爆米花。”盖尔诚恳地说,“这么多年不吃,其实也不是很想,但是在这种地方,就……你明白的吧?” 斯内普一时有些为难。他小时候(真正的那个)也吃过麻瓜爆米花,虽然只有一次,根本也不记得味道了,可这不是麻瓜零食的问题。 “现在有爆米花吗?” 盖尔摇了摇头:“不好说,但爆米花机一定没有。” “那你只好忍一忍了。”斯内普忍不住想笑,“十年……五十年后再说吧。” 盖尔馋得抓心挠肝,简直坐也坐不住。以前……她怀孕的时候也是这样,想要吃什么就必须马上吃到,吃不到甚至会委屈得哭。当然,彼时没有人会纵容她,哪怕她马上就要被拉去清宫。 可现在不一样了呀,她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哪怕她没怀孕。 “你要去哪儿,纳什小姐?”阿不思侧了侧膝盖,艰难地为大步从他身前经过的盖尔让开道路,“就快要开始了!” “要不了五分钟!”盖尔摆摆手,食欲真是第一生产力。 与海潮般的掌声同时响起的,是帐篷外不大不小的爆炸声。还好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被马戏表演给吸引走了,无人注意到年轻的混血女巫捧着一张《预言家日报》折成的三角杯从门帘缝隙里挤进来,一路道歉着回到座位。 “洒了好些!”她抱怨道,“我想不到它会蹦那么高,简直是乱蹦,这谁能接得住!” 她一坐下就动手揭开怀中的纸包,一股霸道的焦甜香味随之散入空气中。阿不思·邓布利多的眼睛亮了,越过隔着的两个人热情地注视着她。 “有黄油,还有什么……糖浆?”他目光灼灼,挺直的鹰钩鼻轻轻抽动着,“这是什么,你去哪里买的?你做的?” “嘘!”格林德沃有些不满。 盖尔犹豫了一下,撕下一角报纸,分给他们一半。她不好说这是什么,实在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还好格林德沃这醋吃得及时,她抱歉地冲邓布利多摇了摇头,缩回斯内普身后。 “你怎么——”斯内普刚要说话,就被强行塞了一颗爆米花。 “嚼啊!”盖尔催促他,“一会儿该不脆了!” 他迟疑着动了动嘴,香甜的气息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黄油、糖浆和锅都是问卖水果派的小贩借的,玉米粒是马戏团不知道喂什么的,用水冲了冲。”盖尔这才说道,“简单得很,如果不是变不出煤气灶,我都不用特意改造那口锅。” 时间都花在给平底锅变形上了。盖尔的转炉变得并不是十分地道,刚开锅时许多玉米粒没能成功爆花,反而糊成一个焦黑的硬疙瘩,能给人崩掉牙。 “正经不赖,纳什小姐!”邓布利多的夸赞越过山呼海啸般的喝彩顽强地抵达她耳畔,“比我在墨西哥吃到的好吃!” “零食还堵不住你的嘴。”格林德沃轻轻瞪了他一眼,从邓布利多唇边抢下一颗爆米花丢进自己嘴里。 没穿帮!盖尔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没好意思再去看人家调情。她抓了一大把爆米花慢慢吃着,终于有心情关注马戏团的新节目。 怯怯走上场的是一个女人,黄皮肤晒得发黑,黑头发却枯黄无光。虽然长着一张典型的热带面孔,她却披着一件日式的打褂,踩着高屐,打扮得活像个艺伎,只是头上顶着的却并非盖尔印象里的那种黄烘烘的赛璐珞簪子,而是一顶锦缎包裹的旗头,小黑板似的,居中一朵鹅黄色的假花硕大无朋,长长的流苏一直垂到肩膀上。 这不伦不类的是要怎样?盖尔有些不高兴,觉得自己也像个商品或者景观一样被展示了,没听说过巫师还有种族歧视这坏毛病啊? “快点!”有人凶神恶煞地催促道,说得一口土味浓重的英语,说来说去就那么几个单词,“快点展示给大家看看!” 那是个同样矮小、却十分健壮的亚洲男人。他野蛮地光着膀子,露出黑黄油亮的膀臂肌肉,右手上缠着一条长鞭,除此之外他浑身上下只有一条日式的兜裆布,光脚踩在地上。 盖尔不由皱眉,这是要做什么?她看了看四周,还有小孩子呢!可是……能吸引到邓布利多和格林德沃的表演,难道会是靠着擦边搏眼球的低俗节目吗? 亚洲男人咆哮起来,被打扮成东方奇观的女人吓得一个哆嗦,双手扯住衣襟,豪放地一脱—— 场中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没有什么十八禁的内容,华丽的织锦和服里游出一条堪称雄伟的巨蟒,它那暗黄色、布满网纹的身体足有大桶水那么粗,扁扁的蛇头上还有个王冠似的肉瘤。 斯内普身体一僵。 那蟒蛇温顺地依从着亚洲男人的指挥,舒展开身体(目测有两米),绕着场地缓缓爬行,还时不时攀到观众席前营造一些惊险刺激的氛围感。 最初的震惊过去之后,观众也逐渐意识到巨蟒并没有攻击性,便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一片欢声笑语的嘈杂声里,有个稚嫩的男孩声音尖叫道:“这样做是不对的!” 场上一静。喧哗很快再起,却比刚才小了许多。 “纽特!”年长女巫责备道,“不是你三番四次要求妈妈带你来的吗?” “我不反对马戏,妈妈,但神奇动物们应该被好好对待。”小男孩很坚持,“何况这位女士,她是人,不是动物,她不该出现在这里,更不该被奴役!” “喔!”盖尔听见邓布利多含笑的声音,“一个赫奇帕奇,一定是!我和你打赌,盖勒特。” 但她很快就无暇关注人权问题了,因为盖尔发现,斯内普好像有点儿不太对劲。 是因为这条蛇吗? 盖尔一时出神,没注意到那巨蟒竟停了下来。它沿着头排座位前的护栏一路攀缘,直爬到了覆盖整片观众席的金属隔离网上。它庞大的身躯压得那网罩“吱嘎”作响,不堪重负地塌下一块,随着巨蟒的前进,它走到哪儿,网罩就塌到哪儿。 胆小的观众开始尖叫,胆大的观众握住魔杖。那个叫“纽特”的小男孩试图自行和巨蟒建立联系,声音却湮没在纷乱嘈杂里。 “回来!回来!”男人连忙大喊道,可巨蟒充耳不闻,哪怕他换了一种音调奇多的亚洲语言,也无法再令蟒蛇顺服。 巨蟒停在盖尔头顶,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蛇信耷拉在外头,正缓慢地往下滴着黏液。 “拜托!”盖尔一愣,急忙小声恳求这半个老乡,“你先走!快走好不好?” 其实斯内普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他镇定自若地坐在那里,看上去既不害怕,也不紧张,更不焦虑,他不像盖尔,会颤抖、会歇斯底里、会止不住地哭泣,在盖尔望向他的时候,他甚至会向她动动嘴角、挑一挑眉毛。 但是不对劲。 当你头顶一条掉下来足以将人压扁的巨兽,当你和这头巨兽之间只隔着一层濒临崩溃的金属网罩,这个时候无论怎么害怕紧张焦虑不安都是正常的。斯内普表现出来的才是不正常,他甚至都不去看那巨蟒一眼,全当它不存在。 黏液滴落。 盖尔手比脑子快,抄起手帕就迎了上去。那黏液拉着丝儿落在织物表面,还好没像电视剧里那样直接“滋滋”冒烟儿腐蚀出个洞。她不知道蟒蛇有没有……呃,唾液?就算有吧,至少它是友善的。 所有人都傻眼了。哪怕是未来叱咤风云的大魔法师,此时此刻也束手无策——他们对神奇动物也没什么概念。何况能进马戏团展览表演的,本身也不是什么常见的“品种”。 “我——”盖尔紧紧揪着自己的领口,屏住呼吸,试图让自己的面色看上去不那么健康,她装作要站起身来的样子,腿一软就往地下栽。 “盖尔!”邓布利多一惊,他可还记得盖尔一年级时的“壮举”——怪不得,原来她怕蛇?可、可是不像啊? 她那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已经将人抱了起来,看着身影有些踉跄。邓布利多愈发迷惑,同校三年,又有阿不福思和阿利安娜在,他对盖尔·纳什其实相当了解,这娇小的女巫在不忙的时候还是挺好动的,曾经试图拿飞天扫帚当单杠玩,被飞行课教授追着满球场跑,甚至于双双忘了用魔法。 她竟然胖……嗯,体态丰腴到抱不动吗? 观众席上已经彻底混乱了起来。有人开始离场,有人试图让马戏团主人现身给个说法,有人挤过来帮忙,有人发守护神摇人……巨蟒终于后知后觉地重新变回了人形,她惊叫着沿着坍塌的金属丝网一路滚了下去,但此时此刻已经无人顾得上她了。 阿不思·邓布利多虽然满心疑惑,仍给斯内普搭了把手。“盖尔不会有事的。”他违心地安慰道,注意到这个年轻人脸色苍白——盖尔·纳什这些年的遭遇堪称多灾多难、倒霉透顶,这厄运似乎还未过去,以至于出来看个马戏都会遇见失控的巨兽被吓晕。 第62章 “我去找负责人来。”格林德沃提议道,他甚至开始主动驱散围观的吃瓜群众,让他们为昏厥的女士留足新鲜空气——更古怪了,盖勒特什么时候是如此热心肠的人了?阿不思·邓布利多百思不得其解。 正被爱人揣摩的盖勒特·格林德沃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人群里齐齐传出一声低呼,紧接着他就感到一阵旋风从自己身边刮过:“纳什小姐?” 先前还晕倒在未婚夫怀里的女巫已经雄赳赳、气昂昂地冲下了观众席,一把拦住了亚洲男人挥下的鞭子。 “去叫你的主人来。”她强行夺下长鞭,往地上一掷,反将那男人扯了个趔趄,“她我买了。” 第37章 36 十分钟后,“暗夜”马戏团帐篷深处,被木板和帷幔隔出来的办公室里,几个人面面相觑。 阿不思·邓布利多总算明白,为什么方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马戏团的负责人还能安居幕后不动如山、非得等他们找上门来才现身——太尴尬,就比如现在。 他也不得不感叹,巫师世界真的过分狭小了。 “布莱克先生。”他叹了口气,主动揽过了发言权,“你……不如先开个价吧?” “难道不应该免费吗?”格林德沃嗤笑一声, “纳什小姐,我想你可以随便挑,挑中什么都尽管拿走,当然,道德败坏的人渣就算了。” “你的意思是,我和纳什之间是一桩未被金钱结清的买卖?”菲尼亚斯·布莱克已经蓄起了短须,看上去成熟不少,“是这样吗,先生?一笔嫖资?” “那是民事赔偿。”从小到大签署过无数协议与合约的盖尔冷不丁扔出几个单词,她敲了敲桌面,连连催促,“不过一码归一码,你开价吧,我不会还的。” 在场所有的男巫都忍不住望了她一眼,先前大家基于某种礼貌与关怀,目光都尽量避开她的位置,除了她的未婚夫,他们紧紧地握着手。 盖尔还是那样,气色红润,神情从容。她既不惊慌,也不害怕,更不愤怒,弟妹来信上提到的那些症状一个都没能复现,阿不思·邓布利多很是欣慰。 关于前因后果,尽管阿利安娜只是模糊成“遇到了不好的事”,但这个傻姑娘毫无防备地提到了迷情剂,答案简直是明摆着的! “我不卖。”菲尼亚斯·布莱克看了盖尔一眼,板着脸,那神情僵硬得更像是个受害人,“开多少钱我都不卖。” “为什么?”盖尔平静地问,向外面努了努嘴,“商人不会这样粗暴地对待他的无价之宝。” 那个男人被她随手捆在了柱子上,会变蛇的亚洲女人伤痕累累,那个叫“纽特”的小男孩和他的妈妈自告奋勇地接过了照料她的任务——说起来大家都认识,纽特的妈妈就是为霍格沃茨工作过的、那位养鹰头马身有翼兽的斯卡曼德夫人,她的大儿子忒修斯被斯莱特林的冈特霸凌,还是阿利安娜和盖尔解的围。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纳什。”菲尼亚斯·布莱克硬邦邦地说。 “那位女士……是马戏团的招牌吗?”邓布利多忍不住小声问格林德沃。 “早得很呢,这就是个热场的。”盖勒特·格林德沃撇撇嘴,“哪有刚开场就上招牌的,压轴的都在后面。” 这办公室大概也就十平不到,无人说话的时候,哪怕是亲密的耳语,他人也清晰可闻。 “噢!”盖尔往后靠了靠,“你们谁上?我未成年。” “我!”格林德沃饶有兴致地喊道,在出声前就悄悄石化了布莱克防止他逃走。 之前那个“活泼开朗恋爱脑”已经不见了,他倒要看看这女巫还有几副面孔。 “盖勒特!”邓布利多有些不赞成地瞪了他一眼,感到有些棘手。 外面的那位女士,如果被看作“人”,那么她所受到的贩卖与虐待就是违背道德的——尽管这样的事麻瓜世界每天都在发生——盖尔要解救她的打算毫无疑问也是正义的。 “稍等我一下!”面对未知领域,他决定还是得参考一下专业人士的意见。 “很好。”盖尔注视着阿不思·邓布利多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后,笑着转过头来,比了个手势,“唯一的好人已经离场了,现在是我们的天下了。” 握着她的手一下子攥紧了。盖尔吃痛,差点叫出声来。她不明白这人是怎么回事,他不是个斯莱特林吗?对于斯莱特林来说,规则难道是用来遵守的? “要不你也去陪他?”她认真地建议道,觉得大抵是弃暗投明得太过彻底,导致有些“皈依者狂热”了,很正常,二鬼子总是比鬼子更鬼子……好像哪里不太对,算了,不管了。 “你想都别想!”斯内普的回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没想!”盖尔委屈死了。 但斯内普已经主动抬起魔杖,他对人渣的大脑没兴趣,直接用了夺魂咒。 “告诉我们你不肯放弃外面那对亚洲男女的理由。”他直截了当的问,格林德沃有些惊讶地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解除了石化咒。 邓布利多是被办公室里骤然传来的争执声给吓回去的。一进门他就觉得眼前一花,先前和平共处的局面被彻底打破了,盖尔·纳什单膝跪在办公桌上,手里拎着一块尖角滴血的黄铜镇纸,口里还喊道:“闪开西弗勒斯!告诉他不许躲!” 西弗勒斯·斯内普不知何时跑到了办公桌后面,他竟然拦在菲尼亚斯·布莱克身前,后者一头一脸的血,那一闪而过的白色是什么,颅、颅骨吗?还是脑浆? 盖勒特·格林德沃则乖巧地起身为他们让开了大打出手的场地,正抱着手臂看得高兴。 “这是怎么了?”阿不思·邓布利多大惊失色,随即注意到办公室里多了一些先前没有的陈设,菲尼亚斯·布莱克身后本来是一大块墨蓝色的幕布,还挂着几副装饰小画和布莱克的家徽,现在那里是一排一排的玻璃水缸,足有整面墙那么高。 缸里是不同颜色的液体,和不同形态的……婴儿,或者幼蛇,或者婴蛇。 “你打听清楚了?”格林德沃把他拉了过去,这个位置视角绝佳。 “那位女士自称叫做玛纳萨,是来自婆罗洲的农民,和丈夫种植木薯为生。她家族中的女性世世代代都能够变成蛇。因为这个缘故,他们一直避世隐居,但她还是被一位荷兰巫师所捕获,和丈夫一起被辗转卖到欧洲,落到菲尼亚斯·布莱克手里。”1 “那是她的丈夫?” “不错。他们都不是巫师,不具备魔力,但玛纳萨能看到神奇动物,这说明她的种族应该和巫师沾边,我也不懂……至于她的丈夫,那是用来约束她的。”邓布利多善意地用了一个比较温和的词汇。 “你听见他说的了!”盖尔瞪着斯内普,“这个垃圾他死多少次都不够!闪开!” “我不能。”斯内普毫不留情地拒绝她,“你冷静点,盖尔。这种事遍地都是,你管得过来吗?你是个女巫,不是圣母。” 见盖尔气咻咻地不肯罢手,邓布利多不由更好奇了。他指了指那些玻璃水缸,小声道:“那是些……什么东西?” “那都是她生的,叫什么来着,哦,玛纳萨对吧?”格林德沃扫了缸中的“东西”一眼,面上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与兴味,“这位布莱克先生迫使玛纳萨女士和各种各样的类人生物甚至不同品种的巨蟒……做实验,他想要得到怎样的‘造物’我们不得而知,因为他还没来得及说就被纳什小姐拍翻了。” 阿不思·邓布利多的脸色严肃起来。他是男巫,不是圣父,环游世界这几年让他真正地长了见识,知道这世间的境遇就像斯内普所说的那样——类似的事无时无刻不在发生,谁也管不过来。 但玛纳萨的遭遇还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难道这些……生物,都死了?”邓布利多凝视着紧闭双眼的类人幼体。 “不一定。”说话的是斯内普,他神情复杂地扫了一眼玻璃水缸里的液体,“这是一种将死尸复苏为傀儡的药液,看起来还在试验阶段,显然布莱克是从阴尸上获得的灵感。” 尽管巫师社会狭小、封闭又发展缓慢,但千百年来依旧有不少成果与记录湮没在历史洪流里。但斯内普宁愿他遇见的不是这一个,更不要在盖勒特·格林德沃的眼前。 “那你还袒护他?”盖尔大怒。 “菲尼亚斯·布莱克不是第一个提出‘傀儡药剂’创想的人,他只是无数实践者中的一个,或许他会侥幸得出什么成果,或许他只会失败。”邓布利多赶紧打圆场,“盖尔,请你千万冷静一点,这里是对角巷,你面前的是一位布莱克。” “无论你要做什么,至少有一百个目击者会向傲罗作证,我们是最后见过菲尼亚斯·布莱克的人。”斯内普说着,摇了摇头,“斯卡曼德们不会为你做伪证的。” 哪怕阿不思·邓布利多会,纽特·斯卡曼德都不会。 第63章 “这个人,他根本就不悔改。”盖尔死死咬着嘴唇,“他对我做出那种事才几年?好吧,他有一个好姓氏、好爸爸,他逃脱了,然后他做了什么?他甚至都不愿意去避避风头、暂时装着做一个好人,他马不停蹄地就去祸害别人!在他眼里,玛纳萨到底是什么?宠物狗吗?” 她本以为菲尼亚斯·布莱克只是个被宠坏了、缺乏同理心与善恶观的高中生,现在看来她根本就是亲手放走一头披着人皮的畜生进入社会,她当时就该杀了他! 而今玛纳萨的悲剧,其中也有她当年的不作为。 “纳什小姐,不是现在。”邓布利多也加入劝说小队,“不是现在。” 他只能这样说了,不然还能怎样?法律与公理吗?如果法律与公理有用,玛纳萨就不会出现在这里,盖尔·纳什更不会白白受害。 “算了。”盖尔意兴阑珊地从办公桌上出溜下来,“我不管你们要怎么让他松口,总之人我要带走。” 她不敢继续呆在这里了,她怕自己再度失控,精神疾病应该是不太容易完全康复的。 斯内普和邓布利多的道理都没错,但越是没错,她越是难以压下这股心火。 “你打算怎么办?”一直置身事外的格林德沃轻快地跟上来。 “报复。”盖尔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了那间逼仄的小办公室一眼,“但我的手上会是干干净净的。” 她想她终于理解了斯内普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诅咒整个布莱克家族——因为安全,不会有人发现,更不会有人怀疑到他们头上。 但在那之前,她要先安顿好玛纳萨。 斯卡曼德夫人不愧是和鹰头马身有翼兽打交道的专家,处理皮外伤相当老练,连玛纳萨的精神都被安抚得很好——这也归功于她的小儿子纽特,被那样一个天使般可爱的小男孩眼巴巴地握着手,很难有人心脏不会化成一滩水吧? 盖尔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调出“少女模式”,这样会更容易获得玛纳萨的信赖,但她实在是身心俱疲,只得简单粗暴地将手一伸,问道:“会说英语吗?” “会。”玛纳萨怯生生地点了点头。她的人生伴随着雨点般的鞭子展开,小时候是父兄,长大了是丈夫,后来又多了形形色色的奴隶主,第一次有人拦在她身前,替她将暴虐的皮鞭挡下。 她握住盖尔的手,双腿颤抖着站了起来,向前迈了一步。 “喂!”纽特不满地小小声喊道,拽着玛纳萨的另一只手,“我、我也可以照顾这位女士……是我先来的。” “我允许你常常来看她。”紧绷着脸的盖尔也禁不住微微一笑,俯身捏了捏男孩的脸,手感不错,于是又捏了一下,“至于其他的,等你能自己上厕所了再说吧,小鬼。” 马戏表演早已散了,外场只有寥寥几个工作人员正围坐在一起愣神,见盖尔带着玛纳萨出来,想拦又不敢拦。倒是玛纳萨的亚洲丈夫,直眉愣眼地就冲她吆喝起来,铁链挣得“哗哗”作响。 “你要带她去哪里,她是我的妻子!”眼前是一个女人,年轻的女人,那么哪怕她是一位拥有独立主权的自由人,还是一位巫师,在亚洲男人眼中都不足为惧。 “不再是了。”盖尔笑了笑,“英国巫师界不承认麻瓜荷兰殖民地的婚姻法,何况我猜你们当初也并未签署正式文件,对不对?” “你要带她去哪儿?”男人有些慌了,没有玛纳萨他几乎无法在巫师世界里生活,有许多危险他都看不见,“也带上我吧,小姐,求求你,我很便宜的,我只是个添头!”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被留在这里,会是什么下场?”盖尔和颜悦色地问。 男人面露惊恐,他当然想过。他唯一的作用就是管理、控制与支配玛纳萨,没有了狗的狗绳,还有什么用处? “好好享受吧,这是你应得的。”盖尔冲他点了点头,一脚踢开沉重的帐篷门帘,将一线天光放进“暗夜”马戏团里来。 “你能控制你自己吗?”临幻影移形前,盖尔比划了一下,“就是变成蛇什么的。” “能。”玛纳萨点了点头,眼睛还红肿着,“刚才是不是吓着你了?对不起……我还没在这里见过你这样的,东方人。” “我不害怕。”盖尔摇摇头,无心解释旁的,“走吧——” “等等纳什小姐!”是斯卡曼德夫人从帐篷里追了出来,“我只怕玛纳萨现在不适合随从显形!” 盖尔一愣。 “你想想她遭遇过的。”斯卡曼德夫人压低了声音,“她现在的身体情况可不怎么样,大概是眼下太高兴了,所以不显。” “别不要我!”玛纳萨颤抖了一下,“我能做很多事的,我能控制我自己!我也不耗费嚼口,我可以下蛋给你吃——” “好了!别说了……”盖尔连忙打断她,还好沃土原的房子链接了飞路网,虽然她一次也没用过,“走壁炉吧,我们走壁炉……跟我来。” 她就近找了一家文具店借来壁炉,拈着一撮飞路粉有些踌躇。 “怎么了?”玛纳萨小声问。 “不,没什么。”盖尔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没什么可怕的,能烧死人的火她都走过一遭了,没道理烧不死人的火现在还胆怯上了,“看好了我是怎么做的,我在家里等你,好不好?” 玛纳萨有些不安,但她还是点点头,尽量装得无所畏惧。因为她看得出来,眼前的少女也有些慌张……两个人里总要有一个是可靠的,她装也要装得像些! 火焰熊熊燃烧,很快窜起一人多高,哪怕变成绿色,看着也还是很可怖。但盖尔不能等了,她身边还站着一个莫名其妙被扯入巫师世界饱受折磨的可怜人,于是她强迫自己大睁着眼,一步跨入火中。 “沃……沃土原!”盖尔浑身发麻,几乎站立不住,她无暇去感受火焰的温度,只尽量吐字清晰、大声地喊出来,“沃土原!” 火焰、烟灰与热风裹挟着她转入通路,盖尔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战栗,但她依然记得抬头向壁炉外的玛纳萨笑了笑。 第38章 37 尘封已久的壁炉一口将盖尔呕到了地上。她头晕目眩,顾不得满身肮脏,爬起来先给伊娃挂去个电话。 作为大撒手的老板,盖尔根本不知道伊娃现在在哪里,包括其他普林斯们也是一样,她甚至不知道沃土原附近农场与工厂的管理者是谁——曾经是知道的,这一“曾经”大概快十年了。 壁炉紧接着吐出了玛纳萨,她看上去更狼狈了。反正房子里也没别人,盖尔毫不见外地把那一身她早就看不过眼的混搭风行头给扒了,现成填进壁炉里,又跑上跑下地放了一浴缸热水,请君泡汤。 “暗夜”马戏团看上去是干干净净的,但这一场热水澡必不可少。从今以后洗却前尘,迎接新生。 “这是什么?”玛纳萨抱着膝盖,盯着盖尔手里的药剂瓶。 “除虱的。”盖尔有些不好意思,生怕玛纳萨以为自己在歧视她,“麻瓜还在用煤油和白醋,还要剃光头发,那太麻烦了,你用这个洗一遍就行。” 玛纳萨点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啦?”盖尔一屁股在浴缸前坐了下来,她们俩这个情况吧,就……也没什么可害羞不害羞的。 “我想问你为什么要救我。”玛纳萨老老实实地说,语法和用词相当简明易懂,让盖尔倍感亲切,“但是想想又觉得,好像没有必要。” “嗯……”盖尔沉吟着,她不想触及那些不好的事情,玛纳萨不是她,没必要长痛也没必要短痛,“你以后想做什么,你想回去祖国吗?” 玛纳萨颤抖了一下。 “其实我的妈妈,姐妹,姨母,外祖母……她们都很盼望老去,夜晚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那意味着又过去了一天。”玛纳萨轻声道,“老了,我们就会彻底失去为人的意识……不,别那么怜悯地看着我,这没什么不好的,这意味着自由。” 自由?盖尔愣了一下。 “到那时,我们就不再是个人了,我们可以奔向深山与丛林,再活上许多年。只要、只要……能躲过来自丈夫和儿子的冷箭。”她说着,那呆滞麻木的黑眼睛里终于流下一滴活泛的泪,“我的妈妈小时候挨打的鞭子,那上面的皮来自于她的妈妈。” 盖尔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棒似的,她怔怔地望着眼前憔悴到看不出年纪的女人,再也问不出那句“你为什么不跑呢”。 她们无路可逃。 山外还是山,林外还是林,最远的山林外是漫无边际的大海。无论以什么形态,女人,还是巨蟒,在物资匮乏的原住民眼里,都是值得一猎的肉。 “那、那就……不回去了。”盖尔吸了吸鼻子,又揩了揩眼角,“我给你找个活儿干,怎么样?” 伊娃·普林斯·亚隆行色匆匆地踏进纳什家在沃土原的老宅,还没顾得上和会客室里做客似枯等的弟弟打声招呼,迎面就被扔了个大麻烦。 第64章 没办法,她的老板就是搞不清他们每个人的分工与职责,每次心血来潮要做点儿什么,简直是在花名册上乱点人。 备受属下腹诽的失职老板盖尔·纳什牵着一个瘦弱矮小的亚洲女人下楼来了,她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穿着纳什小姐的旧衣裳,有些内向,眼睛不大敢看人,只紧紧地跟着纳什小姐,小狗似的。 伊娃不由有些松懈,很久很久以前,她第一次进城找工作时,也像这个女人这般胆怯。 好像也不是什么大麻烦? “这段时间先让她住在这里,请之前来我家帮厨的那位大婶来陪陪她,周末可以去跟奥斯汀太太学英语,至于《圣经》……算了,爱学不学,看个人爱好吧!”盖尔一边吩咐,一边推开会客室的门,“至于工作日——我的天啊!西——你怎么来了?” 伊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个不太熟的幼弟好像是硬生生咽下了什么不太好的语句,站起来给女士们让开位置。纳什小姐却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转回去和小个子女人说了半天悄悄话,两个人把小拇指钩在一起晃来晃去,但那小个子女人明显也像伊娃一样不懂得这个行为的含义。 “继续吧,不用管我。”伊娃听见弟弟这样说。他俩今天不是约会去了吗,她后知后觉地想,整个pnb上下都在猜测盖尔·纳什究竟情归何处,光是伊娃知道的,就有三个不同的盘口。 “工作日就让她去这边罐头厂的仓库先帮把手吧!”盖尔流畅地将话续上,“做几天库管试试看……如果你对其他的领域感兴趣,玛纳萨,只管告诉我,我每个周会给你写信的,我要检查你的学习进度哦!” “咳!”伊娃头大如斗,回忆着当初跟在简妮·布兰登身边时看她招工的情景,“玛纳萨小姐……对吧?你姓什么?” 这亚洲女人张嘴叽里咕噜地吐出一长串阴阳怪气的单词。 接收到伊娃责备的眼神,盖尔无辜地摊了摊手,她也听不懂。姓氏这种东西又不能意译,否则她早就给斯内普使眼色了。 “好吧,不重要,大不了我们可以像‘奥利佛·退斯特’那样……那你今年多大了呢,玛纳萨小姐?”伊娃愤愤地咕哝道。 “八、八十。” 两个半英国土著们面面相觑。“我想她说的应该是十八?”盖尔不确定地说,她当时学英语的时候也犯过同样的毛病。 “上帝啊!”伊娃的眼睛迅速湿润了,“你究竟遭遇了什么,才、才……” 玛纳萨茫然地望着她,又看看盖尔,发现救她出来的混血小姐也是一脸愤怒。“怎、怎么了吗?”她下意识地向盖尔那边又凑了凑。 “没有。”盖尔摇了摇头,转向伊娃,“还得带她去见一下沃利斯医生,她是个……经产妇,生过……六胎,至少。” 伊娃面色苍白,用手捂住了嘴。“你在开玩笑,盖尔!”她忍不住换回了从前的称呼,“这怎么可能……你、你从哪搞来这么一位……” 盖尔叹了口气,她没办法说蛇的妊娠周期远远比人要短得多,水缸里的畸形尸体,大抵是玛纳萨在怀孕的不同阶段被逼着转换形态……导致的。 “你不和我一起吗?”玛纳萨用两根手指捏住她的衣袖,捏得死紧。 “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忙啊,我还要上学。”盖尔强颜欢笑,“这样吧,在我返校前的这几天,我陪你住在这里,好不好?” “你带我去上学吧!”玛纳萨脱口而出,浑然忘了先前她们是怎么拉勾勾的,“我可以做你的宠物!我听他们说,你们的学校可以带宠物!” 伊娃瞪大眼睛,觉得这个世界八成是疯了。 “玛纳萨!拜托!”盖尔焦头烂额,连忙一口喝止。她飞快地权衡了一下,只好双手合十恳求旁观看戏的斯内普搞定他的便宜姐姐,自己拖着懵懂无知的玛纳萨回去继续再教育。 助人为乐和助人为难真是一体双生的两面。 约瑟夫·布鲁斯·伊斯梅好奇地望着桌对面神情憔悴的少女。 大名鼎鼎的盖尔·纳什! 全不列颠有数的“二代”们里,像他这样将家业进一步发扬光大的天才自然是凤毛麟角,能做到纳什这个样子也算不错。时至今日,在她那进展成谜的婚恋情况加持下,她依旧排在未婚富家女圈层中炙手可热的前列,当然,她本人从不参与社交活动,这反而更加重了她的神秘与名气。 可为什么……眼前的少女看上去像是熬夜看小说导致没睡好呢?这么普通吗? “纳什小姐,你还好吗?恕我直言,难道是pnb遇到什么棘手的难题了?” 要不是正在说话的这个人,这个斯文顿,伊斯梅真的要怀疑相偕而来的这对少年男女是与正主容貌相似的两个骗子。 企业家是要有企业家的派头的好吧?这俩小货看上去兜里的钱加起来不超过十镑! “盖尔最近养了一条宠物蛇,听不懂人话,不太服顺。”那个比盖尔·纳什更神秘的(前)未婚夫小普林斯冷不丁说道。 斯文顿还没反应过来,盖尔·纳什已经抗议道:“玛纳萨不是宠物。” “那她是什么?”小普林斯立即反问,看上去早就等在这里了。 纳什卡了一下,憋得面红耳赤。“她是我的朋友。”她生硬地说,转过脸去不理人了。 这完全就是个小姑娘嘛!约瑟夫·布鲁斯·伊斯梅满心疑虑,他到底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和他们吃饭?无论是pnb农业还是pnb机工,都和白星航运不搭界啊! 餐前酒上来了,e·d·a·斯文顿礼貌地清了清嗓子。 “边吃边谈吧!”他冲伊斯梅笑了笑,“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纳什小姐想订两艘船。” 伊斯梅愈发摸不着头脑,订船去造船厂啊,找他干什么? “当然是以白星航运的名义,我自己的船也需要船员。”纳什也喝了一口酒,她放下酒杯望过来的那一刹那,伊斯梅敏锐地感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钱我们照付,如果您觉得公司的名头被白白用了不甘心,您也可以开价,斯文顿先生会帮您催促议会的。” 伊斯梅咽下喉中酒液,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他接二连三地吞咽了几下,仿佛要把面前的空气都吞食殆尽似的。 “为什么是白星?”他问,不害怕,但是很好奇。 “要么就是卡纳德。”纳什那扑闪扑闪的睫毛在灯光下简直像一双引诱他的小手,“我们需要一家蒸蒸日上、野心勃勃的航运公司打掩护,舍您其谁呢?” “那是一艘怎样的船?”伊斯梅向前倾了倾身体。 “大船。”纳什用勺子轻轻搅动着面前的奶油牛肉番茄汤,“白星航运只要大船,越大越好,不是吗?您一定对弗洛伊德很有研究吧?”1 餐桌上只有那位小普林斯先生猝不及防地笑出声来。“他出版那本书还不到三年。”他似乎是在提醒,纳什小姐吐了吐舌头,不吱声了。 伊斯梅没心情思考什么弗洛伊德,他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大船?大军舰?那皇家海军为什么不自己造?是不喜欢吗? “出于一些必要的保密措施,伊斯梅先生。”斯文顿善解人意地解释道,“白星航运的订单无人怀疑,但朴茨茅斯基地船坞里的动静却会受到世界瞩目。” “何况皇家海军也不只造大船。”纳什小姐忽然冷冷地插了一句,“如果他们的船要在长江上航行,反而要往小了造呢,是不是,斯文顿先生?” “当然。”斯文顿先生神情自若,“您真聪明。” 盖尔·纳什哼了一声,面色难看起来。过了一会儿,伊斯梅注意到小普林斯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纳什的脸上便泛起一阵红云,看着放松了许多。 “我能不能知道,那到底是艘怎样的船?”伊斯梅斟酌着,晓得自己不该问,人家只是要借他们的名头。但他无法掩饰自己的好奇,大船哎! 而且是一艘军方和拖拉机公司遮遮掩掩搞出来的大船!如果这艘船未来真的在海战中搞出什么名头,那他可不可以说是白星航运的功劳? “可以!”斯文顿先生当先拍板,爽快得很,“反正现在连一根龙骨都还没搭好,说实话,要不是纳什小姐信誉良好,我甚至不确定这个神话般的创想真的能成,毕竟——” 盖尔·纳什警告般地瞪了他一眼。斯文顿先生一噎,连忙转换话题:“或许您记得带上那图纸了,纳什小姐?” 一卷用铅笔精心描绘的图纸缓缓在桌子上铺开,他们为此甚至端走了刚上不久的鹅肝酱煎鲜贝。但伊斯梅已经顾不上吃了,他瞠目结舌! “这也能叫船?” “这怎么不叫船啦?”盖尔·纳什有些不高兴,看来这图纸是她画的。 “斯文顿先生,是什么理由让您选择陪一个孩子胡闹?”伊斯梅有些不高兴,他觉得自己被耍了。 “我们是认真的,伊斯梅先生。”斯文顿苦笑道。 第65章 伊斯梅又好气又好笑,指着光秃秃的甲板上那异军突起的小巧塔楼,那上面标注着“舰桥”和“导航室”,还有很多地方空着,并未标注用途,比如甲板下那个巨大的空腔,旁边的位置是什么,升降梯?那么大的升降梯? “炮呢?”他问,“没有舰炮,连舷炮都没有?” “您还懂挺多呢!”纳什小姐笑了笑,“后面需要的时候再安嘛,这么大的空地,我搞一堆大炮排排站也站得开啊?” “吃水呢?”伊斯梅先生感觉自己被糊弄了。 “这个嘛……”盖尔·纳什沉吟不语,“当然是能造多大造多大,三万吨不嫌小,能翻番当然更好。” 约瑟夫·布鲁斯·伊斯梅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这难道是小孩子过家家吗? “慢慢来,不着急。”纳什小姐安慰他,“二十年能造出来,就不亏。” “二十年?”伊斯梅忍不住反问,“我能活满四个二十年已经算是难得的长寿了吧?” “当然、当然!”纳什小姐忍俊不禁,“我还需要另一艘船,我保证这艘船正常得很。” “您说说看。”伊斯梅有些提不起劲,他跟造船厂的各位老伙计也是老交情了,有些替朋友担心。 “我要一艘不大不小的船,既不追求华丽的装潢,也不喜好舒适的陈设,舱室呢,只要能住人就行,装修成黑牢我也没意见。”盖尔·纳什娓娓道来,“但我要她足够坚固,她要有足够长的锚链,无论我在什么地方下锚,她都会稳稳地立定在海浪上、随波起伏,而不是被掀翻。” “不是神话,是童话。”伊斯梅断定,“异想天开,天方夜谭!你根本不知道大海有多深,怎么携带足够长的锚链?” “啊这个……”斯文顿先生微微一笑,“或许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要不了几年。” “喔!是那个技术,那个——”盖尔·纳什眼睛闪亮。 “没错。”斯文顿先生矜持地点点头,“我只能说,它进展喜人,或许有朝一日,伊斯梅先生,您的航船也可以用它来预测冰山。” 伊斯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想不明白有什么船舶相关的新技术是他闻所未闻、而一个政客和一个卖拖拉机的却耳熟能详的。他忍不住看了看那个一直旁听的小普林斯,刚刚纳什说起第二艘船时他支棱了一下,可现在又回到那种要死不活、神游天外的姿态。 “您的船……您打算在哪片海域航行呢?”伊斯梅问道,余光里瞄到小普林斯果然抬了抬眼皮。 “太平洋。”盖尔·纳什轻声说,“准确地说,是夏威夷岛那一带。届时我会从利物浦或者贝法起航,穿越大西洋,从巴拿马运河进入太平洋。” 伊斯梅忍不住看了看同样茫然的斯文顿一眼。 “巴拿马哪里来的运河?”他质问道,“巴拿马地峡吗?” “也说不好。”斯文顿已经习惯了盖尔·纳什极度超前的战略目光,虽然她似乎也被“巴拿马没运河”的事实惊了一下,“印象里少说一二百年前就有人这样规划过,只是一直没成,有利可图的事,早晚会成的。” 屈指可数的假期一晃而过,返校当天,盖尔费了老鼻子劲才将眼泪汪汪的玛纳萨从身上撕下来,谢天谢地她没想过变成蛇把盖尔缠住绞死。 “你也是斯莱特林的,西弗勒斯,你晓得蛇的嗅觉怎么样?”他们在霍格莫德村口下了骑士公共汽车,“玛纳萨不会一路跟我到苏格兰来吧?” “我不知道。”远方的尖叫棚屋只有一抹淡淡的影子,斯内普扫了一眼就移开视线,“我只知道,我大概死于她女儿的毒牙下。” 第39章 38 盖尔一愣,不由停下脚步。 “血咒兽人可不像猫狸子那么常见,不然她也不会进入布莱克的马戏团。而且蟒蛇一般都是无毒的,毒蛇的体型不会太大,但纳吉尼,她是一条剧毒的蟒蛇。” 玛纳萨就是无毒的,早在“大闹马戏团”那天盖尔就知道了,这几天她偶尔噩梦失控变成巨蟒,她也曾就近观察过——头是圆的,也没有毒牙。 所以纳吉尼是被……杂交出来的?是玻璃水缸的产物? “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来的?一开始吗?”盖尔心头一软,在人来人往的主街上就握住了斯内普的手,“怪不得你当时……” “不。”斯内普忽然止住她,“我没有。” “噢,西弗勒斯……别这样。”盖尔摇了摇头,嘴唇嗫嚅了几下,可到底也没多说什么。 “无论你想要说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目光忍不住再度落到那抹豪宅的淡影上,“我没有。” 这个人有他自己的骄傲。在他的年代,刨除掉伏地魔那个断崖第一,斯内普大抵已经是英国巫师界最顶尖的那一拨人了,如果盖尔有那样的本事,大概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一朝穿越,这骄傲与自负当然超级加倍,毕竟阿不思·邓布利多现在也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年轻。 让西弗勒斯·斯内普承认他有难以克服的弱点,相当困难。尽管他从不畏惧死亡,盖尔相信哪怕是现在的他,也不惮于坦然赴死,但这不妨碍他心里恒久地投下一条巨蟒的阴影。 盖尔能够坦然地面对。她愿意暂时逃避,哪怕失忆、哪怕人格分裂、哪怕险些成为默然者被送去圣芒戈住院,但等她积攒够力量,就能从阴影的压制下一朝翻身。 可斯内普不一样。他好像……他就只想逃避。 但他似乎也没必要一定得克服吧?盖尔心想,他们又不是生活在蛇窟里。玛纳萨会有她自己的生活,或许将来某一天她会遇见一个值得将一切合盘托出的可靠小伙子,那她在爱与期盼里生下的女儿,也不再会是纳吉尼。 要是巫师也有试管技术就好了,压根就不会生女儿。 盖尔停止念咒,随手将魔杖插进头发里。她这些日子一直止不住地思考这个问题,关于斯内普与蛇。 要帮忙吗?可西弗勒斯·斯内普摆明了拒绝接受帮助,他提都不提这件事,好像他是寿终正寝、老死在床上才穿越的。 一阵敲门声传来。 “谁?”盖尔吓了一跳,随手清除掉寝室里的痕迹,她不能留下任何证据,她的手上要干干净净的。 “纳什?格兰芬多的邓布利多在公共休息室外面等你!”一个听不出身份来的女生扬声喊道,“我们让她随便进,可她答不出问题!” 啊这……果然邓布利多家的优良基因全被头生子继承走了吧! 盖尔嘀嘀咕咕地走下楼去,在休息室外的楼梯上找到阿利安娜·邓布利多。女巫一天天地长开了,谢天谢地她的鼻子没有两个哥哥那么鹰钩,但仍略显英挺,但好在少女丰润的皮相美可以弥补这一切,坚硬与柔软在阿利安娜的脸上交织出一种独特的风韵,她不再只于女巫之间受欢迎,但对于追求她的男巫从来都不报以好脸色。 “赫奇帕奇的斯卡曼德你还记得吗?”阿利安娜开门见山,格兰芬多六年级的女级长家里出事不得不转学,她就被抓了壮丁,最近忙得脚打后脑勺,“他托我问问你家的地址,好像是说你答应他弟弟怎么怎么的,结果他弟弟现在没事儿就在家里默默流泪。” 盖尔哭笑不得,她都忘记这茬了,想不到这小赫奇帕奇还挺执着的。 “他怎么自己不来啊?”她抽出随身携带的铅笔,将手帕变成巴掌大的一块硬纸板,垫在膝盖上奋笔疾书,“他应该认得我的吧?” “霍格沃茨不认得你的人也少!”阿利安娜叹了口气,“忒修斯说他不敢,毕竟拉文克劳嘛,总是给人一种嗯……哪怕和你搭讪都要先回答问题的感觉!” “哪有!”盖尔骇笑,她刚入学的时候也回答不上那些关于神话、俚语与民俗的谜题,还是与pnb的人接触得多了,慢慢才接地气起来。 “他也找不着你啊!”阿利安娜无奈地摊了摊手,“以前在图书馆还能抓到你,最近你连图书馆也少去了,怎么,寝室里有罗伊娜·拉文克劳的幽灵亲自给你上课吗?” “我最近练习的魔咒不太适合拿到外面来,这是商业机密。”盖尔煞有介事地瞪大眼睛,“我能不能一夜暴富,全靠你能不能为我保密了!” “现在我更想知道了。”阿利安娜向她这边咕涌了几下,“告诉我嘛,我保证谁都不说,爸爸妈妈阿不思阿不福思也不说!” “我打算开一家酒馆。”盖尔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往橡木桶里灌水,在卖出前的那一刻将水变成美酒,通过合理控制变形咒的时效,让客人在充分享受到酒液的爽口之后,在酒精对人体造成更大的危害之前,他们胃袋里的酒会重新变回清水,这样客人们会一直维持在微醺的状态,从而源源不断地买酒。” 阿利安娜目瞪口呆。 “这、这……你认真的?”她不得不承认这个计划听上去似乎是可行的,就是太丧良心了。无论盖尔抱着多么崇高的目的,比如“有益巫师身体健康”之类的,那酒,和水,它也不是一个价儿啊! 第66章 “认真的啊!”未来的大奸商盖尔·纳什理所应当地重重点头,“保密哦!” 打发走好奇宝宝阿利安娜,盖尔吁了一口气,重新回到塔楼上自己的寝室,解除了刚刚草草布置下的隐形咒,一架歪歪扭扭的奇怪装置出现在角落里。 许多麻瓜化学实验室要用到的东西,大小、粗细不一的试管、烧杯、锥形瓶被几套相当原始的静脉注射设备连接在一起,足有一人高,里面灌满了清水,在魔法的驱动下往来不休的上下运转,还“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儿。 盖尔动了动魔杖,藏在书桌下的胶泥、纸壳应声而出,扑上来裹住了这套奇怪的设施,让它看上去初步具备了一个粗糙的形状,最后穿戴的是一套衣服,甚至是一套完整的、厚重的冬装。 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念出了变形术一以贯之的咒语。 无事发生。 盖尔一愣,她不敢贸然上前,先将那些衣服、纸壳和胶泥拆了,见最细、最末端的试管里,清水也变成了冒烟儿的焦黄色液体,不由百思不得其解。 唉,文盲误事!她都不敢想,如果她是个理工天才——都不用念大学,高中毕业的水平就成——穿越过来岂不是大杀四方? 盖尔将这些东西统统坚壁清野,再坐下来写信。她没有写给自家公司里的专业人士,更没有拿这种低级问题去骚扰顶级大拿,在信里她只是个心向化学的穷苦少年,无力深造,只能向学术海洋里遨游的同龄人问一些无关痛痒的小问题。 她估了估时间,无论是猫头鹰飞去霍格莫德、由霍格莫德转寄对角巷去贴邮票,还是猫头鹰直飞对角巷去贴邮票,时间都不太赶得及。据兰斯洛特所透露的,菲尼亚斯·布莱克就快出院了。盖尔不关心邓布利多和斯内普最终对他做了什么,她只知道这个机会一旦错过,“暗夜”马戏团一定会立即离开英国,没准还会就地解散。 机不可失,时不我待。 那是期末考试前最后一个霍格莫德周——或许称之为“旬”比较合适。盖尔一早起来,花心思打扮了一番,让自己美得很突出,确保所有前往霍格莫德村的学生都能注意到队列里有这样一位漂亮姑娘。 “怎么,你要去约会?”维持秩序的阿利安娜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她已经到了开始对霍格莫德感到无趣的年纪,“那个斯莱特林呢?” “不知道!”盖尔硬邦邦地说了一句,让自己看上去似乎气得不轻。 “吵架了?”阿利安娜八卦地凑过来。 “没有。”盖尔心烦意乱地挥挥手,踏上了前往霍格莫德的林荫路。期间无数男学生不怕死地试图上来搭讪,都被一句“我约了人”给堵了回去,她什么都没买,直接去了“三把扫帚”,挑了靠窗视野最好的位置坐了下来。 几乎所有的客人,包括老板和酒保,都在偷偷看她。窗外来来往往的学生也是,每个途径“三把扫帚”的人都会注意到这位美丽而孤独的少年女巫,到了后来,甚至有人特意绕路过来,看她有没有等到一直在等的人。 差不多了,盖尔看了看表,举手示意酒保:“我想我不得不去趟厕所。” “我会替您看好这个位置的,小姐。”酒保体贴地说。 盖尔点点头,起身离开扶手椅。她穿花蝴蝶般地穿过酒馆形形色色的酒客,来到酒馆后场逼仄的女盥洗室,那里面似乎有人了,但是盖尔没在意,径直拉开了门。 另一个盖尔·纳什正朝她灿然微笑。 完全可以乱真的冒牌货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袍子和配饰,她们都没说,只是擦肩而过,交换了位置。 盖尔伸手按下马桶冲水键,在水流的轰鸣声中,她幻影移形了。 与此同时,对角巷某巫师旅店客房,化妆台上放着一瓶温热的魔药。盖尔幻影显形还没站稳,就抄起来一口闷了,然后一边干呕着一边冲去盥洗室换衣服。 嘶,多了个器官的感觉……略微妙。 然后一抬头就愣住了——镜子里的人是谁? 一个高大健壮的白人青年,一个顶她两个宽,金发碧眼高鼻梁,洋得特别标准,但盖尔不认识。 她狐疑地整理着袍子,听见房门外传来彬彬有礼的敲门声。 “奥托,你好了吗?我们该出发了。” 1902年,六月,对角巷最繁华的十字路口。 “暗夜”马戏团已经在这里孤零零地矗立了好有两个多月了,期间一次门都没有开过。它为数不多的工作人员倒还在兢兢业业地投喂动物、保持清洁,唯独老板不见踪影——据说是之前出了演出事故、被暴怒的观众家属揍进圣芒戈了。 他似乎是在今天出院,因为“暗夜”马戏团一大早就活泛起来,忙里忙外地收拾着东西,后台牵出一辆由双匹神符马拉着的豪华马车,正敞开了门等着装箱。路过的行人无不窃窃私语,在心里揣测着这位神秘老板的身份——大概是某个大家族出来玩票的。 马戏团虽然不是什么小本生意,但那些神奇动物,活一天就消耗一天的口粮。如果说老板不在、马戏团不开张还能赞一句“财大气粗”,那员工还有心情维持周围的整洁,四周商户居然也无人来驱赶他们——只能说明这位神秘老板是个有关系、有势力的公子哥儿。 挺多人想看看公子哥儿究竟是何方神圣,“暗夜”马戏团终于恢复了一些刚抵达伦敦时的盛况。可惜它大概很难再回来了——公子哥儿被暴打了都不了了之,说明打人的一定手腕高超,让治疗师和傲罗都抓不住蛛丝马迹。 骑士公共汽车一个急刹,下客口走出一位全身都包裹在长斗篷里的男巫。围观群众只能从他的身形和走路姿势判断这人很年轻,下巴抬得那样高,看来是还没吃够教训。 一阵角度刁钻的轻风拂过。 斗篷的兜帽被吹落了,露出了菲尼亚斯·布莱克那张惊惶的脸。住院多日,他仍没忘了打理那副美国式的髭须,角度夸张的两撇,又黑又亮地摊在脸上,像一双小翅膀,一直连到两鬓。 “他哪里学的麻瓜风尚,真难看。”格林德沃冷笑了一声,“他家里不是不喜欢麻瓜吗?” 他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回头一看才发现盖尔仍在那里别别扭扭地走来走去,伸伸胳膊扭扭腰,像穿了一件不合身的衣服。 “高个子不会迈这么小的步伐,你看上去正在跳某种蹩脚的舞步。”格林德沃皱着眉挑剔她。 “哦,你说这怪谁呢?”盖尔白了他一眼,像个蹒跚学步的小孩,一只脚先跺出一大步,另一只脚再生硬跟上,活像套了一双过大的雨靴。 按照他们的约定,应该是格林德沃亲自扮演盖尔·纳什,在“三把扫帚”的窗前喝上一天闷酒(无酒精版)。现在变成了这个壮汉奥托,鬼知道他够不够机灵,会不会漏馅儿。 格林德沃挑了挑眉,道:“奥托是我的朋友,阿不思是这样以为的。但我不会对你这样说,纳什小姐,我很信任奥托,我很倚重他。” “你不会也想跟我做朋友吧?鉴于你主动说要帮我这次。”盖尔笨拙地来到三楼天台的护栏边,抽出自己的魔杖。 “如果是纳什小姐的话,那就是真正的朋友了。”格林德沃瞄了她一眼,盖尔·纳什正面无表情地收起魔杖,仿佛只是将密闭酒桶里的清水变成了威士忌。 但是,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全身包裹在质地精良的斗篷里的男巫已经剧烈地抽搐了起来,他张大嘴,似乎想要吼叫,但却无法发出任何音节。他的脸一瞬间变成了难看的焦黄色,像得了黄疸,但很快,那黄脸皮就开始溃烂、冒烟,皮肉褪尽,烟雾里露出白生生的骨头。 “哇真神奇!”格林德沃饶有兴致地观赏着,“怎么会这样?” “脸上的皮肉比较薄,他血涌上头——哦不对,现在不应该叫做血了。”盖尔皱着眉,对欣赏酷刑毫无兴趣,但她强迫自己看下去,“那是王水。” “王水?”格林德沃重复了一下,“某种新发明的魔药?” “你可以这么认为。”盖尔掩住口鼻,仿佛能闻到什么气味似的,“麻瓜的魔药,具体成分太长了我记不住,要不是有这个简单好记的外号,我也不会选它。” 天地良心,要是她选了浓硫酸,方才施咒的时候大脑铁定一片空白。 “他会死吗?”格林德沃耸了耸肩,底下人的四肢与躯干也开始出现反应了,他从未见过这种情形,骨骼和皮肉一起在焦黄烟雾里腐烂,然后化为乌有。 “已经死了吧?”盖尔皱着眉,竭力回忆着从前的知识,“在下一次心跳泵进来的是王水之后,他的心脏应该已经不存在了。” “我真想下去看看。”格林德沃诚恳地说,“要不你自己回去吧,纳什小姐?你自己可以的吧?” 盖尔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她匆匆点了点头,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天台。格林德沃俯身看了一会儿,又回顾盖尔离开的方向,脸上满是笑意。 第67章 霍格莫德的“三把扫帚”酒馆迎来了一位面生的男客人。他看上去不太像是英国人,面色苍白,仿佛刚刚大病一场似的,一进门就坐进扶手椅里喘粗气,把脸埋在手掌心里半天抬不起来。 “先生?”酒保好心地问了一句。 “没事,我只是借一下厕所。”陌生男巫的英语倒是十分流利,一点儿口音都没有,他定了定神,起身走向后场。那位一直枯坐窗边喝闷酒的美丽女巫随即也再度向酒保示意——喝了那么多,她也该上厕所了,那是膀胱又不是水缸。 少顷,陌生男巫神清气爽地走了出来,大概是肠胃不太好吧?总之,他慷慨地付了小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盖尔做了一整夜噩梦,梦里全都是菲尼亚斯·布莱克的残躯。她不知道他还会剩下什么……人身体里有多少血液?四升?五升?她的魔咒大抵无法覆盖到所有毛细血管,毕竟她的实验模型很粗糙,只能大致模拟出主要的动静脉和内脏——这个年代的解剖学也很原始。 第二天起来,她收到了那位化学专业大学生的复信——原来王水无法腐蚀玻璃。盖尔不期然地想起另一种可能,如果她将菲尼亚斯·布莱克所有的血液都换成水呢? 他应该也会死吧? 盖尔颤抖了一下,觉得自己和后世那支臭名昭著的给水部队1似乎没什么区别。她厌恶地将所有的往来信件统统扫进壁炉,还有她全部的实验设施,橡木酒桶是早就准备好的,现拉出来放在显眼的位置,地上特意洒了一些凝结的酒渍。 昨天回来后她就洗过澡了,可是早上忍不住又洗了一遍,因此耽误了吃饭。等盖尔·纳什姗姗赶到礼堂时,四学院长桌上已经炸锅了,她一现身,几乎所有亲历过当年事件的小巫师都齐刷刷地向她看过来。 “我说是梅林的眷顾!是魔法的意志!”阿利安娜大声说道,声音在寂静的礼堂里格外响亮。她站了起来,急匆匆地走过来给了盖尔一个又深又紧的拥抱。 “梅林在上!”她哽咽着说道,“没事了,盖尔,没事了!那个混蛋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报偿,布莱克家族不是最要体面吗?我倒想看看校长的脸色,看他觉不觉得这样体面!” “出什么事了?”盖尔眨了眨眼睛,慢慢问道。 她其实不太想演了。报复带给她的快意并没有想象之中的多,她只觉得空茫与畏惧。诚然,“百夫长号”上死的人一定更多,虽然未必有布莱克惨……但他们没有死在盖尔眼前。 休·瓦尼倒是死在她眼前,可盖尔彼时的心境却平静无波,毫无动摇。为什么呢,因为不够惨么? “菲尼亚斯·布莱克死了!”校长的位置空空荡荡,阿利安娜因此也毫无顾忌,她回身问一个低年级女巫要了报纸来,头版头条写着——“布莱克次子闹市离奇横死”。 照片拍得很模糊,但能看出,几乎没能保持人形,或许她对毛细血管的掌控比预料中得好。盖尔忽然感到一阵反胃,她努力压抑着恶心的感觉,和阿利安娜分手,一转身就对上斯内普的目光。 他正毫不掩饰地直视着她,那双黑眼睛里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没有。 他知道了,他知道是她干的。 第40章 39 盖尔心头一阵轻松,事已至此,反正她已经做了,布莱克已经死了。她没能在最恨的时候了结这个人,现在只是弥补,弥补她早就该做却没能达成的。 可一直到晚上,斯内普都没找她对质。这桩离奇命案的种种进展成为了小巫师们口中的热门话题,盖尔心不在焉地听着,晓得傲罗查不出什么。 化学药剂对于巫师来说就是天方夜谭,留给傲罗的除了那堆不成人形的残骸,就只剩下一滩王水、组织液和血液的混合物——王水大概已经变质了,她的变形咒大概也该失效了。 现场痕迹能确认死者身份都很困难,恐怕也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合格的刑警会从犯罪动机开始排查。 盖尔在魔咒学理论考试时被叫了出去,魔法部足足派来了五个傲罗,上次处理迷情剂事件的两位也在其中,但显然这二位不是很情愿,似乎觉得这趟任务不太光彩似的。 “请描述一下您于本月12日的行踪,纳什小姐。”带队的首席傲罗例行公事,示意手下备好纸笔速记。他的身边,消失多日的校长布莱克教授也现身了,看上去最起码老了二十岁,哭得整张脸都是肿的,鬓须毛奓奓地支棱着,但奇怪的是,他对盖尔的态度很无谓,似乎不相信会是她做的。 是了,一个麻瓜出身的女巫。她既然在事情刚发生时就选择了忍气吞声,又怎么会过了几年才忽然想起来报仇呢? “我去霍格莫德了。”盖尔平静地说,“心情不好,去‘三把扫帚’喝了些饮料。” “我记得您还未成年。”一位傲罗皱了皱眉,“我想您无法作出类似于‘借酒消愁 ’的行为。” “难道您年轻的时候就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吗,先生?哪怕那只是一杯白水呢?” 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是这样的,喜欢搞一些伤春悲秋、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小调调。在场的傲罗们都是过来人,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那您为什么心情不好呢?”另一个人问道。 “我想我的感情生活应该属于个人隐私?我想不明白这和贵方的案子会有什么联系。” 那人还想再问,却被女同事拉了一把,说了些悄悄话,一时间傲罗里再无人开口——人家遭受侵害时咱们无人为她声张,现在还要拿人家当犯人审?未免也太不要脸了一点。成人的法则是成人的事,她一天不满17周岁,就得拿她当孩子待。 “谁知道纳什小姐的男友是谁?”眼见着讯问陷入僵局,布莱克教授擤了擤鼻涕,望向几位同僚。他记得菲尼亚斯出事那天,现场还有另外一位男巫,就是他撞破了整件事情,可他记不清那是谁了,也无所谓去记,不是么? “我不知道,校长。”拉维恩·德·蒙特莫伦西率先开口,很快加拉提亚·梅乐思和阿芒多·迪佩特都跟着表态了,说自己也不知道。 这两个孩子确实没在霍格沃茨公然地出双入对过,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关系非凡,但身为师长……他们能做的真的很有限。 “我知道。”坎坦克卢斯·诺特忍不住开口,又被同事们的目光刺得一缩,“是我们学院的,我去叫他来。” 斯内普到得很快,或许和问讯地点就设在考场旁边的空教室有关。他见到眼前十对一的阵仗似乎愣了愣,才快步走到盖尔身边去,没有坐下,而是让她能稍微倚靠着他的身体。 盖尔有些不适应,但肩膀被斯内普牢牢握着,宽大的校袍遮掩了他粗暴的动作。 “没错,我们是吵架了。”斯内普的表演天衣无缝,他甚至还略微思索了一下,“我本来答应盖尔那天和她去约会,早上却爽约了。” 傲罗们再度对视了一眼,这场问讯恐怕快要结束了。等到他们提取了其他证词——学生,还有霍格莫德居民,这条线索的脉络就越发清晰起来: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巫约会前忽然被男友放了鸽子,她会怎么办?她不会让自己的精心装扮白白浪费掉,她会如约前往约会地点,她会比以往更加光芒四射,show给所有人看——类似于“你不在意我,还有的是其他人喜欢我”的情绪与行为,是完全合理的。 至于另一条线,导致菲尼亚斯·布莱克入院休养的那场演出事故,则更加没有头绪。 首先,所有演出票都是不记名的;其次,马戏团的其他工作人员都声称出事时自己在后台,等到演出中止需要引导观众散场时,始作俑者已经去办公室和菲尼亚斯·布莱克密谈了,他们谁都没看见;最后是那个事故节目的负责人,那个男麻瓜,他已经死了——麻瓜看不见神奇动物,误入后台的狮鹫领地,被发现时只剩下几块难啃的大骨头了。 不了了之,似乎只能如此。这又怎么不算是一种报复呢? 布莱克甚至在各大报刊上登出了有偿征集,要求麻瓜复活节第二天去观看过马戏表演的巫师前往魔法部作证,但过去了将近三个月,大家的记忆都有些模糊,问来问去也都是:血咒兽人失控,有位女巫被吓晕了过去,但当那神奇动物遭到惩罚时,又被这位女巫所救,要求向老板买下它,没了。 至于女巫的身份……拜麻瓜社会大幅度发展所赐,这些年眼生的麻瓜出身和混血越来越多了,只记得挺漂亮的,没了。 而盖尔·纳什,她还是霍格沃茨六年级的学生,复活节他们要上课。拉文克劳学院院长表示纳什并未请过假,副校长则表示不记得了——他根本不关心麻瓜出身!何况纳什本身就很神秘,深居简出,又足够低调,她在公众场合从不会发出叽叽喳喳的聊天声和笑声,更不会散发迷人的脂粉与香水气味,简而言之,她虽然长得不赖,话题度足够,但日常存在感确实不高。 第68章 在没有证词佐证的情况下,谁也不能贸然要求马戏团的工作人员指认纳什,英国的漂亮女巫没有一百个也有五十个吧,这个菲尼亚斯·布莱克他有前科的! 查来查去都没有结果,说来说去也还是那句话——小小一个演出事故,常见的,暴打一顿完了也就算了,为什么几个月后又想起来报复?有必要下这样的狠手?真要报复,圣芒戈人来人往的岂不是更好下手? 至于“暗夜”马戏团后台那些神秘的玻璃水缸,在案发当天就神奇消失了,就在傲罗和布莱克们闻讯赶到之前。 直到霍格沃茨开始放暑假,风声才渐渐消弭。丧子之痛令菲尼亚斯·奈杰勒斯·布莱克越发沉寂,将大部分权力移交给了副手诺特教授,但是不要紧,未来的几十年他还会眼睁睁失去更多的亲人,未来的一百年他的画像会接过这个重担,他其他的儿女、孙辈、重孙辈……直到布莱克家族湮灭无闻,成为谱系书上干瘪的符号。1 盖尔提起笔,在第一期彻底不再报道布莱克案进展的《预言家日报》上画了个圈,一个句号。 “盖尔……小姐?”玛纳萨的叫门声和敲门声一样细弱,她分不清各种称呼,总有些不伦不类。但是盖尔已经很满意了,至少玛纳萨现在能够独立地当一个库管,当得还很不赖。就是盖尔一放假她就不肯上班了,旷工没钱拿也要赖在盖尔身边。 “怎么啦?”她报以一种甜甜的、宠溺的夹子音,虽然总感觉是在哄自己的宠物猫。 “你有客人!”玛纳萨紧张地说,“她说她认识你,她是……那种人!” 盖尔愣了一下,那种人?巫师? 她下了楼才发现那是阿利安娜,女巫的神情有些焦灼,坐立不安似的,丝毫没有故土重游的喜悦。 “盖尔!”阿利安娜一见她就扑了上来,“盖尔!” “怎么了?”盖尔茫然地接住她,“我这里往来的都是麻瓜,你至少该换身衣服吧?” “阿不思回来了!”阿利安娜带了哭音,“他告诉我了!是你!是你对不对?” 盖尔身体一僵:“我、我不明白。” 她简直想凿开阿不思·邓布利多的脑壳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你猜出来就猜出来吧,你怎么往外乱说啊!阿利安娜和这件事有个毛关系,她有什么必要知情? “他提起一种好吃的零食,赞不绝口……他说,是你用马戏团喂神奇动物的下脚料给他做的。” 盖尔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阿利安娜继续说,“所以真的是你,盖尔,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要杀人?” 说漏嘴吗?盖尔看未必。只是现在的阿不思·邓布利多对盖尔·纳什并没有任何的权力主张,他只是一个普通朋友,不是师长,更没有执法权。他发现盖尔做了“坏事”,但他无能为力,只能想办法婉转规劝,试图拉她回来。 如果这是阿不思·邓布利多的选择,那么她也不介意让阿利安娜知道得更多。 “喂,杰克逊大婶?我想要一些红茶配饼干,能让玛纳萨给我送来吗?好、好的,没什么,就是有客人在,我不方便自己过去。” 玛纳萨来得很快,她草草将托盘往阿利安娜眼前一墩,整个人就巴到盖尔面前来。 “你以前从不叫我帮你拿什么的纳什!你愿意让我当你的女仆吗?我可以是女仆也可以是宠物,我知道你不会在这里住很久,带我一起走吧纳什……纳什小姐!”她急急地说着,黑眼睛里几乎流出泪来。 “我不需要女仆,也不需要宠物。”盖尔好声好气地安抚她,“我只需要伙伴,等到有一天玛纳萨能够帮到我的忙了——不,不是端茶倒水这样的小忙,你见过伊娃了,等你像伊娃那样能干,反而是我离不开你呢!” 等玛纳萨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盖尔才收起面上的笑意。见阿利安娜正在食不知味地接受她的招待,就顺便将玛纳萨的故事说了一遍——吃不下去就别勉强了,干脆别吃了。 并不是很长的故事,或许那马戏团是格林德沃故意引她去的,或许不是。哪怕这是个“愿者上钩”的圈套,盖尔也愿意当那条傻鱼。 这是阳谋,她避无可避。 阿利安娜静静地听着,这一次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再度搂住了盖尔,没有哭泣,也没有疑问。女巫们只是简单交换了一个拥抱,这是幸存者的拥抱。她们许久才松开对方,仿佛又死里逃生了一次。 “我……我想出去逛逛。”阿利安娜踌躇着。她从小到大都被保护得蛮好,甚至说,正是由于六岁的事故,搬到戈德里克山谷之后她被保护得更好了。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是什么样子的?她不知道。 她到现在还忍不住讨厌麻瓜,根源也正在那次事故。真正的、大多数麻瓜是什么样子的,她其实毫不了解,六岁之前和村民们的短暂交流,愉快的、不愉快的,都记不太清了。 戈德里克山谷是乐园,沃土原也是乐园,懵懂的乐园,稍稍危险了一点。 盖尔定了定心神,去给她拿了条没上身的新裙子。 “这变化也太大了!”阿利安娜甚至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穿了,“你们现在都不穿紧身胸衣了?” “上层阶级的老顽固们其实还在穿,没关系,慢慢来嘛,女士们对自己是个落后于时代的土老帽这一事实的忍耐是有限的。”盖尔像小时候捉迷藏一样伏在门上,等阿利安娜笨手笨脚换衣服,“时代变了,我们现在不靠麻瓜王后啦公爵夫人这样的时尚icon带货了。” “那靠什么?”阿利安娜的声音罩在裙子里,听上去闷闷的。 “靠设计师,你捧起一个人来,他说什么是时尚,什么就是时尚,哪怕他闭着眼睛乱点。”盖尔慢慢拨弄着胸前的纽扣,“改天介绍你认识?或许巫师界也该引进一股新风,巫师袍可以来点结构性的创新也说不定?” “别了吧?”阿利安娜哀叫一声,“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我不想改变。” 盖尔轻声笑了起来,她们手挽手走到外面的天地间,上一次这样做,还是十年前。 “变化真大呀!”阿利安娜喃喃说着,和盖尔分享树屋下悬垂的轮胎秋千,“我还是第一次玩呢,爸爸说好要在戈德里克山谷给我重新搭一个,转眼就忘了。不过巴希达的后院里有个1:1还原的妖精洞穴,可好玩了,和迷宫一样。” 盖尔没敢坐实,一只脚还踩在地上,心不在焉地听着阿利安娜的感叹。她想起最初和斯内普认识时的点点滴滴,也是在这附近,当时她把人整整忘了一年,如果换成她,这一年走也要走到伦敦去讨个说法,他可真能忍! 如果不是这么能忍,他们之间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矛盾总是搁置,搁置得久了,哪怕盖尔想豁出去、摊开来说个明白,也不知该从何讲起了。 “我们去村里走走吧?”阿利安娜主动提议,把懒洋洋的盖尔拖起来,“那三个怎么样了?” “去了新大陆淘金,结果两个死于斑疹伤寒,一个说要去南美,然后就没信儿了,家里人全当他们死了。” 阿利安娜张口结舌,半天才小声道:“不会是我爸爸干的吧?是阿不思?” 盖尔哭笑不得,觉得阿利安娜稍微有点……她既然觉得自己的家人都有报私仇的可能性,刚才哭唧唧的又是要干嘛?怪她的手段太残忍? “是梅林的眷顾,是魔法的意志。”盖尔轻声说道,拍了拍她的手,是报应。 人之初,性本善也好,恶也好,恶就是恶,和年龄和智商没有关系。不懂善恶之分的小孩子多了去了,也不见得个个对他人满怀恶意。 阿利安娜小小地叹了一口气,很快又振作起来,为改头换面的沃土原所深深惊讶。盖尔骨子里还是很传统的,她笃信“想要富、先修路”,认为农民企业家赚到第一桶金之后就得衣锦还乡把老家改头换面、镀个金身。 半拉老家也要报效啊,她毕竟是受这一方水土的养育长大的,她雇的是英国人,赚的是英镑。 “我怎么觉得人变少了?”阿利安娜环顾四周,“我记得这里以前很热闹的,那边有个工厂?反正工人都在这里赁房住。” “沃土原还是太偏了,不利于职业发展。”盖尔也与有荣焉,pnb的前身是简妮·布兰登搞的农村合作社,沃土原的老乡们当然是第一批入伙的,这几年但凡能提起个儿的都被她委以重任,其中翘楚不就是普林斯家吗?老房子现在已经空了,翻新后就没人住过,直到今年暑假住进了斯内普。 他们几乎是最亲密的关系了,他却远离了她。 盖尔兀自出神,脚下却像是有gps导航一样,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普林斯家的老房子跟前。几乎所有的巫师住宅都大同小异,他们会种一些日常生活用得到的草药,然后伪装成景观植物或经济作物。 第69章 两位女巫当然不会受到混淆咒的影响,阿利安娜在她耳边小声逼逼:“犯法了吧?” 盖尔瞥了一眼,勉强笑道:“阿不福思不是要考傲罗吗?他什么时候考上了,我就找他举报去,奖金我们三个平分!” 阿利安娜捂着嘴“咯咯”笑:“什么傲罗,老黄历了!你几年前出事之后阿不福思就彻底打消了那个念头,现在他眼里傲罗可不是正义的朋友啦,是罪恶的打手还差不多!” 盖尔挑了挑眉:“你可小点声,别怪我没提醒你,奥斯汀家就住在附近,但愿爱情能软化他的脾气。” 阿利安娜脸色一白:“他也在这里?怪不得一毕业就不见人,原来是在这里?” “散步的时候碰见过几次。我不知道他用什么理由让奥斯汀先生和奥斯汀太太同意他借住,但愿不是夺魂咒。” 阿利安娜倒吸一口冷气。 “我得走了!”她斩钉截铁地说,“阿不福思脸皮特别薄,要是被我看见他围着人家麻瓜姑娘屁股后面转,他真会半夜爬窗暗杀我的!” 盖尔忍不住笑出了声,等阿利安娜幻影移形走了,她才叹了口气,望向普林斯家的旧居。她忍不住迈步向里——没被魔法赶出来。这似乎是个好兆头,但她到底还是退缩了,只是望了望门窗紧闭的建筑,又看看天边灿烂的晚霞。 夕阳正好,他却不肯看一眼。 盖尔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仿佛能从两只鞋尖上看出什么踯躅的情绪似的,但是没必要,独角戏唱到头,也只能感动自己。 她折身往回走。 “盖尔。”有人唤她,“我们谈谈。” 暮色层层浸染的室内,盖尔和斯内普相对而坐。 普林斯家层高不够,白天就不够明亮,天色一暗更是恨不得伸手不见五指。这样倒也好,也省去他们看彼此的神情。 然而斯内普转身拧开了电灯。 盖尔仿佛受不住这光明似的,伸手挡在眼前。斯内普停了停,才道:“想哭就哭吧,你再狼狈的时候我也见过。” 她捂着脸,他只能看见她的喉咙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我只想问,你的中文还学不学了?”盖尔狠狠地吸了吸鼻子,终于放下手,眼睛红通通的,像她让孩子们养的长毛兔。 他发觉他还是想走去给盖尔擦擦眼泪。 “当然学。”斯内普点点头,“如果换个老师,或许我会好意思在他面前开口跟读。” 盖尔忍俊不禁,连忙像擦眼泪一样将这个微笑擦去。 斯内普毫无疑问是语意上的巨人,语音上的矮子。他们的汉语教学在因布莱克案中断之前,甚至已经进行到了一些不涉及历史典故的简单成语,但是发音就……汉语如果不涉及发音,完全当成一门死语言来学,难度其实并不算高……不算太高。 “雇佣他之前,记得问问他的老家。”盖尔笑容与眼泪越擦越多,“如果你想要看得懂我备忘录上的内容,你能选择的范围就很有限了。”2 “你知道?”斯内普一怔。 “知道。”盖尔点点头,“这不难猜,就像是我杀了菲尼亚斯·布莱克,对你来说也不难猜一样。” 她率先揭破了这层窗户纸,纸背后的黑暗与死寂顺势渗了进来,房间里安静得像是无人区。 “你杀过人吗?”盖尔问,“我是说以前。” 第41章 40 “……杀过。”1 “阿瓦达?” “都有。” “巫师真是没创意。”盖尔逞强似的说了一句。 “相比之下,的确。” 盖尔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就这样吧,我走了。” 她站起身来,几乎是逃也似的往外走,再待下去她怕自己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呢?忍不住控诉吗? 如果她遇到的是那个真正的十七岁的斯内普就好了?如果他们不相遇在这个时代就好了? 但是她没能走出去,木门在她面前倏然合拢。 “你难道要惩恶扬善?”盖尔疲惫地开了个玩笑,“太早了点吧?” “那都不重要。”斯内普向她这边走来,他们离得很近,很近,但井水不犯河水,“没必要用黑白善恶去定义你自己。我们的……领域,本就互不干涉。” 她对英国巫师界不感兴趣,他对万里之外的东方大国也不感兴趣,对麻瓜英国兴趣不大。 “如果,如果我……”斯内普说得很慢,也很艰难,“盖尔,如果我要求你,或者我请求你,无所谓……在我和你即将要走上的那条路之间选择,盖尔,告诉我你的答案。” 求你别再说了,盖尔心想。 下定决心并不是什么难事,她几乎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了,似乎高兴大过于其他,那高兴到底是为了什么,是抉择已定的道路,还是一会儿会见到斯内普,盖尔自己也分不清。 但她的心不可动摇,也不能动摇。 她得阻止他。 这是成年人与成年人之间的拥抱与亲吻,毫不纯洁,毫不礼貌,毫不克制。炙热的吻里混杂着热泪的咸味,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不深陷进去,但盖尔将他推开了。 “对不起。”盖尔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这就是我的选择。” 有些事她非借助格林德沃的力量不可,至于格林德沃会怎么霍霍欧洲,说实话她不是很在乎。 但他不能不在乎。 用一句俗套的话来说,他们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这是无解的死局。 “就这样吧。”盖尔侧头亲了亲他扶在肩头的手,“我们大概率不会在战场上遇见,我不会太关注巫师世界的事,玛纳萨我也会带走,你尽管在沃土原住下去。” 恍惚间,斯内普想起埋在记忆深处的另一场对话。 “我,或者食死徒,西弗你只能选一个。”女孩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我等你的答案。” 相比昔日的自己,盖尔至少没有选择欺骗与敷衍他,更没有强行要求他的体谅与理解。在礼堂里对视的那一眼,他们就知道,分裂已经无可避免,但她仍然哭了,她哭泣的模样与记忆里淡去的那张脸渐渐重合起来,连离开的步伐都那样坚定。 不行,斯内普下意识地想,他不能……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劝说盖尔,这本也不是他擅长的。难道说最终的结果是好的、中间的苦难与牺牲就可以坐视不理吗? 那他又凭什么干预汤姆·里德尔的未来?反正他终究会被哈利·波特杀死。 但盖尔也没有真的离开。她就停在门边,咬着嘴唇,似乎在做什么决定。 “不如我们来赌一把?”她轻声说,“赌赢了,你只会获得一个天大的麻烦,赌输了反而没有损失。分手嘛,就得做些分手该做的事。” 她还是像从前那样说干就干,既然下了决定,便快步走回来,像从前每一个欣喜的相逢时那样、紧紧拥抱住他,斯内普尚未来得及回抱,就感到空气一阵挤压,强烈的窒息与恶心感淹没了他。 盖尔带着他幻影移形了。 他们互相搂抱着落在一片原野上,远处有村落的微光。暮色四合,日沉月升,风景不可谓不美妙,盖尔放纵自己欣赏了一会儿,斯内普也终于发现了这是哪里。 毕竟老房子庞然大物般的阴影就矗立在他们身后,像一只阴暗潜伏的巨兽,等着把什么人一口吞了。 霍格莫德,尖叫棚屋。 “你帮了我很多,我没什么能帮你的,虽然你一直说你不需要。”盖尔再度望向他,“看着我,西弗勒斯……摄神取念。” 谢天谢地,上一世由另一双眼睛看来的景象,仍存在于此时此刻他的头脑里。 盖尔抛了抛魔杖,将这座现在仅仅只是满落尘灰的豪宅重新变成九十六年之后的颓败垮塌的样子。 “做得很好。”斯内普环顾四周,听见自己声音干涩得要命。每一处断裂松脱的地板、歪七扭八的家具、破碎一地的玻璃碴,还有脚边厚得像沙砾的尘埃,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盖尔·纳什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他会的她都会。 “虫子未免太多了!如果这几天晚上我注定要辗转难眠,我希望是因为想你,而不是因为身上的虫子包太痒。”盖尔瞥了他一眼,体贴地开了个玩笑,现在把她撮回福利院的火场里去,她的反应体面不了更多。 魔咒的光芒接连不断地从她魔杖尖端坠落,斯内普发现,不知何时,盖尔施咒已经相当游刃有余了。魔杖不再是她手里新奇的玩具、趁手的工具,而是她个人意志的无限延伸。 她已经融入了这个终将亲手推翻的时代,但他好像还没有。 “曾经我想的多么美好啊,我要在一个怎样的时机、怎样的环境,正正经经地和我的爱人做这件事。”盖尔蹲身,吹起一大片扬尘,趁机将自己的裙子铺在地上,“但绝想不到会在这里,此时此刻。” 第70章 “来啊!”盖尔伸腿勾了勾斯内普的脚腕,她的脸上是笑着的,眼睛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于是斯内普注视着她,她便也慢慢不笑了。 “我不能。”他下意识要拒绝,“我怎么能……” “我成年了!”盖尔强调道,“两辈子,两个社会都成了,这里也不是学校,你没有理由再拒绝我了,西弗勒斯,如果你再不抓住机会——” 很可能就没有下一次了。 “你好像那种心怀不轨的坏蛋啊,只敢在我失忆的时候乱来。”盖尔失笑,慢慢解着扣子,“早知道是今天,我就去问德·蒙特莫伦西教授要一瓶迷情剂,说什么也要骗你喝了。” 她有些不能想象西弗勒斯·斯内普为爱痴狂的样子,如果有幸看见了,之后无论多少年,无论她走到什么地步,哪怕在阿兹卡班被摄魂怪围观,再想起来都会笑出声吧? “我从不知道你是这么犹豫的人。”盖尔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地板,“看看这儿是哪里?尖叫棚屋,你在这里遇到过危险,对不对?至少三次,最后一次你没能逃脱……做你自己,原来的那个自己,霍格沃茨校长斯内普教授。” 在明天到来之前,在分手之前,他们还属于彼此,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本就正当的事为什么要逃避,甚至不需要争取,且享受,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2 九十六年后的尖叫棚屋已经塌掉一个角,新生的清白月光顺着连锋利边缘都被风雨磋磨温润的瓦片爬进来,流淌过断裂倾斜的副梁,清澈得像一阵轻风,温柔得像一条浅溪。 一片阴翳覆了上来,明月的光辉渐渐被吞噬了。 “你害怕吗?”斯内普问她,额头抵着她的。 “你害怕吗?”盖尔反问,“我当然害怕,现在也还是害怕。” 斯内普又不说话了,盖尔心里好笑,这人呐,浑身上下只有两样东西是硬的。 月上中天,斯内普在尖叫棚屋里醒来。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他没有死,没有回到遥远的从前,他现在站起来,还来得及去帮把手。 在他下意识将手捂向侧颈的时候,他还是清醒了过来。百年前的霍格莫德规模要小得多,夜里也更安静,他身上没有成股喷涌的血液,没有疼痛难忍的致命伤口,只搭着一条薄薄的羊毛毯。 盖尔留下的魔法在他醒来之后开始消散。 他只来得及看清地板上的一双脚印,孤孤单单的,鞋尖前有几处圆圆的泪水深痕,她大抵是站在这里哭过,但到底还是走了。 尖叫棚屋在缓缓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脱落的墙纸重新拼凑出完整的大簇花纹,撕裂的窗帘泛起丝织物的华光,像是在看电影的倒放,而这个时代甚至还没有电影。 斯内普徒劳地伸手抓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在挽留什么,那个还未到来就已经消逝的时代,还是那个人? 无论是什么,他都无法如愿,就像人不能捕捉到风,不能掌握住火。 新学期伊始,霍格沃茨的小巫师们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拉文克劳那个从一年级开始就超有话题度但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盖尔·纳什,在七年级的时候终于彻底消失了。 有人说她休学了,有人说她退学了,还有人说她被傲罗抓去蹲阿兹卡班了,众说纷纭之中,有两个说法显得格外独特。 其一来自格兰芬多的阿利安娜·邓布利多,纳什的发小、老乡兼朋友,她说盖尔·纳什只是请了长假,n.e.w.ts考试还是会回来考的——请长假,但是要大考,这是什么地狱难度的魔鬼组合?就问谁放假还有心情学习吧? 其二来自赫奇帕奇的忒修斯·斯卡曼德,他的消息来源就比较曲折,据说是来自那个芳龄五岁的宝贝弟弟……养的神奇动物。 “我不知道!纽特是这样说的!”忒修斯·斯卡曼德不知道第多少次挥开八卦的人群,“他说那个、那个……不好意思我又忘了,但我绝对不是在胡扯!他说那个……那个东西,它就是能看出女巫有没有怀孕!一些麻瓜宠物也能做到!” 怀孕。 这个词对于霍格沃茨的学生们来说并不算陌生,平均每三届都有一两个特立独行搞出人命的“活泼”学生,但显然纳什似乎不在此列。 她不像啊! 一个饭只是随便吃吃、衣服也随便穿穿,三餐之外几乎只出现在教室、寝室、图书馆的女巫,她谈恋爱,和谁谈?书页里的蠡虫吗? 至于她那个长眼睛都看得出来关系不一般的男(性)朋友……恋爱不是这么谈的吧?这俩人凑到一块儿能说什么,哪天来把大的?于是他们合谋搞死了菲尼亚斯·布莱克? 不少自重出身的纯血统坚信这个说法,一个拉文克劳和一个斯莱特林搭档,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何况这个拉文克劳是全学院思路最奇特、动手能力也最强的那个,斯莱特林呢,也是全学院最不把任何事物都放在眼里的那个。 但是八卦传来传去,盖尔·纳什是真的消失了,西弗勒斯·斯内普却没有。他还是会来上每一节提高班的课——尽管那内容他看上去都快背出来了,特别是魔药——但据他的室友说,他不在寝室过夜。 看起来学校里还是靠实力说话,马尔福和布莱克家的少爷都得老老实实地寄宿,断层第一已经可以走读了。不过确实没人管——副校长、斯莱特林学院院长坎坦克卢斯·诺特教授已经快要膨胀得什么都看不见了,而正牌校长菲尼亚斯-奈杰勒斯·布莱克教授则完全变成了一个失魂落魄的空心傀儡。 丧子之痛夺去了他所有的志得意满与意气风发,虽然他还有另外两个活蹦乱跳的儿子。但是对于父母来说,每一个孩子都是无可取代的,尽管那可能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 但总的来说,诺特教授的综合水平还是与布莱克教授没办法比,学校里那些敢怒不敢言的“正常”教授的反抗终于取得了一点点松动,最起码复活节和圣诞节的假变得更容易请下来了,如果盖尔·纳什还在,她就再也不用摆事实、讲道理,拖上自己的院长,再拿出一大叠校长看都不看的麻瓜文件,在校长室举行一场小型的“我真的很忙”演讲报告会。 虽然诺特教授依然硬逼着所有教职工在假期正常排课,试图让那些不够拔尖的混血种和麻瓜出身小巫师害怕落后进度而屈从于巫师文明,但其实拉维恩·德·蒙特莫伦西教授会在课上带大家熬一种含在嘴里味道会发生七种变化的饮料,每个人的味道还都不一样,阿芒多·迪佩特教授直接让学生们自己看书,比较活泼的如加拉提亚·梅乐思教授干脆会给孩子们变“魔术”。 五月中旬的时候,消失了整整一学期的盖尔·纳什终于出现在了所有为了考试焦虑到发疯的同龄人面前。她看上去好像胖了一点,脸也圆圆的,但气色很不错,不像生过病的样子——还好还好,不然她就是历史上进圣芒戈次数最多、住院时间最长的女巫了,或许是巫师也说不定。 “只是浮肿。”面对阿利安娜的质问,盖尔气定神闲地摸了摸脸,是有点发福了,手背上并排四个小凹坑。 “而我瘦得像夜骐。”阿利安娜哀怨地说,“都怪这该死的考试!” “夜骐是什么?” “呃,阿不思合伙人的魔杖,是用夜骐的尾巴毛做的。”阿利安娜拐了个大弯,“一种神奇动物吧,大概,没见过。嘿,你真该认识一下盖勒特,我还没见过那么讨人喜欢的男巫呢!” 啊,他当然。盖尔扯了扯嘴角,顺势问道:“阿不思找到工作了?” “嗯!”阿利安娜一派天真,满是信赖,“在中欧那边,盖勒特想让他一起去,他还有点想留在英国独当一面——我支持盖勒特,最终他赢了,所以他给我的育儿园投资了,划算!” “看来那人已经成为你们家的新朋友了呀?” “也不算!”阿利安娜皱了皱眉,有点小苦恼,“阿不福思就不喜欢他,他总觉得盖勒特心里鬼点子太多了,看人的目光总跟看盘菜似的!” 盖尔被这个比喻逗笑了,她最近总有些燥,一动一笑就浑身是汗,再说胸口也有些涨,就告别了阿利安娜,起身往城堡里走。 她就在大门边的阴影里猝不及防地遇见了斯内普。 那一夜过后他们就再没见过面,但盖尔知道他会在她睡下之后来看她,站一站就走,后来还会帮她按摩小腿和脚。她甚至知道他住在哪里,尖叫棚屋附近有一种开蓝色黄点点小花的植物,汁液有姜的气味,他袍角拂过夜露,又经过她的床头,她梦里便闻到这个味道,醒来鼻端仿佛还有。 pnb的所有人,甚至斯文顿——根本瞒不过他——都或直白或间接地问过这个孩子是谁的。一个未婚先孕、父不详的孩子,在这个年代还是先锋得过了头,简直是一桩丑闻。 但是没办法,纳什小姐从事实上、从法理上,都是一个具有独立主权的自由人。她要这个孩子,那么谁也拦不住。 第71章 pnb高层(包括原高层潘克赫斯特)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都表示非常不适应——因为纳什小姐破天荒地没去上学,她就呆在诺里奇的房子里,一天到晚,偶尔去露台上晒晒太阳,只要前去,就一定能见到她,不必再等远低于时效的、神出鬼没还有股鸟味的信件。 她甚至忙得很。那间圆弧形的、曾经装饰着杀人花窗的办公室如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地图,纳什小姐向公司总务处支取了一大盒黑红双色的图钉,有时候收到信,就会拿起来往图上按,有时候按黑的,有时候按红的,有时候按在海里,有时候也按在陆地上。 至于她的卧室,连负责清洁的女仆都无权进入,没人知道一个孕妇是如何独力完成洒扫的,但她预产期将近、自己说要去住院就像从前那样自顾自消失了之后,丽莎怀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推开了门——是有些乱,但很干净,地板亮得仿佛刚打过蜡,上面一根头发都没有。 沙发抱枕上竖倚着一张便签,上书:“想想丽莎你七老八十快死了都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就觉得好好笑哦!”给丽莎气得好悬没晕过去。 但新手妈妈却没有和孩子一起回来。叼着婴儿篮的白鹳在某一个清早,直接大鸟依人、骑脸落地,吓得贝丝·普林斯险些闪了腰,襁褓里沉睡着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小婴儿,几乎所有普林斯都觉得她像是自家人。 这个且待证实,眼下的问题是,产妇呢?孩子妈呢? 孩子妈把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当成自助式月子中心死皮赖脸赖了一个月后,直接无缝衔接回了学生身份,她没回去看孩子一眼,前脚出院,后脚已经踏上了苏格兰的土地。 她见过自己的孩子,曾经的,第一个。她知道,她只要看上一眼……她的本心也好、激素也好,都会让她发疯。哪怕那个孩子不成人形,只是一堆散乱的肉块——不正经的医院,医德和技术都是不太过关的。3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她发过一次疯,那滋味儿可真够受的,所以她绝不再发第二次。虽然她大抵是重蹈了阿德莱娜·约瑟芬·纳什的命运。 但是没关系,她至少可以留下很多很多钱,这样也算赢了世界上大多数的父母。有这样多的钱,如果她的孩子还会生孩子,如果他们生出来的小孩都正常,那么总有一代,会既拥有爱,也拥有钱。 或许纳什夫人当初也是这样想的。 然而这所有的“满分”打算,都在她撞见斯内普的时候烟消云散了。如果他们没分手,此时此刻,或许很适合来上一些特殊的play,但现在盖尔只是笑着问了一句:“开学典礼那天,你会来吗?” “真快。”他点点头,知道没什么能阻拦盖尔的脚步,爱情不行,孩子也不行,那个孩子甚至是她自己要生的,她要证明什么,一去不回的决心吗? 就算盖尔为爱所困,就算盖尔身体不便,她也可以含着眼泪、忍着妊娠反应,继续有条不紊地将她的计划向前推。 “所以已经定好了?”他又问。 “嗯。”盖尔点点头,“学籍隶在剑桥的格顿学院,但我其实不在那里住,也不在那里上课。” 唯一招收女学生的学院没有开设地质学,有这门课的学院它不收女人。《简妮·布兰登法案》只不过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就像鲁尔斯餐厅依旧不接待女客,有男伴陪同也不行。 就像她努力让pnb旗下的每一名雇工都活得更有个人样,她可以提高待遇,却无法在整个社会层面擢升工人群体的地位。 果然还是要靠着正事才能驱赶走脑海里的旖旎情思,盖尔心里苦笑,面上却一本正经:“那么,我让伊娃把邀请函带给你,典礼是不公开的。” 擦肩而过的时候,斯内普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盖尔慢慢地回握住,但也到此为止了,他们只剩下两只手可以在隐秘的角落缱绻,藕断丝连毫无意义,只会加剧彼此心里的不舍。 爱情还在,但它不可以在。或者,要忽视它的存在,假装它不存在。 “为什么?”斯内普感受到她的手在缓慢抽离,“那个孩子?” “什么为什么?”盖尔古怪地瞅着他,“概率问题,再说我也不能堕胎啊!巫师不能,麻瓜也不能,我只能生下来。”4 “你怎么能这么草率?”斯内普有些不赞成,两个人谁也没把那个可怜的孩子当成……某种血脉相袭的生灵,他的反应,也仅仅是出于曾经那个无爱的童年。 “也是给你找点事做。”盖尔笑了笑,不知该怎样给他打气才好,但这个人一直抱着这种“随便活活”的态度是不是也不像话? 从前盖尔·纳什就是他的“事”,他观察她、教导她、帮助她、喜爱她,不知不觉也过了这么多年。 以后观察、教导、帮助、喜——赞赏盖尔·纳什的人会变成盖勒特·格林德沃,那他怎么办呢?像一苇渡江的达摩那样找个洞面壁,二十年后出关一魔杖戳死婴儿伏地魔吗? 那不能够,人总是要生活。就是孩子有点倒霉了,但是没办法,虽然她大的小的都不要,但如果要她二选一,她一定先顾大的啊! “那么,后会有期。”盖尔说。 两双黑眼睛彼此对视,几乎是同时移开了视线,他们向前走去,踏上应赴的命运。 第42章 41 1908年6月30日,英格兰,南安普顿。 阳光穿破纷扰的云雾,平等地洒落在码头的每一个人肩头。这是一座铁水联运的枢纽,轮船接驳点不远处就是火车月台,待雪白的蒸汽自旅客眼前散去,入目而来的便是庞然大物般的巨轮。 自地中海归来的“皇家卡帕西娅”号没有头等舱,目前下客的是二等,但……这一伙人看衣着却远不如三等舱的泥腿子们体面。 领头的两位中年男士已经特意换上了簇新的哗叽呢套装,但那本应挺括的衣裳却像是箱子里压了三个月的千层饼一样皱,皮鞋粗看擦得锃亮,细瞧也像是蒙了一层土。而后面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轻人们就比较不堪了,有人在磨得反光的条绒外套里只套了件活生生洗变了形的背心,裤脚忘了褪,脚上趿着一双异域风格浓厚的皮凉鞋。 而在一众蓄着连鬓胡须的男士之中,有一个人格外醒目。那要么是个特立独行、活得很糙的女人,要么是个长得格外俊秀的男人,碍于世风松动,大概率是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她打扮得活似个女拖拉机手——也算是英国特产。虽然也像是从风沙很大的蛮荒之地回来的,但她的每一件衣裳都穿得整整齐齐:过分宽松的帆布大马甲足有六个口袋,里面塞着各种会用得到的小玩意儿;工装裤规规矩矩地塞在猪皮靴里,看她脚腕处的折痕,大概这人一天到晚至少要蹲下起来个十几次;棉布男装衬衣最顶端的扣子不知掉到哪儿去了,露出她锁骨附近的一线肌肤,奇怪的是,她似乎不是被日晒与风沙摧残得面黄肌瘦,她天生就不够白。 一行人停下来分拆行李——主要是各种伴手礼——他们似乎并不到同一个地方去。 “不回去吗,盖尔?”那个穿得最放飞自我的年轻男人将烟卷叼进嘴里,两只手专心致志地解着皮箱搭扣。1 “不回,我得过去干船坞那边一趟。”被称为“盖尔”的年轻女人并没有帮忙的意思,只是潇洒地倚着自己那只大得吓人、却能一手拎动的皮箱站着,“如果他们足够努力,明年初我们再出去,就可以坐我的船了。” 一群人都笑起来,有人吹了声口哨,翻箱子的年轻男人笑叫道:“还有半年!留给爱尔兰佬的时间不多了!” 出于某些男女差异,男士们并不会常常忘记盖尔的“女性”身份,但他们总是忽略她的身份——盖尔·纳什背后是整个英国最大的农业公司pnb,或者说是农业托拉斯也不为过。 pnb的业务囊括了第一产业的方方面面。她有自己的大片农场,号称“东昂格利亚找不出一码和pnb毫无瓜葛的土地”;她研发农药、化肥、不断改良作物的品种,更别提pnb农机那些远销大陆的大型机械设备;她甚至自己制定了针对出产质量和下游渠道的标准规则,并潜移默化地向全英国推广;有传言说pnb的手即将在下一个十年伸向殖民地,那些橡胶、香料、茶叶与咖啡。 摊子摊这么大,但绝对有她赚的,单看盖尔·纳什的船就行了——她有自己的船,应该还不止一艘。 刚认识的头几年,男生们对盖尔·纳什的身家并没有什么概念,毕竟地质学兼具烧钱与辛劳,家里的钞票和本人的热情都缺一不可。他们之中既有出门必带两名仆人的少爷,也有家里次次派人接送、帮忙把成箱的器材、数据和标本搬来搬去的大户。 而盖尔总是亲力亲为,一个人孤身混在他们中间,她的帐篷需要她自己来搭,她洗澡洗衣服都需要避开人去到更远的上游——当然,一个只到他们肩膀高的女孩能轻松拎起那么大一只皮箱,没人敢打她的主意。 第72章 直到上一次去格陵兰,在北大西洋上某一个平静无波的深夜,憋到发疯的男孩子们相约对美丽的海洋女神做一些不那么尊重的猥琐事,这才不小心偷听到盖尔和船长的谈话——她在提意见,而船长唯唯诺诺。 听上去,她似乎还有艘船寄在红星线航运2名下,有点儿三足鼎立、良性竞争的关系了。 尽管上到师长、下到同学,都觉得这位走后门进来、但仍是开天辟地第一位女性地质学者的盖尔·纳什学术能力似乎一般般,但看在船的份儿上吧,她如果不是为了方便大家,干嘛要造这么多艘船?去毁灭世界吗? “你似乎对大裂谷很感兴趣,这次真的可惜了,孩子。”为首的赫特教授冲她点了点头。 此次乌干达之行,盖尔·纳什自告奋勇提前四个月出发打前站,等大部队到了,她却说自己感染了疟疾,只雇人交接了准备工作,然后就一直缺席直到考察结束、甚至险些误了上船。 “总有下回的,教授。”盖尔看上去心情正经不错,她笑吟吟地拂了拂额发,将剪短后又有些长了的碎发拨到耳后去。 “那么,各位,我们下周的今天再会?” 眼见得大户学生家来接站的雇工已经两人一组、小心地将重头行李都搬上了火车——甚至自己包了新车皮——另一位教授也发话了,出去半年(对盖尔·纳什来说几乎是一整年),也该好好放松放松,离土壤和石块远一点,哪怕他们就是干这个的。 送两位教授上了火车,学生们一哄而散。有不急着走的,约着去码头酒馆喝一杯;也有急着去找未婚妻的,不得不找个理发店给自己改头换面、再好好捯饬捯饬;盖尔落在最后,她低头看了看手表,便向着游客出站的反方向快步小跑起来。 真有人能拎着那么大的箱子健步如飞吗?她怎么不代表英国参加今年的奥运会呢? 途径一处僻静的仓库时,她左右顾盼了一下,便向屋后一闪——如果是男人,只怕要做些违反社会公德的行为,但女孩再度出现在正路上时,手里已经空空如也。 “你的行李呢?” 干船坞里并没有什么供给地质学家考察出行的舒适小客轮,只有一艘怪模怪样的大船,和一位年纪介于三十和四十之间的国产标准英伦绅士。他一见到盖尔便皱着眉头上下打量,掐眼看不上:“老天爷,你和男人只差两撇胡子!” “再给我一百年吧!”盖尔嫌弃地说,打量大船的神情与绅士打量她的模样如出一辙,“就这?你自己觉得像吗?” “拆了一艘退役巡洋舰改的,重头新造的那艘还在贝法。”标准绅士望着大船,就像望着出类拔萃的优秀儿子,“这艘我都不敢让她出去海试。” 好好好,闭门造车——造船是吧? “够长吗?”盖尔靠着这些年锻炼出来的眼力毛估了估,“只够起飞吧?” “降落不依靠人工干预是不太够。”标准绅士干脆承认,“但好在我们第一批飞行员刚训练出来呢!” “说到这个,单翼机怎么样了?” “几乎没有进展,似乎是材料的问题?” “那那个……我说‘既然声波可以,电磁波也一样可以’的东西,你们叫它什么?” “呃,我想你说的是雷达?那还不赖,真的,舰长们都希望自己的船能率先装备,快要争破头了。” “舰长?那飞行员呢?他们要怎么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呃……低头看看?” “低头看看。”盖尔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简直要被气笑了,“难道不是只能看到云层吗?” 标准绅士一愣,继而苦笑起来。 “我只怕你最爱国的时候,就是对我们期许过高的现在——盖尔,我们现在还飞不了那么高。” “那你只好祈祷战争别那么快开始了!”女孩盖尔冷笑。 标准绅士被她堵得说不出话,半晌才迸出一句:“我可真怀念你从前啊,盖尔,那些我还称呼你为‘纳什小姐’的时候。” “你现在也能这么叫,斯文顿先生。” “以前我们之间是‘有可能的’,不管这种可能有多么小,所以我不得不刻意保持距离。”标准绅士斯文顿平和地说,“但后来你有了孩子,更后来我也结婚了,反倒没那个必要了。” “你难道不觉得婚外情更刺激吗?”盖尔要笑不笑地反问他。 “那就得看和谁了。”斯文顿先生委婉地说,“恕我直言,盖尔,你这几年性子变得可真厉害。” “小孩子是小孩子,少女是少女,大人是大人,何况我当人妈妈的,总得稳重点。” “亏你还好意思提起那孩子,自生下来你见过她吗?” 盖尔耸了耸肩。 “我不久前刚刚见过她。”斯文顿先生比了个高度,“到我这里,将来会是个高挑的姑娘。” “不奇怪,她爸爸长得就高。”盖尔平淡地说,没有将话题继续下去的意思,“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就走了,我还约了别人。” 斯文顿先生十分无奈。像盖尔·纳什这样的大忙人,远渡海外一年才回来,急着找她的当然不只自己。 “你就回去诺里奇一趟能怎么样?”他小声说,“为了避而不见,你真的——” “如果男人当了奶爸都像你这样婆妈的话,那可真是……”盖尔习惯性地摸索着悬在胸前的项链坠,“灾难。” 熟识多年,他们早已不必在对方面前维持官方身份的堂皇表象。e·d·a·斯文顿有时候觉得,盖尔·纳什才是那个最令他感到放松的人,他又不向她负责,对她没有任何责任与义务,她更不牵系他的任何欲┃望。他们中间只有无穷多的坦克、飞机与航母,冰冷冷的机械,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反而自在。 到底什么能绊住她的脚步呢?斯文顿先生不由深思起来。这几年盖尔将大学上出了离家出走的架势,他则因为各项目大多挂在pnb名下——比如“农药范围喷洒设施”——不得不常常往pnb各个分部去,少不得和孩子的爷爷奶奶伯伯姑姑们打交道。 他不明白那样聪慧可爱的小孩子到底有什么可躲的?总不能是小普林斯的关系吧,盖尔胸口挂着的,不就是当年的订婚戒指吗? 夏天衣裳薄,那轮廓清晰可见。 “随便你吧!”他泄气地说道,“我们准备了一枚勋章给你,还有勋位,我就不信你受领的时候也能藏着掖着。” 盖尔皱起眉,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你是笃定这场军备竞赛已经100%打赢了?”她嗤笑道,“打完仗再说吧,如果届时我们都还活着!” 斯文顿先生招数用尽,只好看着她轻快地向外走,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 “德奥的动向晚些时候我会发给你——给我攒着,不是吊袜带3我可不要。”她微笑着指了指斯文顿先生,这才大踏步地迈入近午的灼烈阳光里。 斯文顿先生眨了眨眼,又是叹气又是想笑。叹气不必提了,喜悦则是因为之前的某一年,大概是三四年前,盖尔·纳什忽然开始源源不断地提供起柏林和维也纳的消息来。一开始他们还忧心她一个想不开去做了间谍,后来才发现她的情报网络比真·间谍可厉害得多。 到现在他们也没能搞懂盖尔·纳什是怎么做到的,就像他们不知道她的小脑瓜是怎么源源不断地萌生出坦克和航母,还有其他的那些东西,他们只是学着接受,然后适应。 嘉德勋位是连首相都无法干预的,可单就功劳来说,她当然值得一个吊袜带。 盖尔·纳什并不知道友人已经下定决心为她斡旋比原定的“圣米迦勒及圣乔治勋章”(确实太露骨了点4)更高级别的“巴斯勋章”,她只是愉快地在备忘录上划去一项。 拜艰苦的学术生涯所赐,现在她甚至可以一边走一边记录,还能分出一只眼睛盯着前路,自动绕开障碍物。 码头附近的小酒馆里人满为患,盖尔在门外张了一下,伸手推门。 乌烟瘴气,扑面而来。 她面不改色地扇了扇风,好像什么都没闻到似的,甚至专门挑大烟枪扎堆儿的地方坐。人山人海因为她的登场而短暂地寂静了一会儿,很快就再度热火朝天起来——女人的魅力在于她们美丽的容颜、曼妙的身姿、狡黠的情态和馥郁的香气,这位就算了吧! “盖尔?”有人越过重重肩膀叫她,“你还没回去?” 盖尔原本正托着下巴昏昏欲睡,闻言听出是方才那个解箱子半天解不开的巴尼,也不睁眼,只胡乱点了点头,很快巴尼请的酒就被送了过来,琥珀色的威士忌里漂浮着两个冰丸,确实应时应季。 二手烟抽着,劣质酒喝着,她简直能听到心脑血管在悲鸣似的,还好她已经比穿越之前活得长了。 小酒馆的门又被推开了,仿佛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次推动,那位新来的客人天真烂漫地对酒保说道:“你好,我约了纳什小姐。” 第73章 空气再一次安静下来,片刻后有位宿醉的装卸工大声嗤笑起来:“嘿,我说!你找起妞儿来可真够一本正经的!不过老兄,就算你大白天就忍不住,也别大剌剌告诉给咱们知道——”5 “你说什么呢!”巴尼大怒之下站起来,随手抄起个空酒瓶,拿瓶底对着人家,“对我的同学道歉,你这个下水道里的臭虫!” 酒蒙子们后知后觉地反映过来,装卸工不甘示弱地也砸了个酒瓶,直接用断裂的玻璃茬口冲着巴尼:“用这个才带劲呢,少爷!” 论衣着大家好像都差不多,但衣着之外的东西却清晰地将这簇年轻男女划分在工人们之外。 “够了。”盖尔忽然指向那名装卸工,这手势说实话不太礼貌,她的左手食指微微上翘,像一支蓄势待发的弩箭,“你喝醉了,回去睡觉。” “喂!你他妈才喝醉——” “小娘们儿你给我——” “对……我喝醉了。”装卸工茫然地点点头,“我要回去睡觉。” “肯!你疯了?” 他站起来,从口袋里摸了几枚硬币结账,几个工友上来拦他,却被装卸工齐齐推了个趔趄。 “我喝醉了。”装卸工认真地告诫他们,“我要回去睡觉。” 众人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紧接着,那几个年轻气盛的学生也推了杯子起身。 “我们走了,盖尔。”巴尼还朝她挥了挥手,神态、动作都很自然,“回头学校见!” “学校见!”盖尔用那只不礼貌的左手胡乱扬了扬,她的右手藏在马甲口袋里,不知握着什么,看那肌肉线条就知道,这手臂一直绷着。 眼看着争斗双方都滚蛋了,酒客们却没有洗盏更酌的心思。这……似乎哪里不太对?但还没等他们那久不运作的头脑开动,名叫盖尔的女大学生便终于舍得纡尊降贵地抽出了右手。 她将两只手轻巧一合,像一个优雅虔诚的宗教手势,呆滞停转的酒馆仿佛卡了一下的某种机械,这才重新回到喧嚣的声浪里。 惹了祸的客人缩在门边,直到所有人都重新投入酗酒大业里,才小步快走着溜过来。他看上去像个管家,或者文员,总之就是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大众脸,从相貌,到气质,到神态,再到他身上那套流行到落俗的卡其色条纹套装,都找不出一丝一毫的亮点。 “夺魂咒,我想?”他急匆匆地小声问,手中的公文包都还没放下。 “显而易见。”盖尔舒适地抵着椅背,略有些傲慢地打量着他,“怎么称呼?” “叫我‘丹宁斯’好了,纳什小姐。是先生派我来的。” “先生?哪一个?” 丹宁斯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阿不思·邓布利多从不允许我们这样称呼他。” 盖尔扬了扬眉,表示了然:“你现在在哪个位置?” “就在这里,纳什小姐。”丹宁斯谨慎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我在调度上。” “今早的行动你没去?格林德沃呢?他自己不来见我?” 丹宁斯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瞪着她,盖尔理都懒得理,只抬了抬下巴,连声催促:“既然你没去,就赶紧抬上来吧!为了这么个破东西到底还让我在大烟囱里呆多久?” 男人憋闷地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巨大的玻璃水烟袋,还好酒蒙子们已经再度上头,没人关心这个轻飘飘的扁皮包里怎么能掏出这么大个的玻璃器皿。他捣鼓了半天,将整张脸凑上去,开始深深地吸气。 一口气很长很长,但要能长到丹宁斯这样,哪怕是个蜥蜴人也该送去白城体育场6为国争光才对。 等到他从烟嘴上抬起头来,脸色已然憋得发紫。大团大团薄荷绿色的烟雾从他那张平凡面孔上的每一个“洞”里向外冒,还带有一种奇特的“咕噜”声,真跟抽水烟似的。 得亏这酒馆不是禁烟区域,否则该多显眼? “成功了,盖尔!”待气泡散尽,丹宁斯的神态、语气甚至坐姿已与方才大不相同,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这完全多亏了你。” “死了多少人?”盖尔依旧很不耐烦似的,眉头紧紧皱着。 “零伤亡。”丹宁斯2.0的声音无不遗憾,“阿不思忽然赶来,我们不得不提前中止,他还以为是我们竭尽全力拦阻了麻瓜的天体灾难。” “我就说嘛,没死人你还这么开心,原来是为了哄老婆!”盖尔冷笑。 “如果我们没有提前结束,让火球就按原计划落去莫斯科,那通古斯顷刻间毁掉的八千万棵树,就是莫斯科周边八千万人。” 第43章 42 “那可是整个帝国半数以上的人口,你可真敢想!”盖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再说莫斯科也没那么多人,八千万人挤在——” “两千平方。” “——挤在两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哪还用等你降火球?” 当然,这人口密度在传说中的北京天通苑面前还是要跪下来叫爸爸。 即便知道眼前的人不过是个人肉传声筒,盖尔依旧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明显的高兴。 她根本就不赞成沙■俄■的方案。那块寒冷土地上的每一个生力军都很宝贵,一个都死不起,但显然格林德沃不会乐意拿自己的老巢开刀,或许下次可以劝说他将目光放到更温暖的南方,譬如意大利。 有时候数字看多了,人就麻木了,也就不觉得那是由一个个人名组成的了。 “接下来呢?”盖尔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胸口的吊坠,“你打算怎么办?” “你不是见过出发去撒哈拉的那批人了吗,在开罗?” “忘了,我也不关心。”盖尔冲他点了点头,“等邓布利多和你分手,我再找你喝酒!” 她起身要走,却被丹宁斯2.0点名叫住:“盖尔·纳什!” “伤心啦?”盖尔失笑,“你还能骗他多久?他还愿意被你骗多久?少在这里自欺欺人了,我要是你,就提前准备——难道你们分手后还会做朋友?难道他会只带走他自己?” 目前盖勒特·格林德沃明面上只是个乐善好施的“孟尝君”,手下一家巫师贸易公司,规模还不如pnb的一个部门大。通古斯的大火球只是他危险尝试的第一步,这次圆过去了,下次呢? 再没有比作为技术支持的盖尔更明了格林德沃野心版图的人了。包括那个大火球在内,每一个条咒语,都是她先提出创意而格林德沃协力,她试验无误确定可行,再教授给那些“助手”们——所谓“众志成城”,原本只会单发阿瓦达的巫师也能搞出些大场面。 薄荷色的烟雾倏然散去,盖尔拔开水烟袋瞧了瞧,里面已然空空如也。 “切,一句也说不得的玻璃心恋爱脑!”她心里腹诽,也懒得搭理丹宁斯,溜溜哒哒地向外走,去陆港买了一张往伦敦的头等车票。 她孩提时生长的沃土原也好、少年时定居的诺里奇也好,如今都属于“故土难回”的范畴,好在穿越得来的便宜母亲还给她留下一栋在伦敦考文特花园附近的典雅住宅,对于一个巫师而言,住远住近都一样,哪怕她住在爱尔兰呢,去哪里不是一秒钟的事? 她可是个巫师呀!还是一个自由的,成年巫师。 自诩为成年巫师的盖尔·纳什小姐此时正像个麻瓜一样老老实实坐火车。南安普顿港离首都不远,哪怕是火车也要不了一小时,她甚至还嫌太短。 这会是一段钻石般珍贵的独处时光。没有老师同学,也没有同僚属下,更没有同居密友,火车上没人认得她。虽然家里并不吵闹,但做家务就是做家务,哪怕她可以用魔法。她得琢磨三餐,得留心要不要洒扫,得将带去非洲的衣服洗洗晒起来……想到这个,就难免想到那个毫无进展的“人造太阳”工程,通古斯坠落的大火球甚至只是这个项目令人惊喜的副产品。 既然是“日出之帝国”,她就变出十只大金乌来活活晒死他们,也别枉担了这个虚名——出于某种中式浪漫,她最初提案是这么打算的,然而现实很骨感。 但在封闭的火车车厢里,她却不必考虑这一切。火车行进的噪音单调而富有规律,极其适合深思,或者反思……只要她不被过往的记忆牵扯住思绪。 盖尔习惯性地把玩着悬在胸口的戒指,一边凝视起自己的左手:平平常常的一只手,比例不够好,皮肉也不够丰润,像是细伶仃的一把竹竿,看着就营养不良。 她想起斯内普曾建议她再去向奥利凡德买一根魔杖,这次要记得让他量左手。当时她是怎么说的?哦,她说pnb到了最艰难的时候,她没余钱。 现在她不需要第二根魔杖了。 斯内普似乎觉得她天资还不错,阿不思·邓布利多也说过类似的话。虽然盖尔觉得他俩都有点儿凡尔赛的意思,但搭配上时间转换器不断回溯,作为插班生从乌干达瓦加度巫师学校毕业,她只花了一年不到。 第74章 长期、大量、反复的时间旅行极大地消耗了她,以至于她往那里一站,都不用她费心编瞎话,所有人都会觉得这位顽强可敬的女士一定是在病床上、在生死线之间挣扎了不短的时间。只是……疟疾似乎不足以造成如此摧残,回到麻瓜世界之前,盖尔不得不用魔法遮掩自己真实的气色,免得吓到人。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非洲同胞的魔法技巧1不过是她此行的小头,大头还是那条著名的裂谷带——至今仍在缓慢分离,原因除了地壳运动,她才知道其中居然还有千百年来非洲巫师持续不断地手贱。2 怎么回事,她一直以为大家生活在水深火热里,衣不蔽体食不饱腹什么的,结果人家还有闲心霍霍这片大地,看来成为巫师虽然奔不了小康,但最起码不会饿死。 盖尔反转手掌,她的掌心纹着一个斯瓦希里语词组,这是一条咒语。但要怎么试验它呢? 正想着,她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嗵嗵嗵”地奔过来。她的包厢在最头上,再往前就是驾驶室,难不成是出了什么故障?盖尔随手扭开了房门,向走廊上张了一张。 一大团乌滚滚的影子一头撞上了盖尔大腿,她差点没站稳,而影子也捂着额头倒抽着冷气,还不待盖尔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就被影子毫不客气地连推带搡挤进了包厢,还踮着脚“叭叭”地给门反锁了好几道。 “您有钱住头等车厢,难道没钱吃饭吗?”影子哀怨地揉着额头,被这一阵风撮弄得头晕眼花的盖尔这才扶着门看清,这原来是个四五岁的小姑娘,“这是我见过最瘦的大腿了,我绝对不会想要坐在上面的。” “撞人的是你,你还埋怨上了!”盖尔失笑,站着只能看到那孩子的脑瓜顶,她就坐下来打量她。 小女孩卷卷的黑发扎着两个稀烂的小麻花辫儿,左右分线就不对称,还一个正一个歪,一个粗一个细,两条发带乍看都是粉红色的,细看才能分辨出一条是绸带,一条是线绳。 她穿着一条普普通通的乳黄色平纹细布连衣裙,棉布皱巴巴的,后背与左侧尤其皱,大概是刚刚睡了一觉起来,才自己胡乱扎的头发?还习惯朝左侧睡呢,怪不得一边儿脸大一边儿脸小。 “没错,我的确刚醒。”小女孩眨巴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看着她,可惜是个单眼皮,还好眼泡不肿,看着还算精神,“谁都知道我每天都要睡午觉,爸爸还非要带我出来,我打瞌睡,他还不高兴。” “这个习惯确实挺少见的。”盖尔点点头,“你是我遇见的第二个睡午觉的人,第一个是我自己。” 小女孩仍然直直盯着她,一言不发,只是咬着嘴唇很苦恼的样子。盖尔懵了,试探性地问:“怎么了?” “我在想您在想什么。”小女孩直言不讳,就是有点儿绕。 “我在想,你是不是要去看司机师傅开火车?”盖尔再度失笑,这孩子有点儿人小鬼大的意思了,没见过谁家揣测人心还带往外说出来的。 小女孩狐疑地望着她,慢慢摇了摇头。“我不去。”她说,“您小点声,我爸爸该追来了,我暂时不想见他。” “没人追来。”盖尔诚恳地说,“所以我带你去看开火车吧?或者让列车员带你去餐车吃糖啊?” 别在她眼前扑腾了,她都忘了自己刚刚想到哪里了。 “您嫌我碍事。”小女孩语气平平地说,没有难过,更没有生气,只是在陈述事实,“我爸爸也总是嫌弃我。” “那是他不好!”盖尔草草应付了一句,一心只想打发小女孩快走,“我帮你谴责他!” “我妈妈也嫌弃我,爸爸说她现在在孟加拉打大老虎,可是我问过公司的人,妈妈是在有了我之后才开始不回家的。” 小女孩像是完全没意识到盖尔的急迫,她不紧不慢地诉说着委屈,声音越拖越长,边说还偷偷看盖尔的脸色,似乎很享受这种行为。 “小孩子不要露出这种贼眉鼠眼的表情!”盖尔忍不住道,“好了,现在我连你妈妈也一起谴责了,你可以——” 前面就是驾驶室,她放任一个还没上学的孩子乱跑,会不会遇见危险? “万一我遇到坏人了怎么办?”小女孩简直像她肚子里的蛔虫,立刻机灵地撒起娇来,“反正也快到伦敦了,您无论想一个人做些什么,也来不及了。不如暂且收留我一阵儿,我爸爸会感谢您的,他不情不愿向别人低头的样子可好笑了。” 蛤? 哪怕盖尔两辈子都没给人当过女儿,也知道这种父女关系好像不太对。但她又能怎么办呢?给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用夺魂咒吗? “坐吧!”她无奈地说,箱子早已送回了家,盖尔翻遍了上下口袋,掏出来的东西一件比一件灰扑扑,且都不能吃,最后翻出来一袋乌干达特产炸蚂蚱。 嗯……还不如别翻出来呢! “其实还挺好吃的。”盖尔难得地有些心虚,“虽然大概不太卫生,但是在殖民地吧,有些事也不能太强求。” “我怀疑它已经不新鲜了。”小女孩扫了一眼被油洇透的纸袋,“几天了?” “一,但单位是‘月’,离境那天在口岸买的。”盖尔硬着头皮说,她总不能说“没事儿孩子,姐姐我是个女巫来的,只要我乐意,过一百年这蚂蚱腿儿都还是酥脆酥脆的”。 “那怎么还没长毛呢?”小女孩一点儿也不害怕地用手指拨拉着一只一只的炸蚂蚱,“我爸爸说乌干达比英国还要潮湿呢!” 这什么英国特色殖民主义家庭啊,妈妈在远东,爸爸主营非洲吗?还有这糟糕的亲子关系,爱与和平咱是一点儿都不沾啊?盖尔努力维持着良好的表情管理,心里疯狂吐槽。 “不是,我爸爸是个作家。”小女孩忽然道,“我们家是开公司的。” 作家啊,那知识面广阔也很正常——等等?等等! 盖尔“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右手握紧了魔杖,左手背在背后。 “你是谁?”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孩子,“谁派你来的?” 这孩子不单单是机灵敏锐那么简单。她刚刚一个字都没提乌干达,她刚刚……她心里吐槽从来都是用母语的! 为什么她知道?为什么她会知道? 盖尔晃了晃脑袋,没有任何不适。“摄神取念”的不适感总是很强烈,整个英国能无痛读心的不超过三个人,鉴于另一个还在柏林,那么只有可能是…… “我叫利乌斯。”小女孩耷拉着眼皮,好像被她吓着了,有点胆怯似的,“我爷爷奶奶姑姑伯伯都叫我‘利芙’。” “利乌斯?”盖尔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巫师的取名之道几乎还停留在公元前,麻瓜那些富有宗教气息的大众名字他们碰都不碰,“哪个古罗马人叫这个名字吗?” 可恶,上古史这块麻瓜研究没教啊! “就是‘离开’的那个。”小女孩熟练地吐槽自己的名字,“正常人谁会这么取名啊,夏绿蒂她们刚认识的时候都问过我。” 怪不得昵称是“利芙”。盖尔心想这名字不是一般的怪,简直和她有得一拼,便指了指窗外远远拂过的浓翠深荫:“不就是这个吗?”3 利芙顺着她的手指随意地望去一眼,盖尔心里忽的轰然一声。 光线勾勒出利芙侧脸的轮廓,这熟悉的弧度让盖尔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她曾无数次地用目光描摹,在工作间隙信笔一画,她备忘录的每一页都有这个简约的侧影……她甚至曾经幻想过,每天起床第一眼就看见他。 相比之下,利芙的侧脸轮廓要柔和许多,眼窝并不深,眉毛略显稀疏,鼻梁驼峰没那么突出,下巴短了一些,上嘴唇微微翘着,看上去又委屈又倔强,还很可爱。 一个呼之欲出的猜测占据了她的心扉,但是盖尔不敢想,她还不知道这个孩子是怎么读懂她心声的……如果真的是,她也没有相认的打算。 “你姓什么?”她维持着充满戒备的生硬嘴脸。 好在利芙被抓了个现行之后似乎也知道要收敛自己的行为,她要么盯着膝盖,要么盯着窗外,就是没有再看盖尔。 “目前我暂时还是姓‘普林斯’。”她困扰地说,“我爸爸想让我跟我妈妈姓‘纳什’,但我爷爷他们不同意——他们宁愿让我姓‘纳什-普林斯’,但是我爸爸……他好像不太喜欢这两个姓氏连在一起似的。”4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盖尔脑中一片空白,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竟然会在这里偶遇她的女儿。斯文顿没骗她,他的确是刚刚才见过利芙,看来斯内普为什么会突发奇想带利芙来南安普顿,答案也呼之欲出了。 “可怜。”她冷冰冰地说,“我不管你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想我把你从窗外丢出去,就安分守己。” 利芙好像很惊讶似的,她下意识地想转过脸看盖尔,脖子扭到一半又硬生生僵住。 盖尔愈发确定这神奇的能力和利芙的视线有关,这孩子大概还不能控制自己,或许因此吃过亏也说不定。但愿斯内普时时刻刻维持着自己的大脑封闭术,不然……那场景真的太好笑了。 第75章 于是她真的笑了出来,利芙终于忍不住看向她,但眼睛闭得死死的,满脸都是好奇。 “转过去!”盖尔喝道,声音听上去仍旧充满不悦,“到我前面去,站好了不许乱看、乱回头!” 利芙乖乖照做,脸上五官乱飞,一副“才离虎穴又入狼窝”的倒霉表情,想也知道一定在心里骂她。盖尔忍不住笑了出来,知道这孩子被养得很好。 要是她亲自养……算了她想象不到。 “我给你梳梳头吧!”盖尔用两只膝盖将利芙的小身体夹得牢牢的,“反正你在这里,我的事也做不成,闲着也是闲着。” “好呗!”利芙哀怨地说,“您没必要征求我同意的,现在我是您的俘虏,我投降。” “嗯,我接受。”盖尔点着头,简直要掩藏不住语气里的笑意,她从口袋里翻出一把梳子,断了好几个齿的,用“清水如泉”沾湿了,这才开始解利芙的小辫儿。 这孩子和她一样是干性发质,头发又粗又硬,一看就是个犟种,还有点儿自来卷,不知道是从哪里遗传到的隐形基因。 “你爸爸给你梳的?”盖尔费力地给利芙梳顺头发。 “我自己啊!”利芙被她扯得一顿,忍不住小声痛呼,“我爸爸比您还要粗鲁,我就是受不了才跑出来的,我头发这样又不是我的错,我午睡也不是我的错啊!” “你们来港口做什么?为什么你打瞌睡,你爸爸会生气呀?” “我不知道。”利芙抱怨道,“他带我去一个地方等人,但是没有等到,爸爸可失望了,想骂的人骂不到,然后就开始骂我。” 盖尔默了一默,她没从干船坞那边离开港区,反而返回了码头,这是斯文顿所预料不到的。但斯内普嘛……他随便说点儿什么都像是在阴阳怪气,上升到“骂人”的高度更没什么难的,大点儿声就行了。 “你刚刚说他是作家,对吧?”她换了个话题,“他写什么题材的?科幻?推理?冒险?嗯……传奇?他不会写男巫和女巫骑着扫帚在天上飞吧?” 利芙“咯咯”笑起来,也能感知到她语气里的善意。 “不是啦!”她挥了挥手,“他的书是写给霍格沃——学校里的学生学习用的。” 盖尔的手一顿,她当然还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没想到他也还记得,还真的那么做了。 “您怎么了?”利芙扭了扭头,“我不会有白头发了吧?” 盖尔一下子被她逗笑了,她几乎无法抑制住自己抱一抱、亲一亲这个孩子的本能与冲动,但她必须控制。那一瞬间她甚至在考虑怎样让“盖尔·纳什”这个人彻底死掉,这样利芙和她就永远不必面对“你为什么不要我”的困境。 “谈谈你的姓氏吧!”盖尔只好又换话题,再说下去这孩子要打破《保密法》了,“你爸爸和妈妈感情不好吗?为什么你爸爸不想让你姓‘纳什—普林斯’?” “您就不能问一个我既知道、又能回答的问题吗?”利芙懊恼地叫了起来,“阿利安娜在心里骂我爸爸的时候总是用另一个姓氏称呼他,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 “咳……阿利安娜是谁?” “我在她开的幼儿园里上学,我的朋友叫夏绿蒂·奥利凡德。”一个能回答的问题让利芙热情高涨,“虽然幼儿园离我爸爸的家不远,但阿利安娜每天都会送我回爷爷奶奶那里。” “听上去你们是个大家庭呢,你爸爸为什么不和你们住在一起?” “因为我爸爸是个男巫——”利芙猛地闭上了嘴。 “啊?什么?”盖尔体贴地装作如梦初醒的样子,“刚刚在走神,没听见。” “那我重新说!”利芙连忙改口,“因为……因为……我不知道,他好像不爱任何人,他们都这么说。” 盖尔仿佛被人迎面扇了一巴掌似的,她几乎要握不住利芙的头发,整个人疲惫至极地向后一倒,靠着软座的椅背,直到女儿被她扯得“唉”、“唉”叫唤。 难道她分手分错了?难道像邓布利多和格林德沃这样拖着不办、互相装聋作哑才是对的吗?难道这不是徒然消耗感情吗? 莫非盖尔不知道,在还相爱的时候猝然分手,无论理由如何正当,对双方来说都是折磨吗?难道要等爱情被消耗殆尽,在一次次的争吵与怀疑里——不,没有怀疑,斯内普不是阿不思·邓布利多,他不会被爱与理想、与伟业所蒙蔽,更不会自己欺骗自己。 他们之间更吵不起来。争吵是为了互相说服,为了让自己的意志凌驾于对方,盖尔没有这种需求,斯内普也没有,当他们只有利芙这么大的时候,就是各干各的。 到底要怎么做才行呢? 第44章 43 “呜——” 汽笛鸣响,列车抵达伦敦帕丁顿。利芙·普林斯没有跻身在匆匆忙忙的大部队里等候下车,她乖乖坐在车厢里,等爸爸来找到她。 先头守护神已经来过了,但那位奇怪的好心女士一直耷拉着脑袋出神,并没有注意到。 那是一只体型巨大的猛禽1,阿利安娜说过一个单词,但利芙记不住。事实上她情绪一直好低落,她觉得自己不该晓得那么多事情,爸爸也不该因为她能听到别人的心声而干脆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她是记得快,可忘得更快,而且完全管不住嘴。 平常要和麻瓜亲戚们相处已经很艰难了,她每天放学后的固定项目就是坐在阿利安娜的飞天校车上编故事,因为爷爷奶奶一定会问:“今天过得怎么样呀,利芙宝贝?” 她总不能说阿利安娜排了第一次妖精战争的木偶剧吧? 逆着人流渐渐逼近的脚步声停在门口,利芙像个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跳下座位拉开门。 “爸爸。”她小声叫人,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这副耷拉着脑袋的模样和方才那位奇怪的好心女士简直如出一辙。 斯内普站在门外,只能看到女儿的脑瓜顶。刚才她一气之下跑出去前还乱糟糟的头发已经被精心梳理过了,一左一右扎成两个包包头,甚至特意留了两条细细的麻花辫绕发包一圈来遮住碎发。 谁的孩子谁知道,利芙那头钢丝钉一样的头发想要梳成这样,不仅仅要有很大的耐心才行。贝丝·普林斯是他在这个时代遇见的最像莫丽·韦斯莱的人,她有时候都做不到。 “谁干的?”他伸手拨了拨发包,忽然发现那两条不成对儿的发带——一条绸带,一条线绳——神奇地统一一致,现在是两条绸带了。 斯内普去口袋里掏了掏,摸出刚刚在自己包厢替利芙收拾起的两条发带:一条绸带,一条线绳。 他忽然揽住女儿将她推向一边,大步跨进了包厢。 难道真就有这么巧? 利芙随便遇见的好心人身上正好揣着一条一模一样粉红发带的可能性有多大?今天盖尔会出现在南安普顿港,从南安普顿发车的头等车厢里恰好坐着另一位女巫被利芙碰见?她还满怀爱意地为利芙梳头? 然而车厢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留下。气味,头发,垃圾,甚至座位上的印痕,什么都没有。 “人呢?”斯内普忍不住质问女儿,“她怎么走的?” “就是从这儿出去、拐弯然后一直走下去的呀!”利芙又开始觉得委屈了,爸爸是不是又在骂她,“她挺着急的,还没停稳人就在车门口守着了。” 斯内普瞪着她,心里隐隐地,倒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 很难说盖尔没有刻意躲着他,他自己几乎不离开霍格莫德又何尝不是在刻意避开她?否则他们大概很容易碰见,毕竟麻瓜社会有pnb,巫师社会小得可怜不说,还有邓布利多一家。 包括那个斯文顿在内,所有人都想把他们往一处推。他也是一时鬼迷心窍,竟然想着带上利芙,让她也见见妈妈——虽然就算远远见到了,他大概也不会告诉利芙那是谁,说了也是徒增烦恼。 结果女儿不配合、不配合着,阴错阳差,竟也能如愿。 “是吗?”他干巴巴地说,“她……” 她好吗?气色怎么样?精神怎么样?有没有外伤?或许他可以去问问斯文顿—— “很瘦很可怜,像吃不起饭似的。”利芙天真无邪地说,“她看上去有点累,但是很完整。” 斯内普一窒,决心以后24小时都维持着大脑封闭术。 随着“啪”的一声爆响,盖尔幻影移形在自家后花园的遮阳伞下。她愿意从南安普顿坐火车回伦敦,可不愿意从火车站坐汽车或马车回考文特花园——现下伦敦的交通,那可真是一言难尽,不仅挤得要命,而且脏得要死。 廊下的装饰柱顶探出一个圆乎乎的大蛇脑袋,瞄了一眼就兴冲冲地扑下来,到了跟前才将脖子一缩,变成一位结实而有活力的亚裔女孩。 几年时间足够玛纳萨融入英国社会——至少融入pnb是没问题的。盖尔本打算她和伊娃、丽莎她们一样,将自己身边的秘书岗当成跳板,锻炼出来了就升去其他部门。结果玛纳萨却“不求上进”,她赖着不走了。 第76章 其实也是客观条件不允许。血咒兽人的变身并非永久可控,小时候这种力量不受控制,在女孩初潮到来之后就会趋于稳定,但如果变得太频繁——就像量变积累质变一样,会再度滑向失控的深渊。2 玛纳萨的祖祖辈辈要到四十岁后才能如愿成为一条奔向自由的大蛇,而她自己,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实不知道还能和盖尔相伴几年,盖尔也就由她去了。 “哪怕恒温动物在夏天就是比较舒服,你也不该——” “你终于回来了盖尔!要不是我不会游泳,我就跑去非洲找你了!”玛纳萨把盖尔勒得喘不过气,“我也不知道!我早晨醒来就在那里了!” 盖尔跌跌撞撞地被她挟着往家里走。阿德莱娜·约瑟芬·纳什搜罗的那些精巧绝伦的摆设品小物件儿为了减少玛纳萨打扫卫生的工作量都收拾起来了,这一年来她将家里维护得不错,盖尔不在,也能尽情做些合口味的家乡美食,这不,看这双下巴都吃出来了。 她提前送回来的箱子摆在楼梯口,盖尔一边指挥着行李自己收拾自己——该去洗衣房的去洗衣房,该消毒的先去阳光下晒晒——一边问玛纳萨:“没忘了地图吧?” “忘了我自己是谁都不会忘!”玛纳萨拍拍胸脯,拖着盖尔去书房(原本是纳什夫人的豪华衣帽间),自豪地将书桌背后垂落的青铜色丝绸帷幔拉开——一幅顶天立地、足有一整面墙那么大的太平洋中心世界地图,上面钉满了黑红双色的图钉。 “地震就钉黑色,火山爆发就钉红色,对吧?”玛纳萨献宝似的捧出一叠信件,“我都整理好了,你可以对比一下,看我有没有漏的。” 各大板块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见了,漏一两个又有什么要紧?但盖尔为了不打击她的积极性,还是认认真真地翻了一遍,接受表扬的玛纳萨美得冒泡儿。 “我家在这儿。”她指指印度尼西亚群岛中的某一个位置,“虽然我现在不想回去,但以后回到蛇就说不准了,如果哪一天你发现我消失了,那我一定是悄悄家去了。” “知道知道,你这话说了好多遍了!”盖尔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心里却再一次注意到玛纳萨的用词。 巫师们将“变成蛇”看作一种血脉诅咒,但玛纳萨的族人却一直称之为“回到”蛇,仿佛她们只是蛇族的仙女,下落尘世只是渡劫受难来了,一朝圆满,就能重新成为自由无拘的森林精灵。 “毕竟我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学会看地图。”玛纳萨仍然很稀奇地用手指抚过地图上的海洋与土地,“你家在哪儿?” “这儿。”盖尔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位置。她望着那个小点,心里没什么感觉,她和故乡的城市与风物根本就不熟,她熟悉的只是福利院,退回一百年前就更不必说了。 只是她也和玛纳萨一样,每次来到地图前,都忍不住看上一眼。 盖尔的视线移向更东方,那里密密麻麻钉满了黑红色的图钉。 板块的边缘,板块与板块的交界处。 她突然伸出手去,左手五指并着,向地图狠狠一割——一块方方正正的地图飘落在她手心。 玛纳萨惊呼了一声,感到有些惋惜。 市面上根本没有这么大尺寸的地图通贩,英国更是很难买到以太平洋为中心的版本,她们眼前的这一幅,是盖尔用不同的局部地图一点点拼凑起来的。 “现在用不着了。”盖尔淡定地说,她轻飘飘地挥动魔杖,将残缺的大地图揭下来卷好靠墙角站着,然后一巴掌将手里的小地图拍在白墙上,“我会把它放大,到时候你要按照经纬度,将这些钉子重新钉一遍。” “你在研究什么呢?”玛纳萨喃喃自语,“如果你对这个国家感兴趣,这是哪里……哦,日本,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呢?” “太远了。”盖尔玩笑般说道,“我怕你想我想到生病了。”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啊!”玛纳萨兴致勃勃地说,“我记得这里离我家也不远,巫师‘嗖’的一下就能办到,不是吗?” 盖尔琢磨了一下,似乎也不是不行。对外就说是送玛纳萨回家探亲,虽然到了那时,格林德沃的意图大概也暴露得差不多了,但政治就是需要粉饰,中西合璧一下,大概算是司马昭的新衣。 “也行!”她跟玛纳萨拉了个勾,“那你得好好的,如果你在那之前就回到了蛇,我可管不了你。” 玛纳萨快乐地绕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如果她现在是蛇,盖尔现在已经没气儿了。 “我今天……”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倾诉,有些情感一定要宣泄出来她才能继续保持理智,要么变成眼泪,要么就变成言语,“我今天碰见那孩子了,她叫‘利芙’对不对?” 玛纳萨笑容一滞。事实上,作为纳什小姐的秘书和全权代理人,她常常在诺里奇见到那个孩子,不过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敢上前。 “她小时候可胖乎了!”玛纳萨忍不住说,“现在瘦了吗?” “还行吧!”盖尔回忆了一下,“她——她可真……” 突如其来的沉默扼住了盖尔的咽喉,她喉头哽得说不出话,憋得眼眶通红,仿佛连呼吸也被攫取了一样,只得拼命地看向那块被裁下来的东海地图。 我不能坐视不理,她想,无论我现在是在书里,还是……这就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哪怕我自己也是假的,我也绝不能袖手旁观。 盖尔不喜欢那些宏大叙事的东西,觉得假大空,只是政治的“粉饰”。但她也不得不承认,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使命。 有些东西是镌刻在她灵魂深处的,无论她去往何方、去往何时。如果她穿的是《射雕》三部曲,难道不要抗金抗元吗?也是要的,人或许是假的,世界或许也是假的,但是不重要,因为苦难是真的。 “如果想哭你就哭吧?”玛纳萨小心翼翼地抱了抱她,这些年她们相依为命——或者说是盖尔单方面照顾她,她也没什么能为盖尔做的。 “我不哭。”那声音轻得像一滴泪。 盖尔最终还是写了一封信给阿利安娜·邓布利多。不同于这些年来刻意“只论风月,不谈正事”的鸿雁往来,这封信短得离谱,只有俩单词: “谢谢你。” 然后她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阿利安娜足足寄了十二封吼叫信,绕着盖尔的脑袋围成一个圈,把她和斯内普从天灵盖批判到脚后跟。盖尔一个头闹得两个大,耳朵里“嗡嗡”的。她先是震惊,继而好笑,被骂着骂着,竟然有些释怀了。 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吧?怪只怪这个时代麻瓜做不出便宜轻薄的乳胶,合成不出精纯的呃……算了,名字忘了。更没有人教她该如何计算安全期——上辈子没有,这辈子估计医学还没昌明到这份儿上。 她后来也打听过此时此地的麻瓜要如何合理地享受欢愉又规避风险——然后她发誓绝对不让那种东西接触自己的黏膜,而巫师主打一个“怀了就生”,这可真没辙。 总不能因为担心怀孕,就放弃正当权利吧?50%的概率下,她只是运气不好。 盖尔知道自己是个不合格的妈妈,为人父母的责任她从未尽过哪怕一天。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会将自己摆在最前头。 利芙能在她心里排到第几呢?盖尔想起车厢里的小女孩,决心把她忘掉。 1908年底,意大利墨西拿地区大地震,同时引发海啸,城市毁于一旦,岛屿边缘崩裂,沉向大海,几乎被淹没近半。3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新的人肉传声筒是一位年轻女巫,自我介绍刚刚从霍格沃茨毕业,还是格兰芬多的尖子生,拿了十一张n.e.w.ts证书,几乎是盖尔的四倍,“如果你现在在维也纳,我亲爱的纳什小姐,我一定会背叛我的取向三分钟,向你致以热烈的、满怀爱意的吻!” “恶心。”盖尔冷冷地说,“说人话。” “就是第一句。”女格林德沃笑容不减,“我得确定这不是某种纳什牌独家绝技,比如你左右开弓的两只手,或者我的每一位助手都得去瓦加度没日没夜地苦修上一年才能掌握,那还是算了。” “不是。”盖尔干脆地说,“我发现非洲巫师总是很知道该对着哪片土地施咒,十分钟后树林间就会跑出一群野猪,或者某个山洞里就会飞出一群蝙蝠。我本来以为,是因为非洲巫师可以变成动物,彼此之间互相感应,就像猫可以和狗交流,却都不能和人聊天。” “不是因为这个?”那声音兴致盎然地问,年轻女巫的整张脸都浸泡在薄荷绿色的烟雾里,露出梦魇般迷乱的神情,看上去是个好梦。 “不是。”盖尔屈起一根手指,缓慢地敲着桌子,“因为他们会算……不,也不是算。我们眼中沙子是沙子,山石就是山石,但——” “但他们可以看下去?”格林德沃的声音满是微妙的好奇,“就像我能沿着时间的河流看下去一样。” 第77章 “你那是天生的,如果他们都像你,你趁早把分部开到乌干达招兵买马还来得及。” 格林德沃笑了一声:“盖尔,我们天生的女巫,你学会了对不对?” “别这么叫我。”盖尔皱起眉,“我只是发现了窍门。那些非洲巫师以为自己是天生的本事,其实不是,就像霍格沃茨——” “霍格沃茨?” 她本来想说小巫师们在进入霍格沃茨之前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学院歧视”,特别是麻瓜出身。但一想这个比喻似乎又哪里不对,只好硬生生咽了回去。 “口误。”盖尔揉着脑袋,“就像玛纳萨天天看着我做面条,某天她自己动手就扯得又细又匀,这不意味着她是个面条天才。” 某种潜移默化、宛如温水煮青蛙般愈演愈烈的行为习惯,真的很像霍格沃茨的学院歧视。或许它最开始只存在于学校里,但当整个社会都由“上过学校”、“正在上学”和“即将上学”的三种人组成时,那它也将成为社会上通行不悖的准则。 至于盖尔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这倒不值一提。她牢牢记得“巫师文明就是赛博朋克”的顽固观念,哪个器官坏了,从头另长就好了。 “不行,你得来一趟纽蒙迦德。”格林德沃拍板,“或许你可以先教会我,纳什教授,我最近正好没什么——” “都说了别那么叫我!”盖尔不悦地截断他的话。 “——事可忙的。”格林德沃丝毫没有被干扰到。 “你怎么会无事忙?”盖尔嗤笑,“阿不思呢?你男朋友呢?” “他回英格兰了呀!”格林德沃难得的有些愣神,“他没去找你?他带了一些啤酒和香肠说要给你。”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舍得让他回来?”盖尔也有些不解。 阿不思·邓布利多的个人魅力自不必言,只是一旁的盖勒特·格林德沃太过高调耀眼,反倒显不出他了——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太阳,也有人喜欢温泉。 格林德沃不是没打算过让男友独当一面——反正他们是巫师,千万里路也能一步跨越,不必忍受分离之苦。那么阿不思的老家英国就是上上之选,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他的版图之中也有了副中心,一个“陪都”。 然后就不了了之了。 并非因为二人之间隐隐存在只是双双无视的裂痕与分歧,而是格林德沃发现,邓布利多的“朋友”并不是他的“朋友”,但他的“朋友”往往也都挺喜欢邓布利多。 他们因此不得不总是拴在一起,他不放心阿不思,却也无法摆脱阿不思。所以通古斯试验只能草草结束,所以盖尔只能独自前往墨西拿,连英国支部的人都不敢带。 阿不思的“势力范围”内,他甚至不能保证每个人都是忠于他的。那些忠诚与听命,是因为他盖勒特·格林德沃是值得信赖的领袖呢,还是因为阿不思·邓布利多暂时没和他决裂呢? 年少时愿意并肩立于权力与荣耀巅峰的许诺是真的,现在的不安与忌惮也是真的。格林德沃知道自己没看错人,当世唯一一个值得的对手,也是匹配的爱人。 “他弟弟闹出了一桩丑闻。”格林德沃出了半天神,才想起来要回答盖尔的问题,“现在人在阿兹卡班。” “阿不福思?”盖尔难得地一愣,“他做什么啦?这年头连闹丑闻都要蹲监狱?” 那她未婚生女判几年?岂不是要枪毙? “谁知道!”格林德沃轻哼道,“阿不思既然这么说,我姑且就这么相信,看他会不会来找你吧,盖尔。” 看看,看看!这就是不及时分手的下场! 因为对照组的不幸,盖尔阴郁了好有大半年的心情终于有点儿拨云见日的征兆。这时,阿不思·邓布利多上门了。 第45章 44 彼时盖尔正在埋头苦写——想要的东西差不多都得到了,也没必要和地质学者们耗下去了——接到玛纳萨的电话也没停手:“请他到书房里来吧,你去搞点儿吃的……留神不要打碎盘子!” 与此同时,话筒里传来清脆的瓷器碎裂声,盖尔就知道阿德莱娜·约瑟芬·纳什留下来的骨瓷餐碟又少了一只。 阿不思·邓布利多推开门时就看到盖尔正伏在打字机前十指如飞,巨大的书桌上凌乱地堆叠着各种手稿,一叠崭新的稿纸正在一旁排队,一旦缺纸就自觉替补。她身边漂浮着一只麻瓜电话的话筒,那位血咒兽人在厨房里“叮叮咣咣”搞破坏的声音正聒噪地从听筒里传出来。 “这是什么?”邓布利多好奇地走了过去,“你怎么做到的?” “显而易见,我没有多余的手去接电话,相比让自己长出不体面的第三支手臂,我还是更愿意将它拆了,一个元件、一个元件地去试,最后我找到了管用的那个,施了一个‘声音嘹亮’。”盖尔头也不抬,“你可以试试,当你明白那个元件是什么、起什么作用的时候,施咒就不再需要拆电话了。” 阿不思·邓布利多沉默了,他一向自负于自己的天赋与聪明,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拉文克劳学院门槛不是一般的高。 “玛纳萨只会做她家乡的菜,西餐就……总之你肠胃怎么样?”盖尔一心二用地和他聊天。 “很不错。”阿不思·邓布利多翘了翘嘴角,唇边的短须微微颤抖。格林德沃不怎么喜欢蓄须,在他第三次趁着阿不思倦极沉睡用特意琢磨的小魔咒给他剃须之后,他只好趁着返乡探亲偷偷过瘾。 倒不是他甘心屈从于爱人的控制,而是因为……盖勒特,他一般是很难着眼于生活里那些小小细节的,他的眼睛总是望向更大、更高的巅峰,即便他们携手同行。所以难得的这次,他倒不如依从他。 “那你差不多上吐下泻24小时之后就会好了。”盖尔一本正经地说,“我家的厕所不对外开放,一会儿你打包带走,去有马桶的地方慢慢吃,好吗?” 作为刚刚上门的客人,阿不思·邓布利多清晰地感受到了主家的不欢迎。在“噼里啪啦”的脆响声中,他走去桌边,俯身捡起一张来不及收拾的原稿纸,读出上面的题目:“《关于板块构造理论的猜想》?” “嗯。”盖尔抽空应了一句,腾出一只手抚平某张皱成手风琴的笔记,吃力地辨认着上面随手记下的字迹。 “可是盖尔你知不知道,一般那个位置是不会开窗的。”邓布利多就站在盖尔的正对面,隔着大海般辽阔的一张书桌,他指了指盖尔背后,“而且,那是承重墙。” 打字声突兀地停了下来,盖尔捂着针扎般酸疼的后侧颈向后靠了靠,右臂探出去,反手轻轻按在墙上——那里已经被看出端倪的邓布利多恢复了原样,没有装修到一半的童话风可爱大圆窗,只有一幅通天落地的青铜色绸帘。 “这就是我不欢迎你的理由,阿不思。”盖尔摇了摇头,“可以了,到此为止,你不可以再继续看下去。” 邓布利多耸了耸肩:“当然,客随主便。” “麻瓜建筑学,嗯?”盖尔转换了话题,“是什么时候?” “这个嘛……大概就在阿克利镇市政厅不久之后。”邓布利多愣了一下,毫不谦虚地笑了起来,“捎带手的事,也不难,不是吗?” 好了,可以了,别凡了。能不能跟你老公学点儿好的? 打字机又热热闹闹地动工了,他丝毫不见外地在桌前唯一一张扶手椅上坐了下来,顺手替盖尔将原稿都排好序,稿纸之下,露出截然不同的一卷文书。 “《海战法规宣言及协议》?”邓布利多皱起眉,“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因为有人发神经。”盖尔厌烦地说,“我又不懂这些东西,能起到个鬼的参谋作用,别管它,放那半个月再还回去,就说条条都好、简直完善得不得了,事情就了结了。” “如果你能像了解魔法一样了解政治,盖尔,说不定你能帮上我的忙。”阿不思·邓布利多叹了口气。 来了!盖尔精神一振,知道戏肉即将登场——好在她终于紧赶慢赶地完成了今天的目标:在邓布利多说正题之前写完第二章。 “说吧!”她扬了扬下巴,十指扭在一起绞来绞去,缓解关节的胀痛,“要不是为了等你自己说,我早就去找阿利安娜打听了。” 她背后还有个盖勒特·格林德沃。这对情侣间的氛围渐渐古怪起来,但都不愿将矛盾挑明——那么一位共同的朋友就成为了绝佳的粘合剂,特别是这位朋友几乎能做到完全中立的情况下。 “你还记得路易丝·奥斯汀吗?”邓布利多问,“去年她结婚了。” “谁?哦恭喜你,多了个弟媳。” “新郎不是阿不福思。”邓布利多叹了口气,“那位夏普先生也是位牧师,他们提前搬去了另一个教区,但还是被阿不福思找到了。” 盖尔目瞪口呆:“不、不伦?” 野啊阿不福思!这下阿利安娜就算搞出姐弟恋来也不稀奇了! 第78章 “哪怕作为兄长,我也不得不承认,阿不福思在霍格沃茨并不受女巫欢迎。但夏普夫人并不这么认为。而且她似乎深信这一次的重逢是麻瓜上帝的赐福。” 盖尔嘴角抽搐:“这一次?他们之前分很多次手了?” “或许从未在一起过。‘令人尊敬的’奥斯汀夫妇并不能接受阿不福思——开小酒馆和牧师相比本就不够体面,何况是怪胎开的、正常人去不了的怪胎酒馆。”邓布利多再度叹气,“至于巫师与魔法,夏普夫人压根没敢和父母提及。他们在大卫·普林斯的婚礼上重逢,就……奥斯汀夫妇不得不尽快将女儿嫁出去。” “大卫·普林斯是谁?普林斯家还有这号人?”盖尔的关注点立刻就歪了十万八千里,“老头又把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往我公司里领?” “是西弗勒斯年纪最长的侄子。”邓布利多责备地看着她。 盖尔心虚地移开视线。现在她明白为什么这婚礼居然会邀请到阿不福思·邓布利多头上了——根源还是在她。 阿不福思的哥哥是盖尔的同事,妹妹是盖尔的好友。成年后又回沃土原住过一段时间的他,和兄、妹相比更容易联络一些。 她不知道普林斯们是怎么掌握这一情况的,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斯内普说的……盖尔慢慢揉着心口,感受那凝滞不去的酸涩。 “所以初次重逢勾起旧情,再次重逢就直接忘情?”她开了个玩笑,“阿不福思被抓了个现行?” 邓布利多摇了摇头:“夏普先生死了。” 盖尔傻眼了。她快速盘了盘手头的人脉,盘来盘去也对不上这笔账。能干出这种破事儿的只有盖勒特·格林德沃,但他盐吃多了闲的啊?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邓布利多苦涩地说,“魔法部派了傲罗去关押阿不福思的麻瓜监狱值守,但忒修斯透露,他什么也没说。” 这名字怪耳熟的,盖尔去记忆里使劲儿翻了翻,才翻出一张眼泪吧擦的委屈面孔——那个要跟她争玛纳萨的小男孩的……哥哥,对吧? “那你想怎么做呢,阿不思?”盖尔望着书桌对面有些失魂落魄的男巫,“你爸爸妈妈怎么说?” “我爸爸妈妈?”邓布利多错愕地重复了一遍,“我们都已经成年很久了,盖尔,无论什么结果,我通知到他们就好了。” 好,很好,你牛。被中式传统思维短暂地统治了一下的盖尔无语凝噎。 她完全不明白这事儿有什么可纠结的。既然是在麻瓜监狱,让验尸官出具一张夏普死于心脏病突发的证明,简直易如反掌!魔法部的门路也不在话下——如果不是死于阿瓦达索命咒、身上有其他伤痕,那更好了,那就是误伤嘛! “我去见了夏普夫人。”邓布利多沉沉说着,“她说人是她失手杀的,阿不福思只是为了替她顶罪。” “哦。”盖尔冷淡地说,她完全不关心路易丝为什么痛下杀手。女人和男人的体力差距极大,要不是被逼到极点,她贸然动手就要承担很大的失败风险。至于早有预谋……那她还乖乖结什么婚? “我想我该劝她自首。”邓布利多犹豫着,迟迟下不定决心。 这当然是上策,他只要将路易丝被捕的消息往阿不福思耳边一捅,弟弟肯定会用最快的速度给他自己个儿洗刷冤屈,然后……大概就是劫狱、跑路、隐姓埋名吧? 那样他和阿不福思……大概兄弟也做不成了。 盖尔漫不经心地触动着打字机的按钮,感受着机械的压力直到临界点,然后在墨水痕整齐染上纸张的前一秒松手。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公婆俩——公公俩都拿她这儿当树洞了。不过也是,不找她说,找谁说呢?要是能内部解决、互相倾诉,那斯内普晚上该睡不着觉了。1 盖尔觉得自己该做一个正常、豁达的人,分手而已,又没有反目成仇,没什么不能想的。但她每次想起斯内普她就……横生一股退缩的勇气。 就像节食的人看到奶油蛋糕。他就是她的奶油蛋糕,以至于到了现在她一想起他,还没来得及退缩,脑子里就先有声音跳出来吼她:“算了什么算了!不能算了!绝不能算了!” 在偶遇利芙之后,盖尔便总是常常想起从前,想起她失忆的那段时间。那大概是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那时的爱情不掺杂任何身份的对立,她还没有开始那个计划,更没有想起他是谁。 一室之内,一男一女各自坐着出神。玛纳萨蹑手蹑脚地拎着茶壶和茶杯进来,小声道:“我把点心打包好放在玄关了。” 阿不思·邓布利多倏然惊醒,笑道:“方才忘记问候您,玛纳萨女士。好在您看上去过得不错!” “看起来您已经做好决定了,邓布利多先生。”玛纳萨向他点点头,“您刚登门的时候魂不守舍,谁看见了都晓得您过得不好。” 邓布利多“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我早该做决定的,事实上我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不是吗?” 他不知内情也就罢了,既然他知道,他就不能坐视一个无辜的人在冤狱蹲上一二十年,无论那个人是不是他的弟弟。 重归快活的青年彬彬有礼地向盖尔作别,走出两步却又折了回来,从长袍里抽出一份礼物。 “哦不,你太客气了,阿不思!大可不必,啤酒和香肠就很好!”迟一步回过神来的盖尔连忙阻止,但邓布利多只是俏皮地向她挤了挤右眼,转身离开了。 “留步吧,盖尔,你今天没准儿还来得及写完第三章。” 玛纳萨机灵地跟上去送客——毕竟她只是习惯性地依赖盖尔,这幢房子的主人缺位的时候,她也能一手将麻瓜和巫师两摊子事抓得都很硬。 盖尔呆呆地盯着桌面上的那份礼物,这个形状,想也知道是本书,想也知道是什么书。 她撕开包装纸时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看清墨绿封面上用烫银花体字写着的题目,灵魂才仿佛终于归窍了似的。 《魔药学原理》,西弗勒斯·斯内普【著】。 盖尔忍不住笑了起来,手指在硬壳封面上摸来摸去。她简直不敢想这本书会有多难读,更不敢想斯内普的责编是不是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才能逼他写出这么厚一本。 毕竟对于天才来说,有些东西没必要解释得太细,真要往细了讲,反而更讲不明白。 她一边笑着,一边翻开封面。 “献给我的妻子。”扉页上如此写道,那是一行手写体,那是斯内普的笔迹。 她慌得差点儿把书扔了,好险又捞回来,惊魂未定地看着那行字发愣。盖尔本以为自己会哭,眼底却干干的,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在盖尔心里横冲直撞: 我得去找他。 但她坐着没动,费了好大的力气,让这种冲动如潮水般散去——再汹涌的大潮也有消散的一刻,哪怕是海啸呢?然后她又翻过一页。 盖尔这才发现,原来那行字并非斯内普亲笔题写的,他应该只写了一张,这笔迹经过魔法印刷机的无数次复印,出现在每一本书的扉页。 这样她无论买到哪一本,都能看得到。 盖尔情不自禁地握住了长袍里的戒指,她死死地握着,银链勒得皮肤泛红。 她想回去,她想去找斯内普,但是她不能。 否则邓布利多与格林德沃的未来,也会是他们的未来。 “盖尔?”玛纳萨送客回来有一阵儿了,只是没敢进,干脆凑在门口看刚收到的猫头鹰来信,现在一封信也看完了,她憋不住了,“九月一号那天你有事吗?” “啊?”书桌前那只佝偻的大虾舒展开来,伸手翻了翻备忘录,“没有哦!” “那你带我去国王十字车站吧!”玛纳萨高兴极了,“那天穿什么好呢?算了,做条新的!” 盖尔莫名其妙地望着她:“霍格沃茨什么时候开始招收成人教育了?” “什么?才不是啦,纽特邀请我去送送他,去年他入学的时候你不在家,我脱不开身就没去,今年补上!”玛纳萨喜滋滋地捧着信,“我们要早点去,我要是能去火车上看看、转一转就好了。” “成啊,你从车头遛到车尾都没问题。”盖尔忍俊不禁,“想不到你俩感情还挺好。” 她最开始是安排玛纳萨跟随奥斯汀太太学识字,但她高估了牧师夫妇的品德——彼时玛纳萨刚刚重获自由,身体与精神的健康情况都不容乐观,身上盖尔的衣服活像是偷来的,虽然有盖尔作保,但她俩看上去就不像亲戚。 失学大儿童玛纳萨女士很快就开始厌学,但盖尔彼时在霍格沃茨鞭长莫及。后来还是经由长子忒修斯成功和玛纳萨接上头的斯卡曼德夫人慷慨接过重担,她本来也在教小儿子纽特,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学童年龄差足有十三岁的小葵花妈妈课堂正式开课! 玛纳萨甚至有体育课,她骑过鹰头马身有翼兽! 第79章 “你说我要是去霍格沃茨会去什么学院?”玛纳萨托着下巴坐过来,满脸憧憬。 哦豁,经典问题。 “这个可以自己挑的。”盖尔摸摸她的脑袋,“你好好活,等到邓布利多当上校长,我就带你去走后门!” “诶?”玛纳萨一怔,“刚才那位邓布利多先生吗?他——会成为校长?” “他不会吗?”盖尔比她还要惊讶,“会的吧?不然你觉得他适合做什么,魔法部长吗?” “其实在对角巷口卖卖冰淇淋也不错啊!”玛纳萨依然在憧憬,“能晒到太阳,还能见到形形色色的人,怪不寂寞的。” “那你和他弟弟想法差不多,他弟弟卖酒的。就在——” “就在他妹妹的育儿园旁边嘛,我知道!”玛纳萨心直口快地接上话,“我在那里见过利——” 盖尔依旧在笑,低首打量着自己沾染墨水的指尖。 “——见过利芙,”她清晰又响亮地说,“对吧?” 玛纳萨叹了口气。她是个是非观挺混沌的人,盖尔帮她,她就和盖尔好,作为秘书,难道她真的不明白盖尔在忙活什么吗?哪怕她看不懂那些名词,她也认得“武器”、“炸弹”、“地震”与“火山”。 人是得有自知之明,就像玛纳萨轻易不会去靠近小孩子,哪怕在她能完全自控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没有攻击性,变成蛇的时候也不会说吃人就吃人、一口一个小朋友,但旁人不知道。 玛纳萨不知道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心平静气地看着盖尔一天天忙忙碌碌地研究这些东西,而从不疑虑、畏惧与厌恶,那样的人绝不是好人——反正她有时候看不过眼,就安慰自己是蛇。 她只能这样想。 墨西拿死了十万人。2 第46章 45 1909年9月1日是个阴雨连绵的坏天气。盖尔为了迁就玛纳萨的新裙子,也穿了一身麻瓜衣裳,两人手忙脚乱挽着裙摆,被雨浇了个透湿。 “就算是英国人,这种程度的雨我们也会打伞。”值班的年轻傲罗好心地为两位看上去像是异邦来客的女士撑起一把伞。 “谢谢您……无论多少次,我都会被魔法震撼到。”玛纳萨立时顾不上裙子了,她伸出一根手指,穿过几乎透明的伞面,又兴致勃勃地缩回来,“你瞧,盖尔,我的手指它湿了!” 傲罗立马瞥了正狼狈烘干头发的盖尔一眼——傲罗里不认识她的人也少,新进者大概也听过她的名字。盖尔不以为意,只笑着指了指站台上漂浮着的水晶蘑菇伞:“麻瓜们大概也都像你这么想的,我敢说那些伞下一定至少有一位麻瓜。” “为什么?”玛纳萨十分捧场。 “因为巫师更愿意选择麻瓜雨伞,毕竟魔杖同时只能干一件事,打了伞,我们就不能做别的了。”年轻傲罗接口道,“只有麻瓜,就像您说的那样,每次都会被魔法所震撼,从而欲罢不能。” “而魔法不过是你们的谋生工具,对不对?”玛纳萨咕哝道,因为隐约被凡到而感到有些不爽。 “看来您真的不记得我了,玛纳萨女士。”年轻傲罗笑出声来,他一手给自己撑着伞,一手为女士们撑着伞,只好点了点头,“忒修斯·斯卡曼德——纳什小姐,久仰大名,您比在学校的时候要瘦得多了。” “啊!”玛纳萨惊喜地叫了起来,“你就是纽特的哥哥?纽特也来了吗?他在哪儿?” 她记忆里没怎么见过这人,毕竟忒修斯平日里也得上学。盖尔更是没印象,她记忆里只有个被厉火包围的小毛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魔火,比人脸五官起眼。 “原来您是纽特请来的。”忒修斯对弟弟的“忘年交”相当友好,“他只怕还没出发,至于要什么时候到,要看妈妈从他箱子里搜出多少只不被允许的神奇动物。” “没事,我们特意早来了!”玛纳萨笑嘻嘻地摆了摆手,“警察——哦不,傲罗是吧?傲罗也上岗这么早吗?” 站台上人并不算多,只是今天天气邪门儿,风吹冷雨,竟也能斜着一直刮到那堵界墙的正跟前。离家前盖尔被心急如焚的玛纳萨催得火上房,也顾不得带伞,一幻影移形过来人都懵了——适合作为幻影显形落点的僻静角落,总是和人来人往的车站大门有一定距离的。 “呃……我不是。”年轻人的脸上漫过一阵绯红,“事实上,今天并不是我的班,我还在见习——我在等人。” “那正好我们一起等吧!”玛纳萨十分不见外,在她心里盖尔永远排第一,那斯卡曼德母子就能排第二。 “我只怕你要失望了,玛纳萨。”盖尔玩味地注视着青年略带窘迫的神情,“斯卡曼德先生,莫非你的女朋友还没有毕业吗?差个两三岁,这也是常有的事。” 仿佛有一滴冰冷的雨丝滑入忒修斯的喉咙,他大声地咳嗽起来,引来些许好奇的围观。 “看来就算没说中,也差不离了。”盖尔坏笑了一声,拉着玛纳萨要走,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斯卡曼德先生,您是怎么认识阿不思·邓布利多的?” 忒修斯的脸更红了,方才还挺开朗的青年请求般地看着她,仿佛想让她别再故意挤兑他了。 不是,她做什么啦?她是真的好奇啊!从前……虽然斯内普没明说,但盖尔大概也能猜得到,邓布利多本应在家中横生变故之后就前往霍格沃茨任教,从此把自己困在那里一辈子——从此之后巫师界的大小人物,都和他有了师生之谊,20世纪最伟大白巫师的辉煌人脉就此起步。 现在可就说不好了。 “哦快得了吧,盖尔!”现在是玛纳萨反过来拽着她走了,一边拽一边示意她赶紧撑伞,盖尔哭笑不得,只好变了把麻瓜的大伞出来,玛纳萨双手撑着给二人挡在身前,像骑士举着她的攻城矛。 “你回头得跟那个设计师好好反映反映。”玛纳萨渐渐有些心不在焉起来,双眼发亮,因为她们正往车门方向走,“裙摆太窄了不好,太长太宽松了也不好——哦我真的可以上吗?真的吗?” 她拖着盖尔心满意足地从车尾逛到车头,又从车头回到车厢中段。已经有早早进站的小巫师们上车了,家人大多也在——正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 “我们也给纽特占一个,行不行?”玛纳萨拐了拐盖尔,“那个孩子太怕生了,我可想不出来他要怎么请求别人的包厢收留他,他自己信里也说他在学校里根本没朋友!哎,如果他说话能像写信那样滔滔不绝就好了……” 这话是笃定纽特·斯卡曼德会迟到了。 “行啊!”盖尔有求必应地说,拿出从前挑包厢的经验,精挑细选地找了一间既在厕所上风处但相隔不远、又和级长包厢天涯海角的。 她本来打算施个魔咒,让来者拼出“纽特·斯卡曼德”的全部中间名才会开门,谁知玛纳萨自己也记不住,她抓耳挠腮想了半天,最后开始胡编。 “不可能。”盖尔举着魔杖,语气十分肯定,“我觉得正常巫师父母都不会给儿子起名叫‘狄安娜’。” “都是差不多的东西吧?”玛纳萨绝望地哀叹,“我明明记得纽特抱怨他哥哥名字里是太阳神而他就是月亮‘女’神!” “那你要是能拼出忒修斯的全名也成!”盖尔一挥手把包厢玻璃上的完形填空抹了,“他的中间名是什么?” “我连‘特搜斯’的音都发不好!”玛纳萨大着舌头说,一不小心咬到舌尖,疼得“嘶嘶”吸气,“我不知道,我们去找他问问吧?” “你去吧,我给你的小朋友看着位置。”盖尔挥了挥手,琢磨着是不是现给自己变身校袍出来鱼目混珠,刚走没多久的玛纳萨就惊慌失措地跑了回来:“好多小孩!盖尔!好多小孩!” “啊?” 盖尔起身望向车门处,只见刚刚被她们提及的忒修斯·斯卡曼德正带领了一串小毛头浩浩荡荡地上车来。孩子们有大有小,大的和一年级新生差不多,小的还没开始换牙,他们整齐划一地穿着四学院色组成的格子花纹罩袍,大的牵着小的,男孩保护女孩,一个个满脸都是好奇。 “要听傲罗哥哥的话哦!”一个她很熟悉的女声从队伍末尾传来,看位置大概是殿后的,还没上车,“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傲罗,黑巫师的克星与正义的伙伴!” “好哦——”小孩子们拖长了声音,领头的忒修斯脸又红了,相当不自然地扯了扯身上的傲罗制服——也就是骗小朋友罢了,除了实习生,现役傲罗谁穿这个。 盖尔一眼就看见了排在队伍中段的利芙,她竟然还梳着盖尔去年给她梳过的那种包包头,粉红发带上系着两朵木头小花,正扭着脖子往后喊道:“你快上来啊,阿利安娜!” 她转身就走,玛纳萨连忙“哎哎哎”地追上去,把她拉进包厢:“不要紧吧?小孩子忘性大,就算她没忘,也可以说成是巧合。” “不,我后来专门问过人,那孩子八成是个天生的摄神取念者。”盖尔疲惫地摇摇头,“我可以清空自己的大脑,也可以让你不被她看到,但忒修斯和阿利安娜呢?他们都知道我是谁。” 第80章 “那、那我们……跑?”玛纳萨还是有点儿可惜这个包厢,“要不你隐身吧?要不你给我们都隐身?反正我看他们很快就下去了,这火车也没什么可看的!” 刚才流连忘返、恨不得每一间包厢都进去坐坐然后藏在行李架上跟去霍格沃茨的不知道是谁? 盖尔拍了拍脑门,抬手给自己和玛纳萨来了个幻身咒。两人老老实实地猫在座位上不动,看着幼稚园秋游队伍欢欢喜喜地从包厢门口经过,这才松了一口气。 “走走走!”盖尔连忙起身,让玛纳萨望风,自己还不忘给这个包厢上门禁——已经到了提笔忘字的年纪,还好她还记得鹰头马身有翼兽怎么拼。 这远不比名字保险,小纽特还是有迟了学霸一步而痛失包厢的风险,盖尔又想了想,把中间的字母全抹了,只留下开头的“h”和末尾的“f”,希望这孩子对得起他今后的成就。 她正施咒,没留意姗姗来迟的阿利安娜正走上过道。玛纳萨胆战心惊地避在一边,没有被碰到,盖尔就没那么好运了,阿利安娜为了躲避地上的一块污渍,一头和她撞了个满怀。 盖尔下意识就要往车厢里躲,但车厢门是被她亲手封死的,她才拼了三个字母,就被反应过来的阿利安娜揪住了。 “谁?鬼鬼祟祟地要对孩子们做什么?”身高差距让阿利安娜可以用小臂非常自然地抵住盖尔的咽喉、将她死死按在车厢门上,转头念出了玻璃上的完形填空,“鹰、鹰头……鹰头马身有翼兽?” 盖尔几乎被她弄得喘不过气,不由十分怀念阿利安娜小时候文静腼腆的模样。不过这样也好,真·文静腼腆的女巫可撑不起霍格沃茨附小。 “难道这是霍格沃茨新出的规定?给小巫师们的考验?没听说啊!”阿利安娜怀疑似的自言自语,“你是魔法部派来的,还是霍格沃茨的教职工?” 盖尔的手指在玻璃上反写完最后一个字母。 包厢拉门骤然闪开,盖尔与阿利安娜双双向后摔去。她对非洲巫师的施咒手势远不如魔杖熟练,电光石火之间一个都想不起来,只好下意识地将左臂往地上一撑—— “喀!”好清脆的一声! 盖尔疼得脸色发白、浑身放汗,心里一边骂街一边觉得这大概是她不尽母职的报应。她将阿利安娜往一边推开,爬起来探身去扳开窗户的卡扣。 “你受伤了!”阿利安娜难以置信地去阻拦这位坚持不肯现身的神秘巫师,骨折对于拥有魁地奇球队的霍格沃茨来说是家常便饭,但出了校门就知道,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听着,哪怕你不怀好意,你至少也得去圣芒——” 盖尔已经一手攀住窗框上缘,屈身从窗口跳了出去。与此同时,阿利安娜后知后觉的魔咒也打中了她,不知道是显形咒还是终止咒,但盖尔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胳膊疼死了! 因少了左臂助力,她不得不早早松手,落地就有些不稳——很好,现在脚也崴了。 而且整个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上的人都在看她。阿利安娜探头出来,难以置信地要喊:“盖尔——” 她花了不到一秒钟决定是重新上幻身咒,还是让阿利安娜闭嘴。 当然是前者。盖尔浑身脱力地坐在雨地里,除非阿利安娜也像她一样豁出去跳窗——但她显然还没有皮到那份儿上——那么玛纳萨一定会比阿利安娜先找到她。 至于玛纳萨这位比麻瓜好不到哪里去的血咒兽人要怎么带她离开,这个问题先往一边儿放放,大不了她就单脚蹦呗! 盖尔极缓慢地挪动着身体,两只眼睛盯着水洼里的波纹和雨滴,生怕被自然环境出卖了行踪。好不容易挪进了站台顶篷下——她后背撞上什么东西,应该是……人腿? 完蛋!盖尔心里悲号,她今天出门一定是方位不利、路遇凶神,否则不可能接二连三地倒霉,要么干脆就是巫师界克她——干她这行的1大抵都是很迷信的,盖尔也不例外。 算了。 她破罐子破摔地想,躺平不动了。反正她也没犯法,她只要坐等好心巫师送她去圣芒戈就行了——骨折与崴脚都不是第一次了,但治愈魔咒她压根没学,毕竟她的老师同学都是麻瓜。 好心巫师让她短暂地现出了身形,大概是为了确定她在哪儿,但很快又为她重新施了个幻身咒。 盖尔:? 随即她便感到有人伸手从她两腋下将她整个人兜住,然后一个用力拖了起来。 大侠好臂力!好核心!就是太不温柔了! 盖尔托着断臂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刚想回头看看这是何方神圣,就感到左踝一阵清凉适意,刚刚的肿胀痛楚都消失了。 赞美魔法! “这可真是太谢谢您了!”她所有的不满都消失了,一边热情道谢,一边回过头去——入目是人流终于开始稠密起来的火车站台,她身后没人。 啊? “先生?”盖尔试探着伸手一摸,摸到旅行斗篷防雨防湿的硬滑材质,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您还在啊!” 好心巫师不说话,只在她肩头兜了一把,试图让她再靠里一些,不要被雨水溅到,虽然她已经再度湿得像落汤鸡一样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我掉进霍宁达尔湖那次才狼狈呢!”盖尔浑不在意地随手整理着自己的衣着,“那天还下冻雨,我甚至都不能用魔法——上岸后发了一夜的高烧,他们都以为我死定了。” 好心巫师还是不说话,盖尔不放心地又摸摸他,确认这人还在,一边随口说着这些年的倒霉事迹,一边在人群中搜罗玛纳萨的身影:“最倒霉的还是大前年,那天是我未婚——是我丈夫2的生日,我心不在焉的,搬矿标箱的时候失了手,那玩意儿砸碎我三根脚趾头。说实在的,您也不能指望死海附近有什么高明的大夫,麻瓜到底也没治好我,我请了三天假回圣芒戈看好它,不得不装了一个月的瘸子。” 怪了,玛纳萨呢?蛇鼻子失灵了? 她心里犯嘀咕,面上仍旧笑容满面,虽然好心巫师也看不见:“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盖尔·纳什,刚刚从大学毕业,对外是个麻瓜地质学者。” 她主动伸出手去,戳了戳好心巫师:“先生怎么称呼?” 好心巫师犹豫了一下,才伸出手来,摸索着和她握了握手。 盖尔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准确的说,是那些客气、热情、活力四射的营业式笑容。 “难道你不知道,我认得你的手吗,西弗勒斯?”她黯然注视着身前空茫的雨幕,忽然觉得比先前更加心累,那种想不顾一切地全盘放弃的念头又冒了出来,但是……不行。 “我寄希望于你已经忘了。”一直没说话的好心巫师终于开口。 经年别后又重逢,他们就跻身于人来人往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可谁也看不见谁,依然仅凭这一双手。 英国这地儿是难呆下去了,盖尔心想,她几乎要怀疑今天是不是又被邓布利多兄妹外加斯卡曼德兄弟给驴了,不然斯内普和利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圣芒戈有那种长骨头的药吗?”盖尔率先收回了手,再一次的。不是她绝情,而是折断的左臂不能就这么耷拉着,那太疼了。 “我想你说的是‘生骨灵’。”斯内普似乎向她这边走了两步,侧身替她挡住一大家子急匆匆赶火车的巫师,“在高速飞天扫帚出现并大肆收割莽夫的性命之前,‘生骨灵’并未受到人们的重视。顺便一提,它的发明者是一位波特。” 一切都和以前没有任何不同,想象中的疏离与陌生都不存在。这睽违的六年仿佛只是六个小时,他连语气都没有丝毫改变,就好像……盖尔只是比他提前起床、早早出门了而已。 “如果早知道是你,我会挑些好的经历告诉你。”盖尔微笑着,喃喃说道。 “没必要,这都是你自己——”斯内普停了一下,重头另说,“没有哪一条路上只开鲜花。” “你本来要说什么,一切都是我自己找的吧?”盖尔失笑,胳膊一动,疼得又“唉哟”、“唉哟”叫起来,“你怎么来这里了?” “贝丝坚持要让利乌斯受洗。”斯内普言简意赅地说,左手也托上盖尔的左臂,魔杖发出点点微光,扫过断骨的位置,“她小时候没顾上,再大一点就变得不可控,现在不能再拖了。等育儿园的活动一结束,我就送她去教堂。” 盖尔松了一口气,不是串通好的就行,她今天只是特别倒霉,而不是中了圈套——后者显得比较蠢。 “你把她送去给阿利安娜照顾是对的。”盖尔眺望着已经下车排排站好的小毛头们,阿利安娜·邓布利多正在讲什么,大概是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的兴建始末、渊源由来之类的。 霍格沃茨特快马上就要发车了,站台上全都是依依惜别的大小巫师,挤得不亦乐乎。她并不能很好地看清女儿的身影,但她隐隐约约地看到利芙高高地举起了手。 第81章 盖尔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微笑。 听到问题的阿利安娜如梦初醒,好像终于想起什么来一样左顾右盼。但她顾着孩子们,到底一步也没走开。 “我刚刚还以为她会来逮我呢!”盖尔笑着说,“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是啊,你当然不知道十岁以下的小孩子有多难带。”斯内普立即嘲讽她,“十岁以上也一样。” 盖尔嚣张地翻了个白眼,反正没人能看见。 “她在找谁?” “我。”斯内普说,“还有你。” “因为利芙?”盖尔活动着一眨眼就被治好的左臂,已经开始为稍后或许终究无法避免的母女相见做准备,让自己看上去更体面一点。 “她问的一定是,如果她家就住在霍格莫德,是不是还要每年坐两次霍格沃茨特快列车。”斯内普随口道。 “你……你把尖叫棚屋买下来了?”盖尔一愣。 “图书公司提前支付了版税。” 盖尔剧烈地喘了一声粗气。她有千言万语要说的,可现在一个单词也说不出来了。没必要说了,事已至此,语言反而是累赘。 “你该走了。”斯内普提醒她,“我要去接利乌斯过来了。” 空气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响指声,没多久盖尔就看到玛纳萨了,她一边冲着某个车窗大力挥手,一边在人群中寻觅盖尔的影踪。 “你……你拦住了玛纳萨?你怎么做到的?” “我总不能一直停留在原地。”斯内普的声音倒是很平静。 “黑吗?”盖尔直截了当地问。 透明空气沉默了一会儿:“黑的。”3 虽然明知他看不见,但盖尔还是将脸转到一旁去,才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点头。笑着笑着,她感到有手指拂过她的喉咙,仿佛是低估了她这些年来频繁换水土而新长的个头一般,那手紧跟着上移,准确地碰到了她的脸。 盖尔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另一只手也抚了上来,拇指碰了碰她的嘴唇,大概是终于准确定位了,吻便毫不犹豫地紧跟着落了下来。 耳边仿佛轰然震响。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迅速弥漫到四肢百骸,盖尔腿软得几乎要站立不住。她喉咙间模糊地叹了一声,想要吻得更深入,想要拥抱,想要抚摸,用能将两个人揉成一块儿的力气拥抱,用足以遍体鳞伤的力气抚摸。 那一瞬间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理智,没有计划,没有未来。她想让斯内普带她走,要么干脆杀了她,这样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深红色的列车吐出一串长长的乳白色烟柱,魔法汽笛格外嘹亮,当所有人都满怀希望地注视着即将奔赴霍格沃茨的新生代时,他们在幻身咒的保护下旁若无人的拥吻。 言语可以克制,感情可以内敛,但亲吻永不会骗人。 第47章 46 盖尔直到九月底才缓过劲儿来。 她终于想起来盘问玛纳萨,又写信给阿利安娜,拼着被十二封塞在一个鼓鼓囊囊大信封里的吼叫信来了个“万弹齐发”,终于拼凑出跳窗后的故事: 性格越来越像大哥而脾气越来越像二哥的阿利安娜·邓布利多小姐当然立刻就要下车去逮她,甚至还想让惨变保姆的忒修斯·斯卡曼德搭把手,但她没走两步就冷静了,想起斯内普说要来接孩子,立刻毫不犹豫地发了个守护神,然后就美美带娃去了。 而吓懵了的玛纳萨很快也收到一个守护神——她口口声声说那就是雨燕而且声音、语气都和盖尔如出一辙——说她去避一避风头,让玛纳萨自由活动,不用找她。 “后来我不知怎么就忽然想起来,刚刚你和那个女巫跌进门里的时候,好像受了伤?我就急了,开始找你。”玛纳萨老老实实地说。 盖尔无语凝噎。 这算什么,用黑魔法混淆白魔法,什么白加黑。 她想明白了,干脆扯过信纸,给斯内普写了一封短信,上头只有一句话:“所以这就是火车上利芙跑出来你找都不找的原因?” 他能准确地隔空找到玛纳萨对她施咒,就同样能找到利芙确认她并未遇险——感觉空气中布满了“天网”摄像头似的,怪不得属于黑魔法。 回信到得很快。“你没资格质问我。”斯内普这样写道,仿佛是在忙碌间隙随手写下的,字母的长尾都快飞出纸面去了。 盖尔默默咬住嘴唇,她确实没资格。本来她真的全盘相信了利芙的控诉,觉得斯内普这个爸爸当得和自己这个妈也就是半斤八两,但现在她不那么想了。 阿利安娜证实了利芙在站台上的那个小疑问,和斯内普推测的答案连个介词都不差。 他很了解利芙。 盖尔试着回忆那天斯内普的语气(她也只能听得到语气了),那是很笃定、很平常的一句话,并不是要故意向她展现什么似的。 挺好的,她蛮欣慰地想,得知他们父女关系还说得过去,她就可以毫无负担地去奥地利了。 当然是以巫师盖尔·纳什的身份去的。如果地质学者盖尔·纳什要离英赴奥,估计整个国防部都会发出尖锐爆鸣然后连夜封锁海岸线吧? 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但是不去一趟不行,格林德沃派去撒哈拉的那伙人实验结束后只回来一半儿。盖尔有些后悔忘了问一句,到底是什么咒语非去撒哈拉沙漠这种求救无门的绝地试验不可,她这个发明者怎么毫无头绪? 更重要的是,格林德沃要正式给自己的团体一个“名分”了。他制定了名称,阿不思·邓布利多动手画了logo,大概还有一整套人事制度什么的吧?总之,1909年11月,几乎所有在这个时间段动身赶赴奥地利的巫师都没个好东西。 也包括盖尔·纳什。 她于两个月后重返国王十字车站,于七又二分之一站台登上前往欧陆的长途列车,并好好欣赏了一下魔法铺设的临时跨海轨道桥。 搭建这个的巫师是学过麻瓜建筑学的,魔法补足了麻瓜暂时无法克服的技术难题——比如无法造出更坚固的钢材,那魔法加固就好了嘛! 盖尔觉得自己正在做的事也和他或者她差不多,她摊开桌子上的备忘录,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几行小目标。 1.叶绿素。 2.龙痘(显微镜)。 3.余震。 分手之后,她终于能大大方方写中文了。拼音文字谁读谁知道,怪不得欧洲这么多阅读障碍症患者。 第一项没办法,她甚至不知道“叶绿素”的英语是什么,天可怜见,她只能密切关注相关领域的每一篇新论文,然后结合上下文,推测论点是不是她所需要的。如果那位不知道是谁的科学家要到三十年代才发现叶绿素,那就来不及了。 第二项也不是必须的。以她当下的计划来看达成目标完全没问题,不需要多此一举——但她要防着国人记吃不记打,前脚被侵略,后脚就给遭灾的敌国送钱送物资,等人家缓过劲儿来一口气儿占了你大半个国境,搁这儿积累道德资本呐?照她说,作出决策的总统和提议的内阁成员统统该去耻辱柱上钉到地球毁灭。 第三项她至今没什么头绪。足以灭国的灾难,必然会影响到邻国。半岛无所谓,琉球她不熟,但……她想起地理课本上看过的、两辈子都无缘踏足的舟山与宁波。 余震,海啸,铺天盖地的火山灰……江浙沪闽都会被殃及。更别提火山灰里或许还会夹杂着的其他物质,她不是不想做,她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媒介”。 如果真的没有办法,说不得也得硬着头皮做下去。 为了更伟大的利益——这句话在她的文化里被称作“少数服从多数”。 她不觉得英国人天生高贵,但在她心里的那杆秤上,有些东西就是无论对面怎么加码,也永远会高高地翘起来。 走道里响起“沙沙”的铃声,提醒巫师乘客们即将到站。如果要前往南欧,应于巴黎北站下车换乘,如要继续前往柏林,请待在座位上不要走动,或于指定车门下车通风、购买纪念品,不晚于整点回到原位。 盖尔老老实实坐着没动,隔着玻璃欣赏法国女巫们别致的袍子式样。她想国际枢纽就是不一样,方方面面做得真到位,国王十字真的输了。 有人轻轻敲了敲门,盖尔愕然回过头去,发现门外站着一位非常美丽的女学生,她甚至还穿着法国魔法学校的丝绸校服,手里空空的,连个箱子都没拎。 “您……”盖尔一时不知这是什么路数,“请进、请坐吧!” 诚然霍格沃茨特快列车是免费的,但魔法欧洲之星可不是!她买的是一整个包厢,怎么半道还能冒出个旅伴来?难道和利芙一样是逃家出来的? 盖尔的表情立时就柔和多了,甚至主动给女学生倒了杯热茶,她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吧! “北边儿可冷,您没带点儿大衣服吗?” 女学生眨了眨她美丽的黑眼睛,摇头道:“来不及了,到了之后再买吧,我带了不少钱呢!” 第82章 出门在外这种话怎么好大咧咧地往外说啊! 盖尔只好问道:“您怎么称呼?” “我姓罗齐尔。”女学生很温柔地说,先说姓氏,说明拿得出手,说明她以此为傲,“您叫我文达吧!” “罗齐尔小姐。”盖尔笑了笑,“我也认识一个罗齐尔,但他远不如您友好……我叫盖尔·纳什,这里是我买的包——” 女学生将一张票根推到她眼前,上面正浮现出一个复杂的logo。 “真是这样吗?是您买的吗?可是,是它指引我找到这里来的。”女学生文达·罗齐尔依旧轻声细语地,脸上挂着得体而礼貌的笑容,“原来您就是纳什小姐,久仰大名。” 盖尔一时苦笑。 她又不是买不起!早知道单位报销的车票要跟人拼,她还不如自己买呢!格林德沃你可真是个省钱的天才! 哦,还是个诱拐未成年人的变态! “你逃课出来的?”既然也是疯子开会的一员、是新同事,盖尔也就换了副嘴脸。她的原始股是比不上阿不思·邓布利多,但也就比不上他一个而已。 文达·罗齐尔点了点头,然后她们就没话说了。途径柏林的时候,又上来两位年轻女巫,一位刚毕业,一位比盖尔大不了几岁,四个人面面相觑,气氛尴尬到诡异。 盖尔对聊天兴致缺缺,她唯一好奇的就是格林德沃是怎么祸祸到她们头上的。但这又像是在傲慢地秀资历,于是她只好闭嘴,漫不经心地翻着前些年的备忘录,一直到列车抵站。 奥地利,维也纳。 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金发大个子奥托亲自来接站,他头顶飘浮着一块大木牌,上书华丽加粗的花体字——“alliance”。 “还真是直白!”盖尔冷笑道,“撒哈拉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什么时候有空来找我说一说?” 奥托的脸色十分难看。他被热带过于猛烈的阳光晒得黑红的肤色迟迟没有褪去,这使得他哪怕紫涨了脸色旁人也看不出来。 说来也奇怪,明明盖尔·纳什比他还晚入伙,日常事务半点儿也不管,甚至漠不关心,甚至这是她第一次来总部,但她就是能把上上下下训得跟三孙子一样。 除了两位先生。格林德沃先生根本不吃她那套,阿不思·邓布利多听见她那些刻薄言语则只会哈哈大笑。 “今天晚上吧,女士。”奥托小声道,在三位年轻漂亮的女同事面前挨骂真令人抬不起头。 “晚上?”盖尔扫了奥托一眼,“我不喜欢你这款的,一看就是爆发力有余,耐久力很差。” 这种话对于20世纪初的欧洲巫师来说还是太超前了。盖尔听见文达轻轻吸气的声音,面前的金发壮汉已经手足无措、恨不得把头塞到铁轨上、让它像个西瓜一样被碾破。 “不舒服了?下次开口前好好想清楚,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盖尔冷冷地说。 “明、明天,女士。”奥托结结巴巴地说,“只要您有空,我随时等候您的召唤。” 盖尔嗤笑了一声,伸出手来,奥托毕恭毕敬地将一朵缎带花结递到她手上。浓绿缎带上织着“为了更伟大的利益”的暗纹,簇拥着三角、正圆、直竖拼接组合的几何图案,两侧各有一个……大写g? “呵!”她随手将花结别在胸前,门钥匙随即启动——盖尔·纳什消失了。 “她一直都是这样吗?”最年轻、最天真烂漫的文达·罗齐尔问道。 “嗯。”奥托简短地应了一声,又举起一枚花结,“下一位是谁来?” 他有时候偶尔也觉得他们公司不会真要完蛋了吧?二把手和三把手,一个像是被骗来的,一个像是被逼来的,这伟大事业到底怎么进行得下去? 但被骗来的这一位时至今日依旧兢兢业业,和先生亲密无间,被逼来的这一位更是一手支撑起了“alliance”在暗地里的种种动作。 哪一个看上去都像是随时要撤资跑路,但哪一个都捏着鼻子干到现在,要命的是他俩关系还不赖。 奥托觉得他要是格林德沃先生一准儿天天晚上愁得睡不着觉了,但先生到底是先生,就是不一般。 门钥匙带着盖尔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一栋麻瓜建筑物前。她环顾四周,再三确认这就是一所普普通通的酒店,没有经过任何魔法的伪装与掩藏,就那么大大方方地暴露在所有麻瓜的视线之下。 这也太嚣张了吧?签订《保密法》的时候没有通知到……呃,那时候大概还是神圣罗马帝国?不能因为国名改了就不承认吧! 盖尔万分无语,觉得自己一万年也适应不了盖勒特·格林德沃的行事风格。虽然她天天念叨着他俩早晚得掰,但要是没有邓布利多居中调停,盖尔一天能恨不得抽格林德沃八百回。 酒店之内,墙纸上缓缓浮现的“alliance”徽记为盖尔指引出一条清晰的动线——文达·罗齐尔大概就是这么找到她的。她随之来到一间人头攒动的大会场内,竟然奇异地觉得有些熟悉。 这种规模的酒会pnb年年都要办啊!亏她还以为是什么阴暗隐秘的聚会,不是在森林深处就是在地下洞穴,与会者鬼鬼祟祟,参会通知欲盖弥彰,正义执法者全城布控什么的……还是想太多了。 盖勒特·格林德沃的主张还是很正当的。无论什么时代都有巫师认为应该废除《保密法》,他终将被人诟病、为千夫所指,大概是因为他直接选择了暴力撕毁,要趁着麻瓜战后虚弱,一口气站上主宰的王座。 此时此刻出现在会场里的人,毛估估大概有六成停在“打破《保密法》”这一层,只有四成人不到的核心圈层晓得要“暴力撕毁”。这四成人里受教于盖尔的不知占到多少,因为她知道格林德沃另有一支亲手教导的小队,专门负责暗杀政见不一者。 做得干净利落,不留一丝痕迹,就像在通古斯,他们为麻瓜挽救了天体灾难,就像在对角巷……不,那一天,盖尔·纳什根本没去过对角巷。 格林德沃正和一位礼袍上绣着德国魔法部纹章的老者说话,见盖尔来了,便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指了指旁边的休息区,说道:“阿不思在那边。” 阿不思·邓布利多正独自坐在一条织锦长沙发的一端,二郎腿翘着,一杯凉透了的红茶端在手里,看上去一点儿要喝的意思都没有。 “下午好啊!”盖尔敲了敲茶几、权做致意,“怎么不过去?在考虑什么时候跑路吗?” “盖尔!”阿不思·邓布利多笑了起来,两个问题一个都没回答,“你又瘦了,怎么不去多吃一点——阿不福思那边怎么样了?” “巧了不是,我刚好认识苏格兰场的人,就托他去试了试路易丝·夏普——只能说你们兄弟俩天差地别的择偶取向并非只有性别不同。” “看来阿不福思要失望了,难道他一次都没得手?” “男巫控制女麻瓜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盖尔嗤之以鼻,“他第一次把路易丝从监狱里带出来,转头她就跑去自首了。” 邓布利多笑着点了点头:“会怎么样,我是说夏普夫人?” “我通过合规手段让她免于绞刑,但只怕要牢底坐穿。”盖尔摇了摇头,拯救一位反抗家暴而失手伤人致死的女性的性命,对潘克赫斯特那帮人来说易如反掌,“伦敦市郊有个什么……女囚教导院?新建的,环境比监狱是强,我把她送那儿去了。” 路易丝·奥斯汀·夏普是一位虔诚善良的传统女性,情不自禁归情不自禁,情有可原归情有可原,但她始终认为自己和阿不福思的感情违背道德,杀人更是一项重罪,合该付出代价。 “夏普夫人还好吗?”邓布利多十分关切,自从他劝说路易丝自首,阿不福思就跟他绝交了。 “不怎么样。她认为自己作为一名教徒是失格的,大概就是罪孽深重上帝不会再爱她了什么的,目前整个人的状态相当恍惚。”盖尔耸了耸肩,“阿不福思越劝她、她越痛苦,要是有什么办法把路易丝变成女巫就好了,换个主来念叨,让原来那个滚边儿去。” 邓布利多叹了口气,他面前坐着的就是巫师世界最富“奇思妙想”的女巫,她都没办法。 “要不生个孩子吧?”盖尔冷不丁冒出一句话,“生个巫师出来,让路易丝自己看看。” “我不明白。” “我只怕在路易丝眼里,巫师和麻瓜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种族,只是长得像而已。如果她生下一个巫师,不就能证明巫师和麻瓜都是一样的,魔法只是某种基因……诚然她确实出轨,确实杀人,但上帝也没那么全知全能,看,他连巫师和魔法都不知道!那些出名的神迹究竟有没有发生过谁也不好说,但随便一个巫师抬抬手就能来上几十个不重样——信仰如果不能使内心平静,那干脆别信了。” “基因是什么?” “我从一本新书上看来的,就是遗传物质。” “well……但是盖尔,你不能……孩子是正在长成的、独立的人,不是一件工具,你不能总是出于利用而决定要不要去……” 第83章 “等她长成了再说吧,眼下总得以成人的利益为先。”盖尔冷酷地说。 邓布利多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才低声说:“你真觉得麻瓜和巫师没有不同吗?” 坏了,犯忌讳了!她还在格林德沃的员工大会上呢! 盖尔连忙环顾四周,见许多想来亲近邓布利多的男巫女巫都因为自己而退避三舍,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有些话就是不能说的。 盖勒特·格林德沃并非借崇高目标满足私欲的寻常枭雄,他真的有在秉持、践行自己的理想,他觉得麻瓜就是不行,而巫师能力出众,巫师合该统治世界。 “可我……”邓布利多有些迷惘地盯着自己的膝盖,“我不想问奥托是在什么地方被晒成这样的,我也不想问他那一组的另一半人都去了哪里。” 盖尔一时默默。 奥托本来也不是她管的,他本来是暗杀小队领头的,但那支小队前年差一点儿就被邓布利多抓个现行连锅端了,格林德沃不得不假装生气,把人骂了一顿,踢到非洲吃沙子。 “这条路快要走到头了,阿不思。”盖尔诚恳地劝他,“我不相信你没看出来。” “再等等。”邓布利多声音更轻了,他低垂着头,半张脸都掩在浓密额发的阴影里,“我总得……有个理由。” “他不会给你的,不想分手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知心大姐盖尔随口道。 “他会的。”邓布利多抬起眼来,望向被辉煌的灯火与衣香鬓影簇拥着的格林德沃,“在理想与爱情之间选择理想也不是只有你一个。” “我的理想可比他的现实多了。”盖尔淡淡一笑。 熬过了激动人心的领袖发言又被迫进行了一些盟誓与应酬的盖尔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才勉强爬起来。她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满脑子都是昨晚梦见的小情侣之间情情爱爱那些事儿。或许这些人里只有阿利安娜和忒修斯会获得幸福,可傲罗也不保准……总不能等纽特长大吧? 这么想想伏地魔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至少他知道谈恋爱伤事业,干脆断情绝爱了。 盖尔披了衣服下床,一推门就看见门口蹲了一只蔫头耷脑的银色猞猁。 半小时后,同楼层其他房间同时听到一声女巫的怒喝:“你脑子进水了?带上你那椰子壳一样的圆脑袋给老子滚!” 奥托狼狈不堪地被纳什小姐赶了出来,纳什小姐犹自气得在房间里兜圈子。 这客房与之前相比已然全然变了样子。从天花板的每一处缝隙到墙壁的每一寸纹理,再到地板的每一个角落,包括中间所有的家具、摆设、器皿、织物,全都变成了浓烈的黑色,阳光沿着壁立如墙的窗帘挤进窄窄的一条细线,照亮披着晨袍的盖尔·纳什,就像煤渣山上飘落的第一滴新雪。 麻瓜有五彩斑斓的黑,用准确的三原色数值区分每一种黑的不同,但巫师没有,只怕回到一百年后也没有。巫师只有“深一点”和“浅一点”,或者“像乌鸦一样的黑”、“像黑狗一样的黑”。 这已经是她能还原出来最黑的黑色,肯定还是会反射光线的,魔法和盖尔都已经尽力了。 但是为什么要跑去撒哈拉沙漠搞啊!把一公顷的沙地变成纯黑色能看出个屁来啊!那不就是更热了吗!最开始那俩人怎么死的,中暑啊傻┃缺! 五十摄氏度已经很热了,升温到七十不就是温水煮青蛙吗! 无论是麻瓜还是巫师,自古以来,降温都比取暖更难,或许巫师能用保暖咒让自己畅快地遨游夜空,但到了撒哈拉沙漠里就不一样了,奥托这个水平的巫师顶多让自己“不那么热”,就是盖尔自己也不能做得更好了。而极端的炎热本就会大量消耗体能、失水、意识模糊,反应能力大幅下降,死了两个反应迟钝的青蛙,其他青蛙终于想到要求助。 很好,撒哈拉沙漠,就是幻影移形出一千里,那不还是在沙漠里吗?以为非洲是你们奥地利啊,统共咪┃咪┃大? 盖尔无力地叹了口气,她以为的魔法实验,其实是奥托等人的绝境求生。不牵涉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情况下,巫师确实比麻瓜能力强,但他们几乎不具备任何沙漠生存常识,还非不肯接受麻瓜游牧民的帮助。等他们重返原点,彼处已然成为一个小小的“风极”,再找不到任何生命存在的痕迹,要不是实在榨不出一滴水,估计还会成为汪洋。 奥托凭着仅存的最后一点脑子把沙漠还原,带着已然被吹成干尸骨架的同事返回欧洲。 说真的,这大概是他此行中唯一可取之处了。 盖尔与其说是气他,倒不如说是气格林德沃更多。为什么要去撒哈拉?因为那里是无人区,因为彼时不宜再闹出大动静——在被邓布利多刚刚抓了个现行的情况下。 这个人明明利用着她结合麻瓜科学搞出来的黑魔法,却不肯放低身段去了解、思考一二。麻瓜的东西,他是真的看不上。 这样会出大篓子的。说不定格林德沃最终落败就是因为一个不起眼的麻瓜?毕竟一位如日中天的政治领袖,疯了才要跟个学校老师一场决斗定胜负。 只怕是被邓布利多拿捏了弱点、不得不斗。 盖尔敲了敲桌面,将房间恢复原貌。 尽管明知结局,她也从没想过要跳船。格林德沃必输,这是时代形势所决定的,不会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诚然他们互相利用,但利用完了就跑路,她干不出来。 墨西拿死了快十万人。 盖尔纹在手心里的魔咒并不能从无到有地“制造”一场地震,她只能催发与激化。有些人早晚都会死于某场地震,但有些人本来是不必死的。 她在心里给自己记账,有些她问心无愧,有些她终要偿还。就像路易丝·夏普,一码归一码。 第48章 47 盖尔并未在奥地利待太久。 无他,唯烦人耳。 格林德沃和邓布利多之间的氛围太怪了,他俩都在的场合,别说奥托那些人,连盖尔都不太想过去。 貌合神离,如是而已。 她能单独找格林德沃攻坚一下技术难题,也能找邓布利多谈家长里短、love&peace——活像《常回家看看》。但当他俩一起出现的时候,盖尔就只想光速消失。 演是吧?装是吧?忍是吧?她倒要等着瞧,等这二位撕破脸,会闹得多么难看。 还是防患于未然、早分手早好,早分手还能做朋友。盖尔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嘴唇,忍不住低下头笑了起来。 笑完发现对过的文达·罗齐尔正好奇地望着她。 “怎么?” “好奇您还有这样的一面。”文达悠然地望向窗外,“就像格林德沃先生,我也想象不到他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他到访我家庄园的时候,还不认得阿不思·邓布利多呢——认识之后,他们就形影不离了,不是吗?” “你想说什么?”盖尔皱眉。 “我想说,先生身边那个位置快要空出来了。”文达绽开一个美丽的笑容。 “你还没成年!” “快了,应该是我更快。”文达很笃定。 “可取向是很难改变的。” 年青女巫那张美丽的脸上露出一种不服气的神色。她一看就是顺风顺水长大的,头脑聪明,家境优渥,容颜姣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她想,逃课也要跨国参加激进团体集会,她的词典里大概没有“不行”这个词。 “我一直好奇您为什么不去竞争那个位置。要是我的眼睛没有刚好捕捉到您方才的笑容,听了您的话,我恐怕会以为您是怕输。”文达拐弯抹角地婉转说着,“现在看来,您方才脑子里想的人一定不是我们中的哪一个——” 二十年英国人生涯已经让盖尔的听力和本地土著没什么差别,但文达·罗齐尔自带口音debuff。 “所以呢?你能不能直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要做格林德沃先生身边的第一人。”文达丝毫没有被盖尔的态度影响到,一看就很有前途,“无论那个位置是什么,就算不是配偶,只是个助手,我也要做‘第一助手’,只有我配得上那个位置。” 说到这里,那张因为立志而愈加容光焕发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轻蔑的不屑。 “阿不思·邓布利多太软弱了,强者和弱者之间,他总是更倾向于后者,他满脑子都是那些弱者。” “我恐怕他们两个的进步余地都很有限了。”盖尔很客观地说。1 “您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文达甜甜地笑了,“您呢,纳什小姐?” “无所谓。”盖尔失笑,“你尽管为你的花园选择合适的景观植物,你要种什么都和我没关系,包括隔壁邓布利多家也一样。我只是个过客,你们种什么,都不会影响到我要走的路。” 文达一怔。 “别误会。格林德沃是猛虎,你要做猛虎的利爪,那很好。” 第84章 “那你呢?” “我嘛……我是‘母狼’。”盖尔兴致勃勃地说,这不是什么好词,甚至可以用来骂人2,文达费解地看着她,盖尔却只将手一摆。 “给你个忠告吧,罗齐尔小姐。不,没那么夸张,只是建议……建议。” “愿闻其详。” “或许你毕业后可以申请来英国,如果你赶得及的话。毕竟邓布利多——你懂的,现在连你这样的新人都能看出来——到时候我们英国分部还剩几个人,可真不好说。我想格林德沃一定做好将英国从他的版图上拿掉的心理准备了。” 谁还不是凭借个人魅力招工的?不然靠什么,靠理想、靠真心?待遇不错、领导靠谱、乍一看不是违法犯罪,大部分人就跟着干了,巫师也不例外。 像盖尔这样个人能力与个人素质成反比的……向她负责的那些巫师就没一个想被提升的,升职就意味着挨骂的机会变多了,加薪加的是窝囊费。 不过……个人能力与个人素质成反比?怎么那么眼熟呢? 文达·罗齐尔惊诧地看到纳什小姐又露出先前那样的笑容,活像个怀春的少女。怎么讨论正事也能让她这样笑出来吗?还是说她喜欢的其实是英国分部的下属,这太离谱了! 她就不一样了,她只喜欢强者,只有强者才能配得上她,文达自负地想。 1910年,英国,伦敦,威斯敏斯特市,西区,摄政王街309号。 这儿曾是全欧洲第一家照相馆,还接待过查尔斯·狄更斯,它也是世界上第一部 电影的放映地——就此顺势改成了电影院。现下的电影时长还没有超过二十分钟的,因此客座翻台率很是可观,人群来来往往,拿电影当成另一种可供小憩的“咖啡”。 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坐着一位女士,虽然坐得偏,但很显眼。近几年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单身女人肆无忌惮地“入侵”绅士们的场合,她们大大咧咧地出现在茶馆、餐厅甚至酒吧,以中产阶级的女眷居多——更底层的工人们早就打成一片了。 这位女士显眼并非因为她出现在了不适当的场合,也不是因为她的过分消瘦已经影响到了美貌,而是因为她穿了一条短裙。 几乎所有的男士都忍不住往那边瞟,那是怎样的一条裙子啊!它看上去像是用缝制西装的硬质布料裁成的,整体呈现出一个a字,裙腰压着一道道三指宽的平行竖褶,线条简洁锋利,几乎不会随着主人的动作而产生丝毫变形。 但实在是太短了啊!那位女士坐下的时候,他们能看到她的半截小腿,她站起身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能发现她小巧玲珑的脚踝骨和裙摆之间那分明的一道足有两个巴掌那么宽的鸿沟! 伤风败俗!这种衣服怎么能穿到大街上来! 但绅士们的视线仍旧不受控制地被吸引过去,几位结伴而来的女士也双眼发亮。经由这条裙子,他们也注意到那黑发黑眼、明显的混血特征,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 就说是这群邪恶的亚裔带坏了风气,他们纯正的英格兰温顺淑女们是不会这样的! 作风出格的混血女士完全懒得搭理路人的视线,她正倚在座位上怔怔出神,好像是被方才的《弗兰肯斯坦》吓到了。侍者好心地带来一瓶嗅盐,又传了几句话,混血女士摆摆手,起身离开了。 “她怎么走了?”有人问那侍者。 “有两位先生在等她。”侍者答道。 尽管绅士的风度不允许他们暗自揣测这位女士的身份,但一种暗搓搓的想法还是在场上每个男人眼中流转,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当下就有几个坐不住的站起来跟了上去——但猎艳之旅还未开始就宣告结束,那位混血女士并未走远,她就在电影院旁边的露天咖啡馆里,传说中的两位绅士甚至不敢坐下。 “我不是让你们别回来吗?”混血女士劈头就问。 “只有我回来了。”一个大高个儿金发男人下意识地躬了躬脊背,“他……” 混血女士这才注意到旁边跟班似的矮个子绅士,那也是个黑发黑眼睛的,留着两撇细细的小胡子,整个人瘦得可怜。 她发出一声惊呼:“你——你把他带回来了?你是托马斯·安?” 矮个子绅士拘谨地点点头,注意到这里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连忙将帽子深深地压了压,遮挡住那副异域特征明显的五官。 “好啊,奥托·冯·霍恩洛厄,长本事了!”混血女士顿时大怒,“我说你怎么非要在外头见面,怎么,当着人我就不敢骂你了?” 她抬起手,差点儿给那金发大个子奥托一耳光,最终也只是一巴掌挥掉了他的平顶礼帽。 咖啡馆老板蠢蠢欲动想要报警的手又缩了回去。 “坐。”她冷淡地朝一句话不敢说的矮个子点点头,转头差点儿要踢人,“怎么,难道还要我给你搬椅子吗?” 奥托委屈地捡回帽子,一路小跑着回去,混血女士已经为他们点好了饮料。 “东西都放好了?潜水钟用着顺手?”她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把要改进的地方列个表发我。” “函馆以北、津轻海峡已经布设完了。”奥托谨慎地说。 “效果呢?” 奥托变魔术似的从大衣内侧掏出一本文册,混血女士翻了翻,眉头登时舒展开来。甚至可以说,她看上去高兴极了。 “很好。告诉每一个人给我盯紧了,做好书面记录,每三个月汇总报我。只有巫——我们的眼睛才能看得见,所以瓦加度那个小魔——办法,每天都要练。” 奥托连连点头。 “中东铁路那边呢?”她又问。 “没动静。”奥托谨慎地说,“我们的人都在赤塔。” 混血女士点点头,似乎很想要叹气,但在外人跟前忍住了。“现在我们来聊聊你吧,托马斯·安。”她转向矮个子。 矮个子征询地望了她一眼,向前倾了倾身子。 “他只会说一点法语,英语只听得懂名字。”奥托主动代为解释,“还好我会说法语。” “把你能的!”混血女士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那中文呢?” 奥托转头和矮个子交流了一下,才摇了摇头道:“他只会写。” “足够了。”混血女士一直藏在桌下的左手忽然抬了起来——掌心握着两支钢笔和卷成一沓的无格稿纸。 矮个子面不改色,甚至很坦然。 “你告诉他了?”混血女士忽然狠狠瞪了奥托一眼,“你们怎么回来的?” “门钥匙。”奥托小声道,“这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请允许我提醒您一下我们的宗旨,纳什小姐。” “宗旨?”纳什小姐轻声反问,“我不要那些崇高的东西,我只要效率。托马斯·安和我们正在做的事有什么关系?单独向他说破我们的身份,你要耗费多少时间、要横生多少不必要的枝节?” 奥托大为震惊:“这人没用?那您为什么——” “因为我险些作出和他一样的事,我不能说这种事愚蠢,但是那没用。这人一辈子都在忙忙碌碌地做一些既崇高又无甚用的事情,还有更多的人,他们为此付出生命。”纳什小姐慢慢说道,“我救他只是因为《泰晤士报》报道了这桩波及<a href=https:///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 >三国的刺杀事件,被我看见,而日本人磨磨蹭蹭拖了这么久不杀他,让你赶得及插手。” “那、那我带他回去?”奥托也觉得这件事棘手了起来,“他一直闹着要回去。” “那就让他回去好了。”纳什小姐嘴上说着英语,手中钢笔一直没停,和那个矮个子用一种画图般的文字密集交流着,“回去接着送!” “您跟他说什么了?”奥托忍不住好奇起来。 “我告诉他,他崇拜的一位日本武士正是最早提出要侵略他祖国的人,受到全体国民的崇敬与拥戴3——所以这样的人杀一个怎么能够?要杀一代,还有上一代、下一代、再下一代,整整四代人杀尽了,让我们再看看呢?” 奥托惊悚地蠕动着嘴唇:“他怎么说?” 纳什小姐垂头扫了一眼稿纸:“他说他保证尽量活着,活着看到那一天的到来。” 矮个子还在写个不停。 “唔……还在谴责我太残忍,有违贤者的道理。不去管他了,圣父,又一个。”纳什小姐笑了起来,“单就报纸上所登载的履历而言,这人……想遵守承诺也挺难的。”4 “可是……纳什小姐,如果您所担忧的事真发生了,我们……?”奥托有些踌躇,“那也是您的祖国不是吗?” “我们能做什么?”纳什小姐平静地反问,“就是梅林再世也束手无策,就是麻瓜的——算了,无所谓麻瓜的谁。如果不计代价,唯一可行的方案是直接炸掉中东铁路,但那……” 奥托迫切地等待着下文,看上去很赞同“炸铁路”的方案,而那位托马斯·安还在激情控诉、笔耕不辍。 “你可以回去问问格林德沃。”纳什小姐用一种慈爱的、看傻子的眼神注视着他,语气温柔,“他会告诉你那条铁路对远东局势有多么重要,我不想教猪,别逼我骂你。” 第85章 “先生或许会直接让我炸掉。”奥托嘟哝着说。 纳什小姐一怔,奥托有些得意地理了理外套。 “伸手,如果你向格林德沃提起此事,你就会立即暴毙。”纳什小姐忽然向他伸出右手,“手!” 奥托连忙将手死死地塞在口袋里,好像还握住了什么。 “先生现在顾不上东方!”他连忙说解释,“欧洲这一摊至少还需要十年,那他也肯定先顾美洲!” “真的?” “我敢和您立誓!”奥托也伸出了右手,“其实这都是先生在会议上提过的,您可能走神了,他说‘东方是我们最后的战场’。” 纳什小姐怀疑地看着他,慢慢将手缩了回去,奥托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滚吧,为这么点事儿浪费我一下午,我家里还装修呢!”她疲惫地扬了扬手,“从账上支点钱给他,这人好像还有老婆孩子,还有个妈——就是现在未必还活着。” “如果您需要帮助,可以叫分部的同事来。”奥托下意识地建议。 “嗯,后脚阿不思·邓布利多就知道了。”纳什小姐点头微笑。 奥托欲言又止。 “我估计不太可能上战场,但你就不一定了。”纳什小姐笑着站起身来,抬手抄走了矮个子奋笔疾书的几页纸,随意扫了一眼就两把撕了,矮个子都懵了,“邓布利多不能直接和格林德沃对上,但他的‘朋友们’就不一定了,这个弯要是转不过来,你趁早回家结婚生孩子。” “我有时候恨不得邓布利多先生从未——”奥托脱口而出。 “那未免也太残忍了。”纳什小姐满手的碎纸屑,包在掌中团吧团吧就消失了,“等人老了回忆往事,总得给他留下点什么……甜蜜的爱情之类的。现在这样也蛮好,‘道不同’只会觉得遗憾,却不会痛彻心扉,如果邓布利多像你想的那样从未加入过,那一定意味着他们之间存在更深重的伤痕,在事业开始之前,他们就只有——” 纳什小姐突兀地停住了。“原来是这样?”她喃喃自语,“格林德沃杀了邓布利多的家人?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他闲着没事儿杀人家家人干什么?” “什么?”奥托探了探身,“您说什么?” “哪那么多好奇心!”纳什小姐不轻不重地给他的帽子又来了一下,“管好你自己,还有这个麻瓜!你惹的麻烦你收拾,把人安顿好了再回船上!” “如果他非要找本国的巫师呢,帮他找吗?”奥托又想起一件事来。 “你是他妈啊?要我提醒提醒你我们的宗旨是什么吗?”纳什小姐愈发不耐烦,“你的夺魂咒是怎么使的?告诉他半岛没有巫师!” 奥托讷讷不言,只是有一眼没一眼地瞄着纳什小姐。 “算了,问吧!”纳什小姐泄气道。 “为什么?”奥托马上迫不及待地问。 “因为这个国家的人他们——”纳什小姐斟酌着用词,“不,或许政治总是如此,哪个小国都一样。” “啊?”奥托茫然不解。 “白眼狼就适合在苦水里泡着,翅膀硬了它就该卖你了!”纳什小姐喝道,“有完没完,再问阿瓦达!” 1911年初,英国,东昂格利亚,诺里奇,布兰登宅。 e·d·a·斯文顿先生望着主位上眼珠子滴溜溜转的利芙·普林斯,心里直打鼓。 “您别担心,我爸爸从不迟到。”利芙忽然善解人意地眨了眨眼睛。 这女孩有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斯文顿先生想,就像她的妈妈,或许纳什家女人的眼睛都不一般。 我妈可能也是个天生的摄神取念者,利芙·普林斯心想,她打老虎的时候也会听到老虎的心声吗? 斯文顿先生看了看表,上午10:59分,约好的是11:00。 一声爆响忽然响起,紧接着角落盥洗室的门就被人推开了,他约的人走了进来——秒针跳动一格,11:00整。 “什么,难道您早就来了?”斯文顿先生惊讶地站了起来,“您肚子不舒服吗?” 普林斯家最神秘的幼子仿佛聋了一样,径直穿过房间,把女儿从扶手椅上赶了下来。 “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利乌斯。”他轻声催促,“让厨房送东西来。” 利芙仰头看着他,父女俩默不作声地对视了半晌,小姑娘肩膀一垮,唉声叹气地出去了。“又是空的……”她边走边说,无限哀怨。 “什么空的?”斯文顿先生茫然地问。 他打过交道的所有普林斯——包括刚出去的那个——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正常人。唯独眼前这一位,还有盖尔·纳什(如果她也算的话)这二位简直怪得滑不溜手,毫无踪迹可循。 所以这位塞巴斯蒂安·普林斯再度无视了他的问题时,斯文顿先生甚至有些习惯了。 “好奇心这么旺盛,看来你也不是很急。”小普林斯开门见山,“什么事?” 斯文顿先生觉得自己真是服了这公婆俩了。 “我联系不上盖尔了,她失踪了。”他诚恳地说。 第49章 48 面前的男人没有任何反应。 从他搭在椅子上的手,到他交叠的双腿、垂落的奇怪大衣……当然,最显著的还是他的脸,就好像斯文顿只不过说了一句“早上好”。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在等对方的下文。 “没了?”小普林斯征询般地望着他,“告辞。” 他朝斯文顿先生随便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就要走。 “哎,不是!”斯文顿先生连忙劝阻,“我去过考文特花园附近的那栋房子,那里人去楼空,她的秘书玛纳萨小姐也不见了!” 脚步终于停了下来,甚至开始往回走。 “你非要等我问你‘然后呢’才肯往下说吗?”小普林斯皱着眉。 “信箱已经被报纸淹没了,最起码有一个月的量。我们冒险翻了进去,发现门廊下一大盆烟熏咸肉干压着一摞纸条,咸肉干被吃过,纸条也有被撕走的痕迹——但奇怪的是,内容都是一样的。” 斯文顿先生停了一下,连忙又补上一句:“内容就是,玛纳萨小姐去远亲家过圣诞节了,所有信件烦请转寄斯卡曼德——可我们压根查不到有这样一户人家。” “是啊,当然没有,那个东南亚女人怎么会有英国亲戚。”小普林斯嘲讽地笑了笑,“房子呢,没进去吗?” “进了。”斯文顿先生老老实实地说,“到处都没人,地上全是灰,小客厅被重装过,但里面什么都没留下,只剩一扇门还没被拆走……就是银行金库或者医院实验室常用到的那种。” 小普林斯挑了挑眉,看上去仍然不着急。“你们的那些东西出纰漏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让一位国防部官员急得擅闯民宅?”他问。 “是‘简妮·布兰登’号。年后要海试了,我十一月初联系盖尔,她说过几天找我约时间,谁知我一直都没等到。” “简妮·布兰登?”小普林斯的神情堪称愕然,“她复活——不,当然不可能,你们……要把她挖出来海葬?” 这下轮到斯文顿先生目瞪口呆了。“我的天啊你可真敢想!”他赞叹不已,“你……‘简妮·布兰登号’是大英帝国的第一艘航空母舰,还记得吗?大概八、九年前,盖尔、你还有白星航运的伊斯梅,我们四个在鲁尔斯餐厅,盖尔还亲手画了图纸。” 小普林斯愣了愣,忽然道:“这么久了。” 斯文顿先生也怔了一下,叹息道:“的确,都快十年了。” “预祝你们试验成功。”小普林斯意兴阑珊地说,再度站起身来,“我去考文特花园看看,回去等消息吧,你还有你的船。” 斯文顿先生眼睁睁地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一句担心的话都没有,看上去冷血无情到了极致。但走到门边,小普林斯又回过头来。 “我会带走利乌斯,在这之前不要离开房间,谁敲门、敲窗都不要理。”他想了想,又伸手点点太阳穴,“如果我是你,就清空脑子什么都别想,你刚才做的就不错,在我来之前。” 关门声中,e·d·a·斯文顿有些恍惚。他顾不上小普林斯为什么会知道他之前一直在放空,他只担心最后那句叮嘱。 盖尔·纳什总不会真叛逃了吧?不然小普林斯干嘛要叫他放空大脑、一个人静静?难道真有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可怖结果,怕他受不了打击昏过去? 可盖尔会去哪里呢? 斯内普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本以为考文特花园这边只是混淆咒,但并不是——眼前这栋小巧精致的建筑物里没有丝毫魔法存在过的痕迹,“干净”得令人惊讶。 巫师不可能不对自己的房子做任何措施,哪怕盖尔是麻瓜出身,哪怕盖尔来自一百年后。斯内普依稀记得很久以前,她非要带那条蛇回家,还陪她住在沃土原,就那么几天,她还费心思收拾了自己的卧室。 第86章 按理说,这地方应该绝不会被麻瓜翻墙进来才对,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头顶上会不会有一条大蛇翻着肚皮打盹。 但现在,斯内普走过盖尔这些年的家,发现一切的一切皆如那个麻瓜官员所言。 是什么让一位女巫留下的魔法痕迹全都消失了? 死亡。只有死亡。 这个答案近在眼前,但斯内普丝毫没有去想,这根本不可能。盖尔怎么可能死,她……她摆脱了从前的生活,眼下的生活条件就算比不过百年后,魔法也该能补足了,她怎么可能死?她应该快快乐乐地过完一生,活到很老很老。 她怎么可能死? 斯内普站在空旷的门厅里直出神。今天的一切都像是在发梦,从那个麻瓜主动约见他就不对劲……盖尔不可能死,格林德沃不是黑魔王,盖尔不可能死。 也就是在这时,他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缓和剂的气味。 “缓和剂,用以舒缓焦躁情绪的药剂。”他不久前才在书稿上亲笔落下这样一条定义。圣芒戈的治疗师们最喜欢它,以至于有经验的老手都会在制服口袋里揣上一两瓶——无论是以什么身份、什么原因来医院,病人或者家属,魔咒伤害、蛰咬伤或者病菌感染,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里的所有巫师,除了治疗师,心情都不会太平和。 应用如此广泛,甚至于后世巫师连遭遇钻心咒都会拿缓和剂喝——没什么用,但就像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传统,或者称之为“心理作用”更合适。 后世的治疗师曾经拜托他想办法让缓和剂的味道更容易被小巫师接受,被他毫不犹豫地忘到了脑后——现在有了利乌斯,好吧,他也不是没想过,还好女儿壮得像头小牛。 斯内普循着那点似有若无的味道找去,在楼梯下的死角里找到了一只没有盖子的空药瓶。药瓶里的残余液体已经自然蒸发干涸了,只留下一圈水渍,而泼翻在地板上的那些则没那么好清理,已经生出了斑地芒。 他想都没想就掀掉了所有地板。盖尔还得回来住,不能让斑地芒蔓延到整栋房子里去。 斯内普捏着那只药瓶,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1911年,英国,伦敦,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 “刚刚抢救回来,就差一点点,心跳都停了,我们不得不又给她换了一个肺。”兰斯洛特·沙菲克苦笑了一声,“这是她的第三个肺了,仅本次入院。” 他们站在奇异病菌感染科的病房门外。兰斯洛特将病历递给他,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 除了生孩子那次,盖尔·纳什每次住院都不会让他们失望——作为治疗师,他当然希望她能好好儿的;但同样,她每一次带来的疑难杂症都令他们见猎心喜。 如果圣芒戈要成立新的“魔法怪病研究科”,那第一间病房一定会被命名成为“盖尔·纳什病房”。 “到底是什么病?”斯内普扫了一眼病历本,“龙痘?” 巫师到了七八十岁,或许要注意不要接触新的龙皮制品,但龙痘对于年轻人来说不算大病,又不是不能治。 “大概?”兰斯洛特不确定地说,“我们都认为龙痘只是一种媒介,通过龙痘她得以感染了某种……哪怕基于麻瓜医学原理都绝无可能存在于现实的病菌组。” “是什么?” “鼠疫,还有天花。”兰斯洛特沉沉叹息,“这些日子我们简直不眠不休……这不合理,一个麻瓜几乎不可能同时感染两种……叫什么,哦,‘病毒’。通常一种就会立即要了他们脆弱的小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斯内普简直越听越糊涂。 “我收到了她的秘书玛纳萨小姐的求助,通过猫头鹰。据说盖尔在把她赶走、自己一个人关起门来做研究之前,曾叮嘱她如果超过三天没收到守护神报平安,就联系我们、做好防护去给她收尸。” 兰斯洛特将斯内普带到自己在三楼的临时办公室,递给他一张清单。 “或许你没能在那里找到任何东西,因为全都被我们带走了,包括盖尔发现龙痘病毒用到的麻瓜实验器材——没错,我想魔法部该再给她颁一枚梅林骑士团一级勋章。” 清单的第一项就是“遗嘱”。 “这是写给你的那一页。”兰斯洛特递给他一张白纸,有些好奇地忍不住想要看白纸上浮现字迹,但是什么也没有。 “奇怪,给我的那份就有。”兰斯洛特大惑不解,“当然,全都是关于龙痘病毒的,你别误会。” “这就是一张白纸。”斯内普反复看着手中欲说还休的空白信笺,“她还给别人写了?” “就咱们仨,你,我,还有个叫‘盖勒特·格林德沃’的人。不过他的那份现在给你你也看不了。”兰斯洛特诚恳地说。 “未必。”斯内普催促他,如果考文特花园那栋房子里的魔法痕迹都随着刚刚盖尔心跳停止而一同消散,没道理她遗嘱上的这些不会。 兰斯洛特犹豫了一下,他终究只是个治疗师,不是律师或者威森加摩成员。 给盖勒特·格林德沃的那一份相当厚,甚至分门别类、贴着不同的标签,但标签上大概只有代号,写着什么“颜色”、“太阳”、“土地”、“植物”之类。 斯内普在犹豫。 如果他看下去,他就会知道盖尔这些年来都在忙什么,大概率也会知道格林德沃的行动计划。他当然得知道的,阿不思·邓布利多本应在霍格沃茨教变形术,现在大概在扶植东欧某个小国的鹰派候选人。 斯内普烦躁起来,随手翻开第一页——没有抬头,没有寒暄,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就是一份《关于谁最适合接我的班》。 盖尔列了个表,左侧是人名,右侧就是评价。 他忽然不想再看下去了。魔杖尖端燃起一簇火焰,将遗嘱烧得干干净净,飞灰纷纷扬扬地落了一袍子。 “哎!你怎么——”兰斯洛特急了。 “没用的东西留着做什么?”斯内普站起来,“我要去见盖尔。” 先前在病房外,一门之隔他犹疑不定,如今见了这份遗嘱,心里反而什么念头都没了。 兰斯洛特眨了眨眼,也没有多说什么。他也算是看着这一对儿长大的,盖尔·纳什第一次被送进圣芒戈抢救时,还是个刚开始抽条的单薄小孩,他自己也刚从霍格沃茨毕业没几年。一转眼,盖尔的女儿都快上学了。 治疗师伸出魔杖,在自己和病人家属身上点了点,足有一人高的硕大气泡从头到脚地分别笼罩住了他们。 “非常猛烈,我都不敢想如果麻瓜染上了会怎么样,或许根本没有救治的必要。”兰斯洛特在前面带路,唏嘘不已,他完全没想过盖尔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是为了造福巫师社会,她完全可以在分离出龙痘病毒之后就停手,转而去研究如何消杀,但是她没有。 魔法替她补足了人力、智商与科学所不能及的部分,但她走得太远了。 斯内普不想用“咎由自取”来形容盖尔此次的遭遇。他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盖尔。 兰斯洛特·沙菲克已经推开了病房门。盖尔像从前不知道多少次那样躺在床上,歪着脑袋陷入昏迷,又陌生又熟悉。 “呃……”兰斯洛特忽然支吾起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些病对她的容貌会有影响,但我敢保证这都是暂时的——只要她活下来。” 等到看清盖尔的病容,斯内普第一反应是想笑。于是他真的笑了,笑得一旁的兰斯洛特全然摸不着头脑。 “看看你自己吧,盖尔·纳什。”斯内普轻声道,手指隔着气泡拂过盖尔生满青疹与痘疮的瘦削脸颊,“你不是自称‘诺里奇第一美女’吗?” 如果盖尔好好的,一定会反驳他——她确实没说过。但这并不妨碍斯内普在心里这样认为。 眼下她那曾经光洁的臂膀上全是大片的出血性瘀斑,甚至有一些已经发乌坏死,零星的几块完整“好”皮上满是发硬发青的小疹子,那是龙痘的症状。 “看这里。“兰斯洛特忽然伸手一指,斯内普要俯下身去,这才能勉强看清她溃烂肌肤上一个深深的十字形伤口。 “我们找到她时还没有这样严重,她只是高烧昏迷,勉强还能放我们进门。当时这里只是个皮外伤,好像是她自己拿刀子划的……我问过麻瓜的医生,他认为这是盖尔为自己接种时留下的。” 斯内普身体一震。 他本以为盖尔是研究时无意染上的,原来她是故意拿自己当试验品。可是为什么……格林德沃那里难道还找不到替罪羔羊?他大概愿意拿一整座城镇的麻瓜供盖尔“实验”。 但是她谁都没说,她只是关起门来,悄悄地割开了自己的皮肤。 “我们带走了所有的……或许会沾染这种‘病毒’的东西,现在已经全都销毁了。但是……只要她想,她随时能做出更多,只要她活下来。”兰斯洛特大概确实没想过盖尔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是本能地感到担忧,“我没做错吧?” 第87章 这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足以清空地球,麻瓜先遭殃,巫师的生存率也不会太高——单看现在还在死亡之海里沉浮的盖尔·纳什就知道了。 但刨除它的危害,它又确实是“划时代”的,堪称空前绝后。巫师的致命病毒、麻瓜的致命病毒、麻瓜的致命细菌,三种完全不同的东西被她巧手捏合在了一起,成为最可怖的武器。 “你没有。”斯内普肯定地说,“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你要做什么?”兰斯洛特警觉起来。 “我要确保我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在盖尔痊愈之前,不能有人对外提起一个字,在她痊愈之后,你们要排队接受一个不可撤销的遗忘咒。” 兰斯洛特目瞪口呆。 斯内普懒得和一个治疗师多费口舌,他直接抽出了魔杖:“把名单写下来,或者我也不介意用夺魂咒帮你写。” 他足足花了一天一夜才将整件事情的尾巴处理干净——这帮天真烂漫的治疗师果然不能指望他们有什么觉悟,一张嘴巴到处乱说。虽然他们不知道中欧现下隐藏着一个危险的黑巫师,他今天知晓此事,最迟不过明天下午,全人类的历史与命运轨迹都会改写。 这是巫师骑扫帚或者其他什么动物去新西兰——离英国最远的国家——需要的时间,如果是幻影移形或者门钥匙,那就是几个眨眼间。 “潘多拉!”斯内普低声说了她一句,“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 盖尔当然无法回答他。高热降温带来的大量出汗让她浑身都湿漉漉的,同时她也出现了谵妄的症状,开始胡言乱语。 “妈妈……”她呢喃着,“你是我妈妈吗?” “当然不是。”斯内普小心地握住她几根手指,“你制造的那个东西现在进入到你的脑子里了,是吗?” “你会死的,你知道吗?” 哪怕是巫师,都对强强联合的鼠疫与天花束手无策。反倒是龙痘,已经被治得差不多了,只残余些许皮肤症状,让盖尔看上去整个人都五颜六色、又滑稽又怕人。 斯内普不知道后世的麻瓜要怎样治愈这些疫病,显而易见那方法一定还没有问世。他们能做的很有限,发烧就降温,说胡话就强制深眠,器官衰竭就换个新的。有了家属陪床补充人手,病人的出血症状也好了许多——破损的血管被及时修复了。 不适宜和其他病患分享的空旷病房里,他不知道是第多少次这样独自守着盖尔醒来。似乎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每一次他都没有缺席,或许连盖尔自己都不知道,连她生产的那天他都在。 人老了真的喜欢回忆往事,斯内普心想,严格来算,他今年64了。但盖尔不是,她就是当下的年岁,她正常地长大了,也会正常地老去,度过截然不同的两次人生。 “那天……我本来以为你会骂人,让沙菲克无论如何也要帮你镇痛。或者你会藏起魔杖,自己动手。但是你没有,你甚至一声不响。” 以至于他在外面等了半天,发现盖尔不知什么时候早就生完了。 “利乌斯大概是误会了,她以为你也是个天生的摄神取念者,还大着胆子问我,为什么会爱上你。看来她也知道肆无忌惮地读取别人的心声不讨人喜欢。‘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如此问我。在贝丝眼里你还是那个只穿着衬裙到处乱跑的野丫头,pnb的其他人对你的印象越来越模糊,只笼统记得你是个好人。 “我该如何回答她?我得承认,最初你在我眼里大概和一个刺头学生差不多,当然,比波特还是强的。直到你一声招呼不打、瞒着所有人去了朴茨茅斯,我意识到你……你有一颗我从未见过的头脑,这令人着迷,不是吗?当然,这种话是不能和我们的女儿说的,你绝对猜不到我是怎么敷衍她的。 纵然是寂静得只有说话声的室内,盖尔的呼吸声也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我还能敷衍她了。唔,或许邓布利多也可以,不过我现在不想提他——他怎么还不回来?也不知道在瞎忙些什么,和你一样。别在心里骂我不称职,还是那句话,你可没有资格。 斯内普感到掌心的手指越来越凉。 “其实也不能算是敷衍……最起码我心里的确是这样以为的,但那并非你最耀眼的部分,却是一个小孩子最容易理解的部分——效果显著。从那天开始,利乌斯就没再纠结过你的为人,转而跑去琢磨能遗传到你多少美丽。说实话,这方面我似乎有些对不起她,希望你的……基因?能中和掉一些,剩下的让智慧补足好了。如果利乌斯成长为一个头脑空空的美丽废物,那——那也没事。未来不会比我们那时候更糟糕了,不是吗?” 兰斯洛特留下的监控魔咒尖啸起来,一大批治疗师冲了进来,看上去既紧张又兴奋。 “家属先出去。”兰斯洛特不容置疑地冲他一扬手,“1911年1月9日,病人盖尔·纳什脑死亡,准备大脑再生。” 第50章 49 巫师从很久以前就乐意把自己的心脏掏出来扔着玩,玩够了一边儿放长毛了不管都没事。但千百年来,除了神秘事务司那帮疯子,始终无人敢触碰大脑。 并不仅仅因为大脑藏身在坚硬的颅骨之中,有点儿不太好挖,至少自己很难自给自足。更多的则是魂与灵之争。 灵魂究竟栖息在何处?大脑,还是心脏? 《男巫的毛心脏》至少佐证了心灵容纳感情,那大脑呢,理智吗?可哪怕是那位放任自己心脏长毛的癫狂男巫,那颗心脏也是他原装的——在魔咒力量下重新生长出来的大脑,里面还承载有智慧的灵魂吗? “我不得不最后提醒你,没人知道后果。她有可能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也有可能变成一个傻子,还有可能变成另一个人,当然,更多的可能是,她会死。”兰斯洛特亲自送斯内普出门。 “那几个人不是圣芒戈的?这几天没见过。”斯内普只是指了指门内落在后面的几个男巫、女巫,他们看上去更激动、更手足无措,但却都束手束脚地远远站着,看治疗师们布置起来。 “魔法部的。”兰斯洛特暗含希望地看了那群人一眼,但神情又很嫌弃,“万一失败了,你连她的尸体都要不回来。” “如果我不试,我现在就可以去为我的妻子预备葬礼。” “当然、当然!”兰斯洛特举起双手,小心地将门关好,想了想又锁死,“我不是劝你放弃治疗,我只是——”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兰斯洛特·沙菲克严肃地问。 “当然。”斯内普轻声道,态度和八年前回答同一位治疗师“真的不告诉她你来了吗”时如出一辙,“如果盖尔死了……” 他停了停才把剩下的话说完:“我就帮她把未了的心愿完成。” 兰斯洛特摇了摇头,一边念叨着“但愿不是研究灭世的超级武器”,转身走向病床前。 这一等就是一整夜。 喝“生骨灵”长出两根愚蠢的尺骨和桡骨也得一夜,何况是大脑这种复杂得多的器官。兰斯洛特尽量简明易懂地解释过原理,他们得先让盖尔长出第二个头,然后在好的那个头里再生大脑,最后用好的头一整个替换掉坏掉的那个。 斯内普望向三楼空旷安静的走廊——因为收治了超级病患盖尔,所以一整层的病人都被暂时迁往其他科室。 两道白墙像是命运森冷的臂膀,将他牢牢抓住,不能动弹。 斯内普正拼命地试图让自己笑出来。很久以前盖尔曾说过要将乐观劈一半儿分给他,用以交换生活的目标。现在她早已在她的目标之路上狂奔不已了,那她的乐观就理所应当属于他了,不是吗? 他开始想象皮肤五颜六色布满瘤包像某种热带大蜥蜴的盖尔顶着两个脑袋的样子,但是那没用。双头大蜥蜴,一点都不好笑。 斯内普走出两步,又走回来,走出去又走回来。他强迫自己停下,可确实又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心中的怒火,这里甚至没有第二个倒霉蛋来给他骂两句。 怒火,斯内普想,当然是怒火。他不该愤怒吗?她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她怎么能——她如果死了,那他就再也没有同类了。他会被扔下,一个人留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哪怕他还有利乌斯,即便他还有利乌斯。 西弗勒斯·斯内普不允许自己竟被置于如此弱势可怜的位置上,但事实就是,他早就已经被“扔下”过了,只是被盖尔美化为了“和平分手”。 这些年来,见过她也好,没见过她也好,听到过消息也好,没听到也好,他心里的怒火都在一点一滴的积聚。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好在他很擅长压抑情绪与情感……上次在国王十字车站猝然相逢,还好那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如果他是个狼人,只怕盖尔已经被他咬死了。 他忍不住想要叩问些什么,命运,或者盖尔祖国的人喜欢念叨的,天神的意志——究竟为什么要送他来陌生的一百年前? 第88章 如果只是为了扭转未来的惨胜,那根本不必非他不可。 他曾觉得这是命运的戏弄,后又觉得是恩赐,现在只觉得空茫,人生海海,仿佛没有什么是他能切实抓在手里的。 不知又过了多久,门似乎响了一下。斯内普正凝望着地板上拉长的日影出神,肩头就被扒拉了一下。 是兰斯洛特·沙菲克,他看上去竟然很明显地削瘦了一些,脸色虽然发白,整个人却精神十足,像打了鸡血似的,恨不得从窗口蹿出去绕着不列颠群岛飞上三圈。 他心底燃起一丝希望,但是他不敢问。 “他们一定要我来问问你,你有没有什么……呃……偏、偏好?”兰斯洛特似乎很急着回去,不住地催促着。 “什么?” “有些人或许会觉得,如果盖尔成为行尸走肉或者智力障碍,那还不如直接死了。”兰斯洛特仿佛已经被摧残得完全丧失待人接物的情商了,“如果你也接受不了,非要一个正常的、完整的、本来的她……那么神秘事务司到时候会直接带她走。” “滚。”斯内普直截了当地转回头,“别等我请你。” “好的!”兰斯洛特丝毫不以为忤,转身又一头扎进了病房。 那门再一次打开,天边已然能看见淡泊的月影与破晓的霞光。无论是治疗师还是神秘事务司的人都没有出来,兰斯洛特只是招手让他进去。 他会看见什么,蒙着白布的尸体吗? 斯内普想要动,但脚步却发粘。他不敢进去,如果他不进去,那盖尔有可能会活下来,也有可能不会,可一旦他进去,他就不得不接受那唯一的结果。 “聋了?你再不进来人一会儿就该醒了,到时候她要是第一眼把我当成她妈妈该怎么办?”兰斯洛特大为不耐烦。 斯内普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忽然反应过来! 盖尔·纳什整个人焕然一新,像睡美人一样安稳地卧在病床上,仿佛前几天的生死挣扎都是斯内普一个人的幻觉。 神秘事务司的人不仅帮助盖尔换了个脑子那么简单,他们还将那致命病毒整个儿地从盖尔的身体中移除了,治疗师们紧跟着治好了那些痘疮、坏疽与青疹。 “怎么做到的?”他简直不敢置信。 “消失咒。”兰斯洛特嘴上轻描淡写,却也是满脸的“这也能行”,“他们从魔法部档案里调取了盖尔少年时发明一个什么东西留下的手稿,从中推测出了她的某些习惯,总之她要么叫这个病毒为‘1号’,要么就是‘病毒a’,要么就是个汉字1,也不难发音……总之他们试了几次,就成功了。” “独特的思路,我们以后也可以应用到治疗过程中来。”一旁满脸胡茬的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院长插话道,他看上去足足老了十岁。 无人知晓被消失咒弄走的事物去了何处,总之不在这里,也不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魔法可以将其弄走,却无法追回,对于一种极度危险的病菌来说,这就是最安全的去处。 “现在她只要静养,唔……没准儿还是得换些器官。”兰斯洛特看盖尔的眼神已经有了一种类似于造物主的慈爱,“毕竟只是病毒消失了,它留下的千疮百孔还在。” 这倒没所谓,他有一百种办法为盖尔滋补身体……可灵魂呢?她还会是原来的盖尔吗? 掌心的手指温热,腕上血管搏动得相当有力——这具身体活下来了。 “她什么时候会醒?” “她也不一定会醒。”病房角落里,一个极高极瘦的扫帚柄似的老头冷不丁插话。 “缄默人。”兰斯洛特小声说,“不到万不得已从不主动和外人说话……这是看你笃定盖尔不是他们的了,急了。” “她当然是她自己的——”话说到一半硬生生改了口,“盖尔·纳什是我的。” “未必。”另一个女缄默人又说。 斯内普懒得搭理他们,他重新坐下来,两只手捧着病人的手指,支在自己唇边——这些天他几乎就是以这姿势度过的,在不需要抢救盖尔的时候。 也就是在这时候,他发现了盖尔纹在左手掌心的咒语。前些天它一直掩藏在重叠溃烂的疮口之下,他还以为是她病倒前随手记下的什么东西。 当着缄默人和治疗师的面,斯内普什么都没说。直到这些人终于撑不住走了——走前还商量24小时后正式开始轮班——他才用魔法揭开外语的神秘面纱。 “地崩山摧。” 作为发明过无数咒语的黑魔法大师,斯内普很快就暂定下了这东西的英语版本,它的含义令人心惊,但也令他迷茫——因为巫师没有那么大的能力。 如果格林德沃亲自出手呢?再加上邓布利多、加上他那个激进组织的所有人……只怕也不行,全英国、全欧洲的巫师加起来都不行。 巫师是人,不是神,天地与自然何其庞然无边,他们仅仅是一簇蝼蚁。 如果命运允许蝼蚁撼动天地,至少先允许他眼前这一只活下来。 等到了三月里,默默然图书公司的编辑詹妮佛·斯旺收到了她此生最坏的一个消息。 她负责的教辅书作者来信通知,说好的《魔药学入门(暂定名)》的初稿交不来了,问就是没有为什么,什么时候能交稿不知道。 她气得一连发了三封吼叫信都如泥牛入海,亲自跑了一趟霍格莫德,却发现斯内普家人去楼空,门口还蔫头搭脑地躺着她那三封出师未捷的信。 詹妮佛不死心,又冒着连绵的春雨跋涉去了村子那一头的小学校,她知道斯内普的女儿在这里上学。 “我新年之后就没见过我爸爸了。”那女孩开门见山地说,甚至没等詹妮佛开口,“我猜他一定是去孟加拉找我妈妈了。” “去、去哪儿?”詹妮佛险些吞掉自己的舌头,“孟加拉?那不是麻瓜在亚洲的殖民地么?” “是呀!”那女孩越长就越能看出眉目间那位神秘母亲的风貌,“假期里有个麻瓜来找过我爸爸,然后他就走了,那个麻瓜想过……提到过我妈妈。” 詹妮佛有些懵圈。她和西弗勒斯·斯内普搭档几年了,这人虽然很难搞,常常把她气得无语凝噎,但总的来说还是个很负责的人。 虽然不一定按照詹妮佛的建议写,更不会听从她的修改意见,但他从不拖稿。 怎么这次说鸽就鸽了?还鸽得如此理直气壮? 谁家好人书写到一半跑到亚洲找前妻鸳梦重温啊?知道的是魔药学教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写言情小说写上头了呢! 詹妮佛气不过,干脆就近去邮局租了只猫头鹰,随手扯张便条写了一个硕大无比的“退钱”,就给那猫头鹰系在了脚爪上。 “去找西弗勒斯·斯内普。”她给猫头鹰喂了点儿食,紧跟着振翅的角鸮飞上天空。 说真的,每一个有志于从事图书出版与报业工作的巫师都该去修习阿尼玛吉,最好是个鸟类,这可太实用了——他鸽任他鸽,没有一只鸽子能逃脱云雀锐利的视线。 詹妮佛本打算跟着猫头鹰到英吉利海峡就死心的,但这鸟并未往东南方向去,它径直南下,毫不迟疑地落入了伦敦。 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 不是吧,这年头真有作者写书把自己写病了的?詹妮佛简直要感动得抹眼泪了,在问询处前排队时还在懊悔来得太仓促,竟然空着手连束花都没拿。 正当她打算暂时抽身去外面麻瓜商铺凑合看看的时候,就听到接待女巫“哗啦啦”翻着记录:“……斯内普?不,我们没这么个人。” 嗯??? 詹妮佛正发懵,一个路过的好心治疗师拯救了她。 “斯内普先生是病人家属,现在在三楼奇异病菌感染科……别担心,女士,您来得很是时候,我们今天早晨刚刚解封了整个楼层,如果我没记错,已经有人前去探病了?” “有两个,而且还没走。”女巫又去翻另一本大厚本子。 “您上去吧!”治疗师给她指路,“我得去开个会,麻烦请代我提醒病人喝药——白说一句,会有人管着她的。” 詹妮佛莫名其妙就被推上了楼。虽然已经解封,但整个三楼还是空荡荡的,萧条而冷落,几乎没有丝毫热乎气儿。 她心里有些没底。逼得圣芒戈封掉一整层的病菌,那得是什么样儿?她爷爷生龙痘疮的时候,他们连病房都懒得封。 或许她真的不该来。不仅仅为了自己的安全,也为了斯内普的心情。 詹妮佛在门前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要走。她刚要转身,那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一位套着圣芒戈制式病号服的亚裔女巫笑眯眯地问:“您怎么不进来?” 怎么能让病人给她开门呢?詹妮佛出离愤怒了,还不待她梳理清楚这里究竟有“孟加拉”什么事儿,就被女巫亲切地拉了进去。 “看,我就说我能跑能跳能思考,没有瘸腿也不会突然摔倒。”亚裔女巫原地转了个圈圈,向房间里的三位男巫得意地点了点头,“亲眼看见,这下信了吧?” 第89章 “还是令人难以置信,我是指,大脑再生什么的。”一位红发的俊秀男巫鼓了鼓掌,“再次祝贺你,盖尔。” 盖尔高兴地拎着病号服的下摆行了个屈膝礼,这才转向一旁手足无措的詹妮佛:“您是?” “她是来找我的。” 西弗勒斯·斯内普坐在病床里侧的躺椅上,詹妮佛敏锐地察觉到一丝紧绷而尴尬的气氛,在他和另一位微微含笑、但迟迟没有开口的金发男巫之间。 “那你这就去吧?”这时,金发男巫终于开口了,“正好我们也需要和盖尔谈谈——彼此都不适合听,不是么?” “没什么不合适的。”斯内普生硬地说,冲詹妮佛点点头,“无非是来催我稿的——去问兰斯洛特·沙菲克,什么时候她能出院,我会从第二天开始写,大概还需要半个月。” 正蹑手蹑脚缩回床上的亚裔女巫突然被cue,她打了个哆嗦,似乎想去红发男巫那边避一避,但想想还是没敢。 詹妮佛正揣摩这四位的关系并为之深深着迷——她本来就是负责文学作品的,被抽调来联络斯内普这个教科书作者,纯粹是因为她是整个默默然图书公司全体编辑中脾气最好的一个。 “单方面的不合适你也得出去。带上您的编辑请吧,正好,你可以送她去找治疗师。”金发男巫波澜不惊地说,他身上有一种上位者的气场,那位红发男巫也有,但是不多。 而斯内普和他传说中的前妻,很好,他俩一看就是给人打工的,和詹妮佛一毛一样。 “我不去。”斯内普再次拒绝,然后指了指门,“你自己有腿,斯旺。” 不幸沦为炮火中心的詹妮佛默默涨红了脸,关她什么事啊!她本来就不想进门的! “我去吧!我去。”红发男巫连忙打圆场,“或许西弗勒斯你作为主人……” 斯内普斟酌了一下,竟然真的站了起来。詹妮佛明显看到那位亚裔女巫松了一口气,连屈起的腿都敢伸直了,而那位金发男巫则礼貌地冲她挥手作别。门关上的一刹那,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没办法,那人实在是太帅了。 但这是怎样的一眼啊!詹妮佛眼睁睁地看着友善的笑容从他脸上潮水般退去,他撤回视线,似乎要和那位叫“盖尔”的女巫说话,在头颅转动、低垂的某一瞬间,他极轻地嗤笑了一声,那笑声像一把又长又冷的尖刀,将詹妮佛轻松捅了个对穿——笑声与视线都不是给她的,他在透过她、看前面并肩而行的两位男巫。 她好像误入了什么更高级的、全然并非巫师那些家长里短、鸡飞狗跳的日常生活的世界。哪怕是在魔法部一层2,都不会有这样微妙的关系吧? 詹妮佛颤抖了一下,又发现号称要来送她的两位男巫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她是什么存在感极低的人吗? “我始终不明白,西弗勒斯,你对我的那种隐隐的敌意是怎么来的?它甚至可以追溯到你还没入学的时候。”红发男巫率先开口,“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吧?虽然在征求你同意之前,我就已经这么叫了。” 斯内普极快地盯了他一眼。“相比另一位来说已经好很多了。”他冷笑道。 “的确如此。”红发男巫坦然承认,“你对我没有恶意,你似乎只是觉得我很烦。” “哪怕是你,也不能强求每一个男巫都爱你。那样即便是巫师的身体也会承受不了的,不是吗?”斯内普立即恶意地回了一句。 我的天啊!梅林啊!詹妮佛瞳孔地震,下意识捂住了嘴。天啊!天啊!! 红发男巫被他气得回头瞪了一眼,但并未反唇相讥。“我想你对我和盖勒特的……呃,具体分工有所误会。”他不甘心地小声咕哝了一句。 “想多了,我并没有。”斯内普的声音里带有明显的笑意,似乎让红发男巫吃瘪是一件能取悦到他的事。 这是什么四角恋爱啊我的老天!詹妮佛已经开始在心里琢磨着哪位作家老师的风格比较合适了——巫师爱情文学确实不该局限于几百年来麻巫恋那老一套了,该来点儿新鲜的不是吗?比如,性别。 红发男巫恼羞成怒地“哼”了一声,他们就又不说话了。詹妮佛有些失望,跟着他们上到五楼魔咒伤害科,方才帮助过她的那位治疗师刚好开会回来。 “邓布利多!怎么是你?”他举手招呼,“你回来了,这次还走吗?” “我亲爱的兰斯洛特!”红发男巫与治疗师交换了一个拥抱。 原来他就是阿不思·邓布利多。詹妮佛默默地想,自己果然是误入了学霸的世界。其实她入学时邓布利多早就毕业了——每一个都是,但这不妨碍教授们口头禅似的委婉叹息:“如果阿不思还在,他就会……” “阿利安娜还好吗?”兰斯洛特继续寒暄,“她是不是该结婚了?” “我打算明天去看她,明天是旬休。”邓布利多叹了口气,“她好像不打算结婚,她觉得一旦有了自己的骨肉,她就没办法公平地关注、对待每一个小孩了。” 兰斯洛特哑然。 “我还想看看默然者血统会不会遗传呢……”他小声说道,有些失望,“看来我只能指望阿不福思——” 尴尬的死寂在蔓延。 阿不福思·邓布利多,在学校时可能没有哥哥那样起眼。但近几年谁不知道他呢?他先是被指控用漂浮咒操纵花瓶谋杀了一位麻瓜牧师,后来不知怎么无罪释放……又被指控频繁骚扰伦敦郊区一处麻瓜女性聚居的场所,严重威胁《保密法》。 连他妹妹的事业都小小地遭受了一次波及。想想看吧,哥哥是这么个人,妹妹能正常到哪里去?偏偏能为弟妹佐证的、楷模般的大哥又不在。 要是被巫师们晓得阿不思·邓布利多取向特殊……估计阿利安娜·邓布利多要用结婚生子来挽救自己的幼儿园了。 第51章 50 送走了唉声叹气、却又有那么一点雀跃的编辑,斯内普和邓布利多折身返程。 “别怪我没提醒你,两年后丽痕书店卖得最火的畅销书,主角原型一定是你。”斯内普面无表情地想着自己和盖尔在詹妮佛·斯旺眼里的戏份,应该不多……不多吧? “噢!”邓布利多总是反应得很快,“你不会是故意的吧,西弗勒斯?” “我的确不是故意的,但是你信吗?” “嗯……”邓布利多故作沉吟,随即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盖尔曾经说过,天定的命运不值得恐惧,千百年的传统不值得遵循,纷扰的流言更不值得放在心上1——随便他们怎么说去吧,无所谓了,不是吗?” 但愿你看过《阿不思·邓布利多的生平与谎言》之后还能真心实意地那么说。斯内普嘲讽地想,他当时在校长室里边看边笑,一边笑一边还要读给墙上所有死了的老同事听——当时邓布利多反正是不在,不知道躲去哪幅画里去了。 “你高兴就好。”于是他这么说,又想笑了——自从盖尔醒来就是如此,当然这得避着她,一看到那张脸他就觉得怒火高涨。 “说真的,西弗勒斯。”邓布利多今天似乎谈兴很浓似的,丝毫不顾他俩压根就不熟,“如果有一天我需要你的帮助,你会帮我吗?” 斯内普一下子停了下来,无言地注视着他。 “唔,你的表情看上去……活像等这句话等了很久似的。”邓布利多有些惊讶。 “当然,十二年了。”斯内普意义不明地说。 邓布利多困惑地拧起眉头。十二年前……他毕业那年?有什么反常吗? “你不应该找我。”斯内普想到纽特·斯卡曼德现在还是个学校里被霸凌的小屁孩,只好临时改词,“你,或者我,我们之间没有区别。” “还是有的。”邓布利多下意识地抚摸着盛放怀表的胸袋,想想对这一位也没什么可瞒的,干脆一把抽了出来,“至少你们之间没有这个。” 曾经情深意重的见证,如今却成了束缚。 银亮的表链尽头是一枚小巧的香露瓶似的东西,和萨拉查·斯莱特林那个天杀的挂坠盒差不多大。澄澈的水晶包裹着两滴交缠在一起的红色物质,似血非血,还在缓缓游移。 斯内普倒是从没想过阿不思·邓布利多年轻时候还是个恋爱脑。 “确实,我们脑子都正常。”他叹息了一声,“你打算怎么做?” 对付黑魔王难又不难,把他本人弄死就行了,对付格林德沃呢? “不知道。”邓布利多诚实地摇摇头,“走一步、看一步吧!” 斯内普转身就走。 病房里,盖尔和格林德沃的谈话也刚刚告一段落。 格林德沃看上去倒是对盖尔的说辞毫不怀疑——眼前的女巫简直是圣芒戈的vip客户,甚至于他第一次见她时的情境和今日一模一样。 小小年纪就住单人病房,长大了拥有逼迫治疗师清空一整层楼的破坏力,这很正常。至于为什么是三楼,或许是三楼不高不低、病患最少,无论哪个科的治疗师会诊都很方便,总不能清空五楼吧?让傲罗伤员睡走廊吗? 第90章 “其实你就算死了也没关系。”格林德沃轻描淡写地说,“我有办法。” 盖尔怀疑地看着他。 “当然,我没办法让你真正的复活,但最起码斯内普先生、阿不思和我会获得些许慰藉。” “你对着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人说,打算把她做成阴尸?”盖尔捞了个苹果啃起来。 “我怎么会做那种没品的东西?”格林德沃嗤之以鼻,“说真的,你远不如阿不思了解我。” “我比他强那还了得!” “也不知道那个治疗师什么时候会允许你出院。”格林德沃有些惆怅。 “我也很想出院。”盖尔诚恳地说,“要不你把我变小之后揣兜里带走吧?” “情人之间调情的话不要对我说。” “我认真的!” 格林德沃听到走廊上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想到刚刚上门拜访时二人之间完全僵死的气氛,一时也有些了然。 如果病床上的人换成阿不思·邓布利多,那么他的心情不会比斯内普好上半分。只不过他会去找别的东西发泄,比如麻瓜。 门开了。 “爱莫能助。”格林德沃立即亲切友善又不失慈爱地冲她点了点头,甚至火上浇油,“你不能一直躲着斯内普先生,盖尔,你们需要把话说开。” 盖尔目瞪口呆:“不是,你——我没——” “我也是这么想的。”邓布利多也很善解人意,他拍了拍斯内普的肩膀,“遇到危险住院不是盖尔的错。” 完了,盖尔崩溃地躺倒在床上,全完了。 什么人呐这是!等到这俩货分手那天她一定敲锣打鼓搞个大场面! 斯内普送客回来,见到的就是盖尔·纳什悲愤躺平的模样,他指挥毛毯将她整个人死死裹成一个卷儿,这才施施然在床边坐下。 “要说什么,说吧。”斯内普示意她。 “我真没有!我冤枉!”盖尔欲哭无泪,“我怎么会向格林德沃倾诉我们之间的事,这根本不可能!” 反过来还差不多。 “我知道。”斯内普不为所动,“我——” “如果我死了,就应用‘1-a’;如果我活下来了,就算你们不动手我也会立即销毁它——我当时是这么想的。”盖尔决定还是谈谈正事。 她这算死第几回了?每一次死亡或者濒临死亡,她都觉得身上的桎梏松脱不少,仿佛轻松得当真要乘风归去似的。 没有什么能够阻拦她,只要她想,她的意志即时代的意志。 “为什么?” “我不是麻瓜的病毒学家,或者细菌学家,无所谓,这本就是个四不像。我不知道‘1-a’会怎样传染,会不会被75%浓度的酒精杀死、会不会被阳光晒死……我只知道它会收割千万人的性命,既然我已经用这条命付出了代价,那为什么不试试看呢?” 盖尔瞥了一眼斯内普,连忙又补充:“当然,格林德沃不会对我们的国家动手,最起码现在不会。如果我是他,大概是澳大利亚或者新西兰吧,足够远,遗世独立,不会殃及他人。” 倒是和他想的差不多,斯内普点了点头:“所以你现在改主意了,不然你不会告诉我。” 盖尔坦然地点点头。 “我一点儿都不想统治麻瓜,更不想毁灭世界。我要让‘1-a’成为只有特定人群才能感染的病菌。” 魔法造不出定点抹平的二向箔,但是没关系,她可以做平替,一张不够就再扔一张,不够就再扔,总有够的那一天。 “祝你成功。”斯内普干巴巴地说,感觉满心怒火为之一空,盖尔真的很知道怎么拿捏自己。 “至少先把我放开。”盖尔恳求他,先前的意气飞扬不见了,眼巴巴地有些可怜。 “做什么?沙菲克说你就该静养。” “写信给玛纳萨,让她销毁原定在葬礼上交给格林德沃的遗嘱。” 斯内普立即站了起来:“你还留了后手?” “魔法有时候真的不保准。”盖尔平静地说,为自己能这样轻而易举地挑动斯内普的情绪而感到有趣。 这里是医院,而盖尔是病人。西弗勒斯·斯内普不断提醒自己。这里是医院,而盖尔是病人。 底线一旦松动,就会步步后退。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三楼尽头的病房里很快出现了这样一副奇景:病人在床上盘着腿“咔咔”打字,家属在茶几前也在“咔咔”打字,偶尔还会互相借墨水带。 “真没想到你还会用麻瓜的东西,我还以为你会用自动书写羽毛笔什么的,有这种东西吧?”盖尔见缝插针地和斯内普说话,她又不是在写书,对思绪的连贯性没什么要求,就算断掉也能随时续上。 “自动答题、自动纠错……我见过太多次魔法失效的了,还有人硬着头皮认,非说自己外号是‘罗鸟·卫其利’。”斯内普哼了一声,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盖尔试图回忆了一下,但什么都没想起来,不知道他这说的是哪一段。 “我之前也想过给墨水带施咒。后来我一想,巫师人死账消,那乐子可就大了。”她随口笑道,“说起来,为什么霍格沃茨城堡的魔法还在?那帮人不是死了好有一千多年了吗?” “唔……”斯内普被她烦得终于停下来,“那是因为施咒者是以‘霍格沃茨魔法与巫术学校校长’这一身份施咒的,只要霍格沃茨有校长,那么魔法就不会失效。” 懂了,所以霍格沃茨就是个巨大的网站,谁顶着“administrator”的id都能登入维护。 “那你呢?”盖尔好奇地问,“霍格沃茨承认你吗?当然我是说现在。它是靠什么来认人的?灵魂,还是校董会签署的任命书?” 回答她的是又一阵“噼里啪啦”的打字声,手速还挺快的——看来跨时空就不认了,魔法还是三维线性的呢! 春日将尽的时候,盖尔·纳什终于被获准出院,大失所望的缄默人们也不再隔三差五来圣芒戈报到。她提前安排好了所有行程,一切都井井有条:通知玛纳萨回家,顺便让她借斯卡曼德家的小精灵回来做个大扫除;填邮购单补充一切消失于治疗师与斯内普之手的日常用品;最后,就是使出浑身解数装乖巧。 斯内普发现盖尔最近变得格外娇生惯养,稍微碰到哪里就大呼小叫,对魔法世界的一切也忽然好奇起来,缠着他问东问西——人到了她这个年纪才开始好奇是不是太晚了?当然,她的问题比利乌斯的那些稍微成熟一点儿,但也不多。 但是不得不说,他享受这依赖。 尽管他知道,盖尔的依赖是有条件的,今夜一过,她就会毫不留情地抽身就走,就像上次。她现在竭尽全力地安抚他,大概是不想他又生气。 自从盖尔醒来,他们就一直保持着某种距离。别说肢体接触,连眼神都很少对上,工作确实很好地消解了这种紧绷的氛围,所以当初盖尔提议要打字机时,他并没有拒绝。 医院当然不适合工作,但也不适合干别的。 斯内普仰面躺在陪护的小床上出神,天花板上浮现出报时魔咒朦胧的微光——23:59。 耳边盖尔的呼吸声平稳悠长,她一只手耷拉在床边,指甲泛着健康的淡粉红色。 他忍不住伸手触了触,睡着的人毫无反应。 24:00。 呼吸声骤然一停,那只手也缩了回去。盖尔“窸窸窣窣”地起身下床,斯内普闭上眼睛,听见她换掉病号服,拎起为数不多的行李——主要是那台打字机——但是想了想,又放下了。 她朝这边走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但斯内普很快觉得不对劲,他被石化了。 “如果你这些年的中文学习没有懈怠的话,西弗勒斯,你该知道有句话叫做‘绅士花十年报仇也是值得的’。” 刚刚抽走他魔杖的那只手,很快沿着巫师袍的褶皱伸向了另一个地方。 盖尔吻了上来,并不热烈,反而像某种小动物嗅来嗅去的亲密触感。她偶尔会咬他的耳廓,或者轻舔他的眼皮,她的手指温柔地探进他的发丝,然后一路向下,在颈侧的动脉附近流连。 “让我猜猜你在做什么,是‘咒立停’对不对?没有用,这些年不是只有你在学习外语,我学一门语言,当然不只为了那一个咒语,那多不划算。”她的嘴唇紧贴着他的。 吻开始热烈起来,但盖尔很快就懊恼地“啧”了一声——因为斯内普被石化时是紧闭着嘴的。 被石化的人跌倒了都不会打弯,谁也不能撬开他们的嘴。 “其实我现在走也就走了。”盖尔有些泄气,“但是吧,我自己还没有过瘾。” “既然要报仇,就把当时的姿势也还原一下。”她忽然整个人都伏了上来,紧贴着他,“我这些年有没有胖啊?” 没有,斯内普在心里说,你草菅人命的事业让你轻得像一片抓握不住的羽毛。 “那这儿呢?”有什么圆润的东西蹭上了他的胸膛,她在他耳边问。 第91章 斯内普从未这么无助过。但盖尔说不上是体贴还是恶劣,她将那只一直作乱的手抽走了。 “原来石化咒不会让男巫阳■。”盖尔笑吟吟地说,“医学大发现啊!” 够了。斯内普想,他简直想让她现在立刻马上就走,最好逃到地球上一个他找不到的角落,至少也得老实躲上几年。 但是盖尔没有,她只是直起身体,把自己往下挪了挪。 那只作乱的手又伸了过来,牢牢地抓住了他。紧接着,他感到有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擦过顶端,隔着几层薄薄的布料,但对他和她的刺激都丝毫不减。 盖尔死死咬着嘴唇,两条大腿颤抖得几乎跪不住。她无声地大口喘着粗气,无暇再去说什么骚话,几乎没多来几次就很快交代了。 丢人!盖尔脸上红得发烧,踉踉跄跄地爬起来,仍是腿软得站不住。根本就不够,她还想要更多,早知道她刚才就该果断离开——要么一直饿着,要么直接吃饱,这算什么事儿呢? “三个小时。”她勉强道,“三小时后咒语失灵,你就自由了。要我为你打开窗户、吹吹风冷静一下吗?” 被石化的人当然没办法回答她。盖尔想了想,到底还是算了。 她幻影移形前还是有些不舍的,但是看看斯内普那个狼狈样儿,就只有想笑了。 盖尔没有回考文特花园的房子——开玩笑,那她只能活三个小时了。事实上她直接去找了e·d·a·斯文顿,还和衣在人家豪华大别墅的客厅沙发上打了个盹,梦里梦到铺天盖地的斯内普把她包围了,可怕! 然后就被斯文顿家的仆人们当成了入室抢劫的女贼,慌得直接把主人大清早喊了起来。 “说说你的安排。”被扭送见官的盖尔毫不客气地叫了一份早餐。 “这半年你去哪儿了?”斯文顿正被两个男仆伺候着刮胡子,盖尔却在他面前大快朵颐………算了,跟她这种人讲究不着。 “这你别管!”她咬了一口煎蛋,又去看管家熨好的报纸。 “去养猪场体验生活也没什么可得意的吧?看你胖的!”斯文顿冷笑。 “诶?”盖尔忽然将手头报纸一抖,斯文顿像一条训练有素的犬只,立即紧张地开始回忆最近的局势:滇藏一带布满英军,这是闹出什么事儿来了? “好像要打仗了,我们那边。” “跟、跟我们吗?”斯文顿一头雾水,怪了,他怎么不知道? “自己打自己。” 斯文顿立马松了一口气。 “内乱总给人以可乘之机。”盖尔苦苦回忆,但讲老实话,都1911年了,能被侵占的都被侵占得差不多了吧? 斯文顿一声不敢出,他们确实对那两个地区有所图。但目前也是以驻军威慑为主——地盘太大,一口吃不下。 “算了,先去搞船吧!”盖尔一甩手站了起来。 1911年6月,英国皇家海军战列巡洋舰“雄狮”号、“皇家公主”号进行海试。 传说中全新设计、全新系列的两艘舰船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航空母舰“暴怒”号也进行了海试。 作为一个女巫,盖尔肆无忌惮地插手了麻瓜的保密工作。她为此施出的混淆咒几乎长得像一首小诗——除了这艘船上的人,所有巫师与麻瓜都会觉得这是一艘即将退役拆卸的老船,在出售前最后拉出来遛遛。 如果好使,那么下个月轮到“简妮·布兰登”号海试,就不用海军拉两艘半成品舰艇出来吸引注意力了。航母还是太超前了,即便她们还很原始,过几年打仗,说不得还是那两艘巡洋舰打起来更趁手。 盖尔想着,参照登舰前分发的平面图一路到了机库。“不是说给我惊喜吗,在哪——哇!”她被眼前银光闪闪的单翼飞机着实晃了一下。 “怎么样?”斯文顿矜持地背着手,面上也是压抑不住的笑容,“像你预想中的样子了?” 先前他随口和盖尔说起单翼机进展不顺,是材料的问题——速度一上去,木头机翼就容易断,双翼机更妙了,速度根本上不去。 结果盖尔转头就给他送来一个联系方式和一小片薄薄的样品。 “美国铝业公司那种拉订单的半成品,真的能用?”盖尔也没想到,她就是顺便问了一下伯明翰那边。 毕竟pnb一个做农机的商业公司,依赖一下外国尖端科技没什么,花钱买就行了,但让英国海军、陆军接受秘密武器被技术卡脖子,那还不如杀了他们。 “那样的是不行,我们只是在美国人的基础上稍微优化了一些,别忘了,大不列颠也有研究轻型合金的人才。”斯文顿清了清嗓子,“毕竟我们知道,飞机需要它是什么样子的。” 盖尔点点头,毫无愧意。军备竞赛,做到什么地步都不寒碜。何况飞机至今仍是保密项目,她的拖拉机都不一定能分一杯羹,只要美国那边手脚快,专利和钞票一样都不会少。 “老规矩。”她抬了抬下巴。 “知道。”斯文顿点点头,又有些迟疑,“但是盖尔,在我们的飞机飞上战场之前,你可不能把它民用。” “那我还得买一条——生产线还是其他什么的!”盖尔有些不耐烦,“你就多余提,我只不过是为了那个存档的习惯。” 斯文顿微微一笑,他当然知道这个习惯。它保证了盖尔·纳什离家上学期间他仍能与pnb合作良好,每一个环节都运转丝滑——盖尔的书房里有他需要的一切,分门别类,色色都整理好了,索引甚至编了本书,当他暂时联系不上盖尔时,秘书玛纳萨小姐会前往诺里奇提档。 “那么,请来这边,小姐。”他彬彬有礼地做了个手势,“惊喜还没完呢!” 还能有什么,总不能把原子弹搓出来了吧?那个谁来着,他出生了吗? 盖尔心中犯嘀咕,跟着斯文顿转到飞机左翼,驾驶舱涂装已经上到一半,还搭着块布挡着。 “我们打算把它漆成原木色,不会太欲盖弥彰了吧?”斯文顿先征询她。 “不知道。”盖尔干脆摇头,历史上他们又没偷美国人的铝合金成果,不需要这么藏着掖着。真到了天上,涂什么色儿都一样,隐形战机不是这个原理,飞机拉烟儿眼瞎了才看不见。 “那成!”斯文顿放心了,踩着小折叠梯一把掀掉了那块布——驾驶舱下方精心绘制着一副青铜色与天蓝色交织的艺术字,点缀着几片吹落的树叶,“诺里奇狂风”号。 盖尔这下子终于笑了出来。“罗伊纳·拉文克劳会喜欢的。”她喃喃说着,反正斯文顿听不见。 “我还带了摄影师来。”斯文顿拍了拍巴掌,一群水兵从门外涌了进来,中间簇拥着的是舵手,领航员和大副帮他推着器材。 “我入伍前学过几天,家里开照相馆的。”他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 盖尔被这份热情弄得猝不及防。她不是完全没有被触动的,谁也不是天生铁石心肠。但给她拍照的这个舵手,笑嘻嘻围观他们的这群人,他们在被分配到“暴怒”号服役之前,去过远东吗? 最终她还是与涂了个大花脸的“诺里奇狂风”号合影留念。斯文顿还在一边抱怨她催得紧,要是再过几天,涂装彻底完成,飞机看着还能更上相一些。 但是盖尔等不及,她还得去奥地利一趟。 第52章 51 1911年,德国,柏林西郊,达莱姆,威廉皇帝科学研究所。 新成立的部门从里到外都是崭崭新的,连出入的小办事员都抬头挺胸、满是朝气,那神气活现的模样,倒像是首相身边掌握国事咨文的首席秘书。 “麻瓜的皇帝陛下没有白白冠名,听说这里以前是他的某座行宫。” 台阶下站着一对衣冠楚楚的年轻男女,说话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的英俊青年,他身旁那位黑发黑眼、明显带着亚裔血统的纤瘦女子闻言却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 “这么小也好意思叫‘宫’?” 金发青年忍俊不禁,指了指她的头发:“你应该知道,德国人对亚裔可绝称不上友好,你要是再继续这样夹枪带棒下去,还没见到正主就得被人赶出来。” 黑发女士毫不淑女地翻了个大白眼。 “我不明白——我们明明可以将人劫走,或者直接潜入。需要奥托提醒你一下我们的宗旨吗,格林德沃先生?”她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今时不同以往。在我彻底掌握德国魔法部以前,我们还是小心些不要搞出事情来。哪怕是一桩被驳回的指控都会对我的名声很不利。” “魔法部一般只会特别关注麻瓜政府部门有没有巫师插手,军队、研究所这些他们只会越来越搞不清楚原理的机构根本懒得看——这是我的经验之谈。” “很不巧,我会看,而且是特别关注。”金发男巫格林德沃向她眨了眨眼。 “你——”黑发女士恍然,一时咬牙,“你还真是一视同仁。” 第92章 “从一开始就得把法度定好,我也一样——我们不搞个人崇拜那套,我没什么特别的,我和大家是一样的,只是特别有想法一些。”格林德沃体贴地上前一步,挡住黑发女士的身影,她弓着腰正不知道做些什么。 “只怕由不得你不搞!”黑发女士抬起头来——现在她也有着一头璀璨的金发了,清浅明媚的蓝眼睛简直像和格林德沃从一个模子里扒出来的,连脸颊都有肉了。 “我鼻子没这么长吧?还尖!”格林德沃巧妙地越过了刚才的话题,“太过了,你这能戳死人。” “我替西弗勒斯感谢你的关心。”金发女巫礼貌地欠欠身。 “他可不会感谢我,我更不会关心他。”格林德沃笑了起来,“你再调整调整?” 金发女巫小声咒骂着又躲到他背后去。等她终于调整好自己的新五官,研究所出来的人已经下台阶下到一半了。 走在前面的两位一看就是科研人员,正在小声激烈地讨论着什么。满脸憋屈跟在他们身后不敢超车的是个愁眉苦脸的年轻文员,这才是来接他们的人。 “您是……”前头二人中一位五十来岁的中年人先注意到了他们,他显然不打算对陌生人不顾而去。 他旁边那位比金发男女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正说得上头,猝不及防被打断了,还有些呆。 “盖勒特·格林德沃,这是舍妹。”男巫彬彬有礼地略微欠身,“我们与理查德·威尔斯泰特教授约在下午三点。” “噢,化学所在后楼。”中年人指了指身后,“你们得从那绕过去。 ” 他指了指自己:“我是马克斯·普朗克,在柏林大学任教。” “幸会。”格林德沃和他握了握手,又听这位普朗克介绍他身边的年轻人:“这位是阿尔伯特·爱因斯坦,自己做研究,现在住在布拉格,也不远,是不是?” 一直发呆走神的金发女巫忽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她毫不掩饰地盯着爱因斯坦猛瞧,从鸟窝似的头发一直盯到脚后跟。 “他们是搞化学的……”年轻人有些不自在了,“怎么会认识我?” “我还记得1905年,被称为‘爱因斯坦年’。”格林德沃笑道,“如果我们不是对物理一窍不通,爱因斯坦先生,想必我们会很早成为朋友。” 金发女巫深深地皱起眉,目光在格林德沃与年轻的科研工作者之间游移不定。 “既然有约,那就别耽搁了。”普朗克向他们道别,“研究所还在试运营,都说那一位会是正式的所长,你们可不好迟到。” “多谢您提醒。”格林德沃当仁不让地说,他们这才跟着那个年轻的文员往后楼绕行。 金发女巫一路沉吟,满脑门官司,但思来想去,又好像始终拿不出决断。 “盖尔!”格林德沃提醒她,原来是目的地到了。 内定所长的办公室地段相当不错,通风采光都是一等一的好。内定所长本人正在摆满盆栽的窗前等了个不耐烦,手里还抚着一支银边天竺葵的叶子。 “教授,您约的人到了。”文员提醒了一声。 威尔斯泰特教授回过头来,神情有一瞬间的愣怔:“你们是——” “理查德·威尔斯泰特?”金发女巫盖尔径直走上前,说的是英语——但西欧各国语言算是近亲,名字也不涉及语法。 “是、是我,大概。但……你们是谁?我约的不是——” “什么?”年轻文员表情一呆。 “嘘——”那位英俊的金发男人在他耳边悄悄说道,亲昵、但紧紧地搭着他的肩膀,“保持安静,很快就好。” “你正在找的那个东西叫什么名字?”盖尔开口逼问,“从绿色植物叶片中提取的那个东西?” 说的还是英语,但格林德沃好心地帮她翻译了一下。 “什、什么?我还没、没能成功——”威尔斯泰特简直摸不着头脑,他这是被入侵了?但眼前的女士似乎没有恶意,无论是枪支还是炸弹,都不像是能藏身在她这条蓝缎裙子里的。 “他说他还没出成果。当然,先生,我们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来的。” “不重要!”盖尔果断地说,“没有名字你就现给它起一个,总之我要一个名字,你是第一发现者,就相当于造物主,你起的名字会被魔——世界认同。” 这都什么有的没的? “可是它有名字。”威尔斯泰特皱起眉头,“早就有了,第一发现者也不是我——大概是1818年,唔……也有可能是17年,总之是两位法国药剂师发现了它,我想我记得没错,是彼里蒂埃和卡万图。” 格林德沃居然哈哈大笑起来,挂在年轻文员的肩膀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举手揩了揩眼睛,发现眼泪都笑出来了。 盖尔气恼地涨红了脸。“好、好得很!我猜是早就发明出来了对不对?”她愤愤然骂了句脏话,“名字呢,说啊!” 那位通晓双语的绅士还在大笑个不停,威尔斯泰特只好发动自己的聪明大脑揣摩了一下金发女子的意图,颤抖着手在纸上划拉了几笔——盖尔低头瞧了一眼,抓起来就往他头上撇。 “英语!”她恼羞成怒地吼道。 威尔斯泰特惊恐地摇了摇头。保守如德国人,压根想不到世界上还有如此凶残的女士,那帮英国佬是不是太开放了?亏他先前还觉得这位没什么恶意。 “他要是知道英语怎么说,干脆直接跟你说英语得了。”格林德沃笑得直不起腰,他的英语与德语都说得毫无口音,每一种都像母语流畅,“拿来我瞧瞧。” 盖尔拾起地上的纸团丢了过去。 “这是法语!”格林德沃俯身去捡,还没直起身就又笑得蹲在了地上,“我、我让文达教你,法语的消失咒该怎么念,她发音比我标准。” 威尔斯泰特战战兢兢地立在一边不敢出声,他实在是不明白,叶绿素和“消失咒”有什么关系?话说那个“消失咒”到底是什么东西,搞神秘学的舞到他眼前了? “收尾前你先试试吧!”盖尔冲格林德沃点点头,银边天竺葵在阳光下优雅适意地舒展着枝叶。 理查德·威尔斯泰特眼睁睁地看着金发青年……金发男巫从袖子里抽出一支细长、布满瘤节的古朴木棍。 不是,这太抽象了!在这里,威廉皇帝科学研究所,德国理学界顶尖学府,他们在搞神秘学仪式?威尔斯泰特出离愤怒了! “嘿,我说!”他怒气冲冲地大幅度挥舞了一下手臂,大踏步地冲上前,想要把这两个傻瓜都赶走,但那位金发的女巫只是轻描淡写地用左手食指点了点他:“坐在那儿。” 理查德·威尔斯泰特忽然觉得脑海中一片澄澈,整个人都仿佛进入一片独特的、纯洁的意识海洋中,那海洋中只有一个声音不断催促他——他听不懂,但他知道要乖巧地去办公桌后坐好,然后继续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金发男巫折腾他心爱的盆栽。 “没反应啊?”格林德沃用魔杖戳来戳去,天竺葵仍旧风姿楚楚、独立斜阳。 “不会这么立竿见影吧?”盖尔怀疑地望了望夺魂咒受害者,“要不问问他,人家是专业的!” “他连这玩意儿长什么样都还不知道呢!”格林德沃嗤之以鼻,招招手叫那个文员,“过来,过来这边……没事的,过来吧!” 年轻的文员战战兢兢、抖抖索索地过来了。没有大叫,也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崩溃。他一边怕得要命,一边忠实地执行了格林德沃的指令。 “你怎么做到的?”盖尔奇了。 “一些个人魅力,天生的。”格林德沃将天竺葵塞到那文员的怀里,“从今天开始观察它就是你的责任,如果它开始枯萎,就将它丢到桥洞下的河滩上,能做到吗?” “能、能!”文员抱紧了盆栽,那模样看得盖尔啧啧称奇。 “很好!乖孩子!”格林德沃摸了摸他的头,手一直按在那人的后颈上,“现在去值班室里打个盹,醒来之后为它画一幅素描,嗯?” 年轻的文员浑浑噩噩地走了,盖尔简直目瞪口呆。 “相比之下,我通过修改记忆让这德国佬以为他将盆栽送给了下属……这种行为真是太粗鲁了。”盖尔真心实意地说,“那人不会和你们一样吧?” “不,那只个孱弱的、需要强壮父亲与仁爱长兄呵护的软蛋——简直写在他脸上了,你怎么会看不出来?” 好了,够了,别凡了。 一周后,被派去的巫师在河滩上捡到一盆枯黄死透的银边天竺葵。 作为“alliance”总部的那间平平无奇的麻瓜酒店里,盖尔身前大大小小放了十数盆各式各样的植物,它们几乎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枯萎。 “差不多了吧?”格林德沃抱着那盆天竺葵,“你想好要在哪里试验了?” “邓布利多呢?”盖尔反问。 “还在纽约,但他会先回英国。”格林德沃摇了摇头,“他那个弟弟……单就他闹的动静而言,他完全符合我们的宗旨,是一位合格的alliance成员。” 第93章 “那个地方,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合适。”盖尔及时转换了话题,“你帮我参详参详?” 虽然这人做出过撒哈拉沙漠的狗屎决策,但他天生长着一双政治家的眼睛。 “哪儿?”格林德沃来了兴致。 “草原的尽头,库伦那边。”盖尔向东方指了指,“你知道的,‘自古以来’……所以我不能看着它丢掉。” “那很好啊!”格林德沃漫不经心地说,无论盖尔怎样拨弄、整合国境线都无所谓,反正那以后都是他的疆域,“是什么令你犹豫?” “太穷了,抢回来没劲。”盖尔诚实地说,“养活起来没准还得亏。” 格林德沃大笑起来。 “盖尔,我的朋友!你得知道,没有一块领土是无用的。”他得承认他对远东并不那么了解,“现在那里是一片草原,如果它成为你的试验场,它会怎么样?” 大概是罕见的温带沙漠?或者亚寒带沙漠?有那种东西吗?雨水应该不会少……所以是大泥沼?反正是死地。 “那它至少可以阻碍敌军的马蹄与战车。”格林德沃意味深长地说,“何况我不相信你会舍得不撤去魔咒。” “这不又回来了吗,还是很穷。”盖尔摊摊手,简直穷得荡气回肠。 “只要想,没有哪里会长长久久地穷下去,每一块土地都有用处。那边穷,要么是主政者不想,要么是主政者太蠢。”格林德沃随意地比了个手势,“同理,没有哪个大国刚肇始时便幅员辽阔的,退回几千年前,你我个个都是部落民。如果某个地方直到现在还既小又穷,那一定是他们太蠢。” 盖尔哑然,她抿了抿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礼貌地冷笑了一声。 你就狂吧格林德沃!欧洲真是盛不下你了! 典型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这不就是“受害者有罪论”吗? 可格林德沃说得兴起,显然已经上头了。 “你知道你那一厢情愿的祖国输在哪儿?她停下来了,盖尔,她满足了!她觉得自己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像个歪着头求谁表扬的小女孩!而争霸之路是没有尽头的!” 男巫啊,还是得会长,不仅要长得俊。瞧瞧格林德沃,哪怕是在满脸狂傲地指点江山,看上去依然不油腻,只让人觉得少年意气,依然在三十岁的人身上锋芒毕露。 这谁看了不迷糊?盖尔觉得斯内普不能怪邓布利多,他不喜欢男的,他不懂有脑子帅哥的魅力。 “就像是一架‘隆隆’向前的陆战车——你知道德国麻瓜也在搞这个吧?很好——半路抛锚,若不赶紧整修向前,很快各个零件都会锈蚀报废,再也动弹不了。然后它就会成为走过路过所有人都可以捞一把的宝库,不捞白不捞,不捞就亏了。毕竟它如此温顺地束手停在这里,任人采撷!”格林德沃继续挥斥方遒,话糙理不糙,虽然狂得没边儿了。 “如果你坐在那个位置上呢,你怎么做?”盖尔冷不丁地问,“别怪我没提醒你,她既辽阔又复杂,人口很多且矛盾深厚。” 在科技还未腾飞的当下,整合过大的疆域是很难的。君不见未来的超级大国哪个不是一屁股屎,噢美国强点,可现在的美利坚合众国且还不是完全体呢! “我反正肯定可以!”然而格林德沃自信地跳过了最难的问题,兴致勃勃地展开了他争霸的图卷,“如果是我,我会先假装停车试试看。最起码,我会告诉所有人我要停车,他们爱信不信——傻子才信!但我的脚会装作踩在刹车上,我的手似乎时刻准备着要挂减速档,但我到底有没有呢?谁知道呢?是不是好玩儿起来了?” “挺正常一策略,经你那嘴一说,怎么听上去那么卑劣……”盖尔叹为观止。 当然是因为格林德沃从不包装自己,他甚至懒得说一句为广大巫师谋福祉的话。或许将来他会对着更多的普通巫师激情演讲,但在alliance内部,一切都是赤裸裸的。 巫师厉害,麻瓜不行,巫师天生就该统治麻瓜,趁着麻瓜发展出更可怕的杀伤性武器之前。让麻瓜从幻梦里醒来,意识到世界真正的主人是谁,开战,然后他们取胜。 每一个字母都浸透了理想主义的糖浆,舔一口,才能品出鲜血的腥甜。 1911年,喀尔喀蒙古,库伦城,土谢图郡王驻地。 秋花惨淡秋草黄。 早在圣祖爷降下海蚌公主的时候,库伦便已初具定居城池的规模。如今几百年下来,土谢图郡王府门前,甚至修筑了一条笔直整齐的车道。 如今这车道上正停了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车,一位三、四十年纪的中年男人正躬身从里面钻出来。他是典型的蒙古长相,细眉细眼圆圆脸,整个人被捆在与豪车同样簇新的一套燕尾服里,被笔挺的礼服束缚住了,总忍不住扭脖子、挠胳膊的。 家人幕僚正在府门口迎候,那男人抬眼见到,立即就问:“消息可真?” “真!怎么不真!南边真的打起来了,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再看看。”被称为“王爷”的中年人如今也留起了俄罗斯式的浓密胡须,“再过几个月,咱们就点起人马,彻底将南人赶出喀尔喀!” “还要再等?不是说陛下赏了王爷两个哥萨克连?” “那是赏我的?那是补充他自己个儿的!”王爷许是年轻时游历过上国繁华,倒是说得一口流利的好京腔。 “无论如何,您总不用猫在那树林子里当野人了,好不容易万里跋涉地回来,都怪土尔扈特的狼崽子乱咬!现在南边朝廷要倒了,咱们倒是看看谁还能庇护得了谁!” 王爷摆了摆手,对属下这些同胞相残的言语不太爱听。他虽然受到谗言挑拨、远行圣彼得堡归来也不敢回家休整,但人各有志,他没什么可怪的。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未来在喀尔喀草原上,还是要各部之间互相扶持,团结起来才好立足。 毕竟刚走一狼,又来一虎。 “把它开下去吧,这是萨查诺夫先生送我的。”他说着,拍了拍车前脸,幕僚的眼神中立时带了敬畏,“为了将它完好无缺地带回来,一路上鞭死好几个不尽心的奴隶。” “圣彼得堡就没给你别的,除了一辆车和两连哥萨克?” 一声呼唤从府邸深处传来,一位年岁相近的男人拎着蒙古袍下摆匆匆迎了出来:“我实在是等不及了,你怎么还不进门来?” “谙达!”王爷哈哈大笑,走上前去与蒙古袍男子互相抱腰贴面行礼。 “快说、快说!”男子催促道。 “只有这辆车,骑兵不是给我的。”王爷脸上的笑容淡下来,“这事儿是你促成的,你有没有想过今天?” “他们不同意?”穿蒙古袍的男人一愣。 “南边的一句老话,‘不见兔子不撒鹰’。何况他们现在根本顾不上东方,想让他们出力帮忙,咱们得往前再走一步。” “西边儿也要打起来了?”蒙古袍男人小声问。 “没打也快了。”王爷捻着满脸的络腮胡,“这些时间各旗里可有什么反常的?” “好像是来了几个西洋鬼子,神出鬼没的,也没人看见他们做祷告,应该不是北边的。” 王爷一愣。 他这些时日里猫在林子里不敢动弹,下面的人出来打猎加餐,偶尔也回报说遇见了洋人。他们也穿着长袍,但显然和蒙古袍不是一个式样,在茫茫草原上也不骑马,傻不愣登的全靠一双腿。 “他们是不是像是在探测什么,还给每个人分工?”他急急地问。 蒙古袍男人刚要点头,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暴雨般倾洒过街巷。 “王爷!王爷!不好了!”来人滚落马鞍,抖若筛糠,一张脸唬得惨白,“草!咱们的草!” “草?草怎么了?说清楚!”那位披蒙古袍的男人先生起气来,回手就向后腰上取马鞭子。 “您上去看看就知道了……”来人指着王府四角新修的望楼,涕泪横流,他是真的吓着了。 王爷再不迟疑,一边吩咐人拿望远镜,一边带着侍卫上了望楼。 “怎么了?”穿蒙古袍的男人还手搭凉棚抬头看呢,那单筒望远镜——还是南边儿的先帝爷赏的——就“咣当”一声砸了下来,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正擦着他眼睫毛前头过。 “天罚,这是天罚……”王爷念叨着这几个词,已经从望楼上飞奔了下来,扳过马鞍就要上马,众人只听见“哧啦”一声,那身体面的燕尾服已经被这个平凡的动作撕裂了。 王爷毫不吝惜地将破衣服三下两下地拽了下来,伸手接过属人递来的狐狸皮袍子拦腰一裹,抢了来人的马匹就往城外飞驰而去。 “等等我,谙达!”穿袍男子不及呼唤,急令属下调马,等他赶到城外的草市尽头,正看到那骇人一幕! 一条细细的黑线仿佛漫无边际的海上大潮,沿着枯黄的秋草滚动而来,它所经之处,除了人畜蚊虫,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黑色。 第94章 穿袍男人已然惊呆了。“这究竟是怎么了?”他问早到一步的王爷。 彼时那黄与黑的分界线已经到了他们脚下,穿袍男人差点儿没蹦起来。但几乎什么都没发生——他本人安然无恙,除此之外,路面、受惊遁走的摆摊牧民们留下的锅碗瓢盆、甚至是库伦城墙,都变成了一片漆黑。 第53章 52 “草原剧变”成为了1911年末到1912年初统治全球的“热门话题”。从西伯利亚到南非,但凡是通了电话、电报的地方,人们茶余饭后都得聊上几句。 原因无他,实在是太诡异、太邪门儿了! 那片草原上几乎已经全然变成了漆黑一片,从树木、花草、山石、林泉,再到蒙古包、建筑物、车驾、刀枪、弓矢甚至农具,室内的一切日常用品自然也不能幸免。 唯一能幸免的就是人及牛羊、马匹等活物。但奇怪的是,草原似乎就只是简单地变了个颜色,漆黑一片看上去可怖,但预想中的天灾与疫病并未随之发生。普通牧民受到的损失很有限,灰袍子和黑袍子有什么区别?还更耐脏了呢!草也还是那些草,牛羊绿草吃得,黑草也吃得,人更是,那没事了。 但此事带来人心上的震撼却远超物质,毕竟这座草原是如此的迷信。恐惧的牧民几乎踏破了每一座黄庙的门槛请求赐福,几乎引起了一场动乱。王公们拼命约束着自己旗属人口,几乎不约而同地派人往南北两边报信。 北边只有驻军,新调来的哥萨克骑兵连长赶来一看也傻眼了,但发现异化只到界碑就自动停止、界河对岸仍旧淡妆浓抹时,他松了口气,不紧不慢地派人层层上报去了。 南边朝廷正焦头烂额,闻讯勉强派了个钦差大臣过来。那大臣由沿途接待的内藩蒙古台吉陪着,一上来也是先看界碑。 “怕不是遭了报应……”这位大臣不信黄教,却笃信净土宗,“皇清算是完了……” 天命到了尽头,往往频生灾祸,譬如前明时候。朝廷当然知道外藩这些人在眉来眼去,但现下实顾不上,说不得就只能由他们去。可现在,灾祸来了。去年有大疫1,今年又……都离龙兴之地那么近,是天意不再庇佑满洲了?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等到英、德、日、美各国经由北京城里的记者、商人与神职人员得到消息,再派人千里迢迢赶赴喀尔喀草原,那里正在变成一片死地。 越往北走,气温竟诡异地升高起来,狂风从四面八方向草原上吹,伴随着连绵无尽的大雨与雷暴。几乎所有的牧人都不得不结束了游牧的生活,龟缩在为数不多的几座城池附近,只有这里才有硬化的路面,不至于陷入沼泽里活活溺死。 至于牛羊马匹,没有了。黑草很快就死了,和寻常的因季节流变而枯黄不同,喀尔喀大片的草场真正意义上的死去了。它们腐烂,沤了雨水然后成为沼泽。 西方科学家们普遍认为这是某种致病菌,牧草感染受害,然后死掉。传染到其他物品上则只会让其无害变黑——且至今仍在扩散,因为各位外乡来客的行李也都没能幸免。 但显微镜(目镜物镜也跟着变黑了)下,什么都没有。病菌更不可能识得界碑,内藩与外藩的草有什么区别?沐浴皇恩抗病力强吗? 诸位王公再没了从前的意气风发,一个个看着像老了十岁。失去家园的牧民们聚拢而来,要吃饭、要营生,整个草原上却连一口干净的水都找不出来。还有大批死去的牲畜,若不及时掩埋,转眼大疫就在眼前。 他们只得一边安排人买粮引水,一边联络南北、商量内迁归附的事。 这次北边倒很慷慨,毕竟西伯利亚地广人稀,再来十个外藩旗盟也装得下。但随着某位王公的小舅子作为联络人、也是率先避险的幸运儿越过界河,那条令人闻风丧胆的黑线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脚前,在众目睽睽之下飞速向北推进。 哥萨克骑兵直接开了枪——黑线停止,然后消散。 真是见了鬼了!绝对是撒旦的手笔! 向北的路走不通了——其实牧民们还是更愿意向南——可南下的路也一样。 再是援救同胞,也不能逼自己的族人去死啊! “天罚”之说,由此蔓延开来。在人们即将抱团烂死在黑草原上之前,一场冲突已经在所难免,虽然几乎没人明白南边那个已成笑话的朝廷怎么还会受到长生天的庇护。 但是无所谓了,或许是天意怜弱,或许不是。如牛羊般被役使了千百年的牧民们第一次挺直了脊背,反抗他们的王公与主人。 “真想不到……”盖尔放下报纸,自言自语,“怎么每次都扯上了封建迷信,然后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格林德沃一定大失所望。“草原剧变”的援助国中没有一位首相想起来巫师,没有一位巫师来到草原发出一声“啊这tm是魔法啊”的恍然大悟的呼喊。 下次他一定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搞个大场面,让全世界都看个清楚。 “铛铛……”有人有气无力地敲响了她的舱室门,是斯文顿,“盖尔?别闷着了,我们去甲板上走一走?” “看报纸呢!”盖尔懒洋洋地说,被水兵宿舍硬邦邦的桌椅硌得屁股痛。 “停船了你还看报纸?那不更晕了吗?” “我又不晕船。”盖尔被烦得实在烦不过,撂下报纸起身开门。 e·d·a·斯文顿站在门外,和穿得像个麻瓜穷小子的盖尔相比,他仍旧西装革履,仿佛刚刚结束了一场晚宴——就是西装上还残留着他让人把自己固定在床柱上的勒痕。 “吐了个昏天黑地,好不容易停船,结果更晕了。”斯文顿面色泛白,用大量香水掩盖自己身上的酸臭味,海上的淡水是如此珍贵,分不出哪怕一抔给他洗澡洗衣服。 “所以你知道不能这样下去了。”盖尔点头一笑,“你又知道了。” “也不是所有的水兵都靠天赋吧?既然他们能克服,我也一样可以。”斯文顿指了指往来忙碌的船员,今天是简妮·布兰登号第一次夜间海试,主要考验的还是飞行员。 “你前两次也是这么说的。”盖尔面无表情地看着斯文顿像个大陀螺一样晃晃悠悠的滚过甲板,虽然路过的军官们都向他们点头致意,但不得不说还是挺添乱的。 盖尔只好把人往舰桥拖,让舰长劝劝他——人要接受自己有缺点。 “您得知道,斯文顿先生,晕船是会死人的,每支舰队的晕船减员指标都不低。”舰长给他们倒了两杯浓茶。 “小伙子们都准备好了吗?”斯文顿勉强问道,“风怎么样?有雾吗?” 舰长刚要回头找大副,楼上——指挥塔太狭窄,不得不分了两层——的钢梯便被踩得“??”响,通讯员一脚踏空,差点没一头栽下来。 “我们收到了海难求援信号,先生!”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要回应吗?” “什么船?为什么?”够资格做决策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还是舰长更老成一些,“是德国人的鱼雷或者炮艇?” 局势已经崩得快断了,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皇家邮轮‘泰坦尼克’号,她撞上了冰山。” 盖尔一口咖啡喷了出来!她猛地起身骂道:“这群傻x!我明明提醒过!” “盖尔?”斯文顿反而被她吓了一跳,“那艘船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他知道盖尔搭几家航运公司的线造船、也借用他们的人跑船,但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还给白星入股了? “没关系。”盖尔冷冷地说,视线扫过指挥塔下停泊的飞机,“船长之前给我开过一次船。” 斯文顿松了一口气,生怕盖尔非要“简妮·布兰登”号去救援。一艘船上话事儿的永远该是船长,哪怕乘客里有国王。 “当然要救,怎么不救?”舰长比他俩冷静多了,他一口喝干咖啡,迈步上楼,“哪怕是艘德国船我也会救的。” 紧紧跟上的盖尔脚步一顿,斯文顿一头撞在她屁股上。 “你怎么啦?”他抱怨道,陡峭的楼梯上,大家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被撞到了屁股。 如果那是一艘日本船,她是不会救的。一百年后她一定会救,但现在不会。 舰长已经在看海图了,盖尔对海里数没什么概念,直接问大副:“如果全速前进,要多久能到?” 大副还没说话,领航员先坐不住了。“不能全速前进,女士,我们也怕撞上冰山。”他严肃地说,“尽管‘简妮·布兰登号’上搭载了最先进的声呐与雷达系统。” “现在不是挑刺的时候,先生。”舰长摆一摆手,“你明白我的意思,告诉我一个时间。” “三个半小时。”领航员吐了一口气,他早就算好了。 “那就去做吧。”船长扬了扬下巴,领航员立刻去找舵手,他回过头来,“咱们的公事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盖尔站起身来,“今天飞几架?” 第95章 “先飞一架,这一批里最优秀的尉官。”斯文顿下意识地说,“如果他成功返航,小伙子们就趁着黎明前的黑暗挨个儿试试。” 盖尔点了点头,她知道是谁了。 “简妮·布兰登”号半路转向,正在忙忙碌碌预备夜航西飞的船员们都有所察觉。他们停下手里的活儿,不由自主望向指挥塔上的舰桥——然后就看到那位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好像很重要的纳什小姐从塔里跑了下来,手臂中还挟着一大张海图。 “盖尔!”国防部的斯文顿先生也追了出来,“你冷静点,你去了有什么用?那船上有你的什么人?” “这你别管。”盖尔头也不回,径直来到塔下的阴影处——备飞的飞行员们会聚在那里聊天打屁,以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宣判。 “登机准备飞了,卡拉丹。”她准确地叫出了那位飞行员的名字,斯文顿都不知道盖尔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今天我来给你当副驾。” “女士?我、我想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人群中央的卡拉丹结结巴巴地说。船上多了一位英姿飒爽的男装美人,再绅士的人也不会假装看不见她。 “那就换人吧,让原来的副驾上,回头问问征兵处,怎么招了个文盲?谁给他升成的尉官?”盖尔随口对气喘吁吁的斯文顿说,浑然不顾这是来劝阻她的,“格兰特呢?” “女士!”卡拉丹脸涨得通红,连忙越众而出,“我愿意飞!” “等等!”斯文顿崩溃地叫了起来,“我不愿意!你疯了,盖尔。” “没疯。”盖尔已经开始去扒原定副驾驶格兰特身上背着的降落伞了,“多穿点,我们上高度,顺便试试这个好不好用。” 飞机的高度与速度终于上去之后,自然而然就有人改进出了现代降落伞的雏形,根本用不着盖尔。 “啊?”卡拉丹又懵了,说好的不是这样吧?不是说他只要能在晚上顺利起飞、绕一圈儿再返航降落,就算成功吗?那伞包说好了是个摆设啊,只是基于安全条例、用不上也得老背着而已。 盖尔·纳什平和地注视着他,不知为什么,卡拉丹就是觉得那张脸上写满了“飞不飞?不飞换人”。 他硬着头皮上了! “回头把陆航和海航的部门划分明确一下,定定权责。”盖尔摆了摆手,率先向跑道上的飞机走去,“被我轻而易举插手这种事,最好别发生第二次。” 斯文顿险些被她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行为气炸了肺。 但他能怎么办?如果没有盖尔·纳什,眼前的一切都是泡影。眼见两位海航军官站在后排安静如鸡,斯文顿不由叹气——他抗议的立场本不坚定,被盖尔·纳什拿捏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何况他也想看看,盖尔能不能从机舱准确地空降到一艘正在沉没的邮轮上,尽管她没接受过任何空降训练。理智告诉斯文顿这根本不可能。 但那是盖尔·纳什。 她还没满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一连掏了三张图纸给他,每一张都是“对的”,最终令帝国对即将到来的那场战争有备无患。 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没有,盖尔·纳什的字典里没有“不可能”。既然她自己决定了,就没人拦得住。 但意意思思还是要拦一下的,毕竟他e·d·a·斯文顿是个正常人,和盖尔·纳什这疯子可不一样,正常人都会拦着盖尔发疯。 机舱里,盖尔为正在做飞前检查的卡拉丹掌着灯。居然是电的,真稀罕,她还以为她得像南丁格尔一样提煤油灯呢! 这匮乏的时代真让人急得上火,真恨不得拿脚踹它屁股两下! “看看这个!”盖尔将海图从卡拉丹肩膀上丢过去,“会看吧?” 经纬度标点,两点之间划线一连,算个比例尺——小学数学,但在导航出现之前,他们别无选择。 “是要打仗了吗,女士?”不愧是第一批飞行员里最出色的尉官,卡拉丹很快镇静下来,“我负责送您避险?” 整艘船上就她一个编外人士,虽然看着比那位国防部官员健壮多了。 “不是,皇家邮轮‘泰坦尼克号’要沉了,我得去……去看看。”盖尔轻描淡写地说。 卡拉丹一愣。他从未想过这艘世纪之船会首航即沉没,他甚至还幻想过,如果他成为功勋飞行员荣耀退役,能不能在那艘船的头等舱混个位置。 “救不了了?”他下意识地反问,随即觉得有些不吉利。 “船够呛,如果你飞得够快,人估计来得及。”盖尔又扔给他一张天气概况,在这个全靠肉眼观测的时代,唉…… 卡拉丹不再去想他的乘客和救人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手动激活引擎2——在后座有一位女士的情况下,这个动作实在是尴尬。 飞机随着指引缓缓滑上跑道,除了离不了人的岗位,几乎所有人都在围观。 夜间飞行,副驾驶还是“那位女士”。 “这太冒险了。”舰长走到斯文顿先生身边。哪怕不在战时,飞行员都有不低的折损率,听说陆航前天刚有一架降落没降好,直接砸在地上变成一团冒着黑烟的大火球。 斯文顿摇了摇头:“发信号吧!” 伴随着一声枪响,飞机开始动了。 盖尔脑子里一片空白,这还是她第一次坐飞机呢,两辈子都是。退回十年前,她大概还会小激动、小感叹一下,但现在已经没必要了。真要出事,扯上卡拉丹幻影移形她还是做得到的。 飞机持续上升,她感到呼吸有些憋闷。 氧气面罩……氧气面罩呢?不会还没有吧? 盖尔不得不艰难地探头去看他们生命的掌舵人——卡拉丹身边放着一个扎口袋,似乎时刻准备着感觉不好了就吸一口。 亲娘啊! 盖尔眼前一黑,终于明白自己脚下那个一毛一样的扎口袋是干嘛用的了。怪不得飞行员折损率高,合着飞行还是种极限运动——看卡拉丹这样就知道他根本腾不出手来吸氧,全靠飞行员自己扛是吧?再给脑子憋坏了! 这就是偃苗助长的坏处吗?盖尔无助地吸着氧,没错,她是偃苗了,可不能她拔一株才长一株吧?旁边的苗、配套的苗你得跟上啊!看看人家降落伞,不就做得蛮好的吗? 时代悲剧迫近眼前带来的空茫感马上就被驱散了,卡拉丹提醒她即将到达沉船地时盖尔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女士,或、或许您知道……‘简妮·布兰登号’到了哪里?我想我该没油了。”卡拉丹冻得牙齿打颤,气密做得不好,高空寒冷的夜风顺着各种缝隙往里灌。 盖尔倒是忘了这一茬,他们一开始没打算让卡拉丹飞这么远的,更没想过让他上高度——能准确无误地起飞降落就够了。 “没有,我们聊天的时候,地勤给你加挂了一个新油箱。”她回忆了一下油箱的位置,魔杖轻敲地板,给他灌满了。 卡拉丹松了一口气:“我想您该做好准备了。” 云雾缭绕之间,漆黑的海面上那艘灯火通明宛如宫殿般的将沉之船是如此显眼。 “这两挺机枪有点碍事……”盖尔费力地把自己从座位里拔出来,伞包卡扣险些又不知道挂住了什么地方。其实她不用降落伞也可以,和她即将要做的事相比,无伞空降根本不算什么。 但那容易吓着人,心理素质往往是决定飞行员存亡的关键因素。 粗糙的玻璃舱盖被合力向上推开,卡拉丹还未来得及祝她好运(虽然他觉得正常人应该都能看出来这分明是在找死),就看到纳什小姐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下—— 卡拉丹默默地分心估着高度,看到一朵洁白的伞花绽放在夜空中。 很好,开伞成功。 那伞花飘飘摇摇地晃悠了一会儿,看上去完全没有调整方向的意思。但至少伞绳没有被狂风刮断,就算不慎落进水里,也可以立即脱身然后翻到帆布大伞上坚持一会儿。 如果纳什小姐接受过完整的伞降训练,她就会知晓这一点。 卡拉丹已经不能再看下去了,他得立刻掉头,然后在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上找到“简妮·布兰登”号。掉头幅度不能太大,必须回到原来的航线,速度也不能变,否则他很容易就会失去目标、迷路然后油尽坠机。 呸,不吉利! 盖尔已经被冻麻了,眼泪鼻涕一块淌。她在震耳的风声中努力辨别着螺旋桨的声音,试图判断卡拉丹走了没有,后来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将伞绳一割,直接幻影移形了。 本来她还想试试伏地魔那老小子的魔咒到底能飞多高的,算了,没必要拿自己的命冒险。 我要去约瑟夫·布鲁斯·伊斯梅的卧室,那一定是个超级无敌华丽的房间,温暖舒适,金光灿灿,好像要在那里登基…… “啪”的一声,盖尔维持着在天上的姿势,狼狈地摔在沙发上,背后还拖着千丝万缕的伞绳,像个破破烂烂的大蜘蛛。她顾不得观光,先将魔杖托在掌心指路——得找到船长。 第96章 船体似乎已经开始微微倾斜,但体感上还察觉不出来。头等舱外的甲板上,体面优雅的绅士淑女们一股脑儿地挤在船舷边,期盼着能像登上“泰坦尼克”号一样、在救生艇上也拥有特殊的位置。 盖尔一路畅通无阻,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人管穿着亚麻衣裳的她是不是该滚回三等舱等死了。 船长还待在舰桥,但以往被众多高级船员们填满的舰桥此时已经空了,除了通讯员还守在发报机前,所有人都去帮忙疏散,除了船长——他看上去已经提前死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会有冰山吗!”盖尔劈头就问,跑得气喘吁吁,“你不是答应过我要派两个人拿着望远镜守瞭望台,至少会有一个人值班、绝不空岗吗!” 白发苍苍的船长愕然回头:“纳什小姐?您、您是——今日的客人?” 不应该啊,作为船长,头等舱的每一位不能说是都认识,但至少都混了个脸熟。 “回答我的问题!” 船长黯然摇了摇头:“没用的,您不是唯一一位严辞提醒我们会有冰山的人,入夜之后甚至有位头等舱的客人专门找到我……我确实做到了对您的承诺,但是……那两个孩子都说,冰山几乎是一瞬间出现在他们眼前的。” 盖尔怀疑地看着他:“没有擅离职守、没有敷衍了事?望远镜握在手里、举在眼前?两个都?” 船长肯定地点了点头:“他们甚至被吓到了,我让他们去休息了。” 反正现在也没有继续瞭望的必要了。不如喝下一杯烈酒,等待沉入永恒的安眠。 盖尔点了点头,暂时没空管这件事。她回忆了一下来时的路径,从桌上的平面图上标了几个点:“救生艇不够是吧?我就知道,伊斯梅肯听我的就怪了!让人开门去拿吧,那里有。” 第54章 53 “可、可那里是头等舱女客的更衣室啊!”船长仿佛在听狒狒唱歌,他看看盖尔又看看平面图,发现每一层甲板都有这样一个房间,左舷、右舷都有,相当均衡。 “开就是了!”盖尔拖起船长,径直来到最近的头等舱某个“救生艇库房”前,“开门!” “没必要。”船长苦涩地摇了摇头,“这是吸烟室,门本来就不锁——” 他拧了拧把手,没拧动。盖尔朝他笑了笑,也不废话,直接一脚踹了上去! 门锁应声掉落,那门颤抖了一下,紧接着,门框连带着半边墙,都直接从里面被撑爆了。塞得满满当当的救生艇争先恐后地往外挤,还好盖尔拉着老船长躲得快,不然已经被淹没了。 “先活下来再说。”盖尔扳过船长震惊到怀疑世界的脸庞,望进那双蓝眼睛里去,他花白的、蓬蓬乱的粗眉毛抖得宛如两条风中的毛毛虫,“开门时注意安全。” 说完,她就感到有些乏,大概是冻得体力透支了。早先她仗着有魔杖,谢绝了格兰特好心提供的大衣,生怕一不小心掉海里再被这衣服拖累死,现在她穿得如此单薄还出了一身汗,乍一停下来,便觉得鼻子有些痒痒。 但是总算赶得及。她不仅仅填满了舱室,只要船员需要,每一间舱室的救生艇都能“取之无尽,用之无竭”。这下连三等舱的都——等等,tmd三等舱的人呢? 三等舱还锁着呢! 盖尔问清楚了之后真叫气得无语凝噎,救不了,真是救不了一点儿!她就非得踢掉伊斯梅、坐上白星航运主席的位子才能完全扭转“泰坦尼克”号的命运是吧? “为我指路!”她托着魔杖厉声喝道,顾不得船长就在一边正吩咐人去那些舱室找船。一股强烈的想要打喷嚏的冲动萦绕在她鼻端,但是打不出来——只好一边死命掐着人中、一边沿着舷梯往下跑。 三等舱几乎已经快要引发一场小小的暴动。无数的人挤在铁栅栏前,有人在号召大家一起发力撞过去。 “还有没有其他出口?”她大声问,左手先于脑子做出了决定——手指一弹,门锁开了。 人群冲了出来,逆行的盖尔瞬间被瞬间吞没。 一开始她还是能站着的,但整个三等舱的求生欲早已汇聚成为一股严整的洪流,盖尔作为其中唯一的不和谐音,很快就被人群裹挟着、不由自主地踉跄倒退。 “别急!船够的!有足够的救生艇!留神别踩踏——”她还给自己的喉咙施了个“声音洪亮”,可喊了没两声,就觉得洪流涌动得更加快了,有人愤怒地嘶吼:“有船又怎么样,老爷们坐上就走了,他们会把我们忘在这里!” 也不是没可能,盖尔一时语塞。甲板离海面足有好几层楼那么高,将救生艇放下去需要专门的设备,效率也不很高,等到船员们着手为三等舱服务了,差不多大家也该沉底儿了。 她一分心,脚下就是一绊,衣服也像是勾到什么似的。“哎哟!”盖尔痛呼了一声,被不断奔涌向前的洪流撞得生疼,她拼命稳固住身体,这才发现是旁边值班室的门夹住了她的夹克衫。 ?这门啥时候开过?这种贴身款式也能隔着半米夹进门缝去?又不是巫师袍! 盖尔拼命挣了一下,居然愣是没挣动,她下意识去开门,那门倒是很好开。 不是,啊??? 紧接着门缝里便伸出一只手,迅速地一把将她拉了进去! 盖尔在失去平衡的一瞬间感受到了一种更大的失衡:船开始继续倾斜。 刚刚一直没动静,没道理现在突然又动了。在船体的倾斜角度达到某种极值之前,船上的人应该不会有太明显的感受,尤其是在生死关头。刚刚这一下子,倒像是积蓄了很久的力量终于有机会发泄出来似的。 盖尔一边想着,一头撞进了门中人的怀抱里,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鼻子,连忙又去摸环在腰后的手——没错,西弗勒斯·斯内普的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黑黝黝的室内几乎一丝光都没有,盖尔有些发懵,“西弗勒斯?” “嗯。”斯内普却无暇和她搭话,见盖尔已经能自己站好,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人一推——魔杖尖端发出微微的荧光,大船可怖的倾斜随之停止。 盖尔简直有一百个问题想问!不单单是斯内普为什么会出现在“泰坦尼克”号上的问题,而是……他宁愿躲在近在咫尺的值班室里念咒,也不愿意给三等舱把门开开? 但再多的问题也无从开口,因为斯内普压根不能回答。他全神贯注,甚至闭着眼睛,口里不断无声重复着某个咒语,外界的任何人和事都不能、也不该打扰他。 盖尔喘了一口气,拖了把椅子坐好,趁机捋了捋思绪。 冰山还是撞了,救生艇也还是没带够,三等舱还是低等贱民……但现在船不会再一折两段、90度垂直入海,救生艇也足够,那么……似乎就只要等着就好了? 要么等到所有人都平安登上小艇离开,要么等到“简妮·布兰登”号或者其他什么船赶来。 夸张地说,只要他俩活着,只要负责操作悬吊系统的海员们没意见,那么乘客们就是想一人一艘救生艇也没关系。 情况似乎一瞬间好过了头,盖尔迷迷糊糊地站起来,想打开灯好好看看斯内普,手还没碰到开关就愣住了。 等等,电?都这时候了你这船上还灯火通明的? “我得走了!”她立即道,也不管斯内普能不能分心听见,“你最好上去,西弗勒斯,这里离海面太近了。” 这无疑是魔法与自然和物理之间的拉锯战。一旦斯内普个人的力量不敌,那么三等舱顷刻之间就会被淹没。 斯内普动了一下,但他念咒的声音只要稍有停滞,大船就立刻开始发出恐怖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盖尔在心里骂街,抱过他的脖子亲了一口,转身出门往锅炉房和电力控制室去。好在三等舱离这些地方都很近,愤怒的人潮散去之后,底层工人们还坚守在一线。 她也不废话,直接控制了轮机长和电力工程师。 “让工人都撤出去,甲板上有留给他们的救生艇。”她右手握着魔杖,左手食指直指,“别顾你那什么照明系统了,那是船长的命令,关闭照明系统。” 失去了光明与温暖,没准儿这帮人还能更紧张一些。否则没有了沉船的急迫与缺少救生艇的窘境,那帮头等舱的绝对干得出高坐吸烟室里等着人恳请他逃生的破事儿。 很快,成批的底层工人开始往甲板上撤离。电力工程师仍旧是最后一个走的——哪怕是在夺魂咒的控制之下。 “还能维持十分钟。”他迷迷瞪瞪又一板一眼地说。 “知道了,快滚!” “可是,六号锅炉房……”一个满身大汗的路过工人壮着胆子,却欲言又止。 “怎么了?” “那里没动静了,他们都说六号离破口最近……我不知道,女士。如果……那水至少已经淹过来了。”工人迷茫地摇了摇头。 第97章 “知道了,我去看看。”盖尔把人打发走,紧握魔杖,往六号的方向走。她心里是没抱什么希望的,因为“没动静了”。 刚转过弯,盖尔就看到一幕“水墙”。 碧蓝的、澄澈透明的海水,已经涨满了整个空间,在白色舱壁映衬下甚至有些发绿。然而到此为止了,它没能再向前一步,如果盖尔没有拐弯,仅仅是站在走廊上,那么她甚至看不到这极具梦幻色彩和压迫力的一幕。 像个果冻,感觉还□□弹弹的,如果里面没飘着死人尸体就好了。盖尔默然片刻,掏出魔杖狠狠加固了一下舱壁。 她不知道斯内普这是用的个什么魔咒,看上去原理在于控制进水量。但已经进入船体的这几十、上百吨水,水压也是惊人的。 但随即她又觉得不对。这似乎不是一个……可持续性的魔咒,水墙是静止的,上面甚至没太留下魔法的痕迹。 魔法与其他力量——他人的魔法也好,大自然也好,物理也好——的拉扯痕迹是清晰可见的,盖尔依稀记得哈利·波特似乎骑着扫帚跳过霹雳舞,因为正在抗衡的两个人,一个想让他赶紧掉下去,一个就是不想,所以他忽上忽下、片刻不得安宁。 看斯内普的样子,就知道情况不容乐观。这里怎么会这么安静? 盖尔下意识摸了摸被自己加固过的舱壁,感受到“泰坦尼克”号正发出轻微的震颤——大机器全都关了现在还颤抖个屁啊?这才是斯内普的痕迹。 所以这船上还有别的巫师,他/她以水为牢笼,困住了其他的水。 那样也好,盖尔谨慎地退了几步,要是有三个巫师还能让这艘船沉了,那他们的魔法就都白学了。 路过值班室的时候她又探头看了一眼,很好,和离开时没什么差别。现在斯内普大概是滞留在危险区域的唯一一人了——方才她踹开了每一间三等舱的房门,还真驱赶了一些觉得自己混不上救生艇所以老实抱在一起等死的人去甲板上排队。 黑暗与寒冷早已追上了他们,盖尔不得不真的变出了南丁格尔的提灯,并源源不断地分发下去。好在她大多数时候都显得很凶、或者不耐烦、或者既凶又不耐烦——质疑也好,求安慰也好,深陷不安与恐惧中的人们都不大敢开口。 扫荡完三等,她又去了二等,像个勤勤恳恳的扫地机器人。等她闹醒了头等舱最后一对相拥睡去的老夫妇,已是累得半个字都不想多说。 但是,不说不行,她就知道有些老鼠屎要闹幺蛾子。 贵妇a不想让贵妇b上她的救生艇,借口船上太挤再上一个人她就会呼吸急促喘不上来气。诚然贵妇b体格子是略显壮硕,但那船至少还能再坐十个人——你看着这露天的小艇再说一句喘不上来气试试呢? “快放!我要下去!”贵妇a连声催促,同船的其他贵妇恍若未闻。 “好吧,那我等下一艘。”贵妇b自嘲般地打趣,“我还以为我能当咱们的压舱石呢!” 矛盾中心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赶到甲板上坐镇的船长和船舶工程师也不例外。众目睽睽之下,那艘悬吊在半空中、足有五六层楼那么高的小艇,它的整个底部忽然完全脱落了! 刺耳的、划破夜空的尖叫声里,落花犹似坠楼人。 “可惜。”盖尔活动着左手五指,轻声细语,“这个高度,不摔死也摔残了。” 所有人都被惊到了,一些下放到一半的救生艇上传来惊恐至极的呼喊,甚至有人大喊“停手”,她不敢再待在救生艇上,她要回到大船上去。 盖尔伏在栏杆上探头去看这奇行种,耳边听见坠海贵妇的家人与仆从要求船长派人援救,船长居然还在沉吟! 要是能发个守护神给斯内普、让他稍微松松手,给这些沉浸在侥幸中的麻瓜紧紧弦儿就好了。 “咳!”她清了清嗓子,船长转头瞧见她,一瞬间的欣喜是瞒不过人的,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深深的迷茫与恐惧。 还是离死太远。 “您怎么和船员们讲的?”她心平气和地问。 “我说,得先活着,才能思考为什么,答案不会说给死人听。”船长吁了一口气,让船员将喋喋不休的死者家属先带离——闹到现在,他可真是够够的了,他想船舶工程师安德鲁大约也是同样的想法。 “聪明的选择!”盖尔夸赞道,“没准儿哪天您能见到首相呢,他会告诉您答案的。” 船长发出一声类似于咳痰般的苦笑。 事态发展至今,《保密法》早就是一张废纸了。只要人们上了岸、离了这生死关,早晚一个个会反应过不对劲来。盖尔不知道公海上是哪国魔法部话事儿,但他们紧急幻影移形来抓人的可能性不大。 小山般堆满的救生艇,沉不下去的船,淹不上来的水……科学根本无法解释。大概没人比安德鲁更了解“泰坦尼克”号,瞧瞧,这人如今看上去跟梦游似的,大概他不久前才断言“泰坦尼克”号没救了,结果现在还好好儿的。 至于伊斯梅……盖尔都懒得去打招呼,这是又支棱起来了!真该让—— 船体猛然一晃! 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嘎吱”声再度响起,每个人都能听得见。“泰坦尼克”号以一种极小的幅度来回晃动起来,像……传说中的海盗船?也像跷跷板。 斯内普出事了!? 还不等盖尔往三等舱跑,她就被船长和安德鲁一齐狠拽了一把——一道清晰的裂痕在甲板上绽开,裂缝就在盖尔脚下。 啊?? 她还能好好儿地在甲板上立着,船怎么就开始断了?力从哪里来?牛顿死不瞑目!1 “上面!上面有人!”所有人都在低头看脚下的时候,有个三等舱小女孩忽然尖声叫了起来,“妈妈,烟囱上站着两个人!” “别说傻话,康斯薇露!你一准儿是吓傻了!没事的,一会儿就排到咱们了!”她妈妈连忙安抚,盖尔下意识顺着康斯薇露的话抬头瞥了一眼—— 不是,真的有人啊! “泰坦尼克”号四根烟囱里有一根是摆设,当然现在哪根都不冒烟了。作为摆设的第四根上确实有个人影,和它相邻的第三根上也立着一个,看着仿佛……正在对峙? “哪有人啊!”有人苦中作乐地笑起来,“不如让这孩子先上船吧?” 裂痕并未继续“绽放”,头等舱的女士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二等舱的也没什么意见,所有人都在用善意的目光注视着那对母女——除了盖尔。 她面沉如水地凝视着满脸好奇、拼命从妈妈怀抱里向上挣着要看清烟囱人影的康斯薇露:很好,这艘船上看起来有四个巫师,不,大概是五个。这孩子八成是个格兰芬多。 人再是猴子变的,也不可能在这种时间、这种天气,因为害怕沉船落水就拼命爬到烟囱上去。诚然烟囱上装着以备检修的抓手,但要有这种体力、耐力、心理素质与灵敏度的人,他根本就不会害怕到进退失据。 是巫师,用了麻瓜忽略咒的巫师。 盖尔心里发堵,趁着所有人都不再关注这边,袖中魔杖一抬——雨燕宛如一颗迅捷的银色子弹撞入无尽夜空,然后它轻巧一折,在淡淡的云霭间穿行俯冲,落在第四根烟囱上那人影的肩头。 “阿不思,盖勒特和你在一起是吗?”雨燕低声吐出这句话,随即消散。 邓布利多吁了一口气,魔杖轻快地一抖,一束麻瓜信号弹般的焰火从杖尖滚落。 “你这样,麻瓜们会以为是救援船来了,白高兴一场!”格林德沃离得远,只有声音能清晰地吻到他耳边,“那是谁的守护神,你叫来的帮手吗?我就说那些救生艇不是你的风格!” “这里我们不谈第三个人,盖勒特。”邓布利多摇了摇头,“你一定要这艘船沉下去吗?” “你就这么笃定是我?”格林德沃笑了起来,真的很高兴,“我可是一直和你待在一起,和一群三等舱的麻瓜挤集体宿舍,吃黑面包和劣质威士忌,睡觉前要捉干净跳蚤和臭虫——不错的人生经历,不过我也不想经历第二回 。” “凭空出现的冰山,整个欧洲能用出这样强大冷冻咒的巫师,全在这艘船上。”邓布利多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是西弗勒斯,还会是谁?” “盖尔这些日子也回了英国。” “她做不到,你知道的。盖尔更注重团队协作,并不在乎个人能力的跃升。”邓布利多的眼睛在呼啸的寒风中甚至快要流出泪水,“是你,对不对?别再伪饰了,盖勒特,是你做的,你知道我会看穿你。” 盖勒特·格林德沃安静地注视着他,等邓布利多说完,才随意点了点头:“不错,是我做的,我知道瞒不过你,我知道你会看穿,我也知道你会提前找人防备我,不用预见我也知道!这场麻瓜的美国之行本就是个圈套,阿不思,你明知故犯地钻进来了。” “是啊……”吐气的白雾挡住了阿不思·邓布利多的脸,“我明知道,你也明知道。” 第98章 大西洋上永不沉没的巨轮,万千麻瓜,还有争前恐后赶来的各色船只,即将轰动世界的新闻,一齐见证他们的决裂。 好大的舞台,好大的场面,可邓布利多低头望向被再度扩大的裂缝吓得尖叫逃散的“观众”,内心只觉得痛苦。 “选一个吧,阿不思,在你心爱的麻瓜和《保密法》之间,选一个!”格林德沃残酷地催促着,“是让麻瓜们就此沉入海底,还是让《保密法》成为一纸空谈?” 阿不思·邓布利多一点儿犹豫都没有——裂缝扩张又停止了,然而人们已经能从裂缝望见底下的舱室里了。 “只要我想,随时都能在船尾再掏一个洞。”格林德沃不是很满意,“你那个‘水牢’的破解咒是什么来着?你教过我的。” “你一定要这艘船沉下去!”邓布利多像是抽噎般地、剧烈地喘了一口气,似乎有一瞬间的情绪崩溃,“回答我,盖勒特,是不是这样?” “是。”短暂的应许随即消散在夜风里。 邓布利多偏头在肩膀上蹭了蹭眼泪——大抵是被风吹的吧——又点了点头:“好。” 甲板上齐齐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之前所有的不对劲大家都可以先装作没看见、不知道,但若这不对劲就在眼前,谁还能闭上眼吗? 那道裂痕在愈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主啊!父亲!是您救了我们!”虔诚又嘹亮的呼喊被风声托送上来,邓布利多低眉望去,一时忍俊不禁。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格林德沃,还想和以前那样与他分享这段快乐,但他随即反应过来。 格林德沃也在笑,眼睛亮得怕人,他甚至在背对着甲板用魔杖乱指。 第一根烟囱突兀地倒下了,还没等人们尖叫着跑走躲开,就看到那烟囱维持着一种45度的诡异角度,在风中乱颤。 既然格林德沃在这里,那这船一整个消失都不奇怪。盖尔饶有兴致地盯着那根烟囱,邓布利多和格林德沃一比一平,优势在我! 她左手紧握成拳,然后又忽然张开——成为角力场的烟囱骤然爆开,化作一大团蓝紫色的美丽花朵,铺天盖地地朝着天与海、船与人之间倾泻飞散,那是一种叫做“蓝色蝴蝶”的非洲小花,瓦加度的校园里到处都是。 去他的《保密法》,她早看这玩意儿不顺眼了。 第55章 54 烟囱之上,对峙而立的男巫们也注意到了底下的动静。 “看,盖勒特,你只是想要打破《保密法》,不一定非要那么多人死去。”邓布利多低垂着眼,拈起一朵小花,“这样不是也可以吗?” “我必须削弱麻瓜的力量,我们得威慑麻瓜。”格林德沃柔声道,“在我们最亲密的时刻,你甚至可以共享我的视域。莫非你没有看见吗?那群麻瓜到底能搞出什么可恶的东西来……巫师同样会受害,盖尔·纳什就是个榜样!” “那是个武器,可巫师和麻瓜当然应该和平相处,也一定会这么做。” 回答他的是格林德沃的一声嗤笑。 “你以为战争是什么?斡旋沟通不成后万般无奈做出的下下之选?呵,你总说我理想化,你才是那个理想主义者,阿不思。你该去找个学校待上一辈子,唯有象牙塔才能容纳你一厢情愿的理想。” 隔得太远了,他看不清邓布利多脸上的神情,但他本来也没准备要说服他,说服不了。 他们就好像两艘“泰坦尼克”号这样的麻瓜巨轮,注定只能并肩同行一小段路程,螺旋桨搅动波浪,将他们自然而然地越推越远,硬往一处凑反而只会互相伤害。 在盖勒特·格林德沃下定决心之前,他和邓布利多的关系几乎像这冰山一样冷了。他们仍然相爱,他想起阿不思仍然会满怀慰藉,阿不思的才华与成就仍旧令他悸动不已,但他不想再拥抱他,连一个晚安吻都令他烦躁又抗拒。 “就这样吧。”邓布利多点了点头。虽然被盖尔等人明里暗里嘴了很多年,但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他竟觉得如释重负。 盖勒特就像是……他登山途中捡到的小狼。他想给自己找个伴儿,就背上小狼一起走,可这条路越走越累,没人非要背着一条狼登山,狼也不该被束缚四肢捆在人的脊背上。他们该放彼此一个自由,哪怕将来某一天他会在山路上与狼王狭路相逢。 “我爱你,阿不思。”搅动着模糊夜色的风里,传来格林德沃清晰无误的倾诉,“我依然爱着你。” 邓布利多闭上眼睛,感到眼皮又热又肿,眼泪在四处涌动着寻找出路。 “所以我要送给你一个礼物。”格林德沃说,他忽然扬起魔杖——没用什么高深的黑魔法,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四分五裂”。 乘客们绝望又惊恐的尖叫声再度响起,那道存在感十足、几乎已经全然愈合了的神秘裂缝,这一次简直是被一把无形的巨斧从天上往下劈! 盖尔平静地看着那几乎已经瞬间劈到海平面的裂缝又开始往回合拢。 《保密法》也不是毫无道理,不然摊上格林德沃这样的,麻瓜就是巫师手里的玩具。 妇孺们早就远离了这艘号称“永不沉没”、现在看上去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沉没的巨轮。站在高高的甲板上望出去,一艘艘宛如洁白米粒的小艇正在深蓝色的海雾中逐渐驶出应急照明灯的范围。早在妇孺们撤了有八成的时候,左舷就开始专供男士登艇,效率明显提高了不少。盖尔路过那支著名的演奏队,甚至勒令指挥切歌。 “要那种特别紧张急迫的!最好所有人听了都恨不得脚后跟在甲板上擦出火星子!”盖尔一脸认真,抄着提琴手的弓弦“叭叭”地敲着萨克斯风,“没有你就给我现写,总之把你那摇篮曲收一收!” 明明头上有两大巫师对决,脚下有孩子他爹控场,结果她愣是给听得困了,这上哪儿说理去? 所以差不多了,盖尔颇有些无所谓地看着裂缝像是某种喋喋不休的深渊巨口,话痨一般开开合合。 现在沉船,没准儿还省得他们再大费周章地把救生艇吊下去。连演奏队和安德鲁都上船了,剩下的都是海员,跑船人家是专业的。 老船长再次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于情于理这位女士都早该走了,但……他连她是怎么来的都不知道。 包括刚刚盛大的天降花雨在内,所有的一切都被他们勉强圆成了一场大型的实景魔术:一位同在船上的魔术师为了缓解大家的焦虑情绪,特意变的。有免费演奏的乐队,怎么就不能有免费表演的魔术师?只有老船长知道盖尔·纳什不是什么魔术师。 “您还不撤离吗?”他克制地问。 “不着急。”盖尔依旧盯着那道深深的裂隙,“给我留一艘小艇,然后你们就走吧!” “这不能够,我理应是那个最后一个离开的人。” “那你还应该与船共存亡呢!”盖尔忍不住乐了,摆摆手走到船舷边的定滑轮前,“这玩意儿怎么用……把住这儿?好……上去吧,先生,我送你一程。” 无论是作为船长还是作为男人,他都无法接受自己被一位几乎能当他孙女的年轻女士送下巨轮。但船长也知道,盖尔·纳什的耐心很有限。 “您知道怎样将船绑上——算了,我想您大概用不着这个。”他勉强点点头,最后清点了一遍和自己一起留守到最后的船员。现在,他们要将皇家邮轮“泰坦尼克”号留给一位毫不相关的女士。 “起、起火了!”二副眼尖,果然有一簇簇火苗从那道天裂般的缝隙里冒了出来。 “泰坦尼克”号不是什么实心大铁墩,被几个巫师这样来回折腾,现在才起火,只能说盖尔掐电掐得及时。 “我放了!”盖尔喊道,船长满心惆怅地注视着她,又去看看这艘刚刚相处了没两天的壮丽巨轮,忽然瞧见半空中落下一点什么东西。 “哎哟!”盖尔被砸了个正着,双手操控转轮却很稳,那东西砸进她头发里往下滑,被她滑稽地用脑袋和肩膀夹住了,“哎哎哎——” 不会是鸟屎吧? 救生艇已经降下去了,盖尔也不装了,直接用魔杖点了点那滑轮,这才腾出手来从耳朵边摸到那个砸她的坏东西。 一条闪亮纤细的表链,末端缀着一个破碎的坠子,只剩半个银镶玻璃壳了。大概是香露瓶?1 盖尔凑近鼻端闻了闻,闻到一股淡淡的血的腥香。 好好好,这帮人终于疯了,将爱人的头发编成吊坠挂脖子上、编成戒指戴手上还不够,开始流行把爱人的血抽出来揣怀里了呗?2想不到这俩gay还挺赶潮流! 既然已经开始互扔定情信物,看来这手也分得差不多了。盖尔懒得管那俩人死活,探头看到船员们的救生艇已然进入安全距离,便找了个楼梯往下走。 照明咒的荧光下,头等舱和二等舱还和从前一样,但三等舱却不太妙,盖尔越往下走越冷,皮肤可以感到明显的、湿乎乎的潮气。等她终于踏上三等舱的地板,刺骨的海水已经没到小腿肚了。 第99章 她甚至先去确认了一下邓布利多的“水墙”还在不在,结果发现那水就是从斯内普藏身的值班室一层层往外渗。 盖尔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巫师当然不会淹死,但一个全神贯注维持着巨轮不沉的巫师,他或许根本意识不到水淹上来了。 她险些将整扇门都扯下来,齐胸深的海水一涌而出,将她推了个趔趄——值班室的舱壁上也有一道来回拉扯的大裂缝,邓布利多与格林德沃的魔咒每拉扯一次,就有一大股海水从裂缝中被挤进来。 “西弗勒斯,走!”盖尔喊道,艰难地淌水过去,浑身又麻又痛,几乎控制不住地战栗不止,这种感觉大概和传说中的“滚钉板”差不多。 “所有人都走了,现在你也可以走了!”盖尔奇异地发现自己有些哽咽。她自问做不到斯内普这样。 她可以拖着天知道会不会正常打开的降落伞从飞机上往下跳,可以跳到一半就在高空中冒险幻影移形去一艘陌生的、正在沉入海底的船,但她做不到封闭在如此黑暗的狭小空间里,听见舱壁被反复撕裂又愈合,感受到冰冷的海水一点点漫上来,仍然全神贯注地维持着巨轮的平衡,不能分一点儿心……盖尔只是在冒险,而斯内普的体验无限接近于死亡。这几乎是一场凌迟。 如果邓布利多输了,她恐怕斯内普很难逃生。在巨大水压的四面压迫下,被分崩离析的船体裹挟着,他冻僵的身体又能幻影移形去哪儿?某个根本无法准确定位的救生艇吗? 斯内普向她伸出一只手,巨轮危险地抖动起来。 魔杖尖端的微光照亮他的脸色,好得很,和死人几乎没差别,难为他竟然还抬得起胳膊。 盖尔将他的手臂搂在怀里,下意识地开始替他搓手指活血,但她忘了自己几乎也湿透了。而随着斯内普不再将全部注意力放在魔咒上,“泰坦尼克”号终于开始了她被延迟了数个小时的沉没进程。 “啪”的一声,冰水中跋涉的一双男女消失了,下一秒,他们出现在此时仍旧干燥的头等舱里。 “找伊斯梅的衣服先凑合着换上,丫根本不穿旧衣———啊!”盖尔一声尖叫,整个人都坠落了下去。 船开始沉了,而且这次再也不用翘成90度才断两半了,几乎是在魔法动摇撤离、大自然与物理学占据上风的一刹那,格林德沃劈开的那道裂缝就干脆利落地断到了底。 邓布利多或许能和格林德沃一个人打个平手,但架不住有老天爷和牛顿加buff啊! 好死不死的,伊斯梅的舱室就在进水沉没的那半拉。现在那里虽然依旧干燥,但海平面已然近在咫尺。 斯内普的手早就冻僵了,盖尔也早已精疲力尽,他们谁也没能抓住谁。她只来得及吼出一句“三等舱的康斯薇露”,就身不由己地滑入幽暗的水底。 幻影移形的瞬间,盖尔看到斯内普也幻影移形了,不由松了一口气。 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吧?他应该能猜到某艘船上有人叫“康斯薇露”?他可以去幻影移形去“三等舱康斯薇露的船”,反正盖尔自己就是这么做的。 其实就算不知道,试试“约翰”、“玛丽”或者“史密斯”应该也有很大的希望,就是重名的人太多,容易分体。 繁星俯瞰下的大西洋无风无浪,如每一位船长案头的沙盘所模拟的那样,平稳而广阔,像一块蓝到发黑的丝绒,星月光下偶尔泛起粼粼的波动,那是不知在哪儿蹭得反毛了。 “沉下去了……”有诗意的女声嗟叹,“永不沉没的世纪之船。” 远处的海面上很快就要看不见“泰坦尼克”号最先受损进水的前半拉船身了,它那灌满了海水的大头朝下,正向着海底猛扎,而另一半还在水面上孤零零漂着,或者说,缓慢地下沉着。 “她就好像有灵性似的,等我们走了才开始沉。”胖胖的贵妇b也远远望了过去,不过她更关心同船人的命运——她身边坐着的那位怀了孕的小妻子,青春稚嫩的小脸上一片煞白。 “没事的,孩子,我发誓。救生艇是足够的,约翰一定也上了船的,只不过你们离得太远了。” 头等舱的客人顶顶要体面,可没办法像那些三等舱的一样,毫无顾忌地放声呼喊自己的家人,在寒冷的海面上更要懂得保存体力。 贵妇b想到这里,又看了看救生艇角落里蜷缩的那个妇人。那也是个三等舱的,脏兮兮病怏怏,长得也……不那么好看。她看上去实在是太糟糕了,船员们才提前安排她上船,现在她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样,完全是僵硬地依靠着船尾坐着,似乎是有意识和其他贵妇们拉开距离。 “呃,夫人?”贵妇b试探着问了一句,“您还好吧?” 三等舱妇人没有回应,倒是她怀里有什么东西拱动了一下,钻出个小孩……小猴……好吧还是更像小孩。 她或者他只探出个脑袋,头发剃得长一块、短一块的,有的地方甚至还斑秃,那张猴子般的脸瘦得简直惊人,嘴角湿润润的,还不时用舌头舔舔。贵妇b也是有儿女的人,一时竟估不准这孩子的年龄。 小孩和她对了个眼神,惊慌失措地又把头缩回去了,看上去有些神经质。好吧,贵妇b耸耸肩,捏了捏忘了什么时候放进口袋的两块咖啡方糖,到底还是没送出去。 不远处传来小小的爆炸声,紧接着是落水声,有女声尖叫起来:“西弗勒斯!” “怎么了?”还在欣赏沉船景观的女伯爵也回过头来,“有人落水了?” “大概吧?”贵妇b半抬起屁股去看,救生艇随即因为她这动作而摇晃了起来,“嘿!到我们这里来!这艘船上空!” 她热情地挥手,伸长胳膊——不远处的小艇上,一位女士几乎将整个身体都探进了水里,死命拉着落水者。那艘救生艇上确实人满为患,方才有另一艘船操作不当翻了,人全跑到那一条船上挤着去了。 那位女士看起来也是个爽快性子,闻言直接翻进了海里,两条胳膊一齐拖着落水者,只凭两条腿就游得飞快。 在这个季节的北大西洋啊……贵妇b羡慕地看着她这体格子,在这位健壮女士托着落水者上船时,甚至还搭了把手。 但当她以为的健壮女士也上船时,贵妇b却大失所望。拜海水所赐,这姑娘的曲线简直一览无余,但她看上去并不壮,就是普通体格,肌肉那是一块也没有。还有那双腿,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强壮到足以带动两个成年人破浪前进。 或许人家就是天生神力吧,天生是个游泳健将。贵妇b有些酸酸地想。 并不健壮的女士头也不抬地道了句谢,就低头忙活落水者去了。她先去每个口袋里摸了一遍,直到抽出一根小木棍,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始不停地揉搓、拍打着落水者的脸,低声喊道:“西弗勒斯?西弗勒斯?” 贵妇b这才发现落水的竟然是个男的!这儿怎么会有个男的?男士们应该在大后方才对,这太卑劣了! 同一艘船上的贵妇们也纷纷报以谴责的目光,但那位并不健壮的女士似乎并未注意到。她背对着她们不知道做了什么——那个方向大概只有三等舱妇人怀里的瘦猴能看得见,如果她/他敢的话。 总之,那个脸色极差、看着与死尸无异的男人醒来了,并不健壮的女士欢呼了一声,直接抱住了他。 哎哟,哎哟哟哟……贵妇b难堪地捂住了眼。 “你怎么会跑到海里!”夜风送来高兴的责怪声,“我不是叫你去康斯薇露的船吗?” “什么康斯薇露……没有,我想的是你。”落水的男人声音很小,虚弱地回应着恋人,“我当然要去你所在的地方。” 哎我的上帝!贵妇b简直想把耳朵也堵起来了。她悄悄看了一下同船的那位女爵和她的表妹,见二人都是满脸兴味,显然她们的世界里并没有这种“伤风败俗”的行为,比“泰坦尼克”号的沉船更好看。 没动静了,贵妇b悄悄瞄了一眼,立刻恨不得将眼珠子抠出来扔海里。她没有注意到的是,趁着连默默划船的船员都扭过了头,那吻在一起的一男一女同时举起了各自手里的小木棍。 爱情的力量也太神奇了吧!贵妇b的表情管理险些失控,谁没亲过嘴似的,怎么这俩人亲完嘴看着脸色都好看了许多?连湿透的衣服都干了不少!这就是年轻人旺盛炽热的生命力吗? “我丈夫。”那位女士主动介绍,他们非常嚣张地、丝毫没有仪态地依偎在一起,一个个看上去都像是累脱了力,“他……从他的船上游过来找我的,嗯,就是这样!” 那疲惫至极的落水男人登时笑了出来,他用力地扯了妻子一下,却换来一句“你不在乎我还在乎呢,不能让她们一个个在心里鄙视你”! 确实也在心里鄙视过的众贵妇纷纷尴尬地移开了目光。 “啊,您不是普林斯先生吗!”此时此刻,一直神游天外的、年轻的阿斯特夫人终于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您怎么——” 第100章 那落水男人的衣服在半干状态下确实能看出格调不菲,贵妇们总是长于鉴定各种东西。 “怎么?”他的妻子惊讶不已,“我以为你会去二等舱,你知道的,头等舱太装,三等舱太挤。” 一句话骂了所有人,贵妇b却差点儿没笑出声来,这评语着实中肯,虽然她也是头等舱的。 “显然是因为我觉得头等舱的人说话更令人信服,也更容易被认真倾听、并考虑采纳。” 这人说话怎么跟莎士比亚戏剧排演似的?美国人贵妇b偷听得很费劲,她又瞥了那位女伯爵一眼,发现人家就听得津津有味儿! 年轻女人像是愣住了,继而恍然大悟:“是你!是你西弗勒斯!你、你怎么会——我明白了,你看过‘泰坦尼克号’是不是?”3 多稀罕呐!贵妇b莫名其妙地想,这满海的船、满船的人谁没看过皇家邮轮“泰坦尼克”号?就是现在想看,使使劲儿也能看到个屁股。 “嗯。”那落水男人普林斯发出一声应承的喉音,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是……97年的圣诞节。霍格沃茨的师生们讨厌我,如果我不想去和黑魔王一起过节,就得给自己另外找个去处。” “难以想象。”年轻女人轻声道,“我可不觉得那是个好主意,一个人看电影太寂寞了,如果你还要一个人深夜回家……” 等等,1897年就有电影了?贵妇b知道英国有的地方比他们先进得多,比如妇女权益。但,一项艺术,或者娱乐活动,要在圣诞节的夜晚随处可见,那得多普及啊! “所以我去了戈德里克山谷。” 年轻女人又不说话了,她拧着眉头,惹得落水男人也来看她。可贵妇b倒不觉得那是不悦或者愤怒或者嫉妒之类的负面情绪,反而更像是艰难的思考。 大概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年轻女人泄气地把头往男人肩头一歪,鞋后跟懒洋洋地蹭着地板。 “你还会看电影呢……要是再过两年,你怕不是要去坐摩天轮?唔,就在伦敦塔旁边,超级超级大,叫什么‘之眼’来着,跟卢浮宫前面的玻璃金字塔一样,怪有趣儿的,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他们待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欧洲?贵妇b茫然地和女伯爵对了个眼神,伦敦塔旁边什么时候有摩天轮了?卢浮宫前面什么时候有金字塔了?还是玻璃的? “一个只能看电视的人也没资格说我。”落水男人立刻反唇相讥,贵妇b已经放弃思考“电视”又是什么东西了,不过他过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不过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 “哎!”年轻女人笑起来,“你怎么不说将来我们一起去火星种土豆呢?” “我发现我可能还是低估了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落水男人也笑了,他们渐渐地又凑近了。 你们这看着就是同龄人啊!贵妇b无力地想。 等到那俩人吻完,勾起了满船人好奇心的对话才续上。 “我知道我活不了几个月了。” 落水男人第一句话就震得众贵妇心头发慌,小情侣作风虽然出格,但没人真坏心眼地想看鸳鸯失伴。还好他严谨的动词时态挽回了一切,看来这人经历还挺复杂的,也不知道阿斯特夫人怎么认识他的。 “哪怕是我,也不想回家一个人对着壁炉火焰。虽然那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很多年,但是……” 有预告的死亡比猝不及防的突袭更加残忍,是温水煮青蛙,是……巨轮无可挽回地沉没。贵妇b心有戚戚,转头瞧见女伯爵,见她也在赞同地轻轻颔首,显然能够感同身受。 “还好你几个月之后就遇见我了!”年轻女人笑道,“我都等了你好几年了!” 落水男人又笑了,他看着压根就不是个阳光开朗的人,贵妇b心头一紧,觉得这俩人搞不好又得亲,连忙大声地清了清嗓子。 “女士,您怎么称呼?”她谨慎地问,觉得这姑娘怎么看怎么不像是结了婚的,难道是私奔的? “纳什。”年轻女人抬起头来,捋了一把凌乱的额发,露出眉目俊秀、混血特征明显的一张脸。 第56章 55 “纳什?pnb也有个纳——等等!”贵妇b差点儿没站起来。 “纳什”虽然不是什么小众的姓,但当这个姓氏和“普林斯”连在一起时,对贵妇b来说就不一样了。 “是‘普林斯—纳什—布兰登’的‘纳什’?”贵妇b小心地问。 pnb专门请人设计过的艺术字logo上,n张着两只小手,一手挽住了b,一手拖住了p。 “是‘潘克赫斯特/普林斯—纳什—布兰登’的‘纳什’。”年轻女人纠正。 贵妇b目瞪口呆,完全想象不到自己心心念念却总是无缘遇见的人竟然会阴差阳错地出现在一艘海难救生艇上。 “我从南欧度假回来,上船前特意去了曼彻斯特一趟,又去了诺里奇。”她喃喃说着,“传言说你成年之后就再也没出现在人前,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被普林斯给……” 纳什和普林斯一起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您可以写信寄到公司转交,我一般都会回的。”传说中的盖尔·纳什小姐眨眨眼,“您是?” “茉莉,茉莉·布朗。”贵妇b连忙伸出手去。 “叫‘molly’的人是不是都特别容易长胖?”那个普林斯冷不丁说了一句,“考虑改个名字吗,盖尔?” 盖尔·纳什小姐正探身起来与茉莉回握——他俩都十分没品地瘫在甲板上——闻言登时笑坏了。 这下轮到茉莉·布朗莫名其妙了,她还没见过这样粗俗、没有礼貌的男士呢!头等舱那些人都暗地讥讽她是没家底的暴发户,真该让他们来看看眼前这一位! “我、我记得您!我给您回过信,或许您会以为那是代笔的?”纳什小姐笑得面色通红,断断续续地说,“幸会,布朗夫人。” 茉莉也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挪到靠近纳什小姐的座位上坐着。那些和工人、妇女相关的正事她们早已在来信里讨论过了,pnb作为某种“典范”,可以部分参考,却很难被布朗家的工厂全盘模仿,即便茉莉·布朗一心想要进行一些解放。 “您这些年去哪里了?”她热情寒暄起来。 “我?我去读了个大学。” “这么巧!我也读了大学!不过我是在嫁人之后才读的!准确地说是,嫁人、再等老公有钱之后。” “外子只怕还要花我的钱——哎哟!”纳什小姐冷不丁吃了一胳膊肘,连忙改口,“我是说,他的家人和我,我们互相养活,他自己有钱!” 布朗夫人自己也出身底层,但她仍旧无法理解这种……粗鲁的“情趣”?但有些事不能细想,比如一对夫妻为什么一个住头等舱,一个看上去像是刚刚从殖民地打工回来。 今天这艘巨轮上发生的怪事儿太多了,多得她都数不过来了。 “您去纽约在哪儿落脚?”她又想了个话题,“如果不介意的话,请您接受我的款待。” 普林斯的眉毛皱了起来,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纳什小姐眨了眨眼,干笑道:”我应该不会到美国吧?公海上我就会折返。” “靠这个?”布朗夫人难以置信地拍了拍船舷。 “靠那个。”纳什小姐指了指海平线上浮现出的那抹船舶的淡影,两个方向各有一艘,已经有眼尖的人欢呼了起来。 “那就是你的船?”普林斯先生稍稍直起身子,“唔……你不想别人认出它?” “说什么呢,那是你的船,你们大英帝国的船。”纳什小姐笑了起来,眼睛里也不是没有自豪的,“麻瓜可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他们决定救人,就是抱着不惜在美国人面前泄密的决心来的。” 当他们近得看清另一艘船的舷号时,普林斯先生的脸立即阴沉了下来。那是皇家邮轮“卡帕西娅”号。 “西弗勒斯把你胳膊拿开!”纳什小姐满面晕红,小声叫起来,她试图往旁边挪动,“这、呃……这姿势不适合你。” “是吗?”普林斯先生不动声色地抱着手臂,手肘抵着纳什小姐,随着他侧身望来的动作,轻轻在她胸前擦过。 纳什小姐猛地站了起来,不顾小艇乱晃,跑到布朗夫人原先的位置坐下了。几乎所有人都在眺望两艘救援船,只有那位年轻的孕妇阿斯特夫人,还在怅怅地回顾后方。波浪摇曳间,她似乎很是不适,捂着嘴巴要吐不吐的。纳什小姐看上去很怕她真的吐出来,伸手进口袋里摸了摸,竟然摸出一盒薄荷膏来。 “这个对我很管用,您可以试试。”她把那玩意儿往阿斯特夫人手里试试,丝毫不顾“为什么要在四月的天气里随身携带薄荷膏”这一无解的谜题。 结果阿斯特夫人掏出一盒一模一样的薄荷膏。 “昨天普林斯先生给我的。”她孱弱地笑道,“我散步的时候不舒服,正赶上他从船长室出来,恭喜您,看来您已经再一次……” 第101章 “没有没有!”纳什小姐连忙否认,向着每一位投来关切目光的妇人报以歉意的微笑,“没有的事!” 布朗夫人立即瞪了那个满面阴郁半躺在救生艇一侧的普林斯一眼。 妻子没怀孕,当丈夫的随身揣一盒给孕妇止吐的薄荷膏做什么?联系到这对夫妻的古怪,她忽然明白过来:普林斯他出轨!他要去美国和小三幽会,结果纳什小姐乔装打扮跟踪他,而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沉船事故挽回了他们岌岌可危的感情!对,一定是这样! 渣男!还那么粗鲁! 布朗夫人爱怜地望向后排那两位年轻的女士,她年纪完全能当阿斯特夫人和纳什小姐的妈,尽管这两个年轻的孩子差了得有十岁,但她那个年代的人结婚都早。 都会好起来的,不是吗?今天幸运女神优惠大放送,好运会一直眷顾女孩子们的。 两艘船并未立即开始救人,不仅因为乘客们看上去身体、精神状态都很不错,更是因为,其中有一艘是隶属于皇家海军的军舰。 现在已经很容易引发种种猜测了,再往前就是国际事故了——通常被叫做“宣战”,尽管这似乎是一艘马上退役的老船。 不知道两边怎么合计的,总之老军舰给“卡帕西娅”号送了不少物资,“卡帕西娅”号也开始指引一众救生艇改变方向,而老军舰只放下了一艘小船,上面站了几位年轻的军官。 “纳什小姐!”为首的青年举着一只大喇叭,“你在这里吗,纳什小姐?” 他们不断呼喊着,在一艘艘救生艇之间往来寻觅,直到一发信号弹升上黎明的天空。 不是!布朗夫人简直费解了,纳什小姐口袋里怎么会正好一把手枪和一发信号弹啊!她落过水,那枪还能用?合着这实景魔术还没结束?纳什小姐是魔术师的助手?哦,不对,托儿? 军官们欢呼着互相击了个掌,开始加大力气合力往这边划,等到他们身影近了,妇孺们这才看到,年轻人身后还掩着一位穿便服的中年男士。他完全站不起来,只是坐着,满脸都是涔涔的冷汗,用手帕抹了又抹,也抹不干净。 这是个同类,头等舱贵妇们互相交换了个眼色。 “你真的还活着!”他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想要站起来,却又脚软得差点摔倒,“你果然——卡拉丹返航后我就后悔了,可是来不及了。还好你还活着,你竟然真的能……” “我不能,谁也不能,也别去尝试,否则你会害得许多人肠穿肚烂、残肢乱飞地死掉。”纳什小姐一改先前那种和颜悦色的神气,冷漠地站了起来。路过普林斯先生时,她踢了踢他伸长的腿,让他别挡路。 普林斯的手动了动,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想去拉住纳什小姐,不教她过去。 但他没有那么做。 两艘小船越来越近,年轻军官太过激动,一个没收住力,狠狠撞上了救生艇,害得它几乎侧翻,还好掌舵的海员经验丰富,及时稳住了。 在一片鬼喊鬼叫的抱怨声里,只有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落进了水里,随即又浮了上来——有救生衣。但整个过程她都是麻木而僵硬的,一丝一毫的挣扎都没有,因为她不知何时已经死去了。 那个三等舱的、又贫穷又丑陋的妇人。 “她还有个孩子!”无声的惊愕之中,布朗夫人想起来了,“孩子呢?” “没有孩子!”尸体被几支船桨合力拨拉过来,死者怀里空空的,“孩子呢?” “水里呗!”纳什小姐正好站着,闻言也不废话,纵身就跳了下去,比几个忙着脱外套的军官们利索多了。 “盖尔!”那位体面的中年男士登时急了,向着同样反应不过来的普林斯怒吼,“她会游泳?” “不知道。”普林斯摇了摇头,“应该不会。” 不她不仅会而且很擅长!布朗夫人在紧张之中额外生出一丝洞察天机的舒爽,女人就该拥有一些连最亲密的人也不晓得的秘密。 “下去救人!”中年男士连连催促,“注意保存体力,你们都训练过的,她没有!别让她反过来救你们!” 怪了,他到底认为纳什小姐会不会游泳呢? 尸体先被打捞上来,仍旧放在救生艇上,就在普林斯旁边。他向旁边挪了挪,避开四处流淌的海水,眼神随意扫过一眼,整个人都僵住了。 紧接着,所有人——包括附近的救生艇在内——都看到,妻子还在水下救人,丈夫忽然跑去扒死者的衣服。 啊? “你疯了?”布朗夫人忍不住说,但她也没去拦——根本没人去拦,疯子没什么好拦的,抓起来拷走关到死就行了。 那位神奇的普林斯已经扒掉了死者的救生衣。一位在如此寒冷天气里往生已久的死者,她的尸体僵硬得几乎扳不动,普林斯费了好些力气,才将她用来裹在身上取暖的破布都扔掉。 众人这才看清,她的衣服有点儿怪。不像是任何一种女士裙袍,无论是宽松简便的英国式,还是修长窈窕的美国式,那就是一笼统的某种长袍子,没有任何精巧的设计或者复杂的结构,一直罩到脚,还破破烂烂的。 “土耳其人?”冷眼旁观的女伯爵忍不住问。 “也像是北非那边防风沙的。”她那位话不多的表妹也展现出了不俗的识见。 然而普林斯并未关注死者的衣着,他仅仅是扫了一眼,就小心翼翼地从死者手上取下了一枚戒指。 很古朴也很粗糙的黄金戒指,正是因为太古朴了所以粗糙,上面还镶着一块圆圆的小黑石头,看不清上面是不是有什么花纹,但那品质一看就离“宝石”相距甚远——都说了贵妇们很擅长鉴定。 但怎么会有人正大光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强抢死者财物啊!那戒指也不值钱啊!大公司继承人也不差钱吧! 布朗夫人简直要崩溃了,她想向着海面大喊:“离婚吧孩子!千万别勉强!”她发誓等纳什小姐上来之后就一定会这么劝导她! 紧接着,普林斯又从死者颈中取下一条沉甸甸的金项链,上头缀着一枚挂坠盒,盒子上还镂刻着华丽的蛇纹。 金项链他也收下了!布朗夫人几乎晕厥,而所有没下水的人表情都很难以形容。 普林斯视若无睹。他发了一会儿呆,竟是有些不情愿地将死者遗容整理了一下,继而垂头默哀。 虚伪! 这样想着,布朗夫人还是和其他人一样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一阵破水声传来,一个光溜溜的小孩被甩了上来,然后是一个抱着腿脸色惨白的海军,他被扔到了自己的船上。 纳什小姐丢下一句“这么冷的天下水前都不热身的吗蠢猪!”就再次折返入水。 啊?布朗夫人惊呆了,这人怎么还有两副面孔呢? 但她无心再去管明显生龙活虎、如鱼得水的纳什小姐了,那个可怜的孩子已经攫取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发现那也是个女孩。 光溜溜的女孩似乎完全习惯这种不穿衣服的生活,她走路都还有些不太稳当,连滚带爬地往三等舱死者——大抵是她的妈妈——怀里钻。 死者式样古怪的长袍胸前有两个破口,小女孩毫不犹豫地凑过去,嘴唇蠕动,大力吮吸起来。当她发现收效甚微时,甚至开始试图咬,甚至咀嚼。 “孩子!”布朗夫人大惊失色,她是船上唯一还能反应过来的人,别人都已经傻了,女伯爵姐妹双双张着嘴巴,看着十分蠢相。 那个普林斯的表情也凝固了,但他看上去更像是……他认识这孩子,但没想到她会是这副模样一般。 布朗夫人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自己的毛皮外套——里面还裹着珠宝与钞票——向那孩子扑了过去。 除了普林斯和那位紧张兮兮的中年绅士,几乎所有人都忘了海里还泡着人,他们像看猴戏一样看着布朗夫人大战小屁孩,最终以布朗夫人负伤告终。 皮草整齐地裂了个大口子,布朗夫人的手臂也受伤了,血肉外翻,深可见骨。 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个小孩用牙能咬出来的吧? “真是个狼崽子!”布朗夫人疼得脸色惨白,喃喃自语,但跟这小姑娘没什么好生气的,她显而易见没受过任何教育,任何,为人的教育。 “看在上帝的份上,这可怜的夫人如果还活着,我一定送她上法庭。”女伯爵唏嘘不已。 是以当盖尔·纳什与唯一一位硕果仅存的军官终于将最后一个抽筋溺水的倒霉蛋揪上来时,围观群众因为离奇事件太多、甚至已经顾不过来看哪头了。还好等候登船的队伍很长,他们还有时间。 那个强抢死者财物的普林斯此时此刻又变成体贴的好丈夫,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敏捷站起来,仿佛在峭冷春风中瘫坐了一会儿就足以恢复体力了一样。他给纳什小姐搭了把手,将人整个从水里抱了出来,脱了自己长长的外套裹在她身上。 “出什么事啦?”纳什小姐还在状况外。 第102章 “等下我和你一起走,带上这两个。”普林斯毫不犹豫地说,几乎没有压低声音,“那是冈特,邓布利多的同级生,你还记得不记得?” 纳什又露出那种拧着眉头苦苦思索的表情。 “冈特我记得,她捉弄忒修斯·斯卡曼德来着……嗯,说是谋杀也不为过。”她为难道,“别的没了。” “提醒你一句,黑魔王的全名。” “呃……约翰?迈克?查尔斯?”纳什小姐眉头拧得愈发紧,开始试图穷举,“汤姆?杰克?爱德华?” “我就知道!”普林斯毫不客气地朝着怀中的妻子冷笑,“我们眼中生死攸关的大事,在对方那里都不过是无意听来的故事!” “本来就如此!”纳什小姐耸了耸肩,“至少‘泰坦尼克号’都是我们听来的故事,现在她同时成了我们两个眼里生死攸关的大事。” “那是黑魔王的母亲。”普林斯强调,神情已然缓和许多,“她不该出现在这里,我得搞清楚是怎么回事,而不是随波逐流地去一个陌生的国家度假,等邓布利多报平安。” “我就说我忘了什么事!”纳什小姐恍然,“邓布利多和格林德沃呢?” “他俩要是能让自己死在那儿,你就可以考虑自己称霸世界了,小姐。”普林斯毫不客气地讥讽道。 所以“泰坦尼克”号上还滞留了两人没上船?捂着草草包扎过的手臂、惊魂未定的布朗夫人,还没从“眼前这个小猴子是黑魔王”的莫名其妙的震惊里回过神来,就被更现实的问题shock了一下。 盖尔·纳什小姐叹了口气,向小船上的中年男人比了个手势。很快,几个勉强从抽筋和溺水中恢复过来的军官就被踹着屁股过来抬尸体了。 小猴子像看守自己领地的母兽,虎视眈眈地环顾着四周。 “梅……梅洛普,对吧?”普林斯开口,“我们是你妈妈的同学,她已经死了……闪开,我们要带她回英国。” “她听不懂英语。”女伯爵的表妹小声提醒。 “喔!”纳什小姐忽然来了精神,“你会说那个什么……就是那个蛇语?” “不会。”承认自己的不足令普林斯有些窘迫,但他很快缓和下来,因为纳什小姐对此压根儿没什么反应。 “那换船吧!”她很平常地说,“请各位女士到我们那艘船上去。” 头等舱贵妇们都有些懵,但她们不是看不出来,眼前这位穿得像个三等舱穷小子的纳什小姐才是能够影响、甚至决定一切的核心。 在她之前,除了女王,没有哪个女人能将自己与煌煌军舰联系到一起。更不会视军舰如同自己家的轿车、视皇家海军的军官如同汽车夫。 衣裙摩擦的“簌簌”声里,女士们沉默又快速地换了船。哪怕方才面临着死亡威胁,她们都没有如此服顺。对于头等舱的人来说,生死关头难得一见,但权力的威压却是生活中俯拾皆是的,她们是如此习惯,就像鱼儿习惯海水。 布朗夫人热切地、依依不舍地注视着纳什小姐。这真是她见过的最奇怪、又最厉害的女人。 “祝您过得愉快!”纳什小姐也注意到了她,不禁笑着同她挥了挥手,这才转而去和换船过来的中年男人交换了一个礼貌的拥抱。 “幸亏我没真把你说的那种搭载小发动机的船给弄过来当救生艇,不然我们亏大了。” “别为自己的愚钝找借口,你根本造不出我要的那种发动机。” 普林斯先生似乎有些想笑,他扳着纳什小姐的肩膀、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而纳什小姐脸色泛红,咬牙也回了一句什么,普林斯就露出一种……恨不得把人活活咬死的可怕神情。 这就是这对古怪男女在这惊魂一夜里,为萍水相逢的头等舱贵妇留下的最后印象。 第57章 56 破晓渐明,小船远离了挤挤挨挨正往一处凑的救生艇集群,向着远方矗立的军舰划去。 “还好今天天气不错——我只知道如何激起老天爷的怒火、引发风暴,可不知道该怎样平息。”盖尔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个拖着尸体依偎在角落的瘦猴,意味不明地说。 斯文顿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如果盖尔·纳什不是在开玩笑,那么这项“长处”确实很有用。但……天气关乎每一场小到不能再小的战役,那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也考虑不过来。 “你迟早会学会的。”斯内普嗤笑了一声,“毕竟你有一个宏愿!” 盖尔白了他一眼,懒得搭理。 “你就打算让我这样——一直下去?”斯内普指了指渐行渐近的巨舰。 “爱莫能助。”盖尔轻快地说,虽然她觉得魔法有时候像c语言,但黑白名单可以随时写入,混淆咒却不行。 “撒谎。”斯内普干脆至极,“这不是你的作风。” “好吧!”盖尔也就绷了几秒,就自豪地全盘托出了,像个求表扬的学生,“我将混淆咒与赤胆忠心咒给稍微结合了一下。” 她清了清嗓子,双手捧住斯内普的脸,直视着他的黑眼睛。 “英国皇家海军‘简妮·布兰登’号是一艘排水量4.5万吨、拥有40架舰载机的航空母舰。” 第一缕晨曦落在“简妮·布兰登”号身上,她在斯内普眼里已经全然变了样子。 甲板延长、船楼消失,成排的棕黄色飞机并列在前,一座瘦高瘦高的指挥塔挤在另一侧。没有护栏的甲板上,海员们正收起一些粗壮的铁索? “拦阻索,飞机刹不住车了就挡一下,不然能一头冲海里,顺便再撞掉几架无辜队友。”盖尔给他解释,抬脚踹了踹前面斯文顿的座位,“怎么还是手动的?那多麻烦!” 斯文顿不想理她。拦阻索自动感应系统………这简直是在发梦!感应,靠什么感应?这女人一张嘴只会说! “那自动收放呢?”又是一脚。 斯文顿继续装死。 “别逼我问出更难听的来!”盖尔冷笑,“弹射器和喷气式飞机呢?” 她明明指出了清晰无误的前路,这帮人怎么就不能上点儿心呢? 斯文顿简直想跳海了!这样已经很好了,她怎么永不知足呢? 盖尔也很委屈。她的事业里几乎没什么能给人看的,这一摊就算一项,可斯内普哪怕是个巫师,他也长着一双现代人的眼睛啊!就——拿不出手!唉! 斯内普忽然握住了她的左手。不是十指紧扣的那种握法,而是……恨不得将她的五根手指捏成一根。盖尔吃痛,不由小声问道:“怎么啦?” “你打算怎么善后?” 在这片海域,《保密法》早已形同废纸,以至于后来他和盖尔都已经破罐子破摔,懒得装了。 “不知道!”盖尔耸了耸肩,随即又有些诧异,“我什么时候负责善后了,那不都是你,还有邓布利多擅长的事么?” 斯内普忽然站起身来,走到小船最前方,和一群全然陌生的海军军官挤着坐去了。 “复合失败?”位高权重的国防部高官挤眉弄眼地投来看好戏的一瞥。 “关你屁事!”盖尔又踹了他的座位一脚。 等到“简妮·布兰登”号放悬索吊他们上去,盖尔又想起一件事来:“我说的那种半进水式的船坞型登陆舱呢?” “做不出来!”斯文顿下意识地吼道,随即又改口,“不是……在做了、在做了!但你想让‘简妮·布兰登号’上出现这种东西是不可能的,他们正在考虑开发一种新船型,就是……” “就是你的作战艇尚且要人力靠手划,是不是有些不太值当?”盖尔冷笑了起来,“寒酸!” 斯文顿被她挤兑得简直坐不住,心想盖尔·纳什今天也不知是发什么疯!他的目光随即落在勾肩搭背的海军小伙子们中间那唯一一个异类身上,一时有些明了。 绅士们见到漂亮姑娘,也会忍不住吹嘘自己的事业。不就是性别转换,对盖尔·纳什来说多大点事儿!害得他还以为她又获取了什么新情报判断英国哪里又落后他国一步了呢! 神秘的盖尔·纳什小姐成功生还,这件事在“简妮·布兰登”号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毕竟大家都是专业的,晓得在这种天气的深夜,从飞机往一艘船上跳是多么的……邮轮可不是航母,她的甲板上可供给伞降的空地儿可不多。 但她不仅成功了,他们真的在“泰坦尼克”号的幸存者里找到了她,还活蹦乱跳、精神抖擞,甚至还会骂人,还会不合时宜地和野男人眉来眼去,还会捡人上船! 舰长和斯文顿先生之间来回打了几场眉眼官司,以大副为首的高级军官更是绷不住脸上的表情。 有没有搞错,这里是军舰啊! 那个男人也就算了,据说是家属,那个野人模样的小女孩是怎么回事?居然还有具尸体? 她必须得给个说法吧? “我对盖尔·纳什的底线就是,只要她还为大英帝国效劳。”心累的斯文顿先生一上来就说道,“请您满足她一切能满足的需求。” 第103章 “不能满足的那些呢?”舰长忍住了想去洗把脸的冲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夜没睡出现幻觉了。 “告诉我,我来替你满足。”斯文顿先生短促但有力地点点头,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走,生怕盖尔又push别的进度,比如挖掘各大学物理系人才什么的。 最令他不能忍的是,盖尔·纳什说英国没有这种人才,尖端科技都汇聚在德国和美国,但是挖一挖也算咱们努力过了——是人都听不得这种话,斯文顿已经让人开始着手从头培养了,尽管他根本不懂什么是“核物理”。但是没关系,盖尔·纳什提供了几个人名,说跟着他们的理论走就行。 “这一场你看上去好像赢了,但是没关系,下一场很快就要输了。”说这话的时候,盖尔正拈着一片枯萎的草叶出神,大概是去年吧,说完这话没多久,“草原剧变”就开始了。 被腹诽不已的盖尔·纳什小姐正侧身坐在救生艇的船舷上,头疼地盯着绝不肯下船、谁来咬谁、用魔力暴动崩谁的梅洛普·冈特。 “你去引开麻瓜的注意力。”斯内普催促道,“别再幻想什么柔和手段了。” 盖尔只好起身去找舰长和斯文顿——她一动,整个甲板的视线落点都跟着转移了。 “是我个人的私事。”她坦然承认,“那位冈特太太是我和西弗勒斯的老同学,我们有责任……带她和遗孤回去。” “你的老师不是伊万杰琳·奥平顿吗?”斯文顿直接被气笑了,就算他再愿意大开方便之门,也不想被敷衍得如此……潦草,“她会收这种人当学生?” “这种人?”盖尔锋利的目光剜了过来,像刀尖剜走西瓜红瓤,“哪种人?显然我们的学校并不以出身论高低,何况西弗勒斯曾经的家境不比她要好多少,我也就比他俩强一点儿!” “哪怕是以能力论的!优秀的人不会让自己一直穷下去!”斯文顿压低了声音。 懂了,这也是个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和格林德沃一定很有话谈。 盖尔古怪地看着他:“其实我们也不注重物质,我们更关心精神层面……思想上的……哎随便你怎么想!” 她耐心罄尽,开始直接提要求:要医生,要镇定剂和麻醉针,要一套能蔽体的衣服,要一具简便棺材,还要吃要喝。 斯文顿看了舰长一眼——虽然她和他们没能达成共识,但这要求显然没什么不好满足的。 舰长叹了口气,大副已经开始机灵地下令解散了——忙活了一整夜,所有人都该去换班睡觉的。那些不关心纳什小姐死活的,现在梦都做了好几轮了。 盖尔·纳什转身,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回到“泰坦尼克”号的救生艇上——那个张牙舞爪的小母猴不知何时已经沉沉睡去了。 随舰军医很快为梅洛普·冈特检查了身体——大概有五六岁,四肢完整,没有明显的肿瘤,但有不轻的皮肤病,比如湿疹和癞痢头,还是虱子与跳蚤的携带者。最重要的是,她有严重的营养不良,每一颗乳牙都患龋齿,咬肌也发育极差,推测是一直喝母乳导致的。 紧接着是冈特太太的尸检。她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盖尔干脆让军医将她解剖了。 呼吸道和消化道里都很干净没有异物,胸腹腔也没有明显的出血,没有肿瘤。或许脑部有病变,但现在并不具备开颅的条件。 “阿瓦达?”盖尔低声问斯内普,“谁干的?” “泰坦尼克”号上的巫师多到她都懒得数了,不过她几乎一直在船舷边盯着,并没瞧见什么异样的绿光。 “我只怕是诅咒。”斯内普将戒指和吊坠盒给她看,“冈特家的人有逃难美国的传统。” “传统?” “伊法魔尼的创始人就是一位冈特,广义上的,她的母亲姓冈特。”斯内普瞥了一眼在护士看守下沉沉睡去的梅洛普·冈特,“她是为了躲避姨妈的灭门追杀才移民美国的,她丈夫是个彻头彻尾的麻瓜。” “那她又是为了躲避谁呢?”盖尔指了指正在被缝合的尸体。 “无论是不是躲避,如果我是马沃罗·冈特,当我发现传家宝消失了,一定会用尽毕生所学诅咒那个小偷。如果这‘小偷’恰好是带着女儿逃离他的妻子,只怕其恶毒程度会加倍。” “跑就跑吧,还带什么宝贝啊?又不能拿来换钱!到了美国谁还认你是不是斯莱特林的后裔。”盖尔叹了口气,拉了拉斯内普,两人一起从医务室里出来。 护士会照顾梅洛普——在饥饿与疲惫耗尽她的精力之前,及时补针就可以了。而冈特太太则会被收拾出个人样,暂且入殓。 “难道马沃罗·冈特就没想过,他咒死了自己的老婆,女儿这副样子要怎么独自生存?”盖尔很是费解。 看看她都给利芙留下了什么!看看! “冈特家族有一种独特的血缘魔法。彼此血缘越近效果越好,尤其是未成年人,只要冈特乐意,他可以随时找到并控制女儿。葛姆蕾·冈特试图用这种办法搜捕外甥女,可惜伊索·瑟尔当时已经成年结婚了。当然,或许他根本不在乎。”1 “那你还要带她回英国?我不相信马沃罗·冈特有那个本事穿越大西洋。和它相比,英吉利海峡只不过是条小阴沟。” 谁也不知道冈特太太是怎么搞到“泰坦尼克”号船票的,或许她很擅长打噼啪爆炸纸牌2。总之她成功地在三等舱里潜伏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伪装成冈特们最鄙视的麻瓜,还得忍受着诅咒的折磨。 但马沃罗·冈特显然不会。盖尔都不用去回忆原著(回忆了也是白回忆),用脚后跟想也知道这是个什么货色! “显然我并不能放心黑魔王的母亲在我看不到的遥远国度长大。” “想太多了,就算没有你我,像她这样的遗孤也会被遣送回国的。”盖尔在心里盘算着,“总之只要解决马沃罗·冈特就可以了,是吧?” “在动手之前,你得想想为什么我没有选择那么做。”斯内普提醒她。 “我又不是个斯莱特林,索命咒那种东西,一时应急也就算了。简单粗暴,我可看不上!”盖尔乐了,“交给我吧!” 他们拐了个弯,进入一条安静的走廊。这一片的舱室算是临时的“女子宿舍”,专为神秘客人盖尔·纳什划出来的。 “你晓不晓得你刚刚说话活像邓布利多?”走廊空间有限,容不得他们并肩而行,盖尔只好去前面领路,“还‘动手之前想想我为什么不那么做’,你就直接别让我杀人得了,把话说得再委婉些我也听得出来。” 她一时忍俊不禁:“在你眼里,我更邪恶还是食死徒更邪恶?” “我也是个食死徒。”斯内普说,“或许我们之间的分歧没那么大。” 盖尔猛地停住了,“忽”的转过身来。 “在我向你展示我骄傲的成果之后,并不想提醒你这些年来多少人因我而死。”她努力平静,可起伏的胸口还是出卖了她,“所谓的‘草原剧变’是我的手笔,相信你看得出来,还有那些你看不出来的,掩藏在本该发生的自然灾害下面。” “可你并不从中感到快乐,这只是你不得不去做的事。”斯内普走前两步,他抬了抬手臂,盖尔就自己疲惫地撞了进来。 “是这样没错。”她低声说,声音里满是委屈,“我不能说我不擅长做这些事,我很擅长。可我并不高兴。” 就像当年的他。斯内普忽然想起做魔药学教授的那二十来年,他也是如此被困在霍格沃茨。他从盖尔身上见到了和当初的自己如出一辙的刻薄、暴躁与冷漠。 一条非走不可的路,一条无论给他们多少机会选择、仍旧会踏上的路。但这并不能令他们感到愉悦与轻松,每一天都是折磨。 “但你选择来救人,‘泰坦尼克号’上的人可和你没什么关系。我听那些跟着来找你的飞行员聊天,你的行为非常冒险,对吗?” “如果有朝一日要牺牲掉这些人,我也不会犹豫的。” “但现在还没有。” “所以为什么不救?当然要救。‘泰坦尼克号’上的人,与草原的牧民,还有墨西拿岛上的居民,他们就像是……被风吹落的花瓣。有的飘到了桌布上成为优雅的点缀,有的飘到了烂泥潭里一起腐烂。如果哪一天情势逆转,桌布被扯下来扔进洗衣房,烂泥却成为珍贵的肥料,那么也是一样的。” 她那份幼稚的暗杀名单上不仅有彼时还未出世的皇太子迪宫,还有副总统的远房侄子。他们代表着不同的国家,在不同阶段残害她国土国民的国家。 “你和我也是一样的,没有什么不同。”斯内普的手指抚过她的头发,上面散发出海洋的腥气,甚至结出了盐粒,“我们唯一的不同,就是……衡量逝者的单位不同。” 他想起凯瑞迪·布巴吉。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正如他眼睁睁看着许多人死去。但重来一千次一万次,如果仍不得不走到这一步,那他依然只能选择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 第104章 “不……不,西弗勒斯。”盖尔已经哭了,“我们不一样。我有时会觉得自己特别虚伪,我——” 她清了清被泪水模糊的嗓子。 “俄罗斯有一位麻瓜文豪说过,‘要爱具体的人,而不是抽象的人;爱生活,而不是生活的意义’。”她背诵道,“显而易见,我就是在爱生活的意义,我靠这股意义坚持下去!具体的人被我放弃了,我靠着,爱一群我从未见过的抽象的人,而去残害另一群抽象的人!” 但她没办法爱那群“抽象的人”里的某些“具体的人”。抚养她长大的福利院浸满罪恶,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死有余辜。她与自己国家的那些……好的牵绊,是抽象的电视节目所给予的,是无法落地的,抽象的爱。 甚至有时候当她被无尽的负担压抑得喘不过来气时,她会无不怨恨地想,当她被困在福利院里受尽屈辱与痛苦时,她念兹在兹的国家又做了什么? 她被搂得更紧了。 斯内普极其不擅长安慰人,更讨厌让考虑“如何安慰他人”占据自己的思绪。他想了半天,才问:“所以你会收手吗?” “不会。”盖尔的声音闷闷的,她抬手擦了把眼泪。 “这不就是。” 那只擦眼泪的手顺道给了他一拳。 “也是为了报答你刚刚差点儿把我的手拧断。”她暂居的舱室到了,盖尔把斯内普开进去,自己落后一步锁门。 “当着那么多人,我也只好拧你的手。” “不是吧?”盖尔骇笑,走去床边解扣子,“你还想拧哪儿?” 她把短外套往椅背上一披,扶着床栏弯腰去解鞋带拔靴子,等来等去等不到回音,一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神。 “拜托?”盖尔比了个调头的手势,“咱们是不是也稍微——女士脱衣服,总不好就这么盯着看吧?” “既然我被安排住在这里,你也没有反对,那我想这一定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不敢放任你这种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在军舰上乱跑啊!”盖尔嘀咕着背过身去,避开他的目光。她草草扯开衬衣扣子,想着烧点水擦擦,但脸盆毛巾都在斯内普身后……嘿,看这点儿背的! 她叹口气,刚要把扣子系回去,那两只手已经沿着豁开的领口插进了她的衬衫里,顺势将那件破烂的旧衣服向外一剥,一直褪到手肘上方,随手打了个死结。 盖尔眼睛瞪得像铜铃! “哎不是!你这、这——都是跟谁学的啊?”虽然说分手之后应该坦荡地祝福对方另寻良人,但她心里还是怪不乐意的。 “和你。” “撒谎!” 斯内普并不答话。水壶在临时变出来的炉子上闷声高歌,脸盆里只兑了凉水,他招了招手,一个冰凉的毛巾把子就落进掌心里。 “你先!”盖尔连忙说,转身反跨过椅子,把头搭在椅背的外套上,透过舷窗看海,“擦完给我弄干净就行。” 水声单调地断断续续响了一阵,水壶一开,就又丰富起来,盖尔不及回头,就被滚热的毛巾烫得一哆嗦。 “怎么了?你在医院都敢为所欲为,现在又装什么正经?” “我、我那是正当报复。”盖尔咬牙嘴硬。 “你那是笃定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 “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吗?我以为我们有些默契。” 束缚骤然一松,盖尔动了动手臂,原来不是那衬衣,是内衣搭扣。 “我不想再这样了。”斯内普将■衣推上去,手到哪里,毛巾就擦到哪里。他倒是一点儿都不留力,盖尔浑身火辣辣地疼,心想这人去澡堂搓澡倒是一把好手。 “你别这么自说自话啊!”盖尔警告他,“差不多可以了,剩下的我可以自己来,别逼我动手。” “你先答应我。” “如果我现在能答应,那么我九年前也可以。”热毛巾带来的暖意渐渐消散,擦湿的皮肤开始感到些微的冷,好在有人搂着她,明明用的是凉水,斯内普身上倒是热乎乎的。 “你怎么才肯留下?” 她耳朵下的一小块皮肤被吮得发疼。 “我不知道要怎么留下,西弗勒斯。怎样才算你想要的‘留下’。” “我们……我们可以住在同一幢房子里,在同一张床上醒来,在同一张褥单下入眠。”他说得有些干,自己也知道,但本身不太擅长抒情,似乎根本没办法打动她,“我不会管你要去哪里,做什么……我都已经……” “你最近……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吗?压力很大吗?不是我说,我们这样的,还有什么看不开——” 她的余音被一口吞没了,像毒蛇吞下伊甸园枝头的苹果。盖尔的火也上来了,直接给斯内普咬出了血。当然了,斯内普也没留情,她都不知道他犬齿这么利。 “你最好找个麻瓜牙医磨一下牙。”她舌尖舔着嘴唇内侧的三角形小伤口,疼得直吸气。 “只好麻烦纳什博士多费心了。” “在柔软的地方磨不了牙!” 他们一直在反反复复纠结这个问题,盖尔被磨得昏头昏脑,直到皮带头落地,磕出惊天动地的“咣当”一声。 “哎你——”盖尔终于急了,拼命一挣,试图用左手让她滑落的裤子自己提上来,然后在没有腰带的情况下稳定住——太难了,比用左手杀人虐人脑控人还难得多了。 该死的!怎么还是只能任他宰割啊?她还可以幻影移形逃跑,当然,但在这茫茫海洋上除了斯内普,就只有刚刚大张旗鼓分手的邓布利多和格林德沃了啊!人怎么能光着屁股去见异性呢,同性恋也不行啊! “我服了你了!”盖尔拼命压抑住愤怒的呼喊,“做做做,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最好一口气做个尽兴做个爽!下了船他们就各奔东西、老死不相往来! 她眼睛有点酸,但这也没办法。未来如何她一点把握也没有,如果到时候还要再分开,又何必多痛这一次?她又何尝不想要过那种生活呢?她还没拥有过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呢!但是她不敢,她怕她会沉溺、会退缩、会软弱,会不敢做事,斗志会被消磨。爱不好么?爱当然好了,可是未免也好得太过分了。她没有资格享受这样好的爱,在她成功以前,在人命面前。 “告诉我,我在干什么?” 盖尔回过神来,她正仰头靠着他胸膛,光知道一叠声喘粗气,脑筋都不灵光,只想着千万别发出要命的声音。 “回答我的问题。” “你、你在……”盖尔一阵腿软,在地上站不住脚,全靠身后的人托住她。经年离别,在国王十字车站又再相逢,他就是像这样把她拖起来,可现在……现在…… “嗯,‘我在’。”他一本正经地重复,“在做什么,你感受不到吗?” 怎么会呢?盖尔难堪地想要蜷缩起来,一个下意识的防御姿势,反而被强硬地扳开,像是一只即将被剥皮吃掉的熟透红虾。 “你在玩……还是什么……”盖尔艰难地抉择着动词,虾头么,确实好吃呀,拿来熬高汤,据说很鲜美,“我的、我的……” 她没办法好好说话了,喉咙一动,就感觉那锋利的犬齿好像要划破她的动脉,狠狠饱尝她那无情无义的冷血。 “说不出来,你就写吧。”斯内普将她推到桌前,那上面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份纸笔,“写下来。” 写下来?写下来?!!写什么??? 盖尔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也根本想不起反抗。如果顺从他能换他消停,那为什么不呢?她搜索枯肠,怎么也想不起那个器官的学名,只记得一个粗俗的俚语,那是大学几年被男同学们拐带坏了,于是盖尔哆哆嗦嗦地提起笔。 她写了,并没什么感觉。她的文化素养很难让她理解这些单词背后的微妙含义。她晓得它“粗鄙”,却不晓得“粗鄙”在哪里。斯内普端详了一下,果然也发现了那种“不够”。 “写母语。”他抽出一只手,握住盖尔的手,那湿淋淋的触感让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栗,既害怕又羞耻,“这个单词用你们的语言怎么讲?” 盖尔打定主意不吭声,当然,更不能写。 “不如我来猜猜,纳什教授。”斯内普带着她动笔,“一般来说,词根要么是‘尸体’,要么是‘女人’……是‘女人’,你心跳得快要撞进我手心里了。” 他顺便一揉,像是呼应自己的话,再把盖尔往上提一提,因为她整个人都在难以自持地往下偎,勾着手臂,腿也软得站不住。他让她站在自己脚背上,也不好好踩,脚趾头乱动,总也不稳。 “那半边是什么?”倒霉学生没完没了,“会不会和它的传统职能有关?如果有关的话,那我就知道——唔,你的反应告诉我,有关。” 这里有一个执迷不悟的赌徒。他反复而快速地拨动着老虎机的开关,期待着源源不断的幸运筹码。盖尔则像个竭力要抱住怀中财宝的孩子,但金币终于还是一点点从她手中掉落,最后丢了个精光。 第105章 沉醉间,她感到有人把自己抱上了床。这可是人家的床啊,她心想,不管有没有睡过别人,这样太不好了。可是……她又觉得不够,远远不够。 “你自己来。”抱人的大概是累着了,难道她很沉吗?不是让她改名叫“molly”的时候了? “……噢!”盖尔努力地思索了半天,费劲地想要爬起来骑上去。 “不。”他一只手把她按回去,又捞起她的小腿交到她手里,教她自己把着,“拿好了,如果你松手……” 盖尔终于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儿,她试图做些什么——不然呢?难道逆来顺受、予取予求吗?但斯内普好像早就料想到似的,盖尔甚至没看清他拿了什么,只听见微微的风声。 她又花了十分钟才反应过来,不是疼得(但不意味着不疼)。当然她也确实泪流满面,甚至一度抽搐失语,但也不是疼得。 真是没脸见人,盖尔两眼一闭,就当自己晕过去了。 “不说些什么?”手掌掠过她泛着红的颧骨,一直滑入长发,手指和发梢纠缠在一起,“不是你的习惯。“ “啊哈哈……”盖尔尬笑,“现在结束了,到你自己的床上去吧,西弗勒斯。” “没有结束。”他断然否认,“刚刚我只是在报仇。” 在长久的无语之后,盖尔终于忍无可忍:“你是不是觉得,把我那啥——呃,就是那啥……反正就是那啥了,我就会答应你留下来啊?” “你会吗?”斯内普用拇指蹭了蹭她的嘴唇,盖尔不肯停留,却允许她的下颏暂时歇泊在他掌中,像一只小鸟,像一艘小艇,“心灵的慰藉与■体的欢愉,哪一样我还不够卖力?哪一样又起效了?” “就这一样啊!”盖尔探手弹了弹,“你怎么回事呀?你明知道如果我怀孕了,就只好留下来了。” “所以我不能这么做。”斯内普大概是受用,所以一把拂开她,“现在离我远点。” “你什么时候这么高风亮节啦?”盖尔越发要凑过来,但这一次她没有再不老实地乱动乱摸,只是笑,“我记得你可不是个绅士来着。” 斯内普更加把她的脸往一边推,他甚至抓了袍子起身、要去往遥远的对角线——分给他的上铺。 盖尔连忙四肢并用去留人,像树袋熊一样巴了个严严实实,手一不小心又碰到不该碰的,立刻感觉怀里的人浑身颤抖,像一座要喷发的火山。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忍着笑说,“要不我们就试试吧,西弗勒斯。” “试什么?”他暴怒似地把她拉开、扔回床上去,仿佛她的皮肤能分泌蛇怪的毒液,无辜的脸盆、水壶统统被踢得远远的,活脱脱是个暴力狂,“试你会不会怀孕?试你会不会生了个孩子就再次消失?新生命不是你享乐的副产物,妊娠更不是一场漫长的后遗症。” “好好好,没事没事没事……冷静冷静。”盖尔不住口地安抚他,想下床去,可室内鞋又被他穿走了,真是也不嫌小,只好赤着脚,噢又弄了满地水。 要不算了吧,她一度有些绝望,感觉磨合起来会很费劲呢? “等等……等等!”他简直不抱什么希望地冷静下来,“你说的‘试试’,到底是指……” “我们国家的人是这样的,你送我一个果篮,我得回送一个钻石矿才行。”盖尔笑了起来,“我想试试……我能停留多久。或许是几个月,或许是几年,或许我甚至可以安安稳稳地当个‘安乐椅杀人魔’。但我不确定你是不是能忍受这样的生活……” “不能。”斯内普远远地看着她,“因为不是忍受。” “可如果我有一天不告而别……这几乎是最好的情况了。你不喜欢突发事件的,对吧?” “但是我喜——”那句话终究没说完,他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了。盖尔张开双臂迎接他,热情,天真,毫不设防。 “你确定?” 他还是停下来,甚至不得不再向后退。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就像麻瓜的磁铁,如果他不想失控,就得离她远远的,免得一旦被她的磁力捕获,就会沦为毫无反抗之力的猎物。当然了,她也一样,可盖尔……盖尔…… “啧,那你可以想想给二胎叫什么了。” “闭嘴!”他警告她,“你享受过了,现在到我了。” “你不是报仇吗?怎么成我享受了?”盖尔一拍床板,就要跟他理论。 爱情,不管是谈的、还是做的,果然适当调节有益身心。她以往总觉得身上沾满了上辈子那种轻飘飘的、无处不在的泡沫小球,再轻再轻,当她被裹得看不清本来面目时,也不堪重负。多亏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风,一场将地浇透的大雨,将她冲刷得干干净净。 第58章 57 盖尔醒来的时候,嘴里还衔着斯内普的手指。她连忙“呸呸”吐出来,顺道再给人揉了揉,刚开始她还记得不能咬,到后来就顾不上了。 这一动将斯内普也闹醒了。 “什么时候到南安普顿?”他含糊地问。 “什么时候也到不了,我们要去贝尔法斯特。”盖尔一开口就傻了,“喂!待会儿我要怎么见人?” “那是你的事。”他手又伸过来,“我知道有个魔咒,会让人出现风寒失语的症状,我也肯定你不知道。” “求你。”盖尔懒洋洋地说,“别动,都肿了你信不信?”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盖尔:“…………” 人真不能憋着,不然容易在压抑中变态。 好在她也很喜欢亲吻、拥抱与■抚,喜欢皮肤与皮肤摩擦的触感(前提是不能出汗),于是单方面的恳求也能变成双方的享受。盖尔反正是不想回到大英国防部高级顾问/alliance骨干盖尔·纳什的身份里去,能拖一刻是一刻,让她干什么都行。 1912年,英国,某郡,小汉格顿村。 “吊死鬼”酒馆一大早就被占领了——一簇簇穿着笔挺军服的陆军士兵往来不断,村公所的人被叫进去半天都没出来,包括村长、牧师、医生以及热心乡绅里德尔老爷。 一百年前整个村子都是里德尔家的佃农,还好里德尔家一代不如一代,汉格顿庄园才得以陆续变成大、小汉格顿村。 “怎么回事儿?”男女老少在上工前不免闲磕牙。 “征兵的,八成要打仗了。”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高深莫测地说,显得很懂,“报纸上说议会正在寻求一种全新的兵役制度,半义务半志愿。” “咱们村得出几个?”有妇女关心起自己家的男人。 “十几、二十个吧,说是先征这么多,不够再说。”眼镜男人一副和征兵官很熟的样子,“至少现在不用自备武器、马匹与干粮了,看见那身衣服了没有,刚换装,选上了就给发!” “那还不快点叫冈特来,终于有裤子穿了!”有人哄笑道。 大家都一起笑了起来,恶意但满是快意地。谁都拿那讨厌、怪异且亵渎的一家子没办法,嘲笑是唯一行之有效的手段——仅对村民们自己个儿而言,他们并不敢当面嘲笑冈特们,沾上他们家的人总会倒霉。 “十几、二十几个人值得这么大阵仗?他们来的人比要的人都多。”也有人敏锐地觉出不对,“好像……是在准备迎接什么人,似乎是个大人物。” 村路尽头扬起的烟尘佐证了他的猜测——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缓缓驶进村民们的视线,一匹漂亮的栗子色骏马轻快地跑在它旁边,马背上坐着一位俊秀的青年军官,正半俯着身子与车厢里的人谈笑。 就是有点儿娘里娘气的……不对,那好像就是个女的吧?一位女军官? “不可能,我完全不知道减震是什么原理……与其抱怨个不停,不如把这附近的路修了,今年的福利拨款我还没批,让你插个队?” 军官的笑声越来越近,那的确是如假包换的女声,男人想要有这样的嗓子,除非舍得自己□□。 “我没有抱怨个不停。”在村民们瞠目结舌的瞪视下,轿车里钻出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绅士,他中等身材,头发略有些发灰,神情无奈。 “但你板着一张脸,好像所有人都欠你几百万镑。”或许是英国破天荒头一遭的女军官撇了撇嘴,长腿一扫,从马背上跳下来——上帝在上,她居然还是跨骑! “我觉得她有点儿眼熟。”一位老工人喃喃地说。 “当然眼熟,你们pnb里全都是这式样的女人。”有人不屑地反驳。 女军官绕过马头,整个儿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她全身装束一丝不苟,制服之外,大盖帽、皮带、枪袋子弹袋全都好好儿地待在应有的位置,长靴擦得锃亮,只差一把军刀。1 方方面面都太板正了,有点儿像拍电影的女演员。 女军官正用马鞭柄轻轻敲击着掌心——居然还戴着一双白手套——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村民,黑眼睛忽然一亮:“伯顿?你家住这里?” 第106章 被点名的老工头懵了:“您、您叫我吗?” 女军官笑吟吟地点点头:“看来您已经把我忘啦!”她扬了扬手,下意识要去挽那中年绅士的手臂,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抱歉,习惯了!”她吐了吐舌头,“我现在代表大英帝国陆军,对吧?” 中年绅士别转过头,脸上也是忍俊不禁的笑意。“快点!”他催促道,“难道你要等我去……?” “你官比我大吧?”女军官忍不住去看自己的军衔,“噢咱们不是一个系统的,那你凭什么管我?” 他们肆无忌惮地说笑,一边罚站的司机终于忍不下去了,默默去酒馆里通报了一声——军官与士兵一涌而出,乡绅们落在后面,压根挤不上前。 “盖尔·纳什……上校?是一位女士?2”为首的征兵官艰难地吐出几个单词,“这是怎么一回事?” “如你所见。”那女军官扫了一眼他的领章,大概是没认出来,只好硬生生把称呼咽下去,“不习惯的话,叫‘女士’也行,反正我也不是作战部门的。” “请允许我……确认一下。”征兵官使了个眼色,就有个传令兵一路小跑着去酒馆里打电话去了。 “可以理解。”女军官点了点头,又指着身边的中年绅士介绍,“这是国防部的爱德华·丹尼尔·阿尔伯特·斯文顿先生3。” 军官丛里有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显然这两个名字出现在一起很意味着什么。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大家就得在这里干站着等那个层层转接的电话打完,村民之中有人惊声叫了起来:“我的老天啊,你该不会是……纳什小姐?” “我就说我的主场不该在军队吧!”女军官毫不严肃地笑了起来,“你要是真把我忘了,老伯顿,我可要伤心了!” “天啊!天啊!!”老工头看上去很想跑上来找她握手,又被那一身军服给震慑住,“您原来是当兵去了?” 女军官大笑起来,笑得为斯文顿先生开车的司机都忍不住嘀咕起来:“奇怪,明明她才总是老像别人欠她钱的模样!” 说着,又忍不住看了看自家领导,往常总是春风拂面、和颜悦色的人,今天总透着一股僵硬与生疏。多了个工作时间酗酒的毛病不说,在车上也不和他闲聊了,难道是早餐吃了洋葱? 村民们也窃窃私语起来,附近就有一座pnb的工厂,小汉格顿不少人都端盖尔·纳什的饭碗。但对于年轻人来说,这个名字只存在于传说里。 酒馆那扇老木门“呼啦”一声响,传令兵终于打完了电话。他有些尴尬地小跑着来到长官身边,但说什么似乎都不太好,干脆一个立正,向女军官“啪”的敬了个礼。 下一秒,出于某种惯性,所有军官与士兵都齐刷刷地敬礼。有人手都抬上去了才明白过来,表情管理一度失控。 女军官没有还礼,所有人的手只好一直举着。 “下不为例。”她轻飘飘地说,目光扫过男人们的脸,手指触了触帽檐,相当敷衍。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军人们、村民们,还有那个司机——没错,盖尔·纳什看起来还是原来那个盖尔·纳什,大概她和斯文顿先生之间同时只能有一个人心情好? 纳什小姐的脸冷了下去,斯文顿先生的神色这不就起来了?他神情是如此的奇异,充满着不加掩饰的赞赏。 就这?这有啥?不都该习惯了吗?这就喝醉了? “我以为这衣服是你偷来的。”他低声对纳什小姐……纳什上校说道,“竟然是真的?” 不是,这不你坚持要给她办的吗?说授勋的时候光秃秃的不好称呼?自古以来还没有和军政完全不搭界的平民获封的?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啊? 盖尔·纳什只是笑而不语,她今天也是难得地反客为主,平常都是懒散地跟在斯文顿先生背后一步都不肯多走,活像个幽灵。司机愈发奇怪起来。 “准备得怎么样了?”她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登记?” “随时,只要您吩咐。”村长终于插上一句话。 “尽快吧,我们只跟这一程,大汉格顿那边就不去了。”意气风发的女军官瞥了一眼黑洞洞的小酒馆,满脸嫌弃,干脆一指对面的老橡树,“我们就在那儿等,登记完了拿名册来看。” 尽管她自称并非作战部队,但仍是在场军衔最高的人。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动了起来:已经上工的得叫回来,还没出门的直接上门堵,就在眼跟前儿的你好这边排队登记体检。 连司机都去给他俩搬椅子了,忙忙碌碌之中,本地热心乡绅凑了上来:“如果您愿意赏光去我家坐坐,上校,就在那边的山坡上。外面暴土扬尘的,您在我家,一样能看到‘吊死鬼’酒馆这里的情况。” 一男一女齐刷刷地转过了头,眼睛如出一辙地明亮,简直亮得怕人,亮得都有些诡异。 “汤姆·里德尔?”那位斯文顿先生意味不明地问。 老里德尔没想到连国防部的大人物都听说过自己,一时骄傲地挺了挺胸膛。谁知那位斯文顿先生又问:“你儿子呢?” “嗯?”老里德尔一愣,“汤米他、他上学去了。” “噢!”女军官盖尔·纳什赞叹般地点了点头,偏头向斯文顿先生,“原来他长这样?确实还挺好看!” “不知道。”斯文顿先生摇了摇头,“显然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不长这样了。” “多么可惜!”女军官叹惋不已,抬眼看到老里德尔居然还杵在这儿,不由惊讶,“您怎么还不去登记?” “我还要登记?!”老里德尔也震惊于这些人的不上道。 “早晚的事,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不能少。”女军官爽朗地笑起来,“如果您有正当职业,服役会为社会生产造成影响,我可以让人把您的批次往后排。” 正当职业?乡绅算不算正当职业?他的日常工作就是收租啊! 正好两把扶手椅搬来了,那女军官自己坐了,顺手就让司机带老里德尔去登记。 “像做梦一样。” 橡树下的草地里摆着两把扶手椅,斯文顿先生与纳什上校相对而坐,难得英格兰能有这么浓烈的阳光。 “好梦越做越美。”纳什上校打趣道,“现在不过是个开始,再过两年,我看你大概是要高兴死。” “什么‘过两年’!”斯文顿先生失笑,从随身携带的小酒壶里克制地抿了一口,“过二十年都不够。” “日子过起来也快得很,我要是你,我就回霍格沃茨教书去。” “怎么?” “扣他们的分啊!”纳什上校表情夸张地比了个狠狠往下砍的动作,“你难道就没想过?就是哈利·波特的爸爸啦教父啦那些人,当然我劝你还是注意一下为人师表的形象,这样哈利·波特的爸爸追求哈利·波特的妈妈的时候,你就可以以一种可靠师长的姿态站出来说,‘相信我,孩子,这小子根本不行’!” 斯文顿先生的表情凝固了。 “你就……不生气吗?”他拧着眉毛问,“或者吃醋、嫉妒什么的?” “我?”纳什上校本来兴冲冲的,冷不防被打断,愕然指了指自己。 “我和……我曾经……”斯文顿先生审慎地吐露了几个字,“我是说,我爱莉莉,我是为了她才……” “你今年多大了?”纳什上校端正了神色。 “65。”斯文顿有些不情愿,手指敲得酒壶直响。 纳什上校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看你这副脱口而出的样子,心里算过很多次了吧?” 她浑不在意地将手一挥,掌心里握着的一双白手套像和平鸽死活挣扎不出的自由羽翼。 “活这么久喜欢个把人也很正常。”她颇为怀念地叹了口气,眯起眼望向湛蓝的晴空,“我还喜欢过男明星呢,你看,我都能!” “谁?”斯文顿先生一时好奇。 “说了你认识吗?”纳什上校颇为不屑,“我认识《泰坦尼克号》那男演员的时候,他都已经——都已经——” 她笨拙地举着双手,似乎想比划出记忆里男人的模样。4 “算了,我也不关心。”斯文顿先生忍不住举手示意,眼看着对面的女军官似乎有豁出自己形象去模仿什么的意思,连忙制止。 “我说啊,你就在你们入学的那一年入职,玩够了就走。等到哈利·波特入学的时候,你就二进宫,等到你把人家孩子欺负哭了、他家长怒气冲冲找上门来,就在邓布利多的校长室里你们来个狭路相逢,一看不得了!怎么又是你!少年时代的心理阴影又卷土重来,你就等着看他们的表情吧,还有拼命拉架的邓布利多,哎哟,想想我就要笑死了!” 纳什上校无缝衔接上了方才被中断的话题,一边说一边乐。斯文顿先生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大概是真的顺着纳什上校的思路试想了下去。 “那你呢?”他随口问,“我得想办法让你看到这笑话。” 第107章 “谁知道呢,大概死了吧?”纳什上校冷不丁冒出一句吓死人的话,“格林德沃是不是没死?大概因为他不是英国人,而理论上我是,所以摄魂怪会吸走我的灵魂。” 斯文顿先生一下子不笑了。 “怎么了?”她坦然地回望着他,指了指不远处在汽车阴影里躲清闲的司机,“你说他听到多少?” “无论多少,都会是零。” 司机看到纳什上校笑着向他眨了眨左眼,左手比了个“击毙”的动作,还潇洒地吹了吹“枪口”——看来“高兴守恒定律”又应验了,盖尔·纳什心情不错,但斯文顿先生看上去又活像全世界都欠他八百万。 大概是方才他们不得不用密码交谈的内容进展不顺吧?司机并没有多想,干他们这一行的,不能带着耳朵和大脑上班。 小汉格顿村男性青壮年劳动力名册终于交过来的时候,纳什上校已经仰面倒在扶手椅上打了好几个盹了。她本来将手套挡在脸上遮光,斯文顿先生却看不过眼,愣是不许,最后纳什上校只好揭了帽子——司机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原本盘好收在帽子里的那一头长发慢慢松脱,最后差点儿垂地上去。 不对劲,司机心想,斯文顿先生才不舍得让他的心肝宝贝蛋在露天的风里打盹儿。早在村里那个奶油老白脸开口相邀的时候他就会答应,就算为了迁就盖尔·纳什,等到人睡着了,他至少会命令他去借一条毯子。 虽然是夏天,但这是英国。 “人都在这里了?”纳什上校打着哈欠,慢慢翻着册页,“不能够吧?” 过来交差的人们面面相觑。 “可、可是……上校,我的儿子……他才不到10岁。”老汤姆·里德尔(或许称之为“老老汤姆·里德尔”更合适)紧张地说。 “不是说他,别误会。”纳什上校失笑,将册页挡住嘴,自以为很隐晦地望向斯文顿先生,“嘿!叫什么来着?” “……冈特。”斯文顿先生冷冷地翻了个白眼。 “噢噢!”纳什上校恍然,手指重新划过册页,“冈特呢?” 征兵负责人一时无语。合着这二位是钓鱼执法,这得是多大的鱼?莫非……是欧陆的间谍? “冈特……”村长有些为难,向牧师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牧师无辜地摇摇头,这家人连教堂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他没有管辖权的! “冈特怎么了?”征兵官茫然地问,自觉这里好像只有自己不知道冈特的猫腻。 “不怎么了,我小时候在村子里的名声不比冈特好多少。”纳什上校笑着站起身来,“既然选了小汉格顿做新制度示范点,我们就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对不对?” 村长的眼睛里燃起希望的光,这家子世世代代像块鼻涕牛儿一样糊在小汉格顿村好有多少年了,能治他们的人终于来了吗?放炮,今晚全村庆祝! “带路吧,先生。”纳什上校亲切地扬了扬下巴,那个国防部的官员也跟在她身后,右手揣在外套口袋里,难道里面有枪? “斯文顿先生?”司机懵了。 “待在这儿。”他的雇主不耐烦地丢给他两个单词,在一众军官的簇拥下往村庄边缘走去。 司机觉得斯文顿先生不对头,但他终究不敢违背主人的意思。等了差不多半小时吧,大部队浩浩荡荡开回来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冈特? 一个三十多岁、胡子拉碴的男人被五花大绑地和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捆在一起,被士兵们连拖带拽扯了过来。一大一小活像两只直立行走的猿猴,那如出一辙的阔嘴也都叫堵上了,不然看他们那拼命扭动挣扎、挺脖子的模样,该骂得多脏啊? 喜悦与舒爽从村长、牧师等人的每一个毛孔散发出来。 冈特家已经不仅仅是不体面那么简单了,他们的存在简直给村子里造成了危害!那家的大儿子5,那个叫“莫芬”的小鬼,似乎脑子长病不太正常,前些天刚把村长的外甥吓唬得嗷嗷哭。 “冈特太太已经去世了,把这孩子送去孤儿院。”纳什上校跟在后面,用手帕裹着一把长短、粗细不一的木棍。 “那大人呢,马沃罗呢?”村长急切地问。 “军队可是最磨练人的。如果驯不服,军事法庭转一圈儿直接去殖民地坐牢——别看我,这一看就是个会惹是生非搞破坏的人,不是吗?”纳什上校嫌弃地用两根手指圈着那一把木棍,依然隔着手帕,“如果驯服了,也未必多活几年,战争可是很残酷的。” 村长有些傻眼了,他只是想让碍眼的冈特们从小汉格顿村消失,不是想让他们死。最先死去的冈特太太难道也是军方的手笔?她其实没有那么坏,就是惯从鼻孔里看人、不怎么搭理村民罢了。 “别误会。”纳什上校摆了摆手,“我只是让冈特履行了每一位英国男人都该履行的义务——为祖国服务。各位的命运都是平等的,只是它验证得有早有晚。” 村长自己也在征兵名单上,只不过年纪大了批次靠后,如果他都得上了,那不如投了吧! 这听上去没什么。小汉格顿村既然被选作预征兵示范点,那么长官们提前清查出村子里多年拒绝纳税、做礼拜、参与基层事务的“黑户”并且专门来定点清除……这很正常啊!杀鸡儆猴呗,这种侵害国家利益的行为当然得严打! 军官们很快散去了。只登记是不够的,除了年龄与体格,某些特殊天赋还要被单挑出来进行二次筛查:平衡能力强利好航空兵和海员,视力不错尤其该去备选飞行员,有大型农机操作经验的统统去参加坦克兵培训。 马沃罗·冈特显然什么都不会,但纳什上校已经暗示得十分明显了。在新的兵役制度实施以前,莫非每一位士兵都是心甘情愿投军的?当然不是,有骗来的,还有问中介买来的呢!不然一个长时间实行义务兵役制的国家怎么才能把殖民版图铺得这么开?对付不服顺的刺儿头,军队是拿手的。 纳什上校站在原地,目送着大猴子和小猴子被分送往不同的地方。村长还没有走,他犹豫了一下,问道:“长官,冈特家的女儿也去世了吗?” “那倒没有——怎么了?” 村长踌躇着,他想他多少对冈特遗孤们有些责任——按道理来说,母亲去世,独力抚养一对未成年儿女的单身父亲是不该被征上战场的。特别是冈特家看上去别说亲戚了,连个朋友都没有。 他对于把莫芬·冈特送去孤儿院一点儿意见都没有,但那位几乎从不出现在人前的冈特姑娘……应该还小,还来得及好好教导,除非她脑子或者精神也有问题。 “那片地不是冈特家佃的?”纳什上校指了指猴子们栖居的小黑树林。 村长和老里德尔连忙摇头,如果冈特只是佃农,他们早就把这块瑕疵从小汉格顿抹去了。 “那您就替梅洛普·冈特看好它吧!”纳什上校拍板决定,“该拆的就拆,该规整的也好好规整一下,过几年孩子还要靠这块地的出息上学呢!” 听上去冈特姑娘正处于军方的照顾之下?村长放下心来,见纳什上校从马裤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本本,拔水笔“嗖嗖”地写了一张便条,塞进村长手里:“但凡是和冈特家相关的,都能去附近的pnb工厂协调。” 老里德尔双眼放光!他一直没能和pnb沾上关系。一小片地在他眼里算不得什么,但冈特姑娘背后那不知怎么结下的善缘却很是诱人。 军方与pnb,在几乎可以确凿开战的未来,这该是多么硬的关系? “我的妻子和我一直想要一个女儿!”他立即说,眼里贪婪的光从来不知道掩饰,“我的儿子会拿她当亲妹妹一样!他们长大之后,如果彼此愿意,也能——” 纳什上校几乎要笑出声来! “梅洛普·冈特是‘泰坦尼克号’生还者之一,只是碰巧救她起来的是一艘巡洋舰。除此之外没什么,您别多想。”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冷冰冰的,“要是小汤姆·里德尔先生不想重蹈莫芬·冈特的命运……最好搬家,越远越好,我看新西兰就不错。” 第59章 58 村长与老里德尔搭伴儿走了,一个心满意足,决心要大干一场;一个脸色骇白,显然已被吓破了胆。 “斯文顿先生呢?”司机等了有一会儿了,终于没忍住问。 “噢!”纳什上校拍拍脑袋,“他还在冈特小屋那边呢,我带你找他去!” 司机很想说不用,他也不是那么关心,但今天斯文顿先生实在是太奇怪了啊!除非冈特在自家宅基地里埋了德国的什么先进武器,不然司机想不明白还有什么人什么事值得斯文顿先生独自在彼处流连。 这堪称蛮荒的环境对于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斯文顿先生来说,也过于艰苦了吧? 然后司机就眼睁睁地看着斯文顿先生从那个破破烂烂的木屋里走了出来,神色如常,就像他平素出入国防部办公室。 第108章 平常他一定离了八丈远、连这树林子都不肯踏入啊!是在不敬神的人家里被魔鬼附体了吗! “怎么样?”纳什上校迎上去。 “没什么。”斯文顿先生语气里有些感慨,“就是很普通的一家人,我是指天赋和能力上。至于生活方式与精神状态……倒是和布莱克如出一辙!” 司机眼睛瞪得老大!所以真的有德国间谍和德国武器?那个“布莱克”也是这样吗!天呢!天呢! “所以布莱克也是——兄妹俩?”纳什上校难以置信,“每一代都是吗?” “不是。”斯文顿先生嘲笑道,“只有西里斯·布莱克的父母才是。严格来说,他们已经不能算是一家人了,所以也无关紧要。” 纳什上校的神情很是难以言喻。“这怎么能——这才几年?至少也要过个千八百年吧?同一个姓氏的怎么能——”她喃喃自语。1 “好消息是,冈特家除了这些虚无缥缈的艳情史,还有那个,”他指了指纳什上校裤兜里插着的那把小木棍,“就什么都没有了。” “还好汤姆·里德尔算是白手起家的,不然我想不到我们还得这样收尾多久。”纳什上校伸了个懒腰,“走走走,回去吧,这衣服穿着可真难受,休想我再穿第二回 。” 里德尔?刚刚那个奶油老白脸?村里的大户?他家也是间谍? “不行,你至少还得再穿一次。”斯文顿先生一本正经地说。 是得再穿一次,授勋的时候,得穿全套军礼服。司机天马行空地想着,他实在没办法将纳什上校和女装那些层层叠叠的珍珠、钻石链子与繁复细密的蕾丝、提花缎联系到一起,她看上去是会踢掉高跟鞋光着脚大步快跑的人。 “早呢!至少还得两三年吧?”看起来纳什上校也是这样想的。 结果斯文顿先生只是笑着喝了口酒,摇头道:“我是说今天晚上。” 啊??今晚就授勋?晚上?不是等开战后吗?难道是彩排?怎么事先一点儿风声都没有,他压根儿也没收到用车通知。 纳什上校愣了半晌,脸色忽然爆红,俯身捡了块石头就往那砸:“不要顶着这么一张脸说这种话!你当杰克死的!” 司机杰克无辜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转过去。”成功捕获间谍似乎令斯文顿先生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和颜悦色地命令他。 杰克莫名其妙,但还是照做了。但是身后静悄悄的,毫无反应。 “好了吗,先生?”他紧张地问,生怕自己打扰他们办什么机密事物。 “没好!”纳什上校急嚷,随即又小声抱怨:“这根也不好用,我再换一根……靠,怎么都不好用!过了保质期就干脆填炉子里生火,老攒着干什么?凑够七根召唤龙珠吗?” “是你的问题,非要用别人的做什么?这下不就好了?”斯文顿先生的声音很是纵容,“什么是‘龙珠’?哈利·波特的金蛋?” “啊?这都哪儿跟哪儿!”纳什上校忍俊不禁,“你没看过啊?那就可惜了,以后你哪怕想看、也看不到了。” 斯文顿先生沉默了一瞬,随即叫杰克:“转过来吧!” 杰克十分顺从,丝毫没意识到脑海里的某些记忆与意识正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潮起潮落总令人难以觉察,因为身处其中。 斯文顿先生与纳什上校站在一起,后者攥着那把小木棍,用手帕仔仔细细地一根一根擦过。 “几百年的尘灰与油垢!”她嫌弃地擦完,随手将手帕扔在冈特门前,“拿去吧,邓布利多会用得到的。” “我?”斯文顿先生猝不及防,接过来点了点。 “格林德沃可不缺这东西!说真的,你什么时候才能混上个……嗯,官方编制?”纳什上校指了指自己帽子前的军徽,神情揶揄,“真想知道邓布利多搞正义事业的经费从哪儿来……天啊,不会真花的是我的钱吧?” 斯文顿先生一下子笑了出来。他指了指纳什上校,那样子好像在说“你给我等着”。 杰克淡定地站在不远处,眼观鼻、鼻观心。干他们这行的不能带耳朵和脑子,思考与质疑即是失格。 “走咯!”纳什上校背着双手,快活地转了半个圈,率先向树林外走去。正当这时,杰克听见树丛中接连传来几声爆炸的轻响! 他第一反应是潜藏的德国间谍引爆了埋下的地雷,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埋在那里——除了能炸倒几棵树。难道德国间谍靠伐木为生?德国人不发津贴的吗? “你先去把车发动起来,杰克。”纳什上校立即说道,他的正牌雇主斯文顿先生反而一声不吭,就是脸色阴沉得可怕。 而且完全没注意到他。杰克想要获得一个赞同眼神的计划破产,只得怏怏地向森林外退去。 “闭紧你的嘴,不要让任何人靠近!”纳什上校不放心地叮嘱,直到那胖乎乎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才松了一口气。 “我看他还得再来一个。” “先顾好你自己吧!” 几道模模糊糊的人影自树丛中悄然现身,直到他们摆脱幽暗的树影,来到巴掌大的阳光底下——为首的是一位年轻精干的青年,长得相当不赖,他和身后其他男女一样,都穿着某种前开襟的素面深色长袍,像是某种统一制式的便衣。 “1912年7月8日,嫌疑人盖尔·纳什,你由于涉嫌严重违反《国际巫师联合会保密法》而被捕,请上交魔杖,准备随从显形。”年轻人一板一眼地宣布道,“我很遗憾,纳什小姐。” “我更遗憾,忒修斯。我等你们等了快三个月了。”女军官扬眉一笑,“办事效率也太低了,庞贝城都毁灭了,你们才发现维苏威火山在冒烟?” 被称作“忒修斯”的年轻人颧骨上飞快地闪过一丝红晕。“那么这位是……麻瓜?”他转移了话题。 “麻瓜可不会握着一打魔杖!”他的同事提醒道。 “留一个人下来给他消除记忆就好了。”盖尔·纳什简直配合得不得了,她若无其事地望向斯文顿先生,“对不起了我的老朋友,你的绅士风度连累了你,早说我自己拿着就好了——放心,很快,只要一小下下,也没有痛苦。” 那麻瓜的神情简直难看到无以复加。 “别忘了把魔杖——对就是你手里的那些——送去我家交给玛纳萨。”她郑重叮嘱,演戏就演全套,“拜托了忒修斯,这条得让他记着。” 忒修斯神情恍惚地接过嫌疑人随手递来的魔杖。打从他成为傲罗以来,抓人就没这么顺当过,这和主动投案几乎没分别。 “不,等等!”那麻瓜忍不住开口道,“我——” “爱德华!”已经夹在傲罗之中准备离开的盖尔·纳什立刻翻脸喝道,“麻瓜别来掺和!别忘了你来小汉格顿来做什么的,想想你征的兵!” 麻瓜仍旧情不自禁地动了一下,然后就此停步。 “其实我们都觉得你做得没错,纳什小姐。”忒修斯在幻影移形前如此说道,“但我们还是不得不送你去阿兹卡班。” 盖尔·纳什颤抖了一下,面色有些发白。 “好啊,那就来吧,期待已久了。”她叹了口气,重新鼓励着自己,“外子也在那里呆过,他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诶,有吗?忒修斯懵了。英国巫师就这么点儿人,他们差不多算是同龄人。他怎么不记得利芙的爸爸有过前科,那不是个写教科书的吗? 但忒修斯·斯卡曼德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们幻影移形了。压抑昏暗的黑树林里只留下那个孤零零的“麻瓜”,高大虬曲的树木四面逼仄,仿佛要将天心遗漏下来的唯一一点阳光都吞没似的。 他犹豫了一会儿。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也要像方才的男男女女一样凭空消失在空气里,但他到底也没那么做。他只是有些木然地转身向森林外走去,那辆黑轿车还在等着他。 1912,英国,伦敦,肯辛顿与切尔西区,花园街,某民宅。 e·d·a·斯文顿恶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他今天本该有公务的,难得盖尔·纳什对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之外的事物感兴趣,他也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勾得她主动开口——要知道她上次主动提条件还是在新世纪伊始,差不多是十一二年前。 但倒霉的是,临出发时他突然过敏大发作,整个人满头满脸地长满了疖子。他的敏感体质也遗传给了几个孩子,妻子格外重视,立即命令管家带领仆佣大扫除并亲自监督,整幢大宅都跟着“乒乒乓乓”地活泛起来。 没办法,谁让他是尘螨过敏呢?天知道一个常住将近二十口人的房子里怎么会爆发尘螨——明明每天都打扫! 就在这上下一团乱的时候,管家悄然走进他静养的小书房:“先生,杰克回来了。” “噢!”斯文顿先生来了兴致,“盖尔也跟来了吗,请她进来!” “纳什小姐并没有来。但有一位自称姓普林斯的先生,从杰克的车上下来,要求见您,先生。” 第109章 斯文顿先生一愣。“也请进来就是了。”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的临时小变故并没能打乱盖尔·纳什的脚步,她甚至借走了杰克和车,李代桃僵的意味十分明显——看起来塞巴斯蒂安·普林斯就是她选来冒充他的人。 可也不像啊?高矮胖瘦都不太行,当真退回十一二年前去,体型上还有点儿谱,可那时候的e·d·a·斯文顿风华正茂,小普林斯的五官却还满是青涩。等到成熟度勉强对上了,他们却一个发福、一个长高了。 管家很快去而复返,引着一个——老天爷啊!斯文顿先生猛地站了起来,报纸从他身上一路“噼里啪啦”地滚下地去。 一个和他完全一样的人!!! 这、这怎么会……除了神情截然不同,这个正急色匆匆地大步走来的“斯文顿”,他脸上没有长过敏的疹子。 斯文顿先生艰难地看了一眼老管家,发现其人低眉顺目,和平常一样淡定自若。 “约翰?”他颤抖着叫了一声。 “先生?”管家应了一声,略抬起脸来,向前走了一步,“听候您的吩咐。” “不是!这——”斯文顿先生的手指头都在抖,他难以置信地指着大咧咧站在桌前的冒牌货,“他——他——” “这位就是普林斯先生。”老管家奇怪地看了雇主一眼,“我以为您认识他。” e·d·a·斯文顿大惑不解,在“揉眼睛”和“给自己一耳光”之间犹豫不决。 “我要见首相。”冒牌货已经开口了,该死的连声音都是一模一样的,“如果你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带我去见首相。” “不可能。”斯文顿先生还没反应过来,就下意识拒绝。 “叫上皇家邮轮‘泰坦尼克号’那个和你同名的船长,我听说他已经回英国来了。”冒牌货就像没听见他的拒绝一般,“也带上他——如果盖尔·纳什对你们还有用,如果你不想她因为这件事而死。” 啊??? “泰、泰坦——”斯文顿先生磕磕巴巴地说,“这又有什么关系?” 三个月前的海难他压根没放在心上,只要沉的不是皇家海军的军舰,不是他的心肝宝贝“暴怒”号与“简妮·布兰登”号,e·d·a·斯文顿连“泰坦尼克”号死了多少个人都不关心。 但他也不是全然不知。因为这件事在民间似乎发酵得还挺大的,不仅仅因为“泰坦尼克”号事先牛皮吹得大大的却在首航即沉没,更是因为她实在是太“体贴”了——在全员撤离之前,不仅没沉,船体倾斜甚至都没超过十度;倒了那么大个烟囱,伤害为零;船身裂大缝,愣是也没裂下去。 遇难名单异乎寻常地短,除了就在进水口附近作业实在躲避不及的工人,就只有在救生艇下放事故中不幸跌断脊椎的几名妇女。 这当然不科学,没有任何一个学科的理论能解释这种情况。但事实就是,现在船在大西洋底,压根没法儿复盘。 而所有的幸存者,都因为过度的惊吓而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记忆模糊,更有甚者,连怎么坐着救生艇去的皇家邮轮“卡帕西娅”号都忘了,还以为是自己划着去的2。这当然也是可以理解的——对一些养尊处优的贵妇来讲,在登上“泰坦尼克”号之前,她们生命里遇见的最大困难无非就是“下大暴雨,赛马会取消”之类。 “如果没有她,那么‘泰坦尼克号’的幸存者只会有现在的十分之一。”冒牌货冷冷地说,“你还记得当天的事吧?你以为她急着赶去做什么?” “她?”斯文顿先生愈发摸不着头脑,“怎么可能!她又不是神,她——” 但是她能从高空伞降到一艘甲板除了货物就是人挤人的邮轮上,毫发未损。斯文顿先生猛地摇了摇头。 “首相知道是因为什么,带我去见他,也叫上船长,现在立刻。”冒牌货催促道,“盖尔刚刚被捕,我不知道她能撑多久。” “被捕?”斯文顿先生勃然大怒,“谁敢抓她?苏格兰场是不是疯了?” “因为按照法律,她应该眼睁睁地看着那一船的人去死,但是她没有。”冒牌货平静地说,“别问我是哪部该死的法律,我一旦说了,下场就是失去自由、去和她作伴。” 斯文顿先生“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已经看出来了。盖尔和普林斯,这对男女,他们似乎隶属于某个神秘的、凌驾于政府与法律之上的组织,而首相大概也算是这个组织的人。 他颓然地坐回到椅子上,目光空洞地落在脚前的报纸上。下一秒他弹了起来,抄起电话听筒开始拨号! 1912年,北海。 小舟荡漾在波涛之中,海水的腥咸气味里,远方岛屿的轮廓已然能看得分明了。 傲罗们的杖尖一个接一个弹出守护神,海陆空三栖,将小舟装点成了一个闪耀的灯球。 “您在想什么?”忒修斯问身边低头搅动海水玩儿的罪犯,“纳什小姐?” “噢!”盖尔回过神来,“我在想麻瓜的声呐与雷达能不能应付德国人的鱼雷和潜艇。” 忒修斯:? 这句话里他能听懂含义的单词不多。 “麻瓜那边,我们都处理好了。部里前后派了三拨人去美国出差、帮忙善后,所以现在才腾出手来……”善良的赫奇帕奇小伙安慰她。 “腾出手来处置我?”盖尔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风声怎么样?如果是吻,我希望有时间写遗嘱,以及能不能找个母摄魂怪?” “邓布利多已经尽力在斡旋了。”忒修斯忽然压低声音,“他还留在魔法国会没回来。” 盖尔忍不住一笑,正义人士藏头露尾,邪恶巫师反而大摇大摆,这行事作风现在就有苗头了? “我会有换洗衣服的吧?”她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你们提供牙刷毛巾脸盆脚盆吗?有抽水马桶吗?” “啊……”忒修斯神情尴尬,“据说有马桶……但应该不是抽水的。” “是新的吗?”盖尔不得已退了一步,“谁负责倒?谁负责刷?摄魂怪?” “是、是吧?”忒修斯语无伦次地说,“摄魂怪肯定不会倒马桶,但是……” “我要越狱!”盖尔忽然坚决宣布,竖起一只玉璧般的左手掌,小舟上偷听他俩聊天偷乐憋笑的傲罗们神色一呆,连戒备都忘了。 “不行!”忒修斯下意识道,“你怎么为这种事越狱?” “我罪不至此啊,你不也是这么以为的吗?”原本束手就擒的犯罪嫌疑人满脸崩溃,“我说,看在阿利安娜的面子上,你也不想我越狱的吧?” 慢半拍的傲罗们纷纷用魔杖对准了她,盖尔一声嗤笑:“如果那天在‘泰坦尼克’号的人是你们,你们做得到吗?” 也是。 忒修斯哑然,别说做不做得到了,他一时半会儿连用哪个魔咒、该怎么做才能力挽狂澜都想不出来。 “我要换洗衣服,牙膏牙刷毛巾脸盆脚盆,毛巾要两条。噢,还要一只施加了自动感应消失咒的新马桶。”有史以来最配合的罪犯开始提条件了,“还有什么……” “餐具。”有傲罗小声道。 “餐具!”盖尔一拍巴掌,“新的碗盘水杯刀叉,还要一个施加了净化咒的水壶。你现在高低是个小组长了吧,忒修斯?不难做到吧?” 忒修斯·斯卡曼德怀疑自己是梦游,或者是在小汉格顿村见到盖尔·纳什的那一刻就中了她的夺魂咒? “你现在就去准备,怎么还在这儿坐着?”盖尔搡他一把,差点儿把船弄翻,“还有,我能自己挑个地段好点儿的囚室吗?” 小舟中一片沉默,半晌,还是那个提醒她餐具也不干净的傲罗怯怯地举手:“最近我们不算太忙。” 也就是说囚室大多很空。盖尔了然地点了点头,向他和煦微笑:“劳烦你,先生,一会儿帮我收拾一下房间。” 她从裤子口袋里抽出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咬开随身水笔“刷刷刷”写了几行字,撕下来递给那个傲罗:“这是报酬。” “纳什小姐!”忒修斯忍无可忍,他到底还是个刚出校门没几年的年轻人,“你、你怎么能——这是行贿!” “大家都看见了,这怎么能算行贿?这是外快,是副业。”盖尔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放轻松!你这是看惯了那些垂头丧气、惊恐欲死的犯人,一时有些不习惯我而已。” 她好像只是短暂地害怕了一小下下,浑不在意即将面对的是阿兹卡班和摄魂怪。 “我的确违反了法律,你们来抓我,这无可厚非。”有史以来最嚣张的囚犯在上岸离开时毫不犹豫地将忒修斯·斯卡曼德踢回了船里、勒令他准备为自己偷渡物资,“但我没有做错。” 她背对着簇簇逼近而来的摄魂怪笑盈盈地向忒修斯挥手道再见:“你最好记得这句话,如果我能活下来,你会听到耳朵起茧子的。” 第60章 59 第110章 在皇家邮轮“泰坦尼克”号海难事故在麻瓜世界风声渐小之时,巫师世界正因为这件事掀起前所未有的舆论狂潮。 一份刚创刊没多久的八卦小报《唱唱反调》1忽然刊登了一篇文章,笔者针对海难当天的种种“异常”逐一分析,最终得出结论,当日的“泰坦尼克”号上存在巫师,是巫师出手救了一船人。 《预言家日报》随即跟进。事实上魔法部在过去的三个月间连续不断地派人往美国出差,人员包括但不限于傲罗和记忆注销指挥部成员,这件事部里没有大肆张扬,但根本没能瞒得过人——谁家没个部里上班的亲戚呢,正经工作就那么几份好吧? 前脚麻瓜邮轮海难,后脚半个魔法部跨国出差……所以这个神秘巫师是英国人?可以想见,如果《唱唱反调》的推测是真的,那单单是修改记忆,就该是多么浩大的工程量! 是谁呢? 敬业的媒体人继续往下捋,发现傲罗办公室在全体外派人员销假上班的第一天抓了个女巫进阿兹卡班,这件事并未通知《预言家日报》。 作为一份日报,如果它没有足够硬的消息来源,很难做到每天发行至少四版broadsheet规格的体量。官方消息即是《预言家日报》重要渠道之一,抓获了嫌疑人有什么必要藏着掖着?多拿得出手的功绩,服务为民的铁证——告诉大家,最起码也可以惩恶扬善。 但是魔法部这次什么都没说,他们悄悄地抓了个人,悄悄地往阿兹卡班里一关。在这女巫之前、之后被捕的犯罪嫌疑人,无一例外都登报了,连家里养的猫狸子蛋蛋上长没长毛都被扒了个透彻。 《预言家日报》随即登出了这位神秘女巫的名字,她叫做盖尔·纳什。 一扒之下不得了,她还在霍格沃茨上学时就因为造福广大女巫个人生活而获颁一枚梅林骑士团三级勋章,没几年又被卷入青春期男生恶作剧,成功摆脱了迷情剂的控制。但她也因此留下了些许后遗症,一直在魔法部暗中监管下生活。好不容易病也好了、人也快成年了,又被怀疑是轰动一时的“布莱克谋杀案”的凶手,最终因为过硬的不在场证明而洗脱嫌疑——当然,也是因为人们至今也没弄懂菲尼亚斯·布莱克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妈不就叫盖尔·纳什吗?!” 霍格莫德,邓布利多学校,彩球鱼班。 午睡起来的未来小巫师们正在享用下午茶,今天喝酸奶。因此当利乌斯·斯内普一口喷出来的时候,这半固体饮料并未给对面的无辜同学造成多大的伤害。 “你怎么了,利芙?”夏绿蒂·奥利凡德连忙给她拿手帕,“噢梅林啊,看看你这一身!” “我——”利芙欲言又止。虽然还是控制不住随时随地读取别人的心思,但她好歹学会了管住嘴——刚才那句话就成功地没有吼出来,全憋在心里。 “纳什小姐吗?”夏绿蒂瞥了一眼好友正在看的报纸,点了点头,悄悄一笑,“说实在的,奥利凡德们出去找魔杖材料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碰到麻瓜遇险,爸爸说,差不多的我们都会救,只不过不像纳什小姐闹得这样大,实在瞒不过去。” “阿利安娜在哪儿?”利芙急促地问,“我现在立刻就要见她!” “现在?”负责彩球鱼班的门罗小姐正好经过她们身后,“只怕在猪头酒吧,她终于说服了阿不福思,把小奥勒留送去他们的父母家。” “那我就去猪头酒吧!”利芙跳起来就跑,手里还拖着那一大叠报纸,差点带倒了酸奶杯,夏绿蒂认命地开始替她收拾烂摊子。 “你不能去,利芙!”门罗小姐急急追出去,“你们不能随意离开学校!” 但那女孩子已经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邓布利多学校(曾用名:邓布利多幼儿园)一开始只是个熟人介绍制的家庭式托管班,阿利安娜·邓布利多一个人既是老师,又是厨师,还是校车司机。后来规模渐大,分了六个班级,不仅招募了新员工,地址也从猪头酒吧旁边租金便宜但不够安全的普通民居搬到了霍格莫德村边缘的空地,新任校长阿利安娜那个在外务工的大哥很豪横地直接给妹妹盖了栋又大又新的房子。 与霍格沃茨那受麻瓜影响极大的哥特式风格不同,“邓布利多学校”的线条圆润、朴拙而童稚,纯白外墙可以供小巫师们随便涂鸦,每月一号准时刷新,四学院色彩绘的窗棂与门框点缀其间,高高的烟囱是霍格沃茨著名捣蛋幽灵“皮皮鬼”的形象,厨房一做饭,炊烟就会从皮皮鬼身上的每个窟窿往外冒,每一个。 花园里除了几畦常见的无害草药,全是各种各样的小木屋、树屋、妖精洞窟、秋千、滑梯、跷跷板、单双杠,还有其他连制造者都不知道该叫什么的造物。阿利安娜一直琢磨着改良个小孩子也能飞的扫帚出来,结果扫帚屋建好了等在那儿,玩具扫帚还没影儿。 利芙一路向外跑,正赶上阿利安娜外出归来,险些撞个满怀。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知道抖搂着手里的报纸,阿利安娜接过扫了一眼,就是一叹。 “去我办公室说,好不好?”她蹲下来直视着女孩,心里什么都不敢想,无论是真话还是谎言。 “去我家说吧!”利芙很有主意地指了指近在咫尺的尖叫棚屋——没人知道她爸爸为什么非得管好好的房子叫这个名字,反正他就是叫了。 “啊!”阿利安娜短促地应了一声,眉宇间飞快地浮起一丝懊恼之色,“我恐怕不太方便。” 利芙怀疑地望着她。这是她的家啊,好吧,是她爸爸的家,但也没差。虽然她又有很久没见过爸爸了,但为什么阿利安娜会知道方便不方便?难道她刚从那里回来?看着满脸官司的、亦师亦友的女巫,利芙硬生生移开了视线。她忍住了,又一次。 “好吧,我们去你办公室。”她不甘心地嘟哝道,拉住了阿利安娜的手。 “好姑娘!”阿利安娜疲惫又高兴地揉了揉她的包包头。 邓布利多学校的校长室里也挂满了照片——全都是学生们的。书柜、边柜和边桌上也摆满了孩子们出品的手工小玩意儿,有的施加了魔咒,也有的参考了麻瓜物理学自己就能动,总之一开门就十分热闹。 “我早晚有一天把他们全都——”女巫一边找吃找喝一边愤愤不平地放狠话,放了半天也没下文,“一个两个都把小孩子丢给我养,一个还不够,又来一个!” “我呗?”利芙乌溜溜的黑眼睛从杯沿上方瞪着她。 “你很好,利芙,至少你听得懂英语。”阿利安娜指了指猪头酒吧、又指了指尖叫棚屋的方向,“但那两个不行。” “我爸妈又给我生了个小的?”利芙大惊失色,很快联想到去年春天那个找上门来的责编——她爸去了趟殖民地和她妈又生了个孩子呗? 阿利安娜忍俊不禁地摆摆手:“不让你随意去读别人的心,也不是让你天马行空地胡乱揣测——梅洛普是不相干的,她是‘泰坦尼克’号遗孤。” “所以报纸上说的都是真的?”利芙一激动差点儿给无辜的《预言家日报》撕两半,“我妈妈……她现在就在英国,是她救了‘泰坦尼克’号?” “是啊,都是真的。”阿利安娜捏了捏眉心,“《预言家日报》才不会夸大其辞。说真的,如果它说只有‘1’,那么事实真相至少会有‘10’。” 利芙下意识地又去看报纸,但以她现在的词汇量和理解能力,很难明白目之所及的“1”背后会有怎样的“10”。 但她只知道一点。 “魔法部隐瞒了她被捕的消息,是因为要秘密处决她吗?”利芙紧张地问,虽然她对她妈妈没什么印象、唯一的感情就是“好奇”,但那毕竟是她妈,“《唱唱反调》是这么说的。” “你算是问对人了!”阿利安娜拍了拍压在镇纸下的一封来信,看那忧伤的蓝紫色信纸就知道是她大哥阿不思写来的,“魔法部秘而不宣是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她。” 利芙眨眨眼:“大家都觉得我妈妈做得没错?” “但她的确违反了《保密法》。”阿利安娜又要叹气,“难得的是,美国那边也不是一定要追究她,虽然他们早上一睁眼就不得不面对几千个一级泄密事故、多了几千个需要一一修改记忆的麻瓜。” 利芙点了点头。普林斯家的表哥表姐学的是麻瓜知识,她一早就知道魔法是绝无可能用科学解释的。在修改记忆之前美国巫师至少需要为海难自圆其说,这就很伤脑筋了,毕竟麻瓜科学那么难! “美国人还怪好的!”她有感而发。 “那毕竟是几千条人命。”阿利安娜认真地说。 “那为什么不能放了她呢?” 阿利安娜拧起眉,思索该如何深入浅出地解释这个问题,这孩子还不到十岁!天赋与身世令她早慧,但早慧得也有限,最起码不如阿不思当年。 第111章 “谁能跟你那英明神武的大哥比啊!”这死孩子脱口而出! 阿利安娜白了她一眼,慢慢说道:“《保密法》这个东西呢……嗯,我也不知道该说它好还是不好,总之有很多人认为应该废止它,其中之一的论据就是类似于‘泰坦尼克’号的情况:如果麻瓜遇见了灭顶之灾,巫师难道就干看着?这个时候,无论是依法判决盖尔,还是找个由头让她无罪释放,都会被认为是……某种信号,是英国魔法部在明晃晃地表态支持某一方。” “那也不能就一直关着她吧?”小姑娘有些急了,母女天性是斩不断的,“他们都说阿兹卡班很可怕!” “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我……有时候真觉得她是活该!”阿利安娜露出一种想笑又不能笑的神气,“你不知道,那船上有根烟囱不知怎么折了,要么干脆别让它砸下来,要么别让它砸着人,你猜你那天才的妈是怎么做的?” 利芙傻傻地摇了摇头。 “她当着满船麻瓜的面,把一整个烟囱变成了铺天盖地的花瓣!”阿利安娜又好气又好笑,“美国魔法国会里有几个死硬派老顽固咬死这个不放,阿不思说得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那还挺浪漫的,我说。”利芙中肯地说,“原来我妈妈还是个富有情调的人?” “她是个很坚强的人,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她了。”阿利安娜笑了起来,“和她遇到过的困难相比,摄魂怪不值一提。” 被朋友盛赞的盖尔·纳什小姐正在拆一份包裹。阿兹卡班当然不能收快递,这是来岛上送人的忒修斯·斯卡曼德偷偷塞给她的。 “你看上去和刚入狱那天没什么不同,纳什小姐。”年轻的傲罗神情惊异,透过铁栏杆,他看到窄小的通风窗前搭着一根皮带,上面晾着毛巾和袜子。 “离我远点,我身上已经有味儿了。”盖尔板着一张脸,还穿着被捕那天的军装。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忒修斯悄悄将那份小包裹塞进囚室,“如此的……冷静,而且正常。” “你不会真以为我是什么顺风顺水的白富美、随便想想就有很多快乐的回忆吧?”盖尔瞥了一眼上面熟悉的字迹,立马不敢再看,“容易得很,只要想想我糟心的事业,摄魂怪看都懒得看我一眼。” 她想让忒修斯把包裹带回去,那是斯内普寄来的。她要是拆了,半个岛的摄魂怪闻着味儿就来了。 但是忒修斯没走,他固执地等候一个答案。 “怎么?”盖尔有些不耐烦了,“好奇”也是正面情绪,她现在很危险。刚入狱的时候没经验,缩在角落里哭了一下午,又足足躺了三天才能勉强起床进行一些活动。 “只要风向不改,或许有一天我也免不了会到这里来,以囚徒的身份。”忒修斯放出了他的守护神,一只娇小聪明的凤凰,穿过铁栏栖在盖尔膝头,“麻瓜是不是快要打仗了?会死很多人,对不对?” 没必要,盖尔想说“一战”只是亲戚内讧,无所谓正义与邪恶。但她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对于忒修斯·斯卡曼德来说,那是他的同胞,护卫同胞就是天然的正义。 “大脑封闭术。”她点了点太阳穴。 “什么?” “……啊?” 电光石火之间,盖尔明白过来——合着现在还没有大脑封闭术是吧?也是,神秘事务司的缄默人刚刚开始研究大脑呢! 看起来在格林德沃出现以前,巫师们的生活还是相当……田园牧歌的。战争是对外的,比如巨人,比如妖精;黑巫师是单蹦个的,没啥野心,也不成气候——现在的巫师压根就没有大脑封闭术相关的需求。 “或许西弗勒斯会乐意教你,我就是他教的。”盖尔诚恳地说,“他要是骂你,不代表他不乐意,他也骂我来的。” “怪不得你说你没多少快乐的回忆。”忒修斯喃喃着摇头,他是常去找阿利安娜的,和利芙颇不生疏——这家人的烂账也有所耳闻。 嗯?误会!!! 盖尔赶在摄魂怪快乐干饭前清空了自己的大脑,她在囚室地板上躺了个“大”,包裹轻飘飘地压在她胸口。 会是什么呢? 总不会是个门钥匙,忒修斯事先铁定检查过——也不一定,邓布利多知道她随时都能从这里逃出去,说不定会让忒修斯少白费力气。 她缩回一只手,将缎带抽开。 包裹的内容物果然很简单,只有两份报纸和一只小盒子。她先去看报纸,发现那是当日的《泰晤士报》: 蒙上帝洪恩:最尊敬的乔治五世国王陛下册封陆军总参谋部某部门盖尔·纳什上校为嘉德骑士,纹章院即日起开始为其绘制专属纹章。若明年六月之前有在位嘉德骑士离世,那么纳什上校将于明年六月的嘉德日拜领勋位。国王陛下特许,纳什上校即日起就可以在签名中冠上“lg(粗体)”的缩写。 下面压着的《预言家日报》则简单粗暴地转载了这则新闻,又花了一整版为广大巫师科普这枚麻瓜勋章的无上地位和一整套繁杂琐碎的流程。 两份报纸之间夹着一张米黄厚纸,有人在正中间画了一面盾形,两边打着一对矩形格子,标注“动物(可以没有)”,盾形下面画了一堆波浪线,大概是绶带,空白处拉了个箭头,写着“箴言”。盾形中间则密密麻麻地写着“动物、植物或者图案或者其他什么意象,您只管想,我们负责完善”。 盖尔茫然地把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几乎以为是斯内普做了个假证哄她玩的。但是,不可能,他对麻瓜的这套东西几乎一窍不通。 她满打满算以为自己会在开战后获得一枚巴斯勋章,这已经很逆天了,可——怎么是嘉德呢?怎么是现在呢?哪有人还没死先把位置预定好了的呢?这玩意儿不都是保密的吗?最令她摸不着头脑的是,麻瓜国王是怎么知道的她? 盖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成了舆论风暴的中心人物,她强迫自己重新静下心来读那份《泰晤士报》,发现巴掌大的新闻后面还缀着短短的一截对她的介绍: “国王陛下称与纳什上校的友谊起源于一根马球棍,而他们之间的渊源则更为深厚,能追溯到维多利亚女王陛下与她的挚友伊万杰琳·奥平顿女士。” 虽然她不明白麻瓜国王是怎么被说服给她破格授勋的,但一枚只能由君主授予的勋章,它的好处就在于——最终解释权也归君主所有。他高兴了就解释解释为啥要颁这个章,不想解释也可以像现在这样:俺就乐意颁给俺后屋的王二妮儿,她奶和俺奶是老闺蜜,管得着吗你? 当然,后果就是《预言家日报》不得不多花费了一些版面论证麻瓜报纸上的英国第一位女军官盖尔·纳什,和现在阿兹卡班关着的那个女巫是同一个人。 她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浪费到了那张米黄色的纹章模板上。作为一个不把想法落实到纸面上就浑身难受的人,盖尔的想象能力和对图形的敏感度着实匮乏得很,这使得构思纹章这件事变得毫无乐趣可言,一不留神还搞得她十分暴躁。 三分是因为摄魂怪,七分是因为她脑子里根本没办法将零零散散的小部件整合成一个完整的纹章啊! 一长条的中国龙是要有的,睡狮也得来一头,还有公鸡——虽然她正在谋算可怜的“黑草原”2。红星要有,镰刀和大锤要不要有?得有!前生的要素齐全了,这辈子呢?象征阿德莱娜·约瑟芬·纳什的百灵鸟,再加上拉文克劳的鹰,斯莱特林的蛇,好得很,动物园开会! 还有箴言,写什么呢?盖尔不清楚如果将来利芙找个麻瓜结婚,这个纹章能不能传给她用,如果子子孙孙都能用的话,箴言的逼格就关乎她作为老祖宗的颜面。 盖尔叹了口气,在地上打了个滚。她真是要被关傻了,再这么下去,她就要自己和自己对话了。 “啊唷!”有什么东西硌了她一下,盖尔捂着后腰,从身下摸出一个小盒子,差点儿把这个忘了。她满脑子都是纹章和箴言,毫无防备地将搭扣一挑。 一枚戒指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显而易见这是一枚现代风格的婚戒,1912年全世界都找不出这式样——光滑银亮、毫无手工打磨痕迹的素环。 指环上镌刻着简单的花纹,是头碰头靠在一起的一对水滴,一滴填着蓝色,一滴填着绿色。盖尔用指甲抠了抠,大概是珐琅。内圈也镂着字,她爬起来凑到窗边,借着那一线天光终于看清了: n&s 老土!盖尔想笑又不敢笑,伸手从衬衫领口里勾出拴着订婚戒指的链条。那天在“简妮·布兰登”号上,斯内普险些用这条链子把她给勒死。 两枚水滴形宝石在她掌心荧光烁烁,流转不定。她试着戴了一回,现在戴也还是大,不过没关系,拿婚戒挡一挡正好。 那盒子里还有一个空位,但里面没有戒指。大概已经去到主人的手指上了。 第112章 自己给自己戴婚戒,这时候又新派起来、完全不讲究了!盖尔哼了一声,一边腹诽,一边慢慢将指环套在了左手的无名指上,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第61章 60 在酸涩的情爱困局里纠结的“阿兹卡班的囚徒”完全不知道的是,麻瓜政府的下场,无异于往火上泼了一瓢热油。 《保密法》的存续本就是老牌子议题,破釜酒吧也好、猪头酒吧也好,无论哪个酒吧,翻出来都能让醉鬼们活活吵到打烊。 现放着麻瓜邮轮上2200多条人命在那摆着,那些活了一百多岁、思维保守的老巫师也有些动摇了。汹涌的民意汇聚成为一股浪潮,巫师们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参政议政热情,请愿信雪片儿一样地发往魔法部,伦敦市中心某处反常的猫头鹰潮甚至引起了麻瓜的关注。 没办法,随着麻瓜人口大爆炸,纯血血统正不断被稀释。除了极个别家族,几乎没有一家能够独善其身——如果自己家的麻瓜亲戚遇见危险,当然希望能有走过路过的好心巫师给救一救。 但悲哀的是,偏偏是那“极个别家族”掌握了大权,部长的魔杖上印满了他们的指纹。 在麻瓜政府下场“抢人”之前,始作俑者盖尔·纳什甚至都快被遗忘了。毕竟她身上没什么能够引起大众狂欢的噱头,麻瓜出身的女巫反过来拯救麻瓜,这太正常了!要不是“泰坦尼克”号与2200条人命来头够大,甚至称不上是一桩新闻。等到麻瓜政府一出手,朴实的巫师们一时半会儿也没反应过来。等到盖尔·纳什的生平(麻瓜社会版)被更多地扒了出来。人们这才发现,怪不得女巫盖尔·纳什面目模糊,行踪神秘,合着人家的主场就不在巫师世界啊! 挺厉害的,但是更正常了,毕竟她和麻瓜绑定得这么深。 正当舆论的触角眼看着就要走偏、往犯罪嫌疑人的私生活上窥探的时候,新的声音冒了出来:盖尔·纳什既然混迹麻瓜社会这么多年,那她有没有通过魔法为自己不正当牟利?毕竟她除了开设公司赚钱,还是麻瓜陆军总参谋部里负责武器装备的上校,这中间是否涉及麻瓜国与国之间的不公平竞争? 《保密法》之所以咬得这么死、卡得这么严,就是因为如果巫师悄悄咪咪做点儿什么,魔法部根本就不知道。未成年小巫师还有踪丝,成年巫师就全凭自觉。 “马尔福有脸说这个!他们是怎么对自己的麻瓜房客的,全英国还有谁不知道?1”阿利安娜气呼呼地把报纸往桌子上一拍,不远处的地毯上,一个正在一条巨大蟒蛇看护下艰难学着直立行走的小女孩登时瑟缩了一下。 “阿莉亚!”她斜对面一位英俊的红发青年不赞成地喊了一声,接着又转过头和主位上的黑发青年说话,“……显而易见是盖勒特,这是他的手笔。” “希望不是你的主意,我是说曾经。”黑发青年冷淡地应了一声,“怎么,我以为你们那个组织是不一样的,原来盖勒特·格林德沃对有功之人也毫不顾惜吗?” 阿不思·邓布利多眨了眨眼。不一样?这世界上还有另一个黑暗组织供西弗勒斯·斯内普拿来与“alliance”比较? “如果威森加摩真要判处盖尔死刑,难道她会引颈就戮?”他反问,“盖尔从来不需要我们拯救,她随时都能从阿兹卡班离开。” “离开也分很多种。”斯内普无意识地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利乌斯快要上学了,我怕她的身世瞒不住人。” 这孩子之所以至今还未暴露在巫师记者的镁光灯下,是因为没几个巫师晓得他拥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名字。而麻瓜世界的“塞巴斯蒂安·普林斯”比消失在人前的盖尔·纳什更加神秘,后者至少还有手写文件流落出来。 尽管如今的盖尔看似获得了英国巫师近乎有志一同的认可与支持,但她的孩子会遭到怎样的对待,看看以后的哈利·波特就知道了,那小子简直是个完美受害者,舆论依然不肯放过他。 如果盖尔再越狱……那他不如好好想想该把家搬到哪里去。布斯巴顿和德姆斯特朗就像是以后在黑魔王阴影笼罩下的霍格沃茨,魔法所早晚完蛋,科多斯多瑞兹太冷,卡斯特罗布舍和瓦加度太穷,似乎他能选择的余地不多,只有伊法魔尼。 阿不思·邓布利多清了清嗓子。 “别担心,西弗勒斯。”虽然刚刚被无声挤兑得很堵心,但阿不思·邓布利多还是展现了良好的个人品德,“盖勒特他只是想激化巫师与麻瓜之间的矛盾。” “如果双方政府因为盖尔撕破脸,舆论也就此四分五裂,我只怕他做梦都要笑出声来了,对不对?” 邓布利多叹了口气,跟这人聊天是聊不来的。他转向妹妹,发现阿利安娜正盯着一侧的空位出神——那里原本坐着忒修斯·斯卡曼德,刚刚接了个守护神走了。 他又想叹气了,傲罗的工作性质就是如此,他都不敢想如果有一天盖勒特染指英国,他……算了,不想了。 乐观的男巫将目光投向地毯上学步的女童。“我几乎不记得冈特长什么样子了,难为你一眼就认出来了,西弗勒斯。”阿不思说。 “嗯。” “玛纳萨小姐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她自己乐意。”斯内普抬了抬眼皮,也瞄了地毯上诡异的组合一眼,“除了冈特们,全英格兰你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听懂蛇佬腔。” “这倒也是。”阿不思咕哝道,天似乎被聊死了。 客厅里,成年巫师默然困坐,小巫师倒是玩得一团高兴。 失去了盖尔在身边,斯内普越来越常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纳吉尼的妈给黑魔王的妈当保姆,在他家的地毯上学直立行走和英语,而他的女儿在邓布利多长大成人的妹妹开的学校里上学,就在不远处,顺着这扇窗户望出去,就能看到邓布利多学校那充满恶趣味的烟囱。 一点银光撞破窗棂! “阿不思!快来!”凤凰守护神报了个地址,“事情有些不对!” “你家的守护神飞出去倒是整整齐齐。”邓布利多站起来准备幻影移形的时候,斯内普还有心情打趣。 “哦不,阿不福思破坏了队形,他的守护神是山羊,因为他和路易丝认识的时候,他正试图用可控的魔力暴动为山羊挤奶。”2 “啊,就像你妹妹用可控的魔力暴动给无辜的骑自行车工人捣乱。”斯内普随口道,“你确定你那个弟弟还肯认你?你们还算一家人?” 回答他的是一声气急败坏的爆响,31岁的阿不思·邓布利多显然还没有一百多岁时那样好的涵养。 阿利安娜有些局促地站了起来。她本就是听忒修斯说阿不思回来了,趁着课间跑过来找哥哥和男朋友玩的。 “那么,我先回——” “不用,你随意,我走。”斯内普径直越过她,往门口走去。 他终究是要走出尖叫棚屋的,斯内普想,回顾了一下留在地毯上的一人一蛇、一大一小,没有谁比她们俩更适合留在这里了。 又一只凤凰翩然而至,比先前那个大一圈儿,皮毛灿烂,是成年体了。 “西弗勒斯,请你也一起来。”阿不思·邓布利多的声音不容置疑,“阿莉亚,我记得你草药学学得不错?” “两个o3,怎么了?”阿利安娜摸不着头脑,“我可是妈妈和巴希达教出来的,她们那一代的女巫,那可是——” “你不能和守护神对话。一起来吧!” 他们幻影显形在一条本应僻静的小街上,之所以说“本应”,是因为现在这条街上站满了魔法法律执行司的巫师,从傲罗到打击手,应有尽有,一个个愁眉不展。 一条沾满汗渍的半湿润纸条被层层传递了过来,斯内普嫌弃地没肯接,借着阿利安娜的手低头扫了一眼,对过的空白墙上随即浮现出一栋房子的轮廓,紧接着整栋房子都从墙里“挣脱”了出来,那房门大开着,从他所在的位置能看到门廊里倒伏着一串儿人。 “这里是部长的家。”忒修斯·斯卡曼德正和阿不思·邓布利多站在一起,“她今天本该去为圣芒戈的新院址剪彩,但她没有出现,她的秘书去找她,也一去不回。” “所以你们就一个一个地……送上门去?”斯内普挑了挑眉,“我早就说魔法法律执行司只招格兰芬多是不行的。” “我们没只招格兰芬多。”赫奇帕奇出身的忒修斯一愣。 “他只是在嘲讽你们无脑冒进。”阿不思解释了一句,阿利安娜忍不住苦笑着拍了拍小男友的胳膊。 “可这不能怪他们,西弗勒斯。”阿不思还是很中肯的,“如果是我,看到门廊里有尸体,无论是几具,我都会下意识地想进去看看。” 斯内普忽然响亮地冷笑了一声。“你最好记得你的这句话,不要随便进别人家的门。”他指着邓布利多,“也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无论你怎样自信、在魔法造诣上取得了怎样高的成就。” 第113章 凤凰守护神持有者们面面相觑,阿不思·邓布利多被骂得完全摸不着头脑。 “算了。”他感到一阵无趣,要是盖尔在这里,她一定能懂……也不一定。但她至少会明白他在说什么。 “盖尔还在阿兹卡班呢,他心情不好可以理解。”斯内普听见邓布利多如此安慰弟妹,心里更烦躁了,只好远远走去一边,抽出魔杖施了几个检测咒。 傲罗+邓布利多的双保险当然是万无一失的,仅限于当下而言。巫师社会发展尽管缓慢,这一百年间依然涌现了许多新鲜事物。 “怎么样?”邓布利多在他背后问。 斯内普摇了摇头,这就是一幢普通的、被隐藏起来的巫师住宅,韦斯莱家的陋居、布莱克家的格里莫广场12号,都和它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除非……就像黑魔王对冈特小屋所做的那样,外围无伤大雅的恶咒都是陷阱,真正的杀着隐藏在那枚普普通通、还有点扭曲变形的金指环上——甚至单摸那石头都不会有事。 “不是魔咒的问题,会不会是因为那房子里充斥着某种有毒植物的致命孢子?” “曼德拉草呢,或许?”忒修斯也竭力回忆着学校里教授的内容,奈何傲罗岗不强求草药学的n.e.w.ts证书,除了魔咒学、变形学、黑魔法防御术和魔药学,他剩下那张证书提交的是麻瓜研究。 “我听说部长不养植物,她连麻瓜的都不养。”路过的男傲罗热心插话道,“她可是傲罗出身!咱们当傲罗的,你懂的,忒修斯,几乎没有私人生活。连自己都养不活,哪有心思养别个?” “而且成年曼德拉草没有那样长的寿命,你拔出它来不管,哭上十分钟自己憋死了。”阿利安娜也补充。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斯内普眉头拧着,“显而易见,不走到那扇门前就没事。” 阴天昏暗,大家远远站着外头,只能模模糊糊见到门廊左侧有一扇漆成白色的门。所有的死者都倒在那附近,一个叠一个,倒像块松饼。 “我去!”三个人异口同声,倒显得唯一闭紧嘴巴的那个人突兀起来。 “无论如何都该是我,我才是傲罗,你们只是我请来的外援。”忒修斯轻快地笑了起来,“如果说我和阿不思还有过联手的话,那么你,我亲爱的阿利安娜,你和这整件事都没有关系。” 有理有据,两个邓布利多都没有反对,看来格兰芬多也不都像是哈利·波特那样一根筋不听劝。 “你别走到紧靠跟前!”阿利安娜忍不住叮嘱道,“差不多了就回来!” 忒修斯回头向她笑了笑,扬了扬魔杖。 他没有立时就进,而是先去找焦头烂额的首席傲罗聊了聊,很快遴选出一小队人马排班候命。但忒修斯·斯卡曼德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又小心翼翼地退出来,满脸的茫然。 “空气中没有奇怪的味道、粉尘或者闪片,也没有任何黑魔法的痕迹。”他如实说道,“最里面掩着门的房间似乎有点儿动静,但我不敢确定,年初处理翻倒巷那桩黑魔法制品爆炸案被炸过,两只耳朵都有点儿不太灵光。” “好啊!”阿利安娜脸色一黑,“你不是说你已经去过圣芒戈了吗?” 忒修斯一缩肩膀,躲到自家上司身后去了,阿不思伸手抚着阿利安娜的背,为恼怒的妹妹平气,顺便注视着又一个傲罗进去。 这一个胆子更大一些,他甚至探头进那扇白门看了看。 “是杂物室,兼垃圾堆。”他更茫然了。 “房间里的怪声呢?” “是一种摩擦的声音,两样东西摩擦的声音。”傲罗竭力形容着,像刚开化没多久的狒狒,“不是木头,也不是布料,也不是什么很轻的东西,金属?大概……听上去接触面积也不大。” 新的进展直接导致了第三位傲罗的死亡。 他在安全范围内没有任何新发现之后,就大着胆子向前迈了一步——只来得及恍然大悟却又迷惑万分地回过头来,死亡定格在他紧闭的嘴上,还没来得及比出一个完整的口型。 “下一个我来。”阿不思·邓布利多立即道。 尽管他一毕业就去环游世界了,尽管他环游完世界也没在英国久待,但阿不思·邓布利多仍然维持着相当不错的人脉,具体表现为他不需要忒修斯为他介绍什么人,作为编外人员,他融入得相当自然。 “我希望你注意到了,邓布利多,他闭着嘴,这很不正常。”斯内普遥遥扫了一眼那位倒在最外面、甚至挡住其他莽撞者前路的傲罗,“无论是受到惊吓,还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人们下意识会发出一个最简单的开口音节——‘ah’。” “这显然意味着,可怜的汉考克想给我们的提示,它的首字母是个闭音节——也不多,不是吗?”阿不思·邓布利多耸了耸肩,大踏步向部长的死亡住宅走去。 是不多,b、m、p,就这三个而已。 然而邓布利多也铩羽而归,他也只是听到了沙沙的摩擦声。 “看我的眼睛。”斯内普不耐烦地说,继而惊讶地发现阿不思·邓布利多的大脑像一片毫无防备的、广阔温柔的大海。 呵呵,年轻是好,顺风顺水是好,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片刻后,他从海里走上岸,幸运地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 “包装箱飞来。”他遥遥指着邓布利多打开又忘记关上的那扇白门,门边有什么东西应声飞起,灰黄影子一闪而过,“咣当”一声砸落当前。 一整套木板箱,连带着里面的厚牛皮包装纸,减震的棉花与绒布,四分五裂地摊在所有人眼前。 “我不明白。”他嫌弃地踢了踢那箱子,“你明明都看到上面贴的广告单了,邓布利多。” 忒修斯蹲下身来,轻手轻脚地撕下那张所谓的“广告单”,这显然是脆弱的麻瓜造物。 “留声机?”他读道,“那是什么?” 斯内普懒得和他们再废话,抬手给自己戴上耳罩,转身就往部长那刚刚吞噬了一条新生命的死亡之家走去。 “西弗勒斯,等等!”邓布利多拉了他一下,还想劝什么。 “听着,如果我判断有误,那么我就会死在那儿,不会连累任何人。”他不耐烦地挣开,总算记得压低声音,“我看你是在那个极端反麻瓜组织里呆得傻了,你可是个——” 他想说你可是个把伦敦地铁线路图往自己膝盖上纹的狠人,但看看眼前青年仍然挺直漂亮的鼻子,到底还是忍回去了。 于是一众英国魔法部暴力机关成员眼睁睁地瞧着眼前这位据说是教科书作者的男巫顶着个粉红毛绒耳罩堂而皇之地走进了部长的家——现在基本可以称之为“故居”了——他越过了那道死亡的白门,然后死难者的遗体开始一具接一具地往外移动。 “真是看不出来啊,”忒修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与阿利安娜耳语,“这样的人居然喜欢粉红色?” “因为他有个喜欢粉红色的女儿。”阿利安娜心累不已,自己作为普通女巫,这心理素质是没法和傲罗相比。 又过了一会儿,顶着粉红毛绒耳罩的教科书作者怀里抱着个大喇叭模样的东西走了出来:“别的我没动。” 他朝身后的房子扬了扬下巴。 傲罗们一拥而入,毕竟里面还有一位意外去世的魔法部部长——现在看来大概率是谋杀。编外人员倒是都留了下来,阿不思·邓布利多好奇地打量着这台麻瓜机器。 “原来这就是留声机。”他也不说在哪见过,只拨拉着按针旁的黑色赛璐珞圆片,“这就是‘唱片’了,对不对?” “里面灌录了成年曼德拉草的哭声,差不多有一分钟。你们听到的那种沙沙声是机器在自动倒带,这种东西经不起短期内频繁使用,倒不了几次自己就断了,这张就快了。”斯内普将留声机塞进邓布利多怀里,“如果部长选择在一个没有公务的周末听音乐,她将会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是谁、谁干的?”阿利安娜面色发白。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种几乎不落痕迹的手法。她学校里也有很多麻瓜的小玩意儿,简直防不胜防。 正装作对麻瓜造物无比感兴趣、仿佛被亚瑟·韦斯莱灵魂附体的阿不思·邓布利多身体陡然一僵。 “是盖勒特。”他哑着嗓子说道,“依然是他,一定是他。” 斯内普有些费解注视着老搭档。原来这是阿不思·邓布利多的老毛病了,他想,他怀疑谁,什么坏事儿就都是谁干的。黑魔王……好吧,这一位完全不冤,但他自己在霍格沃茨读书那几年,出了什么事就先被怀疑的感觉可真烦人。 邓布利多还只是怀疑,格兰芬多那帮以詹姆·波特为首的正义小天使们干脆直接定罪,然后判决、处刑一条龙。当然,当然,斯内普平心静气地想,他也不是每次都冤枉。 “为什么?”阿利安娜已经心直口快地问了出来。 第114章 “因为动机。”邓布利多轻声说,抬头望着面前普普通通的巫师民居,“部长,维纽西娅·克里克力4女士,是一位很讨人喜欢的女巫。傲罗出身,思想十分开明,为人处事也很圆融,几乎没有仇人……是她尽力拖延签署盖尔的逮捕令,后来她还朝我抱怨,为什么盖尔不跑,要呆在英国束手就擒,难道留给她的时间还不够吗?” 斯内普一怔,他倒是没想过这一点。在他的刻板印象里,魔法部无论何时都是一群思想僵化的酒囊饭袋。硕果仅存的那些有能力有脑子的,都被邓布利多划拉到凤凰社去了。 “她本来打算冷处理这件事。如果魔法国会不提出正式控诉,那么这件事也没必要通报给威森加摩知道。把人悄悄关上个一年半载,风声过了,就放出来好了。 “后来情况有变,克里克力女士一直在借麻瓜政府的势与马尔福、布莱克还有其他那些老牌纯血家族抗衡,比如埃弗里什么的。最新的进展是芙洛拉·罗齐尔5已经松口了,只要折断盖尔的魔杖、赶她离开巫师世界就行——” “这倒无所谓,盖尔不怕。”斯内普接口道,他这些老同事们的姓氏每次扎堆儿出现都准没好事。 “当然。所以这件事眼看就要和平解决,谁最不希望它和平解决?” 是盖勒特·格林德沃,是那个盖尔即便被英国人折断魔杖、他也能放开格里戈维奇的魔杖库让盖尔随意挑选的人。但是这种事,一码归一码。 “等着看吧,我不确定这具体是谁的手笔,但他或者她很快就要跳出来了。” 第62章 61 魔法部长维纽西娅·克里克力的死彻底扭转了“泰坦尼克”号事件的性质。 据傲罗办公室事后公布的调查报告来看,部长女士只是购买了一台麻瓜留声机,随机附送的十张黑胶唱片里有一张被替换为了成年曼德拉草的哭声,一分钟,足以致死,碟片也会在反复倒带中迅速破损。 如果克里克力女士不是在一个在有公务的早晨随手抽出这张死亡唱片,那么留声机只会悄无声息地归入遗物之中被分给家属,破损碟片即便不被丢向垃圾桶,也很少会有巫师会想要修复好它、再听听看。事后勘查现场的傲罗说不定会以为是部长的某个客人用阿瓦达索命咒谋杀了她,毕竟无论是建筑物还是部长本身,都没有被攻击的痕迹。 这桩谋杀案要么是麻瓜和巫师合谋,要么就是一位麻瓜种巫师干的。 舆论转向令人猝不及防,民众几乎没时间考虑麻瓜为什么要杀魔法部部长,就陷入了对麻瓜的仇恨与厌恶之中。各类报刊都在深情缅怀克里克力女士,称赞她和上一任那位恋栈不去的酒囊饭袋相比,实在是令人尊敬又讨人喜欢!有她在,整个魔法部仿佛都朝气蓬勃了起来,还仿佛隐隐积蓄着什么力量似的,就像大变革即将到来前的麻瓜世界。 现在一切都完了,停止了,因为开明又有手段的克里克力女士死去了,被谋害了,死于一张愚蠢的麻瓜唱片。 群情激愤之下,许多人都忘了在看到报纸上登载的讣闻之前,他们连魔法部部长姓甚名谁都不太清楚。 等到新的部长人选被仓促抬上来,麻瓜也不乐意了——阿彻·埃弗蒙德1,主张巫师世界与麻瓜世界的绝对隔离,麻瓜别说翻了一艘船,就是沉了一座岛,巫师也只好干看着。 在麻瓜看来,这无疑是魔法部背后的势力为了摧毁即将达成的媾和,不惜谋杀掉一位部长。 而麻瓜政府并不能将事态向广大民众挑明,于是事情演变成了巫师单方面仇恨麻瓜,傲罗们谋杀案查到一半儿,不得不分出人手四处去救火——极个别激进巫师开始以袭击麻瓜为乐,然后得意洋洋地拿到酒馆里吹嘘,并声称这种践踏《保密法》的行为是在向阿兹卡班里的盖尔·纳什小姐致敬。 得知此事的盖尔·纳什小姐开始抓心挠肝地思索自己到底有什么仇人。 “阿兹卡班能幻影移形吗?”她诚恳地问前来报信的热心傲罗斯卡曼德。 “幻、幻影……不知道,没人试过。”忒修斯目瞪口呆,“你来的时候也看见了,傲罗也只是幻影移形到最近的岛屿,然后划船过来。” “没事,待会儿你试试,成不成都派守护神告诉我一声!”盖尔宽容地向他笑了笑,“还好我去过挪威——比回英国更近些,不是么?” 忒修斯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是认真的,更想不到阿不思·邓布利多的提醒居然也真的是个严肃的提醒——这人有时候童心上来了是挺不着调的。 “可是你怎么能——我是说,你没有魔杖!” “违背部落意志的非洲巫师会被喂下一种强制变身的药剂,在他失去自由的每一天,都不得不保持着动物的形态,像一头真正的野兽毫无尊严地被对待。”她左手纤细的五指像弹琴般敲击着铁栅栏,斯瓦希里语词组在掌心若隐若现,“魔杖?那是什么东西?英国巫师觉得使用魔杖是文明的象征,但魔杖同时也是一种束缚,不是吗?一旦失去魔杖,你就什么都不是。” “可我实在想不出你有什么越狱的必要。”忒修斯冷静下来,依然觉得不可思议,“你已经在这里呆了几个月了,你没必要——让利芙成为声名狼藉的越狱囚徒的女儿。” 盖尔困惑地瞅着他,忒修斯觉得自己简直成了什么……他不知道,大概是南太平洋某个热带小岛上的原住民,听不懂英语,还酷爱吃人。 “如果你还想学大脑封闭术,这种善良的傻话最好少说。”她建议了一句,同时下了逐客令,“别忘了试试幻影移形,如果我逃脱了死刑判决,会给你和阿利安娜寄挪威特产的。” 温暖的守护神追随着它的主人去远了,盖尔落寞地倚着墙滑下去,就像一往无前迅速down掉的心情。 不到最后一刻她不会越狱的,她不知道英国人是怎样,但按照中国几千年来的优良传统,她这样的必死无疑。 哪怕她拯救了“泰坦尼克”号——邓布利多和斯内普的功劳与罪名一并都归她了,哪怕她是心向麻瓜的,但无可质疑的是,她成了针对麻瓜的恶性袭击的旗帜。 无论多么莫名其妙,无论她多么百口莫辩,但事实就是如此,打着“向盖尔·纳什小姐致敬”旗号的袭击满地开花,恶劣吗?不算太恶劣,没有出现难以挽回的损失比如人命,但也仅此而已了。 她眼睁睁看着本来挺好的这一桩事,如何逐步失控、滑向深渊。 事态仍在崩溃。 开始有巫师选择走上街头(虽然一共也没几条街),抗议魔法部迄今为止对麻瓜的种种优容;也有人指责盖尔·纳什带坏风气,让原本安宁的巫师社会恶意横流;更多的人选择联名发声,呼吁停止暴力、拥抱和平。 办差途中顺便来给盖尔通报最新进展的热心傲罗也不止忒修斯一个——她本就是在魔法部挂过号的。阔别小十年,初时想不起来,现下也差不多了,从那位命丧吸血鬼之口的麻瓜母亲开始,到布莱克少爷的迷情剂,再到对角巷众目睽睽之下的神秘死亡,桩桩件件,似乎都说明这姑娘走到哪儿,哪里就要平地起风波。 她还是圣芒戈的常客,连缄默人都破天荒头一遭地主动找来:如果非要判处盖尔·纳什死刑,能不能交给神秘事务司执行?执行前要做些什么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反正他们有设备、有技术,也有传统。 “你听说过文达·罗齐尔吗,孩子?”女傲罗和蔼地问她,黑豹守护神绕着她围成一个大圈。第一次见这女孩子的时候,她身上只有一件麻瓜束身胸衣和单薄的衬裙,但她挣脱了迷情剂,以一种像极了默然者暴动的魔力差点儿弄死菲尼亚斯·布莱克。 盖尔无辜地眨了眨眼,心里懊悔不迭:老天爷,她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 格林德沃搞这些门道她是能理解的:精心策划的宏大分手被搅黄了,人是没死几个,英美联手收尾又收得及时——拜邓布利多所赐,海难幸存者们几乎一登上救援船就“筋疲力尽”地集体呼呼大睡起来,累得叫都叫不醒。 如果被捕的是阿不思·邓布利多,他没准儿会很高兴。并非为前男友遭受了肉■与精神的苦难,而是盛大的荣誉与与之相匹配的非议当然都应该归于他的爱人。 哪怕是斯内普,他估计都懒得这么用心,大概随便玩玩就得了。成年人也该讲究些许边界感,邓布利多势力范围里的所有人、事、物,只要不主动招到格林德沃头上去,他都不会理睬——世界这么大! 偏偏是盖尔。他被“背叛”,似乎有理由放手大干一场,但又投鼠忌器。 “杀死克里克力女士的是一位罗齐尔?” “不,她在帮着你说话。一位很难得的年轻女士,一位专栏作家,刚刚受聘成为魔法部的顾问……冷静,理智但又很温和,最近很受年轻人的欢迎。”女傲罗的笑容里满是对年轻后辈的赞誉与欣赏,“她说是时候该想明白这件事的头绪了,矛盾究竟在何处,混乱的、不加约束的暴力究竟有没有意义……被牵扯其中的你当然是无辜的,孩子。” 第115章 不是!盖尔险些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她掩面大大地咳嗽了一声,憋得脸色通红。 抓主要矛盾是吧?巫师和麻瓜啊! 不加约束的暴力没意义,所以要整合起来、统一到某位领袖的手底下,对不对? 还有没有人记得皇家邮轮“泰坦尼克”号和《国际巫师联合会保密法》啊? 盖尔万分期望他们选定的那位意见领袖不是自己,谁爱当谁当,她看文达·罗齐尔就是一把好手!她搞技术的,不搭界的! “女士,或许您知道阿不思·邓布利多最近在做什么?”盖尔两手捂着脸大力揉搓,感觉自己似乎有点儿对不起斯内普:伏地魔大概率是没戏了,他■的格林德沃是不是比“以前”更强大了? 她本以为这种惭愧会来得更晚一些,可她的那些“发明”还没来得及正式应用呢! “阿不思么?”女傲罗以一种谈论隔壁大侄子的语气笑了起来,“他大概已经开学了吧?” 盖尔一个激灵! “霍格沃茨?总不会是阿利安娜开的那个学校吧?” “那也太大材小用了,当然是霍格沃茨!”女傲罗爽朗地笑了起来,“加拉提亚当了校长,阿不思接他的班,教黑魔法防御术。” 尘封多年也没个结果的“布莱克谋杀案”随着盖尔·纳什的新闻而再度翻红,这彻底击垮了菲尼亚斯·奈杰勒斯·布莱克教授苟延残喘的意志,他主动卸任,狐假虎威多年的诺特教授随即跟着递交了辞呈。 倒不是这一位对权力忽然没爱了,但人贵有自知之明。诺特家族比不上布莱克家族,他也比不上菲尼亚斯·奈杰勒斯,要是没有校长在上头压着,他一个教选修课又没啥人缘的副校长转正不了几天就得被掀下来。 退休也好,现在坎坦克卢斯·诺特有大把时间研究他挚爱的巫师谱系学了,古代魔文专业正对口!哪些家族是有传承的、古老而高贵的纯血世家,哪些是沽名钓誉给自己贴金,还有哪些自甘堕落与混血和泥巴种为伍,刚好就借他的笔来辨一辨。 “噢噢!”盖尔干笑,既记不太清“加拉提亚”是谁是男是女,也不太明白这个时候邓布利多忽然跑去教黑魔法防御术到底有什么必要。 所谓“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 “对了,有人托我给你捎个东西,我成了猫头鹰了!”女傲罗从怀表里取出一张叠好的小纸条,打趣地向她眨了眨眼,“难得有机会,怎么也不多写几句?” 啊?盖尔满心狐疑地接了过来,在折叠的纸条背面捋了捋才敢展开。 那不是巫师结实的厚羊皮纸,就是普通的麻瓜纸,钢笔划上去,背后留痕的。盖尔的备忘录用的就是这种,龙皮封套历久弥新,芯子每写满一本就抽出来换掉。 刚刚她看得分明,那纸上写的是方块字。 究竟是什么要紧话,要拜托一位比“陌生人”只强上那么一丁点儿的傲罗也要给她送进来?为什么不用英语写?反正魔咒之下,用外语撰写的密文总是不成立的。 盖尔展开纸条——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盖尔:……… 女傲罗已经体贴地别过脸去,但那点来点去的脚尖仍然暴露了她的好奇。盖尔一时无语,想了想,干脆将纸条原样折好,顺着铁栅递了回去。 “我可以给你纸笔。”女傲罗小声说道,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这就是我的答复,原样奉还一字不改。”盖尔笑道,“麻烦您了。” 女傲罗一头雾水地走了,盖尔再也忍不住,趁着摄魂怪没来,放声大笑起来。 让你别去,你非得去,现在(要)死了,(你说)咋办吧? 这是她自入狱以来第一次畅快地笑出声。盖尔再没想到这就是单纯的一句抱怨,或者一句嘲讽、一个玩笑,偶然想起来,随手就写在一张纸上,转托人情也要来逗她开心。 她更想不到……盖尔本以为斯内普当年忽然说要学中文,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洞悉她的计划,后来火车上偶遇利芙,发现这小丫头能听懂自己的内心吐槽,盖尔也只是感慨了一会儿。她当初说要请北方人当口语老师真的只是开玩笑的,拼音在当下就是“死语言”,除了她自己,请老北京正黄旗都没用。 没想到短短几年,都会用典了。 她越想越乐,忍不住低下头又笑起来。直到被三四个摄魂怪一齐围观,才浑身颤抖着蜷缩进床底。 薄薄的尘土散发着海岛独有的潮湿的霉味,盖尔揪了一撮头发,装作毛笔在地上写字。她不期然想起斯内普被自己遗忘的曾经,不知道他赴死之前,脑海里会不会有个小人拼命吆喝着“别去”? 弥留之际,那个小人或许也在虚弱地呻吟:“完了,现在是真的要死了……” 她确实不太记得斯内普有什么非死不可的必要,或许是更早的某件事注定了他的结局。那么在那更早的某一时刻,他在走上自己终途之路的时候,会不会也有声音在潜意识里拼命劝阻? 别,别去!去了会死! 但他还是踏上了那条路,一步一步地,一步也没有回头。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摄魂怪一个接一个地转身离去,盖尔吁了一口气,从床底下咕涌出来。只要她想,魔法仍旧可以将她拾掇得体体面面,但是她不想。 摄魂怪真是可怕!明面上的寒冷、痛苦与哭泣都只是暂时的,只要心情一down掉,摄魂怪也倒胃口。可那潜移默化的威力却无处不在,她正在缓慢地失去动力与欲望,任何的动力和任何的欲望,她什么也不想做。 刚入狱的时候她压根没想过事态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后来她想着自己当然不会就等着摄魂怪来吸,现在她只觉得遗憾,本该随着格林德沃倒台而到来的死刑提前了几十年。 遗憾,但还是什么都不想做,甚至懒得劝自己认命。纸条带来的快乐是如此短暂,她那被摄魂怪异化的大脑更是飞快地将其导向了一个绝对再也笑不出来的场景。2 迟早有一天,她会懒得用大脑封闭术来抵御摄魂怪的影响,但在破罐子破摔之前,破罐子还是得好好儿捧着。 又过了一些日子,往来岛上的傲罗忽然变少了,押解犯人甚至成了打击手的工作,他们施不出守护神,只好预先将摄魂怪远远赶到岛屿的另一边。 盖尔所在的女监一度集合了全岛的摄魂怪——毕竟女犯总比男犯要少得多——痛苦到极处,她很快发展出了新症状:用皮带扣把水管敲得“哐哐”直响,或者对着墙壁开枪,或者用尽刻薄言辞把隔壁幽幽夜泣的狱友骂得鸦雀无声。但是无所谓,阿兹卡班就是……哪怕犯人对着自己脑袋开枪,都没人管。 轰得开脑门,轰得开牢门,也走不出这座狱岛。 浑浑噩噩之中,盖尔并未注意到,走廊上或许在何时划过了一点银光——必然是有外人登岛,来女监转了一圈儿,摄魂怪没有嘴也没有魔杖,更不是非洲裔,无论如何不能“阿拉霍洞开”。 它们只会在送饭来时,根据洞开的囚室门判断里面的人要越狱,然后三五成群一拥而上,格杀勿论。 盖尔被逼到窗前时人都还是懵的,她紧紧地倚靠着铁栅,骨头被硌得生疼,甚至忘了她的案子压根儿还没有经过庭审与宣判。 要死了吗?这就是终点了吗? 五六个摄魂怪挤满了整间囚室,盖尔浑身颤抖,全然站立不住,只是出于本能拼命抓紧那铁栅,右手哆哆嗦嗦地想要去擦掉眼泪。 囚室中很挤却又很空,很吵却又很静,只有她和她急促的、喘息着的哭泣声,盖尔简直停不下来,上辈子面对铺天盖地的烈火,她反而平静得多。 一个摄魂怪“走”上前。 求生是人类的本能,即便她在摄魂怪的影响下几乎完全丧失了这个功能。盖尔仍然在拼命向后躲,恨不得那窗口的铁栅立时变成绞肉机,把她片成人肉卷儿也要顺着间隙挤出去。 可这栅栏真是硬啊,她加力加到小臂抽筋,愣是毫不动摇。 摄魂怪伸出两只苍白、腐烂的手,来捧盖尔的头颅,那仿佛在海水里泡烂的破斗篷像一幅裹尸布,柔柔地向她脸上罩来。 死神的双手冰冷极了,四月份的北大西洋海水完全无法与之相比。盖尔给它捧住脸,不由自主就仰起头来,望着那兜帽越凑越近。她拼命向后挣,可冻僵的麻木感逐渐从头脸蔓延到整个上半身,她就快要动不了了,只好被动地等待接受一个吻,以冻得青白的双唇。 攥紧的左手掌心忽然一空。 铁栅栏消失了,这扇通风窗上所有的,统统不见了。 盖尔·纳什跌落下去的时候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儿声响。 窗外是什么?窗外是亚寒带11月份的天气,是峭壁与大海,是悬崖上并不整齐的凸出岩石,是退潮后裸露的锋利暗礁。 第116章 摄魂怪没有视觉,只能感知。那个担当刽子手的摄魂怪并未跟着坠落悬崖,它和它的同伴看不见盖尔·纳什的身体被雄伟壮丽的自然风光衬得无比渺小,就像一片被风吹落的树叶,在崖壁上一触,旋即如流星般坠入海底。 它们只能感觉到那小小的一团情绪与气味的集合体离它们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最终被什么东西一口吞没了。 或许是大海,或许是死亡,或许二者本就是一样的。 第63章 62 震惊!盖尔·纳什死了! 《预言家日报》最新登出了这个消息,就在第二天一早——或许是摄魂怪传信的吧,谁知道呢?媒体给出的原因是“越狱时被当场抓获”,摄魂怪没什么脑容量,这样的一般都是死刑立即执行的。 举国哗然——包括麻瓜政府的几个头头脑脑,他们甚至秘密雇佣了一位麻瓜出身的巫师专门盯着巫师世界的消息。 当天下午魔法法律执行司傲罗办公室发言人忒修斯·斯卡曼德表示不接受这一说法,事实真相仍有待核查——他们现在大部分人手都在瑞士,包括他自己。 三天前,国际巫师联合会忽然在常会日程之外召开了特别代表会议,并特邀各国魔法部/国会/议会的首脑参加,共同参与一项紧急议题的审定——英国魔法部部长维纽西娅·克里克力在被谋杀的一周前通过国际巫师联合会英国席代表伊万杰琳·奥平顿提交了一份提案:修订《巫师保密法》,在紧急情况下成年巫师应自主酌情放宽对麻瓜的严防死守。 何为紧急情况?自然是麻瓜生命受到威胁之时。一个两个的,是个巫师都会随手帮掉,执法部门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故的克里克力女士特意举了几个例子:不对等的大规模热武器战争,自然灾害,空难或者海难。 会议开了三天,除了少数西欧大国的巫师之外,大部分代表们还停留在“麻瓜怎么会有空难”以及“什么海难能一死死上好几千人”的层面。至于“热武器”是什么,被大会主席当作最棘手的难题挪到了最后。 和维纽西娅·克里克力对麻瓜世界的洞若观火相比,封闭而自成体系的生活令绝大多数的巫师们远远落后于时代的脚步。要开会,得先开个扫盲班。 傲罗们就是被这样的一个会议拖在了瑞士——新部长埃弗蒙德是出席了,但傲罗出身的前部长离奇死亡之事害他吓破了胆。当他发现无法通过投出“弃权”票而尽快回到他安全的小窝时,几乎在扫盲班课堂上当众崩溃。 于是傲罗办公室精英尽出,英国本土只留了四个人,还得轮流值班。 事情一出,陪上司出差的傲罗办公室负责人随即指派了斯卡曼德和他的小队回国办案,上午门钥匙落地,午饭后《预言家日报》就增发了特刊。 就……什么都没查出来。 摄魂怪几乎不能思考,哪怕是缄默人也只能单方面通过简单的指令控制它们而得不到任何反馈:门里有人、门关着,那么放饭;门里没人,门关着,大概是死了,那么埋掉;门里有人,门开着,越狱未遂死立执;门里没人,门开着,越狱成功,即刻出动抓捕然后死立执。 哪怕梅林再世,也问不出任何关于“门怎么开的”的细节。摄魂怪的“眼”里甚至没有门,只有缄默人留下的魔法痕迹。 但傲罗办公室给出的说法也很客观:入狱三个月以上的囚犯几乎已经不可能有主动越狱的想法了,他们甚至连食欲都没有。虽然巫师没有尸检,但傲罗们自己长眼,阿兹卡班历年活不到刑满释放的大批囚犯里,除了“自杀”,“饿死”是排名第二高的死因,有的尸体被搬走时,甚至结满了蜘蛛网。 面包与南瓜汁近在咫尺,但他们连伸伸手去拿来吃掉的动力都没有。 何况盖尔·纳什的魔杖现在还被保管在魔法部,她靠什么越狱,铁勺子挖洞吗?这简直是对魔法部、特别是魔法法律执行司和神秘事务司的无耻污蔑! 综上,傲罗办公室给出的结论是“被陷害”,至于被谁陷害、为什么要陷害,就三缄其口了。 不是没有继续追查过。但阿兹卡班的补给点,也是执法人员幻影移形落点的小岛属于爱尔兰,小船搭在麻瓜码头上,也只有一条固定路线,上满了人敲敲船帮就能开——就是说,只要晓得这座岛、看得见这艘船、发得出守护神,那么任何一个巫师都能堂堂上岛打开盖尔·纳什囚室的门。 然后走就行了,回家等着就行了。平日里还有可能被傲罗逮个正着,但现在傲罗不是集体出差么!打击手们上一次岛,全部心神都放在别被摄魂怪霍霍上,谁会注意远远走过的那个是不是其他部门的同事? 但是为什么呢? 舆论很快给出了幕后黑手想要的答案。事实就是,傲罗办公室那没有证据佐证的、干巴巴地刊登在轻飘飘的增刊上的一纸证明,在普罗大众眼里远不如《预言家日报》那声情并茂、有细节有文采的正经头版来得有吸引力,人们更愿意相信的是:在商讨修订《保密法》的临时特别代表会议召开的当口儿,盖尔·纳什死了,因为“越狱未遂”被摄魂怪当场处决的。 大众永远是健忘又善忘的,当事态逐步失控、新的突发状况不断叠加时,很难有人还记得起此事的本来面貌。但他们往往又极爱按照自己的意愿在脑海里“美化”某些事实并信以为真,于是“盖尔·纳什”的形象逐渐沦为一个丑角,一个笑料,一个不体面的罪人。 盖尔·纳什是巫师界的叛徒,她不负责任/用心险恶(没有第一时间主动参与善后而是拍拍屁股回了英国)、心存侥幸/异想天开(没有逃亡反而束手就擒)、不自量力(想要越狱)、自作自受(被处决),同时还是害死维纽西娅·克里克力女士的元凶,她的结局大快人心。 1912年,苏格兰,霍格沃茨魔法学校,城堡三层,黑魔法防御术教授办公室。 斯内普等在门外,通过半开的房门能够清晰地听见里面传来阿不思·邓布利多教训学生的声音:“莱斯特兰奇小姐,我恳请你能够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你是个麻瓜——” “显而易见我不是麻瓜,先生。”女孩厌恶地说,“而且永远都不可能是。” “我是说如果。”邓布利多不容置疑地说,但态度很快松动下来,“你当然是一位女巫,莱斯特兰奇小姐,假使你的魔杖出了问题呢?如果是还未来得及获取魔杖的小巫师,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巫师,据我所知船上的确有这样一位女孩,那你、那他们该怎么办?” “泥巴种死有余辜。”女孩淡淡地说。 “那你呢?”邓布利多立即反问,“莱斯特兰奇家的大小姐难道也是如此吗?你不能永远把魔杖绑在手上,你也不能指望那是一根永不会折断的黄金杖。” 女孩不说话了,半天才低声道:”我么,当然是没要紧的,我是个女孩子啊……我弟弟才是莱斯特兰奇家的珍宝,我死了也没关系的。” 邓布利多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是宝贵的、独一无二的个体,哪怕连你自己都不珍视自己,有朝一日你总会遇见将你视作心头珍宝的人。在那之前我希望你知道,生命可贵。” “你是在对我进行情感教育么,先生?真恶心!”女孩子冷冷地哼了一声,也不打招呼,转身就“噔噔噔”跑走了。 邓布利多跟在后面,却是来亲自接斯内普进去的。 “生命可贵?恕我直言,你现在可还没资格说这种话。”斯内普劈头就说,“你难道以为,在霍格沃茨任教就足以洗清你的过去吗?” 如果盖尔在这里,听到这句话一定笑得直不起腰。就是斯内普自己,感觉也怪怪的,但不得不承认,经由他的嘴说出这样一句话砸向邓布利多,的确令人相当舒爽。 尽管阿不思·邓布利多就像没听见。 “虽然我们现在住得很近,但真抱歉西弗勒斯,我太忙了,不得不请你到学校里来。”青年已经在上唇留出一抹短短的、但毛茸茸的髭须,看着稳重了不少。 “一个斯莱特林?”他们分宾主坐下来,斯内普下意识地皱起眉,“如果我还是——” “什么‘你还是’?”邓布利多好奇地问道,“如果你还是学生?我们可不兴校园霸凌的,西弗勒斯,你们斯莱特林内部更不能自相残杀。” 斯内普响亮地嗤笑了一声,扬了扬眉毛:“到底什么事?” “利芙还好吗?”邓布利多郑重地问。 斯内普一愣,没想到他费老大的劲把自己请到霍格沃茨,就是为了关心利芙。“还不赖。”他回答道,“没有很难过,也不算太生气,想安慰我但是又不敢。” “是吗?”邓布利多若有所思,“可阿莉亚说,利芙问她,巫师是不是都是这样的?如果是,那她不想留在巫师界了。” “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斯内普说,“世界上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会‘摄神取念’。” 第117章 邓布利多:………… “你怎么说的?”他再度好奇起来。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斯内普怀疑地瞪着他,“利芙和霍格沃茨的学生不一样,你没法照搬到莱斯特兰奇头上去。” “我有消息。”阿不思·邓布利多只好道——在人数极少的小圈子里,盖尔·纳什只是“失踪”,不仅仅是因为没找到她的遗体。 “我说所有人都一样。”斯内普立即屈服了,尽管瞪着他的眼神恨不得把他变成一头野猪,“巫师与麻瓜,都是如出一辙的愚蠢。对大众失望是没意义的,因为本来就不该寄希望于不相干的陌生人。” 邓布利多登时笑了出来:“果然是斯莱特林!” “我还说……”斯内普的眼神扫过熟悉的办公室,邓布利多那间堪称壮观的校长室在此时此地已经初具规模,只是墙上少了许多校长画像,只有他和家人的照片,和格林德沃的照片上只有他自己,“要爱具体的人,而不是抽象的人;爱生活本身,而非生活的意义。” “噢!”邓布利多挑了挑眉,“尽管你是麻瓜出身,西弗勒斯,但我想象不到你会阅读麻瓜文豪的著作。” “麻瓜的书当然也有很值得一看的,但虚构小说显然不在此列。”斯内普顿了顿,疑心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大概很不自然,“这是盖尔看的。” “我很抱歉。”邓布利多立即道。 “说说你的消息吧!”斯内普吐了一口气,向前倾了倾身体。这个动作让他看清了摆在邓布利多手边的那个相框,那是邓布利多一家人的全家福,显然是新拍的。坎德拉与阿利安娜对坐在一张摆着盆栽的小桌前,珀西瓦尔站在妻子身后,阿不福思抱着年幼的奥勒留坐在母亲身边,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忒修斯·斯卡曼德站在阿利安娜身侧,揽着她的肩。 “我没去。”阿不思·邓布利多察觉到他的视线,苦笑着耸了耸肩,“如果我去了,阿不福思就拒绝出席。” “那你就努努力多活几年。”斯内普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盖尔闲聊时向他描绘过的未来世界,“麻瓜会帮你解决这个问题的,连带着格林德沃,你想把多少人放进这张照片都没问题。” “是吗?”邓布利多笑了几声,神情旋即一肃,“我收到了盖勒特的守护神,那不是他做的——这就是我的消息,但是信不信在你。” “我信。”斯内普平静地说,邓布利多反倒一愣。 后世许多关于盖勒特·格林德沃的研究资料,因为接骨木魔杖的存在,斯内普也浅浅了解过。 先不论动机,这的确是盖勒特·格林德沃能做出来的事,但他或许会向大众隐瞒,或许连“alliance”内部也不一定全都知情,但他不会向阿不思·邓布利多隐瞒或者撒谎——完全没有必要。 斯内普不期然地又想起黑魔王——他总是忍不住将现世里的一切拿去同前世比较——黑魔王当然也不会隐瞒,他根本不是搞阴谋诡计的料,他只会张狂地承认,然后向食死徒们吹嘘这件事如何昭显了他顶级的聪明才智。 “盖勒特的确不是那样的人,盖尔现在对他仍旧有价值。”邓布利多艰难地说,斯内普忽然明白了。 “盖尔说你们已经将‘血盟’打破了。”他嘲讽道,“有形的盟约碎了,无形的‘血盟’还束缚着你呢,邓布利多。” 邓布利多身体一僵,他抬起头来,近乎祈求地注视着斯内普。 这一眼勾起了他十分不好的回忆。邓布利多中了黑魔王的恶咒回来找他的时候、他定下那个计划的时候、他在被闪电击中的天文塔上的时候……西弗勒斯·斯内普直接起身走了,烦的。 他回到盖尔在考文特花园附近的住所。梅洛普·冈特和玛纳萨这一对儿绝配当然只适合住在魔法世界,反正他住在哪里都一样。 房屋的规模、新旧、装潢、地段,都没有意义,重要的是和他住在一起的人。他们从贝尔法斯特回来,一起住在这里的三个月,在过往人生里突兀得仿佛是偷来的。 “滴铃铃——”他随手接起电话。 “有消息吗!”对面的人劈头就问。 “没有。”斯内普干脆地说。 邓布利多的消息没什么价值,他只有在刚得知“死讯”的暴怒中短暂地怀疑了一下格林德沃,很快就想通了。何况他不确定这位在麻瓜政府里位高权重的斯文顿有没有必要知道中欧隐藏着一位野心勃勃的黑巫师,他已经在“插手历史”中越陷越深了,这种事当然是少做少错。 听筒里传来摔报纸的声音。 “你就那么确定她还活着?”斯文顿语无伦次地吼,“你凭什么?就因为你们不是人?只要是血肉之躯,就不可能从悬崖上的堡垒掉进大海还活着!十二月了!那悬崖多高!你知不知道那海里多少暗礁!” 斯内普把听筒拿远,等斯文顿消停了,直接把电话挂了。 他当然知道,他低头看了看无名指上的戒指。他们是巫师,不同于麻瓜的契约全靠法律保护,中间有很强的可操作性,魔法契约的效力是实打实的,只要他活着。 但他也不能从魔法中获得更多了,他只知道盖尔还活着,在世界上某一个他寻觅不到的角落。 斯内普站在那幅巨大的、缺了一角的地图前——战争逼近,盖尔重又将它挂了起来。世界这样大,整个西欧也不过是地图上的一个角落,北海更是渺小,可即便如此,那里也散落着无数岛屿,或许盖尔就栖身在某个洞窟里,活得像利芙看的那本小说里的麻瓜水手。 鲁滨逊·克鲁索还有沉船里的物资可以薅,盖尔呢?她为什么不回来,她的手还好吗? 所有红红黑黑的图钉都已经拔走了,只有阿兹卡班的位置有一个魔法标记,时时闪烁着荧光。 斯内普将手抚了上去,忽然注意到阿兹卡班的“下方”有一道浅浅的铅笔痕迹,被橡皮擦过,但是没擦干净。 不仅在那个位置,大西洋沿岸、太平洋沿岸、印度洋沿岸,甚至于南北极,海里都被她划过线……不,是箭头。 斯内普想了想,用魔杖敲了敲地图,念道:“恢复如初。” 长长短短的实线和双实线箭头出现在地图上,阿兹卡班附近那条斜斜指向东北方,旁边用蝇头小字标注着“北大西洋暖流”(汉字)。 从字面意义上看,这似乎是一股只存在于北大西洋的温暖海水,自南流向北方? 他又去看地图的其他位置,发现大陆的每一侧沿岸几乎都会有这样一股海流,有的温暖,有的寒冷,流动方向也各不相同。他一时看不出其中的规律,想了想,还是重复拎起手边的电话。 这个时候斯文顿应该在上班。 “威斯敏斯特,接3879。”斯内普熟练地说,等着线路转接,“接022。” 事已至此,不得不再赌一次,上一次他赌的是魔法,他赢了,这一次他就赌盖尔脑子里残存的麻瓜科学知识到底还剩多少。 1913年,德国,不莱梅。 欢庆双节的喜悦氛围还未散去,港口便重又陷入了忙碌之中,或者说,往来航船也根本没有因为圣诞或者新年就延迟装卸的概念。不莱梅可是整个欧洲都出了名的,特别是近一百年内新修的哈芬港,每天有无数货物在此登岸,尤其是那些鲜货,要争分夺秒地运往内地各市。 老汉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下意识抬头望向东方——他负责的区域比较偏,远远能看到海关附近的那一小片沙滩,稍高的地方建了一座供给观光的凉亭,如今那里面人影闪动,他就知道,那个“怪人”又来了。 她是圣诞节前忽然出现在港口的,具体哪一天老汉克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像从前一样忙碌了半天后直起身来歇歇腰,那一抹跳动的金色就突兀地撞进了他的视野。 那是灿烂的金发,阳光洒落,折射出耀眼的光辉。对老汉克来说,就相当刺眼又碍事,一不小心就会被晃花了视线。 他不由得在意起这个人来,继而发现她每天都会来这个凉亭坐着,不晓得在看些什么,只待一上午,下半晌定准消失,一连好几天,倒像是对这风景爱得深沉似的。 老汉克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长情的观光客,这港口究竟有什么好看的?趁着节日里轮班放假,他豁出去往那亭子里走了一遭,趁机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那是一位金发碧眼的日耳曼美人,除了身材太过玲珑,其他各个方面都很“标准”。她的五官带着些男相,鼻子又挺又直,在那张脸上似乎尖得过分了——总之,这要是个男人,再高一些,一定英俊非凡。 凉亭里满是游客们留下的涂鸦和垃圾,环境算不上太整洁,但这女人却并不在意。她拢着裙子坐在一旁,出神地眺望着大海。 老汉克搭讪着坐在一旁,却发现这女人似乎一个字儿也听不懂似的。她分出一只眼睛来盯着他,时间一到,便自顾自地吃午饭去了。 第118章 下午,她准时出现在沙滩上,有时去礁石上站站,愤愤不平地踢上两脚,有时就坐在躺椅上,躬身在沙滩上写写画画。 天色一暗,她就起身往岸上走。老汉克发现,她就住在港口附近,在另一侧,那里也有一处游客常去的海滩,她却看都不看一眼。 老汉克愈发摸不着头脑,这些天他已经被“驯化”了——活动脖子休息时,总是下意识眯起眼,或者干脆闭上,免得一不小心被怪人亮闪闪的金发晃出眼泪。这日子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站在那里一径发呆出神,直到感受到阳光微薄的热意,才忽然意识到——他今天没被闪瞎眼,他只看到了人影。 那个神秘女人今天没来报到。 第64章 63 对于老汉克来说,这当然是个好兆头。或许那女人永远也不会再来了,他以后也可以自由自在地活动僵死的脖子,不必再担心被闪耀的头发晃出满眼泪花。 但他有些放心不下。 汉克·施耐德一世就是不莱梅港的装卸工人,那是老汉克的爷爷辈儿了。他遵循着父祖的脚步踏上这条路,四十七年的人生按部就班,该结婚的时候他就娶了卖花的克拉拉,该生孩子的时候他就做梦一样地忽然有了成串的孩子。他的每一天都和昨天、明天一样,也和祖父、父亲的每一天一样,在他被掉落的货箱砸断腿(他爷爷的结局)或者某次起身时扭了腰从此再也没能直起身子(他爸爸的结局)之前,这个神秘的女人是他平乏人生里唯一的一点新鲜。 老汉克在裤子上蹭了蹭满手的油汗,去工头那里给儿子挂去个电话。 这小子是施耐德家族百年来第一个脱离码头、商船和货物的男丁,他参了军,混得还行,现在正在家里度假。 “喂,莫里茨?我需要你去橡木桶街拐角处的银狮旅店看一看,那里住着一位金发碧眼的女士……不,我不知道名字,你也没必要说名字,她的特征很明显。我需要你去看一看,她是不是生病了,或者遇到了危险……就这样,晚上回家和你说。” 老汉克挂掉电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揉着腰、重新投入到繁重的工作里去。 接到电话的莫里茨·施耐德简直莫名其妙!但他到底还是出门了,不忘带上自己的枪——他很尊敬自己的父亲,那是一位兢兢业业、几乎将一生都奉献给港口的老工人,一位军人如果遇不上战争,为国家作出的贡献未必有父亲来得大。 至于那个什么女人,反正妈妈也去世很多年了。如果父亲高兴,莫里茨也没什么意见,他只是怀疑,住得起银狮旅店的人能否看得上自己清贫的家境,或许她是富豪的女仆,或许那只是个骗子。 银狮旅店距离他家不远不近,莫里茨去邻居太太家借了自行车,沿着崎岖的碎石板路往威悉河畔去、再转向码头所在的入海口。不莱梅哈芬作为新建市地盘并不算大,他用掷弹兵的好体格全力以赴蹬了三十分钟,终于看见银狮旅店那亮晶晶的屋顶。 “金发碧眼?”旅店女招待重复了一句,“我想你说的不会是格林德沃小姐吧?” “是、是吧?”莫里茨含糊地说,“她在吗?或者你们有其他长相相似的女客?” “长相相似的女客也有,但只有格林德沃小姐是孤身一人来住的,这很少见,对吧?”女招待朝他笑了笑,“她不在,你找她有事的话,可以留言。” 说什么呢?莫里茨有些为难,“汉克·施耐德问候您的健康,女士”? 女招待推来纸笔:“你得写下来,格林德沃小姐很可怜,她又聋又哑。” 啊? “又聋又哑,但是会写字?”莫里茨难以置信地反问。 “是啊,叫她也没反应,和她说话她只会呆呆地看着你。”女招待十分好笑,“和美国那个‘奇迹’1相比,她连手语都不会,更不会读唇语。” “你们是怎么交流的?”莫里茨脸色沉了下来,谁家会放一个又聋又哑的单身女子到处乱跑?她不说不笑,也有可能是她根本听不懂德语。 女招待被他吓了一跳,莫里茨掏出了自己的枪。“陆军参谋部军事情报局。”他低声说。 于是半个银狮旅店都被闹起来帮忙翻垃圾桶,终于翻出“格林德沃小姐”前儿夜里叫宵夜的纸条子——虽说也是钢笔字,却是整整齐齐一笔印刷体,线条圆润,粗细均匀,语法也一丝儿不错,正经是严整的书面语。 莫里茨用手帕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沾满酱汁儿的纸条裹了塞进口袋里。“带我去她住的房间。”他命令道。 神秘的“格林德沃小姐”住在最顶层的房间,窗子敞开着,正对着外面粼粼如缎的海与河。坐在露台上,刚好瞧见海河之间清晰的一线分野。 风景这样好,她每天爬那凉亭上看那没滋没味的港口做甚? 莫里茨一手按着枪,谨慎地将屋子里到处翻了翻。“格林德沃小姐”几乎没什么行囊,床头柜上摞着旅店洗好的衣裙,瞧着都像是新买的,书桌上更没留下任何字纸。 他来到大镜子前,顺手翻开衣柜门。 一套英式军装正挂在柜子里,大概是泡过水,皱得像干海带。莫里茨扫了一眼军衔,赫然发现竟是一位上校。 纵然两国之间隐隐有些不对付,但莫里茨仍旧肃然起敬。他仔细地检查过外套的各处细节,判断这仍是一套刚从伦敦萨维尔街毕业没多久的新衣——没出席过任何礼仪性场合,也没悬挂过饰绪和奖章。 莫里茨又退后了两步,怎么瞧怎么觉得哪里不对。他歪着头反复打量,终于恍然大悟地一把将外套扯了下来,直往自己身上比。 英国军官向来都是自己订做制服的,堂堂上校,自然不可能穿不合身的衣裳。而莫里茨自己也只是中等身材,这衣服比他还小一圈。 要么是个会在士兵堆里饱受歧视的侏儒,要么………莫里茨呼吸急促起来,他顾不上旁的,就着房间里的电话开始拨号。 转了一圈儿线路,莫里茨·施耐德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他的记忆力还是很好的,半年前英王确实抽风一样地宣布册封一位女军官为嘉德骑士,在那位盖尔·纳什上校之前,英国还没有女人从军的先例。 而就在十二月上旬,一艘停泊在汉堡港的希腊商船送了一位神秘的女病人上医院,说是从海里捞她上来的时候简直遍体鳞伤,离死就差一口气儿。等到商船靠岸,别的皮肉伤都已经养得差不多了,但人还得要靠担架——除了脑震荡且有得恢复之外,她一条腿感染了海里的不知名病菌,八成是要截肢。 当时这女人身上就穿着类似于军装的衣服。 医生报警的时候人还昏迷着,一天里醒不了俩小时,警察把人抬进汉堡中心监狱一锁,只等着莫里茨的同事们前去办交接,三等两等,这人就不见了。 莫里茨当时休假在即,草草看过简报就放在一边,完全没心思细想。现在看来,原来一切都有痕迹。 比重伤员如何越狱更令他想不通的是,英国人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将这样一号人物送到德国来?除非她是逃出来的,她和那边闹翻了。而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军官,她一定很有些本事。 莫里茨一颗心“砰砰”乱跳,似乎看到一枚勋章正在眼前。他摩拳擦掌,正琢磨着怎样守株待兔将那女人捉回来,就感到后腰顶上了什么东西。 细细的,像枪管。 他立即举起了双手,慢慢地转过身来——身后并非是他以为的神秘女人,而是一个蓄着古典长发的奇怪男人,还穿着一身复古的长袍子。 男人说了句什么,莫里茨一个字没听懂。但他听得出那是英语。 “你、你是谁?”他结结巴巴地说,他会的英语可不多。 “她在哪儿?”奇怪男人这次选择了比较简单的句子。 “我不明白……我不知道!”莫里茨面上装着无辜,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他该装成一个小偷,还是一个偷窥狂? 但他也确实不知道神秘女人去了哪里,上帝啊,他比所有人都更想知道她在哪儿! 莫里茨·施耐德的眼珠子滴溜乱转,以他秘密警察的眼光,第一次没能从一个人身上看出任何有效用的信息,只除了……他拿来威胁他的并非是手枪,而是一根笔直的木棍。 说真的,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一根笔直的木棍,哪怕莫里茨已经是该结婚生子的年龄了。但这并不是他像个马戏团的猴子一样被戏耍的理由! 莫里茨高举的双手猛然放下,用坚硬的掌侧大力地交叉剪向神秘男人的手腕,他!可是!掷弹兵! 小木棍应声落地,那神秘男人骤然吃痛,明显还没反应过来,莫里茨紧接着一拳递向他的脸,眼看着就要把那存在感很强的大鼻子打折,他忽然一动也动不了了。 莫里茨·施耐德,掷弹兵出身的秘密警察,像摇摇马一样滑稽地前后摇摆了几下,就一头撞倒在地,晕了过去。 第119章 “惯性,科学的力量2。”门口站着一位金发碧眼的日耳曼美人,手里拎着一只草编篮子,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水,带来一股海洋的腥气。 真是够了,斯内普心想,他这辈子都要离大海远远的。 “你怎么——”他一句话说出来又顿住。 你怎么也不报个平安?你怎么不回家去?你怎么躲在这里?你怎么也不……想想我呢? “——长着一张格林德沃的脸?”他最终只是嫌弃地补上了后半句。 “亚裔混血的脸在这里未免也太触目了,哪怕麻瓜监狱的条件比阿兹卡班好太多,我可也不想再回去了。”盖尔笑了起来,轻快地绕过他,将篮子里一件湿淋淋的衣服晾到阳台上去。 “你做什么去了?”斯内普在屋里问。 “游泳咯!”盖尔摆弄着那件beta版本的泳衣,自动忽略了此时的季节与水温,“这附近有麻瓜的一个潜艇机库,站在那边那个小亭子里——喏,就那儿!早上天气最好的时候,能看见他们训练时浮出水面的‘背鳍’在太阳底下闪光。我琢磨了好些日子,终于让我——” 她的声音湮没在一个怒意勃发的吻里。 近在咫尺,斯内普清晰地看到那双陌生的蓝眼睛瞪得滚圆,这微型的星海里满盛着震惊与疑惑,一点儿都没作假。于是他更生气了,那种恨不得—— 他眼睁睁看着那眼睛里忽然又盈满了泪水,盖尔顾不得此刻在室外,楼底下就是街道与人丛,她举起双手,在他背后不知道比了个什么手势,女版格林德沃的容颜层层褪去,他熟悉的女孩浮上水面。 “我要杀了格林德沃!”盖尔恨恨地嘟囔着,眼睛还红着,“他说他会替我报信的,我亲眼看见他的守护神飞出去——难道他什么都没说?” “嗯,他说了。”他又把她扳回去,含混不清地说,“他辩解说不是他干的,别的没了。” 怀里的人立即笑了出来,于是斯内普也笑了。 他们谁都没顾上正在地毯上昏迷的秘密警察,盖尔不得不再一次展示了她的健康与完整3——既然她早已与格林德沃接上了头,这方面斯内普倒没什么可担心的。 但他仍紧紧握着盖尔的手,他简直想给这两只手施一个永久束缚咒。 “你都做了什么?”斯内普努了努嘴,拨弄了一下那件湿淋淋的女式泳衣。 “斯文顿会感谢我的。”盖尔翘起嘴角,“我调整了一下潜艇维生系统,再就是储藏室啦、炮管口径啦……你都见过的!总之当德国人想发射他们的鱼雷时,会发现炮口卡住了,可安全栓已经拔了,拿锉刀打磨也来不及了。” “你就是四处做这些事情不回家?” “我可再也不想蹲监狱了,巫师的蹲完还要蹲麻瓜的,没完没了!”盖尔失笑,“文达刚把我带出来的那几天,我简直拿欢欣剂当水喝。” 摄魂怪的影响不是远离它们就自动消失不见的,她被迫越狱后一直随波逐流地在麻瓜群里混日子,若不是麻瓜也要送她蹲大牢,她甚至都不愿意联络近在咫尺的“alliance”同事。 “你至少可以发一个守护神。” “我没有魔杖。”盖尔两手一摊,肆无忌惮,现在可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斯内普又不能拿她怎么样,“人家非洲巫师不需要守护神,遇到摄魂怪,就地一滚变成动物就得了。” “他难道没有带你去见格里戈维奇?”斯内普却没有头两次那么生气了,他们只是松散惬意地靠在围栏上,一同俯瞰街上来往的麻瓜,还有远处融汇成模糊一团的海、天与河。三种不同的蓝色杂糅在一起,像局部放大后的蓝格桌布,排队等候接驳的点点航船则是一溜跑过的蚂蚁。 对他们来说,这已经算是难得的岁月静好了。 “见了,所有的现货都匹配不上。”回忆起那个可怕的下午盖尔仍然觉得膀臂酸软,“格林德沃说要把他现在这支给我用。” “你接受了?”斯内普觉得自己的呼吸像一根绷紧的丝弦。 “没有。”盖尔老实地摇摇头,“这也是人家的定情信物呢,俩人一起从格里戈维奇那里骗出来的,好像是个有年份的东西,一套三个?反正他们本打算集齐、搞个阴尸大军还是亡灵大军之类的。” “我想这个计划最终被放弃的理由总不会是他嫌死麻瓜不够强大,而死巫师又不够他挥霍吧?” “不是,因为他找到了更好的替代品。”盖尔笑道,“邓布利多离开之后他终于能放手搞了,当初菲尼亚斯·布莱克弄的那种药水……他在纽蒙迦德堡的地下室里掏了个大池子,所有泡过那种药水的死尸,看上去都和活着没什么不同。” 说到这里,她忽然努了努嘴:“你不想知道配方吗?” 斯内普一怔,继而才明白过来,不由又笑了。 一个平常的吻,无论哪洲哪国,无数对相爱着的夫妻每天都要交换无数个这样的吻。它不压抑着无处安放的情■、不宣泄着劫后余生的痛快,更不裹挟着某些“爱无能”患者的暴怒。 始终向前的时间指针暂时停止了那无休止的催促,盖尔暂时停了下来,享受平凡生活该有的点滴。 她率先睁开眼睛,捅了捅斯内普。 视线相交。 这是一场漫长的意识之旅。盖尔的大脑封闭术说实话学得一般,她很擅长“封闭”与“清空”,却不擅长“混淆”,这使得她的大脑像一只柜子,要么打不开,要么干脆是空的,要么所有的东西都色色俱全挤在眼前,随便抽个什么出来,就会引发山崩地裂般的连环反应。 斯内普遭遇的就是最后一种。他不仅看到了“傀儡药剂”的配方,还看到了盖尔在阿兹卡班窄小囚室里来回转圈圈的日日夜夜,她在极度绝望之下坠入大海,她在冰冷的海水里沉浮,视野里不断出现又消失的那一轮明月……直到她被麻瓜商船救下,她被格林德沃的人带走,她飞速地好转,她开始在德国各港口漫游,用各种稀奇古怪的魔咒祸害麻瓜的武器与舰艇。 “和我设想的也差不多。”斯内普退出来,过度消耗精神令他也难免一阵恍惚,“无论是药剂,还是你的经历。” “你设想?”盖尔闭着眼睛,手指撑着额头,“说起来,你能找到我真的是奇迹,西弗勒斯。” 守护神和猫头鹰不是麻瓜卫星,反馈不了经纬度坐标。事实上守护神撒出去,是不是切实地找到了人、传到了话,巫师都不确定。猫头鹰更不会口吐人言,如果收信人不愿回信,那么它就算找着了正主也是白搭。 鸟类阿尼玛格斯寻人简直是新世纪巫师行业的蓝海,要不是阿尼玛吉实在繁琐又不保准,盖尔自己都想开个侦探社专门承接相关业务了。 “因为北大西洋暖流。”斯内普现在想起来也有些好笑,他竟然真的仅凭地图上模糊的几道铅笔痕迹就主动联系了斯文顿、然后一路找到这里来。这么冲动,简直像个格兰芬多了。 她万万想不到是为了这个,呐呐道:“我看现在的人好像还没开始系统研究这个,我就给擦了。” “斯文顿去海军找了人,又问了几个老渔夫。”他言简意赅,“我欠他个人情。” “现在就还上。”盖尔笑了起来,一拍额头,“亏得你提起来,不然我都忘了。” 她匆匆跑进房间里,拎出一沓信纸来,顺便不忘了给那个倒霉的秘密警察再补一个遗忘咒。 “这是什么?”他俯在一边,看她下笔如飞,不得不承认,麻瓜的自来水笔比巫师的羽毛笔快捷得多。 盖尔尽量简明易懂地解释了一下二■德军是如何关闭潜艇的动力系统、靠洋流度过海峡、顺利地躲过了敌军的声呐与雷达的。 “虽然现在说这句话还是太早了,但我还是要说,这是——”盖尔把玩着那支钢笔,忽然将它像个教鞭一样戳了戳斯内普的胸膛,“斯莱特林的斯内普先生,你来回答。” 斯内普张了张嘴,颧骨上掠过一片红晕。 “写、写!都可以写!”盖尔连忙将笔往他手里塞,逗人也逗得够了,一不小心再给逗过了。 笔盖弹起来,撞向她的脑门儿。盖尔揉着脑袋弯腰去捡,再起来时斯内普已经写完了。不得不说,他写起哪国文字都是一个鸟样,字母或者单字伸胳膊撂腿的,恨不得整张纸都不够盛的。 那位真正有一颗吞并天下野心的人,字迹反而优美流畅,不露一丝锋芒。 “给斯莱特林加一百分!”盖尔大力鼓掌,将信纸撕下来卷成一个小卷儿,塞进他的衣襟,“带回去给斯文顿吧,他看到字迹就会明白的。” 斯内普摇摇头,紧跟着将信纸抽出来,用手捋平,他招了招手,信封、邮票与胶水便整整齐齐地从书桌上飞了下来,排排站码在阳台围栏上。 “你不回去?”盖尔有些愣神。 “不回。”斯内普低头写着地址,“等着你,和你一起回。” 第120章 她更愣了。 “你不是怕我不回去了吧?”盖尔强笑道,“风头一过我就会回去的,国际巫师联合会不是在搞修正草案了吗——该死的,又是这玩意儿差点害死我,我简直和《保密法》是命中注定的大敌。” 他空闲的左手将她两只手一握,像个短促有力的休止符。直到魔法将双语地址忠实有力地呈现在信封上,斯内普才略略直起身,让邮票自己沾点儿胶水贴好。 “下一站你要去哪儿?”他问,“不莱梅的事儿完了?” “完了。”她干巴巴地说,正在艰难接受不得不带一个小尾——大尾巴的事实。从二年级的朴茨茅斯开始,她就是独行侠,在这个世界上,这个时空里,注定不会有第二个人理解她的所作所为。 “每一个港口你都去过了?”斯内普竟然还不依不饶起来,对这件事爆发了空前绝后的超凡热情,看上去跟忽然爱国了似的,“要知道我为了找你,去的也都是麻瓜港口,有一些小港反而更容易隐匿。” 盖尔眼前一黑。 第65章 64 1913年,瑞士,日内瓦。 平心而论,这是个很乏味的地方,类似的城市在欧洲一抓一大把。她既没有恢弘的名胜古迹,也没有壮丽的自然风景,更没有繁忙的远洋港区,甚至连个热闹些的集市都开不起来。 在麻瓜的国际组织在此扎堆儿以前,国际巫师联合会已经为自己占据了最好的一块儿地方。 “魔法?”盖尔仰头望着不远处的冲天喷泉。 “麻瓜工业。”斯内普站在她身边,两人看上去像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对儿夫妻,就是在外人看来,这旅行目的地选得有点古怪,“你竟然也会轻视麻瓜?” “当然不,我只是轻视这个时代。”盖尔骄傲地笑了笑——同死亡擦肩而过又一次,她现在的状态好得不得了。 他们漫步在一条长长的堤坝上,本地人似乎很喜欢在这里逗留,年轻人和小孩子在长堤两侧的乱石间爬来爬去,去浅滩上摸天鹅,年长者坐在长椅里只管闲谈,一边随意远眺清澈透明的湛蓝湖水。 堤坝尽头是一座雪白的灯塔1,那对年轻的夫妻似乎对它很感兴趣似的,不知怎么将门扭开,一前一后地进去了,好久都没见出来。 本地人们刚还想着他俩准得给那个凶巴巴又古里古怪的看塔人臭骂一顿,叫清冽的春风一吹,便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大概是美景当前,无心其他吧! “灯塔!真是傲慢得可以。”仅容一人通过的旋转楼梯上,斯内普低声道,盖尔正在“输密码”——在布满尘灰的门玻璃上写下《国际巫师联合会保密法》颁布的时间。 门开了,他们踏入一个截然不同的空间。 那是一条能容三驾出租马车并行的宽阔走廊,一侧是直到穹顶的拱形玻璃窗,各国国旗高高联缀在对面的石墙上,底下挂满了历届巫师联合会代表集体画像——每当成员更新超过半数,他们就重画一幅。廊上三五成群地挤满了人种、发型、肤色、长袍式样都各不相同的巫师。一眼扫过去,有各国政府工作人员,也有新闻从业者,个别开明的记者,已经端上了改良过的麻瓜照相机,时不时地试验一下,“砰”的一声,便喷出阵阵白烟。 盖尔意意思思地裹上一条纱巾,他们像两颗悄无声息的水滴,顺滑地融入大海。 “你们可来得真是时候!”尽管斯内普无论如何都不是那种可以同陌生人热络打招呼的人——他宁可死——但一位热情的南欧巫师主动贴上了冷屁股,“刚刚开始表决了!” “是吗,拖得也够久的。”盖尔掖着纱巾一角掩面,附和道,注意到窗外猫头鹰翔集,腿上各自系着一只写好地址、但敞着口的大信封,看来是蓄势待发、只等出结果了。 “两位是做什么的?”南欧巫师又问。 “我们只是关心时事政治,简称看热闹的。”盖尔随意开了个玩笑,南欧巫师却爆发出一阵惊人的大笑声,整条走廊的人都在往这里看。 通缉犯盖尔·纳什小姐身体一僵,没等她躲到斯内普背后给自己的脸施一个混淆咒,就有两个人同时注意到了他们——一个面露喜色,一个却活像见了鬼。 面露喜色的女巫微微张开双臂,迈着欢快的小步子,向他们这边走来。但那活像见了鬼的男巫比她更快,他冲出两步,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强行按捺下冲动,转身接着应付德国同事去了。 “亨利埃塔!”盖尔实在避不过,只得与她交换了一个拥抱。但女巫也很识趣,她并未叫破盖尔的名字,只瞟了一眼避到窗前去观鸟的斯内普,叫她:“斯内普太太。” 干,这称呼好怪。 “有活动?”盖尔扫了一眼走廊上,除了站得更靠近尽头双扇对开大门的英国傲罗们,再没瞧见哪张熟面孔——她对黑人朋友们脸盲得不轻。 她其实不太希望当着斯内普的面。或许他已经越过了心里的坎,但显然她还没有。 “没有,先生只是让我来看看。”亨利埃塔·费舍尔轻快地摆了摆手。 从旅店房间出发前盖尔还开玩笑说,如果格林德沃再弄一个通古斯大火球将国际巫师联合会夷平,那么他征服的进程将会大大加快。 反倒是斯内普说这不可能。 “这像是黑魔王会干的事。”他正像个麻瓜一样用钥匙一圈一圈地锁门,反正他们住在麻瓜旅店里,“格林德沃的敌人不是巫师,我想他只是不得不去掉一些绊脚石。” “你对这两位鼎鼎大名的黑巫师可真是了解。”盖尔记得自己这样说。 “用你们国家的俗语来说,海鲜与河鲜总是更趋向于它们的同类2。” 盖尔一直走到大门外才反应过来,笑得完全不能幻影移形,不由深深担心起利芙的口才,怕她太爱逗闷子——如果这父女俩的中文老师是个天津人的话。 她想着想着便又笑起来,紧接着注意到方才忽略的盲点。斯内普的意思是,他自己就是个黑巫师,所以更了解格林德沃和伏地魔。 但,到底怎样才算黑巫师? 用黑魔法?还是杀人?还是干脆用黑魔法杀人?盖尔发现无论怎么算,她都是个彻头彻尾的黑巫师,干脆直接丢到了一边——只要她有一颗剖开鲜红的心。 “aliiance”的同事显然不是能聊聊穿衣打扮、美食宠物的关系,盖尔与亨利埃塔除了几年前同过火车,平常也就是点头之交。敌营遇见同党的喜悦消散之后,连亨利埃塔的神情都有些僵硬——完全没话聊! 她是孤身一人有些胆怯,但纳什小姐可是有同伴的。现在她来了,把人家赶走了,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亨利埃塔有些不安,盖尔·纳什的“美名”在“alliance”从格林德沃先生到远东邮轮上日夜看守“浮标”的小卒无人不晓,她生怕这位女士耐心耗尽,向她发飙。 正当亨利埃塔·费舍尔决定借口尿遁时,另一个借尿遁脱身的人从巫师丛中三转两转地绕了出来,一见面就险些要伸手去抓盖尔的胳膊:“你没死?!” 之所以是“险些”,因为他的手还没碰到盖尔,就像被什么蛰了一样,疼得向后一缩。 “静电放大咒,单方向版本的,我自己并没有感觉。”盖尔笑眯眯地,将纱帘子一掀,放真容亮了亮相就赶紧藏回去了,“好久不见,忒修斯。” 男巫看上去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他既迷惑,又高兴,还夹杂着那么点儿愤怒质疑,憋了半天,才说:“我难道是最后一个?” “你是第三个,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我要让阿利安娜成为第四个。” “那样利芙就会变成第五个。”盖尔严厉制止,“劝你最好不要。” 忒修斯一时气结,忍不住求助般地看了斯内普一眼,结果孩子爹给他一后脑勺,愣是像没听见。 “干脆让利芙姓‘邓布利多’得了,或者‘斯卡曼德’也不赖。”青年愤愤地嘟囔着,“我看我和阿利安娜,我俩才更像——” 他的舌头忽然被黏到了上牙膛里,出手的人仍旧只给他一个后脑勺。 盖尔乐不可支,还有心情介绍丧失最佳跑路机会、只好乖巧充当壁花的亨利埃塔和忒修斯互相认识,虽然这二位未来大概率会大打出手。 忒修斯暂时不能对“alliance”怎么样,而亨利埃塔明显从对话中漏出来的几个名姓判断出了眼前的英国傲罗与阿不思·邓布利多的关系——双方相见甚欢,气氛很是融洽。 “你对背后指使者有头绪吗?”忒修斯毫不在意他的“第三”只是基于英国人而言的,反而迫不及待地讲起了案情,“你觉得谁会害你?” “还能有谁?”盖尔扳着指头数,“布莱克、马尔福、罗齐尔——不,没事的,亨利埃塔,我和文达的‘友谊’当然一如既往——还有谁来着?总之就那么几家,不想看到律法修正,更不想将地盘让给麻瓜。” 第121章 本质上讲,纯血家族们与格林德沃的想法算是不谋而合。他们都不想看到巫师与麻瓜和谐共处,矛盾越大,巫师之间依托血缘的等级越森严,他们便越得益。 于是他们双双选择激化矛盾、挑拨巫麻关系,甚至不惜有意纵容极个别巫师心底里的恶意与恶念。 “你有证据吗?”忒修斯眉头大皱。 “那我早就回去狠狠抽他们的脸了,欧陆远没有好玩到让我家都不回。”盖尔十分无奈。《预言家日报》就是特别开明的那一类巫师媒体,纳什小姐的玉照早就传播至英伦三岛每一处有巫师的角落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见她只是长久地注视着会议室那装饰着巨怪、妖精和家养小精灵的大门,忒修斯不由得急了,“我敢保证,新部长对你可一点儿好印象都没有。” “啊,那没关系。”盖尔好笑地努了努嘴,“另一位部长对我有就行了。” 双扇大门霍然洞开。 伴随着稀稀落落的鼓掌声,会议简报如雪片一样地飞了出来。先遣部队已经自己给自己折叠好,一份份顺着窗户缝儿挤出去、搭猫头鹰航班飞走了,大部队才姗姗跟上。这些都是不限量供应的,在场巫师们各自招呼了一张,这就低头看起来。 “好!”那位热情的南欧巫师率先叫起来,“改得好,就该这样改!” 这就是通过了。盖尔也松了一口气,立时也有心情秀恩爱了,干脆去扒着斯内普的手臂一起看。 亨利埃塔:??? 忒修斯:………… 这份《修正案》仍是基于“泰坦尼克”号一事、针对“如何恰当地帮助麻瓜合理避险”这一主题作出的规定与说明。 首先申明,闲着没事儿满大街暴露巫师身份仍然是违法的; 其次强调,麻瓜与巫师是平等的,他们的生命同样珍贵,因此救助麻瓜是高尚的、荣耀的、值得被嘉奖的行为,鼓励大家勇于助人; 第三条才开始定义“避险”的范畴:小到一个麻瓜摔下高楼,中到一群麻瓜摔下飞机,大到一整座麻瓜城市被轰炸,只要是遇到生命危险的,都算; 第四条规定了巫师在施救时仍应尽量采取低调、简洁且有效的措施,以便于善后工作顺利开展——譬如英国皇家邮轮“泰坦尼克”号的烟囱,可以让它晃了两晃又站住了,也可以让它cosplay比萨斜塔,更可以让它“幸运至极”地一个人都没砸中就直接下海,但不可以整个消失,更不可以变成成千上百吨花瓣满天飘飞; 第五条明确了善后的责任并给予了巫师在一定范围内自爆身份的权利。一名普通成年巫师的指标定死了是单次三个人,无论是简单粗暴的遗忘咒,还是通过一些话疗与推心置腹让对方发自内心地接受巫师的存在、并保证不出去胡咧咧,特殊职业(譬如傲罗)可以酌情放宽。一旦超过三人,则施救巫师有义务求助管辖国魔法部/魔法国会/巫师议会并协助相关人员进行善后——当甩手掌柜是犯法的; 第六条则敦促各国魔法部/魔法国会/巫师议会,应尽快建立相关的麻瓜紧急对策科室,并与该国麻瓜政府沟通,适当将知情权自首相/总统/总理之外放宽,以便于应急对接。建议培养麻瓜出身巫师、哑炮及巫师的麻瓜亲属担当这一工作,各魔法学校应适当提高麻瓜研究类课程比重并开展相应职业培训。 第七条,各国间应建立起广泛的救援互助网络和及时有效的沟通渠道,特指麻瓜空难; 第八条,各国魔法部/魔法国会/巫师议会应协助本国麻瓜政府与各航运公司联络,以确保每艘远洋航船上都有至少一名巫师。某种比较理想化的情况是,每五百人就有一名巫师负责。但由于该职位需由麻瓜公司支付合理报酬,所以不做强制要求——麻瓜政府和麻瓜公司如果硬要草菅人命,那由他们去; 第九条,允许民间出现盈利性质的巫师救援机构,各国魔法部/魔法国会/巫师议会应给予政策扶持,但同时也要做好审核准入工作,以防止出现不正当牟利的情况; 第十条,由于巫师、麻瓜双方高层间进一步放开了交流,应注意是否存在麻瓜借助魔法进行国与国之间、公司与公司之间不良竞争的情况,相关文书应递交至魔法部/魔法国会/巫师议会检查备案; 第十一条再次强调本《修正案》只适用于应急避险的场合,麻瓜内战与国际战争不在此列——先发生危险,才能避险,不能打着“以防万一”的旗号先去搞死别人,即:炮弹打过来才能躲,敌军开火前先端掉对方火力点,不好意思犯法; 最后一条就显得温情了很多,就是稍微有点儿阴阳:希望巫师们多少有点儿自知之明,能救救、不能救摇人,别把自己搭进去,over! 《修正案》另有一份附录,内称德国代表出言倡议,首席巫师临时组了个庭,由各国代表充任陪审团,在被告缺席审判、暂由其本国魔法部部长代理的情况下,判决盖尔·纳什无罪释放。 说实在的,虽然这个庭组得就完全不合法(国际巫师联合会哪里来的司法权与管辖权),被告犯法在前,《保密法》修正在后……但,谁让全票通过了呢?如果英国魔法部与威森加摩真要抗辩,那也就抗了——这场小小的投票写明了发生在中场休息期间,不作数的;“判决结果”更是谨慎地用了“建议”这个单词。 但这是全票通过。英国魔法部之前一直苟着装死,也不过是在端水,现在有了“全票通过”撑腰,新部长也不用再纠结了。 “在想什么?”斯内普看东西很快,比“过目成诵”也不差什么,他撑着纸面让盖尔慢慢读,谁知道半日没反应,这才发现人还在这儿,心思早就飞了。 “在想怎么把吐真剂加到墨水里去,你教教我呗?”盖尔的手指头已经开始在大腿上写写画画,两只手各写各的。 “做什么?”斯内普再想不到她竟然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每当他自以为已经读透了盖尔·纳什,对方就毫不犹豫地给他一个新惊喜。 “这样斯文顿他们就不用老是拿文件过来检查了啊,多麻烦呢!”盖尔慢慢整理着思路,“这个墨水写出来的东西一定是双方最真实的意思表示,它是不可以被任何魔法篡改的,唔,混淆咒也不行!还有,它的价格要低廉,方便麻瓜政府强制要求——嘶,强制要求啊,那有点麻烦。” 盖尔扒在斯内普身边,枕着他的肩膀又想了想,笑道:“得了,我干脆做盒印泥得了,就往里加古灵阁的瀑布水。到时候“啪”的一盖,纸上所有魔法的痕迹就都会消失。” 理论上,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斯内普心想,决定给她泼一盆冷水,问她还记不记得“强制要求”的事。 “没必要!”盖尔竖起一根手指,抢先开口,“这样麻瓜就可以直接找麻瓜审核了,刻个‘审核通过’的章,蘸着印泥盖上去——一点儿都不难,市政厅外支个亭子就能干。” 默默避在一边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忒修斯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觉得这想法可行,他正好奇斯内普怎么不捧场,脖子一动,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 “对不起!”亨利埃塔快速而小声地说,“你现在最好别回头,我不想因为你而连累我挨骂。” 忒修斯默默地移了两步,远离这个可怕的女巫。他忍不住想起刚认识时阿利安娜给他的印象:像是湖面上沉静的一尊倒影。 当然熟了之后就知道压根不是这样,他的心湖一天天闹腾得不行,倒影粼粼波动,在湖里四处乱撞,活泼得很。 大概女巫都有两副面孔吧,忒修斯无奈地想,能让这位德国女巫不惜暴露真面目,她到底看见了什么?想到这里,他就变出了一面镜子,怕镜面反射阳光引起注意,还特意走远了些—— 忒修斯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好奇心”这种情绪!这两个人怎么不知道检点!天知道他给麻瓜海难生还者善后时,被迫从那一船贵妇人脑子里看了多少! “你简直——”盖尔扶着斯内普的胳膊,见缝插针地试图说话,“想把我聪明的大脑从颅骨里吸出来。” 斯内普一下子把她推开了,盖尔舔了舔嘴唇,自己忍不住也哈哈大笑起来。 虽然她的身份与名誉也不是很重要,但能挽救当然更好。别提还有《修正案》这桩大喜事!一名普通巫师因紧急避险而泄密的名额是单次三瓜,一战……不太够,加上二战……到世纪末,就哈利·波特那个年代,最起码英国国内该实现大同了吧? 盖尔对巫师与麻瓜社会分隔没什么意见。大米和绿豆得分开卖,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本就很难混居在一起,白人、黑人、华人、日裔、韩裔都有他们自己的社区,何况巫师与麻瓜? 多少人能坦然接受身边一起长大的普普通通小伙伴是奇妙的超能力者、而自己只是个凡人?还有哈利·波特那个帅哥老师,他要是去混麻瓜社会,能把《复仇者联盟》霍霍成《黑袍纠察队》。 第122章 社会分隔就分吧,技术上互相借鉴、互相进步就够了。 “咳、咳……”亨利埃塔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她自觉至少也会获得一个大白眼,但纳什小姐满面春风地回给她一个微笑:“怎么了?” 亨利埃塔受宠若惊! “我想那是找您的。”她指了指窗外——心里还有些美滋滋的——一头雄壮的大凤凰守护神正在用圆眼睛威严地盯着这边。 “又一只!”斯内普有些厌烦,这个时代“凤凰”的数量,单就守护神吧,就已经比他认知里真的假的加起来都要多了。毕竟他曾经认识的阿不福思·邓布利多灵魂与生命力俱已枯萎,不足以再驱使凤凰。 盖尔开开窗,试图招呼大凤凰进来,但那凤凰却不依,只是探了个头。“你的魔杖好了,盖尔,到明斯特去找格里戈维奇拿。”它口吐人言,果然是格林德沃,斯内普注意到“alliance”那个女巫闻言神情一肃,险些立正,不由暗暗好笑。 “可我——” 怎么女巫都有这毛病3?在场两个男巫都有些匪夷所思,那个德国女巫,肃穆得活像格林德沃能透过守护神的眼睛看见她一样。 “我就是知道。”守护神不容置疑地说,堪称对盖尔的反应了如指掌,“因为我看见了。” 第66章 65 1913年夏,失踪半年之久的盖尔·纳什小姐被在德国魔法部特派小组的陪同下回到了她并不忠诚的大英帝国。 德国巫师们出具了一系列证据,表明纳什小姐获救时状况极差,几乎像一具破破烂烂的尸体,魔力也因摄魂怪的负面影响而几乎荡然无存。这半年她在各个城市的各个麻瓜军政机构之间辗转,这里被关一关,那里被审一审,凭着最后一丝顽强的毅力和求生的精神活了下来,奇迹般地联系上了德国魔法部。 在国际巫师联合会近乎耍无赖般地赦免了盖尔·纳什后,英国魔法部背后那群食古不化的纯血老顽固已经提出了新的坚持:不论怎样,越狱就是犯法。 尽管傲罗办公室负责人愿意证明,盖尔·纳什所谓的“越狱”绝对是被陷害的,但声音要被听见才有意义。 威森加摩的审判室里,阿不思·邓布利多平生第一次站上了辩护席位,当然,这辈子估计是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1了。德国魔法部特派小组担当了证人的角色,当然,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和邓布利多是“前盟友、前同事或前任上下级”,故彼此配合默契,发挥得相当出色。 盖尔再一次被宣判无罪,但交接魔杖的时候,她只得到两截秃露着白生生杖芯儿的断木头。 “保管不当。”魔法部职员轻描淡写地说,“正常损耗。” “一个伯斯德。”忒修斯低声告诉他们,邓布利多便露出了然的神色来。 “早就料到了!”盖尔笑眯眯地抽出一根崭新的魔杖,颜色比断杖还要深一些,也没有香味,但更沉手,“还好我提前准备了一根新的。” “唔,我以为你会让盖勒特帮你。”邓布利多凑近细细打量,“他的那根魔杖很有能力。” 伯斯德被气得脸色发青,盖尔抄起断杖往袍子里一揣:“我当然会让他再帮我一次。” “是什么木头?” “也是檀木,之前试现货都不趁手,格里戈维奇说他有个珍藏的杖芯材料一直没动,感觉会适合我,就问了我原本的魔杖是什么木头——大概檀木也有许多种吧?反正都是亲戚!” “凤凰尾羽吗?”邓布利多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似的,“英国的凤凰越来越少,奥利凡德家许久都没有做新的凤凰尾羽魔杖了。” “是一小枝麒麟自然退掉的骨化角。”盖尔露出有些好笑的神色,“来自我祖国的一种神奇动物,它们的角像鹿,但前端是圆的,被认为是真正的仁慈的化身——有武器,却不拿来害人。” “这支魔杖承认了你。”邓布利多说得很慢,剑一般的两条眉毛纠结在一起,“仁慈的化身?真正的仁慈?” 盖尔摊了摊手。当时她和斯内普都不觉得自己能带走这根魔杖,但事实就是,“蓝蝴蝶”的花雨再次倾泻如注,几乎将格里戈维奇的工坊淹掉小半个。 不过这些时日盖尔也想通了:她不仁,那是站在蒙古人、意大利人和未来的日本人立场上看的。麒麟毕竟是中国的。 新魔杖轻轻拨弄,将她心头萦绕的最后一丝阴霾轻而易举地驱散了。 不过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1913年,夏,英格兰,伦敦,考文特花园,某民宅。 花园中传来两声轻微的爆响。 “……你有没有注意到刚刚德国人看你的眼神?从前你只要坐在旁听席上,不,你都不用亲自到场,你只要在开庭前在哪条走廊遇见陪审团主席向他say halo,他就会知道该怎么判。”女巫的说话声远远地随风飘到门口,正在廊柱旁的躺椅上闭目养神的男巫睁开眼睛。 “可那是不对的,盖尔,妨碍司法公正并不值得拿出来说嘴。” “我的意思是,权力并非一无是处。至少等你下次遇见你想保护的人,可以不必这么被动。要知道,我在本国傲罗那里不小心攒下的道德资本已经耗了个精光。” 连伯斯德那个级别的小主管都能随心所欲地借口“保管不当”折她倒霉的魔杖,阿不思·邓布利多这矫枉过正的人居然还一门心思地把“权力”往外推。 反正这一位该是斯内普头疼的范畴。盖尔撇撇嘴,刚走上鹅卵石小径就看到了上一秒还在被她念的正主。 “西弗勒斯!”盖尔笑了起来,大步走过去,走了两步不过瘾,干脆跑了起来。 在开庭以前,她一直与德国魔法部特派小组一起在某处安全屋里被“监视居住”,说起来,打他们在七又二分之一站台下了魔法欧洲之星,好有一个周没见过了。 小别胜新婚呢! 斯内普被她撞得一个趔趄,但这位绝不是顺手揽住盖尔再转个圈圈的人,他只是在心里默默打算了一下,似乎该喝点儿什么魔药,让自己多长些肌肉。 阿不思·邓布利多笑吟吟地站在台阶下,没有当电灯泡的意思。事情一完,他送盖尔回家只是出于绅士风度。 “噢,你等等!”盖尔想起一件事来,把手中的简单小行李塞给丈夫,自己又匆匆跑回去。 “你说的‘凤凰尾羽’。”她从巫师袍内袋深处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来,往邓布利多手里一塞,“你并没有感应错,喏!” 一枚火焰般闪耀绚丽、布满霞光纹路的……鸡蛋? “这是……凤凰蛋?”邓布利多被烫得差一点儿没握住。 “格林德沃托我带给你的,他本来打算自己孵出来、让那鸟先认他当妈再送给你,孵了一年没动静,让我转交的时候还没忘了让我也试试,指望我是女巫呢,嗐,白搭!”盖尔甩着烫红的手,乘风取凉,“你自己搂着它慢慢孵吧,我是要热死了。” “他……”邓布利多用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蛋,“他为什么要——” 盖尔:? “拜托!”她有些哭笑不得,“你们只是分手了,又没什么不共戴天的血仇,送送礼物怎么了,又不犯法!如果凤凰是他孵出来的,那他不借此搞事是不可能的——他又孵不出来!” 或许从政见、从全体巫师与麻瓜命运共同体的角度来看,盖勒特·格林德沃必须也必然会被扳倒,但总要允许感情不讲道理。 “咔……咔咔……”蛋壳发出清越但细微的碎裂声,像某种精细的瓷器,一丝淡淡的金红色光芒从缝隙中透出来。 “哎?!”盖尔傻眼了。 你■■的你这扁毛畜生鸟眼看人低是吧?黑巫师就愣是孵不出来、一到好人手上这能有三分钟吗! 斯内普拉着她的胳膊把人拖进家里去,盖尔还很不服气要跟那鸟好好掰扯掰扯道理似的——许多动物都有在破壳或者睁眼的一瞬间乱认妈的习性,凤凰这种顶级神奇动物也不能免俗,一不小心再认错人就不好了。 “等纽特长大了,让他帮我搞只独角兽养养,我还就不信——”盖尔忿忿的声音戛然而止。 斯内普刚要说纽特·斯卡曼德疯了才会答应,就想起会客室里还有多么精彩纷呈的场景等着她,险些笑了出来。 他刚才就是实在待不下去,才干脆跑到外面等人回来。 盖尔面无表情地关上门。 “幻觉。”她若无其事地说,“我是高兴得傻了。” 斯内普动了动手指,那门霍然洞开,还“咣当”一声砸在墙上——会客室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正中的长沙发上坐着e·d·a·斯文顿,看上去足足老了五岁,但情绪还算稳定,只不住摩挲着手杖柄上那只蜜蜡雕琢的虎头;主人位上坐着几乎已经令盖尔快要认不出来的利芙——这个年纪的小孩发育得都快,一天一个样儿,她正歪着脑袋看《魔药学原理》,手指间夹着一支钢笔,边看边做批注;玛纳萨和梅洛普·冈特挤在另一张沙发上,正用李子大的一堆紫水晶珠子玩“丢沙袋”的游戏,珠子太圆了不好抓,经常“滴滴答答”地滚一地,扰民效果卓越。 第123章 “盖尔!”玛纳萨立刻扑了过来,扑到一半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巨蟒转化,盖尔还来不及反应,余光里看到斯文顿本来都站起来了,愣是被惊得面色惨白、捂着胸口一屁股倒了回去,忍不住笑出了声。 然后就被缠了个结结实实,巨蟒没用力,冰凉的蛇信子“嘶嘶”地舔着她的脸。 怎么狗里狗气的? “好好好……”盖尔抱着她的头一顿呼噜,说一些“好久不见真是多亏了我们玛纳萨替我照看后方”之类的彩虹屁,但巨蟒压根不领情,一边拿头拱她的脸,一边“嘶”个没完。 “她说她就是单纯地想你了,抱够了自己会松开的。”头发已经蓄至及耳长度的梅洛普·冈特瞅了半天,才怯生生地说,“还、还说……呃,还请你闭嘴,不爱听了。” 盖尔:………… 好吧,一年前还浑然是个野人……野猴的样子,现在已经能说这么一长串人话了呢!盖尔勉励地向梅洛普点了点头,至少她说话一点儿口音都没有,玛纳萨自己都做不到,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带的孩子,真是天生就该干教育。 利芙用《魔药学原理》掩住嘴,只露出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睛。不愧是阿利安娜·邓布利多的爱徒,在陌生人面前这股沉静劲儿真是一模一样。 “你——唉!”趁这功夫斯文顿已经从利芙身后远远地绕了过来,还是不太敢上前。打从斯内普直接拉他去首相面前泄底,他就再也没见过盖尔,除了和魔法部抢人博弈,只半道收到过一封信:神奇的盖尔·纳什小姐单枪匹马搞定了德国海军,海面以上的她没管,海面以下的保证一炮都发不出来。 天知道斯文顿收到那封跨国平信时是什么心情!他俩甚至不舍得加钱挂号!真是越有钱越吝啬!他简直有一肚子问题想问! 本来斯内普已经大略和他解答了一些,比如坦克飞机航母就和魔法没有半点儿关系。但现在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你搞德军舰艇,是不是依旧违反《保密法》?德国没有巫师吗,他们不会反制吗?我们多搞几个像你这样心系祖国的巫师,是不是就可以称霸欧洲? 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斯文顿还有点儿自知之明。说得刻薄一点,他觉得相比之下,利芙只是盖尔一个无法挽回的“失误”,车库、机库、船坞里蓄势待发的坦克、飞机与航母,才是盖尔真正倾注心血的“孩子”。 嗯……虽然,好像,出力的都是努力实现盖尔·纳什小姐那些“奇妙”创想的工程师与科学家。 “约个时间?”盖尔朝他咧了咧嘴,人还被蛇缠着。 斯文顿立马觉得心里舒服多了。天知道他有多难得到盖尔的好脸色,“面无表情”和“嘲笑”已经是她最最友善的表现了。 “轰炸机的图纸已经出来了,原型机还在造。”他又有了动力,抓紧时间开始show进度,“今年没有人死,你得再等一年,反正你也没赶上。” “核物理人才呢?” “有!”斯文顿骄傲地挺了挺胸,“从剑桥毕业就去加拿大了,刚回来没几年,诺贝尔拿的是化学奖,差点儿被我给漏了……哎,反正我搞不懂!” “就一个?多大年纪了?死了怎么办?带没带学生?搞这个的一不小心就容易长病。”盖尔皱起眉,印象里德国那旮旯跟捅了中子窝一样,人才那叫一个源源不断,他们这费劲巴力地扒拉出一个,那边雨后竹林长笋子,甚至还能量变积累质变,最后被美国全盘接收。 气运这种东西,真是不服不行。 “你能治吗?”斯文顿眨眨眼睛,气质忽然猥琐了起来,“是不是也犯法啊?” “法?噢你说《保密法》,这个不去管它!”盖尔认真想了想,“应该能,癌细胞消失咒,上次我差不多就是这么活下来的。” 斯文顿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一个崭新的世界正在他面前缓缓展开图卷。这种兴奋的、异样的感觉,比去年在首相官邸真实多了。 “自然老死治不了。”盖尔立即道。 “那就是别的都可以?”斯文顿立即打蛇随棍上,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己方哪些人十分重要,最好让他们多活上个十几、二十年。 “血液病应该也不行。”盖尔的手指顺势在玛纳萨背上划拉起来,给巨蟒烦得够呛,“我要是把白细胞都弄没了,人当场就得死那儿。” “还有呢?” “急性脑出血、心脏病发作……那应该来不及。慢性的血栓嘛……你得让我试试,找个机会吧!” 斯文顿心满意足地走了,走之前还让盖尔好好考虑一下在麻瓜世界开诊所的事。这当然又是一片蓝海!只是令盖尔无语的是,斯文顿怕她再给抓进去,建议她只为特定阶级服务,所谓“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至于普罗大众会不会因为癌症、白血病和心脑血管疾病而死,他也不是很在意。 终于送走一个,盖尔刚喘了口气,就觉得更不自在了——她现在不得不面对利芙了,玛纳萨还是蛇,梅洛普应该根本不记得她是谁。 “在自己家还要站着?”斯内普轻轻搡了她后背一把,被玛纳萨恶狠狠将手拱开。 盖尔只好讪讪地试图拖着蛇就座,笑死,根本拖不动。 玛纳萨只好从她身上游下来,等她坐好了,再把脑袋搭她膝盖上,还分了个尾巴尖陪梅洛普玩。 夏天抱着蛇确实舒坦,但盖尔再度被压得动弹不得。她看看施施然坐到她身边的斯内普,又看看斯内普右手边的利芙,深觉这就是一场三堂会审,而玛纳萨是法警。 孽缘,都是孽缘。 怎么都没人说话啊?盖尔简直想要逃跑了,她拐了拐斯内普,反而被一把捏住了手肘,扽都扽不回来。 “那么,您就是我的妈妈了?”利芙清了清嗓子,将书合上,平平整整地安放在膝头。 “啊!是、是吧……”她立刻被重重地拐了一下,只好捂着肾尴尬改口,“没、没错,我就是……你的妈妈。利芙,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我一直好奇为什么我会是一个天生的摄神取念者,如果我的妈妈是您的话,那就说得通了。”利芙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叫我什么都行!” “你还记得我?”盖尔一愣。 “我不记得您,但我记得您的心声。您是我遇到的第二个可以随意控制自己大脑的人,那次在火车上,当我表示我无法感受到您在想什么的下一刻,海量的信息向我涌来。只是当时我还太小了,能读懂的内容很有限。” “和西弗勒斯相比我差远了,我还是他教的呢!你还是读他的大脑比较安全,读我的,容易读到真的。” 利芙忍不住笑了起来,盖尔发现她完全是在用一种……交新朋友的心态来面对自己,这样很好。 普林斯们立大功,她就是用整个pnb相酬也值得。还有阿利安娜,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谢她。 “癌细胞消失咒是什么呢?”利芙以一种标准的“社交场合找新话题”的语气说,“为什么血液病不可以?为什么心脑什么的……还要试试?” 盖尔挠了挠头,抬手变出一个无盖方盒,盒里是混在一起的花生和杏仁。 “假如这个盒子代表一个人的身体,花生是会使人死掉的不好的东西,比如癌细胞、细菌或者病毒。那么我要治好它,只需要——” 她拎起魔杖敲了敲盒沿,清晰地念出咒语,花生不见了。 明年即将进入霍格沃茨的小巫师们现在已经开始看一些理论课程了,利芙几乎是立刻明白了这个原理:把施咒时脑子里想的客体替换掉就好了。 “而血液病是因为,原本好的、对人体有益的东西突然不明原因地变多,当它们超过一个限额时,人就会生病死掉。” 方盒里的杏仁立即多到冒尖儿,险些将盒子胀破。 “但我不能把它全都拿走,那样人会死,我也不知道究竟该减少到什么程度,病才会好。施咒时想的该是具体数额,还是百分比?这个问题麻瓜也无解,或许等到麻瓜搞明白,巫师也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盖尔左手一抹,方才还堆得扑扑满的杏仁立刻恢复到原先的数量,她又打了个响指,方盒被凭空出现的盖子牢牢盖住。 “如果麻瓜大脑和心脏的某一处血管堵住或者破裂,那么人就会死,越大的血管死得越快。但问题在于,巫师很难确认究竟是哪根血管,你能知道盒子里哪一枚杏仁霉变了吗?” 利芙已经听懵了,她老实地摇了摇头,很快又笑道:“所以你说要试试,肯定有人做得到,是爸爸吗?” 盖尔也笑了起来:“没错没错!”能找人就能找血管,理论上。 猝不及防被连cue两次的斯内普身体僵了僵,虽然他在看盖尔的笑话,但对他自己而言,这种和乐融融一家亲的感觉更是陌生而古怪。他习惯和盖尔相处,也习惯和利乌斯相处,但他完全不知道要怎样和她们俩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第124章 “那你的诊所要分我股份。”他想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说了一句,有些难堪地发现盖尔和利乌斯都愣住了,然后一齐大笑起来。 “我有些期待今后的生活了!”利芙宣布,“简直会是一场充满刺激与惊喜的冒险!” “哇哦,不太妙,你女儿八成是个格兰芬多。”盖尔开了个玩笑,“我怕你分院第二天就跑去手撕那帽子。” “我自己都差点儿进了格兰芬多,分院帽早就老糊涂了。”斯内普说起来也有些好笑,“不可能,她绝对是个斯莱特林。” 利芙忽然拿书一整个挡住了脸,只露出两只红红的耳朵。 “你问问她那堆珠子是怎么来的。”斯内普指了指那堆正被梅洛普来回倒腾抛着玩的水晶,哪一颗滚进了沙发底下,玛纳萨就像背后长眼一样,给她用尾巴尖拨拉出来。 “我在爷爷奶奶家伪装得真的很辛苦!”利芙虚弱的辩解声音从书后传来,“正好赶上《修正案》颁布,我就……想办法,‘救’了爷爷一次,他知道我是女巫之后,就开始给我搜罗这些很……很女巫的小玩意儿。” 出现了,这不就是《修正案》里提到的“不正当牟利”吗?你们巫师贼喊捉贼,还要不要脸啊!盖尔深觉对不起孩子她爷爷,虽然老普林斯怎么看都有点愿打愿挨的意思。 “她继承了你的天分。”斯内普补充,“或许非洲的魔法也会适合利乌斯。” 盖尔算了算时间,等利芙毕业,她差不多就要开始出手搞事了,把孩子送去非洲读个大专确实可行。 她估摸着在利芙心目中她的形象总体来说还是比较正面的,这个美好的泡泡当然越晚戳破越好。 第67章 66 一家三口的古怪生活就此展开。 阿德莱娜·约瑟芬·纳什留下的这栋产业容量有限,连盖尔的书房都是用衣帽间后改的。尽管玛纳萨带着梅洛普·冈特还是得住在尖叫棚屋那边、以便接受阿利安娜·邓布利多的野猴社会化教育,但盖尔要是敢把她的卧室拨给利芙住,信不信玛纳萨当场哭给她看? 最后还是斯内普出手,让盖尔去魔法部填了单子,又带回几个巫师公务员将房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最后在魔法部职员的指导监督下,户主亲自将房子用空间扩展咒扩大了一倍,还多挖了个地下室。要不是伦敦空气质量感人,她甚至想多搭个阁楼当瞭望台。 “我还以为你从不拿‘规则’当回事呢!”送客归来的纳什小姐如此说道。 “我当然可以,但你不行。”斯内普挪开挡在脸前的书稿校样,露出一双犀利的眼睛,“等你站上被告席的那一天,罪名越少越好。” 盖尔低头一笑,指了指楼上,示意他这话以后少说——利芙正在跑来跑去地忙活着布置房间。 斯内普“哼”了一声,不肯理她了。 盖尔还有一大堆烂摊子要收拾——“失踪”得太久,玛纳萨一时半会儿又不得闲,不得不亲自将麻瓜那边的事物一一捡起来。 她先是借着签署股份赠予协议的机会,拜访了一下老普林斯夫妇。老普林斯已经退休了,又和妻子贝丝住回了沃土原的老宅,尽管这次盖尔是携全家出动,姿态明晰得就差收红包改口了,两位老人的态度反而更加地……客气。 “你和爷爷奶奶说什么了,对不对?”盖尔仰头望着早早蹿到树屋上的利芙,“你都说什么啦?” “我全都说了!”利芙探出一个大头,“从那天起,爷爷奶奶就再也没有什么怨言了,我甚至‘看到’他们怀疑你生下我就跑路、是不是因为爸爸当初用了什么不好的手段。” 盖尔差点儿从秋千上掉下来。 “等你爸爸出来你再说这话试试!”她指了指利芙,“年纪不大、口无遮拦!” 利芙吐了吐舌头,又缩回树屋里去了。 她的下一站是霍格莫德,但出发之前,还发生了一桩小插曲——年迈的牧师奥斯汀即将卸任离开沃土原,听说纳什小姐回来了,便想见上一面。 虽然没什么交情,但盖尔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奥斯汀夫妇待客倒是一如往常,趁着奥斯汀太太去厨房拿布丁、奥斯汀先生给烟斗装填,利芙忽然往她这边儿一靠。 “他们想问问路易丝的下落。”小姑娘跟个作弊器一样神神秘秘地说。 “可我只知道她进监狱了。”盖尔当然能猜到奥斯汀夫妇的意图,当年误杀案一出,夫妻俩就和女儿路易丝断绝了关系,看来人上了年纪还是容易心软。 “最后还是被阿不福思叔叔弄出来了,大概是夺魂咒,或者混淆咒,反正是魔法。”利芙小小声说得飞快,斯内普瞥了她一眼,只好硬着头皮主动找老普林斯寒暄,以便女巫们传递情报,“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还生了个孩子,生完路易丝就不见了,还留下信说如果阿不福思再找来就死给他看。” 这情节有点儿眼熟是怎么回事?盖尔目瞪口呆:“然、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呀!”利芙将手一摊。 “所以路易丝·夏普名义上是个——” “在逃越狱惯犯,没错。”利芙严肃地点点头。 盖尔眼前一黑,这种消息怎么能告诉人家父母啊! 最后她也只是说,路易丝在伦敦郊外的女囚教养院生活得很好,每天和其他人一起劳动,养鸡种菜还组织了一个小小的唱诗班并担任领唱。按照她的表现,最快二十年后即可重获自由。 那时候奥斯汀夫妇估计也不在了。 是以当她在邓布利多学校见到年幼的、正扶着桌腿学走路的奥勒留·邓布利多时,不由对阿利安娜产生了深深的敬意。 “利芙明明说这孩子是你爸妈在养啊?”她问阿利安娜。 “我爸爸妈妈……多少也养了几天。”阿利安娜叹了口气,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当年我差点儿出事你忘啦?阿不福思可也还没忘呢!” “他这个哥哥当年也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盖尔撇撇嘴,让五六岁的小女孩自己满村子乱跑,巫师的育儿观着实令人迷惑。 “估摸着在什么地方给路易丝摘野花吧!”阿利安娜冷笑,当小奥勒留跌跌撞撞地扑到她怀里来时,立马就换了一副神色,“是我把路易丝藏起来的,你别告诉他,这事儿连你家那位小天才都不晓得。” 盖尔一口红茶呛了出来,咳嗽着就爬起来去窗边盯梢——利芙正带着梅洛普在邓布利多学校的院子里疯玩,看上去正在想办法突破玩具飞天扫帚的限高魔咒。 “这到底怎么回事?”确认安全她才敢问。 “阿不福思那笔烂账你知道多少?”阿利安娜抿了一口茶水来不及咽,赶忙又去给小奥勒留系好鞋带,又扯了扯袍子。对带小孩完全无感的盖尔在一边看着顿觉心酸,但阿利安娜看上去就还好。 “早晨起床时我还不知道奥勒留的存在,是利芙刚刚告诉我的。”盖尔毫不犹豫地把女儿卖了。 “果然不出意料。”阿利安娜笑道,“还好我不是你或者阿不思那种人,我可不怕被读心,随便读好了,读来读去也就是这些家长里短。” 虽然盖尔对八卦没什么兴趣,但为了防止再出现上午那种消息极端滞后却被人问到眼前的悲催情况,她还是请阿利安娜简单讲了讲。 路易丝·奥斯汀·夏普,一个信仰虔诚的普通女人。在爱情的催化下,她的道德观允许她做出最大限度的逾越,也就是不伦,这还是她丈夫夏普牧师是个家暴人渣的情况下。所以当夏普牧师倒在她的花瓶下时,路易丝就知道,她和阿不福思之间已经没任何可能了。尽管她动手时只是想让夏普牧师赶紧闭嘴,否则暴脾气的阿不福思肯定会先出手。 结果阿不福思激情上头选择给路易丝顶罪,甚至还用混淆咒篡改了夏普牧师的死状。彼时路易丝还沉浸在罪孽沾身的极端震惊与痛苦里,直到后来才在阿不思的帮助下前往警署自首。然后阿不福思就开始了锲而不舍的劫狱之路。无论路易丝反复申述,她要在监狱里为杀人赎罪,阿不福思都不愿听从。他只想着依靠魔法和路易丝远走高飞、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反正奥斯汀夫妇已经和路易丝断绝了关系,再没有任何人和任何事可以掣肘。 “你说我二哥是不是个傻x?”阿利安娜停下来,喝了口茶润嗓子。 第一次听说故事完整版本的盖尔·纳什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后来听路易丝的描述,阿不福思应该对她用了一个大规模的混淆咒,路易丝一度以为自己在阿不福思刚毕业时就嫁给了他,两个人一起在霍格莫德开酒馆。但是有很多细节对不上,比如老客们都不认识她,阿不福思也不愿意她下楼去招呼客人,她更不知道父母是如何看待这桩婚事的,抽屉里找不到任何一封和家人来往的书信,阿不福思却说,她一想家,立马就能从壁炉里过去,根本没必要写信。” 第125章 “问题就出在壁炉上?”盖尔敏锐地问。 “没错。”阿利安娜点点头,“很偶然,路易丝想问问她妈妈关于孕期反应的事,她觉得这事儿没必要让阿不福思也知道,就直接抓了一把飞路粉。可是,猪头酒吧和沃土原的每一座房子都没有链接,包括据说同为巫师的你家和普林斯家,更别说她自己家。” 盖尔不由沉默。 “混淆咒在那一刻失效了,但是路易丝什么都没说。直到生产后,她才向我求助,而我帮了她,就这么简单。”阿利安娜轻声道,“我不觉得我做错了,哪怕我现在看到阿不福思那副颓废的熊样。” “那她现在在哪里?” “在凯里郡一家小修道院里当修女,每天劳作,洗衣服、养一些小型家畜,再种点儿蔬菜。有大型活动人手不足的时候,也会去唱诗班凑个人头。每半年我会用麻瓜照相机拍一张奥勒留的照片寄给她。”阿利安娜平静地说。 盖尔不由失笑,这生活倒是和她忽悠奥斯汀夫妇的差不多,除了位置不对。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凯里郡位置可够偏的,再往西就是茫茫大洋了。甚至再过几年,那边就属于另一个独立国家了。 “说说你吧!”阿利安娜不想再聊哥哥家的糟心事,“怎么,这次终于要安定下来了?你也真会挑时候,眼看利芙都能上学了,你倒是回来了!” “那让利芙改姓邓布利多吧,我反正没有意见,相信西弗勒斯也不会反对。”盖尔爽快地说,“姓‘斯卡曼德’也行。” 被愤怒的阿利安娜呲了一脸泡沫。 等到盖尔一一跟进完斯文顿手头的项目,夏天也结束了。这是利芙在邓布利多学校的最后一年,也是梅洛普正式对接巫师社会的第一年,女孩子们如临大敌,纷纷失眠了。斯内普也没好到哪里去,盖尔半宿起来喝水,还听到他在那里不停翻身。怎么说呢,还是不够累,找点事儿做就行了。 于是第二天一家三口齐齐整整地挂着黑眼圈,加上编外人员玛纳萨和梅洛普,憔悴得如出一辙,让校门口的阿利安娜大为惊奇。 “她会遇见同龄的男巫和女巫,会交到朋友,会有人告诉她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漂亮的皮囊一无是处,纯净的血脉分文不值。”斯内普低声说道,“会吧?” “当然会。”盖尔打了个哈欠,握住了他的手,“忘记告诉你,马沃罗·冈特死了。” “怎么死的?”她的手一下子被捏紧了。 “他晕船,在运兵船上折腾了一路,到文莱的时候已经去了半条命。还没等治好,被雨林里的蚊子咬了一口,得了疟疾。”盖尔笑着向紧张到浑身哆嗦、带累得利芙也僵硬不已的梅洛普挥了挥手,“头天晚上开始上吐下泻,第二天早上人就凉了,他人缘差,年纪又大,没人愿意照顾他,丛林里的补给本就成问题,那个兵站是新设的,还没来得及配发药物。” 斯内普沉默了许久,才摇了摇头:“巫师一旦失去了魔杖,比普通麻瓜也不如。格林德沃的妄想想要实现,巫师要全民皆兵才行,可是根本做不到。” 以冈特的家学渊源来看,马沃罗·冈特掌握的古老黑魔法可能有许多连斯内普也没听说过。但是根本没用,一个巫师,并非掌握了足够多的恶咒、黑魔法或者黑魔法防御术就能原地自动转职成战士,那只会变成一个自命不凡的nerd。 “所以他准备成为国际巫师联合会主席,再控制几个强力大国的魔法部,强行命令所有巫师都去当战士。”盖尔苦笑了一声,“这很难评,我敢说他是精英人才见得多了,以为所有人都是那个水平呢!” “你这是把你自己也夸进去了。”斯内普有些好笑。 “难道我不是?”盖尔傲慢地反问。 “你当然是。”斯内普真的笑了出来。 “她那个哥哥,”盖尔向着梅洛普努了努嘴,她正战战兢兢地被利芙介绍给好友,“在孤儿院里的那个,似乎已经成了个罕见的、后天的哑炮。” “哑炮还有后天的?”斯内普来了一丝兴致,他对哑炮没什么偏见,费尔奇除外——从他上学的时候,那家伙就很讨厌。 “我看到的就是这样。你亲爱的黑魔王小时候是不是大杀四方来着?”盖尔问道,“可莫芬不同,他被欺负得毫无反手之力,只能被压着打,孤儿院里也没发生过什么怪事。” 斯内普也看过邓布利多在冥想盆里的记忆,他后来甚至亲自去过一次那个海边的崖洞。黑魔王的童年称一句“大杀四方”绝对不为过,只是和阿瓦达索命咒相比,更加隐蔽而委婉。 “看起来冈特的血脉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摇摇头,驱散心里深重的荒谬,作为一个斯莱特林,一个食死徒,要说他对血统没有一星半点儿想法那是不可能的,“马沃罗·冈特像个凡人一样死去,几个麻瓜孩童就能压制莫芬·冈特的魔法天赋,这就是萨拉查·斯莱特林的后人。” “嘿!你刚还说‘纯净的血脉分文不值’呢!”盖尔立刻斜眼看他。 “总之梅洛普·冈特绝不会再愚蠢地欺骗一个人品低劣的麻瓜、乞求他的爱情。”斯内普立刻转移了话题,“她安全了,也自由了,世界上不会再有黑魔王了。” “或许我该告诉她,以后如果生了男孩,绝对不能叫汤姆,托马斯也不行。”盖尔开了个玩笑,“不然你半夜又要睡不着了。”获得了一个气急败坏的瞪视。 他们提心吊胆地等了两个月,得到的反馈都是梅洛普适应得还不错,无论是老师还是学姐都这么说。阿利安娜甚至表示,她觉得梅洛普的性格和她从前有些像,看见她就好像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哪里像了?”盖尔扶额,完全不能理解。 “当我还住在沃土原的时候。”阿利安娜苦笑,“等我遇到巴希达,我的日子就好过多啦!” 盖尔眨了眨眼,她那时候根本意识不到阿利安娜的“超凡地位”,一直拿她当普通小女孩来处的。那时候……好吧,忙碌的爸妈,天才的大哥,桀骜的二哥,还有个被忽视的她。 她记得前世有个外国明星,生了好多个男孩终于生到个女儿,宝贝得不行,走到哪儿抱到哪儿,都不舍得让女儿的脚沾沾地。怎么同为洋人,巫师总把最小的女儿养得过分文静?那个谁,哈利·波特的老婆,好像也是在学校里才慢慢开朗起来的,你们巫师怎么回事? 至于梅洛普·冈特,那就更不用说了,癫狂的爸,癫狂的妈,癫狂的哥哥,工具人的她。或许那个守护在母亲尸体面前的狂野小猴子才是梅洛普的本性,用迷情剂诱拐帅哥私奔同居又怎么不算是勇敢果断、布局严谨呢? 反正阿利安娜最擅长将小孩子不受控的性格特质导向一条安全的轨道,看看利芙!从前脚读心、后脚就肆无忌惮招供的嚣张,活活养成了悄悄读心、攒了一肚子八卦的蔫儿坏。 圣诞节的时候,利芙向父母提出,她的好友夏绿蒂·奥利凡德要到家里来拜访。 “要不你们出去吃?”盖尔故作镇定,“除了不能把你俩弄去白金汉宫和国王共进晚餐之外,别的地方与陪客随你挑——威尔士亲王的克拉伦斯宫怎么样?” “可夏绿蒂就是想见见您,我告诉她我妈妈就是盖尔·纳什。”利芙油盐不进,“可以让爸爸自己出去吃。” 算了,这孩子“孝顺”不是一天两天了,算了。 “所以我该做什么?准备圣诞大餐?”盖尔一时挠头。 会做菜,和会办席是两件事。她穿越这么多年,准备的餐量从来就没超过两人份,过不过节且两说,玛纳萨和她都是东方胃,就说火鸡这种东西谁看得上吧? 她现在去魔法部排队申请一只家养小精灵还来得及吗?该死的他们该把钟点工业务发展起来啊,家政公司才是蓝海!什么年代了还搞家生子! 最后她紧急去唐人街买了一口新的红铜鸳鸯锅,加了点不用使筷子的小魔法,又花了半天扫荡了伦敦各大市场,堪堪凑出一桌火锅席。 “这是什么?”斯内普仰头望着半空中水球里悠哉遨游的一条草鱼,或者鲤鱼。 “我自己逮的。”盖尔的声音淹没在油泼辣椒的“滋滋”声里,“过年不能没有整鱼。” 她也买了不少海鱼,有打成鱼茸预备做丸子的,也有厚切生吃的,鲤鱼的“禁闭室”上滚动播放一行闪亮亮的金字:先祛寄生虫! 斯内普点了点头,在盖尔看不到的地方微笑起来。邓布利多的那个咒语,围困过黑魔王,拯救过“泰坦尼克”号,现在被盖尔用来养鱼。 “这日子没法过了!”盖尔大声抱怨,“为什么你就这么轻松?” “我会做三明治。” “留着你自己吃吧!” 其实搞魔药的最起码刀工和火候都差不到哪里去,但食材远没有那些奇形怪状的魔药材料金贵,只要盖尔乐意,她能让料理台上一字排开十块菜板,昼夜不停地切菜码子。 第126章 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至于斯内普则被她赶去鸡娃,总之看不得这个家里有人闲着。玛纳萨正顶着块抹布“吭哧”、“吭哧”地在天花板上扫尘,饶是斯内普自觉已经能和纳吉尼的母亲和睦相处,第一次看到这场面也给震了一下。 12月25日下午,夏绿蒂·奥利凡德携一束鲜花、一大块帕尔马火腿和一饼干酪,在长兄的陪同下抵达。 “就是他制作了那对著名的兄弟魔杖。”斯内普在盖尔耳边低声说道,“加里克·奥利凡德。” “啊?”盖尔只来得及茫然侧头看了他一眼,就不得不笑容满面地迎上前去,拥抱了和利芙差不多高的女孩。夏绿蒂有一头卷卷的灰棕色长发,甚至穿了一套很有节日氛围的红绿条纹长袍,她很有礼貌,并未直白地问出“啊原来你就是盖尔·纳什”这种话,只是用一双大眼睛诚挚注视着盖尔,抿嘴一笑:“请允许我代爸爸妈妈转达对您的问候,夫人,衷心地祝愿您圣诞快乐。” 怎么邓布利多学校出身的未来小女巫们都会不由自主地模仿她们的校长吗?这活脱脱又是一个阿利安娜·邓布利多站在这儿,要收版权费的那种! “希望你玩得开心,在这里度过愉快的一天。”盖尔摸摸她的头,把小孩往另一个小孩手里火速一递,安排她们上楼辅导梅洛普写作业去了。 都说了这个家不能有人闲着,客人就不是人了? 于未来似乎造了一对很了不起魔杖的奥利凡德大哥也没多作停留,只是在告别前无比惋惜地转达了来自老父的请求:那根被折断的魔杖能不能交由他带回去? “家父说您是唯一一个在购买魔杖时露出类似于‘嫌钱少’之类情绪的小巫师,能容许我冒昧地问一下,当时您在想什么吗?” “我想的是:我的天啊,我赚翻了,真的不用多给他点儿吗?”盖尔笑答,撑开巫师袍的外袋给他看——里面并排躺着两根魔杖,一新一旧,但都完好无损。 未来的魔杖大师眨了眨眼,他可不是傲罗,不想刨根究底,既然魔杖好好儿的,那他就放一百二十个心。 当天晚上,一桌热热闹闹的火锅宴在考文特花园的纳什家堂堂开席。盖尔和斯内普都正值壮年,玛纳萨的胃口更是大得惊人,还有三个处在不同发育期的小巫师,这些备菜将将够用。 “我先打个样儿!”盖尔堂而皇之地捏着唯一一双筷子,“我要吃鱼丸。” 斯内普面前一盘挖得歪歪扭扭的鱼茸丸子飞起来两个,连着“扑通”两声,自己举身赴清池了。没多一会儿,已经涮熟的“出水芙蓉”便自己抖索抖索沥干净水,双双向着盖尔飞来——盖尔扬了扬下巴,丸子半路分手,落了一只去当日唯一限定麻瓜玛纳萨的盘里。 “吃吧!”她向未来的小女巫们宣布,“试试,不用非得念出声来。如果有不认识的菜,可以用眼神示意,或者在心里描述一下。” 一时间半空中食材横飞,甚至还出现了撞得粉身碎骨、双双陨落热汤的交通事故,受害者分别为鸭血与豆腐。 无论谁点的什么菜,最后出锅时都会自动分一半儿给玛纳萨,这里只有她不具有任何魔力,驱使不动“全自动魔磁炉”。 “我想餐桌是用来吃饭的,而不是提前练习无声咒,或者其他什么意识。”斯内普看了盖尔一眼,慢慢往面包上抹着干酪,他更喜欢一家人安静地聚在一起简单吃点,吃什么都好。 “被你发现了!”盖尔相当得意,“我单是给这口锅施咒就累得口干舌燥,可不能白白受罪。再说了,这叫‘寓教于乐’。” 斯内普眉头一跳,果然纳什教授吃饭也不忘布置作业,她说她刚刚使用了一个成语,让他待会儿写下来,写不对不准睡觉。 第68章 67 餐桌另一边,玛纳萨、利芙甚至梅洛普,都早已经习惯了这对夫妻的旁若无人。唯独小客人夏绿蒂坐立不安——她觉得这位大名鼎鼎的盖尔·纳什女士大概不是利芙的生母,而是位后妈。 尽管利芙坦诚自己从小和妈妈分离,彼此根本不熟,甚至当面她都叫不出“妈妈”这个称呼。夏绿蒂趁学校里午休的时候帮她分析了一顿,觉得她压根就是以一种“鳏夫爸爸老树开花带了个新女友回来我得跟她好好处”的心态来和传说中的盖尔·纳什小姐一起生活。 这引起了她的好奇心,才主动提出要拜访,结果发现传奇女巫盖尔·纳什也不遑多让——这个世界上只有后妈才会用尽浑身解数来扮演一位好母亲,那种“我想当你真正妈咪”的期盼心情从她过分殷勤的举动、过分热情的笑容和过分丰盛用心的招待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不,一头讨好利芙,一头又跑去跟人家亲爹秀恩爱去了,多么典型的后妈行径! 夏绿蒂觉得利芙很可怜,她大概是被骗了。至于大名鼎鼎的盖尔·纳什为什么非要嫁一个二婚男给人当后妈……她偷偷看了利芙的爸爸一眼,还是很害怕,感觉他随时都能不重样儿地将这一屋子的人都冷嘲热讽地抬不起头。 一顿饭吃完已经九点钟了,夏绿蒂说好了在利芙家里住一夜,两大一小三个小女巫彼此搀扶着上楼洗漱——撑得狠了,走不动。玛纳萨早就躺平了,腹部鳞片甚至像波浪一样不停耸动着,大概是在消化,看着怪惊人的。 盖尔正倚着门给“魔法全自动洗碗机”监工,就听见地下室传来关灯上楼的声音,脚步声一直来到她身后。 “是这个词,对不对?”魔杖尖端有序地划过她的脊背,横平竖直,盖尔一个激灵,反手抓住了斯内普的魔杖,被他轻轻一挣,魔杖顺势一抖——身边漂浮着的四瓶消食剂瞬间去了它们该去的位置。 “家里人太多了。”他低声抱怨道,给她揉着肚子,“我宁愿回沃土原去住。” “那么去看场电影怎么样?”盖尔笑着转过身来,“假期里尖叫棚屋正好空在那儿。” 1913年的麻瓜电影院当然不会提供节假日无休服务,他们不得不用了一点小手段,将现有的电影短片看了个遍,凌晨三点才将将回到尖叫棚屋去。 第二天毫无疑问地起晚了,等斯内普夫妇赶回考文特花园,小巫师们的早饭都快消化完了。盖尔本来还想着,如果利芙敢作妖,她就搬出斯内普镇压一下。结果家里气氛凝重,梅洛普缩在利芙和夏绿蒂中间,满脸担心。 “玛纳萨呢?”盖尔先问道,扫一眼高处没有,开始弯腰查看各个犄角旮旯,“她把你们三个扔在家里自己去哪儿了?” “去斯卡曼德家了。”利芙回答,手还替梅洛普梳理着头发,“我们聊起纽特·斯卡曼德的事,她还不知道呢,一听就坐不住了,站起来就往壁炉里钻,差点儿忘了洒飞路粉。” “纽特·斯卡曼德?”盖尔一愣,她只知道这小子后来大有成就,还想过怎么借玛纳萨的交情、蹭他的专业技能使使,没想到伟人的一生果然不凡,没出校门就开始惹祸上身。 斯内普摇了摇头,他也不清楚纽特·斯卡曼德成名之前的生活。他辉煌的履历除了那本书,第一条就已经是1926年在纽约协助逮捕失控默然者和格林德沃了。 他不免有些好奇起这件事如今会怎样发展。毕竟那位以一己之力摧毁半个纽约城的默然者如今正在姑妈家里扶着墙学走路呢! “他大概是要被开除了。”对霍格沃茨憧憬已久的小女巫们谈起四大学院如数家珍,“他有个研究神奇动物的小角落,在北塔楼上,还有个和他一样喜欢神奇动物的斯莱特林女生当他的助手。结果就是她养的那个土什么貂——” “土扒貂。”夏绿蒂补充。 “哦对对,总之,差点弄出人命!”利芙瞪大眼睛,“土扒貂诶!你们都不惊讶吗?” 该惊讶吗?这个“土扒貂”不能杀人吗?1盖尔偷偷看了斯内普一眼,顿时放下心来——就知道他的神奇动物知识这么多年也早该还给老师了。如果盖尔脑子里的相关内容是个位数,那么斯内普大约也就比她好上个三四成。 满分一百。 “我们是不想打断你。”她硬着头皮解释,恨不得把女儿的眼睛给捂上,小家伙们有个男友是未来神奇动物学家亲哥哥的校长,耳濡目染之下说起来头头是道,她可没有。 “土扒貂就是个比寻常雪貂稍微大一点儿的貂,没什么攻击性,但是会说几句简单的人话。” 太晚了,利芙已经“善解人意”地解释了起来,演技丝滑。盖尔脸上发烧,恨不得一头扎斯内普怀里藏起来、让他去面对——这比被孩子们发现他们去过“二人世界”还夜不归宿要更尴尬一万倍! 斯内普却面不改色,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他也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意识到女儿异于常人的神奇天赋、并成功防范的。但刚刚和盖尔手拉手进门被小巫师们看个正着,确实令他恼羞成怒。 “如果你将来到了o.w.ls考场上也只答定义一句,恐怕整道题都不会得分。”前·资深教育从业者斯内普教授着手压制女儿,“如果是上课回答问题,大概已经拿了扣分。” 第127章 “我会在您突然想转行之前赶紧毕业的。”利芙撇了撇嘴,“如果我不是个斯莱特林的话。” “斯莱特林我本应酌情打折,但鉴于你作为教授的女儿应该做出表率,打折只会变成翻倍。”斯内普嘲弄地望着她,“建议你天天向梅林祈祷,我没有亲自教授那些课本的打算。” 利芙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可盖尔和梅洛普都在眼巴巴地等着下文,夏绿蒂只好义不容辞地站了出来:“莱斯特兰奇——就是那位斯莱特林女巫,她的土扒貂是真正意义上捧在掌心养大的,被她灌输了许多……比较负面的情绪,相比于野生种,更通人性,会说的英语也更多。” “这听上去值得一枚梅林爵士团勋章?”盖尔迷惑地说。宠物市场,又一片蓝海!没有人能拒绝一只贴身驯养、和自己心意相通还特么能交流沟通的毛茸茸! “可那只土扒貂险些把一个一年级女巫蛊惑得想不开要跳楼。”夏绿蒂摇了摇头,“天知道它都说了什么!” “这和纽特·斯卡曼德又有什么关系?就因为那个角落是他弄的?” “因为他想给莱斯特兰奇顶罪,尽管那段时间他一直在黑魔法防御术教授办公室帮阿不思养凤凰。”利芙终于憋不住了,抢先说道。 盖尔凭借着心里模模糊糊的印象,倒不觉得纽特·斯卡曼德是个圣母心的滥好人。反而是这个莱斯特兰奇问题很大,心理不健康养个什么不好啊养个会说话的,要是养个蒲绒绒,也只会获得一个阴暗干饭的扫地机器人而已。 “莱斯特兰奇?”斯内普忽然低声重复。 “……原来您也听说过她。”刚刚还很健谈的夏绿蒂忽然萎了,干巴巴地附和了一句,再不肯说话了。 和英国巫师真·不太熟的盖尔愈发一头雾水。 “食死徒名门,后来应该是绝嗣了。”斯内普探身在她耳边解释,“我不确定,毕竟大概我死得更早。” 盖尔哭笑不得,往他大腿上狠狠摔了一巴掌! 夏绿蒂目瞪口呆! “还能不能继续啦?”利芙摇晃着臂弯里搂着的梅洛普·冈特,“我们梅梅都困了!” 未来黑魔王的妈配合地打了个哈欠。 斯内普心情微妙地比了个“请”的手势。 于是利芙绘声绘色地讲起了莱斯特兰奇家的恩怨情仇——大概这一家子的八卦在英国巫师社会里,就像后世那个大屁股细腰大嘴唇子的外国明星一家……叫什么来着? 莉塔·莱斯特兰奇小姐,夺魂咒产物,和盖尔一样是个有色人种。受骗的亲妈死于产床,看上去情深不寿的亲爹立马另娶新欢,好不容易生出了“太子”,就被前来复仇的亡妻前夫搞死在亡妻墓前。彼时莉塔和继母、弟弟以及一名妖精混血的保姆一起躲在一艘麻瓜船上,准备去美国避避风头,怕得连头等舱都没敢坐——结果莉塔嫌弟弟哭闹,半夜抱起来想给他扔了。 扔自然是没扔成。一个观测冰山全靠海员手动举着望远镜用肉眼看的蛮荒时代,海难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有魔法在,莱斯特兰奇姐弟很快被找了回来,但莉塔想把弟弟扔了的事实却也暴露无遗。 没有哪个母亲能容忍这个。莉塔从此开始在继母手下讨生活的日子,性格也逐渐孤僻起来,打从进了霍格沃茨就没消停被议论、被孤立。麻瓜出身和混血种小巫师笑话她是有色人种,纯血种倒是不歧视肤色,但莉塔生母是外国人,继母却是本国大族艾博家的女儿。 主打一个两边儿讨不着好。 纽特·斯卡曼德估计是她在学校里唯一的朋友,但很难说得清这俩人是怎么要好到一起去的。这家人对动物的偏爱从忒修斯上学起就令他备受困扰,到了真·热爱小动物的纽特进入霍格沃茨,嘲讽与奚落就升级成了明晃晃的孤立和针对。要不是霍格沃茨管理班子大换血、纽特这孩子又确实i得可怕,忒修斯当年的遭遇未必不会重演。 至于莉塔……两个被霸凌的孩子抱团取暖,她是不是真的喜欢神奇动物一点儿都不重要,她只是需要一个同类、一个知音。如果纽特是因为喜爱钻研黑魔法而被孤立,那么霍格沃茨只会走出一对儿雌雄双煞。 “别人家的事情你们可知道得真清楚。”盖尔忍不住感叹道。 “很多同学都有正在霍格沃茨上学的哥哥姐姐,想知道这些情况一点儿都不难。”利芙狡黠地眨了眨眼,“无论是他们,还是我。” “所以那个纽特觉得莉塔·莱斯特兰奇很可怜才想要为她顶罪?”小小的梅洛普听得津津有味儿,难为她这么大点儿年纪,词汇量和理解能力增长得如此之快。 “大概?”利芙也不能理解,“那个小角落是纽特顶的,莉塔出事,他也该负责——一部分。但莉塔的继母好像联系了校董会,坚持要用纽特取代莉塔接受处分。” 饱受校董会之害的斯内普夫妇步调一致地发出一声嗤笑! 利芙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又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她觉得这甚至已经成了父母逗自己玩儿的手段,可恶! “校方怎么说?”开口的是她爸,但感觉也不是真心关心。 “以校长梅乐思教授为首,一致拒绝校董会关于开除纽特·斯卡曼德的倡议。”这丫头的用词忽然正经了起来,不知道这一段来自哪位巫师,大概率被读的时候刚刚看过正式文件,“在邓布利多教授的提议下,在校董会与教授们达成一致之前,纽特和莱斯特兰奇假期结束后都先暂时不必去上学了。” “难以理解。”盖尔真心实意地说,“如果是你俩遇见这种事呢?” 两位八个月后即将进入霍格沃茨魔法与巫术学校就读的小女巫双双傻眼。 “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顶罪,犯了错那么受处罚,这是应该的。”夏绿蒂下意识说。 “我遇见这种事的时候几年级?也是六年级吗?”利芙却很严谨,连连追问的同时眼珠子开始乱转,“我必须得像纽特那样只能喜欢动物吗?喜欢别的行不行?” 盖尔心道不妙,赶紧叫停。她就多余问,真的,总感觉利芙入学以后会因为惹是生非而三天两头被叫家长——阿不思·邓布利多已经就位了,那座城堡里估计没什么阴谋诡计能瞒过他。 目下既不用打伏地魔,也暂时不用打格林德沃,他悠闲得很。 “嘿嘿!”利芙大大咧咧地将夏绿蒂的脖子一搂,“照我说这事儿还得看那个莱斯特兰奇本人怎么想,她要是背叛纽特、也同意那个鬼的‘顶罪’……啧,反正夏绿蒂是绝对不会这么对我的!” “你呢?”斯内普冷不丁望向跟两个小姐姐挤得嘻嘻哈哈的梅洛普·冈特,“你怎么想?” 梅洛普一呆。利芙和夏绿蒂也傻眼了。 “喂!”盖尔连忙去扒拉斯内普,“她还太小了,她懂什么?她能听明白就不错了!” 然而他却不肯动摇。 梅洛普仿佛被利箭钉住衣角一般,被斯内普的目光逼视得无法动弹。她实在是个很聪明的小女巫,虽然面相生得不太讨喜,但所谓“居养体,移养气”,年余下来,已经比当初的野猴模样强出许多。此时此刻梅洛普嘴唇喃喃,却是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 利芙蠢蠢欲动,然而斯内普比女儿反应更快——梅洛普痛呼一声,捂着额头倒在了夏绿蒂膝盖上。斯内普再一挥魔杖,她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突发恶疾。”他也不管利芙和夏绿蒂信不信,随意抛了个理由过去,“你们两个照顾她吧,死不了——盖尔和我来。” 盖尔正好也想和斯内普谈谈孩子的教育问题——虽然他俩都不承担这个责任。但这样做明显是不对的。 “听着,西弗勒斯!”盖尔还在楼梯上就抢先开口,“你这样和那些歧视斯莱特林的人有什么区别?笃定一个斯莱特林将来一定会变坏,所以要从学生时代就区别待遇么?伏地魔是无可救药,但梅洛普不是,她的儿子是黑魔王并不因为她本人有多糟糕,迷情剂或者夺魂咒怎么能生下正常人?” “你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斯内普反手将书房的门关上,两人一路上已经施了无数个魔咒,利芙的存在让这个家变得‘危机四伏’,“她满脑子都是杀了欺负她的人。” “噢。”盖尔平淡地点点头,“然后呢?” “还要什么然后?” “她今年多大?”盖尔哭笑不得,“七岁?六岁?总之不超过八岁。你八岁的时候在做什么?你心里的暗杀名单上有几个人?哈利·波特的大姨妈排第几?” 斯内普一时沉默。 “从哈利·波特到伏地魔之间,夹着无数个善恶难分的普通人,有人善多一些,有人恶多一些,但总体都是正常人。譬如你,譬如我,譬如格林德沃和邓布利多,梅洛普也是这样一个普通人。我以为你会明白,人类总是复杂而立体的多面体。” 盖尔长篇大论地说着套话,心里感到很稀奇——斯内普不该不明白这个道理。以巫师贫瘠的娱乐生活和他本人稀少的兴趣爱好,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有大把的时间去“格物致知”,没有什么牛角尖儿是解不开的啊! 第128章 除非他自己不想解,比如波特和布莱克。 “我祖国的文化里有一个很著名的哲学议题,人刚刚生下来的时候,到底是善良的还是邪恶的?如果要我来回答,那么答案一定会是后者,因为我就生长在一个充斥着各式各样‘恶’的环境,但同样我也相信,无论是善是恶,后天的环境可以改变和塑造一个人。当然,出于未来考虑,我们不能在伏地魔身上冒险尝试,但为什么不能是梅洛普呢?你别忘了她妈妈,刚生下莫芬的时候她可以毫不留情地对着忒修斯用厉火,但也是她,选择带上女儿逃亡新大陆来谋求一线生机——她一直身陷冈特家那种疯狂的专制环境里,可她并没有一直沉沦下去。” 斯内普静静地望着她,盖尔叹了口气,张开双臂——没反应。她只好又叹了口气,快步走过去,将他整个人都抱住了。 一个大大的、用力的、每一寸皮肤都紧密贴紧、每一道衣褶都严丝合缝的拥抱。 “我还从来没问过呢!”她单膝跪在一张高足茶几上,让自己看着高了不少,以便他的头能正好埋在她颈侧,努努嘴就能亲到静脉,“你一个混血,到底在追捧斯莱特林的什么啊?你明明说过,当时还没分院,还在霍格沃茨特快列车上呢,你就爱上斯莱特林了,还非要哈利·波特的妈妈和你一起去,拜托她可是麻瓜出身啊——是吧?” 斯内普点了点头,盖尔能感受到她侧颈的绒毛被一阵轻风吹动着,像春雨后的青草一般,在雨露的浸润下颤抖不已。 “因为我讨厌格兰芬多。”他小声说着,有点儿委屈,还有点儿嘟嘟囔囔,“他们总是一副正义领袖的派头,谁不跟着他们走,谁就是邪恶的黑巫师。凭什么听他们的,凭什么就非得喜欢那种人不可?凭什么那种狂妄自大的调调值得被称颂与喜爱?” 嗯,这里的“格兰芬多”还是约等于波特+布莱克,怨念真的很大。 盖尔安静地听着,也不过多评价,实是这种问题无解。虽然她前世一天正经学也没上过,但对中式校园生活还是有所耳闻:对于大部分高中而言,哈利·波特的两个爹会被老师削成平头,除非已经保送了,否则成绩再好也没用,而斯内普这种低调做人、只在背后搞事的,无论他私下里搞些什么,只要不闹大、闹出人命,看在成绩的份上,老师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文化使然,无论是麻瓜小学还是霍格沃茨,都会是詹姆……还是汤姆来着?反正,哈利·波特的爹,他永远都会是千万人群中的焦点——拥有巨大影响力和号召力、能带来集体荣誉感、高富帅且自知。 “赫奇帕奇都是千篇一律的庸才,拉文克劳太呆了,而且总是故作清高。”斯内普继续说着,下巴抵着她的肩,有点硌,“斯莱特林的装腔作势还能令人忍受,以我当时的年纪还是挺乐意装腔作势的。”2 盖尔气愤地锤了他一把! 呆?故作清高?你们英国巫师离了刻板印象不能活是吧?怎么英国巫师呼吸的空气里有21%都是刻板印象吗? “你就是‘伏地魔后遗症’犯了。” “嗯,我知道。”他点了点头,下巴动得盖尔肩膀有点痒,便探手回去抓挠,没想到却被斯内普轻轻咬住。 “抽筋!抽筋了!”盖尔惨叫,巫师袍的袖子随着她的挣动而滑落,光裸的手臂上青青紫紫,肌肉痉挛抽动,看着还挺吓人的。 刚刚要暧昧起来的气氛一秒打破,斯内普不得不放开她,站直身体替盖尔按摩着小臂。要不是这个该死的抽筋,他接下来就该让医学博士dr.nash帮他治一治这“黑魔王后遗症”了。 “我早就想问了,这到底是什么?”他故意挑了块颜色深的,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我敢说这不是我昨晚的杰作。” 盖尔脸皮不算太厚,身上其他地方的肉皮也相当柔韧,极耐揉搓,捏是捏不红的,反倒勾起他的好胜心。一不留神,第二天直接就青了。 “我最近在跟皇家骑兵队的打靶训练。”盖尔轻描淡写地说,“步枪可比魔杖要重得多了,不是吗?” 第69章 68 1914年6月28日,德意志帝国,石勒苏益格—荷尔施泰因,布伦斯比特尔科格港。 清晨白雾缭绕,整个港区都笼罩在这一层朦胧潮湿、还带着海腥味的“膜”里,教人无论看什么都看不清爽。但不尽如人意的天气并不能降低卫队和秘密警察的工作热情——皇帝将于今日视察刚刚拓宽完毕的基尔运河,从布伦斯比特尔科格乘游艇前往波罗的海。此时此刻,想必运河那头的霍尔特瑙港也一如此地忙碌吧? 自从基尔运河多了这个沟通内海的职能,港区里就起了一栋新办公楼,比运河拓宽工程刚刚好早几日验收,如今相关人员(军方与非军方的)都已经搬了进去,严阵以待—— 待战火纷飞的那一天。 “这该死的大雾,一准是英格兰那边吹过来的!”秘密警察莫里茨·施耐德推了推鼻梁上的墨晶眼镜,满脸不耐,“我敢说二楼以上都沉眠在云海里!” 他们在那里安排了瞭望的人手,但这鬼天气,怎么看得清旗语? “要是有一阵强风就好了。”莫里茨·施耐德的拍档瓦■特2感叹道。 “要是有一阵强风就好了。”与此同时,在顶层的某间窗户前,一位举着望远镜的奇怪男人也这样感叹。 “事实上,我们真的有。”他旁边站着一位同样奇形怪状的年轻女子,笑意盈盈地打趣。 奇怪男人哆嗦了一下:“我可不敢!” “她现在不是好很多了吗?”年轻女子奇怪地问,“大家都这么说!” “她是好了,我心头的阴霾可也切实留下了。”奇怪男人撇撇嘴,望天吹了声口哨,云翳中掠过一抹淡淡的阴影,一只巨大的秃鹫一头冲破雾霭,撞入窗棂,落地一滚,居然变成了一个大活人! “怎么样?”年轻女人率先发问。 “还没来。”秃鹫变成的大活人擦了擦额头,云层里藏得久了,羽毛都湿答答的。 “这个不用你看,我们也知道。”举望远镜的奇怪男人翻了个白眼,“说真的,我们去找‘狂风’吧?” “要去你去。”秃鹫立即反对。 “我们一起去吧?”年轻女人比较乐观,兴致勃勃地挽起两位男同事的胳膊,“走走走!” 他们大摇大摆地走出房间,径直上了天台,一路上如入无人之境。来来往往那么多人,都仿佛这三位穿着古怪长袍的男女是空气一般,任由他们在机密重地里穿梭,真是奇哉怪也! 天台之上,也有几个穿袍子的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不及人小腿高的低矮护栏前,负手立着一位三十岁左右、金发碧眼的英俊男人,他简直像是一颗微缩版的迷你太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他吸引过去,而他却只默然垂目,注视着大楼下正在休整的军队。 三人顿时一凛,年轻女人吐了吐舌头,作脸作色地示意同事们赶紧跟自己下去,可是太晚了,那英俊男人身侧落后一步立着的美丽女人已经注意到了他们。 “亨利埃塔?”笑容如一朵舒展的玫瑰,在女人脸上徐徐绽放,“有什么事吗?” 亨利埃塔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先生,早上好!”她有些紧张,“我们在想,或许纳什小姐会对这该死的云雾有法子,我们……可能需要一阵大风。” 英俊男人回头认真听完,顿时笑起来,扬声向着天台隐没在雾霭中的另一端喊道:“听见没有,盖尔?” 他一连喊了好几声,都收不到回音。美丽女人摇了摇头,笑道:“八成是睡着了,叫是叫不醒的。” 英俊男人便从那长长外袍的口袋里抽出一根布满瘤节的木棍,信手画了个什么图案,没多久那茫茫云层里便传来一阵机械响声,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木棍再度扬起,拦住了滴溜溜乱转的一枚弹头。 层层云雾宛如被一只巨掌横扫拨开,白茫茫里走出一个人来,她仿佛真是一阵有形的轻风一般,所到之处,雾霭尽散。 那走出来的女人手里拎着一杆大枪,不得不用左手掩住嘴打了个哈欠。“鬼叫什么?!”她烦躁道,“我难道不该养精蓄锐吗?” 亨利埃塔怯怯地不敢上前,她甚至还倒退了一步。 “这雾可真叫没法子,纳什小姐。”美丽女人替他们转圜,“你为自己,也得驱散这雾不是?” “要风?”纳什小姐抬手捞了一把海雾,“我的办法来不及,天气也不合适。” 被尊称为“先生”的英俊男人忽然低调地、轻微地咳嗽了两声。美丽女人一下子就笑了,亨利埃塔几个也眼巴巴地瞅着纳什小姐。 “无所谓!”纳什小姐只是冷笑,“我们可以什么都不做,只要等就好了,反正也有萨拉热窝的plan b。” “她一点儿都没变。”秃鹫变的大活人忍不住低声喃喃。 英俊男人耸了耸肩,向众人做了个“无能为力”的鬼脸,正当亨利埃塔失望地低叹一声时,只见他握着那木棍,忽然大力地横扫出去,单是这冲击力就荡开一抔白雾——冲天彻地的狂风自众人身后席卷而来,几乎刮得人站不住。很快,来自其他两个方向的大风也加入进来,亨利埃塔甚至踉跄了一下。 第129章 “太低了!”纳什小姐吼道,拄着那把怪模怪样的步枪维持平衡,“再高些,不然麻瓜会停航!” 风果然从他们身边抽离走了,高空里的浓郁雾霭渐渐淡薄起来,露出真正太阳的一个浑圆轮廓。教阳光一照,近地面的云雾也散得很快。 男人女人们齐齐发出钦佩的叹息,连那位桀骜不驯的纳什小姐也不得不说道:“你真该去麻瓜里当邪■头子的,名字就叫‘格林德沃真■教’,相信我,你会是麻瓜眼里的活神!” “寻常巫师都能做到的事我才懒得去。”英俊男人格林德沃嗤之以鼻。 “真新鲜!”纳什小姐呵呵一笑,环顾众人,“传出去,你们的格林德沃先生从今以后将放弃包括吃饭睡觉、拉——” 格林德沃魔杖一动,纳什小姐左手猛地握拳,某种无形的东西冲撞在一起,云霭更稀薄了。 她抬手将枪扔给亨利埃塔,右手从长袍口袋里抽出自己的小木棍,左手摊开,勾了勾食指。 “够不够?”小木棍在她指间灵活地转来转去,“不够我还有!” “你还好意思拿出这根魔杖。”格林德沃忽然悠悠地叹了口气,“麻瓜邮轮你坏了我那么大的事,我没跟你计较,还派人救你,还给你买魔杖……现在你要对我动手吗,盖尔?” 清澈微热的阳光洒下来,映得格林德沃的一双蓝眼睛蓝得几乎透明,他眉毛耷拉着,鼻子皱着,嘴角微撇,似乎真的很受伤,然而…… “恶心!”盖尔·纳什到底还是收起了魔杖,“我既然出现在这里,以后这一页翻篇。” 格林德沃得意地挑了挑眉,甚至吹了声口哨。“都各自回到岗位上去吧,这么紧张做什么?”他笑眯眯地吩咐。 亨利埃塔几个人直到回去还有点晕晕乎乎。秃鹫重新振翅飞入天空,奇怪男人一边笨拙地调整着手里的望远镜,一边难以置信地小声说:“我觉得她真的改了。” “有点儿。”亨利埃塔伸了个懒腰,“以前她肯定得骂我们一顿,说什么‘办法都教给你们了,为什么试都不试就跑来找我?难道我有三个头六只手臂吗’这种话。” “很大的进步!”奇怪男人将眼睛凑到望远镜前,“现在的纳什小姐堪称温柔如水。” 与难听的鹰唳声一同响起的,还有雄壮的国歌,继而是军乐——皇帝的敞篷轿车缓缓驶入港口,红毯铺开,卫兵举枪,礼炮接连鸣响。 “有病吧?”说话的是盖尔·纳什,“这种活动放什么炮?怎么不把仪仗队也一起叫来?” “你可真是个‘麻瓜通’啊!”格林德沃站在她身后,“做这种事可以分神说话吗,你行不行?” 盖尔正单膝跪地,左脚踩在天台护栏上,那把怪模怪样的步枪就架在她膝头,女人用肩膀牢牢顶住枪托后端,侧脸贴紧,手指扣在扳机上。 “怀疑我?”盖尔一副立马就要撂挑子不干的模样,格林德沃还没来得及安抚,就收到接连不断的传信——皇帝不断更新的动态位置被依次报来。 盖尔凑近瞄准镜,眯起一只眼睛。 在这个时代,妄谈瞄准镜精度就是扯淡,何况这些东西都是外包给光学研究所的——陆军部的研发狂人们更乐意琢磨如何增大步枪的口径与射击距离。 十二年前,她也是在一所建筑物的天台上,默然注视着菲尼亚斯·布莱克被生生虐杀:十二年后,她又登上天台,带着一把改良过的毛瑟g98,听说被大口径子弹一枪击中前额叶爆头是没有痛觉的,这就是她最后的善良了。 模模糊糊的人影进入目镜,从身高、体型、衣着打扮都符合情报描述,小人渐渐移动,来到“十字”的中心。 盖尔毫不犹豫立即开枪! “砰”的一声,人影仰面倒了下去。 “好险!”盖尔舒了一口长气,收枪起身,解除了身上的超感咒1。无论是狙击枪、瞄准镜或者修正、风速,他们都达不到后世cctv-7相关节目的要求,但是他们成功了。 楼下众人惊怖欲死的呼喊声与士兵沉不住气走火的枪声均已告诉他们:德国皇帝威廉二世,已被成功狙杀。 赞美魔法! 文达一抬魔杖,无数只银色蝴蝶从杖尖“扑棱棱”飞了出来,分赴港区的各个方向。她低头看着表,数过一分钟,楼梯上已经传来麻瓜军警纷乱并至的脚步声了,才道:“跟进组之外的全体人员均已撤离。” “走吧!”格林德沃点点头,“盖尔?” “走走走!”盖尔从精心布置好的现场起身,“快点儿走我得去接利芙放学她今天毕业!” 巫师们纷纷应声幻影移形,格林德沃留在最后,直到盖尔也扛着枪消失在原地,他才离开,只留下满地狼藉。 1914年的6月28日被后世称为“刺杀之日”。先是德意志帝国皇帝威廉二世在重重保护之下,在自家港口被一枪爆头,正在波斯尼亚出席公务的奥匈帝国王储夫妇收到消息后正准备紧急改变行程赶回维也纳,埋伏在人群里的枪手决定提前行动——弗朗茨·斐迪南大公当场毙命,其妻索菲亚女大公经抢救后得以幸免,而参与行动的青年志士在混战中全部罹难。 萨拉热窝的刺客身份很好排查——甚至都不用排查。但德国则不同。 最先反应过来枪手位置的秘密警察莫里茨·施耐德封锁了作为案发现场的天台,共缴获刺客来不及带走的物品数件,包括但不限于:毛瑟g98步枪一杆、弹壳一枚、烟头数个、被踩扁的烟盒一个、刚开封的新烟一盒、刚点上吸没两口的烟一支。 枪是德国枪,卖得全世界都是,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在于那两种烟。被抽完的那盒是英国烟,还是仅流通于苏格兰的某几个郡的小牌子,抽了一口就被嫌弃扔掉的却是德国烟,事后复盘发现,两种烟的焦油含量与口感都很接近。 调查报告一经公布,举世哗然。 “其实我一开始只准备了一盒英国烟。”盖尔倚在斯内普怀里,把玩着他的手指,“格林德沃觉得这样太刻意了,这么一来果然更好:事到临头发现外国烟还是抽不惯,忍不住抽起了珍藏的本国烟,最终导致阴谋败露。” 1914年,谍战还没开始被玩出花儿来呢,烟头正好,太精细了德国人未必能发现,太粗疏了就像格林德沃说的那样,反而失于刻意。 斯内普不说话。 “还生气呢?一次不够就再来一次,反正我没意见。”盖尔顺着他的小腹往下摸,她皮肤还泛着粉红色,汗津津得发亮,“就是不知道你行不行。” 这人吧,别扭起来是真别扭个没完!自从莫名其妙就复合了之后,盖尔再没向他隐瞒过任何事,可他不仅不问,连主动汇报都不肯听,她出发去德国的前一天,甚至还若无其事地让她别耽误了利芙的毕业典礼。 等到新闻见报,又自顾自气成这么个鬼样子。怎么,难道她扛着枪是要去图林根森林猎鹿的? “事情进展到哪一步了?”斯内普哑声问。 盖尔暗笑不已。 “各家正拉人头呢吧?没打之前就已经在拉帮结派了,放放狠话也没什么,眼下么真的要打了,连你们大英帝国都想退,可惜啊,数她最退不了了。” “继续。” “嗯?我没停啊?” “既然你不想说。”他同她换了个姿势。 “哎?没没没都是误会,误会!我想说得不得了!” “那说吧。”该死的手却没停。 “你先别!我现在脑子一片空白。” “不行。你有如此不凡的成就,还忍着不能向我吹嘘,多少话都堵在心里,怎么会一片空白?” “还有什么可说的啊?”盖尔有点儿沮丧,“全世界都以为是英国人谋杀了德国皇帝,不仅仅因为烟头。瞧瞧吧,单枪匹马远赴国外干掉他国元首,用一把普通步枪一击毙命,准头和心理素质都得是一等一的吧?这样的人才,只有老牌子强国才拿的出来。” 现在是1914年,不是2024年,各国特种部队人均“长枪一划,八百米无人区”的狙击盛世还没影子呢! “斯文顿就没怀疑到你身上?” “啊?”盖尔一愣,随即失笑,“你想什么呢,西弗勒斯?这事早就跟他通过气儿,如果没有他,我怎么去参加皇家骑兵队——噢,那是名义上,事实上他们从各部队抽调了一批狙击手苗子在那里集中训练。还有那把改造过的枪,还有被我留在现场的普通枪,说是普通,也看和谁比,那把枪可是几批新枪里挑出来精度最高的一把。” 快别关心国家大事了,咱压根儿就不是那块料。 “继续。” “我没打算停啊,你让我想想该怎么和你解释……噢!你这个——”盖尔恨恨地小声骂了句脏话,认命地按照斯内普要求去做。没办法,谁让这是个顺毛驴呢? “麻瓜政府也不是铁板一块的,想想你们自己,打个伏地魔,人心都还不齐呢,经此一事,亲德派还怎么亲得起来?就是打也要打,不打也要打。”盖尔已经累了,“这就是斯文顿的目的,一个提前十几年琢磨陆战杀伤性武器的人,难道会是什么和平主义者?” 第130章 “接下来你还要做什么?” “当一块爱国的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等等,你问的,是我正在做的事,还是我们正在做着的事?” “当然是前者,后者不需要你动手。”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盖尔立马把手缩了回来,开玩笑,真的很累,比扛枪打靶也不差什么。 1914年的7月和8月估计是西欧各国最饱受心理折磨的两个月,所有人都明白将要发生什么,德皇与斐迪南大公的死就是天花板上坠落的第一只靴子。 无论另一只靴子还落不落地,等待都是最熬人的,其中犹以大陆诸国为最,因为他们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而英国人民普遍表示情绪稳定,除了膨胀的大国自信之外,再就是,英国,她是个岛啊! 虽然千年之前被征服者威廉一通暴揍很惨,但之后可也再没人能复刻那场辉煌的登陆。大海就是大海,英吉利海峡再浅,国王亲儿子的座船说翻也就翻里头了。 至于英国巫师,那更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对于大部分人来说,1914年和之前的每一年都无不同,六月底接孩子放假,九月初送孩子上学,毕业生为社会注入一股新鲜血液,但也就新鲜那么一阵儿,毕竟每年都有人毕业。 就在新一批小巫师登上霍格沃茨专列的那一天,魔法部家养小精灵再分配办公室也多了一名百无聊赖的文职人员。 “你说利芙会去哪个学院呢?”逐渐消散的浓密白烟里,盖尔踮起脚眺望着远去的列车屁股。 “我的预感可不太好。”斯内普站在她身边,“你想想她的魔杖。” “红杉木配凤凰尾羽,多好看啊还顺色呢,怎么了?”盖尔想起来就直乐,自从福克斯顺利破壳之后,奥利凡德家终于见到了希望的曙光——一个稳定的杖芯供应源。小凤凰褪落的第一根羽毛被她亲口叼着送给了纽特·斯卡曼德,可给那孩子美得不行,但当他得知凤凰一年换两次毛、毛量大到做魔杖都用不完还要被拿去填充巴希达·巴沙特编织的枕头套时,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不怎么了。”斯内普很轻微地白了她一眼。 “拜托,说说嘛!”盖尔开始耍赖,“这样,你告诉我,我也回报你,绝对超值!” 斯内普怀疑地看着她,但盖尔实在是神情坦荡、笑容诚挚,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什么坏事的样子,也就松了口:“红杉木被认为能带给其使用者好运,使之每次都能逃脱险境。” 盖尔一愣,心里也直犯嘀咕。听着好像还不赖,但就巫师这个生态,什么职业能老是遇到险境啊?这孩子莫非将来要去做傲罗? “人的命运还能被块破木头给决定了?”她定了定神,说服斯内普也说服自己,“到我回报你的时候了,走!” “去哪儿?” “霍格莫德!” “等——” 霍格莫德,尖叫棚屋外。 “我不明白你在想什么!”斯内普快速而小声地在她耳边怒吼,甚至拒绝进门,“现在是白天,这栋房子里还住着别人,虽然现在那个蛇女不在,但——” 但该死的,透过敞开的窗帘,就能看见邓布利多学校那滑稽的屋顶。前两次……都是晚上,圣诞节那一夜他们也根本就没去卧室。 “看在梅林的份儿上!”盖尔夸张地看着他,她是真的很想笑,但只好努力憋着,“西弗勒斯,你每天都在想些什么?这房子莫非有什么魔咒,我难道就不能穿着衣服、在里面做一些小孩子也能看的事吗?” 未尽余音淹没在一个气急败坏的吻里,盖尔踉跄了一下,撑着身后的树。 斯内普欲言又止地望着她,不住地深呼吸。 奇了,这人还有想说不敢说的话?这个时代还有什么能束缚住他?法律?道德?只看他想不想而已。 “说啊!”盖尔不轻不重地用膝盖顶了一下,催促——她猛地瞪大了眼睛,害怕极了。 下一秒,她直接在斯内普和树干之间幻影移形了。 第70章 69 1914年9月1日,苏格兰,霍格莫德,蜂蜜公爵糖果屋,地窖下的密道。 “你只是死过一次!不是说这个世界上真就没你在意的人了!好,普林斯一家都是麻瓜,那利芙呢?她还要脸吧?” 漆黑的地道里只有两团魔咒照亮的微光,带路的人跌跌撞撞,还不忘大声数落,引起阵阵回声,她身后的男巫一言不发,等她说完了,才问道:“这几个小时你去哪里了?” “去诺里奇临时开了个会,怎么了?” “你是不是要走了?” 盖尔一怔,千言万语都咽回了肚子里。剩下的路她没有再说话,只探回一只手去,握住了斯内普的手。 在这段关系里,每一次都是她先离开,甚至除了第一次,每次都是不告而别,留他面对一个又一个突如其来的死亡通知。说不定对斯内普来说,麻瓜皇帝的死、战争的开启并不意味着什么,毕竟他也是一个标准的英国巫师。他在乎的是,战争开始,她或许又要离开他了。 他什么也做不了,做了也没用。这个道理,早在他再次从霍格沃茨毕业前就明白。在他眼里,盖尔随时都有可能消失,就在某个早晨,她留下一个吻,留下残留着凹痕与香气的半边床枕,然后就一去不回。 所以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每一天都要珍惜当下,尽情享受。 盖尔没办法承诺什么,因为她也不知道。就算她是全知全能,时间表精确到战争每个阶段的每一天,当威廉二世被打烂了头脸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原来的历史进程也作废了。 何况她根本就是一知半解,认知来源于cctv-9的纪录片。 密道走到了尽头,斯内普熄灭了魔杖,准备开门,却被盖尔拦下了。 “如果一切结束后我侥幸能活着,那我一定哪里都不去。”她轻轻地吻了上去,斯内普的嘴唇简直是冰凉的,“我就在家里等你,我发誓。” “别说这种话。”他叹息了一声,搂住盖尔的腰,将这个吻加深,“别说话了……” 两人谁都没有在而立之年(严格意义上应该是古稀与花甲)校园恋爱的打算。毫无情■气息的拥吻令他们心情都平复了不少,斯内普重新扬起魔杖,指着密道尽头处的石墙:“左右分离。” 黑魔法防御术教授阿不思·邓布利多刚刚从校长室离开,匆匆下楼,简直恨不得小跑。作为教师班子里难得的少壮,他负责去渡湖接孩子们过来,每一年。今天有些晚了,邓布利多心想,和梅乐思教授谈话耽误了时间,以后怎么也要找个人接过这个“重任”才行—— 四楼那个独眼女巫的雕像怎么整整齐齐裂成了两半?露出后面那黑洞洞一线是什么,密道? 虽然赶时间,但年轻的邓布利多教授还是不受控制地被吸引了过去。那雕像正在缓慢合拢。 “谁在那儿?”他问道,举起魔杖,“是谁?” 无人应答。 阿不思·邓布利多又发现了自己的一块短板,他想他有必要学一下,如何凭借肉眼看穿幻身咒或者隐形衣。 下一秒,两副细密的铁栅凭空出现在走廊两头,将出路封死,各间教室的门也被锁牢。 盖尔一时无语。 邓布利多的思路很对,幻身咒和隐形衣本质上都是让人同化于环境,原理和变色龙是一样的——所以他搞了很多蜡烛。 可蜡烛是散射光啊大哥? 当邓布利多发现凭借他的物理知识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烛光变得更有“形状”时,他及时地决定换个思路。 盖尔也在苦思冥想:还有什么呢?面粉?面粉是食物,是不能凭空变出来的,除非他去抢家养小精灵的,如果家养小精灵在预备了开学大餐后还有余额供他挥霍的话;生石灰?不,那算不算麻瓜造物……她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走廊虽然不算宽阔,但好在还有个中庭,粉尘再多也不会爆炸。 在邓布利多挥杖变出浓重得令人窒息、香得令人打喷嚏的“一搽白”魔法妆粉之前,斯内普揽住盖尔的肩膀,猛地向后一倒。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被逼到了楼梯边,在霍格沃茨在职教职工的绝对意志之下,没有一条楼梯敢来接驳。盖尔此前曾以同样的姿势坠落入海,此时旧梦重温,吓得几乎叫出声来。 好在三楼不算高,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在地上狼狈地摔成一团了,还闹出了一些小动静。好在等到邓布利多追下来,斯内普已经将她连抱带拖地撤离了现场。 “我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吗?”盖尔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红肿的脚腕。 斯内普眼都不眨一下地就治好了。“我会飞,不需要扫帚,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他掩饰般地清了清嗓子,难得地有些窘迫,“但是三楼太低,我从来没有……带过人。” “有没有可能,这个咒语你也教过我了?”盖尔坏心眼地望着他笑,“你忘啦?” 第131章 “很好,看来你倒霉的脚踝可以归功于我们之间毫无默契。”斯内普立刻反击。 “我不同意。”盖尔哼了一声,“我好歹和阿不思·邓布利多当过几年同事,我看不出有什么非躲着他的必要——真要说,应该归功于你怕老师吧,西弗勒斯?” 很好,两辈子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壁咚——因为西弗勒斯·斯内普先生不知道应该拿手给她垫一下后脑勺,所以她真的发出了“咚”的一声响。 盖尔磕得头晕眼花,恶狠狠把人一推,不住地拿手揉着脑后的大包,而始作俑者正背对着她,看起来已经无声无息地偷笑了很久了。 真是气死她了,此仇不报非君子! 在女儿即将就读的学校里,某些少儿不宜的东西先pass掉,挠痒痒?她以前共浴的时候试过,斯内普对胁下和脚心都没有反应……没治了,上魔法吧! “咧嘴呼——” 一阵细碎的、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忽然传来,伴随着大小不一的惊呼和议论,还有兴奋至极的聊天。糟糕的是,盖尔从里面听出了自己女儿的声音,一群小孩就数她叫得最大声! 然后他们暂时避难的房间就被人一把推开了!老天爷啊! 盖尔手忙脚乱地给自己施幻身咒,左手都抬起来了,余光瞥见斯内普也反应了过来,这才尽量轻缓地放下手臂——第一波小巫师已经摇摇摆摆地进来了。 很不幸,利芙拖着夏绿蒂又冲在前头。 更不幸的是,这孩子之前似乎一直在肆无忌惮地读同期陌生的麻瓜种小巫师们的心,到现在也没读完,所以她的……呃,眼睛?还是“天目”?总之,还没来得及闭合。 至于斯内普和盖尔……就说谁没事儿还7/24地维持着大脑封闭术吧,利芙开学走了,伏地魔还没出生呢! 于是乎利乌斯·斯内普同学进门扫了一眼,立马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 “怎么了?”在后面照应的阿不思·邓布利多立即问——这家人大概跟小孩子杠上了,因为阿利安娜·邓布利多的缘故,相当一部分新生对他毫不陌生,利芙甚至见面还问人家“吃了没”。 “我把我的幸运钱币落车上了,它能保佑我分到一个好的学院。”利芙撒起谎来简直不打草稿。 “随你。”盖尔咬牙小声道,进门的小巫师越来越多,他们已经被挤到了这不大房间的角落。 “随你。”斯内普似乎觉得捏她的手越用力,就越能增加自己言语的力度似的。 噢,也对,这人要面子来着,现在估计紧张死了。 “是吗?”邓布利多随口重复了一句,就忙着带孩子去了。盖尔遂眼睁睁地看着向来最积极响应老师号召的利芙,也不听讲了,也不挤前排了,反而开始艰难地在人堆里钻来钻去,试图找人。 杀了她吧,真的!盖尔绝望了。 然而利芙眼看着要挤到他们跟前了,忽然硬生生刹住了车,她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斯内普的方向,比了个“看我的吧”的手势,转身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盖尔:? 摄神取念还能这么玩儿呢?作为这个家里唯一一个不擅长玩脑子的人,她简直觉得自己被这对父女给霸凌了。 不过邓布利多并未耽搁太久的时间,他简单宣读完一些事项,就整了整队——利乌斯·斯内普小姐由于其过硬的社交能力,被选为队首。 待到最后一名小巫师离开,盖尔正准备跟上,小房间的门忽然“砰”的一声大力关紧,推都推不开。 “他发现了?”盖尔甚至不敢解除幻身咒,“开锁咒没用!” “你拿一年级的咒语来对付阿不思·邓布利多吗?”斯内普拨开她,“或许本来就是该锁的,这房间一年也只用这一次。” “那我也不会别的开锁咒了。”盖尔小声嘟囔,她擅长的魔咒……嗯,至少得夷平这座城堡,或许禁林边缘会幸免于难? 话音刚落,门“啪嗒”一声打开了。 “厉害——” “走吧,别废话!” 他们赶到的时候被安排跑腿的青年教师邓布利多教授正将小毛头们交接给礼堂外等着的副校长阿芒多·迪佩特,后者腋下夹着帽子,手里拎着凳子,和蔼地向邓布利多点点头:“看起来加拉提亚都告诉你了,好好干,孩子!” 说着,就示意邓布利多从另一扇门先进去——新生和分院仪式理所当然应该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副校长自己也不过是分院帽的座驾。 阿不思·邓布利多似乎略有犹豫,他很想回头看一眼,但最终还是顺从了领导的安排——盖尔和斯内普得以顺利地缀着小巫师的袍脚溜进礼堂。 “太疯狂了!”他低声道,“我到现在都不敢想象居然跟着你做出这样的事。” “这哪里疯狂了,路不就是给人走的?”盖尔莫名其妙,“你别告诉我千百年来都没人溜回霍格沃茨?” “我想这大概叫‘非法潜入’?” “那还有人非法潜入阿兹卡班置我于死地呢!”盖尔嗤之以鼻,“你们总是下意识觉得霍格沃茨具有某种……我不知道,很难讲,但约束你们、给予你们这种意识的甚至不是魔法,更不是道德与法律,是一种很奇妙的,难以形容的——” 她再一次卡壳了,斯内普找到她的手,将人握住,才道:“也不是没人毕业后想着从密道潜入学校。” “谁?” “黑魔王。” “…………” “好吧,还有西里斯·布莱克。” “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盖尔不高兴地说。 “但他们一个为了杀人,另一个也是为了杀人。”斯内普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而你,只是为了观看一场分院仪式。” 分院仪式已经开始了,利芙在大后面,而此时夏绿蒂·奥利凡德已经被分去了赫奇帕奇。 “利乌斯·斯内普。”迪佩特教授喊道,特意多看了利芙好几眼,不知道是觉得她名字奇怪,还是对当年那位看谁都不顺眼的天才还留有印象。 利芙往前走的时候还忍不住试图回头找人,等到她罩上帽子,立刻忍不住“哇”了一声。 “她还能读人家分院帽?”盖尔震惊不已。 “我也不知道。”斯内普平和地承认了自己也有不足之处,“她是我前后见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活着的、天生的摄神取念者。1” 稀有的天赋者看上去正在跟分院帽较劲,她只想读它,它也只想读她,双方都嫌彼此的心声太吵,利芙拉拉着个小脸,已经忘了自己正在干什么了。 副校长迪佩特教授轻咳了一声,教师席上以校长为首的一众教授也都在忍笑。 分院老大难并不算少见,耽误个把分钟也是常事,但像这二位一样同时犯了小孩子脾气较上劲的,还真没见过——他们都不想数分院帽究竟有多少岁了。 最后还是迪佩特教授一把薅走了分院帽,戴在了自己头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和那帽子交流的,总之当帽子一回到利芙头上,就张嘴大声喊了出来:“格兰芬多!” “撑住!撑住!”盖尔连忙小声安抚斯内普,摸完前胸拍后背,“没什么,没事!你也说那东西老糊涂了,对不对?不要紧不要紧……” 浑然不知自己有孝到的利乌斯·斯内普小姐在格兰芬多的鼓掌欢迎下上桌吃饭去了,她气到无语的爸和手忙脚乱的妈也在黑魔法防御术教授的“挟持”下被迫离开了礼堂。 “解释一下吧,二位。”阿不思·邓布利多笑眯眯地着手开始泡茶。 “等什么时候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懂了。”斯内普立马开口呛人,利芙不能骂,也骂不着,只好骂骂别人出气这样子——如果他真在霍格沃茨执教,格兰芬多的学院分就完了。 “我更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们的。”盖尔心累不已。 “因为利芙说的那句话。”邓布利多提醒她,“我相信我的妹妹不会向学生灌输‘好的学院’或者‘坏的学院’这样的话,而巫师没有‘幸运钱币’这一说——加隆、西可与纳特都是妖精铸造的,如果可以,他们只会往硬币上施加诅咒。2” 盖尔秒懂:“准定是刚读完哪个倒霉的麻瓜出身小朋友的心,没过脑子就说出来了。” “利芙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她继承了你们两个的长处。”邓布利多笑着点点头。 “感觉不像是在夸我。”盖尔撇撇嘴,眼睛一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是格兰芬多的院长了,对不对?” “我是绝对公平公正的。”阿不思·邓布利多油盐不进。 “格林德沃的裸┃照,油画也行。” 邓布利多一口红茶呛了出来,咳嗽个没完。 “我要不要和利芙谈谈?”盖尔托着腮,“或许我应该要?” “怎么?”邓布利多狼狈地擦着胡子和前襟,盖尔努了努嘴——斯内普正一脸阴沉地坐在旁边,稀奇了,两辈子加起来活了67年的人开始钻牛角尖了,这什么返老还童? 第132章 “我有责任护送二位尽快离开霍格沃茨,不论你们是怎么来的。”邓布利多很有原则,“至于利芙,或许我可以代劳,毕竟我现在是她的院长,事实上我并不觉得有那个必要。” “当然,在你眼里格兰芬多永远都是天赋正义。” 邓布利多微笑着无视了他,早在和盖尔短暂共事的那几年,他就已经锻炼出了这项技能。 “学院划分并不是定死的,并不是说,拉文克劳就一定不勇敢,赫奇帕奇就一定学习差,事实上二位身上都有着格兰芬多的特质,那么利芙也只是将其放大了而已。” “所以我们两个身上的长处就是你所谓的‘格兰芬多特质’?”斯内普冷笑了起来,“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分院帽曾经考虑分你去格兰芬多,西弗勒斯,是你自己不去的。”邓布利多眨眨眼。 “你怎么知道的?”斯内普并不记得向谁透露过这件事,在四学院平等发展、谁也别瞧不起谁的当下,这并不算秘密或者谈资,“分院帽?” “我自己打听的,我不记得具体是哪个斯莱特林告诉我的,大概是位级长。”邓布利多脸色泛红,伸进一根手指去巫师帽里挠了挠头皮,“说实在的,那时候我也还很年轻,年轻人总是不服输……从小到大,所有认识我的人就没有不喜欢我的,除了你,西弗勒斯,你几乎是见到我的第一面就——所以……”3 盖尔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斯内普的神情简直就像是亲眼见到伏地魔在眼前复活。 “我、我的老、老天爷啊……哈哈哈哈哈天啊,我真是、真是……”盖尔笑得喘不上气,浑身瘫软,“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原来………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不行了,我——我的天啊!” “闭嘴!”斯内普恶狠狠地来捂盖尔的嘴,邓布利多把脸埋在双掌里,后知后觉地get到了盖尔的笑点,立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没脸见人。 盖尔根本停不下来!天地良心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男巫,你引起了我的注意”的《霸道总裁爱上我》,哦不对,《重生之霸道学霸爱上我》。 她足足花了半个小时才平静下来,最后甚至不得不用大脑封闭术死命地将这段记忆强行往脑海深处塞。尽管如此,当她目光落到斯内普或者邓布利多任何一个人的脸上时,还是忍不住笑场。 “要不我先回去了?”她努力说出一句囫囵的话,“你……留下,西弗勒斯,你们把话说开……天啊让我缓缓,让我——” 最后此事不得不以斯内普夫妇分头行动告终。盖尔率先独自从密道离开了霍格沃茨,然后发了个守护神给斯内普,表示自己今晚要抱着玛纳萨一起睡,他可以借住阿不思·邓布利多的办公室,她没意见。 又过了一周,新生教学工作步入正轨的人民教师阿不思·邓布利多教授寄来了他的家校反馈吼叫信。 “分院帽都和你说什么了,利芙?” “他说我们赶紧先把眼前的事搞定,等我有空了来校长室找他,再一决胜负。我能再吃一块儿毛毛牙薄荷糖吗,阿不思……呃,邓布利多教授?” “不行,你今天单在我办公室摄入的糖分就已经超出阿利安娜规定的全天的量了。然后呢?” “然后他问我想去哪个学院,我就说随便他分,话说您知道校长室要怎么去吗?我就敲敲门和校长先生说,‘您好,我是来找分院帽的’这样可以吗?” “我恐怕不行。后来这件事是怎么决定的呢?” “他让我自己选,我想,我妈妈在拉文克劳,爸爸在斯莱特林,夏绿蒂在赫奇帕奇,那我不如就去格兰芬多吧,这样比较平均。所以我就说,我能去格兰芬多吗?他说可以,我就来格兰芬多啦!” 哪怕是负责录音的阿不思·邓布利多,都不得不报之以长达半分钟的沉默。从头将信听到尾的斯内普拈着那团猩红色的灰烬,直直地瞪着盖尔半天,才迸出一个字来:“平均?” 盖尔暂时没法回答他,因为盖尔在笑。 “行行好,你十一岁的时候不是还妄想哈利·波特的妈妈和你一起去斯莱特林吗?”她笑得脸都红了,“那我们利芙为什么不能因为这个理由去格兰芬多呢?” 听上去孩子对新的校园生活适应的不错,毕竟院长和部分同学都是熟人。但盖尔基于为人父母的基本素养(她自问真是愧对这几个字),还是决定写封信去慰问一下女儿。 就像当年简妮·布兰登对她做过的一样,一周一封,也不算太频繁吧?虽然家里的生活实在也没什么能和这孩子汇报的,譬如她的事业,而斯内普的事业……嗐,过两年就学到了,现在小呢,别给孩子那么大压力。 她还记得当初利芙和她正式见面时在看《魔药学原理》,后来那本书就不知道被藏到哪里去了,直到开学前盖尔帮忙收拾行李,才在床底找到了它——第一章第一节第一页还似模似样地勾了几笔,后面几乎都是“啊?”、“???”、“怎么就‘所以’了?”和“梅林啊,爸爸你能不能说人话”。 亏得盖尔曾经还觉得利芙是天生的魔药苗子,诚然那本《魔药学原理》她自己看起来都有点费劲,后面三章不啻于天书。 利乌斯·斯内普小姐的回信送抵考文特花园的那一天,战争姗姗来迟地爆发了。 第71章 70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盖尔正和斯内普挤在一起看信,利芙在信上说她在魔药课上向新同学们秀花活儿——切了一片能拉成渔网状的莴笋,连德·蒙特莫伦西教授都夸她手巧。 “她被格兰芬多这‘好出风头’的恶习传染得未免太快了!”斯内普哼了一声,“才一个周!” “不怪格兰芬多。”盖尔比较客观,“她开学前特意问我学的,一早就打算好了,你还记得去年圣诞吗?那个来做客的奥利凡德女孩?” “噢,我觉得鱼更好吃。”斯内普的声音紧贴着她左耳侧下方响起。 “那你口味是够特别的,一般没人爱吃西湖醋鱼,我只是取个口彩。”盖尔把信翻到前面从头重读,“当时那个小姑娘看到蓑衣黄瓜眼睛都亮了,利芙在一边看着,眼睛比她还亮——认了吧,你早晚得意识到你女儿是个爱出风头的社交狂魔。” “随你。”他不情愿极了。 “啊?好好好随我!”盖尔哭笑不得,把长发一股脑儿拨到另一边肩膀上去,省得被压到,或者蹭得怪痒的。 电话铃声就是这个时候响起的。 盖尔一开始还没当回事,她甚至还轻车熟路地施了那个“免提咒”,于是e·d·a·斯文顿沉着中又压抑着淡淡激动的声音响彻整个起居室: “打起来了,盖尔!一个小时前,德国向我们宣战,同时奥地利进攻了塞尔维亚。” 这个时候关免提已经来不及了! “噢,所以?”盖尔都不敢回头去看身后人的神情。 “所以你得来开会,来唐宁街,现在立刻马上,给你十秒钟够不够?是不是太长了?”斯文顿甚至开了个巫师笑话。 “我去开什么会!”盖尔想也不想就要拒绝,“这里面有我什么事儿!” “无论你是英国陆军总参谋部的上校,还是农业托拉斯pnb的总裁,你最好都出席一下。”斯文顿比她更强硬,且祭出了盖尔无法拒绝的筹码,“第一代喷气式飞机和弹射器的图纸出来了。” “天杀的!”盖尔将听筒一扔,恨恨地起来准备上楼换衣服。 等她换上新订制的那套陆军军服走下楼,发现斯内普仍然坐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她。 “呃……”盖尔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说,简直有些胡言乱语起来,“我就去开个会,真的,我不会上战场的,麻瓜的不会,巫师的也不会,之前……那都是意外,对不对?我出事,并不是因为我跑去和谁打架了。” 斯内普不说话,他睫毛都不带动一下的。 盖尔眨眨眼,不敢轻举妄动了。自从斯内普在密道里问出那句话,她就常常觉得愧疚,更何况她对自己未来的下场并不抱什么希望。 “要不……你用个幻身咒和我一起?”她试着问,“真没什么的,一起来看看吧,我问心无愧。” 斯内普终于动了,他慢吞吞地站起身,眼睛还盯着她。 “别乱来。”盖尔猛地又想起他那个疑似是被自己逼出来的白日宣■甚至还要野■的可怖症状,不知道是急性偶发的,还是慢性疾病,“通过社会性死亡让我收手是不可能的。” “噢……”斯内普嘴角微动,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险些便要没忍住的笑。 1914年9月,伦敦,唐宁街,内阁会议室。 空气中传来两声轻微的爆响。 “轻车熟路,看来你不是第一次了,是不是?” “你也不是,我说的没错吧?” 话音未落,会议室的门就被人推开了,斯文顿探进头来。 第133章 “我怎么听到有两声?”他茫然地问。 “回声。”盖尔面不改色,“都怪层高。” 斯文顿耸了耸肩,回头招呼了几句什么,很快,大英帝国政府最顶尖的那几个老头子鱼贯而入。 盖尔扫了一眼,只记得有一个特别帅的,别的没了。这几个有形的男人也没有她身后那个无形的男人令她感到紧张。 但她不在意,不代表别人也不在意。自从那条石破天惊的国王陛下手令登报的那一天起,盖尔·纳什的名字就在两议院中暗暗流传,要不是军方的事他们插手不了,她早就成为挑起新一轮政争的导火索了。 而对于个别人,譬如陆军大臣h·h·g、海军大臣w·c,这个名字则更早进入他们的视野,他们好奇已久,却从未有幸得见——整个内阁大概也只有首相见过她,e·d·a·斯文顿并未入阁,他能列席会议完全是因为,只有他能摇来这位神秘而出众的女士。 眼下她板板正正地穿着全套军服,侧身坐在长桌末席上,见他们进来似乎有一瞬间的犹豫,是在考虑要不要站起来吗? 同样的,男士们也有些拿不准主意:他们是该按照对待淑女的礼节对待盖尔·纳什,还是只将她看作一名普通的陆军上校?可同时,她又是还未受封的准嘉德骑士,纹章院不久前公布了她那动物园开会一般的个人纹章——有现任成员去世腾出了空位,只要再过几个月,她就是名副其实的“lady of garter,madame gale·nash”。 连斯文顿都有些麻爪,是该有个人为双方做介绍的,可这个人难道可以是他吗?偏偏首相见国王去了还没有回来! 会议室的门再度打开,这次进来的是众位阁员的副手——然而谁也没料到一进来就能撞见这样隐隐有对峙之意的名场面。 对于不够大咖的政客来说——特别是“职业副手”,他们的消息更为灵通,记忆力也更好——盖尔·纳什这个名字则更加的清晰有力。 海军有艘秘密航母叫“简妮·布兰登”号对吧?十年前的平权法案也被人称作《简妮·布兰登法案》。可问题是,简妮·布兰登是谁啊?上流社会找不出这样一个人,在市民阶级里影响力逐步扩张的中产圈层也没有这样一位女性名流。 现有可查的所有档案都昭示着简妮·布兰登只不过是一位平平无奇的女商人,家庭教师出身,死于丈夫的谋杀,原因是觊觎财产。可她的名字就是命名了大英帝国第一艘从头建造的航空母舰,就是命名了一项划时代的法案。 怎么做到的,没人知道。 他们只知道这一切都和这位正在桌边放松闲坐的女士有关,她就是简妮·布兰登的受监护人,盖尔·纳什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报纸上,就是因为那桩“科学谋杀案”。 据说斯文顿曾经说过一句名言,经由海军水兵之口,渐渐地也传得无人不晓:“对于盖尔·纳什,我的底线就是,只要她还为大英帝国效力。” 如今这位“别无所求”女士,等得心烦无聊,干脆向斯文顿伸了伸手,斯文顿有些犹豫,但还是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厚叠折好的大纸递给她。 然后她就完全无视了一众内阁要人及他们的随员,认认真真地看起那张纸来,一边儿看,一边儿还掏出了随身携带的水笔。 “我就说你们早就上道儿了,几乎不用改,这方向是对的。”她平淡地夸了一句,斯文顿挑了挑眉,有些高兴似的,干他们这行儿的还这么挂相吗? 盖尔·纳什又把纸翻过来,露出光洁的背面。 “我说,要不要搞直升机啊?”她旋下笔盖,几笔画了个草图,“也不难,就是把轮船上的螺旋桨翻转90度,底下再挂个机舱。” “我还欠你好几个‘不难’但毫无进展的项目。”斯文顿脸色一僵,意识到此时此刻的内阁会议室并不是一个适合聊这种话题的好地方,但事已至此,不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们的声音,几乎所有人都在或光明正大或暗中观察地注意着这边,“有什么用?和普通飞机比呢?” “嗯……垂直起降,能低空飞,多低都行,还能悬停……”令人意外的是,盖尔·纳什的用词却相当朴实无华,还带着股循循善诱的劲儿,活像是教小朋友——因为她正通过生动形象地举例子来论证直升机的用途,而不是直接总结。 “我觉得行,你怎么不早说出来?”冷不丁有人插话,一整个半懂不懂但专心偷听的会议室都被吓得一激灵——是陆军大臣,在座唯一一位货真价实打过仗的军人,他最知道行还是不行。 “元帅,”斯文顿苦笑了一下,“可她说的‘不难’有的时候是天方夜谭。” 然而陆军大臣已经毫不见外地走过去了,开始研究那张草图。虽然海军存在感一直很高,但不得不说,一场战役,决胜的始终是陆军。 “冒昧问一句,怎么就‘你觉得行’了?”财政大臣d·l·g也不干了,这些年海军军费涨得离谱了已经,陆军还要从他口袋里掏钱?搞一个水箱还不够,前些年花钱雇一堆科学家研究什么“压力触发式地雷”还不够吗?不是又要搞新枪吗,还不够吗? 法国陆军还在骑马呢! 海军大臣纯是个外行,但也不遑多让地凑过去了。飞机他们海军都能沾上光,没道理这个看上去似乎更加便捷的直升机不行。 盖尔被一群人闹得一个头两个大,忽然感到有人将她的椅子向后一拖,她便趁势起身,走了开去。 温热的人体从背后拥了上来,然后就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十指交扣,戒指摩擦着戒指,盖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盖尔?”斯文顿注意到她的动静。 “不着急。”她说,“现有的准备应付这一场战争足够了,你至少还有三十年的时间来研究它。” 宛如一瓢冰水浇灭烈火。 这间会议室里的都是人精子,谁都听得出这女人话里是什么意思,预测世界政局走向也正是他们的本职工作。但……这仗才刚开始打吧?谁有那个本事看那么远,一眼望到三十年后,语气还这么笃定? 唯有斯文顿神情自若。尽管普林斯再三表示盖尔·纳什并非先知或者预言家,但他心里是这么认定的——普林斯无非是担心盖尔受到什么威胁或者利用,但是迄今为止,大英帝国对她的服务表示很满意。 就在这个时候,首相终于回来了。 这么一打岔,互相介绍也不必了,战争在即,谁也没心思搞些明知故问的把戏。几下里进度一对,这才发现海军没等内阁审批,就把战争动员令发下去了,“就在我来这里之前,”海军大臣无辜地说。而陆军么更好了,动员令是没敢先发,但发不发的已经无所谓了,动员早就已经结束了。 大英帝国陆军整装待发,今天有船今天走,今天没船海军你这个废物! “布伦斯比特尔科格的事,你和首相说了?”盖尔悄声问斯文顿。 “没有。”斯文顿也悄声回答她,“但我和元帅说了。” 他本就是陆军部出身,虽然g元帅就任陆军大臣时,他的负责范围已经远远超过了陆军一部,但两人激进的作风倒是对了彼此的胃口。海军也挺激进的,但他们搞工科的跟搞经济的合不来。 盖尔眼前一黑!斯文顿看着一脸的老实巴交,净干些先斩后奏、阳奉阴违的事儿。狙杀威廉二世她自认背后有整个国家背书,结果呢? 她发誓她都听见背后斯内普笑起来的呼气声了,他甚至还挠了挠她的脸! 盖尔忍着把他的手拨开的冲动,努力摒除心中杂念,把注意力放到正事儿去。她望向满脸凝重的首相老头,心里有些同情,海军只是提前发了动员令,陆军的作战计划都悄悄咪咪出到第七版了。 但一场战争,打的从来都不是某些毁天灭地的秘密武器,而是后勤与补给。 不知不觉间,所有人又都看了过来,盖尔给看得莫名其妙,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你小子,吃大户吃上瘾了是吧? 好在她也刚刚开完会不久,十分清楚自己究竟有几分家底。 “上一轮征兵结束后pnb所有工厂,包括几家比较大的合作企业,就已经全部进入了战时适应状态,上了名单但暂时还未入伍的工人下午停工接受基础的体能与军事训练,新招募的女工也早就开始排班上岗了,哪怕稍后开完会您把他们全都拉走,至少食品保供这一摊产能不会受到一丁点儿影响。”她向陆军大臣点了点头。 “怎么——就没人罢工吗?”财政大臣懵了,他身后坐着的秘书直翻白眼,“您的工厂难道不是计件的?工人下午不干活,少赚一半钱,训练增加的体能消耗与衣鞋磨损算谁的?” “算我的啊!”盖尔·纳什比他还要惊讶,“难道士兵们不是为了大英帝国、为了保卫他们的祖国作战?我不仅工资照发,我还加餐加津贴,您推出的那个国民保险,公司出钱再给他们保一份儿,哪怕人已经给运到大陆上去了,他那份工资我还是照发!” 第134章 她定了定神,忽然明白过来,不由气得笑出了声:“原来你们都不做统战宣传的?不在军队里的就不动员了?爱国主义、民族主义那些东西……就都没有?” make british great a——呃,其实现在也还行,make british great forever!british forever! “现在做也还来得及。”财政大臣反应最快,示意秘书记一下这一点等下要去吃大户(划去)向pnb学习,不免又想,但凡帝国所有的狗大户里有三成能像pnb这样令人感动,他晚上做梦都得笑出声来。 “其他物资我也都准备好了,如果你们从明年的今天开始实行计划管控,那么到1918年底,我保证每个人都能吃饱穿暖。” 陆军大臣瞥了财政大臣一眼——这好像是您的工作吧? “要打那么久?”财政大臣傻眼了,“难道我们做了那么多准备,那么多武器……都不足以早早结束这场战争?” “武器再多又怎么样?”盖尔失笑,“武器是死的,可人是傻的啊!” 发须雪白的陆军大臣忍不住笑了起来:“当然,如果让我来统帅协■国的所有军队,我的每一条命令都会丝毫不打折扣地、及时地被通报、执行,那么我想到了明年纳什上校封爵的那一天,战争就已经结束了。” “我们做了许多准备……”财政大臣喃喃自语。 “只能让英国少死一些人。”盖尔亲切地安慰他。 “如果我们想让战争尽快结束呢?”首相忽然发话了。 “把德国炸了吧!”盖尔征询般地望向斯文顿,“那个由罗盘校准、参考弹簧和钟表发条原理的远程导弹?” “没戏。”斯文顿虚弱地说。 “现有的战斗机数量及单体载弹量都不够,何况对德海战——”海军大臣的副手及时开口,他翻到备忘录里夹着的一张便条,险些咬着舌头,“是我们的天下?为什——” 斯文顿咳嗽了一声,副手明智地把话咽回去了,海军大臣莫名其妙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怎么回事,听上去海战稳了?他怎么不知道? “我明明说了海面以上我不管的!”盖尔咬牙。 “海面以上大不列颠也没怕过谁。”斯文顿笑容满面。 “双方实力均衡,这仗打到最后是消耗战,谁的人先死完,谁就输。别这么看着我,先生,您是——噢,外交大臣,那法国人什么水平您心里应该门儿清啊,俄国人……我和您打赌,这场仗打不崩德国,绝对会打崩了俄国。” 盖尔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除非,有一场平等的大瘟疫,让参战各国都强制归零,重新回到起跑线。”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英国人有可能免疫吗?”斯文顿率先开口。 “绝无可能。”盖尔冷冷地说,“你只是要停战而已,我做到了。” 首相也是个老头,但比陆军大臣要年轻一些。他灼灼的目光盯住盖尔,轻声道:“如果我不想尽早结束战争,那么这场瘟疫……” “我对瘟疫束手无策。”盖尔强调,“平心而论,瘟疫比战争可怕,死的人更多,如果你们想在瘟疫里保存实力,那么及早结束战争无疑是明智的选择。” 首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来是完全读懂了盖尔的言下之意。 “还有吗?”他问敬陪末座的女巫。 “道理和战术,诸位比我懂,我在这里说一万句,也要到了战场上好使才行。无论如何,失利总是最好的老师。” “雅典娜偏爱大英帝国么?”老人紧着追问了一句。 “当然,您不该失去这份自信,我如果是您,就关心关心屁股底下的这把椅子,还能牢牢地坐稳多久。” 内阁成员们神色各异,首相扫了他们一眼,叹气道:“我的继任者会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的。” 他定了定神,主动鼓起掌来。“这枚嘉德勋章实至名归,我一生最冒险、最不可思议却也是最划算的决定。”首相说道,陆军大臣稍后跟上,然后是海军大臣、财政大臣、外交大臣……而盖尔·纳什在掌声里岿然不动,甚至连“笑纳”都懒得装一装。 斯文顿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完了?”盖尔·纳什图穷匕见,“轮到我提条件了—— “我要青岛。” 一时片刻,甚至没有人意识到这个古怪的发音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最后还是海军大臣的副手反应过来:“中国的那个……?” 盖尔眨了一下眼睛,权作肯定。 “你想当远东总督?”财政大臣试探着问了一句,他实在不明白一个女人要怎么“要”一座城市。 “准确地说,德国人在远东的地盘,我要英国接手。” “那样会得罪日本。”外交大臣也明白过来,“眼下我们根本无暇顾及远东,那些殖民地只能留给日本。” “你还怕日本?” “日本是我们的盟友。”首相提醒她。 “我以为谁给得多,谁就是盟友,日本除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牵制作用,还能给得了什么?现在俄国也是你们的盟友!”盖尔慢悠悠地说,“为什么不看看我呢,我还没开价呢!” 她之前做了那么多,也不过是换一个能坐在这里提条件的资格。 无人应答,包括斯文顿在内。他想他真傻,真的,明知道盖尔·纳什是个什么样的人,明知道她十四岁的时候就敢凭借一张坦克图纸开口要求女人参政、进入下院,他怎么还敢把人往内阁跟前带?他是怎么敢的? “啧!”没人接茬,盖尔只好硬着头皮唱独角戏,“反正都是要瓜分,为什么不瓜分日本呢?穷是穷了些,小是小了些,可占了日本,进可图俄国,退可图美国,还有中国……近在眼前,不是吗?” 骗子!她骗人!她不会让你们有机会胆敢图谋她的国家的!斯文顿在心里怒吼,但又不得不承认,哪怕刨除中国,单是俄国和美国都令人心动。太平洋是无垠汪洋,但其上还有关岛,还有夏威夷……他们现在有航母了啊!有了日本,那么对俄国和美国,就都有可能两面包夹了。 斯文顿还记得盖尔当年说过的一句话,能够预见未来的女巫称美国是他们未来的主人。 如果是敌人,那还能忍,主人必须不行! 可问题是,日本怎么才能乖乖地被他们瓜分呢? “给我十年时间,在战火重燃之前,我会留出足够的时间让你们装扮新的殖民地。” 第72章 71 “你觉得他们会赞同你的提议吗?” “不知道,大概率不会。”盖尔摘下帽子挂好,自从考文特花园的房子扩建,她就也给自己留了个正经的衣帽间,走进去带感应灯(魔法版)的那种。 “那你要怎么办?” “不怎么办啊!”她脱掉武装带,又开始解外套领扣,一排扣子顺着解下去,枪套紧紧箍出一截劲瘦腰肢,“和那些人,本来就不可能通过和平的手段解决问题。” “我是巫师,是女性,是亚裔混血,是不名誉的私生女,是高级交际花的女儿,是田野里打滚的泥腿子,桩桩件件加起来,简而言之:非我族类。哪怕我一手搞定了一战,在这些人眼里我都不配和他们平等地坐在同一张谈判桌上。” 盖尔透过穿衣镜,与门口的斯内普对视。 “我说这话,只不过是为了……将来如果我搞出什么难以收场的事情,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 这个话题大概对斯内普来说有点儿超纲,盖尔没在意,把从斯文顿那里顺来的图纸小心翼翼去书房收好,又回来接着换衣服。 “我说?”她清了清嗓子,示意他可以滚蛋了。 斯内普大概还在想事情,盖尔又好气又好笑,干脆也不脱了,就抱起手臂、倚着穿衣镜看他。 这人挺惨的,真的,她客观地想,本来以为搞定伏地魔就算功德圆满,谁知道伏地魔从源头上给堵死了,格林德沃和邓布利多反而迭代出了全新的版本。如果易地而处,盖尔只怕也要疯了。 曾经盖尔是羡慕他的,因为斯内普面对的难题太好解了,有且只有一个答案,怎么做这道题都可以。现在盖尔不这么想了,她的题固然难解,但她选择釜底抽薪,至少也能得八十分,之所以能这样无所顾忌地快刀斩乱麻,也不过是仗着……时代的潮流是无法被轻易撼动的,她坚信她在地球彼端无论怎么折腾,人民终究会找到那条路,并坚定地将之走下去。 但斯内普不一样,他要做的就好比……在海底火山爆发时保护某丛珊瑚礁底下的一窝小丑鱼,而他本人甚至站在千里之外的岸上。 他可以抹除汤姆·里德尔的存在,除此之外,完全无从着手。 盖尔默默叹了口气,就听见斯内普问:“刚才麻瓜首相最后悄悄跟你说什么?” “他问‘黑草原’是不是我的手笔。我能怎么办,只好朝他笑了笑。”穿衣镜里军装半褪的女巫露出一个纯良的微笑,她脂粉不施,素净得就像从海底里浮上水面的塞壬。 第135章 斯内普心里一动。 “你答应过我一件事,你失约了。”他走上前来,助人为乐地要帮她解松背带。 “我吗?没有吧?”盖尔皱眉,忍不住想躲,他是不是不会啊,弄得她怪痒的,“什么时候的事?” “1912年7月8日。”他答得飞快,“很好,你忘了,所以你罪加一等。” “不是——”她刚刚脱下的帽子、外套、武装带、枪套已经整整齐齐地从衣柜里飞出来,外套热情地冲她张开“双臂”,示意她再穿一次。 把那天从头到尾捋了一遍、终于想明白是哪件事的盖尔·纳什上校无语凝噎。 万圣节刚过,交战双方便在法国马恩河畔展开了第一场大规模的会战。这次英国人没有再含蓄下去,一上手就show出了秘密武器,德军丝毫不怵,因为他们也有。 拉到阵前一看,呃,差距略大。和完成度极高、一看就迭了好几代的英式坦克相比,德军的陆战车简直像是个娇弱的半成品,走没两步,路况一糟,它熄火了,然后就再没发动起来。 阵地对面的英军面面相觑,少校以上甚至开始替敌人感到尴尬。 飞机更是如此,英军飞行员一不留神都看不见德军可怜巴巴的双翼木飞机在哪里,在没有高射炮等防空力量的当下,这片天空简直可以闭着眼乱飞,德军就是想搞自杀式袭击,都追不上。 战线逐步推进,更多的牌被打了出来,阵地上神出鬼没的子弹,令人防不胜防的反步兵、反坦克地雷,还有后知后觉补上的爱国主义教育。 宣传海报上陆军大臣那张威严的铁面被换了下来,换成惊慌失措地躲避天上坠落炮弹的朴实农民夫妇。新入伍的士兵都是年轻的棒小伙,海报上的夫妻差不多就是他们父母的年纪,尽管士兵们普遍表示:我们不炸他们就不错了,他们拿什么炸我们,那小飞机飞得过英吉利海峡吗? 当然,不炸他们也是不可能的。“暴怒”号和“简妮·布兰登”号两艘航母在巡洋舰的护卫下昼夜不停地在北海巡逻,接不到空战任务,只好随便炸一炸沿岸港口这样子。至于德国舰艇,主打一个“我来、我发现、我自爆”。 接到战报的海军大臣出离疑惑了,他甚至私下里找到e·d·a·斯文顿,结果那小子只是鼓励他“等你当上首相就知道了,温斯顿”。真是岂有此理啊! 西线有些顺利得过了头,简直完全不用费心思,他只好将目光放到土耳其那边,琢磨着来个两面包夹之势,一鼓作气把首相心心念念想要的“尽早结束战争”搞定。那已经是1915年的事了,也就是在那里,协约国第一次尝到鱼雷的苦头。 “拜托!”盖尔正在汇总日本海发来的数据,电话听筒漂浮在她身边,开着免提,“现在,我,跑去土耳其?就为了治你那鱼雷?没门儿!就说这场仗咱们能自己出点儿力吗?” 斯文顿被她骂得不敢作声。 “这事儿没辙,只能受着,要不把法国人推到前面去替你们趟雷。另外德国那批我动过手脚的舰船也沉得差不多了,如果你们有按照我给的地图轰炸造船厂与船坞,那他们现在应该后继无船了。” “这个我们做了。”斯文顿小声说。 “氧气面罩呢?” “准备好了,和毒气一起,对面一用我们就用。” “那不就得了?”盖尔失笑,“我不懂化学,那个毒气,是用的时候现制备,还是可以做好了等在那儿?” “我也不懂,但你要做什么?”斯文顿精神一凛。 “匀我一批,现在不要,要的时候会提前跟你说的。”盖尔盯着纸面上的数字,她费了姥姥劲儿才能把瓦加度的地动魔法进行量化处理,不然只能全凭感觉,天杀的“全凭感觉”。 “那你什么时候要?”斯文顿丝毫不敢放松,大概也知道上次内阁驳了她的要求,而她不会太高兴。 “今年……三年内都不要。”盖尔壮着胆子估了个大的,她模模糊糊记得,那场大地震似乎还是战后的事,“我要浓缩的,最好多来几种,混着用——只要毒气,不要炸弹。” “你当那是你家菜园里的萝卜?”斯文顿气急败坏。 “小心我让整个英国都长不出萝卜。” “咣当”一声,斯文顿把听筒摔了,隔壁低低的讨论声吓得一停,没一会儿,斯内普推门进来了。 “没事儿!”盖尔无辜地摊了摊手,“斯文顿发癫而已。” “我也说没事,但波拉奇的神经纤细得宛如一根蛛丝。”斯内普摇摇头,有些好笑,“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个人,幻影移形都能吓着他。” “德·蒙特莫伦西教授今天来了吗?” “没,她今天有课。” 盖尔点点头,保证她绝对再也不整大动静、吓到敏感的魔药学者。他们交换了一个吻,这才各人忙各人的去。 麻瓜的战争影响不到巫师半分——实在是优势在我,已经不需要青年巫师投杖从戎保家卫国了。在盖尔再三保证她这些年都会乖乖在家里呆着之后,斯内普也正式将新书提上了日程。 《魔药学辞典》,编纂委员会目前只有三个人,除了来自南美的利巴修·波拉奇,再就只有英国本土的拉维恩·德·蒙特莫伦西——欧陆其他国家深陷战火,美国那边不太熟1。 完成初稿预计需要一年,正式定稿到出版大概花不了一年,这还是在斯内普同时写着《魔药学2》的情况下。无论怎么说,利乌斯·斯内普小朋友的七年魔药生涯估计都离不开“啊?”、“???”和“爸你说句人话啊爸”了。 由于西线过于顺利,英国陆军大臣决定亲至黑海前线指挥,然后就险些被花样百出的友军气出个好歹。亏他自己年轻时辗转各殖民地,和这些杂牌军打过不少交道。 四月,“暴怒”号姗姗来迟,在飞机的掩护下,英及其他乱七八糟联军顺利登陆加里波利,并遭到了猛烈的炮火反击。士兵们只好龟缩在战壕里,等着飞机把土耳其人的阵地端掉。 陆军大臣坐在“暴怒”号的舰桥里等消息,满脑子都是去年的内阁会议上说的,“战斗机载弹量有限”,忍不住拍了封电报回伦敦,催斯文顿:“你那轰炸机生出来了没有?” 问就是在生了,再催倒是可以派两架运输机过来,优点是能装,缺点是需要人手动把炸弹往下推,缺点是不能在航母甲板上起降,缺点是油箱只够飞单程,缺点是你得给它找个有机场的盟国加油。 陆军大臣:“…………” 五月,英及其他乱七八糟联军终于占领了稳固的滩头阵地,补给线也在陆军大臣亲自发电报和伦敦方面扯皮了两三轮之后有了一个比较顺畅的流程——顺是顺了,就是效率稍微有点儿低下。 陆军大臣痛定思痛,终于开始让人在后方建简易机场,一条跑道加停机坪就行,结果又被地质撅了回来:海滩海滩,那是个滩啊,它不稳定的,别说在上面浇水泥了,就是浇黄金呢?也架不住它底下几十米几百米都泡在水里。 而在遥远的伦敦,也有人面临了同样的问题——新兼任军需大臣的e·d·a·斯文顿一筹莫展。 平心而论,英国国内的社会生活不能说是歌舞升平,至少也是个运转如常。男人与女人关于社会生产职能的交接堪称丝滑无痕——譬如以pnb为首的那几家,来自那些工厂与农场的新兵在入伍前都快脱产训练了。 是以物资一点儿都不缺,弹药也是,难在要怎么把它们及时地运到前线——这战线拉得未免也太长了。不需要盖尔操心,他自己一天push直升飞机八百回,还要和法国那边沟通:咱圈地盘儿多建几个机场行么哥? 六月,陆军上校盖尔·纳什在三十岁生日这一年正式获封成为嘉德骑士,成为肇始以来第二位“lady of garter”,也是所有嘉德骑士中受封年龄最小的一位,也是第一位亚裔成员。 她披着全套的骑士团斗篷从圣乔治礼拜堂走出来的照片成为了第二天《泰晤士日报》和《预言家日报》的头版头条。 到此为止,终于有人将盖尔·纳什三十年生命历程一总儿联系起来,从简妮·布兰登,到pnb,到《简妮·布兰登法案》,到“简妮·布兰登”号。 女人的作用早已不再像平权法案颁布前后那样,被反复拿出来说嘴。因为人们早已经习惯,在法案的背书下,无数女性默默汇入生产建设的洪流里,成为其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这最终导致了,虽然战争爆发,虽然大批壮丁被征上战场,但留在国内的其他普通人,除了觉得身边少了许多熟面孔之外,几乎感受不到生活有什么变化。 面包没有涨价,黄油没有稀缺,盐糖自由购买,蔬果依旧新鲜。骑士桥的高定时装屋以军服为灵感出了新的设计,新拍的战争片也在计划上映,连新闻自由都没有受到阻碍。 尽管战争开始小一年后仍没有要结束的迹象,至少执政党的支持率稳中向好。协■国的阵营逐步扩大,现在意大利与保加利亚也成为了大英的盟国——陆军大臣心心念念的机场终于破土动工了。 第136章 就在利乌斯·斯内普小姐光荣入选格兰芬多院队、成为一名追球手、将这个好消息通知给父母并成功气得她父亲罢工一天的时候,英及乱七八糟联军终于攻克博拉耶尔,占领了整个加里波利半岛,封锁了达达尼尔海峡。 由此,南线战场正式开辟,更多的舰船调头南下——毕竟和德国人真没什么可打的了,发枚鱼雷能把自己船炸了,打他们倒像是在欺负人。潜艇据说很厉害的,但也没见着活的。 最初提议南线计划的海军大臣甚至一度畅想,除了承担本国海防任务的部队以及负责让德国人一艘新船都不能下海的“简妮·布兰登”号编队之外,所有的舰艇都去支援南线。 但南线作战也并不顺利,原因无他,对方使用了人海战术。还好大英帝国有着祖传的优质手艺——搅屎棍,又正好面对的是一个宗教国家,简直浑身破绽,外交大臣马上就来劲了! 而这一切盖尔都暂时无暇关心。 “一定是当年在圣芒戈抱错了!”她斩钉截铁地说,“没事儿、没事儿啊,不生气不生气!” “女巫没有在医院生产的习惯。”斯内普阴着一张脸,“都怪邓布利多。” “对对对,都是她,生把我们利芙教坏了,我这就写信骂她。”盖尔咬着嘴唇忍住笑,自己心里也纳闷儿。“我也就是会骑而已,我都不知道魁地奇该怎么打,真的,一场比赛没看过。”她说,“怪了,这是随谁呢?” “我也只是当过裁判,就一次,而且那场比赛五分钟就——”斯内普随口道,但是太晚了。 “随你!”盖尔大声宣布,“你总不能怪你自己,好了闷气时间结束!” 斯内普笑了起来,把头埋在她胸前。“会不会是真的抱错了?”良久,他才又闷闷地说。 盖尔大笑。 她好不容易将毛顺好,这才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要求——她想去趟奥地利。 “你可以和我一起来,请你和我一起来!”盖尔举手发誓,“真的,我就是去看一眼,打听打听,不管有事儿没事儿我都会回来!” “打听什么?”好不容易见点儿阳光的脸色再度多云转阴。 “格林德沃这一年都没什么动静,这很反常。”盖尔认真地说,“你别忘了,当初可是他要我狙死威廉二世的。” 通过谋杀某一方首脑而激化双方矛盾,这招已经成功过一次了,可惜一招鲜,却不能吃遍天——在麻瓜身上没用。德国人忙忙碌碌整合老皇帝留下的政治遗产,再把他们的皇储收拾成个差不多的样儿推上去当威廉三世,战争反而比“从前”晚爆发了一个多月。 习惯了大一统体制下皇太子柩前即位一呼百应的穿越者盖尔·纳什小姐事后也是琢磨了半天才明白。 但格林德沃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他整这一出,本就是因为盖尔多年如一日、持之以恒地给英国加buff,战争如果一边倒地碾压、摧枯拉朽地打完了,反而不是他想看到的。 曾经的盖尔幼稚而残酷地认为,只要英国男人在战争里死得够多,那么英国女人的地位就会自然而然地提高。格林德沃也是这样想的,他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只要麻瓜死得够多,那么巫师战争爆发的时候,他们就会更省力。 平等地,英法德俄最好都死上个几十万,那时候他就该出手了。 “你什么时候去?” “随时都行,我现在可是家庭主妇,等你养的。” “之前明里暗里嘲讽我吃软饭的也不知道是谁!” 他们难得一同出游,按理说该好好规划一下行程、做做攻略什么的,奈何天时、地利、人和全都不对。 “我也算是常客了吧,从没见过七又二分之一站台这么热闹过。”发车前正赶上最新一列魔法欧洲之星抵站,形形色色的西欧巫师提着大包小包挤下车来,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一种“我到家了”的神情,“这是怎么了?” 斯内普打了个哈欠,一句话解开了她的疑惑:“伦敦如果沦陷,我们就只有偷渡才能离开英国了。”盖尔恍然。 虽然巫师基本不会被炮弹炸死,但天天有人在家门口打得炮弹横飞,那也挺烦的。目前还没有国家窝囊到连首都都丢了,但对小国来说,一打起来全境戒严总是没错的——交通枢纽就是封锁的重中之重,所以这些跑到“世外桃源”带英来躲清闲的西欧巫师,想要合法出境,其中曲折,只怕不是偷渡也胜似偷渡了。 “睡吧。”她摸摸他的耳朵,把人按倒在大腿上,又送上一个吻。 与挤得仿佛印度火车的下行列车相比,他们所乘坐的上行列车已经不是“空旷”可以形容的了——根本就没人。盖尔一周前向魔法交通司申请出境,被告知上行列车现在减少到了一周一趟,结果攒了一周,整辆列车加起来也还是只有他们两客。 她当时还戏言,没怎么着就获得了一国元首的待遇——专列! 膝头一沉,斯内普似乎睡熟了。“家庭主妇”盖尔·纳什小姐能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他可不行,为了空出时间,一连几天都在熬夜赶进度。盖尔无意识地梳理着斯内普的头发,心里觉得高兴。她有时候会觉得责任感是一种束缚,但它同样是牵系时代与他们之间的纽带,他要先愿意落地生根,才会产生这责任感。 中午时分,上行列车抵达巴黎,盖尔倒是想下车逛逛的,但是她腿麻了,根本动不了。 “比从前……萧条得多了。”她咬牙切齿地说,“真没有一个魔咒能缓解我的腿……不,别捏!” 太晚了,刚睁开眼、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斯内普下意识地捏了捏她的腿,盖尔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又痛又酸又麻又难受的感觉直冲天灵盖,眼泪都给他捏出来了。 于是限时膝枕服务正式取消,下半程请需要补觉的旅客自己变个枕头。 火车越往北走,景况倒好转不少,毕竟法国、比利时和卢森堡是正经的交战区(某些保护咒和混淆咒失效的铁轨甚至被炸断过好几次),德国却不是,柏林站甚至看上去和从前并无不同。尽管没有其他乘客,但列车仍然留出了充足的换乘时间:魔法欧洲之星会在柏林再次分流,去北欧诸国的人从这里前往丹麦,不下车的人将随列车南下折回奥地利,继续前往东欧。 “这也太慢了!”盖尔小声跟斯内普吐槽,这个疑问她早就有,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提问对象,“要尽可能链接更多城市这个我懂,但为什么不能提速呢?反正只停首都不是吗?你们骑士公共汽车快成那样儿,没道理火车不行,这铁轨上也没人和它并道抢路啊!” “您似乎正是搅动国际风云的操盘手之一,女士。”斯内普有些好笑,“这种小问题,就不用拿来考验没有政治觉悟的鄙人了吧?” 盖尔一怔,连忙喊冤。 “把你脑子里负责正事的开关打开!”斯内普顶了她脑门一下,似乎力气越大、越能隔着厚厚的头盖骨替她开开关似的。盖尔被这孩子气的举动逗得直笑,但她也不是非要一个答案不可,就撂在一边儿没管。 下午五点,列车抵达维也纳。 盖尔先带斯内普去了市区的那间酒店,自己都疑心这算不算通敌,但她很快想开了:阿不思·邓布利多对“alliance”那才真是门儿清,他现在要是想故地重游,没准儿纽蒙迦德所有的门都会齐刷刷为他敞开。 可那间酒店是空的,熟面孔一个不见,连工作人员都是货真价实的麻瓜,对巫师社会一无所知。哪怕斯内普用“摄神取念”来检查他们的大脑,都找不到丝毫关于“alliance”的记忆。 “我想格林德沃很快就要派人来抹除你了,现在逃亡还来得及。”他开了个玩笑,“你怎么得罪他了?” 盖尔心里陡然升起一缕不祥的预感。哪怕伏地魔也穿越了,“alliance”被人连窝端的可能性也一定是零,那这些人都去哪里了?总不可能去前线拯救麻瓜平民了吧? 她再不迟疑,下一站直接纽蒙迦德。 “就在那儿,你自己想象一下吧!”盖尔指着苍莽林间一片突兀的空地,“麻瓜只会觉得那是一片军事禁区。” 斯内普嗤笑了一声:“格林德沃到底怎么看麻瓜?” “难说!”盖尔耸了耸肩。她曾经觉得格林德沃绝看不起麻瓜的任何东西,哪怕他吃到麻瓜科技与魔法结合的红利,但人总是会成长的,哪怕自负如格林德沃。文达·罗齐尔谋杀维纽西娅·克里克力用到了麻瓜留声机,她袭击威廉二世用的也不是阿瓦达索命咒,而是大口径麻瓜狙击枪。 “那么,你又要先走一步?”斯内普转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盖尔心虚地后退了两步,该保证的都已经保证过了,该发誓的也都指着每一个她知道的麻瓜神外加梅林发过誓了,该做的许诺床上床下她也不知道许出去多少,现在能怎么办? “没入伙的才看不见,这应该怪你自己嘛……”她打着哈哈,一时间福至心灵,“我知道了!” 第137章 第73章 72 “知道格林德沃去哪儿了?” “知道为什么魔法欧洲之星不能提速了!” “…………” “好吧,就算国境有限制,那霍格沃茨特快为什么不能提速?” “停,再后退你就摔下去了。” “拜斯内普教授细心教导所赐,我可摔不死!”女巫笑着向身后的悬崖一倒,片刻后,她蓝色的袍子像一片乘着青空之风的羽毛,载着她轻飘飘往崖间横生的松树上一落,紧接着人便消失了——她幻影移形了。 盖尔匆匆走过往日总是人来人往的纽蒙迦德堡,如今这里空无一人,她鞋跟敲击在地板上甚至有回声。 “盖勒特?”她扬声叫道,“你在吗?” 声音在城堡每一层楼板之间回荡,从最底层的地下室到最高处的塔楼。夕阳透过花窗,将地板上那一层被她脚步声激起的尘雾照得纤毫毕现。 斯内普说得没错,按照一般套路,这里的确即将应该有个背刺组织的叛徒要被抹杀。 “有人吗?”她大声喊道,“谁都行!” 无人应答。 盖尔不常来纽蒙迦德,她在这里有一个房间,但是从来没住过。以至于她现在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找起,她连格林德沃住哪间房都不晓得。 难道是黑魔法实验出了岔子?傀儡药剂不保准、某种扭曲的怪兽吞噬了城堡里的所有人?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盖尔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想法荒诞不经,但她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抽出魔杖,向地下室走去。 一池静水,映得四壁波光粼粼。 怪兽会潜藏在水底吗? 盖尔躲在门后,干脆把格林德沃那一池子魔药全都清空了——池底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洁白的大理石上浮雕着精细的花纹,刷一刷大概还能用来泡温泉。 这时,她注意到水池旁安放着一组桌椅,桌子不大,四条腿蚀刻双足飞龙,台面上用细木拼出“alliance”的logo,通常这种桌子是会客室里用来容纳火柴、烟草、通条和雪茄的,但现在那上面只散落着一些纸质文件。 盖尔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发现自己一个字都看不懂。她自己都说不清那一瞬间是怎么想的,等她反应过来,那些文件已经被她复制一份揣进了袍子里。 “……纳什小姐?” “啊我■!”盖尔的尖叫在地下室里激起连绵不绝的回声,她差点儿把那张桌子给掀了。一个头上包着纱布的男巫鬼鬼祟祟地在门外探头探脑,见她回首,露出一个龇牙咧嘴的笑:“您真的来了?” “格林德沃知道我要来?”盖尔定了定神,一颗心还在“砰砰”跳。 “先生只是说,如果您来了,就让我转告您一句话。”男巫顿了顿,甚至郑重其事地咽了咽口水,“这一切都要多亏了您的创想,纳什小姐。” “就没了?”盖尔困惑地望着他,她记得这个人,因为他的阿尼玛格斯形态是一只巨大的秃鹫,叫什么来着……赫尔曼? “没了。”赫尔曼肯定地说。 盖尔招招手让他过来,绕着人转了半圈儿。“人都去哪里了?”她冷不丁问道。 “我不知道。”若非赫尔曼的演技已经出神入化,那就是他真的一无所知,“命令是直接由文达下达给支队长的。” 盖尔皱起眉,刚想骂人,随即想到赫尔曼并非自己的直属,只好咬咬牙忍了,耐着性子问他:“那你的支队长是谁?她有没有说你们要去哪里、做什么?” “亨利埃塔·费舍尔,我们本来是要去罗马尼亚的,结果我不小心踩中了你们英国人的地雷,纳什小姐。”赫尔曼指了指自己从头上一直蔓延到腿脚的大大小小的伤口,他甚至一瘸一拐的。 盖尔瞪大眼睛,万万没想到还能有这一出。 “先生和文达当时还和我们一起,他们一起出手才救下我,先生很生气,勒令我不许用魔法治好伤口,就像个愚蠢的麻瓜一样等它自然愈合,亨利埃塔就只好让我先回来了。”赫尔曼笑着说,还想揭开纱布看看自己恢复得怎么样了。 “然后他们去哪儿了?”盖尔瞥了一眼伤口,被通红糜烂的血肉刺得眼睛一痛。 “不知道,先生好像只打算去看看情况就走,我连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打发回来了。”赫尔曼堪称天真烂漫,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人均卷王的“alliance”混到现在的,大概特殊形态的阿尼玛格斯有加分吧? 盖尔深深呼吸,才硬挤出一个笑容:“赫尔曼,你知道麻瓜受伤要涂药的吧?” “就像白鲜香精?” “那你为什么不涂?!你那——它们都快烂了!我站在这里都能闻到那股味道,你那优越的日耳曼鼻子被秃鹫叨了所以闻不到吗?” 赫尔曼噤若寒蝉,半晌,抖抖索索闻了闻胳膊上的绷带。“我还以为我该洗澡了呢!”他小声道,“这不是不敢沾水嘛……” “滚去上药!” 赫尔曼连滚带爬地去了,盖尔留在原地平了平气,安慰自己这年头麻瓜没有cctv1,巫师更没有cctv咒,也跟着闪人了。回到刚刚分手的山坡上,却不见斯内普的身影,半空中只有他的守护神在一圈一圈地徘徊,见她出来了,便掠空报了个地址。 盖尔:? 她幻影移形在一座桥上,脚下流水滔滔,两岸皆是葱茏的绿野,不远处的灌木丛旁有一条窄窄的人行步道,高大的落叶乔木并肩立在更远处,遮挡了来自外界的视线。 似乎……是个公园? “人生第二次约会,不好意思,还是免费的。”斯内普走到她身旁,递给她一个什么东西。 是个草戒指。 “啊!”盖尔低低地欢呼了一声,“你编的?” “你为什么会以为我会编这个?”斯内普问她。 “没所谓啊,你就是向公园外的小贩买的也不要紧,就是不知道麻瓜小贩还有没有摆摊的心情。”盖尔美滋滋地挨个指头试,“哎呀,都要戴不下了!” “的确是我编的,”斯内普承认,“我小时候几乎没什么玩具,除了路边的野草,就只有别人不要的螺丝和铁钉。” “比我强点,我连这样一根野草都要求别人帮我摘呢,好在需要两只手做的事情我都很擅长!”盖尔干脆拉着他跑下桥去,弓着腰在草地上找来找去。 “别去那边,刚刚路过一只宠物狗。”斯内普在她身后提醒。 盖尔“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扶着树直不起腰,笑着笑着便又去拔草,选到了中意的,便揽着袍子就地一坐开始动手施工,她嘴里哼着歌,脚尖一翘一翘地打着节拍。 斯内普忽然想要索还戒指了。 他最初编那个戒指,是为了送给莉莉,那些年里也不知道送了多少个,甚至莉莉还指点他怎样编更美观。科克沃斯那种地方,哪怕是小巫师,也只能留心于公园里的小花小草来打发时间。 “看!” 一个毛茸茸的绿兔子被举到他眼前,草穗模拟的一对长耳在风中轻颤。 “想不到东西方的文化差异在草编艺术上也能暴露无疑。”盖尔晃了晃手指上光秃秃的草戒指,又强硬地拉过斯内普的手,将晃悠着俩大耳朵的兔子戒指套在他手上。 “等下回去看看今天是几号,以后这就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了。”她拍板决定,“明年记得噢,否则小心我翻脸。” 之前那次,她在阿兹卡班早就把日子过糊涂了,估计斯内普也不能确保忒修斯到底哪天有空帮他私相授受。 这一套组合拳打得斯内普反应不过来。天色已经黯淡下来,夜风吹拂,兔子耳朵痒痒地拂在他手背上。 “盖尔。”他低声道。 “嗯?”盖尔躺在草地上,枕着双臂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会编这个?” “啊?大概……过家家?两个人玩儿得起来吗?”盖尔想想都有些好笑,“哈利·波特的大姨不会笑话你俩幼稚吗?她有没有想来加入这个家?” 他忽然伏下来,吻里带着河水的腥,与草叶折断时汁水青涩的甜。 盖尔吓得两条胳膊死命推他的肩,推了半天没推动,只好悻悻然放弃,破罐子破摔开始享受,好在斯内普没打算做别的。 看来上次“霍格莫德惊魂”只是间歇性偶发事件。 直到回去酒店——盖尔照顾自家人生意,直接在“alliance”据点下榻,甚至仍选择了曾经长住的套间——她才有空拿出从纽蒙迦德偷出来的文件。 “真不是我想通敌,可是教授,唯独那个高明的翻译咒你没教过我。”盖尔无辜地摊摊手,“也是,毕竟我不需要时时偷窥哪位外国友人的备忘录,对不对?” 还不等斯内普反唇相讥,那些文件就在他鼻尖底下开始无风自燃,盖尔险些烧到手。 “反复制咒。”斯内普蹲下身,打量那几乎是一瞬间制造出的灰烬,“魔法部几乎每一份文件都施加了这个咒语,至少我那个年代是这样。” 第138章 “那工作量也太大了,你们不搞‘无纸化办公’吧?那存档要怎么办呢?”时刻准备着窃取国家机密的盖尔·纳什上校推己及人,她自己的所有“存档”都是直接复制的。 “存档?魔法部可不像你,没事儿就让蛇女把档案翻得一团乱,正常人的存档几乎没人会去动它。如果你这样,”斯内普挑起一边眉毛,做了个翻检的动作,“说明你存心不良,文件就会立即自毁。” “还挺智能感应的呢!”盖尔不甘心地嘟囔,抽出水笔开始另外找纸。 斯内普挥动魔杖毁尸灭迹,这才发现盖尔正在……画画? “我发誓我记住了一个单词。”她絮絮念叨,“梅林在上,至少是个地名!地名地名地名地名……” 那幅画越画越大,简直像是一幅精雕细琢的野路子素描,大画家一边画一边抱怨:“怎么有人把文字设计得像是一条有无数小支流的内流河?” “我曾经也这样看待你们国家的文字,”斯内普走远了一些,以便整体地看待那幅素描,“怎么会有人把文字设计得像三强争霸赛的迷宫?” 盖尔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然而这一次他们却失望了,盖尔的瞬时记忆力没有出问题,出问题的是魔法。 “什么叫‘你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简直不敢置信,指着半空中微微发光的一个单词,“这不是英语吗?” “是英语,但我不认识。”两辈子都是英国人、说了快七十年英语的斯内普坦然承认,“这是个好消息,说明这可能真的是个地名,外国地名。” “还是个丝毫没有魔药原材料出产的不毛之地,”她需要一个百度百科咒,盖尔心想,有道词典咒也行,“还有黑魔法生物——噢,你那部分知识好像也学得一般来着?2” 他不悦地瞪着她,怎么这种东西她反而记得牢牢的? “格林德沃要赫尔曼转告我,这一切都多亏了我的创想。”她困惑地复述,“我的创想多了去了,他指哪一个?” “下次见面你可以问问他。”斯内普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盖尔的那些……“创想”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但问题就在于,现阶段以格林德沃的实力,在远离文明中心的世界边缘偷偷搞一下,基本不会引起巫师的关注,他要是把苏格兰高原一整个儿变黑了试试? 不是做不到,而是邓布利多不等太阳升起就能给他变回来,这完全没有意义,别的国家又不是没有巫师。 现在就把全部人手撒出去四处放火,火势根本起不来不说,反而容易暴露自己,绝不划算。 但盖尔却始终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好像忽略了什么要紧事。直到她结束旅程回去英国,又被斯文顿拖去开会,听到首相秘书做简报,才被一语惊破梦中人。 “海军陆战队分别于三天、五天前登陆马尔马拉和图兰科伊,泰基尔达港由陆路被攻克,最迟不过明年年中,联军将进抵君士坦丁堡城下。” 盖尔当时正趴在地图上昏昏欲睡,心想海军大臣这个策略好像是挺有远见的,可打不进马尔马拉海也就罢了,真等打进来,这个地势,简直像是自投罗网被包了饺子嘛。 果然首相秘书报了一个可怕的伤亡数字,怪不得不到一百英里的路,居然需要活活打上半年。这是一刀捅进了人家腹地,直线距离推进一里,对周边地区的占领都得跟上才行。 新开辟的南线战场迅速吞噬了英国因为西线进展顺利而比较有余裕的那部分“产能”,海军又开始疯狂造船,现造航母来不及,改了一艘“百眼巨人”号急匆匆地往南发。 “罗马尼亚日前宣布加入协■国,将与我方夹击——”首相秘书一句话没说完,就看到会议桌末端那个打瞌睡的女巫猛地站了起来! “罗马尼亚!”她喊道,两只眼睛瞪得老大,毫无困意。 “罗马尼亚怎么了?”首相赶紧问。 盖尔摇了摇头,她原地出了一会儿神,才望向一脸呆滞的秘书:“您请继续,罗马尼亚如约与联军夹击了吗?” “没有,”秘书翻过一页,“他们失约了,因为遭到了同■国的攻击,现在首都布加勒斯特已经被围了。” 众人齐齐“咦”了一声。 不得不说塞尔维亚人还是很能打的,又有英军从保加利亚源源不断地送人送钱送物资,一直跟奥匈军队相持不下,德国一头帮这里,一头还要帮被一刀捅进心窝里的土耳其盟友,自家还在东线揍人、西线挨揍——谁还腾得出手来打罗马尼亚啊?还打赢了?还一路打到人首都了? “你们……对盟友,没有军事援助的?”盖尔难以置信地瞪着斯文顿。 “有、有啊!”斯文顿也懵了,他管军需的,出于某种“体面”,那真是勒紧裤腰带、从牙缝里省下点儿来都要先紧着盟友3——印度和澳大利亚援军不算数的,饿着就饿着。 “前线的事有g将军自行决定。”首相开口打岔,言下之意我们赶紧进行下一项,小小一个罗马尼亚他并不放在心上,最糟不过布加勒斯特失守——那又如何,并不影响大局。 今天会议的主题是商议原定于明年初的“大反攻计划”,两个位置,凡尔登要塞和索姆河沿岸一齐发动,东线……能赶上就赶上,赶不上算了。由于斯文顿的轰炸机难产了好有两年多,终于生出来了,内阁大鳄们普遍对此役持乐观态度。 盖尔置若罔闻,她脑海里反反复复萦绕着一个单词:罗马尼亚。散会后她破天荒地没有急着走,反而拦住了斯文顿:“你知道‘马什哈德’是哪里么?” “啊?”斯文顿也一头雾水,“听上去像是个阿拉伯地方,我给你找人问问。” 她前脚回到家,后脚斯文顿的电话就追到了:“问了中东与非洲事务司负责人的一个幕僚,他说是哪儿……噢,波斯的一个城市,现在归俄国人管,怎么了?” “不怎么了……”盖尔慢慢说道,“那里是战区吗?” 这个问题显然超纲了,斯文顿卡了一下,又去和电话外的人小声密谋——显而易见他不可能亲自替盖尔跑这趟腿。 “没有。”他很快回来了,“那里是大后方,离前线太远,帮不上什么忙,我们主要还是集中在半岛那边发力。” 盖尔盯着面前的世界地图,终于在德黑兰旁边找到了那个小点儿,但却更迷惑了。 “那……那里有什么特殊的吗?火山?或者重要的铁路、运兵线?”她绞尽脑汁试图去贴近格林德沃的脑回路,“或者是某种粮食或者燃料的产地?那里有油田吗?” “没有……”斯文顿一边场外求助,一边回答她,“似乎只是波斯人的一个宗教圣地,你知道的,他们的圣地未免也太多了,左一个右一个,还要和我们抢耶路撒冷!” 挂上电话,盖尔不得不暂时搁置神秘的“马什哈德”,转向奇怪的罗马尼亚。 “哈利·波特的那个好朋友,他们仨老是一块儿的那个,他是不是有个哥哥是搞动物养殖的?”她问斯内普。 “韦斯莱?”这个问法着实令他感到莫名其妙,“查理·韦斯莱,如果你说的是他,那么他的确在罗马尼亚龙类保护区工作。” “那个保护区什么时候建的?” 斯内普一怔,感觉有什么东西流星般划过脑海,但一时半会儿也无从捕捉。 “战后……大概?”他不确定地说,他对神奇动物实在没什么研究,上学的时候就是随便学学,成绩单不难看就行了,“是纽特·斯卡曼德一手——” 他捉住了流星! “听着,”斯内普说得飞快,“斯卡曼德年轻时似乎曾在东线战场独力驯服过一条失控的乌克兰铁腹龙!” “似乎?”盖尔反问,“记录被抹了?这种程度的牛x该给他发奖章啊!” “但巫师插手麻瓜战争是不被允许的,他那个哥哥亲自上了战场,如果不是法不责众,估计要坐牢。”斯内普神情古怪,“有你,我估计忒修斯·斯卡曼德要晚很多年当上首席傲罗了。” “这算插手战争?难道麻瓜能看到火龙?” “能。” 盖尔还要再问,却被一个仓促的吻堵了回去,斯内普还要回去工作。 “相比之下,我对死龙身上能够入药的各个部位更感兴趣,它们活着的时候对我意义不大。”他这样说,“为什么不去问问那个蛇女呢?” 对哦!她直接去找纽特·斯卡曼德本人不就好了! 第74章 73 1915年,苏格兰,霍格莫德村,“三把扫帚”酒馆。 时近年末,透过玻璃窗,能看到街道上已经零零星星有不少店家挂出了圣诞装饰——近年来世风松动的可不仅仅只有麻瓜社会。 “三把扫帚”也不能免俗,老板宁可拿掉两张桌子,也要摆上他精挑细选的两棵大松树。客人们的目光也免不了被这番大动静吸引,还有人热情地给出装饰风格的建议,如此一来,角落里坐着的两位女士就更不显眼了。 第139章 “你还好吗,玛纳萨?”盖尔紧张地咬着吸管,“如果你在这里忽然变蛇……” 环顾四周,没有小朋友——“变吧,想怎么变怎么变!”她大手一挥,“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 玛纳萨“扑哧”一笑,差点儿呛到。“我好像还是能控制一下场合的,”她说,“如果不行,我就去纽特的手提箱里躲一会儿。” “说起来,你真没约错时间?”盖尔狐疑地看了看表,“今天可是个工作日,还是个上午。” 玛纳萨挑了挑眉,一副“您请好吧”的模样儿。“他那个办公室,一周都见不到第二个活人,家养小精灵当然会帮他说话了,出什么事也能帮忙糊弄一阵儿,足够他赶回去了。”她解释道,“至于假期,不,纽特宝贵的、珍贵的假期,他不想踏出家门一步,不想待客不想约会,更不想见到任何一个活人,直立行走的都不行。” 盖尔一时沉默。“听上去他本来也很少见到活人啊,家养小精灵那么招烦吗?”她简直难以理解。 “上下班会遇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也会。”玛纳萨怜悯地说,在她嘴里,未来的神奇动物学家纽特·斯卡曼德简直像有某种自闭谱系,“遇见了就要打招呼,打了招呼就要寒暄,还要注意人家的表情,还得笑!” “听上去我都很难和他沟通。”盖尔赶紧喝了口酒压压惊,记忆里那个小男孩……就,挺正常的啊?小嘴叭叭的,还敢和她抢人呢? 霍格沃茨这个校园霸凌真是……只能说多少伟人因此被塑造! 就在这时,有人推开了“三把扫帚”的门,带来一阵新鲜的寒风与飘雪。 刚成年就入编的传奇经历并未让纽特·斯卡曼德及时成熟起来,他依然顶着一张青涩的小孩儿脸,就是再换回霍格沃茨校服也很相称。至于那脸色,只能说孩子胸前的魔法部徽章都比他的眼睛要明亮。 “你看上去已经枯萎了!”玛纳萨率先说,摸摸纽特的手,“还好吗?” “就快死了。”纽特有气无力地轻声说,眼皮依旧耷拉着,仿佛不敢看人似的,“日安,纳什小姐。” 及时从玛纳萨那里更新了情报的盖尔识趣地省略了所有的“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以及“长高啦和你哥哥不太像呢”之类的客套与寒暄,但有一个问题她无论如何还是很在意。 “你怎么还是肄业了?”她好奇地问道,“阿不思·邓布利多对付区区校董会还是手到擒来的。” 那可是曾经和中、东欧各国魔法部要员把酒言欢、谈笑自如的“alliance”二把手啊! 盖尔本以为这个问题问出口,她会得到一个更蔫巴的纽特·斯卡曼德,但是没有,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巫忽然挺起了背。 “因为我失望了。”他的声音依旧不大,目光在稍稍触及盖尔的脸之后立刻飞快地移开了,“对霍格沃茨,还有莉塔……没什么可再待下去的,我是主动退学的。” 这么大的孩子,他的生活本来也就约等于学校+家庭,又上了一年班,这个“失望”的范畴大概率是整个巫师社会。怪不得后来拥抱大自然去了,相比之下小动物们的确简单多了。 “原来如此。”盖尔点点头,毫无预兆地开启了新话题,“麻瓜能看见龙,为什么很少有听说相关事件?魔法部的人靠什么来知道哪条龙被麻瓜看见了呢?” 没听说给火龙装芯片——啊不,踪丝的! 纽特一愣,但很快跟上了她的思路:“因为人类并不在火龙的食谱上,而且由于巫师持续不断地捕杀火龙,某些智商较高的火龙甚至进化出了对人类的厌烦,平等地包括麻瓜和巫师,因此它们通常情况下会躲着人。” 好家伙,进门半天说过的话都没现在多! “那听上去你和火龙也挺像的呢!”玛纳萨激情吐槽,纽特居然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他笑了! “嗯……如果我、我现在想要……呃,弄点儿新鲜龙皮,我该去哪里找呢?”盖尔字斟句酌。 “去罗马尼亚,那里有一个养殖保护区。”纽特不假思索地说,“已经小有规模了,只是还没有被官方承认。” 西弗勒斯·斯内普!向你的保护神奇生物课教授道歉! 盖尔平了平气,又问:“什么种类都有么?” “差不多吧!”纽特挠了挠头,“你知道的,这个保护区,它的选址很重要。气候要适宜,经济还不能太发达,否则自然环境会被压缩,位置不能太偏,罗马尼亚本就是长角龙的产地,那里很合适。” “现在还有野龙吗?”从罗马尼亚送一头成年乌克兰铁腹龙回老家,这个工作量未免太大了,怎么不去帮愚公移山呢? “有,譬如中国狮龙,也叫火球龙,迄今为止所有的蛋全靠香■巫师走私,而且有价无市,可遇不可求。”纽特有些不好意思,“至于欧洲范围内,越发达的国家野龙就越少了。” 似乎也不能证明什么。 “火龙怕炸弹吗?”她又问。 “哪怕对麻瓜和巫师来说,炸弹都是新生事物,何况火龙?”年轻人含蓄地说。 是这个道理,盖尔点点头,感觉“罗马尼亚”这条线索似乎也被堵死了。 她几乎可以肯定,罗马尼亚军队异乎寻常的惨败和格林德沃有关,他得炮制一个合适的条件来“愚公移山”,比如战败后的萧条大环境。但……然后呢? 就算他真的“盖勒特千里送火龙1”了,这不是还有纽特·斯卡曼德吗?天塌了有高个儿顶着! 她对东线不甚了解,只知道俄国人略菜,英军反正从来没指望东线能呼应点儿什么,甚至费了姥姥劲儿开辟南线,最终目的也是为了帮东线减压。这要是平白撂那么大一龙过去,两边海海的军队,挨个消除记忆不现实,巫师一时半会甚至也不能拿龙怎么样,龙一紧张上火再发飙,好么这也太乱了! 一边库库地死麻瓜,一边疯狂践踏《保密法》,还有比这更一箭双雕的大好事儿么? 转过年来,约莫就是麻瓜约定好的“大反攻”即将实施的时候,斯内普忽然临时通知她,说要去霍格沃茨代几天课,代黑魔法防御术。 “可怜的利芙!”盖尔立即道,随即又想到某人并不轻松的工作任务,“那你的书怎么办?晚上加班?” “看起来只能往后推了。” “啊?”盖尔一愣,“这是可以推的?那上年去奥地利的时候你怎么不推?” 去奥地利来回加起来不超过两天,他可是足足加了一个周的班。 斯内普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指挥箱子与衣服开始自己收拾自己,盖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加班的那几天,她自己可是兢兢业业陪在一边“红袖添香夜打盹”的啊!打字声多么催眠啊!虽然眼一闭就会被他立马捅醒。 “能带家属吗?”她立马来了兴致。 “不能。”斯内普无情回绝,“终于轮到我离开你一次,还有,你为什么不关心邓布利多去哪里了?” “我们尊重离职员工的个人选择。”盖尔将手一摊,开始琢磨要怎么才能看上这个热闹。 “看上去你似乎不感兴趣。”斯内普按下她的手,把人拢进自己的势力范围,“但我知道。” “知道什么?”盖尔仰头笑道。 “你全然知情,比我更早、比我更多。”斯内普轻声道。 “看破不说破嘛,纳什教授教你个新知识。”她的手指从他的心口一直滑到小腹,轻轻一拍,“这叫做‘心知肚明’!” 20世纪上半叶的西弗勒斯·斯内普教授本应在一个周五的晚上被正式介绍给他倒霉的学生们,他至少需要一个充足的周末来了解各年级教学进度,奈何铁腹龙不等人。 所以今天下午阿不思·邓布利多的凤凰传话,明天早上第一节 黑魔法防御术就得斯内普去上——他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旁观此事的盖尔·纳什小姐表示:抵制黑心老板,至少格林德沃从来不派急活儿。 她并没有将这件事“好心地”通知女儿,而是在代课教授走马上任的这天起了个大早,翻出从前的校袍改了改,套上就走。 目的地:蜂蜜公爵糖果屋。 有热闹不看王八蛋嘛! 她时间卡得很好,一条密道走到头,霍格沃茨的学生们还没有开早饭。但盖尔不敢马虎大意,上一次他们“偷溜”可是被邓布利多抓个正着的,很难想这一位不会做什么反制措施,但……雕像平平稳稳地打开了,她甚至听到拉文克劳和格兰芬多学生急匆匆下楼的脚步声响。 按照一般规律,这应该是拉文克劳的懒虫和格兰芬多的早鸟,打魁地奇的不算。 檀木杖尖弹出一只橡胶假手,谨慎地伸出去晃了晃——被什么东西一把抓住扯了出去! 盖尔吓得半声尖叫堵在嗓子眼里,她被抱了个满怀,紧接着头顶一凉,幻身咒。 第140章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斯内普哭笑不得,“但没想到你这么嚣张。” “还没上课声音就这么沙哑?”盖尔急了,“我现在上哪儿去给你弄——呃,算了,我也不知道那些草药的英文名。” “一夜没睡。”他清了清嗓子。 抵制黑心老板阿不思·邓布利多! “下次把家里那张床带上。”盖尔拍拍他肩膀,急着去礼堂多少蹭点儿吃的,一步迈出去,却生生被他的胳膊给拦了回来。 “说的不对,重新说。”斯内普在她耳边要求,态度强硬,“现在我真的可以给拉文克劳扣分了。” “你随便扣!” 虽然他们互相看不见,可斯内普莫名觉得这句话很耳熟,他能想象出30岁的盖尔说出这句话的神态,也……也记得15岁的盖尔狼狈又决绝的样子。她走到今天这一步,将来还会走得更远、更不可回头,但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一晃神的功夫,盖尔已经从他控制下挣脱了出去,却没有急着走。 “正确答案是什么呢,教授?”她含着笑意的声音近在咫尺。 “给你一天的时间去想,纳什小姐。想不出来的话,晚饭后你就可以来找我关禁闭了。”他捉住她的一只手,“现在,跟我来。” 说真的,盖尔上学的时候都没有过如此……符合校园风格的浪漫纯爱行为:手拉着手在走廊和楼梯上狂奔赶着去吃早饭,活像头天晚上在有求必应屋做了什么坏事起晚了。 估计斯内普也没有,两辈子都。 最后他们不得不再一次用上了伏地魔的飞行魔咒,好在这一次配合默契,如果没有幻身咒,场面估计看着还挺牛x。 当霍格沃茨大部分学生已经吃上喝上之后,礼堂的大门再一次打开了——一位穿着宽大黑袍的长发男巫大步走了进来,活像一片浓厚阴云。二年级的格兰芬多女巫利芙·斯内普小姐被面包噎得打了个嗝,连忙就着南瓜汁顺了顺。坏了,起猛了,怎么看见爸爸了?昨晚就不该熬夜看小说来着! 隔壁赫奇帕奇的夏绿蒂·奥利凡德小姐也是这么想的,她认为自己的噩梦还没醒,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两个小女巫不期然对上了视线,利芙“咚”的一声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向大家介绍一位新朋友。”校长梅乐思教授笑眯眯地拉着乌云般的男巫,不知为什么笑容有点儿僵硬,“邓布利多教授不得不去处理一些个人事务,未来的一段时间将由斯内普教授暂时负责黑魔法防御术的教学工作。” 礼堂里鸦雀无声。校长只好带头鼓起掌来,教师席上所有教职工一起鼓掌,越发显得早餐桌上安静得可怕。 “邓布利多教授还会回来吗?”有人带着哭腔问。 不怪他们疑心,这一位……他哪像是来代课的,看那架势,他简直是来跟校长夺权的啊!不,不用夺,就刚才那几步,他应该已经拿到校董会的任命书了! “当然会。”梅乐思教授立马点头。 “那我们的院长……”有个格兰芬多大着胆子举手。 “我来代!”梅乐思教授立马回答。 格兰芬多们隐隐松了口气,校长也松了口气,本以为这事儿完了,谁知道这位上学时就刺得离谱的刺儿头不干了:“表现出明显的不欢迎态度,不礼貌,格兰芬多扣……扣一分!” 刚刚要活泛点儿的礼堂再度安静下来。 这分还能这么扣? 不得不说二十世纪上半叶的小巫师们还是很淳朴的,既没听过格林德沃在欧陆的恐怖行径,也没亲身经历过伏地魔的黑暗威压,过于宽松的生长环境让他们甚至可以说是逆来顺受。别的学院饭都吃一半儿了,那位给自己学院招来罚分的天真格兰芬多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声叫屈:“我没不欢迎啊!” 然后就又扣了一分,理由是“咆哮礼堂,影响其他同学食欲”。 人群中某个黑发黑眼、侧脸轮廓和代课教授有七分像的小女巫将身体缩得更小了。 盖尔殷勤地为代课教授拉开椅子,动作幅度不敢太大。他看上去还有点儿懵,大概这不是他以前惯常坐的位置,不过适应得很快——很快从餐桌上不动声色地顺了个可颂给她。 差点儿被德·蒙特莫伦西教授抓包,于是下一次斯内普就知道先施咒再递,不过意义不大,因为他拿了个苹果2。 盖尔“吭哧”、“吭哧”地啃着苹果溜下去找女儿玩,经过那个倒霉男巫的时候顺带看了一眼人家的胸牌:弗利蒙·波特3。 嗯……嗯????? 她又折回去细细打量,忍不住赞赏波特家祖传dna的顽强生存能力,瞧这鸟窝头!瞧这大近视眼! “很好,现在波特选手陷入了低迷状态!”几个男巫压低了声音开始起哄,“让我们猜猜格林格拉斯4多久会去安慰他、将他治好!” “喂!”不远处坐着的女巫不干了,“关我什么事!” “不关你的事吗,尤菲米娅?”和她一道的女巫们也悄悄笑起来,“上次大家都看见了!” 格兰芬多长桌上爆发出一阵暧昧的哄笑,然而快乐都是属于高年级的,低年级已经有人想起来了,二年级那个大有女学生会主席苗头的社交狂魔利芙,她不就姓“斯内普”吗?好家伙越看越像! 勇敢的格兰芬多不怕困难!有人直接问了! 盖尔屏住呼吸,小口小口地嘬着苹果核,好紧张。 利芙一句话没说,端起杯子跳下长凳,一路向着教师席进发。她的“征途”刚开始并未引起太多注意,直到她走到教师们的桌前,准确的说,是斯内普面前。 礼堂再次安静下来,早吃完赶着去卷一会儿的人都不急着走了,于是所有人,包括校长、所有教职工、四学院各年级男巫女巫,外加看热闹的盖尔·纳什,眼睁睁地看着利芙将半杯南瓜汁倒进了斯内普半满的咖啡杯里。 然后格兰芬多就被扣了五十分。 利乌斯·斯内普小姐本人喜提“去医疗翼看看脑子”的评语。 “五十分……”格兰芬多长桌上有人捂着胸口哀嚎,心痛得不能自已,“那可是五十分……” “期末魁地奇冠军的加分里抵吧,队长,分我五十不介意吧?”利乌斯·斯内普小姐端着空杯子淡定地坐回原位,等家养小精灵给自己满上,“明白了吧,大家?” 格兰芬多一个个安静如鸡——不是亲闺女绝不敢这么发疯,可是亲闺女也没用。 果然实践出真知! “但是利芙……”有人怯怯地提醒她,“你还记得咱们第一节 课就是黑魔法防御术吗?” 看上去很淡定的利乌斯·斯内普小姐手一僵,半个苹果“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盖尔都快笑傻了!她小心翼翼地沿着礼堂边缘溜出去,先去教室里占据了一个有利位置。讲台上放着邓布利多留下的交接文件,盖尔四处看了看,判断斯内普昨晚大概就是在这儿凑合的,就手帮他整理了一下。很快,没精打采的格兰芬多和惴惴不安的赫奇帕奇一同抵达了现场。 “没事的!没事的!”利芙已经开始安慰夏绿蒂了,“缴械咒你不是都会了吗?” “我在回忆我去你家做客的时候有没有不礼貌!”夏绿蒂紧紧攥着双手,满脸焦虑,其他人就更害怕了。 盖尔摇头叹息,简直不能想象20世纪后半叶的霍格沃茨,特别是斯内普入职后的那十几年,那太可怕了!她还记得小时候刚认识时候的事呢! 代课教授踩着上课铃的尾音进入了教室,身后跟着一只小的五斗柜,看来这就是他险些迟到的原因。 怎么没人问“为什么”呢?盖尔有些着急,她想知道斯内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格兰芬多不久前刚刚失去的五十二分堵住了所有人的嘴,或许高年级还有那么几个头铁的,二年级可还嫩着呢! 五斗柜轻巧落地,看起来不重,代课教授走上讲台,差点儿坐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终究也没坐,只侧身站在讲台边翻着什么。 “缴械咒。”他轻声道,“魔咒该去魔咒课上学,默认你们都会了,现在来讲讲如何防御与抵抗。” 啊?盖尔和满教室的小巫师一同在心里无语问苍天。缴械咒嘛,她也学过,也是斯内普教的,好歹还给她演示了一遍呢,虽然也就一遍,然后就“你怎么还没学会”。 “你。”代课教授用魔杖指了指利芙,同时教室里的桌椅开始自动靠墙摆好,清出一块空地,个别反应比较慢的倒霉孩子估计屁股都要被课桌怼青了。 虽然有偏袒的嫌疑,但换了别人,很难有利芙这种临危不惧的气质。她用魔杖对准自己爸爸之前,甚至安慰夏绿蒂:“我的魔杖总会保佑我从险境里逃脱的!” 很大声,完全不肯降低音量,像挑衅……不,这就是挑衅。 第75章 74 勇敢挑战权威的利乌斯·斯内普小姐很丝滑地失去了她的魔杖,始作俑者甚至没有开口:说了默认全都会,就一点儿水都不放。 第141章 “说说你的感觉。”代课教授命令道。 “心疼。”利芙诚恳地说,“没摔坏吧?” 你跟学院杯有仇啊!所有人都在心里呐喊。 但代课教授似乎习惯了这种程度的脱线,他很耐心地明确了一下问题范围:要求利芙复述刚刚魔杖脱手飞出时的感觉。 没感觉?因为太快了,根本反应不过来?夏绿蒂自己的确是这么认为的,但她同样了解自己的朋友,利芙总是会说出教授想要的答案。 “嗯……感觉就像是一个看不见的人忽然把我的魔杖抽走了,力气不大,但就算我紧握魔杖也没有用。”利芙接住被扔回的魔杖,在手柄上握来握去地找感觉,“我的手指没有变化,但……就好像那一瞬间我和魔杖之间的摩擦力忽然变成0了!” 小女巫眼睛亮晶晶的,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比喻而兴奋不已。一部分小巫师也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但另一部分就面露困惑。 “什么是‘摩擦力’啊?”有人小小声问。 “晚上和你说!”利芙头也不回地扔过去一句话。 “还有我!” “我!” “都有都有,赫奇帕奇也有!” “再试一次。”代课教授命令她,利芙只好不情不愿地抬起手——“啪嗒”一声,魔杖落地。 “再来。” “啪嗒!” 围观的格兰芬多小巫师们都开始替利芙打抱不平了,利芙倒还是安安静静的,她想了想,甚至微微阖上了眼睛。 于是就在下一道缴械咒击中她时,就在红杉木魔杖不受控制地脱手飞出时,利芙的手指抽动了一下,紧跟着追了上去,她险之又险地捏住了魔杖屁股,继而重新将魔杖握在了手里——然后想都没想就大喝一声:“除你武器!” “啪嗒!”代课教授的魔杖滚落在她脚尖前。 教室里安静极了,半晌,才有人“劈劈啪啪”地鼓起掌来。斯内普环顾了一下室内,没找着人,只好自己抬起手来糊弄了两下。 “做得不错。”他说,“格兰芬多加十分。” 一阵掌声与尖叫的热浪这才后知后觉地爆发开来,不过十来个人规模也有限。代课教授一眼扫过去,很快又安静如鸡。 “分组练习,下节课测试,被我缴械的人扣十分。”斯内普拣回魔杖,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到讲台前,谨慎地伸手探了探空气,这一次终于坐下了,“作业是防御缴械咒其他可行性措施,三英尺——开始吧!” 一双温热但绝称不上细腻的手抚上了他的肩膀,很快开始沿着肩膀往下摸,它们温柔地扣住他的咽喉抚弄,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学生们没想就这么放过他。 “可是教授,”一个学生举手说,“这不是黑魔法防御术吗?我的意思是,我们本应该用缴械咒去对付黑巫师,黑巫师怎么会对我们用缴械咒呢?” 斯内普冷笑了起来,盖尔立即觉得手指被震得麻麻的。 “所有人再追加一篇论文,关于这门课究竟是让你从中学会什么的,不能少于五英尺。”他敲了敲桌面,黑板上立刻出现了作业清单及课程要求,“如果‘黑魔法防御术’真的如你所言,那傲罗办公室就不会年年招人、年年供不应求了。” 盖尔是真的开始同情起利芙了,八英尺!得有姚明那么高了吧? 天降作业的小巫师们蔫答答地开始分组,状况并不理想:因为他们大部分人都还不会缴械咒呢!这就意味着利芙、夏绿蒂和另外两个有着良好学习习惯的小巫师不得不承担起一人缴多人的任务,这根本不现实。 无良父母高坐台上,看着女儿忙前忙后、莫名其妙就接过了父亲的重担,开始教同学缴械咒。 “那个箱子里是什么?”盖尔凑到斯内普耳边悄悄问道。 “博格特,下节课用的。”斯内普也很配合地用气声回答她。 “那你这节课拿来做什么?” “我想看看利乌斯的博格特是什么。” “八英尺长的论文,我想。” 斯内普险些笑出声来,所有人都停下了,茫然地望向黑板方向。他们的代课教授板板正正地坐着,两只胳膊伸直了,手搭在讲台上,这姿势怎么看怎么奇怪。 “过来。”斯内普教授向利芙抬了抬下巴,“其他人继续。” 夏绿蒂呜咽一声,怎么利芙就走了?留她根本不行啊! “邓布利多教过‘博格特’吗?”斯内普踢了踢脚边的五斗柜,里面立刻传来激烈的撞击声。 “哪个邓布利多?”利芙反问,“大的还没有,说要到三年级,小的教了,咒语是‘滑稽滑稽’。” “准备吧。”斯内普点了点头,直接把门打开了。 一阵白雾从门缝挤了出来,弥漫、膨胀,渐渐凝成某种色彩丰富的实体。那是一个穿军装的美丽女人,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睛空洞地大睁着,嘴巴也微微张着,一缕口水从她唇角滴落,淌到胸前闪耀的勋章上。 盖尔猛地站了起来,斯内普猝不及防,被她带得向前倾了一下,还好她出门前换了一双软底网球鞋,并未发出什么声音。 利芙压根没注意到这些不寻常,她只是仰头茫然地盯着面前的幻影,竟然有些呆了。 “念咒!”斯内普喝道,一手还要去空气里寻找崩溃的盖尔,简直顾不上遮掩行踪,反正所有小巫师都被博格特的幻影吸引了,“想有趣的事,快!” “滑稽滑稽!”利芙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幻影像个没有生命的橡胶人,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滑下沙发。1 然而利芙已经念不出咒语了,她跪倒在地,崩溃地大哭起来。夏绿蒂·奥利凡德从人群里跑出来帮她,其他格兰芬多女生也反应过来,那个博格特一看就来劲了,还没等它挑个软柿子捏捏,就被成年巫师隔开了。 同痴呆的女人消失了,只有一枚光洁的银色指环漂浮在空中。指环上有一对可爱的水滴形纹饰,一滴蓝色,一滴绿色,现在蓝色的水滴正在缓缓地失色、干枯然后龟裂。 学生们惊恐地发现他们的老师也在发呆! 但好在斯内普教室只愣了一瞬,他的左手好像抓到了什么,随即用力地将魔杖一指——戒指还是戒指,只不过换了个款式,过于纤细的戒圈颤巍巍顶着两颗切工粗糙、光泽一般的水滴形宝石,宝石嵌得也不牢靠,一整个在底托里打晃,发出细微的声音。 “这什么鬼?” “太难看了,倒贴钱我都不要!” “首饰不是必需品,实在没钱也不用这么糊弄吧?” 小巫师们还在七嘴八舌地议论,博格特已经被粗暴地赶回了五斗柜里锁死。孩子们想象中的“利芙被教授抱到椅子上坐好并柔声安慰”的情况没有出现,邓布利多教授当然会这么做,他为自己选的继任者嘛,呵呵。 无关人等再一次被赶回去练缴械咒,斯内普蹲到女儿跟前。哪怕是他,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和盖尔都是心性坚硬的人,盖尔哭归哭,该干的事儿一件没少干,谁也想不到他们的女儿拥有许多他们不曾拥有的特质,却轻易地被一个博格特打倒了。 “我要再试一次。”利芙嘟囔着说,“这次我要让妈妈跳那种露大腿的康康舞!” 正在擦眼泪的盖尔:? “不行。”斯内普否决道,“还是下学期再说吧,或许邓布利多比我更适合干这个。这次……是爸爸不对,我高估了你的——” 他被踢了一脚,利芙惊悚地看着他。 虽然不明白这句话哪里有问题2,但斯内普明智地改口了:“——你可以试试,你妈妈她……所有需要灵活运用两条腿的活动都很不擅长,跳舞都不敢穿高跟鞋,你可以想象一下她踩到裙子摔跤的画面。” 利芙抽噎了一下,“嘿嘿”地笑了起来。 这一摊子勉强算是糊弄过去了,斯内普一上午连轴转全是课,他能感受到盖尔并没有一直在他周围——事实上他本以为她看了父女相残的热闹就会离开霍格沃茨,谁知道午饭的时候就收到家养小精灵帮忙传的纸条。 自称“莱宁”的中年男性精灵神神秘秘地比了个“嘘”,然后“砰”的一声消失了。 “我去找阿利安娜和玛纳萨治愈一下自己,禁闭见,教授。” 西弗勒斯·斯内普经历了第二次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下午,比他不得不再次在霍格沃茨念七年书的每一个下午还要难熬得多——当学生他至少可以打盹,当教授可不行。 以至于这一下午就让他很快找回了上辈子教黑魔法防御术的手感。那时候他内忧外患,既要应付黑魔王和邓布利多,还要看住德拉科·马尔福和哈利·波特,最后甚至被告知,他得亲手杀死邓布利多然后就那样等着被黑魔王杀,两桩死亡之间,他还得做这个、做那个,总之,邓布利多死了他都得听他的吩咐。 第142章 而无论什么年代,学生都是由90%的蠢货和极少数的聪明人组成的。从前……他没法否认波特的天赋与悟性(只是从不宣之于口),但有天赋和聪明是两码事。 是以最焦头烂额的时候斯内普甚至会想,他干嘛要去教黑魔法防御术?他应该每年都锲而不舍地申请魔法史的教职!反正只要照本宣科就好了,不用动脑子,不用花心思,更不需要过硬的能力作保。 而重生一次,阿不思·邓布利多居然依旧能将烂摊子丢给他! 这深重的怨念一直持续到他吃完晚饭回到教室——暂时不想去邓布利多留下的办公室,容易引发不好的回忆。斯内普甚至都忘了盖尔说要来找他的事,一进门就听到她幽怨的质问:“我什么时候跳舞都会踩到裙摆了?我玛祖卡不是跳得蛮好?” 黑暗里那声音尽在咫尺,上午那双为非作歹的手再一次拥了上来,动作更大,一双如蛇的手臂搂住他的脖子。 “我来领我的禁闭,教授。”盖尔轻声道。 “你算是彻底放弃了,纳什小姐?”校袍抚摸上去有一种禁忌般的感觉,但袍子下面是他熟悉的身体,“没有教授会喜欢这样的学生。” “您居然还会有喜欢的学生?我还以为您平等地讨厌每一个人。” “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也没说错。”他坦然承认自己毫无师德的事实,“但……” “但什么?”盖尔好奇地问。 “你还没有回答上教授的问题,纳什小姐。在此之前,你没资格提问。” 什么问题来着?好像是因为他昨晚没睡觉? “合理安排工作,注意劳逸结合——哎哟你怎么又动手?” “我就知道,你宁愿给拉文克劳扣分。” “也、也不是啦……”盖尔扭扭捏捏,紧接着又是一下。 “严肃点。”可他的声音里全是笑意,一点儿都不严肃。 “说什么?你自己要不睡觉的,除了认床,难不成还能是想我了?”盖尔赖赖唧唧,敏感地觉出斯内普身体一僵。 还真是啊? “你还是关我禁闭吧,教授!”盖尔爽快投降,这辈子想让斯内普亲口承认估计是难了。 “先欠着。”斯内普哑声道,“刚才那句,没说完的话……” “嗯嗯!”她努力捧场,又去想是哪句话来着?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讨厌所有学生,但现在,在这里,我最喜欢你。” 盖尔觉得心头像被什么捏了一下,大概是斯内普的手穿过皮肉血液与骨骼干的吧?反正现在离得也近。没想到三十多岁了还能有这样新奇的体验,她胸中柔软一片,像一盆脂香流溢的焦糖黄油布丁,被人伸进手去毫无章法地一通搅合,而这块软烂破碎的布丁,每一滴都沾满了那人的气息。 “别欠了,现在就——”她反正是没什么道德观的,对霍格沃茨也没有任何滤镜,可就在这个时候,教室门被一脚踹到了底! “斯内普在做什么!”有人扯着跑掉的破锣嗓子高唱,手中油灯乱晃,“斯内普在做什么!他当然又把自己锁在黑暗里发呆!他——” “皮皮鬼。”斯内普厌恶地说,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仿佛三千里外飞来一块大石头正中皮皮鬼腹部,总之这历史悠久的捣蛋鬼被打飞了出去,撞上了中庭悬挂的枝形水晶吊灯,那灯“稀里哗啦”一阵乱晃,居然也没掉。 盖尔眼疾手快地补了个粘贴咒,请皮皮鬼先生先荡上一整晚的秋千。 只是这样一打岔,所有的旖旎暧昧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教室门还开着,斯内普难得地有些晃神,一面关门点灯,一面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干嘛突然跑来找茬?”盖尔也笑。她和皮皮鬼不熟,拉文克劳大概也是皮皮鬼最懒得捉弄的学院——他压根得不到想要的反馈。 受害者的生气、害怕、愤怒与委屈都是他的食粮,如果有眼泪就更加好了。但拉文克劳……一半拉文克劳看皮皮鬼就像看一个傻x,另一半拉文克劳甚至会报以怜悯的眼神,怜悯!对捣蛋鬼来说简直是空前的耻辱! “不知道。”斯内普摇摇头,“他以前也很少搭理我,大部分时间这家伙只是欺软怕硬,像莱姆斯·卢平那样心慈手软的小手段都能吓退他。” “那刚刚那个……算什么?”仔细听还能听见皮皮鬼荡秋千的声音,水晶片互相撞击的声音还挺好听,如果他没用那破嗓子伴奏就更好了。 “算‘心慈手软’。”斯内普很干脆。 “啧啧,黑巫师!” “彼此彼此,女魔头。” 两人说笑了一回,自然而然说起上午的事情来。博格特不好再提,盖尔便说起那“附加作业”。 “还好我不是学生,不然这次作业恐怕要‘开天窗’。”她笑道,安抚地摸了摸身后顶着不知道什么大概率是隐形衣的小鬼头,“我们能从黑魔法防御术里学到什么?当然是知识了!知识就是知识,学就完了,管那么多干嘛?” 斯内普对拉文克劳的认知又上了一层新台阶。 “自从不列颠群岛上出现巫师以来,只有一个人会用缴械咒对付黑巫师。难道哈利·波特的成功是可以复制的?”他反问,“换根魔杖试试?” 那确实不行。盖尔大致能明白斯内普的意思:哈利·波特和伏地魔,这一对宿敌什么锅配什么盖,方方面面的条件都卡得很死,任何一方换个人都分分钟完蛋。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学了七年黑魔法防御术,走出校门一辈子都遇不到一位黑巫师,或者正经的黑魔法。他们人生里最刺激的场面无非就是,在酒馆里、球场上同人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继而大打出手。” 好像……也是?伏地魔无了,格林德沃霍霍不过海峡来,那英国巫师岂不是就像袋底洞的霍比特人,还能快快活活地瞎乐上一百年?在盖尔眼里,英国巫师社会就像是一小罐粘稠的蜂蜜,闭塞柔和、流动缓慢、保质期超长,没有什么激化到不可调和、必须见血才能了结的矛盾,汤姆·里德尔纯属他自己心理变态——这个位置空出来就空出来,历史与命运的巨轮不会非得再安插一个新人替补。 “听上去这节课可以取消了。”她哂笑。 “即便是酒鬼和球迷,也没必要被按着打。”斯内普并不赞成,“相比于‘缴别人的械’,我更倾向于‘不被缴械’。何况就算是普通黑巫师,也不会站在那里等着被缴械,谁都知道魔杖对于巫师的重要性,不是吗?” 可不是!盖尔鼓了鼓掌,教室里的灯随着她拍巴掌的节奏明明灭灭。 “不过你究竟被人缴过多少次械才这么——唔!塞$*${》&^@?*……”盖尔右手去抽魔杖,左手同步解咒,但是太晚了——她两只手牢牢地黏在了一起,发出“叭”的一声! 斯内普懒洋洋地说了一声“除你武器”,两根魔杖都落入他手心里。 被迫维持着一个拜佛姿势、舌头还被黏到上牙膛的盖尔:………好,你牛! 按照以往的规律,他们俩很快就要在利芙面前双双社死,死得透透的。但斯内普几乎没有太过犹豫,他放过了盖尔,自己跑去讲台前批作业去了——邓布利多留下来没批完的那些,还剩两个年级。 盖尔:? 她亦步亦趋地跟过去,正好赶上斯内普写完最后一笔:她什么时候来的? 盖尔险些笑场,连忙将纸一掩,向他下半身努了努嘴。还有什么比“尿遁”更合适离开现场? “……我得去趟盥洗室。” 门一关上,利芙就迫不及待将隐形衣一掀。 “我先给您解了。”她同情地抽出自己的魔杖,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儿的,结果比划了半天,也只解放了盖尔的舌头。 “这就是隐形衣?”盖尔用下巴点了点流水般滑落在地的轻薄斗篷,“你自己买的?看不出来很有理财天赋嘛,不愧是你爷爷——” “我问波特借的,他今年五年级,是院队的守门员。”利芙将隐形衣抱了个满怀,“本来他还不乐意呢,给他女朋友劝好了。” “那你是怎么进来——皮皮鬼?”盖尔飞快地捋了一下,“你让他帮你开路?他怎么肯听——” “血人巴罗啊!”利芙以一种“我不相信我妈妈竟然这么迟钝”的眼神瞪着她。 盖尔愣了半晌,哑然失笑。 “所以你费尽周折,是打算从你爸爸的办公桌上翻到答案?这种论文言之有物即可,没有标准答案。” “我打算直接读他!”利芙豪爽地说,“我发现了,只要我不在场,你们都不会有意识地封闭大脑,所以我打算在这里潜伏一整晚,被发现了也没事,就说我因为白天的事有点儿想家,想找他撒娇又不好意思!” 盖尔咳了一声,白天的事……她下午去找阿利安娜喝茶,这才得知利芙本来一直是个没心没肺的快乐小孩,因为随时随地都能随心所欲地获得大量信息,反而什么都不往心里进,可等到“泰坦尼克”号的事一出,她一夜之间就好像长大了。 第143章 她没有怪盖尔为什么生而不养、为什么从不回头,她只是单纯地为母亲的命运而担忧、为社会的不公而义愤填膺。 “我……利芙,这些年……”盖尔感到眼泪又涌了上来,堵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几乎抬不起头。可利芙却什么都没说,她把隐形衣放好,从盖尔被迫合十的手臂之间钻了进去,娘儿俩交换了一个别扭的拥抱。 “我得走了,一会儿宵禁了!”利芙匆匆抬头,眼眶也红红的,“关于防御缴械咒的办法,您还有什么头绪吗?” “你看我都这样了,像是能有头绪的?” “也是。”小女巫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飞快地在盖尔脸上亲了一口,“我走啦,妈妈再见!” 盖尔再一次怔住,眼睁睁地看着利芙从她胳膊底下钻了出去,麻利地披上隐形衣,打开门一溜烟儿地跑了——顾头不顾尾的,甚至忘了把舌头再给她粘回去。 可盖尔管不了那么多了!这孩子对着别人可以自然而然地说出“我妈妈blabla”,也能顺畅地接收“你妈妈blabla”。可当着她的面,利芙却从来没叫过一声。盖尔自己也觉得怪,对着利芙,也从来不说“妈妈如何如何”。 她只顾着自己发呆,连斯内普什么时候回来都没注意。等到她回过神来,他都快批完一个年级的了。 斯内普也不去打听女巫们的悄悄话,只是问:“你怎么发现她的?” “差点踩掉我鞋。你呢?” “刚才她自己都叫出声了,你只顾含混着骂我,大概没注意。” 他们对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 第76章 75 从霍格沃茨回来,盖尔马不停蹄给格林德沃写了封信: “你的龙怎么样了?” 但格林德沃并没有很快回她,直到邓布利多踩着春天的尾巴姗姗归来,格林德沃才惜字如金地回了她一句: “探亲假结束了。” 与此同时,停滞已久的东线战场终于像台老旧的机器一样重新开始了运转,试图呼应一下“大反攻”——只能说吃屎都赶不上口热的。 “龙、龙呢?”闷热潮湿的浴室里,盖尔试图保持一丝理智,她明明只是来提供纯洁的搓背服务的。 “这儿。”斯内普抓住她的手往下拉。 “什么?!”盖尔顿时笑场了,差点儿咬到自己舌头。 “显而易见,邓布利多只负责处理所有看见龙的麻瓜士兵。”他讨了个没趣,脸上绷不住,立刻起身走出浴缸,去莲蓬头下面冲去泡沫——一转身,盖尔赶紧捂上眼,她暂时只想关注会飞会喷火带俩翅膀的那种“龙”。 “怎么感觉比‘泰坦尼克’号的时候麻烦多了?”她故作困惑。 “海难幸存者统一安置,麻瓜士兵早就随着部队开拔、调动散在各个地方,中间又不知道口口相传给多少人。难道还要我提醒你么,麻瓜邮轮沉底了,而铁腹龙是会飞的,它每一秒都在创造新的目击者。”斯内普臭着一张脸。 “是呀是呀!”盖尔把自己调了个个儿,趴在浴缸边缘望着他,“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想让你的……‘龙’,冷静一点。” 女巫进门时穿的轻薄夏袍已经被水洇得透湿,紧紧贴在背上,露出红白肉色。还好浴缸里还剩下不少泡沫……斯内普狠狠将自来水开关扣到死,算了,他是男巫,有一百种办法把自己身上弄得干净清爽。 盖尔本以为斯内普都出去了,谁知道他又衣着整齐地折返回来。 “手。”人还板着一张脸,“两只。” 盖尔看得好笑,乖乖照做,当老师的都会想要体罚学生,她明白的,在霍格沃茨又不能打人,大概憋坏了。 “握拳!” 她有些茫然,但脑子永远比手慢一拍——然后她的两只手就再也打不开了。 “哎不是——”盖尔急了,现成的拳头就想给他一拳,可人已经施施然起身走了,长袍口袋里还插着她的魔杖,刚刚她进门前搁外面了。 她气急败坏地起身,刚迈出一只脚,发现自己身上的袍子消失了。 草! 盖尔就手去找浴巾,一条都没有,别说浴巾了,连毛巾都没有一条。她好不容易扶着墙,脚趾夹住门把手,挨个柜子翻开找了一遍,不得不绝望地承认:整间浴室,含棉量为0。 草! 斯内普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欣赏盖尔挥舞着两个拳头迅猛冲出来的样子,简直像一只刚出锅的龙虾,但她可比龙虾有滋味得多。 龙虾看都不看他,浑身红得冒热气儿了依旧试图找点儿什么,但……“我连窗帘都摘了。”斯内普礼貌地关照她,“别白费力气。” 不仅仅是浴室,整个家里含棉量都是0——其他房间该上锁上锁,龙虾能去的范围里,唯一能够吸水的布料正在斯内普身上穿着。 “你——你得赔!”龙虾气得眼睛水汪汪的,更像龙虾了。 “我赔。”他眼都不抬,“英镑还是加隆?” “等!重!纯!金!”她咬牙切齿,“反正天气也开始热了,我可以自然风干!” 斯内普瞥了一眼室内温度计,18摄氏度。 “我可以。”龙虾坚定地说。 “精神可嘉。”他终于没忍住,笑了起来,“那么干了之后呢?想不到你还有这种爱好,纳什上校、纳什女爵?” 龙虾难堪得脚趾头都蜷了起来。 “好吧,你赢了。”她自暴自弃地说,如他所愿,在他身上把满身湿淋淋的水擦了个干净。 “龙”还是没有冷静,但“龙”的主人很冷静,任由她卖力动作,累得气喘吁吁,颈间汗生。 “我魔杖呢?”盖尔陡然摸了个空。 “当然是放起来了。”斯内普平静地说,喉结剧烈地动了一下,“刚才被你看见了,我怎么会还留在这里?留给你奋起反抗报仇的?” 彻底没戏唱了,看来他非得出完浴室里的那口恶气不可——至于嘛? 人,该认命的时候要认命,该争口气的时候就不能服输。■体的痛快与精神的痛快,当然应该选后者,犹豫一秒都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她倒要看看斯内普能忍多久,他明明不喜欢这个姿势来着。 是以当盖尔被揽着腰放倒的时候,她凭借着最后一丝理智开口了:“意法联军攻下了阿尔巴尼亚。” “所以?”斯内普眯起眼,实不明白到了这种关头她怎么还能有心情说这些。 “那个什么,很要命的那个东西……有、有两个在你那儿了是不是?”她脑子里一团浆糊,什么痛快也顾不上了,“现在可以把这个也拿回来了。” “我想想。”他装模作样地说,停下来不动了。 盖尔:? 比谁能忍是吧! 可是他的……“龙”是没动,手可一点儿没消停,甚至还有眼睛,那目光里仿佛也长手似的,一根根手指揉过她重新润湿的肌肤。 “待、待会儿再想!”盖尔忍气吞声地说,“求你……请!!!” 他们直到第二天才想起这一茬。“阿尔巴尼亚有东西,对吧?”盖尔翻着当日的《泰晤士报》,“是什么?” “罗伊娜·拉文克劳留下的冠冕,戴上会令人增长智慧。”斯内普想了一想,“你想把它拿回来是对的。” “那么在哪儿?”盖尔敲敲桌子叫来纸笔,又推开面前早餐,时刻准备记地址。 “森林里某棵树的树洞里。”斯内普抬了抬下巴,“去找去吧!” 盖尔一呆:“就没了?哪片森林?什么树?” “不知道,或许海莲娜·拉文克劳和血人巴罗会知道。”斯内普看了她一眼,“他们绝不会告诉利乌斯一个二年级学生!” “阿尔巴尼亚……”盖尔刚开完作战会议(虽然作用无限接近于吉祥物),脑子里的数据都是新鲜的——她实在是无聊,只好翻来覆去地看那些简报,“面积不超过三万个平方,森林占比三成多……也就是说,只要排查一万平方公里的森林!” “只要?”斯内普怀疑地看着她。 “人多力量大嘛!”盖尔不以为然,“干脆抓个人来问问,说不定阿尔巴尼亚也有类似于禁林或者迪安森林之类的地方,范围就更小了,不是吗?” “你去捉?” “我哪儿都不去!”盖尔连忙先顺毛,“没准儿借着这个机会,还能试探出格林德沃到底在干什么。” 然而她失望了。 盖尔自己的人手都散在远东布局,要办这事只能额外调人,可流程压根儿就没到格林德沃,她一拿到信就发现了——那是文达·罗齐尔的字迹。女巫简洁明了地转达了老板的指示:同意,三天内给她消息——除此之外一句废话都没有,只有信纸上弥漫着淡淡的烈酒气息。 已知酒精挥发很快,易得:文达·罗齐尔就在伦敦; 三天内即有回音,易得:他们有人就在阿尔巴尼亚,或许现在整个“alliance”的人手都散落在欧洲各地。 第144章 到底是找什么呢?还非得要瞒着她——格林德沃甚至都拒绝和她直接对话了。 因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会激怒她。 盖尔逆鳞不多,国家,家人,女性命运——哪一个都不可能:现在拿刀抵在海军大臣的脖子上,这位未来的“三巨头”都想不出哪怕一个利用此时此刻的中国来谋求什么利益的方案,因为压根顾不上,亚洲太远了;格林德沃更是一个正常的老板,他尊重并维护每一位“助手”的合法权益,除非斯内普率先使用阿瓦达,更何况对付他一个,纯属闲着没事儿不说,也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最后一个就更不可能了,盖勒特·格林德沃是位货真价实的绅士。 更令她感到不安的是,文达·罗齐尔为什么会在伦敦?上一次她背后作妖,幸亏抽身得及时,不然真当邓布利多是死的? 还好,被她心心念念惦记着的人此时此刻也在惦记着她。 1916年,7月,英格兰,伦敦,查令十字路,破釜酒吧。 通常意义上,破釜酒吧对盖尔来说就是个入口,她只要穿过去就行了。今天则不同,人生三十年,还是头一遭坐下来喝点儿什么。 “久等了!”文达那略带沙哑、宛如一蓬重叠红丝绒般的声音轻快地响起,“去买了些冰淇淋,味道真不错!听说老板还是位刚崭露头角的历史学者,现在做学问可真不赚钱哪,是不是?还得找副业——可以吗,先生?” 满脸青春痘的酒吧少东家汤姆满面涨红,慌乱地点了点头。“您、您请便,女士!”年轻人的两只眼睛简直看不过来。 “先生说你喜欢薄荷味。”文达递给她一支,她自己那支是浓郁的深紫色,上面洒满了某种像是碎钻和金粉的东西,“敢吃吗?” “有什么不敢吃的!现在你应该不敢吃我递给你的东西才对。”盖尔随口道,“看我喝了一次薄荷水就敢断定我喜欢薄荷味,呵,男人!” “那你喜欢什么味道?”文达从善如流。 “夏天吃这个还不错,唔,里面还有柠檬。”盖尔不接她的话,“找我有什么事?” “想问问麻瓜的仗打得怎么样了。”文达笑道,寒暄过了,压根儿也懒得卖关子,“操纵过舆论一次,就知道报纸上的新闻一个字都不能信。” “陆军部随便抓个人,知道得都比我多。”盖尔连忙摆手,“我给你指路,刚拜托他们帮我办件私事儿,路熟着呢!” “直觉告诉我,问谁都不如问你。”文达专心致志地挑着冰淇淋上的碎钻,大概不合口味,“或许,问先生,都不如问你。” 盖尔失笑。 “我能告诉你什么呢?”她用魔杖点了点桌面,将之变成一整幅欧洲地图,抽了根芦苇吸管变成笔,“三条线,西线已经快推到德国人老巢了,东线我不熟——你比我熟吧?” 文达笑了起来,毫不掩饰地点点头。 “南线仍然很胶着,联军兵临城下,打么一时半会儿打不下来,搞笑的是双方还都想‘围点打援’。”盖尔在那座城市外画了两层圈,“东线或许会轻松不少,也无所谓,俄国人自己快崩了。” 文达沉默良久,才问:“为什么?” “啊?” “为什么西线如此顺利、南线却推进不顺?”文达拧着眉,“东线我知道,也不能强求,打成这样不容易了。” “因为西线是百分之百的正规军,新装备优先供给,离大本营更近,当然,对方也是如此。一条战线拉得这么长,人力物力都很难集中,虽然顺,也只能慢慢推进。”这是盖尔遇见的第一位对麻瓜战况这样感兴趣的巫师,虽然明知她必然另有目的,但她依然感到很新奇,“南线作战的部队大多数来自各殖民地,本土增援军团也是新兵,水平良莠不齐,补给线无论水上陆上都很曲折。” 文达蹙着眉头,安安静静地听着,脸上带着一种小孩子般的、争强好胜的神情,不难看出她的确在跟着盖尔的思路走——这简直让她看上去像一个纯洁的爱国女青年。 盖尔更好奇了。 “一般来说,一个国家的首都都在其腹地,防守也最严密。首都沦陷,就意味着灭国——但南线只能算是取巧,即便君士坦丁堡陷落,除了新闻记者吹牛皮,哪怕是下议院两党吵架,也没人真好意思说帝国覆灭土耳其。”她接着说,墨水框出广阔的腹地,“这是个宗教国家,内部教派林立,这大大方便了我们进行一些操作,但缺点也有,因为宗教总是能够轻轻松松地蛊惑人心。” 文达短促地“啊”了一声。她也是玩过这一手的,虽然成效显著,但也绝达不到“轻轻松松”的地步。 “这些人能打吗?一点儿都不能打,装备烂,作战意识更烂,全靠德国人援助,但是他们狂热,剽悍,奋不顾身,因为他们在守卫自己的家园。” 说出最后一句时,盖尔感到心头掠过一阵空茫茫的怅然。同样的事情,在千万里之外另一个大国的领土上也发生过,但她却不得不和侵害过祖国的人站到一起。更可怕的是,真的站到一起、真的坐到会议室里才发现,在那些人的眼睛里,这种事根本没有对错,他们也根本不会把价值评判引入进来。 身经百战的士兵或许会心理崩溃,但参谋作战室里的衮衮诸公永远不会。 “您在想什么呢,纳什小姐?”问出这句话的文达垂着眼皮,自己也在出神,那纤长卷翘的睫毛在地图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在想战争或许快结束了,我该靠什么攫取更多的利益。”盖尔叹了口气,将心头那些不切实际的伤怀一笔抹除。 “战争快结束了,那美国呢,他们不打算参战吗?”文达抬起头来。 “我又不是美国陆军!”盖尔嗤笑,“如果我能选择,我当然愿意南线死的都是美国人!” “噢……”文达点点头,始终保持着那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她三口两口地吃掉了剩下的冰淇淋,指尖裹着手绢,优雅地揩了揩唇角。 “让我们来帮你如愿以偿怎么样,纳什小姐?”她温柔地拉起盖尔的手,甚至还摇了摇,“两个愿望,都能实现哦!” “我什么时候许了两个愿望?!” “我让美国人死。”美丽的女巫吐出这几个单词,就像往餐盘里吐出果核,“而当时机到来的时候,纳什小姐,您会抓住它的——向麻瓜政府交换利益,就像您一直以来做的那样。顺便问一句,您想要什么呢?” “一座城市……不,一整个省份,大概。” “足够了。”文达自信地向她点了点头,宛如一个许诺,虽然盖尔怀疑她一个法国人,到底能不能明白“省”和“省”也是不一样的。 这番谜语人操作并未驱散盖尔心中的迷雾哪怕一丝一毫。从此她从容悠闲的隐居生活里,除了假期鸡娃外又多了一项:骚扰阿利安娜。毕竟这一位是忒修斯·斯卡曼德和阿不思·邓布利多的共同联络人,通过她,基本就能掌握巫师世界的绝大多数动向。然而一切风平浪静,阿利安娜告诉她的都是什么“纽特驯龙成功英雄归来”啦、“魔法部给他调岗到野兽办公室”这样的好消息,这种事连玛纳萨都知道! 格林德沃到底在等什么呢?难不成是在等霍格沃茨开学?可就算开学,邓布利多也有的是办法给他“添堵”——譬如那条铁腹龙,他和纽特师生两个一内一外,搭档配合得不就很默契么? 外边街上传来一连串喇叭声,紧接着就有人按响了门铃,盖尔从沉思中惊醒,后知后觉地想起那父女俩上中文课去了,这才慢了半拍地去给人开门。 门外停着一辆潇洒的军用挎斗摩托,从司机到乘客,无不军装笔挺,满身僄劲儿——统战教育做过了头,已经上升到了“消费战争”的程度,年轻军官的受欢迎程度比殖民时代的巅峰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纳什上——”挎斗里戴眼镜的褐发青年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把自己呛死,“纳、纳什上校?” “我又不是个王八,不套那层绿皮你还能不认识了?”盖尔拢了拢晨衣,把胸前垂落的长辫拨到脑后去,“你是——算了,什么事?” “哈德森少校让我来的。”青年从座位下取出一个被压瘪的纸盒子,“他说,您要的东西得了。” 她要的东西还有能放在个破纸盒里的? 盖尔困惑地接过纸盒,嫌费事直接撕了——烂棉絮与废纸屑里静静躺着一顶闪亮的冠冕,仍像刚从妖精熔炉里出来时那样历久弥新。 差点儿忘了这一茬了。 “噢!”不得不说,盖尔是有些惊喜的,险些戴上验验货,“过程还顺利么?” 褐发青年爽朗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找着之前还行,那森林里怪阴森的,许多人不是受伤就是受惊,还有找得好好儿的忽然不想干了的。不过这个头饰就很随便地放在那里,除了外面蜘蛛网结了不少,别的没什么。” 第145章 那是,海莲娜·拉文克劳和血人巴罗死了多少年了,他们的魔咒还能生效就怪了。 “找着之后呢?”盖尔也来了兴致。 “差点儿引起一场哗变,发现它的那个土兵营上上下下都想私吞,差点儿用白铜做个假的交上来。”褐发青年有些难堪地挠挠头,“他们先是打算撬下宝石来卖钱,没撬动,后来又有人建议刮银粉,可银子并不算值钱,而且也根本刮不动,这时又有人说,刮不动的可能是铂金,这就开始争抢,直到有人走火。” 盖尔:………… 还好是魔法制品,还好是蓝宝石! “我本来还想好好谢谢他们的,”盖尔叹了口气,算了一下时间,晓得陆军大臣彼时刚刚从美国返回土耳其不久,“现在应该用不着了吧?” 褐发青年点了点头,在脖子上比了根无形的绞索——南线战事紧张,子弹要省着花。 “知道了,这次是我欠你们将军一个人情。” “小事情!”褐发青年敬了个礼,“元帅请您不要放在心上,以后还请您继续为帝国服务。” “一定。”盖尔不走心地点点头。 送走挎斗摩托,盖尔又取了报纸才回去,报纸上的消息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美国宣布参战。 再不参战,战争就要结束了,蛋糕可就一口分不着了。到时候日本都能腆着脸上桌,美国就得坐小孩那桌了。 难道这也是格林德沃的手笔?“要美国人死”就是让美国参战?恕她直言,现在参战,想死都难。 那一整营的印度土兵,如果不参与夺宝,差不多有一半能活到卸甲归田。 盖尔的目光不住往破烂纸盒上瞟,要是她戴上了,是不是就能想通其中关窍? 第77章 76 盖尔终究抵御住了心底的诱惑。植根于中国人血脉深处的警惕,总是令他们对于这种容易上瘾的东西敬而远之——虽然冠冕本身没有副作用,戴得再多,连头发都不会多掉一根。 她跑去打了个几个电话,确认了一下美国远征军的作战地点——还是南线。 罗马尼亚,美军,马什哈德。 在世界地图上,这三个点近得简直要叠在一起了,但盖尔依然看不透其中的关联。 “哇哦!”楼下传来利芙的尖叫,“这是什么,好漂亮!这是妈妈送给我的吗?” 嗯?嗯?????? 盖尔连滚带爬地往下跑,上完辅导班、顺便去了对角巷采购回来的利乌斯·斯内普小姐已经把拉文克劳的冠冕拿了出来,她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会儿,直接戴到了头上。 “你还想要什么,一把新扫帚还不够——”落后一步进门的斯内普也愣住了。 “利芙?”盖尔颤抖着声音问女儿,“你还好吧?” “找到了?”斯内普问盖尔,“你戴过了?” “刚到手。”盖尔紧张得很,“我可不敢……之前有人戴过吗?” “谁会把魂器往头上戴!”斯内普说着,自然而然地伸手就要去摘,仿佛那只是一件普通的妖精头饰。 “不要!”利芙抗拒般地闪躲了一下。 但斯内普从不惯着任何人,他直接用了一个飞来咒——冠冕腾空而起,半空中打了个滚,沿着抛物线落入鞋柜上的破烂纸盒里。 “我还没来得及找面镜子!”利芙委屈极了,眼巴巴地瞧着她,盖尔立刻将纸盒封好揣进怀里。 嗯?好像也没什么?她狐疑地看着女儿,问她:“戴上后有什么感觉吗?” “没感觉啊!那、那是个魔法制品?”利芙也反应过来,一张小脸吓得惨白,“上面有诅咒?!” 盖尔心累地挥挥手,请她去抄五百遍“我不能随便乱动别人的东西,更不能什么东西都往头上戴”。 “拿去吧!”等利芙拖着血拼战利品回自己房间写句子了,盖尔才从长袍底下抽出那只破烂纸盒,“给邓布利多?” “我没这个想法。”斯内普冷笑了一声,“他应该和利乌斯一起抄句子——如果不是他乱动别人的东西还往手上戴,很多人都可以不用死。” 当年的既成事实他无从怪怼,但现在已经回到了一百年前,当然是想怎么骂就怎么骂。 最后他们还是决定将冠冕送往古灵阁,去盖尔的金库里与挂坠盒、复活石戒指作伴。在梅洛普·冈特成长为一个人格健全、情绪稳定、三观大众化的女巫之前,暂时不要冒险。 盖尔回来以后还是不很放心,明里暗里观察利芙一整天,甚至半夜惊醒,也要去她床边转一圈儿。 “你这是怎么了?”斯内普也被她闹醒了,拉亮床头灯。 盖尔熄灭魔杖,爬上床滚到他身边,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前生看过的最新电影是《泰坦尼克号》的人解释。她那时候,围绕这部电影打的tag那都是“经典老片”、“4k修复”、“一代人的回忆”了。 以21世纪20年代影视文学作品创作者的巨大脑洞,利芙戴上这么一个据说能“增长智慧”的玩意儿,要么:1.被冠冕里封印的其他灵魂附体;2.被灌输海量知识,原地变身冷酷无情的人形电脑处理器;3.被冠冕里封印的灵魂or记忆or情感蛊惑异化,从此在变态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但是,没有,利芙还是那样,活泼泼的一个小孩子,在餐桌上不用魔法,连个完整的煮鸡蛋都剥不出来。 “说好的增长智慧呢?”她抱着枕头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传言,都这么说。”斯内普简单讲了一下两个幽灵之间的爱恨纠葛和罗伊娜·拉文克劳糟糕的家庭教育,“究竟有没有,或许只有格雷女士本人知道了。” “说不定真的没什么?”盖尔扳着手指跟他数,“斯莱特林的挂坠盒我也看过,只是一件精美的首饰,不具备任何魔力;赫奇帕奇的圣遗物是什么……噢,金杯,我没见过,你见过吗?” “没有。”斯内普感觉困意一阵阵涌上来,不由看了看座钟——前世这个时间他还在失眠。 “格兰芬多的宝剑呢?” “能吸收任何能强化它的物质?” “这是妖精制品的本分吧?我去给冠冕泼一勺浓硫酸也是一样啊!” “唔……勇敢的人才能抽出来?”他的声音越说越小。 “有点儿像雷神的锤子?”盖尔嘟囔道,隔空关了他那边的台灯,“剑是武器,武器当然要好好保管,不能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拿到,但武器本身,也就是普通的武器而已,就像挂坠盒和冠冕是首饰,金杯大概是个摆件……” 话没说完,她也睡了过去。 没过几天,霍格沃茨就开学了,盖尔做好格林德沃要给她整个大活儿的准备,甚至提前收拾好了斯内普的行李。她的生活也变得规律无比:单数日常驻斯文顿办公室,双数日常驻阿利安娜办公室。 一个月过去了,毫无动静。如果硬要找点儿“异常”,那就是美国人把他们鸽了,说好的“远征军”要暂缓。 “为什么?”盖尔追问。 “谁知道!”斯文顿看上去也不满已久,“这帮美国佬就是这样!什么‘不能保证战斗力’,总不能一夜之间所有枪机都被人卸了吧?” “那南线那边呢,不要紧么?” “还行吧,原本的方案是东西线夹击,我们和俄国分了土耳其,不赖吧?” “原本?” “元帅访美的时候,外交部那边也去了莫斯科,回来说没戏。”斯文顿摇了摇头,“作战室已经做好了预案,一旦俄国人大撒手,西线得抄过去兜住,但君士坦丁堡那边,和谈肯定不会顺。” 麻瓜世界似乎一切正常,巫师世界也是一样,以至于阿利安娜只能和她聊些家常。 “你是怎么和利芙说的?”她用手撑着额头,笑吟吟地看着盖尔被奥勒留·邓布利多闹得一个头两个大。 “说什么?”盖尔拼命向后躲,试图躲开那两只沾满黏糊糊巧克力的小脏手。 “你不是说利芙的博格特是你被摄魂怪吸走灵魂的样子吗?”阿利安娜笑道,“我怕她再哭崩,还特意关照了阿不思,可阿不思说根本就不是!” “诶?”盖尔一愣神的功夫,被奥勒留一巴掌拍在袍子上,“那是什么?” “估计是她小说看多了,自己根据作者描述想象的,阿不思说利芙当时还认了半天呢!”阿利安娜埋怨她,“你们也是,怎么什么书都让她看?你自己小时候看麻瓜侦探,好歹是活人和活人的故事吧?” 盖尔被她说的更摸不着头脑了:“到底是什么,《弗兰肯斯坦》?” 她所熟悉的现代世界的雏形,包括一切政治、经济、文化乃至意识形态,最快也要到二战以后了,比碎肉巨人更恐怖的形象还没被创作出来呢! “是个没鼻子的光头男人,你说好不好笑?”阿利安娜去信件筐里翻了翻,找到阿不思·邓布利多手绘的速写,真不明白这兄妹俩相距不过二里地,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非得写信交流。 第146章 盖尔指挥着几个抱枕把奥勒留拦在沙发上,自己腾出手来看。不得不说,阿不思·邓布利魔法天赋满点,绘画技艺却稀松平常,没鼻子的秃头男人被他画得像一颗卤蛋,卤蛋顶着一双血红的杏仁眼,鼻孔像两粒芝麻,至于嘴巴,则只是淡淡地描了两笔,大概此人气色不太好? 但卤蛋并非麻瓜,因为他穿着一袭长及地面的黑色巫师袍,手里高举魔杖——这魔杖看着眼熟啊? 理论上,利芙应该没见过格林德沃的魔杖,但她想要“看见”也不难。盖尔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格林德沃的魔杖安排给她根据恐怖小说想象出来的虚拟形象? “哪本书你知道吗?”她挠了挠头,问阿利安娜。 “反正巫师没写过这种书。” 英国巫师的文学创作,主流仍是单一的传奇冒险题材,敌人都是非人类,邪恶麻瓜借助邪恶机器迫害高贵纯善巫师一家人的题材在近几年也很受欢迎,至于言情恋爱题材则多以杂志连载为主,毕竟只有女巫对这个感兴趣。 至于恐怖小说,这观念对麻瓜来说都太先进了。 感觉利芙将来会成为一代巫师文豪是怎么回事?小小年纪就已经能将各种信息杂糅、捏合成一个崭新的形象了,要是从现在鸡她学美术,岂不是还能畅想一下巫师漫画家? “梅林啊!”阿利安娜相当了解她,忍不住捂眼,“你怎么还自豪上了?!” 盖尔完全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美国人承诺过的远征军团终于姗姗来迟了,与之同来的还有一批枪支弹药作为补偿。 “怎么样?”她又跑去骚扰斯文顿。 “不怎么样,普通水平。”斯文顿很平淡地说,完全搞不懂盖尔·纳什怎么忽然就爆发出这样大的热情,“美国人战前动员做得一般,这批人战斗意愿不高,不过在南线够用了。” 谁战斗意愿不高?谁战前动员做得一般?什么天方夜谭! “我说过美国将来会是你们的主人。”盖尔冷笑,“你以为他们靠什么全世界管天管地?靠打一发子弹奖励十块钱么?”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她坚持要查,斯文顿却觉得没有必要:无论为什么,现在美国人也已经来了,那边多死一个,他们这边就少死一个,足够了。 盖尔懒得和他纠缠,再一次找上了陆军大臣的秘书(之一)哈德森——既然连藏身在茫茫森林某个树洞里的冠冕都能发动人手摸排找到,没道理找几个美国大兵喝点小酒套套近乎反而不行吧?欠人情什么的,虱子多了不怕咬,反正她没打算还。 正巧赶上哈德森回国度假,干脆约她在陆军俱乐部见面聊,盖尔捎带手叫上了斯文顿,准备狠狠打他的脸。 “是这么回事儿!”哈德森和盖尔约莫是同龄人,有一头漂亮的红铜锈色头发,烫得时髦极了,“原本不该这支部队上战场的,但是军营里忽然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流感,虽然没死人,可基本上全员躺倒,一连几天都在发烧,勉强爬起来也根本扛不动枪。痊愈后整个人都像掏空了一样,虚得像无底洞。没办法,只好换人上,战前动员的确做得一般,因为来不及了,战斗意愿不高也是真的,因为本不该他们来填这绞肉机。” “绞肉机!”斯文顿冷笑,喝了一大口金汤力,“最残酷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过来抢蛋糕,还好意思嫌弃‘绞肉机’?干脆去西线好了,一枪都不用放,转个身光荣归来就是‘战斗英雄’!” 哈德森笑而不语。斯文顿是管军需补给的,平等地觉得所有盟国军队都是讨债鬼,但在他们看来,美国人已经很好了,比乱七八糟的殖民地乌合之众强多了,至少听得懂人话。 “盖尔?”斯文顿发泄完心里的怨气,这才发现整间俱乐部里面唯一的女性客人已经半天没说过话了。 盖尔如梦方醒! 哈德森的话宛如一根丝线,将先前所有碎片化的线索缀连成串! “快去——”她险些没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去做什么?”斯文顿和哈德森都被她吓着了,“盖尔?” 盖尔怔怔地坐在那里出神,某种可能的认知让她面色涨红,浑身冒汗。俱乐部里嘈杂的人声与静谧流淌的爵士乐融汇成一条纤细的洪流灌入她的耳朵,她环视四方,按着“砰砰”跳动的心脏,拿定了主意。 “快去请我喝酒啊,输了的人作东道!”女军官绽开一个难得的明媚笑容,“我说这背后一定有点儿什么吧,你还说没有?请客!” 哈德森大笑起来:“纳什上校说得没错,您得请客!” 她喝得醉醺醺出来时,已经完全不能幻影移形了。军车畅快地行驶在宵禁后的静谧路面上,远远地就看到那一栋亮着灯的小巧房屋。 纳什上校虽然是个一言不合就立即翻脸开嘲讽的“泼妇”,喝醉了却很乖,斯文顿早有经验。他请哈德森帮忙搭了把手——其实三个人醉得不相上下,但三角形总是更稳定。小普林斯黑着脸等在大门口,说起来他认识这位也有十来年了,几乎没见过他有什么好脸色,但难看成这样的也绝无仅有。 斯文顿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一家子都是巫师,难道还要报复他?他赶紧把正在用不知道哪国语言喃喃说着什么的女人往家属手里一递,果断扯着哈德森跳上车跑路! 省了他的解酒剂了,斯内普心想。他被这弥漫的酒气熏得头疼,盖尔再乖都不行,干脆一个“僵尸飘行”把人往浴室运。看在她不耍酒疯的份儿上,给她开热水——只是这喝酒的毛病到底是从哪里学的?大学里,还是部队里? 也就是在这时,斯内普听到盖尔的呓语。那当然是她祖国的语言,反反复复地,哪怕他完全放弃了这门语言据说的韵律美,也能听明白,盖尔是在不停地重复着四个词。 魔杖就在外袍口袋里。 “棉布、酒精、隔离、消毒?”他下意识地低声念了一遍,话音刚落,先前还昏昏沉沉的盖尔已经睁开了眼。 一双清醒的、清明的眼。 这四个词宛如一声口令、一道狗哨,将她从烂醉的泥潭里拔出来。 斯内普带着解酒剂回到二楼时,盖尔已经快速地洗了一个战斗澡。书房里灯火通明,她正将写好的信件一一封死贴票,一本有年头的龙皮收纳簿摊在她手旁,红色标记的那部分看上去已经很久没被翻阅过了。 “你没醉?”虽然这么说,他还是将手里的玻璃杯递了过去,“不热,最好一口喝掉。” “应酬的时候随大流醉一醉就算了,耽误正经事可不行。”盖尔嗤之以鼻,起身来到窗边——路灯雪亮,为街角的邮筒投下一抹暗幢幢的阴影,站在他们家,只能看到一个角。 她先把魔药一口闷了,这才拍了拍手,所有写好的挂号信便排着队、一封封地沿着洞开的窗户飞了出去,宛如一道纸雕的雪白拱桥,整齐划一地溜进邮筒去。 斯内普沉默地站在她身后,若要问他,他是发自内心不觉得格林德沃会对遥远的东方大国做些什么的。可盖尔既然不问不说,他也没必要—— “他的确不会针对我的国家做什么。”盖尔转过身来,一个响指送空杯子去楼下厨房自己洗自己,“他打定主意要平等地祸害全世界的麻瓜——一场全球性的瘟疫即将发生,在后世我们称之为‘西班牙大流感’,当然,西班牙人是无辜的。” “所以他要感谢你的创想……当初的‘1-a’,你以为你瞒过了他,但其实没有。”1 盖尔疲惫地点点头。 “所以他把人都散出去,他在找合适的……病原体,大概?”她捋了一把湿漉漉的鬓发,“当年我明确知道,哪里会发生鼠疫,但他的‘天目’……我不清楚那是个什么原理,但总不能让整个世界与未来在他眼里都像是能够随时查阅的《大英百科全书》。” “假设你们创造的这个东西也有‘配方’,它和‘1-a’重合率有多大?” “我不知道。我不是微生物学家,我只是用魔法把它们简单粗暴地捏合在一起,在为我自己接种以前,我甚至不能保证它真的会起效。”盖尔叹了口气,“但是西弗勒斯,你猜文达·罗齐尔为什么要冒险回伦敦?” 欧洲大陆沦陷战火,唯独不列颠群岛能独善其身。德、奥固然就近,但再要像战前那样肆无忌惮地直闯顶级科学家的办公室为所欲为,可就难了。 斯内普注视着她。 盖尔此时此刻的姿态相当悠闲,仿佛寄出那些信,她要做的事就全都做完了一般。 “你要坐视不管?”他的用词刺得盖尔心头一跳。 “我猜龙痘只是他的plan b,不到万不得已,格林德沃不会这么快就拉全体巫师下水。至于麻瓜……”盖尔提笔在纸上写下醉时反复噙在口中念叨的四个单词,“曾经出使英法的遗老遗少们差不多也该作古了,能不能再联系上,听天由命吧。” 第147章 “我倒想看看你到时候该怎么和麻瓜首相解释。”斯内普移开视线。 其实她本可以借着女巫的身份向麻瓜首相作出“预言”:瘟疫的脚步逼近了,最好提前准备应急物资与隔离场所——她的确是在刚刚寄出的每一封信里不厌其烦地写下这个时代能做到的每一个防疫细节,甚至附上了渣打银行的大额支票,那是她所能支配的所有的钱。 但当对面是英国人时,她为什么要?她才不要! “我早就说过,‘我对瘟疫束手无策’——的确如此,我只会杀人,不会治病。”盖尔冷冷地说,“普林斯家怎么办?” “真高兴你还记得普林斯家!” “……我会让伊娃和丽莎悄悄做些准备。”到底还是她退了一步,太久没有进行人道毁灭,心都软了,“至于有没有效……要看格林德沃到底制造出了多么恐怖的东西!” 新年刚过,在1.0军营限定版基础上优化迭代过的“大流感”2.0全球通行版正式投入运营。 最先引起注意的爆发点仍是南线战场,是盖尔·纳什地图上“三花聚顶”的那个位置。她本以为自己会遭到暴风骤雨般的质问与怀疑,但作战室里气氛平和,倒显得忐忑的盖尔活像个小丑。 “正好借这个机会停火。”外交大臣笑眯眯地,“该找个地方与诸位友邻共商战后重建事宜了,仗打完了,大家还是朋友。” “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一场瘟疫!”海军大臣神情奇异,“还好我们赶在那之前收拾得差不多了。” 盖尔简直莫名其妙,直到斯文顿表示相关防疫措施已经印制成册批量下发,紧急培训的一批医疗兵也携带大量酒精、石灰、双氧水等物资奔赴双线各战场。 陆军大臣的代理人甚至表示,南线已经将英国人的军营和其他殖民地援军、盟国友军重重分隔开了,尤其是美军——死得快连抬尸体的人都没了。后来英军拨了一个锡克营过去,又因为“抬尸体”在印度属于贱民工种,差点儿又引起哗变。 “难道你们免疫了?”盖尔艰难地问。 就算邓布利多有这么大面子,这原理上也行不通啊? “我们的士兵也陆续有人死去。”首相低沉地说,“但即便是战时,这也是个令人能够接受的正常值——这都是拜您及时的提醒所赐,纳什上校。” “不是你让普林斯先生告诉我这些的?”斯文顿骇笑,“差不多三个月前,咱们在陆军俱乐部喝酒那次,还记得吗?就第二天,他说你醉糊涂了,只能让他代为转达。” 盖尔呆住了,她想说什么,但嘴唇徒然颤动,完全不听使唤,一并联同眼睛、鼻子和手指都全然麻木,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唯有胸口一阵阵起伏,她听见自己算不上急促、但也绝对不够平静的呼吸声,像是个气泵,每一下都将体内的力气都抽走。 斯文顿让人将印好的手册分发给众位同僚,也给了盖尔一份,可她眼前所有的文字都在发花,拼命努力才能看得清,可纸上那些措施,无一不是她信里所提到过的,连pnb都还没有正大光明地开始准备,只能悄悄进行。 而她万里之外的祖国呢?她都不敢想。南线在打仗,虽然东西方没有完全断联,可邮轮不得不擦着交战区的边缘经过,完全不能保证时效。 “纳什上校?”老迈的首相甚至颇为关怀地问了她一声。 盖尔还是不作声,会议室里的所有人不免都看了过来。人的目光总是有重量、有温度的,她冻结的五官被迫开始融化,喘息声却渐渐平稳了下来。 “好好抓住这个机会,别把自己折进去了。”她轻轻笑了,“我先前的条件不变,还要再加上一条:我要1840年开始所有劫掠自中国的珍宝。” 第78章 77 从白厅街任意一扇略高些的窗口望出去,都能看见不算特别密集的一片屋顶。无论是摄政式的、维多利亚式的甚至于新艺术式的,无论是红瓦、黑瓦或者干脆没有瓦,它们都整齐划一地呈现出一种特质。 那是一种超然物外的、毫不在乎的、从容不迫的气质。生活在这些各式各样屋顶下的男女老少,哪怕只是仆从,都坚信自己拥有某种豁免权,有一层无形的隔膜横亘在这一小片区域与城市里剩下的一大片区域之间。是以尽管他们共享同一片阴暗的天空,共同呼吸着污浊的空气,这污浊品尝起来,也比隔膜之外更加清冽香甜。 从白厅街任意一扇略高些的窗口望出去,当点缀在那些屋顶之间的除了情致各异的园林树木之外,还多了一道道焚尸炉的黑烟时,女巫盖尔·纳什被请到了附近的一间密室里。 白日里窗帘也是严密拉紧的,仿佛这样就能够抵挡住病毒。在壁炉火光的映照下,深红天鹅绒黯沉沉的,宛如病人咳出的一口血痰。 空气里弥漫着奇怪的味道,来自于壁炉里熏烤着的一盘草药,那是上流社会中流传着的某种玄学偏方。作为货真价实的女巫和厨子,盖尔能分辨出其中有胡椒、芫荽、豆蔻和姜黄的味道,她相信斯内普肯定知道得比她更多,但问题来了—— “我需要一个解释。”盖尔直视着对面的首相和斯文顿,手指着另一侧,“为什么我的丈夫也会在这里?” “你那天太反常了,盖尔。”斯文顿苦笑起来,“而我和小普林斯先生认识的时间,和认识你一样久。” 盖尔深深呼吸了一口麻瓜班门弄斧的诡异空气,真的魔药都没这么难闻。 “你本没打算告知我们,对不对?”斯文顿问道,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当得知答案的那一刻,他立马感觉被多年相交的友人背叛了。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斯文顿先生?”盖尔轻快地笑了起来,“我从不讨价还价,既然我的诚意无法打动列位,我也给不了更多了,那就只好亮亮肌肉。这才是做交易的正常流程,当初如果不是你及时退步、搞出了《简妮·布兰登法案》,我会怎么做,你猜猜?” 麻瓜政客们的脸色一个赛一个难看,盖尔忍不住笑起来:“还记得‘百夫长号’吗?” 斯文顿茫然的眼神看着简直令人心疼!倒是垂垂老矣的首相记性还不错,他清了清嗓子,只是多咳了几声,几乎就引起身旁年轻下属的战栗。 “1900年。”老人沙哑地说。 “1900年我还没毕业,身体又不好,哪有功夫跑那么远只为了搞掉一艘船,还要更早一点!”盖尔笑吟吟地说,“是1897年,我12岁。” 首相抬起衰老松弛的眼皮看了她一眼,盖尔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任由他看:“出于对您身心健康的考虑,建议您别再问下去了,我对麻瓜的心脑血管疾病没有一点儿办法——或许有,但我不一定乐意救。” “普林斯先生!”斯文顿愤而站起身来,像个热血冲脑的毛头小子一样,“您——难道您就——” 斯内普安静地坐在那儿,只是用一个与麻瓜首相如出一辙的动作——抬起眼皮——就把斯文顿又按回了沙发里。“我想二位怕是误会了。”他轻声细语地解释,“巫师男女平等,我对我的妻子不具有任何主权,我更无法要求她为我做出任何改变。” “那你又该如何解释你的背叛?”首相甚至微微笑了,“巫师也能轻而易举地原谅背叛吗?如果能,二位就不必如此僵硬了,我想,这种情况持续一段时间了,对吗?巫师可以离婚吗?” 好一个“夺命三连问”! “这真是我们的荣幸!”斯内普嘴唇动了动,露出一个介于笑和不笑之间、反正看着不太友好的表情,“您,麻瓜首相,日不落帝国的掌舵人,能够主宰世界局势的几个男人之一,竟然愿意坐下来、花费时间、挖空心思去挑拨一对平凡夫妻的感情!” “管用就行。”首相点点头,“目前来看,我们确实拿纳什小姐没有办法,如果能出口恶气,为什么不呢?” 盖尔立即就被气笑了。 “没办法?什么叫没办法?”轮到她“腾”的站起来了,“我开价很高吗?”她指向厚重的窗帘:“外面正在死去的人,他们的命就那么贱?” “仗已经打完了。”首相提醒她,“大英帝国是当之无愧的战胜国,我们暂时用不上这些人了。”老人甚至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药茶:“您以人命为筹码与整个帝国博弈,怎么能先心软呢,年轻的小姐?” 盖尔恨得咬牙,一只手从旁伸了过来,安抚般地握了握她的手。盖尔反手抓住斯内普的手,将额头贴了上去。 冷静,她要冷静,盖尔心想。那是格林德沃的造物,她本来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等他自己收手。 “噢!”首相揶揄的声音无不嘲讽地响了起来,“看来是我误解了二位的关系?如果纳什小姐只能依靠这种幼稚的展示作为反击,那我们不如暂时道别,等筹码再涨一涨?” “在这件事里我还什么都没做,但我不介意做些什么。”盖尔毫无尊老爱幼的心肠,只想给他一拳。 第148章 “正因为巫师神通广大,您的本事拉高了我们对您的容忍限度。您过往的丰功伟绩,我知道的、不知道的……为什么不再做一遍呢?是不喜欢吗?”首相简直有恃无恐,“总不会是害怕魔法部吧?怕你们那个——魔法警察?” “傲罗。”斯文顿阴郁地说。 “怕傲罗再次将你抓去那个不见天日的苦牢吗,纳什小姐?”首相亲切地问道。 盖尔站起来就要走!她一步迈出去,到底还是折了回来,从巫师袍里抽出一份文件。 “这是pnb和卡文迪许学会合作研发的紫外线消毒灯。”她冷冷地俯视着首相,忽然扬起手—— 文件划过一道弧线,重重抽在斯文顿的颧骨上,将他整个人抽得从扶手椅里侧翻下去,拱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我不打老人。”她厌恶地说,消失在幻影移形的爆响里。紧接着又是一声,在场的另一位巫师也不见了。 春信初至,绿意尚未染上伦敦的枝头,何况瘟疫蔓延的当下,压根儿也没有人敢在公共场合流连。空旷寂寥的林荫路上,接连传来两声轻微的“爆响”,惊飞了一簇大模大样遛弯的野鸭。 “盖尔!”斯内普追上去,一把拉住她的袖子,盖尔挣了一挣没挣开,简直有些没脸见人似的,将头扭到一边。 “我搞砸了,对不对?”她低落地说,“特别是最后那一下,那个死老头心里不知道怎么笑我呢!他认定了我是个虚张声势的心软女巫,没法和他坐在同一架天平的两端。” “没错,你搞砸了,不过不用等到最后那一下。”他却很高兴似的,脸上也带着笑意,“你最一开始放狠话的时候,就已经搞砸了。或许你应该先将整个英国搞得天翻地覆再来开价。” “噢,你这么说?”她斜眼看他。 斯内普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们本来就各有立场,无法统一,但至少可以相互理解。”盖尔瞪了他一眼,没什么力度,“下次,求求你至少提前告诉我一声!” “或许你可以将其称为‘惊喜’。我处理过无数个惹麻烦的愚蠢学生,其中有半数都声称要为约会对象准备‘惊喜’,看上去它很受女巫欢迎。”他一本正经地说。眼看盖尔要炸毛,才及时改口:“好吧,下一次我会和你一起出门。” 盖尔叹了口气,闹不明白他怎么这么高兴,谈判破裂双方吃亏,谁都没落下好啊? “看!”她指着远处的白色希腊复兴式建筑。 “什么?”他对麻瓜伦敦远不如她了解。 “大英博物馆。” “或许你可以偷出来。”斯内普了然地点点头,“人数不够,就叫上格林德沃的人和你一起偷。我也可以帮忙。” “什么?”盖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转过身来,甚至摸了摸斯内普的额头,“我我我、我们第一次订婚的信物是什么?” 第一次订婚!斯内普被这个用词逗笑了。确实,他们订婚订了两次,结婚大概也算是结了两次。 “一只肥大的玉石手镯,你说很贵。”他回答道,眼睁睁地看着盖尔松了一口气,觉得更好笑了。 “听着,盖尔。”斯内普捧起她的脸,注视着那茫然扑棱的睫毛掩映下的黑眼珠,“你可以选择偷,你也可以用夺魂咒控制麻瓜内阁来达成你的目的,甚至可以真的抽首相一记耳光,但是你没有,不是吗?” “老天爷啊,你不会要夸我善良吧?”盖尔露出一个苦涩又疲惫的微笑,“或许我打从一开始就该选择夺魂咒,事半功倍。” “你不会的,夺魂咒只是你一时的手段,绝不是你永恒的捷径。” “那……谢、谢谢夸奖?” 蹩脚的道谢换来一个愉悦的深吻。 “还记得吗,你曾经问过我,夺魂咒哪里邪恶?明明你和我,我们都用过。可越频繁地、长期地使用这个魔咒,会改变巫师的心性,即不再将人视之为平等的个体,而是可以随意操控摆弄的玩具与傀儡。” 盖尔面色微红,不自在地说道:“别夸了,就算是伏地魔在这儿,也不可能像你说的、用夺魂咒控制一整个麻瓜内阁,他和我,我们都不懂政治。格林德沃倒是懂,连他都没有这么做。” “达成目的最重要。”斯内普摇了摇头,盖尔堪称“幼稚”的言论让他第不知道多少次想笑,“就像我刚刚说的,你明明可以先将整个英国搞得天翻地覆,再来开价。你没有,而且你不打算这么做,你只敢放放狠话,所以麻瓜首相可以肆无忌惮地拿捏你。” “我——”盖尔不服气,险些硬要证明自己就是草菅人命的女魔头。 难道她这么做了斯内普会不管?邓布利多会不管?只怕他俩随便哪一个,抬抬手就能解除那个简单的变色咒。可她也知道,这二位对“叶绿素消除咒”大抵是没办法的,就是格林德沃,估计也半懂不懂。 “你不打算那么做。”斯内普又重复了一遍,无比肯定,“尽管你炮制许多灾难,但也不会坐视‘泰坦尼克号’沉没。” “如果有一天我这么做了呢?”盖尔忍不住问。 斯内普想不到她这么难哄。安慰人一向不是他擅长的,数来数去也只有三板斧:讲道理,然后亲密接触,或者深入接触。通常情况下盖尔·纳什小姐都听得进去道理,个别情况她也很配合,像今天这样执着不休、一个台阶都不肯下的情形从未出现过——大概和麻瓜撕破脸也令她不好受吧,十来年的交情总不能全是假的。 “你这么做当然有你这么做的理由。”他试着说,一不小心甚至化用了麻瓜首相的“金句”,“你的那些丰功伟绩,我知道一些,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单就我知道的这些,我发觉其中蕴含着某种规律。” “你编教科书编上头了?”盖尔困惑地瞪着他。 “你从来不对生灵出手,不是吗?”他很平静地望着她,这个规律一定不是最近才发现的。 “是啊,我破坏的是生灵赖以生存的家园。”盖尔自嘲般地笑了笑,“难道你觉得,这比直接杀人来得高尚?都是一样的,西弗勒斯,无所谓善恶优劣,格林德沃狠得下心,他不在乎,可我不行,仅此而已。” “这至少给了我一个台阶,一个理由,或者一个借口——而阿不思·邓布利多正缺少这样一个台阶。” 盖尔愣住了,她呆呆地望着他,神情有些可爱。 “怎么不说了,‘谈判高手’?”斯内普松开她,“我还可以叫你什么,‘阴谋家’还是‘叛国者’?” “我有时候真觉得你越活越年轻了。”盖尔摇头失笑。 “这是我应得的。”斯内普坦然说道,甚至还非常刻意、非常倨傲地抬了抬下巴,“难道我不能拥有幸福快乐的一生?和千百年来英国绝大多数巫师一样。难道我不应该拥有家庭与爱?难道我不应该关怀明日的天气、菜单或者金库余额?我唯一惋惜的是,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太晚了。” 盖尔静静地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擦掉眼角的泪。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最好别说。”斯内普却没有笑,“你没有破坏我的生活,正相反,是你带来了这一切,盖尔。到今天,我早就已经不想追究你到底从何而来、又从哪里得知我的故事,这已经不重要了。” 盖尔不得不翻遍长袍内外口袋找一条手帕才能擦干愈发汹涌的泪水,还好斯内普也非常不习惯在她清醒的时候倾吐心声,一时两个人竟然都有些不自在。 “邓布利多那边怎么样?”盖尔只好抽噎着谈起另一个男人,转移彼此的注意力。 “毫无觉察,这让格林德沃事先那些遮遮掩掩的小动作,只能用一句你们国家的俗语来形容。”斯内普清了清嗓子,“爱人的眼睛总是能够美化一切。” 盖尔费力地解了一下码,觉得这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还能这么用? “他、他是不知道呢,还是不觉得这是格林德沃的手笔?” “都有,放假之前他困守霍格沃茨的象牙塔里与麻瓜社会隔绝,假期里他终于能看上麻瓜报纸了,但显而易见,他认为麻瓜里流行瘟疫再正常不过了。” 这么一说倒也是。怪不得格林德沃要感谢她的创想,战争和瘟疫……自古以来造成人口大幅度下降的最常见原因,而巫师几乎不可能从中遭受什么伤害。 “你没告诉他?你不打算告诉他?”盖尔不知道,她的表情和刚刚斯文顿简直一模一样。 “他什么都做不了,就像你什么都做不了。”斯内普指了指某个方向,“我选择告诉麻瓜,是因为政府出面,真的可以做些什么。” 盖尔没好意思告诉他指错方向了,这有点破坏气氛。 “我确实什么都做不了。”她沉下心来,叹了口气,拢共知道一个小学生课外读本里提到的青霉素,还不知道怎么提取,更不知道有没有效,“你不是一向最依赖——信赖邓布利多吗?” 第149章 斯内普给了她一个恶狠狠的白眼! “他能干什么?带上魔杖找格林德沃打一架,然后呢?假设他通过各种手段得到了那个类似于‘1-a’的名字,你要怎么做,联合全世界巫师施一个覆盖全球的消失咒?你是不是忘了,为了治好你一个,出动了几个缄默人和治疗师?” “那不是还换了个脑嘛……”盖尔小声嘟哝,想起当年料理“黑草原”的时候——变色那是一瞬间的事儿,但百来号人分组分区,从白天念咒念到黑夜,忙活了一个周才让整片“黑草原”的叶绿素通通消失殆尽。 是了,她怎么就忘了“黑草原”?本以为巫师处理不知名病菌像砍瓜切菜一样容易,“1-a”就成了鸡肋,其实也不然,不是吗?至少它耗费人力,且很繁琐,巫师最缺的就是人了。 是时候培育“2-b”……呃,“3-c”了。 她心里正琢磨,耳边忽然听得“轰隆”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紧接着眼角一花,余光里有什么东西张牙舞爪地飞速划过去了。 “空袭?”盖尔第一反应是这个,不由又惊又怒。斯内普的视角比她强一些,但事发突然,又离得远,两人谁也没反应过来。 “至少不是炸弹。”他皱着眉说,“我能肯定,那是……从下向上飞的,很长,会扭曲,像是某种……你们国家真的有龙吗?” “哈?”盖尔手搭凉棚,极目远眺,只能看到愈发灰蒙的天幕,“你是说,有一条中国龙飞上了天?” “对角巷在那个方向吗?” 盖尔摇摇头:“不在,魔法部也不在。” “麻瓜的科学造物,或许?” “但凡天上飞的都得尽量减少空气阻力,那种曲折的形状根本不可能。”盖尔断言,“去看看?” 双手相握的瞬间,他们身上的巫师长袍已经变成了合乎时代潮流的麻瓜服装,继而双双消失在幻影移形的响声里。 下一秒,伦敦东区某条潮湿阴暗的背巷里传来一声轻微的爆响。 “这是哪儿?” “白教堂。” “是这里吗?” “还差一点,再来!” 他们又幻影移形了几次,才最终来到事发地周围——还是得感谢麻瓜消防车为他们指明方向。 “想不到你对麻瓜伦敦如此了解。” “毕竟我不得不和一群货真价实的麻瓜一起学习、生活了五年。” “噢……‘不得不’?谁强迫你了?” “好吧,我自找的、我自找的!”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在围观人群中穿行,感受着来自扒手们的热情招呼——盖尔这些年日子过得悠闲自在,百密一疏,忘了以前当麻瓜大学生时,出门从不穿好衣裳。 “后退、都退!都不怕死吗!瘟疫明天就会夺去你们的命!”麻瓜警员挥舞着粗短的木杖,竭力维持着秩序,身后是一幢轰塌了半边的乔治亚风格楼房,不管曾经有几层,反正现在只剩下两层,还几乎少了三分之二。 “是德国人的炸弹吗,先生?”盖尔大声问道。 “你这么信任德国人,小皇帝会高兴的!”过于愚蠢的问题果然吸引了警员的注意,“只是瓦斯爆炸,小妞,可让你失望了!” “有人罹难吗?” 过于夸张讲究的用词再次引得警员看了过来,这一次他注意到了这对男女与这个地区格格不入的衣着:并非式样如何新潮、用料多么考究,而是他们并没有像千千万万个恐惧瘟疫带来死亡的英国人一样佩戴口罩。通常只有那些死要面子的“上层人”才会这么做,他们自恃有内部流传的秘方,有最好的医院和最好的医生,从来不屑于和普罗大众一样“流于俗套”——这太不优雅! “有的,女士。”尽管心中腹诽,警员还是端正了态度,“这里曾是一家职业介绍所,夫妻两个开的,现在我们找不到——啊!找到了,或许那个就是。” 一名消防队员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把高背椅滑下废墟,有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半拉堆在椅座上,半拉搭在椅背上。 围观群众发出阵阵惊呼,此地过于剽悍的民风让他们哪怕是女士都十分乐于看这样的热闹。 “你看到的那个像龙的东西,会不会是某条被炸上天的床单?”盖尔问了一个简直要杀死物理学的问题,还好斯内普并不懂麻瓜物理。 “完全没可能,它在动,出于主观意愿的那种。”斯内普十分肯定,“何况也没有那么大的床单。” 盖尔又去问了一圈儿,发现只有他俩看见了那个怪东西,哪怕事发时正在对过街道上摆摊的小贩,都没看见有什么东西飞上了天。这通常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第79章 78 他们立即脱离了人群。 “我去找魔法部的人,找斯卡曼德。”斯内普知道她绝对闲不住,“记住我说过的,别给威森加摩更多指控你的罪名。” “我保证。”盖尔也从善如流,举手发誓,“我绝不会把任何一根烟囱变成花雨,也不会再让任何一扇门里涌出源源不断的救生艇。” 于是她给自己套了个幻身咒,慢慢沿着废墟倾塌的斜坡向上走,企图采集一些生物证据。现场很惨烈,大多数室内陈设都已经完全失去了本来的样貌,以至于盖尔只能依靠经验推断这里是餐厅——另一位受害者较为均匀地分布在一张椭圆餐台附近。 她毕竟不是专业人员,转了一圈儿什么都没发现。也是环境实在恶劣,满地碎屑尘埃之中,几乎没有落脚处。盖尔注意到二楼地板仍是完整的,便抽身打算去一楼瞧瞧,谁知门窗都已经被倾斜的楼板压到变形,完全打不开了。 盖尔叹了口气,小心地沿着废墟斜坡出溜下来,回到她刚刚和斯内普分手的地方——相隔一幢房子的电话亭——解除了幻身咒。 “怎么样?”斯内普手里捏着一枚闪亮的小银币。 “瓦斯爆炸对四面八方的冲击力应该是均等的,那个明显不是,它的力量在向上走,完全摧毁了整个三楼和四楼,二楼越是低矮的地方,保存得就越完整,譬如地板。” 斯内普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讲。 “我怀疑它攻击了两次,第一次类似于试探、或者觉醒?那个麻瓜毫无疑问是它的主要目标,它摧毁了他,也只想要摧毁他,所以只有坐在椅子上的麻瓜成了碎屑,但椅子反而好好儿的。”盖尔立即大受鼓舞,“成功之后,它惊异于自己的力量,带着某种……类似于宣泄的快意,冲上天空,这也是我们听到的那声爆炸的由来,两层楼在一瞬间被巨大的魔法力量化为乌有。” “听上去很合理。”斯内普评价,“给我看看你的证据……或者你‘从前’有任何渠道涉及麻瓜刑侦学的知识?” “没有,我猜的,全然地。”盖尔大大方方地说,“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那麻瓜死成那样,所有低于他屁股的一切都维持得还算完整。” “你以为你是谁,夫人?英明睿智的麻瓜神探?”他毫不客气地嘲讽,嘴角还挂着一丝笑。 “单就说话的艺术来讲,你更像21世纪的福尔摩斯,先生。”盖尔毫不客气地拿他绝对不懂的梗来回击,顺便抢走了那枚银币,“这是什么?” 正当此时,银币开始在她掌心发亮。 “即将迈入新世纪的麻瓜将会称之为‘报警回执’,至于刚刚进入新世纪的巫师会怎么称呼它,我还不知道。”斯内普拉着她走到外面的街上,“我只知道傲罗依靠它定位,银币发亮,意味着他们准备出发了。” “那这是哪儿来——等等,你、你是打电话报的警?”银币越来越亮,像个反射阳光的大钻石,再亮下去恐怕有人要来抢。 “就在布设踪丝的那一年,魔法部对麻瓜的公共电话线也动了手脚,只要是在城市里,巫师可以通过任意一座麻瓜电话亭联系魔法部求助。只不过后来电话和城市的样子都变得让巫师难以理解,电话亭越来越少,愿意在麻瓜城市中滞留的巫师也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魔法部外面那硕果仅存的一个历史遗迹。”1 “所以这说白了就是,巫师最后一次试图追赶麻瓜的发展脚步,结果发现实在追不上就摆烂了?” “你可以这么理解。”斯内普把银币拿回去,它在真正的报案人手里光芒柔和多了。 “他们出发了吗?还有多久到?”盖尔环顾四周,试图找一个合适的幻影显形落脚点,这一片都是居民区,房屋排布得相当密集,人烟并不因为瘟疫肆虐而寥落——那是上流社会的特权。 “傲罗、野兽办公室外加记忆注销指挥部,或许还有偶发事件逆转小组,至少四个部门一起行动,绝对快不了。” “人类的优良品质,巫师麻瓜都一样。”盖尔打趣了一句,感到身后正倚靠的砖墙竟是在轻轻的颤抖……或者说战栗。 “哎,地震了?”她惊讶极了,拉过斯内普的手往墙上摁,想让他也体验一下,“我还以为不列颠没有地震呢,早知道你们也地震——” 第150章 他们同时看到了砖墙的“波动”,如同海浪卷上沙滩,一块完好无缺的青砖从“内部”被推了出来,摔在地上裂成两半,紧接着正面墙都崩溃了。准确地说,是解体。 与方才如出一辙的爆炸声陡然响起,有什么东西一头冲破屋顶撞了出来,像烟气却有形状,是实体却无法把握,它可以肆意地舒展收缩身体,是一大团灰蒙蒙的迷雾,雾里乌云密布,云间电光闪烁。 人群纷纷涌向这边,盖尔拍打着满身被殃及的尘灰,随口应付麻瓜警察的盘问。斯内普还盯着那团怪物不放,它现在盘踞在另一户人家的阳台上,所过之处砖瓦碎裂、墙壁倾圮,但是麻瓜们看不见它。 “它会思考。”斯内普忽然说,“会倾听,它听得懂英语。” 盖尔便也分了一只眼睛过去,麻瓜警察好奇地沿着他们的目光看去,既什么都没看见,便也没管,只是坚持要让这一带的居民全部撤离。“该死的瓦斯!在检修工人到场以前,最好谁都别——”他话没说完,就看到这对男女忽然有志一同地猛地扬起右手! 一支细长的小木棍在他们手里闪光,无形的风从木棍上扩散开来,继而麻瓜警察便感到背后传来一阵强大的冲击,直接将他拍在了地上! 坏了,又爆炸了,第三起了!他捂着后背——只摸到破破烂烂的警服和满手的血——艰难地翻身爬起,却发现身后那幢房子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安然无恙,只外立面有几道大裂缝,还有些许砖石崩裂而已。 “怎么回事啊?”麻瓜警察连忙问——那对男女,手依然没有放下,小木棍依然闪光,只是转向了其他方向。 那边还有什么他看不到的东西吗? 麻瓜警察忽然想起小表妹卡洛琳,她去海边游泳险些溺水淹死,回来就有些不正常。总是说些什么,这个世界上有巫师?有神奇的魔法?正是巫师用魔法救了她,但她发誓保密,连最亲近的人也不能说。 他本来还在心里笑话卡洛琳,这不已经等于全说了吗?但表妹很不屑,嘲笑他永远也想象不出那个世界有多么瑰丽而奇妙。 “这是怎么回事啊?”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也感到气势略虚,又壮着胆子去拉扯那位女士——女巫的袖子。 “什么?”女巫正全神戒备,被他一拉就分了心,“你怎么还在这儿,跑——” “盖尔!”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再一次传来,麻瓜警察眼睁睁看着又一栋房子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瞬间摧毁,但他什么都看不见,他只看到男巫和女巫动作不再一致,在男巫的操控下,他所看不见的虚空里,似乎风的流动发生了什么变化。 “快!”男巫催促。 女巫抬起小木棍,大声而清晰地念出一个词组,麻瓜警察一开始还懵,但在她接连不断的重复声中,终于听懂了第二个单词——氧气。 这关氧气什么事?难道是在灭火吗?看不见的火星引起了瓦斯爆炸? 但景况在好转,从男巫的神情上就能看得出来,但女巫的左手却一直紧紧扣着,似乎捏着什么杀伤性更大的武器。麻瓜警察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偶尔还回头去看看无辜群众——街道上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不用他组织撤离了,傻子都知道该躲得远远的。 然后麻瓜警察就眼睁睁地看着街道上接连传来几声爆响,一簇男男女女凭空出现在他眼前,约莫有八九个人。他们有的看上去像事业有成的精英分子,也有的完全是把毫不相干的衣服往身上胡穿,中间还夹着一个慌张的年青男人——男巫吧,大概,他两手抱着一只巨大的皮箱,看上去完全像是被劫持来的。 “我想你们的援军到了,女士!”麻瓜警察很高兴,但男巫女巫一瞬间面色大变,那男巫厉声说道:“闭嘴!” 女巫紧扣的左手已经举起来了,她比了个“扼住”的姿势,像是要隔着虚空掐死什么东西。 “不,盖尔!”男巫严厉地制止她,尽管他自己也十分勉强,举着小木棍的手微微颤抖。 麻瓜警察敏感地觉得,那个他看不见的东西正在垂死挣扎,就因为他刚刚说了那句话?怎么,难道那是个人吗?他躲在巫师背后,眼见得女巫咬了咬牙,左手从口袋里抽出另一支小木棍,一齐指向半空。 又是接连几声爆响,刚刚凭空出现在远处的巫师援军终于赶到了眼前,他们显然是能看见什么的,社会精英也好、奇形怪状也好,连同那个被胁迫的小孩,都一个个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有个奇形怪状尖叫道,“是它造成了这一切吗?梅林啊,刚刚只说炸了一栋房子,你管这半条街叫‘一栋房子’?我不管,我得再找人来!”说着,就猛摁胸口写着“妈妈”2字样的徽章。 “对于造成重大损失与人员伤亡的神奇动物,巫师有权就地处决。”奇形怪状的头头抽出了自己的小木棍,问向社会精英的头头,“你们来还是我们来,忒修斯?” “不!”抱着大箱子的年轻人立即反对,态度坚定,但声音小得可怜,眼睛还痴迷地盯着半空,“我们连那是个什么都不知道!” “回去你就可以解剖它,我让你全权负责!” “我们现在的职责是帮忙!”被称作“忒修斯”的男巫忍无可忍,他率先走到女巫身边,举起他自己的小木棍,开始重复起女巫反复念的词组。所有人都纷纷跟上,人手一多,似乎效果显著。 “它在缩小!”有人欣喜又惊奇地喊,“虽然我不知道我们到底做了什么!” “是啊,哪怕是神奇动物也需要呼吸氧气,我们正在让它被迫窒息。” “那以后我们可以直接移走怪兽的肺!” “?等等不——”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阿瓦达?” “你傻啊,这样就不用写报告阐述紧急使用不可饶恕咒的必要性了。” 接踵而至的信息涌入麻瓜警察的耳朵里,他暂时顾不得分析,只好先拼命记住。就像奇迹再现一般的,一个人再次凭空出现在他眼前,像是从某个隐形的阳台上失足跌落,忽然就滚到了地上,他整个头脸都是紫的,落地后卡了一下,才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看上去痛苦异常。 巫师们纷纷收起自己的小木棍,大多数人的神情都活像见了鬼,连那位主导了窒息战术的女巫都不例外。她同伴的男巫神情惊异,眉头高高挑着,仿佛无法将眼前的人与他印象里的某个东西联系到一起去,而那个抱箱子的青年,他就像看到了一座金山。 “愣着干什么?”男巫率先失去了兴趣,他抱起手臂,对援军毫无谢意,“除非已经灭绝的美杜莎重又现世了——难道你们单凭目光就能石化他?” 女巫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回头微微一笑:“我想这次总不会再受到什么指控了吧?” 一撮奇形怪状们已经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他是谁”、“大概是麻瓜出身”之类的话;另一撮则汇合了刚刚赶到的其他奇形怪状,分头勘查起了周边环境,边走边往地上洒一些金色粉末;那个叫“忒修斯”的精英范儿男巫则权威又专业地回以颔首:“当然,事情尘埃落定以后,部里会联系二位,还请在方便的时间前去做份记录。” 女巫盖尔向旁边撤了一步,露出身后满面好奇的麻瓜警察。 “我想你们最好带他去一趟圣芒戈。”她友善地朝他笑了笑。 “圣芒戈?”麻瓜警察重复了一遍,“教堂吗?” “巫师医院。”忒修斯态度很温和,“不过这点儿小伤还不用去医院,我现在就能帮他——” “要去。”男巫不容置疑地插嘴了,“带上你那个弟弟,去魔法怪病研究科找治疗师兰斯洛特·沙菲克,他会告诉你们那是个什么东西。” “纽特?”忒修斯望了望天降怪人身边忙忙碌碌的巫师们,“难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西弗勒斯?为什么不现在就告诉我们呢?” “我又不研究神奇动物!”男巫握住女巫的手,“要是没什么事我们就先——” “砰!”麻瓜警察吓得心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他今天都听倦了! “纽特!”忒修斯不顾危险,大步赶了过去,奇形怪状们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呻吟不绝。麻瓜警察发现,自己的视野里再次失去了天降怪人的身影,但他同时注意到,那对男巫女巫都仰首向另一个方向眺望。 “它……他在哪儿?”麻瓜警察大着胆子问,“在那边?” “他走了。“女巫回答,依旧眺望着,“我也不知道他会逃向何方。” “这、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隐形人?还是什么来着……神、神奇动物?” “你记性倒好。”女巫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样的人,要消除记忆都比别的麻瓜要费功夫。” “我不想消除记忆!”麻瓜警察连忙强调,他看人看得久了,越看越觉得眼熟,“女士,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第151章 女巫脸色一变,双手合在自己面前,再展开时五官已经全然变了一副样子,那个神采飞扬的亚裔女人不见了,站在麻瓜警察面前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美得咄咄逼人甚至带点男子气的白人。 “又来了!”男巫摇摇头,指着那麻瓜警察问:“他要怎么办?” “别消除我的记忆!”麻瓜警察恨不得跳起脚来发誓,“我愿意保守秘密,我以家族荣誉起誓!我的表妹卡洛琳也被巫师救过!你们既然允许卡洛琳记得,拜托请允许我也一起记得吧!” “别担心、别担心!”换了一张脸的女巫笑盈盈地安抚他,“现在罪魁祸首逃之夭夭了,我们恐怕立即就要去部里说明事情经过,还要借你当个证人。” “愿意效劳,女士!”麻瓜警察坚定地说,为即将到来的魔法世界深度之旅激动不已,但他随即想起了自己的职责,又有些迟疑。 “交给他们吧,那些人拿捏麻瓜的记忆可是专业的。”女巫给他指了指在案发现场徘徊流连的奇形怪状们,洒在地上的金粉此刻已经越升越高,渐渐散入空气中不见了,而奇形怪状们人手一个罗盘状的怪东西,各自循着方向折进渔网般的小巷去了。 留在现场的另一批人则联手“吹”了个硕大无比的七彩泡泡出来,那泡泡越变越大,到几乎能笼罩整个街区那么大时,“啪”的一声,破了。 麻瓜警察眨巴着一双求知的眼睛,奈何女巫也觉得新奇,看来是之前没见过,最后还是那个男巫开口为他们解释:“之后来到这里的所有人,脑子里都只有一种声音,那就是巫师想让他们以为的真相。” “上帝啊……”麻瓜警察叹服不已,“你们巫师都是好人吧?这要是出个阴谋家或者野心家,那可不得了!” 已经出了,盖尔与斯内普交换了一个眼色,忍不住苦笑。 记忆注销指挥部和偶发事件逆转小组还在忙得昏天黑地、估计要加班,但神奇动物管理控制司这头却忙完了——不忙完不行,罪魁祸首已经跑了。以未来的神奇动物学家为首,这伙人统统得去圣芒戈报到,毕竟是伤员,傲罗还分了两个人陪同,只剩下小队长忒修斯·斯卡曼德一脸轻松地带三位目击证人回魔法部。 同事都走了,他也不装了,直接笑道:“怎么你们走到哪里都有事情发生?” 斯内普闻言一窒,许久才喃喃道:“想不到有朝一日我竟然也会和这句话沾上关系。” “少来!”盖尔笑道,“你上次处理我的烂摊子至少也五六年了!” “差不多三年半。”忒修斯立刻严谨地订正,他好像是在开玩笑,又好像没有,“说实在的,盖尔,你总给我一种很危险——不,这样不太礼貌,应该是棘手,很棘手的感觉,就好像潘多拉的魔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打开。” “说不定它一直开着呢?”盖尔反问,在忒修斯微妙的注视下慢悠悠地补上下句,“你最好祈祷,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关上。” 气氛有些僵硬,但麻瓜警察却觉得这是事情发生以来,他听得最清楚明白的一段对话——这位漂亮女巫不是什么好鸟!他不动声色地离她远了一点,更靠近那个叫忒修斯的男巫,女巫的同伴注意到了他的行为,只是轻蔑地笑了笑:“麻瓜快来了,该走了。” “我带这位警察先生吧!”忒修斯拍了拍他的肩膀,顺便帮他整了整帽徽和领结,麻瓜警察有些不舒服,感觉自己被当成了宠物或者玩偶,“多少会有些难受,请您克服一下,脑子里什么也别想,将自己当成一具尸体……忘了问,先生怎么称呼?” “马修·伊万斯,”麻瓜警察伸出手来挨个握了握,好鸟坏鸟都没放过,“老家在爱尔兰3,据说16世纪就迁到英格兰来了,谁知道呢!我不是伦敦人,我家在考文垂。” “离我家不远!”忒修斯点头笑道,“我家在达特穆尔4,不过我和我的妻子住在苏格兰,也不算远,对吧?” “每一个都很远啊!”马修脱口而出。 “不不不,伊万斯先生,如果这样呢?”忒修斯忽然强硬地扣住他的手,不忘叮嘱,“记住,什么都别想,把自己当作一具尸体!” “啪”、“啪”两声,先前还人才济济的爆炸现场顿时空无一人。 第80章 79 盖尔觉得斯内普属实是有点儿怪,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离开爆炸现场之前他似乎就开始出神了,她直感觉自己像是在牵着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 “怎么啦?”下行厢梯里,她悄悄问道,“我发誓我已经反思过八百遍了,问题应该没出在我这儿。” 斯内普很快地掀了掀唇角,想笑,但是又笑不出来。他并不是很想直说,这似乎有些难为情,但以盖尔的脑子,未必明白他的暗示——那还不如直说! “那个麻瓜。”趁着忒修斯·斯卡曼德正向兴奋至极的麻瓜警察介绍魔法部,他压低了声音,“我想,他应该是莉莉的祖先。” 盖尔一时沉默,正当斯内普怀疑是不是正厅太过嘈杂她没听清时,盖尔已经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额头。“我承认,西弗勒斯。”盖尔怜悯地望着他,“英国的确很小,但你也不必碰到一个重姓的就觉得是熟人吧?‘伊万斯’是什么很小众的姓氏吗?” 那不遍地都是,包括大洋彼岸——难道她能说美国队长也是莉莉的表亲? “但她跟我提过。她的曾祖父马修,老家在考文垂,家里都是工人,唯独他去了伦敦当警察,后来被征上了一战战场,死在了凡尔登。1”斯内普越说越快,急促中带着一种莫名的兴奋,“姓名、籍贯、职业甚至工作地点都对上了。” 唯独死因对不上,“大反攻”早就结束了,传说中的绞肉机压根就没出现在西线,而马修·伊万斯还活着,从未上过战场。 “你没记错?”盖尔觉得自己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没有,她——”斯内普卡了一下,本能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不妥,但看着盖尔澄澈的眼神,他怎么也说不出口那谎言,干脆心一横,“她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那可太带劲了吧?”盖尔小声尖叫起来,“我我我我要怎么做?和这个马修做朋友吗?” “我想你应该把魔杖交给我登记,夫人。”检验台后的男巫打着哈欠出言提醒,“而不是在这里和您的丈夫说悄悄话。” 盖尔讪讪回头一笑,从口袋里掏出魔杖。 “另一支。”男巫娇俏地摇动食指,“不,不不,先生,我不是指您的魔杖,我是指这位夫人,您有两支魔杖,不是吗?” 被拆穿的盖尔不情不愿地又上缴了一支,并试图搞明白究竟是什么原理导致她被发现。这样一打断,直到他们踏上了前往神奇动物管理控制司的升降梯,盖尔才重又想起来。 “或许我们可以搬到他家附近。”她愉快地畅想着,“这样我们就可以像邓布利多与哈利·波特的关系一样,也就像巴希达·巴沙特与邓布利多的关系一样。” “这没有意义。”斯内普已经恢复了冷静,“据我所知,伊万斯家因为她爸爸工作原因一直在搬来搬去。而且……马修没有像从前那样死去,或许这会导致……不再有莉莉。” 盖尔吓了一跳,感到有些麻爪。“只要他把该生的孩子生下来就没事吧?”她干巴巴地问。 “父母健在与单亲家庭是不一样的,或许父亲的看护会使一场本能够扛过去的小病成为死劫,或许这位父亲会传染眼下正流行的瘟疫给他的妻儿——如果他死了,我就没这么多忧患了。” “恭喜你学会开玩笑了,真不容易。”盖尔勉强道,心里小鼓直敲。 果然斯内普定定地瞧着她,盖尔生怕他说出什么“我没开玩笑”之类,但好险他稳住了,只草率地点了点头:“那你怎么不笑?” “鬼才笑得出来!”盖尔垮下脸来,“麻瓜也是人,是人就不能单性生殖,我们面临的难题哪里是眼下这一位不知道出没出生的爷爷——她有和你说起过其他亲人吗?” “没有。”斯内普给出了否定答复。 这话题进行得有点怪,仿佛她下一个项目就是把莉莉·伊万斯的祖祖辈辈分别抓起来关进安全、清洁、衣食无忧的“培养皿”,时刻监视以确保他们能代代繁衍、最终顺利地诞下斯内普记忆里的红发女巫。 老天爷啊,这也太可怕了。 但是没办法,盖尔一直以为自己下的“大棋”与斯内普下的“小棋”是互不干涉的,直到她看见了莉莉·伊万斯早该死去的曾祖父,正跟在忒修斯·斯卡曼德身后呲着个大牙傻乐。 如果未来不再有莉莉·伊万斯……盖尔简直不敢想那后果,或许把人都抓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扯了斯内普一下,小声道:“我只要名字就好了,只要名字。” “英国再小,也有无数个重名者,你别忘了现在是哪一年。”斯内普的声音很平静。他一贯是个务实主义者,如今正习惯性地尝试在巨大的、无边无际的情感冲击下稳住理智的舵,然后他就该说服自己接受现实——未来可能不会再有莉莉·伊万斯的现实。 第152章 斯内普从来没有这样期盼过自己是个盲目乐观的格兰芬多,这样他至少会寄希望于命运。譬如,无论世界变成什么样子,冥冥之中自有一只无形的巨手促成真爱聚首——但他明白,莉莉的父母、祖父母以及他们的父母,很大概率都是平凡的麻瓜夫妻而已,远远算不上是能够媲美那一对鹿形守护神的真爱。 而盖尔·纳什,优秀的拉文克劳毕业生,正在试图通过技术手段解决问题,她打的什么主意斯内普不用“摄神取念”都知道,那太可怕了。 “听着,盖尔。”斯内普示意忒修斯先去料理麻瓜警察,自己毫不客气地征用了未来神奇动物学家的办公室,“告诉我,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可我知道,细流总会汇聚成川,奔流终会涌入预定的河道,因为只有那一条路可走。”盖尔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她干脆将那个小丑鱼的比喻讲给他听,“现在甚至已经不是一窝小丑鱼了,是特定的某一只,你想要尼莫。” “不。”他轻声说,眼底有某种晦暗的光,要深深地钉进她的眼睛里去,“最重要的是没有黑魔王,那么……莉莉,或者其他什么人,玫瑰、雏菊、薰衣草、三色堇2……她们喜欢叫什么都行,那些麻瓜出身的人,还有混血,他们会有一个好的未来。” 盖尔一怔。 “所以,不一定非要是莉莉,但每个人都可以是莉莉。” 斯内普的手紧紧握着她的,很痛,但盖尔知道这是发自内心的实话,正是因为实话才痛。 “好,我答应你。”她轻柔地应承,几乎没打什么磕绊,“没事的,命运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真的?”斯内普太了解她了,盖尔·纳什所有了不得的大事都是背着他干的。 “我们是同类,不是吗?”盖尔坦然微笑起来,甚至舒展手臂抱住了他。 她的表态斯内普显然一个字都不信。以至于他早就不怎么对利芙用大脑封闭术了,却又对着盖尔用上了。回家过复活节假期的利乌斯·斯内普小姐拿眼睛随便一扫,大为惊奇。 盖尔压根不着急,斯内普防守,说明他脑子里有真货。但莉莉·伊万斯的祖辈没准现在还是四个胚胎,她着什么急?但和马修·伊万斯交好是必要的,盖尔从魔法部离开时给了他一张名片,终于确定她身份的麻瓜警察相当纠结,一时恨不得把那张名片供起来,一时又想离它远远的。 “不论你遇到了什么危险,把它烧了,我会知道的。”盖尔不以为意,只是切切叮嘱他,“这是个护身符,你也可以转赠别人。但你如果想要谋求事业上的进步,那就没办法了。” 其实也是有办法的,她在苏格兰场的老熟人这些年虽然没亲自打过交道,但pnb公关部逢年过节以她的名义发出的问候与赠礼,那边可是一次都没落下。不过斯内普就在一边虎视眈眈,盖尔也没必要强行插手,人家也未必领情——魔法在伊万斯的家族树上开花结果之前,格兰芬多的影子已经清晰可见了,看这嫉恶如仇的劲儿! 麻瓜警察最终收下了名片,他将之装在一只牛皮袋里,要求妻子走到哪儿带到哪儿,白天放在围裙口袋里,晚上压在枕头底下。而他的妻子,可能是嫌麻烦,干脆掖在了摇篮缝隙里——莉莉·伊万斯的四位祖辈,她至少已经掌握了一个。 复活节假期结束的时候,利芙忽然单独找上了她,以去对角巷买新袍子的名义。 盖尔不疑有他,这太正常了,初中生嘛,没准儿已经开始早恋了,她只是十分不相信自己的品味——因为她压根儿没有品味。 “你找我,还不如趁着去霍格莫德,把邮购手册给玛纳萨瞧瞧,让她帮你选。”盖尔十分爽快地进店就掏钱,“得了,尽情试去吧,今天不把这袋加隆花完咱不回家!” “选完了。”利芙反手掏出一本邮购手册,招呼女裁缝,“麻烦您,夫人,就按照这个尺码去改,我还在长高,还是个追球手,您可以酌情放宽,这么好看的袍子我可不想只穿一两次就束之高阁。” 盖尔目瞪口呆,霍格沃茨这么锻炼人的吗? 利芙气定神闲地向她笑了笑,把她拉进幔子后的试衣间,盖尔还是很上道的,不用女儿指示,自觉就把静音咒、反干扰咒、啸叫咒之类的防护魔咒统统布置到位了。 “这是您想要的东西。”利芙取出一张小纸条,上面齐齐整整一排名字,盖尔扫一眼姓氏,顿时觉得眼前发黑。 “你、你不是……”盖尔虚弱地捏着纸条,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我们以为你长大了,利芙,你该知道,不能随便读别人的心,爸爸妈妈的也不行——尤其是爸爸妈妈的!” “但是我已经读了。”小姑娘简直油盐不进,“放心吧,妈妈,不该看的我还没看,梅乐思教授特别邀请阿利安娜为我们开设的青春期课程要到春季学期呢!” “你‘还’没看?”盖尔一时咬牙切齿,一时又只想去投湖,“你想什么时候看?”她浑浑噩噩地扶着脑袋,忽然想起来:这是莉莉·伊万斯的祖辈,这些名字当然是她本人告诉斯内普的——穿着现代的衣服,在现代工业城镇里。 “你——”盖尔猛地站了起来,差点儿把利芙撞出幔子去,要不是她眼疾手快拉了女儿一把,孩子非得摔个屁股蹲儿不可。 “是啊,我看见了。”利芙淡定地站直身子,“所有的一切。” 盖尔艰难地眨了眨眼神,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嘲笑斯内普:搞了两辈子大脑封闭术,两辈子都是学术大牛,还不是被鹰叨了眼?得亏利芙的天赋来自于他的遗传,不然还挺闹心的。 “你……能理解?”她小心翼翼地问。 “能啊。”利芙轻笑道,眼神里的郑重没有丝毫变化。 “那……我?”盖尔几乎在用气声说话了。 “啊?”关键时刻,遗传自盖尔本人的脱线基因顽强地发挥着作用,“那难道不是一场值得铭记的惨烈战争?爸爸难道不是值得尊敬缅怀的战争英雄?”利芙理所当然地反问,“那么21世纪的您读到也很正常,毕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所以……所以她以为,这、这只是巫师畅销麻瓜全球的纪实文学?那可真是赚翻了,版权费够盖俩霍格沃茨的。 但谁又能说不是呢?毕竟,没人能证明魔法不存在。 “害怕吗?”盖尔轻声问,温柔地摸了摸利芙的头发,她发现女孩一直在强装镇定,那小小的身体在发抖,“都过去了,没事了。” 凝视深渊的人,自身也会被深渊凝视。斯内普和她都是从深渊爬上来的人,苦吃完了,有心性也有毅力,但利芙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孩,从小日子过得顺风顺水,有爹没妈也不碍着她快快活活长大,她过往人生中遇见最大的坎儿,大概就是一直当个珍稀动物一样在心里默默观赏的生母忽然成了要被冤杀的英雄。 利芙瘪了瘪嘴,好像在忍,忍也没忍住,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头撞进盖尔怀里,抱着她的腰不撒手。她不停地说这样好累,太累了,她不想要这么好使的头脑,可她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那些曾经无意中在父母心底里看来却根本不懂的片段在一刹那间获得了解释,她简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指使着,只是鬼使神差地就明白了,她得继续读下去,读下去,就什么都懂了。 盖尔被她哭得鼻酸,千言万语都堵住了,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只好两只手仓皇地摸摸女儿的后脑勺,再一路滑下去,苍白无力地拍拍背。她后知后觉明白是冠冕作祟,没想到赫奇帕奇造了个桌面摆件,斯莱特林造了个奢华首饰,格兰芬多造了个实用兵器,唯独罗伊娜·拉文克劳,她造的东西是真的有其他用途! 利芙一年到头都在霍格沃茨上学,能读父母心的机会屈指可数,她囫囵吞枣般走过父母的一生,所见所感简直糟糕透顶,还要一个人躲起来默默消化……居然憋到现在才找机会向她摊牌,不可谓不坚强。 孩子抱着她大哭一场,哭得直打嗝,哭完了嫌弃盖尔给她头发摸得油了,又声明拒绝当一个小大人——她会像控制摄神取念天赋一样试着控制自己突然过分灵光的大脑,她还是要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快乐小孩,按照正常流程长大。 说出这种话来就不可能正常长大了,盖尔默默地想,随她吧! “所以你们不能对我的成绩单发表什么看法。”利芙图穷匕见,“无论我考成什么样子。” “好、好,你只是变聪明了,并没有变得勤奋。”盖尔立时被她气得想笑,但利芙话音一转:“但是在爸爸的事情上,我永远会竭尽所能帮你,妈妈,我们是同盟。” 当晚睡前,盖尔问了斯内普一个问题:“伏地魔长什么样子?” “嗯?”斯内普放下手中的大部头,盖尔几乎从他的动作里读出迫不及待的意味,忍不住笑起来:“又在自虐。” 他最近也不知道被什么鬼摸了头,忽然看起麻瓜名著来,明明以前掐眼瞧不上的。结果盖尔发现,斯内普看俄语文学他不记名儿!于是一本《战争与和平·卷一》进展缓慢,托翁且读不顺,陀翁更是遥遥无期3。这人又要强,容忍不了自己有无法克服的缺点,譬如他两辈子都不很擅长骑扫帚,但单骑着扫帚进行位移是没问题的,只要别同时进行打球或者杀人之类的高难度动作,一般人也看不出来他不太行。 第153章 盖尔遂眼睁睁看着他每晚雷打不动地抱着本书和自己较劲,她有时候凑过去一起看,看着看着都着急个不行,但偏偏又不好出声提示——他要脸。 这是个死扣,除非盖尔找个由头出上一礼拜差,等她回来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表示《战争与和平》已经在过去的一周里看完了。 “黑魔王?”斯内普对她的打趣充耳不闻,“一位合格的妻子不应该在夜晚的床上想起别的男巫。” 盖尔蹬了他一脚。“我记得你说过,你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像爸爸爷爷那么英俊了?” “唔……光头——准确地说,他的新身躯上没有任何毛发——苍白、瘦削、红眼瞳。”斯内普半个身体都卧在温暖的被窝里,倚在床头,心平气和地回忆着曾经要了他命的主人,“他的五官像蛇,包括眼睑的形状,蛇没有鼻子,所以他也没有,只有两个竖着的气孔,还有嘴,更像一道裂痕。” 盖尔轻轻颤抖了一下,斯内普立刻感受到了,因为她正偎在他怀里,刚刚那本《战争与和平》就是搭在她脑瓜顶上看的。 “怎么了?” “还挺吓人的。”盖尔轻轻说,想象不到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看到那些东西后要怎么睡得着觉。 莫非她真是什么天煞孤星?看看她周围的人吧,个个都是苦过来的,利芙如今也补上了。最幸福的就是阿利安娜,没准她的福气还是什么,就是小时候那次阴差阳错的救人全折给阿利安娜了。 复活节假期与年末双节假期一样,都是霍格沃茨教学班子革故鼎新之后作兴出来的,校长和教授们迫不及待地在学生中推行,但校董会和魔法部那边还有的磨——主要是为着学生离校返校的交通问题,校长也支使不动霍格沃茨特快列车多跑两趟。 是以在磋商成功之前,成年有证的高年级学生请自行幻影移形,未成年小巫师要么由家长接送,要么由院长护送搭乘骑士公共汽车——利芙体验了一次,就坚决拒绝下一回。 开学日暴雨连绵,哪怕他们在霍格莫德有房子可以暂避,这雨大得也让人完全下不去脚,雨势太密,简直不像天上落下来的,倒像是地里长出来的一束束银箭,一脚迈出去,半条腿就毁了。 盖尔蹲在门口,琢磨着用什么办法把人囫囵运到车站去坐马车。那里当然是被隐藏保护起来的,除了这些在校学生,哪怕是家长也摸不着边儿。 “让她们自己打着伞走去就行了。”斯内普完全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那好,到了学校就排队抢澡堂吧,一个个都成泥猴了。”盖尔往后瞥了一眼,利芙呼朋唤友,邀请了一屋子人来尖叫棚屋开趴(划去)避雨,还有男有女、有大有小,玛纳萨直接给吓得不敢冒头,盖尔本来还想看看利芙和她要怎么处呢! “我们那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斯内普不以为然,“不是还有雨衣吗,那个防水。” “现在已经有雨衣了?”盖尔一脸懵,干脆抽魔杖试了试——门廊里立即多了一堆雨衣雨鞋,还分尺码。就是颜色上……她笼统按照利芙的品味来的,一概就是深粉浅粉灰粉,粉格子粉点点粉条纹。 挺好,很壮观,盖尔抱着魔杖美滋滋地想,一会儿又觉得寒气从脚上入,对女孩子身体不好,又临时琢磨出个“浮桥咒(暂定名)”来。 “砰”的一声,一块一米见方的大厚石板砸进家门口的雨地里,泥点子崩了她一脸。“不赖吧?”盖尔得意洋洋地擦着下巴,“走到哪铺到哪,可以不用一直念咒。” “我赌你的咒语超过了二十个音节。”斯内普冷笑,这把他稳赢。 “嘴皮子不利索就当泥猴子呗,这也是我的责任啊?”盖尔嘟嘟囔囔,把咒语给他写下来——不仅超过了二十个音节,甚至还有连字符,就差从句了。 “来不及。”斯内普本来还想帮她一把,一见之下立即放弃,“这帮蠢蛋也学不会。” “改改还能用!”盖尔把纸抽回去,又开始一边琢磨一边涂涂抹抹,他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简直要被她无脑堆砌的风格逗笑了。 “这儿。”他伸手指点。 “啊,怎么了?”盖尔提起笔,很有知错能改的风度。 “加个逗号。”斯内普一本正经地说。 盖尔恨不得拿笔把他戳成个独眼龙!不过这信手一点倒是给了斯内普灵感,他接过笔,开始大刀阔斧地删减替换,最后险之又险地在集合时间到来前完成了咒语。 这咒语甚至遵循了某种科学原理,最少需要三点即可确定一个平面,所以他的咒语也需要三位巫师。盖尔望着守护神银光烁烁的小身体,感到无限惆怅:低魔世界真的憋屈,想给父老乡亲修个路都这么费劲。 凤凰守护神携带着邓布利多的肯定答复翩然折返,除了表示乐意效劳之外,未来的白道领袖还很客气地询问,愿不愿意招待他喝一杯下午茶? 第81章 80 盖尔学着当年邓布利多在“泰坦尼克”号上的表现,也用一枚烟花弹表明了态度。 他们给霍格莫德暂时修了路,又抓紧时间送走了粉红大军,估摸着邓布利多不会来得太早——他负责接送学生,未免有人临时出问题或者天生时间观念不佳,肯定要多耽搁一会儿,回去还要擦拭换洗、再吃个午饭……总之斯内普夫妇是不着急的,甚至还有心情冒雨去村里新开的餐厅吃饭,顺便给玛纳萨订了一只鲜羊。 结果回来就发现客人撑着伞等在门口,穿着一套流丽的紫袍,淡淡的茄花色,叫身后树木纷披的深绿色枝叶一衬,格外显得风度翩翩,卖相很是不赖。 盖尔情不自禁地“啧”了一声,她当时浑身都散发着没有被爱情滋润的怨气,怎么邓布利多反而一年比一年滋润、整个人精神焕发呢? “我都要怀疑你和格林德沃经常私下里见面了。”她开了个玩笑,把羊放进厨房藏好。玛纳萨的人性正在逐渐消散,她偶尔会褪回人形,看上去也呆呆的,像个阿尔茨海默症患者,常常不由自主地愣神,上回她闻见盖尔身上来不及清除的血肉味儿,情不自禁就将她卷了起来,险些一口将盖尔咬掉半个。 “我们偶尔也会约着喝个咖啡。”邓布利多轻描淡写地说,不像是在开玩笑。 盖尔都忍不住皱眉,斯内普却很淡定,他有耐性,这样静观其变总比前世来得轻松。“所以你来,就是为了通报这个好消息?”他甚至有心情挤出一抹假笑,“怎么,二位复合还要办个仪式?那么请柬呢?” 邓布利多神色不动,只是有点儿僵硬。“我来是想问你,盖尔。”他调转了视线,“近来在英格兰各地肆虐的默默然,是盖勒特的手笔吗?” “啊?”盖尔差点儿没想起来,“默——你们还没抓着他?这都多少天了?” 邓布利多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苦笑着比了个手势,那意思是“魔法部你还不知道”! 盖尔不太关注英国巫师社会,麻瓜她还关心不过来呢!突如其来的瘟疫将大战的收尾无限延长,停火已经停了几个月,和谈只是嘴上说说,究竟什么时候上桌还没动静。协约国这趟是大捷,而非惨胜,原本顺风顺水、个个意气风发,有这瘟疫等于是照脸扇了一耳光,一不留神病死的人比战死的人都多,现在个个忙着料理本国内政腾不出手;东线上,俄国倒是借着这个机会宣布退出了,可那本该燎原的野火却也被成片倒下的病人压灭了—— 她忙忙碌碌了这么些年,终于彻底将世界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样子。 这个时候,跟她说一个四处搞破坏伪装成瓦斯爆炸的默默然?单看斯文顿他们还没捏着鼻子找她,就知道这事儿估计还捂在内政大臣的某个秘书那里,没准儿还在警察局呢! “默默然……”她念叨着这个名字,觉得有点眼熟,“就是阿利安娜当初差一点儿——” “你当初也差一点儿。”斯内普告诉她。 “那我也、也会炸成一团……呃,烟花?不得不说还挺酷的!”盖尔饶有兴致,“原来巫师的身体可以这样分裂再重组,一下杀死了多少麻瓜学科啊,物理学直接不存在了!” “你做梦。”斯内普毫不留情地说,“你只会在一次爆发后毁掉半个霍格沃茨,然后直接死掉。” “为什么?”盖尔愕然。 于是斯内普教授不得不现场开课,盖尔听得津津有味,还晓得举一反三:“所以只要比照准入之书和霍格沃茨学生名录,再依次走访排查就好了呗?”1 这是他的专业领域,邓布利多刚要开口,就听见斯内普自然无比地接口说了下去:“哪怕是校长也无权查看准入之书,入学名单会在暑假的第三个周日自动出现在副校长的书桌上。” “那名单不会像吼叫信一样阅后即焚吧?”2 斯内普冷笑了一声。 “既然追根溯源是行不通的了,为什么不直接——呃,抓呢,是抓不住吗?”她差点咬着舌头,邓布利多在呢,好险没说成“直接杀”。 第154章 “是抓不住。”邓布利多心平气和地说。 盖尔傻眼了:“上次在魔法部我们可没有藏私!” 氧气消失咒说白了没什么,斯内普那个魔咒还是脱胎于邓布利多的拿手好戏,只不过邓布利多经常以水为媒介,而他用了空气——那就更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了。那怎么还能抓不住呢? “不能够吧?他们抓赫伯特·瓦尼的时候不是挺果断的,直接就杀了……”盖尔哼了一声。 “上次似乎是他第一次爆发,所以才会惊惶之下返回现场,又碰巧听到你们讨论,才有了后续攻击。”邓布利多显然对一系列案件有了相当的了解,怪不得他会怀疑前夫,“现在他已经很熟练了,袭击成功立马就走。” 懂了,打游击呗! 按照斯内普所说的,默然者的爆发靠的是燃烧自己的生命与魔力,就这袭击频率,其实也不需要魔法部做什么,他们只要等着就好了,过不了几天那个默然者自己就会死,事情就解决了。 “他都袭击了什么地方?”她咬着嘴唇思索。 “看啊,福尔摩斯小姐又要发威了!”斯内普立刻嘲笑她。 盖尔费解地看着他,又看看邓布利多,一时心生同情。阵营里有这么一位能力和素质成反比的,队伍可太难带了。 “或许纽特会统计。”邓布利多完全误解了她的意思,“但神奇动物管理控制司……他们在被逼到极限之前,往往相当自由散漫。” 极限,什么是极限,比如吸血鬼当街杀人。死者浑身白得发青,脖子上俩牙印,根本解释不通,况且吸血能吸出多大动静?魔法部根本不知情,麻瓜媒体一旦闹起来就很难捂住。默默然可算不上什么极限,那不是瓦斯爆炸吗?炸一下动静大了去了,记忆注销指挥部那帮人时刻准备着去善后,善了后就完了呗!这事儿压根儿到不了神奇动物管理控制司。 盖尔理解地又看了邓布利多一眼,怪不得人不当魔法部长呢,这部长谁当谁一肚子气! “别担心你那默默然了。”斯内普冷不丁开了口,“麻瓜里流行的瘟疫才是格林德沃的手笔。” 邓布利多正往红茶里加糖,手一哆嗦,一整个连勺带糖都跌进了茶水里,溅了半桌子水。他默默坐回了原位,低着头什么都没说,脖颈拗成一个失魂落魄的弧度,半晌才抬起眼皮,先看了一眼斯内普,又看向盖尔,那神情真叫可怜。 斯内普固然是不动如山的,他用尽平生教养也不过是没有落井下石,但盖尔满脸的同情压根没打算掩饰。 “我从前只觉得他作风激进、行事出格……”邓布利多轻声道,不知道要怎么继续下去,诚如斯内普所说,他心里的血盟还很牢固,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和席卷全球的瘟疫相比,一个默默然算什么呢?对于知情人来说,他的疑问简直幼稚得可笑,怪不得斯内普没能忍住。 “你们还知道什么?”他苦涩地问,嘴巴一张一合,几乎发不出声音。从这张嘴里望进去,大概只能看到乱蓬蓬一堆稻草,裹着一颗死去的心。他只剩下一副空壳,不知道被什么驱使着前进。 “我们也是后知后觉,阿不思。”盖尔柔声说,“我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想你大概也——” “你还知道什么?”邓布利多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虽轻,但是不容置疑。他再度望过来时盖尔吓了一跳,原来眼睛真的能在短短一瞬间就布满血丝。 “目前还未解决的谜团就剩下‘马什哈德’一个。”斯内普代她回答,“那是一个土耳其地名,流感就爆发在前线与那里,它的详细资料很早就出现在格林德沃的办公桌上,我们不明白那是为什么。” “好……好。”邓布利多点点头,点了很多下,看上去整个人仍旧是完全混乱的,他站起身来,重复又点点头,两手捋了捋袍子褶皱,又说了一声:“好!” “我……来解决这个问题。”他试图装出一副成竹在胸或者踌躇满志的模样,但是失败了,那笑容看上去就好像在哭。 “别勉强。”盖尔劝他,一不小心终于把不该说的话说出了口,“等到峰值过了,慢慢会好起来的。” 不算玛纳萨,她大概是此时此刻尖叫棚屋的智商洼地,两位巫师立即明白了“峰值”的含义。邓布利多怔怔望着她,蓝眼睛里漾着一汪颤巍巍的水,阴暗的天色下仍旧摇曳出伤心欲绝的碎光。 “我真羡慕你……”他怅然若失地说,脚下打滑似的,重又跌回沙发里。阿不思·邓布利多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与他人的不同,不单单是取向上的。 盖尔·纳什原则分明,她有所为有所不为,而西弗勒斯·斯内普的心恰好也远远没有广阔到那个地步,他不太关心那些遥远的国度……所以他们各退一步,互相妥协。 但他不行,哪怕是盖尔·纳什,他也只能暂且维持和她的友谊,他相信有朝一日,总有一天,他们会站在对立的两边,那时他绝不会手软。更何况盖勒特……没有什么是盖勒特做不出来的,拦在他面前的只有“不能”,没有“不敢”或者“不想”。曾经他天真地以为英国会是一片被特殊对待的乐土,但现在这个可笑的念头破灭了。 “我不明白,难道你所热爱着的国家就能够幸免吗?”他喃喃地问。 “当然不能,我尽力了,但战争加上瘟疫,邮政并不通达,前两天有艘邮轮被发现整船人病死在了海上。”盖尔干巴巴地说,她其实已经麻了,“我的国家,她——”3 太糟糕了,糟糕到哪怕她上辈子死前,全国所有公立医院都跟着她穿越,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医疗资源是孱弱的,它需要秩序、法律、暴力和道德的保护,此时此刻她的祖国能拿出哪个?在新的思想与力量荡涤大地之前,白搭。 斯内普在冲她摇头,他们只得暂时先避了出来,留下邓布利多一个人冷静。反正他并不是真想要一个答案,更不是忽然对远东来了兴趣,他只是想逃避到思考里去,强行让逻辑与知识统治大脑,将情感激荡排除在外。 “阿不思·邓布利多其实是个很感情用事的人。”他们漫步在霍格莫德的街道上,雨势转小,不打伞也十分宜人,“只不过当我认识他的时候,真正能够调动他感情的人和事已经很少了,就那么一次,要了我们两个的命。后来我才知道,他人生最初的悲剧,也是源于感情。” “你不是吗?”盖尔随口说道。 斯内普半天没说话,盖尔等不到后续,捡起刚才的上下文一琢磨,顿时有点儿尴尬。她想说刚刚没过脑子,是不是语气还有点儿硬,但斯内普已经开口了:“我很想说是,但实际并不是。” 盖尔惊恐又诧异地看着他——不是?这怎么能不是呢? “准确地说,我要在莉莉死后,才真正爱上她,之前大概只能算是什么……占有欲?总之,邓布利多的评价是恶心。”他现在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说起这一切了,终于,虽然心里依然难过,“是她的死亡……带来的懊悔与愧疚……它们洗干净了这份感情。” “占、占有欲很肮脏吗?” “因为我曾祈求黑魔王饶过莉莉的性命,随便他杀掉波特父子好了,我认为那样的话我就会得到她。”斯内普说,抱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情。 “虽然我觉得寡妇再嫁是正常的,但你是不是也太自信了?她要是喜欢你她还嫁给波特爸爸干什么?” 斯内普无声地望着她,盖尔茫然回望,忽然福至心灵:“你、你打算——”那个词她说不出口,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打算违背她的意愿?” “她……会成为一个赏赐,一个由黑魔王赐下的礼物。”斯内普说得有些艰涩。诚然,他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过去,但盖尔会如何看他呢? “能活着比什么都强,尽管你同时还打算乘人之危。”盖尔有自己的原则。福利院那种地方,不至于要她的命,但是她当初为了活得更好,照样不得不妥协。 斯内普摇摇头,言简意赅地说:“我骂过她。” 那件事里各人有各人的错,但别人的错并不能抵消他的错。 “你指着她麻瓜出身说事儿了?”盖尔的语气还很轻松,她对血统歧视向来无感,虽然被歧视了不高兴,但这种不高兴就像是走路踩到狗屎。 “不止。” “你侮辱她人格了?”盖尔开始害怕起来了,“涉及到私生活的那种?” “对。” “恶心!”盖尔毫不犹豫地说,“哪个词?” “嗯……‘filthy’4。”他简直张不开口,这个词像一卷猛烈的狂风,将他的自尊扫得干干净净。 “恶心。”她又重复了一遍,“但比我想象中要好一些,你那时候多大?” “十六吧,大概。” 盖尔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前因后果他既然选择略过,她也没有非追问不放的道理。十几岁的少年正是是非观最混沌的时候,更别提他原生家庭糟糕得要命,从小也没上过德育课,伏地魔全盛时期的霍格沃茨估计和斗兽场没什么分别——看,果然长歪了吧? 第155章 情有可原,但也仅仅是情有可原而已,错了就是错了。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沿着大路向前走。邓布利多大概是离开了,因为临时铺砌的石板路开始渐渐消散,正准备回家的时候,盖尔瞧见路边的野芒草丛里升起一弯小小的彩虹。 “看!”她惊喜地指给他。 “彩虹。”他说。 “彩虹!”她说。 他突如其来的剖白所带来的低迷气氛似乎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搅散了,她一点儿都不往心上去,眼睛从来只向前看。连她自己的事也是这样,如果不是菲尼亚斯·布莱克找事,或许她一辈子都不会让他知道,解不开的心结就慢慢解,越不过去的坎儿就慢慢越,横竖这辈子是白赚来的,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 雨势再大也总会停,停了就很好,再能看见彩虹,简直是了不得的惊喜。怪不得邓布利多羡慕她,他也羡慕她。 “这么小有什么值得惊讶的?”怎么一开口还是习惯性地堵她,斯内普简直佩服自己。 “听起来你见过大的?”盖尔斜眼看过来,“电视上看来的可不算呢。” 不行,他最受不得激。 斯内普抽出魔杖,那咒语他都快忘了,创造它的时候他年纪还没有利乌斯大——一道巨大的虹桥在霍格莫德上空拔地而起,大得简直不成比例,还有些失真。 盖尔目瞪口呆,她揉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说真的,”她真心实意地说,“当了二十多年女巫,我早就对魔法麻木了,这才是真正的魔法。” “魔法只起到了对麻瓜科学的放大作用。”见她高兴,斯内普也觉得划算,“在英国下雨很常见,雨后立即放晴却很少见,我们都没见过彩虹,不过莉莉上过麻瓜小学,她记得彩虹的原理。” “牛x!”盖尔竖起大拇指,说了个有些不雅的词,“不仅仅是为了这道彩虹。” 她望着他笑,甚至开始“啪啪”地鼓掌。斯内普一把拉开她的手,自己没忍住也笑了。 1917年,英格兰,伦敦,新苏格兰场。 春风扑面仍带着凉意,但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夹杂在潮湿水汽里的腥臭。这味道来自泰晤士河,简直和东方殖民地的恒河有异曲同工之妙。 出租汽车闭紧门窗,忙不迭地开走了,被卸下的那位倒霉客人不得不用手掩住鼻子,脸都绿了。这味道简直像辣眼睛似的,客人低着头急匆匆地扎进大门,这才劫后余生般地放下手来,但仍抚着军装领口,看上去快要窒息了。 访客是一位女军官。 “纳什上校?”总署接待处的员警试探般地问,心里害怕她不应——毕竟有人就喜欢被称呼爵士或者女爵。 “早上好。”这位传奇中的女士面色苍白冲他颔首,“劳驾,我想见cid5的卡尔·考特尼。” “卡尔·考特尼警司,他现在调到专业标准部了。”员警抄起话筒开始拨号,“幸亏他调职了,要知道cid的人都很忙,您不一定见得上。” 纳什上校勉强点了点头,看上去快吐了。好在她要见的人没让她等太久,考特尼警司头发泰半花白了,一张嘴还带着浓浓的东昂格利亚乡音:“纳什小姐,好久不见了!” “噢,是啊……好久不见,考特尼先生。”纳什上校似乎也被他的这副老态震了一下,老警察却很大度地将手一挥,笑呵呵地:“咱们算算,多少年啦?快二十年了吧?当年整个警署就都觉得纳什小姐前途不可限量,结果只有咱们想不到的!消息一出来,咱这边接电话接到手软,还有写信的、托人捎口信的,老伙计们都来问我,报纸上那位纳什上校,是不是就是那位咱们都认识的纳什小姐啊?” 他嗓门不小,来来往往的人都来看他,纳什中校低头只是笑,轻声细语地说:“想不到您这里环境如此恶劣,说起来这里离陆军部也不算太远,我们那里平常就没什么味道。” “一连好几天下雨,水涨起来了味道就大。”老警察浑不在意,“那些紧挨着厕所的部门更难受,比如我们那。” “那我们就在这里说吧!”纳什上校连忙道,“听说您调部门了?” “老了,哪能总在一线?让我呆我也呆不住。”他拍拍脑袋,“也是,我们部门不对外,确实不太好带您过去。” 她不是便装来的,这身辉煌笔挺的制服代表了某种身份,再加上她的性别——盖尔·纳什此次前来苏格兰场,好像生怕什么人不知道似的。 “我想请您帮个忙。”她开门见山,“您还记得之前发生在白教堂附近的瓦斯爆炸案吗?” “这个啊,听说过、听说过!”考特尼先生连连点头,“怎么,这案子有问题?不会是德国人干的吧?他们还干得动?” 纳什中校避而不答,只说:“我记得第一起爆炸发生于一家职业介绍所。” “嗐,这一行吃香了好些年了,比方说汽车越来越多,马车不就干不下去了?那些有门路的,别说帮忙把马、把车折价脱手,退回十年前,海军还要靠他们帮忙拉人头呢!。” “那一定会留下记录了?” “该有、是该有。” “我刚刚去了案发现场,发现那里只剩下一片白地,又去了分区警署,他们告诉我全部物证已经提交到苏格兰场保存。”纳什上校慢慢说着,“我需要得到那本登记簿,考特尼先生。” 老警察的眼神惊讶又茫然:“真有问题?可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市政和煤气公司明明什么都查不出来,但——” 纳什上校用力地在考特尼先生肩膀上一捺,截住他的话头,继而轻轻掸了掸那纤尘不染的警衔。“听说您快离休了,难道就不想要一个更荣耀而体面的退场?”她低声问,“我们老规矩。” 考特尼发出响亮的吸气声,没有他刚刚大声攀交情那么嚣张,但也绝不低调。员警忍不住又看了他们一眼,纳什上校注意到了,没办法,只得把人又往旁边带了带。 “怎么样?”她催促,“至少让我知道在哪儿。” “不、不用那么麻烦……”考特尼不停地咽着唾沫,“那不能算物证,只是些杂七杂八的遗物,等着遗属来领——如果有的话。他们在巴特锡有个大仓库,也没人看着,就个老头儿……我和他们的长官很熟。” 纳什上校满意地笑了起来,她低头看一眼手表:“您有车吗?您有空吗?” “都有!”考特尼先生忽然焕发出了属于年轻人的活力,“给我十分钟!” 第82章 81 伦敦警察厅在巴特锡的仓库远比有求必应屋整洁得多,盖尔拿到想要的,上手就翻到最底,开始从后往前筛。仓库里不甚明亮,更有股难闻的味道,简直像是泰晤士河臭魂不散,她边翻边往外走,一出门发现自己被包围了:一溜三辆黑劳斯莱斯,车头没有小银人,比考特尼那辆橄榄绿的私家敞篷车低调多了。 盖尔径直走到第二辆车旁边,敲了敲窗——隔着薄薄一扇玻璃,斯文顿正面无表情地同她对视,身边坐着内政大臣,这位好歹知道冲她礼貌地欠欠身。 “至于嘛,这么大阵仗?”盖尔笑了起来,指尖敲敲表盘,“也太慢了,如果我真想做些什么的话。” 斯文顿叹了口气,仍然称呼她的教名:“那么盖尔,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主动为你们分忧啊,大忙帮不上,小忙能帮就帮掉——别看我,这个不算,我知道出价再高也买不动你们,已经知难而退了。”她笑嘻嘻地,嘴巴笑着,可是眼睛没有。 内政大臣忍不住拉下一点口罩:“那么说,英格兰的瓦斯爆炸案真是巫师干的?” “早就跟您说过了,大臣。”出乎她的意料,接话的是司机,一个金棕色头发的年轻小伙儿,眼睛蓝得发乌,看着挺机灵的。 他主动自我介绍:“我叫阿奎纳斯·普威特,您不认识我,但我听说过您,我们有着共同的熟人——穆丽尔·沙菲克。” “穆丽尔儿子这么大了?”盖尔震惊不已,伸出手来和他握了握,“她明明发誓不结婚的,她觉得男巫都蠢得离谱!” “呃,事实上我是她妹夫……”年轻人尴尬地挠了挠鼻梁,“我的妻子科迪莉娅,我们一毕业就结婚了。”1 “噢噢……”这下轮到盖尔尴尬了,“你是麻瓜应急对策司派驻——不对,普威特……一个纯血?” “但我仍然被选中了,这更加说明我的优秀。”阿奎纳斯耸耸肩,愉快地按了两声喇叭,“瞧,我还学了开车,他们可都不会,无论是混血还是麻瓜出身。” 盖尔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将目光又转回两位麻瓜高官身上,摊了摊手:“既然他都已经说过了,先生们,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魔法部解决不了的案子,我出手替他们解决,不要你们付半分报酬,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你们该去感恩上帝。” 内政大臣和她不熟,只是略微点了点头,斯文顿却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盖尔自忖,在他那里的信誉大概已经彻底破产了,他不相信盖尔会有单纯义务劳动的一天。 第156章 无所谓吧,她想,口里说话,手中一直没停下翻簿子。遭殃的职业介绍所规模挺大,幸而办公室设在一楼,这登记簿便得以幸免。她一目十行,看得很快,找到工作的不用看,只挑那些“老大难”,可这一家大概属于考特尼口中“特别有门路的”,簿子上登记的人大多都有了下家,她甚至看到了pnb伦敦办事处—— 盖尔的手指停在一个名字上,她觉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 “哎!”阿奎纳斯眼睛尖,他整个人趴在方向盘上,指着前方天空正舒展着翅膀落下云端的白鸟,“好漂亮的猫头鹰,是您的吗,纳什小姐?” 盖尔一抬胳膊,雪鸮翩然落下,原本还挺潇洒的,就是这鸟体型不小,愣是压得她胳膊一颤,险些搞砸。 内政大臣业余爱好就是观鸟,此时正对着这样一只绝无可能出现在英国的大鸟眼都直了。 “你家也养猫头鹰啊?”盖尔听着他这样问阿奎纳斯,一边将登记簿撂在车顶,一边拆猫头鹰脚爪上系的纸卷。 “养,我家有个专门的棚子,所有人的猫头鹰都得挤集体宿舍。”阿奎纳斯艳羡地说,“只不过没人养雪鸮,这个是可遇不可求的,多拉风啊!” “你怕不是个格兰芬多吧?”盖尔嗤笑,振臂让鸟自己飞去,“喜欢?送你一只……也送您一只吧?”她对内政大臣说。 阿奎纳斯搓了搓手,颇为不好意思:“这……挺贵的吧?我才刚认识您呢!” “它爸爸本来属于我养母布兰登夫人。”盖尔抬头仰望着天际远去的白鸟,“后来自己从对角巷猫头鹰商店里拐了个媳妇儿,杂交出来都随爹,也是有意思。我家没那么多信可寄,二位闲在家,一窝一窝生得还挺高兴,就是没接受过专业训练,全靠天生灵性,要用的时候找不着鸟,不乐意了真会下死力气给你一爪子。” 她拍了拍被墨绿衣袖覆盖的左上臂:“这儿有个疤,它姐干的。” 阿奎纳斯目瞪口呆,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冒失了。 “正好有一窝新蛋昨天才裂了缝。”盖尔终于解开了外层包裹的油纸,里面是卷得死紧的两张羊皮纸,一张长、一张短,“我见过麻瓜在手指上养鹦鹉,或许您这样养雪鸮,它也能体会到麻瓜的心思、为您送信。” “哦不不!”内政大臣急忙说,“它只要愿意在我的乡下别墅附近定居,经常来窗边飞来飞去,我就已经很开心了——我的意思是,感谢您无私的赠礼,上校。” 盖尔头也不抬地笑了笑,她正在看那卷长羊皮纸,上面的字迹修长纤细、圈圈套圈圈,是邓布利多手抄的“瓦斯爆炸”地点。她扫了一眼,看到一个眼熟的地名儿。 两个眼熟加起来,那就可以确定了。 她又去看那张短小便笺,是寄信人斯内普写的,只有一句:“got it.” 盖尔笑了起来,巧了不是!她扬了扬车顶篷上那本簿子,叮嘱阿奎纳斯:“我现在去抓人,麻烦拜托忒修斯去上回他逮我的地方接应,叫上他弟,懂?” 阿奎纳斯开始手忙脚乱地从西装内袋里掏他的徽章,掏一个不是、掏一个又不是,盖尔看得可乐,又指了指天幕中早已飞没影儿的白鸟:“看在雪鸮的份儿上,大臣,劳驾把这功记给考特尼先生……现在您相信了吧,爱德华,我是真的没有所图——当然我没有那么高尚,我们的朋友才是那位高尚者,他接手了那个我们都无能为力的世界级大难题,那么相应的,我就得帮他把微不足道的小问题解决掉,就这么简单。” 她轻轻掸了掸身上利落的麻瓜军装,厚实笔挺耐磨的布料突然像化成了水,顺滑的丝缎“呼啦”一声流淌下来,包裹上她的身体,凝结成一套洒落的巫师长袍。 “走了!”她原地转圈儿,消失在空气里。 “好、好神奇!”内政大臣喃喃地说,“原来这就是巫师……” 阿奎纳斯好不容易才翻到想要的徽章,一激动打翻了面前堆放成小山的杂物。“我在您面前幻影移形过好几次,大臣!”他哀怨地说,“包括给巫师袍变形,刚上班那几天,我经常穿错衣服呢!” 内政大臣掩饰般地“咳”了一声:“这说明你已经是个很称职的麻沟——” “麻瓜!” “——麻瓜了,普威特先生。”他面不改色地说,“记得给我捎蛋。” 1917年,英格兰,小汉格顿村。 盖尔没有直接去冈特小屋,而是先去山坡上的里德尔府转了一圈儿。老宅子跟个小城堡似的,建造时舍得下好料,现在半壁塌得稀碎,半壁还好好儿的——那村长家,基本上可以重建了。 她漫步在繁茂的花园里,天气一有些见热的苗头,玫瑰就开始打蔫儿,衬得这人丁寥落的空宅愈发凄凉。不远处一阵门响,大概是有人从1/2宅子里出来,她起先以为是园丁,转头才发现是斯内普。 “想不到没有了黑魔王,反倒是黑魔王的舅舅在这里大开杀戒。”他摇了摇头,“这家人……” “小里德尔呢?也没逃过?”盖尔嘀嘀咕咕,“可惜了,我还想看看能有多英俊呢!” 斯内普看了她一眼:“在新西兰念书——不是你让人家去的?” 现在那地方跟刚开化也没什么差别吧?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什么……你来得早,村里其他人怎么样?” “好问题!难道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白天应该出去工作,去农田里,或者工厂里,而不是呆在家里,等着被愚蠢的莫芬·冈特炸成碎片?”斯内普的表情很复杂,既鄙夷不屑,又夹杂着些许嗟叹,最终他也只是低头笑了笑,“这家人……” 山坡上视野好,他们可以俯瞰整个遭到默默然疯狂报复的小汉格顿村。失控的默然者轨迹十分清晰,他先在伦敦漫无目的地晃悠了几圈,估计是找回了理智,开始踏上返乡之路,再没离开过——小汉格顿村遭受了几乎无差别的破坏,英格兰其他地方从此安然无恙。 但凡有人能及时整理、鉴别、归纳一下这段时间所有真假“瓦斯爆炸”发生地,一点儿都不难发现默然者的藏身地。 “我记得你告诉过我,后来是纽特·斯卡曼德抓住了格林德沃?” “但他现在只有20岁。” 好吧、好吧!或许年轻人还不够缜密也不够敏锐,那么中年人呢? “邓布利多已经发现了什么,毕竟名单是他给我的,但他现在没空。”斯内普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盖尔是个严以律己并同样严以待人的脾气,这点和他一模一样,“他还问我,为什么对准入之书和默默然如此了解?尤其是后者,连纽特·斯卡曼德和兰斯洛特·沙菲克都不如我,这并不是一句‘年轻’就能解释的,沙菲克就比我大很多。” “你干脆说就是斯卡曼德教你的,通过,呃……通过时间转换器?我那里就有一个,格林德沃的。”盖尔开了个玩笑,“毕竟当年我差点也成为默然者。” 斯内普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盖尔算算时间,这才发现对不上,不由泄气:“你怎么敷衍他的?” “我没回答。”斯内普率先走下山坡,“阿不思·邓布利多的老毛病,他通常不从当事人那里获得答案,这么做,只想警醒我们闭上嘴乖乖帮忙。” “从来没破过例?”盖尔忍住笑,怎么有人隔了这么多年还在吐槽老板。 “破过,一般是对‘救世之星’,为了哄他,为了挽救那颗脆弱的青春之心!”斯内普无不嘲讽地念出那个绰号,时光河流荡涤一切,他能够不断地与自己和解,但有些人和事估计两辈子都过不去,“我也有幸得到过一次这样的优待……为了鼓励我更勇敢地迎接死亡。” 怪不得这么多年了还念念不忘,可见老板就是老板,不是老师也不是老爸。 半路上遇见了村长,老头俩眼眯瞪着,有点识人不清的样子,既没认出盖尔,也没觉得他们身上的长袍有什么问题——一看就是遗忘咒嗑大了。 一问才知道,原来小汉格顿村瓦斯大爆炸那天,正好也赶上远征军退伍返乡——村长招呼了所有留守在家不用出工的老弱妇孺,穿过大汉格顿上火车站接人去了,连牧师都没落下,毕竟小伙子们大概都杀过不止一个人。 乡下还在用马拉车,一行数辆大车披着晚霞往回赶。全须全尾的当然高兴,快快乐乐地唱着歌儿;因伤致残的在分流车站就已经领了一张政府及各大公司提供的安置岗位表,正跟家里人琢磨呢;没接到人的可能是下一批,也可能家里孩子就搁公墓里躺着了,抚恤金先拿好,集体葬礼也会有,一应荣誉都不缺,过几天相关部门会全副武装上家来给你颁,但现在外面正闹“土耳其大流感”,可能会耽误会儿功夫。2 于是这样一批遭遇、心情各异的农人,毫无防备地发现自己家房子塌了,紧接着就被从天而降的巫师们简单粗暴地修改了记忆,现在不管外界怎么看,他们自己潜意识里认为房子塌成这个b样是很“正常”的。 第157章 “别管他们了。”斯内普皱皱眉,懒得关心魔法部敷衍至极的善后措施,“先去看冈特。” “冈特?”老村长木然的老脸上显露一丝羞愧,“天啊,我忘了冈特!” “您给冈特家也接进瓦斯网络了?”盖尔直皱眉。 “冈特姑娘自己一个人,等她回家来,难道还让她劈柴生火做饭?还是自己搬气罐?”村长嘟嘟囔囔地说,虽然神智不太清醒,但一步就迈过了盖尔和斯内普两个人,急急忙忙往黑树林里赶。 果不其然,那里也是一片废墟,砖石废墟之上有人用木板又歪歪扭扭地搭起个棚子来,烧水做饭都在露天,几块柴火一堆,上面架着个破瓦罐。此刻水已经烧开了,却没人来拿。 村长脸涨得通红,愤怒不已!“那是栋多好看的小房子啊!没了!全没了!天杀的!”他嗓门儿大到惊起林中栖鸟,却惊不醒那个搭棚子烧水的人。 盖尔和斯内普对视一眼,同时抽出魔杖。村长古怪地看了他俩一眼,诧异道:“两位干什么呢?” “出去!”斯内普开口赶人,“最好离这里远远的。” “这儿一看就有个流浪汉,我得带他回去。”老头神智一会儿又清明起来,“我是这里的村长,我有责任。” “他可能得了‘土耳其大流感’,一个人跑到这里等死。”盖尔威胁他,“您好好想清楚,这可是绝症。” “也不能算,大汉格顿的铁匠斯蒂芬就挺过来了。” 尽管嘴硬,跑得倒是不慢! 盖尔刚松了一口气,一回头就发现斯内普正站在棚子的“门”外。她吓得心跳都快停了,立刻将魔杖指向周围阴暗的树林——说不定人家采蘑菇去了呢? “死了。”斯内普招了招手,简直像天外仙音。 莫芬·冈特死得像一个麻瓜,如果忽略周围那层薄薄的阴云火花的话。他仰面躺着,头里脚外,嘴巴半张,已经僵硬了。斯内普的魔杖还指着那片即将消散的默默然,盖尔蹑手蹑脚走过去,试图回忆起几年前匆匆扫过一眼的模样。 但死人的面貌真是令人陌生,十一二岁还带着些孩子气,十七八岁俨然是个大人了,莫芬发了腮,满脸胡茬子,他从头到脚都穿着麻瓜的衣服,甚至还很时髦——拜战争所赐,现在那种蓝白条纹带披领的t恤在年轻人里很流行。 “是他吗?”盖尔说不上心头是什么滋味。 “是。”斯内普正试图调动空气困住那残余的默默然,“那眼距和梅洛普·冈特一模一样,两只眼互相不认识。” 盖尔转身走出去,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好在她的老熟人们没让她伤怀太甚,斯卡曼德兄弟俩一前一后幻影显形了,纽特那只传说中的皮箱估计还没调整到最佳状态,上次见时只能俩手抱着,这次见面终于能拎了,不知怎么怪沉的,害得他落地失了平衡,险些一脚踩进死人的破瓦罐里。 忒修斯非要帮他,但纽特非不让,还躲,兄弟俩拉拉扯扯,直到盖尔吹了声口哨—— 第83章 82 纽特如蒙大赦,拖着个箱子一瘸一拐往她这儿疾行,身板不壮力气倒不小,盖尔用大拇指顶了顶身后的小屋,他也不废话,抽出魔杖往袖子上蹭了蹭。 忒修斯叹了口气,也不勉强他,只问盖尔:“怎么回事,盖尔,又和你有关?” “莫芬·冈特,在英格兰犯下多起重大袭击案的默然者,已死亡。”盖尔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 “冈特?”忒修斯一愣,“萨拉查·斯莱特林后裔那个冈特?” “也是当年放厉火烧你的冈特。”盖尔恶劣地微笑,“当时我们忒修斯还是个一年级小毛头呢,被厉火吓得眼圈都红了。” “不可能,我没哭。”忒修斯脸色一僵。 “你绝对哭了。”盖尔语气强硬,“你只是不记得了,可我和阿利安娜已经五年级——” “好吧、好吧!”忒修斯举手投降,一般正常的姐弟恋里,那个“弟”都十分在意自己居然是个弟弟。 美救英雄浪不浪漫?美固然很美,简直像位海中仙女,红发就是海湾倒映的朝霞,她劈风斩浪地伸出救援之手,所到之处厉火消散于无形——结果救出来的人是个还没开始发育的一年级豆芽菜,可能还哭了,还哭得眼睛都红了! 忒修斯被打击得肩膀都垮了,他看了一眼棚子的方向,那里有个货真价实的弟弟,但从来都拒绝满足他作为兄长的被需要感。“别告诉我是你做了什么,导致冈特男孩成为默然者,冈特家也不可能只剩下一个男孩,他的父母呢?”他还记得正事,令人感动。 “死了。”有人接话,是斯内普,他大步走过来,毫不犹豫地揽过了一切,“你可以问我。” 他一只手还向后推了推,明目张胆地。忒修斯十分无力地看了他一眼,只得接受,甚至还装模作样地要求盖尔避去一边。 好吧,盖尔耸耸肩,其实她觉得这多少有点儿……无用?如果英国巫师法律里顶格就是死刑,那她早晚会身负一桩足以被摄魂怪亲吻的大罪,规避一些小的罪行到底有什么意义?她的灵魂难道可以吃了吐?还是像悬崖上的普罗米修斯? 她不相信这个道理斯内普不明白,但他拒绝接受。 “小汉格顿的默默然”一事就此尘埃落定。事实证明魔法部并不关心莫芬·冈特为什么会变成默然者,忒修斯的追问只是出于他的个人责任感,甚至于那些纯血家族对于落魄冈特们的关注,都比魔法部来得热切。 至于麻瓜政府……巫师惹出来的事,巫师给解决了,巫师还给收尾,虽然效率不怎么样,夫复何求呢?最重要的是盖尔·纳什没有借机给自己加码。 这所谓的“连环瓦斯爆炸案”在民众之间水花并不大——废墟可以重建,记忆可以修改,只有死亡是不可逆转的,但并不是每一次袭击都有人去世。 就譬如小汉格顿吧,满村几乎找不出一幢囫囵房子,可最后呈现在世人眼中的,只有里德尔府那一桩。不管隔壁大汉格顿的村民如何惊讶于友邻竟然一夜之间恢复如初,只要小汉格顿居民信誓旦旦宣布自己家没炸、从来没炸过,那就行了。 世人的记忆就像沙雕……沙画,海风吹吹,慢慢就模糊了。 但伦敦警察厅专业标准部的警司卡尔·考特尼还是如愿晋升了——不赶紧把这桩莫名其妙的“功劳”砸实,万一盖尔·纳什忽然变卦怎么办? 被首相亲口盖章为“我们也不能拿她怎么办”的纳什小姐婉拒了卡尔·考特尼总警司的邀请,并未出席他的晋升仪式,理由是“接孩子放学”。 但她也并未出现在国王十字车站。 小汉格顿村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村公所门口挂着装饰彩带,人们脸上都带着那么点儿亢奋,即使他们戴着口罩、只能露出两只眼睛。 十岁的梅洛普穿着一条崭新的黑裙子,好奇又有些害怕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你还记得这里吗?”盖尔替她正了正发夹上那个几乎比脑袋还要大的蝴蝶结。 “不记得了。”小姑娘细声细气地说,“我来过这里吗?” “那……你爸爸妈妈呢?” 梅洛普一愣,随即眼圈儿就红了。“我不知道,我……妈妈的身体凉凉的,我怎么推都推不醒她,她一直咳嗽,喘得很厉害,妈妈……身子烫得像火炉……”她抽噎了一声,眼圈里蓄满了眼泪,但是一滴都没掉。 盖尔手忙脚乱地蹲下来给她擦眼泪,心里也不好受。玛纳萨曾经提起,梅洛普小时候经常在梦里用蛇佬腔哭着喊“妈妈”,但她白天从来不提,更不会闹着要找亲生父母。有要好同学们相问,她也很平静地说是死了,旁的都不记得。 现在看,至少她还记得母亲临死前饱受父亲诅咒折磨的样子。 “走吧!”盖尔笨拙地拍拍她,“我现在要带你回你自己的家——不,不是不要你了,就是你必须回去一趟,有人想见你,有人你必须见。” “仇人?”梅洛普身体一缩。 “为什么不是亲人?”盖尔哭笑不得,“你和利芙那条课外读物交通线别以为我不知道,哪天给你们取缔了,就知道不该看的书不能瞎看了。” “利芙怪怪的。”梅洛普小声说,有不满,还有些委屈,“这一年都这样,她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什么怪物,还有玛纳萨,她都躲着玛纳萨。” 盖尔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打从利芙这祖宗把爸妈心底里那些往事掏了个底掉,她看梅洛普和玛纳萨的眼神就和斯内普一模一样,区别在于斯内普肆无忌惮、毫不掩饰,利芙十二万分想掩饰,奈何演技不达标,甚至欲盖弥彰。 没看今天她压根不带那父女俩一起来? “你到这个年纪你也这样,看谁都不顺眼。比你大的,你觉得迂腐;比你小的,你觉得幼稚;看女生,觉得女生矫揉;看男生,又觉得他们粗鲁。”盖尔信口开河,简直在造谣,“等利芙开始约会就好了,她就会觉得天也蓝了,花也红了,每个人都无比顺眼。” 第158章 梅洛普单纯地点点头,信了。盖尔顿时又有些着慌,听斯内普说这丫头是个恋爱脑来着,不会加重病情吧? “我有点热。”孩子又说,“能不能不穿这个?我不喜欢黑色。” 好好好,黑魔王的妈不喜欢黑色。 “再忍忍!”盖尔只好又安抚她,不明白阿利安娜的日子是怎么过出来的,“到了阴凉地方就好了,一会儿出来我们就换掉。” 那片属于冈特的小黑树林要比外面大路上凉快许多,村长打理得挺尽心,甚至还给修了路。莫芬栖身的破棚子已经拆掉了,原址上矗立着一栋簇新的单层住宅,此时门窗都开着,能看到屋里有人影走来走去。 梅洛普一下子惶惑起来,既然这是她家,那么谁会在她家里?她妈妈已经死了,她爸爸和哥哥…… 盖尔敏锐地发现梅洛普在向后挣,她不愿上前,即便“家”早已不是她记忆里的模样。而作为一个成年人,盖尔竟然险些抱不动她,差点被这小野猴跑了。 直到忒修斯·斯卡曼德走了出来,梅洛普一下子就松弛下来,盖尔也松了一口气,她俩都挣得一身汗。 “怎么了,害怕了?”忒修斯拍拍她的后脑勺,“别害怕,人已经埋了。” “埋、埋了?”梅洛普惶惑地重复了一遍。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盖尔急道,发自内心地觉得今天她也不该来,“没事、没事,我们先进去。” 新屋布局很简单,进门迎面一条走廊直通厨房,左手会客室和主卧,右手餐厅和次卧之间夹了个盥洗室。此时此刻,除了迎出来的忒修斯,还有三个男人正在会客室里。 村长正倚着雪白的壁炉,将一只胳膊支在壁炉架上心满意足地抽着烟斗,眼睛不住地瞟着沙发上西装革履的老年绅士;那老绅士的头发胡子呈现出一种烟灰般介于灰白之间的颜色,他穿着一身严谨到无可挑剔的燕尾服,却好像一只被强行穿了鞋子的猫,端坐在那,浑身上下都有点说不出的别扭;远离众人的角落,小脚凳上坐着纽特·斯卡曼德,板板正正的,像个幼稚园小朋友,箱子估计已经好了,安稳地放在他膝头,正托腮望向窗外发呆。 窗外的梅洛普:“嗨,纽特!” 纽特向她一笑,举起手里的提箱冲她指了指,盖尔明显看到梅洛普的眼睛亮了,也不躲了,也不害怕了,提起裙子就往屋里冲。 盖尔只好默默跟上——她有问题她知道,孩子你到底要不要表现得这么明显? “玛纳萨在里面。”忒修斯解释,“纽特去接来的,他觉得这样更好。梅洛普回去时也可以躲在箱子里,随从显形也不那么难受。” 盖尔半死不活地哼了一声,跟着进门。梅洛普已经被村长成功截胡抱了起来,吓得小腿乱蹬,咬着嘴唇快哭了,双眼还一直望着纽特的箱子。 忒修斯连忙去打圆场,把人解救出来,村长也有些讪讪的,乍着手直摸头。他和冈特姑娘本来不熟,只是出于一种责任感,可这些年帮忙打理冈特家这小小一块地,眼看着这里从纯破烂一点点作兴起来,诚然背靠pnb是趁机捞了不少,但他为之滋生的热情也绝对是真的。 梅洛普一获得自由,立马就去抱着纽特的大腿不撒手了,这下好,纽特僵硬得像只可达鸭,但梅洛普显然志不在此,她熟门熟路地敲了敲皮箱,很快,皮箱里也传来玛纳萨那根粗壮大尾巴的热情回应。 村长:? “有、有个小呃……小机械在里面。”忒修斯赶紧打圆场,抽空瞪了弟弟一眼,纽特简直有冤无处诉,怨气要冲破屋顶。 “咳咳!”沙发上那个谁也不理、也没人理他的老绅士忽然站了起来,他本来向梅洛普招手的,但梅洛普不理他,最后老头只好自己纡尊降贵地去就山。 “您就是梅洛普·冈特小姐?”老头一开口盖尔就认出他来了,那是名字太长忘了·诺特教授,曾任霍格沃茨古代魔文课教授、副校长、斯莱特林学院院长,狐假虎威爱好者,极端纯血主义者等等,那副幽然飘渺、拿腔拿调、丝线一般的嗓音盖尔这辈子都忘不了——麻瓜的国王陛下跟他一比,简直像个朴实的红脸汉子。 “我是。”玛纳萨给了梅洛普莫大的勇气,她点了点头,“早上好,先生,您是?” “我代表诸多高贵的纯血家族向您致以诚挚的慰问,关于冈特家族接连的不幸我们深感遗憾。”他从燕尾服内袋里掏出一只鼓鼓囊囊的大钱袋,村长再次从鼻腔里疑惑地“嗯”了一声,“您已经是这个传承千年、源自著名——” “咳!”忒修斯忽然嗓子特别痒。 “——著名伟人的家族唯一的血脉了,鉴于您是如此的幼小而珍贵,我发起了一项小小的倡议,希望您能茁壮成长,不负萨拉查·斯莱特林的名望。” 梅洛普怔怔地看着他,又看看忒修斯,见忒修斯颔首,这才在村长好奇的注视下接过钱袋——太沉差点没拿住。纽特把皮箱敞开一条缝儿,玛纳萨悄悄把钱袋卷进去了。 老诺特欣慰地笑了笑,虽然对高贵的冈特家族的继承人居然被两个泥巴种收养很是不满——具体表现为他从盖尔进门就没分给她一丝眼风——但据说这孩子并不和泥巴种一起住,邓布利多和斯卡曼德就要纯洁多了,不是吗?纯血家族就应该抱成一团,这样才能抵抗越来越多的、害虫一样繁衍不息的泥巴种! “您之前怎么不来呢?”梅洛普忽然很小声地问,“您如果能将这袋钱交给我妈妈,我们家、我们家……就不会这样了。” 老诺特一窒。他想说自己和冈特不熟,压根不知道住址,但这样就会显得他致力于团结纯血家族的事业简直像个笑话。 “梅瑞!”忒修斯连忙阻止,“不能这样。” “不行?”梅洛普分明地愣了一下,显然还不太清楚人情世故这套东西,从小到大身边这么多人:玛纳萨、邓布利多们、斯卡曼德们还有斯内普们,他们的赠予她是可以主动伸手要的,面前这位衰朽的男巫是她遇见第一个被标注为“不行”的人。 梅洛普意兴阑珊,既迷茫又委屈,这让她看上去像是困了。忒修斯没有自己的孩子,也挺喜欢她,干脆道:“天气太热,我们赶紧去墓地转一圈儿就各自散了,怎么样?” 冈特小屋离麻瓜教堂有一定的距离,差不多需要穿过整个村落。忒修斯·斯卡曼德已经成长为了一位手段十分灵活的傲罗,他完全敢于打破规则,比如带上村长幻影移形。等其他人赶到时,连记忆都修改完了——甚至补掉了先前出的小纰漏。 “快点、快点吧!”老头乐呵呵地挠挠后脑勺,“今天最后一批远征军返乡,我还要主持仪式呢!” “这么巧,我也要回去加班写报告。”忒修斯推开墓园的门,随口说道——莫芬·冈特就埋在墓地边缘的角落,离门不远,贴着围墙一路走下坡去即是。那一片都是新开出来的,土色仍新,莫芬是第一位住客。 “这里埋葬着莫芬·冈特。”梅洛普轻声念着墓碑上的刻字,“夕阳总是要落山的。” “嘿!”村长有点儿不乐意,“怎么听着像是某种政治隐喻?” 没人理他,所有人都在看年幼的梅洛普·冈特。忒修斯蹲下来,用手臂圈住她;纽特站在她身侧,皮箱正发出询问般的“咚咚”声;盖尔完全插不上手,还挨了老诺特轻飘飘的一记眼刀。 大概是嫌墓志铭不好听吧,又不是她选的,真是! “你还记得哥哥吗,梅瑞?”忒修斯还在关心遗属的心情。 有那么一阵子,墓前无人说话,只有枯燥的阳光和干巴巴的蝉鸣,时近中午,连影子都秃得可怜。盖尔百无聊赖,开始在老诺特的细条纹裤子上下五子棋。霍霍完一条裤腿,才听见梅洛普迟疑不决的声音。 “莫芬总是欺负我,我是他的玩具,不,我不知道那是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我以前总是做噩梦,或许我当真了。”女孩迷茫的盯着墓碑,“他总是烧掉我的裙子,不让我出门,爸爸……” 这个词似乎很可怕,梅洛普抽噎着喘了一下,仿佛倒不上来气似的,她声音却更小了,生怕打扰此地栖息的亡魂,将她重新拖回暗无天日的地狱。 “爸爸骂我,还不许我吃饭,我饿得快晕过去,莫芬……他就往我身上扔蛇,他说……我、我就是一条死蛇!”梅洛普尖叫起来,盖尔听到“砰”的一声,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大力冲得倒退了好几步、险些摔倒。 看不见的巨刃将莫芬·冈特的墓碑斜斜劈成了两截,“莫芬”已经不见了,石碑上只剩下“冈特埋葬于此”。 第84章 83 男巫们手忙脚乱地安慰起魔力暴动的小女巫,连老诺特也不例外,村长有些害怕,一边大声祈祷一边悄悄往教堂方向溜。 或许她不该带梅洛普走这一趟,盖尔边掸袍子边想,一袋钱而已,就是拿不到也没什么,她有的是钱。但斯内普很坚持,他拿这女孩子当成一个项目,现在是s1质检。如果不达标,可能就会彻底作废。 第159章 “马沃罗迁葬的时候,还是不要让这孩子来了。”老诺特忍了又忍,还是不得不和她搭句话。 “迁葬?什么迁葬?”盖尔一愣,“我可没打算千里迢迢找去文莱某处热带雨林里漫无目的地挖马沃罗·冈特的白骨。” “难道就让这一家子天各一方?”老诺特急了,“我承认,纳什,冈特家可能确实有点问题,但他们是冈特!是斯莱特林的血胤!他们不能——” “没什么不能的!”梅洛普忽然大声叫道,一把拨开了面前傻乎乎挡着的纽特,“我妈妈葬在爱尔兰我很开心,她长眠在能看见大海的地方,每天有来来往往的船从她眼前经过,只要我想,我还可以把她送去美国、就埋在伊法魔尼山脚下——冈特才能决定冈特,先生,我就是冈特!我才是冈特!” 她情绪很激动,双拳紧握,满头满脸都是汗,嗓子都叫破音了,额角鬓边短短的胎毛胡乱翘着,似乎随时都要崩溃。纽特当机立断,打开箱子一把把人塞了进去。巨蟒的蛇身一闪而过,稳稳地接住了,鳞片间传来小姑娘压抑的沉闷哭声。 大人们互相对视,个个十足狼狈相。盖尔更轻松一些,她耸了耸肩,向老诺特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假笑:“您都听到了,我很遗憾,‘诺、特’先生。” 也多亏了此事,盖尔总算弄懂了为什么梅洛普宁愿在尖叫棚屋和玛纳萨相依为命也不肯搬到考文特花园的房子里来。大抵是“家庭”带给她伤害,使她没有勇气再去融入一个新家庭(何况那里还有斯内普,真是可怕)。出于自保,她本能地选择退到、躲到一个不远不近的安全环境,既享受得到爱,又不必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梅洛普·冈特并不关心“一家人”怎么沦落到天各一方的,为什么爸爸会死在遥远的他乡?为什么莫芬会作为默然者死去?她统统不想知道。她甚至不需要一个新的“妈妈”,她自己的妈妈足够勇敢、足够爱她,尽力保全她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往后余生梅洛普的记忆都会不断地美化、拔高这个形象,她仍在回忆里享受着母爱。 盖尔唏嘘不已地回到家,路过斯内普的书房时停下来听了一听,很安静,那些奇形怪状的魔药大师们今天没来。 “利芙去沃土原了?”盖尔敲了敲门。 门自动滑开,斯内普难得地既没有在看书,也没有在写书,他正专心打量着一张洁白硬挺、边缘烫金的小纸片,头也不抬地说:“过来。” 盖尔本来也想邀请他去她脑海里一游的,只是还没开口,话就被斯内普堵了回去:“邓布利多解开了土耳其地名之谜。” 他将纸片翻转过来,一个华丽的logo从她眼前一晃而过,纸片背面草草写着一个单词: pig。 “他嘲笑我是猪?”盖尔很迷茫,“我们之间的差距有那么大吗?” “turn on the switch。”斯内普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 “你最好向梅林祈祷我脑海里真有这么一个开关。”盖尔接过那张像高级餐厅名片的小东西,扫了一眼,估计邓布利多现在已经身处另一个大洲,“毕竟我刚刚从原生家庭悲剧与人伦纠纷——”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叫道:“宗教圣地,对吗?” 斯内普点点头,指着地板上一堆烧尽的纸灰:“这儿本该有一封吼叫信,邓布利多说他甚至能猜到格林德沃如何给病毒命名,我想这大概和他们从前难舍难分的爱恋有关。但他需要时间验证,我还在等信号。” “真够恶毒的……”盖尔喃喃地抚摸着那些深刻字迹,笔尖侵蚀纸面而产生的沟渠里带着邓布利多的怒气。 格林德沃鄙视麻瓜,麻瓜的宗教信仰与奉行的铁律当然一并被他看不起。来自于猪身上的瘟疫从宗教圣地蔓延开去,流向鱼龙混杂的战场,那里有印度土兵,有移民国家成分复杂的援军,或许还有其他宗教也讨厌这种动物……没有比这更缺德的羞辱,没有比南线战场更合适的地点。1 斯内普没有说话,他仅仅从知识层面了解这一事实,但他并不理解。亚洲麻瓜的信仰和一位正统英国巫师之间的关系就好像发丝和锤子,有什么关系?没关系,完全不相干。 当然,如果他像邓布利多那样愤怒,他也不会在此时此刻拥有一个家。哪怕是麻瓜,也很难共情一些迷信的同类到如此地步,譬如盖尔——虽然她是女巫——但还不是感慨了两句就放下了? “如果是来自于猪,那么我小时候好像也发生过一次,福利院里到处都弥漫着一股醋味儿。”盖尔挠着下巴回忆,突然发现自己和利芙整整差了一百岁,都是“零零后”,有意思。 “怎么治的?”斯内普顺口问了一句。 “这我哪知道!”盖尔手一摊,“莫非你以为麻瓜治病就像巫师解毒,喝个通用解毒剂就行?” “所以……”斯内普眯起眼,“和不才这样一位魔药大师共同生活了这么久,纳什小姐的魔药水平居然已经进化到了解毒就是单纯地服下通用药剂的地步?真是可喜可贺!你的魔药是谁教的来着?” “你、你——”她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其实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想实在不行就跑吧,这房子里是可以幻影移形的,正犹豫着,眼前忽然银光一闪、继而光明大作! “盖尔——” “西弗勒斯——” 他们仰头看着这令人目眩的一幕:两只巨大无比的银色实体凤凰一先一后穿过窗户,遵循着相反的轨道交叉盘旋在上空,辉煌的翅翼仿佛能带起风雷,每一丝羽毛都清晰可见,相比之下,那被夹在中间瑟瑟发抖的吊灯,光芒黯淡得像个萤火虫。 “阿不思已经知道了——” “的确是我曾提到的那个昵称——” “是时候收手了——” “我必须得想想该怎么办——” “这个权利让渡给你,现在可以和麻瓜政府谈条件了——” “如果可以,请你提供必要的帮助——” “静候佳音~” “等我口信。” 凤凰化作一场璀璨的银雨消散了,盖尔手背上还残留着雨滴落下时的温暖触感,她望望天花板,又望望斯内普,感到一阵尴尬。 “well……”斯内普却很轻松,他拍了拍盖尔,随手撕掉那张名片,继续他之前的工作——审阅插图(gif版)。 盖尔眼巴巴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有些好笑,“看上去邓布利多和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谈判高手’、‘叛国者’、‘阴谋家’盖尔·纳什小姐与麻瓜首相谈妥条件,她那体贴的黑巫师老板就会高抬贵手,让‘土耳其大流感’结束。” “去他的首相!”她暴躁又粗鲁地说,“他根本不在乎,全球都在死人,就等于都没死人!” “虽然你总是嘲笑我不懂政治。”一滴墨水从斯内普的羽毛笔尖滴落,他及时接住了,“但是,盖尔,首相难道是世袭的吗?” “可还不到换届大选的时间啊!”盖尔茫然地掰着指头算了算,“他——” 斯内普相当满意地看到一束喜悦的光辉从盖尔的双眸中渐渐亮了起来,她变脸很快,立即得意洋洋地指责他:“啊,不愧是斯莱特林。” 他哼了一声,觉得自己还是投入工作比较好。但盖尔不肯放过他,她双手撑着桌子,俯下身来,故作苦恼:“你也知道的,西弗勒斯,‘alliance’一旦出手……哎,你也不想无辜的麻瓜死于这种没必要的牺牲吧?” 斯内普只好把笔又插回去。“不行。”他摇了摇那支钢笔,明白她的意思,“你想都别想。” “当然,我一个守护神就能唤醒沉睡的英国分部但是,我们也只能想出‘让南安普顿的火车来个三连撞’之类的点子2,这肯定不是你想看到的。”盖尔持之以恒地游说他,“不过巧得很,邓布利多也是我的前同事,我听说他很擅长通过炮制一桩小事、付出最小的代价来取得想要的成果。” “既然这么巧,那你来跟他说。”斯内普把笔塞进她手里。 “我不。”盖尔脸色一变,任凭钢笔“骨碌碌”滚到桌面上,“你去说。” “我不去。”斯内普斩钉截铁。 “为什么啊?”盖尔装糊涂。 斯内普冲她扬了扬眉,那意思是“原因和你的一样”。 “好吧!”盖尔直起身来,拍了拍手,“那我们就譬如今天的守护神没收到好了。” 她挥手再见,甚至比了个飞吻,然后在一只脚踏出房间时被叫住了:“回来。” “我就说嘛!”盖尔飞快转身,发现斯内普已经很自觉地拖了一沓新信纸在面前,他支着额角,神情是毫不掩饰的郁闷。“文字讲不清楚可以当面说,我相信你的口才。”盖尔热情洋溢地鼓励他,“还能趁机当面阴阳邓布利多,是不是很开心?” “同时收到守护神”不需要解释,“史密斯夫妇”总会遇到概率事件;“格林德沃愿意向他让步”没必要解释,阿不思·邓布利多有无数个不眠之夜可以慢慢体会这其中的酸涩苦楚或者甜蜜;难就难在“盖尔与麻瓜政府做交易”这件事上,以邓布利多的机敏与远见,他一秒钟就能想明白。 第160章 诚然斯内普并不认为盖尔那个遥远的计划是“好的”,但他尊重她的选择,他不想这个看上去仍然不太靠谱的“设想”再多一个邓布利多这样的阻力,他不想……将来的审判庭上多一个控方证人,作证盖尔·纳什是个毫无底线的利己主义者,她的大规模毁灭行为早有倾向。 “我假设你明白这样做的代价。”斯内普望着她,盖尔脸上笑盈盈的,但早就没有了戏谑的意味。 “比‘南安普顿三连撞’又怎么样呢?”她轻声说,“孰轻孰重?” 斯内普叹出一口气,“从前”最艰难的时候他也不曾叹气。反正那时候他也没什么可失去的,除了一条命。但现在不一样了。 “还好我知道的也不多。”他有些庆幸,决心将盖尔手心纹着的外语单词、她桌上散落的日本海数据统统沉到记忆的最深处。 “我想邓布利多也多多少少猜到一些,那么大一个‘黑草原’放在那里。”盖尔侧身靠在桌旁,神情平和而安宁,“但他想象不到我会做到什么地步,现在你一说,只怕我在他心里的排名离格林德沃更近了。” “以我的个人经验而言,这并不会带来一个良好的体验。” “只要他别天天蹲在咱俩床头、托着下巴监视我。”盖尔耸了耸肩,浑不在意,“他有这样对你吗?没有?那不就得了!‘当初’你俩关在同一栋城堡里都没事,我怕什么!” 斯内普又叹了一口气,挥挥手请她赶紧消失。 这封信直写了一下午,傍晚时分才有一只白鸟携着一封长信翩翩飞上青天。但斯内普很快也跟着出门了,或许他觉得,还是当面说更容易把握邓布利多的反馈。 盖尔干脆没做晚饭,她洗了一小筐树莓,站在地图前边看边吃。很难形容这一串岛屿像什么,此时此刻,或许是一溜需要剜去的毒疮?她得承认,那个国家也孕育出了一些璀璨的、值得歌颂的东西,但这些东西更像是毒疮芬芳的脓液。 她的手指抚过地图上每一个被铅笔打了叉的小岛,简直,令人着迷。盖尔又屈起手指敲了敲墙,墙面一闪,一张巨大的手绘折线图取代了远东地图,折线在节节升高。她抹去横纵坐标的具体含义,拿这条曲线给专业人士瞧过,无论是数学系的大学生也好,研究所里的专家也好,都能轻轻松松地计算出峰值。 不远了,大概是20年代初。 楼下蓦地传来动静,“喀啷”一声。盖尔吓了一跳,先将地图复原,才急急忙忙走下楼去——利芙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手里还举着荧光闪烁的魔杖。 “您怎么不开灯啊?”她抱怨不已。 “你怎么回来了?”盖尔脸色一变,“普林斯家谁被传染了?” “没有、没有,目前离我们最近的死者是安妮伯母的舅舅。” 好吧,她都不知道“安妮伯母”是普林斯家老几的妻子。盖尔讪讪地要去开灯,却被利芙阻止了,她甚至挥动魔杖将壁炉里与季节毫不相衬的绿火给熄了。 “无、无声咒啊?” 利芙露出懊恼的神情,盖尔眼睁睁地看着她大声念了个“烈火熊熊”,又抓了一把飞路粉,然后又大声念了个“清水如泉”。 “不是……你闲的啊?”盖尔懵了,“两个银西可一勺呢!” “可以从我未来要继承的遗产里面扣。”利芙彬彬有礼地说,“我要像个正常小孩一样正常地长大,我们说好的。无声咒太超前了,不是吗?” “也别太勉强……”盖尔有些心累,“怎么了,正常小孩遇到问题了?” “咳……就是……”透过昏暗朦胧的暮光,利芙的脸上诡异地泛起一丝红晕,“感、感情上的……” “冠冕没有教授……呃,启迪你?”盖尔先感到好奇。 “那拉文克劳家族应该四世同堂、幸福美满地传下来了,您觉得呢?”利芙满脸假笑。 “是这个理儿。”盖尔挠挠头,“可这、这个问题……要不你去问问你爸爸呢?” 可怕,想象不出这个场景,但利芙的回答更可怕。 “当然,我早就已经问过了,好几年前了,那时我还是单纯地好奇。”利芙轻描淡写地说,“后来我又问了阿利安娜和阿不思,他们离得比较近,不是吗?” 盖尔比了个停的手势,将女儿拉到沙发上坐好,又准备下零食饮料,最后才自己搂着个抱枕就位。“开始吧!”她苦大仇深地说,感觉自己马上要和阿尔法狗下围棋。 “从哪里开始呢……好吧,爸爸说,是他先喜欢上你的。”利芙说。 “差不多,我先爱上他的。” “为什么?” “哪来的为什么?”盖尔有些好笑,“我们的情况你也知道,只可能是你爸爸……如果没有他,我这辈子连恋爱都不会谈,他也是一样。” “所以是凑合。”利芙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和钢笔。 “不是!” “爸爸说他贪图您的美色——当然,这是几年前的版本。”利芙一脸平静地试图挑拨父母关系。 “所以你也问了阿利安娜为什么会爱上忒修斯?”盖尔赶紧打岔。 “仿佛我让她填了一个‘关于忒修斯·斯卡曼德的一百个优点’调查问卷。”利芙坦然承认,“但阿利安娜也说,这些优点她早就知道,但仍然拒绝忒修斯,直到某一天,大概他们很久没见之后,她在霍格莫德街上看到一个很像忒修斯的身影,她说她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微笑,一瞬间感到无比雀跃,那时她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这是……原因?这算哪门子原因?” “而您的答案是‘凑合’,那么我想您没有资格指责阿利安娜,至少字数上她赢了。” “不是‘凑合’!” 第85章 84 “阿不思试图拆解‘爱’的流程。”利芙不为所动,“他说‘爱’的第一步始于‘吸引’,每个人都有喜欢的类型,看到每个符合条件的人都会心动,这一步帮助我们将一个特殊的群体从芸芸众生中筛选出来。” “等等,或许你不该去和一个受过情伤的人讨论这些,他在做什么?他在试图量化爱情,在后世我们通常称之为‘相亲’。”盖尔不太赞成,“如果他像他说的,就不会受情伤了。” 阿不思·邓布利多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善良、正义、勇敢、坚持……问他自己,他自己也不能否认这答案。或许还有“长得好看、才华横溢”,但人通常羞于承认自己对外貌的肤浅追求,对能力的推崇也并不符合一位霍格沃茨教授的职业品格与操守。 过去、现在包括未来,都有海了去的男巫女巫能代入这个答案,但偏偏盖勒特·格林德沃不在其中。尽管他长得好看、才华横溢,但他绝不善良正义勇敢坚持,尽管阿不思·邓布利多本人长得好看、才华横溢,既善良正义又勇敢坚持,但他仍然无可救药地爱上这样一个人,他漫长的人生里终将有一段抹不掉的歧途,这十年他和他在一起。 “他在误人子弟。”盖尔叹息。 “我也觉得。”利芙表示赞同,“因为我根本无法筛选,我既喜欢男人,也喜欢女人。” 房间里静极了,静得能听见外面街上的喧嚷。盖尔摸了摸额头,不发烧。“所以……这就是你遇到的问题?”她茫然极了。 利芙点点头,但毫无羞怩,看起来冠冕增厚了她原本就不薄的脸皮。 “我可不相信一位被拉文克劳的冠冕赋予过智慧的女巫会为自己的性向担忧。” “但是智慧并不能阻止我钻牛角尖。说实话,我有点迷茫,还有点孤独。”星星已经升上来了,利芙的整张脸都浸在她刻意营造的黑暗里,这让她的声音都无端端地沾染了一种幽然的惆怅,“我以后会幸福吗?我也会像阿利安娜和忒修斯、像阿不思和格林德沃、像爸爸和你一样,遇见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吗?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具体喜欢什么,我只是单纯地……单纯的心动。” “老实说,这么有哲理的话从我的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点儿……但是,利芙,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并不存在一个完美无缺的生涯,爱不能抵消这种孤独,爱只是让两个孤独的人互相取暖。”盖尔挠了挠头,“你总说要像个正常小孩一样长大,看起来你做到了,恭喜你,进入青春期——荷尔蒙开始作祟了。” 总不能告诉她,生活里根本没有那么多“真爱”,这玩意儿就像ufo和外星人,总有人说见过,但普通人就连那个爱满世界说自己“见过”的人都没见过。之所以利芙觉得“真爱”俯拾皆是,因为她是重生者和穿越者的孩子,是人气超高大配角的学生,还认得三部电影的主角……她在“沾光”,她才是那个buff叠满的人。 利芙生活在一群外星人中间,但盖尔不能保证她也是个外星人。 “听起来,这和我喜欢异性还是同性无关?” “世界上所有的事,都和你、和任何一个人喜欢同性还是异性无关!”盖尔强调,甚至提高了音量,这让她显得有些浮夸,“对巫师而言,纠结取向,就像纠结十个手指指纹是涡纹还是流纹一样滑稽。” 第161章 越来越多的巫师在强调血统、标榜贫富,但仍不是主流,可从头到尾,也根本,没人,在乎,十个手指是簸箕还是斗——从罗伊娜·拉文克劳的年代开始,到盖尔所知的,哈利·波特的小孩也上学,从来都如此。 “我看到过。”利芙咕哝了一声,“阿不思和他的男朋友,他们大大方方地走在一起,只不过没人会把他们当成一对。” “哪怕是在我的年代,大庭广众秀恩爱也是一种十分不体面的低俗行为。而基于某些刻板印象,两位形影不离的男巫总是会被认为是好兄弟或者挚友……但也没差,异性恋彼此之间也是朋友,譬如我和你爸爸。” “您可没少秀。” “我不体面,我低俗!”盖尔痛心疾首,“你不是说你暂时先不看这部分吗?” “哎呀!”利芙猛一捂嘴。 “只看到秀恩爱吧?”盖尔小心翼翼,臊得面红耳赤。 “嗯嗯!”利芙囫囵道,避开妈妈的视线。 盖尔扭过身子,糟心地伏在沙发靠背上,简直想戳破皮面、一头扎进蓬松鹅羽里闷死自己。 “这个假期你自己四处漂流一下,暂时不要出现在我眼前。”她微弱地呻吟,“沃土原、诺里奇或者霍格莫德,反正飞路网都是通的,遇到危险保证自己不死就行——你爸爸那人你也知道,脸皮又薄,又要面子,你俩随时随地对别人摄神取念的恶行都是一脉相承的,也就是你不用非看着人眼睛念咒。总之,我要是没瞒住,你知道后果。” 利芙颤抖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毫无边界感地窥视父母内心的行为,此时此刻似乎比她模糊的取向要严峻得多?她有点不满,但也知道青春期少年少女一向如此,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智慧也管不住荷尔蒙。 “好吧……”利芙撇撇嘴,“我以为你会叮嘱我不要延续纳什家糟糕的私生女传统。” “我要不要教你1+1=2?”盖尔不耐烦地说,“何况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爱情——真爱也好,puppy love也好,就像洪水,堵不如疏嘛!” “有法子啊。”利芙平淡地说,两只手垫在大腿下面,好像只是在讨论对角巷新开的店面,“难道你们就没想过,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没再怀孕吗,妈妈?” 盖尔沉默了一瞬:“你给我下绝育魔药了?” 有这魔药天赋干什么不好呢?接自己老爸的班多好呢?父女俩联手垄断西欧巫师界魔药领域一百年不是梦! 轮到利芙沉默了,她抽出一只手,尴尬地挠了挠额角。“因为您不想,妈妈,这和女巫的意志有关。”她说,提前在脑子里排布好了接下来要说的话,没什么少儿不宜的成分,很好。 “我?”盖尔一怔,“可我已经破罐子破摔了,随他去吧!” 利芙摇了摇头:“那是您不得不妥协,在这背后,您并没有丝毫期待,甚至全身心地抵触。” “魔法真是太唯心了……”盖尔自言自语,“敢不敢唯物哪怕一点点呢?” “我们是女巫啊,妈妈,魔法可不只体现在拿魔杖念咒上。”利芙神情轻松,“就像梅洛普,我是说另一个。” “失恋令人难产?”盖尔又开始艰难回想,毕竟留下一个“恋爱脑”的印象比记具体情节容易多了,“这不可能,我当初生你可顺了。” 利芙翻了一个和斯内普如出一辙的隐晦白眼。 “梅洛普——我是说,另一个——她失去的是求生的意志,包括但不限于魔法,失去了爱情——哪怕是假的——她就不想活了,世间一切对她都不再有意义,除了那个孩子。”提到伏地魔,利芙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厌恶神情,即便有冠冕赋予的智慧,她的好恶也更为单纯,“但我想她坚持生下那个孩子,就是为了用父亲的名字为他命名,满足一下自己的……我不知道,大概是一些纤细忧愁悲伤的‘望夫石’情结?” “别这么说!”盖尔立刻阻止,“哪怕是——呃,她叫什么来着?你爸有个女同事,前同事,食死徒,精神不太稳定。” “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利芙立即回答,大概记忆力也被罗伊娜·拉文克劳加持过了。 “哦对!”盖尔一拍手,“哪怕是这样铁板钉钉的坏人,也不要拿他们的私生活来说事,何况背地里说人本就不好——你可是个格兰芬多!” “你对斯莱特林的道德要求未免太低了,当面说人难道就好了吗?1这根本就不公平!”利芙不满地咕哝道,但也明白盖尔根本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一桩,“那死人能说吗?梅洛普——就是眼前的这一个——她小时候一直靠母乳活着,这难道不反常?” “也是……魔法?因为女巫的意志?” “当其他的食物来源无法保证时,乳汁就是女巫唯一能够喂养孩子的食物,即便那时冈特太太已经生下女儿好几年了——换句话说,她是在强行消耗自己的活力与生机来换取梅洛普的存续。” 盖尔·纳什,在成为女巫二十年后,对于魔法的认知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早知道……”她嘀嘀咕咕。那时在“简妮·布兰登”号上,他们就不用那么纠结了。 “早不了。”利芙毫不客气地说,“您在巫师世界的领路人是谁?是爸爸,哦,或许还有阿不思的前男友——呵,男巫!” 是哦? “或许亚瑟·韦斯莱会知道,或许……我也不确定,他家相对比较正常。”利芙推测,转脸见她又是一脸迷茫,“就是哈利·波特的岳父……嗐,就是他那个有个养龙哥哥的好朋友的爸爸!” 盖尔恍然大悟,总算把关系捋顺了。 “不过我还是很高兴的,妈妈,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利芙叹了口气,坐到她身边,“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我说您大概是讨厌我,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这样认为的。” 盖尔有些尴尬,这孩子记忆力真是被鬼摸头了哈! “但现在我明白,如果您真的讨厌我,我就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利芙声音很轻,饱满的脸颊贴着盖尔的肩膀,软软的,“不管您是为了什么理由期待着我的。” 孩子总是这样满心满眼地爱着父母,即使他们全然不称职,即使这孩子天生心大,后天又被动“通透”。 盖尔摸了摸女儿的脸,将她揽在怀里,没摸到眼泪,是长大了。 “如果你还是决定当一个异性恋结婚生小孩,我劝你还是要尽快。”她又叮嘱,“趁贝丝还活着,可别指望我。” 利芙:………… 无语至极的利乌斯·斯内普小姐最终恶狠狠地push了一番“莉莉·伊万斯制造计划”才心满意足地被放逐出家门,从来都是极尽恶劣地push别人的盖尔心神俱疲地清除掉壁炉余烬,坐在黑洞洞的会客室里直发愣。 利芙临走前盖尔想起来问她,被冠冕强行赐福后那段痛苦的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靠自己吗? 得到的答案是那段时间她总是偷溜去霍格莫德找阿利安娜,或者中转去沃土原找爷爷奶奶,下课就走,早饭前回,球队训练的日子除外。四柱床帷幔上被她下了混淆咒,除非阿不思·邓布利多亲至,否则所有人都会以为她着凉头疼,已经早早睡下——但邓布利多是不可能来的,他是个男巫,关女学生禁闭都得半开着门。 这晚出早归的做派怎么这么眼熟呢?盖尔苦笑,被罗伊娜·拉文克劳鬼摸头的利芙,当时当代基本不可能有什么人或事能拦住她,除了感情……或许她该担心,这孩子有没有足够的道德来承担这份智慧? 还是算了吧,她黑巫师来的,人家利芙从五岁到十八岁,可是会被两位邓布利多接力教大的。 黑巫师想通了,黑巫师放手去做! 过了没几天,伦敦威斯敏斯特市再发瓦斯爆炸,事故现场发现大量德语文件及相关用品,国防部最终介入后确认此处为一处德谍联络点。但吊诡的是,被爆炸波及造成人员不同程度受伤的隔壁,就是辉格党们最常去的俱乐部,也被称为“影子■部”。 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连环瓦斯爆炸案再度甚嚣尘上,这次终于获得了它本该有的热度:民众纷纷认为这是间谍行为的同时,辉格党稳固的支持率开始下降。 “这当然是假的,是我做的。”勇敢的叛国者纳什小姐再度坐上谈判桌,通过电话恬不知耻地再次认领了白巫师的功劳,“不,我不会去任何地方见你,爱德华,现在是你们该来见我,你们,或者b·l先生们。” 是托利党们来得更快些,事后盖尔才知道,首相第一时间选择向魔法部控诉,虽然他甚至没录音——傲罗在出动抓人前先取证,结果事故现场干干净净,一点儿能被还原的魔法痕迹都没有。 都说了做这些事邓布利多是专业的,他可是直接和欧陆各国魔法部交手的,没有麻瓜中间商赚差价。 相比之下在野党就有诚意得多了。因为和盖尔交情不深,她电话里拿来威胁斯文顿的人亲自登门拜访了。 第162章 “我对您的秘密无比好奇,纳什上校,但显而易见,没有您的帮助,我无法到达那个足以获知此事的位置。”政客彬彬有礼,开门见山,“那么您可以开价了。” 习惯了试探拉扯和意有所指的盖尔立即感到有些无措,她试图找回自己的节奏:“想必您能够清晰地认知局势了?” “叫我‘安德鲁’就行!”政客爽快地说,“当然,如果您和首相谈妥,那么您的筹码将会成为他们扭转支持率的关键;相反如果您和我谈妥,那么这将成为新内阁第一桩辉煌的政绩,是取代辉格党如今地位的关键。” 看在他这么爽快的份儿上,盖尔也没加价。 “不算高。”政客中肯地说,“但是……要怎么做呢?” 在野党就是这点儿好,在正式上位之前,他们哪怕是装、也装得毫不在乎“可行性”,反而一本正经地讨论“怎么做”。 “这是我该考虑的问题。”盖尔轻轻笑了笑,“与横扫全球的大瘟疫相比,几万、十几万、几十万件文物算什么呢?” 她要的可真不少! 政客不由咋舌。从胜负来看,赢家收回被侵占的土地这一要求无可厚非,但从利益而言,只要是从自己嘴里吐出来的,肉再小也是肉。 他想他明白辉格党那些人为什么不肯松口了,这笔看似划算的买卖,真的值得吗?帝国将失去远东的土地,虽然它们本来归德国所有,还有盟友日本,虽然其志不小,更别说那些珍宝……又换来什么呢?本该死去的人,现在不用死了,仅此而已。 但是人,还可以接着生啊!人命并不稀罕。 全世界都在被瘟疫之神收割性命,每一个国家都在平等地受害,那这“害”也就不能算是“害”。除非这女人能让大英帝国单独从瘟疫中豁免,这交易还有些看头。 政客又看了沙发上端坐的女人一眼。亚洲血统让她比同龄人看上去更年轻,因为是私人会客,所以并没有穿军装,只穿着一条家常到对上流社会来说几乎有些不雅的淡紫色绉纱裙子,裙摆刚刚没过膝盖,往下一概都是裸着的,连条丝袜都没有,脚上踩着一双东南亚式的草编拖鞋。 他心里毫无波澜,这种打扮在街头早就不鲜见了。他只是不期然地想起来之前看过的、盖尔·纳什的个人资料,心里下了决定。考虑得失不是他的工作,他的工作是带领大家上位,当国家得失荣辱系于己身时,再考虑它也不迟。 第86章 85 “悉听尊便,上校。”政客仿佛卸下了一个大包袱,他甚至向沙发靠背上倚去,手指蠢蠢欲动,想来一支雪茄。 “具体事项尽管和顾大使谈,我只要您一个承诺。”盖尔·纳什向他伸出手来,难道是要送客? “不需要签署什么文件吗?”政客有些发怔,笃定了她通过某种隐秘的方式与从未谋面的故国勾结,他明知道签了文件也白签,仍然不认为盖尔·纳什是个相信承诺的愚蠢女人。 “如果提前大选或者联合组阁,你会是首相吗,安德鲁?”纳什上校的手早在交握的一瞬间就得寸进尺,一把扣住了政客的手腕,但她没用力,甚至还有闲心翻过来看他袖扣上的徽纹。 “会……我是说,当然。”政客反而有些犹豫了,在纳什上校的眼神催促下也照样握住她的。 纳什上校点了点头,忽然扬声:“西弗勒斯,麻烦了!” 政客一愣:她丈夫不是叫塞巴斯蒂安吗? 会客室的另一扇门开了,传说中那位神出鬼没的普林斯家幼子就站在门外。他看上去和街上随便一位绅士都没什么不同,只不过头发有些长,衬衫长裤都像是新换的——未免太新了,简直像是头一次穿,难道他是什么值得如此高规格接待的贵客?他当然有这个自信,但盖尔·纳什可不是这样以为的。 “谈妥了?”小普林斯一边走一边从裤袋里抽出一根小木棍——那么长的棍子是怎么塞进去的?莫非是折叠的? “今晚吃大餐!”纳什上校挥舞着左手,眉宇间忽然绽出一朵孩子气式的活泼,好像她才只有二十出头。 小木棍轻轻点在二人交握的双手上,政客紧张极了,不知道要进行一种怎么样的秘仪。难道他看错人了?盖尔·纳什是另一种形式的蠢女人,她迷信?!还是异教?! 盖尔·纳什清了清嗓子—— 由瓦斯爆炸案引发的这一桩不大不小的政■风波终于平息了下去,以两党联合组阁的方式。本来嘛,这件事虽然令民众怀疑内阁的基本素养,但维持大盘稳定的关键因素并未崩溃,战胜的荣光也依旧照耀在国民头顶。新上位的托利党本来混不上首相的,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发生了两件事: 一是现任(很快就要变成前任)首相不幸也感染了土耳其流感,上来就是重症;二是托利党候选人声称,在他们的不懈支持下,英国人已经拥有了治疗此次瘟疫的特效药物。 然后他毫无预兆地给首相来了一针,在周边所有人都想拦没拦住的情况下……然后首相就好了。 尽管主治医生再三声明,首相只是退烧并且不再发炎,并不是真的痊愈,但这个消息在世界范围内引起的波动,不亚于当初战争爆发。 新上任的首相坐在魂牵梦萦的办公室里,望着捏在手里的透明针剂怔怔出神。他还记得盖尔·纳什将针剂交给自己的那一天,她打开密封的手提箱,看上去比他还要震惊,甚至大声命令他响亮又清晰地读出那个单词。 他被那无形的气势震慑住了,于是他说: “盘尼西林。” 盖尔·纳什脸色大变,再也顾不上会客室里坐着的是即将上任的首相,起身就走了。 这也和她是个女巫有关吗? 首相又望向墙壁角落处那副会说话的油画,想起冒绿火的壁炉,想起内政部那个永远像勇士闯天涯一样天真兴奋的娃娃脸事务官,他是个男巫,毋庸置疑盖尔·纳什也是个女巫。 e·d·a·斯文顿将女巫曾经的贡献一样一样交代给他,首相称叹不已,但已经开始心疼可惜了——为自己做出的许诺。 契约精神是什么东西!他们享受贡献,但一点儿都不想回报。 “啪”的一声,首相吓得险些从扶手椅上滑下来,他还没能习惯——据说内政大臣已经能十分坦然地带着自己的宠物雪鸮来上班了。 “有何吩咐,先生?”事务官阿奎纳斯·普威特快活地说。 “呃,是这样的,先生……”首相的手指机械地抿着唇髭,“关于一些现象,关于巫师的……当然是这样,我想我不得不寻求你的建议。” 他站起身,招呼普威特上前,隔着办公桌就抓住了他的手臂。 “这样……”他比比划划,“然后一根木棍……” “魔杖。”普威特不厌其烦地纠正他。 “魔、魔杖会敲打我们的手,然后一股火苗就把我们包围了,但是不痛,没感觉。”首相结结巴巴地形容,哪怕退回几十年前,他还是个拖鼻涕的小鬼,说话都不会这么没条理。 “噢,那是‘牢不可破的誓言’,很常见的,自从《修正案》颁布之后。”普威特善解人意地说,“看起来您遇见危险被巫师救过。” “随便吧!”首相一挥手,“如果我不遵守这个誓言,会怎么样?” “死。”普威特干脆地说,“死前你还会感到灵魂正被厉火烧灼的痛苦。” 首相有些懵了,死?巫师难道这么轻易地就论及生死吗? “可、可我是被逼的!”他简直有些语无伦次了,“我被引诱了,我被胁迫了……我昏了头!这并非出自我清醒状态下的个人意愿!” “魔法从不骗人。”普威特宽容地看着他,“如果真如您所言,誓约之火根本燃不起来。” 首相颓然倒在座位上,邪恶的女巫想要他的命!但他不想死,更不想用自己的生命来试一试这个鬼“誓言”到底是不是个吓唬人的玩意儿,万一它不是开玩笑的呢?万一呢?他不想死,所有的一切,国家的利益、国民的荣誉都不如他自己的性命来得重要,命只有一条。 “没事了,先生……”首相虚弱地说,“感谢您所提供的无私帮助。” 阿奎纳斯·普威特耸了耸肩,再次“啪”的一声消失了。 联合内阁大刀阔斧地开始处置起瘟疫问题来。新首相比前首相年轻得多,做事也相当雷厉风行,一边着手开始推行新药,一边与美法德奥等国虚与委蛇。 新药是不能根治的,好就好在这个“不能根治”,这给了外交部很大的斡旋余地,让他们能有机会讨价还价,达成一些利益交换。 盘尼西林正式应用于临床治疗没多久,大不列颠群岛不再出现新增病例。虽然依旧会有病患不治身亡,虽然民众都不太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虽然科学家纷纷表示这根本就不科学,但托利党的支持率仍然节节攀升。 坐稳了位子的首相翻阅着眼前的文件,关于即将召开的和谈会议。蛋糕早在上桌前就已经分好了,战争结果是刀刃,盘尼西林是刀柄。 第163章 战败国自然没资格上桌,哪怕打完仗大家又是朋友;东线那不中用的盟友家里打起了内战,哪怕沙■手里捏着英国赠予的药,他的子民都不愿意再顺从他,真是废物;远东……作为被夺走蛋糕的倒霉蛋和即将天降蛋糕的幸运儿,他们并未被告知接下来的命运——在首相眼里这两个国家毫无差别,无非是联强欺弱而已,他本心里,包括官邸来往的所有要员,他们的本心里对这两个国家都没有丝毫出于个人情感的好恶。 除了盖尔·纳什。 斯文顿曾经隐晦地提醒过他——在前首相划定的交接范畴之外。年轻的女巫在年长的麻瓜政客眼里始终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三流掮客,但斯文顿和她交情很深,晓得她说出口的话一定会办到,无论听上去多么难以置信。 首相长叹一口气,合上文件,有了那个遥远的陌生小国做对比,他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惨。 1917年10月,会议在巴黎南郊凡尔赛宫召开。 首相本来还想邀请盖尔·纳什同去,却被她眼都不眨地拒绝了。 “不应誓就会死的人又不是我。”加密通话“沙沙”的电流声里,女人的声音厌烦又疲倦,“到我这儿,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那么下一件是什么——”首相立即想起斯文顿的警告。 她心情很差地立即挂断了,首相望着听筒直愣神,再想不透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得到这种待遇——但斯文顿被她一沓文件抽到臼齿脱落,还好还好,他不是最惨的。 他就是有些遗憾。 盖尔撂了电话,从背后翻进沙发蜷缩起来。如果青霉素这么早就被发明出来,没道理三十年后在谍战剧里还是价比黄金的稀缺品。但它的的确确出现在格林德沃寄来的邮包里,经过麻瓜科学家验证,“抗生素”这一概念也正式被确立,敬业的黑巫师甚至连论文都准备好了! 上一次文达·罗齐尔冒死潜入伦敦并不仅仅制造了病毒。格林德沃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一直在等待,在旁观。 盖尔轻轻打了个寒噤。关于现代科学,她稀薄的前世记忆根本无法与格林德沃强大的预知能力相抗衡。 他能帮助年龄相仿的科学家“发明”青霉素,怎么就不能再帮一帮忙、做些小发明呢? 比如■弹。 很多年前和格林德沃一起拜访威廉皇帝科学研究所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某些人早就在他心里排上号了,可盖尔还懵然无知,还觉得他看不起麻瓜的一切! 盖尔久违地不曾感到如此的茫然无措,她该怎么办呢?警告邓布利多和斯内普吗?这一次邓布利多还会、还愿意被糊弄过去吗? 高悬于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旦落下便毫无意义,因为横竖是个死。悬而未决的威慑、不能根治瘟疫的新药……这个道理,格林德沃比被前任首相狠狠打脸才醒悟的盖尔更加明白。 虽然同样鄙夷麻瓜,但如果可能,伏地魔会毫不犹豫一个氢■砸向霍格沃茨,谁不服砸谁、直到砸遍全世界,但格林德沃不会,任何一个理智的人都不会。 他只会需要一个用于震慑的演习用“标靶”。黑巫师就是这点儿好,他们不搞合纵连横那一套,搞谁都行。 她感到周身似乎有什么无形的火在烧,烧得她根本坐不住,起身来来回回地打转。 那现在拦在她面前的是什么?帮助格林德沃研究出成果,然后窃取它,就像十多年来她坚持做的那样,这并不容易,但比反过来和他作对要简单得多。 盖尔将冰凉的手背贴上发烫的双颊,发觉自己喘得像刚刚跑完马拉松。上一次做出如此重要的决定,还是在诺里奇,她许下一个梦幻般的宏愿,彼时她是那么激动,甚至在寒冷的阳台起舞。 而此时此刻她却只觉得疲惫,疲惫像是海,而她是泡在汪洋里的一小块礁石,随着潮起潮落,一会儿被海水淹到咽喉,一会儿又被淹到人中,死不了,但好像也无法解脱。 “盖尔?” 盖尔正颤抖着抱紧双臂,好像她冷一样,闻言下意识一抬头,竟然觉得正在二楼俯视她的斯内普看上去很有些陌生。 斯内普什么都没问,因为他这辈子的同事们正从书房里鱼贯而出,盖尔草草地打了几个招呼,感到久违的现实感重新回到她身上,被海水泡得湿漉漉的礁石,偶尔晒到太阳,也能清一清身上发霉的藻苔。 但那是另一码事。风从不为任何人停留。 “不和你们抢了,列位,”她用魔杖变出一身麻瓜衣裙——时至今日女士能穿的裤装依旧很有限,大多是职业性或功能性的,譬如制服裤、工装裤,或者马裤,“我走大门。” “盖尔?”德·蒙特莫伦西教授叫了她一声,学术出版事业进展顺利,整个人红光满面的,看着人都年轻了不少,“天快黑了还出门?” “买菜!”盖尔灿然一笑,“您知道的,教授,都市生活就这一点不方便。如果花园里种的是莴苣而不是芨芨草,我想我会省事很多。” 年长的魔药学家们善意地笑起来,唯独斯内普没有笑。他沉默地目送着妻子离开,一时竟忘了开口道别。 “上学的时候两个人就要好,就是好事多磨。”德·蒙特莫伦西教授和同事窃窃私语,强忍笑意,“利芙都那么大了,你难道还在担心盖尔一个人出门会遇到危险吗,西弗勒斯?” “除非我家的地板像糖浆一样粘住了你的鞋,拉维纳,否则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不走?”斯内普有些不耐烦地指了指壁炉里快要熄灭的绿火,“浪费可耻。” 曾经的“师长”被他毫无风度地赶进了壁炉,拉文克劳院长的袍子角儿到底还是被红色的火焰燎着了一点,吓得她惊声尖叫。紧接着是利巴修·波拉奇——或许他生命中注定要出现一个怕他怕得像什么似的倒霉蛋。 顺便,可怜的纳威·隆巴顿,愿他这辈子能从小幸福到大,他反正是不想再在地下魔药教室遇见那么个奇葩了。 剩下的其他人(都是后世有传的魔药大师)也忙不迭地跟了上去,斯内普连个招呼都欠奉。他的注意力不受控制地飘到盖尔身上去,她去哪里了?她要去做什么? 他有一种预感——与其说是预感,倒不如说是常年沉积在心底的隐忧,是他的恐惧,他的不舍与不愿,但是又无可奈何。 他短暂的、平稳又幸福的家庭生活,圆满得如同假象,终于要结束了吗? 那么,他两次人生里都从未有过的、如此美丽的日子,还会再次到来吗? 第87章 86 盖尔抵达目的地时天色已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心里乱得很,不仅没有幻影移形,甚至一度称得上是漫无目的地流浪。直到她在“叮咣”乱响的夜间巴士上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双脚做出了怎样的选择。 之前卡尔·考特尼报信,说疑似找到了莉莉·伊万斯的姥姥(婴儿版)。盖尔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见成果——毕竟这里是1917年的英国伦敦,不是2017年的中国北京。 这里没有严格的户籍系统,没有派出所和警察叔叔,也没有能随时连上内网、一秒钟查出祖宗八代精确到村里门牌号的电脑,盖尔不知道后世的英国麻瓜凭借什么进行管理,或许是驾照?保险记录?那也早得很呢! 她心里止不住地胡思乱想,竟然伸手敲了敲门——指节叩响门扉盖尔才意识到此行有多冒昧,她一时半会儿根本想不出一个安全合理、令人信赖交心的身份,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陌生人的家门外。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那扇门根本就是虚掩着的,门没关,吊灯却明晃晃的高挂着,穿透玻璃,照亮模糊的夜的一隅。 盖尔抽出魔杖就闯了进去——很有底气,20世纪欧洲最伟大的白巫师是她丈夫的上司,最牛x的黑巫师是她本人的上司,就是伏地魔原地穿越,她也敢掰掰手腕。 房子不算太大——看来莉莉·伊万斯的曾外祖父母也刚刚迈入中产——但很是整洁温馨。玄关处歪歪扭扭、靴筒耷拉着的雨鞋,一路“滴答”着渐渐干涸的水渍,被孩童与宠物蹭花的白墙角补得青一块、黄一块……处处都是生活的气息,这里绝对是有人住的。 “希金斯太太?”盖尔沿着水渍往里走,低声询问却无人应。 她推开餐厅的门,吃惊地停住了脚步——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家具、没有装潢、没有温馨的陈设也没有生活的气息,四白到顶的房间,散发着新粉刷的芳香,连榉木护壁板都是新的。 盖尔只将将顿了一下,仍迈步往里走,进来才发现,原来四面窗户竟都敞着,甚至连玻璃都没嵌一块。 有人在她身后将门锁上,发出“咔哒”一声响。 “好久不见,盖尔。”斯文顿的声音堪称温柔,“你要求的反射式瞄准镜我们还没有做出来,所以我不得不口头提醒:现在至少有三位狙击手锁定了你。” 盖尔茫然回望,斯文顿还是像从前那样,神情疲惫,眉宇间萦绕着一种淡淡的、事务官式的死感,仿佛此地只是一家秘密兵工厂。见她怔忡,斯文顿甚至还笑了笑,将话说完了:“……你曾经和他们一起训练,你开启了战场,他们走上战场又凯旋归来。” 第164章 她简直不能理解这句话,想了半天,才慢慢将手举到肩高,并指一招——皇家骑兵队特训时的内部手势,意思是“打个招呼吧”。 一枚子弹贴着她的拇指钉入地面,溅起的木屑甚至擦伤了她的脚腕。离得远,又有消音器,甚至连开枪声都听不分明。 是真的。 “好得很!”她还有些在状况外,“有何指教?” “我很遗憾。”斯文顿轻声道,“你有五分钟的时间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盖尔呢喃着,感到自己的大脑就像一副被打散的拼图,每个部门、每个功能都是乱的。可这也怪不得斯文顿,自从盘尼西林出现,她就一直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散装”状态。 “这是大英帝国的意愿。”斯文顿认认真真地注视着她,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你的所作所为,够得上被指控数项叛国罪,基于你对国家曾经做出的贡献,秘密处决之后,我们会保留你所获得的荣誉。” 盖尔终于反应过来了,她迟钝地指了指自己:“你是说……你要杀我?爱德华你要杀我?” 斯文顿一愣,体面的政客壳子终于迸出一丝裂缝。 “我不得不。”他深吸了一口气,“可是盖尔……你的死是最优解,是唯一解,对大英帝国,对许许多多的人。” “我的死是唯一解。”盖尔重复了一下这句评语,忍不住冷笑起来,继而大笑不止。“我还是太幼稚了。”她笑着说,“我错了,一个文盲才会犯的错误。哪有英国人不犯这错误的!” “如果你真把自己当英国人。”斯文顿并不明白她的意思,可盖尔并不介意。“你是不是忘了,爱德华?”她指了指自己,“我是个女巫,我可以随时从你眼前消失,绝对比子弹快。” “你尽管试试。”他八风不动地说,眼底里流露出一丝悯色,“请。” 这个时候再要幻影移形简直就像自取其辱。但盖尔对脸面没什么追求,她身体力行地证明了反幻影移形咒的存在。 “你们找了谁?”她平静地问,“那个巫师是谁?” “可怜的年轻人什么都不知道。”斯文顿坦然承认,“他天真地以为,只是友情参与了一个全方位证人保护计划。毕竟拜你所赐,麻瓜与巫师私底下的交流越来越多了,所有人都在一厢情愿地互相隐瞒,这简直是个公开的秘密。” “那卡尔·考特尼呢?我哪里得罪他了?”盖尔指了指门牌号的方向,“这里从来都没有什么希金斯一家,对不对?” “你不该将他引到我们眼前,这个世界上不仅仅只有你热爱你的国家。”斯文顿神情僵硬,走到这一步,他打心底里感到一阵难言的痛楚,“我们并没有大费周章,考特尼总警司几乎立即就站到了大义这边。” “大义。”盖尔点点头,几乎要被他气笑了,“我居然成了‘大义’的敌人了……此时此刻你站在这里,告诉我你要为了‘大义’杀我,理由仅仅是……你也爱国?” “仅仅?我也?”斯文顿极艰难地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什么荒唐的笑话,“我不能爱她吗?盖尔,你是不是一直以为,全世界只有热爱你的祖国才是高尚的?别的国家活该为了她的利益让路,今天你让大不列颠让出一个省,明天你要怎么对付整个日本?后天呢,下一个是谁?” “你说的都对。”盖尔慢慢说道,“今天我拿回一个省,明天我就要日本沉没,后天我要让美国半壁瘫痪。” “狂妄!”斯文顿用手杖指着她,“你怎么能——” “我当然能。”盖尔清晰地说,“你本可以看到这一天。” “你怎么能这么做?”岂料斯文顿并没有质疑她的能力,“你这么做……和你所鄙夷的、我的祖国又有什么区别?” 盖尔几乎要被他逗乐了。这算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么? “没区别。”她甚至有心情开玩笑,“既然没区别,不如来爱我,别杀我了?” 斯文顿也笑了:“难道‘爱’不是本就高尚?我们之间只是立场不同。” “那怎么能一样!”盖尔立即说,“爱错人只会伤心,爱错了国就是帮凶。没错,客观来讲,我们之间只有立场不同,但在我眼里,我高尚,而你们卑劣。” “你看!”斯文顿无奈地摊了摊手,“这就是所有相关人员一致同意秘密处决你的原因。” “听上去人还不少,我还以为只有首相呢!” “动议提出之前,首相甚至已经在着手准备履行诺言了,我看过那份文件。”斯文顿摇了摇头,“尽管知道巫师死亡后魔法就会消失,他也没有想过要杀你。” “那是谁?前首相?”盖尔是真好奇了。 斯文顿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她。他并非什么叱咤剧院的表演艺术家,那双褐色眼睛不会说话,但并不难理解。 是e·d·a·斯文顿主动提出要刺杀她的。只有盘踞唐宁街最久、和盖尔恩怨最深的辉格党敢于提出这个解决方案。 “立场可以改易和妥协,可你在道德的高地上,盖尔,你永远不会满足,你只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应该的。现在让我猜猜,你心里在想什么?‘这本来就是应该的’,对不对?”斯文顿微笑道,“那我也回答你一句,盖尔,我们杀你是应该的。” 盖尔冷笑了一声。 “所以……你们一直派人监视我?”她无所谓地问,“你们怎么确定我会来这里?万一我幻影移形呢?” “首相亲自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你心绪不宁,判断你要接下来要做的绝不是件小事。”斯文顿轻轻摇了摇头,“你要找的希金斯一家都只是彻头彻尾的普通人,没钱没势,也没有特殊能力,这样的人最容易被世事动乱所波及,譬如瘟疫……我了解你,盖尔,在放手一搏之前,你不可能不亲自来确认他们的状态。” “亏他还邀请我去巴黎,像模像样的!”盖尔失笑。 “幸亏你没去。”斯文顿意味深长地说道,“我替逃过一劫的机组人员感谢你。” 盖尔立即明白过来:“所以哪怕我通过巫师的方式?” “凡尔赛已经准备好了。” “的确。”盖尔忽然笑了起来,“开枪吧!” “什么?” “试试我的铁甲咒能挡住几颗子弹。” “狙击手不是为了杀你的。”斯文顿平淡地说,毫无料敌机先的快意,“麻瓜早已远比巫师想象中的那样了解巫师,盖尔,怎么你也小瞧麻瓜?” 他动了动脚尖,稍微露出正踩着的东西——它看上去更像是地板的木纹,圆圆的,约有盖尔拳头那么大。 “压力触发式地雷,你的创想之一,战场上收割过无数人命,也不差这两条。”斯文顿沉着地说,“我已经准备好了,希望你也一样。” 盖尔一窒。 地雷出现至今,仍是巫师所未能攻克的难题。当然大多数巫师都明白,不要在麻瓜交战区里流连,这也是为何当初伦敦会巫满为患。她所知道的那唯一一位从麻瓜地雷下逃命的巫师,可是格林德沃和下属联手才救下来的。 就算她真能逃脱——那狙击手就是关键时刻补刀用的。毕竟巫师的魔杖同时只能干一件事。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是个这么危险的人物,危险到要你——老牌贵族斯文顿家的领头羊甘愿舍身,也要把我拉下地狱。”盖尔感叹不已,她蹲下身,探手摸了摸,的确是金属引爆器的质感。 难道他是认真的?不是驴她?这些人当真团结起来要她死,而不是逼迫她、恐吓她在最后一刻解除誓言?难道他们不知道,誓言是不能解——啊,是了,正是因为他们知道!上一次她面临濒死的绝境,巫师与麻瓜联手试图救她;这一次,她被巫师和麻瓜联手送进了死地。当然,和阿兹卡班的摄魂怪相比,麻瓜的手段很不够看。 最后一块拼图回归原位,盖尔心底里最后一点犹疑也消失了,她笑着摇摇头,随便抽了一支魔杖,一缕墨绿色的、烟花样的暗淡光芒自杖尖迸出,在光亮的室内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很快就穿过房顶没入黑夜去了。 “你的守护神为什么是绿色的?”斯文顿追问道。 “你真的很懂。”盖尔赞许地向他点了点头,“那么,你准备拿什么来对付我的守护神?” “我们通过合法流程向魔法部借调了一批摄魂怪。”斯文顿指了指天空的方向,“严阵以待。” 她笑意沉沉地叹了口气,麻瓜们杀她所需的成本还在不断地升高。 “其实何必这么麻烦!翻倒巷里雇个黑巫师,刚刚我一推门就给我一发阿瓦达……”她耸了耸肩,“现在我已经凉了。” 或者不要让熟人来当这个刽子手,他们都聊上了,这还怎么杀她?阿瓦达索命咒也好,狙击手也好、炸弹也好,都讲究一个出奇制胜啊! “巫师和麻瓜远远还不到能够互相深入触及阴暗面的地步,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要么二者已然混为一谈、密不可分,要么必然爆发大战——可惜我看不到了。” 第165章 “我替你看。”盖尔温柔地说,身后雪白光滑的墙壁上忽然浮现出一个硕大的墨绿色标记——两个大写的g拱卫着一个等边三角形,三角形里有个圆,圆里有一竖,好像强光下的猫咪瞳孔。 很快,接二连三地,不断有相同的纹章从墙壁上、地板上、天花板上甚至吊灯的玻璃罩子上浮现出来,又一闪而没。盖尔心满意足地数了数,笑道:“英国分部已经沉睡许多年了,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成果。” 斯文顿面色苍白,他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当机立断地就要抬起脚—— 盖尔忽然指住了他,用左手食指。 “呆在那儿。”她漫不经心地说,眼波却一闪,兜不住一滴眼泪落下来。 尽管她有所保留,尽管她满心算计,尽管她无时无刻地不提醒自己,但……与斯文顿的交情占据了她新生命的一半,一朝割舍,连句像样的话都没留下。 每有一个“alliance”的徽记回应她,都意味着有一名妄想围困她的狙击手遭到清除,这下盖尔可以大大方方地走出去了。 她站在沉默柔顺的斯文顿面前,望着这副已经有些老态的熟稔五官。他耳后的头发见白了,脑瓜顶有一小片油亮的净土,像……像是天池。 天池啊……她从来没见过天池。 她的心又硬了起来,抬手飞快地触了触斯文顿的肩膀。 “永别了,老朋友。”盖尔喃喃自语,这不是一个指令,所以斯文顿并不会回应她。 一卷如水如烟的烟灰色丝绸游龙般自大开的窗口飘了进来,像是被怪风卷出户外又缓缓回落的窗帘。丝绸甜蜜地将盖尔一卷,宛如一条笨拙舔舐蜂巢的熊舌,盖尔却轻盈地自边缘滑向丝绸陷落的腹心,很快又被高高地托举起来,仿佛有一位无形的灰衣巨人,而她就坐在他的肩膀上。 夜色朦胧,斯文顿特意选的处刑地僻静又荒凉,左邻右舍都没得几家。盖尔挽着“丝绸”站好,那玩意儿还跟有生命似的,依依不舍地从她手里抽离。男巫女巫的身影自黑暗中依次浮现,虽然沉睡已久,但他们还记得盖尔·纳什的威名,并无一人敢随便开口。 盖尔回望那幢孤零零建在沼泽边缘的房舍,夺魂咒被解除的一刹那,便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里被火焰吞没了。一瞬间爆发的耀眼光明照亮了盖尔·纳什的脸,向四面八方冲击开来的灼热气流吹散她略有些凌乱的长发。英国分部的巫师们愕然发现,这位脾气暴躁的上司竟然泪流满面,她哭了。 “被烟熏的。”她抚了一下脸颊,轻声为自己掩饰,分明他们站在上风口。 “麻瓜火药的味道真是冲!”有人壮着胆子附和了一句,盖尔回头看了一眼,所有人都陷在浓重的夜色里,看不清脸。 这里面有阿不思·邓布利多的人,她知道,但她懒得去甄别了,无所谓。盖尔从手指上撸下两枚戒指,抬手扔进熊熊燃烧的烈焰里。 第88章 87 第二天,迫不及待亟等刊文的媒体成了《泰晤士报》。 伦敦郊区某民宅发生爆炸,死伤者有前内阁高官e·d·a·斯文顿,大英陆军参谋部某部上校、嘉德骑士盖尔·纳什及随员共三十余人,其中斯文顿与纳什已经确认死亡,现场发现了他们的遗骸及随身物品。 斯文顿爵士的遗体拼凑工作正在进行中,而纳什上校尸骨无存,现场只找到了她结婚和订婚的戒指——后者已然熔化,前者奇迹般地完好无损。 猫头鹰报童纷至沓来时,霍格沃茨的学生们正在热热闹闹地用午饭。声浪涌起的瞬间利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她被无数焦急的手臂淹没了。 “看报纸,利芙,看增刊!” “哎呀,她没订啊!” “那看我的看我的!” “节哀,利芙。” “少在那里放屁!巫师还能被麻瓜炸死?” “能啊!”利芙顺嘴接了一句,“前提是——” 话音随着一张塞到她鼻尖下的报纸增刊而硬生生地转了个弯。“唔。”她接过来,仔细看了两眼。 去年暑假她在考文特花园的房子里举办过派对,几乎小半个霍格沃茨都被她邀请来了。在此之前,大多数人都只知道利芙有个知名魔药学者、行业大牛的爸,同级的格兰芬多和赫奇帕奇到了派对上,才发现那位殷勤含笑的斯内普太太怎么那么眼熟? 她似乎就是利芙的博格特幻象里出现过的女人,但除此之外……似乎………总而言之,作为利芙铁瓷的夏绿蒂·奥利凡德惨遭拷问,几乎没怎么抵抗就把“斯内普太太”的本名招了个一干二净。 一个小秘密,在派对上悄悄流传开来,好在这本就是一个充斥着尖叫、大笑和大惊小怪的场合,大家默契地没有选择找利芙求证——她已经为《魔药学原理》、《魔药学辞典》、《魔药学1》、《魔药学2》……在同学中付出过相当的代价了。 但这事大概瞒不过躲去楼上的斯内普夫妇,当晚派对结束后,穿过花园等着排队搭乘骑士公共汽车的小巫师们发现,清浅月色下飘浮着一朵一朵的“蓝蝴蝶”,细小的香气在微热的空气里浮动,等他们回到自己家的床上,长袍上都犹有留香。 第一个将《预言家日报》特别增刊与仲夏夜那一场暗香幻梦联系到一起的女巫喊得最大声,其他人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担忧地围拢过来,当事人却相当淡定。 不是第一回 了,她想,很快将整篇文章过了一遍,看到订婚戒指完好如新时放下心来,看到后续发现大量线索被怀疑是间谍活动时,她险些笑出声来。 但正常小孩是不应该笑的,利芙将报纸折好还回去,阿不思·邓布利多的手已经柔和地搭到了她的肩膀上。可她实在哭不出来,只好木着一张脸。 “没事吧,孩子?”德·蒙特莫伦西教授关怀地弯下腰,“难过就哭出来,不要忍着。不……别担心,大家不会笑话你……” 夏绿蒂拨开重重人群挤过来,恶狠狠地一把搂住了她。“如果你需要我的话,我会一直陪着你。”她反而已经哭了,滚烫的眼泪沿着发丝的纹路渗透下去,触到皮肤时已经凉了,利芙却猛一个哆嗦。 “她晕过去了!”夏绿蒂尖叫起来。 霍格沃茨师生抵达时,考文特花园的房子正热闹。按照规定,每有一位嘉德骑士去世,他/她的纹章应由家人交还纹章院。而纳什女士死于意外,考虑到其家属的心情,纹章院纡尊降贵地亲自上门了。 利芙皱起眉,死死望着纹章官庄严捧起妈妈的骑士长袍与丝绒斗篷,佩剑与绘制着纹章的小盾牌交叠着压在上面。一旁的阿不思·邓布利多立即注意到了,他不动声色地又望了望沙发上压根懒得起身的新出炉“鳏夫”,父女俩的表情一模一样,甚至不屑于掩饰。 “谁来填我妈妈的坑?”还未来得及换下奇装异服的普林斯小姐语气不善。 “前首相。”纹章官如此回答,“还是秘密,小姐,我不该告诉您的,可看在您母亲的份上。” 等到不受欢迎的麻瓜一走,邓布利多立刻拍了拍手,先将这父女俩从脑内世界里震出来再说:“所以盖尔还活着,对不对?” 斯内普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抬眼望着邓布利多。利芙心里一沉,强忍住直接读取爸爸心思的冲动。 “或许吧。”他慢吞吞地说,伸出左手来给他们看。现在那两枚戒指都戴在他自己手上了——光滑的银色素圈,一枚宽些,一枚窄些,窄的那一枚还镌着蓝绿相拥的小花纹。 “我不明白,西弗勒斯。”阿不思谨慎地摇了摇头。 “爸爸的意思是,如果妈妈在死——在遇到危险之前就主动摘下戒指,那么……”利芙扬了扬下巴,两枚完好无缺的戒指依偎在一起,正被掩回宽大的巫师袍袖子里。 邓布利多反而笑了。 “有时候也别太相信魔法了,二位,你们是关心则乱。”他摆了摆手,“不妨来问问人性——在死前偷偷离开家门、悄无声息地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那是年老有灵的猫狗,不是盖尔·纳什。” 西弗勒斯·斯内普隐约感到自己被骂了,但鉴于眼前的阿不思·邓布利多并不了解后世的故事,他决定还是暂时原谅他。 “借您吉言。”利芙肃了肃神色,她更倾向于阿不思·邓布利多的判断,但并不仅仅出于感情——她爱妈妈,不想她死;她也信任阿不思,在旁观他截然不同的另一段生涯之前就已经如此了。 她还明白妈妈心中的执念。 以她妈妈所背负的使命而言,眼下还远不到就得心甘情愿迎死而上的境地。就算不得不死,她死前也一定会全部■哈,直接赌一把大的! 上一次不得不这么做的是阿不思·邓布利多和西弗勒斯·斯内普——前世版本。上一次局势多么糟糕啊! “很高兴看到大家都冷静了。”邓布利多抽出怀表看了一眼,表链上拴着一个破碎的银镶水晶小坠子,“时间有限,我得赶在阿莉亚抽出空看报纸之前——所以,凶手是谁?” 第166章 “麻瓜。”斯内普们异口同声。 这答案几乎不需要推理,甚至用上“推理”这个词都是对在座三个顶级大脑的侮辱。他们不需要分析,也不需要感觉,这几乎就是明摆着的。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们根本不清楚这背后发生了什么,和斯内普一家联系紧密的麻瓜政要也就是e·d·a·斯文顿一个,可斯文顿也死了,真的死了。 唐宁街的领导班子大换血,现首相巴黎开会,前首相退隐乡村,他们就是有心找麻瓜问个清楚,都不晓得该找谁。魔法部尚且给人一种组织臃肿、人浮于事的累赘感,和巫师相比,麻瓜只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邓布利多又宽慰了父女俩几句,还贴心地给利芙放了为期一周的长假,这才火烧屁股一样去安慰阿利安娜——赶在下午第二节 课之前。有怪异的斯内普一家做对比,阿莉亚是个正常巫师,这才是一场硬仗。 送完客的利芙熄灭壁炉,发现她爸爸不知何时已经出门去了,正站在花园里那株被雪鸮家族“寄生”的榕树前出神。她未曾谋面的外祖母实在很有意思,房子造得那么小,花园却又大又有情致,园艺水平相当之高,连榕树都养得活——交到女儿女婿手里,这株倒霉的榕树已经到了要巫师对着根系强行施咒喂魔药才能活的地步了。 斯内普拨开一条悬垂的气根。 就在刚刚,天外有白影一闪,他还以为是盖尔想办法传信回来了。但门廊里空空荡荡,一根羽毛也没落下。他又一路找出去,找遍猫头鹰大爷偏爱的卸货点,最后在鸟窝里找到这个。 一张厚纸片,匆匆裁下来的,边缘还毛刺刺的。 “我很抱歉。”有人如此写道。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是盖尔写的,可那不是她的笔迹,蜷缩在鸟窝里的那只年青的雪鸮,也不是榕树宿舍的常驻成员。 那是个下雨天,他记得清清楚楚,他们就站在眼下他所处的位置偷鸟蛋,他和盖尔。榕树不太健康,枝叶稀疏,冰凉硕大的雨滴频繁漏下来,盖尔被淋得哀叫连连,不住往他身边躲。 凡是活物他都不擅长,盖尔更是用看食材的眼神打量那些蛋,最后他们还是一起挑出了两只,听说都成功地孵化了,现在其中一只正停留在他眼前。它没在这花园里和族群一起长大过,没受过父母的教导,不知道送信要送去人的房子,它核桃大的鸟脑子里只依稀记得这个窝。 “对不起。”斯内普再次读了一遍。一团火焰从他魔杖尖端燃烧了起来,一口就将纸片吞没了。 “爸爸?”利芙好奇地问。 “如果你妈妈没死,我就原谅你擅自读取我的全部记忆。”斯内普大踏步走出榕树之下,在巫师“精心”照料下长大的气生根们纷纷有灵性地给他让路。 利芙愣了两秒,哀嚎道:“妈!” “不关她的事,但如果这样就能把她叫回来,你就从整点开始,站在这里不要停。”斯内普回过头来,“看起来你们像是约定了什么,背着我。很好,这笔账我要亲自和她算,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我们的账就免了。” 斯内普其实很想对女儿好一点,但他心里乱糟糟的,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全然超出了他的预计,这简直……他从未遇到这种情况,哪怕是上辈子邓布利多拖着半边焦黑的身体找到他,他忙活一顿,也只是被告知“既然我一年后就会死,你幸运点,西弗勒斯,大概还能多活半年”。 生与死是明确的,时间也是明确的,哪里像现在? 他注视着女儿,小时候长得像他,中间有段时间活脱脱就是盖尔小时候的模样,现在看起来谁都不像,也是奇怪。 “刚刚邓布利多那个老疯子说到猫狗,你是笑了对吧?” 利芙一愣,不由捶胸顿足。 1917年,10月,法国,伊夫林省,凡尔赛,大特里亚农宫。 接到国内消息的首相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决心今天要早早睡觉,明天才能以最好的状态与各国同事扯皮。路过书桌时他看到文件堆最顶端的那份,毫不犹豫地将其挥落在地。 两小时后,正在梦乡中展望未来的首相被紧急叫醒。 “克里蒙梭先生请您前往镜厅酒叙。”他的秘书在门外说道,“威尔逊先生和奥兰多先生已经在等着了。” 首相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钟表,十一点,还行。 如果只有那个爱熬夜的法国老头,他才不去,现在三缺一,说明“酒叙”的重点是“叙”,他不得不去——四人会议决定其他国家的命运,他决定四人会议的决定。 所以尽管不太情愿,首相还是尽职尽责地爬了起来。或许出了什么急事呢,首相心想,圣彼得堡的消息一天一变……为了表示他的郁闷,首相没有换正装,只在睡衣外匆匆裹了一件厚实的晨袍。 侍者引他前往镜厅。不远处的凡尔赛宫有一座更大、更华美的镜廊,对小国来说那里是新的战场,但对于他来说,那里更像是斗兽场,而他的位置是主席台。 余下的三巨头都各自在座——会议期间,包括会议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世界的命运都由这年龄、胖瘦各异的四个男人来把控。他们也都没有换正装,见首相姗姗来迟,仿佛很惊讶似的。 这意味着突发事件来自于英国,首相顿觉不妙,还与他们都不相干? “我已经让人把西翼二楼看起来了。”法国老头面露愁容,“我很遗憾,先生。” 侍者适时递上了大特里亚农宫的房间分布图,西翼二楼居住的……是他们的亚洲盟友? “我想我们已经足够纵容这群小个子的朋友了,难道他们还会挥舞着那些比他们还高的长刀趁夜掩杀过来吗?” “看起来你还不知道?”奥兰多微微动容,“天啊,你怎么会不知道?” 首相茫茫然地顺着他的思路看向秘书,但该死的,那家伙去了哪里? “看看我的。“威尔逊递过来一份简报,“你也只能看我的,朋友,还好英式英语与美式英语在书面语上差别不大。” 还是伦敦郊区民宅爆炸、两位军政要员丧命一事,与首相所参与的版本不同的是,后续调查发现了大量日本间谍活动的痕迹,堪称铁证如山——本来嘛,如果不是阴谋,斯文顿已娶、纳什已嫁,两个人大老远带着几十号随员浩浩荡荡跑去郊区做什么? 简报里还提到伦敦物议如沸,没有首相预料中的桃色绯闻,反而是爱国情绪空前高涨——二位死者的贡献、地位、荣誉一点儿都不缺,甚至纳什还多个“平权先锋”的title。 最最后附上美国外交人员的分析:唐宁街和谈方案外泄,不管是不是真的、是第几版,大概日本人是当了真了。 虽然这种顶级机密泄露的可能性很小,但总不能说是德国人干的吧?线索简直像一座崩塌的多米诺骨牌山,负责调查取证的新苏格兰场警探根本反应不过来,等外交部迟钝地介入时,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紧锣密鼓地发生在过去的24小时之内。首相挂掉和盖尔·纳什的最后一通电话,是在昨天下午。 盖尔·纳什没死!首相几乎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他顾不上桌边的同事,站起来就踩着拖鞋、连滚带爬地扑向侍者:“叫秘书!警卫!我需要警卫!更多的警卫!” 尽管斯文顿生前曾说过,纳什只负责出主意,很少亲自出手,但首相知道她刚刚经历过一场怎样的背叛……那是个疯子,还是个女巫。 德皇就死在她手上。 然而侍者只是恭谨地低垂着头,毫无反应。 “怎么回事?他听不懂英语?”首相回头冲着克里蒙梭急喊,“你、你来说!告诉他让我的秘书进来,我需要警卫——” 他的三位“同事”沉默地望向他,脸上残存的惊讶神情还很生动,可眼珠子是死的,整个人僵硬得像花园里的大理石像。 首相呆住了,他情不自禁地往回走了几步,更确定先前的判断:有什么事情发生了,简直就像中了……魔法! “miss me?” 第89章 88 空旷却并不算明亮的镜厅里,蓦然响起柔和笑语,嗓音熟悉。 首相注视着壁挂银镜里自己的脸,怀疑是在做梦。早在他第一次驱车前往考文特花园时,就堕入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大梦里! 这太离谱了……难以置信!怎么会? “miss me?” 声音在一面一面形态各异的镜子之间层层回荡,灯只开了一半,影影幢幢之间,他简直能看到盖尔·纳什的幽灵,在这镜厅里往来飘飞。 “miss me?” 首相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但他失败了。他意识到在这座大特里亚农宫里他孤立无援。镜厅外应该有四国警卫值守,可刚刚他被吓破胆狂吼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冲进来。 “你在哪儿,纳什?”首相提高声音,对着虚空发问,他意识到他声音在发颤,“出来吧,就算你要复仇,你总得……” 第167章 回应他的,似乎只有死寂。 闪亮的水银镜片里飞速闪过一张张脸,首相头晕目眩,看不清那些脸究竟属于谁。他甚至不敢确定自己有没有体面地直立着,或许他早就吓得仓皇失措了,那也不是坏事——那说明镜子里的是往来奔走的他自己,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啊,没错!”墙边侍立的男仆忽然动了,他抬起头来,满面笑容,“就算我要复仇,也要让你亲眼见到心血付诸东流,那样才值得。” 在首相惊恐的注视下,男侍者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每走一步,“他”的身体都会发生变化:身高、胖瘦、性别、五官、发色、衣着、配饰……盖尔·纳什完完整整地站在他眼前,这是她第一次向他呈现出女巫面貌。 “miss me?”纳什笑问,甚至还歪了歪头。她的女巫帽顿时滑了一下,掉到肩头上去了。 首相大口地喘着气,整间镜厅都是他粗鲁如牛的回响。纳什也不催促,她漫步到首脑们酒叙的桌边,随意翻阅着文件,末了从巫师袍里抽出一份新的,轻轻压在上面。 “原先那一版确实不好,太激进了,怪不得要被扔到地上去。”她食指轻轻点了点威尔逊的手背,后者便机械地动了起来,美国总统听话地拿起钢笔,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我还指望着日不落帝国替我们挡一挡日出处帝国的怒火呢!” 确实有一股怒火,只不过从首相心底里烧起来,焦灼的愤怒一直冲上头顶,他浑身发热,几乎想都没想就大声喊道:“全靠别人!难道你们从不靠自己的双手赢得尊重?” 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太蠢了。都到这地步了,还说这个有什么用?但这话竟然真的激怒了纳什,她气极反笑,用魔杖指着他:“钻心剜骨。” 女巫平静地注视着正滚在地毯上嘶吼尖叫的首相,抬抬手又送了他一个“无声无息”。 “鸡的事交给鸡来做,你是人呐,安德鲁。”盖尔轻柔地说,“再叫下去天都要亮了。” 但首相不太上道,他仍在歇斯底里地使劲儿,涎水、泪水与汗水很快沾湿了他的衣襟,接踵而至的就是唇边涌出的鲜血。 “你们的尊重就那么值钱,要我的国人拿命去填?”盖尔居高临下地用脚尖拨了拨首相的胳膊,“莫非刚刚过去的战争中他们没有出力吗?有用吗?我和你谈形势,你和我讲荣誉……老话说得好,荣誉、尊重、真理,永远只在大炮射程之内啊。” 疼痛停止了,但首相仍在不停地颤抖,看上去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盖尔有些后悔这么早就将人折磨起来,她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这几天好好养养,会议结束前不劳你亲自出面了。” 女巫用鞋跟叩了叩地面,镜厅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了,首相魂牵梦萦的警卫出现在那里,但他们也只是在首相惊恐的眼神里走上前将他架了起来,毫不客气地往外拖。 “不可能……这里是凡尔赛!”首相虚弱但顽强地挣扎起来,“你不可能取代我……所有人都会……” 龙女的笑颜美丽、神秘而危险,她比了个陆军内部的手势,那意思是“打个招呼吧”—— 桌边站起一个人来,老头克里蒙梭正从从容容地向他颔首微笑,首相目眦欲裂,比意识到盖尔·纳什没死还要惊讶一万倍,很快,意大利的奥兰多也站起来了,甚至吹了个口哨。 二人依次在那份文件上签好名字,将之递给盖尔·纳什,“奥兰多”甚至还笑道:“为了庆祝您度假归来,纳什小姐,先生愿意将那座远东良港送给您。” “这本就是我应该得的,让他少在那里发癫。”盖尔轻笑了一声,神态十足十地招人讨厌,“赶紧搞定美国才是正理。” 三人旁若无人地向外走去,威尔逊像条沉默的忠犬一路紧紧跟随,首相木然地蜷缩在警卫手里,只有在盖尔路过时才轻微地“哼”了一声,他眼里有泪,但没有落下来。 “明明和我一个犯罪分子合作,就能你好我好大家好,你们偏不。这下好了,犯罪团伙向您致意,首相。”盖尔笑吟吟地将手一挥,“晚安!” 次日一早,消息传开,毗邻的几座宫殿甚至附近的凡尔赛镇上都为之震动。会议开始前,数十部汽车穿梭不停,电话忙到所有线路一起占线,四处探风的工作人员来回奔波,等到下午会议开始,政要们这才发现,人满为患的大镜厅里显眼地空出一块。 一整个使团全部缺席。 四巨头态度是如此鲜明,是以等到会议开起来,昨天议好的条约被悉数推翻时,大家也没有太惊讶。 彼时场上无人说话,都在等英国佬先开口,可英国佬却眼含期待地盯着中国人,那目光堪称鼓励,然后几乎是在中国人那一句“我反对”刚出口,就迫不及待地宣布支持:“反对有效。” 支持? 昨天把人差点儿气晕的也是你吧? 但这事和他们没关系,所以他们乐得看戏——于是各国政要眼睁睁地看着英国首相简直像被圣母附体了一样:要地?还你!要权?还你!还打包送两车文物!没有设施完备的博物馆?没关系bm1可以援建! 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以原先的德占区为基础,将整个省份都扩大为什么“中英自由贸易区”,日不落帝国为了保护她的子民,有理由派兵驻扎。 在这儿等着他们呢,是吧? 但英国首相话一转,说自由贸易区并非租界,不享受一切治外法权,海军的军舰少部分在青岛,大部分都会被调去刘公岛——虽然离首都也不远,但离旅大和半岛更近。 好家伙! 在座的都是人精,最起码的表情管理还是很到位的,但年轻的随员们已经有绷不住的了。当迷惘的中国人问起自由贸易区到底“自由”在哪儿时,首相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免税”。 倾销!无耻的倾销! 结果人家给出来的范围全是重工机械,首相亲自递过去一张单子,意思是“看看你们民族工业发展到哪儿了,哪个有了就划掉”。 会场里开始有人怀疑自己早上根本睡过头了这还是在做梦呢,也有人回头找秘书要资料——被炸死的那两个英国人就那么重要吗? “当然,出于对本国利益的保护……”首相话说到这儿,真的有人要笑场了,“这个自由贸易区还是有时效限制比较好。您觉得为期多少年比较合适呢,顾大使?” 代表团低声讨论起来,最后试探性地报了个数:“五十年?” “什么?”首相不干了,“太长了,不行!现在是1917年,到……保险起见到1925年,八年,怎么样?” 这怎么还有零有整呢? 但这还有什么可讨价还价的呢?最感觉像是在做梦的就是他们了好吗? 但首相显然还不满足,他笑眯眯地向前倾身,问出了本次会议结束后即将铭记史册的金句:“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这话平常说来,铁定像极了一句嘲讽,尤其说话的还是个英国人。但这一次会场内外无人发笑,许多人打心眼里甚至觉得恐惧。 英国首相显然已经被归入了“突发恶疾”的范畴,他现在就是忽然甩着两只皮鞋在长桌上跳大腿舞,大家也不再觉得奇怪。可法国的克里蒙梭坦然自若、笑容可掬,意大利的奥兰多无聊至极甚至昏昏欲睡,美国的威尔逊则呆若木鸡,毫无反应。 这就是表态了。 “比、比如?”终于,不知道哪个国家的人用怪异的英语插了一句嘴。 “满铁?”首相立即提示道,“怎么样?你们回去凑点儿钱,把那个公司买下来。” 了不得了,日不落帝国威仪不堕!看看这肆无忌惮安排他国内政的嚣张模样!以前他们好歹还装一装,现在是彻底不装了! 至于钱,钱肯定好说,没准是一英镑呢! 至于条约内容及具体细则的拟定,要交给专业的人——伦敦接二连三地派人来,个个都火烧眉毛、满脸苦大仇深,他们冲进首相的套房,再出来时便温顺得宛如迷途羔羊。 说实在的,这件事并未在民众中引起太大的反响,反而为许多大工厂带来了肉眼可见的海量新订单——免税而已,又不是免费。何况民族情绪依然很高涨,斯文顿是老牌旧贵族,盖尔·纳什出身底层、最初只是交际花的私生女,俩人一合计,嘿,上上下下包圆儿了! 纳什上校传奇的一生也再一次被挖了出来。“科学谋杀案”、pnb、威尔士亲王的马球棍、《简妮·布兰登法案》、地质学者、航空母舰“简妮·布兰登”号、英国第一位女军官、嘉德骑士……她的脚步几乎遍布英国上上下下的每一个角落,人们每每想起那位14岁接任pnb董事长的普林斯小姐,就会想到她的母亲,身为孤儿失去自己的养母,也是在这个年纪。 英国国内凄风苦雨,沉浸在一股悲伤沉靡的气氛里,每一位pnb的雇工都披上了黑衣,为纳什小姐哀悼不已。 第168章 是故“英国首相”这一番让内阁觉得“天塌了”的骚操作并未危及支持率,相反,还诡异地升了那么一点儿。 公约正式签订后,真正的英国首相终于恢复了自由身,巫师们仿佛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连克里蒙梭和奥兰多都仿佛根本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情一般,甚至能自如地谈起“上周末您说的那家俱乐部叫什么”这种话题。 上周末他还是一条宠物狗,被克里蒙梭牵在手里呢! 木已成舟的事多说无益,最令他头疼的是如何处置大特里亚农宫西翼二楼那批人。英日同盟基本已经可以宣告破裂,但让他顺着盖尔·纳什划下的路线走,他又一万个不甘心。 “或许,我们该见见日使。”说话的是外交大臣,相比于首相意识清醒地当一条愤怒的法斗,他只是中了一个什么“迷魂咒”。 “见什么?”首相冷笑,“来不及了,哪怕是为了大不列颠的颜面。” “我们可以推卸责任。”外交大臣玩笑般地比了个爆炸的手势,“就说是那群黄皮猪2干的。” “人家现在不留猪尾巴了!”首相嗤笑了起来,“一群穿上衣服的猴子,你能指望他们做什么呢?” “说真的,首相。”外交大臣玩味地看着他,“你就这么确定我不是巫师吗?” 首相一怔。 “或许我就是盖尔·纳什本人呢?”外交大臣爽朗地笑起来。 他想说这一定是在开玩笑,但当狗的生涯已经全然剥夺了他在巫师面前的反应能力,首相只是呆呆地发着愣,脸色惨白。 当然有可能了,盖尔·纳什纯是故意不想好好演,但除了已经被业界称为“大转弯”的外交表态,她举手投足的小动作都活脱脱地像一位绅士。而“克里蒙梭”和“奥兰多”,简直毫无痕迹。 他不再安全了。首相冷静又悲哀地想,从今以后出现在他身边的任何一个活物都不再可信,该死的巫师是能变形成动物的! “死物也不行哦!”外交大臣笑眯眯托着腮,随手戳了戳旁边他用来搭羊毛大衣的靠背椅,那椅子立马站起来变成一位黑皮肤的男巫,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去了! 首相一阵晕眩,他勉强站起身来,将大门指了半晌,才能说出一句囫囵话:“……你也出去。” “请。”外交大臣提醒他。 首相紧紧抿着双唇,唇周肌肉抖得像坐上了电椅,一个“p”还没发完全,他就脸色红涨地往地下一栽! 这下轮到外交大臣傻眼了,他猛地跳了起来,小声喊道:“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英国首相突发恶疾(保真)”一事当天傍晚就从凡尔赛流向世界各地,本就艰难的和谈进程再一次被拖缓。但这意味着更多的时间,有时间就有争取翻盘的机会,一时间除了被软禁在大特里亚农宫西翼二楼的日本人,大家都暗搓搓地希望英国首相晚点儿醒。 盖尔得知这个消息时,正窝在小旅馆的房间里看地图——关于英国皇家海军北上,国内反对声浪不小。没办法,在外人看来,这就是剑指首都,再往前走走到大沽口了!老朋友老地方了! 怎么办呢?可她总不能留着旅大还沦落敌手。哦,她前脚搞掉本土,后脚难民全奔殖民地了?别费劲发动事变了,她快把东北拱手献上了! 就在这时,“alliance”报信的守护神到了。银海鸥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不停地用头拱她的手,盖尔不记得谁的守护神是海鸥,但鸟类在“alliance”就是特别吃香,大概上行下效吧,全领导班子找不出一个圆毛守护神。 经过斯文顿那一次,她本不该上这当——但看着手边明明一大只还要蜷起来卖萌的守护神,盖尔不知怎地心里一软,幻影移形去了大特里亚农宫。 首相的套间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围的全是各国政要派来探病的机灵人,她给自己整了身白大褂才混进去。 “急性心肌梗死3。”一个法国口音的医生率先做出判断,其他医生或无言点头、或沉默以对,总之没有异议。 “怎么治?”奥兰多满脸好奇。 医生们更沉默了,最后竟然是英国外交大臣出声道:“开胸!” “哦?”连克里蒙梭都眼睛一亮,“他们也能开?怎么开?” “不能开!”法国医生险些崩溃,不明白这帮人是怎么回事,“感染风险太大了!” “他们有青霉素!”外交大臣激动道。 “你们有。”奥兰多一脸不忍直视地提醒他。 “不够!”法国医生痛心疾首,“何况我们根本不会——” “我会。”一直没说话的英国医生忽然开口,“我能治。” “你怎么治?” 英国医生却卡了一下,还是外交大臣又提醒他:“手术。” “通过手术。”英国医生面不改色,“但我需要一位护士协力。” 第90章 89 “算了,要不不治了。”奥兰多轻松地说,“明早讣告就会拟好,在那之前请各位暂时保密。” 卧室里至少有二十号人,一半人目瞪口呆,另一半人却无动于衷。 “这是纳什小姐的意思?”有人问。 “应该是吧!”奥兰多摊了摊手,“我猜的。想想看吧,她这几年家庭生活过得不亦乐乎,先生的召唤都没有接孩子放学来得要紧——是谁逼得她在先生面前亲口承认自己犯了绥靖的错误?”他指了指病床上生死不知的首相。 “听说那天晚上她被背叛惨了,死的那麻瓜跟她是将近二十年的老朋友了。”有人附和。 “麻瓜不可信。”克里蒙梭摇摇头,“非我族类。” “他这么死有痛苦吗?”奥兰多问法国医生,“或许我们可以送他一程。看在曾经共事的份上。” “他当狗不赖。”克里蒙梭也说。 “好啊,你阴阳我?!” “先生们!”法国医生怒发冲冠,“听着,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但当着我的面,谁也不能伤害我的病人!”他摊开双手护在病床前,像一只衰老的雄鸡仍竭力在日出到来之际挺直脖颈。 四巨头之二对视一眼,从容不迫地抽出了魔杖——一瞬间室内格局天翻地覆,几乎所有人都抽出了魔杖! “哇哦!”奥兰多轻声赞叹,“有意思!” “我一会儿觉得您是我们的人,一会儿又以为您从政前是学医的。”克里蒙梭也笑,冲外交大臣点点头,“原来都不是。” 两拨人彼此对峙,手中武器高举,这一场面完全颠覆了法国医生的世界观。他僵硬地环顾室内,试图从中分辨出谁善谁恶,很快就惊喜地发现,他不是这里唯一一个局外人。 那位医学奇迹英国医生,还有猫在人群最后面、南欧特征明显的女护士,他们置身于剑拔弩张的人群,却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太好了!法国医生刚要开口,就看到医生护士动作一致地将手一抬—— 不知从哪里发出的耀眼光芒里,法国医生仰面倒向首相的病床,倒下去的一瞬间他还是看清了:医生和护士手里也都有根和其他人一模一样的武器木棍! 可恶!难道这里只有他是无辜被牵扯进来的吗? 失去意识之前,法国医生还听到十好几声沉闷的“扑通”声,或许倒下的不止他一个,这是黑吃黑吃黑? 该!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并不需要我,西弗勒斯。”盖尔一动不动,“消失咒不是什么高明的魔法,我敢说利芙八岁时就能掌握,只要她有魔杖。” “我不能!”人群里传来外交大臣的梦呓。 盖尔险些没拿稳魔杖。“她未成年!”她喊道,“而且还在学期中!” “想想你自己吧!”斯内普也没好气,“我本以为我有足够多的经验应付无法无天的青少年,包括被跟踪!” 他话锋一转:“除非这是一场不公平的对决,鄙人只是一名普通男巫,无法与先辈的古老智慧相抗衡。” 完了,他发现了!盖尔眼前一黑,地板上也响起外交大臣欲盖弥彰的惊天鼾声。 但斯内普并未揪住此事不放,因为这根本是他手头难题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件,更何况利乌斯依旧是利乌斯,他看得出来,这就够了。 他示意盖尔过这边来,可盖尔略一犹豫,便跨到床边——另一边,他们之间从隔着满室昏迷不醒的黑白巫师,到只隔着一张或许睡过法国王后的床。 斯内普果然不需要她帮忙,他有条不紊地施咒,甚至有余力问她:“你受伤了吗?” 正盯着魔咒光芒出神的盖尔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他第一时间还原了自己本来的脸,但她没有。 “没有。”她摸摸自己的脸,“变来变去怪麻烦的。” 斯内普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很快就下定了决心。“但是我……我想看看你。”他说。 “就当盖尔·纳什死了,不好吗?” 第169章 “不行。”他头也不抬地说,眼睛紧紧盯着被魔咒光芒包裹住的心脏,“你不想去火星上种土豆了?” 盖尔笑起来,忍不住又想哭。她死命地眨着眼睛,赶紧转移话题:“邓布利多什么时候悄悄搜罗起这么多人?来凡尔赛宫几天了?一直都假装是医护人员吗?” “第一个问题我不知道。”斯内普漫不经心地说,“到今天或许我终于该承认,我和邓布利多的差距不是区区几十年光阴就能抹平的。” “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是今天,之前一直在外围观察。”斯内普瞥了混在人堆里装死的“外交大臣”一眼,示意麻烦都是她惹出来的,“事发突然,因为知道你不可能草菅人命。” 第三个问题也不必回答了。斯内普收起魔杖,和盖尔交换了一个眼神:”我知道自己本该在霍格沃茨读四年级的女儿孤身潜入满是黑巫师与麻瓜武装人员的宫殿并成功将本国的首相气到心脏病发作,也就比你早半个小时。” “小孩子闯祸了知道要找家长1,这很正常。”盖尔若无其事地一笑,“就当是为我出口气吧!” 她终于提起了那天晚上的事。 斯内普仔细地注视着那张陌生的脸。盖尔看上去太正常了,好像她那天晚上出去只是临时起意报了个去巴黎的旅游团,就像一个普通的想要逃离家庭与丈夫桎梏的贵妇。 但她实则是遭遇了一场背叛与刺杀,她逃脱、她反击,她完全逆转了行事方针,重新整合了手里的力量,毫不犹豫地掀翻了先前努力维持的秩序。 “大转弯”发生时,距爆炸案还不到48小时。 “如果我现在要你回去——”斯内普忽然像是忍无可忍一般,他脱口而出,“盖尔,我请求你……” 漂亮的赤杉木魔杖毫无预兆地自毫不设防的主人手中腾空而起,落入斯内普掌中。“外交大臣”吓了一跳,慌的一骨碌爬起来、起到一半时,忽然觉得身体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魔法的伪饰从她身上剥离,又逃课又偷渡的利乌斯·斯内普小姐眼睁睁被自己亲妈变成了一尊巴掌大的陶瓷摆件。 “合作愉快!”盖尔展颜一笑。2 斯内普用了一个飞来咒,让瓷兔子径直落袋——变成死物也是有感觉的。“我刚才的话不是假的。”他忽然说。 “我的答案也不会变。之前的路走不通了,西弗勒斯,我得去找一条新路。” “第二次了。”他安静地望着她,即使那是一张陌生的脸。 “不止吧?”她微笑起来,“希望我的表现比上一次要好。” 斯内普指了指微微鼓起一块的长袍口袋,盖尔无奈地耸了耸肩:”好吧!” 该走了,他们本来也不该在这里过多流连。在盖尔抵法之前,“alliance”已经在凡尔赛宫经营很久了,像法国政府的麻瓜一样,深入参与了国际大会的每一项筹备工作。 “你还会回来吗?” 这大概就是道别了,比“再见”更令人难过。 “我还回得来吗?” 陆军上校盖尔·纳什是一位死去的好人,女巫盖尔·纳什很快就会成为声名狼藉的通缉犯。 “那么……”她轻轻点了点头,扯了扯嘴角想最后留给他一个微笑,但是失败了,“待会儿别忘了通知我一声,给你们收拾烂摊子。” “等等!”斯内普动了一下,“请再……” 盖尔眼眶开始发胀,她别过脸去,摇了摇头。 “啪”的一声爆响,盖尔走了。 英国首相这次险之又险的“积劳成疾”为凡尔赛宫里唇舌鏖战的各国大佬们敲响了警钟。东道主临时决定举办一场轻松的酒会,缓和一下弥漫在整个凡尔赛的紧张氛围。这一天正好是万圣前夜,一切公事都被放下了,法国国王的礼拜堂里举办了一场超级长的弥撒,为过去战争与瘟疫中逝去的生命而祈祷。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英国首相还在卧床休养,“大特里亚农之囚”借机恢复了一些有限的自由,包括听弥撒、参加酒会、和别人聊天,不包括参加正式会议以及离法归国。 日本人不是没有抗争过的。本国内不断发声抗议,只是无人理睬;使团成员接连使出装病、真病、绝食、跳楼、切腹等手段,均告失败——等到法国总理亲自上门时,他们几乎已经要绝望了。 使团名义上的领袖西园寺侯爵在酒会上再次感谢了法国总理,倒不是真的有满怀赤诚的谢意,他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总不能就因为英国首相卧床了吧?你英法关系这么微妙的话,英国首相在会议上发癫的时候,法国总理怎么连个屁都不敢放? “您谢错人了,大使。”法国总理矜持地微微一笑。 西园寺怀疑的目光蜻蜓点水般地在不远处美、意首脑的身上掠过。 “不不不!”法国总理神秘地摇了摇头,“您完全想左了。不过我敢保证,等您遇到她,您自然会明白的。” 她?一个女人? 酒会上有不少女人,全巴黎的高级交际花都在这儿了。格调已经消解了这份工作原本的秽亵与不体面,西园寺对此并无任何不适且习以为常——他自己就全靠艺妓小妾当家呢! 衣香鬓影如沙过筛,他痴迷地看入了神,到最后已经浑忘了要“找人”而不是“猎艳”,尽管相比于温顺可人的日本女人,他不太喜欢欧洲女人,觉得太硬,但这并不妨碍他就着美色、不知不觉将一整杯酒都喝完了。 酒会上没有一件玻璃或者陶瓷器皿,库房特意翻出来的金银器据说最早能辗转追溯到阿格拉大王时代,这当然是为了防着日本人,怕他们一个激动当场死给满堂英杰看。 很合理,据他所知,使团里几个藩士出身的随员的确打算着,如果他这边进展不顺,就血溅五步。 西园寺侯爵举手向负责倒酒的侍从示意,正看到一个娇小玲珑、女佣模样的年轻姑娘从侍从身后转了出来——凡尔赛宫有专门修给仆从通行的夹道。那是个亚裔,西园寺有些惊讶,很快他发现那姑娘竟然长了一张典型到不能再典型的日式面孔!只有高傲的西方人才会弄不清东亚各国,因为他们不了解也不在乎,其实明明就不同! 比如日本已经文明开化,民众眼里就更有神采一些,西园寺想。这张脸真的是……太眼熟了!花街上三三两两经过的舞子,神社里虔诚参拜的町娘,大内里从容答歌的女房……安在哪个身份上都合适,或者说,他能从这张脸上看到任何一个日本女性的某种特质,这使他由衷地感到亲切。 但女孩并未注意到他的凝视,西园寺只好借着倒酒向侍从打听:“刚才那个姑娘是什么人?她是亚洲人吗?” 侍从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法式英语有些难懂:“她叫藤3,是玛塔·哈丽小姐的女仆。” 藤! 西园寺紧紧捏着银杯,这无疑是个日语发音! 在小费的鼓励下,侍从很快就透露了更多关于“藤”的信息:孤儿,大概二十出头,马赛港口贫民区出身,说是女仆,其实更像“经纪人”,还与其他数个高级交际花都保持着同样的关系,堪称年少有为。 至于国籍,嗐,其实没人在乎,歧视黄种人时无论哪国都一样。但她自己坚称,或者说,是打心里认定了,她有日本血统。但这也无所谓,没人在意,这里又不是英国。 西园寺马上就理解了“藤”的身份——拥有多家置屋的年轻女将。这类人虽不起眼,但暗处的能量大得惊人,没有谁比日本人更明白的了。如果眼前这些与各国要员谈笑风生的漂亮女人都归“藤”管辖,那么…… 貌不惊人的藤小姐很快被请到了一处僻静的阳台上。她甚至没有遵循社交礼仪穿晚礼服,因为没必要。西园寺不得不承认,这张脸虽然很亲切,却并不美丽,人们或许会喜爱她,但那种喜爱并不关联到肚脐以下。哪怕高级交际花对“美貌”的要求并不算高,但藤也并不达标。 她脸很方,但又有一只还算秀气的下巴,下颌不得不紧急拐弯,使她的脸呈现出某种滑稽的六边形,正面看脸很短,侧面看又很长;鼻头毫不精致,显得蠢相;眼睛平平无奇,但这种平平无奇同其他器官相比却又很仁慈,何况她一双笑眼还算动人;嘴唇是那种最没形状的扁窄唇,像一条干瘪的死泥鳅,微微有些发青,很好,是泥鳅腐烂了。 “原谅我这么晚才向您致意,藤小姐。”西园寺彬彬有礼地说,对日本女人没必要这样尊敬,但此时此刻他还不能拿她当日本女人,“多谢您出手相助。” 藤一愣,似乎想不到他会这么早发现。“您太客气了。”她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为了我的国家。” “恕我冒昧,藤这个名字是谁给您起的?” “艺名而已,当然是我自己。”她笑了,毫不怯场,“您也可以叫我‘让娜’。” “为什么是‘藤’呢?” “发音简单啰,我倒是想叫‘紫’,可惜对法国人来说太难,他们也不懂这个典故。”藤无奈地耸了耸肩,“还有就是……我有件小玩意儿,我想那大概是我父母的旧东西,上面就画了一枝藤花。” 第170章 西园寺打从心底里感到喜悦,为本国文化在异国他乡竟然有如此的向心力,一位从未踏足东瀛的孤儿,竟然也这样强烈认同自己的身份。他怎么能不自豪呢?放在以前,只有中国文化才拥有这样的本事。 “或许可以让我看看?如果上面有家纹,我们也就能大致知道您父母的身份了,藤小姐。” “您想离开凡尔赛?”藤敏锐地问。 “困兽之斗的确毫无意义。但我的心意是真实的,我想帮助您,藤小姐,就当是为了报答。” “东西可以送来,我也会尽力帮您斡旋。” 西园寺心满意足地笑起来,称赞于她的聪明,这也是干她这一行的入门条件。就是为人说话太过直白,没办法,谁让她在错误的土地上长大?这一点藤不如阳晖楼的妈妈阿尚,那才是真正的“含而不露”,让人如沐春风。 交易谈讫,他们也没有继续躲着人的必要,尽管风流韵事对男人而言并不算丑闻,尽管西园寺侯爵的年纪能当藤的爷爷,尽管藤的容貌也不足以成为绯闻女主角。她像个真正的女仆一样尽职尽责地推开了通往室内的玻璃门,窗帘一拨开,正撞上几个熟人。 意大利总理正和中方代表谈话,他的神情奇异,似乎既惊讶又惋惜,隐隐还有些开心。三方人互相吓了一跳,西园寺自忖方才与藤的交谈并没什么不可见人的,便挺起胸膛,十足体面地向着奥兰多微微一笑,颔首为礼。 看都没看中方的年轻大使一眼。 事实上哪怕是使团内部,在摒弃了所有感情成见之后,他们也很难相信正是中国人一手策划、炮制了这一切,那群内斗内行、外斗外行的军阀有这个本事还能被欺负成那样?可中国人又的的确确是既得利益者……西园寺相信,此时此刻在霞关,首相的案头,一定放着一份开战的预案。 就算英国人发神经也没关系,他们能抢青岛一次,就能抢第二次。 “啊,藤小姐……”奥兰多却根本没注意到西园寺侯爵似的,他满面笑容地指了指身边从容倜傥的年轻人,“您一定得认识一下顾大使,他刚刚向我提出一个很有趣的提议,令人感动……” 第91章 90 藤的面容如冰,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瞪了奥兰多一眼,这却让西园寺心里对她的评价再上一层楼。 “我洗耳恭听呢。”她敷衍地说,和年轻的大使握了握手。 “还要稍等一会儿!”奥兰多神秘地向她眨了眨眼,同时请顾大使和他一起离开。从头到尾被冷落的西园寺侯爵凝视着这两位的背影,并无丝毫愠怒,反而感慨道:“有时候我常常觉得总理先生简直像个棒小伙子一样精力充沛,仿佛他皮囊之下有个相当年轻的灵魂。” “您慧眼如炬。”藤恭维了他一句,脸上见笑,态度比先前好多了,她说罢就要折身回到仆役通道里去,西园寺连忙叫住她:“我还想介绍您和其他同仁认识呢!何况还有刚刚总理先生说的那个……您不好奇吗?” 藤略一迟疑,可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法、意二国总理已经并肩联袂地取代了舞池外乐队指挥的位置。 “先生们,当然还有女士们。”奥兰多没有了往日里惯常笑容满面的亲切风姿,他神情肃穆,高高擎着酒杯,“刚刚顾大使提醒我,白天的弥撒我们忘记了一个人。” “这是我的疏忽,不该因为b·l先生缺席,就遗忘了英国的牺牲者。”法国总理也附和,“尽管他们并非殁于战争与瘟疫,但也曾为协约国的胜利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 台上台下的政客一起举杯,异口同声:“敬盖尔·纳什上校!” 藤浑身一颤,脸色“刷”的一下苍白如纸。 “您怎么了?”西园寺侯爵有些惊奇,他的视线漠然扫过场中纷纷随之举杯的男男女女,“我们早就习惯了,您大可不必这么生气。” “盖尔·纳什和中国人有什么关系?您不觉得奇怪吗?”藤咬牙问道,“英国首相卧床,又不是整个英国使团都卧床,英国人自己都没想起那两个死人,中国人跳得这么欢?” “纳什上校有一半中国血统,中国人多次得到过她的帮助,最早的一次,她甚至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有人在他们背后说道,“她的父祖虽已去世,可叔伯堂亲仍在,她有中国的姓氏、中国的名字,纳什上校为什么不能是中国人?” 西园寺与藤都回过头去,是中方使团里的另一位姓王的大使。 “这下您知道了吧?”藤冷笑道,她气得浑身乱战,双眼含泪,完全顾不得社交礼仪,丢下一句话就匆匆跑走了。 西园寺侯爵也十分纳闷。酒会散后,他返回大特里亚农宫已经待到吐的套间,先向使团成员报告了“藤”这一好消息,又提出了自己的困惑。 “您的意思是,那个英国女人用自己的命算计了我们?”说话的是牧野男爵,使团实际上的领袖,相比垂垂老矣的西园寺,他更年富力强,方才的酒会上主要负责攻略美国总统,“这不可能,人死了就是死了,她怎么能保证、她死了之后英国人会履行她的遗志?首相和国王都不敢有如此自信。” “女人懂个屁!”牧野的女婿吉田笑道,丝毫不顾岳父在座,“她们最容易被情绪裹挟,那种气话我看不能当真。” 西园寺侯爵没再说什么,藤这样激动,肯定是因为她发自内心地热爱自己的国家,这怎么能是错呢?单从觉悟来讲,她已经胜过了大多数日本女人。 酒会过后,西翼二楼又重新被封锁起来。与先前不见天日的黑暗生涯相比,有了藤这一束若有若无的光,等待的日子反而更难熬了。又过了一个月,岁末某个平平无奇的午后,牧野和西园寺正在窗下对弈,忽然有法国宪兵传话:总理有请。 两人连忙换了衣服,谢绝了年轻人们关于“带上胁差好切腹”的提议,赶往凡尔赛。尽管日本在此次会议里基本起到一个陪跑的作用,但他们也知道全员到齐的大会不是每天都召开的,譬如今天就没有。法国总理似乎刚刚从巴黎过来,满面风尘,但精神头还挺好,一上来就恭喜他们:“我们有意安排贵团代表于圣诞节前归国。” 巨大的喜悦猝然袭来,西园寺侯爵还有些回不过神。他看了牧野一眼,发现牧野也是一样,只好定了定心,问道:“这消息未免太突然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您能稍微透露一二吗?” “突然吗?”总理一愣,“不是您拜托藤小姐的吗?您是觉得等太久了吗?” 西园寺与牧野交换了一个惊骇的眼神,这在外交场合是十分不专业的表现,但他们什么也顾不上了。 “两位看看这个。”总理递过来一个小玩意儿,裹着手帕。西园寺抖着手接过,牧野帮忙揭开,却是一个陈旧的印笼,绪缔已经朽烂了,本体还完好无损,看上去被保管得不错,莳绘的图案也很清晰,乃是月下垣边一支藤花,但或许是曾经时常佩戴的原因,内侧描绘的家纹已经磨蚀得看不出什么来了,只剩一个圈,还不完整。 “怎么样?”总理今天似乎很闲,他双手插兜,倚着办公桌,口里还老催,“我们藤小姐,是不是出身于一个历史悠久的大贵族?” 西园寺在“撒谎”和“讲实话”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当然。”他斩钉截铁地说,“藤原家在千百年间都是皇室通婚的不二选择。” “听上去还真是挺像的。”总理满不在乎地微微一笑,“看起来我有理由去拜访一下亲爱的玛塔了,上次那半瓶酒,这次怎么也得让她拿出来……” 回去的路上仍有宪兵护送,两位大使还有些怔忡,切换了母语对谈。 “我们是不是不该这么轻易地回去?”牧野男爵忽然问。 “你担忧被毒死在早餐桌上时,可不是这么说的。”西园寺不冷不热地说。 “您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牧野的声音轻而激烈,“阁下,我们此行寸功未建。” 想想回去要面对什么,这个船就不太想上了。 西园寺是公卿,压根不玩切腹那套,何况现在切腹也晚了,何况他们就算切腹,相信英国人也不会做出丝毫让步——人死了,事儿没办成,这是转圈儿丢脸。 惨淡的现实立即冲淡了喜讯带来的振奋,一屋子人愁眉不展,连脑筋活络的年轻人一时都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要不我们把藤带回去吧?”年轻的随员近卫忽然提议,一下子换来满室沉默。 “你说什么——”吉田屁股都从凳子上抬起来了,抬到一半,忽然又坐回去,“不,等等……我同意,我们把藤带回去。” 牧野男爵征询地望向女婿。 “皇太子快要成年了,阁下。”吉田沉着地说。 西园寺侯爵忍俊不禁:“你们都没见过藤吧,各位?” “难道良子女王就是倾国倾城的杨贵妃?”吉田嗤笑了一声,“半斤八两吧?” 第171章 皇太子妃虽然还没正式宣下,但差不多的人都知道是谁,翻过年去差不多就该“内定”了。而这位女王的名声……连五摄家出身、真的见过女王本人的近卫都只能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说:“女王还小呢,还没长开……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列位,不是一直有风声说,殿下成年后将要游历欧洲么?” 西园寺和牧野双双抬起头来,眼神微闪。 “藤的价值就在这里。”近卫慢慢说道,“否则离开欧洲、回到日本,她将一文不值。” 全日本也找不出这样一个人,完全是西式的,却又对故土爱得深沉。更妙的是,她是个女人,还是个不具备联姻价值的“外来人”,如果她是个男人,去到皇太子身边难免牵扯到仕途发展、政界争斗,可她是个女人……那她也不过是皇太子的家庭教师、玩伴甚至解闷儿的玩意儿。 “我想不到她被什么东西冲昏了头、才愿意抛下在法国的一切跟我们回去。”西园寺有些不悦。 “在法国您没什么能报答她的,回了日本就不一样了。”牧野意味深长地说,“您不是说她姓藤原么?” 近卫一下子笑了,谁还不是个藤原了?1真要不姓藤原,还去不到皇太子身边呢! 12月下旬时,凡尔赛宫周边已经很空了,无论哪国首脑都有回家过年的需求,会议重开日是1918年1月20号,但所有人都知道,混在出宫大部队里的日方代表不会再回来了。 车队当天抵达巴黎,将在此过夜,第二天一早启程前往南特-圣纳泽尔港,登上停泊在那里的一艘日本商船“小林丸”号。 当夜,藤派人送来了一大堆特产风物、好酒好菜,权做送行,她本人却没有出现。 被派来跑腿的女仆交流起来十分困难,她比划了半天也解释不清,最后背负众伴期望的西园寺侯爵干脆悄悄溜出了下榻的旅馆,跟着女仆回到藤的住处。 她并没有住在高级交际花风流华贵的销金窟里,这位手眼通天的“女仆”住得十分不起眼,就像她的外貌。但房间布置却是异样的“精彩纷呈”,几乎称得上俗气和杂乱无章。但西园寺怎么能指责她呢? 藤双眼红肿地出来见客,闷闷地不说话。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回去呢?”西园寺试探性地问,“为什么不回日本去?” “那里没有我的家,我回去……又能找谁?”藤苦涩地说,黯然环顾这些被她胡乱堆叠起来的、毫不风雅的日式器物,“我的家在这里。” 西园寺一颗久经风霜的老心“砰砰”地跳个不停。有希望,他想。 “如果您愿意跟我回去的话,藤小姐,就让鄙人来给您一个家。”西园寺和蔼地望着她,“只要你能舍得法国的一切,不,也不需要完全割舍……您会在日本大放光彩!” 藤怔怔地看着他,忽然低头捂住脸哭了起来。 “谢谢您……”她含混地说,泪如雨下,“谢谢您给我一个梦,但是……这不现实。您在总理面前维护我的颜面,我很感激,但是我怎么可能——差得太大了!” 西园寺竟然有些赧然。 藤帮了他们两次,他能回报的却只有一个谎言,而这个谎言其实也早就被看穿了。 “能、能的!”他连忙说,“藤小姐,相信我,你的家族至少也是个豪商,绝不是什么低贱的……我愿意收您为义女,从今往后您就是货真价实的藤原2。” 一通抱头痛哭之后,西园寺抹着眼泪离开了藤的住所,约好了明早会有车来接她,完全不考虑藤要如何在一夜之间处理好法国的一切,哦,还不能“完全割舍”。 “哪怕我一直在旁边看着,我都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话都说不囫囵的女仆打了个哈欠,“那老头得有八、九十了,就这么三言两语让你给说哭了?一般都是眼泪,怎么就你的格外富有感染力?” “都跟你说是天生的了。”藤懒洋洋地靠着一只细木矮柜,“他那也是憋的。被你活活关了三个月呢,这辈子没受过这么大的气吧?” 女仆翻了个白眼。 “有空你也练练。”藤怜悯地看了她一眼,“我不可能跨过太平洋来再替你哭一场。” “哭不出来就是哭不出来!” “当着中国人的面不是哭得挺好的?都快哭露馅了都!” “滚!”女仆立刻翻脸,“再废话这些东西我就不退回古董店了,还有这房子,立刻买下来!花你格林德沃公司的钱!” 藤:…… 第二天下午,“小林丸”号准时鸣笛起航,除了约定的使团成员,还多了一位孤身前来的女士。她登记的名字是“jeanne·du·bois”,后来那一行字被划去了,草草写了个“fuji”,后来连“fuji”都被划去了,成了“naoko saionji”3。 天气晴朗,天色蓝得不真实,无数只白鸟在天与海之间飞舞徘徊。地中海的海水呈现出一种蓝绿混合的碧玉色,宛如一只手温柔承托着灰白色的“小林丸”号。船上,西园寺侯爵的义女直子姬正平静地俯瞰着汪洋。 一只毛色雪白的猫头鹰翩然落下她手边的栏杆。 “不热吗?”直子姬惊讶地笑起来,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摸了摸猫头鹰的脑壳。猫头鹰向她伸出脚爪,可她却茫然无措、毫无反应。 猫头鹰只得伸了伸,又伸了伸,最后大怒,一口啄在直子姬的手背上。 “哎呀!”直子姬捂着手背,“好桶!” “是‘好痛’!”窗里传来一声含笑的纠正。 “好痛!”直子姬从善如流,甚至将手又伸了过去,“要不你再啄一口吧,猫头鹰君,这样我就可以说一声正确的‘好痛’了。” 窗里的男人大笑,夸赞道:“这句话说得不错,很好很完整。” 猫头鹰忽然“咕咕咕咕”地叫起来,无数只白鸟——白色羽毛的猫头鹰——从天而降,密密麻麻地落在直子姬周围。 “难道是早餐时把食物残渣落在衣襟缝隙里了?”直子姬抖了抖身上那条式样保守的洋服长裙,从俯趴的栏杆上起身,毫不留恋地穿过走廊,向舱室走去。 猫头鹰张开翅膀拦在她面前。 后来的猫头鹰一拥而上,口手并用,把第一只猫头鹰左爪上系着的信件解了下来,由一只小些、可爱些的雌性猫头鹰叼着,执着地往她手边递。 直子姬叹了一口气,正当她弯下腰,似乎要接过那封古怪的信件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天啊,怎么这么多猫头鹰?” 一阵轻风立即从她指间旋过,将那封信卷入了碧蓝的海波里。 “我也很惊奇呢。”直子姬转过身来,微微笑道,“它们似乎很喜欢我。” 喜欢个屁!送信的小白猫头鹰直接照她小腿狠狠抽了一翅膀,直子姬稳稳地站着,像是感觉不到一样。 “这是吉兆。”西园寺侯爵赞叹不已,“白色猫头鹰,双重吉兆!” “这样啊……”直子姬身姿优美地立在满地“吉兆”里,有些羞赧地垂下头去。 他们在船上度过了新年,直到“小林丸”号驶出苏伊士运河后,成群结队、流连不去的“吉兆”才纷纷消失,这愈发令使团众人觉得,这群白色猫头鹰没准儿是来送他们离开的——或许只是送直子姬一个人的,但谁不想沾光呢?归国后谁也不知道他们会面对什么,那可是双重吉兆! 作为她最初的担保人,近卫甚至觉得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没准儿身膺福运,这完全能够抵消她出身不够高贵带来的缺憾——何况人家现在也姓藤原了。 或许下下一任天皇会出自她的子宫,他漫无目的地畅想,想一想又不花钱。良子女王和他有什么关系?直子姬就不一样了。 樱花绽放的时候,“小林丸”号抵达东京港竹芝埠。不久之前,巴黎南郊凡尔赛宫里的国际大会也宣告结束。条约签订的一周后,时任内阁总理大臣寺内拜访西园寺邸,见到了侯爵新收的义女直子姬。 水边的唐菖蒲盛开之时,西园寺直子出仕皇后宫,任上臈4,因其姓氏高贵,被拜为典侍5,宫中上下皆呼为“藤典侍”。 第92章 91 1921年,早春,日本,东京都,麹町区,赤坂,藤屋敷。 千代正在收拾行李。 皇太子殿下成年后即将前往欧洲游历,自香港、新加坡、雅典至英国,经过阴阳师卜算,下周四就是诸邪退避、神佛护佑的吉日,而她所侍奉的主人直子姬奉命陪同前往,也答应带上她。 千代仔细地裹起一面手镜,从镜片上看到自己的脸仍然兴奋得红彤彤的。 直子姬是怎么说的来着? “当然,千代,我以为我们之间有这默契,难道你还没开始为自己收拾行李么?记得别装太多,因为我们会买很多东西回来。” 当时直子姬正被一层层地裹上五衣——因为随行人员今天都得去北之丸附近的招魂神社参拜、斋戒,祈求为护佑历代天皇而死的英灵庇佑——千代和一群本家派来的侍女一起,正跪着为直子姬结裳。那话一出口,她立刻就感到了同侪们羡慕嫉妒的眼风。 第172章 然后千代就被留下了。因为直子姬听说她真的还没有为自己收拾行李,甚至允许千代回一趟自己家同父母兄长告别。 她的主人真是太好了!千代激动地想。最开始得知要侍奉这样一位“姬君”,她还有些不太乐意。虽然使团上上下下都对“西园寺直子”的出身讳莫如深,但纸总是包不住火的。藤典侍入内不久,京内忽然流行起了在印笼上绘制藤花,还得是月下藤,谁都知道这是良子女王的父亲久迩宫的手笔。但今上转头就亲赐典侍一枚崭新的印笼,上面绘制的待月藤花则出自皇后陛下之手。 至于承幸进御,则完全是没影儿的事。世人皆知皇后殿下对藤典侍言听计从,但却并未如其义父所愿那样将她引荐给皇太子,反而令她去侍奉罹患宿疾的今上。于是御苑里便常常见到藤典侍与今上一起散步、读书、绘画的身影,这位据说聪明绝伦、在船上三个月速通日语的藤典侍对插花、茶道、和歌、雅乐、手谈等技艺都毫不擅长,但在她的陪伴下,今上的精神竟然一日比一日清明,内阁本来都做好恭请皇太子摄政的打算了,现在看来,竟是也不急。 至于东宫那对未婚夫妻,藤典侍反而先参见了良子女王。不出所有人意料,良子女王也飞快地喜欢上了她,甚至在久迩宫面前替藤典侍说好话,据久迩宫邸的下人所传,和藤典侍站在一起,连良子女王都被衬出了几分清秀之色。 以上种种,本来只能令千代暗地里咋舌而已。因为藤典侍几乎总是呆在宫里,很少变回直子姬、给千代奉公的机会,她那神乎其神的、让所有人都喜欢她的本事,千代根本也无从体会,直到“横滨骚乱”的发生。 内阁始终不肯放弃对于所谓“英中自由贸易区”的主张,他们不敢直面英国人的巨舰,便打算从其他港口城市找个由头北进——舰队刚在冲绳补给,转头就被英国人的航空母舰给“护送”回来了。 千代此生还没见过那么大的船,她国家的每一个人心头都笼罩着一条黑船的阴影,相比之下,这艘“简妮·布兰登号”简直使得阴影铺天盖地、将整个列岛吞没。更可怕的是,船没到,飞机先到了,那一天的横滨港几乎要被空投的糖果覆盖,包裹糖块的纸条上用双语写着: “you'd better pray for candy next time.” 这是永山千代学会的第一句英语。 哪怕是街头最蠢钝无知的力夫都知道,根本不需要“下一次”,因为横滨离东京太近了,近得让人害怕。 而“简妮·布兰登”号,她来了就不走了,就泊在横须贺港里,她不走了。 总理大臣急召驻日大使,大使据说是个很不“英国”的老头,他两手一摊,表示跟海军是两个系统,他不话事儿,继而话锋一转:“据我所知,阁下,条约签订有一段时间了,您该不会是忘了?” “我们没有签字!” 大使耸了耸肩,那意思是英国签了就行了。 “撕毁公约、破坏和平的国家,世界各国都该群起而攻之。”大使平淡地说,“皇家海军帮助您免于成为众矢之的,您该感谢英国才对。” 千代的哥哥是寺内首相的马弁,说起这段来简直绘声绘色,仿佛当时他就藏在桌子下面一样。虽然首相低头服软、对英国人忍气吞声这个耻辱结果,千代理应感同身受,但她感觉就还好,因为她的主人、藤典侍西园寺直子被派去参与谈判,一个女子孤身不好看,宫里其他女房也都是体面出身,千代于是脱颖而出。 现在想起那一天还是好像做梦!千代亦步亦趋地跟在直子姬身后,走过森然罗列的枪炮,还有那些水兵,他们那么高、那么白,眼睛是冰冷冷的蓝,面无表情地套在笔挺的制服里,像是如出一辙的一排排傀儡。她之前不是没见过西洋人,但从未感到过如此恐惧。 然而直子姬却如鱼得水。包括千代在内,一同登舰的所有人都震惊不已,藤典侍不仅表现得和舰长很熟,她甚至很熟悉这艘“简妮·布兰登”号——在英国人开口之前,她就先为外交相那腹泻的秘书指出了盥洗室的位置。 谈判更是顺利得惊人。尽管千代一句话都听不懂,但她能看得出,所有人都愿意听她主人的话,英国人甚至比日本人还要听话。听哥哥说,本来内阁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甚至知会了明石总督让他准备好接受驻军,但英国人竟然什么都没要。 简单补给之后,“简妮·布兰登”号带着一艘护卫舰、一艘巡洋舰调头离开,下船之前千代甚至跟着藤典侍参观了一下那艘大船,典侍与舰长在“诺里奇狂风”号飞机——就是她率队往横滨空投糖果——前合了影,外交相在一边看得眼都直了都没轮上。下船后他们接受了媒体的采访,在闪耀的镁光灯前,藤典侍与舰长交换了金平糖与巧克力,各自当场打开吃了一个。 至此,西园寺直子的风评彻底扭转,就是今上的表妹、那位号称“筑紫女王”的美人也不曾在民众间拥有如此人气。不久后西园寺侯爵晋升公爵,内阁也收到了皇后为藤典侍叙位的教旨玉音。 当月,西园寺直子叙从三位。第二天,她见到了时任皇太子迪宫。 千代对这些高贵的人和事并不感兴趣,毕竟她这辈子都没可能进入大内、亲眼见到这些神民后裔,大概也只能在皇居外遥遥叩首这样子。令她念念不忘的,反而是返京的汽车上,望着窗外出神的那个直子姬。 她看上去是那么孤独,那么落寞。她直勾勾地望出去,望着大海与天空,仿佛下一刻就要撞破玻璃、乘风飞走,再也不要呆在这里了。 这让千代心里一慌,不过脑子已经喊出了一句:“姬君!” 直子姬回过头来,脸上还残留着一种厌倦的表情,但她还是很亲切又温和地问她:“怎么了?” 完了!千代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她张张嘴,嗫嚅半天,才说:“刚才在船上……那间仓库有什么不同吗?哪里好笑了?” “啊!”直子姬一下子笑起来,笑得双颊红润,刚才那种幽灵般挽留不住的感觉不见了,“那个啊……那里以前不是仓库来着,以前那是一间水兵宿舍。” 咦? 直子姬神秘兮兮地摇了摇头,冲千代做了个鬼脸。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很端庄的,虽然长得不好看,气势却很足,那种气势必得是美而自知且美了很多年才能长养出来的,如今乍然一笑,简直像冰河解冻一样,给千代都看愣了。 那一刻她彻底沦为直子姬的拥趸,哪怕直子姬以后真要离开,天涯海角,她也会随直子姬一起去。 “喀啷——” 不知从何处响起的玻璃碎裂声吓得千代手一抖,将一条腰带掉落在地。她惴惴不安地俯身去拾,总觉得哪里不对,忽然惊叫一声:“不好,糖!” 自从骚乱发生后,“横滨糖果”就成了风靡一时之物。不管那到底是不是横滨港口捡回来的,反正从一本正经的果子屋到走街串巷的小贩,人人都号称自己家的甜牛奶巧克力是正统的“横滨糖果”。哪怕真正的“横滨糖果”放到现在都该变质了,他们也号称是复刻了最原始的英国配方。 千代好奇之下曾经买过一些,尝起来确实都差不多,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家的更甜一些——会客室的茶几上永远都放着一只满盛着进口糖果的高脚玻璃碟,直子姬甚至还鼓励她带回去分赠亲友。不过她自己从来不吃,大概是在欧洲时吃腻了吧? 她心急火燎地冲过去,惊讶地发现那里竟然多了几个眉眼陌生的洋人男女,他们穿着奇怪的衣服,以一种不雅的姿势“摞”在一起,正笨拙地试图各自站好。 “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千代顾不上打翻的玻璃碟子和滚落一地的“横滨糖果”,大声喊道,“外面有人吗?” “我们是商人!”最先爬起来的红发女子连忙阻拦,“来给姬君送……送糖的!” 两个人面面相觑:千代说的是英语,除了最后叫人的那一句,而红发女说的则是日语,很是标准流利,一点口音都没有。 千代愣了一下,转身就往外跑,口中仍然喊道:“来人!” “为我们带路的先生忽然突发恶疾我们才——”红发女竟然追来了,她人高腿长,千代吓得快死了,好在男仆辰雄很快就从廊下奔了过来。 “他们、他们……”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抖着手指向身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见过他们……” 然而辰雄只是迷惘而惊恐地仰望着她。 千代腿一软,几乎从连廊上滑倒,可辰雄却没有来扶救,他忽然飞快地闭了闭眼,仿佛头晕似的,紧接着便跪倒在地。 “非常抱歉,”辰雄羞惭地抬不起头,连脖子根都红了,“方才为客人带路时,我腹中忽然不适……” 千代一怔。“你说真的?”她反问,怀疑自己方才出了幻觉。 “我本应将客人带给五郎八君的,但我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实在抱歉……”辰雄的头埋得愈发低了,前额几乎要接触到庭中的白砂。 第173章 “我就说吧!”红发女有一把低沉动人的好嗓子,听上去就格外能令人信服,“我们之前拜访过这里,觉得自己走走差不多也能走到,最起码也能找到五郎八小姐对不对?结果走来走去也没找到人。” 提到同事五郎八,千代就有些不以为然,没准儿藏在什么地方哭呢!因为直子姬不肯带五郎八一起去欧洲,却对她千代青眼有加。 “那你们怎么会……那样?”尽管千代发现,同样是说外语,红发女就比她来得更为轻松写意,但她仍不肯换回母语,无法描述的部分,只好比划。 “脚滑。”红发女轻描淡写,“我们好不容易找对了地方,正高兴呢,谁知道会客室里有水……嗯,全是水。” 一定是五郎八!她每回擦完榻榻米都忘记清理水渍!说不定这是她隐秘的报复,就为了直子姬不肯也带上她同去欧洲! 千代觉得自己掌握了铁一般的真相,她气势汹汹地准备去找五郎八算账,但在此之前得先安顿好客人,于是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换回文雅轻柔的腔调,可还没开嗓,身后传来辰雄响亮的抽气声! 那么大声,毫不优雅、毫不礼貌,他是白日里看见鬼了吓成这样?! 千代刚按下去的怒火又燃了起来,险些就要回头骂人。之所以没有,是因为她注意到了同步变脸的红发女——西洋女人难以置信地瞪着辰雄,手从那古怪的长袍里伸进去,即将要握住什么的时候,她的视线似乎顺着辰雄望向了他所眺望的方向,先是迷茫,继而思索,最终恍然大悟后也有些惊讶,但并不强烈,更多地是松了一口气的放心,长袍里握紧的手松开了,开始试图在千代灼灼的注视下尽量自然地退出来。1 她不是个方向感很好的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理清楚,红发女和辰雄眺望的方向,是……皇居! 永山千代愕然回头,冲天的火光倒映在她眸中。 “快走,千代君!”回过神来的辰雄已经冲上了回廊,拉着她就往外跑,“火一眨眼就能烧到这儿来,今天吹的是东南风啊!” “可是,五郎八——”千代拼命将手往外抽,“她还不知道!” “我知道。”有人在她身后说。 千代的同事、比她晚半年侍奉直子姬的一之濑五郎八,正急匆匆地套着外衫一路小跑过来。千代刚要斥责这丫头大白天竟然躲去睡觉,就看到她竟然将滞留在会客室的那群客人也带了出来,只得强压下火气,引导客人们去空旷地带避难。 可五郎八还在向外走。 这丫头四肢有点不太协调,好好地踩着草履上个台阶也会平地摔,直子姬只敢让她穿洋服,因为她一旦穿起着物,走起路来就无比难看。从行廊下到庭院这几步路她虽然没摔,背影望去却毫无女子的风范,简直像头横冲直撞的野猪。 “那种小事交给辰雄去做就好了!”千代还以为她要出去望风,“你去厨房端点茶——” “起火的是神社!”五郎八头也不回,“我刚刚去看过了——姬君还在那里!” “呼啦”一下,先前还乖乖听话避难的几个外国人都站了起来。千代猝不及防,反而愣在了那里。 “她带了吗?”红发女大声问。 “带个屁!”五郎八竟然比了个‘耶’,“都在我这!” 一瞬间千代耳边响起不同语言、五花八门的脏话,她一句也听不懂,因为直子姬压根就不肯教。但是从感情上来看,绝对是脏话。 “你男的,我女的。”红发女忽然指了指千代,冲另一个异常高壮的男人说,“快!” “你敢,苏茜!”五郎八已经跑到门边了,又回过头来严正警告,“我们的原则是什么?” 红发女苏茜的手在长袍里狠狠握紧了。 千代搞不懂她们在打什么哑谜,也无暇弄清五郎八怎么会认识这群古里古怪的外国客商,她只是拔腿追了上去。“我也去!”她喊道,“我要保护姬君!” 她可比笨拙的五郎八要灵活多了,五郎八被她粗暴地抓住手,忍不住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她,有惊讶,有惋惜,还有难过。 “你别得意!”千代小声对她说,“欧洲我去定了,你就乖乖地在家给我擦榻榻米!” 五郎八一愣,继而微笑了起来。那张平平无奇的脸被烧红的天幕一衬,倒也有几分独特的魅力。千代有些怔忡,就听她说:“随便你吧,反正我都待腻——算了,快走!” 直子姬所独自居住的这处御赐别院虽然比不得本家占地广阔,但胜在离大内近,也就是离神社更近。但打从一开始这位留洋归来的姬君就不喜欢怪力乱神,天气晴好时,她退宫或参内都会步行——然后在路过神社时特意绕得远远的,好像招魂社里有什么脏东西。 但千代也不是很确定,因为直子姬退宫无事时相当喜欢去名山大川参拜,每到此时她就会被留下来看家,每一次!每一次!都是五郎八陪同直子姬前去,是看她皮糙肉厚能爬山吗? 她小小地嫉妒了一会儿,招魂社就已近在眼前,此时五郎八已经跑掉了一只草履。她俩谁也没顾得上去捡鞋,而是与气喘吁吁的外国客商一起,目瞪口呆地望向天边。 本殿已经完全被火焰吞没了,那火焰越涨越高,简直像势冲青天的一座火塔。焰光里影影绰绰有什么很大的动物的轮廓,千代看不清楚,只猜很多头的那个可能是八岐大蛇。周边房舍也全都烧着了,但看上去就是普通的火焰,还好神社的门不是封闭式的,五郎八保护着她,低头穿过已经变成火拱门、却奇迹般地没有烧塌的鸟居时,千代简直连一点儿热度都没感觉到。 高温以致空气都有些扭曲的火场中央,安安静静地站着两个人,里面那个穿狩衣的估计是神官,千代不认识,她满眼都是直子姬,吓得快要死了。 “姬君!”千代大喊,甚至试图冲上前去拉她,“快出来!快啊!” 五郎八死死地按着她,也喊了一声,但她喊了一声就算了。要千代说,她那标志性的破锣嗓子还不如别叫,乌鸦都比她动听几分,叫起来再吓着直子姬。 但火场中央的女子充耳不闻。她华贵绚丽的礼服如鸟展翼般向后飘飞,那些千代见过、经手过的精美丝织品,唐衣、表衣、打衣、一层层的五衣、她亲手束紧的裳……如今都在灼热的焚风里舒展开来,直子姬就像一只火鸟,似乎她只要踮起脚尖,就能凌风而去。 千代急切起来,她记得祖母曾经说过,永山家本来是将军的御家人,就是在一次几乎蔓延整个江户的大火里败落的,而那次大火,起自佛寺中女尸一只沾染炭火的殓服衣袖。但不知为什么,直子姬的衣裳如此招展,却不曾落上一滴火星。 “呆在这儿。”五郎八牢牢按着她,两只眼专注地望向场中,“想不到日本人是这么玩儿的……哎,那个污蔑姬君是妖邪的神官,就是他吧?” 还是“横滨骚乱”的事。英国人的航空母舰来了不走,在走外交手续谈判之前,据说曾有神官面呈今上,声称“简妮·布兰登”号是一艘不祥之船,从船头挂的旗到底舱的螺丝钉,统统都不祥至极。他愿意召集全日本的神官,一同解决那艘船和它背后的妖人。 今上虽然精神有恙,但也没有失心疯,闻言当然是好言抚慰一番就过去了,还没等全日本的神官召集起来,直子姬已经成功劝离了航空母舰——从横滨回来的当天,建功归来的藤典侍在皇居二重桥上,被一堆静坐的神官拦住了车。 千代在后座吓得不敢吱声,直子姬却毫不担忧,甚至去前车询问外交相,自己该用怎样的礼节对待神官,外交相则表示,女子无论何时保持谦逊有礼都是一种美德。于是直子姬就谦逊有礼地回到了车上,命令司机倒车、让路,一副“要么你们从这儿过去,要么大家今天都别走了”的架势。双方僵持到天黑,最后还是今上出手解围。 千代怔怔望着火光里的神官,他手里还捏着一把半开的折扇,正掩在面前轻轻挥动。那些神奇的火星仿佛随着动作的韵律,也一齐在空中有规律地飘舞。 “这世上难道真的有……”千代使劲儿地牵着五郎八的袖子,“我说,这根本就不对劲儿吧?” “你才发现?”五郎八差点儿没笑出来,他竟然还能笑得出?千代刚想翻脸骂人,就模模糊糊地看到她开始被烟熏黑的樱粉衣袖上似乎有一个精致繁复的墨绿色花纹,她还没看清,五郎八就一把给捂住了。 “这帮废物……”他喃喃,“我得去一趟——你呆在这儿,千叶。别害怕……如果不行,就到姬君身边去,你保护她,她就能反过来保护你。” “我叫千代!”千代气得火冒三丈,一头挂心着直子姬,一头恨不得踹她两脚,“我要怎么保护姬君,我压根就没带薙刀来啊!” “她被怀疑是破坏皇统的妖邪,而你是履历清白的、帝国的子民。”五郎八扔下这句话就跑了,她跑了! 第174章 千叶在心里直骂,她朝五郎八离开的方向用力吐了口唾沫,才悻悻地转过身去,这一眼吓得她直接叫了出来—— 一团火星掠过直子姬那件面白里红的红梅色表衣,团蝶纹上被燎出一个破洞,火势正飞快向四周蔓延! 第93章 92 千代想都不想就合身扑了上去,她一头将直子姬撞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压灭那些火焰,浑然不顾自己身上穿的也是娇贵的织物。 “姬君!”她大喊,两手试图将直子姬抱住,那些飘摇纷扬的美丽衣裳落下来,千代才意识到这一身有多沉重,“我们走!不要理这个愚蠢的——” “愚蠢!”直子姬一言不发,神君却断然一声大喝,折扇直指着她,“被黑魔法蛊惑还为妖邪说话!我今天就让你看清这个女人,还你一个清明的真世界!” 千代下意识要用手护住头脸,但她很快克服了这种本能,继续试图将直子姬抱起来带走。她本以为直子姬也吓傻了,亦或被神官的术法给惑住了,可直子姬根本没有——她眼神清亮有神,表情平稳从容,嘴角带笑,刚刚被扑倒时甚至还“哎哟”了一声。千代立刻就想躲去直子姬身后了,可直子姬却反手将她一推,拽着她的腕子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怎么样?您成功了吗?”直子姬幽幽地望向神官,“千代,清明的真世界是什么样子,能描述给我听听吗?” “啊?”千代莫名其妙地发出一个最简单的音节,刚才有发生什么事吗?她怎么什么都没感觉得到?难道刚刚那位神官那些玄之又玄的古日语,不是在放狠话? “我是谁啊?”直子姬的声音轻而滑,这火场里到处都是木头烧起来“噼噼啪啪”的声音,千代自己都要费点劲儿才能听得清,她真的很怀疑神官隔得那么远、到底知不知道直子姬说了什么。 “您是典侍西园寺直子,是我侍奉的姬君。”但她还是乖乖地说,有点胆怯又有点担忧地看了一眼神官——他要是什么都没听见,那她不白说了——可神官那折扇居然一直指着她! 千代吓得一哆嗦,顿时觉得浑身哪哪儿都不对劲儿起来。可直子姬却没打算放过她。“那你呢?”她柔声问,“你是谁啊?” “我我我我是永山千代!明治三十五年生人德川宗家御家人出身秩高两千石!”千代喊道,一股脑儿把自己家的祖宗八代卖了个底掉,“姬君你是不是还要问我他是谁啊?我不知道他是谁啊!” 直子姬“噗嗤”一笑,温和地揽过千代的肩膀,拍了拍她脑袋一侧,千代立马舒服了,感觉底气稍稍足了一些些。 “请问我们可以走了吗?” “烈焰焚身,为何不惧?”神官大声喝问。 “清白之躯,有何可惧?”直子姬反诘。 千代听得两眼冒星星,她听得出这是日语,但绝不是日常所用的那一套,和刚刚神官放的“狠话”有些神似,但却更为古奥。 “难道这无量业火不是出自你手?” 直子姬愣了一下,有些卡壳,她甚至偏头看了看千代,千代只好冲她爱莫能助地摇头。 “不是我。”直子姬开始试着蒙答案,怎么看怎么都有点强作镇定的意味,千代觉得很可爱,“那里有颗蛋,大概比鸵鸟蛋还要大几圈,我到那里的时候它刚好破了,里面爬出一只暗红色的、长翅膀的蜥蜴,如果您会英语的话,或许我们可以称之为‘双足飞龙’。总之,我吓得尖叫,然后它就开始四处乱窜着喷火,虽然只是一些火星,但穿透力很强。” 神官的脸色明显一慌:“龙呢?” 直子姬非常西式地摊了摊手,神情无辜:“跑了呀!” 千代险些笑出声来。 “如果事情刚发生时,我们就能这样心平气和地谈谈,您早就抓到它了。”直子姬犹嫌不足,“而您呢?您只是点燃了更为恐怖的火焰,像中世纪宗教裁判所一样试图将我烧死,并迫不及待地审判我为女巫。” 神官脸色难看:“别拿西方那套——” “哦?那是什么?”直子姬看上去气得不轻,如今终于可以发作了,“我还手了就是妖邪,不还手就得被您烧死,难道不是这样吗?” 千代总算将事情经过梳理了个大概,不由觉得偏见真是害人!神官们觉得直子姬在“横滨骚乱”抢了他们的风头,非说人家是妖邪,哪怕有今上金口玉言都没用,从此直子姬的言行举动都被虎视眈眈的阴阳寮无限放大,怎么看她怎么都是个妖邪——矛盾积攒到今天,终于由一场大火而引爆。 可依照千代来看,如果说英国人的巨舰是不祥之船,那解决了不祥的人怎么会是妖邪?她们姬君明明吉祥得很啊!多少人亲眼见过她被一群雪白的猫头鹰簇拥在当中的景象,听说牧野男爵还画了幅画呢! 但千代还是怂了,因为亲眼见到了神官的能耐,虽然不至于怀疑科学的存在——反正她也不了解科学——但她还是会感到畏惧。 “姬君!”她拉了拉直子姬的袖子,发现那里都被烧秃了,血肉模糊的皮肤在残损的丝织物下若隐若现,“我们走吧?” 直子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似乎也觉得惊心,便依了千代的意思。但她似乎还觉得不顺意,走出好几步忽然又“霍”地回过身去。 “我绝不会放过这件事,今上面前,您最好先去请罪。”她冷冷地说,“尤其是这场弥天大祸,本起自您所豢养的古怪野兽。” 神官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他再度挥了挥扇子——火光大作! 先前那些怎么烧都烧不塌的建筑、怎么烧都不蔓延的火势终于回归了正常应有的节奏,千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直子姬用力往前一推! “跑!”直子姬大喊,“快跑!” “我不!”千代还没站稳就回身来拉她,“我们一起走!” “妖女!”神官厌恶的声音在熊熊烈焰里回荡,“今天就算烧光整个赤坂、整个麹町,我也要把你这个在今上面前拨弄口舌、蛊惑内阁群贤的妖邪诛灭!” 她们的前路已经被封死了,火焰烧得那么高,根本就没有出路。人在极为炎热的环境下■力会消耗得很快,黑烟滚滚之中,千代还在茫然地四处冲撞,忽然被直子姬轻轻一牵。 “姬君?”千代勉强笑了笑,“我们会死吗?” 直子姬本就不出众的五官被熏得乌黑,看着她的眼神和方才五郎八很像,可却又比五郎八复杂得多,千代居然读不懂了。 “不会。”她的姬君如此温柔,“只要千代一直跟在我身边。如果哪一天永山千代要死了,西园寺直子一定也活不长。” 一场绝无仅有的暴雨忽然倾盆而下。 千代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哪怕是在台风天气。简直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被暴雨压得抬不起头,雨势那么急、那么密,雨滴大得像是父亲的一巴掌,打得她皮肉生疼。等她反应过来,大火已经湮灭得差不多了,四周都是水火相激生出来的沉沉白烟,唯有那一座住着八岐大蛇的火塔,依旧在暴雨里永存。 “来啊,烧死我!”直子姬坐在雨地里,仰面望向火塔,脸上烟灰混合着粉妆,被滚滚雨水冲刷得黑一块、黄一块的,“此时此刻附近有多少救火的人?就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好了!” 神官从火塔下走出来,雨势模糊了他的面容,千代觉得她大概此生都不会知道神官长什么样子了。而随着他的走近,火塔也像真正的火焰一样,在雨水的威压下轰然熄灭了。 “这是什么?”神官问。 “天意。”直子姬回答。 1917年2月,赤坂招魂社突发不明大火,火势凶猛,千鸟之渊1一带付之一炬,所幸并未波及皇居。典侍西园寺直子及侍女受伤,皇太子欧游一行暂缓。 “还要和你说多少次,这不关姬君的事!”千代拄着拐杖,不耐烦地冲辰雄怒吼,“祓禊当天神社烧了,还就在皇居边儿上,还有比这更不吉利的吗?” 那天神官让步之后,她们很快就被五郎八引来的消防警察保护了起来。千代惊讶地发现那几个外国商人竟然还滞留在这里,甚至多嘴多舌地建议直子姬去圣路加医院,说是西洋医生有特效药。至于千代,她受伤没有直子姬重,也不是从三位,当然只是由五郎八带去医馆包扎一下,还得回去继续工作——好在自家屋敷没有被火灾波及。 在直子姬的坚持下,她并未住院,而是从头到脚裹着一条长长的斗篷挡风,由五郎八扶着,半靠半躺在担架上,当天就被抬了回来。千代一个伤员完全插不上手,只好隔着五郎八和碍手碍脚的外国人努力眺望。担架路过会客室时,那个红发女苏茜脚下一滑,险些将担架翻倒。 “怎么这么多水?”直子姬拨弄了一下斗篷,没想到千代就凑在一边,连忙又将脸庞掩住。 五郎八颤抖了一下,小声道:“忘、忘擦了。” 第175章 千代也觉得诧异,好几张榻榻米上都汪着水,之前根本没有过!但最令她想不明白的,是刚才惊鸿照面那一眼,昏暗夜色下她看得不是很分明,但……直子姬似乎长得有点儿不太一样了。 所谓“病容残损”,怎么还有人受伤生病反而还变好看了呢? 好在第二天千代去探望直子姬,她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千代想她大概是眼花了,毕竟那些伤口在火场里还没什么,一旦安定下来敷上药,就疼得格外难以忍受。 “五郎八呢?”直子姬吩咐她,“让辰雄收拾收拾,一会儿陛下要来。” 今上要巡幸的消息完全抵不过千代的嫉妒! “擦了一晚上榻榻米,现在睡大觉呢!”她气鼓鼓地说,“您有什么事,吩咐我不行吗?” “可千代为保护我也受伤了呀!” “还有别的事!”千代急了,把红发女和五郎八之间的“胡言乱语”全说了。 “哦这个啊……”直子姬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我出钱和苏茜她们合做些小生意,平常在大内里奉公不方便,五郎八的英语好,就交给她打理,外国人说话就那样,他们跟谁都熟,别放在心上。” 千代一哽,她的英语确实……嗯……偏偏一之濑家是港口做外贸起家的! “那这个呢?”她委委屈屈地比了个“耶”,觉得直子姬和五郎八之间分明有小秘密,却不告诉她,“您把重要的东西交给她保管,而不是我……五郎八她会什么呢,她连好好走路都不会!” 直子姬拥着被子,在床上蠕动了几下,凑过来握住了千代的手。“你知道那是什么?”她神神秘秘地小声说,“你可要替我保密啊千代!” “我一定把这个秘密带到地狱去!”千代坚决保证,又想起直子姬在火场里的“告白”,觉得心里很安稳,因为她会带着秘密和直子姬一起下地狱。 “我有两把手枪。”直子姬用气声说,“悄悄从英国人那里买的,打算去欧洲的时候防身用。” 千代惊讶地张大了嘴。 “你不会往外说的吧?”直子姬猛烈摇撼着千代的手,带着些可爱的孩子气,“嗯?嗯?” “不、不会!”千代慌张道,她们离得太近了! “那就好!”直子姬又躺回去了,千代感到一阵失落,一直到今上巡幸藤屋敷时,她还蔫蔫儿地提不起精神,鼻端总是能闻到直子姬颈侧清凉的药膏气味。 多亏这一声吼出来,她觉得痛快多了,浑然忘记了此刻何时、身处何地——廊上、廊下众多御前侍从、警卫齐刷刷地盯着她看,和她交头接耳说小话的辰雄已经吓得伏倒在地,因为直子姬卧室的窗户打开了,皇太子正侧身趴在窗前,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千代要跪,奈何撑着拐杖不太方便,年轻的殿下摆了摆手,笑道:“去给我拿点横滨糖。” 东宫随行的人刚要动,皇太子却指了指千代,那意思是让她去。千代无奈地撑着拐杖倒退了几步,刚转过身去,那条好腿的膝窝就忽然一痛! “别回头!”辰雄小声提醒她,却不敢搀扶,“是殿下。” 千代咬住牙,去会客室取了那盆糖果,她回来得早了一些,也太不巧了一些,今上与皇太子一行刚刚转过连廊,直子姬披了件羽织跟在后面。 狭路相逢了,她没办法,只得迎上前,可跪又跪不下去,正进退维谷之际,皇太子施施然伸手拿了一颗糖,剥掉糖纸丢进嘴里,咂么了一下。“果然好吃!”他回头对直子姬一笑,“名不虚传!” “你让她去拿的?”今上立时了悟,千代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却正好看见今上的手一动,随即紧紧地抓住了裤子,“是么,迪宫?” 这语气很不和善,皇太子并未马上回答,千代偷偷扫了一眼廊下的随员,发现他们一个个神情古怪。按理说……这种人应该喜怒不形于色的吧?刚才那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直子姬咳了一声,笑道:“看起来我可以在访英日程上再添一笔,如果您乐意参观一家巧克力工厂的话。” 皇太子又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只是从千代手里直接端走了那只玻璃高脚盆,递给了廊下人。“送去久迩宫家。”他吩咐,“随便帮我写首和歌附赠吧,拿了女王的返歌再回来。” “真是风雅。”直子姬笑容满面地鼓起掌来,“殿下有古风。” 这件事似乎就这么被含糊过去了。当天晚上千代发现五郎八又在擦榻榻米,撅着屁股的姿势很是难看,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容许自己呈现出这种面貌?而且不仅仅是会客室,整座屋敷所有用到榻榻米的和室似乎都归她了。 “你怎么了?”千代幸灾乐祸地问,“不高兴?” “被姬君罚了。”五郎八闷声回答,抬头看她一眼,又叹口气,“你要跟着姬君去欧洲,小心着点儿皇太子。” “怎么,欧洲的事又有消息了?”千代完全没留意到后一句的叮嘱。 “啊。”五郎八简短地应了一声,“晚一个月再出发。” “不是不吉吗?”千代好奇极了,她已经接受五郎八似乎受直子姬信重、处理一些外务的现实,这样也有好处,消息灵通呀! “大火是不吉,不是被大雨扑灭了吗?那种大雨不常见吧?你以前见识过吗?”五郎八竟然有些自豪似的,“火是人力,但雨是天意。” 千代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果然宫内省很快就正式宣布,已另择其他神社为东宫欧洲之行祓禊祈福,若无异兆,将于四月初启程出发。 一周之后,千代扔掉了拐杖,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了永山家,受到了来自父母兄嫂弟妹的热情款待。祖母还说要带她去神社请个御守,千代却不太乐意:“现在连今上与东宫都厌烦那群戴高帽子的怪人,您可趁早也改了吧!” 招魂社那场奇异的大火对外只说是纱帘被风吹得带倒了烛台,可神官在此间事上的一错再错根本瞒不过人。藤典侍不受阴阳寮的待见在帝国上层绝不是秘密,参与斋戒的其他人都安全逃生,怎么偏偏就她西园寺直子受伤了?还有那座慢一拍熄灭的火塔……千代心想,一定有很多人,那些高贵的、站在云端的人和她一样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玄妙之事,真的存在。 “为什么厌烦啊?”她祖母的好奇心简直和她如出一辙嘛! “嗯……就是发生了一些事,”千代知道自己不能说出事情经过,“现在上上下下都觉得他们满脑子世俗私欲,而且因私废公、胆大包天。” 她说得语焉不详,也就完全不能说服祖母,因此祖母执意要带她去神社的那天,千代干脆偷偷溜出来看了一场音羽屋的演出。垫场有艺人说落语,她笑得前仰后合,冷不丁看到自己身后坐着三个戴高帽子的人,左右再一看,两边也都是。 说真的,那种古人才会戴的乌帽子就算折下来,也比平常人高一截,这样做实在是缺德。千代替后排观众觉得倒霉透了,自己倒没什么——开玩笑,前不久这帮人的头头点燃那样一场大火想烧死她,现在这几个人只是看戏时坐在她旁边,连搭讪都不敢呢!就会拿个扇子在那里指指指,总算没干出在三月天气里“呼呼”扇风的蠢事! 千代丝毫不受影响,该哭哭、该笑笑地看完整场表演,散场时她正盘算着时间还够不够去买几卷舒适的木棉料子裁贴身衣裳,那几个年轻的法师就拦住了她。 “或许真的是一场误会。”年轻人异常恳切,甚至在人来人往的歌舞伎座门口向千代鞠躬致歉,“大前辈年事已高,精神敏感,为人又固执,如果永山君愿意,能向藤典侍代为转达就再好不过了。” “你知道我叫什么?”千代一愣,随即勃然大怒,“跟踪我?” “不是……那天您自报家门时,事实上我们几个就藏身在附近,准备……呃……”年轻人尴尬地支支吾吾。 “准备一拥而上击杀我们姬君对吧?”千代毫不客气地替他接上了,“滚!” 不过千代还是将年轻一辈的表态转达给了直子姬,但她有意拖延,那已经是四月里的事了,她们搭乘“香取”号出海,第一站前往香港,而后又去了新加坡。 热带的海水总是那样的清澈透亮,看着很浅似的。直子姬卧在阳台的躺椅上闭目养神晒阳光,自启碇以来她心情一直很好,似乎愈往西去,整个人就愈加容光焕发。千代已经在船上待得腻了,就把上个月发生的小插曲讲了出来。 “当然不会原谅了。”直子姬懒洋洋地说,“不然我费事激得他非要杀我做什么?” 一阵风来,天边有白鸟飞过,千代张口结舌。 第94章 93 一过科伦坡,直到雅典之前,再经过补给点时皇太子便不被允许下船了,坐接驳船去码头上转转也不行,他因此也不允许别人去玩。原本千代早已习惯了直子姬陪同皇太子参加公务、自己带两个警卫跑去大买特买的享乐生活,现在忽然不让去了,只能远远地“望陆兴叹”。 第176章 有一天晚上,房间里忽然停电了,所有人都聚在甲板上抱怨不已,唯独直子姬很严肃,她径直找到了船长,在得知并非全船失电、只是线路故障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想不到典侍还懂得这些。”皇太子说。 “我曾经短暂地搭乘过‘泰坦尼克号’呢!”她笑答,“那艘船的电力系统,我也接触过的。” “真的?是在吹牛吧?”有人凑趣。 “这个嘛……”典侍笑眯眯地告退了,“谁知道呢?” 就在她们回到房间后不久,皇太子忽然浩浩荡荡地带着人来了。彼时线路还没有修好,千代和直子姬商量着要早睡,小客厅里忽然挤满了人,倒将她俩堵在卧室里出不去,一时尴尬异常。 “感觉典侍懂得很多的样子。”皇太子甚至带了酒,“讲个故事听吧!” “痴长殿下几岁,有些经历罢了。”藤典侍将门半开着,因为皇太子天生耳朵不太好使,“讲……讲一个‘柴’的故事吧?您知道什么是‘柴’吗?” 千代本以为她要讲“泰坦尼克”号的故事,如今虽有些失望,却也觉得恰当——不吉利嘛!谁知道皇太子还真不知道,他的秘书连忙给他补了补课,声音窸窸窣窣的,听得千代咋舌不已。 “从前有一个地方,天然的很冷、很冷,人们便竖立起了一座大火炬,许许多多的柴从出生开始,便被教育着要燃烧自己、使火炬更明亮。”藤典侍已经娓娓地讲了起来,这故事看上去是现编的,“有了火炬,在寒冷与黑暗中蛰伏的危险便不敢过来侵犯,柴以自己的使命为荣,即便他们从降生的那一刻起,眼前就只有一条路,两旁是其他的柴,尽头是灰堆,可柴们依然抢破脑袋、争着要做更优良、最优良的柴,因为不能燃烧供给火炬的柴,是没有意义的。” 千代屏住了呼吸,她本能地觉得这不是个轻松快乐的故事,虽然听上去很像童话。 “有这样一根柴,它天生就是潮湿的,无法被点燃,只会产生恼人的烟尘。于是它被远远地扔到一边,在几乎沐浴不到火炬光辉的地方,慢慢地冻僵、结冰然后死掉。因为扔得够远,它侥幸看到了火炬的全貌,那么大,那么美,在黑暗与寒冷之中是如此地与众不同,它深深地爱上了火炬。” 果然不轻松啊,千代暗暗叹息。 “那根湿柴失去生命之后,因为某种不可言说的原因,它重新在一只冰雪怪兽的身体里睁开眼睛,并且回到了火炬尚未被建立的年代。” 小客厅里的众人反应不一,有喷笑的,也有抽气的,唯独皇太子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喝口酒。 “如果诸君是那根柴,又会怎么做呢?”藤典侍大概是编不下去了,干脆将问题抛给了听众。 “当然是好好地当一只冰雪怪兽啦!”有人说,“至少能跑能跳、不会被冻死,我得感恩。” “干脆自己造一个火炬吧,话说冰雪怪兽靠近火焰会受伤吗?”有人嘻嘻哈哈。 这时皇太子开口了,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火炬还未被建立时是什么样子的?”他问。 “嗯……所有人都各自为政、报团取暖,”藤典侍挠挠头,“柴倒是不用燃烧,但也只是随便散落在寒冷与黑暗里,等着冻成冰块,或者被走过路过的人一脚踩碎。” “等等!这个故事里是有‘人’的?” “一直有啊!” “那‘人’——柴燃烧自己的时候,他们又在做什么呢?” “他们什么也不做。”藤典侍平静地说,“他们享受火炬的光明与温暖,火炬越是壮美,当有朝一日他们想要走进冰雪与黑暗里当——呃,当一个自由的雪人时,就会越受到尊重。” “等等!等等!”有人不干了,“这太荒谬了吧?” 藤典侍在黑暗里无声地微笑。“还有人要提交答案吗?”她催促。 “即便如此,柴依然热爱火炬吗?”千代忍不住问,这里本没有她插话的余地,但大家似乎都被这个奇怪的故事震撼住了,根本无人在意。 “当然,因为火炬是所有的柴燃烧自己点亮的,难道你会不爱自己如此辛苦造就的美丽?只有不劳而获得来的享受,才不被珍惜。” “我会成为冰雪怪兽的王。”皇太子说,“然后率领我的子民攻下原来的故乡,在那里竖起一座火炬冰雕。” 大家纷纷附和起来,说什么不愧是皇太子殿下,就是有魄力、有志向,皇太子却很不耐烦。“然后呢,典侍?”他催促道,“这么久了,您也该编出下文了。” “柴怪兽的选择吗?”藤典侍轻声笑了起来,“它要让那座火炬重新建立起来,建得比以前还要大、还要美,为此它不惜大肆攻击雪人,甚至咬死其他冰雪怪兽。只为了有朝一日,记忆里的火炬能重新热烈燃烧,哪怕它一靠近就会被灼伤。” 小客厅里一时无人说话。 “作为一个‘人’,”皇太子说得极慢,“我希望我所有的国民都是怪兽这样的‘柴’。” 片刻的沉默过后,所有人都拍着胸脯激烈地保证,他们一定誓死做这样的人,啊不是,“柴”。皇太子很是满意,在拎着空酒瓶离开前,他向藤典侍要求,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够为国民教育事业出一份力。 “当然,殿下。”藤典侍仍是那副从容微笑的样子,“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话。” “哈哈哈哈哈哈,典侍的酒也高了,这句话不是这么说的!”皇太子带着醉意的笑声渐行渐远,“你应该说,‘我全身心地期待着那一天’!” 千代已经快手快脚地秉着油灯出去收拾了——也不知道那帮男人到底什么毛病,到底为什么连灯都不能点一盏?回头望见直子姬倚着门框出神的面容,她又有些明白了。 “您把酒杯藏哪儿啦?”千代向她讨,“快别藏了,我得刷干净呢!” “我没喝酒。”直子姬昂起下巴点了点,“你数数杯子就知道了。” 千代一怔,直子姬本来都打算回去睡觉了,见状又折返回来,两手搭在千代的肩膀上,额头抵着额头。 “他是皇太子啊!”直子姬小声说,暖融融的呼吸扑在千代的唇上,她闻到直子姬方才喝的补钙药剂的味道,“皇太子期盼‘有朝一日’,我不能说这是应当应分,只能说可以理解,可西园寺直子是今上的臣民,是皇后宫的典侍。” 千代立马就懂了,但她不知为何,只想装傻。 “傻姑娘!”直子姬轻轻亲了她额头一下,“晚安。”1 直到“香取”号在朴茨茅斯港停泊,千代才敢鼓起勇气靠近直子姬,那已经是六月的事情了。 好在英国的气候很凉爽,她帮助直子姬穿好那一套利休鼠色的访问着,两个人竟然都没有出汗。 “闷热倒是不热,就是很潮,今天又下雨。”直子姬自己调整着珍珠带留,说话依然很亲切,并没有因为千代这些日子的慢待而冷淡她,“你能穿洋服,这很幸运,我一会儿出去可惨了,潮气黏在皮肤上,可惜又不到穿麻的季节。” “这花纹是什么啊?”千代小心翼翼地调整着那条引箔的名古屋带,一边歪头打量着衣服上的绘羽,“是什么花,玫瑰么?” “是呀,玫瑰不是英国的国花么?”尽管直子姬如此回答,可红白玫瑰在整幅绘羽上所占的比重并不高,这件着物上,花朵并不是主角。 “那剩下的呢?” “剩下的呀,”直子姬走到窗边眺望军港,“是大风刮过荆棘2。” 千代没有资格出席欢迎仪式,而是直接和行李一起被打包送去了火车上,她因此错过了直子姬大出风头的时刻。据有幸看见的随员说,藤典侍几乎认得此时军港内皇家海军所有高层,姓甚名谁、兴趣爱好,极个别的,连人家的履历、执掌过那几艘战舰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最离谱的是她了解人家,人家却根本不认识她。前来迎接的驻英大使望着皇太子身后低语的女官,下巴都要瞪掉了,有些人他都不认识!怪不得皇太子一上火车,就笑对直子姬说:“看起来典侍日后也可以去负责一下情报工作。” 光天化日,再没有借口让直子姬胡言乱语了。她只好谦逊地笑了笑,推辞道:“我只是个心慈手软的女人。” 等到直子姬从皇太子面前退下来,千代才有机会细问:“您是怎么做到的呀?” “你不会以为五郎八只负责帮一位嘴馋的姑娘买糖果吧?”直子姬好笑地戳了戳她的脑门儿,“别发傻了,过来帮我换衣服,黏糊糊的烦死了。” 于是就又换了一身,但这一次连直子姬也不能陪在皇太子身边,够格正式亮相的只有皇太子本人和驻英大使——英国国王亲自来迎接了。为了避让这二位的大阵仗,直子姬带着千代他们被安排和其他英国旅客一道,从另一条临时开辟的通道离开国王十字车站。 “您很开心啊?”千代望着简直有些雀跃之意的直子姬,感到很是新奇。 第177章 “不用穿着物了,也不用端着,感觉很自由。”直子姬轻哼道,“这里也没人认识我是谁——来!” 她一把抓住千代的手,趁着随行其他人要么在东张西望、要么在强装镇定,总之完全不注意的时候,迈开步子向前跑去。一路灵巧地晃过临时通道里的男男女女,千代吓得只知道“哎哎哎”,直子姬回头笑她,然后就一头撞人身上去了。 直子姬还在愣神,千代连忙陪着一起鞠躬道歉,还好那一家人都很宽宏大度,笼子里的猫头鹰被吓得应激炸毛乱扑腾都不生气——等等!猫头鹰是可以养的吗?她震惊地望向直子姬,可直子姬只是心不在焉地比了个“嘘”,悄无声息地蹑足在那家人身后。 “……‘挑战规则’,斯莱特林‘篡改规则’,赫奇帕奇‘遵守规则’,”那家人很快无缝衔接上了被直子姬冒失冲撞前的话题,正滔滔不绝的是三个孩子里中不溜的女孩,看着也就十一、二岁大,还故意买了个关子,“至于拉文克劳嘛……” “嗯嗯嗯!”比她更小的妹妹急得扯姐姐的裙摆,她看上去还不到上学的年纪,手劲儿倒是不小,给她姐姐的裙子扯得“哧啦”一声,可姐妹俩的父母就在一边儿含笑看着,也不管,倒是那个大哥,正鬼鬼祟祟地左右乱看,冷不丁触到千代的目光,脸“腾”的红了。 “拉文克劳……”女孩拖长了声音,“什么是规则?” 一家人齐齐爆发出一阵大笑,直子姬默默听着,此时竟也跟着笑起来。千代已经懵了,怎么的,难道这不是英语?她怎么听不懂了呢? “还有呢、还有呢?”妹妹急得跳脚。 “哎呀,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这种顺口溜多的是!”她姐姐潇洒地摆摆手,“我也是进了霍格沃茨才知道,那里流行的版本和邓布利多学校还不一样呢!” “反正都是一个人编出来的。”她大哥插话道。 “没错。”女孩深以为然。 “谁呀、谁呀?” “我们女学生会主席利芙·斯内普,就刚刚问你‘吃了吗’那个。”女孩头也不回地指了指身后的方向,“她大概已经直接消失3了吧,毕业生嘛。” 直子姬仿佛被这个陌生的英国女孩有魔力的手指给一指头定在了原地,她面色泛白地发了一会儿呆,蹲下去手臂死死地勒住自己的膝盖,仿佛要控制自己别再乱跑似的。千代慌张急了,明明和直子姬约好了下船就不说日语,可还是脱口而出一句:“姬君?” “带我走!往前走!”直子姬小声而坚决地说,“快!” 千代有些手足无措,被大火包围时她能豁出去把直子姬干脆扛走算了,可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外国火车站,她怎么能?她怎么敢? 被她们甩在身后的随员们很会看眼色,几个人小跑着过来,一个通译悄声问千代:“怎么了?” “大概是肚子不舒服。”千代很没有底气地说。 “我没事。”直子姬忽然说,明明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搭上千代的手借力站起来,还要千代牢牢扣住她,“我们出去。” 通译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千代也是。尽管国王十字车站没有第二条临时通道专门开给皇太子的随员,但出站口外依旧有专门团队(包括但不限于车队与安保)等候接待,藤典侍在这短短一段路上放飞自我不要紧,出了这门,他们就代表帝国的体面。 出站时雨收云散,六月的阳光也有些刺眼了。不远处的大门口响起礼袍的轰鸣,像是在催促他们快点儿——白金汉宫有接待晚宴,皇太子的女伴毋庸置疑就是藤典侍。女人们的事务总是很麻烦,时间很紧张。如果皇太子临时起意要召见,他才不会管你是不是急着去换衣服。 千代为直子姬撑开阳伞,但那伞更多是为了躲避小报记者的镜头。车停得不算太近,但也不远,千代心惊胆战地跟着直子姬,生怕她被病痛击倒—— “姬君!”忽然有人在背后大喊,嗓子都破音了,“姬君!!!” 此时此刻全英国能当得起这称呼的,大概也就直子姬一个吧?千代心中诧怪,不知道是谁这样没礼貌,真丢人!但皇太子的随员里,除了她永山千代,还有谁会这么称呼直子姬呢? 直子姬大抵也是这样想的,她毫无防备地回过头去,立即被阳光晃得眼睛一花,甚至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 就在此时,一道璀璨的绿光扑面而来。 第95章 94 时间在千代眼中忽然被拉得很长。 她清晰地看到直子姬愣了一下,随即竟露出一个释怀的微笑来。“真漂亮啊!”直子姬如此赞美,伸手像是要触碰那光似的。 “不!不要!”千代忽然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那绿光很危险,“姬君不要!” 直子姬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那绿光几乎已经要触到指尖了—— “砰”的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千代眼睁睁地看着那辆黑色公务轿车骤然发动,在加速的同时向左急转,毫不犹豫将直子姬碾倒。绿光几乎是在同时,将那辆汽车炸成了碎片。 国王十字车站的临时出口仿佛被暂停了时间,所有人都愣在了那里。 千代木然地望着右手边的方向,片刻以前直子姬还站在那里向她微笑……她忽然大哭着爬起来,不顾自己被汽车爆炸的碎片划得遍体鳞伤,连滚带爬地扑向那堆冒着烟滴着油的废墟—— 直子姬的肢体不自然地曲折着,头上在流血,肋骨处也有一个大洞,但是她还活着,正在喃喃地骂人。 “姬君!姬君!!”千代大哭着抱住她,到此时忽然笨嘴拙舌起来,因为无论如何直子姬都不像是“没事”,而且一看就很疼,她还能说什么呢? “没事,我没事……”直子姬勉力安慰了她一句,继而长长地叹了口气,晕死过去。 千代不敢面对直子姬的伤情,只握着她一只手,两只眼漫无目的地乱看,看着看着便又流下眼泪。又过了几分钟现场才重新运转起来,她发现,除了惊怒交加又不敢发作的日方,英国人竟然有两套班子在互相规避着做事。他们显然都知道对方的存在,但又默契地装作不知道、看不见,像一道无形的天堑剖分河流,唯有偶尔隐晦的眼神交流能够说明,那道难以逾越的天堑里其实溢满了透明的水。 等她跟着直子姬一道去了医院、目睹直子姬被送进手术室,这下子她真的只能乱看了,千代才抵着雪白的墙壁痛哭失声。 皇太子旅欧本不算正式的国事访问,第一站选在英国,也是因为两国之间前些年闹得确实僵,这才有意破冰。他人又年轻,英王算是他的父执,即位前也随船去过日本,攀交情自然比谈政治来得方便。但藤典侍这一出事,无论如何都算是重大外交事故了,连那些和皇太子年龄相仿、主要任务是陪他玩乐、培养感情的年轻随员也都忙了起来,谁也顾不上千代,她就一个人被扔在外国医院里,孤独地看护着被包成木乃伊的伤者。 伤员直子姬的心情很坏,昏迷前就在骂人,甫一醒来,立即便挂下一张脸,麻药劲力过了又疼得眼泪汪汪。但她死活都不肯接受千代的服侍,为了不上厕所,宁愿不吃不喝。 “我让英国人的警卫帮忙传话?”千代小心翼翼地问,“殿下如果知道您醒了,一定会来看您的。他绝不是不关心您的,您别难过……” “什么乱七八糟的,现在见他没用。”直子姬从来没用这样生硬的语气和千代说过话,千代有些委屈,但如果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换成她在直子姬的处境,大概会暴躁到把整个医院掀了。 “那您想见谁?”她越挫越勇,“我来想办法!就算是去市政厅门口切腹——” “啊停停停!”直子姬竟然被她逗笑了,“我谁都见不了,也谁都不能见。” “那您吃饭吧?”千代殷勤劝问,对直子姬的答复全盘接受,懒得去想为什么“见不了”,又是为什么“不能见”。 “不吃,敢硬灌我就把一整个胆吐出来给你瞧个稀罕。” 千代一边害愁,一边又觉得欣喜,因为她发掘出的、直子姬那圆融外壳下生动活泛的另一面越来越多了。 “千代小姐?”病房外驻守的英国警卫叫她的名字总像是在咏唱某种旋律,他敲了敲门,继而非常没有边界感地将门一推,探进头来,“内政部的人想见你。” “内整部?”千代笨拙地重复了一遍,“干嘛的?” “内政部。”警卫先纠正她,然后才摇头,“理论上我也不知道,是秘密部门。” “你们怀疑我是间谍?”千代没好气地问,“不去!” 她想她大概是皇太子的随员——甚至包括皇太子本人——里最横的一个了。但由不得她不来气啊! “去看看。”直子姬忽然发话了,“千代,你有没有想过……那道绿光是什么?” “气体炸弹?光炸弹?”千代天真地问。 第178章 直子姬抿起嘴,半晌才道:“神官们能够驱使不被雨水浇灭的火焰,这样的人,说不定英国也有呢?” 一提起那场火灾,千代的心情就更加不美丽了,只听直子姬又说:“那辆撞我的车里是没有司机的,他原本站在另一边等着替我开门。” “还好、还好!”千代忽然舒了舒胸口,“我还想英国车都那么厉害了,一眨眼就能从静止到‘嗖’——我们日本车该怎么办呢?这不就落后一大截吗?原来是和那群高帽子一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直子姬哭笑不得地冲她点头:“去吧,记得保护好自己。” “啊?” “你虽然只是使女,但也算是外交人员,你站在哪里,哪里就是日本的国土。”直子姬平淡地说,因为太平淡了,反而失去了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度,倒有点儿像是照本宣科,“没必要委曲求全,没必要忍气吞声,不合理的要求就给他打回去,知道吗?” “是!”千代却郑重地大声应下,碍于这里是医院不能行礼,只好深深一弯腰,昂首阔步地出病房去了。 走廊上站着五六个人,有男有女,也算是英国特色。单从外表和站位就能看出他们分属不同的部门,打头的年轻男人有一头漂亮的金棕色头发,碧蓝色眼睛也很深邃,看上去和千代的哥哥差不多大,和身后跟着的两个人一样都穿着板板正正的西装,女士穿着套裙。 另外两个人就比较神经了,千代毫不犹豫地给过去一对白眼。两个板着脸不苟言笑的冷酷男人,穿着如出一辙的黑灰长风衣,这样齐刷刷出现在街上,好么,和那群1921年了还在戴乌帽子招摇过市的神官有什么区别?这一看就有故事呀! 第三组和第四组都是单蹦,墙边倚着一位神情疲惫的中年女士,她甚至就那样盹着了,最远处有个花白头发的老头,正缠着直子姬的主治医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那精神头不像六十的,倒像是十六的。 原来的警卫已经退去了走廊两端,将这里牢牢封锁起来。千代有些不高兴地从来客身上收回目光,还没开口,那个长得很鲜艳的年轻人张口就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 千代目瞪口呆! 她一个日本人孤身深陷英国医院这几天,遇到的每一个人,医生也好、护士也好,甚至于警卫,都很体贴她可怜的英语水平,说话尽量说得极慢,听不懂还能重复,甚至还给写下来,甚至还从侨商那里搞到一本全新的《和英词典》。 但现在呢?嗯?她火冒三丈!直子姬一来伦敦就被刺杀,这么多天除了看门的警卫,有能负责的人来看过一眼吗?甚至连个帮手都不给她派! 千代刚要发作,就看到生平所见仅次于火塔的离奇一幕:无数细小的字迹凭空浮现在空气中,书写工整,文法完备,排版流畅,甚至还是最高格的敬语——她心情一下子就舒畅了,认认真真地看起来: 年轻人有一个长名字,略;来自一个看不懂的部门,略;这个部门专门负责处理魔法使与普通人之间的纠纷——原来英国管乌帽子叫这个,略;绿光是致命的咒术,身体的任何部位沾一点儿就会立即暴毙,所以那辆发飙的汽车其实是救了直子姬一命?千代只想冷笑。 “ok吗?”年轻人问,这个千代能听懂,遂傲慢地抬了抬下巴。 这下魔法使们连口都不开了,直接拿根长木棍一挥——大概就像是乌帽子手里只会戳戳戳的折扇? 新的内容浮现出来,先介绍了第二组冷面酷哥是魔法使的警察,第三组困倦女士主业负责消除普通人的记忆,这些日子都在忙善后,三天没回过家了,第四组活泼老头是魔法使的医生,最擅长各种疑难杂症。 “被车撞算疑难杂症?”千代简直怀疑他写错了。 “发音很标准呢!”年轻人称赞她,一挥手又是一大篇,沾上敬语就短不了。 这次主要是说他们本来是要修改直子姬和千代的记忆,结果不慎听到——都怪墙壁太薄隔音太差翻译咒太好用——原来这二位早就和魔法使有过交集了,甚至还原原本本地保留了自己的记忆。他们想请千代简单地讲一讲那是怎么回事,再评估一下是否还需要三号女士动手。 千代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她连祖母都没说呢!可这些人远隔万里,等她们随皇太子离开英国,谁还记得谁呢?说说……应该没事吧?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失去自己的记忆呀! 她将心一横,说了。 但隐下了神官们与直子姬关于“横滨骚乱”的前仇,也隐下了和直子姬合谋赚外快的西欧商人,这波人好像没什么用啊?她提到异常飘飞的礼服,也提到随扇子舞动的火星,提到受神官心意控制的火势,还提到暴雨如注下辉煌如初的火塔。 魔法使们齐齐仰头盯着空中的文字,看上去有点儿呆。 “知道那边乱,没想到这么乱。”穿西装套裙的女士挠挠头,“为了疑似黑巫师,不惜让西敏寺烧成白地,嘿!这魄力!” “最可怕的难道不是他确认人家无辜之后还要灭口吗?”他同事补充,“就没人管管吗?” 让双方可以良好沟通的咒术还在尽职尽责地发挥着作用,他们说什么都被千代看了个一清二楚,不由气得面色通红。 “梅林啊,谁会在西敏寺里偷偷养龙啊?” “活该啊……” “那位女士撞上了也叫倒霉,别人都是被巫师救,只有她被巫师杀。” “等等。”冷面酷哥忽然插了一句,“日本巫师要杀她,她在英国被巫师杀?” “根本没差别。”他的同事补充,两个人一合计,如获至宝地转头走了。 “哎——”千代要拦没拦住,“你们什么意思?” “咳……”年轻人笑眯眯地清了清嗓子,“不如先把西——西——呃……” 空气中一行金光灿灿、喜气洋洋的大字浮现出来:让我们先给西园寺小姐治疗吧! “不消除我们的记忆了?”千代怀疑地问。 “外邦人员应优先服从其祖国的处理意见。”年轻人解释,“参照千代小姐的叙述,关于此类事件,贵国选择冷处理,那我们也只能尊重。就算这不合规,也应该由国际巫师联合会出面与贵国接洽。” 记忆保住了!千代很高兴,她努力收住脸上的得意,按捺住雀跃的步伐,一步一蹦地去向直子姬表功。 “这样啊……”可直子姬平淡地听完千代连说带比划的叙述,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去请他们进来吧!” 千代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直子姬那些从不向人提及的过往里,或许有比这更刺激的经历,就算没有,经历了火烧、绿光和车祸种种,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了。 只是有一点奇怪,那些人进入病房之后,直子姬就不肯说英语了。 她刚开始还很正常、很有礼貌地直视着来人,在看清了其中的某个、或者某些人之后,忽然像害怕或者怕羞那样,将脸偏到里侧的枕畔。 千代好奇地把那些人又端详了一下,冷面酷哥和疲惫女士已经走了,剩下的几人看着和寻常人没什么区别,硬要找不同,就是他们都拿着一根只有猎犬才会喜欢的棍子……直子姬怕棍子?她是猫吗?1 她走个神的功夫,那个老头已经追着直子姬的视线绕去了病床里侧,千代阻拦不及,眼睁睁让他和直子姬搭上了话。 “我可以将您完全治好,小姐。”老魔法使一上来就如此夸耀,“要不了三分钟。” “那很好,”直子姬艰难地点点头:“您请——” “如果您完全康复,想必很快就会回到贵国皇储身边,陪同他继续前往其他国家,这不符合麻瓜的科学,更不利于我们的保密措施……呃,总之您不能。”领头的年轻人立即插话,最后一句是对快乐老头说的。 “我知道她不能,我就是吹个牛。”老头轻松地回答,小木棍在直子姬身上扫来扫去,千代紧张地握住一只锡制茶壶,随时准备抡他头上。 直子姬难耐地闭了闭眼,哪怕是她,也需要相当的沉默来忍受现状吧?千代同情极了,不由越俎代庖地问了一句:“那要治到什么程度?” “您可以自己选。”这时候又自由起来了! “那就让我能够自主下床走动,靠自己的本事上厕所吧。”直子姬僵硬地卧着,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 魔法使们都笑了起来,千代完全不明白这么难堪的话题究竟有什么好笑的,这帮人到底知不知道西园寺公爵的养女是什么分量啊!但她很快就没心情气恼了,因为治疗开始了。那些蚊子哼哼一样的吟唱反正是听不懂了,只看到五颜六色的光流水般覆盖到直子姬身上,紧接着直子姬就小声叫道:“哎好痒!” “那是伤口在愈合。”快乐老头体贴地说,“抓吧,抓两下没什么的,过两天我再给你把疤去掉。” 千代险些插嘴问能不能也帮她这个忙——她后颈上就有个疤,偏偏是后颈!小时候路过树下,被掉落的大毛毛虫蛰的,可疼死她了。 第179章 “无所谓。”直子姬还是那副平淡的语气。 “您是纯血亚洲人吗?”快乐老头试图和她聊天。 这叫什么话啊!千代茫然地盯着空气中浮现的字迹,英国人说话都这么抽象的? “为什么这么问?”直子姬还真给他脸。 “我认识一个混血亚洲人,长得可漂亮了,我以为你们亚洲人长得都这么好看呢!”快乐老头天真烂漫地指了指千代,“比如那位小姐。” “你出去。”千代虚弱地指了指门的方向。 谁料直子姬却笑了起来。“噢?”她饶有兴致地问,“有多好看啊?” “如果您愿意当我的模特,或许我可以试着将您变成她的样子。”快乐老头语带诱惑,“永远哦!” “你滚!”这是愤怒的千代。 “沙菲克先生!”这是惊慌的年轻人。 快乐老头和直子姬一起“呵呵”地笑出了声,“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他挥了挥手里的木棍,迸出点点彩星。 “对我来说并不是。”年轻人板着脸,“请您对逝者尊重一点。” 千代猝不及防,“啊”的一声叫出来:“死——去、去世了?” 年轻人失魂落魄地张了张嘴,没发出一点儿声音,状态也变得很糟糕,以至于他的同事们都围上前来劝解他。 “唉……”老头也不快乐了,只是叹气,唯独直子姬还是那副样子,正垂目打量着自己重获自由的两只手,十指纤纤,摆出各种美妙的手势,似乎生死也不能撼动她一丝一毫。 治疗很快就结束了,年轻人临走前不厌其烦地叮嘱了好几遍,说她们得在这儿多待几天,明天起就会陆续有人来探视,该装虚弱就装虚弱……千代看得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住一口剪断:“姬君!” 大家都被她吓了一跳,包括直子姬。“做什么?”她愕然道,正试图自己下床走走。 “呃……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感谢一下那位救了您的好心人?”千代一本正经地建议,这个主意半分钟之前刚刚自她的脑海新鲜出炉。 “噢!”直子姬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从我们带来的东西里拣几样就行了,或许您愿意帮我们转交吗,普威特先生?” 千代一愣,她自己都记不住那年轻人的名字,直子姬是怎么知道的呢?罢了,或许他进门后又自我介绍过了吧,就在她走神的时候。 然而那叫做普威特的年轻人却表露出了明确的拒绝。“最好不要。”他严肃地说,“任何带有明显贵国风情的东西,都不太礼貌。” “为什么啊?”千代立即问,“听说欧洲人总是种族歧视,你们魔法使也这样吗?” “那倒没有。”快乐老头赶紧澄清,“事实上我们也是猜的,就是……嗯……” “他的妻子,就是我们之前提到过的那位女士,死于贵国之手……或许是,或许不是,我也弄不清楚。”年轻人低声说,似乎此事上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想如果事先知道二位的国籍,大概他根本就不会选择救人。” 千代死死地咬住嘴,憋得快要爆炸。她第一反应是“你们血口喷人”,第二反应是“那人一定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是她一句都不能说,她得忍住——这群人刚刚将直子姬几乎完全治好,如果被激怒了,要打要杀是不是更容易?就像绿光?就像火塔? 一片沉默之中,直子姬忽然开口了。 “他会的。”她的声音格外沙哑,眼神完全放空了,不知看向什么地方,“如果他不会,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不是吗?” 第96章 95 最后她们在魔法使的建议下,选择赠送一些好心人所需的珍贵药材——只出钱的那种。千代本来什么都不想送了,但这馊主意偏偏是她提的,故此十分懊恼,好在接下来探视慰问的人络绎不绝,皇太子本人在离开英国前都亲自来了一趟,她代直子姬酬应招待、忙个不可开交,倒将此事一股脑儿忘去了爪哇国。 出院的前一天,那个长相浓墨重彩的年轻人普威特又来了,还带来一张药材订购单。 “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没买?”千代强忍住将钱要回来的冲动。 “没几天、没几天……”普威特挠挠头,“我们生活节奏很慢的。” “您来得正好。”直子姬正在窗前舒展身体,进行一些体育化的活动,“我想请您拜托那位好心的先生,请他为我出具一张证明,证明我是被巫师所救,而不是自主避险。” “原来您会说英语!”普威特一呆,“这词用得可真够专业的!” “可以吗?”直子姬的态度相当强硬,千代就知道她在日本时那副柔和圆融模样是装的,她的直觉从不出错! “应该……” “不能‘应该’。要么别救,救这一次,反而等同于害我死得更惨……听说那绿光并没有多少痛苦,总比火烧要强些?如果没有这份证明,刽子手的名头那位好心人最起码也要担上一半。” “这话也太可怕了,走出这道门我就会忘记掉。”普威特连连摇手,“哪怕找专业人士帮忙。” 千代不乐意了:“我不是说过吗?难道你忘了?火塔!” “事实上我正是为这件事情而来,西园寺小姐。”普威特的发音字正腔圆,似乎回去苦练过了,“妄图袭击您的凶手抓到了,是日裔英国人,二代移民,从未踏足贵国。” 直子姬反而笑了:“即便如此,您也还不肯为我争取那张证明吗?未免太残忍了。” “您早就猜到了?”千代大叫,说不好究竟是真凶的身份、还是直子姬的反应更令她惊讶。 “拙劣。”直子姬垂目微笑,随手剔了剔指甲。 千代只感到胸中一阵激荡,一颗心“砰砰”直跳。这到底是什么振奋人心的场合她不懂,但她就是——就是—— “您的脸很红。”普威特诚实地说。 “不关你的事!”千代凶巴巴,转向直子姬时声音又转小,“我去洗把脸。” 在浴室里她特意将水流拧得很小,因为迫切地不想屏蔽直子姬的声音。她听到直子姬和普威特聊起凶手: “一问就招了,还挺自豪地说要为民除害……我们都以为凶手会隐姓埋名地躲藏甚至逃窜,但傲罗——就是警察——逮捕他时,他没事儿人一样在自己家店铺里看店!” “幕后黑手呢?” “这倒没说,可他的卧室里搜出很多信件,要知道您坐船往来两国的时间,我们的信使能跑一百多趟呢!” “那么我还需要第二份证明,官方的,以便回去后进行一些政治上的报复。” “这、这倒是应该的……那些信件如果能提取出什么铁证,我们也会通知您的。” “那倒用不着,你们有你们的渠道与法子,我们有我们的,各凭本事,各算各的。” “那凶手呢?”千代急火火地顶着一脸香皂沫子冲出来。 “死刑。”普威特干脆地说,“对没错,您可以这么理解。” “痛吗?” “不痛……吧?或许唯独这件事缺少一些反馈体验?” “绿光?” “不不不不不,那绿光其实是一种非常邪恶的……” “我有个主意。”千代严肃地转向直子姬,眼睛眯着,香皂沫子快干了都不敢睁开,感到一张脸紧绷绷的,似乎比平常缩小了一圈儿,“先引渡他,然后让魔法使的联合会强迫阴阳寮秉公判处,您再借宫中贵人的手,命令乌帽子用上次那种火。” 普威特怔怔地看着她,仿佛从来不认识她一样。“贵国……容貌和品德成反比吗?”他没忍住脱口而出。 千代恶狠狠白了他一眼,但没生气——普威特是她什么人呢?有什么必要? 她只在乎直子姬。 直子姬也在看她,眼神直勾勾,里面充满了……玩味,与审视。千代感到眼睛里一阵刺痛,大抵是香皂沫子飞进去了,连忙又转回浴室洗净。等她再出来时,直子姬就又跟从前一样了。 “她开玩笑的。我们无权引渡一个英国人,无论他自认是哪里人。”她笑着解释,见千代出来,便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去弄些饮料,“那么,两份证明,我是否可以拜托给您?” “第二份没问题,我会想办法送到您手上的。”千代听到普威特如此保证,“但第一份……他……唉……” “看起来我要好好斟酌一下这份礼物了。”不知为何直子姬的声音里却充满笑意,一阵纸张甩动的脆亮响声,大概是拿起了那张订购单……千代出神地听着,没留意热水从暖瓶里越流越多,直淌了一桌子。等她手忙脚乱地收拾好,端着只能勉强算是温热的茶水回去时,直子姬已经拿着一支铅笔勾勾画画好一阵儿了。 “把那些最贵的都给他选上,吃了我们这么大礼,不好意思不为我们办事。”千代依在直子姬身边瞎出主意。 第180章 “他好意思。”普威特幽幽地说,“绝对,我敢发誓。” “超预算了,顶我三个月的俸禄。”直子姬瞥了一眼。 千代艰难地计算起来,她甚至都不知道魔法使的钱与英镑的汇率,也不知道直子姬是怎么算出来的。 “您这是在挑什么呢?看哪个名字好听?” “我对韵律与语素毫无研究,我只是在凑整。”直子姬将订购单递还给普威特,“这样剩下的钱还够您喝杯咖啡,顺便再为您的妻子带一件小礼物。” 千代这才注意到普威特左手无名指上套着一个黄金圈。 白人男人的手,骨节粗大,毛孔夺目,甚至还要长毛,千代觉得那毫无美感。她不由得望向直子姬的手,便觉得十分正好,立时便遐想起它戴戒指的模样。大凡女人的手,长则凌厉,短则蠢钝,过瘦穷酸,过腴可笑,而直子姬就不一样了,她那双手比脸更美。 “您喜欢什么样儿的戒指?”她痴痴地问,一不留神说出来了! 这是个很冒昧的问题,直子姬和普威特齐刷刷地用一种很诧异的眼神盯着她。千代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脸不由得更红了,本就不伶俐的口齿愈发彼此打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我有喜欢的人了。”直子姬却是误会了,但并不妨碍她用一贯很平淡的口吻,向千代的心湖投下一记重击! “哎?”普威特坐立不安起来,他实在是,不适合出现在这种话题附近吧? 千代已经完全傻掉了,她像根摇摇摆摆的木头桩子,在原地晃荡了两下,一屁股坐倒在直子姬的座位前。“是谁啊?”她伤心欲绝地扳着直子姬的膝盖。 “你不认识啊。”直子姬却不想多谈,“就是父亲大人与牧野子爵他们,也不认识,我离开欧洲之前的事了。” 千代觉得自己好一些了,随即又担忧起来:难道趁这次欧游,直子姬要断线重连、死灰复燃? “为什么啊?”她执着地问,明知自己被直子姬宠坏了,“他不喜欢您?” “请允许我告辞我还得回去遛老鼠!”普威特站起来就往外走,没忘记抓牢那张订购单。 直子姬叹了口气,有些后悔的模样,千代反而更加不想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因为她知道根本没有下一回。 “因为‘道不同’。”直子姬纡尊降贵地亲自追出去送客前,丢下这么一句给千代,但她汉学学得相当一般——所以直子姬爱上一个大坏蛋?她的姬君当然是好人啦,和好人“道不同”的那就只能是坏蛋了呗? 千代心生怜悯,觉得直子姬十分可怜,尤其是再次看到她那副惯常的平淡表情之后。再加上她今天莽撞冒失了太多次,直子姬似乎也有些不高兴,便按捺下性子,乖乖巧巧地装鹌鹑,倒惹得直子姬额外看了她好几眼,也算是意外之喜。 而没有了千代的叽叽喳喳,似乎直子姬也觉得旅途寂寞,干脆主动给千代讲起沿路风光来。她从来只晓得直子姬从前是法国人,想不到对英国也这样了解。可到法国下船后,直子姬反而沉默起来,千代知道这大抵叫做“乡愁”,便体贴地不置一词。 她们抵法的这天,皇太子殿下刚巧已于前一日离法北上,往比利时去了,要一气游完荷兰才回来,而直子姬与她将在驻法武官的保护下在法国等候,汇合南返的皇太子一同往欧游的最后一站意大利——这意味着千代能和直子姬一起在法国度过无忧无虑的两个周。 只有她们俩,自由的,健康的,两个人。 千代昨天晚上就激动得完全没睡好,装乖也有“困”的原因。她正在心里盘算着、两个周要如何安排,就听直子姬突然说要喝咖啡。 “在这儿?”千代指着港口大厅角落里寒酸的小摊子,“不是说大使派人在外面等?或许我们可以——” “就在这儿。”直子姬不容置疑地说,甚至主动将裙摆一拢,坐下了。 千代真是拿她没有办法,谁知道咖啡端上来,直子姬却不喝,只用手指蘸着咖啡液在桌子上划来划去,时不时抬头望向登船旅客的方向。千代被她引得回了好几次头,但似乎只是其他国家的什么要员,前呼后拥的,那男人个子不高,面色苍白,眼神却很有力1。欧洲这种小国如牛毛的地方,直子姬至于吗?她自己是和天皇父子谈笑风生的呀! 过了一会儿,有人过来向她们兜售鲜花,一个很老练的小女孩,神情严肃,想必生意不好。直子姬却很捧场,挑了一支深红色近乎发黑的玫瑰,又往小女孩手里塞了一张英镑。那孩子毫不犹豫地伸手要接,直子姬反而不松手了,用一种很严厉的眼神注视着她。 “只要十个苏!”小女孩一愣,似乎有些恍然大悟的意思,赶紧接话。不过千代看那张纸钞怎么也得有十镑,当然它看上去更像一页随便折叠起来的白纸,英国人对钞票的审美真是怪啊!2 “没事,拿去吧。”直子姬终于松手了,随即用一种很温柔的语气同千代讲,原来她小时候在马赛跑码头,也是从卖花女开始的。 千代听得连连点头,望向小女孩的神情也更温和了,甚至从提包上解下一枚水音铃送给她。小女孩却用一种见了鬼的古怪眼神盯着那张英镑,然后也看了看要员一行人的方向。3 “最好别去。”千代用她生涩的英语阻拦,“会被打出来。” 直子姬笑了起来,一口将咖啡喝干,轻快站起身来:“别管她了,我们走吧!” 千代计划得好好儿的,行程里甚至还有三天的马赛之旅,但这一切都被她突如其来的疾病给打断了——来法国的当天晚上,奥地利皇后住过的高级饭店的高级床才睡了几个小时,千代就开始发高烧,至天亮时已是红疹缠身,密密麻麻,十分可怖。 “猩红热。”被连夜请来的医生如此判断,千代已经烧迷糊了,只感到听诊器冰冷冷地叩问她的心率,“具有很强的传染性,恐怕需要住院。” “不……我还没去凯旋门……”千代喃喃抗议,“还有……塔……” “凯旋门在这儿,埃菲尔铁塔也在,又不会跑走,它们会等你回来的。”直子姬温柔的声音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这里不是日本,我会安排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大夫和最好的药,你一定会看上凯旋门的,我保证。” 她立刻就觉得没那么冷了。虽然病魔将她拖入黑暗的深渊,但有人会在光明的入口,等着接她上来。 夏风强劲地吹拂过巴黎的街道,青年蹬着自行车滑过拐角。路面很有些不平整,头天夜里下过雨,飞了一身的泥点子在身上。那身西服是特意熨平的,好在防水。 今天本该很忙,组织初立,要筹备、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可作为引路人的z君告诉他,有一位神秘的赞助人,很希望见一见他。至于为什么非得是他,没人知道。 真奇怪,他们还有赞助人?他还以为这里只有一群勤工俭学、自食其力的人,劳动的手,怎么能手心向上、问人要钱呢? 但他还是来了,因为就连张都没见过那位神秘的赞助人。没人知道ta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华是洋,这一条线上的关系似乎源远流长,钱从国内汇来,人却在国外。问z君,z君也说不清楚,只知是通过国内的c君才搭上的,而c君呢,资历深,经历的也多,认识的人更多,但愿他们以后不会为这些“友情赞助”所掣肘。 照对方给出的地址,他将车子停在一栋平平无奇的红砖楼房前。青年仰起头来打量,此地就是最普通的居民区,房子有些年头了,盖来就是为了出租,甚至他自己在另一个区,也住在一栋八成相似的房子里。这一栋更大些,几家人合租在一起,他敲了半天门,还是对过的白俄女佣开他进来。 “请您直接进去吧,门没锁,随便坐。”女佣看着像是逃难出来的,急匆匆地在围裙上揩了一把,过薄的白皮肤因忙碌而红胀,泛着一层油汗,这竟让青年想起高邮的腌蛋,他想他大抵是饿了,或者是想家了,“那位小姐是这么说的。” 青年道过谢,倒没有大惊小怪,他走过几万里路,见过许多有能力的女士,就比如一同做事的x君。他长期以来所熟悉的也都是那一类的女士,是以当他握上门把手时,一时竟有些紧张。 什么样的女士,会住在这样的房子里,还赞助他们的事业? “请您见谅!”青年高声告罪,将门轻轻一推,第一眼没敢直勾勾地往里看,第二眼仓皇一扫,竟大吃一惊: 屋子里空荡荡的,吊灯上没有灯泡只有蜘蛛网,壁纸到处破损,地板也时有翘起。满堂成套的家具是没有的,只有两把扶手椅摆在正当中,又不知从哪拖了个铁皮桶权当做茶几,可着座次摆着酒杯酒瓶。在这自成一体的荒凉里,那对整洁的扶手椅反倒成为了突兀的所在,它们是那么的“正常”,好像是从某间高级餐厅里小心翼翼扛来的。 他该坐吗?青年一向果决,这次难得踌躇。正思索间,就听见内室的门一响—— 第181章 一位黑发黑眼的年长女士倒退着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式样奇怪的银白无袖紧身长旗袍,自己用手不断地扯扯这里、抚平那里,一边走一边掉头看后影儿,抬眼便看见了他。 “哎!”许是被他吓了一跳,女士下意识地叫出了声,但那或许也可以看作是个招呼,因为那位女士很久都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眼睛亮闪闪的,满盛着细碎的喜悦,脸上尽是笑容。 “很高兴见到您。”他只好打破沉默,有些手足无措。 那位女士张了张嘴,有什么话想说似的,但又说不出口。她欲言又止地纠结了半天,甚至捏捏腮帮子,或者抻一抻下巴,就这样几次三番,终于教她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开头的音节还不熟练,但说到最后,已经能够自如地表达情感了。 她说:“原来您长这样啊,w先生。”4 第97章 96 “您听说过我?”青年十分谨慎。 “久闻大名。”奇怪的女士率先就座,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铁皮桶,“我也是刚刚才想到,就这样干巴巴地说话似乎太枯燥了,原谅我一时半会儿也腾不出手弄些好东西来。” 青年觉得这位女士所说的白话很有意思,似乎比国内如今所流行的更加简白,那么流畅、那么轻松,并不为了刻意地摒除古文而选择现代化的字眼,似乎她……从生下来就活在一个完全没有文言的环境里。 她自顾自说着,已经要给他倒酒了,青年连忙推辞,那位女士却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你当得起,绝对当得起。” 青年愈发迷惑,可那位女士却毫无进入正题的意思。他端着酒杯更拘束了,她却因一口酒落胃而更活泛了。 “好看吗?”那位女士摸了摸冰河般自膝盖滑落的丝缎,“原该在日本见你的,可时机太不凑巧。这次倒是真正凑巧,可惜又太仓促,巴黎最不缺时装裁缝,会做旗袍的可就少了。” 这真是旗袍啊?青年读书时也曾女装为社团串戏,对女士衣装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就算不了解,每天走在街上也长眼睛。他略作犹豫,便诚实告知,其实这衣服很奇怪,他也是第一次见,国内没人这么穿。 “哎?”女士大受震撼,“怎么会?我、我记错了?” 于是青年告诉她,现在女性国民们还是穿两件式的更多,绝对会带袖子,形状像一对喇叭,而且很宽松,绝不会像这件“旗袍”一样紧绷绷地将全身曲线都勾勒分明。他甚至都没好意思提那过分高的开衩,只有最露骨的电影明星才会这么穿。 “这也差太多了!”女士很愤懑。 “不,很好看。”青年基于绅士的礼貌而称赞她,事实上也确实不难看。这位女士的容貌十分有特色,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她是个混血,两大种族的遗传基因在她脸上势均力敌地占据相同的份额,他只是觉得……这副五官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吧!这花纹我挑了好久呢,别的料子看上去倒像是寿衣。” 青年掩饰般地喝了口酒,他实在觉得明明眼前这件更像。这块旗袍料并非纯白,随着人的行动坐卧会折射出蓝绿的电光,但……白旗袍,怎么想的用元缎绲边啊?这一身能不能当寿衣,他对那些糟粕并不了解,但穿来服丧、吊丧却是完全没问题。 这位女士,她虽然满嘴国语,实际上还是个外国人吧?青年默默地想,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种隔阂。 “拿去吧!”冷不防地,女士递过来一张名片,上面有一行手写的俄英双语地址,在赤塔。 “这是……” “一间仓库。” 这他倒也看得出来,而且是铁路附近的大仓库。 “想要自己的飞机大炮吗?坦克车?航空母舰?”女士垂目盯着那张名片,眼皮一眨,眼光隔着密密层层的睫毛斜斜地直射上去,瞄准了青年的面孔,“还有拖拉机、联合收割机什么的,太多了,我也记不清了……想要的话,就去拿吧,都在那里了。” 青年眨眨眼,有些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过去我常常想,亲手将这些东西交到你们手里的那一刻,我该有多么激动、多么自豪,那一刻我所获得的荣耀,这世间没有任何奖项能够比得上。”她这么说着,神情却很平淡,“可我等得太久了,真到了这一刻……” 她又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努力绽出一个笑容:“无论如何我还是很高兴,因为我见到了你,w先生。这几年我一直很忐忑,险些以为……青岛的地标性建筑要没在我手里。1” 青年的注意力还尽数落在那张名片上,只勉强分出一点头脑来答话:“什么?青岛……您指那个教堂?这不能够吧?” “谁知道呢,或许是吧!”女士笑了笑,一边又叹气,仿佛很孤独的样子。 青年还在翻来覆去地看着那张没头没脑的名片,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仓库里到底有什么呢,密斯——” “哎呀,我的名字可太多了。”女士笑着摆了摆手,“虽然在那里待得不太愉快,但我们福利院出来的孩子啊,都姓党。” 青年一怔,党? “怎么样,比mrs. mann3是强吧?”那位女士开了个玩笑才回答他的问题,“那里有资料,有图纸,有模型,有生产线,从必不可少的合金、钢管与螺丝钉,到英国三军装备部竭尽全力也要保密的一切,还是超全傻瓜特供版——认字就行。缺点是全英文的,得自己找人翻译一下。” 这一定是开玩笑的,是白日做梦。青年攻读的并非理工科,他去日本又来法国,一直也不曾涉猎,但他知道这番话的分量,如果是真的……可一想到遥远祖国的现状,又觉得黯然。 祖国现在所缺的,不是这个。 “最早的资料已经很原始了,我时刻关注那边的动向,有新技术会再往里塞,我想咱们还是从头开始学起比较容易吃透,对不对?”那位女士却自顾自说得高兴,“你们只要出些人,出点矿,知道哪里有吗?东北有油田,日本人已经勘探过了吧?没事儿他们找不着的,你们以后就奔着他们找过的,往下多挖几米,那油能呲那么老高;铁矿似乎不缺,算了没事儿东北也有——真是个好地方啊!四川江西有稀有金属,还有其他邪门资源,我根本也记不住,山东也有油田,新疆——” “不,等等,女士!”青年一直礼貌克制的声音稍稍提高了一点,“我不明白,您给我这个……而我们……” “会有那么一天的。”那位女士忽然也沉静下来,“当然不是现在,现在你也未必信我。但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这次错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下次,我也未必能活到那一天、亲眼见到那一幕。旁的人我都不相信,你也不要告诉别人。” “我一个人怎么能——” “当你遇到那个人时,你自然就知道了,你知道他会是那个和你一起担负国家命运的人,未来你们会一起并肩走过几十年风风雨雨……总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青年震惊地望着她,担负起国家的命运……吗?他当然知道,祖国的未来在全体年轻人肩上,但她显然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更具体的。 这是怪力乱神吗?但似乎又不像,那位女士非常清醒,一共就喝了一口酒。 “啊,终于交出去了!”她轻快地站起身来,甚至想伸懒腰,但被那件古怪旗袍给束缚住了。“有一句话忘记问了,w先生。”那位女士像个小姑娘一样拍了拍脑门,“如果有个曾大肆侵略过你、此时此刻也正在蚕食、且即将鲸吞你的国家遭遇了灭顶之灾,你作为邻国,会出手相救吗?” “会。”青年毫不犹豫地说,“人民无辜。” 那位女士凝视着他,以一种奇异的神情。“如果是小时候的我,想必有好多难听的话要说,外子碰巧很擅长这一点。但是现在……”她点头一笑,“全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对吧?” “这话说得不错。”青年眉宇生辉。 “还有好多说得不错的,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什么的,可惜我没见过实物,也记不太清了。”她依旧望着青年,似乎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东西,某种更大、更宏伟却无法捉摸、遥不可及的事物,“或许是这就是命中注定吧,你们的路我注定走不来。” 她一边笑,一边摇了摇头,但笑声里毫无讥讽,唯有无奈。 “就这样吧,我先走一步。”她说,郑重其事地肃了肃面色,甚至向青年微微欠身,“要加油哦,嗯……就是‘好好干’的意思。” 但青年再次叫住了她。“您为什么要做这些?”他问。 连他自己都说不好,在问出这个问题时,究竟是信她还是不信。她所托付的东西、她古怪的言行,都让她显得毫不可信,可如果那位女士是个骗子,她又图什么呢?如果……万分之一的侥幸如果是真的,她、她又是怎么做到的?她到底是谁呢? 第182章 “因为我是中国人啊。”那位女士很平淡地向他摆了摆手,头都没回,“新中国。” 新中国。 踏进这栋屋子以来听过的所有离奇言语,都没有这三个字带给青年的震撼大。他一直以来都相信着,未来会不一样,他们会用双手将自己的祖国建造成全新的模样。但那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谁都不知道。似乎那只是一个美好而模糊、只存在于他们脑子里的愿景,光辉盛大但不具体。 可那位女士就那样轻易地说了出来,就像她的白话一样,似乎她……她知道,她熟悉、热爱甚至怀念。刚刚说到“全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的时候,青年分明听见她哽咽的声音,也看到她眼眶湿了。以往他们也曾为理想与信仰而流泪,但那位女士却不像……是了,她说,他们的路她走不了了。 青年握紧手里的名片,忽然转身追了出去。可街道上人来人往,已经没有了那位女士的踪影。路口有个卖花的吉普赛小女孩一直在来来回回地打转,青年三两步跑去,问她有没有见过一位穿无袖白裙子的女士走过。 小女孩将怀抱的花束向他面前一递,青年没办法,只好抽了一束有些蔫的风铃草,品相不好,大抵也要不了几个钱。 “没见过。”小女孩翻了个白眼。 青年有些泄气,但还是如约付了钱,正要走时,却又被小女孩叫住。 “怎么了?”青年弯下腰去,耐心地等着她,他其实还挺喜欢小孩的,哪怕这孩子早早混出了一副成年人式的早熟姿态。 小女孩板着脸,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最后恶狠狠将拳头朝手心里一砸,喊道:“算了,豁出去了!” 花被震洒了一地,她却丝毫没有要捡的意思,反而向青年讨回了那束风铃草:“我来替你包一下。”说着开始从随身的大挎包里扯报纸。 这种事……需要如此激烈的思想斗争吗?青年摇摇头,搞不清楚现在的小孩子都在想些什么,他难掩失望地俯身,将一支支零落尘埃的玫瑰、百合捡起,怼在大腿上整了整,和小女孩2交换回自己的风铃草。 回程路上他免不了想起那位来无影、去无踪的赞助人女士,他当然知道这样不对,无论为了路人还是为了己身的安全,都不该在骑车时分心想事,可不知为何,总是骑着骑着就走神。那束花就夹在刹车线与车前把之间,一路危危险险地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青年决定先去找x君的丈夫c君,教他说这花就是他自己买的,如此这钱也算没有白花。 “我如果是女士,也要羡慕未来的嫂夫人,不知道生活会有多么幸福!” c君正好在家,衬衫卷在上臂,门口摊了一地的皮鞋等着被他刷。 青年拍了拍c君的肩膀,如今的他实在是没心情开玩笑。见友人高高兴兴地要带着花回去哄妻子,他刚要转身,目光却忽然一凝! 他明白刚刚为什么一直走神了! “哎你怎么还带抢回——”c君差点被他拉了个趔趄,包裹花束的报纸就被粗暴地强行从怀里扯了下来。 那是一张几年前的旧报纸,还是和会时候的事,那年青年还没有毕业。他清晰地记得,会议刚刚开始便预兆不好,似乎注定要丧权而归,但一场突如其来的谋杀却强势扭转了原本定好的进程:“大转弯”开始了。 那两位死者的身份任何一位关心时事政治的人都铭记于心,他们都是政府中不可或缺的事务官,头顶的大臣与首相就算换成跑马灯,但凡长脑子就不会去动这种人。 而相比于那位平平无奇、只在战时兼管过暂设的军需部的男士,那位盖尔·纳什上校就引人注目得多。“大转弯”发生的那一天,《申报》、《大公报》和《新闻报》上就有人发文悼念,他扫过一眼,只记得多是遗老遗少骈四俪六的锦绣文字。小报上则提到,北京宣武门的校场口胡同有人家挂了白,上海的某家西式医院则紧急撤掉了花园里所有的万圣节布置。 只隔着一道窄窄海峡的法国自然不会不报道这件事,他们甚至还配了图片,用的是盖尔·纳什获封嘉德骑士时的官方照。全副披挂的女士正值最好的年华,哪怕是华丽累赘的衣袍与装饰都无法遮掩她的风采分毫,两大种族的血统在她脸上势均力敌地占据相同的份额,使人一眼便能望知,她是个混血。 第98章 97 千代出院的那一天,空中濛濛地下着细雨,整个世界都浸润在淡蓝色的忧郁雾气里。但是千代不在乎。 她坐在车上仍不减兴奋,说得叽里呱啦:“……大夫说很少见到我这样的成年人患猩红热,所以我好起来也比小孩子快,当然啦,这也和姬君为我安排的——姬君?姬君?” 直子姬有些心不在焉的,她脸上裱糊着笑意,眼神却放空。 “您怎么啦?”千代有些担心,“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直子姬回过神来,打点起精神,“一直以来心头挂住的一件大事终于了结,感到有点空落落的。” “什么大事啊?”话说出口就后悔,千代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打从上次她非要越界去刨根究底、惹得直子姬不高兴,她就发誓一定要长记性来着! “就是你的病啊!”直子姬笑了起来,像摸小孩子一样摸了摸千代的头。 虽然千代拍着胸脯保证她现在又壮得像头牛,但直子姬还是拖到天放晴才允许她出去走走。她简直像能看见时间溜走的脚步似的,怀着一种强烈的紧迫感拖着直子姬满巴黎疯跑。直子姬向来纵容她,她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不想穿洋服就穿着物,想穿男装也行。她们一起在香榭丽舍大道上漫步,一起去时装屋挑选面料,一起去了凯旋门、埃菲尔铁塔和卢浮宫,一起在塞纳河畔喝咖啡……还有许多千代事先不曾听说过的、有意思的小店,直子姬都陪她一一踏遍了。 千代觉得自己好像生活在绝无仅有的美梦里,她幸福得快要飘起来了,这个梦如果能一直不醒,那该多好呢?可惜等到皇太子南返,直子姬就又会成为端庄优雅、雏人形一般标准的“藤典侍”,千代只是她的侍女,每日枯守在赤坂屋敷里,遥遥等待着直子姬退宫的消息。这段路很短,短得她几步就能跑过去,可却是千代此生无法跨越的天途。 美梦的最后一天,千代决定小小的“出格”一次,以作铭记。 “那种地方?”直子姬被她面红耳赤、支支吾吾问得摸不着头脑,“哪种地方?” “就是……吉原那种地方。”千代都不敢抬头看直子姬,“我们去,她们会接待吗?” “不知道,因为我们根本不会去。”直子姬神情冷下来,“千代,你多大了?” “十八!”千代昂首挺胸,很是自豪,“无论哪个国家的规定,除非我是个男人,否则我都成年了。” 直子姬恍惚了一下,不知想起了什么,千代已经猴在她身上、扭来扭去地缠个没完。 “可法国和日本不一样。”直子姬表现出了明显的动摇,“你要是想——” “不不不我不想!”千代激烈否认,不等她开口就知道直子姬会提出怎样的解决方案,“香榭丽舍大道上的那些交际花,看上去和真正的贵妇有什么不同?” 她实在是厌倦了,厌倦了那种风雅、礼貌、体面的东西,各式各样的规则将人与人划分成壁垒分明的界限,每个人都得被安进各自的小格子里去,恪守着该有的本分。直子姬是藤典侍,而她是女仆……千代本可以面不改色地接受皇太子的刁难,五郎八还为她担心,可千代自己知道,她在皇太子眼里连个物件儿都算不上,她的主人直子姬才是那个物件儿。 但是现在,经历了在欧洲的一切,千代只想把那一玻璃盆的糖果都扣到皇太子圆溜溜的脑袋上去。 她渴望某些粗俗的、热烈的、毫不体面的、打破界限的……那个词她想都不敢想,或许是感情,或许是欢笑吧? 不可以吗? 直子姬无奈地看着她,末了叹了口气:“去把那身西服换上——我在那种地方很安全,你正相反。” 千代机灵灵地打了个寒噤,激动的。 赶在夕阳落山之前,直子姬带她来到蒙马特高地下的一间酒吧,千代发现有不少男装丽人同她们挤在一起,有的认认真真地贴着假胡须、胳膊下夹着礼帽,有的人连声音都故意装得粗豪,像她们这样只是换身衣服就来的,反而不多。 “在这里,性别意味着某种可能性,‘男人’是不可以被拉走的。”直子姬拿着两张入场券,言简意赅地同她解释。 千代还是茫然,怎么喝点小酒还要有这么大的规矩?这群女人乔装打扮,就是为了和男人坐在一起喝杯酒吗?但当舞台大幕拉开,她便不这么想了—— 十二个美艳的舞女像一蓬炸开的烟花,一股脑儿地挤到她的眼前。她们裸露的肩膀上只围着一条羽毛乱飞的长披肩,鲜红闪亮的裙子挤在一起“沙沙”作响,裙摆的每一层褶皱都钉着数不清的金属片,同她们红唇下耀眼的洁白牙齿一起,嚣张地反射着台上热辣辣的强光射灯。 第183章 音乐激昂地攀上一个小高峰,舞女忽然齐刷刷地将腿一抬! “嚯——”台下齐齐发出这样一声喊,紧接着口哨声不断,还有人大力鼓掌。 千代眼睛还盯在台上,嘴巴已经迫不及待地去找直子姬了:“她们裙子底下——什么都没穿?” “长裤是没有的,我想内裤总有一条?”直子姬矜持地咬着一颗黑橄榄,淡定地回答她。 “那也太高了吧?什么人能把腿踢到脸前啊!”千代甚至感到一丝惧怕,她觉得自己的腿部肌腱都在跟着痛。 “你说我能跳吗?”直子姬忽然问她。 “什么!!!!”千代的吼声差点盖过伴奏的音乐,“绝对不行!” 西园寺公爵的女儿,要不是外面收养的,根本就是连皇后都当得,怎么能去跳这种、这种——欣赏是一码事,上台是另一码事,总之绝对不行。 “噢,我是说单从难易程度上,我能不能跳?”习惯了千代的大开大合,直子姬异常的波澜不惊。 “那、那也不行!”千代脸红了,一时片刻她还是无法将从三位的藤典侍与台上热辣奔放的舞女联系到一起,“您跳这个做什么?” “兴之所至,随便一提而已。”直子姬笑眯眯地,千代怀疑她今晚就会回去偷偷压腿! 一曲跳完,酒吧里那种聚精会神的紧张感便消散了,有人往外走,有人往里进。直子姬让她坐好:“我买的是通票,后面还有,今天非得让你看到吐不可。” “那不可能!”千代笑嘻嘻地耍赖,渐渐地便笑不出来了。因为气氛一旦松弛,某些刚刚无暇顾及的异样感觉便分外清晰,她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那视线沉甸甸、仿佛有重量,恨不得将她整个人拍平在桌上。 “那边有个人好奇怪,一直看这边。”千代不敢老回头,悄悄指给直子姬看,“跳舞的时候好像也是。” 刚刚她忙里偷闲地扫过几眼,台上极亮,台下便暗昏昏的,只能看见是个黑头发的欧洲男人,鼻子相当有存在感,旁的什么都看不清。现在偷摸再看,大抵能估算出年纪,三十来岁,和千代的父亲吉右卫门差不多大。 “哪儿?”直子姬漫不经心地偏过头来,倏然浑身一震。 “姬君?”千代敏锐地发现了主人的反常,“您怎么了?” 直子姬没有回答她,只是像被什么邪灵攫住了心神一般,呆呆地望着那人的方向。 坏了,千代心想,这八成是遇上老情人了,歌舞伎剧场里都是这么演的!她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幽微情绪重新去打量那人,总之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花样来。就……平平无奇吧,尤其是在法国,更不符合东方人的审美。 她在座位上扭转身体、伸长了脖子去望的姿态已经称得上非常无礼了,直子姬忽然一把按住千代紧紧绷在圆桌边沿的胳膊,斩钉截铁地说:“巧合!” 这太有意思了,千代想,直子姬居然慌了,她居然有名为“慌张”的情绪。招魂神社的火场里,哪怕差点被沉重的礼服卷进火焰丛中,哪怕被烈焰逼到眼前,她都不曾有过丝毫的进退失措,现在她居然慌掉了。 可与老情人重逢,到底有什么可慌的呢?除非不是老情人——千代被自己聪明到了,高兴得摇头晃脑,她当然更喜欢这个结果。 “姬君。”她严肃地问,“他是你的债主吗?公爵当年没有为您还债吗?” “啊?”直子姬双眼放空,整个人显得有点儿迟钝,“算是吧……怎、怎么不算呢?” 千代理解地点了点头。使团在凡尔赛遭到的非人待遇,这在坊间根本不是秘密。她哥哥曾说过,内阁里甚至有人盼望着他们一个也回不来,这样的话,他们就能够从莫名其妙的凶手变成身肩正义的受害人,毕竟两军交战且还不斩来使呢! 这一切都多亏了直子姬尽力居中斡旋。但使团的离开并不正式,更不符合外交礼仪,只比“偷跑”强了一点点,甚至只能临时搭乘商船归国——即便有钱也不敢乱花,哪还有余地为直子姬还债? “您别白费功夫了。”千代再度心生同情,“他早看见您了,毕竟那边最多也只能看到我后脖颈上被毛毛虫蜇出来的疤。” “我……只要我装作没看见他。”直子姬勇敢地说,喉头剧烈地滚动着,不会要被吓哭了吧? “哦不!”千代先吓得往直子姬身边一缩,“他他他他走过来了!” 直子姬眼疾手快地将桌边唯一一个还空着的高椅踹倒,然后不停地试图用脚将它拨拉到更远的地方去。千代想说这根本没用,而且很好笑,但她从没见过直子姬这样活泼——发自内心的,而不是被她强拉着。 正想着,债主已经到跟前儿了。他低头看了一眼,直子姬就若无其事地将脚收了回去。债主自己动手、将那张高椅捡回来放好,才很平静地问:“不欢迎吗?” 舞曲又轰轰烈烈地响了起来,围绕着这张小小的圆桌,空气却突兀地陷入了沉默。没有招呼,没有寒暄,什么都没有,这两个人只是默默地相对,直子姬低着头,债主也低着头——在看她。 千代既想看演出,又舍不得错过眼前这一幕。她还在想突然变懦弱的直子姬到底何时才会开口回应,那债主就已经老实不客气地自己坐下了。见千代瞠目结舌,他甚至主动同千代搭话:“她花钱与我花钱没什么不同,我有权利坐下。” 那神情简直称得上是和颜悦色! 是该高兴,千代暗自琢磨,跑路好几年的老赖忽然从天而降在眼前,换成哪个被漂了账的债主不得高兴得晚上都没心思睡觉啊! 直子姬诧怪地看了债主一眼,一触到他的眼神赶紧又缩了回去,低声道:“我花的是我的俸禄。” “你的俸禄建立在多少人的痛苦与心碎之上,这其中也有我的一份。”只是看似随意的一句话,直子姬却被激得牙关紧咬,眼圈儿都红了。 唉,寻常人欠债都觉得羞耻,何况是西园寺家的姬君呢?千代心疼极了,但看债主——老天爷,他居然在笑啊!只是欠钱而已,没必要吧? “比我想象得要早,我以为下次见到你,你会和格林德沃一起出现在报纸的通缉令上。” 千代觉得……她似乎无意中触及到了直子姬阴暗过去。她其实——其实是伙同那个格什么什么的人,联手骗光了债主的钱吧?人家都要报警抓她了!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直子姬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往里面藏了一副欢欣剂。”债主说,“你以为我不会打开看?我和日本人又没仇。” “就不能是巧合吗?”直子姬颤抖了一下,虚弱地问。 “当然还有别的,我想高贵的公爵小姐一定是太久没光临并不欢迎她的欧洲了。”债主冷冷地回答,“正常人都知道,一个德国人如果想要去英国,他可以直接乘船南下,而不是非要先来法国、再折返北上。你自己清楚德国有多少港口,怎么,伺候人的生活过久了,就忘了从前是怎么随心所欲了?” 千代已经生气了!哪怕这些话她只能听个七七八八,哪怕这七七八八里还有很大部分她不知道是在讲什么,可、可这人讲话未免太难听了,他是债主了不起吗? “更何况,”债主忽然放缓了语速,“你以为我们是你们?我告诉过你,有些事你们干得出来,我们却永远都不会做。” 直子姬抖得更厉害了。“你设局骗我?”她终于有点生气了,声音轻而激烈,像舞台上簌簌抖动的金属片,“什么‘你们’、‘我们’的,我——” “你只是太紧张了,也太敏感。”债主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哪怕是格林德沃,也不会觉得一个小党派的头头去趟英国有什么不对。只有你,盖——只有你,只有你会一见之下就觉得,是我们在试图操控这个关键人物,所以你一定要争分夺秒地抢回来——因为你就是这么对待别人的。”1 这两人说话一个比一个声音小,千代又要看演出,又要尽力分辨,根本忙不过来。可直子姬却再度沉默了,她垂头坐在那里,瘦瘦小小的一个人,看上去分外可怜。但债主似乎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如果千代没听错,他应该也没有进行什么道德上的评判,是直子姬自己心虚。 千代不得不接受自己所侍奉的主人不仅年纪轻轻经略政界,甚至还牵涉进一个很大的金融犯罪团伙里的悲惨现实,连带着她自己的腰杆都没那么硬了。什么西园寺家的姬君,什么从三位,这里是法国啊,人家又不认!该死的,皇太子是半路专列被炸了吗?怎么还不回来? “你叫什么名字?”大概是她内心的挣扎已经具象到了脸上,引得债主又看了她一眼。可……可这难道是绅士应有的礼节吗?千代对西洋绅士的印象片片碎裂,当年她在前往分家侍奉直子姬之前得到了公爵召见,公爵都没这么生硬地问她名姓! 第184章 “千代。”她硬邦邦地说,为了这口气,腰板也得重新硬回去。 “我的侍女。”直子姬用一种宝爱且怜惜的语气介绍她,“她是一个发自真心的人。” 千代的脸“腾”的红了,被巨大的幸福感兜头淹没! “她会是那个例外吗?”债主问。 为什么要这么问? “不会。”直子姬毫不犹豫地说,指着舞台上尽情甩动长腿的康康舞女郎,“这是医疗关怀。” “她看上去和树叶差不多大。” “事实上,一样大。”直子姬甚至向千代微笑着点了点头,“所以她有,而旁人没有。”2 一定是说她得了小孩子才会得的猩红热吧?千代有些不好意思,总感觉直子姬是在隐晦地指责自己调皮捣蛋似的。 债主又不说话了,直子姬也不说话,千代赶紧多看了几眼舞台上,直到一曲跳完,他俩还是这么坐着。 “还没恭喜你,这么多年,你终于做到了。” “这你也知道?” “我还知道你离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嗯?”直子姬一愣,立即伸手指往酒杯里蘸了蘸,就要在桌上画什么。千代隐约觉得这场面有些眼熟,但债主已经一把握住了直子姬的手。 “喂你——松开!”千代低声喝道。 债主理都不理,仿佛能预判到直子姬下一步动作似的,将她的左手也控制住了。千代火冒三丈,起身就要去推他,债主却带动着直子姬的手肘一撞,将整瓶酒都推倒在了她身上。 “你的……武器呢?”趁着千代被满身淋漓的酒水弄得手足无措,债主紧紧地逼视着直子姬。 “没带回来。”直子姬突然不难堪也不心虚了,沉着地面向他,“一个都没有。” “你真当自己是非洲人了?”债主突兀地生起气来,刚才的高兴来得快、去得更快,“那你应该把皮肤涂黑,而不是土地——” “你怎么还在欺骗自己,西弗勒斯?”直子姬举起那只被用力紧握到泛白的左手,“那我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不是失灵,更不是我能力不足,我从来没想过要躲避,是我选择了不躲避!如果没有你……奥托他们会继续执行我留下的计划。” 千代正手忙脚乱地擦拭衣服,间或抬头看他们一眼,发现债主的神情仿佛要吃人一样。她从没见过那样难看的脸色,一般人气成这样早就发作了,譬如她的父亲大人,永山吉右卫门,估计现在正拿起那把祖传的打刀、叫嚣着要砍死谁再谢罪呢。 “你死了……”他轻声叹息,但那话怎么也都说不下去。千代心里正怪他口无遮拦,债主却接上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那样我就能见到你了。” “见不到。”明明直子姬还是原来的样子,可千代总觉得、她似乎变得很冷酷似的,“别人也不是傻子,我怎么会留下这样的隐患?我死,也会以西园寺直子的身份死。”3 欠债还钱多简单的事儿,怎么老说些死呀活的?多不吉利啊!千代心中嗔怪,但好歹直子姬总算知道拿身份来压人了,等明天皇太子回来,这件事想必很快就能结束吧? 债主想必听懂了直子姬话语里暗含的威胁,他默默地坐在那里,整个人都仿佛要与台下的黑暗融为一体了。 “怎么了?”千代有点害怕了,悄悄用日语问直子姬。 “他拿我没办法。”直子姬有点悲哀、又有点轻松地说。 “您还要赖账啊?”千代傻眼了,觉得自家姬君不该具有这样……的品德,“欠很多吗?” “这个嘛……”直子姬幽幽叹息,“当死亡降临的那一刻,说不定我就能还上一些。” 那不就是遗产?合着从三位藤典侍的全部身家也还不上,这得是多大的一笔钱? “如果您是为了帝国的利益,完全可以向今上求助,让国家金库替您还钱。”千代认真地建议她,然而直子姬哭笑不得,她摆摆手,示意千代安静。 “你现在要怎么样嘛?”她好声好气地问债主,那男人却厌烦地别过脸去。千代挺同情他的,真的,普天之下哪有被拿捏的债主? “至少让我见见你。”可怜的金融犯罪受害人说。 这一句千代百分之百听懂了,可她觉得自己更不懂了。 “也行啊!”直子姬满不在乎地说,比了个“请”的手势,“你来还是我来?” 债主似乎觉得直子姬在戏弄他,神情更加不善,可直子姬只是笑吟吟地拈起一片法式小圆饼。“喏,这是我,”她指了指下面的饼皮,又指了指中间的夹心,“这是西园寺直子,那么它……可以是任何人。”4 两个人的目光都凝在最上层的饼皮上,千代好奇地跟着看了几眼,什么都看不出来。 “没想过还能这样吧?”直子姬得意洋洋。 “没有。”债主坦然承认,“那本来也不是我擅长的。” “那完了,也不是我,怎么办呢?”直子姬故作惊慌,“其实西园寺直子长得还是挺耐看的,要不你忍一下,习惯了就好了。” 债主笑出声来。“去你的!”他不满地说。 “哎呀,忘记你以貌取人了。”直子姬似乎是在打趣那位债主,继而又摸摸自己的腮,“这张脸,可是所有人用上这么多年的旅日见闻,一起为我硬凑出来的,比父母生我时可用心多了,你居然还嫌弃?” 债主越发笑个不了。“谁给你弄的?”他以一种嘲笑般的口吻问,“你们每天就做这个?” “还能有谁?”直子姬反问,“或许才华可以通过■液7传播,或许是他本来就擅长变形术……总之我们所有人,我们的夹心在饼皮盖上来的一瞬间就会崩溃,期间不知道出了多少事故,但他甚至还能再覆盖一层。” 不知是哪句话逗得债主又笑起来,但千代总觉得……他并没有实际所表现出来的那么高兴,而是借助“笑”在抒发一些别的什么……情绪,或者感情。证据就是,他笑完了脸色依旧不明朗,总不会有人天生就这德性吧? 而直子姬呢,债主一旦笑起来,她便停止说那些俏皮话儿,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两人的手都搁在桌子上,离得那么近,只要略一动动,就能相握——千代忽然有些嫉妒,赶紧倒了一杯酒,硬挤开债主的手,将杯子塞到直子姬手里。 债主看了她一眼,奇怪的是那眼神并没有透露出什么严厉的情绪,与他的面相不太相称。千代胆子又大起来,刚想回敬一句,就听见直子姬拒绝她道:“不了,明天殿下就回来了。” “噢!”这话似乎又叫债主抓住了什么把柄,他简直满怀恶意,“和年纪能当你儿子的男人传绯闻5,感觉如何?”。 一句话里千代也就听懂个“儿子”还有“绯闻”——怎么,西园寺公爵要为直子姬择婿的事情都传到法国来了?反正公爵没有亲生子女,现在的嫡子是从毛利家过继来的,直子姬如果能招赘,往后西园寺一门也壮大些,也不用老是过继了。 但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因为直子姬皮笑肉不笑地反击他道:“儿子?那你可就犯法了啊!”6 债主又笑了起来。千代靠着连蒙带猜,对这两位的关系愈发捉摸不透,更想不明白这究竟有什么好笑的。 “我是清白的。”他忍着笑说,“我是被引诱了……” 这下直子姬也撑不住了,她笑得将脸埋在两只手臂里,肩膀头一个劲儿地抖。千代觉得自己学习英语的热情史无前例地降到了最低,因为复杂的长句子她听不懂,简单的短句子她依然不明白这两人在说什么。 被这位惹人生厌的债主一打岔,后半场的表演千代都没有看好。散场时已近午夜,她满打满算以为,一位法国绅士最起码应该晓得要送女士回去,但债主居然要先走,走前还问直子姬:“一楼a室,对吧?” “怎么总是——”直子姬掩面叹息,“你连这都知道!我岂不是一直在你眼皮子底下?” “我慢你一步,但这种事只要问房东就行。”债主说,“我对你隐私最大程度的冒犯也不过是想要看你的备忘录,现在也早就用不着了。” “到现在,我也没什么别的能给你了……仍然就只有一夜。” “我也一样。” “可、可我不想——又要在一栋荒凉的破屋里……引诱你。”直子姬艰难地说,一副又难堪又好笑的神气,千代发现她从耳朵尖、后颈下去一路都红透了,只是在夜色掩映下不甚分明,脸颊倒还粉白粉白的。 “这次轮到我了。” 千代迷惑地望着债主与直子姬,他们夹在散场的人群里,像手水舍里的两簇紫阳花,被洪流冲击得越来越远。 第99章 98 皇太子归来的前一夜,千代失眠了。 明明喝了不少酒,可还是睁着眼睛直到天亮。要是在伦敦,或者在‘香取’号上,她都可以悄悄溜去直子姬的卧室,看一眼她安稳的睡颜。可就是在这里不行,她的房间与直子姬的房间隔着两层楼,比在赤坂的家里离得还要遥远。 第185章 专列傍晚抵达,过站不停,只在巴黎有十五分钟的登车时间。直子姬似乎也不太乐意似的,昨晚道晚安前特意叮嘱千代,中午一点来帮她着付,午饭不吃了,直接去酒店的美容室做脸做头发,这样将将赶得及五点出发,同使馆的人一道前往车站。 但她不是失眠了嘛,眼见得窗外红日跃出巴黎高低起伏的天际线,一路越爬越高,勉强坚持到十一点钟,实在是忍不住了——连两个人的行李都已经被她趁着失眠的功夫、仔仔细细地打包好了。 于是千代抱着搭配好的着物,勇敢地踏上了通往顶层的电梯。 这一层只有三间房,因为每一间都占地不小,直子姬住的那一间是皇太子特意留给她的,直冲着电梯——隔着层层栅栏,千代一眼就看见房外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 她和千代差不多高,长长的黑发微微打卷儿,被胡乱堆在头顶,穿一条无袖紧身的银白长裙,下摆一直飘拂到脚背——这么保守的长度千代还以为只日本有呢! “你好?”千代自信地打了个招呼,这类型的简单对话她完全能够驾驭,“您找我的主人有事吗?” 栅栏渐次打开,女人也相当惊惶地回过头来,生得相当漂亮。但千代完全注意不到她的脸,只是死死盯着她的手:那女人手里捏着个什么东西,正准备往钥匙孔里捅! “你是谁!”千代大喝,冲出去好几步才想到该回头找人,可电梯工早就下去了。 “我——”女人张口欲言,千代已经冲到了跟前,腾出一只手来揪她,却发现没处下手。因为细看之下,女人实在是太狼狈了,她光裸的手臂上全是指痕,双腕被什么东西绑过,脸上的妆花得一塌糊涂,仅半寸高、紧箍住喉咙口的衣领根本无法遮住整爿痕迹,千代一点儿也不想知道那是什么。 “您是……在躲避什么追杀吗?刚、刚从哪里逃出来吗?”千代战战兢兢地问,想不到如此高级的酒店里竟然还隐藏着一个魔窟。 女人害怕地左顾右盼起来,似乎不敢大声说话,千代立即很上道地凑近,女人却忽然面色大变,直指逃生梯的方向!她下意识跟着回头,就感到有人在她后脑勺上轻轻一拍——千代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直子姬打着哈欠送走了警察、医生和酒店经理,回头看了一眼缩在沙发上的千代,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的不是幻觉!”千代委屈地说,可恨这一层住客太少,没人为她佐证,“真的有贼!” “可是我们没受到任何损失啊。”直子姬哭笑不得地指了指桌上的衣服包,“医生也检查过了,你头上也好好的,要不要去医院照个x光?” “不要了。”千代闷闷地说,“来不及了。” 直子姬却很体恤她,让她去床上躺一会儿,着付她可以自己来,打结时再帮把手就可以了。千代有些不乐意,但也不想拂了直子姬的情,人躺在不知为何毫无直子姬气息的冷被窝里,眼睛骨碌碌地转。她注意到,直子姬带到自己房间那些贴身物品也已经收拾好了——难道是昨晚都弄好了才睡觉的?刚刚直子姬明明就是被经理活生生敲门敲醒的嘛! 果然,直子姬一整天都显得特别困倦,着付都草草了事,因为她似乎摇摇欲坠、不能久站似的。去了美容室,坐着也睡、躺着更要睡,千代自己一夜没合眼,都没像直子姬这样累。而且她似乎总想如厕,偏偏又不方便,只好忍着。于是在使馆的人到来之前,直子姬都是一副捂着小腹昏昏欲睡、然后猛然惊醒、继而脸色扭曲地喃喃骂人的模样。 千代算了算日子,发现今天不是直子姬的信期。 上了火车,直子姬也并没有去拜见皇太子,她仿佛真的是倦极了,堪称迫不及待地匆匆将外衣一除,便钻到包厢里呼呼大睡起来。好在皇太子也因为旅途奔波正在小憩,而其他人都以为藤典侍因伤致弱,都没理论,反而纷纷亲自前来包厢探望,又一一被千代挡驾,只留下了礼物与药品。 最后一位访客是皇太子的使者,他程式化地转达了主君的慰劳,又留下小小一方红丝绒盒子。千代没忍住偷偷看了一眼,却发现里面是一条珍珠项链。 先前皇太子出访前,曾许诺要为良子女王购得一串欧洲最好的珍珠,拿回来同日本所产的比一比。他的确未曾誓言,一路上途径有不少珍珠产地,无论有没有在附近停靠,他都想尽办法派人去买——眼前这串算怎么回事? 还嫌直子姬因为这个“典侍”之位遭受的非议不够吗? 第二天起来,她将此事报告给直子姬知道,直子姬却嗔她大惊小怪:“这只不过是殿下挑剩的,他比来比去,大概是出结果了吧?” “我看这串也不丑。”千代爱怜地摸了摸浑圆洁白、光芒夺目的珠子,此时此刻它们正紧紧依偎着直子姬的咽喉,“不知道殿下挑中的那串会有多好看。” “应该是那串法国产的黑珍珠吧?”直子姬漫不经心地说,“大使告诉我说,殿下看到那珍珠时眼神都不一样了。” “法国还产珍珠?”千代做贼心虚地压低声音,“那我们出去玩的时候……怎么没遇见啊?” “来自殖民地,怎么不算法国特产呢?”直子姬微微一笑,趁机涂上一层薄薄的口红,“满■产出的钢铁、树木与煤炭,不也照样装船运回来吗?” 是哦!千代恍然大悟,不小心触到镜子里直子姬的眼神,却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战。 专列若全速前进,本该在午夜时分抵达罗马,若要在中途城镇休息一夜,未免又要产生额外的事端,因此在皇太子的首肯下,驻意大使非常通情达理地告知意方,皇太子愿意降速,以便于在火车上度过安稳的一夜,也方便后续仪式的举行。至于对同线路其他民用班次的影响,这他们不管。 当直子姬容光焕发地戴着珍珠项链出现在早餐桌上时,项链的原主人率先带头,非常洋派地鼓起掌来。 “很高兴看到你已经完全健康了,典侍。”皇太子在热烈的掌声中扬声道,“我会让阴阳头和土御门家1的家元向你道歉的。” “上一回陛下下旨,似乎没什么用。”直子姬落落大方地穿过人丛,“这次有您调解双方,我就放心了,一切全拜托您了,殿下。” 没有一个皇太子不爱听这话的,果然直子姬就被近来作风越来越西式的皇太子邀请到了自己桌上一道用餐。千代微微紧张起来,可直子姬却还是那副淡定模样——从千代担当这份工作以来,就属前天晚上那个债主最厉害,他能全然撬动直子姬的圆融外壳,将之一寸寸剥掉,露出一个截然不同的“直子姬”。至于别人嘛……她永山千代恐怕是不行的,但今上和皇太子也不过就那样。 这说明直子姬是一位宠辱不惊的好女子,出于善良的本性,她对自己曾经犯下、至今也无力弥补的过错而坐立难安。嗯,一定是这样,千代自信满满地想。 餐桌上,直子姬正往面包上均匀地摊着黄油和果酱,用一种玩笑般地口吻提起:“我遇到一个人,听见一个笑话,他说日本同支■2,就像英国与法国。” “哦?那他一定没学过历史与时政。” “据他所说,他每天都在学,差不多也两三年了吧。”直子姬微笑着说。 “那他一定是个傲慢的欧洲人。” 直子姬忍不住大笑起来。“的确如此。”她用手帕擦着手,“我很生气,险些同他吵起来,我说这不啻于一种深刻的侮辱。” “的确。”皇太子深以为然。 “他寄希望于日本与支■能像英法那样媾和,似乎英法在历史上也曾互相征伐、攻城略地乃至屠城。”直子姬脸上的笑让遥遥侍立的千代再一次感到了微妙的寒意,“我说,这绝不可能。” “的确!”皇太子的声音大了些,其他桌上开始有人鼓掌、吹口哨,“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合二为一。” 千代暗地里撇撇嘴,觉得这群贵族少爷们真是轻狂,■那那么大!还有英国人撑腰,还要买满铁——要不是■那政府自己拖自己后腿,他们现在已经失去满铁了,千代还有个叔叔在那边工作呢!据她哥哥透露,是日本方面一直在派人游说,让支■人相信,贸然购买满铁会大大得罪日本。 照千代说,这种话谁信谁傻,有英国那样肯撑腰,还怕日本做什么?但支■政府似乎真的就此分成了两派,日日争论不休,满铁的事竟然无限期地耽搁下来,这让许多人都松了口气。 若敌人能一直这样颟顸下去,那么……合二为一,也未必不可能。 在意大利的日子堪称无聊至极,简直能与船上的无尽岁月媲美。有了与直子姬携手同游巴黎的经历,千代已经对逛市场购物完全失去了兴趣,哪怕有好些年轻警卫向她献殷勤、表示不当班的时候愿意保护她一起出去走走,千代也提不起劲。 离开欧洲前的最后一天,千代看到直子姬正在镜子前穿一套骑马服。 第186章 “不是自由活动吗?”她怪道,蹲下身帮忙扣马刺。 “本来是呀,可殿下想去参观军营,与士兵们演射。”直子姬怪洋派地将手一摊,“这不,又把我们拖上了。” 千代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不是——”她悄声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皇太子殿下落地就一身毛病,很难想象一个右手不好使、眼睛也不好使的人要怎么从学习院顺利毕业——除非他爸是今上。 “哎,越是这样的人就越是兴头。”直子姬哂笑着将手一摆,“再厉害的神枪手,不也得服他的管?” “可我们说好了今天去爬山的!”千代有些委屈,其实今天很热,但她不在乎。 “要不……你也一起来?”直子姬稍作犹豫,“躲在后面,不要紧的,现在已经不是刚出来那会儿了,都玩疯了,没人管。” 事实证明直子姬说得没错,或许这也和意大利人的自由天性有些关系。千代换了身男装,混在一众随从与警卫最后,皇太子一眼就看见她了,但也只是点头笑道:“穿西服倒更好看了,要是被哪位海军军官看见、问我讨去当续弦,也算是缔结两国一段良缘。” “真是!”直子姬笑容可掬,“意大利与日本,那可真是般配。” 千代很无奈,她明明知道直子姬说的不是真心话,可心里还是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慌乱。 靶场就是拉斯佩齐亚军港里的小靶场,阳光正高,格外的尘土飞扬,近在咫尺的海洋仿佛只能徒增闷热。皇太子自己不上场,就依次点他那些亲信上去,还说什么“皇族男子都该去当兵”,点到最后,甚至点到了直子姬:“典侍也来试试么?” 直子姬原本含笑装壁花,只负责翻译、鼓掌以及捧场的,闻言不及摆手,就听皇太子说:“比准头没些意思,不如赌一赌运气?”他转向一脸莫名其妙的意方军官,要求人家将最好的神枪手叫出来。 然后你这边就出个——千代无语至极,在她心里直子姬当然是千好万好,但她也确实不信直子姬连这种局面都能拿下。 “有意思。”直子姬愣了一下,旋即大大方方地自人群中站出来,“怎么比?” 围观人群微微骚动起来,皇太子自己无力,谋划起来倒是很起劲儿。“三局两胜,站姿、跪姿、卧姿……不,我不能让典侍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趴到土里去。”他兴致勃勃地说,“那就两局吧,怎么样?” 那个一脸懵懂的大高个儿水兵已经在等着了,直子姬也没多废话,她点头表示认可,走去站到另一边。她举枪的姿势很优美,但胳膊打抖,瞄准时被枪托烫得直发愣,这副娇生惯养的情态惹来一阵笑声。 可千代已经完全看傻了,每每当她自认为全然了解直子姬时,她都会给她惊喜。 “国运长久!”直子姬沉声道。3 皇太子带头鼓起掌来,喊道:“如此九环足矣!”4 千代却有些担心,再不开始,她怕直子姬手臂脱力把枪砸地上。 意大利人完全不知道他们在高兴些什么,直到翻译告知了玩法——那位大个子水兵在再三催促之下,才喊了一句:“意大利万岁!墨西拿万岁!” 直子姬忽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好像很想转头、去看看那大个子水兵长什么模样似的——但此时此刻她的眼睛正与一把上膛步枪的瞄准镜贴在一起。围观人群吓得脸都白了,好在直子姬也没有完全失智,只是这一枪出去,成绩惨淡。 二环,离脱靶只差一点点。 谁都笑不出来了,意大利人却觉得自己赢定了,嘴里呜啦呜啦地欢呼起来。千代很为直子姬提着一口气儿,顺便觉得皇太子就是闲着没事儿干,自找不痛快。 “《道德经》上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直子姬定了定神,手抖得厉害。 “都说典侍的汉学超乎寻常地好。”千代不知道他俩打什么哑谜,总之皇太子僵硬的神情竟然更难看了,“这是晋朝故事,典侍是今人,也拾古人牙慧?”5 “古时主东亚者,得其‘一’;”直子姬却从容不迫,“今时主东亚者,自得其‘二’。‘一’谓之元,‘二’为之绍,元者丧权辱国、已失其天命,正该帝国绍承基业、继往开来。” 皇太子一愣。“从前只知道典侍的汉学好,却从不知道这样好。”他神情复杂地看了看周遭,大概是想从旁人身上寻些共鸣,但大多数人都和千代一样满眼茫然、迷迷糊糊。 千代从佶屈聱牙的“之乎者也”里醒过神来,心里大受震撼:怪不得直子姬年纪轻轻就能把使团从巴黎捞出来!这就是三个月速通日语的实力吗?看来她不学茶道、花道与和歌,果然是某种不想泯然众人的策略吧? “殿下幼从名师,当然不是我这种全靠义父大人信手指点的野路子能比的。”直子姬谦逊了一句,又转向那个赢了第一场的水兵。“你是墨西拿人,对吗?”她安静地问,在炽烈的阳光下像一块雾气四散的冰。 “是的,小姐。”水兵手足无措地挠了挠头。 “那里还好吗?”直子姬眨了一下眼睛。 “再不好也总会好起来的,只要战火别蔓延过来,我的家园终有一日会恢复昔日的盛景。”水兵憨憨地说,“我永远为她祈祷。” 直子姬定定地看着他,忽然爽朗地笑了起来,比了比手里的枪:“再来一场?” 水兵面露犹豫。“要不还是算了?”个子高的人声音也响,浑然不觉满场都听得到他的声音,“万一你再许个皇帝陛下万岁……” 千代看到直子姬本就用左手遮着眼,仿佛怕晒挡光似的,闻言连忙将脸一侧,一副快要笑出来的神气。 “不会。”直子姬率先摆好了姿势,动作依然流畅好看,“这一次,我要心想事成!” “也不赖。”皇太子缓过了劲儿,溜溜达达地踱过来,立在直子姬身侧,“典侍以前开过枪。” “图林根猎过鹿。”直子姬咧嘴一笑。 “杀过人吗?” 皇太子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简直看得千代犯恶心!怎么,杀过人很自豪啊? “杀过——”直子姬的回答和枪声一同响起,像某种决然斩落的刀锋。硝烟散尽之后,露出前方正中靶心的十环。6 意大利浓烈热闹的盛夏里,时间与流水一起缓慢流淌,可唯独拉斯佩齐亚基地里的这方角落完全停滞了。上至一国储君,下至刚入伍的列兵,每个男人脸上的表情都显得那么滑稽而可笑,噢,还要再饶上一个女人,就是千代自己。 看着直子姬利落地收枪起身,千代终于明白过来——那些优雅、流畅与好看,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她受过专业训练? “——在布伦斯比特尔科格。” 第100章 99 场面的松动始于一场掌声,率先自围观人群之中响起,只不过是意大利那一拨。东道主仗着人多,很快便涌动成热烈激动的狂潮,硬生生将他们这边衬托成了一群心胸狭窄的小气鬼——虽然千代心底里确实是这么想皇太子的。 “想不到日本也有这样杰出的女官,”意方外交官真心实意地说,“还如此幽默!” “或许我们该请学者研究研究,优秀女性与岛国之间存在的必然联系。”海军将领也说,“了不起,小姐!了不起!明知不可能,但我甚至已经起了爱才之心。” “侥幸而已。”直子姬将枪一丢,胳膊抖得都抬不起来了,“就算我真的具备您所以为的这种才华,海军里也没有我的用武之地。” “陆战队可以,那也归我管!”海军将领显然并不认同直子姬的“解释”,“但这并不是军种的问题,或许我们活着是见不到女性进入军队、像男人一样为国家国民服务的一天了。” “倒也未必。”直子姬俏皮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不定我会活得很久。” 意大利人纷纷笑了起来。“没错!”外交官频频点头,“生活还是要抱有希望的,不能太悲观。” 那边越是其乐融融,越显得他们这边气氛僵硬,还好皇太子还记得国家的颜面、并没有拂袖而去。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但以往最擅察言观色的直子姬却像是没事儿人一般,她若无其事地走回到皇太子身边,笑意盈盈地等着下文。 哪还有什么下文?立即就散了,连带着下午的活动也都取消了。直子姬拖着两条水煮荞麦面般的手臂,遗憾地表示这个山到底还是爬不成,但千代已经完全顾不上什么山了,她问直子姬:“殿下不高兴了,您看不出来吗?” “看出来啊。”直子姬懒洋洋地梳理着刚洗好的长发,靶场上曝了一层土,“我不想忍他了,就这样。” “啊?” “以前是能忍的,最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唉,这日子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直子姬说完就回房午觉去了,千代可还不能睡,她得去清点接收直子姬订的货——行程太紧,军舰离港之前,还是有不少东西没法交付,商店会直接送往“香取”号返程路上的补给点。 第187章 “这是什么?”千代踢了踢一只巨大的木板箱,“哗啦啦”地翻着手里的一沓订购单。 “好像是个轮胎吧?”揽总的年轻人回答,一面弯下腰去看箱子上印刷的商标,“藤典侍有汽车?” “太小。”千代倒是不怀疑,这年轻人姓德川,他们家的人外语都不错,“这么大的轮胎,得多大的车能装?” “不晓得。”年轻人意味深长地说,“正因为日本现在根本生产不了这么大的轮胎。” “噢……”千代也明白了,又谢过年轻人指点迷津。 “不算什么。”他客气地笑笑,“去年家主受命去华盛顿开会,如果没有典侍的一封手书,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千代对这种正事了解得不多,在她眼里,现在直子姬就是忽然振翅飞上天摘颗星星下来,那都不稀奇。 第二天,“香取”号启程离开意大利,踏上返回日本的归途。 打从上船以来,千代便发现皇太子很少传召直子姬去他身边了,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常常找来聊天。她汇报了自己的重大发现,可直子姬却嗤之以鼻:“随便他!当我很稀罕做他无趣政治婚姻里的调味品吗?还好这张脸生得不俊!” 这样也不错,千代心想,这样她就能够成天成天地和直子姬待在一起了,比如现在,她们可以一起在甲板上散步,四舍五入一下、和在巴黎时也没什么区别。 “那是做什么的船?”直子姬指着不远处一艘有些眼熟的船,另一只手还抚着舰炮的炮管,她似乎很喜欢这些冰冷沉重的武器,在甲板上时总围着它们打转,听说来时她随皇太子参观炮舱,也总是问个不停,“这几天似乎总是看到她。” 千代也不知道,干脆找了个水兵问了问。 “是英国第一批归还文物的船,永山君。”水兵的脸涨得通红,“这几天我们一直和她较劲呢。” 千代撇撇嘴,有些提不起劲儿。直子姬却很有兴致似的,甚至踮起脚、手搭凉棚去看:“哦?那是艘军舰吗?” “不是吧?”千代招招手,很快就有人送上望远镜,直子姬却摆摆手不肯要,她只好帮她看,“我没看到军旗。” “英国船?” “他们有那么大的脸?” 说话间那船已经追上来了,“香取”号也开始加速。离得近,不难发现这应该是一艘退役的铁甲舰,岁月的痕迹很明显,甲板上残留着舰炮底座,被海风与水汽侵蚀得锈迹斑斑。 “英国人也不帮着造一艘像话点儿的船。”千代眼睛紧紧贴在望远镜上,“您看她这幅样子,怕不是二十年前的手下败将吧?” “当然不是。”直子姬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僵硬,“二十年前哪有手下败将,不是……全军覆没,都沉了吗?”1 “您没事吧?”千代关心地问了一句。 直子姬长长叹了一口气,仰头望向无垠的天际:“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时间过得也太慢了。” 千代感同身受地点头,虽然在船上可以和直子姬形影不离地在一起,但她也想家了,她想要赶紧靠岸回到祖国。 浅浅的愁绪还没来得及盈满千代与直子姬之间的距离,二人就被一声尖利的哨声双双打破了沉思。 “您需要马上离开甲板,请回到自己的舱室里去!”刚刚回答问题的水兵冲上前来,顾不得与直子姬之间的格差,简直是在用命令的语气大喊! “发生什么事了?”千代吓了一跳,连忙挡在二人之间——通常情况下,直子姬是不会、也不该和水兵这样的人直接对话的。 “作战指令。”直子姬回头一望,几乎是立即解读出了信号兵手里飞速变动的旗语,“三级战备……炮击?” “请您服从命令!”水兵不依不饶,甚至准备伸手来拉人。 “滚!”千代张嘴要骂,那句脏话却是出自直子姬之口。她抬手一巴掌将水兵扇翻在地,提起裙摆就向舰桥跑去。 “……姬君?”千代喃喃地瞪着直子姬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拔步追上去。她们甚至并未受到太多阻拦,虽然明治维新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但这群拥有自己的姓氏还没几年的庶民,并没有几个人真有胆子去拦公爵家的姬君。 “地中海不是公海!你在别人的地盘上想要做——”千代追着直子姬冲进舰桥,直子姬愤怒的质问却戛然而止—— 皇太子正优哉游哉地坐在舰长的位置上,满心愉悦地看着一份什么文件。 “向您问安。”直子姬脸色难看地低下头去,膝盖几不可见地弯了弯。 “典侍考虑得很周到。”皇太子漫不经心地说,“准备好了吗,三浦?” 舰长三浦的神情比直子姬还要难看。“还没有。”他说道,还想要再劝,“殿下,请您——” “这片海上目之所及只有两艘船,击沉她要不了两发炮弹,没人知道是我们干的。”皇太子也很惊讶似的,似乎不明白他们在急些什么,“难得的机会,可以出口气,我甚至还觉得不够过瘾。” “但这里并非公海,几年前这里还是战区,至今马尔马拉海里还有英、法、美联军驻扎——在华盛顿已经开完会的情况下。”舰长真的急了,“请您看一下海图,殿下,我们离达达尼尔海峡相当之近。” “我当然知道。”皇太子用手指一划,“只要我们全速前进,来得及。” “您没有权力!”直子姬忽然提高了声音,“皇太子也好,贵族院议员也好,都没有发动国战的权力,这是违背《宪法》的!哪怕是今上,在‘香取’号上也该尊重舰长的意见。” 千代吓得呼吸都停了,她心里再怎么不待见皇太子,也顶多敢私下里和直子姬小声逼逼这样子,这、这——这可是皇太子啊,他是天照大神的后裔、是神民啊! “是吗?”皇太子反问,手指在海图上扣了扣,“向典侍问好。” “砰”的一声!千代吓得险些尖叫起来。 一直宛如透明人般、存在感极低的大副忽然抄起桌上的铜制烟灰缸,抡圆了手臂拍在舰长头上!舰长连哼都没哼一声,随着一阵“稀里哗啦”凳倒桌翻的声音,他彻底不会再碍皇太子的眼了。 “向您问好,典侍。”大副彬彬有礼地说,滴血的烟灰缸被他放回桌上,就在直子姬眼前,那黏稠的血汇聚成了一线,滴滴答答地擦着她的裙摆洒落。 “您……至于这样吗?”直子姬忽然平静下来,脸上甚至有一丝探究式的微笑。 “典侍提出问题,我来解决。”皇太子无辜地反问,“当舰长失去决策能力时,大副自动替补,不是吗?” 直子姬好像并不惋惜,也不失望。千代甚至看到她在用脚踩舰长的手指。 “既然如此,我请求到甲板上去。”直子姬平静地说,“我还没有见过海战,想见见世面。” 千代满以为直子姬一旦离了皇太子眼前,八成会被气哭甚至发怒。但她好像真的很期待一样,拎着裙子一路小跑,在甲板上比比划划,似乎在找一个最佳观赏点。 “姬君?”千代紧紧跟在她身边,有点慌了,“你怎么了?” “怎么?”直子姬笑道,拉她在一个莫名其妙的位置站好,“譬如你总是做一道菜送给别人吃,自己却从来没尝过,现在终于有一个机会摆在你眼前,你激不激动?开不开心?” 噢噢,千代明白了,是说直子姬发动了很多次海战、自己却没亲眼见过的意思呗?她反正已经彻底被直子姬驯服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很正常。 成群结队的水兵在她们身边跑过,头顶旗语挥动,耳边哨声尖锐,“香取”号改变了航向,渐渐向着运送文物的退役军舰靠拢。舰炮的炮弹也被拉了上来,水兵们合力抬起它,装填,然后待命—— 旗帜用力挥下! 主炮、副炮、舷炮的炮口处同时迸发出闪亮的火花,极短的寂静过后,轰然的爆炸声吞噬了整艘“香取”号。 生死面前,时间在千代眼中再一次被拉得很长。四面八方都被火光、烟雾与碎片包围了,地动山摇之间,她甚至无法站稳,还好直子姬护着她。千代睁着一双被火药呛得泪流不止的眼,想说什么,却发现连她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她怎么了?她是聋了吗? 直子姬现在已经没有刚刚笑得那么开心了,大概是意识到问题严重程度了吧?刚刚爆炸的一瞬间,她明明看见,直子姬是那样满面笑容地环顾四周,仿佛这是爱人放给她的漫天烟花。 “怎么办?”千代拼命比着口型,“怎么办,姬君?” 虽然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可她们是该逃命的,在这茫茫海上,又往哪里逃呢?要、要跳下去吗? 直子姬摇摇头,她的左手一直在重复一个奇怪的动作,类似于招手叫什么东西过来。千代还没来得及发问,忽然觉得摇摇欲坠的舰身一震,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 第188章 比先前猛烈数倍的爆炸直接掀翻了她们身处的甲板,千代感到自己高高地飞了起来,她用力想要拉紧直子姬的手,可现在由不得她了;因为千代自己在下落,可直子姬却还在向上飞,越飞越高。 同样都是被爆炸冲击,她和直子姬体重差这么多吗?既然这样的话,怎么她的下坠拉不住直子姬呢? 千代无暇思考,她只是头破血流地仰望着像一片羽毛般浑不受力的直子姬,在滚滚黑烟与火花里,她飞得那么高,仿佛伸手就要够到晴空里隐匿的星辰。 在千代即将狠狠撞上“香取”号残骸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嗖”的飞过来,一把把她抄走了。 她是被疼醒的。 就在不久以前,被裹成木乃伊一样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人还是直子姬,可风水轮流转,千代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也会有这一天。 她趴在病床上疼得直哭,越哭越疼——因为脸上也布满了细小的伤口。护士劝她、她也听不懂,醒来好几天,连自己现在身处何方都不晓得。 “香取”号是代表着帝国海军巅峰的旗舰哪,怎么会这样?皇太子呢,难道也一齐被炸死了吗?还有结伴前往欧洲的其他人,都死了吗?千代最后才敢想到直子姬,一时悲从中来,搂着被子嚎啕大哭,不小心牵动了背上的伤口,哭声便化作困兽般的一声声嚎叫。 胀痛难忍的脊背忽然传来一阵清凉的触感。 千代只当是护士来了,并没当回事,可护士帮她换药时可不会这么笨手笨脚。她一边嗷嗷哭,一边艰难地回过头去—— 直子姬侧身坐在床边,手里托着一只锡镴制的小碗,正翘起右手三根手指,往碗里蘸药呢! 千代眨眨眼,觉得自己大抵是疼出了幻觉,她贪恋的目光在直子姬浑身上下流连,直到看到那身和自己一般无二的病号服,看到她左臂上缠着的绷带隐隐透出血色,才隐隐有了些真实的触感。 “姬君?”千代鼻子一酸。 “嗯。”直子姬抬头看了她一眼,“不哭了?” 一句话又把千代弄哭了,她一边哭一边胡言乱语着一些自己也听不懂的话,左不过就是这些日子以来心头耿耿于怀的种种疑问,直子姬耐心等她呜哩哇啦完了,才把她按了回去,继续给她抹药。 “船已经没了,船上的人也十不存一,我们活着,是因为我们运气好,被人救了。”直子姬的手指萦绕着某种菊科植物的味道,徐徐在她背上推动。 “谁这么厉害啊?”千代的声音闷在被褥里。 “还记得英国那群魔法使吧?”直子姬说着自己都笑了,“真想不到,世界可真是小!” “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这我哪知道,我可不敢猜,万一猜着了又说我是哪个女巫假扮的!”直子姬接着打趣,“这药可是他们给的,不是我的。” “那我们现在在哪儿呢?” “开罗,英国人救的嘛!” “那皇太子殿下呢?” “活着。”直子姬的声音慢慢绷紧了,“我来就是提醒你,明天开始会有人来调查这件事,知道该怎么说吧?” “知、知道!”千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哪怕是我拿刀架在舰长脖子上逼迫他,都不可能是皇太子……说起来,那船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是炸膛了吧?”直子姬似乎也不是很明白,“哎,不管,等明天人来了就知道了。” 紧急赶来的是驻英、意两国公使,此事于他们而言无异于天塌了。据说皇太子经此一事后脾气变得格外乖戾,这件事轻不得,这个人却又重不得,真是让人两头为难。千代趴在床上,天天听着病房外走廊上焦头烂额的脚步声来来回回,一开始还有些紧张的,等质询流程真的走到自己,反而不慌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也算是实话实说,“我与姬君在甲板上散步,忽然有人吹哨,然后他们就让我们回舱室里去……后来第一次爆炸发生了,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就是第二次……” “第一次爆炸?”文官头也不抬地问。 “对啊。” “是吗?” “是——”千代一愣,忽然福至心灵,“不是!从头到尾就只有一次爆炸,可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先生,我——” “舰船偏离了航线,撞上了一枚战时失落的鱼雷。”文官平静地说,“德国人出品的,质量很不错,至今没有被海水腐蚀。”2 千代很费解地看着他,她现在勉强能倚着床头斜靠着坐了。 “可是……鱼雷会沉底吧?”她小小声地说,“船……她够不着啊!” “所以现在全世界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永山君。”文官掀起眼皮,冷冷盯着她,“而不是将注意力放在什么‘第一次爆炸’上面。你得知道,‘炸膛’的前提是点火击发,在别国领海做出这样的举动,我只能说,‘香取’号完全沉没,是一个好消息。” 被提前预告数日的质询很快就结束了,哪怕是在幸存者里,千代的“价值”都很低——她并没有一个高贵的家格,也没有一个能够提出专业意见的身份。但麻烦并未结束,因为英国人的调查团也随之跟进了。 “怎么是英国啊?”千代悄悄问直子姬。 “老地盘,”直子姬拍了拍屁股下的凳子,又指了指北方,“新地盘,外加一场胜仗——只要够不要脸,全世界它都可以指手画脚。” 千代撇撇嘴,她现在对英国的感情很复杂,和真正的、活的英国人相处过后,她不再像出国以前对这个国家满心抵触,就连皇太子也得到了很好的招待,但是……千代总感觉,日本和英国之间,一直隐隐约约隔着些什么。 “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找你了。”直子姬笃定地说,“按照魔法使的联合会与各国政府签署的什么协议,他们有一套很完备的善后措施。” “啊?”千代惊恐地捂住两侧太阳穴,“我的记忆?” “走个过场而已。”直子姬隔着薄被拍了拍她,“忘了我当时了?” 千代长舒一口气,依赖般地向直子姬身边蹭了蹭。直子姬的伤势比千代轻得多,很早就能下地走动了,但她大概是实在和皇太子相看两厌,不需要配合调查员谈话时,几乎一整天都泡在千代的病房里,省得总被要求去皇太子驾前侍奉。 正说着,房门就被敲响了。 “永山小姐,联合调查团的特别专员想和您谈一谈。”护士的阿拉伯味儿英语真的很难懂。 直子姬向她努了努嘴,千代会意,挺了挺身体扬声答道:“请进。” “我先回去吃饭。”直子姬冲她点点头,“今天有你喜欢的酸奶布丁,饭后我给你拿过来。” “我怎么好总是抢您份额里的菜——”千代连忙推辞,或者解读为“撒娇”更为合适,直子姬笑着摆了摆手,转身将行,却忽然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千代不明就里,也跟着探身去瞧,只见门边笑眯眯站着一位极年轻的女孩,漆黑的长发微微打卷儿,扎成一条松散的粗辫子搭在肩头。见二人回望,她坦然伸出手来:“我是欧洲巫师紧急救援协会的利乌斯·斯内普,很高兴认识你。”3 第101章 100 千代听见直子姬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那声音虽然轻,却像是浸透了泪水。 “这样,我不打扰了。”她飞速地低声说,声音都堵在嗓子眼儿里,简直像是一声含混的咕噜。二人匆匆擦肩而过,斯内普小姐一直侧首注视着直子姬,直到她逃逸般地疾步走出病房,才若无其事地回过头来,轻松地对千代笑道:“那位是您什么人啊?” “是我侍奉的小姐。”千代对日常短句还是得心应手的。 “不止吧?”斯内普小姐饶有兴致地望着她,“你不觉得还有别的吗?” 千代一怔:“别的?什么别的?” 但是斯内普小姐只是笑嘻嘻地挥了挥手,在她面前坐了下来:“你就当我是胡说吧!” 离得近了,千代才发现这一位的身上似乎也有些许亚洲血统,虽然也是高鼻深目的长相,但五官的“洋人味儿”就没有那么重。照千代自己说,她生得自然是比这位斯内普小姐美,眼前的女孩在出生之前,五官似乎没有事先商量好,这使得她的脸处处充满着某种异样的矛盾感,与东方式的、和谐圆融的美大相径庭,但这矛盾感无疑也是美的,她坐在那里,天生便是人群的中心,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如果她再冲你笑笑、眨眨眼,那么很好,所有人都会想要和她交朋友。 此时此刻,病房里只有她们两个,千代依然发自内心地被这位陌生人吸引。 “哎!”斯内普小姐很放松,坐下来就伸直双腿,“早知道你是日本人,我就不救了。” 千代:? “我妈妈很讨厌你们。”斯内普小姐毫不客气、也毫不掩饰地直视着千代,“女儿总是能共情妈妈,不是吗?” 第189章 “那下次记得不要把召唤符咒之类的东西交给日本人!”千代咬牙说,已经生气了。英国人怎么回事啊? “你说这个?”斯内普小姐掏出个小东西在她眼前一晃,“谁知道你们皇储手里的那个是谁给的,反正我们按照协议每年提供一批,随便麻瓜政府怎么分配。” 那是个小玻璃瓶,里面漂浮着一些蓝紫色的亮闪闪粉末,或者烟雾? “某种雌性神奇动物——反正说了你也听不懂,懂了你也未必能看见——的性腺分泌物,”她用指甲敲了敲瓶壁,“用的时候往地下一砸就行。” 这种程度的句子千代已经很难理解了,斯内普小姐眨眨眼,从口袋里抽出一根漂亮的赭红色魔杖点了点千代拥着的那床薄被,淡墨色的字迹便缓缓从洁白的织物上浮现出来。 “爸爸真该向魔法部收专利费的。”她起身走到千代这边,似乎对日语很感兴趣,“虽然他说这不是他发明的……哎,你们国家的语言难不难?” “对聪明人来说就不难!”千代一下子来劲了,“譬如我们姬君,离开法国前一句日语都不会,抵达日本时已经能与总理大臣谈笑风生了。” “噢……”斯内普小姐慢吞吞地说,嘴巴张得圆圆的,怎么看那嘴角似乎都有一丝压不下的笑意,“这样啊,那很厉害啊!” 千代心底里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危机感,一句直子姬也不想多谈,连忙把话题又扯回去。“如果不小心砸破了呢?”她指了指那个小瓶。 “那只好白跑一趟,但谁也不会把这东西交给一个三岁的孩子保管,你们皇储已经是顶年轻的一个了,果然很靠不住,是吧?”斯内普小姐似乎话里有话。 千代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死都不肯抬头:“那、那……挣得多吗?谁给你们发钱呢?魔法使的联合会吗?” 斯内普小姐笑了一声。 “目前还是纯公益性质的,我另有工作,不靠这个赚钱。”她似乎很高兴千代能打听她的近况似的,“我刚毕业,加入协会还不久,悄悄告诉你啊,我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一场改革,别的不说,至少白跑一趟要赔钱的。” 千代低头读着被子上的字迹,心里觉得很合理。不知道魔法使的坐骑是什么,但能从英国瞬移到事故现场,可以想见一定很宝贵,或许也很费饲料,就像飞机烧油。 斯内普小姐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那天我们恰好就在附近,真的。”她忍俊不禁地说,“哪怕是正在繁殖期的雄兽,一鼻子也闻不到那么远,事实上我们正在规划如何援救麻瓜空难——总要挑些地广人稀的地方演习,对不对?” “不是……”千代严肃地举起手,“你等一下。” “没错,我能读你的心。”斯内普小姐仍旧笑着,“很敏锐哦,我爸爸妈妈都没有那么快呢!” “你们——每个都能吗?”千代脸红了。 “经过练习是可以的,但我不需要,我是天生的,只要我乐意。”斯内普小姐得意地伸出两根手指夹了夹,“据说,像我这样的,全世界也只有这个数。” 千代缓了缓,忽然反应过来:“不对,这不礼貌吧?” “当然。”斯内普小姐依旧是那副笑容可掬的模样,“因为我没把你当人看啊,我不是早就说了吗?我妈妈讨厌日本人。” “……然后她就说在她眼里我根本不算人……我呸!慈善家也可以这样子吗!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千代激情控诉,什么敬语都顾不得了,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直子姬却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是吗?她还说什么了?” “没了啊!那我还不赶走她吗!”千代气忿忿地,“拿杯子砸出去的,所以现在我没有杯子了。” 直子姬已经笑得浑身发软,千代看她那样高兴,便又从重头回向记忆里搜索枯肠,果然另想起一样来:“哦!她走之前再三保证,说她嘴巴很严,如果有隐衷不想叫旁人知道,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她都不会说的。” 这句话没什么吧?怎么直子姬又笑个不停?千代心里的危机感愈发浓厚,果然直子姬喜欢长相漂亮的年轻女孩?她长得还不够好看?还是看她看腻了,想换换口味了?千代委屈得不行,险些当夜就要搬来直子姬的病房打地铺,好在魔法使的到来似乎就意味着调查的终结,她们被允许出院,搬进尼罗河畔的一处疗养院,从日本紧急赶来的慰劳团也终于抵达了埃及。 “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不知不觉新年已近,可开罗还是这样温暖舒服,千代却更想家了。“香取”号的消息传回家里,祖母该怎么办呢?她捏着缝在汗衫内侧的御守,闷闷不乐。 “谁知道他!”直子姬闭着眼睛说。 自打慰劳团抵达,直子姬便接连遭到斥责,仿佛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千代明白,这是因为皇太子是不能有错的,自他而下,幸存者里官位最高的就是直子姬了,偏偏她俩正是伤势最轻的——难道还能怪到千代头上吗? 日子一天天过去,事故刚发生时那些对于国家命运的忧虑已然消散得无影无踪,千代开始惋惜起留在船上来不及带下的行李,虽然直子姬允诺全数报销,但她还是觉得痛心:那些东西并不是寻常的货品,而是她与直子姬在欧洲共同经历的见证。 可惜全都没了,她一样都没能留住。 直子姬对于千代的伤春悲秋已经见怪不怪了,她自己不得不低调做人,连千代也不好出去游逛,免得被慰劳团的人看见,平白又挨一顿教训。主仆两人长日无事,便常在面向大河的露台上闲坐聊天,但千代与直子姬的生活相隔太远,聊了两句便又陷入沉默,她自己是觉得这样也没什么啦,但直子姬会不会后悔呢?如果五郎八在这里,她们至少还能聊一聊事业。 “永山君!”远远地,千代听见楼下大门口有人招呼,她本倚着栏杆坐在直子姬腿旁,闻言便站起来——是同行的德川,他少掉一条腿,雇了当地的仆役搀扶他,见千代冒头,连连招手让她下去。 “嗯。”直子姬微微睁开眼睛,一线奕奕的神光掠过千代脸庞,“去看看吧。” 千代巴不得听命,她赶到楼下,发现门廊的阴影里还鬼鬼祟祟地猫着一个人,望去风尘仆仆,拎着个大箱子。 “这位斯卡曼德先生想要求见典侍。”德川很平和地介绍,态度一如昔日健全时候。同样是身负重伤,千代真不明白皇太子有什么好“心神崩溃”的,他还没落下终身残疾呢! “你、你好……”年轻人严严实实地裹一件厚重耐磨的海军蓝呢子大衣,头都恨不得躲进领口似的不敢见人。除了大概会有些热之外,他浑身上下都没什么不体面的,千代不明白他何以这样畏畏缩缩,难道她是什么吃人的老虎吗?得亏他不是日本人,如果日本的青年儿郎都像了他么,好! “您有什么事?”千代心里看不起,嘴上依旧很客气。 “我受、受人所托,来送一样东西……”年轻人斯卡曼德终于将头抬了起来,这没什么用,因为他眼神依然闪躲,目光专心致志地盯着……大概是千代脚后跟的位置,“我是说,呃……我是自告奋勇来的,事实上。” 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千代心里腹诽,悄悄看了德川一眼,生怕他们会因不着调的客人而看轻了主人直子姬。但德川正和本地仆役一起眺望不远处的粼粼水波,体贴地留给她两个脊梁。千代松了一口气,连忙将那个奇怪的斯卡曼德撮进门去,这才客气地送走了好心带路的德川主仆。 一回头,斯卡曼德正偷偷从眼皮底下打量着室内——没人的时候这不是挺自在的吗? “不许你乱看!”千代严厉地说,“乱碰,也不许!” 斯卡曼德被她吓了一跳,立刻又回到刚刚那副死样子,看着还挺乖的,千代被他气得没辙,一转身“嗵嗵嗵”地率先上了楼,俯在直子姬耳边三言两语将事情一说。 直子姬蓦地睁开眼睛,她从躺椅上坐起身,相当严肃地望向门口——那个迟钝的斯卡曼德正慢半拍地出现在那里,手里还拎着那个破箱子,他就不能先放一边吗! “幸会,斯卡曼德先生。”直子姬慢慢地说,主动伸出一只手。 斯卡曼德走上前,那姿态仿佛随时准备拎箱子跑路——怎么还拎着箱子,多不礼貌!千代眼睁睁看着他也伸出手,好像要吻直子姬的手背似的,但那只是虚晃一枪!他飞速地做了个一个类似于“捞”的假动作,两只手擦肩而过,就当已经吻过了。 千代目瞪口呆! 直子姬却不生气,她只是好脾气地笑笑:“您受谁的托付、来送什么给我?” “呃……请您稍等。”斯卡曼德先将箱子放倒——终于舍得松手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松脱搭扣,两只手还按着箱子盖,凑上去听了听。 然后,他打开箱子,整个人钻了进去。 第190章 千代一个箭步冲上前,尖叫道:“他!他——他是个、是个……” “显而易见。”直子姬波澜不惊地点点头,“他也是个魔法使。” “如果我现在把他关里头呢?”千代指着那口皮箱,“我能吗?” 直子姬笑了起来:“你可以试试。” 被迫接触了这么多具有超能力的人,千代还是第一次触碰拥有魔力的器物,手按上皮箱盖时还战战兢兢地害怕,感觉像是湿手摸电门。好不容易两只手将箱盖扶起来,轻轻一推—— 一只红蓝交错的巨大翅膀猛地撑开! 千代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叫都叫不出来,直子姬站起身来,十根手指活动着,看样子像是要去逮鸡。 “危危危危危险!”千代终于喊出了声,“姬君别过来!” 好在那个罪魁祸首斯卡曼德终于出来了,他一步跃出箱子的同时转身将探头出来的巨大怪鸟一手按了回去,另一只手同步压倒箱盖,最后抽手上锁——一系列动作宛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堪称一句干练潇洒! 千代眨眨眼,觉得这男的有两幅面孔。 因为斯卡曼德一转脸,又是一副腼腼腆腆的模样,像那种最普通的白糯米团子,不咬上一口,绝尝不出里头的绝妙滋味。千代开始对他感兴趣起来了,她注意到一只严密封裹的邮包正紧紧夹在斯卡曼德腋下,显然这就是他要负责转交的东西。 “在伦敦从索命咒下救了您的那位先生为您出具的证明。”斯卡曼德如此介绍,他攥着那包裹,想递又不想递,千代体贴地伸手去接,他还是不敢,最后只得放在靠近直子姬的地上。 “我可不能拿。” 话是这么说,可千代明明看到直子姬的手动了一下,甚至有些难耐地欠了欠身,但还是忍住了。 “事实上,您该直接送去日本,我一旦经手,将来三堂会审,可就说不清了。”直子姬笑着说,“毕竟谋杀我的人认为,我是一名危害国家安定的女巫。女巫总是有很多看不见的小手段,是不是?” 她潇洒地打了个失败的响指,手指互相擦过,毫无动静,千代一下子笑了出来。 “呃……我会的。”斯卡曼德有些纠结,“事实上,这份包裹本该经由麻瓜邮政发出,是您正好出了事,我又急着想向您求证……您真的亲眼见到一条中国火球龙在您面前破壳并逃逸吗?” “啊……是有。”直子姬点点头,“原来叫‘中国火球龙’啊,那怎么跑到日本去了呢?” 斯卡曼德的眼睛亮了起来:“如果我自愿自费前往日本,将那只火球龙控制住并带离,会受到任何势力的阻拦吗?” “这我可不知道。”直子姬爱莫能助地摇摇头,“不过……如果私自养龙违背法律而您又恰巧是个英国人的话,那么只需要躲过私下里的暗杀就可以了。” “咳咳!”千代连忙提醒般地清了清嗓子,这好像不是什么好话。 “这倒不难。” 这人是怎么一脸羞涩紧张地说出这么自信的话来的?千代大惑不解。 “那么……”斯卡曼德微微一躬身,“我还要回英国办一件前往日本不得不做的事,呃,期待与您的重逢……?” 迎着直子姬期待的目光,他连忙又补上一句:“我愿意为您作证,您从来没碰过那只包——” 有一截,或者拼接起来的几截,枯树枝一样的东西连滚带爬地从斯卡曼德身上跳了下来,千代发现那玩意儿居然是有脸的,还有鼻子有眼!它一路蹦到那只邮包上,或许是对密密封裹的牛皮纸产生了兴趣,它伸出一只锋利的手——或许是脚趾——轻轻一划—— “哧啦”一声,包得活像一只洋葱的邮件骤然“绽放”开来,一封大而整洁的硬质信封安静地躺在层层叠叠的包装纸里,几行墨迹错落分布,只是千代离得太远,看不分明。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连斯卡曼德都没反应过来,别说她们了。千代徒劳伸着一只手,一声可笑的“哎”还没说出口,枯树枝已经大着胆子碰了碰信封—— 幽绿光芒一闪,它尖利地“吱吱”叫着,直接被弹飞了出去!眼看就要跌出露台之外,随风刮进尼罗河了,皮箱缝隙里硬是挤出一条肉红色的、长长的不知是什么的柔软部件,将枯树枝险之又险地粘了回来,随手撇在斯卡曼德头发里。 千代目瞪口呆! 斯卡曼德却已经习惯了似的,抱歉地冲她俩笑笑,从头顶抓下那截枯树枝仔细看了看,这才松了口气,甚至还拨了拨头发挡住千代要吃人的恐怖目光。 “看来那位好心的先生也注意到了证明的保密性。”直子姬淡定自若,“如果能给要谋杀我的人也来这么一下……那就好了。” “您开玩笑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斯卡曼德讪讪地,不大好意思,“贵国的巫师手段过激……其实也,情有可原。这些年……欧洲不算太平。” “我不这么认为。” “我们这边。”斯卡曼德小声说,“欧洲暗流涌动,所有人都知道。” 直子姬随意点了点头,并不过多纠结这件事,只是指着那信封对千代笑道:“还要再试试看吗?” “会死吗?”千代问斯卡曼德。 “不……不一定。”斯卡曼德谨慎地摇摇头,“谁也说不好那位先生的魔法造诣有多高,或许只有邓布利多才——” “等等,为什么‘邓布利多’不是‘先生’啊?”直子姬忽然关注起一个奇怪的点,“我的意思是,那位‘邓布利多’和你更熟吗?” “其实……都差不多吧?”斯卡曼德的思路顺利地被直子姬带偏了,他挠挠头还要说什么,千代已经好奇地问了出来:“您怎么就能确定‘邓布利多’是男人呢,姬君?我还以为他和那位好心的先生是一对儿呢!” 直子姬顿时“噗”的笑出了声,这让她的仪态看上去有几分粗俗,无论她怎么掩嘴、怎么试图掐自己,都没有用,与她的笑声一样长的是斯卡曼德的咳嗽声,他咳得整张脸都红通通的,看上去正有一座崭新的火山要从他头顶隆起爆发。 “在伦敦的时候……哎呦!”直子姬笑得断断续续,勉强给千代解释,“偶尔听普威特,呃,先生……与同事聊天时提了一嘴。” 千代似明非明地点点头,普威特是谁其实她都有些忘了,记住那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呢?为了将大家从这尴尬的气氛里解脱出来,她勇敢地拿起了那封信。 无事发生。 “我本以为……”直子姬疑惑地看着她,“拿来我试试。” 千代毫无防备地将信封往直子姬手上一放—— 幽绿光芒将直子姬整个人都包裹住了,连苍白脸颊都被映得碧森森的,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将她的长发吹散,修剪整齐的漆黑发尾散在空中,像一面渺小的旗。 “您还好吗?”千代胆战心惊地问,虽然绿光又亮了,但她看直子姬神情还是很怡然。 “没感觉。”直子姬居然还挺高兴的,她又把信递给斯卡曼德,示意他也试试,“反正包裹都已经拆了,您还得带着这封信去日本呢,是不是?” 道理没错,于是斯卡曼德安抚了一下头顶“吱哇”乱叫、似乎是在试图阻拦的枯树枝,便接过了那信封。 无事发生again。 和千代一样,神秘的光芒连亮都没亮,那看上去就是一封普通的信件。 “有趣!”直子姬拍手笑道,“我迫不及待想回去日本了!” 斯卡曼德欲言又止。 “怎么?”直子姬敏锐追问。 “没、没事……”斯卡曼德看上去好不容易才舒缓了一些,闻言立即又像刚见面时那样紧张内向起来,“我不方便说……要不您、您别问了?” 千代简直要被这股实诚劲儿逗笑了。这不摆明了有事吗?而且对直子姬不利。但她一点儿都不担心,直子姬也不在意,只是温柔地望着他笑:“好,我知道了。” “那我我我……我、我就先告辞了!”斯卡曼德落荒而逃,千代跟上去送他,余光里看见直子姬也站起身来,走到地上那一大摞牛皮纸跟前儿,不知道瞧见了什么。 “您放着别动,回头我来收拾。”千代连忙回头,直子姬却摆手制止了她。似乎……从那里面捡起一个什么东西来? 但直子姬没说,千代也就没有问。那天晚上,她发现直子姬左手的无名指上多了一枚草戒指。 那是一枚相当精巧的草编作品,戒臂不宽不窄,结成一朵展翅高飞的小鸟。美中不足的是似乎有些小,它紧紧箍着直子姬的手指,将她丰美的手指勒得泛红。 “您手可真巧!”千代真心实意地夸赞。 “这个嘛……”直子姬低头拨了拨鸟喙,小鸟翅膀便颤巍巍地晃动起来,“我可不会,这是别人编了送我的。” 或许是这里帮佣的那些心灵手巧的土著妇女吧?疗养院走出去不远的河滩上常有一个小小的民俗集市,或许那里有卖,直子姬可以雇一个僮仆帮忙代购。千代一点儿都没怀疑,因为直子姬就是这样一个人,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招致最热烈真诚的喜爱与顺从,万事万物都愿意为她提供方便。 第191章 “换个手指吧?”千代建议,实在看直子姬的无名指可怜,何况……左手无名指的含义,她也是知道的。 “等回头穿起来,当项链戴吧。”直子姬那么说着,却并没有急着摘下,因为两人全部的行李,俱已随着“香取”号沉入大海之中了,现在所穿的内外衣裳,都是临时在开罗当地置办来的。 千代有些好奇,但也只有一点点,因为草叶本是随处皆有的低贱之物,手工也并不稀见。直子姬之所以这样喜欢,大概是和她一样想家了罢? 又过了四天,她们登上了远道而来的“鹿岛”号,启程返回日本。 第102章 101 千代很是度过了一段手忙脚乱、应接不暇的日子。 日日都有人上门,各式各样的贵客络绎不绝地拜访赤坂屋敷,见不到藤典侍本人,能和千代搭上话也不错——她也是亲历者之一。直子姬自己不回本家,也不敢放千代回家,连许久未见、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五郎八和辰雄,也每天祈祷风头赶紧过去。 但这很难。 涉外无小事,何况又牵涉到皇太子,哪怕皇室匆匆举办了东宫与储妃的盛大婚礼——似乎他们认为这样会令青年男子快速成熟——舆论也丝毫没有消停的迹象。据千代的哥哥透露,内阁里似乎不少人认为,年轻的皇太子还不如今上适合御座,今上虽然脑子有点问题,但胜在听话。 当樱花飘落如雪时,千代得到通知,拖延数月之久的藤典侍伦敦遇袭事件终于要有个了结了。而她作为几次大小冲突的证人,也得以面见今上、皇后、皇储夫妇与内阁总理大臣,届时以备咨询。 “这么多人?”千代有些紧张,她本想回家借祖母的旧衣,但直子姬大手一挥,高岛屋1直接上门为千代服务。 “怕了?”直子姬倒是很轻松的模样,“那天我还在宫里,本家会派车来接。” “怕您有事。”千代老老实实地说,搞不清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阵仗,直子姬与阴阳寮的恩怨,几次冲突明明白白都是她们姬君占理,怎么弄得倒像是……听说外国魔法使也来了好几个国家的代表,至于吗? 她战战兢兢,一整夜都没睡好,早上起来五郎八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只好一手匆匆整理着带留,小步快跑着上了西园寺家的车。 会见在东御苑举行,千代是第一次见到直子姬奉公时的模样:与在欧洲时的举动恣意、飞扬风趣毫不相同,藤典侍严肃而恭谨,她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双手交叠在身前,掌中女扇笔直垂落的丝穗纹风不动,连千代进门、诚惶诚恐对着空空的御座行敬拜礼,都无法引起她的注意。 御殿里已经有人先到了,三名穿狩衣、戴高帽的中年人,为首的那个千代不认识,想必是阴阳头,他左手边那人便是招魂社里放火烧直子姬的神官。另一边也是年龄相仿的三个人,无论什么发色,都一丝不苟地穿着西装,就是颜色有些怪:都是大蓝大紫的,大概魔法使的审美独具一格? 千代觉得眼珠儿都被那古怪的配色刺得发疼——红头发配紫衣服你不奇怪吗?你是真怪啊你是! 她偷偷看向直子姬,本打算洗洗眼睛,但直子姬只是冷漠地立在一侧,仿佛这件事与她无关。 殿外钟声迭响,是皇族来了。 今上一个人走在最前面,自从藤典侍入内,他便清醒健旺得令人欣慰,皇后陛下走在他身后,就……就那样吧,千代觉得皇室女子大抵都是一个模样,包括队列末尾的储妃良子女王,连同躬身迎接的直子姬在内,无论她们私下里如何活泼开朗,以公开身份出现在人前时,永远都是这副槁木死灰的德性。 千代觉得自己成熟了,在这个所有人都肃立低头的时刻,她竟然敢悄悄偷看,直到她不经意间对上皇太子阴郁的眼神。 这一位的伤势究竟如何,至今仍是未公开的谜团,连直子姬都不太晓得,只含混说似乎是跛了,但宫内省给制了高低鞋,无论外人怎么留心也看不出来。千代觉得没所谓,经历了“香取”号的沉没,她大概也明白了皇太子的立身之本:并非因为他既嫡又长,而是因为他敢、也乐于下达那个炮击的命令。 又是一声钟响,礼官在门口大声通报,是总理内阁大臣与藤典侍的义父西园寺公爵到了。这冗长的礼节搅和得千代昏昏欲睡,直到远道而来的欧洲客人们开始自我介绍。 红发红须、穿亮紫色条绒西装的男人自称阿不思·邓布利多,是国际巫师联合会英国席的代表,本职是个老师,据说已经做到执行副校长了——千代觉得这个名字好像有点儿耳熟;黑发黑眼、穿深蓝色织锦西装的男人是接替本国代表来出差的美国魔法国会安全部长珀西瓦尔·格雷夫斯——怪不得气质要凶很多;最后一位无人在意,因为他是个德国人,千代真不明白这关德国人什么事。 照例又是一番亲切慰劳与问候,今上精神头很好,甚至主动问起今日的流程。 “主要是为了两件事,陛下。”邓布利多大概是领头的,他一面答话,一面探究地盯着今上的面孔,言辞有多礼貌,目光就有多无礼,“首先是西园寺小姐于伦敦国王十字车站遇袭一事,其次则关于贵舰‘香取’号的沉没。” 皇太子将座椅扶手掰得“咯咯”响——当然是用他健康的那条臂膀。今上也抬了抬手,示意邓布利多继续。 “我为西园寺小姐带来了敝国魔法部魔法法律执行司出具的证明,经国际巫师联合会诸位联合勘验,公正无误,这是证明的证明。”邓布利多取出两份文件,每一份上面都密密麻麻地布满签名与盖章,他将手一松,那两份文件便轻飘飘地浮空而上,悬在他头顶不动了。 阴阳头动了动手里的桧扇,文件便依次飞向今上夫妇——今上看得十分认真,目光里满是好奇,而皇后就只是含笑点头而已,仿佛只是在看戏票。 千代眼睁睁瞧着文件在所有重要人物手里传递,这当然没她的份,最后一个拿到文件的阴阳头面如死灰,如果不是当着外国友人的面,估计现在已经跪下请罪了。 “纽特·斯卡曼德先生受命提交一份由救人者出具的证明,但是他……呃……”邓布利多微露尴尬。 “迟到了。”格雷夫斯冷冷地说,“显而易见。” “先进行下一桩吧!”总理大臣面露不快,看上去丝毫不想被扯进这种事情来,“反正这件事上藤典侍的清白毋庸置疑——还请您御裁,陛下。” 三位神官摇摇欲坠,特别是当今上吐出一句“朕也一样”之后。 “但我们并不认为贵国巫师的猜测是空穴来风。”邓布利多侃侃而谈,“事实上我们发现,‘香取’号沉没时的情况,与德国在数年前海战里沉没的舰船,一模一样。” 一言出,殿中所有日本人都惊得呆住了。 无他,关于德国在海战中的惨败,早已成为全世界津津乐道的笑谈,毕竟哪个国家能出现全体舰船一炮未放、炸膛率100%的情况呢?可现在说“香取”号又是什么意思?他们日本能造出质量这么次的东西?骂得太脏了吧? “您的意思是……”原本沉默不语的直子姬忽然轻巧地插了一句,“您承认英国在过去的战争里采取了不正当的手段?” “这种情况您了解吗?”她立即转向隐形人一般的德国巫师,“我知道,战争总不会讲究公平,但魔法使的法律想必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在不义之战里死去的您的国民、您血脉相系的同胞,您不怜恤吗?” “您最好别指望我能成为您的助力,西园寺小姐。”那德国巫师抱歉地笑了起来,甚至耸了耸肩,“在会议开始之前,我是这个小团队里最主要被怀疑、提防的对象。” “那是因为你值得。”格雷夫斯总是一副冷淡傲慢的模样,“你们只是还没有露出马脚,早晚的事!” 德国巫师正大光明地向直子姬递了个“您看吧”的眼神,老实猫着不肯说话了。 “看起来这其中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情?”西园寺公爵先向皇族上座欠身,才不紧不慢地说。 邓布利多微微抬头望向半空中浮现的字迹,神情略显尴尬。 “有这样一群人,我们称之为‘黑巫师’,他们盘踞在欧洲大陆上,以德奥为中心,其邪恶的触手已经伸向了全世界……”他尽量将事实说得含蓄宛转,“这在巫师界并不是秘密,贵国的巫师想必早有防备,这才几次三番举动过激,如果不是‘香取’号离奇沉没,我们也不会——” “那你们该抓谁就去抓谁啊!”说话的竟然是皇太子,他面露不耐,不知道是好是孬的左脚反复敲击着地板,“自己国家的事情还没处理好,就急着来管别人?我虽然很希望有人能分担关于‘香取’号的罪责,但藤典侍只是个女人,一个女人能做什么?只有无能的支■人才会把责任都推给一个女人!” 御殿中再次陷入沉默。千代惊奇地发现,所有人的表情居然都差不多,那是一种“等尴尬过去了我们就可以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表情,连今上夫妇都不例外,而良子女王则无动于衷,已经提前完美地进入了“什么都没发生”状态。 第192章 “事实上,至今没有任何一国的魔法部、魔法议会或魔法国会判定该组织有罪,我们缺少一些证据——” “真的吗?”格雷夫斯冷不丁截断了邓布利多的话,“你真的没有证据吗,邓布利多先生?我看未必吧?”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在那位隐隐是领头羊的红发男巫身上。 “我……”邓布利多顿了顿,声音很轻,“我没有。” 格雷夫斯无声地凝视着他,忽然笑了一声,目光在邓布利多身上打了个转儿,没再说什么了。 西方魔法使之间的暗流汹涌,对于这座广厦之中的大多数人而言,都轻松写意地像是某种日常。哪怕是千代,也多多少少地被迫长养出了某种意识。她左右看了看,正觉得这会议似乎要草草收场了,御座中如神佛般端坐的今上开口了:“听你的意思,邓布利多先生,似乎列位对藤典侍的怀疑也并无任何法理或铁证作为倚仗?” 邓布利多沉吟了一会儿,低头看了看表,才说:“诚然如此。贵国巫师对于西园寺小姐的憎恶只是基于笼统的、对善恶立场的粗糙判断,可就我本人而言,我有一个更加具体的猜测,在没有法理与铁证的前提下,请允许我不说出那位女巫的名字,以免使我的话具有某种指控的意义。” “谁啊?”皇太子跟听不懂人话似的,他审判式的目光夸张且恶意地黏在直子姬身上,看得千代直犯恶心,“我开始觉得有趣了,典侍!无论怎么样,也不会比你现在的容貌更加鄙陋了吧?” 千代死死忍住心底的厌恶与愤怒,她望向殿内,只见其他人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唯独那三个外国人肆无忌惮地瞪了回去。邓布利多比较含蓄,那神情只能说是“不赞成”,而美国人与德国人就比较活灵活现了,美国人的脸上写满了“你是个什么东西”,而德国人则更像是一种……“你完蛋了”的惋惜? 今上轻轻咳了一声,示意直子姬上前:“既然他们有怀疑,不如早些开始。” 直子姬依言低眉顺眼地走上前来,仍然没看千代一眼。可邓布利多欠了欠身,魔杖仍旧好好儿地插在口袋里。 “西园寺小姐无论遭受多少怀疑,此时此刻她仍是清白的。”邓布利多认真地说,“并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她对日本犯下过什么罪,我怀疑的那位女士亦然。所以一些手段我并不能、也没有资质与权限使用,就算我有……” 说到这里,他忽然凌厉地看了直子姬一眼:“那位女士师承这个时代最好的大脑封闭术与魔药大师,只怕我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千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直子姬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未免替主人家感到冤枉:直子姬一向都是那样子的,总不能因为她情绪特别稳定,就说人家封闭了大脑吧? 何况直子姬也有反应激烈的时候,譬如皇太子非要在别国领海向支■船只开炮——显而易见,她只会为危害国家的大事而激动。 “你这不是戏弄我们吗?”皇太子不高兴了,他在座位上小幅度地扭来扭去,险些站起身来,和泥塑木胎般的其他皇族相比,他是在场唯一一个灵动的活人,“是你要求将足以决定整个帝国命运的人聚集到一起,结果只是为了说一句:你没办法?” “他有办法。”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格雷夫斯又开口了,“办法这不是迟到了吗?” 邓布利多淡定放下紧握着怀表的手。 直子姬杵在一个不前不后的尴尬境地,西园寺公爵轻轻咳嗽了一声,直子姬略一犹豫,仍退回皇后身边侍立。一直像具活死人的皇后陛下终于展露出一点点生命力——她含笑拍了拍直子姬的手,安慰般地说了一句:“没关系。” “或许我能暂时离开一会儿?”总理大臣也在看表,“有公爵阁下代替我在这里足矣。陛下,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阴阳头腰悬的铜铃忽然“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他用手中的扇子一敲,铃铛便安静下来。 “我想您说的那个人已经到了!有人穿透了皇居的结界!”阴阳头仿佛得救了一般对邓布利多说。御殿中的气氛早已迟滞下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维持着一个表情:凝望着面前虚空中的某一点长长出神。唯独西园寺公爵大概是上了年纪,他眼睛已经微微阖上了。 “就不能让他直接出现2?”无人说话,格雷夫斯的声音在空旷广大的御殿里煞是明显,尽管他已经尽量贴近邓布利多的耳边了。 “不太礼貌,我们刚刚也是走来的。”邓布利多避了避,主动拉开距离,“何况纽特已经鲁莽地擅自突破了对方的魔咒。” “反正他也已经突破了。”格雷夫斯撇撇嘴,“说起来,邓布利多先生是否该保持公平公正——‘纽特’什么的,不觉得太亲热了?” “他是我的学生,也是由我推荐、参与此次事件。”邓布利多暂时从眼下的难题里抽身出来,认真地望着同事,那神情仿佛他俩刚认识、他第一次发现格雷夫斯居然长这样,“因此无意义的避嫌是不必要的,因为我们早已合作过很多次了。” 格雷夫斯“哼”了一声:“旧大陆的生活真是惊险刺激啊,如果不是法国人也已经不可信了,同为国际巫师联合会的成员,美国还被你们遗忘在大洋彼岸呢吧?” 当着人,那位邓布利多没再说什么,只是不再理他,但千代的角度恰好看到——邓布利多的手伸进了西装口袋,半个小时前他刚刚从那里抽出一支魔杖,布下了足以覆盖整座御殿的翻译咒。 乐子没得看了,皇太子又有些百无聊赖,还好那位迟到许久的“办法”终于姗姗来迟,他拎着皮箱登阶入内的模样怎么看怎么眼熟,千代仔细一打量,顿时乐了,这人她认识!原来就是他! 她记得他有一口奇怪的皮箱,以及糟糕至极的待人接物能力,就是怎么也想不起名字来了,算了,也不重要,因为年轻人很快被重新介绍了一遍,在千代看来大家都很友善,但年轻人纽特·斯卡曼德却比上回更加紧张了,几乎无法主动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请见谅,纽特在生人面前总是很内向,英国也没有那么繁文缛节。”邓布利多只好替他开口,“那么纽特,西弗勒斯的证明信呢?” 千代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名字也有点儿耳熟,她没在意,只盯着纽特拿出的那只硬质信封,数月前的记忆涌上心头:不知道这座御殿之中,谁会被绿光照亮呢? “你们窃窃私语什么呢?关于西园寺小姐的清白,有什么是不能见人的吗?”格雷夫斯忽然盯住了纽特和邓布利多。 “信封被下了恶咒。”邓布利多十分无奈,他望了望茫然的今上一家,只好向阴阳头解释,“纽特说,他所豢养的一只护树罗锅仅仅是因为有些调皮,就险些受伤。” “你只管这叫恶咒?”格雷夫斯问,“如果救下西园寺小姐的恰好是一位黑巫师,那我只怕她宁愿从未被救过。” 直子姬没反应,她像没听见一样。今上清了清嗓子,微笑道:“典侍?” “能够死里逃生,我衷心感到无比的感激。”直子姬连忙说道。 “我想这恶咒或许恰好可以证明一些东西。”邓布利多接过信封扬了扬,什么都没发生,“魔法很严格,它只允许善良之人通过。” 是这样吗?千代很困惑,难道直子姬不善良?或者说,不够善良? “如果这是西弗勒斯·斯内普的标准,我劝你不要冲动。”格雷夫斯又和邓布利多顶起来了,“众所周知,他对于善良很严苛,对于恶意却很纵容。” 千代懵了,怎么,救了她们姬君的英国魔法使是一位在国际上都很有名的人吗? “出于公平,我也不得不将这些文件一一传看。”邓布利多温和地同他解释,但他这么一说,反而无人敢去拆阅了,最后一还是邓布利多亲手挑起火漆,取出短短一张薄纸: “本人,西弗勒斯·斯内普,非凡药剂师协会理事长,黑暗力量防御协会会长,兹证明西园寺直子是一位彻头彻尾的麻瓜,因为迄今为止没有巫师会愚蠢地挺身迎接阿瓦达索命咒,以上。” 千代仰头望向空气中疾速滚动浮现的字迹,简直应接不暇,百忙之中她发现直子姬对这封信的内容居然漠不关心,根本不像她在尼罗河畔的疗养院时那样急切。反倒是今上,他离得远,探着脖子倒是看得很起劲,一边看还一边笑,嘴巴半张着,这个年纪的男人看着有点蠢相。 “我希望这三份证明都能由阴阳寮保管,确保以后不再发生这样的误会。”西园寺公爵对这些神鬼之事不太关心,但神情绝称不上高兴,“第一次因为招魂社在小女袚禊时突发大火,勉强称得上是情有可原;第二次……那些买凶的信件里毕竟没有明白提到某些字眼,阴阳寮也不是直接动手的人;但我们不希望有第三次,这不仅仅是我一个退职下野的老头子的意思。” 第193章 阴阳头诚惶诚恐地看了一眼今上,今上也正在看他,与身侧的皇后一样,脸上毫无表情,皇太子则不耐烦地示意他赶紧低头,甚至屈起两根手指扣了扣扶手,明示得肆无忌惮。 还好直子姬就站在皇后御座的侧后方,向她跪拜谢罪,就相当于叩拜今上与皇后。望着三个屈膝下跪、深深俯首的乌帽子,千代只觉得爽爆了。 邓布利多这便转手递交那三份证明,变故就是在此刻发生的。 第103章 102 数月前千代曾亲眼目睹的幽绿光芒,再次从破开的信封上绽放开来。光芒很盛,远盛过伦敦袭击直子姬的什么“索命咒”。三位乌帽子已经尽数被光芒吞没了,根本看不清触发魔咒的究竟是谁。直到咒术消散,千代才得以看到乌帽子们的惨状。 竟然无人幸免。 裸露在宽大狩衣外的双手俱已变成焦黑之色,皮肉枯硬翻卷,间或开裂,时不时往外渗透着红黄相间的稀水,最可怕的是,千代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肉香。 这是……熟、熟了? 御殿中轰然躁动起来。良子女王面色发白地捂着嘴,瘫倒在座位上;皇太子倒是好奇地想往前冲,却被皇后紧紧拉住;至于今上,他敏捷得像个年轻人,已经冲到近前了,只比邓布利多晚一步。 “你来做什么?”格雷夫斯诧然问道,失礼至极,“你——我是说,您,最好回去坐着。” 他略一调整衣服,就手往邓布利多旁边一蹲,魔杖隔着狩衣点来点去。“有点儿意思啊。”他笑道,“还在烤呢!” 千代一开始不明白,还以为他指的是那焦痕已经从手部蔓延至脖颈。直到邓布利多催促他、叫他不要说风凉话,格雷夫斯才用魔法切开了阴阳头的皮肉,深可见骨的伤口内部还是新鲜的淡粉红色,就像炭火上的嫩豚肉,在无形烈焰的炙烤下飞速熟成、焦糊。 “显然这并非一个简单的恶咒,但我对黑魔法诅咒并不算太了解。”邓布利多摇摇头,看向格雷夫斯。 “看我做什么?”格雷夫斯气极反笑,“你们英国人看谁都像黑巫师,别草木皆兵到我们美国人头上来。你这样指控魔法国会的安全部长,我至少要被停职半年进行内部审查!” “别激动。”邓布利多敷衍地摆了摆手,虽然不抱希望,但还是看了一眼德国人。 “您别开玩笑。”德国人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如果我是‘alliance’的黑巫师,那我没有胳膊肘向外拐的道理;如果我不是,希望您还记得我是麻瓜应急对策部的,别说黑魔法,白魔法我都用得相当一般,否则干嘛不去申请薪水更高的职位?我们这边的麻瓜世界可也一直不算太平。” 邓布利多叹了口气,又看向手足无措的纽特·斯卡曼德,年轻人摇摇头:“如果是有形的火,哪怕是魔法火焰,我都敢试一试。但……” “但这是诅咒。”邓布利多忽然严厉地望向直子姬,她仍躲在皇后陛下的御座阴影里,“恕我直言,西园寺小姐,你的嫌疑增加了。” “为什么?!”千代脱口而出,“这封信我也碰过,直子姬也碰过,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你也说这封信用以检测人的善恶,那么他们现在死掉,是因为他们心术不正!” 御殿中早已乱作一团,没人还有心思追究千代的无礼。她这一句话无形中为纽特·斯卡曼德增加了许多负担,他不得不花了一些时间来解释为什么他要先去开罗拜访直子姬。好不容易说完,感觉整个人都要碎了。 “然后呢?所以呢?”皇太子语气不善,“你们弄死了我们三个人,就完了?” “别人连根汗毛都没伤到,他们却死了。”格雷夫斯凉凉地说,“要是我,我就多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我认为那八成只是个障眼法。”邓布利多忽然强势截口,皇太子本来都快跳起来了,“是我看走了眼,没有什么以善恶为基准的恶咒,斯内普先生的目的始终就是报复——因为我所揣测的那位女士,是他的妻子。”1 御殿中再次陷入沉默。 “那你们还不抓他?”格雷夫斯难以置信。 “黑巫师的丈夫也不一定是黑巫师。” “只要我与我的爱人立场不悖,那么他想要完成的事,我拼死也会帮他遂愿。”2 邓布利多惊讶地看了格雷夫斯一眼。“好吧。”他有些黯然地说,“但愿您的爱人没有辜负您。” “他没有。”格雷夫斯难得地没有那样强势地咄咄逼人,他望向邓布利多,神情几乎可以称得上诚挚而温柔,“总之我认为不算。” “所以呢?”今上忽然插话,吓了千代一跳,“几位得出结论了吗?朕下午还得去视察军工厂。” 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其他人。皇后与良子女王对于三位本国魔法使的死都很漠然,无论是法理还是感情,她们都偏向直子姬,死就死了,无所谓的;内阁总理大臣已经神游天外很久了,大概是另有正事牵系他的思绪;西园寺公爵显然很关心义女与家门的荣光,面对接连不断的突发情况,老年人很有耐心。 至于今上,大概就是单纯地坐不下去了,他毕竟是个病人,不仅仅脑子有问题,先天身体上的痛苦也一点儿不比长子少。 外国友人们简单迅速地讨论了一下,邓布利多愿意用人格担保,西弗勒斯·斯内普绝对不是站在黑巫师那一边的。但作为丈夫,他报复伤害妻子的人,这种行为也不能说不正当,因为巫师法律对同态复仇并未提出明确的限制——何况谁也不能证死西园寺直子就是那位黑巫师,或许人家就是正义感爆棚,看不得巫师出阴招残杀普通人? 退一万步说,就算西园寺直子就是那位神秘的女巫,刚刚邓布利多也说了,没有法律背书,没有人能审判她有罪。她伪装成西园寺直子出现在这里,似乎没有一个人受到伤害,至于“香取”号和德军舰船……还是那句话,没证据啊! 皇太子闻言翻了个白眼:“没证据没证据,没证据你们来干什么?我发现你们这群人啊,看上去一个个似乎都很厉害,但也搞不出什么大阵仗!在飞机大炮面前,一文不值。” 邓布利多权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格雷夫斯也只是笑,今上又咳了一声,指着纽特·斯卡曼德说道:“我记得这位年轻的先生似乎有些办法,不如我们快些开始?” 一句话提醒了邓布利多,他征询般地望向纽特,见纽特点头,才犹豫道:“接下来的场面,或许女士们暂时离场会比较好。” 良子女王看上去早就想走了,反正她也是来凑数的——因为处在新婚期,有义务日日表演“形影不离”;皇后陛下更无所谓,她在这里,只因为是藤典侍的直属上级。没有人让千代走,大概是因为她实在称得上是“经历丰富”,已经没什么事情能吓到她了,哪怕是一条巨大的、身体和她腰一边粗的蟒蛇。 “这是什么?!”直子姬吓得脸色惨白,千代还从未见她这样失态过,她挡在今上的御座前面,拼命张开双手,“你们都疯了吗?警卫!快——怎么可以让陛下与殿下同时暴露在如此可怖的威胁之中?” 格雷夫斯困惑地看着她。 “难道你刚刚发现,我们随时可以将决定贵国乃至远东命运的一批人——”他比了个捏拳下挥的手势,“你竟然才明白过来吗,小姐?” 邓布利多眼睛一亮:“竟然是这样?” “哪样?”格雷夫斯皱着眉头,又去看邓布利多,“你说什么?” “或许西弗勒斯以为,这样盖尔就会回到他与利芙身边。”邓布利多带着一丝兴奋,喃喃自语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他在为盖尔创造机会,她一定就在这里!”3 今上的面色有一瞬间变得很难看。 大概他终于意识到,这座建筑里除了两个女流,就只剩下一撮老弱病残。那三位乌帽子甚至已经……可以吃了。 千代心里想着,人已经冲到了直子姬身前,赶在大蛇头里。离得近了,她才切实感受到巨兽的可怖,它只是不动不摇地盘在那儿,就几乎要遮住遥远殿门漏进来的天光,每一次鳞片起伏的呼吸,都氤氲开阵阵腥风。 连皇太子都怂了,他没有保护今上,反而往老父身旁躲,被今上不耐烦地一把推开。 “事已至此,朕还是那句话,趁早了结罢!”今上抬了抬下巴,忽然展露出无尽的魄力,就总理大臣与西园寺公爵的震惊表情来看,大概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硬气过,“典侍,只管上前! ” “不……不行!”千代腿已经软了,“为什么我不能证明直子姬就是直子姬呢?我从一开始就侍奉她,好有几年了!还有我的家人,他们可以证明我是我……你来试试我,先生!你可以的,之前他们就那么做过,看我有没有被坏的咒术控制。” “我不能……甚至没有必要,永山小姐。”邓布利多怜悯地冲她摇摇头,“您一定是干净的,正因为你的存在,西园寺小姐的嫌疑反而更加显著。” 第194章 “这是什么道理?”千代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因为巨蟒已经将那颗长有王冠般肉瘤的大头探了过来,蛇信吸溜吸溜,涎液不住地向下滴落。 “盖尔在这里吗?”斯卡曼德轻轻抚摸着巨蟒的……呃,大概是脊梁,“玛纳萨,我的姐妹……你还记得盖尔吗?你们曾经一起生活,朝夕相处,你可以回忆起她的味道吗?”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格雷夫斯神情严峻,“如果盖尔·纳什真的在这里,你打算让她失去人性的旧友背叛她,对吗邓布利多?” 邓布利多眉头狠狠跳了一下,但什么也没有说。 “那个英国女人到底犯了什么罪!”皇太子猛地吼叫起来,蛇已经绕啊绕地将他们几个团团包围了,“你们不是说还没有组织能为她判罪吗!” “她会摧毁这个国家。”邓布利多沉声道,言辞荒谬,神情却严肃,“她所有的亲朋好友,包括我在内,都是这样坚信着的。所以我必须阻止她。她的踪迹终于1917年的凡尔赛宫,那时我在美国,没能及时追查,这次的机会难能可贵,我绝不会放过。” 1917年的凡尔赛宫……千代下意识地看了直子姬一眼,但直子姬神情沉着,就像没听到一样,只死死盯着面前的大蛇。 “我可以离开。”直子姬说,“我可以辞官、退宫,甚至离开日本,现在让你的蛇快点滚开!千代,拿我的手帕给陛下。” 千代顾不得思索直子姬为何在人前这样不见外地称呼她的名字,她茫茫然一回头,发现今上居然被吓哭了。 刚才不是还挺淡定的吗? “无稽之谈!”连总理大臣也听不下去了,“即便你们具有超自然的力量,这位先生,一个女人如何摧毁一个国家?如果她可以,那你们早就征服世界了。” “我同意你,先生。”格雷夫斯笑着附和。 千代忍无可忍地厉声尖叫起来,她希望这叫声能够惊醒殿外的警卫。但这无疑是一种妄想,这座御殿已经变成了某种不能出也不能进的牢笼,哪怕她踮起脚尖,甚至能大略看见警卫倒映在阶前的投影。 巨蟒冰凉湿滑的鳞片紧紧贴着千代的侧脸,随着越来越紧的盘绞,她甚至能感受到那“簌簌”的摩擦。今上、皇太子、直子姬还有她,被迫极其狼狈地紧紧贴在一起,千代拼命向总理大臣和西园寺公爵伸手求助,但他们都不上前,只是徒然地选择和野蛮的西方魔法使讲道理。 “让我们代替陛下与殿下如何呢?”西园寺公爵额上见汗,“希望您能尊重两个世界与两个国家之间的文化差异,邓布利多先生。” “不行。”邓布利多温和却坚决,他看都不看白发苍苍的西园寺公爵一眼,只死死盯着巨蟒和四人,“我放心二位,是因为同样的招数她用过了,原本永山小姐也不必牵扯在内的,原因相同。” 原因,什么原因……因为那个盖尔,她曾经乔装成使女码? 千代甚至开始感到窒息,这时,她听见今上竟然在同蛇说话,英语十分地道,只是声音很小,几乎像是耳语,还好他们被迫离彼此都很近。 “你应该回家去,玛纳萨……”千代已经没办法自如地回头去看今上了,她的手被直子姬紧紧握着,又湿又凉,也像蛇一样,“你的祖国,你莫非不想她吗?” 巨蟒忽然停了下来。 它不再吐乱吐蛇信子了,而是呆呆地半昂着首,望向殿顶,可那里除了一片交错的昏暗桁梁之外,什么都没有。 “玛纳萨?”远处的纽特·斯卡曼德试探性地问,他看上去也很痛苦,眼睛红红的,“你还好吗?” 巨蟒开始撤退,没有再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它原地松开了身体的禁锢,悄无声息地回到斯卡曼德的身边。进入箱子前它停了一下,粗壮的蛇尾忽然漫无目的地猛烈摆动起来,千代惊魂未定,险些被这一手撞飞出去。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仍是清白的?”直子姬放开了与千代十指紧扣的手,厌恶地拨开蛇尾。那样庞大的一条巨蟒,几乎是一瞬间消失在了斯卡曼德的神奇皮箱里,就像它昂然登场时那样。 格雷夫斯耸了耸肩:“我没意见——事实上,就算是巫师与麻鸡,你闹得也太僵了,邓布利多。要知道,这个国家的人可是真心实意地将君主当做神明来崇拜。” “我还以为西欧已经够您操心的了。”那个无名德国巫师也这样嘟哝。 邓布利多看了他们一眼,什么都没说,反而转向斯卡曼德:“我要试试那个。” “什——不!”斯卡曼德脱口而出,“不行,阿不思!” 正由千代服侍着整理仪容的皇太子忽然勃然大怒,一把将千代推了个趔趄。直子姬正在帮今上整理衣服,没留神也险些遭殃。他狂怒着从旁边抄起一只矮花樽,刚要转身,迎面就挨了今上一耳光! “还嫌所受的耻辱不够多吗?”今上气喘吁吁地问,但千代觉得,那不像是气的,更像是……兴奋,“像个样子吧!如果你也落得和土御门他们一样,我倒想试试看能不能吐出兔子!”4 他指着无人问津的三具焦尸怒喝,千代不明白那其中的典故,只是没来由的觉得悲哀。看看西方的魔法使,邓布利多大概还不是英国权力最大的那个,他都敢跑到日本、踩在皇族头上为所欲为,眼前的三位乌帽子已经是阴阳寮的巅峰翘楚了,却死得如此轻易随便。 哥哥和他的朋友们说得没有错,她的国家得强大起来才行。学英国,却要比英国做得更好,要真正地在一片广阔、硬实的大陆上立足,然后再放眼全球。踩在别国皇族的头上为所欲为,总比眼下要好。 千代心中怅怅,但这些许愁绪也没有占据她的头脑多久——皇太子暴怒之下险些忤逆,被格雷夫斯一个不出声的咒语解决了,软软地瘫倒在地。 这下所有人都慌了,包括刚刚还怒发冲冠的今上。皇储对于帝国的意义不言自明,哪怕他越来越不像话,哪怕他的父亲却越来越像话,年轻与衰老之间,始终是年轻的那个导引国家走向未来。 “不管你要做什么,看起来还是要拜托某个小动物。”格雷夫斯非常无辜地摊开手,“只是昏迷咒——昏着也不要紧,甚至更方便,对不对?” 邓布利多看上去已经没脾气了,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向斯卡曼德点点头。身心俱疲、只希望一切都快点结束的千代,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位看着蔫、实际应该挺有主意和本事的年轻人身上,但她失望了。 无论“那个”是什么,显而易见,事先邓布利多就和他讨论过。或许彼时他们的结论就是“不可行”,但此时此刻,“那个”能再度被提起,就说明斯卡曼德的立场并不坚定。 神奇皮箱再次被打开了,这一次,是斯卡曼德亲自下去,拉开大幕。 “三天前纽特联系我,说终于寻到了它的踪迹。”邓布利多望向直子姬,也望向今上与皇太子,“他一向是个守时的人,今天没有准时出现在这里,我就知道他是成功了。” “你知道得可真多!”格雷夫斯忽然又阴阳怪气酸溜溜。 “您应该认识它,西园寺小姐。”面对同事的挖苦,邓布利多全然如风过耳,“毕竟您自称亲眼见到它破壳而出,按照动物的本能,它会将第一眼看到的生物认作母亲,哪怕彼时你们‘不得不’分离,这种印象也会铭记终生。” 千代情难自禁地颤抖起来,她记得!她记得那是什么! 神奇皮箱里,纽特·斯卡曼德也渐渐冒头了,跟在他身后的,是火龙。 第104章 103 如果千代没记错的话,它的名字是“中国火球龙”。 这威风名字预示着某种可怕的能力,尽管它看上去只是条长翅膀的大蜥蜴,两扇肉翅像棉被一样分披在瘦长的身体两侧,一根布满尖锐倒刺的尾巴向前折起,被龙用短短的爪子整个抱住——这恐怖的家伙正睡得香,呼噜一打,一喷气就是一连串火星。 斯卡曼德大概用某种法术包裹住了它,火星根本无法落地,半空中就消弭了。 “这也太小了!”格雷夫斯一愣,“如果我没记错,它应该已经一岁了。” “这孩子有着相当严重的营养不良。”斯卡曼德的脸上竟然有该死的慈爱,一开口还侃侃而谈、刹不住车,“在英国,神奇动物只是麻瓜神话传说或者骑士故事里的点缀,结局时被无畏的英雄一剑刺死,但我来之前了解过日本,这个国家和英国不一样,神奇动物就存在于他们的日常生活里,这里的人对‘异常’的接受度极高,根本就不害怕。它作为一只幼龙本就很难在都市里找到合口的食物,再加上本地神奇动物又并不避人……”1 “我还以为你用某种办法限制了它。”邓布利多摇摇头。 “再大一些或许就需要了,现在嘛,我只需要提供源源不断的生肉。”斯卡曼德相当轻松地耸了耸肩,“反正不可能比在伦伯格2更难了。” 第195章 两人相视一笑,千代发现旁边的格雷夫斯脸色难看得可怕。 于是不断催促这件事快点结束的人又多了一个,可直子姬却完全不愿意配合了。 “我是国家的罪人。”她悲伤地说,几乎无法站立,“我见过那场可怕的大火,哪怕只有一丝可能,这场火焰因为我的缘故再次在皇居附近燃起,我——” 千代难过地抱住她,直子姬却只是失魂落魄地跪了下来。“我认罪了,邓布利多先生。”她哭个不停,“无论你要判我什么罪,你要杀了我也行,要对我向对待阴阳寮的人那样,也行……求求你,陛下和殿下是无辜的,请放他们离开这里吧!太危险了……” 邓布利多几乎有一瞬间的动容。 但随即,他那刀锋般的目光就笔直地刺向了御座上的父子二人。 “您是无辜的,我很确定。”邓布利多如此对直子姬说,又转去吩咐纽特·斯卡曼德,“带那条幼龙去王座。” 直子姬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千代忍不住摸了摸衣襟中的怀纸,触到一个硬物——她可是武士的女儿。登城拔刀在过去是无可争议的死罪,现在时代变了。千代做好了舍身的准备,如果杀了这个人能为陛下与姬君解忧,就算枪毙她她也甘之如饴。 总理大臣与西园寺公爵此刻俱已赶到了今上驾前护卫,但他们实在是太老了,无论是此时此刻,还是日本的未来,要这种老人有什么用? “等等!”今上看上去已经腿软得完全站不起来了,声音都在发抖,“这个实验没有意义,朕是天照大神的子孙,是神裔,身上流淌着千万年未曾断绝的神血。区区一介精怪,比八岐大蛇又如何?若朕降服它便是有罪……难道阴阳寮中再无人能在国际上申诉了?邓布利多先生,你们这种人,是相信这种东西的吧?” 千代一愣,八、八岐大蛇?好、好像不是天照大神杀的吧?但——邓布利多他们是外国人啊!!!他们大概都不知道八岐大蛇是神话里的怪物,没准还以为是今上成年礼的什么试炼呢? 她马上看向半空中浮现的英文,很好,就只是单纯的翻译,旁边不会伸出一根细线,为“八岐大蛇”做注释。 今上一言不仅唬住了外国人,连总理大臣和西园寺公爵都听得呆了,遑论直子姬。但他只是不慌不忙地瞥了他们一眼,又看向邓布利多:“以你的逻辑,邓布利多先生,方才朕的这番话,是不是嫌疑更大了?在去年那场大火之前,全日本明确了解阴阳寮奥秘的,只有朕和元总理大臣,再往前,只有历代天皇与将军、与摄关……但这对国民来说根本就不重要,因为他们毫无保留相信的是朕、是坐在这把椅子上的每一个人……邓布利多先生,你一个英国人,真的了解日本吗?你吃过醋饭吗?看过能剧吗?与阵屋的老板交谈过吗?深入过隅田川畔的每一个町吗?一只短暂停留的蜻蜓,也大言不惭地肆意对我们指指点点吗?” 邓布利多一时沉默,千代一看他就是完全不了解。这种人她在欧洲见得多了! 从前她遇见这种人只会愤愤不平,现在却觉得庆幸——幸亏他不了解!今上都快把帝系篡改成某种全日本最大的魔法使头子……不,幕后大佬了。其实神道是神道,阴阳道是阴阳道,根本不是一码事。 “除了令虎兕出于柙,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今上底气愈发足了,“一位素昧平生的欧洲女巫无论是想要假扮成朕还是藤典侍,都需要采取什么手段吧?你们没有反向克制的办法吗?” 那句典故在半空中翻译出了长长的篇幅,外国巫师们看了许久,格雷夫斯才“喔”了一声,说:“复方汤剂?我带了有解药,永远不要怀疑一位傲罗的基本素养。” “显然不是。”邓布利多说,“这间屋子里一杯饮料也没有。” “我们有理由怀疑非凡药剂师协会的理事长提供了一些友情——哦不,爱情赞助。”格雷夫斯不满地说,“比如能够维持一昼夜的超长时效版本。” “我全然相信西弗勒斯·斯内普。”邓布利多冷冷地说,“就算我会,他也绝不会迈上黑暗之路。” 格雷夫斯还要再说什么,却被今上打断了。“深情告白建议回去你们自己的国度再进行。”他无不嘲讽地看着红发男巫,“几位最好在一小时之内离开本国,包括领海与领空。” 邓布利多叹了一口气,抽出魔杖。“冒犯了,陛下。”他的态度似乎有所松动。 “已经很冒犯了。”今上哼了一声,“要不要打个赌?如果朕是清白的,就把那条龙留下。” “不行!”斯卡曼德立即说,“这里不具备任何……呃,科学养龙的条件。” “各位闹这一场,难道什么代价都不用付?”总理大臣附和道,“如果我没记错,这本就是阴阳寮的龙,它就出生在招魂社里。” “这是中国火球龙!中国!”斯卡曼德大声道,千代想象不到他竟然能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尽管我要将它带往欧洲,但贵国获得龙蛋的途径并不合法。为了麻瓜的安全,难道您不害怕大火会毁了整个城市?” 今上一窒。 “也是。”他有些不高兴,“那我总有权将几位列为不被欢迎之人吧?无论是从……嗯,麻瓜层面,还是魔法使的层面,希望你们今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朕及朕所有子民的眼前。” 今上随即望向角落里的三具焦尸:“这一年连绵不绝的灾祸,从日本到欧洲再回到日本,连累朕与东宫一起受辱,罪魁祸首不在藤典侍,而在此三人。” 邓布利多微微皱起眉。 “别再对朕的国事、对日本的内政指手画脚了,邓布利多先生,收一收你英国人的傲慢。”今上的脸色比他还难看,“朕说这三个人死有余辜,他们就是死有余辜。那个背后动手的人,不管他是谁,朕都要赞一句‘杀得好’。如果西方还要追究他的责任,朕还是那句话,日本也不是没人了。” 说完,他便大步走下御座,一直走到外国巫师们的面前。 “陛下?”直子姬哭着爬过来,试图阻拦,“不——我有什么脸面看着您受辱?” 但今上已经将双手向前一伸:“捆也行,用对待东宫的方法也行,为了清白,朕绝不会反抗。” 总理大臣与西园寺公爵也双双跪在了地上,帝国从未受这等奇耻大辱,哪怕从天照大神开始算起。千代再一次摸了摸怀刀,还好时代变了,搁以前她现在立马就得切腹。 格雷夫斯与邓布利多对视一眼,邓布利多轻轻颔首,格雷夫斯便也重新拿出了魔杖,笔直地指向今上——一道柔和的白光落在他身上,似乎……也没受到什么伤害? 反正今上稳稳地站着,会眨眼会呼吸会动,只是在邓布利多那根魔杖也指向他后,玉体变得一闪一闪的,就像一片被潮水反复冲刷的沙滩,但他还是他,没有脱胎换骨、变成邪恶的欧洲女巫。3 这就很尴尬了。 千代在心里默默数秒,足足过去了五分钟,邓布利多才默默收手,格雷夫斯随即放下魔杖。 更尴尬了。 “滚出去。”今上平静地指着殿外,“带上你们的怪兽,收起你们的法门,滚出日本。” 格雷夫斯还想再说话,今上却已经勃然大怒,吼道:“滚!” 这一嗓子大概把他老人家病情好转以来蓄养的体力都耗尽了,今上随即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整张脸通红,满头满脸的青筋。千代顿时忙着和直子姬一起服侍今上,连欧洲魔法使们何时离开都没怎么留神。 她只是隐约记得,似乎百忙之中抽空瞥过一眼……那条龙醒盹了,它有些雀跃地望向殿内,扇动着双翅似乎想要扑过来,那个斯卡曼德好像也注意到了,但他们当时已经在“消失”了,来不及了。 这件事她谁都没说,她想刻意装作那只是个幻觉,可惜不成功。日子一天天过去,记忆越来越模糊,可心头的重担却愈发卸不掉。千代愁得食不下咽,每天只是发呆,五郎八担心地围着她转,她也不好吐露一个字,一直熬到初夏熏风融融地掠进赤坂屋敷的庭院,收尾事项大体结束,直子姬也从宫里退出来了。 “您还回去吗?”千代问。 “嗯……”直子姬有些为难,“短时间内应该不会了罢?还要多久?” 最后一句话竟然是问五郎八的,那丫头大模大样地回答说:“大概一年。” 直子姬的胸脯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她勉强笑笑,似乎是在强自按捺激动似的,向千代耸了耸肩,那意思是“你听见了”。 “那这一年……您都留在,这儿?”千代做梦也想不到还有这种好事。 “说不定我也去当个山伏4,好好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直子姬开了个玩笑,从没听说过女人当山伏的,何况这个“也”又是从何而来呢? 千代觉得自己要被那偶然瞥见的一幕给压赘垮了,她硬是又等到夜深人静,觑着直子姬正专心致志地拿几片长草编着什么,才斟酌着问出口。 第196章 “哦?”不远处的玻璃妆镜正正好映照直子姬亮晶晶的双眼,“你没看错吧?” “没有吧?”这么一问千代更没底了。 “曾经我迷信科学,这真是一条歧途啊。”直子姬喟叹不已,神情夸张,“千代,莫非……莫非陛下真的是天照大神的后代?” “啊?”千代傻眼了,“这、这本来就是……” “这太神奇了,不是吗?”直子姬转过身来,握住千代执梳的双手,自己扯痛了头发也不在乎,“你也听见陛下开口驯服那条蛇吧?现在连那龙也亲近他,天啊……上帝——不,去他的吧!” 千代有点儿生气了,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要生气,只是一味气道:“难道您一直都不信吗?您回来日本这样久,在这之前,难道您对待皇族的态度都是装的吗?” “有皇太子那种人很难不装吧?”直子姬满不在乎地说,“我还以为那只不过是一种——嗯,简明而高效的、愚民的手段。” 千代一怔。 她听得懂这句话的每一个字,但是她不理解,或者说,她不想、也不敢去试着理解。 而直子姬还在欣喜于这个“大发现”,即今上真的具有某种类似于“神”的超能力,连那些随意摆布普通人的魔法使都望尘莫及。 千代困惑地望着她——人难道不应该是向上走的吗?如若直子姬真是科学的信徒,她又怎么会退回到神鬼之事中来呢?科学当然是更先进的,不是吗? 她试图说服自己、这只不过是直子姬开的一个玩笑,但千代亲自走过西洋的街道,乘过西洋的火车,她亲手触摸过那些“横滨绘”上半是畅想、半是写实的种种画面,她亲眼见过科学打造出来的、更先进的社会,她无法想象脱胎自那样一个世界的直子姬,会欣喜如狂地膜拜“神明”。 但同样,当千代恭恭敬敬向御座行礼时,当她探手摸向怀刃、打算为今上玉碎时,她也打心底里认为这理所当然。 矛盾吗?当然矛盾了,永山千代是一株植物,一株植根于旧时代、却向新时代爬蔓的藤萝。 又过了几天,大概是五郎八就她离谱的精神状态向直子姬告状之后吧,那天直子姬正在练字,忽然换了支大笔,一挥而就下五个字,千代在旁看了半日,也只认得“大”、“东”和“共”。 “让辰雄送去东宫。”直子姬吩咐,又换回细笔,坐下来认认真真写小字。 第二天就有贵客登门拜访。 “虽然母亲不曾发教旨令你蛰居待罪,但我想,还是不要贸贸然宣你参内的好。”乔装打扮的皇太子得意洋洋,自以为已经十分平易近人,“你果然适合干教育啊,典侍。” 他还带了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瘦瘦的个子,削骨脸,招风耳,两只暴凸的眼睛闪烁着不正常的、神经质的光,整个人像一颗不安分的褪色彩纸玻璃球——这就是千代对大川先生的最初印象。 她没能参与进直子姬与贵客的密谋,只知道又过了一天,良子女王派车将直子姬接进东宫,再转过天来,西园寺直子就摇身一变,成了“女子大学寮”的老师。 这是皇太子搞那个“大学寮”——“香取”号沉没后他在元老们面前大大失却了影响力,只好转换路线——的附属产物,储妃当然要夫唱妇随。她自己当女校长,又不想临事,就请了寡居的竹田宫恒久王妃、也是皇太子亲姑姑的昌子内亲王任副校长,最近正四处寻觅能够担当教职的典范女性。 名头响亮,但直子姬并未去上过什么课。因为那所贵族女子进修学校的目的,是培养忠君爱国、深明大义、身体健康又富有日式传统女性美的妻子与母亲,这自然轮不到直子姬一位出身西洋、至今未婚的姬君指手画脚些什么。 她占上这一个名头,每天却只是和那个叫大川的男人书信往来,也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多话要说!直子姬的信总是只有薄薄一张纸,她擅长提炼简凝的观点与口号,而大川是个极富煽动力的理论家,经他妙笔填充、完善而成的一份份材料,在两所“大学寮”之间流转,文字很快升腾成某种看不见、摸不着但似乎又亮晶晶令人振奋不已的东西,它充斥在空气里,渐渐在整个上层社会、乃至整座城市、整个国家之间蔓延开来。 千代知道得这样清楚,因为她也被安插进去听课了——这是破天荒也不敢奢想的好事,永山家因此对直子姬感恩戴德,恨不得在家里供奉她的生灵。千代却暂时顾不上直子姬了,因为“大学寮”里的空气令人上瘾。 年轻的、洁净的、活泼的空气,像是冬末春初微冷的清晨,天色晴朗,阳光一点点绽放出来,将她从里到外温暖起来,千代从未感到这样充实过!她飘飘然如痴如醉,很快便激昂起来,觉得自己身负某种使命,影响着帝国的未来。千代觉得自己就是一枚出膛的炮弹,直冲青天!她要落去北平、德里,去太平洋上明珠般的一连串小岛屿,去伦敦、华盛顿和巴黎,不是作为一个渺小的日本女人,而是作为众志成城的庞大帝国的一员! 她想象不到就在一个月以前,她摸刀摸了两次居然都不能下定决心玉碎! 浸泡在这灼热的、阳光般淡橙红色的气氛里,连学校里那些出身华族的同学都愿意与千代和谐相处。事实上,那里只有永山千代一个平民,但她觉得没关系,一点都不重要,因为她相信,大家是平等地,作为轰鸣向前的战争机器的一份子。 这种气氛多么好啊,可是本家的老公爵却先找上门来了。 第105章 104 彼时直子姬也正要出门,不想被老人堵了个正着。千代要上学,只好让五郎八跟着一道去,辰雄和汽车夫手忙脚乱地搬行李,直子姬却没有请义父进门的意思,她立在门边,冷眼看着大家忙忙碌碌,不忘叮嘱千代别又迟到。 “您要去哪儿,直子?”老公爵劈头盖脸就问,甚至来不及寒暄。可笑的是,他竟然用了敬语。 “没想好呢!”直子姬低眉,露出一个温婉的浅笑,仿佛刚刚的冷淡只是一场梦,“都在传我要嫁给大川,太恶心了,出去避一避。” “原来您自己还知道!”老公爵颇有些痛心疾首的意思,“您在做什么?您想要做什么?” 直子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想不到您会来阻拦我。”她神情奇异,“但是,父亲,这是拦不住的,如何拦阻一架狂奔不休的马车?唯有跳上马背,成为骑手。” 老公爵颇有些震惊似的,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我从没忘记当年使团诸位的目的与野望,但我在宫廷里混了这么久,您也看见了,时代变了。”直子姬十指相对撑在身前,动作谦卑,下巴却微微一扬,“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看得清形势、做得了决断也下得了狠心。一条路不通,就再换一条,‘条条大路通罗马’嘛!” 行李搬完了,直子姬摆手不用帮忙,自己撑开阳伞挡住烈日,堂而皇之地越过西园寺公爵,走向那部出差汽车。辰雄与千代在门口躬身相送,那车已然缓缓发动起来了,直子姬却落下了车窗。 “差点忘记问了,父亲。”她望向被她毫不犹豫抛在身后的、衰朽的义父,“您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情来劝止我呢?” 西园寺公爵仍旧站在那儿,他看直子姬的神情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她一样。但是他太老了,老到对一切无能为力,无论是真实的马车,还是虚假的马车,他都拦不住。他的权威已然薄弱到连直子姬这样一个曾要仰他鼻息的弱女子都拦不住了。 “我不知道。”老人如此说,“我只是本能觉得,太疯狂了,不是一件好事。” “上帝要施行毁灭时是这样的,可这里又不是蛾摩拉。”直子姬点头微笑,向西园寺公爵、千代与辰雄挥动手套致意,仿佛本家的家主也只是个仆从,“这里是日本呀,我们仰赖天照大神的光辉。” 若是从前,千代或许会从这话里觉出一些嘲讽,但现在完全不会了。她觉得直子姬说得再对也没有了,对于今上和神明的崇敬也再对没有了——国家即是神明化身,学校里是这样教的。 汽车如飞驶去,只留下满地烟尘。 心无旁骛的日子没过几天,千代便开始发疯般地思念起直子姬来,好吧,或许也还有五郎八。她不得不承认,是失去与分别让她意识到相聚的可贵,当她寂寞时,连学校里的空气都跟着褪色。 还好每到一个地方落脚,五郎八就会拍电报来保平安,第二天准有信到,每晚风雨无阻与千代通电话,无论身处荒僻的深山还是凄凉的海滩,那些看上去连电线都不通的地方——千代由此知道,直子姬似乎在参拜神社,不是那些有名的、人烟鼎盛的大社,她们去的地方千代听都没听说过,但直子姬去了,停留几天,便寄回一张合影,她与五郎八将当地的神官夹在中间,一概笑容如花。 是为了缓和与乌帽子的关系吧,千代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换一条路”。虽然今上金口玉言将罪责全推到东御苑死掉的三位乌帽子头上,但其他乌帽子可不定怎么想,中央已经是一个血仇打成的死结,那就只好改走“地方路线”。 第197章 “姬君呢?”千代卷着电话线,问电话那头的人。 “在琵琶湖畔看日落。”五郎八的声音有些沙哑,不知是累的,还是信号不好。 “现在?”千代无语地望了一眼窗外黯淡的月色。 “唔……我是说,她是日落的时候过去的,现在还没走。” “那你还不快去请姬君回来?晚上什么都看不见,水边多冷呢?” “我不敢去打扰她,她在思考。” “思考什么?” “琵琶湖的用处。” “哈?”千代夸张地叫起来,试图用这种方式感受一二旅途的惬意与轻松,“有什么作用?观光、打鱼……还有啥?” “淡水是一种重要的战略物资。”五郎八的声音沉甸甸的,“千代。” “嗯?”千代随口应了一声。 “你那边……月色好吗?” “啊?”千代又望了望窗边,“一般。” “琵琶湖畔月光很美。” “也不见得我这辈子都去不了琵琶湖亲眼一见吧?”千代立马不高兴了,“好了,别炫耀了,姬君要是带你出国你不得炫耀死啊!” “出国?”不知道为什么,五郎八的声音听上去很悲伤,“你见过欧洲的什么湖吗?” 千代一窒,皇太子对自然风光丝毫不感兴趣。 “我见过尼罗河!”她强调,满身使不完的不服输的劲儿,“我在真正的大洋上航行过。” “那你见过沙海吗?无边无际的沙漠,像海洋一样,无论向下还是向四面八方,仿佛都看不到尽头。”五郎八低沉地述说着,好像她真的看见过一样,“炎热的空气包裹着你,向上也逃不出去。” 千代气结,她连鸟取的那个沙丘都没去过。 “你——” “我……我好像后悔了,千代。”五郎八听上去都快哭了,“可是来不及了,太晚了。” “——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千代火冒三丈。 五郎八苦笑起来,千里之外的遥远声波鼓动着听筒里的簧片,她笑得难听,千代忍不住拿远了些。 “或许你是不一样的……”她难过地说,那声音里一点希望都没有,“只要你是那个例外,我就别无所求了,我该相信她吧?” “谁?姬君吗?”千代兴致勃勃地问,“那当然啦,我肯定是不一样的,不然她怎么不带你们去欧洲?” 此次旅行除了女仆,直子姬甚至还邀请了那些与她合伙做生意的西洋客商,双方约好了在东京站碰头。只是日程与路线似乎颇为紧张辛苦,五郎八常常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好歹醒着,十天里有九天还没等千代电话接通,直子姬就已经倒头睡过好几觉了。外国人更是完蛋,据说一路上不断有人体力耗尽而掉队、被迫留在当地休养,等到了琵琶湖,除了五郎八,只有那个红发女苏茜顽强地坚持了下来。 闹得千代最初那两个月不得不反复向五郎八确认,这旅途确实是有车代步、而不是要靠两只脚艰难跋涉。 “哎,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千代不自觉地撒娇,“快元旦了诶!” 大正十二年(1923)就快要到了。 “还有两个月呢!”五郎八不由失笑,笑声里浮现出小小的希冀,千代仿佛能看到她鼓鼓的、玫瑰色的双颊,一时也觉得很有意思的,“你……有没有想过我?” “嗯嗯……”千代漫不经心地应付她,“哪有出去旅游一去好几个月的啊,你当是皇太子游欧洲呢?日本这么小!再不回来,我都老了!” “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寂寞老去的另有其人。”五郎八以一种诗意的语言喟叹。 “谁?你啊?”千代给她酸得够呛。 “当然,其中有我,但绝不会是你。” “你要再打哑谜我就挂了!” “好好好……”五郎八且笑且叹,“说正事吧,这几天要是有外国人找上家里,就指点他们到滋贺的洗剑亭旅馆来。虽然早也已经知会过了,可这群人离了正事总是迷迷糊糊、道三不着两的,去年还擅自闯进家里来了,不是吗?” “外国人?也是来旅游的?” “嗯……也不是,我们的生意扩大了,方方面面都缺人,很多岗位都空着,自己顶上还不够,一个人当三个人使。”五郎八向她解释,千代本以为直子姬这一趟是纯玩,顶多带些政■任务,谁知道还在趁机赚外快。 “你们天天出去跑生意,姬君到底做的什么生意啊?” “咦,你不知道吗?就是那个糖,叫什么来着……哦,‘横滨糖果’,我们拿下了它在日本的独家代理权。”五郎八的声音很奇异,似乎有什么很怪诞好笑的事,而她正在苦苦忍耐。 “厉害!”千代由衷夸赞,尽管她不知道什么是“独家代理权”,但她知道糖是好东西,可以提供热量,以供士兵在战场上奔驰。 原来在嫁给一位帝国勇士、诞育抚养下一代勇士之前,她也一直在以另一种方式参与这伟大的事业。这怎么不算一种“曲线救国”呢? 这认知使千代的心情空前绝后地好起来,她快快乐乐地重又投入到荣耀的事业里去,有一天下学回来,辰雄正雇了力夫在大门口清理落叶,见到她就顺便提了一句,说是上午真有外国人找来了。 “是什么样的人?”千代正向让她搭顺风车回来的侯爵家的小姐挥手作别,一边随口问道。 “外国人都长得差不多吧?”辰雄挠挠头,“皮肤苍白,鼻子很大,三十来岁年纪,黑头发黑眼睛倒是和我们差不多。我说借门房的黄页和电话机给他,他说不用,我要登记一下他的名字,他一眨眼就不见了。” “你现在英语讲这么好啦?”千代大是惊讶。 “您随姬君访欧的时候,我与五郎八君也没闲着,不过她不常在家。”辰雄有些自得,脸色也泛起一阵红。 “那人还说了什么?” “他问我,姬君外出做什么去了,我说旅游,他似乎觉得很好笑。”辰雄困惑地说,“我就带他去了会客室,给他看那些照片,他神情就变得很难看。” 直子姬离开前,给了千代对这幢房屋与她同等的处置权。她可以随意使用任何一处房间,用直子姬在欧洲订购的梨木大餐台宴请她在“女子大学寮”里的华族同学——只要她能请得动。藤典侍势必要在首都顶级圈层里消失很长一段日子,在这期间,她得替直子姬将阵地牢牢守住。 于是千代干脆将那些照片统统用相框裱了起来,在会客室里布置了小小一面照片墙,对每位出身高贵、家世清白的访客讲述藤典侍被冤枉的故事,当然,是将神神鬼鬼大幅度删减后的版本。几个月下来,旁的千代不知道,但阴阳寮那群乌帽子在年轻小姐——或许还要加上她们年长的女性亲属——中的信誉已然降到了最低。 不过她倒不担心这会对帝国正逐步推行的宣传大计造成什么负面的影响——后者面向的是千万茫然无知的普通国民,是千代的祖母与爸妈,像她和哥哥,他们就能跳出来,更加超脱地看待这件事:有问题的是人,又不是高高在上的神,神当然是永远无错的,只会出于祂平等的仁爱,暂时为邪恶的人所蒙蔽。 多亏了有直子姬这样忠贞的人!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仍孜孜以求和解之道。千代环顾着精心打造的这一方小小天地,内心感到无比的充实与满足。 晚上通电话时她与五郎八说起此事,本想当个笑话讲,但五郎八却颇为紧张,一叠声地问她:“那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哇!”千代怒了,“我又没见着人!” “唉,向梅——向神明祈祷他一定不是,可我们的人里并没有这样的一个人。”五郎八低沉地叹了口气,“千代,你知道比一位知根知底的敌人更可怕的是什么吗?” “什么?”千代一愣,商业竞争要做到这种程度? “是他对你知根知底,却不一定要做你的敌人。”五郎八开始说谜语,“最可怕的是,你的领袖还要拿他当爱人。” “他是姬君的爱人?!”千代勃然大怒,“腾”的一声站起来。 “比方、比方!”五郎八连连道歉,声音中弥漫着苦意,“你知道的,善与恶就像黑与白一样分明,但对于有些人来说,世俗通常所不能容忍的罪孽,他却觉得还行,可你若真以己身的标准去衡量他、同化他,他却决不肯与你们为伍。他的心里有一条模糊的、起伏不定的标准,谁也摸不透,他恰恰再又是一位强大的——” “所以你们——不,我们是坏人?”千代难以置信地反问,“你有病啊你这么说自己?” “我——”五郎八给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又苦笑了一声。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苦笑的频率简直和地震的频率一样在逐渐升高,迟早有一天,“五郎八苦笑”就会和“日本地震”一样,成为所有人都见怪不怪的事情。 第198章 千代正想再从她那里套两句关于神秘访客的内情,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砰”的一声爆响,半声高亢的尖叫夭折在五郎八的嗓子眼儿里,突如其来的噪音险些震破千代的鼓膜,大概是差点儿摔了听筒什么的吧? “你还好吧?”千代紧张地问。 五郎八不理她,听筒里传来脚步声,有人前进,有人后退,信号也时强时弱起来,千代甚至听到被拉长的电话线将一只水杯拖倒在地、摔个粉碎的爆裂声。 “五郎八?”她开始有些害怕了。 没有回应,千代只听到急促的喘气声。正当她下定决心要让辰雄报警时,一个绝不属于五郎八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个男人,说英语,声音很低,被电话一传导,简直像一串温柔的耳语。他语速很快,好在句子都不长,千代恨不得钻进听筒里去。 男人问:“她在哪儿?” 千代立即想起白天那位神秘访客,他们指错了路,将直子姬的敌人指到了滋贺去。 “你、你是谁?”五郎八颤颤巍巍地说,“出去,不然我报警了!” “你是谁?”男人又问,“抬头。” 千代从未见过五郎八这样慌张的样子,哪怕在火塔之下,她看上去都是游刃有余的。但那男人的声音的确令人惶恐,明明声音不大,明明很简短,明明没有倾注多少感情,可就是让人觉得,你最好按他说的去做。 “你还好吗?”千代自己都忍不住想要向后躲,耳畔传来五郎八恐惧的啜泣,千代甚至能想象到她不知道缩在什么地方,听筒就磕在柜角或者桌腿上,随着她难以自控的颤抖,发出“哒哒“的轻响。 “五郎八!”她拼命大喊,“活着!活着最重要!” 话一出口千代就愣住了,是这样吗?难道她不应该让五郎八誓死守卫直子姬的秘密不惜性命吗?尽管那人只想知道直子姬的去向……但直子姬所能为帝国做出的贡献,整座赤坂屋敷所有的仆役加起来都比不上。 “怎么又是……”正当这时,那个不知采取了什么办法贸然闯入的男人又开口了,他很惊讶,有些烦躁还有些好笑,“她身边怎么总是些……”1 “你放过我吧!求求你了先生!”五郎八的英语一向是没有一些日本口音的,可现在她听上去就像性转版的辰雄,还是年轻时刚从土味浓重的房总半岛乡下迁进东京的辰雄。 “她去哪儿了?”男人却不肯动摇,“回答这个问题,放你离开。” “我不知道!”五郎八崩溃地哭了起来。 “你知道啊!”千代恨铁不成钢地喊了起来,“你刚刚说姬君在和室里睡觉啊!” 什么思想觉悟统统都去他的吧!她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五郎八就这么死掉! 千代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没有大到足以让对方听见,但五郎八眼疾手快试图挂断的动作从另一方面证实了这答案的可信性。她很快听见听筒里传来纸门被拉开的摩擦声,那男人遥远地笑了一声,声音小得像叹气。 “人呢?”他问,语气很是不善。 “不知道。”五郎八自暴自弃地说,“反正她说了是去睡觉,大概偷偷背着我和情人幽会去了吧!” 第106章 105 嗯? 嗯??? “你说什么呢!”千代怒吼,那男人的声音却渐渐走近了。“不装了?”他漠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味,“你是哪一个?很久很久以前我很偶然地看到过你们的名字,我猜你在表格的第一页。” “随便你。”五郎八的声音虽然还是女孩子的腔调,但千代总觉得他忽然沧桑了许多,“费舍尔,大概。” “我也见过费舍尔。”男人说,“来之前,刚刚——有个叫赫尔曼的在海德堡被捕,前脚失去自由,后脚她就去放了他出来,就当着我们的面。不得不说,如果我是你们中的一员,我也会觉得这场面很爽。” “嗯嗯。”五郎八消极地说,千代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随即五郎八的呼吸就变得很闷,大概是把脸俯在膝盖上了之类? “别误会。”男人说这话的时候莫名有种纡尊降贵的感觉,好像他根本没必要同五郎八解释,“我并非代表凤凰社1而来。” 又是一阵响动,五郎八大概动了一下,抬了抬头或者扭了扭脖子。“这名字……”她又苦笑了,“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我没有告诉你。” 男人沉默了片刻,才道:“格林德沃一直没拿回去?” 新人物出现了!千代激动得屏住呼吸,生怕刺激得五郎八想起来她还没挂电话。这人听上去是直子姬在中欧或北欧的合作伙伴,但愿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永山家世代忠良,祖祖辈辈都在北奉行所担当与力。2刚刚那个“被捕”是什么意思,她都不敢想。 “天啊!”五郎八禁不住哀叹,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含糊的呻吟,“她这都说了?她怎么不带你去纽蒙迦德野餐?” “去过了。”男人冷淡地说,“我还去过那家酒店,还住了一夜。” 千代从那话音里居然听出一种隐秘的炫耀! 五郎八很是无语了一阵儿,半晌她才说:“给了她就是她的,再说你也没必要——你们是什么关系,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什么关系?千代竖起耳朵! “只是想表明我没有恶意。”男人的声音明显上扬了起来,“接下来我会留在这里,但不会干涉你们。” “干涉?”五郎八难以置信地问,“你还要怎么干涉?” 男人冷笑起来:“那我毕竟是凤凰社的。” 五郎八痛苦地叹了口气:“等她回来,你自己去和她讲,你需要说服的是她,而不是我们。” “没必要。”男人刻薄地学着五郎八刚刚的声气,“她不需要说服,她很乐意见到我,尽管她离开我时总是毫不犹豫。” “听上去你真像个怨妇。”五郎八毫不客气地回敬,这个词对千代来说有些超标了,她赶紧估量着先胡乱记下来。 “彼此彼此。”男人说道,“盖勒特·格林德沃想必比我好过很多吧?” 五郎八的胸膛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声响,仿佛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凶狠反击,却被堵了个正着。 “先生才不会!先生有他放眼全球的事业!” 说真的,千代觉得五郎八谈起这位“先生”,语气要比谈起姬君热情洋溢得多! “但抛弃他的人正处处跟他和他的事业作对,满世界地作对——纽约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什么?”五郎八惊恐地问,已经完全落入对方的节奏。 “他被发现了,被揪出来了,当着可怜的、真正的珀西瓦尔·格雷夫斯的所有同事与上级的面,哪怕是格林德沃也毫无还手之力。” 千代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她当真记不得了,外国人的名字太难记了! “是邓布利多?”五郎八绝望地问,“他到底还是发现了对不对?他足足忍了半年才发难?” 这个名字也耳熟! “要搜集证据、布置计划顺便救出人质,我又不会帮他,半年的时间相当紧张。” “你不会帮他!”五郎八嗤笑一声,已经完全不像个女孩子了! “当然不会,我得留在英国。” “看守凤凰社的大本营?” “确保一旦她想回来时马上就能在家里见到我,而不是像我找她一样,只能漫无目的地寻觅。” “我再说一遍这种深情告白的话你自己说给纳什小姐去听!”五郎八好像要站起来,但头一下撞到桌子,手忙脚乱得差点儿将整部电话机拽到地上去 “没必要。”男人轻松地说,“我又不像你陷入无望的爱恋,梅林在上,希望你有朝一日也能稍微领略婚姻幸福、家庭和睦的美好之处。” 咦,等等?千代还在苦思冥想这个耳熟的“纳什小姐”究竟从何而来,新的八卦已经完全占据了她的注意力——五郎八有喜欢的人了?还是“无望的爱恋”?哇!!! 五郎八听上去已经快要被气死了。她缓了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地说:“当然,要和我这样一无所有的可怜虫相比,才能显出您的幸福。” “我曾经也是个可怜虫。”男人看似宽容地说,因为话风很快转了,“但不是每条可怜虫都像我一样好运。” 五郎八发出一声模糊的喉音,彻底放弃了抵抗。“先生现在如何了?”他不得不说起正事,但千代觉得……五郎八在词锋上完全不是那位神秘访客的对手,哪怕是说正事。 “羁押在监狱里。” 天地良心!千代快要窒息了,她觉得她都要不认识直子姬了,看看她在国外都和些什么样人来往吧!“道不同”的心上人,接连“被捕”的合作伙伴,还有眼前这个找上门来的大敌,哦,她自己还欠一个倒霉蛋这辈子都还不上的巨款! 甚至一个子儿都不打算还! 第199章 “松了口气?别高兴得太早。”男人不紧不慢又补上一刀,“你们安插的那个年轻人,叫什么来着?阿伯纳西?他也一起进去了。” “您真是报丧女妖。”五郎八阴阳怪气地说,“抓住了又能怎么样?美国人以何种罪名审判先生?只是伪装身份而已,虽然这人是个政府高官,但先生有没有为自己谋过一些私利?” “我想,这话不该对我说。”男人再次原话奉还,“没必要。” “当然,先生甚至不需要聘请律师,他可以为自己辩护。” “美国那边似乎答应一直关着他……”男人的话里透出一股浓浓的幸灾乐祸味道,“还要多久?一年?半年?你们自会把罪名送去他的头上,还是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盖勒特·格林德沃舍得还像上次‘泰坦尼克’号一样、捂着不往外说?” “那——” “德国吗?还有哪儿,法国?意大利?届时谁站出来,谁就是对号入座、承认自己是邪恶的党羽。” 五郎八登时气沮。 “这是邓布利多的手笔,对不对?”他低沉地问,“他太了解我们了。” “还有我。”男人彬彬有礼地说,“我了解你们,比你们知道得要更多。” “毕竟您有那样一位妻子。” “有时候我真希望她能多记得一点。不过那大概也没用,即便我们能共享记忆,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她,她也会做出与今天别无二致的选择。” 此时此刻的千代已经完全听懵了。她有些后悔没有早早挂断电话,有些秘密是不该听的,比如直子姬居然与美国政客官商勾结,那个政客居然还是他们自己人冒充的,这得是多么大的罪名啊! 她早知道直子姬手眼通天,有着她所不能理解的巨大能量,但直子姬的表现还是一次又一次刷新她的认知。如果……这份能力能为帝国所用呢?说不定他们顷刻间就能获得支■沿海的好几个省! 千代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正想悄无声息地离开,就听到一声比刚才低调许多的爆裂声遥遥地在听筒里炸响。 “怎么开着门?”是直子姬的声音,她夜访情人回来了吗?什么时候?进门时仓皇到不小心打翻了花瓶?千代心里酸溜溜的,又担心她被刚才的爆裂伤到。 五郎八不阴不阳地“哼哼”了几声,千代不高兴她居然在姬君面前也这样放肆不羁,但直子姬总是那么宽容,她就像没听见一样,脚步声渐渐走近,然后一下子停住了。 “天啊……” 一声含义复杂的叹息之后,听筒里便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千代膝盖以下直到脚尖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屁股肉硌得生疼,她艰难地将自己放倒在榻榻米上,手肘撑着斜靠了一会儿,可直到胳膊都开始酸涨发麻,电话那头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算了吧,千代心想,她犹豫着要不要走,遥远的洗剑亭旅馆终于传回了一点儿动静。 “我会帮你再开一间,奥托,一会儿你回来后直接过去那边吧。”直子姬不容置疑地吩咐。千代瞄了一眼座钟,这么晚了直子姬还要打发五郎八去哪儿?“奥托”是她的英文名吗? “我拜托您不是认真的。”五郎八听上去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 “开什么玩笑,三四十岁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 她是在说她自己吗?千代迷惑地想,可西园寺直子今年不是二十五吗? “我不想知道这个!”五郎八简直要哭喊起来了,“我要罢工,我不干了!” “我一个人可打不赢。”直子姬揶揄地说,“白天我就觉得你怪怪的,想了半天都想不通,原来晚上还有这么一出!快去吧,拿着——” 听筒里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乱响,千代耳边“嗡”的一声,再次被尖锐的噪音刺得鼓膜痛,五郎八似乎是下意识扔了电话去接直子姬抛来的东西,她长出了一口气,没失手。 “那边是谁?”直子姬随口问,“苏茜?她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五郎八迟疑了一下,才慢慢开口:“是千代。” “哦?”直子姬笑了一下,流畅的,轻柔的,没有丝毫犹豫与惊讶,“你故意的?” “我故意的。” “我以为你喜欢她。” “我是爱她。” “要我重复一下我们的宗旨么?”直子姬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往事。 “但是你知道她也爱你吗?” “她爱的是我吗?” 五郎八不说话了,千代眼前一阵阵发黑,那些话灌进脑子里,简直像是什么神奇的泉水,将她好不容易学会的英语洗了个干干净净。 如果那样就好了。如果她听不懂英语就好了。 “下次聊这种话题,记得要注意场合。”直子姬冷淡的声音里陡然间一变,千代仿佛能看见那些无形的、挤挤挨挨的字母,笑意像蜂蜜从间隙滴落,“尽管我不需要自证清白,但也架不住有人一定会拿着它大作文章。” “我早就知道。”神秘访客说,他似乎并未因为突然闯入而受到攻击,“利乌斯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还说要对你保密、绝不告诉你她遇见我了呢!” “果然是只对我保密。” “你不也没跟她说?那孩子要是知情,早就憋不住偷偷来找我了。” “出于作为父亲的责任,我觉得那一整夜都没有适合她知道的内容。” “但她已经成年了。” “刚成年——不过我很高兴你还记得。” 千代茫茫然地听着直子姬和神秘访客一来一回地斗嘴,他们言谈间表现出来非同寻常的熟稔,仇敌找上门来会这样融洽吗?五郎八不就——不,她暂时不想想起这个人,她拿她当要好的同事,可她居然喜欢她! 但五郎八却锲而不舍地非要找存在感。“你们这样轻描淡写,是要告诉我,千代没有希望了吗?”她低声问。 嗯?这关她什么事? “经常被绑架的人都知道,最好不要看到劫匪的脸。奥托·冯·霍恩洛厄,是你亲手揭开了千代的面罩。” “我不——” “通常情况下,我不会直接对人动手。如果她运气好,如果她有底线……希望并非没有,只要潘多拉能坚持到最后。” “我没有一双能够预见未来的眼睛,我相信您也没有。因此我并不能理解这个由您一手发起而先生也大力支持的计划。” “曾几何时你根本不需要‘理解’,你只需要‘服从’。” “但千代是无辜的!” “此时此刻绝大多数人都是无辜的。”直子姬很平静地说,千代听到一阵丝绸与珠串发出的轻微杂响,“一旦战争开始,她会像千千万万人一样投入到工厂里,打磨螺丝、缝制军服或者清洗回收的罐头皮,这些产业我都经手过,没有人比我更明白,支撑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需要多少道工序,这每一道工序里,男人能做的女人都能做。她还可以结婚,为刽子手打理家庭、奉养父母,然后生一个小刽子手,她甚至可以加入妓院——而这每一个选择,他们都会心甘情愿且无比光荣。” “她只是被洗脑了!”五郎八吼道,“她没有足够的知识和见识来抵挡,她是无辜的!” “希望将来你站上被告席的时候,也有脸说一句‘我只是被洗脑了’。” “您又来了,我不明白您的立场!” “我没有立场,我只有目标。” “您难道不觉得这样很卑劣吗?是您送千代去那所学校的,她学习的东西,甚至是您亲手写下的——而您因此判她有罪?” 直子姬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有时候波拉奇他们称赞我是天才,我也常常像你这样苦恼。”那位一直旁观他们争吵的神秘访客忽然说道,“我从不否认我的确有些天赋,但有些事情没法解释。”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感激梅林把你送来了这里,西弗勒斯,否则我一定会更憋屈。” “但我总是尽力避免那种情况出现,但听上去你好像……并不?” “我总是尽力忍耐胡作非为的冲动,除非是他们自己送上门来,比如‘香取’号。” “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两位?” “嗯,比如一位不亚于盖勒特·格林德沃的魔头。”神秘来客说,“当然,我不是指势力上。他同样能说会道,想要颠覆现有的社会秩序,身边聚拢了许多党羽,最盛时期几乎占据了整个英国。” 直子姬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喂!”神秘来客有些恼怒又有些发笑。 “我错了。”直子姬立即讨饶,“你就看在我受伤的份儿上,这儿!看!特别痛!” 又是一阵玻璃器皿交击的轻响,伴随着奇异的蜂鸣和直子姬故作夸张的呻■,良久那神秘来客才又开口,但态度已然散漫了许多。 “那魔头年轻时就口才过人、卖相十足,整个霍格沃茨都为他倾倒。但他也仅仅只能洗脑一小撮人而已,余下的大部分人,都是为了利益而聚拢到他身边。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一小撮人会被他洗脑而别人不会?” 第200章 “收起你那当老师的后遗症吧,奥托脑子不太好使。”直子姬忍俊不禁。 “我当老师时从不耐心诱导那群蠢猪思考。” “因为……他说的,正是他们想听的,对吗?”五郎八喃喃自语。 “难道你会被一条想要统治人类的狗洗脑吗?它朝你‘汪’第二声的时候你就不想听了吧?”直子姬不耐烦地说,“干完这一票,你就滚回东京去守着你和你无辜的女孩,在彻底想清楚之前,别再脏了你的手。” “纳什小姐!” “快要到时间了。”直子姬冷冷地说,“站好你最后一班岗。” 第107章 106 那夜后来还发生了什么,千代记不清了,她只听见一阵齿轮摩擦、沙漏倒转的微弱声响,随即电话就被毫无预兆地挂断了。 关于她是怎样反复思索那些话的,又是怎样洗漱睡下的,千代统统不记得了。她只记得一觉醒来,便望见红日满窗,枕畔摆着一只蓝釉大瓷盘,盘中盛着一抔淡黄色的细沙。 她唤来粗作小婢阿千——原来也叫“千代”1,直子姬嫌不便区分,改作音读——阿千的眼睛细细长长,可是眼珠格外乌黑,让她看上去有些呆气。千代赶紧将昨晚听来、再一次浮上记忆的话语都从脑海里抹去,指着那盘子问她来历。 “是五郎八姐姐送来的,她回来了。”阿千懵懂地说,“她说千代君从未见过沙漠,这是鸟取沙丘上的沙子,那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嗯,就是讲您可以通过这些沙来想象沙漠的样子。” 千代闭了一下眼睛:“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午啊,就刚刚。”阿千笑道,“赶夜车刚到,累得呦,整个人风尘仆仆的。” “她人呢?你、你叫她来!”千代浑身颤抖起来,连声音都是。 “她回私家了。”阿千一愣,“她说她开罪了姬君,把一些您不能听的机密擅自告诉了您,被姬君赶回来了,干脆就回私家住几天,毕竟也出去蛮久的了。” 千代低低地“啊”了一声,刨除那些不能见光的一厢情愿,五郎八竟然觉得没什么不可告人的吗?她这么坦坦荡荡是为了什么呢?是完全不害怕千代将他们犯罪团伙的内幕捅出去吗? 当然了,别说千代根本就搞不懂直子姬在密谋些什么,哪怕她掌握了切实的证据,公义的天平也不会向她倾斜。公爵的女儿和没落御家人的女儿……想也知道会怎么选!那群铩羽而归、至今都不被允许进入日本的外国魔法使就是她的榜样! 千代浑浑噩噩地又过了几天,五郎八却一次也没有回来过。她问这座宅邸中的其他下人,却无人知晓她私家的住址与电话号码,问得多了,大家甚至都不太确定,首都一带是否真的有这样一家大商家。 但千代明明记得,五郎八第一次被引见给她们时,所有人都信誓旦旦地声称他们听说过一之濑家“寿鹤屋”的招牌。 “您急着找她做什么呢?”阿千天真无邪地问,“姬君扣她薪水了?” “不……”千代一看到她就免不得想起那些进工厂嫁人还有进……妓院的话,“是我自己……我想辞掉这份工。” 女仆们面面相觑,男仆胆子大一些,辰雄虽然很是不舍,但仍比较理性:“或许您可以直接去向本家说,千代君。” 对哦……千代梦游一样地过去本家,接待她的是老公爵的妾室,也是侍女出身,她人很温柔,更没有架子,可千代根本说不出辞掉这份工的理由。 “你也知道的,永山。”花子夫人劝解她,“姬君出游在外,赤坂那所房子里更没有一个可靠的人能够支撑,为什么不能等到她回来再说呢?如果你是和辰雄他们有矛盾,那没有问题,我来为你们调停。” 千代一时恍然,原来赤坂屋敷里只有直子姬和五郎八是“外人”,她们与整个西园寺家都没有关系。而剩下的所有人,千代,辰雄、阿千还有桔梗他们,全都是有来历、有根底、最初受雇于西园寺家时被详详细细调查过背景的。 这一认知令她本就不堪重负的心境雪上加霜,只好愈发地将自己投入到学业里去。一旦辞工,大概也不方便来上学了,一想到这里千代就心如刀绞,可这难受里隐隐还有些不安,她说不上来为什么,可自从听过直子姬与五郎八的对话,她就——那座朝日般光芒万丈的学校,学校里令人愉悦的橙黄色空气,仿佛越美丽就越危险。 这学也上得提心吊胆,没几天,学监就将她叫了去,这也是位强藩出身的夫人,年纪很大了,一手薙刀仍旧耍得虎虎生风。老太太没等千代坐下就开门见山:“藤典侍上周拍电报提的建议,皇太子妃殿下已经同意了。” 千代一愣,什么建议?怎么学监默认她一定知情呢? “是一项关于扩招的提议,校中学生除了你都是华族,这并不利于宣教。藤典侍希望在社会其他阶层也精心选出几个家世清白、头脑聪敏的女孩子入学就读,既然是女子的典范,就不要分阶级——看着你,我们都觉得这样很好。” 千代想说在侍奉直子姬之前她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没什么见识,只有几分蛮力气,说话不够文雅,更不会说英语。可她最终也只是沉默,又是直子姬,这个主意甚至都是她提出来的。被选中的平民女生可以获得津贴,还会被安排入住统一的校舍,这下辞工也不怕了……直子姬总是这样,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安排好了。 她的老毛病又犯了,千代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向学监道谢、怎样上完剩下的课、又是怎样搭乘同学家的汽车到家的,她记忆重新回笼,在于桔梗报称五郎八来了。 五郎八还是那副样子,和记忆里她们在门口分别时毫无变化,没胖没瘦,没换衣服,已是冬天却还穿着夏天的若草色洋服裙子,连头发与指甲好像都停止了生长。她气色丰足,双颊红润,可周身却散发出浓浓的疲惫感,正等在千代卧室的小几前支着脑袋打盹。 千代敲了敲桌子,把人惊醒。 “你告诉姬君我要辞工?”她毫不客气地问,“谁告诉你的?你们在我身边安插了线人?还是什么——” 她想起那些超自然的力量,可、可上次五郎八为她送来鸟取的沙粒,不就是坐火车回来的吗?但话又说回来,从滋贺到鸟取再到东京都,一夜时间真的来得及吗? “什么人?”五郎八一愣,“你要辞工?为什么?”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千代自嘲地低头一笑,她想不通的问题太多了,干脆也懒得想了。 五郎八默默地望着她,千代理都不理,只静静望着门外悠然飘落的雪花。阿千远远送来一只炭盆,不敢凑近打扰,她看到那雪还没触到红炭,就在升腾的热浪里无声地化作了透明的水汽。 “我刚从美国回来。”五郎八依然望着她,固执得可怕,“你还记得盖勒特·格林德沃吗?那一夜的对话里提到过他,我去帮那位先生越狱了。” 千代颤抖了一下,越狱! “其实以那位先生的实力,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哪怕事先埋下的线人一同被捕,他也可以随时凭借出众的口才为自己发掘新的助手,而我们只需要为他创造一点小小的机会。”五郎八完全无视了千代的畏惧,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最好的机会莫过于,日本以上次事件为名义发难,要求退出国际巫师联合会。” 千代缓缓眨了一下眼睛,艰难地理解着她的话。巫师吗?真的是……巫师吗?她没办法再装作看不见、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了吗? “阿不思·邓布利多,还有珀西瓦尔·格雷夫斯——我是说真的那个——统统被叫去日内瓦开听证会,当然必不可少的还有英国魔法部部长、美国魔法国会主席,还有他们的随员……守卫空虚,我几乎什么都没做,只是去国会大厦外放了一支信号弹。” 千代怔怔地望着她。“所以……”她迟钝地开口,“姬君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那个——” “是。”五郎八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但是那天,扮演‘西园寺直子’的人是我。” “扮、扮演?”千代已经感觉到眼泪流下来了,“噢我明白了,所以姬君扮演的是陛下,对吗?我、我一直——” 她想问问五郎八,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她是不是就像马戏团里的猴子、驯蛇人的蛇、被逗得团团转的狗?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五郎八深深吸了一口气,“千代,邓布利多说的没有一句假话,带上你的家人离开日本,不能再拖下去了。” “去哪儿?”千代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话想,“满■吗?” “不行!”五郎八断然否定,“你们要去没有日本人的地方。” “你要我背井离乡,至少要告诉我,你们打算做什么吧?”千代觉得胀热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你不是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了吗?没有吧?” 第201章 “没有必要。”五郎八黯然摇了摇头,无论眼神多么沧桑,她的容颜却总是那么青春洋溢,牢固得像是亘古不变的冰山,“我就算说了,你也不能理解,更不能阻拦……纳什小姐的计划是一条环环相扣的长链,她随时都能从中截断,添上新的链条。” “比如?” 五郎八微笑了起来,她已经看出了千代的意图,但她没有点破。那笑容里含着一点心知肚明的悲哀,她心甘情愿被千代利用么?或许这根本称不上是“利用”,在他们这群高高在上的魔法使眼里,千代一介小小的凡人,就像是水边的蜉蝣。 “比如针对日本巫师的袭击,对,就是前些日子我们出去‘旅行’所做的。”五郎八大方地说道,甚至根本不在乎千代或许会爆发的怒火与恨意,“前往日内瓦的日本代表团里,没一个日本人。” “陛下还活着吗?”千代麻木地问。她动了一下久坐的肢体,但已经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了。 “不知道,我很久没见过他本人了。”五郎八说,“你去欧洲之前,那次所谓的‘今上微行’,也是我。” “皇后陛下也……?”千代再次颤抖起来,她无法想象皇居内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在某种范围内,这个世界竟然都是由一具具皮套假人组成的吗? “那倒没有,只是夺魂咒。”五郎八说道,“不过你和皇太子,你俩是‘干净的’。” “为什么?” “皇太子我不知道。”五郎八爽快地说,“但是你,我不相信你至今毫无觉察——因为‘西园寺直子’和‘一之濑五郎八’根本就是两个毫无来历的假身份,没有证件,没有籍贯,‘让娜·杜·布瓦’从未和玛塔·哈丽一起出现过,她有法国总统为之背书是因为整座凡尔赛宫也都为我们所控制。” “这都是链条,对吗?” “据我所知,纳什小姐本想通过博弈达成她的目的,并不打算亲自上阵,格林德沃先生本心里并不赞成,但也无暇顾及东方,所以随着她折腾,等她自己碰壁。”五郎八的语气很微妙,“后来她失败了,无知的麻瓜妄想掀她的桌子,于是她亲手处决了背叛她的友人,几分钟之内重组了链条,又立即马不停蹄地去见格林德沃先生。等她出现在凡尔赛宫,也不过过了几个小时。” “你说这些做什么?”老实说,千代并不能理解这些话的意义,学校里传授的政治知识是悬浮的,帝国是正拔地而起的光辉殿堂,而西方与■那都是正倾颓衰败的古老庙宇,区别只在于坍落的速度。 “我的意思是,盖尔·纳什已经是毫无人性的恶魔,别妄想她对你会有一丝一毫的怜悯,离开日本!”五郎八急促地说,“你不知道她有多可怕,我知道!早在火烧招魂社之后她就判断你没有用了,但‘西园寺直子’需要一位贴身女仆,我们没有多余的人手去扮演‘一之濑五郎八’,阿千和桔梗都太小……” 千代怔怔地望着她。她到现在还没办法将直子姬与那个神秘的“盖尔·纳什”联系起来,她以为的虽然处处惊险却美好快乐的欧洲之旅,竟然起头就这么不堪吗? “走吧,千代,我求求你。”痛苦的泪水从五郎八的眼睛里流下来,千代忽然想起电话里偷听来的那些言语。她终于开始以一种更为遥远的、广阔的眼光打量眼前的女孩,发现她以前那些夸张笨拙的动作,在一瞬间都失去了其可爱的魅力。 “你……你不是女人,对吗?”更严峻紧迫的生存问题面前,她竟然只想知道这一个答案。 五郎八点了点头,有些迷惑地看着她。她们对视了半天,她才挤出一个生硬但窘迫的微笑:“你要……看看我吗?” “不要。”千代立即说,她的记忆忽然变得空前绝后的好,她想起一片散发着甜腻香味的法式小圆饼,在“红磨坊”酒吧昏暗灯光与喧嚣舞乐之中。 千代闭上了眼睛,回忆那位穿银白色长裙女人的面容。那应该就是盖尔·纳什本人的模样,和直子姬相比,她就像是欧洲童话里的白天鹅,但千代只想让她的丑小鸭回来。 但丑小鸭根本就不存在。 千代很快搬出了赤坂屋敷,五郎八代替直子姬接受了她的辞呈。离别时桔梗与阿千还浑不知事地问她,是不是意味着姬君贴身女仆的位置要换人了,那她们以后也有机会吗? 她苦涩地俯视着两张幼稚纯真的面孔,想叫她们也离开日本,却也只是想想。没人逃得脱,千代也不行。日本已经成了一艘行将沉没的大船,她对直子姬深入骨髓的信赖让她笃定直子姬一定办得到,而永山千代会随之沉沦。 临近元旦的时候直子姬终于回来了。因为放假前千代无意中听到女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她们倾慕那位魔女很久,却一直无缘于她的课。说来也奇怪,自从成为这所学校名正言顺的学生,千代却好像和她们更加疏远了,而那些来自于其他阶层的“典范”,却都与她有着一层厚厚的隔膜。 这些事千代统统都不在意,她的心情早已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如果生命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天,那么她有义务维持好自己的小家,在绝望里死去的人有她一个也就够了。 大正十一年的尾声飘满了雪花,仿佛是某种不祥的征兆,跨过新年还在纷纷下个不停。明明日色晴朗,碧空湛蓝,可那零星的飞雪时断时续,等到千代随着家人往明治神宫初诣回来,依然没有停止。 “姐,有人找你!”万寿丸是留守在家的最大的弟弟,千代还没踏进家门,就被这小子一句话重新又堵了回去。她不得不重新踏进那些污浊的雪泥,还要小心护住珍贵的衣裳,往弟弟指的方向走去。 街角停着一部漆黑的轿车,今天还能这样悠闲的只有外国人。千代迟疑着走近,隔着十步就不敢再上前,她早已在外国人身上遭遇过此生最大的失败,这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一夜之间,连英语都不会说了。 车中人从内拧开门,一个洋服外披着貂裘的黑发女人向凛风中呼出一口喷香的热气:“好久不见,千代。” 她的五官很有些眼熟,像她记忆里的那张白天鹅的脸。 第108章 107 “怎么不穿我给你做的衣服?”白天鹅温和地问,“我记得有件缩缅的料子,纹样很适合节庆穿。” “卖了。”千代平板地说,她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这样的冲击,这个女人就是直子姬,她身上那件毛皮,是从神户一位流亡的沙俄贵妇手里买来的。 “奥托向你致意,他去了鹿儿岛,不能亲自前来。”白天鹅似乎并不期待她的答案,也根本不会做出任何反应,“那我就自告奋勇了——年后你回来么?” “什么?”千代难以置信。 “待在我身边,活下来的可能性比较大。”白天鹅微微昂起下巴,“哪怕是排在最后,潘多拉的魔盒里也总是有希望的一席之地。” 千代连回答她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精疲力尽地摇了摇头,转身就要走。 “你为什么不去告发我?”白天鹅好奇地问,“我准备了一百种应对的方案,可是你并没有任何动作。” 千代只好又扭回头来,满以为会看到一张得意洋洋的脸,白天鹅本来懒散地倚在汽车上,毫不顾惜那件稀有的皮草,但此刻她已经站正了,满脸认真。 “为什么……”千代喃喃,“为什么你会问这种问题?” “我要确保我的计划没有丝毫纰漏。”白天鹅严肃地说,“你的反应是任何人都没有料到的,包括其他驻日时间比我还要长、比我更了解这个民族的同事,奥托为我们捅了那么大一个篓子,但似乎什么又都没发生,这不合常理。” 千代只感到一阵孱弱的怒火从心底里往上涌,她无处发泄,只好抓起泥地上一团黑雪,恶狠狠地往白天鹅身上扔! 浑浊看不清本色的雪泥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开,一点一滴的,在千代愤怒的注视下重新变为洁白的颜色,然后在接触到女人身体前,就无声地消散在了空气里,化成一团透明的水汽。 “不太习惯用这只手做好事。”白天鹅用左手轻轻掸了掸颊边纤弱的绒毛,“但是没办法,这是在外面。而且穿白的人不能沾染一丁点污秽,不是吗?” 千代震惊地望着她。即便跟随着“直子姬”,她见识过许多五花八门的魔法与咒术,但无论是本国还是外国的魔法使,他们都需要一个媒介,魔杖,或者桧扇——而白天鹅却空着手! “特意去学的,把七年压缩在一年里学完。”白天鹅注意到她的视线,“我本来以为,只要操作得当,时间对于巫师来说是用不完的,但事实证明,频繁地回溯时间,会像频繁穿越空间一样削弱巫师的身体。那是我第一次为了覆灭这个国家而险些付出生命。” “之后……还有很多次吗?”千代情不自禁地问。这个女人不再像直子姬一样温柔可亲,她更加年长、阅历更多、更为神秘,复杂得像是此时此刻落在她指尖的雪花,抓不住也看不清。 第202章 “算是吧。”她却不想多说,“现在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 千代眨眨眼,想起一个学校里传授的时髦的词汇。“因为人性,姬君。”她说,骄傲地挺起胸膛,“因为民族性,你从来都不是一个日本人,你不了解大和民族。” 白天鹅露出分明困惑的神色来。“是这样?如果我是你,我会用尽一切办法,哪怕撞得头破血流,哪怕没有一丁点用处,但至少我努力过。”她如此说。 “或许英国人是这样的,虽然我看不出来。听说你有一半支■血统,如果支■人像你这样,怎么还会落到这个地步?” “能够闪耀在时间长河里的,只有漫漫黄沙里的那零星几点金屑。我只是吃了一点红利,受了一些恩惠,充其量是一把比较闪的沙子。倾覆一个国家并非目下的最优解,如果站在这里的是货真价实的伟人,他们一定会比我做得更好,或许你们也得以扭转必死的命运。” 正当千代以为她就要用诗意的、谜样的语言逃避过这个问题时,白天鹅又开口了:“还记得那个柴的故事吗?” 千代浑身一震! 白天鹅点到即止,转身走回车上。千代注意到原来那车里还有一个男人,正就着炫目的雪光看一本书,白天鹅凑过去说了句什么,男人也分明地愣了一下,继而说了句什么,又摇了摇头。白天鹅懊丧地歪头靠在他肩上,男人空着的一只手便自然而然地抚了抚她的侧脸。千代还要再看时,黑车发动,车轮溅开一蓬乌泥,往赤坂的方向驶去。 千代失魂落魄地走回家里。这种感觉太糟糕了。她宁愿直子姬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炫耀她势在必得的成功,或者居高临下地践踏千代可怜的灵魂,那无所谓,那至少意味着,她被当作一个平等的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说也好、不说也好,气也好、不气也好,都无法引起白天鹅丝毫情绪波动,她虽然穿着娇贵的浅色皮草,心却像一块坚硬的铁砧,洁净的新雪碰个头破血流她毫不在意,污浊的雪泥溅上去也与她无碍。这只是……一次和情人普通的携手出游,偶然想起千代,便过来看看。 这人能穿白,因为血真的溅不到她身上。 悲伤如同突如其来的阵雨,天空仿佛只有她头顶在下雨,千代知道那是自己的眼泪。她终于哭出来了,她终于能够爆发出来,她乱七八糟地坐在町内小神社的门口,仰头大哭。 最后是哥哥和万寿丸将她强行拉回家的。千代被关进漆黑的茶室里反省,她仰头望向重重压下来的顶棚,鼻端闻到墙上那轴挂画与角落里积灰的茶器共同散发出的古老气味。她得做点儿什么,她知道,但是她又能做什么呢? 永山千代如今所能接触到最高层次的人,就是“女子大学寮”里的老师与同学——家族的牺牲品,过去的和未来的。她至少要见到皇太子妃,料想她是魔法使们无暇顾及的,可假使皇太子妃信了她的说辞,又能做什么? 皇太子?如今皇太子与“西园寺直子”是最牢固的盟友;皇后陛下,一具受到操控的活傀儡;今上,大抵已经升遐了……千代的眼泪又涌出来,胸中一股冲动驱使着她,她冲破禁锢,闯向正更换奉祀的佛龛,一把抢过那柄据说是大阪之战后大御所赐下的胁差,掉头就往外走。 家里人被她撞得人仰马翻,连父亲都吓住了,一句不敢多嚷嚷。最后还是祖母颤巍巍地喊她:“千代,你做什么去?” 千代不回答,礼装所穿用的草履走起来并不舒适,她感觉两脚都要生生给割出血来,但是无所谓,她想象自己是一只羽毛绚丽的鸟儿,拖着流血的脚爪,在泥泞里跋涉。 她要去直子姬面前切腹。 鲜血能换来什么?大抵什么都换不来。如果千代的家世曾经帮助过直子姬,那么她今日的死,或许能够略微造成一些影响。 等到她精疲力竭地扑倒在赤坂屋敷的门前,祖母年轻时穿过的那件美丽振袖已然沾满了干涸的污泥,长长的袖子沉重地垂在地上,在清扫洁净的地面上拖出两道斑驳的泥痕。雪花融化在千代脸上,和着眼泪,将她的妆容冲刷得像个西洋马戏团的小丑。 “直子姬”行事向来是很西派的,新年里所有的仆役都放了假,这座宅邸里估计没人——这样一来发现她尸体的就会是邻居,这里的住户非富即贵,这很好。 千代脱掉脏污的振袖,叠得整整齐齐。她举刀出鞘,没怎么停顿,也无暇多看那把久负盛名的刀,一刀扎进侧腹时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疼痛,或许是早已经在寒风里冻得麻木了,或许是她身上还有其他地方更痛。 刀很冰,她心想,随着刀割开越来越多的皮肉、脂肪与内脏,渐渐地又没那么冰了。她的血液温暖了钢铁,开始疼了。 千代压抑地低声嚎叫起来,无法维持那个正坐的姿势,她倒身滚在街上,一边痛呼,一边锲而不舍地将手指伸进伤口里拼命扒开,她闻到一些不好的气味,在浓烈的血腥气里依然明显,那是肠子的味道。 血在湿润的石板路上涂抹出一道扭曲的、龙的痕迹。千代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她的灵魂痛得片片碎裂,只剩下本能驱使着双手抓住刀柄——还得竖着再来一下。 但她如今并不能很好地持刀了,甚至感觉不到原先的伤口在哪里。整个躯干仿佛都扭曲成了一个剧痛的漩涡,看不见底的血肉大洞,千代呻吟着胡乱扎了一刀,根本用不上力,可刀刃还是被衣襟绞缠着,又卡在了骨头里。 她可能真要死了,千代想,正当这个时候她听见有人急促地念了一句什么,紧接着她涣散的视野里便映入了那把此时合该握在手里的刀,那刀以一种完全不符合所谓基础力学常识的轨迹向后飞去,斜钉进石板时火花飞溅。 千代仿佛真的死了一次。但又好像没有。 她能大略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渐渐地,品尝到疼痛与随之俱来的寒冷。意识从深沉的黑暗里浮现成型,出于本能地,她开始听,开始想要睁开眼睛。 “我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想的……”女声抱怨道。 “哪怕是纽特·斯卡曼德也不能精确地猜到每一只嗅嗅的想法。”男声说,“如果是你呢?如果你处在她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做?” “哎你这话听上去好像个人生导师啊……我不知道,你呢?” “如果我是她,大概那个条顿1男人早就彻底反水了。我猜你们之中应该有为数不少的人心怀不忍。” “这毕竟是个长线任务,在这里的大多数时候,他们一直过着寻常的生活。”女声说,声音里有一丝淡淡的笑意,“我至少驳回了三份要和本地人结婚的申请。” “到现在才有人试图背叛你,真是个奇迹。” “凡是恋爱脑上头的傻货都及时被调回了欧洲,我也没想到奥托会老房子着火,他年纪比我们还大,你忘了?” “不好意思,你人生中的第一桩谋杀案我并没有参与,你忘了?” “哼哼!”女声故作不悦,“这可是第二次了,说好了要提前告诉我一声呢?” “等你从东方宫廷的新年派对里赶回来,我恐怕她就死透了。” “你可真是……” “多此一举?” “并不,只要她能坚守住为人的底线……” 千代再次昏昏沉沉地陷入了黑暗,等她再次醒来,不知又过了几天。那是个安静的午后,阳光将纸门映得一片昏黄,庭中积雪的花枝的影子也悄悄蔓延上来。听说海里有小山一样大的鱿鱼,千代呆呆地望着那条粗黑的影子,看它像是不怀好意的巨兽腕足。 她孱弱地一动,和室里忽然响起漫长尖锐的啸叫。千代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局促地向旁边躲,又后知后觉地想起她曾经干过什么来。很奇怪,竟然一点儿都不痛。 永山千代颤抖着将手伸进衣下,小腹上横亘一道狰狞的疤,又长又粗,像沾雪的花枝,像巨兽的腕足。 她剧烈地颤抖起来,想尖叫,想大哭,想做些什么,但是她没有力气。她最后能做的也宣告失败,她还能怎么办?还要怎么做? 纸门一响,白天鹅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她挥了挥手里暗色的魔杖,那股恼人的噪音就消失了。 “你终于醒了——我都不敢将放假的佣人召回来,还好我是个巫师。” 白天鹅非常不见外地走来千代身边坐下,大大咧咧地,伸直两条腿。曾经她有多么优雅娴静,现在就有多粗鲁无礼。 “把直子姬还给我……”千代费力地说。 “什么?”她没听清,又往枕边咕涌了一下,低头来倾听。 千代不想说了,她实在是没力气,只得盯着白天鹅颈侧那一小片匀净的皮肤直喘。那女人把头发梳成了羊角的模样——千代记得西方管这个叫“丰收角”——套着奶油色的针织羊毛长袍和灰白色的薄绒开衫,一望即知的温暖柔软。这让她看上去像个养尊处优的居家主妇,一位游刃有余的母亲,一个家庭的精神支柱,而不是毁灭国家的恶魔。 第203章 还给她,千代绝望地想,能不能还给她? “这是人身上最致命的地方之一。”白天鹅指了指耳下的位置,顺便拨了拨珍珠坠子,“但凡你做出一丁点儿攻击的尝试,哪怕徒劳无功——用牙咬也行,用指甲划也行,我还把那柄赛璐珞插梳也留在了你的头发里——我都会高看你一眼。” 千代闭上眼睛,把头扭过去。 “救你的是我丈夫,要换成我,还真没办法。”白天鹅慢悠悠说着,坐着嫌累,干脆四肢摊开躺在了榻榻米上,那草编的席子阴阴生凉,她又用魔杖点了点,暖意便阵阵涌上来,隔着被褥也感受得到。 “你这个疤有点丑,其实能祛掉,还有伤后体虚,都是一剂药的事。”白天鹅和她并头躺着,简直像一对亲密无间的姐妹,直子姬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不是我不想弄啊,我们这边没材料,你们日本人那套东西太陌生了,我魔药当年就学得一般,全靠开小灶,哪敢随便碰?不过你放心,他现在给你买去了,正好我想吃燕窝糕,再捎两条老鼠斑,炖成汤给你补补,再过上个几十年这东西大概就要吃不起了。” 她絮絮地说着,听上去就像是……千代只是体力不支晕倒在好心夫妇的门口。这太荒谬了,千代竭力瞪着她,半天憋出来一句:“你怎么不干脆让我死在那儿?” “干嘛?”白天鹅毫不在意地说,“我跟你又没仇。” 没仇?没仇??? 千代只觉得浑身失去了力气。她想她还是死了好。 “如果你们集体自断双臂,那也行,齐肩的那种哦!”白天鹅漫不经心地翘着脚,“然后你们统统移民到应许之地阿梅利卡,被他们养着就像养猪,天啊我做梦都不敢想还有这种好事!” 这魔女到底有没有底线? “但是操作难度太大了,总不能一个一个砍吧?美国人现在看不看得上你们另说,到了人家的地盘,后续生的小孩砍起来就麻烦了。” 千代情不自禁地咳嗽起来,她其实想吐,但呕吐也需要力气。 “如果我真那么做了,也不过是把你们曾经对我们做过的十分之一,报偿到你们头上罢了。如果我再早生一百年,萨英战争里伸伸手,香港就是你们的榜样。” 千代已经没力气怨、也没力气恨了,她又想起“柴的故事”。柴的故事……柴的故事……原来如此。 “外子本来不赞成的,好吧,他到现在也不赞成,总是拿什么英国和法国啦、英格兰和苏格兰爱尔兰啦来游说我,烦得很。”白天鹅抱怨了一句,“哎他自己的计划倒是很容易达成,跑到这里来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千代艰难地转动了一下枯朽的脑筋。她发现白天鹅口里的“丈夫”或许会是个突破口,同样是巫师,同样持反对态度,又不像五郎八那样受节制,最重要的是,他是她的丈夫啊!丈夫对妻子的权力是天经地义的! “他……他也是‘柴’吗?”她忍不住主动说,心想不知要怎么才能瞒过白天鹅、联系上她丈夫呢? “他啊,他不是!”白天鹅立即否定,“我想想他是什么……噢,他是臭豆腐,你知道什么是‘臭豆腐’吗?就像纳豆,像蓝纹奶酪,我们吃过——哦,你和西园寺直子一起吃过的。” 千代心里钝钝地痛了一下。“为什么?”她努力应和,“因为他不爱洗澡吗?” 白天鹅一呆,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得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跑——因为笑得太猛,喘不上气,人直往地上瘫,甚至还有些呛到了。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不,我的意思只是,他不太受欢迎……好吧,认识他的人应该都挺讨厌他的,或者害怕……但他其实……”白天鹅单手撑着门框,捂着肚子仍笑个不停,“至于洗澡……哈哈哈他现在改了,真的!” 他们感情很好,千代心想,她还能说服那人来帮自己吗?一个人怎么能……既反对妻子的暴行,却又同她这样好呢? 第109章 108 千代前所未有地耐心下来。她蜷缩在这座熟悉的宅邸里,默默地、迅速地恢复着体力,找寻单独同那个人说话的机会。 但这很难。 她发现他们应该是认识的,那人就是直子——就是白天鹅在“红磨坊”酒吧遇见的债主。与白天鹅相处得越久,“直子姬”和“白天鹅”的形象反而越来越远了,而那些似乎被时间磨灭殆尽的记忆却再一次于脑海中浮现,清晰分明。 千代就像一团影响不到任何人的空气,旁观这对魔法使夫妻的生活。他们无疑是千代所认识的、最像普通人的魔法使,但对于普通人来说需要耗费大量体力、时间与精力的劳动,甚至不劳驾白天鹅动一动嘴唇——怪不得他们不需要仆役也可以。 庭院永远整洁,地板永远光亮,家俱不染尘埃,连榻榻米上都没有一根头发——千代短暂地想起五郎八撅着屁股的模样,不由一阵好笑。怪不得她……他干这种活也能出岔子,大概是故意捣乱,对于魔法使来说,“用手擦榻榻米”简直是一种折磨吧? 现在,连衣服都可以自己洗自己,大部分时候它们甚至根本不需要洗。白天鹅有许多奇思妙想,她甚至会将洗好的衣服用渔网一裹,用魔法升到半空里去,然后让那团衣服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疯狂旋转。“顺便进行一些灌溉。”她满意地负手立在缘廊上,望着点点水星在庭中乱溅,阳光下还挺美。 千代缓慢地咀嚼燕窝糕,盯着香樟树萌动的新芽出神。树梢空空荡荡,直子姬——白天鹅已经好久没洗衣服了,她那轻快的脚步声也好久没出现在这栋房子里了。 她不在家,那么机会来了。 那男人似乎早就习惯了独自一人生活,他按部就班地购置食材、做一些闻上去还不错的简餐,然后丢给千代两个饭团——一天只有两个。赤坂屋敷里的每一处房间都没有上锁,无论是魔法的,还是什么麻瓜的,千代觉得自己就像是某种无足轻重、造不成任何危害的宠物,她现在再跑到中庭给自己肚子划一刀,估计那男人也不会再来救她了。 千代深吸一口气,转过拐角——走廊尽头是曾经属于直子姬的卧室,那男人正在廊下……煮什么东西?做饭吗? 他面前摆着一只只形状、材质不同的……锅?或者碗,或者桶?容器下是不同的炉子,炉子里点着不同的燃料,连火焰的颜色也都各不相同。无穷无尽的蒸汽浓厚得像是某种巨大昆虫的茧,千代只看得清男人隐约的轮廓,雪白的羽毛笔踩着一整张长长的羊皮纸,轻盈地在他周围滑翔,时不时自己记一些东西。 千代不由得踯躅,怕吸进什么毒烟呛死。 “除非你遇见了什么麻瓜不能解决的问题。”男人先说,容器里的液体争先恐后地沸腾着,他的声音混杂在重重叠叠的“咕嘟”声里相当难以辨别。 “她要毁灭我的国家,这个问题我确实没办法解决。” “我也不能。” “可他们都说你并不赞成!”千代立即道,“她自己承认的!五郎八也是这个意思。” “因为我对成为鳏夫毫无兴趣。”男人低头观察着容器中的液体,“除此之外,如果这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那我没有意见。” “那你来做什么?”又是这样无所谓的语气,又是这样居高临下的、天人般的姿态,和白天鹅如出一辙。怒火一直冲上千代的头顶,她脱口而出:“难道是因为你快成为鳏夫了,所以迫不及待地再来享受享受?” 隔着飘渺的水雾,她感到有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男人说了句什么,忽然一阵剧痛从她切腹的旧伤口上传来,千代一愣,那比切腹还要剧烈千倍万倍的痛楚就将她淹没了,她几乎立刻从走廊滚落下来,重重跌在中庭里,后脑大概磕到了什么地方,血一路流进后衣领,她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让她死了吧!千代疯狂地哀嚎起来,她宁愿因为切腹死掉!她宁愿死在船难里、烧成焦炭沉进海底!让她死了吧,只要能停下来! “我来是为了告诉她,那棵特意从中国移来的柿子树去年终于结果了,原本在她的精心照料之下,那可怜的果树一直半死不活,叶子都快掉光了。”男人用魔杖拨散了一些水蒸气,疼痛停止了。 但千代却并没有立即好转,她花了更长的时间,才突然“意识”到已经不疼了,而自己竟然仰躺在廊下精心铺陈、勾勒出水波纹的玉砂利上,不知挣扎中究竟滚出了多远,视野中只有遥远的花圃,胡枝子与棠棣。 男人依旧在捣鼓他的“咕嘟咕嘟”。 “唯独在这件事上,我要感谢你们,如果不是那场完全无视《保密法》的袭击,至今我也不知道她的下落。”男人缓慢地说着,往容器里加了什么,那只容器立即就融化了,弄得热液横流,一片狼藉,“她研究这件事二十年了,家里到处都是各种资料,要大致弄懂并不难,我知道就快结束了,这种时候,最好还是在她身边。” 第204章 千代已经爬起来了,她感到恐惧,但仍然顽强又勇敢地走了回去。男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用一个不出声的简单魔咒化解了眼前的混乱,示意千代离开:“我们有一个和你一样大的女儿,盖尔有时会不由自主地移情,但是我不会。” “求求你,先生!求求你!” 千代“扑通”一声跪在他身前,拼命哀恳,“你们可以去找内阁,你们去威胁首相!让他们发誓!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发誓!我们发誓不会再攻击支■……能不能、能不能不要……” “盖尔曾以为,只要她帮助英国赢得世界大战、稳固霸主地位,英国就会帮助她制衡日本,但是她输了,输得相当彻底。”男人冷笑了一声,“你比她更幼稚!” 千代呆呆地望着他,这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你可以告诉他们呀!”她大哭起来,“把你们的手段、你们的力量展示给他们看,让他们警醒,让他们知道你们惹不起!我们会听话的先生!我们绝不反抗!我们很识时务的!” 男人置若罔闻,千代脑中一片混乱,事后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想的。她只是猛地扑向那些正“咕嘟”着的容器,然后扑了个空——大大小小的容器沿着某种丝滑的轨道为她让开了路,一丝火星与水花都没溅出来。唯独她狠狠撞上廊板,仿佛有人手持巨斧、用斧背朝她胸口来了一下,令人头昏眼花的钝痛里,她依然不忘记去抓男人垂落的长袍,嘴里不断恳求,试图获得一些根本不存在的怜悯。 “侵略过她国家的不止一个,唯独你们被她念念不忘,这是你们的问题。”男人有些不耐烦了,那根黑漆漆的魔杖再一次对准了千代,“滚。” “为什么要告诉我?”千代呆呆的,努力辨别灌进两耳的异国语言,随即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我宁愿像最无知的猪狗那样死去!为什么不让我什么都不知道地去死?为什么!为什么!!!” 魔杖尖端本都已亮起一缕星芒,却在听到她绝望的呼喊后渐渐暗淡下去。 “你宁愿……被当成一只猪猡,无知无觉地上屠宰场吗?”男人的声音很奇异,“或许我欠邓布利多和波特一个道歉。” 千代顾不上那么许多了,她只管自己发泄。她嘶吼、她咒骂,骂每一个人,用尽所有恶毒词汇,男人不耐烦听,干脆让千代失声了——她低头看看自己,又看了看男人,一张嘴徒劳地“阿巴阿巴”。 原来她连发声都不被允许。千代一时竟分不清他和白天鹅谁更残忍。 “我听她说起过,只要你能守住为人的底线。”男人提醒她,不知为何忽然大发慈悲,“具体指的是什么,我不清楚,但这并非一个玩笑。” 这不是千代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了——“为人的底线”。她只觉得好笑,凭什么呢?凭什么白天鹅就要像个高高在上的天神一样评判他们的道德?主宰他们的生命? 她和她的同胞在这群人眼里,真的连人都不算吗? 千代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房间的,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昏昏沉沉、时睡时醒,直到白天鹅回来。 那女人不是自己回来的,那一连串爆豆般的声响简直像是千代在欧洲听过的“机关枪”。人太多了,甚至站上她门口,鬼影一样阴幢幢映在纸门上。这座哪怕在“直子姬”时代都显得空旷的宅邸,此时难得的拥挤起来。 拥挤,而且吵闹。 几乎每一个人都在互相窃窃私语,不同口音的英语重复着同一个名字:“奥托呢?奥托去哪儿了?奥托怎么没来?” “他叛逃了吧,或许?” “他????他是跟随先生最早的人了吧,比邓布利多都早!” “既然他比邓布利多资历都深,凤凰社怎么会接纳他?我想是调回欧洲了,老规矩不是吗?想想可怜的卡特琳娜和多萝西!” “先生会杀了他吗?” “不至于吧?奥托的确违背了纪律,但也没造成什么破坏啊!” 千代靠在门边听了一会儿,猛地将纸门拉开,眼前的景象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门前站满了乌帽子与巫女,入目竟没有一张高鼻深目的西式面孔。恶意的灵魂,顶着同胞的和善模样纷纷向她看来。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千代幽幽地问。 “述职,拜奥托·冯·霍恩洛厄所赐,纳什小姐需要当面确认项目进度与我们的状态。”一位长脸巫女回答她,千代认识这张脸,她本应在明治神宫里举着铃铛跳舞,“你就是他喜欢的那个女麻鸡?” 人群再度交头接耳起来,迅速蔓延开来的“叽喳”声仿佛蝗群过境,无数钢牙咬啮啃食她的精神,千代机械地往前迈了一步,简直像摩西分开了那什么海。她走向“直子姬”的卧室,这条路她走过几百几千次,闭着眼都不会出错。现如今这条道路上挤满了人,离终点越近,他们就越是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只能用目光冲她指指点点。 “第五支队去了福建,第六支队在浙江,我们准备了几个方案。” “嗯。” “我们基于本地风俗,创建了一个宗教团体,调查报告显示他们很吃这套。” “呃。” “下一步的计划是召开一个教徒大会,呼吁信徒‘奉献’,借此将人从沿海引走。至于房产、船只、土地与牲畜,就……” “已经联络了pnb,斯内普小姐表示早就准备好了一笔赈灾款,但是不能走‘alliance’的账。” “嘘!小点声!我不要命了?”白天鹅连忙制止,终于给出了一点积极的反馈,“很好很好,还有呢?” “针对比较理智的人群,我们计划与本土党派合作,策划罢■与■行,必要时进行■会,如果效果不佳,我们就去自相残杀——剿灭邪■徒。” “很好,女士们,听上去不赖,我想我能相信你们,对吧?”白天鹅忍不住笑出声来,“策动一场灾难固然很难,但‘可控’仍是计划里关键的一环,这始终是一场‘震慑’,而不是‘宣泄’。” 好,好得很,“震慑”。她果然不是个人,千代心想,她和她所有同胞的性命加起来也不过是只用来吓唬猴子的死鸡! 千代大步冲了过去,一把搊开纸门! “五郎八呢?”她喊道,“你把五郎八怎么样了?她为什么没来?” 先前说话的两个女人大抵已经用魔法使的方式离开了,现在屋里只有白天鹅自己。她穿着海蓝色的长裙子,腕上套着一支晶莹欲滴的翠绿手镯,正用羽毛笔的笔尖搔头皮,一缕血红色的墨痕从发际线蜿蜒下来,乍看可怖,细一短详——千代硬生生收回目光! “在鹿儿岛啊!”白天鹅被她吓了一跳,也不乐意了,“早就告诉过你了,那么大声做什么?” “那她今天为什么没来?”千代粗粗地喘了一口气,时至今日她的喜怒哀乐都显得无比虚浮,而且毫无意义。但她还是忍不住愤怒,忍不住悲痛,更无时无刻深陷在绝望的深渊里。 “他出不来,他下火山口了。”白天鹅无比平淡地说,甚至抬手请她坐下,“喝点儿什么?来点儿陈皮话梅柠檬红茶怎么样?” “一点儿都不好喝。” “奥托会难受的,在你眼里他连一杯难喝的茶都比不过。” “那又怎么样?他也是我的仇人。”千代心想,如果她恨白天鹅有十分,那恨五郎八就有十二分。 “他当然不是自愿去的。”白天鹅笑了笑,“而且寻常火焰在魔法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她也会死?” “或许吧,如果我们的尝试失败了,那他就能活下来。” “她又做错了什么?”千代质问她,“她只不过是将你们的底细告诉了我,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有他帮忙就不一定了,我可不能容许这种情况发生。”白天鹅笑了笑,“该死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该死?”千代被她残酷的用词刺得心里一痛,简直难以置信,“我们只是普通人啊!无论你说的‘以后’是不是真的,至少现在!现在!我们是无辜的啊!” “普通人?”白天鹅被逗得大笑,“怎么贵国的普通人就该被认真呵护、快乐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等着把我国的普通人虐杀殆尽吗?” 千代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来,她们之间隔得太久远!不仅仅是十几、二十年!时间对于白天鹅来说像一卷随意摆弄的羊皮纸,可前可后,卷起又舒展,她时而站在末端回望从前,时而又立足于眼前把握未来,可千代不能。 这就是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其实我的国家曾经也侵略过别人,也曾被外族统治,几乎亡国灭种——这算不算仇深似海?可是千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唯独你们被我念念不忘?我相信不仅仅是我,我只是几十亿人里比较幸运、有机会的那一个。” 她低下头,从手边的整幅羊皮纸上裁下一截,就着快要干涸的羽毛笔,写下一行如干结血渍的地址。 第205章 “如果你也有机会重头来过,如果幸运女神也眷顾了你,在这些地方能找到我。” 羊皮纸欢快地将自己折成一只纸飞机,原地垂直起飞,一头扎进千代胸前的怀纸夹里。 “记住这些节点,你可以每天拿出来看一次,那时的我孱弱困苦,哪怕你重来一次仍然只是个普通人,也可以轻易地将我弄死。” 白天鹅放下笔,甚至有些羡慕地看着千代。“如果我也只解决一个人就能一劳永逸,那我该多么轻松啊!”她嘟哝着,“thanos1是那么容易当的?” 千代如醍醐灌顶! 去他的狗屁“重来”!就是现在,此时此刻,只要她能解决掉白天鹅,危机不也就解除了么?凡人无法与魔法使抗衡,但魔法使与魔法使可以! 哪怕全世界的好魔法使都不被允许进入日本,至少还有一个!日本境内还有一个! 五郎八! 永山千代于当晚离开了客居数月的赤坂藤典侍屋敷,她回家收拾了一些行李和钱,胡乱搪塞了一下家人,出发去东京火车站。 她买了一张前往鹿儿岛的车票。 第110章 109 一阵风来,庭中繁樱如暴雨落。 盖尔在缘廊上席地而坐,正支着板子画画,斯内普路过她身后,目光不慎扫到,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不建议你接触素描之外的绘画,小姐。”他沉默了片刻,“更加不建议你上色。” “这是艺术。”她得意洋洋。 “这是浪费。”他斩钉截铁。 “这是风雅。”她语重心长。 “这是浪费。”他不为所动。 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往盖尔身边一坐,瓶瓶碗碗就忙不迭地给他让路,毛笔们从粗到细、从高到矮排成行,往水桶旁潦草地洗洗脚就得回屋去,润湿的须毫软塌塌的,走起路来一歪一歪,活像一队无精打采的地精。 “伤笔!”盖尔连忙拍了他一下。 毛笔们只好又掉头回来,挨个被盖尔将笔锋捋齐顺了,找个阴凉地自挂东南枝。 “写字的笔用来画画,你还说我?”斯内普又往她身边挤了挤。 “要不你画?”盖尔无奈,只好又往旁边让。 斯内普摇摇头,他们莫名其妙就这么挤着,一起被春日的阳光晒得暖烘烘的。只是他的目光实在太有存在感,盖尔也不好意思再下笔,只好将手一挥,让那幅半成品也滚去晾干。 “不捣鼓你那个……呃,‘国际魔药什么什么规范’了?”盖尔用肩膀顶顶他。 “没心情。”斯内普回答,“等你出门再说。” 盖尔手正扶在颧骨上,闻言竟然感到脸颊一热。都快四十岁的人了,倒像是又回到霍格沃茨、回到她失忆的蒙昧时刻,那样的青春悸动,以后再也没有过。她的爱情与事业还不算冲突到极限,可即便如此,爱情也永远是最先被她牺牲的那个。 “你这么一说,似乎皇室游园会就是这几天了,再等樱花就落尽了。”她故意说道,“哎,穿什么好呢?”她装作要起身去找衣服,刚刚一动,就发现袍角正被斯内普一只手掌压着,抽一下没抽动,她咬牙加力,这口气却绷不住,立即破功了。 “那个女仆呢?”斯内普若无其事地问,“她快被你逼疯了。” “她哪是被我逼疯的,那明明是奥托干的。”盖尔略有不满,“千代大概是去救他了,还指望着他能帮她吧?” “你不怕?”斯内普的语气里有种异样的尖锐,“不要小瞧任何一个麻瓜。” 她抿着嘴不说话。就只是抱着膝盖蹲在他身边,头抵着他的肩膀,像一只面壁思过的动物。斯内普也不催,只是拿过盖尔的一只手,教它轻轻搭在自己身上。手指与胳膊接触的瞬间,他感到盖尔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事实上,我害怕极了。”盖尔竭力稳住声音,“我很害怕,西弗勒斯。” “为什么?”他仿佛松了一口气。 “……来不及了,太晚了,我怕的是这个。我怕我畏缩不前可是我——”盖尔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你找到我的那天,其实就已经……现在就算我们全死了,也——” “如果一定要有人死,那我宁愿是他们死。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想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事到临头……没有余地的时候,就是另一码事了。” 盖尔极少极少有这样全然依赖他的时候,上一次她像个小孩子一样紧紧巴着他,还没从霍格沃茨毕业。年轻闹腾,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闹得他出了一身汗,现在倒是安静。 “早知道,我就不该答应你留下。”她突然又想起来要抱怨,“那几年……你们把我的心都泡软了。” “不一定,我看还是很硬。” “哎哟!” 看她吃痛,尽管斯内普从不因此感到后悔,也为自己心底里漫生出的一点点痛快而惊诧。 “我有一段时间一直想,想你会不会突然回来,在某个有阳光的早上,就像你当初毫无征兆地消失在黄昏里。” 斯内普的手指拂过她虚幻的脸,那么健康、饱满、神采飞扬,还是她离家前的模样。两层变形咒下面那个真实的盖尔,不知又会枯槁成什么样子。每次她离开他的视线,似乎就总是把自己搞得很狼狈。 “那我一定是遍体鳞伤地昏倒在家门口,等着你英雄救美?” “不,你就是很平常地回来,好像只是去买了几品托牛奶。你会在门厅换下外出的长袍和便鞋,洗干净手和脚,走上楼来找我,如果我没醒,你就再进来渥一会儿。” “听上去是个成功勾搭上主人的野心女仆?” “看起来你还记得,如果我已经醒了,我们会做什么。” “快乐的事我从来不忘。”盖尔捂着脸,冲他比了个大拇指,“荣光应该属于你。” “但这一次,你只是坐在我身边,很轻很轻,床垫甚至没有陷下去,你会拨开我睡乱的头发,叫我的名字,告诉我一切都结束了,你回来了,我们可以继续那种平淡又安稳的生活,直到生命终结……那些日子,每一夜入睡前我都满怀期待,早晨每一次朦胧的扰动,都会让我迫不及待地清醒过来。” 他说得很平淡,但盖尔的笑容却忽然凝固了。她意识到这并不只是所谓的“遐想”,这应该是个梦,一个五年间反复出现的梦。 “看起来王子也想要被吻醒。”她开了个干巴巴的玩笑。 “你在想什么?”斯内普说,他顿了一顿,忽然很生气似的,“你是不是在想,你果然不该留下?如果你不留下,你就不会为无法履行重新建立的关系所必须承担的义务而愧疚?” 盖尔心虚地看了他一眼。 可她也只能这么想,她亏欠得太多了。 斯内普没想到她竟然还敢承认,那一瞬间涌起的某种阴暗的怒火,简直带他重新回到真正的少年时代。激烈的冲动在心中四处顶撞,他想揭开他那些不能见光的念头给盖尔看看,吓死她最好……盖尔心里一定清楚,无论他是什么样的她都很喜欢,但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知道是一回事,了解是另一回事。 “我要是株植物就好了,不,也可能是动物。”斯内普突兀地开口,“有着长长的、带毒液的触须,那是我的武器。” “海……葵?”盖尔不确定地说,感觉英语又退步了,日本人真不学好,“喂,你知道海葵和小丑鱼是好朋友吗?” “我没说是海葵。”斯内普飞快地说,“是你自己说的。” 他又有些高兴了,这算是吃醋吗? 盖尔失笑,纵容道:”然后呢?” “然后,某一天,一只小鸟经过我的领地,她的羽翼像青空的风,还有一颗火热的、诚挚的红心。” “你这样我真的不习惯,西弗勒斯。” “我爱上了她,我想要留她在我身边。于是我用触须捕获了毫不设防的小鸟,我洞穿她的身体,占据她身体的每一个孔窍,将那小小的尸体变成触须上稳固的、唯一的装饰物。她的血流下来,也是流淌在我的身上、干涸在我的身上,滋润我本身。她的眼睛还望着天空,可再也无法脱离我振翅飞去。只要我活着,她就得和我在一起。” 故事急转直下,盖尔一时沉默。 “可是小鸟她——她不是不爱你的啊。”她嗫嚅了半天,“你拥有她的心………这还不够吗?” “不够,这种程度的‘拥有’远远不够。”斯内普坦然承认,“你小看了斯莱特林的贪婪与野心。” “所以你想要对我做什么呢?”盖尔平静地看着他,“魔药?还是魔咒?” “魔药。”他准确无误地回答她,“我尽力调整但还是有些异味,但你反正不会对我设防——就在箱子底下,用你一件旧衬衣包着。” “我……”她粗粗地喘了一口气,一滴眼泪飞快坠落,“如果我喝了,我会怎么样?” 第206章 “你会变成我的小鸟……但是还活着。”斯内普说得很慢,究竟是想延长恐吓的时间,还是降低恐吓的烈度,他自己也说不清,“除了我之外,你谁都不会认识,除了我们之间的故事,你什么都不会记得,但你还是你,你还可以继续研究那些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动过的奇思妙想……算了,听上去好像是我在为自己辩解。” 盖尔勉强笑了笑,眼泪纷纷落下来。“不管怎么说,”她努力按捺住哭泣,整个人都在颤抖,完全无法控制呼吸,“不管那是不是真的,你没有……没有、没有做,我依然为此,感到……感激。” 一个完全出乎他预料的答案。 他还以为盖尔会大发雷霆、会冷嘲热讽,当场翻出那瓶不存在的魔药戳穿他,但他从没想过盖尔居然会……感谢他。 她一下子就信了。那种天方夜谭般的魔药,她是真的相信他能够做得出来,并为他的及时收手而庆幸不已。 盖尔低估了他的道德,却又高估了他的能力,可这落差却不令人生气,反而让他感到一阵死而复生般沉重又浓烈的喜悦。 那一瞬间,斯内普几乎要脱口而出,说那瓶魔药不存在,说那些肮脏念头从未被付诸实践—— “其实有时候……好吧,有很多次,很多很多次,我巴不得你这样做。”盖尔低声说,“压根不用大费周章弄什么魔药,你要我摊开手我就会摊开手,要我握拳我就会握拳,要我的魔杖我就递给你——在霍格沃茨就是这样,不是吗?” “这五年……”盖尔说着,又忍不住要哭,“每次我走在街上,坐车也好、不坐车也好,我看着街景心里都会想……你会不会突然出现呢?就像当初在不来梅那样。这一次你能带我走吗?我们一起去谁都找不到、什么消息都听不到的地方。” 斯内普感到眼睛有些不舒服。“听上去,这好像一个沟通不畅导致的错过。”他轻声说,要让每个单词听上去都和平时无二,这太难了。 “只是好像。因为我只是心里希望,你如果真这么做了,我一定会拼命反抗。”盖尔忍不住笑了,“这是我的事,就算我公器私用、格林德沃心照不宣,可种族灭绝的恶名与罪孽,我不能推给下面的孩子们去顶。” 但她还是想让他知道,她心里仍是快乐的。尽管她不得不一条道走到黑,但他每一次将她往回拽的尝试,都令她高兴。 “准备好那瓶药。”盖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我不喜欢喝凉的。” “你——” “嗯,我决定了,不再等了。”她坐直身体,回头冲他一笑。 “没有这瓶药。”他不得不说。 “会有的。”盖尔目光低垂,笑容里有些他读不懂的悲哀,“我总会还你一只小鸟,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 “不是还给我,是还给你自己。”他捧起她的脸,品尝到泪水的咸苦,“如果你还记得,你在你伟大道路之外的那些想法……” “我么?”盖尔忽然超乎寻常地热情起来,斯内普几乎被吻得一愣,“我停不下来的,我不可以……” “你可以。”他控制住她,果然轻而易举,“我帮你,我带你走,格林德沃也找不到你,无论哪一个国家的幸运与厄运都找不到你!” “那么我会在无尽的愧悔里死去。”盖尔坚决地说,“或者逃走。” 他终于也忍不住了,盖尔只来得及挥手放下缘廊外侧的竹帘,好在这一次斯内普终于学会了拿手给她垫一下后脑勺。 “所有的一切都能交给你,包括我自己。”盖尔伸手帮他解扣子,“但是小鸟,你得交给我。” “我后悔了。”斯内普按住她的手,“我不该告诉你那个故事。” “早都来不及了,更早。”盖尔忍俊不禁,“我只是重头把自己养大了一遍,你真当我是从小孩子长起来的?” “我能挑选吗?”斯内普感到一阵恐慌,他突然不想看见眼前完美无缺的虚假身体,他想看、想触碰真实的盖尔,“我要活的那个。” 盖尔以微凉的指尖抹拭过他的脸颊,末了放进嘴里一吮,皱眉道:“你今早洗脸了吗?你的眼泪为什么是这个味道?” “没洗!”斯内普气极反笑。 “起开,我要去刷牙。”盖尔猛地把人推开,起身要走。 她要结束这个话题。她得结束这个话题——在她不想欺骗、可瞒又瞒不住的情况下。 “我不会再问你。”斯内普不得不低头,因为他很喜欢眼下的时刻,他们各自剖开自己的心,血淋淋地紧贴在一起,截然不同的两颗心终究会长成一体,畸形,但彼此依偎,做真正的同伴。 盖尔立马借坡下驴、顺势往他腿上一坐。 太突然、太猝不及防了,他喉咙里“嗯”了半声,死死地握着她的手臂说不出话。 “我们这熟门熟路的……而且我准头超好!”盖尔面色通红,坐在那里直打颤,下意识的收紧肌肉,那手就抓得更紧了,“而且我……” “你什么?”他没好气,迫不及待地想要分心——基于某种自尊心。 “我永远都欢迎你。”她凑上来,声音低柔,“永远都在期待你,所以前方绿灯,一路畅通。”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转换策略了。”斯内普咬牙。 “那又怎么样?反正你保证不再过问了。”盖尔慢慢把人往后压,若论“推倒”她可温柔得多了,就是手不老实,这里摸摸那里揣揣,“我加个双保险——哎你小腹怎么一直在起伏,饿了?” “快动。”语气令人恐惧。 “求我啊,还要加‘请’噢!”盖尔得意洋洋地扭来扭去。 “请抱着我的脖子,盖尔,我请求你。”语气已经令人畏惧了。 “哎?”盖尔一愣,“可是这样我不好发力——” 话是这么说,她仍乖乖俯下身来,掌心与他颈后汗淋淋的皮肤相贴——奇怪,天气这么热了? “好了。”他忽然说,把什么东西往后一丢,盖尔定睛去看,赫然是他们俩的魔杖!她大感不妙,可手已经死死黏在斯内普身上,撕也撕不下来了。 “你■■的斯内——啊!” “比你心心念念的麻瓜游乐场刺激多了吧?”他再一次俯视着她,“什么设施能让你在极乐里翻转180度?” “270度。”盖尔小声纠正,“你这是正经设施吗?” “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一试试到日过中天,盖尔是被说话声吓醒的,她一个激灵睁开眼,才发现斯内普在自言自语——或者说,和熟睡的她说话。 “……利乌斯开了一家侦探社,专门招募鸟类阿尼玛格斯。她还发起了一个项目,管那叫做……‘奖学金’?大概是吧, o.w.ls变形学拿到e以上的都可以申请,要求成年后到毕业一年内必须学习阿尼玛吉,如果阿尼玛格斯形态是鸟,就能得到侦探事务所的高薪岗位。” “听上去血亏………”盖尔迷迷糊糊,重新陷入困倦里,“我记得阿尼玛吉是不是还要喝药来着?原材料贵吧?你来负责提供么?完了那更亏了!” “我本来也这么以为,后来利乌斯说,巫师社会急需发展,她拼了命地提供新岗位,让我这种老头子不要去和年轻人抢。” 盖尔睁开眼睛,忍不住笑起来。 “所以我可以抛下一切、毫无负担地来找你。”斯内普声音里也有笑意,“顺便问问——反正我在她那里也问不出什么来。” “问吧,问什么?” “你和利乌斯背着我在搞什么名堂?” 盖尔浑身僵硬。 “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啊!”她无辜极了,“我不是‘死’了一下吗我留在英国的所有事业都被利芙接盘了一下这天经地义啊你是配偶你占大头这孩子是不是乱花钱了以后有机会我帮你说她等等不对咱俩没注册啊你其实是想要个名分?喔西弗勒斯我亲爱的我不知道你竟然这么没有安全感——” “下次再想承认什么错误,点点头就行。”斯内普冷酷地捏着盖尔的脸颊把她推开,“说这么多话,累不累?” 盖尔忙不迭点点头,觉得自己现在看上去一定很像某种嘴巴鼓鼓的金鱼。 “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真心的?” “假的。” 他就知道。斯内普心情十分平静,自问早已习惯,他按着盖尔的后颈让她抬起头来,皱眉问她:“跟谁学的这种……像小偷与老鼠的目光?” “小、小时候看过一个电视剧……”她每次都会被成语逗笑,“国王情妇的侍从女官建议她,面对国王时,要从下到上慢慢抬起眼睛,像淋了雨的可怜流浪小狗。”1 “奏效吗?” “长成演员那样很难不奏效吧?”盖尔试图回忆起更多的细节,“最好还要每天去沐浴月光,呼吸月光照耀着的夜间的空气。” “想不到你们国家还挺……”斯内普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然而没能成功,“这听上去是个狗国,国王是爱狗人士,情妇崇拜月亮,怎么,是卢平与布莱克建立的吗?”2 第207章 “只是文化差异。也不是我们国家——算了,我们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准他们真能。”斯内普说,忍不住像盖尔常做的那样,望了望苍穹的尽头,“毕竟不会再有黑魔王了……谁让他的母亲立志要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治疗师呢?” 第111章 110 “真的?这么小就立志了?”盖尔自以为完美无缺。 “你早就知道。” “啊?知道什么?” “如果她能成功,那么她的确是历史上第一位斯莱特林出身的治疗师。”谈起事实上的养女,斯内普的语气又是不同,“与麻瓜医生不同,巫师治疗师能带来的世俗荣誉与成功往往不能满足一个斯莱特林的野心。” “这样啊……”盖尔十分捧场,生怕刚刚表现得不够惊讶——特别是在斯莱特林治疗师特别稀罕的前提下。1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什么?”完蛋了! “和梅洛普通信——猫头鹰无法飞越半个地球,你因此与所有人断联,为什么梅洛普可以?” 盖尔梗着脖子,一副“清者自清,你绝不能错杀好人”的模样。然而斯内普用魔杖轻轻戳了戳她胸口,马上就破功了。 “还问!我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孩子了——你吧,几乎从没给人一个好脸色,利芙呢,演技上倒是一点儿不随你,你骗得过梅洛普的儿子,你女儿却完全糊弄不住伏地魔的妈,玛纳萨又那样……儿童心理很重要的,这可也是个一言不合就给人灌迷情剂的主!你们也是真敢!” “然而你和她甚至不如邓布利多一家人和她亲密。”斯内普不动如山,盖尔一通激情吐槽在他耳朵里听来无非就是“对,是我干的”。 “我可不是去给人当妈的,一个妈我都当不好。她只是借我确立自己的志向,就这么简单。” 她本以为斯内普指定得嘲笑她两句,无论是“当不好妈”还是“启迪伏地魔的妈”,但他只是支着下巴,认真地思考。“是不是大约十年前?”他问,“我以为你只是随口说说的。” “我确实是。”盖尔坦然承认,“但后来我们不是成功了一次吗?利芙给首相活活气到心梗,你的好女儿可一点儿没打算保密。” “她那时候才多大?我是说梅洛普。” “大概快上小学了吧?你看看,你连这都记不住!”盖尔痛心疾首地甩锅。 “你也一样。”斯内普毫不客气地回敬,“我只是利乌斯一个人的父亲,不是黑魔王的外祖父,我为什么要记住?” “反正,从这孩子的字里行间来看,她早就认定我们全家都不太正常,那么她所遭受的那些……就都不是她的问题。”盖尔隐晦地说,总不能老是当面指着鼻子骂人,“而我,我向包括你和利芙在内的所有人隐瞒了行踪,却唯独与她保持联络——同样被一群格兰芬多养大,但她毕竟还是个斯莱特林,对一位斯莱特林来说,这就足够了。” 斯内普一时竟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这个家确实不正常,在梅洛普眼里,他大概就像是个老也收不上来钱的臭脸房东;利乌斯喜怒无常、神出鬼没,盯着她看时恨不得满脸写着“我在研究你哦”;至于盖尔,她就是那个最大的不正常,一只毫无规律、一消失就是几年、拿巢当度假小屋的候鸟是不适合当妻子和妈妈的。 “现在想想,那个蛇女的去向也是她告诉你的?”斯内普想起去年邓布利多败北归来后告诉他的事情经过,玛纳萨怎么可能认不出盖尔? “也不算。”盖尔像是挠痒痒一样,用手指反复抚平膝弯处的一条衣料褶皱,“纽特去过开罗后我就一直很在意,回头向梅洛普求证了一下。” “你们很熟了?” “不算。”盖尔摇摇头,警觉地看着他,“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我们——” “我要看你们的信。”他粗鲁地剪断她的辩白,“我不能让黑魔王的母亲最后跑去和格林德沃混。” 盖尔叹了口气,要怎么告诉他格林德沃不搞“一人入伙、全家连坐”呢?否则天赋异禀的利芙第一个就被盯上!她看他是食死徒当久了转不过弯来。退一万步说,她也不负责把人骗进来杀啊,她手上经过的鲜血能淌成海,难道只混成个拉人头的? 但斯内普很坚决。 盖尔没法子,只好清清嗓子,又深深吸了口气,嘴唇微动,随即就“叽里咕噜”地吐出一长串咒语,长到斯内普一度担心她这口气上不来。 单是背过都需要难度,他心想,发明魔咒真不是有想法就行。 等到盖尔因为窒息而变尖的念咒声终于消停,书房里贮藏的所有信件已经迈着信封的两只尖角、大步走到二人跟前列队站好,排在最前方一封火漆脱落的旧信上猛然裂开一道大口: “1918年2月26日。”旧信用盖尔的声音大声念道,“寄信人盖勒特·格林德沃/纽约/美国,收信人西园寺直子/东京都——” “不是,下一位。”真正的盖尔懒洋洋地抬了抬手指,那封信立刻捂脸大哭着转身回去了,下一封信昂首挺胸、阔步向前。 斯内普默默看着盖尔用这种办法自娱自乐地找出了所有与梅洛普·冈特的信件,在廊板上收收齐,抽了根发带整个儿一捆,毫不吝惜地递到他手上。 “喏!”盖尔扬扬眉,“拿回去慢慢看。” “你怕我会怀疑你隐瞒?”斯内普抬起手,却没有接。 盖尔一愣,费了点儿功夫才转明白他的脑回路,想要说什么,却先低头笑了起来。“我只是太无聊了。”她叹了口气,环顾季春时分空静无人的日式庭院,“有时候真的挺寂寞的。” 她指尖拨过一封封信,好像历数这些年走过的一步一步。 就快要结束了,就快了。 斯内普欲言又止,知道自己误会了她,但“安慰别人”大概是他终生无法习得的顶级技能,好在盖尔的心脏异乎寻常地强大——因为她根本就不在乎,在她那个高尚的、残忍的宏伟目标面前,个人的一切私事都会被毫不犹豫地从日程表里清空。 他甚至……一度,想要谢谢菲尼亚斯·布莱克。没有那该死的迷情剂,他们即便意识到彼此心动,也不会迈出那一步。他么,性格使然,盖尔呢,大概“我喜欢他”和“今天是个晴天”也没什么差别,她像发现宝藏一样小小地惊喜一下,然后就毫不犹豫地在日程表上划去。 一时鬼使神差,他把这话问出了口:“如果菲尼亚斯·布莱克没有给你下迷情剂,会怎么样?” “那我们就会是官方合法夫妻,有证书的那种。”盖尔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在你决心不再容忍我之前,我会像利用千代一样尽情利用你的身份为自己在邓布利多面前遮掩。” “你还会与普林斯家疏远,因为我要用这善良淳朴的一家人来逼迫你。你其实挺吃这套的,你知道吧?”她毫不停顿地、流畅地勾勒出一条虚拟的人生轨迹,看上去就好像……已经在心里设想过无数遍了,“在某个时刻我们会决裂,然后在战场上相见,就这样。” 斯内普简直觉得自己像是那个罗曼蒂克的傻子。他没办法像个被分手的卑微女人一样问她“你还会爱我吗”,答案显而易见是不会。 “托你的福。”他冷淡地说,捏得那一摞信封纷纷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那样的话,斯文顿先生还有幸正在内阁里平步青云,是不是,斯文顿夫人?” “我可当不了斯文顿夫人,只会是他的情妇,没准儿我还会色■整个下院。”盖尔恶意地回敬,感觉后脑勺一跳一跳地疼,好像贝多芬在拿她的二手脑花当棉花弹,“或许我会很擅长那种情欲游戏也说不定。” 斯内普感到一阵难言的愤怒,他知道他自作自受,但他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 哪怕他劝解自己一万次要习惯盖尔带来的离别,哪怕他甚至自得于一次比一次更淡定地接受这突如其来的离别,但离别就是离别,她一去不回,杳无音讯,他靠什么确定她活着呢?靠完好无损的戒指,靠围绕房子的防护咒。 她留下的魔咒没有失效,所以她还活着,活在世界上某一个杳无人知的角落。 利乌斯似乎对此接受良好,和母女相比,她们更像是惺惺相惜的朋友,朋友没必要时时刻刻都见面。这么多年,只有他仍然反复地从这离别中受到伤害,他所能做的,只有让自己受伤的姿态看上去体面一些。他甚至很难说自己成功了,因为从她离开以后,他眼中所有人投来的目光都像是怜悯。 “你倒是不介意荣誉由情色交易带来。”说出口他就知道这话过火了,他明明在这上面吃过亏。但更悲哀的是,哪怕是这样,他都拿不到想要的反馈。 “那有什么!”盖尔爽朗地一笑,“它即将由杀戮带来——粪肥里长出来的瓜总是格外甜。” 他输了,斯内普想,因为盖尔不在乎,她甚至不生气,无论是被爱人辱及人格,还是误以为他真的制作了一瓶令她驯服失忆的魔药……她只庆幸于,他没有妨碍到她的道路、她那该死的计划,为此她感激涕零。 第208章 他想起圣诞夜阳台上欢乐的独舞,想起那盆好吃的“缩身药剂”……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前年老普林斯修剪果树时摔断了腿,很快就死了,葬礼上盖尔没有出现,她大概根本都不知道这件事。当然,这固然因为麻瓜盖尔·纳什上校早就在世人眼里死去了,但…… 他从未像此时此刻一般深刻地意识到——风,风从不为任何人和事所停留。 檐下悬着的一串粗陶风铃忽然无风自动,“叮叮当当”地响起来,斯内普从沉思中回过神,盖尔已经起身笑道:“我有客人来了。” 这句话是个逐客令,逐的是他——斯内普本该像从前那样,安静地回到书房隔壁的卧室,假装自己不存在。可是这一次,他忽然不想再遵守双方这维持了几个月的“默契”了。 “就在这儿。”他清晰地说,“在我能看见的地方。” 盖尔一愣,倒也没说什么,只整理好衣服,又探身去抓魔杖——一只银亮的雨燕衔着她的命令,飞向黑巫师幻影显形的地方。很快,一个地中海的红袍男人便出现在缘廊上,手里还拎着他的乌帽子。见到帘后模糊的轮廓他似乎吃了一惊,立刻停在远端不动了。 “啊是派瑞!”盖尔站起身来迎上去,“我还以为会是苏茜呢!” 她们去了廊下的花丛边说话,廊柱遮去了派瑞的半边身影,但盖尔的面容始终冲着他,甚至不知道踩着什么,看上去高了一截。斯内普记得那个派瑞,是个女巫,有一次他出差去马耳他开会,被邓布利多临时抓去——大概是个“神锋无影”吧?她现在还能活着,大概是紧急来日本找盖尔救命了。 风将女巫们的说话声远远地送将过来。 “赤塔那边有动静吗?” “暂时还没有。麻瓜加强了边境控制,英国那边很难再运送一些大件过去。” “噢,那也不奇怪,化整为零不行吗?” “咳,装不回去啊!” “那不管,我们只管运,仓库不够就再买,不许买就租。只一点,防潮防尘、恒温恒湿要做好。那边的巫师不敢冒头,麻瓜会用唯物主义解释一切,只管放手去做!” “听您的。” “黑草原呢?” “一切如常,人口只剩二十分之一,几乎都在界碑一带的村落附近流浪,靠村民施舍的食物为生。” “这边发动后就让海■崴动手。” “■湾呢?” “那算同步的。” “听您的。” “欧洲还撑得住吗?” “我们新吸收了不少人,他们对先生的思想反响平平,但对您的研究很感兴趣,甚至提出了许多新的方向。” “比如?” “您知道我不懂这些!但那个……麻瓜管它叫做‘核■器’的东西,进展喜人。” “差点儿忘了这一茬!那几个麻瓜情绪还算稳定?” “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是在麻瓜政府的支持下做事。” “真想给他们收几个徒弟啊!” “我想应该没什么难度。” “难度很大,因为都还没出生呢!” 女巫派瑞呵呵地笑起来,大概以为这是个什么蹩脚的玩笑。 “您需要吗?” “能提供多少?” “这个做起来很快的,但离先生所看到的那种样子,还有相当遥远的距离。” “用夺魂咒操纵飞行员去投弹那可太危险了,我有别的办法。” “还得是您。” “英国国防部还欠我两颗沙■毒气,完了之后就放‘简妮·布兰登’号自由吧!” “航母时刻待命。” “那这不是都如常吗?”盖尔摊摊手,“什么事值得你特意跑这一趟?” “去罗马尼亚的第一支队成功回来了!”派瑞刻意压低的声音里暗藏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哦?”盖尔眼睛前所未有的亮起来,“听话吗?” “对您的衣服有反应。您的味道具有明显的安抚作用。” “很好!”盖尔忽然有些激动起来,她不停地重复深呼吸与抿嘴的动作,试图让自己重归平和,“很好……” “纳什小姐?” “现在数据怎么样?” “干预小组都撤回了,如果不额外施加外力,大概是夏末秋初。” “告诉他们准备吧!” “听——什么?!” “准备。”盖尔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五组和六组2先动起来,我们等他们的信号——我亲自来干预。” 第112章 111 1923年6月,日本,京都,上贺茂神社,夏越大祓。 萤火虫轻盈地掠过水面,在菖蒲硬质碧绿的长条叶片间逡巡。今夜无星无月,是个阴沉天气,纵然不远处就是熊熊燃烧的庭燎,这小小昆虫的微光依旧可以看得很分明。 淡淡的水腥气里,她不由自主地追逐着萤火虫的踪迹,往一侧走了两步,险些一脚踏进川中。 “纳什小姐?”穿金黄长袍的男人连忙搀了她一把,凑过来悄悄笑道,“怎么样,我们装得还不赖吧?” 无处不在的庭燎将这一带映照得宛如白昼,成群结队的巫师穿着颜色各异的长袍,按照仪轨依次穿过中央竖立的藤草环,年长者端坐亭中,将一叠白纸人飞快地拨动入水,任其随波远去。 “那丫头玩‘二十一点’是把好手,我就说他适合干这个,看分牌多利落!”金袍子男人啧啧称奇。 “这些东西……”她指了指流过脚边的纸人,“有什么用?” “没用。”男人耸耸肩,“或者心理作用?我们还以为您会在纸人上下毒,毕竟您的……” “哦得了吧,我的家庭已经岌岌可危了。”她哂笑着摆了摆手,走得越发远去,远到只能听见惊梦的水鸟在河边长草丛中“扑棱棱”振翅的声音,听见浅滩的蛙鸣,听见水流声。 黑天压倒下来,她孤零零地站在水边,一时竟有些害怕。 “流星啊!”远远的有人惊喜地叫起来,“看!有流星——绿色的哎!” 她抬起头,正看见一颗从西向东而来的绿星十分有力地斜斜穿破天幕,向着更东边坠去了。 一个信号。 “纳什小姐!”金袍子男人匆匆赶来,“您——” 她慢慢地蹲了下去,左手在身侧托举着,仿佛掌中有什么无形的、珍贵的宝物。 蛙声停驻,水流止歇,连萤火虫也关灯了,模糊的夜色里,她出神地凝望着自己的手。一旦按下去,这个国家的动物,植物,山川湖海,既往的历史与无限的未来,浩繁的典籍与艺术,那些文学、工艺、影视、戏剧、动漫……还有人,得造化所钟的美人,抱持良知的好人,统统都将湮灭无存。 “纳什小姐。”金袍子男人意味不明地唤了一声,她茫然抬头,还以为有谁来了。她寄希望于谁?来了又能做什么? “怎么了,苏茜?”她问,仿佛事到临头的迟疑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金袍子男人“苏茜”咬起嘴唇,正犹豫着要如何措辞,忽然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反手按下,掌心轻轻合在了土地上。 种种一切都远去了,美与丑、善与恶……浓重的夜色里,污浊的土地上,只有这一只白色的、女人的手。 “地崩山摧。” 蛙声重唱,河川复又奔流,萤火虫再次热切地飞舞起来。苏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纳什小姐一定看得见。 那是,大地深处的萌动。 良久,她才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无他,脚麻了。萤火虫还在漫无目的地飞着,她揉着这双完好无缺、能蹦能跳的腿,忽然想起………… 她曾经央求同院的男孩帮她逮几只萤火虫。晚上他们来了,说是叫上好几个人才捉得到,那么辛苦,不能白受。可第二天她才发现,玻璃罐子里只有几只死了的绿豆蝇。 苏茜忽然听见一阵竭力压低的嘶哑笑声。她惊惶地回过头去,发现纳什小姐泪流满面地站在那里,又是哭又是笑,一时累了,还呆呆地望着水面不说话。 “从今往后……”她闭着眼睛说,两行眼泪在暗夜里像并行的渺小银河。 “什么?”苏茜又往她这里走了两步。 “我要为我自己而活。”她微弱地重复了一遍,可还是有不少人看过来,“我想,为自己活着……我做得到吗?” “纳什小姐?”苏茜胆战心惊地轻轻搂住她的臂膀,“你还好吧?” “谢谢,苏茜……但我要你回到你的岗位上去。”纳什小姐气若游丝地说,她从未这样绵软无力过,哪怕那几年她突发奇想回归家庭、整个人都冒幸福泡泡的时候。 “那么……预估的是十小时,不变吧?”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夏夜微闷的空气。有水,水边的淤泥,正烧灼的木柴,塔香盘旋上升的烟缕,人们身上的汗臭,新浆洗长袍的干练味道,五倍子粉与铁汁……她仍旧闭着眼睛,双唇略作开合:“不变。” 第209章 苏茜长舒了一口气。他们都知道,纳什小姐一意推动这个计划,是为了某种私愤。个人恩怨有没有必要报复到这个地步,谁也不好替她评断,但看纳什小姐如今的反应,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大仇得报后该有的反应,比如喜极而泣什么的。 她还说她不是为自己,简直好笑到有些荒诞了。不是为自己,难道还是为了公心吗? 苏茜感到一颗心“咚咚”地跳个不停,完全没办法集中注意力。终于要结束了,这真实么?这就结束了?那她以后,还吃得到八桥吗?要不要溜号过去把老板脑子里的秘方掏出来? 她终究没敢开小差,因为纳什小姐始终牢牢钉在她的视野里,即便她明知纳什小姐同样在出神在发呆,但她就是不敢。她眼巴巴地盼啊盼,直到袚禊结束,纳什小姐才随着观礼的人群四散,好在她那个假身份“西园寺直子”本来就有着联络各神社、构建国家神道的任务在身——说起来,他们很快就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不必强要追究什么合理性了。 满载而归的苏茜一夜都没有睡,迫不及待一头扎进厨房、想要验证一下自己从麻瓜脑子里挖出来的秘方。她感到一丛永不会熄灭的火焰在体内燃烧,使她精神百倍,像一支全速前进、停不下来的飞天扫帚,她相信所有在日本的同僚都是这样。他们齐心协力、为着同一个目标,资历最浅的也往里头扔了十年光阴,如今终于要见分晓。听说第二支队已经与文达·罗齐尔接洽,开始着手安排先生的下榻事宜。 毕竟到了那时候,这里很难找出一个囫囵地方。 地震是上午十点发生的。苏茜早就坐不住了,她简直像屁股上生了个疔,或者像一条三天没遛的狗,看到屋顶屋檐都觉得烦,大日头底下她疯狂绕圈圈,感到摇晃还以为是给自己转头晕了。 是地震了。苏茜对自己说,他们花了十几年,终于让一场未知的地震变得准时可控。 一片地动山摇、屋舍倾颓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像她一样,在手舞足蹈、喜极而泣。她忽然就理解了纳什小姐,她现在简直想跳脱衣舞! 他们做到了! 巫师证明了自己的力量!证明了自身超绝的地位!巫师合该统治世界! 这场大地震的准确震级与震中俱已不可考,世界各地震监测机构均不约而同地认为是自家设备出了故障,只好草草将震级定为最高。十二级的确骇人听闻,但再高也有个顶儿,辐射范围都有限,目下情况来看,是数十场十二级地震同时在这一小片土地上发生,精准囊括了每一个城市群与人口密集地带,连北海道都没有略过。两个小时后,海啸掀起了几十米高的巨浪,浪头似乎没有止歇的意思,一浪高过一浪,不费吹灰之力地将海岸线向内陆推进了百里。肆意横行的波涛还未消退,火山爆发的先兆阴云就遮蔽了整片天空,天迅速地暗了下来,但城市中仍旧明亮如昔——难以扑灭的冲天烈焰蔓延得异常迅速,大概有工业管道泄漏、沾染了助燃剂的缘故,水泼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只能断氧压灭。 令人应接不暇的灾难迅速摧毁了整个国家本不该薄弱的自救能力。可谁教地震发生时,上至华族、下至行脚的力夫,全都围拢在收音机前,专心聆听今上陛下突如其来的传位玉音呢?无论是自己家的机器,还是商店、饭店里的,几乎全都在室内。 日暮时分,富士山终于爆发,整座首都几乎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了。 皇居内已然乱成一团,这时候该请一位有力的宗王入内主持,但十一宫家竟然全都失联,可见状况同样不妙。这座全国防卫最严密的居城里如今只有几位事发时侥幸身处开阔室外的宫内省男女官员与警卫,他们徒劳地试图阻止火势,甚至顾不上“松之间”内痛苦呻吟的皇族与内阁成员。 就在这时,奉东宫之命前往京都的藤典侍竟然回来了。她披着雪一样洁白的长袍,在二重桥前下车,像是刚刚自汤泉中沐浴归来,仿佛灼热空气中无处不在、任情飘飞的漆黑烟絮也不能染脏毫分。 “真美……”她遥望着熊熊烈焰中的天守阁,低头迈入坍塌了大半边的正殿。“松之间”的地板坍裂开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像焦尸干枯的眼窝,巧而又巧地横亘在高贵的伤员与唯一健全的“救援者”之间。 “恕我不过去了。”她向着天坑对面敷衍潦草地点了点头,语气一如从前那般冷静温柔,“各位都还好吗?” “典侍!”皇太子还说得出话,但已经起不来了,“你——”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突兀地掐住了脖子。 大地震!道路与铁轨肯定都毁了,西园寺直子是怎么回来的?飞?任何机构与组织都不会坐视皇族与内阁困在这里被烧死或者受伤致死,可他们至今没等来任何援救……国家机器濒临瘫痪,可她西园寺直子却回来了!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皇太子的脸涨得通红,眼珠子直往外凸,他死死盯着藤典侍,好像从没认识过她。 “他怎么了?”藤典侍冷淡地直视回去。 “被横梁砸在脊椎上。”有人口齿清晰的回答,病弱到几乎难以维持理智的今上在他所有存活亲族与臣僚的惊愕注视下款款站了起来,完好无缺,活蹦乱跳,“现在么,大概是要中风了。” 藤典侍笑了一声,随意挥了挥手,那位看上去一直在卖力救火的年长女官“宣旨”立即从外衣的假口袋里抽出一份长长的名单,张嘴竟然吐出一句英文:“the queen?” “confirmed death.” “prince wales?” “almost.” “the prime minister?” “confirmed death.” “the duke of saionji?” “at the request of miss nash,made it quick.” 皇太子忽然嘶吼起来。“你到底是谁!”他口齿不清地大喊,身体一挺一挺地试图起身,像个蹩脚半熟大立虾,“刚刚他说了你的名——” 藤典侍充耳不闻,她只是有些不耐烦似的抱着双臂,目光在她曾经屈身逢迎的“高贵之人”身上扫过。“宣旨”与“今上”似乎很怕她,一个开始频频重复以作催促,一个动作愈加粗暴,好像翻检的都已经是货真价实的死人。 “everyone is here,miss nash.” “good!”藤典侍面无表情地夸了一句,“now you guys can go out and get in your place.” “今上”兴奋地蹦了起来,狠狠地踩了皇太子的手腕一下,还没等他蓄意报复,他虚假的父亲就已经凌空化作了一只巨大的秃鹫,一眨眼沿着坍圮的大殿飞了出去。那“宣旨”也招呼了其他装作很忙的幸存者一声,皇太子视野受限,只听到巨大的爆响。他还以为是大殿终于塌完了,下意识地抱头向旁边缩,牵到伤口几乎钻心的疼,但他宁愿疼——他的两条腿已经彻底没知觉了。 一定过了很久吧?皇太子从疼痛和眩晕的黑雾中慢慢回过神来,先震惊于自己竟然还没死。可他刚刚燃起一些生的希望,就听到一阵和缓的脚步声—— 披着白衣的恶魔到来了,她也踩着皇太子的手腕,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 “都是你……”皇太子喷出几个浑浊的音节。 “上午的时候,今天还是你最春风得意的日子。”恶魔答非所问,“差一步你就要登上皇位了,殿下,你要带着雄心勃勃的军人与年轻人重新决定帝国的航向,放眼更广阔的大陆,对不对?” 她绽开一个恐怖的笑容:“在最风光时跌落,这滋味好不好啊?” “为、为——”皇太子感到头痛无比,颅骨内有什么东西快要炸开了,他不知道他脸色红得惊人,不亚于身侧妻子蜿蜒的鲜血,“什……什么!” “我曾经的确设想过,要如何控诉——可是那没有意义,说不定还会让你爽到。”恶魔摇了摇头,“等下了地狱,可千万走慢些等等你的子民,他们很快就都去陪你了……想必地底,亦有皇都,对吧?”1 皇太子挣扎起来,他不明白!如果死亡已经不可避免!至少给他个答案! 可恶魔只是笑着看着他,那笑容里没有得意,也没有喜悦,甚至没有奚落与鄙夷,这个恶魔!这个丑女人她居然很难过! 接二连三的尖锐鸣响升上天空,恶魔屈指数着,随口道:“贵国的巫师有两把刷子,神社选址非常巧妙,就像是粘连拼图的胶水。” 她终于拿出了她的魔杖,皇太子立即想起一年前在东御苑——他们就像是马戏团里光屁股的猴子,还自以为是观众。恶魔随口说了句什么,层层坍塌堆叠的殿顶便凭空消失了。他得以望见东京的天穹——那是怎样一种可怕的景象呵! 浓云灰黄,连天幕都压得触手可及,乌云里掺杂着或白或黑的滚滚烟气,城市里滔天的大火与富士山喷涌的岩浆又随之晕染上一层薄薄的、不祥的血色。烟灰密密地飘飞着,像传说中的蝗灾,气温高得可怕,空气浑浊得似乎要与黑烟融为一体,到处都弥漫着浓重的硫磺气味、木料炙烤的味道、建筑崩塌的灰土味,还有人的味道,生的血,与熟的肉。 第210章 皇太子突然害怕了,他不敢死了,他拼命去看恶魔,想再求求她,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他什么都能答应,只要能让他活着…… “……志贺、水若酢、气多、鹿岛、海神还有熊野……”恶魔正专注地仰望着天空,不同颜色的烟花映亮她平凡的侧脸,“唔,玉前好了,伊势……若狭……富士奥宫不必说了,立山的、日光的……都齐了!”2 “你要干什么!”皇太子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忍着伤口的剧痛拼命向后蠕动,可恶魔只是以一种很优雅的姿态蹲了下来,仿佛行路时见猎心喜,要摘路边一朵初开的野花。 她将左手按在血泊里。 魔杖则笔直地竖向天际,一枚鲜红色的烟花弹随即高歌奏凯,冲向天空。爆响传来的同时,恶魔已将那魔杖反手插进了断裂的柚木地板缝隙里! 她嘟哝了一句什么。 时空似乎都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皇太子忽然感到一阵巨大的失重感,他徒劳地想要抓紧身侧的什么,什么都好,哪怕是死人的手!可僵冷的尸体只会比他更快更不可阻挡地滑向深渊。 余震开始了。 “松之间”完全陷落,一处深不见底的天坑正缓缓睁开眼睛。皇族与内阁成员,死了的,活着的,半死不活的,皆不由自主地坠落下去,裕仁拼命驱使着麻木的胳膊向上伸手,可恶魔还是那样子。明明立足之地也塌落了,可她却没有掉下来,她像一片全不受力的羽毛,轻盈地浮在空中,依旧背着手,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他。 一滴冰凉黏稠的鲜血掉在他脸上,来自恶魔那只血淋淋的左手。 这就是他短暂生命的最后印象。 第113章 112 1923年,日本,东京都,麹町区,赤坂。 这是她最后一次走这条路了。 往日熟悉的街道俱已化作乌有,没有毁于地震的,也已经化作了焦炭,她险些没找到家门。屋宇、墙垣、庭树……统统不见了,只有扭曲成古里古怪的黑暗形状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她擦了擦满脸的油汗,忍不住被呛得咳了两声。这一带已经不算火场了——能烧的都已经烧没了,不起眼的角落里还有些余烬,偶尔“噼啪”一声,吓人一跳。 住了五年的房子,攒了五年的东西,一把火全烧光了。她有些感慨,但她只要有这个就够了——她下意识要伸手去摸摸胸口挂着的草戒指,左手刚一抬起来,只好又放下。 哪怕隔着一层衣服,她都不想让那戒指上染血。 盖尔费劲地清出一条路,此时此刻还坚持要走正门,是不是太讲究了一些?昔日庭院中如雪铺陈的玉砂利,如今俱已熏得发黑,抢了猪八戒的钉耙精心勾勒出的流水纹路,也都被仓皇逃生的步伐踩踏得乱纷纷的。 她抚着枯树,一时有些唏嘘。 “盖尔?” 她一愣,忍不住四处乱看,简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但是斯内普又叫了一声:“抬头。” 一刹那光阴倒转,天空晴朗,晚霞如画,房屋重归整洁,花木欣欣向荣,她踩在洁白如玉的庭院里,精心勾勒的流水纹与几块错落排布的怪石,共同构筑成浩荡山川的意象。 干枯虬曲的芳樟再次焕发出新芽,枝条肆意延展,绿叶初萌,很快便郁郁葱葱起来。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一切,简直要傻掉了,但总算也知道了他所在的位置——那树高得不正常,她得使劲仰起头才能看到树冠。花叶掩映间,最粗的枝干上站着个人,正向外远眺。 “我以为你会选择去军舰上避难!”盖尔将手握在嘴边大喊,“我给你留的信,不会没看到吧?还有门钥匙!” 大树垂下一根供她攀缘的矮枝,盖尔略一犹豫,到底没敢站着,拢了拢长袍坐在上面,然后——人生第一次坐跳楼机!原来不用非等到21世纪! “啊啊啊啊啊啊——”她放声尖叫起来,该死的那树枝一下子就停了!她整个人被抛了出去,伏地魔那小子的飞行魔咒他没有非洲版本啊!谁人在半空极速位移还能去掏魔杖啊!她可没骑着高速扫帚高强度训练三年啊! 慌乱中她感到衣服似乎挂住了什么,但很快发现是斯内普拉住了她——的后衣领,盖尔被勒得要窒息,脸面涨得通红。斯内普自己也站不稳,还好那树枝够粗,盖尔一头撞进他怀里,将人撞得连连倒退,直到后背抵上树干。 头晕眼花之中,她看清斯内普的面色,嗯……胸前一定青了一大块。 “没听说过你家还有德、德什么的血统啊?”盖尔抓着他站稳,惊魂未定。 “德鲁伊?不,我不是,我没有爱尔兰血统。”斯内普还搂着她,顺便替她抚了抚后背,“只是魔咒故障。” “啊?”盖尔发出一个愚蠢的单音节。 外面都这样了你还在家里搞科研?这么符合刻板印象的行为到底有没有必要啊?没记错的话分院帽两辈子都从来不考虑拉文克劳吧?一个斯莱特林,这时候应该一鱼两吃去发国难财啊! “你能和你的信对话,你赋予了它们某种‘人格’。”斯内普说,“现在我也可以了,没什么难的。” 他话音刚落,香樟树庞然大物般的树冠便齐齐摇动起来,人间平静无风,树叶却发出簌簌的轻响,好像一个招呼,一声致意。 “而且我的咒语比你短。”他竭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好像只是顺口一提,“而且,这只是个幻影。” 那意思是他赢了呗?他比她强呗?那就强呗这有什么可—— 盖尔大笑起来,斯内普搂着她的腰,又加了一只手,怕她笑太猛了掉下去。 “哦,西弗勒斯……”她喃喃,“我爱你。” 告白来得猝不及防,两个人都愣住了。 “我知道。”斯内普先说,“如果你需要我也投桃报李……” 盖尔期待地抬起头。 “……就去找封信让它说给你听。” 她登时又笑了起来。外面是她亲手制造的人间炼狱,但她暂时不想在意。她想要全身心地沉浸在毫无负担的甜蜜与愉悦里,哪怕只有短短的十分钟,想必此时的她,总算有资格幸福了吧? 太过激烈的吻不适合发生在站俩人都费劲的地方,盖尔吻得很克制,她想她大概真的需要一些能令人在爱欲里失去理智的药水。 “我爱你。”他轻声说,“我爱你。” “你爱我什么啊……”盖尔笑着叹息,“我到底哪里值得爱。” “你不开心。”斯内普口齿不清地说。 真是废话,明明是他想方设法也要逗她笑的。盖尔一念及此,忽然哭了。 她手忙脚乱地去擦眼泪,手指触到属于“西园寺直子”的平板五官,立即就是一顿。 “怎么了?”哭成这样肯定是亲不下去了,对面相拥更是又尴尬又好笑1,他们只好肩并肩站着,欣赏虚假的清澈苍穹上贴着的那一轮同样虚假的滚滚落日。 “哪些是假的?”盖尔暂时不想剖析内心,“还是全都是假的?” “你的产业在龙火下安然无恙,毕竟它也是我的产业。” “谢谢,可这是‘西园寺直子’的产业。” “好吧,其实是因为你遥远的避难船不会提供一张双人床。” 盖尔忍不住又要笑,斯内普却用魔杖戳了戳面前的虚空,刹那间好风光如潮退去,人间地狱徐徐展开它的羽翼。 “看着这一切,你不开心吗?”他问。 其时整个街区已经变得异常安静,或者说是死寂也差不多。大地一片漆黑,天空却绚烂多姿,他们站得高,轻易就能看到更远的地方。 “我只觉得遗憾。”她说,“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为什么其他人……那些死在战争里的人,那些被虐杀的人,他们永远都看不到。” “但他们可以活着。”斯内普顿了一下,似乎很惊讶。 “不一样的。”盖尔苦笑,“我——” “不。”斯内普把她转过来,“所以你就是为了这种事而无法享受胜利的成果?你要为了哪怕是梅林在世都无法圆满的那一点点缺陷,忽略足以登上《魔法史》——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的成就?” “什么叫‘一点点’缺陷?!” “首先,无论多少人,那些人并不是你害死的;然后你想怎么做?在他们死之前告诉他们、你会为他们报仇,然后再任由他们去死?当然不行,好吧,你得直接阻止他们的死亡——可你已经做到了。” 标志性的声音又低又快,输出观点时几乎不给人仔细思考的机会,盖尔满脑子都是那句他着重强调暗示明示的“你已经做到了”,忍不住捂住额头:“等等!等等——你让我缓缓!让我捋一捋!” “麻瓜的哲学家说过,人才是万物的尺度。”斯内普却压根不给她这个机会,“你才是世界的中心,你身处何方,那里就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最真实的所在!过去的那一切,只是一场梦,是幻觉或者虚假的其他什么东西,你睁开眼睛,能抓得住的才是真的。” 第211章 盖尔呆呆地看着他。斯内普勾了勾嘴角,试图露出一个“鼓励的”或者“温暖的”的笑容,毫无悬念地惨遭失败。 “看。” 十指亲密交扣,紧紧缠在一起,严丝合缝。 “我……”盖尔艰难地说。 “嗯。”他动了动手指,将她抓得更紧,“你抓住我了。” “很难想象你开导斯莱特林心理问题的模样。”她终于笑了起来。那笑容里的轻松快乐是如此的自然与深刻,根本不是刚刚那种“快要被压垮了但求片刻治愈”的惨淡模样能比的。 “通常我不做任何解答,课本上那些简单的问题想不明白的是猪。”于是斯内普也感到高兴,“但心理问题不一样,值得认真对待。” “唔!说说看?” “但是没人来求助。” “有没有……”盖尔笑得完全站立不住,整个人直往下出溜,没办法他们只好回到地面上,“有没有可能……” “怎么?”斯内普正收起魔杖,世界之树般的高大幻影正缓缓消散,庭院中依旧只有一株半边树冠有些烧焦了的普通的树,经火淬炼,芳香尤甚。 “你就是学生心理问题的来源?” 盖尔说完就跑,最终在卧室门口被正义的白加黑巫师按住。 “总得洗洗吧?”她顺从地摊开,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烟熏火燎的,你不嫌弃你就来吧!” “没水。”斯内普说,“没电,也没饭。” 盖尔叹了口气,男巫的生活能力是被其他能力补位替代了吗?既然决定不去船上,那就得提前囤水囤粮囤基础生活物资啊,抢没抢过盐啊! “老规矩猜拳,谁赢了谁去香港买饭。” “香港?”斯内普一怔,“冲绳——” “琉球。”盖尔更正,“满目疮痍,台湾也一样。事实上我甚至不敢保证香港,‘alliance’最近的补给点,在新加坡。” 他沉默了一下,站起身来:“我去吧。” “邓布利多会欣慰的。”盖尔放松地仰望着他,“你要是再跟他混上一百年……还好你没有。” 他辗转多地回来的时候,盖尔已经完美copy了一轮虚假的月亮挂在树梢大放光华。庭院里站满了人,全都穿着本地巫师的彩色袍子,排着队让盖尔解除变形咒,她自己倒还顶着一张假脸,咬着吐司片跟人说话。 “刚刚第三波余震谁弄的?” “应该是自然发生的,不是我们。” “是吧?我想这样即时催发的余震,就算格林德沃来了也搞不来这么大——这个口味好吃哎,哪家店?” “上次我们去元朗吃过的那家——但是九州岛刚刚也沉没了,纳什小姐。” “噢。”盖尔波澜不惊地撕扯面包边边,“可惜了奥托。” 黑巫师们一下子都不说话了,盖尔慢慢嚼了两下,忽然闷闷地笑了起来,直到咽下去才问:“都参与了?” 无人应答。 “做到什么地步?魔杖也还了?” 依旧没人回答她,盖尔叹了口气:“这是格林德沃的命令,你们知道的吧?”她抬头望向面前这些低头沉默、消极抵抗的同事,不期然正看到姗姗归来的斯内普,连忙打手势让他避避嫌。 “千代——那个麻瓜也参与了?” “就是她找上我们的。”一个神官模样的人小小声地说。 盖尔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人呢?”她没好气地问。 “奥托和她说了几句话她就走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我问奥托!” “不、不知道。” “奥托不是敌人,纳什小姐。就算他获得自由,他也不会去找邓布利多的。” “他说不定已经找一个世外桃源安静地生活了,和他喜欢的麻瓜一起,这样难道不是挺好的吗?” “嗯,你把这话告诉格林德沃试试?”盖尔冷笑,“如果欧洲方面不问,那一切好说,如果他问了,我也保不住你们!” “这么严重吗?”成功拿回自己原本容颜的苏茜小声问。奥托是他们多年交好的朋友兼同事,只不过是犯了一个荒唐的小错,那个日本女孩知道的,连西弗勒斯·斯内普知道的千分之一多都没有,为什么格林德沃先生愿意对有事儿没事儿戳在那里的凤凰社骨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一定要把奥托扔进火山口呢? “在事业与爱情之间,选择后者,这不算大错。可千代是个麻瓜……”盖尔苦笑起来,“诸位,要我重复一下我们的宗旨吗?” 苏茜茫然地摇摇头:“事实上,我真不明白,纳什小姐……” 盖尔有些头疼,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似乎也没必要——若苏茜有朝一日能成为“alliance”的领袖,她自然会明白格林德沃的愤怒。奥托也不懂,他甚至敢在背叛之后,直接跑去见格林德沃本人。 “别管他们了。”盖尔摇了摇头,“幸存者人数统计什么时候能交上来?” “明天。”苏茜赶紧回答。 “本土巫师呢?” “今晚开始清剿。”派瑞倒是很冷静,“行动组没必要解除变形咒,所以就没来。” “很好。”盖尔夸了一句,“注意防护咒,否则明天一早邓布利多就会跟你说早安。” “阴阳寮与魔法所均已取得合法权限,行动中不会对本岛防护咒造成任何损害。” “他们已经知道了?”苏茜很惊讶。 盖尔朝着书房的方向努了努嘴。 如果灾难只限于日本一地,斯内普大概就装作没看见了,可事实是灾难波及了整个东亚,或许连东南亚、夏威夷和关岛都不能幸免。而盖尔忙忙碌碌做出的许多保护、善后的措施与布置,只针对她自己的国家。 “计划里他们总是要来的。”派瑞说,“现在能拦住,第三阶段也拦不住。” “那第三阶段这里也没活人了啊!” “你俩想得都太远了吧?第一阶段还没结束呢!” “好了!”盖尔拍了拍手,“传信给新加坡分部,别忘了关注所有旅外日裔的动向,尤其是我点名要的那个人。” “等他回来了就动手?” “海军还是陆军?” “陆军。”盖尔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撕着指甲边缘的毛刺,“陆军锻炼多伙食差,给他们开开荤。” 男女巫师齐齐打了个寒噤。 “那人要是不回来呢?” “他一定会,因为他有皇位要继承——只剩他了,没错吧?” “没错。”人群里传来回应,“朝香宫现在是独苗苗了。” “那么在独苗苗回来之前,我们不妨先做做好事。”盖尔微笑起来,“劳驾各位,与我一起稍微重建一下灾后秩序——单凭官位来说,‘西园寺直子’会是这个国家的元首。” 第114章 113 震后第三日,西方各国才陆陆续续做出反应——海底电缆断得一根不剩,糟糕的空气状况与厚厚的火山灰也几乎完全阻隔了无线信号的传播。 然而距离最近的英法美,暂时谁也顾不上援救日本,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殖民地、军事基地和“自由贸易区”要顾。况且即便是经验最丰富的船长领着他手下最出色的舵手,也无法将一艘装备最精良的船导向灾区——整片日本海域至今仍笼罩在浓浓的火山灰之中,时不时仍有余震抑或是海底火山喷发出的热流引起的鬼魅漩涡,电磁紊乱使得所有的罗盘与指南针都失去了作用,等到第一艘来自世界之外的船只成功抵达横滨,已然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那是一艘来自法国的巡洋舰,可昔日良港已经失去了停泊哪怕一艘小舢板的能力,地震彻底摧毁重建了原来的地形地貌,密集纵横的暗礁很快给军舰肚皮上开了个洞——或许也不止一个洞。 舰长当机立断,派人护送船上的贵客先行登岸。小船在微型发动机的带动下一路“突突突”地乘风破浪,很快就再次触礁。但幸运的是,这次离岸上更近了,近到有人能下来捞他们。 贵客是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生着一张长圆的娃娃脸,招风耳十分突出,蓄了须也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他本穿了一身陆军军礼服,挂着不少本国与法国的勋章,可惜经过这一番折腾,大多失落了,只剩下几排空荡荡的孔眼。 “这里是横滨?”他顾不得浑身湿淋淋,急不可耐地再次确认,满脸都写着惊惶。 “这里曾经是横滨。”救人的渔民们怯生生点头,他们大多瘦得像根炮管通条,皮肤黝黑,嘴唇焦裂,肢体关节处甚至绽开了血红的伤痕,这要怎么下到海水里去呢? 贵客不明白怎么会凄惨至此,哪怕他这一路上都不断接到各国对于本国灾情的最新预测,眼下所见到的景象也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是怎么搞——”他忍不住再一次用力地、迫切地眺望四周,仿佛希冀福神会藏在哪片废墟的角落,突然跳将出来、挥挥手便帮助家园重建。可那是不可能的,贵客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即便迦具土神1的怒火席卷整片国土,也、也总不能、总不能把入目所见的一切都熏黑吧? 第212章 他蹲下身,用手使劲蹭了蹭漆黑的地面。指肚上干干净净,只有方才落水后不及擦拭的湿意。 “洗不掉。”渔民适时地说,“很少下雨,两个周以前下了第一场雨,咱们才发现这黑灰是冲刷不掉的,打了海水来,也还是不行。” 贵客还没说什么,他身后的法国军官便变了脸色。 “难道是‘黑草原’……重现?”他凑上来和贵客说小话,“怪不得我觉得越来越热。如果是真的,先生,我冒昧地建议您趁早决断。” “什么?”贵客茫然回望,“决断什么?” “这分明是你们的保护伞,如果哪一天它散尽了,贵国会被无穷无尽的狂风大雨吞噬,成为一片泽国。”法国人动作夸张地指了指黑云密布的天空。 “我恐怕能下雨才好,暂时也顾不上那么多。”贵客颓丧地摇摇头,扫了一眼渔民干枯的嘴角,“没有淡水吗?”他及时切换了日语。 “喝了会死人。”渔民缓慢地说,两片蠕动的嘴唇像檐下暴晒风干的贝类,他神情阴郁,想必知道自己不得不说很多话、浪费仅剩的那点唾液,“藤三位说,是地震造成了污染,不许我们喝生水……冒险喝的人都死了,后来下了雨,死的人更多了,说是雨水把灰云里的毒性带下来了……” “藤三位?”贵客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那是谁?” 渔民皱了皱眉,大概是真的不想解释了,干脆用力地拉过身旁的同伴,示意他来代替。同伴一开口,贵客才发觉这竟然是个女人,他们的打扮一模一样,头发剃得精短,胡乱套着漆黑的破布片,女人看上去也不想说话,但她畏惧地看了一眼领头的渔民,顺从了。 “她是先皇后陛下的女官,现在是她在管我们。”女人怯懦地说,“没有别人了,比她官更大的都死了……或者藏起来了吧,反正只有她愿意……” 这么一说,贵客就知道这是谁了,西园寺直子,他认得,但并无深交,难得的是她一个弱女子竟然幸存下来。他有些好奇,迫不及待地想去见识见识,听说所有和她熟识的人都会异常地喜爱她,对她言听计从、每一句话都奉若纶音。陌生人因此而厌恶她,但只要有了与她熟识的机会,还是会前赴后继地迅速沦陷,皇太子伉俪就是个榜样。 哦,或许该称之为“先皇太子伉俪”了。一想到这件事,贵客就觉得一阵头疼。但他得面对。 “让藤三位来见我。”他居高临下地对渔民说,“就说朝香宫回来了。” 渔民古怪地瞪着他瞧,像在看一个傻子。贵客心里一沉,一种不祥的感觉随之升腾起来——震灾摧毁的往往不仅是有形的一切,还有无形的秩序。 有些东西,说不定已经不管用了。 “您得自己去。”女人呵了呵腰,显然知道他是谁,对皇族也还保留有一丝敬意,“我们会死在半路上。” 贵客困惑地眨了眨眼。“你让我……走着去?”他难以置信,“可、可我……” 就算他愿意用双脚丈量国土,可他不认识路啊!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远方的巡洋舰,或许那里会有某位水手偷偷藏起的自行车?不,算了吧,没有路。 贵客和法国军官商量了几句,发现问题并不仅仅是没有路和路线那么简单,他们甚至没有一身在极端高温天气下运动不会造成快速脱水的轻便衣服。 “建议您先去这位好心人家里借宿一晚。”军官建议他,额上已经沁出了细细的汗珠,“明天修好大船,至少补给问题能够解决。” 贵客看了一眼褴褛麻木的一家人,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说出了口。 “我们就住这。”女人说着,指了指不知什么废墟旁仓促搭起来的破布棚子,“不往里走,会死。” “是有叛乱?”贵客眉毛一立。 “有病。”女人言简意赅,“每天死很多。” 她似乎感到焦渴,先试探性地看了看丈夫,才走去一旁,蹲身凑着贵客以为是垃圾的东西吮吸了两下。 “喔!”法国军官很感兴趣地跟上去观察,“一个朴素的、原始的蒸馏装置。” 渔民紧跟着过去,大概是嫌女人喝得多吧,不耐烦地将她踢倒在了地上,只是力气不大,想来宝贵的体力不能花在打女人身上。 那法国军官却不干了,他一把揪起渔民松散的颈部皮肤,毫不费力地将人提了起来。“向你的妻子道歉!”他喝道。 但渔民只是麻木地看着他,眼睛里既没有畏惧愤怒,也没有疼痛,就像……一条在沙滩上翻了肚皮、正在缓慢死去的鱼。 贵客连忙打圆场,双语无缝切换,自问从没这么平易近人过,还指着远方的军舰画大饼,总算哄得渔民多说了几句。原来短缺的不仅仅是淡水,还有食物——一场大火,把什么都烧没了。藤三位不辞辛劳地教每一个人怎么利用手头的工具制作蒸馏装置,可是却没有火源。 多么可笑! 连钻木取火都办不到,此时此刻整个国家最不缺的就是炭。 胆小者缺水致死,胆大者被生水毒死,尸体又再次污染水源……地震改变了地下水的流向,往日喷涌的泉眼大多干涸,深井要么受震垮塌,要么塞满了避火之人的尸体。 幸存者因此减员迅速,等到空中灰云渐薄,偶尔能见到一星半点的阳光了,不少人都选择离开聚居点,追着阳光过生活——至少能喝上淡水。渔民一家便是这样渐渐迁到海边的,多亏他女人又是个海女,养活一家人绰绰有余,但对于城市居民来说,曾经繁华便捷的都市,如今只不过是一具巨大的敞盖棺材。 冷兵器热武器大抵都烧没了,难道要一群缺水的期货饿殍赤手空拳去抓野猪吗? “他们……吃什么呢?”贵客摇摇欲坠。 渔民沉默了一下,踢了踢脚下的黑色沙滩。“土。”他漠然地说。 贵客几乎昏倒。他甚至觉得他没必要深入腹地了。应该不会有几个人活着。 “还有人!”女人忽然说,她拼命眨着眼睛,但是干涸的眼窝里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人……我的、我的……” 渔民忽然不知道从哪爆发出那么大的力气,转身抡圆了手臂,一巴掌将女人抽倒在地。“闭嘴!”他恶狠狠地骂。 贵客张口结舌,他感到某种梦幻般的恍惚。或许他只是在梦游,今天的一切都不对头,等下他醒来,会不会看到幸存的国民在热火朝天地恢复家园? 三个小时后,将将修好一半的巡洋舰发出了来自文明社会的强烈鸣响——汽笛声划破逐渐淡去的浓厚乌云,紧接着是数声炮击,像席卷大地的阵阵春雷。 “能行吗?”法国军官担忧极了。自从听那渔民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些话之后,贵客就化身为一座无言的石像、枯坐至今。 “应该能行吧?”副官心里也没底,“这里很……很安静。”安静,很客气的说法,简直是死寂。恐怕连最北方的岛屿也能听到巡洋舰的炮声。 “不如先回船上去吧?”法国军官向贵客建议,他不想在这个地方呆了,总觉得这里处处弥漫着诡异的气息,“他们已经修好了救生艇,回船上,我们至少能换一身干松的衣服,吃一顿有红酒有牛肉的饱饭,在正经的床上好好睡一觉。等到天明,你就会见到来迎接你的子民挤满这片海滩,到那时我们或许就可以正式称您一声‘陛下’了。” 贵客苦笑了一下。他有点说不出口,但是……他想离开这里,直接去冲绳和台■,还有朝■。曾经他以为本土是王冠上蒙尘的珍珠,他拿起来、擦一擦再放好,就可以直接加冕。可现在看来,本土是一只腐烂流脓的苹果,他得小口小口、仔细品味嚼烂了吃下去——那为什么不去看看殖民地呢?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去满■!关东大地,大有可为。 见他动摇,法国人顿时大喜过望,可见正常人都无法在这种地方呆下去的。他们兴兴头头地收拾了要走,那个渔民虎之助却跪下来恳求带上他。 “您需要一个随从,我识字!我会写很多字!”他热切地说,前倨后恭的模样简直令人心底里生寒,“我可以为您读报!也可以帮您保养军刀!我还很会养马,真的!” 贵客看了看他的家人——女人和年长的儿子畏缩地站在一边,谁想凑过来一起跪求,就会被虎之助用凶狠的眼神和挥舞的拳头吓退。 “算了。”他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都一起来吧,反正坐得下。” 虎之助大喜过望,郑重俯身应答。但那畏缩的母子终究没能坐上救生艇——虎之助勒令他们攀着船舷游,不许上船,自己却殷勤地跪在贵客脚边,拿裹身的破烂黑布给他擦靴子。 同船的法国人面色难看,但无论他们怎么邀请,海里的人都不敢上船来。贵客闭目养着神,明知道这样会被看轻,但他暂时也顾不上这些。放在平常,他眼里当然不会有这等不上档次的人存在,偏偏还是被法国人……要是美国人,说不定还会让虎之助也擦一擦他们的靴子呢吧? 第213章 他想到这里,心情好歹轻松了些许,眼见得大船近在咫尺,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嘶哑的尖叫——波浪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随即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再也没有浮起来。 船上的人都吓坏了,可那攀着船舷的女人却十分平静,她甚至没有回头一望,便仰面望着高高在上的男人们,细声细气地说:“大概是留恋故土、不忍分离吧……” 虎之助鄙夷地瞥了她一眼。“正好,一天天就数他吃得最多!”他哼道,“白白喂鱼,真可惜了。” 女人不说话,只麻木地摆动着双腿,像轻飘飘依附在船板上的藤壶,小船偶尔因浪涛摇晃,虎之助便大怒着来踢踩女人的手,称她是想把尊贵的大人们都害死。 法国人个个都在爆发的边缘,贵客正有些后悔收留这个渔民,恰在此时,巡洋舰上放下了悬吊的缆索—— 当传说中才会发生的奇闻怪谈,活生生出现在眼前,大概无论是活到三十来岁死、还是活到六十来岁死,都永生永世难以忘怀吧? 虎之助的赤脚踏上巡洋舰的甲板,一道细细的黑线出现在他趾尖前。 然后飞速向前推进! 满舰大哗!贵客从未想过,原来男人也能发出如同女人一般的尖叫! 哨兵下意识举起了枪,很快有枪的都瞄准了虎之助,他吓得瘫软在地,不知何时已然悄悄哭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向着贵客哀求,伸手去摸好不容易擦亮的靴筒,“不关我的事,大人……” “下船去!”贵客断然喝道,一指半空中悬停的那艘救生艇,“到那里去!”随即又向法国人说了许多好话,如今还活着的国民,每一位都十分宝贵云云。 那女人——虎之助的妻子——在要登舰时便被允许占据救生艇的一个小角落,她落在最后一个下船,此时也还缩在上面发抖。那艘小小的救生艇果然没有变黑,橙红交织的线条鲜艳明亮,在大海上十分夺目。 见虎之助似个猿猴一般连滚带爬地回到了救生艇上,女人犹豫了一下,还伸手拉了他一把。可黑线并未停止,救生艇并未因为虎之助的去而复返变色,黑线却很快追了上来,几乎一眨眼,半个巡洋舰已染得浓墨一般黑。 相对于自然的土地而言,一艘军舰她究竟是银白色还是墨黑色,其实不太要紧,开回去多刷几层漆的事儿。但这使得“黑草原”的困境再次重演——受诅咒的人走到哪里,就会将黑暗的污染带到哪里,这几乎将他们圈死在地狱一般的岛屿上。 贵客面沉似水。如果他像个孤家寡人一样离开本土……台湾、冲绳还有朝鲜、东北那些人,难道会乖乖听他的话?可这些人……传说中的“黑草原”在前,没有一个国家会容许这样的人踏足。 他眼神不善,救生艇上的渔民夫妻自然也感觉到了。虎之助还想再次跪求,贵客已经下令送他们回去。 “回、回去?”虎之助颤抖着嘴唇问,“回哪儿去?” “我会让人每天送一些淡水和食物过去。”贵客耐着性子说。 “我不回去!不回去!”虎之助嚎叫道,开始满地打滚,“我绝不再回那种地方去!死都不要!” 他可怜的老婆被他挤得没处躲,陪同贵客登陆的军官早就忍无可忍,催促道:“快放下去!放啊!让他们滚回他们黑暗的老巢里去!” 女人缩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直到绞盘转动,吊索“吱吱嘎嘎”地动起来,那救生艇在半空里猛地一歪,真的开始缓缓下沉。 她惨笑了一声,缓缓站稳了身体,然后双手搂抱住丈夫,把他硬拔了起来。虎之助要闹要打,女人却牢牢地将他按住,原来她是这样的力大无穷!却甘心受一个自私至极的蠢货节制。 法国军官有些赞叹,忍不住凑近了一步,却见那女人只是缓慢地转动着眼珠子,将军舰上的一切都扫视了一遍。淡水、食物、干净的衣服、软和的床铺……一切都触手可及,但是…… 她猛地向后一倒,像做海女时那样,连带着她的丈夫一起,跌下了与甲板高度齐平的救生艇。军官慌忙扑到船舷边去瞧,只来得及瞧见那渔民的头重重地擦过船身,像他的儿子一样无声无息地滚入翻涌的白浪里。 巡洋舰上一片寂静,黑线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 第115章 114 贵客一口海风全呛在嗓子里,他张着嘴半晌,才逼出一声道歉,称这艘巡洋舰重新喷涂的全部费用,将由皇室一力承担。这话出口,一众面面相觑的法国人倒还好,他自己心里先感到一阵荒谬。舰长也跟着说了些两国邦交之类的套话,他与贵客对视一眼,双双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到一丝确切的茫然。 邦交?皇室?前提是这个国家还存在。 这一夜贵客辗转反侧、通未合眼,但当黎明到来之际,他却不想起床面对。 奈何法国人已经替他整理好了一切,一条小小的船队整装待发,除了淡水与食物,他们还带了足够的人、足够的武器和足够的工具,领航员和舵手极勉强地规划了一条陆路的“航线”,如果他们对自身方位估算没错的话。 贵客如今满心抗拒,但又不能明说,以至于他一路上都阴沉着脸。好在救生艇没有再触礁,他们顺利地接连登上昨日的沙滩,看到虎之助一家的淡水蒸馏设备还扔在地上。 昨天的军官今天依旧来了,正和新人一起围观那家人栖身的破布棚子。他倒是满脸唏嘘!贵客看得烦闷,便自顾自向前走,可哪怕有工兵开路,这路况也是时好时坏,交通工具是想也别想了,最机敏的人用双脚走都费劲。或许是沿海地带长期浸泡在水中的缘故,如今海潮退去,漆黑的地面上就结下一层盐壳——盐居然也是黑的! 所以才寸草不生吗? 贵客曾经见过荒僻无人的宅邸,那里连石砖缝里都会长出野草。灾后热得出奇,天生天养的草树该有人高了,枯死也得留下个遗骸!他本以为是食物短缺的幸存者连草根都薅得一干二净,可这一带本就人烟寥寥,现在虎之助一家人也死了,难道别的地方还有什么人会拖着饥饿的身体前来? 所以草呢?树呢?粮食呢? 他弓着腰,有些癫狂似的,拼命寻找着植物的踪迹。好不容易在一处偏僻的石板堆叠的废墟阴影下,他发现一道残留着不明污渍的淤痕,那形状……像一株瞿麦。他忍不住伸手去抠那污渍,只抠到一些漆黑的粉末。浓重的海腥味自鼻端传来,期盼中的那种植物浆水脆生生的刮辣气息却毫无影踪。 “那是植物腐烂后留下的痕迹,您往内陆走,还会有很多。” 有人在他身后说,那是个女人的声音,用词文雅,是上流社会的语言。 贵客惊讶地回过头去,先看到一片黑纹付的长裾,但他随即意识到这并不能算,因为那衣裾上分明有织出膨起的花纹,只是一色变成了漆黑,才使得它看上去像一袭黑纹付。 穿黑纹付的女子,不用说一定是西园寺直子了,她盈盈躬身下拜:“欢迎回国,鸠彦殿下。” 贵客机械地直起身,昨日此时还在心胸中翻滚的激烈情绪,此时此刻已然成为一片干涸的沼泽。他打量着藤三位,发现这位陌生的老熟人看上去居然十分整洁,这让他感到一丝欣慰,麻木的内心也松动了些许——或许内陆地带,幸存者的聚集地里,秩序尚未崩溃。 “陛下呢?”贵客急迫地问,“东宫呢?他们还好吗?” 势必要问这一遭的,即便他在动身之前便获知希望不大,即便他曾听过虎之助的妻子口称“先皇后”。 于是藤三位也肃容答道:“两位陛下失踪多日,一同失踪的还有皇太子夫妇以及您的王妃允子内亲王……” 她滔滔不绝地报下去,将他全部的家人一网打尽。 贵客耳中“嗡嗡”乱响,他只知道,找不到尸体,当然就不能称之为“罹难”,也就是说,他无法名正言顺地继承这个国家——一颗烂苹果,竟还要偷着吃! 见他为难,藤三位便适时地住了口,只默默陪在一旁。贵客在纷乱的思绪海洋里载沉载浮,半天也不得脱身,干脆胡乱说了一句:“你怎么来的?” 藤三位一愣,旋即道:“在东京听到了汽笛声,便立即赶来了——我有一头代步的驴。” 她说她有什么?贵客愕然抬头,果然看见不远处的乱石堆上系着一头正暴怒蹦跳的瘦驴,它朝着这边奋力嘶叫,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就好像通人性、认识他一样。 “哑的?”贵客呆呆地问,“没人抢吗?” “从野外捉它的时候伤了喉管。”藤三位心满意足地微笑着,望向桀骜不驯的野驴,“没人抢的,他们不敢。” 贵客的心又放松了一些,看来秩序真的还在。尽管西园寺直子已经需要改称官阶来压服众人,但这意味着平民依旧屈服于那套早已化为乌有的权力体系。 第214章 “军队呢?”他又问,这次就真情实感得多了,“政府里还有多少人?其他城市呢?你们和京都、大阪有联络吗?” 藤三位略一沉吟,才诚恳地对他说:“暂时还顾不到关西等地,首都圈残存的军、政力量已经整合完毕,虚位以待殿下。” 贵客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立时也有心情闲聊天了。“你自己一个人来的?”他关怀地问,觉得这人真是可靠无比,“走了多久?” “只我有驴,自然是我来。”藤三位也松弛了许多,贵客至今没发现她有什么格外讨人喜欢的魅力,“路不好,走过来差不多要一夜,我听到汽笛声立即就赶来了。” 贵客对驴的速度和两地之间的距离更加没概念,更加不会去考虑驴要吃什么的问题,他看看自己又看看藤三位——只有一头驴! 按说他是男子,藤三位是女郎,甚至不怕天热、板板正正地穿着着物,大半个脚后跟都悬在草履外,这样的一个人要她走到东京去,她大概要像虎之助妻子说的那样“死在半路上”,就是法国人也要瞧不起自己。可这驴子若让给她,让他像个随从一样跟在旁边,却又怎么看都不好看相。 藤三位本人却丝毫没有那样纠结的烦恼,而是直接将坐骑献给了贵客。“次郎一直很桀骜,在您面前却很乖巧,果然您是天命之主。”她这样说着,又径直操着一口英语,从法国人手里讨了一些淡水和食物,如同乡间劳作妇女一般,打了个包裹,捆在身上。 “我来背您吧!”法国军官主动说,“我们可以轮流背。” “每一份体力都很宝贵,哪怕补给充足也不该浪费。”藤三位淡淡地笑着,“我走得慢,各位尽管快行不妨,次郎虽然凶暴,但它认得回东京的路。” 贵客从未想过这头野驴有这样灵性,不由慈爱地将它摸了又摸。那次郎的眼神却好似有无限怨恨与愤怒,只不好向着他发作。法国人却还在关怀藤三位:“您不害怕么,小姐?我们可以抽一个人留下来陪伴您。” “有什么可怕的?野兽?还是盗贼?大家都很虚弱,没有作恶的力气。”藤三位极力推辞,“请您去保护殿下吧,他比区区一介女官重要得多。” 军官欲言又止。野兽与盗贼固然可怕,这无边的、黑暗的世界难道不可怕?沿途的每座废墟都是一座坟茔,赶路的人要在死寂的、连虫鸣声都没有的暗夜里与死人作伴,这难道不可怕?死人会腐烂,会发臭,如果迅速地白骨化了,还会有飘飞的磷火。他还听说这个国家有许多怪谈,无不涉及精怪与死魂灵,对一个弱女子来说,这难道不可怕? 她来的时候好歹还有头驴陪着! 但此间的主人是那位贵客。他此刻正用一种欣慰的、得意洋洋的神色打量着藤三位,完全意识不到她的提议有什么问题。 “我们会沿途留下记号,免得您迷路,小姐。”军官厌恶地将视线从贵客脸上移开,自觉连灵魂都受到了污染。 藤三位一愣,像是从未考虑过这一点。“那么谢谢您,先生。”她受宠若惊地点点头,神情中不免带上些许犹豫之色。 “记号会变黑么?”贵客问。 “您是震灾后第一批归来者,我们还无从验证。”藤三位看起来与这恼人的漆黑斗争已久,对此相当了解,“这个东西……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似乎与面积有关。” 面积?贵客心头“砰”的猛跳,想起来来黑半截的巡洋舰和鲜艳如昔的救生艇。所以他们并不是被困死在这座岛上?他们可以离开,只要乘着小船、像幼鱼一样浩浩荡荡地跟着大船……虽然还不知道该如何下船,但好歹能离开这座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好起来了,他想,自从遇见藤三位,他越来越有面对的勇气了。这就是大家都失了魂一样喜爱她的原因吗? “祝您一路顺风,平安顺遂。”藤三位深深地躬下身去,在她的目送下,贵客意兴勃发地跨上野毛驴次郎,向着首都进发。她小小的白净脸庞在一色漆黑中宛如佛前的莲瓣,但很快就不见了,贵客在驴背上回过头去,只看到无穷无尽的黑暗。 迎接他们的第一桩不祥是食物的腐烂。 “看在上帝的份上,这可是罐头!”法国人也慌了。 “说不定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漏气了?”负责保管物资的运输官立刻扔掉了那个罐头,“看看别的,或许别的……” 没有任何食物能够幸免,他们足足带上了一个周的补给,可还没走出两英里,就强烈地散发出了腐臭味,而且烂得很快,快到任何人看到那些占据各色容器、茁壮成长的鲜艳菌株,都知道毒死更比饿死快。 法国军官忽然一把拧开了自己的水壶,果不其然在水壶内壁摸到了湿滑的绿色霉菌。 “这里有鬼……”他喃喃自语,“诅咒!这是被诅咒之地……” 也就是说,巡洋舰上的补给,包括未来各国即将陆续抵达的救援,都无法运进内陆?贵客心里沉甸甸的,虽然可以空投、可以将人都集中到海边,但…… 他们商议了一通,决定只留下淡水——趁这功夫,食物已经烂得只剩下了脓汤儿,而水罐散发的气味已经不足以将内中液体再称之为“淡”水。贵客暗自打定主意一口都不再喝,他们还兵分两路,让因抛掉食物而空出负荷的人返回舰上拿取新的补给。 高温天气下,体力消耗总比往日要快些,接下来的路途他开始忍受饥饿与口渴,好在沿途遇见的如同虎之助一家那样离群索居的人变多了,贵客勉力打点起精神,亲切又不失态度地邀请他们跟上来,却被毫不留情地一一拒绝。 藤三位将她治下的首都圈描述成政通人和的乐园,色色都准备齐全,只等他驾临忠诚的东京都。可那些人的眼神里,却全是畏惧与厌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贵客怀揣着越来越深重的疑问继续前进。可渐渐地,空气中飘来一股诡异的臭味,这味道里还掺杂了其他异味,随着他们深入腹地而愈演越烈,令人闻之欲呕,只想逃离被这味道浸染的任何空间。与此相比,那些什么黑暗啦、死寂啦,则完全不值一提。而当野驴次郎将一行人成功带到坍塌的明治神宫前时,所有人都明白了那是什么味道。 死亡的味道。 死人——已经死去的人不消说它,正在死去的人也因为死因不同而臭得五花八门;死去的食物——动物、排泄物以及动物的排泄物;死去的自然——淤积的河流,还有逃脱大火却莫名其妙枯萎腐烂、一时半会还烂不完的高大乔木。 所有的这一切,全都肆无忌惮地摊开在天光下,肆无忌惮地散发出浓烈的臭味。乌云仍未完全消散,而大地上一片漆黑,毫无生机。 所谓地狱绘图,不过如此。 藤三位口中的“军政力量”,在哪里?贵客还在绝望地四处顾盼找寻,法国人已经面色苍白、几欲转身奔逃——他们还携带了一名军医。 “很多、很多……说不清!”军医早已抖着手给自己蒙了许多层口罩,“霍乱、炭疽、鼠疫、疟疾、天花……还有我不认识的,太可怕了,我们得赶紧走!” “怎么会?”带头的军官也算有些常识,他参加过战争,虽然由于军种限制没见识过尸臭,但那场大流感爆发的时候,他正瑟瑟发抖地困在马尔马拉海里,“这些病怎么会同时、同时……” “我不知道!走!快走!”军医几乎是在狂吼,他的喊声不知惊醒了什么,某种强烈的不安感笼罩下来,贵客狠狠打了个哆嗦,他也想走了。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 一伙人悄悄将他们包围了,二十多人,全是青年男子,与枯骨般的虎之助与绝大数人来说,他们显得健壮多了,皮肤下面甚至有一层薄薄的肉。 来者不善,同来的法军士兵们都警戒般地举起了枪。有那么几分钟,双方都无人说话,都在默默地打量着对方。贵客觉得自己那已经能产出盐粒的后衣领再一次被汗水沾湿,他开始有些焦虑了,要是再这样流汗,他的死因就是脱水。 那些人的目光令他更加坐立难安。不像是在看人,倒像是在挑拣肉铺里分好了的冻肉,更不准备拿钱买,只要硬抢。说起话来,也比平民流畅有力气。可是……哪来的力气? “哪国的人?” “不知道,看着像法国。” “喂,小畑,你不是去过法国吗?” “小畑?”贵客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姓氏,试探性地唤了一声,“敏四郎,是你吗?” “殿下不该回来。”人群中传来一声熟悉的应答,贵客抑制不住地恐惧起来,这群人是军队!他们竟然是军队! “殿下?” “还有哪位殿下活着?” “鸠彦殿下啊,他从法国赶回来了。” “那要招他入伙吗?” “不要,洋人肉腥。” “敏四郎!”贵客虚弱地叫起来,“你们要做什么?别犯傻……我们可是有枪!” 第215章 “枪?藤三位带我们找到许多枪,枪有的是,能吃的肉却不多。” “唉,病人肉里都带毒啊!” “他是不是骑着三位的驴啊?三位呢?死了吗?尸体呢?埋掉多可惜,如果是今天死的,谅还不妨!” “年轻女人顶十个男人,那滋味尝过就忘不了!牙都要给我美得化了……” “快闭嘴吧,我又饿了!” “殿下。”藏身于人群中的敏次郎清了清嗓子,“看在曾经共事的份上,可以放你走,但我们的体力不能白白消耗,出这一趟差,落得个空手而归,这不行。” “得交个人出来!” “没错!” “就那个医生吧,大夫身上干净。” “我们就不能和睦相处吗?”贵客高声剪断军人们的议论,“为什么非得、非得……” “没吃的啊!吃什么啊?你看你们也两手空空,洋人的饭也留不住,对吗?今晚打算吃空气?” “看到你们就好像看到以前的我们……没事,如果要好朋友不忍心,我们可以换着吃,许多人都这么干的。” “血水和肉一定要分开料理,不会我教你——不,我教您。” 法国军官拿胳膊肘拐了拐贵客,悄声问道:“他们在说什么?他们要干什么?” 贵客满心苦涩,他清楚他一旦说出口,这里势必爆发一场流血的冲突。可……难道在此时此刻的东京都,还有人劫道拦路、为的是钱财么? 除了几壶酸水,他们就只有一条命了。血管里奔涌流淌的液体,那才是不会变质的、永恒的“水”。 他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就听见人群里忽然传来一阵痛苦的“呃呃”声,仿佛是从肺腑深处压榨出来的。外来者的目光全都被那怪声吸引过去了,包围他们的人却习以为常,只默契地离发声者远了些。 “谁?” “是谁?” “谷。” “噢噢怪不得,这几天我就觉得他有些呆,叫他也不回应。” “得送去猪圈吧?” “那这群人怎么办?” “别留了,少了谷,咱们力量又弱了,万一开不了张……” 借着模糊的天光,依稀能看到一……把?总之类似于人的肢体,在黑漆漆的地面上不住地剧烈痉挛、抽搐、扭动,人的手脚竟然也能弯曲成这种样子?名叫谷的男子却像丝毫感觉不到痛苦似的,面上平和而麻木,果然有些呆呆的,他绽满血丝的眼白与嘴角留下的涎沫,在黑色的天与地之间无比醒目。1 贵客看得呆了。昔日富豪贵胄云集的山手,如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伤病员,他们奄奄一息地躺在露天的街边呻吟,他以为他都看得……习惯了。可、可这是个什么东西?谷看上去就像不喜欢自己如今的身体、想将它重新拼成别的样子。 “别发傻了!跑!”有人重重地在他背上一推,紧接着,枪声划破天际! 第116章 115 贵客是被臭醒的。 一阵难以言喻的、动物的骚臭气顺着鼻腔直抵大脑,他甚至能感觉到——热呼呼的! 什么东西是热的? 他猛地蹿了起来,眼睛还闭着,身体梦游似的往一旁傻愣愣地躲避,直到狠狠撞上一道坚硬的木栅,磕破了头,才晕晕乎乎地找回意识。 “不好意思哈,次郎变成驴之后,就有点不能控制自己排泄了,这也是它们的通病嘛!”有人笑吟吟地在他耳边说,“还挺称职的,喏,这个奖励你一块儿!” 入目仍是黑暗世界,仿佛永生永世都不会变的了,唯独天幕密布的乌云,今天似乎又比从前淡了一点儿。贵客发现自己正和野驴次郎一起,困在类似于兽栏的地方,说话的人在栅栏外,是个女人的声音。 他迟钝地回过头去,发现那是西园寺直子。她穿着一身雪白的洋服,女帽上缀着的淡蓝色丝带正在她肩后飘拂,她用戴着丝绸长手套的手端着一只骨瓷碟,右手捏着银叉,正从碟子里叉起一块焦香四溢的牛肋排。 “来、来吃呀!”她逗弄着次郎,贵客明明听见了她说的那句话,明明刚刚从一泡新鲜驴大粪前爬起来,可——他眼中只有那块牛肉! 他也想吃!他想吃得快要发疯!若放到以前他一定不肯吃的,他会嫌烹得太老,可是他现在顾不上了,他好饿!他要吃东西! “不吃?好可惜!”西园寺直子颇为失望,回头瞧瞧,像是在找垃圾桶。贵客饥渴地盯着她,喉头滚动,恨不得扑上去抢,饥饿如同一阵空洞的烈火,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烧得虚无。 “噢,你想吃啊?”西园寺直子眼波一转,“拿去吧!” 骨瓷碟越过栅栏,“递”到他眼前来,尽管并没有一只人类的手来承托。但他顾不上!他顾不上! 第一口肉几乎没来得及尝出味道,第二口也是如此。西园寺直子笑嘻嘻地等他渐渐缓过来了,才冷不丁地指着盘中剩肉问:“如果这是小畑呢?” 贵客一下子噎住了,他打了个嗝,看看肉又看看女人,最后还是落在肉上。 “是啦,宁次郎都能变成驴,那敏四郎怎么不能变成牛呢?”西园寺直子指了指那头异常沉默的野驴,“芯子是人想吃肉,可作为驴却只想吃草,真是有意思!” 宁次郎……宁次……郎? 贵客喉头一滚,忽然弯下腰呕吐起来,他不想吐的可是他止不住!这么好的肉,这么香,怎么能吐掉!他狂乱地抓起叉子,把肉往嘴里塞,可呕吐物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涌,他只好用舌头拼命地将碎肉糜往相反方向拨——一声哀嚎,贵客捂着鲜血直流的嘴,疲惫又痛苦地倒在地上。 “哎呀,你看看你!”西园寺直子嗔怪地拿出一根木棍在他面前挥了挥,牛排、呕吐物、断舌和血,都一齐从他嘴里消失了,“皇太子殿下死的时候,都没有你这么狼狈呢!” 贵客拼命扇动着嘴里短短的半截舌头,眼里死死盯着那根木棍。极受帝后喜爱的藤典侍为何会从宫中退出,传言是与某不可言说的“重大事件”有关,尽管太子妃是他侄女,但贵客只依稀知道,似乎有人指控,藤典侍是会妖法的恶人? 这竟然是真的? “还没恭喜你呢,殿下,实际上您的确可以登基了。他们都死了,我亲眼看着一个个死的,就算哈迪斯暴毙、珀耳塞福涅重获自由1,整个地狱翻倒过来,也爬不上来了。”西园寺直子不紧不慢地说着,“不过从名义上,您只能当摄政——我发布电文的时候,翻译成了‘护国公’。” 电文?什么电文?贵客心里慌了一下,可随即又觉得荒唐。他看了一眼那头驴,如果它真是他所想的那个人,怪不得如此平静——没有必要了,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当反抗是无用功时,恐惧、害怕或者愤怒,全都很多余。 “护送您回来的人,我也都好好地放归了,现在应该刚到新加坡——鸠彦殿下回国出任摄政,委托他们通电全球,号召世界各地的侨民重返家园、建设祖国。”她夸张地欢呼了一声,“哇,简直完美!” 贵客又看了驴子一眼。如果易地而处,当时是他作为一头不能说话的驴、看到冈村千里迢迢地回到这死地,恐怕也会又气又急恨不得发疯吧? “您别担心,据我在半岛的线人报信,第一批侨民已经登船了,虽然我们的海况依然很差,但他们不敢不回来——半岛、台湾还有琉球,都已经开始着手反抗,至于满■……觊觎那条铁路的军阀可不少,早说了让你们卖掉,非不听,瞧瞧!” 完了,完了……他最后的退路也没了! “也不知道海上会沉几艘……”她认真地思虑起来,“等到这边死得差不多了,那边的船也到了,我就在各港口附近建几个聚居区,集中消灭,杀虫就是要这样!” 贵客忽然扑倒在地,拼命地、用力地叩首,拿出最高的礼节祈求这个女人!他说不出话,只好“咿咿呀呀”地哭嚎,请给他的民族一条生路! 可她只是微笑着看着,眼皮微垂,像佛龛里供奉的水月观音。 “你吃过‘横滨糖果’吗?”她忽然问了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奇怪问题。 贵客傻傻地望着她,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茫然地点点头。 “其实吃了也没事,只要你能守住做人的底线。有许多人守不住,那这也不能怪我吧?”女人饶有兴致地指了指野驴,“你说次郎现在算人还是算驴?吃了它,你算守住还是没守住?” 手指掉转,指了指地面那一坨呕吐物。“好消息是,那的确不是小畑。”她恶意地说,嘴角总是噙着一缕痛快的笑,“坏消息是,小畑也得了疯牛病,昨天晚上刚刚死在猪圈里——真是意外之喜,这个病啊,比我费了半天劲捣鼓出来的产物病程快多了。” 灿烂阳光穿破乌云,照彻黑暗的大地。贵客仍能听见零零星星的欢呼声,这意味着还有人活着,且足以独立制取一些淡水,他感到一阵欣慰,可随即又感到难言的悲哀。 第216章 等待他们的,除了饿死,就是病死。 西园寺直子笑微微地欣赏着他彻底绝望的表情,将手轻轻一拍:“好了,二位就在这里呆着吧,等你们分出胜负了,我再来——驴会不会跨越物种的限制、会不会得病,我也挺好奇的呢!” 她用左手指了指贵客手里的银餐叉,眨眼间那些骨瓷碟、牛肋排、呕吐物甚至连地上的驴大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又抽出那根小木棍,轻轻一挥,简直像左右开弓一般——简陋的兽栏消失了,一座漆黑的钢铁牢笼拔地而起。 “吃土、吃木头都是不行的哟!”西园寺直子的脸在手腕粗密集排布的精钢栅栏后若隐若现,像断断续续播放的黑白长片,“抓紧时间,很快就会彻底放晴,金属导热快,你们也不想小火慢烤成肉串吧?这里地势又低,一旦下起了雨,哎呀……” 贵客不由环顾了一下这座五面都是钢板的牢笼,压根连门都没开。他忍不住怀疑,哪怕事事顺从、按照她要求的做,这女人也根本不会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她从未这样承诺过,打从一开始,她就为屠灭整个国家而来。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对上他毫不掩饰的探究目光,西园寺直子只略略挑了挑眉,连脸上笑容的弧度都没有丝毫变化。贵客不相信她没读懂他的意思,但她只干脆利落地挥了挥手! 做下这么大罪孽,她没有倾诉欲吗?哪怕没有缘由,至少也应该沉浸在巨大的成就感里爽翻天!她就一点儿不想向受害者耀武扬威吗? 可西园寺直子转身离去,毫不留恋。 “啪”的一声炸响,形状狰狞的漆黑废墟间凭空出现了另一个女人的窈窕身影,好像是个外国人,还说英语。贵客连忙整个人伏过去听,好在她被绊得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让贵客得以听全: “不好了,纳什小姐,龙不见了。” 那背影顿了一下,停住了。 “衣服呢?” “也不见了。” “有什么痕迹么?” “没有任何一个麻瓜能通过暴力或者热武器冲破我们的封锁。” “巫师,那是当然的!我是说,龙。” “没有,火焰或者尾巴、爪子,都没有。” “好得很!”西园寺直子扬声笑起来,“上次是谁说奥托绝不会去找邓布利多的?自己找个火山口将头埋进去!” “我立即去检查防护咒!” 太好了,贵客心中又涌起希望来,忍不住笑出了声。是有好人来救他们了,对不对?他们有救了? 他正七情上面地一团高兴,西园寺直子却悄然回眸一望。逆着光,贵客瞧不清她的神情,只觉得心中发寒。柔风拂过,带来一阵淡雅的衣香,是鸡蛋花与依兰。 那些热带小国,曾经也在他们规划的煌煌版图之上……还来得及,连什么劳什子火龙都能被救走,那么他也能,宁次郎也能,其他还存活着的国民也能!他的国土能被恢复成原先的模样,一切都还来得及!从“明治维新”到挫败强俄才几年呐?来得及! 与豪情壮志的热血一起涌上来的,还有那空落落如火烧灼的饥饿感。激情与希望并不能取代饱腹的食物,贵客看了驴子一眼,次郎已经卧下了,此刻也正在平静地凝望着他。蓝紫色的舌头耷拉在外面,不太像个人了,不是吗? 一声轻笑传来,明媚光影里西园寺直子似乎比了个什么手势,紧接着便和报信女人一起消失了——她还回了他的舌头。 不知又过了多久。 或许是几天,或许是十几天,又或许只有一昼夜,在漫长的饥饿与焦灼中昏昏沉沉地苦捱,时间总是过得格外慢。 他只知道天气越来越热,阳光一天比一天亮,空气越来越难闻,氧气也越来越稀薄。手指似乎凭空都能捻出水来,他却没办法将这令人窒息的潮湿聊以润喉,只能虚弱地瘫在地上,在昏昏沉沉中等待着一位似乎永远都不会来的救主。 但是他得……守住。他的坚持有意义,人……总是不能吃人的吧?如若他明知宁次郎是—— 有什么东西在舔他的脚。 贵客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吃力地支起手臂,他看到那头野驴正从他脚边抬起头来,与他安然对视。它也瘦得多了,眼睛饿得发红,肋下全是一排排森列的骨头,涎沫凝结在嘴角。它张开嘴,迟疑地、生疏地但是又急不可耐地,含住了贵客的脚趾。 他感到一阵慢刀子割肉的钝痛。如果死后下了地狱,被投入磨盘中磋磨,大概就是从这种感觉开始的吧?贵客下意识合起双手,可——凭什么他要下地狱? 贵客猛地把脚抽了回来。他吃力地站起来,张开双手向次郎扑过去。它颈中紧紧拴着一条铁链,这些日子它已经努力磨断了,为此甚至磨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可怖伤口。但是不要紧,链子断了,套环还在。 他爆发出了此时绝无可能拥有的巨大力量,一步跨上了次郎的脊背。没想到这野驴也到了极限,它双膝一软,被压得徒然跪倒在地。 “冈村……”贵客紧紧咬着牙,拼命收紧套索,人汗驴汗、人血驴血混在一起,将那夺命索弄得滑腻无比,“行行好……冈村……我不能死,我是天照大神的子孙……” 他感到身下野兽的身体在剧烈颤抖,不知从哪里发出了一阵“咯咯”声,或许是驴牙,或许是驴骨头,要么是驴蹄子。这是不是说明,次郎快要死了?绞索实在是太滑了,他握不牢、使不上劲!贵客急得哭出来,一边哭,一边伸长了脖子去吮吸次郎后颈上被磨出来的深深血痕! 冈村是勇士!是英武有略的军人!他吃了,一定能从血、肉和骨髓中汲取到更多力量,他得撑下去、等到救世主来! 贵客舔干净指缝间的血浆与骨渣,这才注意到过分狂暴的进食也损伤了他的手指和牙齿。但他顾不得那么多了,吃饱喝足,正好眠。他将没吃完的驴肉推去墙角,自己挡在前头,心满意足地在满地血腥恶臭中睡着了。 当夜,救世主终于来了。 他睡得太死,梦里只有辉煌的万里军国,哪还听得到别的动静?直到一束清甜冷冽的甘泉喷上他的脸,他头脑还睡着,嘴巴与舌头已经迫不及待地醒来工作。 淡水的慰劳并不足以将他美醒,但不满足的愤怒足以让他睁开眼。贵客先回味了一会儿,才慢慢打量起四周——他竟然在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里?准确地说,是冰天雪地与热带雨林的交汇处,嗯? 一个惊惶警惕的外国青年慢慢靠近,手里拿枪似的举着一根木棍,棍头还在滴水!水!对上他的眼神,这没卵用的怂包立刻又缩了一下,才小声道:“你吓到我了,先生。” 贵客笑了一下,毫无征兆地抬手一挥,想将他的木棍抢来。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力量,也低估了这个瘦弱男人的敏捷。这愚蠢的救世主看上去很困惑,于是贵客更加愤怒了。 “你怎么才来?”他像蛇一样“嘶嘶”吼着,“你来得太迟了!冈村死了都是因为你!” “因、因为我、我?” “水!给我水!我要水!” “先忍一忍吧,先生。”青年人反手用木棍一指他,贵客忽然浑身僵直,一丝都不能动弹了。 骗子!居心叵测!根本不是来救人的!只是为了攫取这伟大帝国的遗产! “您的眼神看上去和那头死不瞑目的驴真像。”青年耸耸肩,似乎是想缓和一下气氛,“听着,我没空多照顾您,我们遭到了埋伏,我只能把您藏在我的皮箱里。” 他忘记吃驴眼了,贵客遗憾地想,以形补形,可以明目的。 “但我想您在这里不会受到太多欢迎。”青年有些尴尬,“我不知道您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我虽然已经用魔法帮您彻底清理干净了,我的朋友们,那些大型的……依然会将您看作不善的挑衅者。” 是凶猛的捕食者。贵客在心中冷冷地否认,并试图用眼神传递出这个意思。 “那些体型比较小的……恕我直言,神奇动物往往能够感知一个人的善与恶,您……呃……”青年手足无措地挠了挠头,“总之,我得将您藏起来,您能答应我绝不乱跑吗?” 贵客闲闲地闭起眼睛,他可没答应。等人一走,他就可以大荤吃完吃小荤,冈村的英灵护佑着他,等他养好身体,就可以找到出去的办法,重现帝国荣光! 趁这个功夫,他可以想一想自己的年号。 青年就当他默认了,贵客感到自己宛如死尸般的身体悠悠漂浮起来,被青年妙手折叠后塞进一个石洞里,以一种极其复杂的姿势卡得死死的。哪怕他很快拿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也只能勉强动一动手指脚趾。 “强行挣脱可能会造成一些矬伤甚至骨折,但是不要紧,先生,巫师治这个很快的。如果遇到危险,不要有负担,不过我把您弄成这样,神奇动物想要吃到嘴里也难。”青年安抚地在石洞顶端拍了拍,又用小木棍一阵挥,险些冻僵的贵客立即感到一阵融融的暖风,手脚又有力气起来。 第217章 “顺便一提,我叫纽特·斯卡曼德,很高兴认识你。” 纽特·斯卡曼德快手快脚地检查了一遍箱子里的各个区域,尽量在不伤害小家伙们的情况下做了一些封锁。当他终于沿着爬梯回到外部世界时,不由感到一阵沮丧。 太热了,又热又潮,他像被卷进滚烫的热毛巾里,湿重的雨云像细藤上成熟的大葡萄,层层叠叠,一颗压着一颗,风只要再大些,就能将它整个儿吹落下来,将这片近乎干涸的大地重新灌得满溢。 如果在平时,他一定先回箱子里,高低给自己整个泡头咒再出门。但现在……纽特谨慎地环顾四周,扣紧了魔杖。 他被困在这里了,这个迷宫般的漆黑城市。打从救走笼子里的日本男人之后,他就发现他落入了“alliance”的陷阱。他走不出去,幻影移形当然也不行,和此间无辜的受害者相比,总算他有吃有喝——箱子里的食物是以正常速度腐烂的。 当然,以这里的气候而言,他箱子里的食物才叫不正常。 纽特活动了一下手脚,拎起箱子,准备从藏身的废墟中脱身,继续寻找出路——或者敌人。但当他推开“门”,却发现天地间不知何时已经涨满了浓白的雾气。 一步之外,人畜不分。 这合理吗?纽特捞了一把白雾,看看又闻闻,什么都没观察出来。巫师不学气象学,他仅有的一些气象知识还是这些年游历世界靠经验得来的。在这片已经全然乱了套的大地上,显然是算不得数的。 一只手在他肩上一拍! 纽特吓得差点儿叫出来,条件发射似的加力紧握住箱子。“谁?”他的魔杖立刻对准了来人的方向,持杖手却悄悄地没有抬起来——这都是野外求生带来的血的教训,一个突然抬手的动作,足够猛兽发动袭击了。 “跟我走,斯卡曼德。”另一支魔杖拨散迷雾,露出西弗勒斯·斯内普那张令无数凤凰社同仁怀疑自己选择正道是不是误入歧途的可怕的脸,“我知道怎么出去。” 第117章 116 纽特眨眨眼,忽然一个箭步闪了开去,重新躲入浓雾遮蔽之中。 “我不会再上当了!”他轻快地说,“这位先——不对,按照纳什小姐的恶趣味,您应该是位女士!女士,我不得不佩服您的胆量,您竟然敢假冒成斯内普先生,但我想纳什小姐一定会给予您许多帮助——哦不,等等,您不会就是纳什小姐本人吧?” 几乎要凝结成奶油般稠厚胶体的白雾里沉默了片刻。似乎对方正在组织语言,是了,西弗勒斯·斯内普骂人不是那么容易学的。 “事实上这片浓雾是我的手笔,你正在被监视着,你是知道的吧?”对方却很平淡地说,这让纽特大失所望。 “您好歹也努力一下呢?”他嘟哝道,“我只是想送那条火龙回保护区,纳什小姐,我想您应该也已经利用完它了?” 天地间再度安静下来,连翻滚的浓雾也稍作静止。纽特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抚了抚手背上自动耸起的汗毛。灾后的这片大地变得十分可怖,昔日繁盛的都市与秀美的山川全都变成了奇形怪状的漆黑废墟。它们只是那样狰狞地蛰伏在那里,口中含着生命湮灭后的死寂,仿佛自世界起源时便已存在,又仿佛会如斯存在,直到万物毁灭。 他从防护咒坍塌的九州岛破口处一路赶来,一个活人都没遇见。只有幽细的哀哭,断断续续地、若有若无地随风送来一两声,他不知道那是某个蜷缩在废墟角落里呼痛的灾民,还是风吹过空腔时自然鸣响。但毋庸置疑的是,那些过往的恐怖,都没有眼下恐怖。 废墟好歹还有形状、有参差,与天空相比还有颜色。可眼下这一片静止的、茫茫的白雾……纽特低头看了看自己,腰以下已经看不到了,便更加用力握紧手提箱。 然而雾气还在不断聚来。 纽特的衣服已然全被打湿,他再度抓了一把浓雾,发誓五指指间的皮肤都感受到了实体流散的触感。 “您真的没必要再证明什么了。”他茫然地喃喃,“斯内普先生的确很厉害,但利用魔法改变麻瓜社会的规律,这本就是‘alliance’的拿手好戏,不然我们为何而来、又为什么会站在这片土地上?” “安静!”远远地有人厉声道。 原来他……她已经悄悄走开了吗?纽特终于再度感受到了“动”,那人大步地、极速地走来了,和他相处过的神奇动物相比,巫师的脚步真是不够轻捷灵敏。 浓雾一阵剧烈翻涌,被“斯内普”的来势搅得往来流散不止,像是牛奶瓶中扔进一颗青橄榄。现在纽特看到那张脸就只想笑了,于是他也真的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纽特看到“斯内普”煞有介事地拧着眉,脸上露出他所熟悉的厌烦表情,虽然心里明知是假的,但还是没来由地畏缩。说起来,他们两个在邓布利多的那个反抗组织“凤凰社”里,都属于听调不听宣的编外人,聚首机会寥寥,但他还是嫌多—— “上次‘凤凰社’开会,会后小聚。”假斯内普冷冷地盯住他,“别人的酒都是普通的火焰威士忌,而你的酒里被人加入了一滴矮猪怪的奶水。” 纽特一愣,浑身僵硬。 她怎么知道?啊?她怎么知道? “是阿利安娜告诉您的吧?”纽特有点儿不大确定了,“你们发现能够飞越更长距离的猫头鹰品种了?” “斯内普”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看上去恨不得把纽特变成矮猪怪。 “矮猪怪的习性是混进普通猪圈里、借母猪的奶水长大,自身很少产奶水。”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着,“有人为了恶作剧、窃取了你的珍藏,我还帮你把这个人找了出来——利乌斯·斯内普,我的女儿,没错吧?” 坏了,纽特心想,她真知道啊,所以找到新品种猫头鹰的是利芙?虽然受害者是自己,但那天的场面的确又疯狂又混乱又好笑。那利芙想要分享给纳什小姐,这完全说得过去啊!忒修斯回家也说了,爸爸笑得一不小心咽了个杏核! 他不以为然的表情和犹疑的眼神一定出卖了他。纽特看见“斯内普”的脸再度扭曲了一下,她往前迈了一步,魔杖指了指那只皮箱。 “矮猪怪的奶水,能让男巫…分泌乳液。”她低声说。纽特困惑地听着,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因为经历过那天的凤凰社成员都知道,都见过……他的喷泉。 “但是对女巫无效。”假斯内普很快追加了一句,纽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会让哺乳期的女巫……恢复正常。”1 这怎么可能呢?这分明是他还未出版的书稿里的内容!他敢确定他是世界上第一个研究矮猪怪的人,他在肯塔基的猪圈里钻了三个月!一开始不小心还误入了利芙的麻瓜公司的产业——因为那里的员工总是知道把长势异常迅猛的猪抓出来遛狗,而不是拿来育种导致矮猪怪溜之大吉。他的笔记还藏在皮箱里,这世界上只有他自己知道!2 让利芙抓住机会上滴管的那次,他也只是指着瓶子随口说了一句“一些有趣的、男巫女巫都会喜欢的小玩意儿”。 纽特开始感到恐惧了。这个斯内普不会……这位斯内普先生不会是真的吧?邓布利多,还有他,他俩如果比纽特更渊博,那简直太合理了啊!问就是智慧,不懂。 斯内普还在死死盯着他,纽特瑟缩了一下,拼命试图挤出一个笑容。但他已经没办法像刚才笑得那么自然了,该死的! “现在能跟我走了吗,斯卡曼德?”斯内普的声音微小而平缓,但他的表情显然并不止于此。 “嗯、嗯嗯嗯……我很、很愿意!”纽特满头大汗,“很感激您伸出援手,先生。” 斯内普仿佛已经忍他到极点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纽特死死盯着白雾里那一抹漆黑的袍角,拼命留神不要看错了——因为这地面上的一切都是黑的。 也就是这时,半空中传来一声清晰的喷笑。“不行了,我实在忍不住了!”陌生又熟悉的女声一边笑一边说,“男妈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雪白浓雾一瞬间变作血样鲜红。 斯内普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他扫视着在漆黑废墟间疯狂流转的血雾,叹了一口气:“听了这么多,你就听到个男妈妈?” 红雾渐薄,变得像是极高山巅仿佛伸手即可采撷的云烟岚岫,萦绕在寂静蛰伏的漆黑废墟之间,随风舒卷,仍旧分外妖异。 “怎么样,这出场?”半空中漂浮的女巫仍旧是那副东亚相貌,“是不是特别像个邪恶大反派?我不得不说,西弗勒斯,刚刚你差一点儿就抓到我了,好在低空飞行几乎没有声音的。” 她拍了拍手,四周的废墟上依次显现出重重人影,男女巫师手持魔杖,肃立不语。纽特吓了一跳,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正在被监视着”,他觉得斯内普还是太委婉了。 第218章 “废墟不稳,稍微一动就有声音,所以我的命令是,烈火焚身也得忍着,守住那里不许动。”女巫逆着光,纽特也看不清她的表情,“还好我们单兵素质、团体作战都还算说得过去。” “嗯,说得过去,还会联起手来背着你放走叛徒并导致今天的局面。”斯内普哼了一声。 废墟之上的男女巫师有一瞬间纷纷破防,立马就有人站不稳,发出“嘁哧咔嚓”的声音。 “好吧,其实是因为,他们都以为飞行咒是我发明的,怕太长、太难,不乐意学。”女巫叹了一口气,安慰般地看了一眼众同僚,“不怪你们,九州沉没,阴阳寮的防护魔咒塌了个角,早晚有这一天。” 破防的黑巫师们松了一口气,又是一阵碎响。仿佛是为了弥补什么似的,有人率先抬起了持杖手—— 直指纽特! “我劝你冷静,派瑞。”女巫饶有兴致地说,“那可是格林德沃小姑子的婆家弟弟,你杀了他,你们先生可就难做咯!” 纽特发誓!所有人都在捋他和格林德沃的关系!真是见鬼,他俩怎么会有关系——等等!等等???!!! 女巫一直在盯着他,笑道:“他们两个,就像火与锅一样投缘,对吧?”3 “没错。”斯内普竟然也忍俊不禁。 这好笑吗?纽特默默地想,他得为邓布利多保守秘密。黑巫师这边看起来慑于格林德沃,知道了也装不知道,但白巫师这边……他扭头看了斯内普一眼,他看上去早就知道了,怎么没大肆宣扬呢?原来斯内普先生是这样善良的一个人吗? “现在,交出你藏在箱子里的那个人,纽特。”女巫终于笑够了,“你就可以和西弗勒斯一起,去新加坡或者香港等着和邓布利多汇合了。” “他已经疯了,纳什小姐。”纽特戒备地将箱子藏在他和斯内普之间,“这个人就这么重要吗?他到底是什么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千万普通民众一样,就像蝼蚁——哦,这么说你或许会不高兴,就像……呃,就像害虫?重要么?无足轻重。但对于我来说,没有他们很重要。” “我不明白。”纽特诚恳地说,“如果我被神奇动物咬了一口,我无论如何都——我至少不会咬回去!我——” “我就会啊!”女巫轻描淡写地说,“我不仅会,我还要一口咬在喉咙上,皮毛剥掉做帽子,骨头磨碎种草药,肉喂我家的狗——养一只灵缇怎么样,西弗勒斯?如今我是唯一的赢家,我是人是野兽,还重要么?我还需要别人来定义么?” 她的逻辑自成体系,当然,当一个人彻底抛弃了道德体系的约束与评判,谁还能够运用道德武器攻击她呢?纽特还不死心,他又望向斯内普——爱情、亲情与友情呢?说实在的,纽特真怕从斯内普脸上读到一丝或欣赏或自傲的情绪,就像他常常从忒修斯眼里看到的一样。 还好,斯内普没有,他皱着眉正在思索,除此之外毫无表情。纽特心里一咯噔,觉得此人怕不是还停留在狗的话题上。 “灵缇不好。” 果然! “爱蹦,东西放得再高,也有可能被撞碎,你怎么不去养一只游走球?” “好主意!”女巫面无表情,“游走球不会掉毛,不会胖成猪,不会让你想起西里斯·布莱克或者莱姆斯·卢平,不会寿命短,妙就妙在还不会叫。你怎么不一开始就提出这个完美的建议呢?” 纽特忍不住悄悄望了望四周废墟上将他们团团包围的黑巫师们,感受到一丝同病相怜的无奈。好歹他还是站在坚实的土地上,有些人摇摇欲坠地踩着半块破瓦片,简直像是某种刑罚,就为了听他们聊宠物狗……和游走球。 既然这么爱,为什么不回家甜甜蜜蜜生孩子呢?干嘛要跑来毁灭世界呢?忍受忒修斯和阿利安娜已经很难了,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或许是纽特愤愤的表情终于引起了女巫的注意,她笑了一下,又耸了耸肩:“别指望他了,他早就已经骂过我了,说得比你难听多了。西弗勒斯他问我,究竟和我要毁灭的人有什么区别?” 这难听吗?纽特诧异地看了斯内普一眼,这人怎么……哦,骂同事你舌灿莲花,骂敌人就轻轻放过?敌人是老婆也不行啊! “反正伤害不到你,说什么都无所谓。”斯内普说,“你说这一切都是西园寺直子干的,她本来就是个日本人。” 纽特近乎无力地叹了口气。说实在的,他不想打。如果不动箱子,只靠他自己,那他的水平只能说一般,世界上只有忒修斯出于亲情,会说他“还算中等偏上的”。如果动了箱子……他就应该先送火球龙回罗马尼亚的!唉! “噢,纽特!”女巫以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他,“你还是太小了,弟弟,你难道不明白‘火与锅’的关系吗?” 火……与锅? “没有火,锅只是个容器,连一碗水都烧不开;没有锅,火也不过是徒然燃烧生命、空耗青春而已。”女巫意味深长地说。 一阵风来,她就像一片柔软羽毛被吹拂着向前。平心而论,纽特觉得“西园寺直子”并不是一个邪恶有力的形象,她身上甚至连那种灼灼燃烧、让人不敢迫近的灵魂之火都没有。如果让无知群众票选一位毁天灭地的黑巫师出来,那第一名毫无疑问,连最与众不同、另辟蹊径的人也只会考虑总是箱不离手的纽特,而不是眼前这位温和可亲的东亚女郎。 “我要是你,我就去找邓布利多问个清楚。”女巫径直落在他身前,走上一步,毫不客气地握住了皮箱提手,“只要你交出皮箱里的人——其他神奇动物自然还是你的,龙就送你了。” 纽特徒劳地挣扎了一下,但女巫连他的手一起包住了。怎么回事,你老公还在旁边,你就去摸年轻男巫的小手吗? “你看……他们,哪个都不像你这样受到双份的打击。”女巫指了指废墟上的黑巫师,“因为我们都知道,阿不思·邓布利多本来是什么人。只有你,年轻人,只有你还蒙在鼓里。” “忒修斯也知道么?”他脱口而出,随即后悔,忒修斯也比他们小好几岁,“阿利安娜?” “她可是个直心肠!我想就算她早有猜测,她也不敢透露给我,毕竟她可不知道我也是。” 女巫盖尔·纳什虽然也时常搞些大新闻,但不得不说,她“在生”时,从未和黑巫师扯上什么关系。 纽特难得地纠结起来。阿不思·邓布利多是个邪恶的男巫吗?当然不是!巫师有误入歧途然后改邪归正的权利吗?当然有!但问题依然存在,绝不能就这么糊弄过去,他不能装作没听见。邓布利多必须作出解释,否则对所有人都不公平——也包括在场的“alliance”黑巫师们。 “交出那个人,我就放你走。”女巫凑近来,轻柔地诱惑着他,“死了这么多人,不差这一个了。你到底在坚持什么呢,小纽特?今天你该谢谢我,如果不是我,未来在某个大场面上,万一由其他人揭破……邓布利多声名扫地、在所难免。” “够了,盖尔。”第三个抢箱子的人来了。他另一只手直接按在女巫脸上,把人猛往外推。女巫自然不肯放手,一时间那箱子横亘在三个人中间,颤抖不止。 女巫忽然就笑场了,她笑得直弯下腰去,弯下腰还不够,她想蹲下身笑个痛快,却仍旧牢牢攥着皮箱提手不愿松开。没办法,纽特只好陪着她蹲下,这下就算斯内普非得站着,他也站不住了。 周围的废墟上再度传来“嘁哧咔嚓”的微小声响,纽特十分无奈,知道是有黑巫师也忍不住笑场了。 “我恨我的记忆力这么好……”终于告一段落的女巫抬起头来,意识到眼下局面,差点儿坐地上去,“我们………我的天啊……怎么会是一副聚众拉……哎哟!我不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问题。”斯内普简直要叹气,“这是为什么呢?我也想知道。” 纽特忍了一下,没忍住,于是他也笑了出来。总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他一边笑,心里忍不住唾弃自己,这片土地是无数无辜遇难者的坟场。但他又看了看面前的男女,这都是他从小认识的熟人,现在的同事,曾经的朋友,在魔法造诣上他力所不能及的先行者。 三个人,三种立场。正当他陷入深深的矛盾里,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奇怪的说话声。 没有生命的地方总是安静得诡异,就算那声音再低、再嘶哑,腔调再古怪、发音再模糊,纽特也能清晰地听出,那是一个女人在骂“无耻混蛋”。 用英语。 “怎么回事?”废墟上一位红发女巫率先出声,“宇都宫应该已经清零了。” 他现在在宇都宫吗?纽特大惊,他不是在八王子吗!他以为他被困在死迷宫里,原来迷宫是活的?如果今天斯内普没找到他呢?保鲜咒也不是永恒的,他总有弹尽粮绝的那天。 第219章 “蒂尔达去看看。”女巫随手指了个离得近的。名叫蒂尔达的黑巫师干脆利落地一点头,原地消失后留下一道显眼的空缺。 斯内普立即看了纽特一眼,那意思再清楚明白不过:他负责搞定盖尔·纳什,剩下的人就交给他纽特·斯卡曼德了。 谁?他?这里最起码有二十五个人啊!箱子还有三分之一在盖尔手上,平常他开箱阅军大点兵,谁出来、谁别出来,这些小家伙们也不是完全听话(比如嗅嗅,他怀疑自己养在箱子里的族群简直以“不听话”为荣)。更何况如今箱子里多了头不太会听话的火龙,和一个绝不会听话的疯子呢? 那就交换。斯内普又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 这时蒂尔达已经回来了,她请求苏茜和她一起去。“好像是个熟人,我不太确定,纳什小姐。”蒂尔达脸色涨红,“我是个脸盲,您是知道的。” 包围网又空出个缺口。 斯内普明显已经在衡量走哪边更容易了,两位女巫带回来的准确消息却令他停止了思考。 “是……千代,纳什小姐。”苏茜为难地说,“永山千代,您还记得她吗?” 第118章 117 盖尔一愣,直接松开了手。男巫们猝不及防,那箱子陡然一沉,在二人掌握之间剧烈摇晃。斯内普随即松手,纽特连忙用双手牢牢抱住了宝贝皮箱,果然还是年轻,那神情活像个嗅嗅。 走?纽特使眼色。 斯内普不置可否。他正凝视着盖尔走向彼处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为什么?纽特又使。 “我恳求你能够意识到一个铁一般的事实。”斯内普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瞪着他,“那就是盖尔已经走远了,你可以说出口,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女人,她听不见。” 纽特恍然大悟,纽特唯唯诺诺。但斯内普也没非要他重复,而是指了指半数注意力也被那个什么“chiyo”1吸引走的黑巫师们。 “动手就会有伤亡,如果能不动手解决这件事,为什么不呢?”他竟然露出一个微笑,或者苦笑,“你没有证据,证明这些苦难与他们有关。他们和你一样,与这个国家的人无冤无仇,连动机都不成立。” “那这个呢?”纽特迫不及待地指了指漆黑的大地。没有生灵能在其上生存,神奇动物也不行,他一路救助了许多可怜的小家伙,箱子再三扩容,也还是快被伤员们挤爆了。 “你首先需要找一位麻瓜科学家,证明黑色与反常的气候有关,这倒不难。可他们会说,这是热心救灾时不小心造成的魔咒失误。又或者,他们根本不承认是他们干的。”斯内普冷笑,“等你千里迢迢请来了权威人士实地考察——假设国际巫师联合会还有其他没沦陷的代表愿意帮你——你就会发现,这只不过是火焰熏烤出来的焦炭粉尘,水一冲就没了。” “我可以出庭作证。”纽特不屈不挠,他发现只要不看着斯内普,他就能很流畅地、声音均衡地把话说完,虽然有些没礼貌,“我亲眼见到她养龙,她非法拘禁麻瓜,还设迷宫困住我,她还说这些人死去对她很重要。” “非法养龙连阿兹卡班都不用蹲,如果这条龙是她帮助破壳、又亲手解救出牢笼的,认识她的气味,愿意像亲近母龙一样亲近她,那么很好,她连罚款都不用交,哪怕是她亲手从罗马尼亚将龙盗运走的——事实是你连这个都无法证明。 “囚禁麻瓜,你自己说了,那个麻瓜已经疯了,不是吗?至于困住你,你在一些老而弥僵的活尸眼里,比盖尔危险一万倍,你把一个有破坏力、杀伤力的疯麻瓜藏在装满野兽的箱子里,她围困你,魔法部反而要给她发奖章! “至于那个文字游戏,小孩子才会当真。” 再一次被孩视,纽特惊喜地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那么你呢,斯内普先生?”他心平气和地问,“这一连串帮纳什小姐开脱的前提是,你对她的罪行了如指掌。” 斯内普沉默了。女巫们已经回来了,中间夹着个白色的什么东西,其他登高望远的男巫们已经纷纷移开了视线,他便也转过头。盖尔一边走,一边远远地伸出魔杖,像熬制魔药一般搅动着雾气,天地间弥漫的血红大雾飞快地向她的杖尖汇聚而去,红色浓浓淡淡,最终凝聚成一卷赤色匹练。 “这颜色显白,都叫它‘烂番茄色’。”他听见她小声说着什么,而千代,她曾经的女仆,年纪和利芙一样大的女孩,她也免不了移情的对象,仍然在有气无力地怒骂。 下定决心的一刻并没有什么山呼海啸的大场面,预想中心里的天崩地裂更是无从说起。沙漏里的最后一粒沙落下去了,他做出决定,仅此而已。 “不是现在。”于是斯内普对纽特说,“风仍旧吹向他们,你的抵抗毫无意义。” 等到风向改变的时候,斯莱特林才会顺势而为。 纽特想说什么,最后又咽回去。邓布利多也这样说,对付“alliance”很难,除非抓现行,可抓了现行,他们照样有各种各样的手段逃脱审判。之前十几年的蛰伏与布局,为的就是天高任鸟飞的此时此刻。这群人里只有一个通缉犯——盖勒特·格林德沃,罪名是“越狱”。而如今和他们对峙的人里,没有一个是法律上的罪人。 人类的世界真复杂,还是动物好。 “咦?”盖尔有些惊讶,“你俩怎么还在这儿?” 纽特险些呛到,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起来:一个要放水、一个偏不走,出去别说你俩是夫妻,一点儿默契没有! “她怎么了?”斯内普问。 纽特这才发现,他竟然也认得这位浑身上下只裹着一幅红绸的麻瓜女孩!初见时她是如此的活泼生动,夕阳映着尼罗河畔的粼粼水波,她也如同一株吸饱了水的湿地植物,肆意舒展着枝桠;再见时她裹着重重叠叠的华美绫罗,宁可自己命丧蛇口,也要挡在“西园寺直子”身前。 他不是个格兰芬多,纽特想,但是这种事,就是斯莱特林也不能容忍。 露在红绫外的头颅与肢体,在黑暗的映衬下依旧白皙,但那白皙是死的,瘦的,枯干的。女孩宛如一段还带着刀痕的象牙,那是时刻与死亡与杀戮缠绕的白与美,是残忍本身。 “她失去了一条腿。”盖尔轻声说,又转向女孩,“如果我没猜错,你的父母把你卖给了军队做‘肉藕’。” 纽特动了动魔杖,翻译咒忠实地给出了一个陌生又可怕的的复合词汇。这个词像一记重锤,他倒退了两步,多么想是魔咒出了问题,但瞧瞧周围的人吧,他们习以为常。 “可这又是怎么回事?”貌似温良的女巫俯下身,轻轻抚摸着一下子哑火的女孩,那白玉骷髅般的脸上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印记,“你没有坚守吗,为人的底线?” 几乎看不出本来面貌的女孩忽然又激动起来,她喘息着、挣扎着,像是拼命想要从红绫里托生出来。但她孱弱的动作,注定这只是一场无望的难产。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那、那就是……”纽特忽然意识到她是在哭,只是身体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水分供给泪腺了,“在我……之前,野兔……祖母……” “我可以治好你。”盖尔仍然维持着那个低首俯视的姿势,她看上去根本没受到什么冲击,“和我最初搞出来的三合一改良版本相比,你得的只是普通的天花,对巫师来说,就是几剂药的事。还有你的腿,你脸上的疤,你受损的内脏……新的太阳升起时,我保证你能够像从前一样年轻美丽,在新加坡的沙滩上捡海星。” “纳什小姐!”废墟上有人喊了一声。 “稍安勿躁,派瑞。”盖尔冷冷地说,“但是作为交换,千代,我会拿你引出奥托。” 人群骚动起来,苏茜想说什么,被蒂尔达拦了一下。 千代“哼”了几声,大概是在笑吧?她睁着无神的眼睛,执着地望向曾经半友半主的女子。“箱子……谁?”她艰难地问。 盖尔只是微微而笑,并不作答。 “活……他……求你、求……” “东亚女人的一生都在奉献。”女巫脸上的微笑像是一层坚硬的石壳,“你和我,到此时也不例外。那个地址你记熟了吗?” “……” “我家的地址。”女巫温柔地说,“如果你也能够重头来过,1892年我在伦敦考文特花园附近那幢最精美的白房子里等你,如果你赶不上,记得1912年冬天雇一艘船去北海德国沿岸,一股温暖的洋流会带来奄奄一息的我。如果你也成为了巫师,那更好了,随时欢迎。” 盖尔伸出左手,温柔地抚摸着千代的咽喉。 以非洲魔法的特性而言,那边至今都没有出现一位臭名昭著的黑巫师或者连环杀人事件,实在是不可思议。毕竟一巴掌扇上去,究竟是想羞辱对方,还是打断他的骨头,完全由巫师自由心证。哪怕是“扼颈”这样一个恶意昭彰的动作,由于女巫完全没发力,看上去就像闺蜜间亲密的打闹。 第220章 “不!纳什小姐!”纽特这辈子大概也没这么大声地喊过,“你要做什么?没有人阻止她吗?斯内普先生!你打算就这么看着?” “帮助一位重病患者从痛苦与绝望里解脱,我想这是件好事。”盖尔头也不回地说,“你别扒拉他了,这就是他教的。” “你也说了,这不是绝症,你本可以治好她。”斯内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所以你的灵魂仍旧会为之受损。” 盖尔没有丝毫犹疑。 “哦?”她拂开千代额角干枯灰白的乱发,“带上我的灵魂碎片去往轮回,听上去还挺浪漫的……或许在新的世界,它帮你更快找到我、杀掉我。” 千代怔怔瞧着她,忽然使出最后的力气,将她的手撞开了。 “用你的……魔杖。”她微弱地说,“我疼……”2 手势如此,又不是真要掐死她,怎么会疼呢?但是,无所谓了。 盖尔随手抽出一支魔杖,死咒的光芒将女孩干柴般的脖颈映得绿意森森,一如几年前她在陌生的外国车站前所看见的那样,美丽而致命。 蒂尔达和苏茜退了两步,猎猎红绸化作烈焰,将女孩的身体逐渐吞噬,融成一团巨大的火球。 “我对你们的清零数据很不满意。”盖尔在烈火烧灼的声音里、在人体焚烧的异味里如此说,漫不经心地扫了四周一眼,“知道该怎么做吧?” “知道!” “我很抱歉,纳什小姐。” “我这就传信北海道那边先开始复核。” 黑巫师们纷纷应和。火球的存在令这一带原地化身成一座巨大的露天焚尸炉,盖尔抹了把汗,让火球越升越高,最终像一颗悬停在天幕的、璀璨的火流星。 “想起了小时候玩过的游戏。”女巫喃喃说着,“四个方向,“东南西北”挑一个吧,诸位?”最后一句,她扬声问所有人。 纽特已经完全石化了,他现在只想去婆罗洲的密林里找玛纳萨过几天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如果他找得到的话。今天所见的一幕会成为他此生永恒的噩梦。 “北!”废墟上有人提议。 “不行,我记得她是东京人。”随着盖尔的否定,火流星转向了南方,蓄势待发,她又招了招手,一陇占地巨大的废墟便随之腾空而起,粉碎的砖石瓦木缀在火流星身后,像一条不会发光的漆黑彗尾。 人造天体向着东京的方向急速坠落。 “您做了什么?”纽特疲惫地问,根本不敢去看那道“星轨”。 “相识一场,既然魂归故里,总不能还曝尸荒野——着陆的冲击力会撞出一道深坑,与空气摩擦燃烧后剩余的碎片会隆起一座坟丘。”盖尔拍了拍手,“至于计算落点什么的,我没毕业的时候就学会了。” 这下轮到纽特以难以言喻的眼神看斯内普了。 “看好你的箱子。”斯内普看都不看他,只是冷淡提醒,“她没许诺过什么。” “对喽!”盖尔打了个成功的响指,重新折身走向势单力孤的正道男巫,“商量好怎么分工了?谁来对付我?” “他。”斯内普说。 “他!”纽特慢了半拍,但胜在声音大。开玩笑,单那一手“雾气—织物—火焰”的转换,纽特就能被她玩儿死。他凭什么指望盖尔·纳什对他放水?虽然他从前也帮过她——等等! 纽特猛然想起刚刚进入魔法部时,盖尔托玛纳萨向他求助。毫无疑问,线索最终指向了东线的乌克兰铁腹龙,但他不记得在伦伯格见到过她。反而……在“三把扫帚”见过盖尔的第二天,邓布利多就找上他,请他做好准备,收到信号立即就要出发…… 她帮过凤凰社吗?为什么呢? “他怎么了?”盖尔问斯内普,“吓着了?不至于吧,野兽应该比人玩儿得花啊?” “您……”纽特纠结极了。他想他偶尔也有点羡慕格兰芬多,他们的爱憎总是如此分明,好即是好,坏即是坏,他也想不假思索地果断区分出善与恶。 “没事儿,我保证不用考纲之外的内容打你。”盖尔好声好气地安抚他,“英国好巫师的传统嘛,我明白的,对决只用课本和讲义上的内容,就‘昏迷咒’啦‘束缚咒’什么的,我懂、我都懂!” “没有这种传统。”斯内普咳了一声。 “黑巫师自然不必遵守。”派瑞忽然插嘴,她抚摸着肋侧,眼神不善地盯着斯内普。 嗯???纽特惊恐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一直以为斯内普先生只是长得像黑巫师而已啊!他从小就不“白”,这纽特是知道的——斯内普帮忙去斯卡曼德家接过几次玛纳萨,那时他还是个没毕业的学生。 回应派瑞的是一道无形的魔咒,这次派瑞又没躲过去。事实上所有人都没发觉,直到派瑞自己觉得痒,伸手去挠,才愕然发现手肘上裂了一道大口,血都流到小指尖了。 “哎呀你啊!”盖尔嗔怪地瞪了一眼斯内普,把人叫下来治伤。纽特惊奇地发现,哪怕斯内普率先出手,黑巫师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反而是派瑞负伤想离开自己的位置,还得特意经过纳什小姐的允准。 黑巫师的纪律性、组织性都这么强的吗?他们大部分人心还很软、很有同事爱呢! 纽特更迷茫了。 “怎么做到的啊?”盖尔毫不客气地把痊愈的伤员赶回工作岗位上去,迫不及待地探讨起学术话题。 “麻瓜科学家说那个位置没有痛觉神经。”斯内普顺手替她扯了扯歪斜的衣领,“我这算不算是‘见到贤者就想要与她并肩’?” “我敢说你的知识水平已经超过我了,汉学家。”盖尔严肃地说,眼睛里盈满笑意,“好了,先生们,赶紧结束这里的事,我要回去挑灯夜读!” 她怎么又想起来了!纽特简直要绝望了,你俩就不能秀一辈子恩爱吗?他爱看他想看!就非得来毁灭世界吗?他甚至想建议纳什小姐,如果爱之火没有浓烈到足以压倒毁灭世界的欲■,她可以换个更年轻帅气男巫!甚至可以一天换一个! “他真的已经疯了。”年轻人虚弱地、徒劳地抗议着,“他已经不能正常理解人类的语言与感情了,我发誓。” “我下去看看。”斯内普提出了新的解决办法,“你找个人和我们一起。” “我自己呗!” “不行,一照面你就会直接动手,别以为我不知道。” “那……苏茜!”盖尔勾了勾手指,“如果他真的疯了,就帮他暖和暖和!” “绝对不行!”纽特感觉自己脆弱的理智已然摇摇欲坠,“我绝不允许你活活烧死一个麻瓜,纳什小姐,还是在我的箱子里。无论如何,这都是违反人道主义原则的。” “呃……”盖尔和苏茜对视一眼,难得尴尬,“我们只是让他身体的某个部位……体温永久上升三度,这样他的……某些产物,呃……就会失去活性。” “他不是个小孩儿了。”斯内普无语地瞪了妻子一眼,向纽特解释,“她们要阉了那个人,让他不会生下后代。” “我琢磨这个的时候更早。”盖尔笑眯眯向吓懵了的纽特解释,或者说炫耀,“这就是‘把敌人的每一寸土地都翻过来,扫除敌人家里的每一条生命,灭亡敌人的国家与种族’。” “这就是恶魔。”纽特绝望断言。 “恶魔可不会让一位壮年男子苟活而只是阉了他。”盖尔冷笑,“我劝你见好就收。” 这场诡异的“阉人之行”最后还是磕磕绊绊地展开了。斯内普打头阵,中间是苏茜,纽特反而断后。盖尔一对上斯内普的眼神险些没再度笑场——关于神奇动物,这一位心里免不了还是虚。可面对未知又神秘的手提箱,满怀戒备的苏茜无论如何都不敢当队首或者队尾,宁愿被包饺子——一旦凤凰社真要埋伏她,她只要打倒一个人逃走就行,软柿子纽特·斯卡曼德便被莫名其妙地留在了最后。 “你行不行啊,不行我下吧?”派瑞嘲笑她。 “你一下去就会动手,根本不用等到照面。”苏茜甚至在热身,“你一个仇到底要记几年?” “咳咳……说什么呢,快下去吧你!”派瑞连忙朝着“西园寺直子”的方向努了努嘴,后者正在查看一副新绘制的地图:一些岛屿消失了,一些城市被抹除了,一些山川沦落成丘陵,一些河流改道淤塞,最终成为散发着恶臭的死湖。 曾经烟波浩渺的琵琶湖,如今只是一片干涸开裂的凹谷。比鸟取沙丘更大、更宏伟到完全违背自然规则的巨大沙丘占据了这片曾经的水草丰美之地,像一座黑冢。时间与长风终会将其吹拂平整,像水填满湖底一般,让流沙也填出一片小湖。 盖尔捏着笔想了想,便没有像对高野山一样,在前面加上一个“元”字。 一阵风从背后猛然袭来! “喂你——”派瑞高声怒喝,眼看她都要拔魔杖了,盖尔才匆匆将手一摆,还未回头,就被一把揪住了命运的后衣领。 第221章 她有时候真怀疑这人就是喜欢窒息play,真的。 “火龙失控了!”斯内普的外袍已经不知道脱到哪里去了,“快来!” 第119章 118 “哎哎哎哎哎——”盖尔忍不住尖叫,“你给我留点儿面子成不成啊,当着这么多人呢!就算以后——” 一头暴走的火龙顶在前面,斯内普暂时没功夫考虑盖尔的面子问题。他敏锐地意识到这句话里有什么异样让他格外在意,可又揪不出来。 平心而论,纽特·斯卡曼德的箱子堪称井井有条。连接扶梯的操作间虽然拥挤不堪,但一些食物药物、常用器皿的摆放显然都是可着主人的习惯来的,为了方便大型动物通行,还尽可能留出了宽阔的无障碍通道。 至于给神奇动物设置的“生态园”部分,盖尔不懂,但多少能看出来,这和食物链、习性、季节、环境甚至纽特本人最常走的动线都有关。 只有这满坑满谷的笼子、玻璃水缸显得多余。它们塞满了每一个“原住民”触及不到的安全角落,有的条件不那么合适,就草草用一个魔咒先糊上。这简直像是新闻里的流浪猫狗救助站,纽特·斯卡曼德就是向社会发起募捐的热心大姨。 顾不上被几千几百双眼睛一起盯着,盖尔看得眼花缭乱。“这是啥?”她踢了踢脚边一只金丝笼子,顺便把笼底来不及清理的粑粑清走——没敢给人乱扔,找张报纸垫着搁在一边儿,“怎么看怎么都是普通的兔子。” “就是普通的兔子。”一个人插话道——纽特·斯卡曼德先生,一下到自己的专业领域,就仿佛被打开了什么隐藏的开关,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浑身散发着名为“我,大师”的自信气场。 苏茜脸色苍白地跟在他身边,盖尔松了口气。 “到底怎么了?”她反手脱下自己的外袍扔向纽特,“你偷龙的时候不是顺走我一件衣服吗?尽着我们家薅啊?” “那个麻瓜从藏身地跑了出来。”纽特拿了衣服就去哄龙了,斯内普和她解释,“不知道斯卡曼德怎么藏的,总之他受了伤,看遗体形态,是肩膀脱臼,还扭伤一只脚。” “魔鬼!”盖尔迫不及待地说,荣获一记白眼。 “那是什么骆驼还是驼兽的领地,很冷,按照留下的痕迹来看,他很幸运地在野兽到来之前、找到暗门跑了出去。斯卡曼德说他疯了,我看未必,因为他很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栖身。” “?” “斯卡曼德搞到一头马形水怪,还没来得及送回伦敦。” “所以人是……喝水撑死的?淹死的?马形水怪不吃人吧?” “他饿了。”斯内普叹了一口气,“那头火球龙,产地在南方,斯卡曼德为它布置了许多果树景观,但那是假的、不能吃的,龙也根本不吃,但是麻瓜不知道。” “不对!”盖尔灵光一现,“纽特说火龙不吃人,甚至很烦人。” “但如果那个人孜孜不倦地要抢它的食物。”斯内普终于将她带到了火球龙的面前,龙撅着屁股,鼻子上顶着盖尔的袍子,已经睡得冒鼻涕泡泡,火星一燎一溜窟窿,斯内普那件多少沾点盖尔气味的也没舍得扔,两只爪子搂着呢,“而你编外的女儿又是一头未成年的小龙,斯卡曼德说它还是个宝宝。” “我原来那件呢?”盖尔从斯内普的话里嗅出一丝酸味,明智地转移了话题。 “被麻瓜撕了。”纽特抱着手臂欣赏小龙甜美的睡姿,“他好像认得你的衣服,这种行为或许可以称之为‘泄愤’。” 顺着三位巫师难以言喻的目光,盖尔看向角落里她一直以为是某种生物垃圾的东西——一堆白花花的灰山,山里还有骨头碎片。这不一看就是铲出来的屎吗?还带猫砂……龙砂的那种。 不是吗? 盖尔狐疑地看了苏茜一眼,收到后者肯定的眼神。 “是我先发现他的,纳什小姐。”苏茜一脸想吐的表情,“刚下来的时候很乱,这位小叔子先生忙着收拾,我闻到一股味儿,一掀开那帘子,我就看到一个、一个———” “一具已经完全碳化的焦尸。”纽特叹息。 “这孩子真适合干殡葬业。”盖尔啧啧称奇,总算把手从鼻子前面拿了下来,她近前两步,在灰山附近找到几片布料,那膨起的织花图案无疑正是她那件利休鼠色的小袖,变黑之后懒得变回来,穿一次就送龙了,“我后悔了,不如让它跟我回去吧?” “做什么?!”纽特警觉。 “英国人通常情况下不会选择火化。”斯内普冷淡地打消她的构想。 “可惜!”盖尔大声道,“它这样或许更适合跟着我,你觉得呢,纽特?” “我不觉得。”纽特彬彬有礼地说,“这孩子应该回到它自己的族群里,接受社会化的训练与成长,过度依赖母亲是不对的,无论它的母亲是人还是龙。事实上,您用衣服来缓解它的依赖与焦虑是非常正确———难道不是这样吗?” “不是,我哪有空亲自陪它啊……”盖尔一时尴尬,心虚得都不敢看斯内普一眼,虽然她证明了她没有更偏心一条能帮得上忙的火龙,但……这无疑是在她的“冷酷受害者名单”上再添新人……新龙。 “您也不用太愧疚了。”纽特善解人意地完全会错了意,“龙刚破壳时虹膜是闭合的,这孩子只认得您的气味。” “你想多了,她完全没有。”斯内普冷笑。迎着纽特单纯又困惑的目光,盖尔尴尬得只能呵呵干笑。 “或许您可以给它起一个名字,罗马尼亚的龙都有名字。”纽特展现出了一位乱世中的赫奇帕奇超凡的豁达——反正麻瓜已经死了。 “呃……哈利·波特给他的龙起名叫啥来着?有什么含义吗?是个典故?”盖尔拐了拐斯内普。 “波特有龙?”斯内普一愣,他死之后他们剥夺了马尔福的人权吗? “有啊,就是和那个大个儿一起偷偷养的,叫什么来着,海、海——” “——海格。”这里又有海格什么事儿? “哦对对,就是刚开始的时候,呃,我的意思是说,一年级。” 他毫不掩饰的震惊表情也吓到了她。 “怎么你们不是那种……表面上放养,但是暗地里观察、掌握学校一切动向的么?” “或许邓布利多是这样,但我不是。我才懒得管。” 看看、看看,这自豪个什么劲、又傲娇个什么劲呢?盖尔被他气笑了,她摇了摇头,最后瞥了那堆灰烬一眼。 “你可以走了,纽特。” 盖尔一冒头就见到了齐刷刷指向她的几十根魔杖,这也是为何她坚持要走在前面。她安抚似的地摆了摆手,这才发出了珍贵的“通关文牒”。 “苏茜。”索性一客不犯二主,“带二位正义的朋友出去。” “谁说我要走了?”斯内普反问,一点儿动身的意思都没有。 可我要走,纽特卑微地想。他需要吸一些毛绒绒来治愈自己,他要拜访每一位朋友的领地,和它们从山坡上“骨碌碌”滚下来,这样或许他能够忘记这几天的恐怖经历。毕竟他独力保护一箱子小动物外加一个麻瓜时,不得不坚强,现在有了更强大的外援,先前被刻意忽略的感受便铺天盖地地反噬而来。 夜色深沉,纽特轻悄地走过甲板,来到船艏。脚下是波光摇曳的海面,与远方漆黑如墨的国度相比,大海在熠熠星光的映照下像一块澄透的宝石。他们足足花了一天一夜,才勉强脱离“环岛风暴圈”的肆虐,麻瓜游轮平静下来,安宁地在海洋女神的怀抱中摇曳。 但是纽特睡不着。 他曾经深入过蛮荒的南印度洋,也去过极地,在左右阵列、犬牙交错的巨大冰山间航行——巫师没有环球旅游业,他免不了要依靠艺高人胆大的麻瓜水手。见识过德雷克海峡的“魔鬼西风”,就不会把这些近岸的风浪放在眼里。 纽特望向东方,天际是一线漆黑。见惯了那种笼统一色、扎扎实实、令人挣不脱又逃不走的黑暗,他现在看天看海,看一切都觉得清浅明媚得可爱,哪怕是正乘着夜色。 一阵细微的响动从身后高处响起,他下意识去看,立时浑身一僵。 斯内普也没睡。他正倚着二楼甲板的栏杆,也在望向东方。好得很,纽特心想,现在他该睡了。他要尽可能轻缓地挪动,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第一步就是要自然地回过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现。 但是……纽特想起令自己彻夜难眠的事,无论如何还是很在意——在这个世界上,他不是只关心小动物。 纽特·斯卡曼德拎着两瓶朗姆酒找上他的时候,斯内普几乎以为自己长出了牛角。他沉默地接过,沉默地喝了几口,然后摸了摸头顶。 没有角,是因为还不够醉吗? “说吧!”他说,把纽特·斯卡曼德逼得主动找什么人,看起来是个大问题。 纽特张了张嘴。要知道不是每个国家都乐意有一位英国巫师“撵得神奇动物来回跑”,特别是一些小国乃至部落。所以这些年他虽然进步缓慢,但还是进步了的——越是严峻的话题越不能开门见山,要委婉地、迂回地说,还要在酒里说。 第222章 “你是黑巫师吗,斯内普先生?”神奇动物学家满嘴酒气,但严肃地问。 “……”斯内普把酒瓶放下了。 “我只是个做过好事的坏人。”他说,“无论我做多少好事。” 怎么还上升到道德评判了,纽特晃了晃脑袋,又问:“那邓布利多呢?我想他是好人。” 斯内普短暂地沉默了一小会儿,脸上露出一种恶心的神情。“他当然。”他不情不愿地说。 “那他怎么会去……会去当……呃……”纽特胡言乱语了一会儿,看上去也搞不清那俩人到底谁是火、谁是锅。 “你喜欢吃面包吗?” “啊?” “加鸡蛋还是加牛奶?” “啊?可是……我就不能都加吗?不然不好吃啊!” “有一天邓布利多想吃面包,碰到了格林德沃也想吃面包。格林德沃喜欢吃加鸡蛋的,邓布利多觉得那听上去不赖。他们找了一些面粉,还有其他原材料……”斯内普发现,酒精的确能够放大人的一切行为,他的思维更活跃、说话也更密。他想起盖尔有一次想吃面,还是吃饼?总之忙活得满头大汗也做不成,他这才知道原来面粉还有三种区别。后来……她折腾出了面粉转换咒,通过给面粉的什么……分子结构,变形,最后终于成功吃上了饼。 然后他家一连三个周午饭都是各式各样的面食,还给在霍格沃茨的利芙寄了一大盒——因为用来做实验的各阶段面粉:干粉、面团、饼胚……实在太多了。 “然后呢?”纽特连连追问。 “然后他做一半不想吃了,决定推倒重来,加牛奶。”斯内普厌烦地说。 纽特:“…………嗝。” “你平常都是这么教育利芙的吗?”纽特大着舌头说,拼命搅动枯锈的大脑。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的问题她不用想就会明白的。” 纽特:“…………嗝。” “再打嗝你就下去。” “哎哎——”纽特说到一半连忙闭紧嘴,仿佛要生吞下一个鸡蛋,好半天才咽下去,“……所以‘面包’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谁知道他们十七八岁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夜风清凉,他望着粼粼的水波,也开始试着回想自己十七八岁的时候,“你呢,你当时在想什么?” 纽特很久都不说话,斯内普愣了愣,转头看见醉汉满脸官司。噢,好像是闹得不太愉快来着,他想。 “你呢,斯内普先生?”纽特嘟囔着问。他跟其他男巫不一样,这一点纽特自小就知道,十七八岁的普通男巫会有怎样的雄心壮志,他一点儿也不了解。十七八岁的他想和喜欢的女孩一起给蒲绒绒梳毛,现在他还是很喜欢给蒲绒绒梳毛。 然后纽特就发现斯内普先生也不说话了。如果他此时此刻手里有面镜子,就会发现两人的表情惊人的相似。 “大概……”良久,斯内普才回答了他的问题,“就是规整这个世界……之类的吧?十七八岁的男巫总是偏执又激进,他们总觉得真理站在自己这边,新的秩序,新的世道……都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纽特根本就不能理解,他只是在胡乱点头。而且他真的怀疑,邓布利多的“误入歧途”是不是也有斯内普一份,他怎么那么懂啊?他看上去真的和什么黑暗组织混过,而且失去过。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斯内普抽出了魔杖。 “干什么!”纽特大喊起来,声音在寂寥的夜风里远远传了开去。 “我不该告诉你这些。”斯内普(自以为)冷静地说,“盖尔希望你能为凤凰社带去内乱,好给她拖延更多的时间。” “你别告诉我啊!”纽特捂脸。 “所以我要清除你的记忆。” “反正你都要消除我记忆了!”纽特豪放地一伸手,好险没站稳,“谈谈纳什小姐吧!” “我为什么要对着另一个男巫谈论我的妻子。” “那你都要消除我的记忆了!” 也是。斯内普慢慢放下魔杖。“盖尔……她是个做了坏事的好人。”他低声说。 纽特眨眨眼:“然后呢?就没了?” “还要说什么?”斯内普有些困惑,或许只是困。 “她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纽特冲着大海吆喝,“她到底打算做什么?” 他转过头来,望着斯内普,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冷静:“您之前去新加坡去香港,都是用门钥匙的吧?为什么我们现在要乘船?” 斯内普不说话,因为他的确不知道。在他的印象里,巫师世界只有一个地方不能用门钥匙,是囚禁格林德沃的纽蒙迦德堡塔楼……一个空前绝后的防护咒,困住了从世界各地赶回、自风暴中逃生又成功登陆的仅剩的几万侨民,还会将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白巫师隔绝在外。 “如果她不这么做,她的同胞就会遭受同样的苦难。”斯内普顿了顿,“或许还要更深重。” 纽特一愣,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纳什小姐是个……先知啊?”他小心地问。如果这样的话,那倒是……勉勉强强情有可原。据说先知的历史与巫师同长,在那个混乱的年代,在巫师组织起来与巨人、妖精开战之前,在淳朴的人性不足以滋养出黑魔法之前,在麻瓜一神教星火将燃之前,为原始巫师社会造成困扰的,就是一位又一位为了模糊的预见而发大疯的先知。后来这种“失忆式预言”,又何尝不是先知血脉的一种自我保护呢? “格林德沃是。”斯内普毫无负担地把这一位卖了。 “您……不会是想要误导我,是格林德沃欺骗了纳什小姐吧?她其实是无辜的受害者?”纽特试探性地问,觉得自己智商见涨,好酒! “什么?”斯内普一愣,随即失笑,“不,她当然不是,她……” 他想起分别前,两人一起坐在侨民集中安置点她办公室的屋顶上发呆。入目都是很简陋的平板房,一直连到远处的山脚下,看上去规模很大,很壮观,其实连遮风挡雨都做不到。所有的物资都依靠外界供应,但海上行船的人最迷信,侨民又是被暴动与起义赶上船的,手里的细软早在通过“环岛风暴带”时就被船员榨取干净了,运人船恨不得让难民自己游回去,运货船无利可图,根本就不来。 只消几个月,归来的侨民也会像原住民一样,走上人性泯灭的绝路。 可盖尔似乎并不打算走这条老路。毕竟“横滨糖果”——既是安全锁,也是蕴含着毒菌的潘多拉魔盒——她不能保证每个侨民都吃过。 那天的晚霞很美,像……像那头被他取名为“stay”的中国火球龙,在灾后的大地上畅快喷出的烈焰。红霞从山的背后烧过来,几乎是以铺天盖地的气势压过蚂蚁窝般的侨民安置点。不祥,当然不祥,连天象都充满了不祥。 “我从来没去过南京。”盖尔靠在他的肩膀上,“我只知道那里有一座纪念馆。” “噢。”他干巴巴地回应,他连‘nanjing’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得写下来才行。 “不知道那里不建纪念馆会建什么。”她平静地说,“那里有面墙,墙上刻满了名字,那是中国人的哭墙……” 他想说我们努努力或许会看到那一天,但这种话已然苍白无力到了某种可笑的程度。于是斯内普只是摸了摸盖尔的头,“西园寺直子”的假耳朵被晚风吹得冰凉,在近四十度的天气里,可不是个好征兆。 “我希望那就是一面普普通通民居的外墙——当然,如果它建在主干道上,那就当我没说。”盖尔笑起来,“顶好要刷上白漆,及人高的地方要留出花砖和槟榔眼,墙顶上插着碎玻璃防小偷。行人经过的时候,隔墙看见院里一盆盆的花,花盆旁有水井,有主人家的雨靴,大铁盆里全是雪白的洗衣粉泡沫,斜插着搓衣板,小板凳上搭着一双褪色的胶皮手套,得是红的……墙外的马路边栽着银杏,叶子落了一地,白果也落了,来来往往的行人都踩上去,电视剧上说特别恶心,特别臭,我没见过……” “落叶时什么花还开着?”斯内普故意问,他不想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了。 盖尔抬起魔杖来写字,在红云的映衬下,白而纤细的字迹一点点延伸开。 应怜故园菊,遥傍战场开。 “我是看不到了。”她望着那行字迹缓缓消散在风里,“或许你努努力好好活,还能替我去看一眼,回来……”她顿了顿,不说了。 斯内普记得当时自己有多生气。他冷笑着说:“回来告诉你坟前?我可去不了阿兹卡班!” “啊……”盖尔搂着他的胳膊摇了摇,“你怎么这么刻板?随便找个地方,不找也行,没准我再次重生成家门口的小鸟,跟着你飞来飞去,你不说我也知道。” 他被这句话气得勃然大怒。但这愤怒不过是个拙劣的大泡泡,里面盛满了他的无能为力。 第120章 119 第223章 1923年,新加坡,小坡岛,实里达村。 村里最近来了两个外乡人——外国人。 古怪,很是古怪,怎么会有人在热带的九月还穿着从头罩到脚的黑长袍呢?那袍子她看着还算轻薄,另一个了不得噢,穿呢子大衣呀!织补渔网的黄阿婆咬着手里的鱼骨梭,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她活了一辈子也就见过一次这样厚重的织物,今天是第二次——那是村子附近驻扎的英军军官,第一次来,强要穿全套军礼服,热得喔!黄阿婆笑出了声,眼前仿佛还能看到那张冒着滚滚白气的涨红面孔。 不过外地人似乎一点感觉不到热。他们行动如常,衣服也不换,每天经过黄阿婆身边时,连一丝怪味都闻不到。年轻一些的男人手里倒是拎着个箱子,但那里面似乎关着个活物——把阁楼借给外乡人居住的房东黄阿婆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某一天会有什么鸡粪鸭粪沿着楼板漏下来,万一她正打着呼噜…… 外乡人出来了,黄阿婆瞥了那只皮箱一眼。 “早上好!”她用不熟练的英语说。洋人不懂规矩,一点都不晓得要敬老,竟然还要她这个老太婆主动打招呼。 拎皮箱的年轻人像被这句话捅了一刀似的,他紧张地连连点头,不去看她,却露出一个回应般的微笑,那小红嘴唇哆嗦着,像发烧打摆子。紧接着就绕到年长男人一侧去了,离黄阿婆远远的。 怎么她说话是有毒吗?黄阿婆愤愤,倒是那个年长男人勉强给了她一个好脸色。这待遇一开始自然是没有的,直到那男人见到她家墙上挂着的所谓“勤王圣旨”,好像能看懂似的,还问她:“你是南京人吗?” 呃,怎么说呢,五百年前是。原籍不记得了,跟随主人家姓黄,主人家也不是南京人,是江西人,只是住在南京而已,黄阿婆记得她的婆婆是这么告诉她的。后来主人家被皇帝杀了,全家死绝,连亲家都跟着倒霉,老祖宗实在是惶恐,毕竟也跟着姓了黄,干脆趁着主人家曾经试图联络海匪的余荫,一气儿卷着钱逃到了这里。后来朝廷大军每次经过,全家都得被吓一回,第七回 的时候老祖宗终于扛不住了,腿一蹬呜呼哀哉! 但她不会说“五百”这个词,比手势又教人误会——因为男人付房租时足足给了她五百英镑!天啊!巨款!村里的首富要换人! 总之黄阿婆老老实实、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天大的馅饼就这么落了下来。年长男人还问她,地震时有没有受伤、村子里有没有人去世。 黄阿婆困惑地看着他,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两个年轻人一看就没有劳作过!那个时辰……大家当然都在外面各自谋生啊,老爷太太才会在屋里高坐呢!她记得那天云象有异,几乎没人出海,大家都三三两两聚在村口的大雨树下闲聊天,黄阿婆早上总是摘一些茉莉、缅栀之类的鲜花拿去部队驻地卖给随军的夫人戴,人家不让她进门,她就在门廊里等,那个趿着一只拖鞋往外跑的黄头发女人一看就是还在床上吃早餐,香蕉皮还半截耷拉在晨衣口袋外呢! 大概是她当时高兴过了头,所以得意忘形,表情太过不加遮掩,年长者明显发现自己被当成傻子了。他是有点生气的,但还有点高兴——怎么会有人被当成傻子还高兴? “今天有没有其他外地人?”年长男人停下来,算是回应她的招呼。 黄阿婆哆嗦了一下,指了指村外方向,收获男人肯定的颔首。她的小厝屋位置相当幽僻,推门出去,是一条略带起伏的乱石路,前行穿过一架摇摇摆摆的破旧矮门楼,脚下踩的就是细腻的海沙了,略向右手边一转,海浪便会卷着霞光漫上脚趾。 但村里人从不在这里行船。码头要往左手边攀上大路——通往英国人的军营,因此修得很齐整,硬化路面,种蕉种椰,逢五逢十还会有集市。她家门口的这一片独享私藏海域,美则美矣,却历来是这座沿海渔村的不可言说之地,不然众高邻也不会渐渐搬空,只留她这个万事没所谓的积年的老寡妇在这儿。 从家门口那条用大小不一的破石板、鹅卵石甚至海玻璃拼拼凑凑的小路就不对劲,好好的人走在上面,平白地就会跌跤。尤其是村里那些游手好闲的半大小子,渐渐地就没有人来了。还有那架破门楼,也根本不是南洋的风格,人打底下过,不知哪里的木板就“吱吱嘎嘎”地乱响,好像正有一个手持利刃的盗贼躲在上头阴暗潜行,随时准备着一刀扎进路人顶心、割了耳朵打酒吃。 最可怕的莫过于出去门楼那一片雪一样白、糖一般细,云样柔软的沙滩了,那上面总是出现莫名其妙的脚印,甚至有大有小,有男有女,有皮鞋有木屐,那些脚印无不通往海边的密林,“魔鬼林”。 凭良心讲,在亲眼见到那些怪事之前,黄阿婆不觉得“魔鬼林”有什么可怕。开玩笑,她家根本就是依着“魔鬼林”的边缘建起来的,一枝枇杷缘着后墙伸进她家里院,每年噼里啪啦掉好些果子呢,都不用她亲手摘,而且个个清甜,吃不掉还能拖出去卖。 可是有一天早上,凌晨起了一阵风雨。黄阿婆本睡不踏实,又去茅厕里蹲了半晌,头晕眼花里惦记起自己晾在外头的渔网,怕被刮喇坏咯。她恍恍惚惚、跌跌撞撞地出去,神奇地是在那条小路上绊都没绊一下儿,直教她平安无事地披着青白的黎明天色走到门楼下。木板“吱吱嘎嘎”响了起来,黄阿婆心里一惊,有些清醒,转头要走,眼角无意间带过海滩,吓得她险些叫起来。 一艘湿淋淋的老式大帆船正泊在那儿,许许多多穿着鲜艳长袍的男男女女踩着踏板走下来,将沙滩上踩出许多脚印。他们手里握着什么证件,排成队,鱼贯往那边的密林里去了。 一道惊雷劈下来,黄阿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挣扎着爬起来看时,却哪有什么大船与男女?雨丝如针,斜斜扎进土布般平整的沙滩里,落下一个个小坑,倒是没有脚印。 彼时她的丈夫儿子刚刚一齐死在船难里,她伤心得失了魂,根本也顾不上这些。直到四十年后,两位像记忆里奇装异服的男男女女一般怪诞的年轻人住进她的阁楼,他们每天都会去门楼外的海滩上散步,每天都会问在门口补渔网的黄阿婆,今天有没有外乡人。 黄阿婆知道,他们等的就是那种穿鲜艳长袍还要戴撞色尖顶帽的人——那位年长房客所披的黑袍,与她看过的那些只有款式上的细微差别。 一个礼拜过去了,她的答案都是“不”,但今天不一样。 “有,一位美丽的小姐,问我买了两只青木瓜,我饶上一些……这个!”老人黑黄交裂的掌心躺着几粒酸角,她总是习惯藏一些在口袋里,做活的间隙嚼着吃。 “是什么样的小姐?”年长者的表情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失望,“她是像你这样,还是像我们这样?” 黄阿婆沉吟了一下,指了指年长者的黑袍子,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最后指了指眼睛。 “像你们,但是比你俩好看。”她诚实地说。 “哦不!”沉默寡言的提箱青年倒吸一口冷气,“完蛋了,他们已经结束了!纳什小姐找你来了!邓布利多没赶上!” 年长者狠狠瞪了一眼同伴,吓得他赶紧闭上了嘴。又递给她一些钱,或许因为终于有了消息,甚至还勉为其难地说了声“谢谢”。 黄阿婆喜滋滋地揣好了钱,准备凑个整,下一次去教堂时给嬷嬷捐一条新的圣餐桌的桌围。洋菩萨就是比土菩萨爽利,不枉她从牙缝里抠出一点钱来都拿来信奉,尤金妮嬷嬷跟她保证,捐了这条桌围,她的丈夫与儿子就能从地狱超拔入天堂,等她死了一道团聚。 “不是纳什小姐?”她熟稔地将钞票卷成紧实的小卷,待会儿趁着天光亮好缝在罩衫里,那两位年轻人正在她身旁窃窃私语。 “不是。”年长者冷笑了一声,“你可以将黑发黑眼的美女大致理解为某种底裤,每一位立志做出一番事业的黑巫师头子都必不可少。”1 “你骂起人来连自己人都不放过吗?”提箱青年小声抗辩,“我要告诉树叶。”2 “你随便。”年长者的目光绕着黄阿婆的厝屋转来转去,忽然一转身,似乎打定了主意、今天不去沙滩上了。 “哎哎哎!”提箱青年连忙追上去,黄阿婆一不小心又看到他皮箱上隆起个大包,箱子缝儿也撑开了,一只黑乎乎的毛手往外伸……但那箱子就好像有自我意识一般,两下里一并,“叭”的一声,又扣得严严实实。 黄阿婆从发髻里拔了一支银耳挖子,怀疑自己是不是听见了毛手被夹痛时的“吱吱”尖叫。如果年轻人需要,她可以提供一点儿自己熬的清凉油,就不要钱了。 “他们来了。”刚刚疏通好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一句话。 “全、全都?” “希望如此。至少你哥哥的亲家大嫂一定是来了。” 好一个绕口令,黄阿婆掰着手指,和提箱青年一起算起来。到底是年轻人脑子活,她回望年轻人反应过来、慌慌张张跑步追赶的背影,心里有点儿犹豫。 第224章 要跟去看看吗?听上去她有大生意来了,要是能再赚五百英镑,水生和强尼就不用在地狱里等到年底了吧?黄阿婆将心一横,左手兜着渔网,右手抄着板凳,梭子咬在嘴里,拖拖拉拉地跟了上去。 家里很空很静,鸭子早上就放出去了。在这样横平竖直、有顶有墙的地方,越发显得她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外墙上那些森绿、柠檬黄、樱桃红的彩漆彩匾,简直像是在嘲讽她。黄阿婆宁愿呆在外头,虽然毗邻魔鬼林,这一带平素也少有人来,但天地无边,每个人放大了看也都是孤零零的,她的寂寞也就不起眼了。 黄阿婆在前庭兜了一圈,没找着人,倒是后院传来古怪的击打声。她蹑手蹑脚地跟过去,平白地竟起了一阵毫无缘由的童心,还挺好玩的,她想,洋菩萨说世界上只有这么一个神,是独苗苗,就像强尼是她的独苗苗,那这些人又怎么说呢? “……已经到了棉兰老,只好又往回赶。”有一个新的声音轻快地说道,“我使了个小把戏,把他们也都引回来了。” 一个年轻人——以黄阿婆的年纪来看,二十岁、三十岁或者四十岁,都是年轻人——红头发蓝眼睛,长得真帅,正潇洒地坐在她那张舍不得、拖不动所以扔不了的三条腿破桌子上,支着一边膝盖,另一条腿晃啊晃啊。 怪声来自于他身后的龙眼树,正该下果,黄嘟噜金灿灿,一大串一大串葡萄似的,看着喜人。可黄阿婆自己摘不了,还打算等房客们告辞时,随意央求他们一央求就完了——如今那些圆溜溜的小果子正自动自发地往竹匾上落,发出“劈劈啪啪”的击打声。 就像那一大枝枇杷。 “他们在巨港又追上我,我们互相困了对方五天。”就着这奇奇怪怪的噪音,新人继续说个不停,“你真该和我在一起的,纽特,我至少对着三条大蟒蛇喊‘玛纳萨’,我多少有点儿蛇盲,这你是知道的。” “呃……”提箱青年笑起来——这不是会笑吗——原来他叫做“纽特”,这名字有点儿怪,“我恐怕你还有点儿地理盲,邓布利多,玛纳萨学会游泳之前,她都不会出现在你们的战场上。” “那完了!”新人邓布利多快活地将两手一摊,“我把梅瑞托我带的蜂蜜司康都派完了!” “为什么冈特会知道?” “这个问题你恐怕要去问盖尔。” “问过了。”年长者脸上肌肉抽动。 “只有你自己吗,邓布利多?”提箱青年纽特迫不及待地问,“忒修斯他们呢?” “可怜的忒修斯,他本来从18年就开始攒年假了。”新人叹了口气,“但唐宁街收到一封信。” “噢,格林德沃的裸照?” 纽特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邓布利多的目光落在整个人都涨得像颗番薯的青年身上,一时了然:“你都知道了。” 他脸上微微也有些红,但举止仍旧自然随意,反倒是那个内向的纽特,看上去快碎了。 “是一张亚洲地图。”邓布利多说,“一张新的地图。有的地方不见了,有的地方涂成了黑色,有的地方画满了象征着战火的刀剑十字。” “没、没留下什么话吗,纳什小姐?”纽特哆哆嗦嗦地插了句嘴,竭力让自己看上去一如既往。他现在不像番薯了,像一颗流心西红柿,脑门冒汗,眼神滴答,黄阿婆简直好奇死了,这个格林德沃到底是什么绝世大美女?能把这个小年轻蛊成这样? “她说,‘还我’,落款是‘米小姐’3。”邓布利多耸了耸肩,“据说当天下午,第二、第三批的归还文物就上船了,前首相吓得旧病复发,连我都险些被请回去,忒修斯他们当然统统留下来值班。” “盖尔没有恶意。”年长者摇了摇头。 “为你这句话,西弗勒斯!”邓布利多失笑,“看见外面那片海了吗?那是前首相委屈的眼泪。” “她恶意指向的人,一整个种族都快死光了。”年长者西弗勒斯冷冷地说。 树下再无人说话,只有龙眼“吧嗒”、“吧嗒”掉个不停。一蓬枝子接完,那竹匾不知何时、也不知被谁挪到了另一枝繁茂的新果下头,又“劈劈啪啪”地开始了。 黄阿婆将目光恋恋不舍地从竹匾里冒尖儿的龙眼上移开,心里还在盘算着能卖多少钱,忽然就看见貌似也在发呆的邓布利多毫无预兆地看向了自己这边,笑着冲她眨了眨右眼。 “啊!”她脱口尖叫,连忙拖着渔网板凳转身就往外跑,跑着跑着又觉得不对,她有什么好心虚的?这是她黄莲珍的家,这群听上去就是要胡作非为的怪人,是她的房客——租钱早早结清,她随时都能翻脸把人赶走。 而且这几个一看就是好人。倒是早上想吃木瓜的漂亮小姑娘,看人的眼神阴恻恻的。 黄阿婆心里嘀嘀咕咕,面子上却不好意思回去,她一个老年人,是尊长,要脸面的。遂想了想,从大襟拔下一截针线——针鼻是一粒真的金刚钻,结婚时水生给的聘礼——便重又踽踽往门外去、想借着天光藏钱。 “吓走了?”斯内普头都没回。 “其实你说盖尔没恶意,我是信的。”邓布利多点了点头,“你猜利芙去了哪里?” “她已经成年了,她的去向我无从过问,如果连你都管不住她的话。”斯内普一点儿都不想配合,“哪怕她要下北冰洋抽独角鲸的筋给那个叫夏什么的小姑娘做魔杖,我也只能祝她好运。” “你之前一直和盖尔在一起,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连文莱这种小地方都能派出一艘救援船,她的母国却没有动静吗?” “因为她是受震灾波及面积最大的国家,没有之一。”斯内普面无表情地说,“已经事实上亡国的国家就不算在内了。” “不,事实上,利芙在信里说,尽管整个东南都在救灾,但她拐着弯儿的同胞仍然咬牙帮忙,顶级戏剧演员上台义演,民众捐款捐物——在九省连旱的情况下。但船只一出海就迷失了航向,从船长到锅炉工,都坚定地确信他们向着正确的目的地进发……直到船在青岛靠岸,卸落物资原地换了个英文包装,往火车上一送,就又回去了。” 纽特欲言又止,斯内普神情复杂。 “或许我该安慰一下你,斯内普先生。”纽特真诚地说,“如果我爸爸……他在你的处境,被妻子孩子这样……他一定会哭的,换成忒修斯,比他哭得还大声。” 邓布利多毫不掩饰地笑起来。 “她让我向你带话,纽特。”这人明显看热闹不嫌事大,“加里克对盖尔那支格里戈维奇的魔杖很感兴趣,所以等她从穆拉夫维耶夫阿穆尔4回来,还打算去趟桂林转转。如果有所发现,她会同步给你——如果你需要的话。” “我想跟她一起去!”纽特眼睛一亮。 “恐怕不行。”邓布利多严肃地摇了摇头,“我们的时间很赶,盖勒特在慕尼黑开了一家酒吧5,这事儿很古怪。” “她自己时间也很赶。”斯内普面无表情,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十分自然,“明年pnb旗下的民航公司要开业。” “什么东西?”纽特很茫然,但是悄悄松了一口气——还好斯内普先生扳回一城,算吧?不然他都要掏手帕了。 “大概是某种一鱼几吃的东西。”斯内普咳了一声,感到有些憋闷。 “而且她和夏绿蒂一起。”邓布利多意味深长地说。 纽特呆呆地看着他。 夏绿蒂怎么了?很能打吗?赫奇帕奇千年来的战力巅峰应该还是忒修斯吧?奥利凡德小姐就是……像那种小小的侏儒牛,苏格兰高地牛什么的,毛绒绒、乱蓬蓬,刚刚洗完澡,四条胖腿像墩实的柱子跺着大地,纽特想一想心里就柔软的不行,他觉得奥利凡德小姐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为什么她和利芙在一起他就不能去?天地良心他根本不敢和女巫贴贴,再像小牛也不行! “你出门前报告你妈妈了吗?”斯内普一声嗤笑,转身就走。 “啊我说我打完黑巫师就回家!”纽特愤愤不平地跟上去,邓布利多落在后面,帮黄阿婆将今年的鲜龙眼收拾起来,脚下忽然踩着一个什么硬硬的东西。 是一支古旧的梭,似乎是某种骨质,整体呈现出一种黯淡的灰白色,但是表面光滑浑厚,还有一股黄角兰的腻腻香气。 是那位东南亚老妇人的东西吧?他没多想,捡起来打算给她送出去。 “邓布利多!”惊慌失措的纽特匆匆折返,拎着箱子的手在不停颤抖,“快!快!你——” 黄莲珍仰面侧躺在家门口的石板路上,小板凳翻倒在一边,她手指间夹着一根缝衣针,针鼻上亮晶晶的,像一滴眼泪。 斯内普蹲在她身边,正捡起散落在尸体周围的几张钞票。他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又掏出几张来添上。 “是阿瓦达。”他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说,“我先去一趟镇上的教堂,我们船上见。” 第225章 第121章 120 1923年9月18日,元日本,元神户港,第二侨民集中安置点。 堀越通子一大清早起来便觉得心里发慌。 她现在的“家”很小,大概连四叠1都没有,却要住四个人——算上继母肚子里没落地的那个,就是五个——因此一个人醒来,会闹得所有人都睡不好。 通子和妹妹保子被轰起来,一个去倒马桶,一个拿票去领今天配给的食物和淡水,父亲和继母合力将铺盖卷起、靠墙竖好,收拾收拾就该去干活了。自从回了所谓的“祖国”,一切横亘在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包括性别、年龄、贫富、职业、学历,统统都不存在了,只要满了十四岁,人就只派上一个用场:力工。 父亲大概连肠子都要悔青了,但当着妻女的面总不好说,通子也就装不知道,她看继母也是如此,只有保子浑浑噩噩,在这种鬼地方还能交到朋友。 她想起昨晚睡前听到的父母私语,好像是今天就能将医院清理出来了。通子心里略觉安慰,无论如何,医院所象征的含义总是好的,至少它代表了某种希望、某种生命的保障——尽管这片土地上找不到一粒药或者一剂针。 “我去吧!”通子熟门熟路地接过那只带盖的马桶,去营地另一头的垃圾场倾倒完,又去海边淘洗,待海风将她身上的臭味也一并吹拂干净,才捡了一块麻袋片,用它垫着马桶,一步懒似一步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感觉不妙,通子想,今天要出事? “姐姐!”保子挥手叫她,“来吃饭!” “我没胃口,你吃吧!”通子总是这么说,事实上每人每天只有一顿饭,保子正在长身体,她么,晴明在上,暂时饿不死,“爸妈的饭送去了?” “嗯!”保子的眼睛还红红的,一大清早就哭,更不祥了,“我略跑慢了些,继母闻着就觉得不新鲜,父亲就骂我。” 通子叹了口气,揉了揉保子的脑袋:“吃了饭上学去吧!” 目送着妹妹跑远,通子叹了口气,去翻继母的线笸箩,准备给她缝一缝那双断底的胶鞋。她本不用和保子学一样的东西,当然也不会这些洗刷缝补的活,可自从被迫登上返乡船,没怎么着就都会了,只能说世事如炉、世人如铜吧! “吱呀”一声门响,从身后传来。通子像一只遭遇天敌的炸毛小猫,肩膀绷得死直,僵硬地慢慢慢慢掉转身体——斜对面那间和她“家”别无二致的木板房门口,当前全国总负责人西园寺直子正探出头来。 见到通子,甚至还向她笑了笑:“早上好,通子。” 她知道她该笑的,但她实在笑不出来。这女人简直是害她沦落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元凶好不好? 堀越通子,魔法所七年级学生,已经获得了穿金袍的资格——如果灾难没发生的话,她将是魔法所历史上最年轻的金袍生。对西园寺直子的怀疑与针对,在他们内部从来都不是秘密,这本和通子没有关系,可谁叫她被拎着耳朵带上船了呢?当她在船上被折腾得九死一生、再看到西园寺直子笑盈盈立在漆黑一片的大地上,代表摄政鸠彦王欢迎大家时,通子立刻无比确信: 西园寺直子就是一位黑巫师,所有的一切都和她有关。 然后就因为她曾回家八卦过“麻瓜大人物”与阴阳寮的恩怨,言语间也没留意,愤怒的父亲就没收了她的桧扇,毫不犹豫地上交给了黑巫师! 堀越通子,魔法所史上最年轻的金袍生(未遂),一咒未发,就被迫像个麻瓜一样过起了天天倒马桶补鞋的日子。 这样殷勤的父亲又换来了什么呢?梦寐以求的高地位与大人物的青睐吗?可在这种鬼地方,“藤三位”的青睐也不过是赏他们和她做邻居,每天早晚获得一个如沐春风的招呼,没了。 当然了,通子心里暗搓搓地觉得,他们家能住上这种“好地段”,很大概率是因为西园寺直子要监视她。 她不知道西园寺直子要做什么,但毋庸置疑这女人的所有操作都是基于日本这块大画布的,但她真的太冤了——她根本不是日本人。 父亲,现在叫堀越己一郎,打娘胎里落下来时叫李载久;继母,现在叫堀越寿寿子,她还叫李英花的时候嫁给了一个叫堀越秀夫的日本人当小妾,后来扶正了,她自己是这么说的;她和妹妹,一个叫李通子,一个叫李保子——这倒没什么,她们这一代的女孩大多叫这种名字,不然她七岁那年也没机会到魔法所来上学,大概直接被当成恶灵附体给勒死了。 所以她凭什么要陪侵略她国家的人葬送在这里?她既然靠着回父母身边过暑假就轻松逃过一劫,就说明她命不该绝!结果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还不是因为父亲信了西园寺直子的鬼话! 别说什么摄政了,哪来的什么狗摄政!就算曾经有,现在估计烂得骨头都没了!通子在心里冷笑,脸上实在是僵,好在西园寺直子也没有在意,只是扬声喊了一声:“芳子小姐,请来我这里一趟!” 通子心里一凛!那个什么芳子,是她同样被监视的“难友”,只不过自己不知道罢了。她比通子大几岁,家世好像很显赫,但来了这里还是要自己倒马桶,继母十分看不上她,说她上工天天迟到。倒是保子,和这位高邻交情还不错,听她回来说,芳子在全国顶级贵女进修学校“女子大学寮”念书,还是西园寺直子的挂名学生,不过这两人无论是念书还是教书,都有些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这个芳子私下里还学些别的,这次得以幸免似乎是因为被一位追求者邀请着去香港玩了两天。 当然,回来就听说她的父亲(干的)、哥哥(这倒是亲的)都死完了。她也坚强,打算等这艘补给船搬空撤离,就想办法蹭回自己祖国去。通子委实羡慕她,她也不想在这个破地方待下去!可父亲就像中了什么黑魔法一样,一心一意地非要在这“百废待兴之地”闯出一片名堂。她有什么办法,她一个未成年还能怎么办?她连扇子都没了! 早知道就在八卦时用上尊称和敬语了,“直子姬”啊或者“典侍大人”“三位大人”什么的都不要紧,她是真后悔啊! 说到底还是父亲太固执!通子想,但他的标准又十分灵活。那面白旗上的红日简直像蒙在驴子眼前的黑布,通子怀疑——不,根本不怀疑,等到继母肚子里的小孩落地,父亲压根不会告诉她/他,他们一家子其实都姓李! 通子扶着门框发呆,芳子早已悄然走到她面前。 “嘿!”她笑着冲她打了个响指,因着保子的关系,两人也算认识,但总碰不到面,“你想什么?” “被你美到了。”通子恹恹地说。芳子是个有些男子气的美人,这营地里有好些人觊觎她,但她似乎身手了得,后来西园寺直子还送了她一对手枪。 “来,来呀!”芳子向她勾勾手,“我想藤三位找我一定是说船票的事,你也一起来听听嘛,保子说你一直想走!” “她又没叫我,还是算了吧!”通子有些扭捏。她一直想找机会向这位黑巫师表明心迹,奈何一见到她就浑身僵硬、完全不能自已。 “悄悄的,没事!”芳子冲她笑,硬拖起她的手臂,“我不把门关严,你稍微离远一点也能听见。” 你就在十步外这样大声密谋,她就是个麻瓜也很难听不见啊!通子十分崩溃,但鬼使神差地,她跟了上去——芳子果然说到做到,她压根就没关门嘛! “坐。”西园寺直子总是很随和,“喝点儿什么?” 不装了是吧?通子无力地想。这女人虽然装模作样地和他们住在一起,所谓“同衣同食”,但通子早就发现了——西园寺直子不会因为饥饿而消瘦,她的双颊恨不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维持着同样的弧度,她更不会被晒黑,不会发出难闻的味道,用海水洗衣服、衣服都不会变黄! 她以前还晓得遮掩一二的,譬如当友邦救援船供应新衣时,她婉言谢绝、坚持穿那些据说是在“本家地窖”里翻出来未遭火焚的黑衣——因为黑衣服发不发黄根本都不显!何况她根本就不洗衣服,这一点没有谁比天天洗衣服的通子更明白了。 给她一把桧扇,她也能做得七七八八! 现在连装都懒得装……通子清早起来所感受到的不祥更浓重了,芳子还在那里文雅地说什么“蒙惠赐茗”——怎么不想想她那“茗”是哪里来的!现在全国最多的、还算得上“植物”的东西,是垃圾场里的狗尿苔啊! “怎么样?”她听见西园寺直子含笑的温柔声音,听得多了,真让人心里发寒,“我泡茶的手艺还行吧?” 芳子不说话了,通子刚以为她想明白了,就听见芳子硬邦邦将茶杯往桌上一碰!“我更喜欢喝抹茶,直子姬。”她冷淡地说,“听说您茶道一般,但并不是不会。” 通子快要被她蠢哭了!你这还点上菜了?! “是吗?”西园寺直子漫不经心地又在笑,“看起来,你自认是日本人了?” 第226章 芳子不语。 通子紧张地抠着门板,忽然听到西园寺直子换了一种语言说话,她完全听不懂,大概是中文。从语气判断,还是个问句。 芳子显然是听懂了,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却依然没有说话。通子正郁闷呢,面前的焦黑门板上忽然缓缓浮现出一行小而清晰的谚文:“??2?,? ?? ???? ?? ?????”3 通子吓得一连倒退了好几步,险些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她想她一定发出了很大的声音,只是无暇顾及。她死死盯着门板上那行字,白光一闪,新的字迹取代了它,是芳子做出了答复。 “不,你不能超出我的范围做选择,更不能‘既要又要’。”西园寺直子重新切换回日语,仍是那副温煦的口气,“你只能选一个。” “不。”芳子出人意料地强硬,“我会自己带领国家与民族重新崛起。” 通子恍然,刚刚门板上的字……芳子说的是“man ju”而非“jung guk”。 西园寺直子沉吟不语。“好吧!”她忽然放松下来,“只要驱除猛虎,狐狸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 “你可以走了,芳子小姐。”西园寺直子宽容地说,“回去收拾收拾行李——如果你有的话——等我通知。” 芳子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给打懵了,她讷讷起身,统一的黑布工作服发出迟缓的摩擦声响。 “顺便,叫门外那位小朋友进来。”西园寺直子又笑道,“我要是她,就帮你拉着门,看着脚下,免得你激动得过了头、不小心再摔倒了。” 被点到名的通子已然完全变成了一具木偶,她真的去帮芳子拉好了门,看着她也活似个木偶,跌跌撞撞、一步一步往外挪。好容易越过门槛,便试着加速要小跑,果然绊了一跤,多亏通子扶了她一把。大小木偶对视一眼,芳子冲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一溜烟儿跑远了。 “想喝什么茶?”黑巫师在屋里扬声问她。通子发现自已紧张得手脚都在颤抖,当她要近距离面对一个活的西园寺直子的时候,从前八卦时的轻蔑、现在腹诽时的怨怼与愤怒,统统化为了某种单一的、纯粹的的情绪—— 她只觉得恐惧。 这女人本身就代表着恐惧。 “不喝?”西园寺直子笑了笑,“快进来关上门,悄悄地,我这里还有果子露。” 果子露! 通子的唇齿间一眨眼便溢满了口水,她不断地在心里告诫自己,她和西园寺直子无冤无仇!她们还都是女巫!她没什么可害怕的!她能够堂堂正正地迈进那道门,体体面面地坐在黑巫师的对面,感谢她给的果子露! 那饮料已经端上来了,盛在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里,还“咝咝”地冒着凉气。淡红色的澄澈液体里飘着几粒冰块,香草忌廉顶有些化了,沉重饱满的大樱桃直往下陷,吸管、银勺一应俱全,杯沿上还卡着一把萌黄色的小纸伞。 通子觉得她可以为了这杯果子露去死! 或者说,为了果子露背后所代表的某种意义与生活。 “喜欢车厘子吗?不好意思,柚子口味已经被我先喝掉了。”西园寺直子竟然有些抱歉似的,“快先吃一口,要流下来了!” 通子像被无形的手推着似的,浑浑噩噩、身不由己地一屁股坐倒在桌前。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凑上前,生怕自己鼻子里呼出的热气会将水晶杯吹得无影无踪。然后她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 好甜! 甜,而且冰凉。 通子从未想过,自己竟会为一杯果子露而哭。但事实上她就是哭了,她双手攥着高脚杯纤细的独脚,委屈得放声大哭。 “眼泪是苦的,再多的砂糖也不能掩盖。”始作俑者在一旁幽幽地说。 “黑巫师……也、也会哭啊?”通子抽噎着说,粗鲁地抹去眼泪,她不想让泪水玷污这杯饮料。 “会啊,我想念爱人、家人的时候,我做梦梦到从前的时候,我看不清我自己的时候……”西园寺直子微笑着看她大快朵颐,“不过我没办法像你一样,在陌生人面前哭,你的眼泪是真的,你很勇敢,年轻的小姐。” 通子被她夸得脸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颧骨。她想说……其实她和父亲、继母还有保子,也不亲近。她究竟该在哪个群体里找同类,她不知道,总之就是这边不喜欢、那边也没感情。而在西园寺直子面前,至少她们都是女巫。 “黑巫师也会迷茫吗?”她又问。如果一定要剖析一个人,那还是别研究“堀越通子”了。她的人生明明还没开始,就有要半路夭折的风险,风险很大。 “你觉得我是正义的吗?”西园寺直子坦然问她,“我发自内心地觉得我是,可我眼睛看到的却不这样认为。” “您做了什么,我不清楚。”通子咬着小银勺,含糊又狡猾地说。 黑巫师被她逗笑了。 “这种东西,难的不会、会的不难,你还太小,不知道自己脑筋乱转挖空心思琢磨的模样是多么明显。” “看起来我猜得大差不差?”通子有些高兴,最年轻的金袍生! “将来如果有人要为你提供一份base在柏林的工作,可千万不要答应。” 将、将来?通子愣了一瞬,险些没原地蹦起来将桌子顶翻!她可以有将来!她可以有以后!她可以活着!仿佛有一阵轻风徐徐吹散她心头的乌云,通子立刻觉得活力满满,能把游走球当手毬拍着玩! “嗯。”西园寺直子堪称和蔼慈祥地冲她颔首,“但在此之前,你须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来了,通子咽下最后一口果子露,正襟危坐。 “你是horikoshi michiko,还是i tong ja?”4 “我都不要。”通子沉着地说,这个问题早在芳子还在女魔头跟前点菜的时候,她已经盯着门板上的谚文、问过自己一次了。 堀越秀夫被游击队伤了身子,根本就不行,继母与父亲之所以姘上,由头就是他们迷信一位纯洁的童女会有奇效。魔力暴动救了李通子,却最终让她成为堀越通子——她一个都不想要,她恶心。 “我可以姓金、也可以姓朴,可以姓南宫、姓鲜于、姓别的什么……”少女竭力镇定,可不停起伏的单薄胸膛仍旧暴露了她的激动,“我可以叫‘hyeonju(贤珠)’或者‘sumi(秀美)’,而不是‘kadako(贤子)’、‘tamako(珠子)’或者‘hideko(秀子)’、‘yoshiko(美子)’!” “或许将来你可以找两只花瓶,将你看中的姓氏与名字拈成阄儿。”黑女巫温和地看着她发疯,“记得找一个手气好一点的人,完了要请她吃饭。” 通子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她耷拉着脑袋,不想将这等狼狈面相给人看,视野里却出现了一把精美的桧扇,缠着五彩璎珞,虽然如今闭拢着,可通子却知道,扇面上绘着群鹤翔集,振翅欲飞。 “布斯巴顿与德姆斯特朗,如今都是我们的地盘,毕业管培的那种,看上去是铁饭碗,但你人到中年就会失业,没准还得蹲大狱;卡斯特罗布舍和瓦加度,教学水平很稳定,穷得也很稳定,本地巫师社会养活不起那么多毕业生,学习越好越憋屈,你要是不想跳大神,还是得去其他大洲谋生路;科多斯多瑞兹几乎招不到本地学生了,为了不让魔法在这片土地上消亡,开放了全球招生,这个还行,就是有点冷,学校现在位于重工业区核心,多多少少也不太方便,说是打算往西伯利亚搬了,谁知道呢;伊法摩尼和霍格沃茨,我更推荐前者,苏格兰冬天下午两点就天就黑了,真是谁睡午觉谁知道,不过你可以去英国买魔杖,小女是奥利凡德家的赘婿,让她给你打折。” 通子目瞪口呆! “我想……无论我去哪里,都需要先学会英语。”她谨慎地说。 “当然。不过我想在船上的时间足够了,不是吗?”西园寺直子笑了起来,“我会让船长送你去新加坡,那里有一个渔村,是全亚洲的海运中转枢纽,你会幻影移形吗?” 通子眨眨眼,拿起桧扇往虚空里一划——被割裂的空气宛如舞台上的幕布般垂落一个角,露出通子逼仄的“家”。5 “很棒!”西园寺直子鼓起掌来,“你可以在那里等一切都结束,也可以自己做决定。” “那……”通子难得犹豫起来,她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能和黑巫师讨价还价,但是……保子呢?父母呢?这剩下的其他人、那些一直结成伙儿鼓噪闹事、吵着要拜见摄政的驻外军官,他们呢? 都会死吧? “看那儿!”西园寺直子指着墙角斜立着的巨大轮胎,“我从德国订的,第一个和‘香取’号一起沉进海里了,我又买了第二个,地震时却恰好不在东京,还好我的住所没有被毁掉。” 通子完全不能明白她的意思。 “没有比轮胎高的,都可以活。”西园寺直子轻声说。 通子打了个哆嗦,又感到一阵庆幸。保子大概和轮胎差不多高,她那么机灵,稍微屈屈膝—— 第227章 轮胎摇晃几下,轰然倒地,在通子心头激起不亚于数月前那场大灾的强烈震撼。 “这么算。”西园寺直子笑着补充。 那就是……一个不留了? 她想恳求至少留下保子,但……保子,她大概只想做堀越保子,甚至爱新觉罗·保子。 通子垂下眼皮,望向面前摆着的她的桧扇。 “走吧!”西园寺直子微笑着催促她,“上船后要记得回头看一看——风景这边独好。” 1923年9月18日,在远去的英国皇家邮轮“地球村”号上,堀越通子(很快就不是了)死死地捂住妹妹堀越保子(或许将来会成爱新觉罗·保子也说不定)的嘴,将她整个人按在怀里。 在她们目之所及的远方,天空中竟然有两轮太阳。一轮永远高悬天幕,而略小的、不知何时出现的新的一轮正向着黑暗的大地急速坠落! 她不知道的是,这样的“太阳”,还有八个。 第122章 121 “我以为会有一道很亮的白线远远地过来,最后‘哗’的一下——”盖尔目送着大火球远去,无不可惜。 “虽然只是耗材,但我还是建议你对‘工作室’里的人好一些,他们毕竟是麻瓜里智力顶级的一批。”格林德沃撇了撇嘴,“时代所限,古旧的土壤开不出超前的花。” “那等他们一旦醒悟,故意做错一点点,你不就完蛋了!”盖尔摊摊手,“他们会的,你又不会。” “或许你可以想一个新点子,让背叛的罪恶念头一经产生,宿主就会痛苦万分的死掉。” 盖尔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干,那样底下就会人心惶惶,担忧你早晚有一天把这东西用在他们身上。” “有何不可?我本以为对奥托·冯·霍恩洛厄的判决足以震慑住他们。” 盖尔一愣,皱眉道:“谁告诉你的?” “是派瑞。”格林德沃也不遮掩。如果对面是文达,那派瑞无疑会被她整死,但盖尔不会,盖尔知道了……就只是知道了而已。当然了,文达也从来不会像盖尔这样瞒着他。 “噢。”盖尔皱皱眉,“所以你们来那么晚是去抓奥托了?” “阿不思咬得太紧了。”格林德沃苦笑,“他一个人包围了我们两个,不,文达基本上帮不了什么忙。” “小点声,文达会难过的。”盖尔作势要踹他。文达·罗齐尔还在几步外核对其他小组的进度。 “没必要,要不是她想到办法,我们也不能抓住机会摆脱阿不思。”格林德沃轻轻松松地说。 “什么办法她想得到、你却想不到?”盖尔皱起眉来,“你不会要开始老年痴呆了吧?” “咳!”格林德沃战略清嗓,“我只是太过沉迷于和阿不思在异域他乡的追逐攻防了而已!你可以想象一下,盖尔,热带雨林,满是那种奇形怪状的植物,空气又热又潮,动物与昆虫,危机四伏,我们就像两个野人………彼此都知道对方会出现在什么位置,想他来,又怕他来。” “我要替文达再踹你一脚。”全然不解男同风情的盖尔代入一下就觉得自己快吐了。“西园寺直子”在震后过得一样艰苦,但她只要关上门就能让自己活得很舒服,文达……大概根本没有空闲追求“舒服”,她得追上格林德沃的脚步。 “不把她逼到极限,她也想不出那个办法。”格林德沃点头微笑,“很管用,阿不思,还有你家那一位,还有那个听说和阿不思一起养凤凰抓龙的——呵呵,真是胆大包天!” “到底是什么办法?”盖尔是真的好奇了,什么办法能同时拖住三个人呢? 格林德沃但笑不语,只是施施然走到文达身边,问道:“如何?” “穿铅衣的三个组已经交叉确认,范围内无生命迹象,请求撤离。”金牌特助文达·罗齐尔展现出了相当专业的职业素养,“其余六组还在复核,特别是那些区域内有侨民聚居点的组。” “现在还剩多少人?”盖尔也走过来。 “保守估计,全国加起来不到二百。”文达话音一转,“实际情况可能也就几十人左右。” “漏网之鱼你打算怎么办?挨个阿瓦达?” “自生自灭。”盖尔冷淡地拨了拨狂风吹动的乱发,“我的灵魂、我的魔力,不比这种东西有价值?” “可我明明听说你放了三个人走。” “两个,那个小的是被偷渡的,既然她们以为我不知道,我就当作不知道好了。”盖尔嗤笑了一声,“我都没舍不得,你还心疼上了?” 格林德沃耸了耸肩:“我只是觉得,如果是你的同胞出现在侨民里,你恐怕巴不得先杀她吧?” “那是我们之间的事,同胞与同胞,你一个奥地利人插什么手?”盖尔烦躁地将脚边的瓦砾踢飞,她的确是一时心软,也曾动摇犹豫,但——如果这罪恶的国度已经烟消云散,那么依傍它所生的那些东西,那些虚无的、激进的主义,统统是沙雕的大厦,路过的狗踹一脚就散了。 她希望有更多本该死去的人活下来,也希望有更多人有另一种可能性。就算以后那女孩的名字还是要被历史钉在耻辱柱上,至少不必是什么“叛徒”或者“卖国贼”。 格林德沃悄悄向眼神闪烁的文达摇了摇头。“阿不思和我一样,我们完全不了解亚洲,那些麻瓜在我们眼里长得都一样。”他低声说,“我不能确定,你现在也不能折回去看看。” “万一就是呢?”文达脸色阴沉下来。 “别让她知道不就好了。”格林德沃神情轻松,“反正以阿不思的脾气,在确定之前,绝对不会多嘴。” 文达·罗齐尔了然颔首,她回想了一番人手布置,一只纤巧的银色蝴蝶很快便夹杂在来来去去的守护神中消失不见了。 盖尔坐在帐篷外的小马扎上,拄着下巴发呆。这片平整的大空地是老早就选好的,原本打算格林德沃至少能在这住一个月,谁知道邓布利多这么能干,活活拖到最后一天。再不来,大家干脆纽蒙迦德再开庆功会吧! 一切好像都结束了,她的愿望都达成了吗?盖尔低头看着左手的掌心,那一行看不见的青黑字迹流畅而清晰,它就在那里。她忽然像做贼似的,侧过身子去,随便摸了根魔杖,将杖尖抵在掌心—— “功臣们回来了!”文达回头笑道,接二连三的幻影显形声在四周响起,男女巫师的身影渐次清晰,并向着中心的大帐篷飞快聚拢! 盖尔只好赶紧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走到格林德沃身侧。她心头惴惴,说不好是希望心愿成还是不成,可偏偏被这许许多多人热切地注视着,她也不好跟个偷吃糖的孩子一样,抽风了非要去看手掌心。她是这个十几年大项目的揽总负责人,虽然一切团队建设的问题都有格林德沃一手包办,但她出于称职,至少要体体面面地当个招牌。 她这边走神走得魂飞天外,格林德沃终于也暂时结束了他振奋人心的犒劳演讲,转向了盖尔。 “你们想念盖尔·纳什吗?”他笑容满面地牵起了盖尔的手,“我很想她,我上次见到她,她刚从麻瓜制造的大爆炸里脱身。现在,是时候让盖尔回来了,就让还原咒成为凯旋的号角,从此之后,我们只需要享受胜利的果实,接纳诸国的屈膝臣服——只要他们不想自己的国家也变成这样。” 尖头皮鞋轻轻点了点漆黑的土地。 盖尔顺着格林德沃的力气缓缓张开紧握的五指。 “放松!你在紧张什么?”格林德沃也将接骨木魔杖点在左手同样的位置,“难道你也想她?我可不信,因为男人是视觉动物,我相信你们一定都见过她了。” “哦,所以你不爱邓布利多的灵魂。”盖尔僵硬得浑身冒汗。 “你小心我让你做一辈子的……那人叫什么来着?”格林德沃笑容不改地威胁她,但却并没有停止念咒。 持续六年之久的人体变形咒缓缓消散,“西园寺直子”从各种意义上都不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真实的盖尔·纳什,但她却实在是可怕。 陌生得可怕,瘦得可怕。 不知道哪里传来一声异响,在这片没有任何生命留存的土地上,显得格外突兀。因为不再有背锅的野猫野兔野狐狸,没有被踩断的枯树枝,也没有坠落的果实,发出鬼动静的只有可能是巫师。但所有人都沉浸在圆满结项的喜悦里,沉浸在盖尔·纳什可怖枯槁的震惊里,谁也不曾在意。 “你……你其实一直水土不服吗?”格林德沃也有些说不出话来,纵横欧美无往而不利的那条舌头突然失灵了,因为他也从未见过这等场面。文达已经小跑着从一侧绕过去想扶着她,对比之下更显惨烈——远远称不上高大魁梧的文达往那里一站,竟然能把盖尔·纳什完全遮住。 “就算我们是巫师,现在也该把人往医院送了。”一位英国籍的女巫建议道,“盖尔·纳什住盖尔·纳什病房,这太——” 第228章 被一致认为有生命危险的盖尔却只顾着低头看掌心。 “哎!”她小声叫格林德沃,“我能隔着变形咒对我本身做出什么伤害吗?” “你能先放下你的学术热情吗?”格林德沃先说了她一句,才略作思索,“不知道,没人试过,你可以试试——但你干嘛要这么做呢?” 盖尔咬咬唇,愣是没敢试。她低头看了看完好无损的刺青,有些沮丧,可又隐隐有些后怕。 “你真的没事吗,纳什小姐?”文达的担忧不是假的,在新人能吃透盖尔·纳什的奇思妙想之前,她是“alliance”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其重要程度远超文达自己。 “没事,我不一直这样?”盖尔强打起精神安慰她。 文达转而向格林德沃求证,因为盖尔这种无理由、无征兆的衰败,毫无疑问会打击到此刻的士气,为此时圆满的大胜打一个折扣。 “以纳什小姐的坎坷经历而言,从前她的过分消瘦无疑都能找到理由。”格林德沃也有些无语,“还好这不影响你的健康,盖尔,我注意到你还是活蹦乱跳的。” “对啊,那只是个变形咒嘛!”盖尔随口说,“继续吧,继续,不要为了我耽搁。” 秋风吹过远处荒芜的石山,此地早已萧瑟到了极点,本不必秋风来添彩。何况是秋风,却毫无凉意,唯有沉闷与潮热——一场大雨在即。雨后这里无疑将要爆发新的瘟疫,在旧的那个因为“横滨糖果”爱好者都死光而自然消散之后。 盖尔的目光追随着风的踪迹。原来无论怎样的山峦,它雄伟也好,秀丽也好,高峻也好,剥去植被的外衣,只剩下裸露在外的嶙峋山石与皮肤病一般的苔藓,看着都有些狰狞,还有些恶心,哪怕已经全然变成了黑色。 “盖尔!”格林德沃叫她,“快,就差你了。” 于是盖尔举起魔杖,没报什么希望——文达提议,所有人合力发一个“alliance”的logo,它将永恒地延续在时间长河里、延展在这片黑暗群岛的天穹之上,因为是以“组织成员”的名义,只要“alliance”还有成员,它就会一直在。 对于威慑对象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明晃晃、硬邦邦的独家商标,而对那些“正义人士”而言,这也不能证明什么——在无人区放烟花,难道也犯法?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是凶手的标记,而不是路人的手贱。 几百道墨绿色的烟气腾空而起,在黯淡的乌云丛中盘旋聚集,最终凝成一个巨大的独特图案。大多数人的神情专注而虔诚,他们的目光追随着自己魔杖尖端射出去的那一小缕,痴迷地看着它如何构成那个复杂庞大图案的小小一部分,根本顾不上旁的。 可有的人不一样,比如盖尔,还有她身边的格林德沃和文达——盖尔的魔杖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任何东西离开她的魔杖尖端。 “你把咒语忘了。”格林德沃肯定地说。大多数时候,这个咒语被用来当作成员彼此联络的工具,得益于阿不思·邓布利多的天才创想,紧急时用笔、用水渍什么的画出来,也同样有效。何况他创制它时,他们还在勉力维系这段感情,所以咒语里也不包含任何需要打心底认可的什么“正确的意义”,只要知道咒语,刚拿到自己魔杖的毛脚小巫师也能喷绘成功。 “咒语是——”文达脱口就要说,盖尔却只是摇头制止。 “荧光闪烁。”她低声说,然而魔杖安安静静,仿佛只是一根普通的笔直木棍,是遛狗男与狗在狗公园发现的宝藏,彼此都不肯撒手/松嘴。她又换了一根,也是如此。 换成左手,也是如此。 盖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踉跄了一下,说不上是喜悦还是难过。只有心里一片空落落的,眼前的一切,如梦似幻,仿佛都跟着不真实起来。 “怎么了?”格林德沃将她拉到一边,“你的魔法怎么了?” “不见了,大概。”盖尔难掩浑身的轻松。 “魔法就像与生俱来流淌在巫师身体里的血液,我从没听说过哪个巫师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失去自己的魔力。” “你现在听说了。”盖尔打量着自己的双手,还有那两根魔杖,“看起来我会在令姑婆的著作上占据相当长的篇幅了。” 格林德沃的神情郑重起来。以他的位置,几乎必须要时时刻刻表现得举重若轻,才能更好地团结人心。事实上他也一直走得很顺,迄今最大的困难,也不过是阿不思·邓布利多要跟他对着干。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难过,盖尔?”他抓住盖尔的手腕,将她两只孱弱无力的、枯瘦如猴爪的手举到眼前来,“你应该震惊、悲伤、愤怒然后崩溃,你应该要表现得像人生失去了意义,你得急着去圣芒戈看看,不行就拆了那个什么鬼病房……但是你没有。” “因为没有必要。”盖尔冷静地说,“我早知道会这样。” 格林德沃勃然大怒,他猛地扬起右手,指向狂欢人群另一侧的空地。索命咒的绿光在这等阴郁萧索的环境下显得格外刺眼,盖尔眯起眼睛,只见那里凭空出现了另一道红光,与绿光激烈一撞,将其导向五十步外的一丛废墟。那饱经地震、烈火、狂风、暴雨摧残的、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东西,旋即化作一蓬齑粉,散落入尘埃。 有三道人影缓缓浮现,暴露在“alliance”成员们慌张抬起的魔杖之下,但从人数上来说,他们似乎并不占优势。 “这就是你打招呼的方式吗,盖勒特?”邓布利多温和地说,以一种魔杖相向的姿态,“还有你,文达,在马来亚的时候我就想说了,盖勒特没给我机会——你又长高了。” 他的目光落在盖尔身上,悲悯、哀切,像一条冰凉的丝绸,要为她拭去本不存在的眼泪。邓布利多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凤凰社是什么时候到的?格林德沃一直知道?盖尔浑身僵硬,像被人当众剥掉衣服一样难堪,她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斯内普的视线并不沉重——如果他刚刚一直这样看着她的话。可盖尔却觉得腿软如绵,她甚至不敢抬头回望,她只想缩成个球躲到格林德沃背后去……为什么呢,是因为她失去了魔力吗? “竟然真的只有你们三个人。”格林德沃的笑容冷冷的,“我猜一下,不会是因为其他人都要上班吧,阿不思?” “事实上我也得上班。”邓布利多叹了口气,“我请了阿不福思暂时店休来帮我代课,希望他能忠实地按照我留下的讲义来,也不要总是偏袒格兰芬多。当然了,我相信奥勒留一个人就能把他爸爸偏心眼加的分全都扣光。” 格林德沃只是“哼”了一声,因为邓布利多本不是他苛责的对象。 “是你做的,对不对?”他质问斯内普,“阿不思不是这样的人,但你是。你怎么做到的?魔药,还是诅咒?” 斯内普根本懒得理他,只是看着盖尔。她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直耷拉着脑袋躲避与他对视,一副心虚到极点的模样。从前他们也不知道背着彼此做了多少事,被发现了也都理直气壮,反正做也做了,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他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熟悉,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盖尔的心虚、胆怯与不安,就像是……啊,就像她穿着华服却只敢和女人共舞,她换上新校袍后坐立难安,她不敢进全是年长男巫的包厢…… “是啊,是我做的。”他无所谓地点点头,“你就当……是个诅咒吧!” 人群登时喧哗骚动起来,大多数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反正凤凰社承认了,西弗勒斯·斯内普说是他干的,他诅咒了盖尔·纳什!或许他就是为这个来的,他有一整年的时间!哎,都说了干他们这行的最忌讳爱上敌人! 盖尔闻言颤抖了一下,她暂时避在格林德沃和文达夹角的阴影里,视野中只有“alliance”成员挤挤挨挨的长袍与鞋尖。这时,她忽然瞧见文达那只百合般的手轻轻向外一拨,不知道冲谁做了个手势。 她茫然地望向“alliance”成员,每一张熟悉的面孔。她的船上有按照他们喜好布置的房间,她无疑不是个好的team leader,但她也没有故意折腾过谁。她觉得,她和他们之间,多多少少是有些情分在的—— 不,不对!不能承认!决不能承认是他干的! 盖尔的视线忽然捕捉到了一个人,她正逆着其他人的朝向、坚定不移地往另一边挤。 是派瑞。 盖尔猛地把文达往格林德沃的怀里狠狠一挤,文达猝不及防,眼看就要脸朝下往地上扑。而格林德沃的绅士风度在此时救了她,当他双手揽住文达的胳膊时,盖尔已经冲了出去! 太久没跑了。这双腿闲置得太久了。当她有了魔法,有了趁手的魔杖,一根不够还有一根,两根不够还有一只手,当她的视野已经放到全球,当她奔波二十年、谋求诛灭国家的时候,可还记得最初她只想要一双健康的腿吗?她想自由自在地奔跑,哪怕是在闭塞穷苦的山沟沟里也无所谓。 第229章 “西——”盖尔想要喊斯内普闪开,可一张嘴就呛了风,这呼啸全岛的狂风偏偏是拜她所赐。她只好拼命指着派瑞,可是已经晚了。 在那道无声无息、角度刁钻的绿光抵达之前,她一把推开了斯内普! 第123章 122 事实证明,影视剧里那种全员石化、唯有女主角能跑能跳、最后成功卡准时机以命换命拯救爱人的桥段,完全是骗人的。 这地方本就不大,给个帐篷占去多半,给开员工大会的黑巫师们又占去一半,盖尔又吸引着双方的注意力,她一挤二跑三吆喝(未遂)四比划,斯内普就是个傻子,也得察觉到异常了。 所以她前脚刚把人推开,斯内普反手扣住她手臂,直接把她也拽倒了。 然后,人家就给她展示了一下标准的“黑巫师该如何躲避死咒”——斯内普直接从旁边拖了个“无辜的”男巫,拉他挡在他们身前。 再然后他们仨就都被愤怒的邓布利多一齐轰飞了,索命咒扑了个空,在爆炸后的松散地面上凿出一个能将人活埋的深坑。 盖尔摔了个结结实实,袍子都擦破了好几块,浑身都是砂石磨出的血道子,头发披散着,还摔丢了一只鞋。配上她这副瘦骨嶙峋的尊容,刚从集中营里救出来的麻瓜也比她像副人样。 除了呼啸的狂风,一时竟无人说话。 盖尔·纳什身上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这答案再清晰不过了。任何一个巫师,都不会蠢到用自己的身体去抵挡死咒,只要她手里还握着魔杖,而盖尔甚至有两根。 “我很抱歉,盖尔,我——”首先打破沉默的是邓布利多,他几乎已经陷入了一种语无伦次的境地。 这种程度的冲击对巫师来说究竟算什么啊?盖尔·纳什会飞,在场有不少人都见过,这女人凌空踩着熊熊燃烧的皇居天守阁,将一只血淋淋的手握住屋顶璀璨的金鯱,黑色自她掌中向下蔓延,像一个无声的信号,一夜过后,整个国家都再也找不出第二种颜色。 就算不会飞……至少可以找个软垫什么的接一下吧?那个替死鬼不就是那么做的吗?在校学生打魁地奇都不会这么硬摔啊! “没事,我原谅你,阿不思。”盖尔痛得说不出话来,“毕竟有表现更糟糕的男巫在这里。” 斯内普手还伸着,他本来是抓住她的,但盖尔从他掌心跌落了,她不再驾驭魔法,反而再一次屈服于地球重力的束缚。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格林德沃指的就是这个?不是她那不健康的暴瘦? 最后小心翼翼扶起盖尔的,是发现年长朋友们一个都指望不上的纽特·斯卡曼德。年轻人甚至摊开了箱子,邀请她下去搽点儿药。 “皮外伤,我囤了很多白鲜。”纽特说。 “你一点儿都不惊讶啊?”盖尔朝一众还在石化的男巫女巫们努努嘴,“这种事应该不太常见吧?” “应该从未出现过吧?”纽特苦笑,“不过纳什小姐,除了历史学,所有学科对于新事物的出现都持欢迎态度。而我恰巧是研究神奇动物的,如果你愿意承认之前被什么东西咬了,或者服用过什么生物制品,我大概会高兴地跑去学猴子叫。” 盖尔被他逗笑了,脚还没迈下扶梯,文达·罗齐尔已经率先反应过来:“不行,你不能去,盖尔!” “我还上来。”盖尔头也不回。 “现在你只是个麻瓜,随便一个巫师都能拘禁你。”文达比了个手势,示意其他人包抄。奈何众人还不能从“大变麻瓜”的震惊中回神,这认知刷新了他们的世界观:本来巫师是巫师,麻瓜是麻瓜,现在倒好,这两种形态难道是可以转换的?那他们“alliance”算什么,小丑么? “那你杀了我好了。”盖尔浑身疼得要命,真不想和她掰扯,“反正你也要杀西弗勒斯。” 就冲西弗勒斯·斯内普糟糕的临场表现,也能看出他并非诅咒盖尔失去魔力的幕后黑手。那文达要杀人的理由便十分站不住脚了,按照盖尔与格林德沃达成的默契,只要斯内普不碍事,那么“alliance”可以装作他不存在。别管大家在欧洲打得头破血流,在亚洲,他确实如约袖手旁观——否则盖尔自己也忍不了。 当然,和邓布利多传递消息是必不可少的,但反正邓布利多也无暇过来不是么?更何况,那时也来不及了。 哪怕是到了现在,人家都遵从了这个君子约定——不管是有意无意姗姗来迟,还是有意无意作壁上观,反正九个“通古斯大火球plus pro”是顺利着陆了。 所以为什么要杀人?还是偷袭?就因为他随口承认了那是他干的?隔着这么远,风声又这样大,到底谁能听清我们在窃窃私语个什么啊? 盖尔感到一股无名火“腾”地从心底冒了上来,她想她今天就要恋爱脑上头一次,心一横,大声道:“奥托只是爱上了一个麻瓜,你们就联起手来救他,现在我就是麻瓜,各位!看着我被扔进火山口吗?”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 “苏茜?派瑞?蒂尔达?”她一个个点名,“抬起头来,赫尔曼,不敢看我的眼睛吗?” “你不是麻瓜,盖尔!”格林德沃勇夺反应迟钝大赛亚军,“我已经试验过了,你不是,没有人要杀你。” “因为我不是麻瓜,才不杀我——你是这个意思吧?”盖尔余怒未消。也是有意思,一旦发起火来,那种没有底气的心虚感就消失了。 “就算你是麻瓜。”格林德沃被她气得笑了,他挥了挥手,僵硬至极的气氛仿佛真被他一只手摆布得轻松多了,“我又怎么会伤害你呢,我的助手、朋友与妹妹。” “当不起。”盖尔冷冷地说,“现在我要——” “你用的什么办法?” 动了!冠军终于动了!他望向格林德沃,毫不客气。 “麻瓜驱逐咒。”格林德沃点了点胸袋中的接骨木魔杖,态度居然很温和,“趁着你们一个两个还在发愣发火,我施了好几个,都没效果,不是吗?如果你是个麻瓜,盖尔,你现在应该觉得自己正身处一场纸醉金迷的舞会而你对香槟过敏。” “诶?”盖尔一愣,那她现在算什么? “就是这样。”格林德沃亲自走了过来,优雅又强硬地从纽特手里接过了盖尔的手,“不要总是觊觎别人的配偶,年轻人,否则你指定是有什么人格上的大问题。” 纽特:? “这话原样奉还。”冠军又动了!冠军试图动手! “我还是个女巫的时候,你们会这么对我吗?”盖尔厌恶地试图挣脱,冠军还在负隅顽抗,冠军怎么回事!亚军倒是从善如流地松了手,还笑吟吟地问她:“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到底是谁做的,先生,难道就不——”文达立刻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不。”格林德沃摆了摆手,“我们要尊重女巫的意愿,曾经的女巫,也算。” 因为反应过快导致灵敏的大脑早已进入第二阶段宕机的邓布利多眼睛一亮!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格林德沃一眼,恰好格林德沃也在了然地看他。 “不一定哦!”格林德沃笑着摇摇头。 “不一定哦。”邓布利多笑着叹了口气。1 天穹之上,浓厚的乌云里若隐若现一副巨大的几何图案。那是他们曾经亲手定下的图案,每一笔里都蕴含着昔日的期许。那墨绿微光照耀着的,是他们,他们的朋友与助手,他们的罪孽,他们模糊不清却注定纠缠不已的未来。 一滴雨水打上肩头。积蓄整日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好笑的是,尽管这一群人在岛上剑拔弩张地吵个不了,要离开这片事实上的绝地无人区、穿越“环岛风暴带”,还是要坐盖尔·纳什小姐的船。甚至因为人多舱位少,凤凰社不得不与“alliance”挤一条船——所谓上一秒魔杖互殴,下一秒排队打水。 “怎么来得比我想象里还晚?” “和此时的理由一样——我们意识到只有盖尔的船能穿越她的防护咒,不得不又回去新加坡,多跑了一趟。” “我还以为你会攻破它。” “好得很,我会向西弗勒斯和纽特转达你的称扬。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等诸位坐着船悠哉悠哉地出来,会发现我们还蹲在某块礁石上试图‘攻破它’。” “这毕竟是半个‘alliance’的精英合力,由全盛时期的盖尔牵头,在这个国家……叫什么来着?在她旧有的防护咒基础上重新树立的,别气馁,阿不思,换成我也一样。” “我想,在我们回到西方以前,那个防护咒差不多就可以撤掉了吧?” “大概,麻瓜的命很脆弱的,只需要一场大雨,或者风暴潮什么的。” “那这船呢?盖尔会折给你吗?” “我压根不去做那个梦,别说是几条能跑海运挣钱的麻瓜船,就是一袋面粉,过了红海我也争不过她的祖国。” “那你还杀了黄阿婆?” 第230章 仿佛永远也灌不满的水杯轻轻地扣上了。皮鞋声“吧嗒”、“吧嗒”,手指轻轻掸了掸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 “看起来那位老奶奶真的有个很要命的国籍啊。但是,阿不思,我现在不担忧了,不是吗?你大可以去告诉盖尔,但我想斯内普是不会再说了,为什么,你猜猜?” 格林德沃嘴里轻轻哼着歌,冲他一笑。那笑容还和少年时一样坏,邓布利多下意识也想笑,可却笑不出来了。 盖尔正在用船上珍贵的淡水泡澡。虽然失去了魔法,但她还有权力与金钱——在她的船上,她就是要烧开淡水倒海里,船长也会二话不说遵照执行。 “砰砰砰!”有人敲她的房门。 “谁?”盖尔愕然回首,“派瑞吗?什么都不用说,我不怪你。” 可“敲门”的动作对于来人而言,似乎只是某种象征性的提醒,他/她直接拧动了门把手——麻瓜还能怎么锁门呢? 盖尔竟然感到一阵心慌!她恐惧地盯着那个缓缓下扳的门把手,明知门外是谁,可是、可是………… “不,不要……”她猛地一下子站起来,带起一阵惊天动地的水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是那样小,“别这样,西弗勒斯……” 仿佛真能听见她的祈求一般,门把手停止了下移,开始缓缓复位。 “盖尔?”隔着一扇门,斯内普的声音有点发闷,“我带来了药。” 她有一瞬间慌得想起身找衣服穿。在又弄出一阵稀里哗啦的水声之后,盖尔终于勉强说服自己冷静下来。 想想你们的关系,她对自己说,你们维持这种关系二十年了,甚至还有一个孩子,想想利芙。 没问题的,对吧? 盖尔把自己沉进水底,憋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浮上水面。她拢了拢长发,徐徐吐出一口湿漉漉的叹息。 “当然,请进。”她竭力镇定,一不小心用了礼貌用语。 门扳手再度下压时,她仍旧害怕得不能自已,一度闭上了眼睛。这感觉太熟悉了,永远锁不上的门,无力反抗、无处逃跑的她自己……她只能绝望地盯着门把手一点点压到底,门开了,会有恶魔走进来。 “盖尔?”斯内普将她的手拉下来,“你还好——” 猝不及防地,他看到一双泪眼。 真奇怪,盖尔心想,她看到斯内普本人,心里涌动的那股情绪便消失了。无论是与过去有关的,还是和眼下有关的……她抽噎了一声,把脸埋进他怀里,两条细手臂恨不得拧成麻花,紧紧箍住他的腰。 斯内普感到一阵新奇,惊讶又满足。盖尔从来没有这样过。从前她所有的示弱都不过是撒娇,是有目的性的示好与安抚,是她爱的刻意表达。但现在不是……褪去了辉煌的魔法袍,她变得异乎寻常的脆弱。 “好了,好了……”他笨拙地拍了拍她赤裸的肩头,触手一片冰凉,“你用冷水?” “止血,还能促进伤口愈合。” “当然,因为你根本就没用白鲜。为什么?” “脏。”盖尔憎道,从水底摸了摸,指尖拈起几粒漆黑的日本沙砾,“巫师不会拿酒精为我清创,不洗干净,总觉得这东西要长进肉里。” 她眼睛还是红红的,让斯内普想起纽特救助的那只普通兔子。 “我们去换些新的热水,怎么样?”异样的感觉继续在心底蔓延,他从未用这样平和的语气去试图“哄”一位女性,但这件事显然迫在眉睫——因为眼下这种半弯着腰被死死搂着、一只手还拿着药的姿势,实在是……不太舒适。 “你还回来吗?”盖尔下意识地问,问完觉得好笑,赶紧又找补,“你多久回来?” “我哪里都不去。”斯内普先将魔药放好。 “不行,我和船员之间只是纯粹的金钱关系,我给得够多,所以他们眼一闭愿意当作什么都没看到,但巫师不能舞到他们面前去,就是格林德沃也得收起魔杖装孙子。”盖尔微微偏过头去,“我记得你说过的话,能不用夺魂咒的,我尽量都没有用。” “当然。”他托着她的下巴把人拨转过来,“否则你也不需要亲自前来、一待就是这么多年。” 她的脸静静偎在他的掌心,那么小,那么乖顺,像一只伤了翅膀的鸽子,只会“咕咕咕咕”地叫。斯内普不觉得爱怜,他只觉得不祥,盖尔伏在浴缸里的样子像一具艳┃尸……算了,尸体。生命力被耗尽的人,哪还有原先的半分光艳可言?2 “你要热一点还是冷一点?”他赶紧转移话题。 “冷一点吧,热水浇伤口多痛啊。”盖尔拽着他的袍子不撒手,“给我这个,我要这个。” “没洗。”他干巴巴地说。 “不脏。”她催促,“快脱,脱呀!” 他只好脱了外袍、又卷起衣袖去帮她换水,回来时一眼见到盖尔还是刚刚目送他离开时的样子,一手卷着袍子用来垫下颌,趴在缸壁上眼巴巴地瞅着门。她太憔悴了,老实说这样甚至有些吓人,不像麻瓜童话里的美人鱼,像霍格沃茨黑湖里的“美”人鱼。 “你怎么了?”斯内普没忍住问,她只是失去了魔力,怎么感觉还返老还童了? “我想试试为自己活着,体验一些想过却觉得浪费时间的、或者会让我不思进取的事。”盖尔轻声说,“我要……我想,当个不用动脑子的傻白甜,我还想当个每天只需要甜甜恋爱的娇妻。这种现象我们一般称之为——” “事物到了极限就会走向另一个极端3。”斯内普接口道,拍了拍她的脑袋,“转过去,我给你涂药。” 离开“环岛风暴带”天气就好起来了,船向西行,夕照与舷窗擦肩而过,仅仅擦亮了一个完全没必要的小角落,温热的水蒸气便在那一束金黄的小伞里耀眼、柔缓升腾,那股独特的洁净馨香的气味仿佛也被放大了似的。白棉布4吸饱了水,在耳边“滴滴答答”,以往她一定嫌烦,今天却不然。 斯内普的手很轻,几乎没有感觉,盖尔把玩着他拿来盛药的那只玻璃杯,顺从地让翻面就翻面,让保持就保持。经过n次加工的魔药显然比植物萃取的白鲜香精管用得多,伤口立竿见影地痊愈了。 “咦,你哪里来的原料和工具熬魔药?纽特?他明明那么怕你!” “我们——”他本来想说他们被迫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好几天、又共同经历了一些事,勉强能算是个“熟人”了。但——算了,无谓再给盖尔增添更多的负担。5 “斯卡曼德拿出了他的库存,还有你的那些同事们。”他说,“除了空着两只手来的格林德沃和邓布利多,其他人经营这么久,总有些收获。” 盖尔点点头,似乎也想要说什么,可她忍住了一个字都没提。那只晶莹剔透的杯子在她指尖转动,借着丝毫夕阳余晖,洒下万千闪烁的光影。 “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我在想这药造价高不高?我要怎么才能把它推广到战场上去?它对贯穿的枪伤有效吗?对炸弹伤有效吗?最重要的是,战士们根本就不信,他们宁愿死都不信,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让他们相信?”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她毫无预兆地爆发了,像一颗成熟到极致的菌类植物。 在日本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她受困于无数个类似的问题,辗转反侧,终夜难眠。 斯内普停下来想了一想。“为什么不信?”他问,“明明欧洲的麻瓜们都——” “因为——”盖尔卡了一下,她不知道那首歌是什么时候写就的、又是什么时候流传到国内的。她不知道原版歌词是哪国文字,里面又有没有包含她所知道的那些意思。 “没关系。”他握着魔杖,示意翻译咒时刻准备着。 因为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要创造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盖尔疲惫地摇了摇头。斯内普也没勉强,放下魔杖又给她涂药。盖尔沉默地当着一个乖顺的玩偶,继续要翻面就翻面、要保持就保持。身侧的人渐渐停了下来,盖尔还以为是药涂完了,想说旮旯里刮一刮还有点儿,别浪费了,就听见斯内普问: “是你自己做的吧?” 第124章 123 盖尔转过头来。 “为什么不是死人报复呢?”她反问。 “魔法,或者科学,一旦沦为政治的工具,就只会随着政治的腐朽而消亡。那些……他们甚至在为麻瓜政权服务,很难说还剩多少真材实料。” 实际上是因为他终于想起来,上次她说“就算以后”,却没有说下去,因为她早就知道,没有以后。无论她因为生命力耗尽而死,还是放弃魔法成为一个“麻瓜”……所以在“alliance”众人面前丢了面子也没关系。 “哇哦!”盖尔又惊又喜,“我几乎要怀疑你是格林德沃假扮的了。” “某些人一直说我不懂政治,而本人又尤其难以容忍自身的任何不足。”他也为看到一个真实的笑颜而高兴,“何况现在是20世纪20年代,两次世界大战的间隔……果梅林召唤我回到他的时代,或许我只会成为一名专业的剪羊毛工。” 第231章 “羊一见到你就会压力爆棚直接脱发,确实专业。”难得听见斯内普开玩笑,盖尔忍不住陪了一个。 这才是他所熟悉的盖尔。斯内普心想,自己都没意识到,笑意也溢满了他自己的眼睛。 “是我干的。” 再一次毫无预兆地,盖尔点点头承认了。 “这条路到此为止了,西弗勒斯,我不想也不能够再走下去了。” 一块石头落了地,可斯内普却完全感觉不到轻松。明明盖尔的事业,那个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伟大”事业……他无数次地想过,为什么盖尔不能是其他国家的人?她换个国籍,就好了。 可现在盖尔承认,她亲手用最决绝的方式斩断了奔波二十年的那条路,斯内普却发现,他竟然完全能够共情盖尔的痛苦与纠结。毕竟他第一次心动……是在月夜的朴茨茅斯基地。 “为什么?”他脱口而出。 “因为我不能再继续了。”盖尔轻声说,目光空茫地落向金光摇曳的水面,“这个完了,下一个是谁呢?印度,还是美国、越南?血债是讨不完的,英国呢,英国的血债要不要讨?我说你不懂政治,难道我就懂吗?我懂就不会被赶出英国了……我只能把他们全杀了,这难道也是可以的吗?就算我冷漠我有偏见,我不在乎,可难道——那样他们就是可以死的吗?如果真是如此,你也不会下定决心……你来日本其实是为了做这个的,不是吗?” “你都知道。”是个肯定句。 “天啊!”她摇头叹息,“利芙都会去拱别人家白菜了,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我当然知道,旅馆里见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 但她安静地选择了纵容。在日本的这一年,她将所有的一切都摊开在他眼前,让他避嫌,其实不避也行。她做过唯一一件堪称“保密措施”的事,就是“都小点声”,对巫师来说,属实是有些滑稽了。 斯内普想说那时他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但这种无意义的较真没必要让她知道。他只是忽然想到好几年前,她还会为了他私联斯文顿的事而愤怒失态……无论如何,一个繁荣昌盛的国家在她手上一点点凋零,也不是完全没有触动的吧? “总之就是这样,我自己没有办法停下来。”盖尔觉得冷了,把肩膀也浸入热水里去,“我无法承担任何……由于我‘不去做’,而在未来有可能发生的更大灾难。万一呢?那些侨民能不能成功复国,不一定,但是万一呢?他们花上十几、二十年,了不起三十年,总够了吧?难道英美会干看着?那我算什么?我反而只是洗清了他们的罪孽,让他们清清白白地去给人当孙子当狗,转回头来咬我——那怎么能行?同理印度,半岛,东南亚……还有美国。我走上这条路就停不下来,但不该是这样的,我的祖国应该堂堂正正地、用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可是……这期间牺牲掉的性命,天空中折翼的飞机、河谷中横流的鲜血、小岛上的硝烟、大使馆的废墟……难道都是应该被牺牲吗?”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说着说着自己也急了,在浴桶里焦虑地转来转去,激得水花翻滚,白雾也急急忙忙地绕着她上下升腾。 斯内普没有试图安抚她。盖尔已经走得太远了,她所有的忧心与迷茫,对他来说是一个高不可攀的数字,一个宏大到看不到边际的版图。而他呢?马沃罗·冈特送去当兵,莫芬·冈特送去孤儿院,解决了。他唯一知道的是,一桩巨大的成功,会将所有人——特指“alliance”成员——的野心催化到不可思议的膨大地步。在胜利的荣光下,他们为此付出的代价,几十人的前期准备,几百人的往来奔波,盖尔抛弃一切扮演一个卑躬屈膝的外国女人……统统都不再重要。 他们随时可以再来一次!一个更大、离欧洲也更近的国家,一个同样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巫师无法组织起有效反抗的国家……印度,或许印度就不错。 只要他们再来一次,国际通缉令就得取消,“alliance”会变成正义的使者,伟大的格林德沃先生会驾临他忠诚的伦敦。 “那把火是我放的。”盖尔忽然说。 “什么?” “那把火是我放的。”她口齿清晰地又重复了两遍,咬字果敢又坚决,“那把火,是我放的。” 斯内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一个瘫子要做到这一点,确实很难。所以她花了一辈子的时间,上不了学,她可以自学,电视上不是只有‘外国人民水深火热’,福利院的图书室里也不是只有国学经典与儿童文学。” 盖尔慢慢扬起睫毛,那双漆黑的眼珠深不见底,但是流光溢彩。 “她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最底层,没有人会在人来人往的大白天关注她。他们只是怜悯她、嫌弃她的轮椅挡路、想拉她去僻静的角落……”盖尔笑着摇了摇头,“一个很简陋的装置,用来定时的是别人不要的破闹钟,我知道它里面的电子元件是好的,就是屏坏了,两节电池也不配套,我甚至不确定里面是不是有足够的电。” 从来都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她要获得幸福,只能靠她自己。 “回去的路上我开心坏了,我一团高兴地等啊等,那些男人以为我终于疯了。当火灾警报响起的时候,他们提着裤子从我身边跑开,头都没有回一下。” 她最终确实获得了幸福,因为死了就不必再面对痛苦了。 “所以我不敢再继续了。”盖尔下了个结论,“可我自己停不下来,我只会向着一条激进的死路一往无前,略停一停,就有声音在心里质问我——‘你知道因为你的不作为,你的同胞会遭受多大的苦难吗’?可是怎么办呢?” 她抬起骨瘦如柴的手臂,那样子连多看一眼都是残忍。 “我没有向魔法祈求过这个,大概它就像是梅洛普·冈特——原来那个——的生命,是出于我的潜意识、自然而然消亡的。” 只要失去生命,或者魔力,她就不得不停下了。 “至于魔法,魔法总是会呼应女巫的愿望。” 太阳已经沉下去了,但晚霞尚还明媚。这小小的房间一半是辉煌的殿堂,另一半才是昏暗的陋室。盖尔一口气说完这许多的话,难免觉得口干舌燥。但她现在伸出手去,桌上的茶杯也再不会向她飞来了。 “那么说,现在你可以从卡多根爵士的小马1背上下来了。”斯内普说着俯下身来,额头抵着她的,“终于?” “嗯。”她点点头。 “或许也可以顺便从浴缸里出来,水凉了。” 盖尔没有动,只是朝他的手使眼色。斯内普无奈,只好探手入水,把人打捞出来。盖尔从善如流地站稳,打了个寒噤,一动都不多动,打定主意从今往后要当个宝宝。斯内普只好先兜头给她甩了条浴巾,又试着去找她的衣服。 “不吉利的!”盖尔大喊。 人怒气冲冲地被她喊了回来,看她还顶着块白布傻不愣登地站在那里发倔,心里更加恼怒。的确不吉利,斯内普想,赶紧拽下来帮她擦水,可擦着擦着,他的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盖尔刚想说她脚还没擦、长此以往很容易得脚气,就被猝不及防地抱进了怀里。 “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的?”斯内普用一种要勒死她的力气逼问,“还有没有?” “我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盖尔轮流抬起脚在他身上蹭干,“送礼这种事情,哪里有提前说的。” “然后呢?”他不依不饶,“还有没有别的?” “没了!”盖尔恨不得举手发誓,人瘦骨头硌啊,有完没完了! “你会死吗?” 斯内普的手抚过她嶙峋的脊骨与肋骨,她的肩胛像两片长死的翅膀,肩峰锋利得恨不得要顶破皮肉,摸到锁骨时她或许是有点儿痒了,忍不住弓起了背——天啊,简直像两个把手。 “不会了吧?”盖尔被他弄得浑身发毛,匆匆应付,心想老夫老妻真是可怜,摸了半天都没感觉。 “我要你发誓。” 盖尔感受到他的手指正在拨弄她披在肩头的乱发,准确地说,是帮她清理粘在身上的落发。本来已经很痒了,他手势又轻、动作又慢,简直像是某种蠕虫爬过她的肌肤。 老夫老妻真是可怜。退回十年前,她说不定会觉得是一滴福灵剂蜿蜒滑落。 “冷知识,人不能死两次。2”她忍不住扭来扭去。 “快发誓。” “我发誓!”盖尔试图举起手掌,但是没能挣动,只好用三根手指狠狠戳了斯内普大腿一下,“本人!盖尔·纳什,在此立誓——这辈子绝不死。” “别说蠢话。”他忍不住捏她。 “未经西弗勒斯·斯内普的允许,绝不死。”她嘻嘻哈哈了一阵儿,终于老实下来,“我会发自内心地努力活下去,我要锻炼身体,一顿五个乳酪面包,半夜加餐黄油糖煎蛋。直到有一天你活腻了,你说‘好吧,现在我们可以死了’——” 第232章 “——从今以后。”斯内普打断她。 盖尔满腹狐疑,但还是乖乖跟着说:“从今以后……” “我所有的精力与头脑。” “我所有的精力与头脑。” “都将用且只用于,我本人,盖尔·纳什。” “都将用且只、只用于……我本人……盖尔·纳什……?” “幸福快乐地活得更长。” “幸福、幸福……幸福快乐地,活得更长。” “很好!”这话听上去怪里怪气的,盖尔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她以往赞许“alliance”众人常用的腔调,带有一种斯内普本人宁可死都不会发出的鼓励与昂扬,怎么说呢,有点儿像少儿频道的低龄段英语老师。 她一下子就笑出声了。“撒开我啦!”盖尔去推他,“你还想不想收礼物了?” 这个时候,任何一名有情趣有情调有情怀或者说,有求生欲的男巫,都会说一句——“有你,宝贝,你就是命运给我最大的礼物”。 但西弗勒斯·斯内普是普通男巫吗?显然不是啊! 所以其人艰难地沉默了片刻,看他脸上嘴唇与肌肉的动作幅度而言,想必是将想到的每一句扫兴刻薄言语努力咽了回去。最后他只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跟我来!”盖尔忍俊不禁,将他拉到一个保险柜前。 “你把密码忘了。”斯内普肯定地说。 “……我不当女巫还不到五个小时哎!”盖尔难以置信,“在一艘麻瓜船上我用密码锁东西吗?” 斯内普清了清嗓子,非常战术性地。和盖尔在香樟树上聊过之后,他便时常觉得,如果拥有魔法而带来的超强责任感与使命感令盖尔如此痛苦,那他宁愿她从来不是一个巫师。如此她依然会为国仇家恨而辗转反侧,但终究只是个麻瓜女人,能力既有限,或许就会渐渐习惯于这种平凡无力的生活。 但这话无论如何是不能同盖尔讲的,她不是个爱生气的人——至少对他不是——但这话讲出去,她估计要翻脸。 “所以是什么?”斯内普催促她,“快点。” “之前的魔咒现在打不开了呗!”盖尔心虚地移开视线。 斯内普一时沉默。 最后礼物被取了出来,看上去是一份文件。 “我本来想着,怎么也要弄个钥匙什么的,更有仪式感。”盖尔苦笑着抚了抚封面,“但现在那个地方还很荒凉,河道没疏浚,与沼泽也差不多,只有零星几户住家,合起伙来开了家劫道收钱的黑店,已经穷得快要倒闭了。” “什么?”他完全摸不着头脑,一面顺手抽开包袋,封面映入眼帘的是抬头——《关于‘科克沃斯’(暂定名)改造开发的决议》。 “你可以给它改个名字,叫什么‘绿水青山’啊或者‘清泉河畔度假胜地’之类的。”盖尔兴致勃勃地提着建议,“既然从头开始,我们就好好建,反正从规划到改造施工这一套流程都在pnb手上——我就说利芙简直是个天才——绿化要足够多吧?房子和房子不能建得太密,要保证一楼的光照时长,工厂要建在上风处,污水处理不到位不许开工的,还有路面要修排污管道,电缆走线要提前二十年规划好否则会乱成一团,噢还有文教休闲设施,公园不用说了,沿河也得修上散步道和骑行道,两边种杨柳——英国有柳树吗?以前好像没注意。” “有。”他下意识说,“莉莉的魔杖就是柳木,还有,打人柳。” “对哦,那打人柳春天飘柳絮吗?”话题竟然转向了一个他穷尽一生都想象不到的角度,“那霍格沃茨有鼻炎的学生、过敏的学生还有敏感肌的学生,怎么办呢?本来这种东西乘着一点儿风就能满天满地地乱飞,它还是个打人柳,那么有劲儿,那树枝子一挥——嚯!医疗翼得忙成啥样儿啊?” 斯内普再度沉默。但这极度的无语里,他竟然还有点儿想笑。 “说这个。”他拍了拍那沓文件,“你这都是从哪看的?”听着像回事儿,但总觉得莫名荒诞。 “课本上啊,我最喜欢看地理了。” “那你不喜欢看什么?” “英语。” 一句话把人堵得三度失语,盖尔难免有些洋洋得意。 “我知道你现在听上去觉得很不现实,但是pnb最擅长将不现实的梦幻产物变成行业准则,变成通行不悖的铁律。说不定……你起名犹豫得太久,那里会直接被称为‘pnbland’也说不定。”盖尔覆上他的手背,轻轻柔柔,毫无力度,“我始终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西弗勒斯。” “……我不明白。” “你说过,只要伏地魔不再出现,那么每一个女孩都可以是莉莉·伊万斯。”盖尔温和地提醒他,“那么我要说,我做这一切,我要尽可能避免每一个孩子成为曾经的那个西弗勒斯·斯内普。” 他望着她,眼睛里只有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斯内普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他并不擅长处理这种庞大深厚到撼动灵魂的情感震荡,所以他一度丧失了身体的控制权,口不能言,想要碰碰她的头发,手却被她握着,舍不得抽走。在所有的器官里,他只剩下眼睛还在工作,他只看见她,就那么随便地站着,站累了会把重心放到另一只脚,仰着头还朝他笑。 但他实在不是普通的男巫。 “当然不会了。”斯内普竭力压抑着心中涌动着的情感,“你很难找到第二个天赋——” 他忽然觉得说不下去了,那些话一时间都变得没意思起来。他停了停,竟然有些不敢看她了。 “这是最后一次。”斯内普移开视线,“你瞒着我的事。” “当然。”盖尔笑着拥上他僵硬的脖子,“再帮我个忙呗?” 求帮忙,这无疑是个台阶——给他下的。帮他从可怕的情感漩涡里解脱出来,重新回到安全的理智高地。 “什么?”斯内普的声音听上去自然多了。 “把这些东西都扔掉。”盖尔非常豪迈地将整个舱室都指过一圈,“剩下的这些……衣服、鞋子、文件,我全都不要了。打开窗子扔进大海里去,这两艘船到了新加坡卸货后也不会再西返。就让它们都留在这里吧!” 她把魔杖插进头发,把礼物塞进斯内普怀里,赤条条地、干干净净地站在他面前。 “快点,干完回家!” 第125章 1945·无耻之徒(一) 1945年,英格兰,“科克沃斯—pnb试验镇”。 一群精干的年轻男女在小镇上兜兜转转,终于迷了路。 “这破地方谁规划的是不是有毛病啊!”最年轻的雄壮青年忍不住发火,他的模样还很青涩,像是刚刚离开学校不久。但那健硕有力的腿脚看着又像是钢厂杰出英模。 “好了,阿拉斯托。”有个略微成熟一些的女孩劝了一句,“我们问问人吧,洛里?” 两人一齐看向领头的青年洛里,他沉吟了一下:“麻瓜会知道吗?” “在这迷宫里转来转去转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纽蒙迦德开庭了,我们还在走迷宫;纽蒙迦德终审了,我们饿死在迷宫里!”雄壮青年阿拉斯托终于爆发了,“看看这破房子,怎么每一栋都是一样的啊,麻瓜淡橘色的墙面漆滞销了是吗?还有店铺,为什么店铺的招牌、字体、颜色、材质都是一模一样的啊!” 人群中的其他几个年轻人已经“哧哧”地笑开了。阿拉斯托愈发恼怒:“笑!一点忙都帮不上就知道笑!” “小心点,穆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竖起一根手指,嘴角仍然噙着笑意,“大家在一个司里混,我给你使绊子的机会多着呢,傲罗说到底,和一根魔杖没区别。” “都别说了!”洛里抢在火爆小辣椒阿拉斯托·穆迪回嘴之前赶紧喊停,“辛西娅,我必须要再次向你确定,这一趟任务是适合新人练手的吧?” “那当然,我三舅可是魔法法律执行司司长。”名叫辛西娅的女孩不耐烦地撩了撩肩头披散的金发,“他怎么舍得让我来冒险?首席傲罗,也不过是大号魔杖而已。”说完,一群人再度发出了某种类似于老鼠聚会的窃笑声。 洛里更犹豫了。这是他转正前的最后一次任务,带着一帮最近几年忽然就莫名其妙变得很高贵的所谓“纯血”1,当然,他们名义上还挂着司里各种机要头衔……实际上能做事的只有他,还有刚刚考上傲罗的阿拉斯托·穆迪,以及资历中不溜的的露——都是实习,一群人找不出一个正式工。 这次的任务看上去平平无奇,但转正在即,洛里本着赫奇帕奇稳重朴素的作风,还是谨慎地选择了先问问家中长辈。他没有一位当司长的三舅,但他家里有位退役的百战老傲罗。 老人看着逮捕令直嘬牙花子。 “啊,又是她,纳什小姐……这些年销声匿迹,我还以为她死了。”老爷子连连叹息,“这么说吧,肉肉宝——” “不要叫我‘肉肉宝贝’2!” 第233章 “好吧,洛里。”老头故作难过地叹息,“我亲爱的孩子,你的这趟任务,或许会很难,或许会很简单,但绝对棘手,也绝对不会遇到危险。” “我觉得您还远远没有到糊涂的年纪,曾祖父。”洛里满头问号,但老头或许因为没能叫成“肉肉宝贝”而闹脾气,接下来无论洛里怎么哄怎么求,甚至自称“肉肉宝贝”也没有用,老爷子打定一个“风太大、听不见”。 洛里没办法,最后鼓足勇气敲开了首席傲罗忒修斯·斯卡曼德的办公室大门——早知道不问曾祖父了,问了心里更没底了。 这一位更是大忙人,忙得基本很少在英国出现,尽管那位威名赫赫统治欧陆的盖勒特·格林德沃,身上背负的最大罪名,是“妨碍选举公正”和“越狱”,再就是“纵火”这种完全提不起个儿的治安罪。 但很幸运,为了什么“家校联保”还是什么东西,首席傲罗那几天都滞留英国——瞧瞧吧,英国人,滞留英国!还好这时英国没趁机诞生一位毁天灭地的黑巫师,不然那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放轻松,洛里。”首席傲罗是个典型的“大家长”式的男巫,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无处安放的博爱气息,表现之一就是他会称呼每一位年轻职员(包括其他司的)教名,不管是不是刚认识、甚至不认识,这其实是有些冒犯的,但是洛里现在巴不得首席傲罗能递给他一盘苹果烤曲奇,和他挤在一大块松软的旧鹅毛垫上,就着热烘烘的壁炉火光一起玩麻瓜桥牌,摸着他的脑袋说“嘿,小洛里,输了也没关系”。 忒修斯·斯卡曼德的确这么干过,只不过彼时他和洛里的关系是校长家属和学生——洛里的爸妈不知道怎么搞的把房子弄塌了,希望放学后能寄存洛里五个小时,校长阿利安娜·邓布利多女士就把洛里带回了自己家。 “我也希望我能,先生。”洛里觉得自己声音都在发抖,“关于这次任务……” “噢!”首席傲罗总是记得每一个人和他们的职责,“享受吧,年轻人,这会是你漫长的傲罗生涯里最轻松的一次任务。” “我、我不明白?” “你只需要找到她,告诉她你是谁,然后她就会跟你走。”首席傲罗微微苦笑,那种熟稔至极却又拿对方全无办法的神情,仿佛他昨晚刚刚去盖尔·纳什的家里吃过饭。 但现在他根本找不到她,连她家在哪都找不到。洛里面无表情地想着,见街口正有一位银发女士郁郁经过,出于一种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后来他在回忆录里归结于自己是天生的“犯罪克星”),他举手叫住了对方:“女士!” 相较于她那头已然完全变白的长发,那位女士的面庞真是年轻得不像话。她愕然望过来,视线往他们身上飞快地一轮,眼睛便眯了起来:“有事?” “您知道纳什家怎么走吗?”洛里一向自信于讨长者喜欢,但这位女士实在是…… “从这里往东,走三个路口向北转,然后立即再向东,往前一直走,直到你看到一条通向高坡的岔路,上去路南有个蘑菇顶的房子就是。”女士沉吟了一会儿,指出一条明路,“楼梯正在重铺防滑面,封闭了,自己想办法绕一下。” 好消息,她还真知道;坏消息,不如不知道。 “东……在什么地方?”洛里有点儿想哭,他对不起这身傲罗制服但是,他真的不知道。他总不能当场掏出魔杖指路吧?刚才几个人已经狗狗祟祟地围在一起试过了,怎么说呢……没听说过黑巫师的家还能被个指路咒找到的。 银发女士不耐烦地用手里怪模怪样的长杆指了指路边的标志牌。洛里这才发现,原来每个十字路口都有的像某种爆裂烟花图案的标牌,居然是用来指明方位的的。 洛里赶紧谢过这位女士,自信带队出发——麻瓜都是很淳朴的,麻瓜怎么会骗人呢?一个小时后他站在软萌可爱的垃圾处理站门外,无语问苍天。 没看辛西娅他们都累得没力气嘲讽他了吗! 洛里又花了双倍的时间,才终于找到目的地,多亏破罐子破摔的阿拉斯托·穆迪牛胆包天直接给首席傲罗发了个守护神——毕业不满一年,但是敢直接给大领导发守护神,洛里自愧弗如。 “都怪我,洛里。”银色的凤凰守护神愧疚不已,“我忘了,毕竟我们通常都是走壁炉——咳,你不能想着‘纳什的家’这种地方,要想从麻瓜世界找到它,你得想着‘公主之家’。” 公主之家?????? 辛西娅那伙人一度拒绝尝试,但洛里表示不介意把他们丢在垃圾处理站门口吹风——事实证明,“高贵”并不等于坚贞。反对派轻轻易易地屈服了,因为指路咒显示“公主之家”就在遇见银发妇人那个路口不远处。 麻瓜都是很会骗人的!越美丽的麻瓜越会骗人! “公主之家”和这座模范化的工业小镇居民区里的任何一幢民居都差不多,区别是它圈了块面积不小的花园,园子里高树、秋千、花圃、桌椅一应俱全,那树上居然还搭了个树屋——先前他们至少路过这地方三次!藤围花绕的半月型拱门上真就一本正经地钉着块“公主之家”牌牌,牌牌旁边贴着一张饱受风吹雨打的破旧知单《违章建筑特许证》。 先前那位银发及地的女士正坐在秋千上乱晃,她换下了那套柔软的棉布便服,重新梳了头,好像还化了妆,一只小包裹挂在她手腕上。 “哟,还挺快。”传说中的盖尔·纳什双手把着秋千索,“作弊了吧?” 年轻人们目瞪口呆! “为什么呀?”洛里满腹委屈,他现在根本想不到什么抓人拿赃好不好! “陷阱!快回来!”辛西娅都快跑得见不到人影了,还在路口扯着嗓子喊,什么高贵的风度都不要了。那个里奥,母系是马尔福的,看那满脸的鬼心眼,难道这时候还在想着投靠“alliance”吗? 露比较谨慎,没有上前,穆迪的魔杖都开始发光了耶!但洛里满腔悲愤,他就是要要个说法。 “那我也要收拾收拾、换身衣服啊。”盖尔·纳什满脸的理所当然,“不然你们会给我时间吗?难道连声招呼不打就这么走?你有没有责任心啊?” 他、他没有责任心?洛里气得攥紧了魔杖,他哆嗦着嘴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还是露把他向旁边一拨,代替他开始走流程:“盖尔·纳什小姐,我们有理由怀疑你与1923年一桩大规模人道毁灭事件有关,请交出魔杖,准备随从显形。” “魔杖!”盖尔·纳什“哎哟”了一声,“就说忘了什么呢,我魔杖呢?” 她跳下秋千,开始拖着那长长的、真如一条瀑布般倾泻的银发满世界找魔杖。 “你的头发……”露忍不住了,没几个女巫能受得了。 “噢!”盖尔·纳什一手挽着头发,绕了几大圈把束起的发梢攥住,“多谢提醒,喝点儿什么吗?” 露还不及婉拒,她已经扯着嗓子向屋内喊了起来:“西弗勒斯你好了没有?我的头发!这样怎么见人啊,都说了只有纸片人才会留这样的——” 房门被一把推开,一位男巫大步迈了出来:“不是你说黑里掺白的头发显得人不精神,非让我统一——” “我是说让你统一弄成黑的!正常人都会统一弄成黑的而不是银白的!还搞得这么、这么——” 盖尔·纳什一边找词,一边没闲着找魔杖,最后大喜过望地端着一盆蟹爪兰交给露:“拿去吧!” 露这才发现支撑蟹爪兰沉重饱满茎叶的花架里,有两根明显与众不同。 “我就说当初搭这个架子的时候,怎么觉得这两根主干格外顺手。”盖尔·纳什整理着自己原来那头黑中带灰、零星见白的长发,三两下一挽,用松紧带卷成一个圆圆的包头,“你别给我拆了啊,这盆花我养成这样不容易的。” 洛里茫然地看着露,露讷讷地把花抱在怀里,而穆迪仍然全身紧绷,魔杖反而扬得更高了。 那男巫瞥了他一眼,眼神微微一顿。 “怎么了?”盖尔·纳什还背对着他呢,这是怎么看见的? “阿拉斯托·穆迪。”素昧平生的陌生男巫竟然准确地喊出了新人傲罗的全名,“我一直以为他因正义事业而毁容,实际上是正义事业给他美容才对。” 盖尔·纳什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 洛里虽然听不懂这话的意思,但听话听音,多少能get到,这是在嘲讽穆迪长得……呃,不尽如人意。好在穆迪本人get不到,他还是个一根筋的愣头青,好在他还有足够长的生涯可以尽情历练。 “走吧,你锁门。”盖尔·纳什招了招手,“钥匙这次可不能放我身上了。” “不用锁,麻瓜不敢进。”陌生男巫很自然地拥着传说中的黑巫师往外走,仿佛只是要去小河边的木栈道散步,“今晚利乌斯和奥利凡德要回来吃饭,你忘了?” 第234章 “啊!”盖尔·纳什转身就跑,惊得洛里、露和穆迪差点儿追上去,“我的锅!” 没事的、没事的,洛里安慰自己,已经有一个斯卡曼德了,再来一个奥利凡德又算什么呢? 黑巫师匆匆折返厨房去看锅,年轻公务员们只好大眼瞪小眼地傻等。倒是那个陌生男巫,趁着盖尔·纳什不在,一连串发了好几只守护神出去。 好在没多久盖尔·纳什又回来了,伴随着一阵惊天动地、深入灵魂的香气。 洛里摇摇欲坠,这个味道他太熟悉了! 但凡念过邓布利多学校的巫师,都知道学校里有一位极其神秘的厨子,做饭有多好吃,菜色有多新颖,为人就有多懒。有时候两个月也吃不上一顿,有时候这位神兴致来了,往往会整个大活儿。 刻在洛里灵魂里的这个香味,就是一道外表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烤肉:乳牛肚子掏空塞羊羔,羊羔肚子掏空塞大鹅,大鹅肚子掏空塞水鸭子,水鸭子里还能再塞只鹌鹑。一层层香料填缝儿,不同的坚果油满是天然馨香,那鹌鹑嘴里还叼了片香菇,最后一大支果木贯穿,就架在学校前庭烤起来。 那一天何止是学校里的小巫师无心上学,据说禁林里的各种神奇动物直嚎到半夜。 最后无关紧要的师生共食牛、羊、鹅、鸭——根本吃不完,送一半去霍格沃茨了——而他们的校长阿利安娜女士独享那只小鹌鹑,就因为她担心和黑巫师对抗的丈夫和哥哥,一连好几天食欲不振……不对,等等? 洛里已经全然麻木了,他看着黑巫师匆匆带上了门,一面对那陌生男巫说:“再发一个告诉绿蒂,说我把烤鸭用炉子的余温烘着,让她俩千万记得吃,面饼在锅里,酱汁调好了也在老地方,就是皮该不脆了,反正利芙和她都爱吃绵的,啊这口味真是怪!” “怪能怪到一起去,那也不错。”男巫点点头,又一只巨大的银色猛禽腾空而起,“现在可以走了?” “走走走!”盖尔·纳什驱赶着年轻人们向外走,目光触到花园门口倚放的长杆,一时黯然,“唉,我知了猴还没抓着呢!” 总算有点被捕的样子了,洛里一时欣慰,一度面露喜色。 “你已经更改过很多变量了,”陌生男巫提醒她,“下次可以试试晚上去。” 盖尔·纳什嘴一撇,想要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只干脆点点头说:“好,下次晚上去。” 她伸出一只手,露愣了一下,才赶紧握住,还不敢用力。 “不会要去阿兹卡班吧?”盖尔·纳什玩笑道,“不是我说,这次再弄死我,格林德沃就得无罪释放了。” “我们去国王十字车站,女士,在那里将您移交给国际巫师联合会的人,他们在英国境内没有执法权。”露不自觉地礼貌了起来,“然后,您将从七又二分之一站台直接渡海前往奥地利。” 盖尔·纳什点点头,没有提出异议——古往今来也没见过囚犯提异议的。倒是年轻的阿拉斯托·穆迪,他魔杖仍指着陌生男巫:“你是干嘛的?” “我去作证。”男巫声音很轻,但表情却……怎么说呢,很微妙。明明每一丝细腻的微表情都透露着嘲弄与讥笑,但组合起来就……只能说他不是很友善,但绝不能说他心怀恶意。 “您需要等待纳什小姐的律师联系您,然后上报给审判庭,而不是主动……呃,送上门。”露在流程把控这一块向来拿捏得很稳。 盖尔·纳什忽然笑了起来,她侧头睨了男巫一眼,顾盼间连露都忍不住心生向往。 “巫师界叫这个名字的很多吗?怎么没人认得你?”她故作诧异,“看起来真的有很多人打心眼儿里敬爱你,拿你的名字去给小孩命名。” “他们只会拿我的名字去恫吓小孩别哭。”男巫一时冷笑,抬手指着盖尔·纳什,“我要作证——她确实有罪。” 好不容易敢悄悄摸回来的辛西娅登时吓得尖叫了半声。 “你有病啊?”她忍不住骂,“她——你——但她——难道遗产受益人是你啊?噢那倒情有可原哈,没事儿了。” “情有可原吗?”威廉虚弱地问,“辛西娅啊……” “嘿,他俩准有点儿说法!”盖尔·纳什高兴地同陌生男巫看着热闹,“你好好想想,他俩的后人没准你认识呢?” “我确实认识。”陌生男巫盯着辛西娅,那目光太有存在感了,不仅辛西娅举动难安,连洛里都忍不住想替她挡一挡了,“我小时候在家里的老相册上见过她,她是我外祖母最小的堂妹……第二天那本相册就被撕碎扔进了路边的阴沟。” 洛里和盖尔·纳什一起沉默了。他还是听不懂这二位究竟在聊什么,但这不妨碍他觉得陌生男巫的父母都有毛病……毛病很大! 盖尔·纳什却很轻松。她看看辛西娅又看看陌生男巫,比了个从巅峰滑落谷底的手势:“怪不得,原来是一连两代人为爱痴狂,还好我改良了咱们家的基因,看看利芙,小小年纪就眼疾手快给自己攀了个大户。” “难道我不是?”陌生男巫失笑。 盖尔·纳什也笑起来,她松开和露交握的手——可怜露根本不敢反抗——走去男巫身前,踮起脚捧住他的脸,与他交换了一个亲吻。 “走啦!”黑巫师潇洒地一把抄起露,头也不回地扬了扬手,在阳光下只留下一道朦胧的侧影,“遗嘱压在茶几玻璃板下了……我们纽蒙迦德见?” “嗯,纽蒙迦德见。” 随着“alliance”曾经的二把手盖尔·纳什的落网——这个词用得属实亏心,霍格沃茨“公主奖学金”下辖校辩论赛蝉联七届最佳辩手、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法学博士、pnb集团首席法律顾问菲利帕·霍金斯女士受到召唤,动身前往奥地利。 第126章 1945·无耻之徒(二) 1945年,奥地利,纽蒙迦德堡。 原本只是兼职法警、护送重犯的洛里、露和穆迪被强行留了下来。 没别的,就是太忙了,缺人,有一个算一个,来了就别想跑。 经过几十年的发展,“alliance”已经成为了一个规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组织。可能它暴露在明面上的核心成员就那么几个,底下身经百战的精英也消磨了好些,但暗地里呢?中欧这一带,所有人都敢说德奥诸国魔法部高层个个都不清白! 偏偏没证据。 盖勒特·格林德沃其人,据说十分高傲,他要拉拢谁根本懒得用夺魂咒。或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般人到这就挺不住了),或者威逼,或者利诱,要实在还不行,大不了换个新的——重要的是占据位置的人听话,而非那个人究竟是谁。早年间他的作风还十分收敛,那些倒霉蛋要么是魔咒事故、要么是被神奇动植物咬了,不得不住上三五年的院,只好遗憾下台,但后来……似乎是从巫师与麻瓜破冰1之后,离开的人再也没出现过。 但是没证据。 真正的恐怖统治莫过如是,看不见摸不着,但所有人都知道看不见的阴影就在那里,沉沉笼罩在整片欧洲大陆上空。在乌云之下,每个人的衣食住行都被迫受到影响,这影响甚至是无意识的……就像房间里入侵了一头透明的蝎尾兽,人类意识到它的存在,偏偏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生怕惊扰到它,蝎尾兽的死亡长鞭何时挥来更不知道,它有没有看见你、盯上你、兴致勃勃的眼神有没有跟随着你的身影在动,尾巴是不是蓄势待发,这些统统不知道。但你还是要照常生活,要在生活之余赞颂蝎尾兽,表现出一丁点儿紧张与僵硬都是你还不够爱、不够忠贞。 如果仅仅如此,倒还有希望——毕竟蝎尾兽只能压迫巫师的躯体,不能侵蚀灵魂。但“alliance”布局四十年,足以培养起完整的、正当壮年的一代人,他们是真心地、发自灵魂的热爱蝎尾兽。现在这些人就遍布欧洲大陆的每一个角落,他们看上去和普通巫师没有两样,没有标记、暗号、动作或者任何一种外化的手段去甄别他们,他们心底炽烈燃烧着隐秘的黑火,外表却安然如常。 这也是为什么“alliance”两大元首都束手就擒,正义一方完全高兴不起来的原因——能抓的人很有限,抓不着的人才是大头。何况也不是每个人都像“先生”和“纳什小姐”那样配合,更不像文达·罗齐尔那样决绝:格林德沃输了决斗、扔掉魔杖之后,她闭上眼睛、毫不犹豫地割开了自己的喉咙。 反抗活动此起彼伏,拒捕的黑巫师满地开花,偏偏这里还是人家经营四十年的主场,整治起来难上加难。说到底终归因为,正义的胜利仅仅立足于格林德沃个人输掉了决斗,“alliance”根本大势未去,哪怕他们扶持的麻瓜政府一败涂地,那也只能算是输了一半。 好死不死的,没输的这一半就是巫师的这半,因为那半边反正也已经输了,索性更加肆无忌惮起来——这也是为什么盖尔·纳什居然只配实习傲罗去抓,就算她不会反抗,就算正方高层不久前刚刚联袂去她家吃过晚饭。 第235章 “总之就是这样。”一位美国女傲罗——一看就知道也是借调过来的,跑得真够远的——匆匆带他们熟悉城堡内的情况,“如果我们能证明纳什有罪,就能合理推定格林德沃责无旁贷,如果不能,三十年吧顶天了,这还是邓布利多超常发挥的情况下。” “不至于吧?”听到他们敬爱的校长的名字,年轻人们纷纷破防了,“他干预国际巫师联合会大选!” “造成什么损失了?”女傲罗心平气和地反问,“他是真选上了,还是当众杀人了?他的阴谋不是被纽特——咳,被斯卡曼德先生挫败了吗?整件事里只死了两只麒麟,当然,这话不要让纽——让斯卡曼德先生听见。” “越狱呢?”露急急追问。 “噢,这个确实没得洗。不过你可以去翻翻奥地利的法案,‘越狱’就差没改成判处‘批评教育’三个月了。”女傲罗冷笑。 “我猜死刑也废除了。”穆迪阴郁地说。 “哈!”女傲罗报以干巴巴的嘲笑。 “可他纵火……纵的是厉火啊!”洛里完全难以置信。 “你也知道是厉火。”女傲罗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异国他乡的后辈,“厉火失控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傲罗手册》第三章‘常见黑魔法事故及合规处理方法’第一条就是——当然我是说美国的版本。” “这只是一桩令人遗憾的意外。”露灰心丧气地说,“当然了,他们当然会这么说的,这话我们都听习惯了。” “英国也?”女傲罗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哦不不,只是最近舆论走向很奇怪,之前不知道是哪个三流学者还是记者,突然开始带头搞什么‘纯血贵族’,你知道的,戈德斯坦恩小姐,这完全背离了巫师社会的历史与本质。但就是有人奉若圭臬,准备把这一套发扬光大。” “不太妙。”戈德斯坦恩小姐中肯地评价,干这一行儿的对于犯罪的苗头都很敏感。 “是不太妙。部长没办法,就把‘贵族’那些人全都提进部里,就放在傲罗眼皮底下,但……他们安安分分吃喝玩乐,不好的事情却还在发生。我们辛辛苦苦抓到人,他们反而看在‘高贵’的面上,跳出来帮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说话,问就是‘远房表亲’,再问就是‘令人遗憾的意外’。” “更糟了。”戈德斯坦恩小姐面带同情,“谁不是这样呢,眼前一堆事儿,回头家里还有收拾不完的烂账。” 一时间四个人各自失落,楼梯也走到了头。 “这条走廊通向左翼,他们暂时把格林德沃关押在那边的塔楼里。纳什就在她自己的房间,本来准备让她也蹲塔楼的,后来发现她用枕巾和格林德沃打旗语,就赶紧挪出来了。” “呃……”露一时踌躇。 “其实我觉得纳什小姐应该不会越狱。”洛里说得很艰难,他也不想的啊,可是、可是…… “你确实。”穆迪哼了一声,老大不高兴,“在火车上纳什一直拉着你俩打牌,后来露被打哭了,加了一个巫联会的人换了个玩法接着打,最后一直加到六个人,她现在是你俩仁慈的债主!” 洛里面红耳赤,露泫然欲泣。傲罗失格这么丢脸的事,居然在格林德沃的家门口、当着一位美国前辈的面,被穆迪这个莽牛给嚷嚷出来了。 “噢,这倒没什么,说实话我也这么认为。”戈德斯坦恩小姐低头专心致志地翻着衣袋,“刚刚纳什一边骂格林德沃这个傻■居然看不懂旗语真无聊,一边申请能不能把床品换成拉文克劳配色她想追忆青春时光——我们实在被烦不过,才挪她出来的。” “她骂人……格林德沃能听见吗?”露小心翼翼地问。 “格林德沃说,一个魔咒都放不出来的懦夫没资格评价他。”戈德斯坦恩小姐终于找到了想找的,是钱袋,“你们欠纳什多少钱,我替你们出了,实习傲罗每个月没几个子儿,哪个国家都一样。” 男女巫师各自含羞忍耻地报数,欠得确实不多,也就是杯咖啡钱。但戈德斯坦恩小姐托着一大把硬币算来算去,脑袋却越算越低。 “我来吧!”洛里自告奋勇,他从小脑子就好使,习惯了帮长辈们算钱——毕竟加隆、西可、纳特的换算毫无规律,戈德斯坦恩小姐这儿,还牵扯到外汇。 “不是、不是!”成熟有为的前辈忽然蹩脚了起来,她匆匆将掌心一握、揣进衣袋,“不够了,我去找纽特借点儿——” “够了呀!”露眼睛尖。 “算上我们俩的就不够了。”戈德斯坦恩小姐飞快地小声说,人影已经消失在楼梯边缘。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露神情惊恐。 “什么审判大会!”穆迪鄙夷地“啐”了一口,“我看是认亲大会!邓布利多怎么能容忍……”他愤愤然率先下楼,洛里无奈地朝露挥了挥手,示意她也回去,第一班他来值——他们初来乍到,住宿什么的肯定都还没安排到位,如果有条件,哪个女巫不想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呢? 露冲他笑了笑,没再坚持,转身也走了。洛里漫无目的地在走廊上闲逛,通往塔楼顶层的螺旋梯已经封死了,他讨了个没趣,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巫联会十分有创意地将纽蒙迦德堡征为监狱,无论抓到谁,将他们往自己的房间一关就行,反正门上贴着牌牌,发亮的那些都已经“满客”了。 再下一层房间更多,住得也更满,顶层多是豪华大套间,有紧挨在一起的两间,门前暗淡无光,洛里心里好奇,四顾无人,便悄悄走过去。 标着g·g的那一间居然不是地段最佳、风景最好的,整个城堡最好的房间门牌被人泄愤似的拿笔涂了好几下,原来的内容看不出来了,只有格林德沃用颤抖的笔迹写着“仓库”。 没听说过谁家的面粉、白糖、鸡蛋,还有魔药材料,也得凭栏远眺茫茫悬崖萋萋幽谷什么的。 洛里再一次做贼心虚地四处看了看,回来迅速地用魔杖在门牌上一敲——恶作剧般的墨迹消失了,暗灰色的硬木上用一种圈圈套圈圈的细长字体优雅地镌着“a·d”。 这是谁?“alliance”里还有这号人物呢? 洛里没有多想,他下意识一推门,可那扇门竟然也封死了。年轻的傲罗反复铩羽,心里并不气馁,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便又走去隔壁格林德沃的香闺——毫无阻碍地,门开了。 这下真和做贼一样了。洛里一时心虚,可又舍不得不去一窥究竟,他再三权衡,终于大着胆子迈出了罪恶的一步。 黑巫师头头的房间没什么特殊的,大概是要紧物件都被巫联会收走了,只留下一些家具、陈设之类的,譬如一张华丽宽大到过分的四柱双人床,还有两张拼在一起的书桌,半边落满尘灰的空书架,衣柜里至少还能再藏一打人。洛里拉开柜门,发现里面空空荡荡,横杆上系了条麻瓜领带,打成两个手腕粗的活环,这是用来挂什么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布料都朽了。 洛里什么都没敢乱碰,等他又看到墙上镶着的一片木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两间套房竟然都是打通的。 家庭房啊? “洛里?”有人叫他,“你怎么在这里?” 霍格沃茨魔法与巫术学校校长、国际巫师联合会主席、纽蒙迦德堡审判大会主审法官阿不思·邓布利多,正一个人坐在房间尽头大阳台的栏杆上,无言地眺望茫茫悬崖、萋萋幽谷。 清凉山风一阵阵灌进来,窗帘床幔随之飘拂,邓布利多的粉蓝色长袍也被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蔫头耷脑的失败旗子。 洛里心里一咯噔,脱口而出:“您呢?” “我住在这里。”邓布利多轻描淡写地说。 洛里腿一软,直接坐倒进沙发里。他也不是个傻子啊……凝望着尊敬的师长那寥落的背影,洛里捂着胸口,心脏难受到无以复加。 邓布利多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回头,他只是默默地背对着空旷寂寞的房间,轻轻晃动着两只悬空的脚。 “您觉得……”洛里艰难地开口,“明天开始的大会,会是一场公正的审判吗?” “你觉得呢?”邓布利多轻轻巧巧地原话奉还。 洛里很想说种种迹象表明,审判大会真就如愣头青穆迪所言,是一场徒有其表的认亲大会,他或许该去提醒露一声,届时留神注意现场有“alliance”埋伏的三百黑巫师,只待格林德沃一声令下、盖尔·纳什摔杯为号什么的。 但他又想起昨天那场轻松又怪异的分别。乍一看盖尔·纳什只是去儿子儿媳2家里小住几天,但实际上……洛里看见了,西弗勒斯·斯内普的眼睛里有泪,在阳光下飞快地一闪而过。 是啊,他怎么可能不认识?他不像穆迪,出色的实战能力足够碾压平平无奇的成绩,他是学院派傲罗,像他这样的谁没翻来覆去地读过几十遍西弗勒斯·斯内普的书呢? “你信不信,如果我脚上这只靴子掉下去。”邓布利多似乎完全察觉不到他的纠结与痛苦,“我会在它落到谷底之前幻影移形接住它、再幻影显形回来。” 第236章 他洋洋得意的语气像个小孩子,至少比穆迪小。大概这就叫“追忆青春时光”吧? “厉害。”洛里干巴巴地说,“怎么做到的?”不然他还能怎么说? “你看看你!”邓布利多终于忍不住失笑,他转过身,腿一迈就跨过了高栏,站起来仍是那副顶天立地的模样,“你就不能问一句你爱听的吗?你明知道我的答案不会让你痛快。” “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洛里虚弱地问,看着这样的邓布利多,他又觉得该相信他。 “熟能生巧而已!”邓布利多开心地大笑起来,绕过洛里的沙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先去帮你值班,傲罗先生,离开前记得关门关窗,晚上要有风雨。” 翌日,审判大会如约召开。 被捕的黑巫师按照其重要程度依次受审。在纽蒙迦德堡连个房间都没混上的小喽啰几乎没什么人证物证需要准备,最硬的证据是当庭施展的魔杖闪回咒。如果这位黑巫师比较精明,或者又不是个急性子,喜欢迂回地杀人,魔杖里抓不着任何恶咒,那就只好“证据不足,暂行扣押”了。 鉴于巫师的特性,无论是大规模袭击还是小分队暗杀,都很难留下人证物证。“alliance”良好的组织性保证了每位成员都有打扫战场、坚壁清野的硬习惯,人证么,要么死了,要么被当时的记忆注销指挥部处理了嘛! 也有没死赶来作证的,大多是各国精英傲罗或民间抵抗组织,比如英国的“凤凰社”——大多数情况下身兼二职,就像洛里他们的大领导忒修斯·斯卡曼德,还有那位波尔蓬缇娜·戈德斯坦恩女士,就算是战友,这二位是不是也太熟了? 洛里陪站了一上午,塞了两耳朵的“证据不足,暂行扣押”。他有些沮丧,就听穆迪愤愤和露吐槽:“我说,如果黑巫师一定不可避免的话,干脆来个、来个——那种!” 他比了个姿势,如果麻瓜看见了大概会恨不得扑上来一人一块石头砸破他的头。但洛里和露都很理解——有醒目的、清晰的标记,统一的制服与手势,嚣张跋扈毫不低调,骇人听闻的集中营与战俘营说搞就搞,恐怖得丝毫不加掩饰。 格林德沃扶持了这样一个人,偏偏他自己不是这样的人。只能说,他还是更恨麻瓜一点。 露幽幽地叹了口气,以洛里对她的了解程度——最近三年一共就他们三个新兵——她大概有一些很不傲罗、但很中肯的话要说。 比如杀人要勇敢一点承认啦之类的,最好留下什么独一无二、轻易弄不出来的特殊证据,免得误伤,也能保证所有成员共享罪孽,只要确认身份就能扔进大牢关到死,或者干脆和摄魂怪火辣热吻。 露瞥了他一眼,大概是看到他脸上那不赞成的表情了,硬是话到嘴边又憋回去了。 “下午什么安排?”穆迪问。 “暂停审判,大概邓布利多他们也料想不到会这么不顺。”洛里耸耸肩,“开会去了。” 和麻瓜相比,巫师的司法体系相当不完善,毕竟从梅林的时代算起到现在,也没遇上过需要动用“律师”这种高端职业的复杂案情。通常来说,各种各样的魔法契约与誓言能解决大部分民事案件,刑事案件如果抓不了现行……所以冤假错案与“不了了之”就多得离谱,就像今天上午。 洛里作为学院派,浅浅了解过麻瓜法律,顿觉“威森加摩”和真正的陪审团制度相比,只能算是半拉“贤人会议”——早该退出历史舞台了。而纽蒙迦德堡的这场审判也不过是威森加摩扩大版,洛里不知看了多少趟男女巫师穿梭往来,一会儿下去和本国魔法部司法部门同事坐在一起充当控方,一会儿又披上袍子当陪审团举手表决。 就这样,竟然还是产生了无穷多的“证据不足,暂且扣押”。 洛里想起西弗勒斯·斯内普在《黑魔法防御导论》里写过的一句话。那是一篇不长的小文章,但每一句都浓缩了著者超凡脱俗的语言艺术,只有一句话被标注为引用自一位麻瓜诗人:“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3 其实依洛里来看,很多人早就已经失去耐心、不想再继续“高尚”了,奈何谁都不愿做第一只卑鄙的出头鸟,只好咬牙苦忍。 审判进入到第四天的时候,“认亲大会”终于到来,但又不是穆迪想象中那样。 彼时被告已然“升级”为亨利埃塔·费舍尔这种级别的得力干将,审判日程也延得更长。分队长都是有数的,有一些真的是凶名赫赫,比如派瑞·克莱因,两年前死于一场猝不及防的麻瓜矿难,但一些公认行事绵软的,却爆发出了惊人的韧性,比如苏珊娜·“苏茜”·道格拉斯,至今仍未归案,据说就是她一手组织起了“alliance”残党的疯狂反击。 因此,更多的“非官方”证人出现在了庭审现场,洛里也终于摸清了一些人和一些人的亲戚关系,只能说这不是“认亲大会”,这是通过姻亲联系起来的某d开头、s开头和g开头家族4大联欢。 虽然荒谬,虽然无稽,但洛里实在是觉得,和国内那群神神叨叨、不知所云只会装■的一群人相比,还是这样的家族更高贵一些。 第127章 1945·无耻之徒(三) 审判如火如荼地进行到第三周,终于迎来了盖勒特·格林德沃与盖尔·纳什的第一次开庭。 盖尔·纳什气色不错,她特意换了一条怪模怪样的无袖紧身及地白色长袍,长发蓬松地披在肩头,竟然平白地增添了一种柔弱凄楚的意味——说她是草菅人命的女魔头吗?洛里奉命来押解她上庭,开门一照面,下意识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怎么了?”盖尔·纳什茫然问道。 “袍、袍子很好看!”洛里结结巴巴地说,他其实一点儿不懂这些,但这大半个月他早就和盖尔·纳什混熟了,到了今天这地步,他实在是…… 可之前那些招供的黑巫师——有,但是极少——不乏有人真的说出了那句“我们奉纳什小姐的命令”。 “是吧,它一直是我衡量身材的标杆。”盖尔·纳什颇为自豪,“人到中年就发福走样什么的,不符合我作为一个娇妻的自我修养。” 什么?她说什么?洛里感到有些窒息。盖尔·纳什入狱第一周就吃上了她想吃的“油炸蝉蛹”——原来那个发音古怪的外语单词是这个意思——随包裹寄来的便条上只有一行字,负责审查的洛里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谁的字:“就是该晚上去捉。” “火有点大了,一尝就是阿利安娜做的,我认识这么多人里就他们夫妻俩爱吃那个牌子的核桃油。”女魔头用手拈着、一个个吃,分给洛里但他不敢要,“你们魔法部也真是,首席傲罗排队排了半辈子、也排不到一只属于自己的小精灵,他弟弟的香火情也不管用?再排不着别排了,退休了从头学吧,反正我看阿利安娜这份工是要干到老死的,跟她哥一毛一样。” 洛里已经麻木了,习惯了,看淡了。 所以他一不留神说出了那句即将在各国傲罗办公室流传半世纪的名言:“是啊,我真羡慕您的丈夫。”1 “噗!”一声喷笑从身后传来,穆迪和露押解着格林德沃从走廊上经过,露的表情不忍直视,穆迪还在loading,而格林德沃,他笑得几乎站不住。 自从输了决斗,盖勒特·格林德沃虽然仍维持着绅士风度,但整个人不免陷入到了某种郁郁寡欢的低沉状态。盖尔·纳什一会儿要玩旗语,一会儿又要吹小号,穆迪被她烦得斑秃,邻居格林德沃都没半点儿反应。 不过昨天晚上,洛里去交班,却看见邓布利多在通向塔楼的螺旋梯前席地而坐,头抵着封死的门,似乎已经睡着了。露执一条毯子在旁边踌躇,洛里摆摆手,两人又蹑手蹑脚地回来了。 然后格林德沃就好了,呵呵。 完全石化的洛里同手同脚地被盖尔·纳什拨拉到一边,她走出来上上下下地看了老上司一眼,点头笑道:“哟,刮胡子了?” “绅士的基本素养。”格林德沃谦虚颔首。 “还修了鬓角、眉毛和鼻毛。”女巫的眼神犀利狠辣,“我怀疑你下面是不是也剃了个心形,忙活到半夜吧?” “噢噢噢噢噢二位!”露吓得都结巴了,“我们阿拉斯托刚刚成年没多久,二位见谅、见谅……” 洛里望着楼梯口闲适惬意聊天的两人,忽然前所未有地坚定起来:盖尔·纳什一定犯下过那些罪行,她就是个草菅人命的女魔头。 这里面不存在丝毫隐情、冤情与私情。 洛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敲响了通往审判庭的大门。哪怕隔着厚厚的一扇门,他都能听见门内如波浪般泛起的涟漪。 “肃静。”主审法官敲了敲小锤,“传被告盖尔·纳什、盖勒特·格林德沃到庭。” 洛里与穆迪合力将门一推,一刹那全场沉寂。 “女士优先。” “本来就该我先。” 第237章 盖尔·纳什将行,忽然又有点踌躇。 “又怎么了?”穆迪颤颤巍巍地说,他都能看见门内领导们杀鸡抹脖子地冲他使眼色了,这是干嘛呀,门开了不往里走了?你当是麻瓜进教堂前突然悔婚吗? “变个东西给我拿着!快点!”她急急地伸出手来,“这袍子没口袋!我又没魔杖!我总不能甩开两只手、大步向前迈吧?” 露看了看她修身开衩的长袍和纤细的鞋跟,满脸了悟:刚刚她下楼梯时,一手拎着不便的下摆,一手搭在洛里的肩膀上。 仓促之间,她也没什么想法,好在这个咒语已经简单到刻在他们脑子里了:“鲜花盛开!” 于是盖尔·纳什捧着一大束垂落如瀑布的粉白蝴蝶兰,昂然入场。 还真挺像个新娘的,洛里都不敢押着她了,怕占人家便宜。可他一缺位,被告立即就有些麻爪,她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面对着一模一样的三个席位不敢落座。 “咳!”主审法官清了清嗓子,使了个眼色。 洛里悄悄贴边溜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被告与主审法官的眼神交流告一段落,他心累地叹了口气,默默站到盖尔·纳什身后,像个保安——而女魔头安然端坐,又活像是来参加儿子婚礼的。 格林德沃进场的时候就低调多了,或许是他明知重头戏不是自己,或许是他真的……在某些事情上问心有愧。总之,他表现得像阿不思·邓布利多只是一位普通的宿敌,而不是妻子(划去)其他什么关系。 从头到尾,他们之间都没有多看对方一眼。 洛里一颗心忽上忽下,终于在他看到从来都空置的辩护席上翩翩然站起一位金发碧眼、烈焰红唇的美丽女巫,优雅地向法官与陪审团欠身致意时,完全沉到了谷底。 “我是纳什小姐的辩护律师,菲利帕·霍金斯。由我全权负责纳什小姐的无罪辩护。” “那我呢?”满庭无声之中,有人插嘴,“不管我吗,盖尔?” “您?”菲利帕目光一转,“得加钱。” 盖尔·纳什面无表情,唯有颤抖的嘴唇暴露了她正在强忍笑意。 洛里翻了个白眼——作为决斗的输家,格林德沃的个人财产都归邓布利多所有(emmmm……);作为被公诉的罪犯,“alliance”的财产都充公了啊! 法官不得不又挥动他的小锤,催促公诉人赶紧起来走流程——公诉席上坐满了人,这女魔头怎么天南海北、满世界地犯法? 于是经过一番友好推让,一位张嘴就是浓浓南欧味儿的男巫站了起来,指控盖尔·纳什一手造成了1908年的墨西拿地震。 菲利帕·霍金斯噙着一缕程式化的微笑,等着他上证据。 意大利男巫卡了一下,出示了两张干巴巴的纸:喽啰a的证人提到,喽啰a随口说过一句“纳什小姐去了一趟意大利,墨西拿就地震了”。 “我在家喝了口水,元■就往东海岸扔了颗■弹。”菲利帕眼睛都不眨。 第二张纸是“alliance”意大利分部的成员,承认在地震前三个月,接到了总部关于纳什小姐的接待通知,但他也承认,纳什小姐就是请他们全体吃了顿饭,然后就自己玩得不见人影。 “我在纽约喝了口水,■首就往东海岸扔了颗氢■。”菲利帕呆呆地说,简直是在故意装傻。 意大利巫师泄气地耸耸肩,老老实实又坐了回去。他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甚至都不相信——邓布利多通知他们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如果巫师单枪匹马能掀起一场如此浩大的地震,那他现在就投了“alliance”!但邓布利多也不能提供更多的证据了,他只是表示“隐隐约约有听说”。 下一位代表更加没底气,他指控盖尔·纳什进行非法的黑魔法研究,最终导致他们损失了无人区里的几千棵树,但得到了一片湖。 “学术研究没有正义与邪恶之分。”菲利帕彬彬有礼地说,宛如一位语重心长的的老师,“否则f·d·r怎么不去捅奥本海默两刀?”4 一位黑人巫师慌慌张张地站起来,低着头狂翻笔记本。“你是证人。”陪审团一位女巫提醒他,“一会儿下去站中间作证的。” “噢噢!”黑人巫师又坐回去了。 “所以现在是中场休息吗?”菲利帕失笑,“法官阁下,我申请为纳什小姐拿一双拖鞋,她为了能以最好的面貌见到她的爱人,穿了一双极其不舒服的高跟鞋——毕竟在过去的二十二年里,他们没有一天分离。” 陪审团与公诉人面面相觑。 “噢得了吧,霍金斯小姐。”盖尔·纳什友善地提醒她,“这招对麻瓜法官有用,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比你更明白、我究竟是不是一位娇软柔弱的无辜女巫。小心用力过猛,让他们觉得我是个变态。” “抱歉,纳什小姐。”菲利帕从善如流,“我辩护的原则一直都是:从不问当事人是不是真的做过。” 天啊,这是请了个讼棍?洛里摇摇欲坠。 法官示威般地扬起了他的小锤,还有些躁动的法庭顿时安静下来,唯有格林德沃微微一笑。 “因不可抗力因素,事发国相关单位已无法到庭,暂由英国魔法部麻瓜应急对策司驻唐宁街高级专员阿奎纳斯·普威特代为提起公诉。”法官临时说明了一下,拥挤的公诉席上茫然地站起一位发顶略秃的中年男巫来,一份材料被简单粗暴地塞进他手里。 “照着念就行。”他的同事忒修斯·斯卡曼德低声嘱咐。 洛里有些愣神,实在不明白是什么“不可抗力因素”导致整个魔法部派不出一个会写材料、念材料的闲人,但随着普威特声音逐渐颤抖、其他人表情也逐渐失控,洛里简直—— 他低头瞥了一眼小小一只坐在扶手椅里的盖尔·纳什,只觉得一阵恶寒。 “尽管缺少恰当的公诉人,但还好我们有许多证人。”主审法官耐心等待大受震撼的普威特颤颤巍巍念完稿子,“传污点证人奥托·冯·霍恩洛厄到庭作证。” 另一扇门悄然打开,一位理应和格林德沃年岁差不多大的男巫缓缓走进来。他的头发已然十分花白,骨架子不小,但整个人却又瘦又佝偻,单就精气神来说,他简直能当在场所有人的爷爷——通常只有一百三十岁以上的老人才会呈现出这种冢中枯骨般的精神面貌。 “天啊!”盖尔·纳什惊讶极了,她一度站了起来,双手扶着齐胸高的围栏,“奥托,你还活着!” “托二位的福。”奥托的目光毫无感情地从盖尔·纳什脸上滑过,但却一直拧着脖子,不敢去看格林德沃。 “介绍一下你自己。”首席傲罗捅咕了代理公诉人一下,后者如梦初醒,连忙念台词,一边念、一边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注视着盖尔·纳什。2 “我从1900年开始追随格林德沃先生,我在的时候,文达·罗齐尔还排不上号。后来我被调去跟随盖尔·纳什,全权负责在东方的一切事务。” “什么事务?说得具体一点。” “把一些装置安放到她指定的位置,有的在海里,有的在山里。” “什么样的装置?” “我不知道,是她自己做的,像个金鱼,每天会吐泡泡,我们只需要记录下泡泡里的数字,每周、每月、每年汇总起来,报给伦敦。” 菲利帕貌似认真地听着,但按照某种节奏依次敲击的手指暴露了她的无聊。“我建议你多说点,证人先生,你有没有什么更‘邪恶’的内容?”她屈起手指比了个引号。 “我相信那些数据是有关于大地震的,她后来还给了我们一个公式,套进去算,会得出一个数字,那是距离地震开始还有多久,单位是月!” “所以本来就有一场地震,这关我们纳什小姐什么事?”讼棍伸出指尖血滴般鲜红的手,隔空点了点听得入神的意大利巫师。 “还有一个咒语!”奥托又想起一件事来,“还有一个咒语……每天都要念,就对着她放装置的地方,把魔杖尖插进土里或者海水里。” “还记得吗,是什么咒语?”菲利帕满脸同情,“其实以您的精神状况,强要您作证是不人道的。” “在她掌心纹着!是她在非洲学的!”奥托终于被她刺得破了防,他吼起来,像一头病入膏肓的老牛,“你们看她的手!”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向被告席看去,甚至包括格林德沃。盖尔·纳什也十分配合地将双掌掌心示于人前,右手洁白无瑕,左手的确纹了一行字。 洛里义不容辞,可他凑近一看,旋即尴尬地后退了半步。 “是我爱人的名字。”盖尔·纳什心平气和地说,“秀恩爱是异性恋的天赋人权。” 法官就好像没听见一样,他看向公诉人,寄希望有人能从之前的某份口供里找到那个咒语,但所有人都让他失望了。 “好吧!”法官无奈地继续敲锤,“我们还有一位证人能提供那个咒语的准确版本。” 第238章 通道内的小门再一次打开,先前只是出现在女巫手掌心的名字,这一次活生生地走进所有人的视线。 “早上好,西弗勒斯。”盖尔·纳什快活地和他打招呼,“昨晚睡得怎么样,我记得你认床。” “我不认床。”证人走到半截,毫无预兆地停在被告的围栏前,“啊,没错,我认床。” 洛里心里暗道不妙,不知道该不该大吼一声“这里不准秀恩爱”,但两人顶着来自阿不思·邓布利多的灼灼目光,也只是隔着围栏互相拉了拉手而已。 法官的小锤蠢蠢欲动。 “他是不是不行了?”格林德沃幸灾乐祸,“他就没给自己弄点药?” 小锤猛敲! “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吧!”盖尔·纳什恶狠狠地说,“我怀疑你那■儿都要长蜘蛛网了!” 小锤被施加了一个“声音洪亮”,震耳欲聋的“梆梆”声在层高十分豪横、曾经是城堡大厅的审判庭中回荡。 “证人提供证词。”主审法官匆匆催促,“回到你自己的位置!” “纸质材料已经提交。”新证人不耐烦地说,“那里太挤了,我不和叛徒站在一起。” 难道你就不是?洛里难以置信,但证人和被告携手而立,对视时彼此的眼中都有笑意,显然有什么心知肚明的默契在那里——算了,他跟着瞎急什么! 公诉人们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地翻,洛里有些尴尬,正想不动声色地离他们远点,就听到新证人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洛里·麦金农和露·麦金农,没错……” 他心里一荡,怎么回事儿? “……灭门。”3 这个词很可怕,但洛里无暇细思,他满脑子都是某个模糊的、梦幻的场景:露提笔署下自己的姓名,落款是“露·麦金农太太”。 天啊!这、这太……天啊! 洛里面红耳赤,他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很想去问一问那位德低望重的著名学者、常年旷工的凤凰社战士:是要给他和露做媒吗? “找到了!”一声惊呼,懵懵懂懂、全然不在状况内的黑人巫师旋即被赶下了台,跑去和叛徒站在了一起。 “这是我们那的咒语啊!”黑证人捏着刚拿到的证词,满脸惊喜。 “拿来做什么的呢?”菲利帕笑问。 “打猎。”黑证人诚实地说,“想吃肉了我们就用这个,动物很敏感的,过几天我们就会迎来一场小规模的迁徙,这种时候抓黄羊什么的,比较好抓。” 菲利帕挑了挑眉,笑而不语。 “请问三号证人!”眼见得代理公诉人普威特还在为新证人——大概就是二号证人——与被告的复杂纠葛而震惊,洛里的大领导不得不一把将人薅开,自己以身相代,“这个咒语的原理是什么?是否通过对大地造成刺激、继而影响到动物?” “差不多吧!”黑证人挠挠头,“说实话我没想过,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有可能。” “抗议!”菲利帕立即举手,“控方在诱导证人!” “抗议有效。”法官敲敲小锤,“限你方一月内提交斯瓦希里语魔咒专家出具的证词。” 公诉席上立即有人快步走出,菲利帕盯着那人的背影,微微一笑:“你们常常打猎吗?” “上学的时候经常,那时候饿得快,变动物也更消耗体力,万一再变个大型食肉动物,天天饿得眼睛发绿,我们那条件一般,不能和英国比。” “噢,那贵国经常地震吗?” “诶?不啊!”黑证人茫然一时,“啥玩意儿是地震,印象里一次都没有。” “那我想请问一号证人,你们每天念完咒后,能明显感受到大地的震动吗?” “不能。”奥托冷冷地说,“什么都没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大家甚至怀疑自己根本没掌握那个咒语。” “那你们这么多人一齐每天念咒,一共坚持了多长时间?” “十年,或者十一年,我记不清了。” “直到地震来临前的最后一刻吗?” “不是。”奥托神情更难看了,“我们大概提前一年就停下了。” “我这里有一张表,是大地震之前的十五年间、本岛所发生的所有小规模地震清单。请问一号证人,其中有哪一场是明确发生在附近的装置念咒之后吗?” 所有前来作证的证人都立下了牢不可破的誓言,绝不能做伪证、更不能避重就轻,必须发自内心地说实话。因此奥托的神情扭曲了一阵儿,最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我不能确定。” “也就是说,”菲利帕无辜地摊开手,“就算我们验证了咒语的原理,也没有人能证明,咒语与地震之间存在明确的强联系咯?” 第128章 1945·无耻之徒(四) “请看第一号证物。”忒修斯·斯卡曼德不甘示弱,“盖尔·纳什是一名麻瓜地质学学者,证物是她出版的毕业论文《关于板块构造学说的猜想》,这篇文章仍被认为是该学说的渊薮。而在论文中她用来划分板块的依据,就是板块交界地带地壳运动格外活跃,因此地震、火山喷发都极为频繁。因此我们合理推断,盖尔·纳什具有过硬的专业知识来推测出,日本将有一场大地震。” “您上过麻瓜大学吗?”菲利帕心平气和地问,“我上过——我可以明白地告诉您,哪怕到了牛津、到了我母校这种程度,本科生的毕业论文也远远不足以匹配您口中的‘学说渊薮’的高地位,或者直接白点说吧,那就是屎。” 她也随之拿出了证物:“而且,纳什小姐在校五年,每一门课都是低空飞过,甚至还被校监约谈。二号证物,盖尔·纳什的成绩单,请各位查看。” “罗伊娜·拉文克劳会为你羞愧的。” “真的很难好不好?”盖尔·纳什愤愤不平,“那些课大多数都和我要学的知识没什么关系!” 洛里一时咋舌,这显然意味着:1.盖尔·纳什真的是个学渣,2.她确实是有目的地进行了这门学科的修习。 但那又怎么样呢?菲利帕·霍金斯说得没错。 三号证人鞠了一躬,下去了,女魔头有些依依不舍:“你也要走吗?” “我在这里陪你。”二号证人堪称温柔地说,洛里觉得他但凡写书、上课、开讲座有此时的一半平和,那此人在巫师界的地位绝对不会亚于邓布利多,“坐好。” 盖尔·纳什点点头,单脚立着,另一只脚将扶手椅勾到围栏边,乖乖地坐下了。两人的手一直牵着。 庭审又陷入了停滞,因为一号证人奥托·冯·霍恩洛厄的脑筋是真的不够灵光了。和年富力强的同龄人相比,他老得如此迅速而明显,洛里有些好奇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她还让我们取代上层社会的一些人,首当其冲的就是皇帝。”奥托慢慢地说,“她来了以后,用夺魂咒控制了皇后与皇太子妃……她就是西园寺直子。” “由于事发国所有文字资料都已湮灭无存,以下我所提到的内容来自该国原殖民地及邻国提供的版本。”菲利帕显然早有准备,而且很有条理,方方面面吊打人多手杂的控方,“那么我的第一个问题是,西园寺直子是谁?” 奥托一滞。 “我不知道……”他喃喃地说着,有些绝望,“我一直请求她前来日本坐镇,她一直拒绝一直拒绝……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收到总部的消息,说纳什小姐已经登船了,让我做好准备……后来我伪装成她的侍女,她以‘西园寺直子’的身份成为宫廷女官。” “关于这件事的补充说明——”忒修斯连忙站起来,嘴巴说着,眼睛和手还在乱翻,直到身旁的同事递上他想找的材料。洛里望着桌子堆成山的各种证词与证物,不由感到一阵庆幸:当法警怎么了,就是腿脚累点,他要是被拎去做文书工作,估计要被骂成狗。 “陪审团”里有人“咳”了一声,忒修斯只好拎着材料跑下去叛徒身边站好。 “关于凡尔赛事件的补充说明——”他清了清嗓子,“彼时纳什乔装潜入麻瓜正在开会的凡尔赛宫,以英国首相的名义一手炮制了所谓的‘大转弯’,与她同时取代法、意首脑的‘alliance’成员至今在逃。有时任首相的亲笔证词,但遗憾的是,他已经无法亲自前来作证了。” “所以呢?”菲利帕气定神闲,“西园寺直子与凡尔赛有什么关系吗?” “或许没关系。”忒修斯从容应答,“只是增加一条罪证,毕竟一号证人当时远在万里之外,法国的事他不知情。” 他鞠了一躬,回到座位上。这一桩似乎没得洗,巫师利用魔法插手麻瓜社会为自己谋私利,这种事屡见不鲜,何况纳什为了维持魔法的威慑,并没有让倒霉的首相忘记此事,反而让黑暗持续笼罩着某个高级小圈层,长达几十年。 洛里想起自己刚考上傲罗那年,某一天首相官邸忽然从里到外变得一片漆黑,像被无聊的闲人闯进来里里外外细细涂了一层黑漆,所有的植物都枯萎了,再也长不出新芽。 第239章 整条白厅街乱成了一锅粥,前首相(应该就是首席傲罗说来不了的那位)吓得旧病复发,半个魔法部被紧急薅了过去,最后还是首席傲罗见多识广,先将乌漆嘛黑的颜色恢复了过来。 但是土地真的没法子。洛里当时也挤在首相办公室里,紧贴墙根的小角落,一边听着油画絮絮嫌弃他该换洗制服长袍了,一边望见首相从书桌上拎起一份文件,显然是近来放在手边常常翻阅的。 “幕僚室给我的。”他直接递给了部长,两人关系好像还不错1,“建议我注意来自远东的威胁,最好提早布局,就像我们对中东做的一样。” 部长还没看几页呢,首相就一把夺了,抬手扔进熊熊燃烧的壁炉里。 “给她传个话,告诉盖尔……我知道你们一定能做到。”首相恳切地握住老伙计的手,“就说无论如何,看在曾经共事的面子上,先让我们将眼下的难关渡过去。” 当天下午,市政的园艺工人来为首相花园换了一些新土;第二天凌晨下了些小雨,首相的窗前长出一排细细的天竺葵绿芽,像“跳舞的小人”那样拼成一行字: 别怪我事先没有警告你。2 被派去给首相拔草的洛里表示,首相还挺坚强的,换他早就吓得辞职了。 “我注意到您还有一页,为什么不念呢?”菲利帕望着刚刚回到座位上的首席傲罗,“控辩双方的证物都是同步的,恰好我这里也有一份口供,我来代劳吧——‘我控诉盖尔·纳什谋杀内阁成员e·d·a·斯文顿’,这不是罪证吗?怎么不念呢?” 首席傲罗尴尬一时,他站起来,硬着头皮说:“经过核查,我们在前首相的大脑里发现,的确是麻瓜先设下圈套、埋伏纳什想杀她……” “陪审团”里传来一阵骚动。洛里知道他们,这些人如今高高在上地束手坐在这里,有几个是真心对麻瓜爱得深沉?他们选择联手对付“alliance”,也不过是因为输了就要屈膝臣服于格林德沃的控制,手里的权柄要被分薄,治下的巫师会被洗脑带走,没人甘心情愿当个没实权的傀儡。至于麻瓜……洛里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连他都觉得麻瓜很烦,天天打来打去,产生无穷多的事务。 所以忒修斯·斯卡曼德选择隐去这段,所以菲利帕·霍金斯一定要揭破这段:看看吧,麻瓜就是这样一种反咬一口的东西,政客的虚伪大家谁不知道谁啊?这证词难道可信吗? “抗议!”菲利帕再度举手,“这不公正!” “抗议有效。” “让我们回到东方来吧!”菲利帕大状一秒变脸,“据我所知,彼时的皇帝重疾缠身,甚至已经无法应对一些礼仪性公务了,对吗?” “……对。” “所以说,纳什小姐为那个国家提供了一位年轻强壮、头脑清晰的统治者,这难道不是一种造福吗?还是说,她又借此牟利了?” “……她推行了一条很严酷的征税法令,将大多数侨民都赶回了中国!”奥托眼睛一亮,“这难道不能够佐证吗!” “这是基本的人道主义关怀,纳什小姐有一半中国血统,这么做无可厚非。至于她为什么不提醒旁人,先生,纳什小姐是一位女巫,而不是圣母玛利亚——否则中国大可以宣称圣城耶路撒冷自古以来就是他们的领土,毕竟上帝的母亲和上帝的弟弟都是中国人。” 洛里大震惊,麻瓜上帝还有个中国弟弟? “等等。”法官敏锐地发现了一个盲点,“被取代的麻瓜皇帝呢?” “死了。” “谁动的手?” “我。” “被告向你下的命令吗?” “不是!”奥托暴躁起来,“她不管这些!她从来不管善后!” 洛里共情了奥托一秒。 菲利帕·霍金斯发出一声谦虚的嗤笑,通常这代表着一场小胜。 “夺魂咒。”陪审团里有人提醒。 “请求现场展示闪回咒。”菲利帕不慌不忙地说,“虽然那两根魔杖都有二十多年没用过了,但究竟是什么高级闪回咒能追溯到1919年左右,我拭目以待。” 那还展示吗?证物保管员人都站起来了,只好用眼神无声地请示领导。 试试吧,他领导不报什么希望地抬了抬下巴。 坏消息:夺魂咒确实找不着了,但好消息是,找到一个阿瓦达索命咒!不过看看辩方律师那副看都不看、气定神闲的姿态,就知道她肯定还有话说。 “其实我不明白纳什小姐到底有什么必要施夺魂咒,因为彼国的皇后与皇太子妃只被期待以两个职能:‘美丽摆设’和‘生育机器’,事实证明她们连最起码的美丽都做不到。或许,‘西园寺直子’的形象是一位颠倒众生的尤物,为防止不必要的攀比心与嫉妒心影响大局,她选择用夺魂咒——是这样吗,一号证人?” “不是。”奥托咬牙说,“那是个很有亲和力的、很有民族特色的女性形象,就像女儿与姐妹。” 菲利帕摊了摊手,那意思是“你看吧”! 洛里听到二号证人问盖尔·纳什:“所以你为什么?” “以防万一啊,人心隔肚皮嘛!”女魔头晃了晃搁在大腿上的花束,那玩意儿挡住了她的肚子,“我刚刚被斯文顿背刺,看谁都像二五仔。” “让我看看,噢您还控诉……哇哦!盖尔·纳什对麻瓜航母‘简妮·布兰登’号编队全员施加大规模夺魂咒……请问格林德沃先生,您能做到吗?” “这时候想起我了?”格林德沃隐晦地翻了个白眼,“我做不到,有接骨木魔杖也不行。” “我这里向法庭提交了一份由美国魔咒大师、伊法魔尼在职教授尤拉莉·希克斯女士提供的证明,她认为这种规模的夺魂咒至少需要五十个与纳什小姐同等水平的黑巫师。而一号证人却认为这是纳什小姐单枪匹马造成的。阁下,我认为一号证人已经不再具备足够清晰的头脑与意识出庭作证,在一号证人与纳什小姐有私仇的情况下,他的证言可信程度并不高。” “我还没老糊涂!”奥托愤怒地挥舞起拐杖,他是污点证人,上庭前难免要没收魔杖的。 主审法官回头与同事们商量了几句。 “由于双方信息不对等而造成误会,这也是可能的。”邓布利多宽容地说,“被告,对于麻瓜航母一事,你如何解释?”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大转弯’里签下的条约并没有废止,根据条约内容,麻瓜海军本就有义务提供保护、反击与威慑。首相知道我没死,猜也猜得到我的目的,我要他做什么,他不敢不做。他们曾许诺我一个‘远东总督’,当时我没要,后来反悔了,就这样。” 盖尔·纳什拉了拉与二号证人相握的手,笑道:“当时他也在场,就是‘远东总督’的时候。” “确实。”二号证人言简意赅。 “陪审团”里一阵窃窃私语。所以这根本就是一轮迟迟不能成交的利益交换,纳什胃口大,麻瓜不舍得,双方反复扯皮、亮肌肉,最终麻瓜不得不妥协,原先的价码如数奉上,还搭上了“大转弯”。 巫师眼里的超大规模夺魂咒,只不过是影子总督在行使她的权力。 搞什么非洲魔法又是数据又是装置的,根本看不懂,要说政治,那高台上这群人可就不困了啊! “下一项。”盖尔·纳什解释完毕,轻轻抬了抬下巴。 主审法官回头清点了一下人数,愕然发现大部分人甚至很能共情被告——与麻瓜的交往日逐增多,所有人都发现了他们有多难缠,但盖尔·纳什打赢了一场与麻瓜的拉锯战,过程或许不够漂亮,但她踩着麻瓜的头教他们做事,麻瓜甚至没有在证词中多提一个字。 这似乎是一条新的出路——怎样和难搞的麻瓜双赢呢?像格林德沃那样的零和博弈,注定是没戏了。 “裁判庭无异议。”法官敲敲小锤,“证人注意控制情绪,如果你害怕遗漏,可以提取先前录好的证词辅助思考。” “那个糖……”奥托颓然又嘶哑地说,“糖里有东西。” 洛里看见盖尔·纳什忽然扯了扯二号证人的袖子,二号证人就给证人席也变了一把扶手椅。庭上看见了,却无人拦阻,他征询般地看向首席傲罗,也只获得了一个几不可见的摇头。 唯独被照顾到的一号证人不肯领情,他轻蔑地看了看那把椅子,反而挪得更远了些。主审法官叹了口气,洛里都没见着他怎么碰手边的魔杖,伴随着“膨”的一声,另一把更蓬松柔软也更匹配证人个头的高椅出现在一旁。 证人依旧不坐。他甚至鄙夷地“哼”了一声。 “算我的。”忽然有人说。 证人浑身一颤,他几乎是难以置信地想回头,可是又不敢。 “坐吧,奥托。”格林德沃又说,“多少年了,我们几个坐在这里,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alliance”内部生态可真够怪的啊,洛里心想。 第240章 等心情激动的证人终于停止啜泣,辩方律师才又开口:“什么东西——奶油夹心吗?” “我不知道。”证人不得不又一次承认,“某些有毒的东西,别忘了她的丈夫是谁——” “抗议!”菲利帕立即举手,“我的委托人与纳什小姐,无论在麻瓜还是巫师社会中,均无符合法律的婚姻关系。尽管他们以夫妻名义共同生活,但按照我的委托人原籍所在国即英国未颁布的《婚姻法》草案来看,双方同居未满四年,不构成事实婚姻;按照奥地利——刚独立的麻瓜政体还没来得及颁布相关法条——前宗主国的《婚姻法》,没有举办仪式、也没有在有关部门官员面前自愿宣誓的夫妻,至少需要同居五年以上,才能在法律上获得等同于合法夫妻的地位。所有的一切,我的委托人与纳什小姐都不符合。”3 什么她的委托人?洛里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假撇清!”格林德沃也冷笑。 洛里不明白他有什么好笑的,他想撇清还撇清不了吧?压根没人怀疑啊!连其他“alliance”成员都看淡了,或许也是心灰意冷了,连一位检举主审法官的都没有。 “不,盖勒特。”盖尔·纳什正色转过头来,“他们可以说我是蛊惑引诱正道人士的邪恶女巫,但不能说西弗勒斯是与我同流合污的黑巫师。” “如果他是被魔杖架在脖子上逼着来作证的,或许我还会礼貌性地感动一会儿。” 洛里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作证!是!每位!公民!当尽应尽!的!义务!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啊!干他们这行儿的最讨厌大言不惭的法盲了!人家好歹只是“作证”,顶多是爱情与道义无法两全,你可是真刀真枪明晃晃地“做对”啊,几十年啊! “你把那封信排在第几号证物,法官阁下?”盖尔·纳什忽然扬眉一笑。 “最末一号。”法官摇摇头,“我想现在并不是拿出来的好时机,它究竟能证明什么,还未可知。” “什么信?”二号证人忽然将被告猛地一拉,盖尔·纳什半个身子都被迫压在了围栏上,“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再没有瞒着我的事了?” 辩方律师吓得差点儿要举手,待看清是内部自相残杀,她毫不客气地翻了个流利的大白眼。 “我写信、寄信都在你眼皮底下啊,你问给谁寄,我说邓布利多,你忘啦?这根本不能算!”盖尔·纳什拼命把自己往后拔。 “没有的事!”二号证人现在看上去非常可怕,他看上去比洛里这些日子见过的任何被告都更像一位陷入绝境的黑巫师,“我记得这些年来的每一天,盖尔,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盖尔·纳什却只是微笑。 “如果再来一次却还和从前一样,那‘重来’又有什么意义?我让科克沃斯的每一个孩子都不必做‘西弗勒斯·斯内普’,难道还会让‘西弗勒斯·斯内普’本人重蹈过往的覆辙吗?你从前想要却没能得到的一切,我都会为你捧来。” 洛里听不懂,但洛里大受感动。他扫了一眼庭上,发现法官和首席傲罗也是差不多的又茫然又震撼的表情。但二号证人完全不吃这套。 “你做了什么?”他坚持追问。 “阁下!!!”格林德沃忽然大力地拍着面前的围栏,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能不能把这两人拖下去?我恶心!” 第129章 1945·无耻之徒(五) 洛里不明白怎么就休庭了,就因为格林德沃说他恶心?他那是真恶心吗!他那是在给盖尔·纳什解围好吗? 但显然休庭是一种更好的解围,彼此对峙的被告和证人被迫分开,证人甚至被请求去看一看据说“恶心”的格林德沃的情况,如果能提供一点儿魔药就再好不过了。 “我没有灵丹妙药,邓布利多。”二号证人余怒未消,“灵丹妙药在你嘴里。” 刚好站在格林德沃身后的露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厥过去。 “没想到他还会夸人。”穆迪现在也知道了二号证人的身份,还是本能地不喜欢这种看上去就一点都不伟光正的人物。 “夸、夸人?”露难以置信。 “夸邓布利多口才过人吧?”穆迪清澈地望着她,“不是这样吗?” “年轻人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露猛拍他的肩膀,全然不顾自己只比穆迪大了几个月。 洛里遥遥望着他们,心里不是不羡慕的——怎么他就不能和露一起执行任务呢?但他也承认,以他沉闷无趣的个性而言,还是一个人默默待着观察世界的好,反正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比他更鲜活有趣,连年轻人蠢蠢的样子都很可爱。 洛里·麦金农和露·麦金农…… “一脸痴呆相的在做什么?”盖尔·纳什轻盈地从他身边经过,“没听见钟声?开庭了走啦!” 洛里连忙跟上,他一边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帮被告将座椅搬离靠近证人通道的那一侧,一边痛心疾首于自己越来越像个训练有素的保安。 “你再这样我越狱了。”被告嘲笑他。 “为什么?”洛里脱口而出,“为什么你们都这么——” “少见多怪!你吃饭前会紧张吗?”经历过第一次的堂皇入场后,被告此时悠闲地像是要去看麻瓜电影。 “吃饭?我、我为什么要吃饭?” “唔,好问题!”盖尔·纳什停下来,转头瞧着他,“饿了才会吃饭,孩子,饥饿是所有生灵都无可避免的命运,或许不止是生灵,连摄魂怪也会饿。而吃饭是我们面对命运做出的选择、是我们维持身体机能所必须偿付的代价——如果你吃饭前不会紧张哭泣坐立难安,那么我们也不会。” 直面命运么?就这么简单?但是……好像又挺难的。 “可——”他悄悄指了指正伏在律师席上打盹的菲利帕·霍金斯,却压根不敢试图寻找二号证人的影踪。 “啊……我只是要面对命运,又不是要摆烂。”盖尔·纳什翩然落座,“野兽会尽量寻找更大的猎物,野人也会摘取更饱满多汁的水果,我们已经各自做了所有能做的、该做的,现在只等兑奖啦。” “希望我到了您的年纪也能这么豁达。”洛里咕哝道,总算知道年龄与身材是女巫的大忌,没敢说出声。 二次开庭后被告席附近的格局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二号证人仍然不愿意和一号证人坐在一起,但他又不想搭理自己的……呃,被告,所以干脆冷脸站在一旁,只是不牵手了而已。 颇感欣慰的代理代理公诉人忒修斯·斯卡曼德立即提问了他:“二号证人,你知道所谓的‘横滨糖果’藏有什么吗?” “我不确定。”他说,“盖尔曾经成功地用魔法结合麻瓜的办法分离出了龙痘病毒,又强行将其与麻瓜的致命病菌捏合在了一起,后来格林德沃从马什哈德找到了猪瘟……或者猪流感之类的东西,基于她的原理成功炮制了‘土耳其大流感’。” “请问您的证据在哪里?”咄咄逼人的辩方律师在面对委托人时堪称温柔谦逊,这年头律师也不好做。 “我就在她身边。”二号证人轻描淡写,“我的眼睛、我的记忆就是证据。” “另有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高级治疗师兰斯洛特·沙菲克的证词,被告在亲手为自己接种实验病毒后濒危,一度心脏停跳,后因脑死亡,由二号证人以其独生女父亲的名义,签字同意接受魔法部神秘事务司的大脑再生实验。”首席傲罗匆匆念着,“关于缄默人的证词……呃……” “来了!来了!”一名英国魔法部的女巫一路小跑着进来,一手按着尖顶帽,另一只手高高托起个……人头?人头???捕猎黑巫师的本能动了! “没错。”人头的嘴巴一张一合,高声喊出低沉的单词,那便秘的样子活像个歌剧院里的男低音。 洛里恍然大悟,所以这才是休庭的目的?他愤愤然看向格林德沃,好你个浓眉大眼的竟然背叛——等等?他不对劲!他是站哪边的来着? “这也算?”辩护律师难得有点茫然。 “算。”陪审团一起点头,其中也包括德奥魔法部首脑。 “关于‘土耳其大流感’一案,由我本人提供证词——我参与了那一次调查。”主审法官淡淡地说,“盖勒特·格林德沃,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没有。”格林德沃笑道,“愿赌服输,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 “我有!”辩方律师抗声道,“根据您本人的证词,法官阁下,纳什小姐在此次事件中承担的角色完全是正面的,如果没有她,还会死更多的人。” “的确。”主审法官坦然承认。 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她是搞了超级病毒,但全霍霍自己了;她老板篡夺她学术成果搞事情了,她也立马联合正义的朋友力挽狂澜了;可她里外不是人的这一切,到底和那个破糖有什么关系? “毫无疑问,糖里含有某种类似于病毒的东西,其成分比初代版本更加‘丰富’。”二号证人已经学会了不打自招、主动开口,而辩护律师看上去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有吃了糖、又吃了其他吃过糖的人,才会患病,病种完全随机。过程中,或许是基于自然演变,还出现了一种新的病毒,不必非要先吃糖,只吃人也有可能患病。” 第241章 几声清晰的干呕,陪审团里连滚带爬地跑下去两个人。洛里强忍胸中的不适,深觉自己低估了巫师官僚们的素质——又是一连串干呕——好吧,事实证明他们纯粹是震惊过度反应不过来。 是啊,人怎么能吃人呢? “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人也可以不吃人?”菲利帕·霍金斯神色如常。 “她摧毁了那个国家!没有食物!什么都没有!连一滴干净的水都没有!”奥托愤怒地在身上抓来抓去,想找个什么东西砸她! “也可以不吃。”菲利帕一字一顿、缓慢而冷酷地说,“作为人而死,或者,作为兽而生——屠杀野兽不需要承受任何道德与法律上的评判,只要你有钱有本事,先生,刚才那位三号证人想必很愿意带你去狩猎活尸布,或者大象。” “狡辩!你这是纯粹的狡辩!”奥托悲愤地叫喊起来,“无耻!” “迄今为止所有的这些,您大多有份参与,先生。”菲利帕完全不以为意,“所有的罪孽,所有的死亡,都有您的一份——哦,您是纳什小姐的第一助理,您占大头。” “我、我占大头?”奥托一愣,继而摇摇欲坠。 “毕竟纳什小姐只张张嘴发号施令,她不能保证您是不是一定会服从,又会忠实地执行到哪一步,对不对?事情是您做下的,奥托·冯·霍恩洛厄!” 当头一声棒喝,一号证人摇摇欲坠,已经快要崩溃了。 “我当然……我当然会去做。”他似哭似笑地辩解着,“我是完全忠于先生的,他希望我做到的,我一定会完成,无论我……” “抗议!”首席傲罗举手示意。 “抗议有效。”主审法官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辩方律师注意你的言辞,如果一号证人情绪崩溃,将会休庭择日再审,直到他好转。” 横跨麻巫两界的著名讼棍菲利帕·霍金斯大状当然还有其他工作,她在奥地利耽误得越久,其他工作当然也越晚才能得到推进。 “无所谓。”菲利帕耸了耸肩,“穿越海峡前我去了趟曼彻斯特,我的委托人让渡了pnb集团2%的股份给我,如果能达成他的愿望还有2%在等我,而董事长女士更许诺了我一份终身年金。” 洛里摇摇欲坠,哪怕他是傲罗,理论上不能被金钱打倒,但是……但是!!! pnb集团在巫师社会里还是很有名的,因为其董事长利乌斯·斯内普是霍格沃茨三百年来第一位新增的校董,并以其相当散漫的撒钱方式力压马尔福、布莱克等老牌名流,主打一个“嗐阿不思说啥都对,走上古灵阁转账去”! 她设立的“公主奖学金(这名字怪眼熟的呢?)”,洛里也有幸拿到过——不是最早出现的阿尼玛吉项目,也不是最出风头的魁地奇和辩论赛,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年级第一,咳,顺便好几门单科也都是第一哈。所有拿过奖学金的学生,pnb都提供工作,也包深造,不管是在巫师界还是在麻瓜社会,总之量身定做、总有个地方能给孩子塞进去,还保证能干、爱干。 为此专门组建了一个职业魁地奇球队。顺带将整个魁地奇赛事完全规范化、规模化、商业化,一不小心又垄断掉了。 洛里申请当傲罗之前还想过呢,如果他没能通过考核,能不能用这份“金手指”走走后门什么的。 至于pnb在麻瓜世界有多厉害,洛里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它是全英唯一一家全须全尾地挺过“大萧条”且不衰反盛的大企业,有句笑话说得好,“一位英国人从早上睁眼到晚上闭眼,做的每一件事都在给pnb花钱”。 洛里拿奖学金那一年,麻瓜政府似乎准备给“公主”发勋章,但董事长女士让纹章官吃了个闭门羹,还附赠了一句不雅词汇让管家转达,大概是f开头的什么off之类。 这很不英国,但是莫名很爽。 “纳什小姐没有逼任何人吃糖,更没有逼任何人同类相残。”讼棍侃侃而谈,“如果说后者还面临死亡的威胁,那么前者呢?不吃糖又不会死。” “她这是欺骗!” “不存在欺骗,纳什小姐从未公开宣称‘横滨糖果’里无毒。” 洛里只想叹气,他们淳朴的巫师哪见识过这啊,一个个都听懵了。 “律师小姐,我认为怕死是很正常的。即便是傲罗也会怕死,又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傲罗的觉悟与素质。”代理代理公诉人忍无可忍,决定亲自下场对喷,但他的态度很温和,“或许你优秀的个人素质使你生活在一群出众的、勇敢的巫师与麻瓜中间,但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还是普通人,畏惧死亡、为了避免死亡而放弃人性,这是情有可原的。要知道我们之所以反复歌颂‘勇敢’,正因为它的珍稀与宝贵。” “当然,勇于放弃人性、拥抱天性,我姑且认为这也值得敬佩。”菲利帕面色一缓,魔杖指着的书页却飞速地翻动起来,“可根据二号证人的证词,当时当地很快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情况,在黑市上一个人与一头牛无异,按老幼,分部位……被称为‘肉藕’。而为了保持新鲜与口感,往往是趁在生时割取,毕竟血会凝固,而血比肉贵。” 一直挺到现在的某些巫师也挺不住了,洛里紧张地瞥了露一眼,发现她虽然面色苍白,却还镇定,立即觉得羞愧起来。 “你要说什么?”首席傲罗面色僵硬,“这不正是被告犯下的罪行吗?” “纳什小姐从未逼他们这样做!”菲利帕厉声喝道,“如果旁观也有罪,那同样旁观全程的二号证人难道不是同罪吗?” 他不是你委托人吗?洛里瞠目结舌,好好好,律师终于疯了。 “回归主题,辩方律师。”主审法官不带丝毫感情地敲了敲小锤,“你复述证词的用意是什么?” “提醒各位,野兽不会开办黑市,不会挑挑拣拣,不会嫌弃血太冷、血结块,不会觉得女儿的一条腿换男童的一条胳膊是自家亏大了!自然界中许多野兽都不惮于食用自己的幼崽,但是人不会……放弃人性?他们只是有选择地放弃部分人性!他们只是彻底放弃了道德、拥抱了自私!这样的……东西,还有什么存在于社会、还有什么诸位为之讨还公道的必要?” “如果被告不出手残害,那些人本可以在家园中安居乐业,体体面面地当一个人!” “绝无可能!因为他们本性如此!”菲利帕的嗓门又高又尖,眉梢恨不得飞进女巫帽里去,她双手用力撑着桌沿,一副如果首席傲罗再大声她就跳上桌去压他一头的架势,“他们迟早有一天会脱下这层伪装的人皮,‘有选择性地放弃人性’,将屠刀对准世界各地其他无辜人民,诸君会疑惑为什么一位老实巴交、家庭和睦的农民,在战场上会做出语言难以阐述的残忍行为,他屠刀的尽头、血淋淋挑着的又是谁人的头颅?” 满场无声。 “假设”是麻瓜律师在法庭上屡见不鲜的招式——“如果凶手没有施暴,那可怜的孩子现在已经上大学了!一个棒小伙儿……他会遇到自己爱的人,牵着她的手,去见现在庭下这一对心碎如死的老夫妇。” 洛里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被菲利帕·霍金斯说服了。现在看起来盖尔·纳什毫无疑问是个预言家,所以—— “洛里·麦金农和露·麦金农……” 或许二号证人才是那个先知? 洛里抬眼望向主审法官背后列坐的“陪审团”,在中庭天光的照耀下,坐在光明里的每一个人表情都清晰可辨。 是触动,但又不像是……很微妙。 他苦思冥想,目光触及身前端坐的盖尔·纳什,微微错开的角度让他刚好能够看到她脸上一抹细微的表情。 啊!是了! 有些事,如果普通人去做,无疑是开天辟地的邪恶行径,但如果是一位政客来做,如果那位政客恰好来自于当世第一强国,如果那位政客能从政治上找到一些合理性为自己背书——眼光独到也好,未卜先知也好,反正她提前发现了祖国的近邻是个大隐患,干脆先下手为强除掉,这很合理啊,这太合理了!甚至因为,她没有选择大规模屠杀而是隐晦地使其层层减员,还要被称赞一句风格圆融、滑不溜手!堪称模范! 庭审刚开始时,盖尔·纳什看上去还只是个普通人,但既然二号证人亲口承认她有政治身份托底,那情况就不一样了——盖尔·纳什成为了某种“同类”,审普通人和审政■犯是不一样的。 如果菲利帕·霍金斯成功地烙下钢印,那么后面都不用再审了。 一号证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呆呆地坐在高椅上,只是久久出神,久到恶心离场的巫师们一个接一个地收拾好自己回到席位上,他才慢慢开口:“所以她杀了千代,也是因为千代生性邪恶、会在战场上挥刀吗?” 被带跑偏的第一个受害者出现了,洛里有些同情他,只希望自己老了之后,能像曾祖父那样,头脑清楚、身手也还敏捷,他们一大家子人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他,他的妻子(会是露吗?),他的儿女(至少要有一儿一女),还有他们的爱人、他们的子女……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巫师的生活是一卷恬静从容的田园诗,他现在接触到的、就已经是顶级的黑暗了吧? 第242章 “那并不是‘杀害’,而是‘解脱’。”菲利帕放柔了声音,“以永山千代彼时的情况,她——” “能救。”二号证人说,“我在现场。” “那又如何?救人不是巫师应尽的义务!”菲利帕反问,一时庭上满是往卷宗里去寻找这个陌生日本女孩踪迹的翻页声,“救也只救得回一具麻木的躯壳,永山千代的灵魂难道不是早就死了吗?她会愿意被救吗?她莫非没有寻死过吗?还是说,为了能让她心身健全地活着,顺带饶过她自相残杀的家人?那要不要再放过那些遍地走的人形野兽?” 女律师瞥了一眼在被告席上端坐的盖尔·纳什,微微叹气:“我想各位都知道,纳什小姐曾往乌干达瓦加度巫师学校学习,她不能像正统本土巫师一样完全脱离魔杖,但某些熟悉的、简单的小魔法,可以用双手来施展。刚刚各位看见的那个阿瓦达索命咒,如果纳什小姐愿意,本不必在魔杖中留下痕迹。根据口供可知,永山千代临死前固求纳什小姐用魔杖,她抱持着什么居心,为死者讳我就不说了,但纳什小姐依然同意了——因为她自认问心无愧!她的灵魂因此而完整,平等地与列位对视!” 一时间所有人都去看被告,看她有没有“平等地对视”,连洛里也不能免俗。 盖尔·纳什闹了个大红脸,她虽然还坐得笔直,但整个人肉眼可见地不自在了起来。真难得,洛里心想,这还是头一回呢! 一号证人只看了一眼就颓丧地转过头去。菲利帕·霍金斯看上去还想乘胜追击,但一见之下难免踌躇,最后干脆放弃了,坐下来一气喝进大半杯水,仔细擦去唇角的残妆,又补了一点口红。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她气定神闲地问。 “那九个大火球——” “谁亲眼见到了?”菲利帕一口截断,“连法官阁下本人也晚到一步,不是吗?这只是二号证人基于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主观臆测,毕竟迄今为止,还没有勇者敢于重返无人区,人证物证,一个都没有。” “有口供,有人招——” “一次冒失的黑魔法实验而已。”菲利帕显然也已经慢半拍看到了那份证词,她毫不犹豫,“这只是一桩令人遗憾的意外,或许可以称之为‘误伤’。” 就算不是意外,那也没什么,也不看看盖尔·纳什都被洗成什么样儿了。 “如果您以及您的证人都没有要说的了,”菲利帕自信满满地抱起手臂,“庭上,在结案陈词之前,我还有话要说。” 首席傲罗明显心有不甘,但确实棋差一招,没看他身旁的公诉人团队翻卷宗都快翻出火星子了?主审法官神情也很严峻,一时竟不能立刻决断。 正义的小门再次打开,一个年轻的女巫低调地蹭了进来,凑在阿奎纳斯·普威特的耳边说了句什么。后者大惊,“腾”的一声站了起来。 “代理公诉人?”主审法官看了他一眼。 “申请暂时离席,阁下。”普威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甚至保持着一个半冲刺的姿势,只等庭上点头。 主审法官目光微闪,旋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同意。”他批准道,“你也是,女士。” 菲利帕·霍金斯诧异地望了一眼驻唐宁街高级官员的背影,但她有自己的节奏。 “我认为,二号证人与被告构成事实夫妻关系,他的证词证物,一概具有证明力不足的缺憾。” 第130章 1945·无耻之徒(六) 不是,你??? 洛里托着惊掉的下巴,很快反应过来:刚刚菲利帕援引这个、援引那个,说的是制作那个什么糖的时候,但现在,她刚刚也说了,“二十二年没有一天分离”嘛! 先把人带沟里,再提醒人家你现在在沟里,趁着人往上爬再一脚踹下去是吧?太坏了吧?律师是这样的职业吗? “牢不可破的誓言能够保证我证词的纯洁。”二号证人回答。 “我相信。”现在不针锋相对了,菲利帕赶紧又换上一副乖巧可爱的笑脸,“但这是事实。尤其是您又让董事长女士叫来了我,恕我直言,您与纳什小姐的感情状况或许会导致您作证的动机不纯。” 合着这是个提醒+表功?“换别人早抓住这点把你们喷得体无完肤了,但是霍金斯我嘛就权当没看见了,咱们赶紧趁这个机会把这个后患稍微解决一下,反正我们也赢定了!”——是这样呗? 洛里觉得这个问题还是很严峻的。“alliance”高层和凤凰社高层之间这一笔盘不清楚的烂账,他和露,稍作将就就能过去,那是因为他们从小就在人家这些人眼皮子底下长大啊! 但是“陪审团”里的其他人呢?那些本就不“纯洁”的人呢?不抓住机会搞事才怪,格林德沃还在被告席上坐着呢! 二号证人闻言怔了怔,好像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被告也很惊讶,旋即失笑。 “二号证人需要做出解释。”主审法官身后有人说,那个英语发音吧,不要太德。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呢?洛里茫然地想,作证是义务啊!这还不是随便说吗?反正都说得通啊!如果二号证人愿意从辩护律师身上学习一些长处,他大可以把自己和被告渲染成一对爱恨交织的悲情怨侣,一个不顾世俗的束缚追寻头顶的星空,一个信奉心中的道德左右为难,年少时轰轰烈烈,相濡以沫二十年,到如今也能坦然以对——菲利帕·霍金斯从旁稍加渲染,绝了!写成书要卖脱销的! 看看辩护律师的表情吧,她都想替二号证人说! 但他们都没能来得及,因为供工作人员通行的那扇小门打开了,拱形的光影里孑立着一位陌生人,他的“形状”与众不同,因为他穿的是裤子。 “前首相的首席幕僚长,交接完在勃兰登堡的事务后卸任归国……说什么都要来,您知道的,为了方便科瓦尔茨基他们,针对麻瓜的咒语都撤了。”阿奎纳斯·普威特匆匆走到法官与一众陪审团成员端坐的高台前,他踮起脚,法官也配合着低下头,但还是被耳聪目明的菲利帕听见了。 “抗议!这是偷袭行为,我要求立即休庭!” 幕僚长已经遥遥向着她挥了挥手,显然旧日相识。“原来您是位女巫……感谢您为不受魔法干预的司法公正做出的贡献!”他大声道。 好像有点阴阳怪气啊?但菲利帕根本不接这茬,她不辩解也不自证,只是执着地望向主审法官:“阁下,请立即休庭。” “我们没有试图联络过麻瓜,或许他们手里掌握着其他的证据。”法官身后有人提议,他一边试图说服诸位同僚,一边已经让人将不请自来的麻瓜前高官放了进来。 “我抗议!” “如果我是您,霍金斯小姐,给再多的钱我都不接这一单。”麻瓜幕僚长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身,“任凭您如何巧舌如簧,您都赢不了,这座法庭里只有您自己,只有您自己觉得可以凭借锋利的口舌取胜。在我们的世界,麻瓜的世界,40%的口才+40%的权势+30%的证据,足以为您赢得一份漂亮而过硬的履历,但在您原本的世界这是行不通的,您忘了吗?这些人,法官、公诉人还有所谓的‘陪审团’,他们统统是一伙的啊!” 金牌讼棍的脸色死一般难看。 麻瓜幕僚长先手得胜,立即又转向被告席上的盖尔·纳什:“好久不见,纳什小姐。” “啊,我记得你!”两人一照面,被告就已经点头笑了起来,“你常常坐在首相身后,但那时他还不是首相。” “现在也不再是了——当年同桌开会的人,有的死于非命、尸骨无存,有的蒙主召唤、安然死于床铺,唯有您,纳什小姐,您还和从前一样。” 盖尔·纳什凝视着他,忽然掸了掸长袍,款款站了起来。“我真是受够了。”她回手拢着长发,向菲利帕·霍金斯歉意地摇了摇头,“示弱这招管不管用不晓得,但这碎头发实在是烦人。” 洛里目瞪口呆地看着被告十指如飞,在脑后飞快地将长发结成一条蓬松的长辫子,她一手捏着辫梢,一手伸向一旁。 一支魔杖被交到她的掌心,就在全场哗然失措、至少又有十支魔杖同时对准了她时,盖尔·纳什不慌不忙地用那支魔杖将长发盘了起来,她的动作是那样的流畅而自然,盘完抬头,甚至还被他们逗笑了。 原先那种楚楚可怜的弱势姿态荡然无存,洛里瞪大了眼睛——这才对嘛!就是这个味儿!1 “那是我应得的。”盖尔·纳什轻轻地说道,她毫无避忌地直视着麻瓜幕僚长,嘴唇如一乘弯弯的小舟,载着若有若无、似是而非的一点笑意,“也是你们与他们该得的。” “纳什小姐!”菲利帕大声喝止。 “不必,霍金斯小姐。”被告坦然地望向主审法官身后的所有人,“麻瓜先生说得没错,是形势要判我有罪。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只求这一个结果。” “不一定!”菲利帕还不服输,她强忍着伸手指脸的冲动,只是不住地用目光紧紧逼视“alliance”原先最中坚的几个成员国的代表。 第243章 “随大流的话,荣耀、地位、权势,一切都不会变,正义之友们再心存怀疑,也不会冒着分裂巫师世界的危险将敌我矛盾扩大化,可以权谋私又会换来什么?全票通过和高票通过又有什么区别?除了让自己更危险,什么都换不来。”盖尔·纳什隔空指了指百无聊赖困坐的格林德沃,“他都这样了,傻子才豁出自己的命去救他!” 这、这样吗?洛里看了看其他人,发现包括露和穆迪在内,有为数不少的人都面现惊讶。 “这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理想主义的傻子!从头到尾,也就只有两个,那一个还不是我。”盖尔·纳什再度失笑,“如果每位‘alliance’成员都是忠于理想的战士,奥托·冯·霍恩洛厄也不会站在这里,指控我有罪。” 洛里敏锐地看见主审法官的手条件反射般地动了一下,眼前登时一黑! 他本以为!只是!跨越!阵营!的!恋爱!结果呢!合着!你还是!对面!的人吗!邓布利多!曾经是!也不行吧!!! “那你认罪吗?”主审法官平静以对,“被告盖尔·纳什,关于各位证人所指证的、关于1923年日本国人道主义毁灭一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你认罪吗?” “我做过的事,还有许多是一号二号三号都不知道的呢!”盖尔·纳什的态度介于昂然与傲然之间,却没什么自豪的情绪,她仿佛是很客观地、举头回顾自己的前半生,“我就知道你会将它充作证物,法官阁下,是时候拿出那封信了吧?” 主审法官略一思索,干脆地点了点头。 “等等,是什么信?证物清单里没有——”菲利帕·霍金斯脸色又惨白了一分,现在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战败的死气,“是那封‘自白书’,是不是?你写了!!那种例行公事的东西,你真的写了?!有谁会写那种东西?到底谁会写啊!!!” 她声嘶力竭地吼着,最末一号证物已经被送了上来,是一封厚厚的、颇有年头的信件。 “这封信是我1923年6月收到的,信封上用以封口的魔咒十分巧妙,不得不说,试图打开它的举动浪费了我许多时间,一定程度上拖延了我的行程。这些年我无数次地进行尝试,却始终没能如愿,直到………” 主审法官举起手边的魔杖,来自于被告席上的盖勒特·格林德沃。 “有的魔杖施咒更快,有的魔杖适合变形,有的魔杖偏爱有创造力的巫师,这根魔杖刚好比世界上所有的魔杖,力量上都要强那么一点点。”主审法官用杖尖挑开信封,“一个加强的保密咒,刚刚好。” 洛里浑身麻木,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方了。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呢? 除了崩溃的律师和震惊到失语的普通工作人员,被告、证人、法官、打酱油的麻瓜……所有人的表情、动作和姿态都没什么变化。“陪审团”里的那些人,他们甚至没几个人面露好奇,哪怕是想看看那封信呢? 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呢? “这些事都是我做的。”盖尔·纳什从容不迫,“但是我不认罪,我无罪。” 她银白色的长袍在夏日艳阳下炫目耀眼,即便那只是一缕穿过高高的中庭、艰难抵达她脚下的光辉。 “怪不得非让我打无罪辩护呢!”菲利帕·霍金斯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尽职尽责地又举起手来,“庭上,鉴于那封信,我认为纳什小姐具有自首情节,她——” “悔过吗?我没有。”盖尔·纳什冷冷地截断她,“我没有错,从我出生到现在,八十年里做过的所有事,我都不后悔。如果还能重来,我只会尽早提醒我的养母,她爱上了一个人面兽心的混蛋,可惜那时我还不懂得‘爱’的滋味。” 诶?几十年?洛里一心二用地算了五遍,怎么算都觉得是盖尔·纳什算数不好,平白把自己算老了。 “至于为什么写这封信……”她不屑地笑了起来,“不昭告天下,岂不是宛如锦衣夜行?这可是足以登上《魔法史》的成就,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哪怕这世界上只有我自己明白——” “我明白。”二号证人忍无可忍地开口,“够了,盖尔,不要再说气话了。” “你不明白。”被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她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眼圈就红了。 “那也不要紧。” 洛里眼睁睁地看着被告席的围栏忽然就四缺一了!二号证人大咧咧地就闯到他眼前了!明明魔杖还兢兢业业地给被告绾着头发呢!真服了,多少人看着,这里难道是法外之地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二号证人这个人吧,他生下来、活着,好像就是要平等地创死每一个人,他到底怕过什么呢?他有过畏惧吗?反正洛里复习考傲罗的时候恶狠狠刷过他的著作,被无处不在的优美的语言艺术打击到心理崩溃时,也曾发狠去研究过这位黑魔法防御(“防御”去掉也没关系)和魔药双料大师的生平,结果发现此君生于贫困、但父母很快转运,从此一路顺风顺水——这不纯报复社会呢吗? 但现在,洛里从二号证人眼睛里看到了恳求。或者说,祈求。 “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下定决心的吗?”二号证人牢牢握着被告的肩,好像有谁会来抢他的似的,“是我看见你用魔杖杀了那个女仆,霍金斯说得没错,你没必要纵容她临死前的小算计,但是你愿意牺牲你的灵魂杀了她。” “吃醋了,这我熟。”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格林德沃如此评论。但即便他见缝插针地活跃气氛,也没能将主审法官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哪怕片刻。 “我不知道这在是非对错上到底意味着什么,但至少它说明,你的心它并不处于某种能够坦然自洽的安稳境地,从那一刻我决定,我要来作证。”二号证人替被告将颊边碎发拨拨清爽,“你不认罪,没关系我来认,我本来就该和你站在一起,霍金斯真的一点没说错,你与之同罪的犯人是我,一直是我……我来认罪,我来悔过,只要你的灵魂能够得到拯救。” “你——”被告难以置信,“你凭什么?这不关你的事!” “算我请求你。”二号证人坚持着,“我们是夫妻,我认罪不等于你认罪,但万一能有救赎,我希望它能报到你身上。” 他忽然松开了钳制被告的双手,像个麻瓜一样单膝跪了下去。 洛里直接“啊”的一声大叫了起来,庭上庭下慌乱一片,主审法官甚至站起来了! “假、假冒的吧?”露结结巴巴地说,多亏了格林德沃扶了她一把,否则这正金鸡独立休息的倒霉女巫准得失去一边健康的脚腕。 “你愿意嫁给我吗,盖尔·纳什小姐?”二号证人用力扯着被告的手,这位被求婚的幸福新娘看上去并不想答应,也是奇了。 “第三次了——”事实上她刚要开口,就被堵了回去。 “我从没正式地求过婚,半个世纪以前那场作秀并不能算。何况那一次,更像是你向我求婚。”斯内普说到最后,甚至微微地笑了,“求了两次。” 盖尔恍惚了一下,神情也舒缓了下来。“原来已经那么久了。”她喃喃说着。 “我爱你,所以希望你嫁给我。”斯内普说,声音又低又快,像燕急速掠过雨前的草丛,这些话显然是积蓄已久,“这和出一口气、和公司利益都没有关系,我准备好了戒指,还是你最初的设计,这一次上面什么魔咒也没有,就只是普通的戒指。” 盖尔张了张嘴,但喉头早就哽住了。她一动弹,眼泪反而坠了下来,又烫又重,打得两人都是一颤。 “利乌斯早就长大了,早就没有必要避嫌了。我想我们的名字能够堂堂正正地联在一起,无论姓什么,无论谁的姓氏、哪个姓氏在前,都无所谓,我希望我们一家三口的名字不要再是毫不相关的几个单词,这样的日子哪怕只有一天,我也想过那样的生活。” “所以这一次,我们要严肃一点,好不好?”斯内普轻轻揉捏着她的指根,仿佛把手揉软了,坚硬的心也会随之融化一般,“我们去找个证婚人,当着他的面发誓,然后互相戴上戒指,麻瓜是不是还要去市政厅签署婚书?还要在报纸上登启事?正好利乌斯刚刚买了一家报纸,这一切都合在最巧妙的时候,盖尔,这就是命运的意志。” “可这没有用啊……”盖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谁管他们了?”斯内普毫不在意四周的目光,“是为了我。你总是为了别人奔波,这一点都不公平,我很少向你提出什么愿望,但这次你得满足我。” 盖尔舒了一口气,到现在才总算有了一点儿真实的感觉。这样的斯内普才对劲,刚刚他那样……她不是不感动,但还是惊吓比较多。 “如果他们说你是黑巫师呢?”她小小声问,“如果他们要剥夺你的荣誉呢?如果他们要控告你呢?” “我也不是第一天当黑巫师了,我本来就是黑巫师。”斯内普毫不在意,仍然没去看“他们”一眼,“至于荣誉……你做什么要把‘荣誉’的定义权拱手让人?” 第244章 “啊?”盖尔傻傻地发出一声蠢动静。 “我知道你对成为‘斯内普太太’没什么想法,但对我来说,成为你名正言顺的伴侣,成为‘纳什先生’就是我求之不得的荣——” “哎哎哎!”盖尔连忙阻止,这太奇怪了!越说越奇怪了! “就用你的姓吧,挺好的。”盖尔心累不已,反正pnb存在一天,就不会有人遗忘“纳什”,反正她大概也不剩多少时日过斯内普想要的那种生活,何必强要人家父女俩更改几十年的习惯? “你同意了。” “对啊!”盖尔也笑起来,“我这一生的事业,那些成就……巫师的,还有麻瓜的,都是为了别人。” 只有这场恋爱,她是为自己谈的,所以她怎么会不答应?她怎么舍得不答应? 第131章 1945·无耻之徒(七) 洛里险些被珠宝的华光闪瞎眼。 “能找利芙报销吗?”被告小心翼翼地伸着左手,“哎呀,真是有钱了,都能买得起货真价实的贵宝石了。” “你一直都能。”二号证人低着头给她戴戒指,“你只是不舍得。” “我那么能花钱,当然要省着点花。” “你少走私几车军火、少资助几个土头土脑的留学生、少勘探几个不知道能干什么的破矿就行了。”二号证人嗤笑,他戴好戒指,又亲了亲二号证人的手,这才站起身来,“绿的那颗没花钱,就那个矿还有些用处。” 法庭中央,正肆无忌惮看戏、仿佛还被感动到了的麻瓜幕僚长目光微闪,旋即正色道:“如果二位需要一位证婚人,鄙人很乐意效劳。” “你结婚了?” “当然。” “尊夫人呢?” “前些年去世了,愿上帝与她同在。” “那你不配。”二号证人扫了一眼整个法庭,目光在主审法官身上停了停,到底还是移开了,最后居然看向了洛里。 “我????”洛里指着自己,犹豫着去看身后,但身后是空空荡荡、封闭起来的观众席,“真是我?” “你来给我们递戒指。”二号证人又向露点点头,像在使唤什么佣人。洛里感到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些,看见露迟疑着往这边迈了一步,回头看庭上没人骂她,犹犹豫豫地又迈了一步。 穆迪满脸写着“这世界是怎么了”,一边也下意识地跟了上去,立即喜提赠言:“我们不需要花童。” 新娘子登时笑倒在扶手椅里。 “我想不到谁比他们更合适。”二号证人把她又拉起来,“夫妻和睦,五代同堂,每一位家庭成员都健康而且长寿……说真的,他们该谢谢我们,不过算了吧,谁稀罕他们的感谢。” “我啊,我稀罕。”被告很认真地说,“因为永远都拿不到。” “那就让我来吧,我来代替他们感谢你,那些在这里的、不在这里的、还未出生的……所有能够活在快乐与光明里的孩子。”二号证人真是让人刮目相看,那情话像不要钱的流水一般往外淌,直让人怀疑他喷溅了一辈子的毒液,难道就是在等这一天?这蓄能周期可比蝉长得多了。 “多亏有你在这个世界上,盖尔。”蝉用触须抚摸着他的新娘。 新娘满面红晕,她张了张口,最后颓然摇头:“我能不能只说一句‘我也一样’?你太能说了,西弗勒斯,我、我——” 蝉吻了他的新娘。 洛里只来得及闭上眼睛,同时惊讶于全体围观群众的纵容与麻木。他们或许寄希望于这样执迷不悟的女魔头能被爱情所感化,但是想什么呢?人家听上去还是青梅竹马,感化了一辈子,被告还不是死不认错吗? “你错了次序了。”新娘小声提醒,“还没宣誓呢!你知道麻瓜的誓词吗?” “为什么要用麻瓜的誓词?爱你的麻瓜几乎都已经离开了人世。”蝉并不赞成,“何况我早就在爱着你、抚慰你、尊重你也保护你,无论你是健康还是病弱,安全还是正处于危险,当然我们的生活一直很富裕,我们的孩子可以保证这样的生活将一直延续。” 你们的孩子是个工具人啊?洛里尴尬地和露对视一眼,赶紧又互相移开视线。露无措地低头看着脚尖,戒指盒子在她手里开开合合,拨弄得“啪啪”作响。 “可、可是……可是你漏了一句啊!”新娘终于发现了盲点,她颤抖着抓紧蝉的手臂,“死亡会将我们分开的,对不对?你只需要承诺这一句就够了,说话啊,西弗勒斯!” 蝉只是温柔地注视着新娘,一个字都不肯说。 “你这是在逼她,逼她低头认罪。”冷不丁地,格林德沃却开口了,他双手插兜、斜靠着扶手椅,长腿蹬着围栏,姿态甚是潇洒不羁,但说出来的话却冷酷至极。 新娘一愣,仿佛怕冷似的,她轻轻打了个寒战,从丰沛的感情里抽回理智,闭上眼睛平复呼吸。以围观群众的立场而言,这大抵是功亏一篑。但二号证人却没什么反应——已经完全拿其他人当空气了。 “不应该认罪吗?为什么不要认罪?”主审法官忽然怒气冲冲地转向了格林德沃,后者吃他一吓,皮鞋打滑没踩住,整个人直接从扶手椅里出溜了下来,好不狼狈地摔了一地。 “你觉得自己没错是吗?你觉得有了理想背书,你就是正义的、情有可原的?是,没错,二位从不认为自己有错,更不稀罕庸碌世人的原谅!”主审法官甚至用魔杖指着格林德沃,吓得他身后的女巫连忙张手来拦,“可你们这样死不认错,我们就得顶格判!盖尔喂摄魂怪,你去喂蝎尾兽!” “这也太不人道了,我申请去美国执行。”格林德沃也不急着起来,他靠着椅子腿,两条腿一屈一伸,刚刚好膝盖用来撑着手臂,转眼间狼狈不见了,潇洒又回来了——洛里从未见过有人这么会摆谱,不,不对,这人大概生来就有谱,别的小孩哇哇大哭,他俩腿一伸、胳膊一撑,一心一意迷死几个助产士。 “别来。”美国席代表立即说。 “有你什么事儿啊!”格林德沃十分不满。 洛里想起他实习生涯中执行过最危险的一次任务,那就是参与对盖勒特·格林德沃的抓捕行动,当然,重任是落在纽特·斯卡曼德肩上的,他和露只负责最外围的微末工作,跻身在会场边缘的狂热人群里打配合。那是一次公开集会,他记得随风漫卷的铁灰色纱幕,鲜红的衬底上托起墨绿色的大幅logo,格林德沃本人和铺天盖地的声浪人潮相比渺小得几乎看不见,但他远远地一眼扫来,仅仅是一个沉默的眼神,洛里便觉得心头发慌:完了,格林德沃发现他了! 后来他问露,露也有同感。可事实上,他们连格林德沃的五官都看不清,反过来也一样。 洛里又望了望被告席里四处呛声的帅老头,忽然感到整个世界都不真实得可怕。 “那就顶格判好了。”新娘闭目冷笑,“能站着死,我绝不跪着活。” 洛里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地……难道这里面有什么冤情和压迫?有不公正的事情发生?可有邓布利多在啊,绝不会的!虽然今天这个庭起头就用意微妙,但控辩双方的每一次申诉,他都有在认认真真地公平裁决。 “好。”蝉温和地许诺,只是牢牢地握定新娘的手,“那宣誓吧?” 洛里一慌,证婚人领誓来着,是不是? “本人!”新娘飞速地喘了一口粗气,抢先说道,“西弗勒斯·斯内普。” 好嘞,没他什么事儿!洛里松了一口大气,安心看着蝉复述誓言。 “要亲自去卢浮宫前看玻璃金字塔。”新娘一字一顿地说,“要吃上火星种出来的土豆1,要去我的老家,放一把大火,烧光那家福利院,不要让一个人从火里逃出来!再去看看南京的街道,如果不盖纪念馆的话,又盖了什么……其实我根本也不知道具体地址,你多逛一逛,看见什么都吃一点,反正我都没尝过,反正也都没我做的好吃。” 蝉安静而顺从地复述着,这与其说是誓言,倒不如说是遗言。审判庭那头的争执与口角都暂告休止,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这里面一定有着什么,但两人却都不肯说。 等到教唆纵火的时候,新娘又不安地挣扎了一下。 “要不,换个方法?食物中毒怎么样?”她踌躇道,“大规模火灾,不知道要连累多少人,有关部门啊,上级领导啊,统统要吃挂落,还是算了,就食物中毒吧!” 蝉叹了口气,按着新娘的脑袋把她整个人搂进怀里。 “好。”他答应着,继续被打断的誓言。这一次他说得极慢,洛里知道那是为什么——因为他不想让怀中人听出他的哽咽。 露已经哭了,洛里隔着这两人、呆呆地望着她,不知道该怎样让露明白。可蓦然地,露抬眼望了过来。 然后,她下意识地微微一笑。 洛里心中忽然涨满了无数将开未开的花,大大小小的,塞满每一个角落。然后这些花儿啊,一瞬间都随着露的笑容,怦然绽放! 第245章 他整个人都被撑得踉跄了一下,仿佛这具躯壳已经无法负载这许多的喜悦与希冀,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跃到云天之上,将这一点点因为微笑而得来的侥幸、遍告全世界的人! “那么,到我了,是不是?”新娘稍微将蝉一推,她的泪水方才早已趁着拥抱擦干了,此时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 可蝉只是摇头。“上一个誓言你不打算再遵守了吗?就用那个不行吗?”他仿佛不肯死心一样。 “不行了。”兔子也摇摇头,满怀歉意。蝉的魔杖有些松脱了,在她脑袋上乱晃。 “我自己觉得我是问心无愧的,无论是作为中国人还是英国人,所以我不拒捕,更不会越狱。”她笑了一下,“但作为母亲、爱人与妻子,毫无疑问我失格至极。我放弃养育我的孩子,一次又一次抛弃等待着我的爱人,我所能提供的一点爱,我的陪伴、保护与支撑,都像沙堆的城堡随时可能消散。利芙嘛,能给她的我都给了,我没什么能给你的,西弗勒斯,你如今拥有的一切,名望与地位……都是你自己挣的。除了我自己,我总不能把你给你吧?” 一句话把蝉说得笑了。“当然。”他顺手扭了扭自己的魔杖,把它拧紧,疼得兔子直打他,“我是你的。” “那么今天我把我自己也送给你。”兔子清了清略显沙哑的喉咙,“我,盖尔·纳什,从今天起让渡本人所具有的一切权利与权力,给予我的丈夫……”她停了一下,有些难为情似的,悄悄看了他一眼。“……西弗勒斯·斯内普,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天。我会是他的爱人,他的妻子,他的朋友,他的奴隶,他想要我成为的一切身份。” “庭上!”还是菲利帕·霍金斯反应最快,她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们无权干涉西弗勒斯·斯内普先生的合法物权!” 哎?哎不是???哎等等???洛里大惊失色!他看到公诉席上慌作一团,各国司法人员捧着几百上千年的判例卷宗狂翻不已。如果战后各国要修法的话,这一条就值得研究个三天三夜。 “誓言不具备法律效力和实际意义。”主审法官拧着眉头劝阻,“辩方律师不要胡搅蛮缠。” “她的风格就是胡搅蛮缠!”麻瓜幕僚长嗤之以鼻,“当她的队友会爽翻天,当她的对手会反复被气死。” “谢谢。”菲利帕·霍金斯耐心等待着不能算新的“新人”为彼此交换好了戒指,才生硬地怼了一句。她还不肯服输,显而易见。 “所以纳什小姐……不,斯内普太太,您宁可死,也不肯认罪了?”麻瓜幕僚长束手笑问,“为什么你们巫师总是这么执着于要恶徒悔罪呢?是有什么魔法上的说法?” “是有。2”主审法官言简意赅地说,似乎不想跟他多说。但他身后的其他“陪审团”成员并不这么拘束,有人探身向前,比了个手势。 “如果这一位在什么公审大会上不仅没有低头认罪反而口出狂言,传出去影响多不好?”那位面目模糊的女巫说。 “那一位早死了!”麻瓜幕僚长不在意地说。 “烂摊子总要收拾吧?形势比人强!”另一位男巫也接话,“其实最好的结局就是,这二位认罪,看在态度良好且有自首情节的份上,我们从轻减等——外面那些抓不回来的人才是大头,既然抓不回来,想办法瓦解他们总要做的吧?你以为我们不想拿他们喂蝎尾兽?那只会让一半人誓死复仇,一半人坚信这是‘假死’然后踏平每一个有可能藏匿‘铁面人’的巫师禁地。” “噢。”麻瓜幕僚长了然地点点头,“那交给我吧,鄙人最擅长为高级领导人排忧解难,我来让斯内普太太认罪。” 庭上顿起喧哗。 洛里有些怀疑他的能力。被告的铁石心肠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她像个水龙头一样哭啊哭啊,再像个大铃铛一样笑啊笑啊,可扒了那层人皮一看,她坚冰一样冷酷的心依然在那里,不动不移。 “我向来不惮于与麻瓜合作,但不应是这种完全不正规也不合法的形式。”主审法官看上去实在不想答应,但架不住身后已经濒临绝望的同事们一再催逼,“先生,您的条件又是什么呢?” “杀了她。”麻瓜幕僚长一指新出炉的“斯内普太太”。 不是,洛里有点儿转不过弯来——被告不认罪就是个死,认罪了想死反而难了,那干嘛还强要她认罪呢?是科学上有什么说法吗? “可行,阿不思!”主审法官背后有人自以为小声地催促,“扔进阿兹卡班,我赌不到一个月!”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记得你?”格林德沃冷冷地一挑眉,“不是我说,法官阁下,你就和这种东西合作……那活着也没什么乐子!” “那也是你留下来的。”主审法官随口回道。虽然洛里觉得他不是那个意思,但从格林德沃突然闭嘴的表情来看,他好像、大抵、八成是一厢情愿地误会了。 “你干嘛一定要我认罪?”被告吸了吸鼻子,软绵绵地从新婚丈夫的手中挣脱出来。还挺可怜——不!不!洛里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这次绝对不再上当了,绝不! “因为我要出一口气。”麻瓜幕僚长认真地说,“别笑,斯内普太太,您自己当然没感觉,但您像一朵乌云一样盘踞在我们头顶这么多年,随心所欲指手画脚!多少人因您的干预或者仅仅是迫于您的威慑,不得不违心地做出决策、最后抱憾郁郁而终?干我们这行儿的是不该这么意气用事,但反正我也要卸任了,只要我的脚一天没踏上英格兰的国土,我的官方身份就允许我为过去四十年被您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众位绅士出头,我走,也会把您带走,我既要您认罪,也要请您去死!” 洛里屏住呼吸,看到被告慢慢抬起头来,刚刚那种无形的气势又回来了,这样才对啊!苦情戏码虽然感人,可洛里实在不想反复逼迫自己回忆“肉藕”来坚持立场了。 “来!”被告扬一扬脸。 “我们要对付您的祖国。”麻瓜幕僚长轻声道,“all of us.” “说点儿我不知道的。” “拜您所赐,夫人,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认真干涉过亚洲了,但那是一片传统的、流淌着奶和蜜的乐土,与贵国广袤的南方大地接壤的所有国家,都是我们经营多年的跳板,还有半岛,这些年有事没事也放一枚闲棋,早该叫他们乱起来了。前首相一直以北方为大敌,照我看,彼国无能为,东方这一摊,还是要看你们哪边能赢。” “你还挺会看的!” “谢谢,明知您爱听我才说的。哪怕我不看哪一边这些年突然冒出源源不断的英式装备,您的倾向也不言自喻——逝去的斯文顿勋爵早就警告过我们。可您不会以为,立场一致,就一定会做朋友吧?” “当然不会,立场不一致也不要紧,利刃在手,朋友满地走嘛!” 麻瓜幕僚长哈哈大笑起来。“如果我让这一切同时发生呢?”他优雅地擦了擦笑得流涎的嘴角,状似随意。 “想想看吧,北方有大敌,南方有群獠,东方有小人,本国之内还有刀枪相向的同胞,同胞又有什么错呢?只是立场不同而已,他们很多人都不是自愿从军的,杀他们有没有心理负担?如果他们装备上真正的英械美械又怎么样?还有我们的正规部队,夫人,将贵国塑造成为第二个全球公敌一点儿也不难,二十年之内,在我闭眼之前,就能看见第三次全面战争打响。” “这样。”被告略一思索,认真以对,“你回头先别去伦敦,直接去贝法,皇家游轮‘泰坦尼克’号原先的造船厂旁边有个小诊所,logo是条头顶王冠的大蟒蛇,你去了,门一定锁着,大夫也不常来,你得先敲左边的玻璃再敲右边的,按《船歌》的调调,过了一会儿会有个女巫给你开门,你进门就坐下,对她说‘你好大夫,我要治妄想症’。” 洛里没忍住,笑喷了。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一不留神也笑了起来。不过她的动静就小多了,至少没引来顶头上司的大白眼,唯有穆迪狐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小子说不定要收到婚礼请柬才能反应过来呢,嘿嘿! 年轻傲罗们的小插曲着实无人在意,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看向麻瓜幕僚长,等着他出招。 “您这性子真是越来越急了。”麻瓜幕僚长摇头失笑,“谁说一定要三五年内一蹴而就?难道我们就不需要恢复恢复元气、再收拾收拾烂摊子?就像下棋前,总得把棋子挨个拿出来摆好。别的不说,单就说服北边加入我们的阵营,认真也得花上几年。” “我那边有人,就是不知道还活没活着。”被告笑道,“我来做介绍人,你看怎么样? “谢谢好意,这事儿其实比想象中来得简单——‘黑草原’,还有那个港口,你们是不会还了,对吗?” “不是‘还’。”被告异常认真,但她越是认真,麻瓜的神情就越笃定,“这本来就是我们的!” 第246章 “您猜那位‘慈父’会怎么想?”麻瓜幕僚长也很认真,“他现在可是赢家,恨不得要给全世界当爸爸,有的人得势后心胸会更加宽广,但有的人却正相反,容不得哪怕一粒芝麻没有按照他的心意生长。” 被告的左手忽然动了一下。它本来正被二号证人牢牢握着,但那一刻洛里发现主审法官、首席傲罗都同时敏感地看了过去。 “现在他们正是国力最盛的时候,万里大国,我们这些岛民永远无法想象……但太阳不会永远不落,下一轮升起的又会是个什么东西,您知道吗?”麻瓜幕僚长再接再厉,“有些事情,不用等到国力明显衰弱才能看到影响,譬如他们内里一虚,你们却蒸蒸日上,那它就会悄悄地发生改变。”麻瓜幕僚长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早得很,你也挺急的。” “不早了!”麻瓜畅快一笑,“非要等大军压境吗?等我三面棋子摆好,贵国向北求助却杳无回音的时候,只得到一个遗憾答复的时候……更何况,‘黑草原’与那座港口一切异常的真相,就足以让贵国被踢出‘立场一致的朋友’这一序列。您为一蝇头小利,亲手将贵国推向了万里大国的敌对面哪,夫人!” 洛里惊讶地看到,那颗坚冰一样的心脏此时此刻正颤动不已。 “够了,你一口一个‘贵国’!”菲利帕终于听不下去了,“伦敦大轰炸的时候你在哪里?” 第132章 1945·无耻之徒(八) “什么?”麻瓜幕僚长一愣,“我当然是在——” “防空洞里是吧?还是乡下的庄园里?总之是炸弹炸不到的地方!”菲利帕冷笑着一指心神震动的被告,“我来告诉你她在哪里!她就在伦敦,在轰炸区的中心,身边没有一个巫师!包括她的亲人朋友在内,都忙着构筑那个巨大的防护咒!我们巫师人少,勇敢的更不多,寥寥几十个人要怎么撑起这么大范围、高强度的防护咒?如果她提出的改良版本失灵了,炸弹落下来第一个死的就是她!她连幻影移形都做不到!” 洛里一阵晕眩!那时他还在霍格沃茨上学,但他的家人全都去了,他爸妈甚至还是请假去的——据说部里觉得炸弹砸不穿地表,险些不给批。当然,第一轮轰炸过后,几乎所有巫师都学乖了,他们人手越来越充足,但轰炸范围也越来越大,没人知道对岸今天炸不炸、又要炸哪里。 长达大半年的轰炸期,只有在一开始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时,成功落下了几枚炸弹。这几枚炸弹也有用处,毕竟《保密法修正案》规定,战时要对方先开火,巫师才能出手施救。 一切结束之后他妈妈给他写信,说喝到了一位麻瓜女士亲手泡的红茶。手法很复杂,味道与英式红茶绝不一样,有一股焦糖与花果的奇妙香气。妈妈说,在废墟与烟尘之间,灰头土脸的疲惫巫师们连坐着的地方都没有,只好站着喝,魔法虽然让他们有了足够的杯子,但很可惜并不能加快麻瓜女士泡茶的速度。她就蹲在地上,慢悠悠地扇着一个小土炉等水开。 后来斯内普先生实在口渴难忍(希望挨骂的不是麦金农们),麻瓜女士就掏出一卷足有拇指粗的纸条,展开了居然■■的(未成年人不能看脏话,但麦金农夫人不骂又觉得感情不到位)是个咒语!斯内普先生一边看一边忍不住要笑,耷拉了一整天的脸终于见晴了,最后他试了几次(主要是气不够长),成功让火炉旁的几位巫师都感觉到气温骤降、呼吸困难、头昏脑胀,但水开得很快,温度还很合适,捏着薄如蝉翼的无把手小杯子都不觉得烫,就是茶香有点儿淡。1 洛里呆呆地看着被告,唇齿间泛起一股又香又苦又涩嘴的味道。他给监狱看大门的这些时日,盖尔·纳什也会招招手叫他来喝杯茶,手法复杂,味道当然不一样了,因为牛奶砂糖蜂蜜一概不许加嘛! 洛里还在随着发散的思维尽情遐想(也就是通常情况下的“走神”),麻瓜幕僚长已经打点好了心情,他点点头,叹息不已:“照我说,女人还是该去爱情上吃吃苦头,别来碰政治。霍金斯小姐,你如今犯的错误,斯内普太太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同样也犯过。” “错误?”菲利帕难以置信,“你说这是个……错误?” “当然是个错误,这只会让我更加认定,斯内普太太是一位心软又爱沉溺于梦幻的可怜女人,我可以更加无所顾忌地拿捏她。至于她是不是一位矛盾的好人,她是否曾造福于民众,重要吗?一点儿都不!没人在乎!霍金斯小姐,容我冒昧,国家的利益与民众的利益难道是一致的吗?” 不、不是吗?洛里几乎以为这麻瓜激动之下少说了一个否定词。 “诚然,斯内普太太活着,对每个人都好,但是对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不好!对美利坚合众国不好!甚至我敢说,对北面也不好!她死了,pnb照样纳税,pnb的雇工照样快乐生活,觉得前途有奔头!就好像二十年前消亡的那个国家,死在岛上烂在岛上的人,死就死了,关我们什么事?大轰炸……炸就炸了,只要没炸死国家元首与政府首脑,只要没抢走我们的黄金储备……房子没了可以再盖,人死了就可以再生!” 麻瓜幕僚长终于愤慨了起来,他唾沫横飞地用手狠狠地向下指了指地板,结束了惊世骇俗的发言,好像那里随时会有一条新生命呱呱坠地一般。 “你们巫师所秉承的东西,一文不值!”他慢慢说着,补充了一句,“简直像是儿童的游戏。” 男女巫师们确实都被他震慑一时,连主审法官都闭口无言。唯一例外的是格林德沃,他垂眼玩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巫师要是有这么多人口就好了,我也想尝尝随意抛洒也不会可惜的滋味。” “确实。”麻瓜幕僚长刚刚一句话骂了所有人,转过头来竟然对他还客气些,“所以斯内普太太,您应该去救巫师,而不是麻瓜,麻瓜的命稀烂贱,麻瓜的命不值钱。可你偏偏满心满眼都是这群平庸的凡人!如果你能让巫师少死几个,或许——” “她做过。”二号证人忽然平静开口,“我在她旁边,我的眼睛就是证据。” “啊!”主审法官显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是什么——西弗勒斯?” 可二号证人只是摇摇头:“没用的。” “的确。”被告淡淡地应了一声,依然看着麻瓜幕僚长,“你说的全都是假设,假设靠什么服人?何况就算我如你所愿,该做的事你们还是会做下去。” 完了,洛里暗道不妙,完了!她动摇了!她退缩了!什么叫“就算我如你所愿”啊! 能来到这座巫师古堡里的,基本上没有特别迟钝的,一时有不少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不包括穆迪)。 “万一呢?”麻瓜幕僚长从容以对,笑容狡黠,“万一呢,斯内普太太?虽然连我自己都晓得这简直荒谬,但我知道您这样的人,一句‘万一’都承受不住。” 盖尔·纳什孤零零站在那里,像一截枯死在水中的白桦树。明明二号证人就在她身旁,可洛里觉得,那一刻,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将他俩隔开了,是女巫的决意吗? “盖尔,你认罪吗?” 洛里一时竟找不到是谁问的这句话,不是主审法官(他正摘了眼镜闭目沉思),也不是首席傲罗(他双臂支撑着面前的长桌,低头不语),不是格林德沃(他居然在看着被告微笑),更不是二号证人(他从被告身边退开了)。洛里忽然意识到,此时此地认得盖尔·纳什的巫师比他想象中还要多得多,是他太年轻了,他想象不到那些波澜壮阔的过去,他奋力仰望,也只不过是将这些人从一个符号、一张相片尽可能丰满成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你认罪吗,盖尔?” “你认罪吗?” “认罪吧,盖尔!” “快认罪啊!” “盖尔!” “认罪!” “快认罪!” 麻瓜幕僚长的脸上漾着一抹志得意满的微笑,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了。洛里发现自己完全不能抑制心底里蔓生出的厌恶,连忙看了露一眼——诶,露呢? “我……” 盖尔·纳什微微晃动了一下身体,她的背依旧挺得笔直。 “我……” 她忽然又停下来,左右四顾,寻找什么人,直到对上二号证人的目光,才又安稳下来。 洛里在她回头的一瞬间就暗道不妙,看到那双波光粼粼的心碎泪眼时整个人差点崩溃。 认认认!认个大头鬼啊认!这么喜欢逼女巫低头认罪,是不是心理变态啊!赶紧去贝法的那个诊所治治吧别耽误了! 他不停地深呼吸,拼命压下心底翻涌的咆哮。他是傲罗,是正义的伙伴,是打击黑巫师的利剑……退一万步说,他至少该是中立的。 “肃静!”主审法官用力地敲着小锤,“诸位,无论如何,纳什——斯内普太太,她是位女士。” 第247章 阿不思·邓布利多的威信还是足够的,嘈杂的催逼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声的一道道目光,像巨峰高山,纷纷压迫下来。 被告与二号证人的身体同时晃动了一下,又同时压抑住了心底的焦躁与渴求。 洛里有些唏嘘,又有些厌烦地看了那个老麻瓜一眼。他也想知道露去了哪里,这种时候无论是谁都想尽可能地从爱人身上寻求慰藉和支撑,虽然他只是个旁观者,但他也想抓紧露的手、屏息凝神地等待分晓。 “您还在犹豫什么呢?您也知道,夫人,一个宏伟的战略计划往往只是开头严整,渐渐地就会有许多无法推进、可做可不做的细枝末节。比如我们曾并肩作战过的那些年,有多少次后勤告急?明明数额都是事先反复计算过的、放宽了估的,但总有许许多多意料不到的突发情况,让内阁打给pnb的借条堆成了山。” 麻瓜幕僚长适时开口规劝,他此时反而收敛起了那副危险的笑脸,端稳了严肃可靠的姿态,又哄又劝:“如果你认罪,夫人,那么将来我们再遇到这种情况,说不定就会抬抬手、轻轻放过,没必要一定和本国财政与贵国人民的性命死磕,你说对不对?让内阁少欠点钱,贵国少死一些你珍爱的麻瓜,让战况别那么激烈,让仇恨结得更浅,让和平来得更快……你这一低头,是有意义的,是有价值的牺牲,为了你的人民,不值得吗?你这样负隅顽抗下去,有多少人会因为你莫名其妙的硬气而死去呢?” “够——”二号证人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字,因为主审法官比他更快! 是“无声无息”。 二号证人的魔杖偏偏也不在他手里。就他现在这个怒发冲冠的模样,怎么还会有心情尝试无杖解咒呢? “认罪吧,斯内普太太。”麻瓜幕僚长心平气和地推了她最后一把! 二号证人直接伸手去拦被告,但那一瞬间,无数支魔杖对准了他,不知道哪个冒失鬼走了火,二号证人一个踉跄,眼看就要失去平衡—— 被告的灵魂还在怔怔出神,她的身体已经扑了出去,及时地借了一条臂膀给二号证人。下一刻,二号证人已经一把抽回自己的魔杖,另一只手把被告挡在了身后。 “我发现……”他不停地喘着粗气,“哪怕做了二十二年的心理建设,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我还是无法接受。” “你这样的话……”被告苦笑,“我可真该认罪了。” “你……你能不能当个幽灵?”二号证人的魔杖依然笔直地指向前方,“我知道你不怕死,你在自取死路上经验丰富,但你能不能为了我……也怕一次?我们去做斯莱特林和拉文克劳的幽灵,好不好?” 洛里能看见被告死死咬紧了牙关。她是那么用力,以至于颊侧青筋痉挛,不住跳动。她慢慢倾身,搂住了二号证人的腰,那双兔子一样的红眼睛慢慢消失在黑袍织就的山峦背后。 “我……”她试图说什么,声音闷闷地。 “你当不了!你灵魂都被摄魂怪吃了你拿什么当幽灵啊?别这么看我,我是为了你俩好!斯内普你真要去当斯莱特林的幽灵,那还不如血人巴罗呢,至少拉文克劳的幽灵永远在城堡里,只是不想搭理他而已。你呢?你只好每天每夜在城堡里、在全世界反复寻觅,‘盖尔,你在哪里~’永远如此哦!” 盖勒特·格林德沃喜提第二个“无声无息”。 “早该如此了,我怎么就忘了。”并没出手的主审法官颇为欣慰,“好了,诸位,都放下魔杖吧,还有你,西弗勒斯,盖尔是成年女巫,让她自己做决定吧——我想你已经做好了,对吗?” “没错。”被告从她颓然不肯放手的丈夫身后走出来,不知道第多少次试图开口,“我——” “不能认!” 洪亮的女声忽然回荡在整座城堡里,堪称震耳欲聋。 “不能认!” 那是菲利帕·霍金斯和……露的声音。洛里惶然去看,果然看见辩护律师的坐席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空了,她俩什么时候出去的?他下意识又去看主审法官,却发现他敬爱的校长也正在看他。 阿不思·邓布利多向他飞快地眨了眨左眼,比了个“嘘”的手势。 “开门啊!” “该死的让我来!” 两位女巫的声音又嚷嚷起来了,洛里快要吓死了,露要干什么呢?他从来没听露这样高声大气地说过话—— “别认罪!!!” 随着气壮山河的一声吼,供给工作人员通行的小门霍然洞开,露和菲利帕齐心协力地夹着一位男巫大步闯了进来。那人看上去比邓布利多的还要更年长一些,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双手有气无力地抱着自己的帽子,里头兜着魔杖。 “liu?”有人认得他,“你怎么来了?你还好吧?” “一路赶来累的,他又没有权限!”菲利帕·霍金斯头也不抬,她自己也累够呛——辩护律师也没什么权限,露只是个没过实习期的小傲罗。 刘姓男巫只是无力地不停摆手,喘得像只华丽的牛蛙。菲利帕·霍金斯低头跟他说了句什么,这才把人按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她自己守在桌前。 “一位来自‘贵国’的麻瓜官员恰好也在附近,他基于信仰无法亲自前来,特意授权刘先生代为申述——我们要求中止审判,立即引渡被告盖尔·纳什。”菲利帕·霍金斯扬眉吐气! 露俯身从男巫的帽子里翻出一封巨大的文件——显然他在这里承担着某种猫头鹰的职能。 “这是授权书,一式两份,正版封口,有最高领导人的签字与盖章,副本没封口也没盖章,您先看看。”露将大文件郑重递给主审法官,“通常情况下,麻瓜管这个东西叫做——” “国书。”麻瓜幕僚长冷冷作答,他没有莽撞到从一群巫师手里抢食,只是回顾了一下那位气喘如牛的男巫,现在这人在法理上拥有某种等同于一国正式外交大使的地位。 一个新的、即将出炉的万里大国。 “哪一边?”他意有所指地问,但答案令他背后生凉。 “两边。”主审法官举起手里的文件,“这里有四份。”2 “看起来!”菲利帕·霍金斯畅快拍手大笑,“人家才不稀罕什么英械师还是美械师,在纳什小姐——哦,对不起,总是忘——在斯内普太太和当你们的狗之间,正常人都会选择当人吧?你们能给的,斯内普太太早就已经给过了。” 趁着核查国书的空档,巫师们再度窃窃私语起来——很简单,巫师不像麻瓜一样搞那么多复杂的《引渡条例》,他们的原则很简单,同是巫联会成员国的话,只要不是格林德沃这样骇人听闻的大案,提交一下国籍证明,对方傲罗就可以来领人了。 但麻瓜和巫师之间的引渡,还前所未有。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巫师们会选择闭上眼睛、直接拿来主义——麻瓜那套能不能用?不能用就改改再用!连个正经陪审团都没有的审判大会的一整套规章流程,差不多就是这么拼拼凑凑弄出来的。 “或许您还记得,”主审法官的礼貌有了些许温度,“两国之间签署过引渡文件吗?” “我……”麻瓜幕僚长被偷袭了个措手不及,本以为像他这样被女巫折磨多年的麻瓜能鼓足勇气踏进巫师的地盘,已经算是人类的极限,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居然还能这么玩,“我不知道……” “签了啊!”说话的是被告,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我签的。” “就是‘大转弯’的时候。”辩护律师好心地提醒摸不着头脑的控方,“1917年。” 洛里的眼睛根本没办法从露的身上移开,但他的脑子还能用——想想麻瓜也挺可怜的,硬生生憋屈了三十年。 “好的。”主审法官低下头去,在什么地方打了个勾,“那么接下来是国籍——” 露又从帽子里拿了个什么出来——还是文件,外加一本四指厚的宽大簿子,还配了个木盒。 “一套完整的麻瓜户籍,注册日期是……呃,我算算,不好意思邓布利多教授,是公元1892年,这是斯内普太太的中文名字,她的生日,她的双亲……不、不,这是最一开始的,后来她的城市被……呃,攻占了?对不起,他们有一个专门的词汇,但是我忘了……总之新的统治者重新整理了原有户籍,这一份是新的,就多了两个,这个‘成分’本来就该空着,因为麻瓜官员出发前他们正在核算这个,是看她家里有没有钱的,还有这个‘面貌’,是看她有没有信仰,女巫嘛应该是没有的,就也空着。” 露居然还懂外语?洛里头晕目眩,但遥遥望着给主审法官介绍的女巫,又觉得心驰神往。 主审法官显然也有相同的疑惑。他问了句什么,露的脸就微微地红了。 “我觉得不能算数,先生……我只是勉强知道它们的含义,但我并不会读,我们的发音和斯内普太太故乡的发音有些差距。” 第248章 “噢,我明白了!”主审法官显然想起了什么,“你的母亲,她还好吗?” “不太好。”露诚恳以对,“她的国家被这位麻瓜先生的‘闲棋’搞得乱成一团,同胞相残,血流成河。我妈妈说,她有时候真恨不得——咳,算啦!” 洛里眼前一黑!所以露早就认识被告?连她也??? 第133章 1945·无耻之徒(九) “辛苦你了,金小姐,你果然是可以依靠的。” “没什么的,先生。那些遥远的国仇家恨……你们不懂,其实我也不太懂,但我妈妈如果知道我没有帮斯内普太太,说不定会千里迢迢从远东杀回来揍我。”露腼腆地笑了笑。 洛里恍然! “loo”……是她在傲罗办公室里的昵称,她的全名本来是lucia·kim。一个有点奇怪的姓氏,因为她的母亲是霍格沃茨千百年来接收的第一位亚裔难民学生,斯莱特林的helen·kim,一位天赋非凡的转校生,算算时间,那不正好是…… “哇!那这又是什么?”主审法官身后的人迫不及待地向前探身,指指那本又厚又大的簿子。 “这是一本家谱,女士。”露认真解释,“斯内普太太,她的国、她的家,都承认她、爱着她,期待着她能回来。” 如果是洛里处在这种境地,一定会惊喜交集、喜极而泣、摇摇欲坠,没准最后还会晕倒以头抢地、以致乐极生悲。 但被告没有。她像个迷路的小孩子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摸摸自己又摸摸面前的围栏,最后又跑去摸自己的丈夫。 “像做梦一样,你是真的吧,西弗勒斯?”被告低声询问,“是你做的吗?” “不是。”二号证人神情复杂,“我宁愿和你一起当幽灵,也不想你离开我身边。” 主审法官已经翻开了那本家谱,令人遗憾的是,麻瓜并没有什么简明易懂带大头像还会活动的家族树,甚至连个树状图都没有,一页又一页,密密麻麻全是结构复杂的方块字,居然还是竖着写的! 那位对东方文化感兴趣的“陪审团”女巫已经迫不及待地用魔杖点了点某一页:“……妻子hold·man,钢笔书信格式花费升起中古商品女性。”1 洛里:? “伪、伪造的?”有人挠头,“反正我们也看不懂。” “翻译咒也有盲区。”那位累死累活的男巫终于缓过一口气,“如果你不懂得古中文,就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你来试试,阿不思!”女巫兴致勃勃地用肩膀撞了撞主审法官,“你是我们之中最渊博的人。” 主审法官看上去没抱什么希望——果然,后半句一字未改,“妻子”的名字变成了“hold·you”。 “咳!”他清了清嗓子,“既然发明者在这里——西弗勒斯?” “我不是发明者。”二号证人厌倦地说,“拿来。” “你得过来看。”主审法官在原则问题上总是毫不动摇。 片刻后,后半句依然未变,妻子的姓氏变成了“darling”,好消息是她的名字改成了“duange”。2 “前后多翻几页就知道,这个字被广泛应用于该民族年轻男女的小名,和民族语言有关,没有特殊含义。”二号证人用魔杖写了两个方块字,“她的生日恰好是某个节日,节日的第一个字也就成为了她乳名的第一个字,直接音译即可,意译反而会产生歧义。” “所以真的有人姓‘darling’?” “有啊,你来我们这儿看看,千奇百怪姓啥的没有?” “美国人,你杀死了比赛。” 庭上一阵嘈切,二号证人的解释看上去十分专业,却依然无法解释那莫名其妙的后半句。但他也不纠结,魔杖一挥,直接将那一整行字都写在了空气里。 被告的嘴巴张成了一个o形,继而忍俊不禁。 “最好不要意译姓氏,否则这三个释义其实都说得通。”她笑道,伸手指指点点,“头三个字是一种职业,是古代政府里最低级别的文官;第四到六个字是个名字,来自于另一门语言的音译,意思是这个家里最小的儿子;最后一个字单独出现时,需根据语境判断究竟作‘女性’还是‘女儿’义。” 洛里头晕目眩,他打心眼里佩服露,露真的好厉害,这都能学会,怪不得是拉文克劳的。 主审法官不置可否,默默又往后翻——被告没有立下过牢不可破的誓言,她怎么解释都行,那位刘姓男巫出身殖民地,家里已经当了三代英国人。 古老的书页黄、薄而脆,主审法官干脆只用一阵轻柔的空气波动来翻阅它,这东西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纸张掀动起来有十分陈旧的气味,离得那么远,洛里都能闻得到,这让他想起曾祖母那件紫绿碎花的亚麻罩衫,无论怎么洗晒,似乎永远都散发着一股阴暗衣柜的霉味。 “这儿!”露眼疾手快,举起一枚银杏叶做的书签,“这是斯内普太太的父亲,也有提到她,她本人在后面单开了一页。” “如果你没问题的话,西弗勒斯。”主审法官点点头,“我还是希望让大家都看一看,免得像是随便找了个假身份,硬说她是纳什小姐……” 二号证人看了他一眼。 “……硬说她是斯内普太太。”主审法官从善如流,伸手一指中庭天光投下来的茫茫尘埃,“请。” “有时候我真觉得巫师就是人形computer,输入一个指令,立即就能得到反馈,还不受网络信号的限制。”被告喃喃说着什么,洛里无暇去分辨,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家谱”吸引了。 “长子yutai,共同治理的第五年月历4月11日出生,他的合法妻子是niuhulu夫人,hujunxiao/manse的女儿……他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长子jingsui,第二个名字是hetong,生母niuhulu夫人,光芒丝线的第六年月历9月20日出生……长女jinan,第二个名字是maoyi,生母是身为歌姬的西洋情妇,光芒丝线的第十年出生,宣布统治的第九年去世,她嫁给了一位西洋学者,生育了一个女儿;次女jingwei,第二个名字是maorong,光芒丝线的……” “盖尔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啊?”那位对异域文化很感兴趣的女巫脱口而出。 “美丽的兰花,大概。”二号证人凝视着摊开的书页,随口回答。 “那第二个名字呢?为什么人会有两个名字?” “是祝愿她像花木一样茂盛生长。”二号证人有些不耐烦,“如果你尊重一个人,你就应该称呼她的第二个名字,哪怕是国王和父母。” “那——” “盖尔的妹妹是美丽的玫瑰,第二个名字的含义和她一样,她的哥哥是安静平和,第二个名字是要他随大流地混日子,她爸爸是富裕安康的生活——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被告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是了不起的汉学家啊!”她满脸都是与有荣焉的骄傲,二号证人瞪了她一眼,来不及说什么,因为主审法官小心翼翼地又翻了一页,下一页本该是那个叫“jingsui”的短命男麻瓜,可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却是记述“jinglan”生平的传记: “名字叫做jinglan的人,是司法部部长某先生的第十代孙辈,她的父亲yutai,跟随大家出使西洋时,与一位著名歌姬发生了露水般短暂的爱情,后来他回到了国内,并不知道jinglan的存在……jinglan一天天地长大,从未踏足故国的土地,但她从来没有一天停止牵挂她的亲人,信件来往从不停止,还馈赠了许多钱财与物资。那场著名的大瘟疫发生时,jinglan正在西洋政府里担任高级武官,她第一时间寄信回国,想尽办法沟通更多的渠道,主张设立大规模的医院,并赞助了医院的义务救治,她还送来了先进的西方医学思想,救活了无数的人,这是很大的功劳,shushujueluo家的所有人都无法企及……上帝总是嫉妒优秀的人才,从不肯多借给她几年的时间,悲伤的大雁送来了令人难过得想死的讯息,jinglan死在东方的矮小卑劣的窃贼间谍的手里,shushujueluo家的所有人从此与他们无法共同生活在一片天空下……有两位女孩找上门来,其中一位自称是jinglan的女儿,jinglan生前留有许多布置,现在她要一一为亡母实现愿望,请求提供一些微小的配合与援助……天啊!六十年的耻辱,今天终于清洗干净,这是个值得喝酒喝到死的日子,我死了终于有资格去面见祖先……jinglan的作为,这根笨拙的秃了的笔真是无法记述十分之一,作为她拙劣无能的平庸叔父,我没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恨不得以我又老又病又残废的身躯去代替jinglan。shushujueluo在国语3里就是‘故乡’的意思,jinglan现在应该已经成为白色的山和黑色的水之间一只自由奔跑的精灵,愿她的灵魂得到安息。” 洛里看得头晕眼花,忍不住垫脚眺望了一下那本“家谱”,一页纸能有多大呢?占不满一页纸的短文,翻译出来怎么会有这么一长篇? “那些闪烁的红点是什么,西弗勒斯?”主审法官也已经两手扶着眼镜了,他一定后悔好好的为什么非搞个半月形的镜片吧? 第249章 “表示这里作者用了一个历史或文学典故。”二号证人竟然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他很满意于主审法官的积极提问,然后大方地一挥魔杖——整个审判庭的上空都被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红色字迹填满了,每一段都有文章本身那么长。 洛里:! 被告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了。“你这又是要干嘛……”她扒着围栏,“喂,别闹了,西弗勒斯,这根本没必要……” “折磨我这么多年的东西,现在终于有机会拿出来折磨折磨别人了。”二号证人趁着审判庭全员呆掉,干脆挟着那本家谱走了下来,与妻子共看,“这里是我的名字,对不对?” “还真是!”被告大惊,“谁翻译的?” “还能有谁?今天的这些事我不信不是她,还有那个跟自己妹妹姓、非要保护清王朝的女巫。” “什么保护清王朝,你记混了!”被告哭笑不得地指了指机智地给自己变了副放大镜的露,“我再给你捋一遍,跟自己妹妹姓的是海伦,但她要上学没空管她妹妹,那孩子干脆就被一个……嗯,复国主义者收养了,她名字本来就有个‘保护’,干脆改名叫‘保护清王朝’了,真是有病,关人家什么事啊?至于那个金,其实也不是她们本民族的‘金’,不过也无所谓了。海伦本来给自己抓阄定的姓氏是‘yu’,就是吃的那个鱼,不要笑!后来她不是决心回国去办学校吗,干脆就改了姓,将来万一她那个妹妹把自己作死,也能有个宣称好捞人,毕竟这么多年不见了,长得也不太像。”4 “最后作死了吗?”洛里脱口而出,引来二号证人与被告双双无语注视。他一时面红耳赤,但、但……这可是和露有关啊!他关心露的小姨有什么不对吗? “作死了。”二号证人心情不错地回答他,“她想拿自己的国土给别人复国,被她姐姐亲手处决了。” 洛里吓得一声不敢吭。 “你这不是记得吗?”被告哭笑不得,“我还以为你老糊涂了呢!” “我确实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才反应过来。”二号证人看了看洛里,“毕竟之前我认识的都是拉文克劳学生金露西娅,而不是退役傲罗露·麦金农。” 洛里别的没听懂,就有一句听懂了,露大概不仅仅是“认识”盖尔·纳什那么简单,连她妈妈甚至都不仅仅如此。露找不到“公主之家”,是因为她也总是走壁炉呢,还是她不想找呢? 他看向露,露也正在看他。她的表情十分坦然,没有一点点苦涩或者羞赧,或者左右为难。洛里总觉得他得问点儿什么,可眼下显然不是个好机会,主审法官更是连斟酌语句的机会都不给他。 “经过审查,认为被告盖尔·纳什符合——被告盖尔·纳什·斯内普符合引渡条例,现在开始投票。” 一阵窸窸窣窣的长袍摩擦声,全票通过。 久久沉默不语、绝无兴趣参与到观摩家史活动中来的麻瓜幕僚长身形微晃。“你们疯了?”他简直难以置信,“这种人……怎么能让她落到——” “为什么不?”先前那位对东方文化感兴趣的女巫不乐意了,“盖尔——好吧,纳什小姐——不对,斯内普太太,她只是不认罪,但她也写了自白信,那么……” 她指了指被告,又指了指被禁言禁到彻底没脾气的格林德沃:“这条路我们走通了。也就是说,盖尔已经没有用了,留下来大概率是个死,为什么不送她找一条生路呢?她反正没认罪。” 麻瓜幕僚长没想到先前还和自己同仇敌忾的巫师们倒戈如此之迅疾。 “其实我早就想说了。”另一位巫师开口,“真拿斯内普太太喂摄魂怪,我们失去的绝不是斯内普太太一位,麻瓜先生,pnb或许还是会依法纳税,但它一定会做些别的,听说那个公司的规模大到巫师无法估量,那么它带来的得失,能上升到国家的角度吗?刚刚结束大战、百废待兴的贵国,真的有那个强权与强力压伏吗?别忘了,法庭之外,还有一双女巫的眼睛在看着这边呢!” “刘,你来之前,麻瓜官员有没有许诺会怎样处置被告?”主审法官问。 “有!”刘姓男巫回答的很干脆,“他们找了一个差不多的地方模拟阿兹卡班,那里囚禁过皇帝,那位皇帝最后甚至被毒死在那里。他们保证用全国最严密的安保看守纳什小姐……呃,斯内普太太。” “噢,看起来贵国有自己的拿破仑,我怎么不知——不对!”麻瓜幕僚长反应过来,勃然大怒,“你从来没说过那是个海岛!” “我没有啊!”刘姓男巫突然被吼,十分茫然,还有点委委屈屈,“不是海岛,是湖心岛。”5 “啊哈!”麻瓜幕僚长尖锐地高笑起来,一瞬间老态尽显,“你当我是傻的?不行!我绝不允许!引渡成功,就是两国开战的发端!” 巫师们纷纷被震慑住了,没见过这样的。格林德沃虽然时常略显浮夸,但那通常都是策略(也有真飘了的时候,比如在不丹),当着“自己人”还这么七情上面,显得很不专业。 有趣的是,被告看上去也很懵。 “战胜究竟给了你多大的错觉,让你误以为全世界都是你手头把玩的锡兵?“二号证人憋屈了一整天,终于不想再忍了,“先前的就医建议作废,你现在去贝法也只会拉低治愈率,不如试试别的——我与这位法官阁下都认识缄默人,大脑再生术更适合你,现在已经很成熟了。” 麻瓜幕僚长只是短暂地气了一小会儿。他拍拍自己的脸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他越拍,脑子越热,脸也越红,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焦躁起来。洛里静静地看着他,大概是他忽然意识到:这些巫师,其实也不很在乎麻瓜国家的利益。 千百年来,盖尔·纳什是第一位出手干预麻瓜国家事务的巫师,尽管她的出发点大概还是这位高级幕僚长所看不起的民众的贱命。 “或许您可以这么想,先生。”主审法官温和地劝导他,毕竟和麻瓜政府的关系还得处,“无论斯内普太太被引渡回了哪边,至少有一半的机率,对方会因为信仰而无事可做。” “她只需要待在那儿!哪怕她成了傻子!哑巴!不会讲话也不会写字!但她只要待在那儿!”麻瓜幕僚长忽然悲愤难抑,“在见鬼的湖心岛!好好地当个座上宾!‘公主’能把整个英国给她偷过去!搬空!” 第134章 1945·无耻之徒(十) “警告!”首席傲罗忽然冷冷提醒,“如果你认为利乌斯·斯内普以魔法干涉麻瓜事务谋取私利,准备好证据三日内走正式流程提出控告,否则这就是诽谤,她的律师就在这里。” 洛里这才恍然惊觉,上半场活跃不已的金牌讼棍正诡异地保持着沉默,仿佛中了“无声无息”的是她一般。 “怎么?怎么都看我?”菲利帕·霍金斯咬着羽毛笔,“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阿尔卑斯山那么高的金加隆正在等着我,我摆烂了,就这么简单——当然了,这个还是要记一下,等着收法务部的信哈!” 刘姓男巫分了半边桌子给她,菲利帕运笔如飞,一边写一边还催:“法官阁下还在犹豫什么呢?快点儿投票啊!反正我只要保证斯内普太太活在斯内普先生身边,他俩具体活在哪块土地上,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麻瓜幕僚长摇摇欲坠,仿佛已经看到了赤帜插在唐宁街门头上的一幕。 “既然大家都觉得盖尔·纳什·斯内普有资格被引渡回归其祖国,那么现在开始表决,同意引渡的,请举手。” “且慢!”麻瓜幕僚长猛地攥住了主审法官的手,“阁下,我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直接犯罪的人在老家享福,仅仅提供纵容和支持的人却要被喂蝎尾兽。没有这样的道理,我不能理解。” 没人在乎他理不理解。 “暂停投票,我这就返回波茨坦,明天你们就会收到三国政府的正式照会。”麻瓜幕僚长匆匆换了一种更为缓和、但仍高高在上的语气。 “你不会以为,那位委托我前来的麻瓜官员,没事儿就在酒店房间里翻翻报纸吧?”刘姓男巫困惑地问,“他不来纽蒙迦德,你猜他去了哪里?” 麻瓜幕僚长脸色又难看了一些。但他坚持捣乱不动摇,巫师们却是也无法越过他——毕竟“alliance”的累累罪行里,人家麻瓜占了大头。 “不如暂且搁置争议……我们先?”有人提议,悄悄咪咪地指了指另一座被告席里困坐的盖勒特·格林德沃(禁言版)。 也行! “陪审团”纷纷发出如释重负的赞许声音,二号证人看了主审法官一眼,解除了那个“无声无息”。 “被告盖勒特·格林德沃……”主审法官只说了个开头,就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他的同僚还以为他忘词了,开始试图小声提醒,洛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被告,你认罪吗?” 嗯?中间那么长的一段呢?“作为名实相符的领袖对二把手的罪行必须承担不可推卸的责任”呢?真忘词了? 第250章 “我不认。”格林德沃轻松地说,“我不认罪。” “蝎尾兽!”有人用压抑着兴奋的气声高喊,有人在活动手臂、整理长袍,他们都在期待着那场最后的表决。 主审法官凝视着被告,他忽然站了起来,在所有人惊愕至极的目光中离席下台。 “诸位,我想我本人没有资格担任审判庭的任何职务。”他摘下那副半月形的眼镜,拎在手里,似乎想要找个地方暂存,而格林德沃已经很自然地伸出了手—— 主审法官欣然走了过去,他用力地揉搓了一把脸庞,将那些精心打理的眉毛、胡须都揉得一团乱。但他整个人似乎也随着仪容的不修边幅而逐渐轻快起来,好像终于挣脱了什么了不得的思想负担。 完了,完了!洛里眼前一黑,感觉要完蛋!但他又不能说这样做不对,纽蒙迦德堡的主人之一,真的可以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堂而皇之地审判另一位主人有罪吗? “公元1902年到1912年的这十年里,我本人在‘alliance’担任职务。”阿不思·邓布利多提高了声音,“我拥有不亚于被告盖勒特·格林德沃在任何领域的任何权力,证据之一即这座城堡的防护魔咒,我能解除它并非我能力出众……当年格林德沃购买这座古堡时,正是我和他,我们两个联手施加的咒语。” 以英国人的含蓄来说,这句话完全等同于“是的,我们就差一个孩子”,而“我在格林德沃紧隔壁拥有一间打通的大套间”,对这个场合来说,未免太超过了。 洛里静心去看“陪审团”的反应,他以自己那种心海掀起惊涛骇浪的经历去度别人,竟然大失所望。 毕竟就连穆迪,多多少少都有了心理准备。 “我们对你的私人生活不感兴趣,邓布利多。”一位年纪更长的女巫温和地说,“你本来就是我们之中最年轻的那一位,玛乔丽他们说是你的同龄人,少说也比你大五岁,对吧?” “实际上,七岁。”玛乔丽就是那位对东方文化很感兴趣的女巫,“如果不是这种场合,我才不承认呢!您欠我一个人情。” 也很含蓄,那意思是你小子是我们看着长起来的,你那些破事儿我们都知道。 “回来吧,阿不思。”有男巫也劝,“我们都看在眼里,包括斯内普太太,这些年我们都看在眼里。” 但阿不思·邓布利多只是摇头。 “我想我需要认罪,”他认认真真地说,“也需要赎罪。” 大家七嘴八舌地劝起来: “谁没有年轻过呢?” “就是,我年轻时干出来多少蠢事——哦不,不许去打扰我爸妈的隐居生活!不许问!” “年轻人不追逐梦想、渴望名利,算哪门子年轻人?连那些头顶剃光的麻瓜,还一门心思捞个主教当当呢!” “那时候‘alliance’也没做什么呀!” “嗐,就那些事情,马尔福还有莱斯特兰奇、布莱克什么的,那还不天天干,都多少年了!” “快点坐回来吧,阿不思。”最先开口的年长女巫温情脉脉,“我们需要你,大家不能失去你。” 洛里深以为然。有阿不思·邓布利多存在,那可太好了!他实力强劲,脑筋清楚,敢于领头做事且从不畏难,又背靠一个传统大国,最重要的是他几乎没有私心。和这样的人做同事,有这样的人做领导,只需要把脑子一关,放弃思考、闭眼听话就行。不用艰难决策,也不用承担风险,相信邓布利多,事情就解决了——是指他来解决。 怪不得傲罗办公室几乎全员两套编制,在部里来回扯皮受窝囊气,在凤凰社一秒钟给你治好。 但邓布利多依然摇头。 “我希望能分担盖勒特·格林德沃的罪责,他有今天,有我一度逃避作为、不敢作为的责任在。”邓布利多看了一眼默默无言的二号证人夫妇,“他既然不认罪,那我来替他认。” 不是,你看他干什么?洛里懵了,二号证人何止是“一度”不作为,他是“一直”不作为啊!不都是他自己说的吗,啊?要不是被告选择用魔杖杀人,他借机看清妻子的纠结与痛苦,他压根都不会来作证! 这是个嘲讽吧?绝对是吧? “霍金斯小姐!”被告忽然潇洒抬手,打了个响指——但没成功,响指哑火了。二号证人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把她的手拽回去,补上了后半句:“算一下版权费,让法务部寄信的时候别落下霍格沃茨。” “哎、哎!”菲利帕·霍金斯呆若木鸡。 被告似乎还想说什么(她和格林德沃真是热衷于互相拆台),被二号证人拉去研究“如何打出清脆的响指”了。洛里瞄了一眼,深觉这两位其实都不太会,呃…… “我倒是没有那么强烈的意愿让你‘干干净净的’。但是……法官阁下,这是个求婚吗?”格林德沃整个人都伏在围栏上,笑还是狐狸笑,眼已经耷拉成了狗狗眼。 犯罪!这是犯罪啊!洛里痛心疾首,长得丑还是不要当黑巫师了,出了事连个能捞人的白道情人都没有。 阿不思·邓布利多瞥了他一眼,但也只是从他手里接过眼镜,重新稳稳地戴回脸上。 “本人与被告格林德沃的决斗邀约,固然因其被纽特·斯卡曼德擒获、不得不答应,但过程中他没有违反任何决斗规范、全程保持决斗礼仪,甚至没有使用不可饶恕咒……决斗失败后我并未缴械,是他自己主动扔掉魔杖,在被捕后也并未作出反抗举动,或者阴谋联络在逃嫌犯试图越狱。这些事实,诸位都看在眼里。”他说的很慢、很艰难,“在某种程度上,我认为这也算是‘具有自首情节且态度良好’,符合轻判标准,请……请庭上考虑我的请求。” 唉,洛里在心里叹息,干他们这行儿的,最忌讳爱上敌人。 “这不皆大欢喜了吗?”余生彻底失去奋斗目标、无事一身轻的菲利帕·霍金斯小姐呱呱鼓掌,“死刑之下是什么,终身监禁?” “就把这座城堡当做锁困他的牢笼吧……”邓布利多环顾了一下昔日的……洛里真的很不想提到那个词,但大概率是“爱巢”,噫…… “不,等等。”格林德沃忽然站了起来,“如果我现在认罪——” “有期徒刑?不可能的!”菲利帕恨铁不成钢,“哪怕你杀过的人现在集体原地复活,你这辈子都不要想着能获得自由了。” “我想挑选我的狱卒。”格林德沃戳了戳阿不思·邓布利多的背影,“我要让法官阁下做我余生的看守。” 洛里:? 一众“陪审团”的表情都有些呆滞,而阿不思·邓布利多终于也回过头来:“你要做什么?” “我问你,我是不是一位强大的黑巫师?”格林德沃却不像是在开玩笑,“你赢我赢得很轻松吗?” 那肯定是不啊,约翰内斯堡那个矿场本来都快废弃了,硬是被他俩打得……发现了地底更深处的新矿苗。 “那在这个世界上,算了还是在欧洲吧,还有谁比你更厉害吗?”格林德沃气定神闲,见邓布利多毫不犹豫地要指二号证人,才慢悠悠补上限定条件,“不许用黑魔法。” 手只好收回去。 阿不思·邓布利多,正处于一名男巫全盛的黄金时期。再老下去,他的能力就会随着身体机能的衰退而降低,再年轻一些,难免轻狂无知,容易被野心与欲望所裹挟。同年龄的麻瓜已经该将墓地、墓碑、墓志铭什么的挑选起来了,但巫师正是当打之年。 “那有他在的地方,是不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格林德沃又问,问的是在场所有人。 “没错!”穆迪闷闷地说。庭上其他人,无论是不是英国籍,凡是城府浅的,无不面露赞同之色。 “将我囚禁在这里,会有多少人前赴后继地来救我?哪怕他们都失败了,也一定会为你们造成许多麻烦吧?如果让邓布利多来当我的狱卒,一定没有人再敢来冒险试探……和他在一起,我也根本不会离开,我宁愿自己死去,都不会违背他的意愿。” 过了!太过了!洛里担忧地望向穆迪,孩子刚刚毕业,一踏入社会就灌了两耳朵虎狼之词,傲罗真不是这种职业啊!不是的!!! “你要认哪一桩罪名?”年长女巫试探性地问。 “杀人,我杀了一名新加坡华裔麻瓜,她姓黄。”格林德沃想了一下,“名字有点难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lian-zhen。” “那不是文达·罗齐尔杀的吗?”邓布利多冷冷相对。 “别人的名字记不起来了。”格林德沃耸耸肩,“无所谓,谁杀的都一样……当时我急着赶在你们之前动身出发,只来得及看你们仨蹲在她的墓前试图帮她弄出一份体面的祭品,后来实在是好奇,就又回去看了一眼。我杀了这么多麻瓜,还从来没见过他们本国的巫师这么认真对待过。” “是西弗勒斯坚持。”邓布利多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在黄女士的头脑里读到不少东西。” 第251章 他们一齐望向二号证人夫妇,二号证人夫妇虽然也正望向他们,却只是各自沉思。 “我很抱歉,盖尔。”格林德沃很认真。 洛里知道,如果那位女死者不是华裔的话,就没这一出了,但……能做到让格林德沃为误杀本国同胞而低头道歉,就问审判庭上谁做得到吧?难道他没杀过英国麻瓜吗? “你让我意识到一个问题。”被告目光沉沉,“或许我不应该……” “盖尔?”二号证人眼中猝然一亮。洛里完全不明白他们俩在打什么哑谜。 “如果我回去……我走到哪,就会把灾祸带到哪里。”她望向麻瓜幕僚长,“我的问题看起来是解决了,但它其实要被放进一个更大的场里去博弈……算了吧,我不能再连累更多的人了。愿意为我豁出一切的人,我不能真的让他们豁出一切。” “会没事的。”二号证人把她搂进怀里,“大不了版权费我们互相抵消。” 被告笑起来,刻意调整了一下姿势,以一种非常娇妻的柔媚姿态向麻瓜幕僚长招了招手:“来,做个交易!” 那是洛里毕生中经历过最漫长的一次开庭,他从晨旭初升一直陪站到月落星海,主审法官却并未当庭宣判:被告和麻瓜政府要做交易,麻瓜政府要发出正式照会,麻瓜政府还要互相扯皮,“陪审团”要考虑格林德沃提出的“狱卒计划”………前面还压了茫茫多的“证据不足”。 还有那位一号证人奥托·冯·霍恩洛厄,后半程一直安安静静地缩在扶手椅里没出声。露刚开始还去看了看,说大概是身体不好又被辩护律师狂气了一顿,睡着了……等到休庭他还不起身,大家这才发现,原来这位异常衰落虚弱的男巫竟然悄无声息地去世了。 两位被告对视了一眼,却只是无言。 足的又过了两周,知了猴绝迹了,这桩案子才重又择期开庭。阿不思·邓布利多再次坐上主审法官的位置,菲利帕·霍金斯直接素面朝天地来了,干脆连妆都懒得画;麻瓜幕僚长和刘姓男巫都没有来,要么谈判成功、双方共赢,要么谈判失败、准备开战;格林德沃依然精心修剪了他的各种毛,盖尔·纳什也依然在二号证人出现时,温柔地向他问好。 “埋在哪里了,家族墓地吗?” “城堡对面的向阳山坡上,那里正好能看见格林德沃的窗户。” “我还以为你们会冒险送他回亚洲,但千代大概不想靠着他。” “谁知道那片岛屿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适合探索他的勇士还没出生。” “谁?” “你记得吗?” “你倒是说说看啊!” “那个狼人。” 洛里听得津津有味,可还不等被告回答,主审法官就已经敲响了他的小锤。 “……盖尔·纳什的罪行明显表现出了一种富有针对性的目的性,虽然本庭无法理解,但一些同为远东出身的巫师甚至麻瓜,都以各种方式表达出了他们的支持、理解甚至赞许,而被告在“目的”之外,从未展露丝毫对欧洲人民的主观恶意……” 顶多就是漠视,相比格林德沃她可太善良了,洛里心想。他这次学乖了,自己调整了站位,不和人家合法夫妻挤被告席。他选择站到被告席外的通道上,一抬头,露也站在了相对应的位置,他们两个近得……抬抬手就能牵到。 要、要……试试吗?洛里狂咽唾沫。 “……更用二十年来的实际行动证实,她是位有能力、有意愿、事实上也积极造福社会的好人……” 洛里心一横,抓住了露的手。她的手并不细软,是一只职业女性的手,也是一只博学多才的手。 露惊了一下,从鼻翼到颧骨再到耳畔,半张脸都飞上一抹沉重的红晕。她挣了挣,吓得洛里慌忙要松手,但她却又追了上来,牢牢抓住了他,十指都扣紧。 看了个正着的主审法官垂下眼皮,脸上也掠过一丝笑意。他敲了敲小锤,以作提醒,这才朗声开口: “全体起立,现在开始宣判。” 第135章 1971·老友记(一) “妈妈,我和爱玛约好了去沙子公园,”十一岁的莉莉·伊万斯在厨房门口探了探,“晚饭前准回来!” “叫你姐姐和你一起去,别成天闷在家里……佩妮!”伊万斯太太拎着一只煎锅在水龙头下大力刷洗,“去把你姐姐叫下来。” “哎呀妈妈我都十一岁了!”莉莉很有些不满,“我自己可以,我们家离公园又不远。” “去叫你姐姐,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伊万斯太太警告地瞥了她一眼,“她这些日子干什么呢?不到饭点儿不见人,作业都写完了?” “她在看书啊!”莉莉随口说道,“叫什么《向雨中离去》。” “啪”的一声,伊万斯太太砸了个杯子。 “她看到哪一本了?”她颤抖着声音问。 “第十……本吧?大概?”莉莉茫然地说。她对父母年轻时流行的浪漫小说一点儿都不感兴趣,谁知道佩妮一见之下立即就入了迷,莉莉已经和书店经理预定了最新一卷(居然还在更),到时候不用排队就能拿到,要是作家不鸽的话,正好拿来给佩妮当圣诞礼物。 “该死的!”伊万斯太太一不小心骂了句脏话,开足马力冲到楼梯口,“佩妮·伊万斯!带上你的破书给我下来!” 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里,十三岁的佩妮·伊万斯怒气冲冲地卷下楼梯,扬手拿书脊在莉莉脑瓜顶上狠狠敲了一下:“祖宗!” “我不知道啊!”莉莉委屈极了,“那书怎么了?” “你让她自己说!”伊万斯太太冷笑,去茶几下的一堆杂物里翻出一个什么文件,三下两下签好了名。 “是说作者一写到亲密戏份就换人写吗?”佩妮冷静地问,“他本身风格更偏向于抒情,喜欢华丽规整的修辞,从不长篇大论地描写环境,但只要男女主角之间的距离少于三英寸,就会突然开始描写什么星星月亮花之类的自然意象,然后就是第二天了。” “你还研究上了!”伊万斯太太简直要窒息了,她抓起那份文件恶狠狠抵到小女儿怀里,指甲甚至划伤了她的下巴,“带你妹妹去什么公园,顺便把这份赞同纸制出版物按年龄分级的提案扔进自治体信箱里去——指望你那个拖拖拉拉的爸爸真是一点儿都指望不上!” 被盛怒的母亲赶出家门的两个伊万斯女孩茫茫然在街上走。 “我请你吃冰淇凌吧,我还有点零花钱,本来打算和爱玛一起吃的。”莉莉拍了拍小挎包,“只能吃两个球的啊,不能都是坚果。” “出息!”佩妮鄙视地看了妹妹一眼,豪放地给妹妹和自己都买了三个球的冰淇凌筒,一个球是坚果,还有一个是更贵的热带水果口味带彩虹糖屑。 “妈妈最近火气好大!”莉莉惊魂未定地嘬着小勺,“对吧?” “因为你今年十一岁了,她一直希望家里能出个‘那种人’。”佩妮平静地说,“我岁数过了嘛!” “说了不能把小说当真啊!” “你那个小伙伴爱玛,她不是一直说自己是吗?”佩妮嘲笑她,“她怎么说的来着?” “她说她抬抬手就能隔空把树枝劈断,像这样!”莉莉随手一挥—— “咔”的一声,行道树毫无征兆地落下一根大枝,走在外侧的佩妮猝不及防,被狠狠砸了一下不说,还被粗糙的叶缘划得满头满脸都是小口子。 “哎呀!”莉莉吓坏了,“你没事吧,佩妮?” “你一定要是‘那种人’啊,莉莉!”佩妮痛得“咝咝”吸气,“这样你一抬手就能治好我,我就不用去社区医院清创上药了,拜托拜托……” 被全家寄予厚望的莉莉·伊万斯压力很大。 所谓的“那种人”,真的存在吗?许多人都说他们见过,哎但是不能说,没有任何具体的细节,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形象,神秘,神出鬼没,神通广大……神神叨叨。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如果家里出了一位“那种人”,全家都会跟着享福,生病了可以去“那种人”的医院治,遇到危险也可以向“那种人”求助。莉莉的曾祖父据说还被“那种人”赠送过一个护身符,老爷子一直没用上,传到莉莉爸爸手里,他带着新婚妻子去加拿大度蜜月,车子抛锚坏在荒无人烟的雪封山道上,两个人哆哆嗦嗦冻得快死了,用最后一点打火机油点燃了那张泛黄的名片。 不多时,他们就听见两下响亮的“噼啪”声,裹着皮草长袍的一男一女也哆哆嗦嗦地从树后钻了出来。 “我还以为是恶作剧。”男人震惊极了。 “我们现在不用这个了。”女人指了指地上的一小撮灰烬。 “给你这个。”男人从怀里掏了两个被体温暖着的小瓶,“遇见危险打破它就行,在水里也好用。” 从此伊万斯太太就对“那种人”念念不忘。那两个小瓶,一个由伊万斯先生随身带着,一个交给了上中学的佩妮,如果莉莉再是“那种人”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第252章 她会是吗?莉莉盯着树枝光滑平整的断口发呆,刚刚她的确……有那么一瞬间,想象自己的手是一把锋利的骑士剑。 “莉莉?”佩妮踢了踢她,“自己去公园吧,我得去医院,文件给我,我正好顺路。” “我会假装不知道你其实是要偷偷撕掉。”莉莉乖巧地说,佩妮被她逗笑了,连声催促:“快去吧,今天刚换的新海沙。” 沙子公园一开始并不是个公园,只是用来堆放建筑垃圾的空地,规划里本来是有房子的,不知道为什么没盖起来。家住附近的小孩总是喜欢去玩沙子,结果社区医院就发现,儿童皮肤病得病率异常上升,一调查就发现了这片脏兮兮的“沙子公园”。没过多久,一个小巧的、崭新的“沙子公园”就出现在了原址上,每周都有一辆大翻斗车去附近的海滩更换新的沙子——莉莉十一岁了,早已对玩沙子不感兴趣了,但她喜欢那股来自大自然的洁净气息。 离得老远,她就闻到了那股海腥味儿。爱玛还没来,莉莉有些无聊地坐在一旁,从小挎包里取出一个抽口布袋,开始往里装沙子。她手小,抓得少,那口袋又不大,专心致志忙活了半天,落袋者寥寥。 “我想你需要这个。”有人说,递来一把红色的大塑料勺。 莉莉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身旁不知何时蹲了个高大的男人。他有一双沉静的黑眼睛,黑头发有些发灰,除此之外看不出年纪。莉莉第一眼竟然觉得他很面善,随即就在心里骂自己发癫。 “不了,谢谢。”她戒备地说。 “所以……”那男人竟然还不走,“你今年十一岁了,对不对?” 怎么每个人都要说这个啊!莉莉一阵烦恼,硬邦邦地说了一句:“和你无关。” 男人居然在笑,他是不是有病? “你认识这里吗?”他在莉莉身边坐下来,“这里曾经是我的家。” “所以你曾经是个螃蟹,或者海星?”莉莉硬是被他气笑了。 “我花了很久才把我妈妈嫁出去。”男人很平静地说,“她那个性格,要找个适合她的男人并不容易,自立更是困难。至于我爸爸,我没管他,让他自生自灭吧,既然他没能在这里盖房子,那大概是死了。” 莉莉开始感觉有些害怕了。 “他们再也不会用那种难听的话来骂你了。”男人侧头看着莉莉,“我也不会。” 莉莉只好干笑,心里把爱玛骂了个半死。她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默默攥紧手指。 “你受伤了。”男人忽然说道,伸手就来捏她的下巴,“闭上眼睛,我给你——” 一大捧沙子迎面泼到他脸上! 莉莉猛地跳起来,冲到公园外的电线杆前,一把拍响了上面鲜红的按钮!刹那间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座小镇,电线杆高处的探照灯弹出粗壮的光柱直入云霄,附近的交通信号灯全部切换为红色,正停在沙子公园门口的一辆厢式车也随即配合地长按鸣笛,当然了,莉莉没有靠近,她只是按照《学生手册》上教的那样,拔腿向人流密集地带狂奔而去。 当天晚饭时分,正在妈妈怀里被全家人夸赞安慰的莉莉·伊万斯收到了她的猫头鹰。 “太棒了,莉莉!”佩妮紧紧拥抱妹妹,“你现在的任务就是赶紧长到十七岁!我都不敢想象和你一起生活会有多么爽,真的,我永远都不要和你分开!” “我怀疑你是要我做家务。”莉莉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说什么呢,我还需要你拿着魔杖去催更。”佩妮满意地笑了起来,“啊,真希望你一眨眼就长大了!” 在丈夫怀里喜极而泣的伊万斯太太没能听到长女的虎狼之词,还好还好。 第二天是个周日,莉莉和佩妮兴奋得一晚上没睡着,一大早饿得受不住,干脆悄悄溜下楼来找食吃,正赶上社区警局来人。 “感觉至少是个精神病。”佩妮护着妹妹,“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莉莉虽然小,但绝不是不懂事,这个按钮不能乱按我们都知道,会罚很多很多钱。” “呃,事实上他既不是罪犯,也不是精神病患者。”警员略显尴尬,“他曾经是本镇居民,这次回来是有正事,但时间还没到,闲逛才遇见了伊万斯小姐。” 莉莉警觉地拉着佩妮后退了一步——那种说辞真的有人信?这警察要么和坏人是一伙儿的,要么是个傻的。 正当她开始集中注意力想象自己的右手是一柄锋利的骑士剑时,伊万斯夫妇及时醒来赶下了楼,莉莉和佩妮则被轰回了房间。她俩匆匆洗漱完换了衣服,那警员已经走了,而伊万斯夫妇愁眉不展、或者可以说是焦虑不安地坐在沙发上。 “好消息。”伊万斯先生比起妻子更加松弛,一个家里最焦虑的总是主妇,“那确实不是坏人,也不是疯子。” “坏消息是他姓普林斯……”伊万斯太太呻■了一声。 “什么普林——”佩妮一愣,“就是、就是’pnb‘那个普林斯?” “这地界还有哪个’普林斯‘,真正的王子也不如假的这个值钱。” “那他也不过是个有钱的坏人,或者有钱的疯子!”总之佩妮坚决维护妹妹! “他真不是。”伊万斯先生苦笑,“他的女儿是现任董事长,妻子是前任董事长——他就是那个‘公主之家’的户主。” “赘婿。”佩妮严肃更正,莉莉抿嘴一乐。 “你管他赘不赘的呢?”伊万斯太太急了,“最主要的是,他昨晚受了伤不方便回家,临时去女儿家借住了一晚,现在连董事长都知道你爸爸了。” “可这不能怪莉莉!他又没把‘我是董事长的爸爸’写在脸上!”佩妮代为抱不平,“就算他是董事长的爸爸,他、他那样做,是个女孩子都误会!那本《学生安全守则》的一稿不还是他老婆活着的时候写的吗?” “r.i.p.”伊万斯太太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并勒令丈夫和长女都要跟着做。她本出身于一个传统的清教徒家庭,遇见神奇的伊万斯先生后就被迅速地带跑偏了。“至于你,我的小可爱,你不用。”她宠爱地对次女说。 “不公平。”佩妮扁嘴。 “啊哈!”伊万斯先生揉了揉长女金灿灿的毛脑壳,“因为莉莉她接下来会倒霉一段时间了,我们就对她宽松一点吧!” “啊?”莉莉发出一个惊恐的单音节,“董事长要报复我?” “不,糟糕到你难以想象。”伊万斯太太也怜爱地摸了摸次女蓬松的酒红色长发,“那位普林斯先生,是‘那种人’——噢,就是巫师,他还是巫师学校的教授。昨晚他本来应该和猫头鹰一起抵达,以便今天带你去买点儿东西。” 莉莉彻底慌了,她下意识看向佩妮,发现佩妮也脸色惨白。这个年纪的女中学生,最怕的就是学校里的老师。科克沃斯厂立子弟小学毫无疑问是个天堂,习惯了天堂的佩妮·伊万斯同学升入邻市的普通教会中学,顿觉日子生不如死。要不是在文学的世界里找到了慰藉,可能会直接心理变态。 “那、那他现在呢?” “在‘公主之家’啊,他让我们先去银行换点巫师钱,下午一点他会准时过来。” “那他会教莉莉吗?” “会的。”伊万斯夫妇齐齐点头,“可怜的孩子,你连教科书都是他写的,足足有两门。” 莉莉·伊万斯摇摇欲坠。可是……可是她还是觉得,她并没有错。 “我们现在就去银行,还来得及去‘公主之家’给普林斯先生道个歉。”伊万斯太太瞥了各自不服的两个女儿一眼,“不需要你俩说什么,闭嘴微笑——光闭嘴也行,眼睛看地面,求求你了佩妮不要瞪人,很好,就是这样,继续保持!” 所谓的银行当然就是pnb发展银行,一家人坐到柜台前,才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换巫师钱”这种事情,难道是可以正大光明直说出来的吗? “呃……”伊万斯太太清了清喉咙,“我女儿今年十一岁了,她——” “收到通知书了是吧?”柜员善解人意地笑起来,“恭喜您,年轻的小姐,请到特需窗口办理。” 特需窗口值班的柜员一看就有点儿东西,别人的工装口袋别钢笔,他倒好,别根魔杖。人都坐到眼前了,才慢悠悠从正在看的麻瓜小说里抬起头:“换多少?” 伊万斯先生谨慎地报了个数字。 “太多了,按今天的汇率要不了那么多,不过如果想买点儿巫师的东西也行,看谁来带你们了。” “普——呃……”伊万斯太太赶紧低头看书单,“斯内普教授。” “呃……”柜员一脸牙疼,“少换点儿吧,除非令嫒是邮购狂魔。” 佩妮和莉莉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对了,申请奖学金了吗?”柜员又问,“可以提供小学成绩单,试试优绩奖。” “万一我学魔法特别迟钝呢?”莉莉小心翼翼地问。 第253章 “试试嘛,试试又不花钱!这个奖学金,说实话看各位的家境,那点儿钱不算什么,但它提供终身保障啊,比如我吧!我其实以前是打魁地奇球的,世界杯上被对手阴了,再也打不了球了,可我又不会干别的——多亏我在学校的时候,我们学院拿过一次学院杯,全员得了一次奖学金,我才获得了这个有钱有闲的坐班职位。” “你说的这个奖学金,不会是‘公主’奖学金吧?”佩妮不抱什么希望地问。 “噢,忘了科克沃斯的小学里也有了。”柜员一拍脑袋,“对,就是这个,怎么啦?” 没事,就是刚刚得罪了“公主”他爹,伊万斯姐妹交换了一个悲哀的眼神。 “换纸币还是硬币?”柜员落笔如飞地填着单子。 “一般来说都是纸币吧?” “以前我们没纸币的,小巫师学会减负咒以前,钱包最好老老实实放在柜子里,不然稍微活泼些的孩子一天下来只会收获破产外加一个破洞的口袋——太重了。那些喜欢购物的女孩子往往呼朋唤友地提着订购单和沉重的大钱袋,攒够一波儿去爬猫头鹰塔。” “现在有了?” “有了啊!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承认,古灵阁那群妖精肯定是不认的,魔法部也不认……但其实连部长他们也都在用,就是嘴硬。对角巷和霍格莫德的绝大部分商家都认,极个别的那些,除非小姐你将来找一位马尔福或者布莱克结婚,否则不用管它!” 柜员掏出自己的龙皮钱夹,抽了三张纸钞递给满脸好奇的麻瓜一家人。分别是五加隆、二西可和四纳特的面值,加隆是个巴掌大的淡红色纸片,左上角一枚有厚度的灿灿金印,有点儿像火漆;西可要小一圈儿,淡绿色纸闪银徽记;纳特最小,蓝纸上一枚黑棕色的铜印。 “样板草案公布的时候,赫奇帕奇意见可大了——恰好是其他三个学院的配色。”柜员唏嘘不已,颇为萧索,“我就是赫奇帕奇的……” “但你还是用了啊!”佩妮一针见血。 “废话,我又不傻!”柜员轻轻一拍桌子,“你去古灵阁换钱,一加隆合五英镑,一百年前就是这个价!两百年前也没变过!像你们家这样,麻瓜挣钱巫师花,那可真是赚大发了!反过来看巫师,除非他这辈子都不跟麻瓜世界有任何交集,但凡他要把加隆换成英镑,巨富缩水成赤贫也就是一瞬间,哪怕他不换,单纯比有钱,又怎么比得过麻瓜?哎你们只要站在那里不动就赢了啊!所以巫师明明没怎么样却越过越穷,越穷越觉得麻瓜暴发户碍眼,其实人家麻瓜也没做什么,对吧?” “那这个纸币……为什么……我的意思是说,董事长她完全没必要啊!”伊万斯先生完全摸不着头脑,女儿即将孤身迈入的新世界怎么看怎么……潦草!而莉莉眨巴着眼睛,只顾着和佩妮研究纸币上印着的各种能改变姿势和品种的小鸟——别人印元首大头,巫师倒好,印个鸟!” “我不知道。”柜员诚恳地说,“因为这样做完全吃力不讨好,pnb两头通吃的嘛,斯内普小姐只要站着——不,她躺在那儿,钱都会源源不断地流向她的口袋,纸币对她来说百害而无一利,她和魔法部和古灵阁扯皮就扯了十多年,最后决定试着绕过他们单干,相信每一位巫师的力量。” “巫师也没有辜负她啊!”莉莉认真地说,从扑扇翅膀的文鸟上面抬起头,“你们用自己的选择支持她了啊!” “是吧!”柜员嘿嘿一乐,手底下一直没闲着,“既然妖精这么喜欢囤货,干脆就弄个‘加隆本位制’好了,我们重新找个一般等价物,重新算汇率。钱要流动起来才叫金融嘛,对不对?” “那你们以前是什么本位?”伊万斯先生作为业余股民,略显好奇。 “我们以前没有。”柜员微笑,“啥都没有。” 伊万斯太太忧心忡忡地和丈夫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也太潦草了,本来觉得莉莉是自己享福顺便带飞全家,现在怎么看怎么是去受苦的,买个东西居然要负重爬楼!生理期的时候要怎么办啊? “好了,这是您兑换的‘外汇’。”柜员拿出一沓纸钞,他甚至贴心地兑换好了零钱,还拿了几枚真正的金银币作为纪念,“要帮你开个户吗,伊万斯小姐?还使你就花现金?” “开开开、开户?”伊万斯先生都结巴了。 “目前仅限霍格沃茨在校学生使用,因为邓布利多在嘛!”柜员甚至拿出了一叠宣传彩页,“开户后,伊万斯小姐只要在商家寄来的特制账单上签字即可,由商家按月去对角巷分行或者霍格莫德网点支取。” “不不不!这太可怕了!“伊万斯太太连连摆手,“怎么敢让一个小孩子——” “我从小学就开始自己管理零花钱了妈妈!”莉莉恼羞成怒。 “我本意是想培养你储蓄。”伊万斯太太痛心疾首,“结果只培养出了你不俗的审美品味。” 佩妮和伊万斯先生各自别过头去忍笑。 “好吧!”柜员耸耸肩,有些可惜地收起宣传彩页,“祝几位好运。” “因为普林斯先生?”佩妮脱口而出,莉莉一哆嗦——可她越害怕,就越委屈。或许她没什么可怕的……对,她就是没什么可怕的!就算是巫师世界是他家开的,这件事上莉莉也没有任何不对。 “啊?啊对对!就是他。”柜员好心肠地指点了一条从银行到“公主之家”的近路,“老蝙——咳,你们不会被荼毒太久的,这人是个宅男,要不是魔杖不能邮购,他准能干出只写封信来、教你们怎么填邮购单的破事儿。” 十分钟后,战战兢兢的伊万斯一家人来到了“公主之家”门前。 第136章 1971·老友记(二) 门是关着,但一阵古怪的、有些尖锐嘶哑还有些吐字不清的说话声直接顶破了门扉: “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就是邓布利多,也不能二话不说往那一蹲上手摸人家小姑娘脸啊,教授你心理变态啊?你这都不挨家长一拳,我都得联系社工举报这家子虐童!” 伊万斯夫妇:? “但凡有一个斯莱特林愿意抱着你的大腿、揪着你的袍子往上爬,和你撒娇要和你玩顶高高,今天都算我无理取闹冤枉你——有吗?我们要是……实在没有自知之明,来利芙回避一下,你自己变个马桶出来。” “噗!”一声压抑失败的喷笑骤然带来一连串的疯狂大笑,交织在一起的两个含笑女声听上去就正常多了,至少一看就是人类能发出来的——其中一个还特别熟悉,是他们敬爱的董事长女士。 房门被猝不及防地推开了,两个女巫笑得东倒西歪、互相搀扶着奔向树下的秋千。 “哎哟我不行了!我真的……救命!”素来宝相庄严的pnb董事长利乌斯·普林斯女士,此时笑得肩头一整条波西米亚长围巾滑落在地都毫无察觉,她身旁的那位女士不留神踩到了,一跤滑倒把她也带累得往地上摔去。 董事长女士头都没回——“砰”的一声轻响,花园忽然变成了一整片大泳池,女巫们相拥着摔倒在气垫床上,慢慢滑向水中央。 “哇……我们好有默契!”董事长女士感叹。 “嗯……经历过刚才,我不敢没默契。”她的朋友憋着坏笑,“甚至还为过去的几十年你没向我展示超凡脱俗的家传天赋,而要由衷地表示感谢。” 董事长女士又“呃呃呃”地笑起来,好像某种水禽打鸣。“看船翻了!”她朋友忙喊,把滚向气垫边缘的人往回扯—— 伊万斯太太心道不妙,一把捂住莉莉的眼睛往怀里扯,顺势转身把人带到身前。迟钝的男人慢她一拍,佩妮已经喊了出来:“■■!“ “佩妮·伊万斯!”伊万斯太太浑然忘了此时此刻他们正在偷窥(尽管不是故意的),“不许说脏话!” 片刻后,重新收拾整齐(包括己身和庭院)的两位女巫联袂前来开了门,伊万斯先生已然完全无地自容,根本抬不起头。但董事长女士对他们夫妇的态度只能说“一般”,反倒对两个女孩很感兴趣,吓得伊万斯太太紧紧揽住女儿们,生怕被带得走上歪路。 “你就是莉莉·伊万斯啊?”董事长女士弯下腰,“我早就听说——” “利乌斯!”普林斯先生——或者说斯内普教授,没差——在屋里呼唤,“进来,快点。” “尿这么久,看起来前列腺没问题。”董事长女士嘀咕了一句,她的朋友——好吧大概是情人——连忙下死力拉她:“当着人呢,利芙!” 说罢又换上个从容神情,笑向呆若木鸡的麻瓜一家:“各位稍等,爸爸在叫我们。” “你这个学非上不可吗?”盯着女巫们翩然远去的背影,佩妮忧心忡忡,“其实我觉得教会学校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我好像没那么害怕了。”莉莉却悠然神往,“至少我能确定,那位教授不是个疯子,也不是个凶犯。” 第254章 “我敢说这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敢指使我去给他迎宾,爸爸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屋里传来董事长女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 “劝劝你妈妈。”斯内普教授听上去有些无奈。 “我不!”那个古怪嘶哑高亢模糊的女声又说话了,“你昨晚没回家——也没洗头吧?利芙,他昨晚在你家洗头了没?” “没有。绿蒂记得你的要求,但是我不在家,她就没敢……” “哎利芙!” “绿蒂你也是,出息!哎一家子没一个叫我省心的!” “我怎么啦!”董事长女士像个小孩子似地抱怨——人到中年能这样抱怨,也是一种幸福。当然,以麻瓜的维度来说,这就是一家子老妖怪。只是……盖尔·纳什女士不是早就已经去世了吗? “你长得和你爸太像了我看着烦!”堪称掷地有声。 斯内普教授终于忍无可忍,他直接打开了两扇大门,让屋内的情况暴露在麻瓜眼前——争吵(或者说单方面的发泄)戛然而止,屋里没有第四个人了,男巫坐在沙发上,董事长女士斜倚着餐桌站着,她的情人坐在她身边,一只神气的绿毛小鸟在餐桌上兜圈子。 莉莉踮脚看了看,发现那应该是一只鹦鹉。 伊万斯夫妇默默在心里打了一上午草稿,此时已经完全忘到天边去了。两家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斯内普教授开了口:“不用,你们回去吧,一点再说。” “但是,先生……”伊万斯太太战战兢兢,“我想我们该请您——还有董事长,如果您也肯赏光,当然还有您的朋友,我们该请您吃顿饭,聊作赔偿。” “你耳朵的毛病光看家庭医生是不行的。”斯内普教授嗤笑了一声,“脑科的专家号很难挂吗?” 伊万斯们卡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佩妮气得就要跳起来了,莉莉也有些恼火,伊万斯太太面红耳赤,眼看着要哭了。 “噢我亲爱的……”绿蒂走过来轻轻抱住她,“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你,但事实就是,有些人是很难改变的,就像——” 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起,那只鹦鹉奋力地将餐桌上一个奇怪的、有半截小指大的瓷摆件推到了地上。 斯内普教授手都不带动一下的,那一地碎瓷碴子顷刻间又变回三十秒前完好无缺的模样。 鹦鹉不甘示弱,故技重施。这一次斯内普教授没有再为自己的宠物善后,一人一鸟陷入对峙,局面僵死了。 “好吧。”最后还是大度的人类先退了一步,他转向麻瓜一家,略顿了顿,又示意女儿们去面壁,才低声开口: “是我不对,女士……嗯,我很抱歉,我不该那么说你。” 虽然他说话的时候眼神一直朝她身上瞟,但莉莉只关心那只倔强的绿毛小鸟——它累得往餐桌上一倒,羽毛奓着,整只鸟都胖了一圈。 最终斯内普教授还是没有接受伊万斯们的午餐邀约,他说他没时间。 “但是现在至少还有三个小时!” “不,我——”斯内普教授眼看着又有些不耐烦。 “——得洗头。”董事长幽幽地接上一句,短暂的寂静过后,她直接和爱人大笑着抱作一团。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绿蒂!”董事长尖叫起来,又笑又跳,“你听见了吗?天啊!我要去告诉阿利安娜!我要去告诉阿不思!我要去买头版头条,连买一年!我还要去扫墓!我要告诉爷爷奶奶!” 至于吗?莉莉困惑地看着她们,发现那只小绿鸟也一抽一抽的,这是在笑啊还是快死了?倒是被呛声的受害者本人,不管他是装的还是真的,看上去倒很是坦然自若,带着点儿笑微微的意思望着孩子们闹腾。 “没什么事儿就都滚。”他说。 呃,好吧,可能是莉莉误会了。 回去的路上,伊万斯夫妇仍然惊魂未定,佩妮却若有所思,莉莉拉拉她,悄声问:“怎么啦?” 她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你刚刚说的那句话,我觉得不对。”佩妮严肃开口,“莉莉,还记得我和你一起看过的《惊魂记》吗?” 那当然记得,看完回来姐妹俩就联手把浴帘拆了,并约定在对方洗澡时替对方看门。当然,由于少儿不宜的镜头太多,主张并成功带妹妹去看的佩妮又被妈妈叼了一顿。 “你想说什么?”莉莉茫然一时。 “那个说话的女人啊!刚刚门一开她就不说话了,你不会以为她上楼了吧?根本来不及。” “那什么,巫师应该会……呃,瞬移吧?”莉莉不确定地说。 “最重要的是,纳什小姐已经去世五十多年了!”佩妮恨铁不成钢地戳妹妹脑门儿,“老婆可以再找,妈也是能乱认的?” 莉莉倒吸一口冷气,脑海中看过的恐怖画面正在缓缓复活。“所、所以……”她颤抖着声音问,“他一直在扮演他的妻子吗?” “他们就没同时说过话啊!”佩妮连忙搂住她,“这个学你真的非上不可吗?” 莉莉迷茫了。她当然很想成为一名小女巫的,谁不想学习魔法啊?但是、但是……或许她该换个角度看问题? “那样的话,我觉得他很可怜。”莉莉壮着胆子说,“这很令人感动啊,佩妮。” “有吗?”佩妮咕哝道。 “你可以适当替换一下男主角的脸。”莉莉委婉地说,“比如阿尔·帕西诺。” 佩妮的眼眶立刻湿了。 “天啊……”她泪眼朦胧地说,“他的孩子们或许是不忍心才……情愿陪他玩。天啊……我无法想象只有一个人的家,这样的日子要怎么忍受呢?” “所以才会去当老师吧!”莉莉没什么把握地乱猜一气,“孩子多,热闹。” “这下连他那莫名其妙的恶劣态度都说得通了,可怜的老鳏夫!看到我们一家人幸福和乐,他该多么刺心呢?”佩妮哀伤地说,“虽然我总是觉得,他似乎一直准备着要攻击我……” “啊?”莉莉一呆,和关注人与人纷争与情感的佩妮不同,她是大自然的孩子,喜欢海洋,还有小鸟。 “我多机灵啊,所以我一直没说话!”佩妮洋洋得意。 下午一点钟,斯内普教授准时出现在了伊万斯家的门口。 “你们都去?”他有些意料不到,“你也去?” “我不能去?”佩妮勇敢反问。 斯内普教授挑了挑眉,大概又有什么不善良的表情(甚至是言语)准备好了给她,但他沉默良久,终于还是成功忍住,低头掏起了长袍口袋。 他掏出一个色彩鲜艳的塑料球球。 伊万斯们:? 他面不改色地放了回去,最后从伊万斯家门口附近拿了个空罐头,用魔杖点了点——一阵带嗡鸣的蓝光闪过后,他示意每人出根手指头,搭在那个罐头皮上。 “这是什么呀?”莉莉好奇地问。 “非法门钥匙。” “非、非法?” “我从来不守法。”法外狂徒大放厥词,“但是你们家的垃圾分类做得不行,主妇失职。” 伊万斯太太羞愧难当。 斯内普教授本人却没有和他们一起,他甚至退开了两步。“我不方便用门钥匙。”他说,“去破釜酒吧雇一位巫师讲解员,讲得更好,态度也比我好,我在魔杖店等你们——不赶时间,慢慢逛,上午那个女巫就姓奥利凡德。” “能打折吗?”伊万斯太太和佩妮脱口而出,莉莉和爸爸慢了半拍,只来得及交换一个羞愧的眼神。 “别人不行。” 斯内普教授刚说完门钥匙就启动了,后来莉莉才知道,让!第一次!接触!巫师世界!的麻瓜!无保护!无监管!地使用!非法!!!!非法!!!!门钥匙!!!!■■■罪加一等!!!!!! “你这个学非上不可吗?”佩妮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地问,因为她下一秒就跑去卫生间吐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破釜酒吧的无障碍卫生间特别多。 几乎没什么不适感的天赋异禀小女巫莉莉·伊万斯,鼓起勇气自己谈妥了一位在酒吧里揽活的讲解员,又目睹了一场狼狈的壁炉旅行——爸爸妈妈和佩妮绝对会疯了的,满头满脸全是炉灰太不体面了! 伊万斯们最后是靠着一杯清凉宜人的黄油啤酒才缓过劲儿来的,讲解员带他们进入对角巷,佩妮刚还在挑刺说弗洛林·弗斯科的冰淇凌没有超越她麻瓜头脑的想象力极限,随着视野的延展,所有人都失语了。 于是他们又花了一杯冰淇凌的时间来冷静,这个地段真是赚麻了。 “带你们的教授是哪位啊?”讲解员也是个热情的,“怎么没见着人,我想念麦格教授了。” “斯内普教授哦!”莉莉不设防地说。 讲解员和来给他们收餐具的弗洛林·弗斯科都沉默了。 “他、他人呢?”讲解员明显地紧张起来。 “他说在魔杖店等。”伊万斯先生也紧张起来,仿佛那里会有个惊天陷阱等着坑死他们全家。 第255章 “哦……”讲解员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没事了……这可太难得了,我又活过来了!”冰淇凌店主竟然也替他们和讲解员高兴似的,具体表现为又送了他们每人一个新口味试吃球。 “味道真不错,回来时我想给斯内普教授带一份儿好吗,妈妈?” “千万不要!”讲解员和弗洛林·弗斯科异口同声地大喊起来。 在两位资深巫师的血泪控诉里,莉莉知道了格兰芬多的院长麦格教授,她一般不插话,偶尔会补充一些讲解员漏掉的要点,东西买多了她会帮你飘着,一些无良店家要宰生,看见她在后面跟着也就不敢了;海格教授和斯普劳特教授都属于热情好客那一挂的,也都属于讲“体面“的人家会觉得有些难受的类型,区别在于跟海格教授还是得雇个讲解员,黑店要宰客容易连海格教授一起宰了,跟斯普劳特教授呢,她就像个慈爱的邻家大婶领着你逛,哪家店最划算她都知道,赫奇帕奇新生好感度“夸夸”上升;拉文克劳的弗立维教授有点特殊,一般不加这种班;斯拉格霍恩教授外形绝类气球,腾挪起来比较费劲,但他愿意自己出钱给新生雇讲解员,然后他自己就去对角巷最昂贵的那家餐厅歇脚等着去了,如果新生得他青眼,还会顺便被请吃顿饭;至于斯内普教授嘛…… “他就板着张脸跟在后面听我说,皱着眉头是常态,搞不好还会‘哼’,还会冷笑,还会说‘扯淡’。”讲解员欲哭无泪,“这对我幼小的心灵是多么大的伤害啊!” “而且他根本就不管黑店宰客的事。”弗洛林·弗斯科也说,“明明《市场监督管理条例》是他女儿定的!要只是件袍子或者零食,以次充好大不了出个丑,飞天扫帚还有魔药材料搞不好会要人命啊!我真不明白,明明‘魔药器械国际标准认证’也是他主持制定的,面对着比标准薄了一半还多的坩埚,他是怎么做到就干看着的!” “我猜他不教魔药吧?那坩埚炸了管他屁事!”佩妮一针见血,“莉莉,我现在觉得你这个学还是很有上的必要的,至少你明显已经获得了老师的偏爱。” “哎?我有吗?” “那斯拉格霍恩教授很快也会来偏爱你的。”讲解员信誓旦旦,“我觉得你女学生会主席稳了!” 伊万斯夫妇交换了一个欣慰的眼神。 “我可不想靠什么莫名其妙的偏爱。”莉莉不高兴地说。斯内普教授还没向她道歉呢,她好不容易忘了! 对角巷之旅正式展开,哪怕伊万斯们早就反复做了心理建设,还是不停地被shock到。那些稀奇古怪都是应有之义(毕竟是巫师的生活必需品),最令他们感到惊讶的,是面向麻瓜的纪念品商店。 比如神奇动物造型的面包啦,据说版权在美国;仿照巫师长袍打版的麻瓜外套啦,魔杖袋改短可以放钢笔或者护身小刀;使用真实的次级魔杖木及次级杖芯制作的仿真魔杖,“真的有魔力(但是微乎其微)”;还有各种各样的霍格沃茨周边,信纸、明信片、钥匙扣、徽章、围巾手套、动物娃娃,最贵的是一套四创始人圣遗物1:1复刻摆件,样品只有一套,价格要面议,交订金现做,工期两年;最离谱的是“死亡圣器”零食,接骨木魔杖被做成了餐叉,插着象征复活石的多口味巧克力奶油或者咖啡甜酪冻冻,去代表着隐形衣的糯米纸上一滚——“我今年圣诞要吃到这个!”佩妮端着试吃碟,郑重警告她。 还有一些稍微带点儿魔法,但民不举官不究的小玩意儿,比如提醒司机没系安全带的窥镜,提醒主妇没关煤气灶水龙头、燃气泄漏、水管爆炸、没锁门关窗没断电的窥镜,还有能有效杀灭任何害虫的香薰(替换芯支持通过pnb发展银行代购,也可由小巫师代填麻瓜地址邮购单,保证由麻瓜邮政送货上门下午四点前下单次日即达)。更多的还是国际巫师救援协会的“小瓶子the bottle”,整整一面墙全都是,经过几十年的迭代,早就优化掉了必须走到哪里背着个发情期雄性神奇动物的缺点,现在的配方十分稳定,价格打下来了不说,还可以囤货,甚至有夜光功能、可以当手电筒用。 莉莉在心里疯狂算账,他们全家人都买疯了,她一年级估计会过得很拮据。 逛到最后,才想起来还有魔杖没买。一想起那位古怪的教授,一家人的好心情都没了。 “说起来,”莉莉被佩妮喂了一颗可可酸奶冻,糯米纸反而带点甜味,吃起来刚刚好,“为什么不能送斯内普教授吃的?” “因为这是他回家的信号。”讲解员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最好在他买了食物之后的五分钟之内结束战斗全员撤离,否则……你那冰淇凌,小姐,那不是秒化吗?还有蛋挞,没怎么着就不酥了,我恨蛋挞!我恨!” “巫师总不能不如一台电冰箱吧?”佩妮怀疑地说。 “不知道。”讲解员诚恳地摇摇头,“有时候我也觉得,好像不是他自己要买,好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人催着他买这个吃买那个喝,但是又不能在这里现场开吃,只好赶回家里。” 哦~懂了!莉莉与佩妮交换了一个怜悯的目光。 第137章 1971·老友记(三) 在周围商铺明显被墨丘利摸了头、一个个门楣光鲜、客流如织的时候,奥利凡德魔杖店就显得有些不起眼了。时不时有人在门口张一张,待看清店内情况后,就一脸心虚相地离开了。 莉莉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踮起脚一张——斯内普教授正在一张躺椅上小憩,两腿交叠,睡得还挺沉。 好得很,她下意识也想走。 然后斯内普教授就在她眼皮子底下醒来了。莉莉自觉并没发出什么动静,身上也没有反光的饰品,再说今天也没太阳——但人就是醒了,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向莉莉颔首。 “加里克。”莉莉进门时正听见他叫人,“生意上门了。” “生意不知道被你赶走多少。”一个男巫走出来,“打开店门是要做生意的,我做了魔杖要往外卖,我是个商人呀,西弗勒斯。如果是夏绿蒂在这里,你也——” “如果夏绿蒂在这里,她会临时去侧门搭一个简易柜台。”斯内普不耐烦地剪断他的絮絮低语,在男巫和莉莉寒暄的时候,他就一言不发地在旁边看。 说实话,莉莉心里有点儿毛。爸爸妈妈佩妮也都在看她选魔杖,但至少他们三个有反馈啊,妈妈会建议她动作更优雅一点,爸爸不停地要求她专注精神,佩妮……哦佩妮会嘲笑她。 只有斯内普教授,他就是纯看,注意力也根本没在魔杖上。他看着她,就好像……她只要能出现在这里,他就已经很开心很满足了。莉莉想起昨天那场冲突……其实她第一眼觉得他面善来着,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等了很久很久,才终于见面似的。 莉莉心烦意乱,忍不住又是一瞟。这一眼不得了,她看见斯内普教授的头发里好像顶着个什么东西。 “麻雀?”莉莉脱口而出。 “那太吵了。”斯内普教授自然而然地回答她,伸手将那只棕黄带花点子的小鸟抓下来,“这是芦鹀。” “那只鹦鹉呢?”莉莉想起那只神气活现的小绿鸟。 “留在家里,也太能吵了,不是吗?” 棕毛小鸟凶狠一口叨在他手指上,鸟脸上的每一根绒绒都在用力。 “她真可爱!”莉莉真心诚意地说,魔杖选得胳膊疼,中场休息一下。 “他。”斯内普教授带着一丝古怪的笑意更正,“雄鸟比雌鸟好看,对不对?” 棕毛小鸟张了张嘴,咬得更大口了。但她……他……它的嘴巴很圆润,看上去一点儿都不疼。斯内普教授也不在意,他像揉捏一块面团一样肆无忌惮地揉搓着那只小鸟,莉莉愣是从鸟脸上读出一丝无奈。 “他会窒息的!”佩妮不满道,看莉莉选魔杖确实有点儿无聊,不如看鸟,“或者骨折!你知道从小鸟眼睛里看人类有多恐怖吗?” “不会的。”斯内普教授漫不经心地说,一点儿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你这是在虐待动物!我要联系动保——” 棕色小鸟非常配合地从斯内普的手里努力挣了出来,“啪嗒”一声摔在地上,不动了。 “不疼吗?”莉莉蹲下身来,伸出一根手指想摸摸它的小肚子,但小鸟吓得一激灵站起来,迈着脚爪大步狂奔到更远些的地方,躺下来继续装死。 “从她上一次玩这个被游走球一个箭步冲过来叼进嘴里之后,总算学乖了,知道要在屋里玩。”斯内普用脚踢了踢小鸟。 “游走球?”这个名字好怪。 “我们养的狗。”斯内普有问必答,“一条黄金寻回犬,我本来想叫它布莱克的。” “她……呃,他不会飞吗?” “不会。”斯内普俯身戳了戳小鸟,小鸟就扭扭捏捏地跳上他的掌心,脚上嵌着的一对金环晶晶亮,它一路沿着他的手臂往上爬,翅爪并用一齐使劲儿,从衣领攀下巴有点儿费劲,最后是从耳朵绕上去的,踩着鼻梁用力向上一窜,又在眉骨处蹬了一脚,终于让它借到了力成功登顶,“从来没学会过。” 第256章 围观全程的伊万斯一家人好像再看一场高难度障碍赛,奥运会的攀岩项目(有这个项目吗?)似乎都没这么费劲。 莉莉有些懵,她一直以为小鸟天生就会飞翔,但这一只不会飞不也活得好好儿的?原本她试魔杖试得都快怀疑自己了,还好有这只笨拙的小鸟……就算她和所有魔杖都合不来,那也不要紧,她总能找到夹在两个世界下的生存之道,没准儿还能去当个代购呢?又不需要什么技术,妈妈和佩妮会爱死她的。 念头一宽,整个人精气神就不一样了。这一次格外顺利,没怎么着莉莉就和属于她的那支命中注定的魔杖一见钟情了。 “这块心木是夏绿蒂——我最小的妹妹——她去斫的。正好是春天,她回来时整个人像一头毛绒绒的小白熊,连睫毛上都落满了柳絮。”制作人加里克·奥利凡德一边替她打包,一边追忆往昔,“春天就是这样的季节,一切的开始,小姐,希望你有一个生机勃勃的未来。” “你每一根魔杖都能这么上价值吗?”还不等莉莉说什么,佩妮已经脱口而出。 “哦别这样,多没礼貌!”伊万斯太太连忙喝止。 “和平年代的生活就是这么枯燥无味,”奥利凡德先生大度地摆了摆手,“半个世纪以前,我会建议甚至请求一些孩子们不要贸然相信那些特殊木材带来的预示、将自己的生命轻掷,就像一粒滴溜乱转的骰子。” 从魔杖店出来,对角巷一行差不多也该告一段落了。讲解员早在斯内普教授亲自来开门时就溜了,只留下一份《魔法制品外流禁忌指南》让伊万斯们回去好好看看。斯内普教授带他们原路返回,一路上并不见买什么吃的,但确实步履匆匆,好像这辈子没学会闲庭信步。 “我们——”伊万斯先生还是没有放弃他的请吃饭计划。 “不用。”斯内普教授头也没回。 “天都黑了,您今晚……”伊万斯太太犹豫了一下,“或许您愿意光临寒舍……” “不愿意。” 你不是被偏爱吗?佩妮瞟着莉莉。 莉莉只好硬着头皮问:“那您今晚吃什么呢?” “不知道。”斯内普无奈地从头发里摸出那只小鸟,“从两周前米勒娃开始寄信,我几乎每天就要来对角巷,大概是吃够了,待会儿或许会去麻瓜餐厅。” 伊万斯姐妹:? 你在说谁啊?不是你自己吧?太吓人了吧? 连伊万斯夫妇都觉出不对来了,伊万斯太太拐拐丈夫,示意他出面告辞,斯内普教授却忽然浑身一僵。 “怎、怎么了,教授?”莉莉胆战心惊。 “没事,大概是搭扣滑丝了。”他用一个小魔咒取出了长袍里猝然滑落的项链——银色锁链拴着两枚戒指,一枚是结婚戒指,一枚是订婚戒指,在如此昏暗的天色下,翠绿与湛蓝的宝石依然荧荧生辉。 佩妮狠狠捏了莉莉一下。 “啊——”莉莉猝不及防,连忙掩饰,“这是——” 斯内普教授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那是我妻子的。”他说。 天啊!莉莉心都要碎了,再看看佩妮,她简直要哭出来了!浪漫小说的所有虐心情节一瞬间都加诸面前的男巫身上,莉莉不用妈妈提醒,就赶紧说了一句:“我很抱歉,教授。” “你为什么要抱歉?”斯内普教授闻言更诧异了,“你们就是这么教的孩子吗?”他瞪着伊万斯夫妇。 伊万斯夫妇:? 麻瓜一家人只好落荒而逃,转过身去仍能感受到斯内普教授那阴森森的、乌云般审视的目光。但他头顶的小鸟却完全不受主人心情的影响,甚至还扬起翅膀朝他们挥了挥。 “哎,你看见了没?”佩妮还在擦眼泪,已经迫不及待地八卦起来。 “看见什么?”莉莉心情还是沉甸甸的。 “那鸟的翅膀上,还有脖子上,都有爪子上的那种金环,只是被羽毛挡住了。”佩妮神神秘秘地说,脱离了悲情虐心蓝本和阿尔·帕西诺,她还是看斯内普教授不顺眼,“虐待小动物的变态,你别去他的学院。” 莉莉暂时想不了那么远。当天晚上,她翻出了爸爸代表工厂参加pnb职工大会时发的纪念册,第一页掀开,就是已故历任董事长的简介:简妮·布兰登女士是中道崩殂的创始人,后世已然根本不晓得她的贡献,只能从那些在青史上永存的名字里推测她当年的功迹;斯内普教授的父亲则更像是一头勤勤恳恳的老黄牛,他忠实地帮衬着每一位女士,在孙女接过重担后,已经退休的他硬是又站出来,护航直到最后一刻;到了纳什小姐,就只有短短两个单词:传奇。 传奇啊……如果是传奇的话,那就情有可——莉莉打了个哈欠,一头睡倒在床上。 1971年9月1日,莉莉·伊万斯背负着全家人的希望,一头撞进了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她是个敏感的孩子,顿时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些人……他们怎么好像互相都认识啊?”特意请了一天假来送妹妹开学的佩妮嘀嘀咕咕,反正她也不爱看嬷嬷那张臭脸。 爱女心切的伊万斯太太战斗力极强,她一眼锁定了一位和善女巫,三言两语地就搭上了话,然后得来一个令人绝望的答案: “是的,他们当然早就认识了,在收到霍格沃茨的录取通知书之前,这些孩子们已经在邓布利多学校共同生活过好多年了,是不是詹姆?” “你这个学趁早别上了呢?”佩妮吓坏了,“听着,莉莉,你绝对会被霸凌的,没有哪个群体比寄宿学校的学生还爱搞这套!你本来就是外人,现在又成了陌生人,天啊!以后水杯离开你的视线就不要再喝了,相信我!” “这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或许,对麻瓜出身的孩子有点儿不公平呢?”伊万斯太太委婉地说。 女巫身边的潦草男孩好奇地看了莉莉一眼。 “那也没办法,阿利安娜不是没想过,毕竟可以申请调取偶发事件逆转小组和记忆注销指挥部的出勤记录,但斯内普教授觉得,还是不要让麻瓜出身的小巫师过早地与他们的麻瓜家庭分隔——容易伤感情。”女巫爱莫能助,“何况也不是所有小孩都来,那些纯血家族的孩子就不稀罕。” “天啊,亲爱的!”她身边的男巫故作惊慌,“多么大的祸事啊!你忘了加‘高贵的’——‘高贵的’纯血家族!” “呀!那怎么办?”女巫捏尖了嗓音,“我想这只是一桩令人遗憾的意外——因为我也是‘高贵的’纯血家族!” 一家人都“吭哧”、“吭哧”地笑起来,从他们身旁经过的另一家人随即报以不善的目光,但就莉莉来看,他家那个已经提前换好笔挺校袍的小帅哥,脸虽然勉强挂着,但眼睛里写满了“哦豁,有劲”!至于他身边那个略矮一点的男孩,怎么说呢……不友好得非常刻板,甚至于到了例行公事的地步,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怎么还不结束,真没劲”。 那一小撮纯血家族与普罗大众之间的矛盾,莉莉已经从对角巷讲解员的滔滔不绝里拼凑了个七七八八,老实说她不是很在意。但这并不妨碍她初来乍到、很识时务,于是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那男孩詹姆又看了她一眼,上前一步挡在她前面。 莉莉:? 佩妮已经不满地嚷了起来:“嘿,那我呢?我就不需要保护吗?我可是个货真价实的麻瓜!” “你比我还高,小姐。”詹姆很无奈,“但如果你一定要……好吧!” 他又挪了一步,也挡在佩妮身前。 “各位是什么意思?”那一家的女主人发话了。她诚然是一位气质高贵的美丽女巫,但神态却很傲慢,那双沉醉般的黑眼睛永远是似闭非闭的,从卷翘的长睫毛下漏出的点滴缝隙里看人。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女士。”小男巫詹姆淡定地说,他的父母就老神在在地抱臂旁观,一点儿要插手的意思都没有,“我想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属于全体英国巫师,在这里我想怎么站就怎么站。” “嘿!”那家里和他一边大的男孩立刻来劲了,“你这不是知道我妈妈是什么意思吗?” 你也没必要点明吧,莉莉无力地想。 “再不上车,西里斯就得和泥巴种挤一个包厢了。”那个矮一些的男孩劝说他妈妈,“我看他自己倒是不介意,对吧?” 名叫西里斯的男孩懒得搭理弟弟,他几乎是堂而皇之地看了詹姆一眼,那意思很明白:放学后一起玩儿吧!哦不,应该是呃……上车后一起玩儿? 莉莉有些不确定,但她已经被匆匆找来的伊万斯先生拉走了。“行李都放好了!”伊万斯先生热得西装袖子都卷了起来,“我给你布置了一下,看上去就像暂时出去上厕所,这样就没人抢了。” “快快快!”伊万斯太太连声催促,“我看那群人精神都不太稳定,到了学校要是有什么事搞不定,就去找斯内——”她犹豫了。 第257章 “我看都差不多。”佩妮悲观地说,“那可是《惊魂记》的男主,还是个虐待动物的心理变态。” “还是找吧!”伊万斯先生斩钉截铁,“爸爸一定会抓住年后那次升职的机会,只要我能经常见到董事长,没准我还能经常见到莉莉呢。” 莉莉还没来得及感动,就被伊万斯先生举起来从窗口塞进了车厢,伊万斯太太帮她顶住玻璃,佩妮一边怼咕她的屁股一边让她先伸脚。 “妈妈!我——”莉莉一落地站稳就立刻趴回车窗边,结果被翘起脚的佩妮按着脑门塞了回去。 “好好儿的!”姐姐大声叮嘱她,“学不会也不要紧,学习很烂也不要紧,你自己好好儿的就行了!知道吗,莉莉?” 莉莉和伊万斯夫妇一边掉眼泪一边点着头,佩妮红着眼圈把头一扬:“走了!圣诞还是到这儿来接你是吧?” “这就走了?”伊万斯太太泪眼婆娑地拉着小女儿的手,她的孩子们从来没离她这么远,佩妮是有一群志同道合(指看浪漫小说)的室友,才懒得走读的。 “再不走爸爸就要哭崩啦!”佩妮一边说一边也抹起了眼泪,“这该死的车怎么还不快走!” 发车好一会儿,莉莉才从头晕目眩的哭泣后遗症里回过神来,甚至鼓起勇气去盥洗室洗了把脸。当她发现那些读过魔法小学和学前班的同学们也不得不老老实实拿手帕擦手时,心里觉得好受多了。 一拉门发现包厢里多了三个男生,一定是哭得眼花了,重新开——詹姆,西里斯,还有一个灰棕色头发的男生。 莉莉:? “我真的没找到包厢。”西里斯率先承认,“你反而早早走了,朋友,你没看到我们两家争执直到发车前的最后一秒。” 詹姆恳切地望着她。“拜托拜托,如果你肯收留我们,以后你们家的洗发水我包了。”他向莉莉伸出手来,“詹姆·波特,你——我的意思是,你们全家,都照顾我们家的生意,我闻得出来。” 因为你家的产品开学季大促销,谢谢。莉莉只好干笑。 “你叫什么啊,同学?“灰棕色头发的小男巫也和莉莉握了握手(可能巫师就是由男性主动的吧),“我是莱姆斯·卢平。” “叫我西里斯就好了。”西里斯伸出手来,那姿态有一种纡尊降贵的感觉,但他并不是要和莉莉握手,而是拈起她的第一指节,作势欲吻—— 然后就被詹姆一把拍掉了。 “呃,我的意思是,他可是个布莱克。”詹姆神态极不自然,“你小心他给你下毒!” 噢,布莱克!大名鼎鼎的布莱克!莉莉简直“肃然起敬”。 “啊哈!”西里斯怪笑一声,随口道,“拜鼻涕精所赐,布莱克家的人魔药水平都很差劲。你要是吃醋就直接说——噢!噢~~原来如此!” “不要拿女生开玩笑。无名氏小姐刚刚好心地收留了我们。”能看出来卢平跟西里斯根本就不熟,只好去劝詹姆。 “噢!”莉莉回过神来,“莉莉,莉莉·伊万斯。” “很高兴认识你们。” 第138章 1971·老友记(四) 一路旅途颇不寂寞。 佩妮怕她无聊,出发前硬是背着伊万斯太太塞给她一本小说(当然是她自己看腻得不能再腻的),莉莉也提醒她节前新书发售记得去取,她付过钱了不用排队——至于为什么不看买巫师的书,就说在伊万斯太太的灼灼目光下谁敢顶风作案吧?不过莉莉掩护佩妮抓了一份邮购目录(小说类目),大概她姐姐很快就要走上攒零花钱——去pnb发展银行换“外汇”——打给她帮忙买书——伪装成生活用品寄到学校——自己爽完就租给同学大赚特赚的老路。 现在这本书拿在卢平手里,读得头不抬、眼不睁,莉莉一路上光聊天了,倒是又收获许多巫师世界的基本情况。比如那个“邓布利多学校”吧,西里斯就同样也很感兴趣。 “你俩不去是对的。”詹姆沧桑地倚着玻璃,“忒修斯做饭好难吃。” 沉迷浪漫小说无法自拔的卢平不知被一股怎样强大的的怨念拉扯着,硬是抬起头来,匆匆、但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声:“对!!” “你看,莱姆斯都受不了。”詹姆俩手一摊,“但偏偏,忒修斯和阿利安娜都觉得,人菜就是要多练!难吃,但是健康!最后家养小精灵都受不了了,很多人在厨房看见它想给忒修斯施咒,最后到底也没成。” “太可惜了!”卢平愤恨地翻过一页。 “邓布利多女士就不觉得难吃吗?”伊万斯先生还会为伊万斯太太的偶然失手不高兴哩! “真爱……”詹姆虚弱地说,“在今天之前,我一直觉得这个词很可怕,沾上这个词,就算对方在你头顶拉屎你都觉得暖和。” “恶心!”西里斯毫不犹豫地朝他扔了个比比多味豆,“我舔过了,是你爱的屎。” “你也恶心!”卢平忍无可忍,三个男生熟悉得很快,“当着伊万斯不要说这些屎尿屁!” 莉莉没跟他客气,小男巫之间的氛围,她确实有点儿不适。看起来她迫切地需要一位好朋友,唉,要是她也有一位从小认识的朋友就好了! “不过阿利安娜开小灶的,她不吃忒修斯做的饭。”卢平征求过莉莉的同意,将书页折起一角,“我……呃,有段时间家里出了事,你记得吧,詹姆?阿利安娜常常留我在她办公室,那时候我就发现了。” “给我们吃健康餐,自己吃大餐!”詹姆很悲愤。 “就是家常的食物,面包上还能看见刀刚刚切过的痕迹,甚至还是热的。就是有些菜式我不认识,比如水母沙拉1。”卢平认真回忆,“阿利安娜每次都会用小碟子留一口给忒修斯,说是真正的大厨凭借舌头就能尝出配方,忒修斯就抗议说,他们傲罗执行任务的时候能吃到健康餐那种水平的饭就要谢天谢地了。” 小巫师们“哗”的一声。 “忒修斯以前是傲罗?!” “就像特警?特种兵?他还做饭,那真的很酷!” “傲罗!” “这位年轻的先生,你看上去有种老鼠爱上猫的美感。”詹姆哭笑不得。 西里斯懒散地摆了摆手,表示new money不懂他这种old money的存在主义困扰。 “不过我真的很想从事一份办实事的工作。做事,而且是实实在在的事,一份事业。不赚钱也不要紧,我们家有的是钱。”他又郑重地说。 莉莉注意到卢平略带艳羡地看了西里斯一眼。新开学嘛,每个人都是焕然一新的,新的长袍、新的校袍、新的麻瓜衣服,唯独卢平的那件,那是一件很干净的,旧衣服。 “不一定,你最好去查查账户余额。”詹姆很有商业头脑地说,“这两年物价飞涨——当然,是针对‘高贵的’纯血家族而言的。” “那个奖学金有选美奖吗?”西里斯假装认真地问,“我不一定会是个学霸,也不一定是个运动健将,但我的确是个英俊男巫。” 詹姆大笑。 “你确定你拿了奖学金不会被赶出家门?‘公主’在你们眼里也不能算纯血吧?” “等等!”莉莉抓住了盲点,“什么叫‘不能算’,难道她本来就是?” “是啊,父母都是巫师,最广义的纯血。” “纳什小姐是巫师?!” “是啊!!!”詹姆、西里斯和卢平纷纷惊诧,好像莉莉不知道天是蓝的,草是绿的。 “而且是黑巫师,她是格林德沃的同党,有人亲耳听到格林德沃称呼她为‘我亲爱的妹妹’。” “格林德沃?” “你可以理解为麻瓜的这一位。”詹姆夸张地比了个手势,莉莉脑子都停转了,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可、可她——她是斯内普教授的——” “噢我懂你!”西里斯一脸沉痛,“鼻涕精看上去的确不像个好人,但事实就是,他作为控方证人出席了审判大会,亲手将他的妻子送上了死刑台,还是在美国执行的呢!” “真狠啊!”詹姆满脸唏嘘。 “所以……纳什小姐不是1917年被炸死的?” “巫师也能被麻瓜炸死?等我哪天不想活了我就试试!” “巫师世界普遍认为她是借机假死,彻底摆脱了世俗的束缚,一心一意地干坏事。一开始大家也以为她早死了,后来审判大会的简报一出来,嚯!”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啊?” “《魔法史》里写了。”詹姆老实地说,“不过霍格沃茨不学近代史,你要是想看,我可以借你。” “看看《魔法史》就行了。”卢平建议她,“别去刨根究底,都是禁书不好找不说,还容易吃不下饭。” 莉莉呆呆地望着眼前信誓旦旦的三名小男巫,无论如何,她也无法把两个斯内普教授的形象联系到一起去。 “呃……不如说说分院吧?”卢平总是很能体贴莉莉的困窘,“伊万斯,你想去哪个学院?” 第258章 “我……”莉莉勉强笑了笑,她目前对四学院的了解仅限于配色和吉祥物,“哪个都行吧!” “别来斯莱特林。”西里斯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摇了摇,“魔怔人太多了,我一直都好奇我这些亲爱的‘同类’怎么就偏爱去那里扎堆,今年,准确地来说是我开始担心分院的本月,我才反应过来——正常人,无论他或者她有多么大的野心,多么精明,只要人是正常人,都会在心里默默祈求,‘亲爱的梅林啊,让我离魔怔人远一点’!” 詹姆和卢平都笑了起来,莉莉依旧心不在焉:“但是……斯内普教授就是斯莱特林的,也是麻瓜出身,对不对?” “所以说他们是魔怔人,那么大一只鼻涕精在那里戳着,天天就硬装看不见。” “我有一次听我表姐她们聊天,其实斯莱特林隔三差五也有一个两个麻瓜出身,就是日子不大好过。” “等等,你表姐……岂不就是——?” “是的,没错。”西里斯神情阴郁,“大名鼎鼎的国际通缉犯,贝拉特里克斯。” 是不是巫师很容易出这种——呃,黑巫师什么的?莉莉试图说服自己。 “没事!”卢平拍拍他的肩膀,“你确实适合当傲罗,这功劳足以让你成为首席。 “得了吧!”西里斯大笑,“让我去混办公室!听人指挥、受人调遣!你还不如杀了我!” “那我们可以加入凤凰社!”詹姆双眼闪亮,“听说过吗!邓布利多那个神秘的组织!二十多年没有重新召集过了!” “哪里神秘了。”西里斯无语,“只要长眼睛的人,就能把名单还原个七七八八啊!” “你加入它干嘛,你要打谁?”卢平一脸难以理解,“空气,还是西里斯的家人?” “已经到那份上了吗?”西里斯假装惊恐,小男巫又靠在一起笑得嘻嘻哈哈。莉莉坐在一旁,十分寂寞,想念女孩子。她能感觉到詹姆和卢平都在努力拉她融入,但是……大概男巫和女巫是很难做朋友的,要么是父母子女、兄弟姐妹,要么是夫妻—— 莉莉在心里呻■了一声,别想了,不准再想了。 午饭铃响后,有人敲开了这个包厢的门,自称是一位级长,邀请莉莉、詹姆和西里斯与斯拉格霍恩教授共进晚餐。 西里斯皱了皱眉,不太想去。“鬼知道今年的‘俱乐部’里有几个魔怔人!”他悄声对莉莉说,“这老头是斯莱特林的院长。” “为什么不是斯内普教授啊?” “因为他不住在学校里,也不参与巡夜什么的,早餐是顿顿都来吃的,但下了课就走,问问题很不容易,当然问了他也未必答——反正纳西莎是这么说的。” 他们这边答疑解惑,詹姆已经开始叮嘱卢平好好看家了,莉莉一怔,追问道:“没有莱姆斯吗?就是这位莱姆斯·卢平。” 级长含蓄地笑了笑:“或许明年就会有了。” “有爹看爹,没爹看个人素质——没上课之前谁也不知道我们是个什么成色。” “没关系,我自己可——”卢平的善解人意在此时此刻是如此的令人难以忍受。 “那我不去了。”莉莉果断地坐了回去,开始拆自己的便当袋,“莱姆斯你喜欢吃辣味面包吗?我妈妈做这个有一手的,噢不,这个丑的是我做的!” “那我也不去了。”詹姆一愣之下立即反应过来,顺便捞走了那个丑面包,“当然了,我得和我的好兄弟在一起。” “如果斯拉格霍恩教授能明白我们的价值,自然也会明白莱姆斯的价——”西里斯高傲地起了个范儿,被莉莉奋起一个长条面包一直怼进喉咙口。 “噢你闭嘴吧,安静吃完这顿饭。”莉莉从容地说,又转向莱姆斯,“吃完饭我让他们两个向你道歉。” 卢平叼着一块刚咬下来的松软面包,有点好笑,又有点想哭。 莉莉板着一张脸送走大开眼界的级长,一扭头发现小男巫们果然都在安安静静埋头苦吃,只有在分享彼此的食物时,才会交换一两个低调的眼色。 一顿饭吃下来,莉莉诡异地get到了一点学历的魅力,具体表现为,上过邓布利多学校的詹姆和卢平,会自己收拾自己的那一摊,只是一个粗疏一个认真,但胎教毕业的西里斯,摊在那里就只会打饱嗝儿。 “这里可没有一个家养小精灵隐身等着伺候你。”詹姆和卢平对视一眼,无奈地开始帮他,“按照阿利安娜的规矩呢,帮你这一次可以,但是要把汤汁抹你校袍上,面包渣洒你头发里,来、来,凑近点!” “请务必让我自己动手。”小少爷诚恳地展开自己簇新的刺绣棉纱手帕,他端详了半天,也只是抹干净了面前的一块桌子,至于那只吃空的午餐篮和骨瓷餐具,塞进脏手帕,窗一掀,丢! 卢平目瞪口呆! 趁着这个机会,莉莉已经和詹姆窃窃私语地说起了小话。她不知道卢平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上去詹姆也不知道),但人生顺风顺水的富二代需要明白,他平凡(或许根本不)、贫穷(总会富起来的)、没权没势(以后……嗯这个难说)的朋友,是和他一样平等的、有自尊心的人。 “他的自尊心也会受到伤害。”莉莉压低了声音,“你换个角度想想,如果是你,你的朋友说了一些很伤人的话——不,我知道你不觉得那些话伤人,但拜托你站在莱姆斯的角度。” “我只是不觉得有什么话能伤到我。”詹姆诚恳地说。 莉莉差点儿就要说“没人爱你”了,紧急刹车后在心里唾弃自己幼稚。“这不是我的任务。”她假笑,“这是斯内普教授的。” 光从詹姆的眼睛里消失了。 “看,这不就有了?”莉莉耸耸肩,“我想你现在该去和莱姆斯道歉了,告诉他你已经意识到了往日的疏忽,以后一定改,但也希望他能谅解你以后免不了会产生的过激行为。我相信——这句没必要说给他——总有一天你们之间可以自然地拿这件事来开玩笑,但我希望这不是因为莱姆斯单方面的忍受和自洽。” 詹姆呆呆地瞪着她,光又回来了。 “麻瓜的基础教育还是强的。”他最后也只是这么说,“这么一大篇话我可说不出来。” “那你就去把西里斯换来。”莉莉忍不住一笑,然后在西里斯身上遭遇了滑铁卢。 “我很抱歉,你到底有没有在听?”莉莉心里有点不高兴,但她没有表露出来。 “在听、在听!”西里斯已经快睡着了,一个激灵又跳起来,“我不觉得我哪里不尊重莱姆斯了,‘每个人都有价值,每个人都被衡量’,斯拉格霍恩一直那样。” “但莱姆斯的价值不应该作为我们的附庸——” “那你的价值呢?”西里斯不客气地反问她,“因为鼻涕精和你们一家在对角巷里散步,多少人都看见了。” 莉莉张口结舌。 “这不是我想要的。”她轻声说,“斯内普教授前一天把我吓坏了……” “所以这只是补偿。”西里斯了然。 “也不能算。”莉莉还是摇头,她不知道该怎样描述这种别别扭扭的感觉,连妈妈和佩妮都不知道,怎么能说给这些刚认识不到半天的同学听? “听着,姑娘!”西里斯很老到地说,“我又不讨厌莱姆斯,而且我超级想和他们做朋友,他们会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我当然尊重他,为什么不呢?我会像爱我自己一样爱他们,我可以发誓。” 莉莉持怀疑态度。以她有限的生活经验来看,詹姆就是她认知的极限,波特家发迹的历史是“代”,而布莱克家呢,他们的单位至少是“百年”。她觉得西里斯自有一套思维体系,到目前为止仍然根深蒂固地扎在血脉深处,他或许出于好奇、出于某种两个世界的相互吸引,愿意和他们交朋友,但这不足以让他打破这种或许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体系。 感谢佩妮,她每每读完一本虐心小说,总爱拉着懵懂的莉莉分享读后感。也是怪自己脑子灵光,不仅听进去了,还学会了,还学以致用了。 一阵慌乱的敲门声截断了他们的“争执”。詹姆跑去开了门,门外是一位比莉莉还矮的胖乎乎小男巫。 “我、我迷路了!”他抽抽答答地说,但是没有眼泪,大概是鼻子不好,莉莉总不愿意把人想得太坏。 “扯淡!”西里斯嗤笑,“这是列火车,一个直趟,你上哪迷路去?” 胖男巫紧张地打了个嗝。“我、我……”他用眼神一一扫过包厢里的小巫师们,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丝满意的眼神,“我想进去,我能不能——” “人满了。”西里斯凉凉地说,眼睛也不看人,显得格外不友好。 詹姆先征求了莉莉的意见,又和卢平商量了一下,这才通知西里斯:“少数服从多数,我得开门了。” 他将包厢门彻底拉开,邀请胖男巫加入了进来。 第259章 又一个,莉莉无奈地想,她也想有自己的小伙伴啊! 自称彼得·佩迪鲁的小胖男巫很快就融入了进去——靠着“不愧是你啊”、“我不知道哎”、“好厉害”、“好有品味啊”和“这样啊”2。莉莉在一边看得嘴角抽搐,但小男巫们可太受用了,连卢平也不能例外,西里斯很快也沦陷了。 我的朋友,你在哪里呢?她忧愁地望向黑漆漆的窗外,这才发现……好像要到了。 “我们之前就在不远处的霍格莫德村上学!”汹涌且人潮里,詹姆很绅士地将半个身子都挡在她身前,“这个车站以前是保密的,但邓布利多当校长之后就把它和村子连了起来……我闭着眼都不会走错!” “那是什么?不我的意思是,那一位是谁?”莉莉一面留神别被人踩掉鞋,一面留神别踩掉詹姆的鞋,“是书上写的巨怪吗?” “纽特·斯卡曼德也不能驯服巨怪吧!”詹姆大笑。 “噢别这么说海格教授。”被抛弃的卢平、西里斯和佩迪鲁追了上来,“那是保护神奇生物课的教授鲁伯·海格,是课本作者纽特·斯卡曼德先生的亲传弟子,也是霍格沃茨的狩猎场看守和钥匙保管员。” “我们之前见过他,好几次!”詹姆无不炫耀地说。 “霍格沃茨的老师来霍格莫德买东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难不成他也是阿利安娜·邓布利多养大的?这位女士简直是‘众巫之母’嘛!” “好厉害啊!” “据说几十年前的确有一场‘帮海格找妈妈’的行动,策划参与者包括但不限于阿利安娜和纽特·斯卡曼德,但我要说的是——不,我们遇见海格的地方不是在霍格莫德!” “喂,等等!等等!”西里斯忽然大叫起来,“禁林?是禁林吧?你们居然翘课去禁林——■■■这太酷了!!!” “就是!太酷了!” 詹姆谦虚地清了清嗓子。 “其实没有什么的。”直到上了船,卢平才有空给莉莉、西里斯还有不知为何也是混血出身却没有上过邓布利多学校的佩迪鲁解释,“传说中那些危险的神奇动物我们一次都没见到,每一次都。” 莉莉望了望湖水另一边、那与光辉高大的城堡相比显得低矮黑暗的密林。 “比起冒险我更想知道,”她指了指渐行渐近的船坞,“霍格沃茨有哪个地方是依靠钥匙锁住的吗?” “诶?” “诶?” “你这么一说——” “是哦!” 詹姆兴奋地吹了声口哨,肩膀顶了顶卢平:“知道我们以后要干什么了吧,兄弟?” 卢平无奈地笑了起来,西里斯一把搂住他的肩膀:“算我一个!” “还有我!”佩迪鲁也笑嘻嘻地凑上来。 莉莉默默离他们都远了一点,友谊的小船险些因为配重不均而翻个底掉。 第139章 1971·老友记(五) 在城堡大门处负责迎接新生的,是一位高挑的女巫。她和伊万斯太太差不多大,看上去还很年轻(就巫师而言),浑身散发着一种没有被家庭生活荼毒过的精明强干。精心熨过的长袍每一个折角都一丝不苟,就像她那长而直的眉、挺而秀的鼻,是以尽管她面容柔和,甚至还在微笑,莉莉还是禁不住感到浑身一凛! 一级警戒!佩妮说的“嬷嬷”来了! “那是米勒娃·麦格教授,变形术教授,格兰芬多院长,副校长——基本已经内定下一任校长了。”詹姆尽职尽责地帮她认脸,“她是上一个被斯内普另眼相待的女巫,再往上就数着他自己的亲女儿了。” “诶?”莉莉一惊,“我们很像吗?” “长得肯定不像,你比她好看呃我的意思是说,或许你们两个教育起别人来都很像,希望我不会倒霉到被她教育。” 话音刚落,两人巫师帽的尖顶就被不轻不重的弹了一下。 “不要交头接耳。”麦格教授催促道,“排好队,不要让所有人都等你们。” 莉莉还知道要把耷拉下去的尖顶扶扶正,詹姆倒是混不吝,看着麦格教授走前去开门了,又悄悄对她说:“霍格沃茨的教师班底偏老龄化,特别是男巫,麦格和斯普劳特算是年轻的,没人知道弗立维多大年纪,应该也不小了,但他是妖精混血,不一样。” “跟上!”麦格教授一声怒喝,二人惶惶然抬头,发现排在前面的卢平至少已经走出了五十米。 好得很,不想出的风头又增加了。莉莉·伊万斯入学第一天,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个大人。 教师席上的斯内普教授死死地瞪着詹姆,恨不得拎着他的脚腕原地助跑大甩臂砸破窗户扔进黑湖。连莉莉被分进格兰芬多他都没在意,直到排在“p”前面的人都渐渐被分走,他才又注意到怯生生拽着詹姆袍子的佩迪鲁,表情立刻更难看了——莉莉本来以为刚才已经是极限了,连潇洒可亲的邓布利多教授都在忍不住看向自己的同事。 “有什么问题吗,西弗勒斯?” “没什么。我只是……很期待。” 佩迪鲁完全不敢自己上前了,最后是詹姆把他送上去的,他倒是没像他的小个子朋友一样吓得恨不得当场晕倒,但神情动作都有些不自然。斯内普教授就愣是毫不掩饰地、死死地盯着两个小男巫互相搀扶着越走越近,他忽然冷笑了一声,在寂静无声的礼堂里简直无比响亮。 佩迪鲁一个腿软,詹姆赶紧顺势把他按在矮凳上。 “我家里的人至今认为,我表姐贝拉的堕落——好吧,‘堕落’这只是我自己的看法,他们觉得她只是稍微冲动了一些、手段激进了一些。”西里斯沧桑地望着受苦受难的好兄弟,“和她上学时被斯内普搓磨的经历是分不开的。” “嗯嗯……”莉莉忙着和刚认识的玛丽交换家里的电话号码和邮寄地址。 “新的倒霉蛋会是彼得吗?”卢平忧心忡忡。 “他总不会像贝拉那么高傲。你看看他的身段,能放得多低,贝拉不可能的,贝拉头顶上就只有……呃,大、大什么来着?” “大气层。” “对对对!”西里斯看热闹不嫌事大,“老实说,我也很期待。” 听了一耳朵的莉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们四个一个都逃不掉。事实证明她预想的确实没错。 “我真不明白,詹姆,为什么你就不能——” “为什么鼻涕精一定要针对我们?”詹姆心平气和地说,“这个问题你该去问他。” “但教授一直是这样的,你自己也说过,你爸爸妈妈就是第一批受害人,他连自己的孩子也没句好话啊!” “这意味着他不配当老师,他应该离开霍格沃茨!让他去祸害祸害成年人!” “相信我。”有人在他们身后阴恻恻地哼了一声,“我比你更想远离散发着愚蠢气息的小孩子。或许你可以去找邓布利多,波特,你去问问他为什么每年都不批我钥匙保管员的转职申请。” 莉莉吓得小声尖叫了起来,詹姆也“噌”的一声回过头,在张嘴前他看了看莉莉,似乎硬是咽下了什么不太好的话。 “相信我,教授。”他仍然针锋相对,“偷听不是一个好行为。” “但你们现在站在我的办公室门口。波特当然是代表他的顽劣同伙来领禁闭通知。”斯内普教授瞥了莉莉一眼,“你呢?” “我来问问题。”莉莉举了举怀里抱着的书。 从三年前入学开始,斯内普教授就从未表现出任何所谓的“偏爱”。他仅仅就是对莉莉嘴下留情——除了詹姆他们四个,他对所有学生其实都这样,只要别主动招他、正确地回答问题、认真完成作业、无论他说什么都当作耳旁风。 很难吗?已经拿了三年优绩奖的莉莉表示易如反掌。但这和麦格教授上学时所获得的超强待遇是完全没办法比的,据说那七年里黑魔法防御术的课堂进度都是以麦格教授的进度为准,奖学金的申请表和推荐信早早填好了在那里,有什么课题也主动带她做,一副势要把米勒娃·麦格在七年内填鸭成全英最强女巫的架势。 换成莉莉,一定觉得压力山大,但麦格教授撑住了,不仅撑住了,甚至还觉得游刃有余甘之如饴。在她当了一圈儿公务员发现不适合自己就又回到霍格沃茨时,甚至骄傲地表示斯内普教授太偏心了,她要纠一纠学校里的风气。 这才是爱徒的底气吧,所谓的“霍格沃茨唯一能克制老蜜蜂和鼻涕精的巫师”,凭借过硬的实力获得内推资格,邓布利多教授现在已经堂而皇之地往她肩上堆担子了——就像他自己年轻时遭遇的那样。 可是莉莉,斯内普教授好像有点儿,就……就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似的,更不敢贸贸然去“管”她的事。具体表现为他和莉莉对话时会抹去称呼,永远只有个秃头的句子,既不叫她“莉莉”,也不叫她“伊万斯小姐”,更不会冷冰冰地叫她“伊万斯”。 第260章 “进来吧。”斯内普教授经过她身边时,莉莉竟然闻到一股香气,有茉莉、栀子、橙花、晚香玉、忍冬…… 咿?是她喜欢的味道! “你闻什么呢?”詹姆笑话她,“你好像海格养的狗。” 正推门的斯内普教授头都没回:“嘲笑同学是狗,格兰芬多扣十分。” “如果我没觉得受到侮辱——” “那也不行。”斯内普教授像个麻瓜一样开窗透气,让自己苍白的皮肤沐浴在阳光下,“你为什么不觉得受到侮辱?因为詹姆·波特对你来说无足轻重?” “不!!”詹姆小声悲叹。 “因为我的心胸足够宽广吧?” “宽广到詹姆·波特在里面遨游一整年都上不了岸。” 詹姆快要晕倒了,莉莉又着急又好笑。“我的疑问,先生。”她努力忍着。 斯内普教授直接丢给她一本大册子。“都在上面了,如果我记忆没错的话。”他说了句很古怪的话,“反着翻是魔药学。到五年级,之后的我就不知道了。” 莉莉粗糙地翻了一翻,登时大为震撼,斯内普教授简直跟有那读心术似的。有些疑难她压根没有问过教授,甚至没和玛丽他们讨论过,自己默默去图书馆翻书解决的——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认为这太敷衍了,教授,万一莉莉看了书也不明白——” “这里只有你对她没信心,还有,你的‘你认为’毫无价值,也没人问你。” 莉莉如获至宝地捧着大本子,半是同情半是埋怨地瞪了詹姆一眼——他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四个在斯内普教授面前根本连活着都是罪大恶极,怎么每次都要顶着个破头硬刚呢? 这里可是学校啊!师生间的权力与地位本身就是不对等的!佩妮要是有他们一半刚,早就被开除了。 “您——呃,您的香水挺好闻的。”莉莉不得不认命地开始打圆场。 “刚刚回了趟家,狗烤火的时候打盹把毛烧焦了。”斯内普教授随口说,拖过一沓论文,约束的夹子上印着大大的“7”。 所以?莉莉和詹姆交换了一个古怪的眼神。 “你可以走了。”斯内普教授明显没打算当着莉莉的面教训詹姆,“唔……你闻到的是什么味道?” 莉莉如实说了,斯内普教授点点头,又望向詹姆:“你呢?” “什么?”詹姆挠头,“我一开始就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以为你只是用了我家的洗发水。” 斯内普教授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我用的是海■丝1。” 莉莉的脸突然一红。 斯内普教授诧异的视线紧跟着转到她身上,突然感到一阵厌烦似的,挥手催促:“快走。快走。” 莉莉唯唯诺诺,向詹姆投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詹姆可怜巴巴地回望她,活像是希腊神话里被棒打鸳鸯的——呸!呸呸! “您、您的小鸟……”莉莉赶紧又想起一个新话题,就是不走,“他还好吗?” “还不赖!”斯内普教授的语气骤然轻松起来,“如果不是她打盹,狗也不会烧焦毛。” 到底为什么管一只雄鸟叫“她”啊!性别认知障碍已经扩散到其他生物上了吗!还有为什么鸟要负责看着狗啊!尊重鸟权吗! 莉莉百思不得其解,但仍然尽力地想话题拖延时间。由于斯内普教授绝不加班,因此被他关禁闭的人只能趁课间来领罚,而格兰芬多下节有课——晚一天受罚总是好的,对吧? “再敢装可怜,波特,禁闭时长翻倍。”斯内普教授不耐烦起来,又指了指莉莉,“至于你,你和你那个利欲熏心的姐姐搞的所谓‘事业’,几十年前就是别人玩剩下的,别怪我没有警告你。” 莉莉还要辩驳,就感到一阵大力——或许是施了幻身咒的海格——一把将她挤了出来,力气大,但是很温柔。她想着斯内普教授最后的话,垂头丧气地往下节课的教室走,路上还遇到一个一年级的斯莱特林女巫,贼眉鼠眼地还了一本卷得很紧的小说。 “太感人了!”小女巫哭得两眼通红,熬得满眼血丝,抽抽答答地跑远了,一不留神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没错,佩妮的事业早就已经扩大到了霍格沃茨,她以多年的经验和极其老辣的眼光精挑细选了几张书单,还沉浸在打怪兽或者打怪人故事里的小巫师哪见过这啊,直接沦陷。莉莉就是她的代理——不是自愿的,但是好像也没有拒绝的余地这样子。 莉莉从书包里翻出一本登记簿,查到下一个租这本书的人——一个赫奇帕奇五年级女巫,四学院全年级总课程表(詹姆做给她的)显示,五年级赫奇帕奇下一节上变形术,好,顺路! 她来到变形术教室门口张了张,见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还没探头叫人,肩膀就被人拍了一把:“伊万斯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莉莉面色惨白,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穿着樱桃红织花长袍的麦格教授正严肃地俯视着她,表情和娇嫩的衣服颜色颇不相称。 “我、我……”莉莉张口结舌,“我来找人……” “是吗?四年级麻瓜出身的格兰芬多和五年级纯血赫奇帕奇做朋友?你们一个就在英格兰生活,一个从北爱尔兰来,这友情跨度可真够大的。”麦格教授一针见血,显然已经摸透了情况,“拿来吧!” 莉莉没有试图挣扎,她遵循着佩妮谆谆教导的“代理准则”,主打一个“逆来顺受、骂不还口”。反正只要不是上课看,教授们一般也就是直接没收,然后放假前再还给她们,连分都不带扣的。 她正盘算着要写信给佩妮让她补货,就听到麦格教授对她说:“晚饭后到我办公室来。” “哎?”莉莉傻眼了,“我记得今天不是您巡夜!” 麦格教授也结婚了,但超强的责任感让她选择留校吃完晚饭再回家,碰上巡夜的日子干脆就宿在学校,一周里倒是有两三天不回去。原本斯内普教授和邓布利多教授都不参与巡夜的,新学年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们各自帮麦格教授分担了一天。 “遵纪守法的好学生可不会用心去记这种东西。”麦格教授微微一笑,“让波特收好他那件隐形衣,不然就让巫师历史博物馆帮他收。” 莉莉只好干笑,剩下的课程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晚饭也吃得食不知味。反倒是詹姆他们四个,屁股底下像是长了刺,在长凳上坐立不安。 “莉莉,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噢闭嘴吧,詹姆,你疯了?” “伊万斯说过她不喜欢冒险!” “没错!” 莉莉虚弱地摆了摆手,饭都没心情吃了,先行一步去麦格教授办公室等着,反倒是麦格教授给她拿了一篮咸芝士餐包配果酱。 “边吃边聊。”麦格教授很是宽容,“伊万斯小姐,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要反对你的……‘事业’?” “我姐姐的。”莉莉有点委屈,但随即又觉得羞愧,因为她的确是按照佩妮的嘱咐认认真真去执行了。 “好吧,另一位伊万斯小姐的。”麦格教授摆弄着茶具,“为什么呢?” “影响学习?” “可你们只会在魔法史的课堂上偷看,不是吗?宾斯教授总不管的。”麦格教授摇摇头,“说实在的,霍格沃茨并不太看重成绩,校长当年执意把优绩奖的奖金调到最低,就是因为这个。”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莉莉茫然地撕扯着餐包,落了一袍子的碎渣,“是因为风、风化问题?” “我不觉得女巫们看过书里完美无缺的麻瓜后还会看得上这些泥地里打滚的小男巫。詹姆·波特在天空里翱翔的时候是挺帅的,他下来之后你愿意靠近他吗?” “得先换衣服洗澡。”莉莉诚恳地说,旋即慌张,“哎?您、您为什么要提他?” 麦格教授失笑:“但愿你们这一届,到了五、六年级不会莫名其妙少掉哪一位女巫,一直到学期末才回来,或者干脆留级。” 莉莉不懂,她只知道这个答案也不对。 “您直接告诉我吧,教授,我认罚。” “因为大多数人自制力都很差。”麦格教授叹了口气,“你的那些小说确实好看,比如那本《向雨中离去》,连我都险些没能忍住、一口气读完它。我还在校长的办公桌上看到了这本书的手抄版。” 什么?!!!已经男女老少通杀到这种程度了? “但熬夜总不是什么好事情吧?我们又是宵禁、又是巡夜,让家养小精灵把公共休息室的灯光壁炉都熄掉一半,想方设法把你们都赶到床上去——” “但是夜游……” “夜游会冷、会累、会害怕、会受伤,不会一直游荡到东方既白,更不会天天往外跑。可是窝在温暖的四柱床上掌着蜡烛看书就不一样了,一不留神天就亮了。更要命的是,火灾。” “啊!” “没错,就是前不久拉文克劳一年级新生寝室里的那场火灾。那孩子甚至连‘清水如泉’都没学会,还是个老牌纯血,没上过幼儿园,不知道火焰可以压灭——就是知道了也不敢——向小精灵求助吧,唉,那个时间,连小精灵都已经睡了。偏偏菲利乌斯还是位男巫,只能在公共休息室里急得乱转。” 第261章 莉莉目瞪口呆!她只知道发生了一场火灾,全然没想过这火灾居然还和自己有关系——因为书没有被烧毁,而是珍之重之、好好儿地被还回来了。 “我还以为是……神奇动物或者厉火……什么的。”莉莉着急起来胡言乱语,“他们还说拉文克劳又出了一位天赋异禀的黑巫师……不是,教授,那么多女巫,就算一年级还没学‘清水如泉’,隔壁二年级、三年级——” “如果火灾发生在其他三个学院,都不会造成这样的损失。”麦格教授哭笑不得,“偏偏是拉文克劳,他们遇到每一个难题,都自信觉得‘我可以’、‘我能搞得定’。” “所以每个人都试了一遍。”莉莉呆呆地说。 “二年级被热醒时,其实已经不是一个‘清水如泉 maximum’能解决的了,偏偏她们觉得既然学过‘清水如泉’,那么增强咒也可以——在这之前,全体一年级已经觉得自己可以照着课本施出‘清水如泉’然后全都失败了。” “天啊……”莉莉想起不久前她们梦里被吵醒,看到拉文克劳塔烧得像根火把。 “你知道的,伊万斯小姐,这个毛病越往高年级越严重。有足够能力熄灭大火的高年级学生考虑地是如何用一个咒语移除它、顺便让一切都恢复原样。” “这可能吗?!”莉莉瞠目结舌。 “如果他们做到了,今年的优创奖是不是就手拿把掐了呢?” 莉莉崩溃地捂住了脸!诚然这件事里她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那、那他们拉文克劳就没错了?2 怪不得拉文克劳的分数直接清零了,照莉莉看,清零不够,还得倒欠两筒。 “我会停止它。”莉莉放下手来,坚定地说,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魂不守舍的斯莱特林一年级,“就算和佩妮吵架,我也会停止它。” “校长的意思是,不需要你退钱,这笔钱他来出。大概是因为你们都是《向雨中离去》的书友吧,我们商量这件事的时候,我总觉得他还有些不好意思。”麦格教授笑着说,“但是书要放在我这里,暑假前我会帮你寄回家去。” 莉莉顺从地点点头,这样再好不过了,从佩妮嘴里抠钱比登天还难。 “但无论如何,这也算是我们剪断了伊万斯小姐的一条生财之路,我们会还给她一个。” “诶?!” “目前的进度我也不清楚,我也很好奇,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帮我去问问西弗勒斯。” “那算了。”莉莉毫不犹豫,等哪天她也能一个磕巴都不打就直呼斯内普教授的教名再说吧。 “好!”一直笑容可掬、态度亲切到不正常的麦格教授表情顿收,“那我们来谈谈你的禁闭问题。” “哎?!!” 第140章 1971·老友记(六) “哇莉莉!”詹姆拼命挥手。 “你怎么真的来了?”西里斯好惊讶,“放心吧,詹姆和我们一起什么时候出过事儿?” “你也被罚了?”卢平恍然,“谁罚的你啊,怎么会和我们一起?” 莉莉咧了咧嘴。要她怎么开口呢,说那场上过《预言家日报》、把霍格沃茨脸都丢尽了、不知道为什么还招来一打魔法部官员和外国傲罗的火灾,居然和她有关? “麦格教授的禁闭,大概是哪天晚上去送书被看到了。”莉莉极力淡然地说,“所以咱们的禁闭是一样的,因为——” “——因为既然不想睡觉,那就都别睡了!”海格教授浑厚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对吧?走,带你们去看看夜晚的霍格莫德!”1 据说霍格莫德在世纪初还是个只有一条街的巫师村,但它很快就以远超对角巷的发展速度旧貌换新颜——毕竟对角巷深陷麻瓜城市的包围圈,就算巫师会魔法,终究束手束脚,而霍格莫德三面都是荒野,那还不是闭着眼乱盖?路面也平整了,街道也拓宽了,破破烂烂的危房也重新盖了,甚至还“修旧如旧”了,一条街变十字街,十字街变栅栏街,每个路口的中心都树立着一座八角形岗亭,莉莉他们几个正搂着大斗篷缩在里面。 “你靠着我,悄悄眯一会儿。”詹姆拍拍她,眼睛还在警戒地扫视着静谧的街道,“不是我说,我们到底在防什么东西啊?” “可能根本就没东西呢?”西里斯嚼着口香糖提神,“真有黑巫师,学校会找我们几个?我做梦都做不出这种好梦!” “一定有。”卢平小心翼翼地从趴着的窗口下来,佩迪鲁早就抱着他的膝盖睡着了,“我暑假来找阿利安娜勤工俭学,那时候还没有这岗亭呢。” “这学期……因为那个博物馆?”西里斯望了望西北方向那现代化建筑的阴影,“我一直以为这地方是针对我们家那种……就是你捐点东西出来,魔法部就承认你是历史悠久的巫师名家,昭告天下还给你发个牌牌,换你紧跟时代潮流不要总是唱反调之类的。” “如果是真货,至少可以卖钱吧?”佩迪鲁被冻醒了。 “现在想挣钱还不容易,你以为是五十年前?魔法部都加薪三轮了,打从签订《保密法》就没加过。”西里斯当即反驳,“麻瓜的钱不要太好挣,要不是霍格莫德海拔太高、交通不便,不能放开麻瓜旅游业,估计这里面的每一个商店主、店员和客人都会变成演员,一边卖货还一边上演编剧精心编写的狗血家庭八卦或者商战戏码。”2 “你说的跟真有这么回事儿一样。” “真有啊,但是提案没有通过。”西里斯优雅地理了理长发,“那我毕竟是个布莱克嘛,打听这点消息还不是易如反掌。” “嘿,这个时候又承认自己是个布莱克了!” “偶尔也要向我未来的表姐夫3学习学习,灵活一些。” “好冷啊!”佩迪鲁打了个喷嚏,“我们烤烤火吧?” “不要吧!”莉莉现在听不得一个“火”字。 但是佩迪鲁缩在那里小小一只真的好可怜,他鼻子确实不太好,一年四季不分寒暑地抽抽,不知道为什么也没去圣芒戈治治。 “点吧,莉莉说不定也冷呢。”詹姆伸手掏兜。 “我不冷!”莉莉赶紧撇清,已经管不了要照顾佩迪鲁的情绪了,但是太晚了,她眼睁睁地看着詹姆掏出一个麻瓜打火机,在无边的黑夜里点起一小簇星火。 “太小了!”佩迪鲁连忙把手凑上去,“这里说不定会有其他值班巫师喝剩的酒瓶子,刚刚海格送我们来时我看见了,再找点旧报纸什么的!” “你在违法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莉莉感到疲惫,“两项治安罪。” “怎么是两项?” “你说的那东西叫□□。”她叹了口气,“在禁枪的英国,这是麻瓜唯一能拿到的热武器。” 佩迪鲁哆嗦了一下,怂了。 “还是说博物馆吧!”卢平笑道,“我听说里面会有四位创始人的遗物,格兰芬多的剑,斯莱特林的挂坠盒,拉文克劳的冠冕,还有赫奇帕奇的那个……” “金杯。”西里斯提醒他,“据说是个老富婆捐出来的,现在人家是光荣的001号历史见证人。” “这些东西会不会有魔力啊?”佩迪鲁畅想,“应该也会有人觊觎吧?” “不会吧,都展出了,肯定不怕偷。死亡圣器那样只收藏不展览的,那才是真能要人命的。” 詹姆心虚地左右看看,正好对上莉莉惊讶的眼神——她终于明白麦格教授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可是死亡圣器,谁知道它们长啥样啊?”佩迪鲁挠挠头,跟真要去偷一样,“复活石和接骨木魔杖上又不会刻字,隐形衣——我拿詹姆的隐形衣往那一卖,谁也分不出来!” 因为就是真的啊,呵呵。莉莉浑身无力。 “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卖我的隐形衣吧,咱俩再铁也不行。”詹姆开了个玩笑,“你要是帮我把没洗的臭袜子卖了,我倒是能谢谢你!” “我可以帮你洗了。”佩迪鲁也笑。 他是开玩笑的吧?莉莉竭力让自己的表情不要太露骨,这人真的好令人不适啊! “我说,他们也该回来了吧?”卢平好像是突然想起来的,他自己没有表,西里斯就掏出自己的怀表凑近那一抹微弱的火光,“不是说半个小时巡一趟吗?” “来之前,我还以为咱们也能轮到去巡逻呢!”詹姆有些失望,“从小到大一直在这附近上学,我也想做点儿贡献。” 他遗憾地看了看邓布利多学校那个滑稽到少儿不宜的标志性烟囱。 “邓布利多又不是疯了!”西里斯骇笑,“虽然我也想,在这坐着又冷又困又无聊。” “参与巡逻的都是霍格莫德的商户,真出了什么事,他们能自保就不错了,哪有空管我们啊?”卢平甚至认得好几个。 “不得不说这个禁闭真的挺管用的。”西里斯看上去已经快要枯萎了,“比抽我、让我抄书、擦夜壶或者帮鼻涕精的什么黑暗生物刷水箱,都管用。” 第262章 “离天亮还有六个小时。”卢平看了一眼那只怀表,满脸绝望。 “门能不能从里面打开啊?”佩迪鲁提议,“我们可以偷偷去村里的旅店睡一夜,反正那些商户也不一定会过来检查,我想他们更愿意去自己的小亭子里喝口热乎的。” 另外三个男巫都没有意见,莉莉想死。 “刚刚海格施咒锁门时是顺便给你们也施了个‘闭耳塞听’吗?”她简直难以置信,“要不你就试试,快去试试,去啊!” 詹姆立刻不说话了,西里斯和卢平看着他俩,交换了一个眼色,笑得很……像佩妮看浪漫小说。 “我挺好奇他用的什么咒语。”卢平清了清嗓子,“我记得他嘀嘀咕咕来着。” “不会吧,海格还不能用无声咒吗?他怎么毕业的啊?” “不是念咒啦,只是自言自语。”莉莉当时就在大只教授的旁边,明明就听见了,但是没细想……她竭力回忆着,“海格说,‘这样铁定就闻不见了,哪怕是阿努比斯来了都闻不见,何况是狼人’……对,没错,他就是这么说的。” 卢平的身体猛然抽动了一下。“狼人?”他喃喃道,“可今天不是满月吧?” “不是吧,天上云太厚了。”佩迪鲁随声附和,挺直身体望向窗外,忽然身体一僵。 “怎么了?”卢平奇怪地问。 “窗、窗外有人。”佩迪鲁哆哆嗦嗦地说,已经吓哭了,“好多人,围了我们一圈,还看着我们……我一个都不认识,他们、他们很奇怪,不像是正常人。” 莉莉慢慢伸过手去,按灭了詹姆手里的打火机。岗亭里重归黑暗,偶尔自浓云中漏下的几缕暗淡月光照亮外面的世界,也照亮一张张狞笑的脸。 那些人看着他们,像在看一顿大餐。 是不太正常,莉莉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但是还能够观察和思考。这些人衣服都很破烂,隔着一层玻璃仿佛也能闻到那脏臭的气味;表情也异常神经质,脸上的肌肉无时无刻不在轻轻抽搐;最可怕的是那张嘴,嘴唇、牙齿、舌头,各个部位简直像完全失控了,涎水正不受控制地往下滴。 “狼人。”卢平冷静地说,“如果狼人选择向动物性低头,人性就会渐渐地被融合、被吃掉。哪怕不是满月,也……” “不是闻不见吗?”佩迪鲁急了,“海格到底行不行啊?” “就是邓布利多亲手施咒,也架不住你非要烤火。”西里斯冷冷地说,“别说狼人,瞎子都能看见这里有人。” “我们要相信海格。”詹姆说,一手握着莉莉,一手紧握西里斯,“他比麦格还要大好几岁呢!他施的防护咒一定没问题,我们只要待在这里不动,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你就那么确定,海格施了防护咒吗?”卢平指了指那扇小门,“刚刚伊万斯让我们去试,我们没去——万一他只是让我们不被闻见呢?” 大家一齐望向那个小门。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去试试看。 一声锐响划破天际,明亮的红色烟花冲上天空。 “红色是警戒!”卢平立马反应过来,“那些人遇上事儿了!” 与此同时,窗外的狼人伸出一根手指,用指尖那又黄又厚的长指甲,敲了敲窗玻璃。 “knock、knock~” “别慌!”詹姆的声音都在打颤,“莱姆斯,你说的那种狼人,有传染性吗?” “我——” “别傻了,莱姆斯怎么会知道!”西里斯说。 卢平刚要回答,硬生生被这句话堵回去了。可佩迪鲁却喊了起来:“他知道!莱姆斯的爸爸就是个狼人,他是狼人的儿子!”4 莉莉一愣,但也只是愣了一下。 “哎,你们有没有发现,”她牵了牵詹姆的校袍,“他们好像听不见我们说话。” “没错!”詹姆也反应过来,“没道理只屏蔽嗅觉,看起来一定有防护咒,放心吧大家!” “所以我们真的只要等就好了。”卢平勉强说道,脸色比云间半遮半露的镰刀月还要惨白。 “狼人只是多了个生理期,脑子可不会顺着毛囊一起长出去。”西里斯既厌恶、却又忍不住踩着凳子凑上前,和其中一个狼人脸对脸、鼻贴鼻,只隔着一层玻璃,“你们看,他们是有魔杖的,正经巫师来的。” 下一秒,狼人咧嘴一笑,一拳重重击在了玻璃上! 西里斯猝不及防,向后一张,多亏詹姆和卢平两边接住他,还不等滚成一团的小男巫们爬起来,岗亭已经遭受了暴风雨般的袭击。 看上去挺滑稽的,但狼人,真不是仅仅多了个生理期那么简单。 除了各色魔咒,单薄的板壁同玻璃同时也被癫狂而大力地摇撼着,恨不能徒手拆掉;顶篷上至少蹲了两个人,又是跺又是蹦;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震耳欲聋的噪音,在这个狭小的八角形岗亭内被一圈圈放大,这噪音里还伴随着狼人们尖利而兴奋的嚎叫——海格的魔咒是单向抗噪,莉莉这边听得可清楚了。 “海格没问题的吧?”得不到回应而长久沉默的佩迪鲁终于鼓起勇气,“是吧,詹姆?” “你怎么还在想这——”詹姆很惊讶,他已经抽出了自己的魔杖,“如果你——算了,你可以向梅林祈祷,这群狼人已经没有多少魔力残存在他们无毛的身体里了。” 这当然是比较理想的情况了,但世事往往总与愿违。 “快来了。”西里斯把魔杖举得齐脸高。 “因为其他居民快要醒了。”卢平试图从茫茫夜色中寻觅一点灯火,但现在正是所有人睡得最沉的时候。 “他们就是醒了,也未必敢出来救我们吧?”佩迪鲁试图去拉西里斯的胳膊,被他连连挣开。 “你别扒拉我,彼得!”他厌烦地说,即便西里斯可以为了大局配合大家装作没听见那句话,但他总是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句话说过了头,只好又往回找补,“你呃……会影响我发挥,没错,我真不明白,明明大家在同一间黑魔法防御术教室里学了三年,怎么你就——” “我不信鼻涕精那样你还能学得动!”佩迪鲁很不服气,但也不敢拗着西里斯。 “我能啊,我怎么不能?因为他是个愚蠢的老头我就厌学,我太看得起他了吧?”西里斯大笑,“他不是懒得教吗?不是老让我们预习吗?不是总爱折腾我们吗?那我就让他无话可说。” “你考试拿t,固然是个蠢蛋;可你就算拿o,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别致的蠢蛋。”詹姆凉凉地说,“我看没有用。” “听上去像是教授的诡计。”卢平忍不住笑了,是四人里唯一一个对黑魔法防御术教授留有几分敬意的。 “课堂上是没有用,眼下用得着就行了。”西里斯信心十足,“不是我要和你抢人,詹姆,但为了伊万斯的安全,她应该到我这边来。” “你照顾彼得吧!”莉莉抢先说道,“我用不着任何人保护,我自己可以。” “你也趁着暑假发愤图强了?” “差不多吧……”莉莉不欲多说,“我有‘公主之家’的钥匙,不,我想你们大概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鼻涕精让你去他家?!”詹姆声音都高了,“这老变态到底想干嘛?” “闭嘴!”莉莉不高兴了,“教授从来没有露过面!那个地方可以用魔法,仅此而已。” “未成年人在无人指导时滥用魔法——我知道了,他要杀你!” 莉莉懒得跟他多说了,气得扭过头去。她一直极力避免在家人面前展示她的“与众不同”,是“公主之家”给了她一个出口。作为报答,她主动打理起了那个近乎于荒废的花园,刚刚见起色,她汗水浇灌出来的成果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堆蔫头耷脑、半死不活的新盆栽。 偷花贼留下一张条子:“如果你对魔法植物也有心得的话,还有一些无危品种。” 莉莉装作没看见,婉拒了——谢谢,她只是热爱大自然,不是热爱伺候大自然。 她专心致志地生着闷气,甚至暂时忘记了形势危重,小巫师们可以聊天吵架来缓解紧张氛围,但不意味着狼人就会被他们说死。 “趴下!“ 詹姆一把按下她的脖子、简直恨不能把莉莉的头塞回身体里。莉莉头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但不妨碍她果断把自己和詹姆塞进了长椅底下。 八角岗亭像一朵完全绽开、甚至有些开颓了的郁金香轰然散落,冷峻的夜风立刻像刀一样在她脸上刮了又刮。但令人惊讶的是,西里斯真的没有吹牛,他和卢平联手撑的那个防护咒竟然真的扛过了一轮攻击,当然,仅限一轮,立刻就像雾气般消散了。 挺厉害的,海格教授的小亭子虽然在物理+魔法双重攻击下挺了十分钟,但海格教授毕业有没有四十年?西里斯才四年级啊! “我发誓我今天都要恨你,詹姆!”西里斯大喊,“跑跑跑!跑!彼得不要跟着我,你会绊倒我的!” 第263章 还好今天不是满月!他们一定跑不过狼,但不一定跑不过几个狼人——霍格沃茨那么大,全靠一双脚啊! 莉莉很快就觉得喉头腥甜起来,她甚至都不敢超过詹姆,因为她根本不认路!事实上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躲避身后飞来的魔咒上,跑得颠三倒四,抽空还要回敬几个昏迷咒,像个摇摇摆摆、快要散架的稻草人。 一块招牌划过她几乎要沁血的视野。 莉莉灵光一现。 “威士忌飞来!”莉莉大喊,“詹姆!” 谢天谢地詹姆没惦记他那倒霉的麻瓜打火机! 一条腾空的巨大火蛇沿着飞来咒的轨迹笔直向前冲去,西里斯和卢平也随即机灵地召唤了烈酒如法炮制,一时间霍格莫德的街头全是拖着烈焰长尾的橡木酒桶在飞来飞去! 普通火焰对成年巫师的伤害无限接近于零,加上酒精助燃剂也一样。但在近乎于漆黑、只有些微黯淡月光的夜里,骤然出现的明亮光源只会刺激所有动物的眼睛、吸引他们的视线,强行让他们暂时看不见其他任何东西。 但愿西里斯和卢平他们知道要闭眼。 莉莉举起手臂挡在眼前,一边随手胡乱挥舞着魔杖、调拨着酒桶的运动轨迹。她倒退着小跑,心想狼人很快就会适应,要赶紧抓住机会求援,但……詹姆为什么没跟上来? “你怎么了?”莉莉只好又回去,詹姆有些痛苦地抱着手臂站在原地,小声道:“我冷……” “动起来!你要运动才不会冷!”莉莉大力拍打着他的手臂,忽然也觉得有些异样,手渐渐抬不起来似的,人很倦怠,越来越冷,像是拼命凑在一块冰前面呼吸。 “有摄魂怪——”狼人们口齿不清地大喊,“谁把摄魂怪招来了!” “摄魂怪……”詹姆打了个哆嗦,“你知道摄魂怪吗,它——” “我知道!”莉莉干脆地说,“呼神护卫。” 希望的银光照亮夜空,一头活灵活现的雌鹿绕着他们打转,莉莉立马觉得好过多了,对症! “这、这是什么?”詹姆惊呆了。 “守护神啊!”莉莉随口说,“走吧!你自己能走吗?” “守护神是什么?” “说是个很难学的性格测试,动物代表了你的内心特质。”莉莉一手拖着詹姆疾行,银鹿和火蛇为他们断后,“其实我学起来觉得还行,学完了之后我还问,雌鹿代表了什么呢?结果答案是我会成为一个好妈妈!这一看就是在戏弄我,最后看我生气了,才说守护神可以抵挡摄魂怪,还能找人传口信,也不亏!” 詹姆沉默了一会儿,才艰难开口:“其实你根本不知道摄魂怪是什么?” “不知道。”莉莉干脆地说。 “莉莉其实你就承认暑假给你开小灶的是鼻涕精,我也不会生气的。”詹姆悲愤欲绝。 “去你的吧,轮得到你生气!”莉莉不满地说,“我答应不往外说的!” “尤其不能告诉我爸爸。”女巫比了一个神秘的嘘。 “涉及到奖学金的公平问题?” “这倒不是。我们家的人都是正大光明地偏心眼。”女巫羡慕地轻轻摸了摸她一头柔滑的锈红长发,“反正我会被捆起来扔进坩埚里煮到骨头都烂掉。” “利芙!” “好好!”女巫举手投降,怪模怪样地伸出一根小手指,并且示意莉莉也照做,她们将手指勾在一起,又对了对拇指,“呐,我们这可算是盖了章了,答应我不许往外说!” 第141章 1971·老友记(七) 那一夜格外漫长。 一条街从这头到那头,也就是五十年前霍格莫德的规模,却好像跑过了半辈子那么遥远。事实上他们几乎没怎么停,除了詹姆被摄魂怪影响的那几分钟。 “阿利安娜!”詹姆扯着嗓子大吼,“出人命了!有小孩死了!” “谁死了?”莉莉吓了一跳。 “不这样她起不来,你不知道她多爱睡觉,简直跟个年轻人一样。”詹姆匆匆说,甚至给自己来了个“声音洪亮”,“再不起来莱姆斯他们就真的完蛋了!有摄魂怪!” “我试试能不能多弄几只出来吧?”莉莉犹豫地说,对他摇人的行为表示怀疑。狼人弄出来的动静不算小,但巫师的住宅往往有着各种各样的防护咒,防噪音……怎么不是防呢?何况从美梦里被吵醒,别人会怎么办她不能确定,但莉莉自己……就是翻个身接着睡呗,顺便再捂上耳朵。 “啪”的一声爆响,詹姆肩膀头上被人搡了一把。“带着你的小女友进去避难。”一位倦意明显的女巫打着哈欠,“别害怕,亲爱的,喜欢吃蛋挞吗?说是今天下午刚出炉的,现在还是酥的!” 她说完,随手挥了挥魔杖,一窝子凤凰“扑棱棱”地从杖尖涌出,女巫略一沉吟,守护神们当即分头行动,一眨眼就去得远了。 莉莉留心观察,发现一只去了远方,一只去了偏僻的斜街,一只去了霍格沃茨,最后一只半路一折,径直没入幽暗深邃的禁林。 嗯??? “我和你一起去!”詹姆坚持,“西里斯他们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噢孩子!”这位女巫想必就是邓布利多教授的小妹妹了,她笑起来鼻子微皱的模样,还真有点像,“你连个守护神都发不出来,还是躲在家里吧!” 话正说着,就有什么东西影影绰绰地往这儿飘飞,莉莉的小鹿早就自己消散了,阿利安娜身边却还留着一只凤凰,刹那间银光大作! 莉莉也觉得眼前一亮,但又……好像不是因为凤凰! 她恍恍惚惚地抬起头来,喃喃道:“天啊,是满月!” 天边悬着一轮庞然大物般的圆月,正向着人间大放光明,以至于真正的月亮被它衬得像一颗微茫的死星。 “厉害!”阿利安娜也赞叹,“我看明天那些外国人又得来了,真烦人!” “好像是某一年优创奖的头等。“詹姆说,他自己没事儿爱和朋友们搞些小发明小创造,对这些东西就格外敏感,“那个课题是‘仿真月亮可以引起真的狼变吗’?” “会吗?”莉莉追问。 “当然不——” “会。”阿利安娜沉声说,“退到我身后去,孩子们。” 被仿真月光照得无所遁形的怪物再也不能学摄魂怪趁着夜色搞偷袭了。他们大致还保留了一些人类的体态,有的还能直立行走,有的只好在地上匍匐爬行。 “让我跪下来求你们进屋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吗,我倔强的孩子们?”阿利安娜失笑,但是头也不回,“觉得无聊、坐不住,就去替忒修斯给游走球织毛衣,好好配色哦,别欺负人家是色盲。” 莉莉仓皇被詹姆拽进了邓布利多学校旁边那所温馨的小房子,门扉合拢的瞬间她挣扎着回头,还好在那最后一刻里,那纤细的身影还笔直地牢牢立着,魔杖尖爆发出了巨大的眩光! 两个小巫师挤在门厅里,既不能出去,却也不愿意再深入——这意味着他们躲进一个安全、温暖的巢,彻底背离了外面奋战的、不知生死的友人。 “你说……给游走球做衣服,是为了撞我的时候轻一点吗?”詹姆干巴巴地说,“阿利安娜好爱我,对吧?” “不对,游走球是条金毛,是条狗。”莉莉还有些愣神,她打量着从门厅展露出来的这家的一角,只觉得和自己家没什么不一样,照片是会动的,电器是没有的,别的没了。 “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詹姆终于颓然地捂住脸,“他们拿我们当饵?” “说句人话吧!”莉莉蹲在他身边,真诚建议,“没有那个该死的打火机,谁能发现得了我们?” “你说得好像彼得是狼人的卧底!”詹姆失笑。 “那摄魂怪又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定义,但这东西敌我不分、善恶不分,它会吸空巫师的灵魂,而巫师根本无力反抗。” “它和狼人是一伙儿的?” “不。”詹姆摇摇头,“如果霍格莫德新学年以来都在防控狼人,那么它大概率是来抓狼人的——摄魂怪给魔法部看监狱。” “谢谢,我会记得不要犯法的。”莉莉咕哝。 詹姆浅浅一笑。 安慰人的话说完了。莉莉有些尴尬,如果这是玛丽,是佩妮,是“公主”还有她的“王妃”,她都会无私地献上自己的拥抱,直到她们感到好过。但显然,詹姆……詹姆·波特无疑是她在霍格沃茨最熟稔的异性,但是、但是…… “开门!”门外忽然有人大喊,“快开门,詹姆!开门!” “是西里斯!” 詹姆眼睛一亮,不管不顾地就扑过去拉开了大门,莉莉还不及劝阻,一团挟着冷空气与血腥气的小型炮弹就重重砸了进来! “砰!”莉莉连忙把门重新关上,整个身体都压在上面,乱七八糟又施了好几个咒语,她大口喘着气,又凑过门缝去、确认那位青松般的女巫依旧安然无恙,这才放松般地瘫软下来,一回头,扑面而来的血色吓得她险些滑倒。 第264章 “怎、怎么回事?”莉莉颤声问,这才发现“小炮弹”居然是互相搀扶的西里斯和卢平。岗亭沦陷时他们往不同方向跑开,刚开始时莉莉还能听到西里斯那边的动静,后来就彻底断了联系——他们穿越了整个变异狼人与摄魂怪交织的战场吗?这可是整整两条大街! “幻影移形事故而已,小意思!毕竟我不知道路,全靠瞎撞!”西里斯龇牙咧嘴地说,他一直在流血,“我大概丢了好大一块肉吧哈哈!” “幻影移形?你什么时候考的证书?”詹姆捧着一大堆东西从大概是厨房的地方跑来,“莉莉你看看莱姆斯怎么了,他怎么老不说话?” “我没成年我怎么考!我爸请了魔法部的老师来家教。反正今天过后,一定有数不清的听证会等着要召开,不差这一桩——我暑假埋头苦学真不是吹牛皮!布莱克家开学前给霍格沃茨的捐款,每一个加隆我爸妈都是真心实意的!” 在惨状可怖的伤员活力十足的吵闹声里,莉莉小心翼翼地揭开了卢平的防寒斗篷。 他醒着,一只手死死捂着颈后,一双眼睛瞪得老大,里面涨满了泪水,像两只荧荧发光的小灯泡。 “莱姆斯?” 小灯泡闪了闪。 “莉莉?”卢平静静地倚着门厅板壁,“离我远点。” “你怎么了?”莉莉知道那不对劲,“你受伤了?” “我——”卢平咬了咬牙,小灯泡一闪再闪,“没事。” “你说。”詹姆戳了那血淋淋的伤口一下。 “我什么都没看见啊!”西里斯疼得要命,“我光知道莱姆斯为了要救彼得!但是我只有一只手啊,我另一只手要拿魔杖——好吧,我承认,两个人里我当然更乐意救莱姆斯,而且彼得当时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抓他来不及啊!” “莱姆斯从什么东西手里救彼得?”詹姆的思路稳定得可怕。 西里斯一下子冷静了,他的声音简直像一抔冰水: “狼人。” 詹姆一言不发,忽然扑过来,用力扒开卢平的衣领看了一眼。 “有血吗?”西里斯急急追问,他瘫在一边儿也起不来,大概是伤到了神经。莉莉总要慢一拍才反应过来外伤对于巫师简直无足轻重,但这种时候也是挺急人的。 “破了一点皮,看着发红,但没流出来。”詹姆冷硬地说,他合拢卢平的衣领,重重地朝他肩头搡了一把! “彼得最好真的是狼人的卧底,不然我以后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他小声说,只颓废了一句话的时间,立马又支棱起来,“莉莉,我需要你发一个守护神去不远处的‘超可爱王冠蛇诊所’,找冈特女士求助,就说这里有一个关于狼人病毒的超绝课题,让她别躲在她的蛇窟里冬眠,我还可以把我名下‘波特日化’的股份分一半给她。” 莉莉来不及考虑,雌鹿已经翩然跃出窗外,消失在夜色里。 “厉害!!!!“西里斯高声喝彩,“厉害,伊万斯!干得漂亮!” “你会吗?”詹姆鬼鬼祟祟地小声问他,“教教我啊!” “我不会啊!”西里斯理所当然地说,“暑假只有两个月,不是两年——何况我在家里真的很难有快乐的回忆呢!” “你至少知道!”詹姆警诫他,“教我,不许忘了!” 莉莉只想让他俩闭嘴,为此换她来教都行。她还没瞪眼,门已经再一次被大力推开,一位身裹毛绒睡衣的女巫闯了进来,四下里一扫,问:“课题在哪?” “这儿!”詹姆立刻从守护神的小情绪里抽离,抓着卢平的手举了起来,后者蜷伏在地上,正轻轻地颤抖、抽搐着。 “都堵在这里做什么?我们去忒修斯的工坊。”女巫将一个醒着的大活人飘了起来,抬头发现他居然在哭,很不耐烦地一个昏迷咒打昏了,“你们几个……” “这还有一个分体的,不涉及呃,完整肢体和骨头!” 女巫那布满瘤节的古旧魔杖吹出一大团浓紫色的烟雾,将西里斯整个裹了起来。“等着。”她说,一双并不出众的黑眼睛先看向莉莉,很快又移开,“波特来帮我的忙,你们两个滚。”1 莉莉:? 但詹姆毫无异议,顺从地跟了上去,显然已经习惯了女巫的行事方式。莉莉和西里斯(勉强露脸版)大眼瞪大眼地对视了半天,后者才恍然大悟:“噢!” “啊?” “詹姆说他小时候第一次翘课去禁林,因为手贱被一只小蜘蛛咬了。怎么被救的不知道,反正最后就在那个诊所里醒来,被他妈妈在两位邓布利多的监督与见证下,合法且有益身心地暴揍了一顿。从那以后他再翘课,莱姆斯就总和他一起了,两个人有商有量的,出了事也好照应,不过再没遇见危险,禁林简直像被清空过一样干净。” 莉莉挑了挑眉。印象里“超可爱王冠蛇诊所”似乎从没开过门,它所在的那栋古典大宅不知被谁命名为毫不搭界的“尖叫棚屋”,但这房子本身却安静地像一座坟墓。一块活像是从对过邓布利多学校偷来的招牌——粉红色胖嘟嘟卡通蛇头顶金灿灿小王冠,昂首挺胸地盘在嫩绿底色上——落满了灰尘,门上的锁头都锈了。 “那股份是怎么回事啊?”麻瓜出身的莉莉对这些事相当敏感——从她入学就化身超级奋斗狂的伊万斯先生不久前才写信来告诉他,他能分厂子的股份了。 “看病不要钱啊?你是麻瓜出身还是我是麻瓜出身?”西里斯瞠目结舌,“冈特属于纯血里混得超级不怎么样的,半个世纪前据说穷得没裤子穿。现在她家只剩她一个了,不知道跟谁生了个儿子好像是麻瓜,去海军当兵去了,大概混得不错,不知道带着哪艘潜、潜什么艇钻海沟呢!” “你知道得好清楚!”莉莉不免讪讪。 “如果你也有一大群只想拼命抱团、老觉得麻瓜要害他们的亲戚。”西里斯苦大仇深,“别人家小孩睡前听故事,我听家谱!还好我家的人都不长命!” 莉莉想笑,但考虑到屋里前途未卜的卢平,屋外胜负未分的阿利安娜……她忧愁地叹了口气,不敢乱动别人家的东西,只好小心翼翼地缩在西里斯对面。一坐下,便觉得一整夜的疲惫都涌了上来。 不能睡,她对自己说。 但一切只能交给命运,小巫师帮不上忙了。她又说。 但……但…… “但愿彼得没事……”莉莉呢喃着,一头栽倒。 她是在邓布利多学校里醒来的。某几个倒霉小朋友的床被加长加宽,一溜睡了他们四个。莉莉的床被隔开了,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反而最先被天光唤醒。 她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过男巫们:西里斯睡得最沉,甚至还在打呼,伤口已经长好了,完完整整的;詹姆睡得不算安稳,大概心里有挂住的事;至于卢平,可能是睡了,可能……还晕着。 学校里安安静静,一个孩子都没有,大概是停课了。但为什么成年巫师也没有一个呢?他们都去哪里了……难道有什么必须要参加的仪式吗? 莉莉迈步跑了起来,觉得斗篷碍事,干脆甩脱在地。她从三楼一路往下、越级连蹦带跳,最后在一楼的平台和拎着报纸上楼的阿利安娜撞了个满怀。 “哎哟老天!”阿利安娜惨叫,险些从楼梯上倒栽葱下去,还是莉莉连忙把人抱住才拉回来。 “我还寻思去看看你们去呢!”惊魂未定的阿利安娜掉头往下走,“挺好的,真有劲儿,一看就恢复得不错。” 莉莉语无伦次地向她道谢,忘了有没有通报姓名,阿利安娜后知后觉发现她不对时,莉莉已经彻底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阿利安娜拉她去了接待室,又叫小精灵出来泡茶,“尝尝这个蛋挞,孩子,虽然该不脆了吧,但味道没话说的,从远东弄来的秘方呢!”2 莉莉哭得昏头涨脑,简直是被强行塞了一个蛋挞进嘴里。确实好吃,是不够脆了,但仅仅只是不够脆而已,甜食所具备的美好品德它都有。再配上一杯热茶,莉莉一口气吃了三个,连眼泪都被咽回去了。 “好吃吧?别吃了,我还要吃呢!胖子可不够灵活,等胖成霍拉斯那样,你就哭吧!”阿利安娜掏出自己的手帕给她,见莉莉打着嗝儿冷静下来,才安慰了她一句,“没有人牺牲,别担心。” 莉莉最担心的就是她,其次是彼得。至于卢平……最糟也就是成为狼人,总算还活着。 “彼、彼得呢?” “披着隐形衣跑了——不是詹姆那件,他看詹姆有,自己也攒钱买了个二手货。”阿利安娜说,“正好那时候摄魂怪都被你们吸引过去了——见到我就那么高兴吗?” “那他现在呢?他受伤了吗?” “吓着了,找到他的时候还在说胡话,说什么‘都去找莱姆斯,别来找我’之类的话。”阿利安娜显然已经见怪不怪,“梅洛普不肯治他,现在在圣芒戈。” 第265章 莉莉显然还没有足够的阅历来吃透这件事。她愣了一会儿,才道:“彼得说莱姆斯的爸爸是——” 紧急刹车!差点儿咬着舌头! “这事儿我知道!”阿利安娜了然地拍了拍她,并未明说,“当时莱姆斯被波特一家邀请去露营了,躲过一劫,但他妈妈是个麻瓜,几乎没有反抗能力。” “所以他家才一直……比较节俭。因为莱姆斯的爸爸离开他们、去往山林间了吗?”莉莉有点儿难过。 “没有啊,刚走,还来看了看他儿子呢!”阿利安娜失笑,“这孩子可是狼人方面的专家,要是没有他、我们可怎么研究昨天晚上都是些什么怪东西!” 莉莉彻底糊涂了,她一时都想不明白是该顺着阿利安娜的话研究“怪东西”,还是继续关心卢平的爸爸。正当这时,门边一只捧着托盘的、足有半人高的棕熊雕塑忽然开口说话了: “客人到访。” “谁?” “利芙血缘上的父亲。” “哈!”阿利安娜冷笑,“怎么不在家过完圣诞节呢?” 莉莉捋了捋关系,发现那赫然应该是斯内普教授。怎么,“公主”有很多爸爸吗?啊??? “你一定像我一样不想见他吧?”阿利安娜天真又体贴地说,“没事儿,孩子,你就在这呆着。” “要我去叫詹姆他们起床吗?”莉莉还以为斯内普教授是来带他们回去上课的。 “可怜的,你一定是吓坏了,今天是周六啊!”阿利安娜爱怜地替她拉了拉衣领,“没事,别害怕,听我骂他给你出气。” 她起身出去,特意虚掩了接待室的门,这才把不速之客放了进来。 “噢西弗勒斯!”阿利安娜听上去是如此的惊喜交加,“你是来送复活节彩蛋的吗?” “我假设你没有忘记我的本职工作是一名监狱看守。在越危险的时刻我越应该坚守我的阵地,这样全年无休的辛苦工作,一个每天只是带着小孩玩耍的保姆是不会理解的。” 阿利安娜沉默了一下,莉莉不免担心她直接把斯内普教授给赶出去。 “我得赶紧回去,魔法部的人快要到了,邓布利多大概会和他们一起。如果被发现监狱无人看守,又要多很多麻烦。这个给你。” “什么?”阿利安娜从紧咬的牙关间迸出一个字。 “香水,盖尔送你的,她之前和你说过吧?灵感来源于迷情剂。” 咦?莉莉竖起耳朵!一位鳏夫的精神失常,竟然有这么多人愿意成全他吗? “难道我不配一个漂亮的小瓶子?手绘描金的纸盒子?你拿个试管算怎么回事?” “那你慢慢等着匠人吹玻璃吧——顺便一提,全英国只剩一个巫师玻璃匠,今年143周岁,平均日产能0.38个。不过好消息是,你是vip001,只要等三个他愿意工作的工作日……” 斯内普恶意地拖长了声音:“……你就可以接着去排纸盒子了。” “不用那么麻烦,我用麻瓜的厂货就行。”阿利安娜的气势早就沮了,居然还没有詹姆他们在斯内普面前撑得久。 “那你自己去和麻瓜对接吧!”斯内普教授的大黑袍子沙沙作响,转身就走,“圣诞有雪,我们要去因弗内斯划船,明年再见。” “我真恨不得诅咒阿不思不给你们批假!”阿利安娜的声音渐渐远去,像是送客去了,“但盖尔是无辜的!” “同样的,你姐夫也不会得到我的假释许可,圣诞你们只好自己过了。” 姐夫?邓布利多家还有个女巫?这一代其实是四兄妹?还是说,猪头酒吧的阿不福思·邓布利多其实是个女巫?!莉莉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没差!纽特不知道把奥勒留拐去了哪里,我们已经三年没见过他们了,去哪边都凑不齐人。” “也有可能是d——” “斯内普你敢!”阿利安娜一声大吼,那声音都快到大门口了,莉莉悄悄从会客室里溜出来,伏在屋门上潜听。那瓶香水搁在熊托盘里,空气中弥漫着她闻过的那种花朵洁净的芳香,但底色里却又隐隐透着一股酒香,还有火焰烧灼木头的焦香。 非常令人惬意的味道。莉莉微微闭上眼睛,想象着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她坐在烧得“噼啪”作响的壁炉边小酌,她的爱人自背后走来,怀里藏着一束百合…… “莉莉?” 詹姆·波特揉着眼睛,懵懵懂懂地站在楼梯上,没揉到的那只眼睛挂着好大一块眼屎。 不会吧?不是吧?不能够吧?莉莉心里直说完了完了,但还是忍不住笑起来:“大家都没事!詹姆,大家都没事!” “uh……”詹姆还有点儿呆呆地,“你怎么自己在这儿?我梦里听见有人骂鼻涕精,乐得再也睡不着了……” 他走下来,走到莉莉身边,忽然大力地闻了闻空气。莉莉往旁边儿躲了躲,怪紧张的。 “你洗头了?”詹姆高兴地大喊,“太好了我也要去洗!” 莉莉·伊万斯无语地翻了个很轻微、很优雅的白眼——跟麦格教授学的,她经常用于邓布利多教授和斯内普教授身上。 第142章 1971·老友记(八) 这场莫名其妙事端的真相,一直到年后开学,才完整地传到大小巫师的耳朵里。 莉莉他们几个本被允许直接回家休养,过完节再回来,反正节前全校师生都无心工作/学习。真正成为生死之交的几个小巫师依依惜别,莉莉却滞留在霍格莫德——她没办法和父母解释,她爸妈能吓死! 因此得以从“邓布利多先生”,即被魔法部临时返聘两周的退役首席傲罗忒修斯·斯卡曼德的嘴里,提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没有什么卧底,孩子,你们就是纯倒霉。”忒修斯很同情她,“诚然我们早就知道狼人群体有异动,但并不能保证他们一定会袭击霍格莫德。从开学到现在,每个周六的晚上都有人被关禁闭,唯独你们……” 莉莉默默捂住心口。 “所以那个传说是真的?就是金杯的那个?”阿利安娜迫不及待地插话。 “满月下会盛满能够治愈一切的美酒?”忒修斯失笑,“我最亲爱的姐姐,我宁愿你去信■教。” 阿利安娜差点没让圣诞树上装饰的拐杖糖把忒修斯勒死。 “什么传说?”莉莉有点尴尬,感觉自己好像不小心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夫妻私语。 “赫奇帕奇金杯原先的主人,那个什么史密斯女士,为了给自己抬身价,主动造谣传谣闹出来的。”忒修斯叹了口气,神情微妙,“她派自己的家养小精灵,叫什么……呃,郝琪的?去小精灵的社群里先传播开,等巫师也听说后,这个芳龄不过几年的新谣言已经成为流传了几百年的可靠消息,说是那杯子会在满月的照耀下自动盛满美酒,那酒可以治愈一切疾病与伤痛,当然也包括狼人——赫尔加·赫奇帕奇也只是个凡人,这么神化她,也没见得平常对我们赫奇帕奇人尊重一点。” “所以……他们要去还没开业的博物馆里,抢?” “偷。”忒修斯纠正她,“几乎是最黑暗的、还多云的朔月夜,一群人在外面闹大动静,另一拨人趁机去偷。噢还有摄魂怪,当然和狼人不是一伙儿的,但也不是来抓狼人的,事实上它们藏匿在这一带附近的上空已经有很多很多年了,被神秘事务司改造过,比常见的那些聪明一些,不会随便现身更不会随便扑人,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唉,还是那句话,孩子,你们实在是不够走运。” “那都是见到我太高兴了!”阿利安娜喜滋滋地说,忒修斯没忍住也笑了起来。 “抓到人了吗?”莉莉硬着头皮又问,她在这里可真是碍事。 “阿不福思抓住的。他第一个响应了我的呼唤,等阿不思靠两只脚从学校跑出来什么都晚了。”阿利安娜撇撇嘴,“大功一件,他抓住了那个国际通缉犯,是她在背后搞鬼。” “咦?”莉莉一呆,她只知道一个国际通缉犯,“西里斯的大表姐?” “一个狂热的纯血主义者,我很庆幸,她的能力配不上她的野心。”忒修斯显然是一位编织新手,只要一分心说话,针脚就粗得像渔网。 “她怎么和狼人混到一起去了?”阿利安娜灵巧地转着两根棒针,简直像在耍杂技。 “因为那是一股现成的、不安分的力量,我的意思是,坦然拥抱新身份的那一些。”忒修斯开始大拆特拆,“像约翰——噢就是莱姆斯的爸爸,他虽然没保住魔法部的高薪工作,但机会那么多,好歹饿不死,要是他能静下心来写论文,黑暗防御协会也乐意给他发年金——这不是坐不住嘛!” “写论文写论文!”阿利安娜愤愤然开始帮助丈夫理线,“盖尔现在可终于是不得不跟斯内普宅到一块儿去了,他就当别人都跟他一样,成天写写写!写个■■——” “阿莉娅!”忒修斯不得不喊了起来,“别那么大声,凤凰社已经解散了——好吧,无限期休眠!协会也只好写写论文、搞搞学术了。利芙年纪小,牵扯得不深,换成你我,砸进去再多钱,能换来今天的成果吗?约翰还能找得到工作吗?” 第266章 莉莉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内容啊! 注意到小女巫震惊到崩坏的表情,阿利安娜叹了口气,起身去厨房找吃的。 “总之!”忒修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他们看对眼了,就是这样——狼人普遍相信那个传言,他们只想要金杯,但贝拉特里克斯认为死亡圣器与创始人四遗物都具有奇异的魔力,偷到哪个都不亏,都足以作为她的某种……依据。” “那她会被判死刑吗?”莉莉小心翼翼,想起了再度出现在人们对话里的那位被执行死刑的“盖尔”——阿利安娜把精神失常和人格分裂说得真够含蓄的。 “当然不会。”忒修斯不假思索,“更加罪行累累的黑巫师都活着呢!” 第一次真切直面巫师世界有多危险的小女巫莉莉·伊万斯表示叹为观止。 但眼下是个好机会,因为忒修斯·斯卡曼德是个退役傲罗,他懂得一定很多。或许她可以借机挖出什么隐情,从而彻底揭开那位教授的神秘面纱—— 袭击事件发生的下个周一,莉莉本来正蜷缩在邓布利多牌家庭托管班的沙发上帮游走球的毛线裤衩配色,大门就被猛烈地砸响了,连工坊里锯木头锯得热火朝天的忒修斯都被吓了出来: 斯内普教授站在门外,抬手把莉莉的行李砸进了她怀里。 “那天晚上你也在?”他一个单词、一个单词说得很慢。 莉莉惶然承认:“从您办公室离开我就被麦格教授逮住了……还抓了个现行。” 斯内普教授没好气地瞪着她,眼睛里总有种无可奈何的意味。 “不怪米勒娃。”他简直有些愤恨了,“波特他们是你的夜间地下交通线,一起到霍格莫德关禁闭,真是绝配!” “这您都知道?!”莉莉脸红了。 “每个教授都知道!” 莉莉简直无地自容,但斯内普教授从来不对她说一句过分的言语,这次也不例外,他只是扔下一瓶据说可以缓解应激反应的魔药就赶回去上课了。倒是忒修斯,小心翼翼地看了她好久,才问:“所以……你是西弗勒斯的呃……私生子嗣的后代?” “什么?”莉莉脚下一滑,吓得差点儿把魔药摔了。 “没事、没事!”忒修斯敦促她赶紧喝了,又语不惊人死不休地爆了一句惊天猛料,“或许你是盖尔的后代,毕竟他们中间有好几年没在一起……他移情也好,代替盖尔照顾你也好,都说得通……唔,晚上问问阿莉娅好了。” 那一整天莉莉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她反复地想着爸爸妈妈、四位祖辈还有照片上的曾祖,穷尽一切想象力对比二者的容貌细节,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完全不像。 但忒修斯……也不是完全无的放矢。 因为斯内普教授临走前再次警告她与詹姆他们保持距离,他说了句什么呢?他说要是早知道狼人真的会来、会选择在那一天夜袭,他就该用夺魂咒控制海格,让他的防护咒、屏蔽咒与混淆咒统统变成反向的!前提是莉莉不在那个倒霉的岗亭里。 这怎么能令她不在意呢?作为青春期女巫,莉莉·伊万斯在意得不得了。 “您有没有觉得……”她试探性地开口,尽量装作不在意,如果他的亡妻是一位臭名昭著的黑巫师的话,话题转到他身上似乎也很正常,“斯内普教授有点儿古怪?” “如果你觉得他像黑巫师的话!”忒修斯摇头苦笑,“但是西弗勒斯真不是。” “但我们都觉得他超奇怪!”阿利安娜趿着拖鞋走来,递给她一杯甘蓝汁,“吉姆——就是梅洛普的儿子,大名叫杰弗里,还没落地的时候,她本来想着叫他‘托马斯’的,因为可能性最大的孩子爹嫌疑人就叫‘托马斯’,我们都叫他‘汤姆’。那天是干什么来着,我们都去他家吃饭,太久了……” “第三次结婚纪念日。”忒修斯提醒妻子。 “对、对!庆祝第三次结婚纪念日!”阿利安娜一拍脑袋,“我们都喝了点儿酒,梅洛普是个孕妇——这样做不好,你以后别学她——自己回去让人不放心,再说她也懒得动,干脆就不走了。她在沙发上眯着眼醒酒的时候,你猜她听到了什么?” “什、什么?”莉莉开始害怕了。 “她听到斯内普和盖尔商量着要修改她的记忆!”阿利安娜一脸严肃,且神秘莫测,“要让她彻底忘记什么‘托马斯’或者‘汤姆’,最好一想到t开头的人名就走神、一说到t开头的人名就咬舌头咬腮!梅洛普拎着包包和鞋悄悄逃走的时候,这俩人已经开始分工承包研发项目了!” 分什么工?左脑和右脑吗?莉莉面无表情地想,这种场合无论说什么都很怕人吧?哪怕是一句“甜汤太咸了”和“我下次注意”呢?还有阿利安娜和忒修斯这群朋友,平常当着教授的面,尊重他也好,怜悯他也好,配合着演戏就算了,在莉莉面前还煞有介事地假装那位“盖尔”真的存在,完全没有必要啊! “冈特女士不像是会轻易屈服的人。”她谨慎地说。 “诚然她的确不是,但利芙也不支持她——这倒霉孩子更害怕利芙,乖乖地就把名字给改了。” 莉莉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那一夜雷厉风行的怪医与“乖乖地”这个词联系到一起。 成年人,如斯复杂! 圣诞假期过得很快——当然快!因为莉莉几乎要抓住每一个机会向父母亲友询问渺远的家族史,以此确认她真的不是什么私生子女的后代。 伊万斯先生对莉莉仍旧如此关注麻瓜生活表示欣慰,伊万斯太太却很生气,因为时至今日“私生子”仍然不能算是一个礼貌的词汇,她出生在一个祖祖辈辈都缔结门当户对的合法婚姻的体面人家,家族里连一个异教徒都没有,她的女儿话里话外却都在打听他们是不是有个私生子祖宗?硬要给私生子划分三六九等的话,年轻姑娘春心萌动一时失足还可以体谅,婚内出轨的私生子算怎么回事?还是美满婚姻里因为对方暂时没陪伴在身边就出的轨? 莉莉却无暇关注妈妈日益高涨的怒火(佩妮也没心情,甚至没心情关注她夭折的事业,因为佩妮恋爱了),她越是挖掘,越是发现,似乎……她祖辈的生命历程里充满着巫师无意中留下的痕迹? 一旦错过就要被两列火车带往天南海北从此大概率死生不复相见,哎,晴空下暴雪,火车大面积延误了;以一名之差考不上心仪学校的倒霉鬼,第一名接到更好的offer走了,他得以上升;最后一辆的士被奇装异服的怪人以高价抢走,多亏后面排队的好心人分享半个伞面给她,半个小时后他们移驾旁边的咖啡馆,越谈越投机;伊万斯先生的条件从来都不符合伊万斯太太的任意一条择偶标准,但媒人就像瞎了心一样、宁可退钱也非得推荐他;伊万斯先生从未申请过科克沃斯自治实验镇的岗位,但是偏偏,在妻子怀上次女的那一天,他收到了一份跨公司的调令…… 一次两次是巧合,这么多次,她是巧合女神吗?莉莉十分冷静,她发现,从她出生以后,就再也没发生过类似的巧合。 她可能真是巧合女神,莉莉再次叹气。她填了一张订货单,悄悄放进“公主之家”花园里那棵香樟树上的空鸟巢里,又在边角塞满黑糖坚果甜酒布丁,寄给对角巷一家老牌女帽店。 莉莉漫步在雪后的街道上,心满意足。既然她查不出来什么,那就聊表心意好了,希望教授一个人在阴冷的雪后河畔能感受到温暖。 开学当天,《预言家日报》刊登了袭击事件的后续报道。整列霍格沃茨特快都在谈论这件事,因为事发当夜,城堡里有不少起夜、熬夜、夜游甚至做一些少儿不宜事情的学生看到了那轮巨大的假月亮,个别不惧冷风登高望远的,甚至看到了霍格莫德上空乱飞的魔咒。 莉莉·伊万斯同学在寻找好友包厢的路上,获得了不亚于英雄归来的注目礼,甚至收到了俊朗男巫(好像也有女巫,或许只是她眼花)的鲜花、名片甚至独处邀请,她大大方方地收下再婉拒,心里却想着以后可以拿来气死詹姆。 哎等等!等等!不对劲啊!不对劲! 路过他们几个的包厢时她心虚得不敢打招呼,只用眼角余光看到,似乎……那包厢里还是四个人?佩迪鲁又和他们混到一起去了? 那她要把从阿利安娜和忒修斯那边听到的消息告诉他们吗? 莉莉不敢轻率地判断彼得·佩迪鲁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但无论如何,总归是詹姆他们更了解他吧?他们是真真切切当了几年朋友、又在同一间寝室里生活,相反莉莉和他只不过是点头之交,阿利安娜夫妇之前根本不认识他。 她似乎没有资格。如果卢平都不介怀,如果詹姆和西里斯还愿意拿彼得当朋友,那……那、那也挺好的,他们还小,还有时间长大、蜕变,变成一个更好的人。 莉莉·伊万斯未来将无比后悔于今日的决定,但现在她还不知道。 第267章 “伊万斯!”一位六年级的女巫手脚麻利地从油画通道里爬进来,“伊万斯在吗?” “这儿!”莉莉扬了扬手,在心里祈祷不是要邀请她去霍格莫德约会的。詹姆最近不知道在鬼鬼祟祟地忙些什么,或许是在忙着修复他濒临破裂的友情? “老毒蛇叫你去一趟!” 啊哈,显然六年级和四年级通用的外号并不一样。 “哎?” 这位六年级在过去的o.w.ls考试里拿了o,因此得以继续学习黑魔法防御术——真正的“小班教学、亲自指导”! 金字招牌成色十足,但被指导的人每每下课都是满脸菜色,时常需要到天文塔上吹吹风怀疑人生……偶尔路过邓布利多教授亲自带的“黑魔法防御术不用非得提高班”1,听见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估计会气得哭出来。 眼下这位也不例外。她先一头栽进沙发里狠狠缓了缓,才挣扎着翻身坐起,客观地下了判断:“我觉得没事儿,他今天心情挺好的。” “是、是吗?”莉莉感觉心里定了定。 “因为他带了他的宠物鸟来。” “哦!”莉莉眼睛一亮,想起那只帮她妈妈讨公道的小绿鹦鹉,和在人脸上玩攀岩的什么芦什么鸟! “真不明白老毒蛇为什么不能像邓布利多那样天天带宠物上班,如果那样能换来他稍微和颜悦色一点,他养八眼巨蛛我都没意见!” 那还是不行的吧?莉莉干笑,“黑魔法防御术提高班”已经比“拥抱八眼巨蛛”还要可怕了吗?可是她经过那一夜,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成为一个战士,哪怕现在的战士都得写论文、做生意或者织毛衣。 还没走到黑魔法防御术教授办公室的门前,莉莉已经听见一阵悦耳的鸣唱,像是某种小型管乐器,比如长笛? 她心情都跟着轻松了不少,敲了敲门:“教授,听说您找我……是我,是莉莉·伊万斯。” 鸟鸣声一下子停了,大门在她眼前滑开——斯内普教授……啊不出所料果然正在批论文,一只胸毛红艳艳的知更鸟站在他头顶,仍保持着引吭高歌的动作。 “现在装作自己是个标本已经晚了。”斯内普教授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知更鸟遂一头栽倒,这个动作莉莉在那只绿鹦鹉身上也看到过,不过还好斯内普教授不是詹姆那一类的发质,否则小鸟就要被淹没了。 “重。”教授又说,“你能不能下来?” 知更鸟白了他一眼,张嘴叫了几声。 “听不懂。” 莉莉可算知道为什么教授今天心情好了!他每天的恶意是有定额的,霍霍了宠物就不会再霍霍学生了! 谢谢你,小鸟!辛苦了,小鸟! 莉莉敬佩又怜爱地看着知更鸟仿佛是一咬牙心一横的样子,踩着斯内普教授的头发就往下滑——天啊,难道这一只也不会飞吗?但它显然高估了主人头发的顺滑程度,很快就被头发勾住了脚爪,整只鸟倒挂在斯内普教授的头上……头侧,像个缺了一半的暖耳。 厉害了,海■丝! “我真是自讨苦吃!”斯内普教授又抱怨了一句,不得不亲自动手解救宠物鸟,莉莉清晰地看见了鸟爪勾掉了好几根头发。 海飞丝还是不行,其实詹姆他家有一款防脱的据说还不错……不过莉莉觉得,斯内普教授大概宁愿当个秃瓢。 最终一人一鸟都艰难地恢复了体面,莉莉觉得有点儿累,因为憋笑实在是太难了。 “谢谢你的礼物。”斯内普教授这话大概是对莉莉说的了,“不过它的尺寸太大了。” 桌后冉冉升起一只裹着彩条纸的大方盒,那是莉莉送的圣诞礼物:一顶装饰着各种小鸟的墨绿色女巫帽。 当然大了,因为莉莉填订货单的时候,详细描述了斯内普教授的身高体重和头围(都是她目测)。她想要借此表达她的尊重与支持,或许还有一点怜悯,或许没有,因为斯内普教授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可怜。 但是让她直白地说出,这其实是送给您的……是不是又太过分了?说自己和佩妮都窥破了他的小秘密,那佩妮会被暗杀吧? “我想送回店里,改成合适的尺寸,顺便改成一顶在室内佩戴的便帽。”斯内普教授似乎完全不能明白她的心意,简直迟钝得没话说,“盖尔提醒我,应该是先征得你的同意。” 来了!又来了!莉莉几乎不能掩饰自己的表情,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是了,疯子怎么会觉得自己疯呢?有些病人根本不觉得自己有病的呀! 第143章 1971·老友记(九) 事实证明,不仅斯内普教授的恶意是守恒的,整个教职员队伍的幸福程度也是守恒的。 随着春天渐近、气候回暖,连费尔奇那种人脾气都和善不少,唯独麦格教授越发憔悴,她甚至没心情每天更换、打理那些漂亮别致的巫师袍,每天就一成不变地裹着一条蛋黄色的皱袍子,像披着海格盛南瓜的麻袋。 格兰芬多的孩子们因此格外乖巧,甚至包括詹姆他们。不得不说,莉莉这几天除了上课吃饭,都很少能见到那几个人,也不知道究竟在忙什么。 “砰”的一声,有人狠狠甩上了黑魔法防御术教授办公室的门,蛋黄色的袍角从她眼前拂过,都抽丝了。 “天啊!”玛丽吓得不敢上前,小声在她耳边感叹,“你看到了吗?” “看见什么?“莉莉茫然地问。 “麦格的眼睛肿得像个熟透的无花果!”玛丽大胆揣测,“是斯内普把她骂哭了——就算曾经是师生,现在也是同事,怎么能这样?” “我觉得不会……”莉莉迟疑地说,但玛丽显然一点儿都不信。到了晚间这件事就传遍了格兰芬多,大家义愤填膺,对斯内普教授的抵制与愤慨又上升到了新的高度,但教授本人并不在意,只是抓住机会又额外扣了格兰芬多好多分,今年的学院杯斯莱特林又稳了,斯拉格霍恩教授看见他们都怪不好意思的。 但是格兰芬多已经无人在意了,因为麦格教授的状态真的不太对。她虽然不像斯普劳特教授那样活泼亲切,但实在也是一位很靠谱、很公正、让人心服口服、看到她就觉得天塌不下来的教授。这几年日日夜夜、点点滴滴的相处总也不是白处的,更何况她又和大家的妈妈年纪相仿(詹姆除外)。 复活节假期结束后,麦格教授开始像斯内普教授一样“早退”,甚至开始请假——职业生涯的第一次!莉莉没敢告诉任何人,放假那天她被叫去阿利安娜家喝下午茶,“新鲜现烤,还是热的,吃了再回家”,意外地发现邓布利多——最大的那个——也在,她往里走,正好碰见兄妹俩往外走。 “我只怕这辈子都没办法给出这方面的建议了,我建议她来找你和西弗勒斯,难道她没来?” “她来了,但是来了又不肯说,我们俩僵了半天,最后这孩子说我太幸福了根本不懂。” “那西弗勒斯怎么说呢?”原来忒修斯也在。 “唉,整个学校都在传他职场霸凌米勒娃。” “啊哈!他应得的。“阿利安娜冷哼,“我当年也一直以为他家暴利芙!” “不论如何,我不能眼看着这样一位有才华的女巫被埋没,因此阿莉娅我希望你能——” “我知道,她现在只是昏了头了才想辞职,这不是她的错,更不是变形学教授、副校长和格兰芬多学院院长的错。” 说到这里,莉莉已经和他们迎面撞见了,只好尴尬地打了个招呼。 “怪不得刚刚阿莉娅只许我吃两个,我还以为她是关心我的牙齿、血管和体型。”邓布利多教授风趣地开了个玩笑,“盖尔的手艺真不错,是不是?” 教授!怎么连你也! 莉莉满怀纠结、食不知味地吃了一顿下午茶,想打听来着,可阿利安娜只是笑眯眯地,表示这是麦格教授的隐私。 都要辞职了,还能算隐私吗?这是格兰芬多人的塌天大祸啊! 莉莉担忧得节都没过好,谁知道放假回来,麦格教授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她不早退了,也不请假了,她直接就住在学校里;以前只是“严肃”,现在干脆就是“严厉”;以前只扣分的,现在直接禁闭,以前关禁闭的,没看见费尔奇有事没事儿就在她办公室门口转吗,这是等着麦格教授一起联名申请恢复体罚呢;还有那身衬得人毫不精神的蛋黄色袍子,换是终于换下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平平无奇的黑袍——于是荣膺“暴躁黑猫”。 据说斯普劳特教授最近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利诱自己的学生、到底给自己起了个什么外号,结果老实的赫奇帕奇纷纷表示:“咱们普普通通的赫奇帕奇就只是普普通通地称呼您的姓氏而已。” 斯普劳特教授居然很失望! 但好消息也不是没有,看起来麦格教授暂时不会辞职了,这算吧?还、还有就是,詹姆他们一直在忙忙碌碌搞的不知道什么东西,要么就是做完了,要么就是取得了阶段性的小成果,总之莉莉见到他的次数变多了,也不再是先前那种萎靡不振、一看就很缺觉的模样了。 第268章 “虽然不知道要祝贺你什么,但是我该祝贺你吗?”莉莉笑着问他。 山毛榉树下微风习习,将湖面吹起细密的波纹。她是被约到这里来的。 “暂时还不行。”詹姆挠挠头,“我本来打算给你个惊喜的,现在看来还要往后再延。” “那你……” “就是觉得好像……好久没见了。饭桌上、教室里……那都不能算!” “是啊,我看你都有些陌生了。” “哎?!那可不行啊莉莉!” 莉莉笑了起来,什么都没说,只是慢悠悠走去湖边,一路踢着碎石子。 “巨乌贼会恨你的!”詹姆有些哀怨,“我也会!” “那怎么办?”有人幽幽地问。 詹姆“嗷”一嗓子喊出来,吓得声音都裂了,莉莉直接一只脚踩进了水里,脚崴了不说,靴子里浸满冷水的感觉可真不好受! “哦,瞧你!”麦格教授冰冷地叹了一声,她解除了自己身上的魔咒,顺手又遥遥指了指莉莉,一秒钟就治好了,连校医院都不用去。 “您、您怎么——”詹姆整个人红成了一块大白薯,“您怎么能——” “别这么激动,是我先来的。”麦格教授厌烦地说,“我从日出前就坐在这里了。” “那您可以继续坐下去啊!您干嘛要现身呢?”詹姆更崩溃了。 “因为我想知道答案。”麦格教授很固执,“伊万斯,波特说他恨你,你该怎么办?” “我没说过!” “请你闭嘴。” 莉莉完全傻眼了,什么她怎么办?这种话也能当真?麦格教授不是这么没有幽默感的人啊! “那、那我打他一顿?我说我也恨他了,行不行?” “不行。”麦格教授认真地说,“是我的错。” “什么你的错——什么味儿啊,教授?您是不是喝酒了?”詹姆嗅来嗅去,“哪怕是周末,您是不是也太——” “昨晚喝的。”麦格教授给他看被隐藏起来的一堆酒瓶子,“私人时间。” “教授海量!” 莉莉把詹姆撵到一边儿去,她试探着挨着麦格教授坐下,见女巫没有反应,干脆亲密地抱住了她的胳膊,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我不知道您遇到了什么问题,教授,但既然已经到了要向两个完全无关的学生……那一定是个大问题。” “我们不是完全无关的!”詹姆不乐意了,“你,和我,我们之间至少是有关——” “别怪我没提醒你,詹姆,‘锁舌封喉’会产生很多口水,如果你一定要一直这样傻傻张着嘴的话。” 詹姆·波特,四年级最被看好的男学生会主席候选人,像个被欺负的小孩一样、气鼓鼓地抱着膝盖蹲在了一边。 莉莉会心一笑,有被可爱到,但身边的麦格教授简直像一具麻木不仁的冰雕。她迟缓地拍了拍莉莉的手:“你最近在做什么?” “我?我在学习啊!” “你不生气吗?” “作业越来越多确实是有点烦,但没必要生气吧?听说五年级更多叻!” “你……不生波特的气吗?” 莉莉诡异地看了詹姆一眼,她为什么要生他的气?詹姆最近做什么惹众怒的事了吗?还好吧! “换一换……如果是你,你觉得波特会生你的气吗?”麦格教授的声音里刻满了深重的疲惫。 詹姆艰难表达出“莉莉怎么了”的意思。 麦格教授微微一笑,看上去活泛了一点儿。她侧头看了看像猫咪一样依偎在自己身边、努力地试图用看不见的尾巴安抚地圈住她的小女巫。 “狼人袭击霍格莫德那一天,听说伊万斯完美地用出了一个守护神咒,很了不起!波特,你会生气吗?” 詹姆的表情好像麦格教授疯了。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莉莉不答应给他解咒,他只好顽强地比了个大拇指出来。 “一次两次可以,那一年两年呢?十年呢?” 詹姆就“哐哐哐”比出无数个大拇指。 麦格教授笑了起来:“真是孩子话!” “那我们本来就是孩子嘛!” “当我也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也相信……不,我那时候不能算是个孩子了,我都毕业了。我坚定地相信着,一直到现在,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许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一个人在坚信,或许他半路走开了……” 莉莉感到很棘手。她只能猜测出,似乎是事业、婚姻、家庭与爱情纠缠在一起的困境,困住了麦格教授。 “您的丈夫……他是个麻瓜吗?” 麦格教授点点头。她望着詹姆的手指,想要说什么,可又觉得很难堪似的,到最后,也只是说了一句:“那天风很大,田野里只有我们两个,风里都是燕麦秆截断后的味道……他也有过这样闪闪发亮的眼神。” 莉莉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悄悄从校袍里抽出魔杖——一只雌鹿鬼鬼祟祟地从她背后踩着草坪跑开了。 詹姆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露出一副吃到苍蝇还不得不嚼碎了硬往下咽的表情。但是没办法啊,他们能求助的人真的很有限,阿利安娜也得能进得来才行啊! 莉莉焦头烂额地等待着,怕斯内普教授不来,又怕他来,师生三代吵成一锅粥,那画面只要想一想就觉得美不胜收。她打定主意赖在这里,怎么赶也不会走,这个调和剂她当定了,如果斯内普教授又出言不逊,她、她就假哭! 假哭之前先把詹姆绑了,这家伙大概看不出来是假的。 莉莉和詹姆不需要分工,就默契地一个盯着大门,一个盯着城堡,但斯内普教授却出现在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向:那里除了打人柳,就只有更远处的茫茫禁林。 “怎么了?”他一听就是赶着过来的,“米勒娃?” 麦格教授不说话,真倔啊! 莉莉真担心他掉头就走,但还好他没有。 “好吧。”斯内普教授只是变了两把扶手椅出来,自己坐了一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鸟来,让它去另一把。 莉莉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她还以为另一把是给麦格教授准备的。有必要给一只宠物鸟准备……成人尺寸的椅子吗? “学校里飞来飞去的都是猫头鹰。”莉莉委婉地说,“您要不还是……” “伯劳,屠夫鸟……”斯内普教授眼含笑意地看着自己的宠物,“没人敢招她。” 屠夫鸟看了他一眼,“叽叽”地叫了一声。 莉莉很绝望,她现在感觉麦格教授面对斯内普教授也会说出“他太幸福了,他理解不了我”这种话! 她在期盼什么?两个苦命人抱头痛哭? “霍金斯说没有收到你的复信,但好在也不是你雇佣的她,所以我直接让她放手去做了。” “什么?”麦格教授终于慌了,莉莉和詹姆也慌了。 “昨天她收到魔法部的回函,说麻瓜市政那边的流程已经走通了,所以她立刻拟好了财产分割文件与离婚通知书——” “我不要离婚!” “——只要你点头,我们今晚就可以把那个住你的房子还要把你赶走的麻瓜送回他的猪圈。” “我、我……”麦格教授的声音小下去了,“可我……” “你不想。”斯内普教授残酷地说,“可是他想。” “他也不想的!” “对,他只是在折磨你、逼迫你就范。如果他直接和你分开,我们都还高看他一眼。” 屠夫鸟在椅垫上跳来跳去。 “可我们已经……杜戈尔,我和他……二十一年了。” “早婚早恋也有坏处,不是吗?巫师的寿命真是太长了,你今年多大……不,不用非得报出来,我记得。”斯内普教授伸手逗着屠夫鸟,他好像想让那鸟叨他,但小鸟并不乐意,“你的人生才过去三分之一,米勒娃。” 莉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真的很讨厌这些长辈的语气,是了,他们确实经历得很多,一些年轻人觉得死都越不过去的坎儿,在他们眼里……不,他们根本看不见!可他们总是以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年轻人,两位教授之间的年龄差,足以再长麦格教授这么个人了! “我不行。”麦格教授斩钉截铁地说,“或许你行吧,西弗勒斯……但是我不行。” “你本可以。”斯内普教授似乎觉得这话很好笑似的,随口顶了回去,“面对同样的抉择,我选择了分手,而你选择了结婚,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把错误的道路扳回正确的方向。” 詹姆如饥似渴地颤动了一下,莉莉瞪他一眼,警告他老实。 “不试一试就分手吗?” “原来你从十八岁就开始昏头了。”斯内普教授毫不留情地嘲笑她,“巫师与麻瓜关系缓和反而令你更盲目了,是吗?如果现在还像一百年前,女巫必须在丈夫儿女面前装成麻瓜,当一个终生围着鸡舍、猪圈和麦田打转的农妇,魔杖只是炉膛里永远烧不烂的那根柴禾,你还会同意吗?” 第269章 麦格教授在莉莉臂弯里狠狠哆嗦了一下。 “改变的是巫师,从来都不是麻瓜。一个麻瓜男人……你爸爸是什么样子,你丈夫就是什么样子,你莫非还不清楚吗?他们或许会被新奇事物短暂蒙蔽,但他们要的自始至终是你妈妈那样的妻子,不是你。哦,让我猜猜,那个什么杜戈尔,他一定说过他支持‘职业女性’吧?” 麦格教授狼狈地点点头,现在全靠莉莉支撑着她了。 “所以你们互相指责对方违背誓言,因为你们所认为的‘职业女性’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斯内普教授冷笑,“麻瓜男人要的是既能把家务料理妥当、又有自己的工作能挣钱的妻子,他早晨起来时要有美味可口的早饭、打点妥帖的衣服,他下班回来时晚饭必须刚好快出锅,还都是依靠默契准备好的爱吃菜色,洗澡水要能被你的魔法在浴缸里温着。家里必须时刻保持一尘不染,每月带回来的钱不能太少、但绝不能比他多。等到你生了孩子——必须有孩子,至少两个,一男一女——孩子是不能哭的,不能排泄,更不可以魔力暴动。你养不了可以,但你必须找到干净又便宜的保姆,虽然他不管孩子一下,但如果孩子脸上生一个湿疹,都是你的错。” 那只伯劳鸟不知何时已经蹦到斯内普教授肩膀头上去了,正伸着小翅膀艰难地抚触他的脸颊。 “我没事。”斯内普教授从未这样几乎称得上是情绪失控地输出一大篇话,仿佛他真的被这样一位麻瓜男性荼毒过一样,“都过去了。” 莉莉拼命回忆以前看过的那本pnb纪念册,老普林斯先生竟然是这种人吗? “而你呢,米勒娃?在魔法部工作的第二年你在对角巷买房,回到霍格沃茨你又在霍格莫德盖房子,你被每一任领导欣赏提拔委以重任,现在邓布利多除了礼仪性场合根本不用出面!但是你那个麻瓜丈夫呢?我猜他远离了他的猪和鸡,却也没有拥抱巫师社会,对吧?那他每天在家里做什么?做麻瓜女人该干的事!或者还能接些抄写的活计,但交通不便,赚得也不多,白天他见不到你,晚上你要吃了饭才回来,甚至根本不回来……以麻瓜男人的自尊心他能忍受二十一年,或许他是真的爱你,或许他是贪图你的遗产,或许他只是习惯了混吃等死当个米虫不想自己奋斗了……告诉我,婚后他胖了多少斤?” 麦格教授没有回答,她好像哭了,又好像没有,莉莉不停地抚摸着教授的脊背,詹姆手足无措地蹲在她们身边,忍不住埋怨地看了斯内普教授一眼。 “波特滚!”斯内普教授立即说。 “波特不用滚。”麦格教授哽咽着,“所以你也以为是我的错吗,西弗勒斯?” 斯内普教授一愣,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可能是痛苦——那只屠夫鸟正死死揪着他手背的皮,那么老高! “当然不是,你们只是不合适。麻瓜找麻瓜,巫师找巫师,麻瓜和巫师通婚的重任,可以交给二十年、甚至四十年后的孩子。”他努力温和地说,“你花了二十一年试出这是一个错误,那么改掉它,就这样。” 这次麦格教授稳住了情绪。她扶着莉莉的手坐正身体,莉莉和詹姆都贡献了自己的手帕给她擦眼泪。 “我还以为会是情侣款……我误会你们的关系了吗,孩子们?” “目前来看确实是。”詹姆摸了摸鼻子。 “滚!”莉莉干脆地说。 麦格教授被他们逗笑了,她笑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抬起头来。 “我想知道你当初是怎么做的。”她诚恳地说,“你的心路历程……或是别的什么……” “我?”斯内普教授一怔,“我的经验不具有参考价值。邓布利多要我帮你下决心,抛弃错误的过去追寻新的未来,但我……我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噗!”詹姆笑场了。 莉莉一想到他回去还要说给西里斯他们几个听,然后在整个格兰芬多甚至全霍格沃茨传开,最后整个巫师世界都会知道……真是太可怕了,或许她今天就不该答应他的邀约! 斯内普教授毫不犹豫地抬起了魔杖。 “西弗勒斯,不!” 太晚了,詹姆恍惚了一下,傻傻地扯了扯莉莉的校袍袖口:“鼻涕精分享他的心路历程了吗?” 莉莉糟心地把袖子夺了回来。 第144章 1971·老友记(十) 如果说十一岁是巫师人生中的第一个关键节点,那么o.w.ls年就是第二个,虽然n.e.w.ts考试更难,但众所周知,newt不持有任何一张n.e.w.ts证书,并不妨碍他取得今时今日的成就。 但没有o.w.ls证书就寸步难行。 好在在狮群最需要头狮的时刻,站在城堡门口迎接他们的麦格教授又恢复成了最初神采飞扬的状态,甚至更好更年轻了。 迎着城堡内斜射而出的明亮灯光,她左手无名指上的一圈戒痕无比明显。 “有点儿小了,不合适就摘了。”她这样对不分场合瞎八卦的海格教授说,顺便向人群里的莉莉和詹姆眨了眨眼。 “好!”莉莉暗暗握拳,也替麦格教授感到高兴。 “我都不知道我们家的生意做得这么大了!”詹姆锲而不舍地挤到她身边来,“你闻到没?大家好像都在用我家的产品哎!” 莉莉脸一红,想溜,但是人太多了,都在排着队进城堡。 “我就说你也不要把精力全放在地图和守护神上吧!”西里斯哭笑不得,詹姆连忙扑过去疯狂打他的嘴,“你连这个暑假最火爆的香水都不知道?现在对角巷全是走私客!” “什么香水?”佩迪鲁眼睛一亮,“为什么要走私、不能正大光明卖给麻瓜呢?” “爱情灵药!”西里斯大声宣布,“每个人闻到的味道都不一样,但一定都与心上的爱人有关——一经发售,离了好几对儿了,但成的更多!” “所以我心上的爱人是我爸爸?”詹姆呆呆地说,“这洗发水的味道是他调的。” “见谅。”卢平同情地对莉莉说。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呢!”莉莉擦汗,其实是佩妮想知道,她想挣大钱的嘛,这年头搞文学的没钱可不行。 “麻瓜化妆品要做各种各样的认证和检测吧?咱们巫师的东西你也知道,里面的东西不能深究。” “做假的不就行了!”佩迪鲁脱口而出。 男女小巫师一齐干笑,纷纷决定就当作没听见,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过平心而论,学业并没有给莉莉的五年级生涯添什么堵,级长的任命也没有。但如果级长和o.w.ls撞到一起,那就不太美妙了。 她现在确实是不用再冒着犯夜的风险各种偷渡浪漫小说了,她现在可以堂而皇之地在宵禁时分出没,熟练地从各个角落揪出一对对争吵不休的情侣:佩妮这人吧,要么是商业鬼才,要么是纯见不得人家好,她居然建议买香水附赠一滴吐真剂!1 虽然销量不减反增了,但拉架拉到崩溃的莉莉真想给它改名叫“争吵灵药”,或者“分手灵药”。 幸亏她和卢平手里还有“秘密武器”,天选夜游神器现在被用来执行公务,真是…… 不过任何事都是一体两面的,至少霍格沃茨中高年级的小巫师们抗吐真剂的能力都大幅度提升了,甚至不用刻意去练,抗药性堆出来的,又或者说,求生欲在作祟。 总体来说,与四年级惊险刺激的前半场和儿女情长的后半场相比,莉莉·伊万斯的五年级可谓“无忧无虑”。 因为她压根没时间忧虑。 成功把日子完全过糊涂了之后,她从被叫去麦格教授的办公室到敲开门坐下,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麦格教授甚至还准备了零食和饮料……上次她这么和蔼,扭脸就把莉莉送去关禁闭了。 “教授?”莉莉茫然。 “嗯?”麦格教授比她更茫然,“伊万斯小姐,你一点儿想法都没有吗?” “我……该有吗?关于什么的呢?”莉莉开始在心里疯狂检索,她犯错了?谁犯错了?前几天麦格教授让她统计的格兰芬多n.e.w.ts提高班意向趋势,她交了啊!难道她忘了?她把备份搁哪儿了呢? 大小女巫面面相觑又鸡同鸭讲了半天莉莉才搞明白,原来是轮到她就业指导。 “所以?”麦格教授五指张开,期待地将那些花花绿绿的宣传材料朝她的方向推了推。 “我想申请黑暗防御协会。”莉莉爽快地说。 “问题不大。”麦格教授拍了拍抽屉,“事实上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封推荐信,等你成年后就可以申请,初审通过后领取三年的研究经费,在四年内提交你的研究成果,以此来获得终身资格。” “那我研究什么呢?” “这个看你,纯理论也行,就是免不了会被嘲讽,发明实用咒语也可以,但这个需要提前通过咒语标准化组织的审查。”麦格教授又取出一份卷起来也还是很粗的羊皮纸,“这是会员最新的论文,他分析了去年霍格莫德袭击事件异常狼化现象的原理。” 第270章 “噢噢!”莉莉两眼放光,“我能看看吗?” “你还有时间看吗?”麦格教授失笑,“考完再来拿吧!不过我可以先告诉你结论。” 莉莉不由得紧张起来,她生怕麦格教授一张嘴就是她听不懂的内容。 “首先,大满月肯定是人为的,据说是受到了欧陆那边某些……组织的技术援助;”麦格教授不知为何神情有些僵硬,“其次,那一批狼人本身也不残存多少人性,这一点很重要,因为我们事后发现,正常狼人根本不吃这套;最后,是夺魂咒,促使狼人‘相信’今夜真的是满月。” “啊?” “你知道,巫师的身体是很神奇的,无限的潜力之中我们只发掘了很小的一部分。” “这、这可能吗?这……”莉莉恨不得现在就揭了火漆读个痛快! “我们已经在圣芒戈监护病房,在缄默人与治疗师的陪同下成功实现了复刻。”麦格教授轻描淡写地说,“你也看见了,伊万斯小姐,他们变形成的并不是一匹真正的狼,而是恐怖扭曲的怪物,对袭击来说,其实已经足够了。这三个条件缺一不可,一开始我们甚至没人能施出足够强力的合法夺魂咒。” 但愿你们不是请来了斯内普教授……莉莉虚弱地想,西里斯的大表姐也真是个厉害角色。 “不过,我得提醒你,伊万斯小姐。”麦格教授从她手里拿回那卷论文,“协会的年金不足以支撑你的生活,哪怕理事长也不行。” “哎?那我只能当个……爱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据说当年在整个欧洲的反对下,凤凰社直接解散了,协会能挺到现在,我们要感谢西弗勒斯完全不在乎自己和别人的脸面。” “你现在可以重新考虑了。”麦格教授笑着喝了口热茶,“你是最后一个e,范宁小姐在明天,所以我们有的是时间。” “不,教授……”莉莉摇摇头,“我想我——我已经有想法了。” 麦格教授放下茶杯,眼睛亮闪闪的。 “我像成为一个像冈特女士那样的人。”莉莉声音不大,语气认真。 “冈特?梅洛普·冈特?你也要开一个‘超威猛喷火狮诊所’吗?”麦格教授挑了挑眉,不熟练地开了个玩笑,“那我可要提醒你,自主创业也需要提交o.w.ls证书,以便取得生产经营资质。” “詹姆……呃,波特说,冈特女士的客户都是麻瓜的达官显贵,她用巫师的法子治好麻瓜的病,我也想像她一样。” “这个市场……可能有点儿饱和了?英国很小的……不好意思,孩子,我不太了解这方面。” “不,我想治疗的是麻瓜的普通人。巫师一个魔咒就能治好的事,对麻瓜来说可能就得落下残疾,或者折磨终生的慢性病。这种隔离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可我发现,圣芒戈的绝大多数治疗师并不了解麻瓜疾病,我作为巫师进入了魔法的世界,我的家人却被留在了外面。魔法就算没能在他们的身体里萌生,至少、至少应该,让他们尽可能地享受到魔法的恩惠。” 麦格教授定定地望着她,忽然长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你为自己选择了一条多难走的路吗?”年长女巫低头笑起来,在满桌子的宣传册里翻找,“两次考试达到治疗师的要求,这个是最基本的,然后你得填一份申请去麻瓜大学进修的表单,我们所有的教授都得出具正式的保证书,这份表单会提交到魔法部,由麻瓜事务司的人去专项沟通,如果决定了的话暑假就得填好,你有两年的时间恶补麻瓜知识。” “麻、麻烦了!”莉莉讷讷地说,直接给自己拔了支笔,“我现在就填!” “不着急,你也可以再考虑考虑。”麦格教授将表单递给她,“回去问问家里人怎么想,毕竟奖学金只能替你出学费,你总有三四年的时间要一边上课、一边应付治疗师培训,哦还有协会的研究,势必要完全脱产的。” “我想……”莉莉忍不住笑起来,“如果我愿意用‘清理一新’帮佩妮大扫除的话,她应该愿意多打一份工养我。” 伊万斯先生那两只“生锈”的膝盖,伊万斯太太渐渐要直不起来的腰和被冷水浸泡的手指,佩妮那双又近视又散光又斜视的要命眼睛……家人给了她最大的支持,本就是她最大的动力。 莉莉的雄心壮志支撑着她回到宿舍——打开了麦格教授开给她的种种要求。 怎么别人都是考前减压,只有她是考前加压啊? 百忙之中还要安慰崩溃大哭的同学、控制发癫搞破坏的同学、捣毁假药制贩窝点并没收犯罪所得的级长莉莉·伊万斯女士表示,她也只有一条命啊! “莉莉我觉得你瘦了。”考前的最后一次夜巡,嘿,偏就是这么背,又是他们格兰芬多轮上。 “你也是莱姆斯。”莉莉有气无力。她忙起来已经完全顾不上詹姆在忙什么了,每天吃饭上课瞥一眼、确保他全须全尾地活着就行了,至于精神……呵,“掠夺者们”其他三个人全疯了詹姆都不会有问题。 “听詹姆说,你的守护神是鹿,为什么啊?”卢平猝不及防地开启了新话题。 “啊?”莉莉一愣,“大概因为我喜欢《小鹿斑比》?我为了它暴揍幼儿园同学,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架。” “就这样?”卢平有些不信。 “看起来你已经能够凝聚实体守护神了。”莉莉揶揄地看了他一眼,“恭喜你,那么詹姆说好的惊喜,是不是也快了?” “这都被你发现了……”卢平挠头,“对不起,詹姆。” 惊喜是考试结束那天来的。莉莉本已经被一轮轮笔试面试考得精神失常了,黑魔法防御术笔试考完,她一边随大流往外走,一边不停地用魔杖点课程表,等着它自动翻页,看下一门考什么。 课程表就是不动,难道出故障了?晚上去找詹姆修一修—— “伊万斯!”一声大吼,炸响在漫漫的水泽之畔,詹姆·波特给自己施了“声音洪亮”,字正腔圆、声情并茂地登场了,像个家庭节目主持人,“听说你在黑魔法防御术实践考试里展示了一个完整的、完善的、完美的守护神,你能教教我吗?” “啊?”莉莉被吓得险些魔杖都掉了,还在考试里回不过神来,“哦,你等一下。” 詹姆甚至等着雌鹿绕场一周、被所有人都看清楚形态之后,才再次热情洋溢地开口:“真厉害啊!请你看看我的!” 一头有着树枝般高大丰美双角的雄鹿从他的魔杖尖端跃了出来,看得出来很想撒欢,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一直死死压抑着这股躁动,两只前蹄在那儿急得乱跺。 “哇!”佩迪鲁开始起哄,双手背在身后拼命鼓动,不知就里的围观群众也跟着“哇”了起来。 然后? 詹姆严厉地咳嗽了一声。 “哇……”西里斯不情不愿、干巴巴地开了口,十分不满意于自己在剧本里所承担的角色,简直就是在棒读,“听说守护神如果是一雄一雌的一对,他们就是命中注定的爱人。” “哇!”佩迪鲁再次热烈起哄,“詹姆,你不该说点儿什么吗?你得对伊万斯负责啊!” 不是等等!负责?负什么责?莉莉眉头大皱! 但詹姆已经深情款款走过来、强忍兴奋地开口了:“我知道我老是觉得别人都在用我家的洗发水是为什么了,因为他们用了‘爱情灵药’,因为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那是你身上传来的味道。” “莉莉,我喜欢你。”他竟然又上前了一步,“你愿意明天和我一起去帕笛芙夫人餐馆吃个午饭吗?” 莉莉已经想后退了。明明以前他虽然毫不掩饰,却从来不会这么……这么的…… “噢~~帕迪芙夫人餐馆二楼有客房喔!”佩迪鲁又双叒不改初心,这下围观群众是彻底被调动起来了,年轻人总是被这种事儿吸引。 “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佩迪鲁大力鼓掌! “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围观群众渐渐参与进来。 “詹姆。”莉莉自觉神情应该颇像发飙的麦格教授,她也不笑,只是冷冷地去看,“谁教你的?” “哎?”詹姆一愣,“你不喜欢吗?” “这种事情……明明只要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你只要让我看到那只雄鹿……”莉莉被噪音吵得心烦意乱,“何况我本来也——我也——” “可是彼得说,他说女孩子都喜欢众星捧月、万众瞩目的大场面,你是格兰芬多最美的女巫,你的虚荣心肯定比别人更强——不是不是!我、我的意思是——” “那你去找彼得·佩迪鲁告白去吧!”莉莉冷笑,转身就走,“他一定愿意答应你,还乐得跟你去什么客房,事后都不需要你负责呢!” “别走,莉莉!”詹姆慌了,手足无措地试图去拉她,“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们重来!重来好不好?” 第271章 一道银蓝色的电火花从校袍上弹起,毫不留情地灼痛了詹姆的手。 单向静电咒,“公主”教她的实用小魔咒之一。 “我没看到莱姆斯,麻烦你替我带句话。”莉莉彬彬有礼却冷若冰霜,“我猜他正在为自己的守护神形态而苦恼,如果那是狼的话……也不意味着什么,他不需要有任何疑虑与隐忧,狼只能说明,他爱着、敬仰着也依赖着他的爸爸,就这样。” 但她没能走出几步。因为趁着这个功夫,佩迪鲁已经带着人完成了对她的围追堵截。 “女主角害羞咯!不能放她跑了!”她的小个子同学高声笑道,“来,让我们鼓励鼓励她!” 该死的!莉莉掂了掂魔杖—— “围在这里干什么?”有人阴森森地问,声音不大,穿透性却很强,像一把尖细的冰锥,挨个扎他们透心凉。 好消息,麦格教授也在;坏消息,麦格教授的神情比斯内普教授难看一万倍。 “聚众喧哗,影响其他年级复习与考试……”斯内普教授扫了一眼,“试图绑架女同学的意志、胁迫就范……学期末了,米勒娃,就扣五十吧?” “扣一百!”麦格教授咬牙,“我可不稀罕这样的学院杯!别的学院你要扣多少我管不了,格兰芬多就扣一百。” “如你所愿。”斯内普教授相当嚣张地耸了耸肩,“自己的孩子自己教吧,你,跟我来。” 他用下巴点了点发呆的莉莉,莉莉连忙跟上去。路过佩迪鲁时,却发现他两眼含泪,愤愤道:“你害我们丢了一百分,伊万斯!” 哎?哎???难道怪她吗?要不要脸—— “跟上!” “哎来了!” 等到她坐进斯内普教授办公桌前的靠背椅里时,胸中的怒气已经完全消了,甚至还开始担心起詹姆与西里斯的下场。 她大概是无药可救了。 “不错的守护神。”斯内普教授一路上都在沉默,如今看到她神思不属的表情,才终于开口,“很般配。” 有那么一秒钟,莉莉担心自己太幸福扎了斯内普教授的心。但是下一秒,她开始担心眼前这位教授是被冒充的。 “如果您不——” 其实她也就是说说,就算斯内普教授不乐意、不支持、不赞同……那就不呗!和詹姆去吃午饭的又不是斯内普教授。 “不,我的个人情感不应该对你们的关系造成任何影响,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相对的,其他任何人都不应该——无论那个侏儒野猪怪怎么起哄。”斯内普教授很平静,“我很高兴,你能明白那是一种违背你意愿的胁迫行为。” 不,你看上去一点儿都不高兴。莉莉心想。 “我想他们不是有意的。”她笑着拨了拨头发,在心里补充:不包括佩迪鲁。 本来就是嘛,詹姆是一牵扯到她的事儿就……纯傻,西里斯满脸不情愿,卢平连来都没来。 “噢你当然。”斯内普教授咕哝道,神情有些郁闷。 “所以……”莉莉沉吟,“您到底为什么不喜欢詹——波特他们呢?” 她得承认,詹姆他们总是不安分、总是招猫逗狗,也总是惹自己生气,但以邓布利多教授为首,师长们总是一边抱怨一边苦笑着为他们收拾烂摊子,那些禁闭从来也没造成过实质性的伤害。尽管有时候她难免也觉得稍微有点儿烦,但、但………… 斯内普教授凝视着她的眼睛。 莉莉甚至能在他的黑眼睛里找到自己的倒影——大概是考试累的、事情闹的,她颓废地坐着,肩膀垮垮的。 “因为波特总是梳不好他的头发,我看他家的商店就该破产。”斯内普教授严肃地说。 啊?啊?? 莉莉·伊万斯目瞪口呆! 这算什么,油性发质对干性发质的诅咒吗?开玩笑前先预警行不行啊? “不好笑。”斯内普教授先说,“真没办法,我的语言似乎只会伤害你。” 也、也没有吧?! “好笑的!”莉莉努力大笑了几声,“哈!哈哈!” 刚刚的西里斯都比她真情实意啊! 但这却逗笑了斯内普教授。 “无论如何……”他叹了口气,“我欠你一个道歉。” “这倒是。”莉莉咕哝,“我的照片还挂在‘安全小星星’的宣传栏上呢。”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斯内普教授点点头,“但我说的不是……是远比这更加严重的……” 不会要说“我年青时犯下一个错”吧?不会吧?他们家这么色彩斑斓,到底跟那黑头发黑眼睛的一家人哪里像了! “我——我不该,不该那样轻佻地看待你、轻率地冒犯你,不该将你作为出气筒,不该用你的眼泪与难过来挽回一些……我的面子。”斯内普教授说得很慢,他的手一直放在桌下,眼睛却死死盯着莉莉。 莉莉很想说他真的是冤枉的,精神分裂是病得治,但这话明显没说完,她只好辛苦地忍住。 “我从前,并没有真正尊重过你。”他闭上眼睛,“我的……感情,反而令你受到伤害。” “莉莉,”从来没有叫过她名字的男巫脱口而出,“对不起。” 不知道为什么,莉莉·伊万斯心底忽然一动,泛起极温柔的波澜。但那波澜里藏着利齿,反又将她的心咬啮得处处生痛。 “好了,都过去了。”她脱口而出,“我原谅你,西弗——” “不要原谅。”斯内普教授很轻微地摇了摇头,“你不需要原谅,这不是【你】该干的事。” “我?”莉莉下意识地重复了一下他所强调的那个单词,随即开始后怕——刚刚居然差一点就直呼教授的名字了!她那是怎么了? “你只要……去享受。”斯内普教授轻声说,“享受你作为天才女巫像满月一样完美无缺的人生,享受你的亲情与爱情,你会有卓越的事业成就,受到世人的敬仰与赞誉,最后在儿女后代的围绕下与……你看上的那个男的笑着携手离去。好不好?” “好、好……好是挺好的,但这也太好……您能保证吗?” “我不能。”刚才还满脸温情的教授一秒变脸,“这次再过不好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莉莉:? 这次?还有哪次?上次?还是下次?或许病魔已经破坏了他的语言系统……唉,莉莉无限怅然,希望教授的神智能撑到自己研究出该如何用魔法治愈人格分裂和认知障碍的那一天。 但莉莉依然愿意配合他,早在她送出那顶男巫尺寸的女帽时。 “我会有几个孩子?男孩女孩?麻瓜还是巫师?”莉莉问着问着真的好奇了起来,“总不会是哑炮吧?那太可怜了!” 斯内普教授笑了起来。 “一个,至少一个。”他居然翻了个白眼,他翻白眼! “巫师,除了一双眼睛哪哪都不像你……天赋不错,可人很懒,又不爱动脑子,只爱出风头,也爱和我——和教授顶嘴,噢,还爱闯祸,哪里出事哪里有他……” “好了好了,别骂了。”莉莉心累,怎么虚空骂人也能骂得这么具象吗?别以为她看不出来蓝本是詹姆——对不起,詹姆。 “但他很勇敢。”斯内普教授最后轻轻缀上一句,尽管动词时态用错了。 “就夸这一句吗?”莉莉假装不悦地皱起脸,很快又笑了,“那孙辈呢?” 斯内普教授一滞:“我不知道。” “您本来也不知道。”莉莉诚恳至极,期待至极——等着他编。 教授一直搁在桌下的手忽然动了动。他“咝”了一声,语气难得犹豫:“三个女——不,四个儿子,还有两个女儿。”2 莉莉:? “这么能生?” “难以置信。”教授也说。 真入戏啊!莉莉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您手里拿的是什么?” 刚刚和她道歉的时候手就一直紧张地捏来捏去,别以为她没看见! 斯内普教授无声地叹了口气,将双手搁到桌面上来——他十指间拢着一只白毛小鸟,那鸟……甚是凶残,把教授的十个手指肚咬破一多半! 此时小鸟的喙上还沾着血,无辜地歪头看她。 一句“可爱”真是很难夸出口啊!莉莉纠结极了。 “白鹡鸰。”斯内普教授戳了戳鸟屁股,“我花费了一些时间才弄出来的。” 什么意思,这鸟是你生的?莉莉在心里奋笔疾书,症状似乎已经无可救药了。 您监考也一直都带着它吗?这似乎违反规定吧?” “她不喜欢和我到学校里来,但我需要一些勇气……”斯内普教授用食指轻轻蹭着白鹡鸰独特的心形胸羽,“……来面对。” 看,考到最后连监考老师都受不了!连监考老师的鸟——的宠物鸟都受不了! “挺可爱的!”莉莉大声道。 “当然,这还用你说。” 第272章 莉莉:? “去吧!”斯内普教授催促她,和小鸟一起注视着她,小鸟炯炯有神,人……人就还是那样,只比刚刚进门时要松弛了不少,仿佛完成了一桩大愿,“米勒娃大概已经清完场了,你可以走了。“ “我去哪儿?”莉莉也难得发傻。 “去做你要做的事,走你该走的路。” 窗外,阴沉了一整日的天空竟然抓住了白昼的尾巴、极限释放出一缕霞光。 “至于那个等你的人……算了,随便你吧,爱找不找最好不找。” 莉莉再度笑了起来。 “您闻见的是什么味道啊,教授?”她仍旧望着那片被霞光镂刻的乌云。办公室里弥漫着浓郁的香气,即便房门半开也毫不影响。 她所喜欢的花香,高浓度的威士忌烈酒,火焰焚烧木头……哪怕经历了刚才的糟心事,她也依然闻到这个味道。 “我闻见大海。”斯内普教授很平静,“或许你以后能有机会体验,朴茨茅斯的海,北大西洋深处,波罗的海,还有日本海……都不一样。站在岸边与站在军舰上、坐在小船里,或者干脆泡进水里,海风的味道都不相同。” 真厉害啊,莉莉心想,她也想到全世界各个地方去玩。但以她规划的职业道路来看……大概只好等退休了。 “那、那您的妻子呢?” 离开之前,莉莉鬼使神差地冒出一个问题。她手都握上门把手了,却还是心不能平似的……或许,有没有哪怕一丝可能,斯内普教授找了个同名的女巫焕发第二春了呢? 她是真想看到他、看到她爱着的大家每一个人都幸福。 “唔……”斯内普教授显然也觉得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他本来一直在逗弄那只把头笨拙地埋进翅膀里的白鹡鸰,小白鸟仿佛是害羞,“她没说过,我可以猜猜。” 你可以编编。 白鹡鸰吓了一大跳,它猛地抬起头来,激动得喙都在轻轻颤抖。 “怎么?”斯内普教授垂目看它。 小白鸟张开翅膀绕着教授的手又蹦又跳,嘴里“叽叽叽叽”地叫,它似乎只会这一种叫法,但不妨碍莉莉听得出,它骂得很脏。 看看,不愧是“争吵灵药”吧,这都跨物种了都。 “她不愿意。”斯内普教授头也不抬地对莉莉说,“那这个问题我就无法解答。” 谁?谁不愿意?白鹡鸰吗?莉莉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把对妻子(女性妻子)的爱移情到一只公鸟身上!她在进入对角巷时都稳固如初的世界观,此刻摇摇欲坠! 白鹡鸰看了她一眼,忽然一声不吭地转过身去,用尾巴扫了扫斯内普教授的手背。 “不乐意的是你,乐意的又是你!”这下轮到斯内普教授不高兴了,“我不。” 小白鸟以一种极其滑稽的步态蹓蹓跶跶,越走越远。在走到对一只大概率又不会飞的鸟儿来说、简直像悬崖一样高的办公桌边缘时,被一把抄了回去。 “就是我身上的味道。”斯内普教授屈服了,然后草草地、敷衍地、毫不走心地搪塞她,“行了,你这下也不用再好奇了。” 深觉自己一秒也呆不下去的莉莉连连点头,可她握着门把手,忍不住又回头—— 办公桌后的男巫半低着头,过长的黑发扫下来,在他本就相当崎岖的面庞上额外营造出一片黯淡的阴云,可他正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手里的小东西,也懒得去管。 她总觉得这一幕眼熟。 一刹那间,似乎有无数幻影从身体深处不知道哪个角落涌现出来,似真似假地重叠在眼前。她仿佛能看见小朋友时期的斯内普教授,当然,并不是那个假发香粉大裙子的繁华时代,而是……当下。 “再见,西弗。”有句话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她自己都惊讶。 “毕业之前就直呼教授的名字——还是昵称,格兰芬多扣十分。”斯内普教授随口道,还是正被虐待的白鹡鸰发现莉莉哭了,滴血尖喙一通狂啄。 对上那双心碎的绿眼睛,斯内普教授自己也愣住了。甚至可以说,他有些失措。 “好吧,你可以在这里待到晚饭。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他不确定地说,“过夜也行,我这就走……或许在上火车前我一直让波特关禁闭?如果你甚至不想和他同车,那我写条子,你去霍格莫德找阿利安娜,虽然她的驾照早就该注销了。” “不、不……”莉莉狼狈地擦着眼泪,忍不住笑了出来,“不是的……我只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抬起头,再一次鼓起勇气直视那双总是隐藏了许多情感的黑眼睛。 “那么,再见——不,明天见!”莉莉大声道,“教授,西弗,明天见!” 这次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直呼了教授的昵称,但不知为什么,莉莉一点儿也不害怕了。 她豪迈地挥了挥手,转身迈出门去。那些若有似无、莫名其妙的过往,什么幻影,什么私生子嗣后代,统统去他的吧! 莉莉·伊万斯,奔向属于她的美丽明天。 第145章 1981·好兆头(一) 哈利·波特从小就特别会做梦。 不是永远也找不见的盥洗室、永远也赶不及的夜壶,也不是一脚踏空的台阶,更不是日有所思的映射。梦,是很成体系地,将他周遭的一切人事以一种凄厉的笔触另行编写,所有的美好都会飞快消逝,像是倒映在水面的满月。 生他的爸爸妈妈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据他妈妈说,哈利本该是个处女座,结果七月底那天,他们居住的戈德里克山谷有一对巫师夫妇搞魔法试验出了大岔子,他妈妈正好被他爸爸扶着在附近散步,急忙赶过去帮忙,当天晚上就生了哈利,顺利得不可思议! 但那对姓邓布利多的老夫妇却在不久之后双双病逝了。妈妈说他们真的已经很老很老了,连闻讯赶来吊唁的儿女都已经是鹤发童颜的老人了,再加上又是为了毕生追求的理想与事业(哈利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所以这大抵是一件不需要也不应该特别悲伤的事情。 这件事究竟和哈利的“病情”相不相关,谁也说不好。哈利的爸爸詹姆和妈妈莉莉带着他连麻瓜医院都看过了,麻瓜医生说他大脑发育正常,运动神经尤其发达,圣芒戈的治疗师拍着胸脯保证哈利会是个天赋异禀的巫师,魔法部的缄默人眼界则比较高,只说这只是一颗普通的好脑子,但如果哈利死后想捐了来做研究,他们也不是不能要——早有预料的詹姆已经悄悄走到妻子身后试图将人拖走带离,却被莉莉拔魔杖时一胳膊肘捣破了鼻子,一家三口狼狈退走。 去神秘事务司时哈利已经有记忆了,他清楚地记得那几个没说话的缄默人脸上的神情——好想破戒啊,好想笑啊! 哎,丢人! 他第一次“发病”还很小,还是在佩妮姨妈家,妈妈陪姨妈逛街去了,留下两个大男人看家看孩子。哈利本来老老实实地和表哥达力头碰头睡觉,詹姆在看电视,弗农姨夫在打电动,哈利出来上了个厕所,返程时对着看得入迷的爸爸来了一句: “爸爸,你不是死了吗?我好想你哦!” 然后他轻车熟路地跑到楼梯下,扒开碗柜,顽强睡在了一堆冰凉落灰的杂物上面。 那是第一次,大家谁都没当回事。只说是小孩子睡懵了,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梦游说些胡话。莉莉亲自架锅开火,熬了一大杯无梦酣睡剂,当晚哈利就尿床了,自然没来得及做梦。 可后来那梦就越来越离谱、越来越具体了,并随着他语言功能的进一步完善而险些引起了伊万斯姐妹的矛盾——准确的说,是詹姆与大姨子佩妮的矛盾。 毕竟哈利的梦境是建立在他双亲早逝、被姨妈一家收养而后饱受虐待的基础上的。他不厌其烦地描述那些细节,简直像是在记日记。没人觉得这是小孩子哗众取宠地胡说一气,因为佩妮姨妈家有些房间詹姆都没进去过,哈利却清晰地说得出里面有什么。 面对自己的“死亡”,波特夫妇尚能一笑置之,但面对独子的“凄惨遭遇”,这时候谁也不能平常心,特别是当幼小的哈利·波特明显表现出对前往姨妈家的抵触情绪时。他甚至不再接受弗农姨夫的抱抱和举高高,连小玩伴达力向他招手时,他却又畏又厌地站在原地。 于是莉莉·伊万斯一咬牙,决定自己带孩子。她本职是个在修医生,选择在踏上注定无比艰辛的职业生涯前早早生下孩子,怎么看都有种“完成任务”的感觉。本来哈利每天都是送去佩妮日托班的,伊万斯家的长女是个全职作家,白天会有家政妇来帮忙料理家务、拾掇小孩,一只羊是放,两头牛也是赶,亲姐姐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事实证明占便宜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莉莉果断转手把儿子扔给了他爸爸,并且振振有词:“西弗说夫妻是一个整体,我好你就好,你坏我就跟着坏,所以你看孩子怎么就不等于我看孩子呢?” 第273章 詹姆:? 他想抗议,但抗议无效,因为他的工作本来也不需要离开家门。当年在霍格沃茨光线昏暗的床帐里、偏僻阴冷的旧教室里、据说死过人而无人踏足的塔楼顶端,甚至黑湖边、禁林里都能做,没道理在自己家不行。 说好和兄弟们在对角巷合开一个工作室、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总也凑不齐人的詹姆·波特只得接过了芳龄三岁的宝贝儿子。 “还有两年,我就可以把你扔给阿利安娜。”詹姆和哈利头碰头,“如果两年内你学会自己吃饭和自己上厕所……你会的,对吧儿子?” 随着他渐渐长大,哈利已经不再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废话,梦里过的那是什么日子,现实又是什么日子?他甚至开始逐渐好奇姨妈一家的真实模样,但詹姆显然已经被他吓怕了,背着莉莉偷偷带他骑飞天扫帚,都tm会特意绕开萨里郡。 甚至说,“掠夺者制品”的王牌“活点地图”的首发flanker,一个供给飞天扫帚骑手、飞天汽车摩托车司机甚至鹰头马身有翼兽爱好者的“全英空行图”的第一个功能就是——魔杖轻点,口齿清晰地大声念出“绕过某地”,地图就会自动规划出一条同时避开所有麻瓜国际国内、军用民用航线的全新路线。 一年后,还不太会自己吃饭的哈利·波特被送往霍格莫德村的邓布利多学校,甚至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全托生活。至于为什么,似乎是他家里出了一点小麻烦。 詹姆的父母因为儿子儿媳都不肯接手家业而不得不老当益壮,八十多岁正是当打之年;莉莉的父母则沉迷各种社会活动,谁都帮不上忙。而詹姆·波特已经被麻瓜警察和傲罗联合出动给抓走了……莉莉没办法,尽管明知邓布利多学校里没有适合儿子的班级,却还是硬着头皮写了一封信给校长阿利安娜·邓布利多。 哈利·波特,年方四岁,被妈妈带着去一位陌生女巫家吃了顿好吃的下午茶(妈妈吃他只能看着),妈妈在他额上、脸上印了几个湿漉漉的吻,就毫不犹豫地把他扔给女巫和她丈夫了,天呢! “莉莉不是说这小子从小不爱哭吗?”男巫——女巫的丈夫——呼噜着他的头发,“瞧瞧这头发!詹姆能不能遗传点儿好的!” “你也不爱哭啊!”女巫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去把罗恩领过来,你看着哈利,给他擦擦眼泪,别把嗓子哭哑了。” 男巫呆了一呆,随即愤怒地大喊起来:“阿莉娅!我们说好不提这个了!” 哈利被他吓得不敢哭了,只敢一抽一抽地倒气儿。幸好女巫阿利安娜又牵着一个和哈利差不多大的男孩走了过来,哈利第一眼就很喜欢他,因为他有一头火红的头发,小孩子都喜欢一些醒目鲜艳的颜色。 “这是罗恩,罗纳德·韦斯莱——这是哈利·波特。好了,你俩握握手,就当是认识了。”阿利安娜把男孩罗恩的肩膀一推,“我一直担心你太孤独了,罗尼,那样容易想不开,现在好了——你比哈利早来,你可以帮助他,知道吗?” 成年巫师体贴地将空间留给了两个各自发呆的小男巫——哈利还没有开始魔力暴动,但家人朋友已经一律默认他一定是个男巫,谁家麻瓜会做那种梦啊! “所以你是因为什么——等等,你叫哈利·波特?”罗恩眼睛一亮,“波特?p-o-t-t-e-r?” 只会写自己名字的哈利连忙点头,其实他现在连对方到底叫“罗什么”都有点儿拿不准。 “天啊,我要去找弗雷德和乔治!”罗恩跳下来就往外跑,被哈利死死地拽住了后袍领。 “我怎么了?”他敏锐地问,“你认识我?” “弗雷德和乔治很崇拜的男巫翻车被捕啊,报纸上现在全是他的消息!”罗恩不高兴地嚷嚷起来,“你不认识字吗?” “对啊!”哈利理直气壮,“我不认识字啊!你认识吗?” 罗恩被问的一愣。 “不认识。”他出乎意料地诚实,“你的姓氏还是我哥哥他们总是念叨、发疯、撕了报纸乱扔,我给他们收拾……才认识的。” “但一定是你吧?你爸爸是不是叫詹姆·波特?”见哈利也点头,他无不得意,“姓波特的那么多,但偏偏你这时候被送到这里来,一定是家里出了问题,一定是你!” “我家里出了什么问题?”哈利深吸一口气,心里不停地告诫自己:爸爸妈妈总归还活着! 最糟糕的下场他早就在这些年频繁造访的梦境里领略过了,他的心脏现在强得可怕。 “我爸爸会死吗?”但眼圈还是又红了。 “不、不至于吧?”见他要哭,罗恩慌得要死,“我我我我回头帮你问问弗雷德和乔治,他们认字的!明天!明天嗷,我一定记得告诉你,我发誓!” 哈利一夜没睡。 第二天,罗恩在阿利安娜的厨房里磨蹭了好一会儿,带回来两个茶杯。他让哈利坐远点,将两个茶杯摆给他看。 “这样的茶杯只有你家有卖,我说,【只有】哦!没有波特,大家就要用手捧着喝茶。”罗恩拿起左边那个完好无缺的茶杯晃了晃,“现在这一只,也打的是‘波特’的旗号,但是它……” 他捏着把手一转,原来那个茶杯被摔坏了,只有一半。断裂的芒口削薄锋利,儿童幼嫩的指肚只消轻轻一蹭,就得见血。 哈利眨眨眼,他当然知道自己家肯定不是卖茶杯的。 “有人……死掉了吗?”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 “有。”罗恩肯定点头,“有十几个呢!”1 “肯定不是我爸爸干的啊!”哈利大喊,他清楚地知道詹姆绝对不是这种人。他爸爸工作起来有多投入吧,哈利骑在他脖子上撒尿他都不在乎,第二天围了条围巾。 “你吼我干什么啊!”罗恩有点儿委屈,两个小孩越看对方越是难受,也不知道谁先没绷住吧,总之忒修斯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两男巫迎风洒泪的凄美场面。 他没急着干涉,只是指着桌上的杯子:“这是怎么回事?” 罗恩吓得眼泪憋回去了,脸色惨白。 “弗雷德和乔治就是这么给我演示的……”他小声说,“我不知道啊,我为了还原那种只碎一半儿的状态,我可费劲……” 这下轮到忒修斯脸色惨白了,他疾步赶往厨房,哈利清晰地听见一声:“梅林啊!” “你做什么了?”他斜眼去看罗恩。罗恩瑟瑟发抖。 不过阿利安娜倒是没和他俩计较,只是当天就把他俩强行安插进了“蒲绒绒班”开始正式跟班上课。午饭时哈利遇见了罗恩的那对双胞胎兄弟——果然长得一模一样——被罚给所有在座的人续杯,如果有一个人杯底喝空都没有满上,那么惩罚加一天,两个人两天,三个人四天,以此类推。 “噢!”一个高年级火龙班的女巫眼睛一亮,“这就是潘小姐上午告诉我们的数列!” “没错!”阿利安娜赞许地点点头,“我该奖励你些什么呢,孩子?” “如果可以的话,阿利安娜,我想从你的盘子里分一块烤小牛排。”高年级女巫的神情陡然猥琐,她贪婪地探头望着校长的座位,恨不得脖子一抻二尺长、叼了就跑! “可以!”阿利安娜大方地说,“你喜欢哪个部位,让布丁给你切。” 这是烤了一整头牛吗?哈利也想吃,但是咬不动。他看看胆战心惊的罗恩和像某种按钮一样不停坐下起来、以至于没吃几口囫囵饭的双胞胎,感到一丝迟来的愧疚。 韦斯莱们当然是因为要告诉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才这样做的。虽然乱砸杯子(甚至还有别人家的杯子)是不对,但……又怎么不能说是他们诚恳待人、动手能力极强呢?故意砸扁果汁壶什么的……小孩子怎么端得稳呢!那可是把锡壶啊! “所以你为什么被送来?”哈利撞了撞罗恩的肩膀,发现他没怎么吃饭,因为害怕兄弟从他背后经过时、冷不丁推他一把呛死,“你妈妈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啊,她是个家庭主妇。”罗恩一边快速而小口的咀嚼面包,一边警惕地追寻着双胞胎忙碌的身影。 “哎?”哈利愣了,“别人家的吗?” “哎???”罗恩大喊。 “怎么了?”蒲绒绒班的负责老师“丽贝卡姐姐”在校长的暗示下走过来小声询问。 “都是我的错。”哈利立即低头,“我搞砸了……丽贝卡,我得去给人倒果汁吗?” 意识到自己可能吓到孩子的丽贝卡立即轻手轻脚地退了回去。哈利松了一口气,又向罗恩道了一次歉。 “这没什么……”罗恩虚弱地挥舞着杯子,“我们妈妈么……我还有个小妹妹金妮,她才没空管我,弗雷德和乔治被送来的时候,理由也是要照顾我。” 哈利挠了挠后脑勺,不明白罗恩的神情为什么这么凄凉。但他很快就明白了,因为罗恩说:“金妮是不会到这里来的,我还有另外的三个哥哥,他们也都是被我妈妈亲手抚养长大的。”2 第274章 啊?好多人啊! “比尔和查理就在霍格沃茨,上几年级来着,唔,我搞不明白……珀西还在家里,那个虚伪恶心的家伙!”罗恩愤愤咬着蛋糕,“他讨厌比他小的小孩子,妈妈就把我们都赶出来了,还叫他‘珀西宝贝我的小帮手’~~呕!” 哈利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罗恩,他还太小了,只好笨拙地抱了抱他——罗恩手里的正捏着刀叉,油汪汪的全蹭哈利罩衫上了。 不过他并不太明白罗恩的落寞,因为他家只有他一个嘛!对哈利来说,如果不是家里出了事,那么上学也挺好玩的——这也和上午拢共只学了一个单词有关,现在哈利除了会写自己的名字,还知道了“妈妈”怎么写。 他得赶紧在回家之前学会“爸爸”,不然詹姆会哭的。 在蒲绒绒班混了三个月后,哈利毫无征兆地被父母接走了。 那是个平平无奇的星期五下午,午后甜点时间,哈利和罗恩早就吃完了,趴在窗户上遥望禁林,想要算算一天究竟有多少只白色猫头鹰起落——他们现在已经可以数到一百了! “你看,哈利,有和你一样梳不好头发的人!”罗恩忽然惊叫。 哈利不感兴趣地低下头,来人已经快走到邓布利多学校的门廊下了,他只看见一个毛发蓬乱的头顶,但旁边那颗头是顺滑闪亮的酒红色,还有一颗是乌黑打卷、还做了麻瓜焗油的长发,还有一颗是一看就很柔软的棕灰脑袋——他惊喜地屏住了呼吸。 “他好像是我爸爸。”哈利谨慎地说,“如果我没认错的话,旁边是我妈妈,我的教父和叔叔。” 罗恩也傻眼了,他困惑地看着哈利:“你怎么了?你平常抢到一把新扫帚都比这更激动啊。” 哈利狂奔下楼。 爸爸妈妈西里斯莱姆斯正在阿利安娜的带领(或者说“训斥”)下亦步亦趋地爬台阶,西里斯急得不行,正不耐烦地四处乱看,一眼看见了楼上的哈利,还没来得及说话,哈利已经钻出栏杆、直接跳了下来! “爸爸!”哈利大喊。 如果他是从三层楼往下跳,那除了阿利安娜之外大概谁都能反应过来。但不幸的是,哈利在二楼,而成年巫师们正在一又五分之二楼。 哈利只觉得眼前一花——什么都没发生。他罩衫的后背系带莫名其妙开了,不仅开了还在栏杆上牢牢系了几个死结,孩子被勒得不轻,两眼翻白地被强行扯回了栏杆后的安全距离。 紧急变形成阿尼玛格斯扑出来救他的西里斯就没那么好运了,大黑狗的弹跳力正经不错,它几乎都要扑到二楼平台了——然后又张牙舞爪地掉下了去,在一楼摔了个四仰八叉,隐私全露,非常不雅。 一众成年巫师完全傻眼,一时竟不知道该往上还是往下、先保大还是保小。 “先别动,大脚板!”卢平最先反应过来,或许是狼和狗比较有共同语言,他也以阿尼玛格斯形态跑了下去,一口叨住了大黑狗的咽喉——大概是某种犬语……爪语。 哈利还抻着头看呢,没发觉阿利安娜什么时候已经悄悄来到他身后,轻松将他一把拎了起来。 “你知道的,詹姆,通常情况下我不建议打孩子。”阿利安娜意味深长地扫了哈利的父母一眼,想象中悲喜交集的重逢画面没有了,波特夫妇面色涨红(气得)、眼泪汪汪(吓得),几乎不用商量就全票通过了。 “麻烦你问问阿不思有没有空。”莉莉伸手还是想摸摸哈利的脸,最终却只是重重地掐了一下,“顺便给詹姆也来一顿。” “哎为什么?!” “这一看就是和你学的!我想西里斯宁愿哈利不那么像你!” “怎么就和我——莉莉你讲讲道理,你小时候——” “我小时候可乖了!我小时候顶多就——反正别人不惹我我从不惹事的!” 在父母的争吵和教父呜呜咽咽的哀嚎声里,哈利·波特终于意识到,他好像闯祸了。 第146章 1981·好兆头(二) 半小时后,“超可爱王冠蛇诊所”里,午睡被吵醒的梅洛普·冈特怒不可遏:“怎么又是哈利·波特?距离他上次挑拨一只嗅嗅去拔人家金牙才过去几天?” 莉莉倒抽一口冷气。 “这可不能打我了啊!我干不出这种事来!”詹姆好冤枉。 “我没有!”哈利悲愤极了。 “先看狗!”阿利安娜大声道,把梅洛普推向受了重伤而不敢随便变形的西里斯——“我不是兽医!”——这才向惊恐欲死的波特夫妇解释:“蒂娜拉着纽特陪他们一个麻瓜朋友的后代——有点绕?不过不重要——去逛博物馆,没办法,蒂娜毕竟是美国人,美国才几年历史?那个博物馆你们也知道的,神奇动物一律不许进,把箱子暂存在我家,就跑出来一只嗅嗅。那天是周六,不上学,哈利和罗恩都在家,他们好奇贪欲会不会令嗅嗅产生攻击性,就告诉那个小家伙,忒修斯的客人……新去找麻瓜安了颗拉风的镶钻金牙……” 哈利从没见过妈妈那美丽的五官扭曲成现在这样。 “然后呢?”詹姆兴致勃勃地问,“牙拔了吗?” “连他一块儿打!”莉莉一指丈夫! “我去看看西里斯!”詹姆落荒而逃,留两位女巫面面相觑,罪魁祸首弱小可怜又无助地等待着自己的判决结果——那个叫阿不思的人要是没空的话,是不是就不用挨揍了?梅林保佑,他没空!他没空!他没空! 候诊室里陷入了短暂的、诡异的寂静。 “没拔。”阿利安娜先说,“嗅嗅死都不肯撒手,‘力松劲泄’也不好使,麻瓜的技术也过硬,死都拔不下来,然后我们就浩浩荡荡地到这儿来了。” “噢。”莉莉强作镇定地点点头,“我就说……为什么不把纽特叫回来呢?” “博物馆安保系数又调高了,巫师到了那里和麻瓜没区别,在外面也一样。” “噢……”莉莉又说,她和阿利安娜对视一眼,忽然齐齐放声大笑起来。 “那场面……我不敢细想!天啊……”莉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轻轻拍了拍哈利的后脑勺,“倒霉的臭小子!” 哈利茫然地看着她俩,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笑,但……如果他和爸爸要挨打,妈妈笑成这样,难道、难道就—— 窗外银光一闪,一只俊美威严的大凤凰守护神翩翩然飞了进来。 “没空。”它冷酷地撂下一个单词(在哈利耳朵里无异于麻瓜听见福音)就原地回旋,化成一阵温暖宜人的轻雨。 莉莉有些失望——她居然不改初衷!但阿利安娜却脸色一沉:“刚刚那是谁的声音?” “嗯?”莉莉露出与儿子一模一样的表情,“不是阿不思吗?说实在的,只有一个‘no’,我也认——” “这顿打先记账吧!”阿利安娜匆匆站起身来,“带上哈利回家去,顺便帮忙看几天罗恩,我不叫你们还回来就先别回来。” “出什么事了,阿利安娜?”莉莉也站起身来,抽出魔杖,“你知道的,我也可以出一份力。”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以为我们家这个……‘岗哨’,”她摇了摇头,又是叹又是笑,“只是个摆设。如果事情到了我这一步,那么你们也没什么办法。巫师不仅看天赋,莉莉,也看阅历与储备。” “那我——” “先回去!”阿利安娜强调,“霍格莫德最迟到日落就会戒严。” “霍格沃茨呢?” “交给米勒娃没问题的。” “还有西弗,我是说斯内普教授,他——” “他不在家。听说法国佬儿要投票弄什么玻璃金字塔,他带着盖尔看热闹去了。”阿利安娜冷冷地说,“今年的黑魔法防御术阿不思又抓了穆迪,可不敢让他掺合这事儿。” 哈利发现妈妈露出了一种苦苦忍耐、但仍就不吐不快的表情。 “我说,阿利安娜……”莉莉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可还没等她完全说出口,哈利就感到一阵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强烈得要命的波动。 “砰”的一声,诊室的门被推开了,梅洛普·冈特把男巫们都轰出来,像驱赶几只堆叠在一起的笨拙奶狗。 “好了?”阿利安娜先关心病人……严格来说,受伤犬只。 “好了。”梅洛普点头,“我直接当狗治的,能治——回头记一下,这也是个研究的方向——你和你的其他阿尼玛格斯朋友愿意当小白鼠的话,布莱克,可以来找我。” “那赶紧走吧!”阿利安娜毫不迟疑。 “是吗?”梅洛普抬了抬下巴,向着禁林的方向。 阿利安娜含糊地应了一声:“那就别多问了。” “我去帮你放学。”梅洛普说干就干,“你们几个怎么还在这儿?快撤啊!” “忒修斯如果回来了,让他去禁林找我。”阿利安娜长吁一口气,揪了串车钥匙扔给她,“我得先联系海格,虽然今天是周五,但詹姆刚放出来,他也去不了布斯巴顿。” 第275章 “他去哪儿了?” “说是夜钓。” 六大一小七名巫师齐刷刷看了看窗外明晃晃的天。 “那也可能是出轨了吧!”阿利安娜开了个玩笑,“我宁愿他出轨,也不要是投敌了。” “我不把这话告诉他、我就白是个斯莱特林了。”梅洛普狡诈一笑,转头就变脸,“怎么还不滚?滚滚滚!” 年轻人们被狼狈扫地出门(哈利只是个添头),捧着个孩子在平白增添了一丝肃杀气息的霍格莫德街头,竟然有种无处可去的错觉。 “你们还记不记得……”詹姆的肩头扛着哈利,“我们入学那天?” “钥匙保管员?”西里斯偷偷给哈利捣乱戳他屁股,他每次愤怒扭头,都看见教父一脸正经堂皇模样。 “我们开遍了整座城堡的每一扇门,那些‘钥匙’都不需要大活人来保管。”卢平就是那个提醒哈利有人捣乱的,“如果是在禁林……可惜我们一直当那里是个游乐场,而不是藏宝屋。” “好得很。”莉莉面无表情,“把哈利交给我,取保候审的詹姆·波特先生,还有他的保释人布莱克先生和卢平先生,你们仨就可以去探险了。” “我就算了,算了……”詹姆倒地投降。 哈利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搞懂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那是“禁林”第一次从脑海中一堆灰扑扑的地名里脱颖而出、闪闪发光。不然呢,禁林就只是一个不让去的树林子而已,对一个连蒲绒绒班准入年龄都没达到的小孩来说,不许踏足的地方多了。 他刚开始还记得,后来似乎便不在意了,因为爸爸回来了!他可以回家了!罗恩也来家了!这家伙刚开始还有些腼腆,后来西里斯还安慰他,说自己从六年级开始,一年要在波特家住半年——鉴于毕业前有十个月都在学校,所以他大概是直接长在戈德里克山谷了。 罗恩判断哈利一家人都很爱收留无家可归的小孩,这种人他见过,阿利安娜不就是!遂迅速卸下心理负担,打滚拥抱新环境。 然后就被连夜上门的韦斯莱夫妇连被窝一起端走了。 睡了一觉就痛失小伙伴的哈利失望至极地听詹姆解释,大概就是阿利安娜的学校专门就是干这个的,有时候忙不过来,送孩子住个全托,也说得过去,何至于到麻烦同学的父母头上去呢?谁家里没有一堆事儿,不然这么小的孩子送去全托干什么?他们夫妻俩又不是死了! 不过哈利也就消沉了一会儿,因为韦斯莱先生按响了波特家的门铃,手里买一送二、牵着仨难掩激动的孩子。 “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波特先生。”也是一头红发的韦斯莱先生满脸歉意,“有的孩子他就是……格外不一样。唉……莫丽让我带上她清早起来烘的黄油蛋糕,就当是我们的一点歉意。” 要不是昨晚西里斯和卢平都借宿了,要不是这二位都是精力旺盛的大型犬科,谁能招架得住四个加起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孩啊!幸亏莉莉因为今天学校里要小刀喇死人,早饭什么都没吃(也就什么都没做)就走了。 “我偶尔也想过,”组团去买洋葱圈的路上,詹姆还是扛着哈利,“把你吊在我的角上,大摇大摆地出街,‘瞧,这是我儿子’!” “挺好的,为啥不试试呢?”罗恩已经和他混熟了。 “哈利的妈妈担心偏沉,一边坠得慌,对我颈椎不好。不过现在我们有了罗恩,体格正常的罗恩,完美!待会儿咱们就找一片没人的树林试试,让西里斯拿上他的相机,莱姆斯还有一套会动的!” “是说我表哥达力,据说胖得像小猪。”哈利向罗恩说明,又拍拍他爸,手动刹停,“我想打个电话。” 詹姆打了个呼哨,自己无绳遛自己、还能驮着小孩逛街的巨犬和巨狼(当然名义上是巨型“狼犬”)就停了下来,虎视眈眈地围着哈利独自进入的电话亭——詹姆遮遮掩掩地给他变了个小板凳踩着。 “哈利能当我爸爸了。”弗雷德冷不丁来了一句。 “我同意。”乔治点头,“那么,全票通过了。” “以后哈利就是我们的爸爸。” “爸爸!” “哎?哎?”莫名其妙涨了辈份的詹姆把人抱起来,“怎么说?” “我爸爸当年就是靠这一手追到我妈妈的——像个麻瓜一样打电话!”1弗雷德毫不犹豫地出卖了父母,“既然哈利也可以,那我选择哈利当我的爸爸。” “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你家一直住下去了。”乔治图穷匕见。 大黑狗“汪汪”大笑了起来,巨狼比较文明——大概因为它只会“嗷呜”,太不狗了一点——只是装作舔爪子的模样,将笑脸隐藏在粗壮的爪子下。 “看,这就是被麦格指导变形的后遗症。”詹姆指给孩子们看,“都跟你说了有些动作只有猫才会做了,莱姆斯!” “鹿、狗和狼,你们?”罗恩的词汇量也是猛增。 “没错。其实西里斯的夙愿是想当一个风流浪子侦探,和麻瓜警察合作拯救被绑架的小孩、寻找失踪人口什么的,一看就拉风得要死,所以他才拖着我们报名去学阿尼马吉。” “那得是鸟类吧?”乔治很懂的,“扁毛的。” 大黑狗忽然不笑了。 “是呀,后来他变形成这样,体型还这么大,去考傲罗、傲罗都得挑拣他兽型潜行跟踪不合格。”詹姆安慰地拍了拍好兄弟的尾巴根,成功把人再次拍美了,“自称是人生遇到的最大挫折,难过得三天没吃饭。” 韦斯莱三兄弟都要笑疯了,哈利也挂掉电话走了出来。 “放在那里好了,如果下一个人要踩,吓他一跳!”詹姆隔着电话亭的玻璃又点了点那个小板凳,大概是追加了什么恶趣味的“踩一下就消失”魔咒,“宝贝打给谁了呀,达力吗?” “打给妈妈,说你有可能带着我们去禁林,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哈利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乖巧以对,一副“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出发去禁林了”的表情。 詹姆:………… 电话亭附近一时变得很吵闹。 又过了一个月,被迫休学的小小巫师、被迫周末也要禁闭在城堡里的小巫师都欢呼着奔向他们的霍格莫德。 哈利那时早已经忘了什么禁林的事了,他又回到了蒲绒绒班,和罗恩一起。那些诡异的梦境似乎也知道自己无聊又枯燥,甚少造访他的大脑,幸好如此,因为哈利九岁那年,莉莉一度打算请人来教他大脑封闭术。 “西弗就住在霍格莫德附近,我猜的。”他听见莉莉这样同詹姆商量,“这样哈利只要每隔一天放学后去尖叫棚屋,学上一个钟头,以他的聪明要不了几天——” “等等,莉莉,我问你,哈利姓什么?” “姓波特啊!” “那他长得像谁?” “反正只有眼睛像我。”妈妈失笑。 “那不就得了嘛!他去学大脑封闭术,难道能只出一双眼睛?”詹姆挠头,“说真的,莉莉,哈利早晚要被鼻涕精荼毒,听说他以前还开小差,动不动请长假,这几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所以我们就不能让这一天晚点到来吗?” “这样吗?”莉莉倒也不是很坚持,似乎这个大脑大师的确不怎么友善。 从那一夜开始,有整整一年,哈利一次梦都没有做过。他们家和姨妈家也恢复了一定程度的来往,比如妈妈其实从未和姨妈断绝关系,忙不过来也会发发传真,哈利和达力则处成了某种笔友,或者代购——好在当初莉莉一复学他们三口就从戈德里克山谷搬了出来,新公寓里拉了电线,什么麻瓜玩具都能玩,馋哭好几个韦斯莱呢! 正当两家关系似乎有望恢复到从前时,哈利又开始做梦了,新人物出现了,他梦见姨夫的姐姐玛姬驱赶宠物狗咬他,还把他逼上了树,直待到天黑。 “噢,没错,佩妮前天还向我抱怨,玛姬的狗把她家里弄得很臭,害得她不得不给家政妇双倍小费,还要被玛姬嘴。”莉莉摸了摸哈利的耳朵,“其实她之前也出现过,宝贝,你只是忘记了,那时你根本记不住她的名字,你说有个‘又胖又丑的女版姨夫’。” 噢,顺带一提,哈利的妈妈莉莉·伊万斯女士在自己亲姐姐结婚当天担任伴娘,死都不想把戒指盒递出去,嫌姐夫长得一般。无论她姐姐佩妮怎么安慰她,自己本身也并不出众都不行,因为在莉莉眼里,佩妮绝对是个文质彬彬的清秀佳人。她耿耿于怀了好几年,终于在成功进入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的第二天,用魔法变走了姐夫身体里的肥胖基因。 有了执照,这就是治病。至于姐姐姐夫两口子会不会被怀疑儿子是拐来的,那莉莉不管。 “玛姬骂佩妮什么?”詹姆加入吃瓜。 “她觉得主妇应该自己动手打扫房子,而不是花钱请人,这是在浪费她弟弟的钱。”莉莉翻了个白眼,“佩妮拿出女贞路那栋房子的购房合同和契税单据,请她和她弟弟离开自己的家——卡文已经够烦了,不是吗?” 第276章 “她还骂你俩死有余辜,佩妮姨妈都没说什么。”哈利看热闹不嫌事大。 波特夫妇双双傻眼。又过了几天,詹姆悄悄告诉哈利,莉莉本来筹划的一个圣诞聚会泡汤了。 “是因为我吗?”哈利怪不好意思。 “玛姬是个无儿无女的寡妇,到时候肯定要和佩妮他们一起。你妈妈担心她自己会干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我顶多让长舌妇屁股着火,她最近可是在研究跨物种的器官移植。”詹姆还有些可惜,为少看了许多热闹,“可以给她安个牛胃,这样就没空说话了。” 迈入二十世纪的最后一个十年之后,哈利的梦似乎终于也厌倦了千篇一律的被忽视、被虐待与被嘲讽,开始有了新进展,梦里他竟然也是个巫师。 “有个叫海格的狩猎场看守会来接我,他没有魔杖,只有一把粉红伞,他给我买了一只白猫头鹰,我叫她‘海德薇’。”他每天早上都在餐桌上给爸妈分享。 “记一下,詹姆,明年给他买一只雪鸮。”莉莉熟练地煎着鸡蛋,“蕃茄酱飞来。” “你总算有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兆头了,亲爱的儿子。”詹姆把便签钉在墙上的软木板里,“禁林里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那么多雪鸮。” “考文特花园那边也有很多,每天都有许多观鸟爱好者在那埋伏,把屋主烦得都搬走了。” “也可能因为破坏《保密法》被抓进阿兹卡班了。” “哪有!那个雪鸮种群的历史应该和尤菲米娅差不多大吧?麻瓜早都已经习惯了。”莉莉关掉灶台,“宣布一下,我明年大概就可以毕业了,以后就专心在圣芒戈那边了。” “哇——”大小波特一起惊呼。 “要搬走吗?我联系律师和房屋经纪。”詹姆最先反应过来。 “不要,圣芒戈的地段也太糟糕了,我可不想住那边。”莉莉犹豫了一下,“事实上,麻瓜在挽留我,我的导师联系了惠灵顿医院,已经基本敲定了,只等我点头。” “诶?”大小波特再次步调一致。 “麻瓜医生赚得很多,但去圣芒戈就只能拿死工资。”莉莉爽快地说,“但是……如果我去麻瓜医院,我不能用魔法,我专门写信给这方面的专家阿奎纳斯·普威特先生请教过——顺便说一句,他是罗恩的祖父,世界可真小。” “那不就违背了你的初衷。”詹姆淡定地说,“钱我来赚就好了。” “还有时间,麻瓜私立医院一点儿也不忙。就算我像冈特女士那样去魔法部申请一个执照自己开诊所,一定也会很忙。”莉莉有些歉意地望着眼前如出一辙的父子俩,“我分给家庭的时间已经很少了。我完全没办法和莫丽相比,还有佩妮,就算她忙得没时间和弗农说话,至少弗农能看见她,能和她待在同一个屋檐下。”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詹姆轻松地笑了起来,“好不容易要毕业了反而患得患失起来。你没空,我有啊,哈利想你了我就揍他一顿,然后去找你看病。” “谢谢。”哈利面无表情。 莉莉被逗笑了。“我就是白说一句,反正我已经决定好了。”她招呼了哈利一声,“该上学了,走——我换了一种新的柔性洗涤剂,詹姆,不会破坏瓷器手绘的花纹,两滴就够了,还有施咒的时候不要那么大力——” 1991年1月,莉莉·伊万斯毕业于伦敦国王学院。 第147章 1981·好兆头(三) 毕业典礼上十分热闹,伊万斯博士的父母姐姐、丈夫儿子固然都来了,为什么她丈夫的兄弟(无血缘)、儿子的兄弟(也无血缘)、儿子兄弟的爸爸(这个真有血缘)也一起来了呢? “谢谢你,莉莉,也祝贺你,真了不起。”亚瑟·韦斯莱诚恳地和她握手,“否则我这辈子大概也没机会参加麻瓜的毕业典礼。” “麻瓜也天天都这么穿吗?”西里斯很少穿得这么正经,麻瓜正装衬得他几乎有一种不可亵渎的英俊感,“我以为只有邓布利多才每天不厌其烦。”1 “一年只穿一次。”要开始了,莉莉起身匆匆吻过每一个自己爱的人,“詹姆呢?” “尿急。”西里斯和卢平面不改色。 “他早晨连惯喝的咖啡都没喝。”哈利毫不犹豫地拆了父亲的台,数不清第几回了。 莉莉眯起眼,她太熟悉这帮人的尿性了。她望向台上,准备和每一个毕业生握手拥抱并恭喜的院长……不会吧?不会吧?? 她要杀了詹姆·波特!才不用劳烦那个伏什么鬼! “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落在西里斯和卢平中间,是一个……娃娃?好在毕业生们正陆陆续续起身排队,暂时无人注意这边。 “这是什么?”西里斯随手把娃娃塞进孩子怀里。 “说实话有点儿像詹姆。”卢平歪着头打量,“你不觉得吗,大脚板?” 当然像啊,看看这一头乱发,这眼镜,这——诶?哈利拨开娃娃的刘海,发现它脑门上居然有一道闪电型的伤疤。 这是他自己?哈利大惊,还有谁知道他梦里多了一道疤的事吗?他甚至没和爸爸妈妈说过——因为爸爸绝对干得出帮他无痛长疤的事来。 娃娃奋力眨了眨塑料眼珠。 是爸爸,哈利放心了,把娃娃搂紧,朝他一边随大流一边不放心地频频回头的妈比了个“ok”的手势。 他以为母子间总有些默契在的,压根不知道那位令人尊敬的医学院院长硬是被伊万斯博士脸上杀气腾腾的表情吓了一跳。 “祝贺你。”院长干巴巴地说,“愿你能一直秉持希波克拉底——” “噢梅林,不,上帝啊!”莉莉·伊万斯的表情变得很慌乱,“我真的很抱歉,詹姆不会说拉丁语。” “什么?”院长也傻了。 “没事。”伊万斯博士的表情缓和下来,“请您继续吧,先生,很感谢您这些年对我的帮助。” 典礼结束后毕业生和家属往往都会选择在学校里多待一会儿,哈利很期待来一张大合照什么的,但他的爸爸至今还是个儿子模样的娃娃——西里斯、卢平和亚瑟满头大汗地忙活了半天,竟然都不能解咒。 哈利只好跑去伊万斯祖父母那边卖萌,企图吸引他们的注意力——麻瓜们真的很难不露出“你们到底行不行啊”的鄙视表情。 新科博士莉莉·伊万斯对此表示接受良好:“至少娃娃不会胆大包天地想给我惹麻烦。” 娃娃急得把假睫毛都眨掉了,莉莉只是冷笑。 “我想拍大合照。”哈利只好又跑回来向妈妈撒娇,罗恩在旁边一脸便秘,十岁的大孩子还玩这套真的挺恶心的。 “好吧,既然是哈利的愿望。”莉莉立刻就松口了,看上去也在等台阶,“妈妈当然要让哈利心愿达成。” 她又和父母说了一声,披着隆重的麻瓜学士袍向礼堂外走去。哈利与罗恩对视一眼,拔腿跟了上去。 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冬日的阳光虽然稀薄,但逆着光去看,还是只能看见一轮泛着虹彩的柔和光晕,将来人笼罩在里面。 “西弗!”莉莉轻快地跑过去,“我就知道是你。” “赶在波特打晕那个麻瓜老头之前,刚刚好。”光晕里的人说,哈利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似乎是个很难相处的大脑大师。 “哇,你怎么穿得……这么、这么——”莉莉好像和他很熟,“想不到你还会穿燕尾服,刚刚亚瑟的正装仔细一看还不配套呢。” “我以前穿过,很多次。”大脑大师说,“很久之前了,麻瓜的重要场合都得穿,比如入学、毕业、授勋还有葬礼。我上一次穿它,还是四十年前,盖尔祖国的诞生日,我只能替她去看,那个时候我似乎就有些格格不入。”2 “我很抱歉。”莉莉显然明白他说的是谁。 “真的不用抱歉。”光晕里的人似乎在微笑,“我也没有精神病。” “是啊,你没有。”莉莉干巴巴地迎合。 “真的没有。” “对对对。” “所以莉莉阿姨为什么老觉得那人有病啊?”连罗恩都看出来了。 哈利不知道,哈利只是好奇,为什么大脑大师会知道他梦里有个疤呢?额头那么大,连位置都分毫不差,因为他是玩大脑的吗? 等到从重获自由身的詹姆·波特跌跌撞撞跑出来找人时,大脑大师已经离开了。 “是鼻涕精对不对?”尽管他气得要死,但在老丈人和超凶大姨姐面前也只敢吼这么一句而已。 哈利都没敢告诉他这位鼻涕大师还是和妈妈合完影再走的。 两个周之后,洗好的相片寄到了。哈利借着帮忙分门别类的机会,终于看清了光晕里的那张脸: 一个长头发鹰钩鼻男人。 哈利很快就在梦里见到了这张脸……的亲戚——一张九成相似的面孔,但是更年轻,卫生习惯似乎不太好——然后被气得火冒三丈。 第277章 由于妻子值夜班而抱着枕头跑来找儿子一起睡的詹姆被拳打脚踢地粗暴弄醒:? “他故意找事!没事找事!”哈利愤怒不已,“斯内普是不是有病啊!” “现在早早发现也是好事,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张口,儿子。”詹姆打了个哈欠,“你爷爷跟我交代这事儿的时候也很惭愧,反正他上学的时候就已经在被针对了,可能是我爷爷结下的梁子吧?” 父子俩一交流,发现彼此遭遇的都是某种常态,一时不知道该心酸还是愤怒。 “他也叫西弗勒斯·斯内普吗?”哈利揉着眼睛问。 “亲戚之间有重名很正常吧?”詹姆完全不以为意,“比如巴蒂·克劳奇,父子俩连昵称都是一样的,当爹的成了魔法部长,当儿子的本来也是晚我们几届的天才学生,结果现在跑来找你妈妈看抑郁症。” 哈利不说话,不是很关心别家。因为他发现一个问题:如果有两个西弗勒斯·斯内普的话,为什么现实世界没有小的这个,而梦里的世界没有老的那个呢? 因为伏地魔吗?他这么厉害的吗? “睡吧!”詹姆率先倒了回去,“明天还要找你妈妈吃饭去呢!” “吃什么?” “greggs吧,行吗?” “比梦里吃得好。” “乖~” 莉莉·伊万斯的夜班一上就是两天一夜,毕竟现在和麻瓜交流得多了,巫师能给自己整的幺蛾子也越来越多。指望他们能自己稳稳当当地跑去麻瓜医院看个病,笑死根本不可能,假证都变不齐全。 波特父子找饭吃的动作十分熟练,提前一天订好快餐,送餐地址是淘淘有限公司门口长椅,莉莉会披一件麻瓜长外套出来,她坐着,父子俩就蹲马路边上,拿长椅当小桌板用。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你今天下午能回来吗?”詹姆不抱什么希望地问。 “应该能。”莉莉摸了摸哈利的头,“如果哈利现在就收到猫头鹰的话,明天我们就能去对角巷啦!” “还没放假呢,怎么可能!”詹姆失笑,“干脆就拜托海格帮忙带他去吧,我们两个去过二人世界。” “那也行!” 哈利:? 不久之后,詹姆在亚瑟的建议下正式购入了一辆房车——后者是自己就想买、好改造了之后带全家人出去玩。詹姆没有办理任何执照和牌照,因为根本也不上路,他只是需要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还能让三个人都坐在一起吃饭。 但还是吃了山一般多的违停罚单。麻瓜交警才不管你这些。詹姆越解释,他们越觉得在荒凉背街一栋废弃大楼前停一辆崭新的房车……明显是有问题啊!莫不是要■毒■毒? “总之就是这样。”哈利一边排弗洛林·弗斯科的冰淇淋,一边跟罗恩解释,“我爸爸算了一个简单的加法,发现每月的罚单加起来他能租下整个圣芒戈大楼,所以他就把房车转给了你爸爸,自己在圣芒戈对面租了一个门头,目前正在开业准备中。” “卖什么?” “妈妈喜欢吃什么就卖什么。”哈利耸耸肩,“每月会换新菜单。” “有钱人的生活我不懂。”罗恩接过两人的冰淇淋。 “这不能算,至少我们把钱花在了有用的地方。”哈利又道了声谢,“爸爸至少没有在郊区维持一个标准规格的魁地奇球场,一年也不和西里斯他们去打一次。” “谁做饭啊?”罗恩大概是真饿了,“说真的,如果你们能请来阿利安娜的宝贝厨子,十年内分店就能开到爱尔兰。” “一开始打算找小精灵的,毕竟零成本,后来发现小精灵太固执——哎哟!”有人从他们身后经过,恶狠狠地撞了哈利一下,他整个脸都埋进了冰淇淋里。 女孩只是瞪了他们一眼,一点儿道歉的意思都没有。 “你等等!”罗恩不乐意了,“把人撞成这样甩甩手就走吗?你也是今年的小巫师吗?” “原来奴隶主也会受到伤害啊!”女孩阴阳怪气地说,“和那些可怜的小精灵奴隶收到的虐待相比呢?”3 “噢赫敏!”哈利脸上还糊着冰淇淋,人已经很高兴地笑了起来,“你就是赫敏·格兰杰对不对?” 女孩警惕地望着他。 “我是哈利·波特,这是罗恩·韦斯莱。”哈利毫无觉察,热情地走上前,“听着,或许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也说不定——哎!” 赫敏狠狠地踩了哈利一脚,敏捷地从男巫包围圈里逃走了。 “什么情况?你梦到过她?” “是啊,事实上我们都是在火车上认识的,梦里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进站台,还是莫丽阿姨鼓励我呢!” “那好朋友是怎么回事呢?”罗恩干脆拿这个下饭,津津有味儿地吃起了冰淇淋,哈利只好去再排一个,还得请求弗洛林·弗斯科帮他把脸清理干净。 “连眼屎和鼻毛都搞定啦!”男巫喜气洋洋地说。 “倒也不用告诉我——我的意思是,谢谢您。”哈利干笑,“是这样,罗恩,是你嫉妒人家学魔咒又快又好,把她惹哭了——反正我梦到的就是这样——我们又把一头巨怪锁进了她躲着的盥洗室……” “你梦里的我们俩……品德似乎有些……瑕疵?”罗恩委婉地提出了异议。 “无意间、无意间锁的!”哈利差点笑喷,“所以我们又回去救她嘛,然后我们就好上了。” 路过的弗洛林·弗斯科脚下一滑:“注意用词,孩子!” 罗恩倒是没有纠结霍格沃茨为什么会放任一头巨怪乱跑——如果说波特夫妇是第一批追连载的读者,那他就是第二个。反正迄今为止哈利给他讲的故事里,只有“海格养龙”那段看上去像是真的,罗恩甚至已经提前和查理通过气,以防万一海格就是想养龙,哪怕那蛋他是花钱买的呢?韦斯莱,就是这么靠谱! “就我们两个真的不要紧吗?”他惴惴不安的反而是,今天就只有他和哈利两个来买入学必需品。 圣芒戈的治疗师们要请假真是千难万难,“家里小孩要上学了”难得算是有理有据、名正言顺的一个借口,成功请假的巫师们也不会有什么背弃病人的心理负担——因此波特夫妇一权衡,发现自己还是想过二人世界。 然后他们就大撒手了,决定狠狠地锻炼锻炼儿子。詹姆帮哈利开了个户,他接触不到货币,只能在付账时报上自己的户号——眼下巫师们还是很淳朴的,还没有麻瓜“污染”太多,如果哈利管不住手瞎买,店员宁可不赚钱也不会划他的账。 韦斯莱夫妇遂欣然把罗恩也送了过来——能减轻一下负担总是好的,他们还有四个孩子要顾,总不能把金妮一个人扔家里吧? “怕什么?对角巷之前都来过多少次了,闭着眼睛我也不会走到翻倒巷去。”哈利优哉游哉,一点儿都不着急,他现在回去根本进不了家门,“就算去了我也不怕。” “那麻瓜出身要是去了呢?”罗恩捣了捣他的肋骨,“看,这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赫什么格什么的?” 还真是!女孩蓬松的棕发在人群中十分显眼,这不仅使她脸蛋显得特别小,也让她的头看上去特别大(“天生是当学生会主席的料。”罗恩语)4。哈利还没来得及笑,就发现赫敏有点儿不对劲:她的眼睛紧紧闭着,两手在人群中胡乱摸索、坚定不移地偏离了方向。 前方翻倒巷,水平不济的成年巫师进去也得脱层皮。 哈利和罗恩费力地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赫敏身边。她看不见他们,却仍旧固执地要去往阴暗的背巷。 “你爸爸妈妈呢?”哈利大声问她,用自己的身体拦在赫敏面前,赫敏不理他,一味闷头冲撞,“谁是负责领路的教授?讲解员呢?” “她穿着摩金夫人的样袍!”罗恩喊了起来,他被别针扎伤了手。 “走!跟我们走!”哈利去扯她,“那里不能去!” “我觉得她是中咒了。”罗恩捂着手背,谨慎地说。 哈利一分神,赫敏已经像截火车头一样撞开了他的手臂,第二次从男巫包围网里挣脱了。她大步地跑起来,长发在脑后飞扬,毫不迟疑地一头扎进了翻倒巷。 “没事,等我们进入青春期,男巫会把自己的力量拿回来的。”罗恩安慰他。 “追啊!”哈利拉起他就跑。 翻倒巷哈利也不是没来过,但是从与麻瓜世界接壤的另一头,之前那完全属于在浅水区湿了湿脚就敢号称自己搏击过风浪的吹牛皮行为。 但他急着找人,还拖着个罗恩不停地大惊小怪、叽叽喳喳,一时半会也顾不上观察周围的情况,甚至感觉不到害怕。他眼睛只紧紧盯着那一小片校袍角,一刻也不敢放松。 哈利拐了个弯,侧身一弯腰避开从天而降的什么节肢动物怪兽,终于捕捉到了赫敏的踪迹。 好消息:她不跑了; 第278章 坏消息:她站在一个卖死人指甲的女巫面前抓起一把要往嘴巴里塞啊啊啊啊! “不——能——吃!!!”哈利原地站稳,双手握住被他拖着跑了一路、险些跑吐的罗恩,腰上猛一发力,顺势把朋友整个甩了出去,“走你!” 身不由己的罗恩把卖指甲的女巫整个撞翻进了阴沟,最后砸向赫敏,两人一骨碌滚在了脏兮兮的青苔地上。哈利连忙上前拉人,那个女巫人还四仰八叉地起不来,手已经在掏魔杖了! 现在他要拖着两个人跑到吐了。麻瓜医生说他运动神经发达最好是真的!不过跑着跑着,哈利渐渐感觉到赫敏似乎是醒了,因为她那一侧的负担越来越轻,最后赫敏甚至追上了他。 “我参加幼童级别的童子军拉练,第一个抵达终点。”赫敏骄傲地说。 哈利不知道啥叫“幼童级别”,也不知道啥叫“童子军拉练”,但不妨碍他点了点头,大声夸道:“厉害!” 然后变成两个人拖着罗恩跑。 “我、我觉得差不多了……”罗恩气喘吁吁地抗议,“再这么下去,我就要差不多了。” 哈利回头看了一眼,卖指甲女巫并没有追上来,大概她也觉得……往翻倒巷深处跑,会死得更快? “我们这是在哪儿啊?”赫敏热血下头,开始觉得害怕了。 “不知道。”哈利诚实地说,“我只知道我教父在这里开了一间酒吧,专门做一些灰色业务,也接麻瓜的单……所以我们只要找到那里去,就安全了。” “你带路吧!”罗恩和赫敏异口同声。 “显而易见我是从麻瓜那头进的啊!”哈利有点崩溃。 “要不我们去旁边的店铺避一避难?”赫敏天真烂漫地指着一家名叫“博金—博克”的店说,“正经店铺总不敢乱来的吧,不要纳税吗?” “对角巷那些店铺是不敢。可惜这里是翻倒巷。” “那问问路总可以的吧?”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回答你呢?为什么要告诉你正确答案呢?” “我有钱!”赫敏掏出一叠加隆。 “快放回去!”哈利和罗恩争先恐后地扑上来,但是已经晚了。 街头巷尾那些不知道干什么、总之鬼鬼祟祟聚集在一起的男巫女巫们都围了上来,显然已经暗中观察了很久。他们一个个都围着及地的长斗篷和兜帽,连脸都不露,哈利只看得到一个个半明半暗的大下巴。 “要去哪儿,孩子们?我可以护送你们过去。” “不、不用了,我们可以自己过去,谢谢。”罗恩怪有礼貌的。 “我们要去不祥酒吧,我是老板布莱克的教子。”其实哈利压根不知道西里斯的名头到底值多少钱。 “只是教子?”黑斗篷们沉默了一会儿。 “还是侄子!”罗恩福至心灵,“所以才又当了教父子。” “胡扯!”有人勃然大怒,“马尔福都是金发!” 三人果断拔腿就跑! “就不能是贝拉特里克斯的儿子吗!”罗恩缓过一口气,居然能边跑边吼了。 “哎哟我可去你的吧!”哈利小声哀嚎。 “让贝拉特里克斯在监狱里给你生个摄魂怪混血!”黑斗篷们又是笑又是叫,感觉脑子不太正常。 三人又是一顿没头乱撞,竟然也撞到一处狭窄曲折又阴暗的无人岔路,简直像是石头怪兽的一截肠子。但优点是,只要他们紧贴墙壁,追兵很容易就会忽略过去。 “哈利你别老是抠我大腿。”罗恩哼哼唧唧,“怪痒的。” “我没抠,我两只手都在这儿。” 那就更不可能是赫敏了,她要是能隔着哈利给罗恩捣乱,那手臂得长到能拖地。 后知后觉的哈利和罗恩惊恐万分地低下头—— 墙壁里无声无息地伸出两只青灰色的枯手,蓄着长长的指甲,正扣住了罗恩的大腿,试图将他整个人都拉进去! “啊!!!!!!”小巫师们放声大叫! 第148章 1981·好兆头(四) 首先闻声赶来的是追兵,他们抢走了赫敏的钱,又一一捏过孩子们的脸颊。 “新生吧?十一岁有些老了。”有人挑剔,“我不要。” “你不要我要,我不嫌老我牙口好!”另一个黑袍子倒是很满意,“大不了我只挑四肢内侧的嫩肉,这样还能让他们活着换赎金。” 正当小巫师们瑟瑟发抖的时候,救兵来了。 没有五彩圣光,没有光屁股的小天使充当气氛组,也没有焚烧乳香的奇异味道,救兵一共就两个,从远到近地把黑袍子们一个个撂倒,最后来到他们跟前,顺手把赫敏的钱还了。 哈利发现这两个人他全认识,男巫是妈妈的忘年交、她非认为人家有精神类疾病的霍格沃茨黑魔法防御术教授西弗勒斯·斯内普。梦里的同名男巫更年轻些,教的是魔药。 另一个女巫看上去和罗恩的妈妈差不多大,穿着天蓝色玫红波点的巫师袍,女帽是深红色的,上面还点缀了一只蓝毛线勾的猫猫头。她把罗恩强行从黑手手里抱了出来,那手还要犟,被她的魔杖不轻不重地一戳,立即就缩了回去——米勒娃·麦格教授,不出意外地话会是哈利的院长。 “我还以为你会说些什么呢,西弗勒斯。”麦格教授擦了擦额头的汗,“这不是你的风格。” “怎么……”一看到三个倒霉蛋就当场怔住的斯内普教授沉默良久,“又是你们三个?” “我我我我不明白。”罗恩哆哆嗦嗦。 “不明白?”斯内普教授冷笑,“韦斯莱,你家的人背后是怎么叫我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那我知道你是谁了……”罗恩失魂落魄,“我完了我!” 哈利本来还觉得梦境内外、老少两代定然是不一样的两个人,现在看来,好像也差不多?但他又有什么可慌张的呢?又没开学,扣不了分也关不了禁闭,嘻嘻! 莽了! “我注意到您似乎在暗示我们故意惹事,先生。”哈利不卑不亢地说,“事实上我们是在助人为乐——这位格兰杰在摩金夫人长袍店试穿校袍时不知道被谁施了恶咒,她完全控制不了自己,我们是为了把她从翻倒巷里拉回来。当然,后续迷路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我注意到你在污蔑你未来的教授,波特。”斯内普教授随口反击,“对角巷里全是成年巫师,为什么要劳动两个连自己魔杖都没买的小巫师去救人?自己想出风头就直说,我还不知道你们?” “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了?”哈利立即火冒三丈,口不择言,“你也做了十年的噩梦吗?” 麦格教授忙着检查三个孩子有没有受到伤害,一直没空说话,此时也忍不住了:“我想我们还是先走吧,要吵架也好,查案也好,翻倒巷显然都不合适。” 斯内普教授以一种很难以形容的目光看了哈利一眼,这反而是哈利熟悉的。因为梦里他那个如出一辙的年轻表亲,也常常用这种眼神看他。 “走吧。”他收回目光,“我们去找斯拉格霍恩,他负责引导格兰杰不是吗?看看他闯下多大的祸吧!” 对角巷老牌名店、也是整个巫师世界要价顶顶高昂的餐厅“w&w”里,霍格沃茨斯莱特林学院院长、魔药学教授霍拉斯·斯拉格霍恩正在与他较为杰出但绝对是最有钱的学生一家三口共用茶点——还不到用午饭的时间。 “恶……一尝就是麻瓜货色。”一个下巴尖尖、皮肤苍白的小男巫轻轻将手里咬了一口的橙子瓣扔进餐碟里。 “那你就别吃。”他同样一头金发的母亲严厉地看了他一眼,“为了一口吃的随意表露情绪,这种庶民做派是谁教你的?” “霍格沃茨里良莠不齐,如果德拉科不能有一个坚定的信念,的确有可能被带坏。”他的爸爸赞同地点点头,转向上手胖嘟嘟塞在扶手椅里的男巫,“还多麻烦您多看顾德拉科,先生。” “只要小马尔福先生被分进斯莱特林。”斯拉格霍恩教授漫不经心地拨拉着手边一盘有机特供菠萝蜜饯,“一定会的吧?” 金发美丽女巫,也就是马尔福夫人了,微微低头,露出一种难堪的神色。马尔福家当然都是很稳定,没有一个马尔福背弃过斯莱特林,斯拉格霍恩的话分明指向她——布莱克家的血液里似乎天生带着一种不安定的成分,单她这一代,安多米达去了拉文克劳,最后私奔和麻瓜出身结了婚;西里斯去了格兰芬多,最后翘家出走,全当亲人都死了;听说再往上数几代,还有一位为麻瓜种如痴如狂、最后硬生生被害死的,倒不知道他是不是斯莱特林。 “这倒不一定了。”马尔福先生却失笑,“我相信德拉科无论去了哪所学院,他都是一个马尔福,纯血的高贵光芒会永远在他身上闪耀,属于马尔福家族的优良品质也会永远在他的血管里奔流。” 马尔福夫人松了一口气,望向丈夫的目光里满是柔情。唯有那位吃个没完的小马尔福先生愀然不乐,仿佛他爸爸的一番话把他看扁了似的,他反而更想要去斯莱特林了。 第279章 正当这时,“w&w”来了新客人。显而易见他没有预约,也不是会员,但侍应生们没一个敢把人往外赶的。 “西弗勒斯!”斯拉格霍恩教授“呼啦”一下子站了起来,热情洋溢,“还有——噢,米勒娃!今天可真难得,你们也开始请学生吃饭了?” “你不认识她吗,霍拉斯?”麦格教授抬了抬手算是打招呼,“瞧瞧这孩子。” 她手臂里揽着惊魂未定的赫敏。“你不认识她了吗?”她严厉地注视着同事。 “啊?”斯拉格霍恩教授茫然一时,“噢!你、你是——格兰杰小姐?天啊,你看上去好狼狈,衣服上沾的是什么?哎呀……我就不问你去了哪里了哦,要知道一个好女孩是不会主动去那种地方的。” “霍拉斯!”麦格教授勃然大怒,“如果你能够坚守岗位,格兰杰小姐也不会被人施了恶咒、差点儿在翻倒巷遇见危险!” 斯拉格霍恩教授明显慌了。“那你们去找给她施咒的人去啊!”他反复地捋着海象胡子,站起来又坐下,一身肉在椅子上堆来堆去,“还有,通知她家人她找回来了没有?人家父母得多担心哪?” “是否真的存在这样一个恶咒,谁也说不好。”那位马尔福先生忽然插话,声音如他的金发一般丝滑锋利,“毕竟谁说泥——” 马尔福夫人忽然大力地咳嗽了一声,马尔福先生如梦初醒,他小心地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斯内普教授,立即改口:“——麻瓜出身不能自动自发地向往翻倒巷呢?好女孩不该去,坏女孩就说得通了。” “赫敏不是坏女孩!”罗恩丝滑掉入(代他人)自证陷阱,“她得过什么幼崽童子军的第一!” “我们见过她中咒后的样子,我可以作证。”哈利比罗恩强不到哪里去,“我妈妈说邓布利多教授有一个冥想盆,你们可以提取我和罗恩的记忆。” “是你。”赫敏忽然小声道,她紧紧依偎着麦格教授,眼圈通红,但就是不哭,“是你做的,你以为我会吓得忘掉?还是以为我听不见?” 她目光笔直地指向马尔福先生,旁边的小马尔福也被扫射到,不由瑟缩了一下。 马尔福夫人疑惑地看了丈夫与儿子一眼,随即瞥了瞥赫敏:“既然找回来了,还是去圣芒戈看一看有没有后遗症的好。” 赫敏的目光在三位马尔福身上一一扫过,又看了看斯拉格霍恩,最后才是斯内普。她咽了咽口水,努力镇定开口:“我去长袍店买校服,店里人很多,后来这位马尔福先生带着他的儿子进来,就站在我一侧试衣服,他的卷尺和别针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一直往地上掉,他就让我帮他捡,我拒绝了。” 罗恩喝了一声彩! 哈利在现实世界也听说过马尔福,梦里更是已经同这位少爷起过好几次冲突。纵然他明知眼前的马尔福没有一个臭名昭著的黑巫师主子,但、但…… 冷静啊,哈利!现实和梦境是不一样的啊! “我拒绝,他就很生气,一直骂我,还说我是‘泥巴种’。”赫敏清晰地说出那个词,在场所有人面色都变了,甚至包括哑炮侍应生。 “你胡说!”德拉科·马尔福大喊,声音都快岔劈了,“我没有!” “我这就联系邓布利多拿冥想盆。”一个森冷柔滑的声音阴恻恻响起,“五分钟。” “不、不!”马尔福夫人立即起身,疾步走到斯内普身边,姿态很是谦卑,“德拉科还小,先生,他只是被带坏了——” “他被谁带坏了?”斯内普却不肯罢休,“谁是纯血家族育儿室里那个道德败坏的小巫师,说出他的名字,赶在开学前还来得及召开董事会收回他的入学通知书。” “是、是克拉布!”德拉科还算机灵,“是文森特·克拉布教我的!” 但斯内普教授只是嗤笑了一声,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示意赫敏继续。 “我一直没理他,他就更生气了,我量完数据要去找摩金夫人把样衣还给她时,听见他和他爸爸告状。”赫敏吸了吸鼻子,“他爸爸说,不要紧,德拉科,看爸爸给她一个教训,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只是一个……误会。”马尔福夫人勉强说道,“令人遗憾,我真的很遗憾。” 罗恩怒发冲冠,哈利拼命拉着他。这当口他还有心情比较两个斯内普的不同,显而易见如果是梦里那一个,他一定会眼睛都不眨地帮马尔福颠倒黑白。 “现在难道要为了这样一桩小事闹到威森加摩去吗?”马尔福先生还在硬撑,“恕我直言,小巫师们还没有入学,二位并没有管辖此事的权力。” “小事?”赫敏终于按捺不住了,她泪水涟涟地想说什么,却被麦格教授按住了。 “来的路上我已经报了警。”她轻描淡写地说,“所以也不劳你担心,霍拉斯,此时此刻傲罗想必已经在摩金夫人长袍店与格兰杰的家人一起提取了口供和证据,现在正兵分两路,朝这边赶呢!” 事涉黑魔法与黑巫师,来的当然是傲罗了,但斯内普教授却立即站了起来:“我得回去了。” “什么?”麦格教授一愣,随即走到斯内普身边,“你把……带出来了?” 斯内普露出一副很是无语的神气,他拍了拍长袍左胸前一个隐蔽的口袋,那里竟然探出一只白底紫粉花纹的漂亮鹦鹉。 “嗨,米勒娃……”鹦鹉居然还会说人话,不仅会说话,哈利愣是能从中听出一阵底气不足的心虚。 “嗨,盖尔。”麦格教授咬着牙说,“走走走,快走!你带的学生我来搞定。” 然后斯内普就走了,非常潇洒地,毫不留恋地,走了。留下一屋子老中青小巫师面面相觑,十分不解。 “西弗勒斯得回去……呃,打扫卫生。”麦格教授显然并不擅长撒谎,“他还得洗碗、洗衣服、晾衣服然后遛狗,对,没错,就是这样。” 感觉已经是可以告她造谣传谣的程度了,哈利无力地想,还不如说是回去拿冥想盆呢!这副说辞一出口,除了斯拉格霍恩愈发紧张之外,马尔福们都快击掌欢呼了。 “我没有啊,米勒娃,我什么都没干!你得代我向……她转达,当然,我会亲自找西弗勒斯解释。”他都快语无伦次了,显然想明白了斯内普为什么要突然离开。 “你——哦,抱歉,我有时候常常会忘记你们是同龄人。”麦格教授挑了挑眉,“我会转达的,霍拉斯。但你也知道,我们认识也没几年,她可不一定听我的。” 哈利怎么觉得……她见到同事这副害怕的衰样,居然还有点幸灾乐祸? “拜托拜托!”斯拉格霍恩教授急了,“要不我还是辞职算了……” 傲罗的到来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同来的还有赫敏的家人。赫敏一头扎进格兰杰太太的怀里小声哭了起来,哈利拉着罗恩走远了些,听麦格教授和一个黑皮肤男傲罗交流情况: “孩子们进入翻倒巷前的事情经过已经还原出来了,翻倒巷内的部分还要看我们另一组同事的进展。”黑皮肤男傲罗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格兰杰小姐的确是在摩金夫人长袍店内遭到袭击,借着密集客流从店铺后门离开,在遭到波特先生与韦斯莱先生的阻拦之后仍不改初衷。” “能查出是谁干的吗?”麦格教授紧紧盯着马尔福一家。 “很遗憾。”男傲罗叹了口气,“许多客人都承认,他们听见了‘给个教训’那句话,但在一家客流量如此密集的店铺里,所有人都想赶紧量完好脱身,没有人关心别人发生了什么事。仅仅凭借一句话,无法构成严整的证据链。” 德拉科·马尔福响亮地笑了一声。 “但也不是不能试一试。”男傲罗迅速转头看了他一眼,“毕竟还有那句‘m word’佐证,克劳奇部长上台后一直坚持不懈地打击极端血统主义者。如果你们愿意花点钱聘请律师的话,我知道有一位,可以介绍给你们……全盛时期她是很贵,后来发了一笔大财,也常常做些义务劳动。” “哦,我想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麦格教授微微一笑,“她是我妈妈的表亲,提我的名字可以打折。” “见谅。”罗恩很上道地对赫敏一家人点点头,“咱们巫师社会就是这么小。” “一切好说!”那位马尔福先生俨然一副变色龙姿态,笑容满面地大步走了过来,想要握手,却发现握谁都不合适,就算他乐意去握格兰杰先生,格兰杰先生也一副“没消毒的脏东西”的模样躲开他,最后只好握住了男傲罗,“一切都可以商量,对不对?部里,学校,还有这位无辜的麻瓜种小姐,一切都可以谈!我们需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还是得请律师。”男傲罗完全不为所动,“还有,赔偿金的单位要是英镑。” 马尔福先生浑身一僵,脸色都青白了。 这件事最终怎么解决的,哈利和罗恩就不知道了。麦格教授在问明白他俩为啥会手拉手出来逛街之后,只是笑着给他们打包了一篮子甜点(记斯拉格霍恩的账)并保证写信去各自家里狠狠宣扬一番他们的英勇事迹,就把他们打发了。 第280章 “我觉得我还是会挨揍。”罗恩悲观地说,“我要在你家住到开学。” “好得很,那亚瑟叔叔和莫丽阿姨就会寄一封‘合法打人授权书’之类的东西过来。”哈利乐观地说,“我们应该交换,你爸爸妈妈总舍不得打我,金妮还会帮我求情。” “早知道不出来了,我们就在翻倒巷里一直找、找到西里斯的酒吧为止,然后在那里住到开学。”罗恩叹了口气,“我想改一改我们的购物计划,哈利。” “同意,先去买魔杖。”两人一拍即合。 “凤凰班”是邓布利多学校的毕业班,小巫师们已经开始拿着一根硬质实心长塑料棍练习一些常用疑难咒语的施咒手法了,用阿利安娜的话来说,就是“这要是还不行,就是你们脑子不行”。 如果他们一进入对角巷就去买了魔杖,那刚刚在翻倒巷,就不用只能一路狂奔躲闪了,回个“门牙赛大棒”也行啊! 路过“咿啦”猫头鹰商店时,哈利进去提猫头鹰——雪鸮不少,但每一张或严肃或抽象的鸟脸都不太一样,好在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海德薇。 缺点是太重了没办法提着逛街。 “你给她起个名字,她就是你的小鸟啦。”店员宠爱地望着猛禽,“猫头鹰是很有灵性的小动物,她可以自己找到你家去。” “叫‘海德薇’!”哈利响亮地说。 “现在摸一摸它,这儿……轻轻拍拍她的喙,说,‘海德薇,去家里等我’。”店员引导着他将海德薇从栖枝上擎下来,先进笼子认一认环境,再亲手将笼门打开,“家里没有人也不要紧,她会自己在附近转一转,找找吃的。” “哇哦!”哈利追逐着雪鸮腾空而起的身影,痛快地付钱买了一大堆鸟粮和营养品。 “霍格沃茨新生吧?”店员面不改色地划掉一半数量,“塔楼不是封闭的,猫头鹰想吃什么可以自主觅食,附近就是禁林,里面什么没有?还有她一个近亲种群呢,不要担心,等你毕业住在城市里,记得要多补充这些东西。” 第一次见识“宁愿自己不挣钱也不让你乱花钱”的哈利喏喏连声。 他出了门就赶往奥利凡德魔杖店,刚刚好排到罗恩,他拿哥哥查理的旧魔杖折价换了根新的魔杖,十四英寸,柳木,独角兽尾毛。 “有点像莉莉阿姨那根,不过比她的长。”罗恩兴奋地说,挥舞魔杖像骑士挥舞他的宝剑。 “这说明你以后会长得很高!”哈利也很高兴,但很快他就乐不出来了,因为魔杖们似乎都不太中意他。 “没事,孩子,当年你妈妈也是这样。”奥利凡德先生善解人意地搬来一些尘封已久的盒子,“我们甚至还中场休息玩了一会儿。喏,半个世纪以内的新货没有适合你的啦,试试这些!” 哈利双眼无神,哈利抬不起手。 “你就当是在练习施咒手势!魔杖不比阿利安娜批发的麻瓜塑料棍要轻?”罗恩兴致勃勃地建议,什么人哪,兄弟受苦他看戏! 眼看着诞生自世纪初的纸盒子也越来越少,哈利一阵绝望。听说霍格沃茨会记录小巫师与分院帽之间拉扯的时长——没错,分院帽这种事对于很会做梦的他而言毫不神秘——那么奥利凡德家族会记录谁被更多的魔杖拒绝了吗? 他会榜上有名吗?他梦里是有魔杖的啊!被别人买走了吗? 倒数第二只纸匣姗姗打开,他的老朋友揭下了神秘的面纱。 “唔……”奥利凡德先生凑过来,啧啧有声,“这是福克斯一世第一次换毛,我抢了两根尾羽,最漂亮的。” “福克斯……一世?” “对邓布利多来说,当然无论涅槃多少次都无所谓。但我是个魔杖匠人,我也想记录一下试试看,杖芯的魔力是否与凤凰的年龄相关。” 奥利凡德轻轻从哈利手中抽走那支魔杖,仔细瞧了瞧:“这对兄弟魔杖在我这里放了少说也有七十年了。当年我拿到那一对尾羽,本来想和我妹妹夏绿蒂一起做一对魔杖,但考虑到她将来未必从事这一行,索性自己全做了,一段紫杉木,一段冬青木……” “那她后来从事这一行了吗?”罗恩好奇地问。 “高兴了就做两支,不高兴了光给我捣乱。”奥利凡德先生吐槽起妹妹来,依旧可见年轻时的风范,“我们还打赌来着,这对‘滞销王’谁先卖出去,看起来她今晚要请我吃饭了,谢谢你,孩子。” 小巫师们都笑起来。 “或许我妈妈愿意再生一个,”哈利开了个玩笑,“这样另一支魔杖也有着落啦!” 出了店门,罗恩才想起来:“你梦里也是同一支魔杖吗,哈利?” “是啊!”哈利轻松地说,“它的兄弟魔杖也早早卖出去了呢!” “诶?那看起来是奥利凡德女士接受奥利凡德先生的款待了。” 哈利只是笑,没有说梦里根本没有奥利凡德女士,奥利凡德先生则飘渺得像个孤魂。 现实世界没有伏地魔,却多了许多热热闹闹和花团锦簇,无数生命、无数生活、无数故事……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伏地魔的缺位带来的真空,那支紫杉木的魔杖或许永远也等不来它宿命的主人。 哈利·波特第一次正视起梦境的存在,并思考它与现实的关联。 ——后果是开学前一直坚持不懈要跟爸妈睡,恼得詹姆·波特脸上长了好几个痘。 第149章 1981·好兆头(五) 1991年9月1日,哈利·波特来到国王十字车站,自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登上霍格沃茨特快列车。 老实说,平平无奇。 且不说那电影闪回般的梦境,单他从小在巫师家庭长大,又在巫师学校上学,还就在霍格沃茨旁边……他从八岁那年就不再向往霍格沃茨——听得太多了! 甚至于他第一次见到节日宴会时的霍格沃茨礼堂,都不是在梦里,而是在爸爸妈妈带他去看的话剧演出上。魔法加持下的布景逼真到这二位最终沉浸于怀旧青春时光,只有哈利看剧情看得津津有味、并为演员精湛的演技而潸然泪下。 赫敏自然而然地和他们坐到了一起,仿佛彼此之间已经很熟了(哈利的确是如此),连带着她半路上捡的纳威·隆巴顿——也是哈利在邓布利多学校的同学,就是那只粉红癞蛤蟆不太招人待见。 “我爸爸妈妈这些日子一直在吵架!”赫敏眉飞色舞,一看上次事件就不是她吃亏,“我爸爸不想我来霍格沃茨,他觉得太危险了,虽然那些黑巫师被证实只是吓唬小孩、不是真的食人狂魔。” “看起来你家是你妈妈更厉害。”罗恩咯吱咯吱地咬着煮豆子,“我家好像也是。” “妈妈说至少巫师里是男巫负责做家务。”赫敏耸了耸肩,“爸爸立马就屈服了。” “呃……”罗恩说。 “呃……”哈利说。 “呃……”纳威的宠物蟾蜍打了个嗝。 “怎么啦?”赫敏不解。 “除了生育,巫师的确没有明确的男女分工。”哈利开口先定了个调子。 “但也不是……怎么说呢,啧,总之麦格教授真的是在撒谎!”罗恩强调,“斯内普是个老鳏夫,还是个精神病患者,他大概一直生活在垃圾堆里,出门前只要打扫干净自己就好了。” “精神病人?那怎么能当老师呢?”一瞬间的惊愕过后,赫敏很快严肃了起来,越来越像记忆里的那个小女巫了。 “嗐,那个……不搭界的。”罗恩挥了挥手,“最初是哈利的妈妈发现的,事实上至今也只有她坚持认为斯内普真的有病,而不是骂人……但伊万斯博士毕业于什么国王学院。” “那一定是有病!”赫敏斩钉截铁。 “你很熟悉这些啊?”罗恩好奇地问,“你家也是医生?” “咳。”赫敏谦虚地笼了笼头发,“我父母都是牙医。” 罗恩完全不懂这句话的含金量,但他好歹知道“医生”就代表着麻瓜科学。“斯拉格霍恩是怎么说服你爸妈的?”他难以置信地说,“这太难了!莫非你爸妈被巫师救过?” “事实上,用不着斯拉格霍恩教授多费口舌。”赫敏神情微妙,“我小时候家里的诊所忽然涌进来一大群穿着奇怪的人,说是听闻我爸爸妈妈做了一颗拉风的镶钻金牙,纷纷要求给他们也做一个……甚至已经提前把牙拔好了,流了满嘴的血,还说是小意思。”1 哈利和罗恩表情凝固了。 “还有人说,他们从古灵阁兑换了加隆金,妖精手工锻造打磨,不用麻瓜黄金也不用麻瓜手工,还有人要求改用贵宝石,还要做什么学院配色,还有人要在那么一点点大的地方用碎钻拼花。”赫敏神情奇异,“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会动的照片,上面确实是我爸爸妈妈的一位客户,他的金牙上紧紧巴着……一只獾?” 哈利觉得自己要窒息了。罗恩的脸色看上去已经快要憋死了。 第281章 “然后呢?”纳威很感兴趣地问,从书里抬起头来。 “然后看了报价单他们就都走了。”赫敏耸耸肩,“走之前还骂我们是黑店,都自带原材料了为什么还要收工费。” “啊。”哈利干巴地说。 “啊。”罗恩死板地说。 “啊?”纳威天真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那可能是只嗅嗅。” “随便吧,你别把我的小说弄坏了,纳威。”赫敏挥手赶开那只分泌黏液的粉红癞蛤蟆,“别说,这颜色还怪别致的。” “给莱福找的女朋友,但他好像不喜欢,甚至拒绝跟我来上学。” “不是你等等纳威……赫敏那是你的书?你看小说?????”哈利大叫,一度有点破音。 “啊。”赫敏模仿他俩刚刚的鬼动静应了一声,“我为什么不能看小说?” “什么小说?”罗恩凑了过去,很快就和纳威头碰头地看了起来,那只粉红癞蛤蟆蹲在他火红的头顶,这配色……哈利难受地移开眼睛。 “《向雨中离去》。”赫敏坦然地说,“不朽的经典,去年刚出了四十五周年典藏版。” 哈利瞠目结舌,还是不能接受。没了伏地魔,所以赫敏看小说??啊?? “我以前也不屑一顾。后来有一次……嗯,手边实在没得东西看,只有一位病人落下的第二册 ……两个小时后,我抄起证件向图书馆狂奔,甚至没注意到那是我爸爸的卡。” “就这么好看?”哈利持保留意见,通常情况下赫敏觉得“好看”、“好玩”、“有意思”的东西,他都敬谢不敏。 “野心勃勃的小贵族女继承人爱上了淳朴的放羊娃。”赫敏说,“怎么样?” 能怎么样,哈利的阅读量低得可怕,有时间当然是去玩两把! “她本来是奔着放羊娃名震诸国的英俊脸蛋儿去的,却发现放羊娃有着完全不亚于自己的野心与能力,本来只想找一位忠诚的骑士长,现在她想让他名正言顺地站到自己身边。” 怪不得麻瓜女孩子会喜欢啊,哈利虚弱地想,金妮大概就不会爱看。 “他们经历了许多风波,终于夺回了祖上的领地,甚至建立了一个小小的封国。但女侯爵的野心不止于此,她想吞并诸国,当世界的女皇,放羊娃却只想放慢脚步,他要用心治理自己的领土,用成果斐然的政绩去带动、感化邻国,最终建立一个和平的联盟。” “所以他们……掰了?”哈利不想评判这二位谁更“梦幻”。 “经历过一系列人心离散的政治斗争之后,在整个大陆为之瞩目的盛典上,女选帝侯挥剑斩断了她曾经亲手为爱人披上的骑士袍,向广大领民宣布他们的决裂。”赫敏满脸感叹,“她同时发现,原来放羊娃也悄悄培植了不亚于自己的势力,甚至于她麾下最得力的将军女二号,也心甘情愿地放了他一马,这也是她第一次思考,她一直以来所坚持不懈的道路,到底是不是对的。” “有意思……”哈利眨了眨眼睛。 “下一本视角直接转向了放羊娃,一连好几册都是他艰难率领军队抵抗邪恶女王黑暗统治的故事。”赫敏说,“我一开始站在女王这边,我甚至想加入她的帝国——” “斯莱特林欢迎你。”哈利欲哭无泪。 “后来我就完全倒向了放羊娃。” 哈利长出一口气,太刺激了。 “原来放羊娃的内心也很苦。女王还是个小贵族宗女的时候,无意中误杀了他的兄弟,尽管两兄弟早就闹掰了,但她仍不敢面对,就谎称是河谷的马贼所杀,不仅扫平了马贼,还一直‘认真’地追查了许多年,揪出了‘幕后真凶’。其实放羊娃心里都知道,甚至她失落的凶器都是他帮忙料理的,这么多年他一直活在亲情与爱情矛盾交织的痛苦里。” 天啊,没完没了!哈利心想。 “然后呢?”他的嘴巴很老实地问。 “在女皇登基的前夜,在世界尽头的高塔上,面对着呼啸的狂风与翻涌的海浪,放牛娃终于再度来到了他的爱人身边。他们打得精疲力尽,不分胜负,女皇抱着一腔死志要与今生最强劲的敌手与最深爱的人同归于尽,却在放羊娃的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感情。那一瞬间她心软了,放羊娃给了她致命的一剑,自己却也放弃了求生。在黎明永远不会到来的微雨的清晨,女皇与她的爱人同时死去,尽管死时他们仍维持着对峙的姿态,但他们的目光始终望向对方。” 分出一只耳朵来听剧透的罗恩发出一声哀鸣! “有点儿仓促了吧,确定不是烂尾?”哈利点评,“前面铺垫了那么多,最后干脆利落地全都死掉了?” “作者说这个故事是有原型的,他不敢写得太还原,否则要付版权费给女二号。”赫敏抿嘴一笑,“看,这至少说明现实中大家都活得好好儿的。” “作者是谁啊?”哈利探头去看那烫金的书脊,“bulls……lag tree?”2 “是啊,典型的拼字游戏,代代读者猜了半个世纪,也不知道谁会是那个幸运儿。”赫敏跃跃欲试。 “一定是你。”哈利顺手恭维了她一下,但看赫敏的表情,大概是真的这么以为——不愧是你! 有了一位货真价实、来自麻瓜世界的新朋友(或许本该有两位),时间就变得特别不够用。特别是这位求知若渴的新朋友才是三人中最有条理的那一个,哈利只好脑子转到哪、嘴巴说到哪,说着说着就聊到成年人之间错综复杂的亲友关系,一不小心还总爱和梦境搞混,最后成功把自己说乱了。实在听不下去的罗恩义不容辞地加入进来——韦斯莱老牌纯血,那族谱和八卦都是祖传的。 “停。”赫敏面无表情,“就没有不那么古老的……家族或者故事——不,应该叫传说——没有吗?” “现在又不打仗,反正我们一家都是平凡的小人物。”罗恩咧着嘴笑,“我的目标就是混成平凡人里比较杰出的那一小撮,混不成也没事。” “你去年还不是那么说的。”哈利冷不丁插话,“你说你想当个神气的魁地奇运动员,让爸爸妈妈、比尔和查理都为你喝彩,让珀西买不到你比赛的门票、双胞胎当黄牛高价转他假票还是只能被关在场外,你赢了之后要冲去观众席上抄起金妮就跑,带她在万人欢呼里兜风……怎么不当了?” 罗恩面红耳赤:“你今晚小心!就算被分去赫奇帕奇或者斯莱特林我也要千里迢迢地下来暗杀你!” “噗!”纳威没憋住,仰头大笑起来。那只粉红癞蛤蟆被掀翻在地,愤怒地开始溅射黏液,引得小巫师们纷纷躲避。 “所以为什么呢?”赫敏认真地问,“十岁和十一岁有什么不同吗?是什么让你的心态发生变化了呢?” “因为……”罗恩吭哧吭哧,“弗雷德和乔治偷偷带金妮去骑扫帚了,她骑得就还挺好的……好吧,是非常好,甚至能配合弗雷德和乔治练球。我想‘擅长魁地奇’大概就像这头红发一样,是每一个韦斯莱的必备技能,我也没什么出众的……哪怕是理想,也不能太离谱,对吧?” “噢上帝啊……”赫敏叹了口气,温柔地拍了拍他的手,“我还不会打魁地奇,我也不会骑扫帚,开学之后你能教教我吗?” 罗恩的脸彻底红得无可救药——旁观的哈利忽然觉得自己很多余,也是奇怪了呢! 见识到真正的霍格沃茨之后,哈利才意识到自己之前那种自以为成熟的司空见惯,到底有多么可笑。哪怕梦境里已经走过一遭,他仍像个麻瓜出身的小孩一样惊叹不停,只不过还脸上装得比较堂皇。 就好像第一次合法地、近距离地直面海格,发现他比各种跟踪、偷窥和偶遇视角还要更高大得像座山。 最可怕的是,“山”在帮忙推他们这艘小艇下水、并施咒让它动起来时,悄悄向着他和罗恩眨了眨眼。 “其实我都知道。”他神神秘秘地说,“大家也都知道。” 这个时候装乖巧无辜当然是不会出错的,问就是“教授您说什么呢哈利我一个单词也听不懂”,但罗恩已经傻傻地问出了口:“包括我爸爸妈妈吗?” 海格险些笑出了声,隔着毛茸茸的鬓须都能看见他一闪而过的白牙。 “不包括。”他狡黠地瞥了一眼哈利,“但你就不一样了。” 哈利绝望地一头栽进水里,最后被一只巨乌贼托了上来,海格忙前忙后地帮他犒劳乌贼、找魔杖、再次犒劳乌贼、捡帽子、第三次犒劳乌贼、烘干衣服、整理仪容,险些耽误了分院仪式,被麦格教授好一顿埋怨。 虽然在霍格沃茨教学班子里算是很年轻的一位,但麦格教授的生态地位高得可怕。哈利横向对比了一下,发现在和平年代居然尤为显著,真是不服不行。 “真是的,我希望你还记得,海格,今天本来就有事!” “噢,你不说我都忘了!真是破天荒头一遭,是吧?”海格居然有些兴奋了,“那我先去等着了!” 第282章 什么啊?哈利好奇极了,他觉得无论什么事都不能有伏地魔长别人后脑勺上视奸他一整年更刺激了,但—— 通常分院仪式前总要花一些时间才能安静下来,但是不是也太久了呢?整座礼堂屏息凝神,大小巫师面面相觑,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沉默。 但麦格教授就是不宣布开始。 在等什么呢?哈利开始憋不住四处打量,一不小心就和教师席上那位“熟悉的陌生人”对上了视线,他也在看哈利,但只是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哈利也不在意,因为他自觉比斯内普要幸福得多,没必要和精神失常的老鳏夫斤斤计较。他又看向邓布利多,发现邓布利多显然是知道些什么,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似乎比梦境里看上去更年轻,精神更饱满,状态也更好,连那只鼻子都更直了。 “分不分?”斯内普冷冷开口,“不分我走了,盖——” 他的领口处忽然钻出一只红脸小鸟,翅膀金灿灿的,很好听地叫了一声。 “可爱!”纳威小声尖叫,“那是什么鸟?我也想养。” 斯内普面无表情地把他的鸟——把他的宠物塞回袍子里,并试图继续未完的话:“——家里还有人等我回去。” “典型症状之一。”罗恩低声向赫敏解释,赫敏却意外的很是严肃,不想参与到他们交头接耳说小话的活动中来。 “没有人在等你回去吧,西弗勒斯?”邓布利多很好笑地看着他,“骗骗孩子也就罢了,怎么连自己都骗?”3 哈利和罗恩大惊失色! “确诊了!”罗恩低头看表,飞速地说,“1991年9月1日晚7点16分,邓布利多给他确诊了,记得给莉莉阿姨写信的时候一定要提啊!” 哈利魂不守舍地应了一声,除了那个杳无音讯的伏地魔之外,叫“西弗勒斯·斯内普”的长发男巫大概是梦境内外变化最大的一个人了吧? 他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大概是由于吃瘪在咬牙?但哈利想象中精神病人清醒后的疯狂场面并未到来,斯内普只是又瞥了他们这群小巫师一眼:“在等我点名?” 礼堂里再次窃窃私语起来,但很快又再次安静下来。因为新生丛中忽然有人动了。 “格兰杰……”德拉科·马尔福的声音细若蚊蚋,但下巴却昂得高高的,那张苍白的脸此时更是毫无血色,唯有眼圈是红红的,“我……听说了,你开学前在翻倒巷发生的事……我、我很遗憾。” 整个礼堂轰然炸响,格兰芬多长桌上直接站起来好几个。 “一个马尔福?!” “我没看错吧?真是个马尔福?” “天啊!格兰杰是什么来头?英国还有我不知道的顶级巫师豪门?” “安静!”麦格教授厉声喝道,简直像是一道强力咒语,所有的杂音都在一瞬间哑火了。 “在开始分院之前,我想我有必要做出说明。”邓布利多笑眯眯地打了个圆场,“开学前,对角巷发生了一桩姑且称之为‘意外’的事故,一位麻瓜出身的新生遇到了危险,多亏另外两位连魔杖还没有的新生及时发现、并义无反顾地身陷险地,才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尽管事发时是在校外,两位‘勇士’也还没有入学,但既已收到入学通知书,那就算是霍格沃茨的学生。更何况,同样都是纯血家族,对麻瓜出身的态度却截然相反,虽然我们不会为过往的错误来惩罚学生,但基于对校内乃至整个社会的风气考虑,我想我有必要对两位新生进行小小的奖励:无论他们被分去哪个学院,都将每人为自己的学院带来二十分。” 没爱了吗,邓布利多?哈利在一片不知道在高兴什么的欢呼声里纳闷,你以前不都一人加五十吗?现在两个人加起来都加不到五十啊!你只爱那个有疤的我吗? 算了,邓布利多大概根本就不认识他,就像罗恩说的,他哈利·波特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巫师而已。 尽管校长并没有点名,但紧跟着马尔福那番惊世骇俗的道歉之后发表的“宣言”,有点儿脑子的何尝想不通前因后果?弗雷德和乔治已然开始庆功了:“是我弟弟罗恩!还有我另一个弟弟哈利!” 一贯端得住的级长珀西瞥了一眼门厅的方向,也激动得红了脸。 “开始吧!”见无人异议,邓布利多向麦格教授点了点头。 反反复复的梦境经历得太多,哈利简直能把同届新生名单倒背如流,正当他在心里跟着麦格教授复述时,梦境里没有的新人物出现了。 “琼安·麦金农。”麦格教授喊道。 噫这是谁? 哈利恨不得现在就躺下睡一觉,他敢保证梦里的霍格沃茨没有一个姓麦金农的。 但那个女孩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就是个普通的有点儿好看的混血女孩,看上去混的国家不少,整个人都五湖四海的。唔……去了拉文克劳。 哈利追着她的身影望了过去,发现拉文克劳长桌上有亚裔女巫张开手臂欢迎她,大概是认识……拉文克劳出美女哎! 他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麦格教授已经叫到了他:“哈利·波特。” 梦境里的尴尬场面并未出现,憋不住又开始窃窃私语的礼堂甚至没有看在那二十分的面子上稍作安静,哈利堪称丝毫不被关注地静悄悄走了过去,只有斯内普袖子里那只红脸小鸟在帮他伴奏。 不知道分院帽有没有这个本事看破梦境与现实之间的迷障?但它只是一顶帽子,刚刚唱的歌除了重申四院平等、出身平等,就是勉励大家乐观向上、积极生活。 “噢!”帽子先声夺人,“一个邓布利多的受害者,又一个!” 第150章 1981·好兆头(六) 谁的受害者? 什么叫“又一个”? 谁又是“上一个”? 哈利在脑子里连珠炮发问,分院帽却只是笑:我只是一顶帽子,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能看出你们和别人不一样,可彼此之间也不一样,只有一个共性。 啊? 孩子,既然姓波特,想必你出生在戈德里克山谷,我那老朋友的老家? 对、对啊,怎么了吗? “格兰芬多!”帽子大吼起来,又在连绵不绝的掌声里悄声问:之前也是,对吗? 什、什么之前?哈利彻底慌了,麦格教授要来摘帽子,他俩手按着不放,甚至顾不上麦格教授“怎么了,波特,来格兰芬多不乐意?这可不能再来一次”的打趣。 别害怕,瞧瞧你吓成什么样子……什么事都没有,好好吃完饭、睡一觉,醒来就把这件事忘掉。 我忘不了! 我遇见的第一个受害者,是个小姑娘,分院帽沉吟着,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就什么都没敢说; 很快我又遇见了一个,在同一天,那是个小男巫,我几乎看不穿他在想什么,只知道他和那个女孩似乎都来自同一个地方,于是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也是邓布利多的受害者吗?他似乎误会了,很不耐烦地说没错,他可把他害惨了; 然后就是你,孩子,只有你在慌张,你甚至不好奇,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哈利有点不乐意,先不管那个梦境究竟是什么东西,就说那一眼可见的惨淡世情,谁会好奇啊!他宁愿好奇西里斯他们祖传的那个“钥匙是什么”的终极一问,也不想好奇害死许许多多人的黑巫师残魂到底逃去了哪里。 什么钥匙? 啊就是…… 霍格沃茨以前没有“钥匙保管员”这个职位,大概是……我想想,四几年吧,邓布利多忽然坚持要设立的,海格那个大块头才没有一上来就是教授,他有很多年就只是看守场地外加保管钥匙,没事儿就在禁林那一带晃悠。 又是禁林,又是海格…… 喏,我们平啦,帽子打断了他的思绪,我吓着了你,也补偿了你,那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让我们继续分院,行不行? 分院帽的声音里竟然带了渴求。 那你以后—— ?就让黄金般的日子继续向前、让玫瑰色的道路延伸不停~分院帽干脆用刚刚的歌声来回答他,这无疑是某种保证,哈利放下心来,把帽子摘了。 然后就收获了全校瞠目结舌的注视。 “新纪录吧?”麦格教授微笑着拎起分院帽轻轻掸了掸,“用麻瓜的话来说,它都‘没电’了。” “我想这不能算。”邓布利多也笑起来,认真看了哈利一眼,“毕竟分院已经结束了,只是看起来分院帽和我们的小巫师之间,还有别的账要算。” 只是一眼,哈利竟然本能地感到一阵触及灵魂的震颤。那是怎样的一眼啊! 辉煌的灯火、隔膜的镜片都无法掩盖那明亮的眼神,但这眼神是纯粹的,有好奇、有好笑也有好玩,底色轻松,毫无阴霾。哈利·波特只是每年在他眼前来来往往的四五十名新生里平平无奇的一个,而他自己,阿不思·邓布利多,也只是一位普通的、年高德劭的强大男巫,每个世纪大概都有一两个这样的人,他不必再在风雨飘摇的什么时候孤独地撑起摇摇欲坠的天穹,当一根不被大多数人所理解的破烂铁柱子,最后大概率还是要牺牲掉自己的。 第283章 坐在校长位置上的,只是个快活的老头,笑容里满是童真,那些“疯言疯语”或许会招来一通放肆的大笑,或许是认真的解读,或许是善意的附和,或许是被冷到后的白眼,但不会有人真的觉得他是个“老疯子”了。 哈利环视整个礼堂,这样热闹,这样好,每个人都那么高兴。他们原本被斩断的、金色的人生,无法再继续向前甚至根本无法存在的玫瑰色道路,如今都有了……一些原本单薄的念头从他心底里冒了出来,在“回到”霍格沃茨后才真正丰沛起来: 伏地魔,你没得好啊!!!太好了啊! 他一整晚都处在“时而出神、时而傻乐”的放空状态里,以至于第二天在餐桌上听到“马尔福像个麻瓜小女孩一样哭了一整晚”这样的劲爆消息时,完全回不过神来。 该死的,如果他能在梦境与现实之间穿梭的话,他就买一百个魔法喇叭,让梦里那个可恶的马尔福好好听一听。 “说实在的,赫敏,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知道她能,不知道她这么能啊! “这是和解协议达成的充分必要条件。”赫敏轻描淡写地说,“我要马尔福当众表态,他父母坚持只要说声‘sorry’就好了,而不是‘是我的错’或者‘道歉’这样的明确词汇,那也可以,于是我就把时间定在了分院仪式之前。” 所有人最专注、最好奇、心被吊得最高的时候。不然分完了院、吃上了饭,赫敏就是和马尔福当众表演高低杠,都没人在意。 “我还以为斯莱特林的人会安慰他?”罗恩含糊不清地说,“或者滋瓷他?” “不霸凌他就不错了。”赫敏冷冷地看着那边,“你们都说斯莱特林不太受欢迎,那如果你们还是被分去了斯莱特林,别人一看到你们就会露出那种要笑不笑看乐子的表情,这时候你们再遇到马尔福这样的真·纯血主义者,你们会怎么想?” “就是你小子害我也跟着被笑话?”罗恩咬牙切齿,哈利也觉得马尔福更不中看了。 “是吧!”赫敏露出胜利的微笑。 这份胜利一直维持了下去——赫敏的魔法天赋没有随着某位黑巫师的消失而缩水——直到飞行课的到来。因为赫敏的飞行天赋也没有随着某位黑巫师的消失而忽然暴增。 哈利无所事事地、以一种非常不规范不安全被霍琦夫人看见会挨批评的姿势猴在扫帚上,观赏罗恩履约跑去教赫敏的名场面。他多么希望纳威此刻能和梦境里同样水平,那么他就可以去教教纳威,而不是被两个朋友同时抛弃,可怜兮兮地在一边晃荡。 一只猫头鹰翩翩飞来,停在罗恩的扫帚柄上,朝着赫敏伸出脚,上面拴着个袖珍可爱的小包裹。 “可能是我买的多合一家务警报窥镜。”赫敏不疑有他,“奇怪,我明明记得填了转运去我家里的地址……” 她毫不设防地拆开包装盒,有什么东西迅捷无伦地蹿了出来,在蓝灰色的天幕上一掠,直接没影儿了! “发生什么事了?”赫敏呆呆地倒了倒空盒子,“我的幻觉?” “不,是有什么东西……好像是金色的。”罗恩揉了揉眼睛,被赫敏一把拍掉了手。 “是金色飞贼!”哈利大喊,眼睛紧跟着金影的尾巴。 与此同时,另一个人也喊了起来:“格兰杰弄丢了金色飞贼!她放走了金色飞贼!那是赫奇帕奇的飞贼!” “去你■■的!”哈利恶狠狠地朝马尔福比了个中指,双腿一夹,横扫七星冲了出去! 朝着飞贼消失的方向——禁林。 “等等我,哈利!” “禁林不是不能去吗?快回来!” 与此同时,一同返回的麦格教授和霍琦夫人双双白了脸色。 “如果我还是个英国人的话,米勒娃……”霍琦夫人摇摇欲坠,“嘴里说着‘不能去、快回来’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加速追上去吧?” “老实说我现在脑子很乱,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哪国人了。”麦格教授喃喃回答,“我得去把这三个小闯祸精抓回来,还得处理走过来的这个小告状精,还有——天啊,梅林!” “那跟你相比我觉得我还行。”霍琦夫人苦笑。 哈利一直追着那一点金光,一直向前、向前!他驾轻就熟,甚至异常想念这感觉,当他双手握在扫帚柄上微微下压、催促它前进时,当他视网膜上始终映出金色飞贼的身影时,他感到浑身血液都在沸腾澎湃! 那小金东西就得抓在他手里! 还好禁林是典型的温带森林,飞行难度并不高,如果是爸爸妈妈带他去玩过的热带雨林,现在哈利已经被藤藤蔓蔓弄死了。 他甚至有心情回味了一下梦里,觉得不比在疯狂扭动的光轮上保持平衡更难。 等到哈利好不容易习惯了枝枝叶叶劈头盖脸地迎面而来,遥远的那一点金光却忽然减缓了速度,连杂乱无章的轨迹也变得……很稳定?它似乎没办法再向前了,一直在打转转,然后就像是累了一般,“吧嗒”就要往下掉。 哈利俯身疾冲,伸手一兜,手指已经熟极而流地将小球的翅羽捋顺,再把长腿一支,顺势将扫帚一拨——明明不需要通过增加摩擦力或者卸力也能自主刹车的横扫潇洒地在沙砾地上甩出一个骚包的大弧线,哈利一膝跪地,一腿支起,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缓缓张开,朝着姗姗来迟的小伙伴展露掌心服顺乖巧的金色飞贼。 罗恩:………… “哈利你早说你是个——”赫敏头发已经炸了,脸上都是被针叶抽出来的细小伤痕,看上去还遭遇过更粗壮的树枝子,“我承认我以貌取人是不对,但想不到你竟然——” “这么爱耍帅。”罗恩疲惫地说,“我记得有人说这套动作华而不实,他将来一定不用,是谁来着?” “反正禁林里只有我们仨,不耍白不耍。”哈利脸红了红,收了架势起身,“要是能进院队,当着那么多人,我才不叻。” “现在好消息是哈利帮我找回了金色飞贼,我不用被开除了;坏消息是我们三个当着所有人的面骑扫帚擅闯禁林,我们仨一起被开除。”赫敏叹了口气。 “比死更可怕,对吧?”哈利忍俊不禁。 “没事,死了就不用被开除了。”罗恩乐观拍肩,“更好的消息是,不赶紧离开禁林我们马上就可以死了。” “你们不是禁林的常客吗?”赫敏一呆。 “禁林很大的,纯靠走的话,走不到这里就先累死饿死了。”罗恩将赫敏拉到一个略空旷的位置,指给她看,“抬头,你瞧那是什么?” “北塔楼的尖顶,天啊!” “我妈妈说过一句麻瓜谚语,不知道是谁告诉她的,说看上去离山顶很近,但战马跑死了都抵达不了。”哈利苦笑,“如果看上去就离山顶很远呢?” “还好我带了魔杖!”罗恩乐观得让人心头发慌,“赫敏教教我,我或许还来得及学会怎么变出纸笔写遗嘱。” 赫敏被这不着调的两人弄得一会儿想哭一会儿想笑。 这时,一阵风声低响,有什么东西凌空飞来,重重打在哈利头上,擦着他的鼻梁落下地,顺便撞歪了他的眼镜,“骨碌碌”滚在三人中间,被罗恩眼疾手——脚快地伸腿拦住了。 一只色彩鲜艳的塑胶小球,大概有赫敏拳头那么大,球里还有小铃铛。 三位小巫师都傻了。哈利甚至怀疑,这里是不是就是他现实与梦境的分界点,不然怎么会有这么麻瓜的东西出现在禁林中央? “汪汪!” 狗叫声由远及近,一只黑白花、蓝眼睛、耳朵像蝴蝶翅膀的长毛大狗“呼哧呼哧”地奔了过来,纵身一跃就跳过了一丛结小红果的高大灌木,然后紧急刹车,警觉地停在三位小巫师面前。 三人一狗面面相觑。 “会不会……我是说如果,有麻瓜在这里露营呢?” “麻瓜甚至走不到当初我和哈利进的深度,就会觉得从身到心、从头到脚哪里都不舒服,一堆十万火急的事情等着他们立刻离开去处理。”罗恩耸耸肩,“哪怕是巫师的麻瓜配偶也不能幸免。” “那就是巫师在露营!”赫敏斩钉截铁,捡起那只球试图逗狗,“来,球球给你……我可以摸摸你吗?呀真是好孩子!带我们去找你的主人好不好哇?” 被赫敏摸得意乱神迷、尾巴乱甩的大狗忽然浑身一僵,然后硬是从赫敏掌心后退了一步,然后又后退了一步,啊,刚刚玩得太high忘记球球了! 大狗和赫敏的眼神都凝在那只球球上,场面紧张得一触即发。 “我们死定了啊!”罗恩忽然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大哭起来,他把头埋在手臂里,只能看到一颗火红的脑袋难过得不停抖动,“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们出不去了,我们一定会死在这里的!” “噢罗恩!”赫敏疾步走过去,伸手搂住他,把头靠在他头上,眼圈也红了。 第284章 梅林啊她真的信了!感觉不到罗恩被她搂得浑身僵直吗?哈利用眼看都能看出来啊! 哈利嘴角抽搐,察觉到大狗怀疑的眼神,只好“悲伤地”背过身去,假模假样地抽了抽鼻子。 “汪!” 大狗叫了一声,哈利偷眼去看,发现它不知何时已经上前捡起了那只球,见哈利回头,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发现没人跟上来,就又停下,回头“汪汪”催促。 三人大喜过望! 黑白花大狗十分聪明,发现小巫师们爬不过灌木丛,还知道回来帮忙托着哈利的屁股,淌不过去的小河,就绕行一条有浅滩的远路。有了大狗的带领,哈利一行三人很快望见了人烟。 还未走出那片冷杉林,他们已经隐隐约约看见一片几乎有霍格沃茨校园那么大的空地,空地上一左一右矗立着两栋房子,大概还有无数条狗,因为哈利听见了此起彼伏的欢乐“汪汪”声,似乎在玩什么游戏。 合着不是露营,是定居吗? 小巫师们拖着沉重的扫帚,艰难地躲开一些生得格外低矮的枝杈,哈利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清那是什么——要知道,禁林里顶多顶多,本应也只有一个(或者半个)黑巫师才对。 左边的大房子首先撞进他们的视野,那是一栋十分现代的麻瓜建筑,或者说,那就是一栋豪宅。无论是现实还是梦里,哈利都对麻瓜建筑学毫无研究,他只能凭借这些年爸爸妈妈硬挤出来的假期带来的些许见识,判断这房子或许还混了一点中东及远东的风格。 它自身占地就很广阔,还足有两层,要么有天台,要么里面还修了天井,反正只有一层陡峭的短窄屋檐,像麻瓜教士滑稽的秃瓢。外立面一色纯白大理石,两个门廊都外延出棚,恰与二楼露台相连,正门外立着一根巨大的烟囱,后门旁就只有一株高大的秋树,像一枚黄金的箭簇,威风凛凛地守护在侧,风一吹,便刮下点点金屑。 豪宅的庭院原本应该收拾得十分整肃,有精心打理的草坪与点缀得宜的盆栽,听鱼跃水声,似乎还开了一个小小的景观池,再近的内景哈利就看不到了,因为豪宅庭院的外侧布满了那种高大的灌木,还特意修成了平顶,简直是一座哈德良长城(绿植版)。 另一栋木屋就巫师多了,那是一座漆黑的尖顶房子,主体拱顶之外,四面的大窗也都各自形成危耸的小顶。木料块头都不大,拼拼凑凑,居然也镶嵌得十分整齐,宛如某种自成规律的鳞片,门窗边缘镶着半透明的玻璃马赛克——当然也是黑的。形状夸张、宛如某种巨蕈伞盖的屋檐覆盖着灰黑色的西瓦,不知道怎么弄的,那瓦片片片耸起、环环相扣,各自紧密相贴,只露出手指大小的一节侧面,简直像是……蛇的脊椎。 哈利后退了一步,再次看去——天啊,赫然是一头赫布里底群岛黑龙蹲在那里!它的翅膀半收着,嶙峋的骨节将翼膜撑得极薄,在雨后阴黯的天色下,与龙那半眯缝着的眼睛一道闪闪发光。 “我们好像‘格蕾特与汉塞尔’……”赫敏喃喃。 “我选右边。”罗恩果断道。 “里面看上去至少有一打黑巫师。”赫敏打了个哆嗦,“像是某种巨型蜘蛛巢穴,一推门白茫茫——” “好好好打住!”罗恩狠狠地哆嗦了一下,“但是,禁林里有黑巫师难道不是很正常?上周越狱那个,西里斯的大表姐,我看她就很适合住在这里。” 的确,哈利默默点头。左边的大宅看上去的确很“安全”,但它更应该出现在某处广阔的平原上,面朝一片粼粼的小湖,一推门就是望不到尽头的天高云淡,或许伦敦的某个卫星市镇就有这样用来做短途度假的富人区,但它绝不应该出现在苏格兰高原上的魔法原始森林里。 就只剩下诡异。 黑白花狗看了他们一眼,似乎感到很诧异,因为它哪一家都没进,反而径直小跑着冲向两家中间的羊肠小道——与哈德良长城相对的,是“柴火”与“铁丝”构筑的篱笆,简直像一座囚笼。但囚笼上颇不寂寞,连连牵牵地也爬了不少藤本植物,天气方冷,稀稀落落还有一些残朵。品种颇多,但哈利只认识红蔷薇——也有可能是红月季。 巨蜘蛛巢穴也多了几分人情味儿,哈利心里的天平歪得更厉害了。他还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赫敏已经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夹道。 哈利:? “怎么?”赫敏连连催促,“这世界上有的是坏人,但绝对找不出一只坏狗——难道巫师不是这样?” 哈利还能说什么,他教父还是个猫了?他要是敢不同意,罗恩就敢找西里斯告状,下次西里斯见面准得咬他——开玩笑,顶多用口水把哈利舔得臭烘烘的。 何况罗恩已经追上去了,哈利落在后面,感觉分分钟要被庞大阴暗的森林吞噬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扛起扫帚追了上去。 狗叫声越来越大,夹道却越来越窄。哈利一边留神打量着两侧房屋,一边注意到狗叫声里似乎夹杂着某种有规律的“砰砰”声。他加快脚步、追上朋友,共同来到了另一片不小的场地前,前后加起来,至少有两个魁地奇球场那么大。 有两个人正隔着篱笆打网球。 巨蜘蛛巢穴的代表选手是一位雪白头发的高个男巫,他甚至还穿着不方便的巫师长袍。对面倒是规规矩矩穿着麻瓜运动服,但那是个—— 蜥蜴人。 第151章 1981·好兆头(七)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哈利疲惫地说,现在他浑身上下包括嘴巴在内,累得想死。 “所以你们认为,禁林里有一个男巫——好吧,这很正常。”校长室里,邓布利多笑容可掬,“但男巫还养了一个蜥蜴人陪他打球?” “倒过来也行。”罗恩比了个手势。 “您怎么就不信呢?”赫敏急了,脸上还残留着白天吓哭的泪痕,“那位男巫直接大笑着撤身走了,我们和蜥蜴人对峙了半天,它忽然朝我们冲过来,一边挥舞着双手,一边嘴里还‘唧唧嗷嗷’地叫!” “蜥蜴还会叫呢?!”邓布利多惊讶极了,看了旁边一眼,“这我倒是第一次知道。” “这不重要!”罗恩崩溃地说,“教授,那个蜥蜴和人一样高,它还是直立行走的!” “甚至还能打网球,确实稀奇。”邓布利多教授颔首赞同,“这件事你有什么头绪吗,西弗勒斯?” 坐在一边的斯内普脸色像他的袍子一般难看。 “它还放狗撵我们!”罗恩想起来赶紧又补充,“总得有十条那么多,这是证据,我混乱里抢到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色彩鲜艳的塑胶小球,摇起来“叮当”乱响。 “又一条?什么时候的事?”邓布利多挑眉。 “没有,眼瞎数错了。”斯内普把那个球抓在手里,“没收了。” “哎?!”罗恩叫起来,“这是证——” “你喜欢?”斯内普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一抬魔杖,一只崭新的小球掉入他的手心,“送你了。” 他直接把小球扔了出去,手势很熟练,小球的运动和反弹轨迹里,没有一件邓布利多珍藏受到伤害。 罗恩反应过来,脸涨得通红。 “西弗勒斯!”邓布利多不赞成地把那个小球召了回来。 “我恐怕不能从命,校长。”斯内普冷淡地说,“布莱克只喜欢这个,没有就要捣乱。” “噢,是只捡球、不寻回,反而逗人去找它玩的那条?”邓布利多失笑,“怎么叫这个名字?偏偏又是……” “我乐意。”斯内普说。 他们在说什么?哈利茫然地想,不处理“蜥蜴人”了吗? “这件事交给我们处理就好了。”邓布利多和颜悦色地说,“不用看了,波特先生,没必要动用冥想盆,我百分之百相信你说的话。” 三位被蜥蜴人吓得狂奔出不知道几英里的小巫师长出了一口气。 “所以巫师界真的有‘蜥蜴人’这种生物?”赫敏面露好奇。 邓布利多忍不住微笑。 “你是个女巫,格兰杰小姐。”他意有所指地说,“只要你的魔法够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拥有造物主的权力。” “哇……”赫敏怦然心动。 所以“蜥蜴人”是人造产物?怪不得它手腕脚腕和脖子上都带着金环,在碧绿的皮肤上十分显眼。哈利试图冷静分析,但是很难,他脑子里简直有团火在撞。那么白发男巫就是幕后黑手了?其实他隐隐觉得……蜥蜴人应该没有恶意。刚刚只顾着逃命与诉苦,现在一想,原因就在那个球上,谁家恶犬撵人的时候还叼着玩具啊?那更像是人来疯,狗又不是猫,狗都是人来疯的。 “现在我们来谈一谈你们擅闯禁林的事。”邓布利多依旧很和蔼,“啊,正好,米勒娃也来了。” 校长室大门洞开,跑得帽子都歪了的麦格教授气喘吁吁地站在外面,一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室内:“你们、你们几个……” 第285章 “习惯就好了。”斯内普挑挑眉,“既然都是格兰芬多的事,我就先走了,‘蜥蜴人’还在等着我呢。” 邓布利多险些笑出声来。 “要不要打赌?”他揶揄地问,“我赌大发雷霆。” “我不跟你赌这个。”斯内普直接拒绝,“回见。” “期待明天见面!”校长开朗地扬声道别,又用同种音量招呼麦格教授,“请坐吧,米勒娃,辛苦你了。” “刚把人手都撤回来。”麦格教授捂着胸口,拼命匀气,“不对,为什么学校和协会都是我在管事啊?” “呃,麻瓜总是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邓布利多笑容凝固,神情黯然,倍显凄凉,“你知道的,米勒娃,我和西弗勒斯都老了……” “我不知道。”麦格教授冷冷反驳,“真正的老人可没心情搞什么蜥蜴人!” 噢~哈利恍然大悟,所以打球的那位白发男巫也是假相?至少他并不老、甚至也可能是女巫? “瞪着眼看我做什么,波特?”麦格教授对谁都没好气,“那个倒霉的金色飞贼——” “在这里。”哈利连忙掏兜,今天真是和球过不去,”您拿去还给斯普劳特教授吧,赫敏不是有意的,她不知道包裹里是什么。” 麦格教授的怒火骤然凝固,化成无穷的惊愕:“你、你把它——捡、捡回来了?” “抓回来的。”哈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罗恩和赫敏都看见了,就是……” “一只金色飞贼冲进禁林……”麦格教授难以置信,她重复了好几遍,忽然一下子站了起来,两手撑着邓布利多的办公桌,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不用逼宫,米勒娃,我随时愿意退位让贤。”邓布利多和蔼地说,“我想回去研究蜥蜴人。”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阿不思。”麦格教授声音没有很高,但波浪起伏,一直在颤抖,仿佛压抑着什么情绪,“我要他,我要波特!我要冠军!” 哈利·波特瑟瑟发抖,原来麦格教授破格让他进院队的背后,是直接和校长拍桌子耍赖吗? “可以。”邓布利多教授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只要你坚持,我没什么不同意的。” “哎?”四位年轻的格兰芬多一齐惊讶。 “如果其他学院也能发掘出能从茫茫禁林里抓住金色飞贼的人才,那么我同样会网开一面。”邓布利多教授很公允地说,“你可以把这个好消息转达给波莫娜他们。” “你别了,你善良一点吧……”麦格教授气势陡泄,无力地摆了摆手,“我们已经很……或者等到二年级,其实也不是不行。” 她转头看了哈利一眼,嘀咕道:“可怜的,这扫帚顶他两个高!” “不行!”罗恩和赫敏异口同声,“就是今年!” “哈利天生是打魁地奇的料!“罗恩说。 “能拿七个冠军,为什么要拿六个?”赫敏也说。 “我们至少也要问问小小运动员的意见吧?”邓布利多教授比了个安抚的手势,“你愿意加入格兰芬多院队吗,波特先生?” “不乐意就不是格兰芬多了!“哈利爽朗地说,“您现在就可以去定制一个摆放奖杯的底座了,教授,上好木头,能用七年呢!” “梅林啊,他活脱脱一个詹姆!”麦格教授笑起来,“西弗勒斯提醒我可以顺路去飞行课上看看,或许会发现什么好苗子,没想到还真让他说着了。” “但是加入院队之前,有一些常识我想你们也得弄清楚。”邓布利多教授托着下巴,悠闲地玩弄着那只金色飞贼,“那就是比赛用球全都被施加了咒语,无法自主离开比赛场地,高度上也有限制,不会出现为了追球而撞上飞机这样的尴尬事。” 小巫师们大惊失色。赫敏对魁地奇是真·一无所知,但哈利和罗恩谁都没去想过过这个问题,等邓布利多教授一句话点明,才恍然大悟。 “所以还是得扣分。”麦格教授叹了口气,坐下来,“格兰芬多崇尚勇敢,勇敢不是鲁莽,但凡你们三个能有一个停下来好好想一想,就该知道那不是学校公共财产,而是一个价值不菲的新品。” “那、那马尔福——” “啊,没错。”邓布利多教授笑了起来,“马尔福先生就是这么说的,他说有脑子的人都会看出这不过只是个拙劣的玩笑,只有没脑子的人才会上当——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他的进步。” 赫敏羞耻至极地低下头,“没脑子”可比“泥巴种”更加令她难以忍受。 “那扣吧!”哈利垂头丧气。 “扣了分可不能再关禁闭了吧,教授?”罗恩垂死挣扎。 “你们可不知道、为了找你们出动了多少人。”麦格教授不为所动,“禁林那么大,学校里的几位教授根本就不够用。” “我还在等魔法部的消息,说不定又要接待外宾。”邓布利多苦笑,“还好董事会那边利芙能压得住,赞美女巫……当然更要双重地、由衷地赞美你,米勒娃。” 麦格教授哼了一声,收回不善的目光。 哈利的生活从那天开始起变得很充实。禁闭之外,他还得去练球——幸亏找球手不是什么需要团队配合的位置。而他们的队长伍德,甚至会主动带头来帮哈利干活,只为了三个小巫师(主要还是哈利)能早点结束、回去睡觉。 “别说是一个金色飞贼,”他严肃地对自己的队员说,“就是一颗游走球,扔进禁林里,打死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找不回来。但是哈利可以。” 这说得他好像一条训练有素的狗,哈利面无表情地想。 “我们可都是为了你,哈利。”乔治长叹,“我们和罗恩没那么深的兄弟情。” “听着,如果我们还是拿不到冠军。”弗雷德压低了声音,“乔治一定会把你家的地址透露给伍德,提前让你爸爸离开避难,我不想他受伤。” 哈利能在邓布利多教授和麦格教授面前大吹牛皮,无非是仗着自己年纪小,还是个泯然众人的普通小孩,但面对和他差不多大的其他小巫师,他就张不开口了,还是要脸。 好在冬季学期他稳稳地拿下了,连带着圣诞礼物也毫无悬念。哈利望着眼前的包裹,感到眼眶一阵胀热。 “你怎么了?不能回家过圣诞难过得想哭吗?要不你去找伍德吧,他准愿意带你回家过圣诞、哪怕说你是他的小男朋友。”罗恩的声音从毛衣里闷闷传来,“你们独生子女真令人难以理解。” “不是……我能从爸爸妈妈手里收到这两份礼物,真是太好了。”哈利哽咽了一下,他搂着自己的光轮2000,又低头拆出了隐形衣。 “哇……这是——这难道是——” “没错,就是你想得那样。”哈利笑起来,“只不过现在大概没有用武之地了。” “现在?”罗恩古怪地嘟囔了一声,但并没有在意。 他还是花了一些时间一一走过梦境中的旅途,只不过不是在晚上,而是在白天。现实中的圣诞城堡比梦境中反而更加寂寞,那些华丽炫目的节日装饰没了观众,也只会徒增萧索。邓布利多和斯内普直接不见人影,麦格教授每天上午还会闪现一下,斯普劳特教授、弗立维教授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斯拉格霍恩回了伦敦社交,海格早已抵达海峡对岸——小巫师想躲开费尔奇,那还不是容易得很? 这大概就是和平的意义。他相信梦里那个世界在千疮百孔之后总会长好,但现在他所处的这一个,有着从未受到过伤害的、清澈天真的幸福感,他更喜欢这一个。 哈利还找到了安放厄里斯魔镜的旧教室。掀开盖布前他犹豫了一下,随即就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才能勉强睁开眼睛望一下镜子。 上面什么都没有。 雾蒙蒙的玻璃镜映照出哈利眼泪鼻涕口水混合着巨量尘土的一张花脸。他愣了一下,用校袍衣袖擦了擦,不会坏了吧? 一阵低哑的门响,哈利几乎是一瞬间做出了反应——他一个前滚翻去了镜子背后,顺手掏出隐形衣给自己罩了个严实。 “有人来过了?”一个古怪的、又尖锐又有点儿嘶哑的声音问。 “可能是波特吧。” 来人居然是斯内普!哈利咬牙,他怎么知道他会来?等等,那个知道闪电形疤痕的也是他对吧? “他没回家?” “波特夫妇去日本探险了。” 日本?日本是什么?是个地方?一个国家?为什么从没听说过?爸爸妈妈只说是去南方度假,没说是去探险啊,去探险怎么不叫上他啊?真是可恶! “啊,去什么地方不好!” “对波特那种人来说,什么地方都不如那里有意思,莉莉也只是看上去循规蹈矩。” “也不知道那里变成什么样子了。” “我以为你再也不想看到那里了。” “我的确是。” 第286章 “那就看镜子吧——看见什么了?” “三十四省航母编队。” “什么?!” “开玩笑的啦!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只看见了你,当然还有我自己。” “我还以为厄里斯魔镜不会生效,毕竟你现在这样。” “那你呢?” “和你一样。” “唔,看起来你感觉幸福,而且满足。” “遇见你之后,一直如此。” “噢天啊……西弗勒斯,或许你时常觉得我……很凶?” “完全不,为什——好吧,都怪邓布利多,他不停地絮絮叨叨,传授他的‘甜言蜜语宝典’。” “你们倒是不见外!” “难道你们没有过?” “没有!” “骗子,你答应过我再也不撒谎的。” “是你先。” “好吧……的确,我总要到一九四五年之后,才真正地安心,觉得别无所求。” “呵,现在明白原来的答案多么离谱了吧?” “到你了。” “我们的确没说过,姐妹的男人总是敌人,何况你们本来也是——我可见不得有人说我丈夫坏话。” 一阵沉默。 “但是我经常说。” “那你记得找个机会向邓布利多道歉,你损人容易过火,他心里绝对不舒服。” “我不。” “随你……诶那以前呢?以前你看到什么?” “多久以前?” “不,别误会,不是‘那个’以前,就是‘这个’以前。” “我倒是希望你说的就是‘那个’以前,但是,不,盖尔,你从来不肯为我吃醋。” “大概因为你一点儿都不抢手、我压根没有竞争对手吧。” “真是委屈你了,太太,和一个毫无魅力的男巫过了一辈子。” “那也没办法,有人在我最脆弱的时候坚持不懈地刷存在感甚至趁人之危,雏鸟情结是大自然的规律嘛!” “利乌斯说我们俩是‘凑合’,看起来她还是嘴下留情。” “咳咳……快回答问题!” “我以前没来过。”斯内普若无其事地说,“以前我也不是霍格沃茨的老师,甚至邓布利多也不是校长,他很难包庇我做些什么。” “所以……这里,是那个邓布利多告诉你的?” “嗯,在他某一次夸夸其谈波特多么优秀的时候。要不是再次看到这小子,我也想不起来。” “那你猜猜?合理揣测?难道你不了解你自己?” “我大概会看到你长在我后脑勺上,我走到哪你就得跟到哪,再也没办法一声招呼不打就消失。” “长到后脑勺上你可就再也看不见我了,亲爱的,除非把家里挂满镜子。” “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等等,你说清楚!可不能真这样干啊,西弗勒斯……” 脚步声渐渐去得远了,浑身紧绷、冷汗淋漓的哈利骤然松弛下来,瘫倒在尘埃遍布的地板上“呼呼”喘气。 太可怕了,他目睹了精神病人发病!隔着镂空雕花的青铜镜架,哈利分明看见,那里自始至终就只有斯内普一个人的脚!甚至包括脚印! 他在和谁说话?诚然他似乎是养了许许多多的鸟,但“和鸟对话”……这症状也一点儿都不轻啊!他对那只可怜的鹦鹉做了什么啊!这种事去找土扒貂不好吗? 更令哈利胆寒的是,斯内普透露了更多他们共同知道的秘密!他几乎可以确定,斯内普也做那个梦!但他又是个精神病患者…… 所以,斯内普的现在就是哈利的未来?他以后也会变成一个人格分裂+认知障碍的精神病人? 哈利吓得要死,回去就给妈妈写了一封信,拜托她帮忙说项:他要学大脑封闭术! 他一直到复活节才收到回信,倒不是说詹姆和莉莉在那个陌生的国家出了什么事,他们倒是安全地结束了假期、各自回来上班做生意,但新学期一开始,斯内普就不见人影。 “斯内普教授请了长假。”邓布利多这样解释,“这学期的黑魔法防御术课由穆迪教授暂代,顺便说一句,穆迪教授上一份工作是魔法部首席傲罗。” 正因为如此,莉莉要辗转联系上正在世界上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偷懒的斯内普,把意思传达到,再辗转收到回复,才能转告哈利。 “西弗拒绝了我,宝贝。”莉莉这样写道,“我把你的梦境描述得凄惨了十倍不止,但是他说,‘为什么要封闭大脑?多看看别人经过的黑暗时代,也能知道现在的幸福时光来之不易’——有些莫名其妙,对吧?那是你的梦而已,难道还是真的吗?幸福时光又有什么来之不易的?算了,不教就不教吧,多谢你为我记录他发病时的表现,天知道我到底什么时候能攻破这个难题!” 不得不说,这封信让哈利心里更没底了。 但好在他的梦也不是每夜准时造访的。渐渐的,哈利也像小时候区分现实与梦境一样,将现实的校园生活与梦里的分割开来。 诺伯大概还在黑市走私商手里流转,路威似乎被海格送给了他弟弟当茶杯犬,魔法石当然还在被尼可·勒梅泡水喝,没有伏地魔,光头的结巴奇洛也不知去了哪里,校园里一片祥和,连马尔福那种人都知道在大势所趋之下应该和光同尘。 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巫师,他所面临最大的困难,是且只应该是学业、考试与比赛。 一个梦做下来,记住的怎么就不能是□□呢?怎么就记不住呢?唉! 霍格沃茨就不能每一门都学魁地奇吗?不能吗? 好在詹姆和莉莉相比格兰杰夫妇来说就要松弛很多,更不像韦斯莱夫妇那样没有足够的关心与资源分给每一个孩子、从而只好生硬地担心他们能不能独立谋生。 “西里斯呢?” 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上,哈利往他们身后猛瞅:“他信里说要来接我的!” “大脚板接了一个大单,现在正在多塞特租了个农舍养鸡,就在纽特·斯卡曼德家隔壁,专业指导。”詹姆耸了耸肩,“别说,他这工作也蛮有意思的,每天都能遇见奇奇怪怪的新鲜事。” “我说他最近的信里总有一股鸡屎味儿!”莉莉讶然,“养鸡做什么?” “事实上,还有癞蛤蟆——他想养出一条蛇怪,梅洛普配药需要两品脱蛇怪血,但整个黑市都没有货。” “蛇怪又是什么?” “哪那么多‘什么’、‘为什么’,回家自己查书去!”詹姆·波特展现出了十分明显、毫不遮掩的双标。 第152章 1981·好兆头(八) 拜访了布莱克养鸡场、并于有过一面之缘的纽特·斯卡曼德的家里吃过一顿晚饭又和他的猫狸子玩了一下午(总比玩鸡玩蟾蜍强)后,哈利·波特开始了新一轮梦境。 糟心,真糟心啊,他无语地看着天花板。他都不知道是“教授是每年一换的高强度耗材”和“教授几乎每年都是斯内普”相比,哪个更可怕。选前者,就会有很大概率摊上奇洛和洛哈特这种东西;选后者,哈利上了几个月课已经感谢梅林让他请假了,梦里的魔药课甚至变本加厉! 但愿他的黑魔法防御术不要像梦境里的魔药学那样糟糕。 不过至少,至少,现实生活里没有一位叫吉德罗·洛哈特的畅销书作家——丽痕书店的休闲小说区,他姨妈“p·伊万斯·d”仍然以长盛不衰的“跨界恋爱”系列坐稳女王宝位——在麻瓜世界反而是“异世界冒险”系列比较叫座。 “儿子,霍格沃茨送来了你们的书单。”詹姆敲了敲门,“鼻涕精要是没出最新修订版,其实很多书你可以用我们的——诶?等等……” 哈利拖着被子赤脚跳下床去开门,果然见到詹姆正对着一张长长的书单挠头。 “怎么了?”哈利心里一咯噔,决定洛哈特不管从哪里冒出来他都要一脚踹回去! “换书了诶,你们不用鼻涕精的书了?” 哈利探头过去,果然看到本应该出现在纸上的《黑魔法防御术2:应用咒语与低级黑魔法生物》不见了,换成了昆丁·特林布的《黑魔法:自卫指南》。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梦境里的奇洛也选了这本书。 “爸爸你和邓布利多的关系怎么样?” “哪个邓布利多?”詹姆打了个哈欠,“现在这世上有六个邓布利多了——还是双胞胎,咱们巫师的生育能力真是没得说。” “阿阿阿、阿利安娜?”哈利惊怖欲死。 “噢那太可怕了!”詹姆打了个哆嗦,“是她侄子,阿不福思的儿子,我也没见过,据说一身反骨,和他爸还有大伯关系都奇差,还是个漂泊天涯的浪子,偶尔回来看阿利安娜,都瞒着不告诉近在咫尺的阿不福思兄弟俩。最近据说是终于在黑海附近安顿下来了,和当地人结婚生子,麻瓜都觉得是人类医学史上的奇迹呢,还上了新闻和世界纪录。” 第287章 “邓布利多家真的好奇怪啊,感觉没有阿利安娜,这个家准得散。”哈利说着心里就是一咯噔,梦里真的没有阿利安娜。 “就是说吧!”詹姆看都没看底下的成绩单,“你找邓布利多做什么?” “我想问问黑魔法防御术是不是换教授了。”哈利老实地说。他至今也不能肯定现实生活里的伏地魔跑到哪里去了,或许他刚毕业就受到了重创、一直蛰伏在什么阴暗的角落等待东山再起呢?所以爸爸妈妈才不知道这个人。而且巫师很能活的,强大的巫师更能活,万一伏地魔活着活着想家了呢?他突然发现英国也是一片适合征服的乐土呢? 所以他不敢放过任何一个征兆。哪怕一点点变化,都像是现实与梦境终将交融的起点。 “那不用邓布利多啊,你直接问鼻涕精不就好了。”詹姆飞了一件晨衣来给他披上,“你妈妈正在给他写信呢,让她帮你问一嘴。” 哈利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去起居室,果然看见莉莉·伊万斯正在阳光下临窗回信,酒红色的长发被晒得发棕,柔顺地垂在蓝白格子桌布上,桌布四角缀着一串拳头大的鹅黄色绒球,家里新养的小猫“基蒂”正持之以恒地试图伸爪去够。 “噢教授!”莉莉歪头看过来,顺手把哈利抱到自己的膝盖上,“这个我正好知道,我来告诉你宝贝。” 哈利有些不自在,他已经12岁了,是个少年!少年了!少年怎么可以再坐妈妈膝头呢?他有些尴尬,却又不想离开。如果没有那些梦的话,他大概早就恼羞成怒地跳下来跑远了吧? “啊抱歉!”莉莉恍然,“最近麻瓜儿童在流行麻疹,明明麻瓜医院也能治,可那些家里有巫师亲戚的,都乐意来圣芒戈……妈妈拿你当那些小孩子了,哈利,对不起。” “没有!”哈利大声说,刻意扭了扭,“妈妈快说,斯内普不打算——” “教授。” “……斯内普教授不打算继续教授黑魔法防御术了吗?” “嗯……他说教了几十年,同样的东西教得想吐,无论如何想要先休息两年再说,至于还回不回来,看情况。”莉莉慢悠悠地在信纸边缘画上可爱的简笔画,“似乎他和邓布利多都在考虑隐退了,哎,没了邓布利多可怎么办呢?” “那就再把他叫回来就好了啊!”哈利完全看淡,“相比之下还是让他们就此隐退得好,是吧妈妈?纽特·斯卡曼德早就隐退、很少出现在人前了。” 莉莉沉吟着捋了捋哈利旁逸斜出的头发,犹豫道:“要完全隐退……恐怕有点难。因为西弗说,贝拉特里克斯·布莱克,就是西里斯那个大表姐,他完全不觉得她有那个能力自己从阿兹卡班跑出来,甚至包括上一次狼——噢爸爸妈妈年轻时的事,很多年了。” “意思是……幕、幕后黑手?” “八成。”莉莉严肃点头,“所以那个黑魔法防御术的教职有点像鱼饵,无论谁咬钩,记得保持距离。” ——这话落进vip噩梦用户哈利·波特耳朵里,自动变成了“一级警戒”。 “怎么了,哈利?”罗恩忙着给赫敏拆鸡腿,“你或许不知道,但是我们来礼堂是为了吃饭,顺便看个分院,不是攥紧魔杖要去跟谁干仗。” “可布莱克教授就是很好看啊!”赫敏把第一支鸡腿让给了被哥哥们挤得紧紧贴在她肘旁的金妮·韦斯莱,“我们都愿意多看他几眼。” “啊?!”罗恩与哈利异口同声。 “不是……赫敏,你一定要在今年爱上一个帅哥教授吗?”哈利虚弱地说。 “他、他就是个——”罗恩声音都高了,但他梗着脖子瞪了教师席半天,也说不出新任黑魔法防御术教授雷古勒斯·布莱克一句坏话。 哈利也要承认,布莱克教授与洛哈特那种东西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他实际上只比西里斯小了不到两岁,但看上去仍然像刚毕业,坐在邓布利多那个巨大发光体旁边,也不会被掩盖半分。他自带一种沉静的气质,兄弟俩就像同一座恢弘典雅的建筑,西里斯是白昼,光与影共同构筑成缺一不可的景观,布莱克教授则是夜晚,细小的玫瑰悄然绽放,月光下只闻得到幽微的香气。 ——灵感来源于《向雨中离去》,里面也描写了一对双胞胎女战士。 到了课上,布莱克教授也展示了与两位前任截然不同的手腕,只不过哈利的年级太低,教授就是有满身的本事,在二年级的水平也没什么可秀的。 “穆迪无疑是‘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教的创教圣徒。”先上了课的双胞胎开始提前剧透,“斯内普……哈哈,你来到他的课上,他就默认你已经学会了‘防御’,这大概是某种做人的基本素养吧?” “也有道理,防御做不好人就死了,做不了人了。” “哈利你到底是哪边的?”乔治面无表情,哈利把嘴唇“吞”了进去。 “我永远都忘不了第一次看见比尔哭的样子。之前我一直以为妈妈没能给他生个泪腺。”弗雷德心有余悸,“你知道的,大哥就是那种……很……很大哥的做派,虽然比尔看上去挺不羁的。” “不记得了。”最小的两个韦斯莱双双摇头。 “噢得了吧,你也来凑热闹吗,金妮?”弗雷德嘲笑她,不忘伸手犯贱,“我猜你甚至不记得比尔长什么样子。” “没有!”金妮捂着脑袋,跑到哈利身边,哈利连忙伸开胳膊把人挡住,“还有,别碰我!” “是斯内普干的?”他打圆场。 “噢,好像是o.w.ls前的最后一次实战训练。斯内普抓住了比尔防守的破绽,给他变了个狼头,然后把他赶到了一边,说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没资格再参加训练。”乔治点点头,“比尔当天就请假回家了,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崩溃。” 哈利眨眨眼,在心里把他所知道的麻瓜神明求了个遍,希望斯内普这次真的是要隐退、不会再回霍格沃茨了,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那个巨大的鹰钩鼻子了。 “你们跑题了!”赫敏执着地说,“你还没说布莱克教授呢,弗雷德!” “哎她怎么忘不掉啊!”乔治悲催地捂住脸,把头搭在哈利肩膀上,顺便冲金妮做了个鬼脸,“我对不起罗恩。” “啊?”哈利压低声音,“为什么?” “小孩子懂个屁!”乔治把哈利和金妮的两颗大脑袋往中间一怼,发出好响亮的一声,“你俩过家家去吧,哈利演妈妈!” 哈利:? 那边弗雷德已经说起了布莱克教授:“对普通人最友好的教授,但是你偶尔会觉得,他好像在忍耐着什么。” 哈利心里警铃大作!到了下午的课上,他就亲眼目睹了什么叫做“好像在忍耐着什么”。 “是死咒吧,绝对是吧?”罗恩小声说。 “死咒一次只能杀一个,你看那眼神,他想一杀杀一片啊!”哈利不赞成,“天啊,对康沃尔郡小精灵有必要这么残忍吗?” 然后他们就被双双点名留堂了。 “你就是波特,詹姆·波特的儿子?”布莱克教授倒没说什么,只是俯在讲台上和他们闲聊,“我哥哥的教子?” “是我。”哈利点点头,“西里斯托我向您问好。” 布莱克教授一愣,旋即失笑:“什么?他才不会呢!” 盯着哈利,打量着哈利,那双与西里斯有七分相似的灰眼睛,传达出来的感情却截然不同。 没有恶意,但绝对有问题。 “你知道你爸爸他们以前上学的时候是怎么满城堡闯祸的?”他不经意地问,“他们有告诉你吗?” “有哦。”哈利天真烂漫地笑了起来,“那份初版活点地图还在弗雷德和乔治手里呢。” “噢……”布莱克教授挑了挑眉。 “比起现在通行的版本,听说上面多了好多密室与密道!”哈利眉飞色舞地说,还试图拉罗恩互动,“他们发现了几条新的来着?反正都补在上面,啊不是我说,谁有这份地图,谁就是霍格沃茨真正的主人。” 布莱克教授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但笑容只有很浅的一层,并未达眼底。 “啊教授。”罗恩忽然说,“我……呃,能替我朋友问您个问题吗?和学习无关。” “和学习无关!”布莱克教授的笑容深了一些,“说吧,什么?” “您会一直在这里教下去吗?” “那你呢?”布莱克教授认真地问,“你希望我教下去吗,韦斯莱先生?” “这个嘛……”罗恩一脸尴尬,“我朋友肯定是想的,但是我——” 被哈利一把捂住嘴拖了出去,身后传来布莱克教授的笑声——听上去最真的一次。 “拿开拿开!”罗恩拼命打他,“你还好意思捂我,要不是知道你是个什么人,我还真被你给骗过去了。太恶心了,真是,我刚刚被你羞愧得完全抬不起头!布莱克一定在心里笑我,怎么和这么个小傻瓜做朋友?” 第288章 “彼此彼此。”哈利再次在心里进行麻瓜神明大点兵,“管用就行。” 但是什么都没发生,“活点地图”在弗雷德和乔治那里似乎好好儿的,没有丢。哈利每晚在公共休息室待到十二点,盖着三层毯子装不存在,也没撞到谁悄悄潜入。唯一的不寻常,就是双胞胎变得特别……乖? 说是乖,其实也就哈利和罗恩——这种正常男巫的水平,但放在双胞胎身上绝对不正常。罗恩已经犹豫着要不要给莫丽和亚瑟写信了——因为在上周的魁地奇比赛里,他们的失误让哈利被一只游走球撞断了胳膊,幸亏没输。 “我发誓布莱克教授真的,不上课的时候他整日整夜都泡在图书馆里。”赫敏不耐烦地把羽毛笔重重往墨水瓶里一戳,“他还会帮我占位置,还会给我带小零食。” 金妮怜悯地摸了摸枯萎的罗恩。 哈利:? 金妮:?? “你俩眼睛抽筋了?不舒服就去问医疗翼要眼药水。”罗恩虚弱地说,“互相眨是不会把细菌还是什么病毒眨进对方眼睛里的,再说离得太远了。” “这样吗?”金妮忽然站起来,两手掰着桌子,直接趴到了哈利眼前,几乎要和他头顶头,“这样可以吗?” 哈利呆呆地凝视着近在咫尺还眨巴眨巴的蓝眼睛,忽然猛地起身,力气大到整条长凳都被向后推去,发出长长的“吱呀”一声,同座的赫敏尖叫起来,直接掉了下去。 “哦哦对不起对不起!”哈利手忙脚乱地把赫敏扶起来,他都不敢去再一次看对面金妮的眼睛,只好故作镇定地用力帮赫敏拍着身上的灰,“怎么这么脏,太脏了……哎真是的,小精灵是不是在偷懒——哎呦!” “再让我听见你说一句小精灵。”赫敏扬手作势还要抽他。 “错了。”哈利低头认错,但金妮很快伸手摸了摸毛,他就又舒服了。 “这么大力做什么啊!”赫敏弯腰驼背地抱怨,“我不是你的朋友吗?我又不是你的仇人,你对你朋友这样,对仇人要怎么样——‘你现在可以忏悔了,先生’这样吗?” “赫敏!”罗恩连忙打圆场,“布莱克教授都在看什么书啊,你有注意到吗?” “都是些老书。”赫敏果然一秒被转移了注意力,“年份老,内容更老,大多都是建校时候的,那个时候的书每一本都是艺术品吧,不是教授也借不出来。布莱克教授都不敢用手翻页。” 金妮也给赫敏摸毛了,哈利立刻泄气了。 但那一整天,他走到哪里,仿佛都能看见一双小小的蓝眼睛,正一团高兴地望着他。 节后返校时双胞胎就恢复了正常,据说是放假那天李·乔丹发现他俩反常地趴在一个小包厢里打盹,叫醒了就又是活蹦乱跳的两大只了。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和布莱克教授有关,不是吗?哈利现在每一节课都上得特别认真,想从每一丝细枝末节里寻找答案,但布莱克教授也很认真,他似乎越来越得心应手于这个新职业,那种拼命忍耐的神气几乎再也没有出现过——哈利特意问了金妮,一年级课堂上也没有。 正当哈利有些松弛的时候,赫敏告诉他,复活节后布莱克教授就没有再去图书馆报到了。 他开始出现在城堡里的各个角落。 “他在找什么。”哈利断言。 “找什么呢?”罗恩不懂就问。 “知识。”金妮抱着书包和果汁走过来,随口抢答,“学校里还有什么?” “我宣布你今天是珀西的妹妹。”罗恩面露嫌弃,“不是我的,也不是弗雷德和乔治、查理和比尔的。” “你这是什么话?”赫敏埋怨他,拉金妮坐下,小女巫背靠背坐在一起,金妮向后伸了个懒腰,赫敏几乎要被她压趴下,“咯咯”地笑了起来。 “大概是创始人的遗产之类的?” “博物馆,请。”赫敏重新把头埋进书里,指了指霍格莫德的方向,“谁要是能打进去,也不用搞什么阴谋诡计了,直接一统魔法部,明天就让邓布利多给他祝圣、斯内普给他抹膏,做巫师的王吧!” 金妮大笑起来,忽然从赫敏身上起来,“噔噔噔”跑到哈利身后,挤了半边凳子,像刚才那样躺在哈利背上。 “舒服了……”她叹息,甚至闭起了眼。 “金妮芙拉·韦斯莱。”赫敏严肃地说,“你这样我要哭了。” “对不起赫敏……”金妮惬意极了,“说实在的,你有点矮,靠着你我腰酸,而且哈利是男巫,他很硬,我怎么用力都不怕。” 路过的几位七年级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们一眼,浑身僵硬、下巴被压得抵着桌面的哈利艰难地投去一个质询的眼神。 “还是孩子呢,孩子……” “真怀念那个时候的我们啊……” 七年级们互相嘲笑着走远了,哈利还在那里愤愤不平,他已经十三岁了!十三岁哎!十八岁很了不起吗!他十八岁的时候一定也懂很多咒语,会发无声咒,不需要奖学金帮助也能找到工作! 要是能让他提前看一看十八岁的自己是什么就好了,话说……噩梦,可以点单吗? 第153章 1981·好兆头(九) “喂,哈利,昨晚那个做噩梦哭得整个塔楼都能听得见的二年级是你吗?” 哈利木然坐在一边,不吭声。 “你怎么知道?”罗恩问乔治,“你们昨晚不是自告奋勇帮哈利跟踪布莱克教授吗?” “珀西说的。”弗雷德拍了拍哈利的肩膀,“我们敬爱的级长吓得鞋都没穿就跑过去了,是吧?” 哈利的灵魂仿佛已经被从头盖骨里抽走了。 “毕竟他那本奉为圭臬的《学生干部指导手册》里写了,十三岁是‘某些事情’需要开始警戒的下限。”乔治坏笑起来,“但哈利以自己的实绩证明了,教授们不过是在杞人忧天——还是个孩子,做个梦吓哭了。” “真的会有人在十三岁就——” “据可靠消息,贝拉特里克斯生于她强壮伟岸的父亲十三岁那年。” “这种事应该广而告之啊,为什么要‘可靠消息’!”弗雷德大为迷惑,“太早——咳咳,容易生出反社会分子。” “更想试试了。”乔治叹了口气。 弗雷德瞪了他半天,最终还是泄气承认:“我也是。” 哈利忽然抬起头来,那眼神看得人害怕。 “过来一下。”他吸了吸鼻子,“把手给我,再、再低一些……好了。” 他分别握住了击球手们可靠温热的宽厚手掌。双胞胎体温偏高,但总还是在正常人的范畴,但这一次,哈利却像是被这体温灼伤了似的,他飞快地松开手,又去揪耳朵,揪完弗雷德揪乔治,揪完左耳揪右耳。 “这病看上去连莉莉阿姨都治不了。”弗雷德神色惊慌,“咱们保送神秘事务司的,哈利。” “正好跟斯内普关一个笼子。”乔治疼得龇牙咧嘴,“哈利你要是喜欢我的耳朵,我拿刀切弗雷德的送你。” 弗雷德大笑:“谢谢你!” “我不要!”哈利大喊,大半个礼堂都往这边瞅,罗恩和赫敏连忙站起来挡住众人的视线,同时指了指脑子,又摇了摇头,并伴以歉意的微笑,动作娴熟得令人心疼。 哈利一头把他们俩撞开了。 “你去哪儿,哈利?”赫敏着急地爬起来追上去,正好看到哈利和刚从图书馆下来的金妮撞了个满怀。 “脸怎么红了呢?”罗恩好不容易把人追上,但哈利再次像被烫着一样放开金妮,向礼堂外跑去。 “他今天真的不正常。”赫敏只好又向金妮解释。 “我听见了。”金妮淡定地说,“我被吵醒后就过去了,珀西把着寝室门不让我进。不过我都听见了。” 赫敏已经来不及说什么了,只来得及向金妮笑笑,说了句“好好吃饭”就又追了上去。 哈利一直跑到那间安置厄里斯魔镜的废弃教室外,这次罗恩紧紧追在他身边,没有掉队,但两个人都喘得不行。 “今天……今天几号?”哈利双手撑着膝盖,空空荡荡的胃像一只皮口袋,在他的腹腔里来回晃荡。 “五月……不是一号、就是二号?”罗恩脸都红了,“这你得问赫敏,她对考试最敏感了。” “二号,怎么了?”赫敏刚才抓紧时间吃了几块小蛋糕,状态要好得多,“别、别哭啊,哈利,你怎么了,天啊又、又哭了……” 哈利抹了一把眼泪,推开了门。 教室里已经有人了,雷古勒斯·布莱克抱着手臂站在厄里斯魔镜面前,耷拉着脑袋,看上去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以至于巫师袍看上去似乎都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波特?”看清楚来人,他有些惊讶,随即说出了今天所有见到哈利的人都会说的一句话,“天啊,你怎么哭了?” “您来、来这里做什么呢?”哈利胸口起伏,似乎正在拼命压抑一场嚎啕痛哭,他不知道梦里的那个自己是怎么忍得住的,这怎么能忍得住呢? 第289章 “我来……做个决定。”布莱克教授轻声说,“我不知道那到底是对还是错,有的时候,人也不要太相信自己,是不——” 他话没说完,哈利已经扑上来拥抱住了他。 “你该相信你自己,教授。”哈利后退一步,松开了手足无措以至于浑身僵硬的布莱克教授,“你是对的。” 他握住了那块巨大的幕布,用力往下一扯! 漫天的灰尘里,哈利看清了镜子里的人——另一个他,和另外的大家站在一起。那些死去的人都好好地站着,笑容可掬。 那个额头有闪电的哈利·波特,他看向厄里斯魔镜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现在哈利过的生活吧?可他现在所看到的一切,另一个哈利却永远不能…… 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投进石子,镜面一荡,里头的人也悄悄发生了变化,伤疤消失了,落魄者重归整洁,憔悴者英姿焕发,疲惫者精神抖擞,他们仍然站在一起,向着镜子外的哈利招手微笑。 “这是什么意思?”哈利喃喃。 “你心底最真切的夙愿。”布莱克教授仍然保持了一丝理智,指挥幕布截断了小巫师们如痴如醉的视线,以至于罗恩发出了一声哀怨的撒娇,赫敏被恶心得打了个哆嗦,也随之清醒过来,“瞧你熟门熟路的,我以为你知道。” “但之前……没有的。”哈利怅然若失,“您呢,您看见什么了?” “啊……”布莱克教授笑起来,“我看见两个月后我递交辞呈、离开了霍格沃茨。” 赫敏一瞬间变得很失望。 “这就是您的决定吗?”哈利静静地仰头看着他,“关于什么的决定呢?这一次又是谁也不告诉吗?” “你为什么要说‘又’?”布莱克教授笑了起来,“当然不——” “小精灵不算!”屁股上随即挨了赫敏一脚。 “对家养小精灵看法比我更激进的巫师出现了。”布莱克教授笑着看了赫敏一眼,“不过我想波特不是那个意思,但小精灵也的确不是人类,格兰杰小姐。” 他转向哈利:“我只会让小精灵帮我传个话,上次我用守护神叫他回家吃饭,被西里斯嘲讽‘黑巫师也会守护神咒吗’。” “哇……”罗恩惊叹,“你好像说漏嘴了,教授。” “你们不是都有猜测吗?”布莱克教授微微一笑,有什么奇异的东西从他那副经典的、能和麦格教授去拍霍格沃茨宣传片的“优秀男巫教师”面貌下泄露出来,“没听说过哪个白巫师天天被人跟踪的。” “这你都知道?”罗恩脱口而出,急得赫敏直跺脚。 “都是孩子呢!”布莱克教授用目光摸了摸罗恩的头,“至于西里斯,波特,听说他最近在养鸡?” “生了鸡瘟,死了一半还多。”哈利老实地说,“斯卡曼德先生对麻瓜鸡也束手无策呢,他请教了罗恩的妈妈,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真是短视啊,真正的宝库就在身边,还恍然不觉。”布莱克教授嗤笑起来,“居然真的养起鸡了。” 哈利并不明白布莱克教授在说什么,但他感觉好过多了。十八岁的超前点播也并没有反复造访,凭借那颗从小锻炼的超强心脏,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既没有耽误比赛让伍德崩溃,也没有耽误考试让赫敏失望。 放假那天清早,哈利意外地看见了西里斯,和他身边的梅洛普·冈特,二人正沿着车道漫步,学生乘坐的无马车流水般从他们身旁经过,逶迤向外去了。 “不用不用!你是不是疯了?”冈特女士不耐烦地躲开西里斯的手,“说了不用扶我——怎么突然这么乖,喏,你去扶邓布利多吧,他比我还大两轮呢!” 站在城堡门口迎接他们的邓布利多笑眯眯地伸出一只手。 “我不。”西里斯咕哝道,“上次……大概两年前?我信了你,结果你反手就给我撂倒了。” “喔!”三位小巫师肃然起敬。 “还是当着斯内普的面,据说。”哈利补充,“过肩摔。” “可怜的西里斯。”赫敏轻柔地叹息。 “啊看看!看看!这是谁呀!”西里斯一转脸看见他们,立刻摆了个“猫王”的经典pose,“这不是我们魁地奇冠军杯两连冠的守护者波特选手吗!真是令人佩服啊波特选手!请您务必和我握手!” 哈利强忍住大笑,和西里斯一本正经地握了握手,又向邓布利多和冈特打招呼。 “还做梦?”冈特女士停下来,像摸小狗一样摸了摸哈利的后脖颈,“最近梦见什么了,有我吗?” “还没有。”哈利老老实实地摇头,“但是有西里斯了,就昨晚。” “喔喔喔!”西里斯顿时来了兴趣,跟他勾肩搭背起来,“我怎么样?” “涉嫌谋害把十三个麻瓜和一名巫师炸成碎片被关进阿兹卡班十几年。” 学生几乎走光而显得空荡荡的门廊里,唯有令人尴尬的死寂。 “我们那时候顶多看些爱情小说。”冈特女士叹为观止,“现在的小孩子都在看什么啊?”——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派。 “哪个巫师啊?”西里斯和罗恩异口同声——这是好奇宝宝派。 “然后呢?”赫敏脱口而出,邓布利多也颇为感兴趣地望着他——显而易见这是追更派。 “彼得·佩迪鲁。”哈利说,“西里斯以为他死了,自愿去坐牢,后来发现他没死,就想尽办法越狱来抓他。” “我倒也……没这么恨他。”西里斯嘀咕,“虽然他把詹姆害惨了。” 哈利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梦里的他压根就不认识西里斯,但做梦的这个哈利·波特一开始就不相信教父会是叛徒。只是他这个梦断断续续加上反复重演,加起来要做上一年,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 “你来霍格沃茨干什么?”他问。 “来找现成的。”西里斯耸耸肩,并不打算多说,但对哈利而言并不难猜,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梅洛普·冈特也要在这里。 “我还要再问一次,那小子靠谱吗?”冈特女士插话。 “当然。”西里斯毫不犹豫,“雷古勒斯他——我们虽然……呃,啧!反正他绝不是个乱开玩笑甚至耍阴招的人,这方面他是很正派的,我有时候甚至觉得他有点傻。” “已经确认过了,布莱克教授所说的水龙头的确存在。”邓布利多也说,“那么,我们走吧?” “你们去吧!”西里斯摆摆手,“我跑这趟本来就是为了提醒我尊贵的金主冈特女士,别忘了结她的尾款。” “或许,你问过斯内普教授了吗?”冈特女士将行未行,有些犹豫。 “问他干什么?”西里斯一秒炸毛,“他不是麻瓜出身吗?活得再长、懂得再多,那话怎么说得来着……底蕴!对底蕴,底蕴能与纯血家族相比?” “他提供了用以召唤的咒语。”邓布利多微微一笑,“我时常觉得,西弗勒斯是个很神奇的男巫。” 西里斯一愣,不可思议地喊起来:“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他说他不小心给忘了。”邓布利多眨了眨眼。 “耽误了我一年的时间……”冈特女士面色阴沉,咬牙切齿,她紧紧攥着拳头,把魔杖捏得“咯咯”响。 哈利觉得如果不是她一开始就找上西里斯,斯内普大概早就告诉她了。但话又说回来,为什么斯内普会知道呢?在霍格沃茨任职大半辈子的邓布利多都不知道,布莱克教授大概是一开始就抱有某种目的,但也是辛辛苦苦找了一整年,现在斯内普,麻瓜出身,他居然知道召唤蛇怪的咒语??? “现在说起来,我上学的时候经常幻听,总听到墙壁里有人唠唠叨叨。”冈特女士托着下巴,回忆起久远的少年时代,“我写信去日本时也提到这件事。” “喔?”邓布利多立即来了兴趣,“盖尔怎么说?” “她首先安慰我不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而出现了精神问题。”冈特女士微笑起来,“然后说,反正那东西也不会突然跑出来把谁叼走,就当有个解闷的话伴,不是挺好?我一想是这样。”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罗恩喃喃,还想再问,已经被赫敏捂住了嘴。 “安静点听,否则小孩子永远是第一个被赶下桌的。”她警告怀里红发红脸的红薯。 “不过后来利芙帮我问了问斯内普教授——” “你怎么还叫他‘教授’?”西里斯大惑不解,“你们就没有更……日常一些的称呼?” “如果你知道夏绿蒂从哪一年才敢试着叫他‘父亲’。”冈特女士冷笑,“而且是只敢背地里,或者第三人称,总之不敢你啊我的当面称呼,至今不敢哦!” “那一定是不想‘父亲’这个称呼被他玷污!”西里斯斩钉截铁,“话说夏绿蒂又是谁,又一位养女吗?” “努努力活到五十岁。”冈特女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在你的病床前、赶在死亡宣告前告诉你。” 第290章 “梅洛普你现在骂人可太脏了。”西里斯面无表情,一代又一代的布莱克凋零早逝,最高寿者享年四十九。 “男巫的标准是七十岁。”邓布利多提醒她,“我们认为七十岁才是一名男巫真正成熟可靠的年纪。” “不想说可以直说。”西里斯诚恳至极。 “我的确更想知道西弗勒斯的答案,我们已经偏离主题很久了。” “他说我要是想,可以让利芙带我去玩。”冈特女士困惑地说,“我看了那封信,上面没写别的,所以利芙其实也知道……不过她的情况,你也知道,阿不思,知道什么也不奇怪。” “你为什么没去呢?”哈利迫不及待地问。他不知道斯内普一家到底是怎么知道城堡里蛇怪的存在,但明确可知的是,只有他、冈特女士和梦里的小伏地魔,是通过蛇佬腔来感知的。 他们仨有什么关系啊?完全没关系啊! “去做什么?”冈特女士惊讶地看着他,“和、和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我当时确实不知道——哦,say hello?然后喂一点连牙缝都填不饱的小零食,挥挥手说‘一会儿见’?我理想很远大,时间很宝贵的。” “套套近乎咯!”哈利小声说,“总比现在突然跑过去说‘你好,抽血’要……礼貌一点吧?” 三位成年巫师齐齐望向他。 “那个梦?”赫敏兴奋地攥住了他的手,她还处在新鲜期。哈利默默点头。 “去我办公室说吧!”邓布利多提议。 “不去,太高了。”冈特女士翻了个白眼。 “我还比你大两轮呢,梅瑞。” “三九年在班贝格,我这两个膝盖是怎么回事,你还记得吧?” 邓布利多卡了一下,略显尴尬:“可是……重新长出来的骨头还是我们自己的,梅瑞,你也是治疗师,都像你这样,那盖尔可怎么办呢?她身上可没几个部位是原装的了。” 冈特女士无语地望着邓布利多,叹了口气:“很多年没有人朝你撒娇了吧,阿不思?业务生疏了呢!” “还是有的。”邓布利多略显僵硬地转身带路,“不是……你们这种……的。” “喔~”冈特女士无声作怪,“膝盖~膝盖~” “那就去米勒娃的办公室吧,她昨天还说要一起来,大概是被学校的事绊住了。”邓布利多强作镇定,“请有求于我校的客人保持冷静,不要做怪动作也不要发出怪声,跟我来。” 五分钟后,在麦格教授的办公室,老中青三代巫师共同听闻了这个悬疑拉满、逻辑完备的……梦。 “你真的很爱韦斯莱,我们在你的梦里出场率总是那么高。”罗恩叹息,“怪不得我妈妈总是说你才是我们家的老七,金妮是老八。” 他不想当老七啊,哈利不高兴地想。 “写书去吧,哈利。”赫敏真诚地建议他,“作家是一份好职业,你家里还有人带。” “呃……我不太想。”哈利想了想,“不想拿苦难卖钱,虽然是梦里,但是……反正就是不想。”西里斯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里德尔……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梅洛普·冈特毫不客气地挑拣着麦格教授的饼干盒,“我们村好像就有个里德尔。” “霍格莫德?没有吧?” “不是,是小汉格顿。家里特别有钱,盖的房子像一座小城堡,据说两百年前这一代土地都是他家的。站在我们家屋顶上,能看见他们家的屋顶。” “你们家是建在坑里吗?”罗恩难以置信。 “屋、屋顶?这太危险了,好好儿的谁上屋顶啊?” “我。”西里斯说。 “我。”哈利说。 “我。”罗恩说。 “我偶尔。”邓布利多清了清嗓子,“不过我家有点难爬,一般都是去邻居家。空气很清新,对吧米勒娃?” “嗯!麦格教授低头帮冈特女士找喜欢的口味,“话说上次吃的那种干菜是不是快要晒好了,我记得——” “停停停,拜托!”赫敏不得不站出来控场,“偏题了偏题了,冈特女士请您继续。” “继续什么?” “当然是里德尔!”哈利抢先说。 “没了,我又不认识,没见过活的。”冈特女士耸了耸肩,“听村里人聊天,似乎小里德尔生前在澳大利亚拥有半个威尔士那么大的牧场,啊,听上去好厉害,每年要剪多少只羊啊,十万?啧,麻瓜没有魔法可怎么办啊!” “哈利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 “哦……他的中间名好像是……‘马沃罗’?” “我一定要活到你捐出大脑的时候,然后跟神秘事务司抢个你死我活。”梅洛普怜爱地摸了摸哈利的脑门,不像是在摸活人,“孩子,我血缘上的父亲真的叫‘马沃罗’。” “怪不得哈利的梦里没有你!”西里斯嘲笑她,“你在澳大利亚剪羊毛呢!” 罗恩已经完全听傻了,赫敏勉强跟上进度:“……所以,冈特女士的儿子受不了麻瓜剪羊毛生活的辛苦,回到英国决心成为黑巫师?” “你听听你这——”哈利扶额,“肯定不是这样,绝对不是。” “有意思。”许久没说过话的邓布利多笑了笑,“波特先生,我早就听说过你的‘症状’,但想不到如此精彩,如此有趣。” “您叫我‘哈利’就好了。” “那么,哈利。”那双蓝眼睛看得哈利忍不住想哭,梦里的十八岁已经没有邓布利多了,他前面六年所习以为常的一切,无论是好的、坏的,都已经被摧毁了,“后续的故事——不,梦——或许我可以听吗?” “我很想说‘当然’的,教授。”他吸了吸鼻子,努力镇定下来,“但一想到我也要等到七十岁才能分享你们的秘密,我就不太乐意。” 邓布利多爽朗地笑起来。 “你当然不用,你,还有韦斯莱先生和格兰杰小姐。”他狡黠地眨了眨眼,“你们都不用。” 第154章 1981·好兆头(十) 哈利本以为自己一定能重温斯莱特林密室之旅——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瞧瞧他的阵容吧,邓布利多、麦格、西里斯外加战力不明但【疑似】是伏地魔生母的梅洛普·冈特,这个阵容不去试试挑战伏地魔,戈德里克·格兰芬多都要薅了分院帽让它重来一次。 然后他就被拒绝了,所有的小巫师都被拒绝了。 好在西里斯本来不感兴趣,但听了哈利的故事之后反而想去看看。 “我可以说给莱姆斯听,他终于快要回来了,你知道的吧?”西里斯兴致勃勃。 “我们是不是该叫上海格?或许还有纽特?” “蛇怪不是能够正常繁衍的生物种群,不属于神奇动物。”邓布利多摇头纠正他,“没准儿莱姆斯会更感兴趣。” “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邓布利多永远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轻松模样,“蛇怪又不会跑,无论是纽特还是莱姆斯,想要研究的话,买点儿梅瑞喜欢的东西直接去好了,又不是不认门——噢,你最近喜欢什么?” “年轻帅气的无脑男巫。”梅洛普·冈特异常坚定,“越帅越好,越傻越好,麻瓜也行,皮肤要晒成橄榄色,勤抹护理油,我最近偏好自然的毛发管理——” “好了闭嘴,谢谢。”邓布利多手动消音,“未成年小巫师是时候该退场了,米勒娃,麻烦你,送孩子们去霍格莫德搭巴士走吧,噢当然会等你,会的,我保证。” 被礼送出境的小巫师个个垂头丧气,包括赫敏——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见识活了上千年的黑魔法生物,这机会太难得,哪怕是赫敏也不能免俗。 为了安慰她,罗恩临时决定先不回家(“反正时间有的是,我敢说弗雷德他们现在还没过特威德河呢!”),哈利则贡献了一个全新的目的地(“您知道的,桑帕克先生,我妈妈在圣芒戈工作,我要去找我妈妈,这很合理吧?”)。 半小时后,三位饥肠辘辘的小巫师在寥落的淘淘有限公司对面、热闹得不像话的“爱之波特”餐厅落座。 “快点学会那个摄、摄什么的,赫敏。”罗恩熟门熟路地点餐去了,哈利勉励她,“我的大脑为你敞开,你可以看个痛快。” “谢谢好意。”赫敏没精打采,“但我暑假要去法国。” “我爸爸抽中了价值八百金加隆的旅券,我们要去埃及。”罗恩一秒闪现,“赫敏快尝尝这个卡曼橘酱,我敢说你一定爱吃,啊~简直是世界毁灭后都不朽的艺术!我死了尸体要泡在里面。” “怎么不兑了花呢?”哈利被酸得睁不开眼。 “不能兑,只是‘价值’八百加隆。”罗恩也挺郁闷,“而且《预言家日报》不可能正大光明给你兑纸钞,八百加隆硬币兑换英镑,别说埃及,我们连英格兰都出不去。” “你呢,哈利?”赫敏反而胃口大开。 第291章 “噢!”哈利小兴奋了起来,“刚刚你们也听到了,莱姆斯要回来了嘛,我爸爸拟了一张七天不重样的大餐菜单!” “是吗?”赫敏怀疑地看着他,“我们国家有这么多美食吗?” “说起来,莱姆斯去哪里了?我记得我小时候还常常见到他呢!” “日本,他跟我妈妈不一样,他大概是准备终身奉献给防御黑魔法的事业,被他的导师支使得团团转。” “难、难道……” “啊,没错。”哈利叹了口气,“斯内普。” 赫敏满脸同情与尊敬,是想隔空献一束花的程度。 “日本到底是什么地方啊?我最近好像常常听说它的名字。”罗恩绞尽脑汁,“今天!今天就有吧?” “一个亚洲小国,大概七十年前,很不走运地毁灭于一连串刷新世界纪录的天灾里,被誉为‘现代的索■玛与蛾■拉’。”赫敏笑起来,“喂,别这么看着我,哈利的爸妈之前不是还去那里玩过吗?我顺便去查了查。” “就是莱姆斯负责接待。”哈利点头。 “毁灭?”罗恩难以置信,“你是说……毁灭?难道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一个——” “有有有,有!”赫敏安抚地拍了拍他,“大概还有差不多……两三万人?这是七十年前的数据。据说第一轮灾难发生后,幸存者试图组织自救,一度建立了临时政府,号召全世界的侨民回国建设家园……没有回去的,反而活了下来。不过我想这些人也不会对祖国有什么认同感了,还过了这么多年,现在去做调查……很难讲还有谁认为自己是日本人。” “但是……莱姆斯在那里啊?”罗恩一针见血地说,“这说明——” “支离破碎的群岛与周边海域,整体构成了一个大型的黑魔法遗迹。七十年,滋生出无穷无尽的黑暗生物,甚至还有新品种,莱姆斯论文发到手软,学界地位高得可怕。”哈利停了一下,思考该不该说,“可是在我梦里,这个国家依旧还在,我们甚至还有日裔同学。” 罗恩和赫敏双双倒抽一口冷气,齐齐放下饮料。 “我看过你们在凤凰班学习的极简近代史。”赫敏沉吟,“这就是格林德沃罪行里的那条‘种族灭绝’吧,对吗?” “邓布利多太厉害了!”罗恩恍然大悟。 “可是……我记得书上说格林德沃的势力从未越过兴都库什山脉,他为什么要……?” “不知道。”哈利吸着可乐,耸了耸肩,“或许我可以问问莱姆斯。” “我也不知道。”卢平端了个小盆过来,踢了踢哈利坐着的小板凳,“我来吧——去洗把脸。” 剥蒜剥到泪流满面的哈利眼泪汪汪地跑去了卫生间,回来看到卢平头上顶了个大泡泡,顿时愤恨地瞪了詹姆一眼。 “忘了、忘了!”詹姆举手求饶,“我一个人做这么多菜,根本顾不上你,这样吧,晚上的蒜香黄油焗大虾,你可以多吃一只。” “一只?”卢平失笑,“这不划算,哈利,咱们不答应他。” “你怎么不用魔法剥?”哈利蹲下来。 “我喜欢把一整片——这叫什么来着?总之就是喜欢这样,‘欻——’撕下来的感觉。” “亚洲那边都怎么吃?你要不要来露一手?”詹姆很感兴趣地问。 “和各种调味汁、香料搅拌在一起,蘸水煮白肉吃,或者干脆就生吃。”卢平摆了摆手,“我还是不要了,莉莉刚刚帮我看好呃,那个病。” “有什么好害羞的!”詹姆大笑,“你不就是——” “你确定要在这里说这个?”卢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指了指摆满食材、热热闹闹的厨房,“莉莉什么时候下班?” “不知道。”詹姆谨慎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夜班?不是的话,岂不是——” “嘘——”大小波特急得脸色都变了,“这是魔法啊!魔法!等你有一个当治疗师或者傲罗的老婆你就知道了,有些话不能乱说!我们只能说‘不知道’,然后在心里向梅林撒娇。” “搞不懂你们!”卢平失笑,“西里斯呢?” “路上,大概。”哈利从詹姆身后顺了两口吃的,“他说他要去拿之前订的东西。” 结果西里斯带来一条五磅重的火腿,海鲜两箱(半箱都是海水,大概遇见了奸商),以及—— “酸奶。”他把一只巨大的银壶墩在桌子上,“一勺糖都没加,这下莉莉不会嫌弃它不健康了。” “你是不是故意针对我?”卢平很困惑。 “为什么?” “日本那种地方当然只能每天每天吃海鲜啊,如果你不想一日三餐用长途门钥匙跑去别的国家吃,就得忍受那些奇形怪状的海鲜。”卢平一颗蒜瓣精准命中西里斯,回头看詹姆在闷笑,随手又赏了他一颗,“斯内普又让我去蒙古建立一个卡巴的栖息地1,那边吃什么?干肉,各式各样的干肉,还有各式各样的奶制品。” “蒙古?蒙古又在哪?”哈利问。 “北边,很——北很北的北面,以前和日本也差不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好起来的。”说起这份新工作,卢平有些萎靡,全然不是以前神采飞扬的模样,“问题是蒙古根本不适合卡巴,那种地方就长不出卡巴!” “卡巴又是什么?” “别看我。”西里斯别过脸去,“我早忘了。斯内普教的东西,不要指望我记很久。” “一种黑魔法生物,在以前日本人的语言里,称之为‘河边的小孩’,我们就叫卡巴。”卢平温和地跟哈利解释,颇有种谆谆教导的感觉,哈利心里一动,“正常体型的卡巴大概也就是八岁小孩那么高,但在日本,这东西能长到将近两米。” “两米?!”没见过世面的教父子失声惊呼。 “我击败过一只。”詹姆轻描淡写地炫耀了一下。 “你下次什么时候再去?”西里斯迫不及待,“我这次赚翻了,可以躺好几年,和你一起!” “我想休息一段时间,那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卢平叹了口气,“我想吃蔬菜,我为了吃蔬菜,险些皈依麻瓜的宗教。” “吃上了吗?”哈利觉得他好可怜。 “没有,大概是真的很稀缺,所以麻瓜僧侣也吃肉。”卢平叹了口气,“有一段时间我很羡慕牛和羊,因为它们可以吃草。” 詹姆都听不下去了,从垃圾堆里捡了块菜蓟苞片,拿水冲了冲递给他,被卢平愤怒地拍掉了。 “那时候你是不是还蛮怀念海鲜的?” “完全不,一点儿都不。”卢平拍了拍胳膊,“我现在一吃海鲜就浑身痛,莉莉说这在麻瓜是不治之症。” “她说巫师可以治,我记得。”詹姆关上烤箱开始定时,“那种药剂叫什么来着,换什么?” “嗯,她提过这个方案,置换药剂。”卢平露出一种很古怪的表情,“她可以治好疼痛,但要付出代价作为交换——我以后都对海鲜过敏,吃一点点就浑身发痒长疹子呼吸道肿大最后死亡。” 听众目瞪口呆! “其实都一样吧?反正不吃就不会痛。” “不一定。”卢平怨念地说,让他看上去更加满面风霜、更加憔悴不堪了,“明天我会去问问,据说斯内普年轻时在日本呆过一段时间。” “在哪儿?去他家里吗?”哈利眼睛一亮。 “三把扫帚。”卢平摇摇头。 “这么不专业,他就没个办公室什么的!” “他现在也不太合适出现在科克沃斯了吧?”詹姆笑了起来,“邓布利多偶尔回趟戈德里克山谷都要偷偷摸摸的。” “那我也要去。”哈利说,“莱姆斯带我去。” “在这种事情上你就别太像你妈了吧?”詹姆一声哀叹。 哈利同情地看着爸爸,没办法解释十八岁的梦境里所看到的一切,虽然只是匆匆一瞥,虽然现实生活里年龄差稍微有点儿……大,但是这种事情,当人儿子的很难不介意吧? 第二天,霍格莫德的“三把扫帚”酒馆,哈利满意地看到如约前来的斯内普神情僵硬,这让他看上去和梦里简直如出一辙。 “他的饮料你自己买。”斯内普指了指哈利。 卢平还没说话,哈利已经乖巧地说:“没关系,那我就渴死好了。” “或许我不该停止授课,这真是个错误。” “莱姆斯不是您的得意门生吗?您想扣谁的分可以让他代劳。”哈利笑眯眯地直视着他。卢平已经向邓布利多寄出了求职信,就在昨晚,他在酒精和好友彩虹屁的双重加持下已经有些醺醺然了,只坚持到迷迷瞪瞪地落下签名,那信都是哈利帮忙系到海德薇腿上的。 斯内普轻微地“哼”了一声,没跟他一般见识,只让他走开:“你薄如蝉翼的脑干承载不了这么多知识。” “出去逛逛吧,去看看阿利安娜?”卢平也建议。 第292章 “去大溪地捞珍珠了。” “我会自己看着办的!”哈利挥了挥手,一出门看见外面的停狗位上拴着一条黑白花、蝴蝶耳朵的长毛大狗,厕身于一众神奇动物里丝毫不怵,旁边两条燕尾狗乖得跟什么似的。 “汪!”黑白花狗轻轻叫了一声,尾巴狂甩。 “是你呀!”哈利立刻扭头看了看门内——没有蜥蜴人,也没有网球男巫。 黑白花狗友善地舔了舔哈利的手。 “商量一下。”哈利蹲在它面前,“带我去你家,我给你买肉吃?” 狗歪了歪头。 就在哈利疑心它是不是没懂的时候,黑白花狗熟练地一扭身体,将项圈卡进某个角度,然后前腿一趴、肩膀一耸,整个狗就拱出了项圈。 哈利不得不先带它去买肉,这狗聪明到他不敢开空头支票,但即便如此,跋涉了一个小时,哈利还是停了下来。 “我说,你一直在带我兜圈子吧?”哈利痛心疾首,“你看那树上我刻的标记,我今天看见它第三回 了。” “汪?”狗天真无邪地看着他,抬腿在标记下面随地小便了一次。 哈利:……… “听着,”他试图和狗敞开心扉交流,“上次的确比较紧急,我们之间的一些误会,你追我的事,都不计较了,好不好?这次我也的确有事啊,十万火急的大事,关系到许多人命。” 他觉得自己隐隐约约触摸到了某些秘事的边缘。有些话他一年级在劫后余生的极度疲惫里听不懂,不意味着他琢磨了一年后也想不明白:这条狗大概就是那个爱捣蛋的布莱克,这是斯内普养的狗。 而他是现实与梦境之间的另一个变数。 哈利什么都不求,他只想求个心安。他想有人能告诉他,梦里都是假的,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幻想,那样的惨象,那注定一辈子都有瑕疵的happy ending,永远不会降临到他和他爱的人们身上。为了这个祈愿,他甚至愿意勉强爱一下斯内普。 然而黑白花狗只是笑嘻嘻地看着他。 制霸天空的波特选手和一条麻瓜牧羊犬对峙了半天,最终无奈地败下阵来。 “好吧、好吧!”他垮着肩膀,“我输了,带我回去吧,拜托。” “汪!”黑白花狗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摇头摆尾地转身就走。 没走出几步,他们就收到了卢平的守护神传信。 “呆在那儿,哈利。不给你信号不许动,布莱克会保护你的。”巨狼急匆匆地扔下一句话跑了。 怎么,难道现在霍格莫德比禁林还要危险?还有为什么卢平会知道他和狗在一起?哈利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决定付诸行动——他从来不是爱闯祸,更对出风头没有半分兴趣,他只是……呃,不安分吧,大概。 等哈利拖着酸痛的两只脚硬生生又走回霍格莫德,事情似乎已经结束了。游客和村民大概早就躲起来了,街上一个闲人看不着,只有一些一看就是“专业人士”的男女巫师来回奔走。他熟门熟路地转到大路上去,正看到斯内普站在“三把扫帚”门口,遥遥望着什么地方。 他跟着看过去,就看到略微有些狼狈的卢平正和一位极年轻的“专业人士”女巫说着什么,他们不自觉地站得很近,连头都向对方倾斜,一个年长些的男巫来叫人,他俩干脆一起过去了——甚至都是先迈右脚。 哈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斯内普已经看见了他,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啊? “听说禁林里居然长出了一株蓝桉2。”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哈利背后回答,“这可太稀罕了,忍不住过来瞧瞧。” “好时机,雷打不动的午睡。” “太细了。”哈利瞠目结舌地瞪着幽灵般悄无声息缀在他身后几步远的长发女巫,她遗憾地摇了摇头,“还是个孩子呢——不够我用。” “清醒点吧,谁也讨不来,那可是个宝贝。” “噢~”黑白花大狗布莱克欢腾地绕着女巫打转,她心不在焉地伸手挠着狗耳朵根,忽然笑了起来,“我想我发现了什么,如果我想得没错——我现在就该回去画设计图了。”3 斯内普“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女巫也没走,只是和哈利打了个招呼:“久仰大名,禁林探索者二世,我叫夏绿蒂·奥利凡德。” 哈利谨慎地和她握了握手,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你爸爸在你这个年纪可要潦草多啦!” “大概因为我爸爸比他爸爸要顾家一点吧?”哈利干笑。 事已至此,他似乎没必要再问“布莱克是你的狗吗”这种话了——不仅因为对真实存在的布莱克们不太友善,他更无法接受被一位有口皆碑的精神病患者嘲笑智商低。 “游走球最近还好吗?”夏绿蒂已经又聊了起来,“刚刚没看见它。” “快死了。”斯内普说。 “可怜。”夏绿蒂叹了口气,“我都数不清送走多少任‘游走球’了。” 斯内普看了她一眼,突兀地问:“你怎么还不走?” 夏绿蒂浑身一僵。 “我去‘三把扫帚’喝一杯。”她逃避般地匆匆举步。 “停。” 女巫狼狈不堪地看了哈利一眼。哈利能有什么办法?他巴不得斯内普注意不到他、让他有精力暗中观察,免得两人一对上,他就只想无脑刚到底。 就当场面略显尴尬的时候,“啪”的一声,卢平原地出现! 哈利松了一大口气,可有人比他还急迫——夏绿蒂·奥利凡德快步迎了上去,她拍了一下卢平的肩膀,胳膊立即就跟着搭了上去,硬是把人原地转了个圈儿,仿佛他俩才是几十年的好哥们儿:“借一步说话!” 女巫都是有两幅面孔的,哈利平和地想。 这里只剩下他和斯内普了。哈利想了想,决定挑一个与他们两个都绝不相关的安全话题开场:“教授,咳,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啊?” 斯内普看都没看他:“不知道。” “难道你、你就这么——看着?”哈利发现自己真的是没救了,只要一对上斯内普,他就特别容易激动,声音都比平常高八度。 “阿瓦达索命是用来杀人的。”4 哈利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想起方才看到的寥落街景,实在不懂斯内普到底在这里淡定个什么劲。他记忆里霍格莫德就没这么惨淡过,哪怕算上梦境。 但斯内普既然懒得配合,哈利只好再找话题:“奥利凡德女士……是你的朋友吗?” “女儿。” 哈利猛烈地咳嗽起来! 第155章 1981·好兆头(十一) 他妈妈莉莉·伊万斯真是太了不起了,哈利想。在治好人格分裂和认知障碍之前,她先实现了魔法层面的单性繁殖吗? 不对,她姓奥利凡德——那梅洛普还姓冈特呢? 哈利没话了,又吭哧吭哧了半天,干脆心一横:“格林德沃为什么要对一个远东小国进行种族灭绝?” 斯内普终于看了他一眼,哈利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 “和你无关。”希望破灭了。 “知道了知道了,”他萧索地说,“我该去问邓布利多,对不对?毕竟击败格林德沃的是他,不是你。” “只怕你们的关系还没好到那个程度。”斯内普凝视着结束谈话、心事重重往回走的卢平,“他认识你吗?别太想当然了。” 气死他算了!哈利暴怒!但是没人鸟他。 “她和你说什么?”斯内普问得毫不客气。 凭什么告诉你啊,哈利翻了个白眼。 “奥利凡德女士让我提醒西里斯。”卢平已经被折腾得很温顺了,“让他最近要多多注意他弟弟,最好给他拿个瓶子。还让西里斯没事的时候别在家里趴着,去伦敦附近的海边转转。” 布莱克教授!雷古勒斯·布莱克!海边!哈利一瞬间汗毛直立,眼睛瞪得老大,但他又没法说,一时急得不行。 “夏绿蒂么?” “她似乎很犹豫……”卢平沉吟,“很不忍。” 斯内普的脸色立即变得难看起来,天啊,简直和梦境里面一模一样! “出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你要去霍格沃茨——” “有!”哈利大声道,“有事!莱姆斯,请务必按照奥利凡德女士说的那样做!” “为什么?”卢平愕然,“我以为你知道,西里斯不太乐意去——” “看来有什么事情是我还不知道的。”斯内普说,有那么一瞬间他握住了魔杖,死死盯着哈利的眼睛,但很快又放弃了。 “算了。”他无所谓地说。 “什么算了?”哈利提高了声音,他敏感地意识到,斯内普在那一瞬间做好了决定,他放弃了什么。1 然而斯内普根本不理他,甚至全然无视他,只对卢平说:“好好当你的教授,不要多管闲事。” 哈利险些给他来个恶咒——能不能成功暂且不谈,但他足够厌恶、足够愤怒。 第293章 但是,又不是只有卢平有嘴,哈利自己也有嘴。他自己告诉西里斯不行吗?实在不行,他可以直接写信给布莱克教授。 哈利喘了几口气,平静下来。斯内普反而略显诧异地瞟了他一眼,有点要笑不笑的意思。 此后的每一天,哈利每天都要给布莱克兄弟分别写信,操心得像个老祖母,遛得海德薇都苗条不少,又是敦促雷古勒斯提高警惕,又是教导西里斯关心家人——至于为什么要警惕、又是要警惕谁,他可不知道。 而布莱克兄弟一开始还充满耐心地给他回信,后来就只写个条子、寄点小礼物小零食、喂喂海德薇……最后哈利不得不和一只不会说话的鸟进行沟通,问她今天有没有见到收件者本人,然后海德薇就会把受到冷待的委屈一股脑发泄给哈利的手臂手指。 一整个暑假过完,别的不说,文笔是提高了不少。从前他一上习作课就头大、写论文比便秘还难受,现在坐下提笔就能文不加点地写上大半页标准规格羊皮纸。 “难道我真的应该去当作家?”弗洛林·弗斯科冰淇淋摊外,哈利惬意地撸着克鲁克山。 “叛徒。”罗恩唏嘘不已,“你把我一个人留在了那里,说好了一辈子当文盲呢?” “担心担心你的耗子吧!”赫敏笑起来,“究竟你做了什么,罗恩,让哈利天天梦到你每晚和一个三十多岁的腌臢男人睡在一起。”2 “我真的要去谋杀你,哈利,用不着那只耗子。” “为什么!那莱姆斯在我梦里还是狼人呢——我是不是应该提前习惯称他为‘卢平教授’?” 可真到了卢平教授的课上,哈利才发现,原来莱姆斯·卢平竟然真的险些成为狼人。 “三年级是个分水岭,当然,三年级当年还是很安全的。从三年级开始,我将带你们接触一些具有危险性的事物——在此之前,比如康沃尔郡小精灵之类,很难真正意义上为巫师带来困扰。” 哈利险些笑场。 “三年级的研究对象,譬如博格特或者卡巴,在此之前都有过致人死亡的案例。”卢平教授佯装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赫敏立即举手。 “稍安勿躁,格兰杰小姐,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卢平向她笑了笑,“受博格特影响的人会陷入不可控的低迷状态,恐慌导致焦虑,悲伤使人抑郁,而卡巴非常擅长诱导幼儿溺水,别看它长得一般,对孩子却有种着魔般的吸引力,等你反应过来,河水已经淹到胸口了。” “到了四年级,‘人类’正式成为我们的假想敌,我们有连续两年的时间学习常见的战斗咒语并进行定期演习,以确保你们能通过考试。到了六年级,我们会接触狼人——以我个人经验来看,有些晚了,但狼人不像博格特,没有特定咒语,对于强大的巫师来说,信手拈来的小咒语也足以保护自己。” 紧接着,他就讲了那个“半狼人”的故事,小巫师们听得目瞪口呆,纷纷表示还能这么玩? “这件事给了我启发,如果狼人异变是可以诱发的,那么反过来,能不能不依靠魔药、实现狼毒药剂的效果呢?我人生的第一篇学术论文,就构建了这样一个模型。”卢平微笑道,他倚在讲台上的样子和梦境里一模一样,哈利看着看着,竟然又有点想哭,唉。 “模型。”赫敏迫不及待,她是唯一能跟上思路的人。 “是的,模型。”卢平给赫敏记了两分,“我的导师毫不留情地评价我‘异想天开’,但给了我‘通过’,另一位导师则很高兴地表示,他终于看到‘异想天开’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救人,但是没关系,巫师可以活很久,在无尽探索的道路上我们拥有时间,这是莫大的幸福与幸运。” 博格特变成的巨大满月在卢平身后恬静地闪耀,哈利几乎有些痴迷地注视着这一幕,在那一瞬间他做了决定——去他的吧,什么吉兆凶兆,不管那个古怪的梦境会不会向现实侵蚀,反正他会守护自己的生活,不惜一切力量。 誓言响亮,但他能做的几乎没有,除了上学和打球——这本来就是一名小巫师应该做的。哈利被雄心壮志激得兴奋了几天,很快又萎靡下来,默默重启了雷打不动的写信工作。 为此西里斯甚至崩溃地给他寄了一封吼叫信,还好他没有寄到礼堂来。 “你这样不行。”赫敏中肯地说,“为什么不去找卢平教授谈一谈呢?” “谈什么?”罗恩和克鲁克山玩搭手背的游戏,不慎挨了一爪子。 “随便。”赫敏耸耸肩,“反正斯内普教授拒绝交流,卢平教授是哈利能接触到的、最了解他的人了吧?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确定你妈妈真的有空回信吗?如果你爸爸代回,他一定会让你小孩子别想那么多,不要让梦境左右你的生活,对不对?” “事实上我妈妈自己也会那么写。”哈利郁闷不已,“明明我更小的时候他俩反而还挺相信我的。” “要我们陪你吗?”罗恩干脆地问。 “披隐形衣!” “走!” 卢平花了不到一秒钟就看破了他们的伪装,他直接倒了三杯茶,甚至准确无误地向着某个方向:“上次那篇论文写得不错,格兰杰小姐,凭这一点你永远可以在我这里获得一个座位。” 空气被凭空掀动,赫敏一脸尴尬地钻了出来,轻轻坐在哈利身边。她悄悄看了卢平一眼,朝他笑了笑。 “完了,罗恩要生气了。”哈利故意说。 “那我们就不管他了,他喜欢站让他站在那里好了。”卢平也提高音量。 隐形衣稀里哗啦地被扔到哈利头上,将他整个人都罩住了,罗恩气呼呼地走过来,也坐在赫敏身边。 “开始吧,教授。”透明人彬彬有礼,“这些年你有找过虫尾巴的下落吗?” 随着碎片式梦境不断重温、补完,哈利对彼得·佩迪鲁的恨意与日俱增,属于在现实生活里想起来也恨不得一口咬死他的程度。 “呃……”卢平略一沉吟,“我想他只怕已经死了。” 赫敏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谁干的?”罗恩压抑着激动,“西里斯吧,一定是西里斯吧?” “他才顾不上呢!”卢平失笑,“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多可惜啊。”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猜的。”卢平喝了口茶,“我被派去日本的第一年,教授和我一起去的,那地方真的很可怕,我……好吧,尽管我不是个会撒娇的人,他也不是个接受撒娇的人,但我还是请求他能多待一段时间,现在那里就像是麻瓜的北极科考基地,只要不深入腹地,巫师在边缘地带还是能生活得很舒服的。” “但他拒绝了?” “嗯,他说他要去一趟美国。”卢平开始帮他们撕开零食,“捉耗子。” “没了?” “没了。” “就这?” “就这。” 卢平不容置疑地点点头:“这就足够了。” “我看不出来你还有当疯狂粉丝的潜质。” “你其实并不了解他吧?”卢平不由失笑。 “的确,他那张卡太难抽了,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哈利很坦然。 “很正常,据说当年巧克力蛙画片邀请他授权,斯内普唯一的要求就是把他的卡片变成隐藏款。说是本来已经很难招人喜欢了,画到卡上还要被小孩子满脸嫌弃地向外一丢,他不高兴,所以他要每个想要集齐全卡面的人因为没有他而痛哭流涕、为了抽到他而感激涕零,恨不得用嘴去亲。” “谣言吧?”赫敏大惊失色,“这可不像斯内普教授能说的话。” “的确不是他说的。”卢平神秘地眨了眨眼,“关于这件事,我调查过后有了些猜测,或者还是老老实实地等到七十岁比较好?” 哈利心里一动。 “可是……斯内普和虫尾巴有什么仇呢?他、他罪不至死吧?” 是啊,事实上只有亲身经历过那个梦的哈利才会恨不得杀了彼得·佩迪鲁(虽然他大概率最后也不会杀,梦里就没杀)。所有只是听说过这个故事的人,至多至多,也不过像爸爸和西里斯那样感叹一句“他的确干得出来那种事”。 哈利的梦做了这么多年,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越来越觉得这只是个很有趣的……特长?只有哈利不能置身事外,可他又能向谁说呢? “相信我,罗恩,你们绝对不是20世纪前三名好奇他们家行事原因的巫师。但事实上就是,没有原因。”卢平摊了摊手,“那一家子都是玩脑子的高手。” “一、一家?” “完了完了,莱姆斯,你被传染了!话说精神病还能传染人呢?” 卢平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得不说,莉莉有时候真是天真得可爱!”他笑道。 “可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我觉得斯内普可不像是个愿意在壁炉前和你拉家常的人。或许他在你们上学的时候有其他特殊表现?” 第294章 比如做梦。 “嗯,那时候他上课更勤快一点。”卢平忍不住又要笑,“没有,都是我自己慢慢调查、琢磨出来的。那种人间炼狱里几乎没什么消遣,不是吗?” “那你会告诉我吗?”哈利眼巴巴。 “告诉你什么?”卢平一愣,哈利也一愣。 是啊,告诉什么呢? “等你提出一个明确的问题,我再想要不要回答你。”卢平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涉及到他人隐私,所以你还得编个理由,我可不是西里斯,我不会偏袒你。” “撒谎!”黑魔法防御术教授办公室外的走廊上,赫敏愤愤不平,“卢平教授就是在偏袒哈利,一直偏袒哈利——他总是叫哈利回答问题!” “这、这叫偏袒呢?”罗恩结结巴巴,“你不知道我们大家有多感谢哈利顶在前面!” 赫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最后的沟通渠道也堵死了,哈利实在没办法,也不得不耐心继续他那和梦境相比、简直幸福安稳到不真实的校园生活。等到圣诞节前夕,邓布利多教授和麦格教授一齐找上了赫敏。 “是这样的,格兰杰小姐。”长凳上的格兰芬多们挤挤挨挨,给本院的两位校长让出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听米勒娃说你养了一只猫狸子?” “混血的。”赫敏赶紧纠正,“不知道还剩几分之一。” “但是很聪明、通人性,一直缠着我想让我给她舔毛。”麦格教授说着从袍子上揪下几根长长的姜黄色毛发。 “我很抱歉!”赫敏讪笑着挥了挥魔杖。 “完美的消失咒!”邓布利多夸她,“我自己在有声咒方面也不能做得更好了。” 罗恩忍了又忍,没忍住:“您就直说吧,教授,找我们赫敏有什么事?您连人带猫夸了个遍,还不如加点分实在呢!” “那不行,这是我个人的私事。”邓布利多立即铁面无私地拒绝了,“或许,格兰杰小姐,你愿意在圣诞节期间把克鲁克山交给我照顾吗?” “啊?”赫敏很少有这么懵懂的时候呢。 “是这样,我们打算养一只猫,但不确定能不能养好。纽特慷慨地把他家的一只纯种猫狸子借给了我,很可惜,完全合不来,我在办公室养了几天就赶紧送回去了。” 麦格教授抿紧嘴唇,好像在憋笑。 “但我还是想再试一试,毕竟神奇动物更通人性一些。如果克鲁克山还是不行的话,那也没办法。” 赫敏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同意了,她给克鲁克山洗了个魔咒澡,趁着克鲁克山被洗得昏昏欲睡,连猫带窝、厕所、梳子、玩具、零食一齐送去了校长室,足■交接了半个钟头才回来。 而哈利和罗恩在这件事里主要起到一个搬运工的作用。 过完圣诞,克鲁克山大摇大摆地回到了它忠诚的格兰芬多公共休息室,嫌前面的人爬得慢,甚至还毫不客气地去咬人家的脚心。 “就说天底下只有赫敏会喜欢它吧!”罗恩说完就挨了一爪子。 “谁说的!我喜欢克鲁克山!”哈利连忙去抱猫,不留神和金妮撞了个正着,两个人纷纷谦让起来。 “你俩是不是有病?”罗恩古怪地看了他们一眼,自己弯腰去抱猫,又被蹬了一脚。 “噢!”邓布利多教授半坐在桌子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哈利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金妮干脆跑开了。 “您的宠物问题最后是怎么解决的呢?”赫敏善解人意地问。 “莉莉向我推荐了一家很棒的短毛猫繁育组织,不过在去的路上我们遇见了bull,难得我家的原住民也喜欢她,她也不怕他。” “呃……‘她’?但是要叫‘bull’?” “朋友,你的‘克鲁克山’我们也常常摸不着头脑呢!” “我早就想问了,教授。你家之前养的什么啊,猫狸子和鹰头马身有翼兽都合得来!” “呃……蝎尾兽吧,大概。”邓布利多挠了挠头发。 小巫师都笑起来,哈利反倒觉得新奇,因为在梦里他几乎接触不到邓布利多充满生活气息、作为普通男巫的另一面。他似乎只有一个光芒万丈的身份,那就是巫师界的白道领袖。那他个人呢?他没有私人生活么?他真的玩过十柱滚木球戏吗?和谁玩,海格还是福克斯?他的办公室里连一张留声机、唱片机或者收音机都没有啊! “不过我还要请求你,格兰杰小姐,允许克鲁克山常常去找她的朋友玩。”邓布利多从口袋里掏出三张戏票,“bull还是个孩子,她需要一位前辈来教她一些必备的小猫技巧,而克鲁克山无异十分适合担当这个重任。” “当然,教授,不过我们克鲁克山的零食……” “没有问题。”克鲁克山立即奔过来绕着邓布利多的腿打转,尾巴翘老高。 “可怜的,它之前除了欺负欺负pinky,就只能去找海格的狗玩。”赫敏欣慰不已。 “pinky?” “纳威的宠物蟾蜍。”罗恩笑道,“抱来给您看看吗?她可不太老实,一到霍格沃茨就总想往外跑,可惜三年了也没跑出公共休息室。” “太胖了。”哈利补充。 但pinky到了邓布利多眼前却变得特别激动。她大声叫着,粗砺的“呱哇”声恨不得震破玻璃,纳威迷惘地看着她:“我从来不知道pinky居然会像普通青蛙那样叫。” “这个颜色就很少见。”邓布利多颇感兴趣,“你自己挑的吗?” “我奶奶说粉色象征着勇敢,是鲜血稀释后的颜色。”纳威试图安抚宠物,“不过这也是别人送她的,我看到了她珍藏的礼物卡,落款是‘公主’。” “噢~~”邓布利多像个年轻人一样发出长长的感叹,“利芙!当然,她总能搞些奇奇怪怪的事出来。” 这谁?小巫师们悄悄交换着眼色,奖学金的那个“公主”吗? “呱!”粉蟾蜍见无人理会她,忽然嘹亮地叫了一声,她伸出长长的、闪亮又灵活的舌头,开始舔地砖。 “这……才艺表演?” “不是吧?”纳威越发迷惑,“我不知道,从来都……” “好像是在写字哎!”赫敏换了个方向去看,“我……是?你们看,这不就是‘我是’吗?” 半个休息室的小巫师们“呼啦啦”地围过去,连邓布利多也起身走了过来。可粉红蟾蜍已经累得写不下去了,腮帮子一鼓一伏,看着还有点委屈。 “这是什么新品种吗,教授?” “呃,隆巴顿先生,你得知道,我上学的时候,还没有‘保护神奇生物’这门课呢!” “说不定是个人呢,纳威!”哈利故意使坏,“是个阿尼玛格斯!” “喂!”罗恩炸毛了,“怎么我们寝室是非得有人每晚和不知道干什么的男巫女巫睡一起是吧?” “快想想你爸爸妈妈有什么仇人!” “那可太多了……不过都在阿兹卡班里。” “嚯,向正义的伙伴致敬。” “波特先生说得也有道理,这可能是一位迷惘的阿尼玛格斯,即变形后无法自主恢复人身的受害者。” “可如果那样的话,她有的是机会向外界求助啊,如果我记得没错,pinky到纳威身边也好多年了。” “大概因为你们都把它当成普通的珍稀物种吧,各位?” “只是会写字而已,这有什么稀罕的?土扒貂会说话,猫狸子能辨善恶,神奇动物都是这样子的!海格的老朋友不是在禁林里结了张网、用蛛丝织出了字吗?‘再往前走会死’啊!” “哎闭嘴!闭嘴!你这个——哎!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邓布利多似乎什么都没听到,他只是抖了抖魔杖,放了只守护神出去。哈利盯着那银光灿烂的大动物一时出神,直到另一只守护神翩然抵达。 “查过所有记录,迄今英国还没有出现过蟾蜍阿尼玛格斯,尽管没有这个必要,但仍不排除有人未经登记——如果我的阿尼玛格斯是蟾蜍,粉红蟾蜍,我没脸告诉任何人,阿不思。”麦格教授的声音从虎斑猫嘴里冒出来,克鲁克山扑上去想和它玩儿,那守护神已经先一步消散了。 “这样吧!”邓布利多周围的小巫师越聚越多,他熟练地安慰着失落的克鲁克山,“纽特·斯卡曼德今天正好在,我们去找专业人士解决专业问题。” 公共休息室登时躁动起来。 “喔,你们去见另一位教科书作者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激动的。”邓布利多忍不住笑了。 第156章 1981·好兆头(十二) 纽特·斯卡曼德在爱徒的陪伴下刚刚结束了漫长的禁林巡视,屁股还没在海格的超大号板凳上坐热,就迎来了浩浩荡荡的格兰芬多大队。 半路看热闹加入的其余学院忽略不计。 “行行好,我也不是小伙子了,邓布利多。”著名神奇动物学家被挤在一个犄角旮旯里面壁,“如此美丽的周末,你们就没有别的更有意义的事情可干吗?” 第295章 一只艳粉色的蟾蜍被郑重其事地放到了桌子中央。 鲁伯·海格默默移开了自己的水杯:“看上去能毒死两个我。” “无毒的。”被更高年级淹没的纳威顽强地将声音从人群里传了出来,“我奶奶也害怕这一点,说如果有毒就人道毁灭。” “提醒一下,你们海格教授的小屋属于霍格沃茨的范畴,允许使用魔法。”邓布利多咳了一声,刹那间就听到一连串小板凳落地的声音。 “学了吗?”哈利斜了罗恩一眼。 “没有吧?”罗恩底气不足,被架着胳膊举在两人中间的赫敏听得直叹气。 “我们学了!来,哈利帮忙搭把手,金妮扶着点儿,扶着点儿!怎么哈利肩膀上是有蜘蛛咬你啊?” “压迫感更强了,邓布利多。”纽特·斯卡曼德环顾四周,险些把头往邓布利多怀里扎,“感觉像到了魔法部的审判室。” “周末嘛!”邓布利多笑眯眯,“今天不那么冷,难得有太阳,离考试还有好几个月,为什么不放轻松一点、就当是一场春游了呢?” “我刚游回来,你知道的。”纽特干巴巴地说,“而且春在哪里?” “那就让我们赶紧进入正题吧!”邓布利多敲了敲桌子,那只恢复了些许体力的蟾蜍又开始拖着舌头写字,费了半天劲,写了一个字母:h。 “呵呵,有趣。”哈利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德拉科·马尔福的声音,一定是幻听吧一定是。 “动物表演是不人道的,邓布利多,她体重还超标了。” “来我家时就不苗条!” “一个‘h’……或许,是‘human’?” 邓布利多沉吟。 “是‘human-being’!”赫敏有些尖锐的声音同时响起,“她想说她是人!” 蟾蜍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应该是在表示赞同。 “哎?”纽特吓了一跳,“好吧……答应我,邓布利多,请一定要答应,不,发誓——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家的蝎尾兽。还有你,小姐,从此以后务必拿对斯内普的态度来对邓布利多,你的麻烦也会少很多。” 邓布利多居然露出几分讪讪之色:“我和格兰杰小姐我们只是——” “心有灵犀。”纽特轻微地翻了个白眼,“而且是未经允许擅自心有灵犀。” 哈利:? 好在神奇动物学家终于开始试图在几十双眼睛的灼灼逼视下检查那只蟾蜍了,但蟾蜍却居然在……躲? 只这一下,纽特的面色就凝重了起来。 “你说这是谁给的?”他小声问。 邓布利多嘴唇动了动,几乎没出声。 “都闪开。”纽特忽然站了起来,抽出了自己的浅色魔杖,“往外退——不介意吧,海格,我会帮你修好的。” “纽特?” “拜托,阿不思……”纽特的声音微微大了起来,“他们家有那个传统的,一直有!现在还在继续!你没见过那头驴——噢我忘了,你确实没见过。” 邓布利多一怔,随即拍了拍手,也跟着站了起来:“春游结束了——男女学生会长……噢罗莎琳我就知道你在这,各学院级长有吗?把人都带回去,至少带到城堡门口或者魁地奇球场那么远,韦斯莱先生们,收起你们的‘弹力耳’,我都看见了。” “伸缩耳,教授,伸缩耳!” “好的,伸缩耳,了不起的发明。”邓布利多草草点了点头,“我数到十,清空海格的小屋,拜托各位。” “你带了吗?”赫敏忽然在他耳边低语。 “带了。“哈利抿紧嘴唇。 “那你还等什么?”罗恩催促。 邓布利多数到“七”的时候,小屋里已经(看上去)没别人了。连海格都自觉出去、牵着狗维护秩序——透过窗帘,哈利清晰地望见看热闹的小巫师一个都没散! 两位成年巫师围着那只大到离谱的木桌,一时竟都有些不敢下手。 “还原咒,就是最简单的那个。”纽特轻轻咽了一口唾沫,“一年级变形术的第一堂课就会讲,你的老本行,邓布利多。” “啊,事实上我有点……”邓布利多不停地松开魔杖又握紧,“我明明旁观过那么多次,但真轮到我自己……” “是啊,我当年也思考了很久。人权,人类……到底是什么?巫师有了魔法,就能如此轻易地践踏原则……”纽特叹了口气。 “希望这是一位巫师。”邓布利多忽然说。 “什么?” “对麻瓜的不友善意味着什么,我们同样清楚。我希望这是一位巫师,因为一些私怨,或者死仇才……对麻瓜来说这简直是一种戕害!残忍的、恶意的戕害。” 一道白光越过哈利的肩膀,飞快地落在桌上! “砰”的一声,木桌轰然倒塌,一位肥胖的粉衣女巫狼狈地蹲踞在上面,她长得不大讨喜,甚至可以算得上丑陋,但在蟾蜍里堪称美妙绝伦。 “赫敏!”罗恩惊叫。 “对不起对不起!”赫敏脸色涨红,“我没忍住……咒语都告诉我了,还一直拖着不动手,这种考验谁能经得过?总之就是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哈利完全顾不上抱不抱歉,他和两位成年巫师一样,都被那位女巫“深深”吸引了——这人他好像见过?在……梦里。 还是个坏蛋。 那个只做过一次的终极噩梦,在他脑海里留下的印象越来越淡泊。他首先淡忘了悲伤,因为那绝不会发生;然后是甜蜜,因为那注定发生;他只留下了愤怒,愤怒化为了决心——尽管他没什么能做的。 “你说得没错,咱们寝室一定会有一个倒霉蛋无知无觉地和陌生巫师同床共枕。”哈利回头朝罗恩一笑。 “可怜的纳威。” 然而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又是只好“到此为止”了,邓布利多决不允许任何一个小巫师掺合——两位准十四岁男巫被海格毫不留情地一边一个拎了出去,赫敏落在后面,一边收拾隐形衣一边连连道歉。 “这没什么!”邓布利多挥了挥手,目光灼灼,“我能相信你的吧,格兰杰小姐?” “当然!”哈利被轻轻丢到了松软的草坪上,干脆哪里跌倒、哪里躺平,“不仅可以相信赫敏,还可以相信我!” “噢,就我一个不可靠呗?”罗恩蠕动了一下,枕上哈利的大腿。 “我还以为你会生气呢,哈利。”赫敏帮他俩盖好“被子”——由隐形衣扮演。 “习惯了,这根本不算什么!”哈利轻描淡写,“要是早知道,就该让那女人当一辈子蟾蜍。” “很坏?” “邪恶的爪牙,乐于迫害平民及麻瓜,还亵渎烈士。” “早知道!”罗恩扼腕,“也不知道是谁替天行道,我相信他一定能再来一次!” “我更好奇纽特是怎么确定那是位巫师的。” “噢,这个。”赫敏拨了拨头发,“刚刚罗恩也说了,会说话写字对于神奇动物来说不算什么,甚至普通的鹦鹉、狗或者海豹什么的,经过训练也能做到。但如果你是一只被迫变形的动物,邓布利多抱着你要确定你的性别,你怎么想?” “这太羞耻了吧?” “但是——也只好忍一忍,我忍忍没问题的。” “如果是麦格教授呢?” “跑!”哈利和罗恩异口同声,“有多远、跑多远。” 赫敏挑了挑眉。 这件事并未在学校里引起太大的风浪,因为跟着去看热闹的大多数人并不能意识到事件的本质,他们只听说“格兰芬多出了个神奇蟾蜍,当世最权威专家物种鉴定中”就乌泱乌泱地跟来了,至于被清场、被不了了之——嗐,都是学术界的,道上的规矩都懂。 剩下的一小撮,譬如物主纳威,这一位是警属来的,晚安故事都是五花八门的黑巫师小传;双胞胎呢,恐怕还要感谢粉红蟾蜍提供了“缺德”的新思路;金妮好像根本不关心发生了什么,和哈利近距离接触对她来说比任何事情都刺激。 哈利关注了几天报纸,就彻底放下心来——没有见报,是个好兆头。 他可真怕邓布利多大公无私地把多洛雷斯·乌姆里奇又送回她原来的位置,老实说被迫当一只蟾蜍,对她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但对除她之外的所有人,都好。 “克鲁克山呢?”赫敏把书包一甩,“收拾箱子前我需要和它对一下清单,哪些要带走、哪些留给bull、哪些掉进了死角……嗯?” “显然它已经提前替你打算好了。”罗恩从窗前回过头来,指了指玻璃,“也不知道是克鲁克山意识不到‘期末考试’与平日的区别,还是它太聪明以至于完全理解你考完试还是要去图书馆。” “那必然是后者,克鲁克山懂我!” 塔楼居高临下,他们清晰地看到灿烂的橘黄色小身影走过翠绿的草地,克鲁克山背上系着一个花包袱,身姿依然很灵巧,它走到海格的小屋跟前,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 第296章 牙牙正在啃骨头不得空,回来探亲的路威扬起某个头冲着海格的窗户吼了一声,片刻后半巨人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他蹲下身和克鲁克山说了句什么,把一个小小的东西交给它。 “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关注过克鲁克山要怎么找到它的猫朋友。”赫敏若有所思,“还是去邓布利多的家,邓布利多的家哎!”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哈利眺望着克鲁克山熟门熟路地钻进打人柳下的密道,“莱姆斯又不是狼人,尖叫棚屋也没有废弃,邓布利多干嘛还要栽打人柳呢?而且……它看上去似乎比我梦里还粗了一圈。” “《霍格沃茨:一段校史》里说这棵树种植于1945年。”赫敏回忆着看过的内容,“到第二年时,它就长得足以对成年巫师造成困扰了。” “你那边呢?” “就……莱姆斯入学前啊!”哈利开始算数,“大概1971年?不过我猜那大概是移植的,不然来不及,斯普劳特教授闭着眼都能干。” “你提出了一个很好的问题,哈利。”罗恩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平常克鲁克山几乎和我们一样早出晚归,难得的机会……为什么不去看看呢?” 是啊,为什么不去呢? 哈利蠢蠢欲动,难得赫敏也没有反对。“校规里可没这一条。”她笑起来,第一个跳下沙发,“天快黑了,我关心自己宠物的安全,多么合理正当?” “我说赫敏是蓄谋已久。”看着赫敏熟练着操纵石块“关停”打人柳,罗恩忍不住撞了撞哈利的肩膀。 “我可没有!”男巫们撑着隐形衣,赫敏只管往前冲,“听哈利讲完那个故事我就去……嗯,随便学了一下,哎,反正,多学总没有坏处。” “这是o.w.ls级别的咒语吧?你怎么不去学守护神咒啊?” “学了啊,不过进展不大,卢平教授还很好奇我为什么这么挫败,安慰我不要勉强。”赫敏还是有些失落的,“我又不能告诉他,哈利一学期就学会了。” “你的时间到底是——噢,噢,抱歉。”罗恩干咳了一声,“忘了你向麦格教授发誓要保密了。” “也没保住呀!”赫敏叹气,“我只是不明白哈利怎么会提前梦到,难道其实是‘预知梦’吗?” “劝你收回,什么‘预知梦’!”哈利郁闷地咕哝,“你上学期在我眼前选了所有课,必然是不及全部满勤的,在不改课表的前提下,时间转换器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安心、安心!”罗恩拍着他的肩膀,“特里劳妮都没说你‘不祥’,你怕什么!” “今天考试的时候,我从咖啡渣里看到了蛇,那意味着——” “你一直担心的事情会发生。”明明早就放弃了占卜的赫敏流畅接话,“你答上来了吧,哈利?拜托你一定说你答上来了,这种课都考不好我会崩溃。” 彼时他们已经在黑暗的地道里走了好长一段时间——与梦境相比,这条密道掘得更宽、更高,成年人走在其中也能抬头挺胸,赫敏和罗恩甚至能并肩而行。地面平整过,两侧墙壁上均匀地对插着古卜莱仙火,这东西一支就很稀罕了,在这里却被当作普通火把用。 “我们至少走了一英里!难以想象邓布利多每天走这么远来上班。”哈利大声说道,甚至听到了渺远的回声。 罗恩和赫敏对视了一眼,便没有再继续先前的话题。 又走了差不多有来路二分之一那么长,密道突兀地、毫无征兆地走到了尽头——一扇厚重的双开木门悄然矗立,门板上箍着厚重的铜质零件,一眼看去异常平凡,不仅毫不“巫师”,仿佛在随便哪个英式乡村都随处可见似的。 “看!”罗恩摩挲着光滑古朴的锁头,“霍格沃茨可没有这个,不是吗?” 费尔奇手里的钥匙只能困住某些学习进程缓慢的低年级学生和他自己。一来二去,他自己常常忘记上锁,或者是嫌麻烦,反正教授们也都没察觉。因此霍格沃茨的许多钥匙孔,特别是废弃教室的,要么锈住了,要么就被皮皮鬼恶作剧堵死了。 “钥匙……”哈利想起很久以前父辈们的笑语,“……保管员?” “看这儿!”赫敏搂着长袍蹲下身,指了指膝盖高的位置。那里还有一个锁孔,明显是刚开的,锋利的金属边缘支棱着新鲜的白色木茬,一点亮晶晶的东西在隐隐闪光,罗恩伸手蘸了蘸。 “呸!”他嫌恶道,“是猫口水!” 哈利仿佛能看见克鲁克山把钥匙夹在肥软的脚趾豆之间努力举起来对准的样子。 赫敏举手敲了敲门,一阵沉闷坚实的声音,像在拍墙。 “没有空腔。”她蹙起眉头,“也就是说,不用魔法我们就没办法再往前了。” 答案几乎是唯一的,因为克鲁克山只是一只小猫,而这里又没有壁炉。 “可是我们不知道要去哪儿!” “可这是犯法的!” “哈利的爸爸有执照!本世纪一共批准了两个人。” “另一位大概在上面吧?”哈利指了指霍格沃茨的方向,“我大概可以跟着沾沾光,我没试过,我妈妈可以,执照刚下来的时候我快被他俩的恶作剧玩吐了。” “执照?” “啊,就是说,巫师遇到紧急情况使用门钥匙脱身是不要紧的,事后向魔法部回函说明即可。但你如果想获得长期合法的制作权,就得去魔法部考执照,据说比幻影移形还要难。”1 “可……我要这权利做什么?” “所以考的人也不多,我爸爸是工作需要。” 詹姆·波特先生除了是一位精妙魔法产品制造零售商之外,名下还有一家双程交通公司,专门面向半巨人、神奇动物、儿童、老人等不适合常见巫师交通方式的人群/物种,他因此向纽特·斯卡曼德学习、请教了将近三年——躲在箱子里,无论是幻影移形、门钥匙、飞路网还是搭乘骑士公共汽车,都没有丝毫不适,还兼顾了速度。 “很偶然,爸爸发现海格每次幻影移形都很费劲,走飞路网会被管道卡住,门钥匙只能自己单独用一个,骑士公共汽车要多花钱,霍格沃茨特快根本上不去——他上学时那车门都是邓布利多特意变形过的。” “很正常,海格看上去单扛十个昏迷咒都不会有问题,还能精神奕奕地去做数学题。”赫敏了然。 “这个倒不太擅长,我是说数学题。” “总之,本来我爸爸搞这个是为了方便海格谈恋爱,现在倒是比主业还更占用他的时间。” 说话间,三个小巫师已经从身上找到了适合做门钥匙的东西——赫敏的发夹。 “踪丝呢,踪丝怎么办?”赫敏又犹豫起来,“邓布利多还没下班!” “我赌这森林里还有其他巫师。”哈利比划了一个打网球的动作,“忘了?” “你可别直接去邓布利多的家,我想那不太礼貌。”罗恩又啰嗦了一句,这可难得。 “邓布利多的家难道能敞着大门让我们随便闯?我们准会被一脚踢出来!” 片刻后,哈利环顾四周,脑子里一阵发懵。 这是哪儿,麻瓜车库?还是两家人共用的呢,靠墙摆着鞋柜、衣架和伞架,入户门前铺着地毯,脚凳旁撇着拖鞋,角落里甚至还倚着一根精雕细琢的银色短杖,末端逐渐向外扩成十六分之一的扇形,还带有一定弧度,像个纤秀般的垃圾铲。2 “我们要选择向左还是向右吗?总感觉这一幕在哪里见过……”罗恩喃喃。 “有脚印。”赫敏言简意赅地指了指地上,两行清晰的黑色花朵痕迹昭示了克鲁克山的动线:它先往左边去的,走到一半却改了主意,小跑着往右边去了。 左右两边完全不同。尽管哈利对家居装饰完全是门外汉,但就像赫敏说的那样,左边“像爱马仕”,连脚凳都绷着细腻的雪白皮面,四脚还要雕成兽爪。右边就要朴实无华得多,地毯是最耐脏的灰色,脚凳看上去像是自己钉的,只刷了一层亮漆。但两家都有一个共同点:左边的鞋柜上摆着一大束新鲜的红玫瑰,右边的伞架上挂着一小瓶水培的风铃草。 “我们该去哪儿?”哈利不确定地征求小伙伴的意见,“左还是右?” “我想,我们更应该打道回府。” “已经走到这儿了!”罗恩小小地抗议了一下,“好歹带上克鲁克山回去,这样万一被抓到还有个说法。” 也是。 “会有防护咒吧?”赫敏拉着哈利不许他上前,“一定不是一脚踢出来那么简单。” “克鲁克山不是进去了?没事的。”哈利安慰她,自己也好奇地不得了,他想他大概触及了“七十岁”的边缘——禁林不是戈德里克山谷,也不是奥特里·圣卡奇波尔村,比邻而居又差异巨大的两家人,不会刚好那么巧有两个吧? 他握住门把手一拧,一阵热带的黄花馨香扑面而来,门开了,别的什么都没发生。 第297章 第157章 1981·好兆头(十三) 小巫师们就这样粗鲁地闯进了陌生人的家。 之所以确定是“陌生人”,因为这房子里处处都太“麻瓜”,而邓布利多毫无疑问是最“巫师”的那种人,巫师中的巫师就是他。 哈利甚至觉得起居室里的这套家具十分眼熟。因为两年前他爸爸决心把家里看腻了的风格换掉,他妈妈呢,除了不想要麻瓜医院式的纯白装潢,其他的都说好。结果等詹姆兴致勃勃地捧了一堆装修图册回来,莉莉却忽然想要搞什么“美式田园”,也不知道她哪里听来的这个词。她甚至带回深浅不同的两把扶手椅,想比比看哪个更适合家里的氛围。 “然后呢?你爸爸不会生气吧?”罗恩追问,“我妈妈一定火冒三丈。” “我爸爸感动得不得了。”哈利哭笑不得,“你知道,一个家里总要有一个人负责整理日常生活的乐趣,以前我妈妈肯定是没空的。” 现在那把被淘汰的浅色椅子就摆在他面前,同一块蓝白格子布料,莉莉拿来当桌布,这里变成了抱枕套,宝塔样的鹅黄色绒球颤颤巍巍地四角挺立着,看上去十分神气。哈利蹲下来,摸到背板内角的一处手指长的刮擦,那是基蒂闯的祸,他找不到合适的油漆补,临时去隔壁邻居家借了一管麻瓜指甲油。 所以莉莉认识这家的主人?他和詹姆本来都以为,她是和姐姐佩妮一起团购的家具,詹姆一度欣慰于佩妮终于要告别她那糟糕的土味审美——这可太不妙了。 太不妙了,他的思路正导向一个必然的、糟糕到无可救药的答案。 “很抱歉打扰了——请问有人在吗?”赫敏试着敲了敲起居室敞开的白色百叶门,这房子里干净到没有丝毫魔法的痕迹。 “没人在哟~”罗恩捏着嗓子回答她。小时候被阿利安娜千叮咛万嘱咐刻进骨子里的警觉性依然在支配着他,但在那之外,在尽量不碰到任何东西的前提下,他反而是三人组里最轻松的那一个。 “哗——赫敏哈利快来看!快!” 当哈利还在对着把椅子出神、赫敏还在试图找主人自投罗网时,罗恩已经开辟了新地图。 “罗恩!天啊!”赫敏惊怒不已,“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蓝胡子’的故事吗?” “门是开着的!不是我打开的!”罗恩恨不能举起双手,“来看啊!来啊!我保证你一定喜欢!” 那是一间很大的画室,目测比起居室还要大,入目所及全是画:油画、水彩画、水粉画、水墨画、蜡笔画、铅笔画、蜡笔画、岩彩画,尺寸有大有小,有的裱起挂在墙上,有的随意矗在地上,还有的盖着很大的幕布,但几乎全都是风景与静物,看不到一张完整的人脸,只有手啊喉结啊之类的零部件。 “这嘴唇子我看着眼熟。”罗恩指着一副素描说,“哪里见过呢……真是不祥的眼熟。” 哈利也忍不住走了进去,他发现那些画年份不一,有新有旧,最早的那一批甚至作成于七十年前——“g·n绘于日本,1922”。 “原来那也曾是个美丽的国家。”赫敏着迷地注目于那些山川、湖泊与雪原,还有同一方庭院的四时之美,画上还有少女的衣裾,横斜的伞面,飘拂的黑红鲤鱼旗,但就是没有一张完整的人脸。 他们至今也不知道这个国家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哈利从古国风物前走了开去,从三、四十年代的作品里看到了许多自己去过的地方,g·n的足迹遍布世界各地,ta画过冰海里的鲸群沐浴极光,也画过疑似人人都不穿衣服的热带礁岛——那脸也只是模糊的一团肤色而已。 五十年代往后又不一样,哈利不再能认出画中的风景来自何处,g·n的签名也不再囊括地址。但毫无疑问,是美的。 哈利心生向往,可他同时也感到一股莫名其妙、不知从哪里来的惋惜,或者哀愁? “喂,所有粗神经都长我身上了是吧?”罗恩对风景丝毫不感兴趣,仍致力于从寥寥人体画之中辨别模特的身份,“呼——” 哈利将将回头,眼前就是一黑:罗恩正鼓起腮帮子猛吸一口气,将唯一一幅未完成品的蒙布吹了下来。 然后他就愣在了原地,脸色一阵儿惨白一阵儿蜡黄,比当初得知自己在哈利梦里和一个坏心眼的中年男巫睡了好几年还要难看。 “拜托,你有想过我们要怎么把它放回原处吗?”哈利失笑,“你怎么了,兄弟,看到什么了?拜你所赐,以后全英国的画家都知道该用羊毛毡去盖画而不是用真丝。” 他走了过去,然后像罗恩一样愣在了原地。 “罗恩?”赫敏终于从失落的国度系列里抽身离开,只看到两尊复活节岛石像,石像喉咙颤动,正发出某种绝望的、模糊的悲鸣。 “跑,赫敏,跑。”罗恩艰难地说,“不要管我们,哈利做的门钥匙是双程的,拿上它回学校——告诉妈妈我爱她!” “什么嘛!”赫敏天真地、毫无觉察地走了过来——第三座石像堂堂诞生。 “我早该认出来的,我早该……”罗恩悲哀地说,“你怎么回事,哈利,你不是在梦里和人家天天对骂、天天心心念念天天见吗?” “你别恶心我……”哈利艰难地说,眼前直发黑,“赫敏,我怎么觉得这画有点眼熟,这是不是抄袭……” “不能算抄袭吧,顶多算再创作。”有人在他们身后说,“有意思吧,《戴珍珠耳环的斯内普》?” 这还是人类的语言吗?这是英语吗?哈利盯着眼前这幅巨大的、鲜艳的岩彩斯内普,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苏格兰粗口*,梦境生涯也没那么可怕。 说话间,人已经绕到他们跟前,从地上拾起那块柔软的丝绸,仔细重新盖好。一团艳丽夺目甚至发荧光的桃粉色闯进他的视野,哈利立刻流眼泪了,半天才看清那是女巫的长发。 “您能不能把……‘灯’关上?”哈利比划了一下,“太、太——” “我们真是太抱歉了!女士是这样的,我的猫——” 女巫从嗓子眼儿里唱歌般哼了两声,大概是“no、no”的腔调,她一边检查过每一幅画,一边说道:“不用解释,我认识你们,久仰大名——啊,那可真是久仰,好久好久了。” 她转过身来,笑眯眯在耳边比了个手势——拇指和小指翘起,其余三指蜷着——“喂,999吧?有人闯空门。”她故意说,“嗯,地址是禁林,斯内普宅。” “我倒是愿意被麻瓜警察抓走!现在立刻马上!”罗恩用气声说。 “刚接了个守护神走了,别怕。”女巫有些困惑似的,“他不是只教了你们半年?至于吗?” 因为他还在持续更新梦里的故事,而罗恩和赫敏似乎已经将梦里梦外的两个斯内普当成同一个人了,当然,忽视年龄的话,几乎就是同一个。 “请问您是?”赫敏战战兢兢。 “天啊,难道我还能是他房东吗?”女巫哑然失笑,翻过一张倒扣的相框,哈利一眼就认出那是那副嘴唇素描的出处,“当然,我是他的妻子。” 哈利先瞥了一眼无名指上的戒指,才看到照片,是卢浮宫著名的玻璃金字塔,斯内普和这位女巫就像一对最普通、最俗气的游客那样靠在一起,请别人为他们拍了一张合影。 “我的眼睛!”罗恩猛地捂住脸,“比斯内普居然有老婆这件事更让我在意的是,他居然会笑!” “喂,谁不会笑啊?他要是张冰块脸还好了,我得少生多少气啊!” “纯笑!纯的!”罗恩抓耳挠腮解释的模样活像格雷戈里·高尔回答教授问题,“不是为了气死谁吓死谁,就是纯高兴!” “得啦!”女巫扬扬手,衣袖顺势后褪,露出金灿灿的手镯,大概和她脖子上那时髦项圈是配套的,“随你的便吧,韦斯莱。饿不饿?” 嗯??? “饿。”赫敏老老实实地说,“在地道里我就饿了。” “走吧,跟我吃点东西去。”女巫招呼了他们一下,“脑力劳动就是容易饿,我年轻时吃什么都恨不得要点双份。” 哈利梦游一般浑浑噩噩地跟着女巫穿过天井边的回廊——他已经知道这是哪里了——沿后门来到庭院里,古卜莱仙火跟不要钱一样插了一地,两道篱笆交汇处、曾经是虚拟球网的地方如今支着一张长条餐桌,烛台、鲜花、红酒样样不缺,乍一看还挺浪漫的。 如果忽视餐桌上那踱来踱去的两只猫的话。 “克鲁克山!”赫敏惊呼,“快下来,你怎么可以!” “它还试图去感受一下邓布利多那个高度的空气有多新鲜。你们没见过邓布利多教授求饶的样子吧?他说他的颈椎受不了了,并希望克鲁克山不要教坏bull。” “我见过。”有人远远接话,来自餐桌另一端,显而易见就是邓布利多家那一端……但那怎么是个男人呢?邓布利多还需要和人合租吗? 第298章 “谁问你了?”女巫呛了他一句,“去,男孩子们,一个搬椅子,一个把那几支仙火移得近些。” 直到哈利的舌头尝出熟悉的味道,他都还是懵的。罗恩吓得叉子都掉了,女巫却仿佛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似的,一边剥着一只乌溜溜的臭蛋,一边说:“噢,是我,没错,就是我。” “喂,太太,味道飘过来了。”邓布利多的室友不满地说,哈利试图回忆那人的模样,但毫无疑问,在蜥蜴人的视觉冲击下,他能记得那人的存在就很不错了……话说蜥蜴人呢,遛狗去了吗? “有吗?”女巫到处嗅嗅,“忍着!” “有。”罗恩五官都扭曲了。 “那你去那边坐。”女巫毫不留情地指了指遥远的对面,银河的另一头,“爬,爬过去就行,这么大孩子了不会爬墙?” 罗恩怂了,哈利很同情他。毕竟“斯内普的老婆”这种头衔,足以令这位女巫在小巫师心目中拥有不逊于邓布利多的牛■地位,要是再加上“疯狂的厨子”……啧,毫不客气地说,她怎么不去试着统一巫师社会呢? “看,还是有人仗义执言的。这才是真正的正义伙伴呢!” “他要是知道是谁夸他正义,噩梦能做到明年。” “得了吧,我看你是被斯内普传染得自我感觉良好。你和我,我们已经是‘过去时’了,噢,尤其是你,拜这黑毛崽子那个死心眼的妈所赐,还是‘过去完成时’,简直无人不晓。” 大吃特吃的赫敏抽空给哈利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哈利摇摇头,他自己是亲眼目睹过斯内普发病的,可能是……二婚?所以感情平平,内心深处的伤痕依旧来自亡妻?也有可能啊! “这个颜色不好,辣眼睛,字面意义上的。”对面又挑剔。 “你跟我说有用吗?”女巫愤然。 “没用,就是故意想气你,如果被气得没胃口了请把那只千年蛋收起来。”对方彬彬有礼。 “挠他,克鲁克山!” “拦住它,bull!” “你等着我把游走球它们叫回来,给你家好好施施肥!” 眼看着餐桌变战场,哈利还犹豫着要不要劝个架什么的,就听到大门处传来一连串的爆炸声,在渐渐安静下来的暮色林中无比清晰。 “来了。”女巫放下刀叉,仔细擦了擦嘴,将餐巾一丢,这才站起身来,“他们不会进来的,自己藏好别出来。” 转眼间来人已经沿着哈利他们一年级时走过的那条逐渐变窄的夹道逼近眼前,领头的居然是纳威的父母,领着浩浩荡荡一票人。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已经发生了,所以还是希望您度过了有趣的一天,夫人。”纳威的爸爸以一种迥然不同的语气打了个招呼,“您知道,此时此刻这里不应该出现任何魔法波动。” 哈利瞪大了眼睛,他认识的隆巴顿先生明明是那种……令纳威偶尔感到困扰的溺爱型父亲,而且是“闷头干大事”的类型。据说纳威第一次魔力暴动时他高兴得请了整个魔法法律执行司喝下午茶,还险些去《预言家日报》买头条——已经幻影移形到了人家报社大门口,硬生生被妻子拽回来暴打。而艾丽斯女士的神气也冷冰冰的,小时候他们去接纳威放学,艾丽斯女士会故意将带给纳威的糖果给他们这些同学都分光,故意逗得纳威快哭了,才掏出一盒新的。 原来工作时是这副样子的吗?女巫总是有两幅面孔,詹姆诚不欺他! “这个嘛……”那女巫若无其事地走近长城般的篱笆,“刚刚西弗勒斯接了个紧急呼叫,幻影移形去陌生的地点太危险了,所以才做了个门钥匙。” “斯内普教授现在正在魔法部,稍后我们会去询问他。” “结束了?”女巫挑眉,“发生什么事了?我以为他从来不屑于搭理那些小瓶子。” “他帮助我们再次抓住了贝拉特里克斯·布莱克,在一场家族内讧中。”隆巴顿先生言简意赅,哈利心里一沉:布莱克的……内讧吗? “这人!”女巫一笑,“来吧,各位——唔,今天人好多呢?” “都是实习生,有朝一日他们也会站在我们的位置。” “穆迪实习的时候特别可爱,像条坏脾气的拳师犬。”女巫摊开左手掌,指尖向下垂直于地面,掌心隐隐约约有些模糊的字迹,那条华丽的黄金手环忽然熔化了,贴着她的皮肤流淌下来,紧紧包裹成一层硬壳,女巫的手指困在里面,一动也不能动。 艾丽斯女士又一一检查过她的项圈与另一条手镯,这才点了点头,差不多有一半人松了口气。 “唐克斯,你去试试,我教过你咒语。”隆巴顿先生抬了抬下巴,邓布利多的室友正蹲在篱笆前摘花。 “但是头儿,他是个男的。”名叫唐克斯的实习傲罗有些迟疑。 “去就是了,”傲罗们似乎有些来者不善的意思,但女巫毫不介意,甚至还鼓励她,“噢,抱歉,是刚来英国吗,孩子?” 唐克斯面色涨红,忽然“噗”的一声,她的头发变成了和女巫一样的荧光桃粉色。 “老天爷!”傲罗们发生一片呻■。 “就、就快好了!”唐克斯急起来结结巴巴,那位一直冷着脸消极配合的室友忽然一呲牙,直接把实习生吓得一哆嗦—— 连魔杖都吓掉了,还掉进了篱笆里侧。 本该清凉的晚风忽然黏稠起来。 “哇哦!”室友那张冷淡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缕微笑,“我看你这辈子都不用想转正了,小姐,你只会获得一张辞呈……或许还有起诉通知书。” 傲罗们都抽出了魔杖。 “金斯莱呢?”女巫忽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话题。 “去支援比奇角了,之前斯内普教授也在那边。”傲罗们全神贯注,竟然紧张到就连对话都不敢回头看女巫一眼。 “啊,我想起来了,盖勒特吓唬金斯莱那次你俩都没来。”女巫嫌弃地看了邓布利多的室友一眼,“别怕,唐克斯小姐,如果金斯莱在这里,他会告诉你盖勒特只是纯粹的恶趣味。” 唐克斯已经蹲下身体试图去捡那魔杖了,但室友蛇一样的眼神冷冰冰盯住她,可怜的实习生吓得浑身僵硬。女巫于此时此刻表露出的善意又如此明显,让毫无经验的她登时放松了警惕。 “总得、得先把魔杖还给我吧?”她可怜巴巴地回头看向女巫,她的同事们却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邓布利多的室友飞快地弯腰捡起了魔杖,趁着一众傲罗理智尚存,将它插进了实习生毫不设防的后衣领里。 “我早就说过了,到底还要我证明多少次?”他随意地掸了掸手指,“你们关不住我,我心甘情愿待在这里,也不是为了眼前这几头呆瓜。” 唐克斯傻傻地仰头看着他,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与行动的能力,最后还是艾丽斯·隆巴顿把她拉了起来,顺便取出那支滑进长袍里的魔杖。 “如果克劳奇那个小傻■敢为今天的事为难你的话。”他顿了顿,“你可以来找我,他当年嚎得霍格沃茨都能听见。” “部长是真的敢给唐克斯发辞呈。”隆巴顿先生不赞成地说,“如果检查无误的话——” 哈利忽然感到身边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赫敏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谁?”傲罗们立刻察觉了,“谁在那里?” “猫。”女巫头都没回,“或者是她的猫老师。我希望你们注意到游走球它们都不在家,因为克鲁克山还没有教会它如何与一群大狗相处,我们可怜的小bull总是很紧张,我就把它们都放出去了。” “不会遇到危险吗?”唐克斯小声问,诡异地与他们熟了起来,“我是说狗,我好像远远见过其中一条,莱——我朋友说它叫‘布莱克’。” “放心,这禁林里还有我——”她紧急改口,“咳,还有我老公没收拾过的神奇动物?阿拉戈克被迁去给蝎尾兽当邻居后,满堂儿孙都乖得不得了。” 然而隆巴顿夫妇怀疑地盯着她,一点儿都不肯被糊弄。 “请问你要怎么——”艾丽斯严肃地问。 “脑子啊,脑子。”女巫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脑力可比魔力有价值。” 哈利满以为赫敏一定会深以为然地点头,但她只是脸色苍白地悄然立在那里,简直像一片憔悴的孤魂。等到傲罗们纷纷离开,他们才又回去吃饭,然而赫敏却一口也吃不下了。 “你刚刚叫了我的名字。”邓布利多的室友看了赫敏一眼,“两次。” “刚才是谁要我别自我感觉太良好的?”女巫反唇相讥,“你可以写信问问你姑婆,她的书被迫删减成什么样子了。” “我哪敢写信?自找没趣的事我从来不干。上次我去,她用抱枕砸我出来,该死的,那还是我们福克斯的毛填的抱枕!” “好吧!”女巫耸耸肩,“差不多十年前吧,魔法部觉得,学太多这些……总之没好处,倒像是要鼓励什么似的,英国一直超然世外,连‘铭记苦难’都算不上。所以,你侥幸保留了姓氏,我呢,跑去和文达、苏茜她们坐一桌,我们是‘及其党羽’。” 第299章 邓布利多的室友放声大笑起来,笑得林中甚至有狗嗷嗷叫着回应,然后散落各处的大狗就都叫了起来。 “邓布利多上班从不迟到的秘诀。”女巫抽空告诉他们。 “我现在终于明白,当初你劝我的时候为什么说,我想要的那种社会,哪怕我失去自由或者生命,也终究会实现。经济是一剂强心针,我很看好利芙,但似乎还不够。” “好的不学,学什么管制出版物!你居然还高兴上了……”女巫直叹气,“社会发展自有规律,就连巫师也不能免俗,你只要等着、看着就好了。” 第158章 1981·好兆头(十四) 莫名其妙被招待了一顿大餐甚至还打包了甜点和猫零食的三位闯空门小贼于一个小时之后踏上归途。 “说吧,赫敏。”罗恩打了个饱嗝,“你发现什么了?后半程你一直不对劲。” “你发现了。”赫敏失落的嗓音稍稍明亮了一些。 “当然!” 哈利看了看一直紧紧贴着赫敏脚踝安慰她的克鲁克山,莫名觉得自己实在是多余,或许该去和猫一块走? “我想我知道他们是谁了。”赫敏定了定神,“那两位……我知道他们的身份了。” “我猜也是。”罗恩咕哝道。 “你怎么办到的?”哈利大惊,他自以为挖掘到许多线索,还准备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再“拷问”卢平几次,结果赫敏——她不用等到五十岁了,是不是?甚至不用等到十五岁! “因为我阅读。”赫敏平静地回答,“因为考试结束后我也会去图书馆,而图书馆里有《魔法史》十年之前未被删减的版本。” “是谁啊?”罗恩只是好奇,“很有名的人吗?” “很有——”赫敏忽然顿住了,她沉默下来。 “不是好人吧?”哈利反问,“好人不会被傲罗……那样。” “不是,但是——”赫敏报以长长的叹息,“其实……对我们来说也不重要,对不对?” 哈利一愣。 “过去时态,而且是过去完成时态。”永不熄灭的仙火之光里,他的朋友冲他微笑。 “说得对!”罗恩大大咧咧地说,“哈利的梦里又没有这些人,对吧哈利?” “如果我是你,哈利,我会立即联系西里斯和布莱克教授。”赫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忘了咖啡杯里看到的了?‘布莱克家族的内讧’,嗯?” 干!他真的疏忽了! 哈利一头撞开朋友们,拔腿向前跑去。 “不追?” “斯内普又不在,现在估计连学院杯都颁完了,还怕谁给我们扣分吗?” “那慢慢走吧,我总想着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似的。” 哈利一口气跑到密道出口,正咬牙往上爬,冷不丁忽然伸来一双手。 如水月光下,邓布利多冲他眨了眨眼。 “雷古勒斯没事。西里斯也是。”一句令人安心的开场白。 师生二人并肩坐在海格的大南瓜上,邓布利多“咔哧咔哧”地嚼着哈利要带给基蒂的香煎鸡胸肉干。成年人手长就是有优势,他抬手敲敲窗户,海格就搁屋里给他递一大马克杯的咸奶茶。 “晚饭不好吃吗?”哈利忍不住问,他实在是吃得太饱,看邓布利多吃得这么香,反而有点恶心。 “一直在忙三强争霸赛。”邓布利多简单地说,“吃到一半被拉去开会,以前觉得他们——噢就是布斯巴顿和德姆斯特朗的校长——都挺好相处的,现在一个个都变得很挑剔。对了哈利,你梦里咱们霍格沃茨的勇士是谁?格兰芬多的约翰逊小姐吗?” “好、好像是我哎!”哈利挠头,“现在都只能梦到毫无逻辑可言的片段,我记得我看过一张报纸,上面写着‘勇士波特’。等到开学,我或许能给您一个清晰无误的答案。” “现在就想开学,你怎么比教授还扫兴?”邓布利多呛了一下,“你的梦里你自己是绝对的主角,这很合理,放心吧我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的。哦对了,那世界杯冠军——” “我的梦没有我本人这么扫兴。”哈利讪笑,“想不到您也对魁地奇感兴趣?您会去看吗?” “我尽量。” “票可不好买。” “我想我大概不用票。”邓布利多拍了拍掌心的碎渣,“偶尔被晚辈纵容着徇私一次,这感觉可真不赖。” 哈利看了他一眼,只是眺望着天边的月亮不说话。 “现在可是提问时间,难道你没什么想问的吗,哈利?” “事实上我一直在等您责备我,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我们不对,不管那是谁的家,我们都不该随便乱闯。” “西弗勒斯很讨厌这一点,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还好。”邓布利多像个小孩一样伸直长腿活动脚尖,于是哈利也学着他的样子,“他早就提醒过我,是我自己没在意——老实说,就算真发生了,我也更担心你们。” 这是隐晦地表示小巫师菜到根本不能算盘菜的意思。哈利点点头,表示理解。 “理解万岁!”邓布利多玩笑般地举起双手,哈利也笑了,感觉轻松不少。 “但您为什么要弄那株打人柳呢?我是说,您明明可以幻影移形,直接到校门口就好了。” “霍格沃茨的界墙并不是一个封闭的圈,事实上在黑湖与禁林之间也没有一个分明的界限。因此一些针对霍格沃茨设置的禁咒,想要突破它们,从水上和森林是唯二的选择。” 哈利颤抖了一下,想起十八岁的那个梦。 “而禁林本身也是一处魔法森林,有许多我们也不能解释的神奇之处,因此当你从禁林深处向霍格沃茨幻影移形时,搞不好会发现自己正骑在墙上。”邓布利多叉开手指,比了个耶,“我们也尝试过分段,但很不幸,我和西弗勒斯的方向感都很差劲。” “我还以为是——” “噢,你似乎已经知道了一些东西,哈利,是格兰杰小姐对不对?”邓布利多了然,“看起来西弗勒斯是真的很喜欢你们,他很了解你们每一个人。” “您别吓我!”哈利真的哆嗦了。 “也有这方面的原因。”邓布利多淡然以对,“事实上‘五十岁’和‘七十岁’并不是一个玩笑,到访者需要获得我或者西弗勒斯的认可——除了傲罗,他们可以自由来去,随便幻影移形。” “可我们一年级就——” 邓布利多眨了眨眼:“都说了西弗勒斯真的很喜欢你们。” 哈利:??? “我们所有的朋友与晚辈里,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认路的,除了海格就只有绿蒂——在魔杖名匠眼里,每一棵树都是不同的,当然。”邓布利多从袍子上揪下一撮长长的三色狗毛,“盖尔养了那么多狗,因为聚会散时,每个人都需要牵一条,帮忙认路顺便再震慑一下禁林里的其他怪兽。盖尔挑狗的眼力可比海格强不少——对不起,牙牙,不是在说你,也不是说你,路威、路威还有路威。” “所以我妈妈她真的——” “挺可爱的。”邓布利多比了个“嘘”,“那是她的自由……你似乎还有别的话没问完,哈利?” “我不确定您知道多少,您说您一直在开会,不是吗?”哈利绞着双手,“西里斯和布莱克教授——” “这件事你知道得应该比我多。”邓布利多肯定地说,“是你一直在锲而不舍地推动那两兄弟互相关心,你成功了,哈利,雷古勒斯在每一件长袍里都带上了西里斯送去的瓶子,所以当他被贝拉特里克斯偷袭险些死去时,打碎的瓶子救了他。” “贝拉特里克斯为什么要——是蛇怪?因为布莱克教授没有帮助她打开传说中的密室反而把位置透露了您和西里斯?” “差不多,毫无疑问在她眼里这是一种背叛。她耐心地等到风头彻底过去,立即毫不犹豫地拿自己的兄弟开刀,怪不得她身边总是有一小群很牢固的支持者。” “那——那斯内普——我是说,斯内普教授,他又是怎么掺和进去的?”哈利瞠目结舌。 “他莫名很在意这件事——别看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预先在紧急救援协会里做了些布置,一收到消息就立即赶去了,结局毫无悬念。明晃晃的反派就像是苍蝇。” “什么叫‘明晃晃的反派’?”哈利敏锐地抓住了重点。然而邓布利多只是神秘地一笑,并未回答。 所以那个“背地里的反派”,会是伏地魔吗?感觉……不像啊! 魁地奇世界杯当夜,哈利又遇到了邓布利多,他身边跟着一只矫健的花斑豹,长长的尾巴紧紧箍在邓布利多的大腿上,搞得他上台阶都不方便。 “小bull长这么大了?”莉莉惊讶极了。 卢平的胸腔里发出一声古怪的颤鸣声,随即把头埋在了西里斯背上。“什么时候多添了个恐高的毛病呢?”西里斯只好拖着他走。 花斑豹眯起眼睛,凶狠地“咪咪”叫! 第300章 “可爱!”莉莉双眼放光,“詹姆我们再——” “不。”詹姆绝望而平淡地拒绝了她,“第二只猫你想都别想,你知道那种大猫一天拉几次、一次拉多少吗?男巫也有鼻子的,亲爱的,圣芒戈闻不到猫屎臭,对吧?” 哈利立即去看了看花斑豹的屁股,还好豹子并没意识到,反正卢平笑得差点昏过去。 “那位女士没来吗?”哈利悄悄问邓布利多,他们所身处的这个包厢简直像是某种大家族团建,只有一位男巫哈利不认识,据说是邓布利多的发小。 “没有,严格来说我们不能同时离开,不过我记得西弗勒斯说过,要和盖尔去斯特灵的纪念碑塔顶看星星。” 邓布利多已经在座位上坐下了,花斑豹横在他身后,脑袋从他胳肢窝底下探出来,搁在扶手上,这样邓布利多的手就不得不一直一直抚摸它,稍微一懈怠就“咪咪”叫。 “等等,那我坐哪儿呢?”哈利茫然地数了两遍,这包厢里坐满了,连一个陌生的女性小精灵都有位置,但他得站着。 “啊!”詹姆一拍脑袋,“忘了告诉你了!” “我们没买你的票。”西里斯坏心眼地说。 “去!”卢平不满地拐了拐他,“魁地奇和爸爸妈妈一起看有什么意思?你看看这里有谁是和爸爸妈妈一起来的?” 因为这里好多人的爸爸妈妈都不在了吧,哈利满面怀疑。 “咳,总之,去找你的朋友们吧,哈利,刚刚我还看到罗恩和格兰杰小姐了,再下一层往左手边一拐就是。”阿利安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孩子傻高傻高的,我这里什么都看不到。” 满包厢的长辈亲友都发出善意的哄笑,哈利气得要死,转身就走,冷不防和一位男巫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先生,我很抱歉。” 男巫看都没看他,那颗精英做派的头颅没有为一位平平无奇的小巫师低下半分,他笔直地越过哈利向前,向邓布利多们及其亲友问候致意。 倒是他身后跟着的一位年轻人好心扶了哈利一把。 “你是伊万斯治疗师的儿子吧?你有一双和她一样的眼睛。”年轻人和善地说。 “您不觉得当着我的面这样明目张胆有些太不合适了吗?”先前那位男巫压抑着愤怒的声音传来,哈利循声看去,只见他激动地举着手指,花斑豹正当着他的面悠闲地舔着爪子上的银环,“这可是世界杯,邓布利多!下面有十万人!一旦——” “没有‘一旦’,巴蒂。”邓布利多从容地抬了抬身体,“你不信任我?” 名叫巴蒂的男巫被他堵得一窒。 “好了,孩子,过来吧。”邓布利多冲哈利身旁的男巫招了招手,“闪闪吓坏了呢!” 男巫冲哈利点了点头,又有些不自在地向包厢里的众人点点头,莉莉在朝他微笑。那位陌生的女性家养小精灵怯生生地要站起来让座,巴蒂忽然吼道:“喂!”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你应该去看病。”阿利安娜毫不客气地说,“你才应该去找莉莉看病,部长。” “您没必要这么称呼我,阿利安娜,您永远是我的老师。”巴蒂喘了口气,手指松了松领口。 阿利安娜还要说什么,忒修斯已经从长袍口袋里抽出个毛茸茸的东西,塞进了男巫的怀里,然后拉他坐下。 “你抱着他会好一点。”他拍拍年轻男巫的肩,“记得要还我,否则我会被纽特追杀。” “回去吧,闪闪。”阿利安娜也懒得理睬那个巴蒂了,“时间足够,你可以去我们家的帐篷找布丁喝茶。” 闪闪完全不敢动,只是一眼、一眼地瞟着主人巴蒂。 “回去吧。”那个年轻男巫开口了,他看都没看那位大概率是他父亲的巴蒂,“听我的。” 巴蒂一瞬间又要发作,但他忍了下来,只是朝着莉莉很轻很轻地弯了弯腰:“有劳,波特太太。希望他不会打扰到各位。” “是我邀请巴蒂的,我相信他一定会度过轻松自在的一夜。”莉莉眨了眨眼,“您的国家大事还在等着您呢,部长,您已经做到了您力所能及的全部,不是吗?” “莉莉你现在损人真有一手。”老巴蒂走后,西里斯迫不及待地说。他刚刚就一直想呛声,但詹姆一直在踹他的座位靠背。 “眼熟。”阿利安娜沉吟。 “这个程度我觉得可以了,莉莉,不要再继续精进这个长处了。”邓布利多呵呵直笑。 “会变成短处。”詹姆接话。 满包厢的人再次齐齐笑了起来,哈利不太明白他们意有所指的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悄悄趴在那里偷看了一会儿,比赛快开始了才赶着跑下去。 “好晚!”罗恩招呼他,韦斯莱夫妇也都不约而同地制止了哈利前来问候的行为,他被直接拉住往座位上一按,只能趴低身子用气声挨个say hi。 “不然我和哈利换吧?”赫敏有些不安,“和金妮换也行,他俩都比我更喜欢魁地奇,不得不坐在边上。” “不行,你别——”旁边的乔治连忙拉住她,“我们是按年龄排的,爸爸妈妈不是也贴边?” “听他的,赫敏,金妮会感谢你的。”弗雷德眼睛还黏在望远镜上。 哈利觉得半边身子都浸泡在一股暖洋洋的、像是春风又像是蜂蜜的馨香里,他泰然倚靠在这个视野不够好的座位里,在媚娃出场时完全无动于衷。 “哇……”金妮小小地惊呼了一下,人向前一探,手正好合在哈利的手上。 哈利能感觉到那只手一下子僵硬了,她动了一下,似乎想撤回去,但是到最后也没有,就这样轻轻地搁在哈利手背上,他也装作丝毫没察觉的样子,拇指和小指死死扣着座位扶手,另外三根手指负责扮演镇定自若,掌心漫生的汗水几乎要滴落下来。 要不是对梦境还有印象,他比赛结束都不知道冠军是谁。 事实上,就连开学也……世界上应该不会有一个学生喜欢开学,除了梦境里的哈利·波特,但现在——哈利捂着砰砰乱跳的心脏,欣喜地注视着车窗内探出的一抹鲜艳的红发。 开学真好。 “昨晚没睡好吗?”詹姆搡了儿子的脊背一把,“看上去呆呆的。” 哈利像是被这一下拨动了开关,他拔腿跑了出去,喊道:“金妮!” “什、什么?”正和几个同学热烈聊天的金妮忽然有些结巴。 “你愿意和我去舞会吗?”哈利直截了当地问。 “哇哦———”旁观的三年级们都尖叫起来,“波特!!!” 其余韦斯莱们也站在不远处,韦斯莱太太已经笑坏了,双胞胎正在击掌庆祝他们以后可以自称“詹姆·波特的半个儿子”,两个还能合成一整个,韦斯莱先生和罗恩的嘴巴都张得老大,金妮还没说什么,罗恩已经怒道:“不行!” 哈利:? 于是他和罗恩在四年级伊始还是闹了一场小别扭,双方还是很委屈,并觉得都是对方的错。 但金妮……金妮悄悄问他需不需要提前练习一下双人舞,她已经空出了天文课之外的所有晚上,只看哈利哪天方便。 “去吧!”赫敏悄然从他们身后经过,“我帮你拴住罗恩。” 霍格沃茨的勇士是塞德里克·迪戈里,格兰芬多队的老对手,哈利不记得十八岁那个梦里有他……但塞德里克绝不是个懦夫。 他不在了吗? 这一次,轮到哈利坐在台下遥望着火焰杯旁沐浴在掌声、荣誉与光辉里的勇士,他却满脑子都在想这个问题。 这促使他头脑一热,直接把题全透给了塞德里克。 “我上面有人。”他言简意赅地说,“你好好准备,注意安全,后面的关卡我再告诉你。” 塞德里克英俊的脸上全是茫然。 “作弊是传统,真的。”哈利拿梦里的东西现学现卖,“海格和马克西姆夫人关系匪浅,他不好直接告诉你的,所以找我转达,明白?” “不是……”塞德里克更懵了,“海格教授昨晚已经找过我了。” 哈利:………… 他本以为无论如何自己也就是个看客了,但想不到第一轮比赛时,仍然出了一点小状况。 威克多尔·克鲁姆对付的那条中国火球龙,挣脱了锁链,飞了。 “完了,查理的奖金没了。”罗恩大概是台上台下勇士看客里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个,“他不会被告上法庭吧?” 哈利究竟花了多长时间用飞来咒召唤火弩箭(生日礼物之一)、又骑上去追龙,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据赫敏事后反馈,快得就像是“一瞬间”,甚至给她一种哈利早就在准备着、等待着什么的感觉。 但哈利当下是想不了那么多的——他生怕被火龙反咬一口,因此并不敢追得太近。好在那条火球龙似乎是有目的地逃离,因为它很快就振起双翅,开始减速滑翔了。 第301章 哈利低头看了一眼,还好并没超出禁林的范畴,赶紧一按扫帚,加速追了上去。 “然后呢?然后呢?”金妮蹲在他身前,那双美丽的浅色眼睛紧紧盯着他,一个劲儿追问不停。 “啧,我说金妮,我最亲爱的妹妹。”罗恩与赫敏并肩坐在不远处的一张病床上,“你就不觉得夜壶臭吗?” 金妮一愣,正好哈利也笑着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吓得向后一仰,险些失去平衡、要一屁股坐倒在地。哈利下意识要伸手拉她,奈何自己身上也确实腌臢,只好讪讪地又把手收回来。 “喂,快讲啦!”赫敏催促,“金妮为了听故事,那么勇敢去吃弗雷德和乔治的半成品,你不要辜负她噢!” “然后呢?火龙呢?”她脸上还残留着一些巨大火疖子的痕迹。 “呃……”哈利沉吟,他不知道这是否可以告诉金妮,毕竟她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不会像撸狗一样撸龙吧?”赫敏好奇问道,“我真想去你脑海里看一眼,哈利,我想象不到那是怎样的画面。” “那女——那位夫人到底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啊?”罗恩大惊失色,“人不能撸龙,没办法撸龙!清醒点,赫敏!” “是啊,显然她就是。”赫敏尽情享受者知识带来的快乐,笑得十分神秘。 “火龙没能下去。”哈利摇摇头,勤勤恳恳地擦着医疗翼的夜壶,“她——名字叫‘stay’——在林间盘旋,翅膀和脚都受伤了,还弄断好几棵树,但是她下不去。” “下不去?没有足够大的落脚处吗?” “魔咒。我想大概是,限制了某些具有足够杀伤力、能造成一定破坏的神奇动物靠近。”哈利想起火龙失落又茫然的样子,薄薄的眼泪还未落地就会被体温蒸发成一片白烟。 “那毕竟是禁林嘛!”罗恩毫不在意,“我反正不想每天被海格的亲亲老宝贝阿拉戈克织一屁股网在家门口,一睁眼还以为起雾了呢!” “不。”赫敏摇了摇头,“那不是个保护咒,那是个——那地方是个监狱。” 第159章 1981·好兆头(十五) 和喜欢的人跳舞是什么感觉? 和互相喜欢、互相也都知道彼此倾慕的人跳舞,是什么感觉? 哈利说不出来,他只能描述为一种……轻飘飘的喜悦。脚下仿佛什么都没有,他正身处于一个完全自由、轻盈的空间里,舞曲是他的轨道,他想怎样旋转就怎样旋转,唯一能感知到的,是金妮放在他掌中的手,唯一能瞧见的,是映进他身影的眼。 “啊,斯内普真的好恶毒。”罗恩啧啧感叹,“他故意的吧?故意让麦格教授把禁闭一直关到舞会前夜,硬是让哈利一天练跳舞的时间都没有!” “你倒是有。”赫敏冷冷地说。 罗恩脚一缩,立即被路过的纳威踩掉了鞋。 “你也一样。”汉娜·艾博冲他甜甜一笑。 “可怜的金妮!”赫敏又说,“人要怎么一边咬牙一边笑呢?” 她忍不住试了试,在罗恩又踩了她一脚的当口,成功地咬破了嘴唇。 “咝——哎你这!哎!”罗恩赶紧拉着她离开舞池,“我看看,你别躲!让我看看……走我们去找庞弗雷夫人!” “噢我刚学了那个咒语我还没用过!”赫敏双眼放光,“就是哈利的妈妈发明的那个,通过对分子的什么什么原理,促使伤口加速愈合的那个!让我试试!罗恩,变面镜子!” “我们楼上就是医疗翼!”罗恩斩钉截铁地拉着她,“莉莉阿姨的魔咒不是给我们普通人用的!甚至不是给巫师——我们可以直接愈合、完全愈合连个疤都没有!” “没劲!”赫敏虽然这么说,却没挣脱他。 两人拉拉扯扯上了二楼,才想起庞弗雷夫人也在楼下参加晚会。赫敏在“召唤小精灵”和“不告而取”之间艰难地抉择了十分钟,才不得不选择了前者。 “帮我举着镜子。”赫敏凑着光,擎着一支棉签,“噢不是说你,雪花,你可以回去了,我十分感谢你的帮助,今夜是你照亮了我。” 罗恩差点儿没把镜子摔了。女巫的嘴骗人的鬼,他们今天晚上,啊,这样又那样,脚不沾地跳了一夜,小精灵只不过帮她拿了瓶药,就“照亮”了?怎么就“照亮”了? 赫敏丝毫没注意到他的烦乱,小心翼翼拿手帕垫着、将下唇轻轻翻转过来。她身体好,嘴唇内侧反而比涂了口红的位置更加红润,罗恩被那颜色晃得头晕眼花,忍不住连声催促:“好了没有?” “你要是让我试试那个魔咒,我现在早好了。”赫敏口齿不清地说,有点可爱。 “我可没捆着你的手!我说不让你就听,怎么那么听我的话?”罗恩别别扭扭地,自己都觉得古怪。 赫敏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嘴角向上一掀。 “我就知道你家里什么都不教。”她摇摇头,“这可不行。” 罗恩一时沉默,他家里……他不是指责爸爸妈妈什么,但是…… “罗恩?”赫敏收起了药剂,“你还好吧?我们出去走走、透透气怎么样?” “好吧。”他闷闷地说,忽然觉得身体沉重下来。赫敏拉着他的袖口,一级一级地下着台阶。 “到底是什么,你说家里会教的?” “啊?”赫敏吓了一跳,“就是……我向妈妈请教,要怎么和你相处。妈妈说,我必须要尊重你——好吧,事实上我必须尊重每一个人——以前我做得就不够好。一些小事,就比如新魔咒还是白鲜香精,根本无关紧要,我得克制我争强较真的本性。” “和你熟了之后……就还挺可爱的,真的,不用改,真的!”罗恩听了个似懂非懂,“但是赫敏,我们都认识四年了,你还在学习怎么和我相处吗?我是很难相处的人吗?” 赫敏忍不住又笑了,弯弯的笑眼像两艘横冲直撞的巨舰,如果他心里,他心的海洋里有什么水坝、防波堤或者码头之类,就刚刚那一下,“轰隆”一声——巨舰驾着风浪,霸道地给撞了个粉碎。 罗恩一下子抓住了赫敏的手,离得那么近。 赫敏微微瞪大眼睛,她后退了半步,但也仅此而已了。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只是含笑瞅着他。 “赫敏,我——” “砰”的一声门响,从楼上不知道哪层传来,说话声清晰地暴露在两人耳中。 “我不知道您说的人是谁,教授,从未听说过。”说话的男巫有明显的北欧口音,只有德姆斯特朗那群人才会这样。 “不可能。”接话的人竟然是斯内普,“巫师没有《反垄断法》,她存在于你生活的方方面面,你不可能没听说过她的名字。” 赫敏和罗恩交换了一个眼色,一个踮脚,一个搀扶,悄悄移动到隐蔽性更好的角落,顺便祈祷这截楼梯今天犯懒不想动。 “您这是在诡辩。我听说过——当然,每一个欧洲巫师都听说过——但我所认知的身份,从来都不包括‘alliance’余孽。” “余孽?”斯内普反问,“你们也配?” 赫敏在罗恩掌中颤抖了一下,引来他奇怪的一瞥。 “请不要随意污蔑我。”说话的大概是德姆斯特朗的校长,“我和我的祖国都不该被歧视。” “白日做梦!否则我为什么要特意到霍格沃茨来见你?连贵国的傲罗都只能进到霍格莫德——你难道不想在你们先生的壁炉旁边度过圣诞夜吗?” “不想。”德姆斯特朗校长生硬地说。 “当然不想。因为你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你出生在他被捕之后——那苏茜呢,她想不想?” “我要去找邓布利多!这太不礼貌了!你简直是在暗示——不,明示!明示我,德姆斯特朗的校长——” “够了。”斯内普轻飘飘地说,“你的态度已经告诉我了,传话给苏茜,让她好自为之。” 就在斯内普的黑袍角要转到他们眼前来时,楼梯移走了。赫敏惊魂未定地倚着栏杆,手紧紧把着扶手,脸色惨白。 “哈利是不是说过,他梦里霍格沃茨今年藏着坏人?” “哪来的坏人啊!”罗恩替她拍着背,“没有坏人,赫敏,这里一个反派都没有。” “候选人都有谁?” “黑魔法防御术穆迪教授——” “这个排除,我们有卢平了,穆迪教授听说在阿根廷呆得乐不思蜀、不想回英国了。” “老巴蒂·克劳奇——” “我看不出他会低下头给人当喽啰。” “那个主持人,叫啥来着,那个骗子——” “酒囊饭袋。” “再就是德姆斯特朗的校长了,但好像不是刚刚那一个。”罗恩挠挠头,“听着,赫敏,没有伏地魔,又怎么会有坏人呢?” “比伏地魔可怕多——”赫敏焦虑地抓着头发,楼梯已然将他们带去了遥远的城堡另一头,“你从来没听说过‘alliance’?” 第302章 “没有。”罗恩老实摇头,“那是什么!” “嗯……”赫敏无意识地咬着刚刚愈合的伤口,“如果伏地魔赢了,我们大概统统都要去死,但如果‘alliance’赢了,我们还会活着,但会活得很辛苦。” “我爸妈本来就活得挺辛苦的。” “你家……我恐怕纯是因为小孩太多,别说是七个小巫师,就是七只小狗崽,照顾起来也很费劲呢!” “你刚说要尊重我的!” “噢抱歉!天啊!” “原谅你了,继续继续,为什么那个什么a,会让我们活得很辛苦?” “因为我找到了他们在1943年颁布的白皮书,里面就是这样写的。这个组织似乎将世界看成了一座巨大的……机器,或者说农场,麻瓜是耗材、燃料与牲畜,巫师是累死累活的工人与农夫,一切都要向魔力高低与贡献多寡看齐——你家估计会活得不错,马尔福家就惨了。但也没差,因为娱乐将会是全社会最昂贵的商品。” “这种日子我可一点儿都活不下去,弗雷德和乔治估计会飞奔加入地下反抗组织。” 赫敏笑了笑,没有说话,罗恩后知后觉想到她的家庭,知道在“白皮书”里必然没有好下场。他想了想,揽过赫敏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她没躲,罗恩也就大着胆子,一直搂着,直到他们走回礼堂入口,哈利和金妮正倚着墙说话。 “找你们半天了。”话是这么说,那四个眼珠子都快串成串了,根本不舍得分给他俩一丝眼风。 “噢,我嘴唇被咬破了。”赫敏想起来还没补妆,刚要去摸手袋,就发现那四个眼珠子齐刷刷地转了过来,场面无比诡异。 “进展这么快?”哈利幽幽地问。 “我要告诉妈妈!”金妮兴奋得脸红红的。 赫敏闹了个大红脸,罗恩哆嗦着手指头指了他俩半天,才愤愤对金妮说道:“你什么时候改了这个张口闭口‘妈妈’的毛病,我才会同意你跟哈利——” 被赫敏捂回去了。 “喝醉了。”赫敏淡定说道,“他有病,他醉……呃,醉果糖,对,没错,就是果糖。” “哦哦哦,对对对。”哈利连忙附和,因为金妮已经气得火冒三丈,“改天来圣芒戈,提我爸的名字可以临时加号。” “我没有张口闭口!”金妮看上去真想给哥哥一拳,刚刚的打岔对她丝毫不起作用,“再说要你管!” 她猛地回过头来,气咻咻地瞪着哈利,哈利愣是被吓得倒退了一步,正当此时,礼堂里又有人逃席。 “我早就想问了,这到底是什么——科学,还是魔法?”邓布利多和一位女巫相偕而出,哈利认得她,那是奥利凡德女士。此时此刻她似乎正憋着一口气,憋得脸通红,左手用力掐着右手虎口,一个半透明的倒计时钟正在她头顶微微闪光。 时钟走到零,奥利凡德女士登时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神色好转开来。 “是妈妈,我的意思是,盖尔。”她揉按着左肋下的位置,“她教的。” “起效吗?”邓布利多好奇极了。 “不知道。”奥利凡德女士拧着眉,“大概是心理作用?我真觉得好了一些,要不要跟利芙说一声,让她别熬——” “晚啦!”有人从斯莱特林那头的台阶走上来,两根手指捏着玻璃杯边缘,滚热的蒸汽模糊了她的脸,“我已经熬好了,快趁热喝掉!” 哈利也认得她,因为这位女士刚刚在世界杯上为爱尔兰队颁过奖——她是欧洲魁地奇联盟的主席。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三强争霸赛也是eqa赞助冠名的? “我什么时候听到这句话才不会笑。”奥利凡德女士笑得弯下了腰,“我们冈特将军1初出茅庐,让一位新兵‘趁热喝掉’,转头收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投诉,说他职权骚扰。” “要不是麻瓜一些特殊岗位我不能胡来,我早就帮他把投诉给——” “咳!”邓布利多清了清嗓子。 “哎呀!”主席很不走心地惊叫了一声,“其实你很大只的,阿不思,我不可能没注意到你,但我眼里只有绿蒂。” 奥利凡德女士小口小口地喝着那杯滚烫的魔药,一边比了个“停止”的手势。“别逗我笑了,利芙。”她忙里偷闲地说。 “可我记得盖尔也说过,太烫的饮食容易得什么癌……”邓布利多坏心眼地说,奥利凡德女士差点呛到。 “喂阿不思——”主席立刻不干了。 “我想你说的是‘食道癌’。”楼梯上有人回答,“所以你们把你们妈妈一个人扔在家里?” 好熟悉的声音,刻在噩梦里的声音!一时所有在礼堂门外试图装作(或者真的)谈恋爱来浑水摸鱼的小巫师都有志一同地转身想跑,哈利也不例外,但是那个脚吧,就很沉重,突如其来地。 金妮脸都绿了,但看看赫敏和罗恩——赫敏一手按住罗恩的后脑勺,“咚”的一声把他的脑门扣在了墙上,自己越过罗恩的肩头,露出滚圆的两只好奇的眼。 太残暴了。 “你不也一样吗?”主席翻了个白眼。 “我们需要谈谈。”斯内普已经走到她面前了,“我,还有邓布利多,和你。” 奥利凡德女士开始紧张地打嗝。 “从犯回家去。”斯内普看了她一眼,“看在你有自首情节的份上。” 主席心碎欲绝地望着奥利凡德女士:“绿蒂,你怎么能——你和我爸爸没血缘的,你怎么能学他当二五仔呢?” 哈利想笑,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好笑,怀里的金妮拼命地抿着嘴唇。 但本来还笑容可掬的邓布利多却渐渐沉下脸来。“看起来你明白我们要和你说什么,利芙。”他说。 “知道,但是我不想谈。”主席耸了耸肩,“我又没做错。”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斯内普点了点头。 “多么恐怖的一句话。”邓布利多叹了口气,“是盖尔让你这么做的吗?” “不是。”斯内普立即道。 主席险些笑出声。“现在是正义人士内讧时间~”她揽过她朋友的肩,大摇大摆地向外走去,“拜拜!” 哈利望向她的背影。梦里当然是没有这样一位的,她会是那个变数吗? 当勇士们还在黑湖底下与人鱼搏斗时,哈利梦见了三强争霸赛的终局。彼时他正在观众席上昏昏欲睡,没办法,身边罗恩悲愤咬手绢的“咯吱咯吱”声也太催眠了。 “怎么可以这样呢,哈利你说是不是?单恋也算?暗恋也算?赫敏连话都没跟他说过一句!这难道不算x骚扰?” “zzz……” “我决定以后要讨厌魁地奇了……我们太给外国人脸了……” “zzz……” “赫敏一定也不高兴,等她上来,我们一起去找邓布利多抗议怎么样?你会和我们一起去的吧?” “zzz……” “赫敏会上来的吧?克鲁姆这小子他最好——” “迪戈里死了!”哈利猛地抬起头来,脑门上立刻被砸了一堆坚果壳。 “说什么呢波特!”不远处几位赫奇帕奇不乐意了,“你再说一句试试!” 金妮一拍座位把手就要去和同学火并,被哈利要死要活地拦下来了。 “你是不是骂错人了?”罗恩怯怯地问。 哈利疲惫地摇了摇头,在露天的风里打盹又做梦并不是什么舒适的体验,他现在头疼脖子疼,姿势不对还差点窒息。 “哈利要更新了!”金妮有些雀跃。 “韦斯莱特供版,你拿去告诉赫敏吧,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哈利拍了拍罗恩的肩膀。 “太残忍了……”半小时后,黑湖水底开始陆陆续续地上人,连罗恩都没注意到克鲁姆正亲近地搀扶着赫敏。 “我觉得我不敢去看决赛了。”哈利也叹气,“你俩把我锁在有求必应屋里吧?” “要不我们决赛前把三强杯换掉!”金妮建议,“我知道它放在哪,就在麦格的办公室里。” “不提醒我都忘了你在被关禁闭了2。”罗恩心累。 哈利眼巴巴地望着金妮。 “噢当然可以,谁会想到有人敢去麦格的办公室里偷奖杯呢?所以她根本也不查,我一天路过那个玻璃柜三次!”金妮眼睛发亮,“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吧?” “你准备用什么代替那个奖杯?或许麦格教授不会留意,但你要骗过邓布利多——” “让我试试吧!”有人在他们身后说,赫敏的脑袋还包裹在浴巾里,头发乱七八糟地向下滴水。 当塞德里克·迪戈里举起属于他的冠军奖杯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一只等人高大黄雀的时候,哈利才终于放下了心。 至于善后……嗐,被麦格教授追得满场跑的是弗雷德和乔治·韦斯莱,关她金妮·韦斯莱和赫敏·格兰杰什么事! 哈利倒是想去自首,但弗雷德和乔治震惊了一下就认了!他们认了!一边抱头鼠窜还一边打广告,李·乔丹就在观众席上拉订单,哈利都走到邓布利多跟前了,愣是张不开嘴。 第303章 “是他干的。”有人在邓布利多身后说,他们的校长往旁边闪了闪,露出主席那张洋溢着坏笑的脸,“我发誓,阿不思,如果你觉得那些‘坏事’都是我在背后指使,那么这件事一定是我们年轻的哈利·波特先生——” 但邓布利多摆了摆手。 “你的依据也无非是哈利内心的想法,利芙,如果哈利想要为韦斯莱先生们顶罪,那他一定不会在心里叫嚣自己的清白无辜。” “真是我,先生。”哈利小声说,试图在人群中寻找斯内普的身影——现在只有斯内普相信坏事儿都是他干的了! “没来。”主席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头,“区区三强杯还不足以吸引我爸爸的注意,你以为他是你啊?” 不对劲。这话不对劲。 整个包厢里都是热火朝天的对账声,哈利蜷缩在角落,还在思索主席的那句话。 无论怎么解读,似乎……斯内普和他是一样的人? “我的确是从金丝雀饼干里获得的灵感。”赫敏说,“应该还能查到我的购买记录?” “不用查,你就买了一块,当时我们还在背后蛐蛐你小气。” “谢谢,这种事没必要告诉我。” “那你们的收益怎么不该分我们赫敏一半?” “赫敏应该付我们版权费!” “你们的饼干要吃下去才能起效,迪戈里一摸假奖杯就直接变形了!你该付我们赫敏学费啊学费!” “学院杯扣的分还没平呢!” “没差啊,迪戈里拿了冠军,他给自己的学院加了三百分,就是不扣那五十分格兰芬多也拿不了学院杯!” 一片吵嚷中,哈利·波特忧郁地倚着玻璃。 第160章 1981·好兆头(十六) 哈利·波特丝滑进入青春期,他没有叛逆,也没有变成梦里的喷火暴暴龙,而是长成了一朵忧伤的大号蘑菇。 “这不对劲吧?想想咱们那时候,这可是o.w.ls年前的最后一个暑假啊,浪费一天我都觉得亏。” “莉莉觉得还是那个梦的原因。她用‘摄神取念’看了看——” “怎么样?梦里……有谁去世了?” “暂时还没有,但确实不太妙。莱姆斯如果可以的话……我怕哈利压力太大了。” “我相信哈利的抗压能力,而且詹姆……o.w.ls年就是这样的,我不可能只给哈利一个人减压。” “那你就给大家都减压!” “少喝点吧大脚板,不许再喝了。” 第二天哈利就被薅到了格里莫广场12号。 “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西里斯揽着他的肩膀,昨晚他已经从深夜下班的莉莉那里得知了哈利的“梦境”进度。 “做什么?”被吵醒的雷古勒斯满脸不耐烦。 “听说你准备装修,我给你送个劳动力。”西里斯轻描淡写。 “我没准备装修。” “你现在准备了。” “没钱!” “我有——蛇怪血那次,报酬本就该有你的一份。” 然后西里斯就把哈利往巨怪伞架上一拴,自己拍拍屁股约会去了。 “呃……”哈利和雷古勒斯大眼瞪小眼。 “也行。”雷古勒斯打了个哈欠,“那哈利你和克利切先干着,我再回去眯一会儿。” 哈利:? 梦里邋遢又阴湿的小精——老精灵悄咪咪在角落里闪现了一下,朝他鞠了个躬。 “准备两杯红酒——” “呃不用了,我好像不能喝——” “——送到卧室。”雷古勒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是给你的,小孩先生。” 哈利:? 还好现实中的克利切比较正常,他请哈利去会客室坐着,吃吃零食看看杂志什么的,自己三下五除二搞定了餐厅。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小精灵低声自语,“说不定诅咒就附在某条祖传的蕾丝沙发披巾上呢?” “诅咒?” “您不知道吗,波特少爷?”克利切开始掉泪,“布莱克家的每一个人都活不长。” “那我觉得应该不是沙发披巾。布莱克家不是分了两支吗?那一支也不住这里吧?” 克利切:………… 小精灵把抹布一扔,凑过来开始和他八卦。 “你也坐吧,坐沙发。”哈利试图把他抱起来,没抱动。 “不行。”小精灵坚持蹲在地上,哈利只好也陪他,“波特少爷不担心西里斯少爷吗?” 哈利总不好说现实还不如梦里吧?梦里的布莱克男丁虽然只有西里斯一个,还是个通缉犯,但是没诅咒啊,他活过五十岁没问题! “谁给你们施加的诅咒啊,确定是个诅咒吗?”他战术性地转移了话题。 “波特少爷说了‘你们’!”克利切“汪”的一声就哭了,“波特少爷把克利切和布莱克家历代高贵的先祖归到了一起!” “呃……” 这一哭倒把他们的关系拉近了,克利切透露了一些雷古勒斯的近况:死里逃生过一次,反而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求生热情,开始发奋研究自己家祖传的诅咒。 “所以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诅咒啊?都说有,但都没见过,是吗?” “诅咒本来也看不见吧?”克利切犹犹豫豫。 也是。 “结果呢?”哈利问。 “一个人早死是意外,一家人早死是悲剧,但是一整个家族都早死,只能是诅咒。”雷古勒斯不知何时已经下楼来了,一个人影从他身后匆匆闪过,他又追上去补了个吻,哈利尴尬地把眼移开了。 “我有怀疑的人。”吃饱喝足的雷古勒斯懒散地倒在沙发上。哈利心里一沉,不会吧? 但雷古勒斯无论如何都不肯再说了,他开始着手试图劝服墙上的油画——布莱克家历代高贵的先祖们虽然死了,但是……如死。 这简直像是一场战争,因为格里莫广场12号的种种摆设装潢都是维多利亚时代传下来的(“简直和我家的诅咒一样悠久”——雷古勒斯语)。很快雷古勒斯已故的父母开始帮着儿子舌战群祖,哈利路过时甚至还让哈利帮忙带话骂西里斯两句。 “说明我爸妈对于西里斯的厌恶已经超过了对混血种的。”雷古勒斯叹了口气,“好兆头,是吧?” “我觉得不是,毕竟你爸妈已经死了。”1 “终于让你找回来一次。”雷古勒斯看了他一眼,哈利觉得心情好了一点。 格里莫广场的改头换面大作战(主要劳动力是克利切,西里斯出钱,雷古勒斯出审美,哈利负责提供微弱的情绪价值)之后,他又被薅去了圣芒戈。 “我对这里太熟了,我可以自己走。”他有气无力地抗议。 “我们不去找你妈妈,我们要去魔法怪病研究科。”詹姆揽着他的肩,“上楼!” 在“盖尔·纳什病房”里,哈利见到了pinky——或者说,多洛雷斯·乌姆里奇。 “她能向邓布利多求助,我还以为她的神智没出问题。” “一开始的确是,但有些人能在逆境中坚持,在顺境里反而轻易地崩溃。” 好像是在点他,哈利心想。 “所以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吗?” “她的意识停留在被莫名其妙变成蟾蜍之前,以为自己仍是魔法法律执行司里一位有点小权的干部。” “为什么会这样?” “魔法部派来调查整件事的人试图让她回忆起事情经过——然后就这样了,事情经过到底也没回忆出来。” “那——” “没有家人,她的家人被她自己赶走了,也没有朋友,大概是性格原因。” 哈利觉得多洛雷斯·乌姆里奇有点可怜,哪怕他的梦境持续更新,哪怕他已经能在手背上完美复刻出“我不能说谎”。 “虽然你说过那个什么伏地魔可能是梅洛普的儿子,但我总不好带你去打扰人家四世同堂的生活。”离开圣芒戈时,詹姆顺道拐去“爱之波特”打包了一袋甜品。 “那雷古勒斯呢?” “那不算!”詹姆大手一挥,“西里斯是你教父,算是二分之一——好吧,三分之二的爸爸,雷古勒斯是他的兄弟,还教过你,算你二分之一的爸爸,我觉得没问题。” “妈妈同意吗?”哈利冷静道。 “我就是哪天偷偷把你的姓氏改成‘波特—布莱克’,你妈妈也发现不了。”詹姆故作忧郁地叹了口气,“至少一个月发现不了。” “不可能,因为我会去告状。” 詹姆被他噎得不行,愤愤道:“是个当级长的苗子!” 但哈利到底也没当成级长,再一次的,因为卢平出手了,他把哈利放假以来一直情绪不高的情况告诉了麦格教授,第一个把他刷了下去。 最后级长人选花落纳威,哈利觉得稍微平衡了一点,现实的他才没有梦境里那么高尚,他虽然没当成,但是罗恩也没当成,那就……就还好,哼哼。 第304章 然后罗恩就问他借了隐形衣,赫敏每次出去夜巡,他就狗狗祟祟地保驾护航去。 哈利:………… 但好在卢平还在持续发力,他还坚持在黑魔法防御术教授这一岗位上,本就让哈利感到好过许多。麦格教授今年又让他代了格兰芬多的院长,学生们到底有没有减压成功,哈利反正是没感觉到,但教授的压力确实不小。 “等我毕业你再回亚洲那个不毛之地,拜托。”哈利再一次被卢平撂倒,干脆躺在软垫上不起来了。事实证明,一个正常的五年级根本不会像梦境里那么忙碌又憋屈,哈利甚至能挤出时间吃小灶——因为他甜甜蜜蜜的朋友夜巡去了,干! 而金妮……嗐,这学期他看到金妮总有一种诡异的出轨感,只好暂时躲着她。而隔壁拉文克劳和赫奇帕奇的找球手cp,那就只剩下惭愧了,好像他潜意识里真的肖想人家有夫之妇一样。 “我不一定回去,我打算结婚。”卢平轻描淡写地说。 哈利眼睛瞪得溜圆! “是那个女傲罗吗?”他抱着卢平的腿不撒手,“霍格莫德遇见的那个?” “你记忆力可真好,哈利。”卢平把他拉起来,“怪不得会受梦境的影响这么深。” 总比受伏地魔的影响要强。 “结啊,为什么不结?”哈利问,“你又不是狼人了。” “这话说的,好像我曾经是个狼人一样。”卢平失笑,又有些不好意思,“唐克斯她……她其实是西里斯的外甥女。” 哈利不明白卢平在纠结什么,他只想到一个要命的问题:“那她算布莱克吗,广义上的?” 卢平一愣。 “那马尔福也算咯?”哈利又问。 “如果他诅咒的是布莱克的血脉,那——” “他?”哈利追问,“谁?” “还能有谁?”卢平苦笑了一声,“巫师世界是很小的,哈利,有能力的人就那么几个,对布莱克有成见的人更是只有一位——但是没证据,诅咒看不见摸不着。代代早逝的布莱克怀疑的都是同一个人,但他们最终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死去。” “还行。”哈利茫然地说,“梦里这些人也都死了,梦里可没有你说的这个人——是斯内普,对吧?为什么不去问问他呢?” 卢平比他更茫然:“这是可以问的吗?” “当然,梦里——我是说,梦里他那位年轻的表亲,甚至当众承认自己是食死徒。”哈利挠了挠头。 “梦里你过得到底是什么日子!”卢平抱了抱他,“让你觉得‘当食死徒’居然是比诅咒别人一家门还要严重的罪孽。” 哈利忧愁地叹了口气。 “问问吧!”他鼓励卢平,“带不带我都行,至少为了外甥女小姐。” “这样吧,如果你o.w.ls考试能拿到所有的o。”卢平开始提条件,到底是为了谁问的啊?! “占卜不行。”哈利讨价还价,“天文也有点儿悬,多云天气我有什么办法。” “行,那就除了占卜和天文。”卢平和他一言为定,“如果你达到标准,哈利,我不仅去问,我还会带上你。” 然后哈利就疯狂地卷了起来。 倒不是他突然不忧伤了,而是忧伤对提高成绩没有一丁点儿用处。既然他的家长到了五年级才忽然想起来要求他的成绩,那哈利说什么也要满足这个小小的心愿。 梦境里的哈利·波特在亲历迪戈里的死亡后终于看见了夜骐,现实的哈利·波特在亲历迪戈里的“死亡”后终于成功施出了守护神咒。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强烈的、守护一切的决心。 但o.w.ls成绩却并不如人意,因为他在考试当天早晨,梦见了另一位西里斯·布莱克的终局。 然后就考砸了,连“蘑菇症”都加重了。他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一整天、一整天地自闭,愁得莉莉和詹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倒不是因为这孩子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他分得清——他在为梦里的人痛苦,替梦里的人痛苦。 “你生了个圣人,莉莉。”詹姆抱着胳膊,“怎么做到的,也不传授给佩妮!” 莉莉不理他,忙着给卢平打电话:“……约好时间告诉我一声,出发前也告诉我一声,嗯,我去把哈利闹起来,我怕他的卧室都要长斑地芒了。” 然后又给赫敏打,又给罗恩发口信……最后哈利望着站在他家门口、喜气洋洋的两对情侣,无语凝噎。 “是……故意的吗?”他指着罗恩,“故意气我?” “说什么呢!我们只是去约会。” “去别人家里约会?” “禁林还是很适合散步的。”罗恩笑嘻嘻地说,旁边的赫敏满脸悲壮,一副要上战场送死才强颜欢笑的神气。 话是这么说,真·一到目的地就去遛狗的反而是唐克斯,她看上去一点儿都不想靠近这两栋房子,之所以被卢平薅来,当然也不是为了聆听母系家族史——她是现役傲罗。 “不然我就要想办法把你们弄进假期关闭的霍格沃茨,再去法国找海格要钥匙,或者我们在‘三把扫帚’等一上午,等斯内普教授‘或许’会记得放狗出来接我们,我们再徒步穿越大半个禁林。”卢平叹了口气。 “你确定我们不是不速之客吧?”赫敏十分紧张。 “来都来了。”罗恩安慰她,“要是被嫌弃了,就说是弗雷德和乔治干的。” 赫敏:? “如果我是你,莱姆斯。”有人说,“明天我就会约谈两位年长的韦斯莱先生,恐怕他们背负的许多过错都来自于亲人的嫁祸。” 小巫师们循声看去——邓布利多穿着一套舒适柔软的半旧家居服,正在屋檐下惬意地挠着花斑豹的耳朵根,一边给它剪着趾甲,大猫有气无力地“咪咪”叫着。 “下午好,校长!”卢平挥了挥手,“要出去?”2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邓布利多摇了摇头,“不出去,我只是遗憾我这么晚才发现变形咒的美妙之处——不仅仅是实用——动物的悦耳叫声比人类的聒噪言语要动听得多,不是吗?” 花斑豹也不“咪”了,愤恨地一口咬住了邓布利多的手,连块皮都没破。 “你在颤抖,赫敏。”罗恩不解地拉住女友的手。 “别管它,一会儿就好了。”赫敏紧张地动了动喉咙,“生理反应。” “我当年比赫敏反应还大。”卢平赞许地看了小女巫一眼,熟门熟路地去冬青丛中推开斯内普家隐蔽的大门,“不过那时我还在亚洲。” “那不更吓人了吗?”赫敏战战兢兢。 花园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卢平像个勤勤恳恳的园丁,一路把散落的狗玩具拾掇起来,最后引三位小巫师到水边的凉亭坐下。 “这什么鱼?”罗恩无知者无畏地探头,“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这也观赏不着啊!” “好吃的鱼。”卢平点了点数,脸随即垮了,“一条没少!看起来我们不会被留饭了,‘爱之波特’最新的菜单是什么?” “俄式红菜汤!”罗恩抢答,“我们昨天才吃过!” 不是你俩……天天约会啊?有没有个人生活啊! 哈利心累得不想说话,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和大家格格不入——这一瞬间的出神让他成为唯一一位、没能躲开从天而降热茶炊的巫师。 “咣”的一声,热水溅了哈利一脸。 “闻上去像是教授的手艺,很难喝,我用生命发誓。”卢平眼都不眨地治好了哈利脸上被烫红的小伤,“但我建议你们喝掉,喝光,因为夫人是个节俭的人,眼里见不得一点浪费。” 斯内普阴险的老脸从厨房的窗后一闪而过,罗恩哆嗦了一下,决定就装作没看见。3 “我们是不是不受欢迎啊?”赫敏又紧张起来,哈利一度怀疑她是莉莉骗来的。 “大概。”卢平耸耸肩,“我一直都不受欢迎,毕竟我们是硬凑上来的。” 小巫师们心虚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卢平尚且算是“硬凑”,那他们呢,暴力闯入? 看着他们的眉眼官司,卢平只是微笑,他往建筑物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即站起身来。 “下午好!”女巫快活地大声打招呼,左臂弯里兜着一只雪白的毛绒小狗,“咖啡?茶?还是——噢,西弗勒斯已经弄好了,今晚奖励他!” 卢平脚下一滑。 “你怎么了,莱姆斯?”哈利好心地扶了他一把,罗恩搀着另一边,两人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呆。至于赫敏,她已经石化了。 “他一会儿就来——得洗碗、洗衣服、晾衣服,今天是‘清洁日’,还得全屋大扫除,唐克斯去帮他遛狗了是不是?真是个好孩子!我做了无花果干和盐焗白果,走的时候带上些。” 哈利徒劳地张了张嘴,觉得哪怕年龄一致,现实和梦境里的斯内普也绝对不是同一个人,绝对! “要我帮忙吗?”卢平很有年轻人的自觉。 第305章 “不用,他不太喜欢生人进家。” 三位小巫师再度颤抖了一下,女巫瞥了他们一眼,哈利本以为会得到一些安慰,结果这位斯内普太太笑了一笑:“反正我没告诉他!” 什么!叫!反正!你!没告诉他!哈利眼前一黑! 女巫已经俯身放下了怀里的小狗,拍了拍它的屁股:“去,告诉你爸爸,出来带上我做的蜜饯。” 卢平欠了欠身,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起身,女巫看了他一眼,摆摆手笑道:“这就是只货真价实的麻瓜狗,你以为是谁,利芙?他俩早都不是她的对手了。” “我可什么都没说。”卢平有些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大有邓布利多的风范。 哈利惊讶极了,因为从小到大莱姆斯·卢平都是朋友里更稳重靠谱的一个,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实里,哪怕是他们霸凌别人的时候。 女巫失笑,回头见斯内普出来,连忙指了指隔壁。 “除非邓布利多解除咒语,不然我想一只花斑豹也无法领略干蜜饯的魅力。”斯内普无动于衷。 “那我呢?”邓布利多的声音远远飘过来,“我就不能尝尝吗?英国的天气很难吃到自然晒干的果子吧?” “这是黑魔法烘干的。”斯内普面不改色。 大着胆子偷吃的罗恩差点儿没噎死。 “你问我学厉火就是为了这个?”邓布利多的声音更近了,“那我更得尝尝!” “没放糖。”女巫面不改色地说。 “没放糖的给盖勒特,无花果本身就很甜。” 女巫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除非邓布利多解除咒语,不然我想一只花斑豹也无法领略干蜜饯的魅力。” 邓布利多挑了挑眉,哈利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魁地奇世界杯决赛上见过的花斑豹站起来变成了之前见过的白发男巫,他勾着邓布利多的脖子就把人往屋里拖,而他们年高德劭、被誉为“20世纪最伟大巫师”的校长像个年轻人一样放声喊:“给我们留点——” “砰”的一声,屋门关上了。小巫师们个个呆若木鸡,尤其是赫敏,看上去离当场去世只差那么一丁点儿,而卢平……呵呵,卢平居然习惯了。 “没事、没事。”女巫善解人意地安慰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家伙前些年闹出过一桩大动静,那时候他其实就已经——嗯,反正他心甘情愿的。”4 斯内普冷冷地“哼”了一声,神情极其不爽。这让习惯父母相处模式的哈利十分费解:詹姆绝对不敢、也不会这么扫兴。 他悄悄看了罗恩和赫敏一眼,发现朋友也抱持着同样的困扰。 “我早就说过,那位夫人是牺牲自己拯救黑巫师的灵魂——” “你说错了罗恩,关于事实真相我绝不可能让步,教授才是那个牺牲——” 一脸“请当我不存在”的卢平眼看着小情侣旁若无人地越嚷越大声,连忙清了清嗓子。 “没事的。”女巫亲切又宽容地笑了笑,“我们年轻时可过分多了。” “来问诅咒?”斯内普看上去一点儿不想和他们多打交道,他开门见山,“没错,是我干的。” 第161章 1981·好兆头(十七) 好奇怪,哈利并没有那种想象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的感觉。他呆呆地看着斯内普,发现那句话平淡得就好像“晚了,我把盐焗白果全吃完了”。 说完站起来甚至准备走了!还要拉着老婆一起走!把他们就扔在这里吗?会不会待客啊! “所以呢?”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你难道不做点什么吗?” 斯内普看都没看他一眼,今天从始至终他都没正眼看哈利一眼,赫敏和罗恩也是同样。这让哈利越发肯定,梦里和现实,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嗯,不做。” 哈利:? 叫“西弗勒斯·斯内普”的人都这么会气人吗? 罗恩和赫敏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卢平反倒还好,他熟门熟路地看向了那位一直笑而不语的女巫。 “还有四年。”她善良地开了口,“诅咒自有他的时效。” “一个百百百、百年诅咒?”赫敏结结巴巴。 “听上去很酷吧?”女巫得意地扬了扬眉。 并没有啊! “不要告诉他们!”斯内普用力地拉了妻子一下,“四年,说不定还能吓死几个!” “还剩几个啊?”女巫好声好气地问他,“越活越回去了!” 她身不由己地被拖着走,最后抱着厨房外的大烟囱不肯撒手,斯内普气得把她脚下变成了一小块沼泽:“有本事你就一直待在那儿!” 哈利:? “这好像是……弗雷德和乔治的手艺啊?”罗恩拽了拽哈利,“喂喂,越看越像!” “但好像还没投产……”赫敏托着下巴思考,“我查过他们一次,乔治说在霍格沃茨搞大动静并不方便,如果没有特别迫切的整人需求,他想先等到毕业之后。”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斯内普会知道? 在哈利这里,这并不能算是个问题,因为答案显而易见只有一个。虽然他不明白斯内普是经由哪种……媒介,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得知的,反正他们共享同一个秘密。好吧,似乎也不能算是秘密。 “没人救我吗?”女巫被他们气笑了,她还死死巴着烟囱不撒手呢! 卢平抽出魔杖跑了过去,一边解咒一边嘀咕:“这好像不是弗雷德问我的那个版本……” 因为梦里他也没机会问你,哈利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水。 女巫笑吟吟地看着年轻人们手忙脚乱地搭救她,尽管赫敏扶着她的手臂都在颤抖。 “是血脉。”她冷不丁开口,赫敏差点儿平地把脚崴了。 “什么?” 远方传来唐克斯遛狗回来、一路和狗吵架的声音,女巫侧耳听了听,笑道:“只要以姓氏为荣、以家门为傲、以布莱克血缘为纽带……没有一个活过五十岁,这方面我们男女平等。”1 “不、不是百年——”卢平反应最快,小巫师们早就听傻了,哈利甚至没捋顺那句话的意思。 “是百年啊,当世纪交替的那一刻,就会……”女巫露出神秘的微笑,“boom!全死光!” “赫敏我现在相信你说的才是对的了!”罗恩紧紧握着女友的手,但赫敏却摇了摇头:“不对,您在撒谎——抱歉,我的意思是,您在开玩笑。” 女巫眨了眨眼,捏着卷毛小狗的爪子向她招了招。 “以您的行事作风来看,您会在一开始就选择‘boom’,那现在就没有西里斯了——而不是温水煮了一百年青蛙之后,突然才……符合您要求的布莱克几乎已经boom无可boom了。” 女巫笑了起来:“巴希达的初稿早就被禁了,你从哪里看到的?” “禁书区的作用正在于此。” “所以……好吧,至少唐克斯和西里斯会没事的,对不对?”卢平问。 罗恩和哈利对视一眼,也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赫敏没出过错。 “你把唐克斯放在西里斯前面!”他开始闹了! “告状!告状!”罗恩看热闹不嫌事大。 “安多米达也不会的。”卢平顽强地在小巫师的聒噪声里继续说了下去,“就是西里斯排行第二的表姐,至于雷古勒斯……” 他犹豫了。 “也不一定非要像西里斯做得那么绝吧?”哈利想起装修后的格里莫广场12号,由于雷古勒斯实在拿不准主意,现在那座古宅的每一个房间都是不同的风格,但毫无疑问,每一间都是麻瓜杂志上扒下来的样板间——除了西里斯那间,留着没动。 女巫耸了耸肩:“如果你肯说出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的话。” 哈利一愣,她也知道?她也知道! “那马尔福的妈妈肯定会死吧?”罗恩又想起一个人来,“其实他们家……就她还行。” “那要去提醒她吗?”女巫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们。 “您会阻止吗?”赫敏先问。 “才不!”女巫一昂头,“你也说了,这本来也不是我的风格,我要报的仇,早早就报完了——区区一个人而已,不用等上二十年。” 赫敏脸色发白,她咬着嘴唇看了一眼哈利,没有说话。一年级入学前的事故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但不得不说,马尔福夫人确实是马尔福家里相对正派的那一位。 哈利很茫然。梦里德拉科·马尔福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食死徒了,但梦境与现实是分开的,哪怕是惩罚梦里的马尔福,也不该用他母亲的性命。 更何况现实里……马尔福就,普普通通啊!普普通通的六年级男巫,普普通通的爱摆谱,普普通通的有钱,他身边有几个要好的伙伴,大概也有暧昧不清的姑娘,有擅长的或者蹩脚的科目,打魁地奇不错(但对上哈利就屡战屡败),没事常爱标榜自己,但谁都不当真,哪怕他自己。 第306章 哈利觉得德拉科·马尔福就像斯内普太太臂弯里托着的那只狗,小时候乱嚎乱叫、乱拉乱尿,没准儿还护食,但他已经在霍格沃茨上到第六年了,脱离了单一的环境,人怎么会没有变化呢?野生小狗上了学,也会变成人类的好帮手与好朋友啊! “我去说。”他干脆地一点头,“如果他不信,我就一直说,如果他不理我,我也一直说。” “看来你已经敏锐地发现了最大的难点。”罗恩直叹气,“可怜的马尔福即将遭遇他两个舅舅一样的命运。” 哈利说到做到——反正梦里他也一直在做同样的事。只不过他现在不暗戳戳跟踪了,他直接光明正大地堵。 “马尔福,我们谈谈。” “不谈。” 呐这里毕竟是英国,所以到了圣诞节的时候,全霍格沃茨都知道了格兰芬多的波特在追求斯莱特林的马尔福。 深陷o.w.ls苦海以至于后知后觉的金妮连夜闯进男生寝室,哈利还胆战心惊地掩着睡袍领口,金妮已经一把掀开了罗恩的床帐,以魁地奇运动员的手劲儿一巴掌把哥哥唤醒:“你不是答应我要帮忙看好哈利的吗!” 哈利:? “等我考完试!”金妮又恶狠狠地指了指哈利,“等着!” 她转身就走,顺便一头撞翻了担忧围观的纳威。 “我刚刚就差一点儿!”罗恩愤愤不平,“纳威你怎么不扣她的分!” “睡糊涂了。”西莫打了个哈欠,转身栽进被窝。 “什么差一点儿?”哈利呆呆地问。 “噢……”罗恩脸红了,“就是梦里……” “好了不想听!”哈利果断把被子盖过头顶,“你也不许说!” 他追他逃的生活又持续了一段时间,趁着六年级相对清闲,哈利甚至不忘督促西里斯——第一封信就写于从禁林探监回来的当天晚上。他要西里斯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弟弟的命,要比误打误撞的上一次更稳。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时而建议雷古勒斯搬离刚刚花大价钱重装的祖宅;时而拜托西里斯给雷古勒斯介绍麻瓜富豪当对象,这样就可以直接入赘,改掉“布莱克”这个姓氏;时而要求西里斯带弟弟体验麻瓜享乐,从电影电视电脑电子游戏电动刮胡刀,到抽烟赌博按摩动物园里喂大象街心花园荡秋千。 西里斯被他烦得一度想要拔魔杖冲去禁林找斯内普决一死战——始作俑者去世,一切都解决了。 “他不会成功的。”赫敏幸灾乐祸地摇了摇头,“相信我,有半个地球的巫师衷心祝愿两位教授能长命百——呃,两百岁!” 果然第二天就听卢平说禁林斯内普宅又养了一条狗,和边牧布莱克重名了,只好改叫“大脚板”。 而他敬爱的父亲詹姆·波特先生准备夜闯禁林拯救挚友,被其妻随手锁在卧室里三天。 “忘了。”莉莉无辜地写着,“正好值了个班,回来就忘了,我还以为你爸爸离家出走了。” 但哈利实在是等不了了,再等下去金妮考完试了!他说不好自己究竟在怕什么、在躲什么,但脑子里的梦存在一天,他眼前的生活就抓不安稳。 梦里的哈利·波特很勇敢,他度过了那恐怖的一切,大概还是能和金妮携手走下去。但现实的哈利·波特大抵是个胆小鬼,他做完梦都不敢看罗恩的眼睛,他甚至——畏惧十八岁的的到来。 “咳!”霍琦夫人清了清嗓子,“波特?你要是没话说,咱们就开始——我以为你有一肚皮情话想说呢!” 双方队长握手环节,哈利一只手僵在半空,人早已神游天外,马尔福压根没伸手,他抱着胳膊,满脸厌恶。 “虽然我是个英国人,但我真的不喜欢男巫。”哈利点点头,“谢谢您,夫人,我就说这个。” “轮到你了,马尔福。” 马尔福从胸腔里“哼”了一声,他恶意地看着哈利,忽然踏前一步,轻声道:“拿冠军来换,我就和你谈。” 哈利瞪大了眼,而且提高了音量: “什么?你拿冠军要挟我?你让我为了这种事情……作弊?” 他满脸的不可置信,恨不得吼得全校人都能听见: “你们斯莱特林的荣誉是用身体换的吗!!!” 方才热闹起哄的魁地奇球场沉默了。 “你就是仗着……”罗恩在他身后幽幽地说,“金妮在图书馆听不见。” “哈利·波特!!!!!” 马尔福的脸色和他的袍子一个色,他甚至气得忘记了自己是男巫,扬起扫帚就要给哈利开瓢。但怎么说呢,哪怕是打架斗殴,火弩箭都比区区光轮来得趁手好用。 哈利和马尔福狠狠撞到了一起,中间隔着两根扫帚。他趁机开口,慢悠悠地问他:“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找你?听说过‘布莱克的诅咒’吗?你不担心吗?” 说完就立即后退了一大步,不管马尔福失去重心摔了个狗啃泥,转头又是一脸谦和惭愧地连连向霍琦夫人道歉,拍拍屁股带自己的队员准备去了。 虽然梦里梦外都有人说他是个“圣父”,但哈利自觉在坏心眼方面确实有些小心得。赛前摧毁对手心态固然卑鄙,但他做的、比不上梦里马尔福所作所为的万一。 比赛么,自然是格兰芬多赢了,马尔福能全须全尾在扫帚上挺完全程、不半道掉下去,算他心性坚韧。但他终于接受了哈利的约谈,或者说,他主动送上门了—— 偏是哈利在庆功宴上把金妮薅出去的当口,可恶,他都快亲到了! “波特,我们谈谈。”半日功夫,马尔福憔悴得仿佛楼梯都爬不动了,他站在半山腰,示意哈利下去。 “你找我来——就是说这个?”金妮难以置信,魔杖蠢蠢欲动。 “啊我喝醉了!”哈利干脆利落地翻了个白眼,一头栽倒在地。 干!怎么没人拉他啊!他摔结实了! 然后他就被勒醒了,动手者金妮·韦斯莱,指挥者德拉科·马尔福,围观群众庞弗雷夫人,地点医疗翼。 他被白被单捆在了床头上,金妮狠狠地咬着被单打结,她那么用力,甚至不愿意用魔杖。 哈利委屈得要死。 “你先。”马尔福抱着手臂,傲慢地抬了抬下巴,示意金妮。 “我不。”金妮擦了一把汗,顺手在哈利面前虚晃一拳,吓得他后脑勺狠狠撞在墙上,“凭什么听你的?” “那我先。”马尔福倒是不和她争,“来吧,波特,韦斯莱让我先。” 不对,哪里不太正常呢? 哈利定了定神,失败了,感觉浑身都不太舒服,他又努了努力,可还是失败了。最后还是庞弗雷夫人慈爱地拍了拍金妮:“孩子,你太大力了,波特先生就快要窒息了。” 和平是好,连校医都如此地轻松自在,要是梦里那位庞弗雷夫人,金妮和马尔福早就被她大头朝下扔进黑湖了。 想起梦境,哈利就冷静下来,他只隐去了斯内普的身份,其他的,包括“祸害雷古勒斯108种小窍门”都没落下。 就是不知道成效如何,只等他成年,他就去把布莱克兄弟——呸,把“爱姓啥姓啥反正不能姓布莱克”兄弟,给烦死。 马尔福只是沉默。准确地说,他只短暂地惊讶了一下,就陷入了漫长的思考。 太稀奇了,这辈子还能看到一本正经的“沉思”发生在德拉科·马尔福的身上。哈利还以为他的脑子没有那功能呢——毕竟梦里都被安排去“谋杀”邓布利多了,他的情绪还是直来直去的,一点儿不会拐弯。 但话又说回来,哈利觉得自己成长了。二年级他猝不及防地梦到18岁,哭得半个学校都知道格兰芬多的波特做了噩梦,可不久前他刚刚梦见另一位邓布利多的终局,却远不如梦里难过。 他仍然悲伤,睁开眼睛抱着被子发半天愣,眼泪流到下巴也想不到去擦,但那是为了包括另一个哈利·波特在内、全体梦境里的人,他为另一个巫师世界即将到来的厄运而悲悼。 梦是假的,当然,被他梦见至少意味着不再发生,更重要的是,现实中的哈利·波特与现实中的阿不思·邓布利多,没有那样深的羁绊。 校长有他相识相亲百年的亲人与朋友,最不济也是相识五十年的学生与接班人,那是一段漫长深厚到哈利无法估量的情谊,阿不思·邓布利多可以自由地展现自己的童心,像个年龄只剩零头的少年,他是幸福的,没必要、不会、也不该从相差百年的哈利身上寻求一些慰藉。 哈利想,他宁愿如此,他宁愿他对阿不思·邓布利多的感情永远都是单向的,他崇敬,但是遥望。 “我走了。”打破沉思。 马尔福大概是发现他在哈利面前也思考不出什么有益的结果,干脆利落地选择了“眼不见心不烦”。哈利不晓得自己现在的尊容如何,大概……鼻青脸肿? 总之大少爷嫌弃得一眼都没看,只是在路过金妮时停了停。 第307章 “放心吧,韦斯莱,波特是他自己发癫,你也听见了。”他犹豫了一下,“我在和格林格拉斯谈恋爱,你——” “格林格拉斯?达芙妮·格林格拉斯?”金妮挑眉,放下手里的笔记。 “另一个。”马尔福压低了声音,又背过身去躲避庞弗雷夫人,还欲盖弥彰地捂住嘴,“是波特发癫,我是直的……真是。” 金妮惊愕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你变态啊?另一个——才多大?” 哈利点头认同,没记错的话阿斯托利亚·格林格拉斯九月份才上三年级。虽然他和金妮三年级时也早就……但他当时也就高一级啊! 最后马尔福也没走成——庞弗雷夫人想和他谈谈“心理问题”。 “我会记住你俩的!”他孱弱又恶狠狠地放大话,被庞弗雷夫人强硬地拽着手臂拉走了。 “结婚礼物不是牌子货我可不要!”哈利开玩笑般地喊了一句,引来金妮忿忿一瞪,他立马闭嘴,金妮却垂下眼睛笑了起来。 “喂……”她有些扭捏。 “嗯。”哈利比她更扭捏。 两个人各自羞怩了差不多半分钟,金妮烦了,大概五年级的时间真的很宝贵。现实生活里的巫师世界远比梦境里的更热闹繁茂,似乎并不仅仅因为伏地魔消失不见的原因,但同样的,工作好找也更难找了。 她大踏步冲了过来。 以一种要给哈利人工呼吸的姿态强硬地提起他的头,“叭”的亲了一口,响亮得要带回声。 “喔——”一路打听油画和幽灵甚至小精灵终于找到人的赫敏和罗恩齐齐发出一声惊叹,怪了,庞弗雷夫人的水壶开了? 该死的,哈利拼命挣扎,怎么就亲一口?怎么能就亲一口!快——把他——放开—— “等我考完试,你知道的,我不得不考完它。”金妮面色微微绯红,又提过一个抱枕给他挡上,意有所指,“我听见罗恩的声音了对不对?他看到会打你的。” 哈利大腿夹着那个抱枕,臊得抬不起头。 但他依然被未来大舅哥挤兑了,倒不是因为那个原因——只有赫敏嘲笑地看了他一眼。 “听着,你得在七年级带我们赢一次。”罗恩认真地说,“五年级时金妮只是替补,今年她要考o.w.ls,我妹妹现在一个奖学金保底都没有!” 没办法,现实里四学院之间的竞争不要太激烈。哈利在霍格沃茨上了六年,只有一年级时格兰芬多拿到了学院杯,还是因为他作为秘密武器赢下了魁地奇冠军。第二年其余三个学院就开始集中针对这一点: 有全员鸟枪换炮的,比如斯莱特林;有毅然结盟共抗强敌的,然后彼此的找球手就看对了眼,这能怪谁;还有另辟蹊径试图在其他方面加分超过魁地奇冠军的,这是拉文克劳;还有耍阴招勾引格兰芬多犯错狂被扣分的,还是斯莱特林;当然还有赫奇帕奇,全员稳扎稳打,安安分分上了一年学、打了一年比赛,完了一算总分——因其他学院斗得头破血流、三败俱伤,导致赫奇帕奇躺赢。 怪不得金妮要拼命学习。虽然她最想当的还是魁地奇运动员,但球队又不是年年都缺人,甚至不是年年都缺替补。巫师世界连“店员、服务员及柜员大类”都竞争激烈——不仅优先录取哑炮,还有物美价廉的自由小精灵抢生意。 “没关系,大不了和我一起继承家业。”二世祖哈利·波特满不在乎。 第162章 1981·好兆头(十八) 说是这么说,其实哈利连自己未来要从事什么职业都不知道。 去年他也深陷在复习地狱里,被叫去参加就业指导时人都是懵的,浑浑噩噩之下,脱口而出就是梦里的夙愿:“教授,我要当傲罗。” 麦格教授以为他疯了。 毕竟哈利·波特人生里关系最近的傲罗,要么是阿利安娜的丈夫,退休半世纪了;纳威的父母,运气好的话每年能在火车站台上见一面;或者卢平的女友,嘿刚认识不久! 但好在哈利的爸爸爷爷都很争气,他一时迷茫也不会饿死,麦格教授就没有勉强。眼见得又过了一年,他心里还是没什么想法。 或者说,这就像和金妮的感情一样,他总感觉还欠了件事没做完,在做完之前,他不可能越过这件天大的事情,去奔赴自己安稳的未来。 是梦么?可梦是假的啊! 他清晰地知道,可是……可是…… 就算等到金妮考完试,他想他也没办法给出什么承诺。但他怎么办呢?他甚至不知道该向谁诉说,总不能去找斯内普吧? 他甚至和现实生活中的斯内普都不熟啊!死老头只教了半年啊! 可等到金妮真的考完了试,她反而什么都没说。哈利有些愧疚,他觉得自己在感情上的所作所为简直和梦里一样混蛋—— 然后他好好儿地走在城堡里,突然就被金妮拦腰拖去密道按着亲了个痛快。 哈利都吓傻了。 “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我们的笑话。”金妮不满地说,一边没什么章法地轻轻舔着他的嘴角,接吻搞得像吃饭,“我打赌弗雷德和乔治一定重金贿赂了罗恩,等着看后续,想想吧,你爸爸妈妈和西里斯一定也知道了,他们甚至都不用弗雷德那个大嘴巴,最大的间谍在霍格沃茨呢!” 哈利眼前一黑! 去年双胞胎毕业后,本来詹姆是打算直接邀请他们去做合伙人的,但弗雷德和乔治却更想经营自己的事业——然后詹姆就反过来入股了。双胞胎的店就开在“掠夺者制品”工作室的斜对面,詹姆甚至计划把“爱之波特”开一个分店去对角巷,不干别的,给双胞胎当食堂用的。 莉莉一度怕哈利吃醋,但哈利青春期没心情,他这一豁达,詹姆反而心酸地抱怨儿子长大了、不爱爸爸了,被莉莉连着嘲笑了好几天。 “他们的信里一句都没提,我还以为……”他结结巴巴地说,金妮笑着摇头,示意哈利低头。 哈利还以为她又要亲,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可金妮只是用拇指轻轻揩掉了他唇边的水渍。 “一会儿被他们看见又要笑了。”她轻声细语,然后非常克制地踹了哈利一脚。 “我还没成年。”她警告道,哈利羞愤欲死。 在放假的火车上,哈利·波特收到了他的“成年礼物调查问卷”。 “这算什么!”他不乐意了。 “别的散生日我们就自己看着办了,可这是成人礼啊!”罗恩“嘿”了一声,“赫敏过完生日我就开始攒钱了!” “要不就买上次看中的那款对表吧,”赫敏兴致勃勃,“金妮戴上准好看!” 哈利脸又要红了,随即反应过来:大家都关在一个城堡里上学,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溜出去!逛街!买表!啊!啊!!! 生日大了不起啊!成年早了不起啊!合法幻影移形了不起啊! “要不就手表好了,你们都送表算了!”他愤愤不平地打算在每一张问卷上圈出同一个答案,“我一手一个,脚腕上再一个,剩下的用魔法胶带联缀起来当毛衣链!” 宛如幽暗海沟般静静潜伏在他意识深处的所谓“梦境”,冷不丁忽然有一个名字浮上水面。 “罗恩……”他慢慢说,“你是不是有个舅舅叫费比安?” “啊?”罗恩摸不着头脑,“有啊,是有,他——” “还有一个叫吉、吉——” “吉迪翁·普威特,咋了?” 其实哈利小时候是见过这个人的,大概是……在地精班的时候?六岁还是七岁?韦斯莱夫人的两个哥哥和她差着年岁,罗恩当时完全没认出自己的舅舅,还管人家叫“那个老爷爷”。1 当然了,这也不怪罗恩,费比安和韦斯莱夫人差了得有三十岁,罗恩的大表姐年纪比姑姑还大。哈利他们入学时,罗恩的某个外甥正好在斯莱特林读七年级,罗恩不知道,珀西也没说,大外甥更没好意思认亲,直拖到自己毕业后才特意去韦斯莱家拜访了一次。 “他们都是傲罗吗?”哈利问。 “我想吉迪翁应该是,只有他,现在大概已经退役了,或者没退?哎不知道!” “费比安不也是吗?” “不是啊,他在世界巫师紧急救援联盟工作。” 哈利知道那个组织,他爸兄弟三个还是注册会员来着,但詹姆从来没接过真正的、翱翔天空的大活儿,西里斯误打误撞救了雷古勒斯那次勉强算,据说卢平在亚洲那几年倒是忙得恨不得夹着扫帚睡觉——想去“受诅之地”探险还没两把刷子的冒失鬼数不胜数。 “我听说那个组织是公益的?”赫敏好奇地问,“他们拿什么盈利?” “现在也不向求救者收钱,救援者也还是义务劳动。”罗恩马上就把哈利扔了,转过头去看着赫敏,“麻瓜政府每年会交钱。” “我不觉得政府会有这么高尚。”赫敏嗤笑,“当然了,这是一种投名状,他们需要这笔钱,借此向民众证明‘我们是在乎你们的’。幸亏巫师社会仍是半明朗的,否则巫师与麻瓜完全混为一谈,谁来充当政府与平民之间的‘监督者’呢?” 第308章 “听不懂。”罗恩十分诚实,赫敏反而微笑起来。 “巫师也会出败类。”哈利有些心累,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巫师社会并非一个乌托邦。 “别说那些了,哈利,你问我舅舅做什么?” “嗯……你舅舅他,是不是有块表啊?”哈利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块手表戴在自己左手腕上的样子。 “稀奇了,谁没有表啊?” 虽然这么说,但罗恩还是尽职尽责地回忆起来:“我不知道他有几块表,但最传奇的那块……唔,要追溯到对角巷办第一届‘巫师狂欢夜’那天,整个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的巫师都挤在那里,被人摸走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还是吉迪翁第二天清点昨晚缴获的赃物才发现,一查发现小偷还是熟人。” “嗯?” “他们好像都是凤凰社的,你们听说过凤凰社吗?”罗恩煞有介事地压低了声音。 那他可太听说过了!哈利心想他知道是哪位把另一个他也坑苦了的“熟人”了。 “咚咚!”有人敲门,罗恩正和赫敏解释“传说中的凤凰社为什么还收一个小偷”,他只好去开门——门外站着金妮,背着双手,笑眯眯地望着他。 “你怎么——”哈利做贼似的。 “来找你亲嘴。”金妮毫不羞怩地说,“今天份的还没——” “金妮·韦斯莱!”罗恩嗷一声! 哈利感到有人抓住了他那稻草窝般的头发,紧接着就是一阵猛烈晃动,“咣”的一声,他的脑门被拍平在包厢门上。 霍格沃茨硕果仅存的韦斯莱当即开始在走廊上兄妹相残,目前罗恩正极速滑落下风,不得不发出场外救援信号—— 哈利移开视线,忽然陷入了对赫敏那顶麻瓜鸭舌帽的疯狂单恋。 罗恩大力阻挠的后果就是,“今日份”是在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上、当着双方父母的面,火热完成的。 哈利臊得头都抬不起来,但仍无法自拔。金妮的脸蛋也红红的,低声催促他:“明天呢?你来我家、还是我去找你?” 他忽然觉得那个倒霉的梦境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至少梦里他们要么一起住在格里莫广场,要么一起住在陋居。 “当然是我去。”哈利微笑起来,已经无所畏惧了,“我被男巫们暴揍的时候——” “我会来救你的!” “躲在房间不要出来。”哈利轻柔地拨了拨金妮的耳环,那宝石蓝的长月牙和红发、巫师帽勾成一团乱麻,他自觉方才也没有很激烈(这种情况下谁激烈得起来)来着。 小情侣难舍难分又腻歪了半天,最后还是急着回家的韦斯莱夫人强忍不适拉开了他俩,哈利一回头,站台空荡荡,早都走光了。 “爸爸呢?”金妮问。 “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现在去你爷爷家了——韦斯莱家祖上如果没有法国或者美国血统,那他一定是抱养的。” “弗雷德和乔治呢?”小妹顺利度过o.w.ls年,是值得全家出动的大事。除了外出务工的比尔、芙蓉和查理,在机要部门任职、工作日实在请不下假来的珀西,韦斯莱家全员到齐。 “给你俩研发‘订婚礼物’、‘结婚礼物’甚至‘蜜月礼物’去了。”韦斯莱夫人嘴角抽搐,“答应我,哈利亲爱的,未来五年内每一件巫师袍的口袋里都要揣个‘瓶子’。” “我不觉得我们有这么深厚的兄妹情了。”金妮吐槽道。 “是没有,他俩一开始起哄来着,只有他俩在起哄!后来你俩没完没了没完没了,就稍微有些乏味,再后来,就是恶——”韦斯莱夫人把那个词吞了回去,只是慈爱尬笑。 “那……罗恩呢?”哈利紧张起来。 “他非要写信给比尔和查理回来助拳,被赫敏一个昏迷咒拖走了。” “成年真好!”金妮赞叹不已,“我也想成年!” 韦斯莱夫人光速变脸,高高扬手、轻轻拍了她后背好几下,哈利立刻有些不乐意了。 “咳!”金妮也不傻,马上向着妈妈身边靠去,“波特先生——咦,他们家人呢?” 韦斯莱家好歹还留了一个,波特家那边……干净得像没有人来过。 “格兰芬多有个爱好摄影的男巫把你俩拍下来了,他兄弟说要投稿给社会新闻,詹姆和西里斯拦人去了。”韦斯莱夫人心累不已。 “我妈妈她——她、她没来吧?”哈利有些紧张,他都不敢想莉莉要是把这件事捅给佩妮姨妈会怎么样,还有她那些会“嘻嘻嘻”坏笑着来捏哈利脸的怪阿姨朋友,甚至还有可能……斯内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莉莉用傻瓜相机拍的。”韦斯莱夫人轻描淡写,“换着角度拍完了所有的胶卷,现在去洗了。” 哈利想死了已经。 这日子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呢?他坐在弗洛林·弗斯科冰淇淋店外的阳伞下,掌心热得能熔化杯子。 为了缓解他的尴尬,整整一个周,詹姆和莉莉夫妇没在家里露一面,这令哈利感觉稍微自在了一点儿,但他答应了金妮每天去找她—— 然后他就遭遇了超高规格的接待。 外出务工的也回来了,请不下假的直接旷工了,自主创业的闭店一天……窗玻璃上整整齐齐七张脸,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在陋居外面紧张徘徊的哈利。 没错,从他五岁开始就向他敞开怀抱的防护咒,今天不欢迎了。哈利人过不去,但仍能看见金妮的窗台上那簇鲜艳的红发,他们这算什么,被关在高塔的公主与她无可奈何的骑士? 金光一闪,另一个人影出现在金妮旁边,大概是芙蓉——他对梦里的那一个更熟悉,但梦里梦外或许也没差别。 芙蓉怀里抱着一堆白茫茫的东西,她从窗台上扔下去,白色的一长条……金妮那显著的红发越过了栏杆,梅林啊! 总之,事情就这么诡异地回到了正轨:他俩每天出来见面,谁也不用去谁家,奇怪,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金妮坐在对面,不说话,只望着他笑。哈利浑身热得冒汗,也说不出话来。他这样不正常,他想,没有什么啊,明明就什么都没有,坐在这种地方,是很正常的—— 圆桌下,他们的脚紧紧贴着,互相夹着,像扁豆荚里相亲相爱的四片豆子。 如果可以,哈利想,他愿意在这片遮阳伞拢出的小小阴影里,和金妮这样坐到天黑。 但天不遂人愿——一道索命咒的绿光将两人中间的木桌击得粉碎。 哈利摔了个屁股墩时人都还是懵的,但很快,一种可以说是“肌肉记忆”的东西迅速地掌控了他的身体,他的人、脑子与魔杖合而为一,流畅得令他自己都心惊。 这梦真不是白做的,梦里的哈利·波特是个战士来着。 方才还熙熙攘攘的对角巷已经变了个样子,闲杂人等眨眼就跑光了,只剩下红的、绿的魔咒满天乱飞,干架双方都知道要找掩体,街上一时空空荡荡。 哈利和不远处躲在一堆木板箱后的金妮交换了个眼色。他做好了抽空反击的准备,可……似乎也用不上他呢? 这场面不对,太古怪了,似乎有点……失之刻意。 他收起了魔杖,金妮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哈利却只是摆摆手一笑。 他是见过食死徒的。真正作恶多端的黑巫师不是这样子的。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伏地魔已经死掉的时候,卢修斯·马尔福依然满世界大摇大摆,他无所顾忌地出入魔法部,与部长称兄道弟;等到伏地魔稍稍壮大、已经能感受到黑魔标记异动了,他们干脆直接掀翻了整个世界杯营地,烧杀抢掠只为取乐;到后来,哪怕部长已是傀儡,但巫师政权仍未彻底消亡,食死徒已经正大光明地取代了“旧秩序”,明晃晃压在所有人头顶。 诚然,这是伏地魔带给他们的勇气,还有强权与金钱作为依靠,但现实里的贝拉特里克斯或许比不上梦境里的旧主,但在一无所知的人眼里,她做得并不差啊! 年纪轻轻就取得了无以伦比的黑魔法造诣2,被捉进阿兹卡班还能再越狱(还不是阿尼玛格斯),在纯血主义被官方有志一同地强力打压了半个世纪、连有钱有势的马尔福家族都不得不捏着鼻子和光同尘的时候,她一个长辈死绝、家族败落、至亲疏远的女巫,仍然顽强战斗在恐怖袭击的第一线,据说还和欧陆那边不清不楚。 伏地魔也就是赶上了时代的风口,贝拉特里克斯完全是在逆境中不断向上啊!堪称黑巫师的标杆! 想到这里,哈利不由望向“激战正酣”的街头——所以她手下的喽啰怎么会如此……中规中矩,嗯?还束手束脚? 底气呢?荣誉感呢?自豪感呢?会用个阿瓦达索命咒就是黑巫师了?开什么玩笑! 他觉得事有蹊跷。 一场冲突来得没头没尾,与多年前他只赶上收尾的霍格莫德那次一模一样。各色魔咒你来我往打得热热闹闹,事后一看死亡率为零,受损最严重的反而是沿街商户的钱袋。至于黑巫师们跑来干啥、怎么打着打着忽然又跑了、傲罗为什么来得那么及时,除了哈利之外,竟然无人在意。 第309章 前来收拾烂摊子的唐克斯一眼瞥见哈利和金妮,还意有所指地比了个大拇指。 “这消息可真够灵通的!”金妮有些不好意思,好像那个按着他猛亲的女巫不是她一样。 “跟我来!”哈利一把抓起她的手。 “做什么呀?”金妮慌问,见鬼了声音还掐得细细的,她装模作样地挣了挣,哈利还没反应过来,就反客为主、五根手指夹得他生疼。 哈利:? “说呀!”钳子一样的铁爪晃了晃,指甲粉粉的,可爱。 “我们……”哈利定了定神,“我们去一趟科克沃斯。” 金妮一愣,旋即羞涩:“是不是……太快了?” 那你倒是停下啊!哈利身不由己地被她拖着走,趁着周围有不少成年巫师,艰难地掏出魔杖做了个门钥匙。 一分钟后,少年少女携手来到一栋房屋前。 “这是哪——‘公主'?然后‘公’……‘公主’之家!?”金妮竭力辨认门牌上斑驳的字迹,“这是什么地方?” “我妈妈小的时候,这是她开小灶的地方。”哈利不确定地说,“后来就谁都可以来了,镇上的孩子都会把生日心愿放进香樟树上的空鸟巢里,再放一些给猫头鹰的口粮,不算太过分的愿望都会被满足。” “我要拿魁地奇世界杯冠军。” “这很过分了!这是梦想!” “那我想吃冰淇淋,蜜瓜、芒果和椰子味,不要纸盒不要蛋桶,就是普通的甜筒。”金妮合起双手,虔诚地念叨,“再插两根甘草糖——” “我买!我去给你买!”哈利投降般地举起双手,“这个我就能满足!” “刚刚忘记问了。”金妮晃荡着双脚、坐在沙子公园齐腰高的石头围栏上吸溜冰淇淋,哈利趴在一旁奋笔疾书,“谁来满足孩子们的愿望啊?” “噢。”哈利头都不抬,“斯内普。” 金妮沉默了一下,她没被那位臭名昭著的教授教过,这是她的幸运。但她有一连串儿哥哥,每个都回家倒过苦水,更悲催的是连她的爸爸妈妈也—— 亚瑟还好,只说斯内普教授是预言家,曾经预言韦斯莱家要变穷,到了他这儿果然不如以往;莫丽对于这一位的感情就很复杂了,她不轻易下什么断言,只是让孩子们能忍就忍忍、不能忍就跑,总之不要硬顶。 而哈利却说,梦里的那个更过分。“梦里”到底是什么悲苦的生活啊!金妮感叹,但并不想知道,因为这影响心情,和哈利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她都高高兴兴的。 “要不你换种字体吧,或者不要署名?”金妮建议他,“我听说那人第一讨厌布莱克,第二讨厌的就是波特。” “没关系,这是小的那个,他女儿。”哈利失笑,“所以是‘公主’之家,不是‘混血王子’之家——” 等等?! 梦里那个斯内普之所以自称“混血王子”,是因为他妈妈姓“普林斯”,那现实这个“斯内普”又是哪里来的呢?科克沃斯大变活镇,可没有一户姓“斯内普”的麻瓜,这些底细可没有谁,比积极投身自治团体日常事务的伊万斯夫妇更清楚的了。 “公主”之家、“公主”奖学金还有pnb……那“斯内普”呢?这个“斯内普”又是哪里来的? 巫师社会里原先也没有“斯内普”存在,一百年前这个姓氏突兀地冒了出来,一百年后世界上还是只有三个斯内普,那一家三口。 第163章 1981·好兆头(十九) 回信来得很快。 送信的野生雪鸮悍然把詹姆的猫头鹰“无畏”揍了一顿,又剿灭了波特家的厨房,最后抢了海德薇的栖枝站着消食儿,这才纡尊降贵地伸出一只脚爪,示意哈利可以来解信了。 避去角落里的海德薇“咔哒”、“咔哒”地催着哈利,哈利还没见过她这么低眉顺眼的模样。 他解下回信——那几乎不能被称之为“一封信”,只是一片二次利用的废纸,曾经是正面的背面是一张德国巴登温泉的宣传广告,眼下是正面的背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大字: “已阅。” 这??? 哈利翻出奖学金证书——这玩意儿他们家有一大摞——烫金纸面上除了阿不思·邓布利多圈圈套圈圈的细长字体,还有奖学金发起人、也就是“公主”本人的签名: “利乌斯·斯内普”,圆润、流畅而且优美,规规矩矩写在格子里,标准得堪比麻瓜印刷体。 那这个“已阅”又是怎么回事?赶时间来不及了?或者她平时都是在压抑本性、终于有机会释放一二了? 老实说,哈利和所有姓“斯内普”的都不熟,和梦里那个反而更熟一点。他和“公主”……一年见一面而已(四年级不小心多见了几面),就是魁地奇冠军颁奖的时候。在当上队长以前,哈利甚至都没有机会离她更近些。 所以这一位其实是个表面文雅、内心狂野的人? 那他的生日许愿……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呢? 哈利忽然又觉得自己幼稚起来。他十七了,不是七岁,居然像个麻瓜小孩一样、寄希望于长腿叔叔般的救世主。他在那封信里写了什么来着,他自己也记不清了,金妮就坐在他身边,她的味道一荡一荡地飘过来,他当时脑子乱得很,一点儿都不清楚。 但愿“公主”不要把他激情发泄的胡言乱语拿去与父母同看,哈利想想那场面就觉得喘不过气。 还没等他为这件事与自己和解,年轻的哈利·波特先生就被赶出了家门。 “我们要布置你的成年礼派对现场,儿子。”莉莉一点儿都不掩饰,“这大小算是个惊喜,不觉得你留在这里有点儿碍事吗?” “不觉得。”哈利老实地摇摇头。 “所以你是想被我们像个小精灵一样指使来、指使去,忙忙碌碌地布置自己的生日派对?”詹姆揽着哈利的肩膀,把人掉了个个儿,往门口一推,“太惨了,你只是赫敏那个‘家养小精灵重获自由援助中心及职业介绍所’——我第三次说了这名字实在是长——的合伙人,不是雇员本身,好吗?” “你去做一下市场调查也行,简称‘逛街’。不过成年礼前夕还要忙工作,也实在太苦了。”莉莉拿着簿子核对订购的各色装饰,“快点,快走,一会儿西里斯和莱姆斯到了我们就要开始了。” “而你成年礼前夕的时候在上麻瓜补习班,亲爱的。”詹姆立即道,“我没记错吧,就圣诞假期那么几天,你都没放过自己。” 莉莉笑了起来,向他眨了眨眼。 “现在临时约赫敏是不是有点儿……” “噢,当然,你约不来人。” “呵呵,我就知道,他俩啥时候婚前同居我都不奇怪。” “你怎么有脸说别人的,年轻的波特先生?您纯洁的母亲莉莉女士及您淳朴的父亲鄙人,我们那时候,那才是完全发乎情——” “好了,你也没脸,詹姆。”莉莉忍俊不禁地打断了父子斗嘴,“别误会,儿子,赫敏应该在她的岗位上,她是七层生日蛋糕的监工,点心师傅说最上面那一层里面可以藏活物,罗恩坚持要自己去抓。” “这是不是……太夸张了?”哈利挠头,另一个哈利·波特的18岁人生以“正常”的节奏再一次造访了他的生活,他每天睁眼都特别恍惚。 哭倒是不再哭了,就是……恐惧。 万一这是一场梦怎么办呢?万一他才是梦中人……这一切都像是一个七彩炫光大泡泡,或许就在他成年的那天,就在梦里的海德薇死去的那天,一戳就破了呢? “怎么了,哥们儿?”詹姆敏锐地发现了哈利的不对劲,“我和你妈妈……我们俩就是……嗐,能折腾!” 莉莉也走过来,捧起哈利的脸,使劲儿一挤。 “没错,我们只有你一个,宝贝,所以能放开了手去闹腾,但亚瑟和莫丽有七个孩子。何况以莫丽的脾气,你让她每次都大费周章搞这么一摊,事后再一一收拾清理干净,那你还不如杀了她!韦斯莱家能帮上忙的,亚瑟算半个,比尔算半个。” 倒也是…… “至于赫敏,嘿,医生也不是个个都像妈妈这么……活泼。他们为赫敏存够了买房子买车的钱——我爸爸妈妈当年也是这么对我和佩妮的。” “还发动所有人脉找了一位经商入仕的地方议员给赫敏当笔友。”哈利补充,这的确比一场派对隆重夸张得多。 “她那条路可够难走的,我怎么觉得比我还难……”莉莉失笑,开始把他的腮帮子往外扯。 “在我看来都一样难。”詹姆试图进行一些人道主义援助,“女巫真是喜欢自找苦吃。” “可你还没想好呢,对不对,哈利?”莉莉熟练地给了詹姆一肘,他捂着肾退场,“我们就是想托举你,也只能像《狮子王》里的辛巴那样,让你看得高一点、远一点、多一点。” “我们也给你存了钱。”詹姆微弱地说,“你可以拿它去环游世界,如果罗恩赫敏肯和你一起去的话。” 第310章 “难。”哈利嘴角耷拉着。 “还说呢,如果不是站台上闹的大新闻,你现在去韦斯莱家多好?”莉莉麻利地给他扣上一顶西里斯上次落在这里的巴拿马草帽,也不管这和t恤裤衩运动鞋搭不搭,“去吧,爱找谁找谁去!总之别在家里!” 他现在要是去陋居,估计在沙发上喝茶喝个水饱,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便上楼在罗恩的房间里乱窜了。 哈利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走,路过一个眼生的卖花摊时停下了脚步。他好几天没见着金妮了——比尔和芙蓉觉得,反正都已经请假回来了,不如在英国再办一场婚礼,金妮随即被赋予了最艰巨的任务。 她被莫丽发去了穆丽尔姨婆家,在那里住了下来,软磨硬泡、撒娇耍赖都随便她施为,反正一定要把那顶被反复强调如何美丽如何珍贵的妖精头冠拿到手。 这就不太方便出来约会了,但是没关系,哈利可以送上门,到时候避着点儿人,穆丽尔姨婆又不知道他是谁。 “呃……”他站在琳琅满目的鲜花面前,一时无从下手。他家所在的街区地段相当优越,少见这样的流动摊贩,而巫师压根就没有送花的习惯。 “送女朋友?”懒洋洋玩游戏机的男孩掀了掀眼皮,嘴里还叼着一根牙签,“别急着否认,你这样的我见多了,一看就是。” 哈利没想否认,他只是突然发现,他似乎没有经过什么正经的告白流程,莫名其妙就……罗恩和赫敏好像也是这样,这甚至已经成了他俩内部的一个梗,一吵架赫敏就翻旧账,罗恩则会倒打一耙说赫敏色■他! 噫,没眼看! “算是吧!”哈利清了清嗓子,收获卖花男孩轻蔑的一瞥。 “要什么?”他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将心爱的游戏机塞进口袋。 “这个。”哈利指了指标价最贵的那一桶,“我全要了。” 卖花男孩看他的表情好像在看一个傻子。“这是火球花,是搭配用的,为整束花点睛!”他不可思议地说道,“你预备女朋友的品味可真够怪——不对,等等,你真的知道她喜欢什么花吗?” 不知道啊,哈利一阵心虚,不过如果是金妮的话,哪怕他折个纸花她都会很高兴吧?唉,他可真够无耻的。 还好这个卖花男孩很有经验的样子,哈利干脆拜托他帮忙,最后为这捧号称“是个女人都会喜欢”的花束掏光了口袋里所有麻瓜现金。 “欢迎下次光临。”看在钱的份上,卖花男孩的态度稍微好了一些,甚至躬身递来一张名片。 哈利一臂费力地揽着花束,一边走一边辨认名片上的字迹。也不知道是印刷机故障还是保存不当,纸张上满是弯弯曲曲的水渍,他越发低头,将名片凑到眼前来,旋即感到一阵晕眩,有钩子在他肚脐后面猛地一扯—— 落地很狂暴,哈利随手扶了个什么东西站稳,好险没一头栽地上去。那捧巨大的花束不仅遮挡了他的视野,还令他的重心岌岌可危。他费力地睁开眼睛,随即发现眼前雾气朦胧,他手里抓着的,是…… 霍格沃茨的大门,破败的、只剩下被烧毁残骸的大门。 哈利狠狠打了个哆嗦,他拼命试图挥散眼前的雾气,甚至拿那束花当武器,花瓣纷飞之间,有人不高兴地说:“喂,那是我的花。” 大雾里渐渐走出一个人来,但哈利并不认得她的身影。直到她一直走到近前、毫不客气地一把抢走花束,哈利才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你、你你你……你不是——” “噢。”霍格沃茨校董会主席、pnb集团董事长、欧洲魁地奇联盟主席,“公主”利乌斯·斯内普欣喜地拨弄着花朵,一边随手用魔杖点了点哈利被雾气洇湿的镜片,“啧,小孩儿!” “这、这怎么——”哈利开始语无伦次了,“你——您找我做什么?啊不对,是您把我弄来的吗?还是您也是受害者?” “不是我是谁?”她低头嗅着怀中的花,“你不知道你女朋友喜欢什么,那是你太逊,我女朋友对我的喜好可清楚得很!”1 “啊??” “又怎么了?”她不耐烦地问,“不是你激情书写五千词长文非要我们给你个说法吗?现在说法来了!” “我、我……”哈利感到一阵晕眩,“你们……什么叫‘你们’?” “你不会以为‘公主’是【一个】人吧?不是的哦,你先想想这个单词怎么拼吧!”利乌斯向他挑了挑眉。 princess……prince,还有ss。 哈利感觉天都要塌了。 “所以……”他摇摇欲坠,“所以……” “嗯。”利乌斯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那天我们正好在bbq,你的信就来了,谁都腾不出手,但我妈妈曾经很擅长让信自己开口念自己,虽然现在不是很方便,但好在……你知道,能进我家社交圈的,就没个笨人。” “你家的……社交圈?”哈利觉得这个单词简直可怕,简直可怕!!!!! “阿利安娜、忒修斯、梅瑞,阿不福思的那一份派游走球和布莱克给他驮过去了,蒂娜费了好大劲儿才把纽特拖出来,米勒娃和埃尔芬斯通现在也算老朋友了,洛里和露上个月去亚洲探亲还没回来,马琳和琼安又写信来说嘴馋我就没搭理,莱姆斯第一次收到邀请本来很激动,满口说着要来,结果被你爸爸叫去逛市场就鸽了,雷古勒斯也担心年纪太小融入不了,单叫了份外卖,特别注明要一只受过教育的猫头鹰来送。” “他们……你们……都????” “噢!”利乌斯高兴地笑道,“我们,全部,听见了。” 哈利一口气儿没上来,摇摇欲坠。 “站稳了啊,没手扶你。”利乌斯变出一把巨大的羽毛扇,煞有介事地这里扇扇、那里扇扇,像商人小心翼翼掀开幕布、展示她珍贵的藏品,“嘿,眼熟不?” 雾气悄然散开,露出庞大建筑物那崩塌倾欹的轮廓。哈利茫茫然抬起头,认出那是霍格沃茨,一个遭受重创的霍格沃茨。 塔楼折断、城堡坍塌半边,满是焦黑痕迹,断垣残壁下间或伸出一只人手,仔细听,还能听到伤者的呻吟与幸存者的哀哭。半空中高悬着一个蛇玩骷髅的魔法标记,将哈利和利乌斯照得面如菜色。 “本来想吓吓你的。”她叹了口气,居然还很可惜,“可阿不思怎么都不同意让我在真的霍格沃茨这么干,我赌咒发誓,说我真的能恢复原状,他——嘿,突发性双耳失聪了!唉,男人,我年轻时他可不是这么对我的。” 哈利:??? “呃,但是邓布利多教授他……他明明……他大概……他……”哈利还犹豫着要不要泄露他人隐私,利乌斯已经再度笑了起来。 “得了!迟钝的大脑就像猴子没毛的秃屁股,你得捂着,不要掰给我看,辣眼睛。” 他好像被嘲讽了,哈利想。 “怎么,你不害怕吗?”女巫耿耿于怀,“你不觉得眼熟吗?” “不觉得。”哈利老老实实地说,“不眼熟。” “你不是做梦吗?!” “梦里也不长这样啊。”哈利满脸诚恳,他后背满是冷汗,两腿都发软,但是他得端住!稳住!撑住! “难道那只是爸爸的想象?”利乌斯嘀咕着,瞥了哈利一眼,忽然一笑,“你撒谎!” 哈利一下子脱力了,他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简直要被欺负得哭出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一边喊,一边忿忿将自己掉了个个儿,不去看“霍格沃茨”的废墟,看不了一点儿——反正他都被揭穿了。 “不告诉你!”利乌斯在他面前蹲下来,“想想你七老八十了都想不明白,我就觉得好好笑哦!” 哈利:!!! 姓“斯内普”的都特别会气人是吧?!也就是他哈利·波特是个尊老爱幼的好孩子——可恶怎么还没成年——否则,否则…… 否则能咋办?哈利瞪着那张肖似斯内普的脸,知道眼前这位笑眯眯的女巫不是只有脸像斯内普那么简单。 或者说,脸像斯内普,只是她身上最无害的特点。 哈利叹了口气,决定不能被她牵着走:“雷古勒斯怎么被你们拉来了?” “贝拉特里克斯快死了啊!”女巫理所当然地说,“她见不到新世纪了……让雷古勒斯来接班怎么样?” “什——不不,你等等!你等等等等!”哈利大喊起来,到底还是被带动了情绪,“这是什么意思,你——” “噢!”利乌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那个‘幕后黑手’。” 哈利一下子站了起来,在草地上团团乱转,越转越迷茫,越转越觉得他还是当喷火暴暴龙比较爽。 “你干嘛要那么做啊!”哈利狠狠地擦了一把眼睛,“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我妈妈说过一句她祖国的俗谚,她说人只有在忧愁与困难中才能生存,在安乐的环境里就会死掉。”女巫也站起来,漫不经心地随手用魔杖一戳,虚假的霍格沃茨遗迹像个七彩炫光大泡泡,“啵”的一声消失了,“她还告诉过我一个鱼的故事,渔夫捕捞上来的沙丁鱼总是轻易地死掉,直到他混入几条沙丁鱼的天敌,问题就解决了。” 第311章 哈利目瞪口呆,他万万想不到是这个理由。 “还有多少人知道本世纪上半叶的战争,嗯?在你妈妈的年代,近代史不被允许进入霍格沃茨公开讨论学习,到了你的年代,它已经被删减到杀人如麻的大魔头都保不住自己的全名!这是在做什么?魔法部养你们,就像在养猪。我辛辛苦苦发展巫师的经济与文化生活,不是为了让整个社会泡在糖浆里腐烂的。” 她轻声说着,哈利心里已然震撼得无可复加,可女巫脸上的表情却很平淡,詹姆看个麻瓜电视剧都比她更激动。 “你失去过,哈利·波特。你能懂我的吧?”利乌斯转过来,和斯内普一模一样的黑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哈利一瞬间像是回到了梦里的尖叫棚屋,“你做过梦,不是吗?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那些梦境都曾经是真的呢?” 哈利感到自己的眼泪流下来了。他怎么会没想过,他拼命地、反复地告诉自己梦是假的梦是假的是假的假的假的,不就是在……自我安慰,或者说自我欺骗吗? 要真是假的,会那么详实、完整又连贯吗?当他没做过真正的梦吗? “我爸爸一开始以为,我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格林德沃带坏了。”利乌斯轻松地笑了笑,“后来我妈妈来主持公道,几方一对质,他也没话说了——现在他也支持我又理解我了,哈利·波特,就像你应该做的那样。” 哈利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眼下的生活好吗?我的父母肇始它的雏形,我的任务就是发展它、完善它,然后保证它一直延续下去。”利乌斯耸了耸肩膀,这么有家族传承、荣誉感与使命感的话,被她说得依然很平淡,大概同一件事一连做了大几十年,多少激情也被消磨光了,“但这样是不对的,巫师的命运不应该系在一个凡人身上,ta正确又善良,大家就幸福又快乐;ta一旦邪恶又残忍,你们就哀鸿遍野,这个人不能是阿不思,不能是伏地魔,不能是你也不能是我。” “我——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利乌斯脸上浮现出一种明显的疑惑之色。这太眼熟了,梦里的斯内普经常会露出这种表情,哈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看不出来吗?”利乌斯诧异极了,指指自己又指指哈利,摊开双臂示意这整个环境,“你——你、你想想呢?要不,勉为其难地思考一下呢?” 哈利摇摇头。 “爸爸说的是对的?!”利乌斯高高挑起眉梢,“是阿不思非说你行,我应该听爸爸的!” 耶,扳回一城!耶!哈利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嘴唇抿得紧紧的。 “难道邓布利多也支持你理解你吗?”他为了忍笑,赶紧转移了话题。 “当然不。”利乌斯哼了一声,“但那又怎么样呢?反正我又不听他的,他也不会不理我,他早就放手让年轻人扑腾了,和爸爸一起压榨米勒娃的时候多快乐,现在也只好干看着咯!” 哈利想起四年级的舞会之夜,礼堂外小小的争吵。她的朋友奥利凡德女士当了自首的从犯2…… “你不孤独吗?”哈利脱口而出。 他就挺孤独的,这个该死的梦让他快要憋屈死了。哈利不敢想象这样的日子一过五十年,他准得疯了不可。 “不啊!”利乌斯理所当然地说,“我一个人哪里办得成那么多事,我的第一个盟友就是忒修斯3,否则傲罗怎么会每次都恰到好处地出现?” 哈利艰难地咧了咧嘴角:“你说的这个‘第一个’意思是……” “噢,就像贝拉和雷古勒斯,同样地,正义阵营里也在薪火相传哪!不过脑筋灵活的不太好找,恕我直言,隆巴顿们真是硬得让人害怕,我倒是看金斯莱还不错,可爸爸说和他不算熟,还得再观察。” 哈利很想找个东西扶一扶,可惜假霍格沃茨已经被戳没了——怎么说,凤凰社和黑巫师合流了的意思? “他们知道是……假、假的吗?” “极个别聪明蛋知道,比如莱姆斯,简直拦都拦不住,去了日本一年,回来看爸爸的眼神都不对,还有你那个爆炸头朋友,我看她也快了。” 利乌斯和他并排走着,像寻常相偕散步的亲人。 “至于反方这边,他们不知道。” “不、不知道?你就不怕出事吗?” “你要是连这点自信都没有的话,干脆不要接这个担子!”她先是严厉地说,很快又缓和了面色,“不是没出过事,你爸妈上学那次,差一点点就要失控——真是祸害遗千年!贝拉也越来越膨胀了,好像她是真的凭借自己的本事一样,苏茜提醒过我好几次,我干脆就让她去阿兹卡班好好儿歇两年。” “苏茜?”4 “我妈养的猫狸子。” 撒起谎来眼都不眨,邓布利多明明说过他们根本养不住猫狸子。何况哈利也听赫敏说起过这个名字,虽然赫敏没说她是谁——据挚友的表情来看,这也是位很要命的女巫。 浓雾已随着假霍格沃茨的消失而一并消散了,哈利环顾四周,发现他们此时此刻大抵是身处某片无人的荒原上,足边一些紫粉色的欧石楠正逢花季。 “绿蒂特别喜欢这里。”利乌斯感叹了一声,“这些花也是,这丛开败了,那丛就开,一年里倒有大半年有花开。” 哈利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样接话。他似乎只在吵嘴上天赋异禀,何况他被粗暴填塞了一堆真相的脑子里现在一团乱麻,完全是凭借着本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利乌斯身后。 “看,她来接我了!” 遥远的一声爆炸响,哈利恍恍惚惚地抬起头来,就见到奥利凡德女士正大力地挥着手:“我猜你们差不多要结束了,利芙!” “比想象中要费事!他居然没有自己猜出来,蠢得好笑了都!”5 其实这话呢,可以幻影移形过去、在奥利凡德女士耳边悄悄地说,没必要在他哈利·波特的耳边超大声地喊! 哈利已经完全气不动了,他怔怔地望着利乌斯·斯内普拎着袍子拔步奔向她的朋友,忽然又回头向哈利: “你在厄里斯魔镜里看到了什么?” 哈利一愣。 他应该别无所求才对,就像斯内普发癫说的那些邓布利多式甜言蜜语,可他明明看见了除自己之外的……除了短暂地希望另一个哈利·波特不要失去他爱的人,他还看见了此时此刻他所拥有的一切。6 “还行,阿不思没看错人。”女巫了然地点点头,“他还是这么相信你,没理由的——我一定要让格林德沃吃上这飞醋!” “到底是什么——”哈利追问不及,眼睁睁看着女巫的背影跑远了。 “想不明白就慢慢想,巫师寿命长得很!”荒原特有的强风扫过荆棘,风里传来女巫愉悦的笑语,“21世纪就交给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