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不要说话好》 第1章 《你还是不要说话好》作者:松绻【完结+番外】 简介:况嘉一认识了一个哑巴朋友,为他和别人对骂,打架,甚至抄了家伙。 但他的哑巴朋友扔下他,跑了。 多年后况嘉一为了他妈妈高额的手术费,想尽了办法。 听到有人花一百万包他一晚的那天在下雨,况嘉一在房间里从白天等到晚上,喝完了房里所有的酒。 听到开门声,况嘉一没回头,说:“不陪目垂,加钱可以考虑。” 一盒巧克力被放在桌上,一道低沉哑哑的声音响起:“不目垂,只是想看看你。 *总是在屏蔽我文案(ー_ー)!! *因为年少时没有在一起过,所以不能算追妻。 *24章左右进都市 *由于两人的分开,主要原因是因为外力,不存在一方不爱了另一方又爱上了的故事,所以没有非常强烈的追妻火葬场。 第1章 麦辣鸡腿堡 元宵节,前晚下了一夜的雪,雪从弯了腰的树枝上滑下来,簌簌作响。 “嗡嗡——嗡——” 况嘉一从被子里伸出手,在床单上乱摸,胡乱找了半分钟才抓到手机,接起。 “哥,起床没?出来玩啊?” “我叫你哥吧。”况嘉一把手机贴在脸上,手重新缩进被子里,干哑地说:“哥,明天就开学了,作业做完了吗?” “靠?晚上不是还有时间吗,出来玩出来玩。” “嗯,”况嘉一迷迷糊糊地,是真困,听着手机里的声音像乌鸦叫,他胡乱地在屏幕上摁了一通,头一歪,又睡过去了。 “怎么说?去不去玩密室?”见周任航放下手机,旁边人凑上来问。 “不知道,昨晚去当小偷了吧,还没醒呢。” “啊?那人不够啊,怎么办?” “等等吧,”周任航说:“先去吃饭,等况嘉一醒了再问问。” 况嘉一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他顶着一头炸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坐在大床中间,整张脸暗黄的像从泥里滚过一圈。 只睡了五个小时,睡前还被他妈妈强制吃了一碗面,全身呈现出一种又反胃又漂浮的状态。 他抓过手机,没有未读来信,没有未接电话,这种明明他还活在世界上却已经仿佛死了的感觉。 真好。 趿着拖鞋到客厅,况嘉一拉开冰箱,与空荡荡的冰箱两两对望,唯余失望。 “唉。”他叹了一口气,拖着身子移到沙发边,翻身躺上去,用手机拨了个电话,闭上眼,把手机放在胸口。 “哟,醒了?少爷。” “在哪呢?”况嘉一问。 周任航答:“kfc。” “我要一个麦辣鸡腿堡,一杯可乐。”况嘉一又翻下沙发,去房间找衣服。“它家是不是新出了个香蕉口味的冰激凌?我也要一个。” 挂了电话,况嘉一翻出一件驼色羽绒大袄,这还是他妈给他买的新款,况嘉一嫌丑,一次没穿。 本来想算了,凑合穿下,套着衣服走到镜子前,况嘉一看了看。 算不了。 太丑了。 况嘉一拿回他那件穿了两年的旧羽绒服,戴顶针织帽,出门了。 到地方后,桌子上只有一杯孤零零的可乐。 “我堡呢?” 周任航指了指马路对面,那个黄色的大m招牌,“你堡在那里,去找它吧。” “冰淇淋也在。”周任航补充。 “你能不能变通一下?”况嘉一满脸无语,“点个香辣鸡腿堡也行啊。” “拉倒吧你,我变通你能变通?五点要吃蛋糕要是六点给你你就不要了,要是想吃西瓜,给你甜瓜香瓜哈密瓜,甚至西瓜汁都不行。是吧?况公主。” 况嘉一双手插兜,坐进椅子的瞬间羽绒服猛地鼓起来,像把他夹进一个球里,“这叫爱自己,好吗。” “好吗,好的。” 周任航的手机响了,他低头,边看边问:“去不去密室啊?他们又在问。” “去呗。”况嘉一吸了一口可乐,“但我到时候低血糖晕了你们记得抬我出来。” “你等会去对面买个汉堡呗。” “懒得动。” “那行吧。”周任航锁手机扔回兜里,对他撅撅嘴,“你要晕了哥们马上给你来一个人工呼吸。” “。” 到达密室后,经过十分钟的激烈角逐,六个人最终还是选了恐怖主题,带npc的那种。 “不是你们咋想的啊?五个胆小鬼。”周任航扯着况嘉一的袖子往里走。 一行人只有况嘉一不害怕,但唯一不怕的况嘉一没参与投票,他悠闲地往前走,并好心提醒:“根据我的经验,等会那个地方就有npc出来了。” “闭嘴!闭嘴!”周任航疯狂扯况嘉一,况嘉一动一下他拽得更紧。 “兄弟,这件羽绒服最近掉毛严重,别等会我出去它只剩一层皮了。”况嘉一说。 “多少钱啊?爹赔你一件。” “小爷喜欢的东西。”况嘉一扶开一处树枝,懒洋洋地说:“千金不换。” “啊啊啊啊——!” 况嘉一触发了开关,带着假发,穿着一袭长衫的npc从墙缝里移出来,五个人抱头乱窜。 “往那边走。”况嘉一倚着墙,对冲他过来的黑影指了另一个方向,“个子最矮的那个胆子最小。” “去你丫的况嘉一!你给我记着。” “不给我买汉堡,还扯我最喜欢的羽绒服。”况嘉一轻笑,“都记着呢。” 周任航是真的怕,他扶着树对过来的npc都快跪下了,“兄弟兄弟,饶了我,我错了我错了。” 这个npc一直没有说话,配合着黄绿的灯光,他在周任航面前站定,缓缓拿出电棒。 “卧槽?”周任航吓得往后倾,右手碰到什么,他看都不看就举起来甩过去,本来想打掉电棒,那东西却砸到npc手臂上,随后飞向地面,发出砰的一声。 是个铁盒子。 “周任航,砸死人要坐牢啊。”况嘉一在后面说。 “他要电我啊哥。” “让他电呗,又不痛。” “说这话你可真是个人啊。” 大概那下真的砸的重,npc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周任航趁机开溜,并低声道歉:“对不住了兄弟。” 他跑到况嘉一身边撵他,“快走快走。” 最后在五个人的哀求下,况嘉一凭一己之力,迅速通关,走出密室时npc又出场了。 这次况嘉一走到最后,看样子应该是之前那个npc,他与人并排,问:“刚刚没砸到骨头吧?” 听盒子落地的声音也猜出周任航下手不轻。 npc依旧不说话,电棒举着,倒没往况嘉一这边伸。 况嘉一借着灯光往左边瞥了一眼,只能看清轮廓,鼻梁很高,够挺,够流畅。 一般有这样的鼻子整体脸也不会太丑。 况嘉一收回眼,人家不答他也懒得追问,插着兜先他几步,走了。 出来后五个人还在平复心情,额头上都是汗,况嘉一一个人清清爽爽,坐在高脚椅上,单腿点地。一手撑着头,手机在另一只手里转圈。 他黑色羽绒服里穿的一件白色卫衣,还吊了跟银链子,脖颈又白净又修长,活脱脱像一个浪荡公子哥。 “你搁那拍写真呢?”周任航吐槽。 “我在等你们喘完气。”况嘉一说。 有人率先直起腰,“好好,喘完了,吃饭去?” “吃啥?”周任航问。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纷纷看向况嘉一。 况嘉一轻挑眉梢,“麦辣鸡腿堡?” “滚吧你,我们中午已经吃过一轮了。” “你们又要问我,回答了又不听我的。”况嘉一转着手机,不小心解开了指纹锁,他按灭屏幕,表情无辜。 一群人最后还是去吃火锅,几个都是正在长身体的高中生,饭量比牛还大,一盘素菜孤单地被摆在架子最下面,桌子上的肉菜几乎堆不下。 “你们吃完倒是再往里面下啊,”周任航往里倒了一盘肉,“我净顾着下菜,肚子还是空的。” “你把裤腿挽起来。”况嘉一下巴点了点锅,“去锅里面吃。” “你来。”周任航把筷子塞给他,“反正你也不吃。” “就是不吃,所以不下嘛。” 话虽这么说,况嘉一还是拿着筷子往锅里夹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杯可乐太凉,他肚子有点不舒服,胃有些密密的疼。 他们点的又是全辣锅,况嘉一开始时吃了一个牛肉丸,辣得灌了一杯冰柠檬水,更疼了。 于是他坐在那,一边下菜,一边喝荞麦茶。 “唉,开学要分班了啊。”小胖举起冰可乐,“哥几个要分开了,走一个吧。” 周任航一边嗦气一边邪笑,“在你举杯的这三十秒里,是因为要和我们分开难过,还是想以后再也不能坐她身边。” 第2章 小胖脸被辣红了半边,他眉慈目善,笑起来像弥勒佛,人胖,但可爱,听到周任航的话抿出一对酒窝,“都有一点。” “哟哟哟,我们还没说她是谁呢。”有人起哄:“那哪个多一点啊?” 小胖想了想,羞涩地答:“后者吧。” “哈哈哈行。”周任航和他碰杯,“敬你的坦诚。” “怎么回事啊你。”声音和盘子碎地的响声一同传来,几个人往那边看。 两个顾客和一个服务员面对面站着,背后还有两名服务员在匆匆赶过来。 “盘子都端不稳。”女人用纸擦自己衣服上被肉弄脏的油污,生气道:“要不是我挡着,这盘子就砸我小孩头上了。” “对不起对不起。”新赶来的服务员拉住闯祸的那个,鞠躬道歉,“是我们工作的失误,请您移步前台,我们商量赔付事宜可以吗?” 女人把纸握成一团,橙黄色的油渍粘在衣服下摆,擦不掉,她指着他身后那个闯祸的服务员问:“为什么他不亲自道歉?” 前面的服务员往后扯了扯,身后那个立刻鞠躬,前面的人才说:“不好意思啊,他不能说话。” 女人愣了下,收回手,表情也缓和下来,“没事。” “下次小心。” 热闹结束。周任航叹了一口气,转念一想,问:“要是我也变得不能说话,那我每次闯祸之后我妈是不是不会揍我了?” “会揍得更狠。”况嘉一答。 “不过不能说话确实蛮可怜的。”周任航嘴是个闲不住的,要他五分钟不说话能把他憋死,“那小哥人长得还挺帅,好可惜。” “这难道就是上天为了你打开了一扇窗,必定会为你关上另一扇门吗!” 周任航收回感叹的头,直面况嘉一,瞪他:“那上帝给你关的门在哪?” 况嘉一悠悠颔首,“你上去问它呀。” 吃饱喝足,终于到了要散场的时候,况嘉一站在商场门口,把拉链拉到头,下巴埋进里面,当门神。 “你怎么回去?”周任航问。 “走路吧,也不远。”况嘉一说。 “那行,我们先走了。”他揽着小胖,他俩顺路,一起坐车回去,“拜拜~明天见哟~” 况嘉一哂笑。 从商场回家的路确实不远,但也要走二十分钟,况嘉一主要是想吹吹风,商场里空调太闷,呆久了头晕。 他呼出一口气,白雾在眼前散开。 吃火锅前他把黑色外袄放服务员那里,没沾染上火锅味,况嘉一寻到花坛的矮台阶,踏上去,晃悠悠地走直线。 离开时去休息室穿衣服,况嘉一看到那个服务员了。 他背对着他,卷起右手的袖子,在擦药。 那一节细长的手臂上肿出一块大面积的淤青,中间还有紫色的血丝和血点。 他左手拿着棉签,棕褐色的药液覆在手臂上,况嘉一能看到他手背上凸起的筋,视线往上是流利的侧脸线条,以及优越的鼻梁弧度。 与记忆里某个画面重合。 况嘉一肆无忌惮地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但那个人没偏过一下头,从上药,到结束,后穿衣离开。 他自始至终都没看况嘉一一眼。 有意思。 况嘉一跳下台阶,正好踩到一块黄色的灯影,他抬头,一个巨大的m展现在他面前。 啧。 况嘉一往麦当劳里走。 还是想吃麦辣鸡腿堡。 -------------------- 第2章 素炒土豆丝盖饭 作为一个高二的中学生,况嘉一还有十点半的门禁,意味着他必须在十点半前回家,所以他买完麦辣鸡腿堡,却没有时间坐在店里细细品尝了。 提着打包好的麦辣鸡腿堡走在路上,况嘉一的胃口在一点一点流失,为了避免回家后他彻底不想吃了,况嘉一决定走到那个路灯下把它吃掉。 刚路过垃圾桶,一份素炒土豆丝盖码饭被甩了出来,砸到垃圾桶壁,落进空荡荡的垃圾桶里,duang声回响。 况嘉一被吓了一跳,正想绕开,黑暗里传来拳头打肉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却听不到求救声或者求饶声。 “还手啊,不是挺能打吗?” “听说你爸欠了不少钱吧?还有空谈恋爱,敢勾搭我妹妹,你算个什么东西?” “长得人模狗样,还是个哑巴,真以为会有女的喜欢你吗?” 又是两拳下去,旁边人拦了下,说:“算了黄哥,再打就过了。” “过什么过,老子今天就要教他认认人。” “认什么人?警察叔叔吗?” 两人回头,况嘉一插着兜往这边走,那个被叫黄哥的人见到他,挥了挥手,“从哪来的滚哪去,再过来我连你一块打。” “别打架啊,动粗多不好。”况嘉一慢慢走,“能用其它方法解决吗?” “可以啊。”黄哥往地上啐了一口,“你俩认识?这样,你们两个并排跪下,给我们磕三个,这事就算了。” “那不行,我现在给你跪了,今晚我太奶奶就得翻棺材板出来找我麻烦,她打人可疼了。” “这样吧,我请你们吃饭赔罪,但现在肯定吃不了,我折现给你们,一个人五百,总共一千,行吗?” 那两人还穿着九中的校服裤,况嘉一一下抛出这么大的数,让俩人都沉默了。 “当然,”况嘉一继续说:“饭后还要饮料,每人二百五,那就再加五百,一千五,可以了吗?” “你有这么多钱吗?”瘦的那人嚷。 “扫码吧。”况嘉一拿出手机,“我转你们。” 支付贝到账——一千五百元。 况嘉一摇了摇手机,“到了,你们可以去吃饭了吗?” 两人对视,笑了笑,“行,谢谢好弟弟请客吃饭了。” 况嘉一不答,目送他们离开,等人没影后,三米开外,那个老旧的路灯发出撕拉的声音,闪了两次,突然噔得亮了。 暖橙色的光撒下来,分了些许到这边。 坐在地上的人垂着头,一只腿曲起,他穿了件黑棉衣,没拉拉链,从上往下看,能看到他里面那件毛衣领口疏松的线头。 侧脸浮肿,嘴角还有血在往下淌。 况嘉一口袋里没纸,但打包袋里有,他从打包袋里拿出纸,递过去。 那人接过,随意地抹了把嘴角。 况嘉一轻嘶。 “好疼。” 嘴角流血的人抬头。 终于和他对视上,况嘉一歪头,笑得眼睛弯弯。 “我替你说的。” 他蹲下来,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吃不吃汉堡包啊?很好吃的汉堡包。” 那人向下看他的手,又看上来,微微向左偏头。 又看到这张帅气的侧脸了,况嘉一想。 一次是偶然,两次是缘分,第三次,可就是天注定了。 “真的不吃吗?”况嘉一持续诱惑,肚子突然也咕咕了两声,他低笑:“你看,我肚子也说很好吃。” 没有回答,连眼神都不曾分过来一分。 他眼尾下压,睫毛垂下时像连成一道锋利的刃。那只受伤的手臂一直撑在身后,肩膀侧左,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避开况嘉一的样子。 怀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况嘉一接起。 “十点二十五了呢。”邓女士,况嘉一的妈妈,在灯光下欣赏她修剪的漂亮整齐的指甲,浮夸地问:“我那么大个好儿子怎么还不见踪影。” 况嘉一叹了口气,站起来。“路上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迟到一分钟是一百吧?” 况嘉一暗骂一句,放平时扣就扣了,寒假本来就把钱花的七七八八,刚刚还给出去一千五,口袋里剩下的钱能不能够他接下来一个月吃饭都是问题了。 “马上就回来。”况嘉一把汉堡放人旁边,捂着手机说:“不吃就扔吧,回去注意安全。”然后飞快地走了。 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冬天路灯下没有飞虫,安安静静的一盏灯亮着,漠然而孤寂。 良久,坐在地上的人才把那只右手伸出来,他手里有一把刀,刀锋雪亮,反射着路灯光,轻轻划一下就见血。 他站起来,神色平淡地把刀收了,往另一个路口走。 被赠予的汉堡仍在原地,留下一截长长的影子。 第二天早上,明德开学,从校门口一直延伸到十字路口的那一条街,喇叭声此起彼伏。 “迟到了去门卫室站着,等班主任来领人。” “别啊姐姐。”周任航求情,“路太滑了,走不快。” “你上一个人也这么说。”值日生用笔尾指门卫室,“赶紧进去吧,没让你们站外面已经很宽容了。” 周任航无奈,想溜也溜不走,苦着脸推开门卫室的磨砂玻璃门,与正在喝水的况嘉一眼对眼。 他笑了。 “自己的失败固然心痛,但朋友的落寞更让人喜悦。”周任航喜滋滋地走过去,“好兄弟!” 第3章 “你换个理由就不用在这了。”况嘉一盖上杯盖。 “这说明咱俩心连心。” 况嘉一懒得和他贫,昨晚又下了雪,新雪覆盖上旧的,像把整座城市都染了一遍。 雪好看,但是冷,尤其是化雪时,风吹得骨头都疼。 王洋到的时候周任航脸正要往窗户上贴,她隔着玻璃拍了一巴掌,“赶紧出来!” “王老师。”周任航乐呵呵地,“您还是我们班主任啊?” “我幸好只是你班主任。”王洋今年三十二岁了,之前一直是教四个班的物理,当任课老师。去年摇身一变,成了班主任,只用教两个班,原以为会轻松些,结果开学那几天饭都没在正点吃过。 今年升高二,她也适应了些,对两人说:“你们也不用回教室了,直接去艺体馆搬书。” “那搬完放哪?”周任航问。 “放我头上。”王洋看他,“我顶着玩。” “嘿嘿…” 书太多,加上各种练习册,十多个男生,周任航和况嘉一还是搬了两趟。 他俩分在一个班,理科七班,其他人分散了,小胖选文,在一班。 “看不出来,小胖挺牛。”周任航擦掉脖子上的汗,说。 “他不一直都挺厉害。”况嘉一今天肚子还是不舒服,早上饭没吃,现在又想喝水,他回头看教室后的饮水机,电源没开,还得烧水。 放弃了,他放下杯子,说:“吃饭去。” “走。” 明德是私立学校,对于学生的管束相对宽松,虽然提供了冬季校服,但冬天太冷,并没有硬性规定要穿。 况嘉一扣紧羽绒服的帽子,催促道:“快点儿。” “知道你平时走得有多慢了吧?”周任航在打了冰的路上滑行,差点一个趔趄,在路上劈叉。 况嘉一干脆把半张脸埋进羽绒服里,低头闷走,到一家他们经常吃的炒菜馆里,推开门,暖气涌过来包围住他,况嘉一才感觉活过来了一点。 “这也没地方坐啊?”周任航站在桌与桌的过道间张望,正是饭点,每桌都坐了人。 “不然和我拼个桌?” 一道清脆女声响起。 “茉莉?”周任航定眼看去,向茉扎着高马尾,坐在他侧后方,她是周任航高一同桌,高二继续同班,茉莉是周任航取的绰号。 “你怎么在这?”周任航和况嘉一走过来,问。 “周任航,你有时候问得问题真的会让人怀疑你有没有脑子。”向茉指了指她对面,“坐吧,对面人刚走,碗还没来得及收。” 服务员过来收拾桌子,周任航边坐边拿菜单,“我这不是太久没见你,高兴。看看吃什么?我请你。” “土豆丝盖饭,素炒。”况嘉一等桌子收拾好,扯了张纸放桌上,把下巴垫在纸上说。 向茉和周任航面对面坐着,同时看向他。 周任航掏了下耳朵,问:“你这是……什么新菜单。” “我想吃,你们点就好,别管我。” “问题是这也没有啊……”周任航在菜单上找这个。 “有。”向茉告诉他,“你翻一面,倒数第二列最后一个。” 周任航把菜单翻过一面,手指从上往下滑,“还真有!素炒土豆丝盖码饭,七块。” “那我点了?”周任航点完这个,又点了三炒菜,和一个时蔬。 “我们吃的完吗?”向茉问。 周任航:“我们三个人,吃的完。” “我不吃。”况嘉一趴着说。 周任航:“嗯嗯,你不吃。” 菜上齐后,况嘉一真的没往那边伸筷子,周任航夹起一块牛肉,在况嘉一面前晃:“真的不吃点肉吗?” “不。”况嘉一把表面上的土豆丝扒拉开,地下满满一碗全是米饭。 “嚯。”周任航探过来看,“你还不如点一份炒土豆丝和米饭来着实在。”他没忍住,冒着被况嘉一打的风险,夹了一筷子尝尝,“我感觉没熟。” 况嘉一当没听到,自顾自地吃。 不知道熟没熟,很硬,甚至有点涩,土豆必须咬到底才能断开。而且盐也撒的不均匀,第一口没味道,第二次吃咸得让况嘉一塞了两口白米饭,还灌了一杯水。 周任航等他喝完水,默默地,默默地把桌子上的四个菜给他推过去。 况嘉一也默默地,夹他推过来的菜吃。 三分钟后,周任航低着头,肩膀向上耸起,从鼻孔里嗤出一声笑。 “笑屁。”况嘉一面无表情地说。 “我说少爷,你压根就没长吃这个东西的胃。”周任航乐的停不下来,“何必要受这个委屈。” “我好奇。” “别好奇了,没必要没苦硬吃哈。” “哎,”向茉说:“三班那个沉默寡言的大佬这次转我们班来了。” 周任航还没有看过花名册,不知道班里的情况,问:“有多沉默寡言?” “听说他们班人好像没人听过他讲话。” “好家伙。”周任航说:“不会是个哑巴吧?” “……”向茉真的受不了他,“可千万别让他跟你同桌,不然是哑巴也能开口说话了。” 周任航嘻嘻笑,“叫什么名字?” “谢随意?” “这么随意的名?” “谢、绥、抑。” 周任航和况嘉一并排,站在新张贴的座位安排表前面,他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原来是这个绥抑。” 周任航杵了杵况嘉一,“他跟你坐。” “看到了。” 况嘉一坐回位置上,另一侧还是空的,中午吃太饱,教室又暖和,况嘉一趴着,迷迷糊糊地想睡觉,意识时有时无。 “况嘉一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况嘉一!” 况嘉一猛地睁开眼睛,先看到的是他同桌的侧脸,顿了下,他才转过头,站起来。 化学老师带着小蜜蜂,单手叉腰,皮笑肉不笑地问:“睡舒服了?那来回答一下吧。” 一黑板的化学公式和化学符号,化学老师也没有指明究竟是哪一道题。况嘉一呆了一会,台上的老师等的不耐,“怎么老瞥你同桌?你同桌知道,那让你同桌来……” “我知道。”况嘉一打断,“选c。” 四周爆开稀稀拉拉的哄笑。 “我问配平这个化学方程式需要转移几个电子,你就告诉我选c。” “我错了老师。”况嘉一从善如流,“中午有点不舒服,所以趴了一会。我保证接下来好好听课。” 念在他态度端正,老师放过他。 下课铃响,周任航从教室最前端赶过来,气喘吁吁地来兴师问罪。他先假模假样地安慰况嘉一一番,风向一转,一掌拍在谢绥抑桌子上,“我说大佬,你怎么不救他一下?” 他手掌正好压在谢绥抑试卷上,谢绥抑写完第一页最后一个填空题,翻不了面。他抬眼,冷冷地看周任航。 这眼神太犀利,周任航动了下手指,收回手。 谢绥抑把试卷翻面,继续低头写。 “交际大师惨遭滑铁卢。”况嘉一撑着脸,坐在旁边嘲笑他。 “你有没有良心?”周任航白他,“我给你讨公道,你给我泼冷水。” “有吧?”况嘉一站起来,五指在酸麻的脖颈上捏了捏,“买冰水去,请你一瓶。算我有良心。” 买完书回来就上课了,况嘉一从抽屉里换新的教科书出来,一抽生物书,一团纸跟着掉出来,他俯身去捡,捏起来还有点厚度。 在桌子底下悄悄打开,几张崭新的红色纸票出现在他眼前,况嘉一数了数,十张,一千块钱。纸上好似还有字,他仔细去看。 ——剩下的三周后还给你。 况嘉一神色自若地把钱重新包好,压进抽屉里。从桌上拾起只笔,在草稿纸上写字。 写得时候偷瞄了左侧的人一眼,那人抬头挺胸,背直得像一棵树,眼睛盯着黑板,况嘉一能看到他黑而密的睫毛。 收回眼,再看自己狗爬式的字。 况嘉一想去买字帖了。 他快速写完,把纸条移过去。 那人垂眼,墨黑的眼睫也跟着落下来。 【不用了,我朋友砸伤你没赔,剩下的当赔付了。ps:你字写得好看:-d】 -------------------- 第3章 白米粥 纸条并没有被传回来,况嘉一以为他同意了。 下最后一节课,况嘉一收拾东西,谢绥抑先收拾好,他起身,椅子拖开很长的距离。从况嘉一身后走过,留下一张纸条。 【不用。】 还有一个句号,况嘉一被逗笑,越看越觉得这个小圆圈可爱,自作主张在旁边又加了一个,再画一道弧线。 。。 ︶ 还是笑起来好看,也没见他笑过。 况嘉一收了纸条,周任航过来,他刚刚在过道上碰到谢绥抑,他冲人笑,结果人家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第4章 贴了两次冷屁股,周任航纳闷: “他到底在拽什么啊?” “大佬都是这样的。”况嘉一拍拍他的肩,“等你成为大佬,也可以这样。” “不要。”周任航嫌弃,“谁乐意跟这样的人玩。” 接下来三周,况嘉一和谢绥抑没有任何交流,中途况嘉一犯了一次胃病,趴在桌子上半死不活,天天下课第一件事就是去教室后面接热水。 谢绥抑在况嘉一犯胃病时感冒了,秉承着好同桌互帮互助的原则,况嘉一帮他接过几次热水。 后面不知道怎么回事,谢绥抑突然不让他接了,连杯子都收起来了。 “你这到底图什么?天天对着冷板凳笑眯眯,你喜欢他?”周任航站在教室后面的工具间里,问靠坐在那的况嘉一。 况嘉一胃还没好全,他接了一整瓶热水,隔着秋衣贴在肚子上,很暖和。 “我天天对你这么好,你怎么不说我喜欢你?” “不好意思啊,我喜欢女生。” 况嘉一捂着瓶子,哼哼笑。 “那你怎么...看他穷,同情他?” 况嘉一嘴角缓下来,问:“什么意思?” “明德不是有那个助学计划吗,只要成绩够好,达到要求线,就可以直接来明德上学,学杂费全免。我上次在名单里看到谢绥抑名字了。” 况嘉一脚用力,撑起来站直。 工具间里此刻只有他和周任航两个人,旁边的饮水机绿灯跳成红色,响起沉闷的烧水声。 “所以你同情他?” “我同情他...” 谢绥抑猛地停住脚,后面同学推搡着,吵闹声不绝于耳。他低头看自己手里的水杯。 可能是因为失去声音,老天爷在听觉上给了谢绥抑优待。他不仅能听到身后的吵闹声,还能听到隔着墙,从门口传出来的,况嘉一和周任航的对话。 烧水声还在响,满教室的同学欢快地讨论各式各样的话题,游戏的新皮肤,奶茶店的新甜品,某某的新周边...都是对生活的期待。 谢绥抑的沉默毫不起眼,被掩埋在吵闹里。 热水没烧好,进去也接不到。 谢绥抑握紧杯子,转身走了。 “我同情他...干什么?”况嘉一一幅你是不是有病的样子,“他是我同桌,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我顺手帮他一下,说得我好像成救世主了。” 况嘉一瞥了眼门口,伸出手推门一掌,门缓缓合上。 “那个助学计划是怎么回事?“ “就我说的那样啊。”周任航说,“我上次替向茉去整理资料,正好看到了。明德一学期光学费就快两万,还有其他费用,直接全免了。” “不过也是。”周任航拨动饮水机的按键,水流出来他就松手,然后又按,来来回回地玩,“这大冬天他还穿着明德那丑不拉几的校服,我上次还看他穿帆布鞋,想着都冷。“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 “冷宫里被皇上遗弃的妃子。” “去你丫的。” 周任航用手接水,往况嘉一脸上泼。 况嘉一擦了,收起笑,对周任航说:“这话说完了就算了,以后别说了,不要当村口的长舌妇,好吗?” “好好好。”周任航拉开门,“再也不说了。稀罕。” 况嘉一回座位,他特意从后面走,视线下垂,在桌椅间找到他同桌的腿,和他主人一样,端正地踩在两侧。 是一双全黑的运动鞋,看不出好坏,但至少比帆布鞋保暖。 况嘉一走到座位旁,谢绥抑仍然在写作业,这几乎是他的日常,上课听课,下课写作业。 放学前基本能把作业写完。 他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有点长,遮住了半个眼睛。 况嘉一看到他握笔的手,微微皱眉,怎么又受伤了? “请问手擦伤适合哪种药好?”况嘉一走进药店问。 “破皮了没?”店员问。 “看着像破皮了。”况嘉一用自己的手比划,他点小拇指那块,“手指看上去还有点肿。” “是不是长冻疮了?” “是吗?”况嘉一不知道冻疮是什么,他拿出手机搜,看着图片,又对比下午看到谢绥抑的右手,指节上几块紫红色的伤。 “应该是。”况嘉一说,“那麻烦再来一盒治冻疮的药。” 两种都买总不会出错。 下早自习况嘉一先把冻疮药推过去,谢绥抑没看他,况嘉一又往左推了推,把药推到中央,下巴嗑在桌面,眼睛很亮。 “这个药很有效果。”况嘉一说。 谢绥抑看桌面,目光落在况嘉一手上,他的手没事就放兜里,看起来干净白嫩,搭在药盒上,骨节分明。 谢绥抑偏头,用手背抚开药,抽出底下的试卷做。 况嘉一把药拿回来,看了下,又从抽屉里找出擦伤药移过去。 “这个效果也可以。” 他像刚刚没被谢绥抑拒绝过一样,丝毫不介意地换了盒药出来,向谢绥抑推销,声音和手一样干净,带着点笑和懒。 谢绥抑握笔的手顿住。 他拿错试卷了。本来是要写数学,底下却是张英语卷子。 谢绥抑很讨厌这种被打乱的感觉,无论是计划还是生活,无论是人还是事。 他喜欢一切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不喜欢变动,也不喜欢失控。 谢绥抑拨开药,这次带了力气,那盒小药膏几乎是被甩到况嘉一桌子上,若不是况嘉一接得及时,就掉下去了。 “不擦就不擦,怎么还生气了?” 况嘉一把药收了,笑着问他。 谢绥抑把笔摁在桌面,轻轻的一声,在吵闹的教室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况嘉一捕捉到了。 他不仅捕捉到了声音,还捕捉到了谢绥抑的情绪。 谢绥抑皱眉盯紧况嘉一,眉目下垂,眼睛带了点下三白,平时看着冷,压下来就更凶。 这个表情...周任航第一天来找他,和谢绥抑开玩笑,谢绥抑就是这样看他的。 况嘉一坐正,拉开两人的距离。想了会,把药攥进手心,偏头问:“你讨厌我,”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做的这些事?” 谢绥抑点头。 况嘉一缓缓地笑了声,没含有什么复杂的情绪,只是一下不知道说什么。 自我感觉太良好了啊,况嘉一。 况嘉一拿出第一节课要用的英语书,那两盒药被他塞到课桌最里面,把其它课本顶出来一角。 三周后谢绥抑剩下的五百块钱还给他,还是用一张浅黄色的草稿纸包着,况嘉一都没拆开看,接过来就放课桌里,说知道了。 其实他想说不用还,原本就是他不该先用钱解决问题,但估计谢绥抑不会听,已经让人讨厌了,再多说这些,显得他马后炮又假惺惺。 月末的月假,况嘉一躺在床上,像一具完美的尸体。 手机铃声锲而不舍地从床头传来,尸体翻身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三十秒后,况嘉一拔出头,咬着牙去捞手机。 看到来电人,况嘉一松开眉头,接起。 “妈?” “奶奶脑梗住院了,你想吃翟记吗?不然今天你去送饭?” 况嘉一从床上滚下来,鞋子都没穿,脑子里只有脑梗,医院。 他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跑,出房间时脚趾头嗑在门框上,扯着筋,痛的况嘉一猛吸一口气,眼睛都红了。 拉开门,邓莹正要进来,看到他这样,愣了下,问:“怎么了这是?” “奶奶,”况嘉一抓住她的手臂,吸着鼻子问:“奶奶怎么样了?” “医生说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况嘉一呆在原地半秒没反应,“你不是说脑梗吗?” “是啊,但我送医院的及时,前几天说话还有点不利索,现在没事了。” “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况嘉一松开她的手,后退几步,坐在玄关最矮的小柜子上低声说。 况嘉一爸爸在他一岁时就去世了,记忆力没有父亲这个角色,旁系亲属不来往,况嘉一最亲的就是妈妈,还有奶奶。 在况嘉一记忆里,老太太一直是身强体壮,嗓门一开,楼下都能听见。 所以他没办法想象这样一个人住院,还是脑梗。听到这个陌生又严重的词况嘉一瞬间连思考都忘了,只知道闷头冲。 望着这颗低垂的脑袋,毛茸茸的发旋盘在中间,邓莹笑了笑,用力揉了揉况嘉一的头,“因为不是很严重,所以没有告诉你,小嘉不要生气,下次有事妈妈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没有生气。”况嘉一偏开头,又吸了下鼻子。“眼睛红是因为刚刚撞了。” “快让我看看!我的儿子撞哪了?什么东西撞的,我明天就把它扔了。” “妈,我十七,不是七岁。”况嘉一拉好刚刚慌张穿上的衣服,换鞋子,“我去给奶奶送饭了。” 第5章 “去吧,我等会把地址发给你。翟记你喜欢喝的那个藕汤不知道还有没有。” 况嘉一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提着打包好的饭菜,况嘉一对着病房号挨着找,人还在走廊里,奶奶的声音先传了出来。 “唉,都是爹妈不做人,害了好端端一孩子。” “可不是,他爷爷上几周腿又摔了,老人家摔不得,碰一下都得进医院。” “那不一样,我身体硬,上次从床上滑下来还没事。” “听起来您还挺自豪。”况嘉一拎着饭盒站门口,要笑不笑地说。 老人家一看到他就躺回床上,虚弱地拍了拍自己,“嘉嘉来了呀。” 况嘉一嗯了一声,小时候是他怕奶奶,越长大,情况到越反过来了。 守着人吃完饭,饭桌一收,老太太就开始赶人。嫌医院空气脏,细菌多,不让况嘉一多呆,况嘉一说不过,只得往外走。 来的时候还有些担心,看到奶奶没事,又聊会了天,回程况嘉一就走得轻松多了。 因为电梯满员,他甚至还有闲心等下一趟。 抓药处排了长长的队,况嘉一的目光无聊从人头上一路扫过去,扫到最前面,顿时,又往回扫了几个,停在个子最高的那个人身上。 明明才放一天月假,明明放假前每天都见面,况嘉一却感觉很久没见过谢绥抑了。 正看着,谢绥抑偏头,猝不及防对视上。况嘉一抬起手想打招呼,谢绥抑的眼神却越过他,落在他后面。 况嘉一手僵在半空,讪讪地又放了下来。抬腿要走,忽然瞥见谢绥抑脸色微变,从队伍中出来,大步往他这边走来。 两人擦身而过,况嘉一本想向前,脑袋像失控了一样,没忍住在原地转了个圈,回头看。 走廊尽头地上坐着一个老人,手里拿一个碗,碗口倾斜。白米粥撒了一地,他衣服上也沾了些许,正往下流淌。 不知道怎么被撞倒了,老人家在地上想站起来,周围没有借力的东西,他扶着墙撑了两次,第三次谢绥抑赶到,稳住他的手臂将他扶起来。 “啊,啊。”爷爷举了举碗,里面还剩了半碗白米粥。 谢绥抑要去接,粥烫碗也烫,爷爷不肯给他,往后收手。 挣动间没拿稳,连粥带碗直接翻了。 老人一下不敢动了,站在那怯懦地不敢出声,他手背上还残留着热粥,不断往下滴。 谢绥抑沉默地看着这满地的狼狈,白色黏腻的粥沾的到处都是,不锈钢碗在地上滚了一圈,倒在远处。 只一会,他从口袋里拿出纸,接过爷爷的手,先替他擦了粥,然后又给他干净的纸,让他擦衣服上的。自己转身去收拾地上的狼藉。 原本在地上的碗不见踪影,谢绥抑疑惑抬头,况嘉一站在几步远,双手捧着碗,看上去有些谨慎和不安。 与他对视了两秒,况嘉一小声问: “我可以帮你吗?” -------------------- 第4章 飘香拌面 谢绥抑低头,继续处理剩下的残粥。 况嘉一没得到回应,也没得到拒绝。蹲下身,跟着一起收拾。 好在碗不大,谢绥抑收拾完,发现况嘉一把擦地的纸全握手里,他撑开塑料袋,递到况嘉一面前,况嘉一以为他要碗,把碗给过去。 谢绥抑用手腕挡碗,看着他手里的纸。 “哦哦。”况嘉一迟缓地意识到他的意思,把脏纸放进塑料袋里,正要拿塑料袋,谢绥抑把塑料袋收了,递给他一张崭新的纸。 “谢谢。”况嘉一说。 谢绥抑转身走,况嘉一在他身后小小地哎了一声。 谢绥抑回头,况嘉一手里还有一张单子,是刚刚谢绥抑匆忙走时掉落的。 “不然我帮你去排队拿药吧。”况嘉一说完,又补充:“好吗?那边人越来越多,等会你再折回去就要很长时间了。” 在谢绥抑犹豫时,他身后的爷爷突然出声,指着况嘉一,“啊,同啊?” 谢绥抑按下他指着况嘉一的手指,点头。 爷爷冲况嘉一笑,脸上皱纹一道一道的,都透露出和蔼。 “啊,好啊!” 谢绥抑在旁边点了下他的耳朵,摇手。 况嘉一听懂了他的意思,爷爷听不见。 因为听不见,所以说的话也很奇怪。 况嘉一也笑,用他小时候每次面对奶奶的那种乖表情,大声又缓慢地说:“爷爷好。” 爷爷大概是看懂他的唇形,点点头。“好!” “那我去排队了,爷爷的手烫红了。”刚刚他指况嘉一时况嘉一看到了,他好心建议道:“你看要不要拿冷毛巾盖一下。” 即使知道谢绥抑不能出声拦他,况嘉一说完还是马上就走,生怕被拒绝。 药房窗口前的队似乎比之前更长了,况嘉一走到末尾老老实实地重新排队,没一会,前面人群突然发生骚动,他踮脚去看。 窗口休息了,下午两点再上班。 况嘉一没有谢绥抑的联系方式,他也找不到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环视了一圈,况嘉一在角落里发现一个空位置,走过去坐下。 还得等两个小时。 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周任航和几个人在群里疯狂甩表情包,还是用班上同学的真人照片。况嘉一往上翻,发现一张自己睡觉的照片被做成‘我先走一步’。 他勾唇,从相册里找出一张周任航被吓得面部扭曲的丑照扔出去。 周任航:? 周任航:私信不回,群里发癫? 况嘉一退出群聊,发现周任航上午九点多给他发了消息,问他去不去打游戏。 他拍了张医院的照片发过去。 周任航:什么情况?你咋了? 况嘉一:绝症,留遗言吧。 周任航:把你银行卡密码告诉我,还有那几个绝版模型和新球鞋,都给我,谢谢。 周任航:[感恩的心,感谢有你/jpg] 况嘉一不回他了,十分钟后群里消停,周任航又来私戳他。 周任航:你又胃疼了? 况嘉一:我奶奶住院了,问题不大。 周任航:给咱奶奶问好,祝她早日康复。 况嘉一:[抱拳/] 周任航:[王之蔑视/jpg] 他发的是一张谢绥抑的照片,因为是放大拍的,照片很糊。 谢绥抑坐在教室末尾,窗户旁边,从题海中抬起头,眼睛不知道看向哪里,微微上扬,带着点茫然。 况嘉一发现他也挺白的,是健康的白,眉色深且黑,光一直打到他的锁骨,他能看到突出的那两小截骨头。 况嘉一:有原图吗? 周任航:[图片] 况嘉一:他的表情包删了,不许外传。 周任航:? 况嘉一:不然就把你的照片打印出来,明天拿去学校发传单。 周任航:...... 况嘉一满意地点开原图,再拉大,他看到谢绥抑右脖靠近喉结的地方有个黑点。以为是自己手机脏,况嘉一擦了擦,没变化。他凑近再放大,好像是一颗痣。 长在这个地方… 况嘉一拇指按上去,覆盖在痣上,这样看像他掐住了谢绥抑最脆弱的部分。 因为时间过长,系统自动弹出是否保存的选项,况嘉一想了一下,点保存。 存一张同学的照片,很正常。 况嘉一退出界面,打算玩游戏,上方的灯突然暗了些,他抬头,谢绥抑垂着眼看他。 莫名地,况嘉一把手机翻过来,锁屏放进兜里。他用指尖刮了下鼻子,说:“他们中午休息了,要下午两点才能取。” 谢绥抑点头,仍然看着他。 况嘉一又抓了抓头发,说:“我下午没事,可以在这等。” 谢绥抑指电梯口。 况嘉一不太情愿地屁股后挪,贴在椅背上,垂眉,自下而上地仰望他:“真的没关系,这里暖和,我不想走。” 谢绥抑的目光从他的眼睛下滑到他的鼻子,在嘴巴上停留了两秒,最后看向况嘉一的肚子。 况嘉一像顿悟般,问:“你说去吃饭?” 谢绥抑点点头。 况嘉一本想说他吃过了,眼珠在眼底滑了一道,问:“是我们两个一起去吃吗?” 谢绥抑再点头,况嘉一就马上站起来,扯了扯自己衣服下摆,抬下巴说:“走吧。” 两个人乘电梯下行,这电梯很空,只有他们两个人,程亮银色的镜面照出两个人的身影。 谢绥抑比他高,平时坐着的时候看不太出来,这样并排,况嘉一发现自己才到他眉骨那。 倒也没矮多少。 况嘉一视线乱晃,就是不往上看谢绥抑的眼睛。到三楼电梯门突然开了,进来四个人,一个还坐着轮椅,空间一下子变得狭窄。 况嘉一迫不得已地往角落里让,后退了两步,脚后跟抵到谢绥抑脚尖,他立刻不动了,被罚站似的立在那。 第6章 他的头发刚刚被自己抓乱了,后脑勺有一撮翘起来,谢绥抑的视线就静静地落在那撮头发上。 看着很软,发尾还泛着浅栗。 叮声中电梯门打开,况嘉一疾步走出去,扯着自己的衣领透气,一边嘀咕,“电梯里太热了。” “你想吃什么?”他好整以暇地问谢绥抑。 谢绥抑看他。 况嘉一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递到他面前,“这样交流,可以吗?” 谢绥抑拿过手机,指腹擦过他的手心,他打字很快。 【看你。】 “我啊,我不是很饿。”况嘉一甚至还很饱,因为在奶奶那喝了两碗汤。 谢绥抑微微歪头,眼睛也跟着偏移,眼珠锁着况嘉一,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思考。 况嘉一没少被人看过,他长得帅,又会穿,走在路上随意又坦荡,从来没怕过谁的目光。 此刻却有些不自在。 今天出门拿的这件外套和卫衣不搭,不想再让他这么看下去,况嘉一瞥见街口一家沙县小吃,指了指它,“吃那个?” 谢绥抑颔首,跟他一起走,手机还攥在手里,况嘉一没有主动拿,他也就没有给。 “你吃什么?”况嘉一把桌上的菜单给他,率先说:“我要一份馄饨就行。” 谢绥抑指飘香拌面。 “好。”况嘉一去点单,说:“把手机给我一下,我顺便付钱。” 谢绥抑把手机扣在桌面上,摇头。 “你…”况嘉一又一次看懂他的意思,“要请我吃?” 头点动,谢绥抑轻微眨了下眼睛。 况嘉一呼出一口气,又坐下,玩笑着说:“那早知道我就多点些了。” 谢绥抑拿着菜单起身,顺便把手机还给他,上面写着一句话: 【可以,你吃饱就好。】 “不用不用,够了。” 况嘉一的馄饨上来的要慢一些,谢绥抑的面端上,他抽出筷子开始拌,熟练得像这个动作进行过千百遍。 况嘉一把料碟推到他面前,“要加醋吗?或者辣椒?” 谢绥抑摇头。 况嘉一又把料碟挪回来,拨弄里面的小勺子,“其实我吃面喜欢加酱油,但是很多人就受不了。” “我小时候还分不清酱油和醋,狂加三勺醋,酸死我了。” “然后我奶奶做花卷,我往面团里倒酱油,你知道那个颜色蒸出来像什么吗?”况嘉一噗噗笑,抬眼与谢绥抑对视上。 谢绥抑淡淡地看着他。 “嗯对不起,我不该在这里说这个。”况嘉一收手,老实坐好,“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谢绥抑只是安静地吃面,没有其他动作。 况嘉一闭上嘴,等馄饨上来,谢绥抑一碗面快吃完了。 怕让他等,况嘉一加快动作,但馄饨又实在烫,他连吹带咬往里吞。 谢绥抑吃完转身向前,况嘉一手里还拿着勺子,另一只手抓住他。 “你就走了?” 他点头,况嘉一有点无措,捏紧勺子呐呐地问:“那我呢?” 谢绥抑看他的馄饨。 “你不等我吗?” 谢绥抑视线放在况嘉一握他的手上,他动了下手腕,况嘉一没松,反而抓的更紧。 谢绥抑伸出另一只手,把况嘉一的手从他小臂上扫下来,再拿出他自己的手机。 是一台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旧手机,没有全面屏,也没有指纹锁,卡又笨拙,谢绥抑过了很久才把字打好给他看。 【我还有事。】 “所以你请我吃饭只是为了,”况嘉一说:“感谢我?” 【嗯。】 况嘉一的手垂下来,勺子也落入碗里,馄饨汤上飘着油绿的葱花。 其实况嘉一一点都不喜欢吃葱,讨厌到沾了葱味的东西他都想吐。 但刚刚一连吃了好几个。 “好。”况嘉一低下头,“那你先走吧。” “那还要我帮忙取药吗?”错身而过的时候况嘉一忽然问。 谢绥抑停顿住,片刻后还是拿出手机,敲下一行字。 【不用了,谢谢。】 -------------------- 第5章 青青糯糯雪山 晚上本来还是况嘉一送饭,他不想去了。 “好吧,那就让我这个加了一通宵班的,43岁的中年妇女去吧。”邓莹在电话里吸吸鼻子,“没关系的,妈妈一点都不累。” 况嘉一无奈,“你睡觉,我去。” “真的吗?你太好了儿子!”邓莹感动的热泪盈眶,“我的好儿子肯定会在送完饭之后再给他妈妈带一份小龙虾回来吧。” “现在是冬天。” “妈妈爱你。” “……挂了。” 况嘉一塞回手机,对着冷空气,哈了一口。 一股葱味。 现在才两点多,况嘉一站在马路边,没地方去。 其实可以回家睡一觉,或者去找周任航他们打游戏,但况嘉一自动忽略这两个选项,漫无目的在街上走。 三月还在倒春寒,风一吹况嘉一就缩了缩脖子,枯黄的叶子在枝干间晃动,像是在跳啦啦操。 路过一家奶茶店,况嘉一站在新品的招牌前发呆。 「青青糯糯雪山,糯叶的香甜,混合着绿茶的回甘,为你的春天注入一丝新活力!」 况嘉一与招牌上那杯撒了细碎坚果的奶油雪顶奶茶面面相觑,肚子里的馄饨还在翻江倒海。 他叹一口气,隔着玻璃往里瞧。 模糊的雾面玻璃衬得店内暖烘烘的,点单台处奶茶服务员忙前忙后,各各都戴着统一的帽子,系着印有奶茶店招牌的围裙。 从出生到现在,况嘉一从来没觉得远溪这座城市是这么小,小到一个人他总可以在各种地方遇见,而且遇见的时候,对方总是处在这样一个,不便于打招呼的状态。 明德向来是不公布助学名单的,如果不是周任航意外看到,况嘉一会以为谢绥抑就是万千普通学子中的一个,但不是。 在学费全免的情况下还是需要拼命打工,每天提早做完作业,挤出晚上的时间去兼职,他不会说话,流转于各个地方,做一些时薪低的可怜的工作。 况嘉一想不明白。 他想和谢绥抑变得熟悉一点,每次都失败。明明看着很近,但就像现在这样,他俩之间其实隔着一块厚厚的玻璃,谢绥抑在里面,而况嘉一破不开玻璃,也靠近不了他。 谢绥抑从做奶茶的间隙中抬起头,窥到那抹逐渐离去的蓝色身影。 况嘉一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外套,里面是连帽卫衣,帽沿宽大,仰头看他的时候,帽子把他围了一圈,显得况嘉一像小孩。 本来也是小孩,拥有靓丽舒适的衣服和精彩纷呈的生活,和谢绥抑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傍晚奶奶在吃饭,况嘉一溜出病房透气,走廊里吵吵闹闹,总有家长管不住,护士管不了的熊孩子。 “聋子爹!聋子爹!”几个小孩围着长椅上一个老人,欢快拍手。 老人乐呵地看他们,以为他们在和自己玩闹,一个小孩要摔,老人扶着他的背把他抱回来。 “啊!聋子爹碰我了,我不会也变成聋子吧?”小孩双手捂脸,夸张地逃窜。 他没看路,砰得撞上别人大腿,抬起头,况嘉一面无表情地看他。 “谁再叫一声,我把他牙齿掰下来。” 小孩毫无惧色地笑,转身要跑,“聋子——” 况嘉一抓住他后领把他拖回来,另一只手掐着他下巴,两颊的肉被掐的凸出来。 “疼..呜..”他手脚并用地踢况嘉一,况嘉一安然不动,微微俯下身,巡视他的口腔。 “我掰哪颗好?上门牙掉了一颗,那我把另一颗也掰了。” 小孩说不了话,发出呜咽的哭声,手死死地抠着况嘉一手臂。 “你干什么啊?!”那头家长匆匆赶来。 况嘉一松开手,小孩朝他踹了两脚,躲回他妈妈身后。 “我看看。”家长抬起小孩的下巴查看,只有一点红印,况嘉一没有用很大力气。 “你干嘛掐我儿子。” “您管不好,我替你管。” 家长好像听到了什么荒唐的笑话,眉毛高高挑起,“我儿子凭什么让你管?赶紧走,趁我没发火。” 况嘉一一动不动,甩了下手,重新插回兜里,好心劝她:“您孩子嘴好像没什么用,看看能不能捐,这世界上多得是需要说话的人。” 家长脸色变红,松开孩子就往前冲,旁边人赶忙上拉,“唉唉唉,好了他也是孩子。” “孩什么孩,你看他还有个小孩样吗?嘴淬了毒样。” 况嘉一就站那,冷冷地看着,没有一点他平时该有的礼貌和风度。 等护士长出来调解,这场风波才算平息。况嘉一走到爷爷旁边,默默坐下。 爷爷看他,压着声音,“孩啊?架,不打啊,不,好啊。” 第7章 况嘉一若无其事冲他笑,一如初见般那样乖巧。 第二次电梯门开时谢绥抑走了出来。 椅子正对着电梯方向,况嘉一一看到他就起身,等谢绥抑走到爷爷身边,况嘉一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哎?那学生呢?”护士安抚完那边,拿着药过来。 谢绥抑不明就里,小心扶着他爷爷站起来。 “你爷爷这腿没事了,明天可以出院。药我也给你拿过来了。”护士把装着药的塑料袋递给他,“之前那个是你朋友吧,小孩子讲话是不对,但他不能直接动手呀,这样理亏的就变成他了。” 谢绥抑接过塑料袋,似懂非懂地点头,视线在爷爷身上检查了一圈。 “你爷爷没事,”护士说,“是那些小朋友不学好,怪笑你爷爷,你朋友应该是气不过,扬言要把人家牙掰咯。” 护士偷偷笑,大概是觉得这个学生气的发言很幼稚,她还有其它事,交代完就走了。 谢绥抑带爷爷回病房,再把打包好的饭菜摆到爷爷面前,爷爷拆了筷子递给他。 谢绥抑按了下肚子,意思是他已经吃过了。 爷爷皱眉,“瘦啊,多吃,要!” 谢绥抑只是点头,看着爷爷吃完饭,再陪他坐了一会。 其实没有什么可以聊的,一个听不见,一个说不了话。坐在三人间的病房里,安安静静地看前面的小屏电视。 况嘉一在等电梯,屏幕上的数字从18往下降,速度还挺快的,降到9时旁边走来了人。 看到镜面里反映出旁边人的身影,况嘉一有些不太想乘电梯了。 七楼,走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况嘉一刚有动作,电梯门就开了。里面的人还给他按着门。 没办法,况嘉一认命地走进去,贴在电梯角落,与稍后进来的谢绥抑拉开最大的距离。 到一楼后况嘉一也不着急出去,他倚着墙,盯着电梯门口地下那条缝,像是在发呆。 谢绥抑倒数第二个走出电梯,出去时不经意地偏头,没和里面的人对视上,他停了下,又摆正视线,走了。 住院楼离马路边还有一段距离,得拐两个弯,走三条道。 旁边还有老楼翻新,这时候已经停工了,水泥推车堆在路边,在夜色下都沉默着,只有况嘉一和谢绥抑的脚步声,沙沙地响。 况嘉一刻意等了五分钟,以为应该碰不上了,没想到拐过一个弯就看到谢绥抑的背影,在路灯下拉的很长。 这条道离两边都远,就格外安静,况嘉一走在后面,突然想起开学后不久,在学校里去上下午课的路上碰到谢绥抑,也是况嘉一走在他身后,叫他,谢绥抑明显是听到了,于是况嘉一喊他,让他等一会,一起走。 但谢绥抑没等,也没停,甚至步伐还加快了些。 况嘉一回想起便笑了,笑得有些自嘲,不知道得以为自己是什么怪物,追着谢绥抑要吃了他,但他其实只是想同行一段路而已。 拐过第二个弯,没看到谢绥抑,况嘉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惊讶,他怎么突然走这么快了? 没想太多,还记着给邓女士买龙虾,离这只有两公里,况嘉一也懒得走了。他打了辆车,直奔买龙虾的地。 邓莹吃东西没况嘉一那么挑,但也好不了多少,说要吃小龙虾,但绝对不是吃路边随便哪家店的,她不用说名,况嘉一也知道。 但况嘉一不知道这家店这大冷天开不开,推门下车,裹紧外套走出一段,看到灭灯的招牌和紧闭的大门,况嘉一已经叹不出来气了。 跟邓莹说明情况,邓莹又说她想吃热卤,好在这次让况嘉一随便买,况嘉一想也不想,远远望见那边路口挂着类似摆摊的灯就过去。 “是那人吗?” “是吧,看着像。” 寸头的那个扔了烟,抽过棍子往前走。铁棍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划拉声。 谢绥抑抬起头,他刚刚在出神,没注意情况。 抬头时离对面两人的距离已经很久了,足够他们看清他。 “你爸说你去医院了,还真是,有钱看病,没钱还债?” “上个月说先给一万,给到现在还欠四千,照你这个还法,我那四十万什么时候能还完?” 他旁边站着个留胡子的,这人略壮,笑的宽容,“小同学,你也别怨,你爸拿不出,你妈找不着人,唯一有用的就是你了。这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利息我们已经少算你的了,那你就应该拿出态度来,怎么明明手里有钱,还压着不给我们呢?” “跟他废什么话,”寸头转了转手腕,棍子在手里往外甩。“快三年了,他妈的现在钱越来越不值钱,等你还上了我那四十万还能干个鸟。” “我看你没啥胳膊没少腿,下地干活一天也能挣个百来块,你是不是不想还啊?不然我把你打瘸了跪着乞讨去。” 谢绥抑往后退了一步,手在口袋里捏紧,口袋里空落落的,他什么也没带。 现在晚上还是冷,也黑,人们都不愿意上街散步,更何况也没人会散到这条街上来。 谢绥抑回想这里离路口的距离,又小小地后退了一步。 “再退可就不好看了。”寸头沉声说。 一份盛满汤的卤味突然从身侧甩出来,扑到寸头脸上,留胡子的壮汉被人踹了一脚裆,疼得直叫唤。 谢绥抑还没弄清状况,手先被人牵住了,少年的声音破开风,砸进他的耳朵里,带着微微喘。 “妈的,快跑啊。” -------------------- 第6章 温开水 况嘉一为谢绥抑出了两次头,他能唬人,但也只能唬和他同龄乃至比他小的,真碰上那种五大三粗的壮汉,况嘉一能做的只有跑。 短跑倒是还可以,长跑况嘉一一点都不行。 跑出将近一公里,况嘉一快喘不过来气了,风从鼻腔里吸进去,刺得整个胸口都是疼的。 “应…应该差不多了吧。”况嘉一缓下脚步,分明听到了身后的跑步声。 谢绥抑往回看了一眼,反抓住况嘉一的手,带他快速下一个坡,拐进暗巷里。 况嘉一腿都要软了。 他不敢停,这里光线黑,看不太清路,感知最强烈的只有抓他的那只手,手心温度低,手掌的力气却很大。 又拐一个弯,不知道撞了地上的什么东西,况嘉一往前扑,手下意识的握紧,意识到抓的是谢绥抑后他又慌忙松开。 来不及了。 谢绥抑被惯性揪得要倒,他迅速扶住况嘉一的肩膀,他在下,况嘉一在上,没想到况嘉一反手护住了他的后脑勺,两个人几乎是抱在一起摔下去,往下滚了几个台阶。 在跌倒声中况嘉一听到了一声不属于自己闷哼,沉沉哑哑的。 他从谢绥抑怀里爬出来,跪在一侧,左手几乎不能动。温热的液体顺着手臂往下流,他悄悄背过手,语调清朗,带着微微的激动对谢绥抑说:“我刚刚听到你声音了!” “你能讲话了吗?” 谢绥抑缓了一会,用手撑着地坐起来。 况嘉一靠的太近了,凑在他眼前,谢绥抑伸手猛地推开他。 况嘉一不设防,被推得往后仰,屁股落地的同时左手再次磕在地上,他痛的啊了一声。 谢绥抑自顾自地站起来往路口走,那边已经有微弱的光漫进来了。 走出好一段路,路灯影影绰绰地落在谢绥抑脸上,照的他的表情晦暗不明。右手在他身侧渐渐握紧。 半分钟后,谢绥抑转身,况嘉一还跪坐在那。 头深深地垂着,肩也向下塌,跪在黑暗里的一角,像被吊着一根线的破布娃娃。 谢绥抑走过去,站定在他面前,况嘉一缩了缩肩膀,没有动。 谢绥抑抓着他的左臂把他拽起来,一言不发地拉着他往路口走。等走到光源下,他才发现况嘉一一直在发抖。 他拎起况嘉一的手臂,况嘉一不让,被谢绥抑强硬的拉起来。 谢绥抑看到了他满手背的血,染进况嘉一的指缝里。 “我手痛…”况嘉一抽着气,低哑地说。 谢绥抑勾住他下巴,迫使他抬头,光源猛地照进来,况嘉一不适地闭了下眼,再睁眼时眼底一片赤红。 “没想哭。”况嘉一偏开头,太痛了,“眼泪自己就下来了。” 他倔强地想挣开谢绥抑,谢绥抑握的很紧,况嘉一动不了,他暗自咬紧一片唇肉,使劲眨眼睛。 一颗泪珠还是从他眼底滑了出来。 光从泪珠上闪过,它滑得很快,一瞬间就溜到下巴,洇进衣服里。 况嘉一推开人,右手手背用力擦了把脸,说:“好了,你可以走了。” 谢绥抑退了一步,又上前,挡住大部分光,从内侧口袋里找出一张纸,递给况嘉一。 况嘉一当没看到,转身,说:“你不走我走了。” 谢绥抑拉住他,这次拉的是右手,况嘉一甩不掉,烦躁地低吼:“你到底要干什么?刚刚不是都走了吗?又回来干嘛?” 第8章 他抬高手臂,谢绥抑也跟着抬高,两人的视线在这空档里撞在一起,况嘉一愣住了。 谢绥抑眼睛里的情绪已经称不上是讨厌,况嘉一甚至看到一股恨意。被像仇人一样盯着,四肢仿佛被浸润在冷水里,心也跟着下沉。 况嘉一咽了咽,发现喉咙有些苦。 慢慢放下手臂,谢绥抑用力,况嘉一便跟着他一起走。 两个人的身影一前一后,在初春末冬的夜晚街头,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另一只。 走了十多分钟,路灯与路灯之间的间隙越来越大,楼房与楼房之间却挨的更紧。 看不见高楼,窗户小且拥挤,远远地还有东西一直在响,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吱呀声。 经过一处栏杆,况嘉一看到一截台阶,延伸至地下,仿佛这是一个深不见底洞穴。 他顿了下,谢绥抑脚步未停,仍然拽着他往下走,走进黑暗里。 到没有灯的走廊尽头,谢绥抑拿出钥匙,打开门,率先进去按开灯,他站在门口,影子将况嘉一罩住。 谢绥抑冷冷地望着他。 况嘉一迟钝地意识到,这里应该是谢绥抑的家。 一眼就能望到头,一张床和一个书桌是这个屋子里为数不多的大型家具,挤占了大部分空间,头顶的钨丝灯泡有些接触不良,闪了几次后终于稳定下来,昏黄的点亮这间破旧的房。 况嘉一垂下眼,看着两人的鞋子。 谢绥抑从他的头顶看向况嘉一垂在身侧的手,他摁紧门框,把况嘉一扯了进来。 况嘉一被带到椅子旁,摁着肩膀被迫坐下,谢绥抑随后提来了一个小箱子,拧开台灯,蹲在他面前。 况嘉一缩了下腿,手再次被抓过去,谢绥抑对着台灯检查他的左手,细长的血流已经凝固,变成一条条狰狞的血痂。 谢绥抑卷起他的袖子,手腕骨往上有两条很深的划伤,血就是从这里流出来的。 他找出湿巾先把血痕和灰尘都擦掉,然后才取棉签,沾了碘酒,将要擦到伤口上时他瞥了眼况嘉一。 况嘉一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另一只手抓住椅子边缘。 谢绥抑转而去拿手机,单手敲了几个字,递到况嘉一面前。 【你可以说话。】 “说什么?” 【随你。】 况嘉一不知道说什么,好像没什么想说的,谢绥抑身后是柜子和墙,墙面斑驳,墙皮脱落了大半。 “这里,是你家?” 谢绥抑点头。 “你一个人住?” 谢绥抑再点头,棉签快速在伤口上擦过,等况嘉一反应过来时,只剩下手腕上麻麻的痛意。 谢绥抑把垃圾都收拾掉,立起身,靠在了桌边。 两人的影子在台灯下小范围地交错在一起。况嘉一坐了会,想自己该走了。 他习惯性摸手机看时间,右侧口袋没有,别扭地反手摸左侧,也没有,迅速重复了一遍,况嘉一确认,他手机丢了。 可能在跑步的路上,或者在摔倒的过程中,总之他现在没有手机,不知道时间,也没办法联系人。 “你可以借我一下手机吗?”况嘉一问,“我得打个电话回去。” 谢绥抑把手机给他,屏幕上显示九点五十二,况嘉一松口气,拨了邓莹的电话。 “你好,没钱,也不买保险,丧偶,儿子丢了。” “......没丢。” “况嘉一?” 况嘉一老实地哎了一声。 “你七点二十三告诉我去买热卤,现在九点五十三还没到家,刚刚打你电话也不接,怎么,你亲自下锅给我做去了?” 谢绥抑手机听筒声音极大,不开免提也足够让房间里的两人听清,况嘉一虚虚地捂住手机,小声说:“没有,我手机丢了。” 电话那头静了一秒,“出什么事了?” “没事,就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后手机摔没了。” “那这个电话是谁的?” 况嘉一抬眼,谢绥抑靠在桌边,身体微弯,也看着他。 “我..同学的。” “同学你这么不好意思干嘛,请他帮你打个车,或者你借点钱,明天去学校还给他。” “我知道了。” 况嘉一要挂电话,邓莹在那边让他等一下,凑近手机问:“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呀?” “男。” 邓莹啪地把电话挂了。 况嘉一把手机放到桌子上,谢绥抑还是没有反应,况嘉一等了会,只好说:“你能借我五十吗?明天上学还你。” 谢绥抑朝桌沿抬下巴。 况嘉一看过去,“抽屉里?” 谢绥抑点头。 况嘉一去拉抽屉。 这个书桌太老旧了,并不能一下抽出来,他一只手按住桌面,另一只抠着抽屉边沿,扯了扯,抽屉猛地弹开。 铃铛哐铛的响声中,涌出一股难闻的空气。 况嘉一首先看到了两把刀,刀柄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血,没有套刀鞘,大胆而直接地放在抽屉里面,旁边还有折叠的小刀,堆在一起,在阴暗的地下室里显得稍稍渗人。 大概是错觉,在抬头的瞬间况嘉一好像看到谢绥抑似乎勾了勾唇,像恶作剧得逞般,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过手机,敲了两个字举到况嘉一面前。 【怕吗?】 况嘉一盯着刀看了一会,“还好。”他想到半个小时前谢绥抑充满恨意的眼睛,放下手,仰头冲谢绥抑笑,语气无辜又真诚,“不过我忘记给我妈留遗言了。” 谢绥抑眉头稍动,把抽屉合上,刀锋相撞的声音闷进木柜里。他像看什么新奇物种一样打量况嘉一,从眼角到唇面,最后视线落点还是况嘉一那只手,那只为了护住他后脑勺而受伤的手。 头嗑在墙壁上谢绥抑小时候体验过很多次,第一次知道隔着手碰壁是什么感觉。 还是会痛,不过只有落地的一瞬间,随后就被手紧紧护住,再没有冗长的余痛。 “你要是没有什么想说的,或者想做的。”况嘉一站起来,“那我就先回去了。” 谢绥抑重新打开最左边的柜子,拿出钱递给他,况嘉一接过就往外走,谢绥抑在后面跟着。 一直到走上台阶,站在地平面的街边,风从况嘉一后颈滑过。 他才感觉到脖颈后的凉意。 况嘉一不知道谢绥抑给他看刀的意思是什么,是拿出来恐吓他,还是因为他三番两次地出手相救惹恼了谢绥抑,谢绥抑真的想在他身上划出点血。 这两个结果况嘉一都认,但谢绥抑什么都没做。 况嘉一看到刀的时间不超过一分钟,谢绥抑帮他处理了伤口,最后又送他上车。 靠坐在车内,况嘉一看到后视镜里谢绥抑站在街口,衣角被夜风吹得胡乱飞动。 镜面里的谢绥抑变得越来越小,直至被黑暗吞没。 周一早上课代表来收作业,况嘉一位置上没人,她张了张嘴想问谢绥抑,还是闭上,转头去找周任航。 “我不知道啊。”周任航说,“等会偷摸给他打个电话。” 打了三个也没人接,信息不回。第四节课前,况嘉一背着书包慢悠悠地走进教室。 “去哪了你!”周任航一把勾过他的脖子。 况嘉一被勾得弯腰,懒散地提醒他:“我手骨折了啊,你轻点。” 周任航看他两只手好好地插兜里,手臂上连根绷带也没看见,嗤了声,“骗谁呢。” 况嘉一伸出左手,中指和无名指都包着纱布,中指还用夹板固定起来了。 “靠,真的啊。”周任航想用手去戳他,况嘉一收回手,重新插兜里。 “真骨折,上午打针去了。” 他趴座位上,昨晚疼的几乎一夜没睡,早上才告诉邓莹,被拎到医院拍片打针,又被训了一顿才来的。 其实完全可以下午再来学校,但况嘉一还是来上了第四节课。 他侧过头,对向左边,谢绥抑正在写作业,今天天气很好,初春的太阳慷慨地洒进来,把桌面晒的暖洋洋的。 况嘉一眯起眼睛,他想睡觉,又口渴。 趴了会还是去摸水杯,刚拿出来,旁边的谢绥抑突然停下笔,在况嘉一愣神之际抽走他的水杯。 周任航过来的时候谢绥抑刚好打完水回来,他把水杯放况嘉一桌子上,顺便替他拧开了杯盖。 “靠靠靠?”周任航低呼:“什么情况?” 况嘉一拿起水杯,还是温热的,杯口氤氲着一圈漂亮的雾气,他抿了一口,单纯地眨眨眼:“我也不知道。” -------------------- 第7章 黄焖鸡 况嘉一是真弄不清楚状况,水在下午第一节课后喝完了,水杯放在桌上,谢绥抑停笔,继续帮他接了水回来。 “我现在不想喝。”况嘉一说。 谢绥抑帮他盖上盖子,接着递过来刚刚的化学笔记。 单手抄不方便,课上况嘉一抄了几个就不想抄了,化学老师翻页又快,导致他落了一半笔记没写。 第9章 看着纸上工整的字迹,况嘉一握住笔,为难地说:“我手好累。” 谢绥抑抽过他的笔放下,再把刚刚况嘉一没写完的笔记拿过来,独自帮他抄。 周任航过来看到这一幕时眉毛差点挑过头顶,他指门口,况嘉一站起来和他出教室。 “你怎么做到的?” “什么怎么做到的。”况嘉一问。 “我看你们也没交流,上周他还对你爱答不理,怎么现在笔记都帮你抄了。” “可能我手受伤了?”况嘉一思考,“他尽一下同桌之情?” “拉倒吧。”周任航明显不信,但他也不关心这个,问:“你手怎么伤的?” “在地上磕了一下,就折了。” “你好脆弱。” 况嘉一赞同:“是的呢。” “那下周运动会的4x100,你怎么办?”周任航问况嘉一,况嘉一上周报了运动会4x100的项目。 “我伤得又不是腿。”况嘉一说。 “万一你又摔一跤,骨头散架了都。” “哪有这么弱。”况嘉一烦他这几天一下课就过来,他也没办法找旁边人说话,于是开始赶人,“你能不能回你座位坐着。” “哎我就不!”周任航摇头晃脑,“找个人替你吧。”他也报名参加了这个,自然没法替况嘉一。 周任航脑袋一转,问谢绥抑:“哥们,替你同桌参加个接力赛啊?” “周任航你要没事不如我们一起读读你写给三班生物课代表的情书?” “?”周任航不可思议地望向况嘉一。 况嘉一耸肩,“向茉告诉我的,你还选的粉色信封。” “我高低得跟她打一架。”周任航气势冲冲地走了。 况嘉一桌子上移过来一张纸条。 【我替你去。】 “不用。”运动会人多,况嘉一又是最后一棒,结束后少不了被人围着问候。 他不想让谢绥抑被人围着。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提过那晚发生的事,但这几天谢绥抑一直帮他做诸如倒水,丢垃圾,交作业等一系列小事。那晚的地下室和刀似乎是一张入场券,而况嘉一不算糟糕的表现得到了谢绥抑的认可,于是他拥有靠近谢绥抑的权利。 “你还是别去了,大不了我找别人替。” 谢绥抑看他一眼,笔尾点点况嘉一的桌子,况嘉一变脸,“不用吃药了吧,都好了。” 上次吃药被谢绥抑看到后,提醒况嘉一吃药又变成他的日程之一,手指头不太痛了后况嘉一就不想吃了,但谢绥抑已经把水杯打开放他面前,况嘉一无奈地抓着药,含水吞了。 谢绥抑把水杯收好,那张纸条也一并收起来。 不会说话也成了一个好处,况嘉一不能和他争论,基本谢绥抑写他要做什么,无论况嘉一拒绝与否,谢绥抑还是会去做。 所以周四上午的4x100由谢绥抑参加,他换了接力位置,在第三个,周任航是最后一棒。 快上场前周任航拍他肩,“你到时候从右后侧递给我,别紧张,我跑的很快,落后也没事。” 谢绥抑颔首,依旧是一幅不冷不热的样子。 况嘉一站在内侧看台下面,还在劝谢绥抑,“不然还是我上去吧?” 四月的天气需要穿外套,一些运动员为了跑步轻松,直接脱掉外套,穿着短袖上阵,谢绥抑看了看跑道,裁判员已经喊入场了。 他揪住领口,扣着拉练利落地解开外套,然后把它塞进况嘉一怀里,转身走了。 外套在怀里抱着也不是,拿着也不是,况嘉一最后把它搭在自己左臂上,像个服侍生。 枪声自跑道那头响起,隔着几百米的距离,况嘉一遥遥望着站在第三棒的谢绥抑。 跑道周围各式的彩旗迎风飘荡,他穿着黑色t恤,不同于周围人的蹦跶活动,安静地站在那,回首等待第二棒的到来。 周任航已经做好死命狂奔的准备了,他看到第二棒的人落后倒数第二名一大截,没指望谢绥抑能追回来,不拉大差距就谢天谢地了。 从第二个人手里接过棒,谢绥抑盯着前方奔跑,风呼啸在耳侧。 是他烂熟了的逃跑的感觉。 但这次不是逃跑,他握着接力棒,超过一个又一个人,在周任航的高声喊叫中把接力棒递了出去。 喘了几口气,谢绥抑转头,看到况嘉一的眼睛。 他站在跑道最外侧,怀里抱着谢绥抑的衣服,头发在初阳下被吹得高高扬起,又轻轻落下。 隔了这么远的距离,谢绥抑也能看到他的欣喜与激动。 谢绥抑不是最后一棒,结果未定,况嘉一不是为他们班拿了什么样的成绩而高兴,只是单纯地因为谢绥抑在他那一棒完成绝对反超,领先于其他三个人而开心。 是独属于谢绥抑的开心。 “你太棒了!”谢绥抑一走出来,况嘉一立马凑到前面,“我都听到身后有人尖叫了,我们班又是第一,够王老师炫耀了。” 谢绥抑手有点脏,没急着去拿外套。 他先去洗手池洗手,况嘉一跟在后面:“原来你跑步这么厉害,下午的一千五有兴趣吗?” “还是算了。”况嘉一又说,“长跑太累。” 谢绥抑洗完手,顺便掬了捧水扑在脸上,冰凉的水流过皮肤,洗去了那点燥热。 “?。”况嘉一把纸递给他,“喝饮料吗?我去买。” 谢绥抑摇了摇头,拿走纸,也抽走了他的外套。 “太牛掰了。”周任航登完成绩回来,发现况嘉一坐看台上发呆,底下在进行200米短跑。 “破了去年的校记录。”周任航有点得意,“我看王老师笑的,主要是谢绥抑那一棒太厉害了。” “谢绥抑呢?”周任航伸头往况嘉一那边瞧,没看到人。 “回教室了。”况嘉一说。 “回教室干嘛?”周任航把两边裤腿抽高,拿出手机,准备去群里吹牛逼。“这几天又不上课,回去自习啊?” “可能吧。”况嘉一看他低头打字,他手机上次丢了再没找到,邓莹给买了个新的,别的况嘉一倒不可惜,只是手机里的照片,他忘记备份了。 况嘉一撞了下周任航的腿,“我们两这学期的聊天记录发我一份。” “干嘛?”周任航抽空瞥他,“咱俩的聊天记录有什么值得回味的吗?” “有啊,很多呢。”况嘉一站起来,“我走了。” “去哪?等他们结束一起去吃饭啊。” 况嘉一摆摆手,“有事,你们吃。” 况嘉一走在林荫道上,手里拿着瓶冰可乐无意识地晃。 谢绥抑比完赛后况嘉一本来想拉他一起去看台上看剩下的比赛,谢绥抑不想去,况嘉一就说和他一起回教室,谢绥抑淡淡地看过来,况嘉一便停住了脚步。 这几天相处的太好,让况嘉一忘了谢绥抑之前是什么态度了。 短暂的亲和背后还是有巨大的疏离,地下室只是一个角,况嘉一站在那里,还没有走进去。 轻轻地叹一口气,况嘉一回到教室,把可乐放在谢绥抑桌上。 谢绥抑看他,手同时拿过可乐,要替他开。 “我不喝。”况嘉一笑眯眯地,跨坐在椅子上拄着脸问:“要不要去吃饭?” “我想去吃黄焖鸡,但手不方便。” 况嘉一睁大眼睛,仿佛吃黄焖鸡就是一件必须要用到左手的事。 谢绥抑沉默地看了他会,拉开椅子,站了起来。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况嘉一带他到学校后门一家写着重庆鸡公煲的店。 “其实我分不清鸡公煲和黄焖鸡的差别。”况嘉一推开门,“但他们家黄焖鸡确实好吃。” 谢绥抑在他身后扶住门,让况嘉一先进去。 “你吃什么?”况嘉一递菜单过去时晃了下神,想到这是他们第二次单独吃饭,第一次是谢绥抑为了感谢他。他笑笑:“这次我请可以吗?算感谢这些天你的照顾。” 谢绥抑看向况嘉一的手,夹板要下周才能拆,手指上的淤青也还没散干净。 况嘉一把手放到桌面下,“这不关你的事,是我要救,受伤的责任也是我的。” 况嘉一说的话总是能出乎谢绥抑的预料。 无论是在地下室说自己没留遗言,还是现在告诉他那只手受伤完全不关谢绥抑的事。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和另一种绝对的理智在况嘉一身上矛盾地上演,谢绥抑这样,连出生都被骂是个错误、累赘的人,莫名其妙在况嘉一这里总是得到了无上的优待。 谢绥抑不懂这种矛盾,他也不需要况嘉一的迁就。 谢绥抑把菜单递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同桌坐久了真得有默契,况嘉一好像理解他的意思,问:“和我吃一样?” 谢绥抑点头。 “那直接来个超大份的黄焖□□,再加鱼丸,豆腐,油麦菜,金针菇…”况嘉一还想打勾,谢绥抑按住他的笔,递过手机。 第10章 【吃不完。】 “我怕你吃不饱。”况嘉一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那等会不够再说,你有不喜欢吃或者想吃的菜吗?” 【没有。】 “好。”况嘉一去交菜单,老板和他是熟人,看到他们的桌子,说:“这次带新同学来啦?” “昂,给您揽新顾客。” “行。”老板笑着收了他们的菜单,“送你们份鹌鹑蛋。” 黄焖鸡端上来还在咕噜咕噜冒热气,况嘉一不用动,谢绥抑已经给他拿来了碗和筷子,还给他倒了杯水。 “这样我都不想让我的手好了。”况嘉一小声说。 谢绥抑不知道是真没听到还是装没听到,低头吃饭,他吃的速度很快,但不狼狈,一碗见底,况嘉一还剩小半碗饭没吃。 “不会又要先走了吧?”况嘉一嘴角下压,一个丧丧的表情。 【等你。】 “那我这伤也太值了。”况嘉一扬唇,迅速扒完米饭,鱼丸和豆腐全是他吃的,谢绥抑有几次碰到又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他大概是不喜欢吃。 况嘉一结账完,蹦下店门口的台阶,谢绥抑站在那等他,还没来及开口说话,况嘉一瞥见他身后周任航和其他几个同学的身影。 脚快过脑子,况嘉一右移了一步,借谢绥抑挡住自己。 弄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和谢绥抑吃饭是件很正常的事,但是在那一秒里,况嘉一就是不想被他们看见。 周任航话太多了,万一他看见后又叽叽喳喳的。 谢绥抑注意到况嘉一的动作,若有似无地朝那边看了眼,捕捉到周任航的背影,他收回视线,抬腿向前。 “慢点儿。”况嘉一喊他,他吃的有点撑,走这么快肚子疼。 谢绥抑没理他。 -------------------- 第8章 蒿子粑粑 趁着五一假,况嘉一回了趟奶奶家。 他现在手好了,谢绥抑也不帮他倒水开瓶盖了,两个人的关系又回到一个不好不坏的状态,本来正常同学也该是这样,但况嘉一总想跟谢绥抑再熟一点。 再多了解一点他就好了。 假期见不到面,况嘉一索性就回去看奶奶,顺便吃她炸的蒿子粑粑。 “你主要是来吃我做的蒿子粑粑,顺便看我。”奶奶把刚炸出来的蒿子粑粑端到桌子上,打了下况嘉一伸过来的手,递筷子给他,“烫,用筷子。” “噢。”况嘉一接过筷子,笑嘻嘻地夹起一块,深绿色的草糕两面被炸的微微鼓起,焦甜中带着一股青草的清香。 “真好吃。”况嘉一边吃边感慨,奶奶在他旁边坐下,两个人坐在廊檐下。 “你妈妈又出差了?”奶奶问。 “嗯,还是出国呢。” 奶奶啧了声,“钱够用就行了,别这么拼。” “她说她闲不住。”况嘉一也没办法。 奶奶佯怒地轻拍他,“你不知道给妈妈分担点!” 况嘉一挨了这下无辜的打,只笑,“那我怎么办嘛?她说她不想闲下来,我再去给她找点事做?” 奶奶瞪了他一眼。 廊檐上传来雨打瓦片的声音,起初只是一点一滴的小雨,忽而声音急促起来,雨大而密集地往下落,打乱了整片树林。 况嘉一就坐在廊下,走廊边,风裹着雨丝吹过来,扑了他一身的凉。 他放下筷子,坐在那静静地看了会雨。 “奶奶。” “嗯?” “这草粑…还有吗?” “有,但你这还没吃完呢。” “给我带一点回去呗。”况嘉一回头冲她笑。 他只要一笑眼睛就显得亮,看着很开朗,奶奶很喜欢看况嘉一笑,小孩子啊,就是要多笑,多开心才对。 “你妈不爱吃这个,你带回去给同学吃?”奶奶问。 一下就被猜到了,况嘉一也不瞒,大大方方地点头。 “这东西得现炸出来才好吃,凉了可就没这个味道了。” “那我带点原材料回去?” “你快算了吧。” 况嘉一在厨艺上的造诣为零,尝试过,最多能端出来一碗面,再往前就不行了。 “走之前我给你装点,到时候你想办法热热。”奶奶说,“下次直接带同学来家里吃,正好来这边吸点新鲜空气。” 况嘉一噗嗤笑,脱口而出,“那也得人家肯跟我过来啊。” 奶奶一听,压下身子凑过来,小声问:“女孩子啊?” “啊…”况嘉一挠了挠下巴,“男的。” 奶奶眼里透露出一种感到没劲的情绪,况嘉一乐了,“您怎么跟我妈一样的,还关心这种事。” 奶奶站起来向厨房走,“你妈是你这个年纪,屉子里情书都一沓了。” “那怎么了。”况嘉一扬声问她,“男孩子就不可以了吗?” “可以。” 奶奶已经进厨房了,她平放砧板,拿菜刀切茄子,边切边慢声说:“男孩子,女孩子,都行,喜欢就行。” 况嘉一在她说完可以就转头继续看雨了,没听到后面这句话。 吃过午饭,况嘉一在后廊的躺椅上打盹儿,气温不冷不热,不用吹风扇,也不用盖被子。 奶奶路过躺椅,拍拍椅背说:“去屋里睡,在这睡等会感冒。” “不会啦。”况嘉一闭着眼睛回答。 奶奶走了,不多时脚步声又噔噔地响起,一床薄被子被扔在况嘉一身上,带着衣柜里陈年的木香。 况嘉一拉好被子,再次闭上眼,外面的雨还在下,滴落的声音听起来很安宁。 “凤澜在吗?”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欸,在呢。”奶奶走出门,“这么大雨,你怎么来了?” “下午没事,来找你聊会天。”女人笑笑,探头问:“屋里还有人?” “我孙子在后面睡觉。” “那我就不进去了。” 奶奶泡了两杯茶端出来,上午前廊的小桌还没收,她俩正好坐在圆桌旁。低低的聊天声夹在雨里,模糊地进入况嘉一的耳朵。 “今年的雨来的好早,又这样大,地里怕是要坏。”女人望着天担忧地说。 “是啊。”奶奶也叹了一口气,“那些苗才长出来点,经不得这样淋。” “希望快点下完吧。” 女人喝一口茶,捻起一块蒿子粑粑,“这草粑就属你做的最好吃。” 奶奶也捻起一块,她老了,吃不来这些,但还是慢慢咬了一口,“我孙子也喜欢吃,他吃的开心,净说些好话,我当他哄我呢。” “我作证,他说得全是大实话。” 两人对视,笑开了。 “我听说谢家媳妇昨天回来了。”女人说。 “谁?” “就谢聋子,他儿媳妇。” 况嘉一眼睫动了动,他没睡实,微微侧身,把被子扯下了一点。 奶奶恍然大悟,“他啊。” “是,他儿媳妇跑了这么多年,居然还回来了。” “她回来干嘛?” “听说是来要她儿子,现在过得好了,想把儿子带走。” 奶奶很嫌弃地低嗤,“当初不要他,现在过得好了又要,那以后要是过得再不好,又扔了?把小孩子当什么了。” “可不是,听说是她现在生不出儿子了,家里又要个男孩,于是想把他领回去。” 奶奶直摇头。 “那孩子也是造孽,自己才半点大,拖了这一家吸血鬼。好像是自己在城里找地方住着,没和他爸一起,但也不知道他一个人住哪。” “不让他们知道才好,我看他爷爷对他还可以。” “就是谢聋子对他好,所以这小孩子舍不得,不然早跑了。” 奶奶感慨,“也是个善良的孩子。” “那可不见得。” 女人还想说点什么,远处炸响一声闷雷,她起身,“糟了,我得回去把灶盖着,这雨怕是要更大了。” 奶奶挥挥手,女人道个别就撑伞跑了。 况嘉一揉着脖子从屋里出来,奶奶偏头,“吵醒你了?” 况嘉一指了指天上刚刚打雷的地方,“被吓醒了。” “奶奶给你摸摸?” 小时候每次受到惊吓,奶奶都会摸着况嘉一的额头,说三遍,“没事,奶奶在这里。” 况嘉一笑了下,“我刚自己摸完了。” 况嘉一回屋倒了杯凉水,扯过一条新椅子坐下,坐前廊喝了会,问:“奶奶,你们刚刚聊谁呢?” “就隔壁村里的人。”这些事奶奶一般不乐意让况嘉一听,她也不多讲。 况嘉一很感兴趣似地,“姓谢的爷爷,耳朵听不见?” “你认识?” 况嘉一一时没说话,世界上姓谢的人很多,耳朵听不见的人很多,但是这两者如此巧合地聚到一块,况嘉一心里不得不想到一个人,“那爷爷是不是还有个孙子?” 第11章 “是,应该跟你差不多大了。”奶奶把况嘉一后脑勺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抚顺。 “他叫什么名字?”况嘉一问。 “我也不知道。”奶奶在他头上摸了两把,收回手,“但上次我住院,他爷爷腿也伤了,我在路上碰到过他俩,挺高一孩子,背挺的很直。” 她看况嘉一的表情,疑问道:“你认识吗?他应该也还在上学。” 况嘉一端着水默默地喝,之前奶奶和女人的对话况嘉一差不多都听到了,加上以前的见闻和刚刚奶奶的话,他大概可以推测出来关于谢绥抑的零碎背景。 出生就被妈妈抛弃,爸爸不知道因为什么欠了很多钱,赖着不还,全堆到谢绥抑身上。爷爷对他很好,所以他舍不得和家里断开关系。 他要努力读书,要赚钱还债,以及时不时还要面对追债人的恐吓和莫须有的挨打。 这些放在正常人身上尚且很苦,可谢绥抑还要独特一点。 他不会说话,他是个哑巴。 即使有很多的苦,即使有人愿意倾听,他也说不出来。 埋在心里,能发出的最多是像那晚撞地后短促的闷哼,那是他仅有的声音,如果不是靠的很近,听都听不见。 况嘉一放下水杯,喉咙里的水咽不下去了。 他呼出一口气,扯扯唇,“我也想不认识。” 如果不认识谢绥抑就可以改变谢绥抑的出生,改变他的命运,那况嘉一宁可不认识他。 吃过晚饭况嘉一就要回去,奶奶望着外面的雨,“明天再回去吧,现在雨这么大。” “就是因为雨很大,这么下一晚,我明天可能都回不去了。” “你这孩子。”奶奶拍他,“怎么听不懂话。” 老人家舍不得孙子,还想留他住一晚。 “下周,下下周。”况嘉一讨好地说,“我放半月假就回来。” 奶奶把还有余热的蒿子粑粑递给他,催道:“赶紧走,别回来添乱。” 况嘉一笑着接过,“那我肯定还要回的。”他撑开伞,转身挥手,“您别送了,我叫的车就在外面,奶奶拜拜。” 上省道前有一段还没修好的泥泞路,况嘉一坐在车里,感觉自己在坐摇摇椅,雨泼在车窗上,模糊了外面的天和景。 他拿出手机,七个小时前远溪市发布暴雨黄色预警,三个小时前变成橙色,三十分钟前又新发布了暴雨红色预警。 开上省道车速提了上来,路过一处水洼,车子两边绽开数米高的水流,司机豁了声,嘀咕:“这是开船呢。” 后座的少年人不讲话,司机干脆把车载广播打开,新闻正在报道今天的大雨。 “下午三点,地铁三号线紧急停运,五点恢复正常运行,其中衡洲道站不停留。” “由于大雨,目前衡洲道暂停对外开放,请去衡洲道游玩的旅客规划好出行安排。” “据了解,远溪东部地区由于地势较低,地面水位上涨三十余厘米,部分商区和居民区受到暴雨淹袭,目前市区已启动防汛应急响应,请各位市民注意自身安全。” “……” 况嘉一安静地靠在椅背上,霓虹路灯光透过雨幕玻璃,照在他脸上,像彩色的琉璃。 解锁手机,况嘉一朝前问:“师傅,我们还有多久到?” “不好说啊,那边交通管制了,估计还得四十多分钟。” 况嘉一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串号码,是上次他拿谢绥抑手机给他妈妈打完电话后,从他妈妈手机上存过来的。 应该是谢绥抑的电话号码。 况嘉一犹豫不决,几个字打了又删,谢绥抑住的地方就在远溪市东边,还是地下。 这样大的雨… 况嘉一最终还是编了条短信发过去。 【你家还好吗?】 后又补充一条。 【我是况嘉一】 没有收到回复,三十分钟后况嘉一问司机快到了吗。 “还没,又堵了,估计还得半小时。” 手指在椅背上敲了敲,况嘉一和他商量:“改个目的地行吗?” 不等司机回,况嘉一又说:“手机上的订单钱我照付给你,另外那段路按三倍价单独给,可以吗?” “你去哪?”司机谨慎地问。 况嘉一把手机上圈出来的那个地址给司机看,司机估算过距离和价钱,答应了。 九点,况嘉一到了上次从地下室打车回去的地点,他看了看手机,没有未读短信。 把手机收口袋里,况嘉一撑着伞凭借记忆向巷子里走去。 -------------------- 第9章 鸡蛋面 风大,雨也猛,雨水沉沉地砸下来,把伞面砸得砰砰响。 况嘉一不得不用力握紧伞柄,微微倾身向前走。 第三次看到那个商店的红色招牌时,况嘉一气笑了。 又走回原点了。 明明是按着记忆里的走,怎么就找不到那处栏杆,那截阶梯。况嘉一都怀疑是不是谢绥抑会魔法,把地下室隐藏了。 裤腿和鞋子都被浸透,脚下变得又湿又重,况嘉一只好走到商店屋檐下避避雨。店子早关门了,它处坡上,地势高,勉强还有一块干的地方。 收好伞,况嘉一又往里靠了靠,手机里的信息还是没有收到回复,雨不断地溅到台阶上,分不清周围弥漫的是雾还是水汽。 况嘉一穿的短袖,在那站了十多分钟,手臂上已经是一片冰凉,他擦掉手臂上的水汽,再拿出手机,九点四十了。 调出那串已经能背下来的电话号码,况嘉一按下拨打,通话音响了十二下。 自然挂断。 况嘉一等了一会,拨第二个,还是没人接。 起初况嘉一还有耐心等系统自动挂,打到第四个还是没人接,他有点着急了。 况嘉一不间断地连续拨打几次,机械的嘀嘀声持续地淹没进雨里。 雨夜把时间拉的漫长,嘈杂得惹人心烦,不知道拨了多少次,黑夜里突然传来空远的来电铃声。 况嘉一疑惑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机,等待接通中。 他挂掉电话,那来电铃声也一同消失,况嘉一又拨出一个,嘀声响起的同时来电铃声也传来。 这次好像离况嘉一更近些,此外还有两个频率不一的脚步声,踩过水坑,一个急促,一个匆忙。 挂了电话,况嘉一冲进雨里,他五感很灵,循着刚刚的声音来源跑出一段,找到了那个高挑的侧影。 谢绥抑撑着伞低头赶路,手臂上突然一热,全身的肌肉瞬间紧绷,从伞下瞥到那人的下颌,稍稍松力,况嘉一拉着他躲进一个角落里。 “绥抑?”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停在几步远的地方。响起女人哀伤的声音,“小绥,妈妈看到你了。” 况嘉一眨了眨眼,小心地抬头看谢绥抑。 谢绥抑盯着对面空白的墙壁,神色平淡。 “小绥出来好不好?妈妈带你走。” “你是不是还在怨妈妈,小时候不是不带你走,只是妈妈也没能力,走之前我把存的钱都给爷爷了,求他照顾你。” “我昨天去找爷爷,也跟他说了。” 女人在雨中抽泣,“小绥,跟妈妈走吧,妈妈现在有能力可以保护你了。” 跟今天下午听到的传言不一样,况嘉一抬眼,谢绥抑还是那副表情,只是眼睛看着有些空。 他手垂在身侧,况嘉一刚刚抓他的时候就发现,他身体的温度比自己还低。 那只手贴着裤缝线,手指根都是红的,大概是因为刚刚握伞握的太用力。 女人的抽噎声变得断续而渐微。 谢绥抑突然楞了下,他的手指被热源贴了贴,指尖纳入一片温暖。 况嘉一用那双在昏光中闪闪发亮的眼睛望着他,夸张地做口型——“冷不冷?” 谢绥抑摇了摇头,几秒后,他把手抽了回来。 今晚发生的事很突然,谢绥抑不知道那个自称是他妈妈的女人是怎么找到他的,在他明确拒绝后仍然锲而不舍地要带他走。 在路边纠缠了二十多分钟,谢随抑甩开她走了,手机里况嘉一的信息还没有回,因为他还没回家。 到巷口谢绥抑本来在看手机,听到关门声后偏头,才发现那个女人跟了他一路。 谢绥抑立刻锁了手机撑伞走,女人不死心一直在后面追,哭喊声跟在后面,被手里不断响起的来电铃声冲的很碎。 况嘉一打最后一通电话时谢绥抑速度已经慢下来,他打算转身了。 但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拉离女人的视野。 雨中的哭泣声似乎消失了,摸不准她到底走没走,两人还是在墙角站了一会。 最后况嘉一不小心打了个喷嚏,他捂住嘴巴,紧张地看着谢绥抑。 漫长的数十秒里,外面没有动静。 谢绥抑先走出去,侧头看他,况嘉一才松了一口气,把手放下来。 第12章 趁谢绥抑不注意,况嘉一又抬手闻了一下,他手上有一股茉莉的清香,之前还没有,是他刚刚握谢绥抑手指沾上的。 谢绥抑撑开伞,在雨中等况嘉一。 况嘉一的伞之前丢在那边,撑伞跑不快,他是冒雨冲过来的。 这么大雨,况嘉一全身都湿透了,在角落里光顾着听外面的动静,此刻放松下来,他难耐地扯开黏在皮肤上的衣服。 “我的伞在那边。”况嘉一指那个红色招牌。 谢绥抑送他过去,况嘉一拿到伞,谢绥抑便转身要走。 “欸?”况嘉一唤他。 谢绥抑停下来侧目,况嘉一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本来以为又是追债的人,没想到是谢绥抑妈妈,雨中的哭泣和哀求听起来伤心至极,但谢绥抑始终一副很平静的样子。 这是他的家事,况嘉一不能过分打听。 他晃了晃手机,“你家还好吗?” 谢绥抑摇头,他不知道。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反正我现在没事,等会你要是要帮忙我还可以顺手帮你。” 只要谢绥抑不明确拒绝,况嘉一就当他默认同意。 谢绥抑走在前面,况嘉一在后面跟着,默默记路线。 走到一处平地,谢绥抑停下,况嘉一问:“怎么了?” 谢绥抑微抬下巴,况嘉一跟着他的方向,看到了那截阶梯。 “上次不是还有栏杆…” 应该是被暴雨冲垮,不知道被弄到哪去了,怪不得况嘉一一直没找着。 谢绥抑要往下走,况嘉一虚虚伸手,“别下去了吧。” 水已经漫到台阶之上,看样子已经没过膝盖了。 雨还在下,这里今晚不能住了。 “或者你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拿出来吗?”况嘉一问。 他撑着一把很大的黑伞,站的离谢绥抑有一段距离,声音在雨里显得很遥远,却带着莫名的宁静。 其实还有一点紧张,谢绥抑能听出来。 从最开始他点头承认讨厌况嘉一做的事情后,他每次想提出帮助就是这样,总是带着小心翼翼。 谢绥抑疲厌地垂眼,水位似乎还在上涨,不用强光照也能看出水的肮脏,在雨下冒出一个一个水泡。 谢绥抑突然有些好奇,况嘉一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他摇摇头,没有重要的东西要拿。 “那,”况嘉一艰难地想措词,这里今晚不能住,谢绥抑去哪是个问题,况嘉一心里有个地方,但不知道怎么说,思索片刻,他还是诚实地问:“不然你去我家住一晚吧?” 料想会被拒绝,况嘉一已经在盘算哪里有便宜酒店。 谢绥抑冲他点了点头。 “嗯?”况嘉一停住,歪歪头,不确定地问:“去我家?” 谢绥抑给了肯定的点头。 到家门口,看到自己家门牌号况嘉一才有一种实质的确认,谢绥抑居然真的跟他回来了。 打开门,况嘉一弯腰替他找拖鞋,之前周任航来他家玩过几次,有一双拖鞋,况嘉一拿出来,看了几秒。 “算了。”他自言自语,把拖鞋放回去,去另一层翻新的。 他身上的衣服被体温烘了个半干,随着弯腰衣前下摆自然垂下来,从谢绥抑的角度看,可以看到他一截雪白的腰腹。 没有一点锻炼痕迹。 况嘉一向来是能坐就不站的人。 他翻出一双新拖鞋,放到谢绥抑脚边。 “换一下吧,脚上这双洗了今晚放烘鞋器上明天应该能干。” 谢绥抑蹲下来解鞋带,况嘉一也蹲在他旁边,两人挨的近,方寸间突然响起肚子饿了的咕噜声。 况嘉一抿唇,不是他,他不饿,晚饭吃了两碗,等会喝口水说不定还能打个嗝。 他悄悄抬眼望右瞧,谢绥抑神情自若地继续解鞋带。 解了都快半分钟了。 况嘉一低下头,肩膀轻微抖动,几秒后,他一下站了起来。 “完了。”脸上的笑意还没散干净,况嘉一语气变得懊恼,“我本来今天从我奶奶那拿了草粑,想带给你吃的,之前去找你落车上了。” 况嘉一当时走的着急,袋子放座位上他忘拿了。 “我奶奶做的草粑还挺好吃的。”况嘉一觉得可惜。 谢绥抑倒没什么期待的样子。 他提着自己的脏鞋子去卫生间,况嘉一的鞋子不着急刷,跟在谢绥抑后面提议:“我去给你煮碗面。” “吧?”况嘉一及时补充,谢绥抑看他,点了点头。 卫生间门开着,谢绥抑因为找不到刷子往外看,厨房里没人。 况嘉一正背对着他往自己房间走,边走边揪住两边衣服下摆,漂亮的脊背露出,况嘉一把身上淋湿的衣服脱下,反手关了门。 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动作也很自在,谢绥抑作为一个普通同学在他家里,况嘉一没有一点防备。 “我找了套干净衣服。”况嘉一换好衣服出来,“我给你放这个架子上,鞋刷在柜子下面,你可以先洗澡,然后再刷,刷完应该就有面吃了。” 况嘉一说完就装模作样地去开冰箱,带着鸡蛋进厨房,偷偷拿出手机,背着对门,况嘉一打开了手机浏览器。 谢绥抑刚按停水,就听到了一道短促的惊呼,接着是一阵锅碗相碰的声音,随后厨房的门被慌忙关上。 他对着镜子,甩了甩水,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虽然它卖相不好。”况嘉一把一碗鸡蛋面端上桌,面条煮的太久,软软地趴在一起,旁边卧着一个不成型的煎蛋。 “但可能味道也一般。”况嘉一拉丧脸,把一堆调料摆上桌,醋,酱油,干辣椒,蒜泥酱,还有一瓶牛奶。 “委屈你将就一下。”况嘉一说:“我不知道你口味,你看看你还要加什么。” 谢绥抑什么都没加,他拿起筷子拨了拨,夹起一筷面进嘴里。 “能吃吗?”况嘉一伸长脑袋问他。 谢绥抑轻轻颔首,其实味道很好,况嘉一大概是把水直接加进煎蛋的锅里,用它做汤煮面,这样做很香,汤里带着鸡蛋味。 “你真的不用再加点什么了吗?” 谢绥抑摇头,他吃面的声音不大,况嘉一坐在他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忽视那道灼人的目光,谢绥抑低头混着面几口吃掉煎碎的鸡蛋,再吃掉几口面,一个鸡蛋又出现在碗底。 它金黄而完整。 “没想到吧。”况嘉一有些得意,“买一赠一。” “这个鸡蛋我煎得可好了,还是糖心的,你试试。” 谢绥抑不用试,他刚刚戳到蛋面,糖心就缓缓淌出来,可口而诱人。 不知名的情绪在胸口蔓延,谢绥抑开始后悔一个多小时前的点头。 如果没同意到况嘉一家,那谢绥抑现在可能在某个钟点宾馆或者能避雨的地方啃面包,睡觉。而不是坐在明亮而舒适的餐厅里,吃着一碗卧着两个鸡蛋的热汤面。 他吃的并不开心,也没有感激。 只觉得那个要测试况嘉一的想法很幼稚。 -------------------- 第10章 鸡蛋肠粉 完成了自己想做的,况嘉一心情很好的去洗澡,还告诉谢绥抑碗放厨房就好,不用洗。但等他洗完澡出来,谢绥抑已经洗完了。 况嘉一边擦头发边走过来,夸他:“你好厉害啊,卫生间和厨房都收拾得这么干净。” 况嘉一总是毫不吝啬地表达夸奖,谢绥抑走出厨房,把餐桌上况嘉一的手机递给他。 不明就里地接过,况嘉一一看,两个他妈妈的未接电话和一个视频,个个都昭示着况嘉一的完蛋。 邓莹又打了个视频过来,况嘉一接通。 “直接骂还是听你解释?”邓莹问。 况嘉一放弃挣扎,“直接骂吧。” “奶奶说你六点不到就走了,现在才到家?” “下雨,我划船回来的。” “划了快五个小时?” “中间船坏了,我修了两小时。” “真辛苦啊。” “是有一点。” “况嘉一你再胡说八道下周我就带你去拔牙。” 况嘉一有一颗蛀牙,拖了很久了,一直不肯去。邓莹这话说出来,他马上改口,“我错了妈妈,雨太大了,同学家被淹,我带他回来住一晚。” “哪个同学?” “上次借我钱回家的那个。” “哦,就是上次你把手摔折了不说,第二天早上脸白的像死过一回的那次?” “妈。”况嘉一抬头看了谢绥抑一眼,转身往阳台走,“这事都过去多久了,别提了。” “那你老实告诉我那手怎么伤的,摔的?你小时候摔了那么多次,没有一次能把手摔成那样。” “这个电话不是应该讲今天的事吗?你就别扯之前了。”况嘉一放软声音,“去年和他们打篮球,球队里也有一个把手挫骨折了,很正常。” 第13章 “我生气的是手吗?我生气的是你不说,在外面逞能就算了,回家了你还瞒着,自己生生疼了一个晚上啊况嘉一。” 况嘉一倚着墙,静静地听着,手指在阳台玻璃门上轻敲。 “你瞒着除了让我生气,让我心疼,还有什么好处,别说怕我担心这种鬼话,这个道理我教过你多少回了,我担心是我的事,你不需要对我的情绪负责。” 况嘉一无声地笑笑,“知道了,妈妈。” 他用这种语气这样说话邓莹就很难生气了,她这边是早上,等会还有会议要开,又交代了几句,她挂断电话。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况嘉一看起来随随意意,但对认定的事情很执着,往坏了说就是犟,一些道理教了八百次况嘉一也学不会。 邓莹不知道的是,况嘉一学会了,在面对谢绥抑时,他把那点道理全用在了自己身上。 电话被挂了后,况嘉一呆了会。 从阳台外收回视线,忽然看到玻璃门上印着一道黑色的身影,况嘉一顿住,回头,望见站在他身后的谢绥抑。 没想到他会跟过来,刚刚打电话况嘉一没有刻意调低音量,也不知道谢绥抑听到了多少。 “要睡觉了吗?”况嘉一走过来问。 谢绥抑从他手指上收回视线,看他,摇头。 “那,去沙发坐会?” 谢绥抑坐在长沙发的一端,况嘉一坐他旁边,单人沙发上,用遥控器调电视。 况嘉一很少看电视,一般是邓莹看什么,他偶尔跟在旁边也看点。此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影片。 “你要...”况嘉一转头,猝不及防地与谢绥抑对视上,谢绥抑目光专注,不知道这样看了他多久。 “我脸上有东西?”况嘉一摸了摸,什么都没有,他坐直身体,重新问:“你想看什么?” 【都可以。】谢绥抑用手机敲字给他看。 “你看到我给你发的信息没?” 【嗯。】 况嘉一随手调出一个动画片,从茶几上拿过手机,敲了几下,随即抬头看谢绥抑。 谢绥抑手里的手机震了震,他低头。 【我是况嘉一】 与两个小时前发的那条消息一模一样。 【谢绥抑:我知道。】 况嘉一扬起唇,用手机给他发信息 【况嘉一:晚上好,我的朋友/jpg】 一个很土的表情包图片,深蓝色的莲花背景下,两个酒杯碰撞在一起。 【谢绥抑:晚上好。】 况嘉一真的觉得谢绥抑一本正经回复的样子好可爱,没忍住笑出声,惹得谢绥抑抬眼望他。 【况嘉一: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谢绥抑:说什么?】 【况嘉一:比如你今天干了什么。】 【谢绥抑:工作。】 况嘉一抿唇,默默在心里敲自己一下。 【况嘉一:辛苦啦/jpg】 【况嘉一:当时我以为你不会跟我走,没想到你居然同意了】 【谢绥抑:嗯。】 【谢绥抑:为什么不说?】 【况嘉一:说什么?】 【谢绥抑:手。】 还是被听到了。 况嘉一搓了搓手腕,他自己都忘了那天晚上怎么想的,很多想法混在一起,现在一个都想不起来了。 【况嘉一:那你现在还讨厌我做的事吗?】 【谢绥抑:讨厌你就不做了吗?】 况嘉一低低嗤笑,他偏头,诚恳地对谢绥抑说:“我也不知道。” 如果谢绥抑态度再强硬一点,如果拒绝地再果断一点。 不请他吃馄饨,不再推开他后又走回来,不帮他上药,不替他比赛,况嘉一可能在某一次被他拒绝后就停止了。 但谢绥抑抗拒的不坚定,于是况嘉一大胆地走了一步又一步。 这样一看其实况嘉一也不冤。 他的笑一直不收,谢绥抑问【你笑什么?】 “我发现,”况嘉一说:“你好像吃软不吃硬。” 【谢绥抑:什么意思?】 况嘉一摇摇头,并不回答。 雨在窗外又大了,况嘉一拿起一个抱枕,靠着沙发认真地看猫和老鼠,他特意调暗了客厅的灯,呼啸的风和瓢泼的大雨都被关在外面,电视画面变换的光淡淡印在况嘉一脸上,偶尔看到搞笑的地方,况嘉一的眉眼会弯起来。 谢绥抑只是扫了扫电视屏幕,若有所思地打开浏览器,搜索‘吃软不吃硬’。 【吃软不吃硬的意思是:对态度强硬者,绝不屈从,对好言好语,可以听从。】 他收起手机,平静地看电视,余光里都是况嘉一的身影。 谢绥抑是吃软不吃硬,但很多年后,他也发现况嘉一,是软硬都不吃。 - 早上敲门声响个没完,况嘉一烦躁地爬起来,看眼手机,十点了。 没去找鞋子,况嘉一光着脚往外走,到书房门口看了看,门开着,谢绥抑昨晚睡这,但床现在是空的,被子也被叠好。 况嘉一又在各房间里找了一圈,都没人,谢绥抑走了。 他泄气地走回房间,穿了拖鞋才去开门。 “再不开我都要报警了。”周任航跨进来,边嘟囔边给自己找鞋子。 “我还想报警。”况嘉一抓自己的头发,问:“你这个点来我家干什么?” 周任航也疑惑,“今天新英雄上线,不是放假前说好一起玩吗?” 况嘉一闭上眼睛,头后仰抵着柱子,他忘了。 “知道你没吃饭。”周任航提起手中的鸡蛋肠粉,“顺便给你带了一份,够意思吧。” 况嘉一闭眼懒洋洋地说:“谢谢你。” “给你放桌上了。”周任航说,他走到餐桌边,上面放了好几个塑料袋,他顺手扒拉了一下,有包子、油条、豆浆等。 “你早上点外卖了?”周任航问。 况嘉一张口就来,“对,我梦里点的。” “你不是不喜欢吃油条吗?” 况嘉一睁开眼,走过来看到桌子上的早餐,只剩一点余热,不知道多久前买的。 “这还有一张纸条。”周任航还没看清,纸条便被人抢了过去。 【我先走了,钥匙在茶几下。】 苍劲有力的字体,况嘉一知道是谁写的。 “阿姨给你留的?”周任航问。 “嗯。” “扯吧你,你自己说你妈前两天出差,到现在还没回。” 况嘉一耸耸肩,一幅我就是骗你怎么了的样子。 周任航不跟他计较,正好早上没吃饱,他想去拿油条,被况嘉一打掉手,况嘉一护崽似的把那堆早餐圈起来。 “干什么?”况嘉一说:“要吃自己去买。” “哎我说你——”周任航抬高音量,又一下停住,“不对,不对不对不对,有情况。” “况嘉一你老实交代。” “交代什么。”况嘉一看了看自己怀中一袋子早餐,和手心那张纸条,权衡后松手,“吃吧。” 况嘉一把纸条塞裤兜里,不理周任航的嚷嚷,去卫生间洗漱。 昨晚太累又太困了,后面况嘉一差点在沙发上睡着,回头时谢绥抑似乎正好从他这个方向收回目光,况嘉一问他要不要去睡觉,谢绥抑起身就跟他走了。 果然是吃软不吃硬。 况嘉一想,他对着镜子擦去脸上的水,早上找不到人的失落也一起消失,转而因为桌子上的早餐和裤兜里凸起的纸条而有些雀跃。 十二点,况嘉一和周任航在客厅打游戏,门铃响了。 “你点外卖了?”况嘉一问。 周任航茫然,“我没啊,不是一直都在打游戏吗?” 这个点,况嘉一看了眼表,放下手柄去开门。 “是阿姨吗?”周任航也伸长脖子往门口看。 况嘉一推开门,先和谢绥抑对视上,而后才看到他手里提着的打包盒。 而谢绥抑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了周任航。 -------------------- 第11章 蒜蓉茄子 “你,”况嘉一后退一步,谢绥抑手臂两侧都被淋湿了,浅灰色的外套浸成了深灰色。 “外面雨很大吗?”况嘉一问。 谢绥抑只是把手里提的打包盒给他,白色塑料袋包了两层,上面连水珠都没有。 况嘉一接过,周任航也正好走过来,问:“谢绥抑?你来这干嘛?” 谢绥抑扫了他一眼,转身走。 况嘉一小小哎了一声,把手上的东西放玄关柜上,对周任航丢下一句不会说话就把嘴捐了,匆匆追出门。 电梯门渐渐合上,眼看来不及,况嘉一想都没想就伸手扒住门,谢绥抑冷漠地看着况嘉一把电梯门再次掰开。 “你怎么就走了?”况嘉一走进来问。 谢绥抑没看他,按上电梯关门键,再按一楼。 “谢谢你的早餐,肉包子好吃,你在哪买的?”况嘉一又问。 第14章 谢绥抑依旧没反应,盯着电梯楼层的屏幕。 况嘉一等了一会,想了想,伸出手说:“刚刚好像磕到手了,有点痛。” 研究屏幕的人眉眼终于有了松动,谢绥抑眼尾轻扫,若有似无地看了眼况嘉一的手。 况嘉一突然收回手插兜里,弯下身,猫着腰从下往上去找谢绥抑的眼睛,眼里盛笑,“你是外卖员吗?送完东西就走。” 电梯门叮地打开,谢绥抑利落地走出去,带出一阵细微的风。留况嘉一一个人站在电梯里,与镜面的自己相视。 笑得好傻。 况嘉一单手捏了捏下巴,跟了出去。 走到楼栋门口谢绥抑已经走出去一段路了,外面还在下雨,他撑着一把透明的伞,步伐看上去倒是不快。 可能是因为况嘉一不能再追到他,毕竟况嘉一没拿伞下来。 谢绥抑下午还要打工,况嘉一知道就算自己冒雨追过去也说不了什么话,他只是站那看了会,转身上楼了。 “聊什么了?这么久。”周任航坐在地上打游戏,瞄了况嘉一一眼。 “没什么。”况嘉一语气淡淡的,把谢绥抑带来的东西拿到餐桌上,周任航听到动静,也放下手柄,走过来。 “送了什么?”周任航问。 况嘉一打开塑料袋,是打包好的饭菜,还是热的,透明塑料盖子上翁着一层水珠。 周任航看着况嘉一拆盒子,拆一个就笑一声,最后白米饭是周任航替他开的,开完把饭放他面前,说:“吃吧,少爷。” “配点什么菜呢?”周任航故意巡视前面的三个菜,“葱煎蛋,不吃葱。芹菜炒牛肉,不吃芹菜。蒜蓉茄子,不吃茄子。” “没菜吃了啊。” 况嘉一啧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不吃?” “你当我第一天认识你啊。” 周任航经常叫况嘉一少爷,不是他家多有钱,也不是他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况嘉一身上有股劲儿,很难形容。从认识他到现在,周任航几乎没看他生气争红过脸,因为况嘉一不在乎,也不在意。 不想吃的东西就不吃,不想做的事就不做,要某样东西就只要它,换别的代替都不行。 如果最后得不到就算了,况嘉一也不会换。 “得亏你家还有点钱给你这么造。”周任航曾经这么感慨,彼时况嘉一正在吃一个抹茶蛋糕盒子,他在网上看到这个,图片看着诱人,远溪没得卖,那家也不做快递。况嘉一花高价找人代购,又一路冷链送过来的,到手没超过24小时。 况嘉一吃了两口,“好苦。”他放下勺子,不打算吃了,悠悠地回答周任航上一句,“没办法,我命好。” 眼下这三个菜全是况嘉讨厌吃的,周任航笃定他不会动筷子,但况嘉一把筷子拆开了。 “你干嘛?”周任航仿佛在看鬼片。 “我尝尝。”况嘉一说,上次飘着葱的馄饨他都吃了好几个,说不定能适应了。 他夹起一块蛋,在周任航惊恐的目光中把它塞进嘴里。 周任航如期地看到况嘉一眉毛皱成一团。 这葱跟混沌里包的不是一个量级,况嘉一几乎没尝到蛋味。 他囫囵吞下,抓过水杯灌了好几口水,才勉强冲掉味。 “还吃芹菜和茄子吗?”周任航问。 “等会吧。”况嘉一又喝了一口水。 “别吃了!”周任航突然来了脾气,把菜都重新盖上盒子,堆进塑料袋里,打上结,扔到一边。 况嘉一静静地看他做完这一切,不吭声。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周任航问。 况嘉一指尖敲了敲桌子,笑,“你这不是要说了。” “况嘉一你对谢绥抑也是这个态度吗?” 况嘉一单挑眉,眼神询问什么意思。 “也这么从容?一副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担心的样子?” 况嘉一怔了怔,像是在回想,“不然呢?”他站起来往客厅走,“只是我跟他没那么熟,表现的不明显。” 但是也是朋友了,况嘉一想,昨晚他给谢绥抑发那个朋友的表情包,谢绥抑没反驳,就是承认了。 “不熟你应该表现的更明显,更不在乎。”周任航说。 况嘉一拿起手柄,独自开了把新游戏,专注盯着屏幕打人,一局很快,况嘉一操控的人物按着对方打,周任航的声音插过来。 “谢绥抑是不是不能说话?” 况嘉一操控的人物打偏了一枪,被对方扣头,血条掉了10%。 “你是对面派来的?”况嘉一气笑,紧盯屏幕,手指灵活的控着人物逃脱,反杀,结束游戏。 屏幕上显示一个巨大的victory。 况嘉一还想再开游戏,周任航说:“况嘉一,你在躲我的问题?” “你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他真的是哑巴?” 况嘉一扔了手柄,“我没说是。” “那就是,我总觉得他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刚刚他看我的那一下,我想起开学前吃火锅,他是不是就是那个闯祸的服务员?” “不算闯祸吧。”况嘉一纠正他,又说:“你背课文的记忆力怎么没这么好?” “况嘉一你今天怼我怼太多了。” “那你少说几句。” 周任航坐在况嘉一旁边,两人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过了会,况嘉一撞他的腿。 “这件事不许出去说。” “哪件事?”周任航装不懂,“你说什么?” 况嘉一偏头,撑着脑袋凝视他。 “不说,不说,这也不说,那也不说。我是哑巴。”周任航发出怪声怪调,“看不得你那护崽样。” 况嘉一掏出手机,点了几下,递到周任航面前,是点外卖的界面。 “哟,封口费啊。” “赶紧点。”况嘉一躺下,用抱枕遮住脸,闷声说:“顺便给我也点一份。” “但是我有点好奇,”周任航点完把手机放一边,“他如果要想打工赚钱的话,做家教不更赚吗?” “你,”况嘉一又想怼他,移开抱枕瞥他一眼,又重重按脸上。 周任航后知后觉意识到,谢绥抑做不了,他讲不了话。 “那找个聋子呢?一个讲不了,一个听不到,啊!”周任航缩腿,“你踹我干嘛?” “这样就可以教了啊。”周任航说。 “你真聪明。”况嘉一坐起来,神色寡淡地夸他。 下午周任航不再提这件事,况嘉一也没说,过了四点,况嘉一开始赶人。 “就走?”周任航还没过瘾。 “你妈喊你回家吃饭。” “我真无语。”周任航站起,“你是担心万一谢绥抑又给你送饭,怕我看见吧?” 况嘉一不说话。 “得,反正我也问不出原因。但况嘉一你真的很不对劲,当初和我交朋友就不是这么交的。” 况嘉一真情实意地望着他,“可能他比你帅?” 周任航拿起抱枕砸他,“况嘉一你还是个颜控!” 况嘉一嗤嗤笑,他也没觉得自己是颜控。 最初注意到谢绥抑是因为他优越的侧脸,后来在昏暗的路灯下谢绥抑明明脸上带着伤,看着却好似他是打人的那个,以及无数次况嘉一偏头,看到谢绥抑写卷子,背课文,算题目。 背景有时是晨光,有时是夜色,有时换成灿阳,有时又是雨幕。不变的是谢绥抑始终坐在他身侧,校服干净,领口的扣子扣到顶,沉浸地做他自己的事情。 确实是帅。 况嘉一为自己这几个月来的反常行为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并欣然接受周任航的控诉,客气地送他出门,安慰他,“这就是一个看脸的社会。想开点,你也不丑。” 周任航冲他比中指,走了。 快进入夏天,白昼就长了起来,六点时天还带着亮,况嘉一看看钟,又看看窗外,继续打游戏。 夜幕笼罩住远溪市,路灯亮起,照着高架桥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公园散步的人逐渐减少,街道变得空阔,不同楼房间陆续有灯关灭。 况嘉一再一次抬头看钟,十点了。 谢绥抑应该不会来了。 况嘉一腿坐的有些麻,他干脆滑到沙发下,把沙发当靠背,曲腿坐在地上,望着窗外的夜色发呆。 很多次邓莹出差况嘉一都是一个人在家,他都习惯了,此刻坐在客厅里,却感觉夜晚安静的过分,身体里有个地方空空的。 茶几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况嘉一咻地转眼,拿过手机。 是邓莹。 “在家呢,妈。” 况嘉一打开视频给她看。 “吃饭没?”邓莹问。 “吃了。” “怎么不开心。” “没有。”况嘉一反转镜头,冲邓莹笑。 邓莹评价,“笑的像哭。” “想妈妈了?” “是啊。”况嘉一摊开身子后仰,靠在沙发上,看着洁白的天花板,白炽灯有些刺目,况嘉一闭上眼睛,问:“那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呢?” 第15章 “还得两天吧,你自己在家锁好门。” 况嘉一扬唇,“知道了。” “那我工作去了,你早点睡觉。” “嗯,拜拜。” 况嘉一是等邓莹先挂的电话,他姿势未变,仍然闭着眼靠在沙发边,这里离门口近,楼道有声音况嘉一也能听见。 但楼道没有声音,没有人上来。 分不清是太困还是太无聊引起的情绪低落,况嘉一甚至不想走回床上,就靠这睡算了。 意识似有似无,门口传来动静,况嘉一睁开眼睛,屏气听了会,确实是他家门口,有人在开锁。 况嘉一撑着沙发站起来,沙发与茶几间缝隙太窄,他差点绊到桌腿、 压住愈发上扬的嘴角,况嘉一快步走到门口,拉开门。 况嘉一愣住。 不是谢绥抑,气质,身形都不是。 那人大概也没想到门会突然打开,宽大的卫衣帽子遮住额头,戴着口罩,况嘉一看不清他的脸,却看到一根棍子从他身侧升起,冲他砸过来。 -------------------- 第12章 酱油鸡蛋面 身体先于大脑侧身躲避,棍子打在况嘉一后肩上,他闷哼一声,棍子上有刺。 那人不停歇地连续抽打,况嘉一企图去抓他的手,对峙间脸又挨了一下,血直接溢了出来。 况嘉一忍着痛拽住他的手腕往门框上砸,那人手肘受痛,棍子微松,况嘉一趁机踹他膝盖。 那人反应过来,双手按住况嘉一的肩,反身用力,把况嘉一摔门上。 况嘉一的头重重地磕到门板,安全通道的灯都被这下声响震亮了。 况嘉一头皮发麻,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手指使不上劲,还死死揪着那人的衣服。 电梯口似乎传来声音,那人着急脱身,按住况嘉一的脑袋还要往地上摔,况嘉一只能抱着他不让自己栽下去,他脖子被人卡着,背上承受着那人一次又一次的肘击。 况嘉一快坚持不住了,要脱力倒下去时身后突然一松。 谢绥抑揪住那人后衣领,一脚踹向他膝弯。 那人被踹的向前扑,踉跄了几步,不再回头,直接钻进安全通道跑了。 “追...”况嘉一喘着气,想说追一下,抬眼却看到来人是谢绥抑。 况嘉一放弃了,沿着门框缓缓滑下去,胸口不住地上下起伏。 有点狼狈,况嘉一想,他忽然想起开学那次他救了谢绥抑,谢绥抑当时坐在地上,那是谢绥抑也有这种感觉吗? 况嘉一仰头,冲站他面前的谢绥抑笑了笑。说:“谢谢,还好你出现的及时。” 谢绥抑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况嘉一额头上浮着一层薄汗,脸上被刮了两道血口,表情很正常,说的话也平静,却带着一股疏离的意味。 谢绥抑弯腰想去扶他,况嘉一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臂递给他,站定后况嘉一抽了口气,后脑勺似乎被针扎了一样。 他看谢绥抑什么都没拿,看着不像是专门来找他的,想了下,问:“是落了什么东西在这吗?” 谢绥抑点头。 况嘉一便退后两步,靠坐在玄关柜上,“那你去拿吧,拿完顺便帮我把手机拿过来好吗?” 况嘉一不耐痛,撞一下重了点眼睛就会红,再疼点眼泪就会往下掉,尽管他完全不想哭,但身体的反应就是这么奇怪,此刻坐在这,他眼底还是赤红一片。 耳朵里嗡嗡作响,他不想动了,反正等会谢绥抑也要走,况嘉一就在这等他。 谢绥抑去客厅换了钥匙出来,早上出门着急,买完早餐后赶着去店里,谢绥抑拿错了钥匙,到晚上才发现。 他把手机递给况嘉一,况嘉一接过,冲他小幅度的摆手,“那你回家注意安全。” 他现在说话还是缓着说,压着呼吸,仿佛轻一点,就能少疼一点。 身前的影子久久不离开,况嘉一疑惑地看他。 【他为什么要打你?】谢绥抑拿手机打字问他。 “不知道,入室抢劫?”况嘉一发现垂着头就不会太疼,但这样看不到谢绥抑,所以他只好生生忍着,眉头轻皱,“我等会找物业说一声。” 【他还会回来吗?】 “不清楚。”况嘉一疼的语调还有些抖,这个姿势很怪异,他不想这么僵持下去,干脆问:“你不走吗?” 【你很怕?】谢绥抑的手机同时递过来。 因为抬头,况嘉一唇微微张开,盯着谢绥抑递过来的这行字,他缓慢咽下不存在的唾液,头也偏开,盯着墙壁,小声说:“怕吧,你要留下来吗?” 关门声片刻后响起,身前的人却没离开,影子还落在况嘉一身上。 况嘉一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眨了眨眼睛。 跟物业反映过问题,对方表示会去查监控调查清楚,明天给况嘉一答复。 况嘉一放下手机,他端坐在单人沙发上,谢绥抑在另一端,电视没开,客厅里很沉默。 明明是在自己家,况嘉一生出了一种局促和不自在之感。 可能是因为刚刚撒了谎,况嘉一连鬼屋都走的面不改色,一个人在家根本不怕。 他抱着一种赌徒心理,想知道如果说怕的话谢绥抑会不会留下来。 这个概率很低,就像昨天况嘉一开口问谢绥抑要不要去他家一样,但昨天他压根就没抱希望,却成功了,因此今天产生了期待。 而谢绥抑满足了他的期待。 “你吃饭了吗?”况嘉一问。 谢绥抑摇头。 况嘉一站起来就往厨房走,“正好我也没吃,那我去给你煮碗面。” 路过谢绥抑身边,他拉住况嘉一,眉眼看上去有点无奈。 “怎么了?”况嘉一一动都不敢动。 谢绥抑用手指他的脸,那上面的伤还没处理,刚刚还疼的眼睛通红,现在顶一脸伤去给他煮面。 谢绥抑不知道况嘉一在想什么。 况嘉一都忘了自己脸上还有伤,大脑的疼痛压过别的,他用手摸了摸,血已经凝固了。 “没事,等会再弄吧。”况嘉一着急走,谢绥抑偏偏拉着他。 站着的人还没有坐着的人力气大,况嘉一走不了,只能站在原地,笑不出来。 “你拉着我干什么。”况嘉一语调轻轻的,莫名还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况嘉一自己没意识到,他只想先离开这里冷静冷静。 谢绥抑放开他,起身去冰箱里拿面条和鸡蛋,进厨房。 “你煮吗?”况嘉一站在厨房门口问,“你会吗?” 谢绥抑已经接水开火了。 况嘉一默默转身去卫生间处理伤口,应该是和周任航呆久了,也开始问这种没带脑子的问题。 深刻地反思完,况嘉一把棉签扔垃圾桶里,背上也有些刺刺的痛,他干脆拿出睡衣,快速冲了澡,再出来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碗面。 “好香。”况嘉一走过来,他的那碗上卧了个煎蛋,谢绥抑的没有。“你怎么没有煎蛋?” 谢绥抑摇头,不知道是不要还是不喜欢吃,他从况嘉一座位旁走过,把一小瓶酱油放在他碗边。 况嘉一愣了下,他想起第一次和谢绥抑在沙县吃饭,他提到过他吃面喜欢加酱油。 本来是没话找话的瞎扯,以为谢绥抑根本没听,却没想到他真听进去了。 “你怎么…”况嘉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视线在面和谢绥抑之间频繁转动,最后抓了抓未干的头发,笑的有点傻气。 “你也太好了。” 谢绥抑只低头吃面。 他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的,如果不是拿错钥匙,今天也不会出现在这,如果他没出现,况嘉一和那个人的结果会怎么样。 谢绥抑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吃完面,况嘉一让谢绥抑放那,他来洗。谢绥抑没拒绝,很熟练地拿况嘉一给他准备的衣服去洗澡了。 撑着盥洗池的两边,谢绥抑安静地放空。 他有点累,连续高强度连轴的工作必须保持时刻紧绷,按道理每天都差不多,但昨天和今天,他感觉格外累。 门被轻轻敲了敲,谢绥抑偏头,听到况嘉一问:“你是洗完了吗?没有催你的意思,问问你喝不喝热牛奶,我听说这个助眠。” 谢绥抑拉开门,摇头。牛奶助眠只提供给像况嘉一这样的人有用,他不需要这些。 “你要去睡觉了吗?还是去沙发坐会?” 况嘉一想去沙发坐的意图很明显,但谢绥抑这次没如他愿,他直接走去书房,用行动告诉况嘉一他要去睡觉了。 况嘉一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玻璃杯,遗憾地轻叹。 晚上喝的水有些多,谢绥抑半夜起来上厕所,客厅只有廊灯亮着,电视却被打开了,无声地在播放一部动画电影,沙发上没有人。 谢绥抑放轻脚步,向沙发靠近,快到边缘时看到一个头发乱翘的脑袋。 因为缩着身子,背影显着很瘦,穿着家居服,后面的领口突出来一个小口,露出的那节脖颈很白。 第16章 不止周任航,向茉还有班上其他人也会开玩笑叫况嘉一小少爷,他明明不算养尊处优,但这一刻,谢绥抑莫名觉得况嘉一适合。 适合在永远舒适的地方,过永远舒适的生活。 谢绥抑后几步脚步声恢复正常,况嘉一听到,回头看他。 “我吵醒你了?”他问。 电视声音都没开,谈不上吵醒,谢绥抑指了下卫生间,况嘉一了然,又转过头去看电视。 上完厕所应该要继续睡的,谢绥抑重新躺床上,困意却消失了。他翻过身,拿起手机。 2点45。 明天七点的早班。 又躺了一会,谢绥抑打开手机,给那个只有一串数字的联系人发消息。 【为什么还不睡?】 过了会才收到回复。 【睡不着】 【头有点疼】 他不知道况嘉一还伤了头,从床上起来,谢绥抑去客厅,打开了大灯。 突如其来的强光打下来,况嘉一不适地眯眼,抬头看。 谢绥抑打字打得很快,况嘉一听到手指在屏幕上敲击的声音,随即谢绥抑手机便递到况嘉一面前。 【头受伤了?在哪?】 “后脑勺吧,在门上磕了一下。”况嘉一老实回答。 谢绥抑坐下,打开手机手电筒,拍了拍沙发边,示意况嘉一过来。 况嘉一听话地靠过去,低着头,谢绥抑的手指拨弄开他的头发。 “应该没鼓包,我摸过了。” 谢绥抑不听,用手电筒仔细照着找,在某个凸起的地方按了下,况嘉一马上撕了口气,往下缩。 谢绥抑捏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动,手指又在那里按了按,况嘉一眼泪一下蹦了出来。 “疼。” 况嘉一畜着一眶的眼泪往上望,谢绥抑手电筒还开着,垂眼睨他,像个冷面阎王。 关了手机,谢绥抑往冰箱走,冰箱里没有冰袋,隔层边有几瓶冰镇的水,他取出一瓶,又拿了两个保鲜袋,把水倒袋子里,又加入几块冰,系好节,坐回原位。 这次他没拍沙发,两腿分开坐在那,手臂搭在膝盖上,拎着塑料袋安静地看况嘉一。 况嘉一看了看他手中的袋子,磨蹭地挪屁股过去,本来是靠在谢绥抑腿边,这样两个人都不得劲,况嘉一又动了动,坐在谢绥抑两腿中间,谢绥抑把那个自制冰袋放在况嘉一头上。 这次没用力,还控制着力道,只是微微贴着给况嘉一冰敷。 冰水贴在头上其实还是痛,况嘉一没敢说,乖乖垂着头让谢绥抑摆弄。 他把腿盘起来,两边就是谢绥抑的腿,穿着况嘉一给他找的家居裤,偏短,脚踝露了出来。 不知道得维持这样多久,况嘉一耸了下肩旁,立刻被谢绥抑按住。 “我不动!”况嘉一脱口而出,“你别压。” 他真的有点怕谢绥抑又来按他的头,感觉谢绥抑有点生气,但况嘉一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十来分钟后,冰袋离开了况嘉一的脑袋,况嘉一松了口气,同时感觉好像好一点了,说:“谢谢。” 谢绥抑当没听到,把水倒了,回沙发打字问他 【家里有药吗?】 况嘉一犹疑地开口:“999感冒灵?” 本意是逗谢绥抑笑一下,好像起了反作用,况嘉一感觉他脸更黑了。 “没有其他药了。”况嘉一欲哭无泪,“你要什么?我现在出去买。” 谢绥抑要什么药,他又没受伤。他站在那,表情像况嘉一小时候犯了错误,邓莹竭力忍耐着不打他。 但问题是况嘉一不知道自己错哪了。 他甚至开始劝说:“不然你去睡觉?我感觉我好多了。” 【你也想变成哑巴?】谢绥抑递过来的手机都快贴况嘉一鼻子上了。 他往后撤了撤,嘀咕着问:“什么啊?” 【明天去医院。】 “这么严重吗?” 谢绥抑手指在手机边缘收紧,指尖泛白。 况嘉一瞥见,审时度势地改口:“去,我明天就去,守着点去,第一个让他看。” 他说完,谢绥抑脸色也没好多少。 谢绥抑不去睡觉,况嘉一只能找话题和他聊天,又不敢乱讲话。 他之前都没发现谢绥抑脾气这么阴晴不定,大概是把人留下来的理由不正当,况嘉一心虚,试探着问:“你今天中午不开心吗?走那么快。” 谢绥抑不太想理他,但况嘉一又眼巴巴地在等,他敲了行字递过去【忙。】 “那你干嘛还过来给我送饭。”大概又是感谢他,还他人情之类的,况嘉一不想听这个,换个话题:“你刚刚为什么那么说?变成哑巴?” 况嘉一实在想不到他撞个头为什么会变成哑巴,谢绥抑盯着他,慢慢地打字。 【因为我就是这样变成哑巴的。】 -------------------- 第13章 鸡蛋汤 况嘉一张开嘴,有好一会没有说出话。 他以为谢绥抑很避讳聊起这个,没想到他这么直白地就说了出来。 况嘉一神色复杂,盯着谢绥抑的脑袋欲言又止,谢绥抑猜况嘉一可能好奇自己是怎么磕成哑巴的,或者又在同情他。 谢绥抑不需要他的同情,但如果况嘉一好奇,他可以告诉他。 但况嘉一没有问,他不好奇。 况嘉一其实都没想这些,他只是想到谢绥抑曾经也这么重的在墙上磕过,那么痛,当时有没有人给他冰敷,还是他一个人自己弄的呢? 可是过去很久了,问了也没意义。 况嘉一坐在地上,拿过一个抱枕放怀里,仰头,将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组成一个圈,另一只手同样成圈扣在一起,对着谢绥抑把两个圈同时散开,笑着问:“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谢绥抑摇头。 况嘉一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有几天闲来无事去学了学手语,当时也不知道是抱着什么想法,他觉得谢绥抑自己可能都没有学过,而且那时谢绥抑也不愿意和他交流,况嘉一就放弃了。 此刻他坐在谢绥抑面前,倒是有点后悔当初只学了几句话,能比的东西也不多。 况嘉一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叠在一起,在额前轻轻划出一道,又指了下谢绥抑,左右手两指叠在一起后放开,最后在上腹比了个心。 谢绥抑看到他比心后,皱起眉,递手机问他,【什么意思?】 “之前那个动作是没关系的意思。” 【后面那个。】 况嘉一扬眉,狡黠地说:“这是个魔法咒语。”他站起来,一下牵扯到头皮,况嘉一呼了口气,对谢绥抑说:“快去睡觉,我的魔法咒语能保证你一夜好梦。” 谢绥抑不动,况嘉一也不打算就此告诉他,他抬眼看向表,难过地说:“这么晚了,我明天又要起很早,不知道会不会有早餐吃。” 谢绥抑瞥他。 况嘉一自顾自地解释,“我说路边摊呢,应该开了吧。”他打了一个虚假的哈欠,摆手,“我去睡了,晚安。” 电视里的电影已经结束,屏幕黑下来,滚动着演员表。 况嘉一真去睡了,走之前还是笑着的,眉毛眼睛里却看不到什么笑意。 骗人技术很差的骗子,谢绥抑想。 况嘉一无论是装害怕还是装开心,都装的很差。 他能猜到况嘉一刚刚比的是手语,也只能猜到是手语。 谢绥抑没有接触过那些,也没办法通过浏览器找到况嘉一比的那几个动作是什么意思,但况嘉一最后比了个心。 一个心能是什么意思。 谢绥抑抗拒地蹙眉,伸手拿过遥控器,关了电视。 第二天早上况嘉一的胃比他的人先醒过来,脑子还不清楚,肚子已经咕噜咕噜了。 况嘉一坐起来,原本以为头还会痛,居然没什么感觉。他拉开门,蛋花汤的香味便扑了过来。 “你在做早饭?”尾音上扬,况嘉一扒着厨房门眼睛闪亮地问。 谢绥抑从厨房出来,看了眼时间,轻轻颔首。 况嘉一跟着他一路到餐桌边,坐下,说:“我起得够早吧,但头也不疼了,要不就不去医院了?” 谢绥抑眼神都没给他,一副不能商量的样子。 “医疗资源还蛮紧张的…”况嘉一把碗挪过来,谢绥抑盛的满,况嘉一洒出了些到手指上,他收手,把指节上那点汤舔了。 谢绥抑像是很嫌弃,把餐桌上的纸推过去,况嘉一不甚在意地笑,“不能浪费,你煮的这么好吃。” 就一碗蛋花汤而已,谢绥抑想,还有点咸。 况嘉一收拾完,坐在玄关柜上为难,“我真得觉得没事了。” 谢绥抑睨他。 “现在太早了。” 还没到七点,是谢绥抑需要出门的时间,他伸出手,况嘉一不明白,“怎么了?” 谢绥抑指他的手机,况嘉一递给他,“密码是六个0。” 第17章 谢绥抑解开手机,况嘉一看不到他在干什么,只能把视线放他脸上,认真地欣赏。 谢绥抑的刘海又长些了,好像该剪了。 他睫毛好黑,还挺长。 顺着鼻梁往下,况嘉一盯着他的嘴看,谢绥抑的人中线很明显,唇色偏深,嘴角还有一点弧度。 很好看。 谢绥抑把手机还给况嘉一时况嘉一的目光还没有收回来,他把手机举到况嘉一面前,打断了他的注视。 况嘉一移开眼,尴尬地咳了咳,意识到刚才凝望的样子过分赤裸,假装很忙地接过手机,仔细研究。 谢绥抑直接给他挂好了号,况嘉一只用去报到就行,这样谢绥抑也不用担心他不去,他推开门,干脆地走了。 下午时物业来反映情况,确实是小偷入门,之前在另一个区也发现过此人的行踪,但目前还没抓到人。 物业相关负责人诚恳地给况嘉一道歉,并商量赔偿,况嘉一回复没关系。他当时才从医院出来,挂的号码是居中的,但前面人面诊的时间太长,还是弄到了下午。 到况嘉一这,没十分钟就出来了。医生在他出门时还感叹,现在的小孩还挺爱惜自己的身体。 况嘉一的头没事,戴着医生扣得这顶爱惜身体的帽子离开医院。 物业的电话刚结束,邓莹的电话马上打了过来。 “我没事。”况嘉一抢先说。 “我今天回不来,你去奶奶家睡。” “我明天要上学了妈。” 邓莹说:“那你找个同学过来,一起住一晚。” 况嘉一一下笑了,“没有人愿意来啊。” “你这什么人缘?”邓莹又气又无奈,“物业说你还给人家开门?我们家是没安门眼吗?开门前不能看一眼外面是谁?” 况嘉一刮了刮鼻子,他笃定地认为来的人就是谢绥抑,高兴过头,根本没想别的可能。 “知道了。”况嘉一说:“今晚一定锁死门。” 再三保证完,邓莹终于放过了他,况嘉一走到公交站牌边,懒洋洋地坐下,五月的风轻吹,太阳晒在皮肤上有些烫了。 耳边传来絮絮的说话声,况嘉一往那看。 一男一女穿着校服,看起来又像一对情侣。 “只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女生说。 “紧张啊?”男生笑着弯下腰看她。 女生乜他,“你不紧张?” “紧张啊。”男生大方承认,“也高兴,终于要考完咯,考完去我家吃饭?” “去你家?” “嗯啊,漂亮媳妇见公婆。” “你在说什么啊…” 女生的话被吞进公交车到站的停车声里,他俩一前一后的上了公交,况嘉一才看到,男生手里拎了个书包,是女孩的。 这种现象不算罕见,但这次况嘉一看了很久。 等他们高考完,教室一换,况嘉一他们就高二了。 当初觉得高考还是很遥远的事情,这样一算仿佛就很快了。 况嘉一又想到谢绥抑,他高考之后会去哪呢?到时候他们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问题,现在已经算朋友了,还能怎么变,像小学那样,变成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吗? 况嘉一低头笑了笑,一边觉得幼稚,一边又不抑制地真的产生这种渴望。 他拿手机拍了张照发给谢绥抑,并发短信:已完成医院半日游项目,身体没事,精神受伤,被医生骂了。 晚上九点半况嘉一收到回信。 【谢绥抑:嗯。】 况嘉一正喝水,他咬着塑料杯口,回 【你下班了?】 【地下室还能住吗?】 谢绥抑:【下了,不能。】 手指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敲,信息还没发出来,谢绥抑的先过来。 谢绥抑:【换别的地方住了。】 别的地方是哪呢,反正不是况嘉一家,他把水杯放下,双腿盘起,慢慢地敲。 【好,那你早点休息吧】 【这次还要带我去看看新地方吗?】况嘉一想了下,【看看刀?】 没收到回复,短信没有撤回功能,况嘉一只能看着自己这条信息沉入大海。 他懊恼地趴下去,把头埋进臂弯,用手敲了敲脑袋,又啊了一声。 敲太痛了。 周一上午,况嘉一还裹着秋季校服外套,周任航穿了个短袖就晃过来了。 “我这是什么景点吗?你天天来。” 周任航屁股还没挨凳子,就听见况嘉一这样说,他噔地站起来,“你不欢迎我?!” “不欢迎。” “我就知道。”周任航坐下,自动忽略掉那个不字,说:“知道你乐意看见我来。” “我那边太无聊了,一群知识分子,下了课还在讨论题目,我不想呆。” 况嘉一双脚踩在课桌下的横杠上,手插兜里,坐在椅子上一下一下的往后晃。 这姿势容易打滑,班里有好几个男生这样玩,然后连人带椅往后翻过去,况嘉一还没摔过。 周任航在前面叽叽喳喳,况嘉一在后面玩得起劲,弧度一次比一次大。 谢绥抑接完水从他身后路边,屈指在况嘉一椅背上敲了敲。 况嘉一仰头后看他,谢绥抑没什么表情,又敲了下,况嘉一便放下椅子,腿也收回来,坐好了。 周任航的话卡在喉咙里,突然不记得自己要说什么了。 刚刚那一幕让他觉得很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明明这两个人什么都没说,但周任航就觉得自己被隔开了。 想控诉都找不到控诉口。 他看了况嘉一会,突然问:“你脸怎么又受伤了?” 谢绥抑在旁边拿出试卷,准备刷选择题。 “小偷,入室抢劫。”况嘉一言简意赅。 “靠?真假的?现在还有这种事。” “对。”况嘉一拿出下节课的书,估计要上课了。“所以你平时少说话,多积点德。” 假装听不懂况嘉一话里的话,周任航嘟囔:“你这学期受伤频率还挺高。” 旁边谢绥抑的笔尖停在试卷上,像是在思考这道选择题。 况嘉一勾唇,“心疼我?” “对。”周任航捂着胸口呕心沥血,“哥哥可太心疼你了。” “那正好。”况嘉一抬下巴,“麻烦帮我去把黑板擦了。” 今天况嘉一值日,他懒得上去了,皮笑肉不笑地卖乖,“谢谢哥哥。” 周任航无语了。 上课铃随后响起,谢绥抑如梦初醒般移开笔,试卷上出现一个浓黑的墨点,笔墨渗透到了底下的草稿纸上。 谢绥抑自然地折上试卷,塞进课桌,再拿出这节课上课的书。 余光从况嘉一身上瞥过。 他脸上的伤已经结痂了,可能有点痒,想去扣,但谢绥抑不让他扣,况嘉一只能克制地摸了摸。 不清楚况嘉一以前的受伤频率如何,看他这样子,谢绥抑怀疑他之前应该没怎么受过伤。 校服袖口露出的手腕骨干净细腻,是生活的很好的表现。 讲台上周任航擦完黑板下来,况嘉一懒懒地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谢绥抑低下头,翻开课本,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况嘉一这学期确实受过不少伤。 而且受的所有伤,都与谢绥抑有关。 -------------------- 第14章 曲奇饼干 放学后,周任航风风火火地冲过来,跨坐在况嘉一面前,手掌啪地拍他桌上。 况嘉一撩起眼皮看他。 “你这什么眼神?”周任航问。 “看人的眼神。”况嘉一郁闷地回答。 上次发完那条看看刀的短信后谢绥抑对况嘉一的态度又冷淡了,况嘉一哄了好久都不见好。 邓莹从国外回来带了些吃的和摆件,况嘉一挑了两盒曲奇饼干,紧巴巴地给谢绥抑送过去,谢绥抑不要,况嘉一就直接塞他课桌里,结果那两盒饼干现在还在谢绥抑课桌里。 至少没扔吧,况嘉一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你这个表情。”周任航沉吟,“跟我上次把我女神惹生气她不理我后的样子,挺像。” “哈。”况嘉一快速地把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一小问写出来,嘴里说着:“你那是活该。” 但他这也是活该,况嘉一想,真的只是开个玩笑,他都跟谢绥抑解释过无数遍了,谢绥抑都相信了,就是不怎么理他。 况嘉一暗自叹气,收好卷子,打算留着最后一问去请教谢绥抑,多骗一点聊天机会。 “你收拾完了?走吧。”况嘉一拎起书包,对周任航说。 周任航仰头,表情还带着微妙的得意,他努努嘴,示意况嘉一桌子上的奶油黄色卡片。 “什么东西?” “情书啊。” 况嘉一要拿卡片的手一顿,“给我的?”他缓缓拿起来,还没看清楚,周任航咻地起身把卡片抽回去,拍到谢绥抑桌子上。 第18章 “不好意思,给你同桌的。” “谁给的?” 周任航笑得开心,耸耸肩,“三班的,具体是谁我不知道。” “我就猜到你会是这个表情,嫉妒了吧?”周任航说他。 况嘉一哂了声,“谁嫉妒。” “谁嫉妒。”周任航瘪着嘴学他,“反正不是我咯,你这脸太臭了少爷,难道从小到大没收到过情书?” 况嘉一没理他,眼睛还落在谢绥抑桌子上那张浅黄色的卡片上。 是女孩子很喜欢的颜色,凑近了还有柠檬的香味。 拎着书包的手蠢蠢欲动,况嘉一捏紧书包带子,挎到肩上。 “走了。” 穿过长走廊,下了一层台阶,谢绥抑从拐角出现,上楼梯,正好和况嘉一他们迎面碰上。 周任航不怀好意地杵了杵况嘉一。 况嘉一只是看着谢绥抑,谢绥抑也看了他一眼,然后目视前方,与他擦身而过,两人宽大的短袖口在空中轻轻相碰,又马上分开。 余晖铺满整个校园,橘黄色的夕阳被窗户切割成一块块长条,斜斜地落在台阶上。 周围充斥着放学的欢声笑语,况嘉一单肩背着书包,低头走下一节节台阶。 出了教学楼,他的影子在斜后方落了很长一段,他抬头,望着四楼外面的走廊。 走廊上没人,七班教室窗户的玻璃映着浅金色的光。 况嘉一站了会,转头对周任航说:“我东西忘拿了。”又匆匆走进去。 况嘉一从后门进,进去时谢绥抑正站在课桌边,垂眼看那张黄色卡片。 不知道他发没发觉,反正直到况嘉一走到谢绥抑旁边,他也没转头看况嘉一一眼。 “看什么呢?”况嘉一假装好奇地凑过去,谢绥抑把卡片收进信封,放进了课桌。 “不会是情书吧?”况嘉一打趣他。 谢绥抑收拾好书包,拉链拉到底,又拉开一点,把那张信封塞进书包里,不给况嘉一追问的机会,冷淡地走了。 这是最近谢绥抑和况嘉一相处的常态,况嘉一想追上去,脚又定死在原地。 —— “吃吗?”周任航把一个三明治递过去,并咬下自己手中的那个。 况嘉一摇头,踢开脚边一颗石子。 “一次迟到而已,顶多扣两分班级分,再被王姐训一顿。” “什么?”况嘉一没听懂。 “啊?你不是因为今天早上被年级组组长抓到迟到垮脸啊?” 要不是周任航提,况嘉一都快忘了这事,“不是。” “那是什么?” “就是,”况嘉一话到嘴边,看着周任航,又咽了回去,他摆了下手,“没事。” 况嘉一自己也说不清楚,如果说他还因为那封情书的事情纠结,那也太奇怪了。 但谢绥抑为什么要把它带走,况嘉一自己也曾经收到过,但他从来不拆开看,因为不感兴趣,一般都是礼貌的回绝。 谢绥抑的性格比况嘉一更冷,按道理只会比他做的更绝,但谢绥抑不但看了,还带走了。 况嘉一想不到除了谢绥抑对她感兴趣之外的第二个理由。 所以谢绥抑收是因为感兴趣?喜欢? “我靠靠靠靠!”周任航口里咬着面包,抓着况嘉一手臂直嚷嚷。 况嘉一正烦着,问:“怎么了?” “那!那!那儿!” 况嘉一随他眼神的方向看过去,看到谢绥抑和一个女生面对面站着,女生背对着他,没穿校服,白上衣搭配棕色短裙,柔亮的长发垂过肩膀。 “悄悄凑近点,去听听。”周任航拉着况嘉一往那边靠。 况嘉一被拖着往前,脚踩在地上发出很大声音,周任航低呼:“你小声点。” 况嘉一仍然没收敛,周任航不得不停住脚,但谢绥抑貌似已经发现他们俩,眼睛若有似无地抬了一下。 女生还没意识到,将怀里抱着的盒子递过去。 不用仔细看况嘉一也知道那是什么,他太清楚了,酒心巧克力,邓莹很喜欢吃,怕胖又不敢吃太多,每次还要问况嘉一吃不吃。 况嘉一不喜欢吃这个,很奇怪的味道,又甜又不甜的。 谢绥抑不喜欢吃甜的,应该不会收。 出乎意料的,谢绥抑接过去了。 女生显而易见的开心,况嘉一能看到她侧脸鼓起的弧度。两人并排往教室走,女生双手背在身后,小幅度地蹦跳。 想到最开始,况嘉一送汉堡,送药,连接杯水都要被拒绝。对比现在谢绥抑的态度,况嘉一觉得有点酸。 “就这么结束了?”周任航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 况嘉一冷声反问:“你还想怎样?” “不是,我想着就算他拒绝,也拒绝不了。” 况嘉一不解,“为什么?” “他不是说不了话吗。” “....下次别拉我出来了,先治好脑子。” “什么啊。” 下午体育课,明德为了提高学生身体素质,增加了期末体育跑步测试,体育老师担心期末不及格的人太多,直接拉长了距离,每节课要求男生集体跑3km。 虽然没有时间要求,但也不能跑太慢。 三圈过后,况嘉一有点喘不上来气了,说是集体,跑道上大家都是各跑各的,况嘉一挪到最内侧,想停一下。 谢绥抑从他旁边跑过,掀起一阵风,他领先了况嘉一一圈。 况嘉一咬咬牙,手在膝盖上撑了一把,憋着一口气生生跑了下来,最后停下来那几步他感觉是踩在云里,脚下都是虚的。 “打球去?”班里有同学来叫况嘉一。 况嘉一摇摇头,汗顺着下颌往下滴,他反手抹了,哑着音说:“你们去吧,我不打了。” 他现在走路都费劲,坐在地下休息了会,一身的汗粘身上,况嘉一想去洗个澡。 体院馆的浴室在翻修,洗澡间前只有一张帘子做遮挡。况嘉一走进淋浴间,找到一个没人的空位进去,拉上帘子,脱了衣服才意识到他自己没带毛巾。 抓着帘子站了会,况嘉一还是拉开它出去,到换衣间拿毛巾。 推开门,和谢绥抑碰上,况嘉一愣了愣。 这时候还在体育课中,来淋浴间的人不多,况嘉一之前也从来没在这碰到过谢绥抑。 今天太热,又跑出一身汗,来冲个澡理所当然地正常。 况嘉一往旁边让了让,他没打招呼,谢绥抑也没做停留。 拿了毛巾,况嘉一重新往淋浴间走,水声稀稀拉拉的,听得出来只有几个人在洗。他回到自己之前那个位子,想也没想就拉开帘子。 潮湿的水汽涌上来,伴随着细小的水珠,溅到况嘉一脸上。 谢绥抑侧着身冲头发,水流顺着后颈不断下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干活,他手臂上有一层薄薄的肌肉,水流下更加明显。 听到动静,谢绥抑眼尾扫过来,他全身赤裸,对上况嘉一呆滞的目光。 “对,对不起。”况嘉一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他慌张地拉上帘子,匆匆忙忙地往另一个空位走。 在淋浴头下站了还几分钟,况嘉一才打开水。 水淋下来冲湿了况嘉一的衣服,他才意识到没有脱衣,又匆忙关上水。 一个澡洗的又长又狼狈。 幸好是最后一节课,况嘉一等到六点多,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溜回教室,迅速又镇定地收好东西回家。 晚上,况嘉一呈一个大字型瘫在床上,天花板的顶灯晕开一圈圈的光,他不敢闭眼,闭上眼睛下午浴室的场景就会马上浮现在眼前,尴尬的劲已经过去了,但仍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环绕着他。 况嘉一坐起来,抓起水杯灌了几口,低下头烦躁地搓头发。 穿着衣服看不出来,脱了才发现谢绥抑身材这么好。他和况嘉一都瘦,但不是同一种瘦。况嘉一身上的肉松松垮垮的,而谢绥抑的肉眼可见的紧实。 即使没有特意去看,但况嘉一还是看到了腰腹以下的部位,垂在胯间。 况嘉一猛地拍自己脑袋,又栽回床上,埋进被子里,低低的骂:“操…” 最后怎么睡着的况嘉一不知道,他睁开眼时太阳早已从窗外照进来,况嘉一掀开被子神色不明地往浴室走,而床单上留有一滩深色的痕迹。 水流声里况嘉一脱掉内裤,一股淡淡的腥味弥漫在鼻间,他迅速地洗掉内裤,冲澡,换上干净的衣服。 做完这一切,况嘉一撑在洗手台的两边,无助地抬起头。 心仍在胸腔里跳个不停,没来得及遗忘的梦境再度重现。 况嘉一梦到那个浴室里,他不再是看着谢绥抑洗澡,而是被他压在墙上,能感受到谢绥抑身上的温度,喷在他颈边的热气,甚至还听到了低低沉沉的喘息。 他被谢绥抑紧紧地扣在怀里,侧脸相贴,唇与唇不过毫米。 第19章 一个荒唐无比的梦,况嘉一却因此遗精。 那个因为谢绥抑长得好才对他好的理由被推翻,从开学到现在况嘉一所有的行为有了新的答案,是合理且唯一正确的答案。 他喜欢谢绥抑。 不是单纯朋友间的喜欢,是像女生给谢绥抑写情书、送巧克力那样的喜欢,是想和谢绥抑牵手、拥抱、谈恋爱的喜欢。 窗外沉睡了多年的蝉破土而出,爬上树干,展开翅膀,发出今年的第一声蝉鸣,昭示着夏天正式开始。 -------------------- 第15章 老冰棍 “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周任航没骨头似的靠着墙,看况嘉一坐在他面前。 “把你手给我。” “干嘛?”周任航摊开手递过去。 况嘉一把手盖在他手上,掌心相叠,两人大眼瞪小眼。 “你要干嘛?” 况嘉一不说话,专心和周任航对视。 周任航忍了忍,斟酌着说:“那个,哥们,我觉得我俩这样有点暧昧了。你看呢?” 一分钟后,况嘉一收回手,偏头吐出一口气。 没有一点感觉,还有点想吐。 向茉洗完手回来,随手一甩,水珠飞到况嘉一脸上,况嘉一应激般抖了抖,眼睛圆得像竖尾巴的猫。 “他怎么了?”向茉问。 “不造啊,刚一来就和我牵手,还和我深情对视,”周任航扭着身子羞涩地笑,“搞得我心里毛毛的。” “向茉,能不能和你试一下?” “试什么?”向茉惊恐地问。 况嘉一:“对视一下。” 向茉坐下来,与况嘉一面对面,眼对眼,两人神情都算专注,一分钟后,向茉总结,“况嘉一,你居然没有黑眼圈。” 况嘉一失魂落魄地嗯了一声,塌着肩移回自己的座位。 都没有感觉。 他走到桌前,谢绥抑看了他眼。 只一秒,况嘉一就立刻移开眼睛。 心尖像被抓了一下。 想到那盒被收下的巧克力,况嘉一心里的酸劲又泛了上来。 今天之前况嘉一或许还能玩笑着质问谢绥抑为什么收了她的不要自己的。 现在不行了,况嘉一底气不足,他抱着和那个女生一样的心思,区别是女生能被谢绥抑接受,而他不行。 况嘉一老实地坐在位置上,平时趴着手肘还会挨到谢绥抑手臂,现在他缩成一团,想把自己变小点。 对于接受他喜欢谢绥抑这件事,况嘉一几乎没花多少时间。 他喜欢,他承认。 但是要接受谢绥抑最开始讨厌他,现在勉强愿意和他做普通朋友,以后大概率也只能做这种普通朋友。 况嘉一还需要一点时间。 他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被谢绥抑都看在眼里。 况嘉一的亲近和远离都很明显。 想和谢绥抑好时,想尽办法凑上前,满心满眼好像都是他。不想和谢绥抑好的时候,远远看到他,况嘉一都会拐弯离开。 这是谢绥抑想要的结果。 如果靠近他会受伤,那他觉得况嘉一应该离他远一点,但况嘉一现在真的离谢绥抑远了,谢绥抑心里又生出点别的情绪来,无法归类。 现在下课后况嘉一屁股几乎不粘椅子,不是去找周任航玩,就是在走廊外面闲晃。 谢绥抑余光看到他的身影,况嘉一不在人堆的中心,也不带头讲话,他就懒散地靠在那,偶尔说一两句,把话题改个方向,换个氛围,然后又安静下来,闲闲地听他们聊。 谢绥抑分不清楚。 他有时会很恨,看到况嘉一在社交场上如此游刃有余,但况嘉一面对谢绥抑时却总是卡壳,时时碰壁,为此谢绥抑又会产生一些稍纵即逝的快意。 而现在况嘉一恢复了他的本性,变回那个散漫随性的小少爷。谢绥抑看着,却产生了又想把况嘉一拉回他身边的念头。 这个念头和那些快意一样飞快消失。 谢绥抑依旧冷冷淡淡地对他,不过现在用不着他冷淡了,况嘉一自己就会躲得远远的。 转折发生在临近期末时,谢绥抑的爷爷住进医院,这次要动手术,要一大笔钱。 况嘉一靠在走廊的栏杆旁,咬着根老冰棍。小胖下来找他俩玩,看到况嘉一手里的冰棍,眼冒金光。 “给我吃一口!我好久没吃这个了。” 况嘉一抬高手,把冰棍挪远,“不给,自己买去。” 胖哥震惊,“况嘉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况嘉一笑,“你买,我出钱,请你吃好吗?” “不,我就要吃你手里那个。” “不好吧。”况嘉一为难地看着他,“男男有别。” 小胖不可思议地大喊,“上次打球,你们那么多人喝我一瓶水,我怎么没看到男男有别?” “我应该没喝吧。”况嘉一回想了一下,确定道:“我没喝。” “你?!你。”小胖你了半天没说出话,周任航走过来揽着他的肩,“别你了哥们,我刚刚已经问过一次了,也被拒绝。” 他把新买来的蓝莓夹心黑巧脆皮雪糕递给小胖,“我们吃这个,不吃那低级玩意。” 况嘉一无奈地放下手,两三口把冰棍咬掉,说:“你们俩幼不幼稚。” 两人同时咬下一口雪糕,陶醉地享受,不理况嘉一。 “暑假什么计划?要不出国玩去?毕竟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可就没那么多时间了。”周任航说。 小胖含着雪糕说:“我得去补课吧。” 周任航:“牛哇。清北小苗子。” “不敢。”小胖不太好意思,眼睛里又含着憧憬,“现在说还太早了。” 况嘉一鼓励他,“你可以的。” “现在又对我说好话了?”小胖斜斜地看他,正好有同学过来找他,他不理况嘉一,去和那人聊。 “你呢?去哪?”周任航转头问况嘉一,“不会也要补课吧?” 况嘉一成绩说不上顶尖,但也不差,他没有想去或者一定要去的学校,对成绩不执着,以他现在的水平,如果一直稳定的话,远溪市这几所大学他都够上了。 “不知道。”况嘉一说,“没安排。”他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现在下课不能趴着睡觉了,他总感觉睡眠不足。 一个哈欠打完下眼睫都浸湿了,周任航偏回头,对教室的玻璃窗户理了理自己的校服衣领。 “奇了怪了,我感觉你穿这校服挺好看的,怎么我穿就不是这样。” 况嘉一第二个哈欠打一半,喉咙里呛出一声短笑,“有没有可能,是人不同?” 周任航绝不承认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他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后排的位置。 谢绥抑正在那低头写作业。 突然想起什么,他问况嘉一:“你最近怎么不找谢绥抑聊了?” “哪有这么多可聊的。” “也是,他最近是不是很缺钱?” “我不知道。” “哦。” 周任航不继续说了,闭上嘴哼着不着调的歌,过了会,手臂被人碰了碰。 “为什么说谢绥抑缺钱?” 意料之中的问题,周任航勾唇,拖长音说:“我不知道啊。” 他故意不往下说,猜到况嘉一会问,而且得不到答案还会继续问,果然,况嘉一又说:“你是不是又看到什么了?” “没啊。”周任航无辜,“我就好奇。” 获得况嘉一一个白眼,周任航乐了。 “还以为你真不关心他了,结果随便说两句你就不淡定了。” 况嘉一木着脸没说话。 “我上次路过办公室,听到王老师和他说贫困生补助的事,他应该是想申请这个,但这个得学期开始前交表,这都期末了,弄不了。” 况嘉一迟疑,“王老师知道..?” “知道。”周任航说:“其实老师们差不多都知道他不能说话,要不然怎么可能一直不叫他回答问题之类的。” 况嘉一知道这个没办法隐瞒,但还是不高兴被太多人知道,虽然谢绥抑曾经对着他不介意谈论自己变成哑巴的事,但这不代表谢绥抑不介意让其他人也知道这件事。 况嘉一从小学的礼仪告诉他要尊重他人,不仅是尊重个人身份,包括衣着,言论在内的每个人在社会上该享有的一切权力。他很少去评判别人,也不去打探什么。 从认识到现在,况嘉一从来没问过谢绥抑关于他爸爸妈妈的事,也没问过他为什么要拼命赚钱替他爸还债。 即使谢绥抑曾经开过一次头。 那天晚上况嘉一明明可以顺着问他为什么变成哑巴,但况嘉一没有问。 不是不想知道,只是觉得那不是什么好经历,谢绥抑说一遍,就又回忆了一遍。 况嘉一帮不上忙,不想让他回忆,用蹩脚的手语希望他开心。 第20章 是真的希望他能开心。 在这个本来是最无负担、最肆意的年纪。谢绥抑不应该生活的这么难。 况嘉一微微低下头,周任航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干什么?” “你不应该去找他了吗?”周任航说。 “我能…吗?” 况嘉一眼睛没有看着周任航,望着走廊上一块空地,表情是周任航从来没见过的迷茫和纠结,那句话也说得很轻,比起像问周任航,更像是在问自己。 “去呗。”周任航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纠结的,“不过你问了他也不会说倒是真的。” 况嘉一还是站在原地,等上课铃响了之后才进教室。 这节是美术课,美术老师给他们播放西方美术史,记录片严肃的介绍声中带着一股机械感,音调毫无起伏,在下午第一节课里催得人昏昏欲睡。 教室窗帘全拉上了,灯也关着,只有投影仪散发着微弱的光。 况嘉一悄悄看了身边几眼,谢绥抑在写上午刚布置的英语作业,他写英文也很好看,那几个长字母带有他独特的笔锋。 况嘉一看了会,伸手把窗帘拉开了一小条缝。 光线太暗了,这样写久了眼睛不舒服。 谢绥抑笔尖停顿了一下,继续刷刷地写英语作文。 况嘉一本想等他写完再说的,但谢绥抑写完本子一翻,下面又是一张数学卷子,况嘉一立起上半身,又缓缓垂下去,默默地接着等。 一直到临近下课,谢绥抑终于有要结束的迹象,况嘉一连忙把早就写好的纸条递过去。 谢绥抑瞥了眼,没接。 况嘉一只好打开,放在他眼前。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谢绥抑摇头,况嘉一瞬间合上手,合十地摆了摆,低低地请求:“拜托。” 下课铃响,灯和窗帘一起被打开,天光大亮,谢绥抑看清了况嘉一的表情,抽过纸条,写。 【说。】 “我表舅接手了个驿站,”教室里太吵,况嘉一不想提高音量,只能凑近些,“假期需要人上货,但是他要的是兼职,薪资不算太高,一直没找到人,如果你要找工作,可不可以考虑一下这个?” 【你也要去?】 况嘉一摸不准这句话的意思,说:“就算我去,那个快递驿站很大,你不想看到我,我可以不让你看到。” 故意远离他快一个月的人,现在却说出这种暗示是谢绥抑不想看见他的话。 谢绥抑只想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远没有到互不相见的地步。 大概是很想让他接受,况嘉一又低低絮絮地说这个工作的优点,谢绥抑没怎么听进耳朵。 数日里在医院、学校、兼职的地方来回奔波,累积的疲累在况嘉一又低又缓的声音里泄出个口,他盯着况嘉一后颈衣领露出的那一截皮肤晃神。 大概是总在外面呆着,那里被晒黑了些,与脸部出现细微的色差。 “暂时就这样,薪资我到时候再和他商量一下,能保证日结,可以吗?” 况嘉一只顾着说,抬眼才发现谢绥抑好像没在听,心往下沉。 况嘉一反思自己提的这个要求是不是不对,毕竟朋友是他目前能保持住的最后底线,他不敢,也不能再做出自作主张的事,怕最后朋友都没得做。 他望着谢绥抑,良久,谢绥抑点了点头。 -------------------- 第16章 烧烤 其实况嘉一没有表舅,但上次确实听到那个快递驿站的老板抱怨招不到人的事。 至于为什么撒谎,他觉得这样说能让谢绥抑放心一点。 而且那家老板他认识,很熟,如果硬要认他当表舅,他应该也不会拒绝。 况嘉一胡思乱想了一路,来到快递驿站。 “小嘉这么早来取快递啊?”刚开门还没什么人来,老板坐在驿站门口,看着况嘉一走过来。 况嘉一笑着摇头,很乖地打招呼,“叔叔。” “您招到新人了吗?” “嘿哟,可别提了。”老板一脸酸楚,“一天一百是不多,但我又不是时时刻刻要他们上货,上完货往那一坐,干什么我都没意见啊。” 况嘉一连连点头,赞同地附和他,又问:“是早上九点到晚上七点吗?中午可以休息一个小时。” “对,你要来啊?” 况嘉一不知道他自己可不可以来,只说:“我有一个同学,最近需要钱,我推荐他来您这干活,您可以收他吗?” “那当然收。”有人来自然好,何况高中生更听话,好管,老板乐意收。 “好的,但是关于每天一百这个钱,”况嘉一往前走了两步,蹲在老板旁边,这样他比老板低了大半截,得仰起头和他商量,“我这个同学家里很特殊,您跟他说每天两百八,您还是出一百,剩下的一百八我出可以吗?” 老板听懂了,皱眉问:“你这是干什么?” “他是我很好的朋友,我想帮帮他。” “不是这么帮的。” 况嘉一仍是笑,他蹲的腿不舒服,膝盖向下,单手撑在地上,“我不会一直瞒着他,他很好,您见到就知道,他以后肯定有能力把钱还我,只是暂时,暂时不告诉他。” 老板凝眉思考,这个年纪的小孩都爱面子,他知道。能力不足又野心勃勃,拒绝别人看似施舍实则真心的好意,妄想靠自己个人力量与世界抗衡。 老板也笑了声,问:“是多好的朋友啊?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况嘉一含混过去,“很好的,那我当您同意了。” “这就别告诉我妈啦。”况嘉一请求道。 “花你妈的钱,还不告诉她呢?” “不花她的钱,到时候说不定我也要来打工,您给我留个位置。” 况嘉一的腿完全蹲麻了,他站起来,从大腿一路到脚底,又酸又爽,只能扶着膝盖等这股劲过去。 “你来了我也只能给你一百,还有八十你上哪赚去?”老板问。 “我总有办法的。”况嘉一吸了几口气,感觉好点后,微微对老板点头,“那我走了,先谢谢叔叔,麻烦您了。” 望着况嘉一的背影,老板悠悠地翘起二郎腿。 这个年纪的小孩也蛮好玩的,既有要面子的,高自尊的,还有完全不在乎这些的。 况嘉一明明可以站着跟他商量,他却蹲下,近乎半跪,故意把姿态放低,就为好朋友求一个机会。 要是放自己这个年纪,老板朝着远空唉了声,怕是很难咯。 七月三号,英语下考铃响,况嘉一抓起考试袋往自己班教室走。 “况嘉一!” 况嘉一回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一个女生盈盈地走过来,冲他友好的笑,“下周晓晓过生日,你会一起来吗?” 况嘉一微跌下巴,做出一个啊的表情。 被他这反应逗得更开心了,女生解释,“就是周任航喜欢的那个人,他没跟你说吗?” 况嘉一放心下来,淡声回答:“没。” 在看到她过来时,况嘉一脑子里飘了无数个可能——问谢绥抑相关的,给谢绥抑东西,等等等,听到是这件事,他懒懒地弯唇,“他可能怕我笑话他。” “你会笑他吗?”女生和他一前一后出教室,并排下楼梯。 “笑,”况嘉一说,“想拿喇叭去广播室笑。” 女生捂着唇,眼睛亮晶晶的,“所以你不去咯?” “不了。”走到七班门口,况嘉一抬了下手,“祝你们玩得开心。” “好吧,哎—”女生叫住他,顺手摘了黏在他肩后面的不明黑点,“注意形象啊,帅哥。” 况嘉一颔首,“谢了。” 况嘉一进教室后才发现谢绥抑就在他后面,不知道是不是跟着他下来的,谢绥抑的考试教室在他楼上。 恢复完座位,老师在台上讲放假安排,况嘉一在底下问谢绥抑:“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去熟悉一下地方吧?” 况嘉一音量不低,但谢绥抑宛如没听到。 他敲了敲谢绥抑桌子,又问了一遍。 “不然我们请况嘉一同学上来讲。”王洋靠着讲台,在况嘉一说话的同时她也说。 全班人的目光向况嘉一汇集。 况嘉一无奈地站起来,“我错了,王老师。” 王洋点点头,又看向第一大组某一排,问:“好笑吗?周任航?” 笑容从周任航脸上消失,转移到班里其它人脸上。 “行,那今天下午的卫生就由况嘉一和周任航负责,其他同学,放假!” “万岁!放假了!” “去哪玩啊?” “终于放假了!” “.....”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里,周任航像游魂一样飘过来,先发制人:“兄弟,你以后能不干这么好笑的事吗?” 况嘉一撩眼,“你谦虚了。” 第21章 “嘿!你骂人就直接骂,还拐弯呢。” 况嘉一不想和他贫,他看到谢绥抑没走,早点搞完卫生还有时间。 擦窗台时况嘉一过一会就往后排望,擦到最后一个窗子,再看时被谢绥抑逮个正着,他用眼神问什么事。 “你要走了吗?”况嘉一说。 谢绥抑摇头,向况嘉一展示他的练习册,还有两道大题。 况嘉一估算了下时间,笑笑,“那好,你写完我应该就弄完了。” 谢绥抑写下最后的结论,抬眼,况嘉一在拖地,而周任航拿着毛巾指尖转圈,导致脏水乱飞。 “我等会把你头摁桶里。”况嘉一说。 “你好暴躁。”周任航说他。 虽然被罚了,但因为放假,又临近黄昏,天不热,人也少,周任航哼着小调,心情很好。“等会去哪吃晚饭?吃不吃海鲜?” “我看你像海鲜。”况嘉一拖把扫过去,支到周任航鞋面。 周任航跳起来,“完美躲避!” “真不去?”他把毛巾折起来,象征性地擦了擦栏杆,“吃烧烤也行。” 在况嘉一抬头的瞬间,谢绥抑垂下眼,拿笔在草稿纸上写了几个字母。 况嘉一看谢绥抑还在写,放缓速度,甩了下发酸的手,说:“不去,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 “反正不是参加晓晓的生日会。” “?” 况嘉一拖完最后一点,无辜地说:“我弄完了,等会王老师会来检查,你加油。” 放回拖把,况嘉一顺便洗手,回到座位谢绥抑正好盖上练习册。 “刚刚好。”况嘉一拿上书包,“走吗?今天带你去一次,明天你就可以直接上班了。” 谢绥抑背着书包跟况嘉一出教室,下楼梯靠着右边,楼梯间的宽度足够三个人通行。 想到今天下午况嘉一和人并排的背影,谢绥抑突然往右边靠了一步。 况嘉一立刻也往右挪了一步,腰抵在扶杆上。 两人的影子在地面上交错。 “你要走里面?”况嘉一问。 谢绥抑没表示,只往左跨了一小步。 况嘉一像是懂了般哦哦两声,不再说话了。 他现在对着谢绥抑话也不多,有时候一天下来可能五句话都说不上。不知道是不知道对谢绥抑说什么,还是不想对他说。 快到了况嘉一才想到一个时间问题,露出些许担忧,“这里离你家远吗?” 看到他这个表情,谢绥抑沉了一路的心莫名上浮出一点,摇了摇头。 “嗯,还有你不能说话这件事,可能得告诉老板一声。” 谢绥抑点头,他以为况嘉一早就说了。 两人见到老板,杨叔带谢绥抑熟悉了一遍上货流程,以及货物的摆放和货架的分布,况嘉一也跟着听,杨叔笑他,“位置给你留着呢,你什么时候来上班?” 谢绥抑跟着看过来。 况嘉一退后一步,有点尴尬,“开玩笑呢叔叔,我不知道。” 没想到他当着谢绥抑面直接就问,况嘉一卡在那,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好在到了下班的时候,老板介绍完,让他们走了。 沉默地同行一段,到了岔路口,况嘉一停下,脚尖磨着石子,“那,拜拜?” 他不再问谢绥抑要去哪,也不再说自己要去哪。给谢绥抑介绍这个工作,介绍完,任务完成,况嘉一就要走了。 谢绥抑站在路灯下,手指动了动,他手机今天带在身上,他拿出来,敲了行字递过去。 【饿吗?】 况嘉一摸摸肚子,“有点。” 【吃什么?】 “别吧。”况嘉一站直了,把石子踩在脚下,“等你拿到工资再感谢我也不迟。” 况嘉一这个笑容看着很空。 它不真实,不是发自内心。 谢绥抑知道况嘉一在躲他,但况嘉一又帮他,他矛盾,况嘉一也是。 中小学的放假时间相近,街上充斥着暑假降临的喜悦。而盛夏又还没到,晚风里只有淡淡的热意,吹鼓两人的衣摆。 谢绥抑望着站树阴下的人,在夜晚和老槐树嘈杂的蝉声里,他有些抑制不住的冲动,收回手机,又敲过一行字,递过去。 【吃海鲜还是烧烤?】 况嘉一犹豫了几秒,说:“烧烤。” -------------------- 貌似只有你一个人在矛盾呢,小谢[捂脸偷看] 第17章 冰皮面包 况嘉一后悔选烧烤了,因为上菜太慢。 点完单,服务员一走,他和谢绥抑坐在圆桌旁,对着空桌子发呆。 “我去买点饮料吧。”况嘉一站起来,“你想喝什么?” 谢绥抑指桌上留的点菜单,他们刚刚点了可乐。 “那我先去把可乐拿过来,这个不用烤。”况嘉一说着往餐馆室内里面走。 他们随便选了一家路边的大排档,这时还不是吃烧烤的最适时间,落座的人不多。 况嘉一说去拿饮料,十分钟了还没回,谢绥抑站起来,也往里面走。 他看到况嘉一背对他蹲在地上,前面趴着一只卷毛小狗,白毛滚得脏兮兮的,况嘉一一点都不嫌弃,手在它背上摸。 “你叫什么名字?”况嘉一问它。 小狗哼了一声。 “哼哼?”况嘉一撸撸它的头,“这名字好听,你饿不饿?” 小狗又哼了一声。 “饿?我也是。” 谢绥抑就站在况嘉一身后,看他和一只狗自说自话,玩得不亦乐乎。 狗也不能说话,但它会给反应,会让况嘉一随意摸它,不会忽冷忽热地对他,确实比和谢绥抑相处好得多。 况且况嘉一好像和谁都能聊,无论是半路碰上不认识的女生,还是趴在地上一只肮脏的狗,谢绥抑也不是特别的那个。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况嘉一缩回手,站起来局促地说:“可乐没有冰的了?你想喝冰的吗?我去旁边超市买。” 所以他又要走,谢绥抑目光紧紧锁住况嘉一。 况嘉一偏开头,“不喝也行。” 拿了两瓶常温可乐落座,况嘉一撑着脸放空。 老板故意在室外烧烤,巨大的电风扇放在烧烤架旁边,把烤串的香吹得满条街都是。 谢绥抑突然起身,况嘉一也没问他去哪,几分钟后,一个冰皮面包放在况嘉一眼前的桌面上。 巧克力夹心的。 图片上诱人的流心黑巧激不起况嘉一任何食欲,他看了几秒,心里轻轻叹气,还是伸手拿了过来。 撕开包装,巧克力的香味溢了出来,况嘉一咬了一小口,没吃到馅,问:“你很喜欢吃巧克力?” 谢绥抑摇摇头,是刚刚买的时候,这一款旁边标注销量王,他以为很好吃。 “不喜欢为什么要收。”况嘉一小声含混地嘀咕。 这声音比他下午放学前问谢绥抑问题的声音还小,料想谢绥抑也听不到。 但谢绥抑听见,也听清了。 宛如黑暗的隧道中透进一丝光线,谢绥抑摸到了一点源头。 【没有收。】他递手机过去。 “我都看到你接了。”况嘉一说。 和谢绥抑猜的没错,果然是那天下午的事。 忘记当时的具体情况,他只想快点离开那里,就拿了。 【所以你因为这个不高兴?】 “我哪里,”况嘉一想反驳,又咬到巧克力内陷,苦味在口腔里漫开,他干脆破罐子破摔,“我不可以不高兴吗?你收她的收的利落,收我的就不行,最开始我给你东西你还扔,还讨厌我。” 况嘉一越说口里越苦,他想吐掉,又没办法,拿过可乐灌几口,吞了下去,带着点劲说:“谢绥抑,你区别对待。” 谢绥抑抽了张纸给他递过去,拿手机想打字,旁边人突然打了个嗝。 接着又是一个。 况嘉一停不下来,隔一秒就打一个,可乐汽直冲鼻腔,喝水也不能好。 “你别看,嗝,我。” 太尴尬了,况嘉一窘地想走,屁股刚离凳,谢绥抑拉着他手腕,把他拽回来。 “干,嗝,啧,干什么?” 况嘉一回头望他,直愣愣地与谢绥抑眼睛对上。 谢绥抑静静地看着他,唇角有一丝柔和的笑意。 弧度太浅,光线又太昏黄,况嘉一不能确定那算不算笑,他停在那,呆呆地坐着。 谢绥抑手指扣在况嘉一手腕内侧,指节下的脉搏跳动剧烈,快速挤压着况嘉一的心脏。 “羊肉串。”老板端着盘子,吆喝了一声。 况嘉一被圈着的手松开,他收回,手腕上落着一层细汗,分不清是谁的。 谢绥抑把盘子往况嘉一那边推,况嘉一绕过它,挑起一串绿油油的韭菜吃。 谢绥抑又把韭菜推过来,况嘉一就去拿羊肉串。 谢绥抑推哪样况嘉一就不吃哪样,最后他收回手。 第22章 况嘉一也放下串,瘪瘪嘴,装模作样地去拿可乐。 谢绥抑先一步拿走,摁着瓶口,不动。 “那我再去买一瓶。” 也是硬气了,谢绥抑想,挡住况嘉一后推的椅子,伸出腿,近似于把况嘉一困在那。 无声的对峙中,况嘉一先举白旗。 他摊回椅子里,说:“不喝了。” 谢绥抑把手机递到他面前。 【我不认识她。】 “哦,我也不认识。” 【我没和她说话。】 “那是你说不了话。” 况嘉一讲完愣了下,觉得这话有点冲动,谢绥抑倒没有介意,回答他。 【能说也不会说。】 况嘉一不依不饶,“为什么?” 【不喜欢。】 挑了挑眉,况嘉一移开头,又瞄了两眼屏幕,似乎在确认这三个字到底是什么。 半响,他才憋出一句,“知道了。” “快点吃。”况嘉一把肉串放谢绥抑碗里,“都冷了。” 谢绥抑点点头,像是认同这个放在三十度晚上不过五分钟的牛肉串真的冷了。 “这个烤老了。”况嘉一拿走金针菇,又推过去鸡腿,“这个好吃。” “有点辣,你真的不喝冰可乐吗?” “为什么这玉米是一串一串卖的,我以为是一根,太坑了,下次别来这家店了。” 遇见况嘉一后,谢绥抑不确定的事渐渐变多,但偶尔也有他确定的,比如此刻,听到况嘉一喋喋不休的声音,他能确定自己是轻松的,并没有况嘉一说的那种讨厌。 一顿吃完,况嘉一很小地打了个嗝,谢绥抑看过来。 “别看,我不会打第二个了。”况嘉一笃定,把嘴巴抿的很紧。 谢绥抑点头。 两人同时起身,况嘉一好像听到了一声喑哑的嗯,散在风里,没抓到。 街上的车和人多了起来,大概是晚间工作结束,三三两两地往宵夜摊走。 况嘉一登上台阶,沿着边沿走直线,他吃的很饱,心情也轻盈,他知道自己心情变好的原因,但忍着不去回想。 回想容易想多,想多了,心情可能就差了。 “你最近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了?”况嘉一说得很委婉,谢绥抑这样急需钱,他担心是讨债的又来找他了。 【爷爷生病了。】 况嘉一立刻问:“严重吗?” 谢绥抑不知道怎么样算严重,那些专业的术语他也不懂,他只看到爷爷躺在病床上很痛苦,而手术单上的金额很巨大。 【要做手术。】 所以这是谢绥抑急需用钱的原因。 “你能不能先让我把钱借给你,先把手术做了。”况嘉一看着比谢绥抑还着急,仿佛病床上躺的是他爷爷。 着急也没用,谢绥抑把手机举过来。 【要排号,下个月才能做。】 医疗资源是有限的,普通人生一场病,不仅需要金钱,还要和时间对抗。 谢绥抑没有资源,也没有能力,找不到专家,也排不到靠前的号,他只能凑够钱,然后等待。 “就不能提前一点吗?”况嘉一拧起眉头反问。 谢绥抑平静地摇头,告诉他不能。 走出热闹的夜市街,道路逐渐空旷,让沉默的氛围显得更加沉重。 况嘉一今天才知道,手术要排号,即使是生了重病,也得排队等着。他不知道谢绥抑爷爷病的有多重,从谢绥抑脸上看不到悲伤,他平淡到近乎麻木。 “我想帮你。”况嘉一低头看着路面的石砖,难过地说:“但我帮不了。” “你告诉我爷爷生的什么病吧?我去问问我妈,她认识很多人,说不定有更好的办法。” “或者再多加点钱呢?不是有急诊吗?加点钱也可以提前做手术吧?” 况嘉一绞尽脑汁,给出一个17岁高中生能想到的全部办法。 一辆摩托车突然蹿了出来,谢绥抑拉住况嘉一,把他往自己身前扯,两人间的距离顷刻间只剩几厘米。 况嘉一心思全在手术上,他像谢绥抑在医院里看到身患绝症的病人,拿着已经确诊的病例单,苦苦哀求医生,“一定还有希望的吧,不要这样干等吧。” 谢绥抑不是医生,他手指缩紧,张了张口,艰难地嗯出一声。 况嘉一征住了。 紧缩的眉头稍稍放开,往两边倾倒,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刚刚…我刚刚,听到。”况嘉一上次听到谢绥抑的声音是四个月前,他和谢绥抑摔下楼梯,谢绥抑发出的一声痛呼。 他当时欢天喜地地以为谢绥抑能说话了,后来去查才了解到,只要声带没受损,哑巴不是完全不能发出声音。 但况嘉一搞不清楚谢绥抑刚刚一声发出的原因。 “你那算是,说话了吗?”况嘉一小心翼翼地问。 谢绥抑往下点头,脖颈间喉结滑动,发出一个嘶哑的“嗯。” -------------------- 谈吧、你俩[玫瑰] 第18章 薄荷糖 谢绥抑不是天生哑巴,他小时候会说话,因为家庭诡异的氛围,他甚至需要说很多好听的话。 但得不到任何正面的反馈。 被掐着脖子抡到墙上的时候,他不被允许说话的。 忘记是哪一天失去的声音,黑暗的日子太长,模糊了时间的界限。 小小的谢绥抑站在妈妈梳妆台前,不用弯腰也能看到自己的脸。 他张开口,像第一次尝试喊妈妈那样去发音,发不出来,喉咙像是被扯开,吐出比乌鸦还难听的嘶鸣。 谢绥抑闭上嘴,与镜子里的人对视。 没有任何悲痛或恼怒,像接受自己的家庭一样接受他的失声。 身上的伤已经很多了,再多一道也没关系。 而这件事对谢绥抑爸妈来说是一件好事,妈妈心安理得地抛下他,爸爸理直气壮地殴打他。 谢绥抑不声不响地承受着,让自己变成一个完完全全的哑巴。 爷爷来带谢绥抑走时,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爷爷以为他真的哑了,谢绥抑也不否认。 老人牵着谢绥抑的手,一遍遍说他受苦了,谢绥抑默默地听着。 他感激这双牵住他的苍老的手,也知道,爷爷这时候来找他,不是因为他想陪谢绥抑长大,而是需要谢绥抑陪他变老。 每个人的眼睛里有真情,也有私心。 谢绥抑平静地接受这一切。 只是偶尔,在数次深夜回到自己住处的路上,抬头看漫天的黑暗里,缀着几颗明亮的星星。 他会想到况嘉一的眼睛。 那里面的黑和亮都很纯粹,谢绥抑找不到,或者说还没有找到,一丝私心。 “所以,那你...” 况嘉一组织不好语言,他想问,但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谢绥抑摇摇头,况嘉一就知道了。 不能正常说句子,只是能发出声音而已。 “没关系。”况嘉一说,他说了这句后又不知道说什么,又补一句,“没关系。” 谢绥抑点头,短时间内连续发声,让他喉咙很痛。 “你工作没时间,我帮你照顾爷爷?” 谢绥抑干脆拒绝,白天不用人照顾,晚上他就回去了,用不着况嘉一。 “那放假也没事做,我妈嫌弃我呆在家里。”况嘉一一脸苦闷,“那不然我也去打工好了。” 弯弯绕绕了好几句,况嘉一才吐露自己的真实目的。 他聪明地没有选择用问句,直接告诉谢绥抑他的决定。 比起之前那副小心谨慎的样子,谢绥抑更愿意像现在这样。 看到况嘉一抬着下巴,随心所欲地宣告他的想法。 没看到他摇头,况嘉一就定下了自己去驿站工作的事,又想到他爷爷,不死心地追问:“真不用我去帮你问问吗?” 谢绥抑不用,他敲了况嘉一刚刚说的话回复他。 【没关系。】 “好吧。” 回到之前的分叉路口,谢绥抑等着他说再见,这次况嘉一迟迟不说。 “吃太饱了,还想站会。”况嘉一解释道,“你要回去了吗?” 谢绥抑今晚不用去医院,其实没什么事,但他点点头。 况嘉一肩膀耷拉下来,说好。 今天知道谢绥抑不喜欢那个女生,还听到他的声音,况嘉一很满足了,他大方地挥手,“再见。” 谢绥抑没有走,他与况嘉一对视,后退了几步,敲出一行字问他 【为什么不问?】 况嘉一歪歪头:“问什么?” 很多,谢绥抑想,他挑出几个主要的。 【我为什么会变成哑巴,为什么又能发出声音,还有为什么会被人追着要钱。】 况嘉一花了好几秒才读完这段话,然后从屏幕前抬起头,弯弯眼睛,“你想说吗?” 谢绥抑反问。 第23章 【你想知道吗?】 “想。” 况嘉一直起腰,避开他的视线,“说实话,想,但不是因为好奇。” 不是因为好奇又是因为什么,况嘉一说不出更有力的原因。他耸耸肩,“你还是别说了,说了你又不让我帮你。” 【我不需要你帮。】 但是我想帮。 况嘉一抿紧嘴,把这句话咽回去,释然地笑笑:“我知道,所以我不问。” “但是,”况嘉一又说:“如果你说一遍不觉得难过,反而能更轻松一些,那我很愿意听。” 谢绥抑没对人说过,他不知道说完会是什么感觉。 他低头打字,况嘉一在一边闲闲地说:“是不是要打很多字啊?手指累不累?不然我去报个手语班。” 况嘉一说这话时还是笑着的,等谢绥抑打完字,把手机举到他面前,况嘉一的笑就消失了。 他盯着屏幕露出一个谢绥抑难以形容的表情。 谢绥抑这时才知道,说完的感觉,原来是开心的。 【挨过很多次打,突然有天醒来就说不了话了。能出声,但一发出声音就疼。不还债他们会找到我学校,初一因为这个转过学。】 况嘉一看了这段话三遍,它是刚刚那三个问题的答案,却又不仅仅只是那三个问题的答案。 他后退一步,谢绥抑的眸子暗下来,收回手机,沉默地等况嘉一下一步反应。 况嘉一左右掏掏口袋,手成拳伸到谢绥抑面前,说:“吹口气,给你变个魔术。” 谢绥抑半天不动,况嘉一晃了晃,轻声说:“吹一个。” 谢绥抑吹了口,况嘉一噔时张开手,白净的手心里躺着一颗糖。 “刚刚在烧烤店里拿的,清凉润喉糖,你刚说了两次嗯,喉咙疼了吧?” 谢绥抑眼睫垂下来,看着劣质的绿色包装里那一颗口哨形状的圆形糖果,略微点头。 况嘉一又马上伸出另一只手,张开,“还有一颗。” “奖励你勇敢承认。” 况嘉一手掌摊得很平,两只手这样同时伸出来,样子很傻气。 “我手要酸了啦。”况嘉一拉长声音抱怨。 谢绥抑拿过糖,收进手心,锯齿状的包装烙着手掌的皮肤,带来细微的痒痛。 他喉咙还是痛,除了疼痛,又被另一种东西填的很满。 谢绥抑不抛下这里是因为被照顾爷爷的责任拖着,还债是因为不想再被找到学校,很麻烦。 他做的一切都是基于个人,不是出自什么感人肺腑的亲情。 他没有在手机上写明白,递过去却希望况嘉一能看懂,又隐约地希望,况嘉一看不懂。 两个月前谢绥抑在地下室还能无所顾忌地拉开抽屉用刀吓况嘉一,两个月后告诉况嘉一他的经历却开始遮遮掩掩,只挑不好的讲。 况嘉一深呼吸了几次,先把那股难受的劲压下去,才对谢绥抑笑,“我初一的时候也转过学,不过是因为我妈太忙了,没空管我,就把我丢到一个全封闭式住宿学校。” “那环境太变态了,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紧绷着,24小时坐牢,我呆了半个学期,实在受不了。” “打电话给我妈哭来着。”这里况嘉一说的有点难为情,但他还是继续,“我哭得眼睛都肿了,告诉我妈她再不把我弄走下学期就见不到她儿子了。” “我妈嘴上说着那就不见了,实际上当晚就来领我走。” 况嘉一说到这就停了,后面不是他想说的,他看着谢绥抑,告诉他:“可能你没经验,但会哭确实能得到糖吃,虽然我知道你不会哭,也不愿意哭,但你告诉我吧,不开心了难受了都告诉我吧,不需要解释难过的原因,也不用铺垫,你只要告诉我感受,然后我想办法帮你解决。” 此刻的风比傍晚又凉了一点,况嘉一手背在身后,悄悄握紧,又郑重又缓慢地叫谢绥抑的名字。 “不管是站在何种立场,是朋友,或者是其他,”况嘉一卡了一下,强硬地控制住心跳,一副风轻云淡地模样,“或者是其他身份,我都希望你开心。” 况嘉一真得太想让谢绥抑开心了。 不知道哪里来得执念,之前屏幕上的那句话还印在况嘉一脑海里,虽然谢绥抑说得简短,但况嘉一会联想,他一想就胸口疼,恨不得真得能穿越时空回到七八年前,去把那个小孩带走。 谢绥抑一直等他说完,确认他不再接着说后,才拿出手机问他。 【其他身份是什么身份?】 况嘉一一下笑了,“我说了这么多,你重点怎么偏到这个上面来了。” 谢绥抑等他回答。 “那还能有什么身份?你一会对我好一会又不理我的态度,我怎么知道未来哪天你又不理我,彻底分开,那就是陌生人的身份了。” 【那你也在躲我。】 “我躲你是因为你先不理我。” 谢绥抑想了想,回他,【以后不会了。】 “什么意思?” 【不会再不理你。】 况嘉一挑了挑眉,手在身后渐渐松开,风从他后颈里溜进去,吹散少年背上浮起的薄汗。 “那我信了?” 【嗯。】 “我真的信了?” 谢绥抑干脆收了手机,直直地看着况嘉一,点头,嘴刚张开。像是料到他要干什么,况嘉一先一步上前,反手捂住他的嘴。 有点着急,又带着笑说:“我信了,你还是不要说话好,不然又要疼了。” -------------------- 第19章 三明治 邓莹在况嘉一工作一周后才发现,她家那个有电梯绝不走楼梯的小崽子居然跑到快递驿站上货去了。 “最近零花钱不够花了?”邓莹咬着三明治,坐在餐桌边问况嘉一。 “够吧?”况嘉一吞掉鸡蛋,笑嘻嘻地,“如果你愿意多给我点,我也不是不能要。” “笑的像个黑人小子。”邓莹说。 “没吧。” 况嘉一知道他最近晒黑了点,但不至于这么夸张。 早上洗脸的时候他对着镜子左右看了好久,还偷偷抹了点邓莹贵妇精华,虽然上面的英文况嘉一一个都看不懂,他学着邓莹平时那样往脸上拍。 “我那精华分日用和夜用,夜用的不能受紫外线,你早上抹那么多夜用精华,白天再经阳光一照,打算美黑啊?” 况嘉一站了起来,眼睛圆瞪瞪的,“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儿子。” “我去洗脸。” 邓莹肩线细细颤抖,忍着笑唤他,“回来,你用的是日用精华。” 况嘉一将信将疑,邓莹下巴点了点椅子,“坐。” “我吃饱了。”况嘉一说。 “不老实交代的话我就要自己调查了。” “不能随意打探别人隐私,”况嘉一一本正经,“你小时候教我的全忘了。” “你算哪个别人?” 有口也不能辩,况嘉一只能坐回来。 屁股刚落下,邓莹说:“谈恋爱了?” 况嘉一弹起来,“哪有这么问的。”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审嫌疑犯的时候要把他们固定在椅子上,不然房顶都得修好几遍。” “也没有审犯人一上来就问你杀人没。” 况嘉一坐下来和邓莹言语拉扯,邓莹以一种老娘是过来人,我就听你怎么编的态度看他。 “有什么差别,”邓莹说:“问到最后我最关心的还是谈没谈,不如直接问重点。” “那!”况嘉一在她的目光里噤声,耸耸肩,妥协地说:“没谈,有喜欢的。” “雷吴嘚啊仔仔。” 邓莹最近迷上粤语,不管标不标准,讲话不时就要掺杂一句粤语。 况嘉一听不懂,想也不是什么好话,点点头,“是的。” 邓莹震惊中带着欣喜,“你听懂了!是不是我讲的很标准。” “没,但猜到你骂我。” 邓莹叹一口气,“骂你干嘛,不然妈妈给你出出招?” “还是算了。”邓莹又说:“别耽误人女孩子。” 况嘉一腿在桌子下,脚跟离地,一下一下地点动。 他表情若有所思,良久后,扯出一点笑,声音低低的,带着耍赖,“要不是女孩子呢?” 邓莹吃完面包,正收拾桌上的面包屑,闻言手顿住,轻轻抬头,看了况嘉一两秒,缓慢地问:“他是男生?” 况嘉一微不可察地低了低下巴。 “这样。”邓莹眼睛里的情绪首先是复杂的,而后渐渐归于温柔,她把桌子上最后一点面包屑擦干净,自言自语地说:“以后可能要吃苦头。” “失望了吗?”况嘉一凑过去,翻着脑袋看她。 “家里又没有王位要继承,失望什么?失望你追不到喜欢的人?” “我没追。” 邓莹轻笑,“还是暗恋。” 第24章 况嘉一一旦开了这个头,很多事情邓莹一回想,就都串起来了。 “是那次下暴雨借住我们家的那位?” 况嘉一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邓莹把手里的纸团丢到况嘉一肩上,起身去拿东西。 她这周又要出差,拖着行李箱到客厅,况嘉一还坐在那,期期艾艾地望着这边。 “你还不去上班呢?”邓莹说:“你这暗恋得也够明显,那小孩也在那工作吧?他一点看不出来。” “没有吧,他应该是个直男?” “我也没看出来你是弯的。” “妈。”况嘉一喊了她一声,说这个事就太尴尬了,那天床单还是况嘉一偷偷摸摸洗的,丢人到况嘉一不愿回想。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知道我喜欢他。” “哦。” 邓莹去门口换鞋,况嘉一趿着拖鞋跟过来,靠在玄关墙旁,问:“你不再说点什么吗?” 邓莹没什么表情,“想说得太多了,如鲠在喉。” “那你挑最重要的说。” 邓莹抬眼,抽开行李箱的扶杆,况嘉一即使没站直,也已经比她高了。 当年那个每次她要走,都眼睛红红的小孩,现在每次都笑着送她离开。 一点一点变化里,况嘉一在长大。 邓莹透过他,看了好久况嘉一小时候的影子,最后又回到现在的况嘉一身上,招了招手。 况嘉一乖乖走过来。 邓莹伸长手用力地揉况嘉一的脑袋,假意威胁,“喜欢就喜欢,别老伤胳膊伤腿,暗恋也好,追也好,虽然他是自由的,但你同样应该是有自我的。” “能听明白吗?” 况嘉一弯着腰,吊儿郎当地,“听不明白呐。” 邓莹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听不明白就算了,喜欢个男生还磨磨唧唧的,不知道还以为你是0。” “什么0?”这况嘉一是真不明白了。 看他一脸纯真,邓莹知道况嘉一确实不懂,她也不解释,推开门说:“自己想去吧,妈妈走了,拜拜。” 因为邓莹的态度,况嘉一上午心情很好。 最近不知道哪个软件搞活动,快递多的要命,一直到十二点况嘉一才有空歇歇,拿了瓶水过去找谢绥抑。 “喝吗?”况嘉一拧开盖子递过去,谢绥抑摇了摇头,况嘉一就收回来自己灌了两口。 趁他喝水的时候,谢绥抑把手递过去,左手手掌有一条长长的划痕,从虎口延到手腕,血已经干了,变成灰褐色。 况嘉一分神瞥过来一眼。 于是谢绥抑满意地看到了他想看到的况嘉一的表情。 “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况嘉一倒掉一点水,皱着眉头拿过谢绥抑的手,替他冲洗。 况嘉一冲的很仔细,谢绥抑手上都是灰,他得冲干净,边弄边问谢绥抑疼不疼。 早就不疼了,只是看着长。 谢绥抑没表示。 况嘉一只好快速弄好,拿纸给他擦干净,“没划很深吧?” 他要仔细去看,谢绥抑把手收了回来,顺便在他眉心抹了一把。 虽然看到况嘉一担心的表情很舒服,但谢绥抑不太喜欢况嘉一皱眉头。 “不然去医院看看?”况嘉一提议,完全没意识到这个伤口快要愈合了。 谢绥抑享受够了,觉得差不多,摇摇头,在他旁边坐下。 两人坐在树荫的栏杆下吹风。 况嘉一往旁边挪了一点,与谢绥抑贴着手臂分开,解释说:“热。” 又问:“中午吃什么?” 谢绥抑懒得打字,这一上午很累,所有的大件他都先搬好,留了一堆小的给况嘉一。 老板架子买的不合理,最上面那一层过高,况嘉一每次放件都得抬高手,谢绥抑蹲在下面,一抬头就能从衣摆下看到况嘉一的肚脐。 况嘉一喜欢穿很宽松的衣服,比他应该买的尺寸起码大了一个码,不仅衣服很宽,袖口也很肥。 偶尔谢绥抑坐在一旁休息,况嘉一伸长手摆东西,谢绥抑的目光穿进况嘉一宽大的短袖口,看到里面。 然后他会马上转移视线。 知道谢绥抑中午不用去医院看爷爷,况嘉一想了想,手指在谢绥抑面前依次打开。 “凉面,刀削面,牛肉面,炒面,或者吃白米饭?” 谢绥抑看他面前张开的五指,在况嘉一中指上点了一下。 “牛肉面啊,行——” 谢绥抑点完没收手,反而张开五指,盖在况嘉一手上,他手比况嘉一略大,能完全盖住,把况嘉一要说的话压进喉咙里。 “怎么了?”况嘉一没敢动。 谢绥抑觉得况嘉一这样很好玩,稍微偏手,收紧,五指在况嘉一指缝挠了一下。 况嘉一的手跟烫着似的缩了回去。 况嘉一有点想骂人了。 不懂谢绥抑这么做的意图,可能他就是单纯地无聊玩一下,但况嘉一心思不正,总怕自己曲解谢绥抑的意思。 他别扭地把手蹭了下衣服,说:“吃饭去了。” 况嘉一站起来,谢绥抑还不动,抬头看着况嘉一,难得露出些懒。 犹豫一会,况嘉一伸出手,谢绥抑隔了几秒才握上。 一次没拉动,况嘉一往前呛了一步, “走不走啊?”况嘉一拖着他的手问。 谢绥抑无辜地眨了下眼睛。 况嘉一再拉他,谢绥抑佁然不动。 等况嘉一要松手的时候突然发力一扯,况嘉一差点倒他身上。 “你,”况嘉一一手撑着地看他,谢绥抑眼里藏着点笑意。 况嘉一眼睛里也是。 “咳咳咳。” 一阵刻意的咳嗽声传来。 谢绥抑比况嘉一先转头,另一只手把况嘉一拉到他身后,挡住他的视线。 咳嗽的男人笑了笑,往远处走了几步。 况嘉一本想跟着谢绥抑一起过去,谢绥抑看他一眼,况嘉一就没动了。 况嘉一回想刚刚那个声音,粗粝厚重,像有一口万年黏腻的老痰卡在喉咙里,单凭声音都透露出恶臭。 “那小子喜欢你。”男人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间,望着面前比他高一个头的男生。 谢绥抑只是淡淡地垂眼看他。 “他家应该挺有钱的吧。”男人想点火,谢绥抑的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他火机上,男人停了停,又把火机收了。 “爸没别的意思,现在时代开放了,跟男的谈恋爱也不犯法。” 谢绥抑拧眉,很明显他的耐心要耗尽了。 男人也看出来了,他取下烟,肩是斜的,嘴也是斜的,笑着放低声音问:“爸想来问你借点钱,最近手头有点紧。” 谢绥抑摇头,男人的面相立刻变了。 “别说你没钱,那老爷子的病治了也活不了,不如省着那点钱,而且明德一年奖学金也不少吧。” 谢绥抑盯着他,他没告诉过男人自己在哪上学。 “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你爸道上的人多着呢,你真以为出去住我就找不到你在哪里了?”男人还是把烟抽了出来,点上,纵情地吸了一口,在满空白烟中眯着眼去看况嘉一,“我看你也挺喜欢那小子的吧?” 况嘉一不时看向这边,正好与男人视线撞上,下一秒又被谢绥抑挡了。 谢绥抑往前压了一步。 男人挺了挺胸,“别紧张,我现在不能把你怎么样了,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但你也要理解,亡命之徒,我又没钱,又没牵挂,只剩一条命,确实也没什么好怕的。” 他随和地拍了拍谢绥抑的肩膀,告诉他:“下个月10号是你生日吧,那天之前给我五万,保证让你过一个开心顺利的生日。” -------------------- 第20章 冰粉 烟味完全从谢绥抑身上消失,他才走回到况嘉一身边。 况嘉一不知道从哪拔来了一束狗尾巴草,在谢绥抑的左肩——刚被男人拍过的地方扫了扫,嘴里念念有词。 “行了,施主,你干净了。”况嘉一说。 谢绥抑弹了下况嘉一的额头,况嘉一夸张地捂住,“恩将仇报啊。” 谢绥抑不着痕迹地扬唇,在一股猛烈的南风中揽着况嘉一转了个弯,忽略掉怀中人僵硬的身躯,神色自若地放开他,往面馆走去。 况嘉一站在原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狗尾草,随手扔在路边,跟了过去。 “我下周可能要请几天假。”况嘉一坐在谢绥抑对面说。 谢绥抑点头,把自己碗面上仅有的两片牛肉夹给他。 况嘉一现在都不推辞了,除了他不喜欢吃的菜,谢绥抑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边吃边说:“我奶奶过生日,我妈想在乡下办两桌,叫我回去做苦力。” 谢绥抑用筷子翻面,在碗底又找出一片肉。 “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况嘉一护住碗问他。 谢绥抑点头。 第25章 “哦。”况嘉一移开手,把碗推过去。 谢绥抑却夹起那片牛肉自己吃了。 况嘉一被溜了也不生气,把自己碗里的几片都夹过去,得意地说:“想吃就多吃点,不够还可以加。” 知道况嘉一在让着他,谢绥抑沉默地吃完,一抬头,看到况嘉一双手放在桌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像小狗讨食。 谢绥抑后靠住椅背,与他对视。 况嘉一说:“我能问吗?” 他等了很久,才看见谢绥抑颔首。 “这次的问题我能帮忙吗?” 谢绥抑怔住,垂下眼。餐馆木质的小桌面上泛着油光,他看着那油光眼底升起些自嘲。 好像一个全副武装的人准备好登上战场,以为马上就要踩到地雷,却引发的是漫天烟花。 谢绥抑应该要想到的,况嘉一从来不按常理走。 他摇了摇头,况嘉一固执地问:“不需要,还是帮不上?” 这个问题不能用动作回答,谢绥抑掏出手机,第一次次觉得打字有些艰难,他敲下一个不字,需字还没打出来,况嘉一说:“知道了,不用打完了。” 谢绥抑收了手机,确认他的神色。 “谢绥抑,有时候我真的想求你让我帮你一下”况嘉一像是在开玩笑,说出的话不知真假,“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帮忙这么抵触,作为朋友帮一下忙也很正常吧,说不定以后我可能也有事需要你帮忙,你这样我怎么好意思开口。” 【不用不好意思,我一定会帮。】 况嘉一看着这行字陷入短暂的沉默,忽然抬抬下巴,傲娇地说:“那我也不需要。” 这是真的开玩笑了,谢绥抑笑了下,起身去结账。 待他经过自己后,况嘉一才缓下唇角,对着门外的晴空,搓了搓僵硬的两颊。 况嘉一周一走的,大促过后驿站又迎来一小段时间的平淡期,老板大方地准了他四天假期。 “不然干脆给你放一周?”杨叔坐在小板凳上问。 “能带薪休假吗?”况嘉一靠着墙说。 “可以啊,我把这驿站转租给你,你想放多久放多久,想给人开多少工资就给人开多少工资。” 况嘉一止不住笑,还想回一句,看见谢绥抑来上班,他又不说了。 昨天况嘉一告诉谢绥抑今天要回去,谢绥抑以为今早况嘉一不会来了。 “吃早饭了吗?”况嘉一问。 谢绥抑摇了摇头,他没胃口。 况嘉一递了个奶酪包给他,说:“我还买了一箱,估计今天会到,这玩意保质期短,你拿回去替我吃了。” 谢绥抑眼下的乌青日渐明显,况嘉一想忽视都不行。 不知道他又去哪里晚上又接了什么活,问了也不会说,帮也不能忙,况嘉一这几天和谢绥抑说的话都少了。 当然能看出来况嘉一的反常,但谢绥抑不会,也不可能让况嘉一插手这件事。 他表现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点点头,接过面包在况嘉一眼皮底下吃完了。 “那我走了。”况嘉一说着,脚没动,表情欲言又止,明显是期待谢绥抑说点什么。 但谢绥抑说不了话,他点头,对况嘉一招了招手算作告别。就转身进驿站去搬货了。 杨叔望着立在门口的少年,小声提醒:“你妈妈来接你了。” 况嘉一又看了几秒货架旁的人,转身离开。 凌晨两点,谢绥抑收拾完躺在床上,点开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消息通知。 谢绥抑点开消息,点进第一个联系人的聊天界面。 对话停留在上周二,况嘉一说发现一家很好吃的冰粉,问谢绥抑喜不喜欢吃,给他带一份。 谢绥抑当时没带手机,等看手机时,况嘉一的冰粉也送到他面前了。 上周的事情,谢绥抑感觉像发生在昨天。 谢绥抑很少设想,不思考要是那个男人没来找他现在的情况会是什么样。 事情发生了就解决。 他可以在生日前凑齐五万块交给那个男人,然后过几周这件事情就会被遗忘,依照况嘉一的性格,开学前他们俩的关系又能和好如初。 在此之前只要保持关系不变差就行。 先前也答应过况嘉一不会再不理他,谢绥抑说到做到。 他唤起键盘。 【还没到家吗?】 几乎是立刻就收到了回信。 【你问哪个家?】 【奶奶家。】 【到了 。】 谢绥抑看着这个被刻意隔开的句号,微微弯唇,手指在上面碰了碰,隔了很久才发。 【今天干嘛了?】 看到这条消息况嘉一才翻身,慢悠悠地打字。 【搬桌子,买菜,洗碗,包礼品....我发现这边规矩好多,上的菜也有讲究】 【有你喜欢吃的菜吗?】 堵了一天的气终于消散,况嘉一又翻身,双手高高举起手机。 【有,我以公谋私,选了两个我很喜欢吃的菜】 【那你多吃些。】 况嘉一笑,举着手机敲敲点点,一个没拿稳,手机摔下来,砸到鼻梁上,痛得况嘉一嚎了声。 太久没收到回复,谢绥抑重新看了眼他俩的聊天记录。 他其实有点困了,每天睡眠时间不到六小时,而且一整天的体力工作,确实消耗很大。 【手机砸脸上了,/哭】 谢绥抑坐起来一点,发信息问。 【严重吗?】 【毁容了】 【你拍张照片给我看看。】 况嘉一呆坐在床头,还真打算拍,但不小心按错了选项,点了视频电话拨过去。 他手忙脚乱地想挂掉,对方先接了起来。 于是况嘉一与屏幕里的谢绥抑面面相觑。 谢绥抑手机像素太差了,画面不清晰,却产生了一种模糊的氛围感,让他在差劲的背景光里显得尤为帅气。 好几秒里况嘉一听不到窗子外的蛙叫,心跳声冲击着,敲动他的耳膜。 况嘉一慢半拍地把手机按进床里。 谢绥抑也找回思绪。 事发突然,他接通电话后,就看见况嘉一慌张的脸。 他穿了件很宽大的旧衣服,领口倾斜,露出左侧完整的锁骨。那里的皮肤不见紫外线,很白,在白炽灯下像瓷器一样。 谢绥抑困意都散了,在那一块停留许久,没能收回目光。 “你还要看吗?”漆黑的屏幕里传来况嘉一闷闷的声音。 谢绥抑无奈,他回答不了,只能打字。 况嘉一估计也意识到了,翻过手机,对着自己的鼻子,说:“刚刚还点痛,现在没感觉了。” 他放远手机,抓住空调被给自己围上,屋内开了空调,这样很舒服。 况嘉一那床被子很蓬松,在谢绥抑屏幕里他只剩一个脑袋和白白的一团,像玻璃橱窗后的小白熊。 谢绥抑想起男人上次说的话,况嘉一喜欢他,他知道,但他不认为是那种喜欢。 况嘉一善良,喜欢、好心、同情、这些情感在况嘉一那没有明显的边界。 谢绥抑获得的这些优待,换成是其他人,其他有身体残疾的人,估计也可以。 至于说他喜欢况嘉一,谢绥抑看着屏幕里困得眼睛不断眨动的人,摇了摇头。 “怎么了?”况嘉一看到他的动作,问。 【困了去睡。】 “还好。”况嘉一在屏幕外猛掐自己一把,提了点精神。 今天为了等谢绥抑的消息等到现在,本以为没有了,结果手机提示音响的那一刻况嘉一如同熄灭的蜡烛突然冒出火光,犹豫都没有就给了谢绥抑回信。 “下周天,你是不是过生日了?” 【是。】 不必问况嘉一怎么知道的,他总有办法,但谢绥抑还不知道他生日,反问。 【你什么时候生日?】 “我啊,”况嘉一闲适地趴下,下巴陷进枕头里,“就在你前一天。” 谢绥抑第一时间是回想自己的余额,扣掉给爷爷的手续费,给那个男人的钱,剩下的,很少了。 【有什么想要的吗?】 况嘉一张开嘴,又笑又震惊,“你就这么问我了?不给点惊喜吗?” 谢绥抑不擅长给惊喜,小时候试过,搞砸了,给的不是对方想要的,不如不给,所以他直接问。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你那天晚上别去其他地方兼职了,陪我过个生日。” 这个容易,谢绥抑点点头,【那你要什么礼物?】 “刚刚那个就算礼物了。” 谢绥抑表情不像赞同的样子。 “你还嫌不够吗?”况嘉一笑意淡淡的,“都把你最宝贵的时间给我了。” 况嘉一知道最近谢绥抑晚上又找了新的工作,在那个男人出现,找他之后,所以况嘉一猜应该是找谢绥抑要钱。 第26章 想到这情感就开始变复杂,况嘉一自顾自地换话题。 “我生日那天晚上可能要和妈妈吃饭,到时候吃完找你,我买蛋糕,到零点吃,算我们俩一起过。” 况嘉一说这些又把自己说开心了,洗过的头发乖顺的垂在额间,随着他的动作而轻轻晃动。 可能是乡下信号不好,手机里谢绥抑卡了很久很没动,消息也是延迟了好一会才收到。 【好。】 【睡觉吧,晚安。】 -------------------- 其实是有人看老婆看呆了、[捂脸偷看] 第21章 绿葡萄 日子一旦有了期待,就过起来又快又慢,晚上躺在床上况嘉一惊觉这一天居然就过完了,扳手指数了数自己的生日,又苦恼地发现还有两天。 十点收到周任航的游戏邀请,况嘉一果断拒绝了。 “你好,一个月没见,你是忘了我是谁吗?” “确实不太记得了。” “我是你大爷。” “好的。” “.....我叫你大爷,你是爷。”周任航在电话那头闹起来,“你快点上线,我好不容易拖了小胖来,赏金赛,有碎片拿。” “真不打。” 况嘉一刚洗完澡,坐在客厅等头发干。 茶几上邓莹洗了一碗葡萄放在那,况嘉一懒得剥皮,但一碗圆滚滚鲜绿色的果子在灯光下实在诱人,他捻起一颗塞嘴里,囫囵不清地说:“我小号跟你们打不了,段太低了。” “谁让你拿小号了!拿大号打。” “大号卖了。” “什么玩意?” 况嘉一吃完一颗,觉得这味道不错,就是皮有点涩,他又拿过一颗老实剥皮,边剥边说:“大号卖了。” 周任航至少静止了三秒,冷静地问:“卖了多少?” “一万二?”况嘉一把葡萄塞嘴里,扯了张抽纸擦手,自言自语:“感觉卖低了。” “你他妈翻个倍,两万四我都觉得低了,那么多绝版皮肤,还有一池子的卡,碎片,还有你那个号的等级。”周任航皮连肉连骨头,连呼吸都觉得痛心和不甘,“就卖了一万二,你真的六。” “那没办法。”况嘉一笑笑,他往游戏里充的钱不少,这号也是他实打实打出来的,有些卡确实是他运气好,周任航眼红了好几次,况嘉一卖的时候也舍不得,但确实没办法。 他没有更好的能一下子赚到这么多钱的办法了。 “没办法什么没办法?你家破产了吗?你要是急需钱就跟哥们说,这么贱卖干什么,你还卖什么了?” “没了。” 卖其他的容易被邓莹发现。主卧的门打开,邓莹洗完澡出来,况嘉一适时把手机免提关了,举到耳边,“真不打了,过几个月吧,过几个月我那个号段就上来了。” “大爷你知道现在段多难上吗?智障玩意越来越多,不叫几个人一起根本上不去。” “那怎么办?”况嘉一一幅渣男语气,“我现在真没法打。” 周任航气结,没好气地说:“把你号给我,我给你打。” 况嘉一直接把账号密码给了他。 “聊什么呢?”邓莹在况嘉一旁边坐下,把葡萄碗拖过来剥皮。 “没,”况嘉一抓了抓头发,“喊我打游戏呢,我没应。” “哦。”邓莹把剥好的葡萄塞嘴里,看到况嘉一的眼神,乐了,“以为我给你剥的?” “昂。” “自己剥去,又不是没有手。” 况嘉一咂咂嘴,捻起一颗凑到邓莹旁边剥,问:“这葡萄好吃,叫什么?” “阳光玫瑰吧。” “家里还有吗?” 邓莹瞥他一眼,悠悠地撕下最后一缕皮,问:“自己吃还是送人?” 况嘉一嘿嘿笑,葡萄把右脸颊撑得微微鼓起,字正腔圆地回答:“送人。” “你以后的家庭地位。”邓莹下定论,“会很低。” 况嘉一才不在乎。 “没了,明天我再买点。对了,你头发是不是有点长了,找时间去剪一下。” 邓莹不说况嘉一也要去了,况嘉一只喜欢微长头发,太长了显得拖沓。 “生日完就去。” “为什么不生日前去?” 况嘉一后天生日,但他明天有事,要去取东西。 “不差那一天。”他说。 第二天况嘉一刚下班火急火燎地往外冲,甚至没和谢绥抑打招呼。 拿到东西,他又往庙里赶,况嘉一特意查过时间,这个月寺庙有两天开放夜游,8月8日和8月24日。 从公交上下来,况嘉一正好赶上一辆待接客的的士,他招手坐上去,呼出一口气,看了看时间,九点了。 手机震了下,谢绥抑发来消息。 【今晚有事吗?】 况嘉一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回复他。 【去给你拿礼物】 “都这么忙了还有空看手机啊。”端着茶的刘哥路过谢绥抑时说了他一句。 谢绥抑又看了遍况嘉一的回复,收回手机。 这边况嘉一等了一会,没有回信。手机弹出低电量警告,他只好打开省电模式,把手机放回兜里,转头去看风景。 宁安寺靠北边,况嘉一几乎跨越了整个远溪,光公交就坐了一个多小时——如果全程打的士的话太贵了,况嘉一现在全身上下兜里加起来没超过四百。等会要回去,明天还要买个蛋糕。 盒子一直放在口袋里,况嘉一心痒,没忍住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对着飞逝的路灯光细细查看。 “嚯?”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小同学,你那个是真黄金吗?” “对。”况嘉一谨慎地把吊坠收好,黑色盒子中央摆着一个“无事牌”,长方体的形状,表面无任何装饰。 无饰谐音无事,寓意平平安安,无事烦忧,万事顺意。 况嘉一想了很久,他实在不知道送什么。 想送寓意好的,又想送有价值的,他猜谢绥抑应该不会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看来看去况嘉一看到了黄金头上。 视频里的分析师说的头头是道,按现在的趋势,黄金之后必然会涨价,买黄金就相当于变相存钱,富了当首饰,穷了抵盘缠,黄金就是天然的货币。 况嘉一合上盒子,进入老城区周边逐渐开阔,路上行人渐少,车与车交错而过,相遇时间不过一秒。 况嘉一想到了以后。 如果黄金真涨价了,他就向谢绥抑得瑟自己的经商头脑,如果以后他不在谢绥抑身边,而谢绥抑又遇到什么情况,至少这玩意还能值几个钱。 到寺庙后况嘉一买了个福袋,又学着网上的步骤带着吊坠四处拜,他跪的低,拜的虔诚,被一旁的家长要求自己家小孩照着他学。 人太多了,况嘉一不熟悉路线,在里面白绕了几个圈,跨出庙门时已经十点半了。 还好提前跟邓女士打了招呼,况嘉一匆匆往马路上赶,月亮拉长了他的影子,况嘉一在间隙中抬头,一轮圆月高悬在夜幕上,散发着明亮澄净的光。 邓莹这几天都加班,明天还要出差,况嘉一到家后家里灯仍是关的,邓莹还没回来。 他先把盒子收好,然后去洗澡,洗完出来擦着头发找手机,才发现手机没电关机了。 况嘉一给手机插上充电器,一分钟后手机自动开机,电话铃声紧跟着过来,况嘉一看了眼,接起。 “谢绥抑?” 电话里只有沉默,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怎么了?”况嘉一边问边站起身往门口走,“怎么这个点给我打电话?” 几秒后,电话被挂断,谢绥抑的信息弹出来。 【没事。】 况嘉一往前翻,看见谢绥抑在他手机关机的时间里也给他发了几条信息。 【什么礼物?】 【我快下班了。】 【下班了。】 【[图片]】 拍的是夜晚的月亮,很糊,像一个光斑。 没有肉眼看到的好看,谢绥抑自己也发现了,但图片已经发出,他撤不回来了。 况嘉一一直没有给他回信,从九点四十五开始,如果是十一点半的信息不回,谢绥抑还可以认为他睡了,但九点四十五,未免有点过早。 联想到况嘉一傍晚着急的模样,谢绥抑怀疑他还在外面,第四条信息发过去,谢绥抑再等了一会,还是打了电话。 他需要确认一下情况,毕竟况嘉一是为他准备礼物,不能因为这个出什么危险。 【我手机没电关机了,没看到你的信息】 不知道谢绥抑打电话过来是不是因为这个事,况嘉一还是解释了一句。再问。 【你有什么事吗?】 【好奇/】 摸不准他那边的情况,况嘉一站在玄关没动,鞋子都换好了,低头打字“要我现在过——” 【没事,早点睡觉。】 第27章 况嘉一哂笑,换回鞋子,删掉刚准备发的话 【你快十二点给我打电话就为了这个?我要是已经睡了不就被你吵醒了】 【九点多睡太早了。】 “哪有九点多。” 况嘉一躺在沙发上,上滑之前的聊天记录,盯着这四条间隔四十多分钟未被回复的信息,眉目间渐渐有了答案。 【你不会是因为我没回你担心我吧?】 况嘉一被谢绥抑不回复信息弄习惯了,起初他收不到信息还会着急,现在倒能按捺住。 谢绥抑发给况嘉一的信息,一般是能立刻收到回复的,这次因为没电窥到谢绥抑的担心,况嘉一有点窃喜。 但谢绥抑不回复他,他又觉得自己可能猜错了。 【明天我买蛋糕。】 谢绥抑直接转移了话题。 【不用,我都订好了,都是17岁,我比你大一天,笑/】 【18,我上学晚。】 况嘉一当时只顾着看月和日,没仔细注意前面的年份,不太相信。 【真的吗?那你比我大了一岁】 【嗯。】 【那我得叫你哥哥?】 谢绥抑看着最后两个字,几乎能想象到况嘉一的声音。拖长了音,尾调微微上扬。声音明明不小,听起来却很轻。 【嗯。】 【好吧】 【明天晚上去哪里?我妈妈明晚吃完饭就走了,你要来我家吗?】 【我家?】 况嘉一看到回信眨眨眼,想起很早之前开的那个玩笑,后来无疾而终,况嘉一也没有再提过要去谢绥抑家。这次谢随抑主动提起,还是在况嘉一生日这一天。 一股细微的热意从况嘉一的指间划过。 【你是说,去你家?】 【嗯。】 【好!笑/ 笑/ 笑/】 -------------------- 第22章 冰杨梅 早上况嘉一惯例赖床,邓莹来敲他的房门。 “早上好,生日快乐。” “早上好,谢谢。”况嘉一脸埋在被子里说。 “虽然很不想打乱你上班和生日的计划,但奶奶今天又头痛,需要你带她去医院一趟。” 况嘉一脸未动,手缓缓举起来,比了一个ok的姿势。 “早餐放桌子上了,晚上我订了包间,等会发给你。” “好的。” 邓莹转身,想到什么,又转回来,靠在门边不怀好意地问:“包间挺大的,叫几个同学来?” “你们在他们不自在。”况嘉一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沿醒神。 “我重点是他们吗?我的重点是他,看看我未来儿媳夫。” 况嘉一眼睛还没睁开,人先笑了。跟她交代,“今晚我不回来了。” 邓莹哽了一下,想嘱咐些什么,发现没有什么能嘱咐的,嘴张开又闭上,欲言难止了好久,说:“那你们两个注意安全,你要真趁今天表白成功了,就好好对人家。” “我倒是想,心都快掏出来了。”况嘉一又仰躺回去,半开玩笑半感叹,“他不要。” 医院人永远都多,况嘉一取完号,接了一杯热水回来。 “今天外面36°呢。”奶奶看着这杯冒热气的水,不想接。 “我发烧四十度,您还往我口里灌热水。”况嘉一塞到她手里,“别犟了,水不烫,可以喝。” 奶奶意思意思抿了一口。周围人声嘈杂,况嘉一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又放回兜里。安静地坐在旁边陪她。 “听你妈说,你喜欢男孩啊?” 况嘉一窝在座位里,好一会儿,鼻腔里哼出一声低笑,极其无奈地问:“要不你们两去发个通知吧。别家同性恋都藏着掖着,怎么到我这,全世界都快要知道了。” “我可没和别人说!”奶奶立马保证,又低声问:“但我听你妈说,你还不告诉他,怎么喜欢还不让他知道?” “这不一样。” “哪不一样?” 况嘉一说不明白,大屏幕上的号码连跳了两个,快到他们了。 “就是,哎。”况嘉一把手里的号码单对折,又折,说:“人家也不一定喜欢我。” “啊……”奶奶端着水凑到嘴边,眼睛从况嘉一的头发,落到眉眼,再落到嘴巴,喃喃自语:“怎么还会有人不喜欢你呢。” “到我们了。”况嘉一起身,接过杯子放一边,“走吧奶奶,别纠结这个了。” 门诊完去做检查,做完检查去拿结果,拿完结果又要去复诊,一上午况嘉一水都没喝一口。 医生中午休息,况嘉一提着装单子的袋子,准备带奶奶去吃饭。 “那个是不是小谢呢?”奶奶眯着眼睛往走廊里瞧,那孩子太打眼了,站在那跟个小白杨似的,又高又俊。 况嘉一跟着奶奶的声音转头,谢绥抑站在走廊的尽头,手里也提着一个袋子。 “奶奶,我去打个招呼。” 况嘉一小跑过去,谢绥抑一直注视着他,看着况嘉一离他越来越近,先听到况嘉一的喘息声,随后是他身上独有的混香,最后况嘉一站定在他面前,笑歪着头和他说话。 “你来医院看爷爷吗?”况嘉一问:“他好些了没?” 谢绥抑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 况嘉一往里看,“什么东西?” 他接过,是一杯水果茶。叫水果桶更准确,里面装满了各种诸如西瓜、凤梨、芒果等各式各样的水果。 况嘉一举着桶看了一圈,碰了碰杯壁,“你来很久了吗?冰都化了。” 谢绥抑点点头。 他其实没加冰。 况嘉一上两周吃冰的太多胃疼了一天,但天气太热,他又忍不住不吃,谢绥抑选了去冰。 “那我拿走了,”况嘉一晃晃手里的桶,“晚上见。” 况嘉一又跑走了,人先离开,然后是气味,最后是声音。 谢绥抑左拐进病房,爷爷已经收拾好衣服,装进帆布包里。 “这病,不治了好!花钱,多。” 谢绥抑替他拿着包,把住门。 “花了多钱?”爷爷问他。 谢绥抑没做反应,爷爷要治他就出钱,不要他也没办法,手术马上就排到了,老爷子直接扯了自己的管子。 谢绥抑钱早交完了,没找到票单,手术费退不回,他也没说,爷爷要回家,他就过来帮着提行李。 “你爸找你要钱啊,不给,他。” 谢绥抑扶着他,往电梯走。存折在他裤口袋里,随腿的移动而烙着皮肤。 等会送爷爷上车,去取钱,然后早点下班,把五万块钱给男人,再去找况嘉一。 虽然况嘉一说不要礼物,但谢绥抑认为还是应该送一个。况嘉一想要的基本都有,能送的范围太局限,谢绥抑昨晚去车行租了一辆摩托车。 今天天气很好,谢绥抑看向窗外,阳光摇曳在树丛间,如果来的及,或许能赶上那场日落。 六点谢绥抑下班,老板叫住他,“上个月工资,我今天发给你。” “二十天,按之前谈好的价,总共五千六。”老板拿出一个红包,“听小嘉说明天是你生日,叔叔给一百,你明天休息一天。” 谢绥抑盯着他手里那个明显鼓起来的崭新红包,封面上印有一个大大的福,烫金体,反射着金灿的光。 “拿着啊。”老板往前递,玩笑道:“嫌少了?” 谢绥抑把红包捏紧手心,锋利的边缘钻进皮肤。 不少,甚至太多了。 多到谢绥抑怀疑它的真实性。 “好了,快走吧,小嘉今天生日吧,你俩还真是,都凑一块了。” 谢绥抑郑重地点了点头,连带了肩膀都微微弯了下去。 “五万块钱这么多。”男人翻看包里堆着现金,露出烂掉的牙,“我数数看。” 谢绥抑站在旁边,给况嘉一发信息。 【我下班了,来找你。你在哪?】 况嘉一蹲在小区门口,望着摔翻的蛋糕重重叹气。怪他自己走路不看路,脚绊到横杆,人往前栽,手上的蛋糕也飞了出去。 手心和膝盖火辣辣的疼,蛋糕也摔歪了。 况嘉一买的还是双层,上面一层直接倾倒贴在塑料包装壁上,露出里面松软的蛋糕胚。 【我把蛋糕摔坏了】 【摔哪了?】 【小区门口】 【我说你。】 况嘉一挑了挑眉,原本沮丧的心情因为这句话莫名其妙变得很好。他用掺着血丝的手打字。 【我没事,你在哪?我来找你吧,顺便在路上再买一个,这次只能买小的了】 男人还在数钱,谢绥抑走远几步,立刻被他叫住:“别跑,要是钱不够怎么办。” 谢绥抑只能耐心的站着,回复况嘉一。 【我在虫石巷,等会我骑车带你去买。摩托车。】 【摩托车?!这么酷?】 谢绥抑轻轻勾唇。 【嗯。】 第28章 【我马上来!】 况嘉一起身,顾不得麻掉的腿,先把摔坏的蛋糕放回冰箱,简单冲了下手,换过一条新裤子。 临出门前况嘉一照了眼镜子,顿了顿,回房间换了件白t恤。 看看镜子,况嘉一满意地点头,反手关门,顺便带走了冰箱里邓莹新买的葡萄和杨梅。 在街口转了一遍,况嘉一没找到那条巷子。 这里原先是老城区,近几年准备大翻新,好多旧房屋上都用红字写了拆。 况嘉一隐约闻到了炒菜的香味。 暮光笼罩,电线错乱地交织在头顶,像一张网,兜住了满天的黄昏。 太漂亮了,况嘉一想拍下来给谢绥抑看,想到他就在附近,转而打开通讯录,边往里走边拨了电话。 手机铃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掷落在况嘉一眼前。 是谢绥抑的手机。躺在地上,碎裂的屏幕上显示着况嘉一的名字,不断震动。 况嘉一有几秒没反应过来。 他顺着手机飞过来的方向往那边看,看到两个人摁着一个人的头,往废旧的下水池里砸。 葡萄和杨梅掉在手机旁边,散落一地。 况嘉一头脑发热地往那边冲,抓起靠在路边的竹棍挥过去,一个人先反应过来,抬手挡住,况嘉一借机看到了被按在水池里的人。 是谢绥抑,额头上浸满了鲜血。 “我报警了啊。”况嘉一大喊,手里的棍子被人抢过去,捅了他胸口一下。 况嘉一被捅得眼前发黑,按着谢绥抑的那人还没松手,谢绥抑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没反应。 血染得况嘉一快看不清谢绥抑的脸了。 “松开啊。”况嘉一嘶喊,混乱中抢回棍子,挥开一人,对着那个按住谢绥抑的人背后猛力砸下去。 那人抬头,一瞬间像是被定住了,瞳孔骤然缩小,全身一动不动,直直地歪倒下去,震起地上一层黄灰。 血缓缓地从他脑后流出来。 “杀人了,”他的同伴反应过来,先小声说了一句,随即大喊:“杀人了。” 况嘉一拿着棍子,看到谢绥抑撑着墙,从血流中勉力地睁开眼看他。 他想靠近谢绥抑一点,但谢绥抑好像后退了一步。 况嘉一低头,他踩到了躺在地上的人的手。 那人的手指微微曲起,天空中最后一丝余晖落在他脸上,切成阴阳的两半,没有神色的眼珠与况嘉一对视着。 -------------------- 不知道这里写明白了没有,其实是小嘉自己后退了一步,所以他才踩到了那个人的手。 第23章 刮凉粉 接着发生的事很混乱,每个人都很忙,红蓝色的灯不断闪烁。 况嘉一看到穿白衣服的,蓝衣服的,黑衣服的人,他转头去找,四下都找不到谢绥抑。 谢绥抑也受伤了,要医生给他包扎。 况嘉一抓住穿白衣服的人想对她说话,却被扣着肩膀,押送进另一辆车里。 狭小的房间只有一张单人床,没有窗户,看不到光,也分不清时间。 况嘉一坐在床上,面对着灰暗的墙,不敢睡觉。 明明是闭上眼,眼前却浮现出躺在地上的那个人的脸。瘦到面部凹陷,脸色灰黑,皮肤上爬满了痤疮,眼睛里瞳孔只有针尖那么大,盯着况嘉一不放。 况嘉一用的力气绝对不至于把他敲死。 垂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颤抖,况嘉一看着自己的手,缓缓低下头。 再被拉出来时况嘉一不知道已经过去多久了,审问室的灯太刺目,他不适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看到了邓莹。 邓莹看到况嘉一的瞬间站了起来,揪住旁边人的衣领颤声问:“谁允许你们剃他头发的?我儿子是罪犯吗?你们把他头发都剃了,谁允许你们这么做的?” 她的声音隔了很远才传进况嘉一的耳朵,他本来想抱抱邓莹的,但邓莹跟旁边的人纠在一起,况嘉一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 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剃的,剃得粗糙不匀,手掌被发根扎的有些痒,况嘉一就放了下来。 邓莹扑过去抱住况嘉一,一下一下摸他的后脑勺,“对不起,妈妈来晚了。” 接到通知时她在南半球,天气恶劣导致飞机无法起飞,邓莹想尽一切办法,还是花了三十多个小时才落地远溪。 况嘉一摇摇头,按住邓莹的手想要她别摸了,因为触感不好。 “饿不饿?是不是这几天都没睡好,妈妈带你回家。” 警察拦住人,“抱歉,嫌疑人不能走。” “什么嫌疑人,嘴巴放干净一点。” “女士,你冷静一点。”刚刚被她揪住衣领的男人说:“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他确实不能走。” “你调查了吗?你们调查了吗?”邓莹冲着满屋子的人厉声问,“三天没有结果,我只看到我儿子头发被人剃了,你们是怎么执法的?还有法吗?” “他打死了人,还不是罪犯。”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句。 邓莹猛地转头,头发在一系列动作中散了,露出几缕贴在脖子上。 况嘉一想把它拨好,邓莹平时很在乎形象的,不该这么狼狈。 “谁说是他打死的?有监控吗?有证据吗?” “监控没有,但死者同伴和嫌疑人同伴都证明是他拿棍子敲击人致死。”警察拿出口供单,上面有两个人的签字。 况嘉一熟悉谢绥抑的笔迹,一笔一划,端正地签在表单的末尾,盖有他的指印。 况嘉一看着那张单子,右下角有一抹血红,他上前,手指轻轻碰在谢绥抑名字上。 “他怎么样了?” 太久没有说过话,况嘉一听到自己声音这么难听。 “他没事。”警察说:“录完口供就回去了。” 没事就好,但为什么不过来见况嘉一一面呢。 “我不是故意的。”况嘉一小声说:“他一直压着他,我担心他有事,我让他放手,他不听,我没有办法才打他。” 况嘉一说得很快,声音又小,之前嘀咕的那人吼道:“说得什么东西?苍蝇叫一样。” 况嘉一被吓得哆嗦了一下,抬眼四处看,这次邓莹在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妈妈,我要坐牢吗?” 邓莹紧紧抓住况嘉一的手,抓得她自己手指都发疼。 况嘉一再长大他也只有17岁,高中没读完,没有进入社会,甚至还没上大学。 面对这种不黑不白的事情,他连辩解的权利都没有。 “不会的。”邓莹把况嘉一拉到身后,问他们:“法医鉴定呢?尸检报告上怎么写的?确定是重击致死?” 没有人说话。 “所以你们就凭一个死人,两张单子定了我儿子的罪。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法官吗?真以为穿上这身制服就是人了,你们上头没人管了吗?” “请您冷静。” 邓莹冷笑,“收了不少钱吧?” “胡说什么!”刚才吼况嘉一的人大声说。 “不让我带走可以,我就坐在这,等着法医鉴定送过来。警察局我也有认识的人,我顺便联系他一下。” “我们这里不收留人过夜,请您……” 吵闹声中况嘉一觉得头有点痛,他呆站在那,无神地望着桌子上的表单。 “证明”、“亲眼”、“况某敲击”、“死亡”、“本人保证一切内容属实,如有伪言,愿意承担其法律责任:谢绥抑” 况嘉一眨了眨眼睛,是事实,但况嘉一不是故意的,谢绥抑肯定知道。 如果他们没对谢绥抑动手,况嘉一肯定也不会上前。这些谢绥抑有告诉警察吗,为什么上面没有写出来。 况嘉一头更痛了。他又被带回房间,这次不再阴暗潮湿。 里面干净,但依旧狭小。 况嘉一依旧坐在床边,等着时间流失。 五天后,邓莹来接况嘉一,她特意带了一套新衣服,还有新帽子。 “要不要换一下,身上这身衣服不太好看呢。”邓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把衣服递给况嘉一,温和地劝他。 况嘉一摇了摇头,却拿过那顶藏青色的帽子,扣在头上。 邓莹不忍心地偏开头,好一会才转回来,眼角红红的,上前抱住况嘉一,用熟悉温暖的气味包裹住他,轻柔地说:“没事了,我们回家。” “都没事了吗?”况嘉一问。 “都没事了。” “那那个人…” 邓莹按住况嘉一的手,“他吸了不该吸的东西,死是自作自受,不关你的事。” 况嘉一懵懂地点头,由邓莹拉着他上车,回家。 吃晚饭,洗澡,按流程做完睡觉前的所有事,况嘉一坐在床上,邓莹来敲他的房门。 “吃西瓜吗?” 况嘉一看到盘子里鲜红的果块,移开眼睛。“不吃了,谢谢妈妈。” “要妈妈给你讲睡前故事吗?” 第29章 况嘉一扯开淡淡的笑,摇摇头。 邓莹走进来,把果盘放在桌子上,到况嘉一身边,“那妈妈陪你一会,我向公司请假了,明天带你出去玩。” 况嘉一望她,伸手拉住邓莹,“妈妈,我想见他一面。” 邓莹知道他是谁,反手盖住况嘉一手臂,温声说:“我们不去见了,好不好?” “我还有话没说。” “一定要亲口说吗?” 况嘉一点点头。 “你知道他在哪吗?” “我知道他新家的地址。”谢绥抑之前发给过况嘉一。 “那你明天上午去,下午我就带你去机场,可以吗?” 邓莹与他对视,眼里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况嘉一同意了。 早上出门况嘉一拿过帽子扣上。 “你的新发型很帅,干嘛带帽子。”邓莹坐在餐桌边说。 况嘉一出门没照镜子,他很久没照了,也不知道帅不帅,摸了摸自己的脸,带着点乖地要求邓莹:“妈妈,你给我买个剃须机吧,我感觉我长胡子了。” 邓莹举起手,“保证完成任务!” —— 周任航花了一周多终于把况嘉一的小号冲上可以一起打赏金赛的段位,他捏捏手指,摇摇脖子,舒畅地松了一口气,准备发信息给况嘉一宣布这个消息,并且要求他承包自己接下来一个月的奶茶。 他点开聊天框才发现几天前给况嘉一发的信息况嘉一还没回,周任航自己也忘了,他干脆拨了个电话过去。 没人接。 周任航换了个人,“小胖,今天补课吗?” “没呢,今天休息。” “走不走,上况嘉一家里玩去。” “好,正好把他的生日礼物带给他。” 他一说周任航也想起来上周况嘉一生日,说好第二天吃饭的,一下又没信了。 气势勃勃地揣上礼物,周任航和小胖汇合,去况嘉一家里。 刚进小区碰到况嘉一妈妈,两人打招呼:“邓阿姨。” 后来周任航回忆起那段场景,画面十分割裂。 他看到况嘉一妈妈急急忙忙地去开车,车门都没关上,车头直接撞在横杆上,她从车里跌下来,像是才看见周任航和陈述。 接着画面就到医院走廊,手术室的大门紧闭,邓莹半趴在扶椅上,在护士冷静地等待中颤抖着签下各种知情书和同意书。 再后来,周任航穿上蓝色的隔离防护服,戴着鞋套和口罩进入icu,看躺在病床上的况嘉一。 他才发现况嘉一剃了光头,丑帅丑帅的,如果况嘉一醒着他一定会狠狠嘲笑他,但况嘉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 一周后况嘉一就醒了,没多久就转到了普通病房,他,小胖,茉莉,还有几个玩得好轮番来看况嘉一。 八月下旬512病房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让周任航觉得那段日子还不错。 开学的前一天他找到一家巨好吃的刮凉粉,油辣子浇在软糯的粉条上,香的周任航流口水。他敢打赌况嘉一一定喜欢吃,于是提着打包好的粉冲到况嘉一的病房,不小心听到了一段对话。 “见到他了吗?” 是邓莹的声音,况嘉一没有说话,可能做了动作,因为邓莹接着问:“那还要见吗?” “不见了吧。” 周任航不知道他们在说谁,但直觉告诉他现在还是不要进去好。 “妈妈。”况嘉一的声音哑了,“我有点难过。” 周任航听到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况嘉一无助地问。 “没有。”邓莹耳朵贴着况嘉一的头,抱住他,“没有做错。” “我没想要去质问他。”况嘉一把头埋进邓莹的肩膀里,像婴儿汲取母亲的温暖,“我只是...他生日,我还没跟他说生日快乐。” 周任航好像猜到是谁了,他后抵住墙,提着手里的刮凉粉,缓步离开。 他不敢再听,也不敢去确认那低低的啜泣声是出自谁。 况嘉一怎么会哭呢,他永远漫不经心,永远随性自在,是那个有椅子就要坐,有口袋就要插着的,懒懒洋洋的小少爷。 开学况嘉一没来报到,周任航收到消息。 【心情不好,出去玩几天,等小爷回来给你们带特产。】 周任航天真的相信过两周况嘉一就会回来,但此后八年,他都没有再见过况嘉一。 -------------------- [化了] 第24章 一杯酒 一场秋雨,打落一地的桂花。 况嘉一抬起身子,看着墓碑上黑白照片,慢慢地说:“奶奶,今年来晚了一点,不会怪我吧。” 他把花放在石阶上,花瓣上还留有晶莹的水珠。 “但我今年有回去给您的树浇水,它长得比我还高了,用不着再浇水了。” “奶奶,今年我买的草粑比去年还难吃,前两年那个小老头卖的倒还可以,不过都不如您炸的好吃。” “奶奶,我要走了,记得保佑妈妈。” 况嘉一站起来,冷风呼啸,有什么东西倾倒在地。况嘉一回头,刚刚他买的花倒靠在墓碑上,白菊旁照片里老人笑的和蔼。 “谢谢奶奶。”况嘉一说。 还没出陵园便开始下雨,况嘉一在临池经历了多次因为没带伞而淋雨的窘境后,终于学会了随身带伞。他打开伞,黑色的伞布笼罩头顶,为他辟出一个干燥的空间。 况嘉一一边走路边查看消息。 【画卖出去了,一千五,看看到了没】 况嘉一去查看自己的银行卡,然后回复对方。 【到了】 【这幅真的卖太低了,下一次不能这么卖了】 况嘉一本来不想回复,但不回复怕对方不再帮他,只能说,【好】 【抱歉,下次会听你的】 他收了手机,风把雨吹的歪斜,况嘉一压低伞,遮得只看见脚下的路。 迎面出现一双黑色的皮鞋,干净的皮面彰显出它不菲的价格,况嘉一停住,往旁边让了让。 大树下两把黑伞相擦而过,一把向前倾斜,一把打的笔直。 快速走出陵园,况嘉一跺了下脚,他的运动鞋该擦了,上面沾了很多泥巴。 不过在此之前得赶紧去火车站,赶上12点42的火车,回临池。 等身后再听不到脚步声,撑直伞的人才继续往台阶上走,一束□□握在他手中像袖珍玩具。 站定在墓碑前,没急着放花,他微微抬起伞,往上两排靠左的某一个墓碑前,一捧白菊花开得正好,在细雨下娇艳自立。 看不清旁边墓碑上的照片,料想照片里的人应该是笑着的,和她孙子一样。 他把□□放到墓碑前,压下伞,剩一道锋利的下颌线。 在雨中站立片刻,撑伞的人离去。 □□叶瓣被雨打落,又被风吹起,落在了墓碑的第三个字上——谢。 “今天阿姨有好好吃晚饭哦!”邹柔看着匆匆赶来的人,将面包递给他。 况嘉一的肚子比他先出声,咕噜咕噜的叫嚣。况嘉一尴尬地按了按,原本要拒绝的话无法再说,只能接过面包。 “谢谢。” “不用这么客气,现在面包的口味好多,你尝尝看这个好不好吃。” 况嘉一瞥了眼面包上的外包装,葱香猪肉角,他松了口气,顺势将面包还回去。 “还是你吃吧,我不喜欢吃葱。” 邹柔遗憾地啊了一声,“但你又没吃晚饭。” “没事,我等会去酒吧路上买点。” 况嘉一挥挥手,去了病房。 大灯关了,卫生间门口的小灯照亮床尾的一脚,况嘉一轻轻走进去,先扶住椅子,而后才慢慢坐下。 床上的人睡得安熟,唇色红润,看上去不像生病的样子。 况嘉一把手搭在床沿,没有碰到人,闭上眼睛,安静地感受这片刻的放松。 再睁眼时床上的人眼睛也睁开了,四目相对,况嘉一不太熟练地扯嘴角,想说话。 床上的人冷淡地看他几秒,扯过被子把自己蒙进去。 况嘉一把手缩回,默默起身。 又没有认出他。 出病房况嘉一没有再休息的时间,从医院坐地铁到临池北,再打车到夜鸾——因为没有其他公共交通能到那个地方。 走下两层楼梯,推开门,音乐声混着酒精扑过来。 况嘉一垂下头,避让开每一个迎面来的人,到更衣室换衣服。 “surprise~”小呈把制服递给他,以及一个兔耳发箍和毛茸茸的兔尾球,“今天是动物主题。” “怎么不是狮子或者老虎?”况嘉一和他并排往更衣间走,边走边问。 “因为大多数客人不喜欢侵略性太强的东西,他们只能接受微微的反抗,然后永远的屈服。” 况嘉一不置可否,关上更衣间的门。 第30章 换好衣服打开门,小呈吹了一计响亮的口哨,惹得另一边穿开叉衬衫带腿环的几个人也看过来。 况嘉一弯下腰,对着半身镜整理自己的领口。 “我有时候真觉得你应该去跳舞组,在吧台后面调酒有什么意思。” 小呈手指在桌面扒拉,挑出一只眼线笔递给况嘉一,怂恿他:“试试。” 况嘉一通过镜子看他一眼,“不用了。” 两人整理好准备出门,刚才坐在那边的几个穿衬衫的也要走,明明是况嘉一他们走在前,却被那几个挤得硬生生后退一步。 五个人像打了胜仗般,扬长而去。 “晦气死了。”小呈说,“几个臭跳舞的到底在得意什么。” 况嘉一没说话,等出现在灯光下才把兔耳发箍带上,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单子,开始今晚的工作。 调到某一杯时,况嘉一停住。 绒毛奶醉——九号,备注:双倍奶 小呈忙完自己那边,抽空过来瞅一眼,挑高眉毛,“这酒还真有人点,还加双倍奶,要喝奶去幼儿园啊,来这干嘛。” 况嘉一拿过酒杯开始调制,不是第一次了,连续一周,九号,双倍奶。 吧台前面是长桌,再往外是圆桌,楼上还有位置。况嘉一其实不知道九号桌在哪,就算知道他也不会想去看,这酒简单,加上双倍奶几乎不剩什么酒味。 况嘉一几下就调好了,放在台面上,等服务生拿走。 “表演要开始咯。”小呈说。 【。】 “啊哈?”小呈半趴在吧台上,“今天又是玩哪一出。” 灯光转为淡黄色,音乐也变得暧昧。【。】 小呈撑着脸无聊哼笑,“搞半天又是。” 长桌两侧升起白色的薄纱,遮住两人,只剩下影子。 “还遮住,这看什么——”小呈的话卡在嘴里,【。】 两人的影子在晃荡。 灯光变成血橙色,台上人的姿势也开始变化,等音乐再次燥热起来,小呈看不下去了。 他转过身,发现况嘉一仍然面无表情的望着前面。 “不觉得恶心吗?”小呈问。 况嘉一淡淡地垂下眼,“还好。”又来新单了,他调酒,小呈在旁边光明正大的和他闲聊。 “你们学艺术的是不是很喜欢这种东西?” “不喜欢。” 况嘉一调好酒,又看了眼桌台,问:“他们薪资比我们高很多吗?” “一两倍吧,不过要是被谁看上了,【。】那估计能抵我们三个月,还不止了。” “你想去跳舞吗?”小呈说:“他们这算表演了,纯跳舞不用干这些,也比我们拿的钱多。” “你很想看我去跳舞。” 小呈真挚地点头,“我太好奇了,你跳舞肯定好看。” “再说吧。” 凌晨四点,况嘉一到家,倒了一杯温水喝下。 因为不想出吧台,一晚上没有喝过水,饿到胃里出现一种灼烧感,况嘉一翻身,正好能看到桌上的病历单。 明天要带去医院给医生,然后去看妈妈。 妈妈。 况嘉一闭上眼,从这两个字里又汲取到了微末的力气,支撑他度过今晚。 “你昨晚又没睡好。”邹柔和况嘉一一起乘电梯上楼,关切地看他。 “还行。”况嘉一裹紧身上的夹克,不太舒服地靠着。 “我发现你的口头禅就是‘还行’、‘还好’、‘没事’。”邹柔弯弯眼睛,笑着告诉况嘉一。 况嘉一不知道说什么,电梯到了,他按住开门键,让邹柔先出去。 “我去上班啦,你要多注意休息,阿姨也会快快好起来的。” 邹柔盘发带着护士帽,冲况嘉一比了个元气满满的加油手势。 况嘉一点点头,走向与她相反的方向。 “尽快考虑好签字。”医生把病危通知书递给况嘉一。 上个月况嘉一刚签了一张,那时况嘉一还尚怀希望,相信手术做完一切都会好起来,但手术完出现一系列并发症。 况嘉一看通知书上的字,“目前诊断:转化恢复期、言语障碍、意识障碍、右侧偏瘫、肝功能异常。” 怎么可以一下生这么多病,况嘉一想。他问医生:“还能治好吗?” “我们尽力。” 况嘉一拿过笔写下名字,低声说谢谢。 今天医院格外热闹,好像是七楼生了一对龙凤胎,家里人高兴,向周围病房的人发糖。 况嘉一推开应急通道的门,往下走了两节台阶坐下,伸手进口袋,没摸到想要的东西,手机先震动起来。 【现在就可以】 是吴哥回他的消息,况嘉一上午问他如果转去跳舞学多久可以上台。 他回复的信息像开玩笑,毕竟况嘉一什么都不会。但吴哥又接着发了新消息。 【好奇怪,我刚刚没修改直接把你名字放出去,立刻有人拍了。一百万,你现在就得过来了】 况嘉一没搞清楚状况,【什么意思?】 【1117,房间号,快点过来】 况嘉一手指悬停在屏幕上,他想问清楚,但知道再发过去不会有回信,而如果不去,况嘉一就再也不用去了。 收了手机,况嘉一站起来,走廊窗外的天黑压压的一片,临池又要下雨了。 “没有着装要求,你去里面等着就行。”吴哥亲自把房间圆卡给况嘉一,拍拍他的肩膀,“你破纪录了,我们这之前最高一晚才三十万,一般是五五分,如果你愿意签长期,可以再给三个点。” “不了。” “好吧。”吴哥遗憾地耸肩,“跳舞的规矩你应该事先了解清楚了。如果客人不满意,吃亏的还是你。” 况嘉一装作了然地点头,他头脑发热地先发信息,其实什么都不懂。 走进房间坐在沙发边,才下午四点,况嘉一一点吃的午饭,不饿。 桌子上有几个空酒杯,况嘉一把它们挪过来,摞着玩。 手机放桌面上,新弹出的消息况嘉一不用解锁都能看见。 【那群孙子压价到两千,卖个屁】 【你之前参加的比赛含金量低了,今年多参加几个,不然画不好卖】 况嘉一等屏幕暗下去,又勾了个杯子过来,放在两个杯子之上。 【我给你预选了几个,收到回复】 手机震动太响,连带着玻璃杯都颤了颤。 【好】 况嘉一回完把手机关机,扔进空玻璃杯里。 他抬头巡视房间,前面柜台里上下两层都摆满了酒,有几个还有催情成分。 况嘉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没喝酒,却像醉了一样,拿着一个空酒杯到柜台前坐下,打开柜门,给自己调酒喝。 雷声乍响,况嘉一手跟着抖了一下,蹭倒了一个酒瓶。 他疑惑地低下头,从瓶口往里看,里面空空的,又喝完了。 房间门被推开,况嘉一没听到声音,还坐在地上,企图找到一个有酒的瓶子。 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况嘉一才抬起头,眯了眯眼,说:“不【。】,如果加钱可以考虑。” 一盒夹心巧克力被放在桌上,一道低沉的,掺着点哑的声音说:“不【。】,只是想看看你。” 况嘉一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耳朵,他感觉耳朵里仿佛进了水,声音都听不太清,隔了一会才接收到那人说的话,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从他高挺的鼻梁看到微闭的薄唇,再往下,况嘉一的视线落在他喉结旁那颗黑痣上。 长久地凝视了几秒,况嘉一困惑地眨眼,像孩童牙牙学语般问:”你是谁啊?” -------------------- 最后的【。】是“不陪睡,加钱可以考虑。” 第25章 脆骨肠 在况嘉一凝望谢绥抑的时间里,谢绥抑同样在看他。 八年,两千九百多天,况嘉一好像没有很大的变化,头发依旧微长,零碎散落在额间。眉目慵懒,笑起来眼睛会弯。 虽然他还没对谢绥抑笑,也还没认出谢绥抑。 谢绥抑自觉没有突出的容貌特征,一下认不出他也正常,但他恍惚想起,他和况嘉一之间,好像彼此都没有正式自我介绍过。 现在让谢绥抑开口说自己的名字,他张不开嘴。 况嘉一没听到回答,自顾自地说:“哦,你是客人,那我怎么称呼你呢?” 黑痣跟着喉结在谢绥抑脖颈上动了动,他沉声说:“我姓谢。” 况嘉一点点头,“嗯,谢先生。” 撑着桌面站起来,况嘉一必须扶着沙发背才能让自己不晃,指甲掐进皮质的沙发里,况嘉一礼貌又愧疚地说:“对不起谢先生,我还不会跳舞。” 谢绥抑沉默着。 况嘉一手指掐得更用力,仰起脸用纯洁的表情说:“但脱衣舞我会,谢先生要看吗?” “不看。”谢绥抑盯着况嘉一,重复一遍,“不看。” 第31章 况嘉一怅然地低头,“那就没办法了。” “几点了啊?”况嘉一不知道时间,雨水沾满窗,玻璃在黑夜里像碎掉了一样。 “十二点。” “谢先生包了我多久?” “你想走随时可以走。” “不好吧,毕竟你出了钱的。” 况嘉一想去拿手机,才弯腰,桌面像带了引力,他直直地栽下去,谢绥抑横跨大半个桌子,将他扶住。 况嘉一等眩晕过去,看到谢绥抑的姿势,他的手臂穿过况嘉一的腋下,几乎是半搂着,手掌贴在况嘉一侧腰上。 “我听说喝那种酒身体会变得很软。”况嘉一靠在谢绥抑肩头和他耳语,热气喷洒在他耳尖,悄悄问:“我软吗?” 八年还是太久了,谢绥抑想,况嘉一性格变了很多,他有一点陌生,谢绥抑需要时间来熟悉。 “你喝醉了。”谢绥抑告诉他,“我送你回家。” 一声哼笑,况嘉一发出的,谢绥抑不确定,他没听过况嘉一这样的笑声。 谢绥刚从另一个城市的晚会赶过来,身上还残留着那个晚会的余温,和香味。 况嘉一离他太近,那些气味无孔不入地钻进他身体里,他推开谢绥抑,跌撞着往卫生间跑。 谢绥抑听到了呕吐声。 他把酒瓶收拾好,杯子摆整齐,坐在沙发上,等况嘉一出来。 “你喝太多酒了。”谢绥抑说,他像是才学会声带的正确用法,每个字都吐得很别扭,“不要喝这么多,很难受。” 况嘉一擦掉嘴边的水渍,他刚才顺便洗了脸,头发上还有水,眼睛也是红的,“嗯,因为我等你太久了。” “我在沿南有个会,刚下,就来了。” “那你辛苦了,是沿南没地方包人看跳舞吗?还特意到临池来。” 谢绥抑皱眉,这话很奇怪,不仅是后面,连前面辛苦了三个字都很奇怪。 那时在驿站上货,每次下班后况嘉一都会对他说今天也辛苦了,一样的话,当时谢绥抑听着很舒服,现在却全然相反。 “我看到你的名字,我不包,别人会包。” “谢先生竞争意识很强。”况嘉一像在夸他,“怪不得这么大手笔。” “你要回家吗?”谢绥抑忽略他的话。 “我两点下班,谢先生还是让我做点什么吧,你钱都出了,退不了。” “不退,给你。” 谢绥抑意识到他坐在况嘉一刚才靠坐的地方,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他。 况嘉一却没有再坐下。 从前和况嘉一相处,他总是说得多的一方,现在况嘉一不说话,谢绥抑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把巧克力盒子打开,推过去,“要吃吗?” 况嘉一摇头,“我不喜欢吃巧克力。”又补充,“从来就不喜欢吃。” 谢绥抑把盒子关上,看着盒子静默。 “我叫谢绥抑。” 余光里况嘉一表情没有任何剧烈变化,他微微抬起眼,夸赞道:“很好听的名字。” 谢绥抑与他对视,等待他的下一句。 “还要说什么?”况嘉一想了想,“谢先生应该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只是一个与你无关的人,今晚过后不会再有交集。” 他的话谢绥抑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始反驳好。 “况嘉一。” 谢绥抑直接叫了他名字。 况嘉一庆幸这个房间的灯不明亮,他又喝了很多酒,再奇怪的表情也能被掩盖。 “谢先生记忆力真好,看一遍就记住我的名字。” 况嘉一认为谢绥抑是从夜鸾放出的消息里知道他,完全忘记了八年前他和谢绥抑的过往,虽然结局很差,但中间有一段时间至少况嘉一是真心的,谢绥抑不该全盘否定。 不然谢绥抑也不会出现在这,来找况嘉一。 “送你回家。”谢绥抑说,他可以等况嘉一清醒了再和他聊。 “谢谢谢先生准许我提前下班,但不用送了。”况嘉一一直没坐下,拿过桌上的手机往门口走,步伐稳妥,不像喝了酒,如果没有在开门时撞到头。 幸好他拉着扶手,不至于摔下去。 谢绥抑原本抬脚了,看他站稳,又收回腿。 “况嘉一。”谢绥抑又叫他,“你在躲我?” “谢先生说笑了,无冤无仇,我躲你干什么?” 他今晚一口一个谢先生已经让谢绥抑恼火,无冤无仇四个字说出来谢绥抑嘲讽出声,“无冤无仇吗?欺骗,很好玩吧?背叛,也很好玩吧?” 况嘉一垂首,分不清是额头更痛还是心脏更痛,血液在四肢翻腾,他用力地拉开门,轻飘飘地回答:“对,都很好玩。谢先生还想和我玩第二次?” 他说第二次,他记得第一次。 况嘉一故意装不记得谢绥抑。 也对,背叛者何须记得这些,只有被背叛的人才会耿耿于怀。 谢绥抑把那盒巧克力扔进垃圾桶里,空荡的垃圾桶发出带回声的响。 “我没兴趣。”谢绥抑冷声说。 况嘉一走了,门合上,锁芯归入锁槽,剩下满室寂静。 电梯正好停在11楼,况嘉一走进去,电梯里明亮洁净,金光闪闪,况嘉一的表情无处隐藏,也不需要再隐藏。 他抵住电梯壁,疲惫地闭上眼,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尖还在轻微的颤抖。 如果是四年或者五年前,况嘉一遇到谢绥抑,出现这样的反应说得过去。 但八年了,该过去的不该过去的都应该过去了。那些有的没的情感早该消失,两人在某个地方遇见,况嘉一想自己能风轻云淡地打个招呼,最多再问一句最近好吗,而不是像今天这样。 说一些不过脑子的话来刺激他,也刺激自己。 临走前谢绥抑说的话况嘉一没听懂,但带着恨意的质问语气况嘉一听得分明。 恨况嘉一么?恨他什么。 难道在况嘉一走之后谢绥抑又去找他,没找到所以恨。 况嘉一在谢绥抑那喜欢没占多少,恨意却是时时都有。 况嘉一落寞地看着电梯镜面里的自己,自嘲地笑了笑。 凌晨一点的街道空空荡荡,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亮着灯,况嘉一口渴的厉害,进去买了一瓶水。 “先生我们现在做活动,买任何商品加一元可以换购烤肠一根,您要参加吗?” 况嘉一摇头,顿了顿,说:“拿一根吧。” 雨早停了,况嘉一走在潮湿的人行道上,慢慢喝完了大半瓶水,到一个暗巷口,况嘉一蹲下,手臂搭在膝盖上,手里拿着烤肠。 不多时,暗巷里响起细微的扰动声,一条浑身漆黑的狗跑到况嘉一面前,熟练地叼走了他手里的烤肠。 它很快就吃完了,吃完也不走,坐在地上舔了舔自己的前腿,抬头望况嘉一。 “今天很累,不想说话。” 黑狗恹恹地哼唧了一声,凑上前,自己把头往况嘉一手里送。 等它蹭了一会,况嘉一扶着墙站起来,“走了。” 瓶里的水还留有几口,况嘉一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点还有人在路上收拾垃圾,没穿环卫服,估计是自己捡着去卖。 况嘉一快走到他面前时,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况嘉一手中的瓶子。 晃了晃瓶中的水,况嘉一干脆仰头全喝了,然后把瓶子递给那人。 那人伸手夺过,拧开瓶盖用力地把里面的余水甩出来,况嘉一脸上被溅了几滴,他走远几步,不怎么在意地随手擦了。 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走的时候依旧手里什么都没有。 倒是有一肚子的酒,被况嘉一吐了一半,还有一个不清醒的脑袋。 这条路好像没有一个尽头,况嘉一走了好久,觉得很累。座椅里都是积水,况嘉一压着扶手,坐在了石坛的小台阶上。 临池常年多雨,天空总是蒙着一层雾,空气质量也很差,黑夜里没有星星,况嘉一伸长脑袋努力去找,月亮被闷在云后面,散出一点微薄的光。 这里的月亮也没有远溪的好看。 虽然况嘉一很久没见过远溪的月亮了,但他记忆里有,很大,很圆。有人还和他一起分享过月亮,在很多年前,用很差劲的手机像素。 现在没有了。 况嘉一仰头仰得脖子酸,低下头缓了一会,再抬起,看到眼前出现的西装裤腿,缓缓叹气。 “谢绥抑,你把我月亮挡住了。” -------------------- 这里有误会,谢绥抑和况嘉一的记忆存在偏差。简单来说就是谢绥抑的记忆被人篡改了。 第26章 一支烟 况嘉一走后,谢绥抑坐了一会,不明白自己来这的意义是什么。 他走出门,电梯停在一楼,看着电梯数字,谢绥抑好像看到了况嘉一离开的背影,连和他说话都没回头。 谢绥抑自己开车来的,因为不熟悉路线,他没去找停车场,随便停在了路边。 第32章 准备上车时在街道上看见了一个摇晃的身影,沿着人行道的边缘,再晃两下就要飘到马路中间了。 这里治安看着就不好,深夜很冷,况嘉一宁愿在这里散步都不回家。 谢绥抑坐进主驾,用力关车门,车窗的落叶被他震下几片,前面晃着人却依然还在走。 他启动车子,脚在油门上,却没踩下去。 况嘉一走着走着莫名其妙蹲下了,谢绥抑才看清他手里还拿着根烤肠。 路灯下况嘉一手腕上凸出的那根骨头格外明显。 他买了烤肠自己不吃,拿去喂流浪狗。那狗又脏又黑,要不是路灯,谢绥抑都看不到它在哪。 狗吃完了拿头去蹭他的手,刚才在房间里况嘉一靠谢绥抑近一点都要吐,现在却让一条脏狗肆无忌惮地蹭着。 谢绥抑烦躁地沉了沉眉。 等了七八分钟况嘉一终于肯往前走了,谢绥抑开车在后面跟着,他想如果况嘉一回头看到他,跟他说一句话,他也能送况嘉一回家。 但况嘉一还没有回头,他把瓶子里的水都喝完了,递给一个捡垃圾的人。 那人抢瓶子又甩瓶子,谢绥抑停车下来,以为他们要打架。 况嘉一被甩了一脸水,结果只是自己用手擦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自顾自地往前走。 之前谢绥抑爷爷在医院被人嘲笑,况嘉一连小孩都要计较,现在换做自己,倒是十分大方。 谢绥抑没再上车,他缓步跟在况嘉一身后,想看他还要做什么善事。 况嘉一走着走着又坐下了,不坐椅子,坐地上。 谢绥抑隔着三四十米的距离看况嘉一赏月,他也抬头瞥了一眼,没看到月亮。 况嘉一大概也没看到,头垂下去,不动了。 叶片上的水还没蒸干,空气里处处都是湿润的水汽,况嘉一如果在这里睡一晚,谢绥抑肯定他会感冒。 每次谢绥抑想狠心,一些比较好的记忆就跳出来提醒他,况嘉一也曾经对他好过,那时没能力偿还,现在帮一把也可以。 谢绥抑走过去,没想好怎么把况嘉一弄回车上,况嘉一就抬头,说谢绥抑挡住了他的月亮。 “今晚没有月亮。”谢绥抑说。 “有。”况嘉一固执地点头,“你让开。” 不想和醉鬼计较,谢绥抑让开一步,况嘉一凝望天空,慢慢露出了一个难过至极的表情。 “明天晴,晚上会有月亮。”谢绥抑告诉他。 况嘉一像没听到,他手在口袋里摸索,从左换到右,从上衣换到裤子,况嘉一终于在裤口袋里找到了他下午在医院楼梯间里没找到的东西。 谢绥抑看他拿出来一包烟,他不知道况嘉一还学会抽烟了。 取烟和点火的动作都很熟练,像个十年烟龄的老手,但他们才八年不见,而八年前况嘉一还不会抽。 “不想闻就走远点。”况嘉一吸了一口烟,白色的烟气飘散在他面前,让谢绥抑看不清他的脸。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的?” “这需要学吗?”况嘉一又吸了一口,猩红的火光亮在他唇间。 他吸烟不像谢绥抑他爸那样陶醉,仿佛况嘉一也很讨厌这件事,但他又需要这么做。 “不喜欢抽就别抽。”谢绥抑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他想去把那跟烟拿掉。 况嘉一长长地吸进一口,手无力地搭在膝上,烟似乎马上要从指间掉下去,况嘉一隔着烟雾问:“我不想做的事情就能不做吗?” 隔了几秒,谢绥抑颔首。 况嘉一嗤笑了一声。 “我不想看见你。” 即使谢绥抑是背光站着,况嘉一也能看清他脸色变了,变得很不好看,像下一秒嘴里就要说出难听的话。 但谢绥抑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他坐进停在不远处的车里,启动车子,排气声浪低沉的咆哮而过。 况嘉一坐在街尾,夹着烟递到嘴边,冷漠地从一闪而过的车窗里看过谢绥抑的侧脸。 手指点了点,况嘉一吐出一口白烟。 后视镜里的人越来越小,身影却突然猛烈抽动起来,谢绥抑脚尖在油门踏板上用力,另一直脚又挨上了刹车。 轮胎在地面上割出剧烈的摩擦声,车稳稳停住,路灯照亮谢绥抑冷峻的脸。他转动方向盘,掉头回到况嘉一坐的地方。 况嘉一手撑着地,几乎跪在地上,身前有一滩血。 谢绥抑大步走下来,掐着况嘉一手臂把他提起,脸完全暴露在他面前。 况嘉一脸白的没有颜色,嘴角流着血,眼睛也是红的,整个人看起来不人不鬼,而谢绥抑掐在他手臂上的手,力道大的像是要把他手臂拧下来。 “疼…”况嘉一无意识地呢喃。 “哪里疼?” 况嘉一其实没听到谢绥抑声音,他哪里都疼,人像被丢进雾里,周围一片模糊,唯有谢绥抑的脸,在紧皱的眉心里况嘉一看到一丝非常遥远的,陌生的担心。 似是错觉。 最近的三甲医院导航显示要二十分钟,谢绥抑十分钟开到目的地,抱着况嘉一往医院里走。 训练有素地医生围上前,显得谢绥抑很不冷静。 “还有意识。”医生说了一句,谢绥抑被挡在急诊室外,医院凌晨的急诊室依旧堆了不少人,还有人好奇地往这边瞧,谢绥抑立在墙边,嘴唇抿成一条线。 “家属?”戴口罩的医生在门口问。 谢绥抑朝她走过去。 “目前没事,禁食禁水,明天白天带他去做个胃镜。” 谢绥抑透过帘子看到况嘉一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露出半个脑袋。 “他怎么了?” “胃出血。”医生略感疲惫,“站在那我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了,就算年轻,也不要造自己身体。” “他明天什么时候会醒?” “看他自己,可能等会就醒了。” 医生并不在这里多留,交代完就走了。 谢绥抑走近病床,这里不是单人房间,每个病床用帘子隔开,大灯明亮。谢绥抑能看到况嘉一眼下低垂的睫毛,细密黑长,在苍白的皮肤上没有一点攻击力。 但它很轻地在颤抖。 况嘉一醒了,不肯睁眼。 谢绥抑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况嘉一知道他在看,而谢绥抑也知道况嘉一没睡。 况嘉一的手搭在病床沿。那个姿势很不舒服。 谢绥抑看了一会,后退拉上了帘子。 良久,况嘉一睁开眼,眨了眨,手臂慢慢挪到一个舒适的位置。 —— 谢绥抑一晚上只睡了三个小时,梦却做了无数个。醒来头痛欲裂,他揉了揉太阳穴,坐在车里给助理发信息,调动上午的工作安排。 到急诊室时况嘉一正被护士扶着下床,护士看到谢绥抑后愣了下。 谢绥抑太高了,身上的穿着、气质,都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是他家属吗?”护士问。 “不是。” “不是。” 两道声音同时说,况嘉一的音调哑得厉害。 “朋友也算。”护士说:“扶他去做胃镜吧,等会在手机上缴费。” 况嘉一即使不想,也知道不能在这里无理取闹,抓着护士不让她走。 护士把他交到谢绥抑手上,况嘉一动动嘴唇,什么都没说。 胃镜做得很快,医生看过报告后立刻安排住院。 “一定要住吗?”况嘉一问。 “也可以不住,下次来就直接进icu了。”医生从屏幕上挪开眼,问况嘉一:“你自己不难受?” 况嘉一犹豫着,还是点头承认。 “黏膜受损成这样。”医生说:“喝酒抽烟不吃饭,和阎王比赛谁跑得快是吗?” 况嘉一像回到了中学时代,低着头挨训,等医生收掉报告,他才问:“那我能换个医院住吗?” 医生:“怎么,我们医院不行呀?” 况嘉一:“不是,我家人在另一个医院。” 医生:“但你也照顾不了他,未来五天你都得吊水,而且禁食,你不找人来照顾你就很好了。” 况嘉一:“所以可以转。” “你怎么,”医生被况嘉一的话整无奈了,“那你找人去办手续,再叫车过去吧,尽快。” 况嘉一此刻才后悔没有在临池交几个朋友,通讯录里能找的人不是没有,要么交情不深,要么就不方便找。 谢绥抑站在况嘉一身边,看他愁容纠结地滑动手机,完全忽视谢绥抑的存在。 病床很高,况嘉一坐在床边,脚挨不着地,从远处看像个小孩。尤其是谢绥抑还在他旁边。 谢绥抑也是昨天抱他时才发现况嘉一到底有多瘦,绝对不是一个他这样年纪的成年男人该有的重量。 手机震了震,谢绥抑拿出来看了眼,问况嘉一:“自己能走还是我让他们上来接?” “什么?”况嘉一迷茫地抬头。 第33章 “转院,已经办好了。” 况嘉一想问他什么时候办的,又想问他知道转去哪个医院吗,最终张了张嘴,说:“我自己能走。” 况嘉一走的太慢了。 而且医生根本不允许他这样走动,出电梯后谢绥抑直接抱起人,况嘉一吓得搂紧他的脖子。 尽管不是横抱,这样也十分丢人,况嘉一小声请求,“能背吗?” 谢绥抑搂紧他的腰,这么窄一截,他单手就能圈住。 他不回答,况嘉一也只好安静地当鸵鸟。 转到市医院,躺在病床上,护士给况嘉一接上新的点滴。 谢绥抑不知道去了哪里,护士走后只剩下况嘉一一个人,在一个单人病房。 昨晚况嘉一也没睡多久,肚子太疼,睡一下醒一下,现在稍稍好一点,手机里有邹柔早上给他发的消息,况嘉一暂时还不想说自己在住院,他抓着手机,又睡着了。 “谢总,您在听吗?” 谢绥抑坐在车内,手握着方向盘,“你说。” “您今年的复查不能再拖了,苏医生要求这两周就过去。” “知道了。” “另外您母亲问您什么时候有空回曼城,她说好提前准备您喜欢吃的菜。” “嗯。”谢绥抑直视前方,“我等会给她打电话。” “好的。” 助理似乎还有事,但支吾着没开口。 “怎么了?” “谢总,您昨晚闯了一个红灯,还有两次违停?” 助理听起来不太敢确认,谢绥抑淡淡地嗯了一声。 “好的,后续我会处理好的。” -------------------- 助理:我也是命苦[化了] 第27章 一碗汤 今天的工作安排已经乱了,谢绥抑索性下午就去了诊疗室。 “稍等一下,上一位患者马上结束。”小助理递给谢绥抑一杯水。 谢绥抑接过,想到早上况嘉一因为一直没喝水有些干裂的嘴唇,顿了顿,又把水放下。 “请进来吧。” 谢绥抑推门进去,第一视线仍然是看向柜台上那束紫色的花,他不认识,苏医生竟然也叫不出名字,只说是蔷薇科的一种。 “它都不凋谢么?”谢绥抑问,每次来这花都是开得正好的模样。 “凋谢的时候你不在。”苏医生示意让他坐下,自己则喝了一口茶。“八月份的复查,拖到十月,谢总是大忙人啊。” “我已经好了。” “那是你觉得。” 八年前谢绥抑被他爸带到巷子里,被人敲了头,又注射了镇定剂,幸亏他妈妈——林株及时赶到,救了昏死在路边的谢绥抑。 额叶损伤,导致谢绥抑丢掉了部分记忆,只能从林株嘴里听到当年事情的经过。 但谢绥抑总觉得不对,林株说谢绥抑那天应他爸要求,给完钱就可以走的,但他爸爸突然反悔,与谢绥抑起争执,叫来了人企图勒索更多,打伤谢绥抑后怕他报警,才给他注射了药。 讲到这里谢绥抑一直没什么反应,靠坐在病床静静地听着。 “如果没有发生这些。”林株握住他的手,眼里含着心痛,“你早就正常回家了。” 谢绥抑垂眸,覆盖在他手背上的那双手温润,尽管有皱纹,也看的出来被保养得很好。如同林株整个人一样,浮现出一种被金钱堆砌出来的美丽。 “嘉,一。”谢绥抑在病床上躺了大半年,不仅在治脑子,也在慢慢恢复,学着说话。 林株看了眼空调出风口,关切地问:“冷了吗?要加衣。” 谢绥抑摇摇头,第一个字的发音对他来说暂时还有困难,他压了压嗓子,勉力重说:“况,嘉一。” “哦哦。”林株才听懂,不甚在意地回答:“你的那个小同学吗?他早跑了。” 谢绥抑皱眉,沉沉地盯着她。 “嗯,”许是看到谢绥抑的神色太严肃,林株也端正了些,“他确实走了,有警察又流血,他害怕得跑掉了。” “他,不怕。”况嘉一不会怕的,在谢绥抑有限的记忆里他不是这样的人。 “你怎么不相信妈妈呢。”林株握住他的手,真情实意对他说:“他不仅跑掉了,还告诉你爸你的情况,不然你爸怎么会知道你还有钱,都是他说的。” “你交友太不谨慎了。”林株略带责备地摸了摸谢绥抑的头,“不过现在都好了,以后妈妈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受伤。” 谢绥抑的手被攥得太紧,他没力气抽回来,也不相信林株说的话,他没有完全失忆,根据之前的记忆推导,怎么也推导不出来况嘉一会这么做。 但谢绥抑又想不起来,他的记忆只停留在那天早上,他起床,出门,拿了两串钥匙,家里的钥匙都挂在一个钥匙扣上,但他拿了两串,另一串是干什么的他也不知道,因为找不到证据,他甚至怀疑这段记忆也是假的。 “你不要回想了。”林株说,“你实在想恢复的话,妈妈帮你找催眠引导师好不好?听说这样有可能恢复记忆。” 谢绥抑首先没同意,因为他不信任林株。 他依旧在医院接受治疗,练习说话。某一天,大概是立秋,或者秋分。总之夏天要结束了。 谢绥抑发现自己记忆在消退。 他想不起来自己是哪天出的事,甚至忘记了自己出事前几周都在做什么。 脑子里有一个人的名字,但只有他的名字,谢绥抑忘记最后一次见况嘉一是什么时候,可能是下午,但梦里的场景又是晚上。 终于能完整说话时谢绥抑向林株提要求,他想找催眠师恢复记忆。 林株看上去很惊讶,没想到谢绥抑还记着这件事,她试探地问:“是因为你那个同学?” 谢绥抑沉默了一会,没有给出正面回答,说:“不喜欢这种想不起来的感觉。” 于是林株帮他联系了苏医生。 催眠治疗很有成效,至少谢绥抑想起了他当年在驿站干活,和况嘉一一起的日子。 再往后,催眠的次数越多,那段因为受伤而消失的记忆也慢慢复原,和林株说得一模一样。 况嘉一站在几步远的街口看着他被打,脸上扬起胜利的微笑。 这根本不对,谢绥抑不相信,这段记忆和他原本的记忆完全不能相连,像嫩芽上突然烂掉的花,谢绥抑无法将它们融合到一起去。 “正常的,”苏医生告诉他,“强行恢复记忆大脑产生排斥反应,再过几次会慢慢变好。” 催眠时间延长,谢绥抑的记忆就更加清晰,很多次半夜从睡梦中惊醒,脑子里全是况嘉一的脸,挂着得逞的笑。 陌生无措的情绪占据谢绥抑的心头,他想不明况嘉一为什么会这么做,他一直以为况嘉一至少是有真心的。 明明况嘉一说的那些话,看到谢绥抑受伤时难过的表情,想要谢绥抑开心而做的事都是真实发生过。 但最后的结局告诉谢绥抑,那些都是况嘉一装的,他也和别人一样,高兴了就与谢绥抑玩玩。 谢绥抑苦苦像找回来的,与况嘉一相关的记忆变成了一个讽刺的笑话,嘲笑谢绥抑曾经的天真愚蠢。 原本茫然无措的情绪在日复一日的治疗里转变成一种刻骨抽筋的恨,谢绥抑也不知道他恨什么,与况嘉一对他造成的这点伤害比起来,谢绥抑之前受过的要重千万倍。 况嘉一只不过是没救他,在旁边看了一场热闹,最后又扔下谢绥抑跑了。 可是,无数次被恨意啃食心脏的瞬间,谢绥抑都会深深地垂下头,脑子都是况嘉一的脸。 可是为什么做这些的人是况嘉一。 换做任何一个其他的人谢绥抑都不会这么耿耿于怀,偏偏是况嘉一。 那段青涩,无法正常说话的日子里,况嘉一是有别于所有人,对谢绥抑来说最特别的存在。 尽管谢绥抑不曾承认过。 谢绥抑拒绝继续催眠治疗,但苏医生说即使不治疗也要定期过来复查,否则记忆会发生消退。 消退就消退了。 谢绥抑想,这也不是什么好记忆,但苏医生继续说:“连你原本的记忆也会发生改变。” 谢绥抑有片刻犹豫,原本的记忆和恢复的记忆一样令他痛苦,恢复的记忆越深刻,原本的记忆就越荒谬。 不断提醒他况嘉一跟那些人也没什么两样。 最终谢绥抑还是接受了复查,但苏医生要求三月一次,他拖到半年,再后来变成一年。 原本的记忆没有发生消退,而恨意终于不再时时刻刻盘旋在谢绥抑心上。 此后几年深夜从公司出来,获得休息的空隙时,谢绥抑会想到况嘉一。 具体没有什么内容,就是会想到他这个人,还有偶尔,极少极少的一瞬,想到况嘉一对他笑的眼睛。 “你最近睡眠很差。”催眠结束后苏医生说。 谢绥抑靠在椅子上缓神,拿过水喝了一口,说:“没有。” 第34章 “我不是问你,我是告诉你结论。”苏医生把燃尽的香薰放到角落,换上一个新的,点燃。 谢绥抑最开始闻这个香味很舒心,后来习惯了就感受不到它的存在,而今天这股气味如有实质,揪着谢绥抑脑后的一根神经,让他皱眉。 “昨天应该没睡满四个小时。” “昨晚有事。”因为第二天要带况嘉一做胃镜,谢绥抑直接在车里睡的。 “电波显示你的思绪很混乱,出现了什么让你困扰的事吗?” “没有。” “第二次了,对医生撒谎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谢绥抑盯着那盆紫色的不知名花,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医生叹了一口气,“下个月这个时候,再来一趟。” 抢在谢绥抑拧眉前苏蒿继续说:“不然我就需要联系你母亲了。” “是我治疗,不是她。” “但你不来治疗,我只能联系她。” 谢绥抑站起来,“我知道了。” 苏医生叫住他,“你母亲说家里的香薰用完了,”她拿出一个盒子递过去,“你要是回家就正好带给她。” “我有点好奇,”谢绥抑没急着接,“医生这里的东西是可以随便拿出去送人的吗?” “我送这盒香薰的身份不是医生,而是你母亲的朋友。”苏蒿透过扁薄的无框眼镜直视谢绥抑,告诉他:“同时也是你的长辈。” 谢绥抑不偏不倚地回视,同时拿过盒子,走了。 临池到曼城开车要四个小时,和沿南到临池的距离一样,谢绥抑也是以一样的速度在开。但昨天去找况嘉一那四个小时的路程好像怎么都开不完,而今天不消片刻就到了。 谢绥抑把车停院子里,林株已经站在门口等了,身上围了一条昂贵的羊绒披肩,像嫁入豪门的阔太太。 也确实是嫁入豪门的阔太太。 “阿雅说你回来了,我还不相信。”林株迎上来,想摸谢绥抑的脸,谢绥抑不着痕迹地偏了点,还是让她摸到了。“没想到你真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这么凉,快进来。” 林株挽着谢绥抑的胳膊,亲热地往客厅里走,模样仿佛是在走围满观众的国际秀场。 “下次不许不提前打招呼就回来了,”林株不高兴地嗔怪他,嘴角又挂着笑,“虽然我知道你是想给妈妈惊喜。” 谢绥抑把苏蒿给他的香薰盒放桌子上。 “呀!”林株捧着盒子,像捧着绝世大宝贝,“还帮妈妈带了香薰,你太爱妈妈了。” 林株放下盒子,又想去捧谢绥抑的脸。 谢绥抑往后仰,与她拉开很长的距离。 “好嘛。”林株扁扁嘴,“长大了就不让妈妈碰了,明明小时候最喜欢妈妈抱的。” 谢绥抑一直没开口。 林株凑上前,歪头笑眯眯地看他,“又太激动不会说话啦?” 能说话后,谢绥抑还有一个后遗症,心情过激时说话就会很不流畅,通常只能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更严重时会完全不能说话。 这个毛病谢绥抑四年前就克服掉了,后面也从来没有犯过,如果不是昨天和况嘉一聊天时数次发不出声,谢绥抑都以为自己已经好了。 “我今晚要回临池。”谢绥抑说。 “还要走?!”林株不高兴得鼻子都皱起来,正想说什么,阿雅突然小跑过来,小声说:”太太,先生回来了。” 林株马上站起来,“你爸爸回来了。”她高兴得披肩都忘了拿,又跑出去。 等林株挽着方成既进来,谢绥抑才站起,沉声打招呼,“方叔叔。” 林株诧异地瞪着谢绥抑,方成既倒是点点头,满意地冲他笑,“小谢最近辛苦了,沿南那块地终于拿下了,以后方胜也算在那边有话语权了。” “老公。”林株抱着方既成的手臂撒娇,“说好在家不谈工作的。” 方既成瞥她,从林株怀里抽回手臂,对谢绥抑说:“但还有几个点我们需要商量,你跟我去书房。” 谢绥抑依言跟着他,林株在后面半生气半骄傲地跺脚,“真是好一个父慈子孝的画面呀。” 一个半小时后两人下楼,林株戴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 她手里端着汤,看到他们十分兴奋,步伐不自觉地加快,手臂不小心碰到了椅子,手里的汤随即打翻在地。 “啊。”林株大声尖叫,捂着耳朵连连后退。 谢绥抑听到旁边方既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方既成抬手看了看表,拍谢绥抑的肩,“你帮妈妈收拾好,陪陪她,我还有事,先走了。” 林株可怜地目送方既成离开,而后又眼巴巴地望向谢绥抑。 “你们不知道收拾吗?”谢绥抑对一旁站着的佣人说。 两侧的人立马收拾起来。 “还是小谢心疼妈妈。”林株欣慰地靠过来,谢绥抑躲开。 “我也要走了。” “不许走。”林株严肃地拉住他,“妈妈有事要问你。” “你是不是偷偷给妈妈买礼物了?花了一百万。” 谢绥抑瞬间看向她。 林株又露出那种责怪的笑,“太贵啦,而且你还在帮爸爸管理集团,又花这么多钱,爸爸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是我的个人账户,方叔叔不会知道。”谢绥抑盯着她,“你也不会知道。” “哎呀。”林株拍他一下,“你总是不回家,也不往家里打个电话,我有事只能找你助理,想知道什么消息也只能问你助理呀。” 林株还觉得遗憾,叮嘱谢绥抑,“你应该多回家看看,妈妈每天都很想你呢。” “知道了吗?” “嗯。” 得到这个回答林株终于肯放他走了,围着羊绒披肩送他出门,说自己舍不得,又说自己是善解人意的好妈妈。 等谢绥抑坐上车,林株还要扒着车窗告诫谢绥抑,“你不要总是自己开车,又不是没有司机,小谭说你昨天还闯红灯了,多危险呀。” 违章通知今天才发过来,林株今天也知道了。 她每天都掌握着谢绥抑的动态,通过谢绥抑的助理小谭。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高速上,谢绥抑看到休息区的指示牌,他拐进去,停在灯照不到的地方。 谢绥抑先拨通了小谭的电话。 “谢总?” “我的事每天都要告诉她吗?” 没有指名道姓,但小谭仿佛知道是谁,说:“是的,您母亲是这么要求的。” 谢绥抑沉默着,小谭隔了几秒又说,“方董也同意您母亲这么做。” 差点忘了,小谭是方既成配给他的助理,辅助他的工作,还有生活琐事。 “嗯。”谢绥抑挂了电话。 这个休息区的人不多,临近十二点,只有送货的大车路过这,停进来休息。 车子前方,几个大车司机蹲坐在花坛边,各自手里端着一碗泡面,边吃边聊天。 “这泡面的包装能不能改一改啊?” 谢绥抑脑子想起一道声音,语气上扬,拖着点懒散的尾调。 况嘉一拿下一桶绿色包装的泡面,左右看了看,又放回去,回头悠闲地对谢绥抑说:“这种颜色看起来让人很没食欲,不然我带你去吃别的?” 这么多年,它的包装还是没有改变。 谢绥抑重新打开手机,通讯录里有一串新号码,是昨天酒吧的负责人发给他的。 他从第一个数字看到最后一个数字,手指跟着依次划过,松开时电话自动拨了出去。 谢绥抑立刻去挂断,但那边接起得更快。 “你好?”还带着点笑意。 谢绥抑没有说话,玻璃前面那些司机端着泡面吃得正香。 况嘉一看了看手机,又重复一遍,“你好?” “谁呀?” 一道俏亮的女声从那边传来。 谢绥抑把电话挂了。 -------------------- 第28章 月亮光 “是谁呀?”邹柔看况嘉一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手机屏幕,又凑过来一点问。 “不知道。”况嘉一无所谓地关掉手机,“可能打错了。” “说不定是暗恋你的人哦。”邹柔捂着嘴偷偷的笑。 况嘉一轻哂,“谁会暗恋我?” “怎么不会。”邹柔放下手,目光缓而慢地望着况嘉一的眼睛,温柔地说:“怎么不会有人喜欢你呢。” 况嘉一与她对视不过一秒,移开了视线。 “况嘉一。”邹柔轻声叫他,“你真的感受不到吗?” 况嘉一喉头滑动,觉得有些苦涩,他抬眼,便与邹柔的目光对上。 那双眼睛里的情感况嘉一无比熟悉,曾几何时,他也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另一个人无数次。 “我能,但我不敢。”况嘉一无力地笑了笑,夸她:“邹柔,你好勇敢。” “什么啊。”邹柔也笑了,“还有你不敢的,你不敢什么?” 第35章 “我能感受到,但我怕我自作多情。” 邹柔直直地看向况嘉一,告诉他:“那是我表现的不够明显,没有让你感受到,我重新说,况嘉一,我喜欢..” “对不起。”况嘉一在邹柔说完那四个字之前打断她,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你说什么对不起,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邹柔笑着,眼底又泛起细碎晶莹的光,“你对不起什么啊,况嘉一,做人不要这么好。” 邹柔偏开头,吸了下鼻子,对着白墙说:“你这样会让我觉得很不甘心。” 况嘉一不知道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显得他很虚假,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也没办法。 “那我们俩对骂两句?”况嘉一试探着问。 邹柔噗嗤一笑,头转回来,除了眼睛有点红外况嘉一看不出她还有其他异常。 “况嘉一,你肯定没谈过恋爱吧?” 况嘉一诚实地摇头。 “那有喜欢过人吗?” 况嘉一点头,“有。” 邹柔睁圆眼睛,不是滋味地说:“我有点羡慕她了。” 她又问:“那现在呢?你还喜欢她吗?你们俩当年是怎么发展的?” 当年,况嘉一想着这个词,“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没有发展,他可能都不知道我喜欢他。” 所以况嘉一才说邹柔勇敢,能直白地表达,不像他,一句喜欢都不敢说。 “好可惜。”邹柔抿嘴,颇为好奇地问:“那她是怎么样一个人呢?我挺想知道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况嘉一轻嘶一口气,沉吟片刻,答:“长得帅?” “帅?” 况嘉一点头,“嗯,帅。” 邹柔张张嘴,没发出声音,用口型说了一个:“男生?” “对。” 她的反应出乎况嘉一的意料,邹柔说:“好棒啊。” 况嘉一哭笑不得,“棒什么?” 邹柔摇摇头,“就是棒,喜欢就很棒。” “要是有酒,这会我们俩是不是应该碰个杯。”况嘉一躺在床上,右手打着点滴,一天没有喝一口水。 “还碰杯。”邹柔瞪他,“你这个胃,要是想多活几年,以后都不能再喝酒了。” “可是不喝酒多活几年也没意思了。” “你这么喜欢喝酒?” “也没有。”况嘉一动了动手指,感到一种久违的放松,他扯唇,露出懒懒的笑,“那不喝也可以。” 邹柔盯他半响,说:“况嘉一,你喜欢过的那个人应该不颜控吧?” “嗯?” “如果他颜控还看不上你,那我真的要怀疑他的审美了。” “夸我呢?”况嘉一反应过来,微抬下巴,赞同她说的话,“我也觉得。”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自恋这一属性。” 况嘉一摊手,笑得无辜,“所以我也没有那么好。” 邹柔不置可否,站起来,呆了快二十分钟,她得回值班室了。 临走前邹柔说:“不过你的对不起我收了,谁让你开始对我态度那么差。” “很差吗?”况嘉一想不起来了。 邹柔用力地点头,“很差,每次跟你打招呼都很冷漠,帮你做点什么事都要拒绝我。” “那我道歉。”况嘉一态度十分良好。 邹柔也很善解人意,“我原谅。” 邹柔走时把大灯关了,卫生间旁的地脚感应灯还没灭,况嘉一望着那点光源,悠悠叹气。 在这病房里住一晚不知道得花多少钱。 之前因为肚子太疼,没有精力去想他和谢绥抑的事,现在肚子好点了,又因为睡了一天有些精气神,安静的病房里,即使况嘉一不想去想,那些东西也都不受控制地往他脑子里涌。 “想吧。”况嘉一对自己说:“一件一件想,想清楚了,就再也不要想了。” 那天晚上没看清人之前,况嘉一真的不知道是谢绥抑,他喝了那么多酒,脑子已经有点麻了。来的路上他查了一路的手机,关于他妈妈的身体,关于那些病,没有一个好结果。 连况嘉一离开办公室之前,医生都对他说,可以提前做些准备。 做什么准备呢,况嘉一在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亲人,如果妈妈走了,他就只剩一个人了。 没有依靠,也再也没有家可以回了。 况嘉一那根一直绷着的神经松了,他之前过得太随性,导致人生没有什么信仰。画画不是他的寄托,之前是他情绪发泄的窗口,而现在变成他谋生的手段。 不怪王林说他的画不好卖,是况嘉一自己画的不好,笔拿在手里,况嘉一眼睛是麻木的,他只能凭技巧去勾勒出毫无生机的东西,然后被众多充满灵气的作品淹没。 所以那天晚上况嘉一才会对那个还没看清的人说,加钱可以考虑陪s。 但没想到来得是谢绥抑。 怎么会认不出来他是谁,况嘉一当时望着谢绥抑的脸。 那张面部线条比八年前成长的更为锋利的脸,那颗黑痣,况嘉一酒都醒了。 但他不想认,太狼狈太不堪了,况嘉一连一个好好打招呼的身份都没有,他不想认。 他想把事情混过去,但谢绥抑又叫他的名字,一字一字,低低沉沉。 况嘉一从没觉得自己名字这么好听,好像被谢绥抑一叫就不一样了,他混沌的脑子里转过圈,才明白不是他名字的原因,是谢绥抑的声音好听。 那时盛夏和谢绥抑在驿站打工,谢绥抑还不能完全说话,晚上下了班,况嘉一会买两瓶冰汽水过来,谢绥抑偶尔会拿冰玻璃瓶底贴况嘉一脖子。 况嘉一会躲,又被谢绥抑抓回来。 谢绥抑拎着瓶子,凑近他,发出一个低哑的上扬音调:“嗯?” 况嘉一就随便他弄了。 很多次况嘉一都庆幸路灯够暗,蛙声够吵,以至于谢绥抑听不到他过速的心跳,也看不到少年隐藏在黑暗里,那微微发红的耳朵。 那时况嘉一就知道,如果谢绥抑能说话,声音一定会非常好听。 除了更高,更成熟,谢绥抑好像更有压迫感了。 之前谢绥抑的气势只来源他的眼神,现在变成他整个人。 隔着半张桌子,谢绥抑的影子盖在况嘉一身上,压得他呼吸都不畅快。 谢绥抑一直说况嘉一喝醉了,要是真喝醉了就好了。就可以抛弃掉理智,做一些发酒疯的事。 从吐完后况嘉一的肚子就开始疼了,坐在街边拿烟时他整个人疼得发抖,借着抽烟吸气,呼气时烟其实都拿不稳了。 不知道谢绥抑为什么还要跟着他,出现在他面前,不是已经直白地说没兴趣了吗。 况嘉一那句不想看见他是真心实意的,这么多年,当初不是‘好聚’的开始,现在也没有‘好散’的结尾。 看着谢绥抑开车走,况嘉一心里的遗憾大于难过。 恢复意识时正好听到谢绥抑问他什么时候会醒,而后又听到他的脚步声,向自己走来。 况嘉一不想睁眼,即使他知道自己装的很差,睁眼之后要面对的情况未知,而装睡起码是安全的。 第二天再看到谢绥抑况嘉一已经想不到谢绥抑再出现的原因了,只觉得谢绥抑现在也挺善良的。 人富贵起来果然都会变好,方方面面的变好。 看谢绥抑身上的西装况嘉一就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地位,不知道况嘉一现在要见谢绥抑是不是得去某个高楼玻璃门外等,还得事先登记预约。 不过不会见了。 况嘉一看着窗外的月光,清冷孤亮,冰冰冷冷。 谢绥抑不是没对况嘉一好过,但一开始绝对称不上友好。 况嘉一又想到邹柔走之前对他的控诉,说他态度差,很冷漠。 差不多,况嘉一自嘲地想。 大家对不喜欢的人都一个样。 -------------------- 第29章 麻辣烫 吊水到第五天,况嘉一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恢复了,虽然只能喝白米稀,还要接收邹柔发给他的邓莹吃饭的照片。 邹柔说邓莹现在气色很好,况嘉一隔着屏幕摸了摸照片,就当他自己去看过了。 邹柔:【你什么时候出院?】 况嘉一:【今天】 邹柔:【需要给你庆祝一下吗?喝杯酒?】 况嘉一没忍住笑出声,自从说开了以后,邹柔在他面前再没顾忌,玩笑张口就来。 况嘉一觉得这样挺好的。 况嘉一:【可以,记得给我续几天院】 想到什么,况嘉一又问她:【这个住院费怎么交?我按之前的流程来,没找到地方】 【你住院费早交完了,所有费用在转过来时就交好了】 况嘉一放下手机,喝了会米稀,才回复知道了。 邹柔大概忙去了,没再回他。 况嘉一吃完午饭,把垃圾收拾好,坐在床边望天。 第36章 这几天况嘉一生病临池的天气离奇的好,阳光天天慷慨地洒进来,但况嘉一出不去。好不容易他好了,太阳跑了,天又灰暗下来。 更离奇的是况嘉一昨天收到吴哥的电话,对方的舌头好像黏到牙齿上了,说的话含混不清,况嘉一听了半天不懂他说了什么,索性直接问他到底想干嘛。 吴哥一拍板:“怎么和你好声好气说不通呢?那就这样,这一百万你全拿走,我们以后就别联系了,相忘于江湖,好吧?拜拜。” 况嘉一一脸懵地被挂了电话,再想打发现自己被拉黑了,而一百万利落地到了他账户。 这个业失得莫名其妙,况嘉一仿佛一下从黑暗世界被推回了地上,之前的那些经历像梦一样消散于天明。 琢磨了一阵,一个猜测浮现在况嘉一脑海,又被他掐断。 况嘉一好了后立刻去邓莹那,他冒失地闯进病房,邓莹正在看电视,听到动静往这边瞄了一眼,又转回电视上。 可能又没认出他。 况嘉一反手关上门,慢慢往病床走。 “背挺直了。”病床上的人说。 况嘉一以为她在自言自语。 “我说背挺直,况嘉一你听不到吗?” 况嘉一愣在原地,人还没反应过来,背先立得笔直。 邓莹满意地抬下巴,指使他:“给我倒杯水。” 况嘉一依言去倒水,端着杯子凑到邓莹嘴边,邓莹轻轻啧了一声。 “况嘉一,手不要抖。” “我控制不住。”况嘉一哑声说,他小心翼翼地喂完邓莹水,乖乖地坐在病床边,一眼不眨地望着邓莹。 “你不要用这种我快死了的眼神看我。” “妈。” “嗯。” “妈妈。” 邓莹叹一口气,认真地看着况嘉一,无奈却又温柔,“这么大了,不会还要哭鼻子吧?” 况嘉一是真想哭,生生憋着,嘴唇压的发紫。 “那你哭吧。”邓莹移开眼,“我不看你。” “我好想你。” “我知道。”邓莹重新看回况嘉一,用目光仔细地检查他,她儿子又瘦了。“最近工作很忙?” “不忙。” “也是,你那工作怎么会忙。” 八个月前况嘉一有一份正经工作,在一个小企业里打工,活少不加班,工资不高但能活。 而且况嘉一偶尔一幅画卖出去都抵他一个月工资了。邓莹那时吐槽过他这属于混吃等死,还说要是有点什么突发状况,况嘉一就相当于岸边的鱼,只能等着被浪拍死在沙滩上。 况嘉一当时没当回事,没想到一语成谶,邓莹的病来得猝不及防,短短一个月生活就发生翻天覆地地变化。 之前觉得电视剧里上演带亲人四处求医的场面很假,落到况嘉一自己身上,他才知道多难。 “你是不是没工作了?” 一下被猜中了,况嘉一点点头。 “房子呢?都卖了。” “没有。”况嘉一说:“你会好的,出院了还要回去住。” “那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有办法。”况嘉一掖好被子,他看出来邓莹已经累了,“你休息吧妈,我去找工作了。” 出了病房况嘉一去邹柔那里签积留的数据单,她正好在值班台,况嘉一顺便问她:“有没有工作可以给我介绍一下?” “你失业了?” “不能说全失吧,失掉一半。” “懂了,微失。”邹柔指下面末尾,示意那里也需要签字,“现在工作不太好找,年龄、性别、学历、经验什么都卡,不然……你去拍视频?” “什么视频?”况嘉一将单子递给她,眉宇间还残留着邓莹认出他的喜悦。 “危险的边缘视频或者颜值视频。前者快,后者看概率,爆了的话后面都应该能赚。” “…听起来不太正经。” 邹柔笑嘻嘻的,她也是随口一说,随后认真地问:“那你之前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有什么工作经验吗?” 况嘉一沉默了,他之前的工作更不正经,挥手离开柜台,况嘉一说:“我还是靠自己吧,谢了。” 靠自己第一步,打开笔记本电脑。 这电脑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况嘉一用的不多,看上去还挺新。 按开机键一直没反应,恰好手机响了。况嘉一接起电话按免提放桌子上,边拿纸擦电脑边缘的灰污。 “况嘉一,你出名了知道吗?”是替他卖画的王林。 “什么名?” “臭名,臭名远扬的名。” 况嘉一把纸巾揉成团,扔进垃圾桶里,盯着通话界面,“我没懂你意思。” “我也不懂,你也没火到家喻户晓的程度,怎么现在别人一听你名就不要你画了。你得罪什么人了?” “我能得罪,”况嘉一卡了一下壳,又继续慢慢说完,“我能得罪谁。” “那真的是奇怪了,我这屁大点圈子能招什么人,反正现在你的画是进黑名单了,你自己想办法出来吧,我帮不了你。” “好的。” 电话被挂断,屏幕因为很久没操作自动黑屏,而电脑也一直没能正常开机。 况嘉一往后靠,仰躺在沙发上,望着泛黄的天花板叹气。 一个小时前还说自己只是失掉一半业,现在全失了。 况嘉一把电脑塞包里,准备找个维修店看看,出门前他拿了顶棒球帽扣头上,才下楼他就感受到那道视线了。 在医院里还不明显,周围人越少,况嘉一就越发清晰地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是一直跟着看。 不懂对方是不会掩藏还是就想让况嘉一知道,况嘉一怀疑地朝他的方位看了好几次,对方也没有一点收敛的意思。 况嘉一压低帽檐,背着包赶在地铁关门的最后几秒跑上去,成功逃脱了那人的视线,隔着地铁门,况嘉一凝望那个站在黄线外的男人。 他确认他不认识,也从来没有见过他。 维修店老板说让况嘉一把电脑放这,明天来拿。 况嘉一只得原路返回,顺便在路上买了份麻辣烫。 摊位前围着一圈小学生,况嘉一面不改色地点了一份三十的麻辣烫,在他们一众羡慕的目光中潇洒离去。 现在晚上不用去酒吧,也没有其他事,突如其来的大把空闲时间让况嘉一一时无法适应,他把麻辣烫打开,才想起自己胃病刚好,吃不了这些,但不吃又浪费,况嘉一把它塞冰箱,拿了一个面包出来,凑合吃了。 越靠近冬天,天黑的越早,只是吃个晚饭的时间,夜幕就笼罩了整片天空。 况嘉一坐在客厅里,前面有一台又小又破旧的电视,当时租这套房子想的是交通方便,其次是便宜。 别的况嘉一都没考虑,此刻坐在沙发里,视线从墙壁滑到电视柜,再顺着地板到面前的茶几。 上面摆着一只孤零零的遥控器。 这样看这套房子还是挺大的,至少况嘉一现在坐在这觉得很空。 他伸手捞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邓莹病房里电视都可以连网搜索自己想看的,这个电视居然是有线电视,不可以搜索,总共十个台,况嘉一从频道一调到频道十,又调回去。 换到一个在播动物世界的频道,况嘉一停下了。 电视里一群小企鹅摆来摆去,看着搞怪又热闹。 按理说老房子隔音都差,但客厅里很安静,只有电视发出毫无起伏的旁白声。 况嘉一曲起一条腿,手搭在上面,他有点想抽烟,但忍住了。 头顶的灯泡散着暗淡的光,电视机像一个大型投影仪,而况嘉一是幕布,电视光明明灭灭地映在他脸上,模糊了况嘉一的表情。 节目的最后是企鹅们跳进冰冷的水里,穿越海洋,到达另一个新的地方,开始它们的生活。 结束时电视右上角也跳出时间提醒,从23.59跳到00.00。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况嘉一站起来,窗子里印着他的身影,他把电视关了,往房间里走,平躺在床上,脑子里好像有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况嘉一过了一遍明天要做的事情,闭眼睡去。 第二天去拿电脑,老板说况嘉一电脑内存不够了,让他加个固态硬盘,两千,给他打八五折。 “把我这电脑卖了都不值两千。”况嘉一一边说一边检查自己电脑,内存不够他就删点东西。 把一些乱七八糟的文件,应用都删了,况嘉一操控鼠标点点点,不小心触开了邮箱,上面登陆着他最开始的老账号,有一百多封未读邮件。 况嘉一看了看,都是各种广告推送,他往下滑,目光突然停在中间某一行。 [我也换号码了,新号码是17346……] 后面的内容被自动折叠了,况嘉一看时间,是两年前,发件人——飞行的航〈周任航〉。 况嘉一中指在鼠标滑轮上缓缓摩挲,往下的广告邮件里都掺杂着周任航发给他的邮件,时间跨度很大,最早的在六年前,高考完的暑假。 第37章 [况嘉一??你是不是换号码了?电话不接消息不回,去哪了你?看到邮件赶紧回信息,我们商量着去藏南玩,缺你一个] [咋回事啊你,成绩都出来了,小胖真牛啊,市状元,真去清北了,哈哈,我们跟着鸡犬升天] [我开学了,溪大,离家走路半小时,这跟上高中有什么区别] 再是半年后 [况嘉一你过年都不回来啊?寒假大家聚着吃火锅,还问起你了,我说你下海经商去了,等着先富带后富呢] [新年快乐啊兄弟,平安哈] 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翻了一会才突兀地冒出一条 [操了,况嘉一你到底去哪了?这个世界都是傻逼吗?那老板一会要这个,一会要哪个,他怎么不要我当他爹。傻逼玩意,周围人都是傻逼,我也是傻逼,操,她到底为什么要分手啊] 况嘉一推算了一下这条发的时间,周任航应该是刚大学毕业。面临着事业和感情双重危机,况嘉一不厚道地勾唇,继续往上滑。 最后一封就是况嘉一刚刚看的那一条了,他点开。 [我也换号码了,新号码是1734622456,你要是看到了还活着就给我打个电话,要是没有,那就算了,周任航。] 明明邮件会显示发件人姓名,但周任航还是署了名字,他怕况嘉一不知道他是谁。 况嘉一合上电脑,拎着包走出维修店,那串号码存在手机里,他迟迟没有拨打出去。 站在两个店面中间,况嘉一犹豫再三,发了条信息过去。 【你好,我是况嘉一】 下一秒,那串号码的电话打了过来。 况嘉一接起,电话两端都在沉默,只有况嘉一身后店面在放一首老歌,温柔的女声唱着想念是会呼吸都痛,它活在我身上所有角落.... “况嘉一?”那边先开口。 况嘉一嗯了一声。 “你在哪?” 况嘉一往旁边看了一眼,“微微电脑维修店,门口,临江市。” “临江市?!”周任航咬牙切齿的语调中又带着几分惊喜,“等着,我马上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想念是会呼吸的痛。” -------------------- 第30章 请吃饭 一个半小时后,周任航和况嘉一坐在桌子的两边,面面相觑。 “请我吃饭。”周任航说。 况嘉一抬下巴,“你点。” “我不吃这个。”周任航看都不看菜单,“我要吃帝王蟹、大和虾、黑金鲍、大黄鱼。” 况嘉一站起来,周任航夺过菜单,“换别的也行。” “小炒肉、水煮鱼、金钱蛋。”周任航把菜单递给服务员,“饮料的话要,”他转头问况嘉一:“你喝酒吗?” 况嘉一摇头,“胃病刚好。” 周任航啧了声,“那要一瓶旺仔牛奶和一瓶橙汁,顺便把金钱蛋换成蒸蛋,加个汤,暖胃的就行。” “你喝旺仔牛奶啊?”况嘉一明知故问。 周任航笑而不语,一幅审问的姿态,“你最好告诉我这几年你是隐姓埋名去为祖国航天军事事业做贡献了,不然我想不到其他理由。” “我妈病了。” 周任航一怔,“严重吗?” 况嘉一把旺仔牛奶打开,插上吸管喝了口,垂眼淡淡地说:“不知道,我又不是医生。” 周任航也打开汽水饮了几口,“况嘉一,这不像你啊。” 他又问:“所以你妈现在在临江医院?” “嗯,你怎么来这边了?” 当时电话里周任航那句‘等着’况嘉一以为是开玩笑,没想到他人真在临江,于是约好地方,两人在临江见了面。 “我来接陈述。”看到他疑惑的眼神,周任航解释:“就小胖,你丫连人名字都不记得了。” “一时没想起来。”况嘉一问:“他怎么样?最近好吗?” “不好,听说他那会准备出国读研,结果黄了,然后他又考研失败,去了一所普本。” 周任航把饮料移开,服务员端上一盘花生,他拿起两颗边剥壳边说:“可能读研也不顺利吧,他心里有点受不了,压力太大。他家里人花高价找了个私人心理理疗所,把他送过去治了几次。” “那好点了吗?” 周任航抬眼与况嘉一对视,摇了摇头,他把剥好的花生放盘里,看着窗外,“更差了。现在家也不回,学校那边还没毕业,天天在理疗所里被人看着。” “关着?” “不是,他现在情绪有点问题。”周任航挠挠头,“我也不懂那些专业术语,反正之前他是把错都怪在自己身上,现在全怪在别人身上。一点不顺就冲别人发火。” “我就举一个例子。”周任航说:“上次乘地铁,因为后面的人挤他,害他鞋差点掉了。他就要把人推进地铁缝里,当时那辆地铁都停了,因为关不了门,他把人卡在那。” 况嘉一沉默半响,问:“那诊所是不是有问题。” “我也觉得,他家里那边意见不统一,一边要求他继续治,他妈妈希望他回来,托我来接一把。” “所以你到临江来了?” “对啊。”周任航喝了口橙汁,“正好我这几天休假,我还没来过临江呢。”他觑况嘉一,“看来这里不回家的人不止一个啊。” “我是有原因的。” “你们都有原因。”周任航说:“但我宁愿你们都没原因。” 长大在周任航这番话里似乎得到了具象化,要以前况嘉一怎么也想不到周任航能说出来这样的话,但当他看到周任航因为菜太辣被辣的流鼻涕冒鼻涕泡的时候,他觉得之前那个定论还是下早了。 “不行你就涮一下。”况嘉一把纸推过去。 “真男人绝不服输!”周任航一边嗦气一边把肉扔碗里过水,“你下午有事没,和我一起接人去?” “可以。” “然后晚上再请我们吃一顿。”周任航嘿嘿笑。 结账完出门,况嘉一本来走周任航右边,被他扯着手臂拉到左边。 “干什么?”况嘉一问。 “你看到那人没?我怎么感觉他鬼鬼祟祟的。”周任航往右边使眼色,“刚吃饭那会我就在窗子外看到他了,一直看我们这桌,又不进来吃。” 况嘉一习以为常,“他跟我两天了。” “这是什么剧情?”周任航惊恐,“你遇到变态了。” “不知道,先不管。” 况嘉一跟着周任航,周任航跟着导航,在临江从地铁转公交,从公交又上地铁,最后况嘉一受不了,直接打了个车,到达那家传说中的私人诊疗所。 “豁,这车。” 况嘉一闻言瞥了眼,一辆通体漆黑的轿车停在诊疗所的停车坪,周围还停有其他车,但它实在过分突出,安静又沉默地占据一方。 “这落地至少得300加了吧。”周任航边走还在边欣赏。 况嘉一调侃,“那你也能买。” “括号,单位:百万。”周任航感叹,“我真想不明白,他们赚了这么多钱的人,还有什么心理问题需要医治。钱花不完吗?” “可能吧。”况嘉一没有聊这个话题的兴趣,抬脚先上台阶走进大楼。 “陈先生正在和医生聊天,请您稍等。”助理师说。 “不聊了。”周任航摆手,“我们带他回家。” “不好意思,这个暂时不行,陈先生现在精神状态不太稳定,需要持续观察。” “观察什么,他又不是精神病,人好好的,不在你们这治了。” 他们正说着,走廊靠外侧的门打开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先走出来,然后是陈述。 况嘉一甚至不敢确认那是不是陈述,当年那个笑起来像弥勒佛的小胖子,现在眼窝凹陷进去,眉毛因为总是向中聚拢,眉心刻有几道很深的皱纹。 他的相貌和气质,全变了。 陈述也看到了他们,他直视周任航,冲过来,“你来干什么?” “我们来接你回去,你看我带谁来了。” 周任航正想让他看况嘉一,脖子却陡然被陈述掐住。 “你们来看我笑话的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吧?” “不是,你乱想什么,先松开我。” 陈述手臂上的青筋凸显出来,狠厉地盯着周任航,周围人上前帮忙,况嘉一也跟着上去拉人,被陈述反手劈开,打在太阳穴上。 况嘉一眼前发黑地退了几步,突然手臂被人扶住。 鼻子比脑袋更先认出人,草木混着薄荷香散开在鼻尖,况嘉一站稳,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往前移开几分。 “安定!给他打安定。” 几个人上前控制住陈述,医生将安定注射进他体内。陈述脸被压在地上,眼睛被迫半眯着,还在不断挣扎。 况嘉一不忍心再看,微微偏开头,余光里看到他身后的谢绥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陈述,垂在身侧的手指逐渐收紧。 第38章 走廊慢慢回归安静,陈述被带去休息,周任航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过来找况嘉一,目光却越到他身后,看清之前没有现在却突然出现的男人。 周任航捏紧手中的瓶子,步伐加快,况嘉一像是料到他要干什么,先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路。 “你也要想像陈述一样掐他脖子?”况嘉一正声问。 周任航嗤了一声,“那多晦气啊。” “谨言慎行。”况嘉一拍拍他的肩,“外面那辆车可是他的。” 况嘉一拉周任航走了,又没回头看谢绥抑一眼。 谢绥抑看他和周任航熟练地交流,动作间全是谢绥抑记忆里况嘉一会有的样子。 那么熟悉。 他以为况嘉一变了,但好像并没有。 不是况嘉一变了,是况嘉一对谢绥抑变了。 周任航和况嘉一坐在诊疗所院子的长椅上,这里植物丰富,虽然草和树都是常青的,但在深秋里总泛着一股灰绿,没什么生机。 “你和他还有联系?”周任航问。 “没。” “那你怎么知道车是他的?”周任航一下抓住关键。 况嘉一笑了下,“你现在怎么这么聪明了。” 三言两语概括完前几天发生的事,况嘉一自动省略了些细节,导致周任航没太明白,只好问:“所以你们在这里相遇纯属巧合?” “嗯。”要是知道谢绥抑在这,况嘉一说不定就不来了。 “那他来这干嘛?看病?什么病?他也有心理疾病?” 况嘉一无言地看向他,周任航闭上嘴,气音说:“我就随口一问,反正不关我事。” “也不关我的事。”况嘉一说。 ”但我看到他总觉得心里刺挠,你懂我的感觉吗?” “不懂。”况嘉一无情地说:“上学的时候你还夸过他。” “那都多少年前了。”周任航随手拔了根草在手里打圈,“当年那事就算过去了?” 况嘉一也学着他说了一遍,“不然呢?那都多少年前了。” 其实当年况嘉一受伤那事周任航也不清楚全部经过,他能确定的就是况嘉一吃了亏受了伤,而谢绥抑没有任何解释和道歉,所以看到谢绥抑像没事人一样又出现在他们面前,他气不过。 “你能不戴这棒球帽了不?”周任航说:“这不会还是七八年前那顶吧?” “那顶早丢了。”况嘉一压压帽檐,“不戴我冷。” “冷就进去。”周任航站起来,回身。 况嘉一余光看到他明显顿在原地,偏头问怎么了。 “偷听别人说话很好玩?”周任航嘲讽地说。 况嘉一身后的人开口:“这里是公共场合。” “哟真的会说话了?”周任航惊讶,“那要不要说说你这几年都干了什么?怎么走上致富之路的,也是靠装傻装哑巴吗?” 况嘉一用膝盖撞周任航的腿,后者恍若没感觉。 “我比况嘉一小气,他能揭过当年的事,我过不了,我兄弟好好一个人被人剃了头发在里面关了几天,刚出来又去医院躺了半个月,换成谁都他妈咽不下这口气吧?谢绥抑。” 况嘉一单手掩住脸,揉了揉眉心,刚刚被误打到的太阳穴此刻有些细微的疼,他想站起来说话,门口助理师传来声音。 “陈述的朋友?麻烦过来一下。” 况嘉一看周任航,周任航刚升起的气焰悻悻地灭下,不情愿地走过去,留谢绥抑和况嘉一在原地。 “他说的话什么意思?”谢绥抑问,“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 况嘉一看着谢绥抑,“当年的事过了就是过了,你不说我也不谈,但我不明白你现在为什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来质问我,不明白你语调眼神里为什么还带着恨意,从我们重逢到现在,你说得每一句话我都不明白。” “谢绥抑。”况嘉一站在另一端,和谢绥抑中间隔着长椅,帽子遮住了他的额头,声音在风里被冻的很冷,带着浅浅的讽意,“你还是不会说话好。” -------------------- 第31章 说谎 谢绥抑沉默着,望着况嘉一的嘴唇,从刚刚况嘉一叫他名字起,他就不与况嘉一对视了。 因为不想看况嘉一的眼睛,那里面的厌恶不好看。 谢绥抑的喉结滑动,罕见地觉得喉咙里很干涩,他好久都没有体会过这种发声困难的感觉了。 当初最想让他说话的人,现在让他别说了。 谢绥抑三年前开始帮方既成打理公司,做决策一向快速准确,几乎没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但现在,起码在这一分钟里,谢绥抑找不到办法来解决此刻的困境。 “对了。”况嘉一转身走的时候想起什么,对谢绥抑说:“停掉我酒吧的工作可以,不让我卖画也可以,能不能别派人监视我,我不是犯人。” “我没有。”谢绥抑皱眉,“有人监视你?” 况嘉一也愣住,不自信地确认:“这些都不是你做的?” “酒吧的工作是我,你不能再喝酒了。”谢绥抑垂眼,“我不知道你在卖画,也没有派人监视你,如果你需要解决这两件事,我帮你。” “不用了。”况嘉一毫不留恋地转身,又被谢绥抑叫住。 “况嘉一。” 况嘉一回头。 “你今天来这,只是来接陈述的?” “是。” “好。”谢绥抑定定地望着他,他在等况嘉一接下来的话,放以前况嘉一肯定会继续问谢绥抑来这干什么,谢绥抑就可以顺势回答告诉他。 但况嘉一什么都没问。 他不再对谢绥抑的事感兴趣,也没再有想和谢绥抑继续聊天的欲望。 况嘉一转身走了。 重逢以来,谢绥抑看过况嘉一背影太多次,总是在看,总是看不到他回头。 “谢总,晚上六点的会议您别忘了,现在路上可能会有点堵,需要早点从诊所出发。” “谢总?” 谢绥抑冷漠地切掉电话,把蓝牙耳机丢到副驾驶座,黑色的轿车疾行在高速上,导航显示还有三个小时到曼城,两公里后需进入匝道,并不断发出提醒——“您已超速,请降低车速。” 谢绥抑把导航声音也关了。 周任航不会对他撒谎,但周任航说的那些谢绥抑完全没印象,而又事关他和况嘉一。 这其中一定有问题,既然他们没有错,那问题就出在谢绥抑身上。 他的记忆不对,要么是缺失了,要么是错了。 抵达方家别墅时已经九点,这次没人给林株通风报信,所以她没来迎接谢绥抑。 谢绥抑一脚踩下刹车,解开安全带往里走。 推门的声音惊动了门口打扫卫生的阿姨,她想朝里面喊,谢绥抑瞥过一个眼神,她噤声了。 “谢先生。” 谢绥抑经过她,往客厅那边走,林株正坐在沙发上,跟着旁边的阿彩学雕水果。 “小抑?!”林株惊喜地站起来,手里还拿着雕花刀,“怎么又突然回来了?妈妈正在学水果雕花呢,妈妈手笨,雕坏了好几个……” “你让人监视况嘉一?” 林株嘴角僵硬了一瞬,企图装傻。 “监视我还不够?还要监视别人?你有这闲情不如学着怎么多让方既成回家。” 林株脸色倏然发白,泪水浮现在眼眶,她颤声说:“你说什么啊,怎么可以这样说妈妈?” 阿彩意识到事情不对,默默把雕花刀收起来,打算退到一旁去打电话,路过谢绥抑时谢绥抑把她盘子里的刀拿了过来。 “谢绥抑!”林株大喊。 谢绥抑把刀锋向下,反压住自己右手手腕,银质的刀片陷进皮肤,血从缝隙里溢出来。 “你觉得你拿捏不了方既成,就可以拿捏住我了吗?” 谢绥抑知道林株的软肋在哪里,也知道林株这么对他的目的是什么。她想通过谢绥抑绑住和方既成的婚姻,还要施展她浮夸的母爱。 从小时候抛弃他开始,谢绥抑就应该要知道这爱已经变质了。 但偏偏林株生了他,又救了他。帮他疗伤,让他恢复声音,浮夸的母爱里也会流露出一丝真情。 所以谢绥抑明知道她的企图,这些年还是按照她所想一步一步做了。 但今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做错了。 “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我为什么会受伤,况嘉一又做过什么?你能告诉我真相了吗?”谢绥抑右手在用力,血流速度加快,成滴地落下来。 “我本来就没价值,死了也没关系。但是我死了。”谢绥抑直视她:“你也没价值了。” 林株咬紧下唇一动不动。 谢绥抑勾唇,他的嘴巴开始流失颜色,神情却很轻松,“方既成最近经常和另一个女人出入宴会,那个女人跟你模样挺像,不过,她能怀孕,还能给方既成生一个儿子。” 第39章 “都是你爸干的!” 林株开了个口,后面的话倾泻而出,“都是谢坪那个混蛋的主意。” “你爸当时答应我,只要我给他五十万,他就告诉我你在哪,让我带你走。”林株恨恨地说:“但他又跟那帮要债的勾结,从他们那套了二十万,把你卖出去当试验品。” “那些人吸了d,又给你注射了药,况嘉一当时为了救你,打死了那个人。” 谢绥抑怔住,因失血而产生一阵一阵的眩晕,他抓住沙发后背,说:“他不会打死人。” “是,人确实不是他打死的。”林株的眼睛因激动泛出红,“他是吸药吸死的,但你爸说只要把责任推给况嘉一,我就可以毫无阻碍地带你走,他们也可以全身而退。” “他用钱把警局里里外外的人打点好,逼着你和另一个人签了指证书。” 谢绥抑脸上出现几秒的空白,问:“我签了?” “你签了。”林株告诉他:“你当时意识不清醒,签完我就带你走了,因为你必须马上治疗。” “那况嘉一呢?” “他还在看守所里。” 谢绥抑低头,注视自己的手腕,血淹没了刀锋,手臂好像已经麻掉了。 神经连向心脏,整个胸腔都传来一种迟缓的钝痛。 初见之时,他以为况嘉一是抛下他的那个人,而事实上是谢绥抑亲手签了指证书,把况嘉一送进黑暗里。 尽管他不知情。 “还有吗?”谢绥抑沙哑地问。 “没有了,后面我没再去了解,但况嘉一妈妈有关系,她可以保况嘉一没事。” “是吗?”谢绥抑自言自语,想到周任航说的‘剃了头’,‘进医院’,那又是什么意思? “是真的,我还存了照片和视频,怕谢坪到时候反悔反咬我们。”林株安抚他,“你先处理伤口,妈妈去把照片和视频找出来给你看好吗?” 谢绥抑坐在沙发上,手被医生紧急处理包扎,林株从楼上下来,把找到的照片和视频递给他看。 第一段视频是事发现场,他看到况嘉一一个人站在墙边,警车的灯不断闪烁在他身上,白色的短t被风吹得扬起来,他好像在找什么,脸上是无尽的迷惘和困惑。 接下来就是照片,有谢绥抑,有那两个人,还有谢坪。 谢绥抑对他们都没兴趣,手指在手机上不断划过,最后一张里,终于在左边看到了况嘉一。 照片是隔着门缝拍的,况嘉一坐在椅子里,好像在垂眼看什么,谢绥抑的目光一直定格在他头上,他能看到光小范围地在况嘉一头皮上反射。 他的头发都被剃了。 谢绥抑指尖悬在屏幕上,轻轻颤动,他不敢隔着屏幕去碰况嘉一,照片里人还没有他的手指大,安静地坐在那,谢绥抑感觉自己的呼吸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在喉咙里。 照片不知道怎么突然放大,显示出桌面上况嘉一正垂眼看的东西。 是一张纸。 是谢绥抑签了名字,认证况嘉一是杀人凶手的纸。 医生说幸好,再深一点就到动脉了,他絮絮地交代注意事项,林株连连答应着。 谢绥抑在嘈杂的声音中起身,麻木地向外面走。 “你去哪?小抑。”林株拉住他,“医生说你今天要好好休息,今晚就在家里睡吧?” 谢绥抑甩开她的手。 “谢先生。”医生劝阻他,“您的身体并不支持您今晚再出门了。” “你想去找他对不对?”林株急忙说,“明天吧,现在这么晚,他也要睡了。” 谢绥抑看了一眼表,快十二点了。 谢绥抑还是回到了房间,坐在床边的沙发上,手机一直被他握在手心,那段视频在屏幕里循环播放。 短短九秒的视频,况嘉一就站在那里,隔着薄薄的屏幕,一遍又一遍的张望。 那天还是况嘉一十七岁生日,他的脸还有着少年的稚嫩,眼里是找不到谢绥抑的焦急,和藏也藏不住的害怕。 谢绥抑想起他那天早上拿了摩托车钥匙出门,是要带况嘉一看日落的。 但谢绥抑没做到,不仅没做到,还给况嘉一带来了一场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就是谢绥抑送给况嘉一十七岁的礼物。 谢绥抑把头垂进掌心,握手机的手不断用力,还未合上的伤再度崩开,纱布慢慢浸染出血色。 十月末的天亮的很晚,六点半时天才有隐约亮起来的痕迹,谢绥抑抬起头,望着灰白色的天,拨出那个他等了一晚上才敢拨打的号码。 漫长的回音后响起一声干哑地喂。 况嘉一似乎在睡觉。 “我吵醒你了吗?”谢绥抑说。 那边又是好一阵沉默 “没有。”况嘉一揉了揉脖子,坐着睡太不舒服了。“你有什么事?”他问。 “当年发生的事情,你要听我解释吗?” 如果不是况嘉一那边持续有吵闹声传来,谢绥抑以为他把电话挂了。 “女士们,先生们,列车前方到站是远溪站,请需要下车的旅客们提前收拾好行李……” “你回远溪了?”谢绥抑听到电话里广播声。 “嗯。”况嘉一站起来让里面的人出去,他看到周任航朝这边走过来了。 “今天还回来吗?”谢绥抑问。 “不知道,等我回来再说吧。”况嘉一在周任航到他面前前挂了电话。 “你那边有事啊?”周任航问。 况嘉一摇头,这次主要是和周任航一起送陈述回来,况嘉一没带行李,就背了个包。 他拿上背包跟周任航往卧铺那边走,买票买的匆忙,只买到了一张卧铺,让陈述睡了。 “我脖子感觉要断了。”周任航晃自己的脑袋,没听到况嘉一搭话,往旁边瞄了一眼。 况嘉一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咋了你,没睡好啊?” 况嘉一敷衍地应了声。 “那等会上我家睡会去。” “先送陈述回去吧。”况嘉一说。 从火车站到陈述家还得坐三个小时大巴,况嘉一本来想在大巴车上睡会,闭上眼脑子里就浮现谢绥抑那句 ‘你想听我解释吗’。 可能是他声音压得太低,况嘉一觉得他听起来好像很难过。 到陈述家后跟他们家里人交谈了好久,他妈妈硬留况嘉一和周任航吃午饭,吃完饭又陪陈述坐了会,三个人对着高中的班级照聊天。 最后是陈述送他们上车的,他站在路牌下,穿着出门前他妈妈塞给他的旧外套,被风吹得眯起眼睛,挥手和周任航况嘉一告别。 “我还是不放心。”再回到远溪市内已经快五点了,周任航从车上下来,对况嘉一说:“我过两天再去看看他吧。” “嗯。” “你是回我家吃晚饭,还是去外面请我吃晚饭?” 况嘉一双手插兜里,问:“能不吃吗?” 中午陈述妈妈做的红烧狮子头,一人给他们夹了两个,况嘉一感觉那丸子现在还在他胃里顶着。 “那你去哪?” “回临江吧。”况嘉一刚刚看了票,晚上还有一趟车。 “我送你。” “你歇着。”况嘉一说:“我去家里拿点东西就走,等我妈好了,回来请你随便吃。” “大闸蟹?” 况嘉一笑了笑,“帝王蟹,大和虾,黑金鲍,大黄鱼。” “行。”周任航乐呵呵地和他告别,“我记下了。” 和周任航分开,况嘉一往家的方向走。 其实他没什么要拿的,也没有要去的地方,现在去火车站太早,况嘉一在街上消磨时间。 手机响的时候他正好走到岔路口,是以前每次驿站下班后他和谢绥抑分开的地方。 况嘉一拿出手机,那串号码他即使没存也记住了,接起,没急着说话。 “你还在远溪吗?”谢绥抑问。 “嗯。” “在哪?” 况嘉一环视了一圈,没看到路标,他说:“马路边。” 身旁响起轿车制动声,况嘉一往里让了一步,听到谢绥抑叫他。 “况嘉一。” 声音好像从两个方向传来,一个来自他耳旁的手机,另一个来自他左边。 况嘉一疑惑偏头,隔着副驾的车窗,和车里的谢绥抑对视。 他看到谢绥抑握着方向盘的手上裹着纱布。 “可以上车吗?”谢绥抑看着他,对电话里的况嘉一说。 况嘉一犹豫得很明显,但谢绥抑安静地坐在车内等他,目光又轻又重,让况嘉一看不懂。 况嘉一挂掉电话,朝车子走,后座被锁了。 “坐前面吧。”谢绥抑说。 况嘉一坐进副驾,目视前方说:“我六点半的火车,六点我就要走。” 现在五点二十了。 还有四十分钟。 谢绥抑启动车子,没开导航,也没放音乐,隔着玻璃,况嘉一都听不到外面的风声。 第40章 车内陷入了一种绝对的安静。 “你不是要解释吗?”况嘉一问,只剩三十分钟了。 “我丢了一段记忆。”谢绥抑控着方向盘,平稳地超过一辆又一辆车。“你昨天在诊疗所看到我,是在做恢复记忆的治疗。我以为我恢复了原本的记忆,那段记忆里你是背叛者,你把我出卖了。” 况嘉一看了谢绥抑一眼,谢绥抑抿着唇,仍在加速超车。 “所以第一次见面时才会说那样的话。”谢绥抑说。 原来是这样,况嘉一想。 他靠在副驾驶上,前面的景色由鳞次栉比的高楼逐渐变成成片的树木,夕阳穿插在树林间,一节一节地落在车窗上。 “那你现在知道当年发生的真实事件了吗?” “嗯。”谢绥抑又问了一次,“你要听我解释吗?” 况嘉一疲惫地揉了揉眼睛,“你说吧。” 谢绥抑把当年事情的完整经过说给况嘉一听,况嘉一本来是靠着的,而后又慢慢坐直身体,听到谢绥抑被注射药物时,他猛地转头。 谢绥抑依旧神色平静。 昨天陈述被压在地上的模样历历在目,医生对陈述注射已算不上温和,而况嘉一见过那两个追债人的样子,他们对谢绥抑,只会更粗暴。 “打的什么药?”况嘉一问。 “致幻和镇定剂。” “所以我没有认出你,对不起。” 谢绥抑昨晚把那段视频循环播放到手机没电,他看到况嘉一一遍一遍地转头寻找,他知道况嘉一在找什么,但他不在。 谢绥抑不在。 “不是你的错。”况嘉一手扶着车门,他想开一点窗。 谢绥抑把车速降下,两侧的车窗跟着缓缓下落,橙色的余晖洒进来。 “重逢后说的那些话,”谢绥抑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措辞,这一路上况嘉一看他时他没看况嘉一,而他看况嘉一时况嘉一又总是看向窗外。 他们还没有看到过彼此的眼睛一次。 “对不起。”谢绥抑再次道歉。 “说了不是你的错。”况嘉一扬起唇,虽然没什么笑意,他释怀地说:“早知道真相听了这么难受,就不让你说了。” 谢绥抑开上一段高坡,面前豁然开朗,况嘉一看到下面的高楼挤在一起,像一些很小的方块,而远处是连绵的群山,太阳已经落下了。 深蓝的天和山峰交接处化开无数抹粉紫色的晚霞,城市的路灯依次亮起,像星河倒转其间。 车内的时间显示17:55。 况嘉一没有说话,他和谢绥抑坐在车内,欣赏十月最后一天的晚霞。 18:00的时候,晚霞消失了,只剩下一点余橙,被越来越深的蓝色吞没。 “我要走了。”况嘉一说,“能送我去个好打车的地方吗?” 谢绥抑看着他,事情最开始偏离了轨道,他以为说完就可以扭回来,但好像没有,况嘉一还是要走。 “然后呢?” 况嘉一笑笑,仿佛觉得谢绥抑问的这个问题很傻,“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我没有家。”谢绥抑说。 “那我也总不能带你回家吧。” 谢绥抑出现片刻的迷茫,“以前不是带过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我带你回去,”况嘉一低头,浅浅地呼出一口气,“是因为我喜欢你。”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听起来仿佛还带着眷恋又不舍,明明神情和谢绥抑一样难过,眼睛里的颜色和外面的天空一样浓黑,明明还含有很重很深的感情,以至于谢绥抑根本不相信况嘉一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 但况嘉一就是说了。 他说:“现在我不喜欢你了啊,谢绥抑。” -------------------- 第32章 无事牌 当年的喜欢好像一根刺,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吐不出。每当况嘉一说话时就被这根刺困住,提醒他哪些话不能说。 这么多年过去,况嘉一终于把这根刺吐了出来。 没有想象得轻松,喉管空空 ,弥漫着被刺卡伤后冗长的余痛。 但至少况嘉一说出来了,而且他发现,说不喜欢比说喜欢容易太多了。 这里山路偏僻,谢绥抑不带他走,况嘉一找不到路回去。 他看谢绥抑半天没有说话,只好先打开手机把票改签,况嘉一估计自己是赶不上那趟车了。 “你从临池开车过来的吗?”况嘉一收好手机问他。 “曼城。” 况嘉一不了解那个城市,“那要开多久?” “九个小时。” 所以早上况嘉一挂了谢绥抑电话后,谢绥抑就起身开车来了。 开了一天的车,在傍晚前赶到况嘉一身边,带他看了一场日落,顺便解释完当年的事。 况嘉一想了想,“你是不是累了?换我开回去?” 谢绥抑摇头,他重新启动车子,况嘉一又看见他手腕上露出的纱布。 “你手怎么回事?”况嘉一问。 谢绥抑看了一眼,事不关己地说:“受了一点伤,不严重。” 他这么说,况嘉一就不追问了。 车子行驶在路上,来时的树林现在在夜色下宛若鬼影,迅速地略过车窗。 “你可能会赶不上车。”谢绥抑说。 “已经改签了。”况嘉一支着脑袋,前面是看不到头的路灯和车辆,他们又回到城市里了。 “今天的晚霞很好看。” 谢绥抑嗯了一声,“夏天更好看。本来那天是打算带你去看的。” 况嘉一低低啊了声。他想起来了,那天傍晚谢绥抑说骑车带他去买蛋糕,还特意强调了是摩托车。 “那边有一条环山小路。”谢绥抑说:“从山底骑上去,可以追看整个日落,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 “还行。”前车尾的红灯透过玻璃倒印在况嘉一眼底,他淡淡地说:“以前可能会喜欢吧,可惜没看上。” 蛋糕也没吃上,况嘉一当时应该还想好了他要许什么愿望,不过现在况嘉一已经不记得了。 反正也不会实现,无所谓了。 谢绥抑刹住车,停在接况嘉一上车的地方。 “那就到这吧。”况嘉一解开安全带。 谢绥抑坐的很端正,眼睛看着前方的街道,落叶被风卷起,送出去一段路。 “走了。”况嘉一反手关门。 门合上的声响里谢绥抑叫了况嘉一一声,他以为况嘉一没听到,但况嘉一回头望他。 谢绥抑不知道说什么。 “放心。”况嘉一大方地许诺,“我们这样也算好散,以后有事需要我也可以联系。” “没事呢?” “没事,”况嘉一刮了下鼻子,“没事就别联系了吧。” 晚上外面温度有点低,况嘉一裹紧外套,弯下腰,对车内的谢绥抑说:“开车注意安全,再见。” 他后退几步,转身直起腰走了。谢绥抑从反光镜里看着况嘉一的背影,抬手重启车子。 轿车像弹发出去,声浪震彻两边的街道。 也只开出去不到一段路,谢绥抑就停了下来,正要横穿马路的人似乎被这辆车吓到了,伸长脖子准备骂人。 谢绥抑车窗没按上去,那人看清谢绥抑的脸,疑惑地皱眉,想认又不敢确认的样子。 “你是谢..绥抑吗?”穿着薄棉服的男人问。 谢绥抑从车窗里看他,表情漠然,他似乎并不认识这个人。 “好吧,可能我认错了。”男人看了眼他的车,“小伙子晚上开车别开这么快啊,这道上人多,容易出事。” 男人说完,锤了锤他的右腿,往路边走。 谢绥抑在车内叫他:“杨叔?” “你认得我?”男人回头。 谢绥抑把车停一边,走下来,“我是谢绥抑。” “结实了很多。”杨树林笑呵呵地把一杯热茶递给谢绥抑,“我记得那会你和嘉一两个人,跟两个小树苗似的,主要是你,你比他高,显得更瘦。” 谢绥抑坐在板凳上,望着那边堆满杂物的仓库,以及另一栋紧闭的屋门。 八年前那里曾经是驿站,存了他和况嘉一一个夏天拣货上货的记忆。 “驿站五年前就关啦,我忙不过来,上货规范又一改再改,好多人都不乐意自己来取,要求送上门。” 谢绥抑往上看,屋门上面挂着一个大大的招牌——树林百货超市。 “超市生意好吗?”谢绥抑问。 “凑合。”杨叔搓了搓手,又絮絮地锤他的腿,“你们上学那会我们这还是主城区呢,后来那边经济开发,又修了商场铁路,倒是把那边经济带上去了,这边就差了点。” 谢绥抑点点头,目光转回来,落在杨叔腿上。 杨树林的腿一直有个小毛病,他自己说站久了就会酸痛,去医院查也查不出来,所以他没事的时候就喜欢锤腿。 第41章 因为他的语态和这个习惯动作,谢绥抑才在刚刚街头认出了他。 “这么多年,杨叔的腿还没好吗?” “老毛病啦。”杨树林笑了笑,谢绥抑坐在一个矮板凳上,身穿着一看材质就很好的长风衣,眉眼锐利,与身后脱落的灰墙形成强烈反差,看起来格格不入。 “当年嘉一求我帮忙加高你的工资,说你人很好,有能力,以后肯定可以把钱还给他。我当时还不太相信,现在看来,嘉一眼光比我好。” “加高工资?” “嘉一难道还没告诉你?你那时可是二百八十一天,这个数现在其实也不算很低。” 谢绥抑低嗯,他其实有怀疑过,但那段时间兼顾的事情太多,实在很累,他就没有细想。 “谢谢杨叔了。” “你还是没明白。”杨树林摇头,“你的实际工资是一百一天,加到二百八,多的那一百八是况嘉一给的。” 谢绥抑顷刻直视过来,杨树林坦然与他对视,“说到底我也算个老板,亏本的事我当然不会做,招不到你我还可以招别人,我不会为了让你做这份工作就把工资提高。是嘉一想让你做。” 说到这杨树林又笑了,“我记得有天况嘉一还跟我抱怨,说我太坑人,他以为只要上上货什么的,很轻松,结果每天累的半死。我说他一个小孩这点苦都不能吃,然后他看到你走过来,就不说话了。” “我就猜他应该是怕你做的太累了,他跟他妈妈一样,心思都很细。” 谢绥抑赞同地附和,“他很善良。” “他是善良,但换个人他也会做到这一步吗?那会我就看出来,他很照顾你,但不是因为你不会说话而照顾你。” 杨树林说到这打止,跟小辈不说太多走心的话题,今晚气氛在这导致他才多说了两句。 他站起来,“七点了,我还没吃饭呢,你吃饭没?” “嗯。” “那我就不留你吃饭了。” 与他告辞,谢绥抑从店里出来,走到车边,没急着上车。望向路灯下的十字路口,谢绥抑慢慢走过去。 在远溪况嘉一还有个家可以回,而谢绥抑确实没地方去,当年他住的地方早换人了,他跟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到当时租的房子楼下,窗户是黑的,护窗栏上锈迹斑驳,很久没有人住的样子。 门口贴了出租告示,纸张泛起黄边,尾端翘起,谢绥抑伸手碰了下,尾部便断裂掉了下来。 应该是被打湿又风干太多次,脆化了。 谢绥抑没有上去,他又回到街边,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风吹起他的衣角,谢绥抑想到况嘉一今天穿的短夹克,手一抬,腰线就露出来了。 怎么这么多年过去,况嘉一还是喜欢穿这种宽松又不保暖的衣服。 再抬头时谢绥抑走到谢坪住的地方。 谢绥抑是初二搬走的,那时快生地会考,要债的总找上门,谢坪时不时发酒疯,还撕谢绥抑的卷子,谢绥抑便收拾东西,自己走了。 谢坪当时已经不敢再轻易打谢绥抑了,因为谢绥抑站起来快和他一样高,他说谢绥抑要滚了就再也别回来,谢绥抑求之不得,于是再也没回来过。 此刻大门紧闭着,谢绥抑没钥匙。 大概是今天谢坪这个名字出现太多次,一股冲动促使谢绥抑伸手,在格窗的第二层里,他摸到了备用钥匙。 打开门腐湿的空气先涌了出来,谢绥抑跨步进去,屋里像被洗劫过一遍,椅子倾倒在地,桌上落了一层灰。 林株说谢坪带着钱跑了,这么多年毫无音讯,不知道是死是活。 谢绥抑对他已经没有感情,谢坪的死活也不关他事。 再往前走几步,右边的房间是谢绥抑曾经住的地方,门开着,里面堆着一些杂物。 谢绥抑没什么兴趣环视一周,转身想走。 门口的旧鞋架上有个锦囊袋,它像是被支架不小心从行李里勾出来,从而挂在那,底下的穗被门边的夜风吹得轻轻飘动。 谢绥抑垂眸打量它,不像是谢坪会有的东西。 浅黄色多边形福袋,上面用金线绣着祈福健康,因为落了太多灰显得很黯淡。 谢绥抑拿起它,皱了皱眉,这个袋子有点沉。 他打开福袋,把里面的东西倒出在手心。 金色无事牌在灯下反映着璀璨的光,上端有繁杂的花纹,连着一颗金珠,用黑绳吊成一根项链。 旁边还有一张纸条,谢绥抑展开。 「生日快乐 希望你平安健康,希望你无事无忧 希望你少生我气 希望你下个生日,我还在身边 况嘉一」 -------------------- 是当年小嘉打算送给绥抑的生日礼物哦 第33章 笋肉包子 谢绥抑坐在车内,金坠放在中控台上,顶灯打在上面,璀璨耀眼。 压抑了一晚上的情感被手里的纸条打破,谢绥抑垂眼,又看了一遍上面的内容。 谢绥抑的手指按在最后一个边字上,这个字的笔锋和谢绥抑写的很像,仿佛是况嘉一曾经偷偷对照他的字练过。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我带你回去,是因为我喜欢你。” “他很照顾你,但不是因为你不会说话才照顾你。” “那小子喜欢你。” “你到底图什么?对着冷板凳笑眯眯,你喜欢他?” …… 数道声音交错在谢绥抑脑海里,他头疼地闭上眼睛,捏紧手心的纸条。 所有人都看出来况嘉一对谢绥抑的喜欢,好像只有谢绥抑感受不到。 真的感受不到吗? 况嘉一无数次刻意的、不经意的、偷偷的、光明正大的落在谢绥抑身上的视线。 他冲谢绥抑笑,被谢绥抑推开一遍又一遍,又因为谢绥抑对他好一点而重新走上来。 没有人像况嘉一这样对谢绥抑,谢绥抑固执地认为况嘉一是同情他,而后又把这些归咎于况嘉一善良。 喜欢这个词语太陌生,谢绥抑前二十多年的人生几乎没有出现过,今天被况嘉一轻飘飘地说了出来,然后他又告诉谢绥抑,我不喜欢你了。 况嘉一说得太容易,让谢绥抑觉得好没有分量。 他张开手,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僵硬,皱巴的纸张在手心轻轻展开,谢绥抑抬不起手臂。 他曾经站在很高的地方,睥睨着况嘉一的喜欢,以为那只是一个小丘,刻意忽视它的存在。 今天谢绥抑一步一步走到小丘面前,他抬头,发现望不到小丘的顶,原来那么小的一个芝麻点,是一座山。 藏着年少时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喜欢。 况嘉一藏得不好,时时露馅,无数过路的人都从不同角度窥见了这座山,唯独谢绥抑,不肯走下来看它一眼。 让它孤单地伫立了好多年。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谢绥抑拿出来看了一眼,林株锲而不舍地给他打了二十三个电话,现在响的是第二十四个。 谢绥抑本来不想接的,手在屏幕上滑了一道,还是接起。 “你回来了吗?”林株小声地问。 “没有。”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谢绥抑以为他早就听惯了林株这样的语调,但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地恶心。 “我还需要回来吗?”谢绥抑冷静地反问。 林株惊呼:“怎么不要呢?” “妈妈还在家等你呢,爸爸今天也回来了,但他好像生气了,说什么那块地有问题,妈妈都听不懂,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知道。” 谢绥抑很早就觉得沿南那块地不适合投资,两个月前他也跟方既成提过,但方既成似乎对扩充他的商业版图很有兴趣,希望各地都有产业。 他既然要求,谢绥抑就去做了。谈购过程他听说那个地方连续两年环测不达标,而且购买后要配置东西需要的资金足够去小城市再买一块地。 方既成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他想退掉。但无论是继续还是退出,资金亏损都是以千万起步。 “你知道,那太好了!”林株高兴地说:“那你肯定有办法解决吧。” 谢绥抑刚才把车顶的灯关了,车内只剩下手机屏幕的光,靠在他耳边,绘出一道冷漠的侧脸阴影。 “我没办法。”谢绥抑说。 “怎么会呢…哎——”,“谢绥抑。”林株的手机被方既成抢过去,他问谢绥抑:“你在哪?沿南那块地全权都是你负责,现在出事了你不在?” “你搞错了,当初你只让我购买。” 方既成说是让谢绥抑帮忙管理公司,实际上谢绥抑还不如一个部门经理,他把谢绥抑压得很死,好像不这么做下一秒谢绥抑就会造反,然后挤占他的位置。 “那我现在给你权力。”方既成说:“这块地全部交由你负责。” 第42章 谢绥抑轻轻笑了声,落在静谧的车内,声音里弥漫着淡淡的烦倦,“不用了。” 他把电话挂断,连带着拉黑林株的号码。 之前有时候谢绥抑也会想他迟早要离开公司,离开林株。但他不知道这个迟早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离开那里又该去哪里。 刚刚谢绥抑把电话挂了,就代表他要走,后续方既成会怎么发怒,林株会怎么发疯,这一刻谢绥抑都不想去想。 他推门下车,风猛地吹开他的大衣,谢绥抑反手关上车门。 正如杨树林说的那样,这边的经济没什么发展,十二点的街道空阔又安静,偶尔有汽车行驶过去,留下一截难闻的尾气。 谢绥抑随手推开一个便利店的门,收银台后的女人原本昏昏欲睡,看到谢绥抑陡然打起精神,露出几分温和的笑。 “有烟吗?”谢绥抑问。 女人指右后侧柜台,谢绥抑抬眼过去,找到一个略微眼熟的包装,“要那包。” 女人把烟拿放在柜台上,谢绥抑同时在旁边架子上取了一个火机,“一起结。” 扫码付钱,女人还想问他要不要再带点什么,谢绥抑已经出门走了。 火点燃又被风吹翻,谢绥抑咬着烟,左手笼住火机,灰白色的烟气飘散开,亮起一个猩红色的点。 这个动作他看况嘉一做过一次,谢绥抑回想起那天况嘉一的神态,夹着烟吸了一口,苦味刹那间在口腔漫开。 谢绥抑低低地在风中咳嗽,眉毛拧成一团。 很苦。 是况嘉一绝对不会喜欢的味道。 但况嘉一抽了一根又一根。 谢绥抑把烟摁灭,和火机一起,丢进空荡的垃圾桶里。 再往前一段,就是况嘉一家了。 况嘉一第一次带他来的时候下着大雨,漆黑厚重的雨声里他和况嘉一分坐在出租车的两边,那时谢绥抑还在好奇,故意试探况嘉一,看看他到底能为自己做到哪一步。 那况嘉一当时在想什么?那个时候就喜欢他了吗? 谢绥抑站在小区门口太久,导致守卫亭里的保安出来问他找哪位户主。 “你要他给我打个电话,我才能放你进去。” 谢绥抑摇摇头,他没有进去的权利了。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谢绥抑看到况嘉一走出小区,他轻轻地按了下喇叭。况嘉一似乎被吓了一大跳,脖子都瑟缩了一下。 况嘉一回头,先看到车牌,然后透过前面的玻璃看到谢绥抑的脸,他冲况嘉一弯出一个笑,弧度十分别扭,看着很勉强,于是况嘉一礼貌地点点头。 谢绥抑开车到况嘉一身边,降下车窗,“你要去车站吗?” 况嘉一说是。 “我送你吧。” 没有玻璃的遮挡,况嘉一看清谢绥抑的脸色,和今早况嘉一自己照镜子时镜子里他差不多,仿佛谢绥抑和况嘉一一样没睡好。 况嘉一还站着原地,谢绥抑又说:“这里不好打车,而且你快要迟到了。” 况嘉一诧异谢绥抑怎么会知道自己要赶不上车的事,时间紧迫,况嘉一拉开车门,看到副驾驶座上的东西愣住。 黑色真皮座椅里堆挤着两个廉价白色塑料袋,塑料袋因热汽而起了细小的水珠,里面装着路边买的包子和豆浆。 谢绥抑把两个袋子提起来放在中置台上,“那家店还开着,你应该没吃早饭,路上可以吃一点。” 他说得没头没尾,况嘉一却听得懂,那家店是当年上学时况嘉一经常买的一家,他还给谢绥抑带过很多次。 “不吃吗?”谢绥抑看况嘉一一直安静地坐着,说:“我买的笋肉馅,等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不想吃。” “那你喝点豆浆。”谢绥抑抽出一只手,把袋子往况嘉一那边提了一点。 “你好好开车。”况嘉一说。 “我车技很好。” “是很好。”况嘉一低嗤,“昨天走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开赛车。” 谢绥抑不说话了。 昨天走的时候谢绥抑带着气,他没搞清楚自己的感情,虽然现在也没有完全明白,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该生况嘉一的气。 况嘉一家离火车站只要十五分钟,车技很好的谢绥抑在清晨的街道开了快二十分钟才把人送到火车站门口。 况嘉一解开安全带要走,谢绥抑叫住他,从口袋里拿出福袋。 “我昨天找到了这个,是送给我的吗?” 况嘉一第二次愣住,这次时间更长,他盯着福袋,努力将它与记忆中的模样重合。 时间太久了,久到他都忘了原来当初那个福袋长这样。 “原来它长这样的。”况嘉一喃喃自语。 “这么不珍贵吗?”谢绥抑像开玩笑,“都忘记它长什么样了。” “嗯。” 谢绥抑短暂地沉默了一会,说:“这里面还有东西。” “我知道。”况嘉一笑笑,表情像回忆自己青春期干得幼稚傻事,“那金坠子还是我把游戏账号卖了买的。” 他的语气让谢绥抑觉得这个福袋和金坠对况嘉一来说已经毫无意义,而那个被卖掉的游戏账号变得尤为可惜。 谢绥抑把福袋重新收回自己的口袋,叫他:“况嘉一。” “你说你之前喜欢我,我不知道。” “哦,那你现在知道了。” 谢绥抑看着况嘉一的眼睛,他知道况嘉一散漫的性格,但况嘉一之前从来没对谢绥抑这样过。 他对谢绥抑好像永远认真,眼睛看着谢绥抑的时候,里面只有谢绥抑一个人。 但现在谢绥抑看不到了,况嘉一似乎不再认真,他也和谢绥抑开起随意的玩笑。 “现在知道太晚了。”谢绥抑说。 “这有什么晚的。”况嘉一还是笑着的,轻浮地问:“难道你现在还喜欢上我了?” “不可以吗?”谢绥抑紧盯着他说。 况嘉一低下头,笑的肩膀忍不住抖动,再抬头时眼尾有些红,睫毛变得潮湿,似乎被水汽浸染过。 “谢绥抑,你最开始遇到我的时候喜欢我吗?” 谢绥抑没有说话。 “出事之前,我生日的前一个晚上,你那时喜欢我吗?” 谢绥抑仍然沉默着。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八年你没有联系我,也没有见过我,甚至最开始见面还恨我,然后过了一晚,你就喜欢上我了?” 况嘉一笑着,笑容真诚,毫无芥蒂,像是很认真地在问谢绥抑,“你觉得这个话可以相信吗?” -------------------- 第34章 戒烟糖 广播大厅似乎传来了检票通知。 况嘉一回头望一眼,对谢绥抑说:“你可能看到了这个福袋,又得知当年事情的真相,把愧疚和感动当成喜欢了。” 况嘉一说这话的语调和谈论今天是晴天一般疏松平常,理所当然,他宽慰谢绥抑,“让脑子消化两天就好了。” 况嘉一挥手,“谢谢你送我。” 匆匆走进候车室,即使离发车时间只剩下几分钟,况嘉一还是跑到便利店买了一瓶冰水,赶着检票结束的最后一分钟通过闸机,找到自己位置坐下。 水冰的手掌有些麻,况嘉一扭开盖子灌了好几口,才把心跳压下去,连带着胸腔的热度一起平复下来。 还真糟糕,况嘉一想,刚刚谢绥抑盯着他反问不可以吗的时候,况嘉一有一瞬间没控制住自己的心跳。 成年人就算失态也可以维持好面部表情,更何况况嘉一也只晃神了一瞬。 大脑比身体先反应过来,理智地告诉谢绥抑事实,也告诉况嘉一自己。 列车徐徐启动,站台和线杆被抛在身后,高楼和汽车在车窗下像袖珍积木一样飞逝而过。 况嘉一闭了闭眼睛,预感自己打算在火车上补觉的计划又要失败了。 重新遇见谢绥抑后,其他先不说,单是睡觉况嘉一就没睡几个好的。 快到站时况嘉一浅浅地眯了一会,脑子里全是碎片的梦,似真似假,醒来后全都消失不见。 况嘉一揉着头下车,怀疑再这样下去他也要看心理医生了。 想到这个况嘉一顿住脚,既然谢绥抑知道自己记忆被篡改,也应该猜到那个心理诊所有问题,那就不用况嘉一再去提醒他。 虽然这与况嘉一无关,但想到陈述的样子,况嘉一还是不希望谢绥抑也变成那样。 回临江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 周一的医院人特别多,况嘉一等了一趟电梯,先去看了看邓莹,她在睡觉,护士提醒况嘉一去医生办公室一趟。 况嘉一在医生办公室外等着医生叫他进去,抽空拿手机看眼时间,发现谢绥抑十分钟前给他发了信息。 【你到临江了吗?】 【我是谢绥抑。】 况嘉一觉得奇怪又好笑,电话都打过好几次了,现在告诉他自己是谢绥抑。 第43章 门被打开,医生在里面叫他,况嘉一收了手机走进去。 “通过这几次的检查,你妈妈的病正在好转。”医生拿着单子,微笑着告诉况嘉一。 况嘉一点点头,他在等转折。 果然,医生接着说:“但是,也不排除有恶化的可能性。所以目前有两种方案,第一种就是继续保守治疗,第二种是做手术。” “手术风险是多少?”况嘉一问,“手术完可以确保不再恶化吗?” “手术肯定是有风险的,但手术完可以把恶化的概率降到最低,而且如果确定手术就要尽快做,越往后面拖风险就高。”医生把准备好的知情书递给况嘉一,“你和其他家属商量一下,签好字最快下周就能排上手术。” 况嘉一拿着单子出门,上面的内容他都看麻木了,无非是列出手术可能出现的情况,让家属知情,避免纠纷。 再回病房时邓莹醒了,看到况嘉一的模样,问:“我是要死了?”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况嘉一把知情书放床头柜上,取过杯子给邓莹倒水。 床被升起少许,邓莹边喝水边瞥从床头柜上的单子,“还以为是什么东西,一张手术知情书,你签字就好了。” “你要做手术啊?” “你不要我做啊?” 况嘉一把杯子接回来,“那我怎么敢,医生说要我和其他家属商量一下,我还有其他家属吗?” 邓莹悠悠地挑眼,况嘉一隐约觉得不好,下一秒就听到邓莹说:“你娶个老婆就有了。” 况嘉一默默地给自己倒水。 “别装死。” “你可不可以不说这个字。” “好。”邓莹换了一个词,“别装哑巴。” 况嘉一的水哽在喉咙里,半响才把它咽下去。 邓莹的精神状态真的在好转,吃午饭时况嘉一能感觉出来,他俩坐在房间里,边吃边看电视。 邓莹对着她面前的餐食挑挑拣拣,又看了看况嘉一的,“你怎么也吃的这么差?” “我没胃口。”况嘉一诚实地回答。 邓莹又问:“你还有钱吗?” “妈。”况嘉一无奈了,“我只是一时缺钱,还没陷入永久性贫困。” 邓莹哦了一声,嘀咕道:“我还给你存了老婆本。” 况嘉一嘴里的粥差点呛出来,他扯过几张纸擦了擦,放下勺子,要笑不笑的,“你还记得七八年前我喜欢的是男的吧。” 邓莹白他一眼,她似乎不想谈论这个话题,隔了一会才问:“你现在还喜欢?” “说不准。”况嘉一终于掰回一局,心情颇好地继续低头喝粥。 邓莹盯着况嘉一左脑袋,耳后一寸的地方,那里的头发和其他地方没有差别,黑而软,遮掩住头皮,也遮住皮肤上的痕迹。 “那你知不知道我八年前签过多少张手术同意书和病危通知书?” 况嘉一拿勺子的手停住。 邓莹得意地笑了笑,“也让你尝尝签知情书的感觉。” “我可太感谢你了。”况嘉一面无表情地收拾餐盒,把邓莹的一并收了,“你吃饱了吧。” 邓莹看着他收完,等况嘉一准备出门扔垃圾时叫住他,“况嘉一。” “你现在喜欢什么性别我都不管,但要再发生一次八年前的事情。” “嗯?”况嘉一问:“会怎么样。” “你就别再和我说话了。” 没有任何威慑力的威胁,况嘉一还是答应,“好的,应该不会了。” “但八年前的事他又没有错。” “你见到他了?” 况嘉一眉心跳了下,仗着邓莹看不见他的脸,飞速说没有,又问:“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赶紧把手术单签字,早点做完早点走。”邓莹说:“我想回家了。” “好。” 收拾完况嘉一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一时没敢回病房。 怕邓莹再多问,也怕自己乱回答。 他不知道刚才为什么要否认见到过谢绥抑的事,可能潜意识里不想再和他产生牵连,但况嘉一又在邓莹面前为谢绥抑解释。 想不明白,况嘉一就不想了。 这种问题也不是非要解决。 由于暂时没有工作,况嘉一比较闲,但他不懂谢绥抑为什么看起来也很闲的样子。 他手机里中午又收到谢绥抑的信息。 【你吃饭了吗?】 况嘉一依旧没有回复,他看了眼时间,两点了,索性锁上手机,起身进病房。 “你不午睡吗?”况嘉一顺手扯了扯被子,在床旁边坐下。 邓莹在看电视,看都不看他,“睡了一上午,睡腻了。” 况嘉一干脆趴在她床边,挨着邓莹的手臂,“那我睡会。” 邓莹把手放况嘉一头上,像摸小狗一样摸他头。 况嘉一闭上眼睛,电视里播着午后新闻,一处地产纠纷,大意是某集团以底价多少亿元成交沿南一块地产,结果现在拟发公告宣布退地。 非主流媒体的报道总会夸大其词,他们猜测是决策层的问题,其集团董事的养子不顾劝阻,当初用高价竞标拿下,现在又撒手不管,把买卖当初儿戏。 况嘉一听笑了,睁眼看向电视。 邓莹感觉手下脑袋突然僵硬住,她用力揉揉,跟着看了眼电视,并问:“怎么了?” 电视里正显示今天拍摄的画面,发鬓参白的董事长西装革履地接受参访,而其养子却前往声色场所纵情享受。 养子的那张照片是抓拍,黑色轿车里,镜头隔着半升的车窗,拍到了年轻男人冷峻的侧脸。 把一张偷怕照拍出了艺术照的效果。 “没怎么。”况嘉一转过头,脸对着邓莹,“新闻好无聊。” “那不看了,不过这拍得还挺帅的。”邓莹评价。 况嘉一头闷在臂弯里,问:“有我帅吗?” “没有。”邓莹说。 “谢谢。”况嘉一答。 又陪邓莹吃了晚饭,况嘉一收拾桌子,邓莹靠在床上问:“你现在真得没有一点其他事做了吗?” “有。”况嘉一把垃圾袋提出来,换上新的,“目前在病房里当保姆。” “你就在我这里贫嘴,我听小柔说,你在外面连笑都不带笑的。” 况嘉一抬头,边系结边扯出一个假笑,“那我天天这样在外面,别人不当我傻子吗。” “你以前不就这样么。”邓莹垂眼,灯光在她睫毛下拓出一圈温柔的阴影,“是不是我拖累你了?” 况嘉一鼻头微酸,“是啊,所以你快点好,好了我天天笑。” “还承认了,小没良心的。”邓莹把床头一个苹果扔过去,“把这个洗了带回去吃。” 况嘉一点头,带上苹果走了。 走前况嘉一去交上次检查的费用,顺便把苹果放在邹柔桌上。 邹柔抬眼看他,“干嘛?公然贿赂。” “封口费,下次在我妈面前多夸夸我。” “夸你什么?” “阳光,乐观,积极,向上。” “的反义词?” “……” 邹柔笑得脸上口罩小幅度起伏,“我没告诉阿姨你还偷偷抽烟喝酒就很好了,还夸你呢。” 手机突然响起,打断况嘉一正要说的话,他看眼来电人,冲邹柔示意,往楼梯间走。 等进了楼梯间,来电已经自动挂断,然后无缝响起第二个。 况嘉一接起,他听到那边嘈杂的人声。 “况嘉一?”谢绥抑叫他。 况嘉一模糊地嗯了一声,踩着阶梯下楼。 谢绥抑:“你在哪里?” 况嘉一:“医院。” 那边似乎发生小幅度碰撞,况嘉一听到女人低声说抱歉。 他想起下午新闻里的描述,还有谢绥抑那张照片。 下半张脸完全隐在车窗下,其实很难辨认出正脸长什么样子。 但况嘉一一眼就认出来是谁,谢绥抑的侧脸他太熟悉,甚至能根据那张照片猜出谢绥抑的表情。 应该是不耐烦的。 去声色场所还不耐烦。 况嘉一下到一楼,漫无目的地想着,伸手拉开楼梯间的门,与正要外面推门的人碰上。 两人皆是一愣。 谢绥抑的手停留在半空,他收回手,“你要走了吗?” 他的声音通过手机直达况嘉一的耳边,况嘉一似乎才反应过来,先挂断电话,点头。 “你去哪里?我送你吧。” 门被谢绥抑堵着,一点缝隙不留。况嘉一只好松手,后退了一步。 谢绥抑跟着向前一步,拉伸门在他身后自动闭合,隔绝出一个安静的环境。 况嘉一手往口袋里伸,谢绥抑注意到他的动作,也摸自己的口袋,在况嘉一皱眉之前,先行递出手掌,上面躺着一包戒烟糖。 “他们说这个味道最好吃。” 第44章 况嘉一垂眸,盯着那个浅绿色的包装袋,蜂蜜薄荷味。 他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奶奶晒被子,偶尔况嘉一会钻到被子底下挥拳乱打,打得手都酸了,被子还是软绵绵地盖在他头上,温和地包裹住他。 现在的谢绥抑就给他一种手打被子的感觉。 “你来医院干嘛?”况嘉一问。 “你没有回我信息。”谢绥抑把手机给他看,“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一股烦闷的情绪在脑袋里升起,况嘉一脱口而出,“我为什么要回你?” “你忙可以不回。”谢绥抑为他找理由,“不忙的时候可以回一下。” “我不想回你看不出来吗?”况嘉一克制着不提高音量,“在我没回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我不想回你,然后不要再给我发了。” 谢绥抑收回手机,把戒烟糖也放回自己口袋里,压低声音,又像自言自语,“但之前我不回你你也发了很多条。” -------------------- 第35章 鲜肉馄饨 以前以前,所有人都在和况嘉一谈以前,好像这个世界上只有况嘉一在正常长大,其余人都被困在时间里出不来了。 况嘉一没什么想说的,他冷眼对谢绥抑,“让开。” 谢绥抑微微挪开了一点。 况嘉一用力拉开门,走出去。 门在身后迅速闭合,没有正常磕在门沿上,而是发出木板碰肉的声音,与此同时还有谢绥抑沉重的呼吸。 况嘉一脚步没停,头也不偏,径直离开了医院。 还是第一次见况嘉一生这么大气,这段时间里他对着谢绥抑不是假笑就是淡讽,也总说些谢绥抑不爱听的话,比起那些,这样直观地表达自己的情绪更让谢绥抑接受。 谢绥抑偏头看了眼黑衣服上被门撞的灰尘,不在意地佛去,抬脚跟上况嘉一的方向。 谢绥抑以为况嘉一会直接打车回家,他才走出医院,看到况嘉一蹲在花坛前面,红色的火光在他手指间若隐若现。 “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况嘉一吸了一口烟,对着前面的空地说。 谢绥抑站在况嘉一左侧,风从他身后扑过来,半点没落到况嘉一身上。 “没有跟着。”谢绥抑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但我可以送你回家。” “然后再去哪里泡女人。”况嘉一从烟雾中撩起眼皮看他一眼,玩味地开口:“或者男人。” 谢绥抑皱眉,“况嘉一?” 况嘉一觉得没意思,将烟摁灭在地上,左右没看见垃圾桶,烦躁地啧了一声。 “给我吧。”谢绥抑伸手。 况嘉一毫不扭捏地把烟蒂扔谢绥抑手上,然后眼睁睁看着谢绥抑把它放进自己口袋。 况嘉一摁得用力,烟上没留火星,但即使这样,谢绥抑那件昂贵的大衣口袋也不是装烟蒂的合适容器。 “谢绥抑你能不能有点有钱人该有的样子。”况嘉一托着腮训他。 “我不是有钱人。”谢绥抑在站着继续为况嘉一挡风和蹲下与况嘉一对视间犹豫了两秒,最后微微俯身,让况嘉一平视他,“你刚刚为什么那么说?” “新闻里不都这么说。” 见谢绥抑不懂,况嘉一把手机拿出来,翻找了七八分钟,终于找到那张照片和报道,好心地举给谢绥抑看。 谢绥抑只瞥了一眼,“假的。” 况嘉一不屑,“小偷都不会说自己是小偷。” “我今天下午才回来。”谢绥抑给他看自己手机记录,16点47分下临溪高速。 “你又开车回来的?”况嘉一拧眉。 “嗯。” “你是不是对开车上瘾啊?很喜欢当司机吗?” 谢绥抑弯的腰有点累,他手撑在膝盖上,很放松地承认:“有点。” 开车需要专注精神,速度越快,专注度越高。这样谢绥抑就没精力想其他事。 “那你去当司机算了。”况嘉一垂下脑袋,露出后颈上那一节突出的骨头,在路灯下像玉珠一样。 谢绥抑指尖微动,“好,可以送你回家吗?” “不回家。”况嘉一说,他撑着腿站起来,血液没跟上,小腿发软地往前跪,谢绥抑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尼古丁味和薄荷味碰撞在一起。 谢绥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况嘉一就挥开了他的手。 “别跟着我了。” 况嘉一说这句话不像前面那样带着情绪,他没什么表情,像鼓胀的气球突然泄气般离开。 出租车上,况嘉一窝靠在后座里,彩色的霓虹灯从他脸上飘过,他按下车窗。 “小伙子不冷啊?”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他,况嘉一身上只穿了件薄卫衣。 “不冷。” “还是年轻抗冻啊。”司机感慨,“今早出门我老婆把秋裤都给我拿来了,硬要我套上。” 况嘉一嗯了一声,挺了挺腰,挪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 他想把自己融进椅子里。 反光镜里印着后面川流不息的车辆,路灯下仿佛一条黄色的长龙,红色的车尾灯时隐时显。 况嘉一把手伸出窗外,感受冷风刮过指间,后车的喇叭声和司机的呵声一同响起。 “不要把手伸出去,拍到了要罚款。” 况嘉一老实地收回手,揣卫衣兜里不动了。 下车付款后,况嘉一走进三十分钟前自己随便在导航上选的一家酒吧,发现似乎是一家gay吧,因为没有提前订座,况嘉一只能靠在吧台旁边,戴着进门领的兔子面具。 不知道这家酒吧又在搞什么活动,每个人脸上都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中央辟开了一个下沉舞台,一场热辣劲舞正在预热。 况嘉一在单子上挑挑选选,医生的叮嘱历历在耳,之前还可以不在乎,现在邓莹身体逐渐好转,况嘉一卡里的余额也足够,除了况嘉一刻意逃避的那部分,生活好像没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 但那部分也足够况嘉一烦了。 况嘉一点了杯百香果酒,酒端上来的时候他正撑着脑袋,望着前面扭动的人群发呆。 酒吧的灯光本就黑暗,戴上面具后更加分不清谁是谁,不过可以根据面具识人。 比如十分钟前况嘉一看到那个戴鹿角面具的男人和戴棕熊面具的人接吻,十分钟后这个戴鹿角面具的男人的嘴和另一个戴犀牛面具的人贴在一起。 况嘉一品了一口酒,他之前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群体,他的感情经历随着高二的结束也一起沉入安眠。况嘉一有时候觉得自己并不喜欢男人,特别是在夜鸾工作的那段时间,看到那些充满性暗示的表演会感到一种生理的恶心,完全没有该有的心跳加速。 但是对于女人,况嘉一接触的更少了。 多数时候,他乐意一个人呆着。 邓莹没生病之前况嘉一没考虑过要和谁谈恋爱,邓莹生病之后况嘉一更没空想,或许是邓莹今天提到了老婆本,又或许是谢绥抑频繁地透露出远超正常社交范围的情感。 况嘉一坐在吧台旁的高脚凳上,居然真的有点好奇,谈恋爱到底是什么感觉。 音乐又换了一首,况嘉一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走,身上突然落下一道阴影。 一个戴着浣熊面具的男人站在况嘉一面前,歪着头微微打量他。 况嘉一也在看他,只能看到他下半张脸,嘴唇很薄,唇形很好看。 男人伸出手,况嘉一装疑惑,男人便附身靠近况嘉一,他的面具蹭到了况嘉一的耳朵,嘴唇几乎贴上耳骨,用低沉的声音问:“去跳舞吗?” 况嘉一想摇头,手却被他握住了,半推半拉地把况嘉一带入跳舞的人群里。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享受,很快乐。 况嘉一好奇地跟着他们跳动,腰上被搭了一只手,况嘉一偏头,戴浣熊面具的男人脸朝他压下来,况嘉一左仰躲开了。 因为角度关系,那边的人以为他们在接吻,捂嘴发出夸张哄叫。 况嘉一甩开腰上的手,有些恼的从台子中走出来,才走几步,抬起头,与两三米外一道冷寂的视线对上。 那人戴着狼型面具,站姿笔挺,半边身子淹埋在阴暗里,目光毫不掩饰地盯着况嘉一,像狼在黑暗里盯着自己猎物。 况嘉一看不清他的脸,但能看到他的穿着,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人大衣右侧口袋里还有况嘉一抽完的烟蒂。 况嘉一无视他,将面具归还给服务员,转身离开酒吧。 这一条街都繁华,况嘉一毫无章法地乱拐一通,终于走到了一个相对安静地街道上。 应该是一条老街,店铺的招牌都比较旧,中间夹杂着一两家新店,电子屏幕上滚动着甜品广告。 况嘉一目不斜视地走过两家蛋糕店,停在了一个馄饨店前,它两边都开着装修精美粉面馆,挤得这家馄饨店又小又可怜。 况嘉一走进去,老板没想到这个点还有人来,卫生收拾到一半,又擦了擦手,给自己系上围裙,问况嘉一要吃什么。 第45章 “一碗馄饨。” “小份大份?”老板起锅烧水,边将馄饨拿出来边问。 “小份。”况嘉一面对门口坐下,等了会,又说:“算了,老板两碗馄饨,另一碗做大份。” 水烧热要一会,老板问况嘉一要不要先去买点别的,况嘉一摇摇头,他看到门口的黑色衣角了,一直站在那没进来。 【不敢进来?】况嘉一发消息给对方。 谢绥抑低头看手机,很慢地打字。 【我进来你又要走。】 【不会】 得到况嘉一的保证,谢绥抑才转身进来。这家店本来就小,又旧。谢绥抑进来后感觉空间都逼仄起来。 况嘉一抬下巴让他坐,老板把馄饨端上来,又去后厨忙着收拾卫生了。 “还好没放葱花。”况嘉一感叹,“最讨厌吃了。” 谢绥抑把勺子放在况嘉一碗里,没有说话。 “你总说以前,那你知不知道以前很多事情我都不喜欢,第一次在医院外你请我吃饭,也是吃馄饨,那里面放了很多葱花,我都不喜欢吃。” “早上有时候你帮我带早饭,是油条,我也很讨厌,还有巧克力,真的很难吃。” “那时候明明上午我们还聊的好好的,下午你就莫名其妙不理我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还是会找你说话。” “你拒绝我多了,我也会想算了,但下一次你又不拒绝,还对我好,所以我又开心起来,凑上前。” “我不懂你现在这些举动是想干嘛,但是你要是还想我像以前一样对你。”况嘉一拿起勺子,白瓷碗里卧着八九个皮薄馅满的大馄钝,仿佛咬一口就会爆汁,况嘉一用勺子拌了拌,平静地告诉谢绥抑: “我做不到了。” -------------------- 第36章 直球 谢绥抑长时间不说话,况嘉一又想说什么来活跃这安静的气氛,话含在舌间,况嘉一咽了下去。 刚刚才说自己做不到了,现在又干之前类似的事,况嘉一不想打自己脸。 他低头也沉默地吃馄饨。 “你不喜欢可以告诉我,你又不是我,不能说话。”谢绥抑说。 “你那时候讨厌我,我还挑三拣四,更让你讨厌怎么办?” 谢绥抑静静与他对视,视线下移,落在况嘉一嘴唇上,那里像鲜艳的石榴果,越靠近唇缝线颜色越深,弧度平缓,连唇线都很漂亮。 只是不知道这嘴唇的红色是不是刚刚被亲出来的。 谢绥抑垂下眼,说:“没有讨厌你。” “谢绥抑,别的说谎,这句就不要了吧,当初你自己亲口承认的。” 谢绥抑皱着眉撇开汤上的肉沫,可能是他的记忆又出现了偏差,在谢绥抑印象里他从来没有说过讨厌况嘉一。 况嘉一不想谈以前,谢绥抑就不说,他的不说在况嘉一眼里又变成默认,于是两人之间的气氛又降到冰点。 “我想让你别不喜欢我。”谢绥抑低声说,他在回答况嘉一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嗯?”况嘉一疑惑看他。 “我没懂你的意思。”他把谢绥抑说的话回忆一遍,去掉了否定,“想让我喜欢你?” 谢绥抑轻轻地点头,“嗯。” “你,”况嘉一有点分不清他们是不是在用中国话聊天,一句好好的话谢绥抑非要绕着来,还要况嘉一问,要他引导,况嘉一无奈地问:“你学说话的时候没有顺便学语法吗?” 谢绥抑把手放下去,他坐得直,眼神专注,认真地看着况嘉一:“我想对你好,不是因为愧疚和感动,你说我分不清这些,我确实分不清,不过那是之前。” 之前谢绥抑对况嘉一好,他觉得是回报,是感谢。他觉得况嘉一善良和喜欢不分,其实是谢绥抑固执地不承认,是他忽冷忽热的态度让况嘉一不敢表达,两人七年前的错过可以归结于外因,但况嘉一喜欢的消失是谢绥抑的责任。 刚刚在酒吧外围,看人群内况嘉一和别人跳舞,那人揽着他的腰,头和他凑到一起。 谢绥抑突然想到很多年前的那个课间,他被人堵着送巧克力。 隔着不长不远的距离,况嘉一站在树下光明正大地偷看他。初夏的阳光穿过树梢,把树枝的影子绘在况嘉一身上。 谢绥抑好像恍惚才发现,况嘉一穿了好久的校服了。 他就那么看着谢绥抑,带着谢绥抑当时还不能理解的倔强和酸楚。 而在酒吧里看着况嘉一的那一刻谢绥抑好像穿过时光,站在了况嘉一当年站的位置,体会着况嘉一当年的感觉。 是很难过。 不止是难过当时的情景,还因为谢绥抑曾经带给况嘉一的难过而难过。 如果能倒回去,谢绥抑希望自己是站在况嘉一旁边陪他看的人,而不是站在那被他看到的人。 “现在我能分清。”谢绥抑语速很慢,透露出一种暗藏的真挚,“我希望我能也让你分清。” “我现在对你好,是因为,”谢绥抑的话音暂顿,况嘉一的呼吸也一起停住了,他不自觉地捏紧手中的勺子,眼睛睁得很大,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谢绥抑。 “因为我喜欢你。”谢绥抑说。 况嘉一眨了眨眼睛,手松开,勺子滑入碗底,汤面冒出一个小泡,咕噜了一声。 “哦。”况嘉一说,“知道了。” “你还有其他不喜欢做的事吗?”谢绥抑态度良好,像一个为况嘉一定制的私人顾问,尽心尽力地了解况嘉一的喜好。 “不喜欢你。” 谢绥抑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但还是嗯了一声,“还有吗?” “不喜欢你跟着我。” “我应该换个问题。”谢绥抑意识到错误,改正,“你喜欢什么?” 况嘉一瘪瘪嘴,避开他的视线,轻哼,“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我自己找,如果找错了,你不要生气,也不要躲我。”谢绥抑靠近况嘉一,头左歪去找他的眼睛,与他对视上后才开口。 谢绥抑声音压的很低,仿佛是想学况嘉一曾经的语调,又学的不像,变成了一种带着温柔和哄的意味,说出了况嘉一之前最常说的那句话:“好吗?” 况嘉一猛地站起来,“走了。”他指着谢绥抑面前的馄饨,“不许浪费,我花了钱的。” 幸好谢绥抑碗里只剩一个,他迅速吃完,一天没进食的胃因为这碗馄饨变得暖和,谢绥抑跟在况嘉一身后出门,抬手替他挡住了半落的帘子。 一个小时前谢绥抑只能隔着两三米的距离看况嘉一,而现在谢绥抑就在况嘉一身后半步的地方,伸手就能揽住况嘉一,但他暂时还没有这么做的资格。 第二次回到同一个地点时,谢绥抑问,“你想开导航,还是我带你走?” 况嘉一路感很差,谢绥抑发现了,看到他们又绕回来时况嘉一还会暗自懊恼。 其实谢绥抑不介意和况嘉一多走一会,甚至一直走都没关系。但时间太晚了,而且外面太冷,他听到况嘉一打了两个喷嚏了。 “我手机没电了。”况嘉一摁亮屏幕,百分之十四,根据他的经验,这个旧手机在低于百分之十的时候就会自动关机。况嘉一可能都没办法打车回家。 “那我带你。” 谢绥抑绕前一步,带着况嘉一回到他刚刚下车的地方,路过酒吧时谢绥抑偏头看了一眼,况嘉一注意到,似笑非笑地问:“还想进去玩吗?” “可以吗?”谢绥抑反问,“这次我搂着你跳。” 今天晚上受到的惊吓太多,况嘉一闭上嘴巴,决定先不说话了。 谢绥抑带他到自己的车旁边,并拉开副驾的车门,站在车门旁边等况嘉一。 “你手机没电应该不能打车回家了。”谢绥抑说出合适的理由。 “那你不能借点钱给我,让我打车回家?” “不能。”谢绥抑坦荡地回答。 况嘉一想他可以转身,手机电量应该够他先付个钱,或者他可以找店家借点,再不济他还可以打电话找别人。 但他站在原地,瞥见谢绥抑垂在身侧的手,手指紧张地蜷起。 况嘉一突然懒得折腾了,顺从地上车,任谢绥抑替他关上门。 “你说新闻是假的。”况嘉一手撑在窗沿上问谢绥抑,“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报导?” “为了降低退地的热度。” “真退吗?”况嘉一虽然不懂这些,但起码知道退地要赔违约金,而且不少。 “嗯。” 况嘉一好奇,“那得赔多少?” 谢绥抑笑了下,“不知道,那是他的事。” “你没有连带责任?” 谢绥抑趁着等红灯偏头,问:“关心我吗?” 况嘉一被梗了一下,面无表情地回答:“不是,打算幸灾乐祸。” “那可能不行了。”谢绥抑告诉他,“我离开公司,也离开他们,那些都不关我的事了。” 第46章 “他们不会把你抓回去吗?” “他们不敢。” 谢绥抑说得笃定,况嘉一就没有追问的兴趣。懒懒地靠着,指挥道:“下个路口右拐,然后就可以把我放下来。” “就到了吗?” “二十分钟的路你开了快四十分钟,还不够吗?” 被戳穿也不尴尬,谢绥抑打方向盘,车拐过红绿灯,稳稳地停在路边。 “是不是还没到?”玻璃窗外看着不像居民区。 “前面车不方便开进去。”况嘉一边解安全带边说。 卡扣弹开,又被谢绥抑按回去,况嘉一被拉回椅背,车内顶灯自然亮起。 两人的距离太近,况嘉一看到了谢绥抑眼睫的阴影。 “况嘉一,当年我没收那盒巧克力,那他今天亲到你了吗?” 况嘉一思绪打结,谢绥抑嘴巴在他眼前一张一合,他花了很久才理解谢绥抑的意思。 虽然不知道这关当年巧克力什么事,但况嘉一还是尽力仰头,拉开距离,艰难地说:“没有。” 他的脖颈完全露出来,随着说话喉结微微滚动。 谢绥抑之前对美丑没有概念,人和人在他眼里都是鼻子嘴巴眼睛拼在脸上,组成各种各样的表情。 况嘉一的表情很多,他喜欢笑,笑起来眼尾会弯,谢绥抑也看过其他人笑,没有人像况嘉一一样,比较中谢绥抑有了好看的概念。 而此刻况嘉一被他逼着仰起头,下颌绷成一条直线,这与好看截然不同。它脆弱,又性感。谢绥抑在欣赏之余产生了一种不可抑制的占有欲。 这种占有欲在他站在酒吧里看况嘉一跳舞时也出现过。 他想把况嘉一拉出来,像现在这样,关在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的地方。 “谢绥抑你的表情很恐怖。”况嘉一手抵在谢绥抑胸前,推开他,“想谋杀吗?” “不想。”谢绥抑绅士地替况嘉一解开安全带,“想让你喜欢我。” “你已经说过一次了。” “我知道。”谢绥抑说,“怕你忘了。” “我又不是你,我记性好的很。”况嘉一推开车门下车,手腕却被人抓住,他回头,谢绥抑抬眼望他。 “对不起,但我现在都想起来了。”谢绥抑指节搭在况嘉一手腕,指腹轻轻触碰着那片温润的皮肤,他感受到底下脉搏的跳动,低声请求:“不要因为这个再生我气了。 -------------------- 第37章 柠檬汁 “嘶。”况嘉一吸气,“你先放开我。” 谢绥抑手微松,往下,圈住况嘉一手腕上那节骨头。 “行。”况嘉一答应他。 谢绥抑这才松开手,退回到自己位置上,像是在等况嘉一说再见。 况嘉一有气无力地抬手,“拜拜。” “嗯。” 身后的车子一直没离开,前车灯大亮,照着况嘉一回去的路。 况嘉一还是没回头,他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越来越长,也越来越模糊,他拐过弯,才慢下脚步,最后停住,偏头看了一眼那束光线。 谢绥抑今晚说的话最后直白到况嘉一有点接不住。 他明明是很熟悉的模样,却让况嘉一感到陌生,好像他完全没有了解过真正的谢绥抑。 一些话从谢绥抑嘴里说出来时况嘉一都要晃神,怀疑这真的是谢绥抑说的吗? 他今晚说喜欢,说要自己找,放在十七岁的况嘉一身上他应该会高兴得乱跳,恨不得给每一个人笑脸。 但谢绥抑说给的是二十五岁的况嘉一听,二十五岁的况嘉一并没有因为这个很高兴,他有一点害怕,和不知所措。 少年时大家还会把情绪显在脸上,现在都藏在心底,嘴上说喜欢实际心完全不跳的大有人在,况嘉一也不可能真得去剖开谢绥抑的心脏看看他说喜欢时血液有没有加速。 这两个字从谢绥抑嘴里说出来就让他觉得不真实。 同样,况嘉一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他一遍一遍地否认,一次一次地说不喜欢,但真得不喜欢吗 他仿佛站在雾气环绕的十字路口,况嘉一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他怕走出去的路不是路,前面看着有光,其实是雾气聚集的错觉。 他走过去,又什么都没有,平白欢喜一场。 况嘉一不敢去赌。 到家进门后先喝了一杯水,去洗澡前况嘉一在阳台窗前往外望,那里看不到谢绥抑车,况嘉一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让冷风吹了会脸,况嘉一关上窗,向浴室走。 邓莹情况顺利的话手术完观察几天应该可以转院,在这之前况嘉一要把那边的医院联系好,还有远溪的房子得重新打扫一遍,况嘉一只回去住过几次,每次还十分随便地窝在角落里睡,地板上都有一层灰了。 盘算着这些,原本被谢绥抑的话冲击到的大脑终于有了困意,况嘉一关灯,翻身睡了。 开着勿扰模式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充电,屏幕在黑暗中倏然亮起,显示[xsy请求添加您为好友,附带消息:谢绥抑。] 况嘉一早上醒来才看到,他没立刻同意。 洗漱完下楼,出了旧小区的大门,况嘉一还看着这个添加好友的界面。 “走路不要看手机。” 况嘉一吓了一跳,抬头,谢绥抑站在车边看他。 如果不是他身上的衣服换了一套,况嘉一有点怀疑谢绥抑一整晚没回去。 “你怎么又来了。”况嘉一把手机揣回兜里。 “送你去医院。”谢绥抑替他拉开车门。 “你…不忙?” “还好。”谢绥抑递给他一个纸袋,侧面画着黄色大m标识。 “不喜欢吃的话在路上再换。” 况嘉一愣愣地站在原地,谢绥抑两步上前,把还带着温度的纸袋放他怀里,温声说:“下周要降温了,你有厚衣服吗?” 况嘉一瞥他,心想这都是什么问题,“我没有厚衣服每年冬天怎么过的。” 谢绥抑笑了下,“那你下周要穿上。” 况嘉一默默跟他上车,路上不经意地看了谢绥抑几次,他看到谢绥抑眼下泛着淡青色,不算明显。 “你晚上干嘛去了?”况嘉一问。 谢绥抑唇角微弯,“睡觉。” “睡觉睡出黑眼圈了?” 谢绥抑踩下刹车,这是到医院前最后一个红绿灯了。“公司和我妈那边还有点事没处理完,这周应该可以结束。” “我又不是你上司,不用跟我汇报进度。”况嘉一不看他,对着前窗玻璃说。 “是我想告诉你,接下来几天不能来找你了。” 况嘉一抬抬下巴,嗯了一声。 谢绥抑拐到住院楼侧门口,停下,没开车锁,用商量的语气问况嘉一:“可以同意我的好友请求吗?” “谢绥抑。”况嘉一转过身子,看到谢绥抑的脸,静默两秒,“算了。”他掏出手机,在谢绥抑眼皮底下点了同意。 “可以了。”况嘉一给他看,“你不要把自己搞太惨,别装可怜,我不吃这套。” 谢绥抑垂眼,“我知道。” 他按开车锁,况嘉一便开门下车,人都出去一大半了,突然想起什么,又俯身下来把挤在座位最角落的那袋早餐拿起,利落地关上车门。 接下来几天谢绥抑没来找况嘉一,况嘉一天天在医院陪着邓莹看电视,吃饭,拌嘴。偶尔也看一看手机。 星期天下午,况嘉一从医生办公室回来,进病房顺手拿起一个橘子,问邓莹吃不吃。 “不吃。”邓莹靠在床头,说:“你手机刚刚响了。” 况嘉一摸摸口袋,意识到他刚没带手机出去,走过来拿自己手机。 “xsy是谁?” 况嘉一顿了下,“同学。” “噢,他约你吃饭呢。” 况嘉一低头看手机,谢绥抑刚刚给他发信息,问他晚上可不可以一起吃晚饭。 往上滑是他们这几天的聊天记录,大多是谢绥抑先发起,早上六点多给他拍太阳,或者半夜一点说晚安。 况嘉一要不是还没起就是已经睡了。两人在同一个地区,像隔了八小时时差。能正常聊天的时间实在不多。 况嘉一拒绝的话已经打出来了,邓莹劝他:“去呗,正好见见同学。” “不去了,你明天手术,我陪你会。” “陪好几天了,你没腻我都觉得无聊。” 况嘉一无奈,回复谢绥抑好,快到傍晚却还没见他回信。 邓莹已经在吃晚饭了,况嘉一挨过来,也想蹭点,邓莹用筷子敲他手,“不是和人约了晚饭?” “他不回我,我不去了。” “你不知道再问问?”邓莹狐疑道:“一个普通同学约吃饭你这么矜持干嘛。” 况嘉一挪开头,拿出手机装模作样,“那我问一下。” 刚打开谢绥抑便发来信息,【我到楼下了。】 第47章 “那我走了。”况嘉一起身。 下楼时正好碰上邹柔,两人同坐电梯,邹柔抱怨年末工作巨多,羡慕况嘉一这种无业人员。 “等我没钱吃饭的时候你就不羡慕了。”况嘉一说。 “应该不会吧,看你也不像,你找到新工作了吗?” 况嘉一耸肩,“没,回远溪找。” “好吧,祝你顺利咯。”她笑着跟况嘉一挥手,况嘉一目送她一段,回头正好撞进谢绥抑的眼睛。 况嘉一没由来地心虚,慢慢走过去。 “吃什么?”况嘉一走到他面前,天都黑了,路灯亮起,两人的影子交错在地上。 “你想吃什么?”谢绥抑问。 “火锅?” “好。” 谢绥抑并排和他一起走,走了两步况嘉一偏头看了眼,“你车呢?” 谢绥抑摇头,“不算我的车。” 况嘉一的表情欲言又止,谢绥抑问:“很喜欢那辆车吗?” “喜欢你现在不也没有了。” “我可以再买。” 况嘉一哂笑,“你说得好像这车三百块就能买到。” “不是现在。”谢绥抑也笑了下,“可能得过几年了。” 况嘉一其实很想问谢绥抑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公司和他妈妈那边还有什么事要处理,处理好了吗,为什么现在连车都没了。 但况嘉一没开口,问了也没用,他又帮不上忙,谢绥抑也不一定说。 火锅店内点完餐,况嘉一问谢绥抑要不要喝点什么 谢绥抑思索了一会,“酸梅汁?柠檬汁?青苹果汁?” “你什么时候喜欢喝酸的了?”况嘉一疑惑道。 “刚刚。”谢绥抑说:“你目送她离开的时候。” “...那是礼貌。” 谢绥抑点头,“那可以也对我礼貌吗?” 况嘉一合上菜单,递给正好过来的服务员,假笑地看着他:“我们两之间就不用礼貌了。” 店里的气氛很热闹,热气攀到玻璃上,把洁净的玻璃蒸得一片模糊。 在最热闹的地方吃最沉默的饭,况嘉一自己都觉得好笑。 见他笑了,谢绥抑问:“怎么了?” “没事。”况嘉一说:“你不觉得无聊吗?这样吃饭,我们又没话说。” 谢绥抑不觉得,看到况嘉一就很好,睡五小时的觉不如见况嘉一一面。 “那你要说什么吗?”谢绥抑问。 “我没什么好说的。”况嘉一戳破碗里的牛肉丸,“快点吃,吃完回家了。” 谢绥抑皱眉,况嘉一情绪不对,但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想了想,说:“对不起。” “你又在道歉什么?” “今晚来之前跟我妈吵了一架,所以才来晚了。” “没因为这个生气。”况嘉一忍不住问:“你们吵什么?” 谢绥抑想到走之前林株拿刀抵着自己的脖子,威胁谢绥抑要是敢走她马上自杀,谢绥抑看见刀锋离她脖子至少还有两厘米,而且他不知道为什么林株会觉得她的性命对谢绥抑来说很重要。 于是谢绥抑绕开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告诉况嘉一这件事,况嘉一惊讶道:“那你妈没事吧?” “我不知道。”谢绥抑说:“她现在的老公要和她离婚,我也要走,她说全世界都抛弃她了。” “但最开始是她先丢下我。”谢绥抑说这话的声音像念故事的旁白,毫无起伏,仿佛故事的主人公不是他,“我被打的时候她也没有保护过我,现在她说她被抛弃了,好像不太准确。” “这几天白天在处理公司的事,晚上就和她吵架,不想回去,但不回去她闹到公司来不好看,方既成也有意见,我想尽快走,不想和他们吵。” “给你发信息的时间不对,但那时候很想你,所以发了。其实前天晚上去了你住的地方,但我不知道你在哪一栋,就在路边站了一会。” “这些你应该都不感兴趣,林株说我冷漠,说我这种人感受不到爱,也不配得到爱。” 谢绥抑说到这有些烦,桌子上有况嘉一点的果汁,橙黄色的液体装在玻璃杯里,谢绥抑拿起来喝了一口,意外的甜。 他喝完,握着玻璃杯低声说:“但我没感觉她很爱我。” 桌上的氛围一时之间比之前更沉默,旁边大笑声听起来有点刺耳,况嘉一开始后悔选择来吃火锅了。 他捞起已经煮熟的肉,问谢绥抑:“吃不吃?” 谢绥抑点头,况嘉一就放他碗里,又给他夹其它的菜,边夹边说:“没有不感兴趣,你不说我以为你不想说。” “不好的事,不想告诉你。” 况嘉一觑他,“那你有什么好事?” 谢绥抑扬唇,带着点如释重负的意思,“那边的事我都解决完了,不会再和他们有任何牵连,之前发生的事也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他说:“我自由了。” -------------------- 第38章 饼干 况嘉一放下筷子,“那恭喜你。”他也拿起果汁喝了一口,抿唇评价它,“不甜。” 谢绥抑把他那杯推过去,“这杯甜。” “这不是一个壶里出来的吗。” “但这杯真得很甜。” 谢绥抑诚恳地强调,况嘉一敷衍地点头,“好的,很甜。” “你没有喝。”谢绥抑的声音只要压低,进况嘉一耳朵里就莫名带上委屈的意味。 况嘉一手指摩挲着杯壁,“那你倒点我尝尝。” “没有空杯子。”谢绥抑问:“不可以直接拿我杯子喝吗?” 况嘉一看着谢绥抑的杯子,谢绥抑在对面补充:“我每天都刷牙了。” 况嘉一没忍住笑了声,拿起他杯子喝了一口,撇撇眉,“你这杯更不甜。” “是吗?”谢绥抑接回杯子,旋转到况嘉一刚刚喝过的位置,又喝了口,“很甜。” 况嘉一不说话了。 本意是想转移话题让谢绥抑别难过,结果主动权不知不觉又转移到谢绥抑手上。况嘉一之前让他别装可怜,谢绥抑没装,他是真可怜。 但他撑着不说,可怜的人表现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又在细微里流露出不经意的心伤,更让人难过。 吃完况嘉一去买单,谢绥抑先他一步,“我来。” “你还有钱吗?”况嘉一想到那一百万,对谢绥抑说:“把你账号发给我。” 谢绥抑付完款,侧头用眼神问要账号干什么。 “那一百万,我还给你。” “不用。”谢绥抑说:“那是我自己赚的,我可以支配。” “所以你就把它用来打赏老同学。” “不是打赏。”谢绥抑纠正他。 “我有点好奇。”况嘉一和他一起走出店门,并行在街道上,“你那时还没恢复记忆,应该挺恨我,怎么还要花钱来见我?” 谢绥抑走在外侧,这条街上两边都种了樟树,四季常青,虽然树上还有叶子,却呈现出一种灰暗的绿色,看上去毫无生机。 十一月应该是一年中最差的一月,白昼变短,天气变差,周围都弥漫着无趣。谢绥抑偏头看况嘉一,况嘉一手插着兜,用脚踢一颗石子玩。 他越踢越重,最后一脚把石子踢到路边铁皮垃圾桶上,砸出磅的一声,况嘉一猛地站直,随后又装成如无其事的模样。 谢绥抑兀自弯唇,“可能那时候就喜欢你了。” “什么?”况嘉一现在对这两个字都有点恐惧了,恳求他:“矜持一点,别动不动就说喜欢好吗?” “不好,因为你不相信我。” 况嘉一挑眉,被谢绥抑看出来,况嘉一也不否认,问:“那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自由人。” “先让你相信我。” 话题转移不开,好在况嘉一快到家了,他放松地转身,想对谢绥抑说再见。 谢绥抑不依不挠地跟上他的脚步,“可以上去喝杯水吗?” “不了吧。”况嘉一婉拒,“家里水还得烧,你想喝我请你到便利店买一瓶。” “我又不是想喝水。” 况嘉一后退一步,谢绥抑就前进一步,他的步子比况嘉一大,两人的距离越缩越短。 “我知道你不是想喝水。”况嘉一说。 “所以还是拒绝我对吗?” 谢绥抑再上前,况嘉一觉得呼吸有点拥挤了,他身后是电线杆,无路可退,只能停在原地,诚实地点头。 “下次吧。”况嘉一搬出一个万能回答。 谢绥抑同意了。 同意的如此轻易,让况嘉一卸下防备,舒心的笑还没展开,谢绥抑再次上前,挡住了况嘉一的所有视线。 脖子被一只手按住,温暖有力,鼻间全是谢绥抑身上的薄荷雪松味,况嘉一被谢绥抑轻轻抱在怀里,以一个不算强迫却无法逃开的姿势。 有很重很快的心跳声在响,况嘉一分不清是谁的,他猜应该是自己的,毕竟人应该无法听到别人的心跳。 第48章 但谢绥抑的手腕贴在况嘉一颈侧,皮肤下两根血管相互碰撞,况嘉一感受到了谢绥抑的心跳。 不会比他慢。 在况嘉一推开之前,谢绥抑先行结束了这个只有五秒的拥抱,他退到绝对安全的社交距离,动作绅士,表情纯良,向况嘉一讨教:“你刚刚说我们之间不用礼貌,这样告别应该没关系吧。” “学霸还挺会举一反三。”况嘉一皮笑肉不笑地夸他。 这次路灯在谢绥抑身后,光透过他的耳朵,况嘉一看到谢绥抑耳郭泛着一圈浅粉色。 他像情场老手一样调侃谢绥抑:“你主动的,你耳朵红什么。” “第一次不太习惯。”谢绥抑镇定地回答:“多来几次就好了。” “想得美。”况嘉一后退,头差点撞到电线杆,被谢绥抑扯回来,但没再次抱他。 “感觉你有点遗憾。”谢绥抑低头看他。 况嘉一恼怒,“谢绥抑你眼睛有问题就去治。” “没问题。”谢绥抑放开他,“是我觉得遗憾。” 遗憾只抱了一次,遗憾直到现在才抱到一次。 “要是早点就好了。”谢绥抑轻声说。 “早点什么?” 谢绥抑摇摇头,望着况嘉一的眼睛。 早点承认,早点说喜欢,早点抱到你。 晚上况嘉一摊在床上,手脚打开,直视天花板的顶灯。 不是没跟别人抱过,但况嘉一好像第一次知道拥抱是什么感觉。手扯过被子,况嘉一把棉被团在怀里,感受了一会。 完全不一样。 况嘉一当时手还在兜里,他没伸手,是纯粹被谢绥抑抱住的。即使是没分开以前,他和谢绥抑最近的距离不过是逃跑时的牵手,打闹时一触即分的触碰,这样大面积的,感情明确的肢体接触是第一次出现。 况嘉一原本以为他都这么大了,就算再怎么样也不会出现类似年少那样心要冲出胸膛的剧烈波动。没想到还是有,况嘉一不能断定它的跳动程度,但能确定。 它出现了。 不是一瞬间,是持续的在谢绥抑拥抱他的那段时间里,乃至分开后才缓慢停下。 况嘉一拉高被子,遮住自己的脸,狂躁地揉头,然后顶着一头鸟窝去了卫生间。 第二天况嘉一醒来看手机,锁屏上有谢绥抑凌晨三点给他发的消息。 【xsy:我回远溪一趟,要两天后才能回。】 况嘉一一边刷牙一边回复他好。 【xsy:怎么今天起这么早?】 【况嘉一:我妈今天上午要做手术】 【xsy:好的,祝阿姨手术顺利。】 【况嘉一:谢谢】 谢绥抑没回复了,况嘉一洗漱完,咬了片吐司出门。走在路上搓了搓手指,这周温度果然降了下来,况嘉一在屋内不觉得,也没换外套,走在外面才感觉自己穿少了。 况嘉一用手机刷地铁,触开了消息界面,谢绥抑几分钟前给他发消息。 【xsy:穿厚外套。】 况嘉一一直都没关声音,但手机有时候总不提示消息。他挤上地铁,在摇晃的车厢中问谢绥抑 【况嘉一:远溪冷吗?】 【xsy:不冷。】 【况嘉一:嗯】 谢绥抑穿着件单t恤,北风把他的袖口吹得簌簌作响,远处土坡上升起炊烟,零散几个戴着白麻的人慢慢往这边走,林株也在其间。 谢绥抑又看了眼和况嘉一的聊天,锁上手机,漠然地朝土坡走去。 六个半小时的手术,过程还算顺利,况嘉一听到结果时松了一口气,扶着座椅站起来,他腿都有些软。 下意识地想拿手机发消息,看到他中午给谢绥抑拍的午饭图对方还没有回复,况嘉一退出和他的聊天,给周任航发了条手术顺利结束的消息。 周任航立马回了烟花祝贺。 手术完还得观察一段时间,况嘉一缓了会,准备去吃晚饭。 五点多天已经开始转暗,况嘉一走出医院大楼,没什么胃口,他站在自助贩卖机前发呆,听到后面有人催促,他才随便买了盒饼干和一瓶矿泉水。 拎着这两样东西,况嘉一又不知道去哪,手机刚刚被他解开过一次,也看了遍消息,谢绥抑没回,也没给他发新的。 况嘉一在长椅上坐下,手里的饼干刚拆开,手机突然响了。 “是邓莹家属吗?请尽快来主楼七层,病人需要输血。” 况嘉一站起,饼干一下被弹到地上,散落一地,况嘉一匆匆忙忙地把它们捡起来,全塞进垃圾桶里,快步往主楼跑。 “去哪抽血?”况嘉一跑到护士面前,“我和她血型是一样的。” “不能直接输,你去献血站献完拿到献血证明,然后去血液科换,尽快。”护士没给况嘉一提问的机会,说完就走了。 况嘉一茫然又焦急地找到献血站,经过一系列检查,被告知他的血液不符合标准,不能献血。 “那怎么办?”况嘉一坐在椅子上,手还摁着棉签。 “打电话给你的亲戚朋友,让他们赶快来医院献血。”护士说。 献血站里人群拥挤,很多人排队等着献血,打电话的声音此起彼伏,都在求人过来献血,没有人注意到况嘉一的无错,每个人脸上都是一样的焦虑。 况嘉一先问了邹柔和小呈,一个血型不符,一个没有接电话。他在临江认识的人太少,况嘉一把电话打给了周任航。 “你什么血型?” “a,怎么了。” “我妈要输血,o型,你能不能帮我找找有没有o型血的人愿意来献血,我这边找不到了。” “好,我马上帮你问。” 因为位置紧张,况嘉一被赶了出来,他在献血站外面踱步,一遍一遍翻通讯录找可能可以献血人。 医院大楼的灯从四方格的窗户里投出来,一个一个整齐地排列在高楼上,刺白空洞,像一双双无情的眼睛垂睨楼下的人们,看他们匆忙地奔波在各栋大楼之间。 况嘉一手机在凌晨一点电量告罄,他没及时找到充电宝,手机关机了。 最近的一个充电宝桩台里空空如也,充电宝全都被借走,况嘉一没办法只能去找另一个。 平时总能看见的充电宝桩这时都消失了,况嘉一恨医院错综复杂的路线,恨自己不认识路的脑子,他绕来绕去,终于在一栋楼前借到了最后一个充电宝。 带着它往献血站赶,边走边给手机充上电,快走到时况嘉一的手机一直没反应,他按了几次还是显示无电量,对着走廊漫过来的光源,况嘉一仔细查看充电宝,它是坏的。 充不了电。 堆满的情绪突然泄了个口子,况嘉一放下手,脚步也慢下来。献血站门口依旧吵闹,有人惊喜地迎着人进去献血,也有人欢喜地带着献血证明出来。 况嘉一扶着杆柱,低头缓缓蹲下去,他中午没吃几口饭,晚上没吃,此刻感觉眼睛四周有些发黑。他的身体素质太差了,连血都献不了,明明是一样的血型,只能干睁眼,提供不了任何帮助。 况嘉一握紧铁杆,用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站起来继续去想其他办法。 一张献血证明突兀地出现在况嘉一面前,扣着纸的手透露出力量。 谢绥抑右臂的袖子高高挽起,黄色碘液中央的血孔正冒着血,他没用棉签压。单手把献血证明递给况嘉一,温声道歉。 “对不起,我来晚了。” -------------------- 第39章 冰糖雪梨汁 况嘉一还在发愣,谢绥抑说:“不是很着急吗?快去输血。” 况嘉一反应过来,拿着献血单跑了,没看见谢绥抑在后面踉跄了一步,手撑在况嘉一刚刚扶住的地方。 等全部弄完已经过了凌晨四点了,况嘉一想起谢绥抑,他手机还是没电状态,找到充电宝静静充了十分钟,电话和消息轰炸过来,导致手机一度瘫痪在开机界面。 况嘉一垂着头,默默地上滑屏幕。 【小呈:哥刚刚上班手机静音?,怎么了?】 未接电话:呈风 【邹柔:帮你问了我朋友,有一个是o型血,她在值班,两个小时之后才能过来行吗?】 【周任航:你要多少血啊?我找了十多个人,够了吧】 未接电话:周任航 【周任航:操没机票了】 【周任航:语音7’】 未接电话:周任航(2) 【陈述:嘉一,我不是o型,但我表弟是o型血,我让任航带他一起过去,希望能帮到你】 [jasmin请求添加您为好友,附带消息:况嘉一,我是向茉,我不在国内,给你推两个人,他们正好都在临江] [jasmin请求添加您为好友,附带消息:快点同意快点快点] …… 况嘉一眨了眨眼睛,呼出一口气。 他翻到最下面,看见谢绥抑的信息 【xsy:今天一直没有看手机】 第49章 未接电话:谢绥抑 【xsy:别着急,我马上来】 未接电话:谢绥抑(15) 【xsy:你在哪里?】 未接电话:谢绥抑(7) 满屏的消息移动了一下,最上面出现一条新的,是谢绥抑发过来的。 【xsy:还顺利吗?】 况嘉一头抵着墙,缓缓滑下去。 【况嘉一:嗯】 【xsy:[拥抱]】 谢绥抑发的是最原始的绿身体小人拥抱表情,配上他纯黑只有一轮弯月的头像,很违和。 况嘉一看着这个表情失神。 那边大概在等待他的回信,半响没等到,又给他发。 【xsy:那我回远溪了?】 况嘉一站起来,问他:【已经走了?】 【xsy:还没。】 况嘉一往楼下赶,电梯停在十五楼,他有些着急地按了几次下行键。 【况嘉一:我快到一楼了,你在哪?】 【xsy:左侧大厅,坐在这里。】 况嘉一拿着手机,走出电梯门张望。 大厅里人不多,有几个人躺在并排的椅子上睡觉,谢绥抑坐在最后一排的最里侧,旁边座位上立着一瓶冰糖雪梨汁。 他低头像是在望着手机屏幕发呆。 况嘉一放轻脚步走过去,快走到面前时谢绥抑抬起头,像是知道是他般,与他对视。 况嘉一凝在原地,眉心渐渐聚拢。 谢绥抑脸白得有点过了。 之前没仔细看,事后况嘉一才注意到,八百毫升血,谢绥抑一个人全抽了。 正常人抽六百毫升血都会不舒服,谢绥抑一次性抽这么多,还像没事人一样出现在况嘉一面前。 况嘉一刚刚心思全在邓莹身上,他不知道那几个小时里谢绥抑在干什么,是怎么过的,是不是一直坐在这,等况嘉一。 “你一直坐在这?”况嘉一问。 “嗯。” “坐在这干嘛?” 谢绥抑抬眼,眼睫在空中滑起一道,眼尾依旧锋利,又因为仰视变得柔和。“如果我不过来,你会打电话给我吗?” 他没用重音,也不是质问语气,甚至声音和几个小时前突然出现在况嘉一面前,向他道歉说来晚时一样温和。 可况嘉一就被这样的语气揪住了心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呼吸都进行的很艰难。 他的模样像犯了错的小孩,谢绥抑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不该这样让况嘉一为难,他换了一个问题:“如果我打电话给你,你会接吗?” 况嘉一没犹豫地点头,小声说:“你电话我什么时候没接过。” “除了关机。”他又补充。 谢绥抑扯扯唇角,细微地笑了下,眨眼再抬起时眼里的情绪只剩下他一贯的平静,他站起来,对况嘉一说:“那我回远溪了。” “这个是你的吗?”况嘉一示意旁边的冰糖雪梨。 “不是,”谢绥抑说:“别人放这的。” 瓶身上还贴了可爱的便利贴,写着[看你不舒服,喝点可能会好一些] “可能是别人给你的。”况嘉一递给他:“要吗?” “不要。”谢绥抑看都没看,伸出手:“我去扔掉。” 况嘉一没给他,反问:“你回远溪干什么?” “谢坪死了,要给他下葬。” 况嘉一怔住,谢绥抑在他面前安静地看他。 “那你难过吗?” “难过什么。”谢绥抑淡淡地回答,“他早该死了。” “这个。”况嘉一晃了下手中的冰糖雪梨,“会因为别人给你这个开心吗?” 谢绥抑疑惑,竭力地理解况嘉一的问题,半响才答:“我不知道是给我的。” “假如你知道呢?” “不会。”谢绥抑说:“我不需要。” 一些陈旧的片段从况嘉一脑子闪过,他们最开始靠近谢绥抑时得到的都是拒绝,无一例外。 况嘉一觉得最开始谢绥抑不喜欢他,或许是真的,但谢绥抑也不喜欢别人,他不喜欢任何一个突如其来靠近他的人。 林株说谢绥抑冷漠,但她不去想什么导致谢绥抑变成这样,谢绥抑没有得到过爱,怎么学会感受爱。 他没有参照样本,在爱发生之前,恨先在他心里滋生,所以那便成了谢绥抑最强烈的情感。 “谢绥抑。”况嘉一问他:“你现在还恨我吗?” 谢绥抑摇头,眼神专注,况嘉一在里面看到了小小的自己。 “不恨,喜欢你。” “嗯,相信你了。” 谢绥抑神情微愣,是况嘉一从没见过的样子,他故意凑上前,不懂地问:“你怎么了?” 谢绥抑眼睛跟着况嘉一的动作,垂下来,像是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手抬起又放下,最后点头,“好的。” “你别误会。”况嘉一说:“我只是相信你喜欢我,并不代表其他的,不代表我们俩就谈恋爱了。” “那怎么样才可以谈恋爱?”谢绥抑虚心请教。 他表情太认真,让况嘉一以为他们在讨论什么严肃的物理问题,况嘉一揉了揉自己左脑袋,随意地答:“不知道。” 两个身高腿长的人站在凌晨医院的大厅讨论怎么谈恋爱,氛围诡异又奇怪,况嘉一先受不了,推了谢绥抑下,“不是要回远溪吗?路上注意安全。” 谢绥抑被他推得向前,回头望他,“还没买票。” “你怎么过来的?” “飞机,最后一班。” 况嘉一问什么谢绥抑就答什么,老老实实,只是眼睛仿佛长在了况嘉一身上,一秒都不肯错开。 况嘉一看到他耳朵又红了,忍不住嘲笑:“谢绥抑,你还挺纯情的。” 他抓住谢绥抑手臂,衣服下皮肤烫得惊人,况嘉一诧异地抬头,谢绥抑嘴巴也很红,只有脸是白的。 “谢绥抑你是不是发烧了?” 况嘉一直接伸手去摸谢绥抑额头,谢绥抑配合地低下头,微凉的掌心覆盖在滚烫的额头上,况嘉一难得低骂了一句。 “你不难受吗?”况嘉一拉着谢绥抑往急诊区走,“温度这么高,你别把脑子烧坏了。” 谢绥抑被拉着走了几步,反手向下,指尖碰到况嘉一的手,然后得寸进尺地把况嘉一的手握进掌心。 况嘉一脚步停了下,头没回,带谢绥抑找到轮班的医生后才抽回手。 做皮试后,谢绥抑坐在病床上打点滴,吊药杆上还有两瓶药在排队。 “你可以睡一会。”况嘉一坐在一旁,看了眼药流的速度,估算时间。 “你要去看阿姨了吗?”谢绥抑问。 “不用。”邓莹那边暂时没事了。 “那你在这睡吧。” 谢绥抑起身,况嘉一按着他的肩把他按回去,“你坐好。” 谢绥抑不动了,看着他。 “我不睡。”况嘉一说:“也不走。” 谢绥抑的情绪由失落转变成开心,太明显了。高烧似乎把他的感官变得迟钝,无法掩藏,直白地袒露在况嘉一面前。 这貌似是个套话的好时候,况嘉一靠在椅背上,指挥他:“你躺下。” 谢绥抑躺在病床上,况嘉一扯过被子给他盖上,问:“现在开心吗?” “嗯。” “啧,说话,不要嗯嗯啊啊。” “开心。” 况嘉一满意地点头,又问:“今天我没给你打电话难过吗?” “嗯,很难过。” 还自己加上了程度副词,况嘉一觉得好笑,又有点心酸,身体往前,手臂放在病床边缘,“你难过什么,之前不总是拒绝我帮忙吗?” “我不拒绝了。”谢绥抑也凑过来,头对头,像和他讲小话,“你也可以不拒绝我了吗?” “我考虑考虑。” 况嘉一枕着自己手臂,两人对视,谢绥抑问:“考虑好了吗?” “没有,你现在闭眼睡觉我说不定就考虑好了。” 谢绥抑皱皱眉,不太愿意,“不想睡觉,睡觉看不到你。” “那你在远溪,在公司,也都看不到我。” “我有照片。”谢绥抑好像很得意。 “我看看。” 见他不动,况嘉一作势要起身,“不给我看我就走了。” 谢绥抑把手机拿出来,递给他。 “密码。” “都是一。” 况嘉一解开锁,主屏壁纸是一张街道,道路尽头有个小人影,况嘉一不确定是不是自己。 他打开相册,算主屏壁纸在内总共五张照片,四张背影,一张侧影,都是况嘉一。 “你这都是偷拍。” “嗯。”谢绥抑大方承认。 “不怕我突然回头吗?” “你不会。” 因为笃定况嘉一不会回头,所以谢绥抑拿起手机,记录下况嘉一每次离开的背影。 -------------------- 第40章 小汤包 第50章 “这又看不到脸。”况嘉一小声说,手指在这几张照片上划来划去。 谢绥抑跟他一起看,指着第三张,“这张最好看。” 是谢绥抑设置成主屏壁纸的那张。 况嘉一锁了手机,不给他看了。他把手机塞枕头底下,严肃地说:“睡觉,不然我等会就把这些都删了。” 谢绥抑看了他一会,慢慢闭上眼睛,他眼下的乌青比上次更严重了。 况嘉一等他呼吸平缓,又看了眼点滴,才轻轻走出病房。 “哥,怎么说啊?我这一面包车的人等着安排呢。”周任航欠儿吧唧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你带他们过来,我请吃早餐?”况嘉一回答他。 “可拉倒吧,早让他们回家了。大晚上的,给我们吓一激灵。” “我的,抱歉了。”况嘉一坐在楼梯上,窗外的天边渐渐泛起白色,天快亮了。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周任航不甚在意地说,他似乎在吃什么东西,又脆又响,听得况嘉一有点饿,索性站起来去找吃的。 “你别说。”周任航又咬了一口,感慨:“这早起的鸟儿吃的虫就是香,这油果子不这个点来都吃不到。” 况嘉一应了一声,他记得医院附近有家生煎包很好吃,邹柔推荐过。 “你干嘛呢?”周任航问。 “呼吸。”况嘉一回答。 找到了,但没开门。 况嘉一站在原地心情复杂,旁边有家汤包店,他进去先给自己买了份。 “况嘉一你和谢绥抑到底怎么回事?” 况嘉一一边给自己倒辣椒酱,一边说:“我以为你还要再铺垫一下。” “忍不了了。”周任航原本想迂回迂回,但谢绥抑昨晚的举动实在让他震惊,“我俩当时在超市撞见的时候,他手里还拿着杯子和牙刷,直接冲过来问我况嘉一怎么了,然后把手里的东西一扔就走了。” “那你捡起来没?” “...这是重点吗?我当时都懵了,差点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况嘉一叹气,用筷尖戳了戳刚端上来的小汤包,底下的薄皮破开,流出浓郁的汤汁。 “这么恐怖吗?”况嘉一问。 “那倒也没有,很难想象这事发生在他身上,他现在人还在医院?” “嗯,发烧了。” “啧,这身体素质。” “你抽八百你也烧。” “况嘉一?!”周任航二次震惊,“你哪边的?” “就因为我没及时过来,没帮上忙,你就弃国投敌了?” “没有,你帮上了,很多,谢谢你。” 周任航哼了一声,“别整这些虚的。” 周任航昨天正好回乡了,况嘉一给他打完电话后,他一边在手机上找人,一边往镇上跑,晚上只有几家超市还开着,周任航有认识的人他就跑进去,没想到遇见了谢绥抑。 谢绥抑动作比他快,周任航还在找人,谢绥抑直接走了,他也没想到谢绥抑这么猛,八百的血说抽就抽,他听着都有点怯。 “我这两天还听了不少他的事。”周任航问况嘉一:“你知道他爸死了吗?” “嗯。” “哎。”话堵在胸口,周任航把最后一口粥喝掉,扔进垃圾桶里,叹道:“他确实挺惨的。” “当初说了让你少骂他。” “那他惨是他惨,关你什么事?他这样都是他那混账爹妈干的,你平白被拖累,还不许我骂?” “也不是。”况嘉一笑了下,“我乐意的。” “你?况嘉一,你是不是喜欢...” “是。” 周任航在爆炸的边缘,他本来还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很离谱,结果况嘉一的回答更炸裂。他大喊:“你知道我要问什么吗你就是。” “我应该知道。” “你是之前喜欢他还是现在喜欢他?” “之前喜欢,现在,不确定。” 那边安静到可以听见汽车驶过的声音,况嘉一悠闲地吃掉一个汤包,觉得这个味道也还行,想等会给谢绥抑打包一份。 “况嘉一。”周任航语气虚弱,透露出一种穷途末路之感,“你居然是gay。” “嗯,这样来看我算是。” “这个世界玩完了。”周任航说,“都玩完了,我要回去睡一觉,这应该是一场梦,醒来就好了。” 况嘉一勾唇,提着打包好的汤包出门,发现旁边的生煎包也开了,他想了想,也打包了一份。 一直到进病房况嘉一脸上的笑意还没消,谢绥抑与他直愣愣地对上眼,况嘉一举了举手上的早餐,问:“饿了吗?” 谢绥抑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视线从白色的塑料袋慢慢看回到况嘉一身上,摇摇头。 “又失忆了?” 况嘉一把东西放床头柜上,他走之前跟护士打了招呼,此刻点滴已经打到第三瓶了。 “没有。”谢绥抑声音干哑,他想找水喝,况嘉一先替他拿过来,拧开瓶盖递过去。 谢绥抑喝了几口,眼睛还看着他。 “别看了,我是真的。” 谢绥抑不明显地笑笑,那只打点滴的手放在床边,挨着况嘉一的。 况嘉一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已经正常了。但谢绥抑坐在床上,一幅受气包的样子,让况嘉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他把买的汤包和粥打开,拆开筷子递过去。 谢绥抑其实吃不下,但还是接过来,用左手不自然地夹,皮都给他夹烂了,也没挑起一个。 况嘉一看不下去了,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递到他嘴边,谢绥抑张口咬住。况嘉一夹一个谢绥抑就吃一个,一笼小汤包全让况嘉一喂完了,他问:“还要吗?” 谢绥抑难受地摇头,“撑。” “撑你不知道说。”况嘉一把东西收拾好,看他低眉顺眼地挨训,忍不住说:“谢绥抑,你生病了还挺乖的。” 谢绥抑嗯了一声,垂眼遮住眼底的情绪。 虽然况嘉一说过他不吃扮可怜这套,但他还是会对谢绥抑心软。 于是谢绥抑利用这份心软,不断缩进他和况嘉一之间的距离。 谢绥抑当然知道况嘉一人好,无论是八年前还是现在,无论是做朋友还是其他,但谢绥抑不要做朋友,他想完全把这个人抓在自己身边。 打完点滴就可以走了,况嘉一送他下楼,顺手扔了件外套给谢绥抑。 “别等会走两步又发烧了。”况嘉一嘟囔,天天要他多穿点,自己穿这点在外面晃。 “有事给我打电话?” “你别乌鸦嘴。”况嘉一环着胸站在台阶上睨谢绥抑。 谢绥抑无奈地把外套扣在况嘉一身上,摸了摸被他抓翘的头发,告诉他:“我后天就回来。” “知道了。” 谢绥抑刚坐进车里,订票信息和况嘉一的消息一起发了过来。 【况嘉一:票给你买好了,不客气】 谢绥抑本想打谢谢的手一顿,弯弯唇,回复了一个点头的表情包。 远溪的机场很偏,倒是方便了谢绥抑回家,他在路上断断续续地睡了一会,快到家时林株已经站在门口等了。 “牙刷和杯子已经给你买好了,还有床也铺好了。”林株手里拿着一件旧夹克,把它递给谢绥抑。 谢绥抑接过往里走,林株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小心翼翼地问:“明天弄完跟妈妈回家吗?” “哪个家?” 林株似乎也被哽住了,马上笑着说:“当然是我们家,你回去了爸爸说不定就不离婚了。” 谢绥抑回头,林株在他眼里看到悲悯,谢绥抑在可怜她,“你可以去找个医生看看。”谢绥抑说。 “我不要,我又没有病。”林株瞪圆眼睛,看谢绥抑不想理她要走,双手拉住谢绥抑的手臂,正好碰到谢绥抑昨天抽血的地方,谢绥抑皱眉甩开她。 林株不死心地跟上去,质问他:“你昨天去干嘛了?” 谢绥抑不回答,着手整理杂物间里剩下的东西。 之前谢绥抑爷爷还留着些小玩意,谢绥抑把它们全扔到一个箱子里,空出这个房间,给那些来帮忙的人住。 林株等他整理完,突然抱起箱子往地上砸,东西又散落一地。 谢绥抑瞥过来一眼,转身出去。 “站着,你去找况嘉一了是不是。” 谢绥抑起先还想不明白林株来这里的意义是什么,她和谢坪又没有感情,等她三番五次来找谢绥抑,劝他回家,谢绥抑就知道了。 她的目的又是自己。 谢绥抑回头,他像一面镜子,反映着林株歇斯底里的样子,但他始终平静,等着林株把力气耗完,然后再收拾残局。 “有病的是你,谢绥抑。”林株冷笑地开口,“你喜欢他啊?那你觉得他喜欢你吗?” “当年你没有记忆,他有,那他怎么不来找你呢?” 林株一步一步靠近他,声音像鬼魅一样荡在房间里,“你真觉得讲清楚当年的事你俩就可以和好了吗?他妈妈连警局的关系都有,他要真喜欢你,当年怎么可能找不到你。” 第51章 “是他不想找了。谢绥抑,他早就不喜欢你了,你别被骗了。” “说完了吗?”谢绥抑问,“你如果今天不回去,明天方既成离婚的消息就会放出来,协议即使你不签也会生效。” 林株怒视他,眼里写满了不相信。 “爱信不信。”谢绥抑弯腰捡箱子,林株只坚持了几秒,跑走了。 脚步声完全消失后,谢绥抑捡东西的手停住,保持着这个姿势在原地,他不在乎林株说的每一句话,只是那句‘他不想找了’印在谢绥抑脑海。 他又想起了存在林株手机里的那个视频,况嘉一站在灯海里茫然的望。 况嘉一找了,没找到,所以才放弃的。 乡下信号很差,傍晚谢绥抑忙完,一直没收到况嘉一消息,他走到坡上,换了几个地方终于找到一处信号满格的点,电话刚拨过去就被对方掐了。 【况嘉一:不方便接电话】 【xsy:今天很忙吗?】 【况嘉一:有点,转院手续很麻烦】 【xsy:要我帮忙吗?】 【况嘉一:不用,你身体好点没?】 谢绥抑低低地咳了几声,其实下午又发了低烧,可能因为血虚放大了身体反应,头晕一阵疼一阵,但谢绥抑回复 【xsy:好多了。】 【况嘉一:真的?】 “真的?” 是文字消息,但谢绥抑听到了声音,还是况嘉一的声音,他愣了几秒,迟钝地转身。 况嘉一站在他身后,挑了挑眉毛。 “谢绥抑,你骗我啊?” -------------------- 第41章 没被锁算我命好 “你怎么来了?”谢绥抑走到他面前,看起来还没缓过来神。 “回来拿点东西,顺便散步散到这里了。”况嘉一闲散地回答。 每次况嘉一这样说话,谢绥抑都很想揉他脑袋。想不出他这样像什么,但让人忍不住去碰一下。 “那走累了吗?”谢绥抑问。 “还好吧。”况嘉一说,又吐糟:“这里怎么比临江冷这么多,它不是更靠南吗?” “这里山多,冬季风从北边吹过来就被留在这了。” 况嘉一被谢绥抑一板一眼的解释逗笑了,“谢谢你,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 谢绥抑忍了第一次,第二次还是没忍住,两步走上前,揉况嘉一的脑袋。 “我今天中午才洗的头。”况嘉一被他揉得左右晃脑,抗议:“能别摸了吗?跟撸狗似的。” 谢绥抑在心里默默倒数,五秒后放开他,微微笑,“洗了要吹干。” “我又不傻。” 不想再和他喝着北风聊天,况嘉一问:“你等会还有事吗?” 谢绥抑望向房屋的方向,“有一点,要准备下葬的东西。” 况嘉一抬下巴,“行,那我走了。” 他一边看着谢绥抑一边后退,脸上的笑藏也不藏,像是笃定谢绥抑不会让他离开。 才退后两步,谢绥抑拉住他,又把况嘉一扯回来。 谢绥抑的下巴差点撞到况嘉一的鼻梁。 况嘉一明知故问:“你不是有事吗?还要干嘛?” “你去哪?”谢绥抑低头看他。 “回临江啊。” “还有票吗?” “有吧,你昨天那么晚都有。”况嘉一掏出手机要看票,被谢绥抑抽走。 “你要帮我买?”况嘉一问。 “不买。” 谢绥抑把他的手机锁上,左手还握着况嘉一胳膊,视线从他的眼睛滑到嘴巴,在况嘉一嘴唇上停了几秒,又抬眼看他。 况嘉一轻轻咳了一声,绽开一个笑,“谢绥抑,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谢绥抑想亲况嘉一。 况嘉一凑近他的脸,嘴擦过脸颊,仿佛贴在谢绥抑耳骨上,遗憾地告诉他:“但是不可以。” 谢绥抑手指用力,把况嘉一扣进怀里,偏头,像是泄愤或者其它,在况嘉一耳朵上咬了一口。 况嘉一下巴抵在谢绥抑肩上,无声地笑得很开心。 “在这等我。”谢绥抑拖过来一把椅子让况嘉一坐着,又俯身把桌下的取暖器打开,再倒好一杯热水以及不知道从哪找出来的几颗水果糖,都放在桌上。 “我一个小时后就回来。” 谢绥抑没着急走,他又拿出自己手机到窗边的角落,摆弄了一会,说:“信号有点不好,我开热点了,没有密码。” 谢 绥抑就把手机扔在那个角落里,充当路由器给况嘉一供网玩。 况嘉一被照顾得很满意,舒服地喝了一口水,说:“感觉这个椅子有点硬。” 谢绥抑环视一周,单手扣住夹克拉链拉开,打算给况嘉一垫着。 “停。”况嘉一制止他,“我只说硬又没说不能坐。” “你赶紧去忙,一小时之后我就走,多一分钟都不留。” 谢绥抑走了,走前还想揉一下况嘉一,被况嘉一躲开,“今天的次数已经用完了,慢走不送。” 况嘉一今天确实是回来拿点东西,但回都回来了,谢绥抑一个人在那个家里,又没人说话,也没人陪他,怪孤单的。 于是况嘉一大发慈悲地来看看他,没见面之前是想今晚走的,但看到谢绥抑在山坡上绕着圈到处找信号的样子,况嘉一就改了下主意。 来都来了,多陪一会也行。 他坐在小桌边,村里比城市安静,显得更加冷静,况嘉一有点无聊,刚想玩游戏,手机弹出消息。 【周任航:@向茉,骂吧姐,群我已经建好了。】 【况嘉一:?】 【陈述:怎么了?】 【向茉:周任航你有毛病?我这边现在早上六点,把我吵醒要我来骂人】 【周任航:不是你说前天况嘉一不理你,你要骂人来着】 【况嘉一:……】 【向茉:我真的佩服,这么多年了,你的脑子还是这么干净。我说要骂人是因为我着急,不是要骂他,而且况嘉一说等我回来送我包,你呢?你拿什么迎接我?低于1w不要】 [您的好友“周任航”已退出群聊] 况嘉一十分好心地把他拉了回来,继续撑着下巴看戏。 【周任航:你们刚刚聊什么呢?我这都没聊天记录】 【周任航:好奇/jpg】 【向茉:我月底,就是下周六回来,如果没有看到你的迎接大礼,下个季度业绩别找我帮忙】 【周任航:行,办,大办特办,风风光光地办。正好你们都回来了,一起吃饭吧,我请。】 【况嘉一:帝王蟹,黑金鲍,大黄鱼,还有什么来着?】 【周任航:还有你大爷的况嘉一,等着,见面了我要向你们宣布一个关于况嘉一的人生大事,保证惊讶掉你们下巴】 没有人再理他,况嘉一又把刚刚的聊天看了一遍。字里行间有一种虽陌生但熟悉的亲切感,仿佛时间在走,但他们又没有。 谢绥抑回来时况嘉一脸臭得厉害,听到动静他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盯着手机。 “怎么了?”谢绥抑走过来看。 况嘉一在玩斗地主,手里还剩三个三和三个四以及对五,如果没有出牌机会,他这把应该要输了。 “你帮我赢。”况嘉一把手机塞到谢绥抑手里。 谢绥抑也赢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对面两个农民打完手里的牌,然后况嘉一作为地主输到破产。 “输光了。”况嘉一泄气,接受现实地拿回手机,谢绥抑没给他。 利用转发获得的三百豆重新开了一把,抢地主,加到最高倍数,开牌后四个二加一对王炸,一个顺子顺到底,谢绥抑几下全打出去,关了对面两个春天,一把把况嘉一之前输的全赢了回来。 况嘉一目瞪口呆。 谢绥抑把手机还给他,“开心点了吗?” 况嘉一压着上翘的嘴角,小声说:“又不是我赢的。” “那再打几局?” “不玩了。”况嘉一起身,“我要回家了。” “好,我送你。” “我不回市里,就住我奶奶家,明早从这边走。”况嘉一说,他奶奶家离谢绥抑这不到一公里,谢绥抑感觉不过几次眨眼的时间,他们就已经走到了。 他站在原地,没有话可以回答,却又不想走,看了看况嘉一身后带院子的房屋,问:“你一个人住怕吗?” 况嘉一哼笑,“你真当我小孩啊?” 谢绥抑点点头,“那关紧窗子。” 实在没有话可以再说了,谢绥抑站了会,“那我走了。” 况嘉一懒懒地应他,等谢绥抑走了几步,他突然哎了一声。 谢绥抑立刻回头。 “你回去睡哪?” 况嘉一当时坐的那间屋子是没有床的,至于其它的房间,况嘉一从窗户里看到都堆着些杂物。 谢绥抑应该从来没回过家。 “坐一晚。”谢绥抑说:“不睡。” 第52章 “为什么?你要守灵吗?” 这里更靠近马路,车鸣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越来越近。 “因为没地方睡。”谢绥抑回答。 大货车疾驰而过,枯草被带着垂下,充满热量的焦油味留在空中,车鸣渐行渐远。 况嘉一还在犹豫,等再也听不见车声,四周陷入安静,连星星都没有的夜空下,况嘉一抬眼,发现谢绥抑一直在望着他。 目光耐心,含着很重,很深的温柔。 况嘉一垂下肩,转身去推院门,留下一句,“那你不如睡我家。” 谢绥抑轻轻地笑了笑,有人又心软了。 况嘉一带谢绥抑进屋子,让他去洗澡,自己铺床。 谢绥抑洗完澡出来,见况嘉一抱着枕头对着床发呆,问他怎么了。 床不够,原本三间房都有床,奶奶走后那间房就不住人了,还有一间被改成杂物间,于是现在只剩下况嘉一住的这间,且没有沙发。 “要不你睡地下?”况嘉一问。 “好。”谢绥抑擦着头发过来,到靠近床边的位置,“这里吗?” “要你睡你还真睡。”况嘉一没好气地把枕头扔床上,“凑合挤挤,只有一床厚被子。” 他去洗澡,谢绥抑坐在床边,这张床靠着墙,旁边就是窗子,他倾身碰了下墙壁的温度,还好,不凉。 况嘉一磨蹭了很久,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拖什么,洗澡的时候差点把洗发水当沐浴露用,半个多小时后他出来,以为谢绥抑睡了,却见他坐在床边,也不玩手机,直直地看着门口,况嘉一的方向。 “还没睡?”况嘉一走到桌台边,找出吹风机,“刚刚忘记告诉你这里有吹风机了,你头发干了吗?” “差不多。” 况嘉一便给自己潦草吹了几下,收好吹风机,慢慢挪到谢绥抑面前,慢吞吞地开口:“你睡不睡啊?” “睡,你要睡里面还是外面?” “就因为这个事你一直坐在这?”况嘉一本来还有点别扭,一下全没了,踩着床上去到靠墙边躺下,“行了吧,晚安。” 他闭上眼睛,好像下一秒就睡着了,如果忽略抖动的睫毛的话。 谢绥抑关灯,也盖上被子躺下。况嘉一身上还带着洗完澡的余温,混着的沐浴露的香味,充盈在谢绥抑鼻间。 两个人都是平躺着,肩膀与肩膀间空出一截,冷空气不断往里钻。 况嘉一感觉左侧手臂都冰了,他忍不住向左翻身,谢绥抑也向右看,两人视线对上,况嘉一吓一跳,“你睁着眼睡觉吗?” 谢绥抑靠过来一点,沉声说:“睡不着。” 况嘉一又闭上眼,“那你去数羊。” 窸窸窣窣的声音再响起,况嘉一感觉到谢绥抑已经靠他很近了,连带着谢绥抑身上的热量一起传过来。 “你冷吗?”谢绥抑问他。 “闭嘴。”况嘉一说。 况嘉一放在胸前的手被人碰了碰,随即被纳入一个温暖的掌心。 两侧太阳穴突突地跳动,况嘉一不耐地睁开眼,却对上谢绥抑认真的目光,仿佛他真的只是单纯地想帮况嘉一暖手,没有一点其它意思。 况嘉一像被淋湿的爆竹,火点燃了,却炸不出响,他悻悻地抽回手,低声说:“不用你暖。” 含着热气的呼吸持续扫着况嘉一脸侧,他悄悄夹紧腿,往后缩了缩。 几分钟后,若有似无的呼吸又追上来,况嘉一继续往后退,直到背贴上墙,退无可退,况嘉一好像完全被谢绥抑的呼吸囚住了。 他忍无可忍地打算发火,大腿却被人捞住,半抱了过来。 “你干什么?”况嘉一惊到破音。 “我帮你。” 【。】况嘉一手脚并用地去踹他,“他妈的谢绥抑你是变态吗!” “别骂脏话。”谢绥抑碰到况嘉一的,。 况嘉一是起了点反应,但还没有到需要解决的地步,被谢绥抑强硬地。了几下,况嘉一挣脱不开,喉间里溢出一声难耐的喘息。 “这样可以吗?”借着窗外的夜光,谢绥抑看不清况嘉一脸庞的颜色,却能看见他眼里莹莹的水光。 况嘉一掐着谢绥抑肩膀,他想踹人,腿却被谢绥抑压着【。】 “你他妈…要弄…就快点。”况嘉一咬着牙,一句话分好几段才说出来。 “说了别骂脏话。”谢绥抑惩罚似的【。】 谢绥抑紧盯着他,【。】况嘉一微微仰起头,他嘴巴没合上,从打开的齿关里谢绥抑看见那截隐秘的舌尖,像是想伸出来。 很性感,也很漂亮。 【。】 况嘉一死死抱着谢绥抑,腰部绷成一道弧线,最后几秒他承受不住地转头,一口咬在谢绥抑颈侧。 况嘉一止不住的颤抖。 谢绥抑的手从况嘉一胸口移到他后腰上,扶着他坐起来,让他靠在谢绥抑怀里,随即像安抚受惊的小孩一样一下一下摸着况嘉一后背。 “谢绥抑。”况嘉一哑着嗓子笑他,“你好像。比我还厉害。” 况嘉一靠着谢绥抑胸口往下瞧,可怜道:“被憋得好惨。” “不用你帮。” “你想多了。”况嘉一全身都透着慵懒,不咸不淡地说:“我没打算帮你。” “帮一下也可以。”谢绥抑忽然改了口,重新将况嘉一压回床里,他撑在况嘉一上方,看着况嘉一的眼睛。 况嘉一大胆地回视他,还刻意挺了挺腰,拉长声音问:“行不行呢?” 谢绥抑夹杂着喘息的笑声沉沉地砸进况嘉一耳朵,他舔了下嘴唇,像看猎物一样,告诉况嘉一:“这个场景我梦到过。” 况嘉一错愕,“什么时候?” “忘了。”谢绥抑靠近况嘉一,用鼻子掠夺况嘉一的气息,“但梦里你的表情就像现在这样,所以我分不清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我吗?”他们鼻尖相抵,谢绥抑动作甚至没有停下,眼睛却一动不动地锁着况嘉一。 况嘉一发现自己这次很难说不。 他没有回答,谢绥抑低下头,忽然闷嗯一声。 潮湿溅到况嘉一小腹上,而谢绥抑却像受了伤般倒在况嘉一身上,久久不动。 “没关系。”谢绥抑抬起头,小心地在况嘉一额头上吻了一下,低低地说:“我爱你。” 他起身准备收拾,脖子却被人勾住,况嘉一把他拉了下来,咬住谢绥抑嘴唇。 谢绥抑反应不过一秒,立刻按住况嘉一后脑勺,在况嘉一撤离之际把他压回来,舌头闯了进去。 况嘉一发誓他最开始只是想碰一下,谢绥抑的胆子就跟弹簧一样,时大时小。在况嘉一说过不可以亲他之后只敢轻轻地碰额头,而在况嘉一主动亲他之后舌头都敢伸进来。 况嘉一没有接吻经验,舌头也不知道往哪放,被挤得可怜,急切唾液交换声在黑夜里格外色情。 艰难地吞咽几次后,况嘉一收不住口水,推了推谢绥抑,气息不稳地说:“不亲了。” “这次可以说不好吗?” 况嘉一瞪他,眼前的谢绥抑却越放越大,直到嘴唇再次被人含住。这次温柔了一点,但亲了很久,久到况嘉一嘴巴发麻,他感觉整个口腔都不是自己的了。 “痛。”况嘉一没意识到他尾音染上了委屈,他抿抿嘴,再次抱怨,“我舌头都麻了。” “对不起。”谢绥抑道歉流利地不用思考,他低头亲了亲况嘉一嘴角,“我下次轻一点。” “没有下次了。”况嘉一无情地说。 谢绥抑当没听见,说其它的话,“我收拾一下。” 他把况嘉一的衣服拉好,让他坐在一边,虽然没有多的被子,但床单还是有,谢绥抑迅速换好后,转头发现况嘉一靠着墙昏昏欲睡。 “收拾好了?”况嘉一揉着眼睛问他。 “嗯。”谢绥抑和他一起躺下,伸手把况嘉一搂进怀里。 况嘉一懒得挣扎了,而且谢绥抑身上暖和,他动了动,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闭眼睡了。 谢绥抑不想睡觉,碰了碰况嘉一耳垂,被况嘉一烦躁地抓住手,塞进被窝。 “不睡就出去。” “晚安。”谢绥抑拥紧他。 旁边的窗户玻璃被热气熏得模糊,周身映着朦胧的光,谢绥抑拥有了三个月以来最好的一次睡眠。 -------------------- 第42章 一碗素面 第二天谢绥抑醒来,怀里是空的,旁边是凉的,他惊然坐起,况嘉一靠坐在桌台上望着他。 “谢绥抑,你昨晚说梦话了。”况嘉一说。 谢绥抑嗓子哑着,挪动到床边,正对着况嘉一,被子搭在腰腹上,问:“说什么了?” “你说爱我。” “你爱我?” “不是,是我爱……”况嘉一收音,无言地看着他。 谢绥抑低沉地笑,“不是梦话,我爱你。” “行。”况嘉一往外面走,丢下一句,“洗个脸来吃早饭。” 第53章 况嘉一早上烧了热水,谢绥抑到厨房的时候盆里的水还冒着热气,他在这边洗脸,况嘉一在右边对着挂在墙上的镜子理头发。 没有梳子,况嘉一随意地用手抓了抓。 谢绥抑直起身,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看他,突然出声:“你这边有条发缝好大。” 况嘉一的手顿住,眼尾扫过去,谢绥抑又低头浅浅的笑。 早饭是况嘉一煮的面,谢绥抑坐下用筷子翻了翻,况嘉一在一旁说:“你把它翻烂了也翻不出东西,家里只有面条,凑合吃。” 谢绥抑对吃面条无异议,翻一翻是下意识的举动。 毕竟这么多年,除了他自己,只有况嘉一给他煮过一次面。 “很难吃吗?”见他吃的这么慢,况嘉一不自信地问。虽然他有经常下厨,但况嘉一自己主打一个能凑合就凑合,只要不难吃到让他吐出来,他都能咽下去。 “你要觉得没味道的话再加点盐。”况嘉一说。 “有味道,和之前一样好吃。” 况嘉一似乎忘了他曾给谢绥抑煮过面条,疑惑地思索几秒,又囫囵地点头,当糊弄过去。 “昨天...” “停。”况嘉一举起一只手,“你要说这个就可以闭嘴了。” 今早醒来况嘉一花了半分钟才搞清楚自己的处境,毕竟一睁眼这样一张放大版的帅脸怼在自己眼前,况嘉一承认他不争气地吞咽了下口水。 随即而来的是昨晚荒唐又混乱的记忆,冲击得况嘉一脑子嗡嗡的响,他克制着没吵醒谢绥抑,从他怀里钻出去。 清晨的空气冰凉又冷冽,况嘉一蹲在走廊下自我催眠。 虽然没否认,但也没承认喜欢。 虽然用手解决了一下,但也很正常。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需求正常,解决一下也无可厚非。而且都什么年代了,床上你情我愿,开了灯下了床各自桥归桥路归路,闭口不谈昨日事是默认准测。 显然谢绥抑不知道这个准测。 他擦擦嘴,看样子并不想略过。 “我的技术还满意吗?” 况嘉一点头点头点头,连说三个满意,合手求饶,“太满意了,求你别问了行吗。” 谢绥抑说好的,又止不住弯唇。 “你下午走吗?”况嘉一问。 “嗯,和我一起?” 况嘉一盘算了一会,说也行。瞄到谢绥抑的神色,忍不住开口:“你到底在得意什么?” 谢绥抑摇摇头,起身把碗收到厨房,顺便洗掉。 况嘉一靠在门口看他。谢绥抑高,肩宽腿长,衣服怎么穿都好看,此刻他弯着腰,认真地在土灶台前洗碗,恍惚给况嘉一一种过日子的感觉。 谢绥抑洗着碗,忽然叫况嘉一过去。 况嘉一懒懒地走过去,谢绥抑挤出一个泡泡递到他面前,问:“玩吗?” 况嘉一残忍地把它吹破,谢绥抑又挤了一个。 “不玩,幼稚死了。”况嘉一吐槽着走了。 谢坪上午埋,谢绥抑让况嘉一在这里等他,况嘉一说可以过去帮忙,如果谢绥抑需要的话。 “不用。”谢绥抑碰碰他的头,他对谢坪完全没感情,没有爱,也谈不上非常恨,听到他死了心里无波无澜,甚至还可惜他现在才死。 刚知道当年真相,况嘉一被送进去那会,谢绥抑是希望他立刻死的。 下午去机场的路上况嘉一睡了一觉,醒来发现他靠在谢绥抑肩上,不知道是自己挪过去的还是被人掰过去的。 见他醒了,谢绥抑手放在他后脖子上,替况嘉一揉捏放松。 他很多举动做的太亲昵,又太自然。在况嘉一不知不觉间谢绥抑好像已经成为他默认的恋人,只差况嘉一一个点头,他们就可以在一起。 但况嘉一什么时候会点头,他自己也不知道。 “你回临江干什么?”况嘉一在候机室里问谢绥抑。 “不干什么。”谢绥抑坐在椅子上,平淡地说:“陪陪你。” “然后呢?” “等你回远溪,我也回来。” 况嘉一好奇:“你现在的工作是?” “我之前在海外有投资,方既成不知道。”谢绥抑说:“去年就在远溪看好地方了,年底交付,还有两个项目在谈。” 况嘉一听得不明不白,只抓住了一个关键词,“你去年就想回远溪了?” “嗯。”其实更早,谢绥抑没说,况嘉一手搭在大腿上,谢绥抑把它抓过来,捏他手指玩。 “为什么?” “不知道。”况嘉一手上没什么肉,只有靠近手掌那有一点,软软的,谢绥抑捏了捏,抬头说:“可能还是想见一下你。” 因为这一句话,谢绥抑获得回程路上玩况嘉一手的权利,几个手指头被他来回摆弄,最后飞机要落地时,他把手指插进况嘉一指缝,十指相扣了一会,在广播声响起时放开他的手,冲况嘉一满足地笑了一下。 况嘉一在那一瞬间想,算了,直接和谢绥抑说在一起,但又在谢绥抑过来揉他头时止住了这个想法。 医院观察了两周后,医生终于同意转院申请。 况嘉一在远溪才安顿好,手机掐着点响起,周任航大嗓门冲出声筒:“出来吃饭!” “在哪儿?” “楼下,我已经到了,哥捎你过去。” 周任航的车刚买那会他宝贝的不行,恨不得天天抱着车睡,现在他对车就像对养废的儿子一样。 况嘉一下楼看到他车胎上满是泥巴,问:“你越野去了?” “nonono。约会。”周任航搓了搓手,宣布:“不出意外的话,哥今年过年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你打算变成什么?狗?” “...滚。” 周任航拦住况嘉一要拉开副驾驶车门的手,抬下巴,“你坐后面,她不让我副驾坐别人。” 况嘉一有冲动想自己打车,但还是屈辱地坐到了后座。 车开出去一段,周任航止不住地从后视瞄况嘉一,“你对我的恋情就没一点好奇?” “没有。” “也对,你是同性恋。” 况嘉一不理他,周任航又问:“同性恋和异性恋有什么差别吗?” “一个是跟男的谈,一个是跟女的谈。” “还有呢?” 况嘉一好整以暇地建议,“要不你去谈一个男的试试呢?” “算了吧,我下不去嘴。”周任航想想那个场景,抖了抖,关心道:“你跟谢绥抑现在怎么样啊?” 况嘉一没吭声。 “在追?在一起了?” “差不多吧。” 周任航好一会没说话,等到红绿灯前,他踩下刹车,唤了况嘉一一声。 况嘉一抬眼,周任航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问:“他知道吗?” “不知道。” “你不打算告诉他?” “没必要。”况嘉一转头看窗外,天阴沉沉的,十二月了。 “都过去了。”况嘉一说。 本以为晚上只有他们几个人小聚,结果周任航不知道怎么把在远溪的高中同学全喊过来了,嚷嚷着要喝酒,况嘉一没喝。 因为上周和谢绥抑玩斗地主输的太惨,被迫同意他一个要求,做好准备听谢绥抑说亲亲抱抱在一起之类的话,没想到他要况嘉一答应今年结束前都不能抽烟喝酒。不知道是不是料到况嘉一年底有不少聚会,反正况嘉一是只能同意了。 吃完饭周任航又要去唱歌,况嘉一想走走不掉,好歹唱歌的人都是他熟悉的,他坐在角落里一边和陈述嗑瓜子聊天,一边同时在手机里和谢绥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谢绥抑最近很忙,他要开公司有钱不够还得有人,况嘉一很难想象谢绥抑这种性格怎么和别人一起合作,谢绥抑又不喜欢交朋友,偶尔听过几次他打电话,况嘉一就明白了。 能力拔尖的时候,自然有人靠上来找他。 明明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还要挤出空来临江陪况嘉一。大概是意识到那天晚上做的过火,谢绥抑老实了一阵。 这段时间最多揉揉况嘉一的头,没人的时候牵着况嘉一的手,在楼梯间里拥抱。让二十五岁的况嘉一以为自己在谈十五岁的初中生恋爱。 “你在和谢绥抑聊天吗?”陈述看到况嘉一的屏幕,问。 “嗯。”况嘉一没隐瞒,直接说:“等会周任航要是说我喜欢他,你别惊讶。” 陈述笑笑,“我不惊讶,我知道。” 况嘉一惊讶了,问:“你怎么知道?这段时间你都没和我们见面。” “不是现在,是之前。”今晚席间说了太多高中的事,陈述也难得回忆起那段青葱岁月,“那时候你看他的眼神不太一样。” 况嘉一不好意思地问:“很明显?” 陈述摇摇头,“不明显,只是我比较敏感。而且我也不确定,就感觉谢绥抑对你来说应该比我们都特别。” 第54章 周任航曾经也说过类似的话,倒是况嘉一自己有很多细节记不清楚了。他手里的手机响了响,谢绥抑忙完问他在哪,要来接他。 【况嘉一:算了吧,坐车过来这里挺麻烦】 【xsy:开车,我买车了。】 【况嘉一:?钱就赚够了?】 【xsy:暂时没有,现在在远溪经常要用,所以就先买了一辆别的。】 谢绥抑要用车的地方无非是来找况嘉一,接况嘉一,送况嘉一,这辆车基本算是为况嘉一买的。 况嘉一把地址发过去,谢绥抑回复他好,三十分钟后就到。 快十点时况嘉一给他发信息。 【况嘉一:你到哪了?我出来吧】 【xsy:外面冷。】 【况嘉一:行吧,这个地方有点绕,你找的到吗?】 谢绥抑发来了位置共享,况嘉一点进去,两个头像在地图上几乎重合在一起。 况嘉一站起来,谢绥抑应该是已经到了。 “你去哪?”周任航用话筒喊他。 “回家了。”况嘉一头也不回,推开门走几步就和走廊上的谢绥抑撞上,谢绥抑外衣上还沾着外面的寒气。 “还挺快的。”况嘉一笑了笑,说:“你等我一下,上个厕所。” 谢绥抑点头,站在走廊里等他。 远处包间的门悄悄被推开,周任航探出一个脑袋,看到谢绥抑,扬了扬眉毛。“谢总,进来聊聊天吗?” 谢绥抑拉开门,沙发上坐了六个人,除却陈述和周任航,其余的谢绥抑都面生,但估计是当年和况嘉一要好的。 “你叫他进来干嘛?”向茉问。 “聊聊天嘛。”周任航随便把话筒塞给一个人,挤到谢绥抑身边,陈述和向茉不放心地跟过去。 “你现在是在追况嘉一啊?” 他身上有很重的酒味,谢绥抑和他拉开距离,想到况嘉一刚才身上清清爽爽的,应该是没喝酒。 谢绥抑点了下头,“嗯。” “哦,那你喜欢他?” “是。” 周任航就笑,“那他喜欢你吗?” 谢绥抑不说话了。 “那你知道他当年喜欢你吗?” “知道。” “你知道?”周任航凑近他,音效灯五彩的光在他脸上闪烁,周任航眯了眯眼,“你真的知道?” 谢绥抑觉得和周任航讨论这种事情没意义,这是他和况嘉一之间的事,他起身想走。 周任航在后面轻飘飘地问:“那你知不知道况嘉一差点死在你家楼下?” 谢绥抑有片刻的空白,他回头紧紧盯住周任航,试图拆解他那句话的意思。 “当年那件事结束后你莫名其妙的失踪,况嘉一去找过你。”周任航抬头遥遥地望着他,“但当时你家只有你爸,他在翻你的东西。” “你应该庆幸你没看过那段监控,不知道你爸是怎么骂你,又是怎么骂况嘉一。” “然后呢?” “然后,”周任航讽刺地勾勾唇,“然后你那个混账爹就动手了呗。” “他掐着况嘉一的脖子往墙上砸,又用脚踹他,从三楼到二楼。”现在回想起这段周任航还是忍不住咬牙,冲谢绥抑比出两根手指,“况嘉一直接滚下来的,头在那根锈了的栏杆上划了一道。” “你是不是觉得你给他妈妈献了八百毫升血很了不起?你知道况嘉一当时流了多少血吗?” “那个血噗地从他脑袋里冒出来。”周任航站起来绘声绘色地描述,陈述和向茉想拦着他,被他挥开。 “然后又一点一点地流,顺着那截楼梯。”周任航在空中比划,“一节、一节地往下流。他就躺着那个血里,闭着眼睛。” “最后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况嘉一呼吸都没了。” “邓姨当时哭晕了又醒过来,况嘉一还在手术室里。后来被转到icu,医生说如果度不过危险期就直接拉回家,你知道拉回家是什么意思吗?” “就是没救了,死了,况嘉一差点就死了。” 谢绥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像是一座石塑雕像。眼睛和脑子都是空的,他去看陈述和向茉的表情,他们平静地坐着,仿佛都知道这件事。 “你不相信吗?”周任航问他,包厢的门再次被拉开,况嘉一上完厕所没找到谢绥抑,于是又折回来。 谢绥抑望向门口,况嘉一看到他,扬唇对他浅笑。而周任航在他耳边轻声说:“不相信的话你去看况嘉一左脑袋,那里到现在还有一条疤。” -------------------- 还记得你说的那句,况嘉一的发缝好大吗,小谢 第43章 他过不去 很难形容谢绥抑看况嘉一的这个眼神。带着无名的悲怆和无措。 里面的情感太重了,况嘉一心像是被揪了一下,险些没接住。 他笑了笑,如常地走进来,越靠近越觉得气氛不对。 每个人脸上神色各异,不敢看况嘉一又忍不住看他。 “你们怎么了?”况嘉一走到谢绥抑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把他拉到自己身后,冲周任航说:“你干嘛了?” 周任航不以为意,“说了几句话而已。”他俯身去找酒,易拉罐里空着,周任航把它捏瘪扔进垃圾桶,又开了一罐新的,冲谢绥抑举了举,“不好意思,刚刚喝多了,嘴里没个把门儿。” “别理他。”况嘉一说,他拉着谢绥抑,“我们走了。” 谢绥抑像木偶一样被况嘉一带着走,电梯里没人,况嘉一勾了下他的手,谢绥抑立刻缩回去,况嘉一的手指晾在原地。 “你怎么了?”况嘉一不解,后悔刚刚没多问两句,谢绥抑看起来实在不对劲。 等坐进车里,谢绥抑一言不发,他不启动车子,车内也没有开灯,静静地坐着。 况嘉一面向他问:“他刚刚给你说什么了?要是骂你了我帮你骂回去。” “谢绥抑。”况嘉一推了推他,“说话。” “疼吗?” “什么?”况嘉一没反应过来,眉头还拧着。 “从楼梯上滚下来,是不是很疼?” 况嘉一微怔,眉头松开,又慢慢聚起,啧了声,“这就是周任航跟你说的话?” 谢绥抑执拗地追问:“疼吗?” “肯定疼啊。”况嘉一说:“但都过去这么久,早忘了。” 难怪刚刚进门谢绥抑要那样看着他。况嘉一俯身凑到谢绥抑眼前,安慰他:“真的没事。”又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真的忘啦。” “但我一说楼梯你就想起来了。” 况嘉一愣住,“这,”他失笑,“那你要我怎么说好,又不是你的错,当时我没想到他会冲过来,我没躲得开。” 两个人都知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再怎么追究都没有意义。 况嘉一挠了挠谢绥抑手心,说:“我来开车吧,你今晚住我家,嗯?” 上月末在临江的两周谢绥抑也去况嘉一家里住过几次,只有第一次去因为感冒没好全睡到了床,后面几次都在沙发上凑合。 回远溪后谢绥抑自己租了房子,况嘉一家他便没理由再去过。 现在况嘉一邀请他去,不知道是真想他去还是借着这个由头安慰他,无论哪个谢绥抑都没法拒绝。 他顺从地下车,让况嘉一开车回家。 况嘉一开车很谨慎,可能不是很熟练,快到红绿灯时他会提前很早踩刹车,然后与前车隔开将近一个车的距离。 谢绥抑望着前车尾出神,突然问:“所以你是因为这个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他其实看出来,他们之间关系的决定权在况嘉一手里,而况嘉一迟迟不肯同意,谢绥抑想了很久都想不到原因。 “不是。”绿灯亮了,况嘉一连忙踩油门,边说:“等到了再聊,你先让我开车。” 进入车库,况嘉一前后挪了好久,才把车停进合适的位置。 熄火后两人都没下车,沉默了一会,况嘉一先说:“你爸那天动手,是因为我骂他了。” 况嘉一摸了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他说得太过分,我没忍住。” 谢坪那时站在门口,对况嘉一说谢绥抑小时候的故事。 说谢绥抑小时候多乖,不哭也不吵,家务活全是他干。 谢坪要是高兴,就会拍谢绥抑后脑勺,赏他几块钱去买东西吃。谢绥抑不但不花,还存着攒着反过来给谢坪和林株买东西。 “他买的那几十块钱的垃圾东西,还不如给我买包烟。”谢坪说:“要是赶上我心情不好,我上去就是两脚。你别说,打完心情就好多了。” 谢坪兴起勃勃地跟况嘉一分享打谢绥抑的乐趣,一字一句砸况嘉一心上,他抓着爬满锈的栏杆,铁锈嵌进指甲缝里。 最后还是没忍住骂了人,惹怒了谢坪。 谢坪走的时候况嘉一还有意识,他躺在地上,谢坪高高在上地踢了踢他,“谢绥抑跟他妈走了,以后就飞黄腾达了。你呢,就别想着再去找他。你找不到,找到了也攀不起,只会是个累赘。” 第55章 况嘉一把这些告诉谢绥抑,最后几句他说得很快,简单地略过后,深深呼出一口气,笑道:“现在说一遍还是很心疼,小时候怎么这么惨啊,绥抑同学。” 况嘉一握着谢绥抑左手,拇指在他手背上怜惜地抚了抚,谢绥抑感觉他隔着皮肉在刮自己骨头。 他也疼,不止心脏,骨头,神经,身上每一个地方都在一寸一寸地发疼,他低哑地问:“所以你是因为他最后那句话,觉得攀不起我?” 况嘉一垂头,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抚动,“那时出事,我觉得最对不起的是我妈。以前不知道她原来那么依赖我,我好了之后她带我去散心,我给她拍照,才发现她多了好多白头发。” “当时就想我可太不孝了,这么大了还让她操心,以后一定要她开开心心,想干什么干什么。” 况嘉一收回手,不再对着谢绥抑,仿佛是说给自己听,“可是这么多年,我还是没做到。那时我住院,再到出院,我妈利落地全部搞定,完事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样带我出去玩。可这次她生病,如果没有碰到你,没有碰到他们,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 “不是攀不起。”况嘉一无奈地看谢绥抑,“我们之间确实有距离,我妈病还没好,我又没工作。不是十几岁睁眼就只管读书的年纪,这些都是很现实的问题。” “你好不容易自由了,我不想再拖着你。” 谈话最终以谢绥抑的沉默结束。况嘉一带他上楼,给他倒了杯温水。 “坐会,我先去洗个澡,感觉身上一股怪味。”况嘉一抬手臂闻了闻,问:“你闻到了吗?” 谢绥抑说没有。 “真的?”况嘉一边问边张开手,动作里的意味很明显。 谢绥抑看懂了,他走过去,把况嘉一抱进怀里,头埋进他的肩膀。 “好了。”况嘉一再次安慰他,“真的没事了。” 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况嘉一去洗澡了。谢绥抑坐在沙发上,弓着腰,手里拿着水杯。 明明是最容易下咽的东西,但那口水就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去。 况嘉一最后说不想再拖着谢绥抑,他用的是拖字。 谢绥抑想了很多况嘉一不肯和他在一起的原因,况嘉一可能还没有那么相信他,谢绥抑还有哪里做的不好,况嘉一还没喜欢到要在一起的程度等等,他独独没想到这个,况嘉一抛开自己的感受,站在谢绥抑的角度,为他们的关系做决定。 之前林株挑拨他和况嘉一的感情,说况嘉一不去找他是因为早就不喜欢他了,要谢绥抑别被骗了。 而谢绥抑宁愿相信林株的话,然后为况嘉一找理由说他是没找到才放弃的来欺骗自己,都不愿意相信况嘉一后面还在找他,不找了不是因为况嘉一不喜欢了,是因为这样不好,对谢绥抑不好。 谢绥抑觉得喜欢是个很轻的词,所以他对况嘉一说了爱,并得意地认为他是先说爱的人。 现在才知道,不是喜欢轻,是谢绥抑的喜欢太轻了,况嘉一的喜欢自始至终都很重。 因为有他的喜欢,所以谢绥抑才敢肆无忌惮地对他说恨,所以谢绥抑才能在关系破裂后又一点一点重新走回况嘉一身边。 每一次谢绥抑摸况嘉一的头,都能触碰到那道伤疤,谢绥抑触摸过况嘉一的伤疤无数次,况嘉一从来没有说过。 甚至十几天前谢绥抑还亲眼见到过它,突兀地在况嘉一左边脑袋上。 可况嘉一不说,他说这不是谢绥抑的错。无论在何种立场上谢绥抑都不是该得到安慰的人,但况嘉一今晚一遍一遍地安慰他。 在他们的关系里,况嘉一才是最有资格说爱的人。 谢绥抑的爱啊,太差了。 谢绥抑把水杯放在茶几上,手撑住玻璃茶面,五指泛白,头深深地弓下去。 全身好像都在被虫子啃食,心脏已经空了,疼到谢绥抑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谢绥抑过不去。 他想到周任航说得那个画面,想到十几分钟前他抱着的人在八年前差一点就没了,谢绥抑就没办法让这件事过去。 -------------------- 第44章 下雪了 况嘉一洗完澡出来客厅里没人,他找了一圈,谢绥抑不在。茶几上的车钥匙也被拿走了。 况嘉一给谢绥抑发消息,没回。他打电话过去,超长的响铃后自动挂断,没人接。 聊天界面上还有他们没结束的位置共享,况嘉一点进去,发现谢绥抑的头像移动着。 谢绥抑在开车去什么地方。 况嘉一不放心地继续给他打电话,一边穿衣服下楼。到楼下时地面是湿的,细小的晶体从天空上落下来,在下雪粒。 谢绥抑一直不接,况嘉一不得不打个电话给周任航。 “喂?” “你人在哪?”况嘉一问。 “我啊?”周任航坐直身子迷瞪地往窗外望,咧开嘴笑着说:“我好像马上要经过你家了。代驾师傅,您慢点儿开,我看不清。” “你在我家停下。” 周任航一脸懵地停在况嘉一家小区门口,况嘉一结清代驾的钱,让他先走。又把家里钥匙塞到周任航手里,“车子借我用一下,你去我家睡。” 车尾气喷了周任航一脸,他踉跄地后退了一步,望着红亮的车尾灯,不解地歪下头,冒出了一个问号。 导航再次提醒况嘉一超速了,但地图上他和谢绥抑的距离始终有那么远。 谢绥抑也以同样,甚至更快的速度在行驶。 况嘉一只能在谢绥抑因为红灯停车时追上一点,然后又被拉开。 外面的雪粒大了起来,砸在前车窗玻璃上,噼里啪啦的响。 地图显示谢绥抑已经快要开出市区了,况嘉一眯了眯眼睛,那条路,好像是回乡下的。 乡下谢绥抑认识的人,除了谢坪况嘉一想不到别人。 但谢坪已经死了。 况嘉一踩下刹车,拐进一条偏道里。持续地高速行驶让况嘉一心跳很快,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麻。 他不知道谢绥抑想干什么,潜意识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虽然洗澡前安慰了谢绥抑几次,但谢绥抑没有听进去。 这件事况嘉一没打算告诉谢绥抑,一是觉得没必要,二是害怕谢绥抑会怪自己。他连一点小小的误会都能别捏又执着地记恨况嘉一八年,如果知道况嘉一差点因为找他而死了,这件事会像笼子一样锁着谢绥抑,他会因此恨谢坪,更会恨他自己。 况嘉一的车从小路上冲出来,他和谢绥抑间的距离顷刻就拉近了。头像的边缘几乎挨上,可况嘉一还是看不到谢绥抑的车。 再次拨了电话出去,漫长的回音后,谢绥抑接起,被压抑的风声在电波里涌动。 “谢绥抑。”况嘉一放轻声音,温柔地叫他,“你去哪了。” 谢绥抑不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 “别往前开了,我们回家吧。” 谢绥抑绷紧身体,手死死地握住方向盘。况嘉一的声音越轻,传过来落进车里就越重。谢绥抑想况嘉一恨他,骂他,说尽恶语都比现在好,可谢绥抑又不希望况嘉一恨他,骂他。 他还想要况嘉一的爱,即使他配不上。 “谢绥抑。”况嘉一又叫了他一声。 没有回应,长时间的沉默后,谢绥抑把电话挂了。 况嘉一太阳穴跳了跳,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县道上几乎没人,连路灯都很少,车灯笔直地射出去,被尽头的黑暗吞没。 之前在奶奶家睡一起,早上况嘉一说谢绥抑说梦话,他没说谎。那天半夜况嘉一被谢绥抑抱得太紧,呼吸不过来,醒了一次。 当时谢绥抑压着他,况嘉一挣了下,没挣脱开,反而被搂得更紧,并伴随着谢绥抑的低语,第一次况嘉一没听得清,他屏气听了会,听到一些断续的句子。 “是爱,不是恨。” “不是。” “爱他。” 谢绥抑眉头皱的很深,像是被困在了梦里。况嘉一伸手帮他揉了揉,谢绥抑便松开了,只是还抱着况嘉一不放。 虽然猜到这个他应该是指自己,但况嘉一早上仍然试探地问了一句。谢绥抑看样子完全不知道自己晚上的异常,他还以为况嘉一在套他的话,并配合地说了爱他。 况嘉一知道谢绥抑之前做催眠治疗,他也打电话问过陈述,陈述说他只有最开始的一周会失眠,做噩梦,有时候不能控制自己。后续症状减轻只剩下睡不好。 这事况嘉一原本想找谢绥抑聊一下,好几次没找到话题口,加上谢绥抑表面看不出什么异常,况嘉一就搁置了。 但现在谢绥抑完全听不进况嘉一说话,况嘉一脑子里升起一种近似恐慌的情绪。 方向盘因为被汗濡湿而握不住,况嘉一蹭了下,在导航连续的警告里踩紧油门,雪粒擦过车窗,被甩进急速的气流里。 第56章 看到红色的车尾灯了。 况嘉一咬牙追上去,这边的雪粒更大,温度更低,路面在车灯下映着亮光,手下方向盘发生细小颤动,况嘉一猛地捏紧——车子有点打滑。 前面黑车也遇到同样的情况,它速度更快,乃至于整辆车都发生偏移。 况嘉一亲眼看着黑车在前面半回旋了一圈,差点撞在护栏上。 但它只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冲。 况嘉一心跳停了一拍,呼吸都困难,他疯狂按喇叭,车鸣声淹进风里,因为刚刚的事故他几乎和谢绥抑并行,却根本放不下车窗,速度太快了,玻璃被砸的发响。 况嘉一不断地看谢绥抑,渴望他能偏头看自己一眼,但谢绥抑专心地盯着前路,仿佛听不见其他声音。 前面有一个缓弯,况嘉一本能地去踩刹车,而谢绥抑直直地开过去,高速下黑车发生倾斜,撞到况嘉一车头。 谢绥抑像被打搅了般,不悦地朝旁边看去。 他看到况嘉一惨白的脸,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什么,车子还在开,但谢绥抑突然想不起来自己要去哪里了。 况嘉一的表情很担心,他在担心自己。 是车速太快了,况嘉一不能开这么快的车,他会害怕。 谢绥抑想去踩刹车,但车子完全不受他控制,景物在眼前混淆到一起,像糊掉的油漆画。 在撞车的前一秒,谢绥抑突然想起他忘记告诉况嘉一,下次晚上还是他来开车吧,路况不好,况嘉一开着很累。 雪粒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变成了轻柔的雪花,漫天飘下来。 车道上停着两辆车,白车停在路面上,开着前车灯。黑车撞毁在护栏旁,黄色的灯不断闪烁。 况嘉一坐在车内,有几秒意识被抽空了。沸腾过后的血液冷却下来,四肢像浸满了冰。 他推开车门,强撑着走过去。他不敢去开黑车的车门,荒凉静寂的街道上,只有雪不断落在况嘉一头上,肩旁上,手上。很冷。 况嘉一手搭住车扶手,缓缓拉开它,谢绥抑坐在座位上,安全气囊无力地垂落在前。 他慢慢转头,看见况嘉一通红的眼睛,皱了皱眉毛。 “你在报复我吗?”况嘉一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差点死了,所以你也要死一次?” “我没有。” 况嘉一不想听他解释,转身就走。 谢绥抑艰难地从车内出来,追上他,手指刚碰到他手臂,被况嘉一反手甩开,弧度太大,打到谢绥抑下颌,谢绥抑被打偏了几分。 况嘉一回头看了一眼,谢绥抑本来呆愣地站着,看到他回头后迅速反应过来,追上牵住他的手揉了揉,“疼了?” “你想去干嘛?” “没想干嘛。”谢绥抑低头替况嘉一揉手,“警察打电话给我,说那里还有谢坪的东西,让我方便的时候去取一下。” “我让他们扔了,他们说不代处理私人物品。” 谢绥抑揉了好一会,况嘉一的手还没暖和起来,谢绥抑干脆包裹住他的手,塞进怀里,说:“他不是都死了吗,阴魂不散的,像没死干净。” “所以呢?”况嘉一哑着嗓子问:“难道没死你要去杀了他吗?” “嗯。” 况嘉一猛地推开他,谢绥抑退了一步,况嘉一看到谢绥抑的眼睛,那眼底下藏着浅浅的殷红。 雪落到谢绥抑睫毛上,融化成水,从眼角滑下来,看起来像谢绥抑哭了一样。 谢绥抑不会哭,谢坪曾说把谢绥抑按在沙发上揍时他眉毛也不会皱,现在却因为况嘉一红了眼眶。 “可是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谢绥抑上前几步,见况嘉一没躲,便把他抱进怀里,“我知道。”谢绥抑说,“可以别讨厌我吗?” 况嘉一手垂在身侧,慢慢抬起,“我什么时候说过讨厌你。” 谢绥抑抱的更紧,像是要把况嘉一摁进血肉,骨头相贴,他的喉结滑动,声音底哑,带着明显的颤抖,“那还可以爱我吗?” 况嘉一用了些力气,回抱住他,“你难道看不出来我爱你吗?” 谢绥抑低下头。 雪化在况嘉一脖颈上,一边是凉的,另一边是烫的。 谢绥抑眼睛贴在况嘉一颈侧,隔了很久,才说:“我也爱你。” “我知道。” 况嘉一知道,如果爱可以用容器来装,每个人的容器形状不一样,大小也不一样。况嘉一的容器天生比谢绥抑大,他能给出的比谢绥抑多。 但不代表谢绥抑就没有,他的容器狭小,形状怪异,就算全倒出来,看着也没有多少。 但这是谢绥抑能给出来的全部了。 爱不能用多少来形容,况嘉一感受到了,他知道。 谢绥抑松开他,况嘉一头上落满了雪,他轻轻帮他抚去,低声说:“看起来像白头了。” “你也是。”况嘉一抬手也帮他扫了扫,轻佻地问:“要不要和我到白头啊?谢绥抑。” 谢绥抑手顿了一下,“要。”他把最后一点雪花扫走,垂眼看况嘉一。 况嘉一装作没听见,疑惑地嗯了一声。 “要,”谢绥抑握住况嘉一的手,十指相扣,用力地说:“要和你一起到白头。” -------------------- [紫心][撒花] 第45章 醪糟丸子 保险公司来人把车拖走,况嘉一和谢绥抑在周任航车前僵持不下,最后谢绥抑说:“还是我开吧。” 他把况嘉一推坐进副驾驶,俯身替他扣好安全带。 “反正要死一起死了。”况嘉一无所谓地说。 “不会。”谢绥抑笃定道。 “好好开车,等会我再审问你。”况嘉一拿出手机,本来想问周任航睡了没,看见屏幕上有他一个多小时前发来的语音,况嘉一点了外放。 “我不去你家睡了啊,下雪了,我要去找我女朋友。” “车放你那,明天我来取。” 谢绥抑听到声音往这边看了一眼,况嘉一没察觉,他偏头看窗外,雪絮絮地飘着,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似乎很久都没看到过雪了,去年和前年临江都没下雪,再往前,况嘉一在洋南读书的时候,那里气温从来没低下过十度,下雪是个很遥远的词。 谢绥抑放慢车速,车内没有放歌,只有空调出风口微弱的风声,以及车窗四周氤氲的潮气。 他们一路安静地回到况嘉一家。 “催眠结束后,你有没有再去看过心理医生?”进屋后况嘉一把外套脱了,坐在沙发上开始盘问谢绥抑。 “看过。”谢绥抑俯身拿起空调遥控器,把空调打开,又去倒了杯水给况嘉一。 况嘉一恍惚有种这是谢绥抑家,他是来做客的感觉。 他端起水杯问:“治疗什么呢?” “普通聊天。” 况嘉一轻轻眯起眼睛,叫谢绥抑的名字,“诚实一点,不要在一起第一天就撒谎。” 谢绥抑以为自己开了一路的车,已经冷静下来了。但听到况嘉一说在一起第一天,他还是没忍住,手指在膝盖上摩挲。 “催眠有一点后遗症需要解决一下。” “比如?” 谢绥抑的指尖在膝盖上轻敲,缓缓回答:“失眠,噩梦。” “没了?” 跟陈述说的差不多,但况嘉一记得还有一样,他问:“刚刚在路上我打电话给你,是你自己想挂电话,还是不受控制地把电话挂了?” 谢绥抑一时没有回答,况嘉一也不着急,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他。 两人各自占据长沙发的一端,况嘉一挪挪屁股,脚碰到谢绥抑大腿。 谢绥抑虚虚圈了圈况嘉一脚踝,手下温度冰凉,他扯过搭在沙发上的薄毯给况嘉一盖上。 “回答我呀。”况嘉一脚踢了踢他。 “我分不清。”谢绥抑看起来不想聊这件事,他说:“别问了,以后不会再发生。”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看心理医生的?” 见况嘉一不肯放弃,谢绥抑只能挑着说:“从远溪回临江,你说不相信我开始。我知道我有问题,即使没接受催眠之前我也有,之前不在乎,现在...” 谢绥抑卡顿了一下,低语,“在改了。” “那多久见一次医生?上次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见面的次数不固定,之前多一点,现在很少。” 况嘉一执着地追问:“多是指天天吗?” 谢绥抑不想回答,他不想要况嘉一知道他看心理医生这件事,但况嘉一似乎不听到回答不罢休,谢绥抑无奈地说:“不是,见你之前会聊一下,还有见你之后。” “这样啊。”况嘉一若有所思道,“突然变得那么会说话,还以为你去哪里报班了,原来是去看医生了。” “嗯。” “为什么不告诉我?” 谢绥抑看他,回答不想要况嘉一可怜他显得矫情,答不想要况嘉一心疼他又太给自己贴金,谢绥抑说:“不好的事,就不说了。” 第57章 “这不说那也不说,每次见面都是我说得多,什么事才值得你说啊?你身边有好事吗?”况嘉一气恼地说完,理智才后知后觉追上。 谢绥抑身边好像真的没有好事,他所有的经历都是小说或社会新闻里的低俗烂事。 况嘉一想收回腿,被谢绥抑抓住。 他的神情完全没有因为况嘉一刚刚的话而变化,他垂着眼睛,淡淡地说:“遇见你就是很好的事。” 所以谢绥抑才总想和况嘉一见面,听他说话,看他灵动的表情,这些都是很好的事。 况嘉一哦了声,教育他,“以后不管坏事好事都要说,不许隐瞒。” 谢绥抑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眼尾抬起,视线扫过来,况嘉一在这个眼神里察觉到危险的气味。 “那你呢?”谢绥抑问,“如果今天不是周任航告诉我,你打算什么时候说受伤的事,还是干脆不说?” “好了,那这算我们扯平。”况嘉一想迅速翻过这章,却被谢绥抑揪着不放。 “不扯平,那件事你怎么罚我都行,但我想知道这件事不说的原因。” “说了都过去了。”况嘉一扯过毯子,把自己蒙住,“我不想说。” 隔着毯子,他感觉有人碰了碰自己,况嘉一把自己眼睛露出来,猝不及防和谢绥抑对上。 况嘉一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他装硬气说在一起第一天,其实心里也很虚。具体虚什么不知道,有点像隔着水捞月亮,没想到真的把月亮从水里捞了出来。 谢绥抑的呼吸浅浅打在况嘉一下巴上,又热又麻,挠得况嘉一后颈有些痒,血液被另一种方式唤醒起来,涌向四肢。 谢绥抑又压低了些,况嘉一连呼吸都屏住了,想咬嘴唇,不敢动,额前的碎发搭在眼睛上,被谢绥抑轻轻拨开。 然后谢绥抑就退开了,退到合适的距离,问况嘉一:“还要去洗个澡吗?” 况嘉一木着脸翻下沙发,去了主卧浴室,把客卧的留给谢绥抑。 洗完澡出来,谢绥抑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吹风机。 “你吹完了?”况嘉一走过来,朝他伸出手。 谢绥抑没给他,让出身前的位置让况嘉一坐,“我帮你吹?” 况嘉一坐下了,温热的风撒在他头上,伴随着轻柔的触感,谢绥抑对待他的头发像对待一块豆腐一样小心翼翼,头上的手指停在某一个区域太久,况嘉一叹了一口气,“就知道你想看这个。” 那条疤在况嘉一左脑袋太阳穴上面一点,比手指还要长,白色的疤痕中央透着点淡粉色。 “很丑的,那里都长不出头发。”况嘉一说,“别看了。” “不丑。”谢绥抑盯着疤,像是要把它的样子刻进眼睛里,伤口愈合后,受伤的疼痛就逐渐被遗忘,况嘉一身上只剩一个伤疤证明他受过伤,而此后所有的痛感只会在谢绥抑心里出现。 每看一次,每想一次,都会痛一次。谢绥抑明知道这种痛苦,还要去看,去想,一次次去感受那种痛,好像他就能和况嘉一感同身受了一样。但谢绥抑知道他不能。 头顶被软软的东西触碰,可能是鼻尖或者嘴唇。况嘉一往后仰头,谢绥抑躬身抱着他,脸颊贴着况嘉一耳朵,低喃:“对不起。” 况嘉一什么都没说,反手揉了揉他的耳朵。 在一起第一天平和地躺在一张床上睡觉况嘉一觉得是正常的。在一起六天只牵了两次手,五次拥抱,况嘉一也可以接受。在一起的第十四天,嘴唇边都没碰过,况嘉一觉得他和谢绥抑之间至少有一个出现了问题。 并且不是自己。 今天早上照常下楼,谢绥抑已经在门口等他了,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立挺的羽绒服,拉链拉的低,露出脖颈。头发又打薄了些,干净整洁,站在车边专心地等况嘉一。 “你每天打扮得这么帅干嘛?公司有谁了?”况嘉一坐进车内问。 “没有。”谢绥抑把早餐递给他,说:“你不喜欢吗?” 喜欢,的要死。当初要不是谢绥抑这张脸,况嘉一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看上他。他含糊地嗯了一声,打开袋子。 是醪糟丸子,况嘉一惊讶地拿出来,他昨天傍晚刷手机时看到,随口提了一句好久没吃了,有点想念,今早它就出现在他面前。 “你在哪买的?”况嘉一问,现在街边的店面很少能看到这个。 “铜坡那边。” 完全没听过的地方,不知道谢绥抑怎么找到的。 “手机查到的。”谢绥抑主动交代,他也开始学着给况嘉一分享一些日常的事,“去太早了,老板还没准备好。” “所以你等了很久?” 谢绥抑微微笑了下,不说久不久,只答:“所以他送了我一个白糖糕。” 况嘉一翻开底下的袋子,真躺着一个糯圆的糕点,旁边还有况嘉一昨晚说想吃的吐司。 况嘉一合上袋子,又看看谢绥抑,后者在认真开车。 “先去医院?然后再送你上班?”谢绥抑问。 况嘉一新找了份工作,挺魔幻的,公司加他一起三个人,老板在外面跑业务,而他和另一个天天坐在写字楼里对着电脑发呆。 反正有工作就先干着,不然邓莹天天嫌弃他。 “你要和我一起去看看我妈吗?”况嘉一突然问。 没等谢绥抑回答,况嘉一就后悔了。邓莹早看出来这段时间况嘉一状态异常,况嘉一不说,邓莹就不追问。 但不能总拖着,虽然况嘉一完全没想好怎么跟邓莹说。 他只能兀自转移话题,“你每天这么来回折腾,累不累?” “还好。”谢绥抑说,“我租了一套房子,离你家很近。” 况嘉一挑眉,“所以?” “所以还好,不太累。” …… 到写字楼前,谢绥抑停好车,况嘉一坐在座椅上不动。 “怎么了?”谢绥抑问。 “打不开车门。” 谢绥抑明显愣了下,他早就把锁解开了,想了想,他先下车,绕到另一边给况嘉一打开车门。 况嘉一依旧不动,手插兜里无辜地说:“安全带也解不开。” 谢绥抑弯唇,俯身下来给况嘉一解安全带,卡扣摊开的同时况嘉一扯住谢绥抑的衣服,谢绥抑不得不单手撑在座椅上。 两人对视,况嘉一心里默默倒数,五秒,谢绥抑眼神没有变化,十秒,谢绥抑仍然无动于衷。 况嘉一放开手,推开谢绥抑下车,生硬地对他说再见。 尚没在一起前,谢绥抑还会有些亲昵的小动作,有时眼睛里收不住想亲,想碰况嘉一的欲望。自从周任航告诉谢绥抑况嘉一受伤的事后,在一起这么多天,除了几个拥抱,谢绥抑连况嘉一头都不敢揉了。 -------------------- 第46章 白豆腐 【xsy:晚上有点事,不能来接你了。】 况嘉一无聊地盯着屏幕上的消息,他没解开锁,十几秒后手机自动黑屏,映出他略微烦闷的表情。 五分钟后,谢绥抑拨了电话过来。 况嘉一接起,没有说话,故意把手机贴在耳边重重地呼吸。 “是生气了吗?”谢绥抑低声问。 “生什么气?”况嘉一反问。 安静了会,谢绥抑抬手看了看表,哄着声音说:“我八点结束,到时候来找你,可以吗?” “不要,回去睡觉吧你。”况嘉一挂了电话。 六点况嘉一下班,外面天已经全黑下来,他挎上背包,走出大楼,与十二月的寒风拥个满怀。 之前况嘉一从公司大楼出来到谢绥抑车上不过几分钟时间,不觉得有多冷,而现在他一个人走在街道上,风不断顺着领口往里钻,况嘉一缩了缩脖子。 因为懒得做饭,况嘉一打算随便去便利店解决一下。一路上门店内都开着橙黄色的灯,透露出一种温暖的质感,偶有几家玻璃窗上还贴着雪花和雪人的图画,隐隐约约传来圣诞的歌声。 况嘉一才想到,十天后好像就是圣诞节了。 他踩着机械女声的欢迎光临踏入便利店内,随手在冷藏区拿了一盒意面以及一瓶果汁,结完账后让店员帮他加热,然后带着热好的晚饭坐在落地窗前的桌子旁,面对着街道吃饭。 被他扔在一旁的手机响了,谢绥抑发来信息问他吃饭了吗。 况嘉一当做没看见。 很烦。 谢绥抑态度没问题,一幅正人君子的模样,显得况嘉一一些龌龊的心思上不了台面。 明明第一次还是谢绥抑主动的,况嘉一愤愤地掰开筷子,搅动肉酱面。 难道他们俩要一辈子谈柏拉图式恋爱? 况嘉一松开筷子,后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想,那真是太好了呢。 马路对面停着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摊,各式各样的冰糖水果立在小橱窗里,一对情侣路过,由于背对着况嘉一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只看见最后女生兴高采烈地举着一串冰糖葫芦走了。 第58章 鬼使神差地,况嘉一拿起桌面上的手机。 大学时况嘉一他们专业出同性恋的频率很高,经常能在寝室楼道后面撞见两个人抱着接吻。相比于舍友的惊诧,况嘉一就淡定的多。 不过他也好奇,两个人除了接吻拥抱,互相用手之外,还有其他可以干的吧,毕竟gv这种东西,况嘉一也是听说过的。 况嘉一解开手机,打开浏览器之前他抬头看了眼便利店的监控,挪了下身子,用手虚虚遮住屏幕。 没看视频,随便查了一下,又找了几张动图瞄了几眼。况嘉一立刻锁上手机,屏幕朝下盖在桌面上,镇静地拿起筷子吃已经半冷的意面。 玻璃窗上印着况嘉一的耳朵发红。 动图里的姿势像是p出来的,白皙的肚子被顶出一个微弱的弧度,这怎么可能做到。 况嘉一低头,迅速地吃完面盖上塑料盖,企图用食物把那些画面压下去。 扔垃圾时不慎碰到旁边的立牌,况嘉一把它扶起,又看了看宣传牌上的字。 此刻便利店里没有人,收银台后只坐着一个男收银员,况嘉一看完,泰然自若地抽出一瓶它宣传的东西,走到柜台前又拿了一盒蓝包装的byt,放在收银台上。 男收银员也十分懂事地帮况嘉一装好,两人全程没有交流,最后况嘉一冷酷地说了谢谢。 出店门便产生悔意,吹了一路冷风,走到家楼下时况嘉一完全清醒过来,甚至想把手上的袋子扔进垃圾桶里。 最后况嘉一还是把它带回去,塞进卫生间最底下的柜子里,并决定不让它再见第二次光明。 洗完澡出来时间已过八点了,手机上和谢绥抑的聊天还停留在况嘉一没回复的那条吃饭了吗。 谢绥抑最近真的很忙,年底事情多,虽然况嘉一不清楚具体,但从谢绥抑偶尔透露出的疲态上可以知道,他一边要处理工作,一边还要小心翼翼地对待况嘉一。 况嘉一生气之余又有点心疼,刚想给谢绥抑回信息,谢绥抑的电话又拨了过来。 “回家了吗?”谢绥抑问。 “早到了。”况嘉一说,一边往阳台走,“你呢?下班了?” “嗯。” 况嘉一听到车子的喇叭声,像是从楼下传来,又像是从手机里传出。 “我在你家楼下。”谢绥抑说,“要和我见面吗?” 在况嘉一匆忙的脚步声里谢绥抑温声提醒他,“穿件外套再下来。” 况嘉一跑下楼,一眼就看到了谢绥抑。他站在树旁边,手里捧着一束花。 谢绥抑好像不知道该怎么拿这束花,一只手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放在花上也不是,垂在身边也不是。 看到况嘉一,他笑了笑,另一只手也拿住花,递给况嘉一。 不是纯粹的花束,白色花纸里包裹着草莓和车厘子,周围装饰了几朵粉色的玫瑰,用深色缎带系了结。 况嘉一看了会,指着粉色的玫瑰问:“这个是什么花?” “卡布奇诺。”他不接,谢绥抑就一直举着,“花店老板说现在很流行这种花束,送伴侣也很好。” “老板说的你就信啊?” 谢绥抑也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花,“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 况嘉一双手背在身后,不言不语地看着谢绥抑,谢绥抑把花收回来一点,说:“不喜欢的话下次我换别的。” “谢绥抑你是不是……”况嘉一瞪着他。 “你别生气。”谢绥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只会闷头哄况嘉一,“因为想把年底的时间空出来,带你出去玩或者多陪你几天,所以这段时间事情很多。” 况嘉一伸出手,“你打一下我的手臂。” 谢绥抑不明所以。 “快点。”况嘉一催他。 谢绥抑还在犹豫,况嘉一直接抓住他的手打自己小臂上,然后问他:“碎了吗?” “没有。” “那我怎么感觉你现在对我跟对瓷器一样,我又不是玻璃做的,别这么小心翼翼,你不欠我什么。” 谢绥抑说好,手还放在况嘉一手上,手指捏了捏况嘉一手掌上的肉,问:“打疼了吗?” 况嘉一彻底没脾气了。 谢绥抑手指冷得像冰,况嘉一顺势把他的手攥手心里,抢过花,对谢绥抑说:“上楼。” 进门后况嘉一指挥谢绥抑洗澡,然后把花安置好,顺便拍了几张照片。坐在床边等谢绥抑出来。 “怎么了?” 谢绥抑出来后看到况嘉一充满怨念地揉捏着他的枕头。 他走到况嘉一面前,况嘉一就把枕头扔他怀里。 “你弯腰。”况嘉一说。 谢绥抑微微弯腰,睡衣的领子被况嘉一扯住,况嘉一仰起头,不管不顾地将唇贴上去,谢绥抑嘴唇上还带着未干的水汽,温热潮湿,况嘉一干巴巴地贴了几秒,放开他。 “好了。”况嘉一舔了下嘴唇,“睡觉吧。” 况嘉一想起身,被谢绥抑压回去,谢绥抑两只手放在况嘉一两侧,身影笼罩着他。 “这个也是你生气的原因吗?” 差点忘了,谢绥抑小心归小心,脑子还是很聪明的。 况嘉一不承认,抬着下巴说:“都在一起了,亲一下不行吗?当初没在一起你还硬来过。” “我怕你介意。”谢绥抑凑下来,唇面几乎贴着况嘉一的,“再亲一下行吗?” 况嘉一说话的瞬间嘴巴就被咬住了,口腔又被占领,谢绥抑的吻不像他的语气那样礼貌,凶狠地闯进来,挤着况嘉一的舌头。 虽然只亲过两次,每次况嘉一都受不住,嘴巴疼,脖子也疼。他推了推谢绥抑,被谢绥抑托着腰股,转了个方向。 况嘉一坐在谢绥抑腿上,从仰头变成低头,继续被谢绥抑深吻。 “可…以…了。”况嘉一断断续续地说。 谢绥抑放开他,况嘉一顺势趴下来,下巴压在谢绥抑肩上,喘息间两人胸膛不断相碰,靠得太近,另外一些变化也不可忽视。 况嘉一哂了声,转过头得意地说:“还以为你真的是什么正人君子呢。” “我不是。”谢绥抑亲亲他的耳朵,打算把况嘉一抱开。 “我要再去洗个澡。”况嘉一推开他,往浴室里走,他用的是谢绥抑刚刚洗澡的浴室,里面的潮气还没散干净,况嘉一蹲在洗手台前,仔细研究手里的塑料瓶子。 手机没带进来,没办法查。况嘉一看了半响,打开盖子,胡乱地挤了一手。 谢绥抑又看了眼时间,十五分钟了,况嘉一进去十五分钟浴室里还没有响起水声,一点其他动静都没有。 谢绥抑不放心地走到浴室门边,抬手敲了敲,“况嘉一?” “在…”况嘉一艰难地吐字,“干什么?”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况嘉一吐出一口气,一只手撑着洗手台,另一手的手指。,他有点站不住。 “我没事…”况嘉一咬牙回答。 “我可以进来吗?”谢绥抑站在门外问,他好像听到了况嘉一压抑的喘息,但况嘉一不回答他的问题,谢绥抑等了几秒,推开门。 况嘉一被动静吓了一跳,慌乱地转头,手碰到润滑剂的瓶子。 软塑料瓶掉落在地,透明的液体打翻出来。 谢绥抑的视线落在瓶子上,况嘉一背对着他,一双腿白的刺目,他自己【。】,又不得章法,粘稠的液体慢慢垂落下来,啪的一声掉在地面上。 -------------------- 重修一遍发现小谢买东西这个习惯还真是自始至终都没变,老板说好/销量好/反正什么好他就买什么。 第47章 第 47 章 浴室里陷入死亡一般的静寂,况嘉一闭上眼,绝望地问:“你可以出去吗?” 回应他的是关门声,但谢绥抑没走。他抬手把浴室的风暖打开,因为有点冷。 “你干什么?”况嘉一僵硬在原地,他不想转过去,也不敢动。 谢绥抑从架子上取了一条新毛巾下来,况嘉一以为他要帮自己擦,但谢绥抑把毛巾放大理石台上,然后须臾间况嘉一被抱上洗手台。 谢绥抑眼底有浅浅的笑意。 况嘉一不愿意挨着他,想往后退。 谢绥抑的手卡在况嘉一腰后,不让他动。两人面对面,鼻尖几乎碰到一起,谢绥抑用耳语般的声音问:“怎么这么笨?” 况嘉一立刻抬头,“谢绥抑你骂我?” “是夸。” “你以为我傻吗?” “嗯。” 原本的尴尬情绪消失,况嘉一愤怒地咬住谢绥抑脖子。 谢绥抑任他咬,他拿起刚刚掉下去的塑料瓶子,在况嘉一身后,对着他身后的镜子慢慢往自己手里挤。 “第一次帮你,我以为你不太喜欢这个,再加上知道你受伤,所以一直没考虑过这件事。” 况嘉一不屑地笑了声,“是吗?刚刚谁硬得和铁一样?” 第59章 “那个我控制不了。”谢绥抑好像也很无辜,“我很早之前就承认我对你有欲望了。” 况嘉一趴在他肩上不说话了。 “但那次我很高兴。”谢绥抑有意让他放松,又和况嘉一说话。 “什么意思?” “你的身体不像你说的那么讨厌我,至少它对我有反应。” “你——”况嘉一突然噤声。 谢绥抑吻他的耳垂,“乖,放松点。”。 。 谢绥抑看了一会,和他深吻。况嘉一这个时候很乖,嘴打开由谢绥抑吮吻他,在谢绥抑提醒他收一收牙齿的时候还会闭下嘴唇,含住了谢绥抑的舌头。 谢绥抑轻轻地笑了一声,从他口里退出,又吻了吻况嘉一的额头。 “还要继续吗?”谢绥抑问。 况嘉一从余韵中缓过来,不回答,。 。 “不好。”况嘉一难受地说,“好撑。” 谢绥抑摸了摸他的肚子,明知故问:“吃什么了?” 况嘉一瞪他,眼皮却有点抬不起来。 谢绥抑拇指抚过他的眼尾,轻轻地揉着。无奈地哄他。 “喜欢你。”谢绥抑靠在况嘉一耳边说,又亲咬他的耳垂,“我爱你。” 。 结束去洗澡时况嘉一死活不让谢绥抑抱。 “没有这么弱。”况嘉一说。 况嘉一打了个哈欠,谢绥抑扯下毛巾,打算帮他擦干身体带况嘉一去睡觉。 头发也被打湿了,谢绥抑帮他擦头发,不可避免地又看到了那道疤。 “这个会有什么后遗症吗?”谢绥抑问。 “不会,没什么感觉。”说到这况嘉一还笑了笑,“我看电视里摔到头都会失忆什么的,我就没有,要是失忆了我那时就可以把你忘了。” “你想忘了吗?” “对啊,忘了就再也不用想起来了。” 浴室里雾气流动,况嘉一的话融进水汽里,覆盖在他背上,消散出渗人的凉意。 况嘉一的困意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一半,他转头去看谢绥抑,谢绥抑仍然帮他擦着身体,没什么表情。 “你怎么了?”况嘉一不安地问。 “没怎么。”谢绥抑用浴巾裹住况嘉一,“去睡觉吧。”剩下的谢绥抑来收拾。 况嘉一一步一回头,谢绥抑背对着他擦身体,背上有好几道况嘉一抓出来的红痕。况嘉一开始后悔刚刚不过脑子的话,但再解释又显得心虚又多余。 他站了一会,还是走掉了。 谢绥抑穿上衣服,等听到关门声后才停下手中的动作,走到洗手台前,沉默地把倒翻的瓶瓶罐罐依次摆整齐。 整理到最后的塑料瓶时,谢绥抑拿着瓶子,垂眼看上面的字。 这个是况嘉一买的,喜欢是他先说的,爱也是他先开始的。 可是他想过要把谢绥抑忘了。 确认心意后谢绥抑曾乐观地认为况嘉一之前的拒绝也带着撒谎的成分,他也还喜欢着谢绥抑,只是口是心非。 原来没有。 过去八年里每次谢绥抑以恨的名义,又含着爱的感情想起况嘉一时,况嘉一早就想过要把他忘了。 况嘉一说他不恨谢绥抑,他确实不恨,也不爱了。 他要忘了谢绥抑,要以后再也不和他有任何关联。 -------------------- 别锁我了[托腮] 第48章 很凶的一章 谢绥抑半个小时后才回来,况嘉一还没睡着,看到他走进,往里挪了挪身子。 “不是困了吗?”谢绥抑问。 “等你。” 很乖的模样,谢绥抑点点头,关了灯,躺在他旁边。 况嘉一又窸窸窣窣地挪回去,小声问:“不抱我了吗?” 谢绥抑伸手抱住他。 原来拥抱和拥抱之间也有差别,之前谢绥抑每次拥抱况嘉一都感觉自己被抱的很满,这次他们贴的这么近,却还是有点空。 他用鼻尖蹭谢绥抑下巴,“你不高兴啊。” “没有。”谢绥抑拍拍况嘉一的背,“睡觉吧。” 连续两次询问都得到否定答案,况嘉一静默了一会,亲了亲谢绥抑下唇,哄他:“别不高兴了。” 谢绥抑也和他嘴唇贴了贴,说好。 况嘉一安心地睡了。 半夜被渴醒,喉咙干的要命,况嘉一睁开眼睛,旁边没人。他用手摸了摸,一片冰凉,像是从来没睡过人一样。 况嘉一翻身下床,汲着拖鞋就往外跑,拉开卧室门,客厅是黑的,阳台那边漫过来微弱的光。 他缓下步伐,往那边走了几步。 谢绥抑坐在阳台地上的软垫上,灯打在他头顶,佝着背的身影看着像一把破损的弓。旁边还散落了些瓶罐。 况嘉一走过去拉开阳台门,浓重的酒气裹着寒风扑到他脸上,他拧起眉毛,站在谢绥抑面前,质问他:“你干什么?” 谢绥抑反应迟钝,隔了会才抬头,问况嘉一:“怎么醒了?” 他看向况嘉一脚上的拖鞋,思索着,问:“是不是穿反了?” 谢绥抑酒量差,所以他基本很少喝酒,他不喜欢那种思维模糊的感觉。 今天因为况嘉一晚上那句话,坐在这喝闷酒,还只穿了一件单t恤。 况嘉一踢了下他脚,“喝酒就去酒吧,坐在这喝干什么。” “怕了你醒了又找不到我,会着急。” 况嘉一气到口不择言,脱口问:“你很重要吗?我着急。” 冷风吹开谢绥抑的头发,眼睫也跟着颤动,他缓慢垂下眼,对着地面说:“我不重要。” 重要的话况嘉一就不会把他忘了。 “进去吧。”谢绥抑说,“外面很冷。” 他手撑着地面,似乎也想站起来,既然况嘉一那样说了,那谢绥抑现在走也没有问题。 况嘉一手握成拳,忍了几秒,冷声说:“你要是现在走了就别回来了。” 谢绥抑迷茫地看他,像是在消化况嘉一这句话的意思,不解地问:“要分手吗?” 况嘉一沉默地望着他。 谢绥抑想抓况嘉一的手,醉得抓了个空,他踉跄几步到况嘉一面前,把况嘉一压到玻璃门上,哑着声音问:“是要分手吗?” 况嘉一张嘴,谢绥抑便吻下来,他怕况嘉一说是,他不想听。 况嘉一想推开他,没推动,谢绥抑按着他吻,两人推推扯扯到客厅,谢绥抑把他压进沙发,脱掉况嘉一的衣服,撑在他上方问:“再做一次吧?” “再做一次就不分手了。”谢绥抑自顾自地说。 。 况嘉一瘫在沙发上,精疲力竭地呼吸,白皙的脸上汗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眼睛和嘴唇却红肿着,黑发凌乱地散落在额前,像被雨洗了一遍,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靡丽。 看上去像被谢绥抑彻底弄透了。 不会再说分手,也不会再离开他。 。 谢绥抑换了个地方,把况嘉一抱到单人沙发上。 不知道是不是况嘉一的失控让谢绥抑清醒了几分,谢绥抑的动作温柔了些,但况嘉一没精力分辨,他眼神仍是涣散的。 五感如退潮般消失在意识里。 浮沉间况嘉一似乎听到谢绥抑的声音,很哑又很低,在跟况嘉一道歉。 况嘉一想谢绥抑是该道歉,把他操坏了谢绥抑以后就没男朋友了,但谢绥抑声音听起来那么难过,明明凶的是他,受伤的也是他。 他把况嘉一紧紧搂在怀里,像舔舐伤口一样不断吻况嘉一的耳朵,很小声地求他,“不要忘记我。” -------------------- 不要锁[可怜][可怜] 第49章 唯一 况嘉一睁开眼睛,看到深蓝色的窗帘,呆滞了几秒。思考天堂是否和他家装修是一样的,眼珠缓缓向下,对上谢绥抑的眼睛。 哦,原来他还活着。 谢绥抑默不作声地与况嘉一对视,把脸凑前了一点。 况嘉一毫不犹豫伸手,软绵的巴掌落在谢绥抑脸上,像被羽毛挠了一下。 谢绥抑握住况嘉一的手,捏捏手心的软肉,又把它塞回被窝里。 况嘉一容忍地闭上眼睛,还未睁开,眼皮突然触到一抹温暖,谢绥抑用热毛巾轻轻帮况嘉一敷眼睛。 “有点肿了,怕吵醒你,所以现在才敷。舒服点了吗?” 况嘉一无声冷笑,“昨天晚上我哭的时候你怎么不停?这样都不会肿。” 谢绥抑就不说话。 他温柔地替况嘉一按压,与昨天压着况嘉一往死里操的样子判若两人。 “你还记得昨晚你干什么了吗?”况嘉一在毛巾下问。 没听到谢绥抑的回答,况嘉一握住他手腕拉下毛巾,睁大眼睛看他,“你忘了?” 谢绥抑看样子是真忘了,况嘉一劲刚冒出头,嘴张了张,又躺回去。他把毛巾按回自己眼睛上,说:“忘了就忘了,我们阳台说的话也不记得了?” 第60章 谢绥抑看着况嘉一说话的嘴唇,因为蹂躏过度又经过一天的休息后呈现出一种偏暗的红色,微肿而饱满。盯了几秒他后移开眼,同时理解况嘉一问的话里的意思,回答说是。 “那就没事了。”况嘉一说,本来就是误会一场,第二次况嘉一想解释被谢绥抑掐断,现在谢绥抑不记得,况嘉一就当没发生过。 反正他没想过要分手。 谢绥抑说好,手里的毛巾凉了,他起身去浴室重新热。 目送他走了几步,况嘉一突然出声叫谢绥抑的名字,好奇地问:“你在我家留了衣服吗?我记得你昨天穿的不是这一件。” “没有留。”谢绥抑给他看衣服前面的标识,“是同一件,我烘干了。” “不是吧?”况嘉一确信地说:“我们从阳台回来,你穿的衣服上有个绿色的小标。” 谢绥抑比他更肯定,“是同一件,我没有换。” 况嘉一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勉力撑着自己坐起来,面对谢绥抑,平缓地说:“不是都忘了吗?” 谢绥抑顿在原地。毛巾被捏出细小的水痕,他垂下眼不再与况嘉一对视。 “到底是忘了,还是没忘?” 卧室里安安静静,留下空调出风口细莎的风声,况嘉一问的不强势,也没有逼迫的意味,他只是单纯地想知道谢绥抑忘没忘,但这个问题对谢绥抑来说似乎无法回答。 “我…”谢绥抑的喉结滚动,低声回答:”我不记得了。” 况嘉一静静坐着,谢绥抑现在的撒谎技术好拙劣,他连八年前丢了与况嘉一有关的一段记忆都要大费周章地去找回来,要是真忘了昨晚的事怎么会一点都不好奇发生了什么。 谢绥抑不问,要么是他知道,要么是他不想问,而与况嘉一有关的事,他不会不想问。 所以是他知道,但他假装忘了。 因为况嘉一说忘了就忘了,只要承认忘了,就可以当没发生过,分手的事也不必再提。 谢绥抑不需要况嘉一的解释,他不想再提那两个字,如果况嘉一不戳穿他,这件事他就可以忘记。 “你是不是对我很没自信?”况嘉一想来想去也想不到谢绥抑说谎的原因,他扯过枕头塞怀里,“我先道歉,昨天说要你走了就别回是因为我太生气了。” “为什么生气?” “我也不知道,可能你穿太少了,坐在那喝酒很孤单。其实更多得是气我自己吧。”况嘉一扣了扣枕头上的布料,“不应该说想把你忘了的。” 况嘉一声音干哑,仿佛重感冒刚好的伤患,谢绥抑走回来,伸手摸了摸床头柜上玻璃杯的温度,把它递给况嘉一。 “喝一点,喉咙疼吗?”谢绥抑问。 “不喝,”况嘉一情绪被打断,无奈地瞥向谢绥抑。 “可以说。”谢绥抑收回杯子,“忘了也没关系。” “没关系你去喝什么酒?”况嘉一毫不留情地揭穿他。 因为况嘉一眼睛肿了,向上抬的时候会皱出两道褶子。谢绥抑用手指在况嘉一下眼睑摸了摸,盯着他细而软的下睫毛。 谢绥抑没有不相信况嘉一,他不相信他自己。 他自觉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值得况嘉一喜欢的优点,除了这张脸。所以他每次都花心思让自己看上去好看一些。 但是如果况嘉一忘了他。 谢绥抑的手指不自觉用力,况嘉一微微皱眉,他立刻收了回来。 “如果你真的把我忘了,”谢绥抑说,“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追回你。” 况嘉一抬头,谢绥抑注视他,嘴角浮起一点自嘲的笑,“不能了,对不对?” 在一起后很多次谢绥抑从梦境中醒来看到况嘉一安睡的样子,都会忍不住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 最后一次心理治疗结束心理医生站在门口对他说:“我知道你想改变,但你性格如此,这不是你的错,你的伴侣也没有错,只是你们可能不合适,或者说要花很多时间去合适。” 世界上有各式各样的人,谢绥抑大可去找一个和他一样淡漠的人,清醒地平分一点微弱的爱。 但他又不愿意,他只想要况嘉一。 况嘉一呆呆地伸出手,谢绥抑握住他,况嘉一的小拇指在谢绥抑掌心挠了挠,谢绥抑的不安仿佛通过手指传递到况嘉一的心脏,这是况嘉一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谢绥抑的情绪。 他之前一直以为谢绥抑现在对他可能是愧疚和弥补心理。 原来是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 可况嘉一昨天走路回来,从公司到小区门口三十多分钟他觉得好久,谢绥抑每天开车从他家到况嘉一家,送况嘉一上班后再去公司,时间长达一个多小时。 越长大况嘉一越明白并不是不想要的东西就可以不要,很多时候况嘉一做不了选择,于是他逐渐开始变成一种凑合的态度,凑合吃,凑合穿,凑合住,凑合生活。 但昨晚况嘉一坐在便利店吃速食,吃的第一口他就萌生出把它扔掉的感觉,太难吃了。 那时况嘉一才惊觉他好像被谢绥抑养坏了,谢绥抑在不知不觉间把一些况嘉一觉得无所谓的东西抹掉了,换上况嘉一喜欢的,让他开心的,舒服的。 哪怕是刚刚,他们在谈论分手的乌龙时,谢绥抑听到况嘉一嗓子哑,立刻转身就为况嘉一拿了水。 因为谢绥抑知道,就算况嘉一伸手够得到水他也不会自己主动去拿,况嘉一会忍着这点不舒服,而谢绥抑不想让他忍着。 “到底是谁笨啊?”况嘉一望着他们交握的手嘟囔。 谢绥抑的爱不在语言,在他每一次行动里。 “喉咙痛。”况嘉一说。 谢绥抑重新把水杯递给他,况嘉一咕噜咕噜闷完,怀疑道:“谢绥抑你昨晚是不是趁我不清醒让我给你口了?” 谢绥抑用指腹蹭掉况嘉一嘴角的水痕,说没有。 即使他不说,况嘉一也知道,谢绥抑对待况嘉一的动作明明白白传递出一个信息——他不会舍得让况嘉一干这件事。 借口说自己饿了,把谢绥抑赶出卧室,况嘉一拿起手机算时间。 就算他跟谢绥抑解释一万遍谢绥抑也不一定会信,既然谢绥抑喜欢行动,那况嘉一也会,他打开一个官网,迅速找到他之前浏览过的对戒,确认地址,下单。 房子可以晚点再买,安全感他想先给谢绥抑多一点。 因为被压着操了一晚上加上午,一直到第二天下午况嘉一才觉得骨头是他自己的,他对着镜子检查了一遍,扣上帽子去了医院。 到了病房没人,才知道邓莹自己推着轮椅出去转了。况嘉一找到她时她正坐在轮椅里看玻璃窗下的人造景观。 “还以为您偷偷出院了。”况嘉一说。 “那不挺好吗,”邓莹头也没回,“你偷偷结婚,我偷偷出院。” 况嘉一眉心一跳,磕绊出声,“别瞎说,我结什么婚。” “没结婚啊?那恋爱总谈了吧。” 况嘉一知道瞒不住,默默地不说话。 邓莹偏头还想说什么,看到况嘉一的打扮,眉心蹙起,“你穿的什么东西?” 况嘉一低头看自己身上的拼接毛衣,他笑了下,“好看吗?” “像俄罗斯方块成精了。” “……哪有。”这是上次况嘉一和谢绥抑路过商场,况嘉一觉得模特身上那一件毛衣有意思,多看了两眼,谢绥抑就问他要不要进去看一下。反正也没事,况嘉一进去看了看,发现手感也很不错,翻到价钱的时候却顿住,默默放下拉着谢绥抑走了,但是晚上谢绥抑就把那件毛衣买回来了。 况嘉一不和邓莹争,站在她旁边陪她一起看夜景。 “男的女的?”邓莹看着小喷泉问。 “男。” 沉默了十多秒,邓莹再问:“同一个?” 况嘉一悄悄咽口水,手机在此刻突然响起,况嘉一看了一眼想去掐断,被邓莹制止住。 “他要是到了你就让他上来,要是没到,你就让他过来。”邓莹转过轮椅,面对况嘉一,“我看看让我儿子爱死爱活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 哟嚯,见丈母娘[捂脸偷看] 第50章 豆花呀豆花 谢绥抑刚接通电话就听出况嘉一语气不对,他问怎么了,况嘉一说没事,又聊了一会乱七八糟的东西,况嘉一才说:“我妈想见你。” “好。”谢绥抑说他还有四分钟就到了。又问况嘉一饿不饿。 况嘉一现在完全没心思吃东西,他躲在角落里画圈,苦恼地问:“怎么办啊谢绥抑,我妈这次感觉挺认真的,要是她给你一百万要你离开我你走不走啊?” “不走。” “五百万呢?” “不走。” 况嘉一戏瘾上身,硬着嗓音问:“那给你多少你才肯走?!” “况嘉一。”谢绥抑叫他,他把车停好,拿过手机贴在耳边,明明况嘉一不在眼前,他却像看着况嘉一般,“你千金不换。” 第61章 况嘉一安静了,把耳朵揉得通红,他小声说好,又让谢绥抑自求多福。 电梯门打开,谢绥抑走出来到况嘉一面前,况嘉一头便直直地埋进谢绥抑怀里,谢绥抑诧异了一瞬,听见怀中人说:“我妈说什么你都别听进去,以后是我和你生活,不是她。” 毛茸茸的脑袋杵在谢绥抑胸口,柔软的发丝挠着他颈侧,谢绥抑还是没忍住,在迎面走来的人好奇的眼光里揉了揉况嘉一的头,低声说:“好。” 况嘉一带他去病房,始终走在他前面,直到到邓莹面前,况嘉一还护着他。 谢绥抑无奈,但没把他牵开。 “你那小身板能挡住什么?”邓莹无情地问。 “我也有一米八。”况嘉一说。 谢绥抑在他身后无声地笑了笑,邓莹在前面悠悠地开口,“是,你一米八,刀从一八点一那挥过去,你头发丝都伤不着一根。” 况嘉一不回怼,也不让开。随便邓莹怎么呛他。 但谢绥抑不能一直站在况嘉一身后,他从旁边走出来,到况嘉一左侧,向坐在病床上的女人郑重地鞠了一躬,“阿姨好。” 邓莹哼笑,“还以为你打算让我儿子护你到天荒地老呢。” “妈。”况嘉一受不了地叫她。 “给你两个选择。”邓莹对况嘉一说,“你一个人出去,让我和他单独聊半个小时。或者你们两个都出去,就不用再来了。” 邓莹很少有如此严肃的时候,让况嘉一没办法再开玩笑或者糊弄过去,他去看谢绥抑,谢绥抑隐秘地贴了贴他的手背,低声说:“去南边的休息椅,这边太冷了。” “哦。”况嘉一不管邓莹看不看得见,握着谢绥抑手腕晃了下,要求:“我等会想吃豆花。” “好。” 况嘉一三步两回头地走了,关上门还贴在门边听了一会,什么都听不到,他放弃了。 病房内谢绥抑站在原地,即使面色平静,不可否认地他很紧张。这种紧张和面对况嘉一时截然不同,邓莹是况嘉一的妈妈,谢绥抑没有过这样面对长辈的经历。 邓莹端详眼前的人片刻,冷不丁出声:“况嘉一是不是看上你的脸了。” 谢绥抑微怔,旋即回答:“可能是。” “那你害怕吗?”邓莹幸灾乐祸地感叹,“容颜易老,时光易逝。” “会有一点。”谢绥抑尽量诚实地回答。 邓莹轻挑眉梢,说:“麻烦给我倒杯水。” 谢绥抑走到桌子边,看了下养生壶显示的温度,取过一个玻璃杯给邓莹倒水。 邓莹在他倒水时问:“你知道况嘉一受伤的事吧。” 壶口的水流没有任何抖动,谢绥抑平稳地倒完一杯水,点头,“知道。” “那我如果不让你们在一起,你会分开吗?” 谢绥抑端着水杯在床边,邓莹轻嘲,“还要思考这么久,你是真喜欢况嘉一吗?” “喜欢。”谢绥抑接着邓莹的话音说出这一句,没有犹豫,又接着慢声说:“因为不想让他为难。” 邓莹不同意他们在一起,而谢绥抑坚持不肯分开的话,为难的是况嘉一,两边都是他爱的人,他被夹在中间,会很难受。 “我知道。”邓莹坦然道,“所以我跳过他,直接问你。” 这样压力只在谢绥抑身上。 邓莹显而易见地是在刁难谢绥抑,但谢绥抑很认真地问:“只是不在一起,我还可以留在他身边吗?” “你留在他身边干嘛?” “我想照顾他。” 邓莹觉得好笑,“况嘉一这么大一个人他还不会照顾自己?” “他照顾不好。”谢绥抑说。他把水杯放在桌上,细述道:“他不喜欢按时吃饭,吃东西只是填饱肚子就行,衣服只管能穿,走路还总是发呆。明明有喜欢的东西,要我追问几遍才说。”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谢绥抑无力地抬头,“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 “别多想。”邓莹打断他,“况嘉一大学那几年过的挺开心。” 谢绥抑点点头,“那就好。” 谢绥抑不再说了,他在等邓莹给她答案。 邓莹忽然问:“你给我献了800cc血?” “不算我献的。”谢绥抑说,“医院需要献血证明才能从血库里调血,我只是提供了证明。” 谢绥抑听起来很熟悉医院各项章程,邓莹若有所思地点头,“我前几天和她们聊天,这一楼的病房很难排,几乎没有空位。但况嘉一说他很顺利就办完了。” “再往前。我手术后的主治医生似乎也换了,但听说那个医生今年都不接病人了。”邓莹直视过去,“我比较好奇,这里面有你的帮忙吗?” 谢绥抑的目光不躲也不闪,邓莹问得太直白了,谢绥抑在她近似逼问的气势里沉默了几秒,眼睫忽然垂落下去,又抬起。 他露出一个被看穿了的笑。 那一刻,邓莹才恍然意识到,谢绥抑也才二十多岁,和况嘉一一样大。她把况嘉一当孩子护着,以家长的姿态与谢绥抑对峙,而谢绥抑承受了这一切。 但她忘了谢绥抑年纪也只有这么大,谢绥抑只是不幸地生在一个烂掉的家庭里,拥有十多年的烂经历,抛开这一切,谢绥抑不算一个坏孩子。 “不要告诉况嘉一。”谢绥抑请求,“他说不需要我帮忙。” “但你还是帮了。” “嗯,”谢绥抑和况嘉一不同,况嘉一听到谢绥抑不用帮忙,他便不再上前一步。而谢绥抑听到况嘉一不需要,他只会表面答应,然后暗地里把能做的都做了,不让况嘉一知道,就不算他帮。 “你觉得况嘉一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邓莹突然问他。 “善良,感情丰富,很会爱人。” 邓莹摇了摇头,“他爸爸离开得很早,我那时候又忙,给了他很少的陪伴和很大的自由,他在这样的环境里好像长成了一个性格很好的人,但他太独立了。” “很多事情他一拍脑袋就做了,就像当年你们读书,他帮你找的驿站的工作,也是自己一想一做就去了。我那时就想但凡问问我呢,我又不是那种不开明的家长。” “他可能没想到。”谢绥抑说。 “是因为小时候需要我的时候我总是不在,他被迫自己解决了很多问题。所以他已经习惯,有问题自己想办法解决。” 这次谢绥抑没办法再帮况嘉一说话,他安静地听着。 “这样的人他其实不喜欢太吵闹的爱。” 谢绥抑倏然抬眼。 邓莹说:“没见到你之前,或者说还不知道况嘉一喜欢你之前,我一直没办法想象他另一半的样子,想了很多种性格,总觉得不搭,直到刚刚,他走之前看了你一眼,我好像就知道了。” 邓莹看向谢绥抑,“他其实也想要一份依赖。” “他说不需要,是因为他已经习惯自己解决了,而你不告诉他,由他自以为习惯地解决下去。”邓莹说,“我不觉得你这样能照顾好他。” 谢绥抑反应过来,眼里的情绪变了又变,说,“我知道了,我会改。” 邓莹似是笑了,她扶着轮椅想坐上去,谢绥抑快步走过来帮她,邓莹由他搀着,坐在轮椅上,慢慢地把自己推到窗边。 窗外的月亮又圆了,这是邓莹在医院看的第九个圆月了,看它从月牙变成圆饼,又从圆饼退成月牙。 “你觉得亏欠吗?”邓莹问谢绥抑,“况嘉一去找你而受伤的事?” “会。”谢绥抑承认,“后悔更多。”他艰难地吐词,“还有心疼。” “你要是觉得亏欠去弥补,这是可以的。但如果你们发生矛盾,你因为亏欠去容忍。”邓莹侧目看了眼谢绥抑,“忍多了容易生怨,感情里怨多了,它就碎了,就不好看了。” “如果你真的开始容忍,这份依赖对况嘉一来说也不再稳固,而且他会难过,因为他觉得你忍得难受,他不想你难受,也不想要你们的感情变得难看。如果真走到这一步,你知道况嘉一会怎么做吧?” 谢绥抑生涩地嗯了一声,况嘉一会放手,会分开。 “是不是没想到我会跟你说这些?” 谢绥抑摇摇头,做好了被指责,被批判的准备。但邓莹又温和地告诉他,况嘉一依赖他。 “谢谢阿姨。”谢绥抑说。 “别谢。”邓莹抬手,“一码归一码,我是这么说不代表我完全不介怀当年的事,但我也不想让我儿子难做。” 谢绥抑还是想谢谢她,邓莹抬下巴,示意桌子上的水,谢绥抑递上,邓莹接过啜饮一口,问:“况嘉一身上那方块毛衣你给买的?” 谢绥抑静了几秒,答:“他喜欢。” “丑死了。”邓莹小声嫌弃,墙上的秒钟一格一格转动,还有一分钟就满半小时了,不出意外的话况嘉一应该会在满点的那一刻进来。 邓莹悠闲地在最后一分钟里喝完了这一杯水,把杯子放窗台上,轻声道:“不过很久没看他穿亮色了。” 第62章 “嗯。”谢绥抑望着推门进来的况嘉一,以同样的声音说:“他适合穿,很好看。” “你俩这个表情。”况嘉一搓搓肩膀,“看得我起鸡皮疙瘩。” 他一边走一边给谢绥抑使眼色,奈何谢绥抑不接收,况嘉一走到他们面前,直接问:“怎么说啊?孩子都有了,离是不可能离了。” 邓莹白眼都吊出来了,“你俩谁生孩子?” “他生。” 邓莹随着况嘉一指尖看向谢绥抑,谢绥抑微微点头,“嗯。” “看到没。”况嘉一得意,“我就是这个地位。” 邓莹简直没眼看他,挥手让他走,况嘉一不,他走过去黏邓莹,“我要再和你待会。” “不是还没吃饭?”邓莹说,“赶紧去吃,身上这二两肉,拉着我我都嫌骨头硌手。” “我这周已经胖了两斤了。”况嘉一说。 “我先下去热车。”谢绥抑把空间留给他们,但况嘉一叫住他,“那你等会上来接我吗?” 谢绥抑回头,扬了扬唇,说:“好。” 等人走了,门合上。邓莹拍况嘉一手背,“还要说什么?” “我不要说什么。”况嘉一笑嘻嘻的,“但我想知道你跟他说什么了。我昨天才挽救回的感情,怕你一下又说没了。” 邓莹说风凉话,“感情还要你费尽心思挽救,早点放弃算了。” “不行。”况嘉一一口否决,“妈,你们刚刚聊什么了?” 邓莹不回答,况嘉一软磨硬泡良久,她还是不说,谢绥抑从楼下回来了,况嘉一还没套出答案。 “算了。”况嘉一怄气起身,拉着谢绥抑走,谢绥抑与邓莹告别,替她轻关上门,反手牵住况嘉一的手。 这个点正是医院人多的时候,况嘉一被几个人轮番看了几遍后脸上温度开始上升,但他没松开,坐进车里拉开外套拉链,况嘉一扯了扯衣领,质问谢绥抑:“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她说你很乖。”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还乖。”况嘉一外套半退在肩上,衣领下掩藏着几枚色的吻痕,随况嘉一说话而在他白皙的脖颈上晃动,谢绥抑目光停在上面,况嘉一不察,眉飞色舞地分享他小时候,“那会在我奶奶家我天天上房揭瓦,下河捞鱼,还跟他们一起去偷西瓜,当然我知道这个是不对的,但那个西瓜就长在路边——唔。” 谢绥抑扣住况嘉一下巴,偏头凑前亲了下他唇角。 况嘉一被这一下弄得自己要说的话也忘记了,呐呐地问:“干嘛突然亲我。” 谢绥抑拇指滑到况嘉一耳后,眷恋地揉了揉。 车顶光落在况嘉一脸颊上,谢绥抑能看清上面的细小绒毛,他伸指捏了捏,按着况嘉一脖颈把他抱怀里,像说秘密一样低声道:“阿姨说你很依赖我。” 本以为况嘉一会反驳,但况嘉一回抱住谢绥抑,肯定地重复,“对啊,我非常依赖你。” -------------------- [撒花][紫心] 第51章 羊肉火锅 车内好一会没有声音,况嘉一想退开,耳垂忽然一痛,谢绥抑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 况嘉一忍了,并且没有还口。 “你下次感动就感动,别咬我好吗?”况嘉一说。 “怕你不知道我有多感动。” 这句话配上谢绥抑正经的表情,让况嘉一错愕了几秒,他压着嘴角,说:“谢绥抑,你变了。” “嗯。”谢绥抑启动车子,蕴着淡淡的笑意。 晚上吃羊肉火锅,谢绥抑点完突然起身,况嘉一以为他去上厕所,几分钟后谢绥抑提着一碗豆花回来。 “你在哪买的?”况嘉一扒拉塑料袋。 “外卖,你刚刚说想吃。” 况嘉一眨了两下眼睛,望着谢绥抑,慢慢露出一个很没有办法的得宠表情,可爱到谢绥抑产生一种想在大庭广众下亲他的冲动。 “那我们下次还能一起去看我妈吗?”况嘉一问。 “阿姨没说不行,应该是可以的。” “厉害啊谢绥抑。”况嘉一一边吃豆花一边夸他,“仅用半个小时就搞定了我妈。” 谢绥抑不接话了,给况嘉一夹了一块羊肉。 况嘉一吃饱喝足,靠在副驾驶上摸肚子,“我真的胖了很多。” 谢绥抑瞥过来一眼,“没看出来。” “你天天看我当然看不出来,你要隔几天再看我才能看出来。” “不好。”谢绥抑把况嘉一座位往后调了几分,让他靠的更舒服,又问他:“要不要消消食?” “去哪?” “我家。” 况嘉一狐疑地转过脸,“谢绥抑,你知不知道一个歇后语叫黄鼠狼给鸡拜年?” “不知道,它为什么要给鸡拜年?” “因为它想吃掉它!”况嘉一哼哼,“你刚刚那个邀请和黄鼠狼给鸡拜年没什么差别。” “嗯。” “嗯??你承认了?” 路灯照亮谢绥抑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他点点头,说:“是,我也想给你拜年。” 况嘉一闭上嘴,把下巴埋进衣领里。 过了会,况嘉一抬指把车窗按下,给自己降温,并说,“谢绥抑,没想到你还有这么...的一面。” 谢绥抑只让况嘉一吹了一会,就把窗关上了。 车开到况嘉一家楼下,看到熟悉的单元楼,况嘉一胆子又大起来,挑衅道:“不给我拜年了?” “下次吧。”谢绥抑替况嘉一解开安全带,揽住他的脖子,咬上想了很久想吻的唇。 舌尖顶开况嘉一的齿关,掠夺他口腔的气息。 况嘉一出火锅店后吃了一颗西瓜糖,谢绥抑没吃,但他在况嘉一口里尝到了清甜的西瓜味,染在况嘉一舌头上,被谢绥抑尽数卷进自己胃里。 一吻结束,况嘉一浅浅地喘息,谢绥抑照例亲亲他的嘴角,鼻尖碰鼻尖,在毫厘间低声说:“等养胖一点再吃掉。” 今年的圣诞节氛围似乎不热烈,反正况嘉一没感觉到。 谢绥抑今晚又要加班,况嘉一被周任航拉出来打台球。 “过节你不和女朋友一起,找我干什么?”况嘉一打完一球,问周任航。 “吵架了。”周任航烦闷地趴下去找角度,移了好几个位置都不满意,又直起身,问:“你俩不吵架的吗?” 况嘉一想了想,忽略掉分手乌龙那次,他说:“我们没吵过。” 周任航嗤笑,不甘心道:“谁信你。” 打完一局,周任航突然出去,带了一个人进来。 况嘉一看到来人惊讶地挑眉,不为别的,这个人的发色太惹眼了。 一头烟粉色的头发,不知道是不是出门没打理还是刚睡醒就来了,头发蓬在头顶,发尾乱翘。 当事人丝毫没有感觉,冲况嘉一抬了下手。 “沈裕。”周任航介绍道,“我老板,和你一样是gay。” “况嘉一。”况嘉一介绍完自己,对周任航说:“你还挺没大没小的。”这么直白地说自己老板的性向。 沈裕完全不介意,笑着对况嘉一打招呼,“你好。”他像说领奖词一样骄傲地宣布,“我也是今年才发现我喜欢男人,但我不太了解这个圈子,如果追人的话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清醒点,老板。”周任航提醒他,“你那不是追人,一般叫勾引,往重了点说叫犯罪。” 况嘉一听得一头雾水,周任航指指沈裕,说:“他喜欢的那个结婚了,人有老公。” “有个屁!”沈裕争道,“没有爱情的婚姻就像一盘散沙,风一吹就散了。而且我去查了,他们结婚是包办的,你知道包办婚姻吗?这种东西在新世纪之后就应该死绝了,他们这样结婚才是犯罪。” “是的是的,你是大善人,救了他。”周任航心不在焉地取下球杆,重新开局。 况嘉一把手里的球杆递给沈裕,让他玩。 沈裕摇摇头,“你们玩,我来这坐一会,他在附近上课,等会下课了我接他。” 周任航还在打,况嘉一手指摩挲球杆,偏头问沈裕:“我们这能结婚吗?” 沈裕一下子就懂了,目光促狭,说:“国外很多地方都可以。他们结婚是在最北的一个犄角旮旯,又潮又湿。”沈裕看起来嫌弃得要死,“等他们离了,我带他去尼尔利重新结,那里沿海,常年有阳光,气温又好。最重要的是那里结婚一般是不能离的,因为他们把任何结契关系都看得很重。” 况嘉一点点头,笑着夸了他一句,“你头发很帅。” “我也觉得。”沈裕自信地抓了抓他的粉毛,忽然触到一道锋利的视线。 他望向门口,那儿走进来一个男人,只是看了他一眼,目光便落在况嘉一身上。 沈裕觉得有意思,他识相地后退两步,况嘉一再一次偏头,便看到了谢绥抑。 “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要九点吗?”况嘉一看时钟,才八点半。 第63章 “提前弄完了,来接你。”谢绥抑一身的寒气,没靠况嘉一太近。 况嘉一还想介绍一下,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沈裕的。 沈裕把闹钟关掉,说:“他要下课了,我走了。”他冲周任航和况嘉一告别,视线与谢绥抑交错,他点了点头,谢绥抑颔首。 “你也要接他回家了?”周任航握着球杆问谢绥抑,“这局还没打完呢。” 谢绥抑转头看况嘉一,况嘉一摊手,“打不过,不打了。” “想赢吗?”谢绥抑问他。 况嘉一讶异:“你会打这个吗?” 谢绥抑点点头,况嘉一把球杆塞到他手里,凑近了小声道:“那麻烦哥…带我赢。” 谢绥抑的呼吸沉了一瞬,他压低声说好。 “别说我欺负你啊。”周任航对自己球技非常有信心,他连进三球后,忍不住嘚瑟,“咋办啊谢绥抑,要不要我给你放个水?” “不用。”谢绥抑立在球桌旁,那个球需要的角度很刁钻,他猜周任航打不进去。 周任航果然没打进,轮到谢绥抑击球,他一杆击出也只碰到了自己的球,并未进洞。 “不行啊不行。”周任航绕着球桌找球,笑容忽然僵住,他扬声道:“我去,谢绥抑你把我球撞哪去了?” 桌面上属于周任航的球只剩下三个,三个球都不好一杆打进洞。 况嘉一也看出来了,他靠在谢绥抑身上笑得没心没肺,催促道:“快点儿,不是远溪市球王吗?” 周任航满脸黑线,随便打了一下,不但没进,反而给谢绥抑送了一个球。 接下来谢绥抑就打得很顺利,他像是找到了手感,十分钟后这局打完,谢绥抑赢了。 况嘉一捧场地给他鼓掌,“太棒了,谢谢哥。” 谢绥抑攥住他的指尖带他走,况嘉一不忘回头和周任航告别,“走了,祝你早点和好,圣诞节愉快~” 况嘉一坐进车里还挂着笑,“原来被带飞的感觉这么爽,这算是有靠山吗?” 他眼睛亮晶晶的,在昏暗的车厢内仍然让谢绥抑移不开眼,他靠近况嘉一,问:“那我有奖励吗?” “你想要什么?”况嘉一勾住他的脖子,贴了贴谢绥抑的唇,“这样行吗?” “可以。”谢绥抑含住况嘉一唇瓣,扣着他脖子把吻压深,“再多一点会更好。” 接吻的频率太高,早上见面要亲,分开时要亲,晚上还要亲,况嘉一觉得这样下去嘴巴会肿,想提醒谢绥抑,但谢绥抑靠近他,眼睛锁住况嘉一时,况嘉一又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能每次被谢绥抑亲的七荤八素,气喘吁吁。 谢绥抑吻掉况嘉一嘴角溢出来的涎水,沉眸看了他一会,伸手扯过安全带,替况嘉一扣上。 他要送况嘉一回家了。 “从这到我家要多久?”况嘉一嗓子还黏腻着,谢绥抑很喜欢听他这时的声音。 “二十分钟。” “那从这到你家呢?” “半个小时。” “这样啊。”况嘉一看似困难地思索,又下了一个简单的结论,“去你家吧,你家近。” 谢绥抑打下方向盘,在黄转红灯的最后几秒里调转车头,镇静地说好。 -------------------- [撒花][撒花][紫心] 脚:快点踩油门啊! 不出意外的话,下两章又要锁我了[摊手] 第52章 占有与被占有 重逢后第一次去谢绥抑自己的家,况嘉一没由来地紧张。 从地下车库上来没人,谢绥抑牵着况嘉一的手,况嘉一找话和他聊天,“你什么时候学会打台球的?” “很早,之前做过陪练。” “陪练?” “嗯。就是在密室遇见你的那个寒假,一月的时候在台球厅打过一段时间工。” 遇见况嘉一的寒假,况嘉一回忆,那是高一开学前了。 “那怎么后来又去密室了?工资更高吗?” “不是,因为当时不会说话,打错球没有及时道歉,被解雇了。” 谢绥抑按下十三楼的电梯按键,没听到况嘉一接话,侧目看他。 况嘉一嘴角向下弯,瘪出一个不开心的表情。 谢绥抑指腹在他手背上抚了抚,安慰道:“密室的工资也更高一点。” 况嘉一不相信也得相信,小小地哦了一声,说:“还以为你早忘了密室那段了。” 那是况嘉一和谢绥抑第一次见面,谢绥抑按住电梯开门键,况嘉一抬步走出,侧颜在谢绥抑眼前滑过,谢绥抑望着他的身影道:“不会忘。” “那看来你对我还是留了第一印象的。”况嘉一笑着仰头,谢绥抑在一旁输密码。 况嘉一瞄到那串数字,说:“换个复杂点的吧,六个一别人随便试一下就打开了。” “换成什么?2121?”谢绥抑半蹲找出拖鞋放在况嘉一脚边,手搭在膝盖上向上望,“还是5741?这个好像更复杂一点。” 谢绥抑这个姿势...况嘉一推开他,穿上拖鞋往里走,嘟囔,“听不懂你说什么。” 况嘉一站在客厅环视一周,发出感慨:“你家好大。” 谢绥抑理解错他的意思,回答道:“一百四十八平米。”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家空间好大。”况嘉一失笑,转头发现谢绥抑还站在门口,像是发愣,他歪歪头,“怎么不进来?” 谢绥抑向前走了一步。客厅里家具他看过无数遍,每天回来他打开灯,它们都寂静地呆在各自的位置,像机械齿轮一样冰冷。 今天是第一次,当况嘉一站在沙发边时,谢绥抑突然觉得四周有了温度和颜色,他看到了一个模糊却好像能抓到的东西,那是家的概念。 况嘉一被抱得猝不及防,整个人像玩偶一样直条条地被拥怀里,谢绥抑也不说话,但况嘉一感觉谢绥抑很需要他。 “你什么时候忙完开始放假啊?”况嘉一手臂也被抱着不能动,嗑在谢绥抑颈窝看对面的白墙。 “二十九号。” “那可以放三天?想好带我去哪玩了吗?” “四天,一月一号也休息。”谢绥抑松开他,垂眸,“尼尔利,沿西岸的海边城市,很暖和,你想去玩吗?” 一个多小时前沈裕提过的地名再次出现,况嘉一的心跳微微加速,睫毛扑闪,“想..想啊,怎么突然选那个城市?” “很早之前就看好了。”不算突然,谢绥抑曲指玩了玩况嘉一眼睫,抿出一点笑,“也很早就想带你去了。” 况嘉一从他怀抱里溜出来,假装很忙地在客厅转悠了一圈,站到落地窗前眺望。 “唉?原来这里的视角这么好,居然能看到洋湖和环山。” “嗯。”谢绥抑走过来扣住况嘉一的腰,“你喜欢吗?” “喜欢,很会选嘛。” 谢绥抑只是笑笑,当初销售介绍房子的时候,谢绥抑就站在这个位置,望到了辽阔的湖面。那时销售仍在喋喋不休地介绍房子设计,谢绥抑打断他,签了合约。 租这里没有太多的理由,只是况嘉一如果来这看到了这一幕,可能也会很喜欢。 “那可以多来吗?”谢绥抑得寸进尺。 况嘉一推他去浴室,“我尽量尽量吧,你快去洗澡。” 谢绥抑本来还想给况嘉一介绍电视功能,被况嘉一关进浴室里。 他又不是原始人,不至于连个电视机都不会用。 五分钟后,况嘉一面无表情地蹲在电视屏幕前,抓狂,“这玩意怎么打开。” “猜您想开——电视。”机械女声噔地响起,“已为您打开电视,请对我说您想看的影片。” 况嘉一被吓得跌坐在地毯上,“真高级啊。” “是的,谢谢您的夸奖n_n。” “不客气,你可以退下了。”况嘉一拾起只有四个键的遥控器,自己找东西看。 浏览了几个页面都不太敢兴趣,估计谢绥抑快出来了,况嘉一打算关掉,转念一想,看看谢绥抑平时看了什么。 谢绥抑应该连电视机都没打开过,本地历史记录里是空的。但电视上登录着一个通用账号,可以看到云端记录,况嘉一好奇地点进去。 发现谢绥抑在另一个设备端看过一个视频。 视频短短九秒,累计播放记录达到999+,最近一次播放就是在昨天。 “是什么呢。”况嘉一低咕,他尝试把它调出来,失败了两次后,第三次停滞了好几秒,竟然成功地投放到电视屏幕上。 视频与电视尺寸严重不符,导致画质极其模糊。 也有可能是拍摄设备像素很差,但况嘉一还是从模糊的画面里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是十七岁的况嘉一,穿着一件白得发亮的t恤,站在盛夏夜晚的破巷子里,警车的红□□不断投映到他身上。 况嘉一看着少年的自己抬头四处张望,孤单又害怕地寻找谢绥抑,可他没找到。 第64章 这是林株带谢绥抑走之前偷拍的那段视频,谢绥抑循环播放过一整晚,后来去找了况嘉一。 这段视频不知道谢绥抑什么时候拷到自己手机上,并且还在不断重看。 明明况嘉一、邓莹、周任航...乃至况嘉一身边所有人都原谅了谢绥抑,但他好像还不肯放过自己。 视频播放完自动重播,一只带着沐浴香的手掌盖在况嘉一眼睛上,手心潮湿。 “关掉电视。”谢绥抑低沉地说。 “好的,已为您关闭电视。” 客厅安静,谢绥抑手掌的热量在迅速流失,况嘉一握住他的手指,掌心内的指节冰凉。 “怎么自己看了这么多遍,不让我再看第二遍。” “不要看。”况嘉一看不到谢绥抑的表情,单凭这三个字却听出了一股执拗的味道。 “那你怎么还看啊?” 况嘉一抬起头,谢绥抑这样垂着眼,脸上就没有什么凌厉的弧度了。他就平静地告诉况嘉一:“我想看。” “那看了上千遍,还有感觉吗?” “有。”谢绥抑手指在况嘉一手里缩紧,轻声说:“有的。” 还是很疼,即使看上万遍,看清每一帧每一瞬,看到况嘉一的眼睛,谢绥抑还是会疼。 他喜欢的那双眼睛里曾经装有最真挚的感情,是谢绥抑短暂拥有过的瑰宝,但他没保护好,让那些碎在况嘉一眼睛里,让况嘉一掉了眼泪。 “看视频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况嘉一拉着谢绥抑,让他坐在自己旁边。 “没想什么。”谢绥抑看了地板几秒,又说:“把你的喜欢弄丢了。” 况嘉一双手捧过他的脸,“可是我又给你了。” 谢绥抑避开他的眼睛,重复道:“可是我弄丢了。” 谢绥抑有的太少了,他不想失去一个再获得一个,他贪心地想把况嘉一给的全收进怀里,却没抓住,碎了一个。 即便被给了新的,拉着往前走,谢绥抑还是频频回头望,望着地上的碎片,企图把它拼起来。 可谢绥抑拼不起来了。 这一段已经过期了,大家都往前走,往前看,好似都不会在乎。可是谢绥抑在乎。 这是他贫瘠口袋里曾有的宝物,他还是想要它回来。 “谢绥抑,你不会真以为我只喜欢你的脸了吧?”谢绥抑微显迷惘地看况嘉一。 “我还没那么肤浅。”况嘉一说,“虽然我很喜欢自由自在的感觉,但被人抓着,也很不错。” 况嘉一无约束地活了十多年,造就他随性的性格。小时候放学同伴都被要求不许乱跑,而况嘉一只要十点前回家就行。所以每当他们苦闷地回家后,况嘉一可以一个人独自在外面晃到天黑。 况嘉一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有一天他含着棒棒糖坐在公园里望天,天上有一只风筝在飞,旁边还有一只鸟追逐着风筝玩。后来天黑了,风筝被人收了线,抱在怀里带回家。而鸟儿还在天上独自盘旋。 况嘉一觉得自己好像那只鸟,不是没有家,只是没人牵他回家。 最后鸟也飞走了,它找到了同伴,而况嘉一还坐在公园里,嘴里的糖早化了。他咂咂嘴,觉得有点苦。 认识谢绥抑后谢绥抑时不时会管着况嘉一,况嘉一趴在桌子上写字会被谢绥抑拎起来,翘着腿玩椅子会被谢绥抑敲着坐好。每当这个时候况嘉一会感受到一种隐隐的被约束的开心。 意识到自己喜欢这种感觉是在某次课间,有同学推搡着打架,几乎全班人都在看热闹,而谢绥抑从后门进来,面不改色地穿过鼓噪的人群,点了点况嘉一的水杯,让况嘉一不要逃避吃药。 不是没有人提醒况嘉一这些,况嘉一身边那么多朋友,他不缺关心。 他们像是看风筝的人,只要看看风筝还在那,就没有问题。但谢绥抑是拽着线的人,他要时时刻刻地看着况嘉一,眼睛里翻涌着巨大的占有欲,线的那一头只捆着况嘉一一个人。 况嘉一在这种危险的禁锢里尝到了绝对的安全,谢绥抑占据着况嘉一,而况嘉一同样也占有了他。 谢绥抑对况嘉一的占有欲,就是况嘉一占有他的方式。 “你每次牵紧我的时候,我都很喜欢。”况嘉一掰开谢绥抑的手,五指插入他的指缝,十指相扣的双手举到谢绥抑面前,“像这样,你抓紧了,我就不会跑。” -------------------- 第53章 完 旖旎的氛围被取代,又一次剖白心意后相拥抱在床上,什么都不做也让况嘉一很舒心。 “其实我从明天开始就没什么事了。”况嘉一窝在谢绥抑怀里玩他的睡衣扣子。 “嗯。” “明天也来你家?出去玩之前都住你家?” “好。” 况嘉一用头顶谢绥抑的下巴,不满道,“你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冷淡。因为我把那段视频删了?” 谈完后况嘉一拿过谢绥抑手机,永久性地删了视频,并告诫谢绥抑不许再想这件事。 “如果想了怎么办?”谢绥抑问。 “想了就给我打电话。”况嘉一撑起身子和他对视,“然后我告诉你我爱你。” “打多少次都可以?” “打多少次都可以。” 谢绥抑揽住况嘉一,埋进他颈间,闷声说好。 况嘉一打了一个哈欠,蹭了蹭谢绥抑的脸颊,“好了,睡觉吧,我快困死了。” 谢绥抑扯过被子,让况嘉一睡了一个好觉...的一半。 天蒙蒙亮起,况嘉一在睡梦里皱起眉,他感觉呼吸不过来,无意识地张开嘴,湿热的触感便抵进来。 况嘉一舌头被带着搅动,口腔的空气逐渐稀薄,他发出难受的哼吟,无力地挣扎了一下。 况嘉一睡的一身又热又软,随便谢绥抑怎么弄他都不会反抗。谢绥抑吻着他。听到况嘉一原本平稳的呼吸变得着急起来。 谢绥抑无声地扬唇,况嘉一的手也很热,握在手里柔软滑腻,谢绥抑吻了吻他的手心,单手顶开塑料瓶的盖子,挤在况嘉一手上。 况嘉一被梦境拖着,眼皮沉重,手上湿湿滑滑的,他烦闷地想甩开手……。 很奇怪的感觉。 况嘉一对谢绥抑纵容的太过头了,谢绥抑望着那张沉睡的脸,眼里翻腾着深不见底的欲望。 一晚都没有睡着,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况嘉一说得那些话。占有是很恶劣的东西,况嘉一竟然说他喜欢。 他知道谢绥抑想干什么吗?谢绥抑不止想占有,他还有毁坏的冲动。 他不喜欢况嘉一冲别人笑,不喜欢他对别人好,他不止一次的想况嘉一要是没有那些朋友就好了,要是也生在一个不堪的家庭就好了。这样谢绥抑就有足够的底气拉过他。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谢绥抑扣住况嘉一的脸,爱他的皮相也好过爱他的恶劣,谢绥抑可以为况嘉一一辈子伪装,可况嘉一摘下他的面具,对底下丑陋的灵魂说爱。 谢绥抑腰腹用力,况嘉一骤然睁开眼,晨曦的微光落在他眉眼上方,谢绥抑那一刻感觉到心在颤抖。 他臣服进这双眼睛里,没办法再对它说谎。 谢绥抑俯身吻下,吻得用力,凶狠。况嘉一意识还没完全归位,声音先泄出来,“等…嗯…等等。” 谢绥抑抓住况嘉一的手,阻止他下滑,靠在他耳边笑意沉沉地问他:“不是说抓紧了,就不会跑?” 况嘉一推他的肩膀,眼泪开始往外漫,想骂骂不出口,声音都是碎的。 “变…变态啊…啊…” “嗯,继续骂。” “…混嗯…蛋…”况嘉一脚抵住床,把自己往前挪。 谢绥抑按着他肩膀压回来,把鼻尖的汗蹭到况嘉一发鬓,问他:“还有吗?” “呜嗯…狗…狗呜——” “嗯。”谢绥抑愉悦地咬住况嘉一耳朵,舔吻那薄薄的耳垂,用况嘉一一直觉得好听的声音叫他,“宝贝。” 况嘉一睁圆了眼睛。 “原来喜欢听这个。” 谢绥抑扶他起来,况嘉一所有感官都被弄醒了。他肚子本来应该是饿的,此刻却撑的不行。 泪汗混染在脸上,眼神失焦,无论谢绥抑看多少次,都只觉得漂亮。 “看着我。”谢绥抑抬起况嘉一下巴,逼迫他睁眼,况嘉一瞪他,却发现他在笑。 谢绥抑笑得很肆意,望着况嘉一的眼睛里全是柔情。仿佛身体那颗心只为况嘉一跳动。 最后一秒,谢绥抑抱紧浑身颤抖的况嘉一,低头咬住他的指节。 …… “这算什么?”况嘉一坐在飞机上,对着窗子的光看自己无名指上的咬痕,“你给的戒指?” 谢绥抑捏了捏况嘉一的手指,他咬的没轻没重,三天了还留着印子。 “还疼吗?”谢绥抑问。 “疼。”况嘉一打开他的手,不给谢绥抑牵。 对别人的心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句话用在谢绥抑身上尤其合适,况嘉一就不该答应住他家,天天上班那么晚回来,还有精力把况嘉一搞得死去活来,然后第二天又神清气爽地去上班。 第65章 不知道人类的平均寿命是多长,反正再这么下去况嘉一觉得自己是活不长了。在况嘉一昨晚的严词拒绝下,谢绥抑让他睡了个早觉。 “宝…”况嘉一眼疾手快地捂住谢绥抑嘴巴,警告他:“不要在公共场合叫这两个字。” 谢绥抑点了下头,况嘉一松开他,又说:“私下也不能叫。” “好。” 落地尼尔利,办理好入住后,况嘉一摊在床上哼唧。“我、好、累。” 谢绥抑收拾好行李,走过来拍拍他的腰。 “干嘛?”况嘉一侧眼看他。 “翻身,给你揉揉。” “谁知道你安不安好心。”况嘉一一边吐槽一边翻过身子,指使谢绥抑给他揉肩。 “力气好小。”况嘉一批评道,“你是不是没吃饭。” “是的。”谢绥抑揉着揉着就去捏况嘉一脖子,像捏猫一样。“去吃饭吗?” “那走吧。”况嘉一宽容地回答。 虽然尼尔利风景很好,气候适宜,但伙食真的一言难尽。 况嘉一看到土豆泥和鸡胸肉混在一起,上面还撒了黑胡椒,旁边点缀着迷迭香和樱桃,他眼前发黑。 谢绥抑尝了一口,神色如常。 “能吃吗?”况嘉一问。 “还行。”谢绥抑把盘子推过去,“尝一下?” 况嘉一拒绝,“我不吃。”他闭上眼,虔诚地许愿,“此刻,要是有两片面包,中间夹着脆嫩的生菜,和一块鲜嫩多汁的辣腿,并且挤上美味的沙拉酱,该是多好。” 况嘉一咂咂嘴,睁开眼睛,一个画着黄色大m的纸袋立在他面前,后面是谢绥抑含笑的面孔。 “你是哆啦a梦吗?”况嘉一惊呼,“从哪变出来的。” “秘密。” 况嘉一心情一下好起,连带着桌子上的菜都顺眼起来。 “我还要喝可乐。”况嘉一继续提要求。 “这个变不出来。”谢绥抑好心劝他,“别喝了,等会打嗝。” 况嘉一竖起半截中指,被谢绥抑连食指一起掰出来,比了个耶。 谢绥抑笑了,把从餐馆点的可乐推到他面前,又获得了况嘉一的原谅。 “我们去哪?”吃完饭况嘉一和谢绥抑在街上散步,这种可以明目张胆的牵手,且不会有任何人投来好奇目光的感觉真的太爽了。 况嘉一开心地晃了晃两人的手,总感觉谢绥抑今天有些走神,不知道是不是前几天加班加太狠,工作太累了,他体贴地说不然走一会儿早点回去休息也行。 谢绥抑问:“沙滩边晚上有烟火大会,想去看吗?” “你还行吗?”况嘉一担心。 “这个你不知道?” 谢绥抑行不行这件事,况嘉一可太知道了。“行,你最行。那去看吧。” 谢绥抑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辆敞篷车,他带着况嘉一往海边驶去。 路灯立在两侧,从这一直延伸至道路的尽头,天上好像被涂了蓝色和粉色的颜料,层层叠在一起,铺满了整个天空。 “我好像很久没画画了。”况嘉一撑着车窗看晚霞。 “还想画吗?”谢绥抑问他。 “想吧。”况嘉一看了看自己的手,五指张合了一下。“不知道还能不能画出来。” “可以。” 谢绥抑无条件的信任让况嘉一弯唇。 道路管控,车子不能继续再往前驾驶,剩下的路得谢绥抑和况嘉一走过去。 走到沙滩边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有很多人,谢绥抑把况嘉一牵得很紧。 似乎听到遥远的爆竹声,但天空中还没有烟花绽放。 况嘉一突然意识到今晚就是跨年夜,而他藏了一路的戒指忘记带了出来。 他慌张地抬起头,谢绥抑疑惑地问:“怎么了?” “我们可以先回去一下吗?” “这里回去要两个小时。”谢绥抑面露难色,“再过来就赶不上了。” 他们身后还有人不断走来,况嘉一和谢绥抑被挤到了人群中央,已不再好离开了。 况嘉一感到泄气和沮丧,只能安慰自己说如果早点回去也能赶得上。 “那我们等会儿早点走。”况嘉一说。 谢绥抑答应他。 烟花先是从远处的海平面上绽开,然后像潮汐一样涌来。上去是紫色的繁星,落下又变成金色的流光。 况嘉一无法用言语描绘这种美的震撼,一颗橙色的火球冲上他们头顶,怦然炸开,落下一场灿烂又盛大的烟花雨。 光印在每个人的脸上,况嘉一左侧传来灼热的目光,他转头看,谢绥抑一直在看他。 谢绥抑退后两步,松开况嘉一的手,况嘉一有一瞬间的慌乱,他看到谢绥抑单膝跪下,从口袋里拿出戒指。 周围人早已习惯这种事情的发生,他们笑着,自发辟开一个小小的空间。 海边的风并不大,但谢绥抑手上的戒指在轻轻发抖。 谢绥抑抱歉地告诉况嘉一:“我准备了很多话,现在有点忘了。” “十六岁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以后,因为没有想活很久。你见过我住的地方,它在地下,坟墓也在地下,我每天回去就像回墓地一样。” 况嘉一向前走了一步,谢绥抑知道他不喜欢听这些,他笑着换话题,“遇见你的时候我十七,可能你不相信,但我确实在有几天晚上期待过第二天的到来。” “我以为善良是可怜的施舍,也搞不清爱恨,在你面前,我觉得我没什么资格说爱,但是。”谢绥抑微不可查地吸了口气,“我还是想说。” “我爱你。”谢绥抑把戒指举起来,“不是想逼你结婚,只是我看到你准备的戒指,觉得这件事应该先让我来。” 行李都是谢绥抑收拾的,况嘉一准备的戒指也早就被他看到了。幸好谢绥抑也买了戒指,却一直不敢拿出来。但看到况嘉一准备的戒指,谢绥抑想这一次不能再让况嘉一先走向他。 人群中传来起哄声,尽管听不懂当地的语言,但能猜出绝对是祝福的意思。 “不逼我结婚,那想跟我结婚吗?”况嘉一问。 “想。”海风吹动谢绥抑的头发,他的眼底似乎也涨起了细小的潮。“我想和你结婚。” “嗯,答应了。”况嘉一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戒指套入无名指中,遮住咬痕。 谢绥抑在起哄声中抱紧况嘉一,他的呼吸甚至还在抖动。 “这么紧张?”况嘉一调侃他,“难怪今天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嗯。”谢绥抑承认。 “我肯定会同意啊。”况嘉一说,“还没有自信吗? “怕做的不够好。”因为况嘉一很好,谢绥抑总感觉他准备的这里或那里差了一点。流程过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担心。 “很好,超级好。”况嘉一和他牵着手,两枚戒指相贴在一起,“不是说准备了很多话,想起来了吗?” “可能回去就想起来了。” “那我们回家?” “嗯,回家。” 沙滩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月亮悬于海面,是一轮圆月,照亮一方好时光。 ——谢绥抑的秘密 谢绥抑其实没有说,他见况嘉一比况嘉一见他更早。 那年寒假在密室里,谢绥抑出场前正整理着装,听到了一个悠闲的声音,说那里等会儿就会有npc出来。 谢绥抑站在黑暗里,看到说话那人靠着树,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触发机关后,他走出来本应是恐吓站在树下的人,但况嘉一明显不怕,又给他指了另一个方向,于是谢绥抑转了身。 出密室时再一次碰上,况嘉一问他有没有砸到骨头。谢绥抑没有回答,他也回答不了。一整个寒假的兼职让神经都麻木。谢绥抑拿着电棒,耳机里传来后台疯狂的催促,“用电棒!用电棒把他们吓出去!” 莫名地,谢绥抑拇指扣到开关上,把电棒关了。 他太累了,累到产生一个荒唐的想法。谢绥抑想和旁边这个人安静的走过一段路。 但从来没有想过,这一段,走到了一生。 -------------------- 就到这啦。感谢阅读的每一位。 谢谢糖炒栗子宝宝一路的留言[可怜] 希望大家新的一年爱与被爱都同时发生 多多开心,好好生活[玫瑰] 第54章 关于喝酒,抽烟[番外] 况嘉一回来晚了,他知道。 这是其一,其二是他喝了点酒。 还有其三,他可能抽了一口到两口烟,反正不多,而且他还漱了口,甚至在周任航住的酒店里洗了个澡,虽然被周任航大肆嘲笑,但至少况嘉一身上没有任何烟味酒味,所以他剩下的罪状只有回来晚了这一条。 这一条其实也可以赖掉。 今天霜降,本来约好晚上一起去吃火锅,但谢绥抑公司临时有事,他走不掉,而且保底四个小时,可能还不一定能解决。 第66章 况嘉一在电话里把震惊、愤慨、失落、委屈、伤心等情绪都演了一遍,顺势提出周任航约他们吃饭,如果谢绥抑去不了,他可不可以自己去。 谢绥抑在电话里沉默。 “那我不去了。”况嘉一说:“你们晚上吃什么?我给你送饭?” 谢绥抑轻笑一声,挠得况嘉一耳朵痒。 “不用了,早点回来,在家里等你。” “十点前绝对到家。” 现在十二点了。 况嘉一视死如归打开门,客厅里没人,廊灯亮着,书房门留出一条缝,光从那条缝里透出来。 况嘉一抬手再次确认了一遍,身上没有任何烟酒味道,放心地朝书房走去。 门缝口先露出一个脑袋,接着是一只手,扒着门框,慢慢地往里探。 谢绥抑抬眼,与探出头的况嘉一对视,后者摸了摸脑袋,推门走进来。 “事情解决完了吗?”况嘉一问。 谢绥抑点头,连人带椅子往后退了几分。 况嘉一了然,走过去站到谢绥抑和桌子之间,后靠在桌子上,垂眼睨他,“那你怎么还在书房?” 谢绥抑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摆钟,然后又看回况嘉一。 “路上太堵了。”况嘉一上前一步,一条腿跪在椅子上,半搂住谢绥抑的脖子,抱怨:“我都想下来扛着车跑了,太慢了。” 现在这一套动作况嘉一用得得心应手,他低下头,蹭了下谢绥抑的鼻尖,而后吻他。 先贴着唇面轻碰,再伸出舌头,舔吻谢绥抑的唇缝。 谢绥抑的手按着他的腰,一只手向上抚住况嘉一的脖子,将他往下压。 他开口况嘉一就没那么自如了,主动权被悄无声息地夺去,况嘉一只能张着嘴,坐在谢绥抑腿上,乖顺地予求予给。 末了,谢绥抑从他口中退出来,又吻了吻他的嘴角,手指在况嘉一耳后爱怜地摩挲。 猜他应该没发现自己隐藏的事,况嘉狡黠偷笑,问谢绥抑:“那我先去洗澡了?” 不同于况嘉一接完吻后黏黏糊糊的音调,谢绥抑的声音是厚沉的低,他在况嘉一腰上掐了一把,“嗯。” “谢绥抑你每次掐我都很痛。”况嘉一夸张地控诉,“再这样以后我就要考虑下赔偿了。” 谢绥抑弯唇,手揉了揉况嘉一的腰。 待况嘉一快走到门口时,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老婆。” 况嘉一心颤了颤,这个称呼他笼总听过两次,今天是第二次,究其原因是他不让谢绥抑叫,但今天他顾不了这么多,回头问:“怎么了?” “你们今晚吃的什么?” “火锅,怎么了?” “吃饱了吗?” “吃饱了,你晚上没吃饱吗?”况嘉一扶着门把手,说:“没吃饱我可以陪你再吃点。” 谢绥抑摇头,头轻歪,像是把况嘉一从头到脚都看了一遍,视线中心却始终落在况嘉一唇上。 “去洗澡吧老婆,别感冒。” 况嘉一走出书房,关门,立刻低头嗅自己。他敢确认自己身上,手上,乃至口里绝对没有一点味道,谢绥抑肯定没察觉。 肯定。 洗完澡出来,主卧的灯是黑的,沙发那隐约有个人影。 “怎么不开灯?”况嘉一去摸开关,按下灯没反应,他来回两次,疑惑道:“停电了?” “嗯。”谢绥抑坐在沙发上唤况嘉一,“过来。” 况嘉一起先还是正常地往那边走,越走步子越缓,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来自谢绥抑。 “不过来了吗?”谢绥抑问,他几乎占据整个沙发,双腿张开,目光如有实质地在黑暗里盯着况嘉一。 况嘉一觉得自己走在刀锋上,一步一步,走到谢绥抑两腿间。 “你喝酒了吗?”况嘉一蹲下来,刻意降低他的高度,抬头望谢绥抑。 谢绥抑眼睛微微下垂,“一点点。” “闻起来不像只有一点点。”况嘉一蹲着累,干脆单膝点地,“听说喝酒容易硬不起来,你还能行…” 咔—— 火机的摩擦声自上方响起,橙光将卧室点亮一瞬,环境归于黑暗时尼古丁的气味也飘散开。 况嘉一指尖颤动,轻声叫谢绥抑的名字,“谢绥抑?” 谢绥抑嗯了一声,手掌托住况嘉一的下巴,大拇指在他唇边抚摸。 “要喝酒吗?”谢绥抑问。 况嘉一镇静地说:“我不能喝。” “那抽烟呢?” “戒了。”况嘉一答完,倒打一耙,问:“你是不是在诱惑我干这些事?” 烟味渐浓,谢绥抑却始终没吸一口,他手拄在大腿上,附身凑近况嘉一:“那我换一个问法,今天是不是喝酒,抽烟了。” 谢绥抑没用疑问语气,他在陈述。 况嘉一闭了闭眼,在坦白和撒谎间犹豫了两秒,开口:“没…吧。” “嗯,还撒谎了。” 况嘉一下巴被钳在那,不能动。 谢绥抑吸了一口烟,靠近况嘉一的嘴唇,手指用力,迫使他张开嘴,两个人接了一个带有强烈尼古丁味道的吻。 “咳咳…”况嘉一被呛得咳嗽,双手去推谢绥抑,“没有喝很多,烟就抽了一口,我自己心里有数。” “你说都戒了。”谢绥抑声音冷,一句话被他说得带上了压迫感。 况嘉一无奈,“是戒了,偶尔一次不过分吧。” 谢绥抑又吻他,这次没有尼古丁味,只有况嘉一嘴里残留的青柠香。谢绥抑吻得凶,让况嘉一的舌头都不知道往哪放。 从仰头变成低头,况嘉一脖子也得到解放,他捧住谢绥抑,专心接吻,同时腰又不安分地扭动,去蹭那个越发明显的部位。 每次接吻都要很长时间,况嘉一无所谓,但谢绥抑好像格外喜欢亲他,亲得况嘉一嘴巴痛。 两人抵着额头平复喘息。 谢绥抑停顿了一下,况嘉一立刻笑了,得意地悄声说:“我自己弄过了,你可以直接进来。” …… 谢绥抑拧开小台灯,况嘉一才看见桌上摆的三个空酒瓶,和一包烟,一个打火机。 与况嘉一充满情动的脸不同,谢绥抑神色堪称冷静,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到况嘉一嘴边,让他咬住。 “干嘛?”况嘉一咬着烟含混地问。 “咬稳,它掉一次,我就□□一次。” “为呃——”况嘉一抬高脖子,烟从他口里掉落。 “一次。” …… 况嘉一头靠在谢绥抑肩膀上,谢绥抑亲吻他耳后那片泛起小颗粒的皮肤,哄他:“看窗子。” …… 谢绥抑把况嘉一放到床上,况嘉一错愕地问:“还要来吗?”他刚刚以为结束,已经把烟吐了。 谢绥抑俯下来,手臂撑在况嘉一两侧,隔出一个空间。 “戒烟好吗?”他轻轻吻了下况嘉一,“还有酒。” “我真的只有这一次。”况嘉一很诚心地说。 “一次都不要有,可以吗?” 况嘉一只犹豫了一瞬,谢绥抑吻他,“宝贝,说话。” …… 到浴室况嘉一思维都散了,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四肢任凭谢绥抑摆弄。谢绥抑在他头顶说话况嘉一也没听清,依稀辨析出两个字,好吗。 谢绥抑一碰况嘉一就抖。他咬况嘉一的耳朵,教他:“说好。” “好…” “乖。” 谢绥抑把况嘉一弄脏,又细致地把他洗干净。抱着人回床,况嘉一自发蜷进被窝里,暖光灯下,他看到窗外闪过许多亮白的银丝。 “下雪了?”况嘉一用哑调问。 “雨。”谢绥抑躺下,替况嘉一整好被子,从后面抱住他,“快下雪了,下次就立冬了。” 况嘉一想说立冬的安排,又觉得时间太早,放空地望了会窗外的小雨,有些困顿地回身,发现谢绥抑正看着他。 “困。”况嘉一小声说。 “还以为你要看到天亮。”谢绥抑唇贴了贴况嘉一的额头,抬手关了灯,“睡觉吧。” 黑暗里,况嘉一说:“今天火锅好难吃,明天你再陪我吃一顿。” “好。”谢绥抑抱紧他。 今年是他们认识的第十年,在一起过得第一个冬天。 -------------------- 小番外,还有呢 我看了篇新文,感兴趣的宝宝可以去看看[可怜][可怜] (另,我这里看不到谁给我浇灌了营养液,只能这样感谢小老板啦[红心][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