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扇[重生]》 第1章 《千机扇[重生]》作者:弦起千山【完结+番外】 文案 当你深沉时,我尚且懵懂 当我长大了,你却成了幼齿稚童 文案: 摇风是生于混沌之中的一团灵气,因为听了堕天龙尊一句法,得了灵识,随在他身边长大 只是在他修成真身的那一天,龙尊却因自己招来祸患,被仙门百家围攻 龙尊在那一击中,将仅存的生机给了摇风,自己却暴体而亡、神魂俱灭 摇风以为,自己再见不到他的尊上了,直到有一天,镌刻在身上的灵契突然有了感应 ——那盖世无双的男人又回来了,只是站在摇风眼前的这个人,没了那殃祸众生的容颜,没了绝世无边的法力,甚至失去了曾经所有的记忆……变成了个穿着粗布麻衣、脸蛋儿脏污的稚童! 早已长成青年的摇风站在那里,看着身量不及自己大腿的小小少年,心中默默的想: 尊上,这一回,换我来护你!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 仙侠修真 重生 升级流 正剧 主角:摇风,堕天龙尊「花雅,衍归」 ┃ 配角:顾蘅、月枢、墨执、玄策……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尊上,吃鸡吗? 立意:立意待补充 第1章 “吟——” 伴随着一声雷霆般的浑厚龙吟,缥缈白雾之中猛然蹿起个庞然巨物,绕着空中一团火红急速盘旋。 那动作快的只能看见一道流光,也辨不出是什么,只是极速掠动之下,将地上的烟雾都全数驱散。 及至声息雾止,却见空旷石地上站着个修长挺拔的男子,一身红衣如血,银发飞扬,宽袍广袖无风自动。 “成了!” 男子抬眸看向半空中仍在旋转的那团火红,凤眸微挑,勾出一抹愉悦。 话落,他曲指捏了个诀,朝着那团火红击去。 没有任何缓冲,那团火焰在一瞬间停下,便如令行禁止。 仔细看时,却是一方金光灿灿的炉鼎,鼎身大如金乌,上颈处雕刻着八条栩栩如生的金龙,正面也有一条金龙,威风凛凛,怒目圆睁,仿佛能吞噬万物,正是开天灵器九龙赤焰鼎。 于烈火灼灼之中,这炉鼎朝着下方急速跌落,恍如烈日堕天,却又在坠落的过程中寸寸缩减,眨眼之间,竟变得只余小儿拳头大小,轻飘飘落在了男子的掌心。 花雅看着掌中金鼎,启唇念了声“开”,那金鼎正中紧闭的龙口便应声而开,吐出一团缥缈的白光。 那团白光绕着鼎身慢悠悠的盘旋了两圈,转而在花雅眼前定住。 花雅看着那团光,神情沉定而专注,仿佛在与之对视般。 少顷,他对着白光吹了口气,竟是一下将那光吹散了,内里显露出一柄光泽莹润的白龙骨扇来,当他伸过手去,那扇子迅速变成普通折扇大小,自动的落在了他的掌心。 花雅“啪”一声将扇打开,细细端详过一番。 “果然唯有此般风雅之器,才堪配本座风华绝代之姿!”他洋洋得意的说道,眼角眉梢皆是满意,一边抬手打扇轻摇了两下。 宽袍广袖、缓带轻裘、立如芝兰玉树……端地比那人间最为出色的风流名士还要无双风流。 然而下一秒,灵扇陡然跌在地上,公子却已了然无踪。 ——龙尊整个人竟是随着折扇带出的风给……掼飞了出去,连带着飞出去的还有一地的石桌床凳和乱石尘土。 花雅后背撞在石柱上,直接将那几人合抱粗的柱子撞了个粉碎,一时地动山摇,烟尘滚滚、草木催折。 稀里哗啦一阵巨响过后,当天地再次回复宁静时,洞中只剩一片狼藉。 半晌,那把还悬在空中的扇子缓缓落到了一堆凸起了乱石堆上。 “尊上……”伴随着一声小心翼翼、奶声奶气的童音,灵扇落到地上化成了个身穿白衣的孩童。 孩童七八年岁,穿一身白衣,一张小脸粉雕玉琢,精致可爱。 他站在那里满眼无措的看着那堆石头,半晌凑过去伸出一根食指轻轻地戳了戳。 石堆没有任何动静,他又叫了一声,依旧没反应。 “尊上您……不会被压死了吧!”小孩这么说了一句,顿时白了面色。 他一时蹲下身子,胡乱的用手扒拉那些石块。 突然,那堆石头动了动,然后猛然爆开。 花雅灰头土脸从一堆碎石中爬出来,抖落满身满脸的脏污,而小孩早已在石碓炸开前,远远躲到了一块巨岩后。 花雅垂眸,目光轻扫过狼藉的山洞,而后悠悠落在小孩藏身的那块石头上。 “出来。”他黑着一张脸,寒气森森道。 小孩身子抖了抖,扶着石块的小手一紧,竟是将那坚硬的岩石生生抠下一块来。 “听话,过来。”花雅又重复了一遍,半晌见仍旧没有半分动静,沉着脸自己迈了一步。 小孩感受到危险气息的逼近,顿时面色一变,下一秒,又幻化成了一把扇子,朝着空中飞去。 “孽障!”花雅沉声一呵,也跟着飞身欺上。 那灵扇随着他的追逐左闪右躲,一时化作飞鸟、化作石块、化作草木……但饶是千变万化,却骗不过他家尊上的火眼金睛。 花雅最后从乾坤棋局上的一颗白子中将他捏出来,一举逼其现出了原形。 “尊,尊上饶命,我不是……不是有意的!”扇子用灵识哆嗦着求饶道。 “早这么着不好了吗!”花雅弹了弹扇身,语气轻飘飘的,却透着逼人的寒气和威压,“现在认错,可是迟了。” 灵扇闻言,瞬间抖如筛糠,扇身越颤越快,最后竟是一个激灵化作柄利剑,脱手朝着花雅飞射而去。 花雅心下一惊,忙的侧身避开,尚未松一口气,只觉下身一凉。 他眼中闪过一丝呆滞,半晌缓缓低头看过去。 下.身那条本就残破的底裤软塌塌掉在地上,两只修长白腿在风中凌乱。 堂堂龙族之尊,竟是被自己炼出的灵器挑断裤腰,光天化日之下遛了回鸟儿。 花雅是真的恼了,恼羞成怒,怒不可遏。 他一手飞快的将裤子提起来,满脸黑线的看向空中那飞来窜去、不停变换的东西,抬指捏诀,激射而出。 失控的灵器被一举击中,瞬时犹如断线之筝,跌落地上再次变回了原型。 “让你躲,本座让你躲,嗯!”龙尊提溜着裤子走过去,抬腿狠狠将那扇子踩了两脚,又一下踹飞出去。 灵扇跌在墙上又弹出老远,最后一动不动落在墙角,彻彻底底装起死来。 花雅撇了他一眼,嘴里冷声斥道:“孽障,下回再敢如此,本座定将你回炉重造!” 灵扇吓的扇身颤了几颤,连带着周身光晕都尽数敛藏。 花雅喘了口气,静下来时,突然觉得体内一股异息乱窜,仿佛狂风席卷,直要将他五脏六腑都撕绞碎裂一般。 他一手按住胸口,心中默念清心咒,也不知过去多久,等那股不知名的黑气终于沉定下来时,花雅身子一晃,扶着身后的石壁滑坐在地上,当即喷出一口血来。 灵扇嗅见血腥,轻颤了颤,小心翼翼的飞过来。 花雅靠坐在墙壁上,一张脸惨白,嘴角带着血丝,额头又布满冷汗,一滩鲜血染红了坐下的石台。 灵扇在空中焦急的转了几圈,变成孩童模样跪在花雅跟前一连声的询问:“尊上,尊上您怎么了,您没事吧?” 说话间,那软糯的童音已是染上了哭腔。 “闭嘴,吵死了!”花雅掀开眼皮淡淡扫他一眼,眼白处爬满了鲜红的血丝,“本座还没死呢,嚎什么丧,娘的,费了半条命才炼出来,怎是这么个蠢物!” 小孩面色一僵,顿时止住了哭泣,只是眼角却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儿。 花雅歇了口气,用灵识从纳戒中取出个白色玉瓶,然后胡乱撕开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为本座上药。” 小孩从地上捡起瓶子,笨拙的扒下瓶塞,却在看见花雅胸前的伤口时,一下呆住了。 从左腔一直到腹部,深可见骨的一道伤痕,还在汩汩的往外流着血。 他知道这伤是怎么来的,就在数十日前,尊上就是当着他的面,用身上最坚硬的炔鳞破开胸膛,从这里面取出了自己肋下一块龙骨。 而那块龙骨,现如今成了自己的真身。 尊上是龙族里血统最为纯正的龙尊,按理说这伤怎么也该愈合了的,一定是……一定是因为自己,才让这伤又崩裂了。 “愣着干什么,还要本座教你?” 小孩身子一震,迅速凑过去,将那玉瓶里的灵液倒在了花雅的伤口之上。 他跪在那里,看着尊上神情微松,转而缓缓沉睡过去,笨拙的抬起袖子给对方擦了擦脸上的混杂着血迹的汗珠。 过了一会儿,小孩化出原形,悬在空中展开扇身朝着花雅轻轻的扇着。 第2章 充沛的灵气伴随着一阵沁人的清凉扑面而来,昏昏沉沉之中,花雅感觉身上烈火灼烧一般的疼痛顿时消解了不少。 待他清醒时,俨然发现胸前的伤口已经愈合,竟是只剩下条粉色的淡痕了。 他疑惑抬眸,看到那仍旧悬在半空轻摇的灵扇中散发出的犹如泉涌一般的灵气,心下顺时明了。 “想不到你这蠢物,竟还有这本事!”花雅勾唇略带满意的笑了笑,继而心念一转,说道,“看你如此殷勤,本座今日破例为你赐名……就叫摇风,花摇风,如何啊?” 灵扇闻言身子一顿,重重跌到了地上。 摇……摇风?尊上我可是天阶之上的灵器,这名字,是不是太,太过简单粗暴了些? 花雅一脸无辜的看着地上:“怎么,不满意?” 灵扇又抖了几抖,慌忙的摆着身子否认。 花雅点了点头,伸手将他拾起,拇指指尖划破食指的指腹,一滴鲜血渗透出来。 他便用那鲜血扇柄上轻轻一点,指尖挪开时,扇身一阵红光摇曳,及至锋芒敛去,已然留下龙飞凤舞的“摇风”二字。 出得山洞,漫山遍野一片红枫,花雅抬指捻下一叶,幻化成一袭红衣穿上。 抬眸时,缭绕云雾间似有黑色浮动,急速朝着他这边飞来,看的花雅不由眉宇微蹙。 那黑色到近前时,从云头飞掠下来,竟是一条通身漆黑的巨龙,落地时化作个黑衣少年,跌跌撞撞朝着花雅奔来,半途一个踉跄摔的直滚到了花雅脚下。 第2章 “何事如此慌张,谁咬着你尾巴了?”花雅一只手将少年从自己膝下提起来,轻飘飘的问。 “启,启禀尊上,外面,外面不好了,打打打……打进来了!” “谁打进来了?舌头捋直了再说……”花雅话到一半,猛然顿住。他低头看着少年满是血迹的身子和额头那只歪掉的龙角,“怎么伤的?告诉本座,谁欺负了你?” 他一向五感灵敏,若不是自己才刚染了一身的血,只怕在这少年过来时,他就该察觉了。 “不,不是的。”少年捂着胸口猛咳了两声,嘴角又有鲜血留下来,“尊上,外面兽族百家联合人族修者攻破了山门,如今已闯到栖龙殿外了,他们挟持了长老和一众龙族,说若再,再见不到尊上,就要血屠龙殿……” 花雅默然而立,面色渐渐覆了层寒霜,少顷突然化作一条庞大的银龙飞上天际,朝着山顶栖龙殿处疾掠而去。 堕天峰,位于盘灵大陆极西之地,终年云遮雾罩,植被参天,灵花异草无数。 自天地混沌初开,花雅便在这里,他是盘灵大陆第一只修成人身的龙族,也是盘灵大陆第一只修成人身的兽族,千万年来,被奉为百兽之尊。 只是他这个兽族尊者,似乎从来不怎么称职,整日里除了修炼和倒腾自己那些灵器灵宝之外,旁的事情一概不理。 刚被奉为龙尊那会儿,万兽都来朝拜,向他求取修炼之法,花雅也不藏私,将自己修成人身的法门大大方方传了出去。 后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些向他取经的小兽都修成了人身,灵力一日千里,也学着人族修者开门立派,一家家都将洞府改建成了人间那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的玉宇琼楼,独有他们龙族在尊主的带领之下,还过着茹毛饮血、穴居野处的原始生活。 只是这龙族虽然古板落后,却依旧是百兽之中最为强悍的种族,这其中的原因嘛,主要是因为堕天峰的地理位置。 堕天峰是盘灵大陆中的灵脉生长之地,灵气充沛,用之不竭。 外面的修者要借助无数灵石灵宝才能缓慢促使功力增长,而生在这里的龙族,只在一呼一息之间,修为便可一日千里。 因为这先天的优势,龙族在其他种族面前也有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平日里出门在外,目下无尘,欺行霸市的混账事儿没少做,特别是近百年来,不时有兽族和人族带着被欺负的后辈找上门来评理,耐不住龙尊不管事儿,压根就不睬他们,被烦的狠了,大不了当着那些宗主的面儿,将惹事儿的龙子龙孙随便收拾一顿。 那惩罚的极不走心,不走心到令人发指。 记得有一回有个小龙打残了个人族宗主的么子,花雅揪着那小龙过来,裤子一脱,对着屁股踹了几脚,就让他滚了:“小孩子淘气好玩,磕着碰着也是常有的事儿,如今训也训了,打也打了,仙长大人大量,看在本座的面子上,就此罢了吧!” 那漫不经心的态度,直气的人宗主身子直颤,当场喷出一口老血来。 “这孽障咬断了我儿一条腿,灵台都给震碎了,今后一生修为无望,能叫磕着碰着吗?龙尊这般诛心之言,岂不叫仙门百家寒了心!” “碎了灵台而已,又不是要了命,何必大惊小怪……”花雅见那须发皆白的小老儿指着自己摇摇欲坠,止住话头,无奈的按了按额,转而从袖子里摸出两瓶灵丹丢过去,“拿回去叫他吃了,保管生龙活虎,” 那人族的宗主带着龙尊给的丹药回去了,却怎么也咽不下心里的气,见人就说龙族如何如何的仗势欺人,但决口不提自己儿子吃了那灵药药到病除,甚至修为一跃数阶的事儿。 如此时间一长,灵门百家都知道龙尊是个不分是非,还极为护短的,也就不再自讨没趣,只是外头关于龙尊的风评,经过添柴加火,无数版本的演变,早变得不堪入耳…… 话说到这里,想必大家也就明白了今日这场围攻的由来。 一来人族和兽族百家,百年来被龙族欺辱打压,早已积怨已久;二来他们一直觊觎龙族这块儿宝地,只是碍于龙尊深不可测的实力隐而不发;这第三嘛,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堕天龙尊虽不是那庸夫俗子,但如今他身受重伤,修为大损,若能趁此夺得他新炼出的那柄灵器,称雄仙门百家岂非指日可待。 于是众仙族一合计,不趁着龙尊势微之时将其一网打尽,还窝囊到猴年马月去? 花雅一世潇狂,独孤求败,本没将这些乌合之众放在眼里,但是这一次,他低估了自己修为损耗的程度,也低估了那些人凑在一起凝聚而成的杀伤力。 在这场仙门百家精心谋划的围剿中,他束手束脚,腹背受敌,三天三夜的恶战,终于将他体内的灵力消耗到所剩无几。 千万年来,从未败过的堕天龙尊,在那场围剿中,最终落了个爆体而亡、神魂俱灭的下场。 对于这样的结果,不仅花雅自己没想到,就连一众修者,也都彻底懵圈儿了。 他们竟然……真的灭掉了堕天龙尊! 那可是堕天龙尊啊,法力无边、与天地同寿的存在。 他就这么灰飞烟灭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从高处跌落云端,看着四周黑压压围上来的人群,看着他们面上露出的贪婪而扭曲的表情,花雅恍然发觉,自己竟是如此的平静。 没有牵挂,没有不舍,亦没有愤怒…… 毕竟他在这千万年的漫长时光里,除了修炼和摆弄那些灵物之外,枯燥的也没什么可回想的了。 只是他就这么去了,也不知在自己走后,这蠢物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 跳丸日月,窗间过马,转眼已是八百年后。 在龙尊身陨后,堕天峰被各大仙门争夺,最后被瓜分为三主、六十九次、共七十二峰,由当年堕天之战中为首的七十二仙门分坐山头。 他们一驻此地,首当其冲便是伐林凿壁、筑殿开山,一幢幢琼楼玉宇拔地而起,一颗颗参天古木也接连倒下。 不过数年,曾经停僮葱翠、浓荫蔽日的堕天峰,已然翻天覆地,再难寻得半分昔年光景。 主峰的山巅上,百年前立了一座塔,塔高九层,巍巍直入云霄,取名锁灵。 身穿青衣的少年名叫月枢,是三年前被派来守塔的小修士。 从来此任职之前,月枢就听说过,这塔里镇压着一柄上天阶的灵器,传闻是八百年前由堕天龙尊取自身龙骨所铸,威力之强大,几能毁天灭地,摧枯拉朽。不仅如此,这灵器还可千变万化,且具有灵识,能幻化出肉身。 月枢守塔的第一天,吓的整个晚上没睡着;守塔的第二个晚上,做了一噩梦,梦见塔里镇的那灵器幻化成了个三头六臂、鬼面獠牙的巨怪,张着血盆大口一口将他吞进了腹中,醒来时身下的床褥湿了一大块。 那之后,小修士大病了一场,可怜见儿的是鬼门关前走一遭回来,最后还是没能逃脱守塔的命运。 要知道,这堕天峰虽说面积广袤,但耐不住各门各派修者甚多,基业极广,所以他们仅是将门中核心迁往了此处。 能被送往这里的年轻修士,要么是家中亲族长辈在门中身份险要,要么就是灵根极佳、资质过人的,其余平庸修者,是连这堕天峰山脚的门都很难踏进来的,月枢一个要家世没家世,要背景没背景,甚至连爹妈在哪儿都不知道的小散修,能混进这坐拥万灵之源的仙山求仙问道,用句老话说,就是天上掉下的狗屎运,被他一脚给踩中了。 第3章 也因为如此,山上很多人看他蛮不爽的,他之所以被打发到此地守塔,主要也是被其他修士捉弄排挤之故。 世上大凡的事,不是挣扎和反抗就能改变的,所以折腾到最后,这个小修士还是认了命。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一年过去,担心和害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月枢总算安下心来。 ——他心想,果然就像师兄所说的,这锁灵塔里的东西虽然厉害,但被重重法器与符咒禁锢,压根就出不来,若不然,也不会只是让自己这么个灵力低微的小修士来守塔了。 这一天,月枢像往常一般早起诵了回筑灵经,然后拿着扫帚开始扫塔,从塔顶一路扫下来,外面已经到了正午。 他去后山领了午膳吃过,下午就在塔底打坐修炼,转眼便是夜间。 及至梵灵钟响过三次,月枢走回塔底小房间里的木榻上睡下,一天就这样结束了,风平浪静,枯燥乏味。 对于这样的月枢而言,沉入梦乡里的时刻,才是他一天之中最快乐、也最为期待的时光。 却不为别的,只因在睡梦里,他能有个朋友。 那大抵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愿意和他说话,会对他笑的人。 这是属于小修士的秘密,他向谁也不曾讲过。 第3章 月枢第一次在梦里见到青年的时候,对方穿一身月白衣衫,如墨的发丝长及脚踝,用一支白玉簪子半簪成髻,眉如远山,面若霜雪,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向自己时,温和澄澈,恍若清溪流淌,给人一种好看到不真实的错觉。 月枢只望了一眼,就呆了。 那天,青年同他说了一会儿话,问他叫什么,为什么在这塔里……最后也不知怎么,月枢就想到自己从有记忆起,所受的那些欺辱排挤、艰辛苦难,当即鼻子一酸,就控制不住的大哭了起来。 等他哭完了心里的委屈,才恍然发现自己糊了男子一身的眼泪鼻涕。 他一下子慌了神,小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的要给对方擦拭,但那青年却只是浅笑着说没事,还递过一块帕子给他擦干了脸。 翌日,当阳光洒进窗户时,月枢才惊觉那一切只是个梦,他看着床上湿透的枕头,心里只觉得空空落落,怅然若失。 及至到后来,当月枢再次梦见那青年的时候,心里竟然除了高兴和欣喜外,再没有别的情绪。 他甚至不曾去想,为什么无端端总在梦里梦见这么一个人,而且那些梦境,那么的真实,又那么连贯。 和青年相处的时间里,起初大多是月枢在说,而对方只是静静的听着,到后来,青年也会向月枢说起自己的事。 他告诉月枢,自己很小时候的事情,断断续续讲了很多,每一段故事里,都和一个男人有关。 从对方的描述中,月枢知道那个男人很厉害,身份尊崇,有着无边的法力,而且长得很好看。 月枢记得自己曾经同青年问到那个人的长相,青年就是这么说的。 “那也一定没有您好看。”月枢当时语气肯定的说。 青年一双眼睛瞬间变得有些暗淡,悠悠的看着远方,眸子里空茫茫的,像是什么也没有,又像是被许多月枢看不懂的东西盛的满满当当。 “不,他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半晌,对方说了这么一句。 月枢当时懵懂的想,比上仙还要好看的人,那该是什么样啊! 只是后来,青年却不在提起那个人了。 “上仙,那后来呢,那位尊者去了哪里?”有一天,月枢看见了青年眼中不自觉流露而出的怀念与落寞,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句埋在心里许久的疑惑。 “他已经……不在了!”男子沉默了许久,久到月枢以为对方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轻声说道。 - 这夜,意识刚陷入涣散,便又听见那个清朗又空明的声音在唤自己。 月枢从床上爬起来,四下里看了看,然后拿了一盏灯烛沿着木阶一径往塔顶走去。 塔里的风有些大,吹的木窗吱呀作响,就像是一群风烛残年的老人在茍延残喘的嘶哑呻.吟,阴森森的格外瘆人,但是身处其中的月枢却并不觉害怕——因为他知道,自己只是在做一个梦罢了。 而梦里,是属于他自己的世界,是安全的。 空荡荡的塔顶,墙壁上四处雕刻着威严的神兽图案,地上硕大一个五行图阵,阵眼的地方漂浮着一柄雕刻了龙纹的白玉骨扇。 月枢看着那玉扇发了一会儿呆,面上突然露出惊恐而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你怎么会……”那个夜里和他说话的男子声音,竟然是从这把扇子里传出来的! 难道自己每天夜里梦见的那个人,竟是这邪物幻化而出的假像吗? 不,不会的,那样温润儒雅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 “月枢……”仿佛是在印证小修士心里的想法,空气中传来一声轻唤,继而缓缓道,“你不是一直问我是谁吗?你过来,我告诉你。” 月枢听着他那温和如春风一般的声音,受到蛊惑一般,恍惚着朝前走去。 方行几步,一下撞在了燃着长明灯的石雕灯台上,月枢感觉额头传来一阵剧痛,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指尖便沾上了黏糊糊的血迹。 “好痛……”月枢低低的说了一声,然后猛然意识到什么,站在那里拿着灯笼身子瞬间僵硬了,再不敢上前一步。 ——不是梦!眼下这一切不是梦……竟然都是真实的! 混乱中,月枢突然想起来之前师父叮嘱自己的话:锁灵塔里镇压的灵器,善于变幻,且能惑人心志,难道,难道…… “我们不是朋友吗?”扇中传来一声略含落寞的叹息,顿时打断了月枢的思绪。 “朋友……”月枢听见这两个字,一颗心猛地抽痛了一下,是啊,朋友,这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朋友! 就在他心绪不定之时,那扇子陡然扇闪起一阵白光,顿时将昏暗的塔室照的亮如白昼。 月枢被那光芒刺的下意识抬手遮住了眼睛,等他将手拿下来时,那阵眼之中赫然立着一个身穿白衣的清俊男子。 …… “尊上,您还好吗?” 摇风从塔里走出来时候,顿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一百年了,他被困在这塔里整整一百年,今日终于出来了。 虽然只是灵魂挣脱了禁锢,但不论如何,只要能有机会再见到尊上就好了。 说来不由让人唏嘘,这锁灵塔中的锁灵阵,原本就是堕天龙尊当年为了降服尚且处在懵懂时期的摇风所创,但在摇风归随他之后也就没再用过了,只是龙尊身陨后,也不知那些人如何就得到了这布阵之法,后又倾尽仙门百家修士所有灵力结下阵来,将摇风困在了阵中。 最初被压进塔里的时候,摇风也尝试过破阵,但是这阵法会反弹,他使出多大的灵力,最后都会反击在自己身上,他那时本就受了重伤,几次破阵可谓火上浇油,修为大损,险些连真身都被震碎,无奈也就只得放弃了。 天长日久,摇风竟然就此习惯了在塔里的日子,尊上不在了,左右他离开了这里,也不知该去往何处,又何必再苦费工夫! 乌飞兔走,屡变星霜。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一晃就在这塔里呆了百年,直到一年前,摇风突然感应到那镌刻在自己身上的灵契起了波动,历经百年而沉定下来的一颗心,顿时犹如狂风卷浪、一瞬间乱了个彻底。 叫月枢的小孩虽然修为浅薄,但是心性单纯,几乎无欲无求。这样的孩子想要利用,反而是最不容易的。 摇风一开始边从这些年于阵法中寻到的漏洞里溢散出一丝精魂侵入月枢的梦中,使他对自己放松警惕,然后又加快修复自己受损的神魂,经过一年的努力,终于等来了最好的时机。 ——八月十五,月盈之日,正是天地之间灵气最盛之时,摇风设法将月枢引到塔顶,后说服月枢将肉身借给自己,从而用引魂之法于阵中脱离出来。 这方法,要换做旁人却是行不通的,只因这月枢原身是一条银龙,根骨竟与曾经的堕天龙尊有几分相似,肉身能容纳摇风那强大的神魂。 不过虽说如此,这小孩儿毕竟修为太浅,无法承受摇风那庞大的神魂太久,勉强支撑到他出塔已是极限了。 于塔外一棵参天的菩提古树下,摇风念咒将自己的灵魂从月枢身体里剥离开来,看着小孩脱力的往地上倒去,他下意识想去扶。 但是伸出去的手,却从月枢单薄的身体上直直穿了过去。 摇风看着自己变得涣散、又重新合在一起的那只手臂,不由怔了怔。 这副模样,终究不是长远之计,还是要快些想法子,让自己的真身从那禁锢之中脱离才行! “小修士。”摇风蹲下身子,朝着跌在地上的月枢轻唤了声,见没动静,他抬手掐了个清灵咒,打在了对方的眉心。 第4章 手刚收回来,月枢便悠悠转醒了。 小孩儿迷糊的看了摇风一会儿,随即双眼一亮:“你……你出来了。”语气里的欢喜那样真切,让摇风不由心下一暖。 “嗯。”摇风点了点头,面上露出浅浅的笑来,“谢谢你。” 月枢看着他的笑容,一下红了脸,连连摆着手:“不,不用谢的。” “小修士,我要走了。” 月枢面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呆怔半晌,那双清澈透亮的大眼睛变得有些湿。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却只是问了一句:“你还回来吗?” 摇风笑了笑:“我的真身还在这塔里,自是要回来的,只是有一事,还需请小修士帮个忙。” 月枢听他说还会回来,面上瞬间晴朗起来,他抬起素色的衣袖胡乱摸了摸脸:“您说。” “我离开之后,还劳烦你守着塔,若是那条青龙再来,你就捏碎我放在你身上的昭灵符,我即刻就会赶回来的。” 摇风说着话,下移的目光落在了月枢胸前青色的布衣上。 月枢下意识低头,看见自己胸前微微鼓起了一块,忙伸手去摸,半晌摸出了一沓金色的符篆。 “我知晓了。”月枢重重的点了点头,复又小心的将那些符篆放回了怀中。 月枢是知道摇风口中说的那条青龙是谁的。 ——他在这里守塔的数年里,时常有一个人会过来,月枢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却认识随他同来的那人,那是龙族里德高望重的一位长老,月枢只是从那长老对男人毕恭毕敬的态度里,猜测对方大概是龙族里身居高位的人。 那个人每次来,都会到塔顶上待一阵子,有时候能在里面一整天,也有时候进去一会儿就出来,只要那人在里面的时候,都会给锁灵塔另布一道禁制,所以月枢从不清楚对方在里面干了些什么。 之所以知道对方的真身是一条青龙,还是在这一年里,从摇风那里听说的。 第4章 苍茫无际的山林深处,鹅毛般的大雪仍在扑簌簌往下落着,地面和树枝上全被盖了层厚厚的积雪,四处半点声音也听不见,仿佛全世界都是静止的。 突然,那被积雪压弯的枝丫下,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远看像是一个灰色的点,若不是因为他在不停的移动,只怕在这天地皆白的雪地里也很难被发现。 凑近了看,那灰点竟是个穿着灰色布衣的小男孩,看着最多不过六七岁的模样,一张稚嫩的脸被冻的青中泛紫,还沾染了斑斑点点的血迹,身上单薄的棉衣也破了,里面露出白色的棉絮,棉絮上也染着红色的血。 若是放在寻常世界,这样小的孩子独自出现大雪纷飞的山林里,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但这里是盘灵大陆,一个看似普通的孩子,都有可能是修炼了数百乃至上千年才幻化出人形的灵兽。 不过眼前这小孩,看他那孱弱的模样,倒更像是个人类,大抵是人族之中的小修士,也尚未可知。 小孩走的很慢,每行一步,整条小腿都没进积雪里,但那深一脚浅一脚的动作,却并不仅仅是因为雪涩难行的缘故,因为从他行过的痕迹里留下的屡屡残红可以看出,小孩的腿也受了伤,而且似乎伤的不轻。 男孩一只手里紧紧的捏着根儿臂粗的木杈子,既用来支撑身体的平衡,更是用来防身,他行走间不时的朝着四下里张望,那双干净又澄澈的眼睛里写满了警惕,似乎是在恐惧着什么。 他就这样拖着受伤的腿往山上走,从日头正盛到暮色黄昏。 月亮升了起来,空气里的寒意越发凛冽,小孩浑身都已经冻僵了,却不敢有丝毫的停顿。 不能放弃,师父还在等着,他一定要寻到那株灵草带回去! 行到处陡坡上,男孩因为脚下滑了一下,整个人重心不稳,直直就朝着坡下滚去。 一阵漫长的天旋地转,在小孩后背撞到一颗粗壮的歪脖子松树上时终于宣告结束。 小孩躺在那里,半边身子都砸进积雪里,冻僵的身体也感觉不到疼,只是冷,漫无边际的冷意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也吞噬了一般。 脑袋昏昏沉沉的,每一下思考都显得艰难,却还想着要快些找到灵草赶回去。 只是他太小了,受伤的身体又几乎透支到极限,这样简单一个站起的动作,反复数次之后,始终未能成功。 男孩终于耗光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他软软的躺在雪地里,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今日的月亮,好……”小孩张了张口,声音很低的说,一个“圆”字尚未出口,半举在空中的手却脱力的落了下来。 我会死在这里…… 这是男孩在意识陷入模糊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但是对于死亡的概念,他也并不清楚,只是有些不舍。 ——师父说过,死了就是在也见不到身边的人了,那自己就再也见不到师父了。 他不喜欢这样! - 月圆之夜,银亮的月光映着积雪,照的天地一片明晃晃的,让视物并不显得困难。 摇风顺着灵契的指引赶过来时,放眼全是白茫茫的,别说人影,就连半只飞禽走兽都没看到。 “怎么会没有?分明是这里的……”摇风将视线从左腕那不停闪烁着光芒的红痕上移开,一双向来沉静的眼眸此刻满含着紧张与焦急,不停的四下巡寻着。 突然,他的目光顿在一颗粗壮的歪脖子松树底下。 短暂的呆滞过后,摇风心猛地一沉,然后快速朝着那边掠去。 只见厚厚的积雪下,露出了一片灰色的衣角。 摇风调动所有的灵识去感知,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生气。 同一时间,手腕上的红痕一阵光芒大盛,竟是直接凝成实体,变成了一根色泽如血的红线,而红线的另一头,延展而下,俨然没入了那堆高高隆起的积雪中。 “尊上!”摇风心猛地一跳,当即蹲下身子,伸手就要往雪里挖。 但是无一例外,他的手从那厚厚的积雪里穿了过去。 那一刻,摇风几乎是崩溃的。 他红着眼睛又尝试了几次,依旧无果,摇风便只能用灵识凝出声音,一声声的朝着地上的人唤。 连唤了数声之后,没有任何响应,而他甚至能清晰的感知到埋在雪下之人的生命在急速流失。 摇风突然停了下来,短暂的僵硬之后,他启唇开始念一段咒语。 良久,一道灵力打到那堆积雪上,厚厚的积雪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变薄,不是融化,而是凭空消于无形,而那树底下,一个浑身伤痕的男孩暴露在了摇风的视线里。 单薄瘦小的身子,与记忆之中高大挺拔、俊美强悍的男人天差地别,让摇风陷入了又一轮的呆滞。 他半跪在地上,因为强制施法的缘故,魂体变得淡了许多。 在这片大陆,灵物就是如此,单独存在的时候,就算能凝出肉眼可见的身体,也无法与其他物种触碰,而且纵然精魂如何强大,也无法施展灵力,若像他这般强行施法,施展出来的法力低微不说,更重要的,是会损伤精魂。 所以大凡灵物,一般会通过与人族或者兽族结成灵契,另外还有一种,就是灵物借助草木修炼,将所附身的草木锻成自己的身体,从而修成人形。 这种修炼之法极为艰难,而且即便修成人身,修为增长也比其他领悟缓慢,并且还需要机缘,所以盘灵大陆里,通过草木修成人身的木修,是最少的一个种族。 只是如摇风这般,借助一件死物来修成人身的,却是千万年来的头一遭。 - 虽然尊上模样变了,但那牵引着两人的灵契却在分明的告诉着他,眼前这个身受重伤的小孩,的的确确就是当年那叱咤风云的堕天龙尊无疑,所以摇风很快的让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 ——现在让他为难的,是如何将尊上从这里带离。 尊上现在的状况,很显然已经不能与当年同日而语了,眼下这幅身体不是尊上当年的真身,而且似乎曾经的修为也消失了,在这样充满未知的恶劣环境里,摇风不知道对方还能撑多久。 正当焦头烂额、却束手无策之时,摇风突然感知到有活物朝着这边疾速靠近。 他回头看了一眼,很快锁定了那生命体的位置。 五百年的白狐、六百年的雪山狼,皆是尚未修成人身的灵兽。 摇风一眼便看出了那两只兽类的身份,短暂的停顿后,他心里陡然生出一个念头。 “小狐狸,可要我助你脱身?”摇风凝起声音,朝着那白狐耳中传去。 只见白狐脚下一顿,然后很快的将目光锁定在了摇风所处的位置。 来不及做多余的思考,它已经朝着这边奔来。 …… 一刻钟后,附身在白狐身上的摇风,咬断了那比小狐狸身形大上两倍不止的雪狼的脖颈,然后攫取了它体内所有的灵力。 第5章 看着那雪狼阖眼断了气,他转身迈着步子朝仍躺在那里的小男孩跑去。 摇风低下脑袋,用白狐尖尖的鼻尖轻蹭了蹭男孩冰冷的脸颊。 随着他靠近的动作,源源不断的灵力被注入到小孩的身体里。 寂静中,突然一串呜呜嗷嗷的狐狸叫声在空气中响起,却是那只白狐在用狐族兽语抓狂的抗议,说的是,“喂喂喂,你停下,快停下,我的修为啊!” 摇风恍若未闻,继续不停的朝着小孩体内渡着灵力。 直到感觉对方的生命体征趋于正常,他才终于停了下来。 “你你你……那是我的修为啊,混蛋!你经过我同意了吗,就将我的修为渡给这死小子?” “这不是你的修为,是那头狼的。”摇风平静的说着,然后伏下身子,将小孩弄到自己背上,驮着他往山下走去。 “……到了我的身体里,就是我的!”白狐顿了顿,随即蛮横的说道。 仔细观察时,这两个声音,竟然都是从那只白狐口中发出来的,只不过一个是清朗好听的男子声音,一个却是呜呜嗷嗷的狐狸嚎叫。 ——事情还需从刚刚说起。 当那只被雪狼追赶的白狐跑到摇风身边时,摇风便和他做了个交易——他帮助白狐降服那头狼,但前提是对方得将身体借给自己驱使。 “你想夺舍!”这白狐好歹也活了几百年了,世间修行术法懂得不少,一听这话,顿时吓了大跳。 “我不会要你的身体。”摇风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是灵物,不能施展法力,你将这躯壳借我一用,我才能替你挡住那头狼,待事了,我自会将这身子还与你。” 若非受天道法则制约,只怕此刻心急救人的摇风,还真就直接夺了这小狐狸的肉身。 毕竟历经了近千年的漫长岁月,生死沉浮,双手也沾染了许多数不清的鲜血,他早已不是当年那团心性单纯、淘气却纯良的小灵物了。 白狐生性多疑,并不相信摇风的话,但是眼看着那巨狼就要一口咬断自己的脖子,情急之下只好答应下来。 “我同意了——”白狐眼睛一闭,心想横竖都是一死,就算被夺舍也起码有个全尸,总好过被那遭天杀的雪狼撕咬入腹的强。 他就勉强相信这人一回,说不得还能有一线生机呢! 第5章 “欸,你怎么不说话了?”白狐见摇风突然不做声,问道。 又等了半晌,仍没得到响应,它便不由气恼起来:“你这家伙,为什么还不从我身体里出去,你到底要呆到几时啊?” “待他醒过来。”摇风终于回了一句。 白狐顿了顿,冷笑一声道:“伤成这样,谁晓得还能不能活了。” 摇风向前疾走的步子一滞。 白狐突然感受到一阵凌厉的冷意袭来,震的它灵魂都不由颤了几颤,几乎下一秒就要被撕裂一般。 摇风虽说修为连千年都不到,但他从小跟在堕天龙尊身边长大,于修炼一道全受龙尊耳濡目染,后又有被龙尊用秘法锻造精魂,魂魄的强大成度,远不是那些普通灵物和修者可比的, 这一顿之下释放而出的威压,直唬的那白狐连话也不敢说了,好半晌,才支支吾吾的道:“我,我说的又没错,你看他这样子,身为一只修炼成人的龙兽,竟然这么弱,还怕冷,简直是……”简直是给我们兽族丢脸嘛! 摇风闻言,扭过头看了看背上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短暂的沉默之后,问道:“这附近,可有什么容身之所?” 白狐犹豫了一会儿,看向半山腰的某处:“小爷我的洞府就在那……不过你可别以为是我愿意帮你,咱们可说好了,等这小子醒了,你得赶紧从我的身体里出去。” …… 摇风在白狐的指引下,背着男孩到了山腰处的一个隐蔽洞穴里。 洞口小小的,大概也就够白狐自己钻进钻出的大小,但也因此,足够挡住外面呜呜作响的劲风。 洞中面积不大,也没什么多余的摆设,只内侧的地方有一方平整的大石块,应该是白狐平日里睡觉休息的地方,上面铺着厚厚的垫子,也不知是用什么动物的皮毛弄成的,而那石块四周,则堆满了五彩斑斓、闪烁着璀璨流光的灵石。 洞穴里无灯无烛,亦没有天窗,可供视物的光线,便是由那些灵石散发而出的。 摇风四下扫了眼,便背着小孩往那石榻的方向走去。 白狐见他将小孩放上去,顿时又炸了毛:“啊呀呀——不许你将这小子放到我床上,你这家伙,赶紧将他给我弄下去,我的兽皮毯子啊,全给你糟蹋了!” 未修成人身的兽族,尚不能口吐人言,所以白狐此刻虽在说话,但在不通兽族语言的人看来,他不过是在呜呜嗷嗷的乱叫而已。 摇风完全不为所动,叼起那兽皮的一角盖在了小孩身上,边说道:“一块兽皮而已,脏了又能如何。” 轻描淡写的语气,直气的人抓狂,倒是颇有几分当年的堕天龙尊打发那些前来山上评理的族长时的风范。 白狐一时叫嚷的更凶了,摇风无奈警告了两句,见无效果,干脆施法将那白狐的灵魂禁锢了起来,至此耳边才算清净了。 摇风重新将目光聚集在男孩的身上。 却见小孩紧紧的蜷缩着身子,单薄的双肩微微颤抖,一副寒冷难耐的模样。 摇风顿了顿,而后身子一跃跳上石榻,趴在了小孩的身边。 这白狐虽然尚未修成人身,但好歹是得了灵识还有五百年道行的,体积同普通狐狸大上许多,这样弓起身子的时候,几乎将男孩小小的身体整个包裹在皮毛之下。 如此过了一会儿,小孩的身体终于不再颤抖。 摇风低下头,静静瞧着他那渐渐舒展开来的眉眼,而后念咒调动白狐体内的灵力,施了一个简单的涤身术法,除去了男孩面上斑驳的血迹。 那张先前被脏污血迹盖住的面庞,终于显露出来,皮肤白皙,五官精致,面颊还带着两抹淡淡的酡红。 稚嫩的模样虽然同记忆里邪魅又坚毅的容颜相去甚远,但眼角眉梢却依旧能寻出曾经那个男人的影子,特别是这样熟睡时的神态,和曾经的尊上,几乎如出一辙。 摇风就这样看着他,眼角流露出不自知的柔和与安定。 虽说他修成人身之后,也就同龙尊相处了四天,其中三天三夜的时间还都用在了那场血雨腥风的生死搏杀中,但是在这之前——在摇风还是一团懵懂灵物的时候,他就是跟在堕天龙尊身边的。 一百多年的时光,对于修真者们而言,说长不长,但百年的朝夕相对,也足够在那时的摇风脑海里留下很多的记忆了。 虽然尊上很多时候脾气暴躁,有不少恶趣味,还经常用各种方法惩罚当初还是一团小灵物的摇风,甚至经常威胁恐吓说要将他炼化吸收,但事实上,却从来没有真的对他如何。 在堕天龙尊身陨之后的八百年时间里,摇风被各方争夺,不停的在许多修士之间辗转。 他看尽了这世间的贪婪险恶、生死沉浮,但脑海里留下的最深的痕迹,却始终是尊上站在堕天峰巅俯瞰众生时,嘴角那一抹淡如轻烟的笑意;以及他在那场战争中,用身上的炔鳞护住自己,自身受到重创从云头陨落时,眼眸之中最后的神情。 那双眼睛,漂亮而深邃,当时懵懂的小摇风,并不明白那眸子里所蕴涵的深意,只是多年后回想,觉得那就像是历尽千帆、浪淘沙尽,最后仍旧澄澈透亮的一泓泉水。 ——没有欲望,不染尘埃,只是在看不见终点、也记不起归路的流淌中,无声无息的诉说着一缕无奈的落寞与苍凉。 摇风漫无边际的想着,不觉也沉入了睡梦中。 等他在醒过来时,就感觉一双手臂轻轻的抱着自己的脖子。 他顿了顿,睁开眼睛,恰巧望进了小孩那双清澈的眼眸中。 摇风一下呆住了。 尊上他……竟然抱着自己! “你醒了!”小孩开口,用略显稚嫩的声音问道。 摇风只是呆呆的,半晌才轻点了点头。 小孩又问:“是你救了我?” “尊上!”摇风想了想,觉得大概是尊上没有认出自己如今的这副样子,开口说道,“我是摇风啊。” “你竟然会讲话!”小孩面上露出惊讶,他记得青云峰上没有修成人身的妖兽都是不会说话的,为什么这只狐狸却可以。 在意外的同时,小孩却忽略了摇风话语里的内容。 摇风见他望着自己的眼神除了惊讶与陌生之外再无其他,顿时有些呆怔。 他觉得有些奇怪——尊上看见自己,如何也不该是这般的反应! 摇风直直的看着那双眼睛,良久,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 “尊上,您……不记得我了?”摇风悬着一颗心,声音很轻的问。 第6章 小孩茫然了一会儿,反问道:“你认识我吗?”却是已经接受了这只狐狸会说话的事实。 “……”若此刻摇风能幻化出人身的话,那么他的面色一定是呆滞且难看的。 ——尊上不仅失了修为,变了模样,甚至连过往的记忆也一同失去了! “你怎么了?”小孩见他僵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忍不住问道。 摇风努力压下心头的震动:“我没事,只是您……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吗?” 小孩摇了摇头,那张稚嫩的面上显露出几分苦恼之色:“被师父带到山上之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师父?” 小孩刚想回话,突然想起什么,面色一下变了:“不好,师父还再等我回去呢!” 他说着,就松开抱着摇风脖子的手臂,要从石榻上跳下来。 只是这一动,就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顿时疼的一张小脸惨白。 摇风心一紧,焦急道:“尊上,您没事吧!” 小孩也没心思应声,忍着疼便往石榻边挪去,受伤的脚落到地上时,身子一歪便摔了下去。 摇风见状,赶忙的从石榻上跳下去:“尊上您别急,您要去哪儿,摇风送您就是!” 小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受伤的腿,半晌抬起头来,感激的望着摇风:“可以吗?” 摇风其实并不放心他就这样出去,但是见对方那焦急的模样,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他伏下身子趴到地面,温声说道:“尊上,您到我的背上来吧。” 小孩看着他毛茸茸的背部,慢慢挪动着身子爬了上去。 从山洞里出来,外面已是晨曦微露,摇风问小孩要去哪里,小孩说要到山上采一颗愈魂鹅莓果。 “是……你的师父受了伤?” 摇风想到他先前担心的模样,问道。 男孩面上露出惊诧:“你怎么知道?” 摇风道:“猜测而已。” 小孩便问:“那你可晓得,在何处能寻到那灵果?” 摇风想了想,应道:“我知道。” 他的确知道什么地方能寻到这果子,说来还是幼时听堕天龙尊说的。 这愈魂鹅莓果,长在极南之地的如积山里,不仅有祛毒生肌之效,而且能修复受创的灵魂,只是也不知尊上那个所谓的师父,到底受了什么伤,需要用到这东西? 小孩面上顿时一喜:“真的吗,你可以带我过去吗?” 摇风自然不会拒绝他的要求,当即便应了下来。 第6章 说来他们现下所处的这片山林便是如积山,倒也算近水楼台了。 摇风背着花雅一路往雪山上走去,中途不由问起对方现下的境况来。 如今的堕天龙尊,比外表看起来的还要稚嫩与单纯,在摇风的询问之下,他几乎没有什么保留,就将自己这一年时间里的经历告诉了对方。 一年前,花雅睁开眼睛时,就躺在一间竹屋里,床榻边坐着个身穿布衣青衫的男子,那男子对花雅说,是自己将他救回来的,但是对于花雅的过往,却并不清楚。 “以前的事情,我全不记得了。”花雅一只手抱着摇风的脖子保持平衡,一只手苦恼的抓了抓头发,沉默了一会儿,又接道,“只是最初的记忆里,好像有一片红色的岩浆,还有一株莲花……那应当是莲花的,我先前在山下的池塘里见过,只是记忆里的那一株,比山下见到的那些,不知要大上多少呢!” 岩浆,还有莲花……摇风沉吟了半晌,脑海里便联想到一处地名。 “尊上如今伴生的灵力,是火属性,对吗?” 花雅被摇风这突然的问题弄的微怔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 “果然是这样吗?”摇风喃喃自语道。 花雅疑惑的问:“你说什么?” 摇风沉默了一会儿,道:“若我猜的没错,尊上说的那地方,当是幽冥赤焰谷。” 这幽冥赤焰谷,位于盘灵大陆北边,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岩浆之地,内里生长着业火红莲,传闻岩浆深处曾有炎龙出没,只是千百年来从未有人见过,莫若此番尊上得以生还,便是借了那所谓炎龙之身? “幽冥赤焰谷,那是什么地方?”花雅问道。 摇风回头时,便迎上小龙尊那一双清澈懵懂的大眼睛,心里陡然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新奇感觉。 这要放在从前,摇风就是做梦也想不到,尊贵无双、孤傲卓绝的堕天龙尊,有一天会变成这样一个无知懵懂,充满稚气的孩童。 短暂的呆怔过后,摇风尽可能耐心的回答了对方这个问题。 “是这样吗?那日后若有机会,我定要去那什么幽冥赤焰谷瞧瞧去。”花雅说着,转而想起什么,又道,“只是你为何总唤我尊上,这到底是甚么意思?”花雅重生至今仅有一年,说话走路都费去不少功夫,这一年来又一直随着师父待在山上,所见所闻少之又少,不懂得东西实在太多了。 “……”面对这样什么也明白,还充满了好奇心的堕天龙尊,摇风顿时产生一种无力感,他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道:“这是一个称呼,代表着您的身份。” 小龙尊也不问曾经的自己是什么身份,只是想了想,然后拧着眉头道:“那我不喜欢这个称呼,你唤我的名字吧,师父唤我衍归,你也可以这般唤我。” “衍归……”摇风低声重复了一遍,问道,“这名字,取自何意?” 花雅愣了愣,说道:“师父只告诉我,“衍”是繁衍的衍,“归”是回来的归,但我并不识字,所以不懂……想来这名字大抵并无意义,不过是随口起的罢。” 摇风其实也是随口一问,见他这么说,也就跳过了这个话题。 两人一路说着话,却也并不耽搁行程,不出一个时辰,摇风便带着花雅来到了生长着愈魂鹅莓果的如积天池。 摇风寻了一处避风的地方将花雅放下,又下了一个禁制护住他,嘱咐道:“您在此处等着,我去将那灵果取来,再送您下山。” “不行!师父说那果子有凶兽看守,极为厉害,我与你一同去。”花雅板着一张小脸,极为严肃的说。 摇风见对方面上露出紧张之色,心下无由一暖,随即笑了笑:“一只凶兽而已,尊……衍归放心,我能应付的过来。” 摇风猛然对着花雅叫出“衍归”这个名字,其实是很不习惯的,但是想到自己如今深受限制无法施展灵力,而尊上修为又不可与当年同日而语,所以为了尊上的安危着想,摇风最后还是听从花雅的意思,改掉了原本的称呼。 尊上还在这世上的消息,若是让那些人知道了,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花雅见他说的胸有成竹,从容淡定,一时也就信了,犹豫了会儿,说道:“那你注意安全。” - 摇风这一去,便是整整两个时辰,再回来时,雪白的狐皮上染满了斑驳的血迹。 花雅左等他不来,右也等不来,又无法挣脱摇风留下到禁制,早已是心急如焚,等终于瞧见那抹雪白的身影时,竟是激动的眼睛一下充了血。 虽说这只是白狐的身体,但因为摇风此刻附身其中主导着这幅躯壳,故而所有到疼痛都加诸在了他的灵魂上。 摇风强忍着那刺骨锥心的疼意,疾跑到花雅身边解开了他的禁制,趴下身子道:“快上来!” 花雅看到远处有一只三头六足的庞然大物朝着这边狂奔而来,一时来不及多想,便急急忙忙爬到了花雅的背上。 “尊上,您抓紧我!”摇风急声的说。 花雅下意识伸手,却在落下之前,猛的顿住了。 “你,你受伤了!”小龙尊双眼大睁的盯着摇风的后脖颈,只见那里一大块的皮毛都被生生撕扯了下来,露出红白相见的模糊血肉,看的人一阵惊心。 “尊上,我没事,您快些抓紧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眼见着那三头的凶兽越逼越近,摇风不由失声呵道,情急之下,又唤出了从前的称呼。 花雅一瞬间回过神来,他僵硬着一张小脸,紧紧的抿着唇,避开摇风受伤的地方抱住了他的身体。 摇风在足间运转了轻身咒,奔跑起来的速度是原来的数倍不止,花雅伏在他背上的时候,只觉劲猛的寒风如利刃一般在自己的脸上划过,刺骨的疼,但是此刻让小龙尊在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那夹杂着寒风灌入自己口鼻的血腥气味。 ——那浓郁的血气,是从摇风受伤的脖颈上溢散出来的。 摇风憋着一口气,一路跑到了如积天池地界之外方才停下来,花雅脑袋晕乎乎的,在他背上回过头去看,见身后并没有那凶兽的身影,说道:“摇风,你放我下来吧。” “没事。”摇风却只是站在那里休息了一会儿,又重新迈步往前走去,“衍归,您的师父现在何处?” 他说完这句话,半晌没有得到响应,不由扭过头去看。 却见龙尊死死的盯着自己的后颈,那双眼睛里爬满了红色,还蓄了湿润的泪水,俨然一副随时要哭出来的模样。 第7章 “尊上,您……”摇风一下呆住了。 “疼吗?”花雅抬起一只手揉了揉眼睛,说道,“伤的这么重,你一定……一定很疼吧!” 摇风张了张口,一时将声音放的很轻:“不疼,一点外伤而已。” 在小龙尊那种纯粹的担心的眼神下,摇风几乎已经忘记眼前这个人是当初那叱咤风云、俯瞰苍生而目下无尘的堕天龙尊了。 他温声细语的安慰着对方,俨然一副哄孩子的模样。 下了如积山,在花雅的口述下,二人进了山下的城池。 在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小客栈里,摇风终于见到了花雅口中的那个师父。 那人模样看起来格外年轻,穿一身素色布衣,身上简洁的无一丝缀饰,身形单薄,容颜清隽,漫身的书卷气。 他此刻正了无生气的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而虚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的样子。 摇风将他打量过一番,发现这人竟是极为罕见的木修。 男人靠床外侧的一只手露在被子外面,手背上全是狰狞而斑驳的伤疤,甚至有的地方都能看见皮肉里那森森的白骨了。 这种伤痕,摇风曾经见过,应该是被高阶的火属灵力灼伤,甚至就连灵魂都被烧的有些残缺了。 床上的男子大抵是感受到有陌生气息的靠近,缓缓睁开了双眼,眸光涣散的看向房中。 花雅见他醒了,一下扑到了床沿:“师父,衍归回来了。” “衍归……”男子抬了抬手,轻轻落在小龙尊的发顶上,“你……回来了,没受伤吧?” 花雅摇了摇头,当即想起什么,连忙伸手向自己怀中摸去。 “师父,您看这是什么,衍归寻到愈魂鹅莓果了,师父用了这个,马上就能好了。”花雅将手伸到男子眼前,掌心赫然放着一枚色泽洁白、晶莹剔透,形如琉璃灯盏的果实。 男子看见那东西,眼中闪过诧异,但是很快,那诧异转变成了一股莫名的怒火,他沉下了面容,嘶哑着嗓音呵斥道:“孽徒,你可知错!” 花雅愣了愣,膝盖一弯跪在了榻边:“师父您息怒,衍归这不是安然回来了吗,师父快将这灵果服下,待您伤愈,想要如何罚我都成。” 尊上!摇风被他下跪的动作弄的一下呆住了。 男子显然是真的怒极,胸膛一上一下的起伏着,面上满是怒意。 摇风沉静下来时,觉得他这反应实在有些过激——就算尊上违背这人的意愿而以身涉险,可终归是平安回来了,多大的气到现在也该多少消了些吧! 可是虽然觉得男子反应异样,摇风也想不出什么合理的原由,最后便也只能归结于这人是太过在意尊上,怕他出事才如此愤怒了。 摇风这么想着,心中那点怪异就变成了对男子的感激。 男子半撑着身子坐起来,看了看花雅,转而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摇风身上,“这位是?” 花雅也回过头来看摇风,语气里有着真挚的感激:“师父,这是摇风,徒儿之所以能平安回来,还多亏有它相助,还有这灵果,也是它替徒儿寻来的。” 第7章 花雅如今的这个师父,名叫顾蘅,乃是盘灵大陆里极为罕见的木修,真身是一株蘅芜。 顾蘅听了花雅介绍摇风的话,眼里露出诧异,显是未曾料到这愈魂鹅莓果竟是这修为尚浅的小狐狸,从那凶兽之下所得,但是诧异归诧异,他却并没有质疑。 “多谢,咳,咳咳咳……多谢这位道友!”一句话说下去,顾蘅便断续咳了数次。只是就连那咳喘的声音,也是气若游丝的。 花雅见状,忙上前帮他拍抚,又劝其赶紧疗伤。 这愈魂鹅莓果,虽得来不易,但效用也是立竿见影的,顾蘅服下之后,经历了一阵钻心腐骨的折磨,但在那阵痛苦中,他手上的烧伤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及至药效完全挥发之后,竟是连半丝痕迹也瞧之不见了。 花雅扶着浑身虚脱、大汗淋漓的顾蘅躺到榻上,够着身子给他盖上被子,看对方沉沉睡去后,转头对着摇风又道了几声谢。 “您不必介怀,为君分忧,乃摇风分内之事。”摇风轻声的说,继而转身走到房间的角落里趴了下来。 先前一驿,对这具身体的损耗实在太大,而作为附身者,他所承之痛苦甚于双倍,撑到至今,摇风也已近强弩之末。 摇风疲倦的阖上了眼睛,但是伤口传来的疼痛犹如钝刀一般磋磨着他的神经,让他压根就睡不着。 如此趴伏半晌,摇风顿觉到后颈上传来一阵凉意,沁人心脾,让他伤处的灼痛似乎都消减了一些。 他下意识掀开眼皮去看,看到花雅小小的身子蹲在自己旁边,手上抓着一瓶白色的伤药,正小心的往自己的伤处撒着。 那张稚嫩的脸上,眉头微微蹙着,神情里满是专注与认真,几乎抿成一条直线的淡色薄唇与记忆里的那个男人,瞬间似乎重迭在了一起。 摇风突然有些恍惚,一时竟连身上的痛楚也忘记了。 花雅将大半瓶药都撒在了摇风的伤处,却见那些伤口还在往外渗血,甚至将刚覆上去的药粉都冲散了,精致的眉宇便越皱越深。 摇风看到他抓着药瓶子用力晃了晃,似是企图从那分明已经见底的瓶子里倒出更多药粉来,终于开了口:“摇风无碍,皮外之伤而已,不日自可痊愈。” 花雅听见声音,手上一顿,看向摇风时,面上露出歉意:“我吵醒你了……是不是弄疼你了?” “没有,是我也休息好了,你……”摇风似乎想说什么,却突然顿住。 他抬头看向床榻的方向,没再开口。 花雅疑惑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见床上顾蘅微微动了动身子,半晌睁开了眼睛。 “师父,您醒了!”花雅唤了一声,然后丢下手里的东西,就站起身往床边走去。 摇风瞧着他匆匆忙忙的背影,心底不由闪过几许不知名的落寞。 顾蘅的面色已然恢复了正常,他从榻上下来,整理好仪容,然后朝着角落里的摇风行来。 “衍归,你去问伙计寻些清水来。”顾蘅说道,“待为师为这位道友清理一下伤口。” 花雅闻言,忙应了一声,转身匆匆往门外跑。 不过片刻,他端着一个铜盆进来。 外面飞雪连天,半盆子水却犹自飘散着热气,可见他跑的有多快。 顾蘅示意他将水放下,而后轻掀衣摆蹲了下来。 男人用干净的帕子沾湿了水,细细擦干摇风皮毛上的血迹,又于指尖纳戒中取出药来给他重新敷上,最后一圈圈的用绷带缠好那些伤口。 他动作轻缓而流畅,整个过程恍如行云流水。 做好这一切之后,顾蘅对摇风说道:“大恩不言谢,道友日后若有所需,只管开口,顾某定当义不容辞。” 摇风只是对着顾蘅眨了眨眼睛,并未回应他。 花雅见摇风只是一径的沉默,也蹲下身来,一双小手放在膝盖上,伸着脖子关心的问:“你怎么了,为何不说话,可是有何不适?” 顾蘅失笑道:“这位道友,看似尚未历劫。”历劫是兽族修成人身必经的一道槛,顾蘅所言,意在告诉花雅,白狐尚未修成人形,所以无法回话。 “不是呢,他不一样的。”花雅反驳道,“摇风虽然尚未修炼成人,但却是会讲人言的。” “又犯傻了不是。”顾蘅显然没将他这话放在心上,转而取出一粒丹药递到摇风面前,“这是卫矛生血丹,用血色鬼箭羽的果子提炼而成,于失血有益,还请道友暂且服下罢。” 摇风顿了顿,张口将那丹药吃了下去,不出片刻,便觉腹内一阵滚热,精气在丝丝回转。 这卫矛生血丹,是造血的灵药,对于失血过多的伤者,更是极具奇效,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伤口经过处理,又吃了药,摇风终于感觉好受了些,便合眼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了入夜,当耳畔传来连连的唤声时,摇风方才悠悠转醒。 “你可醒了,我给你带了好物。”缩小版的堕天龙尊站在摇风的面前,眼睛弯弯的说,“是什么,你猜猜看?” “……摇风不知。”摇风想了想,想不出来,便如实道。 花雅也不在意,猛地将背在身后的右手伸出来:“喏,给你的,吃吧!” “……”摇风看着被尊上紧紧抓在手里举到自己眼前的花毛肥公鸡,眼里显出几分呆滞。 花雅见他不动,道:“怎么了,你不喜吗?” 摇风点了点头。 “啊,为什么?”花雅失落道,“可是店里的小二说,狐狸都爱吃鸡的……还是你较为喜欢烹熟了吃?” 摇风一把兵器,哪里能食五谷,正想说话,却见花雅又道:“烹熟了也是很香的,我生平最爱烤鸡了,你等一等。” 话落他便退了一步,对准了那只花毛肥公鸡,然后张开了口。 第8章 摇风莫名的看着他,完全不知对方意欲何为。 “奇怪,为何又不行了!”花雅挠了挠头,对着那只肥鸡又用力喷出一口气,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花雅气闷的将鸡丢到了地上,继而看向摇风,似是想说什么,一张口,却是猛然喷出一簇鲜红的火焰来。 摇风心下一惊,猛地从原地蹿了起来。 而那簇火焰,已然打在了摇风方才趴伏之处,将地上一块绒毯烧了起来。 “呀,可算着了!”花雅面上一喜,但随即便意识到什么,急忙冲上去,直接用脚在那火焰上踩。 “尊上!”摇风心一紧,下意识要上去拉他回来,刚靠近那火焰,面上雪白柔软的狐毛已被燎焦了一片。 花雅忙说:“摇风别过来,这火伤不了我的。” 摇风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花雅现在是火属性的灵力,而且这火焰本就是他的本体之焰,当即也就放下心来。 花雅手忙脚乱的将那毛毯上的火焰踩灭,刚松一口气,却见地上昏过去的大公鸡突然尖叫一声,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 他一时来不及管自己身上起火的衣摆,又急急忙忙去抓那蹿到空中的大公鸡。 摇风眼见着他跟在那公鸡身后上蹿下跳,手忙脚乱,一时就想起当年在堕天峰后山闭关室里,自己失控后被尊上追赶时的情景来。 等回过神时,房中已是桌倾椅倒、杯盘狼藉。 花雅扑在地上,一把按住那只肥鸡,咬牙切齿道:“叫你跑,叫你跑,看我现在就活烤了你!” “喔,喔喔喔——”回应他的,是一串近乎凄厉的惨叫。 花雅从地上站起来,重重拍了拍花毛公鸡的脑袋,直拍的那公鸡一阵眼冒金星,而后重整旗鼓,欲再烹火烤鸡。 却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花雅愣了愣,立时面色骤变。 摇风闻声,也知是外面来了人,其中一串脚步熟悉,应当是顾蘅。 花雅此时完全就是一副干了坏事害怕被长辈发现的小孩模样,他领着花毛公鸡在房中一阵乱转,走到床榻边的时候,一把将手里的花毛公鸡丢到了床底下。 刚站直身子,门已经从外面被推开了。 雕花木门之外,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俊雅斯文,漫身书的卷气,正是顾蘅无疑。 顾蘅目光轻扫过屋内狼藉,轻蹙起眉头来:“衍归,你做了什么?” “没……没什么啊!”花雅心虚的说。 “没什么,为何房中乱成这般?”顾蘅语气里带了几分严厉。 “就是他,就是这小子!”却在这时,顾蘅身后窜出一个穿着粗布短袄的年轻男人,他伸手指着花雅,大声呵斥道,“臭小子,快将我家小花交出来,不然现在就抓你见官去。” 花雅看见那男人,心下顿时一慌,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什么小花大花,我不知道。” “嘿,你少搁我这装傻!”年轻人撸起袖子就要朝房内冲,“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这鸡鸣狗盗的小混球儿!。” 顾蘅伸手攥住他高高扬起的胳膊:“这位小哥,请冷静些,有话好好说。” 年轻人指着花雅,唾沫横飞的控诉道:“怎么,你还待包庇不成?这小子偷了我家打鸣的公鸡,我亲眼瞧见的,他还不承认!” 一旁的花雅这才明白过来眼下状况——尊上送与自己的那只鸡,竟然是……窃来的! 不过这并不是重点,此刻更让摇风在意的是,给一只公鸡起名小花……这真的好吗? 摇风同情的看了一眼床榻之下,心里对那只公鸡有了一丝丝的同情。 这世上比尊上还起名废的人,可算叫他给碰上了。 “若果真乃小徒所为,吾定会还小兄弟一个公道。”顾蘅安抚了那青年一句,转而看向花雅,“过来。” “师父。”花雅磨磨蹭蹭的蹭到顾蘅面前,“您唤我啊?” “若不然?”顾蘅淡淡的开口,问道,“这位先生所言,可确有此事?” 第8章 花雅硬着头皮道:“师……师父,您莫听这人胡言。” “是吗?”顾蘅看了他一会儿,缓缓抬起一只手,落在了小徒弟的头顶。 花雅见他面色平常,心里正松了口气,便见对方的手从自己头上收了回去。 “那你倒与为师说说,这是何物?”男子白皙修长的指尖上,拈着一根朱红渐变的轻羽,一阵风吹过来,那羽毛便随着寒风快速的颤抖,小龙尊愣愣的瞧着,顿时觉得自己的心也在跟着那羽毛颤抖。 人证物证俱全,纵他有百口,也再难辩驳了! 顾蘅声音依旧平平,面色却沉了下来:“为师再问你一次,那家禽尚在何处?” 花雅杵在那里半晌,转身朝着床边走去,他趴在地上,半边身子都伸进床底下,倒腾了半晌,才拎着那只花毛鸡钻出来。 小伙儿见了那大公鸡,面上一喜,赶忙上前劈手夺过。 打量一番之后,面上渐渐转喜为怒:“你你你……你这遭天煞的,你对我家小花做了什么?” 摇风见他满脸控诉加怨愤的看着花雅,心下也不由一阵无语。 一只鸡而已,何至于此?不知情的,还道是尊上欺负了你家黄花闺女呢! “小兄弟息怒,这都是吾教徒无方!”顾蘅从广袖的袖袋里取出一方荷包,拿了数枚铜币递过去,说道,“一点赔偿,聊表歉意,还望汝能不计前嫌。” 小伙儿不屑的扫了一眼那几枚铜板:“这小子将我家小花吓成这般,这点破钱就想打发?我家小花平素最是爱美,可你瞧瞧,瞧瞧这毛给燎的!” “喂,你这人休要得寸进尺,这钱可够买你几只破鸡了!”花雅怒道。 “你小子还敢猖狂,信不信小爷我现在就抓你见官去!” “你——”花雅拳头捏的咯吱作响,俨然一副要冲上去揍人的架势。 他虽修为不济,但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那绝对是手到擒来的。 “孽徒,还不住手!”顾蘅低呵了一声,转而将荷包里剩余的铜板都倒了出来。 花雅眼见着对方接过去,忍不住急道:“师父,那可是咱们最后的盘缠!” “为师平素如何教你的?”顾蘅只说了一句,转而将手里的铜板都递给了那小伙子。 花雅见男人拿了钱要走,赶忙呵:“你这匹夫,给我站住!” 年轻人回过头来,俨然一副小人得志之态:“你待怎么滴?” 花雅伸手道:“你既收了我师父的钱财,这鸡就当留下。” 小伙子闻言,抱着鸡的手一紧:“不行,小花可是我的家人,岂能随意送人。” 花雅满脸的气恼,不想与之多言,撸起袖子就要上去抢。 这小伙子先前就见过花雅的蛮横劲儿,见状后退了两步,一时连向顾蘅求助都忘了,转身撒腿就跑。 花雅要追,却被顾蘅一把呵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男人抱着那只大肥鸡一溜烟儿的跑了个没影儿。 他顿时拧起一张小脸,露出满脸的不甘。 “跪下。”进得房内,顾蘅开口便是一句。 “师父!” “跪下。”顾蘅又重复了一遍。 花雅垂在身侧的手捏了捏衣摆,不情不愿的跪了下来。 顾蘅问道:“你可知错?” 花雅不做声。 “说话!” “不就取了他一只鸡而已?”花雅不满的喃喃道,“师父你都赔给他了。” “孽障!”顾蘅被他这混账话气的忍不住拍了一把桌子,“今日你偷鸡摸狗,撒诈捣虚,日后又当如何?” 花雅见他是真的生了气,终于不敢再多言。 顾蘅举起桌上凉掉的茶水喝了一口,半晌,起身说道:“随为师出去。” 这客栈是四方合围建筑,中有一座大院,院中有口井。 偶尔往来的店家或者外出晚归的客人,身上都裹着厚厚的棉袄裘衣,经过院中时,皆忍不住驻足往那井边看去。 “稚子淘气犯错,是常有的事,这般天寒地冻,要是伤了身子留下病根可就不好了,这罚也罚过了,娃儿定也知错了,公子也该消气,就让他进去吧!”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店老板不知第几次从这里打水经过,终于忍不住出声劝道。 “有劳店家关心。”顾蘅对着老板略一颔首,却道,“只是这孽徒劣性难改,今日不加以惩戒,日后难料如何!” 老板闻言,心知劝不动这人,半晌叹了口气,挑着水桶离开了。 花雅单足立在一块树墩之上,两只手臂均悬挂着盛满水的大木桶,抬起的一只脚上也挂着一桶水。 这样的重量,对于一个普通人类的孩子而言,别说坚持,就是举起都不可能办到,但是花雅已经保持着这个姿势站在木桩上一个时辰了。 他本非凡胎□□,一开始并不吃力,但随着时间推移,浑身便开始颤抖,特别是冬日里那丝丝入骨的寒冷,更是让他近乎崩溃。 第9章 刚停了半晌的雪,又飘飘洒洒的下了起来,小龙尊眨了眨眼睛,抖落纤长睫毛上悬挂的雪花儿,无声骂了句苍天! 就像摇风之前猜测的,花雅如今这幅身体,的确是生于岩浆之地,早已习惯了高温环境的他,最为惧怕的,便是这大雪纷扬的天气。 顾蘅负手而立,见花雅举桶的胳膊沉下来些,便用手上的柳枝狠抽了一下。 花雅浑身一震,赶忙将手臂抬了起来。 “站够两个时辰,自己进去,若叫为师发现你有所倦怠,便再罚两个时辰。”顾蘅如此说了一句,转而看向绕着花雅走来走去的摇风,“道友伤势未愈,当需静养,还是进屋去罢。” 摇风甩了甩脑袋,抖落一身的飞雪,转头不去看他。 他心里是有些气恼的,这木头实在过分,竟敢如此苛责尊上,亏他先前还感念这人待尊上好呢! 顾蘅见他不走,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转身离开了。 摇风听见那脚步声渐远,又用灵识感知了一下,见四下里无人,转而走到花雅脚下,说道:“尊上,您下来吧!” 花雅却摇了摇头,像杠上了一般,身子一挺,竟是站的比先前还笔直起来,只是不一会儿,那单薄的身子也颤的更厉害了。 天上银月如钩,四周灯火渐次熄灭,花雅只觉得手疼脚疼,哪儿都疼,冷的灵魂都在战栗,腹中也越发饥饿起来。 摇风劝了数次,见他不愿下来,悄悄运转灵力设了一个暖身咒语,为他驱散冷意。 花雅起初并未察觉,但是渐渐的,身上寒冷尽数散去,短暂的疑惑之后,他偏头瞧向摇风:“是你吗?” 摇风如实点了点头。 花雅抿了抿唇,轻声说了句谢谢,过一会儿,突然道:“摇风,你同我讲讲我从前的事情吧……你我以前是什么关系,你又为何……待我这般好?” 摇风愣了愣,脑海里瞬间便浮现起八百年前堕天峰上的种种过往,半晌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正欲开口,突然感觉远处有脚步声靠近。 摇风立马止住了话头,不一会儿,便又个人影走来,是顾蘅。 顾蘅见花雅还维持着自己离开时的姿势站在木桩上,面上露出一丝满意之色,但很快便敛的了无踪迹。 “你可知错了?” 花雅忙道:“徒儿知错,下次再不敢了。” 顾蘅点了点头,道:“下来吧。” 花雅跟在顾蘅身后,回了位于顾蘅隔壁的客房。 他关上门,揉了揉酸痛的胳膊,一抬头,就瞧见桌上用白瓷大碗盖起的食物。 花雅走过去揭开看了看,满满的一碗米饭,一盘炒菜,还有一只烤的油光发亮的全鸡。 小孩顿时双眼一亮,三步并作两步扑过去,双手随便在衣服上擦了擦,便揪下一个鸡腿儿大啃起来。 摇风蹲在地上,见他吃的不管不顾,顿时想起先时他说过的那句“我最爱吃烤鸡”的话来。 好像曾经的尊上,也很喜欢这些,只是尊上那时,平素也最重仪态风雅,这烤好的鸡肉,必有小童用刀片成薄片,然后用筷子蘸了酱料,赏花佐酒,细嚼慢咽。 一举一动之间,都是一卷赏心悦目的美景,同眼前这个抱着鸡腿啃的满嘴流油的小孩儿,着实相去甚远。 小龙尊将一个鸡腿很快啃完,这才想起摇风来,他于是又重新揪了一个鸡腿递到摇风面前:“这个给你。” 摇风下意识拒绝了。 “叫你吃就吃,为何不要,很好吃的!”花雅说着,还不经意的舔了舔嘴角。 摇风心念一动,鬼使神差似的,就张口咬住了对方手里的鸡腿。 嫩滑焦酥,鲜咸可口,接触到味蕾的那一刻,让摇风顿时有些呆怔。 花雅见他呆呆的,得意道:“如何,没骗你吧,是不是很好吃?” 摇风沉默的将那只鸡腿吃了下去,半晌讷讷道:“原来这人间的吃食,竟是这般味道!” 花雅闻言,狐疑道:“莫非你从前,不曾吃过这些?” 摇风如实点了点头。 花雅表示不敢置信,半晌抓起桌上剩下的鸡,直接掰了一半给摇风。 摇风跳到凳上,弃了往昔矜持,就着桌上的盘子,将那半只鸡啃的只剩一个骨架,仍觉意犹未尽。 吃饱喝足,花雅擦了擦嘴,又伸一个懒腰,走到床上一躺。 刚要睡过去,他却又坐起身来。 “摇风,过来休息了。”小龙尊掀开被窝的一角,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摇风犹豫了一会儿,走过去跳上床,在花雅身边趴了下来。 花雅见状,将自己的被子往他身上一盖,然后动作很自然抱住了对方,就像抱一个抱枕一般。 说来花雅并不是个绵软好相与的性子,但他和摇风自相遇起,似乎没有经过任何尴尬生疏的阶段,就已经变成了这般自然的关系。 细细想来,这大抵是因为他那日受伤醒来,就被花雅护在怀中的缘故,又加上摇风冒死为其取药,花雅便在不知不觉中,完全的信任和接受了对方。 他将那张稚嫩的小脸埋在摇风的身上蹭了蹭,舒服的说:“你的毛真软!” 摇风愣了愣,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心里升腾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等他从那异样里回过神时,小孩已经抱着他睡了过去,眉眼舒展,鼻翼轻轻的颤动着,大抵是因为先前累极的缘故,发出连绵不绝的轻鼾。 摇风就那样看着他,这样的尊上,显得那样稚嫩单纯,干净的就像一张白纸,却也是无忧无虑的。 脑海里恍然掠过尊上当年身陨时,眼底那一抹解脱般的释然! 摇风突然想,或许如今的尊上,才是快乐的。 或许这才是……他曾经想要的人生。 而自己,应该为他守住这一方无忧之境。 …… 及至后来,花雅再向摇风问起过往,摇风便只以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搪塞过去,花雅如今不过少年心性,过了那阵儿好奇,便也就不再问了。 摇风想,前尘往事如烟,尊上既忘了,便是天意,自己又何必引他忆起。 在这客栈里又住了两日,顾蘅便打算动身离开。 花雅对摇风说:“你随我们一同走吧。” 摇风何尝不想,但是他如今附身在这白狐身上,行动之间处处受限,最重要的是,若碰上什么事情,他也没办法保护尊上。 当务之急,是他需要想法子破了锁灵塔里的禁锢自己真身的枷锁。 临别之际,他对花雅道:“摇风有一言,还望您能切记。” “你说。” 摇风道:“关于摇风对您说的那些话,您切勿对旁人提起。” 花雅疑惑道:“为何,师父也不能说吗?” 摇风镇重的说:“您从前的身份非比寻常,若是让人知晓,必会招来祸患,” 花雅见他说的极为严肃,原本消下的好奇心又蹿了上来,但是他来不及多问,便听见顾蘅在远处唤他,未出口的话又一次收了回去。 第9章 摇风目送着花雅出了客栈,自己也离开了。 行到无人处时,花雅便从白狐的身体里脱离了出来。 那白狐终于找回自己肉身的控制权,第一件事便是对着摇风破口大骂。 “丫的,遭天杀的,不是说好了等那小子醒了就离开我的身子吗,你这言而无信的混蛋,强占我的身子就罢了……”唔,感觉哪里怪怪的!白狐突然顿了顿,但是很快又将后面的话接了下去。“竟然还敢给我施禁身咒,你丫就是想憋死小爷,然后继承小爷这幅俊美无匹的身子!” 摇风道:“抱歉,是我失言了。” “抱歉,一句抱歉就完事儿了吗?”白狐听着他清清淡淡的语气,火气更是蹭蹭蹭往脑门上蹿,当即跳起身子就要去撕咬摇风的身体,奈何摇风只是一缕精魂立在那儿,任这白狐如何张牙舞爪,也是无济于事。 摇风默然而立,也不反驳什么,直等它自己冷静下来,方开口说道:“我会补偿你的。” “如何补偿?凡人话说身无长物,你这家伙却是连真身也无,又那什么补偿我啊?”白狐不屑的抬着下巴。 摇风想了想,道:“我能助你化形。” 白狐瞬间呆住了,好半晌,它才回过神来。 但是很显然,它并不相信摇风所言:“我姓你个鬼,小爷我修了五百年都没修成人,你能有这本事。” 摇风淡淡道:“信不信由你。” “艹!”白狐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当即恨不得转身就走,但最终,它还是没有抵住那可能化形的诱惑,半晌迟疑着问道,“你真的有办法,能让我……修成人身吗?” “嗯。”摇风笃定的应了一声。 白狐道:“但你拿什么做保证,我又缘何信你?” 摇风想了想,道:“你可与我立下誓生之咒。” 第10章 誓生咒是盘灵大陆修者之间订立约定的一种方式,双方一旦立下此咒,若是违誓,轻则灵魂日夜饱受反噬折磨,重则走火入魔,修为尽毁。 白狐一听这话,原本轻蔑的态度瞬间变了,他上上下下打量过摇风,语气磕磕巴巴的道:“你……你来真的啊?” 摇风道:“骗你于我并无好处。” 白狐沉默半晌,当即前脚往地上一蹬:“好,就定下誓生之咒……这可是你自愿的,小爷我可未曾逼你!” 摇风道:“但有两件事要你应我,一是关于我与尊上之间,不论你听见或是看到了什么,均不可对外人提起;二是你这肉身,还需借我一用。”摇风之所以提出与这白狐立下这等誓约,其实最终的目的,也不过就是为了封住这白狐之口。 ——他与尊上的事情,绝对不能让人知道。 虽说要让这白狐闭口,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斩草除根,但摇风现在还需要用到它这副躯壳,故而并不愿如此。 白狐一听这话,顿时浑身的毛都立了起来:“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原来你竟打的是这主意,哼——你丫休想再占我的身子!” 摇风道:“只是暂借而已,若你应下,十年之内,我必助你成功化形。” 白狐一听“十年”这个词,那张牙舞爪的警惕姿态瞬间又委顿了下去。 十年,他没听错吧,十年就可化形,这是真实存在的事情吗? “你可别欺负我乡下人读书少,十年怎么可能!” 摇风道:“你可曾听过‘堕天龙尊’的名号?” 白狐怔了怔,叫道:“废话,谁不认识他老人家,那可是咋们兽族的开山始祖!” 摇风见它毫不掩饰露出了一脸的崇拜和向往,心下却是无由漫上几分难掩的悲凉之意来:“连一个数百年修为的小狐狸,都能感念尊上,而当年那些受过尊上道法的人,却是一齐将他推入了地狱!” “你说什么?”白狐听他低声的喃喃自语,忍不住问道,又接着说,“你这人好端端的,为何突然提起老祖来了?” 摇风道:“若我说那助你化形之法,便是从尊上手中得来,你可信了?” 白狐愣了愣,恍惚意识到什么:“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知道的太多,对你并无益处。” 白狐咽了咽唾沫,一双狐目中满是震惊:“你到底是谁?” 摇风突然沉声不语,只是淡淡的看着他。 白狐被那眼神看的心头猝起一阵寒意,忍不住又咽下一口口水:“你……你不说就算了,以为我稀得听啊!让我答应你也不是不成,但是你也得应我一个条件。” 分明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但是摇风却并不在意,只道:“你说。” 此时此刻,白狐的心情就好像得了一张心愿券,但是想实现的愿望又太多,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思来想去,如何也确定不下来,最后他烦躁的在土地里挠了几下,苦恼道,“我还未想好,待想好了再说。” “不行。”这种条件,是个有脑子的都不可能答应——一旦立下誓生咒,便没有转圜余地,摇风此时果真依了它,届时这白狐若让摇风摘星采月,他又当如何? 白狐爪子又在地上挠了两把,划拉出长长的抓印来:“我又不叫你杀人放火,伦常之内,要你力所能及,这样总成了吧?” 摇风听他这么说,觉得也算合理,终究应了下来。 待谈妥这一切之后,摇风问白狐:“你本名唤做什么?” 白狐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小爷姓白,双字坼生。” 摇风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这满口粗言横语的小狐狸,倒是有个文雅名字,只是这“坼生”二字,多少有些不吉罢了! …… 当日来时,只因没有肉身束缚,又托灵契牵引,漫漫长途不过转瞬,但是现下摇风借这白狐坼生的身体赶路,既不能瞬移,也无法腾云驾雾,便只能靠着那四只肉腿。 连着行了一日,到近黄昏,白坼生一直吵嚷着要休息,摇风无奈,便在一条河边停下,任其俯身在河里饮水。 涓涓细流,澄澈见底,白坼生刚饮了一口,却突然大叫起来。 “啊,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它死死的盯着水面,声音颤抖道,“我我我……我毁容了!” 摇风几乎习惯了他的大惊小怪,平静道:“被火焰燎了些须毛而已,不日便会长回来的。” 白坼生看着小溪里自己狼狈的倒影,对摇风骂骂咧咧了一会儿,待发泄完怒气之后,满心忧伤道:“这绷带谁缠的,难看死了,唉,伤成这样,到时候肯定要留疤的,我怎么就这般倒霉,遇上你这家伙。” 他说完了,见半晌没人应,郁闷的一爪子拍在水面上,将那溪水里的身影拍的一瞬破碎。 - 下午的修炼结束后,月枢去后山打了包子回来,坐在锁灵塔前的台阶上双手捧着啃。 “公子他,已经离开十日了……”月枢咽下一口包子皮儿,低垂着脑袋落寞的说。 突然,头顶覆下一片黑色的阴影。 月枢愣了愣,缓缓抬起头来,待看清来人面容时,他瞬间脸色一变。 “怎么,本座生得很吓人?” 来人身穿一袭青色锦袍,衣上用金线绣着五爪飞龙,威风凛凛,栩栩如生。 他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一手负于身后,面色白皙,五官俊美,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似有无限风情,但是眼中淡漠的神情却又拒人千里。 不说颠倒众生,但也绝对是万里挑一的好相貌,可月枢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却吓的连手里半只没啃完的肉包子都掉在了地上。 眼前这人,正是公子口中的那条青龙,他……他又来了,可是公子现在不在,怎么办,他该怎么办……对了,昭灵符! 青策看着月枢站在自己面前抖抖索索,只道他是害怕自己,心下一时有些不耐,挥了挥手,淡道:“去将塔门打开。” 月枢伸往怀里的手一顿。 青策瞥见他的动作,眼底闪过一抹寒光。 “你在做什么?”他抓住月枢的手,就要往外拉。 月枢被他手上那与外表完全不符的强悍力道捏的手腕一阵剧痛,当即吓的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有意思!”青策突然停下动作,盯着那张脸审视了一会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仙长,小人名叫月枢!” 青策又问:“你刚刚想做什么?” “没有,没什么?”月枢忙道。 “不听话的孩子,可不讨人喜欢呢!”青策语气悠悠的说,松了攥住月枢腕部的手,但是下一秒,他却猛然一用力,竟是直接将少年胸前的衣裳撕了开来。 月枢一只手还维持着插在怀中的动作,掌中紧紧的捏着张金色的符纸。 他双眼大睁的看着眼前高挑的男子,眼里满是惊愕,心下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龙尊好雅兴,这天还未黑,就迫不及待做出这种事来!”却在这时,一个略带冷意的身音传来。 月枢下意识抬头去看,只见一个身穿玄衣的高大男子从远处缓步行来,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硬朗的面部轮廓棱角分明,恍如刀削斧凿而出的一般。 青策看见那人,眼中闪过一丝凝滞,随即下意识松开了攥住月枢的手。 “墨长老,你来此作甚?” “随便走走而已,不想就瞧见这一出。”墨执面无表情的说。 月枢来不及细想黑衣男子口中那句“龙尊”的含义,情急之下一把将手里的昭灵符塞进口中咽了下去。 青策面色一僵,随即冷声道:“本座的事,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尊上之事,墨执自不敢多言,只是这位小修士,乃是吾之旧识,还请龙尊放过他。” “呵……长老何时有了这样的旧识,本座怎么不知?” 墨执淡淡道:“尊上日理万机,岂会连这等涓埃之事也一清二楚。” 青策冷哼了一声,突然转过身去。 他伸出一只白皙到有些透明的手,缓缓抬起月枢的下巴,面颊凑的离月枢极近:“若本座今日,非要了这小修士,长老又待如何?” 月枢感觉到男子灼热的气息喷撒在自己面上,顿时浑身僵硬。 他他他,他没听错吧,这青龙刚刚说……要,要要了自己? 月枢一时吓的脚都软了。 墨执突然上前一步,抬手攥住了青策的手腕:“若尊上执意如此,就休怪墨执……不敬了。” 话落,他手上一用力,直接拽的青策往后退了两步。 青策面上原本玩味的笑意一瞬间凝固,继而转为极大的愤怒:“墨执,你竟然为了个牛童走马的小修士违逆本座!” 墨执沉默的看着青策,没说话。 青策看到他眼中分明的轻蔑,一时更是怒极,他狠狠的挣了一下,竟是没能挣开墨执攥住自己的手,当即历声呵斥道,“放肆,墨执,你莫非想造反不成?” 第11章 他话音刚落,周身突然现出数个身着青色劲装,青铜面具掩面的男子,一齐祭起灵力朝着墨执袭来。 墨执连看也未看那几人一眼,反手疾挥了一下衣袍的广袖,便将那些攻击全数挡了回去。 这群青衣男子,一共七人,名为青衣使,是专为保护青策安危而设,所以自身修为并不低,那一击不中之后,当即又祭起更猛烈的攻势朝着墨执而来。 双方很快缠斗到一起,你来我往之间,快的几乎只能看见一道道散发着青墨疾影的劲光。 场中一时飞沙走石,花折叶落,就连护塔的栏杆都被催断了数根。 青策站到一旁,抬手理了理略微凌乱的衣摆,好整以暇的看着这场以多欺少的搏斗。 眼见着墨执在自己那些护法合力的攻击之下渐渐落到下风,他形状漂亮的嘴角,不由噙起一抹略带愉悦的浅笑。 但是那笑意并未维持多久,青策一张欺霜赛雪的面容又渐渐沉了下来。 他的这群青衣使,若是单个拎出来,或许远不是墨执的对手,但配合在一起的杀伤力,就是数千年修为的高阶修士,只怕都落不到好来, 可此时,青策却发现,青衣使每一次祭出的杀招,墨执都能有惊无险的避开,而且他虽然看起来是落了下风,但分明并不吃力。 既能在这样密集的攻击之下不伤分毫,那么他的实力绝对不会在青衣使之下,那又为何缠斗至此……他在拖延时间! 第10章 青策眼神一凝,转身一步掠到塔前,继而抬袖挥开锁灵塔下那庄严厚重的大门,化成一道青光飞了上去。 月枢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伸手欲阻时,连男子半片衣摆都未曾触到。 墨执见状,心道一声不好,当即不再与那群青衣使纠缠,右手捏诀祭起一招慑灵杀将他们震飞数仗,而后也闪身进了塔中。 墨执在青策之后一步踏入塔顶,当他看见那阵法之中摇风暗淡的真身时,向来无波无澜的一张脸上,也不由浮起了几许凝重。 但是下一秒,那被禁锢的灵扇却陡然闪烁起明灭的白光来。 墨执一愣,顿时松了口气,面上的也跟着恢复了平静。 青策转过头来,狐疑的盯着墨执的脸审视了一会儿,可惜的是从那张近乎面瘫的脸上,他什么也没能瞧出来。 “呵,本座还道这锁灵阵出了什么纰漏呢,看来是本座多虑了。”青策淡淡的说,继而朝着阵法靠近了几步,“千机公子,不知近来可好啊?” 摇风没有回话,连带着周身的光也暗淡下去。 他一连赶了数日的路,方才刚至山脚下,突然感知到了昭灵符的牵引,情急之中,直接丢下白狐便先赶了回来,若是再晚来一步,只怕就被这青龙发现了。 青策早已习惯了他这一声不吭的淡漠态度,在塔顶看似随意的转了转,便欲转身离开。 “墨长老不走?” 墨执抿了抿唇,没说话,沉默的往塔下而去。 月枢站在石阶下,眼看着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跑回塔里用力将那厚重的木门关上,腿脚发软的靠在门板上重重喘了几下。 刚缓下来些,他又往塔顶赶去。 “公,公子……您回来了!”月枢站在顶层的楼梯口上,气喘吁吁的看向锁灵阵中。 摇风从扇上幻化出缥缈的身形:“这几日,辛苦你了!” 月枢听着他清朗温和的声音,却顿觉鼻头一酸,几乎立时便要流下泪来。 摇风见他那副模样,心下一时内疚起来。 这少年待他一片赤诚,而自己从头到尾,却都不过是在利用对方。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空气中又传来异样的灵力波动,月枢吓的脖子一缩,不安道:“是,是不是那,那青龙……又回来了?” 摇风安抚的笑了笑,道:“别怕,不是他。” 月枢闻言心下微松,待再细问时,陡见一团黑雾凭空而现,转眼化成个身形挺拔的玄衣男子,正是先前替他解围的墨执。 “您,您怎么回来了?”月枢回过神来,讷讷的问道。 墨执没回这话,说道:“我与他有些话说,你先下去。” 月枢被他淡漠的语气说的一愣,半晌点了点头,转而看向摇风:“公子,月枢先告辞了。” “嗯。”摇风点头应了一声,又道,“天色已晚,早些歇息吧。” 月枢恭敬的应了,走到楼梯口处却又回过头来, “方才的事,谢谢您!”他看着墨执,一脸认真的说,“谢谢长老替我解围。”墨执是龙族声望极高的长老,月枢虽然身份低微,但是却也听过他的名号,先前冷静下来细想,也就知道了他的身份,而那条青龙,竟然……竟然是他们龙族现今的尊主! 墨执顿了顿,道:“当是我等谢你才是。” 月枢面上闪过茫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当即红了脸,连连摆手道:“不,不用谢的……月枢也没做什么!” 墨执审视了他一会儿,突然抬手取下腕上一串黑色琉璃的珠串递过去:“此物是取汇集天地灵气的清河之木炼成,具有助升修为之效,必要之时还能护你周全,你且收下吧。” 月枢看着那流光闪烁的珠串,一时手足无措:“这……这般贵重之物,月枢岂敢受之!” “给你就拿着。”墨执沉下脸道,“婆婆妈妈,没半分男儿血气。” 月枢被他说得一张脸更红了,稀里胡涂就将东西接了过来。 待他离开之后,墨执转身问摇风:“你此去,可见到尊上了。”摇风和墨执自小便跟在花雅身边,花雅身陨后,二人相互扶持,同舟共济。 时至今日,他们早已是生死之交,是彼此最为信任之人,也正因为这份信任,摇风决定行动之前,就将尊上复生之事,告诉了墨执。 摇风点了点头。 “那他可一切安好?”墨执顿了顿,又问,“尊上他既回来了,又为何不回山上,可是有什么琐事缠身?” 摇风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尊上当年真身已毁,此番重生,是借了幽冥赤焰谷中一炎龙之身,虽是活了过来,可却修为尽失,就连过往种种,也全然忘却了。” “什么!”墨执面上的平静,在听见这些话时,一瞬碎裂了。 摇风将见到花雅之后的事情大致告诉了墨执,墨执沉默的听完,在他言毕时,心情也渐渐的平复下来。 话题告一段落,两人彼此都陷入了沉默。 摇风想起月枢先时离开的情景,突然问:“你为何将清木琉璃送与了那孩子?” 尊上当年惯爱鼓捣些灵器灵宝,钻研之时费尽心思,成了之后却又弃如敝履,而这串珠子,便是他当年随手丢给墨执的,谁能想到却在那场堕天之战中护了他一条性命。 那时墨执年幼,将龙尊奉为人生楷模,他随手给的东西,满心奉若珍宝,不仅日日夜夜戴在身上,还逢人就亮出胳膊显摆,虽然以墨执如今的修为已经完全不需要这珠子了,可在花雅死后,这灵物便却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八百年,他从未离过身,摇风没想到,墨执此刻却竟将它送与了个萍水相逢的小修士。 “想送就送了。”墨执面对着塔顶的窗台,沉吟半晌,复道,“你先前说这小修身上的灵根与尊上有相似之处,我这清木琉璃珠,又承尊上修为所化,先时我见他,竟发现这珠子与他周身灵力有所共鸣,你说这是为何?” 摇风道:“世上之事,无奇不有,兴许不过巧合。” 墨执道:“但方才细瞧之下,我竟觉得这少年,眉眼之间与当年的尊上隐有几分相似,千机,你与他朝夕相对一载,莫说没有发现。” 摇风面上怔了怔:“这种事情,不可妄加揣测!” 墨执闻言,默了半晌,低声道:“若果真如此,倒是我等的过失,断不该让他沦落至此。” “龙族生寿漫长,数百年修成人身已算不差,至于今后修为高低,端看他的造化,你我能做的,也不过护他周全罢了!”摇风如实说着,却是没有反驳墨执的话。 “你早猜到了?”墨执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又归于释然。 以千机之慧,若说没想到这些,才是奇事吧。 摇风道:“只是猜测而已,并无实据。” 墨执点了点头,知他生性严谨,从不妄自决断无把握之事,也就没再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转而问:“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吾今动辄受限,你在族中又被许多眼睛盯着,便先派几个修为高的心腹前去暗中保护尊上,我回来取些东西,不日还会离开,另有一事,是我今日回来时,带了一只白狐,当时受到昭灵符传出的信息,便将他丢在了山脚环雁湖下的岩洞中,你现下替我将他带上来吧。” 墨执闻言,也没有多问,应下之后便离开了。 如今的堕天峰早已不复当年光景,被各大仙门瓜分后,龙族只得了其中一座主峰,取名“换天”,而这环雁湖,便在换天峰下。 第12章 今在堕天群峰中,修为最低的那也是化形修士,而像白坼生这等的,若不是有山中位高权重者带领,就连山门也是进不去的,就算进来了,一旦被人发现,也会被即刻驱逐。 所以此刻白坼生藏身在岩洞中,压根就不敢出去,随着时间推移,他越发不耐起来,“那该死的混蛋,把我带进来又丢下,到底算什么意思嘛,你有本事再别回来找小爷,若不然……” “不然如何?”他正趴在一块岩石上压抑着声音嗷呜乱叫,突然一个磁性的男子声音,淡淡传入耳膜。 白坼生吓了一跳,身子猛从地上蹿起来。 他目露惊恐的看着逆光而立的高大男子:“你你你……你想干什么,别过来!” 墨执居高临下的审视了他一番,眉头微微蹙起来:“一只五百年修为的小狐狸,千机带回何用?” 白坼生听见他那淡淡的语气,突然觉得受到了蔑视,自尊心作祟之下,一时连恐惧也忘了,当即伸着脖子叫道:“喂,你这人说谁呢,小爷五百年修为怎么了,碍着你了吗?” 兽修不同种族之间言语各不相同,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摇风这般能通晓各族兽语的,在墨执眼里,它此刻就是一只张牙舞爪、嗷呜乱叫小狐狸,看着对方这炸毛的模样,墨执一时眉头越发皱的深。 默了半晌,他一挥手,直接将眼前白狐纳入袖中,然后身形一闪,消失在了洞中。 第11章 白坼生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脑子尚未清醒过来,又感到呼呼风声从四面八方刮来,几乎要将他掀飞出去。 身下似是踏着一方柔软的云锦,坼生下意识用爪子抓住足下之物稳住身体,分出心神去看四周的环境。 这一看不打紧,顿时将他吓了一跳。 放眼望去,黑色的夜空里缀满了星子,浓淡不一的云彩触手可及,远处一轮弯月被放的极大,身下是万丈高空,群山峻岭入眼之剩细小的缩影。 “啊,我不是在做梦吧!”坼生颤着声音道,而后不自知的挪动爪子往前挪了两步。 不想身下立足之物陡然一阵剧烈颤动,恍如波涛汹涌,他不防之下,直接就被甩了出去。 白坼生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还未及惊恐,整个身子又被一个巨大的力量兜了回去。 墨执抬起手,看着掌心瑟瑟发抖的小狐狸:“别乱动,若摔下可就没命了!” 一张放大的巨脸呈于眼前,坼生心惊之下,好一会儿放认出是谁来:“是你,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墨执听不懂他的话,也没回答,又转而重新将他收入袖中。 再回聚灵塔时,底下月枢早已睡的不知人事,只剩下低弱轻鼾。 墨执落在灵塔顶层,挥袖将白坼生放出来:“千机,这小狐狸,给你带出来了。” 摇风从扇中现出身形,抬手欲招白坼生过去。 白坼生却是一下炸了毛,对着摇风就开始张牙舞爪的发作。 墨执一把揪住他后颈就拎了起来,冷声斥道:“安分些,不让将你从这塔上丢下去。” 白坼生听着他不带起伏的话语,只觉一股凉意窜上脑门,几乎是立马便消停了下来。 经过先前短暂的相处,坼生已经在心里默默给墨执盖了个“没有感情的冷漠混蛋”的章子,此刻的他,毫不怀疑这家伙是真的能做出那种事的。 墨执见坼生终于老实了,这才将他放下,而后看了看阵中的位置,说道:“过去。” 白坼生杵在那里僵了一会儿,终于一步一步朝着摇风走去,嘴里却仍旧不满的抱怨道,“过去就过去,若不是看在你修为比小爷高的份儿上,小爷才不会听你的。” 摇风听见他的话,心下不由好笑,说道:“你过来,我替你医好身上的伤。 白坼生愣了愣,傲娇道:“这还差不多!”经过先前种种,他并不怀疑摇风有这本事,当即靠过去,依对方指示将一只爪子落于阵眼中半透明的光壁之上。 霎时间,他顿觉源源不断的灵力被注入自己的身体,不出一刻,身上的伤口也不疼了, 白坼生低头用牙扯开那些绷带去看,当时被凶兽撕咬的伤口已经不见踪影,甚至连伤处的皮毛都生了出来。 只是坼生来不及震惊,就感觉一股强大的精魂侵入自己的身体。 特……特么的又被附身了! 墨执在旁看见这一幕,总算明白摇风带着小狐狸进山的意图。 他低头看着附身到白坼生身上的摇风,奇道:“我见这白狐性情乖张,你到底是如何说服了它的?” “做了个小交易而已。”摇风轻描淡写的说,转而对着禁锢里的真身默念了一段咒语。 灵扇陡然闪烁起明灭的光来,半晌从中飘出一枚雕刻着精致龙纹的白玉扳指。 摇风抬爪,将那扳指隐入掌中,道:“我这就走了,那孩子,你便多留意着些。” “放心,我心中有数。”墨执知他说的是月枢,点了点头,又嘱咐道,“你此去一切小心为上,若遇到什么,务必传信于我。” 摇风应下,便转身欲走,突然想起什么,又顿住了步子。 墨执见他回身,问道:“还有何事?” 摇风道:“我眼下这番模样,在山上行动不便,你带我去一趟膳坊吧。” “你去膳坊做什么?”膳坊是在当年改建堕天峰时,建造的专门供给山上饮食的厨殿,墨执实在想不明白摇风为何突然要去那里,“莫非这换了具身子,也想尝尝人间五谷了?” “你权当如此吧。”摇风模棱两可的应了一句。 墨执本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于寻常琐碎上惯不上心,闻言便不再多问。 虽然族中众人多知墨执曾是堕天龙尊手下心腹,又与如今的龙尊不和,但耐不住他今在族中手握重拳,又位高权重,所以都十分敬畏。 半途经过栖禽阁,墨执被摇风指使着进去要了几只最好的灵茸鸡,而后拎着鸡带着一只狐狸,一路无阻的来到膳坊,又依着摇风的心思支开了守夜的厨娘。 摇风见状,踱步在厨房里转了一圈,斟酌食材之后,运起灵力施法。 一注白色灵光蔓延在空气中,灯火晕黄的膳坊之内,一时之间响起此起彼伏的窸窣声响。 墨执在外间拎着三只宰好的灵茸鸡进门,就瞧见灶台里的火已生了起来,食材自动飞上砧板,菜刀被灵力操控着将那些食物切碎,一片片鲜红的枫叶飘进白玉研杵中被捣碎,又加入雪白的精粉里糅合。 墨执看的有些发怔,愣神间,手里的鸡也被一股灵力卷了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 墨执在一阵勾人的食物香气中,不可置信的看着摇风。 摇风用灵力托起一片红色的糕点飞到墨执眼前:“替我尝尝罢。” 墨执呆滞的接过来,送入口中咀嚼两下,不由眼底一亮。 摇风见他这反应,又看向碧色瓷盘中油光发亮的烤鸡:“再试试那个!” 墨执依言尝了一口,没说话,将一块鸡骨都嚼碎咽了下去,面上神情带着几丝回味,又几许疑惑,半晌看着摇风讷讷的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摇风闻言,便知多少不差,但转念一想,心下却又浮上几分落寞:“若非技不如人,我也不会落得如今的境地了。” 墨执听说,一时也沉默下来。 很快,摇风便收起了方才那点子外露的情绪,转而道:“这七宝灵茸鸡的滋味,与当年鲍师父做的,可有几分相似?” 墨执愣了愣,半晌抬手一拍脑门:“我说方才怎么觉得味道熟悉,原来你竟是照着他的法子做的?” 当年尊上尚在山上时,这山里只有一个厨子,还是尊上从凡间带来的,一身做菜手艺让人赞不绝口,只是后来山上被仙门百家围剿,那厨子连着一家老小都遭劫而死了。 摇风今日做出这些,不过是幼时偶尔跟在那厨子身边看过,又凭着记忆有样学样来的,只因他记忆惊人,能过目不忘,所以每一处步骤、时间与火候都掐的极准,这才有了几分相似。 当年尊上偶尔闭关时,摇风便喜欢和那厨子厮混一处,摇风曾见他做遍世间美味,可惜的是他不过一团灵物,没有人之五感,亦不能食五谷,故而从来不曾尝过。 墨执见他用精致的盛具将那些东西细细盛好,又将那枫叶红糕也包裹起来,问道:“你这是?” 摇风道:“桑梓之味,也带与尊上尝尝。” 墨执道:“你先时说尊上现在极南之地,山遥路远,这般带去,只怕亦不能食了。” “既要带,自有法子保存的。”摇风说着,微微抬了抬爪,便有一方闪着金光的灵器凭空现于眼前。 状如小鼎,上面镌刻着精细的铭文,盖上一个阴阳八卦…… 墨执愣了愣,失声道:“定乾坤!”这定乾坤,乃是尊上五千年前在昆仑墟境所得,据传能扭转时间,也不知是真是假。 第13章 当年尊上身陨后,这东西被各方找寻,只是多年过去,杳无音信:“我记得传闻此物不是被尊上毁了吗,为何竟在你手中。” 摇风微微抬了抬眼:“既知是传闻,便当真假难料。” 墨执盯着他瞧了一会儿,眼中有几分恍然:“那消息,不会就是你放出去的吧。” 摇风但笑不语,默默将东西收了 墨执瞧着他手上动作,半晌忍不住道:“你说这定乾坤,果真能扭转乾坤吗?” “能否扭转乾坤我不知道,但保证这些东西完好无损的却是一定的。” 墨执沉默了一下,叹道:“这般大材小用,也算暴殄天物了。” “既是物,用了便是体现价值,若说惯会大材小用,可没人比得过尊上当年。”摇风说着,已将东西收入纳戒之中,他转而看向灶上剩下的一盘灵茸鸡和糕点,“灶上的,就留给你吧。” 墨执一愣:“还有我的!” 摇风道:“若不想要,我可一并带走了。” 墨执见他话落便操控灵气取了东西,忙的一把上前夺过,拧着眉头看向摇风:“你这家伙,缺不缺德,指使本长老忙前忙后的,好容易有些犒劳,还要收回去!” 摇风笑了笑,道:“我要下山了。” 墨执闻言敛了面上的佯怒:“我送你。” “不用,你回去歇着吧!”摇风道,“眼下时局,你也需处处小心才是,切不可落人把柄。” 墨执在摇风离开后,目光落于盘中的灵茸烧鸡上,眼底不自觉露出几分怀念之色来。 半晌,他端着那盘子,掀开衣摆随意寻了处地方坐下,就这么徒手吃起来。 当他还在懵懂年岁时,这地方便是个厨房,不过那时只是山洞里架了些灶台之类,而每次鲍师傅做菜,他就喜欢跑过来,名为生火,实则蹭吃蹭喝,老鲍当时候五十六七,已是满头白发,墨执比他多活几百岁,却总被他小黑长小黑短的叫,做了什么好吃的,尊上还没吃,都是他先尝过。 当时不觉得那样的日子有什么,现在想想,却是他这一生里最为幸福和无忧的时光,只是这一切……哼,若不是那人,又怎会如此! 想起往事,一时手中佳肴也失了滋味。 却说青策离开锁灵塔回到寝宫之后,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躺了许久,他突然起身穿衣,一闪身又赶了回去。 第12章 夜色深浓,山顶风露更重。 青策到塔下时,整个塔里静悄悄的,除了瑟瑟风声之外,再听不见其他半丝动响。 他轻轻一挥手,厚重的沉香木门便应声而开。 青策四下看了看,正欲迈步往塔上走,突然耳畔传来脚步声。 他下意识偏头去看,但见塔底一耳房里走出个少年,身形纤瘦,唇红齿白,眉眼清秀,正是今日才见过的那个守塔的小修士? 月枢原本还睡眼惺忪的,看见青策时,一瞬呆在了原地。 他起初还道是自己产生了幻觉,抬手揉了揉眼睛,发现对方还站在那里,顿时就变了面色:“青……青龙!” “你叫本座什么?”青策微微眯起了眼睛。 月枢被他看得身子一抖,忙改口道:“尊上,您,您怎么……(又)来了?” “怎么,本座去何处,还需与你交代不成?” “没有没有!”月枢连连摆手道,“是月枢逾矩了。” 青策冷哼了一声,似乎并不想与他多言,当即转身便要上塔。 月枢一见他走的方向,心下顿时彻底乱了,想也没多想,下意识就冲了上去。 青策感觉衣摆被扯住,眼底闪过一抹危险之色。 他回过头,一双桃花眼,轻飘飘的落在月枢身上:“你做什么?” 月枢被他那眼神看的手发颤,咬了咬牙,壮着胆子道:“尊上,您……您要上塔吗?” “你看起来很紧张,先前看见本座是也是这副模样,是本尊很可怕,或者……”青策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才接着道,“塔上有什么东西,是本尊不能看见的,嗯?” 月枢脑子里轰的一声,顿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青策眼神沉了沉,突然抬手捏住他的手腕,直欲将人甩出去。 却在这时,一抹莹润的黑色流光映入眼帘。 ——青策目光落在少年白皙手腕上黑色的琉璃珠串上,短暂的呆滞过后,渐渐浮起一抹浓烈而复杂的情绪。 “尊……尊上?”月枢被他看得发毛,忍不住颤声唤了一句。 皓腕如霜雪,趁着那黑色越发夺目璀璨,而此时此刻映入男人的眼底,却扎的他双目生疼。 一直疼到了心里…… 青策目光似乎要在月枢那略显纤细的腕上盯出一个窟窿来,许久,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过那流光溢彩珠子:“这串子,倒是不错!” 月枢摸不透这喜怒无常的龙君的心思,一时也不敢接话,只是沉默的微垂着眼。 时间仿佛一瞬,却又像过去了一个世纪般久,等月枢抬头的时候,眼前哪里还有那青龙尊主的影子。 月枢看着微微摇晃的木门,心下松了口气,又不放心的跑到塔顶看了看,之后给塔里的长明灯一一续过灯油,这才回房睡去。 青策在塔外的菩提树下站定身子,缓缓张开了攥成拳的右手,掌心赫然摊着一串晶莹剔透的黑色琉璃珠串。 月光透过枝叶在他颀长的身上打下斑驳的树影,也遮去了他眼底涌动的情绪,让人瞧不出他此刻心中到底想了些什么。 他站在那里,许久,突然开口道了句:“出来。” 话音落下,很快便有两道修长劲拔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属下玄一(玄二),叩见尊上。” 青衣使共有七人,名号从上至下排为为“玄一至玄七。”这玄一玄二,是先时遵从青策命令留在锁灵塔附近监视塔里情况的。 青策道:“今日本座从此离开之后,墨长老有何动向?” “启禀尊上,您与墨长老分开之后,不出半刻,他又折了回来,在塔中逗留了近一个时辰,之后去了膳坊。” “膳坊?”青策疑惑道,“他去膳坊作甚?” 玄一道:“墨长老进去后,支走了守卫与厨娘,还设下结节,属下等担心惊动墨长老,不敢打草惊蛇,故而并不明其此举之意。” 青策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道:“行了,下去吧。” “是。”玄一玄二站起身,后退着隐去了身形。 青策收起手中的珠子,一转眼消失在树下。 “本座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把戏?”膳坊之外,青策抬手轻触过眼前透明的光屏,声音无波无澜的说道。 “以力霸上神,莫求吾尊之汝名,赐吾破阵!” 他以手掐诀,轻声念出一段咒语,话音落时,一道灵力打在眼前的光屏上,那带着浅浅黑雾的结界瞬间撕裂开一个大口。 青策迈步走进去,径直朝着大殿门口而去。 膳坊里只亮着几盏零星的油灯,格外安静,除了不见往日里那些守夜的人,一切都显得十分正常。 青策从外间转到里间,放养望去,看不见半个身影。 “外面的结界还在,那家伙断不可能离开了,到底在哪儿!”青策沉吟了一瞬,正打算从膳坊后门出去,却陡然听见一串清脆的声响。 他脚下一顿,循着那声音看过去,却见有个暗色的酒坛,从灶台之后的地面上咕噜噜滚了出来。 青策看着那酒坛子,愣了愣,警惕的一步步走过去。 身形修长的男人,随意坐在地上,后背靠着灰色粗糙的砖壁,他一只手放在曲起的膝上,另一只手耷拉在身侧,昏黄灯火打在那张英俊而硬朗的面容上,显得整个人,似乎比平日里那冷硬的模样柔和了许多。 他此刻微微垂着头,看不清面上的表情,但那一动不动的模样,却像是睡着了般。 青策呆怔的站了一会儿,迈步走到男子身边。 他掀开做工繁复的衣袍下摆,蹲下了身子。 半晌,仿佛受到蛊惑似的,青策忍不住抬手想要触摸一下那张俊朗坚毅的面庞。 却在即将碰到时,男人猛地睁开了眼睛。 青策心下陡然闪过一丝慌乱,条件反射般将手收了回去。 迎上男人犀利的目光,清策忍不住垂下了眼睑,但是很快,他便收敛好了那一丝外泄的情绪。 再看向对方时,他的眼中又恢复成平日里那高华傲气、不可一世的模样:“长老好雅兴,半夜深更,不在房中休息,跑来这脏乱之所偷酒买醉?” 墨执不说话,沉默的看他,半晌,突然一伸手,攥住了青策的手腕。 “你……”青策不妨试下,被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时,冷声斥道,“墨执,你想干什么?” 他以为这人想对自己动手,却不想下一秒,男子眼底的凌厉陡然消失,而后身形晃了晃,一下扑在了自己肩上。 第14章 青策身子一僵,瞳孔骤缩了下,半晌低去看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却见对方耳根微红,呼吸匀称,似是又睡了过去。 “墨执……”青策低低唤了他一声,没有任何动静。 看着男人这般没有防备靠在自己肩头的模样,青策眼底却陡然浮上一抹痛色。 上一回与这人如此靠近,是什么时候? 似乎还是……八百多年前吧! …… 摇风通过花雅当年留下的暗道离开了山上,一路往南而去。 有灵契牵引,他并不难寻到花雅所处之地,这一路马不停蹄行了十日,摇风终于来到了极南之地的飞雪之域。 这飞雪之域,气温比如积山更低,终年积雪,幅员辽阔,但是唯一能见的建筑,却只有位于冰湖之畔一方高大宏伟的牌楼。 那牌楼由白玉堆砌而成,中间镌刻着龙飞凤舞的三个狐族文字,翻译过来便是“飞雪宫”三字,牌楼又分左中右三门,上覆琉璃瓦片,翘起的飞檐上盘踞着四只栩栩如生的玉雕白狐。 但让人奇怪的是,此地除了一座牌楼,却再看不到其他建筑,透过敞开的楼门一眼看进去,依旧是对面皑皑白雪的山丘。 摇风尚在远处,就看见一高一低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缓缓往那牌楼下靠近。 他心下一喜,赶忙加速朝着那边掠去。 花雅仰头看着眼前几根高高的石门框子,从那门下穿过来又绕过去,最后倚着柱子道,“师父,这里就是您要寻的地方!可是什么都没有啊?” 顾蘅道:“别站在那里,到为师身边来。” 花雅耷拉着脑袋走到顾蘅身边站了,站姿规矩到标准,就是一双眼睛总忍不住滴溜溜乱转,当他看见牌楼飞檐上那四只白狐时,忍不住指着说道:“那狐狸好逼真,怎么像活的一般!” 顾蘅道:“衍归,不可放肆。” 花雅听出他话语里的不赞同,悻悻地收回了手,心下却想不明白自己放肆在哪里。 顾蘅负手站在那里,不时抬头看一眼天色,花雅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只是跟着站了半晌,觉得又冷又饿,不由拢紧了身上的袄子,问向顾蘅道:“师父,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顾蘅估摸了一下时间,道:“一个时辰。” 花雅脸一下垮了下来,半晌摸着肚子,可怜兮兮的道:“师父,我饿了!” 顾蘅偏头看他,见他一张嫩脸冻得红中泛紫,心下有些不忍,翻手从纳戒中取出干粮和一件棉衣递过去,口中却只是道:“平日里只知贪玩,为师授予你的心法练了这么久,也不见有何长进!” 花雅一见他递过来的东西,赶忙伸手接过,讨好的笑道:“师父最好了,徒儿回去便勤加修炼,定不负师父所望。” 第13章 花雅走到一处山丘下稍微避风的地方,将顾蘅给的大氅裹了,然后蹲着身子打开油纸包,从中取出干粮。 那是一块风干的肉饼,夹杂着寒风吃下去时,又冷又硬,几乎和啃石头差不多。 花雅刚吃了几口,一不小心就噎住了,哽的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您没事吧!”突然,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花雅愣了愣,僵硬的转过头去看,就看到了那几乎与积雪融为一体的白狐。 “摇风,你回来了!你,咳……你是如何知,咳咳咳……知道我在此处的?”花雅面上一瞬露出巨大的惊喜,但是很快,他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摇风见他咳的眼睛都湿了,心下一急,赶忙的用灵识去纳戒中翻找,半晌寻到一瓶琥珀色的甘露抖落在雪地里:“别讲话了,先喝些水吧!” 花雅正难受,当下也来不及去思考他一只尚未渡劫的狐修,到底是如何凭空变出这东西来的,当即伸手捡起来,拔开瓶塞便咕噜咕噜全喝了下去。 摇风想要阻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花雅拿着空掉的白玉瓶子举到眼前,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角:“这是什么,真好喝。” “您……您觉得还好吗?”摇风面露忧色的问。 花雅道:“很好啊,倒是奇了,感觉喝了这个东西,竟似比先前暖和许多!” 摇风见他面色无异,心下稍微放松了些,半晌又道:“若有何不适的地方,定要告诉我。” 花雅听他说的严肃,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你怎么怪怪的,莫非此物……有毒不成?” “无毒,只是量大会有一些副作用。” “没毒怕什么!”花雅不以为意的说,转而低头又啃了口手里的肉饼,“唔——” 这一口下去,却是突然痛呼出声。 “怎么了?”摇风见他一把的捂住了嘴巴,眉头都皱在一起,顿时一颗心都跟着紧张起来。 花雅缓缓将手拿下来,对着雪地里吐了一口,竟是当场吐出一口血来,将脚下的积雪都染出了星星点点的红色,一时恍若泼在素宣之上的红梅。 摇风当即吓了一大跳:“这……”尊上不会是因为那甘露伤了肺腑吧! 这心思刚萌芽,却见花雅弯腰蹲下了身子,颤着手在雪地里扒拉起来。 半晌,他从积雪里拈起个什么东西来。 摇风定睛一看,那双狭长的狐目中陡然露出几分呆滞。 ——只见花雅将那可颗白花花的小门牙放在左手的掌心,一张脸皱的和个包子似的。 摇风悬起的心却落了下来,犹豫半晌,安慰他道:“您如今,也该到了龀齿之龄,这也勿需在意,过些时日便会生出来的。” 花雅闻言,只短暂的忧伤了一下,很快就将这事抛到了脑后,转而靠着山崖继续进食。 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他这伤还淌血呢,竟然还没想着放弃那块硬邦邦的饼子! “……”摇风见他吃的嘶牙咧嘴的,自己都觉得难受,忍不住道:“别吃了。” 花雅道:“你道我喜欢,但不吃要饿死了,师父也真是的,好端端的偏要来找什么雪灵花,这鬼地方这么冷,别说花,就连草都见不着,要怎么找嘛!” “雪灵花!” 花雅抬头看他,问道:“你知道那是何物吗?” 摇风点了点头:“传闻中能抵御百病、乃至起死回生的灵药,只是尊师欲寻此物作甚,莫非有谁身患重疾不成?” 花雅认真的想了一下,道:“没有啊,我跟随师父的这一年来,并未见他有什么亲人朋友,且也无人身有痛疾的。” 摇风闻言,便没再多问,又见花雅还捏着那块干饼啃,突然想起自己来时带的东西,当即心念一动,从纳戒中取出那烧鸡和糕点:“别吃饼了,吃这个吧。” 花雅几乎是一瞬间就闻到了味道,短暂的怔愣后,他伸手一把接住飘在半空中的东西。 “这是什么,好香啊!”他一面说着,一面迫不及待的伸手剥开那尚还青绿的荷叶,看见里面色泽红艳、皮酥肉嫩的食物时,花雅一双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哇,烧鸡!” 摇风见他这惊喜而满足的模样,顿觉所有的心思都如此值得:“风大,趁热吃吧,待会儿该凉了!” 花雅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捧着烧鸡偏头一脸审视的看着摇风:“这东西,你到底是如何变出来的?” 摇风道:“从山上带来的而已。” 花雅吃了一口,那热气腾腾的温度,竟好似刚从火中取出来的一般,惊诧的同时,心里对与这只尚未化形的小狐狸更是佩服不已。 吃第二口的时候,花雅猛然想起什么,站起身道:“师父也未吃呢!” 摇风想到这东西若让顾蘅知道了,对方必然要多想,可看见尊上已经兴冲冲走了出去,又收回了想要阻拦的话。 就算这人怀疑,也绝对不可能想到自己的真实身份。 顾蘅原本在这里瞧见摇风时,就觉得诧异,再听说这烧鸡是他带来的,心中对于摇风的身份就愈发疑惑,区区数百年修为的白狐,不仅能身怀奇异术法,能使食物封存不坏,而且还能从那如积山的六首凶兽手下夺得愈魂鹅莓果,他果真……只是如积山上一只无门无派的散修狐兽吗? 顾蘅很快敛去心神,不动声色的说:“你自己吃吧,为师不饿。” 花雅想了想,又从将绢子包裹的枫叶红糕递了过去:“那师父,您尝尝这个吧,很好吃的。” 顾蘅看见那素绢中精巧漂亮的糕点,这一次没拒绝,伸手捻起一块吃了。 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淡淡的苦涩之后,又让人回味无穷……却是千百年来,从未尝过的新鲜滋味。 顾蘅咽下糕点,再看向摇风的眼神,又不由深沉了几分。 摇风也不闪躲,大摇大摆的任由他看,他也确实有这般的底气。 世人皆知灵扇千机,也知道千机扇于百年前被仙门百家镇压在换天峰上,更何况,这世上知道千机扇有名有姓的,也唯有曾经的堕天龙尊一人,毕竟当初尊上为他赐名之后,堕天峰上就迎来了近乎灭顶的围剿,那个名字,也没有机会被世人知晓。 第15章 饶是这蘅芜君有经天纬地之能,也断然不可能猜出他的真实身份的。 花雅吃饱了之后,很自然的凑到摇风身边取暖,白坼生这身副子很大,皮毛又暖又软,靠上去时候,舒服的让花雅险些睡过去。 可惜的是,意识刚陷入模糊,他就被顾蘅唤醒了。 花雅一个机灵,猛地清醒过来:“师父,可是时辰到了?” 顾蘅点了点头,继而仰头看向牌楼顶上,抬指捏诀,念了一段召灵咒。 待他话落,那伏于牌楼飞檐之上的四只狸塑,陡然泛起一阵灵光,待到光点散去时,那原本趴着玉狐石雕的地方竟站了四个风姿卓绝的女子。 她们迎风而立在檐上,身上单薄的白衣轻纱随风飞舞,姣好的面容白皙漂亮,一模一样的穿著打扮,却穿出截然不同的风情,唯一相似的便是,那五个女子,每一个都很美,美到动人心魄,见之忘俗。 “好美的仙女!”花雅看的不由呆了。 “呵呵呵……哪里来的小龙仔,端的可爱!”清脆的声音婉转动人,话音落下,但见一个红衣如血的美艳女子轻飘飘落在了牌楼之下,而那飞檐上的四位轻纱狐女,在她身后依次排开。 红衣的女子,眉间印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雪白的玉足未穿鞋袜,一步步朝着三人行来,悠悠踩在雪地上时,落足之处便也开出一朵朵如火如荼的莲花。 待她踏过后,红莲消散,厚软的积雪上,却不曾留下半丝足痕。 花雅呆呆的瞧着她走近,不由问道:“你……你不冷吗?” 女子一听这话,先是愣了愣,不由又笑了,弯着眼睛瞧向顾蘅道:“好个怜香惜玉的小公子,蘅芜君,这便是你与宫主信中所说的那徒儿,模样倒是俊俏的紧,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花雅懵懂的问。 那女人顿了一下,弯下身子凑到花雅面上,呵气如兰说:“可惜年岁太小,不能与我一众姐妹做个郎君。” 花雅被女子喷在自己面上的气息弄得微痒,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抬手揉着面颊。 摇风心下却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多年未见,没想到这女人倒是一点没变,还是如此的……放荡轻浮! 顾蘅似是也有些看不下去,伸手挡开女人的身子,道:“红莲仙子,蘅芜等久候多时,还烦请带路吧!” 他语气里带着疏离,但是叫做红莲的女子却并不在意,伸手轻抚过鬓角的发丝,白了他一眼,娇嗔道,“你这死木头,端的好生无趣!” 她说着,扭动腰肢转了身,一举一动之间,都带着无限的风情。 红莲拔下发间的白玉簪子,对着牌楼下的宫门默年了一段咒语,话落时将手中玉簪掷出。 却见那玉簪飞过之处,渐次浮现出金堆玉砌的宏伟建筑。 由远及近的递增,一幢接着一幢的房屋拔地而起,广阔到看不见边际。 飞阁流丹、玉砌雕阑……这便是传闻之中有琼楼金阙八千,堪称盘灵大陆十大奇景之一的飞雪仙宫。 第14章 摇风不是第一次见这场面,但还是忍不住在心下感叹了一声,至于花雅,更是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的模样。 红莲对于他们的反应见怪不怪,抬手说道:“请吧!” 顾蘅当先一步迈了进去,花雅见状赶忙跟上,但是当摇风要进去时,却被拦了下来。 “这位道友是?”红莲挑着斜飞的眼角看着摇风,悠悠问道。 花雅闻言回过头来,抢先一步道:“摇风是我的好友,仙子为何拦他?” “哦?”红莲看向顾蘅:“是这样吗?” 顾蘅微顿了顿,道:“确是如此,这位道友与我师徒二人有救命之恩,还望仙子能加以通融。” 红莲闻言,眼底流露一丝诧异:“倒没瞧出来,你这小狐狸,竟还有这本事,既是蘅芜君的友人,我也不好为难,进去吧。” 三人从楼牌下穿过,门中流光敛去,也一同敛去了几人的身形。 那些宏伟的建筑就像显现时一般,又以一种惊心动魄般的速度凭空消失在雪地上。 不出几息,茫茫雪原中,便又只余一座孤零零的牌楼,和楼牌上四只慵懒趴伏的白狐玉塑。 一行人刚走至正殿的广场,便听见殿内传来起承转合、不绝于耳的丝竹之声。 至殿外,那声音愈发清晰起来,红莲进去通禀了声,很快出来请他们进去。 若说这飞雪宫从外看来,是白璧无瑕、仙气袅袅,那这内里,却只能用姹紫嫣红、辉煌金碧来形容。 殿中铺着两米宽的红色绣毯,从门口一直蔓延到上首的高高殿堂上,一群舞娘发间簪着娇艳欲滴的牡丹,身着颜色鲜艳而暴露的轻纱衣裙,赤足在毯上翩翩起舞,洁白藕臂在宽松的衣袖之下若隐若现,一行一动之间千娇百媚,仪态万方,灵动如斯的媚眼几能勾魂夺魄。 这飞雪之域虽说天地皆白,但是现任狐主却极爱繁华热闹,如今进这殿中一看,建筑摆设皆是金碧辉煌,乐师舞姬无一不穿红着绿,说是纸醉金迷、穷奢极欲也不为过的。 女人们看见有人进来,便自动的缠上来,绕着顾蘅诱.惑撩.拨,柔软的身姿恍若水蛇。 顾蘅却只是稳如泰山的站在那里,看也不看这些女子一眼,直到大殿之上传来轻轻地击掌之声,她们方才停下,迈着款款的步伐渐次退开。 摇风寻声看去,殿上原本空荡的金色宝座上,坐着一个身披玄色斗篷的女人,那斗篷很宽大,将她清瘦的身子整个包裹在里面,看不出相貌年纪,只是胸前垂落的发丝斑驳灰败,枯燥到没有半丝光泽。 “都退下。”女人僵硬的抬了抬手,出口的声音沙哑的仿佛钝刀挫出来一般。 殿内一众乐师舞姬闻言,恭敬的弯腰对着女人行了一礼,而后尽皆化作一缕虚烟消失在大殿中。 女人轻轻挥手,巨大的殿被人从外阖上,她抬眸看向顾蘅:“蘅芜君,别来无恙啊!” “宫主久见。”顾蘅语气平静的说,态度不卑不亢。 女人动作缓慢的抬起一只手,红莲忙的伸手将她扶住,小心的搀她下来。 “你为本宫寻的东西,可带来了?”走到近前时,她沙哑着嗓子问道。 顾蘅反手,掌心渐渐隐现出一枚赤红的灵珠。 女人一看见那珠子,顿时双眼大亮起来,她颤抖着手接过来,死死的盯着瞧了半晌,而后突然一仰脖便吞了下去。 在她仰头的一瞬间,那张隐藏在黑色斗篷之下的脸一瞬暴露在空气中,让人不由心中一寒。 只见那张脸上,干枯的恍如皮包骨头,皮肤粗糙暗沉,一层堆着一层的褶皱,就恍如斑驳的老树皮一般。 女人吞下那枚兽丹时,浑身都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 “啊——”强撑半晌,她抬手一把抱住脑袋,深深地躬下身子。 嘶哑的叫声,仿佛是从灵魂深处迸射而出的一般。 红莲见她这般痛苦,焦急的跪下身子去扶她,那双原本来风情万种的美目之中,此刻只剩下焦急与担心! “宫主,宫主,您还好吗。” 归无梦伸手,一把攥住红莲的手腕,那蛮横的力道,几乎要将女子纤细的手腕捏碎,漆黑的斗篷从头上滑落下来,那张脸上狰狞可怖,恍若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花雅被这一幕惊的目瞪口呆,等回过神时,恍然发现女人面上斑驳苍老的纹路都消失不见了,那一头灰色的头发,也变成了柔软丝滑的墨黑。 归无梦从地上站起来,抬手摸了摸脸。 红莲心下会意,翻手幻出银镜递去。 镜中倒映出一张白皙水润,国色天香的面容,归无梦看着镜子里恢复容颜的自己,显然很满意,抬手理了理鬓发,“方才让各位见笑了,本宫回去修整一番,蘅芜君,关于雪灵草之事,你我稍后再议,可好?”女人徐徐说道,柔婉的声音恍若涓涓细流,与先前那苍老沙哑的模样截然不同。 顾蘅心知服用了这驻容丹还需炼化,故而也没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宫主请便。” 归无梦道:“红莲,你带蘅芜君……与这二位小友去栖花殿,好生招待着,切不可怠慢。” “是。”红莲款款的福身行了个礼,然后带着顾蘅三人走了出去。 这栖花殿,可谓殿如其名,分明飞雪连天的气候,却开着满院繁花,极尽人间之绝色。 入得殿中,顾蘅对着摇风吩咐了两句,又考察了一番他近来修为,然后就回了屋子。 摇风随着花雅去了另一间殿室,花雅看见殿内那宽敞漂亮的大床时,瞬间眼睛就直了,不管不顾的冲过去,一把扑了上去。 摇风见他拉着被子盖住脑袋,只觉那样子充满了孩子气,心底骤然便升起一丝不自知的柔软来。 花雅睡了一觉,醒来时,已到了用午膳的时间,去正殿,却没瞧见顾蘅的身影。 第16章 有个扎着双髻的侍女端着午饭进来,花雅便向她打听起师父的行踪。 侍女想了想,道:“蘅芜君,似是去了宫主的寝宫。” 花雅又问:“你可知那宫主寻我师父何事?” “小道友说笑了,我一个三阶小修,如何能知晓上头的事儿。”侍女说着话,一边将午膳布好,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整个下午,顾蘅都没有回来,直到月上梢头,花雅才瞧见他的身影。 顾蘅见花雅坐在台阶上,问道:“怎么还没睡?” “等师父回来。”花雅如实说。 顾蘅眼底闪过一丝柔和,但是很快却又被他敛藏殆尽。 “早些睡吧,明日一早,你随为师入无梦之狱。” “无梦之狱……那是何处?”花雅懵懂的问。 顾蘅沉默了一下,微仰起头颅看向远处的夜空:“那是……生长着万年雪灵草的地方。” 花雅闻言,面上顿时露出喜色:“太好了,终于能寻到那东西了。” 面对着小徒弟的单纯和乐观,顾蘅心里却有些沉重。 若只是如此简单,那他便也不必这般忧心了。 花雅回到房里,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摇风,摇风眼神陡然就变了。 那顾蘅要带尊上去无梦之狱,他到底……到底想做什么! “摇风……你怎么了?” 摇风抬起眸子,认真的看着花雅,一字一顿道:“那地方……你不能去。” 花雅疑惑道:“为何?” “无梦之狱,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地狱一般的存在,内有凶兽无数,危机四伏,即便是修为甚高的人,进去也是九死一生,以尊上现在的修为,如何能入那般凶险之地,不说寻出雪灵花,只怕单撑两日都不过去!” “真,真有这般可怕?” 摇风郑重的点了点头。 花雅拧起眉头来,过了一会儿,却又释然的笑了:“哎呀,你别担心啦,就算我修为不精,不是还有师父吗,我师父他很厉害的!” 摇风见他这般不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心里更是焦急,还待再劝,话说了一半,却见花雅已经呼呼大睡了过去。 摇风细瞧了他一会儿,从纳戒中取出龙尊曾用炔鳞打造的护身符挂在他的脖子上,然后在床榻一角蜷起身子也阖上了眼。 无梦之狱,是平行空间里的另一片大陆,内里居住着灵力强大的凶兽,同时也有着许多盘灵大陆里没有的灵物灵宝,更可怕的是,进入其中的异界修士,修为会被空间法则压制五成,可绕是如此,这盘灵大陆一如顾蘅这般之人,依旧趋之若鹜、不计其数。 至于进入那片大陆的入口,便位于这飞雪宫中,而狐族之主归无梦,则掌握着开启结界的法门。 翌日一早,他们便在飞雪宫金殿之上社坛施法,开了结界。 顾蘅要带着花雅一同进去,摇风不放心,也随了同去,谁想一入境地,便遭到一波凶猛狼兽的袭击。 一场混战下来,满地横尸血迹,虽然勉强胜了,但三人身上都受了伤。 他们趁着夜色躲到了一处山洞中,摇风从纳戒中取出上好的伤药给他师徒二人服了,然后心情沉重的趴在一边闭目不言。 他如今心里,对于顾蘅,可以说是越发不满了,你说你区区一个木修,带着一个小孩,并一个未化形的兽修跑来这地方,除了送死,还有第二条出路吗? 还万年雪灵草,那东西若是这般轻易便能得到,还能好端端的长他一万年而不被人采去么? 第15章 无梦之狱之所以被称为无梦之狱,便是因为内里危机四伏,凶险程度恍如地狱,他们入境一月,已经遭到五次凶兽伏击,接而连三的苦战让几人日夜不敢合眼,精神几乎陷入崩溃。 唯一值得安慰的,在这种高强度的作战中,三人的修为都有了一定程度的提升,而这其中,花雅的进步尤为显著。 修灵分为九个阶段,人族入门是一阶,但是他们兽族,普一化形便是三阶修为,花雅重生后的一年,堪堪将修为提升到了三阶中段,可这短短一月之间,直接一举从原先的三阶中段冲破到了四阶巅峰。 虽说依旧是个小修,可灵修路途漫漫,这个速度,不管放在哪里,都是不可思议的,就连顾蘅,也是被自己这小徒弟惊骇了一把。 这夜,他们在一座雪山下找到了一处山洞,打算进去稍作休整。 无梦之狱里,唯一的植物是一种白木,远看与冰雪融为一体,无花无叶,百年一荣枯。 进洞之前,花雅砍了一些抱进山洞,用本体灵火将其点燃了,然后三人就着篝火吃晚饭。 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原本难以操控的本体灵火,也被他运用自如了。 顾蘅用一块巨石堵住了山洞,然后吩咐花雅和摇风去休息,自己则靠近洞口的地方坐下。 “师父,让衍归来守吧,您伤的这么重,该好好休息的。” 顾蘅道:“你守下半夜,到了时辰为师叫你。” 花雅想了想,应道:“那到了时辰,您一定要叫我。” 顾蘅应了下来,但是到了点儿,看见小徒弟窝在摇风的皮毛里睡的酣然,顿了顿,终究没有叫醒他。 顾蘅弯下身子,将滑落一边的虎裘盖在花雅和摇风的身上。 他的动作很轻,没想到却一下将沉睡中的摇风惊醒了。 摇风顿了顿,小心的站起身子,而后用嘴叼起虎裘重新给花雅盖上,转而走到洞口蹲下。 整个过程中,他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但是意思很明显,是要代替对方守夜。 摇风蹲在那里一会儿,感觉顾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并未回头,但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打量。 “你到底……是谁?”沉默中,顾蘅突然这么问。 摇风心一紧,但是很快,却又松下来。 这几日,他为了应付袭击者,早已顾不得藏私,有什么天材地宝、灵丹妙药的,能用的都翻出来用了,暴露到这种程度,这人要说没有怀疑,那才是奇怪呢! 只是就算怀疑,摇风也有把握顾蘅不会真的识破自己的身份,所以也并未放在心上。 对于顾蘅的问题,摇风没有给予响应。 顾蘅见他沉默,顿了顿,又道:“衍当日说你能口吐人言,可是真的?” 摇风偏了偏脑袋,将目光落在洞口黑漆漆的石块上,仍旧一声不吭。 始终得不到响应的顾蘅,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会儿,最后盘腿坐在花雅旁边闭上了眼睛。 不论如何,这小狐狸是友非敌,又助他师徒多次,即便有什么秘密瞒着他们,也是无可厚非的。 这一夜,难得的风平浪静,摇风估摸着时间到了四更天,以为不会再有什么事,谁想刚闭了闭眼,就突然感觉到外面传来极为沉重的脚步声。 摇风心一惊,赶忙跑进山洞内唤醒了顾蘅,等他再去叫花雅的时候,堵住山洞入口的巨石突然剧烈的颤动了一下,紧接着,便是一下又一下震耳欲聋的敲击声。 随着一阵地震一般的摇晃,山洞顶部的石块伴随着尘土也不停往下掉落。 “吼——” 一声浑厚的巨吼划破空气,顿时让顾蘅变了面色,“是六臂棕熊!” 花雅刚从睡梦中醒过来,眼睛还是迷糊的,他抬起袖子胡乱抹了抹嘴角睡出来的口水,不安的问道:“师父,怎……怎么了?” 顾蘅未及回话,那洞口的石块陡然一下被击飞了进来,他眼神一沉,忙的飞身抱起花雅将他带到了一边。 巨大的石块势如破竹一般飞出老远,撞在洞内的石壁上,生生将石壁砸出了个深坑。 而这黑黝黝的山洞,也开始摇摇欲坠起来,显然是快要塌了。 但见投进晨曦的洞口,站着两只皮毛深棕的巨熊。 顾蘅将花雅放到摇风身边,从掌中祭出斩灵鞭,疾声说道:“我引开它们,你们趁机离开此地。” 花雅已经被洞口的巨熊惊傻了,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不行,师父,衍归随你一起。” 顾蘅调动灵力狠狠的一鞭抽在堵住洞口的棕熊脸上,生生将那张皮糙肉厚的大脸抽出一道血淋淋的血壑来。 那棕熊发出一声痛吼,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顾蘅看着洞口的空隙,呵道:“快出去。” “师父,徒儿助你。”小孩声音都不由有些抖了,却只是倔强的站在那里,他抬手拔出腰间的匕首,做出一副迎战之势。 顾蘅见此沉了面色,转而对着摇风道:“带他出去。” 摇风心里清楚眼下情况危急,纵身一跃,张口衔住花雅年幼的身子,一个闪身,便身姿灵活的从洞口钻了出去。 不出片刻,已然跑出老远。 花雅反应过来时,焦急的要他放自己下来。 “那棕熊是六阶的凶兽,您现在回去也帮不上蘅芜君,反而只能拖他的后腿。” 第17章 花雅原本听见这话还有几分犹豫,谁想一回头,就瞧见顾蘅的身子被一只巨大的熊掌给拍飞了出去,当下整个人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失控的在半空中挥手蹬足。 摇风没办法,只好将他放下来,安抚道:“您等在这里,摇风回去,助蘅芜君一臂之力。” 花雅道:“我也要去。” “您现在去了只能添乱!”眼见着生死攸关,尊上却闹起了小性子,摇风一时也急红了眼,当即爆呵出声。 从重逢至今,他在面对花雅的时候,一直都是温和而体贴的,从未这般严厉过,花雅一时被他呵的愣在了当场。 摇风也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好,愣了愣,缓下语气道:“听话,您等在这里,摇风答应您,就是拼尽性命,也定不会让蘅芜君有事的。” 他说着,低下头来,用尖尖的鼻尖安抚似的蹭了蹭花雅稚嫩的面颊,然后一转身,极速向着顾蘅奔了过去。 花雅看着他奋不顾身的背影,脑海里久久回荡着那句“就是拼尽性命,也定不会让蘅芜君有事”的话,心头一时涌上莫名的难过来。 “为什么,你这家伙……为何要对我这样好?” 那两头棕熊应该是一对夫妻,配合起来可谓心有灵犀,顾蘅虽然修为比二者高上不少,但因为灵力被这异界阵法压制,又加之这两头熊配合默契,才几十招下来,已呈败落之势。 他以一种搏命的打法靠近那只母熊,挥鞭一记抽断了母熊的左腿,却不想下一秒,就被身后袭来的公熊整个抓进了那进化之后的铁掌中。 公熊抬臂将顾蘅举到眼前,喉咙里发出极度愤怒的嘶吼,掌中力道渐渐收紧,那玩弄一般的姿态,就仿佛握住一只蝼蚁。 顾蘅手脚被缚,无法施展灵力,心头爬上了一股深深地无力感。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摇风急忙祭出一记猛攻,然而那几乎拼尽他全力的一击,打在公熊厚实的皮肤上,却恍若以卵击石,瞬间碎而溃散。 眼见着顾蘅被那公熊捏的面色都青了,几乎就要窒息而亡,摇风情急之下,快速调转体内灵力,身子陡然增大数倍,然后一个飞身,猛地咬住了公熊粗壮的手臂。 咬上去的那一刻,他只觉牙龈传来一股剧痛,然后就是浓郁的血腥味,也不知那血是公熊的,还是自己口中流出来的。 公熊发出一声嘶吼,因为吃痛而些微松了掌中力道。 顾蘅立马抓住时机挣脱束缚,一足重重踩在公熊那只受伤的胳膊上,对那伤处造成二次伤害的同时,借力窜上高空,斩灵鞭挥出夹带着绿色电光的猛攻,竟是当场将那条数人合抱粗的手臂给抽成了两截。 鲜血一时四溅,染红了顾蘅身上素色的布衣,也染红了摇风一身雪白的皮毛。 顾蘅落在远处,对着摇风使了个眼色。 摇风立马会意,稳住身子便向花雅的方向跑,却没想到身后两头棕熊发了疯,也跟着死命的追赶,喉咙里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那吼声里,带着浓烈的愤怒和仇恨,摇风听的心下一惊,忍不住回头去看。 却见那两头棕熊一个断臂一个瘸腿,睁着两双猩红双目,长着一对血盆大口,地动山摇的往这边狂奔。 摇风心沉得更厉害,在这紧要关头,他却突然顿了一下步子,然后转而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这两头畜生此刻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只怕不报了仇不会罢休,他得将它们引开,绝不能让其伤到尊上。 “摇风——”花雅在远处瞧见两头巨兽追着摇风朝另一边跑去,大喊了一声,然后撒腿就要去追,跑了几步,却被顾蘅给拦了下来。 “那是六阶凶兽,碾死你就如同碾死一只蝼蚁,你即便去了,又有何用?” 花雅红着眼睛道:“连我都打不过它,那摇风呢,它还尚未化形……师父您放开徒儿,徒儿要去救他。” “你去了,也是送死!”顾蘅沉声呵道。 “那衍归就同他一起死。”花雅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这么一句。 顾蘅听见这话,突然怒了,抬手便是一巴掌扇在了花雅脸上:“逆徒!” 花雅被他打的一屁股跌在地上,双手撑着雪地,不敢置信的看着顾蘅。 顾蘅双眼失望的看着他,半晌又低头看着那只打了花雅的手,他似是想说些什么,可下一秒,竟是当即喷出一口血来。 花雅一见,顿时也顾不上再想其他,赶忙爬起来将他扶住:“师父,师父,您怎么了?” 顾蘅听着他稚嫩而焦急的询问,眼中情绪复杂而莫名,少顷,他推开花雅的手:“为师无碍,你去救它吧。” 花雅面上满是为难,纠结半晌,又询问了一遍,确定顾蘅并未伤及要害,便转身跑了出去。 顾蘅一手捂着胸口站在原地,目送着少年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雪原上,眸中的光芒也渐渐暗淡了下来。 “罢了,果若天命如此,就一起葬在这无梦之狱中吧!”守着这一份看不到希望的执念,这么多年,我也……累了! - 异界的限制让摇风现下这具躯壳承受着巨大的压迫,他几乎拼尽了全力的奔跑,冷风因为他迅疾的动作全数化成锐利的刀锋从四面八方袭来,也不知跑了多久,他感觉浑身虚脱,使不上半分力气来。 “吼——”一声愤怒而得意的嘶吼中,母熊抬起前爪缓缓的朝着摇风当头覆下,“受死吧!” 摇风下意识后退,却恍然发现身后是云遮雾绕、深不见底的悬崖。 “你你你,你这该死的,小爷要被你害死了!”耳畔传来颤抖的怒骂声,是许久不曾冒泡的白坼生。 死亡的威胁,终于让他从沉睡之中清醒了过来,这一睁眼,就瞧见这让他精神崩溃的一幕。 第16章 如此危急关头,摇风无暇顾它,他脑子飞快的转动着,从纳戒中祭出一柄穿云剑,直直的朝着母熊脚掌刺去。 这是上古的天阶灵器,削铁如泥,几乎没有斩不断的东西,但让摇风没想到的是——这古剑,此刻竟然直接被棕熊一下给踩进了厚厚的岩层里。 陡然失去所有支撑,那脚掌直接就朝着他此刻所处的这具肉.体踩踏而来,摇风恍然意识到,以这具身体现在的能量,压根就无法发挥穿云剑的威力。 眼见着已到了存亡之际,那棕熊却突然一下顿住了,少顷,方又继续往下压去,只是它的动作从狠厉变成了轻缓,似乎带着一种玩味和戏谑。 但饶是如此,那一丝丝加重的力道,却在分明的告诉摇风和白坼生,再这样下去,他们绝对会被这只坚硬的熊掌踩成肉泥。 白坼生绝望了,连谩骂都发不出来,整一副闭目待死之态。 却没想到这时候,情势陡然发生逆转——一条火红的巨龙急速飞掠而来,身子猛然撞击在母熊的身上,撞的它身子一歪,竟然直接朝着悬崖跌了下去。 公熊下意识想去拉,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庞大的身躯如高楼倾塌,一下便消失在深渊下那缭绕不散的云雾中。 摇风呆呆的瞧着那抹火红的身影,脑海里一瞬间,浮现出曾经那个银色威武的龙尊真身。 “尊上……” 作为一个旁观了所有事情的人,白坼生自然不会不知道,摇风口中的那句“尊上”,指的是谁。 死里逃生的它,全然没了平日里那些刻薄与傲慢,一时仰望着天上,近乎感激涕零:“没想到,没想到这小屁孩竟然还真有两下子,他以后……就是我白坼生的救命恩人!” 这边欢喜那边愁,痛失所爱的公熊趴在悬崖边撕心裂肺的吼叫着,白坼生看它半边身子都探了出去,忍不住说道:“那家伙……不会是想殉情吧!” 话音刚落,那公熊突然安静下来,然后缓缓的扭过头来,看过来的双眸目眦欲裂。 “它,它它它,它想干什么?”白坼生生生打了个寒噤,浑身的毛都立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公熊猛的朝着白狐窜来,半途被盘旋在半空之中的花雅截住,这一龙一熊之间,很快又死死的缠斗在了一起。 摇风欲上前助他,奈何体力已经消耗到极限,双腿打颤的跌在地上。 寒风飒飒中,花雅和巨熊打作一团,双方掌挠口撕,行动间几乎毫无章法。 那公熊断臂之上流出的血越淌越多,滚热的温度将地上的积雪窸窣融化,复又被寒风凝冻成冰,身上皮毛也被花雅喷出的本体真火烧的焦黑,但是花雅也好不到哪去,身上数处被熊掌击伤,后背龙鳞被挠下一大片,血粼粼的深可见骨。 摇风看着花雅身上的伤越来越重,一颗心都紧纠在一起。 陡然一阵寒风卷着雪花拍来,瞬间迷离了他的眼。 视线被风雪夺去的瞬间,摇风后脊莫名窜上一股寒意,等恢复清明时,就看到那棕熊用仅有的一只手,死死抱住花雅的身体,从断崖跌了下去,转眼便消失无踪。 第18章 “尊上——”摇风整颗心都沉了下去,冲到崖边便打算往下跳。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白坼生紧着嗓子急吼道,“那可是悬崖啊,我又不像那小子,生来就会腾云驾雾,你他妈要送死可别拉上我,要下去你自己下去。” 摇风愣了愣,念动咒语从白坼生身体里脱离出来,匆忙之中丢下一句:“候在这里别乱跑!”便纵身跳了下去。 顾蘅因为受了伤,比花雅晚来一步,结果就看见白坼生孤零零的趴在一地血色冰凌的断崖边张望,因问道:“衍归呢,他在何处?” 白坼生朝着断崖之下抬了抬爪,嘴里发出低弱的嗷呜声。 “他……在下面?”顾蘅强自定着声音道。 白坼生连连的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顾蘅,面色陡然间变得极为难看,他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在崖边一块人高的石上,随后抽出斩灵鞭幻化成一根青藤缠绕其上,转身便朝着崖边跳了下去。 白坼生爬到崖边往下张望,见那青藤无限延展于云雾之下,心下忖度:“这是什么宝贝,竟这般神奇!” 转而行到那块石头边,他盯着那石块瞧了一会儿,惊奇的发现雪花飘落在上面竟然很快就消失不见了,连一滴雪水都瞧不见,竟是直接被吸收了进去。 石块背向断崖的地方,用红色的笔墨镌刻着三个大字,白坼生原本不认得那字,但是瞧着瞧着,恍然发现那几个字就变成了狐族的文字。 “断……魂……渊!”白坼生一字一顿的念出来,当他陡然悟出这几个字的含义,顿时惊叫出声,“断魂渊,竟然是断魂渊——” 白坼生僵了一会儿,腿脚一软,直直跌了下去。 “完了,那几个家伙,没救了……”这断魂渊,身为白狐一族,多少都听说过。 传闻深渊之下埋着极为强悍的阵法,坠入其中的人,百死一生,别说修为被阵法压制,就是不能腾云驾雾这一条,就已经足够让他摔个粉身碎骨了。 难怪,难怪那死木头刚才下去的时候,还要在身上系跟藤儿呢,只是就算没摔死,那下面危机四伏的环境,想活下来也难啊! 白坼生趴在那里摇头晃脑、长吁短叹了一阵,然后转身打算离开。 只是走了一段儿,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压根就不知应该如何离开这里,顿觉整个狐生都灰败了。 “那家伙,本来就只是个魂儿,应该……应该不会死吧!”白坼生如是安慰着自己,然后在那块石头边找了个地方趴了下来,“姓摇的,是你让小爷等你的,你要是敢不回来,你要是敢不回来……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摇风也不知飞了多久,终于落到了实处。 深渊之下,依旧是白茫茫的雪,看不到半丝人影。 摇风抬起手腕,腕上的灵契闪烁着微弱的光芒,说明花雅还活着,但让他惊讶的是,那灵契,竟然失去了牵引——他感应不到……尊上所处的位置了。 苍茫雪原里,他漫无目的的寻了几日,没有寻到花雅,却找到了两架被冻成冰棱的巨大骨架,这两头骨架,前肢相扣,紧紧的靠在一起。 从其中一个骨架上断掉的右前肢,摇风几乎确定,这正是先前那头断臂的棕熊。 “想不到这凶狠的畜生,倒是个多情种!”摇风不由叹了一声,但心里与这对亡命鸳鸯,却并无多少同情。 它们在这无梦之狱里,也不知枉夺了多少性命,且若不是它们,尊上也不会……落得如此险境。 天道轮回,而此番,便是他们应得的报果。 飞雪宫寝殿,重重轻纱彩练之后,一个布衣清俊的男子安静的平躺在宽阔华丽的床榻间。 突然,他轻轻的动了动,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 “哟,蘅芜君,可算醒了!”妩媚动人的女子声音传入耳中,紧接着,便是一只洁白玉手缓缓探了过来。 顾蘅反应过来时,抬手拂开那只手,继而抬头看过去:“红莲护法!” 红莲斜倚在床头:“正是奴家。” 顾蘅愣了愣,继而目光快速的打量过四周,惊道:“我怎会在此,我徒儿呢!” 红莲道:“你倒是紧张那小家伙,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别人呢!” 顾蘅沉着脸:“他人呢,他在哪儿?” 红莲见他是真的急了,也不再取笑,正了神色道:“本体之灯还亮着,反正没死,只是什么情况,就不清楚了。” 进入无梦之狱寻药或者试炼的修士,一般都会在归无梦那里点上一盏本体之灯,那灯由特殊材质制成,以修者血祭为引点燃,风吹不熄,雨打不灭,若是熄灭,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进入其中的修士已经生魂不在。 顾蘅听说花雅还活着,顿时松了口气。 “不知道的,还倒你多关心那小崽子呢!”红莲讽刺的笑了一声,“可是既然这般在意,又为何带他进去送死?” 顾蘅落在被上的手不由紧了紧,幽深的眼底情绪莫名。 红莲见他这般,还待再说什么,突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她面色一肃,立马从床上站起身子,刚缕顺了胸前的发丝,殿外之人已经走了进来。 只见来人穿一身华贵紫衣,肤白如雪,面若春花,纤细高挑的身姿,轻盈之中带着几分与众不同的潇洒。 红莲看着她,目光之中有一丝痴意,等她反应过来时,忙一下跪在地上:“红莲叩见宫主!” 紫衣女子抬了抬手:“起吧。”这女人,便是飞雪宫宫主——归无梦,只是眼下这美艳倾城之姿,与那日殿上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 在归无梦言简意赅的表述中,顾蘅总算明白了眼下情况。 他当日下断魂渊,寻了两日没找到花雅,却遇上了魇兽,若不是归无梦察觉不对,用秘法将他引了回来,只怕顾蘅如今早已命丧断魂渊下了。 第17章 月落日升年复年,最是光阴遮人眼。 当初入这无梦之狱,摇风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会陷在其中整整十年。 在这十年里,他没有去过更多的地方,便是在断魂渊上徘徊,偶尔也下去转上一圈。 若不是腕上的灵契还在,他甚至都要怀疑尊上是否还在世间了。 经过这些年的锤炼,摇风的神魂比之前更加强大了,就是所寄宿的这具身体,也已经达到了渡劫期巅峰。 说来白坼生最初的时候,整日里都在牢骚抱怨,但是在摇风一次又一次的无动于衷之后,它终于放弃了。 一段时间的自暴自弃之后,它化悲愤为动力,开始疯狂的修炼起来。 白狐一族本就灵性异常,它自己更是聪明,时间一长,就从摇风那里学会了不少灵修术法,性子也变得沉稳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般动辄炸毛,浮于表面。 两魂一体,各自修炼着自己的道,却又相辅相成,共同进步。 这一日晨起修炼结束,摇风像往常每一个早晨般,主控着白坼生的身体趴在了断魂渊上那块白色石头边看着下面。 突然,一个身影从云雾缭绕深渊之中掠了上来。 那速度快的只能瞧见一道虚影,直到他停下来时,摇风才看清他的模样。 对方身形极为高挑,跣足而立在那里,一双修长的腿露在外面,瑟瑟寒风中,他□□着上身,露出的肌肉漂亮匀称。 摇风心下好奇这人的身份,视线渐渐上移,不想看到的却是一头长及臀下的、蓬乱如杂草堆的头发,和一张脏污到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脸。 “……哪儿来的野人啊!”白坼生讷讷的在脑海里吐槽了一句。 摇风正愣神,突然感到刻在灵魂上的印记不停闪烁起来,他身子一僵,半晌,突然从地上直起身子,然后撒腿便蹿了出去。 那男子目光原本也落在摇风的身上打量,看见他突然跑过来时,漠然而犀利的眼眸中陡然闪过一抹呆滞,但是在白狐来到他脚下时,他却突然弯下身子,张开手臂一把接住了对方。 “尊上!”摇风脑袋抵在男子薄削而又坚实的肩头,清朗温润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花雅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只是抱着摇风的手臂不由紧了几分,那双嗜血而犀利的眼眸中,染上了几分不自知的暖意与柔软。 摇风被花雅抱了一会儿,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再抬头时,看着那双记忆里熟悉的眼睛,摇风心里突然产生几分莫名的窘迫来。 从花雅身上离开,摇风后退了两步,他垂着脑袋,四只狐腿轻轻蹬了蹬,在雪地里踩出一片凌乱的脚印,就好似他此刻杂乱无章,理不出头绪的心情一般。 稍微平静下来时,摇风抬起头,轻声的问花雅:“尊上,这些年,您还好吗?” 花雅依旧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摇风当时也没多想,满心都是等回他来的高兴,又说了几句,便提出离开这地方。 第19章 当日进来时,归无梦给了他们每人一封特制的昭灵符,说是以防万一,遇事捏碎,花雅的早已不知丢到何处了,但是摇风的,却还一直收着。 他当即调动灵识从纳戒中取出那枚金符。 花雅抓在手中,微一用力,便捏了个粉碎。 不出片刻,眼前出现一个女子,紫衣华服,容颜无双,正是飞雪宫主归无梦,而她的身侧,则站着妩媚动人的红莲护法。 归无梦一眼看见花雅,也没认出来,盯了好半晌,眼底恍然之后,便流露出惊奇:“你这小家伙,倒是命大的紧,难为你师父日夜念你,谁想这不仅活的好好的,竟还得了机缘,修为瞬息千里,倒也算因祸得福了。” 花雅听见师父二字,眼中一动,摇风在一旁,看见他唇瓣轻张了张,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可最后,对方却一个字也没问出口。 “方才本宫接到昭灵符传来的消息,你师父恰也在旁,原本他想同来的,只是当日你跌下深渊,蘅芜君下去寻你,谁想遭了魇魔,精魂有损,如今不能入境,故而只能在外侯你。”归无梦不紧不慢的说着,语声清幽空灵,恍若清溪流淌,“你便随本宫出去吧,莫让他久等了。” 花雅闻言,眼底流露几分忧色,半晌抬手抱拳行了一礼。 “莫不是这些年在下边儿,叫什么凶兽伤了口舌不成,哑巴了?”归无梦见他从始至终一声不吭,和打哑谜似的,不由取笑了句,转而又叹道,“看你眼下这般,蘅芜君只怕也该认不出了!” 言毕也不再多说,抬手捏诀开启结界,当先一步迈了出去。 花雅与摇风对视了一眼,也依次跨过结界出口。 脚步落到实处时,眼前便现出一方富丽堂皇的宫殿。 ——飞檐斗拱,金漆玉壁,园中栽种着品种各异的珍花奇卉,迎风徐放,向雪而开,好一番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摇风细辨了辨,发现正是当年来时,曾住过一夜的栖花殿。 顾蘅就站在庭中,身上依旧是一袭干净朴素的布衣,容颜未改,只是身形似乎比十年前清减了许多。 他一双清润的眸子看着远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当听见脚步声时,眸光一滞,陡然回过身来。 “衍归!”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顾蘅只一眼,便将花雅认了出来。 心底里所有的不安与惶惑,在男子那句轻轻的呼唤中,瞬间土崩瓦解,消散无踪。 他的师父,还是那个师父……就好像不管他离开多远,离开多久,只要一回头,这个人就永远会等在自己归来的路上。 花雅艰涩的迈开步子,随着距离的拉近,那步伐也越来越快,及至顾蘅身前时,他停下身子,却是膝盖一弯,猛然跪在了地上,“师……父……” 沙哑的嗓音,奇怪而僵硬的声调,终于让摇风明白,为何他先前一直闭口不言了。 ——莫若是一个人独处太久,而忘记了应该如何开口了。 想当年尊上身陨后的那百年间,他自封灵力,杜绝一切外界侵扰,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而再化形时,不也是如此么。 顾蘅阻止不及,弯身扶他起来,动作里带着从前少有的亲近,一时又问起他这些年来在异界的遭遇。 花雅多半沉默着,偶尔点头或者摇头,顾蘅也想到他大抵是在渊下独自一人呆久了,此番尚未适宜说话,不仅不介意,反倒心中疼惜,渐渐也就不再追问了。 进到殿内时,花雅捏了个诀,从掌心幻化出一块漆黑的石块,只见那石块上,生着细细的绿色植物,远看好似一汪苔藓,但近看,却是一片片绿色的小叶,其间零星散布着雪白小花,一朵五瓣,小巧可爱,灵韵流转。 顾蘅看见那东西时,瞳孔不由骤缩:“这,这是……” “雪灵花,这是雪灵花!”红莲失声叫道,一双妩媚漂亮的眼睛死死眼睛盯着花雅手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万年雪灵花吗?” 归无梦道:“是不是万年生的,尚未可知,且让本宫瞧瞧!” 花雅犹豫了一下,连着那块黑岩递给了她, 摇风看着他动作里的小心,几乎都能想象到他得到这东西的艰难。 归无梦一手接过,托在掌心又看又闻,闻了又看,还用灵识查探了一番,最后看着花雅不可思议道:“千万年也无人得手奇物,竟果真被你寻了回来!” 花雅不明白此物对于顾蘅的含义,但是看着他托起雪灵草时颤抖的双手,便知道这东西对于顾蘅而言,一定是极为重要的。 与顾蘅分别,回到一旁的偏殿,刚坐少顷,有侍女端着红漆的托盘站在门口:“宫主吩咐奴婢前来伺候公子,公子请移步后殿汤池吧。” 花雅有些不明所以,但见身侧的女子毕恭毕敬的弓着身子请她,于是便随了对方去。 行到后殿时,果见一方巨大的汤池。 汤池四周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灵狐,狐口源源不断的吐出带着热气的清澈水流。 袅袅薄雾中,几能熏人欲醉。 花雅看着那池中,突然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腰间。 他眼神一凝,抬手便擒在了掌中,垂眸看去,却见是只光洁白皙的纤纤玉手。 侍女被他抓的生疼,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但在对上花雅那双犀利的眼眸时,杏眸之中的委屈和娇柔一瞬间变成了惊吓:“公子,公子息怒,奴婢只是想伺候您更衣,若是有何冒犯,还请公子赎罪。” 花雅缓缓的松开了手,继而偏看头向门口,“出……去。” 那侍女倒也算机灵,立马会意,躬身行了个礼,便急匆匆的往外跑去。 花雅见人离开,眼里的犀利退去,伸手一把扯开身上的兽皮,然后纵身跳进了汤池中。 微烫的触感,是多年不曾感受过的温度,让他全身的毛孔都悉数张开。 花雅捧着水,一遍遍的洗净了面上身上的脏污,池中清水被染成深色,又随着活口流走,直到满池的水又彻底恢复清澈,花雅才从汤池之中悠悠起身。 摇风伏在殿内一角休息,睁开眼睛时,一瞬间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八百年前。 ——眼前的这个男人,眼若深潭,双眉斜飞入鬓,白皙的面容欺霜赛雪,精致五官恍若刀削斧凿一般完美。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高挑挺拔的身姿恍若修竹,从窗缝袭进的风卷起他漫身如血的红衣,那片翻飞浮动的衣摆,在摇风清浅的眼瞳中,便也染上了一片红色,恍若织出一场久远而深浓的幻梦。 第18章 “摇……风……”男子开口,轻轻的唤了一声。 摇风仰头看着那张清俊的脸,仔细分辨时,也并不完全相似。 尊上现在这幅容貌,比当年稚嫩上许多,而且眉眼五官也不尽相同。 曾经的堕天龙尊,除了那深不可测的修为与一双锻天造地之能手外,最为人称道的,便是他三界九天、冠绝无双的容貌。 那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好看,亦正亦邪,雌雄莫辩,再配上其无可匹敌的身份地位与强大气场加持,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出场,便是一场惊心动魄的震撼。 但是现在,眼前的这个男子,不……具体来说应该是少年,他的眉眼虽还残留着堕天龙尊的影子,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英气的俊朗,眼中也不再是曾经那永远也让人无法猜透的深沉。 摇风愣愣的瞧着花雅恍了神,思绪回转时,他将脑袋贴到地上蹭了蹭。 白玉地砖上沁凉的温度透过一只尖尖的左耳传遍全身,终于让那颗不平静的心稍微沉了下来。 花雅见摇风一直呆头呆脑的看着自己,走过去蹲下身子,待要再说些什么,外面又响起敲门声来。 花雅顿了顿,转而起身走过去开门。 殿外四个身穿桃红水裙的侍女,手上端着托盘,盘中玉碟精巧,其上反盖着白瓷描金的大碗,虽然看不出什么,但观从中溢散而出的香气,应该是何佳肴。 “这是宫主吩咐,特地为”为首的侍女开口,在目光接触到花雅的面容时,一瞬戛然而止。 她满脸诧异的看着花雅,眼中迸射出巨大的惊艳,身后几个侍女见她突然沉默,也下意识抬头,顿时亦全愣在了原处。 狐族性情本就跳脱,加之现任狐主又是个喜爱繁华热闹的,对于族人少有管束,狐族上下更是被纵的热情奔放,四个侍女此番瞧见花雅的模样,八只眼睛直勾勾的,几乎都黏了上去。 花雅被看的不自在,虽说心里莫名其妙,可也懒得多问,微蹙着眉头侧了身子示意几人进门。 四个侍女款款而入,将膳食依次在桌上摆开。 一个侍女斟了酒,端到花雅面前,一歪身子便往他身上贴去,含娇细语蚀骨销魂:“公子,请” 花雅眸色一深,以一种肉眼难见的速度起身掠到了一旁。 那女子猝不及防,失去重心的身体毫无缓冲,一手在空中乱抓了几下,慌乱中拽住桌布就扯了下来,殿中顿时一阵劈啪乱响,一桌精美菜肴全数落在地上,油渍酒水污了她半身襦裙。 第20章 另外三个侍女见状,一愣,随即都忍不住抚唇大笑起来。 那侍女忙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胡乱拍打着身上,一边回头怒嗔她们。 花雅被她们吵的不耐,绷着一张脸沉声说道:“出去——”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因为长久不说话的缘故,嗓音艰涩而沙哑,无由便带了几分森森的寒气,唬的几个女子后背一凉,以为他是动了怒,身子一僵,继而匆忙收了面上玩笑,转身往外走去。 宫主虽然纵容她们,可看对这位公子如此重视,如若知晓她们冒犯了这人,真要迁怒起来,她们可承担不起。 雕花殿门缓缓阖上,花雅一挥衣袖,火红灵力过处,满地狼藉尽数无踪。 殿内刚安静一会儿,外面又传来敲门声,花雅耐着性子允其入内,却还是四个侍女,身着粉裙,容颜艳丽,手里端着红木托盘,只是看模样,却并非先时几人。 想是那几个打了膳食不敢再来,故而托了她们。 花雅无奈又受了一回瞻观,幸而这回来的还算本分,虽然目光□□,却也没做出什么逾矩之事。 侍女走后,花雅重新坐下,低头嗅了嗅,然后拿起筷子来。 虽说人不讨喜,但这食物,看着却实在诱.人。 筷子在手上摆弄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姿势,只是指尖僵硬,折腾半天,也没能将盘中食物夹起来。 花雅有些不耐烦了,干脆筷子一丢,直接用手拈起一块,仰头塞进了嘴里。 方吃了两口,他又停下来,回头去看摇风:“过,来,一起……吃。” 少年的那双眼睛,比十年前犀利了许多,可依旧是清澈而干净的。 摇风轻轻晃了晃脑袋,迈着步子走过去,纵身一跃,蹲坐在花雅对面的沉香圆凳上。 “吃。”花雅揪了一个鸡腿,放在摇风面前的空盘子里,然后自顾自吃起来。 摇风看着这一幕,恍惚觉得他与尊上走失的十年光阴都不曾有过,而眼下,是他们重逢不久时,在小客栈中的那个夜晚。 ——他们对坐在一张桌上,彼此埋头,酣畅的分食着一只烧鸡。 这几年在深渊底下过得茹毛饮血,恍如一个野人,花雅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这些人间美食了,他的吃相很猛,修长漂亮的双手上满是油腻,嘴角沾着酱料,却顾上去擦一擦,那一头多年未曾打理过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从肩头滑下,落到地面上的同时,也挡住了花雅的视线。 摇风眼见着他一次次抬起手肘将头发拨到身后,却又反复落下来,看他面上露出几丝不耐的神情,心念一动,从纳戒中取出支精雕游龙的白玉簪子,凝神控住灵力,为他将那一头曳地青丝细细簪起。 拉扯头皮的轻微感觉,终于叫陷在美食之中的花雅停了下来,他双手习惯□□在衣上擦拭,目光触到那干净无暇的衣料时,顿了顿,转而拿起侍女准备的巾帕擦了油,方才去摸头上。 指尖传来一股圆润沁凉的触感,让花雅微愣了一下。 半晌,他抬头看向摇风。 摇风迎上他的目光,也不知为何,心下竟产生几分窘迫之意,当即低了头,逃避似的,一口咬住了盘中啃去一半的鸡腿。 饭后,花雅在殿内闲逛,走到书架边时,取下一本翻看,只是翻了两下,眉头便深深的皱起来。 半晌,他泄气的将那书塞回架子上,转而往外走去。 摇风见状,下意识跟在了后面。 外面大雪又纷纷扬扬下了起来,他们先时踩过的脚印都已经被积雪掩埋。 在断魂渊下生活了十年,如今的花雅,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因为畏惧严寒而缩手缩脚的小孩了。 他站在雪地里,挺直的身姿恍若一杆修竹,轻绒雪花落在他肩头发上,片刻便因为身体散发而出的温度消于无踪。 而那被雪水染过的红衣,晕出更深的红色,又渐渐干涸消失,如此反复不休,就恍若一朵朵不听开败的桂子花。 摇风在他身侧蹲下,不由的看痴了。 他见花雅双眸看着远处,却猜不透他此刻心中所想。 “摇风……”寂寂无声中,花雅突然轻唤了一声。 摇风仰头看着花雅,愣愣的眨了一下眼睛。 花雅问道:“你可识字?” 摇风点了点头,却是不明所以。 花雅道:“那你教我,认字吧。” 摇风完全没想到他是这个意思,可细想,又觉这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顿了一顿之后,摇风问:“不知您想学哪些?” 花雅略一思索,垂眸看着摇风:“你的名字,如何写?” 摇风闻言,不由怔住了,微张的瞳孔里,显示出分明的诧异。 “怎么了?”花雅猜测道,“是这二字,极难写吗?” 摇风敛了神色,半晌,他伸出一条右前肢,在雪地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虽然是用那只狐爪画出来的,但是他一笔一划都极为细致与认真,写出来的字迹格外好看。 花雅眼底兴味浓厚,细细的瞧了一遍,而后抬眸四下扫去,最后视线在头顶的梅花树上定格。 他一伸手,眨眼间,修长指尖便多了枝开的正盛的梅花。 衣袂翻飞,人已静立,而高高枝头上开的极盛的粉色花瓣,不知缘何纷扬飘落。 落在他的发上,落在他的衣间,又顺着那薄而坚的肩头,徐徐坠入积雪里。 摇风透过那双狐目看他,仿佛透过水看月,镜观花——只觉此般画面好似一场梦境,极致的美好,乃至美好到……使他倍觉虚幻! 可是下一秒,他就看见那如梦似幻的人儿,一手握住红梅花枝,往下一撸,松手时,勒下来的花朵被一阵风吹散,而那束娇艳的梅花,便只剩了根光秃秃的枝丫,在瑟瑟寒风中可怜的颤抖。 花雅一掀衣摆蹲下来,撸起袖子照着摇风先前所写二字笨拙的临摹起来。 摇风看到这里,心底所有的迤逦梦幻,终于系数寂灭。 他摇了摇头,果然尊上,还是从前的那个尊上,即便换了副身子,即便……失去了曾经所有的记忆! “啧啧,辣手摧花啊,这家伙,简直太煞风景了!”脑海里传来白坼生极为无语的吐槽声,摇风听了他的形容,也不由一时失笑。 花雅却突然抬起头来,严肃的看着摇风,问道:“你笑什么,可是我写的不对?” 狐狸面部神经并不发达,就是笑也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花雅意识到是自己笑出了声,心里顿时有些窘迫,他眨了眨眼,逃避似的低下头,去看花雅在积雪上写下的东西。 第19章 那两个字,笔划力道很深,直接穿透厚厚的积雪戳到了下面黑色的泥土上,一横一竖都东倒西歪的,不见任何美感,唯一值得肯定的是,他没有写错。 “都说字如其人,如今看来,也不尽如此啊!”连白坼生一个不通人族文字的狐修,都觉得那俩字写的简直丑爆了。 摇风不理它,并默默的施了个禁言咒,转而语气赞赏的对花雅道:“没错,您写的很好。” 被冷暴力的白坼生,简直要气吐血了,灵魂小人儿在气海中拳打脚踢的抓狂,直到把自己折腾累了,方才稍微消停下来。 他一屁股跌坐在虚空中,半晌又抬手在半空不停划拉着,白茫茫气海里便出现一个越来越大的雾圈。 “姓摇的,你这该死的家伙,小爷诅咒你,诅咒你……一辈子都当个透明人,哼——” 摇风没听见这些话,他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教尊上认字这件事上,见对方握住那桃枝的手像是握着一个拳头,忍不住细细的纠正了一番。 花雅似乎手脚不协调,写出来的字总是格外难看,但好在脑子还算好使,多难的字,瞧一眼就能记下来。 两人一个教,一个学,厚厚的积雪上面,那歪七八扭的字迹渐渐规整了些,每当花雅学到下一个词的时候,上一个便被天上洋洋洒洒的雪花掩埋了去。 他大抵是上了兴趣,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到瞧见摇风伸出的前爪有些颤抖,抬头一看天上,才发现已是月上中天。 随手丢了抓在手里的半截桃枝,花雅站起身子,踢了踢有些酸胀的双腿,对摇风说道:“不学了,回去睡觉。” 入得殿内,花雅随便抖了抖身上的雪,褪去外衣便躺到了床上。 这些年在断魂渊下枕雪盖风的,突然睡到这布置精致舒适的床榻上,花雅被那柔软的触感弄得不由喟叹了一声,不过片刻,便呼呼大睡了过去。 摇风蹲坐在殿中一角,远远的瞧着床上酣然入睡的少年,脑海里不由便又浮现出过往。 一会儿是百八年前叱咤风云的堕天龙尊,一会儿又是十年前那娇憨笨拙,却又格外固执的的小小少年,想着想着,他也渐渐闭上了眼睛。 迷蒙中,突然感觉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臂环在了自己身上。 第21章 摇风一下醒了,下意识睁眼,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被花雅抱在怀中。 “尊……尊上!” “吵醒你了。”花雅抱着他些微下滑的身子往上巅了一巅,紧走几步靠近床边,将他放了上去,“你跟我睡。” 狐修比之一般狐狸身形大上许多,但是花雅抱他的时候,动作轻松随意,没有分毫吃力。 “……这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谁定的狗屁规矩?”花雅拧着眉头,顿了顿,又道,“这天冷死了,我睡不着,你给我暖床。” 他说的霸道,话落不由分说,自己也上了床,一掀被子躺进去。 摇风脑海里犹自回荡着花雅方才那句话,总觉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可未等他想明白,就感到一只有力的手臂将自己圈进了怀中。 花雅一手拉过被子将彼此盖住,然后双手抱着摇风的身子。 就像小时候一般,他用脸颊在摇风柔软的颈毛上蹭了蹭,末了还深吸了一口。 摇风身子一下僵住了,不知为何,心中没了十年前时面对他的那些坦然和平静,一双眼睛瞳孔微缩,巴巴的在殿内游离,大大的狐目中,流露出几分说不出、却又藏不住的无措与紧张。 白坼生趁他发呆的空荡,夺回身子的主动权,用力的挣扎了两下,似乎是要从花雅的手臂里挣脱出来。 可是他刚拱出半截身子,又被猛地拉了回去。 “乖,别动……”耳畔传来一声略含沙哑的低喃,声调依旧有几分僵硬,却听的白坼生耳朵莫名一麻。 它呆了呆,突然放弃了挣扎,而后将脑袋在床单上蹭了两下,不满的嘟囔道:“这都多大人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你小子还真还真当我是个抱枕了啊!” 没好气的声音,在目光触及到那张俊美无暇、睡得酣然的面庞时,却渐渐的放低了下来。 他耐心差,脾气坏,可却也不是没心没肺的,白坼生始终记得,当年断魂渊上的一幕。 ——若不是花雅,他只怕早已被那棕熊当场踩成了肉泥,哪里还有机会活到现在呢! 回过神来的摇风,压低声音道:“你也消停些,虽然我答应会助你渡劫,但你自己也不可松懈,当养足精气,时刻做好准备,届时方能胜算大些。” 白坼生一听这话,灵魂顿时沉静下来,在心中默念几回摇风先前授予它的铸魂经,而后也放松精神睡了过去。 离开飞雪宫那天,花雅站在白玉堆砌的楼牌下,看着外面茫茫大雪,一瞬间,他恍惚觉得,十年光阴,恍如春秋一梦。 梦醒时分,一切都不曾改变。 “师父,接下来,我们要去何处?”经过几天的适应,他说话终于渐渐正常了些。 顾蘅沉默了一下,道:“去三生幽梦谷,寻一样东西。” “师父,您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花雅记得自己当年就问过很多次,但是顾蘅从未正面回答过他,花雅以为这一次也不会得到答案,却没想到,顾蘅竟然响应了。 顾蘅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半晌触上自己的眉心,随着他的动作,那里陡然显现出一个暗淡的绿色图腾。 摇风看见那痕迹,心下一怔,这是灵契。 已经失去光泽的灵契,代表着——受到牵引的另一方,已经不在了。就比如,在尊上身陨之后的八百年里,他腕上的红痕也从未闪耀过一般。 摇风如是想着,果然接下来,就听顾蘅说道:“为了一个人。”那双想来沉静如水的眼眸中,流露出怀念、悲伤等各种复杂的情绪,但是很快,所有的情绪都转化为一股不可动摇的坚定。 在花雅记忆里的师父,温文儒雅,淡然如菊,清淡的双眸仿佛没人任何事物可以撼动,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顾蘅露出那样深刻的表情。 他一时有些呆了,半晌讷讷问:“那个人,对师父很重要吗?” 顾蘅点了点头,多少未尽之意,尽在不言中。 三生幽梦谷,是属于灵蝶一族的聚居之地,盘灵大陆十大奇境之一,但是这里却并不像飞雪之狱那般难以进入。 此处就位于东浮山下,很轻易便能寻到入口,而且就连凡人也能入内,只是进去容易,能否出来,就全凭机缘了。 碟谷之外,白玉为门,花藤作缀,悠悠清潭中锦鲤游翔,谭畔一颗千年古树枝干歪生,从左蜿蜒到右,恍若一座跨水而建的拱桥。 此时此刻,花雅就坐在这古树凸起的干峰上,他一条腿曲在树上,一条腿自然垂在半空,鲜红的衣摆随风飘扬,惹得谭中鱼儿竞相起跃追逐。 日朗风清,如画美景,看起来那般肆意悠然,可是此时此刻,那画中之人却早已是心焦如焚。 一月,花雅已经在这里等候了足足一月,却依旧未能等来顾蘅的任何消息。 突然,他一跃身,飞过锦鲤清潭站到了谷口之外,摇风见他一步就要迈进结界,心急之下,一下张口咬住了他衣衫下摆。 花雅顿住身子,偏头看向摇风:“师父他都进去一月了,至今还未出来,我必须进去看看。” “这蝶谷之内危机重重,摇风不能让您进去冒险,更何况,您就算进去了,也很难寻到蘅芜君的。” “这里面,莫非是刀山火海不成,为何你与师父都如此忌惮?” 摇风沉默了一下,道:“虽无刀山火海,却是比这更可怕的地方。” 花雅愣了愣:“那师父他……” 摇风其实心里也没底,顾蘅进去这么久,没有一点消息,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花雅从他那一瞬的沉默中读懂了什么,面色一时变得愈加难看,当即一迈步子,便从结界跨了进去。 静谧空气中传来一响撕裂,眼前人已消失不见,摇风垂眸看着衔在口中的一方鲜红碎布,心陡然往下沉去。 纵有千般不愿,却终究还是入了这三生幽梦谷中。 跨过结界,因为心境不同,每一个人到达的地方便有所不同,但因为灵契牵引,摇风没有弄丢花雅的所在。 他这一路,遇见许多幻境,好几次险些迷失其中,过了整整五日,方才寻到花雅所在的地方。 半斜的缓瀑下,花雅躺在一块平缓岩石上,两只火红蝴蝶交迭着落在他的眉心上,一下一下的轻煽着翅膀。 花雅睡的很沉,也很香甜,嘴角甚至带着浅浅的笑意,眉眼具都舒展开来,可是这一幕落在摇风眼中,却让他神情越发沉重。 “灵蝶织梦,夙愿得成……尊上,你心之所系,又是什么?”脱离寄身的摇风,轻抬指尖幻化出一只碧绿萤虫,启唇念道,“碧萤碧萤,听吾号令,以身为引,协我入境。” 第20章 话落时,只见小小萤虫环绕摇风周身盘旋一圈,而后调转方向,顺着血蝶所落之处,隐没于少年眉心。 碧萤开道,是谁入了谁的梦境。 待到朦胧白雾散去,只见眼前现出一方竹篱小院,院中有颗花树,半丛花圃,廊檐下的房梁上,挂着金灿灿的玉米与火红辣椒,屋顶升腾起炊烟袅袅,带着食香飘向远方。 摇风看着那场景,心间蓦然浮起一股温暖与踏实的感觉。 他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这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串欢快的脚步声。 “快些快些,快进来!”一个稚嫩的孩童声音唤道。 摇风听着那陌生中又有几分熟悉的声音,下意识转过头去,却见木制的小院门被推开,一个身穿布衣的男孩从门外进来。 来人个头很小,最多六七岁,穿一身素色布衣,粗糙却很干净,只是脸蛋有些脏污,看那眉眼,竟是尊上十年前的模样。 男孩跑进门,又回头招手,摇风有些疑惑,心想他身后究竟跟着谁,下一秒,就见一只雪白大狐从院外蹿了进来。 摇风刚觉那白狐眼熟,就听花雅唤了一声那白狐的名字。 “摇风……”尊上口中唤的,竟然是自己! 少年与白狐在院中追逐嬉闹,欢快的笑声几乎回荡在整座山林之间。 “衍儿,别闹了,该用晚饭了?”伴随着一声温柔的女声,西向厨房走出个穿青花布裙的女子,身形窈窕,气质温婉,只是面上却缭绕着一团雾气,让人看不真切。 她一手半提着裙摆走到男孩身旁,从怀中取出帕子,蹲下身子轻轻拭去男孩面上的脏污:“又做什么去了?瞧瞧这脸脏的,都成小花猫了,你爹爹呢,为何还未回来?” 男孩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乖乖的任由女人擦拭,只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在后面呢,爹爹好厉害,打了好大的两只山鸡。” 男孩说着,一边抬手动作夸张到笔划,摇风眼见着他口水都淌下来了,心下忍不住失笑。 尊上这在梦中,竟也还惦记着吃鸡,果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夫人,我回来了。”外面传来个略微粗犷的声音,紧接着便有一高大男子推门而入,男人穿一身粗布短打衣服,背上被着长弓,左手拎着草绳拴住腿脚的两只山鸡,右手一只兔子。 第22章 摇风视线上移的时候,这一次却清晰的看见了男人的脸,顾蘅……竟然是顾蘅! 灵蝶织梦,织的便是人内心深处求而不得的夙愿,尊上心里没有母亲的概念,所以在梦境中,看不清女人的脸,而他心目中的父亲,却是顾蘅的模样。 原来,蘅芜君在尊上的心目中,竟是这般存在! 只是翩翩风雅君子,变成了山中粗犷猎户,龙尊的脑洞,未免有些大了! 最为一个旁观者,摇风在一旁看着这一切,他看见女子做饭织衣,打理好家中一切;看见男人打猎置钱,教授小孩识字拉弓;看见小孩蹲在廊檐下叽叽喳喳的对着白狐自说自话,然后在入夜后,搂着白狐,将脸埋入对方柔软的皮毛里,转眼沉入又香又甜的梦想…… 时间如水,在这样的平淡温馨、与世无争里悄然流淌,少年稚嫩的面庞上,时刻洋溢着摇风在现实之中不曾见过的无忧笑意,恍若一泓温泉,直直的淌过了他的心间。 有时候,摇风甚至觉得自己与那梦境中的白狐融为了一体,他迟迟不舍打破这美好的一切,可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心里清楚,如若再拖延下去,那么尊上,将沉沦在这场梦境中,永远也出不去了。 摇风狠了心,以精魂幻化出梦中梦,将现实之中的一切都告诉了小孩,但让他失望到是,对方不信。 境中岁月,亦有四季更迭。 八月初秋,那是一个风暖花香的天。 摇风站在茅屋西向的小厨房中,看着女子忙碌做饭的背影,启唇默念一段咒语。 当他停下时,透明的身体渐渐凝实起来,与此同时,掌心现出一柄利匕。 “尊上,对不起,但是摇风……必须这么做。”他悄无声息的靠近女人,以一种肉眼难见的速度,将匕首刺入了女人身后的死穴。 鲜血在瞬间迸射而出,染红了他身上洁白的锦衣,摇风看着指尖的红色,甚至感受到了温热的触感。 分明不过一场梦境,却如此的真实,真实到有那么一瞬间,他也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娘亲——”恰在这时,耳畔传来一声凄厉的惊呼。 摇风身子一僵,猛的松开手,甚至下意识将那沾染着鲜血的手背在了身后。 男孩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厨房里的这一幕,当那个女人缓缓倒下去时,他猛的冲进来,趴在地上不停的推搡呼唤久久得不到响应之后,他哭叫的歇斯底里。 摇风上前一步,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拳,而后轻落在地上呆滞的少年肩头:“尊上,别难过了,这一切不过是……” 他话没说完,少年突然回过头来,抓住他的手腕,一把咬了上去。 这灵蝶织造出的梦境非同一般,进入其中的人,所受到的创伤都是真实可感的,摇风此刻又用禁术凝实了精魂,在少年这拼尽全力的一咬之下,痛的三魂都为之一颤。 摇风紧紧的抿着唇,强忍那股痛意,花雅咬了半天,见他腕上都见骨了却依旧无半分血色,呆了呆,转而扑在摇风身上开始拳打脚踢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杀了我娘亲,你还我娘亲,呜呜呜……” 摇风站在那里任由他打骂,他想着,等他发泄完了,冷静下来了,总会想通的。 可是想归想,看着少年那双清澈无忧的眼睛里,一丝丝染上了浑浊的悲痛和恨意,他一颗心,终是无法泰然处之。 接下来的时间里,摇风没有等到花雅冷静下来,却等来了外出归来的男主人。 男人看见地上躺着的尸体,面色陡然一变,随即抓起背后的长弓就朝着摇风袭来。 摇风虽然急于打破这场梦境,但是却没想过要当着花雅的面摧毁这一切,所以当男人朝他袭来时,摇风只是一昧的闪躲,并没有再出招。 可是他无战心,那男人却是存了心要置他于死地,混乱的打斗中,桌倾椅坏,杯盘狼藉,半边茅屋都坍塌了下去。 摇风侧身躲过一击时,挥手将掌心利匕照着对方手臂刺去。 鲜血一瞬间四溅开来。 “爹爹——”男孩在旁边尖叫了一声,从柴堆里捡起一块木棍就照着摇风砸去。 摇风全然没防备他,被这一下砸的脊背一弯,身子晃了晃,险些跌到地上去。 男子见状,想也没想,从后背箭筒里抽出数支羽箭,当场便朝着摇风的心口狠狠刺去。 贸用禁术的摇风,早已到了不支地步,眼见这一击避无可避,忍痛握紧了掌心的匕首。 就算在这梦境里灰飞烟灭,他也要先确保尊上能安全离开这里。 摇风先前就已看出这男子乃是血蝶所化,故而做好了与之同归于尽到打算,却不想……就在那羽箭即将刺入自己精魂的那一刻,突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弹力,将他整个掼了出去。 …… 摇风意识再一次恢复清明时,灵体已经回到了白坼生的体内。 他偏头,看向躺在自己身侧的男子,以口衔住他的衣袖用力扯了扯。 花雅皱了皱眉,悠悠转醒过来。 摇风看见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渐渐从茫然恢复了清明。 一颗高悬的心,总算落到实处。 随着花雅起身的动作,两只血蝶跌落在石板上,其中一只,已经没了任何生命迹象,而另一只,奄奄一息的扑棱着翅膀。 摇风眸色一沉,抬爪便要将那血蝶按死当场,却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生生拦住。 “摇风,算了,留他一命吧。”花雅用空出的手,轻轻托起那只残败的母蝶,走到一边,埋入了花下的黄土中。 摇风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伤痛与落寞,心下那劫后余生的欣喜,都淡去了许多。 摇风知道,他能完好的从那梦境中走出来,是因为尊上及时醒悟过来的缘故,可是,那梦境里的一切,尊上他……显然并未释怀。 “对不起……”摇风张了张口,语气艰涩的说。 “为何说对不起?”花雅茫然了一下,随即蹲下身子,轻轻将摇风抱进怀里,“谢谢你,谢谢你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摇风被他这依赖性的动作,弄的心头一软,之后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尊上他,似乎并不知道,梦中的那人是自己,那个将他所有期许掐灭的人! 如此,也好…… 摇风如是想着,却不知道,他这一念之下的逃避,给今后的彼此,埋下了怎样的芥蒂。 就在两人从溪瀑边离开后,那只瘫在花下泥上的血蝶,轻轻颤了颤翅膀,然后幻化成了一个容貌俊美迤逦的年轻男子。 他看着地上刚挖的新冢,眼底悲恸之色恍若波涛汹涌,半晌,竟是生生喷出一口血来。 “凝儿……”凤临低低的念了一声眷侣闺名,转而将目光落在摇风与花雅离开的地方,凤临捂着受伤的身体,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说道,“本君,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第21章 蝶谷深处,葱茏林木之上,美轮美奂的仙岛蝶宫悬于半空,远远看去,瀑布缓流,云遮雾绕,恍若一个披着朦胧薄纱的神秘仙子。 “顾郎,你为我戴上吧。”火红花树下,身着华服的女子,将手中精心编织的花环递到容颜清隽的男子面前。 男子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来,将花环戴在了女子头上。 女子顿时高兴的露出一脸粲然,笑容娇羞的问:“好看吗?” “……好看。”男子回答的很淡,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但很显然,那女子并不在意,得到肯定之后,她高兴的露出一脸满足笑意,轻拈着裙摆在树下欢快的舞动起来。 随着她的翩然旋转,头顶花树落下纷纷扬扬的火红花瓣,落在她娇美的面颊与白皙玉臂,恍若一卷温柔缱绻的安抚。 如梦似幻中,却突然闯入一个踉跄身影。 “王姊……”艰涩吃力的语气里,透出说话人此刻痛苦的状态。 女子面色一滞,娇美身影化作一抹流云,眨眼飞至男子身前:“怎么回事,谁伤的你?” 在凤临断续的描述之中,蝶王噬月已大致知晓了事情的经过。 “哼——瓮中捉鳖,反叫渔翁丢了性命,简直是给我蝶族蒙羞。” “臣弟……”凤临面色一滞,眼底流露出羞愤之情,他胸膛一上一下的起伏着,半晌竟又喷出一口鲜血来。 噬月面色依旧是平淡的,她挥手招来两名花侍,吩咐道:“送蝶君下去好好修养。” 凤临挥开侍女的手,还欲再说,噬月已抢先道:“勿需多言,此事孤自有定夺。” 身为与噬月一母同胞的弟弟,凤临可以说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了,听对方这么说,便知道她是将这件事上了心,于是也不再赘言。 待人离开后,噬月招来大长老十尾凤娇,低声吩咐了几句,等到再回身看向那坐在木桌边的男子,眼底犀利深沉瞬间化作柔情无限,“顾郎,让你久等了。” 第23章 男子状似随意的问道:“蝶王看似多有烦忧,可是谷中出了何事?” 噬月一愣,随即面上却是露出很大的欢喜之情:“顾郎这是,在关心孤吗?” 男子顿了顿,沉默的低下了头。 “好啦,不逗你了?”蝶王凑过去,一双藕臂攀上男子脖颈,“也不是什么大事,两个闯入谷中的不速之客,打伤了蝶君,孤已派遣大长老处理去了。” 男子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一闪,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哦,是什么人,竟能让月下蝶君受创?”月下蝶君便是凤临的修号。 “听说是个带着只白狐的少年。”噬月说着,眼底流露出几分兴味,“说来孤也有几分好奇了,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小家伙,竟能破了我蝶族奇法,三生幻梦?” …… 莫约过了一个时辰,蝶族护法十尾凤娇带着一身的伤回来。 蝶王看见她的模样,面上悠然神情,终于有了几丝裂缝。 十尾凤娇未等她开口询问,已率先跪地请罪,“属下无能,未能将其擒回,请主上降罪。” 女子目光从她身上轻扫而过:“其他人呢?” 十尾凤娇沉默了一瞬,语气悲愤:“那龙族修士功法诡异,随行的十二蝶使……无一生还!若不是属下在情急之下使出一招万蝶迷踪,堪堪脱身,只怕早已葬身那人之手了。” 娇美面容一瞬间沉了下去,噬月合掌,捏碎了掌中一朵艳花,“哼——简直欺我蝶谷无人,孤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有何本事,带路。” “是。” 不过眨眼,两道身影便消失于蝶宫御园。 火红花树下,男人握住白子的一紧,看着瞬间空荡的御园,他一挥衣袖,也纵身跟了上去。 花雅与摇风在离开溪瀑之后,一路往蝶谷深处行去,在靠近蝶宫附近时,恰好与盛怒而出的噬月撞了个正着。 盛装倩影从高空翩然落下,正正挡在他们身前。 花雅面色一凝,翻手便祭出贴身云匕,摆出迎战之姿。 噬月一双美目落在花雅那张俊逸的面容上,半晌,悠悠问道:“便是你,伤了我谷中蝶君?” “什么花君蝶君的,技不如人,你当感谢我等留了他一命才是。” “哼——黄口小儿,口气倒是不小。”噬月一挥衣袖,无色粉末以一种肉眼难见的速度飘散开来,几乎只在一吸,便渗入了彼方血脉。 摇风心道一声不好,刚欲提醒花雅,便感觉身子一软,险些栽到地上。 花雅自然也察觉到了,他一手按着额际,用力摇了摇头,企图找回片刻的清醒:“你……你做了什么?” 噬月站在那里,身量分明比花雅低上一头,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之姿:“中了孤的抵死光阴,就等着灵力溃散,败体而亡吧!” 手段犀利,出即死招,果然是蝶王噬月的作风。 抵死光阴……摇风心下一沉,面色瞬时变得极为难看。 花雅此时,却猛的抬头,一股玄妙灵力灌注匕身,然后朝着噬月击了出去。 蝶族精通奇幻术法,能于幻境之中杀人无形,但是战斗力却比其他兽族修者弱上许多,加之她并未料到身中抵死光阴还能逆流反扑,不防之下,竟被花雅那一击直刺命门。 眼见着锐利刀尖就要没入娇红□□,突然一个身影闪现,将她卷入怀中带到了一边,而那锐利匕首,刺入施救者手臂,带出一道淋漓鲜血。 花雅看清来人身影,顿时瞳孔一缩,满眼的不敢置信:“师父!” 顾蘅松开落在女人腰间的手,走到花雅身边,一手扶住他,而后探了探脉门,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噬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问道:“顾郎,这小东西,果真是你的徒弟?” 顾蘅说道:“小徒触石决木,鲁莽冒撞,这都是顾某管教不严,一切罪责,当由顾某承担,还请蝶王看在他年幼之失,尚能网开一面。” “顾郎说笑了,孤怎舍怪罪与你呢!”噬月抬手,轻抚过鬓边一缕青丝,继而娇柔的依偎在顾蘅身上,“既是顾郎的徒儿,那便也是孤的徒弟,一家人岂说两家话,先前的误会,也便勿需多提了。” 她说着,翻手化出两枚青色药丸,“服了此药,凝神运灵三个周天,毒便可解了。” 顾蘅并未过多犹豫,接过之后,便要让花雅吃下去。 就算不是真的解药,情况也不会再比身中抵死光阴更为糟糕了,此时此刻,他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花雅却是抿着唇,将脸扭向了一边:“谁是这女人的徒弟,师父您为何,为何要……”言语至此,却是再也说不出后面的话,憋了半晌,生生憋红了一张脸。 这是他的师父,他一生最为孺慕和敬仰的人,此刻竟被一个佻薄女子如此轻渎,让他实在难以接受。 顾蘅大抵也能猜到他的心情,一时放软了语气:“其余事情今后再说,乖,先将药吃了。” 花雅听着他轻柔的话语,顿觉鼻头一酸,师父他,已经多久,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同自己说话了,似乎上一回这样,还是十年前,因为自己练功受了伤。 恍惚中,他不自觉的张开口了,将男子指尖的药丸服了下去。 顾蘅又为他把了一次脉息,感觉到他到情况有所好转,转而将剩下的一枚药丸喂给摇风吃了。 不出片刻,他们便感觉到灵台内极速消逝的灵力终于安定下来,花雅凝神平静了一下,低声问顾蘅:“师父,您为何与这女人在一起,可是她威胁了你?” “为师所寻之物,在她手中。”顾蘅没有像花雅儿时一般,很多事情不与他说,而是低声给了他个言简意赅的答案。 花雅瞬间明了,虽说心里仍旧有些不平,但终于没再多说什么。 “顾郎,随孤回宫吧,孤要宴请两位小友。”女子亲昵的抓住顾蘅的手,如是说道。 身后十尾凤娇与一众宫侍见主上已全然忘却了一开始的来意,却不敢多说一句,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 只是她们不敢说,蝶君却没有这种顾及,凤临一听蝶王非但没有处置几人,还大摆宴席招待,当即伤也不顾,拎着自己的凤翎剑便杀了上来。 犀利的剑锋直刺花雅面门,但尚未靠近,便被打落在地。 凤临回头,不敢置信的看向王座之上的女子:“王姊,你——” 噬月收回手,道:“这是孤的贵客,不可无礼。” “什么贵客,他们害了凝儿,还杀死了十二蝶使,王姊非但不予怪罪,竟还奉为上宾,如此做派,岂不让一众族人寒心?” “哦?”他说的义愤填膺,双眼都赤红起来,但是女子却不为所动,一双美目淡淡扫过当场,“孤让众卿心寒了吗?” “臣等不敢,主上圣明。”被她看过的人,皆纷纷垂下头来,忙表衷心。 开玩笑,就算真寒了,那也只能憋心里,谁敢表现出来,除非是不要命了。 现在的蝶王早已不是当年的性子了,虽然平时看着一团和气,但谁不知道她最是喜怒无常,上一秒笑如春风,下一秒保不齐就风云变色,手染鲜血了。 作为看着蝶王长大的大护法十尾凤娇,在心下默默叹了口气:哎!若不是那人,主上她……也不会变成这般。 “王姊又何必如此,她们自是不敢多说什么,可她们不敢,凤临却不得不说,为了一个男宠,王姊连族人性命与姊弟情谊都枉顾了吗?” 第22章 “王姊又何必如此,她们自是不敢多说什么,可她们不敢,凤临却不得不说。”凤临来之前便听宫侍说过,那红衣少年是蝶王新宠的徒弟。他举剑指着顾蘅,“我王您瞧清楚,这人不过与弑剑子有几分相像罢了,可就算再像,他也不是那人……” “住口——”噬月面上漫不经心的表情,在听到他后半句话的时候,一瞬间破碎了。 “呵,住口?王姊不让凤临说,凤临今日偏要说。”男子拔高了声音,一字一顿道,“剑子已经死了,三百年前就死了,王姊应该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吧?人活着的时候,不知珍惜,死了却又做出这些事情来,有什么意义呢?您如今,果真要为了这个替身,一个男宠,连姊弟妹情谊与族人性命都枉顾了吗?” “你说谁是男宠?”花雅起初云里雾里,但听到后面,猛地一拍桌子,从牡丹蒲座上站了起来。 “怎么?”凤临挑着眼角,语气轻蔑而不屑,“本君说的有错吗,以色侍主,不是男宠是什么?更可笑的是,还不过是个替代品,呵,可笑,可笑至极,哈哈哈……” 花雅眼神一沉,周身骤然迸射出凛冽的危险气息,他抬起一只手,宽袍广袖无风自动,竟是直接将凤临击到了御园中那棵火红花树的树干上,当场又喷出一口血来。 花雅提了提衣摆,一步一步朝着跌在树下的男子走去,他抬起手,语气轻缓却摄人:“找死!” 第24章 分明是那般年轻的一双眼,可凤临却从中感受到了一股完全不符合少年年龄的冷冽杀意。 那一瞬间,他突然怯了,后悔了。 这,这是个怪物,他不该招惹他的! 心中慌乱之下,他下意识将目光落在了王座之上的噬月身上。 可是他却意外的发现,主位上的女子,一脸痛苦的捂着脑袋,白皙额头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浅棕的瞳仁变成了深红,恍若燃烧着一簇熊熊的火焰,透着让人骇然心惊的狂乱。 凤临看着那双眼睛愣了几秒,面色陡然变得十分难看,“王姊……不!我,我干了什么?”分明知道那人是王姊心中的禁忌,竟然还拿出来刺激她。 此时此刻,凤临再也顾不上什么手刃仇人、报仇雪恨的事情了,他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的朝着那边走去。 花雅看出他的不对劲儿来,下意识顺着凤临的视线看去,立时便也察觉到情况不妙来。 “王姊,你……还好吗?”凤临走到噬月身边,轻颤的声音里,显示出他极度的不安。 对方没有响应,半晌,却是低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凤临愣了愣,还未反应过来,噬月却陡然发了狂,抬手便将面前摆满精致佳肴的玉桌掀翻了出去。 这一场混乱来的始料未及,宴上许多人,还为明就里,就已经遭到了“战火”的波及。 世人都知道,蝶族修的是织梦摄魂、攫取异族精元的幻术,蝶王噬月于此道上更是登峰造极,但却很少有人知道,她是天生带毒的体质,便于体香中,也带着顷刻杀人于无形的剧毒,若非族中自有收敛之法,只怕根本无人可以近身。 可是此刻,她正处于癫狂状态,哪里还会顾忌那些,不过片刻之间,宴上灵力低微的宫侍就已全数口吐黑血,惨死在了地上。 花雅刚感觉到内息开始浮乱,就发现掌心多了什么东西,他张开手一开,赫然躺着两枚碧青的药丸。 “这是避毒.丹,您与蘅芜君各服一枚,应该能化解蝶王的毒。”混乱喧嚷中,耳畔传来一个清润的声音,恍若春风化雨,使得他神经的隐痛都消解了几分。 花雅低头,看向依旧紧紧随在自己身侧的摇风,没有任何犹豫,他便将那丸药吃了下去,正准备将另一枚给顾蘅,却惊讶的发现,原本就在他不远处的男子,早已不见了身影。 那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人群突然纷纷朝着殿外涌。 花雅发现噬月也不见了,心下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也忙飞身掠了出去。 御园之中,来时繁花似锦,风月无边;转眼败柳残红,肃杀满目。 顾蘅与噬月缠斗在一起,原本二人实力当是不相上下的,可是噬月出手狠辣,无所顾忌,顾蘅却碍于某些缘故,不愿意中伤对方,一时动辄受限,束手束脚,半盏茶过去,身上便落了数处创伤。 “先生,快将主上引到树下去。”危急中,大护法十尾凤娇高声说道。 “树下……”顾蘅莫名的问,“什么树?” 十尾凤娇指着园中那颗犹如火红琉璃的花树:“捻红尘,。那棵捻红尘,兴许能让主上冷静下来。” 顾蘅半月前进的蝶宫,短短十数天,便数次看见噬月盯着那棵树看,一双如水的眼眸,偶尔流露出茫然亦或不自知的落寞感伤,他也曾猜测过,是否这棵灵树,曾记录着女子一段深刻的过往,却没想到,那棵树,竟还能安抚失途的灵魂吗? 思绪斗转间,顾蘅已使出一招千藤缚灵,手中斩云鞭幻化成粗厉的青色藤蔓,呈一股势如破竹的包围之势刺破蝶王周身护体功罩,将她整个困入了其中。 癫狂的女子,恍如一只被困进蚕茧之中的高傲艳蝶,在茧内不知疲倦的横冲直撞,企图能立刻突破限制。 顾蘅眼看她奋力一击,直接崩断了数根藤蔓,一时不敢再过多耽搁,急忙控住云鞭走势,朝着花树之下飞去。 随着他们的靠近,那花树陡然剧烈的震颤起来,枝上红花一时恍若乱红花雨迎风而落,却在接触到地面之前,又悬空而起,围绕着噬月周身旋转,就恍若一群翩然起舞的红蝶,在齐力编织一场名为救赎的幻梦。 顾蘅看见有奇异的灵力从那些飞舞的花瓣中逸散而出,丝丝缕缕,润物无声的注入噬月的身体。 而那些花瓣,在耗尽灵力之后,则失去了鲜红的颜色,干枯的跌落在尘泥里。制住噬月的千藤缚网,也早已不知何时,回到灵鞭形态,落在了一地暗黄的枯花上。 在这场无言而又温柔到极致的安抚中,噬月渐渐停止了挣扎,眼中血红的狂乱也悉数褪去,终于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清澈。 第23章 噬月一双眼睛茫然的看向四周,眼底莫名的期许渐渐变得有些破碎,终于在最后,彻底归于寂灭。 她缓缓的阖上了双眸,恍若失去了所有支撑,朝着地面落去。 “主上!”十尾凤娇低呵一声,正欲飞身上前,却突见纷繁花瓣迅速凝聚到噬月的身下,将她纤细的身体实实的托了起来,然后轻缓的放到了树下精致的绣榻上。 顾蘅想要靠过去看看,却在这时,突然感觉体内灵息一阵乱窜。 他面色微僵,抬手按住胸口,企图将那股躁动镇压,可是半晌过去,却未见分毫效用,而那些暴动的灵力,反倒越发猖狂起来,似乎于下一秒,就要将他的身体撕裂。 顾蘅强忍了半天,猛地喷出一口黑血。 摇风转头,便恰恰将这一幕看在眼底,情急之下,他张口咬住花雅的衣袍下摆扯了扯:“尊上,快将解毒丹给蘅芜君服下。” 花雅也是被先前一连串的变故给惊胡涂了,经他这么一提,方才想起来,连忙的赶过去将药喂给了顾蘅。 顾蘅服了药,体内浮乱的灵气终于安定了些,可面色,却依旧呈现出一种让人心惊的灰败之势。 十尾凤娇伸手抓住顾蘅的手腕,探了一回脉象,面色当即便沉了下来,而后抬手运灵,飞快封锁住了顾蘅周身数处大穴。 花雅感受到她的凝重,不安的问道:“我师父他,怎么了” “公子方才给先生用的是什么药” 花雅如实回道:“避毒丹。” 十尾凤娇略一沉思,说道:“那便是了,这避毒丹主效为避毒所用,却无法解毒,虽说短时间内缓解了先生体内毒素的蔓延,可却仍是晚了,如今毒已入了肺腑,我暂且封住了他的心脉,若要解毒,也只能等主上醒来再说了。” 花雅闻言,急道:“那你还不快叫醒她。” 十尾凤娇道:“公子有所不知,我蝶族修者与其他修士不同,常于梦中修炼,贸然唤醒会损坏功体,更何况,主上眼下状况不明,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届时不仅主上危险,就连先生的毒,只怕也无人能解了。” “那该如何,难道就这么等着”花雅气急道, “谁知道这女人什么时候能醒,你方才都说我师父毒入肺腑了,我们还有几时能等” “公子莫急,先生他服用的避毒丹,加之我为其为护住心脉,最少能撑三日,只要三日之内,主上醒来为先生排出毒素,便能恢复如初的。” 花雅气的一脚踹翻了地上的凳子:“你们修的都是什么邪魔外道,我从未听过什么梦里也能修炼的谬法!” “衍归,不可无礼!”顾蘅低斥了一声,话落时,却是忍不住连连的咳嗽起来。 花雅见他嘴角又流下血来,心中一惊,再也顾不上其他,忙的上去将人扶住。 “为师无碍。”顾蘅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对着花雅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意, “你扶为师去那边坐下吧。” 被花雅扶到树下落座,顾蘅扫过一地枯红,最后将目光落在十尾凤娇的身上,缓声问道:“长老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十尾凤娇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她看向灵光暗淡了许多的红色玉树上,眼底一时也有些茫然,半晌方讷讷道:“主上从前偶尔情绪失控,只在这树下躺上一躺,便能好上许多,我们只道是这棵树所蕴含的精元,具有凝神安魂之效,可却从未见过今日这般情景……如今看来,大抵是这玉树年深日久之下,修得了灵识吧!” “顾某冒昧一问,不知先前蝶君口中所说的弑剑子,又是何许人”顾蘅记得,在噬月昏迷的时候,曾张口说了一句什么,若是没有先前的闹剧,他或许猜不出来,可是结合凤临气急之下说出的那些话,顾蘅隐能判断出,她方才口中轻唤的,便是这“弑剑”二字。 十尾凤娇在听见这个名字时,面色顿时一变,但是很快,却又恢复了平静。 她略微犹豫了一瞬,开口说道:“弑剑子,那是主上……这一生的情劫,虽说他如今已成了谷中族人不敢提及的禁忌,可说来,这却也不是什么秘闻。” “先生可知,主上为何偏待你如此” 顾蘅结合凤临先前所言,说道:“莫非顾某与蝶王那位故人,生的极为相像” 第25章 “先生是聪明人。”十尾凤娇见顾蘅说的平静,也没有任何被当成替身后不悦或者愤怒之类的情绪,心下不由更是多了几分赞赏。 顿了顿,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将那段尘封已久的过往说了出来。 “事情还需从三百年前说起,那一日,正是谷中三年一度的祭祀大典,却突然闯进一个年轻的人族道修,那人看起来格外年轻,修为却不低,不仅经过了三生幻梦的考验,还一路闯到蝶宫深处,大言不惭的举剑说要手刃主上替父报仇,主上本欲将其正法,却又不知为何起了玩心,将人重伤之后禁锢在了谷中,那道修性格沉闷古板,却又极为刚硬,不论吃上多大的苦头,都不愿说半句服软的话,主上起初不过抱着玩味的心思,可后来,却渐渐因为他的事情而牵动情绪……等我们察觉的时候,事情已经……发展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跟在主上身边整整十年,只为等待一个杀机。十年的隐忍,终于叫他找到了机会,可是在最后一刻,他却心软了…… 摈弃那段杀愁不提,其实主上与那道修也曾有过一段融洽的时光,融洽到主上以为他已经放下了过去的仇恨,甚至我们这些旁观的人也这么以为,所以在弑剑子将手中的剑指向主上时,主上是真的发了怒,即便对方最后没有下手……本长老记得,主上当时是说了一些难听的话,可我自小看着她长大,自然明白她不过是伤了心,一时负气,可谁想,那道士却当场拔尖,自刎在了树下。” 十尾凤娇说到这里,目光再次落回了那株如火如荼的花树上:“你瞧这棵树,开的多漂亮,世上大抵也就这一株吧,可其实,这树原非朱红,是那道士的血溅在了上面而染红的,虽说他最后没能亲手杀了主上,可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报复呢!” 那个男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顾蘅沉默的听完了这段让人唏嘘的过往,一时之间,也有些不知该做何反应了。 十尾凤娇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半晌叹了口气,继续道:“主上虽然性情喜怒无常,行事又多强悍,可终究……也不过是个会难过伤心的女子罢了,我看的出先生对主上并无彼意,只是不管先生前来蝶谷是为了什么,还望先生,莫要再伤了她的心。” “这世上,有一个弑剑子,便够了。” 顾蘅眼底浮现一丝复杂与落寞,但是很快,就被他敛藏了起来。 噬月这一昏迷,竟真的睡了三天,就在花雅忍无可忍,打算直接上去将人摇醒的时候,她终于悠悠睁开了双眼。 花雅伸出去的手一僵,转而又收了回来:“你终于醒了,快替我师父解毒。” “什么毒” 花雅对上女人茫然而无辜的视线,顿觉一口气卡在了喉头。 在他险些爆发之前,十尾凤娇抢先一步,将事情同噬月说了一遍。 她以为以主上先前对待顾蘅的态度,一定会毫不犹豫,立马为他解去身毒,却没想到噬月闻言,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神情淡漠的说:“孤不会为他解。毒的。” 花雅面色一僵,随即大怒道:“你这是何意” “怎么,孤的话,让你很难懂” “你这毒。妇——”花雅沉了面色,当即一翻手,掌心利匕便横在了女子白皙的脖。颈间, “救他,不然我先杀了你!” “呵,年轻人,脾气倒是不小,可惜的是,你就算杀了孤,孤也救不了他。”她说着,淡淡的看了顾蘅一眼,那眼神,冷漠而疏离,就像是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全然没了原先的温情缱绻。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花雅第一次体会,原来女人善变起来,竟是如此的让人叹为观止。 噬月轻捂着唇,娇美面容上荡出一抹凉薄的笑意:“你觉得,在这蝶谷之中,你果真能取孤性命” 花雅没说话,手上一紧,女子白皙的脖颈顿时便渗出鲜血来。 “衍归——”顾蘅低呵一声。 花雅被怒火占据的大脑瞬间冷静下来,他手上一颤,生生压下了心头汹涌的杀意。 这个女人,还不能死。 顾蘅扶着桌子站起身,看着噬月,问道:“为什么” 看似没有头尾的一句话,但是在场的人却都明白他这一问中的含义。 噬月原本不想回答,但是心念一转,却又转而道:“其实要孤为你解毒,也不是不成。” 花雅道:“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出来便是,莫要拐弯抹角!” “这你可就错怪孤了,孤是那种趁火打劫之人么!”噬月说着,一双美目悠悠看向顾蘅, “孤什么也不要,只要你愿意,孤便为你将这毒解了。” 花雅愣了愣,冷声斥道:“你这女人,简直是莫名其妙,若你愿意解。毒,我们还会拦你不成!” 噬月也不怒,她从绣榻上坐起身子,一步一步走到顾蘅身边,双手勾住顾蘅的脖子,迫他低下头来,然后附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女人声音压的很低,花雅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可是却清楚的看见,顾蘅在她话落时,一瞬间变了面色。 “疯女人,你到底同我师父说了什么”花雅一把将女人柔弱无骨的身子从顾蘅身上扯开,恼声逼问道。 顾蘅道:“衍归,随师父走吧。” 花雅呆了呆,急道:“可是师父,你的毒……” 顾蘅道:“总能想到其他办法的,为师不用她来解这毒。” 他不想死,他还没看着那人醒来,可若要用那样的方式……来日见了他,我又当如何自处! 花雅简直无法理解:“师父,这女人到底同您说了什么” “走。”顾蘅没再多言,只又重复了这一个字。 花雅握着利匕的手紧了紧,突然道:“就算要走,也让徒儿先取了这毒妇的命。” 话音未落,人便已朝着那悠然立在一旁,挑着眼角一副事不关己的女人袭去。 十尾凤娇见状,立时飞身上前,护在了噬月身前:“要伤吾主,先过了本长老这关。” 说来这几日相处,花雅对于这位蝶谷大长老的行事和为人,还是比较赞赏的,可是此刻见她不分红白,一昧护主,那些好感却在一瞬间荡然无存了。 先前还处在同一阵线,相处融洽的两方,不过眨眼,便已成剑拔弩张的敌对之势。 刀尖舔血,十年深渊试炼,曾经柔软单纯的少年,在修为与日剧增的同时,灵魂也不可避免的染上了嗜血狠厉的因子。 花雅此刻起了杀心,毫无转圜余地,就连一向让他顺从和敬仰的顾蘅,也无法阻拦了。 激烈而狠厉的打斗,很快引来了宫中其他人,眨眼间,花雅便被一群蝶修困在了当场。 噬月在一旁冷眼旁观,看着少年红衣染血,身上的伤口寸寸迭加;看见自己的族人一个接着一个在花雅犀利的匕刃与掌风之中倒下,却没有半分叫停的意思。 弑杀冷血,淡漠无情,这才是蝶王噬月的本来面目;而原先那些热忱和善,似水温柔……不过是一场欺人骗己的假像而已。 或许这个女人仅有的爱与心,早在三百年前,就随着那个男人的逝去而丢了个干净。 摇风见情势危机,有心劝花雅收手脱身,可却又因为深谙对方的性子,知道此刻说什么都于事无补,情急之中,他从纳戒中取出穿云剑,朝着花雅掷去。 “衍归,接剑——” 这把剑,乃是上古灵器,曾经充过一时尊上的佩剑,但是后来尊上大抵是耍腻歪了,也就随手丢在了纳戒中,此后再也没有用过。 虽然就尊上当年的修为来说,用不用兵器,其实已经没有区别,但是这把剑,对于其他修者而言,那绝对是竞相争夺的神兵。 重逢之后,摇风其实很早就想交给花雅的,可是一来怕有心之人觊觎,二来担心会暴露自己与尊上的身份,所以一直没有拿出来,可是此刻,他却是顾不得这些了。 花雅闻言,接过长剑随手掂了掂,道一声, “好剑!”随即便朝着一众围攻者杀去。 顾蘅听见摇风开口说话,又看见他凭空变出穿云剑,面色一顿,随即眼中浮现出诧异和复杂。 “这是……穿云剑!”十尾凤娇生生愣了半晌,随即不敢置信的看向不远处的白狐, “这上古穿云,为何会在你的手中,你到底是谁” 这种问题,脚想也知道摇风不会鸟她了,但是她却不死心,又追问了一遍。 给他的不是摇风的回答,而是穿云剑直刺胸口的一击。 十尾凤娇想要抵抗,已经来不及了。 摇风时刻注意着花雅的安慰,眼见着女人就要被他刺中,却突然变了面色。 “小心!”摇风这一声喊出,便纵深飞掠了出去 ——只见花雅身后,数不清的细小蝴蝶飞镖破风袭来,竟是一旁冷眼观战的噬月,下了黑手。 这招萃毒的百蝶穿花,是一招恍如天罗地网的绝杀。 第26章 花雅还未回头,人陡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卷入怀中,下一秒,利器刺入皮肉的声音夹带着鲜血侵袭了他所有的感官。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变的凝滞,所有的画面都成了慢动作。 花雅瞳孔骤缩,眼睁睁的看着那张清朗疏淡的面容在自己眼前放大,一寸寸灰败下来,然后失去所有的颜色。 “师,师父!”花雅扶着脱力的顾蘅,几乎站也站不住,半晌腿脚一软,重重跌坐在了地上。 “衍归……”顾蘅一张口,唇间便淌下黑色浓腥的鲜血,花雅看的心惊,抬起袖子胡乱的为他擦拭,一边颤声央求道:“师父,师父您别说话了。” 他将顾蘅扶起来,一手对准他的胸膛,将自身灵力源源不断的注入顾蘅的体内。 顾蘅颤抖着抬起一只手,抓住花雅的手:“不,不要……为师已经……不行了,你莫再白费了修为。” 那句“不行”的话,就仿佛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花雅双眼一瞬间就红了,他手上不停,反而执意将灵力更多的往顾蘅体内输送,企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挽回顾蘅极速流逝的生命。 “不,不会的,师父你不会有事的。” “衍归……”顾蘅拔高声音唤了一句,却因为这一声唤,再次牵动肺腑。 外伤加上毒素的蔓延,让他唇间的血流的更凶了。 花雅见状,一下呆住了。 “你……你答应为师一件事!”男子显然已到了强弩之末,短短一句话,也说的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花雅强忍住心头的恐惧与痛楚,说道:“师父,您说,不管什么,衍归都答应您。” 顾蘅闻言,艰难的启唇,念下一段咒语,指尖白玉纳戒瞬间化作一道流光,绕在了花雅被他握住的左手食指上。 “为师已让这枚戒指认了主,这里面,有为师数百年间搜集的药引,如今只差聚魂盏,和一枚……”顾蘅说到这里,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愧意,他闭了闭眼,方才接着说了下去, “和一枚火灵珠,这聚魂盏,在蝶王手里,火灵珠咳,咳咳咳……为师尚未寻得,你替为师找到这两样东西,然后将其一并交给飞雪宫主归无梦,让他助我……助我复生一个人的命。” 花雅听他一字一句,交代着最后的遗言,一颗心几乎纠出了血,他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一遍遍无意义的摇着头想要否认,可是下一秒,顾蘅抓住他的手,彻底脱力的垂落了下来。 花雅呆了许久,颤抖着手探上顾蘅的鼻息,感受到那里的冰凉和死寂,他面上所有的隐忍,都在一瞬间崩塌了。 “师父——”花雅抱着顾蘅,喉间发出让人心惊的悲鸣,那伤恸模样,就恍如一头遭逢孤露的野兽。 “……师父,衍归知错了,我不该不听您的话……师父,师父您醒醒,您醒过来吧!” “求你……” 他一遍遍的呼唤着顾蘅,口中吐出的话语无伦次,这样的状态,也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嗓音也变得沙哑。 凤临站在一旁,撑着半截残剑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却恍然发现自己心中,并没有半分复仇之后的畅快。 花雅放开紧紧被自己抱在怀中的身躯,撑着穿云剑摇摇晃晃战起身来。 他回身,长剑直指园中美艳的女子:“毒妇,我杀了你——” 话未落,人已当空消失在原地,空中只余一抹残红衣摆。 噬月显然并未将他放在眼里,侧身一避,躲开了花雅这一击,只是身子落地时,看见自己被斩落在地的一缕青丝,不由皱起了眉头来。 “还真是个麻烦的小子!”她说着,掌心幻化出一条七彩云练,直直朝着花雅而去。 那彩练犹如一条灵蛇,瞬间便到了花雅身前,将他整个缚入了其中。 “呵……就这本事,还想取孤性命”噬月勾唇露出一抹轻蔑笑意,随即飞身朝花雅身边移去。 不想却在这时,被彩练紧紧束缚住身体的花雅,身子一个用力,竟是直接将那天劫的彩练崩成了数截破布。 噬月面色一滞,当即便黑了脸,只是还未来得及过多心疼讶异,花雅已经再次擒着穿云剑刺过来了。 当那势如破竹的一剑,刺破她右臂时,噬月眼底的轻视,终于破碎了。 这小子的剑……好快! 花雅将一把厚重的穿云,挥舞的只能瞧见道道光影,停下时,女人身上的华服已经残破不堪,腿上,手臂,上身,乃至那张娇美的面容,都留下了深浅不一的血色剑痕。 那些围攻花雅的修士倒了一地,活着的身体染血,缺肢断臂,死去的化成一只只残蝶被凌乱脚步捻入尘泥。 三天前,他们经历了一场蝶王狂性大发,大开杀戒的噩梦,所受的创伤还未复原;三日后的今天,又经历了一个发狂少年疯狂砍杀。 就连一旁的摇风,都被花雅的行为给惊呆了,他一直知道,尊上这十年间变化很大,修为也提升了许多,却没想到,他的战斗力,已经达到了这样的程度。 ———————— 第24章 “受死吧!”花雅抬剑,三尺青峰激射寒芒,只在瞬间,便没入了女子胸膛。 “王姊——”凤临被这一幕惊的瞪大了双眼,提刀便要冲上去,却在这时,平地骤起一阵狂风,吹的人几乎不得睁眼。 视线被夺去的剎那,花雅感觉到,握在手中的长剑,被一股力道紧紧的控在了原地。 捻红尘上繁花摇落,纷乱如雨,又如千蝶齐飞,在一阵极速的旋转之后,方才渐渐缓下势来。 及至风驻尘消,树下陡然显现出一个男子身影。 这男子,生的容貌端秀,五官分明,好看的剑眉斜飞入鬓,一双眼眸清澈沉静,恍若涓涓流淌的溪水,花雅与他对上视线时,甚至感觉到自己狂躁的心绪,都在一瞬间得到了安抚。 男子身形修长而挺拔,穿一身素净的白色布衣,他的皮肤也很白,整个人看起来儒雅又干净,可是却有一头火红的头发,纤长而柔软,没有任何的束缚与装饰,随着几丝残风轻轻浮动,衬的身后火红花树都黯然失了颜色。 花雅将目光从男子的脸上移到他的右手——那只手,修长漂亮,骨节分明,但是此刻却紧紧的抓在穿云剑那锋利的剑刃上,鲜红的血液,从他的指缝间,丝丝缕缕的渗落下来。 花雅皱着眉头问道:“你是何人” “我是谁”男子抬手,轻轻拂下怀中女子发尖一朵微枯的残红, “便是公子身后的这棵木头罢了。” “……竟是个木修!”花雅愣了愣,道, “今日恩仇与你无关,劝你莫要多事。” 男子沉默了一瞬,道:“公子留她一命,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不可能,这女人的命,我要定了。”花雅不由分说道。 男子见他说的坚定,却也不急,他翻手捏了个诀,掌心赫然现出一座流光璀璨的琉璃灯盏。 花雅看见那盏灯时,瞳孔一缩,而一旁的凤临与十尾凤娇等人,更是露出了满脸的诧异。 是聚魂盏,这可是蝶谷镇谷之宝,一直都被主上随身携带,从不离身的,如今为何会在这人手中……等等,这个男人,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 “是,是他吗”凤临讷讷的看向十尾凤娇,彼此视线对上的剎那,心中的想法几乎在瞬间不谋而合。 “公子若应了我的话,这聚魂盏你拿去,若不然……”男子全然不曾在意凤临等人惊诧的目光,他掌心凝起一股赤红灵力,仿佛下一秒,便要将那精致却易碎的琉璃灯捏碎, “我便毁了它。” 花雅面色一肃,眼底陡然迸射出危险的寒光,可见着男子手上力道收紧,终究还是选择了妥协:“好,我答应你,但是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不然我连你,也一并杀了!” 话落,花雅便将手中差一毫厘便要刺入女子心脏的剑刃,一把抽了出来。 他的动作那样快,拔尖时,甚至没有带出一丝鲜血,但虽然如此,陷入昏迷的噬月,却还是被痛醒了过来。 “将东西给我。”花雅也不去看她,转而将那闪着青光的长剑指向了男子。 男子倒也干脆,二话不说便将聚魂盏递给了花雅,然后微微弯身,一把将怀里的女子打横抱了起来。 噬月吃力的睁开眼睛,视线朦胧中,她看见了一张容颜如玉的面庞。 她愣了愣,随即那张美丽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悲凉而又落寞的笑意, “孤又梦见你了!” 男子听见这句话,脚下步子一顿,心头好像被利刃剜了一刀,酸疼苦涩,恍若泉涌。 他抱着噬月走到先前的那张榻上,将人放上去,轻缓的动作里,仿佛带着诉之不尽的柔情。 噬月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对方,那张脸如此熟悉,是心中停驻了数百年也不曾淡忘的容颜,可是上面流露出的温柔,却又那样的陌生。 第27章 记忆里的那个人,从来都是疏离而冷淡的,即便在她们看似融洽的那几年里,他也从未用过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男子见噬月一直盯着自己,面上露出一抹无奈而又宠溺的笑,随即他抬手,覆住了噬月的双眸:“睡一觉吧,醒来就不疼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抹红色的流光侵入噬月鼻息,噬月顿觉头脑昏沉,可是心头却陡然升起一阵莫名的恐慌。 她抬手,一把抓住男子覆在自己眼上的手,说道:“别走,不要离开孤……”她受了太重的伤,这简单的一个动作,已经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男子被他抓住的手微僵,清澈的眼底闪过很浓的怜惜与痛楚,可是终究,他没有响应女子的央求。 在噬月意识陷入黑暗时,男子将手落在她血流不止的伤处,然后将一股玄妙灵力,源源不断的注入她的体内。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场众人惊奇的发现,噬月身上的伤竟然止住了血,甚至已经开始愈合了。 而与此同时,男子的面容,却渐渐变得苍白起来,到后来,已经白的极不正常。 十尾凤娇突然意识到什么,她急忙抬手掐了个诀,用精神力感知了一番对方的情况,当即就变了面色。 ——这人竟然,在用自己的生命力为主上疗伤。 十尾凤娇看着他越来越虚弱的面庞,心里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焦急,她终于忍无可忍的,伸手一把攥住了对方的手腕,口中厉声呵道:“停下,快停下来,你会死的!” 这人好不容易回来了,主上甚至都没来得及多看他一眼,自己怎么能让他就这么去了。 “已经迟了。”男子终于将视线从噬月的面上移开,他抬眼,一双清澈的眸子仿佛能看直直看进人心里去, “我知道长老担心的是什么……她醒来后,不会记得这一切,也不会再记得,这世上曾有过一个……名叫弑剑子的人。” 他这话说的有些语意不明,可知晓过往那段恩怨的十尾凤娇,却明白他这些话里所隐含的意思。 ——剑道门的传人,身怀能抹去人记忆的秘法,他这是……打算封存住主上心中关于他的记忆。 十尾凤娇听着他平静的说出这些话,却不知为何,心里纠疼的厉害。 此时此刻,她也分不清那些难过的情绪,是为了主上心疼,还是为了这个男人而感慨。 自己一直责恨这道士冷心无情,有负于主上,却原来,这人其实从未对主上负心,三百年……他竟一直都默默地守护在主上的身边! “为什么……为何既然放不下,却又一直不愿与主上相见若不是今日,你难道打算就一直如此,你可知道,主上她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 男子微垂下眼,敛去眼底的愧意与黯然, “终归是我……对不住她!” 其实这些年里,他又何尝不想与对方破镜重圆,可是每每看见噬月在提起自己时,那排斥而又满眼伤痛与恨意的模样,心底所有的冲动便都息偃下去。 他以为,她终归是恨自己的,却不想,原来对方一直都将自己放在心上。 木修本就难成气候,他苦修了三百年,才到如今地步,先前月儿失控,他为了安定她的情绪,已经消耗了大半的灵力,此番又为她修复斩灵剑造成的创伤,如今早已到了强弩之末。 怪只怪他当初,没有早一点看清自己的心,后来那般漫长的岁月里,又没有勇气去面对她……若是早一点让月儿知道自己还活在这世上,早一点向她坦诚自己的心迹,他们之间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落得今日这般境地 可是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何意义呢 ……一切都迟了! 男子重新将目光落回沉睡中的噬月面上,他抬指,轻抚过女子面上斑驳的剑痕,指尖所过之处,那些深刻的伤痕瞬间消于无形。 将噬月面上的剑痕全数抹去之后,男子咬破自己的指尖,虚空画出一个血色符咒。 他停下时,那符咒凝成一团红光,转眼隐没于噬月的眉心,而就在下一秒,女子光洁白皙的眉际,生出了一枚血红的朱砂。 这是他们剑道门不外传的秘法,用自己的精魂之血施法,可以封印住旁人关于自己的记忆。 三百年的恩怨纠葛,其实早就该……有个结的! “醉笑刀剑捻红尘,恩仇弑命不由身……你我之间,终归是有缘无分!月儿,从今往后,忘了弑剑子,好好活在这世上吧!”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阵风来,吹起他素色的衣摆,和那头火红的发。 众目睽睽之下,男子的身影,渐渐幻化成无数火红的花瓣,被风一吹,漫天飘散。 一如他出现时那般,如此惊艳,又如此的震撼人心。 只是这一回,那些艳丽的花朵,在飘散的同时,迅速的褪去了颜色,落到地上时,只余一地暗淡的枯黄。 十尾风娇下意识伸出手,一片尚未彻底干枯的红尘花,轻飘飘落在了她的掌心。 她心中一涩,掌心迅速运起一股灵力,将那朵花包裹其中。 十尾凤娇用自身深厚的修为,生生阻住了它的继续衰败,她小心的托着那朵微枯的红尘花,走到噬月身边半跪下来,当她的目光落在噬月面上时,眼中神情不由一滞。 ——榻上的女子,睡的很安详,可是眼角,却有一滴清泪滑落。 第25章 “主上……”十尾凤娇伸出手,轻轻为她拭去那一抹泪痕,似乎也在同时,拭去了她这漫长生命里……所有关于那个男人的痕迹! 花雅看着这一切,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半晌,他将撑在地上的穿云剑归入剑鞘,然后走到树下,弯身将顾蘅早已凉透的身子被在背上。 有几个宫侍见状,抬手欲阻,却被十尾凤娇呵住:“退下,让他们走。” 今日一切,本就是一场可以避免的悲剧,事到如今,真的不应再有无谓的牺牲了。 花雅见几人退开,收回握住剑柄的手,他看了十尾凤娇一眼,什么也没说,然后背着顾蘅,一步一步往宫门方向走去。 噬月又昏睡了一夜,醒来之时,正是微露晨曦。 昨日打斗留下的满园残花,已经被宫侍扫除,复又种上了新的,那些尸身与血迹也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就恍如先前那惨烈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若说有什么不同,那么唯一的改变,便是那株开的如火如荼的捻红尘,落尽了所有的繁花,变得光秃而枯萎。 噬月站在不远处,沉静的目光落在那光秃秃的枝桠上,半晌问道:“这树,怎么了” 十尾凤娇道:“……伺候园子的宫侍照料不当,养死了。”这是她先前就想好的说辞,若是主上怪罪下来,便说那宫侍已经被处死了。 毕竟侍弄院子的宫侍已死本就是事实,昨日宫宴上,死的人不少,而那宫侍很不幸,也是其中的一员。 噬月却并没有多问,她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淡淡的说:“既是如此,便将这树拔了去吧!” 十尾凤娇闻言,面色不由一顿。 “怎么了”噬月察觉到她的异样,问道。 “没什么”十尾凤娇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说道, “属下这就差人去办。” “嗯,去吧!” 十尾凤娇躬身行了个礼,便要退下去,可是在即将走出御园时,却又突然被噬月叫住。 她停下步子,转身恭敬道:“主上还有何吩咐” “长老的东西掉了。”噬月说着,缓缓蹲下身子,从地上拾起一个样式简单的锦绣香囊。 十尾凤娇看见那个香囊,眼神微微一滞,随即忙走了回去:“多谢主上。” “主上”她伸出手,可是等了半晌,噬月却并未将手中香囊递还给她。 “你看起来有些紧张。”噬月徐徐问道, “这香囊里,所置何物” “一点香料而已。”十尾凤娇尽量平静的说。 “是么”噬月闻言,凑到鼻息间闻了闻,果真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当那股清淡的幽香传入鼻息时,她一瞬间失了神。 十尾凤娇见了她这反应,心下莫名一慌——主上她,不会……不,不会的,果若主上还记得他,断也不会如眼下这般平静。 “主上!”十尾凤娇试探性的轻唤了一声。 噬月从那阵恍惚中回过神来,低声说道:“好熟悉的味道。” 十尾凤娇扯唇笑了笑,目光落在那颗光秃秃的树上,强自镇定道:“这是属下从那棵树上得来的,主上从前日日闻着,自会觉得熟悉。” 噬月想了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又寻不出问题出在何出来。 半晌,她握着那枚香囊说道:“孤很喜欢此物,长老可否将它送与孤。” 十尾凤娇沉默了一下,道:“区区俗物,能入主上之眼,是它的荣幸。”她的语气很平淡,仿佛这真的只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香囊而已。 第28章 噬月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而又看了看那香囊,然后将其扯开,取出了里面半是枯萎的一朵红尘花。 十尾凤娇见她瞧着那朵花又失一次失了神,好半晌才慢悠悠的收回去,然后低着头那枚香囊认真的系在自己的腰间,又轻轻的拍了拍。 女子眼底流露出的不自知的喜欢,让她心头顿觉一阵苦涩。 弑剑子,你看见吗主上她,即便忘记了你……可是心底,却依旧还存着爱你的本能啊! 从三生幽梦谷离开,花雅没有急着去寻顾蘅所说的火灵珠,而是一路南行,再次回到了飞雪之域。 他站在宏伟的白玉牌楼下,抬眸望向飞檐上镇门的狐雕:“劳烦道友通禀宫主,花雅有事求见。” “宫门未启,公子还请明日辰时再来吧!”索性那四位狐修还记得花雅,这一回倒是没有装聋作哑的扮雕塑了。 花雅闻言,想起顾蘅曾说过的话——这飞雪宫的宫门,只有时间齿轮转动时才能开启,这是建宫时就设下的规矩,非人力可以改变,所以此刻……他必须等! 花雅抿了抿唇,似是在纠结什么,半晌走到牌楼下,将顾蘅的尸体小心放在地上,让他后背靠着身后的石柱。 他伸手,轻轻拂去顾蘅发上的雪,想了想,又用灵识在顾蘅留给他的纳戒中探查了一番,半晌从中寻出一件厚实裘衣。 当他将那裘衣在顾蘅身上盖好后,视线不经意接触到裘衣缝合处散断的阵脚,视线不由一顿。 ——他想起从前,每每自己畏寒时,顾蘅都会让他裹上这件裘衣。 不想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师父还留着! 这么想着,脑海里便不由又窜上许多关于对方的记忆,刚被师父带到青云峰时,对方教自己走路说话的场景,传授自己修炼法门时的模样,遇到危难时,一次次将自己护在身后的那单薄却坚定的背影…… 曾经的暖意温情,依旧还清晰的刻在脑海中,可过往越美好,便愈发衬托出现实的沉痛。 摇风在一旁,将他眼底的伤痛看的一清二楚,一颗心忍不住心疼起来。 他走到花雅身边,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安抚的话,可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摇风犹豫了一下,半跪下身子,用脑袋蹭了蹭花雅冰凉的手。 花雅被他打断思绪,垂眸看过来,悲恸的眼底不由染了一丝暖意。 他伸手,缓缓将摇风抱进怀里,消瘦的下颌抵在他的脑袋上。 摇风先是愣了愣,随即让这具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任由对方搂着自己。 良久的沉默中,他突然感觉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滴落在自己的脑袋上,他想要抬头看看对方,可是刚一动,身子就被那双手臂搂的更紧,紧接着,他甚至感受到男子身上传来了微微的颤抖。 “尊上……”摇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轻缓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担心与顾虑。 对方依旧没有任何的响应,直到摇风以为他不会响应自己的时候,花雅压抑的唤了一声摇风的名字。 “我在。”摇风忙回应了一句,顿了顿,又道, “您心里难受,就说出来吧,不要闷在心里!” 花雅沉默了一会儿,将一张脸彻底埋进摇风脖颈间柔软的毛发里。 “摇风……”他轻轻的开口,嗓音里带着让人心惊的沙哑, “我只剩你了……只有你了!” 摇风听见这句话,一颗心陡然像被什么猛地击了下,各种复杂的情绪汹涌着袭上心头——说不上来的心悸,被信任和依赖的欣喜……但更多的,却是为他这句话里的无助于伤恸而倍感心疼。 在修者的大观里,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夜的光阴,更是弹指挥间。 可这一个晚上,却显得尤其漫长。 浓浓的夜色中,呼啸风声恍若百鬼齐鸣,行动时卷起漫天的风雪,无休无止的往人身上拍去。 摇风看见花雅盘腿坐在雪地里,想让他躺在自己身上休息一会儿,但是花雅却只是一动不动的坐着,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漫无边际的星空。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但是这副模样,却让摇风更加担心。 摇风绕着花雅略显焦躁的走一会儿,最后在花雅身边停下,企图用身子为他挡住一些寒风。 花雅终于将自己空茫的视线收回来,他伸出一只手臂,圈着摇风的脖子,将对方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盘起的腿上,然后摸了摸摇风头上软软的毛,低声道:“睡吧!” 略显沙哑的声音,轻轻撞击在摇风的耳膜上,毫无预兆的,摇风陡然感觉心头一阵悸动,然后砰砰跳的飞快,就恍如胸腔里关了头横冲直闯的小野鹿般。 意识到自己这异样的反应,他身子猛地一僵,随即条件反射就要从花雅身上弹起来。 但是刚挣起了一点,就被对方重新按了回去。 “尊,尊上……”摇风满心的无措,出口的话语都带了几分磕巴,半晌笨拙的憋出一句, “您还好吗” 可是他这句话出口之后就后悔了,尊上怎么会好呢他现在,一定是很难过的,毕竟那人是他记忆里,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啊! “我没事。”花雅却比他想象的要平静许多,除了那抱着摇风的手臂不自觉收紧几分。 他如此应了一声,就安静下来,大抵是感受到摇风的不安,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脖颈,低声道:“好好睡一觉吧。” 摇风心知劝不动,终究没再说什么,顺从的靠在花雅腿上闭起了眼睛。 然后他就如此……闭着眼睛醒了一整夜。 想是那几位镇门狐修昨日便往宫内通传了,翌日辰时刚至,宫门便开启了。 这一回,前来的人不仅有红莲,就连归无梦也亲迎到了门口。 “蘅芜君他……到底发什么什么”虽说昨日已经从狐女的通传中听说了此事,可此刻亲眼看见,仍旧免不了心中震惊。 花雅强忍心中沉痛,将昨日之事言简意赅的说了,越说越难忍心中悲愤与愧意:“若非是我执意,不听师父劝告,师父他也不会如此,他是为了救我,才……” 归无梦沉默的听完,继而走到顾蘅身边,她蹲下身子,摸了摸那早已没有人色的脸:“就算当时谋得了一夕时间,蝶王的体毒,除了她自己,这世上也没有旁人能解。” 花雅闻言,突然想起什么,道:“我有一事不明,那女人最后是答应了可以为师父解毒的,可为什么,师父他却不愿意” 归无梦眼中神情一滞,随即流露出几分痛惜。 “痴人啊,怎么就如此不知变通呢,留着命,岂不比什么都重要!”她看着顾蘅沉睡的容颜,忍不住低声叹息道。 花雅不解道:“宫主这是何意” “蘅芜所中之毒,需用合欢之术,方能得解!”归无梦平静的说出这一句话, “你师父清风朗月一生,想必便是因不愿如此,所以才拒绝的。” “合欢之术” “你这小子,莫非连这也不懂!”红莲不可思议道。如若放在平时,估计以她的性子,必是要嘲弄取笑一番的,可是眼下见这少年满脸憔悴伤沉的模样,却也玩笑不起来了,最后顿了顿,只是解释道, “合欢之术,便是男女之事而已。” 花雅这一回,总算明白了些。 重生以来,他于这些事上,不仅没有经历过,甚至听都没怎么听说过,仅有的两次,都是从红莲口中得知,可他虽然青涩,可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好意思,反是当即便气的红了一双眼,握紧了手中的剑,怒道:“卑鄙,那毒妇,简直恬不知耻,我当初就该一剑杀了她!” 红莲道:“公子可不像会手软的人”言外之意是,既然当时能杀,最后又为何留下了对方性命。 红莲并不怀疑花雅有这个实力,一来蝶族擅长幻术,但是正面交锋时,武力相较其他种族却要低上许多,二来花雅能在断魂渊下存活十年,修为到了何种地步,实在不可测。 对于女人的疑惑,花雅并没有回答,顿了顿,他一翻手,将置于顾蘅那枚纳戒中的聚魂盏取了出来。 红莲一顿,惊讶道:是聚魂盏,竟果真被你得手了。” “便是用那女人的命,换得了此物。”花雅如是说,随即话锋一转,道, “我此来,一是想问问宫主,这复生的方法到底为何;二来,是想借贵地的十里寒潭,保存师父的尸身。” 归无梦闻言,先是沉吟了片刻,随后应道:“先入宫再说吧。”她话落,然后伸手便欲扶起顾蘅。 “我来。”花雅抢先一步抓住顾蘅的手臂,然后蹲下身子,将他背在了背上。 归无梦眼见他这小心翼翼的动作,眉宇却是不由微微蹙了起来,隐带了几分忧色。 蘅芜啊,你养了个好徒儿,可他这样在意你……也不知是好是坏! “寒潭之地,虽说能保他尸身不腐,可终究,入土为安才是好的归宿。”栖花殿中,归无梦如是说道。 第29章 “宫主既掌握着这复生之法,能救一人,定也能就两人,待我寻来那火灵珠,求您一并将师父救回吧。”花雅语气几近哀求的说。 “公子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归无梦轻叹了口气, “起死回生,本就是逆天之举,若能救一人,已是天大的机缘,况这世上,火灵珠只此一枚。” 花雅面色一僵,沉默半晌,他一把握住身侧的剑柄,一字一句道:“即便如此,我也要让师父活过来。” “你……那是你师父一生的遗愿,若非你要让他死不瞑目”情理之外,却又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可该说的,归无梦却依旧要说。 “若能救回师父,届时任他打骂责罚,衍归都一力承担。”花雅坚定的说道。 这事情,若换一个人,或许会遵从死者心意,而一力完成对方遗愿,可花雅不同,他本性肆意,又少通人情事理,什么事情都是随心而来。 此时此刻,他只知道,自己不能接受师父就此永远离开了自己的事实,他想让他回来,至于师父口中的那什么故人,那只是一个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甚至许多次,他因为师父为救那人而受的苦楚艰辛而产生怨恨, 那样的一个人,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 归无梦见他说的如此坚定,心知没有转圜余地,沉凝半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说道:“蘅芜的死,本宫也甚为惋惜,这是你们师徒之间的事,本宫也不好过多干涉,既然你执意如此,你便随我来吧!” 归无梦说着,一挥衣袖,连并榻上的顾蘅与花雅一并带离了殿中。 摇风一愣,下意识往殿外追去,虽说外面早已不见了身影,但是有灵契牵引,倒也不会失去花雅的行踪。 他一路跑的飞快,在半个时辰之后,到了飞雪宫后山,苍茫中,出现一方看不见边际的寒潭。 他努力的凝气目力,朝着薄雾缭绕的水面上看去,隐约能看见一座白色宫殿的影子,只是这潭上,却没有通往那宫殿的栈道,也无任何渡船,他如今不能腾云驾雾,要如何过去! 摇风在潭水边来来回回的走一会儿,最后寻了个地方蹲下身。 尊上上那十里寒潭,想来不过是为了安置蘅芜君的尸身,相比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自己便在此耐心等候吧。 只是摇风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 花雅出来时,远远就瞧见潭边趴着一团雪白的影子,心下一怔,沉寂的眼底顿时染上了几许温度。 回过神时,他忙加快了御风的速度,顷刻间便移到了摇风的身边。 他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摸了摸摇风脑袋上软软的白毛。 摇风睡得不沉,一下就醒了,抬眼看见是花雅,他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花雅道:“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摇风轻点了点头。 花雅看着他柔软的模样,酸涩而空茫的一颗心,一时好像被什么塞满了。 他眨了眨眼,强自平静的说:“我们走吧。” 归无梦又吩咐红莲为他们送行,至宫门口,恰到了辰时,红莲施法将宫门的结界打开,让他们走了出去。 在结界即将关闭时,归无梦的身影,出现在了门中。 红莲一愣,忙拱手行礼:“红莲叩见宫主!” 归无梦摆了摆手,玉手一翻,指尖便出现了一封素色的信笺。 雪白的宣纸上,一片空白,但是在女子指尖拂过后,却出现一行行血色朱红的字迹。 这封信,是顾蘅在临死之前,被他强自分裂一缕精魄传来的,里面交代了他死后遗言。 “本宫这一生,放在眼里的人没有几个,你却是个例外。”能做到这种地步,真不知该说你深情,还是薄情了! 红莲听见她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心下愈发不解,又想起归无梦先前和花雅的交谈,道:“宫主果真……要按照那小公子的意思去办吗”她口中的小公子,自是指得花雅。 归无梦顿了顿,语意不明道:“日后你便知晓了。” 幽冥赤焰谷,位于盘灵大陆西北,即便御风兼程,也需半月不止。 “摇风,你说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花雅犹记得,自己最初遇见摇风时,便听对方说起过。 那地方,应该是他的出生之地,只是他他却全不记得了,对那里唯一的概念,还是于梦中所见。 摇风回忆了一下,道:“那是发源于地脉的岩浆,温度很高,能于瞬间夺人性命,白骨不存,但是岩浆上,却又生着红色的芙蓉花,如火如荼,异常美艳,传闻岩浆之下,埋藏着巨大的宝库,由九天炎龙镇守……” 花雅认真的听着,心底陡然浮起一个念头:“摇风,你曾说过,我也是炎龙,那我的父母,是否也生活在那里” 关于自己的来历,花雅从前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那时候很小,无法考虑更多,问了顾蘅几次无果,之后也就放弃了,可如今,他要回到那里去,便又忍不住想起这个问题来。 摇风道:“兴许是的。”其实虽然有幽冥赤焰谷中居住着九天炎龙的说法,但是千年来摇风却从未听谁说见过那九天炎龙真身,尊上重生后是否为那炎龙所诞,他也不清楚,可看见对方眼底的期许,他却不忍扫了他的兴致。 第26章 长途漫漫,路过的多是荒野,花雅御空飞行,累了便随便找个能躺的地方睡一觉,饿了便落在林子里摘些野果,或者打两只飞禽走兽烤了果腹,然后又继续上路。 盘灵大陆幅员辽阔,地形地貌又极为复杂,从南到北气温跨度极大,在飞雪之狱尚是冰天雪地,行到中途,已经是炎炎烈日,热火朝天, 正午时分,花雅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凝眸朝着云层下俯瞰,他看见悬崖间有一条长如玉带般的溪谷,对摇风道:“下去休息一下吧!” 摇风伏在花雅怀里点了点头,他如今这副状态尚不能御空飞行,所以一路都是被花雅抱在怀里赶路。 其实起初他是很不自在的,可过了两三日,也就习惯了。 花雅落在溪谷的宽阔处,河岸边有许多白色的鹅暖石,他踩在上面,硌的脚心又疼又痒的,走了一段,寻了处好落脚的地方,他蹲下身子,随便洗了洗手,然后以手捧水,猛的灌了一通。 抬起头时,就看见清澈的溪水里,大条肥美的鱼在游来游去。 这是一处深水区,摇风怕掉下去,低头喝水的时候尚小心的跪下了前膝,可刚喝了几口,突然就听见噗通一声,紧接着就被溅了满身的水花。 他一愣,慌忙的抬头去看,就见溪面上荡开层层的涟漪,却不见了花雅的人影。 “尊上……”摇风心下一惊,下意识唤了一声,在没有得到响应之后,他一颗心顿时慌了。 “尊上,尊上您没事吧”摇风又连唤了几声,最后一咬牙,就打算往水里跳,其实他不会游水,甚至还有几分惧怕,可此时却顾不上那许多了。 就在他刚要跳进去时,一个人影却猛地从溪水中蹿了出来。 阳光下,那人站在溪水中央,一头黑发湿漉漉的,红色锦衣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微散的衣襟里露出性感的锁骨与修长而极为白皙的脖颈,周身浅碧色的溪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粼粼波光,衬的他仿佛置身一片美好到不真实的幻境。 摇风远远望着独立水中的人,紧张的情绪终于安定下来,可下一秒,一颗心便传来一种更为猛烈的跳动。 “摇风,接着!”花雅全然未觉摇风的异样,对着他高喊了一声,随即便将手中的东西朝着摇风掷了过来。 摇风尚处在呆愣的状态中,只看见一道白光划出一个弯弯的弧线朝着自己飞来。 他来不及躲,那东西便不偏不倚的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白坼生的这具身体,虽然还未化形,但也绝对不是弱不禁风的,可是此刻,摇风竟被那东西砸的连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了石块嶙峋的河滩上。 花雅见他坐在那里被砸蒙了似的,吓了一跳,忙的从水中跃起,足间轻踏水面,转眼便来到了摇风面前。 “砸哪儿了,没事吧”他提留着湿透的衣摆,蹲在摇风面前,伸手便往他湿漉漉的脑袋上探, “快让我瞧瞧!” 摇风听到他话语里的关心,本就混沌沌心一时更乱了,在对方触碰到自己时,他陡然觉得自己像是被烫到了一般,下意识就往后避开了对方。 花雅手上一僵,以为它是生了气,不由解释道:“我不是有意的,别气了,待会儿给你烤鱼吃。” 他说着,在河滩上扫了一眼,伸手拎起地上的东西举到摇风眼前:“你瞧瞧,这鱼多肥!” 话未落,手里的鱼却突然猛地挣扎了起来,有力的鱼尾一下扇在了花雅的脸上。 只听空气中传来趴的一声响,然后那条鱼,就从花雅手里滑了出去。 他条件反射的伸手去抓,一连抓了数次,但是那鱼都从手里滑溜了出去,最后身子一蹦跶,落进溪里,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第30章 花雅愣了愣,转而看向摇风,面上带了几分尴尬:“呵呵……没事,你等我再抓几条更大的。” 他说着,也不等摇风回话,转身便又跳进了幽幽碧水里。 摇风蹲坐在岸边,看着他在水中灵活穿梭,矫若游龙一般的身姿,半晌重重甩了甩脑袋,企图摈去心底那些杂乱无章的情绪,只是甩出去的,除了脑袋上的水珠子,却再无其他。 仿佛为了找补回方才丢失的面子,花雅跳进溪水里不出一会儿,一条条比之先前愈肥愈大的鱼儿便被接二连三的抛了上来。 只是这一回,他却没有再让摇风去接,而直接远远的丢到了河滩外。 摇风眼见着那些肥鱼在岸上从用力的扭动弹跳到口吐白沫,奄奄一息,忍不住朝着溪水里的人说道:“尊上,别抓了,太多了,吃不完的!” 溪水里没有回应,但是不一会儿,花雅却蹿出身子朝着摇风游了过来。 从水中起来,他胡乱的抬手将垂在面上的发丝往耳后拨,却在扒拉到一半时,猛地顿住了手。 摇风见他面色微僵,问道:“尊上,怎么了” 花雅道:“我的发簪呢” 摇风想了想,道:“大抵是落在溪水里了。” “你等等,我去找回来。”花雅一下站起了身子,转身便要再在往水里去。 摇风忙道:“尊上,别找了,水这么疾……” “不行,得找回来。”花雅坚定的道。 摇风道:“掉了便掉了吧,我这里还有的。” 花雅却是摇了摇头:“不一样的。” 摇风不明白哪里不一样,转眼想到这支簪子是自己给尊上的,心里顿时蔓上一股奇异的感觉。 可很快,他便为自己那种心情而感到懊恼与羞惭。 不管从前还是现在,尊上从来是不拘小节的性子,又怎会因为这些而在意呢,大抵是他戴习惯了那支簪子,因而不舍丢弃的缘故罢! 考虑到水流的原因,花雅从最初下水的地方一路往下摸索,索性他真身是条龙,天生就会水性,寻起来倒也不会吃力,只是这条溪流又深又宽,他先前在下面追鱼追的忘形,几乎这一片都游过一遍,这一翻寻找,也白费好一番功夫,等他咬着簪子从水里上来时,岸上那些鱼,早都死透了。 花雅甩了甩头上的水,用那支玉簪胡乱的绞住了一头极长的发,转而意识到什么,他皱着眉看了看自己身上,略一犹豫,抬手便将身上的衣服褪了下来。 摇风起初见花雅褪下外袍鞋袜,还没觉得什么,却不想到最后,这人竟是连中衣与亵裤都一并脱了,就这么“一身坦荡”的站在了河滩上。 摇风浑身一僵,瞬间呆滞在了原地。 花雅却浑然未决,他将脱下来的衣服用力拧了拧,然后摊开在太阳底下的石板上,转而走到河滩不远处的灌木边,从地上扒拉了一捧枯枝,堆成个小柴堆,指尖一弹,祭出一团小火星,那干燥的柴堆,转眼便燃起了旺盛的火苗。 花雅取出随身的匕首,将先前抓的鱼简单处理过,用指粗的长木棍一一串好,然后倒插在火堆旁的地面上,让鱼自己烤着。 他动作娴熟,与十年前那个笨拙的小孩判若两人,没过多久,空气里就飘散出诱人的鱼香。 摇风低着头趴在一边,忍不住偏去看,只是视线接触到花雅的时候,忙又慌乱的低下了头。 花雅蹲在一旁认真地倒腾着那数条鱼,全然未曾察觉到他的异样。 又过了半晌,他从地上拔出一条,尝了一口,然后走到花雅身边,将烤鱼往他嘴边凑:“烤好了,你尝尝。” 花雅顿了顿,张开嘴巴咬了一口,细细的吃起来,只是却依旧低垂着脑袋,看也不看花雅一眼。 花雅终于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问道:“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没事。”摇风忙摇了摇头。 花雅却有些质疑,沉默了一下,他绕到摇风正面,看着他的眼睛:“可你瞧起来不太好。” 摇风垂下眼帘,强自压抑下浮乱的心绪,然后用一种尽量平静的口气“建议”道:“尊上,您把衣裳穿上吧,仔细受了寒。” 花雅不以为意道:“天这么热,怎么会呢,再说了,我身子结实,就是冷也不怕的。” “若是,若是有人来,就不好了。”摇风又转而道,似是怕他再说什么,话落便一把从地上蹿起来, “您的衣裳想必已干了,摇风替您取过来吧。” 言毕,他一溜烟跑到远处,小心的用爪子将花雅的衣裳卷成个团,然后叼在口中跑回来。 花雅接过衣服的时候,见摇风仍旧低垂着眼眸,迟钝的粗神经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 他顿了顿,问道:“你怎么一直不看我” 摇风身子微僵,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看你什么,看你光着蛋蛋遛鸟儿吗”沉默间,空气里陡然传来一声没好气的奚落。 那声音很低,花雅没听清,但是摇风却听得一清二楚。 白坼生如今已经到了渡劫期巅峰,故而最近一直在闭关锻造精魂,已备迎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到来的天劫,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跳出来蹦跶了,这让摇风险些忘了这具身体里还住着另一个灵魂。 摇风先是愣了愣,随即也不知怎么,心里陡然窜上一股不悦来,眼神一凝,他便封住了白坼生的五感。 可怜闭关许久,好容易打算出来放放风的白坼生,刚发了句话,就被剥夺了对这秀美山川的一切感知。 摇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私心里,不愿意让旁人瞧见花雅此时的模样。 “你方才说什么”因为先前下了决心不让花雅在陷入前尘,故而摇风并未向他说起过过往种种。 花雅甚至不知道,白坼生的存在。他一直以为,摇风不过就是一只会说话的,与其他兽修略有不同的小狐狸而已。 “没,没什么。”摇风企图转移话题般,又重复了一遍, “尊上,您……您将衣裳穿上吧!” 花雅虽然不觉得私下里光身子有什么不好,可也没有裸。体癖,见摇风拿过来的衣服干爽了,当即放了手里的烤鱼,接过衣服便利索的套在了身上,末了还特意对垂着脑袋的摇风说了句:“我穿好了。” 摇风闻言,这才抬起头来,他见花雅果真已穿戴整齐,心下顿觉送了口气,可下一秒,就听站在头顶的人问道, “你方才不会是,害羞了吧。” 被戳中心思的摇风,一下石化了,唯一庆幸的是,他此刻的这张脸,无法泄露出心底的情绪。 第27章 只是此时此刻,摇风的沉默,就已经从某种程度上印证了花雅的话。 花雅突然就笑了,他伸手摸着摇风脑袋上软软的毛:“你说咱俩都公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摇风一愣,顿觉哑口无言。 千年光阴,磋磨历练,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无知懵懂的孩童,对于人间的世情,多少也算大通,摇风并不是对自己于花雅的感情无所察觉,只是心中那些隐秘的心思,也未免显得太过荒唐与虚妄。 不说他的身份,他与尊上之间的关系,就说尊上,他甚至都没有将自己当做一个人来看吧! 他在对方的心中,从始至终,不过是一只给予温暖与陪伴的小狐狸。 又行三日,终于叫他们碰上了一座小镇。 夜色将至,花雅与摇风便找了一处客栈稍做修整。 早早吃过晚饭,他们便睡了,只是到二更天,却突然遭到了一股不明来路的袭击。 偷袭他们的只有两人,黑色的布料从头裹到脚,修为很高,花雅虽说没有中招,却也受了不轻的伤。 将人逼走后,花雅寻了一块绷带缠住手臂上的伤口,用嘴巴咬住另一边打了个结。 “除了幽梦谷中,我自问并未与旁人结怨,他们此举为何”花雅像是对摇风说,但又像在自言自语。 摇风沉静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可查的波动。 方才那两人,气息身法并不陌生,若他没猜错,是那青龙身边的护法,莫非那人……已经知晓了什么 “尊上……”摇风语气难掩凝重, “他们只怕来者不善,我们还是尽早离开这里吧。” 花雅闻言,顿时抬起头来:“你果真知道” 摇风沉默了一下,半真半假道:“他们是我从前的仇家。” “有我在,定不会让你有事的。”花雅陡然握住了放在一旁的穿云剑, “那些人若再敢来,定叫他们有去无回。” 摇风听着他坚定的话语,不由心中一暖,可他终归也明白,以他们如今的境况,根本无法与那人抗衡,便道, “尊上,眼下寻找火灵珠要紧,还是莫与他们多做纠缠,这穿云剑,非不得已,也莫再现于人前了。” 花雅一听他提到火灵珠,心思就被带偏了,当下也不再纠结这件事,只道:“那我们早些休息,明日一早便赶路。”如今敌暗我明,他们又不知对方深浅,就算逃,也不一定能逃得过,还不如以静制动,静观其变。 第31章 这一夜,摇风都睡得不甚安稳,他心里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可是眼见着花雅睡的沉,又不忍唤醒,如此一直捱到五更天,鸡叫过一声,他终于忍不住去叫醒了花雅。 花雅一睁眼,看见天还没亮,没有不满,却是立马清醒了过来, “怎么了” 常年处于危机四伏的环境,锻炼出了他极高的警觉性,眼下条件发射,便想到是出了什么事情。 摇风低声道:“尊上,天快亮了,我们赶路吧。” 花雅看了他片刻,什么也没说,穿上外袍便起了身。 这是个率属人族的凡间小镇,此时天刚泛起鱼肚白,街上已林立支起了各种生意摊子。 花雅出客栈时,路过个卖包子的小摊,顿住脚步道:“来笼包子。” 小贩一愣,笑道:“公子,我这里都是大包,可没小笼包呢!” 花雅指了指那圆桌大的笼屉,道:“就要这个,给我来一屉。” 小贩面色呆滞了一秒,随即面上露出巨大的喜色,高声道:“好嘞,一屉大包子,这就给您装上。” 他喊的喜庆,手上动作也极为麻利,生怕慢了一步这客人就得反悔了似的。 他们这镇子不大,生意本来就难做,再加上卖早点的又多,他这有时候吆喝上一早晨,都卖不完一笼包子,谁想今儿这刚开张,就迎了个开门红呢。 管这公子买这么多包子做什么,他先把这桩生意做成了再说。 这小伙的包子做的极实在,两个就塞满了一个油纸包,花雅嫌麻烦,直接伸手扯起垫在蒸笼底部的粗布白隔子, “就这么着吧,多少钱” 小贩脑子转的飞快,道:“这一屉包子五十个,荤素五五分,肉包两文,素包一文,共是75钱,这布巾子,就送公子您嘞!” 花雅掏出荷包摸了摸,倒出一把铜板,但是小贩只瞟了一眼,便知道数量远远不够。 他面上的笑意顿时有几分凝固。 这公子身上的衣服虽破了些,可端看料子却不是普通人能穿的起的,再说公子开口阔绰,看着也不像没钱的,应该不会身上就这么点吧! 摇风见那小贩一副欲言又止,张口扯了扯花雅的衣摆。 花雅停下在身上翻找的动作,低头看向摇风,道:“怎么了” 摇风低了低头。 花雅半是不解的蹲下身子。 摇风凑过去,用身子挡住了那小贩的视线,从纳戒里取出一袋银子放在花雅的手中。 “你怎么什么都有啊”花雅很意外,惊讶过后,扯开钱袋取了一锭银元宝递给小贩。 那小贩一见,顿时吓了一跳,他捧着那枚银子忍不住塞嘴里狠狠咬了一口,疼的倒吸了口凉气儿。 “公子,这这这……这我可找不开啊!”憋了半晌,他方磕磕巴巴的道出一句。 花雅闻言,想了想,却是又从钱袋里掏出一锭同样的来。 小贩一脸的不解,只是下一秒,却见花雅握着那银锭一个用力,在张开手时,那枚光灿灿的银锭,已经变成了无数的小碎银。 花雅捻了一块换走小贩手中的元宝:“这个够吗” 小贩看的目瞪口呆,也不过脑的就道:“够,够了,公子身手不凡,出手阔绰,这些绝对够了!” “看来还是给多了呢!”谁想话落,花雅就又从掌心捻了块小上一圈的碎银换走了对方手上的,然后将剩下的都仔细揣进钱袋里。 “走了。”花雅对摇风道一声,然后就拎着那一大包的包子转身率先走了出去。 摇风站在原地,也有些目瞪口呆,他看了看花雅的背影,又看向僵在那里捧着一小块碎银子面色古怪的小伙子,忍不住深深的弯起了眼睛。 想当年,尊上可是挥金如土,一掷万金,如今怎么竟变得这般……财迷了! 小贩站了一会儿,总算回过神来,脑海里却还忍不住的回想着方才那一锭大银落在手里时沉甸甸的手感。 难道,难道不应该说…… “不用找了”这种话吗 “哎,都说这江湖侠客豪情万丈,出手大方,却原来都是说书先生胡诌的,这还不是一样抠门吗!” 一旁摊饼子的大婶嗤一声:“你小子就知足吧,这一块也不少了,够你卖上老久包子咧!” 那小伙子听她这么说,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转而小心的将银子揣回了兜里。 花雅行了一阵,见摇风没跟上来,不由回头去看。 摇风不等他催促,已加快步伐赶上去。 花雅等他靠近了,问道:“你刚刚想什么呢” 摇风被他这一说,脑子里又浮现他方才付钱时候的模样,一开口,声音里都不由泄笑意来。 花雅疑惑道:“你笑什么” 摇风道:“方才那人,说您抠门呢!” 花雅顿时拧起眉头来:“我如何抠门了,又未少付钱给他,再说了,若咱们没钱,可不会有人白送。” 花雅听他说的一本正经,当即也只剩点头附和的份了。 花雅话落,将那一袋样子递回去。 “您拿着吧!”摇风道, “我这样子,也不能花钱,您替收着。” 花雅想了想,觉得有理,当即又重新将那包银子塞回了怀里,又用手拍了拍。 摇风瞧见他的小动作,心里不由想,尊上如今不抠,还是个财迷! …… 一路出了镇子,却并且遇见任何不测。 花雅本欲御空,抬头时瞧见远处巍巍一座青山,却突然顿住了步子。 他盯着那座山看了一会儿,眼底流露出三分怀念,七分怅然,但是很快,他便将那些情绪收敛起来,转而从手中的包裹里取出一个包子递到摇风面前。 “您吃吧,摇风不饿。”摇风道。 花雅也不强求,转而将包子塞自己嘴里:“过去你不愿提,我也不问,只是总要让我知道针对我们的人,是何来历!” 他说的随意,浑然一副没当回事的样子,但是话语里的那句“我们”却一下熨进了摇风的心里。 摇风想了想,决定向他说出青策之事,只是还未开口,突然感觉体内气息一阵爆蹿。 “唔——”摇风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哼,腿脚都开始打颤,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花雅立马便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儿了,忙丢了手中啃剩一般的肉包子,蹲下去查看。 摇风只觉体内肆虐的灵力仿佛要撕裂身体迸射而出一般,强忍半晌,简直是忍无可忍了,疼的在草坪上打起滚来。 “摇风,摇风,你怎么了”花雅下意识扑上去将他抱住,欲施灵力一探究竟,却被摇风挥出的掌力一下挠在了胸前,顿时留下数道鲜血淋漓的爪痕。 浓郁的血腥传入鼻息,让摇风找回了一丝清明,他看着花雅胸前外翻的伤痕,顿时自责不已,强忍下痛楚道:“您离远一些。” “你到底是怎么了”花雅急声问道。 “没……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摇风强忍痛楚道。 “你这叫没事——”花雅闻言,突然就发了怒,等意识到自己语气很差,他又努力压下心里的焦躁,放轻了声音道, “摇风,你这样,我很担心——” 摇风眼中闪过一抹呆怔,顿了顿,他说道:“我……快历劫了!”清润的嗓音染上了难抑的嘶哑,仿佛砾石上磋磨着钝刀。 其实早在数月前,摇风便感觉到了这具躯壳的变化——白坼生的身体,如今已经修到了渡劫期巅峰,这就像是一个吹满了气的皮球,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 他原先的计划,是服下涅盘珠,将体内修为催化到极致,然后全力迎接天劫到来的,只是还没着手,花雅却突然从断魂渊下回来,之后又发生那些事情,他便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化劫时机。 这一拖,就拖到了今日。 “什么!”花雅面色一变, “你已近了渡劫期,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摇风无力反驳什么,很快,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又再一次席卷了他的神经。 花雅急的焦头烂额,却在这时,虚空中传来一道悠扬琴音。 清清袅袅,悦耳动听,恍若清泉淌过山间,于瞬间涤荡了心神。 摇风感觉体内躁动的气息渐渐平静下来,便下意识顺着那琴音来处看去。 却见竹林之上,一男子单足立于单薄的竹稍,他的身前,悬浮着一把精致的七玄古琴,指尖漫弹间,丝丝缕缕的灵力顺着琴音飘向远方。 这男子生的肤色白皙,容颜如玉,一袭白衣纤尘不染,随着山风翩然鼓动,简直恍若误落凡尘的谪仙。 花雅眼见着摇风在他的琴声之下缓过痛苦,不由心下感激,当即抱拳道:“多谢道友出手相助,不知道友高姓大名” 男子恍若为闻,直到一曲弹罢,他一手轻轻按上琴弦,悠扬琴声戛然而止。 广袖一挥,那精致的七玄琴瞬间化作一道流光消于无形。 第32章 “举手之劳,无须挂怀。”男子从枝头落下,朝着花雅与摇风徐徐行来, “我看这位小友方才灵息暴乱,不知因何而起” 花雅介于这人的仗义相助,并没有隐瞒,便将摇风的情况如实说了。 男子道:“既是如此,当寻个地方,静待天劫才是啊。” 花雅面色凝重道:“你说的是,我也正有此意。”虽说寻找火灵珠是当务之急,但是在花雅心里,显然摇风的安危也很重要。 “如此甚好。”男子顿了顿,道, “不知道友可是家住此地” 花雅摇了摇头,问道:“道友有何事吗” “我有一位老友住在此地,只是先前寻去,却未见他人影,便想寻个人问上一问。”男子说着,转头看向远处那座高耸的青山。 花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眼中一动,说道:“我从前便住在那里,对这山上还算清楚,不知你要寻的人,叫什么名字。” “是吗”男子眼中闪过一抹喜色,道, “他姓顾,单名一个蘅字,道友可曾听过” 花雅面色一顿,脱口问道:“你与我师父,是什么关系” “你……”男子看着花雅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便是他的徒弟” 花雅没想到这人竟会是师父的故友,一时有些诧异。 男子见他愣愣的,也不介意,说道:“我姓霍,双字倾川,是你师父多年好友,早年就听他说收了个小徒弟,不想已长这么大了,怎么,你师父他人呢,现在何处啊” 这人竟然是仙门第一音修派,天琴门门主霍倾川! 花雅见他眼角眉梢皆是喜色,眼神却渐渐暗淡下来。 霍倾川面色一顿,问道:“你师父他,近来可好” 花雅沉默良久,方语气艰涩道:“家师他,已仙去了!” “什么”温润淡然的男子,声音陡然拔高了两分, “他不在了” 花雅点了点头。 男子默然而立,似乎是挣扎了许久,方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复又细问起事情的经过。 介于这人是顾蘅的旧友,花雅便将顾蘅去世的的事情同他大体说了, 霍倾川道:“蘅芜寻找复生药引之事,我并非不知,我与他相交数百年,断不可能袖手此事,如今你既要助这小友渡劫,我天琴门功法有清心固元之效,可助它一臂之力,等事成之后,我随你一同去寻那火灵珠便是。” 眼下情况,能多一个助力,摇风渡劫便少一分危险,而谋的火灵珠之事便也多一分胜算,花雅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当即抱拳道谢,应了下来。 青云峰,那是顾蘅最初的居所,虽说花雅只在此地生活了一年,可是这里,却是承载着他生命里最温暖记忆的所在。 行到山林深处,摇风凭借着记忆穿过重重疑障,眼前出现一栋竹篱小院。 花雅站在院外往里看去,目光所及,一片荒凉衰败的场景,让他心中陡然产生一种苦涩中夹杂着怯意的悲凉。 “进去吧”霍倾川在他身后轻声道。 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拳,花雅伸手去推院门,却不想刚用了一下力,那竹制的门发出吱呀一声呻。吟,然后毫无阻拦的倒进了院中。 沉闷的响声中,被光阴和风雨腐蚀的竹门拍在地上,击起了一地的尘土。 视线朦胧中,花雅显出满眼的诧异与呆滞。 随着那方竹门的倒下,仿佛心里什么柔软而温暖的东西,也在一瞬间坍塌了。 有外人在,摇风不敢贸然开口,犹豫了一下,用嘴巴咬住花雅的衣摆轻扯了扯。 花雅恍然回神,低头看了他一眼,面上露出一抹难达眼底的笑意,然后迈步朝院中走去。 原本种了许多花卉与药草的院子里,此刻长满了半人高的枯草,槐花树下的棋局上,早已看不出原本的纹路,门外那堆劈好的木柴,还是十年前的模样,只是早已干枯腐朽,花雅不过轻轻碰了一下,便于瞬间倾塌了。 这地方原本就设有仙障,普通人进不来,修者也不会稀罕屋里的东西,所以门上并未上锁,花雅一推,便开了。 屋内比外面也好不了多少,四处皆落了层厚厚的灰尘,蛛网结的到处都是,让人几乎难以进入。 霍倾川站在门口,也不由微皱起了眉头:“这地方,是多久没人住了!” 花雅道:“您在外面稍等一等吧,我进屋打扫一番。” 他说着,在廊下寻了一把竹扫帚,就进了屋里。 摇风下意识想进去帮忙,刚迈进步子,便被花雅赶了出来。 那扫帚也腐朽了,他稍微一用力,便戳断了上面的竹岔子。 花雅顿了顿,转而用那扫帚轻绞去空气里的蛛网和扬尘。 摇风在外面等着,心里担心,却又顾忌着不敢上去打搅。 霍倾川在一旁道:“这小子怎么还不出来,不会一个人躲在屋里哭鼻子吧。” 对于这个帮了他,又突然加入他们之间的人,摇风心有感激,可也存着戒备,并不敢暴露什么,所以也只是沉默的听着,并不做响应。 花雅简单的清扫了一遍灰尘,本欲在厨房取些水擦拭,不想那原先从山泉里引来的水也断了流。 “我去挑些水来,仙长在此稍后。”花雅拎出两个蒙尘的水桶,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去了屋后。 第28章 山后有一泓小潭,只是多年无人打理,水中落了许多枯枝败叶,潭上更是杂草丛生,将潭面掩盖的只剩下一方小口。 花雅将杂草拨到一边,用脚踩了踩,随即蹲下身子拂去水面上的树叶,然后捧起水喝了一口。 甘甜清冽,沁人心脾,还是记忆里的味道,惹的花雅又忍不住多喝了两口。 他蹲在那里,看着水面倒映出的男子面容,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好半晌方回过神来,然后洗了洗水桶,灌了满满的两桶水往家中赶去。 回到竹屋,花雅将水桶放在正厅里,偏头看了看霍倾川:“前辈,喝水吗” 霍倾川摆了摆手:“我不渴,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前辈坐着就好。”花雅扯唇笑了笑,用从房里翻出来的旧抹布擦了一张椅子,示意霍倾川坐。 霍倾川也没拒绝,闻言一掀衣摆,在那竹椅上悠然的坐了下来,一双清淡如水的眸子扫过屋中,最后落于摇风的身上,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我与蘅芜相交多年,以前怎不曾见过你,你是何时跟在他们师徒身边的” 摇风闻言,也不知为何,心里没来由便起了几分警觉,他顿了一下,与霍倾川对视,眼底流露出茫然。 霍倾川盯着那双眼睛看了一会儿,随即像是恍然大悟一般的轻拍了下脑袋:“我倒忘了,你还未化形,尚不通人言。” 他说着,起身走到摇风身边蹲下,一手缓缓抚上摇风脑袋上的软毛。 摇风身子莫名一僵,在他刚触到的时候,猛的站起来,走到了远处。 霍倾川手还顿在半空,看着摇风的眼神,带了几分复杂。 - 花雅先前已将屋内尘土简单清扫过一遍,这时候又沾湿了布巾一一擦拭,他平时大手大脚,这种事情就是上手,多也是光有速度没有质量,可是这一回,他却擦拭的极为仔细,仿佛在对待着生命中最珍视的宝物一般。 花雅整理到顾蘅卧室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晚了,他指尖弹出一点火星,点亮了桌上那盏蒙尘的油灯。 黑沉沉的屋里,一瞬间亮起暖黄的光。 十多年光阴,对于修者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一切,都依旧深刻的印在花雅的脑海中,还历历在目,就好像才是昨天一般。 他甚至清楚的记得,自己有意识以来的第一次睁眼,那时候他才是一个五六岁孩童的模样,身上没穿衣服,只紧裹着一件白色的披风,被师父背在背上,一路带到了这里。 那时候的他,其实更像是个初生的婴儿,没有记忆,没有任何的阅历,甚至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 晚上的时候,顾蘅就坐在这盏油灯前,将自己的衣服改小了,明灭的灯火,打在那张俊郎清雅的面容,仿佛镀了层温暖而柔软的光。 那时候,懵懂的恍若一张白纸的少年,呆呆的看着坐在桌前的男子,空寂的一颗心,就好像被什么填满了。 温暖,安心,仿佛什么也不需要去思考与烦恼。 第二天,顾蘅把着花雅那时骨头尚未长硬的手脚,耐心的将衣服为他一件件套上,然后扶着他起来,一遍遍的教他学会了走路。 一年不长,但是一年也有三百六十五个日日夜夜,足够发生许多的事情,虽说只是生活的点滴,可是如今再回想起来,却是他这十多年来,最无忧与安稳的时光。 花雅盯着那烛火,仿佛透过明灭的火光,看见了那个男子的音容笑貌。 温和的,严肃的,关心的,落寞的,深沉的……许许多多的他看得懂或者看不懂的模样。 第33章 突然,窗外刮来一阵风,撞开了阖上的窗户,然后将那盏油灯一下吹熄了。 眼前所有的景象都在一瞬间幻灭。 他呆了呆,感受到风里的凉意,这才回过神来。 “师父……”花雅抬手,胡乱的摸了摸脸,一字一句道, “衍归一定……会将您,找回来的。” 当日晚,霍倾川暂住在顾蘅的卧室,而花雅和摇风,则睡在他从前的小屋里。 也不知是每日听霍倾川弹奏清心音之故还是什么,先前那次发作之后,摇风却没有再感觉到体内气息有什么异常,只是这几日,他似乎变得格外嗜睡。 青云峰虽说不能与堕天山相比,但也算是座钟灵毓秀的仙山,摇风或者说白坼生修炼的时日里,不时便有些通灵的小兔小鹿之类的跑过来。 顾蘅当年住在这里时,偶尔进林碰见什么受伤的小兽,会随手带回来医治一番,那些小家伙为了报恩,就不时叼着山里弄得灵草灵芝山参什么的送来,久而久之,花雅倒也与他们混了个熟。 霍倾川坐在院中茅草搭的小亭子里,一边摆弄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茶具,一边看着花雅拿锄头弯腰清理院子里的杂草,周围还围着一群上蹿下跳的小动物,说道:“过来歇会儿。” 花雅抹了一把额头浅浅的汗珠,道:“前辈自己喝吧,我不懂品茗,平白糟蹋了前辈的好茶。” 霍倾川两指捻起宜城紫砂的细杯浅酌了一口,说道:“左右这里也住不长,又何必如此费心收拾。” 花雅手上动作一顿,笑了笑,也没说话,复又低下头来。 如此过了几日,摇风倒没感觉到功体有何变化,只是心下却又开始莫名的不安起来。 是夜,他趁着花雅与那霍倾川睡熟了,悄无声息出了屋子。 摇风于后山无人处静站了半晌,一个黑影落在了他的对面, “你来了!” 来人容颜俊美,身量挺拔,一袭玄衣如墨,周身气势比之十年前,愈发的凌厉冷峭。 他盯着摇风看了半晌,那恍若冰雕的一张脸上,却是渐渐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激动神情:“千机,果真是你!” 迎上对方眼底真切的关心和喜悦,摇风顿觉心头一暖。 “是我。”他点了点头,轻声应了一句。 话音刚落,突觉眼前身形一晃,然后身子就被一双极有力的手臂拦进了怀中。 摇风眼中闪过诧异,但是很快,被一股柔软取代, “墨执,这些年,让你费心了。” 墨执闻言,顿时拉下了脸来。 他松开抱着摇风的手臂,转眼又恢复成那副严肃冷峻的模样:“你还说,你到底遇见了什么事,突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半点消息也探查不得,我还道你这家伙灰飞烟灭了!” 当时入飞雪宫中,摇风也没想到,会被困在无梦之狱里一晃就是十年。 他将当年之事同墨执说了,顿了顿,斟酌了一番措辞,又道:“不日我将有一场劫难,若有何不测,尊上那里,就交给你了。”对于这个将他放在心上的老友,摇风心里是愧疚的,可是这世上,能叫他倾心相托的朋友,也就只这么一个,该说的事情,他还是要说。 墨执面色一僵:“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和交代遗言似的” “怎么会。”摇风轻笑了笑,解释道, “我如今寄居的这具身体,已修炼到了渡劫瓶颈,不知什么时候便要历雷劫了,我担心届时难以周全,所以前后之事,还望你能帮忙打点。” “莫非你打算替这小狐狸挡天劫不成”墨执为自己的这个猜测而讶异,但随即,又有些不以为意, “你又不是非这具壳子不可,完全没有必要冒这样的风险……对了,我此来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已寻到了破解锁灵阵的法子。” “你……寻到方法了” “是。”墨执正欲开口,却又噤了声,转而以传音入耳之法,将那破阵的法子同摇风说了一番,然后道, “你随我回去,待你真身摆脱禁锢,也不需再依附这白狐了,届时别说是他,纵是仙门百家倾其全力,只怕也不能耐你何的,你要护谁,谁又能动他毫毛呢!” 这句话里的“他”指得是谁,彼此心里都清楚。 摇风眼底闪过一抹喜色,可随即却又暗淡下来:“此法虽可一试,但却还需从长计议,这白狐如今天劫在即,只怕等不到了。” “什么!你还真打算替它挡劫不成”墨执一张本就冷峻的面庞,彻底黑了下来, “那可是天劫,即便你精魂强大,就能少劈你两下吗更何况,当年堕天之战中,你受损的神识尚未痊愈,又岂容你在如此折腾。” 摇风道:“我与它立下了血契,若是反悔,也会遭到反噬。” “你——”墨执所有的言语,一时全被他这句话堵在了喉头,半晌,方无奈道, “你犯什么胡涂,与这小畜生定下这样的血契。” 摇风道:“当年我在如积山里寻到尊山,他身受重伤埋在雪下,恰好遇见这小狐狸被一头雪狼追杀,我情急之下,便与他定下了此般约定。” 墨执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相交千年,这世上,大抵没有谁能比他更了解自己的这个兄弟,其实就算没有血咒的束缚,以他的性情,断也不会反悔的。 “哎!”沉默良久,墨执叹了一口气,道, “具体要我做些什么你说清楚,我也好早做准备。” 摇风道:“七日后,我会离开这里,届时你想个法子拖住尊上,等天劫过去,你去三途苦地寻我。” “为何要去那……谁——”墨执正欲细问,却陡然止住了声音,他犀利的目光扫过暗夜之下一颗巨树,下一秒,身形已如闪电般掠了出去。 摇风心下皱了皱眉头,却并没有追上去。 来人虽然身份不明,但显是已隐藏在那里有些时候了,却直到此时才被墨执发现,说明他修为不低,而以摇风如今这情况,想追上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还不如就在此地等候。 莫约过了一刻钟,墨执便回来了。 摇风见他沉着面色,眼中情绪莫名,问道:“跟丢了” 墨执点了点头,语气凝重道:“你我方才所言,也不知被听去了多少!” 摇风道:“可清楚来人是谁” “能在我手上走过百招,还如此清楚我的功夫路数的,除了他,我不做第二人想。” 摇风闻言,眼中神情一动,半晌,他说道:“明日你去替我查一个人。” “什么人”墨执愣了愣,方问道。 “音修七门之首,天琴门主,霍倾川。” …… 数百年的暗自经营,墨执手下自有一群称手的势力,再加上霍倾川又是仙门中颇有名望之人,要了解什么也不困难,不出三日,他便将对方的信息查了个底朝天。 “天琴门主,在一月前离开门中,说是外出处理事情,半月前,有人说曾在青云峰下的镇上见过他……不想我寻迹而查,却是在一处荒废的山洞中寻到了身受重伤的他。” 墨执说到这里,挥撒出一股犹如素纸泼墨的灵力,然后那灵力中,现出了一个靠在石壁上,面色苍白的男子。 清俊的眉眼,清泠的气质,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膝盖上却是放着把了溅血的七弦古琴。 摇风只看了一眼,便认出这张脸,与他这段时间里每日看见的那张脸一模一样。 “这是霍倾川,那屋里的人,又是谁”摇风意味不明的说。 墨执先前已听摇风提过此事,自然知道他话中之意,想了想,说道:“是魔是妖,我去探他一探。” “摇风——” 远处突然传来熟悉的唤声,墨执欲掩去身形,摇风却道:“不用避,你随我同去吧!” 墨执一愣,顿在了原地。 摇风轻笑了一声:“你不是要试那“霍倾川”一试吗,他如今就在小筑之中,你便瞧瞧去。” 墨执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耳中又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里竟是陡然紧张起来。 当初得知尊上复生,他因为诸事缠身,都没能前去见上一见,之后又失去了他们的行踪,现在好容易碰了头,这几日又要安排摇风吩咐的事,一直都没有机会见尊上一面。 墨执刚理了理身上的衣袍,那脚步声已到了近前。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花雅说了一句,目光接触到墨执时,不由敛了神色, “你是何人” “尊上……”素来杀伐冷峻的男人,突然就直愣愣的站在那里,竟是连手也不知道往哪放。 “你为何也这般唤我”花雅疑惑道。 摇风抢先一步说道:“他叫墨执,是我的朋友。” “是吗”花雅向来心大,关于过往,虽也曾问过摇风几次,但摇风不愿意说,他后来也就不问了,到如今,他也懒得再去深究什么。 “既是摇风的朋友,那便也是我的朋友,你要去屋里坐坐吗”花雅态度既不热情也不疏离的说道。 第34章 “那……那麻烦您了。”墨执下意识弯身拱了拱手,态度里带着仿佛刻进了骨子里的恭敬。 就好像在这个人的面前,不管他走到什么样的身份与地位,都依旧是那个稚嫩而笨拙的孩童。 尚未靠近小筑,便已听见悠扬琴声,墨执面上不动声色,跟在花雅身后前行。 花雅在前引路,到门口时,推门将人请入。 茅亭里端坐的人似乎极为专注,这般动静也似全然未觉般,直到一曲弹罢,方才缓缓抬起头来。 花雅不等他询问,已率先介绍道:“霍前辈,他叫墨执,是我与摇风的朋友。” “幸会。”墨执朝着对方点了点头,不冷不热的态度,却正是他平日里一成不变的模样。 墨执既然如此来了,便没有想过要藏着掖着,左右千机与尊上身份,八成已经被这个人知道了,再掩饰也没什么意义。 二来如此这般,其实也是一种迷惑行为,既能让对方觉得他的身份尚未暴露;同时又便于墨执掌握这人的动向,防他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来。 “霍倾川”在接触到墨执那张俊美而冷峭面容时,眼底闪过一丝僵硬,但是快的一闪而逝,若不是墨执有心留意,只怕也不会察觉。 花雅看了看天色,已是正午,说道:“霍前辈,劳你作陪,我去厨房看看。” “霍倾川”点了点头,随手倒了一杯茶水, “请。” 墨执接过来,浅酌了一口,复又放下,口中也无半句品评之语。 “霍倾川”道:“我看道友颇有些眼熟,可是在何处见过” 墨执道:“三年前仙门大会,在下与霍门主确有过一面之缘,想来门主贵人多忘事。” “原来如此!”霍倾川面上露出几分恍然,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阁下是龙族大长老,竟是我眼拙,一时没认出来。” “在下人微言轻,霍门主不认得,也是正常的。”墨执面上平平的说,只是心里,却有些不屑。 装的倒是挺像,难怪就连千机,也险些被你蒙混了过去。 墨执向来不是话多的人,那“霍倾川”好歹也是久居高位者,更是不会做些曲意逢迎之态,短短数句交谈,便已各自陷入沉默。 少顷,房上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 墨执看见那烟气,突然站起身来:“我过去瞧瞧,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门主自便吧。” 他留下这么一句话,也不等对方回答,便径直往厨房方向走去。 身后“霍倾川”看着他高挺的背影,眼中出尘淡然的神情一瞬间沉凝。 却不想下一秒,那男子陡然转过身来 “霍倾川”猝不及防,与墨执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心一惊,脑子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迅速敛去了眼底的情绪, “怎么,长老可有何事” 墨执却只是走回来,然后伸手端起了桌上先前只饮过一口的清茶:“只是想到这茶味道不错,不想浪费了。” “霍倾川”坐在那里,微微仰头看过去,只觉得这男人极其的高,挺拔的恍如一颗青松,当对方微仰起脖颈的时候,白皙的皮肤下,喉结上下滚动一下了,发出一声轻微的吞咽声,那声音,就好像撞击在了他的心上。 等到对方离开时,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竟是出了一层薄汗,就连心跳,也变得有些不正常起来。 一个人在院中待了半晌, “霍倾川”终是忍不住,起身朝着厨房走了去。 并不宽敞的厨房里,花雅卷着袖子在灶前忙活,而墨执则缩手缩脚的坐在灶前的小竹凳上,一根根的往灶口里添柴。 “霍倾川”一时看的有些呆,认识这么多年,他可从未见过他这般的模样。 突然,男子缓缓偏过头来,这一次,没等对方看向自己, “霍倾川”已经抬起了头来,他将视线落在沸腾的锅里,然后向前走了两步,对花雅问道:“在做的什么,这么香。” “炖山鸡。”花雅说了一句,将手里的勺子递过去, “霍前辈要尝尝吗” “好啊。” “霍倾川”也不客气,接过勺子便从锅里舀了一勺浓郁的汤汁,他将汤勺递到唇边,刚要入口,却在这时,从旁伸出一只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霍倾川”手上动作一僵,几不可闻的皱了皱眉,继而疑惑的偏过头来。 “很烫,等会儿再喝吧。”墨执迎着对方的视线,几乎是一本正经的说出这么一句话。 清清淡淡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成熟男子特有的磁性,轻轻打在“霍倾川”的耳膜上,竟是给他一种对方在关心自己的错觉。 墨执说完,便适时的松开了手。 “霍倾川”定了定神,果真等了一会儿,才慢慢将那勺汤送进口中。 花雅问道:“如何,淡吗” “没有,极好,可惜你师父,竟没有这样的口福” “霍倾川”似乎只是随口就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落大概是觉得此话不妥,又补充道, “希望他今后还能尝到自己徒弟的手艺吧。” 墨执站在一旁,听见他这些话,微微垂下了眼睫,敛去了眼底的复杂。 他刚刚之所以出手阻拦,自然不是怕这人烫着,墨执记得,三日前那个夜晚,他曾重伤了偷听他与千机谈话那黑衣人的右手,方才不过是想借机试探罢了。 而看对方方才条件反射之下的身体反应与面部表情,却是应证了他心底所想。 果然是你——青策! 第29章 这竹林小筑统共也就两间房,是夜,墨执的去处就成了问题。 花雅犹豫了一下,建议道:“霍前辈,若您不介意,就让墨执着与您同住吧。”其实花雅一开始也称墨执为前辈,只是墨执几乎承受不起,好说歹说,才让他改了称呼。 谁想“霍倾川”,准确来说应该是青策一听这话,竟是直接从椅上蹭的站了起来, “不行!” “怎,怎么了”花雅莫名道, “前辈不愿意吗” 青策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正了正神色,只是语气里,依旧带了几分压抑不住的起伏:“我,我不习惯与旁人睡。” “这样啊!”花雅为难的挠了挠头发, “可是我房里的床榻太小,不够二人同眠……要不墨执你睡我那,我打个地铺吧。” “山间夜凉风湿冷,地上怎么好睡!”墨执说着,转而看向霍倾川, “出门在外,又岂能处处讲究,再说了,我素闻霍门主是个宽和体恤之人,想来也不会让小辈为难吧,你我将就几日,也无可厚非。” 他面上说的一本正经,心里却不由捏了把汗。 开玩笑,自己睡床,让尊上打地铺,他怕是活腻歪了,若有朝一日尊上恢复过往的记忆,说不得得怎么弄自己呢! 青策被他戴了这么一顶高帽,顿时有些哑口无言,在心里狠狠骂了句“死黑龙”,继而维持着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道:“那就委屈长老了。” 他话落,便转身进了房。 花雅看着他的背影,扭头对墨执道:“霍前辈他,是生气吗” 墨执顿了顿,道:“霍门主明月入怀,又岂会因这种小事而生气。” 他说这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一字不落的落入了青策的耳中,青策顿觉一股无名之火窜上脑门。 这家伙,是在讽刺自己心胸狭隘吗 可转念一想,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那股子气恼的情绪,一时也就没了发泄的出口。 回到房中,青策反手将门阖上,欲脱下外衫休息,但是手落到一半,突然又将解开的腰带系了回去,然后就这么和衣躺到了床上。 他睁眼看着头上素色的帐顶,向来冷静的脑子,渐渐变得有些混乱。 突然,门外传来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青策呼吸一滞,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下一秒,门便被人从外推开,又阖上,只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转眼已来到了床前,青策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清冷的视线。 他几乎觉得自己若是再被那眼神多看一秒,就要忍不住破功了,好在这时候,那打量的视线终于从自己脸上移开了。 “霍门主。”男子叫了一声。 青策心一紧,装作没听见。 他此刻正四平八稳的睡在床的正中,左边右边都不够睡下一人,青策在心里默默的想,这家伙最好知难而退,滚出这间屋子,重新寻个地方过夜。 只是他刚这么想着,突然感觉一双手分别扶在自己的后背与膝弯处。 青策还未反应过来,便感觉身子一轻,竟是……竟是被人给生生抱了起来。 清策再也忍无可忍,猛地睁开了双眼,这一睁眼,眼底就映入了一张放大的冷若寒霜,却又俊美无涛的面庞。 “你……你作甚么”青策觉得自己的声音都不稳了。 “床上没位置了,故而想请门主挪挪。”墨执说着,已重新将青策放了下来。 第35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就仿佛怕吵着对方似的,虽然依旧是清清淡淡的语气,却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 青策却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的乱跳,即便那人已经退开,仿佛鼻息间却还残留着对方身上那清冷干净气息,导致他连自己已经被对方挪到了床铺内侧都不曾察觉。 “请,你这是什么请法,就不会开口说话吗”他没好气的说道。 “是在下唐突了。”虽说方才他的确唤了对方,是对方没有理睬,但是墨执却也不去辩驳,反是极有风度的道了声歉意,而后便不紧不慢的褪去了衣袍鞋袜,便躺到了床外,闭上了双眼。 青策顿时有种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感觉,愈发的气闷了,半晌冷哼一声,将脸扭向了一边。 这床虽说比摇风房里的宽上一些,但也不是特别大,两个成年男子躺上去,中间几乎没有空隙,青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体温。 认识千年有余,这似乎是记忆里第一次,他离这人这般的近,近到只要彼此一翻身,就能与对方相拥一般。 一种莫名起伏的心绪,过了许久方平静下来,可是刚冷静不到半晌,青策突然想起什么,心里又不由烦躁起来。 这人自来都拒自己千里,却没想在旁人面前,竟是这般模样吗 想到方才的那个拥抱,男子一时气息都有几分不稳。 “门主睡不着吗”耳畔突然传来一声询问。 该死的,又是这种语气! “你对谁都是这般吗”青策突然问出一句,但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只是却又莫名的不愿收回。 “门主这是何意”墨执问道。 青策听出他语气里的不解,心下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一种很憋闷的感觉。 什么意思……本尊的意思很难懂吗莫非谁都能与你同床共枕,你平日里见了男人就抱吗管他阿猫阿狗都能如此亲近吗 脑海里闪过一连串的质问,却是堵在喉头无法吐出,憋的他简直要喘不上起来,可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是轻飘飘的一句:“没什么,睡吧。” 墨执从来不是个会钻牛角尖的性子,见对方如此说,他便也不再问,果真眼睛一闭,便睡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青策感觉到身边人的气息平顺了,想要偏头去看,可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交迭在胸前的手,却缓缓探。入自己的了怀中。 他摸出怀里圆润的琉璃珠串,沁凉的温度透过指尖,仿佛一只传到了他的心里,冷的他心间一凉。 青策有时候觉得,这串珠子,便像他曾经的主人一般,即便永远揣在怀里,也不会焐热。 而事实上,就连这一串他随身戴了数百年的对象儿,也不是属于自己的。 他情愿送给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童儿,也不会送给自己。 墨执说睡相好是真的好,躺在床上一会儿,便睡了过去,整个晚上,几乎都没怎么动身子。 至于青策为什么知道他一整晚没动,因为他失眠了一整个晚上。 …… 时间在这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涌动的氛围下走的无声无息,转眼便近了计划中的日子。 前一天夜里,摇风犹豫了一下,主动爬上了花雅的床。 花雅洗完了澡,看见他乖乖的趴在床内侧,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但是什么都没有说。 自从上回青云峰下之后,也不知怎么了,摇风再也不愿意同自己睡在一起,而且自己抱他的时候,还没伸手,这小狐狸就跑到了一边,今儿他好容易愿意与自己亲近一些,花雅可不敢再说什么惊走了他。 花雅脱了外袍,在外侧的竹席上躺下,下意识就想伸手抱摇风,手到半途却又顿了顿,收回来压在了脑袋下。 摇风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心情莫名有些复杂,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还是花雅率先打破沉默。 “摇风!”他说道, “你最近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没有啊!”摇风说道,想了想,又开口, “许是天劫在即,有些担心吧!” 他这么说,花雅没有任何质疑,立时便信了,他想往常一般,伸手摸了摸摇风毛茸茸的脑袋,道, “别怕,你会成功的,不管发生什么,我都陪着你。”就像这些年来,你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一样。 摇风心里一暖,可随即又有些黯然,过了一会儿,他道:“尊上,您将手伸出来。” “怎么了”花雅疑惑道。 “摇风有一件东西,要交给您。” 花雅闻言,眼中露出几分好奇,便依言将手伸了过去。 摇风将一只前爪递过去,下一秒,黑暗中闪过一道流光,然后花雅的右手拇指上,便多了枚白玉润滑的扳指,扳指上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气势宏大的银龙,分明刻在这小小的一方玉器上,却精细的能看清每一片龙鳞。 “这是花雅讷讷问道。 摇风道:“这是一枚纳戒,尊上可以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 花雅道:“这戒指是你的,为何给我” “这原本就是您的,其实早该物归原主。” 花雅面露疑惑:“我的” 摇风肯定的点了点头:“您可以用神识看看。” 每一枚纳戒,在认主之后,便只能由主人的灵识或者精神力超过原主双倍的人方能开启。摇风先前之所以能使用这枚戒指,是因为他与花雅曾经订下了灵契的缘故,至于花雅,虽然失忆了,但灵魂不改,应该也是能开启这枚戒指的。 花雅凝起神识试了试,果然,没有任何阻拦的,他的神识便进入了这枚戒指之中。 可是刚一进去,他就被这枚戒指里的空间给震惊到了。 盘灵大陆一般修士所使用的纳戒,顶多也就能放上一些兵器食物,就像一个缩小版的移动行李箱,像顾蘅留给花雅的那枚,大概有一间小屋的大小,已经算是上上品的纳戒了,可是眼下这个,内里竟恍若一座巍峨雄伟的藏宝阁,不说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和灵石,那些通天高的摆满了各种经书秘籍,天材地宝,灵丹妙药的书架简直让人瞠目结舌,更夸张的是,那兵器架上陈列的灵器,随便取出一件,竟然都是天阶以上的。 ——这里面随随便便一件宝器,若是流落在外,只怕都能被一个仙门大派奉若镇族之宝。 花雅一间间楼阁看过去,顿时觉得自己从前十数年的世界观,被彻底的颠覆了。 难怪,难怪每次他们遇到事情,摇风总能拿出各种丹药灵宝,原来他的身上,竟然背着这样庞大的一座宝库。 “这……这是我的”如果真是这般,那曾经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摇风又点了点头,道:“此中之物,尊上若有需要,当可取之,只是为防有心人觊觎,还望尊上慎用。” 花雅还是觉得很不真实,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这天下的宝物,竟是被他揽尽了大半。 沉默许久,花雅语气依旧有些不稳:“这东西,还是你拿着吧,曾经的事,我都不记得了,这东西当年既给了你,便是你的。”话落就想将那戒指从手上拔下来,可是那戒指却像是同自己的手指长在了一处似的,竟怎么也拔不下来了。 摇风抬爪按住了花雅的手,指尖灵光流泄,那戒指,便于瞬间消于无形。 可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花雅却感觉自己的拇指上,还套着什么东西。 果然接下来,就听摇风说道:“尊上就戴着吧,就当摇风送您的小物件,就算不用的话,留个纪念也好,我给它施了个眼障,旁人都看不到的,这样也不至于被人觊觎。” 花雅听他这么说,也不知为何,心里就有些奇怪,思绪也不知飘去了何处,一时也不再拒绝了。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回过味来,摇风为什么,偏要这时候将这东西送与自己,还留个纪念,说的他要离开自己一般。 花雅心里闷闷的想着,可却又不愿意将这种猜测问出口来。 半晌,花雅摸了摸脖子,取下摇风当初送给自己的那枚炔鳞坠子,将其套在了摇风的脖子上。 摇风愣了愣,下意识就想取下来,却被花雅阻止住了。 “这东西是你送给我的,这些年在断魂渊下,他不知替我挡下了多少死劫,你就快历劫了,希望它也能护你平安。” “可是……” 花雅不由分说的打断道:“戴着吧,你戴着这个,我也能安心一些。” 摇风听见这句话,心中一动,终于没再拒绝。 翌日,摇风寻了个借口,说是有些事情,要出去走一趟。 眼下这种情况,花雅自是不放心,但有墨执在旁打掩护,他倒也将信将疑的应承了下来。 三途苦地,位于青云峰西边三十里外,足够摇风一日来回,却也远的不会让尊上察觉到。 摇风疾行了半日,终于抵达目的,入眼皆是一望无垠的荒地,怪石嶙峋,不生寸草,给人一种壮阔中饱含孤寂的苍凉之感。 第36章 “我瞧那青云峰上挺好的,为何偏要跑来这里,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我若是渡劫失败了,估计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白坼生打量着四周环境,不满的嘟囔出声,等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吉利,又忙呸了几声, “我说什么呢,小爷我吉人天相,定会逢凶化吉的。” 摇风任他嘀咕,也不接话,默默的做着渡劫之前的准备工作。 虽说那青云峰中也不是不能应劫,可是天劫九道,道道劈天,威力不可估量,摇风心知若是留在那里,只怕那巍巍青山,届时将要夷为平地。 那里记录着尊上的成长,与他最美好的记忆,他不想让其中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被毁灭殆尽。 日头渐渐移上了头顶,一只飞鸟当空掠过,发出了声尖利的长鸣,叫的人心都跟着莫名一紧。 “还有多久啊!”白坼生问道。 摇风停下来,走到用石子摆出的阵法中央,蹲了下来,而后说道:“可以了,你集中精神,记住我先前的叮嘱。” 有了这个阵法,就算青策派遣了属下来扰乱,那些人也无法靠近,至于青策自己,有墨执看着,想来一时半会儿也难以脱身过来。 白坼生本就紧张的心情,顿时纠在了一处,他还想说些什么,花雅已启动阵法,然后从身上祭出那枚准备已久的涅盘珠,毫不犹豫便吞了下去。 体内磅礴的灵力,顿时恍若遇见了火星的滚油,一瞬间轰然而起,仿佛要焚天毁地一般。 摇风才走了半日,花雅已觉得心绪不安,在屋前屋后无头苍蝇一般的走,表现出一副莫名的焦躁状态。 及至入夜,天上开始下起蒙蒙细雨,那雨越下越大,远处甚至传来轰隆隆的雷鸣之声 花雅半夜被一道轰雷从睡梦中惊醒,也不披衣服,就出了门,他站在廊下往远处张望,眼里含着藏不住的忧虑。 “怎么还不睡” 身后传来低沉磁性的询问声,花雅回过头,见是墨执,忍不住便将心里的忧虑说了出来。 墨执心知他是起了疑惑,却也只得硬着头皮搪塞:“自然是很重要的人,他说过三日便回来了,这才一日,你又何必着急。” 花雅看着远处雷鸣电光,道:“这阵大雨起的蹊跷,我心里很是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你告诉我他在何处,我去接他回来。” 墨执顿了顿,道:“那里外人不能进入,若你实在不放心,便由我去看看吧。” 花雅终于不再多说什么,半晌,只道:“你见了他,让他早些回来。” 墨执点了点头,却并没有立马就走,而是转身回了房中。 床上青策还在沉睡,墨执动作放很的轻,走到床边,出手如电,立时便要封住他的穴道。 其实他心里也很担心摇风的安危,只是放这人在这里,他又如何能安心离去。 不想指尖落下前,却突然被抓住了手。 床上男子已然睁开了双眼,清冷的目光里,哪有半丝睡意。 “长老想做什么” 墨执眼神沉了沉,直白道:“将你困在此地。” “你——”青策一时语塞,顿了顿,周身灵光一闪,光隐之时,已然变了模样。 肤如霜雪,凤眼长眉,一身青衣精绣龙纹,彰显出漫身的华贵。 “你何时发现的”事到如今,显然已没了装下去的必要。 “进这小筑的当日。”男子俊美的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抬手,抓住了青策的手腕,用一股更大的力道,将对方挡住自己的手拉开,然后拂开了他白衣的广袖。 只见男子白皙的手腕上,缠了一圈厚厚的绷带,甚至因为刚刚的用力,而又一次渗出了浓腥血迹来,而那血色,竟然是乌黑的,就恍若中毒一般。 清策一愣,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一日厨房,这人突然攥住自己手腕的动作,心下不由几分可笑。 呵……枉他当时还道这人是关心自己, “长老啊,论演技,真是谁也比不上你!” 墨执也不反驳,一挥手,便将他腕上绷带全数化去。 狰狞的剑痕,恍若一条盘踞在雪白腕上的长蜈蚣,无数蛛网一般的黑色纹路,便是那蜈蚣的百足,向着剑伤的两边蔓延,在男子白皙肌肤的衬托之下,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墨执伤他这一剑,名为一墨染残生,中剑者,伤口无法愈合,甚至会沿着创口不停蔓延,若要遏制,除非自断此臂,或者…… 墨执看着他的伤口,眼底闪过一抹复杂,随即突然祭出墨染剑,指尖轻弹,漆黑的剑身出鞘半寸,转瞬复又归鞘,而他的掌心,却赫然多了一道刀痕。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青策反应过来时,眼中一滞,然后猛然一把挥开他的手,厉声呵斥道:“滚开。” 一墨染残生,此伤之解,他又怎么会不知。 只是,他不需要……不需要这人替他愈伤。 墨执一愣,随即抿了抿唇,又重新抓住他的手。 青策下意识想要挣扎,但是对方握的死紧,让他几乎动弹不得,他心下一怒,忍不住调动了体内灵力,可是下一秒,男人已经握紧拳头举到自己腕上,将鲜红的血液滴在了自己不停恶化的伤痕上。 转眼,那伤口的黑血加速流动,一滴滴淌在地上,不出片刻,淌出的血液转为赤红,而那沿着伤口蔓延的黑色纹路,也终于消失不见。 男人的血,便是这一墨染残生,唯二的解法。 墨执抿着唇,随意撕了一片一角,将对方渐渐愈合的伤口缠上,这才终于松开了擒住青策手腕的力道。 青策愣愣的看着他,半晌,冷哼一声扭过了头:“虚情假意,多此一举!” “你……”墨执敛去眼底的复杂,出口的话语却终是带了几分苦涩, “尽早收手吧。” “收手”青策眼神一瞬间冷凝下来, “呵,事到如今,我要如何收手……难道等他回来,将我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吗” “青策——”不知为何,墨执听见这句话,突然一股无名之火窜上心头,他甚至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而愤怒,连带着还有一丝说不出的心痛, “尊上他已经记不得从前的事情了,又岂会再追究于你,反倒是你,一错再错,终究要自食恶果的。” “我自食恶果也是我心甘情愿,又与你何干呢。” “你——你若再如此执迷不悟,就休怪我手下无情!” “哦,长老要如何手下无情呢”青策说着,提步朝着墨执靠近了一分,抬手一伸,便要落在他的脸上。 墨执偏头避开他的手,心里被他这一脸的不以为意,弄得终于暴怒,他抬手,一掌便要朝着青策当胸劈下。 青策却只是双眸定定的直视着他,竟是躲也不躲。 墨执掌心在即将落到他胸口之时,却猛然转了个弯,一计劲风斜劈出去,竟是直接将小筑劈榻了一方。 青策看着摇摇欲坠的房屋,面上终是泛了一丝白,顿了顿,却是又笑出了声:“不是想杀我吗,怎么,长老莫非是……舍不得下手了” 第30章 墨执面上覆着寒霜,心中亦是怒火难平,却终究拿他没有办法。 青策见他这般,面上神情反倒缓和了几分,看了对方半晌,他突然开口道:“为什么不说话,长老莫不是……爱上本座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动作缓慢的靠近墨执,温热的吐息也尽数喷洒在对方的面上,微微的上挑的眼角,看起来肆意而轻佻,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之下的一颗心,到底存着多少的苦涩与黯然。 若按往常,他这般模样,墨执必然是要冷脸避开甚至一把将人推离的,可是这一回,男人却并没人如此,甚至在半晌的沉默之后,他轻应了一声是。 青策瞳孔微缩,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是这种想法,却依旧无法抹灭心底被燃起的那一缕莫名的妄念。 半晌,他讷讷的问道:“你,你刚刚……说什么”似是终于无法承受这样近的距离一般,他缓缓拉开了一些身子。 只是在他还未完全退开时,却一下被对方攥住了双臂。 墨执强势的控着他的身子,一双眼睛直视青策,内里含着就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认真:“青策,我不会让你伤害他们,可我也不愿意看到你有什么事,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说完这句话,见对方并不回应,心里也摸不透对方心中的想法,半晌,却是脑子突然一热,低头猛地吻住了对方的唇。 感受到男人唇上炽烈的温度,青策脑子里轰的一声,顿时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他刚刚……叫了自己的名字,还,还吻了自己 短暂的呆怔过后,心底里长久压抑的情绪,就仿佛寻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他挣开墨执攥住自己的手,一把勾住他的脖颈,然后不管不顾的回吻了上去。 花雅在廊下听到房屋倒塌的动静,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两人紧贴在一起疯狂拥吻的画面。 第37章 墨执察觉到站在门口的人,下意识就想推开对方,可是人一动,却反而被怀中之人抱的更紧。 青策本就是肆意任性的人,加之对眼前这人渴望已久,又岂会在意旁人目光。 直到贪婪的尝尽对方唇间的每一寸滋味,他方才意犹未尽,恋恋不舍的退开。 “看什么看,没见过接吻吗”他半个身子都伏在墨执胸膛间,眼角染着淡淡的红晕,这样微掀起眼皮看人的时候,邪魅魅惑的让人几乎移不开眼。 但是花雅此时的关注点显然不在此处,他看着那张陌生的面孔,问道:“你是谁”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青策问道,可是却似乎并不想知道答案,反是收回目光看向墨执, “他如今这副模样,还真是单纯的可以,我的确都有些不忍心了呢!” 墨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就仿佛方才那青涩而热情的模样,不过是对方的一场错觉。 花雅突然记起摇风临行前对自己的叮嘱,让他要小心提防霍倾川的话,又见这房里没了那霍倾川身影,顿时意识道什么:“你是霍前辈……不,你不是他,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接近我们” “我是谁”青策终于松开了拥在墨执身上的手臂,转而朝着花雅走去,却不想,刚行了一步,后背突然被一股强悍的灵力袭上。 青策陡然感觉浑身像被一道闷雷碾过,震颤灵魂的疼痛瞬间蔓延了四肢百骸。 短暂的痛楚过后,身体就失去了知觉,他站在那里摇摇欲坠,可偏是强撑着身子,生生扭过了头去。 他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眼里满是不敢置信:“墨执,你……” 仅这三个字,便已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青策像是被抽去了浑身的骨头一般,毫无支撑的朝着地上滑起。 墨执眼睁睁的看着他眼底灿灿流转的星光悉数暗淡下去,瞬而归于死寂,只觉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疼的简直要喘不上气来。 他伸手将人揽进怀中,张了张口,漫到喉口的一句“对不起”却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花雅愣了愣,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问道:“他怎么了” 墨执没说话,沉默的将刺入青策后背的东西拔了出来,然后收进了纳戒。 他动作很快,但是花雅还是看清了,那是一枚银色的短锥,锥尾蹲坐着一只瞳孔幽深不见底的猫兽,而锥身部位,则镌刻着一圈圈诡异的浮雕图文,打磨尖锐的锥头,有八个光面,尖端沾染着鲜红的血色。 那血色的痕迹并不深,可见墨执方才那一下,却是留了手的。 “那是什么”花雅又不由问道。 墨执稍微平复下了情绪,分出心神回答道“离魂锥。” ——离魂锥,顾名思义,是能让人身魂离体的灵器,可是因为墨执这一下刺的不深,虽说并不能达身魂分离的效果,但是却能让青策彻底失去感觉,分毫不能动弹,若用现在的话来说,莫约和植物人差不多。 当然这种状态并不是永久的,依照墨执下手的力道,估计能维持十日左右。 不过十日时间,也足够他做不少事情了…… 墨执将青策放在床上,然后对花雅道:“您在这里看着他,不论他提出任何要求,都不要答应,待我寻回千……摇风,立马就会赶回来。” 他这话里化外,就好像将青策当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不……连陌生人也不如,他分明是一个不被信任的敌人。 若放在从前,青策听见这样的话,八成要火冒三丈的,可是此刻他躺在床上,眼底却是死寂一片,仿佛那一锥,不仅抽离了他的魂魄,也将他一颗心给抽死了。 墨执伸手为他盖上被子,不经意与他对视了一眼,心里一怔,当即便撇开了视线,心里竟产生了一种莫名想要逃避的惶然。 他用法术将这破败的屋子修缮了一番,又叮嘱了花雅几句,便化作一道流光离开了。 来到三途苦地时,并没有花费许多时间,便寻到了摇风。毕竟他目力惊人,在上空飞一圈,哪儿被天雷轰的不成样子,还不是一目了然的。 只是那下方受劫的身影,恍若一团焦黑的木炭,哪里还看得出曾经雪白漂亮的模样。 他落下去时,恰好第九道天雷当头朝着下面的白狐劈去。 震耳欲聋,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中,被劈中的地方,燃起了一汪熊熊的天火。 墨执心下一沉,飞身便掠了下去。 只是还未靠近,身上玄衣便被灼灼烈火的余波燃了起来。 他慌忙用灵力将那火苗扑灭,耐不住高温后退了几步,只能按捺住心里的焦急,在远处耐心等待。 这天劫之火,若是耐不住,他就是进去了,也终是于事无补,若奈住了,那小狐狸便是一飞冲天,得化真身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从黑夜到白天,直至天边晨曦微露,那火光才终于渐渐熄灭下来,地面上现出一个巨大的深坑,那是被天雷砸出来的。 墨执分明感受到一股强大的灵力,他心下一喜,赶忙靠近过去。 却见那坑洞底部,蜷缩着一个少年,肤色白皙,浑身赤裸,一头乌黑漂亮的发丝恍若泼墨。 来不及多想,却又突见一个破碎而微弱的灵魂,从那少年的身体里缓缓的飘了出来。 熟悉的感觉,让墨执一颗心又猛地沉了下去。 “千机——”墨执沉呵一声,匆忙从怀中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养魂盅,皆开盖子,将那缕仿佛风一吹就能散去的精魂收了进去。 这是早先摇风交给他的,虽然他决定了助白坼生渡劫,可也没大义到要舍己为人的程度,这样的结果,是他事先便料到的,故而提早便做了准备。 未雨绸缪,一向是他行事的习惯。 墨执盖上养魂盅,飞身便要离开,却听盅内传来说话声。 “等等……” “怎么了”听着里面虚弱到几乎缥缈的声音,墨执也不由将声音放很的轻,仿佛怕自己稍微一用力,就能将内里那单薄的灵魂震碎一般。 摇风道:“将他也带回去吧,将他交给尊上,别让……别让尊上担心。” 墨执听见这话,突然就有些气恼:“你都这样了,还在担心这些” “辛苦……你了!”盅内的人顿了顿,轻声说道。 墨执闻言,一下就泄了气,半晌,他冷着脸道:“我知道了,你别再说话了。” 言毕,他将养魂盅收入袖中,然后飞身下了那坑。 看着里面一丝不挂,白皙娇嫩的恍若新生儿一般的酮体,墨执顿了顿,转而解下身上的披风裹住少年的身子,将人抱了起来。 在他站起身子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轻轻的响。 墨执下意识低头去看,眼底映入一道璀璨的银光。 他顿了一下,用灵力将那东西吸入掌中——漂亮精致的晶石坠子,泛着浅浅的蓝色幽光,内里镶嵌了一片极为漂亮的银色龙鳞,晶石上,天然形成的小孔里穿着一根段成两截的黑色兽筋细绳,当墨执将坠子翻过来时,发现晶石背面还有数道深深的裂纹。 与摇风相交千年,墨执绝计不会没见过这东西——这不是尊上曾经为救花雅而自取的那块炔鳞,还能是什么 当年尊上身陨后,千机便一直将这炔鳞收在身上,后来机缘巧合之下,结交了一个铸器师,千机便请那人将这炔鳞封在千年蓝晶里做成了坠子。 千年蓝晶,那大抵是这世上,坚硬度仅次于与尊上那枚炔鳞的东西,可是却竟然在这次的天劫中……被击碎了! “千机,看来这炔鳞……它又救了你一命!”墨执将这断坠一并收入袖中,再不耽搁,纵云极速往青云峰上赶去。 天上雨早已停了,花雅身上却还带着浓浓的水汽,就好像在这里站了整夜一般。 墨执还未从半空降下,他便已察觉了,想也没想,就飞上了天空。 “这是……”花雅看见墨执怀中抱着的少年,不确定的问道。 墨执刚想说什么,想起摇风先前的话,又改了口,只意味不明的应道:“他已化形了,只是尚在昏迷,等醒过来,应当就没事了。” 千机不想让尊上担心,暂且便让他以为这小狐狸便是摇风吧。 花雅愣了愣:“是……是摇风,他渡劫成功了,他没事了……” 巨大的喜悦漫上心头,让花雅简直语无伦次。 墨执点了点头,只说一句先回去,便抱着怀中之人掠下了云头。 房内青策还维持着墨执昨日离开时的姿势,感受到对方熟悉的气息,眼睫颤了颤,终是忍不住睁开了眼。 他见墨执怀中抱着个容貌俊秀异常的少年,那少年身上,还裹着墨执的披风,本以为碎掉的一颗心,还是不可避免的抽痛。 你看似冷漠,实则对谁都好,可唯独……唯独于自己,偏是这般狠心! 只是没等他想更多,墨执已将那少年交给了花雅,然后将他自己抱了起来。 第38章 墨执此刻一心想着摇风安危,也顾不上其他,带着青策,向花雅简单告了辞,便离开了。 花雅看着他的身影化为一道玄光,转瞬消失不见,甚至都来不及问一句要去哪里。 可是转眼,他的心思便被躺在床上的人吸引了。 床上的少年,单看外形,莫约十五六岁模样,巴掌脸,尖尖的下巴,眉眼精致漂亮,白皙细嫩肌肤堪比刚剥壳的鸡蛋,他双眼闭着,睡得极为安稳,身上的披风微微滑落下来,露出了漂亮精致的锁骨。 花雅伸手将那披风往上扯了扯,细细的打量着起对方,一双好看的眼眸里除了好奇,还有几分疑惑,但更多的……仍旧是对于对方能平安归来的欣喜。 再世为人的十多年里,他见过的男子不是很多,且映射都模糊了,记得较为深的,也只有蝶谷那位弑剑子,顾蘅,还有就是墨执与那位假扮霍倾川的男子,他不是没有想过化形之后的摇风的模样,根据摇风平日里的言行举止,花雅一直觉得,若他化成了人身,那应该是一个温润谦和的人,大概和师父有些相似,但是没有师父严厉,可是对方眼下这副模样,显然和自己想象中的出入有些大。 床上的少年,骨骼生的有些纤细,面容漂亮,眉眼间带了若有似无几分丽色,花雅盯着瞧了半晌,莫名想到了飞雪宫里曾经见过的那些少年……不,摇风才和他们不同呢! 虽说“摇风”也是白狐一族,可不知道为什么,花雅潜意识里,并不想将眼前的人和飞雪宫里那些少年联系在一块。 他打住自己的思绪,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声音很轻的说道:“摇风,快点醒过来吧!” 他的这个动作,就像曾经每一次摸着摇风的脑袋一样,只是这一回,多了许多不自知的轻柔与小心。 指尖触摸到那漆黑的发丝时,摇风心里浮上一抹异样,软软的,很好摸,可是心里的感觉,却和从前摸着那一脑袋白毛毛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花雅莫名的有些失神,半晌讷讷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你什么样,都很好。” 自花雅当年身陨后,墨执没了庇佑,颠沛流离,又一心想要复仇,便开始了没日没夜的苦修,如今的他,修为深不可测,早不能与当初同日而语。 这一路回到堕天峰,并未耗费他多少时间。 墨执设法隐去青策的身形,又给自己施了一个变身咒,入峰时,守卫看见他,齐刷刷双手抱拳的躬身行礼,只是嘴里喊的却是尊上。 ——没错,就像青策先前假扮霍倾川一般,他有样学样,此刻将自己幻成了青策的模样。 他修为高,山上几乎无人能及,并不担心被人识破,而这张脸,在这换天峰上,行事要方便的多。 一路畅通无阻的回了山上,他并没有急着去锁灵塔,而是先去宫殿转悠了一圈,然后才“不紧不慢”的去了山顶上。 时近黄昏,正是山上放饭的时候,月枢又坐在塔下吃东西,远远瞧见一个人影走来,虽说心里依旧有些紧绷,却没有像从前一般六神无主,乃至吓掉了手里的包子。 十年光阴,改变的人和事情很多,而他在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也成长了不少,他长高了,更能经事了,就是眉眼,比之从前柔软的模样,也多了许多英气。 “尊上!”他将包子放回碗里,随手放在了台阶边上,然后站起来,拱手行了个礼。 不说心里怎么看待青策,但是面上,却表现的不卑不吭,也礼数周到。 “是我。”墨执用原本的声音说道。 月枢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墨长老,您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墨执几步走到他面前,说道:“好好在这里看着,不要放任何人进入,若有人来,就说是龙尊的吩咐。” 月枢见他神情严肃,也不多问,当即点头应下来,便转身开了塔门。 其实早在很久之前,青策便已经知道这塔里锁住的灵魂离开了,让月枢看不透是的,他竟然什么都没有说,没有罚自己,甚至依旧让自己还守在这里。 第31章 若说先前那一锥,恍若插在了青策的心上,那么当他眼睁睁的看着墨执划破他的手腕,用灵力引出他体内鲜血,在锁灵阵中画出巨大的符篆时,他觉得自己这颗心,死了。 ——用设阵者的鲜血,倒画锁灵阵,便是破阵之法,这是墨执在翻找藏书阁时,从花雅的一本手札上看到的。 护在一旁的月枢,看见青策面色越来越苍白,甚至连唇上的血色都尽数褪去,许久,终于忍不住说道:“长老……再这样下去,这青龙……只怕要撑不住了!” 他小时候听摇风这般叫青策,也学着如此唤他,时间一长,就成了习惯,当然这只是私下里了,往常当着青策的面,他可不敢这么叫他。 墨执手上动作顿了顿,下意识看向躺在地板上的青策。 他这一回头,恰恰与对方的视线撞在一起。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阴沉而森冷,却又无比空洞,竟让他一瞬间想到了前日才去过的那苍寂荒芜,寸草不生的三途苦地。 墨执只看了一眼,便别开了视线,他怕自己再与那双眼睛对视,真的会无法再继续下去。 可是阵法已经进行到了最后关头,事已至此,他不能放弃。 墨执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诸般情绪都敛藏殆尽。 旋而,他手上灵力暴涨,鲜红龙血飞溅如注,在他功力牵引之下,圆上了阵法的最后一笔,与阵首衔接上。整个血阵霎时光芒大盛,巨大的轰隆声中,那些金文织成的锁链尽数崩断。 余波中,墨执飞快的朝着躺在地上的青策掠去,将他紧紧护在了怀中,等到一切平息时,他身上的衣服被劲风撕扯的破烂,那张俊美的面容上,也多了数道鲜红的血痕。 月枢跑到阵中,捡起那柄跌落在地的白玉骨扇紧紧抓在手中,对墨执道:“长老,得赶紧离开这里,有人来了!” 动静这样大,想不惊动山上的人几乎不可能,他已经感受到外面龙族族众的气息了。 墨执沉默着,为青策体内灌注了一股宏大的灵力,然后将身上的外袍解下来,盖在了他的身上。 若青策现在能动,他一定会将这人推的远远的,可是此刻,他不仅无法动弹,甚至连话都说不出半句。 墨执走了,连着一起带走了千机的真身与那个守塔的小修士。 离开,他什么话都没有说,认识这么多年,他多少也清楚青策的性子,两人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他一定恨自己入骨了,彼此之间,恐怕再也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他们离开没多久,族中其余几位长老便带着一群修士赶了过来,看见塔顶破碎的阵法与躺在地上的男人,他顿时傻了眼。 “尊……尊上,您这是——”二长老,也就是那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见他不说话,忙上来半跪在地上查看青策的情况。 “是离魂锥!”他不敢置信的道,然后一边为青策处理伤口,一边疾声吩咐人前去追查凶手。 青策上位这数百年间,其实将龙族治理的不错,故而也很的民心,只是族中也依旧有一部分人是不认可他的,那些人,都被墨执在暗地里拉拢了过来,他这次能顺利脱身,自然也少不了他们的帮助。 墨执没有事先安排藏身的去出,因为有准备就有泄露行踪的危险,离开青云峰,他带着月枢直往南行,没日没夜飞了三天,路过一座人间城池的时候,他们乔装成凡人模样混了进去。 摇风这次受创不轻,虽然真身脱离了禁锢,可他暂时并不能离开养魂盅内,最好的办法,便是养好了精魂,然后再重回体内。 东城市集上,一个毫不起眼的粮铺里,购买粮食的客人进进出出,很是热闹,掌柜坐在柜台后算账,小伙计忙前忙后的为客人称米装面。 那掌柜的穿一身粗布衣裳,头上裹着方巾,身材魁梧,长相普通,留了一脸的络腮大胡子,只是脸上却带着几分笑意,让人莫名觉得憨实。 青策坐在对面茶楼的窗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人,半晌,看向身边的玄一道:“却定你的情报没错” 玄一被这一问,心里也有些没底了,不说长相,就看这人浑身上下流露出的憨气,怎么看也不太可能是墨长老啊! 当然这种念头只是转瞬即逝,很快,他便回道:“根据下面的消息来说,却是无疑,只是以防万一,请让属下前去试探一番。” “不必,看着吧。”青策淡淡道。 玄一有些不解,但紧接着,便见那掌柜从屋里走了出来,他肩上扛着一袋子米,另一只手搀着老太太迈过门坎。 “哎哟,谢谢你啊老板,瞧我这把老骨头,让您费心了。” 掌柜笑道:“大娘不用客气,还要多谢您照顾我们的生意。” 青策无波无澜的看着这和乐融融的一幕,突然,他轻轻抬手,朝着那孱弱的老人弹出了一道劲击。 第39章 这一下,若是中了,估计能让那老太太当场毙命,然而命悬一线之际,那大胡子掌柜突然一个侧身,便将这攻击挡了下去。 墨执手颤了颤,心下不由一紧。 旋而,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面上露出几分歉然,对那老人道:“大娘,我想起来有点东西忘记拿了,您先打前去,我回去一下,随后就赶上来。” 大家都在这一条街上住,也不怕赖账什么的,更何况这年轻人看着也实诚,老太太二话不说,只是点头道:“成成成,那你去吧,不用管我老太婆。” 墨执回到店里,米也没放,便对月枢道:“随我过来。” 月枢听出他语气不对,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着去了后厅, “长老,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 “行踪可能泄露了,现在就走。”墨执说着,随手撕了一方衣角,缠住方才被那道劲力击伤的手腕。 月枢也看见了他的伤,不由一惊:“这是” “没事。”墨执挥手,用法术将那袋米送走,同时一手拉住月枢,便飞离了粮铺,可是没逃多远,便被赶上来的青策拦上了。 眼前的男子,还是往日里一袭华贵青袍的模样,只是看着清瘦了些,周身都带着冷厉的气息,特别是那双眼睛,沉冷死寂,恍若那如积天池深处里千万年不化的寒冰。 “交出千机扇,本座兴许可以考虑留你一命。”清策开口,语气冷然的说道。 墨执抿了抿唇,手中墨染出鞘三分,没有出声,但是答案已然若揭——想要千机,除非我死。 青策视线直视着墨执,半晌,一字一句道:“叛贼墨执助纣为虐,损毁锁灵阵,私放魔扇千机,罪不可恕,即日起,革除他龙族长老之职,诸位听令,将其拿下,违者……格杀勿论!” 待他言毕,双方再无任何赘述,场面一时剑拔弩张,不过瞬息,便缠斗在了一起。 墨执纵然修为高深,甚于青策之上,可是此刻龙族三大长老并七名玄衣使者合力围剿,加之他还要顾及着月枢安危,终是叫他独力难挡,渐渐便落了下乘。 青策在一旁冷眼旁观,高高在上的模样就恍若执掌生杀的主神,眼见着墨执身上伤口道道迭加,却还时时将那少年护在身后,他的眼底不由闪过一道寒芒。 战局生死,瞬息万变,处在其中的人,片刻不敢松懈,然而却也有顾此失彼之时,就在两人一个旋身,月枢的后背便暴露在了青策的眼底。 他没有多想,已飞身祭起一掌,朝着对方命门袭去。 墨执回首,眼见那一掌避无可避,只得飞身迎上。 注满灵力的一击,从掌心直达肺腑。接掌之人,立时连退三步,当场喷出一口鲜血;而施掌者,亦是受创不轻。 “这么喜欢舍己为人,那你们……便一起下地狱吧!”青策抬手抹去唇角一缕血丝,目光沉沉的看着对方,又再一次凝起全身功力,眼底的决绝让人心惊。 “你——”墨执见他眼底竟泛上红色,似是入魔之兆,当机立断,一个掌风送走了身后的月枢,然后飞身靠近青策,一把攥住了他运灵的左手, “冷静点,你不要命了!” 若放在从前,他如此这般,定要让青策心声动摇的,可时至今日,这一切落在男子眼中,却不过是惺惺作态,不怀好意罢了! 青策震臂挥开他的手,也不说话,另一只手,已经运满灵能朝着墨执胸口袭来。 墨执心思全在系在他此刻状态不对上,一时不查,等反应过来,那一掌已经不偏不倚的击在他胸口之上。 血如红雨,溅了谁人满面;猩红的视线中,又映入了谁瞬息瞬间暗淡的容颜。 青策怔愣之中,墨执那玄衣的身影,已经从云头极速坠落下去,他死寂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来不及多想,已然凭借本能追了下去。 只是层层云霭障目,等他恢复视线时,眼中早已失去了那下坠的身影。 第32章 “启禀尊上,属下等无能,遍寻河道,也未能找到叛贼尸身。” “……本座知道了,退下吧!” 孤峭悬崖边,狂风卷起男子一身华贵的青袍,他垂眸,底下苍浪江水泛起的滚滚波涛,仿佛一下下拍打在他的心头,让他每一下呼吸都显得困难。 等到玄一退下之后,青策面上所有的平静都在一瞬间破碎,他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那串清木琉璃珠,目光落在上面,似乎透过珠面看见了年少时候的过往。 那一双略显狭长的眼,不自觉的流露出追忆与温柔,可是下一秒,他却突然一扬手,将那珠子抛向了浪涛汹涌的江面,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便转身离开。 “唔……”方行几步,他面色一变,猛地捂住了胸口,强忍半晌,终是一口鲜血呕在了地上。 敛在暗处的玄一见状,心下一惊,赶忙现出身形,一把扶住他的身子:“主上,您没事吧!” “本座无碍。”墨执挥了一下手,示意他放开自己,然后努力站稳身子, “走吧。” 随着他话落,主从二人便化作两道流光消失在了悬崖之上。 在他们离开后半晌,波涛汹涌的江面突然蹿出一跳大鱼,却见它张口,竟是吐出一道白色灵能,而那灵能中包裹着两道身影,仔细一看,不正是先前战败云坠的墨执与被他送离的月枢吗 那大鱼将二人抛向空中,在对方再一次坠落之前,鱼翅一煽,眨眼又化成了一只白羽仙鹤,将他们稳稳当当接在了背上。 “坐稳了。”仙鹤张了张口,竟是口吐人言,温润的声音,甚有几分熟悉。 月枢还有些不明情况,瑟瑟风声中,他只是下意识一只手扶住昏迷不醒的墨执,一手紧紧抱住了仙鹤脖颈。 下一秒,那仙鹤震翅一飞,竟是转眼掠出万里之外。 月枢身为龙族,天生便会腾云弄雾,可是活了数百年,他却从没见过那般超出常理的速度。 ——极速的飞掠中,劲风全数化作利刃从四面袭来,不过瞬息,已然万重山过,他强撑的睁了一会儿眼睛,便觉得眼睛干涩,淌下了生理性的泪水,月枢觉得疼的快要瞎了一般,于是赶忙将眼睛闭了起来。 那一刻,他的心里除了震撼,什么都来不及想,直到耳畔风声止歇,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道:“下来吧。”他方才缓缓的睁开眼睛。 月枢趴在仙鹤的背上,浑身躁动的血液好一会儿才冷凝下来,只是语气却依旧有些不稳, “多,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那仙鹤俯下身子,将他们放到地上,一眨眼,化成了个容貌清雅出尘的青年男子。 这男子,羽玉眉,丹凤眼,身形修长,着一身白色盘扣的宽袍锦衣,外罩着一件淡烟灰的雪纱,纱上绣着点点白梅,三千青丝用玉骨灵簪轻挽,随着山林吹过的风轻轻浮荡。 他垂眸看着月枢,正午的阳光透过他纤直微长的睫毛打落一片暗影,睫下的双眸却勾勒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内里似含着万千星辰,又似书尽了世间温柔无限:“十年不见,小修士可是忘了我了” 熟悉的音容与浅笑,让月枢一瞬间僵在了原地。 反应过来时,他大呼了一声“公子”,然后不管不顾的朝着摇风奔过去,一把扑在了他的怀里。 摇风身子略微顿了一下,旋而抬起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少年后背, “好了,怎么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这般爱哭鼻子!” 月枢听着他温和而包容的声音,也不知怎么,一时哭的更凶了,肩膀都一上一下的抖动着。 许久过去,月枢方才换过劲儿来,他从花雅胸前抬起头,看着对方被自己晕湿的前襟,面上闪过几分赧然:“我,我不是故意的公子!” 说着话,还抬起手来,要去擦拭摇风胸前的痕迹。 “没事的。”摇风笑了笑,抬手轻轻一拂,那身白衣便又恢复如新,他转而看向不远处的溪瀑,快速捏了个诀,灵力所至处,那飞流的瀑布瞬间分流两股,而当中却出现一个幽深的岩洞。 “这是” 摇风道:“飞湍洞。” “什么,这就是飞湍洞”月枢小时候就听说过这个地方,传闻那是堕天龙尊少时居住的地方,只是那飞湍洞,不是位于堕天峰上吗,难道他们现在又回到了堕天峰! 摇风点了点头:“俗话常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更何况此处有尊上特设的结界,没有咒语无法开启,那青龙不会寻到这里的,进去吧。” 月枢愣了愣,才方意识到他话里的尊上指的是谁——公子曾经是堕天龙尊身边的人,会知道这些也并不奇怪,也难怪这地方从来只是听说,却从未有人见过,原来是被龙尊设了结界。 对于陌生的地方月枢格外警觉,站在洞口也不敢随意走动,黑暗中,他只听见耳畔几声轻响,然后整个洞内便亮堂了起来,他这才开始放眼打量。 这山洞面积很大,除了正对洞口石壁下的一方巨大石床与半空中数枚自生光晕的明珠之外,再看不见其他摆设。 第40章 摇风抱着墨执走到那石床边,将人放了上去,然后单掌对准他胸口灌入一股灵力,见他受到众创的肺腑和静脉依次修复,而后捋起对方的衣袖,为他治疗手臂上的伤口。 月枢站在一旁,心里藏着一堆的话想要问他,比如他这些年到底去了哪里,是否真的恢复了自由,又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可是怕打扰到他为墨执疗伤的进度,一时又不敢开口询问。 摇风的灵力有化腐生肌之效,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墨执先前在粮铺门口所受的臂伤便愈合结痂,然后褪痂复原。 摇风将他的手放回去时,袖中突然掉出一个东西,他垂眸一看,却正是那日分开之前,花雅为他戴在颈上的那枚炔鳞坠子。 摇风怔了怔,小心的将其拾起,细细查看了一番,见那坠子只是碎了外面的蓝晶,里面炔鳞仍是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他将那断掉的坠绳用灵力修复了,然后小心的挂回脖子上,转而想起什么,又从身上取出一串玄珠套在了墨执腕间。 兜兜转转一大圈,这东西,终究还是回到了他的手上。 月枢看着那流光溢彩的珠串,越看越觉得眼熟,当即脑海里灵光一闪,惊道:“这,这不是长老当年送我的清木琉璃珠吗,我还以为弄丢了,还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呢,怎么会在公子这里” “无意之中捡到的。”摇风模糊的应了一句,又问, “你是何时弄失了这珠子” 月枢面上一时闪过懊恼与羞愧:“长老当日赠我此珠,我戴在手上,也不知怎么,第二日晨起便不见了,寻遍各处也找不到,幸好这东西被公子给寻回来了。”他从小到大,从未收到过旁人的礼物,那是第一次,还是那样宝贵的东西,所以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东西也不见了,他却依然记得格外清楚。 “这样吗”摇风眼底闪过一抹复杂。 ——墨执当时受创坠江,他情急之下冲出养魂盅,回归真身护住了对方,然后以大鱼之形藏身江底,离开不远的月枢察觉到情况不对,匆忙赶了回来,不想也被玄衣使者打落江中,被摇风一并救了,至于这清木琉璃珠,差不多也是如此便到了他的手中。 如今看来,这珠子,竟是落到了青龙那里。 摇风与墨执识于懵懂,相交千年,对彼此之间的事情都知之甚深,加上他又是格外聪敏的,对于墨执与青策那数百年的恩怨纠葛,其实摇风可能看的比两个当事人看的还要清楚。 说来在尊上身陨之前,青策与墨执是很好的朋友,那时青策是山上时常遭人欺压的小龙修,而墨执,不说他的父母在族中身为长老的高位,就凭他为堕天龙尊身边的贴身小童这一点,便足够让他在整个山上横行,可就是那么一个无法无天小霸王,却偏偏总护着没爹没娘的青策,不让旁人动他一片龙鳞,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也总要分他一份儿,后来堕天之战中,尊上身陨,而墨执的父母也战死了,是他从死人堆里将青策背出来的。 家破人亡,两人一边逃命,一边过着苦练修为的生活,后来巧得机缘,彼此修为一日千里。那时候,让墨执走下去的支撑有两样,一个是报仇,另一个便是青策,可让墨执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再次杀回堕天峰,向仙门百家宣战之时,青策却背弃了他,反身边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上。 最信任的朋背叛了自己,大仇也无法得报,而这些还不是最让墨执绝望的,最让他震惊的事情,是他无意之中得知了当初泄露山中行路图的人,竟然是青策,而墨执自己,甚至是导致那一场悲剧的推手。 ——因为若不是他,青策又如何会了解山中那些机密与关窍,然后绘制出完整的地图,以致那些入侵者直捣长龙,血洗了堕天峰。 当他指着剑,问他为什么要做这一切的时候,青策满眼恨意的说,他的父母,是死在龙尊的手中——所以他,是为了报仇,而做了叛徒! 第33章 龙尊是墨执从小最敬仰的人,青策此言,他自然不信,即便看着对方将所有的证据摆上眼前,他也实在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于是他假意降服,重新回到了早已易主的堕天峰,明里臣服,实则暗地依旧追查着当年的事情。 功夫不负有心人,数年苦溯,终是叫他查出了事情所有,真相却是并非全如青策所说的那样——他的父母是做了恶事,而被龙尊诛杀的,而尊上念及青策年幼,心起恻隐,便带回了山上。 这倒非常符合龙尊的性子,狂傲随心,不计后果,想放就放了,像斩草除根这样的事情,压根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可他不知道,稚子虽懵懂,却极为早慧,仇恨的种子在心里深深的种下,终有一天要长成搅动风云的毒藤。 多年隐忍,多年筹谋,青策以一副弱小和无辜的模样,成功的欺骗了所有的人,一朝联合外人血洗堕天峰,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悲剧。 “果真是一段孽缘啊!”摇风不由叹了口气,随手拉下墨执的衣袖将清木琉璃珠掩藏,转而对月枢道, “我如今将他物归原主,你可愿意” 月枢连连摆手道:“不不不,长老赠此珍宝,月枢存之不善,使其流落在外,本就受之有愧,这东西还是交还长老合适。”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也不要过于自责,只是此物牵扯太多,留在你身上,恐怕招来祸患。”摇风说道这里,顿了顿,又道, “你将手伸来。” 月枢面上愣了愣,但还是听话的伸出了手。 摇风在他掌心留下一个金印:“我有些事,要离开一趟,你陪他在此地好生休养,我已授你开启结界之法,若要出去,只需运灵打在结界之上,但是切记,凡是小心为上。” 月枢听他要走,下意识问道:“公子,您要去何处” 摇风道:“青云峰。” 月枢没听说过这地方,想了想,点头道:“那公子注意安全,我和大长老在此等您回来。” 摇风听见这句话,心中顿觉一暖,突然就想起那日分开前,尊上似乎也说过这样的话。 他性子一向平淡,可是这一刻,却有一种很强烈的冲动,想要立马见到尊上。 也不知自己变了模样,尊上是否还认得出来。 …… 摇风出养魂盅之后,得知时间已过了三月有余,其实心里是有些担心的,毕竟依照尊上的性子,只怕自己渡劫之后,就会立马赶往幽冥赤焰谷,可是他方才一推算,却发现尊上依旧还在青云峰,也不知是否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 摇风心中牵挂着,心想还是要去看看才行。 有了真身加持,他并未耗费太多时间,转眼便赶到了青云峰上,只是靠近小筑的范围,有严重打斗痕迹,山石倾塌,草木催折,还有大片烧灼之后的狼藉,摇风细细观察一番,找到了玄衣使留下的痕迹,但是再往深处行,却发现进入四周阵法被人换过了,与他离开时候的完全不同,玄奥刁钻,甚至能反弹功法,对企图破阵者造成反噬。 摇风竟也是费了好一番心力才穿过阵法进入里面的,在即将靠近之时,他突然产生了几丝犹豫,却在这时,突闻厨房里传出一声痛呼。 摇风心下一惊,尚且来不及思考,人已经化作一道白光掠进了厨房里,然而眼前所见,却并非他心中所想之人。 ——烟气缭绕中,站了个身形纤细的少年,五官精致,皮肤嫩皙,一身粗糙的布衣都叫他穿出了别样的韵致,他此刻紧紧的蹙着眉头,一脸痛苦的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摇风顺着他视线看去,却见少年一只手抓着另一只手,而那白皙的手背上,红通通的一片,似乎是被烫到了。 “是你!”摇风回过神来,用灵识探查了一下这人,面上疑惑顿时消解。 破格当日他未曾细看,今日一瞧,没想到那咋咋呼呼的小狐狸,化成人形之后,竟是这样一幅好相貌,不过想想也是,白狐一族自来皮相尚佳,又何时出过模样平庸者。 少年听见声音,下意识抬起头来,看见是个陌生身影,顿时露出一脸的警惕:“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摇风笑了笑:“你我朝夕共处十载有余,不过分开三月,便认不出了吗” 白坼生愣了愣,也不知为何,面色陡然僵住了。 “怎么了”摇风疑惑道,话音刚落,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厉呵, “你是何人” 摇风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猛然转过了身来,眼前站着的人,比离开时又长高了些,似乎也愈发俊朗了,可是看着自己的眼神,却如此陌生。 他张了张口,刚想说话,那人已快他一步一朝着自己走来。 那一刻,摇风突然就想到了当年断魂渊上重逢,对方一把抱住自己的情景,一颗心陡然便乱了节拍。 然而世间万事,总是如此的出人意料,他尚未回神之际,对方已经猛地一掌朝着自己打了过来。 摇风猝不及防,生生挨下这一掌,身子往后退了一步,紧跟着便觉喉头泛上腥甜。 第41章 这一击未退,花雅已然翻手,祭出了穿云剑,可大概是对方眼底的震惊与错愕太过明显,刺入之前,他猛地止住了动作。 “你是何人”花雅眼神凌厉的看着摇风,语气里是比之白坼生方才更甚的警惕。 摇风从来没有被他用那样的眼神看过,心里陡然像被什么狠狠击了一下,方才强压下去的血气一时上涌,淡色的唇瓣立时便染上了朱红。 花雅见他只是呆愣的站在那里,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尊……” 摇风抬手擦了一下唇角的血迹,转而微微垂下眸子,目光落在自己染上血色的手背,半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眼下这副模样尊上并未见过,于是想要开口道明身份,可不想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打断了。 “哎呀,误会了误会了,衍归,这是我的朋友,不是那些人派来的。”白坼生说着话,快步走上来,挤在对峙的两人中间,一把按下花雅直指摇风的剑,又转向摇风,伸手便往他胸前摸去, “诶,你没事儿吧,伤哪儿了” 摇风微微侧身避开他的手,道:“无碍。” 花雅上下打量着摇风,半晌狐疑道:“你何时交了这样一个朋友,我怎么从未见过” “认识你之前交的。”白坼生顿了顿,似是怕他不信,又补充道, “我朋友一向很多的,哪能都一一介绍给你不是,不过没关系,以后慢慢儿就认识了。” 花雅听见这话,面上露出几丝不悦,半晌冷哼了一声,道:“谁稀罕认识了。” 那别扭的模样,看起来还真有些让人哭笑不得。 “成成成,你不稀罕,那就不认识吧!”白坼生顺毛似的说,一边还伸手要推花雅出去, “你先出去吧,我和我朋友叙叙……”一个“旧”字还没落地,却突然被打算了。 “你手怎么了”花雅原本板着一张脸,目光接触到白坼生手背的时候,瞬间一滞,反手将那只手抓住,沉声道, “怎么弄的” 说这话时,目光却转到了摇风的脸上。 白坼生心知他是误会了,解释道:“做饭被热气冲了,过会儿就好了。” 花雅道:“你伤还没好,不是让你好好待着吗” 白坼生不满道:“我都躺床上多久了,你再不让我活动活动,骨头都得散架了。” “那你可以在院子里走走,只是不要远了,外面不安全。” …… 摇风站在一旁,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感觉自己就像个走错了场的局外人。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胸口的位置,虽然他自愈能力很强,但那里依旧隐隐的刺痛着,可是很显然,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些。 那边两人说了半天,两人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最后以花雅拉着少年走出厨房而终于结束了这场几乎陷入死循环的谈话。 花雅走到廊下,突然又回过头来:“喂,我说你,在那傻站着做什么,过来啊!”他小时候跟在顾蘅身边生活,礼仪教养学了不少,平日里待人接物还算和气,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个男人,心里就有种莫名的不适感,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好还是坏,但是却让他有些烦躁。 摇风愣了愣,方才意识到花雅是在同自己说话,赶忙应了一声,然后迈着步子随后跟上。 分明只是被热气灼了,花雅却仍是找来了治疗外伤的药膏,一层层的往白坼生手背上抹。 两人在圆桌前相对而坐,白坼生望着花雅认真的侧脸,一时有些出神,可抬头时,看见坐在不远处白衣清隽的男子,面上不自知的甜蜜又瞬间凝成了霜色。 “摇风!”耳畔传来轻轻的唤声。 同样注意着这边的摇风,下意识应了一声,他心跳有些快——难道尊上认出自己了! 摇风这么想着,甚至站起身子,朝前迈了一步,可是那说话的人,却并没有看向自己,而是依旧专注的对着他面前的少年。 花雅伸手摸了摸那少年的脑袋,说道, “你在想什么,唤你也不应,还有,脸色也这么难看。” 白坼生身子微微一颤,猛地回过神来,他扯着嘴角僵硬的笑了笑,道:“没事,我……我就是有些饿了,你去做饭好不好” 依赖中带着淡淡撒娇的语气,那一瞬间,摇风都不由想,这样的少年,的确是惹人怜爱的。 花雅闻言,果然面上紧绷的神色缓和了几分:“原来是饿了,你早说嘛,我这就去做。” 他收好药瓶,起身便往外走去,路过摇风的时候,看了他一眼,眼底含着几分探究,还有几分复杂。 待花雅出去之后,摇风朝着白坼生走过来,在他面前坐下了。 白坼生见他这不动声色的模样,也不知为何,心里越发就有些虚起来,半晌,压低了声音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摇风沉默的伸手倒了一杯茶,浅浅喝一口,方才开口道:“他将你认成了我” 白坼生点了点头。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你也没有揭破。”说来也奇怪,当初离开时,分明自己也因为不愿尊上担心而让墨执隐瞒了一切,可是此刻,一想到尊上真的将旁人错认成了自己,心里却又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少年微抿着粉色的唇瓣,半晌,又点了一下头。 “为什么”摇风顿了一下,补充道, “为什么不解释”就他这么多年的解,这小狐狸一向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而且极为傲气,任由别人将自己错认成另一个人而闭口不言,这实在与他从前的行事作风大相径庭。 “我……”白坼生张了张口,却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摇风问道:“你可是有何隐情” “我……我喜欢他!”白坼生突然拔高声音,说了这么一句话,仿佛自己音量够高,他就有了底气。 摇风握住杯子的手一抖,茶水泼洒出来,沾湿了他修长的指尖。 他脑海里反复回味了一下这句话里的含义,然后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将手中杯盏放回桌上:“所以,这与你隐瞒身份,又有何干系” 向来煦如春风的人,此时的话语里,却带了几分咄咄逼人之势。 面对他的质问,白坼生情绪突然有些激动起来:“你以为,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我……” 他也有自己的骄傲,如何甘心当旁人的替代品,朝夕相处的三个多月里,白坼生不知有多少次想要坦白,可每一次这人抱着自己一声声叫着“摇风”,摸着自己的脑袋陷入安眠,甚至偶尔夜里梦呓都患者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名字,那些摊牌话语,就瞬间哽在了喉头,如何也不能宣之于口。 小时候,他无法理解娘亲为那个男人所做的一切,可是如今,他似乎隐约懂了,爱一个人,大概是真的会枉顾所有,即便失去原则,甚至失去……自我。 许久,少年的面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然后他抬眸看着摇风,近乎恳求的道:“你可以不要……” 话没说完,却听外面传来脚步声,白坼生猛地止住话头,然后整理好面上情绪站了起来。 花雅已经开门进来了,两只手上分别拿着一盘菜,中间还合掌夹着一盘,摇风下意识想要站起来帮忙,但身边的人已先他一步迎了上去。 花雅在白坼生手伸过来之前,侧身避了一下,道:“不用,我拿得了,别又烫着你。” “我有那么笨吗”白坼生不满的嘟囔了一句,倒也没有强求,给他让开了路。 饭桌上,花雅将一只鸡腿夹到了白坼生面前的碗里,然后方低头开始吃自己的,就像之前每一次有好吃的,他都会率先分给摇风一份。 看着白坼生开始吃了,花雅才拿起碗,他吃的很快,一碗饭很快便见了底,花雅又盛了一碗,视线不经意扫过一旁的摇风,却发现他压根连筷子也没拿,面前一碗白米饭,还是满满当当的一碗 花雅愣了下,脱口问道:“你为何不吃,菜不合口” “没有。”摇风犹豫了一下,抓起筷子,慢慢的吃起来。 花雅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我总觉得你有些眼熟,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砰——”摇风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声脆响打断了思路。 两人下意识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却是白坼生手里的筷子落到了地上。 花雅见他面色不太好,问道:“你怎么了” “没,没事。”白坼生笑了笑,动作略显慌乱的弯下腰去捡地上的筷子。 花雅伸手拦住他,将自己手里的筷子塞在白坼生手里,然后才去拾地上的那双。 白坼生抓着筷子,看他随手将脏掉的那双擦了擦,放在自己面前,心里突然变得格外难过。 他这样好,对自己这样好,可这一切的关心一温柔,原本都不是属于自己的。 “摇风,你真的没事吗”花雅又问了一遍。 白坼生仔细的分辨着他的眼神,确认这人并不是因为察觉了什么才说出方才的话,高高悬起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第42章 可是转念一想,正主就坐在一旁,也实在是无法再沉沦在自己编制的美梦之中了。 他心里比谁都明白,眼前的这个人,真正在意的是谁。如果他知道一切,那么自己,将不会再在有任何留在他身边的理由。 想到这里,少年心中一阵刺痛,终于不敢在想下去,他猛地摇了摇头,然后低头飞快的往嘴里扒拉着米饭,直到一碗饭吃完了,才又重新找回了一丝丝面对花雅的勇气。 甚至那张漂亮的面容上,已经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摇风一口口的吃着,完全尝不出味来,甚至身体开始感到严重的不适。 他的真身虽然能力强大,化成人身的时候,也会痛会流血,可是唯有一样,他没有人类应有的味觉,甚至不能食用凡间食物,不然会对灵体与修为造成损伤。 终于等到用完了午饭,花雅动作麻利收了桌上碗筷拿去厨房,摇风趁着这个功夫,远远跑到外面隐蔽处,然后寻了个地方打坐,企图炼化吃下去的那些食物,可是半晌过去,他的面色只是越来越白,体内所承受的不适也愈发严重。 摇风终于忍无可忍,将体内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擦擦吧。” 摇风直起身子时,便听耳畔传来一声话音,紧接着,一只白皙细嫩的手举着帕子伸到了他的面前。 “……多谢。”摇风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这才缓缓直起身子。 白坼生道:“你脸色很差,是怎么了” “我体质特殊,不能食用凡间的食物。”摇风平静的说。 “不能吃你刚刚还吃”白坼生惊讶了一下,然后道, “我看你现在已经恢复了真身,不过不是说那塔里的阵法非常厉害吗,你到底怎么出来的” 因为先前定下了灵契,摇风也不怕白坼生会将尊上与自己的事情泄露出去,故而并未防备着他,所以这十多年里,他所知道的可不少,解锁灵阵之事,也在情理之中,甚至如果不是因为之前渡劫前期他多数时候都在潜心修炼,估计知道的还会更多。 摇风并没有过多解释什么,只是扯唇淡淡的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了几分苦涩与茫然。 其实就连他自己都搞不懂自己的心思,这种事情上,又有什么好逞强的呢!可是当时,一想到那一桌饭菜是出自尊上之手,他就无法拒绝。 白坼生见他不说话,也陷入了沉默,半晌,道:“我们谈谈吧。” 摇风问道:“你想谈什么” 白坼斟酌了一下措辞,说:“我希望你,暂时不要告诉他……你我之间的身份。” 摇风沉默了一下,道:“理由” “理由我先前已经说过了。”白坼生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显得有些酸涩。 “我不会答应你。”摇风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不由分说道。 “你——”白坼生哽一下了,半晌,才继续开口, “我白坼生,从来没求过你什么,看在我将自己的身体借给你这么多年的份儿上,你就帮我这一次,好吗” “那不过是交易罢了,你情我愿,可不算什么人情。更何况……”摇风说着,视线看向小筑的方向,一双眼睛从清明渐渐变得失焦, “喜欢一个人,难道不应当以真实和坦诚相待吗,可你这是在欺骗他。” “你以为这些,我不明白吗可是……可是我又算什么呢我白坼生,在他的心里,不过是一个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陌生人而已。”这样的我,有什么资格说喜欢他,我又有什么立场,站在他的身边。 思及此,少年突然膝盖一弯,直接在摇风的面前跪了下来,他伸手拉着摇风的手,近乎卑微的恳求, “我总会告诉他的,只是请你给我一些时间,给我一些时间,至少……至少等我走进他的心里。” 所以这算什么 摇风对于他的这种想法,简直不能茍同。 他挣开白坼生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我不会答应你。” 无论从哪一方考虑,他都不可能去答应这样一个荒唐的要求。 第34章 他力道有些大,白坼生身子往后一歪,跌坐在了地上,一张白俏的小脸,陡然转为灰白。 摇风心里有些说不出的烦躁,不愿再与他多做纠缠,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白坼生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高声的喊道。见对方压根不停步,他语速更为急促的说, “你不能拒绝我,血契,我们之间订下了血契,你说过,会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要你……” 话到这里,突然卡在了喉头。 白坼生瞳孔微微瑟缩,不敢置信的看着那只卡住自己脖颈的手。 那只手那样好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甚至连每一个指甲都像是用尺子比划着量裁出来的,干净圆润,不染纤尘。可就是这样一只手,力道却出奇的大,仿佛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将自己的脖子拧成两截。 求生的本能,让白坼生下意识的蹬着腿,他从手上祭出灵力,胡乱的往对方身上攻击,然而却无法对他造成任何的伤害,那些徒劳的抗拒,就好像是微风吹在巨大的石块上,无法造成一丝丝的撼动。 白坼生终于认清了现实,他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你要干什么” “我从不受人威胁。”摇风面无波澜的看着他的眼睛,徐徐道, “换一个条件,不然我会直接让你没有开口的机会。” 白坼生觉得自己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他从来不知道,这个一向清雅温润,总是为那人默默付出的人,竟然会有如斯恐怖的一面。 分明那张脸上没有愤怒,声音里亦无起伏,可偏偏让人觉得这个人,似乎是从刀风血雨中走出来的杀神。 白坼生闭了闭眼,却依旧固执的不愿低头,然后他便感觉到扼住自己脖颈的手在一分一分的收紧。 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死去了,若是放在从前,他白坼生绝对想不到,那样惜命的自己,竟然会为了一段无妄的感情,而奋不顾身,甚至不择手段到如此地步。 摇风看着他面上的不甘与那飞蛾扑火一般的倔强,手上却突然顿住了。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自己,想到自己心底对那个男人隐秘的心思,然后摇风发现,他甚至连这个自己看不起的人都不如——因为他,连直面感情的勇气都没有。 “算了!”摇风喃喃低语了一句,然后卸去了手上的力道,打算将他放下来。 却在这时,他感觉到身后一阵凌厉的杀意袭来。 摇风丢下手中的人,反手一档,不偏不倚的捏住了直刺自己后心的剑刃。 他回过头,却在看清来人时,一颗心陡然沉了沉,竟是显出几分无措, “尊上……” 花雅想起方才一幕,满心皆是愤怒,压根就没有察觉到他这声称呼,手腕一转,挣脱了摇风的钳制,再一次举剑袭来。 花雅剑风凌厉,挥动时剑影都难以捕捉,摇风虽然修为高深,可是一昧避让,终究渐落了下乘。 白坼生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不愿看他们如此厮杀,在一旁叫道:“住手,住手,这是个误会!” 花雅冷声道:“方才你手上受伤说是误会,可如今我亲眼见他掐着你的脖子,这难道也是误会不成” 白坼生张了张口,却再说不出话来。 本就心虚的他,根本无法再给出合理的解释。 从地上打到树梢,最后又打到天上,花雅瞧出摇风的意图,陡然停下剑势,指着他道:“你为何不还手,莫非看不起我” 摇风看着他的眼睛:“尊上,您果真……认不出我了” “你为何也如此唤我”花雅这一回,终于将他的话听了进去,他一边说着,一边也开始认真地打量摇风,半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是你!” 摇风心下一动,以为他是认出来了,可接下来却听花雅道:“你是那日幽梦谷中,入我梦境之人。” 摇风一怔,意识到他话中之意,眼底亮起的神色,终究暗淡了下去。 花雅却并未察觉他的异样,接着问:“摇风与你真心相待,你为何要取他性命” 摇风听见这句质问,心里实在复杂,半晌,他将手深进自己的衣领中,掏出一枚浅蓝晶石的坠子。 花雅看见那坠子,眼中神情滞了滞:“摇风不是说,这坠子被天雷毁去吗,怎会在你手中” “三月之前,我有一场天劫要渡,有个人,将这枚炔鳞挂在我的身上,他说此物曾替他挡下许多劫难,希望它亦能佑我安然渡劫……”摇风说着,将视线从那炔鳞上移开,抬眸直直看向花雅, “不知道,您可认识我所说的那人” 花雅眼底闪过茫然与不解,半晌不确定道:“这是我送给摇风的,为何会在你手中……不,你到底是谁,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对摇风说过的话,为什么这人会如此清楚,还说这是自己送给他的,简直胡言乱语。 第43章 “因为我才是摇风。” “……荒唐!”花雅起初还对他的话抱有好奇,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傻透了, “你是摇风,那下面是的谁” “我……” 花雅见他还要再辨,厉声打断道:“行了,别说了,摇风将你当做好友,待你一片赤忱,你却两次三番想要取他姓名,还编出这样的谎言戏弄于我,你到底居心何在” 摇风被他眼中的讽刺刺的心中一痛,莫可名状的失望漫延上心头,他看着对面的这个人,一时间也觉得自己像个笑话,然后他果真便笑了出来。 半晌,摇风淡淡的说:“我方才开玩笑的,您就当我什么也不曾说过吧!” 话落,他握住炔鳞的手紧了紧,然后缓缓将其从脖颈上取了下来。 他伸手,将坠子递到花雅面前。 花雅看着他面上清浅的笑意,也不知为何,心里莫名有些难受,半晌,方呆滞的接过东西。 心里的疑问太多,可是全都来不及询问,因为在他接过炔鳞的一瞬间,对面的人,已然化成一道白光,转瞬消失在了眼前。 那一瞬间花雅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白坼生还呆滞的等在那里,随着时间推移,他的一颗心,也渐渐趋于绝望。 终于,他撑着身旁的树身站起来,打算就此离开——因为他真的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人得知真相后,失望与厌弃的眼神。 可就在这时,耳畔传来一个清润的声音, “你的条件,我答应了……往后,好好同他一起。” 这是白坼生听过了十年光阴的熟悉声音,可是他似乎用了许久,才读懂这话里的意思。 白坼生身子晃了晃,一把扶住了身边的树身。 他的面上,出了一层的汗,竟仿佛于生死门前走了一遭般。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一只有力的手臂,扶住了白坼生的身子,他偏头去看,正是花雅。 花雅伸手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说:“我们回去吧。” 白坼生道:“他人呢” “已经走了。”花雅说着,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怅然。 白坼生仔细的观察着花雅面上神情,悬着的心渐渐放松下来,继而又状似随意的问:“他同你说了什么” 花雅回忆起那些话,眼神沉了沉,道:“没什么,一堆胡言乱语罢了。” 摇风出了小筑,想起山上改过的阵法,花雅与白坼生那警惕的模样,还有白坼生身上的伤,于是在四处巡寻了一圈,没见到什么可疑之人,这才离开了。 一路回到飞湍洞,墨执还躺在床上昏睡,而月枢则坐在一旁的地上打盹。 少年听见动静惊醒过来,看清来人,顿时露出满面的喜色:“公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事情办完了吗” 摇风点了点头,走到床边查看墨执的情况,内伤外伤皆已恢复了大成,只是大概因为内耗过多,尚未醒过来。 他如今也没什么事情要做,所以就打算在此地等着墨执醒过来,然后再做打算。 这一等,足足等了三日,人是醒过来了,却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竟然忘记了从前所有的事情。 摇风看着墨执那双茫然的眼睛,觉得老天简直又给自己开了个玩笑。 飞湍洞内,别有洞天。 月枢之前还疑惑,这黑漆漆的山洞,如何就被世人传的神乎其神,可当他跟着摇风穿过结界,看见眼前漫山遍野的奇花异草,飞鸟灵虫,参天大树,一瞬间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此处,是堕天峰中灵脉发源之地。”摇风看他一双清澈的眼睛不停的四下乱看,轻笑着解释道。 月枢吸了一口气,瞬间感觉神清气爽,体内灵力都充盈几分,让他不由感慨此处灵气的充沛。 “你日后,便在此地修炼吧。”摇风从袖中掏出一本功法秘籍递过去, “这是《无上三端术法》,你自己捉摸着练,若有何不懂之处,尽可来问我。” “给,给我的”月枢显得有些局促,得到了肯定之后,方才小心的接过下来,细细的翻看了一会儿,见是一本高阶术法,他的心中愈发欢喜起来,巴巴的跑到站在不远处的墨执面前:“长老长老,公子给我的秘籍。” 墨执没说话,伸出了一只手。 月枢犹豫了一下,小心的将秘籍递过去。 墨执拿着粗鲁的翻了几下,便皱起眉头:“没意思。” 话落,弃如敝履似的将那秘籍往身后一丢。 月枢惊叫了一声,赶忙跑去将那秘籍捡起来,回头气红了一张脸:“长老,您干什么!” 墨执依旧不说话,慢悠悠的咬了一口刚从头顶树上摘下来的苹果,自从醒来之后,他就是这一副样子,看起来呆呆的,也不怎么说话,沉默的时候像在想着什么,可眼睛里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月枢努了努嘴,低声嘟囔道:“好过分啊!” 摇风在远处看着,心里却莫名觉得有些暖,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在那些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恩怨纠葛里,早已分不清谁对谁错。 事到如今,不管是尊上,还是你,既然忘了,就永远都不要再想起来吧。 那些晦涩血腥的过往,由他一人铭记,已足够了。 修炼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快,时间转眼便到了冬天。 月枢在花树下掰着指头算日子,犹犹豫豫老半晌,说道:“长老,还有三日便要过年了,要不,咱们也出去转转,办点年货回来” 其实他们这里该用的东西都有,但是摇风看少年那满眼期待的模样,也不忍拂他兴致,想了想就答应了。 月枢双眼陡然亮起来,高呼了一声,然后兴冲冲的张罗了起来。 他以前性子怯懦,畏畏缩缩的,也不知是这些年跟在墨执身边混久了,胆子大了些,而且竟还反弹似的活泼了不少。 飞湍洞内四季如春,但是出来之后,却给人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外面很冷,就连瀑布上的流水都冻成了冰,月枢站在洞口的地方,看着那厚厚冰凌,苦恼的说:“这可要如何出去,难道将冰瀑砸碎吗,可是砸碎了岂不让旁人瞧见。” 摇风笑道:“先前给你的经籍之中,不是有穿墙之术!” 月枢一拍脑门:“瞧我,竟把这个忘了。” 他抬手捏了一个诀,瞬间化作一抹灵光,穿过厚厚的冰凌飞了出去。 外面漫天皆是白雪,纷纷扬扬下的好不肆意。 堕天峰下十里开外,有一座很大的城池,是在仙门百家入驻堕天诸峰之后,渐渐兴建起来的,虽然这般恶劣天气,但是年关将近,城内街上还是十分热闹,三人做普通人打扮,一路逛来,买了不少东西。 晌午时,他们寻了一家酒楼吃午饭。 这些凡间食物摇风不吃,但是月枢和墨执却十分喜欢,传菜传了三桌,都被他们吃的一干二净,整的饿了八辈子似的。 只是上菜的伙计却不奇怪,毕竟这地方靠近灵山,来往兽修极多,这种食量对于普通人而言的确很夸张,但是那些兽族,一旦化出兽形,张口都能随便吞下头活猪的,这些是在不算什么。 他们坐的是包厢,摇风等他们时,开了窗户往外看,视线一转,却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第35章 走在前面的少年,披了一件厚厚的斗篷,大大的兜帽上缝了圈雪白雪白的毛,愈发衬出那张小脸精致白皙。 这少年此刻左手抱着个很大的油纸包,右手则抓着串红通通的糖葫芦,一口一个吃的欢快,跟在他后面的人,五官俊朗,身形修长,站在人群里高出一截,一身简单的布衣,都叫他穿的器宇轩昂,极为惹眼。 少年走的蹦蹦跳跳,看起来极为活泼,嘴里一边咀嚼着食物一边咕咕哝哝的说话,半晌,他发现身后没有回应时,就停下步子回头去看,然后催促后面的人快些跟上来。 这两个人,正是数月未见的花雅与白坼生。 摇风站在窗台边,看见少年在花雅靠近时,将手里的糖葫芦往对方嘴边凑,花雅下意识往后避了一下,但是在少年再次伸过来的时候,便张口咬了一个。 “好吃吗”白坼生心情显然很不错,弯着一双桃花眼问道。 花雅点了点头,很自然的伸手帮对方拂去了帽顶上的薄雪:“该回去了,又开始下雪了。” 白坼生闻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不行,我还没逛够呢,再逛一会儿吧,好不好” 低低的话语,竟带了几分撒娇意味,引的旁边路过的行人都不由侧目。 花雅其实也就是个提议,见他满脸的不愿,也就答应了。 “哟,好俊的小娘子啊!”一个路人道。 旁边的大姐甚至笑着冲花雅竖了竖拇指:“小伙子好样的咧,知道疼媳妇儿。” “不,不是的……”花雅听到这里,才明白这二人是在说他和“摇风”,下意识就想解释,只是话刚说了一句,就被白坼生拉着走了。 第44章 摇风看着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和少年突然泛起可疑红晕的脸颊,心里陡然像是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 “公子……公子!” 耳边的询问声拉回了摇风的神志,他敛了面上神情,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看向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边的月枢:“怎么了” 月枢道:“公子,我们吃完了。” 摇风扫了一眼桌上,道:“那走吧。” 月枢想到桌上狼藉的模样,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方才那两位修士,您认识吗” 摇风没想到他也看到了,犹豫了一下,终究是点了点头。 “这样啊!”月枢想了想,道, “您与他们看起来关系很好呢!” 摇风愣了一下,心想这小子从哪儿看出来的。 月枢似乎猜着了他心思一般,又接着道:“我见公子方才看他们看的出神,我叫了几声您都没听见,既是朋友的话,公子为何不去见上一见” 摇风淡淡的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月枢见他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也不再多问,转身找墨执去了。 等摇风再回头看窗外,那两道熟悉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到楼下付钱时,不过一个转眼,墨执却又不知道跑哪去了,两人沿着街道寻了半日,仍旧一无所获,眼看着天就要黑了,月枢急得不行, “公子,您说墨大哥到底去哪儿,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介于他们如今的境况,摇风让月枢改了对墨执的称呼,月枢起初叫着还有些不自在,但是叫了两天,就变得格外顺口。 摇风心里也有些担心,毕竟这里离堕天峰很近,若是碰见什么“老朋友”,照着墨执现在的情况,被人三言两语给骗走了还是轻的,要再被伤了怎么办。 天近黄昏,空气愈发冷,街上人也渐渐少了,摇风干脆不再顾忌太多,直接用灵识在街上一寸寸的探查,半个时辰过去,他终于找到了墨执的行踪。 摇风心下松了松,但是很快,又微微皱起眉头来。 月枢一直注意着他面上神色,见状问道:“怎么了公子您是不是寻到墨大哥了” 摇风目光落在前面一家客栈:“他在那客栈里。” “啊,是那家客栈吗”月枢闻言双眼一亮,激动的连答案都来不及等,人已经飞快跑了出去, “公子,月枢先去瞧瞧。” 摇风站在原处,望着他的身影一溜烟消失在人群中,半晌,微微叹了口气。 “仙临客栈,公子说的应该就是这里了。”月枢看着招牌嘀咕了一句,然后就跑进了大堂,一双大眼睛四下扫了圈,很快就找到了墨执, “公子太厉害了,竟然真的在这里!” 看着那个趴在桌子边上大快朵颐的男人,月枢面上先是一喜,随即又有些气恼。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拔高了声音道:“墨大哥,您可让我们好找。” 墨执从满桌的食物里抬头,举起筷子上的一大块炖羊肉递过去:“吃吗” “我……”少年看着他无辜又悠哉的模样,顿觉一口老血卡在喉头,他气的重重呼了口气,然后插着腰道, “你竟然还有心情吃东西,你知不知道,我和公子找了你一个下午,都快担心死了。” 墨执往他身后看了看,没看见人,道:“他人呢” “公子在后面呢……对了,这二位是”直到这时候,月枢方才分出心思去看与墨执同桌的那两个年轻人。 仔细一看,不正是先前摇风在街上看见的花雅与白坼生么,不过可惜的是,月枢并不认得他们,而失忆之后的墨执,自然也不会记得。 墨执道:“路上碰见的,他们说是认得我,还请我吃饭呢!” 月枢闻言,眼中闪过几丝警惕,但见这二人模样陌生,看着也不像坏人,就拱了拱手,虚与道:“原是我大哥的旧识,幸会了。” 花雅道:“墨长老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会变成这样” 月枢想起那日的事情,至今仍有些心有余悸,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先前与人打斗受了些伤,失忆了。” 花雅显然有些惊讶,还待细问,月枢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往身后张望,半晌疑惑道:“公子他人呢,为何还没进来。” 花雅道:“你们还有人同行” “是啊,我出去瞧瞧,二位公子,月枢先失陪了。”月枢说着,转而看向墨执, “墨大哥你在这别乱跑,我出去看看。” “去吧,我又不小孩,还能丢了不成”墨执不以为意的说,然后夹了一块牛肉整个塞进嘴里,顿时半边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他分明生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又穿一身利落的黑衣,甚至说出口的话,语气都是清清冷冷的没什么温度,可此时的模样,却偏偏给人一种熊孩子的错觉。 月枢看着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您老刚都丢一回了,人小孩都比您省心,这么想着,又重复了一遍让他等在这里的话,方才往门外去。 让他意外是的,外面却未见摇风的人影,月枢视线四下扫一圈,直接对着人群中喊起来,只是唤了半天,依旧没听见响应。 他有些泄气的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墩子上,口中喃喃道:“人去哪儿了,这好容易找着一个,不会公子又丢了吧!” “怎么了”就在月枢几乎崩溃的时候,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他猛地抬起头来,突然鼻子一酸, “公子,您跑哪儿去了” 在月枢的世界里,摇风可以说是他的第一个朋友,亦师亦友,又像是一个亲人,虽然他们之间也是聚少离多,可月枢就是莫名的想要亲近这个人,依赖这个人,只要和摇风在一起,他就会感到格外的安心,所以每次摇风离开,他也会特别的不舍与担心。 摇风抬起手,将一包干果递给月枢:“方才见那铺子生意好,去买点,给你吧!” “给,给我买的”少年竟然显得有些局促,那点子委屈瞬间便消失了,一颗不安的心,也渐渐落在了实处。 “嗯。”摇风笑了笑,心里却有些愧疚。 他既然能用灵识探查到墨执的行踪,自然也能知道他是和谁一起,其实方才摇风不过是为了避开花雅二人,才在路上随便寻了个铺子打发时间,只不过这些事情,没必要让这孩子知道。 月枢一双大眼睛亮亮的,也完全没多想,当即就打开那纸包取了一颗干果迫不及待的塞进口中,边吃边笑着说甜。 摇风道:“时间不早了,你去客栈里将墨执唤出来,我们该回去了。” 月枢立马答应,转身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又转回来:“公子,墨大哥似乎遇见了两个老朋友,说不定您也认得呢,您不去瞧瞧吗” “我知道。”摇风笑了笑,道, “我不去了,就在这里等你们,快去吧。” 月枢见他说知道,起初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公子神通广大,又岂是自己能妄自揣测的,也就不再多想,重新往客栈走去。 白坼生见他仍旧一个人进来,问道:“你那位朋友呢,怎么没来” 月枢笑了笑,道:“公子他有些事情。” “这样啊!”白坼生也不多问,转而说, “要是没急事的话,也坐下吃点吧,掌柜的,加一副……” “不用不用!”月枢忙打断道, “我们得走了,改日有缘再聚吧,对了,我叫月枢,不知二位道友高姓大名”在他们这些人眼中,虽然不一定能看出对方深浅,但是修者还是普通人,却是一眼就能瞧出来的。 “他叫衍归,我……”白坼生顿了顿,道, “你换我摇风吧。” “衍归,摇风……我记下了!”月枢又拱了拱手, “二位公子,后会有期了。” 按理说,月枢听见“摇风”这个名字的时候应该会感到惊讶,但事实上,他没有任何的反应,因为“摇风”这个名字,他从来没有听过,甚至就连墨执,还是之前听花雅叫的时候才知道的。 当年堕天龙尊为他赐名,还没来得及传开,山上就糟了祸端,从那之后,摇风便从未将这个名字与人说过,八百多年,世人只知千机公子,却从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叫做摇风的人。 与他们告辞之后,月枢拉着墨执就往外走,墨执还不乐意,一边挣扎一边道嘟囔着:“我还没吃饱呢!” 月枢想起上午那一桌子,差不多大半都进了这人肚子,不由央告道:“哎哟老祖宗,您可得了吧,中午吃了多少啊,这还没吃够呢,咱们真该回去了,公子他还在外面等着呢!” “那中午吃的,能算晚上吗,你今日修炼了,明日能不练”墨执皱着眉头甩手, “放开我,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他虽然啥都忘了,可一身灵力却还在,月枢一只手拿不住他,回了头双手扯着人往外拖,拖着拖着,突然后背一震,显然是撞着了什么人。 月枢匆忙顿住步子,回头频频道:“抱歉抱歉,您没事——” 第45章 话说一半,像是突然被什么卡住了脖子。 一身青衣的男子,单手负于背后,微长凤目正死死盯着月枢身后的人。 男子的眼中,翻涌着诸般复杂情绪,震惊的,欣喜的,茫然的,愤怒的……全数混杂在一起,沸腾的仿佛一锅烧滚的热油。 月枢脑子嗡的一声,反应过来后,急忙拉着墨执就要离开。 偏偏那被看的人还没半点自觉,拧着眉头二五八万的问对方:“喂,你看我干嘛” 月枢都快哭了,一边拉他一边央求道:“墨大哥,我求您了,咱们快走吧。” “这么急做什么,还怕本座吃了你”青策开口,没有温度的声音,就像一条冰冷的细蛇钻入了耳中。 月枢后背一瞬间就起了冷汗,虽然他比从前稳重许多,可这个人给他的恐惧,实在是太深太重了,而且月枢只要一想到他上回险些就要了墨长老的命,心里就更加忌惮了。 青策目光落在月枢紧紧抓着墨执的手上,只觉得格外刺眼:“想走,也得你们有这个本事!” 他说着,半掩在广袖之下的手微微一动,凝起的灵力便朝着月枢袭去。 月枢虽然这些年长进不小,但修为与青策相比终是云泥之别,这一下,莫说躲开,便是想要发现都很困难。 倒是墨执率先察觉到了,他条件反射似的将月枢往后一扯,用蛮力挡下了这一击。 第36章 他是真的很蛮,甚至都不知道用灵气护住自己,被青策那一击打在身上时,他半边衣袖都撕裂了,内里裸。露出来的肌肤,被灼的皮翻肉烂,显得颇有几分骇人。 墨执痛的发出了一声嘶叫,然后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臂,看到那伤处,他眼底竟然出现了无措和害怕的情绪,继而便是愤怒。 “你做什么打人”他手里还抓着先前舍不得丢下的一双竹筷,就用那筷子指着青策控诉。 青策一开始就察觉到他了的不对,此时看见他眼里毫不掩藏的惧意与愤慨,心里那种怪异的情绪就更浓了。 记忆里的男人,冷漠的就像是一座冰山,即便伤的钻心刺骨,也不会叫一声痛,更遑论会如此展露自己的脆弱。 “他怎么了”青策看着墨执,但话却显然是问向月枢的。 “你……你放过墨大哥吧!”月枢简直有些六神无主,急的下意识求饶。 “他到底怎么了”青策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这一次,语气拔高几分,冷厉如刀锋,同时也显得极为不耐。 月枢下意识向外面看去,没看到摇风,一颗心愈发往下沉,眼见着对方耐心告罄,他咬了咬牙,将墨执的情况如实交代了。 “墨大哥那日被你打伤,跌落江中,醒来后便失忆了,他什么也不记得了……”月枢不敢热闹他,嘴里不停的说着,企图用这样的方式拖延时间。 眼前的这个人,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上一回,他可就险些要了墨大哥的命啊!他一定要想办法等到公子赶来,不然指不定这条青龙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失忆……”青策似是在斟酌着他这句话的可信度,一边又看向满眼愤怒的瞪视着自己的墨执,也不知为何,那分明已经死寂的心,狠狠的刺痛了一下。 “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那边花雅听见动静,很快赶了过来,一见门口的人,顿时警惕起来。 ——是那个假扮“霍倾川”的男人!花雅可没忘了,那日这人和墨执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愤,以及……那个悱恻而狂乱的亲吻。 青策淡淡撇了花雅一眼,对于这个失去记忆与修为的人,说实话他很难将其和当年那个翻云覆雨的男人联系在一起,所以自然也不存在什么尊敬或者畏惧, “此事与你无关,本座劝你少管闲事。” 虽然之前他一度很想将这些人都杀了,可是此时此刻,他的心思已经分不出更多给旁人了,青策很快又将视线落回了墨执的身上,微长凤眼里是让人无法猜透的复杂情绪。 半晌,他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墨执的手腕, “跟我走。” 也不知是否因为墨执如今那木讷又懵懂的模样,青策不自觉便将声音放很的轻,似乎害怕惊吓到对方一般。 墨执下意识就要反抗,听见这句低低的话语,同时又感受到那只抓住自己的手竟然带着微微的颤意,他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你要带我去哪里”墨执与青策对视,眼中带着几分好奇,又几分探究。 男人分明比自己还高出半头,但是青策被那样的眼神看着,顿时有种自己拉着的,是个懵懂孩童的错觉。 上一秒还剑拔弩张气愤,这一刻却似乎出奇的归于了和谐,一旁围观的花雅与月枢等人,都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却在这时,一只手掀开客栈门口遮挡风雪的厚帘,迈步走了进来。 来人气质温雅,脚步轻稳,甚至每一下呼吸都不紧不慢,恍如一个误入生死对峙场上的书生,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公子!“月枢因为正对着门,一眼就看到了进来的人,他顿时双眼一亮,想也没想就叫出了声,若不是被人挡住了路,只怕他就要直接扑上去了。 本来没有注意到的人,一时也因为这一声而看了过来。 花雅看着那个背着风雪的清雅身影,心跳莫名快了一拍,等他意识到自己这种心情的时候,不由又有些懊恼——这个男人,可是想要摇风性命的,为什么自己看见他,竟然有种莫名的欣喜感觉 摇风自然也看到了花雅,但却只是一眼扫过,并没有多做停留,就好像并不认识他了一般。 摇风最后的视线,定格在青策身上:“放开他。”依旧是那清润和缓的态度,只是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 青策冷笑了一声:“千机,本座不去找你,你倒是自投罗网了!” 摇风不接这话,还是就着自己的话题往下说:“墨执如今修为受损,又前尘尽忘,甚至险些因你而死……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如此纠缠不休,青策,他不欠你什么,过去的事,放下吧,给彼此都留一条后路。” 他声音本就温润,又特意放的轻,简直有种安抚人心的效果,青策一时有些怔住了,眼底不自觉闪过一抹痛色,但是很快,他就从那种难过的情绪里挣脱出来,冷声说道:“我与他之间……无需你来置喙。” 摇风见他这般执迷不悟,眼底终是冷了几分。 半晌,他轻抬起手,掌中缓缓凝起一股强盛灵力,随着这个动作,他的衣袍袖摆都开始无风自动,甚至客栈之中的空气也出现了扭曲,方才还伸着脖子看热闹的食客们一见情况不对,不是往客栈外溜,就是跑回楼上房间关起了门。 他们虽然都是普通人,可是此城毗邻堕天峰,时常都有修者往来,偶尔闹出人命也是有的,他们虽然好奇,可也不想因为看热闹而丢了小命儿啊,毕竟灵修可是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他们翘辫子的存在。 青策心下一沉,面色不由变了几分,但是却下意识往墨执身边挪了一步,挡在他身前的同时,抓住墨执的手更紧了几分。 青策如今虽然也是修为不凡,可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同眼前这个集天地灵气而生,又被堕天龙尊锻成上天阶灵器的家伙相比,自己根本没有胜算——毕竟他们当年,可是聚合了仙门百家修为,才堪堪将这人封入锁灵塔中的。 白坼生心里也有些慌乱,他抓住花雅的手轻轻扯了扯:“衍归,我们走吧!” 花雅却因为出神,而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这人不仅让他完全探不出深浅,甚至还未出手就能造成如此威压,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想要取摇风性命的人,可看起来却又与墨前辈关系匪浅,他到底是何来历,又到欲何为 花雅从来不是自负的人,多年刀口舔血,他对自己的能力一向有很清楚的认知,可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那一日若非这人没有出手,只怕他与摇风,早已命丧九泉了。 一众人中,没有表现出震惊或者意外的,竟然只有月枢而已,他一开始就知道公子能力非凡,果然,公子是真的很厉害。 这么想着,心里那些焦急也都没了。 就在月枢恨不得大喊几声为摇风助威的时候,对方周身凌厉的气息却陡然沉寂了下来。 摇风扫了一眼青策那只紧紧握住墨执的手,不动声色化解了掌心力道:“你们的事情,我不插手,但是你想带走他,还需问问他是否愿意。” 青策狐疑看着摇风,显然是不信他的话。 摇风也不管他怎么想,提步缓缓走至墨执身边,挥手抚过墨执受伤的手臂,那上面的伤,转眼变消失无踪了。 “你愿意随他走吗”摇风问墨执,温和的语气里不带任何指向。 墨执看了看摇风,又看向青策,半晌手上动了动,道:“你松开。” 意料之中的结果,却还是扎的青策心中一痛,恍惚中,他抓住墨执的力道也松了几分,墨执便趁此挣开了青策的手,然后走到了摇风身边。 第46章 青策久久的凝望着他,一颗心除了痛,再没有多余的情绪,他曾经是恨过这个人的,可是那些恨,在他以为对方死去,永远从自己的生命中离开的那一刻,就全部的烟消云散了,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卷地而来的,关于那人的记忆。 他曾经一度以为在对方将离魂锥刺入自己的身体,然后又用他的鲜血破阵时,他的心就已经死了,可是他错了,人还活着,心又怎么可能死去! 多少个白天黑夜,他想起青云峰上小筑里,自己调笑着问他是否爱上了自己时,男人轻而坚定的那一声“是” ;想起他一次次笨拙而不厌其烦的劝说自己收手;想起他看着自己时,那落寞而又无可奈何的眼神;甚至年少时,他总是为自己打跑那些欺负伤害自己的人,然后从怀中掏出在厨子那里拿来的红枫糕和八宝鸡哄着自己的模样,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堕天峰破时,也是这人拖着一身的伤,将自己背出了尸山血海…… 是啊,他从来没有对不起自己,是自己利用了他,背叛与伤害了他,生生将彼此推到了势不两立的敌对面上。 可是……他醒悟的太迟了! 青策缓缓垂下了依旧僵在半空中的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墨执手腕的温度,可是这个人,他却再也抓不住了,即便他就站在自己的眼前,他也没有资格! “我知道了!”青策微微垂下眼睫,敛去了眼底的痛色,再抬眸时,他将视线落在摇风的身上, “就像你说的,过往恩怨从此一笔勾销,今后……我不会再来!”见他。 青策最后看了墨执一眼,便转身往门口走去,他身边跟着的侍从,见状纷纷让向了两旁。 他分明居于簇拥的人群中,却偏偏一举一动,一个背影,都透着绝望与苍凉。 有人当先一步打起了门帘,躬身请他出去,青策迎风而立,一时冷的刺骨,迈出去的脚步重若千钧,仿佛走出这一步,便是此生永诀。 半晌,他闭了闭眼,艰难的提起脚步,欲行往风雪之中,却在这时,感觉衣袖被一股力道扯住。 鼻见传来的熟悉气息,让他身子一瞬间僵住,一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可是青策不敢回头,他怕自己多看一眼,便再也走不出去。 墨执见青策没反应,抓住他袖摆的手用力扯了两下。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却又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就好像他不明白自己为何看着这人离开的背影,心口便疼的厉害,他不过是顺从本能上前拉住了对方。 青策深吸了口气,缓缓的转过身来,他的目光,从那只破烂了衣袖的手臂艰难的往上移,最后定格在了墨执那张俊朗的面容上。 墨执拧着眉头,神情有些苦恼,似乎是在极力的搜刮着脑子里不多的概念,半晌,他笨拙而有些无厘头的问出一句:“你是我的朋友吗” 朋友…… 青策微微瞪大了眼睛。 自从当年决裂,他便再不敢奢望,这样一个词,还能用在他们之间。 “你怎么不说话,这样看起来很傻”墨执顿了顿,眼睛一亮, “我请你吃东西吧,这里的东西很好吃。” 他说着,还忍不住的舔了舔嘴角,似乎还在回味方才那没吃尽兴的炖羊肉的味道。 青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浑浑噩噩就被他拉了进去。 路过摇风身边时,墨执手一伸:“千机,给我银子。” 理所当然的语气,简直让摇风哭笑不得。 他无奈的在心底叹了口气,然后他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了墨执摊开的掌心。 月枢看他拉着那青龙兴冲冲的重新寻了张空桌坐下,然后揪出藏在柜台后面的店小二要这要那,心情一时比活吞了苍蝇的还复杂。 “公子,墨大哥他……您,您也不管管他!” 摇风笑着摸了摸月枢的脑袋,就像小时候一样,然后道:“他们之间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处理吧。” 倘若青策果真是那十恶不赦之人,摇风也不会让他与墨执接触,可是这么多年来,他将山上治理的很好,而且虽然总是叫嚣着与他势不两立,可将自己锁入塔中之后,也没有再做什么。 ——自己当年金蝉脱壳离开锁灵塔,即便弄了障眼法,可这人不可能这么多年毫无所觉,他没有追究与大肆宣扬,甚至依旧让月枢留在塔里,这又是为何 当年的事情,谁对谁错早已说不清,就连他自己,不也曾为了替尊上报仇而大肆屠杀仙门修者么,如今既然要和解,也就当从心里放下芥蒂,最重要的是,他一直知道,墨执的心里,是在意这人的! 即便墨执已经失忆了,可却还在不自觉的靠近着这人,摇风想着:他这辈子,没有机会与自己喜欢的人走到一起,可终归,这两人之间,还是有希望的! 第37章 眼看着那俩人都讨论上菜的味道了,月枢拧着眉头跺了跺脚,简直无可奈何。 摇风笑看了他一眼,道:“饿了的话,你也过去吃点些。” 月枢想也不想的拒绝:“不不不,我才不去。”开玩笑,就那青龙喜怒无常的性子,他过去,只怕饭没吃上一口,眼刀子都能给他飞死了。 摇风道:“去吧,你墨大哥若是被欺负了,也好告诉我知道。” 月枢一想,觉得这话似乎有道理,就往墨执与青策那桌走去,走半路发现摇风还站在原地,又停下来问他:“公子,您不进来吗” 摇风想了想,道:“今日就暂住此地吧,我去订几间客房。” 他说着,便往柜台处走,那掌柜的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见局势稳定下来,便从柜台后面站了起来,笑盈盈的一张脸上七分和善,三分恭谨:“这位元仙长,请问需要点什么”如若不是他眼花的话,这人绝非普通人,可千万不能怠慢了。 摇风取出一锭个头十足的银锭放在柜台上:“劳您准备三间客房,多余的,便当做我们搅扰了店家生意的赔偿吧!” 掌柜本还心疼那些被吓走的客人造成的损失,见状连连的道谢,然后叫来了个小二看着台面,自己则亲自取了牌子要带摇风上楼。 花雅一直沉默不语的在一旁看他,见这人待人温和的模样,心里愈发有种熟悉感觉,直到摇风跟着那中年的掌柜往楼上走,他终于忍不住将人叫住。 摇风脚下顿了顿,转过身来看他,没说话,只是眼神里带着几分淡淡的询问之意。 花雅想到这个人之前还用那样深刻的眼神看自己,如今一转眼,却淡漠的恍如一个陌生人,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怅然。 紧了紧手中穿云,花雅提步便要跟上去,却突见身侧的人脚下一软,就朝前跌去。 “摇风。”花雅一下将人扶住,急问道, “你怎么了” 白坼生虚弱的抬手按着太阳穴:“有些头疼。” 花雅赶忙将人扶住:“我带你回房间。” 他说着,直接将人抱起来,然后也朝着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摇风眼神暗淡了下,然后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为他让出路来。 花雅经过摇风身边时,脚下步子顿了顿,只是却并未多做停留。 摇风看着他的背影转瞬便消失在楼道口,面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仙长,仙长!”掌柜的小心唤道。 摇风回过神来,对着店家点了点头,示意对方带路。 来到二楼一间上房,将掌柜的打发走了,摇风褪了外衫鞋袜平躺在床上,虽说闭着眼睛,可脑海里却仍旧一幕幕浮现着今日所见的场景。 大抵那样的生活,才是尊上想要的……尊上与那小狐狸在一起,是真的很开心吧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胡翔着,转眼便深沉了夜色,外面传来敲门声:“公子,您睡了吗” 摇风听出是月枢的声音,问道:“怎么了” “没,没事,我就是跟您说一声。”月枢道, “我和墨大哥就睡在您右手的隔壁,有事您就唤我,还有……还有那青龙也在此住下了,您可千万小心些。” 摇风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语气,心下不由有些好笑, “我知道了,早些休息吧。” 屋外应了一声,然后传来轻轻的脚步,旁边的门开了又关上…… 摇风又躺了许久,脑子仍是一片清醒,一阵飒风从窗外刮过,将那没有拴死的窗户吹的一下大开,摇风下意识偏了头去看,外面雪还未停,纷纷扬扬的往下坠落,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也不知怎么,就想起飞雪宫中时,自己在雪地上一个一个教尊上识字的情景来。 犹记那时少年穿一身红衣,蹲在漫天的雪白里,时而皱眉,时而沉思,然后笨拙的握着截儿梅枝一笔一划的在雪中写下自己的名字。 “摇风……”或许这两个字,今后再也不会有人唤了。 摇风这么想着,心里不由就有些苦涩与怅然,还有些隐隐的刺痛。 失去了这么多年的执着与追寻,就好像失去了人生的方向,也许……是该想想今后的路,该如何走了。 第47章 - 却说那边,花雅将白坼生送回他们之前订下的客房,然后就在床边守着他休息。 白坼生躺了一会儿,见花雅有些心不在焉到,问道:“你怎么了” 花雅摇了摇头,不是他不想说,而是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懂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心思。 他不说,白坼生也不追问,他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小心的握住花雅的手,然后道, “你陪我一块睡吧。” 花雅一向不怎么拒绝他,闻言点了点头,褪了外衣在他身边躺下了。 花雅小时候就喜欢抱着摇风睡,就算“摇风”化了形,他也没觉得有什么,所以一直都是睡一张床的,甚至有时候,他还会习惯性的抱着对方。 白坼生起初没有抗拒,但等他发现了自己对花雅的感情,就不敢让对方这么抱着了,可是今天,在花雅躺下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竟然主动地抱住了对方。 也不知为什么,白坼生觉得心里很不安,原本想要慢慢来的,可是现在,他突然不想再等下去了。 他喜欢这个人,只想牢牢地将他抓在身边,不管自己要为此付出什么。 花雅有些意外,下意识问:“怎么了” “衍归……”白坼生紧紧的抱着他,半晌,突然道, “我喜欢你。” 花雅愣了愣,然后笑着说:“我也喜欢你啊!” 白坼生看着他清澈的眼神,就知道他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便有些急促的解释:“不是的,不是那种喜欢……” “那是什么喜欢” 事到如今,心里那些极度紧张的情绪反而不见了,白坼生原本想要解释,但是视线落在花雅形状性感的薄唇上时,他突然心中一动,然后重重的朝着那唇瓣亲了下去。 花雅一瞬间僵住了,甚至不知该作何反应。 白坼生见他没有推开自己,以为他并不反感,当即心下一喜,就想更进一步。 花雅感觉一道湿热的触感划过自己的唇瓣,突然就想起了那日竹林小筑中,墨执与那青袍男子那个激烈的吻,卡壳的大脑突然“嗡”的一声,然后紧接着,他就像受到了惊吓一般,猛地一把推开对方,从床上坐了起来。 白坼生猝不及防,被他推的后背撞在墙上,一颗心顿时也跟着沉了下去。 花雅自然也听见了那撞击声,下意识又想去查看,只是手伸一半,却顿在了半空, “对不起,我……你,你没事吧!” 花雅平日里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而且处处关心体贴,这让白坼生很多时候会有一种这人也喜欢自己的感觉,他没想到花雅这一次的反应会这样激烈,慌乱之下,就想去抓对方的手,只是还未靠近,对方却已经缩了回去。 “摇风,你……”花雅看着白我眼中的光暗淡下去,心里一时有些愧疚,可是一想到方才的那个吻,也不知怎么,就不想再靠近对方,僵在那里半晌,他突然一把从床上跳下,口中快速的说, “我,我想起来还有些事情,你先休息吧!” 话落,人便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间。 无人的走廊上一片静谧,一个个红色的圆灯笼被穿堂的风吹的摇摇晃晃,花雅的影子被灯光分成几个,也随着灯里的火光而摇曳。 他下了楼,在空荡荡的厅里来来回回的走,走一会又忍不住去抹自己到唇,然后眉头越皱越深,看起来一副苦恼极了的模样。 他一直把摇风当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刚刚,这个人说他喜欢自己。花雅不懂那种感情是什么样的,可他一直觉得,为了这个多年守护与陪伴自己的人,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可事实上,在刚刚对方吻上自己的时候,他竟然觉得排斥,甚至从心底里产生了一种隐约的厌恶。 等花雅意识到自己这些心情的时候,他又开始无比的自责与内疚,有种自己辜负了对方的感觉。 他焦头烂额的折腾了许久,终于,引来了值夜小二的注意。 小二从柜台后边儿打着哈欠伸出半颗脑袋,看了花雅一会儿,问:“客官,您有什么事儿吗” 花雅想说没事,但是话到嘴边,也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先前的一件事情,他话锋一转,道:“你知道今日那位穿白衣的公子,住在哪间吗” “白衣的公子,今儿穿白衣的爷好几个呢,您指的哪一个啊” 花雅想了想,道:“莫约酉时二刻,他在这里订了三间客房。”因为那时候在断魂渊下养成的习惯,他对时间一想格外敏感,所以时辰还记得很清楚。 “酉时二刻……”小二想了想,一时精神起来, “你说的是那位仙长啊,这我倒记的清,东家特意吩咐我仔细着呢!他住的天字二号房,喏,就东边正数第二间,您找他老人家有事” 花雅点了点头:“有些事情想要问他。” “这个时辰,仙长估计睡了吧!”店小二顿了顿,又问, “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了,麻烦你了。” 告辞了小二,花雅重新上楼,然后往东边走去,最后停在一扇红木精雕的门前,确认了一回门牌后,他伸手轻轻敲了敲。 没人应,他于是又敲了一下,半晌过去,房里依旧没人回答。 “没人吗,还是已经睡下了”花雅想了想,用灵识探查了一下,结果没在房内探到人影,倒是发现屋顶上有生人的气息。 这种天气,谁会在房顶上呢 花雅心下好奇的想,然后转瞬化成一道红光,消失在了廊上。 再现身时,人已经稳稳当当的站在了屋顶的瓦片上。 花雅视线四下扫了一圈,没看见人,心想是不是自己弄错了,这时候,却见远处有什么轻轻动了一下。 花雅定睛一看,那倾斜的屋檐上,竟然躺着了修长的人影。 花雅盯着那一动不动的身影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天上,实在无法理解这样的天气,怎么会有人躺在屋檐上。 他踏着雪,一步步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 躺在那里的人,穿一身白衣,身上又落了层积雪,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若非花雅目力好,只怕就忽略了。 “你为何要躺在这里” 摇风听见这个声音,猛然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幻觉,他眨了眨眼,缓缓从房檐上坐起来。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落在身上的雪,便纷纷坠在了瓦片上。 花雅看着他露在外面的皮肤泛着微微的红色,不知为何,心里突然产生了些莫名的疼意:“你不冷吗” 摇风微微勾唇,露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不冷。” 花雅看着他那个笑,突然受到蛊惑一般,他缓缓弯下腰,然后伸手触上了摇风的脸。 摇风身子一僵,下意识往后避了一下,那双温和而平静的眼眸里,陡然染上几分诧异。 花雅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也顿时愣住了,半晌,他尴尬的收回手,掩饰什么似的说:“你脸上很凉,怎么会不冷” 摇风被他认真的神情,看的心中一悸,可是他并未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却是转而问了句:“这么晚了,为什么不睡” 花雅低头踩了踩脚下到雪,然后在摇风身边坐下了, “你叫什么名字” 摇风顿了一下,淡淡的说:“他们都叫我千机。” “为什么要骗我”花雅又问。 摇风顿了几秒,才意识道他这话里的意思。 月光下,他微微垂了垂眼,敛去眼底一抹苦涩,再抬眸时,仍是那一副云淡风轻。 “我开玩笑的。”他轻描淡些的说,面上甚至带了几分笑意。 “开玩笑,这种事情,是能乱开玩笑的吗”花雅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可是当他看着男子清隽柔和的侧脸,却发现自己压根气不起来。 第38章 “开玩笑这种事情,是能乱开玩笑的吗”花雅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可是当他对上男子那清隽柔和的侧脸,却发现自己压根气不起来,反而心底生出一股说不上来的失落感。 失落,他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的情绪呢 花雅以前跟在师父身边,似乎每一步路被对方规划好了,断魂渊下十年,满脑子除了活下去这一件事更是再无其他。说来他一向少有让自己苦恼的时候,可是这数月以来发生的事情,却完全打破了他从前的状态。 他时常因为各种事情而感到茫然,思绪纷乱,却又如何也厘之不清。 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强迫自己从那种莫名的情绪中走出来,花雅转而问道:“那一日,你叫我“尊上”,你也认识过去的我吗” “……嗯!”摇风抬眸看着天上弯弯的一轮月亮,半晌才轻应了一声。 “那你与我,是什么样的关系” “主人与下属的关系。” 花雅更诧异了,他没想到,这样深不可测的人,从前竟然为自己办事吗 “我见你与墨前辈关系甚好。”花雅想了想,说, “可是墨前辈与摇风是好友,为何你却要伤他。” 第48章 摇风先前一直有问必答,可是这一次很显然,他无法给出对方想要的解释。 “你为什么不说话”花雅追问。 “我听闻您在寻火灵珠,寻到了吗”摇风转移话题似的说了句,但另一方面,这也确实是他关心的问题。 花雅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语气诧异的问:“你听何人所说” “那小狐狸说的。”摇风随意寻了个借口搪塞,但是花雅却没有任何怀疑,毕竟“摇风”却是与这人相熟,而且“摇风”还一直将对方当做朋友,会同他说起此事,也不是不可能。 花雅的理智告诉自己,这个人是敌非友,可是迎着对方那清浅温和的视线,也不知为何,就如实回答了他的问题。 “两月前,我们抵达了幽冥赤焰谷底,可是遍寻此地,也未曾找到火灵珠的踪迹,后来因为地底岩浆爆发,无奈只能暂且退走!”花雅说着,语气渐渐凝重起来,但是很快,他又变得坚定, “过几日我再去看看,兴许岩浆褪去,能寻到一些踪迹也未可知。” 摇风回忆了一下曾经听堕天龙尊说过的话,道:“或许你可以在山谷腹地的业火红莲中找寻试试。” “你说那些莲叶之中吗”花雅诧异道。 摇风确认的应了一声。 花雅想说什么,话音刚落,却是打了个重重的喷嚏。 摇风偏头看他,眼底隐约有几分眷恋,但嘴上却只是说:“回去休息吧,时间不早了。” 花雅揉了揉自己高挺的鼻尖,道:“你不走吗,莫非你打算在此过夜” 摇风其实没什么想法,他虽然化形之后有血有肉,不过有修为护体,也不怕冻出什么毛病来,之所以跑来这屋顶上,也就是透透气而已,见他这么说,便站了起来:“我也回屋了。” 花雅闻言,也跟着起身,却不料脚下一滑,身子就朝着屋檐下方倒去。 摇风想也没想,伸手便去拉他,力道有些大,结果反而扯的对方一下撞在自己的身上,两人就直直向另一边跌去。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间,等摇风回过神来的时候,便感觉有什么柔软而温暖的东西撞在了自己的唇上。 有些疼,但比之更为强烈的,是一种火烧一般的灼热。 他睁开眼,看到一张放大的俊脸,呼吸猛然一滞,然后紧接着,他就感觉那贴着自己的唇,不轻不重的吮了一下他的唇瓣。 摇风僵硬的抬了抬手,似是想要将对方推开,可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他像是为什么而妥协一般,轻轻闭起了双眼,那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落在屋顶的积雪上,几乎带着难抑的颤抖。 花雅贴着他的唇瓣好一会儿,除了最初的那一下之后,便再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却过了许久,方才慢慢的退开。 他缓缓伸出手,在摇风那被自己晕染成鲜红的唇瓣上轻轻摸了摸,一双年轻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探究,几分迷惘,还有几分不可名状的回味。 摇风睫毛轻轻的颤动着,却连睁开眼睛看一眼对方的勇气都没有。 花雅一丝丝的细细打量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男子,目光落在对方垂落身侧的双手时,看见他紧紧的抓着身下的积雪,甚至修长指节泛起了浓重的红色,也不知是冻的还是过于用力而激出来的。 直到这时候,他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此番行为的唐突,那张随着时光流逝而愈发俊美的面容上,显出几分无措神情, “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你生气了吗” 摇风听着他的声音,努力的平复着自己悸动的心情,半晌,方才睁开眼睛。 生气,他又怎么会生他的气 摇风没有去质问花雅这么做的原因,他甚至从他这唐突的举动里,恍惚忆起了记忆里的那个身影。 ——曾经的尊上,不也是这样么,肆意随性,从来不受世俗拘束……那一刻,他想,眼前的这个人,虽然忘记了过往,可有些骨子里镌刻的东西,却从来不曾变过。 摇风回过神来,伸手象征性的轻推了推花雅的胸膛,道:“起来吧。”看似平静的语气之下,不知藏着多少惊涛一般的起伏。 “啊,好!”花雅赶忙从他身上爬起来,犹豫了一下,想要拉起对方,但是还未伸手,摇风已经站了起来。 “回去吧!”摇风只说了这一句,然后转身便化作一道流光从打开的窗台掠进了屋里。 花雅看着空荡荡的屋顶,无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个男子的味道与气息。 温和柔软,清浅干净,就像他给人的感觉一般。 “不一样!”半晌,花雅低低的说出一句,随即眼中又再一次流露出更为浓重的茫然。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对一个仅有两面之缘的人做出那种事情时,没有任何反感,甚至觉得舒服与留恋,可在“摇风”亲吻自己时,却感到那般排斥。 花雅甩了甩脑袋,想离开屋顶,可是又猛地顿住——现在回去,他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摇风”! 怀着满心的愁绪与烦乱,花雅有些泄气的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夜色深浓,寒风瑟瑟,结果在房顶上呆了一夜的人,却变成了他自己。 翌日,街上渐渐热闹起来时,花雅抖了抖身上几乎将自己完全掩埋的积雪,然后活动了一下浑身僵硬的手脚,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到了客栈里。 他站在客房的门前,敲了敲,手刚落下,便听见有些凌乱的脚步声,然后一转眼,门就被从里打开了。 站在房内的少年,眼底有着红色的血丝,偏又生生装出一副若无其事:“你回来了。” 花雅看他这样,心里的愧疚更深了。 他垂了垂眸,突然一把将人抱住,口中连连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白坼生嘴唇轻轻蠕动了一下,一开口就破了音:“没有,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啊,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 可即便如此,他却也舍不得放弃这自己生命里唯一的温暖, “衍归,我……” 花雅看着他眼中豁出去一般的神情,也不知为何,心里突然一慌,抢先说道:“你一定饿了吧,咱们下楼吃早点去。” 白坼生察觉到他的逃避,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即将出口的话语,也终是咽了下去。 “好啊,还真有些饿呢!”他如是说,然后还笑着摸了摸肚子,精致娟秀的容颜,配上那俏皮的模样,到底不论谁瞧见了,都会心动神驰吧,可惜的是,却偏偏入不了面前这人的眼。 时近年关,在外奔波的旅人大多也都回了家乡,住客栈的人还真不多,店里倒是有几个漂泊江湖的,不过这天寒地冻,也不愿意起早折腾,所以此时楼下人很少,也正因为如此,月枢他们那捧着牛肉面大口吸溜的一桌,也就格外的显眼。 桌上坐着三个人,月枢,白坼生和青策,却偏偏寻不见那抹白衣的身影。 “墨前辈,与你们同来的那位公子,他人呢”花雅走过去,开口问道。 “你说什么”墨执含着一大口的面条,口齿不清的问。 倒是一旁月枢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过话头道:“公子他已经离开了。” “走了”花雅闻言,突然觉得心里一空,有种莫名的失落。 “是啊。”月枢顿了顿,问, “衍归兄,你找我家公子有事吗” 花雅摇了摇头,转而却又点头:“不知你们所居何处,改日有空,我好登门拜访” 月枢一向是个好说话的人,但此时却显出几分为难来。 “是不方便透露吗”花雅道。 月枢如实点了点头,他们如今所居之处,本就不足为外人道也,更何况,这旁边还坐着条定时炸弹一般的青龙,他就更加不敢多说什么了。 那边,墨执很快的干完了一碗面,又将主意打到了月枢的碗上。 月枢见状,立马双手护主自己的碗,一脸警惕道:“您想干什么”这也不怪他大惊小怪,实在是每日里被这人抢吃的抢出神经质来了。 墨执见他这做派,从鼻子里不满的哼了一声,却在这时,面前的空碗被拿走,又重新放了一碗。 墨执顺着那只抓碗的手看过去,看到了一张白皙俊美的面庞,突然有些愣住。 “吃吧!”青策笑了笑,轻声说道。 墨执看着那笑容,竟然有些失神,半晌,方才回过神来。 他一把将碗推回去,道:“你吃。”竟是开始谦让起来了。 月枢在一边偷拿眼睛瞄他俩,见状心里突然震惊极了,可是紧接着,还有让他更不能接受的。 因为在那青龙说了一句不饿之后,他家墨老大竟然把自己面前刚吃了几口的面条抢了过去。 哥你舍不得让这青龙饿着,怎么就忍心抢我的食啊! 月枢觉得自己心里不平衡极了。 不过好在墨执还没开吃,却被青策拦住了。 第49章 青策将那碗面条推回了月枢的面前,再一次将自己没动的那一碗给了对方,不等墨执再多说什么,他一招手叫来小二,又重新要了几碗。 面条都是事先备好的,有人点时,便往锅里一煮,然后将先前熬煮好的高汤牛肉一淋,再撒上葱花,转眼就能上桌。 有句老话说,要收买一个人的心,就得先收买他的胃……墨执吃了个一本满足,心里对青策的印象就更好了,手搭人肩上整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提议着要带对方去逛街。 青策本就一心想要修复彼此的关系,自然不可能拒绝,在对方搂住他肩膀的时候,只觉得心跳很快,呼吸都有些乱,可是却又舍不得将他推开。 月枢见状,忙不放心的跟上,只是走到半途,就被那俩人甩了个没影儿。 找了一圈没找着人,他气得一跺脚,干脆回飞湍洞寻他家公子了。 第39章 当年尊上身陨之后,摇风与墨执便一心想着报仇,为此手上沾染了无数的鲜血,再后来,他被青策联合仙门百家封印在锁灵塔中,三百年的沉淀,磨去了他的那些尖锐与戾气,甚至连冲破禁锢的欲望都被岁月消磨的所剩无几。 直到后来,摇风得知了尊上还活着,方才重新找到了走下去的方向。 可是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却让摇风意识到,自己曾经所认为的是非,不是绝对的;而他一心想要为尊上夺回来的权势地位,也并非对方想要的。 既然如此,他也就没有了再坚持下去的必要。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新年结束,摇风暗地里将墨执原先的那些部下都重新安置了一番,至于青策那边,也不怕他对那些人做什么,毕竟在墨执失忆后的那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对他们做什么,想来也不会再赶尽杀绝。 如此一来,他也算是为自己和墨执的过去做了一个结,之后的日子里,可谓无所事事,百无聊赖之下,他干脆去了飞湍幻境深处闭关,这一晃就是半年过去,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全然不知。 出关那日,摇风刚从结界中走出,月枢便一脸难色的冲了上来。 “怎么了” “公子,外面有人要见您,”月枢也不吞吞吐吐,一口气说道, “是先前在仙临客栈里见过的那位名唤摇风的狐修,我原本说您闭关,想叫他过些时日再来,可是他看起来很急,如今已然在外等候数日了。” 摇风几不可闻的蹙了蹙眉:“可说了是何事” 月枢道:“听说是那位与他同行的道友出了事,但具体的月枢也不甚清楚。” 摇风心下一惊,几乎是立马就联想到了花雅的安危,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却又冷静下来——灵契的波动并无任何异样,尊上应当无大碍吧! 但虽然这么想着,心里也没有掉以轻心,当即说道:“带我过去吧。” 月枢并未将来人带到飞湍洞附近,而是让他等在了附近不远处一片隐蔽的山林里。 还未靠近,摇风便远远瞧见一棵粗壮的老松树下有只雪白狐狸在走来走去。 摇风落在他面前,问道:“听说你有事寻我。” 白坼生猛地抬起头来,看见是摇风,那双满是焦急的眼中顿时一亮,下一秒,他化成了个眉眼精致的少年,然后双膝一弯,竟是结结实实跪在了摇风的脚下。 摇风被他这举动弄得有些懵,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微蹙着眉头说:“到底出了何事情直说便是。” 白坼生闻言,也不忸怩,当即从地上爬起来,只是抓住摇风垂在身侧的一只手道:“情况紧急,我怕去晚了就来不及了,我们边走边说吧!” 摇风见他一脸焦急,心下猝起一股莫名的不安,当即也不再多说,问了地点之后,便反手一把抓住白坼生的手臂,带着对方纵云而去。 因为不明情况,所以摇风并没有将速度放的太快,等对方适应了之后,便开口道:“你现在可以说了。” 白坼生整理了一下措辞,道:“衍归他寻到火灵珠了。” 摇风闻言,当即为花雅感到高兴,但是很快他便意识到只怕事情出现了什么变故,所以只是安静的等着对方的下文。 结果接下来,就听白坼生道, “只是这火灵珠竟在衍归体内,而且已经与他融为了一体。” 摇风面色一顿:“这是什么意思” 此时此刻,白坼生早已乱了方寸,当即不做半分隐瞒,将事情来龙去脉全数说与他了。 当初地底岩浆爆发,白坼生无法承受其中威力,于是花雅便带着他暂且离开了,年后二人再去那里,地火尚未平息,却是碰见了从地底而出的一条炎龙,那炎龙不仅与传言中的暴戾凶残大相径庭,甚至敬称花雅为少主,花雅因为心中念着寻找火灵珠一事,当即二话不说就向对方问起灵珠行踪来,却不想那炎龙竟说火灵珠在花雅化形之时便被他吞入了腹中了…… “得知此事之后,衍归当机立断赶回了飞雪宫,那飞雪宫主归无梦闻说,翻阅宫中典籍,寻到了取出火灵珠的法子,可是要取出此珠,必须入浣骨池中浸泡七七四十九日,待到火灵珠重新结出实体再行取出……我虽不是宫内之人,可是身为白狐一族,却是听说过这浣骨池的,那地方是白狐一族的圣地,可助狐族精进修为,可若换做外族修者,却会直接化去一身修为,可衍归他修的是火灵,冰火相克,那浣骨池又是万年玉成的极寒之地,他这般下去只怕,只怕……” 白坼生说到后来,声音已经染上了难抑的颤抖,最后一句话,甚至无法说出口来。 但是他不说,摇风自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那张温润隽雅的面容瞬间沉了下去,他当即也不再顾忌,调动所有灵力,将腾云速度提到了极致。 白坼生一时只觉得迎面的风皆化作了锐利的刀锋,扎在身上时,仿佛要将他插成筛子了。 等他睁开眼睛,人已经来到了飞雪宫门外。 摇风看着那高高的牌楼,没有说话,抬手便对着檐上四只镇狐击出了一道灵力。 威力不大,但绝对足够引起对方注意了。 果然,他刚收回手,白玉牌楼之上的四只白狐转瞬化作人形落了下来。 四人来势汹汹,当即便摆出了迎战之姿,然而在看清摇风模样时,却是面上一滞,随即便一齐弯身行了个恭恭敬敬的大礼,其中一个道:“千机公子,数百年不见,您修为又精进了!” 摇风拱了拱手,也没有心思与之寒暄,开门见山便道:“有劳四位仙友通传宫主,千机有要事求见。” 其中一位狐女闭眼念了一段通灵咒语,半晌,她睁开双眼,面上露出为难之色:“公子抱歉,宫主现有要事缠身,不便见客。宫主说了,问公子现居和处,待改日得空,定当亲自登门。” “要事缠身”摇风低低重复了一遍,清润的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吾此番前来,便是为了几位口中的要事。” 狐女们闻言,顿时面面相觑,半晌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为首那个又道:“还请公子稍等,待我等回禀过宫主……” “不必了!”摇风看架这势,心里顿时有些不耐,眼下事态紧急,他没时间由着他们耗下去,所以当机立顿,就有了新的计较。 “公子稍安勿躁,此时天色尚早,不到结界开启之时,即便宫主抽出身来,也不能出宫迎候啊!” 摇风道:“我没时间等。” 四位狐女闻言,眼底露出警惕,可是没等她们做出更多的反应,摇风忽然纵深一跃,身形化作一支白玉簪子,对着牌楼当空一划,顿时牌楼之后琼楼玉宇拔地而起,凭空现出一座巍峨宫殿。 狐女们定睛一看,那白玉簪形,竟与她们红莲护法所持玉簪毫无二致。 却说当年狐族被雪狼一族频频侵犯,后来狐族仙祖为保族人太平,便前往堕天峰向堕天龙尊求取帮助,龙尊前往飞雪宫中查看地势之后,随手设下结界,这结界只能在一定的时辰里才能短暂开启,至于将宫殿隐于茫茫雪原之上的,却是靠着龙尊打造的那支白玉莲簪。 换句话说,红莲手中的那支簪子,相当于开启飞雪宫门的钥匙。 摇风自小跟着堕天龙尊混,对于这方面的门道,即便耳濡目染也学了不少,开启宫门后,他凭借曾经在花雅纳戒之中看过的阵法图快速寻找着结界的漏洞。 于是不出半个时辰,便让他闯了进去。 “幸好这只是尊上早期的手笔!”不然若要在不破坏此地空间气流的情况下进入其中,只怕这世间就真的无人能够办到了。 “喂,带我一起进去啊!”白坼生见状,大喊了一声,当即就想飞身跟上,却不想还没飞出去就被四个狐女死死拦了下来。 白坼生顿时急了,一番挣扎无果之后,甚至口不择言的谩骂起来,镇门狐女们面色难看,早已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入宫结界自设下起已过六千年,从未有人破过,今日竟然被人闯了进去,可是转念一想,这千机公子是由谁创造,她们的心情也就稍稍平定了些许。 第50章 那边摇风一路入了内宫深处,随便抓了个宫人,迫使对方将自己带去了浣骨池所在之处。 千里寒潭腹地,一处不大的天然汤池上,缭绕着阴寒逼人的雾气,那冰冷的温度,若是普通人,只怕吸上一口,都能肺腑冻结而亡。 因为能见度极低,稍微离的远了些,便什么也看不见,摇风靠近了,方才瞧见池中有个隐绰的身影,虽然看不真切,但是仅凭腕上灵契的波动,也让他知道那正是自己心之所系的人。 “尊上!”摇风心下一沉,飞身就要掠过去,却在这时,手腕被一个力道拉住。 摇风顿住步子偏头去看,是个容貌艳丽的紫衣女人。 第40章 “宫主,久见了。”好歹有过几百年交情,再加上那副极致美艳又不乏特殊的长相,摇风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归无梦先前已经得到消息,故而对于摇风到来的倒是没有太多惊讶,让她诧异的是,现在结界未启,这个人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但是虽然心里这么想,她却并未立马质问什么,而是转瞬换了张笑脸:“千机,你出来了” 摇风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不给她说多余话的机会,便开门见山道:“这浣骨池中之人,我要带走。” 归无梦面上笑容微微一滞:“你说什么” “我要带走他。”摇风目光落在池中人影,又重复了一遍。 “哦”女子娇美面容上浮现了几许兴味, “不知这小公子,与你有何渊源啊!” 摇风见她这样子,心中料到对方不会轻易放人,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摆明花雅的身份,可是转念一想,尊上的身份若被暴露了出去,必然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当即心念一转,一指灵咒点在女人颈侧。 归无梦猝不及防,一下就中了招,被他定在原地不得动弹。 那张美艳面庞上,当即瞳孔骤缩,看着摇风的眼里燃起了怒气:“千机你要做什么” “得罪了。”摇风拱了拱手,也不再多言,转身便往池中掠去。 靠的近了,总算看清的对方的脸,只是入目那一张除了乌青嘴唇再无其他颜色的面庞,却看的他心中猛然一痛。 “尊上!”摇风低唤了端坐于池中的花雅一声,然后伸手就想将人从寒凉池水之中带出来,却不想还未抓住对方,便猛地被一股力道弹开了手。 花雅动作艰涩的睁开了双眼,看清来人时,心里诧异了好一会儿,方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带您离开。”摇风声音很轻的说。 花雅闻言,眼底的柔软却是一瞬间散去:“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 “不行,我不能看着你眼睁睁的送死!”摇风自来对他言听计从,可此时见他满面的痛色,就连声音都变了,哪里还能管那么多,只想着将人带出来再说。 可不想池中的人却突然再一次震开了他的手。 入了这浣骨池,灵力原本就会受到压制,花雅此时强行调动体内灵气,顿时便对身体造成了更为严重的创伤,竟是当场喷出一口浓腥鲜血来。 摇风心下大骇,担心他再做出什么更为激烈的举动,一时就不敢再动了。 花雅分明满面痛色,可盯着摇风的眼神却满是坚定,他见对方收回了手,这才渐渐松下神情,半晌说道:“这是我自愿的,你不用管我。” “你知不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不要命了吗”摇风看他这固执模样,简直急红了眼,当即连往日里的根深蒂固的主从观念也顾之不及了。 “知道。”花雅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声,可在接触到摇风那担心的眼神时,心里却陡然升起一种格外熟悉的感觉,可是转念一想,他又不由为自己那中莫名的情绪感到好笑。 半晌,花雅只是低声说了句:“别担心,我向来命硬,不会有事的。” 摇风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花雅却又抢先一步道:“我眼下修为都被化去了大半,半途而废的话,岂不是很划不来,你走吧,真的不用管我。” 他说这话时,是笑着的,摇风看着那笑意,心里酸胀的同时,恍惚生出一种回到从前的错觉。 那时候,他只是一直简单的小狐狸,他们一起并肩渡过难关,那时候的尊上,也是这般——便受了再重的伤,忍受着再痛的折磨,也依旧会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反过来安慰自己。 “好,一切……依你。”摇风心知劝他不住,最后也只能妥协。 他挥手便对着浣骨池设下了一道结界,然后轻掀起自己白衣的衣摆,竟是盘腿在水面之上坐了下来。 他修为甚高,这般坐在水上,却恍若坐在了实地上,甚至连衣角袖摆都不曾沾湿了分毫。 “你……”花雅对他这个行为显然非常诧异, “你这是做什么” 摇风声音很轻的道:“我在这里陪你。” 温柔的语气,让少年一时有些慌神,他的眼神渐渐柔软下来,半晌,开口说出了一直藏在心底的话,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瞧着你时,总是有种格外熟悉的感觉。” 摇风闻言,心跳猛地快了一拍,他的心底,有种隐约的期待,然后便沉默的等着对方说接下来的话。 可是花雅却没有再继续下去,他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在开口时,已然转了个话题:“千机,你同我讲一讲你我从前的事情吧,比如……我们是如何认识的” 摇风来不及失落,迎上那一双含着探究的眼眸,整了整思绪,便向他说起过往来。 “两千年前,我尚是一团懵懂灵物,因为听了您一句法,方才通了灵识……”摇风一边回忆,一边细细的说起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过往,唯有关于彼此的身份,他始终都一言未提。 花雅听的很认真,心里也很震惊,其实但凡摇风在那十多年的岁月里,稍微提起了一些这些事情,花雅也不至于没有任何怀疑。 可惜的是,当初他为保尊上周全,对这些前尘往事只字未提,这也导致花雅完全没将眼前的人和那个相伴自己十多年的小白狐联系在一处。 今天已经是花雅在这里的第九日,而他还要在这浣骨池中泡上四十日。 四十天,对于修者而言,其实不过弹指挥间,可如今,他时刻忍受着寒池对自己身体的侵蚀,故而每一秒时间都显得格外漫长。 摇风眼睁睁的看着他忍受痛苦,仿佛那痛也刻在了自己心上,可是他帮不上任何的忙,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护住花雅的筋骨以及心脉不被损坏。 可饶是如此,花雅的状态仍是一天比一天虚弱,更让他难熬是的,在这个过程中,他还需要时时刻刻的保持着清醒。 外面归无梦起初还试图冲破结界,但后来发现池中一直没有动静,大抵也是猜到了内里的情况,也就没再管他们了,只是派人时刻守在池外。 如此又过去十日,花雅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的体内,已经探不到任何灵力的波动,而身体也开始渐渐僵硬起来。 摇风见他身子一晃,就要往池水中倒去,下意识伸手一把揽住了他。 花雅嘴唇轻轻开阖一下了,说了句什么,可是声音很低,几乎听不出话语的内容。 摇风也没有听清,只好将耳朵凑的近了,温声追问道:“尊上,您说什么” 花雅原本想叫他放开自己,以免这人被自己身上的寒气侵损,可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柔软而温暖的触感与气息,那些话便有些说不出来。 ——仿佛一个濒死的生命渴望着温暖一般,他禁不住诱惑的朝着摇风靠了过去,然后将昏昏沉沉的脑袋靠在了摇风伏下的肩膀上。 摇风身子僵硬了一下,随即整颗心都柔软了下来,柔软的同时,又漫上了股难言的酸涩,那种感觉,就仿佛一颗心浸在了浓度最烈的醋中。 他动作缓慢的抬起手,力道一点一点的收紧,抱住了花雅的肩膀。 良久的沉默中,花雅感觉到后颈上传来一抹湿润的感觉,因为他身上都是凉的,所以那一滴液体,在他的感觉里,竟然也是滚烫的。 他动了动,抬起头来,然后就看到了清润的男子眼角一缕晶莹的泪滴。 “你……哭了!”花雅抬起手,想要替他擦一擦眼角的泪,可看着自己被池水浸泡的惨白而冰冷僵硬的右手,终是没有伸出去。 摇风这时候,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动作略显慌乱的抹了把脸,同时强压下眸中的痛色,继而对着花雅露出一抹笑意。 花雅看着那抹笑容,心里也跟着一痛,而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一次袭上心头。 “你是吗”良久,花雅突然这么问了一句。 摇风顿时一脸的茫然:“什么” 花雅迎着那双温和的眼,大脑顿时有了一丝的清明,然后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是啊,自己果真是胡涂了,摇风清楚他们十载光阴之间的一点一滴,绝无可能是被人冒充的;而眼前的这个人,也曾说过,他那一日的话不过是玩笑而已,所以他又怎么可能是摇风呢 第51章 兴许不过是性格相似而已吧,再说了,若眼前这人是他的摇风,那他又怎么会不做任何的解释 整整四十七日,花雅从最初的清明,到最后的意识恍惚,但始终都苦苦保持着一丝仅剩的清醒。 每一秒的痛楚,他都感受的真切,可等时间过去,却又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如何坚持下去的,在外面特质的计时日晷传来鸣响时,花雅一颗心陡然放了下来,而随着他精神一松,整个人的意识就陷入了黑暗。 可偏偏因为身体都冻结成了寒冰,以至于他连倒下都不能。 摇风抬指捏诀,打开了结界,然后一把抱住花雅,将人带到了池边岸上。 脚刚落地,归无梦便迎了上来,而他的身后,则跟随着个容貌精致的少年,那少年一脸急色,不正是先前被他丢在飞雪宫外的白坼生么。 摇风也不看他,只是面色沉沉的望向归无梦,寒声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归无梦大抵是没想到他竟然能为这个少年做到这般地步,看着摇风的神色不免有几分怪异,可见他死沉着一张脸,也不好多说什么,当即二话不说,带着他前往存放顾蘅尸身的千里寒潭上的宫殿。 摇风紧随其后,边走边用灵气修复着花雅被寒气侵损的肉体筋脉。 他的灵力有疗伤之效,此时又不要命一般的往对方身体里灌,可即便如此,等一路行至飞雪宫时,花雅僵硬的四肢也才只是稍微恢复了知觉,甚至因为知觉的恢复,那些痛处愈加显得清晰了起来。 他疼的额头后背都起了一层冷汗,苍白的脸色更是让人心惊。 大殿里摆放着一个寒玉打造的石床,而上面躺着的人,正是早已身死的顾蘅。 当初花雅将他送来这里时,为他细细的擦拭了身上的血迹,又换了干净的衣裳,加上尸身在这里被保存的很好,这样乍眼一看,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你放我……放我下来吧!”花雅看着床上的人,开口对摇风说了一句。 摇风依言将他放下。 失去一身修为的花雅,此时简直虚弱的与凡人无异,他双脚落地的时候,脚底亦是传来千针万刺一般的疼。 那种直达心扉的痛处,激的他膝盖一软,险些滑到地上去。 摇风下意识想扶他一把,但是手还未靠近,花雅已经努力站稳了身子,然后一步一步,朝着躺在那里的顾蘅走了过去。 第41章 短短的一段路,却艰难的恍若跨越了万水千山,等走到顾蘅身边时,花雅已经双腿打颤到几乎难以直立。 他一手撑住床沿方站稳了,看着那人温和而安静的睡颜,脑海里便想起对方生前鲜活的模样。 是这个人,在他空白的人生中写下了第一笔,在他懵懂的时光里,给予他温暖与陪伴。 朦胧的记忆中,这清瘦恍如细竹的男子,含笑站在远处看着自己,在自己迈开蹒跚的步子向他靠近时,一把张开双臂将自己抱了个满怀。 每日晨起,他总会让小小的花雅坐在他的膝盖上,手执木梳一下一下的为他将蓬乱的发丝梳顺,然后别上一支他自己亲手打磨的玉簪。 顾蘅总是将他照顾的极好,他会用自己温润的嗓音一遍又一遍的唤他“衍归”,总是让小小的少年有种被视若珍宝的感觉。 后来多少懂事了一些的时候,花雅隐约意识道,师父的心里都藏着一个人,望着对方落寞的模样,他懵懂的内心也会跟着难过。 “师父,衍归会一直陪在您的身边,不会像那个人一般离开您的。”他伸出手,抓住男子匀长的指尖,用稚嫩的语气笨拙的说道。 男子幽远的目光,呆滞了一下,可随即,却流露出一种更为深重的哀伤。 那样的神情,花雅小时候看不懂,即便到了如今,也依旧不懂,可是有一件事情,他却很分明,他希望这个人活着,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 花雅轻轻的摸了摸顾蘅没有温度的脸,然后绕到一旁的那张雕花木榻上躺下。 “宫主,开始吧!” 归无梦点了点头,走过去,抬手便要落在他的天灵盖上。 随着她手起的动作,摇风心头猛的一窒,暗自握紧了拳。 也不知是否感受到了他的不平静,花雅突然就叫了停。 “你过来些。”花雅向着摇风伸出手,声音虚弱的说道。 摇风呆了呆,反应过来后,立马走了过去,并且下意识将那只半悬在空中的手抓住。 花雅亦将他的手回握,视线在那张脸上细细的看过。 摇风被他看的几乎心跳失速,忍不住垂下了眼帘,却在这时,那冰凉无力的手,突然一紧,摇风猝不及防,被他拉的跌在了对方的身上。 摇风顿时吓了一跳,怕压着了对方,所以慌忙的就要起身。 “别动。”花雅低低的说,然后一手环上了摇风的脖颈。 他微微抬起身子,便覆上那一方让柔软的唇。 摇风双眸一瞬间瞪大了,甚至就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 花雅不懂风月,只是凭借本能的去加深着这一个吻,一丝一寸的品尝着那让他莫名眷恋与沉迷的温度。 归无梦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简直有些石化了。 这是谁,这可是让世人忌惮的灵扇千机,看似温和却心冷淡漠,于谈笑之间血洗了堕天七十二峰的千机公子。 可他此刻,他竟然任由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对自己做出这等事情。 疯了,简直全都疯了…… - 许久,直到花雅身子都僵硬了,他方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了被自己揽在怀中的人。 然后一脱力,重重的跌回了榻上。 仿佛方才那强势霸道的亲吻了别人的画面,只是众人一场错觉。 “您——”摇风呆呆的站在那里,全然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为什么”为什么如此 若说上一回只是个意外,那这一回……这又算什么呢 摇风第一次觉得,自己看不透眼前的这个男人了。 花雅却只是目含痴意的看着他,半晌,他发出声音很轻的一声叹息,而后低喃道:“可惜了!” 摇风想问他可惜什么,还没有开口,又听对方低低的说了句:“可惜没有早一些遇见你,也不知道,日后是否还会有……再见的机会!” 今生无望的夙愿,突然得到了响应,可是这一刻,摇风却来不及喜悦,他甚至没有多品位一番对方这句话里的意思,整颗心已然被一种更为深重的悲伤与心疼给淹没。 “千机!”他唤他的名字,声音低沉磁性,又那样的自然,仿佛曾念过了千百回一样的熟练,落在摇风的耳中,让他不由一阵恍惚。只是对方并未给他沉溺于其中的机会,便松开了抱住摇风的手,而后平静的说出道, “你出去吧,不要在这里。” 摇风撑着床板的手不由收紧几分,用力到指骨都有些泛白,他微微退开了身子,却并没有离开,一双如水静谧的眼眸里,恍惚写满了坚定。 花雅其实已经预感到了死亡气息的靠近,他潜意识里不想让摇风看见,可是见他如此,也无力再去要求什么。 …… 玉手覆天灵,在花雅溃散到一片荒芜的灵台中探寻,寻到火灵珠之后,便一点点的往他体外剥离。 当归无梦开始引珠时,花雅便感受到一股近乎颤栗的痛苦,不出一刻,他就被疼昏了过去。 摇风连忙抓住他的手为他注入灵力,全神贯注的为他护住躯体。 肉体之内经脉盘根错节,极为复杂,这个过程说来简单,但实则艰难,从白日到黄昏,到黑夜,然后又是一日黎明,归无梦终于将火灵珠从花雅的身体里剥离了出来。 而昏睡在床上的人,身体陡然一震,随即就像一个被戳破了的气球,那些摇风输送了一夜的灵力,瞬间全数溃散了出来。 摇风心下大骇,快速的捏诀施法,企图护住他最后一息命脉,可是紧接着,他就看到有一缕银色的残魂,从那具年轻的身体内缓缓的飘了出来。 “尊上!”摇风下意识伸出手去,可是那单薄的魂魄从他指尖穿过,竟是缓缓的破碎开来。 归无梦在一旁听见他那声轻唤,同时又瞧见那抹银色的魂息,亦是面色一变:“你,你方才唤他什么” 尊上,千机为何要唤这个人为尊上莫非他是…… “难怪,难怪以前总觉这少年身影,有几分莫名的熟悉感。” 看来江湖传言不假,堕天龙尊,你竟然……真的回来了!可笑的是我归无梦眼拙,竟然没有早些将你认出,只是事到如今,灵珠已然出体,一切都晚了,我亦不能回头! 摇风简直崩溃了,当空打出巨大的光幕罩住了飞快散去的魂魄,可饶是如此,依旧显得那般于事无补。 却在这时,一串悦耳悠扬的琴音传入两人耳膜,清清袅袅,快时恍若珠玉撒落银盘,慢时又似溪水淌过山涧。 第52章 而随着他的动作,那一缕残破的银魂渐渐重新聚拢了起来,最后被一阵急促的琴音压回了那具失去气息的身体里。 摇风颤抖着手摸了一下花雅的胸口,感受到了浅浅的心跳,心里那根险些崩断的弦,方才稍稍松下了些许,随即便是身形一晃,险而撑住了床沿,才没有滑到地上。 那琴音还在继续,只是又从急切转为了安抚人心的和缓。 摇风不由向着声音来处看去,不待他开口询问,一个白影便如风一般从殿外掠了进来。 温文尔雅,娴静高华,一身素衣的男子立如芝兰,身前悬着把精美雅致的七弦古琴,指尖拂过处,带起出尘绝世,涤荡心魂的清音。 男子拨弦的手不停,眼眸却看向榻上的花雅,见他神魂安定下来,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幸好来的及时,不然霍某真是愧对……”话到这里,却是猛然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至于愧对什么,自然也无人得知。 摇风此时无心多想,只是感激的对他拱手:“多谢霍门主出手相救!”虽然是第一次见眼前这人,可“多亏”青策先前假扮天琴门主那一茬,才得以让摇风此时能一眼便认出了对方。 霍倾川只是点了点头,却什么也没说,然后依旧不停的弹奏这那一曲安魂曲,摇风见此,只好压下了心中对于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疑惑,转而问起花雅的情况。 “虽说保住了一命,可他如今灵台碎裂,一身修为尽毁,只怕很快便会回归原形,而且莫约今后再无法修行了!” 摇风面色顿时变了,终生不能修行,这对于一个修者来说,是什么样的概念! 他转回视线,落在花雅面上,半晌,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扶着他的身子坐起来,然后将掌心贴上了他的后背。 霍倾川看着他的动作,幽幽叹了口气,虽然心中不忍,却还是如实说道:“没用的,莫要白费自己的修为。” 摇风固执道:“不试试,又如何知道不行!” 归无梦用寒冰玉盒托住那枚火灵珠,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衣袖一挥,地上便多了一张四四方方的桌案,案上摆着那枚聚魂盏,旁边一个天青色的玉瓶,一只碧绿半透的玉碗。 明灭的灯火下,她犹豫了一下,拿起那个玉瓶,倒出里面由顾蘅耗费近千年光阴搜集的材料练成的药引。 玉瓶倾倒,冰蓝的液体被注入碧绿的玉碗中,然后她将那枚小儿拳头大小的火灵珠,一并丢了进去。 看起来那样坚硬的珠子,入水竟是瞬间融化了,然后那一碗半透明的液体,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血一般的红。 归无梦屈指一弹,碗中红液悬空而起,化作一记水柱,钻入了男子轻轻阖起的唇间。 几乎是在下一秒,桌上聚魂盏里的火光剧烈摇曳起来,然后一缕苍色魂魄从里蹿出,瞬间钻入了那具冰冷的身体。 陷入昏睡之中的花雅,睫毛轻轻颤了颤,可是不知为何,他的眉宇却渐渐蹙了起来,眼角甚至落下了一滴冰凉的泪水,坠在那张愈渐俊美深邃的侧面上,像是开出了一朵绝昳而悲凉的花。 摇风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却感受到了他身体那一瞬间的僵硬,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躺在寒床之上顾蘅的身影,也不知为何,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不安。 但是很快,他就将所有的注意力落到了花雅的身上。 他要他活着,即便用自己的生命去做交换,这一秒,摇风觉得自己有些理解花雅冒死也要救活顾蘅的行为了。 或许,尊上彼时的心情,也同自己如今一般吧! …… 花雅再醒来,已是五日后。 依旧是那座处处透着寒气的宫殿,身边不远处躺着顾蘅,顾蘅的床侧站着归无梦,旁边还有个熟悉的身影,看那容貌,确是青策当日假冒的霍倾川。 花雅几乎是下意识往四下望去,却没寻到心里挂念的那个人。 “您醒了!”归无梦走过来,声音里竟是带着几分格外的恭谨, “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花雅并没有注意到女子这些态度的变化,他凝神感知了一下,惊奇的发现自己体内灵气充盈,修为甚至都比之从前提升了很大一步。 “我……这是怎么回事”那种灵台破碎的痛苦还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他当时甚至连死的准备都做好了,事到如今,自己的修为又怎么可能还在 归无梦道:“大抵是你真的运气好吧,绝处逢生不说,竟还得了这样的机缘!” 这话实在有些牵强,可是花雅眼下的情况也的确无法用常理推断,更何况,眼下还有让他更为牵挂的事情, “我师父怎么样了” 归无梦偏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半晌方幽幽道:“已经无碍了。” 花雅闻言,却依旧不放心,他从床上下来,靠到顾蘅的床边,伸手摸了摸对方胸口的位置,直到感受到那里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声,一颗悬起的心才渐渐落到了实处。 “千机呢,他去哪里了”放下心的花雅,又转而问道。 归无梦眼神闪烁了一下,但是很快便恢复平静,说道:“他见你无事,便离开了,至于去了何处,本宫也不知。” 花雅闻言,心里顿时有些失落,转眼又想起先前的那个吻,心跳一时不由快了几拍——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要看见那人,告诉他自己没有死,然后……然后呢 花雅也不知道然后应该怎么办,但是他就是很想见他。 却在这时,殿外突然刮进一阵凌厉的冷风,打断了花雅那种雀跃的心情。 花雅忍不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竟然看见寒床之上的男子坐了起来。 “师父,您醒了!”花雅喜的一把抓住了对方垂在身侧的手。 第42章 “你是何人”男子偏头看向花雅,眸光冰冷而凌厉,那样的眼神,是花雅从来不曾在顾蘅的眼中看见过的,可让他心惊的却并非这些,而是那双眸子里全然陌生的神情! 花雅不安道:“师父,您怎么了” “谁是你师父”男子莫名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淡淡的抽回了被花雅握住的手。 花雅愣了愣,随即眼含质问的看向一旁的归无梦:“我师父这是怎么了” 归无梦眼神闪了闪,想到事情真相早晚会被花雅知道,一时也不想再寻话搪塞欺骗与他,便干脆沉默着不做声了。 床上的人这时候却也跟着花雅看了去,他起初只是觉得这个女人有些眼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对方的身份来:“是你” 归无梦朝着男子盈盈下拜:“无梦见过帝君。”这个自来华贵尊荣的女子,竟是对着眼前之人表现出了一副格外的恭敬。 男子盯着归无梦看了好半晌,一双眼眸深不见底,大抵是在思索着眼下的情况,良久,才开口问对方:“这是怎么回事”他可是记得当年一战中,自己连元神都被震毁了,怎么可能还会好端端的坐在这里。 归无梦道:“诚如帝君所见,您已然复生了。” 花雅在一旁看着他们你来我往,滞涩的大脑终于缓过劲儿来。 他一翻手,三尺青峰直指男子胸前:“你不是师父,你到底是谁” 男子垂眸,看了眼他手上的剑,眼中原本的不屑一瞬转为诧异:“穿云剑,这不是花雅的宝贝吗怎会在你手中,你与他是何关系” 花雅此时一心都是自己的师父,哪有心思去鸟他这些,于是又怒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我是谁”苍衍淡淡的笑了笑,只是笑意却未达眼底, “我叫苍衍。” “苍衍,苍衍……”花雅低低的重复了两遍这个名字,有什么尘封的记忆破土而出,他的面色陡然变的格外难看, “是你——师父一直想要救的那个人!” 在花雅很小的时候,曾有一次无意听师父在梦中唤过这个名字,这么多年过去,他早也差不多忘了,若不是今日再次听到,想必他也不会想起来。 “你的师父是”苍衍疑惑道。 事到如今,花雅要还想不明白眼下是个什么情况,那他就是真傻了——这些人,竟然合起火来偏他,这人不是顾蘅……他救活的人,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师父! 可是他不是,那师父他又在哪里 顾蘅见他面上神情几经变化,下榻往他身前走了一步,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你的师父是谁” “死了,师父他死了!”花雅想到那世间仅有的一颗火灵珠,顿觉一股滔天的怒火夹杂着没顶的绝望袭上心头,他举剑愤怒的朝着苍衍袭去, “我杀了你,若不是你,师父他也不会死!” 苍衍抬手,轻而易举便捏住了花雅刺过来的剑锋。 他见这年轻人满眼通红,一时也失了耐心,干脆转而看向归无梦,虽然没开口,但眼底的询问不言而喻。 归无梦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这年轻人,是蘅芜的徒弟,也是……堕天龙尊的转世。” 第53章 “什么他是花雅的转……”话到一半,苍衍又猛然意识到什么,当即一把攥住了归无梦的手, “你刚刚说什么,他是阿蘅的徒弟” 这年轻人方才说,他的师父已经死了,也就是说,阿蘅他…… 随着男人话音落下,他周身气势一时爆涨,然后那具纤瘦单薄的身影,从脸开始变化,不过一个瞬息,竟是幻化成了个高大俊美的男子。 ——原本可以维持三月的转颜丹,竟是因为他强盛的修为冲击而失去了效用。 归无梦被苍衍蛮横的力道抓的腕上生疼,面色都有些变了,在对方逼视的目光中,只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同他说了个清楚。 苍衍是人族修者,寿数与曾经的堕天龙尊齐平,亦与之相交甚好,被封为人族帝君。 千余年前,他在抵御天狼族进犯人族的一场大战中身陨,然后顾蘅从一本上古典籍上寻到了让死者复生的方法,从此便开始着手搜集复活苍衍需要的材料,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千多年的积累,终于叫他寻到了书中所记的大半东西,在十多年前,他得知火灵珠可能位于幽冥赤焰谷,便只身前往谷中寻找,经过了半年的搜寻,他在焰谷腹地的一朵业火红莲中寻到了火灵珠,只是在即将得手之际,却被岩浆之中突然窜起的一条炎龙横刀夺走,一口吞进了腹中。 那炎龙吞下火灵珠后,体内灵力爆涨,与此同时,天际风起云涌,雷劫降世,然后顾蘅便眼睁睁的看着那炎龙经过九重天劫,化成了个白白嫩嫩的小男童。 山谷深处贫瘠的高地上,顾蘅一步步朝那躺在地上的小童走去,抬手覆上对方发丝浅浅的头顶,想要将尚未融血火灵珠从他体内剥离出来。 却在这时,那小孩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喃,然后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干净清澈,不谙世事,漂亮的恍若尘世间最为纯粹的水晶,顾蘅被那双眼睛看着,心里突然就生出一丝不忍来,而手上运起的灵力,也缓缓散了出去。 痛苦的感觉消失,小童面容一瞬舒展开来,他翻了个身,白净柔嫩的脸颊曾过顾蘅脏污的,染满的尘埃的掌心,然后对着顾蘅绽放出一个天真而灿烂的笑。 就这样,顾蘅将小孩带了回去,他为他穿衣,教他说话走路,告诉他做人的道理……就像一个父亲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细心的呵护着他的成长。 小孩很聪明,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已然学会了很多,他很乖,很依赖顾蘅,因为在这短暂的生命里,顾蘅便是他的全部。 顾蘅不是个冷漠无情的人,看着小孩一点一滴的变化,他又怎么可能不动容,所以每次看着小家伙那依赖的眼神,看他捧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小东西献宝一般的送给自己,心里总是难免有几分苦涩与愧疚,可惜的是,那样的感情,终究无法战胜他想要复活心上之人的那一抹逾越了千年的执念。 所以一旦最后所有的材料收集完整,也就意味这这个被自己一手养大的生命,走到了终结。 眼看着成功就在眼前,却又出现了意外——幽梦谷中,顾蘅身中剧毒,心知自己命不久矣,一息尚存时,他搏命为花雅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击,这其中,虽说不乏师徒情分,可终究,却也有着他的私心。 养育之恩,救命之情,以他对花雅的解,对方不会枉顾自己的遗愿,但饶是如此,顾蘅依旧做了两手的准备。 ——临死之前,他用秘法写下书信,连带着一枚转颜丹一并寄给了归无梦。 信中之意,大抵是来日若花雅愿意取出火灵珠救活苍衍,固然是好;可若是他执意要将那些东西用在自己身上,那么这转颜丹药,便为苍衍服下,让他变为自己的模样。 顾蘅半生处心积虑,算无遗策,甚至不惜搭进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救活苍衍,而事情的发展也终于如他所愿——帝君苍衍重临世间,获得了新的生命。 可是,他从未想过,这样的结果,会是苍衍想要的吗 “你……阿蘅啊,没有了你,我苍衍独自茍活于这世间,又有何意呢!”凄冷寒殿中,男子身形一晃,看起来那般高大挺拔的身躯,竟顿时给人一种摇摇欲坠之感。 事情的来龙去脉,花雅自然也听见了,他一时气的浑身都颤抖起来:“你,你们……” 别了半天,却始终憋不出一句完成的话来,花雅最后发出一声凄厉而又茫然的怒吼,随即长剑一提,就朝着苍衍刺了过去。 苍衍如今的心情,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心神恍惚之下,竟是站在那里避了不避,若不是归无梦眼疾手快挡下了那一剑,只怕这沉睡了千年才得以睁眼的人,就得再次魂归天外。 “公子,您冷静些!”归无梦见这俩人一个要死不活一个失控发疯,往日里的高贵优雅,从容淡定都全然抛至了脑后, “难道你想让你师父千余年的心血皆付之东流,让他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吗” 花雅听见这句话,心里陡然像被冰冷的利刃狠刺了一刀,疼的他近乎痉挛。 半晌,他紧握着剑柄的手一抖,掌中长剑落到了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寒响,那一声,仿佛悲绝的丧钟敲在了他的心头上。 “呵……师父,原来这便是您想要的吗呵呵,哈哈哈哈……”花雅笑着,可那笑容却分明比哭还难看, “苍衍,衍归……衍归您每一次唤着这个名字,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到底,徒儿在您的眼中……算什么呢一颗棋子,一个承载您思念与夙愿的寄托物,还是……一味随拿便能随用的药引” 那些对方曾经让他无法理解的情绪,无法看透的目光,直到这一刻,方才清明起来。 “都是假的,原来都是假的!”想到这十多年来的一切,花雅顿时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他这么想着,一时笑的更为大声,笑的眼里染上了泪水。 甚至于笑到剧烈的咳嗽起来,最后竟是喷出了一口浓腥的鲜血。 归无梦见他这模样,下意识追上去将人扶住,脑海里快速的思索着安慰的言语, “其实你师父他,还是在意你的,虽说他想要火灵珠,可这些年来,却也一直在寻找两全的办法,后来得知天琴门主的定魂咒能……” “住口——”花雅不等归无梦说完,便猛地打断了她。 归无梦愣了愣,面上有些僵硬,却终究没再继续说下去,其实她心里何尝不知道: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又显得何其苍白啊! 花雅一抬手将人挥开,然后摇摇晃晃的朝着殿外行去,及至门口时,身形陡然化作一道红光,消失在了原地。 先前复生仪式开始时,白坼生被拦在了寒潭之外,所以这几日,他都一直焦急的在外等候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他看见天琴门主从里面出来了,摇风从里面出来了,后来,归无梦也出来了,可却始终都没有看见花雅的身影。 白坼生心中焦急,跑去询问归无梦,得知花雅已经离开了寒潭。 他看了看时间,离宫中结界开启还有数个时辰,想来花雅还在飞雪宫内,于是便四处寻找着对方的踪迹。 就这样,白坼生在偌大的飞雪宫内找寻了一夜,直到晨曦微露时,才在一片积雪里瞧见了那个让他担心和牵挂的身影。 白坼生赶忙跑过去,他双膝跪在地上,轻轻唤他的名字:“衍归,衍归,你怎么了” 可是这一声声呼唤,却像是戳中了花雅的某根神经,他面上呆滞的表情一瞬间崩裂了,开口厉声呵道:“住口——” 相处这么长时间以来,白坼生甚至都未曾见这人对自己脸红过,当即被震的面色一变,呆在了原地。 花雅看他那无措的模样,终于找回了一丝神志。 他定定的望着眼前的少年,心中有种莫名的不耐,可是转念一想,这是陪伴了自己多年的人,一时又不由为为自己方才的行为和那种厌倦的心思而倍感愧疚。 他伸手,一把抱住了少年纤瘦的身子,哑着嗓子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只是……你今后不要再那样唤我了。” 白坼生低声问他:“你怎么了” 花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半晌,他轻轻唤了一声“摇风”。 白坼生听见那声脆弱的,满含着依赖与情谊的轻唤,心里却是猛地一痛,在他还未缓过那阵疼痛时,又听花雅低低的道:“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待我真心的人!” 说出这话之后,却又不确定的补充了一句:“对吗” 白坼生张了张口,却是半晌也讲不出一个字来。 花雅见他沉默,似乎在害怕什么,一时搂住对方的手箍的更紧了几分,然后语无伦次的说:“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白坼生终于听不下去,他伸手,将花雅缓缓的推开,而后深深的吸了口气,佯装平静的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同你说。” “我现在不想听,以后再说,可以吗”花雅摇了摇头,低声的拒绝道。 第54章 那模样,竟给人一种格外脆弱的感觉。 白坼生心疼,可却愈发坚定了心中的决定。 他闭了闭眼,语气艰涩道:“其实我……其实我一直在骗你,我不是摇风,那位千机公子,才是你所认识的摇风!” “你……你说什么” 白坼生讲出这句话之后,一时心痛如刀割,可是一旦起了头,后面的话,似乎也就没有那么难以开口了——回忆着这十多年来的经历,他一口气将埋藏在心底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当年如积山上,我被雪狼追杀,恰巧碰见他,你那时候被埋在雪下,几乎就剩一口气,可是他只有魂体,压根无法救你,所以我们便做了一个交易——他为我解决掉雪狼,而我要将身体暂借于他。原本说是暂借,可是后来,他为了救治重伤的你,和你那个所谓的师父,占用了我的身体数日,之后他有事要与你暂别,我方才夺回了身体的主控权,因而心中不忿向他质问,他提出十年之内替我化形成人以作补偿,这种话我焉能信他,可谁想他竟当场便要与我立下誓生之咒……后来,我们便做了交易——十年之中,我的身体供他任意驱使,并且替他保守你与他之间的一切,不对外人泄露分毫;而他,则需在十年之中助我渡过雷劫,化形成功,并且答应我一个条件,从那之后,他便借我之身留在了你的身边” “无梦之狱中,你坠落断魂渊下十年,他下去寻你,遍寻不到,便傻傻的在上面等了你十年。其实最初,我是真的有些无法理解这些行为的,故而总笑他痴愚,说他不值,后来他替我挡下九重雷劫,元灵碎裂,等我醒来时,便看见了你。那样的创伤,我以为他不会活下来了,加上那时你又对我照顾的无微不至,我便想着暂且就以他的身份陪伴你一段时间,可谁想,时间一长,我竟然,竟然对你动了心……你问我为何会知道你与他之间的点滴过往,可我与他两魂一体,他做了什么,我又怎会不知呢” 他说的那样详细,甚至由不得花雅去质疑什么。 讲话的心如刀割,听的人亦是昏天暗地。 听到这里,花雅终于忍无可忍,他一把揪住了白坼生胸前的衣襟,颤声质问道:“那既然他后来回来了,你为何不予坦白,还让我误会于他” 白坼生面上全是灰败,他就像是一块破布一般,被花雅拎起来的时候也不反抗:“我又何尝不想坦白,你以为我愿意每日被当成一个替身活着吗可是……可是谁叫你待我那样好呢,好的我都舍不得,也不敢将真相告诉你了,我怕我一说出来,便永远也没有站在你身边的资格,故而在他重新出现时,我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求他不要将真相告知与你。” 第43章 “你,这简直荒唐……摇风他如何会应你” “为什么,因为誓生之咒啊,他曾答应会为我完成一件事情……”花雅眼底的愤怒与厌恶,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烧的白坼生简直无力招架,言语至此,他终于是无法再继续说下去了。 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如今就连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难以启齿,这人又会如何想他呢 果然啊,娘亲说的没错——不是自己的东西,是永远都强求不来的! 白坼生停下了话音,但是剩下来的言语却也不言而喻。良久,花雅渐渐松开了抓住他衣襟的手,一字一句道:“他如今去了哪里,他去了哪里” 花雅想起那一日青云峰上,那人摘下炔鳞递给自己时,眼中失望落寞的神情,与那近乎苍凉的笑意,一颗心几乎被那深深的愧疚给淹没。 他分明同自己解释过的,可是自己却不信他,摇风啊,我那时,一定让你难过了吧 白坼生在他松开自己之后,便一屁股跌在了身后的积雪上,良久,他方才寻回自己的声音:“前日我见他从寒殿出来,瞧着很是虚弱,我心下好奇,不由凝神去探,竟是未能从他体内察觉到半丝灵力的波动!”白坼生想到那清雅出尘,高华无双的人,不过短短几日,竟就染上了浑身的暮气,心里也不由唏嘘,而他此时能下了决心坦白一切,不得不说,也是受了那一幕的触动。 若说他原本还不知道对方到底因为什么而成了那般,可是当他看到花雅好端端的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就想到,莫约又是那人做了什么。 毕竟那可是浣骨池啊,身为一个狐族之外的修者,置身其中七七四十九日,又如何可能完好无损的走出来呢! 花雅自然也想到了,他凝神,又重新感知了一番体内那庞大而陌生的灵气波动,一颗心便是越沉越深。 却原来,根本不是什么运气好,是他……用一身修为,救了自己吗 与摇风相处的点点滴滴,犹如走马灯一般在花雅脑海中一一掠过。 安然无忧时,他陪着自己一起嬉闹;遇到危险时,他总要冲在自己面前;多少次他为自己治疗伤痛;多少个凄冷的夜里,纵容着自己拥他取暖…… 想的越多,心里的愧疚与心疼也就愈发浓重,接二连三的打击,终于让花雅脑海里那根紧绷的弦一下断掉了。 “啊——”他双手抱着脑袋,膝盖一弯跪进了雪地里,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 那般悲恸的模样,简直恍若一头失侣的野兽,让看见的人不由心惊。 白坼生起初有些呆,等见他抱着脑袋不要命的往身后坚硬冰冷的白木上撞,一时心下大骇,手忙脚乱的上去拉人:“衍归……你,你怎么了,你这是干什么……停下,快停下啊!” 白坼生拉了几下,反倒被对方一挥手甩出老远,等他再爬起来的时候,花雅竟是一个用力,将那百年一枯荣的老树,撞的连根拔起了,而那白净的额头,已然是血肉模糊。 白坼生见状,顿时心如刀绞,他心知自己拦不住对方,干脆一咬牙,拖着残破的身体往内宫跑去。 在他带着归无梦赶来时,远远看见树林上空一股银光大盛,冲击的宫中结界都摇摇欲坠。 可等他们靠近了,却只见那原本癫狂的人,已经昏迷了过去。 花雅仰躺着身体,半个身子都淹在积雪里,一头青丝凌乱如杂草,胡乱的遮盖在脸上,露出来的肌肤血肉淋漓,几乎瞧不出本来面貌,身上衣服也破破烂烂的,看起来狼狈至极。 白坼生惊叫了一声,匆忙的跑过去查看,谁知他手刚一伸出去,就被一把攥在了半空。 那看似沉睡的人,倏地睁开了双眼,眼底寒芒如剑,一双清冷的瞳仁,竟是恍若月光般的银白! 摄人心魄,又冷艳无双。 “衍……你,你没事吧”想到这人先前不让他唤自己“衍归”的话,白坼生匆忙改了口。 花雅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厌恶的将人甩开,从地上站了起来。 花雅抬眸,那深邃幽冷的目光,落在归无梦的身上。 “归无梦”无波无澜的一声轻唤,恍若跨越了千年的沉钟,敲在这雪原之主的心头上,竟是让她浑身都为之一阵颤栗。 “这声音,还有这双银眸……”归无梦愣了半晌,随即面色骤变,竟是蹭的一声,双膝落地跪了下来, “堕天龙尊!” 白坼生看着眼前一幕,简直不敢置信,那句“堕天龙尊”在脑海里回荡了许久,方才分解出其中所包含的真意。 “堕天龙尊,堕天龙尊……这个女人叫衍归堕天龙尊!” 花雅一步一步,朝着女人走去,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恍如一个俯瞰着苍生蝼蚁的天神,而后缓缓抬手,落在了对方的发顶。 不见他如何用力,地上的人已经面色大变,疼到浑身都开始痉挛。 数千年的漫长生命里,她是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自己这样的近。 方才那一阵强烈的银光,红莲也看见了,她带着一帮宫侍急匆匆赶来,却不想一靠近,竟然看见她们高高在上的宫主,匍匐在地,跪在了区区一个小辈的脚前。 再靠近些,她便发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看着女子痛苦到近乎狰狞的面色,红莲心下一惊,想也不想,拔出发间的玉簪便飞了上去。 花雅甚至连头也没回,之一个挥袖,便将对方震出了十米开外。 红莲伤及肺腑,落地时喷出一口鲜血,可下一秒,却不顾自身安危,再一次爬了过来,她靠近了一些,跪在地上连连的磕头,嘴里不停的求饶道:“仙长手下留情,放了宫主,放了宫主吧,您要打要杀,都尽管冲红莲来!” 眼前这人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憨实少年,红莲不知道他是谁,可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个人身上所爆发出来的无可匹敌的灵力,知道他若执意要取宫主性命,这里定然无人可阻。 花雅听着女子苦苦的哀求,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手上动作竟果真停了一下,半晌,他冷哼一声,收回了手。 归无梦顿时浑身一软,重重的跌在了地上。 第55章 “本座暂且留你一命,不过……”花雅顿了顿,淡淡扫过这飞雪玉树,如梦似幻的绝美仙宫, “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本座定将你这飞雪宫夷为平地,让你三千子民为他陪葬。” 话音落下,高挑的男子化作一道银色流光,于转瞬之间,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红莲见他走了,匆忙爬过去,将瘫在地上的归无梦抱入怀中:“宫主,宫主你还好吗” 归无梦缓缓睁开双眼:“死不了。” 红莲道:“这是怎么会事,那小公子,他……” 方才那命玄一线的感觉,至今还让归无梦心有余悸:“他是堕天龙尊的转世,他的元灵觉醒了。”其实早在当日得知花雅的真实身份时,归无梦就有些迟疑了,可一来苍衍曾经救过她的命,二来她又想着花雅前尘尽忘,对自己造不成什么威胁,可谁能想到,他竟在这个时候,突然被唤醒了记忆呢! 虽然花雅方才所言不乏为怒极之下的狠话,可若是他真要血洗飞雪宫,那这世上,也的确无人可阻。 万年以上的修者,就算没有肉身修为加持,仅是那强大的元灵,便足以毁天灭地了。 白坼生在一旁听了她的话,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他竟然,竟然是传说中的万兽之尊,而自己,竟…… 归无梦淡淡撇了白坼生一眼,对红莲道:“将他送出去吧。” 红莲轻应了一声,然后吩咐了两个宫侍,将白坼生送到了宫门口处。 这结界本就是花雅设下,所以他自然不会被其制约,一路出了飞雪宫,他顺着血契的指引,回到了堕天峰上。 及至飞湍洞外,他捏了一个诀,踏过水帘,穿过结界,一路都畅通无阻,不想刚站定身子,却突然蹿出一个身穿青色布衫的少年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你,你是怎么进来的”月枢警惕的看着花雅,拔高了声音问道。 脑海里的记忆量太过庞大,以至于花雅费了好一番时间,才想起对方是谁,他缓了几分面色,问道:“摇风呢,他可还好” 月枢一听这话,突然就红了眼眶,当即也顾不上去想这人到究竟是如何得知公子下落,又是如何进入此境的。 他杵在那里满脸的哀色,半晌才磕磕绊绊的说:“公子他,他不好……很不好!” 花雅闻言,心下顿时一沉,当即懒得在与对方纠缠,身形一晃,便往秘境深处掠去。 蓝天白云下,身着白衣的男子,身形虚弱的倚靠在一株扶桑木下,他微微低垂着脑袋,从花雅的角度看去,那身子单薄的仿佛一阵风便能吹散似的。 一缕干枯灰白的长发从肩头滑落,挡住了他半张脸,让人瞧不清那面上的神情,他一只手放在胸前,一只手落在青葱的草地上,有几只小兔子围绕在他的身侧,不停的用小。舌。舔。舐着他那纤细而苍白的指尖,但是坐在那里的男子,却从始至终的无动于衷,仿佛就连动一动手指,掀一掀眼皮的力气也没有。 花雅看的心下发紧,半晌,方才一步一步的朝着他走过去,只是张了张口,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长,靠在树下的男子终于有了反应:“月枢啊,有什么事情吗” 摇风开口,声音轻的像是一阵风。 “……是我!”花雅的心,一时抽痛的厉害,他开口,声音也不自觉压的很低,仿佛害怕自己一大声,就会将这脆弱的身躯荡碎了一般。 熟悉而又陌生的嗓音,让摇风浑身一震,但是很快,他又平静了下来,甚至连头都不曾抬起。 花雅听见耳畔传来一声恍若叹息般的轻哂,心下一时有些迟疑,想了想,他掀了身上布衫的衣摆,单膝跪在地上,然后用一只手,缓缓抬起了男子的脸。 当那张脸暴露在阳光下时,花雅终于看清了。 原本清隽温文的面容,双颊微微凹陷下去,一双眼睛暗淡无神,再配上那苍白到几乎看不见半分血色的皮肤与一头斑驳银发,简直憔悴的让人心惊。 摇风也不知道反抗,甚至带了几分顺从,头顶灼灼的骄阳照进他眼睛里,刺的他眸中瞬间泛起了层生理性的水雾。 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过一会儿方才睁开,当他看见花雅额头斑驳的血迹时候,没有波澜的一张脸上,终于产生了几许裂纹。 他动作凝滞的抬起一只手,想要触碰花雅的额头,却又似乎怕弄疼了他,故而最后只是不尴不尬的悬在半空,问道, “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弄的” “本座无碍。”花雅一把握住他的手,然后用另一手去擦他眼角低落的泪花。 摇风眸中含着担心,但在接触到花雅眼里的温柔与心疼时,却是忍不住露出一抹眷恋而满足的笑意。 花雅看见那笑容,顿觉心中一阵苦涩难言:“你在笑什么” 摇风痴痴的看着他,半晌悠悠说道:“好真实的梦,真想,真想再也不要醒来了,若能一直这般下去……就好了!” 花雅恍惚意识到什么,落在他清瘦面容之上的手为之一顿,而后定定道:“这不是梦,本座就在你的身边。”难怪,难怪他看见自己时,会表现的那般平静,却原来是以为自己只是在做梦吗 这么想着,花雅顿觉整颗心都纠。 曾经千万年的岁月里,他都过波澜不惊,一颗心从不曾为了什么人,什么事情而起伏过,可是此刻,他却为了一个男子,甚至是他一手练就的一柄灵器,而心疼至此。 花雅身子微微前倾,然后一伸手,将那单薄的身子,紧紧抱入了怀中。 摇风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温暖,与那平稳而有力的心跳,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他动了动身子,从花雅胸膛间抬起头来,便直直的撞进了那双几能让天地日月都黯然失色的银眸之中。 “您的眼睛……”此时此刻,他的心思全被那双银眸吸引,甚至没有去想这人到底是如何进来的。 花雅摸了摸他如霜的发丝,旋而面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答非所问一般的说:“本座的小摇风,已经长得这样大了!” 摇风听见那个称呼,心头猛然一震,心中原本的疑惑,于瞬间拨开了云雾。 ——这世上,会这样般唤自己的,只有那一人。 “尊上,您,您……”事实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让他简直不敢置信。 “是我。”花雅轻声道, “本座回来了。” 摇风闻言,一时巨大的喜悦蔓上心头,他面上神情几经变幻,也不知是要哭还是要笑,到最后,那苍白的容颜,竟是染上几分薄红,看着倒也有了几分生机。 花雅依旧抓着他手,与此同时,不动声色的为他探查了一番身体状况。 而事实,显然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那随着年岁而愈发英朗的眉宇,渐渐的越皱越深,良久,花雅叹了一口气:“痴儿啊,你又何至于此” 摇风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低声说道:“是尊上赋予了我存于这世间的意义,摇风做的这一切,都不算什么,都是我自愿的。” 花雅抱着摇风身子的手紧几分,左手掌心贴着摇风的后心,将一股磅礴的灵力,缓慢而源源不绝的灌入他的体内。 摇风感受到了那温暖的气息,短暂的沉迷之后,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不要,尊上,别白费功夫了!” “本座不会让你有事。”花雅眼神沉了沉,道, “这世上,还没有本座想办而办不到的事!” 摇风听他这样的言辞,却并不觉得猖狂之类,可他更明白,自己如今的状态,即便真的有救,必然也非一朝一夕,而他不愿再让他如此奔波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道:“尊上,您放开摇风吧。” 花雅松了松手上的力道,却并未依言将他放开,只是道:“怎么了,可是身上难受” 摇风摇了摇头,道:“这样,不合规矩,摇风……” “规矩……什么规矩”花雅想了想,半晌,面上闪过一抹然。 只是下一秒,他却突然倾身轻捏起摇风的下颌,一把稳上了对方的唇。 他的动作霸道而强势,却又透着股让人痴迷的温柔,摇风起初是心惊,但是很快,便脸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 花雅细细的品尝着怀中之人的每一分滋味,直到摇风呼吸都紊乱了,方才缓缓将他放开,而后用那双深邃的银眸定定的注释着摇风, “你喜欢本座,是吗” “摇风……摇风不敢!” 花雅逼视着对方:“是不敢喜欢,还是不喜欢” 摇风被他看的简直招架不住,却又无法低下头,最后干脆颤抖着闭上了眼。 第44章 虽说同是一人,可有了曾经的记忆,花雅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无比的强大,摇风原先对他虽也尊敬,但其实很多时候会不由地忘记他的身份,将他当成一个尚且稚嫩的少年。 可眼下,面对这样深沉而强势的他,却是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第56章 纤长的睫毛在阳光下微微的颤动,泄露出男子心中的惶惑与不安。 花雅凝眸看着他,渐渐的,一颗心就软了:“本座记得你儿时淘气很的,最是没大没小,怎么长大了,反倒这般迂腐了” 分明是略含清冷的嗓音,却带出一种几乎能将人溺毙其中的温柔与宠溺。 摇风心跳一瞬间便失了节奏,恍惚中,他突然就想起自己化形那日的情景来,一时顿觉脑门发热,当即就红了脸:“彼时摇风年少,无知冒犯了尊上,还望尊上……” 花雅闻言,大抵也是想起那一日的事情来,当即眉头一拧,佯怒道:“你还敢说!” 摇风一愣,立马止住了话头:“摇风知错。” 花雅见他还闭着眼,言语间也谨慎的恪守着那所谓的规矩,不由有些无奈,可却又拿他没有办法。 沉吟间,一阵微寒的春风拂过树下,花雅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摇风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体几乎是下意识的,朝着花雅温暖而宽阔的胸膛间靠了靠。 花雅被他这不经意的依赖动作弄的心头微热,圈住对方单薄身躯的手趁势便紧几分。 那蓦然收紧的手臂,让摇风一下睁开了眼,视线中,映入一张放大的俊脸,那额头上的伤痕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是散乱的发丝随着春风在空气中浮动,显得不拘而又慵懒,即便是一抬手,一个凝眸,都带着股与生俱来的雍容与贵气,几能于不动声色间蛊惑了人心。 这一眼看过去,却是再也无法别开了。 “为何这般瞧着本座”花雅道。 摇风恍惚回过神来,就想说些什么,却见花雅微微皱起了眉头,面上露出几分苦恼神色。 摇风一时就忘了原本要说的话,转而担心的问他:“尊上,您怎么了” “怎么办”花雅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 “我想吻你。” “您……”摇风脸上顿时好似烧起了一把火,蹭的一下就红了。 花雅原本只为逗他一逗,见他此番模样,却顿时心头一动,当即便忍不住的覆上了那淡淡的唇。 他起初还有所顾虑,但见对方顺从的任由自己施为,心里的爱意便在不觉间烧成了一团火,乃至那银色的眼眸都晕染了几许幽深。 摇风身上本就没有多少气力,不过一个亲吻,便让他软了身心。 他无力的趴在了花雅的肩头,只是那双原本疲倦而清淡的眼,却被一股迷离的色泽而取代。 突然,耳畔传来一声惊呼,摇风浑身一颤,眼前迷离的幻影惧都破碎。 来不及细想,他的身体便被眼前之人整个揽入了怀中。 花雅抱着摇风转了个身,方才回头看向那声音的来源,微微蹙起的眉宇,分明的显露出他心中的不悦。 想想也是,哪个男人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被打断,还能和颜悦色的呢。 “你,你你你……”月枢目瞪口呆的看着花雅,指着他的右手直打颤,口里连声质问道, “你在干什么,你对我家公子做了什么” 花雅见他气鼓着一张脸,浑身抖如筛糠,心里那点子不悦却消失了。 “少儿不宜之事。”他挑着眼角,笑出一脸抹的邪魅,然后就这么当着月枢的面,倾身吻了一下摇风的眉心,复又续道, “所以小家伙,不该看的,可别乱看呢!” 月枢方才只顾着震惊与愤怒,被他这么一说,方才意识到什么,一张小脸瞬间变的通红,着急慌忙的就背过了身去。 其实花雅身上的衣裳还算完整,虽然胸。前衣襟大敞着,可毕竟是背向月枢而坐,也看不见什么,只是被他抱在怀里的人,浑身却已然所剩无几,那一双修长雪白的腿微曲在碧绿的草坪上,只一眼,便不由让人浮想联翩极了。 此时此刻,月枢的脑海里便是这么挥之不去的一幕。 他简直要落荒而逃了,可想到公子眼下的情况,却又无法就此将人丢下,于是便仍旧僵硬着脊背直愣愣的杵在那里,用一种虽然拔高了调子,却磕磕绊绊的,没有任何震慑力的语气威胁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要乱来,公子……公子他都这样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放过你的。” 一直沉默的摇风,这时候却开了口:“月枢,你下去吧,尊上……他不会伤我的。” 轻缓低弱的声音,似乎被风一吹,便能就此散去,听得月枢一颗心都不由纠,又哪里敢就这么离去啊。 “公子,他是不是逼你了,你放心,月枢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月枢攥着拳头信誓旦旦道。 叫被一个后辈撞见自己这般模样,摇风心里原本就已经足够窘迫了,听他这么说,心里一时是无措又无奈。 沉默了一会儿,他抬起一只手,轻扯了扯花雅胸前的衣襟。 花雅感觉到他的动作,回过头来,原本想问些什么,一眼瞧见他眼底的求助神情,顿时便明了。 他四下扫了扫,而后心念一转,只见不远处青葱草地上,忽而就起了一阵不可思议的变化——青砖玉柱拔地而起,不过几个呼吸间,一座华美殿阁便呈于眼前。 “你不喜欢这里,本座带你进屋去。”花雅垂眸,摸了摸摇风的脸,然后扯过地上白衣将他裹住,拦腰抱了起来。 风中一道银光闪过,扶桑木下两个相拥的身影,便已然消失无踪。 月枢看看空无一人的树下,又看向不远处那巍峨殿宇之下一开一合的红木殿门,许久方才回过神来,最后竟是脚下一软,生生跌在了地上。 少年混乱的脑海里,突然想起摇风曾经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这飞湍幻境,乃是盘灵大陆灵脉源头,一草一木皆有灵性,而尊上,能控制这幻境之中的一切,摘叶落雨,点树成兵,与他而言,皆不过雕虫小技。 思及此,月枢脑海里突然又浮现出摇风方才说过的一句话——公子他刚刚好像……好像唤那人为“尊上”,莫非……不,这怎么可能,龙尊早在八百年前,便已经身陨了! “可是除了他,还有谁能办到这般更何况,公子先前说过的,这飞湍洞,一般人莫说进入,就连地处何处都无从知晓,可是这个人,却轻轻松松的就闯了进来!” 月枢越想越心惊,可是心惊之后,却又生出一股莫大的喜悦——那可是堕天龙尊啊,他们龙族至高无上,法力无边的老祖,他既然回来了,是不是……是不是公子的情况就有救了啊! 那边,花雅抱着摇风入了宫殿,将他放在两米雕花的大床上,他抬手去解自己的腰带,动作缓慢而写意,只是一双深邃的眼,却始终注视着对方。 摇风被他看的一颗心跳动的恍若擂鼓,脑子里也乱成了浆糊。 素色的衣料滑落在地,花雅迈开修长的腿,一步跨上床榻,单手撑在摇风的身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在想什么,嗯” 摇风猛然回过神来,一时被眼中的画面弄得呼吸都有些不稳,他下意识就想别开视线,可是一垂眼,突然看到自己胸前垂落的斑驳恍若一个老者的发丝,和那干瘦苍白,几乎看不到什么肉的身体,发热的大脑突然就像被泼了一瓢冷水,眼底的光芒也在瞬间暗淡下来。 原本完好的自己,尚且不敢有那非分之念,如今这副残败的模样,又何能肖想啊,更何况,尊上是这般举世无双的一个人。 摇风这么想着,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攥紧了身下柔软的床褥。 花雅很快察觉到他的异样,道:“怎么了” 心中千头万绪,但是却全都无法诉诸于口,默然良久,只是低低弱弱的说出一句, “尊上,摇风累了,想要休息一下。” 花雅愣了愣,垂眸看向自己依旧兴奋的地方,一时不由微蹙了眉宇,只是却也没有强求对方。 他低头,亲吻了一下摇风的面颊,而后缓缓退开身子,道:“睡吧,我陪着你。” 摇风发现了他眼底的失落,心里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垂着眼眸去扯旁边的被子,指尖也不知何时缠住了一缕发丝,结果在伸出手去的时候,便连带着那缕头发也扯了下来。 他心下一沉,指尖带了几分颤抖,拉扯被子的动作也变的仓惶。 被子拉到一半时,花雅已先他一步接了过来,轻轻的为他盖上,一伸手,连人带着被子抱入了怀中。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摇风无法猜测花雅心里在想些什么,又怕自己方才的拒绝惹了他不悦,故而甚至连动上一动都不敢。 就这样保持着一个姿势,过了许久,摇风感觉抱住自己的人缓缓抽出手,下了床,然后离开了房间。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那人回来,终于忍不住的撑开了沉重的眼皮。 这里虽然不过是尊上随手幻化出来的屋阁,可是房间里的布置却精美而不失雅致,样样齐全,甚至就连妆台匣镜都有。 摇风在视线掠过那方圆形的琉璃镜时,心念一转,然后起了身。 第57章 他下了床,一步一步的朝着那枚镜子走去。 短短的一段路,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当他站定在那枚镜子前,打磨光结的镜面里,随之便映出了一个清瘦至极的身影。 面色苍白,形容憔悴,灰沉暗淡的长发凌乱的散在眼前,稀稀疏疏少的可怜,都能瞧见白惨惨的头皮。 摇风甚至觉得,自己若是多看几秒,便能数清楚那些头发的根数了。 这般模样,甚至比自己想象之中的还要糟糕。 从幻化成人开始,摇风其实从未如何注意过自己长了副何种的样貌,可是此刻看着镜中形容狼狈,暮气沉沉的自己,却有种想要逃离这里的冲动。 可那些杂乱纠肠的心情,说来复杂,其实也很简单——毕竟这世上,大抵没有一个人,愿意叫自己心上之人瞧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而他,亦不例外。 他就这样悲伤而又固执的盯着镜中之人,心里一边绝望的想;他当深深的记住自己这般模样,然后彻彻底底的斩断心中那些不该有的念想。 这种自虐一般的行为,一直持续了许久,知道他一颗心难受的不能自抑,然后身形一晃,脱力的朝着地上摔去。 在身体前倾时,他双手下意识的往前伸,想要攀住什么,只是人没稳住,反而带倒了桌上盛着饰品的木奁。 空气中顿时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声,摇风自己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一阵风从身边掠过,然后眼前便出现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这是怎么了”花雅担心的问,然后便欲伸手将他扶起。 摇风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慌乱的避开了他,口中说道:“我,我自己来。” 花雅见他低低的垂着头,撑着地面艰难的起身,心里看不下去,故而也不再由着他,伸手便将人扶住了。 只是一直将人带回了床上,摇风都不愿意抬头看他,这让花雅心里的就算不愿多想都难。 所以这一次,他没有再选择沉默,而是抬手逼迫着对方看向了自己:“你有心事吗” 摇风感觉着那投注在自己面上的目光,一时只觉无地自容,可是他此刻虚弱的连逃避的力气也使不出,便只能生生的忍受着那股心灵的煎熬。 半晌得不到响应,花雅便试又探着说道:“你在害怕……本座说过,绝不会让你有事的” 摇风道:“尊上,您别管我了。” 花雅眼神沉了沉:“这是何意” “摇风真身有损,魂体亦是不全,自知……自知命不久矣,不敢拖累尊上。”摇风一字一顿的说道。 花雅被他眼底的决绝刺到,一瞬沉下了脸来:“看来本座先前的话,你是一句也未曾听进耳中。” 摇风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却只是固执的抿唇不语。 花雅原本还为修补他的创伤而绞尽脑汁,甚至已在偏殿准备起起炉炼丹的事仪,此刻见他这般消沉模样,心头顿时便起了一把火。 “你这条命是本座给的,本座要你死便死,本座要你活着,你便要长长久久的活着。”花雅语气阴森的说,而后伸了手,拽了人便往床边走。 摇风被他拉的身形踉跄,险些再次摔倒在地,只是那人却连头也不曾回,直到近了床边,他将人一把甩在了床上。 摇风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让花雅这般生气,心里瞬间变无措起来,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下一秒,却是所有的言语都被对方一个炙热的吻给堵在了喉头。 摇风这一回,却没有再沉迷其中,他抬手挣扎无果,便只好揪心的等着这一个亲吻结束,然后依旧固执的抗拒着。 那一副从始至终的无动于衷,终于让花雅停下了动作,他看着对方,沉声问道:“你厌恶我” “不,摇风没有。”摇风一愣,想也没想,便开口否认道。 “既是如此,本座想要你,你为何三番两次推拒” 摇风闭了闭眼,决然道:“您尊崇无双,卓然于世,若有真彼心,必有万人趋之若鹜,摇风一身破败,不堪入眼,尊上又何必降尊临卑,委屈了自己。” 花雅顿了半晌,方理解他话中之意,想要发怒,可看着对方那满脸的虚弱怆然,却又生生缓下了语气:“你以为,本座要你,只是在意这区区一副皮囊” “尊上之心,摇风不敢妄自揣测。” “你不敢,本座看你就没有不敢的事!本座虽说创造了你,自问却也并未待你如何好,当初为你塑了真身,亦不过一时兴起,你却为何执着千年,一次次为我以身犯险,就连性命也不顾本座活了数万年,对这世间万事,生死伦常都早已看透,是死是活,又何需你去插手置喙” 一连串的质问,逼的摇风一瞬面色煞白,他抬手,紧紧的捂着自己纠疼的胸透,单薄的双肩微微颤抖,想笑,笑不出来,想哭,又不敢流出眼泪。 半晌,方轻轻的说:“一切皆是摇风自作主张,还请尊上责罚。”话虽如此说,可他扪心自问,即便那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可再一次看见尊上身陷险境,只怕他依旧不能无动于衷。 花雅细细的看着他,不放过他面上眼底的每一分情绪,良久,终是轻叹了口气:“本座这一生,从未将什么事情放在眼里,可如今好不容易,有一点在意的东西,有了这么一个在意的人,他却叫我放手!” 摇风听完这句话,一时呆呆的愣在了原地,脑海里有什么东西渐渐明晰起来,可是那仅剩的一丝理智却让他不敢多想。 花雅顿了顿,又接着道:“你说,本座应该放手吗” 摇风身子颤了颤,道:“可是……” 花雅似乎能猜道他想要说些什么,开口打断道:“其实本座也活腻歪了,不过若你能陪在我的身边,本座想,我兴许还能觉出些活着的趣味……摇风,当初你百般隐瞒本座的身份与过往,其实也是明白我的心思吧,即是如此,你就当知晓,本座怕的,从来不是什么辛苦或者麻烦。” “所以,你可愿意在这年复一年,无聊而又孤寂的漫长岁月里,与我做个伴啊” 摇风被他眼底的落寞与期许触动了心房,同时心里也生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陪他一起走过漫长的岁月,这于他而言,是多大的诱惑啊! “我……可以吗”良久,他颤抖着声音问道。 第45章 花雅见他动摇了,心下一喜,面上却不显:“只要你愿意,就没什么不可以的……当然了,即便你不愿,你这条命也是本座的。” 花雅一手撑在他身侧,一手抬起他瘦到几乎磕手的下巴,一字一句道:“本座,要你活着。” 低沉的话语里,夹杂着男子灼。热的气息,让摇风心中紧紧绷住的一根弦,瞬间断裂了。 “若能……若能长伴君侧,摇风死而无憾!” 花雅一瞬笑了,瞳仁漆黑而透亮,唇边勾出深深的弧度,露出上牙左侧一颗雪白的尖牙,优雅高贵之中,又带了几分鲜活生动,看起来是一副十分愉悦的模样。 摇风从未见过他这般的笑意,一时只觉那笑容恍若一簇秋日里的暖阳,洋洋洒洒照在了自己的心尖上。 “这就对了,不过……”花雅低头,在他唇瓣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死而无憾就不必了。记住,你得好好的活着,陪在本座的身边。” 摇风说不出话,只是呆呆愣愣的点头。 “这些年来你不容易,从今往后,有本座在,定再不让你受分毫苦楚。”花雅说着,心疼与爱意交杂着涌上心头,他忍不住伸手,将眼前单薄的身体整个揽入怀中。 然后在对方的身上,落下一阵细细密密的亲吻。 “尊上!”摇风压抑着喘息,低声唤道。 “嗯。”花雅动作不停,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应。 “尊上,不要这样,我……” 花雅终于顿住动作,抬起眸子看他:“怎么了” 摇风烧红了一张脸,却是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不许叫停了!”花雅抓着他的手,缓缓往下面拉,望着对方的眼里,流露出几分委屈神色, “你想憋坏本座吗” 摇风被那温度烫的身子一颤,磕磕绊绊道:“可是,摇风这样子……很难看!” 花雅愣了愣,心下一时恍然,但是嘴上却也并不点破他的心思,反是又抱着人紧紧亲了一口:“谁说难看了,本座可是喜欢的紧。” 摇风听见那句“喜欢”,一颗心顿时跳的更快,只是心念一转,想起方才镜中所见,却又冷静下来几分,那般模样,自己都不想多看,又怎会讨人喜欢 尊上他,必是安慰自己的吧! 正这么想着,就感觉被人重重顶了一下,摇风诧异的抬起头来,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瞬间就跑没影了。 “言语能作假,”花雅看着摇风,似是洞察了对方的心思,他眼角挑起一个微微的弧度,复又续道, “但本座这里,可不会骗人!” 第58章 摇风大脑轰的一声,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然后在对方再一次靠近时,他终于不再拒绝,不顾一切的纵容着自己响应了对方。 不知不觉,仿佛天地间下起了一场雨,绵密而温柔,细细密密的落在摇风的面颊上,脖颈上,胸。膛间……原野上的风是凉的,可那雨却是热的,舒服的恍若仲秋里的暖阳,似要将他冰凉的肌肤寸寸煨热。 随着时间的推移,雨势越来越大,终于凝成了一股洪流,从他的脚趾往上攀爬,似要将他整个身躯连带着灵魂具都淹没。 摇风浑身无力,一颗心却生出了种无法抑制的悸动,雀跃与幸福。 他忘记了身份,忘记了伤痛,甚至忘记了随时都有可能将自己夺走的生死,只是任由自己攀住那唯一的浮木上,任愈演愈烈的风雨冲刷与唤醒着自己残破的身躯。 不知过去多久,一股灼。热的洪流灌入了他那残败,几近干涸的身躯,就像林间的甘露泼洒在枯萎的秧苗,一瞬焕发了生机。 那一刻,摇风脑子里变得格外空白,空空茫茫的一片,等到放松下来时,却又犹如跌落在了柔软的云团上,身体连带着心灵都彻彻底底的放松了下来。 摇风勾住花雅肩背的手,软软的跌落在床榻上。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轻轻抱住,然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睡吧,什么都不要怕,一切交给我。” · 摇风在那声音中,沉沉睡过去,从未有过的安心的一觉,甚至连梦也没有,等他醒来时,已经到了翌日晌午。 意识回笼的一瞬间,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伸手摸了摸身旁的位置,当他摸了一手空时,心下一慌,猛地睁开了眼。 正欲翻身下床,便听外面传来脚步声,摇风下意识偏头去看,等待的时间里,他一颗心高高的悬着,就像在害怕什么一般。 一秒,两秒,三秒……门从外面被打开,然后一个修长挺拔的人影逆光走了进来。 摇风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容时,心下默默的松了口气。 “醒了!” 摇风点了点头,视线紧紧的追随在花雅身上,看他手中端着一个小小的玉盏走了进来,掀开衣袍的下摆在床边坐下。 花雅摸了摸他恢复了几分颜色的脸,问道:“可感觉身子好些了” 摇风被他这一问,方才发觉自己身上先前那股灵魂撕裂的疼痛与生命流逝的虚弱感觉竟是缓解了许多,再低头去看身上,一袭干净的中衣,洁白柔软,也不知是什么料子,轻的恍若无物。 他诧异的抬起头来,看向花雅,问道:“不知尊上用了什么法子,竟是好了许多”他问这话的时候,心下其实有些忐忑,因为当时为救花雅,自己费去了一身的修为,尊上他……莫不是也耗费了自身的灵力…… 花雅闻言却是勾唇笑了起来,那笑意里带几分隐约的暧。昧:“本座没有告诉你,炎龙之精,便是这世间最好的灵药”其实若非如此,昨日他也不会强要对方与己行那云雨之事。 毕竟就算真的心悦对方,他也不至于如饥似渴到非得对一个那般虚弱之人下手。 摇风愣了好一会儿,方才理解过来他这句话里的含义,顿时想到昨日情景,心跳又乱,尚有几分憔悴的面容,也染成了动人绯色。 花雅看的心动,又忍不住搂着人厮磨了一阵。 一吻结束时,他从后将人环住,让摇风靠在自己的胸膛间,然后将手中玉盏递至摇风面前,道:“将此物饮下吧,与你的身子恢复有益。” 碧玉小盏中,浅红的液体,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灵草清香,摇风不知道是什么药,却也不去问,花雅叫他喝,他便作势欲接过饮下。 只是手伸到一般,却被花雅避开。 “就这么喝吧!”花雅说着,将小盏凑至摇风唇瓣。 事已至此,再计较那些虚礼未免矫情,故而摇风也并未推辞,只是顺从的张口。 看着颜色这般漂亮的东西,但是入口却是一股直达心扉的苦意,甚至还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摇风开始浅尝了一小口,被苦的不行,便不敢再这般,于是干脆低头,一口气将剩余的全饮了下去。 刚抬起头,口中便被塞入了一枚细细的红色灵果,清甜可口的味道,瞬间将那苦意冲淡了几分。 花雅笑了笑,哄孩子似的开口道:“有些难喝,吃枚甜果压压,一会儿就好了。”轻缓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宠溺,落在摇风的耳里,让他顿时觉得,不仅口中的苦意彻底消散了,就连整颗心都是甜的。 “有劳尊上费心!”他生性聪颖,可性子极淡,也不会说什么煽情的话,多少感动的心思在心头脑海掠过,出口的却只是这样干巴巴的一句。 花雅闻言,果真露出几分不悦来:“再说这样生分的话,本座可要生气了。” “摇风知错……”摇风下意识就开始告罪,但见对方微微拧起了眉头,又猛的顿住话头,改口道, “摇风今后会注意的。” 花雅闻言,这才满意,他抬指拭去摇风唇边的一点药渍,问道:“还累吗,可要再睡一会儿” 摇风摇了摇头,道:“我想出去走走。” “也好。”花雅应了一句,挥袖之间,床侧便多了一套折迭整齐的外衣,他拿起那衣裳抖开,亲自为摇风套在了身上。 寝殿之外,是一处院落,绿草如茵,繁花似景,色彩斑斓的灵能在花草间若隐若现,营造出一种如梦似幻的奇异之感。 摇风并未出殿,只是在院中走了一圈,便觉得有几分疲倦。 花雅一直陪着他,察觉到他面上的吃力,便引着人到中庭树下,也不见他如何,那树下便多了一张精雕细琢的红木小榻。 花雅让他躺了上去,然后就在一旁守着他。 摇风的身子虽然比之先前好了一些,可却依旧是虚弱的,躺在榻上不一会儿,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花雅见他睡着了,取了薄毯为他盖上,然后往殿外而去。 门一推开,一个身影便顺着他脚下滚了进来。 月枢恍惚了一下,看见居高临下注视着自己的人,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然后一脸拘谨的看着对方。 花雅瞧见他眼中的疲态与眼底青黑,又看了看门坎的位置,道:“你莫非在此坐了一夜”其实以他的元灵,方圆百里只要留意,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一清二楚,不过昨日至今,他满心全是摇风的事情,再加之此地本就是他的地盘,完全没必要警惕什么,故而竟是未曾察觉这殿外何时坐了个人。 第46章 “我我,您……” 眼前的男子模样年轻,却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强大的气场,特别是那双月华流转的银眸,漂亮而幽深,似藏着星辰大海,能将人的灵魂都吸入进去。 月枢与之对视了一眼,便慌乱的错开了视线,他低下头,弯腰抱拳对着花雅深深的鞠了一礼:“月枢拜见龙尊。” “哦!”花雅倒是有些意外, “您如何知晓本座的身份” “月枢先前常听公子提起尊上,再者又见您能自如出入此境,便贸然做此猜想了。” “是吗”花雅被他那句“时常提起”的话,说的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愉悦,面色也跟着柔和下来,又道, “免礼吧,本座这里没那许多规矩。” 月枢犹豫了一下,方才抬起头来,接触到花雅眼底的浅笑,心里的紧张也跟着缓和了不少,然后便将藏了半晌的话一口问了出来, “尊上,公子……公子他还好吗” “本座既然回来了,定然不会让他有事,”花雅说着,微微侧身回头看了一眼院中,道, “本座有些事情,要外出一趟,你便进去陪着他吧。” 月枢下意识往里张望,看见树下的身影时,微微松了口气,当即恭谨而认真的应了下来。 花雅此番,去的不是别处,正是飞雪宫。 这人刚入飞雪之域内,归无梦那里便已得到了消息,当即整个殿内一时如临大敌,人人自危。 “宫主,这堕天龙尊心思难测,您还是出宫寻个地方避上一避吧,这宫中之事,有红莲呢!”说着话,甚至都欲打包行李去了。 在红莲的心中,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让她的宫主有任何闪失。 关于那人此来作甚,归无梦心里也是没底,但身为一族之主,就算担心却也不能表现出来,故而她只是一脸平静的说:“事情尚未有定数,又何必自己吓唬自己,你去将宫中族人具都召集一处,届时见机行事吧。” “气愤搞的这般凝重作甚”突然,空气中传来一声低沉清润,但是却又让每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随着话音落下,一个漫身红衣的男子,转瞬落在了大殿之中。 殿内众人见状,顿时都面色大变。 花雅似笑非笑的看向坐在王座之上的女子,道:“怎么,怕本座真的移平了这里” 第59章 “龙尊说笑了,无梦虽有过失,却也罪不及族人,三界之中,谁人不知龙尊宽宏大量,明察秋毫,又岂会因此便大开杀戒。”归无梦面上笑的不动声色,马屁高帽不要钱似的往对方身上扣,一语言罢,方道, “只是不知龙尊大驾光临,有何贵干无梦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行了,不必说些有的没的,”花雅完全不吃这套,他略显不耐的摆了摆手,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 “本座此来,只为取一样东西,取了便走。” “不知尊上所需何物,若是无梦这里有,必然绝不藏私。”归无梦说着,心里默默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来寻仇的,便一切都还好。 花雅道:“聚魂盏。” 归无梦闻言,面上却是露出为难之色。 花雅眸色沉了沉:“怎么,别说东西不在你这里” “实不相瞒,这聚魂盏虽尚在飞雪宫内,只是尊上若要取走,还需与苍衍帝君打过商量。” 花雅愣了愣,恍然想起什么,道:“莫非,他还想用此物复活师……”一句师父在口中转了几转,终是没有出口。 十年养育,十年利用,他们之间的恩情仇债,就当互为抵消了 归无梦也不知想了些什么,默然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花雅沉吟片刻,道:“既是如此,本座也不好强人所难。” 这下换归无梦诧异了,堕天龙尊,是这么好说话的主吗 然而接下来的事实却告诉她,龙尊的确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人,因为花雅下一句便道:“本座听闻,你族有一滴九尾白狐之血泪,便将此物赠于本座吧,至于你等先前所为,本座便不予追究了。” 归无梦面上的表情一瞬间僵硬了。 九尾白狐血泪,那可是他们狐族先祖的遗留之物,千百年来,被奉为镇族之宝的东西,岂能随送人。 花雅似乎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周身顿时释放出一股几能袭天卷地的威压,只是出口的话语却仍旧不紧不慢:“本座想,若是这狐族上下都没了,先人遗物,又得交给谁来守护呢” 随着他话音落下,归无梦两腿颤栗,面上已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连带着那精美的妆容都晕花了,而其余修为不济的,甚至当即口吐鲜血,膝盖一弯,跌在了地上,捂着胸口用力的喘息。 归无梦目光四下扫过去,心下骇然之际,再也顾不得其他,当即说道:“龙尊息怒,万望手下留情,白狐……白狐血泪,无梦这就去取。” 花雅修长的指尖,轻轻叩了叩身侧的玉座扶手:“那还等什么” 说话间,已不动声色敛了那阵威慑之力,其实倒也不是他好说话,只不过看那地上的一群小家伙,若自己再不收功,只怕都得翘辫子了。 归无梦来去匆匆,再入殿中时,手上捧着他们的狐族玉玺,寒玉雕铸,上面蹲坐着一条栩栩如生的白狐,而那玺身之内,则漂浮着血色纹路,飘渺悠远,美轮美奂,恍若一副在湖水之中晕染而出的写意画卷。 这样的一枚玉玺,几乎是无人可以仿造出来的,它既有着佑护狐族首领的灵力,同时也象征着狐族绝对的统治权。 归无梦递给对方的时候,心里几乎是有些崩溃的,她虽然不知道对方要这东西做什么,但却清楚的明白,没了玉玺,狐族之中,必然会掀起一场不平的动荡。 毕竟一个上位者无论将国家或者族中治理的多好,总会有那么几个人虎视眈眈的,想要篡权夺位,而她此举,无疑是给了那些人一个很好的机会。 但是这些事情,可不在花雅的考虑范围之中,他毫不客气的收了东西,转身便离开了飞雪宫内。 待他返还时,院里的人已然醒了,坐在树下听旁边的少年叽叽喳喳的说话,他的面上,含着淡淡的笑意,温文尔雅,润如春风,美好的让他心动。 说来花雅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的笑容,可竟然觉得如此的熟悉,就仿佛看过许多年一般。 他在门边站了一会儿,那人便似有所感一般,偏头看了过来。 摇风愣了愣,似要起身,但花雅已当先一步掠了过去:“不用起,就坐着吧。” 摇风下意识问:“尊上要坐吗” 花雅点了点头,就在他身旁落了坐,二人靠的很近,四目相对时,情意在彼此间如水流转,只是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还是花雅率先打破了沉默:“也不问问本座去了何处” 摇风其实是想问的,只是终究有些碍于身份未曾开口,闻言便趁势问道:“不知尊上此去为何” 花雅抬手,掌心便多了一枚寒玉狐玺:“这玉玺里,是九尾白狐的血泪,于你元灵修复有益。” 摇风还没怎么呢,月枢闻言倒是一把蹿了上来:“真的吗,这东西能治好公子” 他看着那玉玺,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几乎要发出光来,直到听见一声低咳,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月枢逾矩了,还望尊上责罚。” “本座说了,我这里没有那些规矩。”花雅笑了笑,转而看向摇风, “你在哪里收的这么个小尾巴,待你还挺衷心。” “我当年被困锁灵塔中,若非有他相助,也不会得以脱身。”摇风想起那时的事情,心里多少对月枢生几分愧疚。 这些年来,若不是青策睁只眼闭只眼的,并未过于追究,只怕第一个没命的,也是眼前这少年了。 “锁灵塔……这是怎么回事” “当年尊上身陨,我为报仇,杀了仙门不少人,后被他们合力击败,于是他们便在堕天主峰上建了这塔将我镇压。”摇风说的平静,多少惊心动魄,多少惨烈折磨,都被他轻描淡些的一笔带,过可是花雅什么没见过,几乎是瞬间,便想象到当时的画面。 他面色渐渐寒了下来,最后冷哼一声道:“这些人,简直欺人太甚,本座不给他们些教训,真以为本座的人好欺负吗” 摇风忙回握住他的手:“尊上息怒,摇风说这些,只是就事论事,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如今你我尚且无恙,而许多人却为追名逐利而早已作古,再去追究也无意义。” 花雅看着他眼底的清澈与平和,一颗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当即亦不再去说那些了。 他眼下还有更为紧要的事情,也没功夫在那些人身上浪费时间。 花雅陪着摇风坐了半晌,转而去了一旁的偏室。 他坐在殿中一个蒲团之上,取出从摇风那里要来的养魂衷,用九龙赤焰鼎将其改造成一座灯盏,然后收入袖中往主室而去。 第47章 屋里灯还亮着,花雅进门时,便见摇风半倚在床头,手中拿着一卷书,正在细细的翻看。 他模样极为专注,甚至有人进门亦未曾察觉,花雅心下好奇,悄无声息的过去,问道:“什么书,竟看的这样专注” 声音不大,摇风却被惊了一下,指尖书卷当即便脱了手。 花雅眼疾手快,先他一步接住了。 “尊上,您何时来的”摇风抬头看他,徐徐的问道。 “刚来。”花雅说着,一边将手中书册随手翻了几页,口中纳罕道, “这是何人所撰,瞧着字迹,倒有几分眼熟,只是这里面的手记与所绘阵法漏洞不少,实非良作。” 摇风见他一脸认真的点评起来,心下不由又些失笑:“这是您写的。” 花雅一愣,又快速的翻看了几页,最后阖上书看了看封面,道:“是么,本座怎不记得还写过这样的东西” 摇风肯定的点了点头。 花雅见状,面上倒是闪过了几分窘意,不过也只是转瞬即逝:“那一定是我早年所攥,这般拙作,看了亦无用处,你若于此道感兴趣,本座那里还有许多高阶阵法。” 摇风低低的应了一声,没有拒绝。 但事实上,花雅所说的那些藏书,他全都看过。毕竟花雅的宝贝,都藏在那枚纳戒中,而那戒指,可是被摇风珍藏了八百年之久的。 摇风之所以会拿着花雅从前的书看,也并不是为了研习阵法,不过是为了看里面的笔记罢了。 他认识尊上的时间太晚,之后又分离那么多年,对于这个人,其实他了解的并不深刻,故而想要从这些字里行间的东西里,解他更多一些。 花雅见他应下,倒也没有立马就去给他找什么书看,反是将那用养魂盅重新改造而成的灯盏和那枚狐族玉玺拿了出来。 他在床沿坐下,然后以灵力引出玉玺之中的血泪,注入灯盏之中,然后看向摇风,道:“把手给我。” 摇风也不多问,顺从的将一只手伸过去。 花雅抓住他的手,手上一动,便在对方白皙的腕上划出了一道血口。 摇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花雅把着手腕将那渗出的血一滴不落注入了灯台之中。 摇风愣愣的看着,终于忍不住问道:“尊上,这是做什么” 花雅将灯盏放在床头,弹出一点火星将那灯芯点亮,又施一个小巧的结界护住,然后取了伤药撒在摇风腕上的伤口处。 第60章 那药也不知是用何物所制,接触到伤口的瞬间,便止住了血,甚至转眼便结了痂。 花雅又扯了一块二指宽的纱布他缠了两圈,这点伤口,对于摇风而言其实算不得什么,但是花雅不论是下手亦或包扎的时候,都极为注意,等做完这一切,他方回道:“此灯长燃三月,你的元灵便能痊愈了。” 摇风闻言,清润的一双眼,顿时透亮了几分,随后一个欢喜的笑意,在他脸上徐徐绽开。 花雅摸了摸他的脸,道:“就这么高兴,如若本座是糊弄于你呢” “摇风相信尊上。”花雅眼睛弯弯的说。顿了顿,又道, “即便是骗我的,摇风也高兴。” 这样无条件的信任与依赖,就像一股热流击在了花雅的心房,他看着那张眉眼舒朗,笑意盎然的脸,竟陡然生出了几分痴迷。 摇风察觉到他的异样,顿时一怔,收了笑意问道:“尊上,您怎么了” 花雅伸手揽他入怀,温柔的亲吻落在他发丝斑驳的头顶:“傻子。” 摇风想到自己会好,心里便是一阵抑制不住的雀跃,甚至就连花雅说喜欢他时,都没有过的那中雀跃。 他想:若是自己好了,是不是就可以……永永远远的陪着这个男人走下去了 脑海里这么想着,却被身后的人转过脑袋,吻上了唇瓣。 摇风短暂的怔了一下,却没有如往常一般推脱之类,反是纵容自己响应了对方。 花雅被他那从未有过的主动,弄的下。身一热,眸色顿时就深几分。 夜很漫长,摇风不记得自己被翻来覆去多久,一次又一次被灼。热的甘露灌溉的身体,变得时轻时重。 很酸很累,可是那种生命流逝的虚弱感觉却消失了。 混乱中,摇风抬眼,迷离的看着在自己身。上驰骋的人。 见他虽然褪了下衣,可上半身尚是完好的,发髻亦是分毫不乱,仿佛只要一收起眼底的情。欲与面上隐。忍,提了裤子便能出门。 这般模样,禁。欲而性。感,于不经意间展露出一种至极的诱惑,让摇风彻底乱了节奏,一瞬达到了顶峰,可是等稍微冷静下来时,心里却又生出一股莫名的羞。耻感。 ——仿佛在这场感情里,狼狈的就只有自己一个,而对方,却得心应手,收放自如,随时随地都能抽身。 并非不信任,只是不安。 那种不安的感觉,让摇风下意识想要将对方抓的更紧。于是他用力的拥抱住对方,想要扯下对方身上的衣衫。 他的手,抓住了花雅的领口,正欲往下拉扯,不想却被对方制住了动作。 也不知是不是摇风的错觉,他总觉得,在自己去褪花雅衣衫的时候,对方的情绪里似乎带着几分抗拒,可是不等他多想,紧接着,他便被一阵更为汹涌的浪潮淹没了神志,乃至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 三个月,说长不短,说短却也漫长。 这期间,摇风受损的元灵,确实在一点一点的修复,只是真身,却始终不好不坏的。 换句话说,那具身体,几乎全是靠着花雅的精血在维持着运转,就像是一朵处在干涸天环境之中娇花,必须每日不歇的灌溉,一旦停下,那花便会枯萎,直至湮灭在这世间。 花雅每天白日里在偏殿也不知鼓捣些什么,只是每到时辰,都会端一盏那种很苦的,带点淡淡血腥气的药为摇风服下,一日三餐,次次不落。 他会看着摇风用完药,再回到偏殿闭门做事,一直到睡前方回来,搂着摇风做上几回。 一日一行的房事,恍若例行公事一般。若非因为对方每一次都格外的热。情。高。涨,摇风甚至都要以为他不过是为了替自己续命方才如此的。 摇风起初虽然也有些想法,可并未往深了去想,可时间一长,却发现花雅面色比之前虚弱了些。 故而是夜,当花雅再一次将自己按在床上辗转厮磨时,摇风推着他的胸。膛止住了对方。 “怎么了”花雅一手撑着床榻,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漂亮的银眸中,烧着一团火红而隐。忍的情。欲。 摇风面上闪过几分赧。然,还有几分窘迫,半晌方委婉道:“尊上应当……应当节制些,如此终归于身有损。” 花雅呆滞了一会儿,方反应过来他这话中的意思,当即拉下了脸来:“你这是在说本座不行么” “尊上英明神武,卓尔不凡,摇风绝无此意。”没有哪个男人,能接受那方面被人质疑,所以他这话一问出来,摇风顿时忘了原本的意图,只是焦急的否认。 花雅原本也不过是佯怒,听了他这两句话,面上表情顿时绷不住,当即愉悦的笑出了声来。 摇风听着那几乎是从胸腔深处发出的一声低沉的笑意,脑子里瞬间乱成了浆糊,然后来不及去思考什么,已被身上之人一把。压。了回去。 于是这件事的最终结果,就演变成了摇风劝人不成,反而被做。的晕了过去。 摇风之后又说了两次,见对方无动于衷,只得放弃。可即便如此,心里的愧疚与担忧却是越积越深。 这一日,他在园中树下小憩,醒来时看向那扇紧闭的殿门,犹豫良久,终是忍不住的走了过去。 行到殿门外,便听内里传来轻微的灵力流转之声,摇风透过门间的缝隙朝内看去,却是顿时愣在了原地。 空旷的殿内,花雅席地而坐,他的面前,是那樽从前被他用来炼制丹药与各种灵器的九龙赤焰鼎,而此刻,他正解开了缠袖的布条,然后将那只手伸过去,往炉鼎之中放血。 鲜红的血液,恍若一股潺潺溪流,不停的往鼎中灌注,直到男子嘴唇都开始微微泛白,他方才停了下来。 摇风呆呆的盯着那一幕,回过神来时,他下意识一把推开了殿门。 静谧空气中,突然传来的声音,瞬间吸引了花雅的注意。 他身子一顿,却没有立马偏头去看,而是动作飞快的拉下袖子,方才将目光转向门口。 “怎么了”花雅看着摇风,面上甚至带了一丝浅笑,看起来那般的若无其事。若不是唇上那一抹苍白的颜色,摇风甚至都要以为方才那一幕,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朝着花雅伸出手,想要去抓对方的手,却被花雅不动声色的避开 “本座还有些事,暂时不能陪你。”花雅顿了顿,又道, “这地方什么也没有,还一股药味儿,你若觉得无聊,便让月枢陪你去外面走走吧!” 第48章 “尊上!”花雅这般转移话题,反倒让摇风心里的不安变得愈加浓重,他双眼一瞬不眨的看着对方,颤抖着声音问道, “您方才,在做什么” “不是告诉过你,在炼药吗” 花雅依旧是那副淡然浅笑的模样,面上完美的看不出一丝破绽,若不是对方每次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都极为专注,得以让他在门外窥见了那一幕,他必然是要被糊弄过去了。 此时此刻,摇风脑海里反反复复回荡的,都是他割破手臂,任自己的鲜血汩汩流入鼎中的场景。 那画面每浮现一次,他心里的痛苦便加深一分,摇风看了花雅许久,突然,再一次伸出手去。 他的动作太过突然,乃至花雅都没有反应过来。 花雅被他攥住手腕时,想要阻止,可在目光接触到摇风那双湿润泛红的眼眸时,却一瞬顿住了动作。 摇风便是趁着他这短暂的愣神,掀开了他左臂的衣袖。 冷白的皮肤上,横亘着一道接一道的伤痕,有深有浅,道道横长,最新的一条,因为来不及处理,还在汩汩的往外冒着鲜血。 “难怪,难怪……”难怪他这些时日以来,面色竟是越来越虚弱;难怪从前总是宽袍广袖的人,如今却换了一身窄袖劲装;难怪那药里,总会让他觉出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难怪每每云雨之时,他总是不愿褪尽衣衫,与自己坦诚相待…… “摇风!”花雅见他死死的盯着自己腕上,眼里满是震惊与不敢置信,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默然半晌,他取了一瓶伤药,胡乱倒在那尚在淌血的伤处止住了血,然后将眼前摇摇欲坠的人一把揽入了怀中。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摇风连连的摇着头,口中发出语无伦次的质问,眼角却滑落了冰凉的泪水。 他本不是多么感性与脆弱的人,可只要一想到,自己这长久以来饮下的药,都是由他所爱之人的鲜血炼成,心里便是一阵揪心撕肺一般的疼。 花雅捧着他的脸,将那泪水细细抹去,而后柔声哄劝道:“一点皮外伤而已,对本座来说,压根不值一提的。” 摇风被他那样温柔的眼神看着,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可那种愧疚与难过的情绪,终究无法抹去。 摇风眨了眨眼,强压下眼底的情绪,然后沉默的拉着他回到主屋,给他重新上了一遍药,又用纱布细细包扎起来。 第61章 花雅其实本也没觉得这是多么要紧的事,又见摇风表现的很平静,便以为他是想通了,于是等包扎好后,便因为惦念着那鼎中之药而跑回偏殿收尾去了。 这一来一去,其实也没耗费多长时间,等他拿着药入殿时,摇风正坐在殿中的八仙桌边。 他什么也没干,只是安静的坐着,眼睑微微下垂,目光落在自己那双苍白的手上,但是眼底却没有焦距,分明一副走神的模样。 花雅走到他身后,倾身将人揽入怀中,问道:“在想什么” 摇风在他靠过来的瞬间,便回过神来,只是却仍旧沉默着,一句话都不曾说。 花雅静静的抱了他一会儿,终是将手中的药盏递了过去。 谁想原本还算平静的人,在看见那药液时,却突然面色一白,然后猛地起身冲了出去。 花雅一愣,反应过来时,眼疾手快将洒出杯沿的药水用灵力引回了杯中,然后放回桌上,这才跟着追了出去。 摇风一手扶着门框,弯着腰用力的干呕着,只是他压根没吃东西,加之服下的药都化作灵能修补了身体的残缺,所以这时候,虽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却根本连滴水都吐不出来。 花雅看他眼睛都呕红了,眼角甚至挂着湿润的泪痕,一颗心也跟着纠起来。 等到对方稍稍缓解下来时,他直接拦腰一把将人抱起来,带回了房间的床上。 花雅给他擦了额头的冷汗,又喂他用了一些灵泉打来的清水,然后转而偏头看向桌上的药盏。 事已至此,他自然也猜出了摇风是不愿饮下那药的,可是这事关摇风的性命,他却终究不得不硬下心肠。 思及此,花雅一挥手,将那玉盏引到了手中。 摇风坐在床上,下意识往后退了几分,苍白的面容上,竟给人一种格外脆弱的感觉。 花雅伸到一半的手,突然顿了顿,然后他看着摇风的眼睛,道:“过来,等你好了,便不用喝这些了。” 摇风红着眼睛,艰难的摇了摇头。 花雅也不急,依旧一手端着那玉盏悬在半空,只是眼底却闪过一抹清晰的失望,继而幽幽叹了口气,道:“若断了这药,本座这些时日以来的功夫,可就白费了。” 摇风原本十分抵抗的心情,在听到这句话时,终于生出了几分动摇。 花雅见状,伸手将人搂进了怀中,只是他却没有如往常一般,直接将药盏凑到摇风的面前,而是将那盏加了自己一海碗鲜血浓缩而成的药液,一口灌了半杯进自己口中。 然后在摇风诧异的眼神中,他捏着对方尖瘦的下颌,将那苦涩的药汁一点一点的渡入了摇风的口中。 他们在一起的这段时日以来,每天都会拥抱接吻,可是这样口对口的喂食,却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摇风被对方这极致亲。密的行为弄的心跳加速,头脑发昏,几乎所有的神志都被一种羞。耻中夹杂着快。感的激。动所淹没。 等回过神来时,那盏中药液已被对方全数渡入了摇风的身体,花雅细细的舔。舐过摇风口腔中的每一寸,直到再也感觉不到那种苦涩淡腥的味道,方才将他放开。 而摇风,甚至连那药水的味道,都来不及尝过。 当日晚,他们在床上做了半夜。 花雅看着昏迷在自己怀中的人,掐指算了算时间,距离摇风元灵恢复还有十七日,而为他重塑真身的事情,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他低头在摇风苍白中带着淡淡绯色的面颊上吻了一口,面上却染了几分忧色。 若是可以,他甚至想给摇风施一个沉睡咒,让他一觉睡到自己将一切都处理好后再醒来。 可是这段时间,他的药不能断掉,所以必须保持着清醒。 如此又过了几天,摇风没有再提起那一日的事情,甚至也没有再表露出什么负面的情绪,若说他有什么改变,那便是突然变得热情与主动了许多。 在床上时,他不再只是一昧的承受,反而会主动的迎合乃至撩。拨花雅,而白日里,他很多时候,都会待在花雅的身边,甚至在花雅炼药时,也站在一边身边静静的看着他,等他放了血后,便为他细致的处理好伤口。 花雅劝不走他,便只能由着对方,到了后来,干脆弄了些桌椅床榻之类的摆设置了进去。 花雅不明白摇风的心思,但却隐约觉得,对方的心中,必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般平静,所以也情愿他待在自己的身边,这样起码能时时刻刻的看着他,再偶尔开导一番。 时间便在这种看似平静,实则忐忑的状态中,走到了三个月的最后一天。 头一日晚上,花雅在摇风睡着后,便为对方禁锢了意识,然后翌日清晨,开炉为他重塑真身。 - 两月后。 “公子,您终于醒了!”摇风刚恢复一点意识,便听见一个年轻而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唤道,然后一双手,拽住了自己的右臂。 他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看过去,果然是月枢。 他看着那满眼欢喜的少年,滞涩的大脑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脱口问了一句:“尊上,他人呢” 月枢面色微微一怔,但是很快便恢复了正常,抓着他的手道:“尊上说有些事情,要外出一段时间。” “他可说了何事。” “说是去寻一株灵草,至于前往何处,月枢也不知晓。”月枢说着,转而问道, “公子,您可觉得有哪里不适” 摇风垂眸感知了一番自己的身体,那些折磨了他许久的虚弱与痛感全都消失了,身子很轻盈,甚至体内有着极其充沛的灵力,恍若一片大海汪洋。 当目光接触到那双手时,他发现自己的手也变得很年轻,白洗干净,稚嫩的恍若一个少年。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原本的躯体,已经残破成那般,就算修复了,也不可能恢复至此。 月枢道:“公子,尊上为您重塑了真身,您今后,再也不会有事了。” “重塑真身……”摇风默默重复了一遍,面上却没有喜悦,反是顿时泛起了白,他反手一般攥住月枢的手,道, “你实话告诉我,尊上他在哪里” 月枢面上闪过一丝呆滞,反应过来时,又重复了一遍方才所言。 可是摇风却显然不信,他努力保持着镇定,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尊上他真的只是,出去寻药了吗” “月枢骗公子做甚”月枢点了点头,随即又补充, “月枢记得公子与尊上之间,不是有血契牵引吗公子若是不放心,大可探察一番尊上所在何地。” 血契虽然歃血为约,可一旦定下,便是超脱了肉身,只要灵魂不灭,便能永存,这也是当年花雅借炎龙之身重生后,摇风依旧能够寻到对方的原因。 第49章 摇风闻言,立马凝神感知了一下,然后果然,脑海之中浮现出了花雅的行踪, “他在羽族。” “公子,公子您干什么去”月枢见他下床穿衣就往外面走,赶忙上去将人拦住。 摇风道:“我要去寻他。” 月枢想起花雅先前的叮嘱,忙道:“尊上说了,让月枢照看着您好生修养,公子,您这才刚醒,怎么能……” 摇风对着他露出一抹笑意:“我已无碍了,你不必过忧。” “可是,可是……” “好了,我要走了,你便在此好好修炼吧。”摇风安抚的拍了拍少年肩头, “待我回来,可是要考你功课的。” 随着话音落下,人已消失在房中,摇风没看见在自己走后,殿中少年那满脸焦急的表情。 摇风一路往羽族的聚居地赶,一边适应着这具新的身体。 换了一副身子,从前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而造成的沉珂旧疾都好了,虽说修为没有从前厉害,也不能如往昔那般任意变换形态,但灵力依旧充沛,而更让摇风诧异的是,他这个身子,竟然比从前更为接近人类的肉身了。 当初花雅创造摇风时,是将他当做一件趁手利器来打造的,所以各方面也都是往战斗性能方面考虑,可是现在,他却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仅对外界的环境,冷热,气息感知的更为清晰,甚至可以食用人间食物了。 这些改变让摇风心里有些高兴,可是那种雀跃的心情持续了一段时间,就被另一个发现给掩盖过去了。 ——因为每次在他快要寻到花雅的时候,就会发现对方离开了那处所在,起初他没有多想,觉得不过是巧合,毕竟要寻找珍奇之物,四处奔波是必不可少的,可是等这样的次数多了,摇风便觉出不对劲儿来。 那种感觉,就好像……对方是在刻意躲着自己一般。 摇风如是想着,心里便有些不安起来——若真是这样,尊上为什么要避开自己呢,他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难处,亦或者……他是厌倦了自己,还是什么其他的…… 怀揣着这种无法预料的心情由东往西,从南到被,上至羽族,下到鱼人族……等他一回头,竟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年,而眼下的季节竟然又快入了冬。 第62章 虽然他林林总总也活了千余年之久,可是在那漫长的岁月里,他都是在堕天峰附近活动,稍远的地方基本不怎么去,但这一回,却让他几乎跑遍了整个盘灵大陆。 浦城是一座人族的小城,但因为处在交通要塞,所以极其的繁华。 摇风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视线不停的四下张望,血契分明指示着尊上人就在附近,可是任他如何找寻,却总是看不见对方的身影。 因为走神,他也没怎么看路,突然就撞到了人。 “抱歉,你没事吧”摇风忙收回视线,向对面的人说道。 被摇风撞到的,是个年轻的男子,身形修长,模样俊朗,穿一袭青底竹纹的广袖长衫,秋末寒凉的天气,却打一把山水写意的折扇,看起来贵气风流,再配上那微愠的神情,倒真有几分人间纨绔贵公子的意味,但是摇风却一眼便看出,这是不是凡人,而是一名兽族修者。 “诶,你这人,怎么走路不长……”那人不悦的话语,在看清摇风模样时,却戛然而止,然后瞬间换上了一副温和浅笑之态, “公子,走路可要看路啊,幸而这是撞到了我,若是撞到了什么蛮横之人,岂不麻烦的紧。” 摇风闻言,又道了一次歉意,而后垂眸弯腰,将男子方才被自己撞在地上的香囊捡了起来,递于对方眼前。 他手在空中举了半晌,那男子都没接过,摇风抬眼去看,却见那人直直的看着自己,竟像是失了神一般。 “公子!”摇风开口唤道。 “啊!”男子猛然回过神来, “你,你方才说什么” 摇风将手往前伸了伸,道:“这香囊,可是公子的” 男子整理好情绪,点了点头,伸手接过来。 摇风见状,便要转身离开,方行一步,被人猛地攥住了手。 他顿住步子回头,看着对方的目光清淡如水:“公子可还有事” “咳咳……”男子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清了清嗓子,道, “我叫孟晚晖,敢问仙友高姓大名。” 修者在普通人眼里看不出来,但是在同为修者之人的眼中,却是一眼就能瞧出是否身有身有灵力的,所以彼此之间倒也没有隐瞒身份的必要。 摇风眼底露出几分疑惑,但是心里急于摆脱对方,便道:“鄙姓花,双字摇风。” “摇风,花摇风……真是个好听的名字!”男子细细品读了一番,却显然不解其意,便问道, “只是不知这‘摇风’二字,取自何意” 摇风被他这一问,恍然记起那久远的一幕来,眼中顿时带了几分怀念与笑意,道, “不过是‘摇扇生风’之意罢了。” 男子愣了愣,面上的笑意一时有些僵,很明显是没想到如此清雅出尘的美男子,所取之名,竟是这般……这般的简单粗暴。 摇风知他心中所想,倒也不甚在意,想他当初被赐名时,不亦是极为抗拒的吗,不过如今再想来,却是让他爱极的。 他抽回自己的手,作揖告辞,却再一次被对方唤住。 “且等一等!”孟晚晖道, “我与公子一见如故,现下天色渐沉,公子若无要事,你我寻个地方小酌一杯如何” 摇风心系着花雅行踪,毫不犹豫的拒绝道:“孟公子,在下还有要事,恕不能奉陪,日后有缘再聚吧。” 孟晚晖还想再说些什么,摇风却已然转身离开。 他又寻了一段,天色暗淡下来,本还想再往前,却突然发现血契断了指引的方向。 虽然尚且闪耀着光芒,但是很显然,他失去了尊上的踪迹。 这种情况,若非尊上去往了什么能隔绝他们之间牵引的地方,要么便是……他果真在刻意避着自己。 摇风站在月色之下,天大地大,却一瞬间茫然的失去了方向。 “你在寻谁呢”突然,耳畔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声。 摇风恍若未闻,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身后的声音,虽然并不是很熟悉,但是他却知道,是白日那位被他不慎冲撞了的孟公子。 这人从摇风离开时便一直跟在他后面,摇风是察觉到了的,只是不明白他想干什么,便想着不变应万变,也就暂时没有采取什么措施。 孟晚晖见他不理睬自己,也不气恼,顿了半晌,从手上的纳戒里寻摸出一坛酒,转到摇风眼前晃了晃,道:“我瞧你心情不好怎么好,所谓一醉解千愁,这是我珍藏多年的佳酿,要来一杯吗” 青玉瓷瓶尚未启封,已有淡淡的酒香散入鼻吸。 摇风闻着,恍然便想起龙尊当初饮酒的模样。 他记得尊上从前就极爱这杯中之物,每每饮酒,总是一副醺然陶醉之态,那时心中就极为好奇,后来幻化成人,也曾尝过,只是他没有味觉,又不能饮这些凡物,最后的结果便是非但未曾常出味道,反而损了真身与修为。 他终于收回视线,然后略显迟疑的接过了那一坛酒。 孟晚晖见状,面上顿时露出爽朗的笑意来,那张俊美的面容一瞬间灿如朝阳。 这般模样,不管放在人,灵,兽界,那都是能让女子芳心涌动的存在,可惜的是,落在摇风眼里,却远不及他心上之人的万一。 他默默的扯开瓶塞,浅饮了一口,不想竟是被呛的连连咳嗽起来。 孟晚晖下意识伸手帮他顺气,见他缓下咳嗽之后,雪白无暇的面上染了几分潮红,不由又看的痴了。 “你看什么”摇风察觉到他的视线,微微不适的问道。 孟晚晖回过神来,转移话题道:“看你这般,不会从未喝过酒吧” “那又如何”摇风平静的反问。 “不是吧!”孟晚晖这一回是彻底惊了, “我瞧你修为不低,少说也该有个千八百岁吧,竟然连酒都没喝过,你还是个……”男人吗 迎上对方清冷疏淡的眼眸,最后半句话,顿时卡在了喉头。 摇风不置可否,亦对他未出口的半句话不感兴趣,他又仰头饮下一口,这一次,却并不如开始般含蓄,而是一下喝了大口。 清澈的液体顺着他线条优美的唇角滑落,滚过他白皙修长的脖颈,然后落入那身干净的白衣中,描绘出一种清丽而绝美的诱惑。 孟晚晖的喉结不自觉的上下滑动了一下,随即努力稳定着心神好心提醒道:“这酒可烈很的,你没喝过,如此豪饮,会醉的” “是么”摇风偏头看他,低笑道, “他可从未醉过呢!” “谁”孟晚晖下意识追问道,见对方半晌不答,想了想,猜测道, “是你要寻的那人吗”询问的话语里,带了几分不自觉的酸意。 他话音刚落,街道上陡然传来巡城军官的脚步声,摇风微微一顿,旋而飞身一跃,便上了街边一座茶楼的屋顶。 孟晚晖抬头看去,月色朦胧中,漫身白衣的男子一手拎着酒坛,秋日夜风吹的他身上宽袍广袖如白雁翻飞,及至腰身处,被一方白色窄带一把束住,勾勒出不堪一握的劲腰。 他整个人看起来挺拔而单薄,苍凉又落寞,足间轻点落在黑色瓦片上时,轻盈的未曾发出半点声响,可是那一下,却像是踏在了孟晚晖的心头上。 他摸了摸自己砰砰直跳的一颗心,随即也旋身飞了上去。 摇风再饮一口酒,负手立在屋檐上,微仰头颅看着天边圆圆的明月。 孟晚晖见他看月,便寻摸着话题道:“今日十五,倒的确是个赏月的好日子。” “可惜的是,月圆人难圆。”摇风下意识说了句,话落又觉得此言未免矫情,便不再继续下去,只是又喝了一口酒。 于酒道之上,他从前没有经验,其实分不出好坏,此番几口下肚,便只是觉得辛辣,灌入身体之后,身体也跟着烧了起来,那种秋日寒凉的感觉倒被冲散了许多。 孟晚晖面上僵硬的笑了笑,转而瞧向摇风:“诶,你别全喝了啊,好歹给我留上几口。” 第50章 他说着,伸手便要去夺摇风手里的酒坛。 摇风微一侧身,避开他的动作,轻声道:“这酒我喝过了。” 孟晚晖原本还没想那么多,听了这句话,脑海里恍然意识到什么,当即不自觉将视线移到摇风那被酒水晕染成绯色的薄唇上。 他喝过的 孟晚晖这么想着,面上竟然一阵发热,好在摇风的心思并不在他身上,不然一定会察觉他的异样。 孟晚晖干干的咳嗽了几声,装出一副浑不在意道:“喝过有什么,咱俩大老爷们儿,还在意这些么” “在意。”摇风丝毫不委婉的说道。 其实对于这些,他还真的没有什么深刻的想法,只是在最初开智时,他就是跟在龙尊身边的,所以不论修为术法,待人接物,乃至说话走路等各方各面,花雅便是他最好的老师。 ——他记得,曾经的尊上,是从来不会与人共盏把酒的,所以想也没想,便说了那样的话。 第63章 孟晚晖没料到他竟拒绝的这样直白,简直被哽的说不出话来。 他目不斜视的盯着花雅,半晌,幽怨的说:“这酒可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你就忍心一个人独饮,让我干瞧着吗” 摇风想了想,道:“不知此酒为何名,来日我寻一坛还你,可好” 一般人说这样的话,多少总带着那么点讽刺意味,可摇风那迷蒙的眼神里带着几丝分明的认真,竟给人一种极为真诚的感觉。 孟晚晖被他看得当即就软了心,道:“好啊,那我便等着你来日还我一坛。”嘴上这么说,心中却不由的想,如此日后也有理由再相见了。 这么想着,心里失落便被冲淡了七分,他也不再惦念摇风手里的酒,而是从指尖纳戒中又寻摸出一坛其他的酒,手上利落启了坛封,然后喝了起来。 事实证明,摇风酒量是真的不怎么好,喝了没一会儿,白皙的面庞便染成了粉色,眼前也开始发昏。 孟晚晖见他身子一晃一晃的,生怕他一个不慎跌下房顶,于是伸手想要将他扶住,却被摇风避开了。 “我没事。”摇风偏头冲他露出一抹笑意,然后缓缓蹲下身子,在瓦片上坐了下来。 孟晚晖愣愣的顿在那里,脑海里反复闪过的都是那一抹笑意,良久,方垂了手也跟着坐下。 “你在想什么”他试图再次寻找话题道。 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的缘故,摇风这一次竟没有沉默,他看着远处星光闪烁的夜空,讷讷道:“他为什么要躲着我” “躲你”摇风面上落寞的神情,看的孟晚晖心里不由生出一股疼意,他伸手拍了拍摇风单薄的肩膀,道, “管他为什么,总之一定不是你的错。” “是吗”摇风顿了顿,又否认道, “不,必定是我不好,所以惹他生厌了。” “……那是你的,爱人吗”孟晚晖原本还反复告诉自己,是自己想多了,可是听见这句话,就是再想自欺欺人也不可能了。 ——摇风口中所说的那个人,必然与他有着不一般的关系。 摇风听见那句“爱人”,心跳一时有些混乱,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也跟着鲜活了几分,只是很快,却又暗淡下来。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很确定,自己是爱着尊上的,可是自己在对方的心中,处于什么样的位置,摇风却无法可想。 尊上那般至高无上的男子,果若需人陪伴,必能惹来世间无数绝色美人趋之若鹜,而他这样的,相貌平平,寡淡亦无情趣,性子也不柔软,甚至还是个男人,就算尊上一时将他放在了心上,可是那样的关系,又可以维持多久呢 就像那些被尊上创造出来的灵器一般,一时爱极,视若珍宝,等遇到了新的,便终究逃脱不了被他遗落尘埃,乃至随手丢弃的命运。 “什么叫不知道”孟晚晖有些恼了, “你这样好,那家伙若是辜负了你,是他的损失,寻不到便寻不到呗,这天下好男人多的是,这不你身边就坐着一个么!” 摇风侧过头来看他,看的孟晚晖心里没底,都有些后悔说出方才的言语。 ——自己这样唐突,可千万别将人吓跑了啊。 然而事实上,摇风却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便淡淡的收回了目光。 孟晚晖被他弄得一颗心吊在半空不上不下,险些憋红了脸。 “若他不需要,那我存于这世间,又有什么意义”意识朦胧中,摇风又低低的说了句。 他是真的醉了,如若放在平常,不说会不会真有这样的想法,就是有了,也断然不会在人前表露。 “你这叫什么话”孟晚晖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怒气,他板住摇风的双肩,用力将人转过来, “这世上,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难道你活着,只是为了一个不将你放在心上的混蛋” “放肆!”摇风突然抬起头来,对着孟晚晖呵斥道,只是因为醉得厉害,那声音调子不高,还有些断续,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倒是引的听见的人心里一阵发软。 孟晚晖一愣,也不自觉放低了声音:“我怎么放肆了” 摇风道:“不许你,对尊上无礼。” “尊上”孟晚晖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来不及深想这句称呼里的含义,刚刚消下去的气恼情绪却又蹿了上来, “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 话到一半,猛然顿在了原地。 因为他发现,摇风那双干净又迷蒙的眼里,竟然盈了满眶的湿润,仿佛下一秒便要留下泪来。 “你,你别难过啊!”孟晚晖几乎手足无措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给人感觉清雅梳淡,却又坚毅固执的人,竟然会露出这般脆弱的模样,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竟让你……” 话未说完,眼前的人却是身子一晃,然后朝着孟晚晖靠了过去,脑袋软软的砸在孟晚晖的肩头。 孟晚晖一下呆住了,就连呼吸都凝固在瑟瑟的秋风中。 半晌,他方僵硬的动了动身子,然后低头看向抵在自己肩上的人。 那张脸,肌肤细腻,轮廓柔软的恍若一个少年,只是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气质,却是不同于少年人的清俊淡雅,如水沉静,而那泛红的面颊与微微蹙起的眉宇,又给人一种茫茫然的脆弱之感。 孟晚晖看着看着,恍若受到蛊惑一般,他抬手拥住对方,缓缓的低头凑了上去。 一寸一寸,眼看着就要贴上那被酒气晕染的红晕的唇,突然,一阵寒气袭来,然后孟晚晖就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臂,恍若铁钳一般攥在了自己的肩头。 他神思一震,缓缓的转过头来。 月色之下,迎风而立的男子,身姿挺拔,容颜绝色,一袭红衣华艳如血,却半分不显违和,反倒衬的人愈发英武非凡,那双浅淡却幽深的银眸欺霜赛雪,看向孟晚晖时,几乎让他有种灵魂都被洞穿的错觉。 “你,你是何人” 花雅道:“放开他。” 孟晚晖看了看花雅,又转而看向摇风,等他联想到什么的时候,心里最初闪过的念头竟然不是愤怒或者警惕,反而生出一股释然。 ——若这便是摇风心悦之人,那他的确当的起,只是…… “既然不爱,就当与他说清,如此做派,实在叫人不齿。” 花雅方才目睹了两人相处的全程,自然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却压根不去接茬,只是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本座再说一遍,放开他。” 随着他话音落下,孟晚晖竟然感觉到一股几乎不可抗逆的威压,可是想到怀中人方才那悲伤落寞的模样,大抵都是这人造成,当即把心一横,看着花雅道:“若我不放呢,你又是以何种立场如此要求于我” 说这话时,他已做好了被眼前这男子攻击的准备,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只来得及看见一道红光从眼前掠过,然后怀中已然变得空荡。 等他垂眼看去,方才还靠在他肩头的人,已经被男子打横抱在了怀中。 花雅居高临下的看着孟晚晖,面无表情的道:“敢觊觎本座的人,不自量力。” 那一刻,孟晚晖如此分明的感受到自己与眼前这个男人的差距,不管是外形,亦或实力,他都败了,败的彻彻底底。 故而在花雅说出那句话时,他甚至无力去反驳一下。 花雅不再看他,抱着人,转瞬消失在苍茫月色之中。 秋末的夜风里,他行了一段,忍不住低头看向怀中的人。 摇风面色泛着层薄红,睫毛微微垂着,看起来柔软而温顺,让花雅心里原本那些躁动的因子都渐渐沉静了下来。 怔愣间,感觉靠在怀中的脑袋贴着自己胸前的衣服微微蹭了蹭,眉宇间露出几分难受之色。 “怎么了”花雅不由问道。 话出口,却半晌都没有得到响应,花雅似是这才想起摇风是醉了,于是也不再等着对方的回答。 “冷。”却在这时,耳畔传来一声低低的喃语。 花雅愣了愣,下一秒,意随心动,怀中之人的身上,已多了一袭柔软厚实的裘衣,而花雅的身法,也缓慢了下来,从极速的飞掠换成了徒步行走。 这般行的慢了,身边如刀的劲风也消失了,摇风紧绷的面容,渐渐舒展开来。 花雅并未出城,而是在街上寻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客栈进去。 抱着摇风走进一间上房,将人放在床上,花雅便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 他伸手一寸寸的抚摸过摇风的面颊,这副身子,是他按照摇风从前的模样幻化出来的,只是比起从前,眉眼轮廓都稚嫩了一些,更偏向少年,但这也无关紧要,因为他总还会成长的。 “痴儿!”良久,花雅低叹了一句,沉稳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无奈与疼惜。 床上的人突然轻轻皱了皱眉,似要睁开眼睛。 花雅手上微顿,下意识便想避开,只是下一秒,被床上的人猛然抓住了手。 第64章 “别走!”轻若呓语的一声,恍若哀求,听的花雅心中不由一痛,便是这短暂的犹豫,榻上之人已睁开了眼。 摇风沉默的,一瞬不眨的看着花雅,半晌,突然起身一把扑到花雅身上,紧紧的抱住了对方。 花雅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弄得懵了一下,爱意夹杂着心疼席卷而来,让他一颗甚少波澜的心顿时变得酸酸软软,仿佛下一秒就要化成了水。 第51章 回过神,花雅抬起手,也回抱住了摇风。 暖黄灯火下,两人就这样沉默的相拥,良久,直到花雅感觉摇风的呼吸平稳下来,方才将人放开一些。 “摇风……”花雅扶着摇风的肩膀,想说些什么,不想对方又一次靠了上来,这一次,不是拥抱,而是紧紧的贴上了花雅的唇。 他就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抱住花雅胡乱的在他唇上亲吻,将花雅嘴唇乃至冒着浅浅青茬的下颌都啃的湿润。 花雅脑子尚未反应过来,某处竟然已经立了起来。 他伸手扣住摇风的后脑,想要加深这个吻,却在对上摇风双眸时,猛地顿住了。 看着摇风那一副醉的不事的模样,花雅脑海里竟然浮现出先前对方撞入那孟晚晖怀中的场景。 ——现在想想,那时若是自己不在,他岂不是……思及此处,花雅面色一黑,伸出去的双手转为板住摇风的面颊,迫他停下动作。 花雅直视着对方那双醉意朦胧的眼,一字一句问道:“我是谁” 摇风几乎都没有思考,便低低软软的唤了一声:“尊上!” “我是谁”这样的反应,却让花雅面色更沉,于是他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顿了顿,又补充道, “看清楚了再说!” 醉酒的摇风,简直单纯温顺的像是一个孩童,闻言他果然认真的盯着花雅看起来,不过看了半晌,最后唤出口的,仍是一句“尊上。” “尊上,尊上……”摇风突然低低的笑起来,笑意里又带着几分难过与委屈,然后他抬起双臂环住花雅的脖颈,面颊抵着花雅的下颌蹭了蹭,声音很轻的说, “尊上,摇风很想你。” 花雅呼吸一窒,一瞬间,某个地方像是要炸裂开来。 他当即不再顾忌,一把扣住摇风的脑袋吻了上去,同时一双大手肆意,掠过对方的每一寸。 不过转眼,青砖铺就的地面上,被丢下一件件的衣衫。 而床榻之间,则传来一浪高过一浪的声音。 迷失在烈酒与渴望之中的摇风,没了平日里的那些矜持含蓄,几乎全然是被本能支配着所有的动作。 他热情的回应花雅的吻,口中断断续续,语无伦次的一声声唤着“尊上”。 花雅将他平放在床上。 看着他干净白皙,恍若初生婴儿一般的身体,仿佛在欣赏着一件世间绝无仅有的宝贝,但是那银眸之中的温柔与爱意,却又不仅止于此。 他细细的看了一会儿,突然伏下身子。 摇风他被包裹住时,浑身一颤,那混沌的大脑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垂眸,看着俯在自己身上的人,眼底满是震惊,不敢置信,乃至深深地无措与惶恐。 “尊……唔……”一句阻止的话语尚未开口,便被对方突然加重的力道给堵了回去。 摇风双目大睁的看着花雅,一双手在半空中胡乱的挥动着,似是想要阻住花雅的动作,可是落下时,却颤抖的厉害,甚至连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 尊上他,他竟然……那是尊上,是他一生最为尊崇的人,是他连与之并肩而立都不敢肖想的男人,可是这个男人此刻竟然,竟然为自己做出这样的事。 摇风觉得这一定是个梦,可就算是梦,在他保守的人生观里,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啊! 他惶惑而痛苦的闭上了眼,急于逃避眼下的境况,可是那被温柔包裹的地方却传来不间断的,一波接着一波的快。感,几乎要将他最后的理智都给吞没。 没过多久,摇风便释。放了出来。 他紧揪住床单的双臂一软,重重的跌在了榻上。 花雅抬起头来,喉结上下滚动一下了,便将那些东西咽了下去。 他垂眸看着摇风,眼中流光婉转,右手的拇指不紧不慢的拭去唇畔一缕残余,然后再一次俯下身子,一手撑在摇风身侧,温声问道:“舒服吗” 摇风张了张口,尚未说出话来,却是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怎么还哭了”花雅愣了愣,抬手为他将那泪水拭去,心里不由反思,是不是自己做的太过了,故而将人欺负哭了。 摇风紧紧的抿着唇,努力想要将那激动的情绪压下,然而出口的话语却仍是带了抑制不住的颤抖:“尊上为何,为何如此” “你说为何”花雅反问。 摇风与之对视了几秒,便有些受不住的闭上了眼,看起来俨然是一副被逼到了绝境的,无措至极的模样。 “本座何曾对旁人如此费心,你在本座心里,终是不同的。”花雅略显无奈的叹了口气,又续道, “本座既然说过要与你相伴一生,便绝计不会出尔反尔……本座在这漫长的生命里,从未对什么人动过心,可是摇风,你知道吗,本座爱你啊!” 摇风身子一僵,诧异的睁开了眼:“您,您说什么” 花雅眼底的爱意如水,像要将摇风整个人都温柔的包裹其中;又似坠了漫天的星光,要为他驱散心里所有的晦暗与彷徨。 “本座爱你,永远不会放你离开我的身边。”他一字一句的说,似在许下一个誓言。 摇风呆了许久,讷讷的问道:“这……这真的不是梦吗” “本座的小摇风啊!”花雅被他傻傻的模样弄得心中失笑,便也真的低低笑出了声,他抬手轻点一下了对方高挺的鼻尖,道, “自然不是。” 摇风被他出口的话与那温柔的动作弄得面上一热,红晕瞬间蔓延到了耳后根:“尊上怎么,怎么如此唤我” 花雅还硬着,瞧见他这人面桃花的模样,顿时又长大了三分。 “你是本座的,本座爱如何唤你,便如何唤你,摇风,小摇风……”花雅霸气而略显无赖的说道,下一秒,便整个覆了上去。 两个分离数月的人,就像干柴遇到烈火,很快便燃起了滔天的烈焰。 从起初的压。抑到后来的激烈,无所顾忌的几乎让两边的房客都无法入眠。 双人的木榻被弄得摇摇晃晃,吱呀作响,银钩挂起的青罗斗帐在那阵震颤间难以支撑似的落了下来,缓缓敛去满室的春。光。 这一场堪称久别胜新婚的情事,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 及至尾声,摇风几乎再一次失去了意识,可饶是如此,他却依旧紧紧的抓着花雅的手。 花雅只是动了一下,摇风便立马睁开眼睛:“别走。” 花雅笑了笑,道:“本座不走。” “尊上。”摇风看了他一会儿,又问, “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花雅没想到事已至此,他竟然还是如此的不安,心里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同时还有些内疚。 ——终是自己平日里对他太过疏忽,才让他如此吧! 花雅低头在摇风眼皮上落下一吻,道:“不是梦,安心睡吧,本座保证,待你明日醒来,本座必然还在你身边。” 摇风被他吻的闭了闭眼,情绪渐渐平稳下来,过了一会儿,总算是安稳的睡了过去。 花雅抱着摇风躺了半晌,给他施了一个禁制,方才轻轻的起身,他先为摇风简单的清理了一下身体,然后盘膝在床的外侧坐下。 身上的衣袍虽然凌乱,但还严严实实的遮住了身体,唯有一双白皙而肌肉线条完美流畅的长腿从袍下露出。 花雅解开外袍,里面白色的中衣竟是晕染了一块红色。 他只是眸光顿了一下,便又面不改色的继续解下去。 当那胸。口终于再无遮挡的袒露在灯火下时,展现出一道寸长的疤痕,那疤痕中间已经裂开了,正在汩汩的往外留着血。 花雅从纳戒中取出一瓶伤药,一手撑着床榻微微后仰身子,将药粉撒了上去,简单的做了包扎,然后徒手一拂,便将那绷带连带着伤口凭空敛了去。 不过这只是一个高阶的障眼法,并不代表着他这伤真的就不存在了。 花雅祭起一簇灵火,将那被血染红的衣裳化成了粉末,然后重新换了一身中衣,不过这次却是玄色的,这样的颜色,即便再流血,也不易瞧出来。 这世上,最坚硬且灵力最为强盛的东西,便是高阶龙族修者体内的一根玲珑肋骨,花雅当年为了创造一柄惊世骇俗的灵器,而自取了一根,如今换了一个身体,为替爱人重塑真身,延续寿命,又取了一根。 其实当日离开,寻找恢复身体的灵药是一方面,但更为重要的是,花雅不想让摇风察觉出他身体的创伤——第一次的时候,摇风尚且懵懂,并不能深刻的体会,可就是这样,他也记了这许多年,更何况如今。 第65章 花雅心知不能让他知晓此事,不然这痴儿,又不知心里该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而他,不愿让这种事情,成为对方的心结。 所以当初他在摇风醒来之前,向月枢交代好一切,便先一步离开了飞湍洞中。 第52章 作为发动血契的主控方,花雅若是不想让摇风得知自己的行踪,简直轻而易举,但是若他如此做了,又担心摇风胡思乱想,于是就想着暂且离开,待自己恢复的差不多了再回去。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摇风竟然还是出来寻自己了。 花雅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天南地北的寻觅自己的踪迹,很多次都忍不住想要现身,可是他身上伤的太重了,加之灵力损耗,以摇风的敏感与聪慧,就必然瞒不过去。 于是花雅强压着心底的冲动,一边努力想法子恢复身体,直到近段时间,终于恢复了大成。原想再等一等的,可是今日看见那一幕,花雅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住了。 他想见他,想将这人狠狠的拥入怀中,告诉他自己从未想过要将他丢下。 摇风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自然醒,就连窗外街道的喧嚣都没有影响到他,脑子恢复清明的一瞬,他第一感觉是拥住自己的温暖怀抱,然后紧接着,昨夜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猛地睁开眼,一张放大的俊脸映入眼帘。 “尊上!”摇风讷讷的唤道,心里仍旧有种不真实感。 “嗯。”花雅斜身躺着,单手撑在脑侧,目光温和的冲着怀中人露出一抹宠溺笑意, “睡的好吗” 摇风被他看得本就不甚平静的一颗心瞬间狂跳不止,面上烧的似要红透了一般。 花雅竟然莫名觉得他这模样极为可爱,揽在对方腰间的手一紧,半掩在被中的身体与对方肌。肤相贴, “你我都如此了,怎么还害羞呢!” “没,没有……”摇风下意识否认,只是那绯色却一时蔓延的更深。 花雅知他面薄,不过见好就收,转而问道:“饿吗,我让店家送些吃食上来好不好” 摇风摇了摇头,道:“尊上,您这段时日……到底做什么去了”其实 他心里更想问是的,对方为何对自己避而不见,不过以他的性子,能问出前面那句就很不容易了。 摇风说的委婉,花雅却也多少猜到他的心思,顿了顿,略作苦恼的说:“本座虽然无所不能,但这重塑真神终归麻烦,本座损了些灵力,于是便想着出来寻些好物补补……对了,本座不是让你在堕天峰上好好休养吗,你为何也跑出来了” “摇风知……”摇风下意识就想认罪,但接触到花雅的眼神,话语一顿,当即便改了口, “我有些担心您。” 其实若是花雅闭口不谈或是转移话题,摇风心里必然会不安的想七想八,但是花雅这般“坦诚”的说出来,摇风一颗悬起的心,反倒放下了不少。 两人就这样拥着说了一会儿话,摇风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也不知是否因为花雅昨日所说的那些话,他总算不像从前那样拘谨了,变得自然了许多。 等他们收拾好出来,客栈大厅里坐了许多用餐的客人,不过吃的不是早点,却是午饭了。 花雅带着人在一处坐下,招来小二点了菜,吃饱喝足,他们便开始往来路行去。 若是腾云,以花雅的修为眨眼便能回到山上,只是前面也没有什么事情等着,故而两人走的不紧不慢。 到了饭点寻个地方用饭,天黑了找一家客栈休息,如此下来,等他们终于回到堕天峰地界时,时间竟又悄然溜走数月。 这一路上,他们碰见许多人,许多有趣的事情,而在平淡的朝夕相处中,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也亲密与自然了许多。 经过堕天峰附近的山村时,二人碰见一支迎亲队伍,一个一身喜服,胸戴红花的年轻人,手里牵着只个头不大的黄牛,那黄牛犄角中间也顶着朵大红花,牛背上则斜斜的坐着个身穿嫁衣的女子,面容清秀,眉眼弯弯,长相说不上如何出色,却也有一种别样的动人。 他们身前身后跟着一队敲锣打鼓还有抬嫁妆的人,一群小孩又笑又闹的随在旁边,气氛看起来那般的喜庆热烈。 牵牛的男子面上亦是带着大大的笑容,走几步便回头看一眼牛背上的女子,每每他看过去时,女子总是满面羞红的垂头避开对方的视线,但是在男子回过头后,她又忍不住的看向男子的背影,眼角眉梢都流露出浓到化不开的爱意。 摇风看着这一幕,一时有些出了神。 “在想什么”花雅问。 摇风道:“他们的感情一定很好。” 花雅从身后环住他的腰,用面颊在对方颈侧蹭了蹭:“有咱们好吗” 摇风被他弄的脖子微痒,下意识往旁边避,又担心让人瞧见,只得红这脸央求:“尊上,别这样,会让人瞧见的。” “怕什么”花雅不以为意道,继而还毫不避讳的在摇风面上琢了一口, “本座与自己的人亲近,与旁人何干。” 他这边说着,那迎亲的队伍已经走到了近前,而也有些人看见了他们,几个年轻小伙子傻了眼,至于年纪稍大的,则是瞧了一眼便飞快的别开了头,嘴里说着有伤风化之类的言语。 花雅那修了千万年的面皮,完全不受影响,摇风拿他没法,干脆一转身,把头埋进花雅胸间,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花雅看他羞窘的模样,面上笑意更深。 “好了,人都走了。”半晌,耳边传来花雅带着笑意的声音,摇风这才抬起头来。 然后紧接着,他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气息喷在自己的后。颈。 摇风愣了愣,下意识回头去看,顿时与一双大大的牛眼撞在了一起。 “哞——”那黄牛与摇风对视了几秒,从鼻腔里发出长而浑厚的一声,只是那双眼睛,却看起来湿漉漉的,温驯而无辜的像是一双兔眸。 摇风下意识就想往后退,却被身后的人堵住了去路。 他定了定神,转而问花雅:“这是” 花雅道:“牛。” “……我知道,只是,它怎会在此”若是自己没有记错的话,这头黄牛不正是驮着那新嫁娘的那头吗,迎亲队伍都走了,这牛怎么会在这 “随手弄过来的。”花雅语气随意的说。 摇风闻言,面上却顿时爬上几分僵硬:“尊上您如此……那迎亲的队伍,岂不是要出乱子。” 花雅见他微拧着眉头一脸的纠结和担忧,面上憋不住笑开了:“骗你的,小笨蛋!” 摇风呆呆的眨了眨眼,随即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对方对自己的称呼,又忍不住想要纠正。 花雅却在这时,对着那黄牛挥了下手,只见那牛当空消失不见,而青葱的草坪上,则多了只白白软软的小兔子,而等他再一挥,小白兔又变成了那头黄牛,就连脑袋顶儿上的大红花都与摇风原先瞧见的那朵一模一样。 摇风这才明白过来,这压根不是牛,不过是尊上施的灵术。 花雅抬手拍了拍牛背, “上来吧。” “……”摇风面上有些茫然。 花雅解释道:“你坐上来,本座牵着它。” 摇风几乎连想都没想便拒绝了。 虽然他如今已经渐渐习惯了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可是自己坐着牛背,让尊上牵牛绳这种事情,还是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你不愿吗”花雅见状,顿时露出一脸的失落, “那真是可惜了,本座活了数万年,还从未体会过娶亲的感觉呢!” 摇风见他那满脸的失望与可惜不似作伪,又听见那句“娶亲”的话,心中一时又是心动又是纠结。 花雅也不催他,只是落寞的摸着那“黄牛”脑袋上的大红花。 “尊上,我……”摇风终于受不住了,他伸手拉了拉花雅衣袍的袖摆, “我坐便是了。” 话音刚落,就见那本还一脸落寞的人,顿时扬起了满面的笑意。 摇风:“……”摇风觉得他又被自家尊上给忽悠了。 只是还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反应,他便感觉身子一轻,下一秒,人已经被稳稳的放在了“牛背”上。 人族对牛极为重视,用牛迎亲也是对嫁娘最高的礼遇,因为这牛要驮人,所以牛背上装了牛鞍,花雅依样画葫芦变出来的黄牛,背上自然也有,于是此刻,摇风坐在那红色柔软的鞍上,没有半分不适。 花雅绕到前面,弯腰捡起拖在地上的牛绳,回头对着花雅露出一抹愉悦甚至有些兴奋的笑意:“走了,回家了。” 阳光下,摇风被他的笑容晃的心跳加速,口中不自觉的轻应了一声。 这“黄牛”极为温驯,跟在花雅身后不紧不慢的走着,摇风坐在它背上,平稳的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颠簸。 他痴痴的看着前面高大的背影,心被一种名为温暖和幸福的感情涨的满满的,几乎下一秒便要溢出来。 第66章 花雅也会不时的回过头来,摇风却并没有闪躲,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对方,甚至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笑什么”花雅问。 摇风低声道:“真好。” “什么好” “这样真好,尊上……”摇风第一次毫无遮掩的表露出自己的感情, “摇风希望,我们能一直这般。” “哪般啊”花雅沉思了一下,问, “你想本座一直牵着牛吗” “……”摇风面上的深情,一瞬间凝固了。 花雅却低低的笑出声来,那笑声越来越高,到最后,甚至变成了爽朗的大笑。 “尊上!”摇风意识到自己又被对方作弄了,面色一时涨的通红,可是看着男人那愉悦的模样,本就不多的气恼也消散无踪了。 索性花雅笑了一会儿,便适可而止。 他敛了神情,后退几步与摇风并肩,然后握住对方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捏了捏:“本座答应你,我们一直这样。” 摇风从“牛”背上垂眸,与他四目相对,不需要过多赘言,彼此的心意却已然心照不宣。 - 墨执不久前恢复了记忆,清醒后第一时间便跑去了飞湍洞寻找摇风,人没寻到,却是从月枢那里得知了花雅的事情。 他当即什么也顾不上,便出来寻人。 青策面色有些难看,却依旧紧紧的跟在墨执的身后,虽然对于墨执一恢复记忆就疏远自己这件事情有些不好受,可是他却无法去抱怨什么,毕竟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突然,墨执顿住了脚下的步伐。 十米开外的地方,一个身穿红袍的男子,牵着一头牛,那牛头顶挂着朵红绸编成的大花,而牛的背上,则坐着个白衣的男子。 这两人,不正是千机与…… “尊上!”墨执紧紧的盯着那双银眸,半晌声音颤抖的唤出一声,然后便欲迈步迎上去。 只是走出一步,他却又回过身子,看向身后的青策:“你先走吧,别跟着我了。” 青策本就苍白的面色,一瞬间变成了灰败。 掩在衣下的手握了握拳,他固执道:“我不走。” “你——”墨执面上闪过一丝愠怒与焦急。 “你是在担心我吗”青策盯着对方的眼睛,试探一般的问道。 墨执沉默半晌,轻叹了口气:“我希望你活着。” “有你这句话,便够了。”青策突然笑了起来,然后道, “该来的总要来的,就算龙尊怪罪下来,那也是我应得的。” 两人这方纠结着,那边摇风与花雅也发现了他们, “是墨执。” 花雅微微皱了皱眉:“他与那青龙在做什么” 摇风摇了摇头,道:“过去看看吧。”话落便打算从牛背上跳下,不想身子刚一动,便被花雅按了回去。 “别下来,就坐着吧。” “可是——” “可是什么,怕他们瞧见”花雅顿了顿,见他不说话,接着道, “你我名正言顺,别说不怕被人看见,本座还想昭告天下呢!” 摇风被他说红了脸,坐在牛背上也果真不动了。 愣神间,花雅已牵着牛走到了两人身后,花雅看着那背对自己的玄色身影,略略打量了一下,出声唤道:“小黑。” 久违的称呼,熟悉的语气,让墨执浑身一僵。 他顿了一会儿,猛地转过身来,与那双幽深的银眸对上时,顿时一种复杂而强烈情绪汹涌而来,竟是冲击的他眼眶都泛起了红色,一层水雾在眼底迅速蔓延。 花雅笑道:“都多大人了,这爱哭鼻子的毛病,怎么还没改呢” “尊上……”墨执又唤了一声,却是除了这一句,再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花雅点了点头,转而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墨执闻言,似乎这才想起身后的青策,他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一步,挡住对方的身子:“我们……” 花雅见他吞吞吐吐的,没等他继续说下去,摆了摆手道:“行了,本座也就随口一问,你若不想说便罢了,只是……你身后这小子,本座似乎还有些账要与他算算。” 二人一听这话,面色陡然变得格外难看,墨执吞吐了半晌,方才开口道:“尊上,青策背叛山门,罪不可恕,墨执自知没有什么立场替他求情。” 青策听见这话,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眼底的仅剩的一点光也都归于寂灭。 可紧接着,他却又听墨执道:“只是您若要罚便罚我吧,要杀要剐,墨执都绝无怨言,墨执但求尊上能留他一命。” 花雅微微拧着眉头:“为了这么个叛徒,你连命都不想要了” 墨执无法去反驳什么,他心知自己此刻想要保住的这个人是曾经造成族中惨祸,至使尊上身陨的罪魁祸首,尊上虽然平日里随性温和,可是对于犯下大错的族人,却从来不会姑息,而墨执,他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青策像他的父母那样死去。 那样的结果,他甚至连想一想,都觉得心痛到难以忍受。 良久的沉默之后,墨执膝盖一弯,重重跪了下来,然后他手腕翻转,祭出身上的墨染剑,反手便要往自己的心口刺去。 青策骇然色变,扑上去死死握住了那锋利的剑身。 鲜红的血,瞬间从他的掌心晕染出来,一滴一滴落进褐色的土地里。 墨执一使劲儿,那血流的更凶了,他于是不敢再用力,只是目光冷沉的看向青策:“放开。” “不,我不放。”青策也跟着跪在了地上,只是红着眼睛摇头, “要死一起死,你若不在了,我绝不独活。” 墨执性情内敛,又不善言辞,听他这话也不知道应该回些什么,只是一时气红了眼,恨不得将人打晕了再说。 意随心动,他当即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竟是真的趁着青策不备朝他后颈劈去。 眼看那一下避无可避,却在这时,他身子一下顿在了原地。 墨执瞳孔骤缩,诧异的瞪大了眼。 花雅气恼的拍了一把他的脑袋,就像对待当年那个顽劣的少年一般,然后他转而看向尚还呆愣在那里的青策:“该怎么做,无需本座多言吧” 青策迎上花雅的视线,面上神情却是渐渐平静下来,然后他将握在手中的剑放于地上,朝着花雅深深的磕了个头:“谢龙尊成全。” 墨执听闻此言,恍惚意识到什么,他胸膛一上一下的起伏着,想要开口说话,但是因为身子被花雅定住,无法发出声音来,憋了半晌,竟是嘴角淌下一抹鲜血来。 “墨执,对不起,今后忘了我,好好活下去吧!”他最后深深的看了墨执一眼,仿佛要将对方的模样镌刻在灵魂上。 当青策收回视线时,便重新捡起地上的墨染架上自己的脖颈,毫不犹豫就往那雪白的长颈抹去。 “不要——”危急关头,墨执竟是大声叫了出来,可是因为与花雅实力悬殊,他仍旧不能彻底破除禁锢动身阻止。 然而让他肝胆欲裂的一幕却没有发生,只见那长剑突然发出铮然一声清响,被打落在了地上。 青策呆了呆,下意识回头,却见原先还坐在牛背上的摇风,不知何时已立在了他的身前。 摇风看了他一眼,又转身望向花雅,劝说道:“尊上,放他一条生路吧。” 花雅不悦的皱了皱眉:“若本座不放呢” 摇风面色一顿,抬手掀了衣摆便要跪下去。 只是膝盖刚弯了一下,便被花雅拉住了手臂。 他面上黑沉沉的,俨然一副极为不悦的模样,可最后却只是无奈的挥了挥手:“看见你的面子上,本座便暂且饶他一命。” 青策闻言,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他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是紧接着,他便看见花雅一抬手,解开了对墨执的禁锢。 墨执身子一晃,原本跪着的姿势变成了跪坐在地上,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而唇角的渗出的鲜血,已经淌进了衣襟里。 仿佛方才命悬一线的不是青策,而是他自己一般。 不……若只是他自己,或许他还不会这样害怕。 “多谢尊上开恩。”缓过一口气,墨执对着花雅叩首道。又转而望向摇风, “千机,谢谢你。” “你我之间,还说这些做什么。” “行了!”花雅摆了摆手, “你小子好自为之吧,今后也别再要死要活了,墨家就剩你这么一根独苗,若真没了,来日九泉之下,本座也不好与你爹娘交代,还有你……既然坐上了族长之位,便好好将龙族治理好。”最后一句话,却是对青策说的。 话落,将一个小巧的玉瓶丢到墨执手中:“将这个吃了。” 墨执什么也没问,拔开瓶塞便倒出里面的药丸吞了下去,却是瞬间便感觉到方才强行冲破禁制所造成的内伤缓解了许多。 花雅见状,眼底柔和了几分,继而牵了花雅的手,转身欲走。 第67章 “尊上!”墨执在后面急声问, “您要去何处” 花雅并未回头,只道:“这天都要黑了,自然是回家去。” 墨执:“……”墨执看着左手牵牛,右手拉着摇风渐行渐远的龙尊,直到这时,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尊上与千机……” 话到一半,猛的顿住了。 ——他收回目光,看向紧紧抱住自己的人,良久,也抬手回抱住了对方。 - 等到走出一段,摇风拉了拉花雅的手,问道:“尊上,您生气了吗” 花雅冷哼了一声,道:“是啊,本座的人竟然一心向着旁人,本座能不生气” 摇风顿了顿,道:“我怎么会向着他人,摇风不过是遵照尊上的意思罢了。” 花雅挑了挑眉角:“哦” “其实尊上一开始,”摇风说道, “便没打算取他性命吧” 花雅不置可否,只是却依旧板着脸。 摇风见状,也不再就此事多言,转而道:“摇风知错了,那尊上要如何才能消气呢” 花雅想了想,食指点一下了自己的面颊:“亲本座一口,本座便暂不与你计较了。” 摇风面上有些为难,半晌都没有照做。 花雅欲开口催促,却在这时,突然感觉面上一热。 摇风只亲了一下,便要退开,谁想下一秒,身子就被对方一把揽进了怀中,被堵住唇瓣一丝不剩的亲。吻了起来。 一吻结束,摇风微喘着抬头看向花雅,却见对方眉眼含笑,一脸的愉悦。 “尊上!”摇风有些无奈道, “您怎么……” 话未说完,得来的是花雅又一记重重的亲吻。 花雅将人豆腐吃了个够,然后将对方放上“牛”背,捡起牛绳牵在手里继续往前走。 这一刻,风暖花香,岁月静好,没有名利恩仇,亦无俗事侵扰,他们缓缓行在清幽的山间小道上,渐渐西沉的斜阳将二人的身影拉很的长,长的仿佛能就这一路携手白头。 ——完。 第53章 两人彼此相拥一会儿,情绪终于稍微平静下来,墨执猛然想起什么,当即退开身子去抓青策的手。 青策脑子尚未反应过来,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将手往身后别去。 墨执先一步阻止了他,握住对方的手,想掰开他攥起的拳头查看,却又不敢过于用力,于是放轻了声音道:“让我看看。” 青策犹豫了一下,缓缓将握起的掌心展开,那白皙的掌心上,赫然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黑色脉络顺着伤口往两边蔓延,恍若一条淌着黑水的河流沿途向着左右分出无数支干一般。 墨执看的心中不由抽痛,平日里总是没什么温度的声音也染了几许柔和:“忍着些,我替你处理一下。” 话落便动作利落划破自己的指尖,滴了血在那伤口上,看着那伤处的颜色恢复正常,他又上了些药,然后用干净的布条细细替他缠好。 青策呆呆的看着他神情专注的面容,直到墨执出声唤他,方才回过神来,当即又说要帮墨执包扎伤口。 “不用。”墨执说着,将放过血的手指在口中随意吮了一下。 他抬起手来时,衣袖微微下滑,便露出了腕上泛着玄色流光的清木琉璃珠。 青策目光落在上面,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墨执注意到他的视线,问道:“你喜欢这个” 青策犹豫了一下,微点了点头。 墨执闻言,却是叹了口气:“既然喜欢,当初为何又要丢了” 青策瞳孔微缩,心里顿时又是心虚,又觉得羞赧,半晌竟是憋红了一张白俊的脸:“你……你知道” 墨执轻应了一声。 “你何时知道的,为什么……”为什么以前不说 墨执道:“它弄丢之后不久。” 青策闻言,默然了好一会儿,脑海里恍惚想起什么,面色一时不由微怔。 ……回忆分割线…… 墨执当年在族中做长老,二人虽说暗里势同水火,可表面上看来却多少也算相安无事的,只是那一日锁灵塔前打斗之后,这种表面上维持的平静也被打破了。 送走摇风的第二日,墨执再去塔中,就瞧见月枢坐在塔门外的石阶上抹眼泪,便出口询问了一句。 月枢犹犹豫豫半晌,才说道:“长老昨日,昨日送月枢的灵宝,月枢弄丢了!” 墨执闻言,几不可闻的皱了皱眉,但也并未责怪,只是问道:“如何丢的” 月枢已经回忆着找了一早上,这时候也不用多想,便说:“早起还在的,去了一趟膳堂,回来便发现不见了,走过的地方都寻了几遍,却怎么也没寻着。” 他以为是在去膳堂的路上弄丢的,殊不知这清木琉璃珠,早在昨日青策那一指轻碰之下「此处情节请回顾前情第12章」,便已经被对方掉了包,而他手上后来的那个,不过是青策用灵术幻化出来的,到了时间灵术消散,他腕上的珠子,自然也就消失无踪了。 墨执性子冷淡,很少有温和的时候,但此时见他满脸的羞愧与难过,又想起这少年可能是尊上后人的身份,犹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单薄的肩膀,安慰道:“别难过了,兴许被山中子弟捡了去也未可知,届时我让人打听一下。” 月枢闻言,虽说心里依旧不好受,但情绪多少也算缓和了一些。 墨执倒也不是光说说,从山顶下来之后,便吩咐了手下四处询问,这东西是他的灵宝,在身上戴了近千年的,族中几乎没有多少人不知道,按理说以他的地位身份,若是有人捡到了想必也不敢藏私。 可事实上,一连数日过去,却依旧无果。 墨执心知很难寻回来了,为了安慰小孩,重新予了件灵物于他,不想月枢见了,却是涨红了一张小脸:“长老,月枢不能要,长老先前所赠之物,月枢都没有保管妥善,岂能再……” 墨执见他都快急哭了,终于没有强求,只是道:“行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丢了便丢了,不必为了这点小事耿耿于怀。” 月枢听他说的轻描淡写,情绪渐渐缓和下来了些,但这时,耳畔却传来一声讽刺的话语。 “墨长老好大的胸襟,随身千年的宝贝,说送人便送人了,丢了亦无半分可惜。” 两人听见这个声音,都下意识回头,墨执看见站在不远处的青袍男子,不由微微皱起了眉,月枢却是瞬间白了脸。 那小脑瓜里笨拙的消化着青策的话,好容易缓和一些的心情又沉下去——那灵宝,真的对长老这般重要吗 长老将随身的宝贝赠予自己,自己却弄丢了,实在是该死! 墨执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了,当即不悦的看了青策一眼:“龙尊来此作甚” 青策却只是双目冷沉的盯着月枢,一句话都不说。 月枢被他看的发毛,下意识后退两步,躲到了墨执身后,一双手寻求安全感似的,揪住了墨执垂下的玄衣袖摆。 只是这无意识的一个动作,却在瞬间彻底触怒了青策,他当即冷哼一声,飞身便袭了上去,恨不能将那碍眼的小子拍成肉泥。 墨执自然不会让他得逞,但若是接掌,就算接下了,也会造成一定的创伤,于是脑海里飞快的权衡了一下之后,他便一手揽住身后的少年,带着他瞬移到了一边。 青策那一掌没打到人,势不可挡的掌锋却将远处一株几人合抱的大树劈成了两半。 月枢见状,一张小脸煞白,墨执亦是面色沉的厉害:“你想做什么” “本座看他不顺眼。”青策视线落在墨执揽在少年腰间的手上,眼底泛起了一层红,一身华贵青袍都随着周身而起的戾气猎猎作响。 墨执也不知是不是察觉了他的目光,下意识收回了手,然后拍了拍月枢的脑袋,道:“你进塔里去。” 少年显得非常不安:“可是长老您” 青策微微扯了下唇,面上是一抹很少见的温和:“放心吧,不会有事。” 看着月枢一步三回头的进了塔里,墨执这才回过身来:“就算是龙族首领,也没有草菅人命的权利。” “是吗”青策见他看向自己时,眼底的温和瞬间变成了冷厉,心头像是被扎了一针, “草菅人命可他若是做了有违龙族与仙门百家安危的事情呢,那本座可有权处理他” 墨执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紧,只是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龙尊这是何意,他一个修为浅薄的小修士,能对仙门百家造成什么威胁” 青策只觉得他言语之间处处都是对那小子的维护,心头的躁动因子愈加爆涨起来,但是那高傲的性子又压抑着他不能发作出来。 彼此对峙半晌,他冷哼一声,然后一言不发的往锁灵塔塔门走去。 墨执闪身过去将他拦住:“你适可而止!”这一次,却是连那仅剩的尊称都不用了。 青策也不知是气过了还是怎么,此时反倒冷静下来,说道:“本座要上塔顶巡查,长老是要陪同吗” 第68章 他突然跳转了话题,让墨执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凝滞。 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并没有逃过青策的眼睛,他微微勾起了唇角,语气幽森的说:“怎么,墨长老不会是心虚了吧” 墨执冷着一张脸:“我心虚什么” “不心虚吗,那你为何要挡住本座去路” 墨执心知先前几次三番的阻挠,已然引起了他的怀疑,犹豫一瞬,微微侧开身子,道:“只要龙尊不再出手伤他,墨执自然不会阻拦。” 青策如何也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心里像是被人陡然插了一刀,敛在衣袖之下的手几乎嵌进了掌心里,他一双桃花眼从墨执面上转开,大步往塔中行去。 进门之时,脚下微微顿住,他冷厉的扫了一眼躲在门板之后的少年,寒声说道:“塔中最好什么事情也没有,不然后果……够你死一万次!” 这话虽然是对月枢说的,但是并未压住声音,更像是对身后之人的威胁。 月枢脚下一软,若非扶住门,只怕就直接滑到了地上。 墨执轻拧着眉宇从他身侧走过,低声安抚了一句,然后亦上了塔。 月枢是知道摇风离开的事情的,所以在等待他二人下来的时间里,简直像是在等待着一场生死的判决,可让他意外是的,最后什么也没发生,龙尊与长老相安无事的走了下来。 那一日之后,墨执与青策之间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最初墨执只是觉得对方一直在找自己与小修士的茬,可他那段时间以来对自己阴阳怪气的时候实在太多了,要说起因,墨执却是如何都想不清楚,直到有一回,墨执无意间看见他从身上取出那串玄珠看的出神。 墨执原本是愤怒的,可接触到他眼底的落寞与柔软,终于在一瞬间开了窍。 对方先前那些尖刻嘲讽的言语,那些针锋相对的行为,每次看见自己与月枢在一起时,都会莫名其妙爆发的情绪……似乎都在这一刻而有了明确的解释。 墨执不是自以为是的人,可是当这一切都串联在一起时,却让他不得不多想——那人必然是误会了什么,可是他为什么要在意这样的事情,难道他…… 墨执猛然顿住了靠近的步子,在对方察觉之前,先一步敛去了身形。 他站在粗壮的枫树后,看着那人雪白修长的指尖细细抚过圆润的珠子,也不知过了多久,男子小心的将那珠子收入怀中,一转眼间,面上的神情又恢复了正常。 墨执瞧着那张俊美面容之上的冷然淡漠,心里莫名抽痛一下了,他不自觉的抬手抚摸了一下心口的位置,那里酸胀的让他呼吸都有些滞涩。 “长老!”身后传来一声恭敬的呼唤,墨执身子微僵,随即回过头来,只见是个端着托盘送茶点的小宫侍。 他点了点头,感觉到不远处有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便又不动声色的转过了身去。 青策迎上他的视线,清润的眸子里掠过一丝闪躲——他什么时候来的,可看到了方才自己手中的东西 这么想着,身子就有些发僵,面色也不太好看,然后紧接着,就见那人面色如常的走了过来,向他阐述了一些分内例行的工作。 一段短暂的交流之后,青策心下狠狠的松了口气,看来他并没有察觉,不然以这人的性子,若是看见了,必然是要发怒的吧! 但这也不是重点,以青策的骄傲,是如何也不愿让这人察觉自己的心的,他无法去面对那一刻的难堪。 他永远不会叫这个厌恨自己的人知道,他有多……在意他! 那日之后,墨执撤去了寻找清木琉璃珠的人,他偶尔去塔上教导月枢修为,再“偶遇”青策的时候,对于这个人对自己的冷嘲热讽,他只是选择沉默。 青策见墨执不仅不回嘴,就连面色都无半分变化,心里却是更加憋屈,现在就连同自己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了吗 他简直气炸了肺,强压着情绪转身欲走,却听身后的人突然开口道:“我与他之间,并无什么。” 青策脚下顿了顿,半晌错愕的回过头来,他这是……在解释吗 墨执看着他的眼睛,续道:“那孩子孤苦无依,在山中时常受人欺凌,我瞧着他,总不由想起儿时……” 他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但是青策却也隐约猜到了他话中的未尽之意,一颗心陡然失了节奏,咚咚的敲打着胸腔,震的他眸中清冷都有些破碎。 原来……原来你还记得过去 青策张了张口,却终究没有将这一句话问出来,他定定的看着墨执,良久,转身步履匆匆的离开,那仓惶的模样,就好像是在逃避什么一般! 青策瞧着他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落寞,胸腔的位置,感觉有些空空荡荡的,也不明白自己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到底在期待着什么。 事到如今,他们之间,早已无法回头了,不是吗 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刻意逃避似的,青策都没有再见墨执,也不再关注对方的消息,只是等他终于调整好心态,觉得自己可以平静的面对那人时,却得知墨执离开了山上。 这些年来,他常有行踪不定的时候,青策隐约知道他暗地里策划着许多事情,不过对方做的过于周密,让他无法探底,可是一次离山这么久,却还是第一次。 青策心中疑虑重重,还有种莫名的不安,如此又过了两月,墨执终于回来了,青策得到消息,故意等在他回居所时必经的路上,然后果然瞧见了那人,只是他满身的风尘仆仆,那一袭干净利落的玄衣甚至都磨损的破烂,棱角分明的面容,也清瘦许多。 “本座还以为长老乐不思蜀呢!”青策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划了一下,疼疼的,一句带着嘲意的话,出口之后就有些后悔了。 但是墨执闻言,却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对着他行了一个挑不出错处的礼,然后便要离开。 “站住。” 墨执顿住步子回头看他:“龙尊有何吩咐” 青策道:“你出去这么久,分内职务荒怠,是不是该给本座一个交代” 墨执也不反驳,只道:“墨执这便回去处理,若有何差池,我自愿领罚。”他每次离开,公务都会交由手下信任的人处理,从来没出什么大事,他知道青策这不过是在借题发挥,可是此时,却实在没心思去应付。 千机那边,已经快一年过去,却仍旧杳无音信,也不知道出了何事! 被敷衍打发的青策,看着他步履匆匆的离开,心里第一次没有愤怒,却是浮上几分忧心,这么多年,青策很少见他这般模样。 他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而事实证明,他的猜测不假,因为墨执回山之后不久,便又离开了,他去了很多地方,似乎是在寻什么人,只是数年过去,终究无果。 再后来,青策无意中发现了锁灵塔中摇风的元灵只是一缕残魂,那一刻,他是愤怒乃至惊骇的,几乎想要发动所有人去寻找,可是脑海里猛然浮现出墨执那漫身风霜,眉头不展的模样,一瞬间,他改变了主意,只是派了人暗中跟踪。 终于有一天,叫他发现了墨执的秘密,千机竟然真的逃了出去,而且,还寻到了投胎转世的龙尊真身。 对于墨执,青策已经做了太多的让步,可是在龙尊的事情上,他却无法手软,因为一旦龙尊恢复功体,那自己的后果可想而知,所以青策当机立断,打算趁着堕天龙尊失忆的时机,彻底掐灭那种可能。 在前往寻人的时候,他遇到了受到顾蘅嘱托前去协助花雅的天琴门主霍倾川,青策见他出手救助花雅与摇风,用计将他制住,然后变身成对方的模样,成功结识了重生之后的花雅。 因为霍倾川危急时刻的出手相救,花雅没有任何怀疑的信任了他,并且带着他回到了青云峰上。 这个少年,眉眼之间还隐约有堕天龙尊当年的影子,只是那双眼睛却清澈而明澄,里面的情绪非常好懂,他对身边的白狐格外在意与信任,霍倾川偶尔看着他们亲密的互动,却是有些好笑——谁能想到,那孤傲清冷的千机公子,竟然甘愿在一个少年的身边做只宠物,甚至都不敢告诉对方他的身份。 他在山上住了几日,看似优哉游哉,但是暗里的计划却一刻不停的进行着,只是却没想到,那个数日不见人影的人,会突然出现横插一脚,打乱了他的布局。 青策几番若有似无的试探,都无法确定这人是否认出了自己,然而对方不过拦住了他尝饮一勺热汤的手,说了一句状似关心的话,便让他乱了心神,以至于让他连对方这一举动里的真实意图都不曾觉察。 那日晚上,墨执说要留下住,但是小筑里就两间房,堕天龙尊便提出让他与墨执同住,青策闻言,竟是一瞬乱了方寸。 他断然的开口拒绝,却不想那条不近人情的黑龙,竟然答应了下来。 是夜,青策躺在床上,因为不知如何面对那人,所以情急之下选择了装睡,一张不宽的床榻,他躺在正中间,对方唤他时他只当听不见,想着如此这人便能知难而退,却不想那人得不到响应之后,竟然直接抱着自己挪到了床内侧。 第69章 那一晚,青策失了眠,在对方睡着后,他忍不住从怀中取出那串清木琉璃珠,脑海里走马灯一般的回忆着那些年少时有关于身侧这人的记忆。 这一时的和谐,竟显得有些难能可贵,青策甚至有那么一刻,希望时间就此停驻。 只是人生总是事与愿违的,数日后摇风去三途苦地渡劫,青策欲前往阻止,但是被墨执拦下。 那一夜,倾盆大雨,他们起了争执,情绪都有些激动,他是故意气他,才说出那样的话,问他是不是爱自己,故而不忍对自己下重手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墨执竟然答应了,他答应了,不仅如此,他还突兀而强势的吻了自己。 青策心跳恍若擂鼓,脑子也一瞬乱了,他感受着对方近在咫尺的气息,温暖而有力的拥抱,突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只要这个人,为了他,他愿意放弃手中的权势,放弃过往怨恨恩仇…… 然而那一刻的激动与幸福有多强烈,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让他又多么的心痛绝望。 那个上一秒还说着爱他,不愿看他有事的人,在他一转身时,将尖锐的离魂锥刺入了自己的后背。 男人带着他去了锁灵塔,用自己的血破阵,看着他义无反顾的模样,那一刻,青策想,固然自己在他的心里有一点痕迹,也远远不及他的尊上,他的好友! 不……也许那些在意,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松懈而装出来的。 他看男人带着千机的真身与那个一直让他嫉妒的少年从山上逃离,那一刻,青策觉得自己的心,死了! 那时候的墨执不会知道,在他说出那一句爱他,在意他的话时,青策便什么都不在意了,他即便不这样强迫他,他也是愿意为他救出千机的。 可惜男人不知道,他那一着,将两人彻彻底底的推向了再无可能的地步。 当初的爱有多深,那一刻的恨意便有多深。 再见,已是不死不休。 墨执被几乎失去理智青策打成重伤,坠落江中尸骨不存,听着手下传来的汇报,青策却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反而觉得心中绞痛,痛的灵魂都近乎颤栗。 千年的纠葛,终于在这一刻画上了句点,可是,为什么他却像是被人挖空了心,连带着生命都流淌到尽头。 从那以后,青策浑浑噩噩的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等他终于恢复正常的时候,却是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寒彻之气。 那一日,他因故去人族,不想竟然再一次撞见了那个本该沉入江底的人。 看见他的那一刻,震惊,不敢置信,欣喜若狂……然后是被欺骗之后的愤怒,可是这一切的情绪,在看见那人眼底的陌生与懵懂时候,都凝固在了眼中。 原来他并不是诈死,他跌入江中侥幸存活,却失了忆。 他忘记了所有的人,也忘记了自己。 青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可是转念一想,却又燃起了一股悸动的火光。 失忆之后的墨执,褪去原本的锐利冷漠,他任性冒失,简单直白,倒更像八百年前那个张扬肆意的少年。 他说自己是他的朋友,与自己相处起来没有任何芥蒂,就好像曾经那些偏差都不曾发生过,而他们之间,重新来过了一回。 青策什么都不管了,抛却族中事务,日日陪在他身边,两人的关系很快熟络起来,身处那般和谐融洽的氛围中,青策甚至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果然,这不过是向上天偷来的幸福——墨执恢复了记忆,对自己的态度瞬间冷了下来,他没有留下一句话,丢下自己便跑去寻找千机。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堕天龙尊,竟然也在这个时候,恢复了原神。 青策觉得天塌下来了,但是这一次,他没有怨恨,也不想逃避了,他想,即便是死,抱着这段时间以来关于那人的记忆,他也无憾了。 只是没想到,这个从来对他冷漠以对的人,竟然为了自己,连命也不要。 他屈膝为自己向龙尊求情,甚至不惜以命抵命,青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在这个人的心里,竟有着这样重的地位。 …… “所以,那日你其实看见了”青策讷讷的问。 墨执点了点头:“还有青云峰上时。”那天他与青策同榻而眠,根本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随意平静,那时候,青策以为他睡着了,其实他还醒着,故而也将他从怀中取出清木琉璃珠端详的模样看在了眼中。 “你早知道,为什么不说” 墨执略含苦涩的扯了下唇:“事到如今,我以为你明白的。” 青策沉默了一会儿,白皙的面容渐渐浮现了红晕,那红色,顺着面颊一直蔓延到了耳后根。 他低垂着头,一只手紧捏着衣摆,微微泛白的指骨泄露出他此时紧张的心情。 墨执从未见他露出这般的神情,看的有些发愣,心中也不由几分悸动,他抓住青策的那只手,左手手指一滑,便将右手腕上的玄珠过到了青策的腕上。 他手腕虽不同于女子的纤细,但线条极为漂亮,干净白皙,那一串琉璃玄珠落在上面时,愈发显得漂亮夺目,仿佛这才是它生来应该待的位置一般。 青策猛地抬起头来,错愕的看向墨执。 “我将他送给你了。”墨执面上露出一抹笑意, “这一次,可莫再弄丢了。” “送给我”青策再垂眸看那珠子,眼睛竟然烫的有些疼,他颤抖着手摸上去,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 这串玄珠,被他不离身的揣在怀里那么多年,可是却从未戴上手过。 可是这一刻,他却将它送给了自己。 墨执坚定的点了点头,见他眼圈发红,竟是落下泪来,不由有些错愕。 他伸手笨拙为他拭去泪水,脑海里记起那时青策对月枢莫名的敌意,心里不由就有些心疼。 原来他竟这样在意自己,他那时候,一定让他很难过吧! “起来吧!”墨执站起身来,对青策伸出手。 青策看着那只手,心里砰砰的跳,动作小心的握住,然后收紧。 他终于抓住了这个人,这辈子,再也不会放开了。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