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是bk我们有救了》 第1章 《太好了是bk我们有救了》作者:嬴门【完结】 简介: 【我被寄生了】 —— 饲养注意事项: 【1.祂很饿】 【2.投喂适度,请不要纵容祂】 【3.祂喜欢你,作为宿主你一定足够美味】 晏竖尔从小灵感超脱,一场【崩陷危机】后。 他拥有了只宠物,很贪吃,祂寄生在他躯体中,蚕食,尚且不知餍足,祂要吃更多、更多、更多,永不满足。 不太妙。 其一主人不会让宠物饿肚子,其二祂似乎格外觎觊他。没办法,晏竖尔只好时常出去狩猎。 …… 他的宠物总是吃得很香,并且表示自己越来越饿。 祂的确很贪吃。 祂的眼中闪烁着对他的欲望。 锅中热气蒸腾,晏竖尔剥了个鸡蛋,上网搜索:孩子暴饮暴食根治方法? * 异端特别事务部毕生职责,避免正常人接触到【崩陷】产生无可挽回的后果,然而【崩陷】越来越频繁,他们开始疲于应对。 直到近日监测到【崩陷】数量锐减,宛如黑云压城前最后的平静,事务部上层忧心忡忡。 谁也无法预测将来之事,直到不久后真相大白—— 在朴实无华地被吃。 异化物是祂最好的养分,鲜润可口,轻松易得。搭配肉蛋奶,营养又健康。 诡艳少年抚摸着隐在隐隐幢幢黑雾中的不可直视之物,投喂祂,注视祂,亲昵称呼祂为另一半灵魂。 纠缠纠葛,早在寄生那一天开始,病态关系丛生自此融化交汇成一体。 恶魔饕餮受vs冷血乐子人攻 ——预收封面是我oc,满足一下oc人炫耀心理吧—— 支松学获得一份危险高薪工作——全息游戏《黑潮》内测人员,顶着脑死亡风险探查游戏内各类bug。 第一天上岗,同事客服019就把他传送到暴风雪山庄处境,饥寒交迫的被困者们举着火把将他抬上桌子定做晚餐。 支松学缓缓取出工作日记进行反馈:【a地传送锚点有误,缺少通行方法,建议修正】 下一秒被困者和桌子同时抵达市政府前广场,人来人往中一行人被当做异教徒抓入监狱,喜提三天监禁。 * 后来…… 荒废老楼总是传出古怪呼唤声,诱人进入。 部分地区出现成人逆生长,直至退化为胚胎。 被指认藏匿镜中迁移视奸的镜中自我。 无故失踪的人及其同时消失的二维图像 …… 支松学工作还算顺利,同事019虽然总是传送错误,但工作积极,上一秒写下反馈下一秒就能修正。 直到某天,他在游戏内频繁陷入梦魇,梦中潮热呼吸,肌肤粘腻,痕迹与濒临崩溃,醒来的大汗淋漓舌尖发痛。 支松学觉得古怪,反馈给019。 019发来一张图片:【宝宝,睡j不是bug^^】 —— 本文主攻只因视角为攻,非攻控受控任何控【合十】 1v1甜文,双洁 智商有限,所以小白文【流泪】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惊悚 异能 无限流 主角视角:晏竖尔 晦 其它:甲乙丙丁 一句话简介:因为我bk 立意:建立和谐健康人生观,做三好奉献青年 第1章 济川中学(1) “这是新来的转学生……” 秃头班主任在台上说着,讲台下梁旭和同桌咬耳朵,“又一个转学的。” “是啊,又一个转学的。” 同桌垂着头,姿态诡异地将脸埋在臂弯里。梁旭看不清他的脸,却听传出声音沉闷,黏黏糊糊地分外诡异。 梁旭探头捣了他一下,“你嗓子怎么了?” 同桌没回答。 这时台上传来介绍声,“大家好,我叫周青。” 好耳熟的名字。 好耳熟。 好,好耳熟…… 记忆碎片瞬间闪现在脑海,梁旭惊恐意识到他不是第一次坐在这儿,听过这句话。恐惧让他站起,也使他失去控制肢体的能力。梁旭被身后椅子绊倒,狼狈得匍匐在地仰头去看讲台上的人。 周青,扭曲了。 字面意义上的扭曲了,痉挛、抽搐、角弓反张,身形矮下去慢慢缩成血肉模糊的看不出人形的块状物。 “哈!哈!” 他想叫,声带却扯动着发不出声音,只能传出无意义气流声。 块状物开始融化,化成一坨粘稠液体,像是烧化的脂油发出腥浓臭气。眼睁睁看着浓油向他这边蔓延,梁旭终于反应过来,惊叫着爬起来拽了下同桌。 “你快看!看到了没?!” 手里的人出乎意料的轻,轻轻一拉就动了起来,柔软得不像是人,轻易地向后仰倒。梁旭在一瞬间看清他的脸。 “啊啊啊啊!!” 说脸已经不甚正确,那更像是融化的蜡液,粘稠的丝从桌面拉出连接到同桌已经皱巴巴堆叠在一起的五官,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像堆漫积雪的树枝瞬息滑落。 他也化掉了。 “唔唔……忘,唔唔唔,了唔……吗?” 同桌还在说话,他五窍融合到一起,话语更加含混只隐约听到几个音节,梁旭顾不得其他甩开同桌径直跑出后门。 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他陷入无限轮回,无数次重复着周青转学来的那天,周青和同桌都会像烧光殆尽的蜡一遍遍融化—— 滚!滚啊!谁来救救他! 马上就是楼梯口,梁旭很清楚他会在踏进楼梯口的一瞬间昏迷,再醒来会忘掉一切重新开始一次轮回。 可是他别无退路。 余光撇见粘液蠕动着合成硕大一团,看似缓慢实则快速地接近,它吞噬经过的所有,在粘液中有形之物被瓦解同质化。 “咚!” 面前猝不及防出现一个人,这是变数,梁旭一时反应不及撞了上去。 这一下撞的极狠,他狼狈摔倒在地,对方手中的书噼里啪啦砸在他身上,很痛,却莫名让人清醒。 梁旭惊悸不定匆匆往后看,肉团却已不见踪影。连同那些被同质化的物体,一并恢复。 没、没了? “同学,走廊上还是不要奔跑的好。” 眼前少年身材颀长,长着一张堪称诡艳的脸,潋滟眉眼上一点朱砂痣,随眼皮眨动忽隐忽现。 黑沉眸子没看他,径直俯身捡起落地书本,全然没有扶他起来的意思。 梁旭喘着粗气嗫嚅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少年没应抱起课本打算离开,梁旭不知哪来的直觉,无端觉得少年可以带他逃出无限轮回,强撑着疲软手脚跟在前者身后。 走廊中回荡着两人一前一后脚步声,梁旭出声打破寂静,“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晏竖尔。”少年头也不回地抛给他一句话。 “刚刚……你看到了嘛?” 梁旭扯动嘴角询问道,不等晏竖尔回答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爆呵,“梁旭!” 他一个激灵。 秃头班主任站在教室门口,怒目圆睁,“上着课跑出去你怎么个事儿?!眼里有没有课堂纪律?” “老师我……”梁旭着急解释,嘴里支支吾吾一通最终又咽了回去,这要怎么解释?解释周青当着他面化掉了? 谁能信? 于是他又垂下头,“对不起老师,我不是故意的。” “行了快回去上课。”好在班主任没抓着一个问题不放,冲他挥挥手转而对晏竖尔道,“你来。” 晏竖尔撇了梁旭一眼,跟着班主任到墙角说话。 看着近在咫尺的教室,梁旭踌躇着不敢进,频频回头向两人所在位置张望,直到班主任死亡视线落在梁旭背后。 “……” 梁旭鼓足勇气,推门而入。 没有想象中的惨景,门内一切正常,梁旭仍旧不敢放松颤颤巍巍地回到座位用余光去撇同桌。 同桌也很正常。 “你睡蒙了?”见他过来,同桌压低声线询问,“上着课呢一声不响站起来跑了。梦着什么了?” 梁旭盯着同桌,正常,太正常了,正常地不切实际且诡异。 怎么会……难不成真的是他的,错觉? 那么多次轮回、吞噬、同质化,只是错觉?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他不死心询问,喉结癫狂般颤抖不停吞咽口水,呼吸逐渐急促,他死死盯着同桌,眼球充血浮上红血丝,“你看到周青化了嘛?” 同桌表情空白一瞬:“周青是谁?” 是啊,周青是谁。 梁旭拼命回想却死活记不起周青那张脸。 “记不起来了?”同桌笑问,“是不是长我这样子?” 话中引导意味浓重,梁旭不受控制抬眼看去,两副熟悉的五官挤在一张面孔上,纠缠糅合相互排斥,粘腻异常。 第2章 “啊啊啊啊!” 融化融化!统统融化——墙壁、桌椅、天花板、人,全部融化! 蜡水蔓延,无所遁形。 忽然一只手搭上他肩膀,梁旭惊醒般猛地瑟缩一下,幻境消失。他呆了呆顺着那只手看上去,诡艳面庞映入眼帘。 晏竖尔居高临下,眼皮下垂上面小痣显眼,“我看到了。” “……”梁旭张着嘴说不出话,他用力挤出几个杂乱无章的口音。 好在晏竖尔听得懂,他贴心解释,“和你看到的一样。” * 晏竖尔被安排在后排靠窗位置,窗外风声呼啸,树影摇曳,视线所及最远处是灰白雾霭。 余光扫过楼下有两个人影正朝着教学楼走来。 晏竖尔坐直身子,细细打量一通。 活人? 活人出现在这儿就宛如海鱼上岸怒跑三公里长跑,格格不入不说,连活下去都成问题。 视线停留地久了点,楼下两人中带刀青年警惕抬头,眼神如鹰隼,径直向四楼看来。可惜玻璃反光看不真切只能作罢。 “哥?”身旁人侧头询问。 带刀青年神色凝重,“这次的【崩陷场】有外人介入,精神些。” “是哦。”他抽抽鼻子,“嗅到了杂乱的气息。” * 晏竖尔收回视线,感知敏锐行动谨慎,配备武器,多半是老手,熟知崩陷场规则。 他没有主动联络的意思,一则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者……他伸手按住右眼,薄薄眼皮下似乎有颗心脏正在起伏搏动。 【咚——咚——】 缓慢却不失存在感。 有这麻烦在身,还是避着些吧。 天不遂人愿,下一秒,秃头班主任去而复返,带回来两个人,正是楼下那二人。两张相似面庞映入眼帘,原来是双胞胎。 带刀青年一进来,立刻将视线投向教室后方角落,正对上少年潋滟双眼。 晏竖尔不躲不避,友好颔首。 带刀青年盯着他神色微动,侧头和一旁五官更幼态的低声耳语几句。晏竖尔听力很好——或者说自从被寄生后,他的体能五感都翻了几番,突破常人范畴。 青年声音落在耳中,“是他嘛?” 弟弟又是一顿嗅闻,“……有点怪,不纯粹。”他一通比划,“你懂吗哥,就是,介于中间闻不真切。” “……这个形容,算了,你知道小心就好。” 秃头班主任对兄弟俩交头接耳的行径毫无反应,自顾自讲一些场面话,晏竖尔看着他脸上皮肤皱塌塌挂不住,将掉不掉。 “……转学生今日自行活动校园,明日起正常上课。” 说完他捂着面皮匆匆走出教室。 活人多了就是这样,麻烦,崩陷场里的异端根本无法抵抗活人气息,一、二、三……哦,再加上梁旭,4个人远超容纳上限,恐怕过不了多久这个崩陷场就会扩大演化成大逃杀。 每个崩陷场都有容纳上限,规模不同上限不同,济川中学不过是小型崩陷场,4个人不能再多。 活人带来的影响逐步加重,晏竖尔感受到四周蠢蠢欲动。分明是座无虚席的教室,人头攒动,除去双胞胎兄弟窃窃私语却再无其他声响,静地落针可闻,氛围古怪。 “咕噜噜……” 先是沸水声响起,地板冒出粘稠泡球,啵,啵,先后炸开溅到鞋面裤腿,四周同学开始融化先是舒张,其次蜷曲缩成一团开始化。 晏竖尔蹙眉。 “噢噢噢哦哦!!” 雨林猴子样的闷叫响起,晏竖尔动作一顿诧异抬头,只见双胞胎里的弟弟踮起脚尖跳芭蕾似的到处寻找干净地落脚。 “救命救命救命,炸到我身上了!” 跳着跳着就跳到他身边,弟弟尴尬一笑,僵硬里带着几分真挚:“我叫俞会,那是我哥哥飞鸟,请问你怎么称呼?” “晏竖尔。” 对方根本不在乎他冷淡口吻,又友好笑笑,扭头踮着脚去找自己亲哥。后者身为兄长,他要比前者靠谱得多,异象突生的瞬间他便闪身来到梁旭身边,第一时间安抚住被幻觉吓得惊叫不已,濒临崩溃的梁旭。 他掏出个证件本放在梁旭面前,两人交涉后梁旭很快被强制安定下来。 第2章 济川中学(2) “这是我的证件,异端特别事务部b级干员,代号飞鸟。”飞鸟一手抓住梁旭胡乱挥舞的双手,“我们属于中央官方部门,负责处理怪诞事件,现在你被卷进一起怪诞事件,希望你能配合以便尽快处理。” 飞鸟没用专业名词,力求让对方意识到重要性。 然而梁旭惶恐不安,他谁都不敢信,受够了被愚昧视觉蒙蔽。视线环绕一周,最终锁定在晏竖尔身上。 “他!他也是你们的人?” 梁旭为晏竖尔赋予非同一般的意义,在这个轮回,他唯一信得过的只有首先打破循环的晏竖尔。 飞鸟撒谎不眨眼:“对。” 晏竖尔听得一清二楚:“喂。” 俞会连忙上前挡在他面前,一顿挤眉弄眼的哀求,“拜托,救救场啦。” 晏竖尔是连接梁旭的纽带,使他卸下心防的关键点,一点这个节点被打破,飞鸟兄弟的诚信度就会掉到负数。 故而绝对不能让前者澄清。 “我可没这个义务。”晏竖尔眼睫垂下,神色冷淡,那点小痣都透着拒人千里的寒意,“除非答应我——” 他开口,俞会如临大敌,“你想要什么?” “我要求和梁旭独处一段时间。”晏竖尔耸肩,“不算刁难你们吧?” 他撑着额角,上一刻还凉薄不已的眼睑小痣又忽地如冰化水般缠绵,实在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这……” 俞会看向飞鸟。 崩陷场处理问题一向对群众保密,尽管知晓晏竖尔可能知道内情。但加入调查局时立下的誓言让他无法轻易地将民众,且唯一可行线索送到对方手中。 飞鸟边控制住梁旭,边不同声色地微微颔首。 当务之急还是安抚梁旭,据调查梁旭和这次崩陷危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他这儿下手再正确不过。 “可以,但你要向我们保证梁旭人身安全。” “说得好像我会做什么一般,总之请两位先安抚他吧,”诡艳少年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恐怕不太擅长安抚他人情绪。” 说罢,他曲起手臂伏在桌面小憩——看似小憩,实则双眼微眯时刻关注双方对话。 兄弟俩对视一眼不再关注晏竖尔,转而攻克梁旭。 飞鸟率先立威,“接下来的问题请一律诚实回答,该结果关系到你是是否能安全离开这里,明白吗?” “明……明白。”梁旭抖个不停,磕巴着回答。 “不要紧张,如实说出你知道的一切就好了。”俞会上前,“第一个问题,你认识周青吗?” 空气凝固一秒,接着耳边炸开惨烈嚎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梁旭神色癫狂,控制不住得在椅子上曲腿弹跳,不一会儿又掩面痛哭涕泗横流,显然抗拒这个问题。 【周青】这两个字宛如恶魔低语,一旦想起便让梁旭沉溺在幻觉中一遍遍直对融化的恐惧。 原来初出茅庐的雏鸟。 晏竖尔抬手堵住一边耳朵,上来就踩雷,尖叫炸得他耳膜生痛。 “等等……”俞会试图安抚住梁旭,然而根本无法沟通,梁旭疯狂得挣扎若不是碍于飞鸟武力镇压恐怕早就跑了出去。 “不要不要不要!!救救我!!滚啊啊啊啊——!” “保持冷静!梁旭,保持冷静!” 回应他的是梁旭不断踢来的脚。 飞鸟取来绳索捆.绑住梁旭手脚,防止他动作过激伤人伤己。 劝说无果,俞会茫然求助:“怎么办啊哥。”他甚至掏出了一本入职手册,一通翻找,“手册上没说怎么处理……用镇定剂?” 事务部外勤人员均配备一支特效镇定剂,组内研发,针对异化种正常人均有效用。 看着癫狂不止的梁旭,俞会吞咽口水,将手伸进包里,质量十足的银制密封盒边角咯得人手心痛。 被求助对象专心致志地打绳结,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给他?” 梁旭状态堪忧,疲惫、焦虑、躁郁…… 飞鸟淡声语气却十足严肃:“你看他这个状态能用吗?你用只是三千字说明的事儿,他用他命就没了。” “……对不起哥,是我考虑不周。” 一道水线陡然从兄弟俩之间划过,直摔在梁旭脸上,淅淅沥沥甩出一片水痕。 回头缺见始作俑者手里捏着水杯,表情戏谑:“清醒了没。” 兜头盖脸的冰水激地梁旭浑身一抖,那股难以言喻的灼烧感也退去些许。 “啊,啊……清醒了。” “你看,这不就清醒了。”晏竖尔将空掉的水杯放在课桌上,“两位暂且回避一下,尽管你们什么都没问出来,不过言出即行总得做到吧?” 第3章 雏鸟就是雏鸟,对付起来轻而易举。 飞鸟兄弟无论是道德感还是正义感都很高,道德越高就越容易被旁人架上高台。尤且俞会盲目遵从飞鸟,他甚至不用费心解决另一个。 果不其然,兄弟俩虽有顾虑仍旧同意。 “啪。” “你是什么人?”飞鸟突然抬手抵住即将关合的教室门,“无论你是谁隶属于那个组织,还请你务必遵守承诺,保证梁旭的人身安全。” 晏竖尔扯扯嘴角:“不止你一个人有道德,反社会人格都在精神病院呢。” 说完,他用力合上门,顺手上锁。 晏竖尔踱步回梁旭身边,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推至对方面前。 “认识吗?” 照片上熟悉的脸投射到眼底,梁旭顿时惊疑不定,目眦欲裂。 不等他反应,晏竖尔自顾自道:“他叫周青,18,获得全省物理竞赛金奖,济川中学管理层为了提高升学率,特意把他挖来。” “于是今年五月份,他转学到高<a href=https:///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 >三国际班。然后……被霸凌并且失踪,时至今日仍旧没有下落。”他盯着冷汗涔涔的人,眼上小痣烧人般刺痛,薄唇开开合合缓缓吐出一个又一个名字,“……窦凯泽,章佐……” “还有你——主谋梁旭。” “我不是!!”梁旭声嘶力竭,语无伦次地否认,“没有!没人知道他怎么回事……没有!没有!” “碰碰!”他叫声太大,激得飞鸟在外面砸门,“晏竖尔!你干了什么?!” 俞会补救:“他的意思是你小心点!别伤到自己!” 晏竖尔不予理会,只静漠凝视着面前丑态毕露的人。 看着他边说边奋力向前想要用嘴咬住照片。很快他就成功了,照片一角被他叼住囫囵含进嘴里,咀嚼,梗着脖子吞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滚!都他妈给我死,哈哈哈,没人可以定罪我!” 梁旭脸涨地青紫,眼里全是挑衅意味。他的确有点神志不清,居然认为毁掉照片就等同于毁掉人生污点,成功洗白。 “总好奇你们这类人会不会愧疚。”他慢条斯理从口袋取出备用照片,在梁旭眼前晃过一圈后放回口袋安置妥当,“想来是不会。” 看着一闪而过照片上周青的脸,梁旭好似一瞬间被抽空,气力全无,肩颈下塌深深佝偻着。 但是半晌,他又痴痴笑出声,“……你们没有证据证明有人霸凌周青。” 也没有证据确凿他是带头霸凌人。 晏竖尔看向他的眼神分外怜悯,轻声讥讽道:“你以为在异度空间,还有谁会在意所谓的证据吗?” 他走到门边打开门锁,“祝你好运。” 身后响起梁旭癫狂大笑。 * 飞鸟就守在门前,拉开门后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晏竖尔眨眨眼,“别紧张,我只是例行提问,除此之外我可什么都没做。” 你确定? 飞鸟持质疑态度,没说话,侧头透过他周边空隙看了眼教室,里面的人仍旧好端端被绑着。 “进去验验货吧。”晏竖尔挤开他,“任何人都无权剥夺公民基本生命权,即便他大概率是个牲口。飞鸟俞会两位干员,你们认为呢?” 飞鸟作为b级干员,权限不高,但是解锁霸凌事件肯定绰绰有余。 你是真不清楚内情吗?还是试图凭你那可笑的不分场合的正义感绳之以法一个没有切实证据的罪人。 抑或者,让他自生自灭。 你想怎么选,你该怎么选? 晏竖尔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向楼道深处走去。 俞会揣揣不安地将视线从他背影上挪开艰涩开口:“哥,我想他是对的。” “……”飞鸟难得沉默,良久,他开口,“即便他是个牲口,也该在判决下引颈受戮。” 俞会咕哝了句死脑筋,挨了飞鸟一巴掌。 * 晏竖尔直接去宿舍楼,周青是住校生,住9号楼604,预测的【崩陷危机】提前爆发,济川中学整个校区陷入与世隔绝的崩陷场。故而宿舍里很可能会来不及被抹去的,意想不到的收获。 【崩陷危机】是指虚界节点病态膨胀,导致维度塌陷形成【崩陷场】。 也就是他现在所在之地。 学者无法解释【崩陷危机】的起始源由,以上不过是经争论得出的最合理推断。他们试图用高维入侵来解释,再譬如投射学说,三维的点投射到四维中导致节点转化带来灾难。但不可否认的,它发生的愈来愈频繁,像一场无可挽回的慢性疾病,溶毒血症,逐渐扩散至整个躯体。 晏竖尔推开宿舍楼门,生锈合页发出难以承受的腐朽声音。 右眼随着脚步深入逐渐活跃,不受控制地四处巡视,滑过值班室、大厅、走廊,最后直直向上定格在天花板。 脑神经发出进食信号,带动胃部产生饥饿反应。这种饥饿反应出自生理,心理上并没有食欲。 晏竖尔闭上右眼,下一秒右眼自动睁开,原先沉黑瞳色变得幽绿,宛如一团鬼火凝实所成,转动见似有波动。 祂对他的影响愈发深重。已有半副身体时常不受他所控,视线被右眼牵引落在天花板处。 还真是念念不忘,始终惦记着。 他夺回控制权,收起视线,迈步向电梯走去。 希望祂饱腹后可以稍稍安定些吧。 第3章 济川中学(3) 济川中学是私立高中,舍得砸钱,大厅正对楼门就是3台电梯。 另外两台坏了,显示屏全黑。最左侧一台电梯停在6楼,晏竖尔走过去按下。还能运行,显示屏数字变换从6变1。 “叮咚。” 电梯门敞开,刺白灯光从电梯门中投射到外部,将他影子拉长拖到大厅里,影影憧憧间似乎有窃窃私语。 【▉██&##!@▆!!▆!】 声调古怪忽扬忽抑,靠地极近仿佛就在身后。晏竖尔右眼忽然反转,瞳孔几乎抵入眼尾,以人类绝对达不到的视角扫向后方。 “呃。”违反人体生理很痛苦,甚至产生视神经齐根断裂的错觉。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视线范围中空无一物。 分明感知得到猎物气息,却看不见,祂满心疑惑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恹恹地转回去。 【呼噜呼噜】 很奇怪,祂分明没有发声器官,甚至没有独立实体,却可以无比清晰地发出声音。是一种类似于大型肉食动物喉间滚动的呼噜声。 这证明祂现在处于愤怒沮丧等情绪激动时期。根据前车之鉴,晏竖尔要处处小心,防止这为所欲为,想一出是一出的寄生物夺取控制权四处招惹麻烦。 好在那絮絮叨叨的声音没再出现,祂也就渐渐平复下来,晏竖尔得以顺利乘坐电梯来到6楼。 火烧碳化后的气味在门开后立刻涌入,焦糊气息使他咳了两声,用手臂遮盖住口鼻这才踏出电梯。 电梯外满目疮痍,大火燎过的痕迹遍布走廊。建筑结构大面积暴露,灯全部报废,墙面布满烟灰,墙皮被烤的掉落在地。 长影从脚下拖出投到电梯对面墙壁,纯白灯光下更显得入目所有破败不堪。 随着电梯门缓缓关闭,带走走廊最后一丝光亮,那道古怪腔调又起,附骨之蛆般盘绕周身喃喃不休。 【▉██&##!@▆#!&好像……▆!要融化!██】 有什么东西在影子中蠕动。想来楼下也是这些东西在作祟。 晏竖尔从容不迫地取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影子里的确有东西,在光照来的前一秒迅速逃离,隐约看得出似鱼非鱼的畸形轮廓。 【咕唧咕唧,咕唧咕唧】 祂发出声音,这种声音通常出现在食欲大开、心情愉悦的情况下,来看这种畸形鱼在祂的食谱上。不仅如此,他胃部被食欲带动剧烈收缩起来,看向无边黑暗的眼神都带上几分垂涎。 疯了。他居然开始对这些异种产生心理食欲。 晏竖尔尽可能忽略胃囊渴求,向着604走去。 604外墙熏黑,内里墙壁暴.露,寝室门摇摇欲坠,看着像是火灾源头。门把手上全是灰,晏竖尔有点洁癖不想碰,干脆照着锁眼一脚,经受高温的门锁再也扛不住一点打击轰然倒地。 这是一间4人寝,上床下桌,寝室里干净整洁,全然没有火烧后的该有的痕迹。 明明外面烧成那样,不过一门之隔,门内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模样。 时间有限,只能稍后再做探究。 晏竖尔将这点异常记在心中,依次查看桌上书的扉页姓名,看着看着不禁挑眉,梁旭,窦凯泽,章佐……全是熟人。 周青的铺位是最里面靠近厕所的一个,书桌是乱的,草稿纸书本笔记被恶意损坏,满是污言秽语侮辱性涂鸦。 他正一手捏着笔记辨别内容,一滴水“嘀嗒”,落到纸面慢慢渗透。 第4章 水?哪来的水? 晏竖尔忽然想到什么,伸长手臂试了试周青被褥。被褥单薄,用手一摸居然浸满水分。 被褥,是湿的。 结合未被波及的寝室,他心中已然有定数。 “叮咚。”黑暗中响起电梯运作声。 “咔,嗒嗒嗒……”电梯关闭,两道脚步声由远及近,熟悉面孔出现在604门外。 “晏竖尔!”俞会打了个招呼,“好巧,有什么发现吗?” 飞鸟抱臂站在自家弟弟身边,拇指抵上刀鞘,神色更加戒备。 俞会硬着头皮解释:“哥刚刚也说好巧呢,就碰到了,哈哈。” 晏竖尔扫了一眼两人,自然看见飞鸟蓄力的动作。他毫不在意,把自己猜测说出来,“604寝室处于相对静止空间,这里还维持着正在发生时,我想大概就是周青死前所经历的被保留下来。瞧,被褥还是湿的。” 他将手上水渍展示给两人。 兄弟俩对视一眼,轮流上前摸了把被褥。 的确是湿的。 俞会若有所思,“既然是火灾,会不会是周青为逃命给自己和被褥泼水防火防烟?” “何必废那么大劲,”晏竖尔整理着桌上书本,挑挑捡捡把还算看的过去的笔记摞在一旁,“逃生替代可以是外套,床单,周青体格瘦小,带着打湿的褥子逃跑反而是种负担。再者,如果起火源是604,他先跑到位于内里的卫生间再跑出寝室,才是匪夷所思。” “不明真相,一切皆有可能。”飞鸟结下定论。 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晏竖尔跟前,制止对方动作,“这些都属于线索类资料,目前你无权带走。晏竖尔,你到底想干什么?” 诡艳少年眼上小痣忽闪忽闪,眼神无辜而挑衅,“恋物癖,管的着嘛你。” 飞鸟:“……” 完全不能硬碰硬,这张嘴还真是人憎狗嫌,分寸不让。看来只能用软的。 “管不着。”他叹气,态度软下来,“但是请你起码留个给我们收集线索的机会。” 俞会:“多一个人多一份帮助嘛。” 晏竖尔耸肩,让开点地方,“按道理说先到先得,谁让我好心,便宜你们了。” 俞会小狗摇尾巴:“谢谢!” 他没得到回应,晏竖尔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视线里只余一个背影走远,忽然背影轮廓中伸出一只什么,飞快从走廊黑暗处掳走一抹黑影。 “咯吱咯吱……” 细微的咀嚼声。 俞会呼吸停滞一秒,那是……什么?剧烈被凝视感传来,强大威压化针一般刺向他,难以言喻的哽涩感使他呼吸心脏一并暂停,直觉叫他拼着最后一点气力移开视线。 被凝视感消失。得救了。 俞会猛地喘回来一口气,惊惶不定地提议,“……我们得和他谈谈。” “知道,但是劝你省点力气,他不配合也没办法。”飞鸟诧异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俞会犹记得心脏骤停的感觉,可站在他旁边的兄长却一无所觉。他搪塞过去,心中惴惴,那到底是什么,晏竖尔……还是人吗? * 晏竖尔对祂偷吃行径相当纵容,吃饱就不惹事了,好养。 解铃还须系铃人,已知周青生前遭受过霸凌事件,火灾,失踪,那么只要将所有散落珠子用线串连在一起,谜题自然就解开了。 而这条线,就是全程参与的梁旭。 他出了宿舍楼就回到教学楼,梁旭不是转校生,没有一天自由活动的时间,俞会飞鸟不能随意带他走。是以他眼下被还被绑在椅子上,不住的摇晃身体试图挣开束缚。 雏鸟真心大,居然把关键线索独自一人安置在这儿,也不怕出什么意外。早知如此,又何必和飞鸟兄弟扯有的没的浪费时间。 “又见面了。”他打招呼,回应他的是梁旭嘶哑骂声。 晏竖尔弯腰摸了个纸团塞进梁旭喋喋不休的嘴里,“安静,新游戏。” 梁旭被迫安静。 “速问速答,周青是你害死的?” “呜呜!!呜!” 对面人呜咽一通,晏竖尔听不真切直接化身最强翻译官,主打自我理解,“是你,对。好下一个问题,周青死于火灾?” “呜呜呜呜呜!!!!”梁旭腮帮鼓动,“呸!”一连串脏话连同纸团飞出。 晏竖尔闪身躲开飞来纸团,“你的素质的确不太多。” 是谁先没素质捡垃圾塞别人嘴里的?! 梁旭目眦欲裂,“你以为你就是个好东西?!你现在和我又有什么区别?以玩弄别人取乐,尽情踩踏他人痛苦!我是畜牲,你也是!!” “你看,”晏竖尔神色淡淡,居高临下,小痣藏在眼睑里半露着,“你也知道自己什么货色。这点小把戏就让你痛苦了?我现在没兴致折磨你,过会儿可不好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交代了大家都轻松不是?” 面前人狠狠盯着他,要不是绳子绑的结实恐怕要上来给他一下。 “重新问一遍,周青是你害死的?”晏竖尔询问。 “不是。” 梁旭自己想明白了,眼下这里已经不是现实世界,加身的权势金钱沦为最无用之物,想过的好就得听对方的。 晏竖尔看着可不像什么软钉子,不比飞鸟兄弟俩,保不齐留着手段磋磨人。现在弯腰是情势所迫,要是叫他出去…… 他眼中划过一闪而逝的怨毒。 “咚咚。”指骨敲击桌面,梁旭连忙讨好地抬起脸来,“你问,我一定知无不言知。” “周青死前所有经历,详细说。” 梁旭低头酝酿许久,刚要开口被一道声音打断,“晏竖尔。” 双胞胎兄弟推门而入,晏竖尔只觉得这画面分外熟悉。他俩似乎总是卡着关键节点出现,像甩不掉的尾巴,直接幻视团完boss后屁颠屁颠来捡漏的。 飞鸟脸色不太好看,俞会视线在两人间游离,欲言又止。梁旭颇有眼力见地闭声,缩小存在感。 “很抱歉,”飞鸟道,“你无权接触涉案人员,请远离……” 俞会反手一把捏住亲哥喋喋不休的嘴,凑近压低声线确保不会被第三人听到:“你可以接触他,崩陷场里不存在隔墙有耳,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就是没人知,我们不会触犯规则条例,而你,我们保证不会追究事后责任,包括你的来历,生平,目的。” 晏竖尔正色,再一次打量俞会。 俞会同飞鸟外表差异不大,只是弟弟眼睛要圆一些脸上还带点婴儿肥,更加灵动幼态,加之沟通时多以辅佐飞鸟为主,容易错被误以为性子软没主见。 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因以貌取人看走眼。 “那他呢?” 余光看向梁旭,他话中暗含深意。 “那该是命定的结果,做错事就得认。” 俞会说的决绝,晏竖尔高看他一眼,“你和你那耿直的哥可不一样,合作愉快。” “他就是太正义了。”前者也不禁抱怨两句,“孩子气,让他吃点教训长长记性就好了。” 他顶着这张幼态脸说老气横秋的话,晏竖尔忍不住扯扯嘴角,露出一点笑音。 再看飞鸟,双生子心有灵犀他大概能猜出说了什么,脸色更差青到发黑。于是俞会松开手扭过身去安抚他,两人头对头角落嘀嘀咕咕一阵飞鸟再转过来显然友善许多。 解决完节外生枝,三人齐齐转向梁旭。 视觉中心将一切娓娓道来,“周青他……” 第4章 济川中学(4) 周青是转校生,他要强耀眼又不失温和风趣,优良的学习成绩和不错的皮囊,很快使他变成为数不多闲暇时间里的话题人物。 “所以你出于嫉妒带头实施霸凌?”飞鸟蹙眉。 俞会反手捣了他一下,对梁旭道,“请继续。” “我嫉妒他?”梁旭露出夸张到极点的吃惊表情,笑里夹讥,“你们知道我家多有钱嘛?费尽心思往上爬的穷佬,爬一辈子勉强碰到和我同圈人的脚趾……” “呵。”晏竖尔哼笑一声,低头在口袋中翻找片刻,取出另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巧笑嫣然的女性,“据我所知,梁氏集团继承人早已定下,正是大你2岁同父异母的姐姐梁瑷。” “梁瑷和你关系一般吧?”他将照片怼到梁旭眼前,那张巧笑嫣然的脸因距离过近活在视网膜上显得扭曲可怖。 “是一般,可我……” 话语又被打断,只听那诡艳少年轻声道:“可你也是她亲弟弟。只是你似乎忘了说,你父亲婚内出轨你母亲知三当三,而你,出轨产物罢了。” “现在还觉得梁瑷接手梁氏会保你吗?” 双胞胎神色复杂,没想到晏竖尔手上资料详细到梁瑷,而他们却只着重调查了周青在学校的遭遇。 【他是冲梁旭来的。】俞会使眼色。 飞鸟成功接收,但持相反意见,【要是冲梁旭来,现在停手梁旭下场也不好过,还在追查就是冲周青死因来的】 第5章 【万一他就想梁旭死呢?】 【那不能,都是守法公民!】飞鸟大惊。 “……” 俞会漠然,移开视线。 教室中央位置上的人汗如雨下,脸上还是强扯出来的笑,“是,梁瑷是厌恶我,可这不是我嫉妒周青的理由。她厌恶又怎样,大不了我就滚远点别碍眼,照样吃公司红利。” “因为物理金奖。你打算带着金奖回老宅和梁瑷比一比,谁知道杀出个周青。你不仅没拿到金奖,还因之前夸下的海口让父亲丢脸。你迁怒周青。” 梁旭膨胀惯了,他向来横行霸道,连低头都只是一时的。稍微一刺激就忍不住呛声,“所以请问我是迁怒周青,还是嫉妒周青。这话说的自己不觉得矛盾吗?” “出于什么理由很重要吗?”晏竖尔反问,他早已抓住梁旭话中漏洞,“你可没否认霸凌。” 上套了。 他神色一窒,很快做出无所谓的态度,“随便怎么说。我是霸凌过周青不假,但他的死我可毫不知情。” 霸凌也够你喝一壶了。 飞鸟目露凶光摸着背后长刀,若非是不允许,呵呵。 晏竖尔继续询问:“既然你说对周青的死毫不知情,那他的失踪呢?” 说了那么多话有些口干舌燥,他看了眼俞会,对方立刻了然上前一步接着问,“根据调查,火灾发生于6月17号,在此之前很多人表示17号之前周青多日未来上学,最早缺勤可追溯到13号中午午休时间。有知情人士透露,周青13号中午是被你带出去了。” 他步步紧逼字字珠玑,“根据监控,周青被你带走后的确未再出现。校门,路口,小区,统统没有,你是最后接触周青的人,我们合理怀疑你有谋.杀嫌疑。现在请你如实回答,13号中午午休时间你带走周青的目的。” 济川中学是私立中学,校方注重学生隐私,监控只设在公众场合,像厕所,浴室,宿舍一类非教学地带都没有监控。 是以监控并未能捕获到更多有效信息,只能由此得知周青失踪和梁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梁旭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打他。” “打他?”飞鸟上前一步和弟弟并肩,两张相似面孔居高临下地看,“你把他打的重伤致死?” 对方面皮抽动换了个说辞,“是凌.辱好了吧?!真麻烦!” …… 晏竖尔坐回刚开始的位置,窗外雾气散开些许,他手中握着笔若有所思地写写画画,试图借此捋顺逻辑。 崩陷场是基于现实世界的投射,或者说是残留意识的投射。现实中九号宿舍楼和教学楼都已经烧成了废墟。 偏然而投射出的教学楼却完好无损。是否侧面说明崩陷场里的【周青】非常在意教学楼,甚至不惜花费大量能量制造幻境维持教学楼常态。 “详细说说你们是怎么欺辱周青的。”飞鸟问。 梁旭不情不愿地磨蹭半天,最后迫于压力说出。 人的怨气恨意是天底下最长久的东西。 宴竖尔垂着眼睑,静静听着一个不曾某面的少年饱受欺辱的过程。 【周青】恨之入骨,它的恨超脱时间空间——梁旭从家中离奇失踪,佣人们撬开紧锁的门,里面除了从未被动过不知放了多久发烂发馊的饭菜外,不见人影。 在他离奇失踪后不久,窦凯泽和章佐都因意外入院,一个飙车脊柱断裂高位截瘫,另一个被高空抛物颅脑损伤,现在是植物人。 都是罪有应得。 之前就说过,崩陷场是会扩散带动四周崩陷的,异端特别事务部的责任便是处理崩陷场防止扩散,最好在【危机】出现形成崩陷场前制止。 晏竖尔记得济川中学这个崩陷场才出现没两天,凭空带走一个大活人放进内里去反复折磨绝非什么小消耗。 【周青】大抵是恨极了梁旭,这才不计后果都要带走他。 他又想起飞鸟那句“重伤致死”,或许周青早在凌辱过程中死去,失踪或者火灾不过是毁灭证据的一场洗白…… 啊对了,尸骨。 只要找到周青的尸骨就好说了。 他不过心中一想,右眼开始止不住得躁动。晏竖尔被寄生不是一天两天,早已熟悉祂所有状态的含义。 提到尸骨忽然躁动说明尸骨对祂有吸引力,而祂是不吃寻常尸骨的,新鲜的不新鲜的都不吃。故而极有可能【周青】就附在尸骨上,而祂早已察觉。 接下来难道是寻找尸骨? 神色凝重了一些,他执笔写下两个最有可能的地点,分别是教学楼,9号宿舍。见祂反应平平,又抬手追加几个,祂还是不为所动。 “找到给你吃。” 这句话相当有诱惑力,晏竖尔清晰感到右眼快速颤动着,上下翻视,连带视线都晃动起来,像在坐过山车,格外异妙的视体不同步体验感。很快,祂平复下来,对着纸上几个地点每个都停留几秒。 他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尸骨是移动的。” 祂颤着瞳,表达赞同。 第5章 济川中学(5) 祂将视线移一处,顿了顿,随后又狐疑地游离在所有地点之间,像是失去追踪目标。 【呼噜呼噜,呼噜呼噜】 祂疑惑,祂困惑,祂恼怒。仿佛意识到自己被像逗猫一样戏耍,誓要找出正确地点。 视线移动速度愈来愈快,愈来愈快,晏竖尔逐渐感到眼眶酸楚,眼珠带着近乎炸裂般的胀痛。 不停要出事了。他可不想现场表演个眼球爆裂术惊艳四座。 他腹诽着闭上眼打断施法,祂不满地顶了眼皮两下,安静了。 眼睛还是阵阵发胀,晏竖尔抬手抵住试图缓解酸胀感。却听双胞胎那边审问进到白热化阶段,梁旭崩溃嘶喊,“我说了我说了,都踏马交代了还要重复几遍?!我说,我,就是把他拖进去打了一顿,后面我就不知道了!!” “善后的工作是窦凯泽他们做的,我不知道!!别一个劲儿来问了,问问问,要逼疯我才好?!” 他状态很怪,片刻中在大喊大叫和言语讥讽间相互切换,大抵是心理承受不住试图以这种方式逃避。 先是从家中被带走,接着是幻境,高强度审讯,梁旭神经紧绷脆弱到一碰就断,他毫无意义的咆哮吼叫,俞会和飞鸟却从胡乱的言语中察觉异样。 窦凯泽? 如果照梁旭所说,倘若是窦凯泽善后使周青失踪并死亡,那他就不单单是高位截瘫在床的结局。相反口中说着自己“清清白白”的梁旭却被带进崩陷场接受近距离精神磋磨…… 明确的仇恨值已然将凶手指出,只是其中必然有双方信息错误产生的秘障。 晏竖尔揉着右眼起身,“摸底时候没去摸窦凯泽,那边怎么说?” “事发第二天窦凯泽就因飙车入院,”俞会神色凝重,“醒来后,因不能接受自己高位截瘫,疯了。” 飞鸟点头,“是这样。他完全不能沟通,几乎与野兽无异。”说着他从腰间取出一个体温枪,对着晏竖尔滴了下。 体温枪显示20。 “?”后者扣出一个问号,反手指指自己,“我凉了?” 什么时候,怎么没人通知他。 “这是事务部新发明的探测器,看起来它是体温枪,实际上它是异化探测器,随用随滴,滴一下看异化度。异化0到30区间,是正常,超过30认知混沌,40开外认知错误,50往上考虑进行管控。” “你看,虽然你怪的很,但你很正常。”飞鸟满脸正色,尤觉不够般给在场每个人都滴了下。 晏竖尔:“哦,谢谢你。” 特别事务部的人真没礼貌! 俞会抬起双手遮脸,声音闷闷,“飞鸟的意思是我们带了探测器去测窦凯泽,发现他不止残了,异化度竟然飙升到53。” 恰巧飞鸟给梁旭滴完,上面显示异化度37。 他顿时有了举例对象,“正如我所说,梁旭这种精神病程度异化度不过才37,可想而知,窦凯泽情况有多严重。且他异化程度似乎在日渐加重,我们一共去过3次,他越来越像一种……” 梁旭咒骂声中,俞会陷入沉思,眉头紧蹙着,看起来很难进行描述。 “鱼。”飞鸟补充道,“畸形鱼。” 鱼? 晏竖尔警觉,“窃窃私语,影中附行的鱼?” “你见过。”双胞胎异口同声,语气笃定。 何止见过,祂还光明正大吃了很多。只是不便透露祂,果断将装傻充愣进行到底,否认三连,“什么,没见过,随口一说罢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不深究是基本原则。都很默契得转移话题。 一段空白静默后,晏竖尔率先开口,“该去宿舍了,已经天黑了。” 在黑夜与白昼交替转换中,终于有一缕残阳刺破迷雾,黄昏光线送来诡异宁静。梁旭离奇安静下来。 飞鸟:“时间流速不对,太快了,现在最多中午12点。” 第6章 崩陷场会紊乱磁场,带进来的手表一下子停摆,是以他们相当于失去了具体时间概念的。 “梁旭,”俞会放柔声音,轻声询问,“你来这里多久了。” “……”梁旭神色恍惚着,他认知已经混沌,下意识随着前者的话思考起来,“三?二?不对……不对!五!五天!” “先把他带走。” 飞鸟架起他,一行人向着宿舍楼走去。 9号宿舍楼烧了,原本打算去其他宿舍楼借住,不料除了9号宿舍楼之外其他宿舍楼全部落了锁。 眼见落日余晖以肉眼可查的速度消逝,谁也不能保证黑暗中会发生什么,没有太多选择,果断转向唯一能进入的选择。 “吱——” 合页还是腐朽带声,然而推开门整个9楼宿舍焕然一新,一楼大厅中充满人声。 “姨!!为什么还在停水啦?” “姨姨,停水,渴渴——” “姨!我要渴死了!姨,喝不上水啊我!” “姨姨,已经停水好多天了喔!!还不来修?” …… 一行人站在楼门入口显得格格不入,却没有一人关注他们,仿佛他们是最平常之一,过了片刻一个人走过对着他们打招呼,“梁哥窦哥,怎么在这儿站着?” “这是什么……幻境中的幻境?”俞会喃喃道。 “差不多。”晏竖尔默念了遍路人说的话,梁哥窦哥,如果梁哥是指被飞鸟带着的那个真的,那窦哥是谁? 显而易见,这是要让他们搞角色扮演,或者说幻境重现,他们终于将要触碰到真相核心了。 “先别探究这么多,换个地方说话,快来,”飞鸟总觉恶意在周身蔓延,犹如附骨之蛆分外不适,干脆身体力行,提着梁旭直奔电梯,四人一路向上直奔604。 “叮。” 似曾相识的画面,电梯门敞开却是光洁明亮的走廊,人群来往,交谈声四起。 一瞬间的恍惚,晏竖尔险些以为回到现实,然而人声掩盖下,仍旧混有那东西不明所以的低语,【██*、&@█▆&……】 【咕唧咕唧】 晃神片刻理智回归,祂又跃跃欲试着要吃点小零食果腹。 怎么可能让祂随意接管身体,更何况还在人前,晏竖尔果断拒绝并呵斥。 【安定点】 【呼噜呼噜】 祂又不高兴了。 先前被晏竖尔踹掉的房门不知何时修 复如初,好在俞会会开锁,他取出根发夹在锁孔中微微一挑,咔哒,锁开了。 一行人进去,俞会转身锁门,却忽然在门前站定,良久,他缓缓问:“大家好像忽略了一个问题。” 飞鸟把半晕厥的梁旭扔到就近的床铺上,“什么?” “水食。”晏竖尔拖了把椅子来坐,抚摸着因剧烈运动而干涩的喉咙,“算起来已经一天没进水进食了。” 第6章 济川中学(6) 四块压缩饼干,两瓶矿泉水,一把玻璃纸糖果。是兄弟俩的全部身家。 宿舍已经翻过了,柜子里床铺下除了衣物书本一类的私人物品,其他什么都没有。 空气遍布沉寂,他们同时侧头看向坐在椅子上颇有些老神自在的人,晏竖尔是真的双手空空,他来时便未携带可以用以充饥止渴的物资。 东西就只有这一点,一个人用都困难,更何况是三个。上铺梁旭咳了两声,俞会顿了下默默更正漏洞—— 是四个,更加捉襟见肘了。 飞鸟不信邪地拐进卫生间,浴缸,淋浴头,水龙头统统打开,“滋滋——”一阵水流穿过管道声,一滩带着铁锈乌黑显然不能入口的水淅淅沥沥流出。 “……” 他回去面对俞会询问眼神,摇头。 “不行,水臭了。” 在9号楼获取水源是不可想了,俞会看着那两瓶水,感到无比头痛。 人可以多少天不喝水?他们要在这里待多久?高强度运动下,不喝水会怎样?四个人……四个人要怎么分配两瓶水?食物呢,食物又要怎么办? 望着满腹愁肠的兄弟俩,晏竖尔很难切身感受。 祂是异妙诡谲的矛盾,祂的寄生带来无穷无尽的欲壑,说不清道不明的同化早已开始深种。自此以后他的躯体绝非他一人所有,祂供养反哺,赋予他超绝五感,赋予他常人不可及的能力。 人不能既要又要,他觉得他应该满足。 最起码他不会因水食困步与此。只因他身上的祂早已吃饱喝足,正餍足地发出咕唧咕唧声。 作为宿主晏竖尔同样享用养分,甚至感同身受地体会到饱腹感。 他支着下巴倦倦地说点鸡汤:“说不定很快就出去了呢?” “希望。”飞鸟应着,在与弟弟眼神协商后分给晏竖尔一块压缩饼干一瓶水,“这些你拿着。” “?”晏竖尔侧过头盯着那份物资,“谢谢……四个人却单独分出一半给我一人,简直叫我受宠若惊。” 说着,他却将那些东西推回去,“不必了,自己留着吃吧,给我就是暴殄天物。” 的确暴殄天物,毕竟他又不会饿。 俞会抿着快起皮的唇,“为什么?” 晏竖尔随口说了个鬼扯的理由,“身患厌食症,食不下咽。” 俞会飞鸟看着他气色极好的脸,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两人没说什么,只是换给他抓了把糖,这次晏竖尔没拒绝揣进口袋里。 * 夕阳消失在地平线尽头,房间中漆黑一片,全靠楼道里的灯光透过门上小窗照亮一方狭小天地。 走廊上传来说话打闹声,还有热水房里隐隐约约的水声,飞鸟出去看了眼回来继续摇头,“也是臭水。” 晚上十点一过,整栋楼就静下来,灯光全熄灭,沉寂的像死了似的。梁旭已经醒了,晏竖尔能听到他在铺上蠕动着坐起来。 “我要喝水……”梁旭声音很低,嘶哑无比。 飞鸟拧开为数不多水源的瓶盖,随手找了个容器给他倒了点。 晏竖尔清晰地看到那容器是个烟灰缸。 啊,的确是蛮随意的。 “悠着点,总共就这些。”没有给他松绑的意思,飞鸟直接将水喂到他嘴边。 梁旭大概是渴的不行,也不在乎里面有没有烟灰,是不是还被绑着,迫不及待地埋头喝了个一干二净。 喝完,又说饿。 总不能饿死他,飞鸟扳了角压缩饼干给他,噎的梁旭直翻白眼,一副上气不接下气马上寄的模样。 “水,水水……” 飞鸟又肃着脸给他一烟灰缸的水,末了还不忘抽张纸给梁旭一通乱擦。 晏竖尔坐在一旁看完全程,语气浮夸地点评:“贤夫良父,家庭主夫。” “……”对方看起来想把烟灰缸扔到他脑袋上,“缺德评价请留给别人。” “是赞美。”他纠正道。 梁旭忽然笑出声,“哼哼,还有心思斗嘴呢,哈哈哈哈,真好……” 俞会正在用电量即将耗尽的手机照明,伏案写着什么,被梁旭突如其来的笑声打断了思绪,不耐地“啧”。 “哥,”他叫道,“去,给他一脚。” 梁旭顿时收声,把欺软怕硬表现的淋漓尽致。 很快俞会手机电量耗尽,几人摸黑上床休息,睡前俞会低声道:“今天是自由日,明天肯定不会有这么多自由活动的时间……目前我们的情况坚持不了太久,希望可以合作,多人携手攻克难关……” 晏竖尔知道是说给他听的,他在黑夜里耸了耸肩,没有口头回复。 夜逐渐深,昏沉睡意袭来,飞鸟闭着眼放松神经,却忽然听到下床开门声,他瞬间清醒。 是谁,谁出去了。 第7章 济川中学(7) 夜深露重,四周静微。 飞鸟清晰地听见有人下床,拉开门锁,径直出去了。那个方向睡的是……晏竖尔。 这么晚了,他出去做什么? 静默中,飞鸟伸手握住摆放在身侧的长刀,最终决定尾随上去一探究竟,他晃醒睡眼惺忪的俞会,低声道: “晏竖尔出去了,我去查看下你自己小心。” 俞会很快清醒过来,“嗯,我知道了。” 不等他回答,前者已经跟出去。晏竖尔穿着白衬衫,在安全通道灯绿光映衬下像只孤魂野鬼,在楼梯口拐角处一闪而过。 坏了。 飞鸟不作他想,加快脚步。 济川中学董事会烧了很多钱,具体投射就是建筑。9号楼配备3台电梯,另外有两条侧楼梯并连通廊,一旦被转进楼梯,跟踪困难程度直线上升。 他怕跟丢,缺乏探索熟悉的陌生区域,可躲藏的地方海了去。 快步,压声,转弯。 抬头却对上一双包含戏谑的双眼,在安全通道绿色灯光渲染下,那双深沉眸色似乎透出隐约绿意,恍然如鬼魅。眼上小痣眨动间透出些许讥讽意味。晏竖尔无疑是好看的,纵使在死亡光线下露出这种刻薄表情,却仍旧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美感。 第7章 这美脱离皮囊骨相,超脱到神经仿佛直觉上诱导。 晏竖尔不像个人。飞鸟大脑有一瞬间的混沌。人……该长这样吗?恍惚间前者面孔杂乱化,像一团无从找起的线团,只余下【诡艳】两个字深深刻入脑海。 【哔哔——】 尖锐哨声响起,如雷贯耳般飞鸟神智猛然清晰,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好险。是蛊惑吗……他的能力。 飞鸟尽力移开视线不去看晏竖尔,“你要出去?” 晏竖尔摊手,神色无辜,“显而易见的问题。倒是你跟着我做什么,”他垂下眼小痣露出长睫颤颤巍巍,“以为我们是朋友,没想到……终究是错付了。” “你要真把我们当朋友,也不会半夜一声不响地出门。”飞鸟暗骂一句自己脑子不清醒,说这些废话。和晏竖尔兜圈打口头架没意义,可偏生又控制不住这张嘴。 “言之有理,你赢了可以吧?” 飞鸟一噎,毫无占上风的痛快。 眼见对方没有打嘴炮的意思,转过身向楼梯走去,看起来并不在意身后是否有人。 晏竖尔早在飞鸟起身跟上来的瞬间便将他发觉,极佳五感让任何风吹草动都躲不过他耳朵。 脚步、呼吸、心跳,流转在周身的风声。他仿佛成为更高纬度的俯视者,执棋人,任何细微尽在掌握中。 这就是祂的视角吗? 【▇▇▇在这里……▇来、来……▇】 好吵。好吵。 嘈杂纷乱的低喃呜咽缠绕,饱含暗示性的言语引.诱,自心底深处勾升出莫名的难以言喻的躁郁。 “等等。” 飞鸟忽然快步上前叫住晏竖尔,手臂横在后者身前,阻止他继续向前。 此时两人下到5楼,来到5楼大厅电梯前,数字缓缓变化,“叮”,电梯已经打开,白光拖出两人影子在墙角折叠变形。 飞鸟横在身前的手巍然不动,“听到了吗?” “叮。”电梯门缓缓关闭,晏竖尔支着下颌凝视关闭电梯门,“如果你说的是那些呜呜咽咽的话,听到了。” “?” 飞鸟表情疑惑中带有审视,“什么呜呜咽咽我是说抓挠声,你……听不到?” 晏竖尔同样露出些许疑惑,他终于转过头来,两人对视着。 晏竖尔:“少质疑我,论耳力甩你几条街。”此乃真理,纯人类五感怎么和被寄生种相提并论。 面面相觑良久,飞鸟取出异化探测器对着自己“滴”一下。 “嘟嘟!!”“嘟嘟!!” 红光加警报,显示屏上放大加粗的42,“我……认知错误?”飞鸟难以置信,嗓间艰涩不已,抬头对上晏竖尔了然眼神,一瞬间竟产生本该如此的错觉。 晏竖尔心知肚明,被祂波及到42的异化度是正常的,甚至可以说一句轻度罢了。不过这个锅他可不认,不可控的事情怪得了谁?要怪就怪飞鸟跟太近,都是意外。 于是顶着满脸无辜反问着倒打一耙,“不然?总不能是我的问题。”他眨眼,小痣忽闪间平白叫人感到颇有信服力。 “……” 飞鸟扯了扯嘴角,转而平复下来,当着晏竖尔的面取出一支药剂紧紧握在手中,似乎随时准备打入体内。 指缝暴露出的玻璃针筒上印有【ru】字样,晏竖尔一眼过去瞬间认出是特级祛除药物,黑市上的硬通货。 “听到认知混乱才能听到的声音,何尝不是因祸得福。”他淡淡道,“既然已经认知混乱了,不妨顺藤摸瓜,去瞧瞧那抓挠声的声源如何?” 他瞳孔中又泛起幽幽绿意,飞鸟一个恍惚,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然将方位脱口而出—— “下面。地底下。” 怎么回事?后者大惊失色,他绝非意志不坚之人,怎会被轻而易举的迷惑……不,与其说是迷惑不如说是不受控制般的身不由己。 其中定有蹊跷。 飞鸟咬紧牙关却听晏竖尔自顾自的分析,“地底下……你有听说过济川中学9号楼下有地下室嘛?” “不曾听闻。”他下意识答道,顿了顿又补充说,“俞会手里有济川中学建筑图,去找他要。” 晏竖尔听罢满是怪异地瞥了他一眼,“你是井水他是河水,井水不犯河水,私人物品持有非共享权?” 图在手边都不看,稀奇。 飞鸟:“……” 不愿同这难缠家伙浪费时间,他不言不语肃着脸径直走开。 * “是的,济川中学设计图中的确没有地下室。”俞会道,“不过——” 他话锋一转,指尖向下落在一片空白处,“济川中学地下早年是防空洞,其实很多学校有类似建筑,通常是锁着的,当然不排除有人将其私自打开。” 话音未落,众人眼光齐齐落在梁旭身上。 梁旭还闭着眼,睡得很沉。飞鸟上前一步将他拍醒,用力扯着梁旭领子强迫他清醒,“防空洞,去过吗?” 梁父是济川中学校董会一员,当初的开发竞标全程参与,自然知道地下防空洞的存在,作为他的儿子兼本地土生土长的梁旭知道防空洞存在也是合情合理。 梁旭自睡梦中被猛然拽起,迷茫不已,被冷着脸的飞鸟眼神威慑着快速清醒,他磕磕绊绊了会儿,终于道,“去过!” 俞会拍拍飞鸟肩膀,示意他向后,自己上前一步,笑问,“入口在哪儿还记得吗?” “高三教学楼底下。”梁旭说。 话音落,其余三人对视一眼,都从中读出一个信息。 怕是,来不及了。 第8章 济川中学(8) 梁旭表情茫然而诚恳,晏竖尔不怀疑他话中真假,只是此时凌晨两点楼门紧锁,妄想从正门出入是不可能了。当然想要出去的办法固然有,但犯不上这么大风险。 他倚在窗边撩开一角窗帘,大雾浓重,一丝光亮也无,可见范围目测仅在三米之内。 “谁拥有绝无仅有的奉献精神,自愿外出探索?”他玩味着询问道。 没人说话,空气寂静得细针落地闻声。 大雾天不宜出行,更何况这是在崩陷场,任谁都不会在未知情况下大胆开麦。 想也知道夜半三更外面不安全,出去了回不回得来尚且不是个定数。 俞会和飞鸟对视着,良久,飞鸟叹一声气,面上疲惫不已,彻夜不眠叫他心力憔悴,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此事明日再提,休息吧。” 哈欠传染,俞会看了一眼情不自禁地跟着打,“哈——睡吧,保留体力为妙。” 转头看晏竖尔,却见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上床安详地闭着双眼,双手叠放在腹部,一派寿终正寝的架势。 “听说过半夜不睡得道升天吗,两位前途实在是光明璀璨。” 兄弟俩:“……” 反击欲瞬间盖过睡意,俞会忍不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晏竖尔铺下,探头,“有人因此而讲过你吗?” “有吧。”后者语调懒散,透着些昏昏欲睡,“但是我不听。恶语伤人六月寒,你也别听。” “……”俞会诧异,“你觉得是我想听吗?” 飞鸟对晏竖尔嘴上功夫深有体会,立即拉走他,“弟,算了弟,睡吧,退一步海阔天空……” 晏竖尔翻身,手臂垫在脑后,“忍一时乳腺增生。” …… * 翌日6点,刺耳铃声响起。 晏竖尔自床上坐起,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充斥全身,同时还带着堵到嗓子眼的饱腹感。 他动作一顿,不敢去细想昨天夜里当他睡着后,祂用他的身体去干了什么,只知道祂甚是愉悦,起床时不停地叫,【咕唧咕唧,咕唧咕唧】 也许只是吃饱了。 晏竖尔自我安慰着。 梁旭叫嚷着要上厕所,被飞鸟提到卫生间。 “早安。”俞会站在窗边,听到动静回首看到他起来打了声招呼,“雾仍旧没有散去。” 并不意外。 晏竖尔走到近前查看,6点天刚蒙蒙亮窗外透着灰败之色,雾似乎比昨天还浓了一点,他察觉到可视范围比昨夜还要小上一圈。 飞鸟走过来,“都发现了,雾在加重。” “雾里有毒?”说着,晏竖尔示意两人退远点,推开窗将手伸出窗外。 丝丝缕缕的凉意肆意弥散在肌肤上,等了许久,并未察觉到任何痛苦异样。 “等等,别!”俞会来不及阻拦,就见晏竖尔将手伸了出去,“太莽撞了,你是野猪吗?” 后者收回手,关上窗,满脸无所谓,“勇敢的人优先品尝世界。放心,没毒。” 他翘起唇角本就诡艳的面庞越发动人心魄,正对着的俞会一时不察,愣神一瞬。 回过神晏竖尔已经走出房门,俞会蹙起眉头看向飞鸟,飞鸟垂首,两人对视着。俞会动了动唇,将那夜看到的不明黑影及咀嚼声一一告知飞鸟。 第8章 “什么时候,之前怎么不说。”对方神色微动。 “昨天他从604寝室走的时候看到的,”俞会瞥他,“怕你找晏竖尔公堂对簿。” “……”飞鸟哽住,片刻后喃喃着交代,“其实,昨夜被他蛊惑了。” 俞会毫不意外,“嗯,我听到哨子响了。之后没多久你和他便一同回来,你手里还那些缓解剂……” 他蹙眉,“昨夜人多眼杂不方便细说,具体发生了什么?” 飞鸟按着一侧太阳穴,沉声道,“晏竖尔五感很敏锐,早在跟上他的时候恐怕就被发现了。另外他目的性很高,直觉告诉我他在寻找什么。” 俞会眸光微动,“周青。” “或许。”飞鸟接着道,“然后对视,我盯着他双眼。你见过漩涡吗俞会?被卷进去,灵魂脱离肉.体,升腾,被送入不可名状之物口中吞食,撕碎……是哨声,哨声响起,我才得以清醒。” “这便是晏竖尔的能力?”俞会细细听着,神色凝重。 飞鸟:“他是异能者,这点毋庸置疑。” “你的意思是我们看到的都是他的异能——幻觉?” “不无可能。” “咔哒,”卫生间门从内打开,梁旭推门而出,“你们在说什么,厕所为什么冲不了水?” 俞会飞鸟瞬间收声,顿了顿,俞会意识到什么,轻声询问,“你不是在这里呆了3天了?” 怎么会不知道没有水呢? 梁旭动作猛地停下,像是被虚空中当头一点,眼神发直,定定地望着墙壁,他一点,一点,一点,地转回,哆嗦着唇含混不清,“因为,一直,在循环里啊——” 他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白眼一翻,直直地倒了下去。 晏竖尔推门而入,“梁旭的意思大概是,他一直在教学楼循环里。我们的到来势必改变了运转,导致错过循环中剧情,或者可以等他醒来再问他在循环里经历了什么。” 他似乎别有深意,“循环的意义重复。” “!”他到底听到了多少? 第9章 济川中学(9) 地上瘫软的梁旭,窗边站立的两兄弟,维持着推门动作的晏竖尔,形成经典的三角站位。因三角形最具有稳定性,气氛一时也稳定得如同黄油凝固。 “傻站着干什么?”晏竖尔耸肩,像是在状况外般自顾自得取出一本登记册远远地丢向两人,“瞧瞧这个。” 飞鸟伸手接住飞来的登记册,摊开在两人之间头对头得看起来。 “这是……” “学生寝室点到记录表。”俞会一字一顿念出上方字眼。 “看这里,”飞鸟忽然指住一个地方,“6月27,604寝室缺勤。” 晏竖尔走到他俩身边,态度强硬地拂开前者手指,“我想,重点在于6月25火灾发生九号楼沦为废墟全员撤离,那么这27号的记录从何而来。” 灵光一闪而过,俞会猛然抬头,“梁旭!” 他的视线游离在梁旭和晏竖尔之间,喃喃自语道,“难怪……难怪你说循环的意义,原来如此——” 飞鸟感到头疼,他听不懂谜语,故而生硬地岔开话题,“快迟到了,带上梁旭先走到教室再说。” 说罢飞鸟将瘫软在地上的梁旭用力甩上肩头,腹部撞击骨骼,晏竖尔清晰地听到人肉碰撞发出一声巨响。 “嘶。”他眨眨眼,感同身受地倒吸一口凉气,听着就痛。不过他还是客观且人道公正地评价了下飞鸟,“你人蛮不错的,顺手给梁旭做个胃大部切除术。” “多谢夸奖,你为人也可以的。”飞鸟将长刀斜挎在腰间,“心地善良,道德败坏。” 晏竖尔摊手:“需要我提醒下,时间已经不多了吗?” 还有十分钟早读铃声打响,一行人紧赶慢赶卡着铃声踏入教室。 教室人员排布整齐,齐刷刷低着头,额头几乎贴在桌面,空气中一派死寂。讲台上则站着一位中年男老师,细瘦得形如麻杆亦或者一道扯得极长的影子,说话,呼吸,走动,无论做什么都一摇一摆,分外诡异。 “报告。” 几人在教室门外喊报告,中年老师说话声顿住,迟缓地将身子一点一点倾斜过来。他的脚在原地纹丝不动,上半身却几乎伏趴在梁旭身上。 晏竖尔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中年腿部已经融化,想根烧到一半的蜡烛,蜡液堆积在底部,将它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好不容易赶在进教室前醒来的梁旭,险些惊叫出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在身后的飞鸟用力抵住他向后倒下的身影,恨铁不成钢地低斥一声:“安静!” 这才让梁旭把到嘴边的尖叫吞回去。 中年老师依次在几人身上贴了下,唯独略过了晏竖尔,甚至对着诡艳少年泄露出一丝并不明显的复杂情绪。 然而这一丝情绪被俞会飞鸟敏锐捕捉,两人心意相通,同时神色一动,读出信息,【避让他,不愿接触……祛除?不,不应该,畏惧……?】 飞鸟轻微地摇头。 中年老师收回上半身,他定在讲台上,僵硬地抽动脸部肌肉,咀嚼肌提起,唇角用力过猛的咧到耳根,一个丑陋怪异到极端的笑容。 “进。” 不知从躯体哪个部位发出一声沉闷声音,晏竖尔听到身旁传来如释重负的呼气声。 得到许可,几人开始走向自己的位置。 走动间,余光看见座位上学生随着他们的走动转动头颅,抬起,转动—— “咔咔咔咔……”是骨头错位的声音。 旋转,折叠。 最后成果是额头贴在后背蝴蝶骨间隙中,每个人都因使出巨力眼皮向上拉开,怒目圆睁,直勾勾盯着众人。 有点掉san。 他暗想道,一个两个还算好,当一群人在面前呈现这种姿态,实在是视觉心理双暴击。 俞会坐的离他很近,晏竖尔侧头,清晰地看见前者垂着头不敢将视线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额头也渗出冷汗,喉结不停滚动着。 不知是紧张还是怕。 他收回视线,对上直勾勾盯着他的前桌双眼。 前者头颅卡在他桌椅与自己身体的狭小空间中,面部表情激烈到变形,晏竖尔不觉得可怖,只是实在是有碍瞻观。 他伸手从抽屉里摸出个本子,盖在对方脸上用以隔绝视线。 给彼此点私人空间,谢谢。 第10章 济川中学(10) 俞会瞪大双眼见良久无事发生,犹豫片刻,动作缓慢得有样学样给前面的人遮住双眼。 飞鸟:“?” 梁旭:“!” 后者无疑是最害怕迫切的,中年老师莫名的贴近已经让他吓破胆,他甚至可以清晰闻到对方口中弥散的腐臭气息。 仿佛皮下已经溃烂发腐,全靠一张皮囊兜住满满脓水勉强维持人形。 梁旭转动眼珠左右张望着,见几人平安无事后,抖着手无比慌张地将书本紧紧盖在前桌脸上。 “滋滋……” 书页贴在脸上发出种类似于冰面贴上岩浆的滋滋蒸腾声。很细微,轻易被忽视。 晏竖尔却耳尖一动,倏然侧头向梁旭投去眼神定了几秒,不动声色地移开。 坐在一旁的俞会注意到他举动,气音问:“怎么了?” “没怎么。” 晏竖尔侧头看窗,抬手似不经意间抵住右眼。 方才,祂反应颇大,像是被什么美味佳肴吸引般精神为之一振,连带眼球在眼眶中来回翻动,不断跳跃,几欲脱出。 他极其反感且排斥器官不受控制肆意横行,故而早早开发出压制方法,每当祂躁动时只需集中注意力对抗便可。 几次针锋相对中,晏竖尔很快意识到祂很虚弱,不,应该说极度虚弱,奄奄一息。暴涨的进食欲是促使宿体获取能量,然而在极度虚弱情况下,仍旧有无数异种畏惧祂恐惧祂,对祂退避三舍。 祂像是……自降生起便拥有无上权威。 晏竖尔不禁想象曾经的祂是怎样庞大暴虐,亦或者,他最终会饲养出怎样的——怪诞之王。 “叮铃铃——” “砰砰!!”紧接着巨大拍打桌面声传来,中年老师按部就班地提醒学生集中精力,现在开始上课。 铃声打断晏竖尔思绪,他抬眼向讲台上望去,只见老师手捏粉笔,行动迟缓地画着些不知所谓的符号。 “吱吱——吱吱——” 粉笔摩擦声刺耳,尤其折磨耳聪明目之人。晏竖尔不胜其烦,抽了张纸巾揉成两团塞到耳朵里,这才舒展眉头望着黑板上符号分析。 他的动作皆被一旁俞会用余光收进眼中,后者若有所思,低头在记事本上详细记录—— a2:【对五感锐利,听力尤为突出,疑似强化类异能,待定】 晏竖尔并不在意那些所谓的记录分析。人的想象止步于认知,任谁来恐怕都无法想象,成就极端异能的关键因素在于寄生。 第9章 ——倘若没被寄生,他自己大概也猜不到罢。 晏竖尔自嘲地扯扯唇角,将视线重新投放到黑板上。 中年老师横过半边身子,痴迷又细致地勾勒着什么,那线条的走向仿佛是揉搓拉长的人形,扭曲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细细看去竟是立在教学楼前的人形雕塑。 那座雕塑有一人多高,是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少年,他的双手高高举起,呈斜前方尖状捧着一本敞开书本,象征着对于知识的渴求张望及尊崇。 “吱吱——”粉笔在黑板上摩擦,中年老师并不停歇,越过他越发夸张的肢体动作,充足的发挥空间使他们得以看清完整画作。 梁旭短促惊叫出声。 一个人。 一个胸膛被捅开的人。 很难形容画作呈现出的怪异姿势,雕塑举着书本,书本上仰躺着一个人。那人四肢垂下,生机尽失,胸膛被坚硬石头雕刻成的书本穿透,一堆器官向外喷涌出,死鱼剖去内脏般尽数摊开在书页上。 最为之细思极恐的,那个人,长着梁旭的脸。 教室那边传来桌椅翻倒声,“咣当!!” 梁旭猛然站起,目眦欲裂。 他嘴巴张张合合,却什么也未能说出,一道充满恶意的注视从下方传出,梁旭颤颤巍巍得垂首。 中年老师不知何时停止作画,瘦长的身子拉长拉长再拉长,穿过桌椅走廊,停在梁旭身侧自下而上地凝视他。 它血盆大嘴鼓动着,缓缓突出几个字。 第11章 济川中学(11) “将死之兆……嘻嘻嘻你栓下的结,你来解嘻嘻嘻……” 它空洞古怪的嬉笑声填充满教室,蛮横的灌进耳道,鼓膜震动一种难以言喻的顿痛在颅内生根发芽。 “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四周头颅翻转的同学不约而同尖笑出声,如同声势浩大的浪潮,一浪盖过一浪。现实中也如水般没上头顶,五官封闭的窒息传来。 到达鼎沸处,“砰!砰!砰!” 教室玻璃发出共振嗡鸣,飞鸟猛地惊呼提醒,“抱头躲避!” 话音刚落,玻璃离奇破裂。 晏竖尔离得太近,玻璃炸开就在一瞬间。几道亮光擦过,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痕迹,给那张诡艳的脸横添几分破碎感。 他抬手在脸上一擦,指尖触碰倒一点粘稠,放在眼前,竟是流血了。 “砰砰砰!!” 又是几声巨响,教室所有师生除他们之外全部如同气球般爆裂开来,仿佛被打碎的皮纳塔,不见半点血迹却留下一地彩带氛围纸。 空旷破损的教室,充满喜感的彩带。 两相对比更觉讥讽。 “不要紧吧?” 身旁传来询问,却不是对着他的。 侧头看去,这才发现梁旭吃痛直挺挺倒在地上,躯体蜷缩成一团,像只虾米不断地挣扎蠕动。 飞鸟把他架起来,几人这才发现他正咳嗽不停,脸色青紫大汗淋漓,口唇发绀,一个劲地用手在脖子上抓。 仿佛上面套了一条无形的绳索,勒住他求生的通道。 晏竖尔看了一眼,平静道,“他窒息了。” “窒息?” 俞会飞鸟两人难以置信,梁旭没有吃任何东西,不存在被卡住的可能性。肉眼上看更没有外力因素…… 来不及过多思考,飞鸟对着梁旭使用海姆立克急救法,期望能有所帮助。 晏竖尔冷眼旁观几秒,将几人抛之脑后,径直走到黑板前细细打量画作。 粉笔勾勒的线条粗糙却生动,尤其那张因惊恐而极度扭曲的脸。他回首对比,点点头,跟现在一模一样。 只是…… 目光落在画上梁旭一只手上,摊开的手掌上,似乎正躺着什么东西碍于粗糙看不真切。 晏竖尔若有所思。 “咳咳咳……咳咳咳!!” 身后爆发出剧烈咳嗽声,梁旭活过来似得凶猛喘.息,边喘气边不忘指责晏竖尔,“你个……冷血鬼!” “我?怪我没让你走的痛快点,是吗?”后者指了下自己,嬉笑道,深色瞳仁中一抹幽绿一闪而过。 站在他的立场,不直接让梁旭送菜已经是莫大的慈悲。 “不识好人心。” 晏竖尔抛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开教室,不知是说给兄弟俩还是说给梁旭。 他可不耐烦玩什么指责小游戏,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神秘抓挠声来源的防空洞。根据俞会提供的地图,防空洞入口大概在教学楼西北角附近。 西北角应该有座小花园。他搜索着脑海中记忆,按地图找去,果然有个花园。 现在六月份接近七月份的天气,降雨量增加树木长势大好,枝叶葱郁。不知多久没修剪的野草茂盛生长,侵占铺设道路淹没到小腿处。 花园并不大只是浓雾遮挡住视线,伸手不见五指,饶是晏竖尔也得进度缓慢地搜寻,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花园中。 浓雾中透出几处人形模样,那是…… 晏竖尔闭眼,再睁开眼时右眼完全呈现幽绿色,将那人形看个清楚——是雕塑群。 站、坐、走、跑、趴各种姿势应有尽有,只是每个雕塑都透着些许古怪。 他脚步顿了下,还是走得更近些,近到两三米的距离终于明白雕塑为何古怪。 是蜡。 这不是雕塑而是,蜡像。 白蜡灌注的雕塑栩栩如生,从发丝到指节,每一个弧线无不最大程度的展示着人物惊慌恐惧与无助的情绪。可惜脸部已经因温度而发软坍塌,看不清表情,实在败笔。 “融化?” s市7月平均气温32c,蜡融点在48c。 晏竖尔手抵住右眼,片刻后拿看幽绿瞳色褪去,黑眸中一片了然。 他已经明白了。 第12章 济川中学(12) 蜡像表面最上层的蜡液柔软湿滑。 晏竖尔指尖微动,袖口处滑出一抹亮光,赫然是柄银制短刀。 短刀长约一个手掌,开了刃,边缘锋利无比,切割蜡像轻而易举。 他割下为首蜡像一根手指装进密封袋中,猩白蜡指在透明袋挤压下微微变形,糊在袋上,晏竖尔定定看了片刻,将它放在贴近心口的口袋中。 蜡像群后,是一片嶙峋的山石造景,他在里面绕了绕发现一处低矮山石黑黝黝分外可疑,走近才发现是个被土壤埋进一半的洞口。 四方洞穴虽然粗糙,但显然是人为开凿,一道铁门竖在洞口,道道生锈铁栏杆昭示着年代久远。 找到了。 晏竖尔矮下身查看,栏杆上几处锈迹脱落痕迹严重,是生刮硬蹭下来的,也就是说有人来过这里。 目光一顿,是谁,他心中明了。 试着推了下铁门是向里开的,但铁门锁住,又缠绕了铁链死死地将门和门框固定在一起,只能勉强推开一丝供老鼠之类通过的缝隙。 需要钥匙或者工具。 晏竖尔起身,手指摩擦过刀柄,银太软了没办法切断铁,倒是有个不错的替代……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斜背着长刀的身影。 * “阿嚏!” 天台上风太大,飞鸟打了个喷嚏,一头撞上站在前方的俞会背部。 “呃!”俞会防不胜防,险些被亲哥一头撞出去。 他们现在和梁旭僵持在天台上,梁旭看完这幅画后情绪很激动,仿佛是有了应激反应,他似乎极度抗拒看见那座雕像。 晏竖尔走后,他也立刻离开教室,像是鬼迷心窍般直直冲上天台,俞会叫都叫不住。 飞鸟想拉住他,反被对着心窝揍了一拳。 前者想挡已经来不及了,梁旭出拳快如闪电只见残影。 梁旭多日未进水米,且不说速度,力气应当也大不到哪儿去,那一拳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肉贴肉的一瞬间,心脏骤停的痛感恐慌感齐齐涌上心头,“咔嚓”,一声闷响,惊痛之下,飞鸟趔趄着跪地不起。 他肋骨——大概是断了,好痛! “哥!” 俞会去扶他,余光却瞥见梁旭手脚并用姿态非人地顺着楼梯爬去天台。 惊恐瞬息之间遍布大脑沟壑,俞会嗅到恐怖阴影在梁旭身上发酵,化作难闻刺鼻的气味侵蚀填充着那具皮囊。 【周青】在那具躯壳里……吗? 来不及多想,两人互相搀扶着起身冲向天台。 梁旭就在天台,他翻过了边缘铁丝网栅栏,一只手紧紧握住栅栏不放,另外半个身子则摇摇欲坠地挂在外面。 “梁旭!”飞鸟捂着痛感不断胸口,呼唤道,“清醒一点,你看看你在哪?!” 后者不为所动,目光呆滞空洞地盯着楼下,而这个位置对着楼下的,正是那双手向上的捧书雕像。 见梁旭没有动静,俞会侧头与梁旭低语道,“这样先……不行再吹哨。” 第10章 他指的吹哨,是一种驱散精神污染的方式——将特殊音频保存在一次性容器中,关键时刻可充当保命护符。 飞鸟明了,快步离开天台。 “梁旭,回神梁旭。”俞会低语着,重复呼唤,只见梁旭眼中缓缓浮现出一丝清明,向外倾斜的身体也缓缓收回。 有用。 俞会心中一喜,面上神情更加安宁和缓,接着靠近。 临到近前,梁旭却骤然变了脸色。 “!!!” 不详之感袭来,俞会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栏杆前。可惜仍旧迟了一步。 “呵呵……呵……” 梁旭喉咙间翻涌出一阵阵堵塞般的啸鸣,像是极难呼吸,直至冲昏头脑。 他松开手,纵身一跃。 人从六楼跳下去到落地的时间只需要两秒左右,然而耳畔却并没有传来重物落地声。 “哗啦!!” 下方不知哪个教室,忽然传出桌椅翻倒的声音。俞会向下探头,浓雾中隔着距离,看不见血迹和梁旭人影。 唯独4楼的窗户破开一个洞,蔚蓝色窗帘被风鼓动着,在迷蒙雾中夺人眼神。 俞会松了口气。 匆忙赶去4楼,正下方的教室门大敞,玻璃碎了一地,寒风呼啸而过。一片狼藉中,梁旭脱力地瘫软在地。 飞鸟依靠在一旁的墙角,衣袖晕出血迹斑驳染在墙壁。 “这小子还挺沉,手差点断掉,”他嘟囔着,将脱臼手臂复位,“看好他,别又跑了。” 梁旭出神望着地面,良久,他像是打瞌睡的人头弯到了极限,如弹簧般弹起,猛地惊醒。 “啊!!”他语无伦次,“我不要跳,不要!有人在我身上,有人……” 话未说完,被敲门声打断。 几人齐刷刷将视线移到门口,黑发少年突然出现,面带友好询问,“没打扰到你们吧?” 晏竖尔…… 俞会扯起梁旭,扶正一张椅子让他坐在飞鸟四周,这才道,“进来便是。” “防空洞入口在西北角小花园假山群里。”晏竖尔开门见山道,“现在问题有两个,一,门是锁的,任何暴力拆除行为都有可能堵塞通道,我需要钥匙。二,门上有铁链。” 说着,他的视线固定在一人身上,意图明显。 空气凝固几秒,被注视的人,也就是梁旭颤颤巍巍起身,“钥匙在校长办公室。” 校长办公室在5楼,位置就在他们所处教室的正上方。行走在走廊上,飞鸟兄弟心中思虑万千。 蹊跷,实在蹊跷。这个位置实在巧合,难道真是意外吗?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提高警惕。 就连精神状态不佳的梁旭也发觉不对,寻求庇护般往两人中间挤,越挤越深越挤越深。飞鸟俞会虽然不耐,却只得同母鸡护崽般张开双臂给他空间。 一行人中唯有晏竖尔走出派闲庭信步的架势,还有空观赏走廊墙壁画作。 “瓦迪斯瓦夫·恰霍尔斯基,一个林地湖……” “布伦德基尔德,即将来临的雾……” …… “校长他很有品嘛,”晏竖尔回首见另外三人挤作一团,讥笑道,“s市土地的确寸土寸金,只是梁家小公子什么时候也这么拘谨了。” 梁旭被点到,下意识一缩,后脑勺二次重创飞鸟肋骨。 飞鸟直骂他:“神经!” 说话间校长室到了,门没锁,晏竖尔礼节性敲门后推门而入。 入门第一眼,是悬挂在办公桌椅后的巨幅画作,《花束》。画中容貌明媚色彩饱满的丰丽女郎,佩戴着耳环与珍珠项链,手持一捧生机勃勃的花束,双眼向斜上角望,眼神平静缱绻,像是在注视什么人一般。 俞会补充:“济川中学的尤校长是狂热油画收藏爱好者。” 晏竖尔表示明白,转头看着梁旭,“钥匙?” “油画,她,……在动。”梁旭双眼倏然发直,沉迷幻境,晏竖尔见势不对照着他腿弯一脚,力道之大让前者直接跪倒在地。 膝盖接触地砖声响彻校长室,清脆无比,疼痛让梁旭瞬间回神,痛叫出声,“啊啊啊!” “闭嘴。”晏竖尔揉了揉太阳穴,重复一遍,“钥匙?” “……钥匙应该就在油画后面密格里。”不敢再叫,梁旭指了指油画,将密格开锁方法细细告知,却死活不肯靠近一步。 晏竖尔毫不在意,他依照对方所说,在油画右下角的边框摸到一处凸起,轻轻掰开是转盘密码。 “密码1018……” 按梁旭所说,输入密码正确后,画框会自动弹开。然而几人等了许久,只听“咔”一声锁扣弹开的声音,迟迟不见画框弹开,用手拉也是纹丝不动。 “密码错了?我来。”飞鸟自告奋勇上前道。 晏竖尔后退一步,给飞鸟让出位置,“请吧。” “等着瞧把你……”片刻后,飞鸟摇头,“打不开。” 晏竖尔:“呵。” 俞会:“……” 几人轮番上阵无一成功,最终将视线投像梁旭。梁旭自知没有拒绝的权利,服从地伸手去拉画框。 “吱——” 梁旭轻而易举地拉开画框,合页摩擦出声,他抬首直直对上摆放在密格中的镜子。镜子里反射出他本人,和一位持花女郎。 女郎冲他微微一笑,优雅,甜蜜,像是一场醉人的梦,循环中的种种不过是他在做的一场梦罢了。 然而下一秒,手中花束猛然枯萎腐烂成黑泥凋落,女郎脸上皮肉也如同鲜花般,尽数剥落,五官融为一滩向下滑去,露出内里森森白骨,又被双层珍珠项链兜住不断晃动。 “!”梁旭发不出声音,他想跑,于是他跑,慌不择路。 近处似乎有处光亮,温暖熟悉又亲切,那么的安全…… “梁旭!梁旭!” 似乎有谁在叫他,梁旭要回答,四肢却传来无穷无尽的拉扯感,他回头发现是那骨头女郎,从画中探出身子,腐臭气息跟着袭来,她的长发化成蛇,对着他窒息缠绕,枯骨十指嵌进肉里不放他走。 梁旭拼了命地摆脱女郎,梁旭义无反顾地冲进去。 “砰!” 重物落地。 晏竖尔站在破损的窗前,摇了摇头,“原来不需要两秒啊。” 俞会只觉脊背生寒,“……你在说什么。” 第13章 济川中学(13) 血色在朦胧雾气里透出,一声闷响回荡在空旷校园中。梁旭裹挟着蔚蓝色窗帘,消失在破裂玻璃间。 时间仿佛被按下暂停,风声,呼吸声,心跳声瞬间消失,唯有楼下传来梁旭不甚清晰的哀叫声,也渐渐走向平息。 梁旭……跳下去了。 不是没有预料,甚至俞会飞鸟做足了准备,只是根本容不得他们阻拦,梁旭力大无穷别说触碰,怕是接近都会受伤。 在崩陷场中受伤绝非好事,出于自身考量加之各种原因。 梁旭还是按中年老师预测般下坠,死亡的重量将事件拉得紧绷,濒临断裂—— 一如他们的神经。 飞鸟周身氛围凝重,他手里捏着俞会的哨,手指指端用力到发青,最终还是无力松开,只求验证般地率先冲下楼。 俞会犹豫片刻,看了看晏竖尔又看向飞鸟离开的方向,最终选择留在楼上。 “梁旭死了。”他走到黑发少年身旁,低声道。 晏竖尔眼睛下垂,望着浓雾中那抹逐渐晕染扩大的红,他眼神淡漠,与诡艳面庞形成浓烈对比,两相冲突下那颗夺目小痣却离奇地有了些悲天悯人之感。 少年的视线并不落在实处,不知在想些什么开口时声音微哑,“显而易见。” 这辈子俞会难得做了一次刨根问底捅破窗户纸的【蠢人】,“我想说的是,梁旭死了那我们的隔阂能否就像他一样消失。” “或许。” 晏竖尔口上给着似是而非的答复。实则两人都清楚,他们之间的隔阂不单单是梁旭。而是立场与角度,不同的理念使他们产生碰撞。 于俞会而言,将罪魁祸首交予司法受理是中肯的,正确的。而晏竖尔这辈子绝不吃亏,要的是以牙还牙,以命偿命。 俞会也明白,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晏竖尔丧失耗下去的耐心。后者耸肩将他抛在脑后,径直走到密格旁查看。 密格里除了面镜子空无一物。 没有钥匙? 晏竖尔一顿,脑海中忽然有一幅画面浮现,粉笔勾勒的人形上描绘粗糙的物件躺在手掌中。 果真应验了啊。他无声扯动唇角,下了楼。俞会紧随其后。 楼下,飞鸟正在处理梁旭尸身。 是以两人下楼,并没有看到黑板画所展示的画面,只有喷射样的血迹和向外摊出的内脏仍旧得以暴.露出方才惨烈。 雕像上不断有血滑下来,滴滴答答摔落在周边。 飞鸟抖开被梁旭带走的蔚蓝窗帘,充当遮挡,盖在尸体上。 第11章 “稍等。”晏竖尔叫住飞鸟,“看到钥匙了没。” “钥匙?” 飞鸟迟疑一瞬,看了眼俞会,在后者示意下掀开一角窗帘,指着尸体右手道,“手里有东西,但是打不开。” 尸体右手皮肤苍白,青紫血管爆起,十指紧扣紧掌心中,一角黄铜色暴.露在指尖缝隙中,显然那就是晏竖尔要的钥匙。 旁边递过来一把银刀,“手指削掉的话就能拿到了吧。” 俞会飞鸟:“。” “毁坏尸体罪了解一下。” “你完全不考虑功德投胎问题嘛?”飞鸟发出质问,“晏竖尔你下地狱直接发配十八层,问就请看vcr!” 晏竖尔:“笑话讲的不错。” “你!” “……”俞会头疼不已,双手一挥,“够了!!让开我来!” 他蹲在尸体旁边,巧妙地摁了几处,已经发凉僵硬的尸体居然开始抽动,右手随着抽动慢慢张开。 黄铜钥匙,拿到了。 俞会将它递给晏竖尔,后者坦然接过,“多谢。” 这是种认同行为,寓意放心你的掌握,把你比做手足。飞鸟不满地撞了下俞会,反被亲弟一巴掌拍在心口,痛地无声大骂。 俞会不搭理他,自顾自的将梁旭衣物整理好,盖上盖布,一行人出发去防空洞。 * 长刀向上一挑,铁链就像泥一般滑落下去。晏竖尔暗叹一声好刀,俯下身对准锁孔,顺时针旋转三周半,锁头松动。 铁门是向里推的,初开始推有些艰涩,应当是土壤掉在里面阻碍铁门,好在时间就在近期没有堵得太死。 铁门被最大限度的推开靠墙,晏竖尔抽出一支火折子丢进去,那点红光明明灭灭许久。 飞鸟瞥他,“你怎么什么都有?” 薄外套加长裤一身加起来没几个口袋,然而他随手一摸就能摸出意想不到的东西来。 晏竖尔懒得和他多费口舌,垂直眼睑盯火。 “蜡像在融化。”俞会神色凝重地走来,“察觉到了吗?温度也在升高。” 迷蒙雾天,林立蜡像群,上涨温度,燥热烧的人心难耐。 俞会取出异化探测仪,对着自己滴一下,数值居然高达39,已经处于认知混乱阶段,半只脚踏进认知错误。 心中预感越发糟糕,他抿抿唇,纯死死盯着那两个数字。 “有点。”飞鸟抬手擦掉额角汗渍,凑过去看到39也是蹙起眉头,“口哨还你,该用就用。” 说罢,他动作强硬的把口哨塞到俞会手中。 “哥……” 背后传来飞鸟俞会嘀嘀咕咕说话声,晏竖尔不为所动,只暗中捏了捏那根被他切割下留在密封袋中的蜡指。 现在体感温度接近37,密封袋底部已经堆积了一些液态蜡。 时间紧迫,该迅速解决了。 “走吧。” 他说着坐到地上。 防空洞被土壤掩盖了一半,剩下的空间十分狭小,不到半个身位,即便打开铁门也只能容纳一个身材偏瘦的成年人躺在地上慢慢滑下去。 晏竖尔还是少年身形,成功进入。俞会勉强跟上,飞鸟就完全不行了,他和俞会是接近的身高,身形却完全不同他更加矫健,含脂率低,腰部往上卡得死死的。 “你还是出去吧,飞鸟。”晏竖尔道,“用自己堵住洞口趁机捂死我们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飞鸟:“……” 他骂的很脏。 万般无奈之下也只能退出去,俞会在下方撑住他,好让他有个支点。 “俞会,保护好自己。”飞鸟爬出去,扭头嘱咐弟弟,眼神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小心。” 俞会:“我知道,你在外面也小心。” 晏竖尔:“……” 他抱着臂倚靠在一旁的石墙上,口中啧啧道,“好了,兄弟情深的戏码该结束了。” * 防空洞很深,很长,一直向下延伸,没有任何标志物可以记忆,行走在黑暗中全靠一个手电筒照明,仿佛进入了折叠空间,失去时间观念只余下永恒。 然而那股闷热潮湿,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人,仿佛极盛夏天贴在背后的衬衫分外不适。 “越来越热了……在靠近地心吗?”俞会喘着气,他背后都是汗,分不清是热的还是惊惧之下的冷汗。 “个人认为讲冷笑话对降温一事毫无用处。”晏竖尔说。 “疯了,”环境窘迫加污染度上升,俞会很难把控情绪,“我揍你一拳,你会揍回来吗?” “开什么玩笑,撑一下,快到了。” 这话不是用来安慰俞会的,晏竖尔感觉到前方传来诱人气味,同时祂越发活跃,疯狂示意宿主向前走。 好香……好香…… 咕唧咕唧…… 是,大补之物。 黑暗中,俞会没有发现身侧人右眼完全被幽绿侵占,瞳孔慢慢拉长,拉长,由圆形变成竖瞳。 这一瞬间,晏竖尔想像只野兽贪图享用鲜美肉块。 但多年做人形成的三观认知制止了他,晏竖尔烦躁地加快脚步,像是迫不及待奔赴一场大餐又像是预备做掉幕后黑手。 他突然的加速,让俞会体力不支被甩在后面,“等等!晏竖尔!去哪儿?!” 他不敢叫的太大声,怕声音引起共振导致塌方,也不知对方听没听到,一眨眼没了踪影。 混蛋。 俞会心中暗骂,趔趄着一步深一步浅追赶过去。 好在防空洞没做岔路,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光亮,快步走近眼前豁然开朗—— 一堆废弃器材堆积在中央,桌椅板凳,满地碎纸,瘪掉的球,生锈的栅栏,破损的乐器…… 看起来就像个小型垃圾场。 晏竖尔就在里面……翻垃圾。 俞会简直要笑了,“别告诉我走那么快,就是为了来翻垃圾?” “啧。” 晏竖尔避而不答,他也十分不爽,【周青】似乎格外会躲,每每要寻着气味找到它时都会被溜走。 【周青】消失前,残留的气息就在面前这个柜子里。 老鼠。 这一刻他和祂的意识达到异妙共鸣——老鼠,戏耍够了。 第14章 济川中学(14) 晏竖尔手里攥着柜子上的生锈铁锁,目光沉沉,不发一言。 “柜子?有什么问题?”俞会平缓着呼吸,靠过去。 那是个很普通的铁皮柜子,一人多高,上下分成等高两层。外观上看锈迹斑斑,布满凹陷划痕,历经磨难。 晏竖尔言简意赅,“里面有东西。”他看向俞会,“我知道你能打开它。” 铁锁的锁芯堵住,钥匙断在里面。 “……”俞会沉默,然后笑了下,“我不会开锁。” “你不会,但是可以开。” 对方投来审视的目光,晏竖尔坦然相迎。 明明是他在打量对方,却无端端觉得自己被看透。片刻后,俞会接过锁握在手中,“咔挞。” 锁开了。在锁芯被堵的情况下,打开了。 晏竖尔露出明了眼神,唇角微微扬起,说:“什么消掉隔阂……你心不诚啊。” 俞会避而不答,反手将锁寄给他,“你也许猜到了吧,我的能力是改变物体状态,开与关……什么时候猜到的。” “猜到些许。”晏竖尔没有接的意思,“你取钥匙时怀疑过,后面在飞鸟用刀割铁链的时候确认,油锯都要锯几下的链子,轻轻一挑就断了——下次掩饰得好一些。” “漏洞百出。” 被嘲讽了。 俞会笑也不是,骂也不是。脸色僵硬地埋头找事做,顺手想要打开柜子,突然,手腕一紧,他整个人被巨力拉扯起来—— “晏竖尔!”他挣扎骂道,“发什么疯!手臂要断了!!” 晏竖尔一松开手,他就猛地抽回手腕怒目以对。 “别碰柜子,”他没看他只是盯着柜子,“我说过了,里面有东西。” 俞会仿佛被兜头泼了桶冷水,瞬间冷静下来,他嗫嚅着,“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退后或者跑。” 晏竖尔无心关心其他,右眼视界中看到的柜子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柜子了。 黑烟缭绕,柜门下有粘液源源不断地流出,“砰!”“砰!”“砰!”,像是受到外力挤压,柜体逐渐凹陷,柜门承受不住般向外鼓起。 【▉██&##!@▆!!▆!嘻嘻嘻嘻!!▇▇】 柜中那喋喋不休的窃窃私语如浪潮般响起,回荡在脑中,晏竖尔不可自控得感觉到吵。 里面原来是这些畸形鱼。吵死了。 “砰——当啷!” 爆.炸声响起,铁皮崩裂在空中,巨响引得浮土籁籁往下漏。俞会骇异不己,被土迷得睁不开眼,他半眯着眼努力看清柜中黑影蠕动交缠着向外喷涌而出,以不可阻挡之势对着他们冲来。 第12章 “呼呼——!” 黑风淹没了前方身影。 “!!!”俞会大抵是叫了声晏竖尔,然而风太大,都没来得及出口便吞了回去,徒劳地张着嘴。 黑影比漏下的灰尘更加遮挡视线。 劲风袭来,俞会踉跄着单膝跪地以支撑身体不会被风卷走。 耳边是风声,尖叫声,他忽然听到一阵极其可怕的呢喃声,忽高忽低听不真切,却像是把把银刀在他周身切割,意识被打压蹂躏,仿佛失血过多般渐渐沉陷其中…… * 更吵了。 晏竖尔堵住耳朵,仍旧隔绝不了嘈杂低语,索性不再压制祂。 【咕唧咕唧,咕唧咕唧】 异化物对祂形同低级食材,美味,鲜润,捕捉轻易,再多也是如鱼得水。即便没有经过烹饪发酵,食材本身蕴含能量仍旧让祂为此感到餍足。 祂幻化出人不该有的器官,以他的肉.体为基准但并不受他控制,他们共感着,晏竖尔感觉得到那只器官像尖锐的长鞭一下下扎穿畸形鱼。 “滋滋——” 一种浮夸煎烤声响起,很快长鞭又开始第二轮捕猎。 趁着捕猎时间,晏竖尔走到破烂柜子边翻找,柜子是空的,里面只有一本册子。另外便是柜子内壁,血手印带着划痕,在内壁留下血色印记。 “……”他动作一顿,这就是飞鸟听到的抓挠声根源。 “呃……!”身后传出俞会痛叫声,显然他陷入幻境了。 * “啪啪。” 一道身影从黑影群中浮现,随着手掌开合,清脆响声惊醒俞会。 “我——好痛!” 首先抵达脑髓的是疼痛,其次才后知后觉地抬眼去看。 黑影群做衬托,晏竖尔站在他面前,双手抱胸,看不清表情,即便如此只靠听就能想象出他眉梢上挑,眼睑小痣半隐的嘲谑表情,“漏洞百出。” 他甚至不愿意换个词嘲笑他。 俞会捂着胳膊起身,对着灯光看了一眼,骤然发现手臂上有大大小小的牙印状血痕,像是被什么撕咬过一场。 “起来吧,现在准备离开这里,东西我拿到了。”晏竖尔扬了扬手,手中拿着一本册子。 俞会注意到他身后掠过什么,想要提醒却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低头打量咬痕。 “啮齿动物?”刚开始只是逃避,查看着查看着,俞会表情逐渐严肃起来,“等等晏竖尔,你来看一下,这是……犬牙,前磨牙,后磨牙……” 他抬起脸,瞳孔震荡,“是人牙印。” 第15章 济川中学(15) 晏竖尔表情波澜不惊,像是早已知晓故而反应平平,他甚至从口袋中摸出一瓶酒精喷雾。 “劝你消一下毒。” “……谢谢。” 你身上真的什么都有。 俞会捂着伤口起身,指尖刚触碰到酒精喷雾瓶,下一秒,防空洞中天摇地动,大小各异的土块掉落噼噼啪啪砸在身上。畸形鱼群受惊般纷纷融入墙壁阴影中,不消片刻,防空洞里又是一片荒芜之景。 地崩山摧,土石横飞。 一块人头大的石头落下,砸坏照明设备,半点光源也无的地下室瞬间陷入一片黑暗,轰鸣中,有人猛然按住俞会的头。 “低头。” 是晏竖尔。 话音刚落,他只觉有尖锐风声擦着发丝过去,但凡再迟一秒都有可能割掉他脑袋。 “谢……”第二个字还没出口,便被震天响的塌陷声覆盖。 “轰隆——!!!” 接连几声巨响,尘土弥漫。俞会嗅到空气抽离,绝望气息覆盖上来,他吞咽着口水,过久未进食的喉咙干涩的像要撕裂般疼痛。 黑暗中,脚步声从他身边离开,在不远处徘徊着。 “晏竖尔,”俞会哑着声音叫他,“是防空洞塌了吗?” “嗯。”对方声音传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我们没被砸死。坏消息,来时的路塌掉了。” 俞会笑了下,说道,“我也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我知道另一条出去的路,坏消息,我腿卡住了。” 落下的石板与地上凸起正巧形成一个狭小空间,俞会的腿就卡在里面。 晏竖尔过去查看一番,摇了摇头,石板是一整块卡的严丝合缝,重量不允许人力搬动,又没有适合的工具和借力点将其支起来。 “卡死了,”他站起身在四周寻找,“或许你可以尝试一下动用异能改变状态。” “不行,太大块了,我的异能没办法修改过大物体或活物。”俞会尝试抽动腿部,只感受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晏竖尔找来一根螺纹钢,“致伤致残不用我负责吧。” “喂!” 没再多废话,他举起螺纹钢对准有裂痕处奋力敲击,本就算不得坚硬的石板裂缝逐渐扩大。 “当!当!当!……”敲击声持续了很久,久到俞会神经迟缓,下半身麻木。 终于,晏竖尔敲开最后一块石板,将螺纹钢充当撬棍卡进石缝中轻松翘起断成小块的石板。 俞会缓缓起身活动了下腿脚,压久了有些麻,走路一跛一跛的,但是没断,真是万幸。 “哐啷。” 螺纹钢落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晏竖尔拍拍手掌粘上的铁锈,道:“走吧,出去。” 俞会指了个方向。 两人行走在无边黑色中,俞会时不时磕磕绊绊一下,反观一旁的晏竖尔,一路行云流水畅通无阻。 前者状若无意地问道,“你看得清路啊。” “嗯哼,”晏竖尔不否认,随口敷衍。“多吃胡萝卜补充维生素a,你也能像我一样出色。” “哈哈。”俞会干笑两声,话题结束。 空气中凝满了寂静,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突然,俞会听到滴滴答答的水滴声,连成片滴落这里是……他想着却不慎踩到一处极度湿润的淤泥,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向前扑去。 “哗啦!” 水,到处都是水。 他被扯着衣领提起来,呛咳个不停,“咳咳咳咳……!” 晏竖尔颇有些嫌弃地松开手,“出去以后找个地儿拜拜吧,你有点儿背。” 俞会不说话,还在咳,晏竖尔权当他默认了。 “咳咳,咳咳!这里是济川中学地下水工厂,而且看样子导致教学楼宿舍停水的原因就是地下水工厂储水出了问题。” 晏竖尔:“中学下面为什么会有自来水工厂?” “旧址新用,梁氏投资。”俞会说,他指着一座水塔,“看这个,二十年前的老东西了。” “违法嘛?” “违,那边也在调查,地下水工厂无证供水。知道内情的人怀疑这水有毒,是污水净化。” 眼前有半个足球场大小的水工厂,管道横行,净水设置停运,晏竖尔看到几处水塔老旧无比,塔身都有破裂,水就从里面流淌出来,淹没到脚踝。 “我们从那边上去,”水工厂有两盏备用灯亮着,俞会终于得以重获光明,“有电梯和楼梯。” 涉水走到电梯旁,发现电梯锁住了,需要员工卡被迫转向楼梯。 楼梯因泡在水中加之潮湿的原因生满青苔,台阶陡栏杆晃动不说,几乎是一步一滑,胆战心惊地爬上平台。 平台往上没有楼梯,有百米左右的距离,只有绳子和先前做出的凹槽,足以使有手有脚的人顺利攀爬。 俞会这个状况肯定爬不了,只能晏竖尔上去再把他拉上来。 他扯了扯绳子,很结实,是以放心开始攀爬。 平台上方的口道越往上越小,自下往上看是一个收缩样,通过最上方的亮光来看,每次只容一人通过。 俞会仰头看了会儿,低头敞开记录本写:a3【夜行无碍,视力+】,a4【抵抗,不受异化物污染】…… 还真是奇怪啊。 第16章 济川中学(16) 指端触摸到绒绒的青苔,鼻端充斥着泥土混合水腥气。 晏竖尔向上攀爬越发觉得熟悉,脑海中闪过几个猜测,五分钟后,他双手拉住台面,向上跃起见到如料想中般的场景。 一口井。 一口老旧的荒废的井,坐落在破败院中,院子里有一排赫鲁晓夫类建筑,蓝色调玻璃显出静态恐怖感。像是上个世纪的好油画,老井,枯树,遍地杂草。 楼房静默地伫立着,铺满灰尘的玻璃贴着几个褪色字样:温暖寝室,幸福之家。 浓白大雾中,黑黝黝的门洞对所有人敞开,以一幅极尽欢迎的姿态,似乎彰示着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 晏竖尔看了一眼,转身投下绳子,“系在腰上,系紧了。” 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后下方传来拉力,俞会扯了扯绳子,大声喊道:“我好了!” 狭窄的洞口回荡出他的声音,一圈一圈,“我好了,我好了,我好了……” 第13章 晏竖尔:“……” 俞会并不经常锻炼,于是他非常狼狈地从井里爬出来,历经地道、塌陷、水淹、攀爬,整个人灰头土脸的,头上甚至顶了块青苔。 前者充满友善的替他将青苔拿下来。 俞会:“……谢谢。” “不客气,你看那个。”晏竖尔眨眨眼,示意他看建筑。 “温暖寝室,幸福之家……这里是后山旧校舍。”他喃喃道,“居然误打误撞来到这儿了。” “也算不上误打误撞吧。”身旁的黑发少年冲他晃了晃手中册子,“这是周青的日记,日记上可是到提过旧校舍的,我正准备说要去找找呢。” 日记? 拿到日记就遭遇了防空洞塌陷,也因此失去了唯一的照明设备,接下来的活动都是在一片黑暗中进行。 那么问题来了,晏竖尔是什么时候看的日记? 俞会的视线从晏竖尔脸上移到他手中册子上,犹豫着问出了他想问的问题,“你什么时候看的?” “路上。”晏竖尔不假思索,“你知道的,视力好天生快人一步。” 俞会:“哈哈。” 他笑得很干瘪,笑完也觉得不妥补充道,“里面讲了什么。” 晏竖尔抖了抖日记,堪称绚丽的脸上表情漫不经心,“没什么,一些被霸凌的事儿罢了,不过里面提到了地下水厂和梁旭……嗯,你或许可以看看。” 说着,他将日记递到俞会面前,后者却将册子推开,“不用了,我想我大抵明白事情经过了。” “聪明人。”晏竖尔毫不吝啬地赞美道,不过看对方的表情,应当把他的赞美当做讥讽了。 索性他压根不在意他人看法,走到旧校舍门边提议道,“进去看看?” “稍等,”俞会摇了摇头,比出一个暂停的手势,“我联系一下飞鸟。” “啊。” 晏竖尔这才想起被抛之脑后的飞鸟,难怪感觉清净了不少。 两人等了将近十分钟,只见远处浓雾中闪出一道黑影飞快地向他们掠来,是人形,速度却像只鸟,穿过雾的模样仿佛翠鸟贴着水面飞行。 【咕唧?】 祂动了动,像是察觉到什么定定地向着来者方向,感应后又索然无味得陷入沉眠中。 人影落下,腰间挎着标志性长刀。正是飞鸟。 晏竖尔很给面子的捧场,“再来一个。” 飞鸟脚下一趔趄,抬头就骂,“有病吧你。” “咳!哥,闭嘴。”俞会先呵斥住飞鸟,转而岔开话题,“既然人都到齐了,那进去吧。” 晏竖尔转身率先走入,兄弟俩紧随其后。 赫鲁晓夫楼建筑内部逼仄拥挤,蓝透玻璃朦胧光线下,整个室内充斥着冷调色彩,像一个濒临崩溃的牢笼,压抑,集中,梦核。 长而窄的走廊一直延伸到尽头洗手间,天花板垂落着墙皮蛛网组成的垃圾,几个人的脚步声像鼓点一般接连响起。 晏竖尔听到飞鸟在后面小声询问,“我们进来是干嘛的?” 俞会也压低声音解释,“周青的死可能不单单有梁旭嫉妒的因素……我们是为了来核实另一因素。” “没错。”晏竖尔侧过脸,诡艳面庞在幽蓝光线照射下形如鬼魅,不似人类。 “另一重因素可更加残酷,现实,与梁旭背后之人脱不开干系。”他说道,眼上小痣闪动间似乎流露出些许遗憾怜悯,“也怪周青太聪明。” “……” 飞鸟蹙紧眉头,提问,“我请问你们在讲什么?” 事实证明质量守恒定律是对的,有人多智近妖,就有人背负愚钝。 晏竖尔深以为然,他摆摆手,“你看,你就能长命百岁。” 飞鸟只是听不懂谜语,不代表他傻。 你……”他握紧拳头,青筋暴起,指节咔咔作响。 一息后,还是飞鸟:“哦!” 第17章 济川中学(17) 旧校舍只有4层,但纵长极长,房间与房间之间挨地极近,狭长的光影重叠交织构建成硕大连续的梦境。 细微的热意侵蔓上四肢,晏竖尔捏了捏口袋中几乎要全部化成蜡液的蜡指,抽纸擦拭着微湿的掌心,“不对劲,越来越热了。” “嗯。” 俞会张张嘴,口中干涩感更加明显。 一整天的奔波促使水分流失迅速,正处于急需补水的状态。刚刚他已经喝过半瓶,只碍于极度干渴,终于忍不住扭头又问飞鸟要水。 飞鸟把最后一瓶水递给他,“都喝了吧,我不渴。” 但是他干裂的唇显然没什么说服力。 俞会看着飞鸟,后者坚定地将水送到他嘴边。他又看向晏竖尔的位置,却没能在视线范围中找到人影。 “晏……” 刚吐出一个音节,却感到脚底地板振动,不远处传来令人神经一跳的建筑坍塌声。 两人一惊,顾不得继续推让急匆匆朝着震源赶去。 “咳咳咳咳!” 震源就在附近,没走两步便迎头撞上飞扬尘土,兄弟俩没有防备,皆被迷地睁不开眼,自然没看见破开沙土走出来的人影背后一闪而过的尾端。 【呼噜呼噜】 晏竖尔掸掉肩上灰尘,觉得自己也有点背,走地道地道塌了,去旧楼旧楼天花板掉了,实在是诸事不顺。 或许,他也该去拜拜? 他思索着,却不知兄弟俩对着他多有震惊。 飞鸟发出过于耿直:“你,你没事?” 那可是实心天花板,水泥的,塌下来砸在人身上轻者头破血流,重者倒地不起。怎么说也不会像晏竖尔一样,风轻云淡地处理身上沾染的尘土。 “?怎么,你很希望我出事吗?”晏竖尔挑眉,口吻刻薄,“再看我不顺眼也大可不必当面咒我,我欢迎你在背后偷偷扎我小人。如果你有的话——” “毕竟我的周边还是蛮畅销的。” 眼上小痣也随主人,轻轻一颤便是说不尽的嘲讽。 谁要收藏你的周边!真不明白怎么会在一点痣上看出情绪。飞鸟愤愤想道。 俞会扯了他一下,“哥的意思是,问你有没有事情。” 晏竖尔展臂,当着两人面侧身旋转展示,“99新,完好无损。真是感谢两位挂念了。” 飞鸟俞会:“……” “开个玩笑,”他给出合理原因,“塌在中间我被堵在里头,视觉问题罢了。” 兄弟俩半信半疑地对视一眼,最终还是选择接受这个说法。 “那么请问,是什么让你脱离队伍,乃至遭遇天花板坍塌?”飞鸟正色,掏出行事记录本,例行公事地询问着,“是不清楚脱离群体的隐患吗?” “鱼饵。” 出乎意料的,晏竖尔难得没有插科打诨。他抱臂,双眼看向坍塌天花板方向,像是观测到什么,视线随着某些可移动物游离般移动着。 “鱼饵?”俞会无意识重复一遍,他顺着晏竖尔视线看去,那里除了废墟空无一物。 他收回视线,倏然,余光中废墟上浮现出一团模糊的影子。 “!!” 俞会一振,定睛看去,影子又像是弥散的水汽般消失不见。 错觉……吗? 身旁传来声音,黑发少年伸出手虚空中一点,眼前忽然模糊一片,像是擦花的镜头怎么也聚不了焦,整个人沉入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 “俞会?俞会?!”飞鸟察觉到不对,第一时间握住俞会的肩膀来回晃动,试图以外力让他清醒,同时不忘扭头质问,“你对俞会做了什么?!” “嘘。” 晏竖尔轻声道:“不要出声,小心惊扰了鱼。” 他瞳孔闪过一抹绿意,速度之快难以捕捉。 飞鸟像是被人闷头打了一棍,脑袋迟缓的转动着,从心底涌上来莫名的认同感,仿佛有一万张嘴在耳边嘈嘈杂杂地劝说,迷惑了心神,让他无法分辨对错。 鱼……鱼……鱼? 鱼在哪儿? 俞会触发关键词,机械地抬头操纵眼珠转动,寻觅着鱼的踪迹。 终于,他也看到了—— 一条条游动的、狰狞的、可怖的、丑恶的,人面鱼。 它们有着人的面孔,五官拧成一团,嘴角高高扬起恶劣笑容,自其中流淌出出令人反感的嗡鸣声,源源不断,纠缠聚散,仿佛一堆垂涎腐肉的苍蝇,【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尖利笑声犹如一柄尖锐凿子,狠狠凿进脑海中,凿破那层模糊意识的罩子。 “!!!”俞会飞鸟双双惊醒。 他们刚刚到底,怎么回事? 两人惊疑不定看向晏竖尔,后者一脸无谓,将两指捏起,比划成一条狭小缝隙,“别紧张,只是用了一点小小手段罢了。要不是你们总看不见,断也不会出此下策。” “……你。” 第14章 飞鸟喉头滚动,“你的能力是什么?” “这种私密问题,”晏竖尔避而不答,“还是稍后再说吧。” 他转身向着废墟走去,“对了,都看到鱼饵了吧?” “嗯……”俞会从喉咙间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应,他仍旧浸在对人面鱼深深一瞥中,久久无法回神。 几乎是下意识地询问,“为什么是鱼饵?” 飞鸟虽然不满晏竖尔遮遮掩掩的态度,但好在分得清主次,附和询问起一个强调作用,“为什么。” “问得好。鱼饵是钓鱼时用的诱饵,而这些畸形鱼每次出现都是在关键时候。604寝室那一夜,防空洞中,旧校舍。”他一一举例,“每时每日,无时无刻,畸形鱼无缝不入。” “?”飞鸟疑惑,“这和鱼饵有什么关系?” 俞会回神,转而又陷入沉思, “你是说……大鱼吃小鱼。每一次的推进都有【周青】做幕后,畸形鱼却如影随形,那么换个角度而言,【周青】于畸形鱼会不会也是鱼饵呢?” 飞鸟:“啊?” “也只是个猜测。”晏竖尔颔首,眼睫眨动间无声给予俞会肯定,真不亏是他认证的聪明人。 至于飞鸟…… 他遗憾的摇了摇头。 俞会:“的确,现在轻易下定义太容易后续影响判断。但是我仍旧保留猜测,而且……”他神色微动,“或许你们都没有注意到,这些畸形鱼,啊不,用人面鱼来称呼可能会更加贴切。” “它们,都长着和周青的同学相类似的脸啊……” 飞鸟闭上眼细细回想,片刻后他睁开眼,“不错,我看到梁旭了。” “嗯?梁旭?” 晏竖尔倒是没有注意。 “是他,他也在其中。还有窦凯泽和章佐。”前者分析着,“所以,这是形成了一个追随关系?” 晏竖尔和俞会不置可否。 俞会放弃继续探究人面鱼,看向晏竖尔,“这是你到脱离群体到这里的原因吗?” “算是。”晏竖尔抽出那本周青的日记,“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这个吧,自己瞧。” 他将日记抛到飞鸟手中,一入手,飞鸟便“嘶”了一声,震惊抬眼对着另外两人,“烫的。” “它在逐渐变热,翻开内页看看。” “哦。” 飞鸟听话地用两根指头捻起书皮,先是一些日常记录匆匆扫了两眼,只见相对靠后的内页上,血红色墨印箭头直指坍塌处,并且无论怎么移动,箭头方向始终保持不变。 兄弟俩:“……” 好直白且粗糙的指引。 手中的册子越来越烫,飞鸟察觉到不对,不做他想迅速将册子抛出,脱手而出的一瞬间,册子在空中冒出阵阵浓烟,很快烧成一团火球落地。 飞鸟忍不住爆出脏口,“*!” “手没烫伤吧?”俞会抓起亲哥手,仔仔细细检查一番。 晏竖尔却直勾勾盯着地上正在燃烧的日记,火焰渐渐弱小,烧到最后只剩下一摊灰烬,然而灰烬下似乎藏着一张什么。 他走过去,探手将那东西取出来。 是一张对折在一起的纸。拿在手里质地偏硬像是卡纸一类,对外面则涂画了一些卡通图案。 贺卡? 中间应该还夹什么,摸在手中鼓鼓的。 此时俞会飞鸟两兄弟也注意到他手中的纸片,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 “哪里找的?”“什么东西?”“上面有什么?”“打开看……” 不等两人说完,晏竖尔颇为恶劣的直接打开,期待里面弹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然而没有,里面是几只猫猫的立体贴画,三花,布偶,黑猫,奶牛猫,玳瑁,几只猫咪都是卡通形象,圆滚滚的挤成一团。 没有惊世骇俗的东西,晏竖尔颇有些失望,视线落到旁边几行相当漂亮的手写字上,内容是—— 【诚邀您前来参加一场躲猫猫游戏,与众不同的是,该场游戏只有一人为躲藏方,请在大火烧起之前找到该方,否则判定失败】 落款:周青。 “大火……”飞鸟紧盯这两个字眼,“是要复原现场了吗?” 晏竖尔合上贺卡,随手塞到他怀里。 后者一个机灵,险些条件反射地丢出去,好在被俞会及时制止,他恹恹地收起贺卡,“没圈定范围,去哪儿找?” “脑子没锈住的话,偶尔也是可以动两下的。”晏竖尔对着他指了指脑袋,“是限定的吗?关键时候不返场。” 真的好久没见过如此一根筋的人了。 稀奇。 俞会捂脸,“回火灾现场,教学楼或者9号楼。” “哈?”飞鸟发出疑问声音,“那我们来旧校舍的目的是什么。” “因为【周青】要让我们来。”晏竖尔头也不回道。 此时,几人在一楼楼梯右手边楼长办公室,这间办公室干净整洁,窗户明亮,只有地面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尘。 晏竖尔走到窗前,窗光幽蓝衬托着西下夕阳,大雾破开些许,昏黄色光辉照亮老井,枯树,杂草,徒增几分悲剧氛围。 第18章 济川中学(18) 飞鸟环顾办公室,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充斥在四周。 “周青日记里提到过,这里是他第一次遭受霸凌的地方。”晏竖尔说着,伸手摸了把窗台,窗台上有一层薄灰,沾在指头上分外显眼。 飞鸟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是灰尘。 废弃多年的旧校舍,会只有这么一点灰尘?仔细看,灰尘下似乎还有些前不久活动过的痕迹,洁白如新的纸张,打理干净的天花板,明亮的窗户,残余一点烟灰的烟灰缸和办公室丝滑开合的门把手。 以上种种,不彰示着这个办公室曾经在大楼废弃后仍旧投入使用。 望着院里老井想到井底工厂,一切似乎昭然若揭。 “或许就是此时,周青撞破地下水厂的秘密,便被顺水推舟地处理了。”俞会道,他问飞鸟,“你记得前不久调查的含污饮用水流放市场案吗?” 飞鸟记得,晏竖尔也记得。 几个月前s市出现过一款号称山泉直流过滤的饮用水,以低廉价格迅速打入市场,然而不久后却被查出重金属有害物质超标,面临全市下架。 彻查下去才发现发售公司不过是皮包公司,早早捐款跑路。现如今警方虽然还在追查,但由于并没有引发严重事故许多人已经将此事淡忘。 “不过这种事,还是交给警方查证吧。”飞鸟转头,“别忘了我们此行任务。” * 一行人折返回教学楼,映入眼帘的早已不是整洁明亮的教学楼,到处燃着熊熊大火,墙壁倒塌,房梁掉落,教学楼烧的只剩下空洞。 鼻端传来浓烈的烟熏气息,几乎是生理性地喉管收缩感到不适。 耳边传来隐约求救声,晏竖尔余光看去,是那些人面鱼,密密麻麻脸贴脸挨挤在玻璃上,大张着嘴,尖声呼救。 【好痛啊▇▇,▇痛,烧死人了,烧▇▇人了……】 【嘻嘻嘻嘻在▇▇在哪里▇哪里——】 飞鸟怔怔地望着火焰,逼人温度烤的他面皮发痛,“已经……烧起来了。” “我们来晚了……?”俞会难以置信。 大火扭曲了光线驱散了雾霾,晏竖尔仰头望着,瞳孔中却没有投射出丝毫的火光。 通过俞会飞鸟两兄弟只言片语,能判断出在他们眼中教学楼已经起火了,然而在晏竖尔眼中,教学楼遍布黑灰,显然已经是大火过后的场景。 是幻境吗? 通过提高污染度达成认知错乱,以改变所闻所见。他想着,探出手,前方并没有任何体感上的变化,仍旧是闷热压抑的酷暑感。 果然如他所想般,只是幻境罢了。 晏竖尔掩下眼睑,坦然迈步向前走入火光中,火舌卷上他的衣袂,逐渐蔓延至半身沾染火光。 “你疯了,晏竖尔?!”飞鸟惊疑不定。 俞会一把按住准备冲上前把晏竖尔捞出来的飞鸟,“别动,看。” “……” 被按住的人强行镇定下来,顺着俞会手指的方向定睛一看,火焰虽然点燃衣物,却也只是点燃着,并没有对晏竖尔甚至衣物本身造成伤害。 只见晏竖尔闲庭信步地在火里转了一圈出来,扫灰般随手扑灭几处火苗。 “是拖延时间的幻境,动作快点,时间不多了。” 说着,他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密封袋,密封袋底部堆满融化蜡液,和一根化了大半的蜡指。 “看到这根蜡指了吗?如果它彻底化了,那我们也差不多活到头了。” “当真?”飞鸟狐疑地看着那根蜡指,“这蜡不是一开始就在化吗?” 俞会接过密封袋,仔细打量着,“少的那根指头在你这儿……一开始就开始化了,所以无论有没有发现地下水厂,日记,躲猫猫邀请,最终这把火都会无差别生起。” 第15章 “尚可补救,出发吧。” 体感温度持续上升,每个人额头或多或少都渗出些汗珠,时间刻不容缓,晏竖尔提出3人分开行动,不等另外两人拒绝便在下一个楼梯口离开,很快消失在大火中。 俞会飞鸟面面相觑。 俞会:“要不,我们也?” 飞鸟一口回绝,“不行,危险重重,你呆在我身边。” 人很难克服对火那刻在基因里的天然畏惧,即便清楚的知道是假的,幻境。仍旧控制不住心里发怵。 两人望着火海,最终还是一同寻找。 * 另一边,晏竖尔远离俞会飞鸟视线后彻底放开对祂的压制。 祂从梦境中醒来,永无终灭之物威压如同倒塌山峦,不可直视,不可名状,任何异化物都将对祂臣服,祈求。 祂肆无忌惮地猎食,贪婪吞食所及之处能见一切,尖锐泛有金属光泽的尾如同钢叉,甩过产生的风劲轻易摧毁周围建筑。 【咯吱咯吱……】 祂兴奋咀嚼,但很快,畸形人面鱼对祂的诱惑力直线下降。 尾巴代表祂的意志,像是盯住预备狩猎的毒蛇,直勾勾指着一个方向。 晏竖尔右眼彻底异化,类似于冥火的幽绿覆盖虹膜,他无比清晰地看见一串粘液滴落在地板上,蔓延到远处。 数十只人面鱼追随着粘液流淌的方向,奋力向远处游去。 他抬手将尾巴尖攥在手中,“知道了,别急。” 尾巴的本体,祂,厌恶被人触碰,立刻开始横冲直撞。 “嘶。” 晏竖尔收回手,掌心已经被划破了,渗出血珠。 【咕唧咕唧】 祂凑过来,尾巴尖端翕动,忽然咧开一张布满尖牙的缝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贴近,尖牙扎进肉里将伤口撕的更开,伏在掌心贪婪地汲取着血液。 “蚂蝗。” 晏竖尔低声骂了一句,强行捏住尾巴向外扯,任凭尖牙勾得掌心血肉模糊皮开肉绽,硬生生把祂拔了出来。 【咕唧咕唧,咕唧咕唧】 被拔出来,祂并不恼怒,祂甚至发出相当愉悦的声音,裂着的尾巴伸出猩红长舌意犹未尽地舔舐着四处散落的血液。 仅是如此,尚且不满足。 晏竖尔捂着伤口顺着粘液方向寻去,却感到一阵由内向外的垂涎感,异妙感觉在神经中传达错误信号,他一瞬间觉得他的胃在考虑怎么吃掉他。 他有片刻的恍惚。 最开始意识到自己被寄生就是因为这种时时刻刻传出的饥饿,以及对自己无可遏制的垂涎。无论怎样想,一个正常人,再怎么样也不会对自己产生这种感知。 他要么病了,要么疯了…… 思绪刚要飘远,祂试图在他颈动脉上咬一口的动作立马将晏竖尔神智拉回。 “。” 晏竖尔一把攥住尾巴尖底部,反手掏出根皮筋三下五除二把裂口绑了个结实。 【!!】 【呼噜!呼噜!!】 祂愤怒甩动着,奈何皮筋绑的紧,只能甩尾巴泄愤,一左一右,一左一右,在走廊墙壁上留下颇有规律的凹陷。 晏竖尔不为所动。 粘液淅淅沥沥一路,最终停在一扇门前,门已经被烧焦,焦的尤其严重几乎碳化,上面铁制品上的字高温褪色,【图▇▇】 门内传来刺鼻烧焦气味,那是一种令人作呕的肉香,违反人类基因信息。 他心中有所预感,伸出手—— “嘎吱——” 手还未来得及触碰到门把,门无风自动,为他敞开。 门中情景让晏竖尔蹙起眉头,林立的铁制书架遮挡视线,遍地都是粘稠的蜡液,无处落脚,别说靠蜡液引导寻找周青,想要踏足都需要鼓足勇气。 线索失去用处,只能一个角落一个角落慢慢搜寻,太过于耗时耗力。 晏竖尔开始后悔没叫上俞会飞鸟两兄弟,这时,背后传来熟悉声音。 “晏竖尔。” 是飞鸟。 他低垂下眉眼再抬头异化从眼中褪去,又等了片刻,这才施施然转身。就见兄弟俩站在门外,对着地上的粘液一脸菜色。 “真是及时雨,两位,冲刺kpi的机会送到眼前了,快请进来吧。”他热情邀请着,眼睛眨动间满是不怀好意。 飞鸟扯了扯嘴角,“这种脏活累活想起我们了。” “好了快去吧……嘶,好痛,”俞会说着,忽然捂住手背发出一声痛嘶,他思索了很久的词汇,形容道,“就好像,有火在烧我。” 晏竖尔取出那根蜡指,已经融化的只剩一个指尖,甚至肉眼可见的在缩小。 几人的表情都有不同程度的凝滞。 “越来越快了。”俞会喃喃道。 飞鸟猛地起身,“别废话,开始找吧。我从最右,晏竖尔最左,俞会中间,一字排列向前。” 这里是档案室,里面空间并不大总共九排柜子,每排五个,共计45个。每个柜子下,都有一个可以容纳成年人的隔断。 隔断里面摆放的通常是一些纸张,大火焚烧后只剩灰烬,被剧烈开关柜门的动作震碎成飞灰,在本就不大的空间中肆意发散。 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的,时不时呛咳两声。 晏竖尔手上动作不停,嘴上问俞会,“你们似乎对济川中学很熟悉。” “是熟悉,我和飞鸟之前也是济川中学的学生。”俞会抿了抿嘴,“我是2x级的,今年大二说起来还算是你的学长,比你大三岁——你是高三吧?” “两岁,”晏竖尔道,“我留过级。” “哦哦。”俞会有一瞬间的沉默,像是尴尬自己问到不该问的。 他真该死啊! 晏竖尔像是岔开话题般状若无意道,“为什么想到来档案室找?” “啊,”前者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解释道,“因为柜子。抓挠声,防空洞里的柜子,我认为是在投射着什么。有话说,【崩陷】的一切都是源于亡者意志,【周青】这么执着于柜子,这其中必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以我们先去了换衣室,翻遍了柜子,没有发现什么。然后才来的这儿,正好碰到你也在这里。” 柜子…… 晏竖尔动作逐渐缓慢。 “这里是哪?”他明知故问道。 俞会云里雾里不明所以,仍旧回答他,“档案室。” 说完,他自己也像是意识到什么,脸色有点差。 前者直接站起身,大步迈向一排排柜子后的值班室,值班室的门是锁着的,好在已经烧的差不多了,一脚就能踢开。 大火卷过后的值班室一片狼藉,桌椅板凳,卫生工具,私人物品,烧的只剩下一些碎片。 最角落里,则立着一个防空洞中曾经见过的柜子。 那是个很普通的铁皮柜子,一人多高,上下分成等高两层。外观上看锈迹斑斑,布满凹陷划痕,历经磨难。 俞会跟来见到这个熟悉的柜子,手指轻颤,强大的预感告诉他就在其中,但为了证实俞会轻轻抽动鼻子。 怨恨的味道是辛辣的,呛鼻的,像是火烧一般蹿进头颅,俞会瞬间感到头晕目眩,感同身受般被折叠塞入柜中,难以呼吸。 “飞鸟,飞鸟!飞鸟!!哥!!” 对方快步赶来,“你俩不翻柜子在干什——”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 “打开吧。” 第19章 济川中学(完) 晏竖尔上前一步准备打开柜子。 手腕处突然传来拉力,飞鸟将他拉到身后,自己上前,“离远点。” 说罢,长刀出鞘,手臂上青筋凸起一刀犹如海纳百川之力,直冲柜子而去。 “砰!!”铁片炸飞,四散在各处。 腐臭。 这是柜子打开在场众人一致反应,恶臭扑鼻,一股粘腻的,不知为何物的粘液向外喷射样流淌。 飞鸟离得最近,不出意外一大半都溅到身上,整个人不能接触。 晏竖尔这辈子都会感谢飞鸟为他挡下这一记无妄之灾。 “……” 被溅了一身,飞鸟面不改色像是没有闻到这能令人窒息的气味,用刀尖挑开还剩一半的柜门—— 柜门上突然浮现出一张面孔,空洞的五官大张嘴唇上翻,以一种怪异的方式鱼一般游进柜中。 【▇▇嘻嘻嘻▇喜欢,▇▇在这里在这里▇这里▇】 它发出呼唤声,霎时间数以千计的人面鱼蜂拥而至。 数量之多,拥挤到一些人面鱼无法融入平面,被动的浮在空中,同伴的躯体上。 晏竖尔甚至能感受到脚底下传来的此起彼伏的游动感,隔着一层鞋子仍旧令人作呕。 “小心。”俞会吃过人面鱼的亏,提醒飞鸟注意。 谁料人面鱼对他们几人兴趣平平,甚至不曾停留一刻,只一个劲地向柜子里冲去,密密麻麻的尾端留在柜外。 第16章 还有几十只盯上飞鸟,或者说盯上溅到飞鸟身上的粘液。 纷纷对着他展开攻击,上翻嘴唇将它们口中结构暴露无遗,没有舌头,却像蜗牛一般有着一圈一圈人类牙齿。 “呕!” 想到自己是被这个咬的,俞会就一阵恶心涌上喉头。 晏竖尔体贴地拍着他的背部,不忘嘱托飞鸟,“衣服脱掉,它们是盯着【周青】的。” 飞鸟双拳难敌四手,数量之多,攻势之猛叫他难以招架。且人面鱼还会发出一种窃窃私语般的声音,可以迷惑人心神,稍不注意就会着道。 干脆听晏竖尔的,他干脆利落的脱了上衣短袖,抛出去。 一部分人面鱼,随着抛出的衣服游走了,还有一部分因他身上已经沾染了气息,坚持不懈地追着咬。 飞鸟举起长刀,刀光闪过,被斩断的人面鱼组织落了一地。然而不过眨眼的功夫,人面鱼死而复生,重新融合成几条更加肥硕的。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甚至发出的声音都更加刺耳。 “这东西根本杀不死。”他又一次挥刀砍去,“裤子上还有粘液,我要不要脱裤子啊?!” “我会去你单位举报你违法乱纪的。”晏竖尔冷酷说。 他趁着两人各忙各的,放出祂,祂有些饱了,对人面鱼提不起什么兴趣,倦倦地呼噜两声。 【!!!恐怖▇▇!!可怕▇巨物▇▇终因▇!!】 人面鱼群嗅到一丝气息,四散而逃。 周围一瞬间寂静下来,飞鸟俞会茫然抬头。 “不,不见不了?” 晏竖尔以一种浮夸到接近嘲讽的语气,赞扬飞鸟,“当然是被你脱裤子的壮举吓跑了!真棒!” “我还没脱!!” 俞会吐了一通,说话有气无力断断续续,“柜,柜子。” “知道了,你去旁边休息。”飞鸟走过去,神色凝重地挑开柜门,柜门缓缓打开—— 一个人蜷缩在里头。 他已经并不能称之为人了,它干枯瘦弱,白骨上裹着一点皮肉,经历过焚烧后肌肉因高温收缩,呈现斗拳姿态。 晏竖尔从口袋中取出周青近照,上前一步将照片连同一封信放置在它向上蜷的手中。 任谁也无法想象,半个月前,他还是青春洋溢前途光明的少年,如今却蜷缩着死在逼仄的柜子中。 世事难料。 飞鸟一拿出那封躲猫猫邀请函,由俞会交予周青。 周青眼窝深陷,失去脂肪的支撑任何细微动作都牵动脸部的皮,晏竖尔清楚看到它眼珠在眼皮下动了动。 一滴混浊的泪,缓缓从它眼角渗出,滴落在信封上。 “嗒。” 脚下忽然一空,失重感传遍全身,颅内神经停转,像是停滞在没有时间空间立体概念的空白区域。 无风,无光,无声,无息。 此刻即是永恒。 静止空间中,似乎有一颗极亮且唯一的星,晏竖尔不受控地伸出手,那颗星像是有所感应,落在他掌中。 他失去了意识。 * 【咕唧,咕唧】 不知过了多久,晏竖尔听到熟悉的咕唧声,各项感知这才缓缓启动,他发现身下质感坚硬这才意识到他正躺在地上。 他躺在当初进入崩陷场的林荫道上。 视线向上,大雾消散,热烈明媚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入眼中,一墙之隔炒饭大娘的叫卖声,车鸣声,行人说话声。 这是,回来了。 真让人觉到久违啊。 晏竖尔一时没有离开的意思,抬起手臂搭在脸上,下一秒腿被人轻轻碰了碰。 “?” 环卫大妈看着他,他看着环卫大妈。 环卫大妈拿下口罩,“哎呀你这个孩子,不要随地大小睡嘞。” “……对不起,我马上走。” 此地不宜久留,晏竖尔翻墙出逃,环卫大妈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感慨,“现在的孩子真是不走正道,精力旺盛的呦——” 她继续往前扫,扫到校门口,又碰到两个躺在地上的,不等她说就站起来边道歉,边一溜烟儿跑了。 环卫大妈:“怪。” * 晏竖尔翻墙来到旁边的步行街,炒饭大娘对于时不时就有人翻墙,习以为常,甚至热情招呼他来份肉丝炒饭。 “不用了。” 他走出巷口,抬手叫来辆出租车,“师傅,去松林嘉苑。” 晏竖尔前脚刚走,飞鸟俞会后脚来到炒饭摊,各打包了一份炒饭,边走边狼吞虎咽。 从他们进入崩陷场到出来,历时将近两天没吃喝任何东西,饿地能吃一头牛。 飞鸟含混不清说了什么,“***” “什么?” 他往下咽了咽,噎的捶胸顿足一个劲地拍打前胸,“晏竖尔,不管他了吗?” “怎么管?”俞会反问道,“他肯定已经走了,有这个功夫,还是想想怎么和阴姐汇报吧。” 话音刚落,巷口处走来一个身姿曼妙,身着紫光绸缎旗袍,风情大波浪披在一侧,露出的宝石耳坠反射出明亮光彩,烈焰红唇的年轻女性。 “阴,阴姐。”兄弟俩连忙停下扒饭的手。 来人正是负责崩陷场后续净化的阴云谓。她身旁还跟了个笑容羞涩腼腆的少女,名叫欧白芹,前不久刚入职异端特别事务部。 阴云谓点点头,“先吃。” 有她这句话,两人又开始狼吞虎咽,各自吃了一份炒饭,三根烤肠,一份拌面,两瓶可乐这才作罢。 “久等了姐。”俞会抿唇,“太饿了有点控制不住。” “饱了吗?饱了就来这边说话。” 由阴云谓带领,几人走到不显眼的角落,她抬手在宝石耳坠上敲击两下,一道透明屏障形成,隔绝他们和外界的联系。 飞鸟将他们在济川中学崩陷场中经历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俞会负责在旁补充。 阴云谓斜靠在墙上,听着听着指尖微点,“也就是说,你们遇到了一个非组织成员,认为可拉拢?” “是的。”俞会分析着,“目前还不知道他的能力是什么,我个人认为很多元化,适合处理许多工作。” “这样。” 阴云谓摆摆手,“此事稍后再做打算,回去以后我会和你们部长提的,现在请把【厄核】交给白芹处理。” 厄核,是聚集着崩陷场所有能量的中心源,也可称之为辐射点。 俞会飞鸟对视一眼,轻声说道,“没有厄核。” “不可能!”一直表现的很腼腆的欧白芹脱口而出,发现众人都看向她后知后觉地道歉,“不好意思,我太着急了。” 她强调,“厄核非常重要,每一个崩陷场都会有厄核,不可能没有……你们没有把它弄丢吗?” 兄弟俩齐齐摇头,再度确认,“没有,从始至终我们没有见到它。” 欧白芹:“不会的……” “稍等,”阴云谓抬手,打断几人沟通,“那位叫什么,晏竖尔?注意了这次的崩陷场不只有内部人员加入,还有一位不明来路的人物。” 她看向飞鸟俞会两人,“你们现在还能认出他吗?” 飞鸟:“轻而易举。” 俞会:“可以。” 两人异口同声,“他的长相非常……诡艳。” “好,”阴云谓打了个响指,周围的屏障犹如破碎的星光,“啪”,瞬间消散,“既然如此,就去查。” * 晏竖尔支付了车钱,按照地址径直来到五号楼1021,抬手敲门。 “咚咚咚。” “来了,稍等。”开门的是一个面色蜡黄身体羸弱,头发花白的中年女性,看起来有四五十岁,“你来了。” 看到门外的晏竖尔,中年女性强行扯动嘴角笑了笑,笑容中透着说不出的苦涩,“快请进吧。” “吴阿姨。” 他打了招呼,换上一次性拖鞋,跟在中年女性身后来到客厅。 客厅摆放着一架轮椅,一个同样头发花白的中年男性坐在轮椅上,无力地低垂着头,手中抚摸着一张照片,默默流泪。 “周叔。” 周续峰抬头看了他一眼,擦拭去眼角的眼泪,“让你看笑话了,小晏,请问事情有进展吗?” 这张脸有着熟悉的五官,只是多了些岁月留下的皱纹,仔细看看不难认出面前这张脸和周青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此人正是周青的父亲,周续峰。 第20章 欢乐迷失(1) 晏竖尔取出手机递给他,“密码1018,录音和相册里都有东西。”解锁手机,映入眼帘的是断断续续加起来拢共两小时的录音。 周继峰点开一条,衣服摩擦声悉悉索索几秒,一道熟悉且暗藏不屑的声调响起,“……周青?我嫉妒他?……” 俨然是梁旭的声音。 一听到周青名字,周继峰泪淅沥落下,抖着手连续点开剩下几条,从零星言语中慢慢拼凑出事件真相。 第17章 录音中包含关键性证据,已经能够给梁旭定罪。 “小晏。” 吴慧开口叫了他一声,她抬手擦去眼框里包着的一团热泪,起身从茶几上拿起一个牛皮纸袋交给晏竖尔,“谢谢你,辛苦了。” 牛皮纸袋一入手,沉甸甸的重量不由让他抬眼看向夫妻二人。 望着面前两张过度苍老的面孔,晏竖尔当面拆开纸袋,里面装着明显超出他应得报酬的金额。 掂量着重量起码多了2万。 “我只拿该拿的。”他数出来,放到茶几上,“这钱你们留着往后另有它用,我走了,再见。” 周家夫妇没有说话,互相抬起手抹泪。吴慧试图让他收下,然而张嘴只剩一片哽咽。 中年失子之痛犹如晴天霹雳,轻松压弯两人脊梁。 * 晏竖尔走出周家。 他受周家夫妇所托调查周青之死,周继峰答应事成之后给他二十万酬劳。 二十万,正解他燃眉之急。他要回归正常社会,要上学,租房子,维持日常开销,还有养祂…… 家里碗盘没的差不多了,又得买,养宠物果然是笔巨大开支。 他放空思绪,坐上一辆向城郊的公交,公交车走走停停越走越偏僻,玻璃上倒映着他诡艳而平静如深潭的双眼。 “下车的乘客请注意……” 晏竖尔忽然想起来出租屋里的冰箱空了,必须得补充,所以他中途下车,进到一家大型超市里。 超市冷气开得很足,他推着购物车直奔速冻食品区,半成品优先选择,还有拆封即食牛奶麦片泡面一类——碗筷也该来一些,被祂弄坏了好多。 路过蔬菜区时脚步不由得放缓,车里全是大众认知中的垃圾食品,油炸,速食,还有两提可乐。 此时正是番茄应季时,一个个红果堆放在一起,在灯光照射下透出诱人色泽。晏竖尔对番茄没有偏好,过去挑选只是因为应季,新鲜且便宜。 他不会买菜,扯了袋子随意挑几个红的放进去。 身旁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和缓温煦的男声响起,“这种熟透的很容易被挤烂,回到家也放不住。” “……我是烂菜爱好者。” 尽管如此,晏竖尔听劝地放下手里红透的,挑了个红里透青硬邦邦能敲死人的,“这样?” “这种拿回家要放好久,否则酸口。”男人拿起颗软硬适中的,放入晏竖尔手中,“不软不硬刚刚好。” 手中番茄上连着一根晶莹剔透不似实物的线,一头在番茄上,一头在那人指尖。 好有意思。 晏竖尔面不改色,只做不知地将它放进袋里,又将其余过于软烂的挑出来换成差不多的,“谢谢。” “不客气。” 两人就此别过,从始至终晏竖尔任由那根透明的线连着购物袋,在他所过之处留下一串标记。 结账,回家,由于买的东西太多,晏竖尔放弃公交叫了辆出租,一路行驶停在郊区独栋别墅区。 这里地处待开发区,周边建筑稀少,入目除了绿化满目荒芜,因此别墅租金在他可承受范围内。更别提他租的别墅还是事故房,三任房主接连出事,导致房价一降再降,请来大师做法也没用,最终以第三任房主腿部被吊灯砸至粉碎性骨折为结局告一段落。 连带着同别墅区房价大降价,安保系统都跑的差不多了,只剩一个50多岁的大爷,昏昏欲睡地核对户主身份。 晏竖尔接手的时候原房主恨不得倒贴钱租出去,签合同时更是一再询问晏竖尔是否命硬。 “价格助我命硬。”晏竖尔道,“200平独栋带家具水电全包半年租金3万,鬼在被窝里都夸制冷效果好。” 这是胆硬不是命硬。 房东仍旧很欣慰:“那就行那就行。”然后一指免责声明,“签这儿。” 就此,晏竖尔正式搬进别墅。 说搬也不确切,他手边空无一物,只有周继峰给的五万定金。搬进去将近半个月,别墅大半家具仍旧盖着防尘布,乍一看过去说没人住也有人信。 他掏出钥匙开门,将购物袋一一提进去。 “咔嚓,咔嚓,咔嚓……” 斜对着别墅入户门的花坛边停着一辆黑色商务,车窗敞开条缝隙,驾驶座上的人收回偷拍的手机。 手机显示屏上是黑发少年弯腰提起购物袋的照片。 右划是少年背对着他开门,再划,抬起的手掐好遮住脸,再划,镜头前莫名多出一道黑影…… 近十张照片,竟没有一张拍到他的脸,甚至连个侧脸都没有,对方盯着那一排毫无意义的照片错愕不已。 怎么回事?难道是他手艺退步了不成? 上官极咬牙,看了眼还在搬东西的晏竖尔,果断抬起手机找准角度,“咔嚓。” 没有。 镜头前一片模糊瞧不出人影,宛如被水汽遮盖,恍惚间透出几分扭曲怪异之感,明明是张照片却让人心中充满不适,仿佛有双眼恶意地暗中窥伺着。 莫名冷意侵蚀神经末梢。 心跳猛地停滞一拍,不,这不是恶意注视,已经开始具象化了—— “……呃!” 上官极深吸一口气,顿感不妙,立刻拉下手闸准备驾车离开。 “咚咚。” 车前盖被敲击声阻止他接下来的动作,照片中心人物,恶意觊觎的正主此刻站在他车前。 黑发少年居高临下,笑眼弯弯,过长睫毛微微下垂遮盖住眼底打量神色。他单手支在车上,毫无询问意味充满强势地邀请道:“来都来了,不如进来坐坐喝一杯茶再走?” “也正好一起探讨下本人的肖像权,你觉得呢?” 第21章 欢乐迷失(2) “别拘谨,随意坐。”晏竖尔递来一瓶可乐,“想必也不用我自我介绍了。那么请问你是——?” “……上官极。” 接过可乐,上官极眼神在四周游移,没揭开的无尘布,毫无使用痕迹的开放厨房,结合购物袋里装的速食,无不说明户主是个生活要求物欲都极低的人。 那他掺和济川中学的事儿,极大概率并非只为了钱财。 他啜了点可乐,消受不来炸开在舌尖的气泡,转而把易拉罐握在手中对着少年侃侃而谈,“我没有恶意,上官极,代号听子,异端特别事务部外派组调查员。是这样的……” “嗯嗯。” 晏竖尔坐在上官极对面,表面看似聚精会神地听着,实则思绪已经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对方因什么找到他,他本人再清楚不过,无非是想要调查他出现在济川中学的意图,归属于哪个势力,是否有招安的可能性…… 接下来上官极所说也的确在他预想中,老生常谈,晏竖尔支着下巴有点昏昏欲睡。 然而上官极不断强调的一个词,成功吸引他注意力,“厄核”。 是个全新词汇呢。 “请详细说说厄核吧。”他毫不掩饰好奇,抬起眼睑盯着对方询问。 这双眼……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上官极一个恍惚,不知该用什么语言去形容——浓得仿佛深不见底的空洞,又似乎有跃动云雾翻腾,其中隐匿着伏候恶兽随时准备挣脱枷锁。 那股怪异冷感再度袭来,他握紧易拉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深呼吸几下,上官极平复心绪,缓缓解释:“厄核,聚集着崩陷场所有能量的中心源,污染物。它或许就是导致崩陷危机的元凶。” “或许?” “是的,或许,”上官极喝了口可乐,“截止目前,始终没有切实证据证明就是【厄核】导致了崩陷。” 晏竖尔:“那就是说,纯凭臆想猜测?看来贵部门行事也是相当草率了。” 对方摇头,“请注意我的用词,【证据】,任何事都要讲究个因果缘由,不是吗?” “的确。”前者表示认可,“想来您们是有另外的确认方法喽?” “很抱歉,我不能透露,希望你理解。” “呲。”晏竖尔给自己开了瓶可乐,借着抬起动作遮挡玩味神色,“理解,我当然理解。” 如果真的不能透露那从一开始就不会对他提及【厄核】,欲言又止,半遮半露,俗套又浅显的钓鱼手段,但是不可否认——他上钩了。 厄核……究竟会带来什么呢? 晏竖尔不由得想到济川中学崩陷场破裂时,那颗从极白空间坠落到他掌心与他融为一体的星星。 * 话题告一段落,偌大客厅陷入寂静。 上官极轻轻活动手指,过久保持同一动作让指头感到麻木,他将可乐换到另一只手上,这才发现易拉罐已经因外力而变形,罐体与皮肤之间湿漉漉,分不清是汗渍还是凝结的水汽。 被注视感始终存在,甚至愈演愈烈,错神瞬间恍如坠落无边之地。 直觉鞭挞他现在离去,上官极后背凝满冷汗,7月份的天屋里没开空调,他却离奇地冷,如坠冰窟。 第18章 他坐立难安,无法忍受,对面少年却像是一无所知般。 “叨扰了,手机内照片已经删除,先走一步。” 晏竖尔阖眼笑起来,本就诡艳的五官在昏暗环境下犹如鬼魅,那颗小痣一下子显现在眼睑中,叫他更不似真人。 “慢走,我就不送了。” 上官极顿住一秒,不知是否是错觉,对方脸色比一开始苍白些许。 已经到了门口,他没有机会纠结,随着门关合,最后一道光线消弭在房间内。 “咚。” 一阵天翻地覆,晏竖尔头脑昏昏沉沉,他感到自己侧躺在地板上,有点凉,他为什么在地板上。 哦,原来是不小心掉下来了。 他想爬起来,刚刚支撑起上半身,腹部突发刀割样绞痛,烈火烧腹,剧痛穿心。冷汗淋漓而下,晏竖尔伏在地上手脚无力,重重地摔回去,“砰!” 额角顶到茶几,流血了大概,温热液体顺着面颊滚下,落在地上开出一片红梅花。 晏竖尔看不真切,他眼前一片模糊,右眼的祂突然活跃,跳动着妄图脱出□□,痛,好痛!痛的他想要把眼睛挖出来啊啊啊—— 他颤抖着向上抬起手,握住茶几上的水果刀。 那根不属于他的尾巴顺出来,满是裂牙的尾端端详般在他面前嗅闻逐渐向下转到腹部。 他的腹部……有什么? 厄核? 刀刃抵住掌心,他勉力思索着,耳边忽然传来“噗嗤”一声。 “啊……”好痛。 晏竖尔视线缓缓下移,并不清晰的视野中,尾巴插入腹部,在血肉间翻找着什么。他感知着尾巴在体内穿梭,惊谲填充大脑,晏竖尔忽然想要大笑。 祂的贪婪要将他同化,祂的兴奋要将他融化。 一时之间,他无法再感到疼痛,或许是神经免疫,或许是他已经死去。 他抬起水果刀。 “噗嗤!!!当啷!” 手起刀落,用尽全力,刀尖和一截尾巴一同落在地板上,粘稠液体喷溅而出。 “▇!!*▇嘶——” 祂发出了从未听过,超出人类精神层面的尖嘶声,那不是该降临人间的声音,大脑如同遭受猛烈撞击空白数秒,耳中嗡鸣不止。 “咚!” 晏竖尔眼前彻底黑蒙,失去动力,一头栽倒在地板上。 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丝念头:他大概要失血过多而亡吧。 * 上官极一路驾车回到事务部,事务部租在一处商务楼里,包装成一家广告公司,楼下是商业区,阴云谓就坐在楼下咖啡店里。 她一身红绸缎长裙,肤如凝脂,波浪长发侧在脖颈处,手腕上挂着枚两指宽金镯却丝毫不显俗气。 “墓,等久了吧。”上官极坐到她面前,抬手叫来服务员点了杯果汁。 阴云谓抿了口咖啡,“还好,不过是1小时37分钟,按小时工计算的话,你整整花费了我这个数。” 她比了个数字,上官极不敢去细想这个数后面的单位。 他晒晒道:“……您的时间的确值钱。” “不过是廉价劳动力罢了。” “哈哈,”上官极干笑两声,以眼神示意阴云谓,对方会意,手指轻弹,透明结界以她为中心笼罩在两人周身,轻松屏蔽掉他人视线。 “畅所欲言。” “我见到他了。”上官极面上笑意淡下去,“惊悚。” 素白指端漫不经心地夹着陶瓷搅拌棒在咖啡杯中转动,闻言,阴云谓抬眼,“惊悚?用这个词汇形容他,是否过重。” 上官极摇摇头,“倘若你见过他,墓,你不信我,总该相信我的直觉。晏竖尔……像是行走的崩陷,不可名状之物俯卧在他身,高层生物降临我无法直视,每一眼,都像有千万根银针渗透进皮肤,叫我毛骨悚然。” 对方饶有兴趣:“你适合去做诗人,歌颂伟大的拉莱耶之主。”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是真的——” 阴云谓抬手制止,“太浅显了上官极,太浅显了。事务部需要更详细,更确切的信息,保证我们始终站在主动方。而不是浪费我的时间,听你讲那些云里雾里的皮毛感受。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当真要考虑报给你上司让他裁掉你。” “以便节流开支,”她丢上来一沓文件,“请看吧,晏竖尔的生平经历,我想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点什么。” “……” 被奚落地一文不值,上官极面露菜色地翻阅起那沓文件。 【晏竖尔,男,18,零四年十月十八日生人,祖籍a县临城】 “a县临城?”上官极蹙眉,这个地名实在如雷贯耳,“那不是……” 阴云谓:“是你想的那个,接着看。” 【家庭幸福和睦,上有姐姐比他大三岁。早年就读于临城一中,16年临城大地震后离奇失踪,被确认同家人一并死亡注销户口。截止止23年年底,晏竖尔重新注册户口,并经周继峰帮助重获学籍,转学至济川中学】 剩下的文件都是关于晏竖尔直系三代的调查结果,他本人只有短短几句话,然而其中蕴含的信息量却将上官极冲击至沉默。 阴云谓撤掉屏障,走到吸烟区吸烟。 烟雾缭绕,薄荷味爆珠清醒气息裹挟辛辣烟草味回荡在唇齿之间。 七年啊…… 居然已经那么久了。 上官极走到她身边,两人并肩站立着,沉默许久最终前者开口道,“借个火。” “咔哒。” 火苗燃起,他吐出一道烟雾,“是我大意了,我想的太简单,还想过晏竖尔可能是“那边”的人,唯独没有考虑过最不可能的。” “一切皆有可能,”阴云谓抖落烟灰,“认知塑造最关键的七年中失踪,他为谁服务我都不会意外。” “我们都是自作聪明热衷脑补的蠢货,还记得俞会那孩子说了什么嘛?”她问。 上官极当然记得,“原话是:嗅不清,混沌地仿佛没有人味儿。”他自嘲一笑:“原来都明摆着告诉我们了。” “这大抵也是眼下黑,”阴云谓按灭烟头,“谁能想到呢,七年,计划失败后竟然还有幸存者——” “崩陷,和人类共存了。” * 正午阳光炙热,一道刺目光线透过未拉严密的窗帘直直落在少年眼睑红痣上。薄薄的眼皮被烤地透出潮红,过亮光线让人无法继续沉眠。 晏竖尔指尖动了动,触碰到手边水果刀,“当啷”一声,彻底醒来。 在硬邦邦地板上以扭曲姿势躺了一整夜,现在每动一下神经都传来麻木痛感,晏竖尔手支撑在地板上,麻,雨点敲击般的麻感传遍全身,带来无比鲜活的体验。 他居然还活着。 地上满是干涸血迹,经过整夜的氧化已经开始变成暗红色。腹部衣物被捅开一个大洞,可是撩开看腹部肌肤完好无损,连个疤痕都没有。 摸一摸,按一按。 不痛。 他想起插进腹部,被他在晕厥之前割断的尾巴,水果刀断成两截落在地面,说明这件事的确发生过并非他幻想。 然而仔细搜寻却并未发现尾巴残肢。 他仔细感受了下,与祂的联系不止在甚至加强了。想来砍断尾巴于祂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 算了。晏竖尔站起身去清洗拖布,认真清理着地面血迹。找不到也不用他特意去处理了。 真是省时省力。 干涸的血迹很难清理,他花了一上午才把家具地板都搞干净。再看时间,已经可以吃午饭了。 想到吃午饭,晏竖尔这才意识到昨天买的东西还没整理。 那袋西红柿不会烂掉了吧? 他忧心忡忡地打开,看清里面模样后呼出一口气,好在只是有几个软了点,状态处于将烂未烂之间。 为了解决这些西红柿,他一连挑了4个统统切成片准备做成菜,但是碍于厨艺最终只撒了点白糖。 “也算菜吧……”晏竖尔有点不确定,筷子夹了块放入口中。 又酸又甜,上面的白糖口感奇怪,下面的白糖被番茄汁水浸泡,口感沙沙的更奇怪。 糖好像放多了,偏偏他又不爱吃甜,皱起脸找水漱口。 “哗哗哗——” 一转身的功夫,再转回来白糖番茄被清扫地一干二净,连盘底汤汁都被舔舐干净,像是被洗刷过。 晏竖尔:“?” 家里进贼了,而且口味还很歹毒。 “咔咔……”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身后突然传来塑料袋翻动的声音,一眼扫过去还在不停地抖动。 晏竖尔走过去,一把扒拉开遮挡视线的不透明袋子,只见装番茄的袋子里一堆红果之间挤着只黑色不明生物大快朵颐。 黑色,皮面,拳头大小,正在用身体裂开的口吃番茄,它好像没有牙齿,吃一整个番茄很不方便,吃地汁水到处乱溅。 第19章 有几滴甚至飞起来落到晏竖尔身上。真脏。 他嫌弃不已,一嫌弃番茄没洗,二嫌弃黑东西吃起来埋汰。 伸出两根手指捏起来,这东西摸起来有点像茄子,滑滑的,很圆,拿在手里更像是球了。 能不能弹起来? 脑海中闪过荒谬念头,晏竖尔是个行动派,这么想也就这么干,当下对着黑球拍打起来。 ……真的可以弹。 他啧啧称奇。 “……呼噜!呼噜呼噜!!” 那黑球刚开始似乎也有些乐在其中,次数多了渐渐的没了兴致,发出令晏竖尔熟悉的,代表不高兴的声音。 祂? 晏竖尔停住了。 他将球放在手心,认真端详——没有眼睛,只有裂开的一条缝隙作为嘴巴,里面有没有牙齿? 记得祂幻化成尾巴时,尾巴是有尖锐牙齿的。 猜想不如实践,晏竖尔伸进去一根手指撑开缝隙仔细查看,没有,光秃秃一片,甚至没发现喉管那祂吃掉的番茄去哪儿了? “喜欢吃?” 他切了片番茄喂到祂嘴边,如果那条缝隙真的称得上是嘴的话。 “咕唧咕唧。” 祂吃掉了,甚至跳起来试图再索要一些。 “不行。”晏竖尔严词拒绝,“要么给钱,要么别吃。” “……” 祂肯定听懂了,因为不跳了。 晏竖尔感受到一道目光投来,其中充满不平,方向似乎就是面前的黑球。 “?”他伸手想要再研究研究,“你有眼睛?” 然而没等他碰到祂,祂便化成一团黑烟想他涌来,很快,晏竖尔右眼又感到熟悉的不受控感。 祂化出尾巴,完好如损行动灵敏,把番茄一扫而空,甚至报复性地当着晏竖尔的面摔了个盘子。 【咕唧咕唧!咕唧咕唧!】 这个声音,相当愉悦了。 晏竖尔弯腰收拾着盘子碎片,“在你对我道歉之前,这辈子我不会让你再接触到任何一个番茄,永远。” 祂又摔了个盘子。 * 夜深,晏竖尔吃着麦片粥。 祂很好奇,探出尾巴试图品尝一下。 晏竖尔放任祂把尾端放进碗中,眸光暗沉,若有所思,自昨天过后,祂仿佛活跃了很多。 譬如中午时的黑球,是他从未见过的形态,再譬如现在时刻出现的尾巴,通常可没有出现地那么勤快。 这一切改变的节点都发生在昨夜。 厄核,一定是厄核。 除此之外,晏竖尔再也想不到其他改变因素,看来厄核似乎能为祂提供能量,所以昨夜祂才不算不顾地要钻入他腹中…… 只是当时厄核应当是落在他手里,怎么不在手中寻找? 腹部……是有什么器官在腹部,进而影响厄核位置,胃?似乎不太对,晏竖尔觉得人类尚且无法消化厄核。 那究竟是什么…… “咣当!!!” 祂打翻了麦片粥,尾端嘴巴不住地“呸呸呸”,晏竖尔抽来张纸巾抓住尾端一通擦拭,“人类饲料,简单高效。不好吃吗?” 【呼噜!呼噜!】 尾巴挣脱他,愤怒地抽烂麦片碗,并且不住地在桌面上抽击,“哐啷!!!”木质桌子不堪其力一分为二,汤汤水水混合着木屑撒了一地。 晏竖尔抽出新买的水果刀,比划两下。 第22章 欢乐迷失(3) 一晚上将就着过去,第二天晏竖尔起床时发现被子被祂撕成破布,棉絮东一团西一团裸.露在外。 罪魁祸首此刻咬着一团布料,不停地甩动,一不留神撞烂了床头琉璃夜灯,“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呸。” 祂把那块破布吐到他身上,恹恹地藏进被里。 晏竖尔:“……” 不想死,但是感觉活着也就那样了。 * 时隔一日,晏竖尔又要去超市买被子,晃动颠簸公交车上,他垂头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 “叮咚。” 顶端弹出一条新闻推送,【昨日晚9点s市江浦大桥,一辆私家车冲出护栏掉入江中……】 s市? 晏竖尔眼睫垂下,指尖微动,点开推送,一张打捞车辆的现场图片映入眼帘,那s市的车牌后面连号333分外惹眼。 连号且s市的车牌,符合条件的人寥寥无几,是谁似乎已经宣之于众。 【……悉知,车辆中3人尽数遇难,悲悼同时请广大市民注意出行安全,雨雾天气请勿出行……】 最后还有一段镜头剧烈晃动的视频,视频中3个人并排躺在担架上依次抬上救护车,媒体拍摄到一晃而过的脸部,其中两个分别是窦凯泽和章佐。 晏竖尔神色微动,一个高位截瘫一个植物人是怎么出现在同一辆车上的? 除非…… 他调整倍速到0.5,第三个担架开始抬上救护车,模糊镜头中,一张熟悉面孔一晃而过。 晏竖尔摁灭手机。 吴慧。 黑掉的屏幕映射出他淡漠神情,他的神思开始逸散放空,吴慧死了,带着另外两个罪犯同归于尽。 不划算,他平静地注视着窗外,树影,人影,走马灯般掠过。烂人烂死才好,溺毙反而让他们得到如归痛快。 窦章两家各有不省油的灯,腌臜事儿一堆,失去利用价值的废人很快会被当做垫脚石踩入尘土,人为性遗忘,埋没,最后在阴暗角落苟延残喘着结束一切。 但是这么做能解失子父母一时之痛吗? 他不知道吴慧是怎么把窦凯泽和章佐带到一辆车上,也不知道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选择这条道路,更不知道接下来周继峰会往湖中推入怎样的石头,以激起更大的浪花。 他下车,狂风挂过,阴云堆积在天边,好像要下雨了。 * 付款出来,晏竖尔接到电话,电流声滋滋响起,一道微哑女声叫出他的名字,“你好,晏竖尔。”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能准确说出他名字,大概还是那个什么异端部的人。 “很高兴与你交谈,希望我们第一次通话顺利愉悦。我是异端特别事务部附属组织长生卫副主任,阴云谓。”女声道,“我从许多人口中与你谋面,多谋擅思矫健灵活,认可度很高。” 晏竖尔觉得这个话术很耳熟,似乎他第一份贴小广告的工作,中介就是这样试图从他手里骗走两百押金的。 “谬赞了。”大概率动机不纯,他不走心地随口应付着。 对面的阴云谓似乎笑了一声,“依我看来,你还虚心谦逊。” “……哈哈。” 他答不上来,自觉虚心谦逊一类的词没有任何一个能和他搭上边。 你说是就是吧。 下一刻,阴云谓露出真实目的,“综上所述,最近方便来一趟事务部嘛?我认为我们需要一次正式会面——地址是c区天桥街302号。” 果然。 晏竖尔长了张嘴,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一幕幕画面,逼仄的床底视角,憋气到窒息都不敢发出声音,年幼的他在身体.内部发出啜泣,被迫倾听近在耳边的哭嚎。 【杀了我!杀我了!杀了我!】 【呜呜呜呜……有东西在吃我,有东西,在吃我……】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似地狱深处发出的哀求嚎叫瞬间拉扯住神经,仿佛又回到那极致黑暗的时期。 他急促呼吸几口空气,胸腔起伏为肺部泵入空气,这才抛开恐怖如潮水般的窒息感。回忆也如潮水般褪去,收纳进最深处的匣子中,轻易不会触碰。 “有时间的话。”良久,他平复心绪回道,然而却并不打算去。 过往经历致使他无法对任何组织,或者组织中任何人产生信任,最好不要靠近,不要交集。尽管当年事件中,组织构成里并没有事务部。 只是其中关系纠缠,千丝万缕,保不准有漏网之鱼在他看不见的暗处如杀不净的虫一般,繁衍生息。 “随时恭候。”阴云谓道,“那么回见,祝你接下来有美好的一天。” 晏竖尔挂断电话,手悬在拉黑键上顿了会。就这样拉黑的话,倒显得他不够谦逊。 算了。 * 一个谦逊人在等公交,手里却被强行塞了张传单。 “劲.爆爽玩,冰淇淋之夏,一人门票300元无限畅吃?”颜色蔚蓝加嫩黄很夏天的传单上,印着一行加大加粗的泡泡花体字,实在惹眼,晏竖尔下意识跟看读了一遍。 完蛋。 那几个字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他已经开始后悔。 祂猛然扎出,像一柄长枪或者箭矢一类的尖锐物品,穿透手中传单,把传单高高举起,剧烈甩动发出纸张抖动的“哗哗”声。 索性公交站附近没人,不然晏竖尔根本没办法解释他身上为什么藏了条比尖吻蝮蛇还暴躁易激惹的尾巴。 第20章 “暂停!” 晏竖尔呵斥祂,一只手伸手捏住尾巴让祂缠绕在自己臂上,另一手强行摘下尾巴上串着的传单,揉成一团塞进垃圾桶。 尾巴尖依依不舍地朝向垃圾桶,祂发出一系列不明声响。 【啵啵啵啵——】 “在说什么?” 他捏起尾端查看,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蛮新奇的。 片刻后,祂像是新生的孩子模仿着晏竖尔的语调——“劲.爆爽玩,冰淇淋之夏,一人门票300元无限畅吃。” 晏竖尔:“……” 不知是该惊奇祂会说话,还是该惊奇这一字不漏的复述能力。 祂:“无限畅吃。” 马上有人走过来,晏竖尔提起夏凉被包装做遮挡,边试图把尾巴卷起来,口头承诺,“好了,带你吃,快回去。” * “六海乐园。” 晏竖尔站在游乐园门口,仰头望着乐园招牌,这家游乐园似乎开园有段时间,设施老旧,人流也不怎么多。 尽管推出了门票设施加冰淇淋无限畅吃的活动,园内氛围仍旧沉寂,用以装饰的彩灯带气球,两厢对比下更显得落寞。 前面有几个排队的人,大概是组团来的,彼此之间欢声笑语。 很快到了他,扫码付款后刚拿到游园票,背后传来熟悉声音,“晏竖尔?” 晏竖尔:“?” 他转过身,排在后面的正是俞会飞鸟两兄弟,两人之间还站着个陌生女孩,身着运动套装,一见他便自来熟地打招呼,“您就是晏竖尔,久仰大名久仰大名,我是戴卯卯,叫我小戴就行!” 他点头示意,转回去对着售票员低声询问,“你好,现在可以退票吗?” 【呼噜呼噜!】祂瞬间不满。 售票员眼神在几人之间打了个转,扯出个尴尬笑容,“不好意思,不满足退票条例园里不允许退票,再说,您还没进去玩呢……” “好吧,谢谢。” 晏竖尔也知道自己强人所难,拿着钱径直走向检票口。钱都花了不能不玩,必须回本! 他前脚走进,俞会等人后脚跟进。 戴卯卯拿着串游乐园外买的糖葫芦,嘎嘣嘎嘣咬地直响,“真巧啊,我还说想找个空闲会会他呢。踏破铁鞋无觅处,送到眼前来了。” “先不说这事儿。”飞鸟夺去她手里糖葫芦,“准备检测吧,谁知道碰上活动时候,万一【崩陷场】突然开启,无辜人民群众怎么办?” …… 晏竖尔与他们相距近十米,几人压低声音的对话却一字不落地被他听入耳中。 也就是说,六海乐园是崩陷场的寄体,甚至现在有可能已经处于崩陷边缘,即将爆发崩陷危机。 早知道就不为了三百进来了。 明明是尽力避开了,却不知为何,总是或人为或巧合地接触到他不想接触的层面,倒像是一只大手暗中推动,命运的齿轮转动促使所有人粉墨登场。 他的心向下沉了沉……希望别出什么幺蛾子。 念头刚起,那熟悉又陌生的失重感骤然传来。 【▇▇*!!——】 耳朵嗡鸣不止,等再次恢复听觉周围满是窃窃私语,以及惊慌失措的询问声,晏竖尔抬起头,视野内的天空一下变得血红阴沉。 他看到买票时在他前面的那群人紧紧挨在一起,对待陌生环境眼中布满惊异。 【叮咚】 电子广播响起,断断续续又语调上扬的机械女声说不出的诡异,【叮咚,欢迎大家光临欢乐迷失!】 【本乐园拒绝一切武力胁迫、强制行径,我们的宗旨是快乐!快乐!!快乐!!!!】 第23章 欢乐迷失(4) 天空突然一声巨响,像是一颗皮纳塔被打碎,洋洋洒洒飘下来许多传单纸。许多人因巨响惊声尖叫:“报警!快报警啊!” 有人拨打报警电话,也有人率先跑向大门试图破门而出。 “开门!快开门!” 然而铁栅栏不知何时悄然关闭,游客焦急拍打栏杆,背对着他们的检票员猛地转过头,笑容僵硬空洞,“亲爱的游客,请认真阅读游玩规则。未完成游戏前,所有人,不得离开。” 身后闹哄哄,晏竖尔充耳不闻,抬手接住张飘下来的传单,只见传单白纸黑字,上面正是检票员说的游玩规则—— 【游玩手册: 1.本次游戏为卡牌点数比大小,大者胜出 2.每个人出生时拥有1到3张卡牌,保护你的卡牌,清零即刻抹杀! 3.园内设施任意游玩,不收取任何费用,每次游玩后将小概率获得随机卡牌,但大概率你将一无所获,并掉落san值,哦,这是个概率性问题 4.san值过低,请在游客中心恢复san值。游客中心应有尽有!游客中心美妙绝伦!冰淇淋盛宴无限畅吃! 5.嘘嘘——小心猎犬,猎犬将向你发起决斗! 6.手中卡牌不得清零,不得攻击任何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将竭力服务您!不得攻击任何玩家,不得攻击猎犬,不得私自交换卡牌,不得损坏卡牌,不得▇▇▇】 传单最后一条有所缺失,连带剩下半张内容都被漆黑涂鸦涂满,晏竖尔又接连捡起几张,余下的无一例外都被同手法遮盖住。 看来还需要他们自行探索其余规则,他摸了摸衣兜,意外在里面摸到几张边角明显的卡牌。 【叮咚——】电子广播再次响起,【请游客查阅卡牌,游戏——即将开始!】 晏竖尔掏出卡牌,游玩手册上说开局拥有1到3张,看来他运气不差,随机到的正是最大数。 卡牌复古烫金,手感十足,底色为玄黑色带有细闪,卡面印着动物图样。他手中的依次是海鸥,蝴蝶,犬。 这三者似乎没有共同特点。 晏竖尔收起卡牌,思索着规则中明显的漏洞,既然是比大小,为什么又要随机刷新1到3张卡牌,那初始获得1张卡牌的必然会成为底层。 除非卡牌也划分三六九等,拥有各自不同的数值,这才能保证游戏相对平衡。 那边事务部已经将游客安抚下来,俞会放大音量,“大家冷静一下,不要惊慌,现在各自查看卡牌,只有一张初始牌也没关系。按照规则来看,卡牌一定会有数值,不同的卡牌有不同的点数……” “不要试图抢夺他人卡牌,遵守手册规则!”飞鸟附和道,他手中的长刀极大地压制住部分蠢蠢欲动的游客。 晏竖尔盯着手中传单,在俞会说完后传单被▇处忽然浮现出一行字,【9.卡牌点数1到3点,经特殊加持后的卡牌,点数进1】 “看来说出正确规则,游玩手册就会增加一条。”身旁忽然传来一道女声,戴卯卯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 “嗯,”晏竖尔侧过身,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离她远一些,“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特殊加持。” 戴卯卯看出他的防备,双手一摊,两张卡牌赫然躺在手掌中,“哎呀不能交个朋友嘛?我是好人,请你看我的诚意。” 两张卡牌图画为狼,老鼠。 视线在卡牌与她脸上掠过,后者满满诚意,晏竖尔顿了下,同样摸出两张卡牌,“蝴蝶,犬。” “物种跨越还真是大啊。”戴卯卯看了看蝴蝶牌,“你认为是凭借什么来划分点数的呢?” “最典型的便是生物门类。”他示意戴卯卯收起卡牌,“按规则所说,游戏会有比拼大小的环节,介时就会知道了。” 后者神色幽幽,“介时只怕晚了,比拼一定会有惩罚……” “按你这么说,与其浪费时间不如趁早去游玩设施以获取卡牌提升点数。”晏竖尔走向人群。 戴卯卯对着他背影不满地啧了声,“油盐不进的硬茬子。” * 所有人聚集在路口分叉处,互换着基本信息。 晏竖尔靠近,很快在交谈声中摸清状况,排在他前面的4人是两对情侣,在同一个大学同一个社团彼此关系都不错。 在两对情侣之前,还有一家三口,带着五岁的女儿,小女孩穿着鹅黄色裙子正伏在父亲肩头低声呜咽。 另外有几个和他一样,只身一人前来游玩的,精明眼镜男,黑长直年轻女性,以及一个满身酒气的中年男人。 其次就是事务部的人,俞会飞鸟,戴卯卯。 加上他一共14人,算是相当庞大的群体了。 一群人心思各异,难免出现拉帮结伙,两对情侣站在一起,一家三口紧紧依偎着,精明眼镜男和黑长直女性在眼神碰撞时结盟,俞会飞鸟左右其中试图稳定众人保持团结和谐,然而效果并不明显。 精明眼镜男试图拉更多人入伙,他看向晏竖尔,眼神划过他的脸,艳丽到极致又透着几分冷淡的面孔让他视线顿了又顿,最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并没有上前而是提出各自分开游玩设施。 提议很快得到众人附和,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想去刷卡牌。 第21章 毕竟从游玩手册上来看,只要游玩设施就有概率获得卡牌,且游玩设施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连在游玩中损失的san值也可以在游客中心补回。 只要一直游玩,卡牌点数就会不断累计,倘若运气足够好,比大小将会是最简单的环节。 晏竖尔听到有人长舒一口气,“什么啊,搞这么大就是为了玩这简单游戏……” 简单吗?还真是不敢苟同。 他跟着人流离开岔路口,双手插兜,指腹摩挲着卡牌边角。 脑海中填充满了规则疑点,规则1中的比拼时间,方式,惩罚机制;规则5提及的猎犬;规则6与规则2相悖,既然卡牌不得清零,那为何又强调卡牌不得交换损坏呢?明明可以借卡牌挑起游客内斗;再有新浮现的规则9中的卡牌加持…… 重重迷雾下,他隐隐觉得一系列规则设定像是为了遮盖什么。 目前信息太少,许多点无法补全,一切都基于他本人主观猜测。 完全没有思路,太被动了。晏竖尔只能随大流,去寻找设施游玩,说不定途中会有什么额外收获。 门票后面印有乐园地图,他看了看地图,眉心一拧,这个布局太奇怪了。 六海乐园设施排布很怪异,寻常游乐园为方便游客游玩,会尽可能保证视野宽敞,设施明显夺目。然而六海乐园却截然相反,道路两旁筑起高墙,足足有一人多高完全遮挡住视线。 高墙严重压缩了道路,一条路最宽处只能容纳两人并肩齐行。血红暗沉的天空,复杂交错的岔路,难以喘息的压抑漫上心头。 这么看倒像是——迷宫。 地图上设施也像是刻意安排过,以游客中心为原点,辐射样向四周排列,每个设施间都有不短的距离,结合迷宫样的路径,大大拉低了游玩效率。 晏竖尔就近选择了旋转木马,十分钟后,他终于走出迷宫来到相对开放的旋转木马游玩区。 彩灯闪烁,欢乐悦动的音乐声传来,一家三口快他一步,刚刚坐上旋转木马。木马转动,五岁的女儿像是被彩灯音乐安抚住了,咯咯咯笑着。 操控台前的工作人员拉下手柄,“叮叮咚咚叮叮……”,木马启动要转5圈结束,一家三口状态随着圈数增加肉眼可见地发生改变。 三口中的母亲,下了木马就开始呕吐,口中不时喃喃着“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女儿更是阖上眼一声不吭,小脸惨白像是晕死过去。 父亲搀扶着母亲,脸色苍白地看向工作人员,“卡牌呢?” 对方僵硬如带有面具般的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亲爱的游客,卡牌是稀有物品,游玩设施后将小概率掉落。” “……小概率?”母亲干呕几声,终于停止呕吐,“我们三个人算3次游玩,概率到底多小,3次连一张卡牌都没掉落?” 工作人员道:“很抱歉,掉落概率无法告知游客,请见谅。” 夫妻俩面如死灰,获得卡牌并不似他们想象中那样简单,迅猛下降的san值让身体各项指标都产生剧烈反应。 如果再尝试一次的话…… 晏竖尔插入谈话,“不好意思,我想乘坐一次旋转木马。” 夫妻俩对视一眼,看了看昏死过去的女儿,咬咬牙,将女儿独自放在躺椅上,又一次坐上旋转木马。 “叮叮咚咚叮叮……” 音乐声又起,晏竖尔收起腿憋屈地缩在南瓜马车里,随着一圈一圈的转动,他感到有无数双眼注视着他,所有隐秘处,黑暗中,无数视线紧盯他。身侧的白马身上忽然分裂出眼睛,像倒入杯中的气泡水,眼球如气泡般浮现在体表直勾勾盯着他。 很快不止眼,它的嘴巴极大地张开张开张开,“咕咕咕……”一阵蠕动声,嘴巴深不见底处缓慢探出一张人脸,脸皮皱巴缩起,宛如在胃液中泡化了许久,恶心,粘稠,就这样慢慢朝他凑近。 近……近……近…… 近到马上要贴到他脸上时,“叮咚”,音乐尾声结束,一切幻觉烟消云散,白马又是一副年代久远的卡通喷涂模样。 “呕!!!” 父亲猛地扑下木马,跪在草地上呕吐,双手拼命抓挠脸部脖颈。母亲则“咚”地一声摔倒在木马之间,双眼空白,直勾勾地向上望着,片刻后开始撕扯头发惊声尖叫。 女孩不知是否被声音惊醒,哭着醒来要父母抱。 晏竖尔被声音吵得头疼,从南瓜马车里起身,走向跪地的男人,他手搭在男人肩上,不知怎的,那股无论如何都无法制止的呕吐欲一瞬间消失。 “谢,谢谢。”父亲勉强起身,拉扯起妻子,又去抱孩子。 眼前一片混乱,工作人员不为所动,仍旧笑着:“抱歉,这次也一无所获。成功就在眼前,您们是否选择再次乘坐旋转木马?” 他察觉异样,成功就在眼前……是指保底吗? 然而一家三口已经听不出话外音,也没有勇气再去乘坐,跟晏竖尔告别后直奔游客中心。 “您是否选择再次乘坐旋转木马?”工作人员双眼锁定晏竖尔,他空洞眼中生出种诱惑力,语气轻柔,似有若无地诱导对方再次乘坐。 “稍等,”晏竖尔抬手,没说坐也没说不坐,反而开始问工作人员问题,“你有任务指标嘛?” 游玩手册中规则6提及,工作人员将竭力服务您。 他看到工作人员嘴巴僵硬地做出口型,它眼中闪过不情不愿,却像是被什么强制挤压,嘴巴一张一合,“是的,必须完成指标。” 好,看来这条服务是强制性规则。 “拿你员工条例给我看一下。”晏竖尔灵机一动,既然有游玩条例,想必就会有员工条例。就算没有,他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工作人员取出一张薄薄的纸条,上面只有简短几句话。 【员工条例: 1.禁止强制性要求游客游玩设施,但请诱导游客连续乘坐设施 2.游客中心只有游客可以接近,如有必要,请在10分钟内完成任务】 晏竖尔若有所思,“连续游玩会发生什么?” “很抱歉,规定不允许向游客透露。” 封口? 刚刚一家三口中母亲询问卡牌掉落概率,它也是类似的回答。不过结合夫妻俩二次乘坐旋转木马后的反应,大概也能猜出连续游玩同一设施会有什么后果—— 譬如,san值翻倍掉落,这样也断绝某些投机取巧试图在同一设施连续刷卡牌的游客。且使游客不得不短时间内高速往返设施与游客中心。 还有猎犬,按规则看猎犬应当就在迷宫中徘徊,游客往返设施与游客中心,碰到猎犬的概率大大提升。 为了验证推测,晏竖尔拿出传单,对着它说出自己猜想,“连续游玩同一设施san值将翻倍掉落。” 下一刻,手册变化【14.连续游玩同一设施san值将翻倍掉落,同样,连续游玩同一设施,卡牌掉落概率提高】 第24章 欢乐迷失(5) 规则同步于所有手册传单。 晏竖尔看了看木马,准备去游客中心看看,拐过一道转角,高墙后三口夫妻正在争执,见到他不约而同地露出个尴尬笑容。 误入吵架现场的晏竖尔目不斜视,加速离开。 不料父亲忽然叫住他:“请问,您有拿到卡牌吗?” “没有。” 的确没有,设施掉落卡牌的概率小到可怜,他还不想在旋转木马上转一辈子,顺带接受san值下降的洗礼。 父亲脸上疑色一闪而过,并没有揪着一个话题不放转而问,“您看手册,规则刷新了,您有尝试第二次木马嘛?” 晏竖尔露出虚弱神情,“还没有,第一次后我头就有些痛,现在想去游客中心搞点无限畅吃的冰淇淋——连续游玩提升概率不假,但san值也会翻倍下降,至于翻的是哪一次的倍数……” 点到即止,接下来就看他们怎么选择了。 血色天际下,少年墨黑瞳孔倒映出外界色,幽暗,混沌。那张脸一瞬间如盛开的曼珠沙华般鲜明,馥郁鲜妍,艳地诡异,艳地古怪,艳地让人不敢直视。 父亲与母亲一顿,皆不约而同地避开那张脸,奇怪……明明之前似乎不长这样。 努力回忆记忆中同程木马的黑发少年的模样,却怎么也记不起他的样貌,像是被谁可以涂抹去了,不允许在大脑沟壑里留下任何印象。 女儿却从父亲怀里直起身子,盯着晏竖尔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yan、呀呀,yan……” 父亲低头颠了颠女儿,思考半晌,“谢谢,打扰了。”他们毅然决然抱着女儿重回旋转木马。 晏竖尔眨了眨眼,命运在一瞬间分出岔路口,“祝好运。” * 游客中心直线距离旋转木马大概一千米,然而在四周都是高墙且路口繁多的迷宫中,要走将近四十分钟才能到达目的地。 他从死胡同里走出来,迫切地需要一个导游。 第22章 路上碰到工作人员,对方歉意表示不能离开值班位置过远,只能给他指明方向,顺着指名方向,晏竖尔离奇来到一处乐园地图并没标注的十字路口。 迷宫里不是没有十字路口,只是去迷宫整体一般,狭窄,纵横。此处的路口却格外的空旷,空旷地令人感到不适。 仿佛此处应当有个庞大设施,却离奇不翼而飞了。 路口中央最空旷处,点着一根白烛,不知是谁点燃了多久,蜡液不断积攒流到地上,簇拥着蜡烛形成一尊半人高蜡液地标。 不对劲。 晏竖尔在一处装饰灌木后藏身影,借枝干缝隙环顾四周,几个路口立着昏黄路灯,灯泡因电路断连不断闪烁,路口安静地闻针落地。 他听到有东西在靠近,脚步很轻,肺部剧烈呼出的气音却暴露出它的行踪。 脑海中一个词渐渐浮现——猎犬。 原先他以为【猎犬】是指部分群体,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只特指一类生物。 电灯灯光忽然齐齐熄灭,路口陷入黑暗,只能一点幽暗烛火摇曳,承受着几个路口流来汇聚在一起的风气。晏竖尔嗅到浓烈腐臭,随着腐臭越发清晰,气音也愈来愈近。 白烛火光也暗下去——是被遮挡的,它靠近白烛不知在干些什么,晏竖尔听到巨大嗅闻声。 朦胧火光将它勾勒出一个模糊轮廓,非人非狗。 它很快从白烛附近离开,却仍旧在路口巡走,似乎肯定这里有人而不愿离开。他能闻到那股恶臭时远时近,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刺鼻化学试剂气味。 这对感官敏锐的晏竖尔而言是莫大折磨,简直要被腌入味儿了。他捏住鼻子憋气,生无可恋。 “滋——” 电灯发出钨丝点起时电流通过的声音,路口大亮,一张皱皱巴巴泡到浮肿苍白的人脸隔着灌木丛同他对视。 晏竖尔:“!” 难怪那么臭! 猎犬睁着眼,一眨不眨,它眼上覆有一层白膜,像标本未挑开的保护层,不知是不是出于这个原因,它似乎没有视力,辨别追踪猎物全靠听觉嗅觉。 它嗅闻着找到灌木附近,这里气息最重,但味道却极为混杂,似人非人,细细闻下还有股可怖威压混合其中。 利维坦巨物不可直视,蔑视之威万川仍在—— 猝不及防闻到,猎犬被祂刺痛,发出一声尖锐鸣叫连忙伏低身子以示尊敬,不敢冒犯,夹着尾巴逃开了。 晏竖尔缓缓起身,收起藏在袖口的匕首,注视着猎犬远去的背影。 【猎犬】人头狗身,两个肢体都残破不堪露出腐肉,想来他闻到的腐臭就是由此而来。脖颈处有一圈针脚丑陋的缝线,像是随心二次组合的试验品,创作者并不认真。 “谢谢你。” 他对祂道,如果不是祂,那将不可避免进入一场决斗,□□或规则上的决斗。 晏竖尔摩挲着匕首柄端,想着游玩手册上的规则,其中有条不可攻击猎犬让他相当在意。 甚至说后面的一整条都让他相当在意,太笼统了,参考前后详细条例,第6条敷衍地不像话。 像个障眼法,偏生工作人员竭力服务又是正确的…… 【啊!啊!】 祂突地伸出尾巴,扯着晏竖尔直线上前,他都不知道祂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力气,一个趔趄,随着力道几步摔在白烛面前。 “咔嚓。” 祂咧开口器,一口咬掉蜡烛塔头,不知积累多久才能形成半人高的蜡烛塔一下子没了脑袋。 烛光灭掉,烛光颤颤巍巍燃起。 祂意欲来第二口被晏竖尔扯住细长尾鞭往口器里塞了块糖,糖是吃自助餐送的普通薄荷糖,没什么甜味儿。 不过祂平时也不挑,来着不拒,通常会喜滋滋地含着糖安静一会儿。然而这一次祂一改常态,薄荷糖一秒被口器中环状排列尖牙碾碎成粉末,祂再次靠近蜡烛塔迫切地想要再来一口。 晏竖尔:“别咬!” 蜡烛塔不知道有没有别的用处,再者乱吃东西总归不好。 往日里吃点人面鱼也就算了,他只当紧迫环境下恢复能量必需品,然而晏竖尔现在发现了更丰沛富润的能量供给——厄核。 也就不用祂可怜兮兮地四处捕食饱腹,以捡漏为生。 晏竖尔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对祂态度已经开始悄然转变,从一开始的无所谓放养逐渐接纳。 “噗呲!” 尾鞭生长出长刺,尖刀一般毫不留情地扎穿了晏竖尔握着尾鞭的手,痛,痛到麻木。 大脑瞬间切断手部痛感神经,防止他晕厥过去,手不受控地抽动两下,这一下大概是把手筋割断了,他有点控制不住手指活动。 手指不听使唤地送开尾鞭,祂最终得偿所愿大口大口吃掉了四分之三的蜡烛塔,随着祂的吞吃,晏竖尔感到手上贯穿伤逐渐发痒愈合。 片刻后,手掌完好如初,连道疤痕都没有。 这…… 和当时祂钻到他腹部时一样,等他恢复意识醒来,腹部也是完整没有伤的。 祂的力量惠予寄体,然而前提是有多余力量反哺,也就是说蜡烛塔暗藏能量,甚至让祂为之垂涎觊觎。 难怪。 晏竖尔摸了摸尾端,“好吃吗?” “呸呸呸!”不好吃,祂吐出口器里无味蜡块,甚至觉得有点塞牙,果断冲晏竖尔张开嘴要求他将密密匝匝齿间塞着的蜡块剔出来。 对方会心一笑,捏住尾端弹祂:“塞着吧。” 祂:【呼噜呼噜!】 不理会祂的抗议,晏竖尔上前一步垂眸打量只剩残骸的蜡烛塔——蜡烛塔被咬的支离破碎,白色蜡屑掉了一地,然而烛火仍旧颤颤巍巍地在残破蜡塔顶燃烧着。 只是遭受了一番啃咬,火焰明显微弱些许,一点豆大的烛火在风中凄凄惨惨地燃着。 手掌微微靠近,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晏竖尔心中浮现出一个大胆想法,他摸出那三张卡牌,海鸥,蝴蝶,犬。 指端轻抚蝴蝶纹样,如果按照物种门类划分的猜想,蝴蝶作为节肢类动物无疑是最低等的。 这也是他所能承受损失的底线。 他将蝴蝶牌抽出,捏住一角置放在烛火上,火舌瞬间席卷而上,将蝴蝶牌燃烧殆尽,晏竖尔松开手看着残余一角也变成火焰一部分。 不多时,火焰重新微弱下去,一张完好无损的卡牌出现在蜡烛塔顶端。 果然没猜错,蜡烛塔就是加持。 晏竖尔拿起卡牌,手感上没有任何区别,只有卡背多了一处蜡烛图形。 再看烛火,原本豆大的火焰燃烧后像是完成了什么使命一般,彻底熄灭。 看来一座蜡烛塔只能加持一张卡牌,当然也有可能是祂对蜡烛塔的破坏导致剩余能量只能加持一张。 他收起卡牌,不纠结,径直奔向游客中心。 刚走出空旷路口,察觉背后似乎有什么变化,回首一看,空旷路口连带着蜡烛塔一并消失了,又是熟悉的高墙,逼仄纵横的道路。 原来是随机刷新的嘛。 晏竖尔眨眨眼,加快脚步。 接下来再也没有碰到蜡烛塔,猎犬遇到过一次,但吃掉部分蜡烛塔后,祂饱腹着,独属于异端的气味信息传递出去,猎犬还没靠近便被高位异端极具压迫的气息逼退。 到了游客中心,发现已经有人在了。 正是精明眼镜男和黑长直年轻女性。 他俩并排坐在大厅按摩椅上,面色郁郁,低声交谈着什么,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连忙收住话题。 “你们好。” 晏竖尔打了个招呼,就目不斜视直奔餐饮区,祂正操控着他的右眼不断跃动,视线直指冰淇淋机以及各类甜点。 仿佛下一秒这些东西再不进祂嘴巴里,那祂就要带着晏竖尔的右眼远走高飞。 大厅按摩椅完全被忽略的两人:“……” 两人交换眼神,雷椒率先开口,“柏星纬,你去吧。”她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只怕暴露太多信息,现在这个情况她除了自己谁也相信不了,更何况那还是个男性,尽管年龄不大,可控制她绰绰有余了。 精明眼镜男,也就是柏星纬,无奈抬抬眼镜框,“你在外面,注意来人。” 说罢,他起身走向餐饮区,这种情景下很难有人惦记着吃喝,经历那些幻境……只要想一想,翻涌呕吐欲就漫上喉头。柏星纬脸上闪过厌恶,抬手在胸口顺了顺,不再去想。 * 推开餐饮区的门,柏星纬看到黑发少年立在桌边,手端瓷盘,里头是块草莓奶酪蛋糕。 余光扫过桌上其他餐盘,柏星纬一顿,发现餐盘空了大半,尤其是甜品区所剩无几。 狐疑视线在晏竖尔周身打转,后者似乎一无所知,垂眸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对他而言过于甜腻的蛋糕。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相隔时间不超过五分钟,如果说是晏竖尔五分钟内将餐饮区扫荡一空,那可真是…… 第23章 耐人寻味。 少年似乎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柏星纬盯着那块草莓奶酪蛋糕,确定话题,率先开口,“胃口不错,请问它味道怎样?” 台面上已经没有草莓奶酪蛋糕,他手里的就是最后一块,无论是出于礼貌还是什么,对方都得回应他。 “……” 晏竖尔撇了他一下,有印象,是之前迷宫路口想拉他入伙,最后不知为什么放弃的人。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好奇?这边我没动,送给你。”放下瓷盘,他转身离开。 柏星纬:“……” 不是你脑子缺根筋啊。 他咬牙,端起瓷盘追上去:“误会误会,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想跟你抢吃的。” “嗯。” 晏竖尔应了声,他又不傻,怎么看不出对方意图,只是他真的不爱吃蛋糕,既然有人问了干脆顺水推舟甩掉。 祂很生气,因为草莓奶酪蛋糕是祂第二爱,甚至为了留着慢慢品味,特意让晏竖尔端了块在手里以便祂闲暇时来一点。 【呼噜呼噜呼噜呼噜呼噜呼噜呼噜】 这个呼噜声是晏竖尔听过,有史以来最长的呼噜。 祂呼噜了一会儿,马上发现了更大的问题,柏星纬步步紧跟,一路尾随,祂的寄生信徒根本没机会投喂祂! 祂无法容忍! 柏星纬只觉面前人越发看不清,不,这不是意义上的,而是实际上——眼前人面孔模糊一瞬后,就开始逐渐塌陷,融化,五官里留下黑水滴滴融入汪洋黑海中。 汪洋?哪里来的汪洋? 等他意识到,他已经处于黑海中央,无尽浪涛裹挟着他,神智被拍打在礁石上。柏星纬指甲掐进掌心,努力保持清醒。 “隆隆——” 仿佛汽笛长鸣声响起,无穷大的阴影浮现在下方海域,祂比黑海更罪恶更深重,祂是世间孽的起始,祂是掌管黑海的主……如同自地狱传出尖啸自下方传出。 音波震起海水,风声水起,逆向而流。 柏星纬脑子空白一片,瞳孔涣散,天国,他去往了,极乐天国—— 水帘幕后,有双幽绿瞳孔平静地注视着一切。 * 太久没消息,雷椒找了过来,明明餐饮区和大厅都开了冷气,就是不知道为何,一踏入餐饮区冷气足的像是谁打开了冷库大门。 她打了个哆嗦,搓搓掌心低声唤着:“柏星纬?柏星纬?” “他在那边。” 角落里忽然有人说话,雷椒一惊,转头过去才发现正是她们的目标人物,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赫然见到柏星纬倒在一堆餐车拼接成的平台上一动不动。 死、死了? 雷椒惊疑不定,提着颗心上前试探鼻息,感受到温热平缓的气息这才松了口气。 没死就好。 她推了推柏星纬,见对方昏迷着毫无反应也不再尝试,转而看向晏竖尔,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交涉。 而此刻的晏竖尔,刚刚借着手臂遮挡把最后一个蛋挞塞进祂口器中,这才得以平息黑海之主的愤怒。 【咕唧咕唧】 将整个餐饮厅扫荡一空的祂,终于发出还算满意的声音。 雷椒缓步上前,把距离控制在安全范围内:“你好,我是雷椒。” “晏竖尔。”晏竖尔点头示意,“请坐。” 他对雷椒印象优于柏星纬,柏星纬眼中总透着他熟悉却算不上喜欢的精侩,那种仿佛被无时无刻算计着出卖的感觉,真是记忆犹新。 “谢谢,不用了,我跟柏星纬一起。”雷椒摘掉对方眼镜放在桌上防止其在接下来行动中被压断,而后十分随意地将他摔到沙发上。 看着就痛。 晏竖尔眨眨眼,眼上小痣透出点看好戏般的怜悯。 不过看来雷椒和柏星纬结盟关系并不紧密,相反充满嫌隙防备猜忌,乃至算计,他可没错过雷椒翻动柏星纬口袋的手。 恐怕是在找卡牌吧? * 雷椒没能在柏星纬外套口袋找到卡牌,咬了咬唇,余光看向晏竖尔,见他低头背对他们忙碌着,干脆放开手脚在柏星纬身上摸索起来。 找到了。 她心下一喜,快速查看图案—— 柏星纬只有一张牌,兔子。 兔子。 雷椒更加压抑不住嘴角的笑意,太好了太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快速地把卡牌放回原位,若无其事般坐到柏星纬身旁。 等待后者醒来的时间里,雷椒与晏竖尔不时沟通几句,雷椒问,“你玩了什么项目?” 晏竖尔:“旋转木马。” 前者露出一个向往的神情:“我在海盗船,旋转木马很容易吧?” “还好。” 只是省去了肉.体折磨的精神折磨罢了,真要论好在哪,实在是不敢恭维。 …… 柏星纬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 他捂着脑袋坐起身,想不起来自己因什么而晕倒,“我……”他精神恍惚,“我好像看到了……绿眼睛?” “绿眼睛?”雷椒反问,“看错了吧,这里哪有绿眼睛。”难不成他碰到什么怪物不成,她隐晦地抬头巡视四周。 晏竖尔动作一顿,下一秒又若无其事起来,“幻听幻视是感知觉改变,兼情感异常,行为改变,都是精神分裂症前前兆。” “……”柏星纬,“我不是。” 晏竖尔正色:“无自知力也是。” 第25章 欢乐迷失(6) 柏星纬张嘴要说点什么,下一秒,外间传来玻璃破碎声。 众人:“!!!” 晏竖尔起身朝外走,雷椒下意识跟着起身,衣摆猛然被拉扯住,她低头看向力道来源柏星纬,后者冲她缓缓摇了摇头,她咬咬牙重新坐了回去。 游客中心大致分为四个部分,前厅,餐饮区,住宿区,以及不对外开放的工作区,其中包括备餐,杂物间,员工间等等。 手册中并没有说游客中心绝对安全,晏竖尔抽出匕首垂在身侧,保持戒备姿态,放轻脚步慢慢靠近声源。 “好痛,嘶,你轻点,要弄死我不成?” “闭嘴。” …… 声音从住宿区某间客房里传出,有两道男声低低说着什么,晏竖尔贴着走廊墙壁离他们很近,越听越觉得声音耳熟。 “俞会飞鸟?” 他尝试叫道,房间里瞬间安静,下一秒脚步声迅速朝门边走来,“咔挞”,俞会拉开门。 “晏竖尔?你怎么在这儿?” 飞鸟从俞会身后探出头,他一只手臂狼狈且异常地蜷曲在胸前,客房阳台落地窗破了个大洞,地板上落了一地玻璃碎片。 看情况就是飞鸟肉.身撞开落地窗,显然是为了躲避什么,迫不得已才做此下策。 他了然,“碰上猎犬了?” 俞会点头,“人首狗身的缝合怪物,追了我们很久,直到进入房间才离开。” “既然碰到了猎犬,那有没有看到蜡烛塔?”晏竖尔比划了一下,“半人多高,白色,最上端有蜡烛在燃烧,一般位于特别空旷的路口。” 以上叙述的只是经验之谈,也不知蜡烛塔是否会有不同的形态。 “可能,有……”俞会回忆了下,不太确定,“我们的确遇到过空旷路口,但一进入就碰到了猎犬,事态紧急未能仔细查看。” 他反问,“听你这么说,【蜡烛塔】相当重要。” “嗯。”晏竖尔没否认,坦然说:“手册规则中的加持,就是由蜡烛塔上火焰燃烧后得到附魔。” 飞鸟:“你试过?不会诓我们的吧?” “亲身试验,我为人怎样你俩不清楚嘛。”晏竖尔抽出蝴蝶牌,让兄弟俩看卡牌背后蜡烛图纹。 前者凑上去看了看,撇嘴,“信你为人才会出大事。” 俞会拍了他一下,“闭嘴。” “嘶,”飞鸟被拍中手臂,疼地嘶嘶抽着凉气,“信了信了,先别讲了行吗,玻璃碴还□□胳膊上呢。” 晏竖尔视线转到他胳膊上,有片不算严重的擦伤。另外就是划伤,一道伤痕深可见骨,皮肉外翻,此刻正粗糙地用客房窗帘包扎止血。也是侥幸没划到动脉血管,不然就是失血过多,飞鸟还能不能站在这儿都说不准。 “前厅应该有药箱,不处理发炎就完了。”他道。 伤患本人抱着胳膊,忧心忡忡,“该不会得破伤风吧,我年纪轻轻不想死。” “啧,”俞会反手捏住他嘴巴,“避谶你懂不懂?” * 几人一起回到前厅,俞会率先从前台下面的柜子里翻到药箱,他拿起瓶碘伏,看到还在使用日期内松了口气。 兄弟俩头挨头处理伤口,晏竖尔转了下眼珠,捕捉到客房传来的细微动静,像是有人在房间中处理着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相击声如此清脆,断断续续地响着。 第24章 还有人? 他状若无意地问,“戴卯卯没和你们一起?” “分头行动,她应该跟着学生在过山车附近。”飞鸟道。 晏竖尔颔首,“我有东西落在客房了,回去找一下。对了,蜡烛塔加持先不要广而告之,目前来看蜡烛塔与猎犬有一定伴生属性——” “你们也不想无辜游客为了加持而葬送在猎犬嘴下吧?” 话音落下,他转过走廊消失在转角。 “……晏竖尔是不是欠抽。”飞鸟鼓鼓腮帮,“一股屑味儿。” 俞会看他一眼,低下头处理皮肉中的玻璃碴,“他说的没错,现在对猎犬所谓的决斗没有任何底细。哥,不要轻举妄动,小心行事,牢记我们的责任义务。” 飞鸟垂着头,不言语。 * 晏竖尔转回客房,方才听到的细微动静消失,客房走廊深长狭窄,昏黄壁灯灯光勾勒出一道道门扉。 他一间间推开查看,客房门都没锁,出入自由。每个房间的床品都洁白整齐,洗漱用品一应俱全,像是随时准备迎接客人入住般仔细预备着。 终于,他回到那个落地窗破碎的房间,犹记得走时房门大开,再回来房门却关的严严实实。 “咯吱——” 门开了,同其他房间一般无二的房间布设映入眼帘。 地毯干净不见滴落血迹,窗帘完整用绸带束在一起随风晃动。最惹眼的还是落地窗,完好无损的窗擦地铮亮,不见一点灰尘痕迹。 落地窗外景象没变,有棵树在院子中,斜对着落地窗一角。空气中还弥漫着一时半会散不去的血腥味道,这让他确定自己没走错房间。 晏竖尔若有所思。 他带上门,视线移向更深的走廊,尽头的门上贴有【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的字样,他顿了一下,下一秒果断聘请自己为六海乐园高级顾问,坦然地推门而入。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门后是一个狭小的隔间,里面摆放着各类清扫用具,隔间墙壁上还有一道门,没有把手,然而不等晏竖尔去推便自己敞开了。 “咯吱——” 随着长长一声合页转开,晏竖尔神色古怪。 怎么那么像请君入瓮? 探头过去,门后门连接着一条深不见底的走道,又深又狭,一个人侧着身子才能过。 这狭窄程度,进去了就没办法转身,且施展不开大动作,完完全全的被动地形。 晏竖尔还没莽到只身一人闯深潭,果断知难而退。 等他回去,俞会飞鸟已经包扎妥善,骨折的手臂用硬板夹了固定在脖颈上,见到他还能友好挥一挥。 “手艺不错。” 包扎手法老练整齐,看着像时常包扎的。 飞鸟要说什么,被弟弟一个肘击打回去,一句话在嘴巴里转了几圈最终吞回去,发出个气音:“哼。” 俞会压低声线,声音细微:“隔墙有耳,那边餐饮区里好像有人,听到声音了。” “啊,”晏竖尔这才想起被他抛之脑后的雷椒和柏星纬,正要解释,只见雷椒手里颤颤巍巍地握着把尖刀从餐饮区走出。 看到站在前厅中的黑发少年,雷椒明显松了口气。 “你一直不回来,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她道。 晏竖尔摆摆手,“抱歉,有事耽搁了。柏星纬呢?” “他又晕过去了。”雷椒手中仍旧紧紧握着刀,刀尖对准兄弟俩,防备之意几近溢出,“你们是?” “我是俞会,这是我哥哥飞鸟,”俞会对着她做出【放下】暗示,雷椒盯着他的眼,忽然不受控地手指发软,“当啷”一声,尖刀掉到地上,“你不用害怕,飞鸟和我都是官方组织人员。” 雷椒发出质问,“官方组织?我为什么从没听过?你们是不是联手想要骗我?!这里是哪儿我要出去!” 她的情绪不太稳定,可能是柏星纬几次无征兆昏迷让她心理防线崩溃。 雷椒俯下身想要捡起刀。 “吱——” 飞鸟速度更快,上前一步把落到她脚边的尖刀踢到一旁,防止她激动下拿刀伤人。 “冷静。”俞会放缓语气下达新指令,的确如他所说下达指令会消耗他本身,肉眼可见的他嘴唇苍白发紫,不见一点血色。 雷椒晃了晃,头颅低垂,片刻后像是猛然惊醒意识到什么,“我……” 她语无伦次,痛苦地抬手捂住脸,“对不起,对不起,我平时不是这样的,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控制不住情绪,我很抱歉,不好意思。” “没关系。”俞会眼前一片人影恍惚,他有些脱力地缓缓靠坐在按摩椅上,飞鸟凑上前摸摸他额头。 晏竖尔翻出瓶电解质水,丢给俞会,“喝点。” “谢谢。” 雷椒立在原地,久久不动。 她只是个普通打工族,普通的小康家境,普通的长相,普通的人生,靠努力勤奋上了一本,毕业了,却也只是在一个普通公司上班拿着普通工资。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她一生都将普通地平淡地,一眼望到头的过下去,直到耄耋之年回望自己普通却充实的一生。 直到今天一切都变了。 她走进一家乐园,被卷进恐怖游戏,不明所以地遵守着规则等待不明出路,她又怕又惧。血色天空让心中隐秘角落的恶意疯长,雷椒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她翻找柏星纬口袋时,拿起刀对准俞会飞鸟时的心情。 ——那竟是种愉悦兴奋。 属于她的,释放的,愉悦。 “雷椒?站在这里干什么?” 身后有人叫她,雷椒肩膀猛然一耸,转过脸来已经是泪流面满。 柏星纬对上这样一张脸,眉头紧促,“你……” 雷椒抬手用袖子抹去眼泪,吸吸鼻子,“不好意思,失态了,对不起。” 前者语气软下去,“理解,我们都会赢的。”谁也不想去探究输了会有什么结果,死亡?永留?成为他们的一份子? 偌大的厅堂安静地不闻一声,直到自外面传来脚步声。 戴卯卯刚踏进门来就笑了,全都是熟面孔,“都在呢各位。” “你来了。”俞会飞鸟异口同声。 “飞鸟,胳膊怎么还断了。瞧瞧俞会这小脸,呦,几小时不见这么狼狈了。”戴卯卯看看两人惨状,怒极反笑,“你俩基础课程毕业了没啊?上次——我就不说了,出去给我等着。” 视线落到一旁看戏的晏竖尔身上,上下扫视一番,说,“我就说没看错人,而你,晏竖尔,我的朋友我诚挚邀请的合作伙伴。我们需要你。” 两对情侣跟进来就听到这番话,其中的低马尾女生闻言,连忙小心翼翼地扯住她衣角,“卯卯姐,别丢下我们……” 戴卯卯表示她会对所有人负责,一碗水端平,尽力保障众人安全。 惨遭无妄之灾,晏竖尔打了个哆嗦,“她平时也这么说话吗?” 飞鸟:“你说她怪腔怪调?偶尔,气急了就阴阳怪气,平时还是很正常的。” 晏竖尔:“……” “真热闹啊。” 一道粗粝男声插入,众人回头去看,是那个满身酒气的中年男人,他存在感不是很高,互换基本信息时几乎没有发言。 两对情侣靠门近,闻到中年男人身上酒气厌恶地捏住鼻子后退。 中年男人毫不在意,一步三趔趄,径直掠过众人走进餐饮区,就再也没出来。 截止到现在,除了一家三口以外所有人都到齐了。 除了刚开始进到游客中心有过短暂的喧嚣交流,其余时间所有人都忙于吃喝,闭目养神补充体力。 晏竖尔去餐饮区逛了圈,被祂吃光的餐盘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补充得满满当当。他眸光微闪,更加确定心中猜想。 * 天色渐晚寂静无声,众人各自分配了房间入住,俞会撩开窗帘透过落地窗看向窗外,昏黄灯光忽闪忽闪,路口处空落落一片不见人来。 飞鸟敲开门,让俞会给他换纱布,“在看什么。” “还有人没回来。”后者收回视线,示意兄长坐过来,为他解开纱布换药,“那一家三口,我记得他们的女儿才五岁。” “遇到猎犬了吗?”飞鸟取出纱布,摆放在桌上。 俞会摇了摇头,“说不准,也可能是在设施内住宿,不想来游客中心。”这话说出口,他自己也静默了。 “游客中心怎么看都比设施安全吧,况且他们还有个五岁的女儿,s昼夜温差大,孩子在外面容易生病。” “……唉。” 飞鸟摸了摸弟弟的脑袋,“我明白你俞会,但是无法,人力就是如此,天灾人祸,再怎样也只能减少伤亡。崩陷一日存在人类一日危机。” “别想了,尽蝼蚁之力行从心之事,或许他们命里有福大难不死呢!” 话音刚落,前厅有人爆发出凄厉嘶吼声,“救命!救救她!救救我女儿!快来人,快来人啊——!!!” 第25章 “!!” 兄弟俩弹射起立,飞鸟顾不得伤口三下五除二把纱布一系套到脖子上,“走!” 两人急匆匆感到前厅,地上跪着一对父母,求救般仰头慌乱注视众人,怀抱中抱着个血肉模糊的小女孩,鹅黄色裙子被血染红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很快形成一小滩血泊。 这么大的出血量…… 戴卯卯推开围观众人,看到满地刺目血迹无助地抿紧了唇。 “节哀。” 她并不想做恶人,但总得有人说出来,在崩陷场中沉溺于一种剧烈情绪是极其可怖的,无异于等死。 母亲猛地抬起头,眼底血红,她像只护崽野兽,声嘶力竭地崩溃大吼反驳,“她没有!!!!她没有!!闭嘴!闭嘴!” 晏竖尔来就看到母亲腿部蓄力,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起扼住戴卯卯脖子,让她彻底闭嘴。他上前示意戴卯卯到后头去,防止母亲暴起伤人。 “闭嘴也留不住她,”他陈述道,“你可以试试她的呼吸,摸摸她的脉搏。” 少年长长眼睫垂下,那点小痣凝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悲天悯人,他慈悲,他冷漠,他平静地撕开虚幻帷幕。 母亲抖着手去摸女儿,小小的身体只剩弥留余温,她握着小手,期许女儿只是因为太冷了,冻僵了才这般冰冷。 “咚!”她白眼一番,烂泥一般瘫软倒地。 父亲愣愣的,看着女儿,看着妻子,环顾围观众人,一,二,三……十一。除了他们一家三口所有人都在,所以人都安然无恙,只有孩子,只有他们的孩子死了。 他悔,他无比后悔游玩第三次旋转木马,如果,如果没有就好了,如果能回到那之前,他一定—— 血,有血从他嘴角留下来,“咳咳咳咳!”父亲后知后觉地捂住心口,莫大痛感传遍全身,下一秒,他也晕倒在地。 “呜呜……”两对情侣中两个女生低低抽噎起来,另两个男生也面色苍白,连忙拽着女友离开前厅。 俞会上前拉开父亲紧锁的双臂抱走孩子,戴卯卯从晏竖尔身后走出,张开手,“给我吧,我来。” “给。”飞鸟还得换药,俞会看到兄长手臂上的伤口在人群推搡时裂开了,此刻正往下流着血。 晏竖尔先她一步接过孩子,“我也一起。” “也行。”她点点头,转过去对还在现场的雷椒柏星纬道,“能拜托你两位把夫妻俩送到客房里吗?” “我们?”柏星纬顿了顿,点头,“可以,交给我们就好。” 他看向雷椒,雷椒也冲他点点头。 * “你确定把她放这儿?”戴卯卯抱着孩子,侧头看向晏竖尔。 后者颔首,开始清理后厨冰柜里的东西,“如果他们还能活着出崩陷场的话,可以自行安葬。” “我不得不告知你,死在崩陷场里的人死不见尸活不见人,最终都会化作崩陷养分,你这行径简直多此一举。” “谢谢提醒,”晏竖尔动作不停,“就当是个念想吧,让三口见最后一面。” 戴卯卯:“……” 她扭过头,“随你。” 冷柜里东西不少,晏竖尔收拾了很久,这期间,戴卯卯开始垂着头打量孩子,头发有点乱了,她撸掉发绳给孩子重新梳理一番,梳着梳着梳到后脑,指尖忽然摸到一处凹陷。 凹陷……? 她动作一顿,缓缓剥开后脑发丝,一个孩子拳头大的血窟窿暴.露在眼前。 “这……”戴卯卯哑口无言,这是什么造成的伤口,再深一些似乎就能从面部穿出,她生前到底遭遇了什么? “石头。” 晏竖尔不知何时走过来,站定在她身旁,对上戴卯卯迷茫的视线,他比划了下,“尖锐的,小孩拳头大的石头。没记错的话旋转木马前面的装饰石就是用的这个。” “装饰石?”她眼神逐渐变化,“据我所知没有哪个异端是用装饰石攻击他人的。” 他摊摊手,“看看孩子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口,我出去等。” 说罢,他转身出去,路过甜品区又给祂夹了块草莓奶酪蛋糕,祂甩出尾巴嗅了嗅嫌恶地避开了。 “不吃?” 晏竖尔抬手闻了闻,他刚刚抱过孩子,还清理了冷柜,冷库里不少冻鱼冻肉,一股血腥味儿或者着僵尸肉味儿。 味道是有点冲,等会儿得仔细洗洗。 “晏竖尔。” 戴卯卯叫他,他转身回去只见戴卯卯脸色异常阴沉。 “怎么样?”他问。 “看这里。”戴卯卯挑开女孩领子,可爱娃娃领下,细嫩脖颈上藏着一个淤青掌印,像是有谁紧紧掐住她的脖子,恨不得她去死。 戴卯卯放下领子:“致死伤应该是后脑撞击伤,脖子上的——你来,你把手放过来比划下。” 晏竖尔伸出手凑近脖子,脖子上手印比他手还粗壮上一圈,明显出自成年男性之手。 “为什么?”戴卯卯不理解,“他是装的吗?明明那么悲痛,痛到晕厥……” 然后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害死自己女儿。 晏竖尔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了然道:“你没玩设施吧。” “一次。”她道。 他接着问,“那一次,你看到了什么。” 戴卯卯张嘴,脑袋深处却像是被什么猛地蛰了一下,痛地她说不出话,“我,我说不出。” “看吧。”晏竖尔抱起孩子,把她放在一堆冰铺成的平台上,“因为san,体会过叠加掉san嘛?恐怕没有,san大幅度下降你看到什么可不是由你自己决定的。” “尤其经过叠加,叠加的san恐怕早已超出人脑承受范围。” * 另一边,柏星纬支撑着父亲把他带到空房间,父亲不省人事,雷椒带着母亲还在后面。 他犹豫了不到一秒钟,手飞快地在父亲身上翻动起来,很快他就找到了卡牌,不等查看图案就听到雷椒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柏星纬将卡牌收进口袋,出门帮着雷椒将母亲带到房间。 雷椒叉腰擦了擦汗,彻底昏死过去的人真的很重,重的她心跳如雷,耳膜嗡鸣不止,“这样就可以了吧。” “嗯,走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柏星纬有点古怪,但是具体古怪在哪儿,又说不上来。 最终她也只是点点头,“走吧。” 房门合上,雷椒最后看了一眼两人,殊不知,这将是最后一眼。 柏星纬借口身上有血腥味要去洗澡,很快回到自己房间,一进门,立刻把房门锁死,他用后背抵住门掏出父亲的卡牌。 只有两张,应该都是初始牌,一张麻雀,一张老虎。 他唇边流露出一点笑意,真是意外收获。人的贪欲不断膨胀,他拿走了父亲的牌,还想要母亲的牌。要是没有雷椒,母亲的卡牌也能被他收入囊中。 可惜。 * 晚12点,众人都已入睡为明天的奔波养精蓄锐,然而西洋钟声响起,贯彻每个人的梦境,所有人都像是收到指令麻木地被操纵般走出房门。 钟声响起的瞬间,晏竖尔已经清醒,昏暗环境下幽绿色眸光分外惹眼,他像是有所感应径直推开房门。 门外走廊消失的,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攀旋向下的旋转楼梯,向下看只能看到楼梯井深而远,一眼看不到尽头。 晏竖尔停顿片刻,不断敲击的钟声越发急促,仿佛在催促他,向下向下向下—— 他走了下去。 不知走了多久,他已经失去了计数的耐心,每一次迈步都是刻板肌肉记忆。 终于眼前出现昏暗烛光,几条人影在烛光间晃动,又似乎是隔雾看人始终看不真切。 “咚——咚——” 两声长远的钟声,所有人惊醒。 晏竖尔眼前那层雾总算被擦拭掉,他看清自己在一间房间中,众人围站圆桌前面面相觑。 “我要回家……” 他听到有人啜泣,还有人怒骂着污言秽语。 “我们怎么在这儿?”飞鸟俞会惊疑不定,哨子没有用吗? 飞鸟手掌摸进口袋,哨子完好无损显然没有触发污染。他对着弟弟摇了摇头,他现在清醒的要命,全然没有认知混乱的迹象。 兄弟俩不约而同地看向戴卯卯,她也隐晦地摇了摇头。 【碰碰!!!欢乐迷失!】入园时的电子女声再次响起,它语气中充满了癫狂,愉悦,口吻上扬着,【美妙夜间,美妙沉沦,豪赌就在此刻!】 【现在所有人,两两对决,每次随机抽取一张卡牌。拜托!不要作弊,偷看卡牌的人——咔嚓!!脑袋落地!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接着,每个人头上都亮起了一个符号,晏竖尔抬头看了眼,红色。人群中另一个红色分外亮眼,它下方的人是——雷椒。 下一秒,四周的人突然隐去,场上只有他和雷椒,【请摸牌!!!倒计时结束前未选牌者,死!倒计时开始5、4——】 第26章 卡牌手感上并没有任何区别,即便是加持牌也是如此。 【3——】 晏竖尔指端几次划过卡牌,最终随机挑选了一张,置于桌面上。 【2——】 雷椒冷汗糊满脊背,控制不住地啃咬着指端,她咬的血肉模糊,火辣辣地痛使她勉强保持冷静,哪个?哪个?哪个?! 【1——】 她闭着眼,摸出一张牌。 【0——翻牌!!!!】 晏竖尔平静地翻开牌,甚至有空出言安慰雷椒,“别紧张,或许你运气比我好。” 卡牌翻转过来,他是犬,雷椒手底下的则是张牛。 她盯着那两张牌,不知道是凭什么来划分点数,要是平局就好了她不想任何人因她而死,她自己也不想死—— 经历了半夜无知无觉来到陌生房间的事儿,雷椒深知游戏可怕之处,再也生不出任何忤逆心理。 无论她在哪儿,无论她在干什么,只要还在六海乐园里她随时,咔嚓,人头落地。 事与愿违,她看到黑发少年头顶的红色消失了,而她头顶则置换了另一种颜色,这意味着她需要进入下一局对决。 雷椒扯动嘴角,她忽然想到什么,急促地道:“我叫雷椒,我妈的电话号码是159xxxxxxxx,拜托你记住如果我死了,请你带话给我妈,说,说……” 话音未落,她便消失在晏竖尔眼前。 【第一轮的优胜者,恭喜你们,幸运的胜出了。接下来你们可自行决定去留,或许回房间睡觉也是个不错的打算】 电子女声虽说着恭喜的话,语气却平平,甚至称得上低落,听起来它希望所有人玩乐到天亮。 下一刻,周围事物重新可见,除他自己外,还有5人坐在圆桌上,中年男人,两对情侣中的一女,一男,以及飞鸟,戴卯卯。 中年男人听完电子女声的话,径直起身沿着来时的楼梯回去了。 这下总共还剩5人,打量一圈,晏竖尔眼皮跳了跳,忽然意识到不对。 人数不对。 总共人数14人,小女孩死了,那便是13个,13个人两两组会总会多出一个,那这多出来的一个哪儿去了? 戴卯卯飞鸟显然也意识到了,三人交换了眼神,打算按兵不动,静候游戏结束。 游戏过程并不快,甚至可以称得上短暂,毕竟它只是个号称【简单的比大小】游戏,五分钟后有人陆陆续续地显出身形。 到最后没能出现的只有,父亲,雷椒,和柏星纬。 晏竖尔比大小的对象就是雷椒,自然可以排除她未参加游戏,那最后未参加人选只可能在柏星纬和父亲中。 * 雷椒很背,她从小就知道她运气不好,不带伞就会下雨的天气,抽卡总是大保底的角色,在她面前被卖给别人的最后一块蛋糕…… 她总是,总是如此的,不幸运。 但此刻,她祈盼祈祷命运之神给予她眷顾,只要赢一次,只要赢一次,怎样都好她愿付出除生命外的一切。 当她透过朦胧泪眼,看到对面是柏星纬时,她混有羞愧之情的喜悦漫上心头,兔子,兔子,他是兔子啊! 【0——翻牌——】 雷椒抖着手翻开卡牌,牛。 柏星纬同时翻开,他的图纹让雷椒瞬间僵住,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虎,老虎,不是兔子。 怎么会不是兔子?!怎么会? 雷椒目眦欲裂,命运之神又一次愚弄了她,她以为的必赢局狠狠地抽了她个耳光。 “不好意思。”柏星纬收起卡牌,“雷椒,真不好意思,我得赢。” 雷椒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面前,不可扼制地颤抖着,即是恐惧也是愤怒。 电子女声里透着一股唏嘘,仿佛它早已洞悉一切,【亲爱的,来吧】说着,一张卡牌降落到她面前,背面朝上似乎是在等待她的查阅。 【在你翻动前,它是一张完全空白的卡牌;当你翻开它,你将得知你的结局】 雷椒翻开了它。 她惊呼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本乐园拒绝一切武力胁迫、强制行径,我们的主旨是快乐!快乐!!快乐!!!!】 * 最后对局中,浮现在圆桌边的是柏星纬——父亲没有参加游戏。 戴卯卯凑到晏竖尔旁边,问,“你怎么看?” “我希望雷椒别死,”后者道。 “啊,为什么?” 晏竖尔耸了耸肩,“因为她让我给她妈带遗言但是我没记下来电话号码。” “那你的确该死。”飞鸟横插一嘴,说完就挨了亲弟弟一个捏嘴杀,“呜呜!再也不敢了!” 戴卯卯:“……” 她扶额,“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晏竖尔起身,打了个哈欠,“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明天见,我有点困了。” “什么老年人作息。”飞鸟记吃不记打,背后蛐蛐别人差点又挨捏。 * 晏竖尔睡眠质量相当好,一觉到天亮,然后第二天醒来在门外离奇看到雷椒。 他露出个诧异神情,“我以为你死了。” 雷椒扯动嘴角笑了笑,“我也以为,但是现在和死人也没区别了。”她深吸一口气,讲述了不为他人知晓的惩罚。 “在你翻动前,它是一张完全空白的卡牌;当你翻开它,你将得知你的结局——这是它说的,当我翻开那张牌,它告诉我,我当前手中所有卡牌点数清零。” “0啊,哈哈哈哈,”她笑着,脸色却比哭还难看,“这就是钝刀子磨肉吧,哈哈,我一定活不过今晚的12点了,一定。” “所以你来是想?”晏竖尔知道她还要说些什么,干脆侧身让开点空间,“进来说,走廊人多耳杂。” 雷椒说:“我其实没别的的意思,来是为了向你道歉,昨晚我让你给我妈带遗言是有点强人所难,抱歉,我太慌张了。还有就是——柏星纬。” 她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虽然这种行为让人不齿,但我得坦白说,昨天在餐饮区柏星纬昏迷时,趁你不备我偷看了柏星纬的牌,他只有一张牌,且图纹是兔子。” “然而昨天翻牌时他的牌是,老虎。” “我们乘坐了设施,两次,卡牌掉落概率太小了,我和柏星纬,我们俩没有人拿到卡牌。” 晏竖尔坐在落地窗沙发上跷二郎腿,单手撑着腮肉,“你认为柏星纬用不正当手段获取了卡牌?” “他甚至有可能是从一家三口中的父亲身上偷盗的,除了独自在客房和昨晚带父亲去房间,我一直有盯着他。” “真是让人意外的消息,”他摩挲着指节,缓缓道,“大家都讲究以物换物,不若我也告诉你个规则——” “乐园迷宫中会随机刷新空旷十字路口,里面有座蜡烛塔,用蜡烛塔上的火焰燃烧卡牌可使卡牌获得加持。当然,风险与利益同在,蜡烛塔附近有猎犬巡视,可要小心。” 雷椒双眼一下亮了起来,她匆匆告别晏竖尔便离开了游客中心。 俞会从对面房间走出来,面露不赞同,“你利用她试探猎犬。” “她不也在利用我?”晏竖尔反问,“难道不是吗?觉得我是老好人,想让我以正义之名推动众人声讨柏星纬,以报柏星纬欺骗她,吃独食之仇。” “……”俞会无话可说。 黑发少年起身擦过他,接着道,“比起这个,我更在意被柏星纬偷取卡牌的对象怎么样了,记得规则吗?” “不得攻击任何玩家,不得攻击猎犬,不得私自交换卡牌,不得损坏卡牌……”他回忆了几条涉及的规则,忽地一顿,“玩家手中卡牌不得清零。他的卡牌被柏星纬偷走,卡离人死,他死在在12点之前,这也就是他没参加游戏的原因。” 片刻后俞会蹙眉,质疑自己,“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走廊上忽然传来急促奔跑声,直冲晏竖尔房间,飞鸟猛地出现在门口,“快来!”他叫道,“他们俩死了。” 第26章 欢乐迷失(7) 另一头客房, 鲜血浸湿了地毯。其余游客忌惮又好奇地围在房门前窃窃私语着,人群与房门间的中空地带,戴卯卯神色凝重地看向门内。 “让一下让一下, 都散了吧散了吧, 有这个时间不如吃点喝点。”飞鸟絮絮叨叨地穿过人群,俞会和晏竖尔紧随其后, “人来了。” 她回首冲晏竖尔点头示意,“早上好,真是令人羡慕的睡眠质量。” “早上好, ”晏竖尔打了个哈欠,回敬道, “如果没有出这档子事的话, 我大抵会更舒心。两个都没了?” 他问道。 “嗯,”戴卯卯斜了眼地毯, 其上两滩颜色差异分明的红,一深一浅, 无比刺目。 他蹲下身摸了摸地毯,深色的已经干涸, 透出褐色;鲜红处的地毯底毛根部摸上去还有些湿润感,“进去看了吗?” “粗略探头看了下,刚刚人太多怕破坏现场, 我总觉得有蹊跷。”她道。 第27章 俞会分析道:“是的,两种血迹干湿不同说明死于不同时间, 倘若丈夫先死妻子是后自裁的话还说得通, 不过还有疑点——节点。” 他来时对着身后人群做了离开的心理暗示,眼下已经散的差不多,只剩柏星纬还站在原地, “有谁看到雷椒了吗?”他问。 几人隐晦地交换了眼神,飞鸟含混不清地说:“可能死了吧,她毕竟输了。” 柏星纬似乎笑了下,很快被掩盖在拙劣的悲伤面具下,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转身离开了。 他背影中一派闲庭信步,丝毫不见搭档消失的悲痛。 几人抬眼看他消失在转角,静默许久。 “他都不装一下的。”飞鸟道,“他会得到惩罚吗?” 戴卯卯把半掩着的门推开些,“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哪里有目标哪里有背弃……事已至此做好协调工作吧,希望别再出人祸。” 她垂下的眼中流出落寞神色。 * 屋内一片狼藉,沙发茶几翻倒,拆碎成零件,窗帘被扯下来,落地窗糊满了血迹。房间中弥漫着酸臭味儿,地板中央不知是谁吐出两滩呕吐物。 呕吐物旁还有一双发褐的血脚印。 有两具尸体,男尸仰躺在床上,女尸躺在靠门边处,按距离看走廊地毯血液多半是女尸的。 晏竖尔绕过女尸去看男尸,丈夫尸体以一个相当随意的姿势躺在床上,像是被谁随手一扔,又或是断线的傀儡娃娃,四肢无力地向各个方向垂下,毫无规律。 他看着男尸,颈部一条长长的血痕,从右颈侧绕道颈后,像是有人持刀想要将丈夫的头颅割下来未遂。血痕四周,床上,残留有喷溅样干涸血痂,应当是被一刀封喉,出血量可观。 “已经僵了。”俞会轻轻按了按尸体皮肤,颈部面部手部腿部,初步僵硬,且僵硬扩延至全身,“全身僵大概需要4~6小时,游客中心的环境相对适宜,不存在误差时间。” 飞鸟抬手看了下表,“现在是早7点,距离晚12点过去了6小时,时间也对的上,基本可以说定丈夫死在游戏前。” “不对,有问题。”晏竖尔打断,“雷椒说过,柏星纬拿走了丈夫的卡牌,手册中两条规则都提及卡牌清零即死,昨天柏星纬唯一能单独接触到丈夫的时间在晚7点。” “如果这条规则属实,那丈夫将在晚7点死亡,意味着时间要向前提7个小时。”俞会蹙起眉头,“死亡12小时后尸体僵硬化抵达巅峰,并不是现在的手感。” “会不会是柏星纬尚存一息良心,没带走所有卡牌?”飞鸟问道。 晏竖尔斜了他一眼,“你信他,还是信我是秦始皇?” “……”他哪个都不想信。 后者无言,回忆了下方才柏星纬问完雷椒下落后轻松惬意的步伐,直接推翻猜想。 俞会:“找一找吧,万一有遗漏呢。” 于是3人上手翻找起来,衣物,床榻上都没有,飞鸟甚至趴在地上向床缝里看,晏竖尔差点一个后退踩到他手上。 幸好飞鸟眼疾手快,把手抽回来,“你小心点!” “你才该小心,影视作品里朝床底看的炮灰角色通常会目睹惊天大秘密而不得善终。”他反唇相讥,说地飞鸟一脸菜色,犹犹豫豫地向床下看去—— “呼。” 他呼出一口气,床下什么都没有,空荡荡一片,连点灰尘都无。 “你们在干什么?”戴卯卯看完女尸情况。走向他们这边,一眼就看到他探头探脑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朝床下看。 晏竖尔说了猜想,“规则是错误的,已知规则中起码有两条存疑,一是卡牌离身就死,二是夺取他人卡牌,否则怎么解释柏星纬现在还活着。” “嗯,”戴卯卯并不意外,“崩陷场的游戏,可不是遵守规则就能活命的。女尸的情况……”她顿了顿,接着道,“凶器是一把长剪刀,腹部有十多个洞,看角度力道血液喷射轨迹,她应该是自杀,这也是为什么走廊地毯上这么多血的原因。” “且她的姿势,是向外的,手一直朝前似乎要去触碰什么,伤口也有按压痕迹,像是为了止血。你们不觉得很矛盾吗?” 飞鸟:“她后悔死了?” “肯定不是。”俞会摇头,“狠下心扎自己十几次,扎完后悔太迟了。” “长剪刀?”晏竖尔没讨论姿势问题,他想到了丈夫脖子上的伤口,“在哪儿?拿来我看看。” “哪儿。”她伸手一指,随后又想到什么摆摆手,“等着我去拿。” 凶器就插在门边柜子上的花瓶里,一只小臂高的白瓷花瓶中插着一把黑金纹路的剪刀。 晏竖尔抽出那把剪刀,发觉剪刀是特制的,长度足有二十多厘米长,刀口锋利,后端把手设计成相对好发力的样子,像是花剪一类。 总之不该出现在房间内。 太巧合了。 怎么会这么巧合。 他转身看向男尸,突然伸出剪刀用它对着男尸脖子比划了下,从这头到那头,长长的几乎环绕脖子一整圈的伤口与剪刀路径完美重合。 这是一把杀了两个人的剪刀。 “咳,咳,”俞会滚动着有些干涩的喉结,“所以是妻子先杀了丈夫,然后参加游戏,彻夜没眠的思考后选择自裁?” 晏竖尔收起剪刀,若有所思,“妻子没死多久吧。” “尸体还是软的,死亡时间大概在一小时左右。” “既然两者死亡相隔时间如此之大,妻子为什么不求救呢?”他又问,“恐怕不是不能,而是不行吧?” 飞鸟作证道,“昨晚下半夜是我值班,直到现在没合眼过,就在前厅,这个房间里前厅也不远,但我的的确确没听到任何声音。”说着,他困极,打了个哈欠。 “被隔断了。”俞会说着,他环视房间,一片混乱的场景中所有坚硬,尖锐的物体都散落在门和落地窗两处,仿佛是房间中人最后无济于事的挣扎。 戴卯卯挠了挠头,长叹一声,“我就说我不擅长脑力活动,得出结论了请通知我。” 晏竖尔和俞会对视一眼,前者道:“游客中心也有游客中心规则,目前触发条件不明。再有便是这夫妻二人的死,我认为是受san值下滑影响导致出现幻觉。” “不是什么引起的下滑,不得而知,我们对于游客中心的探索不超过百分之十。” “也只能先这样了,”俞会道,“房间锁起来吧。” * 前厅里没多少人,多半去游玩设施了。 两对情侣拘谨地等在前厅,看到戴卯卯立刻起身,“卯卯姐,我们还想游玩设施争取一下,你能不能……” 事务部的职责所在,戴卯卯义不容辞。她点了点头,“准备好了就出发吧。” 大早上看过死状惨烈的尸体,她实在提不起胃口吃点什么。 “你们?”她视线转向俞会飞鸟,兄弟俩准备继续昨天的探索,然而晏竖尔伸手一指,就决定了他俩今天的行程。 “他俩和我一起,”他说,“借人一用。” 于是俞会飞鸟就这么被借出去了。 脖子上吊着绷带的飞鸟错愕摊手,“诶,没人在乎我俩的意见嘛?” 的确没有。 晏竖尔撇了他眼,示意两人跟上来,转身向客房走廊深处走去。他带着两人来到那处狭窄到称之为狭缝的房间。 “这里?”飞鸟狐疑地看着他,“自从认识你之后,没有哪天不在钻洞,和洞很有缘嘛。” “首先这是缝,其次上次不是你。”晏竖尔找来一卷绳子,系在腰上,“我先进,里面太窄了无法转身,如果有意外立刻拉绳子。” 俞会将绳子缠绕在手臂上,“好。注意安全。” “知道。”晏竖尔侧身进入缝隙,缝隙不长,站在这端能看到那端的光亮,真正折磨人的是其极其狭窄的宽度,几乎前后紧紧贴压抑地喘不过来气。 好在没什么突发状况,顺利到达对面。 后方原来空荡回音:“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 “没问题。”他回道。 后方立刻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不多时飞鸟俞会一起过来,前者捂着骨折的胳膊,“压断了,怎么这么窄。” 没人搭理他,俞会看着眼前景象,恍惚两秒,“这……” “眼熟,是吧。”晏竖尔接道,“和外面工作间一模一样。” 一道窄墙后的另一个空间,藏匿着一个,完全复制的世界。 “这会不会就是外面的工作间?”俞会迟疑道,他心中已有答案,外面工作间无时无刻不保持着干净整洁,仿佛从未使用过。这里的工作间却充满了烟火气,案板上的刀还残留有新鲜水渍,似乎这里的人前一秒刚刚放下刀具。 “不可能,”飞鸟反驳,“方向不对,通道与外面工作间方向截然相反,且通道是直线,不存在绕弯回去的可能性。” 第28章 晏竖尔站在一处冰柜前,指尖抵着冰柜玻璃,“你们知道吗?昨晚死的小女孩的尸体被我们放在冰柜里。” 兄弟俩的视线跟过去,冰柜里只有冻鱼冻肉一些整袋装速食食品,根本没有对方所说的“尸体”。 俞会长出一口气,“你说的没错,我们对于游客中心的探索绝无十分之一。” “看这里,”飞鸟突然叫道,“这里有张手册。” 转脸一看,飞鸟把这边紧贴着墙壁的门转过来,门口后就贴有一张泛黄手册,如果没有转过门来绝计不会有人发现。 几人凑过去看。 【游客中心员工手册: 1.它讨厌人类,即便是员工,每次停留时间也不得超过10分钟,你不会愿意久停的】 这条规则和旋转木马处的员工对上了,看来游客中心中有不知名【它】会带来一定的负面效果。 【2.游客中心包罗万象,请满足客人所有要求,但驱逐无理客人】 【3.不要让客人发现你,安静,保持安静】 【4.处理所有污垢,即便被它察觉】 【5.热爱你的工作,每一天,保证你乐观开朗向上,小心污染!】 员工手册到此截止,晏竖尔考虑片刻还是伸手将手册揭下揣进口袋,“放着也是浪费,不如随身携带。” 飞鸟张了张嘴,想了下反正只有他们来,又闭上了。 “它,是指什么?保持安静是必要条件吗?为什么又要将乐观向上和污染放在一起……?”俞会想个不停,无知无觉间把所以问题都问出来。 “或许是为了减少注视,一些文学作品里过于跳脱有思维者容易被更高位者注视,平庸反而变成一种保护色——” 晏竖尔说着,猛地顿了下,余光撇向身后尾骨处,祂,是否也因此而选择他。 他尝试呼唤,然而祂好像睡着了,迟迟没有回应。 飞鸟表示赞同:“不无可能,别在这里拖,那边还有门尽可能快点搜索,按第一天说的话,久停会有咱们不愿看到的后果。” “已经待了一晚上了。”俞会叹气,“如果有事的话,现在应对也无济于事了。” “这谁知道,别老叹气,走了。”他抬起唯一能用的手摸摸弟弟脑袋,再一看,晏竖尔已经走入一道门里,只剩门关合发出的声响不见人影。 俞会飞鸟:“……” 晏竖尔推门而出,令他意外的是,工作间之外的布局并不如外面一样,如果是一比一复制,门外应该是一天长长的单向走廊。 然而复制工作间之外,是3条走廊,正前,以及左右各一条。 兄弟俩跟上来,看着三条走廊也是一顿。 俞会:“感觉像是刻意的,想要逐一击破呢。” 飞鸟:“附议。” “那就如它所愿好了,”晏竖尔随手一指挑了正前方路口,“我去这边,你两位随意。” “独狼啊你,一起走又会怎样?”前者不爽,抱臂质问。 晏竖尔摆摆手,“你们效率低下,先走了,一个小时后工作间集合。”这些都是次要,主要就是害怕祂被发现,完全不受约束的祂要做些什么,他一介肉.体凡胎想要阻拦已经晚了。 飞鸟更不爽了,被俞会肘击打断,俞会点点头:“好,一个小时后见。” 就此,兵分三路。 * 内里的布局的确与外面不同,甚至面积都增大了几倍,晏竖尔在这条走廊上发现了大众浴室,主替打卡区域,甚至有图书室。 前两处他都翻找过了,毫无收获。 下一个就是图书室了,推开门,扑面而来的灰尘使他呛咳不止,抬手取出包扎用的纱布充当手帕,捂住口鼻向里走去。 图书室很大,同样也极空旷。 书架上的书寥寥无几,他翻了下,都是些游客记录,感觉不像是图书室而是档案室,用以储存乐园过往。 晏竖尔看了几本,内容大差不差,其中还有些活动策划废稿,时间多在十年前,难怪觉得游乐设施老旧,原来已经经营十余年了。 活动废稿厚厚一沓,翻完后一无所获,时间过去大半,晏竖尔不免有些急躁。 总不能全都是废纸吧…… “啪嗒!啪嗒!” 不远处书本落地激起一片尘土,他顿了下,熟悉的不受控感从身后传给,这才发觉祂出来了。 祂口器里叼着本书,正用这本书扫荡打击书架上其他书,导致那些书纷纷落地,噼里啪啦激地尘土四处飞。 晏竖尔娴熟伸手捏住尾端,想要取下祂叼在嘴里不肯放下的书,祂不肯松嘴,似乎对这本书情有所钟。 争夺两秒后无果,他放弃硬夺,从口袋里取出一包糖豆,尽数倒在掌心,祂马上松嘴转换目标。 轻松拿捏.jpg 书是硬封皮书,书被祂最尖锐的两根长牙咬了个对穿,好歹还能看,翻开内容像是谁的笔记混合着活动废稿。 等等…… 他越看废稿越觉得眼熟,熟悉的卡牌分数,加持一类,不就是现在游戏的初代模板,接着往下翻,活动稿却变成了杂乱的心绪诉说。 通过文字,晏竖尔了解到活动因经费问题无法推出,甚至乐园都面临着倒闭的风险。活动被迫停止,游戏也只能是初代模板。 模板中提及会为加持卡牌添加buff,而非简单的点数增加。本身是为了增加游戏可玩性,最后却成为游客求生关键之一,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坏。 还有猎狗雏形,一直到最后猎狗的设定就是发起卡牌决斗,想来可以大胆猜测下现实中也是这般。 接着往后翻,是大段大段的空白,似乎笔记的主人将它遗弃,不再更新新内容。 突然,从书页中掉出一沓纸,文字模糊,勾划许多,搭配着随手勾勒的图案,像是在设计之初不确定之时写下的。 有几个图形分外眼熟,他抽出蝴蝶牌,一一对照,先最上方最惹眼的蜡烛塔,解析文字为:【加持,点数进一,按图案继续buff附加】 再有蝴蝶:【脆弱怜悯,美丽的事物上帝给予你脆弱自然给予你更多的补偿,下次获取卡牌概率翻倍】 概率翻倍?还是蛮有用的。 他把书册整理好带走,尤其标注加持卡牌的纸张更是放在贴身口袋里。 这就是此行最大的收获了,时间差不多,晏竖尔收回尾巴后向回走去。 远远的看到两个人影,他一顿,没想到俞会飞鸟竟会比他更快一步。 俞会面色有点难看,“你来了,我们有发现。” “我也有发现,”他道,“你先说吧,我有些复杂稍后再说。” 前者深吸一口气,取出一本装裱华丽的册子,封面上绘制着一个腹部插满刀的女人。 书名:《二相之女》 下面附带有简介,他逐字逐句念道:“一个悲痛的女人,她在神秘主操控下做出来不可原谅之事,她悔恨,祈求上帝的怜悯与赦免,上帝最后赋予她死亡,让她得以解脱。” “小说详解了她内心的转变,从愤怒,到丧失理智,到悔恨,再到毁灭,她懊恼一切殊不知从一开始就做了错误抉择。” “有点熟悉对吗?”俞会问,“接着看内容。” 晏竖尔沉默着接过册子,册子很薄,花体字写的绚丽,内容却极其荒谬—— 【悲痛欲绝的她从昏迷中醒来,她感愤怒,离奇的愤怒。她不知道自己愤怒什么,然而愤怒却掌控了她,她像是地狱中的羊头恶魔,恶意弥散发出糜烂气息,啊,她却觉得美妙。她下床,一眼看中花瓶中的剪刀。 死神的镰刀终结痛苦,她也将以此!!!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她拿起它,剪断愁丝。 意识剥离,她癫狂大笑,似乎剪断了什么,她不在乎,她生平前所未有地感到放松,那么快乐,那么迷离。她好似再也看不到让她痛苦的事物,大笑着,大哭着,歇斯底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快乐!太愉悦了! 【我们的主旨是快乐!快乐!!快乐!!!!】一个声音这样道。 于是她站了很久很久,在极乐中沉沦,四处仿佛充满喝彩声,鲜花簇拥着美好的一切! 直到12点的钟声响起参加一场游戏,啊,这也是场欢乐的游戏!她机械大笑着出牌,她像是一个氢气球轻飘飘地赢下胜利。 她回到房间,站定,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仿佛一个踮起脚尖旋转的芭蕾舞者终于感到疲惫般,倒下了。 一张死不瞑目七窍流血的脸出现在面前,快乐也像氢气球中的氢气,从她身体所有孔洞中逸散。 “啊——!!!” 她想要尖叫,却尖叫不出。她想要哭泣,却哭泣不出。喧躁的灵魂在躯壳中窜动,终于,她哭求出声攀爬着爬向门边。 门打不开。 多么戏剧性的一幕,她逃不出去!上帝惩罚她永困于此,永远! 第29章 她把所有东西都抛向出口,包括那把剪刀。剪刀?剪刀带来了什么?!剪啊剪啊,剪碎痛苦;剪啊剪啊,剪碎理智;剪啊剪啊,剪碎快乐…… 剪啊,剪啊,剪碎枷锁。 她抖着手,缓缓转动手腕,扭转剪刀方向正对腹部,上帝说:“我将赦免你,速速来到我身边。”她说好,迫不及待地剪碎。然后下一秒,“崩!!”上帝是假的,他炸开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但是她也死了。哦!欧亨利结局! 本文完。】 晏竖尔合上书,“妻子和丈夫,想不到谜底在这儿被揭开。” 飞鸟盯了眼那本册子,他也看过,对里面的内容本能感到不适,故而撇开头,“妻子其实是被迷惑了,丈夫也是被借刀杀人做掉的,包括后面的【自裁】其实也是被动的。” “最恐怖的是,他们的故事被写成了册子。”俞会接过册子,忧心忡忡,“我就是说,所谓的神秘主盯着我们,谁也不知道它下一个目标是谁。” “雷椒。”晏竖尔道。 兄弟俩目光不约而同地向他投去,“嗯?” 他解释,“游客中心工作人员手册中保持安静,保持情绪开朗。看似是职业要求,实则都是对抗它的首要条件,它选中妻子,无非是乘虚而入。而其余人中符合“虚”这个条件的,只有前一晚比大小失败的雷椒。” “雷椒去找蜡烛塔了,尚有一丝生机。”俞会做出合十的动作,似乎这样就能给口中人给予好运。 晏竖尔嗤笑一声,“有个词叫时运不济。悬哦。” “别说了。”飞鸟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别人打气你放弃,简直罪该万死。” “那你杀我好了,砍我的头当球踢。”对方摊手,“来嘛。” 飞鸟:“……”淦! 怼完飞鸟身心舒畅,晏竖尔举起手中书对兄弟俩展示,“先别操心雷椒了,来看看我的收获吧。” 两人头对头看完,俞会停顿了好久才道,“我记起来了,六海乐园前身是威堡乐园,停运也并不是因为经费不足,而且由于设备老化检修不及时,导致摩天轮整个脱落滚动出一公里远,造成死伤一百余人。此事一出,威堡乐园彻底关门大吉,没想到十年后改头换面重新开门营业,甚至用的设备还是十年前的。” “嘶,”飞鸟倒吸一口凉气,“那岂不是又要出惨剧。” “如果园方执意要用旧设备的话。出去后我会和警方沟通要求停运的,太危险了。对了,”俞会转头看向晏竖尔,“这份加持buff是否可以抄写一份交于我们?” “给你,”他二话不说递过去,“抄完记得还。” “谢谢。时候不早了,回去吗?” 飞鸟和晏竖尔都没有异议,几人走进工作间,穿过狭窄过道回到游客中心。 路过夫妻二人房间时,后者脚步一停,“血迹没有了。” 走廊地毯上干干净净,不见任何血渍,甚至空气中都点上了熏香,到处弥漫着甜腻香气。 他不喜欢过重气味儿,更何况这甜香不单单甜,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臭气味,熏地他脑袋发晕,鼻腔发痒,急忙走远了一些。 “阿嚏!”飞鸟打了个喷嚏,“应该是那群不能被客人看到的工作人员处理的,阿嚏!!搞不懂,这什么规则。” 俞会也捏住鼻子,“走吧,按员工手册上说,我们不应该在游客中心停留太久,出去说。” 走出游客中心,三人齐齐呼出一口气,这才觉得活过来了。 “接下来你要做什么?”俞会急促喘息着,抿了抿有点干涸的唇问。 飞鸟道:“如果真按笔记所说,猎犬只是发起卡牌决斗,那加持卡牌是眼下最好的选择,即能获得点数,又能获得buff,比笼统来说的【小概率掉落】好多了。” 晏竖尔惦记着蝴蝶牌的buff,“我去试一下项目,再会。”顺便看看翻倍能翻出个什么花来。 * 就近项目有鬼屋,碰碰车,但是晏竖尔仍旧选择去了最远端的旋转木马。 旋转木马前的员工还是昨天的那个,不知是不是错觉,看到他来脸上的笑容都少了几分。 “您好游客,想要乘坐旋转木马吗?” 晏竖尔站定在他面前,“我想问你个问题。” 工作人员:“……哈哈,好的。”即便表情千篇一律,仍旧能看出他笑容牵强,十足十的不乐意,只是碍于规则条例不得不对他抱以笑脸。 “昨天一家三口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此话一出口,工作人员脸上笑容瞬间情真意切起来,那是种恶意的,讥讽的,看戏的笑容,他变得有些津津乐道,“您说他们啊,真是让人感到可怜,发疯的父亲掐住了孩子,无助的母亲求饶着,哭喊着,什么都做不了。您瞧瞧,多可怜呐,不过没多久母亲就扑开了孩子,不然她马上要死在自己父亲手中了!但是扑开也无济于事,这孩子命里有这一劫,扑通!难逃一死!” 说着,他的视线落在一处地面上,晏竖尔跟着看过去,只见地面上一滩干涸的血迹。 “……”他收回视线,“我想乘坐一次旋转木马。” “叮叮咚咚叮叮……” 旋转木马启动,一圈又一圈,结束后工作人员忽然叫住他,“亲爱的游客,我有东西再送给您。” 第27章 欢乐迷失(8) 他微笑着拍拍手, “碰!” 四周突然陷入黑暗,一束顶光打在他头顶,伴随着羽毛花瓣的洒落物, 一张卡牌缓缓降落在晏竖尔面前。 “您, 万中无一的幸运者,您拿到了掉落卡牌!” 他伸出手, 卡牌落到他手中,漆黑卡面缓缓浮现出图案——【壁虎】,他看了一眼, 收起卡牌离开了。 工作人员站在操纵台前,微笑着, 目送他离开, “希望您一直如此幸运。” * 晏竖尔把玩着那张卡牌,漫无目的地走在迷宫里, 按常理,他应当寻找加持点, 用蜡烛塔给卡牌加持。 可心头始终缠绕着一抹思虑,似乎有什么被他遗忘了。 很重要, 却无法拼凑起来,只差那一条线,就能把全部线索串联起来, 到底,是什么呢? 他想着, 没找到拐角遇到熟人。 雷椒? 雷椒面对着他站在一处路口, 双眼空洞,过了很久她才像是骤然回神,身体瞬间软下去, 片刻后站起跌跌撞撞地向他跑来。 “晏竖尔。”她叫道,激动地语无伦次,“谢谢你,谢谢你,我成功了哈哈哈。” 她甚至取出那张卡牌,相当珍重地双手捏举,“看啊。”她过于兴奋,毫不顾忌地放声大笑,双目赤红向外突。 她状态不对劲。 晏竖尔眸光暗沉,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口上回答道,“是嘛,很不错。” 右眼猛地一痛,眼中人形无限放大,大到能看清对方一举一动,所有动向。祂伸出尾巴,嗅了嗅,似乎捕捉到食物香气,蠢蠢欲动。 晏竖尔胃里瞬间泛起熟悉的饥饿感。 祂,对着雷椒有食欲? 难以置信,然而事实就是如此,尾巴甚至试图拉动他靠近捕食目标,右眼紧盯着,绿意占据他整个瞳孔。 晏竖尔察觉不妙,连忙用手抵住右眼,垂头快步逃离。 好在祂只是有了食欲,而不是迫切的饥饿感,目标消失后很快平复日常地围着信徒左嗅嗅右闻闻。 片刻后,祂像摇头般晃晃尾端,收回尾巴。 信徒不知接触了什么,身上弥散着令祂厌恶的气息。 略。 这种厌恶也传递到晏竖尔身上,那种感觉类似于胃部被人猛地握了下,扭曲成一团,随后皱巴巴地缓慢展开。 “呕——” 根本忍不住,几乎生理性地捂住胃部发出呕吐声。晏竖尔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胃,额头汗湿一片,整个人狼狈不已。 “晏竖尔?你没事吧,俞会飞鸟呢?” 身前传来一道女声,是戴卯卯。戴卯卯应该在过山车那边吧,不知不觉他居然走到这里了。 思绪混乱中,晏竖尔抬手摆了摆,示意自己没事。 有人扶着他坐到躺椅上,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吃坏肚子了?他是不是要晕啊,我感觉他要吐,别吐我身上,唉兄弟你要上厕所不?我有纸。这里又没厕所,他为什么不说话……” 晏竖尔:“……” “闭嘴,都散开点。”戴卯卯忍无可忍,伸手挥退众人。 新鲜空气流入,晏竖尔总算能喘口气,缓了缓后摇头,“我没事,跑太快被风呛到了。” 众人露出一个怀疑眼神。 一滴汗从额头滚到眼睫上,晏竖尔眨了眨眼,抬眼间与戴卯卯眼神交汇。戴卯卯抿了抿唇,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她转头对两对情侣说,“小雅,时间不早了,还要再坐一次吗?不坐我们就回了。” 第30章 其中一个女生,也就是小雅迟疑了会,“好。卯卯姐,你不游玩设施吗?虽然概率小,但是……” 怎么也比拿着初始卡牌被动等待好。 “不用了,你们先去吧,我的事稍后再说。”戴卯卯赶人意图明显,两对情侣自然不好说什么,一个个面露菜色地坐上过山车。 不多时,设施运作声尖叫声传来。 “他们承受能力挺不错的。”身后传来声音,晏竖尔面色还有点苍白,连带着尖锐的诡艳感都钝化许多,看着无害又可怜。 “啧啧。”戴卯卯不得不承认他长的很好看,那是种走向极端的美丽,似是一朵花几近毁灭的糜烂光华。 “年轻就是这样。”她说,“你刚刚要说什么。” 晏竖尔调整了下姿势,“我碰到了雷椒,她精神状态不太好。从只言片语里来看,她应该是加持卡片后变成这样的。” “……她遇到猎犬了吗?” “不知道。”他摇了摇头,“我去的时候,她已经不太正常。” 戴卯卯神色凝重,“她会不会,已经被盯上了。” 猎犬,加持,被盯上。 晏竖尔并不意外她会得知同俞会飞鸟的对话结果,消息本身就是灵通的,只是她过于灵通了。 他们之间一定有用以联系的工具。 她看出他的疑惑,从口袋里掏出对讲机,“新版本,一公里范围内电磁流直连,储电可用一周,来之前刚充好电。送你。” “多谢,笑纳了。”晏竖尔坦然接过,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收点贿赂怎么了。 戴卯卯眉宇间流露出一点怀疑,“你来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吧?” 他摇头,“不是哦,我只是路过。”顺便打了个秋风,“总觉得遗漏了些什么,你如果有线索通知我。” “什么?遗漏什么。” “目标,结局。”他起身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咔挞咔挞舒展声,“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午夜12点的对决,输了的惩罚也不是立即死亡。死掉的夫妻与游戏的直接关系并不密切,甚至说若有若无。” “你的意思是……” 晏竖尔转过身,“我的意思是游戏是种制衡,如果获得胜利才是出去的唯一方法,那是什么时候?什么方式?” 戴卯卯喃喃自语,“障眼法,它在转移视线。” “宾果。聪明呢。” 她又蹙起眉头,“既然你自己已经推算得大差不差,为什么又来诱导我?你说你有疑问,是哪?” 出于好心? 这可不像是晏竖尔的行事风格。 “问题别这么密嘛,慢慢来,”晏竖尔道,“我只有一点想不通,游戏是障眼法,那这个崩陷场真正处决人用的是什么方法?” 戴卯卯沉默了,真相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却有一堵墙横亘在中间无法穿越。 “按照你们异端事务部的方法,你们要怎么处理呢?”他问。 “别吵,容我想想。”她抵住眉心,深思不已。 晏竖尔抱臂长望四周,说话间两对情侣互相扶持着从过山车下来,连呕带吐,其中一个哭的涕泪满面,伏地不起。 “你的小跟班来了,不打扰了,回见。”说罢,已经没了踪影。 戴卯卯咕咕哝哝,“走的倒是快。” * 晏竖尔走了很久,他精神状态尚佳,体力充沛,又仿照上次一般问了两个工作人员,大抵是真的背,又或是掉落卡牌运气用光了。 一直到夜幕降临,他都没有找到第二个蜡烛塔。 无功而返,回到游客中心祂又闹着要吃东西。宽敞的餐饮厅里,只有他和酒气熏熏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包揽了餐饮厅所有的酒水,他也不吃什么,只是仰在角落皮质沙发里,四周围满了酒瓶,酒气熏天。 他好似从来不外出,也不在意自己的生死。有种死了也行,活着也可的随波追流感。 晏竖尔余光扫过他,取了甜食,端着盘子坐到中年男人对角线,不着痕迹地投喂着尾巴。 祂大口大口吞吃着,愉悦传到大脑促动着多巴胺,他脸上浮现出生理性微醺浅粉,唇色一改先前的苍白,鲜妍如玫瑰花瓣般。 “咚。” 酒瓶底触碰桌面声响起,身前投下个阴影。 晏竖尔眉心一跳,他没有听到脚步声,从这端到那端近百米的距离由瓷砖铺就,在怎样都不可能走过无声。 尾巴已经来不及收回了,祂甚至探出口器自行寻找食物。 放下叉子,他看向中年男人,“你好。” 中年男人坐在他面前,晏竖尔光明正大地打量着他,在此之前他从未认真看过这个中年男人。 他蓬头垢面,脸上架着厚厚的黑框眼镜,与柏星纬的金丝眼镜不同,中年男人的眼镜片厚的像他手里的啤酒瓶底,配合着过长发丝把双眼遮得严严实实。 单看外表,中年男人像落魄酗酒,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你好,”中年男人坐到他对面,自顾自道,“我叫翟吏。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记得你。” 翟吏视线落到尾巴身上,露出一个迷之欣慰的表情,“你把祂养的很好。” 晏竖尔收回视线,轻轻撩起外套衣角,盖在尾巴上。 祂:【呼噜呼噜?】 按住不断挣扎的尾巴,他沉下眸光,眼中绿意越发茂然,手指抵住袖中匕首,出言请离,“您是否认识我,我不在乎。现在请给我私密空间,离开,谢谢。” “哼,”翟吏哼笑了声,伸手从他盘子里捏了块点心塞进嘴里,“16年临城大地震,记得吗。” “你很冒犯。”晏竖尔起身,准备离开。 “稍安勿躁,我接下来给的消息可不冒犯,”他嚼着糕点,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真甜啊这东西,享用不了。” 这句话成功让他停住动作,侧头居高临下看着翟吏。 后者抬手,示意他坐下谈,“好孩子,让我们平和点谈谈。” 晏竖尔如愿坐下,“现在可以说了吧。”被人拿捏控制当真不好受,他不着痕迹地磨了磨牙。 “当然可以。”翟吏喝了口酒,打了个醉醺醺的酒嗝。 “……”晏竖尔想走,他一刻也留不下去了。 “哎哎哎哎,少年心性一点也按捺不住,张扬啊,真好。”对方又是感慨时光,又是感慨年轻,良久,他才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你在这边可贵着呢。” 他顿了下,纠正说法,“说错了是,你们。” 这是张通缉令,网上下载打印出来,上面是一张笑容灿烂的笑脸,很眼熟,眼熟得令晏竖尔感到厌烦,这是——十几岁的他,在最无力最弱小的年纪,留下了最欢乐的痕迹。 照片下方是一长串的零,长到他懒得去数有多少个。 翟吏像世界上所有中年男人般,时不时打着酒嗝分析局势,絮絮叨叨,头头是道,“现在这个环境就是这样,你不要他还要这谁不吃饭呢,什么良心呀良知啊,去他妈的,乱成这个样管又管不过来,我是好人别人是好人吗那可不见得啊……” 他语无伦次的说着,晏竖尔充耳不闻,接着往下看,“a2实验体,危险程度3星,寄生类实验品,寄生物不明。禁止单独外出,探视,配备定位系统,现下落不明。” “提供线索者,均有奖励。” “带回实验体者,无论生死均给予悬赏金额。” “……” 晏竖尔撕掉通缉令。 翟吏收嘴,咋舌,“半大的孩子值这个数,”他比了个八,“讲话了,你成年了没啊。” “这是我的个人隐私,谢谢你的消息,另外我走了。”他没有回答的意思,起身走了。 “我说,”前者没有阻拦的意思,只是对的背影道,“你近期风头有点盛,有人已经盯上你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未成过盛,可不是什么好苗头。” “你猜……这群人里面有没有,小心啊——” 晏竖尔回首,正式地说了声谢谢,“不管你是打着什么样的心思,总而言之,谢谢。” 说完,他走出餐饮区。 空无一人的餐饮厅,翟吏哼笑,又捏了块糕点塞进嘴里,不知是对着谁说,他道,“都说了,我是个好人啊。” “——嘶,这玩意甜的牙疼。” * 出了餐饮区,迎面撞上熟人。 俞会飞鸟并排走在一起,后者哭丧着脸,像是遭遇了什么巨大打击的事。 看到晏竖尔他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招呼,“晚好。” 俞会有些诧异,“正准备找你,还你之前借的资料。还有飞鸟他……” 晏竖尔垂着眼睫,思绪还停留在方才的谈话上,接过纸张,他不咸不淡地嗯了声,态度冷漠。 前者住嘴,瞥了眼他表情。 三人擦肩而过,飞鸟打起精神,“谁招他惹他了。” “他情绪不太对,恐怕遇到事儿了吧。”俞会拍了拍自家兄长,“好了,别说了,晚点再说也行。” 第31章 “你脾气好,你说了算。” 晏竖尔回到房间,一头埋进被褥里。 有人在找他,是谁?搜遍脑海,没有人能对上,组织?梁父? 不对,梁父不可能拿到他小时候的照片,再者如他所言,梁旭只是个能力并不出众的上位私生子。梁父可以有他,就可以有第二个,第三个,他死,或者不死,梁父都不可能拿八位数悬赏晏竖尔。 再然后是组织,关于那个组织的管理层,他其实知之甚少,更多时候他被关在隔离室中观察,他是被观察者,而非拥有主动权的进攻者。 后脊传来幻痛,过往历历在目。 晏竖尔闭上眼,抬手压在眼上,是组织余孽?不,他没有太多利用价值,当时的祂还弱小,能力并不凸显,没有追加悬赏的必要。 如悬赏所说,他只是危险度3星的试验品,充其量相对稀有。 更何况是八位数的悬赏。 想着想着,他便睡着了。 * 12点,晏竖尔准时顺着楼梯下到游戏厅,翟吏看到他,充满暗示性地向他投去眼神。 晏竖尔:“……” 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位置空缺不多,雷椒是最后一个,她不同于白天,不单单是兴奋,而是兴奋中混合着透支的萎靡。 她像是一夜没睡,红血丝遍布眼白。 晏竖尔看了她一眼,雷椒立刻敏感地回以视线,两人对视,她稍稍有些放松,扯动嘴角,“晚上好。” “晚上好。” 雷椒找了个空位坐下,低头看着卡牌,不发一言。 如昨天一般的游戏流程,以颜色区分对手,晏竖尔匹配上飞鸟,两人进入独立空间,还没翻开牌就见飞鸟苦涩无比。 “?”出牌间隙,晏竖尔抽空问,“你什么表情。” 飞鸟苦哈哈,“你知道吗,加持图案不全面,有一些衍生图文没有标注。我和俞会各自有一张不再标注内,下午时候我们碰到了蜡烛塔,加持后。” 【0——翻牌——】 他翻开牌,牌面是只猴子。 “戏耍,你被戏弄了!愚者!他将偷走你一张牌,不知所踪!!你赔了夫人又折兵!可怜可笑!——这是猴子加持的buff。哦不,bebeff。是加了一分,但是被带走了一张牌。” 难怪回来看到飞鸟,他就是一副臊眉耷眼的模样。 晏竖尔深表同情,他翻开自己的牌,牌面海鸥,两厢对比下,遗憾失败。头上标志亮着,示意他即将进入下一局。 下一局,对手是老熟人,雷椒。 短短几分钟不见,雷椒状态更加可怖,她嘴角高高挑起,瞳孔扩大,兴奋到极点。可如果出现在第二局,意味着她上一局已经输了,怎么会那么兴奋? 两人出牌,翻牌。 晏竖尔壁虎。 雷椒牛。 她应当只有一张初始卡牌,犹记得昨夜,她这是这张牌。 此时这张牛牌有些不同,背面有蜡烛塔图案,显而易见,如她白日所说,她的确加持成功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她嗓子里发出窃窃的,难以抑制的笑声。 “晏竖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但是没办法啊,我得赢。我得赢。哈哈哈哈哈,谢谢你,我得感谢你。” 然而,标志在雷椒头顶。 她笑着笑着从眼睛里滚出两滴眼泪,落在卡牌上。 晏竖尔不知说什么。 很快他被强制退出房间,与剩下几人同坐桌前,他拿出那些图文纸张,想到牛—— 【俯首甘为孺子牛,对方卡牌强制退1,谦让也是种美德。】 难怪她信心满满。 “晏竖尔,”俞会压低声音靠过来,他同样也是第二轮胜出,昨天是倒数第二轮胜出,“我有个猜想,先看卡牌。” 他以一个想当隐蔽的角度向晏竖尔展示了自己的卡牌,蚕,麻雀,熊。 “飞鸟的牌面是,猴子,鱼。戴卯卯两张卡牌图画为狼,老鼠。” 晏竖尔颔首,也说出来自己的牌面,“蝴蝶,犬,海鸥。” “这些牌跨度都很大,以生物纲来划分的话,数值上下浮动过大,昨晚我有一次平局,这张,”俞会举起那张麻雀牌,“它和河马牌对决,是平局。” “麻雀和河马有什么共同之处,使他们数值相同?” 麻雀和河马……? 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动物,有什么共同特点?首先排除生物纲,行动方式,体型…… “食素。”晏竖尔提出个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共同点。 “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读出荒谬神色。 “倘若当真是按照食素食肉那么这个划分实在是……”晏竖尔找了个合适的词,“草率。” 绝大多数动物并不是纯肉食,纯素食,比如狼会吃草,熊也会捕鱼,就连蝴蝶也有食腐性。用动物饮食习性来划分点数,显得游玩手册上的规则格外多余繁琐且鸡肋。 戴卯卯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她是有点神出鬼没,“大胆想,我套了下公式,昨天我出狼,对面是兔子,第一局就赢了。” “今天第一局出牌老鼠,对面是狮子,输了,可知老鼠点数低于狮子。第二局老鼠对鸡,赢了,可知老鼠点数大于鸡。” 俞会喃喃重复道,“狮子大于老鼠大于鸡……” 三人异口同声,“肉食大于杂食大于素食。” 话音落下,晏竖尔装在口袋里的游玩手册一热,规则刷新,【10.肉食大于杂食大于素食,点数由3到1递减,让我瞧瞧谁是彻底的肉食动物?】 居然是真的。 戴卯卯抓了把头发,“好,好粗糙。” 这话正中靶心,晏竖尔沉吟片刻,“串起来了。” “卡牌是极其私密的东西,当规则不停地以卡牌为重点,成功转移视线。如果要得知卡牌点数的划分,一定要得知其他人的卡牌图案做以参考,然而在高度提倡卡牌重要性的环境下,很难有人可以做到,除非……”他停了下。 “除非自己有三张卡牌,且分别对应肉食,杂食,素食。”俞会接道,“这样的概率并不高,甚至会因蜡烛塔加持而导致混淆视听,无法判断卡牌真正数值。” “如此一来,绝大部分人都会被困在获得卡牌,午夜游戏,惩罚和补救的循环中。”戴卯卯呼吸逐渐加重。 “补救,就会想要获得更多,就像是雷椒。”她抿唇,“乘坐设施,寻找蜡烛塔,然后碰到猎犬。” 俞会打了个哆嗦,忽然感觉遍体生寒,“就好像,一道完整的流水线。” “流水线上的刽子手,就是一直摆在我们面前的san值。”晏竖尔摊开游玩手册,指着几条规则。 san值,在六海乐园中就像货币一般,乘坐设施需要san,加持卡牌需要san,有些需求在手册中并没有明确标出,但san就像小费,无时无刻不在支出。就如同行走在迷宫刻意设置的景象,敲打着人摇摇欲坠的理智。 不想掉san可以选择呆在游客中心,但这样会被它注视,就在妻子和丈夫的悲剧,再次重演。 “是死路。”其余人明显也想到这一点,脸色越加难看起来。 他收起游玩手册,“是循环,别垂头丧气的,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睡了,啊对了,拜托值夜班的朋友注意下雷椒,她恐怕要出事。” 今晚值班的俞会余光一扫,正好撇见雷椒,她并不是输家,却如同行尸走肉般一步一步沿着楼梯向外走去。 仿佛她的灵魂已经去世,在这里的只是一具接受指令的空壳。 “好,我会注意的。”俞会道。 * 临近天亮,俞会后半夜没睡有点疲惫,他困倦的打了个哈欠,打到一半抑制住,起身去雷椒房门前查看。 昨夜游戏结束,他特意提醒雷椒不要锁门,后者虽然不解仍旧同意了。 他轻轻扭动门把手,暗道一声打扰了,探头进去查看,雷椒睡在床上蜷缩着,看起来很没有安全感。 但她没有发疯,没有自裁,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他不希望任何人因崩陷危机受到伤害,尽他最大的努力。 关上房门,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俞会回头发现是飞鸟,他今天起的格外早,特意来接自家弟弟的班。 俞会的确很累,他带着飞鸟往前厅走悄声道,“我在前厅沙发上睡一会儿就好,你记得频繁来看一下雷椒。” “嗯好。” 飞鸟如他所说,每隔十分钟过去看一次,耳朵竖起警醒着风吹草动,雷椒房间一直很安静。 渐渐的日头升起,游客都陆陆续续地起了床,用了早餐去游玩设施,雷椒还在睡。 晏竖尔起的最晚,7点多才出房门,他到前厅时俞会已经补眠起来了,“雷椒还没起吗?” 飞鸟俞会对视一眼,三人一起去雷椒房间查看,俞会先是礼貌地敲门,没人应答,飞鸟察觉不对,一把推开门。 第32章 “啪嗒!” 一本册子从上段门缝落下来,书名—— 《睡梦中的安逸时刻》 第28章 欢乐迷失(9) 【安逸, 从不是命运的馈赠。 当她躺在床榻上,她已经得知结局。 睡梦就像彼端触手,纠缠, 纠葛, 从世界另一端伸来将她束缚,她躺在被褥里, 捏着她求生的钥匙。 汗迹涔涔,她突然感到无与伦比的难过,忍不住落下泪来, 眼泪像是天鹅绒布料上的珍珠不断翻滚。 【这里没有悲伤,我们的主旨是快乐, 快乐, 快乐!!】 一双手从床垫中伸出,轻轻地擦去脸颊上的泪珠, 冰冷吐息在耳畔,【我是欢愉的恩主, 我将赐予你实现愿望的权柄】 那声音蛊惑着她,【你的所需的, 所求的,就像蜜糖般流淌,在齿间, 流入喉头,从骨缝中翻转, 在胃液中化为一份享用】 她大睁着双眼, 意志渐渐动摇顺从地将脸庞贴近床褥,感受另一端世界的召唤。 阖上眼的前一刻,她眼前走马观花般闪过无数景象。 普通却一路顺遂的她, 普通却温馨的家;幼年时母亲抚摸头顶的手,父亲将她举高时的视角,老师,朋友…… 她像是被猛地打醒,指甲紧紧扯住丝绸床单,手背不甘地暴起青筋,然而事已至此,通向欢愉的邀约不会停止。 它轻轻地吟唱着:【无罪之地的沉沦,欢愉恩主的赏赐,睡吧,睡吧……】 于是她睡去,睡梦像是充盈的气泡水,裹满全身,飘飘欲仙,载着她堕入另一个世界。 安逸定格在这一刻,就成永恒。】 长久的无言。 俞会心情复杂,万万没有想到睡梦是死亡的掩饰,不知几时,雷椒已经悄然离去。 不,不应该这样。 他张张嘴,却说不出话,他分明能感觉到屋内雷椒的气息还在,为什么会突然…… “……” 晏竖尔走上前垂眸细看,忽然他眸子微张,上手试了下,侧头同兄弟俩道,“她还活着。” “活着?”飞鸟眉头拧起,走过来见雷椒身体还随着呼吸起伏,肌肤红润,有温度,眼珠时不时在眼皮下微微滚动,看起来是在做梦。 他还是不相信般,将手指放在她鼻前,温热的呼气一下子将他悬着的心安定下来些。 “她……醒不过来。让我试一试。” 俞会仍旧表现地忧心忡忡,醒不过来又与死人何异,崩陷里可没有能提供能量,维持生命体征的医疗设备。 雷椒迟早会被活生生耗死,一日比一日虚弱,感受身体被掏空,饥饿在胃壁中回荡发疯般求生的欲.望。 他走到床边,蹲下身子双眼与床上人齐平,深吸一口气,“▇▇*▇。” 一阵类似于地壳摩擦的震动声从俞会喉咙中发出,简短,轻微,却让人无端端感到不适,晏竖尔离奇地意识到他能听懂俞会在说什么。 他在给雷椒下命令。 【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 一声呼唤,只重复传达一个意思,不停地耳边转钻进耳道中,苍蝇般挥之不去。 余光撇见飞鸟,飞鸟表情正常,聚精会神地盯着雷椒,看起来注意力不在俞会发出的声音上。 飞鸟听不到…… “……” 轻微的抓挠声传来,是手部皮肤在丝绸床单上摩擦时发出的细微声响,晏竖尔投去目光,只见雷椒手指不断抖动着。 原本被垫在耳边叠放在一起的双手,像是被呼唤着,挣扎般抓挠着床单。 她要抓住什么,迫切的想要醒来。 “!!!” 雷椒猛地直挺挺坐起,飞鸟一惊拖着俞会后退。 后者虚弱得像是要昏过去,直接被飞鸟拖倒在地。他看起来消耗巨大,然而晏竖尔并不觉得他的消耗有何用处,因为雷椒一状态显然不对。 人,是醒过来了。 她醒着,双眼圆睁;她睡着,她的躯体里没有灵魂。 “……” 飞鸟绑着一条断臂,另一手搀扶着虚脱无力的俞会,还要盯着雷椒提防她有什么异常举动。 然而雷椒只是坐着,她坐了很久,久到几乎成为一尊雕像,她的双目中空白一片,晏竖尔抬起手从她眼前扫过,手臂甚至不会倒映在她瞳孔中。 “雷椒,雷椒?” 俞会换了口气,靠着飞鸟支撑他的身体轻轻叫着她名字。 后者没有回应。 “咚咚。”半开的门被人敲响,戴卯卯推门而入,一进门对上雷椒直勾勾的双眼,几乎是立刻,她便察觉出不对。 警惕地绕开点距离,戴卯卯站定最靠门处的椅子旁,“我猜你们会在这儿,雷椒怎么了,梦游?” “说来话长,长话短说,”晏竖尔把睡梦中的安逸时刻交给她,“雷椒被困在梦境里了。” “梦死?”戴卯卯蹙起眉头,在崩陷中失去行动能力,连同最基本的表达能力,几乎可以判定该人的死亡。 他捏了捏耳垂,若有所思,“或许,她可能已经死了。” 戴卯卯闭上双眼,再睁开,她直言不讳,“守着她也不见得能醒过来,都走了,各忙各的。” “如果,”她顿了下,“如果以后还有机会,带她走,离开崩陷场可能还有一机尚存。”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必须加快速度,雷椒耗费不起时间,他们也是。 几人达成共识一同回到前厅,路上,俞会脚步虚浮,魂不守舍,晏竖尔撇见了讥讽他,“你觉得你的疏忽,导致雷椒意外丧命。可你察觉了有什么用呢?像刚才一样,呼唤她,让一具空壳站起来向你道谢。或者再白送一个?” “……可是雷椒就悄无声息地死在几墙之隔。” 俞会咬着口腔内壁,晏竖尔说的都对,他明白,可是他控制不住埋怨自己,感到由衷的愧疚。 从来没有任何一次,一个人的死亡与他有些接近切身的关系,俞会见过死亡,甚至一度觉得是常态。 【崩陷危机】中,见谁都有可能是最后一面,不断的牺牲,死亡,前仆后继。安逸从不是命运的馈赠,其背后是无数人的努力。他曾经以为他不会再为此动容,他经历父母的离去,老师的离去,朋友的离去。 许多。 现在,是他被保护者的离去。 他似乎什么都做不到。 “飞鸟,哥哥,”俞会喃喃着,他无法控制自己悲观情绪,发问道,“你也会离开吗?” 飞鸟一头雾水,“嗯?” “啪!”一声闷响,震的俞会五脏六腑都痛,脑袋瞬间清明起来。 “哎哎哎!!”戴卯卯阻拦开两人,“别内哄啊。” 晏竖尔收回手,垂眼,吹了吹手上灰尘,轻描淡写道,“你们没意识到吗?他的情绪被控制了。” 话音落下,戴卯卯和飞鸟将视线转向俞会,后者垂头看着双手,却再也无法感受到那股如洪水般淹没头顶的致命内疚感。 “【5.热爱你的工作,每一天,保证你乐观开朗向上,小心污染!】,不记得了吗?” 第29章 欢乐迷失(10) 俞会抬起头, 他脑海中还残留着那股无可遏制的无力感。 像是山洪流破,无法阻截。整个人被情绪流水冲击地前后摇摆,水草, 或者一只水母, 左右不受控。 “卯卯姐?” 小雅从前厅那边走来找戴卯卯,看到他们成对峙站位, 进退不是,只能扯扯嘴角一脸局促的站在原地。 她语气试探,“需要帮助吗卯卯姐……” “没事, 你先去吃饭吧。不用等我,我稍后就来。”戴卯卯视线锁定晏竖尔, 头向后侧对着她道。 小雅应了声, 识趣地走了。 晏竖尔摊手,“我只是记性好点, 别这么看我。” “我认为我们该谈谈。”前者叹了口气,“你总是这么……一意孤行, 不愿意交谈,沟通, 我们的消息始终是零零散散的,完全被动地看你挑弄风云。” “意思是,全是我的错?”他侧头, 似是不解。 飞鸟:“你不要曲解意思,明明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绕圈说话很有意思吗?” “抱歉, ”晏竖尔眯笑起眼,长长睫毛垂下,遮住眼中千万思绪, “见谅,我从小理解能力就有问题,还没人教,如果给各位带来麻烦的话,抱歉。” 飞鸟俞会戴卯卯:“……” “啊,我不知道,对不起。”飞鸟又内疚,又清晰地知道所有可怜表现都是对方为了博取同情,叉开话题的伪装。 即便如此,这一招还是让人毫无办法。 俞会缓过来,直起身,让飞鸟去到他身后,“晏竖尔,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们,哪怕一次。” 遮遮掩掩,躲躲藏藏,避而不谈。 他想要与那双黑曜石般的双眼对视,然而所持有者却半阖着眼,视线下放,姿态散漫,吊儿郎当,就是不愿与人对视。 第33章 “正视我。” 正视我本人,我身后的事务部,我们的职责,荣誉,背负;我们的努力,我们的徒劳。见证我们濒死线上,挽救崩陷的所有。 所有…… “哪怕一次?”晏竖尔抬起眼,正视他,他重复一遍,“俞会,你明白。猜忌从不需要证据,我猜忌你;猜忌飞鸟;猜忌戴卯卯。这需要理由吗?不需要。我要如何信任你们,你们又将给我带来什么?起码,要给我点诚意不是?” 他唇角噙着笑意,从几人身上一一扫过。试问天底下,有谁会对八位数无动于衷呢。 此时此刻,他终于意识到,他将穷极一生去脱离过往的阴翳,不单单是祂,还有他们。所有人都拥有一条线,一端在他们手,一端在他身,总有人会顺着线找到他,总有人会把他当作可开采的矿井,毫无怜悯地压榨他的骨,肉,血,皮,直至毫无价值。 嘴角笑意越来越深,他或许也被潜移默化地影响了。 戴卯卯取出她的证件:“我们是异端特别事务部,16年特批官方组织——你还需要什么证明吗?” “我说的可不是这个,”他道,“你知道我真正想看的是什么。” “我该知道吗。”她反问。 “卯卯别打岔,”俞会取过她证件塞回裤子口袋里,注视着他,“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人害怕的可多了去了。”晏竖尔想了想,“怕死,怕穷,怕饿,怕鬼……不都是恐惧源。” 戴卯卯:“那你恐惧的还挺关乎切身。” “谢谢。”晏竖尔一脸正经。 飞鸟碰了碰俞会,眼神交流:【别问了,他什么都不说,扯东扯西没意义】 【他防备我们,我不理解。可查证官方组织有什么理由不相信,有种无从下手的无助感】后者闭了闭眼,【难缠】 【棘手】,戴卯卯加入眼神交流,【太独狼了,他有心事?】 【别逼问他,激怒他反目对我们没好处。】 晏竖尔看不懂几人眉眼流转间的意思,“欸,我是不太礼貌,倒也不必当着我面眉来眼去吧。” 眉来眼去众人:“……” 僵持无果就是在浪费时间,飞鸟率先松口,“我有事先走了。” 戴卯卯紧随其后,借口小雅在等她匆匆离去。 晏竖尔看着站在原地的俞会,后者没有移步的意思,他眨眨眼,眼上小痣忽隐忽现,“再见。” “再见。”他颔首,眼睁睁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走廊灯声控灯熄了又亮,飞鸟找过来,“别看了。干什么非执着于他不可,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倔。” “这不是倔。”俞会道,“你明白他携带有多少隐患吗?” 前者耸肩,“我不知道,晏竖尔又不是传染源病原体。我只知道你对他关注过多了,因为什么?” “直觉,味道。”俞会嗅了嗅空气,空气中仍旧残留着难以描述的馥郁香气,比之上一次见到晏竖尔不同,这股馥郁大大侵袭覆盖了他本身原有的气息。 俞会的能力很复杂,或者说事务部每个人的能力都不是由一个指定词汇能够总结的。 倘若非要说的话,他的能力是【信息】,获得信息修改信息,正如他之前对晏竖尔所说,修改状态。 状态,亦是种信息投射。 “只因如此?”飞鸟看他的眼神透着几分荒谬。 “你不信我?”俞会侧头定定看着他,脑海中忽然荡过曾经种种,他说的话,做的事,寝室,地道,如同影片般在脑海中播放呈现,他以第三视角看到自己经历所有后对着飞鸟说了什么——“▇▇*▇” “你……忘记了。”他喃喃低声说着。 飞鸟脸上浮现出一瞬间的空白,“忘记……什么?” “我说过的话。” 第30章 欢乐迷失(11) 一瞬间, 交谈、场景、动作,在脑海中如光速掠过,飞鸟脑袋空空, 没有任何印象。似乎有人, 或者更高纬生物刻意将某段关乎话题主人公的记忆抹去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刻意抹去某段记忆,是想要掩盖不能说的秘密, 还是为了抹去已经触碰到的限区? 他只能愣怔着,对着俞会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 后者语气里带了些焦急催促, 手掌握住他双肩,“一丝一毫也想不起来吗?” 于是他努力回想, 然而随着回想的加深, 蚕食也如同稿纸上蔓延的火苗将残存的一点记忆烧得一干二净。 飞鸟表情更加空白,“我, 我记不清晏竖尔的样子了。” 似是将杂志上的人脸用剪刀扣出,余下大块空洞, 这块空洞像是黑洞漩涡一般,充满吸力, 迅速地将他对晏竖尔的所有认知,记忆,统统吸取。 他隐隐有预感, 倘若再不加以阻止,他很快会将“晏竖尔”这个名字都忘记。 尖齿将舌尖咬住, 尖锐疼痛转移注意力, 飞鸟从空白忆域中抽身而出。 “飞鸟?飞鸟?……飞鸟……?” 俞会在叫他,他睁开眼,长久的呆愣, 熟悉的面孔过了很久才唤醒他沉睡麻木的神经。 弟弟一脸担忧,“你怎么了,刚刚呆了将近十分钟,叫你也不回答。” 十分钟? “……呃,”飞鸟抬手抵住额头,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有多危险,意识里只有几秒钟,俞会却说过去了十分钟。 血脉相连的弟弟自然不会骗他,那他就是实打实地过去了十分钟。 如果他没有及时抽身而出,或许意识将永恒地沉溺于空白忆域中,自此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恐怖至极。 究竟是什么让他到如此地步? 这个崩陷场本身?还是…… 飞鸟想不下去了,因为他丧失了接着向下关键人物,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名字让他意识到有这个角色。 晏竖尔。 他身后到底藏匿着怎样不可告人的阴影。 想到此飞鸟意识到问题,他看向俞会,“你怎么样,感觉到哪里异常吗?” 后者垂眸思索,片刻后才道,“这个想法很突然,甚至可以称得上无厘头。” “刚刚的谈话中,戴卯卯的说的话让我意识到一个可能——创伤反应。晏竖尔不接触,要求诚意,正证实了他之前概率被类似组织背刺过。” “类似组织?”飞鸟一顿,心中猜测,“你是说……” 类似组织,即是指各项大前提并集的组织,譬如事务部为官方,正规,特殊性组织。那同样的,符合该大前提的组织还有一个—— 【金盏花疗养院】 “不错,就是你想的那个。”俞会说。 金盏花疗养院在事务部可谓家喻户晓,就连他们两个权限不够格的都略有耳闻。 许多年前,它曾经是民间注资自发建立的疗养组织,建立初心是援助收留高度污染,及不可逆污染人员。后面由官方接受管理,可后来却因某秘而不宣的原因关停。 时至今日许多年过去,关于金盏花疗养院的资料仍旧是事务部至高级别的加密文件。 全事务部算下来,能接触到的人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两人之间不约而同地泛起沉默,片刻后,俞会接着道,“倘若接触过一次背叛,那便也可以理解晏竖尔心里防线高了。” 他吐出一口气,顿了顿,“同样的,不排除晏竖尔本身也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原本想回忆他交谈习惯,提及内容推测他先前生活环境,然而现在发现——” “我的记忆变得模糊,甚至出现大段空白,像飞鸟你一样。” 飞鸟:“这不合理,对吧。” “没错。”他点头,“非常不合理,一个人通常会忘掉绝大多数的日常活动,重复动作,口水话等诸如此类的浅薄行为。我可不认为进崩陷场是什么轻松愉悦的活动,加上晏竖尔出现时机太过巧合,格外引人注意——所以,我的记忆怎么会在这里出现空白呢?” “这样,你才推测是有东西改变我们的记忆。” 俞会摆摆手,“不,就算不推测,巨大的记忆变动也会让我们意识到问题,提出不过是提前面对问题罢了。” “话虽如此,”飞鸟一筹莫展,“我们知道了,有什么用呢?” “……”他也沉默了。 “晏竖尔这种棘手人物已经不是我们可以处理的了,不然能怎样呢?严刑逼供?这可不合法合规。”前者无奈道。 俞会说,“我认为我能说服他。” “早在济川中学的时候就碰到晏竖尔了吧?”飞鸟核实道,“先前没有,往后也很难。” 俞会:“……” “咚咚。” 不远处的门板传来敲击声,抬首望去,戴卯卯收回手,“聊好了没有,我说你们也太若无旁人了吧?” 俞会飞鸟对视一眼,好像找到了突破口,“卯卯姐,你还记得金盏花疗养院吗?” 第34章 能力觉醒是危险与收获并存的事儿,不过与其说是收获,不如说能力是高污染后的后遗症。 就像是沉柯烂斧,在山中获得了更为长久的寿数,出了山却发觉至爱亲朋的离去。 可他的寿数到底是多了还是少了,就像高污染认知错误究竟是好是坏一样无解。 而戴卯卯,早年高污染后就被收容在金盏花疗养院。 “?”她挑眉,“有事卯卯姐,无事戴卯卯是吧?” 兄弟俩对她投去殷勤眼神,“细说。” “细说啊……” 戴卯卯摩挲着指节,眼神放空,像是在追忆往昔,“我真正接触到疗养院是18年。那时候金盏花疗养院已经被收编,成员大换血,很多人都不清楚它究竟是什么时候成立的,组织人又是谁。再加上我被援救人员找到时生命体征几乎消失,接下来3个月,我都浑浑噩噩地。” “我看不见,听不到,说不出,就这样很久很久,五感封闭时我甚至一度以为是永恒。” “疗养院的护工会负责照顾我的日常起居,不过介于工作性质特殊,护工不允许与我过多接触。有必须接触的时候,会提前由看守来给我绑束缚带——” 她的回忆戛然而止,摊开手,表示爱莫能助,“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了。等情况稍有好转我就被转进了监护所,然后就是事务部。” 俞会道,“听起来没什么特殊的。” “是这样,”戴卯卯赞同说,“它像是一所管理更加严格的精神病院,哦不,疗养院。”她纠正道。 “稍等下我有问题,不知道该不该说,”飞鸟举手,其余两人示意他说下去,“听戴卯卯说,我觉得疑点最大的是不是晏竖尔。” 他顿了下,失去某段记忆让他觉得这个名字陌生又绕口。也许正是如此,让他察觉到“晏竖尔”之下的异常。 “那你觉得是……?” “疗养院最开始的院长,注资人。如果疗养院由民间自行发起,这也就说明初期崩陷不是什么秘密,后面经国家控制,停止消息扩散如此一来就安抚了群众,让绝大多数百姓仍旧保持着安居乐业的日常生活,可这一举动就导致有极少部分人手中掌握的信息是其余人的几倍——” “比如疗养院院长。”俞会接道,“短时间成立组织,人脉广,能力强,呼声高。甚至将疗养院做到被官方许可。” 他,真的没有什么图谋吗? 只是单纯的散发善心,为人民百姓求福利?而随着时间推移这么多年过去,他还能保持当时的初心吗? “啪啪啪。” 戴卯卯鼓掌,“很合格的阴谋论。” “不过我还是要纠正一下——俞会飞鸟,你俩的担心实属多余,初代疗养院院长已经死了。” 第31章 欢乐迷失(12) 晏竖尔走到前厅, 两对情侣面面相觑犹豫着没有靠近。 小雅眼神警惕,不住地往他身后看。 他只作不知,一如既往地打了招呼后信步走向餐饮区, 翟吏就在那儿抱着酒瓶喝地酩酊大醉, 一张口猛烈的酒气让他感官上更加邋遢不修边幅。 晏竖尔抬手掩住口鼻。 “哼哼,”翟吏笑了声, “嫌弃啊?” 他侧开头,脸上表情不加掩饰,“显而易见, 不用说也知道吧?” “年轻人口气别这么冲,你来找肯定是有事相求, 不用兜圈子叔是痛快人, 直接说吧。”翟吏摘下眼镜,用手掌根部揉了揉惺忪双眼。 晏竖尔也不打算客套, 话题进入地猝不及防又一针见血,“你是谁, 又为什么要把通缉令交给我。” “我是翟吏,”中年男人重新戴上眼镜, “你没见过我,但我见过你——之前就说过,这世界上的缘分多的是单方面的, 听我说,没必要纠结这些次要东西。” “在金盏花疗养院?”提问方不依不饶。 翟吏不否认, “啊对。” 他又喝了一口酒, 闭上眼,像是陶醉在酒精的麻痹中又像是沉浸在曾经记忆中,不过片刻就开始了他又长又臭的絮叨, “我啊,我可是大善人。要是疗养院没倒,我怎么也算是疗养院的老人了。” “真是别来无恙。在这里看到你第一眼,我就认出你了,模样没怎么变。还有祂……” 他视线在晏竖尔衣摆处转了转,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祂可真特殊,至今为止还没人能与异化物使用同一具躯体,怎么样?你现在会有不适吗?我是说……排异反应。” 真是个冒犯的问题。 “我在听,接着说。”晏竖尔闭口不谈,选择直接跳过。 翟吏无奈地取下眼睛揉了揉眼,没有强行询问的意思,“祂真的被你养的很好。实际上一直到你转移,我们对祂的研究始终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 他口风忽然一转,“说起来那三个孩子也在拉拢你加入异端特别事务部吧?里面的资料或许更全面,想要满足好奇心,就去找他们。” “听说他们假期多,福利优,工资高,包五险一金,妥妥的铁饭碗。你不心动?” “……不心动。”别搞得自己跟收了低价红包的劣质推销一样。 翟吏做出个无奈表情,仿佛拿他没办法般,咕咕哝哝了几句废话又绕到方才的问题上,“这么优待你真不心动?” 晏竖尔充耳不闻,道了声谢谢,转身走掉。 “喂喂!喂!”留下翟吏在他背后喊叫。 —— 翟吏的话里充满疑点,首先,他似乎总是若有若无地提及将祂【养】的很好,这给晏竖尔种成为容器的不适感;另外,翟吏的动机,如果不是早有准备,到底会有多巧合才会在千里之外的城市数十个游乐园中精准无疑地遇到,与此同时手里还“恰好”带着想要交给他的通缉令。 那么,是什么促使翟吏,让他告知晏竖尔组织仍旧在寻找他。 翟吏口里的善心?得了吧,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总是格外强调事务部,似乎有意创造出与事务部相熟的形象,然而早前从戴卯卯等人反应中可以得出他们并不相识, 晏竖尔想起那通约他见面的电话,里面的女人以事务部名义自称,如果是为了拉拢他何必分成两拨。 当然不排除内斗的可能性,但他仍旧偏向于另一猜测——障眼法。 刻意放大对一方的态度,以实现转移矛盾的目标。如果他如翟吏所预料般,生性多疑,对事务部产生怀疑那势必与对方有所嫌隙。 虽说原本也没有多信任吧。 想的太出神,迎面撞上一个人。 “唔!”对方痛乎一声,抬起头一张文弱而苍白的脸,鼻梁上架着副眼镜。是柏星纬,此时此刻他脸上勾着一个脆弱,濒临崩溃的苦涩笑容。 “抱歉。”晏竖尔揉揉撞发麻的肩膀,退后一步,手收回插入口袋不着痕迹地抚摸过4张牌,不多不少。 对面的人可是有前科的,第一夜父亲的死因不说与柏星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也是紧密相连。 柏星纬反应迟缓,良久才道,“没关系……”他倏忽间哽了一下,“雷椒是不是真死了?” 晏竖尔惊异于他的做派,犹记得昨天差不多这个时候,他还来问过雷椒,得知大概率已经死亡时那副愉悦到不加掩饰的姿态。 一个晚上的时间,他是喝了什么迷魂药才性情大变。 “我,我没想要她死。”柏星纬抬起手,不住地抓挠着头发,“谁知道她会死。” 别来诉苦。 晏竖尔满脸拒绝,敷衍说,“嗯嗯,没人怪你。时间不早,我先走了。” “……”柏星纬没有挽留,两人擦身而过。 他的视线向后扫去,对方弓着脊背仿佛真的懊悔的不能自已,怪,实在是怪。 第一天率先提出散开游玩设施的人,现在这个点还待在游客中心,并且恰好跟他撞上,想要对他诉说心声。 怎么想都很可疑。 晏竖尔在心中给柏星纬画了个红圈,跟翟吏一起,重点标注。 * 六海乐园已经被他摸的差不多了,现在问题在于怎么破局。 这方面他没有任何经验,最终还是选择像俞会等人求援,翟吏说的的确不错,事务部手里拿的信息比他多多了。 他在鬼屋门口找到几人,此时两对情侣由飞鸟陪同着刚刚走进鬼屋。 “破局?”俞会想了想,“拿到厄核就好了,众所周知,崩陷是现实世界的投射,也可以理解为有人在此条世界线上丢了个锚点,这个锚点因各种原因静止,下陷,慢慢渗透影响到另一条世界线,就此出现崩陷危机。” “厄核,就是丢到世界线中的锚点。” 晏竖尔:“所以……” “所以要等契机。”戴卯卯道。 俞会坦然承认,“只能等,等到接近尾声厄核会自动浮现,我们要做的就是减少人员伤亡。” 这也就是几人带着两对情侣不断游玩设施的原因,想来早有耗的准备。 第35章 “那剩下的人呢?”剩下的人要怎么办?雷椒,一家三口,死的人已经是注定。剩下的翟吏,柏星纬怎么处理。 戴卯卯看向俞会,示意他来说。 “请你相信我,”俞会直视着他,那双诡异艳丽的双眼中像是流淌着琼浆玉露,流过青石板,一丝异样而饱满的色彩在眼底浮现,一闪而过。 俞会像是看到了,又像是没看到,他道—— “翟吏不是好人。” “柏星纬不是好人。” 第32章 欢乐迷失(13) “初代疗养院院长已经死了。” “不可能!”俞会脱口而出, “怎么会……” 戴卯卯抬手按住他,“别激动,听我说。听闻初代院长是为大慈善家, 从00年开始的往后十几年曾有过多项善举, 疗养院员工时常会提到他,说他是位值得被敬仰尊重的人物。” “某年, 我记不太清楚时间,体感上很热,大概是夏季吧, 疗养院所有人胸前都佩戴上一朵白花。” 飞鸟道:“所以你说他死了,卯卯啊, 你是不是有点主观臆断了?” 俞会瞥了眼飞鸟, 保持沉默。 “那你说,还有谁值得疗养院全员佩戴白花。”戴卯卯摊开手, “做个保留选项吧。” “我还是觉得疗养院院长嫌疑很大。”俞会说,“奈何没资料, 空口无凭,就连他的死都是不被确定的——如果他的死只是【为了死】, 做戏,伪装,又该怎么办呢。” “难说……阴姐或许知道。”飞鸟提议。 前者:“嗯……阴姐大概率是知道些内幕的, 如果我们权限再高点就好了。” “俞会你要掌管事务部啊。”戴卯卯反问道,“疗养院可是绝密资料, 权限从b提到a也不碰到毛边边。” “这就是我怀疑的原因之一。”他叹了口气, “出去问问阴姐吧。” 戴卯卯比了个捏住的手势,“阴姐可不是漏勺。”她感慨,“唉, 我真想转到长生卫,出外勤的日子真是受够了。按能力分类我也可以去的吧。” 飞鸟缓缓扣了个问号,“跟我们共事让你这么痛苦吗?” “真相喽。” * “翟吏不是好人。” “柏星纬不是好人。” 时间拨回现在,晏竖尔表情似笑非笑,看不出情绪,他要高俞会半个头深色瞳孔向下俯视,“你在玩狼人杀?” 俞会捏了捏眉心,“这种时候就不要插诨打科了。”他以疗养院为中心讲述三人所有推测,关于六海乐园,游玩规则,卡牌,以及未知的来着疗养院的危机。 戴卯卯在旁负责补充一些自己的见解。 他说:“我现在怀疑,六海乐园就是一场局。有人刻意安排了一张巨网,让关键人物被迫待在圈定范围中。” “哈,”戴卯卯笑,“真成狼人杀了。” “……传单。” 晏竖尔若有所思,“我来这儿是因为一张乐园传单。说起来真的巧,郊区的超市,那传单就是恰好送到我手里了。” “冰淇淋无限畅吃?”她也看了传单,言罢上下打量晏竖尔,“看着可不像。” 他是对冰淇淋无限畅吃兴趣,可祂有。 捕捉到敏感词,祂立刻应激被唤醒。几乎是瞬间晏竖尔就感到眼球处传来的不受控感。 佯装无意间揉眼,晏竖尔以手背抵住右眼阻止祂进一步彰显存在感。 等祂安定下去,他才收回手淡淡道,“人不可貌相。” 俞会:“你是否被传单吸引来的暂且不说。我们来是因为六海乐园污染指数飙升,从近星监测上来看,乐园污染指数是寻常崩陷的2倍还多。” “就像火山喷发前的先兆。如果用火山来举例子,往日的六海乐园是一座死火山,现如今,温度升高它要爆炸。”戴卯卯双手张开,口中模拟着爆炸的声响,“boom!!!!” “你们意思是六海乐园的异常是人为制造?” 她竖起大拇指转向晏竖尔,“我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晏竖尔,你真不考虑来事务部就职吗?包实习证明。” 晏竖尔不置可否。 “暂停,回归正题。”俞会接着道,“郊区发送的传单本身就很可疑,可如果是想引诱你入套的话,就可以理解了。” “话虽如此,你怎么肯定一定会入套呢?”晏竖尔反问。 “倘若你有不得不入的缘由呢。”俞会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又转,似有千言万语,暗有玄机,“因为他们捏住了你的尾巴,对吗?” 一字一句间,俞会把【尾巴】二字咬的极重。 他知道了。 晏竖尔从他眼神中读出一个信息,他知道【祂】的存在,但显然一知半解,于是干脆做个赌.徒,一把豪.赌下猛药去诈。 他耸肩,“说的对。让人物齐聚一堂,然后呢?” “那就得看他们想从你身上捞到点什么了——保护好你的尾巴。” 话风跳地太快,戴卯卯一下子听不懂,满脸疑问:“?我记得我没走开吧?” 频道突然就对不上了呢。 不等俞会回答,鬼屋处倏地爆发出一阵尖叫,其中不伐几声惊喜大叫,“我拿到了!!我拿到了!!” “我也有!!” 是飞鸟陪同两对小情侣出来了。 晏竖尔几人对视一眼,停止交流,快步向鬼屋靠去。 远远的就见两对情侣中一对情侣各自拿着一张卡牌,喜极而泣。而小雅和她的男友则一无所获,脸色说不上好看。 小雅男友几次三番看向另一个女生,片刻后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声音艰涩道,“小芯,我知道你有3张初生牌,加上这张已经是4张了,我只有一张你看能不能……” 名叫小芯的女生一怔,手里的卡牌突然有点烫手,她有点犹豫。 小芯男友则直接上前一步,把女友挡在身后,“张铭,别得寸进尺,在鬼屋里小芯可救你一命你不感激就算了,还想要小芯二次贡献。卡牌都是我和小芯做任务得的,我们拿着是因为我们该拿。再者,是我让你只有一张初生牌的?” “是啊张铭……” 气氛僵硬,小雅颇觉尴尬,上前去拉男友的手。 “怎么回事。”戴卯卯侧头低声问飞鸟。 飞鸟:“……” 他没有反应,直愣愣看着眼前这张脸,诡艳,死气,不似人类,陌生而熟悉,就像古老化石是从坚冰剥落而出,所有记忆骤然回笼,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晏,晏竖尔。”他无意识地喃喃,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 他结巴什么? 晏竖尔心情尚可,愿意调侃他两句:“在呐,什么事儿啊飞鸟大干员。” 飞鸟猛地晃了晃头,像是做梦刚醒般双眼中透着朦胧,“没什么没什么。” “哎,”戴卯卯捣了他一下,“说啊,发什么呆,里面发生了什么。” 飞鸟简述,“鬼屋里面都是机关鬼怪,刚开始躲着走也没什么问题,结果过一个断头台时,铡刀突然落下来,小芯眼疾手快把张铭推开了。那铡刀是真的,掉下来钉进地板里这么深。” 他比了个长度,大概有5厘米左右。 “直接立在地上了。多亏小芯张铭才能活着出来,结果张铭惜命,经过这一次就让其他人走在前面给他探路,尤其是小芯。” 晏竖尔点评,“张铭没尿裤子?” 戴卯卯:“你说话有点歹毒哎。” “多听多免疫,早听早习惯。”前者建议她进行数量战术多锻炼,扭头看向飞鸟,“请说关键,卡牌怎么来的。” “一个挑战,也是卡牌对决,比大小随机抽取一张牌倘若点数比鬼屋工作人员大则获得一张卡牌。小或平局都会有惩罚,小芯和她男朋友都挑战了,张铭因为只有一张牌,求稳,所以不敢尝试。” 飞鸟一口气说这么多,嗓子有点干,他咳嗽声缓了缓,接着说,“小芯男朋友本就不满张铭拿他们试机关,现在出来还要被他厚着脸皮讨要卡牌,诺,现在就吵起来了。” 他吐槽道,“在鬼屋里都快跪下来,出来吵架反而生龙活虎起来了,我现在还反胃。” 两对情侣的战况此刻接近白热化,小芯男朋友步步紧逼,张铭虽然不占理但脸皮厚,仍旧不依不饶地向小芯讨要卡牌。 小雅想拉张铭,却被他反手甩开,整个人不可控地摔倒在地,她发丝狼狈地扑了满脸下一秒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她想不明白,平时温和幽默的男友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这么……丑陋。 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误入一个恐怖世界,这里处处是危机,要小心翼翼拼尽全力才能苟活下去,可是为什么,偏偏,偏偏让最初的人都变得面目全非。 她接受了,她什么都接受,她只是想不明白。 泪眼朦胧里,她看过张铭,小芯,小芯男友,每个人都是扭曲的,怪异的畸形生物。这一刻,她仿佛已经远离了人类社会,来到无时无刻不弥散着绝望的异度空间。 第36章 “别哭别哭,”戴卯卯双手插在小雅腋下,半扶半提地把她拉起来。在兜里翻找一通没找到纸巾,犹豫了下用袖子擦拭她脸上的泪水。 袖子擦地小雅脸生疼,她拉住戴卯卯,“谢谢你卯卯姐。” 俞会飞鸟上前把已经纠缠起来的两个男生隔开,“吵两句就行了,别动手。” 张铭赤红着眼,不分青红皂白,“这个时候来主持公道了,行吧,你让他俩其中一个分一张卡牌给我!我就息事宁人!” 晏竖尔没忍住,嗤笑出声,“我也送你一张喽?买一送一更划算。” “真的?”飞鸟插话。 他白飞鸟一眼,“假的。” 第33章 欢乐迷失(14) 张铭见势不对, 眼珠一转灵机一动,“那行,我不要她这张卡, 你们陪我再进一次。” 说着, 他上前一步拉住小雅的胳膊,“走, 两个人一起拿的更多。” “啊——!”小雅尖叫一声,急急抽回手,“我不要!放开我放开!!”这是概率性游戏, 他怎么敢笃定自己一定会赢。 要死别带着她一起! 奈何张铭的手宛如一柄巨钳,死死钳制住小雅, 任由小雅怎么抓挠上嘴咬也不肯放开。 飞鸟靠近, “哎哎哎哎,干什么看不到人家不乐意吗?”他手一伸, 巧妙地掐住张铭手臂上麻筋,后者只觉手上无力, 又麻又痛被电了一样,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小雅啜泣一声, 被戴卯卯拉到自己身后,戴卯卯冷脸扫过张铭,对她道:“渣男, 出去就分手拉黑。” 张铭怒瞪她一眼,却因飞鸟在前挡着不敢放肆。 晏竖尔旁若无人提议, “可以在这里揍他一顿, 以解心头之恨。毕竟没监控,在座的各位都是人证。” “……”俞会几人。 张铭怒极,耳红脖子粗举拳冲来要揍晏竖尔。 他身高185, 常年健身锻炼,整个人看上去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肌肉蓬勃涌动时青筋暴起,压迫感十足。反观晏竖尔,虽高挑却也单薄,又套着夸大卫衣看不出肌肉轮廓,极艳长相让他像是什么靠脸吃饭的弱鸡。 拿捏不了那断了一条胳膊的,这口出狂言的小白脸他还弄不了? 抱着这样的心态出拳,下一秒他就后悔了。 白皙修长,宛如艺术品的指轻松抵住他全力挥出的拳头,手主人甚至侧出头来对着他勾起一丝轻蔑笑容。 “就这?” 下一秒,腕骨一痛,承受了对方全部手部力量,痛得像是要断裂了。然而这只是个开始,痛疼过后是天旋地转,以及更大的疼痛—— 他被人毫不留情地过肩摔甩了出去。 “咣当!!” 两个路旁的铁装饰被他压在身下,用来支撑的铁棍也摇摇晃晃倒下。 “啊……啊……”张铭眼冒金星,恼火,疼痛,羞耻,混成一团堵在喉咙里咳咳咔咔半晌吐不出来。 罪魁祸首踱步而来,用鞋尖挑衅般挑起他下颔,“别晕啊,起来再过两招呢?” 太侮辱人了。 小雅虽然滤镜破碎,打定主意要同张铭分手,可毕竟是处了三年的男朋友,暗爽的同时又有那么一丝难过。 “别打了,打伤打残打死都要赔钱的。”她在戴卯卯身后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人,再也升不起分毫爱意。 “说得对。”俞会介入两人之间,“晏竖尔你收敛点,崩陷场不是法外之地。” 他耸耸肩,“粗人之间切磋怎么能叫打呢,什么法不法外之地,别扯大的我可背不起。” 飞鸟举起完好的手臂,“我举双手双脚赞……啊!” 俞会不着痕迹地收回踹出去的腿,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真不嫌事大。 “哦。”飞鸟唯唯诺诺。 最后张铭自己颤颤巍巍地撑着地坐起来,不敢问晏竖尔讨要说法,全然不见之前的嚣张气焰。 对此晏竖尔评价道,“欠揍。” 张铭拳头一握,片刻后想到什么自行松开。人却像是避嫌般越走越慢,远远坠在队伍最后。 越走环境越幽暗,不远处甚至出现了点点烛光,张铭诧异抬眼,这才发觉他们又来到了鬼屋入口。 那个单手掀翻他的小白脸,此刻笑脸盈盈地出现在他面前,他脸上笑意不是作假,口里的话却像是刀刮,“不是说想再来一次?请吧,到你表现的时候了。” 他手指的方向,是似曾相识的幽深通道,前不久他走过这里,落下的铡刀差点要了他的命。 那个手势,那个话语,分明就是要他去探路。 “!!!” 张铭难以置信,“你要让我当小白鼠?!” “不不不,”晏竖尔抬手止住,“说话别这么难听,是先驱者。再说你不是很喜欢鬼屋吗?” 话音落下,他轻松把张铭推入通道。 背后像是有野兽盯视,面前似有群蛇环绕,张铭冷汗森森,第一次后悔行事张狂出手太快。 他不敢动,双腿抖如筛糠。 一阵轻风擦过身侧,只见晏竖尔头也不回地超过他,回眸鄙夷神情毫不掩饰,“开个玩笑,瞧你吓的。” “……”张铭这才感到心脏回血,强颜欢笑扯出个笑容。 兄弟俩紧跟其后超过他,飞鸟跟俞会咬耳朵,“听着没说着玩的,晏竖尔有自己的分寸。” 俞会掐他腰间软肉,“胳膊肘往外拐,你到底是谁哥。” 飞鸟:“好痛!” 小雅也从他身边经过,没有看他一眼。 戴卯卯断后,视线四散表情有些微妙,经过他时出于责任提醒,“跟上。” 张铭像是终于找到台阶,忙不迭地快步追上小雅,想如往常一样去牵女友的手被甩开,“小雅听我说,我刚刚是急坏了,我害怕,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吧……” 小雅充耳不闻,甚至转到小芯身旁。 “你……” 他嘴鼓动几下,似乎要脱口而出什么。思虑一下又咽下去。 * 鬼屋是武侠主题,这个题材不常见,大抵是什么限时主题。 一行人越走越深,飞鸟来过一次轻车熟路,提醒他们避开陷阱,“靠左,右边会弹刀。快走这面墙会挤压,小心头顶……” 里面环境比他们记忆中要险象环生。 戴卯卯躲过一个又一个的机关,数量太多加之空间狭小,行动起来相当困难,“我艹,怎么那么多。” 话音未落,迎面传来破空声,“咻咻咻——” 正对她面孔的盒子弹射出一堆细如牛毛的银针。 “!!!!” 戴卯卯立刻矮下身子,能感到气流擦过她后脖颈,“咚咚咚”,接连十几声金属撞击声打在背后的墙壁上。 再回头墙上已经钉了一堆银针,根根钉入三寸,若是打在人身上,不死也得伤。 “飞鸟!!你确定这是鬼屋?这到底是鬼屋还是去盗墓?!暴雨梨花都出来了,等会儿是不是连环翻板,铁索吊石,悬魂梯勾魂迷道?” 戴卯卯瞳孔地震,“我不过是说不想跟你俩共事你就要谋杀我?!” “我没有!!你这时候贫什么?”飞鸟大声反驳,“我们走过的时候没任何问题!” 晏竖尔夹在中间,避开了从头顶掉下来的一条蛇。头椭圆且略扁。脊鳞扩大呈六边形。背面黑色,自颈后至尾末有数十道白色横纹,通身白环宽度皆明显小于相邻黑环宽度。腹面污白色。 是条银环,剧毒。 他捏住蛇七寸,把它盘在手臂上,意识里呼唤祂询问祂吃不吃。 前面有个拐角,相当狭窄,每次仅可以通过一人,介时可是趁人不备把蛇喂给祂。 然而没有回应,祂像是睡着了。 晏竖尔眉心紧簇,这几天实属不寻常,除却最开始能量不足,他从来没见过祂这副困倦倦的模样。 怪诞,也会生病嘛? 他余光扫过百忙之中还不忘大吼大叫的戴卯卯飞鸟,心中略有思虑。 小芯男友不慎中了一刀,冷汗落了满头。 “阿瑞!!!” 刀片还插在男友胳膊里,小芯实在控制不住了,看看那怎么也止不住的血,登时哭出声,又不得不抖着手把刀片拔出来。 这一声悲泣使矛盾加剧,飞鸟意识到什么,大喝一声,“退出去退出去,不对!!!” 戴卯卯身手虽好,躲起来仍旧焦头烂额的,“你怎么搞的飞鸟!” “别吵了!”俞会终于忍无可忍,他文职没那么多体力,喘息都感觉困难,此刻气喘吁吁道,“按飞鸟说的做,退出去!” 晏竖尔置身事外般感慨,“鸡犬不宁,人仰马翻。” 菜捏。 他们已经走了将近十分钟的路程,然而看着被密集机关折腾的狼狈不堪的几人,更有甚者胳膊中刀。 单为了他不失血过多,就必须退出去。 好在回去的路程机关已经不会二次处罚,一行人险险全须全尾地回来。 第37章 小芯男友阿瑞一放松立刻两眼一番软塌塌地晕过去。 晏竖尔看了一眼,这次不是san值攻击,是物理攻击了。 “谁给他止血,再不包扎就要送去火化了。”他好心提醒道。 小芯不会包扎,跪坐在男友身旁无助地摇头。戴卯卯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俞会硬着头皮就要上前。 这是小雅挺身而出,“我来,我是护理专业的。” “对对,”小芯连忙给她让开位置,“我急浑头了,小雅你快来呜呜,好多血啊。” 俞会取出原本要给飞鸟换药的纱布碘液给她,“我带了,快包扎吧。” “好,交给我。”话虽如此,小雅手却抖个不停,她没有实战经验只能不停回忆书本内容。 【包扎四肢时,应从远心端向近心端进行,以利于静脉血液的回流;指端尽量外露,以便于观察血液循环情况】 【环形包扎法:,将绷带作环形重叠缠绕,第一圈的环绕应稍作斜状,下一圈将上一圈绷带完全遮盖并将第一圈斜出的一角压于环形圈内,最后用胶布将绷带尾部固定,也可将绷带尾部剪成两条并打结】 “好了。” 一通操纵,白色纱布终于不渗血了,小雅这才呼出一口气看向小芯。 过程中阿瑞也醒了,他抿抿干燥的唇,“我们回去吧小芯。” 他这个状态也的确不能继续下去,俞会状态也不算好,他没受伤体力却透支了,现在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 晏竖尔走过来,看看他,“你有点虚,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哈哈,笑话有点冷……”飞鸟看向他骤然面色大变,“你捏着条蛇干什么?” 俞会闻言抬头,双眼一眯,“还是条剧毒银环。” 戴卯卯:“啊?” 前者毫不在意,捏着蛇头对几人展示,“新的小宠物,你们要?” 俞会飞鸟戴卯卯异口同声:“扔掉!” 第34章 欢乐迷失(15) 几人严阵以待, 紧跟其后,非要亲眼看着晏竖尔丢掉那条银环蛇才做罢。 这般情景下,想偷偷昧掉银环做饲料是不可能了。 晏竖尔颇为失望, “它很乖啊, 看它现在都不咬人的。与崩陷危机这种灭星级灾难相比,你不认为它可爱又温顺吗?” 俞会不作言语, 死亡视线紧盯晏竖尔试图把他和蛇一起歼灭。 “……邪门。”飞鸟骂了一句,“马上处理了,崩陷场里可没血清给你打。” “唉。”当着几人的面, 他把蛇缠了缠,依依不舍地抛进垃圾桶。 戴卯卯有点犯怵, 她搓了搓手臂, “你给谁准备了个盲盒?” “缘分盲盒,谁开给谁。”话音未落, 蛇顺着垃圾桶壁游走,在钻进草丛前一刻被飞鸟一刀刺死。 飞鸟甩掉尸体, 嫌恶地在地上擦了擦刀尖,“行了, 一了百了。” “飞鸟,来,”俞会在不远处呼唤他, 警示地看了眼晏竖尔,走出几步又转过身指着他警告道, “不准捡回来啊。”说完向俞会走去, 后者靠着他慢慢撑起身子,两人嘴贴耳低语几句。 “嗯嗯,我明白了, 你回去吧。”飞鸟挥挥手,俞会勉力扯出个笑容挪动脚步,跟着小雅等人往游客中心去。 就此,鬼屋前只剩下戴卯卯飞鸟以及晏竖尔。 晏竖尔缓缓收回眺望向道路尽头的视线,移向鬼屋入口,黑黝黝的长廊不知通向何处。 “闲杂人等退场,该是一探究竟的时候了。”他说着,抬步走向入口。 飞鸟与戴卯卯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机关又变了。” 甫一进去,飞鸟就察觉出不对。走廊还是一般无二的走廊,几处机关的位置却有所变动。 “真奇怪,”晏竖尔侧身躲过迎面劈来的斧头,“一个由卡牌、规则构筑成的游乐场,为何会出现以单纯物理性攻击为主的游玩设施。” 戴卯卯稳住身形,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边缘线上以防触发机关,闻言她头也不抬,“事出反常必有妖,说不定这下面就藏了什么。” 晏竖尔眨眨眼,幽暗明灭中看不清神色,只听他语调幽幽,“按定律来说,这幢鬼屋在你话音落下时就会塌,就此主人公落入天坑,因而发现埋藏多年惊世骇俗的秘密。” “什么定律这么扯。”前者不屑一顾。 “为了挡住正常人。”飞鸟慢半拍跟上,如是道,“俞会告诉我,条件目的便是筛选掉多数。” 戴卯卯:“道理我都懂,不过你反射弧是不是有点长?” “嘎吱——” 木地板发出细微响动,极小,极快,像是蚂蚁匆忙的脚步,又如小锯在缓慢摩擦。晏竖尔暗道不好,下一秒,“啪吡啪吡啪啪!!!!!” 鬼屋,塌了。 身下传来一瞬间滞空感,风声呼啸,晏竖尔耳膜一阵鼓痛,剧烈失衡让他大脑有几秒趋于空白。 轻于人体的破裂木板,钢筋逆飞向上,擦过皮肉擦出一道道血痕。 “啊啊啊啊啊艹——” 戴卯卯大概是恐高,惊声尖叫起来。 一语成谶,鬼屋底下真是天坑,深度不像是人为开凿应当天然形成的,晏竖尔甚至看到了瘴气,如雾般遮挡着未知的深处。 “戴卯卯!!篆刻我!!”飞鸟冲她的方向大吼,生怕在风声加下坠的影响下听不真切。 吼完,他努力操控着四肢平衡,向晏竖尔靠去。 晏竖尔微长的发丝向后扬去,整张面庞显露在狂风下,双眼微眯透出盎然绿意。他躲开飞鸟伸过来的手,“别碰我。” “你***,”飞鸟爆出脏口,“这么高你想摔死?!” “不想,”晏竖尔侧身,席卷的气流瞬间将他推出几米,“我更不想摔成双人份肉泥。” “晏竖尔***你**,大**!!!” 这油盐不进的家伙。 飞鸟气结,又不能坐视不管,学着晏竖尔侧身找气流,然而气流不是一成不变的错过就不是这股,他预估错误被卷到另一股气流里,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越推越远。 那道清瘦身形很快被瘴气遮挡,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晏竖尔!!!!” 飞鸟不信邪地叫,却没有人回应他。 远处传出物件碰撞在石壁上的声响,一声接一声,似乎是钢筋石块被风裹挟着碰撞,转瞬即逝,听不真切。 “晏竖尔?晏竖尔!!晏竖尔——!!” 他难以置信,这么高,他一定会死的。偌大悔恨冲进心房,他埋怨自己不够果断没有第一时间追上气流抓住晏竖尔。 否则,否则他还有一丝活路。 是他……都怪他不够果决,怪他不够机敏…… “别叫了。”斜下方传来戴卯卯的声音,慌张不过一瞬间,她很快恢复镇定并且寻找到块较大的掩体,靠着两柄铁钩与掩体固定在一起。 踩在地面上的感觉让她安定了不少,她向上探了眼,隐隐约约有个人影贴近墙壁又分离。 她抿了抿唇,不敢贸然猜测对方是死是活,最终还是决定安慰飞鸟,“没死,在上面。”说完,她神色猛然认真起来,“快到地面了——飞鸟!” 瘴气散去,下方嶙峋怪石露出模样。 飞鸟也顾不上自怨自艾,果断唤出长刀,以长刀弥补被束缚方的平衡。 他踩住一块石块,像鸟一般轻盈飘逸地越起,接着是另一块——视线不断在空中坠落物间移动,石块,木头,钢铁,或者装饰画,都成为他的落点。 只有此时,才能得知他代号“飞鸟”的含义。 如鸟雀,如鸿羽。 飞鸟,有翼也。 临近地面,更是不用借助外力,直接持刀单膝跪地下落。 戴卯卯有样学样,抛弃临时陆地,紧随其后落到地面。 两个人都相安无事,然而晏竖尔还不见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飞鸟着急地在各处搜寻,鬼屋下是天坑洞窟,极深,面积却不大,只用一眼便可以扫尽。 洞窟两头各有道路,不知是人为开凿还是…… “晏竖尔?晏竖尔??” 飞鸟搜寻一遍无果,忍不住大声呼喊起来。 戴卯卯怕打草惊蛇,又怕飞鸟受伤,想起下坠时在岩壁上不断碰撞的身影,最坏的结果就是……尸骨无存。 这么高,即便是从中途开始碰撞,凭借岩石的坚硬程度恐怕也是凶多吉少,更何况晏竖尔肉.体凡胎,又不是传说中的仙威大能,修得金刚不坏之身。 话在嘴里转了又转,戴卯卯已经想好安慰词了,“节哀,你已经很努力了,别太自责……” 身后骤然传来重物落地声,飞鸟戴卯卯一个激灵,侧首去看只见一道身影施施然起身,对方甚至闲情逸致地整理了衣摆。 “……” 飞鸟吸了吸鼻子,“见鬼了。” 戴卯卯:“啧。” 晏竖尔也看到了他们,挥手示意,“惊喜!!还没死呢。” 第38章 他手持一柄长匕首,尖端卷曲几乎成了一块废铁,不难看出遭受了怎样的磨练。从他站的地方往上看,一道长长的刻入岩石的划痕通往天坑上。 下落时,晏竖尔刻意乘气流飞往岩壁附近,用匕首插入岩壁,以体重增加摩擦向下滑落。 谁也不知他抱有怎样的心做出这个决定,倘若岩壁太硬,倘若刀不够利,亦或者气流太强,但凡有一处失误晏竖尔都将死无全尸。 看出他们的疑问,晏竖尔蹲下身安葬了救命匕首,边埋边解答道,“瘴气通常出现在雨林密林等水气足够的地方,这里的岩壁常年浸着水气相比干涸的更好刺入。还有因水气生长的植物,怎么不算拦截绳索呢?” 他衣摆上的确沾染了不少绿色的汁液。 戴卯卯竖起大拇指,“勇士,我敬佩你。”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飞鸟吸鼻子,一指旁边天然坑洞,“想着能找到点骨头肉泥给你埋进去,也算是衣冠冢了——跟我一起又安全又省事,倔驴。”他骂了句,从腿侧抽出把匕首,“给你的,留着防身。” 晏竖尔意外,“谢谢,难得见你好心。”接过匕首,试着挥舞几下,流畅破空声咻咻做响,这匕首品质不输他的。 至于飞鸟说的那些,他更是完全不放在心上,毕竟只有他自己清楚—— 不是倔,听到破裂声之初始,他早已做好完全打算。 经祂寄生后肉身强度增加,此乃一重保险。祂的尾巴也可以做固定,此乃二重保险。祂拥有超乎寻常的治愈能力,此乃底牌。 他摊开手,手上因受力过度而划出的伤口已经愈合。 祂虽然陷入沉睡,可祂的能力仍旧可以使用。 这大抵是好的发展吧…… 这些不能同外人言,晏竖尔无所谓自己在他人眼中形象。 前者愤愤瞪了他一眼,走到戴卯卯身旁,“这里两条通道,走哪个?” 一左一右,前后相对,两条通道是截然不同的方向,除此之外,它们拥有相同的外观,相同的潮湿气。 “有什么不同吗?”戴卯卯嗅着潮湿气,打了几个喷嚏。 “分头行动。”晏竖尔建议,说罢也不等两人反应径直走入右手边通道。 好香—— 第35章 欢乐迷失(16) 香, 并不是生理意义上源自于嗅觉的香,它不浮动,却犹如致命饵料, 冥冥中有耳边低语般的告知, 【香……香,多么香啊——】 【饱餐一顿】 祂醒了。 晏竖尔右眼传来难以抑制的痛楚, 像是有谁要生硬地将他的眼连根拔除,痛疼来自于内部,他清楚感受着眼中蓬勃向上的冲劲。 这可不是好事。 他双手死死按住右眼, 趔趄时半靠在石壁上,凝聚精神对抗祂带来的污染副作用, 试图如往常一般安抚住祂。 不幸的是, 失败了。 眼底火辣辣地痛感,像是要烧断神经, 焚烧眼珠。很快他再也感知不到痛苦,犹如一瞬间冲破了阈值后即刻清零, 空荡,虚无。 “……”他看不见了。 晏竖尔顿了顿, 放下手试探着探向右眼。 手指轻触,薄薄的眼皮下,微凸眼珠不受控制地滚动着, 迫切地想要盯视这个世界。 还在。 不是他想象中彻底吞食,或者当场爆掉,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晏竖尔神游片刻, 在这里瞎掉就太麻烦了,他还需要点视力。 祂很急促,眼球含在眼皮中, 犹如一块烧热煤炭,疼痛过后是难熬的灼热,比单一疼痛更加煎熬。 “很着急吗,深处有什么呢?”晏竖尔指端安抚似地抚摸着右眼,“让我猜猜,厄核?” 尾巴伸出粘腻地缠绕在他抬起的手臂上,口器爆射出尖牙,试探着在手腕上寻觅。祂并没有下嘴,很快收回尖牙只用尾端轻轻拍打着晏竖尔突出的腕骨。 【饿,饿,▇▇▇饿——】 祂口器不断摩擦,发出杂乱无章的噪音,晏竖尔却奇迹般听懂了。 他堵住耳朵,敷衍着,“嗯嗯,知道了。” 太吵了,口器摩擦时的声响宛如指甲在黑板上反复摩擦,性质大差不差,效果却是加倍呈现。 尾巴不满他的敷衍,强硬地缠着他手腕拉开。 【▇需要,需要,呼噜呼噜!▇呼噜呼噜】 晏竖尔无奈笑笑,面对夺走自己视力的罪魁祸首,那笑里不仅没有丝毫怨气,甚至带有一丝放纵。 “别急,总会是你的。”他摸摸尾端,将小指塞到口器中,“饿了吗?” 祂嫌恶地吐出小指,祂对人体没兴趣,或者说祂的目标自一开始便不是单一血肉。 需求更多,更大,更难满足。晏竖尔像是被蛊惑了心智,难以抑制地从心底喷发出强烈怜爱心理以及试图满足欲.望。 他的理智清楚这是错误的,他的行为却不受控。 他被污染了。 晏竖尔直起身,伸出手摸索着石壁向前前进。 “看不到真麻烦啊,我要摔倒了。”他低声絮絮叨叨着。 祂像是才意识到人类是需要视觉器官的羸弱生物,缓缓交出一只眼睛的掌控权。至于右眼,祂顽固地盘踞在上,试图将它彻底同化为自己的所有物。 一点微光突显,四周事物也逐渐浮现在眼底,晏竖尔笑意加深,不用试探着走脚步也加快不少。 手掌从石壁擦过,晏竖尔走了很久,感受着手底下光滑的石壁,多半可以确定为人工开凿。 又是防空洞? 他如此想到,片刻后又否定了防空洞不会这么深,方向也不对。想到那天坑,他手又摸了摸尾端,迎来对方不满地抽.打。 晏竖尔并不在意祂的抗拒,“方才你睡着了吗?” 【饿,饿▇,饿】重复词汇里夹杂着些奇怪呜咽,不知是在说现在状态,还是说之前沉默的缘由。 他又将小指送进口器,却被祂先见之明地一扭躲开了。 “奇怪,不久之前你还在喝我的血。”他道,“生病了,食欲不振。” 晏竖尔下结论。 【……呼噜呼噜呼噜呼噜】祂有点生气,掠过手指精准地咬在手腕“咔嚓”,晏竖尔清楚地听见骨头断裂声。 不要再骚扰祂了,不知分寸的觐见者! 真生气了。 晏竖尔见好就收,不再去逗弄祂。 祂也松开口器,深可见骨的伤口马上开始愈合,从深处肌肉组织到表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不过片刻已经愈合的只剩下一道浅显疤痕。在旁的血液尚且未干涸,伤口却已然不见踪影。 神奇,太神奇了,无论见证多少次,晏竖尔仍旧会为这奇异一幕感到惊叹,“我就是这样在地震里活下来的吗?” 祂没有回答,尾巴倦倦地缠绕在手臂上,似乎睡去了。 接下来的道路,静默而漫长,只剩他一人的脚步声在狭窄空间中回荡。 回声从上下反弹,从前后传来。 突然晏竖尔脚步一顿,回声不对,耳力好的人可以根据回声判断地形,他便是这类人,然而回声却告知他前方有一片复杂地形。 “客人。” 身旁猛然响起一道温柔到不辨雌雄的声音,“尊贵的客人,您来了。” 晏竖尔扭头看去,一个身着清凉的兔女郎站在三步远处,脸上佩戴这一个朴实无华的素白面具。手里则拖着一个托盘,上面摆放着几张过度装饰的面具。 亮片,蕾丝,羽毛,浮夸的彩色眼影。像是舞台上用以扮演角色的遮掩。 “请选择一张佩戴吧,客人,极乐世界即将开启。”兔女郎道,它上前一步,想要让他尽快挑选一张面具。 “仅需要一个筹码,您就可以接触云端极乐,您所需的,所求的,就像蜜糖般流淌,在齿间,流入喉头,从骨缝中翻转,在胃液中化为一份享用……” “……” 晏竖尔不作答,眼神平静到停滞,手向着托盘上的面具直直地伸出。 素白面具下的嘴角高高翘起,然而对方手指一点,点到它身后空地,“你的影子都不藏一下吗?兔子。” 兔女郎脚下只有小小一团黑影,伏趴在地面,两只耳朵时不时竖起一下,看得出是只兔子。 “啊——!!!不,你不可以这样!你违反了规则!!!” 话音刚落,眼前骤然升腾起一股白烟将它尽数包裹,一阵滋滋声后,“咣当!!”重物落地,等烟雾消散原地只剩下那几张诡异华丽的面具,还有兔子脸上带的素白面具。 他弯下腰拾起两张面具放在眼前比划了下,思索一二戴上浮夸华丽面具,也将兔子那张素白面具收进口袋。 戴上面具的一瞬间,眼前突然绽放出绚丽层叠的光晕。 光晕中出现深红色天鹅绒幕布,幕布后传来喧闹人声,鼎沸异常,欢乐乐曲从幕布缝隙流淌而出,不断引诱人穿过它进入另一个世界。 第39章 晏竖尔犹豫一秒,取出手机对着眼前拍了张照——谢天谢地,将近3天没用,他手机还有最后5个电。 镜头里没有天鹅绒幕布,没有光晕,只有爬满枯藤的石壁。 看来面具就是目睹一切的钥匙与契机,晏竖尔拨开从戴卯卯那里打秋风来的对讲机。 不得不说事务部的东西品质在线,“咔咔……滴滴——” 噪音响了两秒,对面就传来试探性的问话,是飞鸟,“喂喂,怎么了俞会?” “是我,晏竖尔。” “昂?你……?”飞鸟语气充满疑问,戴卯卯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晏竖尔?哦,我把我备用的给他了。” “下次说一嘴也不妨碍。”飞鸟吐槽。 戴卯卯不甘示弱:“下次一定。对了,晏竖尔你那边有什么发现没?” “大发现,”晏竖尔手里把玩着面具,把面具和兔女郎的事儿说了一遍,详细描述了所在方位,“面具是邀请函,不过它说的筹码是什么还有待考量。” 戴卯卯揉了揉眉心,“越来越复杂了,我们现在赶过去,等我们……” 她看向飞鸟,飞鸟比了个五自信点头,他速度很快,五分钟赶到没问题。 “对,等我们五分钟就好,马上到。” “来不及了。”却听对面轻轻说了一句,“在外接应我吧。祝我好运。” “喂,喂?!咔咔——” 对讲机里传来刺耳声响,对话被单方面切断,戴卯卯焦急重连对面却始终是一片死寂,仿佛从未存在一般。 两人对视一眼,面色相当难看。 一般这种情况都是……遇难了。 飞鸟摇头,“别想的太悲观,晏竖尔不能算一般。” “现在还是赶过去最要紧,快走。” * 晏竖尔个人是想等待飞鸟和戴卯卯的,毕竟多个人多份力,不信任也不妨碍他物尽其用不是。然而没等戴卯卯话音落下,天鹅绒幕布缓缓拉开。 盛大宴会场景犹如画卷,尽数呈现在眼前。 他站在二楼,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一派欢乐的宴会,正前方却是一个硕大天平,硕大到仿佛宴会厅支柱,每一次称量都可以撼动宴会的大小。 脚下的红地毯一路蔓延到一端天平称前。 这是……让他上去? 晏竖尔挑眉,毫无顾忌地抬脚走上天平。 人体重量很快拉扯天平倾斜,拖着他的那段犹如电梯一般下降,从二楼到一楼,等他彻底降落的一瞬间,人群爆发出猛烈的欢呼声。 所有人都看向他,万众瞩目。 一个带着纯金色面具的人穿过人群,来到他面前,恭敬地取出张支票,“这是您的价值。” 晏竖尔猛然生出错觉,这天平把他称重卖了? 第36章 欢乐迷失(17) 支票上填写数值的地方被摞起来的筹码代替, 依次分别为红黄黑,各自对应着百十个。 六百三十二。 六枚红筹码,三枚黄筹码, 两枚黑筹码, 像枚花钿般整整齐齐叠摞在支票一角。 有零有整,看地晏竖尔忍不住想笑, “敢问您这地儿怎么算贵贱。” 纯金面具的家伙双手叠在身前,他大概是大堂经理,此刻笑意吟吟, 对着他略冲的语气仍旧乐呵呵,“明码标价, 尊贵的客人, 欢乐世界不存在欺骗。” “哦——明码标价,比如呢?”晏竖尔不依不饶, 眸光一转接着追问。 大堂经理笑意微丝不动,仿佛这笑容是他面具上的一部分, 已经与他融为一体,“您所能交换的一切——” “健康, 寿命,容貌,运气, 智慧,肢体, 亲情, 快乐……只要您愿意,客人,所有的一切, 就连最肮脏恶臭的皮肉骨头,也可以被成为您撬动欢乐的契机!” 他的腔调格外耳熟,晏竖尔回忆起门口素白面具兔女郎,它似乎也是这样歌颂咏叹的腔调。 “您不满意您筹码?”他问,古怪腔调中似乎混入了些蛊惑。 晏竖尔看看筹码,看看他,“632买你一条命,给不给?” “不给。”后者微笑,“您玩笑了,欢乐世界不允许非法买卖。” “还是正规企业,看来你们也不是分不清好赖恶坏嘛。”晏竖尔抖了下支票,带点嫌弃地收进口袋,“你方才还说肢体也卖,扭头又说禁止非法买卖,怎么,喜欢散装?” 说罢,他挑衅地看向后者。 大堂经理脸上笑意出现一丝龟裂,转瞬即逝,他还是笑,“客人对自己价值判定不满意的话……” 一扬手,佩戴各异面具的人群瞬时安静,骤然为他让开一条路,狭窄道路的尽头——是一张赌桌。 “价值,由人而定。事在人为,客人您说是不是?” 低语响起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仿佛有一万张嘴不断开合,催促着他,推动着他,晏竖尔越发觉得口袋中支票发烫,尽头赌桌像是冰室般散发着诱人的凉气。 “价值……由人而定……” 絮絮叨叨,无止无休。 “……”晏竖尔迈出腿。 对对对对!对!对!对!对!!!!! 此刻,所有目光都锁在他身上,万众瞩目,面具后的脸扭曲而丑陋,畸形如鬣狗透着垂涎。 有些东西就如蜜糖,越陷越深,初始时的香气转为甜腻厌憎,想逃出时才意识到已经身不由己,这场盛大狂欢从开启时便不能退场,只得摇摆在蜜糖漩涡中。就算苦苦挣扎逃出,洗得干净身上甜腻吗? 你真的,逃出生天了吗? 身上还透着诱人气息,猎犬将永远盯视你,总有一天,你将回归并回馈欢乐之地。 去碰吧去碰吧去碰吧…… 同化,沉醉,窒息,溺毙。 …… 美妙,美妙,美妙啊—— 炙热眼光下,晏竖尔一顿脚步骤然转变方向挤进人群,“借用下卫生间。” 在场所有活物:“……” 不是你有病吧。 旁边有人试图拦住他纠正方向,然而晏竖尔低头猛冲势如破竹,可谓见一个打一个谁也别想轻易拦住他。 身着华丽晚礼服的人被他摔了一地,肢体横地,像是被推翻的玩具娃娃,没有丝毫反抗能力。 “尊贵的客人!”人群外响起大堂经理猛然有些尖细的叫声,还安然无恙站着的人群躁动一瞬再度迅速让开,不过一秒钟又出现一条路,晏竖尔收回冲势,侧头,和前者不偏不倚对视在一起。 昏暗灯光下,金面具闪闪发光,面具持有者仍旧微笑,“卫生间在那边。”手指的方向与晏竖尔冲的方向截然相反。 “谢谢。” 后者折返,手指在口袋里触碰到超市买塑料袋找零的两毛钱,本着物尽其用的想法,他把两毛钱放进大堂经理手里,“小费。” 经理:“……” 面具微微耸动,通过紧抿的唇角得以看出他心情不怎么美妙。 晏竖尔看出他打算,叮嘱道,“拒收人民币犯法。” “是的,”经理努力保持微笑,“我们是正规企业不做非法勾当。祝您在卫生间愉快。” 晏竖尔摆了摆手,向卫生间去了。 * 卫生间与大厅装潢如出一辙,华丽重工,白石柱和蛋糕塔水晶吊灯,整墙镜子旁还有一座一人高的蜡烛塔。 视线在蜡烛塔停留片刻,晏竖尔反手摸了摸口袋,几张卡牌还在,不知道这蜡烛塔可不可以加持。 红如鲜血的蜡液从顶端流下,滴落在大理石台面,滚动是犹如一枚血红水晶。 晏竖尔收起卡牌,算了,说不定卡牌留着还有用,他思维弥散漫无目的地想着。似乎……有什么被他抛之脑后了。 啊,戴卯卯和飞鸟。 事发突然,通讯中途掐断他俩在外面不知他生死,恐怕要急出火了。 卫生间空无一人,晏竖尔停住动作,隔间里悄无声息,隔间门上的门锁也都显示为绿。以防万一,他不嫌麻烦地一一拉开隔间门查看。 全空。见此,他扭开对讲机。 “滋滋——滋滋——” 话筒里一片电流音,过了两分钟,对讲机提示附近无可联对象。 逊啊。 戴卯卯拍胸脯推荐时的情景跃然于脑海,【新版本,一公里范围内电磁流直连,储电可用一周,来之前刚充好电……】 如果电磁流都连不上,只能说明他可能进入到了异度空间,空间隔断,电流不共通。 这算什么,套娃?寄生之我在异度空间的异度空间里玩非法游戏。 总之对讲机算报废了,信息也传不出去,只能他一人单打独斗了,不对,还有祂呢。 晏竖尔手探向身后,想摸摸空荡的尾骨,不料手中骤然多出条尾巴。似乎有心理感应,祂恰好探出尾巴,直指离他最近的某个隔间。 【咔咔——】 隔间传出异响。 祂越发兴奋,口器发出令人感到脊背发凉的摩擦声,晏竖尔知道这是狩猎先兆,代表祂此刻充满食欲。 第40章 【咔咔——咔咔——】 隔间仍旧不知死活地活跃着,异响不断,有什么尖锐物不断刮擦着硬物,听着叫人头皮发麻。 晏竖尔探出手,从一旁蜡烛塔上拔了根最粗最长的蜡烛充当武器,缓步靠近发出声响的隔间。 “我希望它不是从马桶里爬出来的。”他甚至有心思跟祂说话,空着的手骚扰似地卷着尾端被祂不耐甩开,“有点脏。” 说话间,他抬腿一脚踹开隔间门。 【嘶——!】 好消息,不是从马桶爬出来的;坏消息,相貌丑陋令人作呕。 它呈倒吊人状从天花板通风口垂下来,全身不着衣物,连皮也没有,整个人像一团红肉亦或者刚出生的老鼠,身上布有白色肌束,可怖。不断发出的咔咔声是它指端裸.露出的白骨在排气扇上抓挠发出的声响。 失去皮,就意味着失去了眼皮,此刻它双目圆睁,直勾勾盯着晏竖尔。 晏竖尔承认他是故意打出那一蜡烛的,因为有点犯恶心。不仅如此,祂看起来有点想吃。 绝对不允许!! 它被打了一蜡烛,受力突然,本来就摇摇欲坠的身子直接从通风口滑下来跌进隔间里,像是什么烂鱼烂肉一样柔软无骨地瘫在一起。 “啧。” 晏竖尔嫌恶不已,捏着尾端离隔间远点,这么远还不放心对着祂再三叮嘱,“不准吃知道没?敢吃直接削断。” 祂完全没听,或者听了也不在乎。 “救,救……救救……救救我……” 不远处那滩烂肉发出求救声,它起初只是呜咽几声,后来开始操纵声带复健一般越来越流利。 “……那边那位朋友,拜托你帮帮我好嘛?”它如是道,“我可以支付你一千筹码,我是个非常诚信的商人,请相信我。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砍下我一只手,一手筹码一手货,怎么样朋友?” 不止说话流利,甚至彬彬有礼。 全身家才不过六百三十二筹码的晏竖尔,“……” 可耻地心动了。 “该怎么帮你?”他问。 “感谢上苍让我遇见乐于助人的好心人,简单,”它瘫在地上,说的轻描淡写,“请为我找来一张皮。” 晏竖尔脑中灵光一闪,“稍等。” 话音落下,他转身走出卫生间,不过片刻手里拖着一张白色皮毛回来——这是铺在走廊上的充当地毯的白熊皮。 “这……”它犹犹豫豫,委婉道,“它并不是我的理想型。” “你又没说要什么样的,”晏竖尔把白熊皮丢到那滩烂肉上,眸光幽幽,“那你穿大厅那金面具的皮吧,我不喜欢他。” 烂肉感慨,“啊,英雄所见略同,我也不太能欣赏那位。敢问怎么称呼?” “晏竖尔。” “你可以叫我李青睐。” 说话间,李青睐开始蠕动,红肉和白肌肉束随着他的动作鼓动,真如同液体般缓缓流入白熊皮四肢头颅处。 不过片刻,原本干瘪成地毯的白熊皮被充盈起来,李青睐轻轻扭动着调适,红肉不断从裂口出流出又收回。 “好了,再认识一下吧,我是李青睐。” 第37章 赌场(1) 李青睐套上白熊皮, 模样一下子变得敦厚起来。 皮套彻底舒适后,他伸出毛茸茸的手掌表达友好。 晏竖尔迟疑一瞬,也伸出手跟他握手。 手掌皮肤触摸到肉垫, 竟传来粗粝温热的触感, 仿佛面前的真就是头货真价实的白熊。 他的视线落在白熊肚皮上,那里被剖开, 残留有一道长痕,然而现在看去红色线状物如蠕虫般在白色皮毛间穿插,很快那道长痕被修复至消失。 李青睐哈哈笑了几声, 他的声线也被白熊同化变得厚实很多,“怎么样?很神奇吧。” “不错, ”晏竖尔收回手, “把你答应给我的报酬支付一下吧。” 前者在身上摸索着,现在他就是只白熊, 没有口袋衣物,晏竖尔挑起眉梢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要赖账?不好意思我出门时候忘了带钱包~” 他做出一个相当敷衍的抱歉表情。; 话音刚落,李青睐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张卡, “诚如我所说,我是一个诚信的商人。”他充满狡黠地眨眨眼,“请拿好, 你可以在任意服务处兑换一千筹码。” “……从哪儿摸出来的。”晏竖尔眼神怀疑,将信将疑地接过, 指尖擦过卡仔细打量, “不做假?” 这是张透白玛瑙制作的卡,对光看时泛着玛瑙特有的光带,有半个成人巴掌大, 卡上雕刻了一串意义不明的字符。 沉甸甸的,相当有份量。 “这个……仙人自有妙计。”李青睐笑说,他突然停了停,敦厚温顺的白熊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猛然俯身向他靠近嗅闻。 这白熊皮真是选错了。 高他将近两个头的猛兽骤然凑近产生的压迫感使晏竖尔下意识握紧袖中匕首,“滚开。”他眼中绿意翻涌,如一块透亮的祖母绿宝石,澄澈下充满提防。 李青睐陶醉地嗅着,像是感受到一块肥美鲜润的肉般,对猎物的警示不为所动,甚至越发靠近。 “……” 晏竖尔冷眼以待,藏在袖中的手紧握至青筋暴起,在白熊垂涎地张开巨口时,“咻——!” 破空声传出,他果决地挥刀砍出,刀陷入肉里三分,卡在巨口中间差点给熊脸劈成对半。 “吼……吼……” 白熊喉咙里发出野兽喘.息的剧烈轰鸣,反应强烈地举起手掌。晏竖尔眼中投下一道黑影,感受破裂的风,毫不犹豫地抽刀以对扎穿白熊如石锤般的巨掌。 “咔咔,咔咔……” 两方僵持不下,竞力间,晏竖尔甚至听到刀锋与白熊掌中手骨摩擦发出的钝响。 “吼——” 半分钟后,白熊猛然发出一声巨吼,嘴上伤口不断有红色粘稠物滴落,它拔出手掌,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 后退的动作颇具人性化,果不其然下一秒,它开口说话,“抱歉,我刚刚真是鬼迷心窍了。” 晏竖尔扯扯嘴角,走到洗手池旁用水擦拭着匕首上残留的粘液,“杀人越货也不过如此。” 擦又擦不干净,粘液血呼一片沾在手上袖子上,衬得他狼狈不已。 李青睐表情越发愧疚——难以置信,他在一张熊脸上看出了深切的惭愧,同时对方也主动提出补偿。 “说点你感兴趣的吧,以做弥补。”他提议道,“我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新鲜自由,不带欲望的纯洁。啊——多少年没有闻到了,抱歉,正是因此我才失控。” 晏竖尔不着痕迹地退后两步。 “别紧张。”李青睐熊脸温和,“听我说。” “你这说法很难让我不紧张,”晏竖尔唇齿相讥,“拜托进入正题吧,这里的空间,味道,布设,还有你,无一不让人觉得作呕。” 李青睐:“噢,伶牙俐齿的家伙。如你所愿——” 他道,“这里是赌场,但请切记:不要参与红色服装侍者的赌局,但可以听从他的指引;可以参加蓝色服装侍者的赌局,但请不要看到他;所有人都不会说谎,但某些人天生代表慌言;赌场只有3层,如果你有需要请来4层找我。” “筹码是万能的。” 说罢,他敦厚的脸上展现出一个略带玩味的笑容,转过身悠然自在地对着镜子整理自己凌乱染血的毛发。 晏竖尔若有所思,“规则怪谈啊。” “算是吧。”对方点点头表示赞同,“相当有意思不是吗?” “有意思,但这不是我想知道的。” 李青睐有些讶异,“哦?那你想知道什么呢?天文地理?暴富密码?世界未解之谜?只要问,某势必知无不言。” “我想知道怎么出去。”晏竖尔看向他,视线锁定在那双充斥着野兽蛮性的双眼上。 “什么?”李青睐难以置信,他那双熊眼瞪大如铜铃,透过镜子折射与晏竖尔对视,“欢乐,多美好啊!在赌场里,在欢乐的世界,只需一个筹码您就可以接触云端极乐,你所需的,所求的,就像蜜糖般流淌,在齿间,流入喉头,从骨缝中翻转,在胃液中化为一份享用……” 倘若真的好,你又是为何从天花板吊下来的。 简直狂热。 晏竖尔感到不适,像是要被洗脑了,这里的每个人都尽其所能地为他灌输这一段话。 都疯了。他蹙起眉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长久的演讲后没有人应答,李青睐后知后觉看向镜子,镜子里除了一只面相敦厚温和的白熊外空无一物。 蜡烛塔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 从卫生间出来倒不如他想象中围追堵截,华丽大厅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乐曲与筹码摩擦声在每个角落响起。 不见金面具经理,反而是一个红衣侍者热情地招呼他,“贵客,请来看看吧,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第41章 晏竖尔充耳不闻,像是没看到他,又似乎不经意间注意到那边动静,慢慢靠过去。 李青睐给的信息中,提及红蓝服饰侍者,尽管不知真假但提防一下应该没问题,为避免错误信息,晏竖尔又装瞎又不玩。 红衣侍者似乎也不太在意他是否上场,自顾自地喊着,“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他面前的赌桌上,摆放着一张牌,另围绕牌划分有3块区域,不断有人唱筹码并将筹码投向3个区域分类。 “投大!投大!!!” “小!小!小!” “等于数!等于数!!!” 红衣使者越到桌上,无数筹码肆意投向他,看起来能将他淹没。下面唱筹码的人动作越来越快,井然有序地将不同筹码堆放在同一区域。 “准备好了吗,亲爱的贵客!!?” 他大喊,双臂张开,背对着晏竖尔,腰却形如烂泥般柔软无骨地下塌,双目与晏竖尔对视。 “贵客,您准备好了吗?想不想要,投出一枚筹码呢?”他低声诱惑道,距离过近晏竖尔甚至能感受到他嘴里喷洒出的热气。 没口臭,加一分。 “……” 晏竖尔一动不动,别说表情,他甚至连基本的眨眼躲闪都没有,他双目无神,看似还在看赌桌实则已经神游四野去了。 红字侍者有些失望,那折叠了将近180度的腰瞬间弹直。 “好了!开牌!” 他俯下身子,用两指夹住卡牌一角,高高举起卡牌到头顶,对着四周展示牌面。然而由于他站在桌子上,卡牌又举至头顶不让人看不清,被动地随着侍者转动的方向转动脑袋,像一群连上线的提线木偶。 一片人头起伏中,晏竖尔目视前方双眼呆滞,忽然他极其细微地动了下—— 对讲机,在滋滋做响。 欢乐盛大的乐曲遮掩不该出现的噪音,如同以欢乐掩盖罪孽。 * 时间回转半小时前,晏竖尔说完那句话就消失了。 飞鸟戴卯卯速度拉满,然而等他们到达晏竖尔所说的位置时,却见此处空无一物,枯藤爬满石壁,大大小小嶙峋怪石堆叠成柱。 “这里吗?”戴卯卯四处观察。 飞鸟站在一石柱前,“大差不差了,看这个。” 前者走过去,只见他手指处有一标记——一个模样嚣张的圆球,大开着嘴,咬着一旁同等体型的球。 “……”戴卯卯,“他还挺童趣。” “没话不用硬夸。”飞鸟说。 戴卯卯撇了撇嘴,视线移开,余光在乱石堆中撇见了什么,“啊,你看哪儿。” 石堆遮掩中,斜插着一个华丽而诡异的面具,羽毛金纹花朵,“跟晏竖尔说的都对上了。”她捡起来,吹了吹灰就要往脸上比划。 “唉!”飞鸟一把攥住她手腕及时制止接下来的动作,想了想,他又松开手,“你来我来?” “我去吧。”戴卯卯不犹豫,直接戴上面具。 然而晏竖尔所描述的奇异光晕还是酒红色天鹅绒幕布都没有出现,眼前还是石壁枯藤,丝毫没变。 戴卯卯不信邪,几次摘下又戴上,仍旧是那副熟悉景象。 “你来。”她反手把面具交给飞鸟,“怎么回事儿,这玩意还得滴血认主不成?” 飞鸟接过戴上,道了句扯,一秒两秒……没有反应。 “两位贵客,您们想要获得欢乐世界的入场券吗?只需一枚筹码——”此时一道悦耳而不辨雌雄的声音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沟通便懂了对方的意思,不约而同地对着兔女郎伸出毒手。 “桀桀桀桀桀桀——” 第38章 赌场(2) 赌场中央的天平, 似乎是通往外界的必经之路。 降落升起,巨大金属托盘摆动,连带着整个赌场轻微震动, 像是一头巨物隐匿潜伏于赌场下。晏竖尔站在远离人群的赌桌边, 侧目数着天平摆动次数。 一、二、三…… 短短十分钟,天平摆动5次, 平均每两分钟就会有一个赌徒投身如意场。 隔着人群距离,晏竖尔看不清来客面容,但过高过瘦, 远超正常范畴的身形明显不是人类。 他甚至看到一个脖子有成人手臂长的黑影,向前伸着, 远远地把视线投往这边来。 “……”晏竖尔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 不过多时, 那脖子长长的黑影也来到这张赌桌上,前伸面庞上流露出浓厚兴味, 紧盯着红衣使者的不断晃动的骰盅。 “开!开!开!开!!” 不知是谁率先开口催促红衣使者打开骰蛊,呼喊声愈来愈激烈, 逐渐连成整齐划一的一片。 手臂在挥动,人声在呐喊, 晏竖尔从缝隙里慢慢,慢慢地向后退,眨眼间就退出了包围圈。 “开!开!开!开!开——!” 红衣侍者大笑着, 猛地将骰蛊向下,扣在赌桌上, “买——定——离——手——!!!!” “哗啦。” 骰子停止滚动, 狂热人群也随着骰子的停止而停止,一片寂静无声中,只剩下红衣侍者轻慢的呼吸声。 骰蛊抬起…… 赌桌上有4枚骰子, 最大为24点。因基数是偶数,总和也必定是偶数,偶数总和分为两组,其中大于为14到24,小于为1到11。 与寻常玩法不同的是,这里的比大小还设有中间数——中间数则取大于的第一位和小于的最后一位,即12,13。 从概率上说,摇到大于小于的概率相比等于要高的多,是以堆在大小两个区域的筹码明显多余中间数。 红衣使者看了看结果,用歌颂的音调缓缓念出4枚骰子的数字以及总和,“6,2,2,3——13。” 话音落下,四周响起一片唏嘘声。还有…… 晏竖尔又往后退了两步,头顶,有声音。 那是一种许多零碎东西滚动的声音,像钱币,又比钱币更沉闷。在这其中,还混杂有当啷当啷连串的金属撞击声。 像是无数只老鼠在头顶奔腾,汇聚于人群的正上方。 异变突生,晏竖尔瞳孔不自觉地放大——成堆成堆地筹码倾泄而下,多以黑色廉价筹码为主,快速流动的影子间真宛如老鼠般可怖。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被筹码砸中的人发出兴奋至极的笑声,癫狂地伏地,用手捧起筹码,又抛起到空中,享受筹码砸在身上的感觉。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人,占据人群的极少数,更多者只是苍白着脸面色不虞地站在原地。 事情还没有结束,头顶连续的金属撞击声还没有停止,咣当!咣当!咣当! 银光划破空气,惨叫接二连三地响起,猩红液体从惨叫者身上汩汩流出,喷出,眨眼间地板上就汇聚在一滩血液。 浓烈血腥气充斥在鼻腔,引地人胃里翻江倒海。 瞳孔中倒映的一切,更令人感到止不住的恶寒,汗毛倒竖。 从天花板掉下来的,不仅仅是筹码,还有尾端栓了铁链的剥皮刀,足有小臂长,两端开刃,称得上削铁如泥,轻而易举地扎在赌徒们身上,脸上,头上。 有的赌徒皮被削掉一大块,更有甚者被削掉了鼻子,眼睛,嘴唇。那个刚到不久的长脖子怪人,更是被削掉了脑袋。 “骨碌碌……骨碌碌……” 头颅滚动,从人群中精准滚动到晏竖尔脚边。铜铃般的双眼瞪地硕大,粹满恶意地紧紧盯着他。 晏竖尔:“……” 他脚尖微动,轻轻一拨,头颅又骨碌碌滚出去。 “呕!” 身后传来压抑在喉咙间的呕吐声,听起来似乎有一些耳熟。 他似有所感,回过头来,两张熟人面孔映入眼帘,“戴卯卯?飞鸟?” 戴卯卯压住胸腔里翻滚上涌的作呕感,勉力扯扯嘴角,露出个牵强无比笑容,“是我……呕!!” “闭气,”飞鸟没什么反应,甚至对着一堆残肢断臂探头探脑,“那边有个嘴唇全没了的,库库喷血,好大的血腥味儿。” “……”戴卯卯抬手一拳擂在他腰上。 晏竖尔指了个方向,示意几人去那边说。那是一处休闲区,设置有甜品,饮料,还有一个8层香槟塔。只是了了无几人——众人都聚在赌桌前一副狂热姿态,根本无心休息。 是以三人每人都获得一张舒舒服服的沙发,飞鸟整个人都陷了进入,发出一声舒适喟叹。 “爽……” 晏竖尔拿了杯蒸馏石榴酒,高脚杯晃动着宝石红液体在杯中流转,灯光照射下波光粼粼,散发出诱人果香。 他没喝,转首看向另外两人,“不是说在外接应?” 戴卯卯捏了快薄荷糖塞进嘴里,一下子觉得神清气爽,脑袋都通透了。她用舌尖抵住糖块,腮帮上鼓起来一块。 “有的时候,我们也是记录者。”她如此道,“崩陷无时无刻不在扩张,你可能不清楚,它像是贪婪的蚕虫蚕食着健康的叶片……人类的生活看似安稳祥和,实则秩序下已然千疮百孔,只剩下不堪一击的脉络维系着表面上的和平。” 第42章 “我们始终不知,崩陷从何而起。” 飞鸟坐起来,接道,“每一场任务都是一次未知的开拓,我们或许会在途中死去,但我们所经历的所见所闻,都将化做后者平坦道路上的基石。” “……”晏竖尔若有所思。 戴卯卯把薄荷糖转到后槽牙上,“咔嚓”“咔嚓”两声,把糖嚼成碎块,“人在一定时候就是喜欢追忆往昔,发表感慨,劳你听上一听了。” “谁说不是。”飞鸟附和道。他手中把弄着通讯器,里面传来无目标杂音。 晏竖尔瞥了他一眼,“没用的,已经不在同一空间了,联系不上的。” 前者泄气,收起通讯器,神色郁郁,“不知道俞会在外面怎么样。” “大概率比咱们处境要好的多。”晏竖尔环视,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开始对着他们几个窃窃耳语。 戴卯卯双眼一扫,当机立断取出一张支票,“我怀疑筹码可以兑换san。” “是这样。” “何以见得?” 晏竖尔飞鸟同时开口,两人一顿,侧头对视一眼,又各自快速转开。 “十分钟前,我和飞鸟通过天平下来,黄金面具立刻给我们一人一张支票,我的数字是125。” 飞鸟也拿出自己的支票,“420。” “632。” “首先我们可以确定每个人数值不同,说明筹码是根据个人因素而产生差异。”戴卯卯说着收起支票,“现在只需要知道什么因素——而我,恰恰有一个猜想。” “san?”晏竖尔询问。 戴卯卯点头,“对,就是san。” “进来的时候,我们碰了兔子面具。”飞鸟回忆道,“我有点轻微不适,戴卯卯她更严重点。当时猜测面具具有一定的感染能力,会导致人san值下降。” 晏竖尔了然,这就是导致戴卯卯对血腥气异常敏感的原因。 “心悸,头晕,轻微恶心。再者,因着六海乐园的缘故,难免会往这方面联想。” 他点点头,仿佛在沉思,瞳孔深而沉如一潭死水,凝滞,里面投射的对坐两人的面孔似乎也在渐渐旋转扭曲。 飞鸟与他眼神相接时,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窜上脊背,仿佛有不可名状之物正透过眼前人的瞳孔凝视这个世界种种。他骤然想起俞会所讲述那些,那些他遗忘的,寒意越发盛了他生硬地移开视线。 好怪,好怪。 眼前人仿佛从来没未融入过社会,只是披着伪装模样,以旁观者姿态观察。他擅长伪装,变成人,变成兽,变成其他无所谓之物,很像,却始终隔着什么。 “那么,是什么让你断定呢?” 晏竖尔似乎没注意到飞鸟异常举动,或者说发现了也不在意,对,他是有古怪,然后呢,杀了他? 此情此景,他们几个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不愿率先打破平衡。 他将视线投向戴卯卯。 戴卯卯与俞会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嘴严。线索,尤其未断定的线索绝计不会轻易说出来误导方向。 她既然笃定,那必定有原由。 “事务部规培中有个项目,抗污染,污染也是导致san下滑原因之一。”戴卯卯向他科普,“我因能力特殊,在该规培项目中常年排第二。” 她指了下飞鸟,“至于他,通常第6。” 后者下意识给自己找补,“我的能力又不要求这方面……” 晏竖尔:“第一是谁。” “欧白芹,不过你应该没见过,她任职于长生卫,能力也具有强污染性,相当之考验心态和抗污染能力……你还想知道更多吗?加入事务部,一键解锁咨询权限。” “……”晏竖尔无言,“风有点大。” 戴卯卯:“你不要叉开话题,成年人犹犹豫豫不好。” 晏竖尔:“我听不清。” 两人话题逐渐偏离正轨,飞鸟轻咳一声,示意两人看回来,“这只是初步猜测,真正让我们觉得有问题的,是支票上的筹码数变了。” “160。”戴卯卯念出一个数字,双手摩挲着,“拿到支票的时候,上面明明确确标注有160。我们在赌桌间寻找,最终在铡刀落下之时发现了你。” “我不晕血,不恐惧尸体,没有心理阴影。”她道,“但当时我清晰地感知到我的脑子变成混沌,失去一切想法,只有呕吐,只有呕吐才能让我好受。接着,我发现我听到筹码声音,不是天花板上掉下来的,是在脑海里被划走的声音。” 她摊开手,“剩下的应该也能猜到,160变125。” 第39章 赌场(3) “呕吐真是人类对恐惧最好的表达方式。”晏竖尔似有所感。 戴卯卯扣问号, “这不是重点吧?” “拜托各位,我现在想吐一下。”飞鸟突然低低地说了句什么,他视线盯着前方, 一个晃晃悠悠的黑影走过来。 它是庞大的, 可怖的,走动时身上的肉如同水波般不停地抖动, “几位,可否愿意与我跳一曲交际舞?” 汽笛一样的沉闷声响传来,震耳欲聋, 几人一时竟不知它的发声器官在哪,好像有数百个腔体在同时说话。 晏竖尔视线落在它疑似上半身处, 衣襟缝隙里有数十张脸束缚其中, 蛆虫似的不停地挣扎着。 一张脸像是注意到他,紧接着数十张脸传染般注意到他, 眼珠翻转,邪恶盯视, 脸上嘴巴张张合合像是在发出无声呐喊。 “……” 它感受到异样,缓缓转身, 硕大身躯正面晏竖尔,“你……” “你好。”晏竖尔保持冷静,向它颔首示意。 “嗬嗬嗬……你好, ”它说话时衣襟鼓鼓,已经无法阻挡内里翻滚的人脸, 似乎下一刻就要冲破衣服吞食他, “你愿意与我共舞一曲吗?” 人脸翻滚,这一幕让晏竖尔想到济川中学里的人面鱼,那种从脚底起伏掠过的滑腻感一下子从模糊记忆里浮现, 不禁有一瞬间分神。 “哗啦。” 他清晰地听见筹码声响起。 戴卯卯飞鸟脸上没有异样,两人只是带着催促神情看着晏竖尔,催促他拒绝它的邀请。 “不,谢谢,不太方便。”晏竖尔道。 “……” 它长久的静默,却没有走开。气氛陡然沉重,如山的身形遮挡光线,将3人统统笼罩其中。 事务部将异种分为三期,雏鸟期,灌溉期,成熟期。 而他们面前的,就是一只迈步走向成熟期的灌溉期异种。数据显示,灌溉期异种对血肉渴望之程度,堪比蚂蝗,这个时期他们会尽自己所能地获取血肉,壮大自身。 飞鸟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在不停吞咽口水,他很紧张。余光撇向一侧,戴卯卯在无意识用指尖戳着掌心,最左边的晏竖尔微仰着头视线朝上,看起来若有所思。 他在看……它? 意识到的一瞬间,飞鸟瞳孔猛地一缩,他甚至想站起来,大声阻止晏竖尔。 别被蛊惑了!别被蛊惑了!别被蛊惑了! 然而他只能僵硬地扯动嘴角,全身上下的神经似乎都麻木了,任凭大脑怎样下达活跃也无法驱动机体运动。 戴卯卯似乎倾斜了一下,恰巧压住他衣角。 “滴——!目标污染度36!认知混沌!请注意防护!” 一道突兀的机械女声从他身上响起,犹如洪钟般打破寂静,它身上的肉随之抖动一下,缓缓扭头向他看来。 是戴卯卯!戴卯卯碰到了探测器! 飞鸟几乎要喜极而泣,同时又感受到了莫大压力,那山一般的阴影正向他倾倒,然而四肢却不听使唤。 这就是……直面异种的恐怖吗? “咕咚。” 他睁大双眼,眼底盛满不可控的惊恐,眼见它越来越近,似乎已经预见了人头落地的未来。 “不……不与你跳舞。”然而它只是俯下首,嗅了嗅,说道。仿佛飞鸟在它眼中只是不堪一提的垃圾,肉渣,不值得停留。 说罢,它重新旋转回身,以正面面对晏竖尔——那个香到出奇,让它等不及想要吞吃入腹的食物。 它实在太过庞大,每一次转身都花费大量时间,但它并不在意,它拥有成千上百张面孔,它的视觉,听觉,嗅觉,无限趋向于全知。 像是闲暇时逗弄猫猫狗狗,它乐于品味食物身上逸出的恐惧,简直是调节氛围的上等物。 …… 在弱肉强食的崩铁场中,它持有逗弄的资本。 接下来,它将开始专心享用食物—— 一张脸捕捉到晏竖尔有了动作,他摇晃着手中酒杯,脸上竟浮现出笑容,像是只单纯愚笨的兔子跳进陷阱还不自知。 摇晃间,醇美酒香流出与他身上所散发的奇异香气结合,它感觉到身上的数千张嘴同时吞咽起口水。 “咕咚,咕咚!” 香,香啊。 下一秒,晏竖尔伸出腿蓄力一扫,“哗啦啦啦”,玻璃破碎声响彻宴会厅,浓烈酒气充斥休闲区。 第43章 八层香槟塔因外力瞬间倒塌,酒液飞溅,有一半尽数倾倒在它身上。里头并不是酒液,而是腐蚀性液体,落在地面上“滋滋”作响,冒起白烟。 戴卯卯飞鸟看的一阵心惊肉跳,幸好没碰。 “啊啊啊——”上千张嘴齐声尖叫,其威力使装饰用的玻璃镜子破裂,他俩在恢复活动能力的一瞬间,立刻堵住双耳。 靠!要聋了。 它轰然倒地,地面立刻出现一个深深的凹陷,“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眼睛!!啊啊啊——!” 成千眼睛浸入酒液,火辣辣的疼,它四肢不断扭动成结,翻滚着不知要先去捂那双眼睛。 晏竖尔捡起地上一块锋利碎片,对着其中几张脸狠狠扎下去,猩红血迹溅起,白浆爆裂,一股腐烂恶臭气味扩散开来,与酒气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血溅到他唇边下颔,很臭,像死掉多时的臭鱼烂虾,他啐了一口,抬手擦拭掉下颔沾染的血迹,后退一步。 “哇。”看着坑底挣扎的异种,飞鸟发出一声惊叹,对着前者竖起大拇指。 晏竖尔居高临下,补刀一样把那快玻璃碎片抛出,恰巧砸在主头颅上,“别哇了,快走。” 早在香槟塔倒下时,黄金面具就要来追他们,只是被不断翻滚的千面异种阻挡,这才拖了点时间。 休闲区旁边就是楼梯,飞鸟戴卯卯互相搀扶着上去,晏竖尔断后,扫视一圈抬腿踢翻了装满石榴酒的玻璃大罐。 他摸出个打火机,扔进酒液里。 “砰!” 火焰席卷地面,连带木制楼梯也沾染上火星,一群人只得被逼停脚步,恨恨地看着他消失在二楼拐角。 这么多年谁人见他赌场经理不称一句“您”,头一次被人又打脸又砸场子,怎么可能不恼火。 “从另一条楼梯上去!抓住他碎尸万段!”黄金面具愤怒得青筋暴起,徒手将常年把玩在手中的筹码捏变形。 手下却有些犹豫,“经理,那边……那边楼梯上去是那位的地盘,咱兄弟上去不好交涉啊。” “……”黄金面具幽幽一笑,面具下的双眼泛着冷意,“我竟从不知他面子这般大。” “哎,我明白了。”手下自知失言,忙不迭地自抽一嘴巴,“我马上带人围剿这群不识趣的外来者。” 前者脸色一下又变得和风细雨,“哈哈,这可不是围剿,有句话不是叫什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哪有进赌场不赌的,你说是不是啊?咱也是按规章制度行事,那位肯定也能给你行个通融。” “您说的是。” —— 赌场远比人看到的大,跑过第3个十字路口,戴卯卯气喘吁吁。 她摆摆手示意走不动了,直接蹲靠着走廊墙壁,哑声问,“确定不是在绕圈子吗?” “没,”飞鸟扯住她手,想把她拉起来,“信我。别蹲着了等会儿追上来了,好歹找个地藏藏。” “……”戴卯卯抬头看了眼,不知看到了什么瘫软地更彻底,冲着飞鸟努努嘴,“看晏竖尔。” “看他做什么,他又没……”蹲下。 他转过身,看见晏竖尔一副安详姿态躺在地毯上,手还知道搭在肚子上防着凉。 “?” 我请问你在干什么? 飞鸟蹲下来,轻声细语,“困了出去睡好吗?随地大小睡不好。” 晏竖尔抬手学着俞会样子,捏住他的嘴,“沉思,勿扰。” “……”飞鸟一把挥开他的手,走到最近的十字路口盘腿坐下。一躺一瘫,他能有什么办法,放放哨得了。 俞会在外面怎么样了,联系不上他会不会心急……他无措挠头,取出通讯器再度尝试联系弟弟。 单调电流音听久了竟让人觉得安心,晏竖尔紧闭着双眼,右眼剧烈跳痛昭示祂的躁动。 在躁动什么,饥饿,还是? 他呼唤着祂,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右眼痛苦逐渐减弱,最终趋于平定,像是祂从不曾躁动过。他甚至感觉到某种与他相融合的东西渐渐向身体深处沉去,一直沉到人无法触碰的区域。 直觉说,不对劲儿。 他回忆着那种向下陷落的感觉,放空大脑—— 意识要潜进更深层的意识中去,这是一个形同睡眠的过程,不知过了多久,晏竖尔终于沉入一片黑暗中。 这便是他的深层意识? “……” 晏竖尔张开口,想要叫祂,却不知祂叫什么名字,而他也从未给祂取过名字,从始至终都用代词“祂”来称呼。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神。 霎那间,不远处浮现星星点点白芒,渐渐蔓延成一片星海,最中央悬挂着一个硕大的明月,又像是茧,透着说不清的熟悉。 他很想上前一睹为快,那种欲望几乎冲破心脏,不断催促着他加快动作。 于是晏竖尔迈步向前,一步两步,渐渐到拔腿狂奔,这看似相当近的距离却让他跑了许久。该庆幸深度意识中人不会感到疲惫,恐怕他会累死在路上。 即便如此也永远不知停歇。 不过月终究是月,对一切都不为所动,始终悬挂在星海中央。 第40章 赌场(4)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晏竖尔心情逐渐趋于平静,他不曾停下脚步,任凭星河流转, 只是微仰着头, 凝视着,向着“月亮”走去。 …… “拉住他胳膊, 对……放我背上。准备好了吗,一,二, 起!” 戴卯卯用力拖起晏竖尔,甩麻袋一样甩到飞鸟背上, 不料用力过猛, 飞鸟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飞鸟喉咙里传出一串压抑惊叫:“胳膊胳膊, 我的胳膊。” 他胳膊还吊在胸前,挂脖的白纱布又是高空坠落, 又是夺命逃窜,已经脏的不能再看破破烂烂地吊在脖子上, 一眼上去分外凄苦。 “啧,叫什么。”戴卯卯固定好晏竖尔胳膊,自己在后面拖着, “快走。” 两人一路走一路推门,七拐八拐, 终于找到个没锁门的杂物间。 说是杂物间, 也不尽其然。里面宽敞又明亮,堆放了很多客房会用的白床单白被罩,叠在一旁的熨烫推车上。 还有一排排白床单并排在一起, 看起来是专门浆洗的地方。 “刷!”戴卯卯抖开一张白床单,铺在地上。 “搭把手。”飞鸟半蹲下身,以方便她扶住晏竖尔放到床单上,“慢一点。” 片刻后,晏竖尔不省人事地躺在地上,睡颜恬静,双眼紧闭,眼皮下眼珠一动不动,看起来是昏迷而不是陷入沉睡。 “……” 戴卯卯直起身双手抱胸,愁眉不展,用脚尖踢了踢蹲在一旁的飞鸟,“别搞你那破布条子了,去,试试还有没有气儿。” “?” 飞鸟嘴里吊着块白床单,手嘴并用地扯成条,费劲地拆掉了旧纱布给自己换上。他口齿不清,“说这话就有点过分了,这不诅咒人吗。” “唉。” 她不置可否,撇撇看着地上不省人事的人,“那你有什么想法?” 十分钟前,晏竖尔突然就地躺下,原本以为只是短暂的歇息,结果谁诚想他再也没起来过。 戴卯卯率先意识到不对,叫来飞鸟,推,叫,摇晃,甚至上手掐了下,也不见那人有反应。睡着真的有可能睡的这么沉嘛? 怕黄金面具带人找过来,两人不得不以方才的姿态带着晏竖尔躲藏起来。 飞鸟沉默片刻,“会不会是……规则?触犯规则,故而丧失意识,或者说沉睡?”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人,雷椒。她就是这样迷失在梦境中的。 “嗯……”戴卯卯矢口否决,“不见得,雷椒是san值跌破安全值才陷入沉睡,截至目前,晏竖尔从未表现出迷乱状态。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他san值比你我都稳定。” “这么说,的确。他身边也没有小册子……那他为什么不醒。” 戴卯卯摊开手,“还是祈求黄金面具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儿吧。” “……”飞鸟无言,半晌才道,“我出去看看。” 虽然两人同为外勤部干员,但飞鸟作为男性,且受能力影响,体力相较要比戴卯卯好的多。是以几人联合派发外勤时,探查寻找类行动多半由他执行。 “注意安全,我会锁门。回来记得对暗号。” “嗯,你留意四周。” 说罢,飞鸟闪身出门,脚步声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 飞鸟走后,戴卯卯走过去锁上门锁,又折返回去矮下身试了试晏竖尔鼻息,呼吸平稳绵长,真就如同睡过去了一般。 ——要真是睡过去就好了。 她想。 * 晏竖尔沉在深层意识中,对周边一切毫无知觉。他清楚将躯体抛在外面的危险性,但他却没有抽身而出的念头。 月亮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 第44章 像是月满月缺影响着地球潮水,他就如那潮水一般,起起伏伏,时刻被月亮掌控。 真是种怪异感知啊。他如此想着。 不知是否是错觉,“月亮”开始散发出微弱光辉,忽明忽灭,引动周围星辰加速旋转。当祂明亮时,星石雀跃欢呼;当祂灰败时,星石沉默以对。 这是晏竖尔的深层意识,但不完全是晏竖尔的。 这颗月亮,不,茧房,深深扎根在其中。 已经近到眼前了,他终于得以拂去眼前障碍看清月亮的真是面目,这是一枚相当圆润的茧,表面布满光华丝线,让祂得以像月亮一样散发出明亮而柔和的光辉。 鬼使神差地,晏竖尔伸出了手。 “嘶——”极其细微的撕裂声从茧房内部传来。 他动作一顿,手还伸出停留在半空。 “嘶——嘶——嘶——” 撕裂声却没有停止,愈来愈响,愈来愈清晰,不断有丝线从茧房上脱落,垂掉在地上化成黑色淤泥。茧房的光辉不减反增,如同衰落前的最后一点余温。 黑影重重,起起伏伏,里面的物不断蠕动着将要破开屏障。 这是相当惊悚的画面,光华极盛后开始褪去,莫过于肉类植物菌类的腐败,黑色从最底部开始渐渐侵蚀茧房,丝段淅淅沥沥地犹如烂泥般落下。与此同时,半破茧房从各个地方鼓起一个又一个的包。 像是猎物临到死前的挣扎。 “……” 晏竖尔不再犹豫,停在半空中的手径直伸出,直直插入茧房中。 粘腻,冰冷。 初感官就是如此,如同在一片滑之又滑的淤泥中抓来抓去,又像是在抓一片烟雾,不知方向,没有目标。 四处都在落空,就在他想收回时,突然,一只手抵住他掌心。 那手力道很大,直直将他推出茧房。晏竖尔干脆顺着力道缓缓撤出,仍由那只手裸.露在外。 手将他推出后,无力地斜垂在茧外。 白瓷一样的手臂,纤弱,美丽,无力地垂在虚空。想象不出是由从面前硕大黑茧孵化而出,晏竖尔没什么鉴赏能力,但并不妨碍他觉得这只手每一个指节,弧线,都透露着无尽美感。 是不是过于夸张了。 脑袋清明一瞬间,很快又被铺天盖地的美占据,无数个灵魂歌颂祂,因为各种缘由。而晏竖尔也不过是亿中之一。 “嘶……” 茧房已经不堪重负,最后发出一声枯朽的撕裂声,敞开一道足够人出入的缝隙。 “晏、竖、尔。”祂说。 透过支离破碎的茧房,晏竖尔对上一双幽绿如深潭水的眸子,如同他过往数次,镜子中反映出的颜色。 * 晏竖尔猛地坐起来。 “你醒了。”戴卯卯坐在他身旁,抬手看看表,“坏消息,你昏迷了。好消息,你只昏迷了30分钟。感觉怎样?” “……头疼。我脑袋很空。” 他低垂着头,单手撑着脑袋,颅内痛意翻腾前所未有的痛。像刀子扎进脑子,持刀人恶劣地搅动着……并且,还带走了什么。 “嗯……脑震荡会引起失忆,医学上称之为一过性黑蒙,在此期间的记忆人在康复后大概率会忘记。”戴卯卯摩挲着手指,提问,“我是谁,你是谁,我们在哪儿,刚刚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晏竖尔一一作答,流畅无比,末了还不忘补充,“我没失忆。” 要失忆也不是这种失忆……他陷入沉思,他失去了一段只有自己经历过的记忆。 眼神微动,晏竖尔随口叉开话题,“飞鸟呢?” 戴卯卯简单把搬运和探查的事儿说了遍,话音刚落,杂物间外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 很快,门被敲响,四短一长。 戴卯卯走过去将门打开,“外面怎么样。” “在排查。”飞鸟走进来背靠着门,“摸的差不多了,赌场是圆环结构,外圈有窗户可以看到悬崖峭壁,内圈没窗户,能上来的地方只有相对的两个楼梯。晏竖尔烧了一个,他们想从另一个楼梯上来,不过似乎有点麻烦,自己内讧起来了。我们还能在这儿待一会儿。” 一口气说完,他这才注意到坐着的晏竖尔,“你醒了?睡眠质量很不错啊。” 晏竖尔不理会调侃,想起李青睐对黄金面具的评价,当时他口吻中带有明显的贬义,思及此,他道,“赌场中可能有两个不同的势力。” 他说了李青睐的事儿,却见戴卯卯飞鸟脸色古怪。 飞鸟抿了抿唇,问道,“李青睐……你知道是哪个青,哪个睐吗?这对我们而言相当重要。” 从两人神情上看得出,李青睐与他们之前关系匪浅。 “熟人?拿去看。” 晏竖尔翻出李青睐给他的那张卡,那张可以去任意服务柜台兑换的卡,卡面为透白玛瑙制作,光带下浮现有漂亮的烫金花纹。 飞鸟嗯了声,“告诉你也无妨,李青睐是前a级外勤干员组副组长,两年前失踪,由于是非任务阶段没有向上汇报,是以现在也不知他是在哪儿失踪。” “实是阴差阳错。” 戴卯卯接过卡,跟飞鸟头对头看起来,卡面对光照射其中花纹愈发明显。不消半分钟,飞鸟脸色瞬间凝重,“是他。我认识他的字,他没死。” 语气中带有几分欣喜,又隐隐透着悲怆。 晏竖尔纠正,“和死也没两样了。” 变成一滩肉泥,被迫寄生在其他物种的皮里,连意识也潜移默化地发生改变。他已经彻底沦为异种,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尚且有一丝人性。 “喂!”戴卯卯莫名不爽,随后又叹了口气,“其实我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了,你说人消失在崩陷场中能有什么好下场呢?早就清楚了,不是吗?” 晏竖尔:“所以卡可以还给我了吗?” “……”她无语凝噎,抢过卡拍进晏竖尔手里,“你真的很败气氛。” 后者不为所动,甚至抽空看了眼自己的支票。楼下跟它对视一下,竟划走了他两百筹码,这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第41章 赌场【5】 角落的飞鸟不发一言, 缄默异常。 戴卯卯将手搭在他肩膀上,安抚地拍了拍,“人生无常, 路途叵测。聚聚散散已是平常, 总归要看开的。” “唉,”飞鸟呼出一口浊气, “我看的开,只是……有那么一点难过。” 难过? 晏竖尔单手叉腰,侧过头看着两人。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从那一次地震过后, 许多情绪都离他而去。人所为之珍惜的爱,恨, 愁, 嗔,对他来说渐渐扁平化成字符。只剩下作乐情绪在胸腔里以共情为燃料, 发酵沸腾。 他曾尝试学习,但效果并不显著。 久而久之, 他便也忘记是什么感受了。 “……唉。”一声轻渺的叹息从他唇齿间溢出,细微地如同蝴蝶振翅, 转瞬即逝。 那边飞鸟已经调整好状态,伏地写写画画着什么,晏竖尔看了一眼, 是二楼地图。显然是出发前的准备。 飞鸟:“此地不宜久留,即便黄金面具与……”他微微一顿, 面色如常, “与李青睐之前有矛盾,但毕竟属于同个组织。早晚都会搜到这儿。” “的确。”戴卯卯垂眸沉思,“趁着飞鸟画地图, 干脆来捋一捋逻辑。首先说赌场和六海乐园的关系,目前来说没有书面证据,说明两处有直接关系。我个人理解为两处空间因意外产生折叠,这种情况虽罕见却不是没有。” 晏竖尔举起手,“异议,赌场将近五成的赌桌在玩猜点数。很难不与六海乐园规则产生联想。” 百忙之中,飞鸟抬首反驳道,“理由很牵强。” “哼,”前者轻蔑一笑,“赌点数是很牵强,倘若加上这个呢?”他手一挥,不知从哪儿摸出几张卡牌,一本册子,一部手机。 卡牌,册子都是他们见过的,晏竖尔把册子翻到记录图纹的地方,举到两人面前,“眼熟吗?请仔细回忆在什么地方见过它们。” 图案越来越近,近到要贴进眼球里,戴卯卯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脑海里幻灯片般闪过各种画面,最终定格在赌场中央支柱的天平上。 那金碧辉煌,布满浮雕的天平支柱,上面雕刻满了册子上的花纹。 “不止哦,”晏竖尔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补充着,“天花板装饰物,楼梯扶手,墙纸花纹……许多不曾留意的角落,一个接一个。哦,还有这个。” 他解锁手机,最后一格电死死支撑,让他调出照片让戴卯卯看清楚,“蜡烛塔。” 后者一阵无言。 戴卯卯忍不住神经质地转动眼珠,搜索这间杂物间里是否也有这样的图纹。 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地砖上有蝴蝶,熨烫机上有蜘蛛篆刻,浅奶油色墙纸下方印有兔子。倘若只是元素巧合还好,可偏偏的,这些图纹与册子上记录的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偏差。 第45章 任谁都得说一句联系密切。 戴卯卯听到自己干涩道,“既然如此,那六海乐园的规则与赌场应当有共通之处。且它们最应注意的并集是——san值。” “六海乐园是娱乐场所,赌场某种意义也是娱乐场所;六海乐园花费san值游玩设施,赌场花费san值参与赌局;六海乐园以赌大小选择死亡人员,赌场也是如此。”晏竖尔点着手指,一条一条地列举着,“说起来李青睐曾跟我说过一句话——” “【欢乐,多美好啊!在赌场里,在欢乐的世界,只需一个筹码您就可以接触云端极乐,你所需的,所求的,就像蜜糖般流淌,在齿间,流入喉头,从骨缝中翻转,在胃液中化为一份享用……】怎么样,很耳熟吧?” 这句话贯穿六海乐园和赌场,两地无时无刻不在强调着【欢乐】。 有什么要呼之欲出,戴卯卯戳弄着掌心,轻微刺痛让她清醒思考,“……表里世界。原来如此,即便是遵守六海乐园规则也没法脱离崩陷,因为赌场才是崩陷场的主体。我们先前看到的只是它的衍生态。” 她突然静默了下,想到惨死的一家三口,还有长眠的雷椒,一股无名火瞬间升腾而起。 “啪啪啪……我就说我喜欢跟聪明人共事。” “?”飞鸟茫然,仰头看看两人,深知无法插入话题又垂下头描绘地图去了。 晏竖尔:“当然,这一切都是一个猜想,假设。你明白吗?” “……我想我们不需要证实了。”难怪李青睐会折戟于此,她想过很多,想他的伤,想他的污染度,甚至怀疑过他意念不坚,唯独没有想过里表世界。 一个荒谬而无理的原因。 包括他们意外进入。如果不是二探鬼屋,恐怕他们也会像李青睐一样,在表世界活活困死。 她想起率先提出二探鬼屋的晏竖尔,“你早就知道了。”此处,戴卯卯用上了陈述句,似乎笃定他早已知道一切。 晏竖尔否认了,“我不是先知。” 他的确不知道,之所以想二探鬼屋,只因鬼屋里散发出香气,让他觉得事有蹊跷。敢猜测里表世界,也是六海乐园与赌场实在有太多重复元素,甚至杀人机制也大差不差。 倘若留意一些,推测出来也不过时间问题。 “好。我信你。”戴卯卯没有深究,转首看向飞鸟。 后者注意到她的视线,“别急,快了。” 赌场很大,观飞鸟所绘制的地图更能有所体会。他们逃窜时走过的三个路口,只能算微不足道的十分之一。 晏竖尔上前细看,挑眉,“你真的只花了三十分钟探路。” “切,”飞鸟翻了个白眼,奋笔疾书,“那是自然,我飞鸟做事你尽管放心。” 他不置可否。 最后一笔落下,戴卯卯将地图捧起放到三人面前,“不出意料的话,一楼三楼也会是这个布局,各自瞧了记心里,万一被追杀也不至于两眼一黑瞎跑。” 晏竖尔看着地图,眼神逐渐落在楼梯处,“可以通过这里上三楼。还有,二楼的楼梯相比一楼,似乎靠近了些。” 他指住一个点,一楼楼梯布局成等分圆环状,两道楼梯怎么走,距离都是相等的。但再看二楼,一端圆环明显比另一端小了许多。 如果不是绘图失误的话,就是楼梯之类的距离真的在缩短。 “20米。”飞鸟报了个数,“二楼楼梯与一楼楼梯之间相隔二十米,不是常见的一条直线直上直下。” 戴卯卯抱臂沉思,“这样设计,是有什么用处吗?” 晏竖尔好整以暇地用手比量起来,“二十米,四十米……三楼楼梯也是这样吧,与二楼楼梯之间相隔四十米。” “是这样。” “楼梯在靠近。”戴卯卯说,“按这样做推断,四楼楼梯再在三楼楼梯的基础上间隔十米。” 她比划着,突然一顿,“重合了。” 脑中灵光一闪飞驰而过,戴卯卯却没能捕捉到,不住地用手指戳着掌心。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差点就能抓住了,很关键,不,最关键的钥匙—— 飞鸟蹙眉提醒,“只有三层,赌场只有三层楼。”他信誓旦旦,一度扰乱戴卯卯心神。 “李青睐说,有问题可以去四层找他。” 话甫一出口,戴卯卯视线立刻转向晏竖尔身上,却见那人头也不抬,颇有闲情逸致地用册子纸团出几个纸团,随手一抛,掉到地图上。 两个纸团力度巧妙地滚动,停留在不明真假四层的楼梯上。 “虚与实,里与表,真真假假,只有重合一体,方有破局之机。”他说,“我们去四层吧。” 第42章 赌场(6) 楼梯处有两队人马对峙, 一边是蓝衣侍者,另一边是红衣侍者。两队前方各自站着一个领头人,身穿蓝衣佩戴白银面具的青年男性和身穿红裙胸前佩戴多条珍珠项链的年轻女性。 “嗨, 亲爱的同事, 你们看起来似乎不太友善呢。”红裙女性率先开口,她手指勾着垂到腰间的珍珠项链, 漫不经心的把玩着。 珍珠碰撞滑动间发出清脆声响,一度成为晏竖尔几人前行时的遮掩。 他们已经离的足够近,靠着郁郁葱葱的室内绿植和拐角隐藏身形。飞鸟伸手示意停下, 比划说:够近了,再近会被发现。 期间相隔十米左右, 近到能清晰听到两队人马谈话声。 “珍珠夫人, ”白银面具礼貌性鞠躬问候,“有贵客擅自上了二楼, 经理吩咐说【请】贵客下去。请你理解,通融通融行个方便。” 他将“请”字咬的极重, 期间面具后的双眼鹰隼般地盯视着她,压迫意味十足。 红裙女性, 也就是珍珠夫人微仰着头思考着,片刻后,她直视白银面具, 面上柔柔口里的话却不留一丝一毫的情面,“既然是经理的意思我们自应照办, 只是当初说好的以楼梯为界, 现在不遵守契约未免也太不诚信。” “赌场最重要的是什么呢?”她问,不等银白面具回答,她自顾自道, “欢乐,诚信。咱做庄家的内部都不诚信,这要是说出去多败招牌呀。” 白银面具翕动唇,要说什么,“嘘,”珍珠夫人伸出素白纤长如白瓷般的手指,抵在他唇上,“亲爱的,体谅是流动的空气,我承诺为你找出冒昧的贵客,也请你退回该到的地方。” 话音落下,红衣侍者举起手中的枪械,一道道上膛声响起,黑黝黝的管口直对白银面具。 “……”一口银牙咬碎,白银面具只得遵守,“劳烦您了,珍珠夫人。” 珍珠夫人掩唇轻笑,她像一朵沾了露水,开得正盛的红玫瑰,娇艳至极,行举间暧昧又扎人。她的手指从他唇上滑到胸口,轻轻打着转,“不客气,亲爱的。” “啪。” 白银面具打开她的手,带着蓝衣侍者下去了。 “不解风情。”珍珠夫人甩甩手,“打疼我了。” “夫人,”红衣侍者走上前,“我们……?” 搜还不是不搜,全看眼前这位的意思。 “留一队人留守楼梯口,其余的都散了。我可不想惊动那位大人……” 她挥挥手,前一秒答应后一秒反水,周围红衣侍者并不惊讶,想来这位女士已经是惯犯了。 珍珠夫人为自己带上随身携带的手套,黑皮手套更显得她肤如凝脂,身后一个红衣侍者上前一步为她披上大衣,献上大帽檐帽子。 装备整齐,她施施然走向晏竖尔所在的方向。 “咯噔,咯噔,咯噔……” 高跟鞋踩踏地面,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嗯?” 珍珠夫人微微抬起帽檐,居高临下视线扫过拐角绿植,那里空无一物,静悄悄的,仿佛没人来过。 机灵的老鼠…… 她笑了下重新压低帽檐,脚踏莲花,摇曳生姿而去。 * “……她其实发现了吧。”沉寂许久,戴卯卯轻手轻脚从花瓶与拐角夹角中走来,轻声道。 飞鸟松手从柱子顶端跳下来,轻盈地像只鸟,落在地上没有声响,“毋庸置疑。她似乎有意放水,尽管不知道为什么,总归算个好消息——晏竖尔呢?” “这儿。”声音从不远处的阴影传出,后者不紧不慢从阴影踱步而出。 面容露出的瞬间,飞鸟留意到他眸中一抹绿意一闪而过。 这一幕……如此地似曾相识,似乎有什么被填补到记忆中,恍惚间与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重合。 与此同时,一股毛毛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当着晏竖尔的面打了个哆嗦。 “?”晏竖尔,“天冷加衣,多喝热水。” 飞鸟:“……谢谢。” “不用谢,我怕别传染我。”说这,他避嫌地拉起衣襟遮住口鼻,三两步离得飞鸟远远的。 飞鸟:“……谢谢撤回。” 晏竖尔不理会他,走到戴卯卯身旁,后者正对着手绘地图研究路线,“最终还是要从侍者前面路过,除非从另一边绕过去。” 第46章 “时间不够了。”他说,“依珍珠夫人所说,他们以楼梯为界,两方井水不犯河水。走这边只需要应付眼前的侍者,绕过去情况可就不好说了。” 戴卯卯抿紧了唇,“40分钟。已经过去整整40分钟了,就算是修,紧锣密鼓之下楼梯也修好了。” “说不准那边正地毯搜索着找我们。” “……” “走。”戴卯卯眼神逐渐坚定,“走,我去引开他们,你们俩趁机上去。” 飞鸟提醒,“他们有枪,行不通的。” 珍珠夫人虽让大部分红衣侍者散去,却在楼梯口留下了一批人,粗略数数有十多个。这个数量,每人开一枪就能把戴卯卯射成筛子。 “没关系,我心里有数。” “你没数。” “我有。” “你没有。” …… 晏竖尔满脸不耐,抬手,一手压住一人脸面,“闭嘴。” 他站在中间听两人喋喋不休的“有”“没有”,耳朵都在起茧子了,尤其两人怕被发现声音压得如同蚊呐,不断在脑袋里旋转回荡着,嗡嗡作响。 戴卯卯,飞鸟:“唔唔。” “别出声,别张嘴,口水弄到我手上你们就死定了。”晏竖尔微笑脸,他心中升起久违的烦闷。曾经看的心理医生告诉他,多接触人群,最好交几个朋友,养宠物,培养兴趣爱好会更快速地回归社会。 看来那位医生的确有几把刷子,治疗到位。 “唔唔唔唔!” 飞鸟疯狂转动眼珠,一只手掰着晏竖尔的手,另一只手指着楼梯方向。走过来了!走过来了! “谁在哪儿?” 一个红衣侍者喝道,他手持枪械缓步靠近,虽说是缓步,速度却比正常人快跑还要迅捷。这群侍者和游乐园员工一样,已经不能算经典意义上的人类,属于非完全化的异种。 速度,体力,五感都大幅度提升。 他的同伴看着他走近那个拐角,收回视线。 黄金面具那边的事儿他们已经听说了,能让黄金面具吃瘪的顾客可真不多见,可惜…… 赌场,向来是只进不出的。 *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出去的同事久久没回来,还站在原地的红衣侍者蹙起眉,面面相觑。 “图尔斯,你还好吗?” “……” 没有人回复,那个角落却传来悉悉索索的摩擦声。 “图尔斯?” 红衣侍者提高音量,还是没有人回复,摩擦声却越来越大,并逐渐向外移动。 “咔。” 上膛,对准。 拐角却转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图尔斯,他手里还拿拖拽着一个仰翻在地的少女。 少女姿态诡异,四肢无力垂落,一抹鲜红从头部流出淅淅沥沥滴落在途径处,长长的发丝遮盖了脸部看不清是哪儿流的血。 “图尔斯,”率先举枪,也是率先叫他的红衣侍者不满的蹙起眉头,“图尔斯,你把珍珠夫人最爱的白绒地毯弄脏了。你会被贬成最低等的赌桌侍者的。” “图尔斯”不发一言,只一味地拖着少女前行。 几个红衣侍者看了看他手中的少女,习以为常地侧开眼,兴致勃勃讨论起赌桌侍者的话题—— “啊,前不久我的一个兄弟,终于得了航海家先生的青眼,直接从赌桌侍者变成了3层侍者。” 周围侍者爆发出惊呼,七嘴八舌,“天呐他太幸运了,是啊,我要是也能这么幸运就好了,我从赌桌侍者变成2层侍者就花了50年……” “50年,这也太久了吧。” “我见过一个90年还在当赌桌侍者……” 侍者们一阵唏嘘。 晏竖尔感受到手上戴卯卯正不自觉地发出颤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 她躺在地上,四肢随波逐流,看起来毫无异样,那细微的颤抖很快被抑制下去,谁也不知她心中的翻涌的思绪。 70年……90年……足以说明他们存在时间远超事务部记载的年份,崩陷最早竟然从90年前就开始了! 甚至更早,早到智人仰起头观测星空,早到第一次钻木取火…… 面对这样庞大而望不到尽头的物,戴卯卯感到由衷的恐惧,一直的坚持信仰也为之动摇。 人类,真的可以终结这一切吗? 她不知道。 有个红衣侍者突然注意到她,“图尔斯,你为什么还没解决掉她?珍珠夫人回来看见一定会疯掉的。” “不用担心,”晏竖尔清了清嗓,开口道,“血很难清理,不过糖浆会好的多。” 先是一瞬间的寂静,后是沸腾,“你不是图尔斯!!” 然而已经晚了,晏竖尔早在开口的瞬间就举起枪,“砰!砰!砰!砰!!” “啊!!”“啊!!!” 一发一发精准无误地打入侍者腿部,剧烈疼痛迫使他们卸力跪下,有侍者趁着晏竖尔专心射击趴在地上去摸枪,想趁机不备袭击他。 一直躺尸的戴卯卯一个鲤鱼打挺接扫堂腿,踢走侍者手边的枪。飞鸟从拐角冲出来,把枪一把一把全收集起来,全抱在怀里,还不忘丢给戴卯卯一把。 动作行云之流水,配合之默契。叫红衣侍者瞬间失去反抗能力。 第43章 赌场(7) “咔哒, 咔哒。” 枪里没了子弹,晏竖尔空按两下抬手看了眼,随手抛在地上。飞鸟很有眼力见的给他换了把新的。 上膛, 抵住脑袋。 晏竖尔弯腰低头靠近, “说说,航海家先生是哪位?” 被抵住脑袋的红衣侍者正是率先开口叫“图尔斯”的那个, 他面皮抽搐两下,不知是因为腿疼还是恐惧。 嘴巴却闭的很紧,低垂着眼皮不肯正眼看他。 “……” 不做犹豫, 晏竖尔微微偏开枪管,对着他肩膀就是一枪。 血花飞溅。 “啊!!” 痛呼从唇缝间溢出。子弹是实打实的, 红衣侍者像是脱水的鱼被捞上岸猛地弹动两下。即便如此, 他也没开口求饶或者透露消息。 枪口转向下一个人,“你来说, 让我看看有多少硬骨头。” 那人吓得双股颤颤,拖着伤腿想走又走不了, 他脸上还有前一个红衣侍者身上溅出来的血,那血溅入眼眶, 视线里一片模糊血红。看不清面孔的少年手持枪械指着他脑袋,冰冷又炙热,太阳穴一跳一跳跟心脏达成同频。 异种也是怕死的, 它们比人类更阴暗更自私,也就无所谓坚守。 “我说我说, ”那人连声道, 倒豆子一样把知道的所有说了个干净,“别杀我!别杀我!” 赌场采用阶级制度,由底到高, 由一层到三层,而由于某种他也不知道的矛盾,赌场在许多年前分成两派,以楼梯为界,各占一方互不打扰。 “已经维持了很多年了,不知道是谁定下的规矩。”红衣侍者道,“人们说,跟那位大人有关。” 戴卯卯跟飞鸟对视一眼。 “嗯。”晏竖尔微微颔首,“接着说。” 赌场中最低等的就是赌桌侍者,无论红蓝,它们多在一楼服务散客,更高级的会在二楼服务客箱贵宾。 黄金面具是一楼蓝方经理,在一层时邀请他们跳舞的是一楼红方经理,被称为多面舞者。珍珠夫人则是二楼红方经理,层数越高权重越高,这也是为什么珍珠夫人能轻松应付白银面具的原因。 “稍等,”戴卯卯突然开口叫停,“二楼红方是珍珠夫人,蓝方呢?”从他们上楼到现在,有将近8成的时间在蓝方区域,却从没见过那位蓝方经理。 “……蜘蛛斯诺克,”说着红衣侍者不自然地扫了扫天花板,“他是位蜘蛛身人首的先生,一般夜间在出没,负责二层的夜间运作。” 飞鸟想到什么,压低声音凑到两人中间道,“我之前路过一个走廊,走廊末端是个房间,那边地面上天花板上都是亮晶晶的蛛丝,粘性韧性都很高,我试了下火烧不化刀砍不断,相当棘手。想来应该就是蜘蛛斯诺克的房间了。” “那算我们幸运喽。” 晏竖尔眼盯着红衣侍者,眉梢却微微挑起。 红衣侍者赔笑,“是的,珍珠夫人是赌场里为数不多心肠仁慈的上层,她非常感慨,一定会……” 枪口抵地更紧,他已经听到扳机轻轻扣下的声音,少年冷声威胁,“别说没用的,航海家先生是三层经理?” “是的是的……他是珍珠夫人的直系上司,他为人开朗,很和善,当初就是他将珍珠夫人提拔上来的,啊,那位先生非常有眼光,高瞻远瞩,说不定您和他会很有共同话题……” 红衣侍者汗流到眼里,赔笑着,心里却恨不得把眼前这比异种还喜怒无常的少年撕碎,等血腥味把蜘蛛斯诺克引过来他们就死定了。 他眼里闪过一抹邪恶阴狠的光,口中说个不停刻意拖延时间——事实上这其中多有添油加醋。这也就是为什么其他红衣侍者没有阻拦的原因。 第47章 晏竖尔清晰看到那抹歹毒眼神,没挑明。 其余侍者将头埋得很低,等待着,直到天花板传来轻微而熟悉的震动感。 他们完了!他们完了!他们完了! 蜘蛛斯诺克被血腥味引过来了!这头无情野兽! “……有东西过来了,”晏竖尔也感受到那股震动,他收回枪,仰首看向天花板,“蜘蛛斯诺克。” 戴卯卯朝天花板开了两枪,那很有节奏的纤细脚步声停了停,接着是变本加厉地快速冲刺。 她神色有变,“它不害怕枪。” “厄……”飞鸟犹豫,“我觉得你激怒它了。” 戴卯卯:“我也觉得。” 两人异口同声,“愣着干什么,跑啊!” 说罢两人拔腿狂奔,率先冲上三楼楼梯,晏竖尔却不动反问红衣侍者,“你故意拖延时间就是为了等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等死吧你!杂碎!”后者已经癫狂,大笑不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一人笑,数人笑,红衣侍者很快笑成一团,场面极度惊悚,一群人横七竖八得倒了一地,双腿不断流出汩汩鲜血仍旧不管不顾地大笑着。 戴卯卯停下来,笑声在十米外还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他在干什么……?” 话音未落,被飞鸟拽住胳膊拉着冲向楼梯,“别管那么多了,晏竖尔自己能应付。” * 晏竖尔神色怜悯,长睫毛垂下,配着他常年不见太阳而苍白的脸庞,像悲悯世人的圣母像。 “圣母像”缓缓举起枪口,“看在你的确说了点东西的份上,本应痛快送送你,可惜……嘴巴里没几句真的。” “砰!砰!砰!” 嘴上这么说,他瞄准非致命部位,几枪打在腹部,腘窝,等有足够出血量的地方。 几枪打完弹夹已经空了,晏竖尔这才丢下枪,向着楼梯跑去。 蜘蛛有八条腿,速度远非常人之所及哪怕只是几句话的功夫,仍旧让它从二楼那端冲到这端。 “砰——!!” 几乎是晏竖尔走开的下一秒,一头堪比小汽车的蜘蛛从天而降,它实在庞大,地板不堪其重瞬间裂开,甚至波及到楼梯。 刚踏上楼梯的戴卯卯飞鸟只感觉到一阵剧烈抖动,木质楼梯底部立刻出现裂痕,并向上蔓延。 “握草!”飞鸟惊呼一声,“这赌场一年运作多少钱,就不能给楼梯加固加固,有点个b子全都花刀把上了是吧?楼梯跟一次性的一样。” “别废话了。”戴卯卯咬牙直接伏地快爬,“保持重心,别做大动作!” “咳咳,”蜘蛛斯诺克坠落不止砸碎地板,还砸起一堆灰尘碎石。铺天盖地的灰尘席卷而来,晏竖尔直接跪地前滑靠着白绒地毯低摩擦力滑出五米远,成功躲开了。 远远地听见飞鸟:“哇!” “咔哒咔哒咔哒……” 蜘蛛步足从灰尘中探出,几人终于得以看清它的全貌—— 黑底灰花纹的巨型蜘蛛,头部背甲成鬼面状,万分狰狞。从它身下探出一双柔软白净的手臂,连接在中窝腹柄处,隐隐约约还能从抬起动作中看到腹柄处还有一具人类少年躯体。 有些掉san。 晏竖尔看了眼,后退着走了两步果断奔跑起来。 “嘶——!!嘶——!” 蜘蛛斯诺克张开口器,咆哮出声,声波炸开,他只觉耳道深处的耳蜗一阵跳痛,跟祂要出来时的痛相差无几。 一点温热流了出来,晏竖尔抬手随意一抹,是血。 有的时候听力太好也不好。 背后传来呼啸风声,按声音判断是抛掷类攻击,位置偏左。 “小心后面!躲开!”戴卯卯已经爬上三楼,站在三楼楼梯口大声呼喊着。 没等她话音落下,晏竖尔轻快向右边跃去,那坨银白蛛丝险险擦肩而过砸在地面,形成一片让人寸步难行的粘区。 “嘶——嘶——” 被躲开了。 蜘蛛斯诺克原地转了两圈,恋恋不舍地看着已经走上楼梯的晏竖尔,好香,好香,真不想放走他…… 正如红衣侍者所说,它是头纯然的野兽,世人多以为野兽粗莽无脑,却也忽略了野兽天然的直觉。蜘蛛清楚感知到那猎物馥郁香气下令兽胆寒的气息,像毒蛇齿腔里的毒液,无比危险。 它又原地转了圈,舍不得……没事,有别的东西吃也行。走到红衣侍者旁边,侍者眼中恐惧而惊喜,“斯诺克大人……” “咔嚓!” 蜘蛛一口咬掉了他的头,“咔嚓咔嚓咔嚓……” 伴随着咀嚼声,晏竖尔缓步走上楼梯。 每走一步,战损版木质楼梯响一声,“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咔嚓,咯吱,咔嚓……”空间精密,两道声音来回交错响起,显得诡异而惊谲。 飞鸟戴卯卯看他的眼神中带有狐疑,从上方视角看蜘蛛斯诺克有明显追击倾向,他俩已经做好援助准备了,不想蜘蛛却极度生硬地突然转变目标。 仿佛……被什么恐吓到一般。 心中虽疑惑却无一人出声,良久,飞鸟道:“三层……没有向上的楼梯。” 楼梯以十米十米的距离靠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本该出现的楼梯却没有出现,空空如也。 “或许,在蓝方?”戴卯卯提出猜想。 飞鸟否决,“不,楼梯是对称的。” 晏竖尔专心致志地擦拭着耳道中残留的血液,良久才道,“去看看。” 第44章 赌场(8) “客人, 等候多时了。” 近在咫尺的阴影中,传出一声苍老腐朽的呼唤。 飞鸟一惊,迅速后退两步做出防御姿势, “谁?” “一位专程等候各位的管家。”苍老声如是说, 硬低皮鞋落在厚毛绒地毯上的声音响起,一步, 两步,一张枯败地如同老树根的面孔出现在几人面前。 “唔!” 戴卯卯忍不住惊呼一声,实在是这张面孔过于骇人, 皱巴且不说还有被火燎烧过的痕迹,面部有将近三分之一的面积呈现出紫红色囊肿, 赘肉一样挂在他脸上。 与之相反的是他一身整洁挺括的黑西装, 腰板挺得很直,小臂上搭着一张洁白带有蔷薇花纹的手帕巾, 另一手则端着银质餐盘,上面摆放有红茶, 黑巧克力饼干,还有很多切片柠檬。 倘若不看面貌, 他真的如同西方十八九世纪的精英管家一般无二。 “小姐,”管家听到戴卯卯的惊呼声,轻轻掀起眼皮, “请您不要惊讶,外貌不是我们评判一个人的关键。” “……”戴卯卯哂哂点头, “抱歉, 我没有嘲笑您的意思,我只是有点惊讶,很抱歉。”说话间, 她心间奇异地浮现出一股愧疚之情。 不对! 她猛地一惊,她为什么要愧疚,她又为什么要反思?!她面对的,是崩陷场里的异种啊。 管家又是掀起眼皮,“我明白的。小姐。” 接着他如机械般转过身,正对晏竖尔,“您在下面搞出了不下的动静,先生有所察觉。他想见见您,请问您有时间吗?” 晏竖尔:“没有。” 他一口回绝,管家却是取出怀表。带有白手套的手从胸前取出怀表,“咔嚓”一声,管家点点头。 “是这样的,先生,人总是奔波在忙碌的道路上,偶尔也要停下来歇息一下,此刻,正是这样安逸快乐的时光——下午茶时间到。” 没有楼梯的三层,特意等待的管家,势在必得的口吻。 看来这一趟是非走不可了。 三人面面相觑,晏竖尔率先摊开手,示意管家带他们走,“请吧管家先生,您带路。” 管家满意点头,那张如同老木头般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可以称之为“愉悦”的表情,“这边来,各位。” 三楼很安静,静到只有几人的脚步声交错响起,飞鸟转动眼球边观察,边状似好奇地询问道,“管家先生,三楼只有您在……服务先生吗?” 他顿了顿,挑了个比较合适的措辞。 “并不是,先生喜欢热闹。是以往日里三楼都是来回走动的侍者,”管家并不在意飞鸟的询问,甚至乐意解答,“相当毛手毛脚。” 看得出来,这位挑剔管家非常不满意侍者的粗心大意。 “因您们的莅临,先生怕各位拘谨特意让侍者下去,只留我——一位年迈而规矩齐全的老管家,特此等候各位。” 飞鸟挤出干巴巴的笑声:“哈哈。” 说实在管家方才一席话,像极了自吹自擂。 他还想再问点什么,然而管家脚步骤然一停,飞鸟一个不防险些撞到他背上,幸亏晏竖尔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后领,往后一扯。 “注意点。”后者道,“我可不想一直给你擦屁股。” 戴卯卯在旁边站定,嘲笑道,“那你可以一直擦了,也算是找到铁饭碗了。” 第48章 飞鸟:“……我还在场呢。” “嘘,各位,保持安静。”管家面带微笑地转身,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几人安静,然后转回去轻轻敲门。 “咚咚咚。” 缓慢而平稳的三下敲击声,下一秒,那道通体红色,从地板连接到天花板的厚重大门“咯吱——”一声,缓缓敞开。 门内是一片昏暗,每隔几米就幽幽点着一盏蜡烛,像是洞窟里盯视的眼睛。人走动时产生的微风让蜡烛随之摇曳,忽明忽暗。地上铺着三层走廊上同样的红地毯,不知是不是视觉问题,晏竖尔总觉得这房间里的地毯颜色相比之走廊上的,要深沉许多—— 像是染了血。 余光瞥见脊背挺得笔直的管家,一顿,即刻否定了这个猜想。 红毯的尽头,是一整面透着微光的落地窗,窗外满是迷蒙雾气泛着白。窗前沙发上有个人影背对着他们,只见一个剪影悠然翘着二郎腿靠坐在沙发上。 “请在这里坐下吧。”行至一半,管家突然道。 “?”飞鸟环视一周,身后却不知怎么地出现三张老式客坐沙发。不偏不倚,恰恰好在每个人身后半步的位置。 坐,还是不坐? 他以眼神询问,却见戴卯卯投回给他一个顺其自然的眼神,她又一撇,示意飞鸟向更那边看去。只见最左边的晏竖尔已经坐下,姿态放松自然,整个人背部都紧贴着绵软的靠背,看起来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 “。”太放松了吧也,该不会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了吧? 晏竖尔都坐下了,他俩再站着未免就显得不太识趣,更何况旁边还有管家虎视眈眈。 事已至此,死也就如此。 两人一闭眼不再犹豫,接连坐下。 管家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只是他怪异面孔搭配着这忽明忽暗的环境,更显诡异幽怨。 “既然是下午茶时间,就请品尝些下午茶吧。” 管家弯下腰,将那一直拖在手中的银托盘放在黑暗中突然浮现的小几上。托盘上只有一人份的下午茶,显然不能供三人分食。他又向后伸手,从烛火照射不到的地方接连取出两份一模一样的下午茶,安置在另两人面前。 热腾红茶醇香气味混合着黑巧克力饼干的甜香萦绕在鼻端,如同一双双隐形的小手,抚摸人脑沟壑渐渐将人拉入恬美氛围。 “呼。”戴卯卯轻轻呼出一口气,感觉骨头都松泛起来,恨不得跟有着柔软靠背的椅子融为一体,就这么向下陷落……陷落…… 如此一睡不起,也很不错…… 意识渐渐模糊不清,她嘴角莫名勾起一个愉悦弧度。 “啪。” 左手手背上一痛,她一个警醒,猛地睁开眼。眼前是昏暗房间,前方落地窗和人影未变,管家却不知去哪儿了。 左边唤醒她的人闭着双眼,似乎在假寐。 再往右边看,戴卯卯瞳孔放大——飞鸟整个人都快陷进皮质沙发里,面部已经被吞了大半,还剩个鼻子在外面——顾不得别的,戴卯卯大声呼叫飞鸟,对方却像是彻底丧失意识,昏睡不起。她喘了口气起身用力拉扯飞鸟,想要用物理手段把他拉出沙发。 戴卯卯接受过体能训练,单人负重150不成问题。飞鸟是青年体型,高有182,体重不明,但最多不超过两百。 她却拉不动他,椅子那边像是有千万只手与她争夺飞鸟,又像是泥潭不断地吞食他的躯体。 “飞鸟!起来!飞鸟!!起来啊——!晏竖尔,帮忙!” 气喘吁吁间,戴卯卯把自己体重加上,飞鸟两边袖子被强大的拉扯力扯到发出线条崩裂声。 “唉,”晏竖尔是真的想休息下,他耳朵很痛,蜘蛛斯诺克的声波攻击可能伤到他鼓膜了,到现在为止还一直有血流出。听声音也模模糊糊,如有回音般。 与此同时,他意识到祂带给他的强悍恢复能力不见了…… “晏竖尔?晏竖尔?!你也睡过去了?”耳边是戴卯卯不间断的呼叫,他起身拽住飞鸟的双腿,把他往椅子下拖。 没用。 飞鸟像是与椅子融为一体,晏竖尔和戴卯卯的拉力几乎把椅子拖翻过来,椅子上的飞鸟依旧纹丝不动。 “艹!”戴卯卯忍不住爆粗口,愤愤给了椅子两脚,“吐出来,吐出来!把飞鸟吐出来!” “……”晏竖尔松开手,往旁边站,视线扫过小几上的红茶饼干时微微一顿,瞬间有了想法。 他声音平缓道:“戴卯卯,躲开点。” 戴卯卯不明所以,仍旧让开一个身位,就见他端起茶杯一股脑倒在飞鸟身上,一杯不够又一杯,不够再一杯。 三杯倒完,地上,椅子上一片狼藉。 “客人!” 身后传来老管家压抑的声音,晏竖尔勾起唇角,对着戴卯卯,“你看,善后的来了。” 管家如同初见时一样,先闻其声再见其人,从阴影里探出一张老枯树面孔,他快速上前一把揪住飞鸟衣领,拎小鸡仔一样把他从椅子上揪下来。 下一刻,椅子,小几,茶杯,银托盘,一如它们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晏竖尔并不觉得意外,对上管家充斥愤怒不满的眼神,他显得过分平静。前者本就诡异幽怨的脸越发扭曲,像是火山即将喷发,下一秒落地窗边传来一声清脆的杯底与盘子碰撞声,制止了更激烈事态发生。 管家骤然停顿,也如那些物件一样,消退在黑暗中。 晏竖尔定定看了一会儿,转而弯腰把飞鸟拉起来。 “又给你擦了一次屁股,说实在你该支付我点薪水。” 飞鸟呆呆地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他不是睡着了,虽然陷在椅子里却是有意识的,他能感知到戴卯卯怎么拉扯他,呼唤他。也能感受到晏竖尔怎么把红茶倒在他身上。 冒着触怒管家的风险救他,飞鸟无以言表,看看戴卯卯,又看看晏竖尔。他在兜里翻找一通,有没电的手机,六海乐园的门票,还有几张皱皱巴巴的纸币。 他把手机给戴卯卯,把纸币给晏竖尔,“大恩不言谢,两位救我狗命飞鸟牢记于心。” 晏竖尔看着他手心里的9块1毛2,“……” 第45章 赌场(9) “你自己留着吧。”晏竖尔扯扯唇角, “你的9块1毛2和超市小票。” 飞鸟这才注意纸币里还夹了张小票,“咳,这不是那什么, 一时没注意吗……”说话声渐渐消下去, 远处一声笑却异军突起瞬间吸引三人注意。 笑声主人轻轻鼓掌,掌声回荡在空旷房间, “齐心协力,情同手足。几位真是让我……怀念啊。” “……”,戴卯卯无缘由打了个寒战, 掩饰般蹬了飞鸟一下,“收起来。” “航海家先生, 很高兴见到您。”晏竖尔神色淡下去, 侧眸看向落地窗处,“不如面对面谈谈, 怎样?” 航海家道,“乐意至极, 请上前来——远道而来的贵客,没能极尽所能招待您们我深表惭愧, 望您们能理解。” 话音落下,通往落地窗道路上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暖黄色灯光洒满房间几人终于得以看清房间装潢。 船——? 身旁传出一声轻呼, 只见飞鸟与戴卯卯仰着头向上看。 顺着视线看去,天花板上固定这一节硕大船体, 不见头尾, 只以底舱对着他们,水泡木板上长满藤壶挂着水草,一眼看去密密麻麻今人脊背一寒。铁锚坠着铁链垂下, 如同刽子手的铡刀闪烁着寒光。 舱体舷窗内,挤着一张张模糊面孔,五官看不清垂涎之色却直传心底,几乎要冲破玻璃俯冲而下。 “管家,”戴卯卯低声道,“右边第三个。” 右边第三个舷窗处,一个身着黑西装腰背挺的笔直,手端银盘另一手搭蔷薇花纹白巾的身形正站在那儿,居高临下俯瞰着。 晏竖尔望过去,却见管家身后是一片影影绰绰,杯盏相交,衣香鬓影。来来往往的人后,一抹独坐幽白身形却格外引人瞩目,或者说……熟悉。 他确信,他过往记忆中没有能对的上的人。 这个人……这个异种,是谁? …… 这难道就是所谓不存在的“四层”? 戴卯卯与飞鸟对视一眼,交流着。 两人转动目光,却见晏竖尔仍旧直勾勾盯着船体,眼神虽直却没有确切的落点,像是出了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晏竖尔发什么呆?”飞鸟用手肘捣他,后者身体晃了晃,视线却纹丝不动,“晏竖尔?晏竖尔?” 戴卯卯伸出手,在他眼前摇晃,“啧,船舱里是不是有强掉san异种……” “如果真的有,咱俩恐怕也不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儿。”飞鸟道。 “有理。” “别吵。”晏竖尔忽然来口,他慢吞吞收回视线,无意识重复一遍,“别吵。” 他不对劲。 飞鸟跟戴卯卯又对视一眼,达成共识,然而最终并没有说什么。 第49章 “几位,为我的藏品感到惊叹吗?”航海家声音从远方传来,他询问道,“您们能为它驻足我感到万分的荣幸,您或许想听听它的故事,很久很久之前,大约是一百年前……” 他絮絮叨叨地说起航行的事儿,讲他的海上生涯,捕过的鱼,看过的海上美景。 倘若是平常,晏竖尔愿意空出点时间听一个人回忆过往,然而现在不行,他有急切的、迫切的、必须要得知的。 “够了,我不想听。”他打断他,迈步走上台阶。 航海家的视线里出现三双鞋。 “您们来了。”他平静且随和,极度放松地仰靠在沙发上。他没有追究晏竖尔的无礼,而是指指对面,“请随意坐。” 飞鸟现在对“坐”这个词神经敏感,下意识寻找想远离,却见只有航海家对面有一张单人座椅,很显然,他们中只有一个人拥有入坐资格。 什么意思……?要他们内部斗争? 他戳了戳戴卯卯,后者没理会他,聚精会神地打量着航海家。 航海家是个中老年人,鬓角已经花白,脸上皱纹丛生。不过与其说他是航海家不如说他更像是海盗——蓄有红棕色大胡子,头发绑成小辫子披散在肩头,脖子上围着一块印有海盗头领巾。有一只眼戴着眼罩,右手小臂截肢带有大众印象里的银色铁钩手。 此刻航海家正用铁钩娴熟地叉起一块饼干,塞进嘴里,“赌场的规矩,几位应该都知道。” 这句话似曾相识,珍珠夫人说过类似的,戴卯卯迟疑道:“诚信为本?” “哈哈哈哈哈,”不知道是那句话戳到航海家笑点,他大笑起来,用仅存的左手抹去独眼旁笑出的泪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您真天真,小甜心。” “……”戴卯卯不适地抖了下,只觉航海家的语调令人恶寒中透着熟悉。 “赌场的规矩,当然是——逢人必赌。” “砰!” 航海家铁钩手向下伸,从桌子下勾出一盒,丢到面前桌子上,“噼里啪啦”,桌上的瓷器银盘崩落一地。 “这,是我的筹码。”他拍拍那口箱子,这箱子长有六十厘米,宽有三十厘米,高有二十厘米。 航海家将它推倒在桌上,“哗啦哗啦哗啦”,数不清的红筹码从中涌出,像是没有尽头一般,铺满整个桌子,又像水一样从桌子上流淌到地上。 “……” 晏竖尔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坐下,从口袋中取出李青睐给的卡和他原本的筹码支票一并推到桌上。 “不够。”航海家像是能直接看透底牌,“虽说赌讲究以少赢多,以小博大,但……”他完好的手在桌子上敲击,一声接一声,像是催促,又像是警醒。 “人,总要有可剥夺的价值。” 戴卯卯上前一步,“啪”,把自己的支票拍到桌上,“添个零头,勉强让我蹭个分红。”她道。 飞鸟也将支票放到晏竖尔面前,“加油,我信你。” 真是没由来又难以言喻的信任。 晏竖尔自认不是好人,一路从济川中学到六海乐园,再到赌场,所有的沟通都是为了交换信息。出手相助,一是为了谢两人在他昏迷时没有坐视不管,二是解决后续问题——麻烦向来是丛生的,从一开始截断是最佳选择。 时隔太久,他已经不能接受自然融洽的友谊发展,实在是……异类。他压下眼睑,遮住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抬手将两人的支票取出交还给戴卯卯,他看向航海家,“既然筹码不够,不如……赌上我的命罢。” 飞鸟:“???!” 戴卯卯:“??!你疯了吗晏竖尔?” 两人的呼声他充耳不闻,双眼定定地直视着航海家。 “……”航海家顿了很久,开怀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许久未见过像您一样大胆,年轻,盎然的年轻人了。”他感慨道,“生命啊……” 左手抚摸着铁钩手,似乎实在缅怀过往。 “既然如此,我愿奉陪!!”先前还在长叹感慨的人骤然亢奋起来,哗啦一声扫掉桌子上所有的筹码,“我也赌上我的命,怎样?” 不料却被对方拒绝,“不怎样。” “嗯?”航海家红棕带有灰白的胡须抖动,被沟壑包裹的独眼闪烁出洞察情绪,“看来,您别有所求。” 晏竖尔道:“我要你的命没什么用,烂命一条,谁没有一样。” 航海家胡子又抖了抖。 飞鸟和戴卯卯的嘴角也抖了抖。 少年却像是一无所觉,自顾自的输出着,“您或许想要我的命,因为您没几个日子可活了,对吧,航海家先生。从一进来,您身上那股被海水泡发的咸鱼腐臭挡都挡不住。” 气温逐渐下降,像是被浸泡在海水中,胸口发闷,难以呼吸。 “连同这个,您所谓的收藏。”他微微仰起头,看向头顶那艘看不清全貌的船,“也是您为了遮挡身上死气特意设置的吧,当然,也不全是如此,它还有别的用处。” “咯噔。” 戴卯卯骤然伸出手,捏住晏竖尔背后靠背,她力道很大,大到椅脚晃动与地板发出硕大碰撞声。 她想以此来阻止晏竖尔的口无遮拦,周遭温度已经降至可以被称之为寒冷的程度。体温随着温度的降低而降低,戴卯卯脑袋里闪过荒谬念头——要在陆地上得失温症了。 “继续。”航海家口吻没有变化,逐渐阴沉的脸色却彰显出他的不愉。 晏竖尔如他所愿,“恐怕您也吃了不少人,我是说三层的侍者,甚至是管家。非要说证据的话,就是您刚开始说话口吻与现在口吻天差地别。这是没什么呢?是您吃人的后遗症吗?” “想象力不错。”航海家不置可否,“让我听听你还能强词夺理出什么。” “珍珠夫人。”晏竖尔突然提到一个不想看的人物,“我先前一直不知道她放水的理由,现在看来……是因为吃异种不能缓解您的症状,所以您特意让珍珠夫人拦住黄金面具,并为我们提供了上三层的机会,为的就是我们把自己送到您嘴边,对吗?” 所以管家才会出现地如此巧妙…… “……” 航海家沉默着,他的独眼像老年鹰隼,狠辣中又带有上年纪的浑浊,此刻去掉掩饰充满恶意地盯着晏竖尔。 “你很聪明,聪明到我忍不住想要即刻享用你的脑子。”猩红舌像蛇信,吐出收回,带起粘腻的恶心,“遵循赌场的规矩,开赌吧,由赌定胜负。” “败者,失去一切。” 第46章 赌场(10) 一束光投射在两人周身。 “咔。” 航海家甩出一个骰盅, 滑行到桌子正中间。又叠出两摞筹码,每摞共十个,一摞扣在自己手底, 另一摞划过桌面推到对面人手下, “赌法很简单,这里面有两枚骰子, 摇晃骰盅猜骰盅里的点数。” “开盅前,你要决定在这两枚骰子上压多少。通过掷骰子,尽量在掷出7之前先掷出点数。开骰盅离谁压的点数远谁头顶的这个, 就往下落。如果一掷就掷出7,同时有人压7, 则此轮压注视为过线注归压7方所有。谁的筹码先输没, 谁的命就先没。这个玩法叫双骰子。” 航海家说着规则,抬手指了指头上, 那黑暗里悬挂的铁船锚散着寒光,一头打磨地犹如一层大厅里掉落的尖刀, 能轻易削掉人脑袋。 晏竖尔瞧了眼,反手扣住筹码, “如果没人押注但掷出7了呢?” “那两人头顶的铁锚同时往下掉,准备好了吗?” “开始吧。” 航海家伸手指了下骰盅,像是指使谁去掷骰子。 “咯噔, 咯噔,咯噔”, 熟悉高跟鞋声在不远处响起, 一个身着红裙,戴着大帽檐遮阳帽,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垂至腰间的曼妙身姿出现在视线中。 她的视线在晏竖尔身上, 及他身前的赌桌转了转,轻启唇齿,“又见面了亲爱的。” “珍珠。”航海家道,“你最公平公正,就让你来掷。” 珍珠夫人轻笑一声,俯下身按住骰盅,有技巧地用骰盅舀起骰子,握在手中摇晃。她动作幅度很大,骰盅摇动轨迹从最左到最右,最后停在桌边。 她的手指轻轻扣动,妩媚脸颊上露出一个笑容,“请双方下注。” 气氛压抑,戴卯卯站在两步开外焦虑地摩挲着手臂。用赌定胜负……太冲动了,他怎么敢、怎么敢的? 航海家说完规则后便阖上眼,没有看珍珠夫人摇骰盅,左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腿上敲击。一片寂静里,只剩戴卯卯身上传来悉悉索索衣物摩擦声,其余连呼吸都不可闻。 飞鸟与她交换眼神,【这个规则玩法……】 即便不摇出7,铁锚下降也会要了晏竖尔的命。 “……” 后者缓慢地摇头,脸上空白,茫然而恐惧。 一个老练的赌手,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戴卯卯掌心逐渐濡湿,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多汗,好像无穷无尽一般黏腻不已。 第50章 “压5,2筹码。”航海家仍旧闭着眼,随意一指,珍珠夫人很上道地从他筹码堆里取出两枚筹码。 “……”晏竖尔不做声响,沉默良久。 掷骰子可以通过声响,力道来判断最终点数,力道的判断要在知晓最初朝向的基础上,但他并没能看清点数。 是以只能凭借声响判断,骰子在碰撞的瞬间会发出不同的声音,点数较小的骰子碰撞时声音会比较清脆,而点数较大的骰子碰撞时声音则比较沉闷。再根据骰盅材质的不同进行推断,眼下这个是石料材质。 航海家不断敲击的声响有些干扰他听声,加之耳朵受伤……难度很大。 他垂下眼睑,紧盯着珍珠夫人手底骰盅,脑海中回忆着它的运动路线,配合声响判断—— “压8,5筹码。” 珍珠夫人赞赏般笑道,“豪赌,亲爱的你真痛快。” 黑发少年蹙眉,对她过于亲密的程度感到冒犯,他不置可否地道,“既然都赌了,不若痛痛快快地玩。” “不要!”戴卯卯脱口而出,她压低声音,小而焦急地劝,“不要!你疯了?!” 他小幅度回首看了她一样,黑眸里一片淡然,充耳不闻般又推出3枚筹码,“加注。” “嘶——”飞鸟发出一声类似于牙疼的吸气声。 没人在意他。 珍珠夫人看向航海家,“先生,您要跟注吗?” “不用,直接开。” 他像是胜券在握,十分肯定自己的选择,全程连眼都没有睁开,这是种极端傲慢的表现,也是种无疑的歧视。 “开——!” 珍珠夫人拉长声调,手腕抬起揭晓谜题,只见两枚骰子躺在桌面,戴卯卯跟飞鸟站在后面探头过去看——一个5,一个3。 点数8! 正好是8! 晏竖尔压对了! 戴卯卯去看他表情,风暴中心的人神色淡淡,仿佛桌上腥风血雨与他无关,他只是个最纯然不过的旁观者。 “点数8!”珍珠夫人声线沙哑柔和,声音却很大,响彻他们所站的整个平台。 飞鸟看到航海家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珠里掠过一抹恶意与猜忌,他胡须抖动,片刻后道了声,“珍珠,往我这边来。” “在的先生。”珍珠夫人看向他,靠近两步,“您有什么吩咐?” 不等他说什么,一声不合时宜的嗤笑插入,晏竖尔双手相交支在身前,下颌压在双手上,“航海家先生该不会是玩不起吧?输了要去找一位美丽柔弱又无辜女士的麻烦。还是说……这里面有什么她知你知我不知的秘密?” “……”航海家没看他,也没理会他的言语,只是定定地看了珍珠夫人许久却没有说什么,他收回视线,最终只是道,“愿赌服输。” “哗啦——!” 输方头顶的铁链按赢方押注的大小随之下降一定程度,一连串铁链声响起,铁锚有了下坠空间。 晏竖尔压了8枚筹码,铁链下降了一人高,离航海家的脑袋就差半个身子。他将手放在眼前比划,充满恶意地用两指捏出一个简短的距离。 他道:“看来航海家先生,您运气不是很好。” 后者闻言,“希望你能笑到最后。” “我一定笑口常开,不劳您挂念。”晏竖尔回,他手心里起了层汗,面上却不动声色的挑衅着。 航海家,“希望如此。” 双骰子中,无人压7筹码归还,珍珠夫人用一杆木推推回筹码,接着向两人展示骰子,一如上次一般娴熟地掷起来骰子。 “请压注。”她指尖下意识敲击两下骰盅,看着两人。 鬓角微白的航海家睁开眼坐直了身子,看来晏竖尔那一席话比他想象中作用要大。 航海家聚精会神地注视着骰盅,像是能将其看穿,然而这一次却是晏竖尔先压注,“压4,8筹码。” 他还是如上一轮一般压了8个筹码,如同被上一轮的胜利冲昏了了头脑,过于相信自己所谓的运气。 年轻人啊…… “压7,1筹码。”航海家紧随其后。 戴卯卯心底骤然涌上一股无端恐惧,她猛地攥住飞鸟,顾不得他那只手臂还受着伤,力度大到要抓进肉里。 她喃喃自语,“我有不好的预感。” 飞鸟警惕,“别乌鸦嘴啊你。” 下一秒,珍珠夫人打开骰盅,戴卯卯终于明白她在预感什么——骰盅底下,两枚骰子加在一起,赫然是7。 “……怎么会?”晏竖尔脸色苍白,不敢置信般喃喃自语,“不可能啊……” 这下轮到航海家笑,他笑起来皱巴巴,红棕色胡子抖动不停,像某个□□故事里所描述的怪人,“我说过,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你还是太年轻,不懂得这个道理是时候该有人让你吃吃苦头。” 显而易见,这个人就是他。 他亲自动手拿起木推,将晏竖尔压下的8枚筹码收到自己近前,连带他自己压的1枚。这样一来他手里就有18枚筹码。 “真美丽啊——”航海家将这些筹码摞起,很高一串,最上端的因放置过于随意而摇摇晃晃,仿佛随时要掉下来。 反观晏竖尔,手边仅有两枚可怜的筹码,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整个人都快隐匿在黑暗中肩头时不时颤抖一下。 ——或许是在软弱无能地哭泣。 珍珠夫人不关心局势,她只是笑问,“要开始下一轮嘛?” “开。” 航海家抬抬手,她马上又一次娴熟地展示,舀起,晃动,指尖轻轻颤动。 “压2,全压。” 他推倒那座由他搭建的筹码塔,又如一开始般阖上眼,悠然地向后仰靠在沙发靠背上。 晏竖尔:“压7,全压。” 他也压上那两枚筹码,像是放手一搏,又像是死到临头的挣扎。 “开——”珍珠夫人毫不迟疑,抬手露出谜底。 她的声音拖的很长,长到让人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她的声音又很短,短的不过铡刀落下一瞬间。 航海家听到她说:“点数7。” 点数7。 不等他睁开眼调动视线去辨别真假,头顶铁锚骤然落下,就着他最舒适,最常做的姿势落在他腰间。 “咔嚓!” 铁锚扎进他身下的沙发,腥臭泛黑的血液喷溅射出,晏竖尔厌恶地盖住口鼻。 “喀……喀喀……” 航海家还没死,费尽气力地抬起头,双眼暴突如一只金鱼。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赌局,想说什么,然而血块卡进喉咙,他已然没什么好说的了。 对座少年施施然起身,抬手擦掉脸上血渍,冲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笑容,“看来您才是没能笑到最后的那个啊。” 他不顾喷溅血液,靠近道,“听说,会赌的人不确定自己摇到了什么点数时,可以将骰子摇在桌子旁边,轻轻地用手指敲击骰子,从声音和手感上判断点数。” 声音传到航海家耳朵里,轻的像是要飞起,“对,从刚开始我就知道你在出千……” 第47章 赌场(11) 航海家死了。 飞鸟大睁着眼, 不可置信,“死……死了?” 珍珠夫人直起身,胸前珍珠项链沾染了血污, 她扯掉桌布用来擦拭, “现在是我们的场次了,几位移步二层吧。” 说罢, 她也不顾晏竖尔几人的反应,施施然走了。 “……”戴卯卯飞鸟对视着,前者沉吟片刻, “也就是说现在珍珠夫人和我们是合作关系。” “是也不是。”晏竖尔低头,整理衣物, “立场相同的人总是有更多的机会认识, 明白吗?” 他擦掉最后一点血渍,从沙发起身:“跟上。” 飞鸟脑海中光速掠过一个猜想, 直带着他联想到一个人,“李青睐?” 晏竖尔没说是与不是, 他率先走下平台,原路折返, 手触碰到厚重大门的一瞬间,晏竖尔似有所感,转过身望向天花板船体的舷窗—— 随着航海家的死, 舷窗内重重叠叠的鬼脸也随之散去只剩一抹白影立在窗前,他看不清祂的脸, 那股熟悉感却直逼面门。 是祂。 晏竖尔聚精会神地望着, 想要看清,却始终不得其法。那人面前似乎笼罩着一团雾,挥之不去。 “你又在看什么?”戴卯卯顺着他仰头的角度看去, 那处舷窗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 飞鸟跟她咬耳朵,“癔症。精神上说叫幻视幻听。” “……”戴卯卯无言以对,“我看你也病得不轻。” 晏竖尔收回视线,推开门,长长的门轴转动声中,他道,“多关心自己少关心他人。再有下次……”手指从嘴边划过,比成噤声手势,不知是消音还是威胁飞鸟要把嘴缝上。 话虽如此,他脸上却带了些玩笑似的笑意。不是他常常挂在唇角的那这种颇具嘲讽意味的笑,而且平常的,属于同龄人之间嬉闹的笑。 第51章 飞鸟呆了下,反驳的气焰一下子低了,“真稀奇啊。” 原来晏竖尔会正常笑,他还以为他只配备了嘲讽表情。 “快走吧。”戴卯卯路过他身边,听到飞鸟喃喃自语,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你脑子不知道是看什么看坏的。” “哇!”飞鸟边商业吹捧边跟上她脚步,“当代嘲讽大师。” “打住,再说扇嘴。” …… 晏竖尔走在前,听着身后两人絮絮叨叨的说话声,话语间不掩放松愉悦。他不由得思维发散起来。 这就是正常人的相处模式吗? 或许……他应该观察学习一下。 晏竖尔若有所思。 思维被呼唤打断,他抬首看过去,红衣侍者现在2层楼梯口处等着他们,“贵客,珍珠夫人在茶饮室等侯,请让我为您们带路。这边请。” 飞鸟打起寒战,“好似曾相识的开场……” 戴卯卯赞同点头,“我记得珍珠夫人可是有反水前科的。”她一顿,补充道,“不止一次。” 航海家的死她也是推手之一,甚至可能是最关键的那只手。这种人……面慈心恶,蛇蝎心肠,反咬起来不考虑不犹豫,合作就像与虎谋皮。 眸光流转,她突然点到晏竖尔,“你怎么看?” 后者轻笑一声,又恢复成最初那种不屑一顾的讥讽又戏谑的笑容,足够刻薄,可这刻薄又被他过于艳丽的五官混杂,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媚意。 他道:“常言道富贵场带毒……既然都得死,不若试试这毒是慢性还是快性呢?” “……歪理。” 晏竖尔侧侧头眼瞳里透出点疑惑,转而又抛之脑后并不追究,“你说是就是吧。” 戴卯卯还要说些什么,却被红衣侍者打断,“就是这儿了,夫人要单独见您们,我不便进入,还请您自行进入。” 原来说话间已经到了地方。 一条深长的走廊,走廊尽头一片明媚盎然——竟然是阳光和微风!几人不免诧异这深不见底的天坑还有阳光。 飞鸟反应过来,“是套叠空间,我们看似在一个平面空间,实则这个空间可能已经被折叠,任意摆放到其他方位。所以记忆中的环境逻辑并不成立。” “是这样……看不出来啊飞鸟,深藏不露,在这儿玩藏拙扮猪吃老虎呢。”戴卯卯夸赞道。 “害,进赌场前俞会跟我说的。”飞鸟原先笑嘻嘻,说到俞会表情突然垮下去,“也不知道他在外面怎么样了,会不会受伤。” 弟控。 晏竖尔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词,他垂眼看看飞鸟几经波折又变得灰扑扑一片,还沾带了不少血迹狼狈不已的断臂,陈述事实,“再惨也不会有你惨,你的胳膊要吊到什么时候。” 普通人类的恢复能力有这么弱吗?说起来,连飞鸟这条胳膊都断的相当之随意。 他感到疑惑。 飞鸟不爽,“是我不想好吗?晏竖尔你摸着良心说话,你说啊。” “吵什么,三岁小孩都没你俩能闹腾。”戴卯卯扶额苦笑,“受够你们了。尤其是你,飞鸟!” “尤其是你,飞鸟。”晏竖尔顺势附和。 飞鸟:“……” 够了,这个充斥着矛盾的世界。 话题结束,几人整理好着装,在红衣侍者指示下穿过用以遮挡的蕾丝绣面屏风。 绕过第一面屏风,可以通过空隙看到珍珠夫人坐在朝阳的阳台,侧头欣赏窗外风景,微风吹拂,卷来一阵蔷薇花香。 晏竖尔伸手一抓,抓住几片浅粉色花瓣,透着花草特有的馨香。他松开手,那几片花瓣停留片刻,下一秒就如蝴蝶一般随风飞走了。 三人绕过第二面屏风,晏竖尔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形——憨厚敦实,说话轻而温和,此时他正待在一张白熊皮里,操纵着这副厚重皮囊优雅地翘起小指喝茶。 “又见面了。”白熊,这就是李青睐率先向他问好,“你似乎并不惊讶。” “意料之中,珍珠夫人处理关系的手段并不高明。”晏竖尔也颔首,表示回应。 戴卯卯跟飞鸟没见过穿白熊皮囊的李青睐,两人僵硬一瞬,迅速通过晏竖尔与白熊交谈的内容做出推断。 飞鸟喃喃着,简直难以置信,“你是李青睐?” “嗯?”李青睐眯起本就不算大的熊眼,仔细辨别了许久,“……飞鸟?好多年不见。” 他语气里似有感慨,似有叹息,让飞鸟不由得眼眶发酸,仿佛下一秒就要滚下来眼泪。 戴卯卯戳了他一下,试图让他争气点,然而她自己也颇有些难言,“我以为你死了……” “死?”李青睐呵呵一笑,敦厚熊脸上看不出他真实想法,“相比起死,变生异种反而是种折磨。” 何况是有意识的异种。 卫生间里发生的事说明,李青睐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拥有人类意识,这意识时断时续,但记忆却是共享的。也就是说,异种李青睐所做的一切,他都记得,这记忆像烈火一般灼烧地他日夜不能安宁。 痛苦在角落疯狂滋生,让他心身俱疲。 戴卯卯显然也想到了,气氛一时间沉寂下去。 珍珠夫人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叙旧时间结束,亲爱的,我们来说点正事吧。” “你请说。”晏竖尔应了声,自发拖开椅子坐在桌前,飞鸟戴卯卯有样学样,至此三人两异种达成势力大和谐。 “事情还要从很久很久之前说起……” 珍珠夫人娓娓道来,“那大概是1894年的夏季,天气真热啊,我现在还记得那年酷暑。” “1894?”戴卯卯愕然,“也就是光绪年间,距今已经有两百多年了……” 李青睐道:“卯卯,我知道你很惊讶。事情的确如珍珠说的一般,崩陷存在时期远超我们所知的十几年。” 他转而对珍珠夫人说,“请继续吧,珍珠。” “我理解亲爱的,毕竟我也没想过我竟然可以活这么多年。”珍珠夫人妩媚地眨眨眼,说了个并不好笑的笑话缓解气氛,“那年,我在s市的百老汇做歌女,有一个大款很喜欢我。” “他给我花钱,给我送花,送我鸽子蛋。我曾经以为这是爱情,当然我也不是沉溺于情爱中的人,只是他给的太多了。而且那年我才19岁。”她道。“后来他带我进了个场子,我是他最得意的女伴,年轻,漂亮,会谈吐,当然啦我还会点小小的赌术。” “崩陷就是这时发生的,在赌场中,地板突然裂开一个大洞,所有人都掉下去了,掉啊掉啊,没有尽头一样,亲爱的你们能想象到那个画面吗?” 晏竖尔:“可以。我们就是那样掉下来的。” 珍珠夫人捂住嘴,“亲爱的看到你全胳膊全腿我真高兴。”话落,她视线掠过飞鸟,微微一顿。 飞鸟:“……” 她移开视线,接着道,“总之很多人都摔死了,我也快死了,但是有人给了我一张面具,我把它戴上,我的伤口就全部愈合了同时我也变成了侍从。” “我做了80年散桌侍从,后来航海家发现我会点赌术,因为我每次都是一楼大厅里吃的最饱的。”她伸出红舌舔舐着唇瓣,这个“吃”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他决定栽培我,把我提拔到二层,还教授我赌技,在长期训练和高压指导下我的赌术很快得到精进。同时,航海家还与我建立起一套单独的暗语体系,方便传递消息。” “既然你的赌术是航海家传授,那航海家自己为什么听不出点数?”晏竖尔说,“因为他老了,对嘛?” 珍珠夫人哈哈笑,笑道扬起脖颈,像是引颈就戮的天鹅,“对。因为他老了,老眼昏花。想不到吧,异种也是会老去的。” 第48章 赌场(12) “你恨他?” 珍珠夫人哈哈大笑, 笑地几乎破音,妩媚嗓音里只剩沙哑,听到晏竖尔的话, 她瞬间收敛起笑容, 沉默着挑起手指将滑到胸前的发丝勾到脑后。 “恨?我不恨他。”她道,“有什么可恨的呢?我与航海家, 就像过去在百老汇一般,浮于表面的阿谀奉承。某种意义上说,在他手底下比在百老汇混舒服多了。” “只是……人总要为立身而做提前打算, 不是吗?” 听她这席话,晏竖尔明了, “航海家想吞噬了你。” 飞鸟手中茶杯抖动泛起一片涟漪, “也就是说,航海家栽培你、提拔你只是为了……吞噬?” “或许吧?”珍珠夫人态度平缓, “我相信一开始他是真的器重我,只是后来他已经迷失了最开始的自己, 我,李青睐, 许多人,都变成了航海家圈养起用以饱腹的猪猡。” 李青睐也是…… 戴卯卯捕捉到字眼,转首看向一旁坐着的硕大白熊, 不等她问,晏竖尔率先开口。 “珍珠夫人, 您似乎很喜欢用“人”来代指自己。” 珍珠夫人微笑, 艳丽红唇勾起,“亲爱的你怎么这么问,不可以吗?”她指尖染了猩红颜色的甲油, 轻轻拨弄着搭在盘边的银汤勺。 第52章 晏竖尔:“当然可以,这只是个代称。想如何称呼自己都随您的意。”他顿了下,“只是,通常而言某人所用的代称,可以概括某人对此物的态度。” “所以珍珠夫人,您仍旧默认自己是人,而不是纯粹的异种。”他分析着,“不止是你,李青睐也是,航海家也是……我斗胆猜测,所谓的红方蓝方只是用以区分彻底与非彻底异化的异种对吗?” “咯哒。” 珍珠夫人停下拨弄银勺的手指,“你的确很聪明。” 她微微仰头,硕大帽檐下露出的双眼透出锐利,“倘若站在你的对立面,我一定要率先做掉你。” “晏竖尔是这些年加入事务部的新成员?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新秀群起。”沉寂许久的李青睐突然开口岔开话题,他敦厚的熊皮下显出属于人类灵魂特有的感慨,“可惜我看不到了。” “他不是。”飞鸟道。 “……”前者捏起茶杯喝茶,表情生动的熊脸上有一闪而过自作多情的赧然,“现在人事部还是上官极在职?年纪上来了,他是越来越不行了。” “哈哈哈哈……”珍珠夫人恢复常态,用那副优雅姿态掩嘴轻笑,发出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容,“好久没有那么开心过了,趁着我高兴,亲爱的们,你们问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 戴卯卯飞鸟心有灵犀地同时将眼神投向晏竖尔,把提问权交给后者。 这一幕李青睐被收尽眼底,他挑挑眉,已然看透三人中最游离的少年反而是中心骨。 “中心骨”不负众望,提问一针见血,“要怎么才能离开赌场。” “被污染的人是没办法离开赌场的,”珍珠夫人道,“当我们意识到,想要离开的时候,已经没有办法了。我们就像是菟丝子要紧紧依附着赌场汲取养分,想要逃离的只有一个下场——” “灰、飞、烟、灭。”她一字一顿,下一秒又笑起来,“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啦亲爱的,听说赌场中有不存在的4层,4层以上就是逃离的出口。” 问题又绕回去了,戴卯卯表示他们已经猜测出4层就是出口,现在棘手的是怎么才能找到4层。 李青睐突然开口,“钥匙。” 戴卯卯不明所以,“什么?” “啊!”飞鸟发出一声突兀叫声,惹来满桌人注视,“我想起来了,2层某处两尊石像成对坐姿态,那个位置很巧妙就在推测的4层楼梯处,看起来就像……” “看起来就像守在某种门外的辟邪石像。”李青睐接话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在污染的最初我也想过逃离,那两尊石像经观察在它们的腹部有钥匙孔,我猜测需要钥匙可开启机关打开通往4层的楼梯。” 珍珠夫人指关节抵在唇边,戴卯卯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觉出她的迷茫。 珍珠夫人:“有么?” 李青睐:“恐怕在你地盘上爆炸你都不知道吧。”他转向晏竖尔等人,“三楼相同位置,也就是水平上下移处,也有相同石像。” 这下轮到晏竖尔几个茫然了,戴卯卯寄眼神给飞鸟,后者接收后摇摇头。 不知,没留意,上到三层没几分钟就被管家带走了,当时全部心神都在防备管家上,哪有心思去找什么石像。 “如此说来,许多年前我曾听航海家提到过钥匙。”珍珠夫人道,“时间太久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航海家吩咐将钥匙分成很多份,藏在不同地方。” 说完这模糊的线索,她像是倦了红唇微张打了个哈欠,摆摆手,“都走吧亲爱的们,现在是美容觉时间。” 李青睐颔首,率先起身离开,临走前他说,“有什么问题可以来三层305室找我。” “知道了哥。”飞鸟应下。 戴卯卯点头,掩去眼中复杂情愫。 白熊身影渐渐消失在屏风后,戴卯卯飞鸟已经站起来准备离开。然而晏竖尔却突然开口向珍珠夫人询问,“我可以再问您一个问题吗?” “从某种意义而言,你已经问过了。”珍珠夫人似笑非笑,她大度允许晏竖尔问。 后者沉吟片刻,却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您见过这样一个人吗?”他详细描述了祂的身形,发色,特点,以及看不清的脸。 “嗯?”珍珠夫人讶然,“我以为你会问关于李青睐的事呢。” 戴卯卯猛然抬头,许是恰巧,许是刻意,她再次与珍珠夫人对视,那双线条柔和上挑的双眼中里似有笃定。 “……”戴卯卯不敢细想,又垂下头。 希望,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样…… 希望…… 珍珠夫人慢条斯理地收回视线,剔了剔指甲,“80年前没见过,80年后没见过。如果你想的话,我会给你留意的。” “谢谢。” 晏竖尔其实并不抱有期望,他的询问更像是询问,得到肯定后起身告退。 * 得到珍珠夫人允许,红衣侍者对他们一行人相当尊敬,有问必答,甚至允许他们在二楼范围内随意走动。 “穿过那排楼梯便是蓝方位置,请小心。”那位神似图尔斯的红衣侍者说完后就准备离开,不料被飞鸟叫住,“你是……图尔斯?” 图尔斯是他解决的,在走廊角落里,用长刀捅穿对方腹部。他知道图尔斯耳后有一枚黑色小痣,现在这个图尔斯2号耳后也有一枚黑色小痣。 “贵客,您知道我?”图尔斯抬头,脸上浮现出疑惑。 “没什么。”飞鸟迟疑一下,否决道,“认错人了,你们长的有点像,还同名。” “好的。那没问题我就先走了。”图尔斯鞠躬离开。 戴卯卯冷不丁靠近,出声道,“是他。一个人。” “唉!”飞鸟吓一跳,“干嘛啊你神出鬼没的,凑那么近吓死人了。” “在外时刻保持警惕是每个外勤干员基础训练课程,你自己不注意要怪我?”戴卯卯伸手直指飞鸟鼻头,“等着回去加练吧。” 对方躲开,“别搞别搞,说正事儿——图尔斯又活了。” 此言一出,戴卯卯沉默起来。反倒是晏竖尔回身道,“大概都有猜想了吧。” 她不情不愿地嗯了声,叹息,“李青睐是我的师傅,我的朋友,我的知己,我的长辈……我情愿他死时没有痛苦。” 飞鸟大脑停摆动,“谁?李青睐?死?”这几个词到底是怎么纠缠到一起的,就像一场噩梦,荒谬怪诞而虚假。 “亏你从小跟在李青睐身边。”戴卯卯讽刺道,“他说话口吻变了。几年前口吻暂且不回忆,就光晏竖尔说在卫生间遇到他,再到刚刚这短短半天口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晏竖尔:“人说话口吻发生变化是正常,真正让我起疑的,是航海家之死。”他瞳色很深,异样的深,看的飞鸟晕晕乎乎,“你不觉得,航海家死地实在过于容易了吗?” 容易吗? 那是一场充满恐怖意味的赌局,骰子摇晃,铁链下投,每个决定都如蝴蝶扇动翅膀,轻易决定人的生死。 于飞鸟而言这是唯一的尝试,那于航海家呢?他曾经是否有无数次闭着眼,聆听着铁链落下的声响。 后者喃喃,“的确……” 他突然有些发寒。 珍珠夫人的形容中,航海家老辣,精明,绝不是错算而导致自己丧命的愚笨之人。相反的,他可能利用珍珠夫人,利用晏竖尔,利用李青睐布了足以笼罩所有人的棋局…… “真正让我笃定想法的是图尔斯。飞鸟,你确定你杀死了他对吗?”晏竖尔问。 飞鸟吞咽口水,他肯定,“对,他死了。” “金蝉脱壳,死而复生。”戴卯卯道,“航海家是航海家,但李青睐却不是李青睐。” 第49章 赌场(13) 李青睐……不是李青睐。 李青睐, 不是李青睐。 李青睐不是李青睐。 飞鸟无措地咬紧唇,此时他们走到石像边。仰头看去,庄严肃穆的石像却无端端变换了丑恶嘴脸, 他喘不上气, 脊背上泛起一股发自心底地惊惧寒意。 他打了个哆嗦,一句话猛然撞进脑海——“百足之虫, 死而不僵。” “所以,”飞鸟吐息着,感觉说话的唇齿都透着过度惊悚后的冷感, “李青睐……在骗我们。” “你还不算笨得太彻底。”晏竖尔头也不回地道。 他抬手掌心贴住石料,细小颗粒产生凹凸不平感, 手指滑动, 在石像上摩挲着按“李青睐”所说找到了隐密的钥匙孔。 戴卯卯探头过来,瞧见钥匙孔大喜, “让开点,我会开锁。” “事务部教的?”晏竖尔挑挑眉, 从善如流地起身。 “这倒不是,自学, 属于我个人爱好。人在江湖混,技多不压身不是。” 前者说着,伸手从头上取出一只黑色发夹, 一字形,掰开伸进锁孔, “咯噔咯噔咯噔……”细小连串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她眉心却越拧越紧。 第53章 “艹。” 飞鸟不明所以,“怎么了,打不开?” “开不了, 工具不行。”戴卯卯起身解释说,“锁呢分为3种,a级,b级,c级。这个锁就是c级锁,安全程度很高,钥匙形状为单面叶片内铣槽或外铣槽钥匙,锁芯类型为边柱锁芯;经公安部检测270分钟无法技术开启,有弹子结构为双排叶片加v型边柱锁定;如果用强扭工具开启锁芯,锁芯内部破坏,自爆锁死,导致无法开启。” “……?”飞鸟表情逐渐茫然,“啊?” 晏竖尔善解人意且言简意赅:“就是我们需要钥匙。” “对。”戴卯卯把发夹掰回去,重新插回头上,“但珍珠夫人跟……李青睐,都没说要从哪儿获得钥匙。” “航海家旧部?可惜前提是我们不知道谁是所谓的航海家旧部……”飞鸟压低眉眼,分析着。 晏竖尔道,“更前提的一个关键是李青睐。这个消息是李青睐给的,如果那具躯壳里真的是航海家的话,他说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 一时寂静,没有人言语。 飞鸟愁眉不展,戴卯卯更是抱臂走来走去,良久她道:“珍珠夫人……” “猜想有两个。一,珍珠夫人是中立派,她知道的毫无保留,4层的确有,但并不是传闻中的出口不然李青睐——”她顿了下,“我是说航海家,不会引导我们去找钥匙。” 晏竖尔颔首表示同意,“还有一个可能,珍珠夫人仍旧是航海家系派,从一开始的刻意放水再到背叛航海家,其实都是一出戏。” “一出彩排完毕,等待猎物跳入的,好戏。”他咬字节奏停顿起伏,回荡在寂静走廊里分外瘆人。 飞鸟又开始喘不上气,心脏很痛,天旋地转,他捧住脑袋,“一切都是算好的……眼,你们看到眼了吗?那里,那里,还有那里!它们都在监视我们!” 在他的视线里,有无数只眼从墙壁、地毯、石像、柱子、花丛中浮现,它们眨动着,闪烁着,像悬挂在夜幕上的星星。他想抬起手捂住双眼,下一秒赫然发现自己手心,手臂,都布满了眼! “哗啦,哗啦。” 一声又一声金钱划走声响起,他环视着却找不到声源。是他疯了吗?是他疯了吗?是他疯了吗? 是啊!不是!是嘛!是! 他脑袋要爆炸了,直觉告诉他,停下,恢复冷静,然而他却只能抱着头,神经质地寻找声音来源。 有谁勒住他脖子,他喘不上气。 “哈、哈、哈、哈!!”他从嗓子里发出又像笑声,又像喘息的含糊声音。 “哔——!!!!” 一声刺耳的哨声打断一切,不适感官如潮水般退去,那一双双眼也像凋零的花枯萎成泥,又从泥变成了灰烬消散在空气中。 一切都结束了。 “我……”飞鸟茫然探头,却感有人禁锢住他回头一看戴卯卯满头大汗地锁住他脖子,“咳咳,你,要杀我?” 他穿不上气,艰难说道。 晏竖尔手里捏着个很眼熟的东西,看他一眼提醒说,“清醒了,不过再勒就不清醒了。” “……艹,不早说。”戴卯卯猛地松手,飞鸟一时没有防备,自己又没力气,软泥似的瘫在晏竖尔脚边。 “担不起担不起。”晏竖尔急忙后退两步,避开他,“不过区区救命之恩,何必行此大礼。” 飞鸟费尽力气,翘起一根手指对着他。 * 几人找到珍珠夫人简述想要一点食物和水,珍珠夫人先是沉思后立刻表示是她的疏忽,“抱歉亲爱的,我实在是太久没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她端着一块可可味提拉米苏,时不时用银勺舀起一点碰碰嘴唇,慢条斯理地品尝着味道。 飞鸟饿了一天,又经历了高空坠落,掉san,夺命逃亡,颅内风暴,精神和身体都极度疲惫。现在吃得头也不抬,活像饿鬼投胎。 “感谢您……”他吞咽下肚,终于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戴卯卯胃口不佳,吃了几口抵达极限,明明胃里空荡却始终无法进食,她放下叉子道,“谢谢您的款待,珍珠夫人。” “不用谢亲爱的。”珍珠夫人看起来也没什么食欲,或者说她早已脱离了对食物的需求,自然不感兴趣。 红衣侍者来来往往,为他们换上新的菜肴。 晏竖尔摆摆手示意不用再给他换菜,珍珠夫人注意到,询问说:“亲爱的,你似乎没有吃多少。” 当然小。异种不用进食五谷杂粮,被异种寄生的他又何必需要。 他眨动着眼,右眼上小痣跳跃,不动声色地回,“我在大厅用了点点心,不太饿。” “是嘛。”珍珠夫人态度难以捉摸,她笑了下,红唇翘起,突然开口问,“李青睐说的钥匙怎么样了?” “当啷。” 飞鸟一个手抖,银叉落在盘里发出响亮声响引得众人侧头看去,“哈哈,”他扯着嘴角尬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扰大家了。” “哈哈哈……” 他的笑越来越僵硬,珍珠夫人眼神一动不动紧锁在他身上,像是钢刀,像是铁锚,叫人无法忽视。 飞鸟心脏咚咚作响,她这眼神……这句话……是不是有什么含义?良久,直到他额头泛起豆大汗珠,珍珠夫人才收回眼神。 呼。他暗暗呼出一口气,想侧头去看戴卯卯,余光却见后者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飞鸟一下子木住,什么意思? 戴卯卯思绪翻涌,她也不知道,珍珠夫人话题变得太快,太突兀,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并且证据确凿。瞒得过她吗?戴卯卯不由得去想,他们都能想明白的事儿,真的能瞒过珍珠夫人吗? 而她,到底又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一桌人心思各异,气氛像是凝固的冰块,硬中透冷,说不出的感觉。 其中最放松的居然是晏竖尔,他拿起桌上纸巾擦拭嘴角酱汁,“您不想死。” “……”珍珠夫人微微侧头,卷发从耳后掉到肩头,脸上也恰当地流露出一点疑问,“何出此言?” “您给航海家传导错误信息,让他被我反杀,这是您第一次自救;航海家死后,您以为您可以高枕无忧,但您没找到您的背叛是航海家算好的,可当您见到李青睐后您明白了,所以您安排一个死而复生的侍者,图尔斯,暗示航海家的重生,这是您第二次自救。”黑发少年坐姿随意,慢条斯理地道。 “出于某些原因,您不能直接动手杀掉他对吗?”他问。 “……”珍珠夫人,“是。” 她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红唇紧抿,下颔线条紧绷透出一股肃杀之意。 “所以您才想借助我们这群外来者去杀航海家,甚至不惜第三次自救——现在,向我们明示李青睐有问题。” 珍珠夫人赞赏着,她语调肉麻,“你是上天赐予的聪明宝物。亲爱的,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你。” “那您现在还想杀我吗?”晏竖尔轻笑,提到先前珍珠夫人说的话。 “当然不,那只是个玩笑。亲爱的,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她道,鲜妍的笑容像花一样绽放在她姣好的脸颊上,“我可不是爱反水的人。” 听到这儿,飞鸟跟戴卯卯不置可否。 晏竖尔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没有正面回应,反问道,“接下来您有什么想法吗,夫人。” 好歹也在赌场混了快两百年,再不济也该有点不为人知的小道消息。 说起想法,珍珠夫人正色起来,“航海家适应现在的躯壳还需要时间,他首先要将力量抽丝剥茧般抽出放置在一个安全位置,等夺舍了李青睐后,再慢慢吸收先前抽出的力量。” 闻言,晏竖尔挑眉,“也就是说我们的时间非常之有限,倘若航海家率先吸收完力量,后果将不堪设想。” 珍珠夫人长出一口气,“对,不杀他他便要杀所有人,你我也逃不出。” 戴卯卯迷茫着,“……我们该怎么做?” 杀,李青睐吗? 她不知道。 第50章 赌场(14) “杀他也只是缓兵之计, 实属最下策。”晏竖尔道,“杀了李青睐再有王青睐,孙青睐, 刘青睐……躯壳杀是杀不尽的, 根本原因在航海家身上,不杀航海家, 他杀你我只是时间问题。” 就像一味慢性毒药扩散在血液中,你深知这味毒药的厉害,却无从下手。 黑发少年撑着下颌, 双眼微微阖起,“野草。烧不尽, 吹又生。” “说的是, 假设我们已经杀死了李青睐,”飞鸟嗓音干涩, “航海家还是会寻找下一个躯壳,任何谁都有可能成为容器。” 戴卯卯:“我们需要彻底绞杀的方法。不若……”她沉吟着, 看向晏竖尔。 后者心有灵犀般笑接,道, “不若,借刀杀人。” 说罢,众人将目光汇聚到珍珠夫人身上, 征求她的意见。 第54章 “借刀杀人?”宽大帽檐下,她柔情似水的双眼如风吹湖面般晃动, 撩起一丝波澜, “你是说……蓝方?” “没错,以目前来看红方和蓝方摩擦不断,那不小心失手杀个人, 也很正常吧?” 她掩唇轻笑,“正常,再正常不过了。且我这儿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珍珠夫人凑近过来,几人能清晰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非人冷意,她低语着,声音像一条条小蛇钻进人的耳蜗。 飞鸟一个晃神,只听到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斯诺克。” “靠直觉行事的野兽,是把双刃剑,同时,也可以是便于利用的凶器。”晏竖尔举起茶杯,隔着一张桌子向珍珠夫人致意,“您真是给了个不错的人选。” “嘴巴总是这么甜,亲爱的。”她笑起来,亲昵的话语更显得她妖媚蛊人,“有的时候我真想把你留在这儿,好久没遇到如此称心的可人儿了。” 飞鸟闻言打了个哆嗦,再看晏竖尔,只见少年脸上笑意迅速转向熟悉的讥讽,感觉下一秒就要口出狂言。 “咳咳。”身旁突然响起一声咳嗽,戴卯卯出言打断蓄力,“我有问题。” 众人又将目光齐聚到她身上,只见戴卯卯微微向后仰靠,借助体重将椅子和桌子之间拉开一条缝隙,这是十足的提防姿态,随时准备站起来打斗或逃跑。 “说到如今,我们一直纠缠于【杀死航海家】,只是似乎从未有人说起出去的方法。珍珠夫人,您不说,究竟是不知道还是在刻意忽视这个问题打算坐收渔翁之利呢。”她问。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 寂静,满室寂静。 飞鸟瞪大双眼,双手下意识下垂至腿间呈半握状,随时准备抽出长刀。 晏竖尔喝了口茶。 出乎意料的,珍珠夫人并没有动怒,她笑意吟吟手指卷着卷发缠绕在指尖,“嗯……亲爱的,我是真的不知道出去的方法呢。” “……您的话似乎没有多少可信度。”戴卯卯质疑说。 飞鸟果断赞同,“没错。” “咔哒。”晏竖尔咽下最后一点茶水,放下茶杯,“在我们头顶有个能量场,呈对流趋势,一般而言这种情况都出现在狭窄口道。目前附和这个情况的,也只有出口了。所以珍珠夫人说的是真的,四层的确就是出口。” 茶底有些苦涩,他清了清嗓。 珍珠夫人掩藏在宽大帽檐下的双眼流露出些许玩味,哦,露出小尾巴了,看来你也藏了些许秘密啊…… 戴卯卯难以置信,猛然扭头对着他,“什么?你在说什么,那李青睐怎么解释?” 两个站在不同阵营的人,说这同一句话,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等等,”飞鸟扯了扯她的衣角,“卯卯你太偏激了,先等等,你听我说。” 她深吸一口气,“说什么。” 不等飞鸟开口,晏竖尔便道,“很简单,四层的确是出口,但李青睐给的方法是错误的。若是按他说的,无论是去找钥匙,还是强行开锁都只会拖延时间,大大增加了污染风险。” 珍珠夫人善意补充,“一旦污染就离不开了呢,亲爱的可要想明白。” 他继续道,“而且我猜,他会特意设置掉san环节,加快污染。” 这不仅仅是在拖他们的时间,也是航海家为自己争取复活的时间。是以现在他们是在跟时间赛跑,谁先整死谁,谁就是赢家。 听闻这话飞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石像不太对劲。掉san的时候,我看到它变换了面孔。” “艹,这么重要你不早说。” 他解释,“谁知道是真变,我以为是我精神错乱了大脑瘫痪了,一时之间联动视觉完蛋了。” 戴卯卯无言以对,给他留了个中指。 * 事情发展到如今,一分一秒都拖不下去,珍珠夫人碍与规则无法正面插手,是以这注定是一场属于他们的终结。 也让李青睐……从此安息。 戴卯卯与飞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攥紧拳头,心中如有烈火灼烧。 再看晏竖尔,飞鸟注意到对方的视线紧随着一个黑长直红衣侍者移动,直至那一抹身影消失在墙角转弯处。 晏竖尔仍旧保持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怎么了,她有问题?”飞鸟不明所以地探头,试图看穿墙角。 “……”晏竖尔摇摇头,片刻后又点点头,“有点眼熟。” 眼熟? 眼熟说明见过,但关系只能称之为点头之交,再有就是可能是近期见过的人。再加上黑长直女性这一特点——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雷椒。”戴卯卯突然开口道,“雷椒用的香水,甜酒、烟熏、焦油和乌木,很少有女性会用具有强烈攻击倾向香水,尤其是职业女性,而且和她外貌相当不匹配所以很有记忆点,即便现在已经淡了许多,但仍旧能闻出来。” 是嘛? 晏竖尔抽动鼻尖,空气中的确还残留有一点轻微的烟熏酒香。 飞鸟用力吸气吸了一嘴灰尘,猛地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真是她?那她怎么在这儿,雷椒不是……”死了?睡了? 一时语塞,他说不出别的。 “【你的所需的,所求的,就像蜜糖般流淌,在齿间,流入喉头,从骨缝中翻转,在胃液中化为一份享用】……”晏竖尔突然喃喃低语,那熟悉的语句从他嘴里吐出怪异如同邪祟附体。 “你……”飞鸟后退一步,警惕拉满地盯着他,“你为什么说这个,该不会是被污染了吧?” 晏竖尔:“?我时常不知要夸你还是贬你。” 戴卯卯摊手,“适量吧,孩子机灵点总比下雨不知道回家好。” “说坏话能不能避着我点。”被讨论人飞鸟收起长刀,翻了个白眼,“再说了,有个人走在你旁边突然开始中邪一样吟唱,任谁都得吓一跳吧。” “那怪我?”晏竖尔指着自己鼻子反问。 戴卯卯有样学样,“怪我怪我。” 飞鸟受不了了,两手一挥打断你来我往的怪我怪我,“……够了!!什么时候还在沉迷玩乐,我不想死在这里,我死了俞会怎么办?他还在四海乐园里……” 说着说着,他眼睛发酸似乎有什么要流出来了。 “哎呀,缓解一下气氛而已。刚刚在珍珠夫人那儿崩得那么紧万一掉san怎么办。”戴卯卯语气软下来,难得说了句好话,“你的哨子可是用掉了,算是没了保命底牌以后行事悠着点。” 她探出一张纸巾糊在他脸上,“哭个球,外勤部干员流血不流泪!” 飞鸟扯着纸巾胡乱在脸上擦拭一通,嘴里嘟嘟囔囔地发泄着情绪,“……珍珠夫人那事儿怪谁?你当时恨不得站桌子上说,再顺手给她一酒瓶。还有你晏竖尔,有发现能不能提前说,每次死到临头了知道开口了,孩子死了开始来奶了——刚才为什么突然说那句话?” “……”晏竖尔看白痴一样看他一眼,“我早就说过了,李青睐在卫生间时对我说过一样的话,从那时我就猜想四海乐园与赌场见可能是串联关系。” “且后面的图纹,蜡烛塔,也一步步证实这一点。”他又念起了那段话,“现在想来四海乐园或许是赌场的供给链,【死亡】在乐园中的人会成为赌场的侍者。” “单一案例不成逻辑。”戴卯卯道,“除非我们找到那互相残杀的一家三口。但赌场这么大的范围,拥有无数个侍者,人海里找几个人的难度可想而知。所以该条排除。” 飞鸟团起纸巾,不解问道,“那我们为什么要在这儿深究四海乐园跟赌场的关系?”毕竟现在首要任务是杀死航海家。 “唉。”晏竖尔叹息一声,前者向他望去只见他眼神里透露出复杂情绪,仔细看竟然像是——慈爱? ?慈爱?这是什么眼神? 他一开口慈爱感愈发强烈,“赌场虽大,却也不是无穷无尽。已知赌场存在两百年有余,按赌场的客流量再加上侍者想必是个相当可观的数字。低面积高人口密度,就势必淘汰一批人,那这些人,从哪儿出去呢?” “……哦。” 飞鸟开窍了。 第51章 赌场(15) 晏竖尔拍了拍他肩膀, “明白就好,走吧,带路。” 他们的目的地是蜘蛛斯诺克的巢穴, 隔着很远的距离地面上便开始出现丝丝缕缕的反光, 越靠近光泽越多越密集,到最后已经踩不到硬实的地板, 走廊彻底成为纯蛛丝铺就。 “好黏。”戴卯卯抬脚,蛛丝黏在上面厚厚一层,她抬首看了看前方, “还有一段距离就没必要过去了吧?” 再走近点就要走到蜘蛛窝里了。 蛛丝具有粘附性,晏竖尔长裤上沾满了蛛丝, 走动时随风飘荡, 居然有几分仙气飘飘。 戴卯卯询问时他正在抬腿拍打裤子,见拍不掉也就收手了, 听她问便道,“稍等, 再近一点确定它在里面。” 第55章 层层相叠的蛛丝是天然屏障,有一定隔绝之用。晏竖尔眯了眯眼, 尽可能忽略蛛丝残余的能量波动找到蜘蛛本身。 三人又靠近几步,他便感受到里面传出的能量波动,隐隐能勾勒出蜘蛛斯诺克硕大的虫腹。 抬手站定, 示意让后面人停下,“在里面。” “嘘。”急急站定, 戴卯卯压低声音竖起一根手指, “声音太大了,小心别惊动它。” 飞鸟摩挲着下巴,“那个卯啊, 你应该知道蜘蛛是用网捕猎的吧。” “我现在知道了,”戴卯卯说话声线有点抖,双眼直视前方开始虚焦,“它出来了!” 蜘蛛斯诺克黑色带花纹的足肢从蛛丝中探出,接着便是更多腿,硕大的虫腹,中窝腹柄处的少年人类肢体,最后是鬼面纹头甲。 蜘蛛是有储食倾向的,三人对视一眼,为防止自己成为储备粮拔腿就跑。 大片大片的蛛丝被剧烈动作牵扯,散落在几人头顶身上,跑在前面的晏竖尔还好,落在后面的戴卯卯飞鸟活像木乃伊。 “啊啊啊!!”戴卯卯崩溃地不行,边跑边低声咆哮,“好奇怪!啊啊啊!” “别叫了姐,回头触发奇行种基因了。”飞鸟百忙之中还不忘回嘴。 跑在前面的晏竖尔突然一声不吭地停下,戴卯卯飞鸟一时停不住脚,眼看着一撞二二撞三撞成一堆。 “……” 晏竖尔面带嫌恶地推开两个裹地看不清模样的木乃伊,“别跑了,它停了。” 蜘蛛斯诺克吃了很多肉食,已经饱腹,虫腹鼓涨地像一座小山——他们知道很快这些血肉都会化作蛛丝成为他们杀死“李青睐”的胜算——在饱食状态下,它储食倾向会大大削弱更何况晏竖尔几人已经跑出它划定的狩猎范围,是以它停下追捕停在一处蛛网破洞处细细修补起来。 虫腹末端吐出一股股蛛丝,中窝腹柄处的少年上肢动起,捏住那缕蛛丝灵巧地像绣娘,配合着虫肢交织起来。 没有尽头的蛛丝迷道,交错构成硕大天地,将中心人物无限制放大,纯白,纯黑,鬼脸蜘蛛与少年,一眼看去有着扭曲怪异地非人美感。 “……唉。” 晏竖尔回望着,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从他唇边流出,良久他开始动手摘除衣物上的蛛丝。 戴卯卯跟飞鸟不明所以地对视着,前者问,“为什么叹气。” “唉,有感而发。”少年语调沧桑,连带着右眼上小痣都透露出一股阅尽千帆终落定的平静。 “。” 飞鸟不明白,戴卯卯侧头看他,耸肩。 下一秒,晏竖尔转了话头绝口不提刚才的叹息,只道,“蛛丝摘干净点,味道大。” 蛛丝有味道,还大? “有嘛?”飞鸟茫然举起断臂凑到鼻尖闻了闻,没有什么味道,只有隐隐约约的药味儿跟血腥气。 蛛丝自然没有味道,是能量。 斯诺克有强悍的虫身,同时蛛丝也是他必不可少的攻击手段,里面自然蕴含了属于异种的能量。 “摘,你当初怎么上的常识课?强调:任何异种及其产物都有一定污染性。”戴卯卯散开头发,抖掉上面沾带的蛛丝,“再说蛛丝沾在身上多麻烦。” “我想洗澡——” 蛛丝那么多,越摘越多,仿佛没有尽头,她不由得悲鸣起来。进了崩陷场许多日常问题都没法解决,眼下也只能悲鸣了。 “边走边摘,”晏竖尔掐算起时间,“距离航海家真身死去已经有两小时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飞鸟断臂上带了手表,手都不用抬就可以看到时间,“已经过去一小时五十五分钟了。” “这么准?”戴卯卯走到飞鸟面前背对着他,让他帮忙拍掉背上碰不到的蛛丝。 “自己看嘛。”飞鸟直接把手表摘下来,递给她,“别乱动,断蛛丝好多。” 戴卯卯挺直脊背,接过手表看了眼,还真是一小时五十五分钟,误差小于五分钟,“晏竖尔,你练过?” “嗯。” 少年头也不回,态度冷淡,显然是不想深谈。 误差当然小,他闭上眼睛意识放空,组织里没有钟表为了不忘记时间,丧失自我,他已经学会无时无刻不停歇在心底计数。 意识放空肉.体抛却视线,他又越进一片漆黑熟悉的海,海面上悬挂着几颗星星体型各不相同,也闪烁着不同程度的光芒。 其中最大的两颗大小相差无几,只是一颗已经熄灭,黯淡无光,另有一颗中等大小的小行星如卫星般环绕着它旋转。 居然在那处…… 睁开眼,直直对上飞鸟的视线。 后者表情有些许复杂,“是很累很疲惫,但不至于站着睡觉吧……” “……”晏竖尔心底涌上一股冲动,这冲动促使他做些什么,于是他顺应情绪对着飞鸟翻了个白眼,“神金。” 他转头看向戴卯卯,“戴卯卯,拜托你带着飞鸟现在去三楼航海家房间,不要进去,就在周围埋伏起来。” 说罢他转身毅然决然地向着他们走来方向走去。 戴卯卯意识到什么,“好。” 三人分成两波,迅速向着各自的目的地跑去。 * 蜘蛛斯诺克在补网,那群外来者弄坏了它的网,它很生气。尤其其中一个拥有着熟悉气味,是从它足底下逃走的猎物,居然还敢回来。 这是,挑衅!! 越想越生气,尖锐足肢愤怒踩进蛛网地毯中,发出“砰!”“砰!”的砸地声,半个二层都为它的愤怒买单不断震动着。 一股熟悉气味由远及近,直勾勾向着它来。 是他! “嘶——!嘶——!”蜘蛛斯诺克发出刺耳声波,直径十米的玻璃因此齐齐炸裂。少年上肢像母亲般伸出手臂环抱住虫腹,轻柔温和地抚摸着。 它无法安静,4对复眼紧盯走廊出口,一道身形不疾不徐地出现。 他抬起手,小巧精致的手.枪反射着光辉,“砰——!!” 子弹打出,划破空气,像一味火药被点燃又像礼炮的轰然炸开。 “噔!……叮叮。” 一发子弹,自然对斯诺克造成不了什么伤害,那枚子弹打在鬼面正中间,被反弹出来在僵硬的虫肢上弹动两下掉落在地面厚厚蛛丝里没了声响。 侮辱意味十足。 怒火被点燃,斯诺克尖啸一声迈动虫肢冲了出去。 晏竖尔早有预料,几乎在它抬足的一瞬间,他也同频转身迈步开跑,直直冲向三楼楼梯处。 “嘶——!” 蜘蛛斯诺克毫不迟疑,疯狂追击。 少年上肢无力地松开虫腹,没有知觉一般垂落在蜘蛛身下,随着它激烈的大迈步动作不断晃动。 晏竖尔回头看了一眼距离,见此情景忙里偷闲地分析着,“少年上肢”可能是真正的斯诺克,即被赋予名字的残存人类意识体。“蜘蛛”,则是完全没脑子的异种。 没脑异种速度实在是快,晏竖尔不断提高速,嗓子干涩无比,一股呕吐感冲向喉头。 忍住。 他又压制下去,忍着跑上三楼楼梯。 红方区域内的三楼楼梯先前就因蜘蛛斯诺克损坏过,红衣侍者紧急修复了下,并不能治标治本,走动时仍旧有不算明显的抖动。 晏竖尔前脚踩上三楼,蜘蛛斯诺克后脚踩上楼梯,它实在太重了,重到楼梯无法负担,一声声断裂声后意料之中的巨响响起。 “轰隆——!” 重物落地让三楼也开始抖动,他居高临下地探出头看向下方。 这边高度也不会让蜘蛛受伤,但会让它更加愤怒。 蜘蛛斯诺克硕大体型划开灰尘,它木质废墟里,冲着他的方向翘起虫腹,腹部吐丝器官发动一大滩又似液体又似固体的丝状物糊了上来。 晏竖尔及时闪避,开始跑向航海家房间。 “砰!!!” 下一秒,他先前站立的地方猛然凹陷出一个大坑——正是借助蛛丝攀爬上来的蜘蛛斯诺克。 没砸到,它并不气馁,接着锲而不舍地追着气味而去。 “砰!!!” 震动传到戴卯卯飞鸟这儿,戴卯卯猛然抬首向震源望去,“来了。”她道。 飞鸟会意,两人各自握住那扇直通天花板大门的把手,奋力拉开一条供一人通过的缝隙。 时间卡地刚刚好,就在他俩即将坚持不住时,晏竖尔不知从哪个角落猛地冲出,擦着门灵巧地钻进去。 “做的好。”他道,“躲起来。” 话音落下,伴随地面寸寸陷落蜘蛛斯诺克逼近,速度之快犹如高速上的车辆。飞鸟大喊一声小心,飞身扑倒戴卯卯两个人被冲力带出三米远。 “快走。”飞鸟惊疑不定。 戴卯卯拦住他,摇了摇头,“别。” 说着示意飞鸟去看,只见蜘蛛斯诺克没看见他们一般,径直冲门而去,再坚固的大门也受不了高强度撞击,没几下就摇摇欲坠。 第56章 此时,房间内情景却截然不同,晏竖尔看清场景的一瞬间,瞳孔不自觉放大。 第52章 赌场(16) 李青睐, 不,航海家,以一个虔诚的姿态伏地跪在平台下, 像是在祈拜什么, 仰头看着那面充斥着云雾朦胧白光的落地窗。 长影拖出,扭曲变形, 如丛生荆棘纠缠窒息,一直蔓延到晏竖尔脚下。 听到大门开合声,他纹丝未动。 落地窗?他在看什么, 或者说他在跪拜什么? 他想要抬头看清,身后却传来无穷尽的撞击声。 “砰!砰!砰!”蜘蛛斯诺克不断撞击着, 厚重大门发出一声接一声的闷响, 甚至有土渣石块扑簌簌地落下。 “……”晏竖尔停了一瞬,回首看了眼大门, 已经顾不得探寻迅速摸到柱子后的阴影中屏气凝神。 “砰——!!” 大门轰然倒塌,门板挤压空气产生巨大风力, 吹地天花板铁锚发出铁器乒乓撞击声。距离太近,门倒下时的剧烈声响让晏竖尔心脏一停, 耳朵鼓膜也随之一疼。 艹了。 他抬手擦了下,没流血,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蜘蛛斯诺克虫肢踏动, 硕大体型被门洞卡住,它不管不顾地蛮横撞开, 径直走了进来。 “嘶——!” 复眼转动环视一周, 它没能找到晏竖尔的身影,甚至连同气息也消失不见了。 “咯哒咯哒,咯哒咯哒。”蜘蛛斯诺克不解, 原地转了几圈突然瞄准了跪拜着的航海家。 那么大的动静,门倒下产生的风甚至让几个铁锚掉落轰然掉到地板上,航海家却如老僧人坐定般没有一点反应。 他死了吗?不,他没死。 晏竖尔能感觉到航海家体内的能量,如水注满水桶一般平缓稳定的增长,甚至用不了多久就会达到那具身体的极限。 马上就要来不及了。 不做犹豫,晏竖尔脱掉上衣,气息一下子不受控制的流出,蜘蛛斯诺克一下子锁定目标径直就要冲向这边。 关键时刻他把上衣打结抛向航海家的方向,然后迅速隐藏气息。棉质衣物在地上滚了滚,突然失去的气息又让蜘蛛呆了一瞬,但很快它又锁定到另一个但微弱许多的气味。 只剩一根筋的大脑根本无法思考,它极速奔走过去,抬起虫肢把衣物扎穿,直至上衣千疮百孔破烂不堪。 过程中,它似乎踩到别的东西厚实的软,像是一块肉,只是虫肢尖锐如矛,轻易地将那东西踩成肉泥。 血液飞溅到口器旁边,有一点流入其中。蜘蛛呆愣一瞬口器翕张几下,像是品尝到了世间极美味之物,几条虫肢随意将破布划开来,俯下身大快朵颐起来。 晏竖尔躲在柱子阴影中目睹全过程,眉头紧锁,总觉得有些不对…… 是哪里,哪里有问题? 屋里没了动静,飞鸟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一眼就看到蜘蛛斯诺克在撕扯一条断臂,残暴地甩来甩去。 他咽了口口水,不知道那断臂是属于航海家的,还是晏竖尔的。 神经过度集中在前方,加之晏竖尔站的地方太隐蔽,前者横头横脑地从旁边路过也没发现,直到被他伸手拉进去。 飞鸟无声惊叫一声,肌肉紧绷,反手抽出长刀砍向晏竖尔,好在他在砍中前看清了人及时止住。 “你要死啊,”他边骂边愤愤然地收回长刀,待看清晏竖尔打扮骂声又是一卡,“战斗这么激烈?衣服都打没了,赤.身.裸.体像什么话。” 坦诚说,露的越多越容易受伤,受伤就会有伤口造成暴露污染,是以他出外勤恨不得给自己包地只剩眼睛在外面。 晏竖尔:“……” 他卫衣里头其实还有一件无袖内搭,这个天气这个穿法对常人来说可能有些热,对他却正好——他已经不能算完全的人类,抛却进食的同时,也摒弃常人对温度的忍耐上限。 加之祂的附体带来驱之不散的寒意,甚至穿太少偶尔会有些冷。 “多谢关心,但我认为你不如关心关心当前局势。”晏竖尔说着,侧头望向前方。 蜘蛛被成功转移仇恨,对着航海家大吃特吃。 飞鸟也看过去,“刚开始我甚至以为那是你,毕竟蜘蛛的仇恨已经锁死在你身上了。”他微微一顿,那个名字在嘴里转了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航海家,已经死了吗?” 晏竖尔眉心跳动一下,意识到问题所在,“太容易了。” “……我也觉得。”飞鸟难得也意识到了。 用一个词就可以概括所有,顺利。 太顺利了,从珍珠夫人出手相助,到察觉航海家夺舍重生,到引诱蜘蛛斯诺克,最后是借刀杀人。 一切的一切都顺利的不行,顺利到像是谁刻意为他们扫去障碍,挑猫逗狗一样玩耍着他们——暗中有人伸手推动着事情的发生。 这个人,是谁? 不知何时,蜘蛛咀嚼血肉声渐渐停止。一道熟悉又不完全熟悉的人声响起—— “终于发现了吗?” 这声音像三重奏,其中有航海家,李青睐,和蜘蛛斯诺克口器伴随的嘶嘶声。 “多亏了你们,我才能成事啊……”蜘蛛斯诺克,现在是航海家慢悠悠地转过身,它像是不太熟悉虫肢的使用,转身时僵硬无比一点一点慢慢回身对向两人所在的位置。 “啊!” 飞鸟看清航海家蜘蛛的一瞬间,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实在是……太过惊悚。 只见原本鬼脸上融合着三张脸,一张红棕色胡子皱巴巴的老人面孔,一张干瘪的白熊脸,还有就是原本的鬼面蛛本脸。 “yue……yue……” 飞鸟有些想吐,他抑制不住地弓起身,双手死死捂住嘴巴。 三张脸中明显是航海家占据上风,因为只有他的嘴在一张一合地说着话,“真是得感谢你,晏竖尔,我自己都不敢想会这么顺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句话叫……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是不是这么说的?” 晏竖尔握紧手中短匕,眯起双眼,“养蛊。从一开始你看中的就不是李青睐,而是蜘蛛斯诺克。可惜蜘蛛斯诺克是蓝方经理,身为红方的你轻易不得踏入,于是你把视线放到可以任意穿梭两方的顾客身上,也就是我们。” “再利用珍珠夫人畏死的心理,借她之口给我们传递半真半假的消息,误导认知。自己则坐享其成地等待新躯体送上门来。” 那张因挤压显得更加丑陋的脸露出一个赞赏的表情,“你的确很聪明,可谁让我棋胜一招呢,好孩子,快上前来不要再妄想挣扎了。” “我欣赏你,你看这脸上还有位置不是,在此我允许你与我融为一体,从此享受无尽寿数……”航海家蜘蛛的声音逐渐轻柔,像是哄骗,像是诱导,“等你我融为一体,我们将承恩利维坦之主的点化,快来,快来。” 它不断催促着,声音越来越急促。 诱导对象渐渐放松警惕,眼神放空,当真像被蛊惑般一步,一步,一步地缓慢向着航海家靠近。 “晏竖尔!”飞鸟低声叫他,伸出手想要拉住他,手甫一触碰到对方肢体却像是裸手碰干冰,直达脑髓的寒意让他不得不松开手。 怎么回事?! “晏竖尔!晏竖尔!” 他不放弃,加大音量脱下衣服包裹住双手去拉对方。 “嘶——!坏我好事。” 航海家蜘蛛咆哮一声,操纵虫腹对着飞鸟喷射蛛丝,又黏又稠的蛛丝沾上就会动弹不得,飞鸟只得再次放手,飞身弹跳躲开蛛丝攻击。 最后为了躲避,爬行顺着柱子爬到天花板船体处,紧紧抓着铁锚不放手。 好在航海家蜘蛛只是为了赶走他,不然飞鸟不死也残。 赶走那回跳的小东西,航海家蜘蛛又开始轻声细语地呼唤起来,飞鸟也像是放弃了,没有再徒劳无功地制造噪音。 晏竖尔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航海家苍老的脸上多了一丝笑意,蜘蛛口器大张着,准备等他走过来就一口咬掉他的脑袋。 多么美好啊,它沉醉地想着,自诩聪明的人被自己自作聪明害死,死前还要自己把自己送上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晏竖尔停住不动了,他的双眼迅速恢复光彩,冲着航海家蜘蛛恶劣一笑,“不到最后,安知谁是麻雀。” “??!!你耍我!” 航海家抬起虫肢就要戳死几步之遥的晏竖尔,却听更凌厉的风声从上方落下,剧烈疼痛从虫腹前方传来,航海家只觉前肢控制不住无力,径直侧翻到地不起。 这个角度复眼将一切收尽眼底——挂在上方的飞鸟不知何时摸到它正前方,斩断了铁锚。 高空坠落的硕大铁锚轻而易举地斩断了虫肢,虫腹因神经传来的疼痛不断在地上蠕动,动作间露出一直悬挂在中窝腹柄处的少年上肢。 第57章 上肢费力地敞开双臂,最后一次抚摸虫腹,下一刻,便无力地垂落下去。 蜘蛛斯诺克死了。 晏竖尔将目光移向航海家,那苍老丑恶的脸因疼痛更加扭曲,它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无济于事。 黑发少年看着,给予最后一击,“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你——”航海家嗓子里发出濒死前的嘶鸣,“祂……不会放过你的,不会……!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53章 赌场(17) 它眼里的光渐渐没了下去, 像干瘪掉的气球没了气,一下子松烂成一摊皮。 它死了。 飞鸟跃下来走近两步,略有提防地绕着尸体走了两圈, 才迟疑不定道:“它死了?” “……” 寂静无声, 晏竖尔没有回答他视线紧盯着航海家那张松垮垮的面皮,眉头微锁, 沉思着什么。 祂……?航海家说的祂,是谁?祂在哪儿? 忽地,航海家虔诚跪拜平台的身影从脑海中浮现, 越放越大,直至无法忽视。 他抬头望过去——没有人, 空空如也。 那里只有两张对坐的沙发, 一张背对着他的位置,看不真切, 另一张上还有航海家最初那具苍老而残破的躯体。 “砰砰,砰砰。” 奇异地感觉从心底焕发, 冥冥之中似乎有谁低语说:去啊,去啊。促使他迈出步伐走上平台。 “?”飞鸟看着他的动作, 不明所以,“你去哪儿?” 胸前对讲机作响,两声电流后响起戴卯卯的声音, “……滋滋……飞鸟,听得到吗飞鸟, 汇报位置你们在哪儿?听到请回复, over。” 飞鸟下意识说出位置,“……有硕大蜘蛛尸体,over。” “没……”话筒那边突然嘈杂起来, 片刻后只剩长久虚无的电流音,“滋滋……滋……” “戴卯卯?戴卯卯?”他叫了两声,没有人回复,甚至连电流声都断了。 奇怪……戴卯卯为什么不直接进来。 他看向门外,明亮温暖的灯光投射进来驱散无尽黑暗。风平浪静。他走向出口,开阔的场地在他眼中却突兀地扭曲变形,像蚊香,像迷宫,出口的亮光无限制拉远,直至再也看不清。 飞鸟很迷茫,他又在掉san了吗? 他想回头找晏竖尔,却发现后者已经不见了,只有虫尸,还在几步之遥。 …… 四周变得寂静无比,晏竖尔能听到自己走动时所有骨骼,每条肌肉,乃至每滴血液在血管中奔腾的声响。 近了,近了,近到只要探头就可以看清椅子中是否有人,他忽地产生畏惧,不敢再向前说不出在担忧什么。 “……”他最终还是走近。 一个身影窝在其中——那张前不久他坐着博弈的椅子——祂背对着他,头颈微垂露出修长脖颈和突出颈骨,很脆弱,很美,让人忍不住想将手掌落在上面。祂双腿盘起,双手搅在一起揉搓着一块破烂不堪且带有血迹的布料。 有点眼熟。 腿上如有千钧,晏竖尔站在原地距离祂两步的距离,他们中任意一方只要伸出手就可以触碰到对方。 布料摩擦声响起,祂缓缓松开那团布料,骨碌碌滚到航海家尸体脚旁。 晏竖尔突然觉得它有点碍眼。 “你来了,我等了你很久。”一道声音如是道。 晏竖尔一直认为声音很难形容的,它没有形状,不具体,又分为主观客观。再细究下去声音也只不过是声带震动产物,音色音调也不过是用以辨认的标志。可如今,他撤回先前对声音的刻板印象,如玉石相撞,似水传竹箜。 细听几分,又有梵音相传似有神性。 祂回过首来,那神性陡然转变成邪性。这是一个与他同岁的少年,齐腰白发披散,五官精致如玉石雕琢,最为诡异的是双瞳——祂拥有一双全黑瞳,没有眼白,望人时犹如无尽镜面般幽深可怖。 “你……”晏竖尔嘴唇开合几下,喉咙干涩地说不出话,良久,他道,“你是祂。” 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难怪,难怪尾巴没有出现,难怪不会对异种出现间接性食欲,难怪伤口恢复变慢了很多,一切只因祂,与他相交相融的寄生体离开了宿体。 祂望着晏竖尔,“我有称呼,你将有幸得知。我叫……”祂唇齿微张,一个复杂晦涩的音节从祂口中吐出,传到晏竖尔耳中转化为一个字,“晦。” 晦。 祂叫晦。 人类精神并不能承受祂的真言,晏竖尔只觉脑神经跳痛,如有烟花在脑袋里炸响起,一阵阵晕厥感涌来令他战立不得。 “……” 晏竖尔闭着眼按压太阳穴,试图缓解喉头梗意。 他睁开眼,直直对上祂漆黑深邃的眼。他嗓子有些干,“来。” * 2024年7月21日,历史铭记里程碑,人类第一次向祂伸出手,是一次由人类主导的大跨步。 * 晦的眼神落在晏竖尔伸出的手上,这只手,祂用第一视角见过许多次,却是第一次亲身触碰。 祂抬手,落下,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般落在晏竖尔掌心。是热的。比祂的温度要高上许多,甚至让祂指尖微撤,感到炙热。 后者不动声色地收紧手掌,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心思,他脑袋很乱,乱的不行……只是好像,好像,冥冥之中,他必须这样做。 借助晏竖尔的力道,晦缓缓站起来,祂没有鞋,一双苍白羸弱骨感十足的脚踩在地毯上。 很脏。地毯很脏。 晏竖尔下意识想弯腰将祂环抱起来,初一动作便是一顿。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晦是寄生了他不错,但他们的关系始终处于寄生与宿体的关系,再亲密点充其量也不过是未曾谋面的朋友。 祂会误导、引诱,像只真正的蜘蛛设计蛊惑猎物。 晏竖尔无法全然相信祂,又控制不住地相信祂。 “……” 他缓缓直起腰,手却没松开只握着晦一点指尖引导祂迈步向前走。 “扑腾。” 刚走出一步手臂就传来巨大拉力,身后也有重物落地声。回首看去,只见晦跪坐在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 晦微微仰头看他,双眼又空又深。莫名地让晏竖尔不舒服,不知是因那双眼,还是他自己居高临下的视角——他蹲下来,“腿怎么了?” 低头查看一番,没有伤口,没有淤青,骨头也正常。 晦轻描淡写,“不会走路。” “……” 晏竖尔眉心猛地一皱,他又把晦撑起,“自己可以站吗?” “可以。”晦说,而后他又语调没有起伏,像是陈述般要求着,“你走路给我看。” 前者顺从地走了两步。 于是晦也会了,祂甚至不用练习,只用双眼看过后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学会了人类幼崽需要一年才能学会的走路——甚至很多,摆手幅度,步伐间隙…… 复制。 祂复制了他。 晏竖尔恍然意识到,祂的存在相当可怕。但他心底却升起一种堪称病态的欣慰,就像当初他想的那般——亲手饲喂。 只是他们的关系与想象中有所出入,在祂眼中他并不是投喂者的身份,而更像是被允许的信徒。 不是什么大问题。 晏竖尔不以为意,看着掌握走路技巧的晦渐渐向他走来,两个“人”默契地并肩而行,迈着相同的步伐走向出口。 * “戴卯卯?晏竖尔?戴卯卯……” 飞鸟边走边喊,他走了很久很久,可始终无法离开虫尸附近,这尸体像是锚点狠狠拖住了他,始终不肯放他离开。 是尸体的怨念吗? 他不禁这样想着。 没有光线,没有人,看不见出口,只有硕大虫尸陪伴,他还能保持冷静地思考但不自觉间额头,脊背都已经出了汗。 突然,一束光打在他身上。 飞鸟反应激烈地向光源看去,是——出口! 试探着走出几步,虫尸被抛在身后,再也没有像方才一样反复出现在他视野当中,他终于可以出去了! 激动溢于言表,飞鸟三步并作两步冲出门,正巧撞上在门口反复踱步的戴卯卯,两个人当场撞成一团。 戴卯卯:“嘶——飞鸟?你去哪儿了?” 她说起了飞鸟进入后的事情,刚开始房间里还有说话声,但在某一瞬间仿佛进入了异度空间,戴卯卯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声响。她尝试跟飞鸟联系,但是失败了信号很快中断,接着她按照飞鸟描述的位置找过去,只找到一具虫尸,而晏竖尔和飞鸟两个大活人离奇失踪不见。 说罢,她长出一口气,“里面发生了什么?” 后者边听边捂着额头站起身,伸手把她拉起来,“说来话长,长话短说。”他描述起追不上的亮光,断联的对讲机,以及消失不见的晏竖尔。 第58章 戴卯卯若有所思,“大概率是航海家的死导致能量逸散,非均衡能量拉扯让空间畸变,这使得你俩进入进入不同的空间。” “那……我跟晏竖尔应该同时出来啊。” 两人都是一窒,看向深不见底漆黑一片的门洞。 飞鸟道:“我进去,你在外面接应。” “一起。”戴卯卯反驳,“如果真的是空间畸变,我在外面也联系不上你,不如两个人一起行动。” 此话有理,飞鸟点头同意,只是不等两人出发房间中由远及近传来两道几乎一致的脚步声。 “不用去了。”说话的是熟人。 晏竖尔的脸从阴影中露出,在他身旁跟着一个赤足白发少年,一张脸不输晏竖尔,诡艳与濯清交织两人站在一起十足的视觉冲击。 飞鸟戴卯卯的视线却只聚集在白发少年的双眼上—— 纯黑眼眸,不带一丝情绪,如世间最纯粹的恶意。 第54章 赌场(18) 这恶意并不针对某个人, 而是整体的,赋予般缠绕在每一个见过祂的人身上。 飞鸟清晰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旁边戴卯卯犹豫,“你……看得见祂吗?” 不怪她, 实在是晦过于怪异, 明明是与晏竖尔并肩而行,轻盈地虚无地却像是他的影子, 他身后的背负灵。 “……”晏竖尔没有回答,他伸手依次指向两人,侧头对晦道, “飞鸟,戴卯卯。” 后者看起来没在听, 但另外两人都感到被冰冷视线从身上审视着扫过——祂在看。 飞鸟又开始吞咽口水了。 戴卯卯扯起嘴角, 向着晦打招呼,“你好, 我是戴卯卯。” 晦:“……” 她将视线投向晏竖尔。 按理说,晏竖尔作为中间人理应给双方搭桥介绍, 然而他却只是对白发少年介绍了他们两人,对新面孔白发少年只字不提。 甚至现在, 他们都不知用什么去称呼祂。 后者耸耸肩,先前晦就说过“有幸得之”,说明想要得知祂的名姓必须要经过祂本身的准可。 没有人说话, 又是一阵寂静,晏竖尔率先开口道, “去找珍珠夫人吧, 给她通报喜讯。” * 三楼红方楼梯因蜘蛛斯诺克断裂,三人各显神通从三楼下去,只有晦还停留在三楼护栏边俯瞰着。 “祂要怎么下来。”飞鸟问, “我可以上去把他带下来。” 戴卯卯抬手敲了他一下。 “不用了。”晏竖尔道。 只见他看向身旁,刚刚还在三楼观望的少年突然变换了身位出现在他旁边,再看三楼护栏,早已经空无一人。 “???”飞鸟目瞪口呆,闪,闪现了。 看着白发黑瞳的少年,戴卯卯表情越来越凝重,掩盖不住地焦急,不断扣弄起手指。上一秒她还在紧盯祂,下一秒祂便已经来到晏竖尔——肉眼都无法捕捉的角色,人真的可以控制住吗? 思想忍不住滑向更黑暗,更深渊,祂是谁,祂出于什么目的停留在晏竖尔身边,祂要做什么,祂是否控制了晏竖尔……? 问题像沸水中的气泡,不断翻腾上涌,戴卯卯脑子不受控制地想起少年的脸,眼,头越发疼,像是谁不停地在她脑袋里叠摞石块,沉重地想不出其他。 她……因思考感到痛苦。 陷进泥潭,被困住了,无法挣脱。 “啪!” 一声短暂的响声从右前方传来,戴卯卯脑袋只觉一轻,整个人从困顿局势中脱出不复先前的沉顿。 她循声看去,右前方的是……祂。 白发少年将手背在身后,齐腰长发半遮挡住背影让祂失去性别特征,不辨雌雄……或许也不需要,祂本身就无需用性别划分。这对祂是种玷污…… 戴卯卯怎么想,晦不关心,祂腮帮鼓起一点,似乎正在咀嚼着什么,很快,喉头一滚祂咽了下去。 胃中陡然升起一点满足,只是不过须臾,又泛起长久的,习以为常的饥饿。 晏竖尔看了祂一眼。 一行人走了不一会儿,就被红衣侍者引到之前去过的茶饮室,蕾丝绣花屏风推开一些,让阳光更彻底地照射在这一方天地。 珍珠夫人感慨道,“天气真好啊,一切都过去了。” 晏竖尔给晦拉开椅子,引导祂坐定,这才自己坐下,“我可不这么认为,夫人。” “航海家死了,李青睐死了,蜘蛛斯诺克也死了。这还不算过去吗?”她抿了口茶水,像是转移话题,用银制夹子夹起一块小巧的糕点放进晏竖尔的盘子,“尝尝吧,新做的花酥。” 晏竖尔将盘子推出,自己取了盘子夹上几块放到晦面前,手把手拿上叉子,“慢点,别噎着。” 晦叉起一块,塞进嘴里,腮帮又鼓鼓地。 “……”珍珠夫人仿佛才注意到晦,她放下茶杯,“要找的人是你啊……你好香。要不要坐到我身边来?” 她轻轻眨动着双眼,像一株雨后悄然盛开的蔷薇,无时不刻不诱导着愚昧无知的人前去采撷,殊不知蔷薇花束后潜伏着一条剧毒王蛇。 这一刻,戴卯卯突然觉得珍珠夫人变了许多。她看向飞鸟,后者也在看她,两人视线交流蓦然得出结果—— 或许她本身就是如此,只是事已办成不再伪装罢了。 晦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咀嚼着。祂吃地很细致,似乎是在享受糖分在舌头上发散开,丝毫看不出做尾巴做皮球时过于粗犷的吞吃模样。 “他不去,夫人,我们还是谈一下我们的问题吧。” 一旁的晏竖尔像是带孩子的老父亲,替晦回绝后,又细致地把晦那从肩头滑下去的白发拢到脑后。 珍珠夫人抬手扶了扶宽大帽檐,“愿闻其详。” 开始了。 飞鸟垂下手,紧紧握住长刀。戴卯卯也绷紧身体,手里攥着把餐刀。 “迄今为止……您也活了两百年了吧?”晏竖尔陈述不紧不慢,每一个字眼却都带有浓烈的挑衅意味,“我偶尔会想航海家究竟是凭借什么选择夺舍人选。” 珍珠夫人:“或许是眼缘吧。” 晏竖尔闻言一笑,“夫人,我佩服您的信口开河。” “那你说,是因为什么呢?”珍珠夫人做出一副仔细聆听的模样,一只手托着脸示指抵住太阳穴,鲜红指甲油有些夺目。 “我也说不上来。”他道。 珍珠夫人意有所指,“没有证据的事儿可不能胡说,这才是真的……信口开河。” “咣当。”飞鸟撞翻了手边的茶杯,急忙手忙脚乱地擦拭起来。期间还被戴卯卯瞪了一眼,毛手毛脚。 茶汤流到晦那边,祂盯着茶汤看了会儿又学着飞鸟的模样擦拭起来,不知是有意无意,祂把茶汤尽数擦到桌边,顺着桌布流了晏竖尔一裤子。 晏竖尔:“……是没证据,所以我们也只是谈谈罢了。” 他停了停,挪了下椅子。 “您说,航海家觊觎李青睐的躯体,觊觎蜘蛛斯诺克的躯体,甚至觊觎我的……您明明和蜘蛛斯诺克一样同属于二层经理,那为什么航海家偏偏不觊觎您呢?” 戴卯卯接收到信号,果断道,“因为不能。” “对。因为不能,或者说做不到。”晏竖尔指节敲击着桌面,像一柄催促的锤子,一下一下砸在珍珠夫人心头。“他需要一个得力助手,辅助他,帮助他。您曾经也说过不是吗——混迹在百老汇,交际花般的角色,想必就是这样的圆滑让航海家注意到您——一块好用的饵料,鱼钩。” “先是李青睐,你帮助他,然后等他放下戒备的时候背刺他,也就是在那时候航海家在他身上种下了种子,慢性侵蚀着他,直到今天才爆发出来。” 戴卯卯沉默着,虽然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亲耳听起来远比想象中震撼的多。 珍珠夫人支着脸庞,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 “接下来的故事就很简单了,您厌恶了给航海家做刀的生活,也恐惧下一个就是自己。干脆借航海家的手,再接我们做刀,来一个渔翁得利。” “唉。” 珍珠夫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说不上其中有什么情绪,戴卯卯只在其中听出来如释重负。 她抬起手,脱下帽子。从她带上去那刻开始,她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脱下那顶帽子,蓬松柔软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只是其中靠近后脑的头发混有一缕缕的血迹,不似表面上那般光鲜亮丽。 “啊。” 飞鸟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声音,从他的角度,恰好能看到珍珠夫人后脑处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其中不乏有干涸的赤褐发黑的凝聚血块。 看起来似乎已经有些时日了。 “不用惊讶,”珍珠夫人冷下脸,回忆着当初,“当初,掉下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濒死了,头磕破在石头上,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有人在发放面具。” “那是种神奇的面具,旁边的人带上以后无论是多么严重的伤势都痊愈了,只是面具数量有限,没等发到我就只剩下了了几个。于是我撑着最后一口气,爬起来,抢夺了本该属于他的面具,同时也是最后一张面具。” 第59章 晏竖尔意识到,这个他就是当初带着珍珠夫人进入赌场的人。 “我没有受到任何惩罚,我意识到这是另一个世界,一样的弱肉残食,只是大家更为坦诚,剥掉伪装之后怪物反而更像人。所以我也顺应大势,抢夺,欺诈,诱骗,因为这个航海家注意到我——” 珍珠夫人疏疏而谈,“接下来的一切你们也猜到了。如何,要审判我吗?” 时代推她走,人心推她走…… 她到底要去怪谁? 飞鸟手下长刀已出鞘,却被戴卯卯反手按了回去。 “不用了,只需要您告诉我们,淘汰侍者的通道在哪儿。”晏竖尔道。 对方听到这个问题似乎并不意外,“审时度势。雷椒,”她叫道,“带几位朋友去绞肉台。” 熟悉的名字闯进耳朵,几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过去。 黑长直女性,甜酒、烟熏、焦油和乌木。 第55章 赌场【19】 戴卯卯说的对, 甜酒、烟熏、焦油和乌木,几种味道混合交织在一起,复杂而极具辨识度。 雷椒越走越近, 晏竖尔的视线如猎人一般审视着, 是同一个人——走路姿态,小动作, 甚至微表情。 唯一的区别是,雷椒似乎没有这种平静宁和的表情,她前期总是蹙着眉头, 临死之前则是一副癫狂不止,神经紧绷到极点的模样。 有人走过来, 晦头也不抬, 专心对付着盘子里最后一块花酥。 “她是雷椒。”珍珠夫人对几人道,她招招手, 雷椒走到她身后以一个恭敬的姿态垂首战立,“我的新晋得力助手, 就让她带你们出去吧。” “厄……”飞鸟的表情一言难尽。 “谢谢。”戴卯卯扯了下唇角,露出一个礼貌性微笑, “走吧我们。” 晦塞下最后一块花酥,晏竖尔率先起身等着祂。 咽下口里的花酥,祂擦了擦嘴巴起身要走, 扶在桌子上的手却突然被珍珠夫人按住,后者不知何时突然起身, 跨越大半张桌子按住晦。 她的身形不正常地抽条, 比例怪异,像条蛇,扭动着, 彻底丧失人类特征。 晦抽了一下,没抽动。 晏竖尔神色一瞬间冷如冰霜,“珍珠夫人,您似乎别有用意。” “呵呵……”珍珠夫人轻声笑了两声,没回答他,反问晦,“我真喜欢你,留下来罢。你……也是异种啊。” 几步之遥的戴卯卯飞鸟不约而同地一顿,余光撇到晏竖尔跟他身边的白发少年,又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 见鬼。 死耳朵什么都敢听。 火药味弥漫在桌上,珍珠夫人不肯放人她态度柔和又决绝,手上更像是生了根,死活挣脱不出来。晏竖尔拽住晦另一只手,眼睫微垂右眼小痣露出来,徒增几分柔弱无助。 双方对峙着,没有一个肯退步。 气氛像是凝固了,晏竖尔骤笑起来,“夫人,这可不是正确的待客之道。您在赌场两百年,想来是跟不上外头的礼仪了。” “咔哒。” 他身上还带着那把射击了蜘蛛斯诺克的手枪,说起来这把枪还是从红衣侍者哪儿拿到的。 上膛,开.枪。 “砰!!” 血液飞溅而出,晏竖尔一枪打在珍珠夫人手腕处,子弹威力巨大,竟直接将手腕轰开露出森森白骨。 “啊啊啊啊——!!” 珍珠夫人骤然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如女鬼恶号,尖锐声调使桌子上杯盏纷纷抖动起来,一个接一个炸裂。 “夫人,这在外面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晏竖尔用枪口拨开断手,拉起晦,“走。” 后者顺从的起身,嘴里鼓鼓,不知道又吃了什么。 雷椒双手垂拢,站在不远处等待着,珍珠夫人说她是她的得力助手,然而如今却不见得—— 她像个绝对精密的仪器,谨遵第一条指令,在未完成前绝不会分心,甚至不理会自己上司的惨叫。 晏竖尔带着晦跟在她身后,雷椒看了遍人数心满意足地带起了路。 身后珍珠夫人惨叫不断,一声比一声高,其中还带有咒骂。 * 雷椒走的很快,惨叫声被甩在脑后。 晏竖尔落后戴卯卯飞鸟几步,状似无意地询问,“刚刚吓到了吗?” 枪声就在耳边炸开,大部分人会被吓到六神无主,可惜晦不是大部分人——祂甚至不是人。 晦没有言语,摇了摇头。 “在吃什么?” 晏竖尔看向祂,意外注意到祂还在咀嚼着什么,花酥?不,不可能,那只是混合着花瓣的面点,不可能咀嚼那么久。 祂撇了他一眼,纯黑瞳孔里倒映出他的模样,怪异,扭曲,像是一只畸形怪物。 晏竖尔蹙起眉头。 晦笑了一下,这笑容很熟悉,弧度熟悉,模式熟悉。轻蔑中带有剧烈嘲讽含义。他骤然意识到熟悉是因为这个笑容是属于他的。 就在不久前,他拔枪打断珍珠夫人手腕时露出过这样的笑容。 祂带着属于他的笑容,喉头滚动,那不知是什么的食物被祂咽下去,祂笑,“猜?” 晏竖尔怪异地被触动了,他觉得晦此刻像初长成的幼童,又像极具模仿能力的怪物——无论怎样,都是他亲手喂养的。 传闻中,某些寄生物会分泌一种正向情绪引导素,给寄体带来无与伦比的愉悦感,从而保证自己存活率增高。 他想。恐怕他也是这样吧。被蒙蔽,看不清,或者本意癫狂,甚至妄想饲养一只异种,时不时地,他要比祂更想一只怪物。 疯了。 * 另一边,戴卯卯快走两步跟上雷椒,绞尽脑汁地旁敲侧击,“雷椒小姐,你喜欢游乐园吗?” 雷椒:“喜欢。” “那你去过s市四海乐园吗?” “去过。” 戴卯卯闻言精神起来,跟飞鸟打暗语,她记得四海乐园,她还有记忆。 她清清嗓,接着追问,“那你记得我们吗?” 问题骤然发生,雷椒仍旧是微笑,语气里却充满了即将溢出的陌生,“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或许是顺行性遗忘。”飞鸟道。 顺行性遗忘多指在受到剧烈刺激后为防止大脑产生不可逆损伤催生的失忆,会忘掉与刺激相关的记忆,保护大脑。 戴卯卯,“有这个可能。” 她不死心地往后一指,“认识他吗?他叫晏竖尔。” 雷椒还是笑,“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那飞鸟?” 雷椒:“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柏星纬?” 雷椒:“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规则呢,四海乐园的规则。” 雷椒:“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 她像个呆滞,固定好程序的机械人,只会毫无平仄毫无情绪地回复,“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唉……”戴卯卯颓废地叹息,放慢脚步,“她完全记不起来了。” 飞鸟看白痴一样看着她,“我以为你很聪明,现在看来不是了。” “……给我道歉。” “对不起。” 飞鸟很果断,“但我真不明白你问这些的意义。雷椒在现实中已经死了,即便我们将她带回去,她也只是异种。你知道的,污染可以清除,成为异种却是不可逆的。” 戴卯卯:“……” 无话可说,一路无言。 雷椒带着一行人穿过一楼大厅,晏竖尔注意到黄金面具在人群中交际,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 越走越偏僻,四周逐渐暗下来只剩烛火在摇曳以拉长众人影子取乐。此处已经听不到大厅飘扬的乐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 还有转动声,很锋利,像许多片钢铁转轮飞速旋转,割裂空气发出的嗡嗡声。 晦厌恶地别过头,祂看向另一端的走廊,走廊通往大厅有衣香鬓影,有觥筹交错,有鲜花美酒美食。 “别乱走。”晏竖尔察觉到,果断伸手拉住祂的手,“出去请你吃番茄全席。” 他还记得晦对番茄很感兴趣。 手里原本不断挣扎的手突然安定下来,带像条乖顺的鱼,柔和地依偎着他的掌心,连原先冰冷的温度也逐渐被他感染捂热。 晦黑眼眸看着他,他突然感到莫名的心虚,只能再三保证,一定,绝对,肯定,吃到满足为止。 祂这才收回视线,鼻腔里发出一声惬意又愉悦的声调。 晏竖尔眼神柔和,侧过头骤地发现戴卯卯正用充满怪异的眼神看着他,晏竖尔:“?” 对方摇了摇头,半晌牙疼一样啧了声。 她快走两步上前发泄一样蹬了脚飞鸟,后者满头雾水,“干嘛啊?” “你裤子上有灰,” “哦。”他拍了拍裤子。 说话间,雷椒带着他们停到一扇门前,“嗡嗡……”钢片旋转摩擦声大地听不清说话声,显而易见,他们的目的地“绞肉台”就在这扇门后。 第60章 晏竖尔闻到血腥味儿,不止他一个人闻到了,只见飞鸟和戴卯卯各自抬手捂住口鼻。 “哗啦哗啦。”雷椒取出一串钥匙,一枚一枚地数着,老式钥匙串响个不停,“哗啦,哗啦,哗啦。”一声接一声,听得人心浮气躁。 不知过了多久,“咔哒”一声,雷椒终于找出钥匙打开门。 “嗡嗡嗡——嗡嗡——” 噪音冲击耳膜,屋内情景冲击视网膜,双重冲击之下一行人几乎说不出话来。 飞鸟:“……我透。” 眼前的是一片炼狱,肉品加工厂,和红色车间。 “yue……yue……”戴卯卯扭过头,控制着胃内不断上涌的酸水。 遍地都是残肢断臂,肉沫从飞速旋转的钢刀中飞出溅在地上,墙壁上。白森的骨头被血染红,成堆堆放在房间角落。晏竖尔甚至看到几颗残留着面皮的头颅,从墙边柜子里露出。 雷椒微笑着:“我们到了,客人。” 飞鸟深吸一口气,“艹啊,珍珠夫人骗我们玩呢,这怎么出去?变成废料被运出去??” “变成废料会填成肉罐头。”晏竖尔指着柜子里堆放的空罐头盒子,如是道。 雷椒笑道:“客人,误会了,这里的确是赌场唯一的出口,只是每个人的san值不同,所看见的场景自然有所出入。” “不信,各位可以拿出支票确认san值。如果还有所怀疑的话……” 她说着伸出手臂,当着众人的面将手臂径直放如机械中。 “滋滋——!!!” 第56章 赌场【20】 机械响动轰然炸起, 在一行人眼中,雷椒胳膊与机械相交处不断有血肉飞出,她一条手臂迅速瘪下去, 软塌塌的。 戴卯卯张了张嘴, 哑口无言,瞳孔地震。 “……” 晏竖尔若有所思, 虽然面向雷椒,余光却撇向晦,晦对眼前的行径无动于衷, 低着头自顾自地踢弄着一块滚落到脚底的细碎小骨头。 祂还是没有穿鞋,白净双脚上血迹斑斑。自己却像是没有知觉, 毫不在意。 “吱……吱……” 钢片转轮声停止, 片刻后,雷椒微笑着抽出手, 那条被她插进绞肉机的手臂竟然完好无损。 她将那条手臂高高举起,展示在众人眼前。 “看。”她笑, “一切都是虚假的。” 没有人说话,戴卯卯跟飞鸟面面相觑, 只见对方眼底皆是一片不信任。前者余光看见绞肉机支架下明显地摩擦痕迹,暗示飞鸟看过去。 “……” 飞鸟抿了抿嘴。 雷椒视而不见,对着一行人做出邀请手势, 手势指向绞肉台,那里血.肉模糊, 皮屑, 毛发勾绕在钢齿上。 她率先盯上飞鸟,飞鸟一个哆嗦,“不了不了。我不太方便。” 她没有强求, 转而看向戴卯卯,“卯卯姐,你来吧?” 说着,她直接上手去拉戴卯卯。她明明只是个瘦弱女生,体重刚过百的样子,手上力道大到惊人。戴卯卯怎么也挣扎不开,骨头拉扯下,发出咔哒咔哒得脱臼声。 等!等!等等! 后者惊慌地瞪大双眼,奋力想要甩开她。 “雷椒小姐,”晏竖尔突然叫住两人,手抬起来,搭在两人相握的手上。他的手相对较冷,泛着长期不见阳光的冷白,皮肉也绝对称不上柔软,像……死人——“能方便看下你的支票吗?” 雷椒骤然一顿松开戴卯卯,面向他,微笑,“抱歉这位客人,我没有支票。恐怕不能满足您的要求了。” 她的微笑说不上的古怪,明明是笑的,内里的皮肉却透着一股僵硬。 “没关系……”他停顿片刻,背出一串号码,“xxxx,您有印象吗?” 雷椒反应平平,毫无波澜,“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啊,那真是遗憾啊。这样吧雷椒小姐,我的朋友胆子比较小,让我先通过,怎么样?”他问。 戴卯卯在他侧后方,不着痕迹地踢了踢他脚边,以作提示。 小心小心小心!!雷椒绝对有问题…… 雷椒表示没问题,只要有人随她通过就好了,无论是谁,只要进入,结局就是她所乐于看见的。 一步,两步,三步,越来越近了,本就不大的房间在此情此景下越发狭小,压抑地人喘不过来气。 雷椒又一次做出邀请的手势,然而下一秒,巨力自身前传来。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跌进绞肉台里。 “滋滋——!!滋滋!!” 钢片转动声再起,却比先前更剧烈。 没有挣扎,没有惨叫,雷椒像只破布娃娃,被卷进绞肉台里转动只剩双腿露在外面,并且随着钢片转动不断抽搐。 晏竖尔环视一圈,在角落找到一根大腿骨,捡起来插进钢片间,一根不够两根,两根不够三根…… 飞鸟跟戴卯卯也分别将一根粗壮骨头插进去。 “咔咔。咔咔。” 是机械卡停声,“雷椒”停止抽搐。 飞鸟看她的表情相当复杂,透着说不上来的怜悯之意,“这样……她算是安息了吧。” “亲手杀人的感觉怎么样?”戴卯卯看向晏竖尔,口吻不明。 后者轻笑一声,回首过来熟悉的讥讽表情,右眼小痣像是另一只眼可以看穿她心中所想,“你真觉得她还是雷椒?过来搭把手。” 戴卯卯耸耸肩,走上前去。 三人齐心协力将绞肉台向左侧移动,绞肉机后是黑漆漆的洞口,里头传来腐肉发酵气味,可见范围中布满难以言喻的肉糜。 几人都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出口。 飞鸟屏住呼吸,声音瓮里瓮气的,“藏的可真深。” “嗯……”戴卯卯提出建议,“走之前,再给雷椒最后一个体面吧。” “随意,我有点事要去处理。先不奉陪了。”晏竖尔注意到原先站在门边等待的晦不见了,一串血脚印走向大厅。 戴卯卯嗯了声,“快去快回,这里毕竟不安全。” 不等话音落下,他已经不见了。 * 晦循着味道回到2楼,祂站在一间从未对外开放的房间外。门缝里传出丝丝缕缕的甜美气息,像某些时候动物求偶的信息素,诱惑,缠绵。 祂轻轻嗅着,胃口大开。 好、饿、啊。 晦抬脚,径直从紧闭大门间穿过,其轻易程度像穿过空气。 屋内气息更盛,四周布满红绸点缀着珍珠,金饰,白色蕾丝。冉冉升起的香令人鼻头发酸,又不由得深深沉浸入这片靡丽的纸醉金迷间。 祂从这过于甜腻的香中嗅到一点血腥气味。 “你来了——”珍珠夫人的呼声从一面面蕾丝绣花屏风后传出,“那个暴力狂宿体呢,眼下已经变成肉泥了吧。” 晦穿过屏风,看见她。 她半仰靠在皮质贵妃椅上,冲着晦张开双手,姣好面容笑意吟吟。她被晏竖尔打断的手已经长出了肉芽组织,看着有些怪异。 贵妃椅的一角堆了几个头骨和红衣侍者服。 “我知道你会来的。”她微微撑起身,露出被长裙遮挡的下半身——鳞片,像鱼又像蛇,亦或者两个都不像。 “好香。”晦如实道。 珍珠夫人听后大悦,“哈哈哈哈哈亲爱的,当然香啦……” 毕竟,那可是她的诱导信息素。 话音未落,眼前瞬间弥散起浓稠黑雾,伸手不见五指,像是被裹挟在深海中,五感封闭,除了窒息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死亡即将降临,珍珠夫人感到不可抑制的心悸。 “什么?亲爱的,你在玩什么?” 一滴汗从她额角落下,她红唇颤抖,充满恐惧地瞪大双眼,眼珠爆突要鼓出眼眶,却始终是徒劳。 异种间有特殊的生物电场,通过电场它们可以得知该异种所表达的信息——珍珠夫人从祂身上嗅到了死亡气息,以及……无法化开的浓烈食欲! 诚然她散发诱导信息也是为了吸引对方前来再用计吃点祂…… 可是!可是!不——! 几秒钟后,晦腮帮鼓鼓出现在二楼走廊上被晏竖尔迎面撞上。 后者抓住祂,一眼看到祂微微鼓起的腮帮,却什么也没说只道,“不要乱走,很危险。” 他没问祂在吃什么,这让晦感到满意。一个优秀宿体的守则之最好不要多嘴多舌,显然这一条对方已经做到了。 识大体的宿体总是让异种身心愉悦,祂伸出手,奖励般扯住晏竖尔衣袖,一人一异种并肩走在地毯上。 * 绞肉台,飞鸟又在钢片间卡进几条粗壮的大腿骨,这才挤出控制将雷椒只剩下半身的尸体从其中拖出来。 他把尸体摆放在地面上,腰腹部以上已经成为了碎肉混合在一大堆碎肉中,他们也分不清那个是雷椒的。 戴卯卯从一间房间中找到白床单,先给雷椒整理剩余尸体的医装,而后将白布盖在她身上。 第61章 血迹很快将白布渗透,从中间开始一点点向外扩散。 两个人同时阖眼,双手合十念了一段往生咒。 “……希望她遗忘苦痛,重获新生。”飞鸟低声道。 戴卯卯不敢苟同地摇了摇头,“怕就怕有幕后黑手操纵尸体不说,还操纵灵魂。” 飞鸟犹犹豫豫,没忍住,“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雷椒可能是被人操控的?” “你说我没脑子的时候。”她道。 “……没说过,记不起来。” 戴卯卯抬手敲了他一下,帮他回忆,“想起来了没??” “啊。”飞鸟恍然,“你盘问假雷椒,然后呢?” “很显然啊,她先说记得四海乐园,又说不记得我们,这种时候我们可以理解为那什么……顺行性遗忘。”戴卯卯竖起一根手指,“这是1,只是一个怀疑点没有确凿证据。真正让我确认的时候是在她拉我进绞肉机的时候——” 飞鸟蹙紧眉头跟着回忆,“……她叫你卯卯姐。” “不错,这是2。雷椒记得我,却在盘问的时候假装不知,说明什么?说明她不想深谈这个话题。且她似乎格外想将我们送进绞肉台,那她对我们抱有恶意是显然的。”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晏竖尔的声音从门外飘来,“xxxx是雷椒母亲的手机尾号,倘若她只是忘了四海乐园里发生的一切,怎么会连自己母亲的手机尾号都忘记。” 戴卯卯捕捉到盲点,“你怎么知道雷椒母亲的手机尾号?” “天赐,生而知之。”晏竖尔随意糊弄道。 “……原来是这样。”飞鸟喃喃道,“我只注意到雷椒身上起了尸斑,所以猜想她可能是从四海乐园来到赌场的。” 尸体怎么会自己走动呢?说明是有人使她出现在这儿。 而雷椒身上的尸斑已经到了浸润期,说明距她死亡已有12小时。现在时间到雷椒死亡时间,也差不多在12小时左右,这具身体的的确确是雷椒,不存在伪造,所以—— 有人混在游戏玩家中借用了雷椒的身体企图杀死他们。 翟吏说:通缉是很大的诱惑。看来的确如此。 第57章 赌场(完) 雷椒遗体没办法带出去, 戴卯卯试图给予她最体面的离去,然而再怎么努力也止步于“安详”的阶段。 晏竖尔垂眸看了一会,开口道, “走吧。” 一行人走到出口处, 看着那满洞的肉糜皆有点反胃,飞鸟拉起领子遮住口鼻, “yue……我有点不敢看。” 戴卯卯屏住呼吸捏住鼻子,“别废话,进去。”她身先士卒起带头作用, 迈开腿把身子沉进去。 肉糜很滑,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消失在洞口, 晏竖尔感到空间微微波动一瞬似乎有什么东西剥离出去。 飞鸟探头叫了她一声, “戴卯卯?” 没有回应,他等了两秒也跟着钻进去。 此间彻底安静, 只剩晏竖尔与祂——这是为数不多让晏竖尔感到放松舒适的时刻。他转头找晦,意外发现自己胸前垂下一双苍白羸弱的双手。 轻飘飘没有重量, 收力时却能让他停止呼吸。他垂眼,回首, 正对上一双漆黑无边界的眸子。 晦不知何时附到他背上,像索取性命的恶鬼般,亲密而诡异地与他脸颊贴着脸颊。 “带我出去。”祂道。 亲手释放一只恶虎。晏竖尔足以预见模糊的未来, 血色与风雨,人类社会将为之震动, 然而他无法拒绝。 他听到自己开口, 嗓音干涩,“好。” 他们出去了。 洞口里就像某种大型食肉动物的食管肠胃,黑黝, 充满恶臭,晏竖尔快无法呼吸了。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亮起一点光芒。他看清了——那是一枚,厄核。 四周开始以厄核为中心,辐射样由远及近地坍缩,世界动荡,崩陷走向灭亡。厄核开始下坠,尾端像流星一样脱出长长的火星。 晏竖尔伸出手,接住那颗下坠的星星。 没来得及看清,下一秒厄核被一双手指蛮横地捏走,塞进口中。晦腮帮鼓鼓眉眼出奇邪肆,就这么看着他。 黑暗破裂,晏竖尔没来得及反应便失去意识。 * 做梦了。 深黑不见光的空间,幼小的他蜷缩在其中,紧紧咬着嘴唇竭力抑制住快到嘴边的哭泣,他似乎在想念什么人。但是现在,晏竖尔已经记不清是在思念谁,也感受不到那时的无助与悲伤。 “哗啦。” 谁猛地掀开下垂的布料,明亮冷寂的实验室灯光透进床底,一只粗壮布满疤痕的手扯住小孩的脚腕,动作粗暴地把他拖出去。 “妈的,不吃不喝你要死啊?!” 接着就是一个果决的巴掌,打在他脸上像铁掴一般。小孩的头都被扇歪过去,凌乱发丝下一双幽深鬼火样的绿眸露出,带着不合他年纪的狠辣。 穿着实验服的壮汉见状,又抬手欲打,小孩却收敛了眼神,乖顺地靠近他环抱住他的大腿,做出一副顺服姿态。 壮汉脸上露出点笑容,他虚伪地蹲下身想要抚摸小孩脑袋,“好孩子只要你乖乖听话……” “噗嗤。” 话没说完,他捂住颈动脉,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不过片刻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晏竖尔”抬手擦了下脸上的血扔掉打磨到尖锐的铁钉,没有看地上的壮汉,反而是看向虚空——晏竖尔站的地方,两人似乎进行了一场跨越时空的眼神交汇又好像只是单纯意外地撇视。 究竟是什么,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晏竖尔睁开眼。 他躺在地上,晦的头垂在他上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他,那种眼神像是在打量一块相当之肥美的肉,垂涎欲滴。 “……” 他抬起手,推开祂。 晦顺从地移开脑袋,冷不丁发问:“梦到了什么。” “你。”晏竖尔说着坐起身,发现飞鸟跟戴卯卯躺在不远处,两个人四肢打架横七竖八叠在一起,还在昏迷中。 再回首,原先的鬼屋已经没了,只有一片空旷且平坦的地面。 “我?”晦歪歪脑袋,像是在思考。 趁着祂思考的间隙,晏竖尔走过去叫另外俩,“醒醒醒醒,别睡了。” “厄……头好痛。”戴卯卯指尖动了动,抬手扶住脑袋,“我们出来了?” “没有,死透了,已经投胎转世了。”他眉眼冷淡一开口却是胡说八道,“起来去那边排队吧,来世找个好人家。” “艹。”戴卯卯骂了一句,推开飞鸟搭在她脖子上的腿,“起床了飞鸟,醒醒!” 飞鸟:“啊……?”他满脸茫然迷迷瞪瞪地爬起来,环顾四周,大骇,“赌场不见了。” 戴卯卯:“我视力挺不错的,你应该知道吧?” “谁说那个了?重点是赌场吗??”飞鸟气结,“是厄核!” 厄核…… 两人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到晏竖尔身上,后者耸耸肩,一脸无辜,“没见过闻所未闻。” 戴卯卯语重心长,“晏竖尔啊,咱几个出生入死那么多回,怎么样也算是朋友了不是?有什么话你放心说,抗拒从严坦白从宽不是。再说你要厄核有什么用?” 厄核是崩陷的核心,真正的污染源,一个崩陷场的湮灭必定会伴随有一枚厄核的出现。 而与晏竖尔同行的两次,一次在济川中学,一次在赌场,都没能见到厄核,那么只能是晏竖尔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晏竖尔似乎打定主意要充傻装愣。 “好。”戴卯卯点头微笑,“不提厄核,你带出来的那个异种,祂得接受事务部管制。” “这是我朋友。”晏竖尔纠正道。 飞鸟:“是什么我们管不着,但如果祂想要进入,接触人类社会就必须通过测试并且同意接受管制。” “如果我们能出去,”戴卯卯顿了下,“如果我们能出去,就麻烦你带祂来事务部一趟,正好阴姐一直想见见你。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 晏竖尔:“……” 他不做言语,目送两人离开。 晦走过来,伸手拉住他的衣摆。不像是依赖,更像是束缚和索取。 感受着衣摆传来的重量,晏竖尔回首看向祂,两人视线相对,祂的眼睛中流露出无限兴味儿与跃跃欲试。 他问,“你喜欢?” 晦没有回答,祂纯黑双眼渐渐泛起雾气,先是发白,而后慢慢慢慢散去其中是令他熟悉的幽深的绿。 “我、爱……” 没有后半句,被咀嚼碎在口齿间。 * 游客中心大厅,飞鸟推门而入,“俞会!” 大厅里聚集着一群人,俞会,柏星纬,翟吏以及两队小情侣都在。见他推门而入,一群人各自露出不同表情。 俞会第一眼反应是低头看表。 “俞会?你这什么反应啊。”飞鸟走近,却被对方推开,喝止在两步之外。 第62章 俞会数了下时间:“你消失了一天零三个小时,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 “……啊?”前者呆愣,“这个嘛……回头细说,我没受伤就是了大家都没受伤。” 他向后一指,指尖戳到刚踏进门的晏竖尔脸上。 “……”后者迟一些才到,一进门就被戳了个正着,立刻嫌弃地打掉他的手,“看着点,戳出毛病你报销?” 说罢便领着晦走回客房去了。 其余人提防又恐惧地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祂清虚缥缈,不似活人。满室寂静中只有张铭极其微小地不屑嗤笑一声,“娘娘腔。” 拖晦转移视线,没有人注意到晏竖尔眼中掠过的示意。他微微启唇,吐出一个轻微到极易被忽视的字眼,“……雷。” 戴卯卯站在他左边,擦肩而过时捕捉到。她了然,抿唇靠近俞会飞鸟两兄弟说了几句话。 表面上是如此,实则已经不动声色地传达信息。 很快她借口头晕难受离开大厅,俞会飞鸟也相继退场。大厅里气氛有恢复沉寂,翟吏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拿着酒瓶晃晃悠悠地走进餐饮区。 * 晏竖尔站在雷椒房门口,身边的小尾巴晦已经不见了,看到戴卯卯走来他微微颔首。 又过了几分钟,俞会飞鸟也赶了过来。 路上飞鸟已经给俞会简单说了赌场中发生的一切,尤其是雷椒部分,俞会摩挲着下巴,“这就是说,这一群人里混进去了个猎食者?” “嗯,你有人选吗?”飞鸟问。 俞会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 说话间两人走到雷椒房门口,雷椒死后,她的房间就被封了起来,钥匙留在大厅的前台处。 “所以每个人都有接触到雷椒尸体的机会。”戴卯卯道,“这其中你认为谁最有可能性。” 俞会深吸一口气,沉吟,“昨天一整天只有张铭,小雅和柏星纬留在游客中心,其余人皆在早上七点左右离开,晚上六点左右回到游客中心。” “在留下三人中,小雅张铭爆发过一次争吵所以各自在房间中冷静,柏星纬一整天都在餐饮区和大厅里晃荡。” 飞鸟听着,插话道,“像是转移注意力,声东击西。” “……”晏竖尔不发一言,若有所思。 俞会止住他,“听我说完再讨论。中午时候一点到三点,我出去过一次,所以这个时间段任何人都有可能折返。” 晏竖尔:“……说了这么多废话,辛苦了。” “……你。”俞会嘴角扯了扯,“多说无益,开门吧。”他把钥匙交给离门最近的戴卯卯,后者插进钥匙,旋开。 “吱呀——” 长长一声门响,房间内一片狼藉,只是床榻上本应该沉眠的人却消失了。 第58章 欢乐迷失(18) 意料之中。 戴卯卯嗅了嗅, 空气中还残留着雷椒的香水味儿,或许是居住时间更长的原因,酒香里带了点更重的甜香调。 房间里没了雷椒,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变化, 仿佛是她自己在睡梦中,无知无觉地走了出去。 晏竖尔巡视一周, 在床边绒毛地毯上发现一片不自然的压印—— 是脚印。且这个深度可以说明脚印主人曾经负重过,是以脚印才可以在地毯上留存那么久。 比对脚印大小,他不免有些诧异。这竟然是个女性脚印, 码数在39到38之间。 他叫来另外几人,几人围过来纷纷看去。 俞会蹲下身手指抵在凹陷旁, 沉思片刻说出另一个猜想, “这个脚印有概率是雷椒本人的,而之所以呈负重模样是因为长期站立所导致。” 说罢, 几人脑海中浮现出画面。寂静的夜晚,窗外血月悬挂, 本该在睡梦中长眠不起的人仿佛受到召唤般直立在床前,她站着, 始终站着,不知过了多久,她躯壳被侵蚀从此走向赌场。 “这么说来……”飞鸟回忆着, 在绞肉台时他曾经瞥见过雷椒鞋子尺码,“雷椒鞋码是38。” 戴卯卯:“如果真的是她自己的话, 这条线索就断掉了。” “大厅线索也断了, ”俞会道,“客房的门可以从里面打开,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不需要钥匙。” “不对。” 晏竖尔骤然出声打断他们, 他还看着地毯上的脚印,“如果真的是雷椒自己,那她为什么要面对着床站着?如果是你,你从床上起身,下意识里是面对着床还是背对着床?” 他看向几人,问。 俞会跟戴卯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背对。” “背对吧……”飞鸟犹豫了一下,不太确定。 “想来是背对,人下床是首先要坐到床边不是?雷椒也是如此——她也不可能直着腿下床,因为当时雷椒已经开始尸僵,腘窝是没办法自然弯曲的。” 飞鸟跟戴卯卯回忆了下,的确,雷椒在赌场中走动时总透着说不出的僵硬感。 “为什么要说背对面对,再看脚印,”晏竖尔伸手一指,“足弓方向不对,这双脚印是朝着床的。” “……” 戴卯卯代入一下,黑暗,血月,空荡荡的床和早已死去的人相互凝视着,一瞬间感到毛骨悚然。 晏竖尔没给他们留时间,“出去吧,这间房间已经没有价值了。” 一行人退出房间,走在最后的戴卯卯沉默着锁上门,“是个女性。” 在昨天,留在游客中心的女性,有且只有一个——小雅。 她感到难以置信,小雅?她?怎么会,一个柔弱善良乐观无辜,总是用微笑面对他人的女大? 一双手从后方伸来搭在她肩上,俞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排除最不可能的,就是唯一可能的。” “……我明白。” “当然,现在还只是我们的推断而已。”晏竖尔走在几人前面,声音遥遥地传来,晃过走廊显得空荡而重复,“凡事要讲证据。” “切莫打草惊蛇……我困了回去睡了。”说罢,他身影一闪,就消失在转角。 飞鸟有点不爽,“他走地倒是快。” “习以为常。”戴卯卯耸了耸肩,“对了俞会,我们在赌场见到李青睐了……” 李青睐。 俞会愣住,笑了笑,“真是个久远的名字……老师他还好吗?” “他死了。” “嗯。” * 晏竖尔回到客房,晦趴在床上无聊地拨弄着他的手机。 手机在充着电,电量不高,所以祂只能在有限范围里活动,晏竖尔看着祂时不时在床上转几圈,却始终没有脱离数据线的范围,莫名幻视起拴绳小狗。 “晦。” 他叫祂,这是祂第一次实际意义上的亲口呼唤。 晦没理他,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个不停。 晏竖尔看过去。他手机里没有游戏,电视剧,甚至不怎么拍照,在崩陷场里没网的时候好似一块板砖,放在兜里都嫌沉。 ——晦在玩备忘录。 或者说在绘画,创作。 离奇地,晏竖尔觉得创作和晦搭边时有着异样的嘲讽意味,仿佛晦天生就是该毁灭,吞噬的。 祂生来便没有人赋予,是以祂也不会学会。 然而现在,祂正认真且细致地在空白背景上涂抹,备忘录的设置简陋,笔刷不多,色彩也不多元。晦却极为认真,一笔一画,画出一个模糊的雏形。 ——一个月亮,或者说茧房。 周围布满星星,有明有黯,大小不一。 “……” 很熟悉,他好像见过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晦又粗略地涂了几笔,一个潦草至极的火柴小人出现在屏幕一角,祂指着火柴小人,扭头看晏竖尔对他道,“你。” “我?”晏竖尔指自己,看看小人,诚实回答,“丑。” 晦完全不在乎他的评价,展示完后又在火柴人旁边画上一个更小的火柴人,“你。” 晏竖尔看了眼,“还丑。” 说错话了,是更丑。 简直像是被恶意拍扁的气球人,猥琐地缩成一团。 晦把手机丢到他怀里,像是玩腻了,倦倦地闭上眼以一个蜷缩的保护腹部的姿势睡着了。 “……” 他扯了张毯子盖在晦身上,低头认真打量备忘录里的画。 晏竖尔很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场景,但偏偏有种涌到喉头呼之欲出的熟悉感。 那只能说明,他的确见过。但是却忘了。而晦是场景中的另一个主人公,祂还记得。 他关掉屏幕。 * 夜晚十二点,又一次游戏。 人数已经不多了,所以人的神经在此时呈现出紧绷状态。 戴卯卯看向小雅,小雅和小芯靠在一起,张铭不屑地咕哝一句脏话,大概是在骂小雅不识抬举。 小雅注意到戴卯卯在看她,自然地露出一个微笑,只是不可避免地,笑容里带了些惊慌意味—— 第63章 毕竟,谁不害怕今晚被选中的“幸运儿”是自己呢? 几轮游戏下来,晏竖尔运气极差地输到最后。 斜对面的张铭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大概是在记过肩摔之仇。 晏竖尔挑了挑眉,对着他竖起一根中指。张铭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击,下一秒晏竖尔四周升起屏幕再也看不见他的无能狂怒。 电子女声旁白声响起:【在你翻动前,它是一张完全空白的卡牌;当你翻开它,你将得知你的结局】 “……” 晏竖尔顿了一下,抬手按住卡牌滑到桌边揭开。 【毁灭者——!!!你是残暴无仁的毁灭者,你有一柄金剪刀,现在,杀掉你卡牌中数值最大的】 他手里的卡牌有三张,分别是蝴蝶,犬,和海鸥。其中数值最大的是犬,3点。 这张犬牌自动浮现在他面前,手边突然出现一把金剪刀,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仿佛在催促他拿起剪刀,速战速决。 晏竖尔没有犹豫,“咔嚓”,犬牌似乎发出一声呜鸣,被一分为二。 剪刀消失,屏幕也消失,一切回归平静,只有一张断成两截的犬牌还留在他手中。 屏障撤去外面的人自然就能看到他,顺便的,也能看到他手中的牌。 张铭一眼看到了,口中发出颇具奚落意义的嘲笑,“呦呦呦呦呦……可怜呦。” 小雅蹙起眉头,“张铭!” 戴卯卯余光还在盯着她,没有异常……她表现地太正常了,戴卯卯实在没办法把她和赌场中果决将手臂塞进绞肉台的雷椒划上等号。 “关你什么事,你叫什么叫??”张铭早就对小雅生出不满,直接上手推了她一下。 “啊!” 小雅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地,小芯跟她男友连忙把她搀扶起来,对着张铭讨伐,“你什么意思啊张铭?小雅好歹跟你在一起那么多年,结果你对她做这种事,你真恶心。” “妈的……” 张铭抬手要打她,“咻咻——” 破空声传来,一张半截卡牌划破他高高举起的拳头,钉到后面的木楼梯上。还有一张被发牌人玩弄在手掌间。 晏竖尔弹了弹半截犬牌,“别叫了,这一张我瞄准了你的眼,你也不想年纪轻轻当瞎子吧。” 张铭:“……” 他一下子气焰全消,灰溜溜地走了。 小雅站起来向晏竖尔走了两步,“谢谢你晏竖尔!要不是你张铭拳头一定会砸下来的。” 她眼神崇拜,沾了点灰的脸颊上怯懦与明媚并存。 “9239937xxxxxxx。”晏竖尔说了一串号码。 “……什么?”小雅呆愣。 “我的银行账号,要是真感激出去给我打五百万。没事我就先走了,明天见。”他挥挥手,不带一片云彩。 “噗嗤。”飞鸟没忍住,嘴角溢出一个简短的笑音,被俞会狠狠地剜了一眼。 后者笑着安慰小雅,“晏竖尔一直就这样,你知道的,别放在心上。” 她连忙摇头,“不会不会,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呢。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罢了。” “那,没事我们就先回去了。” 几个人挥手告别,走出小雅视线的一瞬间,俞会的神色就冷了下去,“她不正常。” 飞鸟不明所以,“哪里?” “情绪。” 第59章 欢乐迷失(19) 情绪, 是一种复杂的生理和心理状态,根据场合人物事件发展从而产生相对应的情绪。 “我不相信一个未出社会的女大学生,在危及生命的情况下, 还能保持良好向上的精神状态。”俞会道, “一家三口之死,她也是亲眼目睹的不是?” 戴卯卯也道, “一天半前,她才刚经历过分手,被利用, 恶语相向。且在相处中,明显可以感觉出她心思细腻, 敏感, 柔软。” “越是这种人,就越不会在此情此景下, 积极,向上, 开朗。”俞会拉了飞鸟一把,让他跟上脚步。 飞鸟被拽地趔趄一下, 思索,“这么说……的确。” 戴卯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明天说吧, 先回去休息。” 三个人各自走上属于自己的楼梯,一夜过去相安无事, 在清晨6点时又齐聚于大厅。 四海乐园从游戏开始一直是这种, 固定的、诡异的、令人不适的、压抑的血红天色。 一轮说不清是月亮还是太阳的圆形天体悬挂在高处,突起的迷宫墙道高耸,似乎攀爬上去, 伸手就能触碰到自由。 “……天色真好。” 晏竖尔坐在窗边,兴致颇好地捧着一杯热可可小口抿着,他眼里带笑,右眼小痣闪烁着奇异地堪称愉悦的光——不知在跟谁说笑。 自说自话。 这副姿态落在别人眼里,就是疯了。 暗处一个身影远远瞧见,藏匿在阴影中的表情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飞鸟跟俞会伸着懒腰走出来,“早。” 前者骨折的胳膊已经上了药,换上了崭新干净的绷带,状态肉眼可见的恢复。 戴卯卯落后两人几步,她掩嘴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问好,眼下带着清晰的青紫,显然是没睡好。 “有心事?”俞会看了她一眼。 “……嗯,”她承认,“做梦了,彻夜未眠。” 闻言,晏竖尔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俞会还想再说点什么,然而走廊突然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了他,循声望去,只见柏星纬摇摇晃晃地走出来。 眼睛反光遮挡他眼神,柏星纬看了他们一眼,与戴卯卯擦肩而过,自顾自地转去餐饮区。 “……他也有点怪。”飞鸟道,“之前雷椒死跟他一起行动的,他们之前还有矛盾。” 柏星纬甚至特意问过雷椒生死。 晏竖尔抬手,“我投小雅一票。” 小雅…… 他垂下眼睑。 几人对视,正要各自表达目标时候,却见正主一行人缓缓走来。 小芯和她男友紧密相连,手指叩在一起。小雅走在两人后面两步之遥,看不清神情。走在最后的是张铭,他坚信游客中心安全至极,行走时大摇大摆。 看到晏竖尔,他挑衅地翻了个白眼。 “……” 后者嘴唇动了动,一个脏词小而清晰地飘进张铭耳朵。 “你!” 张铭怒目圆睁,又不敢真的和晏竖尔起冲突,咬咬牙梗着脖子把窝囊咽下去。 “卯卯姐,你要出去吗?”小雅绕开张铭,不予理会,快走两步上前拉住戴卯卯的手臂。 “……” 卯卯姐。 戴卯卯神色不变,手却不着痕迹地挣开,她假作沉吟,道,“有点事情,先不出去了,你自己去吧。” 小雅很失望,神情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透着直白的天真,“好吧,。” 她跟小芯几人去了餐饮区,各自拿了点便携式食品和水就出发了。 张铭则留在餐饮区,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说,卯卯姐。”人一走,戴卯卯迫不及待地开口,“你们难道不觉得很耳熟吗?” 晏竖尔突然叫住她,“稍等。” 他坐直身子伸长手臂,从戴卯卯黑色外套褶皱处拿下一枚不足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圆点。 “这是……”俞会神色一凝,“窃听器。” “……” 只剩静默,戴卯卯遍体生寒,这段时间里唯一碰过她的只有飞鸟俞会,和小雅…… 是她。 飞鸟突然出声,挠了挠头,“太明显了。再怎么不聪明,也知道不能在人眼皮子底下搞事。她不至于出这种简单错误吧?” “灯下黑才是最致命的。” 晏竖尔将那枚窃听器握进掌心,一个用力,窃听器外壳分裂露出零件,他举到近前看了看,“这是储存式窃听器。她还会重新跟你接触回收的。” 俞会从晏竖尔掌心取回窃听器,手指灵巧翻飞,眨眼间窃听器重新组装好,“带上吧,钓鱼。” 戴卯卯把窃听器黏回原位置。 “好简陋的钓鱼陷阱。”她吐槽道。 俞会替她调整了一下,“管用就行。好了,去吃饭吧。” 话落,他将食指竖起在唇边,示意几人噤声。虽然不知这人窃听他们作何用处,总归警惕些为妙。 几人走向餐饮区,飞鸟在前替后面的人撩开帘子,戴卯卯低头要进却迎面撞上不知从那个角落钻出来的柏星纬。 她后退两步,捂住自己撞的生疼的肩膀。 “不好意思,你没事吧。”柏星纬要看她,“是我没看路,不好意思。” 戴卯卯摆摆手,“没事。” 她这么说,柏星纬自然也没有追加靠近的理由,叠声道歉后就离开了。 飞鸟神色有些古怪,“窃听器……不见了。” “!!!是他?” 戴卯卯猛地抬手,原本粘在衣服褶皱处的窃听器已经不见踪影。 第64章 “原来是那个时候。”俞会若有所思。方才在外面,柏星纬跟戴卯卯擦肩而过,想来就是那时借机将窃听器弹到她身上。 虽然没有近距离接触,可擦肩而过的距离也足够了。 飞鸟:“接下来怎么做?监视他?” “等待。”晏竖尔道,“看他究竟要做什么。你猜他是哪一方派来的?” * 餐饮区每日更新,食材永远都是最新鲜的,然而游客中心却看不见任何工作人员,这让飞鸟食之无味乃至味同嚼蜡。 他盘子里叠着几片烤面包,培根,牛油果,各类绿叶菜,是从早餐区那边端来的搭配好的英式早餐。 俞会跟他吃的大差不差,同样是英式早餐,盘子角落堆了几个油煎小圣女果加马苏里拉芝士球。 晏竖尔看了几眼。 番茄……祂应该会喜欢吧。 想起房间里昏睡的晦,他起身去早餐区水果区转了一圈,今天居然更新的圣女果,晏竖尔夹了一小碗送去给晦。 大概也会喜欢吧。他想。 戴卯卯看着他端着一碗圣女果离开的背影,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素食动物。” “谁?”飞鸟嘴里叼着片叶子,吃得没滋没味。 “总体不是他自己。”戴卯卯道。 走廊里,晏竖尔又看到了翟吏。 后者醉成烂泥已经神志不清,软趴趴地靠着墙脚,腿伸长拦截在走廊中,怀里抱着一个玻璃酒瓶,“你……你不能忘记观察任何一个人,每一个,还有那一个……要用你的眼!你的眼!!!去看去看去看啊!!” 说到最后,他拖长腔调唱歌一样嘶哑地说着。 晏竖尔顿了一下,右眼小痣乍隐乍现,像是思索又像是纯粹的眨眼,他用脚尖拨开翟吏伸到走廊的脚。 然后走开了。 半晌,翟吏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 房间里,晦还没醒。 祂维持着最初的姿势蜷缩着保护腹部,一整个晚上过去,祂都是这个姿势。 晏竖尔走上前拉了祂一下,纹丝不动,也没有要清醒的迹象。 他把装满圣女果的碗放在晦鼻前,静静坐了一会儿,道,“翟吏很怪。他说他以前见过我,说的跟真的一样,你见过他吗?” 晦紧闭双眼,呼吸轻到接近没有。 “你也没见过他,我知道。我记性很好,不会记错的。”晏竖尔也躺下来,侧身,一人一异种面对面,鼻尖对着鼻尖,中间是盛满圣女果的碗。就这样达成一种怪异的平衡,“他是骗子,但他好像也知道你。” “我很好奇……” 话音未落,晦兽一般猛地睁开双眼,全黑眼眸倒映出他的面孔,祂的手冰冷而柔软,轻轻落在晏竖尔脸颊上,力道却大地能捏碎人骨头。 手指越收越紧,越收越紧,晏竖尔甚至能感到骨骼被压迫发出难以察觉的咔咔声。 “闭嘴。”晦说,“聒噪。” 说罢,祂松开手,纯黑瞳仁里一抹熟悉的绿慢慢浮现,像是浮在水面上的荷叶,盎然。 晦坐了起来,晏竖尔还躺在床上。 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两道显眼的红痕,直到绿意逐渐填满瞳孔,祂歪了歪头。 “你很吵,我讨厌吵闹。” “是我的错,对不起。”晏竖尔垂下眼,拉过晦的手,在他放进一颗圆润鲜红的圣母果。 晦嗅了嗅,不假思索地把果子塞进嘴里,腮帮立刻鼓起来。 “……好吃?”他把碗放进祂怀里,“都是你的,别急。” 晦已经没时间回答他,匆忙里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音调。祂细细咀嚼品尝,腮帮鼓着没下去过。 好吃。 比红色大果子更甜,水分更多,是水果。咬破表皮时果汁在口腔里爆开,充盈整个喉管。一个接一个让祂停不下来。 现实唯一的好处,就是有红色小果子。 晦想。 第60章 欢乐迷失(20) 柏星纬回到房间, 立刻准备动手导出窃听器里的内容,刚取出内存卡,房门便被剧烈地敲响。 “咚咚咚!咚咚咚!” 声音如疾风骤雨, 门外人似乎拥有洞察一切的能力, 深知他在房中的一举一动。 “……” 他动作猛然停止,抿紧唇, 将手上的窃听器粘到床板下面后,这才缓缓起身走过去拉开门。 “谁?” 门敞开一道缝,他神色平静地通过缝看来人。 外面的人前不久见过, 就在餐饮区,和晏竖尔站在一起。柏星纬知道他叫飞鸟。很好糊弄。 他把门拉地更开一点, “什么事?” “啊, ”飞鸟无措地摸了摸脑袋,他另一条手臂打着绷带一套动作下去更显得呆傻木愣, “厄……那个,小雅她们回来了, 说外面情况不太好。俞会让所有人去大厅集合。” 柏星纬隐在镜片后的双眼飞快掠过一抹精光,“好,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我马上来。” 飞鸟没有纠缠,只说一声好, 便向着大厅的方向走去了。 这么好糊弄,他还以为是被发现了。 柏星纬盯着他背影看了许久, 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最终摇摇头谨慎地锁上门出去了。 * 大厅里,仅剩的几个人按阵营站在一起,最中间的是哭诉个不停的小雅。 柏星纬甫一来, 就听见她泣不成声的哭诉,“猎犬,猎犬咬住张铭,把他腿拉断了,都是血都是血……” 几人将目光放到一同回来的小芯情侣身上,只见两人木愣愣的站在一起像是吓傻了,头颈带了点血,不知是哪儿磕着碰着了。 “是这样吗?”戴卯卯问。 小芯呆了很久,才缓慢地点了点头,“嗯……嗯……” 她说不出话,小雅道,“小芯差点被咬到,呜呜,她太害怕了,别怕小芯,别怕,我们逃回来了。”她哭着,扑向小芯一把把她抱进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 柏星纬:“……” 他只看不说话,眼神里带着审视。 “很怪,是不是?”身旁突然有人开口,声音轻而小,像是刻意只让他一人听到。 柏星纬肩头微微一抖,不着痕迹地后撤步拉开一定距离,这才看向说话的人——对上一双绿莹莹的眸子,本该是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绿眸,却不让人感到温暖,只有恶寒。 这是谁的眼?? 视界放大,他看见绿眸镶嵌在一张陌生但美丽的面孔上,他一怔,强制自己移开视线,看向祂身旁的晏竖尔。 “嗨。” 后者像是等着他看过来,友善地抬起手打了个招呼。 “如果我的记忆没问题的话,我记得我们还算认识。”柏星纬抬了下眼镜。 “当然,”晏竖尔应道,“不过嘛,我们得更进一步认识,对不对,黑市赏金猎人柏星纬先生?” “……”对方长久静默,他低声,“借一步说话。” 晏竖尔抬起手止住他动作,“稍等,戏还没看完。”他的视线落在人群中心小雅的身上,小雅悲痛且恐惧地哭着,她如同打翻的颜料各种极端情绪揉杂混合,像是真心实意地恐惧死亡。 “……你冷静点。慢慢说。”戴卯卯抽出张纸巾寄到她面前。 小雅泪眼朦胧感激地看着戴卯卯,她伸手要去接,却被一声巨响打断。 “砰!” 一个血糊糊人影贴上游客中心的大门,玻璃推拉门立刻印出一个人影。 “啊啊啊——!”小芯仿佛受到刺激,原本木讷平静的她突然开始挣扎,一把推开小雅埋进自己男友的怀抱。 “砰砰砰!!!砰砰砰!……放我,进去!”血人剧烈地摇晃推拉门,只是推拉门内部上锁,他所作所为都是徒劳无功,“放我进来,放我进来!!” 他又喊了许多声,一声叠一声,俞会终于从他嘶哑不已的声音中辨别出他的身份,“张铭?” 张铭? 几人面面相觑,看了看那个血人又不着痕迹地看向小雅。 俞会思索片刻,道:“开门,让他进来。” 飞鸟从里面打开门锁,张铭失去倚靠一个趔趄扑倒进屋子,摔倒在大厅入口处的地毯上。 地毯瞬间猩红一片,这个出血量居然没死…… 飞鸟往旁边躲了躲,又想起来给人扶起来,看着对方遍体鳞伤暴露在外的伤口,他似有所感,感慨道,“命挺硬。”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晏竖尔插话道,“此言不假。”他生性凉薄,没有共情概念,见此也只会加之以嘲讽。 一旁的柏星纬短暂且怪异地撇了他一眼。 “咳——”戴卯卯清清嗓,提醒晏竖尔,“别开玩笑,严肃一点。” 飞鸟把张铭搀扶到大厅沙发上,众人这才看清他的模样——头破血流,下嘴唇有一个豁口,少了一只小腿,右手指头缺了几根,边缘很整齐像是被某种动物咬掉了。 第65章 俞会倒吸一口凉气,“嘶,上药快点。” 他从身后柜内里提出药箱,走过去上了止血的药粉和绷带。 “厄……厄……” 张铭嘴里不断发出低低如喘息的痛呼,上过药粉后勉强清醒了一些,“你——”他伸出残缺不全的右手,直指人群中央愤怒中带着恐惧。 “你,是,杀!人!犯!” 他一字一顿,声音嘶哑无比,形如泣血。 谁? 众人顺着他手指过去的方向,竟是——小雅?! “配角出场了。”晏竖尔侧头,低声道。 他没有对着任何人,柏星纬却知道他在跟自己说话,他的心脏加快运动砰砰跳个不停。 晏竖尔他自己……又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再看人群,小雅遭受指责缩了缩肩膀,“我……我知道丢下你一个人不对,可我实在太害怕了而且还有小芯他们,我们要活下去啊!对不起!!我没想到猎犬会攻击人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规则是错误的,明明是规则说的,规则说,说猎犬只会发起决斗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张铭胸口剧烈起伏,并时不时咳出鲜血,血块堵在他喉咙里发出死亡的嘶嘶声,“骗子……骗子……” 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果断打断她,“你把……尖锥戳进小芯眼睛……嘶嘶,她,她就呆了。然后你又把他也解决了……你刚开始不知道我跟在你后面,我都看到了!……发现我,你又要杀人灭口!你……” 话没说完,张铭脖子一歪,眼见一口气上不来就在过去。 晏竖尔抿了抿唇,以询问的眼神看向晦。白发少年坐在他身旁,仰起头用幽深的绿眸凝视他。 “可以吗?”声音低不可闻,祂却能清楚听到其中的请求。 晦指尖动了动,脚下阴影肉眼不可见地扩散开来,黑压压的阴影如同新世纪苍穹,将整个游客中心包裹吞噬。 俞会正在给张铭做心肺复苏,骤然一顿似有所感,道,“天……黑了。” “你在说什么?”戴卯卯满脸莫名其妙,侧头看了眼窗外,血月悬空,没有一丝变化。 “啊,大概是我的错觉吧……”他晃了晃头专心去按压。 在众人没有意识的另一纬度,一滴漆黑浓稠的胶质液体渗透游客中心天花板,嘀嗒。 无声滴落在张铭眉心,几乎是下一刻张铭猛地张口呕出一大口瘀血,血块已经发黑似乎还带有内脏,“咳咳咳……” 俞会摸了把手上的血,移开双手,看着他回光返照一般自己支撑着坐起来。 张铭平静凝视着被飞鸟押住的小雅,换了个人般,宛如倒豆子般将事情所有经过细节说地一清二楚。 “你有特殊本领,在摩天轮上借口害怕让小芯和她男友向后跟你独处,用计让她们变痴后还有办法控制她们,让她们对你言听计从。我根本没遇到猎犬,是你,是你发现我目睹一切害怕暴露,让小芯和她男友攻击我。被你控制的人力大无穷,丧失理智如同野兽,我的腿和手指就是被他们两个咬去的。” 说完,如同木偶师松开手上的线,张铭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小雅虽然被押着,眼神里却充满惶恐无辜和迷茫,“这都是张铭的一面之词,他,他只是为了报复我,胡乱编造的罢了。” “卯卯姐,卯卯姐!” 她转头寻找戴卯卯,哭求,“不是我,不是我,你要相信我啊卯卯姐……” 戴卯卯一言不发。 晏竖尔走出人群,站定在她身边,“是不是你找找证据不就好了,张铭说你用尖锥刺进小芯和她男友的脑袋……” “听说你们去了摩天轮,想必凶器就丢在从摩天轮到游客中心的路上吧,或者说……你没丢,凶器现在就在你身上。” “……” 小雅啜泣声渐渐停止,她抬起头用一双充满幽怨委屈的双眼看着晏竖尔,“连你也相信张铭吗?” 话音未落她却突然暴起,借用巧力掀开压制着她的飞鸟,从袖口弹出一枚闪着银光足有小臂长短的尖锥直直冲着晏竖尔而去。 距离那么近,他避无可避。 杀人,嫁祸,博取信任,亦或者任由张铭活着回来,都是伪装。 ——她的目标从一开始便相当明确,就是要晏竖尔死! 第61章 欢乐迷失(21) 小雅目标很准确, 尖锥直冲晏竖尔咽喉,试图一击毙命。她动作很快,一瞬间的爆发, 仿佛所有气力都用在手臂上无比地决绝。 挥出的手臂带起风, 吹起晏竖尔眼前碎发,发下眉眼淡漠, 仿佛根本不是性命攸关之时。 “当——!”金属碰撞声响起。 早在她暴起的一瞬间就甩出匕首抵在咽喉前,挡下一击致命攻击。 “……” 一击不成,又是一击。 “叮叮叮叮……” 一时间, 安静大厅里只有尖锥与匕首相抵的声音交错响起,晏竖尔气息平稳似乎袭击对他而言只是简单日常。 “咣当!”尖锥被匕首挫断, 丁零当啷地落在地上滚了几圈。 小雅:“……” 她气喘吁吁, 一改先前清澈大学生形象冷笑一声,“早知如此, 我便带枪来了。” “这么想杀我?”晏竖尔放开匕首任由它掉在地上,甩了甩震地发麻的手, “可惜你不知道,诺, 我还活着。” “呸,”小雅啐了他一口,“你该死。” 你说是就是喽, 晏竖尔满脸无奈耸了耸肩,侧头看向俞会询问怎么处理。 俞会从身后摸出一副手铐上前拷住她, 吩咐道, “飞鸟,把她单独关起来。” “啊……” 迟迟没有人上前,角落里飞鸟发出一声呻.吟, 众人这才他被小雅掀翻后撞翻了大厅柜台,被一堆重物压在下面。 俞会:“……” 众人:“……” “我来吧。”戴卯卯叹息一声,上前道。 * 小雅的事情告一段落,戴卯卯很快去而复返,她看着木讷的小芯两人蹙起眉头。 “前额叶切除手术。”俞会道,“以切除部分额叶使患者丧失大部分功能,仅维持基本的生理活动。看这里。” 他伸出手,指住小芯跟其男友的眼窝底部,两人此处都有不同程度的孔洞,还有明显锐器在其中旋转的痕迹, “很遗憾,这种损伤是不可逆的。所以为了防止小雅再像操控雷椒一样操控他们,要把他俩分开关押。” 无辜。 小芯两人何其无辜,平白无故地被卷进崩陷场,又平白无故地丧了命。 可怜可悲,不知着世界上还有多少像小芯,像一家三口一样失去生命的普通人,都是崩陷—— 倘若没有崩陷就好了。 “真是……”飞鸟听后似有所感地叹了口气,而后立刻疼得嘶哑咧嘴,“痛痛痛痛痛……” 重物压断了飞鸟一根肋骨,是以他现在一切活动都得小心翼翼,防止肋骨扎进自己内脏造成内脏出血。 晏竖尔看了他两眼收回眼神,然后又看了他两眼,又又看了他两眼,脸上满是欲言又止。 飞鸟:“……有什么事你直接说。” “我有东西送你,”晏竖尔在兜里翻了翻,掏出两个用乳白色塑封袋包装的白色药片,“送给你。” “什么?”飞鸟一头雾水地接过,看到上面印有几个蓝色字体——【宠物用营养钙片】 “。” 晏竖尔微笑,看起来很善意,“你喜欢吗?” 飞鸟很不喜欢,他抬手要把塑封袋丢到对方脸上,然后扯到骨头疼地嘶气。 俞会叹气,“别欺负飞鸟了,他多少也算伤员。”这一趟崩陷场走下来,唯一一个带伤的就是飞鸟,不可谓不可怜。 同时他也解释飞鸟那么容易负伤的原因,“异能,飞鸟的异能是身轻如燕,身体为了让他像鸟一样轻盈部分骨头会转化成中空骨骼,如果受到剧烈撞击就有可能骨折。” “这样。”原来不是骨质疏松,晏竖尔有点失望,“钙片快过期了,不吃浪费了。” 怕浪费给他吃? 飞鸟嘶嘶地骂,“你真该死啊。” 俞会闭了闭眼,不再掺和他们之间低智的对话,转而对着小芯两人下达指令,“昏睡。” 话音落下,两人立刻闭上双眼先后昏睡过去。 “过来搭把手,把他们绑起来。”他道。 戴卯卯跟柏星纬应了声上前搭手,俞会看到后者有些恍惚。 原本14人的队伍,现在竟剩地寥寥无几,还完好活着的只有他们一行人,柏星纬以及翟吏。 ——这便是崩陷,被人性与异种操控的死亡牢笼。 许多人不该死,但是死了。是死亡铺就了人对崩陷的认知,也是死亡造就了新生。血月落下,长夜终有终结时。 愿明日安。 * 第66章 没有胃口,但还是吃了一点东西。柏星纬忍着胃里梗感回到房间,他站在门前翻找出钥匙准备插进锁眼,意外发现锁是开的。 有人在他的房间里。 柏星纬微顿,心中已经有了猜想。 “吱呀——” 他推门而入,正对着门的沙发上坐着意料中的人,晏竖尔独自一人在房间与他如影随形的白发少年却不知去了何处,他手里把玩着什么,正灵巧地在指尖转动。 “我私认为,你我的交情还没到串门的地步。”柏星纬走过去,坐到他旁边的沙发上。 晏竖尔笑了笑,唇角颇为讥讽地挑起,“咚咚。” 他将指间转动的窃听器丢到面前桌上。 柏星纬表情微动。 “我认为私自给人录音窃取他人信息是相当令人不齿的行为,你以为呢?猎人先生。”晏竖尔道。 “同样。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对方但笑不语,两指捏住窃听器有节奏地在桌上敲击着,声音不大不小,却令人无法忽视。 柏星纬没有说话,房间陷入静默,长久的静默,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听到心脏逐渐加快。 “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与敲击声合而为一,开始同频,柏星纬长出一口气,摘下眼镜放在桌面,“我会告诉你所有我知道的,请问。” “感激不敬。”晏竖尔笑起来,双眼愉悦地眯起露出右眼小痣。 下一瞬间,他变换了脸色,“你的目标是小雅,但你事先不知道她是谁。” “是。”柏星纬不作犹豫,“我接到通知,某组织手下培养的猎人现身s市,在此之前她在b市和c市用同样的手法杀害6人。是相当危险的逃犯。” 闻言晏竖尔抬了抬眼,“逃犯?你以什么身份控诉其为逃犯。” “我隶属于大型民间自营组织……”柏星纬苦涩一笑,“消息是世上最容易走漏风声的东西,即便你们再怎么遮拦想要给大众呈现稳定安康的社会,可也架不住崩陷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你们……也分身乏术了吧?” 分身乏术么? 此处的你们指事务部,但晏竖尔不是事务部的人,所以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他耸了耸肩,模棱两可道,“或许吧。下一个问题,小雅服务于什么组织?” 柏星纬犹豫片刻,“……金盏花疗养院。” 真是稀奇,疗养院的大善人告诉他有人要杀他,结果杀他的人还是疗养院的人。 事情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闭环,终于可以得知重重迷雾后的真相——叫人兴奋。 “细说。”晏竖尔笑意加深,对此很感兴趣甚至坐直了身子,“你们对金盏花疗养院了解多少。” “不多,众所周知,金盏花疗养院原本是慈善机构,可是后面因疗养院方操纵不当,导致全封闭式的疗养院生态直接恶化。”柏星纬回忆道,“根据资料显示,当时的金盏花疗养院已经恶劣到了以人为食的地步,仿佛养蛊。” “你认为这是谁的错?”晏竖尔问。 柏星纬莫名,但他思索了片刻,道,“谁的错?具体谁说的清呢?不过依我之见一个整体的腐败必定是早有预昭,如果大厦倾倒必定与根基少不了关系。” “我对你的理解持赞同态度,”晏竖尔颔首,“疗养院现在怎样了?” “不知。”柏星纬摇了摇头,“金盏花疗养院倒闭后就再也没了消息,当初有一批失踪人员至今没能找回。” “……” 晏竖尔不说话,他摩挲着手指良久竖起食指,对着柏星纬道,“最后一个问题,你服务于什么组织?” “我隶属于,民间灵异1组。” “谢谢,我先走了。回头见。”说罢晏竖尔起身,不等他反应便走出房门。 “……”柏星纬看着他的背景,原地坐了片刻,起身关上门。 隐隐约约地,不远处传来说话声。 * 俞会在等晏竖尔。 “你有心事。”前者道。 “嗯。”晏竖尔眼睫下垂,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很难看出来吗?” 俞会扯了扯嘴角,“无冤无仇的,说话别这么刺人。” “你来做什么。”晏竖尔转移话题,“偷听别人交谈?想不到,你俞会人长的挺正派私下里竟然做这种事。” “我也想不到,”劝说无果,俞会立刻回击,“你晏竖尔好端端地竟长了一嘴尖牙利齿,说起话来恨不得生吃个人。” 语毕,两人都沉默了。 半晌,俞会扯了扯嘴角,“算你赢了。” “过奖过奖。”晏竖尔谦虚推脱几下。 气氛有所缓和,前者放轻了声音,“我来是为了邀请你加入事务部,老生常谈的事情了,只是许多时候你应该学会融入社会,依靠周边关系。” “话尽于此,没有强迫你的意思,晏竖尔,你一切选择都是自由的全凭你自己决定。期待你的答复,再见。” 第62章 欢乐迷失(22) 等待选择又何尝不是一种逼迫。 晏竖尔停顿一瞬, 应了声,“再见。” 话题结束,两人点头, 擦肩而过。 * 一连2天, 晏竖尔都没有给出答复,这两天气氛逐渐压抑, 小雅虽然被绑起来了但仍旧有权利参与半夜游戏。 接连两天,功能受损的小芯及其男友以平局的结果双双受到惩罚。 小雅扬起肆意笑容,“拖吧, 我有的是时间。”说完,她悠哉悠哉地走回属于自己的楼梯。 “不能拖下去了。”戴卯卯略有些焦虑地咬着指甲, “再这样下去, 小芯他们一定会死的。” 小芯两人无意识地依靠在一起。 俞会看了两人许久,“或许……死在崩陷里, 也是种痛快结局。” “你不该有这个想法,人文关怀学到狗肚子里了。”她冷声反驳, “擅自决定他人的生死,何尝不是种残忍?” “……” 晏竖尔从他们之间穿过, 斜眼看过两人,“死了傻了也不错,毕竟烂摊子都是留给活人和清醒者的, 不是吗?” 两人无言以对,相顾无言。 * 翌日, 俞会推开门看到了等在门外的晏竖尔。 “你想通了?”后者揉了揉眼, 有些意外见到他。 飞鸟声音从房间里面传出来,他动作一顿一顿缓步挪近,“谁啊?” “晏竖尔。”俞会回头说了一声, “你动作慢点,别摔了。”他转回来面对晏竖尔,“你想说什么。” 晏竖尔往里面看了眼,收回视线,“还记得我们去过的员工间吗?” “嗯。有古怪?” “还得求证,缺个人手。”他示意地看着俞会,显而易见俞会就是那个人手。 俞会沉思片刻,“好,我这就来。” “等等,等等,”飞鸟费劲地挪,“等我,我也去。” 两天过去飞鸟面色看上去更难看了一点,手臂上的绷带虽然拆了,但却有气无力地垂在身侧,搭配他动一下停一下的卡顿动作,看起来有些像某款经典植物游戏里的反派角色。 晏竖尔上下打量他两眼,嗤笑一声,“等你?等你黄花菜都凉了,找个凉快地方老实坐着吧。” 也大可不必这么拉踩他。 飞鸟恨恨咬牙:“……哦!” “你休息吧,我去去就回。”俞会合上门,两人一前一后走向走廊尽头,却见一个人影早已等待在此—— 戴卯卯回过身来,双手环胸表情不愉,“怎么那么慢。” “才过了三分钟,”俞会抬手看看时间,补充,“从我打开门开始。你什么事叫她的?”他看向晏竖尔。 后者算了下时间,“十分钟前。” 嗯……似乎,有点,可能,的确有点久。 戴卯卯伸手拉开门,率先钻进去,“随便你,快点动起来,时间不等人。” “唉,”俞会叹了口气,“有没有人跟你说你是个急性子,戴卯卯?” “现在说了。” 晏竖尔跟在两人身后,耸了耸肩。 到了狭窄路口前,三人一番商量决定由俞会在外接应,晏竖尔戴卯卯进入异度空间。 如之前一样,晏竖尔在腰间系上绳子侧着身进入缝隙,戴卯卯跟在后面,她是第一次进入缝隙不免有些紧张,呼吸声不自觉地粗重几分。 “……”晏竖尔侧眸撇了她一眼,察觉她略显急促焦虑的心情,出声安慰,“放轻松,只是短暂接触罢了甚至称不上到此一游。” 昏暗光线加上车辆角度,似乎他一向诡艳锐利的面孔也多了几分柔和,右眼小痣下垂时总是让人想起温柔慈悲之母,这种感觉与他周身气质揉杂成一派,令人感到矛盾地新奇。 看着他这副面孔,戴卯卯微微放松了些,她故作轻松地说着话想要缓解狭窄空间所带来的压抑气氛,“那我们去做什么?” 走在前方的少年头也不回,语气轻松,“炸掉四海乐园。” 第67章 炸掉四海乐园…… 炸掉四海…… 炸掉…… 他说的随意,仿佛要去做件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小事。 “你傻b……”戴卯卯瞳孔放大,她喃喃一句而后立刻出言否定自己,“不,你是疯子。” 她立刻冷静下来,“炸药呢?你从哪里搞到的炸药,炸了四海乐园要怎么出去?乐园中的人要怎么办,你想过吗?” “猜。” 晏竖尔卖弄着关子,甚至回过头冲戴卯卯恶劣一笑,“大不了所有人一起上西天喽。” “**。”戴卯卯骂了一句,她知道晏竖尔必定有准备,只是恨他玩弄又游离的性子。这种人根本不适合人类社会,他比反社会人格更令人提心吊胆,谁也不知道他下一秒是否会从脑袋里挤出堪称荒谬的想法。 寂静,一路寂静。 晏竖尔熟轻熟路地推门走进餐饮区后厨,后厨还是一副忙碌景象,锅里沸腾的汤,切到一半的菜,以及哗哗流水的水龙头。 入眼一切都是动的,除了没有任何人外无比正常。只是正常的场景也在一片荒芜里演化得可怖扭曲。 “啪。” 他抬起手关掉水龙头,水流声戛然而止。 戴卯卯环顾着,同样异样的情绪充斥在心间,电光火石之间,她似乎开始明白什么……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我们……?” “走吧,走出游客中心。”晏竖尔微笑以对。 规则四:【san值过低,请在游客中心恢复san值。游客中心应有尽有!游客中心美妙绝伦!冰淇淋盛宴无限畅吃!】 人们会因san值的降低寻找游客中心的庇护,同样的当人们意识到游客中心危机四伏会选择逃离。 乐园利用了人们畏惧心理,制造一出反复翻转的戏码,殊不知自己远离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出口。 “不过大家好像没聪明到想到第二层呢。”晏竖尔笑讽。 “……”戴卯卯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确定这个“大家”是否包括她。 “怎么发现的?”她问。 晏竖尔并不吝啬分享自己的推理过程,但也并不能全然视为推理,更多的像是一个疯子随意地下注,不在乎输赢,“很多地方,飞鸟撞破的玻璃第二天修复完整,被血污染的地毯第二天清理,永远在更新的餐饮区,似乎一直在维持游客中心干净整洁……还有提及的游客中心员工守则,里面提及员工不能长久停留在游客中心会被它发现。” “这个它……”是游客中心,不,不是,是更高的观察者——唯一一个操纵游戏操纵规则的——播报员。 “是它。”戴卯卯恍然大悟。 晏竖尔不理会她,自顾自地,“为什么后厨始终保留鲜活运作状态,我在想是不是因为这里其实有人,当初都是人,人山人海,只是我们看不到罢了。” “而它不允许员工靠近的原因可能是害怕员工过多接触被同化,因为一旦员工同化便不能在现实、乐园里保持工作状态。就像一开始说的——拒绝一切武力胁迫、强制行径,我们的主旨是快乐!快乐!!快乐!” 戴卯卯受不了他堪称狂热病态的语调,艰难地咽下口水,“所以,它其实是在践行守护?” “这可说不准。”晏竖尔情绪一瞬间收敛起来,恢复正常,他整理了下衣物手指抵在一侧口袋处,那里鼓囊囊地似乎装了个什么,“反正嘛,大家都可以一起上西天。” “……” 她的眼神在上面转了转。 随你开心吧,疯子。 * 缝隙里的游客中心相比乐园,设施更加古早全面,两人按照大致方向寻找十分钟后找到了游客中心的出口。 晏竖尔伸手推开门,却被戴卯卯拦住,她深吸一口气——“好了开吧。” “吱呀——” 老旧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门外的世界正常无比,没有永不降落的血月,没有高耸的迷宫墙壁。只有一串串彩灯气球在沉沉夜色里忽明忽暗。 “啊。”戴卯卯看过四海乐园布局图,“正常情况下就是这样的。” “那你带路,”晏竖尔当机立断,“广播台,出发。” 两人马不停蹄赶到广播台,令人找不到的是广播台不是坚不可摧的城堡,也不是高高耸起的高铁,它只是一间小小的类蘑菇形建筑,在彩灯装饰下竟还显出几分温馨。 走地更近些可以看到窗户,窗户里坐着一个枯瘦的人影,低垂着头看不出面貌。 “要过去吗?”戴卯卯问。 晏竖尔满脸正色,嘴里的话却不着五六,“也可以等它过来找我们,不过那时候就该是咱跑了。” “……呵呵。”她冷笑两声,“好烂的冷笑话。” 简直没品。 他摊手回应。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窗户旁,如此近的距离下晏竖尔赫然发现这是具枯瘦的尸体,双手干瘪到血管爆突如脉络般联接到脖颈,两只眼窝深深凹陷显然死的不能再死了。 “它……死了?或者不是它?”戴卯卯蹙眉,靠近两步想要看的更清。 晏竖尔叫住她,“等等。你再仔细看看。” 前者骤然停下,眯起眼睛打量倏地瞪大双眼,只见枯瘦的手指微微颤动,她十分确定那不是因风或某些因素造成的牵动,而是发自尸体本身的运动! 它还活着! 第63章 欢乐迷失(23) “它动了!”戴卯卯低呼一声。 晏竖尔:“知道, 我自己有眼睛。” 前者又骂了他一声,双眼紧盯着那具枯瘦的活死尸,它抬起手, 褐色皮肤包裹着指骨, 一点一点地垂落到桌上一枚红色按钮正前方。 红色按钮并不鲜艳,经过长期的风吹日晒已经退了色, 掩盖上灰尘灰蒙蒙地被遗落在时间长河里。 指骨开始下垂,做势要按。 它动作很慢,慢到距离近一点的晏竖尔一抬手就能拦住它。 但他却一动不动, 任由它动作。 “……”戴卯卯看了看他,神色有些复杂, 她弯腰在地上拾起一根铁棍, 从窗口探进去,如同拨开杂草一样轻松地将它的手拨开。 枯尸没有反抗, 只是被拨开后仍旧坚定地探手去按。 戴卯卯又拨开一次。 枯尸接着伸。 戴卯卯再拨,枯尸再伸…… 来回几次后, 她停下来看向晏竖尔,“你怎么看?” “什么?”后者双眼空白, 一看便是神游太虚去了被她接连呼唤几声才堪堪回过神来。 戴卯卯:“你觉得这个按钮是什么?” “我认为……”晏竖尔沉吟,“实践出真知。” 话音落下,戴卯卯已经预感不妙, “等——” 还没等她说出口,晏竖尔动作快如雷电, 抢先枯尸一步按下按钮。 枯尸:“?”它缓慢且讶异地抬起头。 “我艹!!”戴卯卯大骂。 他满脸无所谓地耸耸肩, “你也想知道,我也想知道,既然如此, 按一下看效果有什么问题吗?” “……”居然,有点道理。 戴卯卯说不出话,当然她也顾不得说话。只紧绷着身体,拽住晏竖尔的手臂向后退远离枯尸防止它猛然暴起,两人站在两步之遥,静默等待按下按钮后的未知。 “滋滋……滋滋……” 头顶广播传出一阵电流声,接着是一声巨大刺耳,令人耳膜发痛的噪点响声,其中隐隐约约夹杂着熟悉的女性电子音,“……我们……主旨,快,快,——快乐!!” “快乐!” “快乐!” 电子尾音在空气中回荡,从乐园各个角落传出无数悉悉索索的声音,肉掌踩在地面发出轻微的踩踏声。 一只,两只…… 缝合制造的怪物从设施后,草丛后,阴影里走出——是猎犬。 它们身着各类服饰,保安服,员工服,裙子,裤子,夹克,衬衫……显而在扮演着乐园里的各类角色。 苍白的鼻翼疯狂抽动,贪婪地闻着活人气息。 戴卯卯呼吸停滞,“……被包围了。”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包围圈不断缩小,两人被迫往后退,后背贴住蘑菇屋的玻璃窗口。 “厄——” 从后传来枯尸喉管里赫赫漏气声,近在咫尺。衣摆被大力扯动,晏竖尔回首,发现枯尸身子前探从半圆形收费窗口将手伸出扯住他的衣物。 “……” 他漠然地收回视线,看着跃跃欲试的猎犬。 “吼!!!” 其中一个头戴鸭舌帽男性头颅猎犬突然拉直身体,后腿蓄力越起向前扑来!它的嘴巴大张,嘴角拉扯到耳根处整个头颅都像是被刀横向劈开,口水喷溅,戴卯卯甚至能看到它喉咙悬雍垂。 “退后!” 顾不得作呕,她大喝一声,握紧手中长棍对准大张嘴巴挥出。木棍卡住牙齿,发出咔咔断裂声响,顶不住多久了。戴卯卯一咬牙借用巧力怼住猎犬喉咙将它向侧前方甩出。 第68章 那只猎犬一个翻滚撞入猎犬群,很快被补上的猎犬淹没在群中。 棍子被带了出去,戴卯卯摸向腰后那里别着把大功率□□。 这下……怕是要打近身战了。 地形对他们不利,太过狭窄没有打斗空间,不远处大空地平坦但不利于逃跑躲藏。戴卯卯不知道猎犬是否能听懂他们对话,但此时此刻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她道:“你以后再手贱我就杀了你,另外分开跑,摩天轮底下汇合。” 她试图用兵分两路地方法分走火力,然而话说出口,却没有人回应。 “晏竖尔?” 对方庞若未闻,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猎犬群,“你说……猎犬听命于谁?” 猎犬,听命于谁? 大脑飞速运转,戴卯卯欲言又止,片刻后迟疑道,“训狗人?狗主人?” 猎犬是在枯瘦干尸意图按下按钮后出现的,是以与按钮或者干尸脱不了干系。 “我明白了。”她道,“挡住它们。” 说罢不等晏竖尔答应,戴卯卯手臂上伸跃起,勾住蘑菇屋窗口雨檐,腰背用力紧绷成弯弓状,双脚后缩再猛然蹬出。 “砰!” 玻璃发出一声巨响,从受力点延出一条条裂缝。 其后的低频震动使猎犬群发出一阵又一阵的躁动,脊背起起伏伏如同浪潮一般,最内圈的猎犬已经弓背做出进攻姿态。 “再等一下。” 戴卯卯低声道,蓄力对准中心又是一脚。 玻璃破碎声瞬时响起,她顺势松手滑进屋内一个横扫踢翻了枯瘦干尸。 “厄……厄……” 干尸砸到角落,挣扎几下丧失行动能力。 戴卯卯抄起旋转座椅,又补了一下,这才迅速翻找起来。 外头的猎犬已经开始进攻,晏竖尔左躲右闪避开两只正面扑咬的,不忘提醒道,“电源,电源!” “催什么,别催!”戴卯卯扬起头回了一句,低头拆卸掉桌面上的金属盒子,里头有三条主线路,一红一蓝一绿并排在一起。 她无声地张了张嘴。 晏竖尔一脚侧踢,踢飞一只猎犬,“咻!”尾巴探出,尾巴尖如钢锥直直地捅入猎犬皮肉,嘶地一声巨鸣,那只猎犬一半身躯迅速干瘪,另一半则被厌恶地甩了出去。 “晦?”他侧过首来将尾巴拉至身前,边不停闪身躲避边打量着,“你在吃它吗?” 尾巴不为所动,看起来并不具有意识。 “……” 他摸了摸尾巴。 “……晏竖尔?晏竖尔?”蘑菇屋中隐隐约约传来戴卯卯呼唤他的声音,晏竖尔远远应了声。 戴卯卯显然是听到他询问尾巴时发出的动静了,“你在跟谁说话?” 他道,“自言自语。” “无所谓,”她并不想深究,“电源线在外面快把它拔掉!” 在蘑菇屋的一角,一条黑色的电源线与周围装饰用的彩灯线路别无二致。 戴卯卯是在剪断红蓝绿三条线后发现广播仍旧在响,才从桌子另一端寻找到与之走向完全相反的黑色线路。 这条线路被金属外层包裹的严严实实,戴卯卯手上裹着绝缘布料手握匕首拼尽全力接连切割数十下,只在上面留下点白色印记。 她握了握震得发麻的手,大喊一声晏竖尔。 外头传来晏竖尔不知与谁的低语声,下一刻夏然而止,然后是接近的脚步声。 “什么事?”他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戴卯卯简短说了下,很快屋外侧后方传来利器与坚硬金属摩擦的声音。她拍拍手上的灰尘,撑住桌子翻了出去。 一脚踢翻了靠近嗅闻的猎犬,猎犬被踹出去在地上滚了圈激起一大片尘土。尘土散去,猎犬呲了呲牙胸腔里发出剧烈鸣啸,重新跃起与她激烈缠斗。 几个回合下来,应对颇有些吃力。 论力量,论持久,戴卯卯自然不及不知疲倦的猎犬,很快落入下风。眼见面前血盆大口张开,腥臭唾液飞溅而出直冲脑袋。戴卯卯瞳孔微缩,下意识举起手臂做拦挡弃车保帅以留住性命。 “滋——!” 头顶广播响起刺耳噪声,连心脏也随着停滞一瞬。 预想中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身前却骤然发出一声轰然倒地声。 这一声像是一个开始,四周接连不断地响起倒地声,“砰!砰!砰!”一声又一声如同树倒,肉.体与地面碰撞时发出沉闷声响。 戴卯卯缓缓睁开眼,入眼是各种姿势倒地的猎犬,它们如同被拔了线的遥控玩具,失去背后人操纵,四肢僵硬地仰面朝天。 她环顾一周,在不远处看到靠墙站立单手叉腰的晏竖尔,后者冲她扬了扬手里的半截电源线,一节铜束裸.露在外末端炸开,显然是暴力切割。 “救命之恩怎么报答?” “报答?”戴卯卯翻着白眼走过去,显然还在记恨他擅作主张手贱按下按钮。伸手拍拍后者肩膀,用力一攥,意味深长道,“做的好,好好拿着吧,240的电压电不死250。” 晏竖尔挑眉将那节电线丢到地上,没辩解什么,只道:“走吧。” 两人穿过过于寂静的四海乐园,夜色如水,戴卯卯不禁搓了搓胳膊。 “……有点冷,好像降温了。” 晏竖尔感觉不出来,他附和着嗯了声。 谈话间,已经走到了大门前,两扇老旧的铁门四方大敞,既像一步之遥的希望路途,又仿若充满诱惑的深渊巨口。 “站在这儿。”晏竖尔说完,试探又坦然地迈出一步,身后衣物传来轻微的拉扯感,回首过去,戴卯卯脸色严肃。 “不要以身试险。” “……” 他笑了一下,唇齿张张合合,戴卯卯从中读出口型——“一条烂命就是干。” “?神金病。”她骂了一句。 骂完却松开手,不去干涉晏竖尔的决定。 后者回头,摆摆手,走向黑暗,雾气仿佛有了意识围绕纠缠在他周身,很快身影融入黑暗,如同被湖水吞没的一点石子,没了涟漪。 * 好黑。 已经失去了感官,无法分辨出方向,晏竖尔漫无目的地乱走。脚步声响彻在漆黑空间里,又被狭窄的空间壁撞回来,晏竖尔甚至觉得他是在什么狭小盒子里,充当蚂蚁,正被更高维度的物种观察着。 逐渐地,脚步声多了许多重,分不清是回音,还是真的多了许多尾随者。 ——他满不在乎。 走着走着,眼前不远处出现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周身散发着微光,勾勒出的形状颇有些熟悉。 晏竖尔眯起眼睛,辨认出是他自己,或者说,是前不久,一分钟前甚至几秒钟前的晏竖尔。 是残影。 他先是一顿,紧接着加快脚步追赶上残影。 一人一影并肩行走在一起,脚步声回荡,晏竖尔数了将近四百步余光察觉到身侧残影飘散出流萤一般的星星点点,似乎……是将要消散了。 念头一出,身旁残影立即如同散沙般分崩离析,顺着光点飞往的方向,就见不远处再度浮现一个带着微光、比先前更加凝实的身影。 身体因残影的出现感到不适,一股从心底涌出的无力疲惫猛然传遍全身,叫他不由得呼吸都重了几分。 他因此停下脚步。 一起一灭,此是循环。盛则衰,衰则盛……一瞬间,晏竖尔明白了自己与残影间的竞争关系。 新残影定定地立在原地,仿佛是特意在等待他。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晏竖尔无声笑了下,后退一步,然后立刻转身拔腿就跑。 身后立刻传来追逐脚步声,不止一道。 空间里没有风,没有光线,没有方向。但跑动带起来风,隐隐约约地嗅间随风飘来的熟悉气息。 一股甜腻焦糖气息从远处飘来。 ——是游乐园门口的爆米花机。 突然,他脚下一个踉跄,凭借脚感判断出是类似于砖块一类比较规整的石头,旋即他动作一顿,俯下身迅速捞起那块“石头”揣进兜里。 不远处彩灯光亮朦胧中一闪一灭,晏竖尔感受到雾气的阻力,像是海水一般来回涌动,将空气困死在寸步外,几欲叫他窒息。 “咻!” 身后骤然传来一声熟悉破空声,不用想便知是尾巴,它犹如天降神兵恰到好处地替晏竖尔摆脱危机,洋洋得意地冲他晃了晃尾巴尖。 “做得好尾巴。”他咳嗽几声,抬手摸了摸尾巴,任由它依赖般划开他的掌心吸食血液。 片刻后,后者挣脱出雾气,它也妥帖地藏在衣服下,盘在晏竖尔腰上。 戴卯卯单手支着铁门,一脸古怪又莫名地看着他,“你……鬼打墙?” 在她的视角里,晏竖尔先是围绕着一个圈不停地打转,而后开始奔跑顺便从地上捡起了什么放进兜里,紧接着又是站在不远处大口喘息,其姿态不是鬼打墙还是什么。 第69章 两人对视着,从她的瞳孔的反光里,晏竖尔只能看到黑黢黢的密林,树枝扭曲如挣扎的手般向上伸展着。 她看不见。 他回首看了眼,深不可见的漆黑中一道道不同深浅透着微光的身影连成一片微光海。他们目光朝向他,灼灼目光如芒刺背。 下一刻,残影们化成飞灰连带着漆黑也一并散去。 “你在看什么,后面有什么?”戴卯卯见他没反应,抬起手拍拍后者肩膀。 晏竖尔收回视线,不置一言,从兜里取出那块“石头”——彩灯忽明忽灭的照射下,两人看清所谓“石头”是有些破损,肮脏的盒子。 前者问:“这是什么?” “盒子。”后者言简意赅,尝试打开它,然而盒子扣地极死,拉动时内部甚至传来卡塔卡塔的身影,就像是金属被强行扭动时发出的摩擦碰撞声。他停下手,陈述道,“有个机关在里面。” “给我看一下,”戴卯卯伸手接过,拿在手中翻转着看了圈,“像是戒指盒。”说写,她的手指按住盒子背部靠近旋转活页处的装饰品上,“嘎哒”,打开了。 戴卯卯微微仰起头,得意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解释说,“这种机关我见过,要两根手指同时按住盒子前后的按钮,这样盒子内部的钢条才会收缩回去,否则打不开。” “……” 晏竖尔没有说话,定定地盯着盒子里的东西。前者神色逐渐僵硬,隐隐预感到不妙,一点一点缓慢地将视线投向盒子。 泛黄的纸张残破不堪,上面露出的部分满是凌乱文字与氧化成黑褐色的血迹。重点是在泛黄纸张中——隐隐露出的一截羊脂白的手指骨。 第64章 欢乐迷失(24) 手指骨触手生润, 隐隐透着些寒意。 晏竖尔将它握在手里,掂量几下,“看长度重量应该是男性指骨, 不确定是哪根指头的。” “盒子给你。”戴卯卯取出盒子里的黄纸, 反手将盒子递回去。 将盒子贴身放好,两人头挨头同看一张纸, 只见纸上字迹龙飞凤舞,却并不是中文。 戴卯卯抿了抿唇,“我系统学习过拉丁语, 英语,日语。但很显然这不是其中任何一门。” “是西班牙语, escuela salamanca, 萨拉曼卡学派,这个学派出过一批【规划者】planificador, 在17世纪,他们以提出加强打击秘密赌博的措施建议为政治正确。”晏竖尔微垂着眼睫, 右眼上小痣显出来,在侃侃而谈的加持下, 流露出一点温和书卷气。 然而等他微抬起眼,小痣敛起,锐利眼神立刻打破略微宁静的氛围。 “你怎么想?”他问道。 “啊?”戴卯卯回神, 沉吟几秒,“大胆开麦一下, 这截指骨的主人就是所谓的规划者, 因理念将赌博视作极端下流行径,后因缘由接触到下面那些。” 她将手向下一指,示意赌场。 “又因我们不得而知的事件身死, 纠缠的执念形成厄核,压垮维度形成崩陷场。两个崩陷场维度坐标太过重合,故而纠缠在一起……你觉得呢?” 晏竖尔颔首,“合情合理,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赌场与四海乐园呈现空间叠套的情况了。”他话锋一转,“回去吧,我想……我已经明白了。” …… 飞鸟在狭道前等了许久,表面来回切换着站姿时不时低头看表一脸不耐,实则竖着耳朵警惕着周围风吹草动。 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他额头泌出汗水,如同温水里的青蛙,焦虑情绪随着时间流逝而上升,愈发坐立难安。 终于,另一边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飞鸟立刻屏住呼吸。 脚步并不是直奔着狭道而来,而且在厨房中走了一圈又一圈,不事传来物品翻动声。飞鸟心脏砰砰直跳,侧着耳朵听了听,试探道,“戴卯卯?晏竖尔?” 对面传来一声“嗯”,绳子被拉动,片刻后两个人一前一后从狭道中侧着身走出来。 “你们这是……?” 视线触及两人,飞鸟瞳孔地震,欲言又止。 两人灰头土脸,身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袋子,晏竖尔肩头还扛着个蛇皮袋子,转过来上面赫然印着两个大字——尿素。 见到他,晏竖尔毫不客气地将蛇皮袋丢到飞鸟怀里,半袋子化肥砸过去后者接地一个趔趄,一呼吸鼻腔中便溢满刺激气味忍不住打起来喷嚏。 飞鸟:“阿嚏!阿嚏!” “别别别……”戴卯卯就站在他斜对面,急忙带着大袋小袋跳出攻击范围,“透,飞鸟你下次就不能提前说,或者用手捂着吗?” 断了一只胳膊只能用单手,但单手提着化肥的飞鸟:“?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屁话。天杀的,还有没有天理啊?晏竖尔你听到她说什么了吗??” 晏竖尔听到动静,看了眼他,侧头不赞同地对戴卯卯道,“的确,飞鸟多少也算病号。” 后者得意挺胸。 前者接着说,“病号理应得到更多,所以等会飞鸟别忘了把旁边的桶也带上。” 飞鸟:“……” 恨。 极恨。 铁桶自然不能留给病号,最后晏竖尔过完嘴瘾,提着大包小包胳膊上挎着两个桶径直敲开了俞会的门。 “来了。” 俞会打开门,看到三人这副尊容出现在门口也是一滞,他没说什么,让开身位让三人进去。 “唉——”飞鸟把化肥袋子一丢,整个人烂泥一样软到在房间沙发里,“我这老胳膊老腿呦。” 晏竖尔拖来茶几,指挥戴卯卯将东西放在茶几上。 这些东西有大袋白糖、木炭,以及好几袋不同品种的化肥。 “自制白.糖炸弹?”俞会视线扫过桌上,迅速将几件物品联系在一起,得出结论。 白糖爆炸的原理是白糖与强氧化剂混合,如氯酸钾、高氯酸钾等,发生化学反应生成大量热能与氧气,导致燃烧和爆炸。 其中最佳搭配为:白糖、硝酸钾、硫磺、木炭。按比例搭配和获得烈性炸药。 想从后厨搞到白糖,木炭很简单,硝酸钾和硫磺作为化学品却不能大批量弄到手,索性部分化肥会在其中添加以上两样提供处草,养土的功效。 晏竖尔嗯了声,动手去打水,“准备提纯吧。” 目前的条件不适合蒸馏提纯,几人不约而同提出使用结晶法。 将化肥投入热水中,一股刺鼻化学制剂味儿被热水激发飘散出,戴卯卯蹙眉用手在鼻前挥了挥试图驱散气味。 显而易见,没什么用。 她受不了仰天长啸一声,“我走了,呆在这儿要被腌入味儿了。” 俞会打了个喷嚏点点头,“你走吧。” 结晶提纯要几天到几小时不等,根据实验环境、设备不同而有所差异,他也说不准具体时间,留在这儿也只是枯等。 他看向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研究起化肥配表的晏竖尔,问:“你留在这儿?” 话音未落,门那边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很呆滞,一下又一下,力道时轻时重,对方听起来并不太会敲门分外生疏。 几人不约而同动作一停,对视起来,又会是谁? 晏竖尔无端端开始心跳加速,血液被剧烈迸射出心脏在血管中疯狂涌动,似乎是在灵魂层面感受到召唤,他的生理机体已经率先做出反应。 他站起身来,走向门。 吱嘎一声老旧门把手转动,门打开来,一张白瓷般清隽的面容在门处显现,白发搭在肩头,纯黑瞳孔反映出晏竖尔自己的脸。 “晦。”他道。 你来做什么? 晦未置一言,望着他,向他伸出手。 晏竖尔立刻不假思索地将手搭在晦手上,搭完后,他才如梦初醒,只觉得方才自己是被鬼上身了。 眼下想抽却也抽不出来了。晦的手指素白纤长,指节微微突起却并不显得粗犷——或者说祂本身就无性别定义,是超脱寻常的存在,故而雌雄予祂不过混沌无需区分。 就是这双素白的手此刻紧紧握着他,晏竖尔甚至能听到自己指骨发出咔吧咔吧不堪重负的声响。 晦将他一路拉至房间中,门也不关就将他拖到床边,晏竖尔急忙用腿勾住门反踢“砰”地一声闭上,这才被摔倒在床上。 晦贴过来,晏竖尔一眨不眨,瞳孔中绿意大盛几乎要浓郁成水滴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他垂着眼抬起手,堪堪保持在晦头顶几寸处,将落未落,看见祂头顶有一个小小的发旋。 “……” 没有回应,晦越靠越近猛地张开口叼住晏竖尔脖颈。 颈处脆弱皮肤将触感一丝不落地传达给主人,他感受到尖牙抵住血管,轻轻刺破,血液立刻飞溅而出。 快速失血让晏竖尔眼前发黑世界天旋地转,四肢也逐渐僵硬。但晦大概是给了他什么,一股隐秘的醉乐从心底升腾而起。 第70章 他没喝酒,他醉了。 …… 他真是有病,他在供养什么。 …… 怪诞。 …… 不。他醉了。 …… 过了许久,晦从他脖颈处,一阵濡湿后的凉意让晏竖尔迅速从醉态中清醒过来,他抬了抬手,没什么力气。 真是物理意义上的大出血了。 晦似乎也知道自己做事不厚道,祂像小动物,又像给予怜悯的上位者凑到晏竖尔抬起的手前,用发顶蹭了蹭。 ——祂知道,这在人类中,被称之为示弱。 “我饿了。” 祂说。 第65章 欢乐迷失(25) 晦身上很凉, 当祂状似亲昵地用脸颊贴着晏竖尔掌心时,他有一瞬间恍惚,进而明白了自己的身份。 ——猎物。 一只被迷惑, 心甘情愿奉献自己的猎物。 晏竖尔收回手掌, 看似无意地抬起垫到脑后。被晦感染的温度很快被压下去,脑海里思绪却多如乱麻, 越缠越紧,让他必须正式思考这段畸形的依赖关系。 他无法再将晦安置在“饲养,圈养”的位置, 无论是谁饲养谁。可他又无法舍弃晦,晦与他, 已经是他的半身, 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不可分割之亲密。 血肉融合长在一起, 灵魂连并系上结缔。 要怎么舍?要如何去舍? 绝不舍去…… 绝不。 方才撤离的温度骤然回到头顶,晦用无处不在的法相眼望了下, 见晏竖尔瞳色幽绿紧盯祂。 眼神里是一股熟悉的垂涎,代表着欲.望, 贪念,无穷尽的阴暗。晦指尖动了动,若有所思。 饥饿, 是饥饿的味道。 * 结束一次深夜游戏。这一次游戏中没了广播声,但仅剩的几人还是走流程完成了游戏。晏竖尔面色如常地回到房间, 晦背对着门盘腿坐在房间中央凝视着血月。 祂一头白发如同倾泻的流水, 被猩红月光映衬出得非人的吊诡。 晏竖尔站在原地凝视许久,缓步走近,无声无息地将双手搭在祂单薄削瘦的双肩上。 晦没有反应。 “你会感到窒息吗?”晏竖尔问, 他的双手已经送松松扣在晦的颈部,手指下是轻微跳动的青筋,“像人一样。” 像我一样。 “咚咚,咚咚。” 门外响起敲门声他不加以理会,晦仰头看着他,漆黑瞳孔倒映出他的身影,那双被祂赋予的幽绿色眼眸重新印到祂眼中。似乎是一个逃不开的循环。 “……” 晏竖尔突如其来地感到情绪翻涌,五味杂陈之余更多的被藏匿在深处,难以言表。他松开手,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俞会,后者垂下的手指尖处沾染着一点粉末。 “成了?” “成了。” 晏竖尔侧身带上房门透过关门时短暂的空档,晦正在看他,两个人匆匆对视一瞬,晦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 “啪嗒。” 门关上了,也隔断未尽之言。 * 俞会房间门口两个人在对峙。 飞鸟戴着自制简陋口罩,强行给自己伤臂摆出造型,“不请自来啊。” “晚上好,”柏星纬点点头,“现在天色晚了,走廊上说话太影响旁人休息,不如我们进去细谈。” 说罢,他就想从飞鸟身边空隙挤进去。 “唉唉唉,谈什么啊有什么好谈的。”飞鸟赶忙用扭胯堵上缺口,“还旁人,你知道旁人是谁吗?” 柏星纬被顶回去也不恼火,只是推了推眼镜,问:“旁人是谁?” “旁人是你。” 这就是明摆着的不欢迎了,尽管之前飞鸟也没表现地多欢迎他吧。 他笑了声,又往上推了推眼镜,“你知道你身上很大味道吗?” 飞鸟狐疑,抬起胳膊闻闻,“不可能啊,我洗澡了。” “……” 戴卯卯忍无可忍,从屋内走出来一脚踢到飞鸟屁股上,“他说的是化肥味儿!” 飞鸟龇牙,捂着屁股跳到一边嘴里嘟嘟囔囔道,“是他自己说不明白,嘶,戴卯卯你脚上有钉子啊,疼死了。” “我就是脚上有斧子又怎样,回去守着。”她叉着腰不满,转而看像柏星纬,“早上好,民间灵异一组柏星纬,柏先生。” “晚上好,戴小姐。戴小姐似乎很了解我。” 两个人不是头一次面对面,却是头一次如此虚假地站在一起,疏离客气又带有几分防备的笑容挂在嘴边。 甚至相冲的脚尖都彰显着剑拔弩张。 僵持片刻,柏星纬率先出手要与戴卯卯握手,然而却被后者不动声色地避开。他动作一顿,转而收回手状若无意地抬了抬眼镜。 戴卯卯假做视而不见,环顾一周,道,“这个点是不早了,倒是您,一直在我们门口回荡,有何贵干啊。” “这……倒是过来话长,不若进去细说。”柏星纬说罢,又要从房门空隙中挤过去。 房间里飞鸟听到,立刻出声,“什么话不能在外面说?这屋里有谁啊,啊?非得进屋?!” 晏竖尔跟俞会走过来,见到的便是两个人拉拉扯扯,飞鸟在后面扯着嗓子呐喊助威的场景。 “你们……”俞会迟疑,“发生什么事了?” 他前脚才刚走两分钟。 “咳,”戴卯卯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下衣物,“说来话长,长话短说。” 她将今晚走廊里发生的事简单地复述了一遍,柏星纬越听眉头越紧,纠正说,“戴小姐,容我打断说明一下,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是什么无礼之徒喜欢深夜私闯民宅。” 闻言晏竖尔点头赞同,一本正经道,“当着面闯的确不能算私自闯民宅,是强闯。” 飞鸟从后面探出头来,“天呐强闯民宅,哎呀,我们两个体弱的体弱,体伤的体伤,你要是想对我们做什么那可真是轻而易举,呜呜呜,可怜了我跟戴卯卯好一个孤儿寡母,手无缚鸡之力呦……” 柏星纬;“……” 他闭了闭眼。 “不否认就是承认喽,哎呦,戴卯卯啊……” 戴卯卯攥紧拳头,从牙缝里挤话,“适可而止啊飞鸟。” 飞鸟忍不住笑了一下,被俞会撇了一眼立刻瘪瘪嘴把笑容压了下去。 后者这才收回视线仔细打量起柏星纬——以精明做伪装的高瘦男人,样貌特点中规中矩,若非刻意,脑海中不会留下多鲜明的记忆。一张脸上只有眼睛比较夺目,只是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在感官上为他戴上了一层书生气,也在视觉上则隔断了他过于锐利的眼神。 “进来吧。”俞会道。 柏星纬颔首,“谢谢。” 飞鸟阴阳怪气;“谢谢~” 戴卯卯忍无可忍,后踢腿蹬在飞鸟膝盖上。后者一个不稳摔做坐在地立刻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天杀的,我尾巴骨指定是断了,等着赔我医药费。” 她翻了个白眼,给几人让开门;“进来。至于你……”戴卯卯顿了顿,“安分点,我会一直,一直,一直看着你……” “……”大可不必。 柏星纬脸上的笑容濒临破碎,跨进门的一瞬间,直冲肺腑的剧烈气味让他开始考虑后悔。 “咔哒”一声锁落下,半是刻意半是不经意的回头一撇,身后的门已经关闭,晏竖尔这浓眉大眼的竟垫底走在最后把房门反锁。这下彻底没有后悔一说了。 晏竖尔走过他身边,又转回来,贴近,幽深如渊的瞳孔里射出近乎无情的探索视线,他听到他轻声询问。“你怎么流那么多汗,心里有鬼?” 柏星纬抬手擦汗,轻声回答:“怕屋里有鬼。” “你自找的。”晏竖尔也笑起来。 “乐意至极。” 两个人相对而笑,皮笑肉不笑可谓在对方脸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 “这是什么?”柏星纬看着桶底沉淀的浑浊白色晶体,用手帕蘸取了一点凑近眼前仔细观察,半晌,他又惊又异,“硝酸钾?” 俞会手持一杆简易版铁秤测量配比,头也不抬回道:“并硫磺混合物,小心点,炸了对大家都不好。” “你们要炸掉四海乐园?”柏星纬反应很大,甚至可以称得上应激。他语速加快,几近失控,“你们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你们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市区!在人群聚集处炸掉一座乐园!你们根本不考虑这意味着什么,代表着什么。又会在群众之间引发多少热议与焦虑!” “你们,这群利益至上的野兽!” 他恨恨指责,牙齿咔咔作响,就近抢过了俞会手里的铁秤,“明明,明明……明明还有选择……” 骤然被夺去铁秤的俞会紧蹙眉头,“请你清醒一点,现在不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时候。” “更好的选择……更好的选择……”柏星纬像是陷入不可自拔的泥潭,不住地呢喃重复,双眼怒睁,眼中尽是疯魔。双手因情绪过于激烈而上下挥动,那份被配制好却没来得及打包的白糖炸弹也随着动作在简易铁秤上来回晃动。 第71章 这个状态任谁看了也不会觉得柏星纬只是在单纯地发泄情绪。 飞鸟想拉回俞会,却因为两人站位过于接近而不敢轻举妄动。他只能一遍一遍地内心祈祷——谁?谁站出来结束这一切?! “往后退。” 上天似乎听到他的心声,并选择实现。 “这就是最好的选择。”晏竖尔挑眉上前拨开俞会,以肉身抵挡最在 几人之前,“该不会戳到你敏感脆弱的神经了吧?” “这不是!!” 柏星纬立刻反驳,下一秒又被晏竖尔无情打断。 后者神态放松,闲庭信步地围绕着他,“你对这个话题很敏感,敏感到超出常态,但却又不肯直说不允许的理由,非要踩在道德制高点上对人加以斥责。” 众人都看到柏星纬动作一顿。 晏竖尔接着道;“你既然敢只身一人进入崩陷场,想必也知道崩陷场基本运行规则。那崩陷场是依据现实世界而生的衍生体态,两个空间只由狭小空隙链接,在概念上相当于不互通这件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借题发挥呢?” 柏星纬将头深深埋起几乎要陷入胸.口,呼吸渐渐粗重起来,不像是即将爆发前的呼吸声,而是那种被人扼住脖子无法呼吸的喘声,一呼一吸,肺部每一次膨胀与收缩都用尽了力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在此死 去一般。 “你在哭吗?” 晏竖尔像是完全看不懂气氛,尽管前者已经呈现出明显的逃避姿态他却仍旧不依不饶地俯下身探头去看。 引入眼帘的是是一张情绪崩溃后极度扭曲的脸。 此刻柏星纬失去一切伪装,如幼子一般呜咽哭泣着。 “……” 晏竖尔沉默一瞬间,直起身子,良久,他轻声道:“你心里有鬼。”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 过了半个多小时,柏星纬终于平静下来,他坐在沙发上腰背弓起,双手紧紧捂住脸,对之前情绪激动时做的事说的话表示抱歉,尤其郑重地对着俞会鞠躬道歉。 “当时头脑很乱,涌上来无数声音诉说……那件事,”他道,“我一时口不择言了,说出来之后更是失去控制,好像我曾经积累的那些情绪一股脑地喷射出来。” “在此,也只能苍白无力地给大家说一声抱歉,添麻烦了。” 说完,他想要起身给几人鞠躬,被飞鸟一把按回沙发。 看着柏星纬这副模样,飞鸟心中淡淡的不快也消散了去,他撇撇嘴,“也不全怪你,游客中心本身就会腐蚀人的理智和san值,你可能也是收到影响。” “谢谢。你这么一安慰我觉得好受多了。” “真的假的?”飞鸟摸摸嘴巴,他该不会觉醒了言灵异能吧! 柏星纬:“假的。” “……” 站在飞鸟身后的俞会和戴卯卯听完这番对话却是不约而同地蹙眉,两人对视一眼,直觉蹊跷。 第66章 欢乐迷失(26) 当你认为一件事成为常态, 你不会再为这件事所引发的后果而感到震惊。 即便这个后果,加剧,扭曲, 变形。如同扎满了钢针的苹果被吞入腹中, 让你疼痛难忍。即便喉管千疮百孔,你仍旧会认为这是常态的, 并对这种常态感到松弛与安逸。 俞会将这一情况说给戴卯卯听,反问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戴卯卯一时无言。 这意味着他们的防备心被减弱, 消耗。他们的抵抗能力也如同防备般,逐步瓦解而去。 当你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最恐怖的不是无法逃脱, 而是明确并清醒的认识到自己正在被泥潭吞噬。过程漫长而疲惫,痛苦却像赤脚踩在刀尖永不停歇。 是从什么时候? 从什么时候开始, 蛊惑诱语足以动摇人心,是从…… 从, 那个,被称之为晦的白发少年出现开始, 小雅,张铭,柏星纬。都是从那时候起, 突然变得不正常。 戴卯卯想起那双全黑眼眸,迟来的惊寒传遍全身抵达脊髓, 她能感知到自己背后的汗毛根根竖起, 似乎有一双,不,许多, 数不清的眼睛,在玄虚宇宙中注视着她。 如芒刺背。 她很想说什么喉头,滚动几次,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却怎么也使唤不动舌头。 她几不可闻的叹息,将手指深深的插进发丝中,机智的转移了话题,“晏竖尔说的对,鱼死网破的确是我们的最优选择。” “是的。”俞会看起来面色也不太好,他沉重地点点头,“一切都要快,越快越好。” 片刻后,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亦或者想说给谁听,重复着,“一切都要快,越快越好。” 戴卯卯留意到不禁心神一动,她知道,俞会定然也知道了。 * 两个小时过去,他们一共配置好了60多份白糖炸弹,每个不过巴掌大小里面充当燃料的白糖居多。透过包裹的布料,能清晰的闻到白糖发出的甜腻,其中混杂着刺鼻的化学物味道。 飞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将手中最后一份白糖炸弹妥帖放置在用以搬运的箱子中。 清点结束,他起身走到桌子前。晏竖尔几人围在桌前,俞会俯身在游客手册裁剪下的乐园地图上圈圈画画。 “由于不知厄核在哪儿,并且我们手中没有充沛的炸.药。”他抿了抿唇视线扫过晏竖尔,在后者平静无波澜的脸上停顿片刻,“是以在选择爆破地点上,我们一定要多排查,细思索,现在每个人提出一个你所认为的厄核所在地。” 说罢,他拨开笔帽,在他们所在的位置圈下一个圈,“游客中心。” 笔向右传递,站在右方的是飞鸟,他接过笔迟疑一瞬,“我选择……鬼屋。” 飞鸟右边的是戴卯卯,笔到了她手中,她不假思索地在广播室处落笔下一个圈。 再往右是柏星纬,他拿着笔紧锁眉头,几经犹豫,最终在游客中心上圈了一个圈,“我比较赞同俞会。” 最后笔转过一圈,传到晏竖尔手中,众人目光齐齐汇聚在他握住笔的那只手上,在纷杂的情绪与目光下,手在某处停留一瞬毫不犹豫地圈下。 【大门。】 房间中氛围有一瞬间的停滞,众人面面相觑。 戴卯卯抬手掩唇似乎在遮掩什么,沉默片刻望向晏竖尔:“你认真的?” 晏竖尔松开手,圆珠笔咕噜咕噜滚到桌面中央,“我猜的。” “啪嗒。”圆珠笔顺着力的方向,掉落在地面发出一声脆响,没有人理会,俞会定定地看着眼前地图,视线落在几个圈上而后缓缓抬起头望着他,“……说服我们。” 鬼屋,是与赌场相嵌合的节点,那里的空间最为薄弱。 游客中心,是链接整个游乐场san值规则的重要纽带。 广播室,操控游戏与猎犬的幕后者。 与之相对比大门显得格外薄弱无力。 “说出你的理由。” 晏竖尔:“因为它是门,门不就是用来出进的。” “……”飞鸟沉思,“好像,有点道理?” 戴卯卯侧抬腿蹬了他一脚,“严肃点,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哦哦。” 几人又把目光转向晏竖尔,等待他说出更有说服力的理由。 “因为它是门。”后者看向几人,解释道,“一般来说崩陷场围绕着一个规律运转,既纠缠起的核心情绪,这种情绪又有规则性和非规则性。但无论怎么说都是一体的,一棵树开这棵树的花是必然的。” 他摊手,“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飞鸟看向俞会,戴卯卯看向俞会,柏星纬低头沉吟片刻也看向俞会。 被众人注视让俞会感到轻微不适,他蹙起眉心有些不确定。 不,单独一个规则顺应并不能说明什么。人永远不能得知怪物脑袋里装的是什么,同理,人不能用头脑去猜测崩陷。 俞会抬头紧盯着晏竖尔,双方视线交汇,他骤然读懂了什么——直觉。并不是多高明的手段,是源自于最原始的直觉。 这原始直觉来源于谁,想必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大家心知肚明地不曾挑破。 柏星纬迟疑着开口,“你的意思是……规则一致性?” 俞会眉心松开了些,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明白了。鬼屋,赌场,游戏,游客中心,所有的一切都是依靠规则运行的,那么这个乐园中的一切都会按照【它】认知中的规则运行。” “正解。”晏竖尔点头,“现在可以把这些搬去大门……” 柏星纬却突然打断他,“稍等一下各位,我有异议。”他从左到右依次看向众人,“就这样如此轻易草率地选择了大门?如果按晏竖尔的逻辑,那游客中心也应该被重视。” “我不是在针对你或者可以反驳你,晏竖尔,”他道,“兹事体大,容不得马虎。我还没有放心到把命随便寄托到谁手中。” 第72章 “……” 后者抱臂不言仔细瞧了瞧对方,那双暗藏戏谑的眼眸似乎已经看透了柏星纬。 承认吧,你就是不信任他。 你个报以虚与委蛇的家伙。 但晏竖尔没说什么,他甚至没有多留几秒与柏星纬多费些口舌,像是收到谁的召唤般径直出了门。 “你去哪儿?”柏星纬问。 关门以回答,戴卯卯飞快地抬头瞥了一眼门外,含混不清道:“大概有事吧,比如回去睡觉?” 飞鸟:“干,你不是说要严肃点?” 俞会轻轻叩击桌子示意安静,“十分钟后我们将带上炸.弹前往大门,你可以在这十分钟里尝试说服我们。我将不带有任何偏见色彩地倾听。” …… 晏竖尔原本要直接回房间,穿过接待大厅时却脚步一顿转了方向径直走向餐饮区。 餐饮区一直亮着灯,供应着琳琅满目的食品,暖黄色食品灯照射下水果点心都充斥着光环是似真非真的鲜亮模样。 他从台子上拿出个浅口盘子,想了想又换了个更深的盘子。 夜里寂静无人,晏竖尔却还是下意识做贼一样四下张望,随后把所有的小番茄都倒进盘子里准备打包带走。 身后一股酒气逼近,“翟吏。” 晏竖尔把盘子推远了些怕沾染上酒臭,回过头一看,果真是他。 翟吏还是那副不修边幅的模样,手里拎着瓶还剩大半的白兰地,晃晃悠悠地仰头打了个悠长酒嗝。 “……” 前者伸长手臂把盘子推的更远了些。 翟吏“呵呵”笑两声,猛地凑近胡子拉碴的面孔在视网膜中无限放大,酒气扑面而来,晏竖尔不由得往后躲了躲。 “大半夜的,你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在这儿做什么坏事?”他问。 闻言,晏竖尔掀起眼皮上下打量他,“你不也在这儿。” 寇可往我亦可往。况且眼前人的装扮状态比他可疑多了。 翟吏又笑了两声,由于酒精作用,他的声音沙哑难听,像破风箱般吱吱作响,“哪儿都有我。” 似乎别有深意,他盯着晏竖尔双眼重复一遍,“哪儿都有我。” “希望如此。”晏竖尔全然没有纠缠的心思,草草说了句“你喝醉了”结尾,便端着盘子离开。 “……” 翟吏望着他的背影,骤然嬉笑起来半晌猛地抬手灌了口酒。 * 晦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姿态,坐在房间中央望着月亮。 “我回来了。” 晏竖尔换鞋后走到祂身边盘腿坐下,把手里的盘子放在晦面前,“小番茄,给你带的。” 晦的全黑眼眸看不出情绪,睫毛颤颤。祂转向他,脖子上留下的红痕仍旧明显,似乎在他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祂超出认知的修复能力失用了。 脖子红了。 是他造成的。 分明没用什么力气。想着想着,晏竖尔手指又一次不受控制地触摸上那段如天鹅般纤长的颈项。手指能感受到薄皮下青筋跳动,也能感觉到冰冷如尸体般的温度。 “你真冷血。” 他如实说。 生理上血是冷的,心理上也是冷的——救赎他,同化他,放任他,让他像条无家可归的狗无法融入人类,又无法放弃理智彻底成为怪物。 晦终于有了些反应,祂用指头捏起一枚小番茄送入嘴中,“我会死。” 这是最初问题的回答,纯黑眼眸反映出他的面孔,祂坦然地承认自己也会如花如潮水般遵从宇宙规律死去。祂过分坦然的态度像一面镜子,晏竖尔蓦然从其中发觉出自己的丑陋与肮脏。 “但不是现在。”晦道。 “……快到时间了,我们去大门吧。”晏竖尔打断祂并转移话题,不知道在逃避什么。 晦立刻恋恋不舍地抓了把小番茄塞进嘴里,腮帮鼓地不成样子。 “啧,带着吃。” 晏竖尔收拾好东西把防身用的刀具绑在小腿、小臂上,背好包,回头看到晦嘴里塞满了小番茄不断咀嚼着,手里还攥着几个试图带走。 他叹了口气,从背包角落翻出包未开封的密闭袋准备寄给晦。 再回首盘子里空空如也,晦木呆着一张脸看他。 “嗯?” 第67章 欢乐迷失(27) “……”晏竖尔把密封袋收回去, “走吧。” 接待大厅里,柏星纬面色难看地跟在俞会一行人身后,前不久他尝试过说服俞会, 然而后者只是轻飘飘几句就将他堵地无话可说。 俞会:“如果不是呢?” “你分明知道不是的概率几乎等同于无——当初你选择游客中心, 不也是如此吗?”柏星纬很急,他明白他的san值已经摇摇欲坠撑不了多久, 可能就在明天、下一秒,或者现在分崩离析,让他成为理智全无的疯子。 在此之前, 他一定要将小雅的消息带出去给组织。 “该说你什么,英勇就义?”戴卯卯扯了扯嘴角, “万分之一的概率也是概率, 我可不想被炸上天以后愕然发现自己痛失唯一的庇护所。” “然而你们却可以相信他——逃犯,试验品, 一个不能被称之为正常人的家伙。”话说出口柏星纬立刻意识到说错话,追悔莫及, “无心之言……请别放在心上。” 飞鸟面色不愉地从鼻腔里哼出个腔调,“……你们聊, 我去那边等你们。” 戴卯卯跟着起身:“等等我,一起。” 两人同时看向俞会,后者微不可查地颔首, 表示同意,飞鸟戴卯卯立刻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是少了两个人, 氛围却一下变得诡异, 柏星纬抿唇,觉得既然说了不如把话说到底:“你们知道吧?” “什么?” "金盏花疗养院。" 俞会笑了一下,反问:“应该知道吗?我的意思是知道又有什么用呢?要挟?恐吓?用来充当把柄拿捏他, 这样吗?” “我认为你们应该知道他很危险。”柏星纬深吸一口气,“现在是人类社会。” “你的思想很极端。”前者沉吟片刻,转身向外走似乎不打算与他多费口舌,身影越来越远声音越来越模糊,“正因为是人类社会所以拥有绚烂多彩的文明,文明让我们脱离原始的非黑即白,给予更高的包容度。” “我说这些并不是为给晏竖尔开脱,让人忽视他所具有的潜在威胁性,而是说,你不该以他被迫接受的痛苦充当攻讦他的利刃——如此这般,更没人性的似乎是你吧。” “……”柏星纬久久不能回神。 * 晏竖尔带着晦走在迷宫中,他们已经走了半个小时,曲折高墙迷宫极大程度地拖慢了行程,如果走直线会相对快很多。 停下脚步伸手抚摸着迷宫墙壁,触感冰冷平整,不像石头反倒有种混合金属的感觉。晏竖尔不由得思维发散了下,思考起白糖炸.弹能否炸开迷宫,要是能炸开就好了。 晦窥探到他的想法,不动声色,“我会飞。” 用不着炸开,崩陷场是根据现实模板衍生出的空间体,当一个地方出现损耗,势必会抽取厄核能量加以修补。 ——晦需要能量,祂构建身体消耗了很多几乎把先前吞食的能量亏空,饥饿胃袋让祂食欲大增,似乎……连身边人也变得可口起来,祂深知自己并不善于忍耐,是以获得能量变成迫在眉睫之事。 “嗯?”晏竖尔会错意,以为祂是累了,"累了?累了就休息下……晦,变成人类形态会对你造成影响吗?你还可以变回原来样子吗?" 他环顾一圈,最近的游乐设施也与他们有着八百米的直线距离,四周空空荡荡没有可坐的地方晏竖尔干脆铺开外套席地而坐。 晦没有动。 晏竖尔坐下仰头看去,红月勾勒出祂的身形,孤风吹过,白发飘荡。 “身为人类,你不应该更喜欢我这副模样吗。”祂道。 “……看来你不累。”晏竖尔笑了一下,起身重新穿好外套走在前面,“走吧,戴卯卯他们应该快到了。” 两波人几乎前后脚同时到达,飞鸟率先破开浓雾走出来,瞧见他和晦立刻冲他挥手示意方向并且大声说着什么。 他们之间相距数百米,隔着诸多灌木丛以及一座不断喷涌出水流与彩带飘片的喷泉,哗哗水流声形如屏障隔绝世间其余声响。 不幸的是飞鸟说话声也在被屏蔽范围内。 晏竖尔耳朵里全是水流声,只能挥手回应,而后指指自己又指指大门,两根手指倒立在掌心模拟人走路的模样。 飞鸟露出个心领神会的表情。 不多时,几人在大门前汇合。 晏竖尔看了一眼,三人背后空荡荡不见人影。 他收回视线。 戴卯卯见面立刻贱兮兮一笑,学着晏竖尔先前动作嘲讽道,“不亏是一起经历过崩陷场的好伙伴,脑回路都一模一样呢,我说你们是不是忘了对讲机这个东西。” 第73章 自小生活在封闭环境最近才开始接触新兴科技的晏竖尔:“……” 飞鸟恼火威胁:“戴卯卯!我以后再也不跟你组队了!” “我以后再也不跟你组队了~”戴卯卯阴阳怪气学他,不等飞鸟再说什么立刻转头正色询问俞会,“俞会,说一下炸药安置点。” 俞会嗯了一声,掏出一张绘制简易的图,“在行动之前我需要知会一声,我们可以使用的炸药是有限的,宝贵的。所以务必精益求精,每一个炸弹都要用到点位上。” 说完,他铺开图纸,将注意事项细细说来。 “注意间隔,大概20厘米放置一个。”俞会道。 自制炸.药威力不够,只能通过调整间隔起到覆盖轰.炸的效果。 炸药分发下去,每个人各自领到一些按照事先分配好的地点开始安装连接引线,至于引线,则是他们剪开被单在里头用硫磺混合物填了制作成的。 引线不多将将够按俞会计划好的线路走。 晏竖尔拿到两人份的炸药,他侧头看看晦,后者近在咫尺他甚至能听到祂微微呼吸时传来的气流声。 能嗅到祂身上透出的香气,这香气似曾相识,前不久在地道中他嗅到过很多次,充满诱惑的信息素彰显着拥有者优越的捕猎地位。 祂开口,香气更重,像是冰冻千年的雪莲花苞骤然盛开,花调的芬芳里混合着冰雪气息,晏竖尔脑子像是宕机了他立住不动,一边清醒一边沉沦。 只是奇怪,他先前闻到香气也是朦朦胧胧居多,像是隔着一层闻起来并不真切,现下却觉着香气扑鼻而来。 “做什么?靠这么近。”他感知到自己调动着干涩声带,询问。 馥郁芬芳,祂说:“我也可以把门炸开。” “只是门?”晏竖尔挑眉,动手把晦头推远了些,“好知道了,一边玩去吧。” 开玩笑,真让晦动手的话恐怕就不只是门被炸飞了。 晦好意被拒绝,还被安排坐在棉花糖车旁的公园椅上看着几人忙碌,不多时安装好炸.药,一个一个白色布包用引线连接在一起远远看去像一片脉络。 几人退到安全距离,同时将手上预留出的引线点燃。 “滋滋……” 霎时浓烟混合着剧烈硫磺气味散发出,“崩!崩!崩!”爆.炸声与火光交相辉映,几人脸被浓烟遮盖住看不清表情。 片刻之后动静小了,再过一会儿彻底没了动静,滚滚浓烟还未散去晏竖尔率先抬腿走向大门查看情况。 还没靠近便能察觉不对,假设将崩陷场看作一个完整的水晶球,无论是从里向外还是从外向里所接触的面都是平滑的。然而现在,已经可以察觉出水晶球上横亘一条裂缝并且在不断扩大。 形如玻璃破碎抓挠的咯咔声细微却不间断地响着,让人感到头皮发紧。 “退后。” 晏竖尔边后退边张开手止住正要上前查看的戴卯卯和飞鸟,“站远点。” 话音刚落,眼前的空间骤然扭缩起来像是被投入火中的塑料瓶,极速收缩成一个点,而后,猛然爆发出强而灼人的白光以及难以抗衡的吸力。 彩带,泥土,桌椅,草皮,还有人——通通如强气流下难以左右自我的羽毛,不受控制的向白点飞去。 “救命!”戴卯卯大喊着着,她眼疾手快,一手拉住飞鸟一手抱住石柱堪堪稳住两人身形,只是再远一些的俞会她顾及不到,眼看着俞会就要被卷过去。 “救救俞会!” 飞鸟想要拉住俞会,却被疾驰掠过的小摊车打断,眼睁睁看着俞会被吸走。 “俞会!!” 为了不被吸进去,俞会果断趴在地上四肢最大程度的张开增加摩擦力,并接连几次试图用手指抠住地缝,十指擦出了血,拖出几条长长的血痕。 “俞会!抓住!”晏竖尔声音被风裹挟而来,俞会抬起头,一条外套系成的绳子冲他而来,他先是一愣急忙抬手抓住。 外套那头传来稳定持续的力,力与力相互抵消,总算是让他得以稳住身形。 他吐出一口气,“谢谢,太及时了。” 晏竖尔抓着固定住的公园椅,没有回答。 公园椅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晦不见了。 “簌簌——” 枯叶落地声,风停了,停地极为诡异。不是循序渐进地停而是一下子停止,叫人措手不及。 戴卯卯保持着用力,一下把飞鸟甩进身后灌木丛里。 “厄!”飞鸟爬出来,没来得及控诉就看到众人凝重的表情,他一愣,小心翼翼问,“怎、怎么了?” 戴卯卯头也不回堵住他嘴,“嘘,听声音。” “滋滋……” 那是什么声音? 第68章 欢乐迷失【完】 空气急剧收缩后以超出常规的速度二段扭曲, 分子被带动震颤,高同频震颤诱发激波音爆。 简而言之,要炸了。 幸运的是他们有相对充裕的时间寻找掩体, 不幸的是大门处是空旷地目光所及之处一片平坦。 几人视线不约而同地汇聚在音乐喷泉上, 然后疯狂奔跑。 肌肉蓄力瞬间爆发,戴卯卯觉得自己跟腱都在隐隐作痛。只是顾不得其他, 跑到肺叶干焦,跑到喉管发涩,终于赶在爆炸前接连扑入喷泉中。 “扑通!扑通!” 接连几道落水声后, 飞鸟冒出水面大换气,“哈……哈……要是水被炸滚了, 咱们就完蛋了。” 晏竖尔依靠着台边半个身子漏在外面, 眼神投向大门,“烫掉一层皮总比炸成灰好, 不过乌鸦嘴还是少说话为妙。” “你!” 空气分子摩擦声更加剧烈从简单震动的音波逐渐变成令人感到颅内共鸣想要呕吐的共振。 “趴下!”俞会探出水面喘息着道,“到水下去, 共振会把内脏振破的!” 闻言飞鸟立刻收回脑袋,晏竖尔却是一动不动, 他全神贯注,不曾听到俞会的呼唤,他在听另一个声音—— 隐藏在爆炸音波下, 庞大生物发出的轻微轰鸣与气流穿行声。 前者从水下看到晏竖尔旁若未闻般直愣愣地盯着大门心中涌上来一股无名火。 他猛地越出用臂弯勾住晏竖尔的脖子,死命用力向下压去, “日你板板的, 玩什么特立独行!不想死就给我下去!” “等……” 晏竖尔话未说完,呛了一口水,被飞鸟体重带下去。 喷泉深度大概有两米, 成年人可以站立其中,头顶上余有小块空间。飞鸟死死箍着晏竖尔,生怕他突然玩什么叛逆游出去。余下戴卯卯俞会闭气,大睁着眼透过水面观察外面。 水波激荡,愈来愈烈。到最后水面已经泛满翻涌的泡沫,看不清外界情况。 晏竖尔无声吐出一连串气泡。 气泡与水面汇聚,不见踪影。 一声闷响炸起,水面像是落入无数颗细小的石子,扑簌簌一片,从轻到重越来越多,接着,喷泉水一下子沸腾起来。 “呜!”飞鸟忍不住叫了一声。 好烫啊! 箍着晏竖尔的手臂隐隐有些松动,晏竖尔有所察觉,趁其不备一个后顶将飞鸟顶开,迅速浮出水面。 “!!” 燥热。连呼吸都难的燥热。 扑面而来的热浪瞬间烘干晏竖尔发尾带的水分,又把人体中的水分榨出,汗滴从额头流下挂在眼睫摇摇欲坠。 喷泉的水线肉眼可见下降一截。 顾不得其他,晏竖尔抬手抹掉汗水,视线在空中巡视。血月里,浓雾中,除去大门处厄核疯狂释放热量,一切似乎再平常不过。 一缕微不可查的风撩起发尾,他捕捉到,并迅速投去视线—— 黑影,遮天蔽日的黑影吞噬血月,吞噬厄核,吞噬过载热量。 祂的到来如凛冬,无尽的寒意袭遍神经。喷泉中水尚且温热,上半身却如同置身寒冰狱。 两极分化,晏竖尔张嘴想要说什么,那头看不清面孔的巨兽却像水,像影子,不等他开口,便化做一滩液体。 “咕滋咕滋——” 涌动着塑化成人形,白发,黑瞳,弥漫开来的熟悉感觉。 晦侧着首望他,不多时又回过头去,“崩陷场要消失了。”祂淡声说。 晏竖尔耳边又穿来熟悉地玻璃破裂声,越来越响,接着是几道破水声,俞会几人纷纷从喷泉中爬出。 “唉?”飞鸟发出疑惑声音,然而没等他询问,便像被投入滚筒洗衣机中一阵天旋地转失去意识。 * “四海乐园,于2004年收录,收录档a级,实地观测污染指标a+级,疑似叠套崩陷……并且我们有3个干员信号在此处失踪,恐怕……凶多吉少。” 阴云谓揉揉眉心,“哪三个?” “【篆刻家】,【飞鸟】,【哲学】。”身旁人汇报。 “年轻人呵,是得吃吃苦头才知道谨慎行事,想必这次出来也该长记性了。” 第74章 欧白芹嗫嚅道,“阴姐……刚刚,方工说……凶多吉少。” “哼。”阴云谓但笑不语,鲜红指甲把玩着紫宝石耳扣转身要回车上去。 方才汇报的方工突然跑过来,手里拿着探测器,着急忙慌地示意阴云谓看过去,“阴女士,污染指标刚刚——破了!” 破了? 欧白芹抿紧唇,顺着方工手指的方向看。探测器上标注着绿黄红三色区域,下方分别刻有刻度,0-30安全,30-50轻度污染,50-100重度*切勿接近。 此刻银色指针在红色末端不停颤动,仿佛……仿佛临界的不过是由人类定义的数字。 “砰!” “砰!” 骤然两声响动。一声在远处,有人喊道,“门开了!人还活着!” 另一声在近前,她艰涩地转了转眼珠,将视线落到方工手里,检测器……碎了。 银色指针不知是因为惯性,还是某些众人不愿承认的原因,跳出屏幕红色高危区域,直指外部四海乐园。 阴云谓脸色有一瞬间难看,很快,她又收敛起来,微笑着让方工把东西好好收起,再做商议。 “……现在我们去看看叠套崩陷,小欧,好好看,这种崩陷是非常少见的,可能你我一生仅有这一次机会。” 欧白芹收回视线,沉默着点点头,半晌小声道,“好。” * 工作人员隔离装备齐全,井然有序地将尚且在昏迷状态的戴卯卯几人抬出来。 晏竖尔拒绝工作人员的搀扶,“……谢谢,我不太习惯人离我太近。”他自己扶着额头,晃晃悠悠走出去。 “你好晏竖尔,我是长生卫副主任阴云谓。久闻不如一见,今日虽然时机不太对,但也算是你我正式会面——很遗憾第一次见面你就得去隔离一段时间。正规流程,你应该没异议吧?” 话都叫她说了,他还能说什么。 他颔首,欣然同意。 绕开阴云谓径直上了事务部事先准备好的车,“走吧。” 阴云谓点头示意,两个工作人员立刻上车将车子发动,“哦对了,”晏竖尔揺下车窗探出头,“游客中心还有些……麻烦,劳烦阴副主任去擦一下屁股,谢谢。” “处理崩陷危机诱发或间接导致的危害是我们长生卫职责所在,这个屁股就放心就给我们好了。” 恰好抬着戴卯卯的担架从阴云谓身边路过,前者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声音,“厄……灵异一组,猎、猎手……” 话音刚落,她又脑袋一歪晕过去了。 医护人员立刻抬起担架将她送进救护车给氧,亮起红□□直奔事务部直属医院。 阴云谓盯着交替闪烁越来越远的红□□,若有所思地抚摸着垂落肩头的耳饰。 如此地错综复杂,这盘局……背后到底有许多双手? * 四海乐园暂停营业整改的消息并没有引起多少人关注,晏竖尔在医院做过各项检查后,自称长生卫主任的沈游方接见了他。 同时,他也是该医院的大夫,晏竖尔的主治医生。 “您好,请坐吧。”沈游方手里翻阅着病历,银丝眼镜框后的双眼温和,注视着人时不带一点攻击性。 看面相是个相处起来会很舒服的人。 然而晏竖尔却感受到一股难以忽视的强注视感,神色微动,在办公桌对面椅子坐下,一份纸质版报告几乎是下一秒便被推到他手边。 对方声音浅淡,以老友叙旧的口吻和姿态同他对话:“各项数据都显示您很健康,平时很注重锻炼?” 随时处理或准备处理晦搞出来的破坏,大概也算锻炼? 他略微沉思两秒,点头,“经常。” “您有过往病史吗?” “没有。” “家族遗传?” “也没有。” 沈游方将泡好的茶水推到他面前,“听起来很健康,基因上也没有问题。不过……” 茶水后,紧跟着另一份诊断书。 不同于常规医学类文件,面前这份文件上,有一处数据用刺眼的血红色着重标出,晏竖尔即便是想装作视力问题也不好忽略过去。 “请看,这是正常人类应该或可能拥有的污染数值。”沈游方指向一侧用以对比的图纸,“30至40。” 晏竖尔:“……” 晏竖尔:“沈医生,你觉得1020有没有可能在30到40之间。” “……这是一个数学问题,”沈游方停顿一下,补充,“您真幽默。” “希望你说的是真话。”前者道。 没在心里偷偷骂他吧? 沈游方低低笑了两声,眼镜后的双眼还是那么地温和柔软,甚至带些许莫名的慈爱,口中说出的话却异常惊悚,“1020,按照这个污染度,现在坐在我面前的不该是你,而是一堆高度腐烂只会刻板满足食欲的恶心肉块。” “会丧失作为人类的伦理纲常,被监禁在暗无天日的实验室成为活体标本。”他道,“很悲惨吧?” 晏竖尔点头:“悲惨,但是……”他话锋一转,“沈医生说的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污染略高的普通人民群众罢了,你看我。” 他张开手臂展示给沈游方看,“人形,拥有理智,熟练沟通,目前没有进食欲.望。甚至十秒钟前,刚跟你开了一次玩笑。” “你应该记得吧?沈医生。” 沈游方推推眼镜,“我没忘,正因如此,你才得以站在这里。” “对面大楼,有两位狙击手瞄准了你的脑袋。” 第69章 金盏花疗养院(1) 人被击中脑干后存活的概率仅有0.01%, 另有95%的概率死亡,4.99%的概率脑死亡成为植物人。 沈游方无法笃定一个污染值高达1020的人能被一枪毙命,也就是说, 如果对面的人暴走他存活的几率仅等于子弹击中脑干。 他清晰地感知到手心沁出些许汗水, 心脏跳动速度足以被诊断为心动过速,然而他并不感到恐惧——他只有兴奋。 那是人类亲手揭开至高无上者神秘面纱的兴奋。 “……”晏竖尔终于得以知晓那如影随形的被注视感从何而来, “嗯……沈医生很有安全意识。” 沈游方回神,笑,"让我们说一点大家都感兴趣的吧。" “也不见得是所有人。”起码这个所有人里大概率不包括他。 “有个词叫求同伐异, 通俗点说叫少数服从多数。接下来的谈话可能会侵犯您的个人隐私,请您见谅。” 晏竖尔神色淡淡, 知道沈游方要跟他耗着, 边等待咬死的蚌缺水边软磨硬泡那层保护的壳。 开与不开只是时间问题。 他晏竖尔的时间虽说不上宝贵,却也不是用做浪费的——他始终想着晦, 四海乐园爆炸后祂并没有如往常般回到这具躯体,他的呼唤难得落了空。 不回应的情况不是没有, 起初他只以为晦睡着了,就像先前贪吃厄核一样多消化些时日便好。然而一直等他坐到沈游方对面, 却仍旧得不到晦的回应。 “晦?” “晦……?” 他在心中呼唤着,一片寂静,心音似乎在躯体中撞出回声。一时之间晏竖尔竟然有些陌生这具由他一个人操纵的躯体。 摸了摸心口, 他抬眼注视着对方,“请问吧。” 沈游方从胸前口袋里抽出一支笔, 似乎准备手写记录, “请您不用紧张,只是一些问题,没有任何风险性, 非常安全。那么我问您答,准备好了吗?” 晏竖尔表示准备好了。 “问题1,你知道祂存在于你身吗?问题2,从什么时候开始?问题3,你们之间是否可以产生交流?问题4,列举你目前最严重的躯体疾病。问题5,你个人将这种畸形关系称之为什么?……” 下一秒,沈游方的问题犹如滔滔不绝如江水,一个接一个,几乎不给他反应时间。 “知道。很久之前的地震。可以。轻度烫伤。”晏竖尔停顿片刻后一一回答,直到第五个问题出口他顿时沉默,过了许久,他纠正道:“并不是畸形关系。” “……” 沈游方记录动作迟滞一瞬,而后在纸上着重标记了什么。 晏竖尔左眼视力很好,他只需闭上视力模糊造成干扰的右眼就能将字迹看的一清二楚,尽管对方下笔写字潦草如狗乱爬他也迅速辨别出写的是什么。 【重度认知错误兼并认知混乱,疑似▇污染刻意修改造成】 晏竖尔:“……” 他试图反驳或者澄清,“这不是畸形。” 沈游方嗯嗯几声应下,镜片后的眼神流露出信任,然而手中笔却不停晏竖尔亲眼看到他在那段认知错误后加了句话,【疑似反驳型人格】 “沈医生。” 晏竖尔出声,骤然起身伸出手握住笔的上半部分,笔在两个方向的力作用下保持静止不动。 几乎是动作一瞬间,那注视感愈发强烈如芒刺背,耳畔甚至隐约听到保险栓拉开子弹上膛的声音。 第75章 他不为所动地与沈游方对视,眼神平静如水,因站位原因阳光透过虹膜后者隐约从对方瞳孔中看见点点幽绿。 违反了人类对绿色的常规定义,并不盎然反而如鬼火,如夜魑,总让人下意识联想到与死亡有关的事物。连带着这张拥有诡艳面庞的人脸似乎也变得无机质起来。 沈游方情不自禁躲闪了一下。 “沈医生,希望你能公正平等地听我的回答,我并不想浪费时间最好能速战速决,既然我配合了你,你,您,怎么不能收起刻板印象正常对待我呢?”气息一步步逼近,晏竖尔从一开始的居高临下渐渐到了面部相贴的距离,沈游方嗅到不友好的气息,他的眼镜边框被对方额头抵住鼻托压地鼻梁有些痛。 “砰——!” 一声巨响在身侧响起,桌面上的陶瓷杯碎裂成渣飞溅。 狙击手开枪了。 晏竖尔毫不理睬,沈游方倒是下意识想抬手扶一下眼镜,想到现在的情况又放下手,“哈哈哈……” 他笑起来,眼神还是宽和的,温柔的,对视的时候像是一拳打在棉花里,“您似乎对医学知识了解得很浅薄。” “在医学领域中,我们将精神疾病分为器质性和非器质性疾病,这两种疾病前者出于神经病变后者出于心理状态,但共同点是在发作时都会认为自己是正确的、中肯的——就像您一样。” 晏竖尔撑着桌面直起身子,把玩着手里纸片,“……你的意思是说我有精神病,所以不能听我一面之言?” 沈游方看着他像是逃避般在纸上写写画画,翻来覆去地摸索纸张,回答地含蓄,“我想大概率是这样。” “这样啊……”晏竖尔拖长声调,他突然后退两步冲着沈游方丢了个什么,然后转身打开门离开了。 一架纸飞机撞到他怀里。 沈游方展开看了,是那两份鉴定结果,在临床心理卫生处和脑部器官病变诊断处,有两个红笔勾出来的圈。 “……” 晏竖尔把这两张写有正常的纸叠成一架纸飞机,丢回给他以回敬他的刻板偏见。 * 出院很顺利,这层楼的护士似乎都认识他,看他独自一个人出来后主动有人带他去门诊部办理了出院。 “哔哔——哔哔——” 前脚刚离开门诊楼后脚不远处就有辆黑色大g冲他按了按喇叭。 驾驶座车窗大开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手腕上带着只玻璃种玉镯,两指之间夹着一支万宝路薄荷香烟。 走近一些,燃烧的薄荷味与淡淡柑橘女士香水味儿混合在一起,这味道很奇妙,闻起来像是午后在阳台上晒太阳舒适同时又感到鼻尖痒痒。 晏竖尔靠近站定在车窗外,“阴副主任,晚上好。” 阴云谓吐出一口烟雾,扭头在车头烟灰缸里按灭了烟头,“烦心事实在多得叫人头疼,抽了根,不介意吧?上来坐吧,慢慢说。” “谢谢就不上去了,您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有点累想早点回去休息。”说到这里,他脸上恰当地露出点疲惫。 闻言,阴云谓笑笑从副驾驶座上拿出一个胸牌寄给晏竖尔,“想好了可以来找我——地址是c区天桥街302号。我说过,我们需要一次正式的会面。” 车子启动,留下一串尾气后径直离开。 “……先宰后奏,搞什么。” 晏竖尔垂眼看着手中胸牌,落日余晖下胸牌折射出刺眼的光点。 上面刻着他的名字。 拳头握了握,胸牌尖锐的角扎进他掌心带来些许疼痛,而后他收起胸牌,如往常一般坐公交车回家。 * “晦?你在吗?” 晏竖尔推开大门呼唤着,偌大的别墅空荡荡,家具摆放与他离开时别无二致大部分仍旧盖着白布。 “晦?” 他环顾四周然后绕去开放式厨房,可惜那里空无一人。 晦好像真的消失了,并且晏竖尔不能确定这种消失是阶段性还是永久性,这样的脱轨感他感到难以抑制的焦躁不安。 为什么消失,因为他问的问题吗? “哗啦啦……”水龙头拧开,他鞠了一捧水泼在脸上,冰冷的水滴划过皮肤让他冷静下来。 他将回家时特意带回的番茄洗干净,摆放在岛台水果盘里然后就上楼休息了。 入睡来的很快甚至快得充满异常,像是一个人躺进没有浮力的水中,睡意如同潮水迅速将他侵蚀。 与其说睡过去,不如说是昏过去。 梦中,他看到了,月亮。 熟悉的场景让晏竖尔心头一紧,他加紧脚步企图快速靠近月亮,不知怎么的月亮永远也无法靠近,即便他拼尽全力地奔跑,即便他不断祈求。月亮不为所动,在星河最遥远的一端旋转。 晏竖尔想张开嘴呼喊,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张不开口。 晦! 晦! …… 他停下来了,现在环绕飞行的陨石带中仰望着月亮。 月亮上透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影子似乎是人的模样。影子张开了手,影子侧了侧头,影子开合着唇。 开合着唇……? 梦中的晏竖尔惊异于他能看的那么清楚,不过几秒后他骤然发现并不是他看的清楚而是月亮在靠近。 不,那种速度不能被称之为靠近,而是——下坠!坠落,坠击,像让恐龙灭绝的小行星一般决绝地砸向他。 月亮潮汐带动海水起落,梦中似乎遵循这一规律,在感到肢体僵硬时晏竖尔低头才发现水已经蔓延到他的胸口,双脚被牢牢钳制住无法动弹分毫。 目之所及之处皆是水,那些飞行闪烁的陨石星球全都不见了踪影。侧目是一望无际的汪洋,仰首是极速靠近的月球。 月球的表面不是土壤,是丝线,纠缠在一起—— 晏竖尔猛地惊醒。 他喘不上气,胸口趴着一个人。 第70章 金盏花疗养院(2) “晦, 下去。” 白发少年温顺地伏在他胸口,昏黄灯光下祂显得空灵圣洁,如由白银打造成的十字架般持有纯然神性与非同一般的象征意义。 祂像……欲望杂糅成的混合体。 晏竖尔喉头动了动说不出话, 头无力地向后靠深陷枕头里, 手上轻轻推了推晦示意祂赶紧从他身上下去。 祂一动未动,侧耳听着他的心跳声轻声道, “你想见我。” “……哈?”晏竖尔真的要喘不上气了,他现在感觉有两吨钢板压在胸口,几乎要把血液隔断, “什么时候?” “梦里,心里。”说罢祂将脸埋的更深, “下去说, ”晏竖尔又推了祂一下,“再趴一会儿就不是想见你了, 是想见阎王。” 晦;“……阎王是谁?为什么要去见他?” 对上晦充斥着好奇的眼神,他哭笑不得地解释:“是中华文化中执掌死亡的神, 据说人死后灵魂都会回到地下经由他的评判后开启下一生。” “都?” “就是全部的意思,所有人, 包括我也会。” 晦一言不发地撑起身子给了晏竖尔一拳,才道:“不会。你是我的信徒,奴仆, 死后灵魂契约将指引你回到我身边……永生永世。” 祂竖起手指一根一根数着,像是要证明两人之间羁绊之多。 后者觉得有点好笑, 还疼得直吸气, 一时说不出话只用手捂着肋骨把晦推的更远些,好半晌晏竖尔颤颤巍巍吐出口气:“你现在就想要不成。” “?”晦不明所以。 “我的灵魂,你现在就要收走它?” 晦摇了摇头。 “那就好, 我还以为你是想一拳锤断我肋骨让我心脏或者肺出血而亡呢。”晏竖尔从床上爬起来,看眼时间居然已经晚上8点了,他揉了揉脖子赤着脚去楼下厨房做饭,前者紧随其后尾巴一样跟着他,“吃番茄炒蛋吗?” “要加好多糖。”祂道,“可以吃番茄炒番茄吗?” “不行。” * 三菜一汤摆在饭桌上,晦生疏地操作筷子夹起一块番茄送进嘴里。 晏竖尔夹了一筷子鸡蛋放进祂碗里,而后坐在对面注视着祂,视线随着少年动作移动骤然冷不丁地开口,“晦你是不是胖了些。” 的确圆润了,不是他的错觉。白发少年腕子不再是青筋显露轻轻一折便会断般的纤细,多了一些软肉,衬得祂更有几分人气。 “吃饱了。”晦道,祂学习能力极佳,现下筷子动的飞快在番茄炒蛋与饭碗间来回跳跃。 祂说的饱显然不是这种饱,而是更接近于能量层面的饱,似乎吞噬叠套崩陷场也会有成倍的力量回馈。 晏竖尔细细感受一下那种细微但如影随形的饥饿感彻底消失,不仅如此还充斥着一股暖意,象征着契约另一端状态良好。 看来吞噬四海乐园和赌场的厄核不仅让晦补足化成人形独立行动的损耗,还让祂难得吃饱一次。 第76章 思及至此,他不由得感慨饲养一只怪诞实在要付出许多心血。 还要纠正祂偏食——晦把番茄炒蛋里所有番茄都挑出来吃掉,但里面的鸡蛋一口未动,觉得腥气,甚至最开始晏竖尔夹给祂的也被祂悄悄埋在饭底下。 “吃掉。”晏竖尔目睹全过程,冷酷发言。 晦有些不高兴地戳了戳饭,“……哦。” 应得倒是快。他很快吃饱喝足起身上楼,“明天要出去一趟,我去收拾物品。晦吃完记得把盘子收进水槽,等我回来洗。” “……” 晦看着他上楼,全黑瞳孔看不出多少情绪,在声音消失在楼梯末端的一瞬间指尖一动。 一抹黑影从桌底飘出,像羽毛被风流带动一般轻盈地落到桌面而后迅速膨胀变大到可以覆盖住一整张桌子的大小。 “乒乒乓乓……” 细微的碗盘碰撞声后黑影重新变回羽毛模样,只留下清洁干净一尘不染的碗盘留在桌面。 这下都不用放入水槽了。 晦学着晏竖尔的模样把碗盘放到柜子里,又从岛台盘子里摸走两个番茄边吃边上楼找人。 晏竖尔并没有如他所说在收拾东西,反而坐在电脑前查阅着什么。 晦凑过去看了一眼,是资料,一页一页枯燥无味祂没有兴趣,正要移开视线去摆弄阳台上那些枯黄的植物时突然捕捉到一个字眼。 “【利维坦巨物】……” 祂喃喃出声,全黑眼瞳倒映着屏幕反光,晏竖尔转向他,询问,“怎么了?” 这是一份关于崩溃危机的资料,人们从可以交流的怪诞及污染物中获得整合的信息,其中有许多污染物反复提及一个词【利维坦巨物】。 在污染物语境中这个词指【崇高,神明,赋予者,不可直视与主人】。 晏竖尔想到晦,晦在污染中等级应当不低。他时常能感觉出污染物之间的阶层分明的划分,绝大部分的污染物对晦的态度是恐惧服从居多。 但其中也不乏珍珠夫人与航海家一类对晦表达明确觊觎的污染物。 晦,究竟是什么呢?他偶尔会不可自抑地想,晦有没有可能就是利维坦巨物呢?拥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崇高,与神性。 他心脏跳动过于活跃,试探性地询问,“晦你见过【利维坦巨物】吗?” 对方点头又摇头,“执掌,规则与服从。” 然而再多的祂却不愿多说,趴在阳台躺椅上逗弄偶尔过来讨饭吃的猫咪。大橘有点害怕祂,之前晦没有人形尚且为了温饱可以忍耐,不料这威慑源突然变成移动的,吓得它不敢轻举妄动只在嗓子里发出刺耳的警告声。 晦摸了它一下,大橘的毛发立刻如同被静电窜过一样的蒲公英炸了起来。 “喵!喵喵——!” 刺耳猫叫响起,晦觉得有些吵面无表情地又摸了一下试图阻止。 “喵!!!!喵!”大橘叫的更大声了,脊背供得老高伸手就给了晦一巴掌。 爪子从皮肤上划过,刺痛,晦抬起手看了下已经见血了。这具身体是祂根据普通人类数值捏造的,同样的构造同样的脆弱,脆弱到猫抓也会流血。 晦带着一手血回去,正巧撞上下楼取猫饭的晏竖尔,祂眨了眨眼,“好疼。” 血滴到木地板上,地板被溶出一个洞。 晏竖尔一顿,把猫饭放到阳台后取来医药箱给祂消毒包扎,血液滴到他手心,灼烧与瘙痒感几乎深入骨髓让人发疯。 他面不改色地打着绷带,还有空思索要不要带晦去医院打狂犬疫苗。 晦这么特殊不会刚进医院就被抓起来吧?有点担心,突然一个清晰的人影从脑海深处浮现。 “别去招惹大橘,你明明知道它不喜欢你。”打好绷带,晏竖尔摸出手机打车,“走,去医院看看。” * 深夜,阴云谓接到意想之外的电话,“约在城西医院?好,我在11-1-03室等你,你来吧。” 一个半小时后,飞鸟俞会戴卯卯和晏竖尔重聚病房,除后者外三人都是轻度烫伤加轻度脑震荡此刻包扎地严严实实彼此面面相觑。 飞鸟趴在床上,后腰扎着针,“稀客啊,没给带个果篮意思意思?” “诺,给你。”晏竖尔还真没带,他不是来探病的自然也没有准备。在口袋里一通,找到路上缓解晕车用的薄荷糖丢给飞鸟,“将就将就吧。” 飞鸟手臂上还打着石膏,费力地用两根手指加起来交给俞会,“弟,给我打开。” 后者接过拆开包装做势塞进自己嘴里,而后手腕一转塞进戴卯卯口中。 戴卯卯:“耶。” 飞鸟:“?” 飞鸟:“日。” 阴云谓坐在角落陪护沙发上,见此情景似乎笑了下,“真不愧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朋友感情真是不错啊……晏竖尔,这样称呼未免太生疏了我就叫你小晏吧。” 晏竖尔没有异议,“请便。我找您是想请沈医生看看晦。”他让开一个身位,白发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全黑瞳孔注视着在场众人。 温度似乎降低了,飞鸟觉得后腰有点冷。 阴云谓打量着晦,诚实地说她眼睛很痛,是被针扎一样地痛苦尖锐而细密地在眼眶中升起。 一只手抬起来遮挡住晦的脸庞,“不要直视祂。”晏竖尔道。 前者笑了下,“是我唐突了。小晏想找沈主任做什么?” “晦被猫抓了,想请沈医生安排个检查,我不能确定祂会不会感染狂犬病毒或者得破伤风。” 阴云谓点点头,在手机上按了一下一条信息发出音响起,“关心则乱。完全可以理解,我会通知沈主任的在此之前我询问你的答案。” “你,晏竖尔,是否愿意加入我们呢。” “……”晏竖尔静静地看着她,走廊上穿来护士推着治疗车走动时发出的声响,轱辘轱辘,轱辘轱辘,明明不是全然的寂静却让人感到度日如年。 “不。我拒绝。” 他回答。 提起的心狠狠摔在地面上,俞会几人悄悄去看阴云谓脸色,她好像并不意外,只是淡然地点点头。 “事务部接受你的拒绝。” 话音落下,“咚咚咚,”病房门被敲响。 第71章 金盏花疗养院(3) “看起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沈游方问。 阴云谓冲他颔首, 下巴微扬点点晏竖尔的方向,“沈主任,病人在这儿请带祂去做检查吧。记得不要注视祂。” “好的, 这位——”沈游方推推眼镜, 视线从后者身上一扫而过落在晦身上,停留一瞬后收回视线, “病人,跟我来吧。” 晏竖尔让开一步,“麻烦了。” 晦跟着沈游方走了, 脚步声渐远渐小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 “谢谢。”晏竖尔极其正式地对阴云谓道谢。 后者指尖摩挲着宝石耳坠,“不用谢, 接受医疗是公民权利。不过……”话说三分, 她眼波流转黑漆瞳孔被半敛着的眼皮遮挡,透出几分耐人寻味, “不过,那位……你称呼祂为晦是嘛, 祂的身份问题还没解决吧?” 晏竖尔眼皮跳了跳,连带着眼上小痣也跟着动。 “我会重新考虑的……给我点时间。”半晌他才道。 “当然没问题。”阴云谓拎起沙发角落的手包走到他身边, “这可不是我理想中的正式会面,我知道楼下有家咖啡店还没打烊,喝点咖啡怎么样?” 高跟鞋咯哒咯哒走到床边, 阴云谓给3人各自倒了杯水,“有什么需求吗?” 戴卯卯接过慢条斯理地抿了几口, “谢谢阴姐, 我想喝点冰的可以吗?” 俞会则表示没有需要的,旁边的飞鸟没有回应脸埋在枕头里呼吸平稳,大概是睡了。 阴云谓点点头踩着高跟鞋走过晏竖尔身旁, 紫色旗袍下摆坠着流苏走动时甩到他裤腿上发出轻微响声。 他垂眸看了眼,一言不发地跟在前者身后出门。 “!” 飞鸟猛地挣扎地仰起头来,“憋死我了!刚刚气氛好怪我不敢说话。” “喝点水缓缓。”俞会伸长手臂把床头柜上的水杯寄给他,“装睡不说话是对的,否则谁也不知道你会说出点什么无法挽留的话。” “俞会你骂人越来越委婉了。”飞鸟咕咚咕咚喝完水,随手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 病房静默了片刻,没人说话,只有衣物在床铺上摩擦时发出的悉悉索索声。 飞鸟动了动腿,飞鸟踢了踢被子,飞鸟询问为什么护士还不来拔针,说他趴着好难受。 戴卯卯看看时间,“扎三十分钟,这才过了多久,你别那么多话好吧?” “哦。”他消停了一会儿,然而没多久又动起来,发出刻意又假装不经意的吸引人注意力的声音。 俞会忍无可忍,上前掐了他手臂一把,“多动症?早知道叫人给你扎成刺猬。” “嘶——!!” 第77章 飞鸟把自己手臂抢回来,不满的嘟嘟哝哝,“我好奇,好奇行了吧,为什么阴姐突然提晦身份问题,然后我就看到晏竖尔脸色一下变了。” “那是因为——”戴卯卯张口欲要解释,话到口头突然止住古怪地上下打量他,“我说你趴着怎么看到晏竖尔表情的?” 飞鸟:“仙人自有妙计,你啰嗦了。” 戴卯卯:“fine。” “因为晦的身份很微妙,”俞会接过话头,他低垂着头细致地剥去橘子上的白色脉络,“祂想要明面身份就得拿到事务部审批,审批一日不下来沈主任就可以借身份不明这一点扣押晦。倘若晦动用自己的能力修改认知,或者吞噬记忆,那更是合了长生卫的意——这已经违反了《人类与崩陷危机同合物和平条款》第21条,不得对人类进行认知及记忆捏造。” 他含住橘瓣,酸甜可口的汁水充盈整个口腔,“进退两难。” 戴卯卯点点头,附和道,“就是这样。” 飞鸟梗着脖子沉思许久,“那如果事务部没有卡晦身份的审批呢……” 橘瓣送到嘴边,他看了一眼吃进嘴里牛嚼牡丹一般囫囵咽下去,张口接着要说什么迎面又接连送来橘瓣,再吃再送,再送再吃,他始终坚定问到底。 俞会笑眯眯地寄过来一个没剥皮的橘子塞进他嘴里,“果然还得是这样才能让你闭嘴啊。” 飞鸟:“……” * 咖啡店还没打烊,店里还有五六个人,阴云谓看起来像是这家店的常客一进门就被服务员单独请进靠窗的小角落,一丛绿油油的龟背竹遮挡住绝大多数投来的视线。 晏竖尔不太喜欢充当人群中心点,坐在龟背竹阴影里他感到舒适了很多。 “鲜果提拉米苏,一杯美式。”她将菜单转给他,“他们家的卡曼橘不错可以配杯卡布奇诺尝试一下。” “按您说的就好。” 等待咖啡的这段时间阴云谓不打算浪费,她简述了一下晦申请明面身份大概有哪些麻烦,“人类社会很难接受异类。” 晏竖尔眼睑动了动,半抬着注视她。 “离群索居者,神明或野兽。反而言之,我们不能接受轻蔑而无人性的高位者与血腥暴力毫无理智的践踏者。你要保证祂不具有攻击倾向,不插手人类命运——” “祂插手了你的命运吧?” 椅子腿在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响,咖啡店所有人齐齐看向被龟背竹遮挡大半的隐秘角落。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晏竖尔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缓了缓重新坐回椅子。 阴云谓笑笑,食指抵着额角,鲜红的指甲在晏竖尔严重逐渐扭曲变形,唯有被她夹在两指之间的薄薄纸片分外醒目。 那是张照片。 照片里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他双目紧闭躺在一片废墟中,胸部以下盖着块有些脏污白衬衣,鲜红血液染红衬衣,胸口心脏处仍旧残留有一个血洞。凶器就是一根长约60cm的钢筋,摆放在小孩身侧。 孩子右眼眼睑上,有一颗小痣。 与他别无二致。 阴云谓的声音轻而飘渺,落在晏竖尔耳中如同天边雷霆打响,“小晏,你也不想要别人知道你死而复生吧。” 地震那日钢筋穿胸而过,整个心脏被贯穿,当场死亡。然而一夜过后尸体不翼而飞,十几年后,这个应该死在地震中的人活了过来,在她面前行动自如。 两人的咖啡先后送到桌子上,阴云谓不着痕迹地将照片掩在手掌下,再用咖啡杯压住以防被无关人员看到。她冲着服务员微笑点头,“谢谢。” 小姑娘脸红红,抱着托盘半遮着脸羞赧道,“姐姐,我可以跟你合照嘛?你真好看。” “好哦。”阴云谓起身冲着她举起来的镜头比了个耶,柔和的灯光将她衬托出几分柔和少了些常有的阴湿气质。 “谢谢!!” 小姑娘红着脸捧着相机走了。 阴云谓笑看她背影,感慨道,“年轻真好啊。”她坐回座位发现先前压在盘子底下的照片消失不见。 晏竖尔正拿着那张照片目不转睛地看,片刻后他放下照片,撕碎,泡进面前的咖啡杯里,“还有多少人看过这张照片。” 阴云谓抬抬眼,漫不经心地叉下一块提拉米苏送进嘴里,“只有我一个。” “不信。” “十多年前我是个记者,初出茅庐,热血,胆大。工作第一年我就碰到了临城大地震,也是阴差阳错吧,本来是去调差报道河流断流的,没想到居然地震了。”她摇了摇头,“现在想来那或许是预警,崩陷又一次发作了。” 晏竖尔静静听着,手指捏着银叉太久已经缺血泛白。 “那张照片——是我特意拍下的,我亲眼目睹一个家庭父母先后去世,姐姐带着弟弟逃亡路上双双坠命。姐姐被高楼坠落的石块掩埋,弟弟则是被钢筋穿胸而死。” “余震结束后,我被脑海冥冥之中的指引回到那里,拍下这张照片。” “当时我只是感慨生命的脆弱易碎,却没想到原来我们的羁绊从十年前就开始了。” 说完,她抿一点美式润唇。 “所以……十年间,你并没有人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晏竖尔松开银叉,“那也就是说,杀了你就一了百了了吧。” 阴云谓仔细想了想,“的确是这样。但倘若我一定要死的话,还有一点我不明白。”她撑住桌子,无限逼近他两人互相倒映在对方瞳孔中,“你为什么这么排斥事务部,能告诉我吗?” “……”晏竖尔定定地看着她,似乎要透过面前的瞳孔看到更深处,看她的心,看她的想,“我想过我所渴求的生活。” 平静,安宁,一如十一年前的那个上午。 闷热的风吹过河畔柳树,细长叶子被风搓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蒸腾的热气把视线考地扭曲变形。 晏竖尔被同意多吃一根雪糕,他坐在钢琴前借口太热不想练琴—— 记忆变得模糊,破碎,像是被打翻的蓝墨水浸透,狼狈地努力补救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墨水一点一点侵蚀幸福过去。 一切归于虚无。 “叮当!” 咖啡店门上铃铛发出一声脆响,熟悉人影站在桌边,“晏竖尔,我们回家吧。” 晦垂头看着他,“那个白大褂说我没关系的。”祂动手将贴在伤处的纱布揭开一个角,那里的皮肤已经恢复如初。 晏竖尔恍惚一瞬间,起身,“我先走了。” “……”阴云谓慢慢收起撑着的姿势,缓缓坐下,举起咖啡杯品着里面苦涩而醇香的液体,似乎如此会让她好受些,“我理解你。” “路上慢点。” 人的选择是不同的,正如她,在经历一次地震后无意间触及世界真相的一角,从此被卷进没有尽头的漩涡中。 喝完杯底最后一点咖啡,她拿上手包去结账,先前和她合照的小姑娘道:“刚刚您对面的那位已经埋过单了,哦对,他还给您留了个纸条。” 阴云谓有些意外,接过一看,是晏竖尔居住的别墅旁边还有一串日期时间。 她笑了笑,将纸条收进手包。 口是心非。 第72章 金盏花疗养院(4) 阴雨连连, 孙师傅接到一个去郊外的订单。这个天气去郊外,是干什么呢。 雨刷器在玻璃上来回滑动,推掉一波又一波雨水, 后座上紫旗袍黑大衣的女人不说话, 只有车辆行驶声响在耳边。 孙师傅通过透视镜瞥了她几眼,猝不及防地对上双狭长阴涩的双眼。 “有什么事吗, 师傅?”她问。 “啊哦、哦,”话在嘴里转了几转,孙师傅旁敲侧击, “美女,你知道要岗定湾那边……不太平吧?哎呦那边有个3号别墅, 死人呐, 好几任业主都没了,一个接一个的你说这玄不玄。” 阴云谓轻笑, “玄,不过倒是没听过, 师傅你从哪儿听到的消息。” “害,”孙师傅有点自得, “开车这么多年人脉广啦,消息总听一耳朵。听说岗定湾别墅前不久又住进去一个,估计又得, 噶——”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吐出舌头, 一脸死相。 转了转手上镯子阴云谓忍不住笑出声, 抬眼对上后视镜里孙师傅的视线,“我就是去找他的。” “哦、哦……” 孙师傅反应过来,不说话了。此时车辆行驶到山路, 建筑已经很稀少了,葱葱郁郁的绿色自车窗外划过。 又过了半个小时,车到岗定湾别墅区,门卫保安冒雨探出头看了眼,连身份都没核实就抬杆叫他们进去了。 “那、那栋啊美女。” “3号。” 孙师傅冷汗都下来了,“没开玩笑啊美女,你看我给你停远点行吗?” “不用了师傅,在这停就行。”阴云谓拿上雨伞,不等车停稳就推门下车走了。3号别墅就在不远处,孙师傅看到她走过去按响门铃,很快门从里面打开一个白发黑瞳非人的少年冲她点点头,又请她进去。 第78章 门合上之前,白发少年远远地向车辆投来一个眼神。 孙师傅有种灵魂被看透的不寒而栗感,他发了个哆嗦,顾不得安全一脚油门踩到底迅速驶出岗定湾。 到了大门保安给他抬杆,看他面色苍白如纸好奇问了一嘴,“咋着了老哥,瞧你脸白的。” “……”孙师傅哆嗦着唇,“有、有鬼!” 说完他就迫不及待地驾车离开,留下保安挠挠头,嘀咕一声,“神经。” * 阴云谓站在别墅玄关将脱下来的大衣挂在臂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家具——大多盖着防尘布生活气息不多。 客厅沙发也盖着防尘布似乎不打算招待客人,相反在一楼落地窗前却摆放着一架擦拭的一尘不染的钢琴。 晦从鞋柜里找出一双一次性拖鞋,“给你。” “谢谢。”她拿在手中,没有换上。 晏竖尔从开放式厨房走出半个身子,“您来了阴副主任,再等一下吧,马上出锅。”说完又转过身去炒菜。 他身上还穿着购物赠送的赠品围裙,喜庆红色底子上印着xx牌花生油字样,下方是一大桶花生油样品。 阴云谓:“……” 她不经意地抬起手掩唇,片刻后恢复自然。 “不用了,我只是来确认答案,不留在这用饭了。”她说着,自行走向岛台,站在晏竖尔身后不远处。 翻炒声逐渐停住,晏竖尔声音小而平静,“我愿意。” 做出一个决定通常深思熟虑,然而说出口就像是松开手,任由石头坠落到谷底,极少有回头的机会。 “为什么?”阴云谓问道。 “阴副主任,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爱刨根问底。”晏竖尔回,“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万一就是突然想了呢?” 前者点点头,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白色人影意有所指道,“是为了祂?还真是上心啊……既然决定加入就带上胸牌,下周一事务部报道,再见,报道见。” 说完,她便穿上大衣离开了。 开门声,关门声,一切发生地快而短暂。 “……”晏竖尔长出一口气,“果然纠缠起来了,命运……” “糊了。”晦凑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看锅里,又看看他。 晏竖尔这才嗅到空气中弥散的焦糊味儿,连忙把抽油烟机功率开到最大,再关火翻炒几下,翻过来看到菜底部已经烧成黑炭,彻底入不了口了。 晦很不高兴,因为这道菜是祂点名要求的糖醋里脊,祂很期待。 钢琴骤然发出一声齐鸣,“嗡——!”与此同时窗外雷霆如狂魔,银白亮光划破天际,照地屋内亮如白昼。家具都移动起来,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不要玩钢琴。”晏竖尔清理着锅底,纠正祂,“重新给你做,不准乱发脾气。” 回应他的是锅底凸起一个拳头大的鼓包,在他手触碰到的前一秒张开,一只拳头大的眼睛在眼眶内咕噜噜转了几圈,最终停在正中央长久的凝视他。 “晦!” “嗡——!”又一声钢琴齐鸣,盖过了说话声。 晦后退两步,身形突然矮下去,像是一尊泥人浇了水开始融化很快在地板上融化成一堆手感古怪的黑液。 “哎,”晏竖尔蹲下身抓了把,黑液从他手指缝溜走,慢慢透过地板渗到地底消失了,“等会儿下来吃饭。” 最后晏竖尔还是哄好了晦,周一工作日两个人一起去事务部。 一步入事务部一楼活动大厅就有人接待他们,先前时常跟在阴云谓身边的欧白芹代替她出面。 “我叫欧白芹,可以叫我小欧。我来带你做一下身份信息采集,还有……这位……”她微微低垂着头,不好直视晦,“啊,需要采血保留dna信息可以吗……” 声音越来越小,她几乎要开始嗫嚅。 “啪。”突然一只手搭在欧白芹肩头,她抖了抖猛地回头,是戴卯卯。 戴卯卯笑着冲晏竖尔摆摆手,“我听说你要来还以为是谣言特意来看看,没想到居然是真的。白芹,我跟你一起吧。” 欧白芹脸上透出些感激,晏竖尔跟晦各有各的攻击性,她生性怯懦胆小实在不敢单独与两人相处,眼下有戴卯卯这个两头熟人做桥梁简直再方便不过,“好。” 先去验血,体检,而后录入面容。两人的档案分开晏竖尔的被送进事务部出勤人员中,晦的则交给审查部门。 同时审查部门派出一个沟通人员请晏竖尔进房间单独交谈。 欧白芹解释,“怪诞要获得身份需要一个人人类担保承诺祂从未伤人,且无任何伤人欲望。” “肯定没问题啦。”戴卯卯侧头看看全程安安静静跟着她们,任由摆布的晦,感慨,“真是好孩子啊。” 正要进门的晏竖尔闻言脚步一顿,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最终还是止住了。 半个小时后,他跟沟通人员一前一后地出来,沟通人员手里拿着表格,“好的,我们会尽快进审,大概48h内会收到电话通知请保证联络顺畅。另外如果身份通过的话,祂现在的名字不合适,缺少一个姓。” “晏先生你是祂的担保人,默认会跟您姓。如果您要是自己有合适姓氏名称也可以和我们说,否则后续修改会比较麻烦。” “麻烦了。”欧白芹冲沟通人员道谢。 “没关系,不麻烦。”沟通人员快速说完就离开了。 她转过身来面对几人,“一般来说这样就是九成的稳妥了,大家放宽心吧。” 的确如此,再加上阴云谓后方协调,没过几小时晏竖尔就接到了事务部审查课的电话,“您好是晏先生嘛?我们是事务部工作人员,前不久接收到一份身份申请,现在确认一下您是充当了担保人对吗?” “对的。” 此时晏竖尔正在跟戴卯卯几人围坐在火锅前,手续跑了半个上午,等一堆杂七杂八的手续做完已经到了饭点。 戴卯卯直接提议几人去吃火锅,顺便叫上了俞会飞鸟两兄弟,六个人结伴来到商圈某家著名火锅店。 电话打来时刚准备下毛肚。 晏竖尔抬起手,众人心领神会顿时噤声竖起耳朵听着。 电话那头:“好的。核对无误,确认您是晏晦的担保人,身份信息已输入。有时间的话可以自行来领取身份证,没有的话可以快递,请问您是自行领取呢还是快递呢?” “自行领取,麻烦了。” “好的自行领取的话请在5点下班前来事务部信息科。祝您生活愉快!” 电话挂断了,嘟嘟嘟的忙音后房间内先是寂静,只听见红油锅底咕嘟咕嘟沸腾的声音,又过了片刻才猛然爆发出欢呼声。 “哦!!!”飞鸟猛地站起来,“这不得再加几个菜庆祝一下!” 欧白芹看着桌子上摆的满满当当的食材,怯怯不已,“还……还加嘛?”感觉已经吃不完了呢…… “飞鸟你够了。”俞会扶额苦笑,直接拽着飞鸟后脖颈扯回去,“菜不用加了,不如来点酒?” 这一提议立刻被戴卯卯赞同,“酒好啊酒好啊,话都在酒里了,这一杯我喝了你们随意!” “啊……”欧白芹张了张嘴,下午不上班了吗? 然而看看几人欢腾的模样她也被感染,忍不住笑起来,没留意俞会与戴卯卯堪称隐蔽的眼神交流。 晏竖尔也没休息,他还定定地保持着握着手机靠近耳边的姿势。 晏……晦?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喷涌而出,他像是终于找到开关,这开关不只控制着餍足还将一扇隐约模糊的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手掌抚摸着缝隙,感受那边吹来的微风如有兴奋剂一般,只要去想便会忍不住血脉喷张。 然而表面上他绷紧嘴角,放下手机,面色如常的接过戴卯卯寄过来的酒瓶。 “怎么才5度啊,这酒跟果汁一样。”飞鸟看着瓶子上的标签,咕咕哝哝。 “是啊才5度,那不是跟喝果汁一样。”戴卯卯重复一遍,似乎是刻意说给谁听。 第73章 金盏花疗养院(5) 热闹促使着晏竖尔接连喝了两瓶酒, 酒香淡淡,留在唇齿间的酸甜果味儿压下火锅腻感。 晦捧着一罐葡萄味的时不时抿上一点,似乎并不太喜欢气泡水在舌尖炸开的感觉。 吃到最后收尾时酒精在血液中挥发, 飞鸟眼前模糊一片, “欸?”他突然发现瓶身上酒精度数处有一个贴片挡住了后面的字,又因为是同色系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试着扣了下, 贴片掉下来显示出后面字样,他眯着眼仔细看一字一顿,“5%……果汁含量?” 欧白芹反应迟缓地“啊”了一声, 举起罐子看了看,“我这儿也有……” 俞会跟戴卯卯对视一眼, 两人一边一个上手架住晏竖尔想把他带离座位, 后者稳坐如泰山的同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你们有事完全可以在这里说。” 第79章 “啊……你怎么知道……”戴卯卯有些尴尬, 她挠挠脸,胳膊捅捅俞会示意他来说。 “我怎么知道?”晏竖尔挑眉, “你俩一顿眉来眼去地瞎子才看不到吧。有话直说。” 俞会:“金盏花疗养院。” 话一出口晏竖尔神色微动,“你说。” “说起来有点冒昧, 你刚入职就接手与自己有渊源的案件实在是……”俞会停顿一下,“况且也没有进行心理培训,但这个决定是上头下来的, 几乎全部在职外勤人员都要出勤。” “全部?” “是的,全部。”戴卯卯撇嘴, “入职那么久我头一次听说全员出勤, 真没有人打听到发生了什么吗?” 俞会摇头,“没听到风声,只是提前知会晏竖尔一下, 金盏花疗养院可能会让你打头阵……” “你们在说什么?”欧白芹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听了一耳朵,迷蒙着跟着重复一遍,“金盏花疗养院?” “金盏花疗养院!”她打了个摆子,酒瞬间就醒了。 几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个老谋深算的笑,戴卯卯率先出击一把揽过欧白芹,“好白芹,你知道啥说说呗?” “不、不……”后者连连摆手,“我不能说……” “哦——”戴卯卯拖长声音,扭头对着俞会道,“有保密协议,不让说。” 俞会点点头,把飞鸟好奇探过来的头推出去,“看来长生卫知道的很多,或者说阴姐知道的很多,这可能就是她今天迟迟不露面的原因。斗胆猜测一下,事务部中有人持有反对意见,并不赞同此次行动是嘛。” 晏竖尔:“党.派纷争。” “应该是简主任和沈主任之间的矛盾,称不上纷争。” 欧白芹脑袋上都要冒烟了,一双圆滚滚的小鹿眼更是险些掉下眼泪来,“真的不是,求你们别问了,别猜了——” “好啦好啦,”戴卯卯松开她,安抚性地拍拍脊背,“又不是你自己想说的,是我们自己胡乱猜的总归怪不到你头上,对不对?” “对!”飞鸟大着舌头道。 戴卯卯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又抽出张纸在欧白芹脸上擦了擦,“别哭了别哭了,给你赔罪好不好?哎呀,你接下来一个月的下午茶咱几个包了。” “……”欧白芹接过纸,在眼眶上按了按,“说好了哦。” “切,我戴卯卯还骗人不成。”她嗤之以鼻,扭头却对晏竖尔亮出付款码,“快点分担一下,还不是为了你,你知道商圈附近的甜品多贵嘛?” 晏竖尔拿出手机操作几下,亮出付款界面,“……转过去了。” 戴卯卯数了数界面上的零,整整五万,“这么痛快啊老板,大气大气。” “自然,我晏竖尔还骗人不成。” 这话有点耳熟,她嘴角跳了跳看在手机余额的份上不跟他计较了。 俞会沉思,手掌拖着下巴眼神晦涩不明,“我在想……既然双方有矛盾那势必会有一方落在下风。” 他直起身子,用筷子沾了红油在盘子上写写画画,“长生卫沈主任我没接触过,但简主任的作风大家应该都清楚,说一不二,甚至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 “长生卫大概率要被压一头的,欧白芹,你们长生卫这几天氛围怎么样?” “嗯……”欧白芹想了想,回忆道,“很紧绷,阴姐脸色很难看。有一天临近下班的时候她突然来了,那天她休班呢,我看到她眼尾带笑地进了主任办公室,没多久却怒气冲冲地摔门出去了。” 晏竖尔开口问:“那天是不是下雨。” “是啊,那段时间都下雨。” 应该是他答应的那一天…… 俞会叫了他一声,“晏竖尔你要小心,当权利出现分歧,那最有可能出现的牺牲就是下层人。而你,是最直接的……下层人。” 他看向晏竖尔的眼神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似乎是感慨,又似乎是怜悯。再仔细看去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谢谢。”晏竖尔定定地与他对视片刻,起身把晦拉起来,“我们先回去了,明天我要来上班吗?” “早上九点前报道。” “好。” 晦被他牵着手,回身面无表情地冲屋内几人挥挥手,“再见。” “再见~”飞鸟真喝高了,跳起来摇摆着热情回应。 “……”俞会扶额。 * 晦手里还抓着那瓶葡萄果酒,眼神却像是有点不太清醒了,抓着晏竖尔胳膊行走是摇摇晃晃的。 这个状态还是先清醒一下吧。 他无奈,带着晦在路边公园椅上坐下。又从晦手里拿过瓶子,晃了晃,里头还剩一个底的酒液,“全喝光了,喜欢?” 后者点点头,点着点着就从椅子上滑下去了。 晏竖尔顿时有种养孩子的既视感,提起祂脖领子往上带了带,“坐好。” 前一秒刚坐回去后一秒又往下滑,靠祂自己根本坐不住,并且他毫不怀疑晦要在人来人往的街边瘫软成一滩,无奈只能把祂半揽在怀里,“清醒一下,晦,知道我是谁吗?” 这句话似乎触发了晦被动般,怀里人登时如同小狗一般整个脸都埋进了晏竖尔怀里,不停地用鼻尖蹭着他,嗅闻他身上的味道。 “啧。”晏竖尔啧着推开他,“一股火锅味儿闻什么。” 晦不依不饶又凑过去,含混道,“好……好香……” “哎呦!”路边有大妈经过对着两个人指指点点,扭头跟旁人嘀咕,“现在的小情侣,真不知羞,大街上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放我们那个年代……” 晏竖尔意识到不妥,强行拉开晦,搀扶着祂走进一条小巷,把人安置好正准备掏出手机约车时,正面突然袭来一阵风。 “嘶——!” 垂眼看去晦嘴巴死死咬住他脖颈大动脉,舌尖从两行贝齿间伸出不带一点暧昧的在肌肤上舔舐。 食欲。 是食欲。 晏竖尔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躯体穿来源源不断的食欲,仿佛另一头是深渊,是梦魇,永无尽头。 祂想吃了他。 他没有反抗,甚至抬起头方便祂侵入,用手将对方的头压地更近,两人互相贴在一起却感受不到温暖,无形的寒意流窜周身冻得人在艳阳天里瑟瑟发抖。 晦顺从着他,他感觉尖牙已经扎破了脖颈上的皮肤正向着更深处进发,有血液顺着脖颈留下浸湿了衣领。再进一点,只需要一毫米的努力就可以穿透血管吸食滚热的血液。 忽的,祂停住了。 晏竖尔察觉晦撤出尖牙,用舌尖舔舐着伤口。 “怎么了?”他垂眸看去,发现晦也垂着眼不愿意看他,抬手去拉又被祂躲开。 “晦?” 祂一言不发,耍出与前几回一般无儿的手段,后退,融入黑暗里化成一滩消失不见了。 * 晏竖尔有2天没看到晦,但他能感觉到晦始终在附近,只是迟迟不肯露面罢了。 去上班前,他把冰箱里最后两个西红柿洗了放在岛台盘子里,对着空气叮嘱,“饿了记得吃,家里没有西红柿了。下班回来我会买来补货。” 没有人回应。 他也不在乎,出门上班了。 出租车摇摇晃晃,晏竖尔踩点打上卡。 回头在打卡机前碰到熟人——飞鸟俞会两兄弟。 “早上好啊,”飞鸟嘴里还叼着截油条,小拇指扣着两杯豆浆,打完招呼后匆匆忙忙地打卡。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去打卡的时候已经9点01分,飞鸟哀嚎一声,“全勤!!” 俞会站在一旁摇了摇头,“你非要去买什么早饭,活该。早啊晏竖尔,最近没看到晦啊。” “祂在家里。”晏竖尔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脖颈,那处的肌肤已经愈合,只剩两个不凑近看不出的小孔。 “这样。下午有个会议别忘了,3点八楼会议室。”说完俞会拎起飞鸟,两个人磕磕绊绊地走了。 晏竖尔也转身厉害,离开前状似不经意地扫过角落一处阴影,那阴影似乎也感受到什么,轻微的起伏一下而后迅速回归平静。 下午会议,他终于见到那位被口口相传的简主任,看起来是个很和蔼的中年男人,面上没有什么具体特征属于看一眼就会遗忘的大众脸。 ……长的人山人海的。 简主任开始喝茶,呸呸两口吐茶沫。晏竖尔收回视线,双眼发散盯着桌面发呆。 这次会议正如俞会预料的一般,事务部压过长生卫一头,所有外勤人员都将前往金盏花疗养院。 “说到金盏花疗养院,在座各位有许多应该都有所了解。”简主任又呸两口茶沫,今天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省的大家都反对意见但是碍于种种原因无法说出口。金盏花疗养院是彻头彻尾的骗局,可以说,它的存在促成了当代崩陷潮的异变。” 台下有小部分人发出惊诧声。 第80章 “为什么这么说,需要看一组数据。”ppt页面切换,一串眼熟的数据浮现在上面,晏竖尔眼睑不自觉跳了跳,已经提前预感到不妙了。 第74章 金盏花疗养院(6) “这份数据来自于一个被污染人员, 而他,在金盏花疗养院中度过了十年光阴,缺乏社会化训练无法融入正常社会, 甚至说存在潜在危机。” “诸位都知金盏花疗养院的定位。早在崩陷开始之初, 它便打着治疗,收养的口号多方援助。” 简主任喝了口茶, “各位知道金盏花疗养院里有多少病人吗?”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档案室谢灵起身报了个数字,“明面数字十三万。” “辛苦你。”简主任冲她颔首示意她坐下。“没错, 明面数字十三万。也就是说,像这种不稳定的社会毒瘤足足有十三万。” 沈游方骤然开口打断他, “简主任, 此话恐怕有失偏颇吧?您是以什么角度认为这些受害者是社会毒瘤呢,这样是否过于武断——同时也伤了人心呢。” “您是医者仁心。”简主任那张大众脸上没什么情绪, 他泰然道:“不必相信任何污染者,纵使人初始是好人、好心, 犹如白纸,那污染便是染色的墨。你要怎么相信染色的纸是白纸, 我虽断言也是为绝大多数群众考虑。难道,过往还不曾吸取过教训吗?” 晏竖尔只感觉如芒在背。 这一番话虽不是在点他,却也把他架在火上烤。在座知道他情况地纷纷冲他投来异样眼光, 其中不乏猜忌惊惧。 恐怕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时间,他都要生活在有色眼镜下充当话题中心了。 坐在一旁的飞鸟突然冲他使眼色, 手在桌底下动着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接着下一秒手机振动一声, 晏竖尔打开看发现飞鸟给他发了条安慰短信。 “。” 晏竖尔挑出几个错字转回去,并亲切地建议他报名拼音班补习一下。 飞鸟:【中指。】 接下来的话题也是老生常谈,简主任着重强调金盏花疗养院的重要性, 甚至不惜将它比喻成毒瘤生产公司。 前不久稽查组检测到金盏花疗养院残部活动,范围锁定在三百公里的g市。简主任当即拍板总部与g市分部联合行动,布设天罗地网围捕残党。 当然,此次行动一定要有一个诱饵,而曾经是金盏花疗养院一员的晏竖尔无疑就是最佳人选。 “小宴啊,你明天上班来我办公室一趟。”简主任对他道。 * 下午6点,结束会议。 晏竖尔收拾东西准备下楼打卡,俞会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纠结道:“嗯……简主任说话比较尖锐,请你不要放在心上。他一直是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激进?” 后者一哽,尴尬笑笑,“哈,是有点。” 飞鸟走过来,“简主任以前不是这样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变成这样,激进,好斗。我听说上面对他已经有意见了,如果不能做出点什么恐怕……” 他做了个摘掉帽子的动作。 “崩陷要真的这么好解决就不会拖那么多年了,”晏竖尔摊手,“所以他才着急吧,急于表现,通过抓捕残党立功。” 俞会:“我总觉得简主任不是这种人……” “喂,”一道女声幽幽地从后方响起,“您几位说话避着点人行吗?这人来人往地就说上了,怎么,非要被一纸举报提出来批才好?” 晏竖尔:“容我提醒一下,人都走没了,现在这里只有我们几个。当然马上就是你们三个了,我要回家吃饭。” 话音落下打开什么开关,飞鸟肚子就传出一声咕噜,他哀嚎一声抱住肚子,“好饿,我一整天没吃饭了——” 戴卯卯肚子也叫了一声,她哎嘿一声,“人家减肥啦,开学想穿小裙子。” 人群中唯一一个健康饮食的俞会:“……”他叹了口气,着重提醒晏竖尔,“简主任这个人你要跟他单独相处才能明白,如果他明天试探你的话,请不要跟他硬刚。” “我知道。” 俞会又叹了口气。不,你不知道。 晏竖尔耸耸肩,头也不回的摆摆手走出门,“明个儿见呢。” * 从事务部大楼回家又是一个半小时,晏竖尔不禁考虑在附近租一个房子,转而想到晦随心所欲的行径又打消了念头。 临近八点,他终于回家。 打开房门,令他意外的是晦这次居然没有藏起来,而是坐在餐桌旁边手里正玩弄着什么。 “晦。”他换上拖鞋,走过去轻轻唤了声。 白发少年动作一顿,没有搭理他,接着扯掉了手中物品的一条什么。晏竖尔定睛一看,是条腿,而祂手里拿着的是个粘土小人,模样很粗糙,像是幼儿园孩子的即兴之作。 “晦。”他又叫了一声,半蹲着跟祂保持齐平,“干嘛不理人。” 晦的动作停住了,祂停顿好久而后发脾气一般将小人丢出,粘土小人滚了一圈在桌子边缘堪堪停住。 “对不起。”祂道。 晏竖尔有些讶异于祂居然会道歉,并且不是敷衍地道歉,似乎真的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直起身,双手托住晦下巴将祂整个脸颊都暴.露出来,“怎么突然说对不起。” 晦的眼神瞥向晏竖尔脖颈处。 “哈。”后者低笑搓了搓手中脸颊肉,感觉晦有时候很像什么小动物,行动时有些呆,时常傲娇,犯错时不敢承认还耍别扭。 “但是很可爱。”他说了出来,俯身,额头与晦相抵,“很可爱,所以你做什么事我都会原谅你的,不用说对不起。还有——” “不要离我太远。” 他的唇情不自禁落在晦额角,温热的,晏竖尔却像是觉得被火灼烧般,连带着耳垂发热。 晦眨了眨眼。 抬手,抵在晏竖尔胸口,“我听见了。” “什么?” 他垂眸看着祂凑过来的头颅,“听见了什么。” “心脏说想我。”晦大睁着眼,揪着他的衣服倾听着。 “哦,这样。”晏竖尔说话时胸腔震动,连带着晦觉得耳朵有些痒,“那大概是真的,我也听到了。” “嗯?”真的痒,晦换了只耳朵听。 晏竖尔:“心脏说想你。” “哦……哦……” 仿佛敏.感的小动物预警到什么,在风雨来临前躲了起来,晦又一声不吭地化成一滩液体。 这次但是没溜走,只是化成一滩不肯出来。 晏竖尔笑了几声,边把祂随手丢出的粘土小人捡回来,扯掉的腿也按回去摆放在餐桌一角,边道:“胆小鬼。” “你才是胆小鬼。” 化成一滩的晦话说很怪,不像是一张嘴在说,像是有几千张嘴整个空间无处不在般地发声,有的近有的远。 几千张嘴,那真是说不过祂。 晏竖尔自觉认输,“对,我才是胆小鬼。吃不吃番茄?” 晦:“只吃番茄。” * 翌日晏竖尔接到沈游方消息,简主任因车祸住院了,“所以请到城西医院4-1-07见他,事务部那边已经请好假不用去打卡了。” 近一个月去的医院,比他这辈子加起来去的都多。 “晦,要一起去嘛?” “要。”晦已经恢复人形,拿着皮筋走到晏竖尔面前让他帮忙把头发扎起来。 这是昨天才开始的,晦拖着一头长发行动着实不便,偏生祂又宝贝这头头发宝贝得不行怎么也不肯将头发收起来。 晏竖尔干脆上网搜了个教程,给梳成简易发髻。晦不知是新奇还是喜欢,对着镜子照了又照,今天也主动要扎头发。 三下五除二,先梳个三股辫再扎成高马尾,平时被长发遮挡的面容一下清晰起来,阴湿感觉扫得一干二净。 倒是那双纯黑如黑曜石的双眼也暴.露出来,无机制的双眼实在非人,对视时总是会联想到满是复眼的虫,几乎瞬间便会升起寒意。 这双眼睛…… “晦,眼睛可以变吗?”他问道。 晦抬头仔细看了他两眼,眨了眨眼,下一秒晏竖尔就看到一双有着清晰眼黑眼白的琥珀色眸子。 “你的心又在说想我,”晦疑惑问,“它一直想我吗?” “对,因为晦很好看。”晏竖尔心脏跳的欢脱,面上却平静地夸赞道。 生平恨自己词穷,琥珀浅色眸子如同蜜糖在阳光的照射下透析出层次,削减了晦与生俱来的怪异感反而赋予祂令人沉迷向往的神性。 晏竖尔轻轻贴了贴祂,“好了,快出去吧。” * 城西医院4-1-07室,简主任躺在床上插着氧气侧着头同沈游方说话,看见晏竖尔带着一个人进来他有些虚弱地抬抬手,“请坐。” 后者也不客气,坐在椅子上就翘起了二郎腿,“您这是?” 沈游方推推眼镜,“车祸,腿别断了。骨头已经扎进股动脉里了本来应该截肢保命,没想到最后居然止住了。” 第81章 “听沈主任这口气好像还有点期待?”简主任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呵,也说不准是因果报应呢。不过有的人祸害遗千年,自然祸大命大。” 看的出来两人之间的确有矛盾,沈游方就差把刀藏在嘴里扎前者几刀。 不过…… “截肢?”晏竖尔问。 “嗯,不错。整条右腿都被挤压在里头了,能保住真是奇迹。” 右腿……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晦,后者全然不在意屋内发生了什么,双眼发直一副神游模样。 如果没记错的话,晦昨晚玩的粘土小人被扯掉的就是右腿……长的人山人海的小人和长的人山人海的简主任,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此时此刻粘土小人和卧床不起的简主任似乎重叠到一起。 也就是说如果昨夜晏竖尔没把粘土小人的腿沾回去,今天见到的可能就是截肢的简主任,或者失血过多去死的简主任。 利维坦巨物……掌控命运…… 晏竖尔面色逐渐凝重。 “小晏。”就在这时简主任叫他,他这才后知后觉沈游方已经出去了,这个房间中只剩他们三人。 他微微坐直身子表示自己在听,“您说。” 下一秒简主任的话令他心石一沉,“我没想到你居然把祂带来了……利维坦。” 第75章 金盏花疗养院(7) 简主任慢慢悠悠地哼唱起一首歌, 腔调古怪,非乐非哀。歌词更是听得人直皱眉头,不明白着毫无逻辑的一连串话语是在表达什么…… “利维坦, 利维坦……永生的暴君, 不灭的星辰;当祂吞噬万物,宇宙将回归阿斥之地……利维坦, 利维坦,请你见证世界的流转,请你歌颂明天……利维坦, 利维坦,你是否捏碎心脏又捧起苦难, 像灰尘一样在空中播散……利维坦, 利维坦,你无穷尽的法眼, 无穷尽的黑暗……” 晏竖尔蹙起眉头,“简主任。” 后者哈哈一笑, 习惯性想拿床头放置茶杯喝两口,抬起手牵动伤口惹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哎呦哎呦……见笑了,我没疯。” “……”他不置可否。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许多许多年前临城发现一块石碑而上面刻着一首诗歌, 经过考古,历史学家认为这块石碑可能已经存在了上万年。” 听到熟悉的地名晏竖尔挑了挑眉, 继而惊讶于那个数字, “上万年?” “没错,上万年。”简主任颔首,“或许是一万年, 或许是两万年。但根据人类目前鉴定手段只能得知它有万年。” 文字创造距今不过五千年,一万年的石碑上怎么可能会有成熟的文字体系,除非…… 晏竖尔不是傻子,他几乎瞬间就知道简主任在说什么,“也就是说,文明在重演。” 简主任乐呵呵,“这我怎么知道,我就是个普通人说了个普通故事罢了——故事里的诗歌证明一点,【利维坦】是所有因由的根源,祂是循环的一部分也是新开始的起源。你……明白吗?” “……”晏竖尔后悔来了。这混蛋下套套他,无论他有没有带晦来简主任都会将话题扯到利维坦上,再告诉他这什么狗史碑文把他架到道德人性的矛盾点上大火收汁。 中计了。 他扯了扯嘴角,“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简主任,您说的难道不就是一个故事吗?” “故事……寓教于乐,它背后有什么含义可是要细想啊……” “再说吧。”晏竖尔起身拉上晦,冷淡地撇了眼简主任,“您也累了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后者没挽留,毫无血色的脸上是不变的笑意,“路上注意安全。”这种笑意像是草地上凝固的糖液,粘满了泥土草屑、蚯蚓尸体。 令人作呕。 他步子迈的很大晦被拉地有些趔趄,不解地凑上去看他脸色,“你不开心,还有些愤怒。硫磺味道的。” “掌心……也很烫。” 祂的手落在晏竖尔指头上,一根一根手指掰开,力道不大,但他还是顺着祂将手指分开。 晦满意了,祂仔细地举起手对齐让两个人十指紧扣。 “!”晏竖尔着实未曾想到晦会这样做,出乎意料。先前与简主任周旋产生的恼火顿时扫除干净,他眼睛亮晶晶,眼睑上小痣雀跃的忽隐忽现,“做什么这是。” “现在不是冬天,不许说手冷。” 晦的小拇指在他掌心勾了勾,脸上透出些揶揄,“这样你会开心。晏竖尔你开心了吗?” 晏竖尔忍不住往上翘翘唇角,下一刻复又压下去,严肃道,“不开心。你打哪儿学的,谁教你的,有没有对旁人做过?” “电视剧。”晦诚实道,“你为什么还不开心,因为没学到最后吗?” 其实开心了,但是要矜持一下。 说起来有一段时间晦是很爱看电视剧,狗血恋爱谍战江湖宫庭祂来者不拒,也不知道是从哪部剧里学的这套路。 晏竖尔脑海空白片刻,思考是否要控制晦使用电子设备的时间,他垂头询问,“最后是什么。” “过来些。” 他顺从地俯下身,把耳朵凑到晦唇边,以为祂会说什么情话。 晦的手有些凉夏日里握着很舒适,松开时晏竖尔心底骤然涌出股怅然若失,然而下一刻,世界静止了—— 祂微眯着眼,琥珀色瞳孔中倒映出他呆滞模样,两片柔软的唇贴在一起,干燥,温暖,犹如一根烧的正烈的柴火掉去炸药堆里,一股电流从相贴的部位直达脑干。 “……” 晏竖尔呼吸急促几分,他不敢去看晦的眼睛干脆闭上眼,凭借本能抬手压住晦后脑,小心地探索着舔入唇齿。 晦诧异于为什么要伸舌头,但祂对晏竖尔向来很宽容,也温吞地吐出舌尖与对方碰了碰表示回应。然而这一碰却像是触发什么开关,惹来对方蛮力掠夺,扯着祂舌尖向外咬在自己尖牙里磨。 “不……”晦吃痛,想要收回却被更过分地吞吃。 情急之下,祂伸手扯住晏竖尔后发用力拉扯,企图让他松开自己。 晏竖尔咬了祂一下,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嘴。 “……” 两人都是气喘吁吁,彼此的脸布满红晕,晦的眼角还带着点生理性的水汽。 晏竖尔抬手想擦去那点水汽,被晦扭头避开,祂有些不高兴,舌尖被磨的很痛,晏竖尔居然咬人而且还不撒嘴,实在太过分了。 祂知道在人类社会里咬住就不撒口的叫狗,所以祂也如此说了晏竖尔。 对方先是一愣而后笑个不停,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片刻后他停下,“不能乱说要有证据,你怎么证明我是狗呢?” 晦吐出舌尖给他看,“证据。” “那是偶尔,”晏竖尔一本正经,“一直咬的才是狗,我只是偶尔不小心咬了一次,不信你再来试一下。” “那,那好吧。”晦将信将疑,祂乖顺地仰起脸凑上去。 * 晏竖尔是狗。 * 夜里晦窝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 床垫陷下去一块,是狗来了,狗哄着祂出来,“这边有一个番茄,再有一分钟不被吃进晦肚子里它就要枯萎了,此生算白来,好可怜。” 被子动了动。 晏竖尔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加大力度,“好可怜啊,不如就送给大橘吃。以后家里都不买番茄了,这样就不会有被冷落的番茄伤心而亡。” 晦猛地揭开被子,跟他扑成一团。 一分钟后,两个人盘腿面对面坐在床上,凑的很近,晦吃着番茄,晏竖尔撑着脸看祂,眼里情绪柔和而明亮,看得前者有些不自在。 “看什么。”祂问。 “看番茄,觉得它很幸运我嫉妒羡慕它。”晏竖尔道。 羡慕嫉妒……番茄?脑子坏掉了。晦心想。 “你看它只被冷落一分钟说一声就有晦吃,那我呢?从城西医院回家到现在,你一直冷落我,几百个分钟,说明我已经死掉几百次了。”晏竖尔数着,仗着自己是无赖干脆把晦圈在怀里,下巴抵在祂发顶,“死几百次耶,你难道不觉得我很可怜嘛?” “……” 晦已经被绕进去了,祂说,“可怜。” “那你亲亲我。”晏竖尔得寸进尺。 好吧。 晦抬首要敷衍地贴一下,不料却被晏竖尔挡回去,“等一下。还有问题,你吃这个番茄是不是因为它是属于你的。” “嗯。” 他带着几分咄咄逼人,垂头与晦对视,“那你凭什么亲我,喜欢非礼人?流氓。” “……因为你要亲。”晦越发确定晏竖尔神经有些问题,明天,或许等一下,祂便要撕开空间把他扔到四眼白大褂的办公室,请白大褂看看他的脑子。 “不对。”晏竖尔看看晦脸色,及时改口,“好吧是我要亲,但是你以什么身份亲我得说清楚,没名没分地亲可不行,我这张脸亲我你得给我钱。” 第82章 晦:“……”好想打一拳,忍不住了。但转念一想似乎说的又有些道理…… 祂挠了挠脸,“你想要什么身份呢?” 晏竖尔故作高深了两秒,“你给钱的话算嫖.娼,结婚,合法地亲。” “……”晦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可祂实在不想再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随意嗯嗯两声,抬脸亲了亲晏竖尔下颌就卷着被子睡觉去了。 半醒半睡间,空调打地有点低,祂不自觉地靠近热源,有人轻轻环住祂抚摸着祂头顶。 * “嗡嗡,嗡嗡。” 夜深人静,飞鸟突然收到晏竖尔发的短信,他睡眼朦胧地打开手机,先是被手机光晃眼又被炫耀语句晃眼。 晏竖尔:【我要结婚了。】 晏竖尔:【转账666,备注:份子钱】 飞鸟:“?” 他看了眼时间,半夜4点,怎么会有人半夜4点不睡觉犯神经发短信骚扰睡着的人?!! 还给别人发份子钱! “咚咚。”俞会推门而入,“我收到一条短信……” 飞鸟面容憔悴周身满是怨气,“你说的是晏竖尔半夜不睡觉当结婚老人到处发份子钱吗?” 俞会:“厄……也不完全是。你自己看吧。” “啊?”前者愣愣,慢半拍拿起手机转账后还跟着一串长60秒的语音,全程皱着眉听完,飞鸟瞳孔地震彻底没了睡意。 他随手抓了把头发,跳下床,“利维坦?我怎么从来不知道??等等如果真是晏竖尔说的,我们生活在一个循环中每隔多少年由利维坦清场开启下一场循环,而晦又是利维坦,那——” 他语塞,俞会也无言。 两人长久对视着。 “……杀了祂?” 第76章 金盏花疗养院(8) “不, 不……”飞鸟连连摇头,“不要杀祂。” 俞会良久长叹一声,“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地步, 少数一定是会遭遇不幸的一方。介时, 你又要如何呢?” “有同情心是好,我不劝你, 你自己想想吧。” 话毕,俞会伸着懒腰走回卧室。 飞鸟全然没了睡意,他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看天花板, 半晌重新拿回手机发现戴卯卯两分钟前也给他发了消息。 先是一张与晏竖尔的聊天截图,随后跟有一句话, 【你认为晦该死吗?】 你认为晦该死吗? 我认为晦该死吗? 该死吗…… 飞鸟翻了个身, 彻底睡不着了。 * 翌日晏竖尔在打卡机前碰到了提前到事务部的飞鸟,上下打量几眼挑挑嘴角, “呦,稀奇啊, 今天没踩点上班?” “昨晚没睡好。”是根本没睡。 飞鸟有气无力,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 晏竖尔:“看出来了, 黑眼圈快掉到下巴上了。还有,你裤子穿反了,俞会没跟你说吗?” 正说着, 俞会走过来。 晏竖尔侧头看他发现他眼底也有些淡淡青黑,“您两位这是……?” “是谁害的不知道吗?”俞会幽怨道, 再看始作俑者, 红光满面眼尾上挑,嘴角不由自主地带了三分笑意,整个人看着都柔和起来。 路过的同事从没见过他这样, 晏竖尔立刻友好地侧过脸去同对方打招呼,力求孔雀开屏开到人尽皆知,“早上好,今天我会给所有人好脸色,什么?为什么,哦,你怎么知道我要结婚了?” 同事不明所以,“啊哈哈,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俞会飞鸟:“……” 够了。真是够了。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遮着脸缓慢后退,恨不得立刻找条地缝钻进去。 飞鸟:“你还记得最初见晏竖尔是什么样子吗?” 俞会:“……我不太想回忆。” “我也是。” *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戴卯卯抽了只巧克力棒,夹在两根指头里装作是烟,故作深沉地吸了一口。 事务部对外勤人员很仁厚,不出外勤的话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摸鱼,更何况她们几人还在恢复期。 现下几人窝在茶水间,聊着利维坦。 “哗啦啦……”咖啡机运作,醇香苦涩的咖啡液漏下来,俞会加了两颗方糖,端在手里抿了口。 他看着晏竖尔显然也在等对方回答。 “我?”晏竖尔摊开手,迎着几人目光坦荡而刁钻道,“不如先说说你们怎么想呢,听听大众说什么想让我怎么做,是不是?” 他看向飞鸟,后者抿了抿唇,“我……我不明白,为什么仅凭借着一块石碑就可以确凿晦就是那所谓的利维坦,倘若如此随意,那岂不是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利维坦?” “阴主任单独跟你说了什么吧?”俞会放下咖啡杯,看向晏竖尔,“那天医院后,她肯定说了什么并且拿出了除身份外的威胁——隔墙有耳,话尽于此。” 晏竖尔知道俞会很敏感,未曾想到他能够单靠猜测到这种地步,“需要夸你吗?心细如丝?” “看来我说对了,”他耸耸肩,“你想的话。” “害。”戴卯卯咔嚓咔嚓吃完巧克力棒,“风头上什么利不利维坦,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好啊,大家都疯了,疯的好啊。” 她又重新拆了包,“世界苦崩陷已久,如果利维坦死去文明不再重置,绝大多数人都会得到好处。那小部分的声音重要吗?不重要,所以啊,我们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别人一起想。” “说的是。”晏竖尔冲她伸出手索要巧克力棒,戴卯卯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吝啬地抽出一根放进他手里。 咔嚓咔嚓。 “我要做的事才是绝大部分。”他道。 仿佛所有阻力困难都如同那根巧克力棒一般,脆弱,不堪一击。 “自信,我看好你。”戴卯卯笑笑,双手插兜,叼着一嘴的巧克力棒走出茶水间。 “……”飞鸟看着她走远收回视线,低低道,“我还是不明白。” 俞会:“我也不明白,利维坦的出现象征着这个时代结束了吗?听闻45年是一个奇点,每45年会出现一个从未闻想过的新事物——那崩陷是什么,独属于时代的奇点吗?” 他定定地望着窗外,16楼,窗外掠过的鸟留下一根落羽,在阳光下像雪,像花,又像是鼎盛的气泡。 “我不想死。”他道。 晏竖尔也随着俞会的视线向窗外看去,没有明媚阳光,他首先看到一只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爬附在玻璃上,死死地向里凝视着。 他向着眼睛挥挥手,眼珠缓缓转向他,这是晦今天派出看他的眼睛,只是长的有些丑,完全不能跟晦相提并论。 晏竖尔突然想家了。不知道这时晦在家里干什么,等下可以给祂打个电话。 想到这里他神色不禁又柔和下来。 片刻后想起俞会的话,神情又恢复往常模样,“挺悲观的,谁说文明一定要重置。” “那不然呢,”俞会向他投去眼神,口中的话近乎讥讽,“用什么拯救我们,你的爱?真有够伟大的。” 话脱口而出,几乎是瞬间俞会就意识到不妥,“抱歉,我情绪太消极了一时之间没说脑子,很抱歉,我不是在针对你……” 晏竖尔并没放在心上,他极其随意地摆摆手,“你说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晦是利维坦】的基础上,然而有一点你却从未考虑,那就是——” “【利维坦于世界而言】。” “你们有亲眼看过石碑吗?”他问。 俞会飞鸟对视一眼,摇头。 “利维坦,利维坦,请你见证世界的流转,请你歌颂明天。”晏竖尔复述出让他觉得问题最大的一点,“见证。重启前文明已经有了完整的语言体系,所以不可能出现含混词误导后人。” “斗胆猜测,晦,也就是利维坦,并不是推翻世界创造崩陷,而是管理崩陷,否则碑文中为什么要说【暴君与星辰】,我想这两个词分别对应不同的人群。” 飞鸟只觉脑中有什么被触动,抢答道,“暴君是对崩陷,星辰是对人!” “正解。这就是我个人对碑文的理解。”晏竖尔说,“你大可以去找简主任要碑文,事到如今他应当很乐意给。” 俞会抿唇。 “咚咚。”茶水间的门被敲响。 众人有些警惕,是谁?怎么没有听到脚步声,他听了多少? 一道怯生生的女声响起,“你们好,我可以进来吗?” 这个声音……是欧白芹。 飞鸟去打开门,“请进请进,不好意思哈霸占茶水间那么久。”话音落,三人注意到她手中并没有水杯,也就是说她并不是来喝水的。 “……啊,啊。”欧白芹有点不好意思,她局促地摆摆手,“我听到你们谈话了,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那个,我个人认为利维坦是以厄核为食——” “厄核?”俞会飞鸟面面相觑。 第83章 飞鸟更是目瞪口呆,“所以这就是我们这几次行动没能找到厄核的原因。” “是的!”欧白芹举了四海乐园的例子,并给几人科普叠套厄核稳定性,相比起普通崩陷,叠套崩陷场的厄核通常是抱合在一起,更稳定不容易逸散开。 晏竖尔根本没听欧白芹在说什么。 他脑海里不断回荡着那句【以厄核为食】,一根被他忽略的线骤然接起,他终于明白晦的饿以及对厄核的渴求究竟为何。 ——那便是祂的食物! 祂所渴求的根本不是力量,而是崩陷! “哈哈……”晏竖尔笑自己愚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起来,笑得咳嗽,笑得直不起腰,整个人都折叠下去蜷在一起。 “我,我说错话了吗?”欧白芹惊疑不定不由得连连后退,无措地看向俞会飞鸟两人。 俞会脸上透出股了然,“没什么,高兴疯了而已。” 而……已? 她摇摇头,“我我想起来阴主任想喝意式浓缩,我先去忙了,有什么关于厄核的事可以找我。” 欧白芹急匆匆地走了。 晏竖尔揩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直接起身冲两人挥挥手就走了。 “……”飞鸟看向俞会,“他——?” 后者脸上还是那副了然,“高兴疯了。” “哦。” * 晦在离家不远的超市购物,手里拿着晏竖尔临出门前拟好但忘了带出门的购物单子,里面包含两人所需的食物生活用品。 自觉成为家庭一份子的晦当即开始为另一半缓解压力。 “耗油、酱油、木制筷子、泡面碗……”晦有些新奇地推着购物车,行走在货架间。 这家超市很大,供应了郊区三个居住点,是以虽然在郊区人流量却也不少,起码晦已经遇到好几个想要做祂信徒的男男女女,他们拿着花哨手机界面送到祂面前,身体里散发出一种渴求的味道。 晦一应摇头拒绝。 有一个信徒就好了,祂的信徒难缠又黏人,休息出门都要亲亲还要吃祂舌尖,吃得祂好痛,全然招架不住。 如果再有几个信徒会被吃掉吧。祂想。 第77章 金盏花疗养院(9) 隐约能从货架缝隙中看到那个身影, 明明只是穿着居家体恤,明明神色冷淡表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仍旧让人无法将视线从祂身上移开。 祂走过的地方被人跟随,祂触碰的商品被人哄抢。祂仿佛将人心中所有的阴暗面无限放大, 曝光于舞台上, 所有人都是透特卡中的奢华牌隔着一层玻璃罩子表演。 但没有人以此为耻。他们以夸张的表演获得瞥视而感到无上荣耀。 可惜至今为止,没有一个人获得祂许可, 这倒也成了维持平衡的纽带。 “叮咚——欢迎光临。”一声电子音后,黑发少年走进人群包围中心,接过祂手中的购物车。 一瞬间平衡被打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人群开始尖啸, 震耳欲聋。 晏竖尔环顾一周,顾客已经把狭窄的货架围堵地水泄不通, 绝大多数人目光炽热地注视着晦, 也有人用仇视的视线紧盯着他。 晦一无所觉,祂从旁边货架上拿下来一包番茄味薯片举到他面前, “我可以吃这个吗,这上面有番茄。” 祂指了指包装袋上的图案。 “可以。” 晏竖尔没有收回视线, 凝视着前方人群推着车向前走去,人群如潮水, 他进就退,不多时便走出了包围圈。 “唉……?” 等他走远一段距离后,一个女生晃晃脑袋不明所以地看着周围, “我怎么在这儿??” 她刚刚在看日用品啊,怎么会突然到了零食区, 哦对, 刚刚看到绝美非人的白发少年,看得她心跳都漏了两拍,正想上去要个联系方式…… 后面就没有记忆了, 真是奇怪。 超市很快恢复正常运作,晏竖尔注意到这点不动声色地将晦的手握在手中,拉进两人的距离。 晦垂眸看了眼他的手,顺从握紧了些,就像祂说的一样真是黏人啊,一刻都不能离开祂。 祂有些高兴,默不作声地把手握得更紧了些,直到头顶传来声音—— 晏竖尔:“……疼。” * 大包小包地回家,晏竖尔立刻拿起手机私聊欧白芹,跟她讲述了刚刚超市里发生的事。 对面立刻开始显示正在输入中,不久后她发来一长串话和一份实验报告。 欧白芹:“我也是头一次听说这种状况,所以以下我给出的任何答复都是我个人的臆断猜想,并不能当作依据使用。首先我想到了厄核的逸散性质,厄核是相当不稳定的。在崩陷危机中它会形成崩陷场甚至扩大,后期崩陷危机解除,它也会迅速开始逸散污染附近的生灵。” 不知是隔着屏幕还是说到自己擅长领域的缘故,她说话相当流利精准。 “所以当你说的时候,我第一反应便是厄核发生了逸散。但同时你也说你们离开那个区域后,人就开始接二连三地恢复意识,那也就是说,这个逸散是跟随你们或者说晏晦的。” “为什么平时没有发生过这种状况,我有个问题请你仔细思索后告诉我。”她停顿几分钟似乎在组织措辞,晏竖尔能看到她一直在输入。 欧白芹:“你们是否从未分开过?” 晏竖尔仔细想了想,答案是肯定的,晦除了吞噬叠套空间后消失了两天,其余时间近乎无时无刻地跟在他身边。 “那我有答案了,”对方立刻发来一条消息,“我想,你晏竖尔,就是他的崩陷场。” “祂所有的逸散反应都是发生在你体内,或而言之,你是祂认定的容器,所以当祂离开崩陷场过远后才会导致周围发生异变污染。” “这样吗?”晏竖尔若有所思,他回首看了眼仰躺在羊毛地毯上边吃薯片边看电视剧的晦,靠近,席地而坐。 晦自然地滚过来,整个人趴在他腿上。 晏竖尔象征性地推了下,“晦,我有话问你。” “嗯?”后者从鼻子里哼出一个疑问的音调。 “你是利维坦吗?” 晦顿住了,一时之间别墅中无人说话只剩轻浅的呼吸声与电视剧悲壮的歌声响着,良久近乎不可闻的声音应了声,“嗯。” 祂坦然而不坦然,视线别扭地落在地面。 “看过来。为什么不说?” 晏竖尔把祂脑袋转过来,凑近,在祂唇上贴了贴,不存在任何暧昧涩情只有安抚与怜爱。 亲过后晦眼睛比先前亮了些,祂撑起胳膊第一次主动在晏竖尔脸颊上落下一吻,“他们赋予我名字却恐惧我,将我视作虎狼,避而不及。” “谁?”晏竖尔思绪万千。 他们是谁? 从晦口气中听来“他们”似乎与晦相当亲密熟悉,难道…… “睡觉前的人,”晦回忆道,“好久好久之前他们叫我利维坦,说我带来了苦厄灾难,想尽办法驱逐我。” “……” 晏竖尔俯下身亲亲祂的额头。 晦觉得痒躲开了,接着回忆道,“我不喜欢被人驱逐,于是我睡着了,睡了好久好久再睁眼就看到你了。当时你都快死掉了,我觉得你好可怜哦。” “不会再有驱逐了。”他摸着晦的发顶两个人相互汲取着体温,听晦说想到许多年前自己,他也不禁笑了起来,“是嘛,那我当时向你求救了吗?” 当时的记忆晏竖尔已经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眼前全都是血,猩红色的天地与灰尘,难以呼吸的空气与逼近的死亡阴影。 他大概求救了吧,求着任何人说救救他他想要活下去。 “没有。”晦的回复却令他有点吃惊。 “没有吗?那我当时在做什么,已经没有意识了吗?”晏竖尔想了想,问道。 晦又摇摇头,“你哭了。你求我救救你爸爸妈妈姐姐,说你姐姐就在那边废墟底下。你说你可以用所有一切去换,但是我做不到。” 祂刚从沉睡中醒来,仅剩的力量都用来救治晏竖尔,是以对他的请求晦仅能予以沉默。 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滴落下来,滴到晦细长脖颈上又顺着脖颈落入衣领,留下一点濡湿。他又哭了。 晦敞开蜷缩的腹部让晏竖尔可以将脸埋进去,痛痛快快地流眼泪。然而这次的眼泪只是几滴,皆滴落在脖颈中。 那么短暂,那么灼人。 “谢谢你,晦。” “不客气。” 晦凑上去亲了亲他。 * 五天后,g市通知总部撒网完毕所有金盏花疗养院的残党都被逼入绝境,准备收网,来一个瓮中捉鳖。 简主任精神是受伤后前所未有的好,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发表演讲。 说得热泪盈眶,说得群情激愤。 第84章 晏竖尔站在振臂高呼的人群中,对上他的眼神,后者眼神里充斥着几欲焚尽一切的狂热。 * 两天后晏竖尔跟戴卯卯在g市街头咖啡馆碰面,戴卯卯点了杯美式被苦地直吐舌头,“这玩意到底是谁在喝啊。” 晏竖尔面前放着杯鲜榨橙汁,讥笑,“自讨苦吃。” “你懂个屁,这叫入乡随俗。”她说完端起咖啡杯一口气闷了,主打一个长痛不如短痛,“柏星纬怎么说?” 没错,这次行动还有灵异1组的参与,简主任不知用了什么方式跟对方领导人达成了合作。 “三方齐动,如果到最后没有收获恐怕很难收尾。”晏竖尔道,“柏星纬那边给消息,金盏花疗养院已经被闭死了,断水断电断粮,但不清楚有没有后手。” 戴卯卯耸肩,“行动动作不小,疗养院肯定收到风声了加上之前家大业大,再怎么样也是瘦死骆驼估计还有的磨。至于收尾,你想的未免也太远了,底下的人话别那么多闷头做事就好了。” “就怕后手叫人措不及防,要是简单点我岂不是也能闷头干。” * 一语成谶。 * 金盏花疗养院果然是骆驼,不止藏了后手,还藏了俩装满坏水的驼峰。 经历一周断水断电后,金盏花疗养院的院长主动打开生锈铁门,穿过高墙,穿过阴森杂草丛生的回字形大院。 将近200个事务部外勤人员人挨着人占满了院子,至于疗养院人员皆是憔悴落魄,一副长时间得不到休息的模样。 行动太顺利了。 晏竖尔面上扣着防毒面罩,手里拿着防身电棍,押送涉事人员排队时一起异样在脑中一闪而过。 他回首,对上俞会同时复杂的眼神。 余光中,他捕捉到一个熟悉身影,然而已经没机会去验证了,一个密封的银色匣子从高空落下。 没人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是谁将它丢下来的。晏竖尔眼皮直跳,心中警铃大作,预感到不妙。 “咔嚓!” 匣子砸落在院子中心,用来固定的钉子崩飞出去,几乎是落地一瞬间就碎成一堆。紧接着,黑烟从看似狭小匣子中无穷尽地涌出。 “咳咳咳——!” 有人开始咳嗽,几秒钟后倒地不起。有人见状大喊道,“撤退,黑烟有毒注意不要吸入!撤退!” “铛铛铛……咔咔咔咔咔——” 铁链快速抽动声,然后是一声一声铁器落下上锁声。 完了。 “锁住了!大门锁住了!” 晏竖尔眼皮跳的更厉害了,瓮中捉鳖,他们才是鳖啊。 第78章 金盏花疗养院(10) 黑烟最终还是淹没整个金盏花疗养院, 稀释后甚至流淌到街道上,卫星监控上看整个区域都弥漫着灰色调。 有居民靠近看热闹,被驱赶。十分钟后, 警察赶到封锁了街道。 * 0278头好痛, 大概是实验后遗症?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蜷缩在床底下, 垂下的床单给予他极大的安全感。 小心翼翼地用手揭开一角,过于明亮刺眼的灯光让他不适应地流出眼泪,房间中空无一人。 他这才爬出床底, 站在屋子中央。 0278觉得今天的视角有些奇怪,很陌生, 相当不适应, 仿佛他从许久之前就不再用这种低矮的视角看事物,可是……他才明明一直是这个身高啊。 错觉。 一定是错觉。 他用力按了按太阳穴, 清晰的疼痛让他不至于那么头昏脑胀——应该是实验破坏了颅内感知器官,才让他变得那么奇怪。 想清楚后他坐到床上, 这是这间近乎等同于隔离室的房间里唯一的家具。 “嘎吱——” 钢架床发出一声锐响,0278下意识抬眼注视着门上方的小铁窗。自从上次他卸掉铁架床架打开天花板通风口逃跑未果后, 就变成只要他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有警卫过来巡察一番。 然而一秒两秒,整整一刻钟过去铁栏杆处没有传来警卫敲打栏杆警告他别动歪心思的声音。 不对劲。 他抬手用藏在手心磨的很锋利的石片瞄准那盏常年亮着的灯,“噼啪!” 玻璃炸裂一地, 电路火花一闪而逝后长久的黑暗,只剩一点光从铁窗那头照进来。 0278抬脚掠过那块光亮。 “有人吗?”他小声地问, 片刻后开始小声啜泣起来, “有人吗……救救我我流血了,救救我我要死掉了。” “哐当,吱呀……” 一声锁头落地声, 接着铁门被推开,一连串脚步直奔他而来。 * 戴卯卯一睁眼发现自己呆在一间只有床的房间中,她呆了下,确认暂时没有危险后来到铁门处观察。 门上没锁眼,她低低骂了声。而后凑到铁窗上透过铁栏杆向外张望。 走廊,一望无际的空白走廊。 白墙和白炽灯反射地人头脑胀痛,戴卯卯晃了晃脑袋,再度凑上前去看,对面也是一道同她一般无二的铁门,门锁在靠中的位置离铁窗大概有二十厘米。 她略微思索一番,用自己身上的别针手链皮筋和撕下来的被单说了个简易开锁装置,又将手表拆下来把金属背板固定在合适处,通过金属背板反光和拉扯被单控制方向开锁。 这操作不可谓不艰难,戴卯卯手心背后都出了一层汗,开到一半不远处还响起半大孩子低泣声。 她动作一顿,又过来几分钟终于听到熟悉的“咔哒”声。 开了! 来不及庆祝,戴卯卯顶掉锁头推门而出直奔声源,临到近前她犹豫一下,万一是圈套呢……? 怎么会那么巧合,是个半大孩子,在她开锁的时候开始哭,并且当时她并没有听到打斗之类的声音。根据她自己的房间判断,房间中大概率也是除了床空无一物的,那是什么才会让他流血? 她想着,打算先隔着铁门观察一下,带上护目镜靠近铁窗—— 房间中漆黑一片,通过走廊上灯光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但是……有气息,却看不到人影。一点隐约不妙浮上心头,戴卯卯转动下眼珠,在正下方对上一双藏匿在黑暗里透着绿意的眼睛。 像蛇。只有蛇类才会有这种眼神,无机智,无情感,像是盯视猎物一样阴湿地盘踞在人心头,只待放松便张开獠牙注入致死量毒液。 她忍不住后退一步,也正是这一步保住她的命—— 铁窗最下方,一条被打磨过的玻璃刀穿过铁栏杆,只要再靠近一点就会扎进她咽喉。 “……”戴卯卯心底涌上来一阵后怕,她摸了摸脖颈,质问,“你是谁?!” 门内无声,却能看到一只苍白的手悄无声息地将玻璃刀取回,“……” “数到3我就走,你要是有本事出来的话大可以装哑巴。1——2——”最后一个数字气音还未出口,就听里面人道,“0278。” “0278。” 听声音的确是个孩子。 戴卯卯道:“把你手头的刀交出来,我就放你出来。” “哐当。”0278顺从地将玻璃刀从铁窗丢出去,他声音冷淡,“我把灯玻璃打碎了,没了这把也会有下一把。” “哦。” 她开锁动作又停住,“这么坦诚,是不是还藏了什么?” “没有了。我知道你不是疗养院的人。”门内传来一阵悉悉索索,一双手握住铁栏杆0278借力爬上铁门隔着铁窗与她对视,绿色眸子平静而冷漠地倒映出她错愕的脸。 “晏……晏竖尔?”戴卯卯失声,“不不不,没那么小。你老实说晏竖尔是你什么人?” 0278看着她,“晏竖尔是我,这是爸爸妈妈给我的名字。你是不是认识我?” “轰隆——!” 这话一出,戴卯卯如遭雷击,“你是晏竖尔??你——”她比比划划,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不及她巴掌大的脸带着不合年纪的清瘦,即便五官没张开也足以见以后精致,右眼眼睑上一点小痣。 是他没错。 0278,哦不晏竖尔垂下眼从来抓住铁栏杆的手,踩着一地碎玻璃碴回到床上他的声音从黑暗处传出,“时间不多,你若不是诚心带我出去,就且走吧,省得站在我门前连累了我。” 还是那个死腔调! 戴卯卯咬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开锁开门冲进去抓着晏竖尔出来。 后者似乎并不意外,挣脱开她抓着他的手,率先跑在前面,带着她穿过一整条走廊又左拐右拐到了一间上锁的房间前。 门上贴着黄色警示符号,他视而不见,语速极快地吩咐道,“密码0305#,里面有个常年值班的实验人员,男性,并不强壮,如果你在3秒内不惊动他们就可以活下去。” “0305#?”戴卯卯重复一遍,蓝光一闪,门锁应声打开。 实验员听到动静回过头来,“谁——” 他眼睛瞪大,一道猩红血液从额头汩汩流下顺着脸颊浸湿了衣领。 第85章 “咕咚。” 尸体顺着操作台滑下来,死不瞑目。 戴卯卯缓缓收起投掷动作,上前试探鼻息脉搏,确认彻底死亡后把将玻璃刀从尸体额头拔出来。 一滩红红白白顺着伤口滑落溢出。 她抿了抿唇,甩掉玻璃刀上粘液。 晏竖尔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他也害过人,是犯罪分子中的一员,你不必有愧疚心理。” “咳,”戴卯卯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等死。”半大时期的晏竖尔说话比成年晏竖尔还要刁钻,直白里带着阴阳怪气,大概是还没有开始学习交流技巧,听得直叫人难受。 她拳头硬了,“混蛋你给我好好说话啊!” 晏竖尔没搭理她,看了眼时间开始在房间里四处走动。 这个房间大概是什么检验室,里面树立着大大小小的玻璃罐营养皿,戴卯卯甚至看到半大婴儿被浸泡在里面已经开始浮肿。而像这样的罐子,房间里还有50多个。 晏竖尔隔着玻璃管同她对视,绿眼眸忽大忽小,面容被折射扭曲地变了形。 “呕……”戴卯卯胃里有点难受,她连忙给自己顺顺胸口,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给你。” 晏竖尔递过来什么,戴卯卯头也不抬以为是水,拿在手里才觉出不对——是一套衣服,跟尸体身上穿的隔离衣一模一样。 “谢谢。”利落换上,她低头看看晏竖尔,“你怎么办?” 后者早有准备,他抬起一直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叮叮当当,立刻有铁器碰撞声响起。戴卯卯定睛一看,那竟是一套铁质项圈和手铐二合一刑具! 她一拳砸在仪器上,钻心疼痛让她情绪稳定许多,“你……你受苦了。” 晏竖尔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她,“你要真这么觉得不如帮我带上。还有,装的像点,被发现咱俩都得不了好。” “嗯嗯。” 戴卯卯应下,先给晏竖尔带上手铐,接着是铁制项圈……这时她才看到对方脖子上血肉模糊的磨损上,颜色赤红,看起来有些年头像是没好之前又破日积月累下来的。 “畜牲!”她低骂一声,把尸体用工具推到玻璃罐后面藏起来后带着晏竖尔出去了。 * 金盏花疗养院很大一共有四栋楼,每一栋楼都有5层,基本都是长长的白色走廊,没有丝毫人情味儿。 晏竖尔告诉戴卯卯他要上学,后者惊讶,“在这里,这样去上?” “嗯。其实也算不上是上学,洗脑罢了。”他的声音很小,似乎在提防什么,“我到了后你立刻离开,不要久留。” 戴卯卯不明所以,但仍旧应允了,“好。但——你既然迟早要出来上学,为什么要引诱我过去救你出来?你回去被发现不会受到惩罚吗?” “……丢了一个东西,非常重要,必须出来找。”他脸上闪过一丝迷茫,“可惜我不记得了是什么了。” 戴卯卯张张嘴,心里隐约有个猜测。只是此时两个人穿过院子走进正前方一号楼,路上人逐渐多了起来,不方便再说话,她便闭了嘴。 戴卯卯有心观察,看到通常是跟他们一样的搭配,一个佩戴项圈手铐的半大孩子和一个疗养院人员。至于孩子,最小的5岁,最大的十七八,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成年人了。 “这边。” 晏竖尔不着痕迹地领先她半步,带着她走向一堆跟他差不多年纪的人,戴卯卯猜测那是他的班级。 “老师早上好。”晏竖尔冲一个面容枯瘦的中年男人点头打招呼。 后者对他视而不见,反而死死地盯着戴卯卯,“你很眼生啊?” 第79章 金盏花疗养院(11) 一瞬间戴卯卯脑海里闪过许多思绪, 最后停在晏竖尔紧紧攥着她,微微潮湿的手心上。 她面不改色,神色从容地嗤笑一声, “您贵人多忘事, 哪里记得我啊?” “那你留下来,做我助教, 培育祖国花朵是至高荣誉,”老师将信将疑,缓缓收回紧盯的视线, “0278,进队。” 晏竖尔松开手, 神色平静地走进队伍中。 戴卯卯看着他的头也不回的背景, 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面上乖顺地跟在老师身后, 静静筹谋着下一步行动——汇合,一定要跟飞鸟俞会汇合。 老师:“去操场上。” 孩子们动起来, 将近20多个孩子排成队,井然有序地穿过门楼来到刚开始事务部押送涉事人员时突发变故的地方。 原来这里就是操场。 戴卯卯用余光看着, 恍然察觉出异样。操场……似乎新了很多,还多了条石子路跑道,草坪平整没有那么多杂草, 围绕的铁栅栏还是新的未曾生出斑斑锈迹。 她想并不是晏竖尔变小了。而是,她穿越了, 时空错乱, 来到了一条曾经时间的平行线上。 麻烦了。她不禁扣起了指头,是只有她一个人错乱还是所有人都来了。如果只有她自己,她又要怎么样才能回去? “助教, 你去站在终点。”面相阴郁的老师突然叫她,交给她一个计时器并指了指不远处地上一条白线,“记下5分钟跑完八百米,不及格的受到惩罚。” 是体罚吧,一定是体罚吧?八百米五分钟有多少人可以做到? 戴卯卯手不由自主地攥紧,片刻后若无其事地松开垂在身侧。 “砰!” 发号枪一声巨响,群人冲出,晏竖尔混在其中但很快也被人群奔跑时踩踏起的灰尘掩盖。再有便是他们跑的不是一般的快,像是豁出命一样去跑,戴卯卯开始想究竟是什么惩罚让他们这么拼命。 很快她就知道了,随着计时器准时响起,还有两个人差十几米的距离到达终点,近一些的那个也就不到五米。 “时间到了。”老师语气冰冷,“站在那里。” 两个学生先是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下一秒远一些的那个骤然转过身向着大门的方向奔跑而去。 他大声呼喊着,“救救我!救救我!” 所有人冷眼旁观,没有人说话,老师抬起手来他手里拿着发号枪。 戴卯卯预感到不妙,她下意识抬步想上前然而背后传来的轻微拉力让她动作停顿,回头,晏竖尔那双明镜一样的绿色眸子眨了眨。 他说了句什么,戴卯卯没听到。 “砰!砰砰!!” 发号枪接连响了几声,空枪弹声响起,大概是把子弹射完了。 她头脑昏涨一度耳鸣,她看着晏竖尔的嘴型,一字一顿—— 【想、死、可、以、去。】 假的吧假的吧假的吧假的吧假的吧? 死掉了。 这是惩罚吗?不及格的惩罚?她不知道。 戴卯卯僵硬地转过头,那个逃跑的学生躺在地上身下的砂土染成了灰褐色,已经没有了呼吸。 但那个距他们五米之遥的孩子没有死,他还站在原地,即便面如金纸,双腿颤颤巍巍,也不敢有一丝一毫地移动。 “你,是一个听话的孩子。”老师全然没有杀人后的忏悔,他脸上透出种戏弄猎物的盎然,绕着孩子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猛地付下身子让鼻尖和鼻尖相抵,“去自习室,活下来就真的活下来了。” 说完不知从哪个角落立刻有两个人走过来,拧住他的胳膊,把他拖去一个独立的小楼。 老师转过身了面带笑意地看着大家,不知什么原因他脸上多了点血色,看着终于有几分像活人。 晏竖尔站到戴卯卯身前,似乎准备着什么。 果然下一秒,“热身活动结束,同学们来做游戏吧。”老师道,“打篮球怎么样,你,去取篮球来。” 他随手指了个人,那是个身形矮小的男孩,头发卷曲枯黄瘦的皮包骨头,行动起来畏畏缩缩弓着背,看起来像是常年受到霸凌。 被点到的男孩立刻瑟缩一下,又不敢违抗,他几乎用挪动地方式走出队伍,走向倒在地上的同学。 突然他绊了一下状似无意地伸出手扯了身旁人一把,将那人甩出队伍,好巧不巧,被甩出去的正是晏竖尔。 戴卯卯虽有防备可惜有些距离并没能拦住晏竖尔。她懊恼着,却不小心凭借身高优势,看到前侧方瘦小男孩脸上露出一个侥幸的得意嘴脸。 ——他是故意的。他假意摔倒,只是想趁机推出去一个替罪羊! 晏竖尔站稳,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 老师并不在乎是谁去,他冷眼旁观着口上却柔和地下达指令,“0278真是乐于助人的好孩子,那你去拿篮球吧。” 对方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向尸体走去。 “咚咚咚。” 晏竖尔背对着众人半跪在尸体面前,手一下一下起伏着,硬物与硬物敲击的声响持续了很久。 血腥味越来越大,他突然站起来转身冲着人群走来,血淋淋的双手里抱着一块拳头大的石头。 “老师篮球太难拿了,我一个人拿不动,”晏竖尔停到老师面前,“你叫个人帮我吧。” 第86章 “你打算叫谁。”老师听着笑意越发明显,似乎很喜欢这种自相残杀的戏码。 前者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指了意图藏匿在人群中的瘦小男孩,“他。”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男孩被一双双手无情的推到最前方,所有人用无声的态度表达对他死亡的漠然。 一股尿骚味传出。 “……” 他蜷缩得更厉害了,像一只天生畸形的猴子。在众人注视下晃晃悠悠地走向尸体,晏竖尔踩着他的影子一步一步紧跟其后。 等男孩走到尸体旁边,才发现脖子已经被砸断了,阴影笼罩着他,他这才发现晏竖尔不知何时站到了尸体另一边。 “瘦猴。”男孩有编号也有名字,但他为人阴险歹毒几次推别人送死给自己挡刀,是以这两项正式称呼少有人记。其实晏竖尔记得,他记性向来不错,叫瘦猴还是威胁意味居多。 瘦猴不敢抬头,几乎要把脑袋缩进胸腔里去。然而他低下头,却能看见对方手里用来砸断脖颈骨头的石头。 血淋淋的,带着灰尘,已经变成了熟悉而陌生的灰褐色。再往下,是那张因恐惧极度扭曲的脸,他感到有些熟悉,又感到有些陌生。 现在已经发黄了,蜡黄色,是黄种人死后的颜色。 他不敢看只能抬头,去对上那双与野兽一般无二的幽绿色眼睛,里面反映出他自己蜷缩的身形和同样因恐惧扭曲的表情。 “你会死。”晏竖尔道。 “别杀我……别杀我……”瘦猴心理彻底崩溃惊恐起身,想跑,转身迈出两步——“砰!”又是一声枪响,温热的血液顺着瘦猴脸颊流淌而下滴落在砂土里。 死了。 “……” 晏竖尔眼中情绪一闪而过,他丢下石块,拿起那颗大张着眼的头颅回到老师面前。 “老师,接着!” 他脸上露出灿人笑容,像个最赤诚不过的孩子,跑了两步冲着老师丢出那颗头颅,血色瞬间污染了衣服,后者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头颅落在地上,滚到戴卯卯脚尖。 “老师,你为什么不接球。”晏竖尔质问道,“不是您说的一起玩吗?为什么说话不作数,为什么不接球?” 老师笑的有点牵强,“老师……有点累。” “真的吗?” “……真的。” “那老师去休息吧。”他道,“这么累不要上课了,老师,去休息吧。” “不是……” 晏竖尔捕捉到情绪漏洞,他咄咄逼人,“不是什么?老师累了不是吗?累了为什么不能休息?还是说老师根本不累只是不想陪大家一起做活动罢了?老师你其实根本不想带着大家学习吧?那什么不说呢?老师你是不是不满意疗养院所以才——” “0278!回去!” “……” 见好就收,晏竖尔闭上嘴回到戴卯卯身边。 戴卯卯轻轻抚了下他肩头。 她看出来了,每个人都有对应自己身份的规则,就比如学生不可以违反老师的命令,不可以逃课或者逃跑。再譬如老师,大概就是不能不上课,发表对疗养院不满言论。 发生这种事,老师心情显然不太美妙,草草说了几句后就让大家自由活动了,临走前,老师凶恶地用眼神剐着晏竖尔。 后者眨眨眼,一派无辜。 三十分钟后下课铃打响,戴卯卯重新给晏竖尔带上项圈手铐,两个人原路返回,路上她小声问,“你这样会不会让他不满进而报复你。” “老师不能无理由杀害学生。”晏竖尔无所谓道,“心理打压,再就是去自习室。让你自己折磨自己,然后主动违反规则去死。” 戴卯卯有些唏嘘,“那那个孩子……” 晏竖尔知道她说的是谁,回道,“大概率是不能活着出来了,节哀顺变。” “嗯……这并不是真的金盏花疗养院吧。” 第80章 金盏花疗养院(12) 这是一条独立于过往任何时间点的平行线, 真正的金盏花疗养院必然不能像她所看到的一样扭曲诡异无时无刻不出现着死亡。 可是为什么,是谁创造了这个空间,又为何将她跟晏竖尔困在其中, 而作为另一个参与者的晏竖尔是否知情—— 戴卯卯看着他, 后者向前走着脖子上戴着的铁项圈下渗出点点血迹,大概是先前没来得及愈合的伤口又一次被磨破了。 她快走两步, 追问道,“这不是真的疗养院吧,你知道什么?” 对方停住, 转身,绿眼眸里别有深意, “你猜。” 我猜你大坝, 最烦装b的谜语人了! 戴卯卯啧了一声,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迎面走来一行手上端着箱子的人, 络绎不绝,干脆闭上了嘴。 * 回到空白走廊, 晏竖尔门前站着一个穿着蓝色衣装警卫模样的人,正叉着腰看着碎了一地的灯泡玻璃。 “0278, 你最好有个合理的解释。”警卫看到他们立刻开始发难,抽出电棍指着他们。 “我很困,想睡觉, 开着灯睡不着。”晏竖尔道。 警卫哼笑一声脸上流露出鄙夷,“矫情。”说完便用电棍怼上晏竖尔肩膀保持着安全距离将他推进牢房。 “哐当!” 铁门闭合, 警卫收起钥匙别在腰上, 转身要走 晏竖尔在后面“咚咚——”敲着铁窗栏杆,伸出手对警卫道,“别走把灯修了, 我害怕。” 警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全然不曾注意身后的戴卯卯借着敲击声悄无声息地将钥匙从他腰带上顺走,“给你。” 她把钥匙顺着铁栅栏缝隙溜给晏竖尔。 一点闪光落进他掌心,细碎响声后房间重回寂静。 戴卯卯转身走了。 她不知道要去哪儿索性回去处理了实验员的尸体,刚费力把尸体推进隔间藏起来接班的同事便来到她身后。 “你在做什么?” 该死,什么时候来的。 “……”几乎是瞬间戴卯卯背上寒毛直竖,但她转过身脸上一派不耐烦,“大呼小叫个什么劲儿,抓老鼠呢,没点个眼力见!” 赌他没看到,那个角度他应该看不到她手上的动作。要是看到了,她也就只能—— 对方怔住迟疑地转转眼珠,半晌点点头,“哦哦,你交一下班就回去吧。” “行,你把桌子上数据表整理了一下,我把老鼠洞堵死。”戴卯卯说完低头忙碌起来,“马上来。” 对方不做他想,转过身去整理的瞬间一条绳子勒上他咽喉,其力道不留情面,就是奔着一击致命的目标去的。 “呵呵呵——”他不停地用手指抓挠着脖颈和绳子,试图吸入新鲜空气。 “咚。” 绳子松开,人像烂泥一样瘫软下去。没死,但是离死也不远了但凡戴卯卯松开绳子的时机再晚上0.01秒那就不好说了。 实验员躺倒在地面上时不时生理性抽搐一下,她用脚尖踢了踢,毫无反应,似乎已经陷入谵妄状态了。 她重新拿起来绳子,一圈一圈打上结,又用实验用的胶带团成团把嘴堵住,也一同塞到隔间里和尸体前辈排排放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戴卯卯走出检查室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找人一边探索地形,遇到人她就隐藏避让。好在金盏花疗养院四栋楼之间有连接,四通八达,否则有好几次她就不是险些逃离了。 走着走着,她来到一个类似于汇演大厅的地方,本应黑暗的舞台上打满了聚光灯,舞台上方则挂上了“金盏花庆典”几个字,房顶上更是飘满了气球压地天花板都低了几分。 一条条气球绳子垂下来,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某些悬挂的东西。 压抑。 戴卯卯搓了搓胳膊,听到另一边走廊上传出一片嘈杂脚步声,好多人……她再匆匆看了最后一眼就离开了。 殊不知她走后不过几分钟,一队唱诗班的半大孩子便被领到舞台正中央,两个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少年被推出来站在人群前。 两人的手紧紧扣在一起,其中一个下意识张开双臂将另一个护在身后。 领队看到却也懒得制止,只是吩咐道,“七天后的开场颂歌你们两个领唱千万不能搞砸了听到没?” 两个人点点头。 “好。列队!”领队当即满意起来,他抬起手,一只手中捏着根细长柔韧的竹枝,像演奏交响乐一样挥动起来,“动起来动起来!往哪儿站!” 说着竹枝狠狠挥出打在一个孩子脊背上,白麻布衣服立刻透出一道血色。那孩子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迅速找好位置站稳。 领队这才堪堪满意,高昂起头,指挥着唱诗班唱起歌谣,寂静空气中歌声传的很远很远,“……利维坦,利维坦……永生的暴君,不灭的星辰;当祂吞噬万物,宇宙将回归阿斥之地……利维坦,利维坦,请你见证世界的流转,请你歌颂明天……利维坦,利维坦,你是否捏碎心脏又捧起苦难,像灰尘一样在空中播散……利维坦,利维坦,你无穷尽的法眼,无穷尽的黑暗……” 第87章 戴卯卯侧头倾听,耳尖动了动。 * 晏竖尔睁开眼,黑暗中面前空无一物。 * 翌日,警卫给晏竖尔带来了更正式的衣服,不再是之前那种随意缝制的白麻布,而是一套类似于修女神父样式的长袍,似乎要去什么宗教场合一样。 戴卯卯回避开了。 她跟警卫站在门外,警卫抱怨说昨天从这里回去钥匙就不见了害得他被上司批评了一顿。 “……我就说不乐意来这阴气森森的小犊子这儿,晦气得很。” 罪魁祸首戴卯卯点头附和,“是啊,我回去也倒霉了。可别说这小子是有点邪乎。” 警卫:“你怎么着?” “闹老鼠,害,一只又一只的。”她状似无意道,“你说这重要节日前怎么不知道打理一下,搞得到处乌烟瘴气的。” “嘿嘿。”警卫脸上露出种老油子即将敲诈前故作高深的笑容,“你是新来的?” 戴卯卯配合着,“呦,您怎么知道呢?” “咱们这些干得久的都知道,也就你这种白纸似的新来的不知道,那个……这事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就是我,唉,你说这——”他开始环顾四周,嘴上结巴个不停。戴卯卯知道到了该出血的时候了,在兜里一摸掏出两张红票子塞进警卫手里。 “哎呦哎呦!”警卫眼珠一转,嘴上推托着手却诚实得不行,就连嘴也一下子利落了半点吞吞吐吐不见,“那我这能要?坦白说吧,咱疗养院是有点邪乎每次庆典后就得大扫除,别说老鼠了,嘿,孩子没了几个都没人知道。” 戴卯卯若有所思,“孩子没了……这事儿经常有吗?” “那倒也不是,就庆典前后。”警卫说一半话又卡住了,戴卯卯暗骂一声掉钱眼里了手上还是摸出两张红票子塞过去。 前者这才继续道,“也不是丢了没了,就是疗养院,”他挤眉弄眼,“上头有人,压着呢每次就要几个孩子过去,说是给领养了,那实际上谁知道呢?” 戴卯卯还要问点什么,就在这时,“……吱呀。” 门开了,穿着一袭白长袍的晏竖尔站在昏暗无光的房间中,他绿眼眸审视地漠然地盯着两人。 “呸。” 警卫啐了一口,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双绿眼睛,人不人鬼不鬼,看的直骇人,这小孩也是怪跟条什么玩意似的。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你。 戴卯卯倒是接受良好,甚至觉得这身服装直接性地让晏竖尔没那么人憎狗嫌了,她带着后者冲警卫挥手,“先走了哈。” 警卫对她倒是有好脸色,毕竟世界上没那么多傻大头,花四百块钱买他几句随便一打听就能知道的话。 赚发了今天。他喜滋滋地摸着钱,突然察觉出不对,脸色一变。 * 戴卯卯扯着晏竖尔在走廊上飞奔,后者不解发问,“为什么要跑。” “因为我给他的是练功券。”戴卯卯嘴角快翘到天上去,“想坑我,再练个两百年吧哈哈哈!” 晏竖尔:“……” 搞不懂。 “咳咳——接下来去做什么,我们。”戴卯卯止住笑问。 他纠正道,“不是我们去做什么,是我去洗礼拜,每年庆典前七天被叫做洗礼拜日,要洗去身上的污秽罪恶才能正式去歌颂神明,而被神明注视的被称之为阿斥之子要被院长带去侍候神明。” “邪.教?”戴卯卯越听越不对,她蹙紧眉头,“你不觉得很怪吗?” 晏竖尔:“怪。市场上杀鱼杀鸡会先养的白白胖胖。” “话糙理不糙……算了,很通俗易懂的比喻。” 戴卯卯没空想这个了,她扣着指头,那首歌听的明明确确歌颂的就是利维坦,也就是晦。晦不是从复苏就寄生在晏竖尔身上,那疗养院所谓的歌颂神明到底是在歌颂谁?? 还是说在这条平行线中,晦就是以独立个体降世,这有可能吗? 第81章 金盏花疗养院(13) 戴卯卯极其忐忑, 她抿紧了唇,“你见过那个所谓的神吗?” “……” 对方没有回复,侧着头看她流露出自然不带一丝伪装的困惑与同情, “或许我见过的话就不会站在这儿了。” “……” “你有没有考虑过去看一下脑子?畏疾忌医不好。” 戴卯卯:“好了知道了我们走吧, 唉你看那边走廊上很亮怎么回事啊哈哈哈哈。” “我是认真的。”晏竖尔抬头盯着她。 “我也是认真的。”她微笑,低头对视, 恨他某些时候过度关爱和刨根问底的态度。 晏竖尔耸肩。 关于看病的话题告一段落,两人沉默着走到所说的发光走廊,戴卯卯这才发现是挂满了星星灯, 一盏一盏暖黄色小灯泡照亮走廊却无法让人觉得温暖—— 因为墙面上贴满了画像。不止墙面,地板, 天花板, 甚至窗户都被糊满透不进来丝毫的阳光。 圣经中提到的天使并不是世人常规认知上的赤.裸.人.体加一双洁白无瑕的翅膀,而且由无数双眼睛组成的硕大怪异形状。 很掉san。 现在墙面上到处都是画像, 不知是不是戴卯卯的错觉走过时会有正被注视的的感觉,搞得她脊背毛毛的。 反观晏竖尔, 他目不斜视旁若无物地走过了。 “不用怕,在庆典之前所有人都是准备接受洗礼的状态, 只有在【神】做出选择后才有可能被瓜分染指。”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顿了下,“我是说我, 你大概本身就不在被洗礼的范围内。” “哈哈。是这样。” 戴卯卯干巴巴地笑了笑,转而想到了什么渐渐笑不出来了。 被神选择后再瓜分……一句话中透露出不少信息, 她不禁又开始扣起手指, 感慨着实棘手,不仅要躲过那个不知道那家供的野神,最后可能还要面临一次大逃杀。 天花板上眼睛组成的天使在眨眼, 并随着底下人动作转动,她觉得自己看错了又恍然觉得真的在动,然而定睛一看却是正常。 “……” 戴卯卯直觉此地不宜久留,脚步匆匆地跟着晏竖尔离开了。 按后者所说,一旦穿上这身衣裳就代表要去疗养院小树林后的听经堂洗礼。 从楼里出来,秋日干燥又带着点暖阳味道的风扑面而来,比人为营造的暖黄色走廊舒服多了。 戴卯卯觉得自己还活着。 两个人穿过小树林,路上看到许多跟晏竖尔一样打扮的人,戴卯卯故作熟稔地同几个跟她差不多穿着的人点头示意。 走进听经堂范围,一股难以言喻的香臭灌了满鼻满肺,那一刻戴卯卯真想不顾一切地低头呕吐。 她想起来什么,转头去看晏竖尔。 后者曾说过,他五感极佳算是被晦寄生后带来的buff吧,如果这条时间线上晦同样寄生在晏竖尔身上,那他必然会对听经堂臭气有所反应。 甚至于激烈。 果不其然,晏竖尔已经开始捏鼻子了,他脸上透出浓烈厌恶,这还是到此为止第一次见他露出那么真情实意的表情。 “你还好吗?”戴卯卯也捂着嘴巴鼻子,说话时瓮里瓮气,“这是什么味道,你之前洗礼的时候没有吗?” 有点像……尸臭? “不好。没有。”晏竖尔回答的简短,不肯张口多说一个字,恶臭根本没办法通过屏气隔绝,他感觉自己要被腌入味儿了,再看了眼散发臭气的建筑不由得发出深深的抗拒。 戴卯卯同样抗拒,但她还是带着晏竖尔走了过去——旁人好似闻不到这个味道,已经陆陆续续走过去了,将站在原地消化的两人烘托地格外突出。 甚至能感觉到有几双眼睛在打量着她们。 当她们走过去后,那视线也随之消失了。 听经堂顶的金色大钟响起,“咚——咚——咚——”三声过后,洗礼的孩子独自走进去接受洗礼,仪式大概要持续两个多小时研究员开始独自返回。 也有人聚在一起交流着什么。戴卯卯站在旁边,望着晏竖尔消失在长走廊里的身影莫名有些心慌慌。 “唉。”有人碰了碰她,“0278换到你手里了,听说他难对付的很。” “是啊,有点难对付。”戴卯卯嗯了一声应下来,“不过还好,我对付硬骨头有一手。” 周围的人对她露出了赞赏的表情。 转而又开始说起庆典的事,“今年说庆典放几天?给不给奖金?” “还是五天吧,谁知道,等上边通知呗?”有人回,“不过奖金定下来了,被选中的给一万元奖金呢!” “这么大方,不像疗养院的作风。” 回答的人左右看了看,挥挥手示意几个人围过来他要小声说话,戴卯卯也跟着围进去,“听说有恶化……对,那么急吗?也是看概率……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轮得到你的肯定轮不行也没办法……” 其中一个长发男从人群里抬起头脸上有点不满,“就跟养猪猡一样!谁知道哪头猪身上能出肉!” 第88章 “小声小声……” 戴卯卯若有所思,悄然退出人群。 * 那厢听经堂里晏竖尔处,进门便有人领着他走进去抽血,一管血液流进采血管,他绿色眸子向上盯着给他抽血的医疗人员。 对方脸上带着口罩,与他对视时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什么待宰猎物,不带一丝感情。 “疼。”他道。 “忍着,”对方的语气里满是不耐烦,抽出一根棉签按在晏竖尔抽血点,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从鼻腔里哼出几声笑,“被选上还有更疼的。” “下一个。” 晏竖尔被赶下去,他回头看了看后面排队的是唱诗班,领头是一对双胞胎。 有点眼熟…… 但他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双胞胎,如果他真是认识的话应当记得很牢,不会像现在般雾里看花越看越模糊。 引导人员推了他一把,语气不善,“快走,傻站在哪干什么?” 双胞胎也被这动静吸引,抬头向这边望了一眼,很快又收了回去静静地互相看着彼此。 两个人依次抽完血,依偎着转过弯道。 俞会紧紧拉着飞鸟的手掌,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道,“他好眼熟,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他?” 飞鸟仔细想了想,感觉上是很熟悉,但是那张脸始终给他种不协调感,似乎他认识的不是现在模样的他,最终他摇了摇头,“没有哎。” “那我们现在可以去认识他,跟他做朋友。”俞会道。 “好哦。” 飞鸟没什么意见,或者说他绝大部分时间不会反驳自己弟弟。 两个人接着手拉手往前走,等他们走后,走廊厚重的天鹅绒垂地窗帘陡然无风自动,话题主角从里面转出来望着兄弟俩离开的方向。 就是很熟悉…… 可是双方都说不认识对方,再结合戴卯卯第一次见她熟稔又惊诧的模样。晏竖尔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回退了,也有可能是现在的金盏花疗养院就是一个幻境,在幻境中他变成了现在的模样。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戴卯卯反复问金盏花疗养院是不是真的。 也难怪他醒过来总是觉得视角很怪,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他无时无刻的空虚焦躁是因为…… “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身后传来一声爆呵,晏竖尔蹙眉不爽到了极点,然而回首脸上表情已经变得可怜兮兮,“我……我马上走,我的东西掉了只是回来找东西……” “快滚!” 晏竖尔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不曾注意方才被他长久站立的地方留下一小滩打翻黑墨水样的阴影,正在不断拱动,像是地毯下方有一颗种子在生长枝叶顶起来一样。 “这是什么?” 那人倒是注意到了,凑上前查看,一点阴影突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膨胀成薄薄一片将他整个人包裹成茧状,“呜呜呜!呜!呜呜!” 奋力挣扎几下后便没了动静,黑影通过毛孔渗入体内,侵占神经,再站起来已经变了一副面孔。 白发,全黑瞳, 祂环顾着四周,整理下衣着注意到前方望着祂的人,眼神一亮向前走去。 * 晏竖尔听到了倒地声,回过头一个白发男人站在走廊尽头。 心底蓦然生出股巨大冲动,仿佛有一万台蒸汽发动机同时喷发出蒸汽,心脏烫的快要融化皮肉从胸腔中滚落,让他无暇思考那喷涌而出的到底是什么情绪,只不断催促他上前上前上前—— 白发男人却比他快上一步,直接冲上来抱起晏竖尔相互贴在一起。 拥抱的一瞬间,醒来后无休止的焦虑终于在一瞬间停止。 “……晦?” 一个名字浮现在脑海,情不自禁地从唇齿里溢出。 白发男人眼睛又是一亮,“你记起来了?” 并没有。晏竖尔摇了摇头。 祂的神色快速冷淡下来,松开晏竖尔跟他保持着一米的安全距离,“那我们先不要接触了。” “你现在这个年纪在人类里被称作未成年或者幼儿,跟未成年的人谈恋爱叫早恋,跟幼儿谈恋爱叫恋.童.癖。” “我们先分手吧。” 晏竖尔:“……” 晏竖尔:“?” 第82章 金盏花疗养院(14) 晏竖尔沉默半晌, 缓慢地点了头,“好。”从他井喷而出的情绪来看,他们之间的关系大概率如晦所说。 恋人…… 这样吗……又是一阵颤栗, 他抿紧了唇伸出手去拉白发男人的手不出意料落了空。看来晦打算立即践行自己的话。 “听你的, ”晏竖尔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不过你现在这副模样实在太扎眼了, 幻境中无处不有掣肘,怎么办。” 真是不走心的借口。 晦却不犹豫大抵是真心实意地信他 ,摇身一变变成与晏竖尔身高体型一般无二的模样, 后者立刻冲祂伸出手,“走吧。” * 听经堂里新有了三面玻璃彩窗, 绘制着复杂纹样, 阳光打进来,模糊朦胧的射影笼罩在所有人身上, 氛围静谧,香炉中的烟气弥漫升起, 一个个身披白袍的少年虔诚地伏地跪拜。 本该是美好如仙境歌剧的一幕投射在晏竖尔眼中却分外诡异—— 三面彩窗按从左到右的顺序分别绘制着天使坠落图,剥皮换骨图, 以及涅槃重生图。 这三样图纹并不是什么小众纹样,只是除去里面主体元素其余装饰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堆成山峦的尸骨,血淋淋剖开的胸腔, 刻意集中放大细致描绘的人.体器官。高悬在三面彩窗中央的月亮脸充满慈爱身下却长出双手,操纵着成群的小天使搬运肢体。 三副画暗示意味呼之欲出。 晏竖尔的眼神定格在最后一副涅槃重生图上, 火焰凤凰自一朵莲花花蕊中升腾而起。而莲花根系如菟丝子般生长在丛群的累累白骨中。 器.官贸.易。 难怪一反常态的抽血, 难怪紧锣密鼓地布置庆典,原来是上面有人等不及了。 “咚咚。” 身着神父服装的中年男人在他身后敲了敲手杖,“孩子, 你是否感到迷茫?” 握着手杖的手指头上带着一枚金镶虎头翡翠戒指,手杖更是奢华,下半端的木头隐隐透着金色流水光泽,上半段相对低调用着银质金属只是上方也镶嵌了一枚儿童拳头大的阳绿翡翠。 再看他的衣着样貌,很难不说神父富的流油。 “日安神父,”晏竖尔向他鞠躬问好,将话题引申到玻璃画上,“这三幅画是新装的吗?之前没见过呢。” “是啊。” 神父侧过身子,仰头望着,奇异而绚丽的色彩浮动间他神色莫名,别有深意,“为了迎接新生,我们做了无数准备终于,终于——” 他话头止住,神色冷凝起来,无情地驱赶两人离开。 晏竖尔牵着晦的手,两人走近人群中跪拜下来,旁边的正是那对让他感到熟悉的双胞胎兄弟。 “你好。你的眼睛真好看。”身旁传来用气音发出的打招呼声,“我是飞鸟,这是我弟弟俞会,你叫什么?” 一片祷告声中 ,他们发出的声音微乎其微。 “晏竖尔。” 他下垂着眼睑,口唇微微动了动,“可以叫我0278,不过我更喜欢别人叫我的名字。” “晏竖尔,你的眼睛真好看像绿色的果冻,苹果味的,不过颜色要深好多。你吃过果冻吗?”飞鸟很话唠。 疗养院没有这种零嘴,所有人的饮食都是经过调配的健康营养饮食,足够一个人成长生活中必备的营养能量但多余的几乎没有。 飞鸟记忆中他曾为了一块糖而欢呼雀跃,但最后那块糖被他掰成两半,一半给了俞会另一半很珍惜地舍不得吃,最后也给了俞会。 不知为何晏竖尔难得有兴致多废话,他仔细回想了下,疗养院外的记忆早已模糊:“或许有吧。” “有哦。”晦从旁边探过头来,两人脸颊亲昵地贴在一起,“口感怪怪的,滑滑的,喜欢。” 飞鸟眨了眨眼。 俞会眨了眨眼。 后者问:“这是你弟弟嘛?”这可能是个很好介入话题,人一旦有了共同点便能够轻而易举地互相熟悉了。 晏竖尔侧头看了下,晦白色的发顶蓬松柔软像许久之前他曾养过的萨摩耶狗狗,他道:“我男朋友。” “嘶——”兄弟俩提起一口气。 晦:“不是,我们分手了。” “呼——”兄弟俩吐出一口气。 “马上会复合的,”晏竖尔强调,“暂时性分手,1/2分吧。” “厄……”兄弟俩卡住,不知道是要提气还是吐气,飞鸟悄悄对俞会道,“男生跟男生可以在一起吗?” 他觉得他们在玩他和俞会。 俞会也不知道,他沉吟一会儿,“你啰嗦了。” 第89章 此时,诵经声停止,“咚咚,咚咚,”神父手握着手杖缓慢的走上洗礼台,他扫视一圈,对上晏竖尔幽绿眼眸时微微停顿,而后面不改色地开始讲话。 “我们——是注定奉献,注定歌颂的人,我们是毕生追随利维坦的慧星,我们是祂的尾,祂的侍从——倘若祂撞破了宇宙,我们将托举起巨石;倘若祂带来了苦厄,我们将播种甘霖;倘若祂带来了死亡,我们将赋予新生——” 他仿佛沉浸在自我的抑扬顿挫里,原本略显苍白的脸色因此而逐渐红润,他像是真的对此深信不疑,并且愿意充当赋予新生的器具般慷慨激扬。 那跟银头手杖被敲的咚咚响,有韵律地在听经堂里回响。 绝大多数人无论认同与否,皆低垂着头明哲保身,晏竖尔跟晦还有俞会飞鸟,四个人骨头硬地出奇。 脊背直挺挺地立着,像是四枚钉子立在哪儿,分外扎眼。 骤然,一声轻而短的笑声响起。 这声音极轻极短,如同人再不经意间用鼻腔发出的声音,但却包含着极端的蔑视与不屑。 神父顿时停止了说话,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挨了几个巴掌般火辣辣的疼。 “是谁!谁在质疑我?谁在质疑利维坦?!”他愤怒道,手中的手杖攥地咯咯作响,发出近似牙齿碰撞的响声。 尤觉不够般,那轻蔑的笑声又一次响起,像是看见了他的丑态,将其类比作戏台上供人取笑的小丑。 晦双肩胛轻微地耸动了下,晏竖尔隐晦地伸出手轻轻拍抚了下他的脊背,无声地让祂收敛一点。 “你们?!” 神父还是凭借这一声笑确认了方位,他看着这四个钉子,轻轻扯起嘴角,“利维坦说,每个人都拥有被宽恕的权利。所以即便你们在如此庄严尊重情景下做出这样亵渎神灵的事,我仍旧会宽恕你们。但是——” 他口风猛的一转,“我无法代替神决定原不原谅你们,所以,你们四个无论是谁在笑,都给我去面壁思过。” 话音落下,立刻有人上前要将他们拖走,却被晏竖尔用力推开。 安保人员像是有所顾忌,并不敢对着他们生拉硬扯,于是俞会飞鸟对视一眼有样学样,也接连挣脱开来。 “哼哼。” 哼笑,又是令人恼火的哼笑。 神父眼睛里要喷出火焰,“你在笑什么。” 晦站起身,拍掉衣服上的灰尘,“我笑你不懂利维坦,也并不信仰祂追随祂,却自誉是祂虔诚的信徒与仆从。事实上你就是卑鄙无耻,觊觎祂权柄时日无多的飞虫。” “……” 长久的寂静,其余众人将身体伏趴在地面,颤抖着,却竖起耳朵听着祂大逆不道的言论。 “……”神父颤抖着手将手杖向砸向晦,晏竖尔向前一步抬起手,咚地一声,手杖还没来得及触碰到他便坠落在地。 拳头大的阳绿翡翠碎了一地。 * 自习室里,晏竖尔又见到昨天那个男孩,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已经不能算是男孩了。 一天一夜过去,他不知经历了什么,整个人脸颊凹陷精神濒临崩溃,蜷缩在桌椅堆建的角落口中喃喃自语。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听到开关门声,他立刻开始惊慌的大叫起来。 飞鸟上前一步挡在众人面前,“不要怕!有我在!” 晏竖尔垂眸看了眼,发现他自己两条腿都在抖,抖的老旧地板砖不停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这声响也引的男孩再次大叫起来,甚至开始疯狂地抓挠自己的脸颊和耳朵,挠的血迹斑斑,挠的皮肉绽开。 “不要怕,是我0278!……你害怕可以到我后面去,飞鸟。”他道。 飞鸟死鸭子嘴硬,刚刚还只是腿都在抖现在看到男孩那副惨状说话都开始打哆嗦,“我、我我我我根本没害怕,只是……只是有点,有点冷、冷……” 外头艳阳天,俞会穿着洗礼白袍觉出背上出了汗,而飞鸟说热。 他叹息一声,“飞鸟,你服软又怎样呢?别抖了,这是栋老楼万一楼塌了,我们都要死。” 飞鸟:“你……你太过分了吧?” 一番对话结束,他总算能安定下来忐忑地望着角落处男孩,后者却见不得状况有多好,即便现在已经没有丝毫地说话声他还是不停地抓挠着自己的皮肤。 仿佛里面有正在蠕动的虫,活跃着,吞吃血肉,要从皮底下钻出般瘙痒难耐。 “喂,何周,你还好吗?” 晏竖尔仔细回想了下,一个模糊的名字和男孩对上了。 何周陡然停下,双目大睁,扑到桌椅构成的屏障上嚎啕大哭,“救救我救救我……” “有,有鬼啊!” 第83章 金盏花疗养院(15) 鬼? 几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 俞会率先俯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苏打饼干顺着桌椅间的缝隙滑过去。 “饿坏了吧,给你,我们不是坏人。”他纯然的眼瞳里一片赤诚。 饼干在地板上滑行了一段距离, “咚”一声撞在硬物上, 哭声一顿,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包装拆封声。 何周应该饿坏了顾不得再抽泣, 捡起饼干撕开包装袋就狼吞虎咽起来,地面上落了些饼干屑他也极其珍惜地用手指沾起来舔掉。 他意犹未尽,又碍于腼腆的性格不敢开口询问, “……谢谢。” “你还想再要一点吗?”俞会问,他戳了下飞鸟, 后者不情不愿地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块苏打饼干。 何周急声道谢后吃了起来, 这次不是狼吞虎咽,他用牙齿一点一点仔细磨着, 细品着淀粉沉淀下来在口腔中转化成甜味。 另外几人没有打断他,过了将近半个多小时, 何周那边传出包装袋折叠的声音,其中夹杂着铁质桌脚在地板上摩擦声, 略显刺耳。 隔着桌椅板凳他们看不清何周的动作,但很快,外层的桌椅开始活动。 飞鸟上前一步, 抬手将上面垒着的凳子搬下来。几人合力,很快将角落清理出来。 何周从一堆桌椅间探出头来, 眼眶周围一片青黑, 口唇发白,起了一片死皮,状态很差看起来像是许久未曾休息过。 其实也就是一天一夜。 那便如他自己所说心理上接受了非常大的磨难, 恐怕比那日在操场上还要恐怖——真的是,鬼? 晏竖尔站在人群后观望着。 俞会作为第一个向他散发善意的人理所应当地上前搭话,他温和地介绍自己和飞鸟,“我是俞会,我哥哥飞鸟。” 后者也友善地笑了笑,脸上露出一个小梨涡。 “你们好,我叫何周。”何周小声道,他抬起眼望向门外白天日照使玻璃反光不能清晰地看到走廊上的场景。 收回视线时与盯着他看的晏竖尔对上视线,前者愣了愣,抿紧唇冲他也点点头牵强地扯出一个笑,“你也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因为的灵魂像一只鸟不会被驯化,很自由……” 叽里咕噜说什么,听不懂。 嘴唇太干涩,笑时传来一阵刺痛原来是把嘴唇笑裂了,几条赤红色口子横在嘴唇上,一滴滴血珠“吧嗒吧嗒”地留流下来。 飞鸟眼疾手快取出手帕,一把怼到何周脸上,“血!血!” 晏竖尔:“……飞鸟对血应激?大呼小叫什么吵得人脑子疼。”他打断,“何周要不要喝点水,你看起来不太好。” 何周捂着嘴,还是血色从手帕透出,“谢谢。” “不用谢,我就是随便问问手里也没水,你和他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水。”晏竖尔说完就出了门,晦看看俞会几人紧跟其后尾巴一样扯着他的衣角,两个人一前一后消失在拐角尽头,只剩下脚步声渐行渐远。 虽然是在自习室禁闭,但是疗养院并没有限制他们行动范围,所以说整栋楼都是他们的探索范围。 楼里还有其他人留下的活动痕迹,或新或旧,显然不是同一个时间段留下的。 晏竖尔沿路推开一扇扇教室门,发现些许异样,“晦,你来看。” 后者走上前来,“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教室后方地上将近半个教室,看似一片狼藉堆满了画纸实则画纸有规律地平铺成一片,一张压着一张。 “这些画纸乍一看杂乱,实际上是纸张上的线条乱,如果忽略线条只看纸张排布的话可以说明起码在放置纸张的阶段,纸张主人是清醒且有意识的。”晏竖尔道,他走上前沿着画纸边缘踱步查看,沉吟片刻又道,“说不定ta离开自习室的时候也是清醒的,地上脚印很清晰。” “像何周那种精神不稳定的人可以做到吗?显然不能。” 晦还在盯着画纸。 前者接着分析,“按何周所说他看到了鬼,那我们就要知道这个【鬼】是客观存在还是主观存在,会不会是臆想自己吓自己?” “……” 晦歪着头打量画纸。 第90章 “客观存在的鬼是谁,主观存在的是因为什么?幻觉?幻境?……”晏竖尔摩挲着下颌,右眼睑上小痣因思考停滞露在空气中。 晦正过来脑袋,凑近,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了下小痣缓慢开口,“纸上有东西,是副画。” 眼上骤然传来的力道和温热呼吸让晏竖尔回神,“什么?” 哪里,他怎么看不到。 难道…… 想到一个可能的猜测,晏竖尔不禁盯着对方看了许久——难道这些纸张就是所谓的【鬼】留下的只有同样客观存在的灵体生命才能看到,就像传承一般,只有被选定的人才可以看到。 “唉?” 视线突然拔高思绪被打断,晏竖尔整个人被拖抱起来,晦变回成年体型托举起他,让他整个人坐到祂手臂上。 他忍不住挣扎了下,行动间能感觉到身下人看似青枝般的手臂肌脉精悍,拖举与禁锢他时毫不费力。 晦贴心道:“害怕可以抱着我。” “不……”晏竖尔脸上皮肉一阵燥热,他都不用看都知道一定红透了,说不定戳一下面皮血管就会爆开。但面上他还要维持颜面,冷着脸推拒,“不要抱我。” 他向外扑腾了下,被晦不满地啧了声,“你往常可不是这样。” 他哪里知道什么往常!脑子已经烫地快烧着冒白烟了,甚至晦说的什么他都不曾仔细想过,脱口而出道:“往常怎么样。” 晦:“亲我。” 晏竖尔停止动作,“现、现在?” 不好吧——影响不好。 “不是。”祂蹙眉,“你往常亲我,还吃我的舌头,一直咬,你长大后很像狗咬住就不撒口。” 其实现在也像狗狗,像小狗,说话黏糊糊的时候隐约能看出些长大后雏形。原来是从小就爱撒娇。祂漫不经心的想着。 晏竖尔耳道深处一阵耳鸣。天旋地转。 他如今年纪想过最超纲的事就是拥抱牵手,不曾想会被直接快进到亲吻。 脸上火辣辣,可能要熟了。其实熟了也好,不用面对现在场景,一了百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已经可以坦然地环抱晦脖子,指使祂在纸张间灵活行动——要是耳垂不红得要滴血就好了。 “往前,站在中央,对……”晏竖尔垂眸看着,站在图纸中央他得以知道晦为何可以看到纸上画了些什么而他却不行了。 只因画纸人考虑的从不是孩童的身高,无论以少年还是儿童视角看,所能看到的只有杂乱一片。但倘若升高了视角,能看到线条中有一股用数条线拧起比旁的线条都粗的条线绘制了一张图纸。 ——至于当时是半大少年的晦如何看到,晏竖尔觉得没必要细究。 但有个点,让他感到困惑。 画这副图的人大概是成年人,这可以解释视角。这副图是画给谁的呢? 会来自习室的多半是课程上接受惩罚的孩子,他们不一定会注意到这幅图,所以能看到图纸的同样只有成年人。 …… “间谍?” 晏竖尔喃喃道,疗养院中不全是良心泯灭的人,同样也有为解脱而默默奋斗的人,只是在物欲横流的疗养院中不占据主流。甚至说处境相当困难,是以只能通过这种手段传达信息。 “放我下来晦。”他松开祂的脖颈,原本贴着祂的温暖骤然离去,晦不适应地蹙起眉头。但还是按照晏竖尔所说将他放下。 脚尖甫一落地,他便立刻伏在地上观察起来。 虽然都是炭笔绘制,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书写习惯或轻或重,运笔方向不同。根据下笔轻重,初步判断起码有三个人参与绘制了图纸。 再细看图纸。有多处修改,像是人为探索出来。 或许……何周口中的【鬼】就是这些暗中行动的人无意间造成的。 他默默记下图纸,在三楼一间储物室找到了没有开封还在保质期中的矿泉水,还有半盒泡咖啡用砂糖。 何周看到水眼神一亮,一口气咕咚咕咚喝了半瓶子,肉眼可见地精神样貌好了许多。 俞会和飞鸟则节省地多,两个人同饮一瓶水,只是克制地沾了沾嘴唇,“万一我们要在这里呆很久呢?” 前者给出理由,但他嘴里还含着半包砂糖让他看起来不太可信。 “不会的。”何周反驳,“再庆典之前我们一定会出去的,庆典很重要……” “那也有6天了,”晏竖尔数了下,“我可没找到食物,如果六天过去没有人放我们出去,那我们可以考虑啃桌子或者老鼠。” 话音落下,角落窜过去一只人脚掌大小的灰色耗子,飞鸟顿时打了个哆嗦,“一定要在这里面选吗……” 晏竖尔心中还挂念着那副图纸,随口道:“你也可以等我们之中有人饿死,毕竟肥尸不流外人田。想必先行一步的人也不会在意——我死后有人拿我拌水泥也无所谓。” “……不了吧。”飞鸟头摇的像拨浪鼓,连连拒绝。 俞会顿时觉得口中砂糖索然无味,犹豫了下重新包起来,“厄——何周你详细说说鬼呢?” “……”何周,“等晚上你们就知道了……” 此时已经晚上六点,天色昏沉。夜晚到了。 第84章 金盏花疗养院(16) 天黑地很快, 几乎在意识到光线暗沉的瞬间便已经黑了下去。自习室半封死的窗户更是增添一份阴森可怖,风呼啸而至,吹的窗外木板劈啪作响。 几人面面相觑着, 黑暗中逐渐看不清对方面容。 “我去开灯。”晏竖尔说着, 一阵脚步声延伸向电灯开关处。 啪嗒啪嗒。 几声开关脆响,灯光忽闪忽闪几下“砰”地一声传出焦糊味儿, 里面的钨丝烧断了玻璃罩里隐隐透出点过度燃烧的火星,再也没有亮的可能。 飞鸟沮丧不已,发出一声哀叹, “我真傻,我居然相信那么久没维修保养过的鬼楼里能成功开灯!” “……”晏竖尔蹙眉, “这句话应该我说吧?” “那下次给你说。” “不了, 你自个儿留着被窝里反复咀嚼吧,省得饿着。”他冷漠拒绝, 转而问何周,“鬼什么时候来?” 浅而快的呼吸声从何周的方向传来, 他紧绷着,一双眼茫然地在黑暗中无落点扫视, 猛然被戳紧张地唇瓣直打哆嗦,“我……我不知道!对不起!” 黑暗的确会让人丧失时间概念。 “没事,坐那儿吧。” 晏竖尔体谅, 低头窸窸窣窣地捣鼓起手上的东西,俞会摸着黑走过去看清他在干什么, “你要生火照明?” “嗯。”前者低头将课桌里的残余纸张和书本木头一层套一层捆绑在一起做成火把模样。 “可楼里木头建筑居多, 万一起火了怎么办。”俞会分析着,“窗户上锁,楼门上锁, 这只是栋四层小楼火势迅猛的话等不到救援我们就会被烤出油来。” “咕噜噜——”何周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声音,他有些尴尬,“对……对不起……我太饿了,一天一夜没吃饭了。” “没关系啊,咱们长身体就是饿得快。”飞鸟安慰道,话音未落一声比何周响亮得多的腹鸣声响起,“咕噜噜——” “……” 晏竖尔停下动作,望向飞鸟,“你有事吗?没事别大呼小叫打扰到我了。” 飞鸟:“哎嘿。又不是故意的。”他顿了顿,像是感受到什么起身快步走向对方,路上太黑绊了一下整个人撞倒在桌椅堆里又是哐当哐当几声巨响,晏竖尔放下半成品火把长叹一声。 俞会从桌椅里把人扒拉出来,“飞鸟你到底干嘛?” 后者犹豫在黑暗中左顾右盼好一会儿,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了什么,只是空间狭小加之足够安静所有人听清他说了什么—— “有老鼠爬到我腿上。俞会我害怕呜呜呜呜。” 晏竖尔耳力好听得更清楚,飞鸟气息不稳期间隐约的泣音不似作假,显然是真怕老鼠,他道:“怕是对的,楼里的老鼠饿得眼冒绿光能吃人了,但你只要足够害怕——” 飞鸟期待,“就不咬人了?” “就会活蹦乱跳愈加鲜美,入口即化。”他眨眨眼,“赛级美味!” 其余三人:“……” 都这种时候了你到底在俏皮什么啊?! “哼哼。”更恐怖的是居然有人觉得好笑,配合地发出笑声,乍一听还有些毛骨悚然。 顺着声音望去,白发少年轮廓隐约可见,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即便在黑暗中也隐隐透着光亮,不像是人,倒像是书中山里的精怪。 何周呼吸停了两秒。 他颤抖着几乎发不出声:“……” “什么?”俞会注意到异样,特意凑上前侧耳倾听。对方的呼吸喷洒在他脸颊,暖暖的,说出的话却令全场刚刚热络起来的氛围瞬间冷凝。 “鬼……鬼就像祂一样……” 空气寂静,晦还在笑,“哼哼”的笑声细微而扎耳。 第91章 俞会迟疑着,“你,你确定?” “确定。”他说的笃定。 “确定?”一声充满质疑的反问响起,晏竖尔双眼微微眯起,绿色眸子因此越发像兽类阴冷地逼迫着,“你撒谎,最开始询问的时候你说晚上我们就知道了,然而天黑了你又说不知道,刚才,也就是几秒钟前你说鬼和晦一样。” “三次询问三种回答,我有理由怀疑你从一开始就是在骗人。” “不是!不是,你相信我……”何周苍白无力地反驳着。 “要我怎么相信你?”晏竖尔歪着头打量他,声音如蛇吐信子般又轻又柔,却在不经意间射出毒牙一击毙命:“相信你,那你为什么不在一开始说呢?是不知道,不敢说,还是不愿意说?” 他站起身,逼近,狭长的眸子里倒映出何周因模糊而显得无限扭曲的脸。 俞会给他让开位置,边思索着,“……说起来,晦和我们是一起来的既然你说晦像鬼,那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说出来?” “是当时没看到吗?”飞鸟也走过来,道。 何周:“……”他没办法在为自己辩驳只能默默低下头重复着,“是这样的,是这样的……” 晏竖尔冷眼看了会儿,突然松口,“按何周所说,他看到的鬼应该是白发或者通体雪白,你们有什么思路吗。” 话犹在耳,俞会立刻脱口而出:“白化病!” 两人对视一眼,显然是想到一起了。但……俞会皱起眉头,“如果是白化病的话,应该不至于换器.官。” “的确。”前者也点点头,同意道。 好像缺了一角,而他们都忽略了,是什么呢…… 慢半拍的飞鸟苦思许久,终于恍然大悟,“穿白衣服的人!” 晏竖尔;“……说得好,去一边玩吧。” 他敷衍得所有人都感觉得到,更别提被敷衍的飞鸟了。 后者羞恼道:“我没开玩笑!研究员啊,医生护士不都是白衣服吗?!” 职业。 那方缺掉的角终于被补齐了,有一根线连起来,串联起一切。 白色鬼影,留下的图纸,其他不知去向的学生,还有老鼠——老鼠是很现实的生物,有人的地方才有食物,有食物才可以生存。 一栋常年废弃不开火只有饥饿孩子的楼,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老鼠,且这些老鼠异常肥硕——说明这栋楼里有稳定的食物来源。 楼里常年有人! 还有图纸,绘制图纸会不会不是为了不让谁看到,而是为了让某些人看到。比如一些看不懂字的人,或者没办法同频率中见面的人…… 晏竖尔回想着探索的地方,楼里到处都很破,一眼可以看尽,似乎没有地方可以藏得下人甚至于在眼皮底下做实验。 一个有些冷的怀抱凑上来,抱住他一只手臂。 是晦。 祂的双眼注视着他,手掌缩紧挤压着皮.肉,力道很温和并不会让人感到疼痛但却能让人感觉到足够的掌控。 “好聪明。”祂道。 “?”晏竖尔姑且当祂在夸自己,欣然接受,“谢谢晦,怎么突然抱过来?想睡觉了吗?” 后者摇了摇头,凑到耳边,气流刮蹭着耳廓耳道晏竖尔觉得有些痒,还未等他躲开就听晦道,“在地下。” “地下……有一个很美味很美味的,”被祂抱住的手臂紧贴着祂的小腹处,那里是平铺的,柔软的,轻轻往下一压能陷进去。不知是不是错觉,肢体与肢体之间竟生出暖意,“食物。” “……”晏竖尔思绪有一瞬间乱飞,全然没有听晦在说什。忍不住将手掌压地更紧了些。 晦:“食物。” 他抬眼,流露出些许疑惑,“说什么?” 晦:“……食物。” 晏竖尔:“嗯嗯。” “……” 晦忍无可忍,拉开衣服下摆把他的手塞进去,这下两个人彻底毫无间隔地抵在一起,晏竖尔甚至能感觉到祂呼吸时小腹轻微的起伏。 “!!!”仿佛触了电,他逃也似地抽出手,低声呵斥,“你做什么?!” “饿了。”祂委屈着,“快喂我。” “喂什么,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晏竖尔耳朵又红了,只是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你……孟浪。” 一个词跃出脑海,他说道。 晦不解,“你在说什么?我好饿。我的肚子咕咕叫,进来找你花了我好大的力气,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崩陷范围那么大会影响那么多人。” “监视的好严密。我刚开始进来被挤了出去,现在好饿。”祂说着,又要将小腹贴到晏竖尔手掌中,“你摸一摸摸一摸,瘪掉了。” “……好好。”晏竖尔拗不过祂,伸手摸了摸仔细感受下的确扁扁的,往上试探能摸到肋骨。 真瘦。 的确该多吃点。 他不禁有些懊恼方才胡思乱想的自己,抱歉道,“对不起晦,是我想错了。” 晦很善解人意,“没关系,那我们去找食物吧,真的好饿。” * “你是说地下?”俞会看着两人,刚刚晏竖尔和晦凑在一起,尽管在黑暗中看不清,却能听到两人窃窃私语些什么。 想到两人二分之一微分不合的关系,他充满体谅的将飞鸟和何周带到房间的那头。 但两人很快结束对话,告知他那进行罪恶交易的地方极有可能在他们的正下方。 飞鸟时而叉着腰走来走去,时而抱着臂沉思,“那我们要怎么下去,有谁知道出口吗?” 所有人面面相觑。 第85章 金盏花疗养院(17) 晏竖尔分析问题, “再怎么说也不应该是现在,我们没有灯看不清路。更何况这栋楼年久失修,即便地下能正常运转但地面上是没人修缮的。” “如果不小心有磕磕碰碰就麻烦了。”俞会补充道。 “唔——”飞鸟揉了揉先前跌进椅子堆时碰到的膝盖, 眼下隐隐发痛, 不处理的话明天肯定肿起一个大包,“是这样。” 他龇牙咧嘴, 同时又觉得有些熟悉,一句话到了嘴边呼之欲出,“怎么受伤的总是我?” 俞会觉得他莫名其妙, “哪有总是受伤,你好——”怪。话音未落, 他也恍惚间觉得好像确实, 飞鸟总是受伤尤其是在游乐园里。 游乐园…… 可是他们从小到大从来没去过游乐园啊。 奇怪。奇怪。 脑袋深处骤然刺痛了一下,俞会不由得“嘶”出声, 晃晃脑袋不敢再想干脆把话题引到照明上,“那我们要抓紧时间做火把了。” 何周嗫嚅几下, “火光会吸引来他们……” “那不更好,叫他们带我们下去。”飞鸟乐观过头, “比起那个我们还是先看当下吧,能不能把老鼠赶走啊?它们在咬我裤腿,好可怕!” * 火把缺乏支撑段, 最终没能一晚上搓出来。俞会建议可以用扫把或者桌椅腿,被晏竖尔以烫手为理由驳回了。 因此只能停工, 第二天出去找材料。黑暗里几个人摸索着把几张桌子拼成一整张, 躺在上面休息。 天亮的也快,一夜过去,几个人都有点憔悴。 “一晚上都有老鼠来回跑。”飞鸟生无可恋, 他推了推身旁的俞会,后者挥开他的手嘟囔着:“再睡一会儿。” 怎么睡得下去的! 他不理解,再看晏竖尔这盘腿坐在桌上,用纸笔记录着什么。晦的头枕在他膝盖上,抬着手百无聊赖地用两个人头发编小辫,最后打成一个死结。 何周攥着水瓶,蹙眉睡着。 “嘶嘶,晏竖尔你在写什么。”飞鸟压低声音,爬到他身边探头去看,本子上是一条时间轴和一连串标记。 后者眼花缭乱了片刻,“这是什么。” “笔记。” “说点我知道的呢?” “……”晏竖尔闭了闭眼,“这是一条时间轴,当然可能并不准确,因为表达的是我的体感时间。实际上,我并不知道当时是几点。” “这些标记是为了记住一些有异响的时间,”他指着最前面的一个点,“体感时间大概11点左右,开始有木门开合的声音。接着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的,塑料袋装着重物在地上拖拽的声音。” “哦,后半夜的时候好像还下雨了。” 飞鸟倒吸一口凉气。 “离我们很近吗?” “也不是,”晏竖尔发现自己头发被打成死结,蹙眉,低头尝试打开,“大概在一楼二楼之间吧,晚上太安静了所以能听到。” 没听到任何声音的飞鸟讪笑,“这样。” 俞会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突然出声吓两人一跳,“半个小时的拖拽时间。”他坐起来,“最近疗养院里有没有少人?” “不知道,我被单独隔离。”晏竖尔摇了摇头。 飞鸟沉思片刻,还真想起一个人来,“唱诗班的那个孩子,叫阿咪的那个。她不是失踪了,她三天前被老师奖励休息了。” 第92章 阿咪,据说是孤儿院转到疗养院的孩子,从出生就被丢在孤儿院门口,没有姓,因为是冬天冻的还剩一口气,哭起来的时候像小猫一样咪叫,就被叫阿咪。 三岁时候要取名字,却被污染从孤儿院来到疗养院。其实阿咪应该是有名字的,只是来的时候年纪太小,记不住。 “她唱歌很好听,”飞鸟道,“所以才会被选进唱诗班。” 俞会回忆着,“脸很白净,真的像下雪天里出生的白色小猫。” “对。”飞鸟点点头,“但是好多天没见过她,唱诗班她也不去了。所以我想——” 几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真相就像一块砝码当它落到天平的一端,另一端的羽毛何去何从已经知晓。 晏竖尔还是放弃了那块打死结的头发,任由晦出手指尖一划断成两截,他拍拍散落在自己跟晦身上的发茬,“走吧,我们去找找看。” * 一行人下到二楼,地面上灰尘如旧,没有明显拖拽过的痕迹,看起来声音不是从二楼传出的。 又下到了一楼,飞鸟当即发出一声惊呼,“看哪儿!”只见地面上有一条断断续续的拖拽线,看痕迹用来拖拽的不是很光滑的东西,但是里面有重物。 恰巧复合晏竖尔所听到的声音。 沿着痕迹来的方向,几人追到了另一侧楼梯下面,那里盖着一块木板,上面堆满了杂物。 有桌椅,有木箱子,还有一些打扫卫生用的工具。 “等会儿来搬,先去看那边。”晏竖尔道。 几人又顺着痕迹又到那头,那头通往一楼后侧走廊的窗户,此刻窗户大开着有风呼啸着从外面吹进来。 “哇!我们是不是可以从这里出去?”飞鸟惊呼一声,兴高采烈地冲上前。 俞会手一伸就扯住他衣领,“等等,小心。” 飞鸟紧急刹停在窗户前,脸色惨白地望着窗外。 “怎么了这副表情。”晏竖尔走上前推开他,看清眼前的景象,也是一愣—— 一个硕大的土坑落在窗外,大概有两米高,坑底堆满了黑色塑料袋子每个都有一米多高,隐约能看出些微妙的起伏。袋子上铺了薄薄一层砂土,还泛着新鲜的潮气。 【哦,对了后半夜好像下雨了】 他说的话犹在耳边,那根本不是下雨,而是填埋尸体时砂土撒在塑料袋上发出的噼啪声。 泥土潮湿气从嘴鼻渗透进肺中,像是一连数年的阴雨天,产生的雾气要在未来十几年挥之不去。 “下去,我们下去看看。” 晏竖尔道。 他们一起把走廊上所有窗帘扯下来,绑成一整条,测试强度后把一头挂在水管,另一头垂到坑底。 “飞鸟先下去接着俞会,我跟晦稍后下去,至于你——”他侧眸,看着何周,“你愿意下去还是就在这儿。” “我下去。”这一次何周异常坚定,“阿咪,阿咪是我的朋友!” 晏竖尔:“……” 他别过头,“扯淡的剧情,下去,自己爬下去。” 何周笨拙地顺着绳索一点一点滑下去,片刻后晏竖尔跟晦也先后滑了下来。甫一落地,脚感就古怪地令人忍不住蹙紧眉头。 他抑制下心口涌动的恶心感觉,跟着俞会飞鸟一起在袋子山上扒起来,身旁传来一声难以置信的抽气声,飞鸟低声道,“阿咪!” “阿咪!阿咪!”何周丢掉手里的袋子,踉踉跄跄地跑过来,袋子之前有起伏一个不慎便被绊了下,扑到在打开的袋子前。 一张惨白面容出现在眼前,阿咪半睁着眼瞳孔已经散开眼白混浊,表情实在说不上安宁,像是死前还在经历痛苦。 “阿咪,阿咪……”一滴眼泪落下来,滴落在阿咪眼角,又从她眼角滑下仿佛是她在哭泣落泪。 何周轻轻捧起她的脸,想要让她阖眼却无论如何也也没办法将眼皮敛下来,“阿咪你走吧阿咪,求你了,走吧。”他说到这儿哽咽不止,泪流满面。 “节哀顺变。”俞会不忍直视,无声别开了头。 飞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安抚地拍着何周的背。 晏竖尔一言不发,他直勾勾的盯着阿咪裸.露在外的身体,在手臂内侧靠近后背肩胛骨的位置,似乎有一点红色。 “让开点。”他上前拨开何周,将阿咪翻转过来,果然…… 他没看错,阿咪背后的皮层被剥去了,整个后背都是红色肌理,如同医务室里放置观察肌肉纹理的假人。再伸手一摸黑色塑料袋里还有红色凝固血块,似乎是剥下皮血还没有流干就直接将人装进袋子了。 “……看这个出血量,大概率是失血过多而亡。”俞会撇了眼身旁的人,唯恐他承受不住。 何周只觉得如遭雷击,大脑轰隆一声巨响,天地昏沉,满眼满心只有阿咪红通通的背部血肉,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对阿咪? 阿咪流了好多血,她被装进去的时候还在流血,她是不是好痛…… 阿咪,阿咪…… 飞鸟上前按住他,以防他情绪崩溃暴起伤人,“你冷静点,这副样子给谁看那些坏人?你觉得他们会因此感到愧疚吗?你觉得他们会因为你的悲痛而遭到报应吗!” “……”何周听着,情绪渐渐稳静下来,“对,你说得对,他们要遭到报应!我一定会为阿咪报仇的——” 晏竖尔颔首,“有抱负就好,看好你。”他转头对俞会道:“俞会你来看这个割口,怎么样?” “很平整,看她的背,脂区没有被破坏说明取皮的人很小心,所以这块皮大概率是用于人工植皮。因为孩子,尤其是女孩子背部的皮肤最柔嫩光滑。”后者说完,疑惑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奇怪。 好像这些东西提前存放在他脑海里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难道—— 第86章 金盏花疗养院(18) “疼——” 刺痛一波接着一波, 让俞会恍惚觉得灵魂已经脱离了躯壳,在半空中遭受电流击打。 别想了!别想了! 他想阻止自己停止思考,然而事到如今疼痛已经不受控制, 迅猛如毒蛇般刺入神经。眼前一黑, 他软塌塌的跌倒下去。 闭眼前飞鸟惊惶失措的脸一闪而过。 “俞会!” 飞鸟飞扑过去接住他瘫软的身体,焦急不已, “俞会俞会,醒醒,别死!”他晃了晃手里的人, 不等对方有所反应,眼泪先一步掉下来。 “呜呜呜呜呜呜……” 晏竖尔走上前牵起俞会的手腕试了下脉搏, 沉稳有力。再竖起根手指试一试呼吸, 虽轻但缓慢平稳,怎么看都不像是将死之人, 他道:“哭什么,人又没死, 收收声把他带上去。” “……嗯。”飞鸟抹了把眼泪。 他把宽大白袍子撕下一长条把俞会牢牢固定在背上,想到什么, 转头看向一旁的何周,“阿咪呢?” 不远处绳索旁的晏竖尔闻言动作一顿,却是没回头说什么, 只先扶着晦让他踩着自己上去。 何周沉默良久,摇头, 声音干哑:“阿咪……请你帮帮我, 请你,把她埋葬在这儿吧。” “这……” 飞鸟没直接给回答,迟疑地看向晏竖尔, 后者恍若未闻,一声不吭地爬回楼里,窗台后身影没有一秒停留径直走开,只余留下一条窗帘绑起的绳索在空中摇摆。 “……”何周落寞地垂下眼,低头掩饰般地整理起他给阿咪穿上的衣服,小声地哼唱起孤儿院张妈教的歌,“阿咪阿咪,你不要受冻;阿咪阿咪,你不要挨饿……” “砰!” 重物落在泥土地上一声闷响,同时头上投来一片阴影阳光被遮挡住,两人一惊同时抬头看去,晏竖尔去而复返,居高临下撑着根铁杆立在坑上。 “傻站着干什么,再把她埋回去?”他撇了眼坑底因密闭闷热环境腐烂而鼓鼓囊囊的众多黑袋。 已经可以想象出其中一个爆炸散发出的猛烈味道。 “!”飞鸟,“等我一下,先把俞会送上去安顿好。”说完他就顺着绳子攀爬上去。 “搭把手。”晏竖尔看了眼呆呆望着他的何周,不自然地撇过头,只是手却伸了出去。 后者眼眶里残余的一点泪花滚落下来,一声低不可闻的道谢随着泪花落下来,“谢谢。” “……” 他没抬头,也没说话。 两个人合力把阿咪抬到一块有草坪的空地,晏竖尔率先甩起铁棍一下一下凿着地面,何周低头搜寻一周找到条扁长的木板,也跟着挖掘起来。草地松软不多时坑洞逐渐有了雏形。 飞鸟带来两把绑在木棍上的刮刀,三人得以给坟墓修出个不错的形状。 “阿咪……应该会高兴的。”何周又有些哽咽,“她是个很喜欢整理自己的孩子,很爱干净……” “给你。”飞鸟说不出安慰的话,干脆扯掉另一只袖子交给他擦眼泪,但后者没要,反被晏竖尔接过了。 第93章 他低着头用炭笔在上面不断写写画画,片刻后又折了些柳枝回来编制成花环,最后连同那只袖子一起填满进了泥土中。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惟愿安好】 “听说柳枝是表示不舍离别,也象征平凡伟大的精神品质——愿她走好吧。”晏竖尔道,“但仇恨不会止步于此,罪孽也终究要得到审判。只要我还活着——疗养院一定会付出代价,一定。” 风扑簌簌,远方传来柳叶吹动。 * “那,我们要不要就此离开?”飞鸟肚子发出一声长长腹鸣,但这并不是主要原因。更重要的是俞会一直没醒,已经整整五个小时了,从烈日高悬再到昏黄渐暗他始终不曾醒来。 他的手指被飞鸟勾动,没有任何反应。 后者眼中的担忧几欲流淌而出,然而对面的晏竖尔阖着眼摇了摇头。 “不行,就算出去也没办法找医生。相反还会被抓回来重新关禁闭,甚至会遭受恶意虐待。” 何周弱弱道:“我认同晏竖尔……” “……那怎么办,俞会一直醒不过来……”飞鸟拿起一瓶放了糖的矿泉水,试图从唇缝里喂一点给他,“醒醒俞会,醒醒,弟弟我好害怕……” 一只手骤然搭上飞鸟的手。 飞鸟:“!!俞会!” 对方闭着眼,手坚定地讲瓶口从自己嘴边移开,“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昏迷状态头抬高喂水有概率窒息,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片刻后充满诧异地响起,“——飞鸟?你怎么这么小?” 俞会低头看看自己,“我也这么小。”还有缩小版的晏竖尔,缩小版的晦,缩小版的一般路过陌生人。似乎少了谁……戴卯卯,对,戴卯卯,她去哪儿了? 他头晕目眩,疑心那半空掉下来的匣子里藏了毒,不然怎么会出现这么逼真的幻觉。 “你不是俞会。”对面缩小版绿眼睛晏竖尔道,几秒钟后他又改口,“你是。”又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似乎他跟这个醒来的俞会更熟悉…… 背后贴过来软乎乎的肚子,晦小声更他说着什么。他听完默默点了点头。 俞会艰难撑着自己坐起来,反问,“你疯了?我不是俞会谁是?我当然是。” “对,他是。”飞鸟附和道。 他给了飞鸟一个赞赏的眼神,简单对几人说了下醒来前后发生的事,着重强调了当时掉下来匣子的模样。 “大概一个成年人头颅大小,银色的,但是很脆,一摔就坏了。里面涌出来许多黑雾,再然后我就记不清了。” 几人摇了摇头,异口同声,“没见过。” 并不意外。俞会当即转移了话题,“戴卯卯,她当时就站在我们附近,然而现在却没见到她,你们有谁见过她或者知道她在哪儿吗?我得确认她的安全。” “她很安全,起码比我们安全。”晏竖尔道,说着脚边溜过去一只硕大老鼠,吓得飞鸟发出一声怪异的惊叫。 他说了醒来碰到戴卯卯开锁以及后面一系列事情。 说起上课何周回想起来,“那位助教,她就是你们在找的戴卯卯吗?那她应该很安全,疗养院师资紧缺,无论老师还是研究员待遇都很好。” 虽然行动上不自由,但不必提心吊胆。 俞会听罢松了口气,“没团灭,太好了。不过——”他视线转向晏竖尔,“你说醒来,所以说你也是一觉之后察觉出什么异常。” “嗯。我不太适应这副身体,另外便是戴卯卯,她曾经表达过不一样的说法,所以我们应当是在所谓的崩陷里。” “有一点我很奇怪,”俞会支撑着下巴想借此表达沉思可,惜手短腿短做起来稚气十足实在无法严肃,“为什么绝大部分人都变成了这副模样,而有些人比如戴卯卯,却仍旧可以保留记忆和原本模样。” “因为不成熟。” 暗处骤然传出一道声音,俞会闻声看去正对上晦那双纯黑眸子,此刻祂正如同藤蔓般将手臂勾在晏竖尔脖颈上,白色发丝像菌丝又像枝蔓分枝散落在对方满身。 昏黄光线中,那副模样格外非人。 祂道,“是人为创造的崩陷,正常情况下很难自然成熟,所以特性不稳定。即便诱导生长也没法保证使每个人褪去记忆变成幼态。” “对崩陷越敏.感的人便越容易受到影响——”祂掰过来晏竖尔的脸庞,定定望着,似乎想做些什么又碍于一些不能直说的事儿硬生生忍下来。 只发出一声叹息。 晏竖尔眼中透出些笑意与揶揄。 “倘若我插手,反倒会促进崩陷加速成熟。介时会发生什么异变我可说不好。”这也是祂为何要收敛着进来的原因。 几句话信息量巨大,俞会只觉脑袋嗡嗡作响。 【匣子,人群,掉落,人为,创造,成熟……】糅合在一起,化成一张看不透挣不开的蛛网。只觉窒息。 两个市的外勤人员将近两百多人,如果这两百多人全都折在同一个崩陷里会是什么后果,他简直难以想象。是谁?是针对事务部还是有私欲——这两个似乎没有一个能被称得上好。 飞鸟小心翼翼凑上来,“俞会,你脸色好难看。” “……” 俞会闭上眼,再睁开已经平静许多,“我没事,谢谢你飞鸟。当务之急是要离开崩陷,带最多的人,保全事务部中坚力量——无论背后黑手想要做什么,我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啊。”晏竖尔低头看看自己又环顾一圈,不由发出质疑,“口气未免大过头了吧?” “你少说点败士气的话!”他怒道,声音在走廊里回荡一圈却骤然被一连串脚步声打破,听声音人似乎还不少。 几个人对视,立刻噤声,眼神在彼此之间流转传达信息,最终还是决定原地等待。 脚步声是直奔他们来的,相当有指向性。 接着教室门被推开两个身着防护服的人走进来,而两人身后特意让开的缝隙中露出张叫人意想不到的面容。 “怎么是你?!” 第87章 金盏花疗养院(19) 戴卯卯借角度冲着几人挤眉弄眼, 嘴上却正经道:“我身为0278实验体负责人,出现在这不是很正常的事。” “刘老师,麻烦您把这几个实验体的资料全都发送到我手里, 通知他们的负责人一律交由我手管理。”她道。 “这……” 刘老师是个瘦长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 他擦了擦汗,为难道, “这几个实验题是神父亲口批来自习室的,如果就这样出去,恐怕在神父哪儿不好交代——”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戴卯卯冷冷瞥视他,“我的话就是郑副院长的话。” “有任何问题我都会担着, 用不着你多嘴多舌。” 她态度强硬, 又代表着郑副院长,刘老师不敢反驳很快就带着几人离开了自习小楼。 走到三号楼楼下, 戴卯卯淡淡道:“交给我就好,两位忙自己的工作去吧。愿我们的疗养院欣欣向荣。” 两个老师对视一眼, “愿我们的疗养院欣欣向荣。” * 三号楼顶楼位于中央的院长室占据着最开阔舒适的区域,正午的阳光洒进来暖融融的仿佛能洗去人身上的疲惫。 戴卯卯转身锁上门, 对着几人道:“随便坐。哦对了,”她指了指办公桌后坐着的年轻男人,“也就是咱们的郑副院长——” “郑施京。”俞会道。 “嘶。”郑施京盯着这个能说出他名字的半大孩子仔仔细细看了许久, 一拍大腿,“俞会?你果然也变成这样了!”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 “你居然还保留着记忆。” 俞会纠正了他的说法, “谢邀,刚恢复没多久。没想到你在崩陷里反倒当上副院长了。” 不错,郑施京在现实中也是事务部的人, 是g市事务部外勤c6组组长,和俞会戴卯卯有几次跨市合作关系。也算是半个竞争关系,嘴上常有争斗。 是以他现在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嘴俞会的机会,抬起手比了比他的身高,讥讽道,“瞧你这副样子,倒是比你平常的时候可爱多了。还有飞鸟,你两兄弟可真有意思,摞起来去游乐园勉强蹭个成人票吧。” “哼。如果你大脑还处在稚童时期,那大概可以给你额外开恩,送张儿童票。”俞会回道,“当然不是在说你,我是指某些人,大概率会开心的手舞足蹈吧。” 郑施京噎住:“你!” “……”晏竖尔全然不懂有什么好吵的,他望向戴卯卯,后者对着他摇了摇头,小声,“其实他俩都需要一张儿童票。” 晏竖尔:“……” 俞会跟郑施京互相问候完,也将话题撤回正路,“你是怎么变成郑副院长的?” “巧的很。”郑施京将手掌覆在脸上,再取下来时,已经变换成了另一张陌生面孔,这是他的能力【千人千面】,可以变换不同的面孔和身形。 第94章 “我并没有失去记忆,而且睁开眼就在这一间校长室里。那位真正的副校长六年前被爆出来经济犯以及猥亵儿童罪,我干脆就为民除恶,又变幻成他。”他道,“至于怎么碰到戴卯卯,那更巧了,一堆溜须拍马的请我去叫那什么听经堂选人,啊懂得都懂,路过门口的时候看到她了。” 戴卯卯:“真是挺随意的。正当时,我看到有人把你们带去自习室,还想着怎么把你们救出。没想到狐假虎威上了。说到这儿,我在听经堂前打探到一个消息,关于金盏花疗养院真相——” 她深吸一口气,与几道声音交叠地说出,“器官贸易。” 声音分别是晏竖尔,俞会,还有郑施京发出的。 晏竖尔:“我们在自习楼里发现了疑似器官交易场所和抛尸地。”他简单说了下楼后的一片黑色塑料袋,以及阿咪所遭遇的事情。 郑施京则是扬起手中资料,“这位副院长简直伤天害理猪狗不如,他电脑里保存很多与器官牟利有关的资料和企划书。包括在手机中也有很多意味不明的联系人,从这方面来看市场已经被推开,行动起来恐怕要像乱捡蛛丝一样困难。” “!”何周发出一声惊呼,他年幼的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疗养院……是个养殖场……” “是的。它是罪恶的巢穴,人类饲养贪欲的养殖场。不,或许不能把他们称之为人类。”戴卯卯面色凝重地看着郑施京给她的资料,这些资料太真实,仿佛现实中金盏花疗养院也是如此。 难以想象在这样的封闭中,有多少人不明不白的死去。 俞会:“我们当务之急是找到更多的同伴,保证不会有过多损耗。况且郑副院长这个靶子也不是长久之计,如果碰到院长呢,碰到那个所谓的神父呢?” “我有提议。”晏竖尔举起手,“既然疗养院围绕的中心就是器官,不如深入腹地,直捣黄龙。” “哈哈哈……”郑施京笑的直拍大腿,“谁去深入腹地直捣黄龙,你?” 他浮夸的比划着,用两根手指反复拉长缩短,拉长缩短,又突然止住笑面无表情道,“你去游乐园买儿童票。话说我怎么没在事务部见过你,你是谁手下的兵。” 一滩浓稠的黑影在无人注意时覆盖到整间办公室地面,温度在一瞬间降到最低,晏竖尔眼睑微动,余光捕捉到晦在轻轻拨动手指。 “晦……”他无声张张嘴。 下一秒黑影凝聚成尖锐锥形在地上形成区域突起,“砰砰砰”,力道之大之深使郑施京面前的办公桌碎成碎片。 后者面色凝重,他清楚感受到后脖颈上一柄尖锐的刺刺破了表层皮肤。只要他稍有动作,那跟刺便会毫不留情地取他性命。 事已至此,晏竖尔干脆乘借晦的东风,上前一步蔑视道:“我是谁手下的兵不重要, 重要的是,别让自己成了我手下的鬼。给我们道歉。” “别内讧。”俞会道,“你大可以杀了他,但是杀了他后续麻烦是成倍几何增多的,你也不想因为一些琐碎事困在这里吧。” 他不置可否。 只不动声色地握住晦的手轻轻捏了捏,后者会意,手指一动黑冰弥散成烟雾。 “哈……”郑施京这才敢松懈身体,视线不断扫视着四周生怕下一刻不知从哪儿又冒出那些东西。 被教训一下果然老实多了,他诚恳道:“对不起,我不应该以貌取人,口出狂言。请原谅我。” 晦从鼻腔里发出轻蔑且表示拒绝的“哼”,还大力拉扯了一下晏竖尔的衣角,后者则清晰地听到衣服纤维被撕裂断开的声音。 “……” 晏竖尔扭过头去,同俞会戴卯卯谈起了深入腹地的可行性。 “行是行,但恐怕不是最佳选择。”戴卯卯扣起指甲,“郑施京人虽然又贱又菜,但是他说的对。我们对研究场所一无所知,并且大概率是断联的。如果出了意外要怎么去救,怎么传递消息呢。” 被戳的人发出不满抗议。 俞会持相反意见,他赞同冒险,“不主动出击也只是白白浪费时间,倘若等到庆典开始,怕才是真的没有机会了。我总觉得庆典很重要……” “是很重要啊。”飞鸟眨着眼,一脸清澈愚蠢,到时候神就回来选走使者。” 神!使者!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晏竖尔率先道:“做两手安排,我跟晦会提前进到地下。俞会飞鸟最好混进使者里面,戴卯卯跟那个谁——” “郑施京。”郑施京强扯出笑容道。 “哦。”他并不在意,“利用职权多找一下没被崩陷影响的人,人多力量大。” 角落里有人弱弱发声,何周道:“使者的选拔是有要求的……神父说要圣洁的孩子,要纯白的孩子,要会付出奉献与爱。但是三个月前有个偷盗的孩子就被选中了,他不纯白也不会奉献。所以……” 方才的话题他听得一知半解,只知道几人大概率要去当使者,他在疗养院已经待了三年,但对使者选拔一直一知半解。 有的人盗窃却可以成为使者,有的人清白一身却埋骨泥土,如果阿咪成为使者会不会就不会死……即便见不到她……不,成为使者也会死…… 你忘了,这是吃人的地方,世界上倘若真的有神,神为什么不制止眼皮下的恶习,那——是不是神在吃人。 何周想不明白,或许他不应该想。 “所以进过自习室的孩子不是好孩子,不会被选中?”俞会问。 戴卯卯捕捉到漏洞,“如果是这样那器官配对了怎么办,说白了是去掉了祈福成为使者的遮盖,也就是说自习室的孩子会被直接送进器官贸易程序里。” “难怪老师们一直想办法苛责虐待孩子,而进了自习室的孩子再也没有出来。原来如此。” “所以我和飞鸟还有概率成为使者的。”俞会道,“当然这要看那位器官需求者是否能与我们配对上了。” “那我们先走了。你们行动时注意安全,不用担心我们。”说着晏竖尔站起来,牵走晦,两人按原路返回小楼。 * 半夜,晏竖尔阖着眼半梦半醒间听到门外传来轻而浅的脚步声。 脚步声停在门外,窗口被推开一点缝隙,一根管子伸进来“滋滋”喷着乳白色烟雾。雾气中晦猛然睁开眼,双手十指化作黑影中的蛇形飞快地在暗中游戈全方位监视着来人。 来人穿着一身白,面上是防毒面具看不清面容。 天花板上的蛇蠢蠢欲动,然而在晏竖尔的示意下,祂手指重新变回柔软模样,安静地躺在桌上假装昏睡。 “滋滋……” 白雾很快填充满教室,那人推门而入,“喂喂,醒醒!醒醒!” 第88章 金盏花疗养院(20) “咯吱咯吱咯吱……” 略显沉重的滑轮声体现出货物之多, 一辆有着些许暗淡红色分不清是锈迹还是血迹的推车从货梯中推出。 全身裹着白色防护服面带防毒面罩的看守人员抬起头,复又低下去在手中本子上写写画画着:“五人,年龄12到15不等。收货时间2014年11月7日晚0点07分。你们迟到了七分钟。” “货物比想象中多, 几分钟通融一下。”推车的人道。 他身侧同样装扮, 背上却背了一个金属质地喷雾器的人也附和着,“搬来搬去也很累人, 你们这些做文职的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赶快交接了。” 又是一阵笔尖在纸张上滑动的声音,对方发出一声闷嗯,交接成功。 …… 推车几经转手, 晏竖尔闭着眼薄薄的眼皮下眼球感受光线变化,结合体感可以得知他们正在向下行走。 应该是下坡路……好漫长。 持续而平稳的颠簸令他感到些许的昏昏欲睡, 先前不慎吸入的一些迷魂药也在此刻迟缓地发挥效用。 别睡, 别睡,别睡。 晏竖尔动作隐蔽的掐着掌心, 迫使自己保持清醒,下一秒, 推车夏然而止,有人凑上前来粗暴地拉起他的胳膊, 另一个人拽着他的脚踝,像甩一块毫无神经与知觉的肉般将他从车上卸下去。 咯嘣一声脆响,他清晰的听到骨头脱臼的声音。 接着是晦, 还有俞会飞鸟和何周,五人就那么被随意的堆放在一起。 “这次的药效挺好啊, 没一个醒来的。” “睡着多好, 醒过来又吵又闹惹人头疼。” “嘿嘿,”最先开口的那个人笑起来,“我这不是想着这批货马上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当然得在临死前睁开眼看看。免得死了变成鬼,冤魂不散。” “你还信这个。死了变成鬼也不是缠着我们这群喽啰,拿钱办事有什么好心虚的。给,来根烟。” 打火机咔哒一声,尼古丁的气味弥散在空气中。 两个人点上烟就出去了,晏竖尔抬起眼皮发现自己躺在铁皮屋子里,透过玻璃能看到两个全身包裹紧密的白衣人。他悄声爬起叫醒想要叫醒晦,晦却先一步睁开眼一把捂住他的嘴。 第95章 “别动。别出声。”祂道。 “哐当。”几乎是晦说完松开他的下一秒,铁门就被推开了,一个身形背光走进。 那人视线在几个人脸上扫过,俯身攥着飞鸟的手腕将他提起来。 俞会发出轻微的痛叫,眼皮剧烈颤抖。 “就是他?” 后面跟进来的人撇了眼,“是他,他还有个双胞胎哥哥,两个人都适配。” “带走,单独放置。” 前者说话声略带几分耳熟,晏竖尔潜意识告诉他自己认识这个人,但却始终隔着层羊皮般,记忆逼窘地无法脱出躯壳。直到铁门关闭的瞬间他猛地睁开眼,退去幽绿的眸子望见隐约透着几分熟悉的背影。 ——翟吏。 他在四海乐园里说的那些醉话,居然有几分真。 晦意识到晏竖尔的变化,蛇一般伏在他肩后冰冷而暧昧的吐息喷洒在脖颈,“你醒了?” 晏竖尔不言,垂眸将脱臼的脚踝接上,对先前失忆状态时晦提出的短暂分手表达耿耿于怀斤斤计较,“分着手还没复合呢,凑那么近做什么,好的前任要像……了一样你知道吗。”他顿了下,跳过那个字眼。 “?”显然晦不太知道,祂也不太在乎,只歪了歪头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敷衍,“和好,复合。” “就这样?”他嘴上这样说,嘴角弧度却已经挡不住了。 晦盯着那抹笑意看了会,先是一言不发,而后直接起身,“我走了。” 晏竖尔拉住祂,话还没出口就被角落一阵古怪声响打断。循声望去只见刚醒来的何周捂着头疼欲裂的脑袋带着迷茫又诧异地眼神看着两人。 他很早熟,已经从两人过度亲昵的沟通互动中看出端倪。 “……我什么都没看到。”他干巴无力地转移话题,“飞鸟俞会呢?他们两个去哪里了?” 晏竖尔被爱情冲昏的大脑终于想起来被带走的兄弟俩,他简略地说了下方才发生的事,“大概是疗养院上面某位顾客缺血包了,并且相当有地位权势,否则也不会带走双胞胎。” “那恐怕……郑副院长也没办法插手了。” 没错,那位郑副院长再怎样作威作福也仅限于疗养院中,脱离疗养院他只是个用以联络的表面掮客,情到急时,恐怕连自己都无法左右。 晏竖尔抿了抿唇,决定自救,当即同何周说了计划又取下衣角用以固定白袍的别针,生疏地挑开锁芯,一声微不可察地咔哒声后三人悄无声息地走出铁笼。 抽烟摸鱼的两个看守并没有察觉出异样,只不是回头查看一下情况,远远看去铁笼里一点白色一动不动。 又过了一会,在其中一个看守第五次回头时终于意识到不对,他按灭烟头,“怎么那么长时间一点动静没有,给下了多少麻醉剂?” 另一个撇了眼叼着烟走近铁笼,“看一眼不就行了——” 铁笼里没有灯,走廊上昏黄灯光照亮一小方区域,几个供体蜷缩在阴暗角落看不清模样。 “喂喂,起来了。”他顺手找了根棍子,在铁杆上敲打起来,刺耳的敲击声响彻空旷地下,角落里供体却还是一动未动。 坏了。 他暗骂一声心头闪过无数种念头,连忙掏出钥匙开锁,供体死在哪儿都行,唯独不能死在他手里,万一真出了什么问题他可担不起。 门敞开的瞬间顾不得拔掉钥匙便匆匆走进角落。 听经堂统一服饰散开罩住三人,像是弱小的兽抱团取暖,只是披在供体抽条细瘦的身上,隐约看出嶙峋轮廓……但这未免太过嶙峋了。 他挑起白布,白布下只有堆砌成大概人形的木箱板凳连供体影子都不见一个。 “咚!” 铁笼门重重闭合,一个瘦小的人影踮起脚将钥匙拔下,飞快地跑向远处。 “**!”门已经锁死,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声谩骂,不远处的同事亲眼目睹发生的一切,讥笑着向何周冲来,借助腿长加之对地形的了解轻松将后者扼制住,掐着何周的脖子夺过钥匙。 何周被掐地直翻白眼,手指发狠地扣着对方手背皮肉,抓出一道道浮肿血痕。 对方吃痛,抬起手给了他一巴掌,打的他口腔内壁磕在牙齿上剧痛后血腥味开始弥漫,何周胸膛剧烈起伏酝酿片刻一口血喷在对方脸上。 怒火烧心。 这次对方把他摔在地上,何周笨拙吃力地抱住头防止自己受到致命伤害。 对方已经愤怒到一定程度,连同事在铁笼里拼命呼喊让他小心身后都没有在意,他居高临下抬起脚在何周身上寻找着落点时,一条冰冷粘腻的条索样东西先一步套上他的脖子。 巨力传来,他几乎感觉双脚离地。 窒息感与头脑肿胀感同时传来,他用尽全力地挣扎却只能在余光中看到一抹无机制幽绿。 几秒钟后晏竖尔松开手,没了力道支撑,看守软塌塌倒在地上。 何周嘴巴里还流着血,抱着头蜷缩成一团,良久才反应过来般抬起胳膊问:“他……他死了?” “缺氧晕倒而已。”晏竖尔道,“你怎么样。” “只有嘴巴破了,我来帮你。”何周舔了舔口腔内部,刺痛让他肾上腺素飙升,再看看倒着和被关着的看守,突然发现他们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两个人用绳索把看守绑成木乃伊,堵上嘴塞到桌子下面用桌布盖住。 “拖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去找俞会飞鸟,尽快会合。” 尽快会合是小,共同面对风波是大。 疗养院的崩陷不知为何会限制人的记忆,晏竖尔已经能感觉到前不久清晰如相片的记忆随着意识觉醒的时长逐渐模糊,恐怕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忘掉未觉醒前发生的一切。 单靠一个何周能提供的信息太少太单一,情景迫使他们必须汇合。 * 另一边俞会飞鸟半路醒来发现两人被单独送到一个干净整洁的房间,房间门一打开正对着两人的就是玻璃门浴室,翟吏从随行人手上拿过两件衣服交给他们又冲浴室扬扬下巴。 “去洗,洗干净点。” 从任何方面来说俞会都不想在众目睽睽下脱衣洗浴,可眼见着后面有人挽起袖子冲他俩走来。 俞会:“……” 他拽上飞鸟,把玻璃门扣死。 衣服落下,门外的人以打量货物的眼神打量二人,就像人类审视肉猪,对它的肥美程度评头论足,不时窃窃私语几句在本上记录几笔。 隔着玻璃门和哗哗流水声听不真切。 飞鸟小声道:“弟弟,我觉得好怪。” 俞会沉默一瞬,回道,“我也觉得好怪……你背过身会好点。” “嗯嗯。” 飞鸟背过身没多久,翟吏便带着一行人离开,只余下一个身高接近两米浑身腱子肉的吊梢眉男人负责看守两人。 “……” 吊梢眉男人在所有人走后,说了句令俞会心跳加速的话。 第89章 金盏花疗养院(21) 迷路了, 地下建筑大多雷同其中堆满了货箱,一层一层足足有四米高直抵天花板。无比压抑的同时,还让人丧失方向感。 三人没走多久就被困在其中。 何周绝望地看着地上由他亲手摆放用来做标记的石块, “十分钟前, 我们应该来过这儿。” 晦蹲在石头边,把几块石头细致地摞在一起变成一座小塔, “晏竖尔快看,成功了。如果石头够多的话可以一直摞下去。” 祂话里带着骄矜与天真,蹲着时白发铺在脊背上像一卷柔和绸缎, 看起来手感很好。晏竖尔总是想不明白,祂怎么会极端地想两个不同的人时而狡诈时而愚真, 但他还是配合地抬手摸了摸白发, 适当地鼓励道:“太棒了,没见过有人可以摞这么高, 晦简直是天底下顶顶棒的。” “……” 何周不动声色地别过头去,一种奇怪的情绪随之蔓延。 许多年后他终于知道这种情绪叫牙酸。 此时不待他细想, 突如其来的红色警报响彻整个房间,随着“滴——滴——”短促刺耳的尖锐声响, 角落数个探头也开始转动着搜寻三人踪迹。 何周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被发现了……” “嘘。”晏竖尔抬起一根手指怼到他脸上,“噤声,让我听听。” “往这里……没多久, 抓住他们……快点找……”模糊的说话声从东南方走廊传来,众多纷杂脚步声也随之响起。 他短暂地判断了下方位, 拉起晦跟何周, 匍匐着前进避开探头找到一个监控死角蹲下。 这不只是个监控死角,还是条死胡同。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堵水泥墙。 上手坚硬无比,不存在后面有神秘空间的可能性。何周拍完, 眼底开始流露出绝望,他盯着晏竖尔几乎要脱口而出“间谍!”好在理智还在口头的话强忍下来。 其实他很想质问对方为什么带一条死路,但又深知不能怪晏竖尔,毕竟地下一切对他们而言都是未知。 第96章 晏竖尔指着一处,连声催促,“踩着我,往上爬,快点。”说罢他低下身子让两人依次踩着他爬上去。 顺着手指的方向,何周发现那是一处靠的极近货箱和墙面,两者刚好形成狭小夹角,足够一个半大少年借力爬到货箱上面。 “!” 没来得及震惊,晦已经展现出不同于外表的敏捷,只瞬间便攀到最顶端,如同一只进入捕食状态的猎豹匍匐在天花板与货箱的狭窄空间中。 何周手忙脚乱地踩着晏竖尔的肩膀,再踩着突出的货箱角,上方的晦恰到好处地伸出手,一把把他拉了上去。 几秒钟后,晏竖尔也爬了上来,三人并排趴在货箱顶大气也不敢出。 一种焦躁的氛围开始蔓延,何周不自觉地肌肉痉挛抖动个不停,“他们……会不会发现……?” 晏竖尔沉吟片刻,“如果你再这样抖下去,大概率会。” 何周沉默。 底下人很快到达,在由货箱构建的道路里搜找起来,与晏竖尔他们想比对方显然更加娴熟,训练有素地分做几队地毯式搜索。 倘若不是他们爬到货箱顶部,面对这样的攻势是无论如何也逃脱不掉的。 晏竖尔借着高度优势看了会儿,眼见下方人群逐渐躁动,立刻打手势让其余两人依次掉头向一头出口爬。 何周会意,用未发育瘦的嶙峋的身板在狭小缝隙里活动堪称游刃有余,而与之相反的便是晦,祂一头白发沾染了灰尘,还有些被天花板修缮不良突出的铁丝勾成一团。 整个人毛毛躁躁又灰扑扑的,像是只冬天躲进炉灶取暖的猫却不小心被未熄灭的火星点着了胡须。 可可怜怜的。 “……”晏竖尔不能忍受,他摸了摸右眼,呼唤晦回来。 后者不明所以,但顺从地化成一团看不清模样的黑线,融入黑暗中。 右眼久违的不受控感再度传来,晏竖尔心底竟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仿佛真将对方揉进血肉埋入骨髓,比在最饥饿时胃袋填满还要愉悦。 “……##□晏……*晏竖尔?” 蚊子嗡嗡嗡声回荡在耳边。 他回过神,对上何周半惊半惧的眼神,对方强行扯起面皮,“你没事吧,刚刚……突然走神……” 不止如此,晦也在一个转首的功夫不见了,鬼影般没了踪影。紧接着晏竖尔开始变换表情,露出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蜜……说是被鬼上身也不为过。 底下的搜查愈发紧锣密鼓,他不知道给自己打气多少次才开口叫醒晏竖尔,好在对方并没有什么不满,或者异样举动。 只是他没提晦,何周也不再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每个人。 * 沿着货箱到达通风口,隔着一扇缓速旋转的风叶就是管道,恰好够少年体型的两人在其中爬行。 晏竖尔三下五除二卸下风叶钻进管道,何周回首看了眼,货箱下人潮耸动,似乎要倾泻而出。 他也爬了进去。 管道里很黑,很狭窄,爬行时几乎是用关节蹭过去的。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因为空气里充满了灰尘。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隐隐有光亮透出。 腾升的热气从前方叶片卷进来,带着潮湿的廉价沐浴露气息。 下面是……浴室? 晏竖尔定睛一看,果真是个浴室,里面的还是熟人——俞会飞鸟两兄弟穿一套崭新的蓝白相间病号服,两人正前方站着个吊梢眉男人。 他们应当刚结束一场对话,且这场对话双方都很满意,他从吊梢眉男人的眼角看到一丝熟稔。 “啊嚏!” “俞会。”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发出,前一道属于何周,后一道属于晏竖尔。不过0.1秒的差距,却使得吊梢眉男人手中的刀片硬生生偏离原本角度,订入晏竖尔和何周之间的空隙中。 ——原本,这是要订在何周大动脉上的。 劫后余生的何周摸了摸喉咙,大张着嘴,发出一阵惊吓过度的气音,“嘶呵呵……呵……” “……” 晏竖尔摸了下小腿,刀片速度太快加之空间狭小,紧贴着肉的情况下将他小腿外侧划出一道不深但长有三厘米的口子。 然而很快,这道口子就在极强修复能力下开始愈合。等晏竖尔从排气口爬下来,那道口子已经完全愈合只余下一点被什么蹭过的血迹。 吊梢眉男人看看他,“真是抱歉。我伤的?” “不是,在通道里不小心刮的。你是……”晏竖尔看着他,一个名字呼之欲出,“郑施京?” “诶!”郑施京矮下身,捅捅俞会,“他可比你聪明多了,不像某些人智商下线到要靠提醒才能认出来。” 后者一把推开他不做理会,“你们来了,郑施京带了上面的消息,因为崩陷缘故许多事务部人员成为儿童或成人体。凭空多出那么多人,疗养院有所察觉,于中午进行了一次清剿活动。” “凭空捏造一个身份很难,我们的人很多都暴露了。现在地上一团乱,进入的路口被下令封死了。”他道,“恐怕是想弃卒保帅,舍弃上面没用的肉品,转移地下病人。” 晏竖尔:“动静很大。就是不知道谁值得这么大的动静。” 俞会道:“还有时间,更换脏器不是什么小手术,要求环境较为严苛,必然不能边转移边做。再者,恐怕那位大动静也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 郑施京竖起两根根手指,“这是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们听不听?” “有屁快放。”俞会真是受够了他喜好铺垫,故弄玄虚的说话方式,怼起来毫不留情。 “好吧好吧,”郑施京摊手,“好消息是我们有时间,坏消息是地下防守是地上的3倍不止,后面走过一道消毒关卡就是医疗区域,用来更换脏器的。防守安排严密,几乎五步一看守,且据我目测除了看守应该还有点别的鉴别方式。” “比如指纹啊,声纹啊,虹膜啊,想混进去难如登天。”他一个一个数,越数俞会眉心蹙得越紧。 “欸?可是我们为什么要混进去?”飞鸟不解。 他们本来就要进去啊! “欸?”郑施京一愣。 晏竖尔跟俞会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上手扒飞鸟衣服,飞鸟先是不明所以,而后扭头想跑。 然而已经晚了,等晏竖尔换好上衣飞鸟裤子已经被退到脚踝上了,他眼含热泪,“不要抢走我的裤子,不要!我不要光屁股啊!” “飞鸟,”俞会语气沉重,手上动作却不停,“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付出!我们会铭记你的牺牲!” 顷刻,晏竖尔穿戴整齐,郑施京摸了摸下巴,“嗯……服装没问题就是长的不像,那个谁,可精明着呢估计糊弄不过去。” “这你就别管了。”晏竖尔道,他闭上眼双掌于面前合十,边揉搓边念念有词,数十秒后,睁开眼将双手覆盖在面部,再拿下来时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就是飞鸟。 “!” 几人凑上来七手八脚一通乱摸,最懂易容的郑施京发出感慨,“真像啊,骨头都一样了,啧啧,在s市待不下去可以来g市找我,我给你写推荐信。” 晏竖尔不语,一味拍开众人在他脸上作乱的手。 “看着是像,但行为举止完全不一样。”俞会收回手,“还有眼睛,你这绿眼睛想个法子藏一藏。” 郑施京发出大大的疑问,“哈?他要是能做到,做什么顶着个绿眼招摇过市?属蝴蝶的不成?” “……这倒好办。”晏竖尔沉默一下,道。 这双幽绿色眼眸本就是幼时不善于控制晦溢出能量所至,眼下身体虽小,灵魂对此事却分外娴熟。 他闭上眼。 睁开后露出的便是一双与常人无异的黑色眼眸。 几个人轮流上去看了看,看不出丝毫异样。于是郑施京又不爽了,“那你能收起来干嘛一直顶着,故意让我难堪?” “可能因为我属蝴蝶的吧。” “……” 第90章 金盏花疗养院(22) 郑施京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正要翻第二个肩头对讲机传来声响,“b6b6,我是翟吏, 情况紧急带那两个供体立刻过来。收到回复, over。” “b6收到,over。” 晏竖尔点点对讲机, 无声张嘴,“急了。” “他们急才是最好,飞鸟何周你们两个躲起来, 随时休息搜查,尽可能保护好自己, 这件事不用你俩操心。”俞会说着, 深深地望了眼飞鸟,“不要担心我, 我们都会平安归来。” 飞鸟眼眶里还有泪水,不知道是先前的, 还是方才流出的。他吸吸鼻子,闷声“嗯”了声表示回应。 他俩在这里兄友弟恭, 显得被一并提及的何周格外像外人,他在这里面最熟悉的人就是晏竖尔,只能尴尬地扣着手指看向对方。 后者沉思了下, 向他伸出手,“送你。关键时候可以保命用。” 第97章 “……啊, 谢谢。” 何周没想到会收到礼物, 也可以说保命符。愣了下才接过来,那是枚胸针看模样是金盏花疗养院最常见的批发胸针,上面做成了金盏花模样, 涂着一层金色装饰漆做工十分粗糙,唯一亮眼的点是金盏花上覆盖着一层细密黑水晶。 当他的手指接触到水晶的一瞬间,一股寒冷顺着指尖流进血液直达大脑。 何周瑟缩了下,觉得手心的胸针像什么巨大生物的鳞片。他想说点什么,然而郑施京频频看向走廊的动作昭示着时间紧迫。 最后他什么都没说,看着三人消失在走廊尽头。 * 完全没有人怀疑晏竖尔的身份,跟在郑施京身后他顺利经过一道道关卡。 反倒是后者被反复检测了身份,甚至抽了一次血拿去化验。晏竖尔借着视角看到郑施京用来抽血的血管是胶质的,愣了一下,而后放下心来。 郑施京不动声色地拉下袖子遮住明显异常流血的手臂,故作暴力地推搡着两人进入门内。 门内是一条长走廊,白炽灯明亮,中央空调徐徐吹送着凉风,控制在一个舒适但不至于过冷的温度。 走廊上人来人往,有身着病号服的病人,还有穿着白褂的医生护士。倘若不是身后门上的玻璃窗外是看不清面容的蒙面人守卫,还有泛着红光的地下照射灯,几乎让人分不清是在地上还是在地下。 几人往前走,天花板吊着的牌子上写的医疗中心。 一个白大褂站在牌子下面,与一个背对着他们的人义愤填膺地说些什么。 晏竖尔眯了眯眼,面对他们的白大褂是翟吏,比在四海乐园时年轻了不少,但精神状态比那时差的多。整个人眉头紧促,焦躁不已,时不时大动作地对着对方指指点点。 “您之前说过,他们是……淘汰,所以……同意实验……新方向,不……残忍!” 隐约能听见他在怒斥着什么,靠的越近听得越清晰——“这不是我们的初衷!现在!为了满足你,世界上所有无权无势的人都要被榨干!你是天底下最大的混账!恶心!” 背对着他们的人,不紧不慢,仿佛没有一点火气般温吞道:“那也只能说翟研究员您识人不清了,我是怎样的人,您可从未看清楚过。至于您说的无权无势,啊,是这样的,人的私欲便是人向上攀爬最好的阶梯,对此,我深表认同。您也不要这般生气,我们的实验虽然残忍,但我们做出的成果,我们做出的贡献,是对人类社会的一大推动,是对废弃燃料的二次利用。” “这,本身就不是坏事。” 这个腔调有些熟悉。官腔官调,难不成这种人向来习惯如此说话?晏竖尔心道。 身旁的俞会突然僵住不动,晏竖尔听到他喉管里发出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如同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收缩肺部,以至于发出的动静宛如濒死。 “俞会?” 他拉了他一下,入手时过于冰冷的体温让他惊讶。 太冷了。简直不像活人的体温。 “你怎么了俞会,身体不舒服?” 俞会说不出话,他整个人都在打哆嗦,腹部肌肉疯狂的痉挛,像是在惩罚他误打误撞拨开迷雾探寻到世界上惊悚的真相。 “俞会?俞会?”郑施京也紧张起来,他蹲下身将俞会提起,大声呼喊,“大夫!护士!这边有个人好像陷入休克了!” 正在对话的两人也被他们发出的动静所吸引,年轻翟吏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指挥护士带感器械再让郑施京将人放倒在地,立刻就要开始心肺复苏。 “不要紧张你会没事的。”他安慰着。 “……”俞会却推开了他,坚定而缓慢地,他的视线没有停留在翟吏,晏竖尔,郑施京,亦或者周围围着的任何一个医疗工作者身上。 他定定地看着那个对他生死漠不关心,许久之后才像是记起来要靠关怀维持人设,而慢慢转过身的人——简主任。 年轻版的简主任。 俞会肺里充斥着一股寒意,或许不是肺里,是更多地方,心脏,骨髓,大脑……每一个肌肉纤维组织。 【叛徒】 一个词从纷乱思绪中浮现而出,长久的飘荡在脑海里,反复撞击着颅骨。他的颅骨好像要被撞破了,以至于头重脚轻晕头转向。 郑施京也意识到了。 他虽然是g市的人员,但是不至于认不出他区上级,当下骇出一身冷汗,拼尽全力才控制住表情不至于当场露馅。 来之前只听翟吏说,有位大人物需要货源,可这位大人物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是他! 难怪事务部中枢越来越腐朽,难怪每次行动都力不从心,难怪,难怪。 原来早在十几年前就有只硕虫啃食至树木中心,看似健康的树木早已经千疮百孔,郑施京几乎无法想象s市到底有多么漏洞百出。 简主任走过来,他这个年纪还没有开始用保温杯。正值壮年的面容上透出和蔼之色。“怎么了小朋友,身体不好吗?怎么脸色那么奇怪。” “……” 俞会强行扯了扯嘴角,“我……我,我先天体弱,刚刚一下子喘不上气多亏了这位叔叔帮助我。” 说着,他仰头看了眼郑施京。 后者也立刻附和,“您请放心……这边借一步说话。” 简主任点点头,走到不远处,“先天体弱……他心脏怎么样?” “心脏不太好,有先天瓣膜闭合障碍。但是你不用担心他是双胞胎,还有个哥哥,他哥哥身体很健康,而且因为是同卵双胞胎也跟……配对上了。”郑施京根本不知道俞会飞鸟要跟谁配对,只含糊了一句,好在简主任关注点并不在这上面。 “既然如此,不如让哥哥来提供。” 郑施京下意识问:“心脏吗?” 简主任望着他但笑不语,良久才说:“你辛苦了,我会安排人接手货源。从此往后这两人就与你无干了。这是给你的报酬。希望你能做个聪明人。” 他抬了抬手,一个身着黑西装的保镖迅速走上前,将一个手提箱打开展示在他面前。 手提箱内是码放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按照尺寸,手提箱填满少说也要有百万。 “这里是100万,来源不可查,后续问题我会替你解决,你走吧。” 郑施京脚底下好像生了根,让他不能动弹分毫,“哈哈,为什么是我?”他听到他自己在干巴巴的笑。 “啪嗒。” 手提箱合上,沉甸甸很有份量的声音,仿佛拉着他的心一路坠向深渊。 简主任抬抬眼,“我很希望你是个聪明人。控制住自己的善心,好吗?身处此地,又何必做那个面目可憎的善人。” 被看出来了。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而上,在一息之间爬满了全身。郑施京回想着,方才俞会突发僵直他的确露出了与旁人不同的紧张。 事已至此,负隅顽抗似乎没了什么用处。他只能脸上挂着谄媚笑容,从保镖手中拿过手提箱离开了医院。 与晏竖尔擦肩而过时,他心中默默祈祷两人相安无事。 * 送走郑施京,简主任招手示意保镖附耳上来,窃窃几句后保镖沿着前者离开的方向追去。 杀人灭口? 晏竖尔视线被吸引,随着保镖动向转过头,状若好奇的盯着对方背影直至消失在安保门外。 “这两位小朋友就是飞鸟和俞会了吧。” 简主任和蔼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晏竖尔回首就见对方伸出只手试图抚摸两人头发,他蹙紧眉梢毫不掩饰的躲开。 那只手肉眼不可察的顿了下,旋即落在了俞会头顶。 对方仿佛真的是什么和蔼可亲的长辈,他抚摸着俞会的脑袋,口吻亲切地询问他休息如何,胃口如何。天生他的态度像是逗弄一只还算得意的狗,爱宠,总之是依附于他的可怜物件。 “……嗯……很好。都好。谢谢叔叔。”俞会垂着眼没看他,乖顺的将问题都回答了。 “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叔叔,叔叔的孩子也和你们一般大。唉,他可不像你一样乖,叫人头疼的不行。” 俞会又应了一声,背在手指背在身后像羞涩般不断拧着衣角——外人或许觉得是在害怕,晏竖尔深知内情心说与其拧衣角,或许更想拧简主任的脑袋。 至此,简主任总算满意,让医护为两人寻找病房安置下来。 病房门关上,一行人消失不见,只有翟吏的身影在门外停留,用一个复杂纠结层次多到堪称苦涩的表情望着两人。 晏竖尔冷眼以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在一开始选择错了道路,却要一边选择对抗一别选择沉默。 像只被他人寄生在体内的果实,既无法彻底脱出,也不能甘愿成为养分。 第91章 金盏花疗养院(23) 翟吏并没有停留多久, 很快就被简主任身边的保镖请离。 第98章 待他走后晏竖尔跳下病床,走到房门边按下门把手,不出意料的门已经从外面反锁, 透过长条形的玻璃可以看到房门两侧各有一个保镖。 “我要喝水。”他叫道。 声音不大不小, 正常的音量,保镖却没有反应。 “我要喝水。” 他又说了一遍, 这下声音比之前大了些,保镖这才有了反应进来给他倒了杯水又指了指饮水机,“这边有水口渴自己接, 这是厕所,想上厕所来这里就行。” “我想看电视。”晏竖尔接过水, 沾了沾嘴唇就放在一边。他怕里面有药, 不敢多碰。 “没有电视。” “哦。”他顿了一下,又要求道, “我要吃饭我饿了。” 保镖看不出脾性如何,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情绪, 只会木讷回答他,“还没到饭点。” 晏竖尔紧盯他的眼睛, 不依不饶地纠缠:“那我可以出去玩吗,我好无聊,找个人来陪我玩好吗?” 保镖又拒绝了, 接下来几个问题都被一一拒绝,最后晏竖尔像是得不到满足的熊孩子, 抓起手边的杯子扔在保镖身上大喊出去, 讨厌他等等一系列埋怨语句。 水杯里的水洒了保镖满身,水分迅速被衣料吸收粘在身上,分外狼狈。保镖的眉心跳起来, 晏竖尔看到他太阳穴一侧浮起青筋,手指攥紧关节发出咔咔响声。 如果不是简主任下了命令,恐怕拳头已经到了他脸上。 终于被激怒了。 一番试探下来晏竖尔是真的感觉到无聊,打了个哈欠,挥挥手让保镖出去。 “咔哒”一声门又锁上了。 晏竖尔先找来拖布把地面水渍拖干净,这才坐在床沿跟俞会耳语,“是软禁。房间隔音强,饭菜会有专人送过来,没有电视收音机,报纸,书籍,我们一切活动和联系都被切断。” “而且他们态度极好,好的让人感到离谱。先前简主任提到心脏,还说了和他孩子差不多大——稳定货源情绪也是任务之一。” “……”俞会心不在焉地听着,“简主任很早之前的确有个孩子,听说夭折了,算一算时间的确是这几年。” “看来他就是我们的服务对象喽。” 俞会:“嗯……”他想要说什么,犹豫了片刻,“你还记得李青睐吗?” “哈?”晏竖尔回想了下,貌似是地下赌场里某个怪诞,隐约记得是一团血肉还是只白熊来着,“记得,我记性没你想的那么差。” “嗯,他,他可能是被简主任推出去送死的。”对方闭上眼回忆着呼吸急促了些,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害怕与无助,“李青睐是在一年前死的,那个时候,四海乐园和赌场的叠加形态还没有被振动,对比其他崩陷而言是相对稳定的。” “程序圈子里不是有句话,如果能跑起来就不要管是怎么跑起来的。套叠崩陷便是如此,倘若没有意外,它可以一直保持这样的稳定状态。事务部就有更多的时间将它处理好,将危害控制在最小,甚至是零危害。” “长生卫秉持着如此理念,由沈主任带头反对处理四海乐园。简主任,他是一个人尽皆知的激进派,是以当他提出预防未知危害尽早解决崩陷时,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包括李青睐。彼时,人们对于叠套空间还没有太多概念。崩陷之于人类,简直就是一场无妄之灾,我们像是生活在地表上的恐龙,第一次迎接天外的陨石,抛开经验只是手足无措的智人。” “李青睐在抱着“叠套崩陷不过是两个空间重叠”的理念进入四海乐园,从此就再也没有出来,直至前不久我又再一次见到他。”俞会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起初我不知道这个理念是由谁灌输的,我们好像以为,崩陷不过是炸弹是机械存在于人类认知中的科学产物。然而并不是它是一个病态的,扭曲的,让人无法琢磨的梦魇。人类不可能抓住梦魇,我们只有醒来。” 晏竖尔打断他,“废话挺多。你的意思是说,简主任潜移默化的改变了你们的认知,暗中催生出崩陷不过如此的想法?” “……很荒谬?”俞会问。 “不,合理。”他摆了摆手,“完全不意外。实不相瞒,济川中学时我曾经质疑过你们培训很烂,尤其飞鸟,烂的简直无话可说。” “……”俞会又深深吐出一口气,听起来像叹息,“当局者迷。” 晏竖尔想了想,还是发挥自己略显贫瘠的语言艺术水平安慰道,“也不全是你们的错,面对未知听信领导者命令是潜移默化的习惯。” 他的安慰真的很干瘪。 俞会丝毫没有感觉到被安慰,他又叹了口气,将手埋入掌心,“谢谢。奔波半天你也累了吧?早点休息,我想一个人静静。” 前者耸了耸肩,走到靠窗的床上躺下合衣而眠,由于是在地下窗户直面灰褐色墙壁,给人种摆脱不掉的窒息感。但他的确累了,阖上眼没多久便已经昏昏欲睡,入梦之际,他听到俞会呢喃了句什么。 “……幸亏飞鸟不在。” “迟早会知道。你还是尽早做好心理准备,”晏竖尔冷不丁开口。 俞会诧异,“你为什么还不睡。” “你以为你说话声很小?我是睡了不是死了。” 俞会:“……” * 翌日房间里的钟表指向7点钟,俞会早早醒了盘腿坐在床上垂头想着什么。门被人推开,两人没有等来早餐却等来一个端着治疗盘的护士。 “空腹抽血,谁先来?” 她手上动作着,玻璃管碰撞声把晏竖尔吵醒。 他翻身坐起,望着针头的眼睛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俞会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晏竖尔,“你好,我先来,哥哥有点害怕打针……”后者恰好好处地流露出瑟缩之意,裹紧被子遮住面孔。 护士见惯了,边安抚着边给俞会胳膊消毒扎针,血液流进管子里,晏竖尔眨眨眼对着两个人说。 “我想上厕所。” “可以去。”护士一顿,“你自己行吗?” 他脸不红心不跳谎话张口就来,“不行,害怕,我要弟弟陪我。” 正好也抽完血了,护士给俞会抽了支棉签按住针眼,“你俩去吧,快去快回。” 五分钟后,两个人先后从卫生间出来。 护士接着给哥哥抽血,哥哥挽起另一边袖子,脑袋撇向一边。弟弟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摇晃玻璃管放止血液凝固的手。 很快抽完血,她收拾东西出去后才有人送进来早餐。 晏竖尔把白煮蛋推给俞会,“缺血就补。” 后者抬抬眼皮,“不碍事。但也不能一直这样糊弄着,再一再二不再三,伎俩用多了傻子也能察觉。” “翟吏。”晏竖尔骤然道。 “什么?”俞会下意识扭头望向门口,除了两个保镖空无一人,“没看到,在哪儿?” 前者低头喝了口粥,“我是说翟吏能帮我们。” “……或许吧,你怎么能确定。” “他本来就被内心道德日夜折磨着,要是有人能在关键时候出现,让他救于水火之中。我们成功自救,他成为理想中的救世主,岂不是皆大欢喜双赢局面?” 俞会没话说了。 他拨着水煮蛋,反问晏竖尔:“听起来你似乎有计划?” “嗯哼。” * 九点钟,翟吏来查房,他以一副矛盾又痛苦的被胁迫者模样出现在两人面前——眉头紧蹙,一举一动间混合着珍视和小心翼翼。 装。晏竖尔心道。 “来,靠过来做个心电图。平躺着,衣服撩上去。”这话是对俞会说的,毕竟他有先天瓣膜闭合障碍理应多加重视。 简主任却不太放在心上……翟吏走了会神,于简主任而言没有利用价值的就不必在意。他向来如此。 冷酷。残忍。可怖。 四肢被夹上夹子,胸口贴上电极片。俞会平躺在床上,晏竖尔支着下巴坐在床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叔叔,俞会会没事吗?” 翟吏低头对上他的视线,“他当然没事,怎么了,很担心弟弟?” “不是。”他笑了笑,眼睛里清晰地浮现出刁钻恶意,“我希望他有事,最好命不久矣靠吊着药救命。起码不会被人换走心脏,丢在楼后面尸场里。等着腐烂,等着分解……那他有多痛啊?” 他的眼眸深处透出些许绿意,像蛇。 他说话时口唇开合,带有气音,像蛇。 翟吏仿佛已经被咬了口,剧毒毒液顺着血液流到皮肉、神经、大脑,开始逐渐麻痹。他捏着那张心电图,却说不出来话。 “你在愧疚吗?翟医生。”晏竖尔问,“那些人里一定有被你杀掉的吧?” “有没有人求过你。” “午夜梦回时会想起来他们吗。” 仪器发出“滴——滴——”催促声,翟吏手忙脚乱地拆下那些线路夹子。俞会坐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第99章 晏竖尔站起身,两张几乎重合的面孔神情同时面对着他,异口同声——“我们,还会有明天吗?” “咚!” 翟吏推着治疗车反手关上门,门口的保镖诧异地看着他,他径直推着车走回办公室。 手心里攥着张蹂躏地皱巴的纸条。 【救命。】 * 俞会躺下去,“他会帮我们?会不会太简单了点。” “只有贼才知道自己多心虚。”晏竖尔笑说,他意有所指,“你又不是贼,怎么知道贼怎么想呢?” 第92章 金盏花疗养院(24) 翟吏果然动摇了。 下午的时候他要求带两人去做全面检查, 保镖不语却任由他带着两人出门,自顾自地跟在他身后。 核磁共振门前,翟吏拦下保镖:“请等一下。两位就待在外面吧, 有辐射, 对身体不好。” 保镖对视一眼,点点头。 房门闭合, 翟吏走到机器前操作几下,这才回过头来面对他们,发出的声音低不可闻:“我要怎么帮你们?我帮不了你们, 都看到了我也被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甚至通信设备里都有监听器!” “真的吗?” 晏竖尔上前一步, 从他口袋里掏出手机。一几年时, 国内手机还是可拆卸后盖的老款手机,只要推开后盖就可以看到控板以及在控板上镀银焊接散发微光的电子元件。 他把电子元件举起, “提前准备好了吧,这个元件根本没连接。更何况……gsm系统在传输过程中采用窄带时分多址技术, 它的每个载频信道为200khz。而你之所以进来要打开核磁共振,是因为信波会干扰射频。” “想来简主任和你不是一条心, 你这样做也是为了避免你不知晓的监听器。” 说完,他体贴地将后盖合上,想要重新塞进翟吏口袋。 “……离我远点。” 翟吏退后两步, 避开晏竖尔寄过来的手。眼中那点怜悯已经转化为浓浓的警惕。 后者只得站在原地,手一撇, 将手机丢进不远处有些相似面容, 给人感官却相差万里的兄弟手中。 俞会接过,站在原地和翟吏保持着舒适的安全距离。 “翟医生,您肯定会帮助我们的。否则不会提前掐断监听器, 也不会选择带我们来磁共振。”说着,他远远伸出手对着翟吏递出手机,如同递出一支橄榄枝。“我们没有坏心,我们只是想活下去。” 他又向前伸了伸。 翟吏不为所动,头脑一热冷却后是无尽后怕,他不由得开始思考这一切事件的发生,“我不知道怎么帮你们,也不想帮助你们,很抱歉。且先前看你发病的样子——你认识简主任吧?他是你的什么,长辈?亲戚?” “你认识他,却不知他面皮底下藏着豺狼虎豹的脸。正如一开始的我,一步踏错从此万劫不复。”他又退后几步,“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不会再有踏错机会了——” “滴。【面皮下豺狼虎豹的脸……】”俞会垂眸在手机上按了下,熟悉声音从其中传出。 翟吏脸色巨变,“你!什么时候?!” “我拿到的时候就开始录音了。”晏竖尔道,“如果翟医生你不那么反复无常的话,现在也不会留下把柄。” “……卑鄙!恶棍!”他怒道。 晏竖尔耸肩,“这个骂法还挺新奇。看来地下信息流通的确挺一般。” “翟医生。”俞会白他一眼,挤开他上前喊了一声,“不是简主任诱惑你让你行差踏错,是你本身——” “你本身便是如此的人。你才是卑鄙恶劣无耻之徒,打着奉献牺牲的幌子做尽一切不道德行径,偏偏还要用道德绳子自救……想必你的皮下是豺狼虎豹都不如的肮脏心肺吧?”晏竖尔接过话茬,咄咄逼人。 “我……” 翟吏面皮开始抽搐,此时此刻,他有种被剥开的剧烈羞耻,仿佛他是什么廉价透明包装袋,任何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撕开他。简主任,晏竖尔,俞会……任何人。 然而他没有任何办法,他不能用廉价的碎片威胁到任何人。就如眼前局势,他看似被请求着实际上是被威胁着,只能答应对方提出的条件。否则他将被更恐怖利爪撕碎。 简主任随时可以杀他。 他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哪怕暂停对患者的治疗。比起这个简主任应当更在乎“干净”,对方像极度苛刻的纯洁主义者,一旦被他发现翟吏有了向外跳心思恐怕不久之后其他人将在后山某个不知名角落找到一具无名尸体。 当然,简主任也是宽容的。水至清则无鱼,所以他允许翟吏摇摆,也仅限于此。翟吏像条水草,随波逐流,可他的根紧紧依附在岩石上。无法逃离无法摆脱。 而面前两人的做法太过超出!他们是万恶的渔民,尽管从根本原因来看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活命,可他们却将水草捞出它赖以生存的大海。 这下水草不得不选择它在陆地上的道路。 随时都可能死!随时! 翟吏面容又平静下来。他向着渔民妥协了,“我的确是差劲的人。” “恶心。”晏竖尔纠正道。 “……好吧,”他深吸一口气,近乎咬牙切齿,“恶心。你为此感到满意吗?” “嗯?”对方表现地却有些诧异,“你只是在陈述事实我为什么要感到满意?哦不过这也证明,你的确有合作的心思。只要再拿出点诚意,这段录音就会半永久地消失在世界上。” 翟吏又深吸一口气,“……半永久?” “就是我上传到我们的云端。定时的,5个小时后不能让我们满意就会曝光。”俞会把手机抛还给他,“倘若反水这份录音也会曝光,估计还可以作为你被起诉谋杀的证据。” “这很权威了。”晏竖尔称赞道,“先见之明。” 俞会:“谢谢。” 在场唯一被威胁的人只感到寒冷,翟吏舌头好似已经麻木了,或者串联到他大脑里的潜意识想象到自己被压在法庭上,过不了多久吃一颗花生米与世长辞。 他问:“你们要什么诚意?” 俞会想了会儿,就问题重要性排了先后顺序,依次问道,“说说最近地下有什么变动,那个换心对象是谁,简主任跟这座疗养院的具体关系……” 晏竖尔则道:“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 “那……说点最重要的,带你们来的那个人,抱歉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在他被简主任遣走后就被射杀了。” 俞会失声:“那个吊梢眉男人?” “不错。看你这副模样的确是熟人。” “嗯,算是吧。详说。”俞会没否认。 翟吏:“你也知道到了现在这个境地,许多东西已经密不可分了。走投无路,破釜沉舟,简主任大抵没想让任何人活着出去。是以昨天当他拿了箱子出去后,就被劫杀了。” 晏竖尔反问:“你亲眼之见?尸体,过程,还是什么?” “耳听。” “那恐怕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翟吏试图反驳一下,但他的确说不出来什么。 俞会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而后看了看时间提醒道:“时间不多了,外面的人会怀疑。这事暂且略过,先挑重点说。” …… 换心对象便是简主任的儿子,今年8岁,先天性心脏病,几乎没有心脏搭桥康复的可能。 而金盏花疗养院则是在崩陷初始建立的收容组织,起初的确是为帮助被崩陷影响难以回归社会的人。但到了后期,随着崩陷的加剧,金盏花疗养院随着人数增多规模也逐渐扩大,同样的,所带来的经费燃烧也成倍增长。 安置被污染的人成为了一大难题。有人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人体库,当局否定了这一提概,彼时还是事务部干员的简主任却在急需心脏的推动下起了心思。 * 晏竖尔跟俞会面面相觑,沉吟良久,前者道:“虚无阶层主义剥削底层人民血肉,实在罪过。” 俞会:“……” 他显得更疲惫了,不停地用手指捏鼻梁。 晏竖尔觉得他应该是想掐人中,苦于翟吏在场顾及形象不得不换掐鼻梁。 翟吏问他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很被动。”俞会道,“好像做什么都显得很无力。……我没什么思路,你呢?”他看向晏竖尔。 对方眨眨眼,眼睑小痣忽闪间似乎有了个不得了的注意,“我嘛,趁他病要他命,直接抓他软肋。” 他一只手伸出,于虚空中抓取。 “……怎么抓,你疯了不成。”俞会又开始捏鼻梁。 “我自然有我的方法,你只管稳住查房护士。当然还需要翟医生配合——您肯定会配合的对不对?” 翟吏扯动嘴角,无声默认。 过不了片刻,门缓缓打开,两个保镖只看见一个男孩走出来,另一个则鼻血横流瘫坐在轮椅上被推出来。 第100章 “!死了?!”保镖a大骇,连忙上前试了试鼻息,好在手指皮肤感受到微弱且时断时续的呼吸。 保镖b手一只手摸到胸口传呼机,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压低眉目看向翟吏,“您最好能给简主任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两位都是不可多得的——” 后面几个词被含浑过去,但在场几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翟吏手指轻微颤抖,连带一整个胳膊似乎都要抖起来。他紧绷着脸,克制住胆怯强行镇定:“他心脏病犯了,需要呼吸干预外加药物治疗。” 晏竖尔适时地胸口剧烈起伏,发出一种燃油机烧干耗尽的嘶鸣,而后猛然从口中喷出一道血色。 白花花的墙壁地板溅上血点,其视觉冲击达到顶点。 保镖b看他嘴唇都泛起紫白,当下也顾不得旁的了。安排保镖a带俞会回去,自己推着轮椅紧跟在翟吏身后。 两个人一通七拐八拐输入密码终于到了地下核心区域——维生区。 晏竖尔半睁着眼,对上一双黝黑眸子。 第93章 金盏花疗养院(25) 眸子的主人一闪而过, 很快被藏匿在纷乱人群后。 晏竖尔若有所思地收回余光。 到了手术室,翟吏同样以无菌地借口将保镖挡在门外,几个护士飞快的推来推车将晏竖尔抬到上面带入手术室。 其中一个护士长长的鬓角发丝落在他脸上, 险些扎进他眼睛里, 一看就相当的不专业。随着那缕发丝向上看,对上一双万分熟悉的眼。 晏竖尔挑眉。 心底掠过一丝微妙的困惑, 只是太快,他并不能捕捉。 护士,也就是戴卯卯转了转眼珠, 大声地念出了身份卡上的信息,“俞会, ab型血, 先天性瓣膜闭合障碍……” 随着她的声音,手术室大门哐一声合上, 红灯手术中亮起。 保镖在外时不时抬头看看红灯,边焦急地汇报情况。手术室内却是一片欣欣向荣, 戴卯卯摘掉口罩,“憋死我了。” 她冲着其余医师护士挥挥手, 众人纷纷意会,陆续出走手术室。 她凑上前看看晏竖尔,语气决绝:“你想起来了!” “嗯哼。你怎么在这儿?怎么下来的?”他擦了擦唇边血迹, 坐起身来。 戴卯卯:“多亏了咱们郑副院长,神通广大。” 晏竖尔动作一顿, 没有同她讲郑施京大概率已经出事, 飞快地嗯了一声,又问:“你有在外面看到飞鸟吗,他和何周在一块。” “什么?”戴卯卯疑问, “在什么地方,整个底层零零散散都有我们的人,如果他们真的在外面,那不可能没有人汇报。” “……” 两个人相顾无言,无光灯下不知是谁的脸开始透出一种无机质死白。 戴卯卯骤然在一片寂静中发出一声巨大的抽气声,“他是故意的对不对?” “……”晏竖尔未曾言语,然答案已经变得心知肚明。简主任就是故意的,他故意让郑施京带着两个货源深入,而后截杀郑施京。 故意让飞鸟何周落单,再派人抓住真正的货源。 故意让戴卯卯进入核心区域,故意忽视信息泄露不做处理……这些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故意了,而是一种刻意。 他究竟想做什么? 真的只是换心救子这么简单吗? 长久安静让翟吏忍不住敲敲门探进一个脑袋,“打扰了。如果,我是说如果方便的话,能否告诉我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戴卯卯撇了眼他,“你把他收买了。” “嗯,”晏竖尔嗯道,“但是眼下看来,他也是简主任送到眼前的棋子。” 恐怕于简主任而言,他早已有了二手准备,也做好了放弃翟吏的打算。 翟吏听的不明不白,只一味卖忠心。晏竖尔看着他神色微动,想起方才维生区那双眼睛。 “维生区里有个小孩。”他道。 翟吏:“他就是换心对象,简主任的儿子,名叫简和含。因为身体不好,这几年一直住在维生区。” “简主任平常对他怎么样?” “很好,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极好。”翟吏细数,“从衣食住行到身体体征,事无巨细汇报给简主任。” 戴卯卯沉吟着,想要说点什么。 前者没看出来接着道,“最上心的时候,他甚至要求链接简和含的生命体征,无时无刻不看护着。” “他几乎每天都要针对简和含血液报告心电监护做一系列的数据分析,等等等等……如此之类的举动数不胜数。” 晏竖尔总结道:“他很在意这具身体。” “的确。我方才就想说了,”戴卯卯问翟吏,“他来维生区的频率怎么样?” 翟吏不是时常在维生区的,他通常奔波于研究室和会议之间。尽管是简和含的主刀大夫,但他除了较为详细的接触到对方数据,几乎很少真正接触病人本身。 想到这儿,他背后细细密密起了一层冷汗。 简主任从未打算重用他!事情发展到最后,他恐怕连上手术台的机会都没有! 他立刻转身出去找来了维生区责任护士,除却观察生命体征的医生,就是她与简和含接触最多。 “这位苗萝,苗护士,是我的多年至交好友。”翟吏介绍双方互相见面,“这几位是——” 晏竖尔还是选择隐藏身份,转而报上飞鸟的名字,“飞鸟。” 戴卯卯冲着苗萝点点头,以示友好,“我是戴卯卯,叫我卯卯就行。” “你们好,我叫苗萝。”苗萝是个体型偏瘦的中年女性,大约在三十五岁左右,脸上架着副黑框眼镜,头发一丝不苟的用盘花束在脑后。 假冒护士戴卯卯略有些心虚地把垂下来的发丝别在耳后,“苗护士,麻烦你能说一下探视简和含的人频率吗?” 简和含是核心区域唯一长住病号,问题一出,苗萝就已然意识到什么。 她并不多问,顺着问题解答,“来探望简和含的人不多,其中多为医生护士等医疗人员,部分为同龄孩子。” “那简主任呢?”晏竖尔问,“他的生身父亲。” “那位,似乎事务繁忙繁忙,极少见到。” 这与先前翟吏提到事事上心的形象截然不同,两个人的话语形成微妙矛盾。 晏竖尔思考几秒钟已经做好决定,果断道,“我要去维生区,我要见简和含。” “不行。” “不行。” 两道声音同时传出否定了提议,一道来自戴卯卯,一道来自翟吏。 前者道:“贸然前进不过瓮中捉鳖,如此行事太过鲁莽大胆,再者我们也不能确定简和含秉性如何,万一他于你不利呢?我不同意。” 后者提出反对的理由更简单,也更加直观,“任何人出进维生区都需要身份认证,且同步到简主任通讯器上。谁可以给你承担这个风险?” 在两人几乎全盘否定的言语中,晏竖尔坦然反问:“简主任算计至此,你怎么知道他不知现下情况?说不定他就在哪儿看着,只是你我未曾察觉罢了。” “难道等就不是一种瓮中捉鳖?戴卯卯,我当然可以等,置身事外也无所谓,但飞鸟呢?真正和简和含适配的是飞鸟俞会,晚一分钟他俩就多一分危险。” 戴卯卯屈服了。 她举起双手,“随你。” 至于翟吏,他转过首,“身份认证嘛……” 苗萝恰到好处地站出来,“我是维生区责任护士苗萝,我可以也愿意帮助你。” “苗萝!”翟吏惊呼一声。 做出决定必然会有所牺牲,于他们而言,可能是工作,可能是性命。他本意不是拉她下水。 苗萝一语不发,径直离开取来了身份卡。 * 维生区外圈大有些空荡,内圈却有一系列高精机械运作着,像是一座器械森林。晏竖尔看不懂索性也不去研究。 他的视线转向被更多仪器包围的病床,病床上空无一人,一条被拉的紧直的氧气罩却暴露对方行径。 安定许久的晦猛然激烈起来,晏竖尔感受到眼球在眼眶中剧烈转动,转向简和含所在方向。 “简和含。”他喊了一声,透过无菌衣无菌面罩,发出的声音近乎变形,闷闷的,是一种听起来令人很不愉悦的怪声怪调。 简和含却很惊喜,他离开靠着的玻璃走廊,站在某个仪器侧后方定定地看着晏竖尔。 “是你,”他说,“你是那个被推进去的大哥哥。你的身体也不太好吗?” 走廊上看到的那双眼睛果然是他的。 晏竖尔避重就轻,“是我。你身体怎么样?” “还好。最近没有不舒服。”简和含以一种贴近7岁却不完全是7岁的口吻道,“苗萝姐姐说等我换上新的心脏,就可以好起来了。” 他说的像是什么玩具换上新电池,就可以焕发光彩一般。 “嗯……苗萝说的也对。”倘若不如考究心脏打哪儿来的话。 第101章 简和含很高兴有人能认同他,晏竖尔却觉得他高兴的一大部分原因是由于很少见人。是以不管这个人是否认同他,他只要能说话就很高兴。 他继续说:“苗萝姐姐特别好,她是仙女,仙女有法力,她说什么都会实现的。就好像她说爸爸来看我,过不了多久爸爸就来了。” 晏竖尔得到线索,苗萝曾经向简主任传达简和含期盼他来探望的消息。那么是否说明,苗萝在站队中更偏向于简主任…… 他若有所思,垂眸看了看对方。 右眼又是猛地一通,猝不及防“嘶”了声,引起简和含好奇,“哥哥你怎么了,为什么闭着眼睛,你的眼睛也有病很痛吗?” “没病。”晏竖尔用力闭了闭眼,心中暗与晦谈话,【晦,他身上有你想要的东西?晦,你想吃他?】 晦没有回答,或许是因着在崩陷中,连晦也被局限住了。 得不到回应,晏竖尔开始心焦。 他能感受到晦仍旧在活跃,只是似乎回到了最初懵懂如野兽的阶段,最令他感到厌烦的是,他的一知半解他的无从下手。 这令他有种说不出的无能颓废。 情绪推动下,他不再想多与简和含玩些什么哥哥弟弟的问候游戏,单刀直入,“苗萝护士和你关系很好。” “当然,苗萝姐姐是我的好朋友。”简和含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异样。 “那你父亲呢?” “我是说,你父亲待你如何?” 第94章 金盏花疗养院(26) 俞会独自一人回到病房, 心底总有些惴惴不安。仿佛风雨欲来,处身漩涡中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平静。 他在床上呆坐许久,又走到门边看了看。 保镖尽职尽责地站在原地, 走廊上医护来往。突然他瞥到一个万分熟悉的身影, 实在是太过于惊愕,他几乎下意识大喊出声。 “飞鸟!” 对方似有所感, 侧过身望了一眼身后。 那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俞会确定,这就是真的飞鸟!不是晏竖尔假扮的!他为什么再这儿,谁带他来的, 他又要被带去哪儿?! 他再也顾不上其他,用尽全力拍打着门, 然而却不能撼动门一丝一毫。眼睁睁看着飞鸟被人群裹挟着走向未知走廊尽头。 * 飞鸟回首望了一眼, 刚刚好像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但等他看去,又空无一人。 身后有人推了他一下, 催促他走快点不要耽误事儿。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多亏何周拉了他一下。 “谢谢。”飞鸟小声道。 何周没有回他, 只有粘腻充满汗水的手紧紧地抓着他。飞鸟几乎瞬间意识到什么,也握住他的手, 在两个人相互紧握的手心中,一枚小小的金盏花胸针压出血肉刻痕。 * “我爸爸?”简和含睁着过于黑白分明的眼睛,“爸爸是很少来看我, 苗萝姐姐说,他是因为要工作所以才忙得不能来看我。但是如果爸爸来看我的话, 他会给我带好多好多玩具, 书,还有小狗。爸爸还会陪我说话,问我哪里不舒服。” “爸爸对我很好啊。” “小狗?”晏竖尔蹙起眉头, “什么小狗。” 简和含:“就是小狗,你没见过吗?汪汪叫的,听说叫拉布拉多,是很温顺的狗狗。我给它取名字叫小吉。” 晏竖尔环视一周,的确在较为隐蔽的角落看到狗窝狗食盆狗玩具,上面还有没打理干净的狗毛。 违和感更甚。 一个患有心脏病应该静养,患有哮喘应该避免接触过敏源的病人。简主任为何要将狗和病人放在一起。更何况这个病人还是他的亲生儿子。 这难道不是加剧病情吗? 还有苗萝,从简和含表述来看,他很信任她。可是苗萝为什么不制止简主任这么做? 除非…… 晏竖尔扯起唇角,故作感慨,“小吉?听起来就是只很可爱的小狗,那它现在去哪儿了?” “苗萝姐姐说小吉到上学的时候了,所以把小吉带走了。” 又是苗萝。 “唉,原来是这样嘛。可惜看不到小吉了,那你跟我说说小吉吧?它是谁送给你的,为什么要叫小吉?” 简和含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看来是真的很喜欢名叫小吉的拉布拉多犬,兴致勃勃地说起来,“小吉是爸爸送我的,托苗萝姐姐带进来,今年4个月大了,小吉是因为吉星高照……” 脑海里的线一下子串联起来。 晏竖尔已经明白了——苗萝想杀简和含。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为晏竖尔打开维生区,所以她带狗进来诱发疾病。 只是为什么……?难道是有什么利益冲突? 晏竖尔想不明白,此时走廊玻璃外传来敲击声,抬眼望去是一脸焦急的翟吏,他嘴巴开开合合,可以从口型看出是在催促晏竖尔立刻离开。 简和含好奇地看过去。 “刷——!”一把拉上窗帘遮挡住视线,晏竖尔转过身看着他,“我要走了。别跟别人说我来过。” “啊?”简和含一派懵懂,“为什么啊?” “因为你说了下次我就不能来看你了,好了,我要先走了,有时间再见。”说完他快步离开。 翟吏跟苗萝在外面接应他,后者要伸手替他脱掉隔离衣,被他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 “……” 苗萝收回手,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晏竖尔没有看她,边脱着隔离衣边问翟吏,“发生什么事。” 后者频频低头看向手机,似乎有什么紧急通知,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他道:“简主任要来了,他更改了手术日期紧急要求给简和含做心脏手术。” 戴卯卯猛地从隔壁监控室冲出来,“我关掉了门闸,应该可以拖延一会儿。” “没用的,”苗萝道,“核心区域设置了多重保险,即便关掉了维生区门闸,在外面也可以用密码重新启动。” 她逐渐变得意味深长,“除非断电,让整个核心区域瘫痪。” “……给我电源位置。” 晏竖尔和戴卯卯不约而地开口索要电源位置,两人对视一眼,后者主动承担接触简主任的任务。 “你这模样实在不方便。交给我吧。” “好,我去了。注意安全。” * 电源位置在最下层,需要通过3次身份认证抵达最深处配电室。 除此之外,还需绕开两个轮流值守的电工。 晏竖尔看了眼地形,干脆故技重施,还是从通风管道跑过去。路过电工下面看到他悠闲地翻看着一张报纸。 他屏住呼吸,放缓动作san爬过去。 电工好像感觉到什么,抬头看了眼,嘀咕了一句“地底下老鼠就是多”便又垂下头看起来。 大概疗养院施工方也没想到会有人通过通风管道进到核心区域,是以他们只是缩小了管道直径,在部分区域加装了铁丝过滤网。但晏竖尔这种少年体型缩紧点照样可以穿行其中,铁丝过滤网更是长年未曾检修,稍微用力就能拆下来。 配电室就在电工休息五米远,几乎是隔道墙的距离,近在咫尺。 晏竖尔小心到极致,尽可能把动作做到最缓。他能听到电工在隔壁抖动报纸,发出一声不耐烦地咳嗽。 “老鼠!滚!” 在回声掩护下拆下电箱外壳,规划好逃跑路径,晏竖尔取出提前准备好的电钳,一钳剪断电闸总线。 “滋滋……滋……彭!!” 整个核心区域都暗下去。电工疑惑地站起身按了按电灯开关。 下一秒,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混合着火光黑烟从隔壁窜出,电工也不看报纸了,大喊一声拿起手电筒冲进去,而后面对已成小范围火海的配电箱无从下手。 滚滚黑烟不停地从能任何一条缝隙冒出去,包括通风口。 “咳咳咳咳!”电工咳嗽个不停,他看到黑烟涌向的通风口出悬挂着一小块白色布料。 * 晏竖尔真分夺秒地向外爬,地下区域通风困难,几乎所有的通风都依靠这条系统。 那么如果配电箱爆炸,散发出的黑灰二氧化碳都会由这条管道排出,介时还置身于管道中的他就成了最危险的那个。 一旦慢了一步,就会二氧化碳中毒而死。 他甚至没有时间去处理匆忙之间被划伤的小腿,拖着一道长长血口穿过通风管道。 可能会得破伤风吧? 晏竖尔想着,却感觉腿上传来轻微触碰,侧过头才发现是尾巴,晦收敛了尾巴上的利齿用一种近乎疼惜的力度,轻轻舔吻着那道伤口。 “别动。” 百忙之中,他侧手推了尾巴一下,“很脏,别什么东西都上嘴。” 晦听话地退了退,而后趁晏竖尔没空管祂自顾自地凑过去舔舐起来,一直到爬出通风管道也没有停下。 “都说了别动,脏死了,什么都得尝尝。” 第102章 直到找到角落躲藏,他才有空捏住尾巴末端强行缠绕在自己手臂上,另一只手捏开尾巴中央裂口打量了遍,确定里面没有脏东西才放开。 “怎么不说话,晦?”黑暗里晏竖尔摩挲着处理着伤口,经过晦的舔舐伤口已经止住血,慢慢开始愈合,“自从回去后你就不说话了,不舒服吗?” 尾巴晃了晃,过了片刻晦才慢吞吞地回他:【累。】 累? 晏竖尔不明所以,只能安抚地摸了摸尾巴,“是饿了吗?” 【累。】晦还是那句话,有气无力的。 “滴滴。”分开时戴卯卯塞给他的通讯器响了,他打开看了眼,液晶屏幕上面赫然显示着一句话:“飞鸟是货源。” 接着戴卯卯那边一句又一句地发来消息。 “没办法接近。” “电停的好,拖住了。” “只是解了燃眉之急,怎么把飞鸟带出来?” “简主任防着。” “……” 过亮的光打在脸上,使人惨白的像只鬼。一行文字倒映在瞳孔中,晏竖尔思索片刻,打下两个字“苗萝”。 然而还没有点击发送,“噔”地一声,是电闸重新打开的声音。明亮光线瞬间填满整个房间——只是十分钟。 停电只维持了十分钟,因为苗萝并没有告诉他们,核心区域还装备了备用电源。 且,备用电源并不在一开始的配电室中! 晏竖尔很清楚,那样的火燃烧起来房间里绝大多数东西都逃不过焚烧,即便有备用电源也会烧毁。 问题是备用电源放在另一个地方,他已经不想探究苗萝是否知道,还是在一开始就决定隐瞒。 更重要的是第二次出发,断电。 手中通讯器又响了,戴卯卯发来一条讯息,“你在哪儿?” “……” 晏竖尔看了眼,没回,径直揣进口袋。 重新折返回配电室。 配电室那边还是黑暗的,不停有黑烟从那个方向冒出,偶尔也能看见来来往往行色匆忙的工作人员。 看起来不像是护士医生。应该是维修工人,头上还带着头灯。 为了灭火,3重门已经被打开。借着黑暗和黑烟双重掩护,晏竖尔躲避众人视线一路畅通无阻地靠近。只见配电室地板上洒满了白色粉状泡沫,旁边胡乱堆放着几支灭火器。 尽管还有黑烟汹涌向外,但已然看不到火光,大概率是被彻底扑灭了。 电工正对着一个人说着什么,旁边几个带头灯的维修人员接着线路,一排排线路通向不远处一个房间。 第95章 金盏花疗养院(27) 晏竖尔想去备用电源的房间, 只是必须要经过人群密集区,众目睽睽下,他不可能悄无声息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地经过, 只能静下心等待。 这一等就等到电工诉说自己亲眼目睹火灾全过程。 “就是这里, 他从这里来。”电工指着天花板通风管道,那里还保留着一点白色碎片。晏竖尔低头看了眼, 衣摆处是少了块不算起眼的布料。 真是不小心。那火居然也没把一点碎片烧干净,可惜了。 “当时声音很小。窸窸窣窣的,我以为是耗子。”电工又指指自己坐的地方, “我就这儿坐着,您信我, 我是真的没玩忽职守, 要不然能起火第一时间就发现吗?然后我就呼叫,灭火……” 他对面的人听着, 顺着他手指看了眼,又看了看通风管道。 “拆。”那人道, “都拆开了,看看有没有人死在里头。” 一群工人面面相觑, 接着便动手拆起来。天花板是板材加混凝土,上层混凝土,下层板材, 中间铺设有线路和通风管道。 板材好拆,没一会儿便摸到一整条通风管道。 “嘶嘶——嘶嘶——” 晏竖尔优越于众人的五感, 听到一种布料和金属摩擦的声音, 渐行渐近,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顺着管道爬过来。 他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砰!!!” 有人拆开了通风管道底部,管道中陡然掉出个面目黝黑, 看不出五官的人来。 俞会! 晏竖尔闭了闭眼。添如乱。 “就是他!”电工急于摆脱玩忽职守的责任,看也没看,伸手就是一指,“他当时从通风管道里跑出来,就把供电给烧了,你看看这个衣服,是不是和剐掉的那块儿一模一样?!” 俞会爬起来,为自己辩驳,“不是我我都没来过这儿!” 众人看看俞会,又看看电工。 长了眼睛的都可以看出来,俞会身上的是一身病号服,条纹被黑烟染了也仍旧明显。 “真是把人当傻子了。” “是啊是啊,虽然这小孩在通风管道里可疑,但也不能睁着眼说瞎话啊。” 电工指着俞会的手指逐渐开始抖起来,明眼人都知道他定然心虚了。 领头懒得再与电工废话,一挥手,电工俞会一起带走,只留下几个人维修着线路,站位相对分散。 时机到了。 * “您确定这位患者签署了捐献合同?”戴卯卯紧盯着几步之遥的飞鸟,身前苗萝正与简主任沟通。 简主任始终是她印象里的样子,神色淡淡,嘴角勾着一点笑意。只是眼前的更年轻些,似乎还有点意气风发。 意气风发? 戴卯卯不解地蹙起眉头,是她看错了吗,怎么会是意气风发,这个情况这个场景? 此时简主任开口,“对的,我是他的监护人。”他道着,顺便揽着飞鸟往前递了下,仿佛是在展示什么货物。 飞鸟被紧紧捂着嘴,说不出话。 他抬头看了眼戴卯卯。后者也飞快的撇了眼他,在简主任看过来前垂下头。 那边苗萝已经核对完信息,叫来麻醉师配置麻药,让戴卯卯带着飞鸟去手术室。她强做冷静地嗯了声,在简主任注视下带着飞鸟走过去。 合上门的瞬间,“噔——”灯全部灭掉,四周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成了! 她大喜过望,立刻起飞鸟准备从提前打探好的后路离开,然而简主任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响起。 “还好吗,飞鸟害不害怕?要进来陪他吗?” “……咳,不用,家属在外等候。”戴卯卯心知是走不了了,简主任这么个防法。 果不其然他继续问着,“飞鸟?飞鸟说句话。害怕吗?要叔叔进去陪你吗?” “不害怕,谢谢叔叔。”飞鸟说。 戴卯卯轻轻触碰他肩膀,示意他一直说,不要停止和简主任的对话。她自己则取出通讯器,噼里啪啦给晏竖尔接连发去数条短信。 心中更是焦急不已。 突然,黑暗中,一只手伸出夺走她的通讯器。戴卯卯瞳孔一缩下意识劈手过去,被对方轻而易举防住,借着通讯器屏幕光她看到一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脸。 简主任! 他怎么进来的,她甚至没听到开门声! 且简主任一直是文职,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几乎没接触过崩陷本身他是如何制服常年接受训练的她的?! 手腕被钳制,不知被按到哪个穴位,整只手麻到用不出力气。戴卯卯猛然矮下身子伸腿一扫,不料对方像是早有预料闪避躲开。 “咔嚓!” 一声脆响,戴卯卯脚踝锤心刺骨的疼痛,简主任居然踩断了她脚踝。 她忍不住闷哼一声,不停地倒吸凉气缓解疼痛。 简主任的脸在眼前浮现,他看着戴卯卯狼狈模样,素来和善的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 一成不变到令人感觉不适,恶心。 通讯器屏幕亮起,他开始在上面敲打什么,戴卯卯猜测不是什么好话。简主任又说了些什么,可是她听不清,疼痛,黑暗,不知道谁发出的尖叫让她头昏脑胀。 “你或许该睡一会儿。”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她耳旁道。 脖子上一痛,戴卯卯很快意识全无。 * 晏竖尔剪断了几条主线路,备用电源附近围着许多人,他只能退求其次选择减掉主线路,把多余的耗材一并藏匿起来。 很快有人发现异常,大声呼叫起来。 罪魁祸首却躲在角落中查看消息,方才戴卯卯又给他发了好几条通讯:“飞鸟没事”“计划成功”“在维生区某保洁休息室汇合”“你在看吗” 他微微蹙起眉头,直觉有些不对。 然事已至此,已经到了必须直面面对的地步,晏竖尔绕开人群匆匆赶往维生区。 越往上走,越靠近维生区,违和感便越强。整个维生区空无一人,护士医师,甚至先前来来往往的维修人员都不见了。 供电还没有回复,一片浓稠黑暗中寂静万籁,似乎到了某些悬疑电影即将揭晓答案前的探索阶段,除了主角一个人的摸索前进的镜头再无其他。是刻意营造的紧张氛围,充斥着黑暗走廊深处传回的脚步声。 第103章 凭借记忆他摸到了通讯中戴卯卯提到的休息室门把手,略有些寒冷的金属把手透过掌心肌肤传到大脑。 他顿了下,反手敲门。 “戴卯卯,你在里面吗?” 没有人回复,“吱呀——”一声,门却打开了。晏竖尔感觉得到门把手旋转,门并不是无风自开,而是人为的打开。 里面有人,却不是戴卯卯。 他没有进去的打算,冲着黑暗的房间叫了一声,“简主任。” “哒哒哒……” 皮鞋底踩在瓷砖地板上的声音,通讯器亮起,亮光让晏竖尔看清来人面容——简主任。 他止步在门与走廊的交界处,半个身子隐匿在黑暗中,“怎么不进来,小晏?”他笑着,好像极其兴奋整个胸膛都因为急促呼吸而剧烈起伏,面色红润得可怕。 晏竖尔觉得他像个即将爆炸的氢气球,极度不稳定。 他后撤步保持安全距离,但这一步似乎触怒了简主任。 后者大声吼叫,那是种类似于野兽的咆哮声,晏竖尔神色微妙,觉得他大概率已经被异化不能称之为人类了。 紧接着大声的事也让他愈发确定就是如此,因为他亲眼目睹简主任整个嘴巴开始咧开,裂到耳后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大概环绕后脑勺一整圈。 “呼呼呼……呼呼!” 喉咙深处一股黑水般的粘液不停鼓动,随着又一声吼叫,黑水瞬间喷涌而出,整个天花板都被粘液包裹。 脏死了。 晏竖尔视线扫过,四周已经完全闭合,任谁来也是插翅难逃。 简主任逐渐瘪下去,一层薄薄的皮瘫软在地上,黑水从皮囊中脱颖而出一阵涌动,塑造出3米高的人形轮廓,然后自那人形轮廓中探出一张脸。 ——还是简主任。 只是更圣洁,私心来说晏竖尔并不想用这种词来形容简主任,但眼前这张脸,面容五官柔和,眼睛半阖半睁着,面部润白仿佛珍珠像西方某些画作中常有的脸,通常用来表达天神,母亲一类角色。 慈眉善目,还有一双手轻轻地交叉叠放于胸前,做出祈祷姿势。 越是这样,越能感受到非人感。 【晏竖尔……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就知道……】那张面孔下纹丝未动,声音从下端黑水中传出,【我就知道要成功了……呵呵呵,筹备十几年的计划,终于——】 晏竖尔没回答,他寻觅着发声器官,而后发现是在用一整个躯体振动出声,那上方的人形似乎是一种伪装手段。 十几年…… 那简主任谋划的大概率不是换心救子,毕竟在现实线上简和含已经死了,何必再为了死人筹谋十几年。看着眼前这副巨大的神圣与怪诞糅合的伪装拟态,他想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你想要什么?”他明知故问。 【呵呵呵呵……】简主任发出一阵笑声,庞大拟态骤然俯下身,几乎要与晏竖尔脸贴着脸,冰冷粘腻的触感神似蛞蝓令人一阵不适。 那张神圣的脸张开眼睛,眼球在眼眶中转动而后锁定住他的右眼,死死凝视着。 【作为容器,你已经相当合格了,呵呵呵……】说着,简主任一直交叠在胸前正中的手伸出,十指瞬间异化尖锐,向着晏竖尔眼睛戳去,【被种子眷顾十几年延续生命的日子到头了——】 后者一动不动,“你要晦,要我死。那其他人呢?” 简主任:【生死关头还不忘惦记旁人,晏竖尔,你倒是比我预想中善良。自然是活下去,他们都是世界异化后的中兴力量。】 “是嘛?你真的认为俞会飞鸟还有戴卯卯会追随你,认可你?” 【这不重要!】它有些恼怒,黑水剧烈涌动起来,【人在开悟前总是愚昧的,他们无法理解的事情太多,总是被各种小事绊住手脚!就是因为这样的人太多,世界才无法走向大和谐!】 它的手愈来愈近,晏竖尔已经感受到刺痛。 第96章 金盏花疗养院(28) 右眼猛地一痛, 下一秒它骤然发出剧痛咆哮,指头根根断裂,化作飞灰消散在空气中。 尾巴从身后绕出来挡在晏竖尔身前。 他伸手摸了摸祂。晦现在很虚弱, 他能感觉得到。 【啊啊啊啊啊——!!】简主任愤怒起来, 黑水疯狂震荡整个空间发出濒临破碎的扭曲声,上端拟态人脸更是浮夸地长大嘴巴眼睛。 原先还称得上是神圣略有美感的脸彻底崩坏, 像一块块割裂又拼接的面具。 【你总是袒护他!!赐予他无尽生命,赐予他超脱力量!而他!】人脸扭曲地望着晏竖尔,【他没有远大志向, 不能为新世界带来任何助力!!】 【种子,神, 利维坦!】 【你从未公平!!】 黑水拍起浪花, 一栋栋墙被推倒拍成粉尘,晏竖尔定定望着它, 伸手打开它不断摸索试图上前的手。 “可我不会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谋害他人。不会借着更正世界的遮羞布肆意堕落。” 【不——!】 简主任大喊,黑水翻腾中砸向天花板, “哐哐哐!”用以承重的铁架断裂声响起,无数墙皮落下来被黑水吞没, 晏竖尔状似无意地扫过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被否定的滋味如何?”他接着刺激,“我想你应该最清楚吧,毕竟一生都在被否定。即便成为简主任, 也仍旧改变不了无能为力的现状。” 【不。】 它陡然冷静,黑水陷入平静。短暂的失控后, 属于简主任的理性重新回归大脑, 它又变得温和,拟态脸慢慢合拢成最开始的模样。 【不。随你怎么说,世界由胜者定义】 简主任重新坚定, 恨恨地看了眼挡在一人一异种之间的尾巴。 晦强打起精神,裂开口子对向它。 然而不止是晏竖尔,简主任也能察觉晦的虚弱,它笑起来,【呵呵呵呵呵,何必强撑着呢?毕竟你……】后面的话被它吞回去,没有说出口。 晏竖尔察觉到不对,后面的话似乎至关重要,但简主任飞快袭来的攻击让他被迫停止思考。 一道道黑水席卷着碎石钢筋向他冲来,砸在地上就是硕洞,料想砸在身上不是泥,就是尸。他敏捷地闪身躲过,然而空间就这么大四周都是黑水。 简主任猫调戏耗子一般,悠闲地驱赶着。它庞大的身体却显得异常灵活,可以轻而易举的在黑水上滑来滑去。 对比之下,晏竖尔跌跌撞撞的身影万分狼狈。 这让它更加确信,种子选择晏竖尔就是错误的,否则,四处逃窜的为什么是他呢?渺小而脆弱的人类就是应该接受新神的降临,承受恩惠啊。 终于躲无可躲,黑水触手攻击擦破皮肉到了最后晏竖尔整个人鲜血淋漓,腿上手臂上遍布血痕,最严重的一道在腹部,险些贯穿。 他捂着腹部伤口,站在最后一块未被黑水吞没的区域,气喘吁吁,简主任悠然地滑过来立在他面前。 【一切都该结束了。】它道。 它仰起拟态脸,眼眸紧紧闭合双手交叠胸前,宛如接受洗礼。身下触手却如同利箭一般向着晏竖尔冲来。 哈…… 晏竖尔无声的笑了下。 在触手即将穿透之际丢出藏在身后的灭火器,“砰!”一声巨响,触手扎中灭火器,白色粉尘一瞬间爆开如大雪纷飞充斥眼前。 “砰!” “砰!” “砰!” 视线被阻挡,触手立刻对着原有方位一通扎刺,然而只是扎中了摆放在地面灭火器,更多粉尘扬起。 晏竖尔已经跑开,先前简主任把上层钢筋锤开真是方便了他,他需要诱惑简主任来到这个能让他爬高的方位,然后…… 爬上去,钢筋距离地面还有两米左右的距离。冲刺起跳就能够到,上面残留的铁丝扎进他手心,他顾不得疼痛继续往上爬。 “晦!晦!” 晏竖尔喊着,晦几乎是倾尽全力为他幻化出一柄钢枪。与此同时,他抵达简主任正上方。 拟态脸还是圣洁,于白烟中仰视着。 他不确定它是否能够看见,然而已经无法犹豫了。晏竖尔松开握着钢筋的手,持枪决绝向那张脸冲去。 “咔咔……” 那是一种鸡蛋破壳,某种脆弱固体破碎声。 拟态脸上出现一道缝隙,下方黑水疯狂涌动,发出惊惶尖叫,【不,不……不!】与此同时,触手带着同归于尽的打算向他冲来。 晏竖尔单膝跪在拟态脸上,神色狠戾高抬起手,枪出如龙,在触手贯穿他心口之前先贯穿了拟态。 【不——】 “哗啦哗啦——” 几乎拟态破裂的一瞬间,粘稠黑水融化,滴滴答答从天花板、墙壁滴落下来,那三米高的拟态之身也崩溃成相同的黑水。 “嘶!”晏竖尔跌落在黑水中,发出痛嘶。 水顺着走廊流出去,水面上漂浮着灭火粉末和一张薄薄的皮。 第104章 他看了一眼,拖着满身伤提着枪蹒跚走到维生区,除了简和含所在的密闭空间,整个楼层都泡在黑水里。 一阵水流搅动声响起,晏竖尔转过视线发现竟是翟吏。 后者问:“你还活着?” “?”晏竖尔简直莫名其妙,“你还想让我死?”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翟吏连连摆手,“我没看到你以为你已经死了,哦哦,当然你现在没死,我不是再诅你……” 晏竖尔懒得听他说,枪一横,枪尖抵在他喉咙上,“那就是看到别人了,戴卯卯他们呢?” “那边、那边……” “带路。” 翟吏不敢耽误,淌着水摸着黑带他过去,还怕他嫌动作大小声解释,“太黑了我看不清,核心区域电路好像出了点问题……” 罪魁祸首当然不会说什么。 他哦了声,搅动深达腿跟的水,“挺好的,没停电就把大家都电死。” “……”翟吏不再说话,应该是深切意识到面前人多少有点神经质。他打开手术室的门,手术台上整整齐齐躺着三个人,身下垫着块白布上面画满了诡异血色花纹,看起来下一秒就要被献祭给谁。 三人不是别人,正是戴卯卯他们。 晏竖尔走上前挨个试了试呼吸,好,都有气。 “厄……”体型最大的戴卯卯麻药最先失效,隐约察觉到外界,挣扎着睁开眼,“简,简主任……” “他死了。”晏竖尔道。 一旁的翟吏猛地一振。 晏竖尔看向他,意有所指,“他死了不代表某些人可以逃脱制裁,希望他能明白并且积极配合将功抵过。” “啊?什么?”戴卯卯麻药劲儿没过,大脑浑浑噩噩地抽痛,又含浑着发出疑问。 “啧,翟吏你来说。” “哦好。”翟吏挺乐意多说几遍简主任死讯,压在他身上的山终于被搬开,他简直喜形于色,恨不得说的更大声点。 在他高强度重复下,戴卯卯终于听明白,“哦哦……”她呆愣几秒,像是忽然想到什么,骤然精神,“苗萝!” 翟吏不明所以,“苗萝怎么了?” 晏竖尔也从手术室那边转过来,“没找到苗萝,怎么了?” “她有问题!”戴卯卯道,“她跟简主任是一伙的,最后是她给我打的麻药。” “我看未必。”晏竖尔摇了摇头,简单说了下发现苗萝给简和含送狗这件事,“她与苗主任的关系可能比我们想的复杂。” 翟吏神色凝重,“的确如此,苗萝作为责任护士,有长达十五年的工作经验。这种低级,不,十分明显的错误她是不会犯的。” “问题是她为什么要杀简和含。”戴卯卯揉着太阳穴,全然想不明白。 简和含……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为止,有没有人去看过简和含?”晏竖尔问。 戴卯卯摇了摇头。 翟吏更是一阵无言,“我,我没有维生区通行权。” 晏竖尔:“……” * 他们在维生区主任办公室找到备用通行卡,而后才发现由于停电加进水,电动门已经半报废。 戴卯卯找来铁棍硬生生撬开。 残留黑水先一步涌入,几人抬步进入。出乎意料的,里面空无一人。 “简和含?简和含?” 没有人回应,晏竖尔走到病床边。床上被褥有些凌乱似乎前不久还有人在,他看了看旁边给氧,氧气面罩悬挂在下方开关合死。 是熟人带他或者他自己离开的,总而言之,这个人简和含大概率熟悉,并且他们有相对充足的时间让简和含可以放下氧气面罩。 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一个人——苗萝。 显然在场众人都意识到了,戴卯卯走过来,“她能带简和含到哪儿去。” “问题不是到哪儿去,”晏竖尔道,“问题在于,简主任死后却没有厄核,我们还在崩陷里。” “嘶,那很棘手了。”她扣起来手指,“你刚刚说苗萝想杀简和含,那会不会——她带着简和含肯定走不远,而且如果真的是我们想的那种,随便在哪里都可以。” 两人对视一眼,已然感觉到不妙。急匆匆兵分两路,各自去寻找苗萝。 翟吏还在状况外,满脸写着茫然,“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崩陷?什么厄核?” 第97章 金盏花疗养院(29) 苗萝拉着简和含穿行在狭小空间里, 这里是地下病房,为了除开需要安置在特殊病房的供材,其他的供材多半被安排在这里。 ——足足有三十多张床位的老旧房间, 铁架床紧挨着, 必须要侧身行走,难以想象平时住在这儿是什么体验。 简和含小心翼翼地跟在苗萝身后, 惨白灯光从头顶打下来,只能看到她冷漠的背影。体力不支也不敢说话,小口小口喘.息着紧跟在她身后。 一种类似于动物的直觉告诉他, 苗萝正忍耐着什么几欲喷发的情绪。 “简和含。”突然,她停下来, 极其生硬地叫着他的名字。在此之前, 他从未被那么喊过,苗萝通常会叫他“和含”或者“小含”。 他不知所措, 茫然地看着她,“苗萝姐姐……” 苗萝骤然歇斯底里, 一把扯下护士帽,尖锐道:“不要叫我姐姐!”她疯狂地撕扯头发, 指甲在脸上脖颈上刮出一道道血痕,然而下一秒她又突然变得平静无比。 她静静地看着他,披散下来的头发说明方才发生了什么。 “……”简和含全然不敢动, 木讷地看着她。 她问:“知道这是哪儿吗?” 简和含摇了摇头。他根本没出过几次维生区,更别说核心区域之外的地方了。 “你当然不知道, ”苗萝自顾自, “你享受恩惠,享受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全然不知底层人是怎么生活的!你和你的父亲一样,都是贪婪的牲口, 永远不会满足!” 在苗萝的口中,简和含得到一个截然相反的故事。 在那个初始而混乱的年代,苗萝从学院毕业,拥有无比的上进与责任心。她应征成为金盏花疗养院的护士,刚开始她照顾疗养院的病人,但随着时间的延长简主任上位,她被调转至地下。 彼时她已然意识到些许不对,但出于对多年工作疗养院的信任,她选择留下来。作为初进地下的新人,她没有权利接触核心区域,自然不知道地下正暗中进行的罪恶勾当。苗萝站在这间简陋到发指的病室,她开始相信疗养院只是逐渐周转困难。 随着简主任地位的稳固,他的野心谋算不再遮拦肆意地在地下流淌。 于是,苗萝的痛苦开始了。 她无法接受自己在为这样的疗养院工作,她想走,可是上级冷漠通知她进入地底的那一刻她的社会身份就已经死亡。 离不开。逃不掉。 几乎要崩溃了,这间简陋病室里的孩子成为她为数不多的寄托。她关爱他们,照顾他们,逐渐分不清是在赎罪还是拯救。 人数每天都在减少,出去的孩子没有一个再回来。苗萝当然阻止过,可她一个人的反对如同螳臂当车。 在她彻底崩溃之前一个转机似乎出现了,她被调到维生区,有人告诉她上面的人很看好她的责任心。 苗萝不明白。 在维生区,她单独负责一个孩子,很简单也不必在意经受生离死别。这个孩子就是简和含,但她实在无法全然地爱他,她深切地知道维生区和简陋病房已经实现了阶级跨越。 简和含可以不知情,但他也的确是既得利益者。 苗萝很麻木。 直到某一天,她去取简和含每日都需要输的血。在哪里,她看到干瘪瘦弱的孩子,所有能取血的地方都布满针眼。 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人的私欲如此可怕?为什么恶果要被所有人均摊承担? “咔嚓——” 有什么碎掉了,苗萝知道那是自己的底线。她要对这个既无辜又不无辜的孩子下手,她要让简主任品尝切肤之痛。 …… 简和含彻底呆愣住。 他近乎哀求地抱住苗萝的腿,“别说了……苗萝姐姐别说了。求求你,求求你……” 后者垂眼看着他,抬腿把他踢倒。 简和含身体不好,倒下去很难再起来。即便只是不轻不重的一脚,也可以在放任下要了他的命。 “唔……” 没来得及呼痛,苗萝就已经提起他的脖领似乎打算将他狠狠地贯在地上。 “咻——” 风裹挟着长枪自身后刹那而至,力道之强劲让她不得不放手,然还是有血腥味瞬间逸散在空气中。 苗萝缓缓握紧空无一物的手,一片指甲翻起,鲜血从甲床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 “苗萝!简和含!”翟吏先一步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看被挂着衣领钉在墙上的后者,试图从长枪下夺出来,而后苦于力气不够放弃了。 第105章 长枪主人落后一步赶来,一挥手,长枪化作一摸黑影缠绕在他手臂上。 简和含掉下来,被随后而来的戴卯卯接个正着。 前者惊魂未定,看了看戴卯卯小声道谢。 “啊,不客气。”戴卯卯把他放下来,看向剑拔弩张的晏竖尔与苗萝。 “多管闲事。”苗萝擦拭着手上血迹,眼镜后的双眼冷淡扫过几人,“你们获得了你们想要的,可以走了。做什么干扰我。” “疯子。”戴卯卯低声道。 翟吏不敢相信,这居然是他认识的苗萝能说出来的话,纵使早有预料也比不上直面所收到的冲击,“苗萝……” 苗萝没看他。 “简主任死了你知道吗?”晏竖尔盯着她反问。 苗萝的面部有一瞬间僵硬,一闪而过,几乎是下一秒她又恢复正常,“所以呢?需要我去参加葬礼吗?” “他死了啊,依你所说一切都已经落定。”戴卯卯忍不住开口道,“他死了,你认为要报复的罪恶终极体死了。” “……” 长久的沉默,就在众人以为苗萝无法反驳之际,一声振动整个楼层的喊声响彻地下空间。 【他的罪孽——就——一笔勾销了吗——】 “轰隆隆轰隆隆——” 数不清的利刺从她肋骨中扎出去延伸出去,宛如一颗热带雨林树极度发达的根系,她的身影被这些骨刺顶出去,整个骨刺结构无限庞大,逐渐顶垮了楼层,从上方顶出去。晏竖尔甚至可以看到从缝隙中透出的天光。 骨刺像多脚生物一样运动着,高高抬起,踩下,有无数张铁架床被踩成废铁,目之所及之处皆是废墟。 晏竖尔当机立断,“快跑!跑出去,地下要塌了!” 说着他抄起简和含,翟吏扶着不良于行的戴卯卯,一行人赶去维生区撞上被振动喊叫惊醒的俞会飞鸟。 众人无需对话,果断逃跑。 翟吏知道一条供货源进出的路,足够宽敞,带着一行人混入逃跑人群中赶在彻底塌陷前来到地面。 地面满目疮痍,无数人尖叫着从四面八方来,再无头苍蝇一样去。四层小楼全塌了,苗萝像一柄笼子,立在废墟中,她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 隔着十数米高度,仰头看去能看到她已经异化成虫后一般,头颅仍旧精致小巧,身体却已经退化成了腺体,像一颗成人身体般硕大的心脏。 又像是一个风铃,心脏就是她的舌心。 俞会推测那是致胜关键。 “什么,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去打那个吗?”戴卯卯头都要仰断了,“我打苗萝?” 俞会看了眼她缠着板子的脚,摇头,“你就算了。” “我也算了吧……”翟吏道。 俞会揉揉眉心。 在场唯数能跨越十几米高度攻击到心脏的,只有晏竖尔和飞鸟。 晏竖尔抚摸着手臂上缠然的黑雾,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至于飞鸟……飞鸟望着众人,全然不知被赋予了怎样的重任。一声又一声惨叫与践踏声传来,几根骨刺影子一闪而过他抬头看去被兜头洒了一脸热乎乎的东西。 ——一具尸首被串在骨刺上,肚子被扎穿,肠子从裂口流出来耷拉着,方才洒在飞鸟脸上的就是消化液和血液混合物。 “呕……” 飞鸟低头吐了个天昏地暗,完全超出了心理预期,他还能嗅到脸上液体难以言喻的味道。 近在咫尺的晏竖尔嫌弃挪走,“好歹提前支会一声啊,下次要不要吐我衣服里。” 俞会冲过来拍打他的背,“慢点慢点。” “呕呕……呕……”飞鸟又接连干呕几声,突然停了下,俞会疑心是异物呛到了气管里大力拍了下去。 一巴掌下去飞鸟“嗷”了一声,直接跳起来,“谁在打我?!我嘴巴里什么味儿?!呕!身上也有味儿!” 他回过脸看到缩小版的晏竖尔和俞会,看到操场上骇人的不知名生物,看到满地血肉残肢。 “我艹……”他不可置信,“发生什么了……” 晏竖尔鼓掌称赞,“太好了,居然在关键时刻恢复记忆。说来话长长话短说,我们进入崩陷,眼前的是破局关键,目标是她头颅下端的心脏,明白?” “明白。”飞鸟抹了把脸,知道情况紧急不是追问叙旧的时候。 * 飞鸟的能力是鸟化,从骨骼中空到肌肉组织都可以向鸟类靠拢,具有高度灵活的作战能力。 他从隐蔽点冲出来,几乎是眨眼间就跃上苗萝骨刺,同时借助骨刺冲刺,试图顺着它来到心脏处。 苗萝发现了这个高速移动的虫子,她愤怒转动数百根刺,像滚筒洗衣机又像得吊起来的刺猬,尖刺互相搓在一起不断收缩着,一个失误就会被旋转惯性卷进去扎成筛子。 俞会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这个速度飞鸟不被卷进去也会被甩出来,高度太高,鸟类脆弱的中空骨骼反而会害了他! “别怕。”晏竖尔安抚一声,下一秒就带着枪冲了出去。 骨刺通过上段旋转底部合拢达到防御效果,他瞄准下端合拢点,用尽全力果断抛出长枪。 晦力量所化的长枪扎穿骨刺形成的屏障,在旋转的合拢点激起一阵火星。由于长枪介入,打乱旋转节奏为了避免骨刺互相碰撞形成不必要磨损,苗萝被迫停下,飞鸟也得以调整自身继续冲刺。 这个恼人的家伙! 苗萝居高临下瞥着晏竖尔,蝼蚁,一而再再而三地打乱她的计划,也来付出代价吧! 骨刺蜂拥而至,几乎是瞬间便已经来到面前。 “晏竖尔!”戴卯卯大喊一声,众人都看到他推出那一枪后瘫软在地,而后被骨刺淹没。 第98章 金盏花疗养院(30) 眼睛好痛。 晏竖尔伏到在地, 额头上渗出点点汗珠,整个身体都因为剧痛而无法移动。不止如此他还感受到几欲吞噬天地的饥饿欲.望。 灵魂好像被割裂了,一半不断说着饿饿饿, 一半置身之外地旁观着。寒冷与灼热同时在一具身体里交织, 他闷哼一声,手指扣进土壤碎石中。 他看到土壤中翻起的一点绿意, 意识到这是颗植物幼苗,因为它的下端还带着汲取营养用的胚芽。 胚芽……种子…… 晏竖尔愣住了,他就是那个被汲取营养的胚芽!难怪, 难怪简主任要说他是器皿,难怪晦看到简和含会有冲动感。 这一些皆是因为, 晦早已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进入萌芽期, 祂需要大量能量。这样的行为大概率是不受控的下意识行为,他难以想象晦是怎样扼制生理需求, 焦渴的决绝地忍耐。 “晦……晦……” 骨刺扎下来的刹那,一缕淡淡的黑雾围绕在他身旁。 “轰隆——!” 地表塌陷下去, 晏竖尔失去意识。 * 碎石,月亮, 茧房。 已经是第三次来到此处,他看向茧房看见茧房光晕暗淡,外层犹如丝绸般的白缎逐渐走向灰败, 透着死气。一块块黑斑不断侵染着茧房,犹如一场迅猛的腐败病。 “晦。” 晏竖尔站在近前轻轻地用掌心贴上黑败, 一道微弱到近乎要消失的呼吸, 从茧房里传来。 隔着茧房有什么贴近他的掌心。 “晦?” 里面再没反应,呼吸反倒是更弱上一些。 黑斑进一步侵蚀,晏竖尔灵魂好像出窍般, 轻飘飘地,没有着落,他听到自己问,“我死吧,蚕食我的养分,茁壮成长。” 晦没有回答,或许真的虚弱到极致无法做出反应。 他自顾自地,“不说话就是默认,再等一下,马上就好。” 抽出身上带着的防身匕首,他毫不犹豫一刀划下,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喷涌出血液,热气腾腾的,一半洒在他自己脸上胸口上,另一半浸染到茧房上以肉眼可见地速度被吸收。 他意会,将流血不止的手掌贴的更近。 茧房骤然变得异常柔软,其中传来巨大吸力,并不断吞噬着手臂。大量失血让他面色苍白浑身僵冷,可他却越来越无法控制脸上笑意。以一种近乎狂热纵容与欢喜的眼神,望着茧房。 他的灵魂还是飘荡地,独立地望着一切发生,不为所动。 晏竖尔随着拉扯逐渐陷入其中。 好温暖。 他闭上眼,又睁开眼。面前的晦是一种软软的橡胶状态有点很久之前的小黑球放大版,晏竖尔还记得那天晦吃了很多小番茄。 他伸出手抚摸晦,想着或许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亲密接触。 晦吸食血液后好像恢复了意识,在他摸上祂时,缠上了他的手腕。 “晏……晏竖尔。”晦含浑道,祂的声音很小与祂堪称硕大的身形完全不相符,细弱地如同刚出生的幼猫。 晏竖尔靠近些,想把耳朵凑到祂嘴边,又分不清哪个是晦的嘴,干脆一整个人倒下去陷进晦身体里。 第106章 他发出一声喟叹,交代遗言,“吃了我吧,晦。” “不……”晦涌动一下,把晏竖尔包裹进身体里,两个人紧挨在一起彼此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甚至每一次心跳。 晦喜欢晏竖尔的心跳,上升至依恋,祂喜欢鲜活,也不想用极端方式把心跳留在身体里。 人类文明中,那并不被称之为爱。 “别,死。”祂说话还是有点费力,慢吞吞,“不要。” 祂松开拉扯着手腕的触手,原先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愈合。但祂仍旧在伤疤上抚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你怎么办?”晏竖尔没抬头将脸埋的更深,反问,“眼睁睁看着你死。越来越弱逐渐消散?我不行,我做不到。” 晦察觉到什么,小心翼翼托起他的脸,看到他眼圈微微泛红,眼球水亮,看起来一眨眼就要掉出来眼泪。 “别动我。”晏竖尔拍开祂,神色冷下去。 被拍开了,晦有点委屈。祂现在好弱好弱,晏竖尔居然还拍祂,还让祂吃了他。祂鼓了鼓,道,“不……我,有办法。” “糖醋拌法?” 晏竖尔执着认为晦就应该吃了他,这是胚芽责任,也是他唯一想到让晦活下去的办法。此时干脆直接类比肉类食材,试图引诱晦吃下去。 “……” 晦真的生气了,祂摊开自己橡胶身体,起伏成波浪状把晏竖尔驱赶下去。 “做什么,我开个玩笑。”后者被放逐立刻求饶,重新坐回晦身边,“什么办法,你说。” 晦:“我好饿。要吃好多好多……填饱我,只有一个你是不够的。” 祂又把晏竖尔裹进身体,像是人类幼童对待一根令他垂涎欲滴的棒棒糖。然因为棒棒糖是限定且世无绝有的,愿意抓心挠肝地忍耐着。 闻一闻是允许的。 祂挨挨蹭蹭,被蹭的人任由祂上下其手不做反抗,早已经魂游天外去了。 晏竖尔终于意识到凭他一个无法给晦提供足够营养,几乎是瞬间,他想到外界足够肆意足够强大的苗萝。 这个认知壮大成一条坚韧不可拔除的藤蔓,紧紧吸附在他心口,促使着他说:“去吃掉苗萝吧。” “去吃掉苗萝吧。” “去吃掉苗萝吧!” 头脑眩晕是因为缺血吗,眼前好像在摇晃,为什么会隐隐看到光亮?在晃动是要破茧了吗?好像没有…… “……晏竖尔。”模糊又缥缈的声音从境外传来。 ……谁在叫他。 “晏竖尔?!” 他猛地坐起来,一句话脱口而出,“去吃掉苗萝吧!” 俞会和戴卯卯对视一眼,摸不着头脑的同时异口同声道:“你疯了吧?!” 戴卯卯忧心忡忡,上手摸他额头,“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没说是傻人有傻福啊。这也不烫,怎么净说人听不懂的胡话。” “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这种话。”俞会拍了她一下,转而看向晏竖尔,问道,“你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 晏竖尔抬手打掉戴卯卯碍事的手,揉了揉额角,“没事,我做梦了。” “你是说,你被苗萝一脚踹进地底然后被我们挖出来,这个过程里做了个梦?”戴卯卯更不能理解了,“天方夜谭。” 晏竖尔:“……那你就当我做梦。” 她耸了耸肩,“没问题。” 俞会更关注他之前说的,追问,“依你所说干掉苗萝崩陷场就结束了是嘛?” “差不多。”他颔首,“先前与简主任交手时发现他有着现世记忆,由此可以得出他并不是崩陷内产物。” 俞会若有所思,“也就是说,简主任大概率无法产生厄核。” “不错,跟他交手时也能明显感受到不同,起码不像苗萝,”晏竖尔抬眼看看,搜刮出一个还算合适的词,“……遮天蔽日。” 众人齐齐抬头看了眼,表示认同。 “哦!”戴卯卯忽然顿悟,“所以简主任损人不利己,他百般筹谋想获得厄核,以继承崩陷力量。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被崩陷场原生者苗萝不自主吸收了。” 翟吏听不懂,跟着一通“哦哦”,而后小心翼翼地问出关键问题:“那……要怎么吃呢?” 真是个好问题。 众人目光重新汇聚到晏竖尔身上。 却见他已经整装待发,反手不知从哪里抽出柄长枪,就此淹没在滚滚尘土中。 * 飞鸟有几次险些触碰到心脏,却总是差上那么一点。围绕包裹心脏的骨刺实在太多,高速转动时堪称绞肉机。 苗萝那颗人头还时不时会在关头发出刺耳惊叫,震得人头脑抽痛,耳膜一鼓一鼓几欲破裂。 干扰手段层出不穷。每次失败都会浪费许多时间,飞鸟要边躲避骨刺攻击边维持身体平衡,直到下一次时机到来。 渐渐的,他感到体力不支。嘴巴里铁锈血味儿散开,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不止他,连苗萝都能听见他肺里传出的剧烈呼声。 【累了吗?】她问,【哈哈哈哈哈哈,累了就躺过来哈哈哈,轻轻地摇啊摇,轻轻地搅啊搅。啦啦啦啦啦……】 随意到勉强成调的歌声流进耳朵,居然下意识感到轻松,恨不得立刻停下脚步休憩一会儿。哪怕只是闭上眼睛一秒钟,也是极好的…… 好累,要不就这样停下来吧。 脚步停滞一秒。 苗萝歌声里透出一丝得意,加大声音。然而下一刻—— “*的,闭嘴!” 飞鸟从肺里发出一声喝骂,打起精神不去听她哼的那些东西。 【油盐不进。】苗萝生起气来,【不懂得欣赏不懂得尊重别人的家伙,去死啊——】 她尖叫着,不打算玩这种情况你追我逃的游戏,骨刺掠过来,密密麻麻的围剿之下飞鸟几乎避无可避。 必死无疑了。 苗萝又高兴起来,她哼唱着歌,下方支撑着头颅的骨刺还透出几分欢喜,【快死掉吧,快死掉吧,安息安息。】 “……想的美。” 飞鸟余光向后撇了一眼,干脆自寻死路般猛地跳起来,扑到苗萝脸上。他张开的衣摆如同鸟的翅膀,打在她脸上有点痛。更可怕的是,透过衣摆,她看到一个黑影飞速冲向心脏。 【啊——】 【滚开——滚开——】 心脏要被攻击,苗萝发出一声啸叫,“扑棱棱”,一种古怪的巨型鸟类扇动翅膀声突兀响起。 几乎一瞬间出现,没有从远及近,整个天空都遍布这种堪称嘈杂的扇动声。 戴卯卯抬起头,瞳孔里倒映出怪诞天空,“……见鬼。那是什么?” 第99章 金盏花疗养院(完) 天空中悬挂满了天使孩童尸体。 僵硬、青白、腐烂, 它们的背后则用针线缝制着翅膀,第一眼看上去神似天使,然雪白羽毛浸染成血色甚至发黑发褐, 扇动时剧烈的尸臭随着气流席卷而来。 戴卯卯想要呕吐。 透明输液管子链接着它们后心, 再接入苗萝头颅下。显然,这些“天使”是由她驱动的。 “天使”比骨刺更加灵活, 也更难对付。 被它们碰到的人会被直接吸干血液,现身短短几秒中内就有数人被吸瘪成干尸。而它所吸取的血液会顺着后心的输液管,输送给苗萝。 “看起来像是某种体外捕食器。”随着血液的输送, 那颗心脏明显更红了些。亲眼目睹全过程的俞会如是说。 “是什么不重要。”戴卯卯干哕一声后低头摆弄着她收集的金属零件,“重要的是别让它们吸更多血。” * 飞鸟处境愈发困难, 他脏腑都要被尖啸冲击破了, 呼吸闷痛。“天使”拍打着翅膀靠近,苗萝更是张大獠牙在他腿上咬了一口, 撕扯下来肉块。 “嘶!” 他一刀斩到苗萝头上,血液瞬间飞溅, 后者却冷笑,破损头颅在他注视下飞快愈合恢复。 飞鸟咬牙, 只能期盼晏竖尔那边给力点。 另一边,晏竖尔情况也不太好。 起初借着飞鸟掩护,他一路冲到心脏前, 马上就要抬手抛枪却被苗萝召唤的“天使”阻挡,即便横扫一枪可以杀一大片, 也抵不过“天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只得在围堵下被迫退回去。 然苗萝好似知道谁才是中心主力, “天使”骨刺轮番轰炸,上一秒刚劈开一只天使,下一秒骨刺就会冲到脸前。从地面上看, 他所在的位置几乎被包围成硕大球体,无数怪诞对其前仆后继。 仿佛他有着什么致命吸引力。 车轮战的状态下,几乎寸步难行。 血液烂肉挂满了枪头,“砰!砰!砰!”,几声枪响,四周天使突然毫无征兆地炸成一团血花。 ——戴卯卯。 短短几分钟,她徒手搓出来一把□□m82,接受俞会施咒后达到局部覆盖,百分百爆头。 第107章 “砰!” 背后想要偷袭的“天使”爆炸,腥臭血液溅到他背上。 有了地表支援,晏竖尔一下减轻不少负担,成功脱离包围圈,抓住一根骨刺借助旋转的惯性扑到心脏上。 “噗嗤——” 长枪扎入心脏,又承担着他整个重量。长口瞬间刮出,一股血气混合着浓郁甜香如同爆炸一样疯涌而出,近在咫尺的晏竖尔几乎要被着甜香醺晕过去。 一方面他讨厌血腥气过于甜腻的味道也令他作呕,另一方面晦极度缺乏营养饥饿无比,连带着他也想要在心脏上咬上一口。 不,不能这样。 他踩在心脏上借力,长枪,刺地更深。 【啊——】 苗萝尖叫着,更多的“天使”涌上来,晏竖尔一手把着长枪,一手拔出匕首一刀一个,只是匕首不比长枪,距离短,不可避免地被攻击到。 “天使”越来越多,几乎都聚集到心脏处,远远看去像是无数只鸟被困在鸟笼里扑打翅膀求生。 “……没有成功吗?” 戴卯卯放下枪,长时间射击让枪管发红发烫,几近报废。 俞会闭着眼,没回她,嘴中念念有词着什么。 * 太多了,太多了。 不停地挥刀让手臂肌肉酸软,“天使”的翅膀极度周力,拍打在身上像被铁棍抡打。 “铛!” 一声脆响,手上一轻,匕首断掉了。 失去匕首,长枪固定在心脏。自此晏竖尔变成了巨大饵料,再也没有还手之力。 “桀桀桀……”天使不约而同地停止攻击,围绕着他,骤然发出一连串刺耳讥笑。苗萝也似有所感般,也如此笑着,笑得心脏一缩一缩血管鼓动。 【可怜啊,救世主。】她道,【撕碎他!撕碎他!孩子们把他撕成肉块!】 “哈哈哈哈……” 生死紧要关头,晏竖尔却突然笑出声,声音从小到大,笑地诡异,整个背脊都随着笑声抖动起来。 “……” 一个异头为硕大眼球的天使,从上方飞下来,停留在他面前。 那是苗萝的活动眼,成为异种形态后的最大弊端,就是弱点暴露在外,无法移动的头颅自然不能观察到正下方。于是变衍生出了异头天使做自己可活动眼睛。 异头天使眼球凑过来,表面血丝蠕动,露出点揣摩之意。 很快它飞回去,上端传来苗萝声音,【孩子们,把他带上来。】 【品尝美味。】 她咬飞鸟那一口好像触发隐性基因,在尝到血液的一瞬间爱上这种味道,她想,或许用嘴巴品尝人肉也不错。 “天使”自然不会有异议,拉扯住晏竖尔臂膀,将他从心脏牢笼带出去。 飞鸟则被倒吊在一旁当做储备粮。几个“天使”拉着他的腿,让他头冲着地面,没一会儿时间大脑就开始充血阵阵胀痛。 看到低垂着头的晏竖尔,他挣扎了下,“晏竖尔你怎么样?” 对方没有回答,略长的额发垂下来,像是晕过去了。 苗萝发出几声讥笑,【叙旧吧叙旧吧,马上就要永别了。】 她嘴上这样说,实际却操控晏竖尔离脑袋更近些。眼前这个可是个不安分的,以防后患,尽早解决比较好。 细细打量一遍,不得不感概是具足够年轻,足够优越的肉.体,身形修长,薄肌窄腰,想必吃起来如鹿肉般鲜美连血液都是甜的。 舔了舔唇角,她决定先从腹部开始吃,生食,这样吃进嘴里肉最新鲜不过。 “天使”辅助她,将晏竖尔横着摆起来。 此时,两人成平行状态。苗萝瞄见发丝底下冷静锐利的眼。晏竖尔骤然暴起挣脱“天使”,他半跪在脑袋前,当着她的面毅然决然地将手指插进右眼。 “咕滋咕滋——” 粘稠血液流淌到脸上,从下巴低落,些许滴落到苗萝脸上。 飞鸟失声惊叫,分不清是幻境还是真实所见。 晏竖尔毫不在意,他好像没有痛感,刮擦着眼眶挖出眼睛,那枚眼球在阳光照射下虹膜呈现出幽然绿色,泛着冷意。 “吃吧。”他道。 事情发生在一个瞬间,从他挖出眼睛到塞进苗萝嘴巴,全程不超过十秒钟。 【啊啊啊啊——】 眼球一下肚,苗萝爆发出激烈的惨叫。 她的心脏剧烈收缩,泄了气的气球般,从原先一人大小开始收缩到拳头大小。好似有什么疯狂地吸取她的生命力,整个心脏都因此枯萎了。 苗萝惊惧不已,她感受着彻骨疼痛,质问着:【你给我吃了什么,给我吃了什么!?】 晏竖尔已经无法回答她了,眼一闭腿一软从高处摔下去。 “晏竖尔!”飞鸟大喊,但下一秒苗萝就无法继续操控“天使”,这些缝合尸体失去驱动,一个个掉落下去。 “啊啊啊啊啊——!” 风灌进嘴巴,飞鸟看到心脏重新膨胀起来,远超先前,膨胀到填满一整个骨笼,像座肉山,又因为足够薄像个灯笼,隐约看到里面充盈着浓浓雾气。 “砰——” 炸掉了。 飞鸟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 晏竖尔又看到了星星。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直至星星的升起使得世界拥有亮光。而祂比每一次都硕大完整,闪耀夺目,祂悬挂着越升越高,四周碎石样的小行星都追随着。 一种呢喃样的祈祷声从四周升起,他听不懂,却隐约知道是在表达臣服敬畏。 祂构成核心,亮光所及之处无数细小石头获得光亮权,颤颤巍巍地亮起,随着召唤飘去。 环绕向前。 最终开始旋转,构成一整个星璇。 命运契机已过,庞大的星系自此运作如流,祂掌管着一切过往将来,永恒之界。 晏竖尔似有所感,张开手,一颗闪着微芒的四角星星落如掌心。 他闭上眼。 * 病房里空无一人,午后阳光暖融融透过薄纱窗帘投在病床上。监护仪声音刺耳,忽然“滴——滴——”响个不停,消毒水味儿弥漫在空气中,晏竖尔意识还有些不清。 他握紧手,手心咯地有点痛。 张开手他看过去,模糊视线里出现一颗四角星星。 “我靠他醒了,”门口有人道,听声音应该是飞鸟,“医生!晏竖尔醒了,快来看看!” 他喊完,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进来,“你知道你睡了半个月不?” 晏竖尔视线还是有点模糊,他揉了揉,确信自己就是眼睛出了问题,看东西模糊,而不是没睡醒。 “不知道。”他回,“知道我就起来了。你腿怎么回事,诈骗被人打断腿了?” 飞鸟啧了一声,“就是这张人憎狗嫌的嘴,爽。我腿就是老毛病啊,没什么大事,不用管。” “哦,那……晦呢?晦在哪儿?” “谁是晦?”飞鸟不明所以,他的表情不似作假。 晏竖尔脸上更没血色了,“记错了。” “……” 相顾无言,病房里静默一瞬。下一秒医生推着病历车冲过来,一通检查后,直接了当地告诉晏竖尔,他自己挖出来的右眼不知什么原因重新回到了眼眶中,但是右眼视力受到影响,留下终生弱视有视物模糊的问题。 晏竖尔淡定接受,他决定挖出眼睛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现在没瞎对他来说就是好的。 医生又告诉他需要住院观察一晚,没事明天就可以办理出院。 说完就推着病历车回去了。 躲出去的飞鸟折而复返,手里举着手机,“我打电话告诉大家你醒了,大家说要来看你,拦都拦不住。” 电话那头声音嘈杂,好几个人在同时说话。 戴卯卯:“老天,再不醒赶上过年了!” 俞会:“容我纠正一下,现在九月份还是秋天。说起来这个,晏竖尔,你错过开学了。” 欧白芹弱弱道:“但是……我妈妈包了饺子……” 阴云谓:“带过去一起吃吧,热闹一下。” 柏星纬:“失礼,我来交接工作竟然碰上如此热闹之事,且也关心晏同志不若一同前去?” 郑施京:“嗨朋友!我没死你知道吗,我没死,说了你可能不信,那时候打的是麻醉枪,算了待会儿我真人去给你看。” 晏竖尔其实打不起什么兴致,但他还是扯起嘴角,“欢迎。” …… 半个小时后大家齐聚病房,欧白芹带来了六盒手工饺子,还有一口锅。其他人各带鲜花果篮,一时间整个病房都是股浓郁的花香。 “嗨呀,”戴卯卯哎嘿一笑,“你说着,太心有灵犀了。” 晏竖尔:“……” 他指了下几个果篮上的标签,“医院对过吉祥超市,458,你们临时抱佛脚能不能走点心?” 众人闻言看天看地,这病房可真病房啊。 第108章 欧白芹腼腆笑笑,“我们煮饺子吧。” “好耶!” “早就饿了……” 正是其乐融融之际,医生推门而入,“病人目前肠胃脆弱,建议流食。” 闻言,俞会要给晏竖尔盛饺子的手一转,转而盛起一碗饺子汤,“喝汤。” 晏竖尔:“?有没有天理……” 众人一通嬉闹后结束,收拾东西离开,原本热闹的病房瞬间变得冷清。飞鸟拍拍他,“我就住隔壁,无聊来找我。” 他也一瘸一拐地走了。 晏竖尔目送他离开后靠在床头,摸了摸藏在胸口口袋里的四角星星。 晦…… 都结束了。 * 翌日,留院观察结束,医生告诉他可以走了,他的家属已经把费用结清。 晏竖尔嘴唇微张,那句我没有家属还是咽了回去。 可能是俞会飞鸟谁的吧,他想道。 门响了一声,一个果篮放在身侧床头柜,“医院对过吉祥超市,458”的字样映入眼帘。 “不好意思,”来者道,“出院的时候才带果篮来,似乎有些晚了。” “……” 晏竖尔终于无法忍耐,回过身,捧起祂的脸,两个人先对视再呼吸交融,舌尖触碰着试探着,被舔吻进更深的口腔软肉。他们都不曾闭眼,欲望与思念透过眼睛传达,晦抚摸着晏竖尔的右眼。 祂率先推开他,抬起脚去亲吻右眼,亲吻那颗小痣,“我很想你。” 晏竖尔俯下身,回抱住他,脸埋进晦颈窝里吐出的呼吸炙热,却回答地牛头不对马嘴,“一点也不晚。” 初晨的薄雾消散了,他们一同归家。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