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文男主配置,但当社畜》 第1章 [无cp向] 《爽文男主配置,但当社畜》作者:好多抱枕【完结】 简介: 宁千岫一朝猝死,穿进了打打杀杀的修仙世界。好在附赠随身系统,只要接着干自己死前的工作,连睡觉都能涨修为。 ——而他,是一名兢兢业业的社畜游戏设计师。 师门下山历练,他踩点记录数据。 师门外出切磋,他观战录入招式。 在别人看来,他不求上进,是个出门在外只靠朋友和划水的……关系户。 所以当宁千岫被抓走,乐子人们就地开赌,赌他被救出来时还剩几条胳膊。 而在门内,身陷囹圄的宁千岫敲完了最后一行代码。 于是赌徒们在一片强光里,看着他们眼中的咸鱼拔剑一斩,劈开了三座山头。 众人:? —— 大千世界,森罗万象。 天下第一却只有一个。 传闻他天纵奇才,二十岁便飞升而去,成为无数人顶礼膜拜的神话。 但当时光倒流,伪装与假象土崩瓦解,他们才知晓。 原来一切的所谓馈赠,都是物归原主的偿还。 刚刚找回大号的宁千岫:谢邀,利益相关,人在996,勿cue。 —— 纵歌忽引万鹤来,乘风直上赶潮去。 三尺清光定山海,八千人中最少年。 —— 提示: 1.v前随榜更,v后日更 2.人无完人,主角前期刻薄爱财性格麻木被动,后期会成长,注意避雷 3.宁千岫:星星点一点,助力主角早日下班! ——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系统 升级流 成长 主角视角:宁千岫 一句话简介:老板说上班就能飞升! 立意: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第1章 在生死大事上反复横跳 传闻中,昔日天下第一在潜山上纵歌舞剑一夜,酒醒时勘破天机,成为当世第一位飞升之人。 在此之后百年,各地天才涌现,百花争鸣,后世称这百年为——群星时代。 —— 后话先按下不表。 话说在这位天下第一飞升的三百年后,薄雾弥漫、鸟语花香的潜山忽然被一阵喧闹打破。 “小友,万万不可想不开啊!修行一事断不可强求!” 只见一群白衣飘飘的仙家子弟,此刻正毫无形象地趴在山崖上,对着崖下七嘴八舌地咆哮。 弟子们语气分外诚恳,但配上山谷间回荡的破音变调的回音,效果更像是八哥开会。 而在白雾笼罩的崖壁上,宁千岫单手抓着岩壁上长出的藤蔓吊在半空,对垂在自己身侧的粗绳视若无睹,正聚精会神地与自己脑海内的声音掐架。 【宿主,您必须接受社畜系统并尽快开始工作,否则由于世界法则的束缚,您将持续陷入危险之中。】 宁千岫感受不到众人惴惴不安的视线,闲适地换了只手继续吊着:“让我工作,可以,但今天是双休日,得加钱,一小时150,从我打卡开始算。” 【系统目前没有这个权限。】 宁千岫点点头表示理解,微微松手便往下滑了一大截:“行,那我跳了,你找下一个冤种吧。” 而山上,出门巡查的弟子们流年不利,此刻几乎快哭出来了。 潜山作为如今修真界的圣地,因前人余威尚在,平日里无人能靠近,巡查此地称得上是一桩美差。 但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譬如方才,他们便亲眼看着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义无反顾地闯进来往山崖下跳。 比起震惊这人为何能进来,更糟心的是圣地万万不能出此大事。 但问题是,作为才入门不久的外门弟子,他们连轻功都使得磕磕绊绊,对已经跳下去半截的他们束手无策,现在只能靠爱感化这位误入歧途的青年。 “他快撑不住了!师兄你快想想办法!” “小、小友,今日你若迷途知返,我去求师父,或许可以破例让你在门派当个杂役…不,外门弟子!” 山崖间只余飒飒风声,刮得弟子们心里发凉。 完了。 【……系统已批准宿主请求,补发工资已到账,共计450灵币,当前修为:筑基初期,请注意查收。】 空手套白狼后的宁千岫心情格外明媚,就连耳边聒噪的声音都消停下来,由工资转化成的灵力在丹田运转,顿时手不酸头不疼,脚尖在嶙峋山壁上一点,便身轻如燕地往山上跃去。 然后差点与几颗硕大的脑袋撞在一块。 宁千岫奇道:“原来你们还没跑啊?” 从未见过这么有毅力要做好人好事的。 而对方显然比他还震惊,如丧考妣的神色还没缓过来,眼神已然变得惊悚,齐刷刷地看着山崖下,宁千岫刚巧能听见为首的男弟子喃喃自语。 “见鬼了……难道跳崖真能涨修为?” 与这群少年面面相觑片刻后,宁千岫不指望这些人能在短时间内回过神来:“多谢几位仙君相助,敢问方才你们在岸上都喊了些什么?” 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一天前他还是名在办公室内兢兢业业当社畜的游戏设计师,因为无良上司的决策,一个人掰成五个人用而变成了死鬼,一天后,他便站在陌生的山道上,看着身边的古装男人飞身而起,站在悬空的剑上潇洒离去,转眼只剩法术留下的红光,根本没看见身边凭空冒出来个人。 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宁千岫小说电视剧还是看过不少,如此设定实在是有些套路穿越的即视感。 熟悉的剧情,熟悉的设定,除了…… 【你想一夜暴富吗?你想成为这个修仙世界的王者吗?欢迎宿主绑定社畜系统,只要每日打卡,完成死前的工作,您的工资就能转化成修为,鱼和熊掌可以兼得,成为这个世界最强的男人指日可待!还有更多隐藏功能,期待您的挖掘!】 好了,这下要素齐了。 虽说当了一回死鬼,但如今活了还能附带一个系统,第一反应不高兴那是骗人的。 只是当宁千岫听清每个字后,低头看着精神海中自己阴魂不散的工作电脑,堆积如山的工作与微薄的工资形成了鲜明对比。 很无助,很想一拳把这个社畜的世界打爆。 “可以不做吗?” 脑中的机械音沉默片刻,那念广告词的声音抑扬顿挫地威胁。 【不做会死喔~】 死就死,这么点钱就想让他当牛马,门都没有。 加班十天的宁千岫精神状态烂得稳定,往四周一看,便直奔山崖而去。 随后便遇见了七条蟒蛇三只老虎以及数不清的虫子。 系统志得意满,等着宁千岫在经历社会的毒打后向自己忏悔。 随后他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新宿主跑到山崖上,干脆利落地往下一跳。 系统:? 左右不过再死一次,宁千岫有恃无恐地数着秒,脑海里的声音终于有些气急败坏地嘶了声,随即便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托起吊在藤蔓上。 “小友,小友?” 从回忆中抽离,宁千岫礼貌地朝为首的白衣弟子一拱手:“不好意思,能再说一遍吗?” 这位弟子今天大起大落之下情绪好得出奇:“我等是云隐宗的外门弟子,今日奉命巡山便遇小友险情,不想竟见证小友绝处突破,迈过修仙门槛,实在是可喜可贺。” 话语客套中带着生硬,看来这位仁兄对于用商业互吹来蒙混过关的套路还不够熟练。 宁千岫也懒得和他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我记得你方才在山上还喊什么要我做外门弟子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这般支支吾吾,这事倒是有些意思了。 在宁千岫状似真诚的视线里,那位师兄脸上的笑看着有些僵:“哈哈,怎么会忘,兹事体大,我得先向长老们……” 这打太极技巧还真有点不够看的,宁千岫深吸一口气刚准备开口打断,便听这一群弟子中陡然冒出一个声音。 “师兄,师父说过,若路遇凡人资质聪颖,且能与弟子们一同完成师门任务,便可破例收入门下。” 哦豁。 被自家师弟拆台,为首的师兄显得有些牙疼,狠狠瞪了一眼队伍最后的那位愣头青,转身笑得勉强:“确、确有此事。这位小友,我们巡山后正是要去完成师门任务,然此中凶险,望道友三思而后行。” 宁千岫掸了掸袖子,见自己的目的达成,迅速将方才不礼貌的视线收敛,在众人沉默的注视下换上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在下自然愿与你们同去,我辈怎可贪生怕死?请问是什么任务?” 话说到这份上,弟子们口中的师兄也没法再用借口搪塞,他眼神一转,有懂眼色的弟子便拿手肘捅了捅方才那位愣头青,却始终没反应,直到他忍无可忍地喊了声“言泉”,那愣头青才骄傲地站起来接过师弟递来的瓜子。 第2章 周围人见怪不怪地盘腿坐下,鹤立鸡群的宁千岫被那位师兄拽着坐在地上,便听小弟子边磕边娓娓道来:“说来也简单,潜山山脚下的镇子叫千昼镇,因为其每家每户都习惯夜晚在屋檐上挂一盏琉璃灯而得名。 一个月前镇上有一民妇深夜闯入医馆,说自己的丈夫突发怪病,行为癫狂,怕是得了癔症,然而大夫深夜诊断,那位郎君却并无异常,因而只得将其拘在家中。然而之后三日里无论请了哪位大夫,得出的结论都一致,直到第四日,所有与那患了疯病的郎君有接触的人都开始发了狂,闹得城中人心惶惶。 这镇子正位于潜山脚下,发生如此怪事无异于砸修仙门派的脸面,因而仙盟盟主连夜发令,要各门派一同前往探查清楚,前些时候已有门派抵达,今日坊间又传出这怪病连修炼之人都能传染,实在可怖。因此小友,我们钟善师兄才劝你莫要逞强。” 宁千岫转身看了看修为没比自己高上多少钟善,不由问道:“师兄,既然事态如此严重,连身负修为之人都难以抵挡,宗门又为何会叫你们这些……嗯,外门弟子前往?” 话说得有些直白,坐在一旁默默磕瓜子的钟善师兄差点被瓜子壳呛住,一张脸涨红了:“护卫百姓本就是我们修炼之人的职责,虽然已有修为更高的师兄前往,我们只是做些安抚工作,但这份决心与其他能人也是一样的!” 话说得好听,可惜底气听上去实在有些不足。 宁千岫正欲吐槽,脑中忽然叮咚一声。 【触发隐藏工作内容,请探查千昼镇疑案,完成游戏文案构建,工资视文案完整度而定。】 看着钟善衣摆底下有些掩饰不了的两股战战,宁千岫心里长叹一口气。 得,每天为了挣点窝囊费属实不易。 奈何自己向来就是个要钱不要命的,哪怕是九死一生又如何?钱给那么多,自己怎样都要走一遭。 闲聊完毕,一行人便朝山脚下走,那位小弟子显然已经一心二用缀在队伍最后的宁千岫当做自己人,拉着他嘀嘀咕咕地说着各路奇闻异事。 真是人如其名的能说,以后要被逐出门去还能当个说书先生。 宁千岫皱着眉敷衍地听了一会,便专心致志地看起自己的工作清单来。 所谓能屈能伸,就是得想让系统知道自己不好欺负,之后干起活来才能有的商量,宁千岫也没打算将一身反骨进行到底,毕竟钱都到位了。 都是挣钱,不磕碜,现在还能买一送一白捞一身修为,怎么算也是自己占便宜。 系统内的各种工作与他生前并无区别,小到招式设计,大到世界观构造,无所不包。 他看着最上面那一条每次只值20灵币的“招式设计”工作,觉得自己的劳动力实在廉价。 过滤掉500灵币以下的工作,宁千岫正准备再挑几个一起做了,脑海内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 【为了规避世界法则,修仙世界的货币对您无效。举个例子,您只可用本系统内赚取的工资来买稍后要吃的午饭,同时,您的修为将根据您资产的增减而增减,请宿主留意。】 宁千岫脚步一顿:“那别人的赠予呢?” 【宿主只可接受价值10灵币以内的赠予。】 他就知道,资本家还是那个资本家,生是人家的人死也得是人家的鬼。 这会走神功夫,一行人已来到山脚下,看到眼前景象,宁千岫也有些咋舌。 眼前这片镇子被一层浓雾笼罩,连房屋都看不分明,更别说这雾里头还影影绰绰地闪着惨绿色的光,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样貌来。 这便是那位爱说书的愣头青一路上夸得天花乱坠的千昼镇?这下真能拍鬼片了。 一群少年站在镇子入口处瑟瑟发抖抱作一团,没有一个人敢往前进一步。 宁千岫注意着周围的异常,走两步差点撞到前一个人的背上,有些无奈地出声:“钟善师兄?这里的情况只有你最熟悉,宗门其他弟子要如何与我们会面?” 被点名的人此刻也不复方才的市侩模样,浑身一哆嗦,颤颤巍巍地拔出木剑指着前方,一步步往前挪动。 “不、不会真有鬼吧?” 话音刚落,镇子里忽然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来! 第2章 挣钱不易,社畜叹气 “还真有鬼啊!!!” 身边这群小孩胡乱抱成团,鬼哭狼嚎般叫了一阵。 宁千岫揉了揉耳朵,有点无语,人家是不是鬼另说,毕竟只叫了一声,反倒是他们嚎得活像待宰的鸡。 他心下起了点逗弄的意思,站在队列最后,幽幽开口:“你们要把鬼喊来了……” 震慑效果立竿见影,宁千岫拍拍前头言泉的肩膀,那倒霉蛋被吓得竟是身体一软就要往地上栽,被身边的人魂不守舍地下了狠劲一掐又硬是摇摇晃晃地站直了,看得宁千岫这位罪魁祸首忍不住想笑。 “师兄,要不我、我们还是回去吧?” 这愣头青在这时候倒挺听话,声音小得和蚊子叫没什么区别。 一群人就这般在门口僵持,既不愿就此离去,又实在是不敢往前走。 按这帮小孩畏畏缩缩的性子,他怕是明年都赚不到这笔钱——当然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宁千岫一边挽着道袍宽大的袖子,一边气势汹汹地走到队伍最前方,撑着张铁面无私冷酷无情的脸,拉着为首的钟善就要往前拖,便见浓雾中一点亮光越来越近,仔细一瞧才能看清一名红衣男子执灯朝他们走来,夹杂着灵力的声音清亮有力。 “几位可是云隐宗的道友?莫怕,你们方才听见的是病人发狂的叫声。” 如定海神针一般,慌不择路的少年们一下便找到了主心骨,连宁千岫手里拽着的那只胳膊这时也不抖了,在身后刻意的咳嗽声下,他从善如流地松开钟善重新站回队伍的末尾。 钟善抚了抚被拉皱的袖子,勉强恢复了修士从容不迫的模样朝红衣男子行礼:“云游师叔。” 那红衣男子哈哈一笑:“不必拘礼,我正巧巡查至此,老远便听见你们的叫声,这地方邪乎,怕你们着了道便来替你们师兄将你们带进去。” 宁千岫一抬头,与这位云游师叔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这位小友是?” 宁千岫一身蓝色衣袍在一众弟子服里显得格格不入,即便躲在队伍最后也躲不掉,心里一叹正想开口解释,站在前面的钟善倒是替他抢了话:“他前几日刚刚踏入筑基,我们机缘巧合遇见,人才难得,便想带他解决这一趟师门任务以做考察,好收于门下。” 宁千岫挑了挑眉,刚在山上坑了这倒霉蛋一把,如今倒反而替自己解释,倒是让他有些看不懂了。 在他的目光下,钟善矜持又隐晦的一扬下巴,掩不住一脸快来认自己做老大的得瑟模样。 宁千岫默默转回视线,是他把这人想得太聪明了。 既然有人出了风头,他也免了多费口舌,便承了钟善的话上前:“在下宁千岫,见过师叔。” 直到那探究的视线撤去,宁千岫才微微松口气,他倒不觉得这位师叔有他看上去那般好相与,但想来是他修为浅薄,实在是构不成威胁。 清点完人数,魏云游转身领着一行人朝镇中走。 深入浓雾里,宁千岫才终于看清了这座千昼镇的真正容貌。 与传闻中千灯如昼川流不息的景象截然不同,此刻街道空无一人,两侧的房屋门窗紧闭,屋内不见一点烛火,只有屋檐上的琉璃灯仍亮着,几乎都是之前在入口处看见的诡异的绿光,只有零星几盏仍是白色,方才在入口处便能听得清楚的尖叫声,此刻身在镇子里便更加清晰,像是贴在耳边叫的,让人汗毛直竖。 目睹这惨状,少年们的神色纷纷凝重起来,魏云游见状开口解释道:“想来你们也听过千昼镇发生的异状了,这怪病发展极快,最早感染症状最重的几人几日前已是无药可医惨死家中,为了避免再扩散只能一把火烧了了事。起初病人还不多,大夫们为了区分和提醒,便将已经传染上的家中替换了绿色烛火,白色的则是未被传染的,几位门派弟子赶到清查时便沿用了这样的法子。你们不会是因此被吓到了吧?” 宁千岫余光一扫,身旁那几个自己吓自己的弟子们憋屈地闭上了嘴,纷纷抬头望天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师叔还挺幽默,就是幽默得不太礼貌。 一行人跟着魏云游七拐八拐,终于停在一处矮屋前,魏云游一边三长两短地在木门上敲了敲,一边说:“你们的任务是保证屋子里的百姓安全,剩下的时间别乱跑,尤其是亮着绿色烛火的屋子别进,否则出了什么事,师叔也救不了你们。” 宁千岫抬头看了看屋檐那盏摇摇晃晃随时要熄灭的琉璃灯,回想着言泉在山上说的话,冷不丁问道:“魏师叔,修士是否也会得此怪症?” 第3章 魏云游沉默片刻,回头看向这群初出茅庐的少年,白色烛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得神色晦暗不明:“我不愿骗你们,此次任务之凶险远超你我想象,传言不假,是走是留,你们自行决定。”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天空一道惊雷划过,照亮矮屋中一双双无助又惊慌的泪眼。 在一片寂静中,唯独宁千岫神色如常,迎着众人目光走入门内。 来都来了,这钱还能不赚么? 也不指望身后那几个半吊子弟子,正准备一个人单干,却听见身后陆陆续续传来脚步声,宁千岫回头一望,不多不少五个,全都走入门内,一个都没提出异议。 尤其是为首的钟善,仗着比宁千岫高上一些,还要刻意抢在他之前来到百姓身前,一派仙风道骨地说了一番安抚人心的话,得到他们感激的目光后,才装大尾巴狼般指挥着自己的师弟们分别站在矮屋屋顶的一角,以便观察有无异状。 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得连宁千岫都要甘拜下风,看着钟善的背影摇摇头。 看着挺唬人的,实则是只爱要面子的花孔雀。 站在门旁的魏云游一脸欣慰,拍了拍宁千岫的肩:“你倒是有法子,如此一激反叫他们道心坚定。” ……实不相瞒,他确实也没想到这层。 鉴于云隐宗的几位弟子和打了鸡血一般把活全揽了,宁千岫此刻倒成了那个混吃等死的,便靠在门柱上环顾四周。 只见小小的矮屋里装着百来号人,挤得睡觉也做不到躺下,只能抱着膝盖打会瞌睡,当然在这种鬼环境下,能睡着的人也是少数奇才,多数人的目光都显得茫然而疲惫,只是麻木地盯着升起的篝火发呆。 他此刻再套话,那便是对他们脆弱的心理重拳出击。 【宿主,您若是着急,可以选择直接出门收集线索。】 宁千岫看着自家百无一用的甩手掌柜:“……我是着急赚钱,不是着急去投胎。” 【综合您之前的表现来看,您不怕死,只怕当穷鬼。】 确实,话糙理不糙。 他正看着自己工作面板一动不动的进度条有些发愁,忽而感觉到一道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他抬头望去,却见角落里一位小女孩正靠在自己娘亲怀里,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瞧,状态看上去倒比在场的多数人要好上不少。 宁千岫沉思片刻,问一旁架火煮饭的弟子要了两碗稀粥,便抬步朝那角落里走去,放在那对母女面前。 瓷碗搁下发出的轻微响声便让那妇人轻轻一颤,下意识抱住自己的女儿警惕地看着他。 宁千岫耐心地盘腿坐在五尺之外,一日没吃上饭,他自己也有些饿了,便自顾自地拿着稀粥喝完,余光见那妇人确认并无危险端起碗,才放轻语气与其交流:“夫人不必紧张,我与那几位修士一样都是因探查此事,还千昼镇安宁而来。看你们坐得偏,服饰也与他人不同,是才来千昼镇不久?” 那妇人慢慢喝完了烫热的稀粥,才像是冻久的人遇见火光一般慢慢放松了下来,闻言点了点头。 “我从前远嫁,此番是刚与那负心郎君和离回了娘家,谁知那郎君竟一路追来纠缠不休,本欲将他赶出去,谁承想他竟发起疯病来,好在已有仙君前来探查此事,才免了被其磋磨,只是姑娘仍是被他吓着了,才一直有些晃神。” 宁千岫点了点头:“倒是得先恭喜夫人脱离苦海了。我并非怀疑夫人,只是想知道夫人与那得了怪病的男子接触,为何却并无异样?” 妇人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女孩,被问得有些呐呐:“或许是与那男人接触不多,仙君们此前也有次顾虑,便将我们搁置在空余的房屋中观察,这些日子以来我们两个都未有异样,与那症状不符,昨日便将我们安置在此处。” 宁千岫皱起眉。 太奇怪了。 若说是回娘家,家中便不会只有妇人与孩子两个人,至少也该有两位老人在,按照这位妇人的缘由,两位长者与那发病男子的接触只会更少,又为何此刻见不到他们二人?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他们也染上了怪病。 当宁千岫正低头思索之间,原本只沉默盯着人看的女孩却忽然开了口:“爹爹不是……爹爹……” 妇人慌忙捂住了女孩的嘴:“实在惭愧,仙君,我家姑娘受惊过度,这几日总爱胡言乱语,惹你笑话……” 这话太过诡异,然而不等宁千岫细想,原本紧闭的木门突然发出剧烈而急促地碰撞声,力气大得几乎要将已经抵了重物的门砸坏,人群顿时惊慌起来,低声惊叫涌动着朝后退去。 “云、云游师叔……” 楼顶传来言泉那抖得快变了调的呼救。 驻守此地的仙家弟子们迅速踩灭了篝火,长剑出鞘将百姓护在身后,原本站在门口的魏云游窜上屋顶一看,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忍不住骂了句娘。 他翻掌一握,一条带着金光的长鞭便被捏在手中,看也不看便朝底下一抽,传出一声皮开肉绽的闷响来。 他回头朝屋内低喝一声:“修为好的和我出去,其余的留在屋内将百姓安顿好,病人跑出来了!” 第3章 社畜怎么也需要打架?? 来不及犹豫,宁千岫几步上前拾起搁在一旁的烧火棍,朝离他近的一名弟子喊了声借用,便在踩在墙上借力翻上屋顶,往底下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这座矮屋位于镇子的角落的山坡上,只有一条小道可供通过,此刻却挤满了站得歪七扭八的“人”。 他们的行动缓慢而怪异,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吊着的提线木偶,一边悉悉索索地呓语着一边像一堵人墙般涌上来推挤着木门。 “流云……愣着干什么?!你们要让一屋子的人等死吗?!挥剑!” 魏云游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浓雾之下金光四溅,似是正与一人打得激烈。 令人牙酸的木头断裂声传来,眼下情况容不得多想,宁千岫把灵力一股脑灌入手里的烧火棍,飞身而下直劈那些推搡着木门的手,竟是虎口发麻差点握不住手里的长棍,反而被那怪物顺着长棍一推,差点嵌进墙里。 他脚尖点在墙面上止住气劲,手腕翻转吊在屋檐上,□□腐烂的气息直往鼻尖钻,宁千岫用足了力气连砸两下才将周围的怪物挥退些许,喘口气的功夫这怪物便又摇摇晃晃地朝他们走来。 不对劲,都是普通人哪来的灵力? “妈呀——师叔,这怪物怎么有修为啊!” “结阵!结阵——!被这些东西碰到我们就完了!” “怎么办……打轻了根本限制不住那怪物,打重了我们也得死!” 他耳边各种嘈杂的声音,目之所及皆是惶惶不安的面容,然而人潮涌动中却不见回应。 宁千岫心下一沉,还未等张望,余光处便见一只手臂朝自己身旁的弟子抓去,他瞳孔微缩,伸手欲拉却拽了个空,一道鲜血泼落溅在门上,那弟子整个人便被利爪扎透了胸腔,连惨叫都没发出来。 师叔说过的异状在脑海回响,电光火石间宁千岫往墙上急踏两步躲过鲜血,一把拽下屋顶盖着的稻草往下扔,踩在稻草上将一片脏污隔开。 那一处漏出来的缺口瞬间被怪物填补,在大力的抓挠撞击下让本就单薄的木门直接破了个洞,屋内尖叫四起,哭泣声映着血色将这一处矮屋变成了人间炼狱。 这下他还没赚到钱,自己先要折在这了,他不甘心。 宁千岫咬了咬牙,脚下攒劲将那弟子留下的长剑踹出去,剑刃打着圈扫过将怪物伸入洞中的手斩断,稍稍止住怪物的动作硬生生将这口子填上。 但这些远远不够。 惨叫声越发频繁,每多听见一声宁千岫的心便凉上一分,却无瑕分神去多看一眼,待那毛骨悚然的声音逐渐平息,宁千岫在喘息之中摸到一只颤抖的手臂。 “宁道友……打不了了,这里只剩我和师兄了。” 言泉一边带着哭腔一边机械性地前斩,手中长剑黯淡,宁千岫攥着他的手把仅剩的灵力输入往前一送,竟是叮当一声长剑折断,阻不住利爪带起的风。 身侧的钟善眼疾手快补上一刀,甩出一道符咒竖起一堵时有时无的灵力墙,也不管自己的宽袖此刻变成了破烂布条:“没别的办法,我们走不了了。” 他是所有人中修为最高的,此刻却也只能说出这样的丧气话,可见这些怪物的力量远超自己想象,师叔不知踪迹,眼下的情况绝非他们三个便能解决。 若要活命,便只能放弃这一屋百姓。 宁千岫皱紧眉,他的手臂因脱力而发抖,却仍挥舞着已被砸弯的长棍将穿过灵力墙的怪物顶回去,耳边怪物的呓语声连成一线激得他头脑发胀。 丹田内每一丝灵力都被消耗殆尽,周身筋脉干涸撕裂般疼痛,以至于一时间听不清身后忽然出现的声音,却看见身旁的言泉陡然睁大的眼睛,通红的眼睛砸下一滴泪来。 第4章 “仙君,求求您,救救我们!” “仙君,我不想死!” 原本细弱的低语渐渐汇成巨浪,从木门那破损的小洞涌出灌入少年们的耳朵,竟能将那些尖锐的呓语声撕碎。 钟善举剑卡住怪物的肩窝向外推,雪白剑身倒映烛光,隐约映出身后众人跪拜的景象,烫得他不敢再多看。 他们面前是无穷无尽的怪物,而他们身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呼救,而他们三人被挤在其中,无法解脱。 一定还有办法,此案突破点便在屋中,他绝不可能抛下这么多人离开。 更何况从前自己脑海的系统如此在意自己生死,此刻如此平静,想来未到绝处。 宁千岫久久沉默,脑海急速运转,敲响方才一直沉默的系统:“工资也是可以预支的吧?” 【是的,宿主。】 宁千岫微微一笑。 找到了,这便是九死一生中的那点生机。 “在你的权限范围内,将能够预支的工资都给我。” 本欲接着谈判,偏偏耳边本就吵闹的环境再起波澜,惹得宁千岫不得不重新抽离出来,便见言泉抬手擦了擦眼睛:“师、师兄,你和宁道友先回屋里,我将自身灵力爆开,或许可以……” 钟善一把拽住他的手臂,眼睛也红了:“说什么胡话?!师兄说过要带你们一块回去,你的灵力不够,要爆也是我来!” 死到临头了两个人倒开始拉扯煽情,看得宁千岫正想给两人都赏个大耳刮子,却听一串脆响,他想也不想便挡在两个缺心眼前面。 “宁道友——!” 太他娘痛了。 他身体一个踉跄捂住左肩,那里已被怪物利爪整个贯穿留下个血窟窿,鲜血溅了自己满脸,无法控制自身四肢的麻木感即刻席卷而上,宁千岫却无比清醒,将自己方才来不及骂出声的话说完。“闭嘴,你们俩的狗命都能留着。” 脑中机械音响起。 【已预支十万灵币,请宿主查收。】 下一刻贯穿宁千岫的那只利爪被他生生扯出,血肉飞溅的同时大量灵力从干涸的丹田涌出游走全身,暴动的灵力急需宣泄的出口。 钟善运气的手一顿,陌生的威压下,他不由自主地瘫软在木门上,瞪大了眼睛看向他眼中这位初窥修炼之径的道友。 宁千岫身上爆出强烈到灼目的白光,竟将毫无神智的怪物都逼退半分,他蓝袍浸透了淋漓鲜血,左手握着钟善的剑,寒光闪过,剑锋没入近在咫尺的怪物胸膛,顷刻将其化为尘土! 剑势摧枯拉朽地将沿路所有事物卷入,方才仿佛不死之身般无穷无尽的人潮毫无抵抗之力地被绞为飞灰,直到炫目白光消失在天际,才能看见方圆百里的树木都被气劲催折倒伏。 他一人挡在所有人身前,整个人血淋淋的不像是盖世英雄,倒更像是位杀神。 言泉被那白光辞得眼睛生疼却仍不肯闭上,目瞪口呆地看了全程,最后愣愣地掐自家师兄一把,听到钟善嗷了一声才摸摸自己胸口:“天老爷……” 钟善揉揉发红的手臂,看着地上深不见底的剑痕心中震撼,嘴上却颇有些矜傲地酸溜溜:“这下只记着他的厉害了!” 【预支工资所转化修为使用完毕面板数据已做更新。当前欠款:十万灵币。】 浓雾逐渐亮起,天光大亮,众人才像是活过来般吵闹起来,喜极而泣的呜咽与道谢混做一团,甚至有人跪下来朝那背影磕头。 “多谢仙君,多谢仙君!” “真乃神迹啊!” 然而在一片嘈杂中,那副鲜血满面的骇人模样却无人敢靠近了去关心。 宁千岫耳边轰鸣一片什么都听不清,扑通一声直直摔跪在地上,又被钟善师兄弟手忙脚乱地半扶住。 原来喊痛喊早了,他现在才是真要死了。 强行塞入过量的灵力让才缔结的内丹几乎碎裂,筋脉撕裂大半,整个人仿佛被人从中间剖开一般,一张口便是一口血喷出。 还没来得及让他们将自己扶回去,结果这对活宝活像被吓坏了一样又把自己丢在原地,宁千岫被他们拉扯一番晃得头晕,血都多吐了几口。 “……两位,在下要被你们摔死了。” 救他们真是白瞎了。 好在负责医治的弟子还算靠谱,从矮屋里匆匆走上前来施展法术探查一圈,见没有别的异常便放下心来。 光芒闪过,宁千岫血肉模糊的肩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触及丹田时,他看见了那医治弟子眼中的惋惜,终究还是往他身上灌了些灵力进去,聊胜于无地抚平他身上的疼痛。 所有人心照不宣地将矮屋的一处空地留给他用作休息。 他们都不忍将事实告诉他。 内丹碎裂便意味着仙途止步,而他如今内府中的模样,比废人好不了多少。 宁千岫自然看出了他们眼中的凝重,对自己的内伤情况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倒成了最平静的那个。 钱没了还能再赚,自己只是受伤又不是死了。 总算可以喘息一口,他刚准备闭眼休息一会,抬头就对上了言泉泪汪汪一双欲说还休的眼睛。 宁千岫正准备洗耳恭听他的关心,便听见他长出了口气:“宁道友,此次事了我们去庙里拜拜吧,怎么分明是打杂的师门任务,到我们几个就要送了命去?” 下一刻他仅剩的完好的手便被握住了,宁千岫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另一边钟善显得格外郑重:“多谢宁道友舍己为人,救了大家一命,云隐宗实在感激不尽。日后若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 ……这门派到底是怎么培养出这两个脑回路清奇的人才的? 宁千岫也不打算解释,坦然受了这样的承诺,拍了拍地上让他们坐下,方才那种深入骨髓的涩痛终于在缓慢消退。 “的确有事需要你们帮忙,你们能感知到云游师叔的气息么?” 钟善点头:“可以,但这缕气息若隐若现,怕是情况不好。” 宁千岫摇摇头:“必须要去找他,与其对打的人是他熟知之人,这是我们的线索,有他在我们也安全一分。昨夜那些怪物不过百人我们都损失惨重,若于此事毫无进展,今夜我们就只能等死了。” 一天下来就喝了碗粥,他实在有些饿得慌,便就着水壶喝了口水:“况且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传闻各个门派都有派精英弟子前来,为何昨天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却没有人来相助?” 还有他的身体可是货真价实被怪物捅穿了,为何没有染上那传闻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怪病? 第4章 满桌牌位竟都只写了一个名字。 天色正好,千昼镇上笼罩的浓雾也散去一些,宁千岫一行三人便寻着魏云游的气息往外走。 宁千岫此刻是深刻体会到了病秧子的感受,被贯穿的肩膀还麻着,丹田处也是动一下便疼得厉害,这对师兄弟显然一腔感激之情无处发泄,硬是把火急火燎的寻找变成了闲庭散步。 宁千岫深吸一口气:“不必顾及我,按这个速度我们不如直接等死……” 话还没说完,他便感觉身体一轻,下一刻便被按在钟善背上:“宁道友再坚持一下,马上便到了。” ……倒是也不必这般无微不至。 好在这场煎熬并未持续太久,他们兜兜转转最后在一处宅邸门前停下,牌匾上依稀写着“顾府”二字。 这一路走来多是矮屋,只这座顾府最为气派,檐角雕刻的仙兽振翅欲飞,就连这大门寻常人推开都要费些力气。 宁千岫从钟善身上跳下正欲推门进入,却听身旁言泉叹息一声:“顾仙君本家也未保住么……” 见他不愿多说,宁千岫也不再探究,几人推门进入便剑庭院里靠在水缸旁形容颇为狼狈的魏云游,手里握着的金鞭正绑着另一个怪异青年。 此人脏乱不堪的衣袍依稀能辨出与云隐宗弟子服相似的纹样,只是宁千岫往下一看便看见那青年垂下的手腕下异变成利爪的青色指尖,与昨日遭遇的怪物别无二致。 钟、言二人显然也发现了眼前的异常,惊疑不定地握住剑把:“蒋流云师兄?!” 魏云游回头一看,高兴地一拍蒋流云的肩膀将鞭子一收:“我便说他们守得住,流云,出去之后记得请我喝酒。” 被绑着的青年无奈地摇摇头:“知道了……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二位师弟,好久不见了。” 见蒋流云还有神智,钟善、言泉二人也逐渐放下戒备,纷纷跑到自家师兄跟前一阵寒暄。 到底是少年心性,虽被险境逼出满腔勇气,单到头来遇到兄长,还是不免想讨要一点安慰来驱散心底的不安。 场面难得温馨,宁千岫却在一旁皱起眉。 又是一个异化却仍清醒的修士,虽然不知因何会产生这样的特例,但这怪病定然有隐情。 宁千岫看着眼前一脸闲适的魏云游:“云游师叔,事已至此也不必对我们瞒着了,这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5章 魏云游一摊手:“本来此事该是我们这些当长辈的担着,谁知道闹成这样。也罢,我们重头说起。” “我们现在呆的顾府便是这场怪病开始的源头,然而第一个染病的顾家二公子顾乘风却并不像其他病人一般迅速消亡,顾家迅速覆灭之后他却以你们昨日所见的非人模样存活了相当长的时间。门派弟子赶到之后便试图将其歼灭,然它的实力远超所有人预料,弟子折损大半才将其困在顾府,由我与流云共同看守。” “虽无法向外界传出消息,但由门派弟子接手后还算得上相安无事,”蒋流云与师弟们寒暄后接上话茬,“但昨夜不知为何却忽然暴动,顾乘风也将我打伤逃了出来。” 还不等细细斟酌,宁千岫便听见言泉犹犹豫豫地开口:“说了这么多……那与云游师兄昨夜忽然消失有何联系?” 这回钟善都有些嫌弃自家小师弟:“师弟,昨日与云游师叔激战的便是师兄。方才寒暄时也该看出来师兄他也染了病……” 话说一半却没了声,宁千岫抬头一看,却见钟善有些怅然若失地愣在原地,也不由有些感慨。 要说出自己师兄已与那些怪物一样无药可医的结论还是太残酷了些。 蒋流云苦笑一声:“别这么看着我,至少白日我仍与常人无异,还可帮衬一二。” 师兄一片好心,但这安慰得还不如不安慰。 宁千岫捂着隐隐作痛的小腹,正准备泼冷水,脑袋却被胡乱揉了把:“行了,想了也白想,倒不如帮我们一起查查这顾府有什么秘密。” 两个金丹修士都查不出来的东西,还能指望他们这一群半吊子么? 但眼下线索乱作一团也别无他法,宁千岫被言泉扶着站起身,看着他殷勤的目光颇有些无语地任由他把自己背起来往宅邸深处走:“说来也奇怪,我们这一路走来,镇中矮屋多有被损毁的痕迹,然而这顾宅却看上去仍完好无损,师叔可有发现?” 魏云游在背后一边啧啧称奇一边开口:“不错,修仙世家一般都有相应的阵法来护佑其平安,而顾宅这个却尤为特殊,外层的阵法只是表象,顾家人真正花大力气想护住的是自家祠堂,一般歹人也不会干这损阴德的事,其中必然有鬼。” 宁千岫远远望去,一道蓝色法阵矗立在祠堂门口,还未靠近便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灵力。 他正欲凑近了寻求破解之法,余光处却见一道金光划过直直打在屏障上掀起阵阵涟漪,如水一般化解了攻势,与此同时一道手法相同的蓝色鞭影从法阵中挥出朝魏云游抽去,站在师叔身后的言泉躲闪不及,被抽在脚边的响声惊得差点把宁千岫颠下去。 “啧,这鬼阵法渡劫期之下的攻击都能还回来,我们这里所有人合起来都无法强破,看来得想想别的法子。” 言泉苦着一张脸:“师叔,我连云隐宗的阵法书都还没看完,太为难我了。” 宁千岫叹口气,仙门弟子尚且一知半解,他这个才穿过来没两天的更是一窍不通,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地敲敲系统:“你有这个世界的信息库吗?” 【该世界数据库需要宿主自行建立。】 得,就别指望资本家能给员工什么福利。 虽然甲方爸爸的任务卡在原地,但每天工钱还是要赚,这时候便需要发挥每个打工人必备的摸鱼技巧。 宁千岫跟在一群人后面依葫芦画瓢地准备对着阵法敲敲打打,结果屏障是没摸到,反而伸出的半个胳膊毫无阻碍地进入了屏障内。 ……好吧,摸鱼摸出了大进展。 蒋流云离得最近,也是第一个发现了宁千岫的异常,不由愣了一下,神识扫过一圈才思索着开口:“这护卫阵法或许并未对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加以限制,宁道友的内丹如今情况特殊,因而……”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还不等有人拦宁千岫便十分自觉地踏入阵法内,后背却猝不及防地被人一拍,原本被隔绝在屏障之后的魏云游的声音顿时清晰起来:“给你印了个传音咒,你就当壮胆用的。” 宁千岫点了点头,又迎上钟善担忧的视线,实在怕这活宝又脑补些什么,难得安慰一句:“眼下也就这一个法子,有的试总比十死无生好。” 顾家祠堂修得极大却没有窗户,因而无论白天黑夜都有些伸手不见五指,外面怪物的嚎叫声清晰可闻,而此地却连用作照明的蜡烛都仍未熄灭,倒成了一方净土。 宁千岫拿起一旁的蜡烛环顾四周缓慢朝牌位,微弱烛火只能照亮脚前一寸,他却依旧在烛光划过之际隐约瞧见前方有团黑影匍匐在地上,正好挡在他与牌位的必经之路上。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宁千岫默念三遍后深吸一口气缓缓靠近,走到供桌前的蒲团旁看清这团黑影的面貌候脊背顿时被冷汗浸透,直到手指被烛火燎了一下才堪堪回神。 这位仁兄生前模样清俊,但此刻面色发青嘴唇乌紫,垂下的手指呈尖爪状,眼睛紧闭正以极为扭曲的形态跪坐在蒲团上像是在朝牌位祭拜,即便没有神智,其躯体散发出的威压也足以让宁千岫走不动路。 与昨夜见过的怪物别无二致! 如此隐秘又安全的地方,能够进入的也就顾家血脉与他这个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倒霉蛋,这怪物的身份不言自明。 “魏师叔,你们要找的顾乘风在里面。” 虽唯恐惹到自己身边这位老人家引来杀身之祸,连声音都压在唇齿之中,真相近在咫尺宁千岫可不愿就此罢休,抬高手中的红烛往那供桌上看。 这一照才映出满桌林立的牌位,粗略一扫竟有四五排之多,影子交叠在一块,宁千岫眯起眼睛看清那些牌位上写的字。 这一看便出了事,他眼前所有牌位上竟都写了顾沉舟这一个名字! 宁千岫面色发白地后退一步,脑中灵光一闪却又难以抓住,不由口中喃喃一句:“顾沉舟……是谁?” 与此同时,身后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起,宁千岫脊背汗毛倒竖,本能地吹灭手上的蜡烛扔在一边,以最快速度再地上打了个滚起身,身边刺耳声响划过,方才站立的地方便多了一道骇人的爪印。 内心一串脏话划过,宁千岫从未觉得自己有如此流连不利过,丹田处被撕扯疼得冷汗直冒,半撑在桌角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大概是疼出了错觉,他竟觉得那双眼睛里充斥着怨恨。 一击未成,眼前这位早已成为非人之物的青年却缓缓张口: “吾命……未绝……” 第5章 “顾家人呐……是不会死的。” 顾乘风不比昨夜那些毫无神智的民众,即便成了怪物也仍旧招式凌厉,修为更是让宁千岫看不透,但也不知是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竟都给他躲了过去。 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宁千岫忍着疼伸手一拍实木供桌,借着内府那点残余灵力翻身跃上房梁,朝门口疾退而去。 不管如何,眼下还是小命要紧。 还未跑出几步,宁千岫便觉被一股大力扯住,几乎没有反手之力地被拽下房梁直直往地上摔。 视线中对方不似常人的尖利指甲几乎眨眼便近在咫尺,他这会也顾不得还未好全的伤,伸手往顾乘风腰上一推,护体灵力炸开反弹到宁千岫身上,生生让自己摔得更远,倒是又离大门近了一步。 顾乘风这一爪加上反弹的力道令祠堂内震荡不已,供桌上的牌位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宁千岫抹掉口中逸出的血爬起来,手心一握却摸着个泛凉的硬物,此时却顾不上看,只能随手往胸口一塞。 对面再无动静传来,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宁千岫摇摇晃晃地推门出去,被阵法外的魏云游一把握住手腕拉了出来。 在走出阵法的最后一刻,宁千岫微微侧头,瞥见顾乘风正僵硬地弯腰将散落在地上的牌位捡起。 这牌位是什么宝物,能让这么个凶神恶煞的怪物转眼便乖了? 回过神来,宁千岫被几人半背半扶地坐到一旁的台阶上,还不等开口蒋流云便扣住他的脉门将疏导的灵气引入,将紊乱的灵力抚平。 “祠堂之事凶险,若非别无他法不会出此下策,实在是委屈小友了,待此间事了,流云定会想办法重塑宁小友的内丹。” 现在这情况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两说。 宁千岫有气无力地一拱手权当感谢,靠在墙上开口:“这顾家是什么来头?顾沉舟又是谁?” 还未听见几人回答,便见身旁的言泉面露惊色拔剑挡在自己面前,再朝前一望,便和顾乘风浑浊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怎么还想出来?! 这会顾乘风像是极为暴躁,毫无停顿地便要冲出来,魏云游握着长鞭正欲抽过去,横在门前的护卫阵法忽而蓝光大作,竟将人直接拦在了里头。 这异化的怪物虽有神智,但看上去依旧不太聪明,被阵法拦了一下显得更加愤怒,不停地撞着屏障企图跑出来,却都毫无用处。 第6章 钟善假装镇定地碰了一下屏障,见里面的顾乘风龇牙又快速收了回来:“难道这阵法是双向的?不愧是顾仙君的手笔。” 在场的几位都不善于此道,但见这怪物拿这阵法毫无办法,倒也放下心来重新凑在一块。 不等宁千岫再问,言泉便摇头晃脑地开始讲故事:“这顾家原本只是千昼镇的小门户,只是挡不住祖上冒青烟,二十年前出了个天才,不仅被收入门派,更是在五年前直接飞升了,这么快的速度,除却那位天下第一外,也没几个人能与这顾沉舟媲美,因而短短十年便壮大到如此地步。据闻他犹擅阵法一道,这祠堂门口的护卫法阵便是他的手笔,否则又如何能拦住这么多人?” 宁千岫指尖敲了敲石阶:“关于顾家便没有别的消息了?” 魏云游拎着鞭子挽了个花:“在顾仙君之后,顾家倒一直有小辈踏入仙途,这里头便有顾乘风。这事可就连一些大族都做不到,连带着这千昼镇也出了名。不过这些弟子都天资平平,没什么浪花,但就这一人,也够顾家荣光百年了。” 宁千岫皱起眉:“这也说不通,即便顾仙君光宗耀祖,将这牌位放正中便好,又何必做出如此大的排场?” 他向来爱把人往坏了猜,这般行径,不说顾家人心里有鬼都难。 宁千岫总有一种预感,这怪病的症结,或许就在这位已然飞升的顾沉舟身上。 【已解锁千昼疑案关键人物,当前工作进度:45%】 费了好大劲才终于听到系统的提示,宁千岫此刻也不知该不该高兴,只能颇觉牙酸地伸了个懒腰,忽觉自己怀中有东西硌得慌,伸手一摸才想起自己刚才胡乱带出的东西来。 如今一看,才发觉手里握的竟是半块玉佩,上好的玉料被利器切成两段,只剩一个孤零零的“顾”字在上头。 魏云游哟了声,凑近接过仔细瞧了瞧:“顾沉舟的东西?祠堂里捡的?” 宁千岫一挑眉:“从顾乘风身上捞的,为何不是他的东西?” 蒋流云远远瞧了眼便笑了:“绝无可能认错,这种玉佩每个踏入仙门的弟子都会有一块,里头记录着各自的灵力气息,便于识人,尤其是那些大宗师,花纹更是独一无二,一看便知。” 钟善跟着点头:“的确如此,只是大宗师的玉佩一般不会轻易丢失,除却本人身陨,也断不会有碎裂的情况,顾仙君已然飞升,为何……?” 宁千岫回想起那满桌牌位,不由冷笑一声:“说不定这仙君,确实已经死了呢?” 可又是谁能杀得了已然飞升的仙君?这又与千昼镇有何关联? 这两个谜团让众人一时寂静,显得阵法内顾乘风的撞墙声更响更急,惹人心烦。 言泉忍不住踹了一脚屏障:“都说了出不来,您老人家歇歇吧!” 这一脚让气氛顿时缓和不少,魏云游闻言哈哈一笑:“言小友说的是,这位顾二公子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总是不声不响一阵又干出些大事来。” 宁千岫盯着那忽然急躁不已的顾承风,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等等。” 他拿过魏云游在手里把玩的半截玉佩,走到顾承风面前拎着晃了晃,一缕白色灵力便从这玉佩上射出,直接穿过屏障落在了里面的人身上。 下一刻,这顾乘风便似被定住一般,身子晃了晃,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迎上众人疑惑的目光,宁千岫将半截玉佩交到蒋流云手中:“不是什么戏法,我在祠堂内他第一次出手,虽招式狠厉却始终没有取我性命,直到我无意将这玉佩勾走,他才如此急躁,想来便与这玉佩有关,故而有一试。” 蒋流云接过玉佩微微一愣,随即便转过弯来:“同样的怪病,你便认为这玉佩能起压制之效,好让我不受控制。” “我倒觉得事到如今这些人得的未必是病,”魏云游一勾蒋流云的肩膀,“先走吧,这么久不回去,那矮屋里群龙无首,要乱了。” 这么一番折腾,等一行人重新回到矮屋已是日上墙头,宁千岫饿得眼冒金星,径直就朝领粥的地方走去,还没开口问手里便被塞了两碗粥。 “宁小友尽管吃,不够再问我们要!” 宁千岫差点被这小弟子眼睛里的亮光闪瞎,连声谢过便站在角落里一边仰头喝粥一边观察着这一屋百姓。 经过这一夜这些百姓对修士们更是言听计从,各自占了块地方安静地吃饭,宁千岫将视线落在昨日有过交谈的母女身上,忽然皱起眉。 这小女儿长得…… 他抬步上前,再次坐在那妇人旁边:“夫人今日可好?” 妇人低眉哄着怀里睡着的女孩,像是并未听见宁千岫的问话。 宁千岫微微一叹,回头朝钟、言二人使了个眼色,钟善便悄摸着挪到自己身边,将符纸塞在两人的坐垫下,一处无形的隔音结界便原地升起。 “顾夫人,这下您该告诉我剩下那半截玉佩在哪了。” 顾夫人沉默了一会,肩膀陡然一松,像是如释重负一般:“仙君聪颖,妾身也未想过能瞒您多久。剩下的半截玉佩是我家姑娘在相公房里偶然取得,我懂怀璧其罪的道理,只要您答应妾身一个请求,这玉佩便是仙君的了。” 这可真是个烫手山芋,正因半截玉佩至关重要,所以这要求必然简单不到哪去。 宁千岫拱手作辑:“夫人请说。” 顾夫人了然点头:“妾身只有一个请求……我要顾家与我夫君顾乘风一同从这世上消失!” 宁千岫只觉眉心一跳,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您说顾家二公子染上怪病后并未身陨?” 顾夫人冷笑一声,从来温婉的面容此刻却显得愤恨而尖锐,朝宁千岫俯身一拜:“仙君应该已经去顾宅的祠堂看过了,这顾家呐……是不会有人死的。” 什么意思? 这一跪可真要折寿,宁千岫一边扶起顾夫人一边往脑海中一看,工作面板上的进度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增长。 宁千岫当机立断点头:“顾夫人请起,此事我可以应你,只是我那几位同伴未必会同意,此事能不能成,能成多少,都看天意。” 没办法,这顾夫人给的太多了,就算是烫手山芋他也要忍着痛剥开尝一口。 顾夫人情绪起伏得厉害,整个人都在发抖,红着眼睛却没见一滴泪掉下来:“仙君能应下,已是妾身之幸。” 宁千岫点了点头,转头朝几位同伴招了招手,一行人便跟着一起走入这隔音结界。 “这位顾夫人有事托我们帮忙,你们听完再决定。” 蒋流风体贴地捏了个诀让顾夫人怀中的女孩睡熟,聚在一处洗耳恭听。 顾夫人长出了口气,缓缓开口:“为什么要给顾沉舟立这么多牌位,是因为顾家人良心不安!” 第6章 “旷观伊古来,善恶常相倾。” “妾身本名虞晚,从前住在顾家对门,与顾家两位公子称得上青梅竹马……” 十五年前。 镇上唯一的夫子,虞先生家的千金方到入了学堂的年纪。 虞先生平生最爱论善恶,平生最大愿望便是虞晚能当个好人。 “旷观伊古来,善恶常相倾。”* 虞晚被念得耳朵起茧,偷翻了父亲的诗集准备画画,打眼便看见这一句诗,读得懵懵懂懂。 为何善恶常常争斗?是因为一个人的善恶难以抵消么? 这番谬论若被父亲听见,恐怕又要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尚且还是垂髫稚子的虞晚合上书,将这诗抛之脑后,磕磕绊绊地爬上自家院子的梨树,结果一摔便摔出了两位和自己毫无血缘的哥哥。 捞下她的正是已身负修为的顾家大公子顾沉舟,在底下拿草叶准备逗人玩的那位则是顾承风。 眼见掉下来的是个小丫头,比人家大不了多少的顾承风偷偷将草换成了花,送到虞晚手中:“等我成仙了,下回我哥不在,便是我来救你,你可得记着我!” 虽说仙家门派只看天赋,然而这些东西对普通人来说仍旧只是虚无缥缈的话本情节,虞晚便从未想过自己要做一名来无影去无踪的修士。 是以顾沉舟这一救便称得上是她此后许多年对仙人的全部印象了。 她时不时能听到顾沉舟斩了哪方凶兽,救了几城百姓,从一个活生生的人成了街头巷尾传唱的话本故事。 几载春秋而过,虞晚再没见过顾沉舟,倒是与顾承风走得越发近,顺理成章地成了一家人。 虞晚可以没有这成仙梦,但出了个天才的顾家可就指望着家里的祖坟能多冒几次青烟,能让顾家鲤鱼跃龙门了。 尤其是顾承风,费尽心思与各门派来潜山巡逻地弟子交好,钱财数不尽地往人家口袋里送,只为去那灵气环绕的深山里寻找契机,可每每走到山脚下,便再踏入不了一分。 这千昼镇所有人都说顾家人在得寸进尺,已经得了一个天才,怎么还想要千千万万个? 第7章 年少血脉情谊早已在岁月冲刷中淡薄,每每喝醉,顾乘风总会咒骂自己哥哥命太好,风光无限什么都让他占了,听得虞晚一皱眉,想要劝他,却见他颓丧得蜷成一团睡着了。 话也再说不出口。 顾家虽比从前兴盛,也架不住小辈们如此挥霍,这重担也就落在了当家主母虞晚身上,远房子弟气势汹汹来要钱,却被顾乘风打了出去。 “娘子,这些人的钱我来想办法,你安心养胎便好。” 彼时刚刚查出身孕来的虞晚望进顾承风满是心疼的眼眸中,心中原本盘桓的怨气便这般散了。 人各有志,她理解不了顾承风对修道的执着,但她的相公爱她敬她,即便偏执,两厢相抵也仍算良善,自己又何必苛求? 人心是偏着长的,尽管被顾沉舟所救,却仍改变不了虞晚只见过顾沉舟一面的事实,除了能拦上一句,也不会再做更多。 生产那日,在婴孩啼哭声中,顾承风从门外冲进来,挽起袖子去擦虞晚额头的汗,盖不住脸上的喜色。 “娘子,我能成仙了,我要带着你们一道飞升!” 虞晚笑起来,虽有不解,却终归是对顾承风得偿所愿感到高兴。 顾承风似乎真的大器晚成,短短时日内便真能如话本中所描写的那般飞檐走壁,门派中人都对这一景象啧啧称奇。 就连顾家旁系子弟都开始初露头角,顾家在千昼镇一时风头无两。 甚至连镇外都有所耳闻,顾家掌握了悟道的秘法,愿意将这秘法与千昼镇的人同享,是真正的大善人。 顾府日日喧闹,来往送礼的不计其数,再无从前那般拮据,顾承风也不再往潜山上跑,每天教自己那连路还走得吃力的闺女舞刀弄枪。 日子开始便好,虞晚笑眼看着院子里夫君与孩子玩闹的景象,转身出门采买,被一路的商贩拉着塞了满了东西。 她一一谢过人家,第二日将这些礼物的账算完,灵币分毫未差地送到各个铺子上。 她只是个普通人,不懂这些,只记得自己父亲念的那些之乎者也,知道这钱收了良心不安。 却说不出、也不敢想为何不安。 直到在顾家最深处的府院中,她误打误撞瞧见了已快不成人形的青年。 那个世人口中早已飞升的顾沉舟。 “虞姑娘?” 双目已盲的青年仍如多年前缘悭一面时那般温和,只将一块玉佩递给虞晚。 “快些走罢,千昼镇要乱了,这玉佩能护你。” 虞晚鼻尖一酸说不出什么话,只能转身往外走,却怎么也迈不出那走出院子的最后一步,握紧玉佩的手不住地发抖。 世上没有那么多一鸣惊人,从看见顾沉舟的这一刻起,她便再也装不了一无所知。 用对一个人的恶换来对所有人的善,是否算做到问心无愧? 父亲念叨了一辈子的善恶,虞晚却有些不懂了。 那晚虞晚躺在顾承风身边了无睡意,仿佛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压抑惨叫,她将被子拉上便当作听不见。 她只是个普通人,管不了,救不下,也……舍不得。 舍不得这么多年的一片真心。 可虞晚没料到,枕边人这么多年的郁郁不得志,这成仙梦已将人催成了怪物。 她闯进屋里将自己的孩子抱在怀里,被满地鲜红符文刺得摇摇欲坠,地上是一块碎成两半的玉佩,那是她放进孩子衣服里的。 虞晚声嘶力竭地质问顾乘风:“这可是我们的孩子!” 顾承风哈哈大笑起来:“你都知道了,你见过他了才能有我哥的玉佩!我给丫头最好的有什么错!你没有志气不要紧,她可以登仙了!她可以长生不老了!” 他转头又握住虞晚的手,一副深情模样:“没关系,我能再等,娘子你好好想想,我能助那么多人走上修仙之道,只是一个顾沉舟而已,我替他修祠堂日日参拜,我让所有人都知道他飞升了,我功过相抵,我问心无愧!” 女儿醒了,趴在虞晚怀中高声哭着喊娘亲,她跪坐在屋内,看着天边的月光将自己照亮,才回神慌忙去看怀里的稚子。 只是被吓狠了,并无大碍,孩子总是不记事,被哄一哄便又睡了。 可虞晚仍抱着孩子走出顾府,深夜推开了医馆的门。 她又想起年少时在父亲书房里看见的话。 她有冷眼旁观的过错,却没有普度百姓的功劳,她善恶相倾,报应到了孩子身上。 顾承风纵有千般爱她,也改变不了他做错了事,她再不做些事,只会万劫不复。 可虞晚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她甚至不知道那些大门派的门朝哪开。 顾家二公子突发癔症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镇子。 顾家如此名望,无人会信二公子得了疯病,顾府依旧门庭若市。 他们说真正得了疯病的是虞晚,否则怎会出言污蔑自家十全十美的夫君? 直到这疯病开始传开,千昼镇的人才慌了神,原本灯火璀璨的地方短短几日便成为一片炼狱。 不断有人变成怪物,杀死自己的家人后又走向消亡,连顾家人都不例外,可顾家上下能以这样怪异的姿态长久地活着,何其讽刺。 那光芒万丈的高楼塌了。 被拘在顾府许久的虞晚再见到顾乘风已是五日后,那时整个镇子已找不出几个活人,她每夜都会在惨叫声中入睡。 而原本霁月清风的公子已面色发青,眼眸猩红,变成了半鬼不鬼的模样。 他再辨不出自己的发妻,在深夜里砸碎了虞晚的房门,便要将缩在角落里的母女死于自己的利爪下。 绝望之下虞晚只想起顾沉舟曾经与自己说的话,将那半块玉佩横在夫君面前,将女儿抱紧。 已然变成怪物的顾承风竟真的愣在原地,浑浊的眼眸与含泪的眼睛撞在一起,他后退一步缓缓开口:“虞……姑娘?” 小朋友最是敏感,只看一眼便躲进娘亲怀里:“你不是我爹爹!”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称呼虞晚心中的不安便骤然散去许多,她擦了擦满面的泪水,捂住孩子的眼睛一欠身:“顾大哥,你怎么在乘风身体里?” 顾沉舟一摆手:“我清醒的时间不多,便长话短说。乘风他们靠分割我的神识碎片修炼,然而此法终会反噬,让人变成没有意识的怪物。” 他状态实在糟糕,身上不时有黑气冒出,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只能靠在墙上歉意地笑笑:“散落的神识碎片需要血肉支撑,神识不灭肉身不死,除却与我血脉相连的顾家人,所有镇民被吸尽养料后会自己走向消亡,是以有了如今这般景象。这玉佩上有在下的一道灵力威压,会护佑你们平安,我只求姑娘一件事,逃出去后将玉佩交给门派中人,让他们杀了我,让顾家覆灭,才能救这千昼镇。” 何其残酷的话,但那张可怖的脸上却神色平静,催着虞晚离开。 “顾大哥……” 她有那么多话要问,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她的夫君又是否能回来,他是不是可以活下来,可她只看到顾沉舟微微一笑,把她推出去后一道蓝光冲天而起,将两个世界分隔开。 “虞姑娘,这些与你无关,你可以问心无愧。往事不可追,路上珍重。” 天光已亮,屋内隐约嚎叫声传来,虞晚脱力跪倒在石阶上,又被匆匆赶来的修士扶起。 她终于明白父亲追寻一生的善恶分明,是何其困难之事。 第7章 一人死,万物生 这一番故事听完,众人都有些说不出来的怅然。 善善恶恶混成一团,谁也无法对他们几人做出评判。 虞晚神色平静,将孩子怀中剩下的半截玉佩交给宁千岫后,便似被抽干了力气般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各位仙君,妾身的事不足挂齿,不必伤怀。” 宁千岫回过神来,脑中尽职尽责的机械音便恰到好处地催促。 【玉佩状态已更新,当前工作进度已达80%,请注意。】 这件事前因后果虽已清晰,但教给顾乘风秘法的是谁,为何神识附着在普通人身上会产生此种异象,仍是一团迷雾。 宁千岫正思索间,便听魏云游开了口:“既然是顾承风神识导致的这场灾变,那这些染病的镇民应当还有一线生机。” “的确如此,”宁千岫将两极恶玉佩和在一块,“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方法还得去问在顾乘风体内的顾沉舟。” 话还没说完,宁千岫脑袋一晕便觉得自己被人整个拽起,此刻充当他人形拐棍的言泉充分贯彻了想不通就不想的乐观精神,兴奋地握着他的手晃晃:“现在有了玉佩也不怕那顾沉舟再发狂,我们再去趟顾府,这事说不定就解决了!” 年轻就是好,连轴转两天还能这么有活力折腾老人家。 宁千岫咬牙切齿地伸手一拍他的狗爪子都没压下言泉的雀跃之心,几乎是被拉着往外跑。 第8章 这一下身子骨都要被他颠散架,作为一个病秧子此刻还真拿他没办法,只能忍气吞声全当陪人撒欢。 再一次来到顾府的祠堂,一行人称得上轻车熟路,也没了第一次进去的小心翼翼,更何况阵法内“顾乘风”仍在孜孜不倦地用脑袋磕墙。 知晓他身体里的神识究竟是谁后,这样的场面让人有些五味杂陈。 一代大能,何至于此? 宁千岫握着被钟善用一张符勉强合在一块的玉佩往顾承风眼前一晃,那怪物终于停下动作,缓慢地转头看向来人。 “看来虞姑娘都告诉各位道友了。” 蒋流云上前一礼:“顾宗师,我们此番前来是为千昼镇所有百姓,还请宗师帮忙。” 顾承风生前张扬,从长相上看便自带几分跋扈味道,即便如今灰头土脸不似人形也仍能看出他身上不少浮华装饰,这样的人面上露出看惯生死的淡然来便显得有些滑稽。 “道友们将玉佩归还后,我会用法阵逆转上面的灵力威压,以此吸引所有身上留有我神识碎片的百姓,他们攻击我时灵力就会沿着伤口回归本体,届时道友们将我诛杀,便可还千昼镇安宁。” 话说得轻描淡写,可这镇子异化成怪物的百姓成百上千,每人挠一下加起来便够死好几次的,更何况顾沉舟还要维持着神识不散,其中痛苦远非常人能想象。 即便见多识广如魏云游也忍不住摇头叹息:“这与酷刑何异?” 而蒋流云俨然已是异化大军中的一员,听到这里也是苦笑:“不成想有朝一日我要伤害人人称道的大宗师。” “顾承风”满脸歉意地看着蒋流云:“实在对不住,那日我灵力暴动,有心压制也仍旧让你被我的神识碎片影响,道友症状轻微,神识回归本体便可恢复,不必担心。” 一线生机就在眼前,可这决定做得让人笑不出来。 言泉也没了笑容,看看宁千岫又看看“顾乘风”,犹犹豫豫地开口:“要不、算了?不行不行……那这一城百姓该怎么办?” 宁千岫沉默片刻,正欲询问是否有其他出路,却听法阵对面的“顾承风”开口安慰:“在你们来之前我的命运便已来到终点。时间拖得越久我的灵力便越虚弱,我无法保证此法是否有效,但若要救千昼镇的百姓,这是唯一的出路。” 宁千岫摇了摇头,此事本身便只与“顾承风”的选择有关,他早已决定,再劝也无用。 祠堂的禁制已撤,他最终还是将玉佩递给“顾承风”,几人站在身后按照指示为其护法。 眼看左右帮不上忙,宁千岫正准备站远点,便见才摆好姿势的钟善又收了架势,表情严肃地跑过来给自己贴了张符,一道灵力墙在自己周身竖起。 “这可是我最后一张护身符,到门派后可得好好还我!” 这花孔雀还真会给自己入不敷出的账本上雪上加霜。 明亮又不灼人的白光自祠堂中心亮起,“顾承风”长袖无风自动,手指一掐一捏,像是编织一般在玉佩上来回轻点几下,无形的威压便笼罩着整个顾府。 属于怪物的嘶吼声逐渐清晰,宁千岫朝蒋流云看去,他身上几乎顷刻间就变成了异化的模样,捂着头脸上神情挣扎,显然是在与那神识碎片的本能抵抗。 然而即便是宗师的一小块神识碎片,其威力也仍非一般修士可以抵挡,不过片刻,蒋流云便长啸一声,毫无神志地伸爪朝“顾乘风”身上抓去。 一声骨肉撕裂的闷响传来,左肩血肉模糊的“顾承风”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伸手接过摇晃倒地的蒋流云,将他移进宁千岫所在屏障之内。 “我、我不敢看了……” 言泉一只手搭在“顾承风”肩上输送灵力,猛地一抖闭上眼睛。 然而即便堵上自己的双眼,那整耳欲聋的脚步声与吼叫声仍不绝于耳,所有异化的镇民都极速朝顾府涌来,连大地都在震动,一炷香的时间这一方空间便挤满了样貌可怖的怪物,而他们猩红眼睛里只有“顾承风”一人。 这才是真正的蜉蝣撼树,连魏云游都被这景象骇得往后退半步。 “别怕,他们不会伤害你们。” 像是印证“顾承风”这句话,他转瞬便被怪物淹没,那些毫无理智的怪物像是兴奋极了,一爪下去若是清除不了还要再补上,倒下一批又上来一批,那些他曾经保护过的百姓此刻对他刀剑相向,这场千刀万剐的酷刑像是如何都没有尽头。 这该有多痛。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企图搜寻着“顾承风”还安然无恙的证明,可只有不断溅起的血花和始终亮起如明灯的白光告诉众人他仍在苟延残喘。 这种感觉真他娘难受。 宁千岫咬着后牙敲开自己神识里的系统:“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他?” 【宿主,这不符合您利益至上的原则,帮助他并无好处。】 “闭嘴,有办法就说,需要什么代价?” 【……宿主,事件进程无法被更改,“顾乘风”此番必死无疑。但若您执意要帮,可花费两万灵币帮他屏蔽痛觉。】 “先欠着。” 话一说完,宁千岫身形一晃,便感觉有人往自己小腹处狠砸一下,猛然喷出口血来,将转醒的蒋流云吓了一跳。 社会的毒打告诉他,债多也伤身。 他伸手欲抹,掌心却握到一块硬物,低头一瞧,竟又是一块属于顾沉舟的玉佩! 再次细看,宁千岫才发现这块模样完好,成色看上去更新。 【宿主,已帮您将结界打开,您可以把玉佩交给他。】 来不及多想,宁千岫闪身窜出屏障,瞅准空隙硬是从怪物堆中挤了进去,将新玉佩塞进“顾承风”的怀中。 他全身上下已没一块好肉,伤口深的地方能看见森然白骨,瞧上去比怪物还惨烈三分,一双眼睛却仍旧温和,看到宁千岫后笑了笑,伸手握住了宁千岫的手腕:“宁道友又帮了我一次,多谢。” 为什么是又? 还来不及问,宁千岫便被“顾承风”轻轻一推,重新回到屏障之中,被蒋流云扶住。 蒋流云松了口气:“是有东西落了?小友下次可别这般莽撞。” 宁千岫魂不守舍地应了声,看着原本人墙似的怪物潮逐渐减少,一无所知的镇民倒在地上,嘴角弯起像是做了个好梦。 反观“顾乘风”,他身上的肉此刻似乎都已被剐干净了,从远处看去便是一副血淋淋的骨架,即便几人护住他的命门, “为什么顾仙君要遭此一劫?” “我们为什么什么都做不到……!” 呜咽声传来,宁千岫条件反射地回头一看,钟善和言泉此刻抱作一团,泪如雨下眼睛红得厉害,却仍不肯将眼睛闭上,要将这景象深深印进脑海中。 是啊,为什么? 在顾沉舟之前,宁千岫从未见过会有这样的愚人愿意承受这么大的痛苦,只为换一个让所有人活下去的渺茫机会。 “不必自责……道友,所有神识碎片已经收回……就差最后一步了,可以让在下……解脱了。” 魏云游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金色长鞭在手中现形,几乎不怎么用力,便缠上“顾乘风”细瘦的脖颈:“顾前辈,此间发生的所有事我们都会如实告诉门派,您安心。” “顾乘风”豁然笑笑,缓缓坐下不再说话,无论暴动的神识如何挣扎,他都没有还手之意,任由长鞭越收越紧。 就在最后一刻,宁千岫猛然抬头感受到一股澎湃的灵力正朝此地急速逼近,不由历喝一声:“退后!” “哈哈哈,辛苦各位小友,如今门派人才辈出,老夫甚是欣慰啊!” 第8章 兜兜转转一场空 人还未到,气劲先至,原本透过院墙能隐约看见的瓦房眨眼间便如骨牌般倒塌,砖瓦落地声响作一团,滚滚烟尘朝众人身上扑叫人睁不开眼,而这极强的灵力却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 魏云游与蒋流云对视一眼,迅速挡在几人前面,将各自的玉佩摔在地上,两道灵力顿时冲天而起,在半空中显出两枚特殊印记来。 见到此景宁千岫心下顿觉不妙,扫了一眼院子里横七竖八倒着还未清醒的镇民,顿时高声喊道:“前辈!手下留人!” 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救下的人和线索可全都在这里,这一记下来他可就全白干了! 这样的声响在这风卷残云般的攻势里几乎听不见,宁千岫当机立断一手一个把钟善与言泉往前推:“想救人就喊大声点!” “还用你说,”钟善一运气,夹杂着灵力的声音便回荡在空中,“前辈,千昼镇已无碍,还请收手!” 言泉哭丧着脸,话到用时居然开始结巴:“那我、我说什么......前辈,救命啊!” 几人的请求有去无回,这种如同遇到无理甲方的憋屈感让宁千岫怒上心头,干脆几步上前直视天际,与那从千里之外投来的视线对峙,不过片刻被魏云游一把拉到身后:“别犯轴,这可是元婴中期的威压,我们几个人加起来都不够人家玩的!” 第9章 蒋流云在身后叹息一声:“不必再喊了。” 话音淹没在隆隆声响中,顾宅的护卫阵法因顾沉舟的衰弱而脆弱不堪,与气劲相撞发出一声脆响,白光闪烁片刻便骤然熄灭。 漫天沙尘中宁千岫只来得及看见顾沉舟朝自己看来,握着手里的玉佩嘴唇微动似乎要说什么。 下一刻那汹涌灵力如过无人之境般碾平整座顾府,砖瓦簌簌落下,顷刻便将这祠堂里的人和物一块掩埋,仍在睡梦中的人毫无知觉地被压在底下,这座曾经风光无量的庞然大物便化为一地废墟,只留残阳照在那琉璃瓦上残余些许温度。 这气劲恰到好处地停在魏云游面前便散开化作一缕清风吹过发梢,再无痕迹。 在隆隆巨响后,周遭反而变得安静无比,宁千岫蹲下身将脚边的尘土拨开,将顾沉舟最后扔来的玉佩拾起,这枚自己送出手的玉佩倒是福大命大,在这番磋磨之下仍然完好,成为这场劫难中唯一的幸存者。 身旁有人跟着蹲下来,宁千岫偏头看去,言泉正用灵力将砖块往空地上搬,才搬了一小块地方便不知碰到了这堆废墟中的哪个地方,只听里头一串闷响,顶上便往下凹下去一截。 “我和你一起搬,说不定里面还有活下来的人,能救一个是一个。”钟善抹了把脸,神色平静地弯下腰来帮忙,从宁千岫的角度看去,刚巧能发现他藏在背后正在发抖的右手。 作为外门弟子,他们的灵力本就不多,刚才几乎全都输给了顾沉舟,眼下灵力枯竭也不愿停下,徒手往下挖却连一片衣角都没有找到,窸窸窣窣的声响让宁千岫终于忍不住一把拉住言泉的手:“别挖了,里面没有活人了。” 兜兜转转一场空,此刻又何必自欺欺人? 宁千岫木着一张脸,伸出的手被对方反应极大地拍开:“怎么可能?方才我还听见有人说梦话了,这一下就......” 话说到一半却说不下去,言泉蓦地哽咽一声,捂着脸蹲在地上痛哭。 “明明只差一步了......那顾前辈受的那些罪算什么!” 没人能回答他,千昼镇有关顾家的所有秘密都不再有机会重见天日。 第一次直面一群鲜活的生命瞬间灰飞烟灭,即便是宁千岫自己也有些不是滋味,他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情绪,转身去看静默站在树下的蒋流云:“师兄,方才哪位前辈是何人?” 蒋流云摇摇头:“世上的元婴大能屈指可数,都是各门派里老祖宗一般的存在,即便如我等内门弟子,对此也知之甚少。” 所以这笔账连算到谁头上都不知道。 宁千岫舌尖顶了顶颊肉,无语到极致竟有些想笑。 断断续续的泣音渐低,方才爬上树装作看不见的魏云游跳下来,挨个脑袋揉过去:“好了,事已至此,日子还得过,那位前辈的举动也并非全然草菅人命,若我们此法无用,千昼镇今晚便留不下一个活口,与其如此不如快刀斩乱麻,好歹还能留下些人。” 蒋流云扶额摇头:“云游兄,你先前可不是这般与我说的,不是就怕这种情况才没将消息递出去......” 这厢话还没说完,便被魏云游咳嗽一声打断:“这帮小兔崽子初出茅庐,对这修仙之道满怀憧憬,你这般实诚也不怕这几个直接道心破碎不想修了?” 宁千岫心思一动,既然消息已刻意压下,为何钟善一行人在来到千昼镇前就已对镇中情况了解如此详细? 而这些修真门派既已知千昼镇如此怪异,为何仍派一些没什么大用的外门弟子前往,直到最后才出手将这些病人尽数消灭? 肿着一双眼的言泉闻言把头得的和拨浪鼓一般:“这修仙界到底如何,还是我亲自经历一番才知道,不会走的。” 钟善一脸欣慰地一拍师弟的肩膀:“不愧是我云隐宗的弟子!” 这愣头青看着三日两头就要哭一场,没想到还能说出这般有觉悟的话。 宁千岫挑了挑眉,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刚准备高看他一眼,便瞧见他又没精打采地缩回去。 “一会回去,可怎么和这些百姓交代?” 蒋流云神色严肃起来:“实情托出易生变数,况且这顾家一案仍有疑点,不可打草惊蛇。顾府之事断不可提,只说怪病无药可医,只能将这些病患尽数消灭,如此才能保证他们的性命,如今千昼镇已然安全。” 虽说多少有些心气不平,但一行人也都知轻重,一路上各自对好了说辞,宁千岫忙里偷闲瞧了一眼脑海中的工作进度,发现进度条已然变灰,停留在80%不再上涨。 【检测到宿主线索已断,“千昼镇疑案”文案工作进入结算,根据完成度可获得:50000灵币,当前欠款:70000灵币,请注意。】 辛苦忙活一场,赚的还没花出去多,自己可真是贴钱打工第一人。 还没吐槽完,一股暖流便汇聚在丹田之处,宁千岫往内府一探,原本碎了一半的内丹被重新粘了回去,虽仍旧布满裂痕,但到底还算有救。 “所以只要把债还清就能将内丹恢复?” 【是的,宿主。另外提醒您,已结算的隐藏工作获得新线索后可再次触发,以便宿主获得全部报酬。】 思及此事上仙门的微妙态度,要想把剩下的钱赚完,还得从这些门派入手,看来这云隐宗的弟子名额自己是非要不可了。 不过眼下倒是不急,几日没合过眼,再敬业的牛马钱挣完也得歇一会。 人逢钱财精神爽,原本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也终于消散些许,宁千岫抛开那些疑虑回过神来,几人已走进百姓们所在的屋内。 这些百姓被关了这么多天难免人心浮躁,眼下倒是比前些日子热闹许多,大概都听见了方才顾府发出的巨响,此刻正三两成群地凑在一块小声议论这多灾多难的镇子又出了什么祸事,眼见他们进来,便七嘴八舌地凑过来询问着如今的状况。 魏云游点了点头让弟子们将封死的窗户打开,夕阳从外头照进来,实在是许久未见的景象,不少人盯着外面的景色看得目不转睛。 他郑重朝这一屋百姓行礼:“千昼镇怪病来得突然,我等想尽办法也无法根治那些染病的镇民,为了保全更多,只能将那些病患尽数剿灭。虽能护各位性命,但终究未得圆满,抱歉。” 矮屋忽然静了,有稚子从母亲怀中醒来,咿咿呀呀地轻扯妇人的头发,母亲哄着哄着,眼泪却落了下来。 在极度压抑的恐惧过后,失去至亲的悲伤终于如潮水一般漫上来,化作越来越响的哭声,叫人看得于心不忍,站在宁千岫身侧的言泉显然有些感同身受,微微侧身不愿再看。 一老者颤巍巍走上前来:“各位仙君可否知道这怪病究竟是为何而起?我不愿我的儿子死得这般不明不白!” 宁千岫脑海闪过虞晚几日前独自一人坐在屋内一角的场景,想来那时镇民们便怀疑是顾承风口中的功法有问题,才让千昼镇招致灾祸,可如今顾府之事要瞒着,给出的缘由又要服众,显然不好糊弄。 宁千岫与钟善对视一眼,对方显然明白自己的意思,张口道:"近来人间动荡,时有魔修在各地出没,方才那声响便是我等与那魔修激战所致,顾家公子想来早已被那魔修摄了心智,是以酿此惨祸。" 这话说得七分真三分假,魔修向来随心所欲,以邪术修炼为傲,倒是个能让人信服的理由,这些百姓终究仙缘浅薄,即使知晓真相也无从报仇,一些人刨根问底只为心里有个念想,好继续活下去。 这几日他们为百姓尽心尽力,如今这番狼狈模样天生便叫人信上三分,老者佝偻着脊背也不再多问,叹了口气后谢过宁千岫几人后便缓缓离去,矮屋里的百姓渐渐散去,每个走出门去的都要千恩万谢一番,让宁千岫颇为不自在,拱手谢过几个之后便窜到屋顶上躲清闲,困意涌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完全黑下去,从屋顶上往下看,千昼镇瓦屋间白光点点,摇晃烛火连成一片,虽是祭奠与哀伤,却也重新有了几份言泉口中万家灯火的生机来。 “千岫兄!虞姑娘说此地离她母家不远,要留我们吃饭,师兄们同意了,在千昼镇呆一晚再走。” 听到屋子里的呼唤,宁千岫的确也觉饥肠辘辘,翻下屋檐同一行人朝镇中走去,一路所见房屋毁坏不少,敲敲打打的声音与窗户里透出的饭菜香传来,身旁便想起一阵一阵的咕噜声,一看便是都饿惨了。 宁千岫与他们难兄难弟,但不妨碍自己嘲笑他们,揶揄的眼神往旁边一看,便瞧见钟善红着耳根一咳,而那二愣子言泉不知有何心思,魂不守舍地闷头往前走又忽然停下,差点和钟善撞一块。 钟善刚准备运气,便听自家师弟没头没尾地来一句:“师兄,你说还有人记得顾前辈的死么?” 第9章 仅是一座雕像便能让人高山仰止,叫人不敢与其争锋。 钟善一口气没上来咳得震天动地,没好气地抖着手指往言泉身上一拍:“这不是还有我们么?” 第10章 言泉愣了一下,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不再言语。 宁千岫手指一握,长袖里捏住了那块从废墟里捡出的玉佩,上头刻着的名字硌得掌心发疼:“系统,将这枚玉佩回收。” 【该玉佩已失去效用,可由宿主自行处理,回收后将无法找回,探查到宿主对该玉佩主人怀有敬佩之心,建议宿主深思熟虑。】 头一回听见系统劝人,宁千岫唇角一弯:“不必,顾沉舟已经飞升,我若拿着人家的玉佩这事就瞒不过去了,记得就好。” 有时候这对活宝说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许是祸福相依,顾府虽成了一片废墟,虞晚母家却是如今镇中难得完好的几座瓦屋之一,即便屋中空无一人,也未见杂草丛生的荒芜景象,一看便是有人细心打理。 虽是虞晚做东,对于砍柴添柴一事几位弟子格外勤快地接了手,宁千岫从前基本只吃外卖,对此算得上一窍不通,在屋中环顾一圈,最终只和那小姑娘对上了视线。 好吧,对于哄孩子这件事他实则也不太擅长。 这一顿饭瞧上去着实简单,不过众人几日都饿惨了,吃什么都是山珍海味。 只有宁千岫被系统面提耳命,吃个饭还得精打细算,勉勉强强将肚子填饱。 那十灵币的例外果然只是为了不让他饿死。 几日惊险,众人疲惫不已,回房后几乎沾枕就睡,只有宁千岫推门出去,找到正将孩子哄睡的虞晚:“姑娘日后有何打算?” 虞晚无奈地笑笑:“我这半辈子都在千昼镇,之后大概也不会走吧,留在这里开个学堂,也能维持生计。” 宁千岫不着痕迹地收回探究的视线,谢过她后便转身离开。 看上去毫无破绽,可千昼镇一事进展得太过顺利,所有的线索都摆在明面上,甚至这位顾夫人一被怀疑,便迫不及待地将故事说给他们听,看上去似乎只是不愿一错再错,可所有的真相都被埋在了地底下,无从查证,只凭她一张嘴,便是事实。 看来这千昼镇,日后得再来一趟。 第二日清早,他们便踏上归程,虽说几位外门弟子连御剑飞行都够呛,但好在背靠大腿,魏云游抬手一挥便放出几只仙鹤来,几人也算体验了一把日行千里的潇洒。 不过片刻,一声鹤鸣直冲云霄,仙鹤振翅俯冲而下,拨开云雾便见群山之中仙殿林立,众星捧月般地绕着中央尖峰上的殿宇,殿门上书“灵云殿”三字,虽装饰质朴,但只有修士才能明白这一砖一瓦间的玄妙。 从前网文电视剧看得再多,也不比如今亲眼见到,宁千岫看得入神,职业病驱使下恨不得当场掏出电脑开始建模,直到仙鹤落下停在灵云殿前的空地上才回过神来,跟着一同朝灵云殿中国走去,便听见钟善嘀咕一句:“这次怎么连掌门都惊动了?” “千昼镇一事不简单,我已收到流云的传音,此次几位实属不易,要何奖赏吾等尽可满足。” 不远处一位长者飘然而来,即便形容温和也挡不住那逸散的强大威压,宁千岫只匆匆瞧上一眼便在钟善身后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正百无聊赖地听着一群人打太极,宁千岫便听见钟善在一番起承转合后,颇为大义凛然地开口:“掌门,此次千昼镇一事,这位宁道友从中助力颇多,若非他舍己为人,此行断不会如此顺利,云隐宗素来爱才,有破格入门一说,弟子以为宁道友之品性与能力,已符合我派外门弟子的条件。” 这傻孩子,哪有领导不主动提自己先越俎代庖一顿推销的? 宁千岫心底一叹,主动走上前去,便觉浑身被人扫视了一遍,盘桓许久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在强大的灵力威压下额头顿时冷汗直冒,咬紧牙关撑着才没有跪下去。 “哦?只是这位小友如今身受重伤,修为不足筑基初期,非灵丹妙药不可救,若要进云隐宗,怕是要惹来非议。” 果然,这是觉得货不对板要改口了。 早便猜到如此结果,宁千岫本就没寄希望于这虚无缥缈的办法,但这云隐宗也是非进不可,他环视一圈正准备找个倒霉蛋练练手,便听见一旁看戏的魏云游忽然开口:“这修补内府的还元丹我这应该还有一颗,我与宁道友投缘,不如就送给他。” 蒋流云跟着应和:“掌门方才说可予我等奖赏,弟子不求其他,只求让宁道友拜入云隐宗。” “千岫兄这伤本就是替我与师弟受的,弟子也不要其他,只求让千岫兄入门!” "弟子亦然!" 几人同下饺子似地跪了一地,这下只留下鹤立鸡群的宁千岫,他嘴角抽了抽,也跟着一起行礼。 很感动,但是这几位仁兄显然是滤镜太厚,完全忘记他们之间的龃龉,就差将“敢为天下先”这几个大字贴在自己脑门上了。 大殿上一时寂静,引得不少从殿门前路过的弟子驻足侧目,忽听掌门抚掌一笑:“萍水相逢一遭,几位弟子竟都为你求情,看来他们口中一夫当关护卫百姓的事不假,云隐宗得此心性之人为弟子,实乃我派之幸,这还元丹也当有吾来出!” 堂上气氛陡然一松,钟善陡然吐出口气来,谢过掌门之后便起身朝自己使眼色,让宁千岫看得心中好笑,却不着急起身:“千岫谢过掌门,只是这还元丹贵重,还请掌门收回,入门一事已麻烦各位师兄甚多,在下的伤势理应自己解决才是。” 这下不只是殿中之人震惊,就连在门外偷听的弟子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自己的决断被几位弟子多番阻挠,云隐宗掌门倒也不恼,挥挥袖子转身离去:“也罢,此事全由小友定夺。” “千岫兄为何不要那归元丹?少了这灵药你的内伤便好不了,又如何精进修为?云游师叔,你那颗还能给么?” 掌门刚刚离开,宁千岫便被言泉一把抓住肩膀摇晃,宁千岫被摇得眼冒金星,一把将人按住,看他一副肉疼模样便猜到他方才那番动作显然是想把自己脑子里进的水一起晃出来。 一旁被点了名的魏云游倒是神色平静:“你们这位宁师弟可能耐得很,说不定有别的法子呢?” 宁千岫面上一副不慕名利高深莫测的模样,内心却是比谁都要心痛。 他倒也是想要,奈何从那掌门要送灵药开始,自己脑海内的系统便开始循环播放之前所说的不得收礼的禁制,自己便仿佛那被师父念紧箍咒的孙行者般痛不欲生,只能主动放弃这么一大块香饽饽。 不过眼前两位少年甚是好骗,被魏云游这么一说便信以为真,钟善神色变扭地嘀咕一句装模作样,身体倒是很诚实,在前头带着宁千岫往灵云殿后走去。 “凌云宗包罗万象,阵法符篆皆有涉猎,比如魏师叔,别看他打架厉害,实则是丹峰长老,于丹道一块才叫登峰造极。若师弟能通过考核成为内门弟子,到时候既是你挑师父,也是那些长老挑你。” 钟善往上指了指:“这些山头的顶端是各位长老的居所,半山腰则是各自收的内门弟子,而我们这些外门弟子都在灵云峰的山脚下修炼,山脚下的灵气也最为稀薄。不过师弟初来乍到,拜入门派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前脚还是千岫兄,后脚便是师弟,这便宜占得可真顺口,宁千岫挑了挑眉却没制止,一行人拜别过魏云游后便沿着道路穿过拱门,宁千岫只觉眼前一暗,抬头望去眼前赫然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人型雕像。 石像刻着的少年随意扎着马尾,正拔剑出鞘直指前方,那长剑只出鞘一半,便已能感受到其中磅礴的剑意,仅是一座雕像便能让人高山仰止,叫人不敢与其争锋,雕刻这座雕像的人显然极为用心,连发梢被吹起的角度都刻画得分毫毕现。 这地方十分热闹,雕像底下正有不少弟子双手合十,边拜边轻声嘀咕着什么。 “感觉如何?每个弟子入门之时都想来拜拜这座雕像,看看那位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如这位天纵奇才一般年纪轻轻便能飞升成仙,现在听说弟子考核之前来拜拜这位,也能沾上好运气。” 宁千岫仰着头转过一圈,盯着雕像正面看了半天揉了揉脖子:“这位天下第一怎么没脸?” 方才还在侃侃而谈的言泉一哽,愤愤不平地开口:“这位可是传说中的人物,谁能得见其真颜?这般惊才艳艳之人想来样貌也是俊逸不凡。别对他老人家这般不尊敬,快去拜拜,说不定天下第一夜里便托梦给你将你的内丹治好了呢! 就连平日里最淡定的蒋流风此刻也肉眼可见地露出敬佩之意:“正是这位天下第一勤学苦练,率先勘破天机,才让这修仙界知晓仙道当真存在,而原本式微的各仙家门派重新壮大起来。” 不好意思,打工人一般只拜财神。 宁千岫默默翻了个白眼,只觉得这雕像的主人装逼装太过容易遭雷劈:“这人总不能样样都好吧,说不定人家其貌不扬,才不让别人往雕像上刻呢。” 第11章 “不愧是敢顶撞掌门之人,有胆色!” 宁千岫偏头一看,一身形高挑的女子正站在自己身侧,一身小麦色皮肤显得极有辨识度,宁千岫低头打了个招呼,就这会功夫,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我唤沈渡,影峰弟子,记得来找我打一架。” 从未见过这般清新脱俗的见面问候,还不等宁千岫回应,沈渡便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这时钟善等人才从一旁的树上跳下来,言泉沉痛地拍拍宁千岫的肩膀:“宁师弟,你这伤还是养慢些吧,我们沈师姐可是个远近闻名的武痴,这么多弟子中唯有她拜入云隐宗时在雕像前立誓要打败天下第一,如今已经快要打遍弟子无敌手了!” 蒋流风不赞成地摇头:“修炼之事岂可儿戏,眼下宗门大比将至,云隐宗上下皆需参加,若是成为这外门弟子里的后一百名,可便要自请下山离开云隐宗。” 宁千岫闻言眉头一挑。 第10章 社畜自有妙计 瞧这云隐宗宫殿的架势便能猜出这门派何其兴盛,以至于需要一座山峰来容纳内门弟子,想来外门弟子更是数不胜数,只要不是那些毫无天赋或几个月都不曾修炼一回的弟子,便不会有这样的烦恼。 只是宁千岫如今与废人无异,修为微薄又无法精进,真要比试一番,怕是这次的最后一名都得退位让贤。 只是宁千岫自己还未急,钟善便先忍不住了:“我去同掌门求情,宁师弟事出有因,这两个月后若真要比试便是胜之不武,宗门大比当等师弟好了再去。” 蒋流云抬手一阻:“掌门怎会不知宁师弟眼下境况,只是方才未提,你此时再去问也是徒劳。若方才师弟答应掌门,或许此次大比只是一次试炼,只是眼下......” 话说到一半便无下文,宁千岫正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脑海内系统中发布的工作,回过神来才发现几双眼睛正满是沮丧地看着自己,就差掏出手帕挥一挥同自己告别了。 宁千岫有些哭笑不得;"我人还没被逐出门派呢。这宗门大比,倒是可以一试。" 宁千岫才把话说完,便看着这对师兄弟的眼神从惊恐到感动到崇敬,这番变脸的速度他已是习以为常,连想解释的念头都没有了。 钟善大步上前一拍宁千岫的肩膀:“师弟放心,如今我们是同门,理应相互照拂,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们,定不会叫你被逐出门去!” 宁千岫幽幽开口:“师兄,您与言师兄可准备好了?听流风师兄说二位师兄可是要参与内门弟子考核的。” 这下两位新晋师兄的脸可真同开了染坊一般,宁千岫被他们狠狠瞪了一眼,像是斗气一般喊了句不识好歹便急匆匆往山下走,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蒋流风站在一旁摇了摇头:"两位师弟颇有天赋,只是少年心性难免浮躁,此次千昼镇历练归来必有长进,只是能走多远还需沉下心来,宁师弟如此相激,用意深远。" 这也能圆? 宁千岫无语凝噎片刻,便换了个话题:“师兄可知,云隐宗可有功法典籍阅览之处?” 蒋流云颔首:“自然,云隐宗内外门都有仙籍殿,只是内门与外门弟子所能借阅的功法品质、种类有高低之分。内门弟子的功法玄妙强大,但若无师长指导极容易爆体而亡,招式效果也不受控制,因而内门的仙籍殿设有重重禁制,外门弟子无法进入。即便有外门弟子与内门弟子交好后暗度陈仓,此次宗门大比上外门弟子也绝不许使用内门弟子的功法,因而我与云游兄怕是无法帮你。” 想不到这宗门大比还怪讲究公平,这倒是好办了。 同所有人猜测的不同,宁千岫从知道这宗门大比后便没有多少恼怒情绪,甚至此刻自己心中的方法得到应证后更是心情愉悦,看到蒋流云歉疚的眼神甚至难得开了句玩笑:“师兄能告诉我这些已是帮我许多,只是眼下我的两位引路人被气跑了,只好再求师兄最后一件事,带我逛一圈这云隐宗。” 云隐宗财大气粗,只是将外门弟子的地盘逛一遍,便已是圆月高挂,宁千岫这一路上引来不少注目,想来自己还没走出灵云殿,这敢驳掌门面子的事迹便已在此地传开了。 好在弟子们只是路过时多看一眼,也没人上来攀谈,倒是让宁千岫落了个清静。 想来也是,宗门大比将至,能入这云隐宗门槛的都是万里挑一的天之骄子,即便如此,外门弟子仍数不胜数,想要出头也就越难,谁都想借此机会在长老们面前表现一番,只是一个形如废人的刺头,还激不起这些弟子多大的兴趣。 宁千岫手里握着方才蒋流云交给自己的弟子令牌,同顾沉舟的那块玉佩模样相似,也都刻入了自己一道灵力用于辨识身份,只是大能用的是触手生温的暖玉,而到了自己这里,便只是一块刻了名字的木头牌子。 他走到一处巨大的阵法前,将令牌一挥,一抹白光亮起,宁千岫只觉眼前一黑,下一刻便到了一处简单干净的洞府内。 这空间法阵倒是有趣,竟能开拓出如此之多的小世界将所有弟子尽数纳入,互不干扰,比自己从前住过的几人一间的员工宿舍好上太多。 宁千岫将洞府打量完一圈后便坐在桌前,一边啃着自家师兄施舍的两枚灵币一只的肉包子,一边打开了脑海中悬浮着的电脑。 “系统,测试npc战斗数值也算是游戏设计的一环吧?” 【是的,宿主,但系统并未发布此项工作。】 宁千岫气定神闲地敲着键盘:“现在没有不代表之后没有,我提前替老板考虑将这份活干了,不仅得给我发工资,还得多给一份奖金,才能激发员工的积极性,继续给老板当优秀员工,系统,我这可是为你着想。” 大概是从未见过如此爱岗敬业的社畜,系统沉默了许久找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电脑屏幕上便弹出一条新的工作。 【增加新工作:云隐宗数值测试,工资为50灵币/npc,请注意。】 还挺好忽悠。 宁千岫一敲回车键,将之前下山时嗤之以鼻的招式设计与测试工作一块接下,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宁千岫便被钟善与言泉二人敲开了门,这两人显然气生得快消得也快,只过了一晚上看上去便已把自己哄好了,火急火燎地便拉着宁千岫开小灶。 宁千岫努力将自己的胳膊从一左一右的钳制中拔出来:“先不急,之后宗门大比的场地在何处,可否让我进去看看?” 言泉愣了一下:“不过是几块大小样式都一样的空地,为了防止有人投机取巧,连能藏一下的地方都没有,看了也没用。” 宁千岫也不答话,只站在原地对着他们高深莫测地一笑,两个人原本迈出去的脚便生生拐了个弯朝道场走去。 眼见身侧的钟善欲言又止许久,宁千岫心里默念十个数,便听他语重心长地叹气:“虽说比武道场并不限制弟子进入,但此地在比试前都有内门弟子巡视,断不会给人动手脚的机会。” 果不其然,穿过法阵后偌大道场内冷清无比,四处巡视的内门弟子本是哈欠连天,听见动静纷纷抬头自己看来,许是多日没逮到逾矩的弟子,离宁千岫最近的两位弟子更是铆足了劲直接跟在宁千岫身后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宁千岫顶着众人的视线神情自若地往道场上一站:“师兄不必担心,我只是趁着日头正好,想找块空地散散步。” “宁师弟莫不是被这宗门大比刺激得发了癔症吧......”言泉站在台下目瞪口呆地看着宁千岫,正思索着这句话其中的深意,便见站在道场上的人当真在所有人面前在道场上散起步来。 场上顿时一片死寂,十几位弟子眼睁睁看着这位传闻中极为大胆的弟子从道场这头走到那头,再原路返回,又换了块道场重复了刚才的动作,所有人的表情瞧上去都十分茫然。 钟善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咱们外门弟子的功法里有需要这般修炼的么?” 跟在宁千岫身后的两位弟子终于忍不住,皱眉拦住这位行事怪异的弟子:“这位道友究竟意欲何为?” 旁门左道他们是见过不少,但还从来没见过有弟子如此言行合一,仿佛真是早饭撑着了过来散个步。 宁千岫伸手比划了一下,终于从善如流地停下在外人眼中格外荒唐的举动:“二位师兄,方才你们一共走了多少步?” 巡视弟子对视一眼,无论如何都揣测不出这问题背后的险恶用心,只能犹犹豫豫地开口:“约莫三百五十步?” 得到相差无几的答案,宁千岫干脆利落地谢过他们,顺手一掐已神游天外许久的言泉,一声哀嚎终于把众人唤醒,一路动作一致地转头目送着人离开。 三人一路无话,反倒是钟善先回过味来:“宁师弟方才是在估算这道场方圆几何?” 宁千岫一挑眉:“师兄所言不错,此事对我而言极为重要。” 第12章 钟善恍然一瞬,可随即眉头皱得更紧。 可这道场大小与宗门大比有何干系? 宁千岫看出两人的疑惑也不打算再解释,重新起了话头:“二位师兄可知外门的仙籍殿在何处?” 钟善回过神来,遥遥一指:“这地方最好认,外门弟子极少能有大机缘从门派外获得功法典籍,因而几乎所有招式都出自宗门内仙籍殿处,云隐宗数百年根基,在典籍一块自是底蕴深厚,因而山脚下最高的那处便是。这些典籍对于我与言师弟而言并无助力,想来宁师弟对宗门大比已有打算,我们此番便不多陪了。” 这对师兄弟着实帮自己不少,宁千岫也难得收了往常那些刻薄心思,规规矩矩朝两人一礼:“二位师兄此番相助良多,师弟实为感激,从前多有口舌之争,实在惭愧,给师兄赔个不是。” 这下便是轮到钟善与言泉有些手足无措:“哪里的话,虽说宁师弟说话有时确实难听了些......咳,但话中未尽之意我们都明白。” ……你明白什么了?? 第11章 靠天靠地不如靠敲代码 与钟言二人别过之后宁千岫便直奔仙籍殿而去,等真正踏入其中,方能真正明白如何才叫浩瀚如海。 数不尽的典籍一路沿着云梯蜿蜒而上看不到尽头,虽说心念一动便可取阅,可光是那典籍名册便有小半个成年男子的高度,实在叫人望而生畏。 仙籍殿中修士并不多,宁千岫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眼神在名册中的第一本典籍名上扫过,下一刻那泛着微光卷轴便浮现在自己眼前。 只是他却不急着看,反而打开了脑海中的电脑,熟练地打开建模软件,将方才测量的数据输入其中,转瞬便拉了个与云隐宗道场大小样式一样的3d模型。 【宿主这是要预测?】 做完这些后宁千岫才将视线落在卷轴上:“既然身有不足,便只能借助一下外力了,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外门弟子拥有的资源也就是这些典籍,能不能成事全靠自己悟,想来平日里此地都是人满为患的存在,只是修真界寿数更为漫长,修为精进以年为计量都算进步飞速,此时离宗门大比只有两个月,与其囫囵吞枣般走马观花,不如想办法在已经掌握的招式上下功夫,这下倒方便宁千岫在仙籍殿另辟蹊径了。 好在自己熟练掌握应试技巧,这吊车尾的一百名所学典籍必不会太多,自己记住十本,学会一套剑法足以。 宁千岫抬手一挥,那卷轴中便出现一道虚影,将其中的招式比划了一遍,还十分贴心地放慢了速度,宁千岫看了两遍便记了个七七八八,闭眼感受着剑招挥出时带出的气劲,翻转手腕跟着轻轻一挥,一缕清风从指尖逸散,下一刻脑中便想起叮咚一声。 【揽月剑法第一式已录入,+20灵币。】 这工作这么简单? 宁千岫微微皱眉,拂袖往下看,这揽月剑法从第一式到最后一式瞧上去都极为简朴,以自己缺乏审美的视角来看,无非是往不同的方式出剑,中间夹杂着一些花里胡哨的剑花与脚步,多看两遍也就记住了。 这下连努力的方向都找不到了,宁千岫盯着卷轴看了一会,最后果断选择一股脑将刚才记住的剑招挥了一遍,脑中系统提示音便紧随其后地响成一片。 资本家都不嫌弃自己工作完成得水,又何必和人家共情pua自己。 宁千岫鼠标一划,从前公司开发的一系列ai软件还能正常运行,倒是省了自己重新回忆代码,便直接将数据库中新增的几条数据同方才做的道场模型一块丢进去,加了几行限制命令让软件跑了一遍,效果同自己预想得差不多。 与那些大能相比速度自然不算快,但要打败外门弟子中的后一百名,便还算凑合。 眼下只差最后一件事。 宁千岫和风细雨地弯起嘴角:“系统,欠债还款也支持分期吧?” 【……请宿主直言。】 “若我宗门大比被逐出门派,我成为世界最强的目标很有可能完不成,你也无法和上司交代。何况这千昼镇一案尚且九死一生,日后遇到的只会更加凶险,无论如何都该给我一个保命的机会,给我留一点工资与修为,可以算利息。” 【请求驳回,是否通过宗门大比并不影响宿主完成工作的进度。】 一泼冷水浇下,宁千岫抿起嘴角,正欲再努力一把,便听见脑中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宿主,系统为您提供的帮助已远超您目前展现出的价值,若持续下去,我们将考虑更换宿主。】 他是头一次见到自己绑定的系统如此冷硬几乎是警告般的拒绝,这意味着此事几乎没有转圜余地。 原本轻飘飘的心绪一下便沉下来,宁千岫阴着脸手指点点键盘。 也罢,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听天由命了。 接下来两个月,宁千岫直接住在了仙籍殿中,每天一睁眼便是一头扎进书海中,饿了便出门去饭堂蹭一顿免费的青菜豆腐就着米饭应付一口,身旁弟子三两成群讲着八卦,宁千岫忙里偷闲地听了一耳朵,却听见钟善与言泉二人此番归来收获匪浅,此刻已是闭关寻求突破。 他拨动饭菜的手指渐渐停下,眉头蹙起陡然发现一个事实。 他自诩擅长自省,可事到如今才发现从前认为不靠谱的两个人这一路来都靠因一腔赤诚心性有了此番感悟,反观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太过于依赖自己的金手指,这番对比下自己有何资格嘲弄他们? 与其说系统需要自己,不如说他如今已经快离不开系统的帮助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若非系统今日回绝,只怕自己哪天没了金手指,连怎么活都不知道。 原本对系统拒绝带上的一点怨气顿时消散,宁千岫如今只觉背后一冷,顿时有些食不知味,只吃了几口便又回到仙籍殿中。 这日宁千岫深夜学至灯烛燃尽起身走动一番,尽管下定决心也不免自嘲一番。 真是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自己这头悬梁锥刺的模样股仿佛参加的不是比武,而是去科举。 许是心境变化,此刻沉下心来反复看过这最基础的揽月剑法,却从这简单招式中悟出几分欲上青天而不得的苦意来。 不知不觉竟握着卷轴睡了过去,第二日一早宁千岫在仙籍殿睁开眼,便看见眼前坐着两个许久未见的身影。 “一出来便听闻最近仙籍殿来了个临时抱佛脚的书呆子,我们猜是你,便过来找你出去透透气,再待下去人可真要傻了。” 宁千岫揉了揉僵硬的脖颈,不用过多探查便感受出两人身上同先前截然不同的气势,有气无力地吹捧一句:“看来两位师兄此番宗门大比十拿九稳了。” 尽管语气极为敷衍,这番恭维也足以让钟善破功露出一点傻笑来,与言泉一唱一和说了好一会经验之谈后才咳了一声将偏了十万八千里的话题拽回来:“我们此次来也是想带宁师弟去个地方。” 宁千岫一皱眉,敏锐察觉到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陡然冷凝下来,两人瞧上去兴致都不高,他心中急转,思及先前千昼镇一事,心下便大约有了数,也不再多说什么,跟着他们一路在山间穿行。 “只有内门弟子才有资格拥有玉佩,身死道消后这些玉佩会被各门派召回立碑,而我们这些外门弟子的木头令牌却不会有多少人记得。” 钟善脚步一停,映入宁千岫眼中的便是一片长势正好的蒲公英地,他沉默地站在一侧,看着钟善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布包,解开露出一捧黄土,迎风洒在蒲公英之中:“如此也算是让那些弟子有了个归宿吧。” 相较之下言泉显然更为实在,直接在蒲公英地前跪下磕了两个头:“还望各位保佑我宗门大比一鸣惊人!” 此地虽冷清,却仍有零星弟子经过,听到这荡气回肠的许愿纷纷抬目望来,宁千岫果断后退两步,格外默契地和同样在后退的钟善撞在一块。 钟善抬头望天,极为生硬地打破沉默:“宁师弟此番刻苦研学可有收获?大比将至,我们也能替师弟把把关。” 揽月剑法他已看了多遍,除却第一次的轻松写意外,之后再练却总有些形似神不似的味道,仿佛身处迷雾之中,虽知自己前进的方向有误,却又看不清正确的道路在何处,如今钟善一提,宁千岫也觉得是个机会。 他一跃而起,长剑出鞘剑锋前刺,剑势未尽便落地回身剑尖倒钩,行云流水般地一套完整的揽月剑法。 钟善在一旁看得仔细,直到宁千岫收势都未置一词,沉思良久才开口:“虽说这揽月剑法人人都学,算得上是最为基础的剑招,但仅仅两月便能掌握得如此熟练,师弟实在天赋异禀,只是比起入门已久的弟子来说,还少了些道,只有过了这一关,这揽月剑法才会脱胎换骨,才有之后的慢慢修真路可言。” 这番话听上去神神叨叨的,宁千岫也明白这其中奥妙并非言语能够解释,一旁祭拜完的言泉此刻忽然凑过来。 第13章 “我当时听了这剑法背后的故事才隐隐约约有了些感悟,或许师弟也能成。” “这揽月剑法虽招式简单,可却是那位天下第一创的,传闻彼时时局动荡,他一路游历行过一座村庄,其中已是空无一人,只剩一小儿守在村口,见天下第一走来便问他可有若是拜入门派,可有机会成仙,天下第一问其缘由,小儿却答想用仙术让全村能吃上一顿饱饭,当晚天下第一在这无名村中停留一夜,就此谱下这一剑法。” “只是每人的道都不尽相同,若师弟着相于模仿天下第一的心境,怕是容易走火入魔。” 宁千岫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师兄这是闭关憋坏了?” 言泉一下便被戳中了心事,在宁千岫的目光下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咳......这不是希望师弟大比顺利。” 还以为闭关一趟有多少长进,原来还是这般跳脱。 宁千岫一摇头,他可做不到那位天下第一那般博爱,要模仿也无从做起,这寻道一事还是先放放,即便是一套形似的剑法,也有着不小的威慑力,眼下应付这宗门大比,还算可行。 接下来就是在道场上验证自己这歪路子是否可行了。 第12章 “来战。” 第二日天还未亮,浑厚悠远的钟声响彻云隐宗上下,宁千岫翻身坐起,身上系着的弟子令牌泛起光亮,一座小型阵法便在自己眼前形成。 宁千岫抬步走入,那此起彼伏的喧闹声便越发明显,转眼间便来到了到场上,恰巧与昨日那两个不信邪的巡逻弟子来了个眼对眼。 对面愣了一下,宁千岫便眼见着这二位眼神齐齐钉在了自己的头顶,嘴角抿得费劲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快步离去。 “宁师弟,你一会比试就在这片道……咳。” 宁千岫闭眼深吸一口气,眼疾手快地一手搭着一个人的肩膀把准备结伴溜走的钟言二人硬生生掰回来,才注意到他们头上顶着的两串数字。 “……说吧,这是什么?” 言泉往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凑过来:“从我们进来那一刻阵法便已知道了每各个弟子的修为,脑袋上的数字即是编号,也代表了在外门弟子中的排名。师弟头顶上这个3000也吉利……就是数有点大。” 能让这个愣头青斟酌语气的,多半不是有点大,而是垫底的那个。 宁千岫朝周围扫视一圈,果不其然看到不少看好戏的眼神,还未来得及记全那些人脑袋上的数,眼前便被钟善的衣袖挡住。 “不必在意他人的眼光,你之前拒绝掌门一事已是传遍宗门,不少人认识你,大多都觉你狂妄,眼下知道你落寞总要落井下石一番。哼,这些人的眼界也就止步于此了。” 还未接话,便听一声鹤鸣传来,宁千岫抬头望去,云隐掌门带着一众长老乘鹤而来,在众弟子仰慕的视线里,三言两语激起满座少年进取之心后便飘飘然于半空落座。 这掌门到了自己那高低也得是个成功学讲师。 钟声再次响起,坐在掌门身侧的长老一挥拂尘,一只巨大的签筒从空中显现,摇晃数下后将无数签文掷下:“比试规则同从前一样,弟子们按修为分为十组,将在组内进行抽签,修为低者战胜高者,则二人号码对调,高者战胜低者,则维持不变。这大比考的既是实力,也是气运和胆量,故无论输赢,各位弟子都可选择是否继续抽签挑战。近来世间动荡,云隐宗一向以护佑百姓为己任,也希望所有弟子有崭露头角的机会,因而此次大比将由序号最低者开始。” 场上一时议论纷纷,无数弟子开始寻找那位资质堪忧的倒霉蛋,最后所有目光齐齐落在宁千岫身上。 “这便是你们说的那位敢当众顶撞掌门的新弟子?” “可不是,听说还是因为多名下山历练的弟子力保破例入门的,这规矩可多少年没用过了!” “这宁千岫内丹碎了都不肯要这还元丹,倒是挺有骨气。” “骨气?我看是不知天高地厚吧?此番与废人无异,我倒要看看他要怎么赢才能留在我们云隐宗。” 好在打工多年最没有的就是面子,要是换个内向点的人来,怕是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怀”吓软腿了。 宁千岫面色平静地低头欲看上头的号码,倒先被两颗脑袋挡得严严实实。 言泉看清上头的数字后猛然叹出一口气:“也不知掌门这番改动是何用意,话是如此说,但这不是要整个外门来看师弟的笑话?” 宁千岫也懒得把两人推开,直接将竹签抽了出来才算看清了上头的数字,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编号恰好比自己高了一百五十名,照自己这两月对宗门实力的了解,面对如此对手即便自己有外力相助也无完全把握。 这下可以肯定了,这云隐宗掌门绝对在给自己找茬。 倒是有些意思,宁千岫拍拍钟善的肩膀:“不必担心,这些人既然要看热闹,便送他们一出好戏。” 但宁千岫可不认为一派之主会因此等小事记一个外门弟子的仇,他往高台上远远望一眼便转身走上道场,却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还以为会与哪位师兄切磋一番,没想到竟是倒数第一,真是无趣。” 宁千岫微微眯眼,这位看上去口气颇大的弟子倒是挺眼熟,正是方才在人群中嘲笑得最大声的那几位之一。 但要比吵架,自己还真没输过,反正都被赶鸭子上架了,再添把火又如何,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宁千岫站在原地行礼:“这位师兄,这规则讲的是人以类聚,所以师弟也不知为何您能和我分到一组,不如我们一块问问掌门?” 还不等他乘胜追击,旁边的锣鼓已然敲响,这位弟子显然心性急躁,显然是动了真火,一出手便是最强的招式,一道炙热的气劲转瞬直冲他面门而来,于半空分出四道剑气将宁千岫四周退路堵死,惹得观台一阵惊呼。 “当心!” “这灼日剑法用不好可是杀招!赖师兄这也太不顾及师门情谊!” 而他们眼中那位身无长物的新晋弟子连躲都不躲,甚至还闭上了眼睛。 【侧身,左三后五。】 来了。 耳边许久未听到的机械音响起,宁千岫嘴角一挑,终于在气浪逼至近前时如一条泥鳅般踩着步子从剑峰之间钻了出去。 观台一时寂静无声,不少弟子甚至举起长袖不忍再看,直到被剑峰卷起的烟尘散尽,见宁千岫仍安然无恙地站在道场,才纷纷炸了锅。 “灼日剑法最讲究的便是一击致命,怎会被一个修为不足筑基初期的弟子躲开?!” “大概只是运气好?” 在无人看见的精神海中,植入宁千岫身体的电脑屏幕上正滚动着长串数据,将他眼中传来的图像在数据库一一比对后迅速模拟出撤退路线。 气势汹汹的一招落了空,对面这位赖师兄更觉面上无光,手腕一转便长剑顿时镀上一层暗红色的光,往空中斜踏两步,前刺剑势未尽便转至横劈,挥出一道剑光后身影又迅速消失出现在宁千岫背后,反手再砍将人前后堵住:“不过螳臂当车!” 【下蹲,一点方向,前滚。】 这两剑更快更猛,宁千岫顾不得犹豫就地一滚和那炙热烫人的剑光擦肩而过,被削掉了一片衣角。 “我便不信你次次都能躲掉!” 赖师兄气到极致反而冷静下来,眯起眼睛直直盯着宁千岫。 内丹碎裂的身体显然比普通人更为弱不禁风,不过躲了两招宁千岫便已有些气喘,抿着唇一边调理内息一边不忘刺激人家:“师兄,这回可足够有趣?” 赖师兄并不答话,像是看透了宁千岫没那个力气躲一辈子,冷笑一声手中剑意越发迅猛,一套灼日剑法行云流水般尽数灌到宁千岫身上,一时间刀光剑影,炙热红光似是燃烧的火焰将其包裹。 啧,还得是靠自己。 脑中提示音不断作响,字句重叠在一块叫人听不清,宁千岫皱眉一心二用,一边听着提示一边视线凝在对方的手腕上,两个月十本典籍早已烂熟于心,赖师兄一抬手便嘴唇微动:“旭日剑法第五式。” 【右四。】 将数据对比的工作去除,系统反馈总算能跟上比试的节奏,宁千岫仰头后仰,腰身几乎贴到地面上躲过一剑,反手往地上一拍,身体便借势在地上滑过半圈弹起。 此刻看台上已有不少弟子坐直了身体盯着道场,宁千岫每每惊险躲过都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弟子起身喝彩,言泉一把抓住钟善的手臂:“再打下去可是要出人命的!为何长老仍不制止?” 钟善面色难看:“宁师弟棱角太鲜明,此番怕是要给宁师弟长个教训,挫挫他锐气......又或者是觉得他在藏拙,想试探一番。” 他可不认为宁师弟这些狼狈的躲闪都是运气使然,但无论是以何种方法,修为上的差距也无法被填平,被打败也只是时间问题。 第14章 “要我看,这位宁师弟怕是走不过三招了!” “嘿!倒是可惜了,以凡人之躯能躲过这么多招。” “谁知道他用了何种旁门左道?” 话音刚落,只听场上咣当一声,炫目剑影终于散去,宁千岫终于长剑出鞘死死架住对方的剑峰,金属相撞声刺耳,两柄长剑瞬间被裹进暗火之中,宁千岫掌心被灼得冷汗淋淋,望进对方发狠的眼睛里。 赖师兄游刃有余地手上添力,将勉力格挡住的长剑慢慢往下压:“野鸡就算接上凤凰羽毛,也变不成仙兽,这道理师兄今天教给你。” 宁千岫微微侧身,手上猛然卸力,剑招余威便直直贯穿自己的腹部,在道场上洒出一串血迹,眼神却没有丝毫闪躲:“师弟受教,只是我甘愿做那野鸡,师兄也未必是那凤凰。” 高坐台上的戒律长老霍然起身:“吾看差不多了,这新晋弟子虽修为难进,却能有如此看一步算六步的浩瀚神识,着实是个人才,我看直接算打个平手,不必赶下山去了。” “影峰那位又没来啊......”掌门抬手一挡,笑眯眯地问道。 “他一向自在惯了,这种比试自然没兴趣......掌门,你别打岔。” 掌门拂袖一笑,顺手拿了块糕点塞进嘴里:“未到绝处,仍有生机,且看下去。” 场面一时凝滞下来,观台上弟子们各个伸长了脖子屏息凝神,就等着这位病秧子举手认输,却见宁千岫闷头咳了两声,抬头一看天色竟是笑了,剑尖一抬直指对方:“那便不躲了,来战。” 第13章 灵力不继、只有形似又如何,他亦可借势而为 听见这话,弟子们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这宁师弟怕是疯了吧!” “唉……我可从来没见过为了个宗门大比和人家拼命的,此番毅力实在可悲可叹!” “如此心性,若非重伤,又何至于被赶下山!” 原本等着看好戏的人群里竟也渐渐响起惋惜之音,只是言语中遗憾做足,却也再无任何行动,倒叫人看了心寒。 坐在第一排的钟善终于忍不住站起来,看向一旁的戒律弟子:“为何还不喊停?” 对方苦着脸指了指高台:“师弟,事到如今可就不是我们能管得了。” 钟善掩在衣袖下的攥紧,这些年摸爬滚打练出来的圆滑与一腔血性缠在一块,终究还是咬了咬牙握紧剑柄欲强闯一番。 宁千岫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垂下的手不太明显地挥挥,钟善见状一愣,原本满腔勇气便似被戳了洞的皮袋子一般卸了干净,一步都迈不出去,垂下眼睛不敢再看台上。 “狂妄至极!”赖师兄轻嗤一声,“既不愿认输,我便叫你心服口服!” 宁千岫眯起眼睛,眼前这人看似嚣张,实则剑上红光已然暗淡,连挥剑而来的速度都有意无意地放慢。 方才那一套灼日剑法看似骇人,实则漏洞百出,这弟子显然不够熟练才将自己捅伤。 比试上见血已是违规,这回他不敢,那便是自己的机会。 雪白剑光映入眼底,宁千岫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热气,不再照着脑海中系统的计算结果躲避,体内满是裂纹的内丹开始剧烈震颤。 他足尖用力高高跃起,长剑斜挥直指拂晓时分天上尚未隐去的弯月,一点月色被他盛在剑中,竟从剑峰处渐渐漫上一层薄薄冰霜。 他等的便是这天时地利,天上月光正对道场,灵力不继、只有形似又如何,他亦可借势而为! 高台上掌门终于微微睁开眼:“真是难得……” 坐在一侧只看了一会便哈欠连天的魏云游坐直身体扫一眼台下,大笑一声:“好一个揽月剑法!” 一热一冷两柄剑再次相撞,整座道场转眼便被一团白雾笼罩,在场弟子刚刚被宁千岫的气势所摄便陷入一团迷雾中,宗室他们各个五感敏锐,却也无法看清台上之景,急得恨不得冲上台去。 唯有与之对招的赖师兄陡然冒出一身冷汗来,这至阳至烈的剑招像是打进一团棉花里没了脾气,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再进一步! “滴答、滴答。” 冰火交融处不断有水珠落下,赖师兄手中剑峰暗火一点点熄灭,竟是寸寸裂开,叮当几声碎裂在地上。 正是揽月剑法平平无奇的第一式。 但这怎么可能?这人人都会的揽月剑法何时能拼过门槛更高的灼日剑法?! 霜华褪尽,宁千岫长剑翻转,剑势如网拢住灼日剑式未尽之力反推回去,用剑身将呆立在原地的人推出道场,问天地借的一缕灵气才彻底消散,围绕在道场四周的缭绕白雾才凝成雨滴淅淅沥沥落在地上,弟子们不明所以地抬头,猝不及防地被淋成了一群落汤鸡。 “师兄,承让。”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道场积起一弯水塘倒映着若隐若现的弯月,宁千岫剑尖划过,那倒影便被晃动水波打碎再找寻不得,待尘埃落定,水中已换做一轮红日升起。 天色大亮。 待看清场上局面后,观台上的弟子们面面相觑,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不可置信。 “赖师兄竟然输了?” “说不定是宁千岫故意的障眼法,这雾中他必然做了什么手脚,否则实力悬殊,他怎能反败为胜?” “你真是魔怔了!云隐宗一贯对宗门大比相当重视,日夜不停的派人巡逻,绝无钻空子的机会!” “许是此人深藏不露,且先看着,看他敢不敢再打一轮!” 台下议论纷纷,颇有副把人架在道场上的样子,更有甚者已开始嚷嚷要长老们仔细调查一番,这下台上的宁千岫便倒了大霉,他的腹部可是实实在在被开了个窟窿,正止不住地往外渗血,伤口一阵一阵地发着烫,再过会怕是站都站不住。 他这是什么倒霉体质,换了个地方受伤的怎么还是自己? 站在台下的赖师兄脸色发沉,一言未发拂袖而去,宁千岫也没什么心思和这些人玩过家家,一手捂着伤口准备直接下场走人,高台上便传来洪亮的声音:“是赖弟子违规在先,此局判宁弟子胜也并无不妥。” 这话说完,观台上弟子们的议论声反而更大了些,显然都对这避重就轻的论调半信半疑。 规矩也分个先来后到,若是宁千岫舞弊在前,那便是输赢难料。 与那赖师兄走得近的几名弟子更是愤愤不平:“如此遮遮掩掩,分明有蹊跷,掌门莫不是偏袒这新来的?” 话一出口便被身旁人一声轻斥:“真是糊涂,竟敢当众质疑掌门!且不说这人只是新来的外门弟子,他与掌门有龃龉可是众人皆知,说话前三思!” 不管周遭如何纷乱,宁千岫此刻是一点都不想管,勉强听完话便抬步往下走。 看来这几位祖宗是看热闹看够了才肯动动尊口判输赢。 此等修为分明能将台上看得清清楚楚,却还要含糊其辞,宁千岫着实有些困惑,这帮老狐狸到底想做什么? 好在也没有哪个没眼力见的跑来问自己还要不要接着比,宁千岫正准备在血流干前找丹宗弟子瞧瞧,耳边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接着。” 宁千岫半靠在墙上伸手一握,一只药瓶便出现在掌心,看向高台嘴唇微动:“魏师叔,这药多少钱?” 那边魏云游哽了一下,默然扶额:“你怎么这么穷……你伤势看着吓人,实则不是大事,放心,这丹药穷鬼都能当糖豆吃。” 被魏云游的吐槽扎了心,当了两辈子穷鬼的宁千岫撇嘴苦笑,见自家系统没有念咒的打算,才将药丸倒出,掌心除却药外,还多了一张字条。 “今晚别急着睡,有事找你。” 落款正是魏云游的名字,宁千岫眼神一凝,指尖微微用力,纸条顷刻间便化作飞灰。 什么事不能传音,非要写字藏在药瓶里给? 暂且按下心中的疑惑,宁千岫远远朝观台上看一眼却不见钟善与言泉的身影,大抵是有事,他便打消了去招呼一声的念头,径直从阵法处离开。 【检测到宿主已对数据库的招数进行升级,额外获得1000灵币报酬,现综合本次工作情况结算工资。当前欠款:80000。】 【解锁下一阶段工作:完善并建立个性化招式库,工资随招式难度增长,请注意。】 还是一如既往的抠门,自己这一阵忙得脚不沾地,也没之前在千昼镇赚的零头多,宁千岫抽了口气仰头倒在床铺上,对着电脑屏幕有些发愁。 他肯答应给系统打工是奔着挣钱去的,如今反而把自己倒贴了进去,长此以往可不是好事,更何况如此短的时间,他便被多次逼入绝境,若再无法修复自己的内丹,下一次他未必有这么好运。 宁千岫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手腕,沉思片刻开口:“系统,若是我自己集齐归元丹的材料炼制,可否治好内伤,将欠债一笔勾销?” 【理论可行,但难度较大,不建议宿主尝试。】 第15章 云隐宗对外门弟子向来不加管束,甚至对弟子们主动下山历练一事乐见其成,再坏也不过再死一次,宁千岫自动屏蔽了后半句话,疗伤丹带来的酸胀疲惫感渐渐从愈合大半的伤口涌上,宁千岫索性借着倦意小憩片刻,醒来后去了趟仙籍殿将借了一份揽月剑法带回洞府,一边翻阅着一边等魏云游来。 寻常剑法极难做到借天地之力强化自身,而即便能做到,除了天时地利之外也需要人和,他今日只占了天时地利,用这剑法也只是赌一把,不成想竟真的瞎猫碰着死耗子使了出来。 只是这所谓的人和如同昙花一现,宁千岫还未琢磨出来便消失不见。 他有种预感,将这一谜团解开,或许便是自己悟道更进一步的关键。 正出神之际,宁千岫感受到洞府入口处传来的灵力波动,他心念一动,魏云游便带着晚风走进来,神情疲惫地伸了个懒腰:“这宗门大比再来几回,我可要折寿了。” 宁千岫合上卷轴起身:“魏师叔深夜找我有何要事?” 魏云游左右看看,见宁千岫洞府内实在是家徒四壁,便毫无架子地掀袍往地上一坐:“带你出去玩。” 宁千岫一挑眉:“怕不算是什么好事吧,否则哪需要摸着黑来说。” 魏云游没好气地嘿了声,正欲好好教教这小弟子什么叫尊师重道,便被堵了回去:“师叔开口前,容弟子先提个请求,师叔若是答应,弟子自然欣然前往。” 魏云游听见这话牙疼似地一抽气:“你先说。” 宁千岫也不绕圈子:“我想要归元丹的药方。” 原本看上去像是吃了大亏的魏云游听见这话顿时一乐:“这倒是巧了,你先说说,要这药方做什么?” 第14章 不渡海潮 宁千岫也没打算瞒着:“时运不济得想办法自救,又不想欠人情,就要多费些功夫。” 魏云游一拍宁千岫肩膀:“既然你要去找药材,那这趟远门你可更要去了!” 他摊开手掌虚虚一抓,一张地图便半悬在空中,宁千岫顺着他直接方向往北边看。 “这归元丹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其中一位药引用的是这不渡海鲸兽的兽骨粉,且只能用尾巴上的一截,因而一只鲸兽最多也只能炼出一小瓶归元丹来。而这些鲸兽也是不渡海名字的由来。” 宁千岫一点头:“所以魏师叔来找我也是为了去这不渡海,只是我一届病秧子,能帮师叔什么?” 魏云游一脸高深莫测:“要的就是病秧子。这鲸兽体型巨大又集群而居,平日靠吸食天地灵力为生,是以鲸群实力与渡劫期修士相当。虽性子顽劣会掀翻渔民的船只,但不会主动伤人,但几百年来海边村民也都掌握了出海的时机,彼此还算相安无事。只是近来世间动荡,鲸兽也开始躁动不安,频频引起海溢侵袭村镇,曾有修士进行探查,深入其中竟是有去无回,更有村民瞧见这些鲸兽生生将修士吞下的景象,模样甚是骇人,不渡海的诨名也传了出来,云隐宗自然要去查一查,然情况未明,若是能不惊动海兽便找到原因自然最好。” 宁千岫将这故事在脑中过了一遍,便把魏云游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所以师叔想通过某种方法隐匿修士的气息出海,而我刚好就是那个方法的必要条件?” 魏云游正正神色:“正是。只是不渡海情况怕是要比千昼镇还要复杂,我没法保证能把你全须全尾地带回来,因此此番只能算作是请求。无论你答应与否,这鲸骨粉我都会想办法给你捎上一点,也算是举手之劳,不必因此感到为难。” 他话说得轻巧,宁千岫却明白其中份量,平日里要捕一只鲸兽都要渡劫期的修士才能做到,更何况如今面对暴动的鲸群? 当一辈子社畜平淡惯了,所以老天让自己来这里体验惊险刺激的生活了。 宁千岫摇摇头将吐槽抛之脑后:“此番前往也是弟子自己的意愿,师叔不必多想,只是我有一事不解,师叔当时为何要以如此隐晦的方式相邀?” 魏云游伸手按住宁千岫的肩膀:“此番凶险,带外门弟子出远门本就算逾矩,自然得躲着点,此为其一,至于其二......你有想过为何当时高台之上无人替你说话?” 宁前岫一扯嘴角:“毕竟我是你们保着才能进这云隐宗的,没什么价值。” 魏云游手上一滑,有些无奈:“若你要这么说,其实也不错,如今你被破例收入是事实,而道场上那揽月剑法除了我们没有任何弟子能看出起其中玄妙。所以在云隐宗你便是那无根之水,除非能修复内丹,找到属于自己的道,否则即便我们护你,也会被说是偏帮。” 宁千岫对这话半信半疑,自从知晓千昼镇背后隐秘后,他便对这些一宗之主心有芥蒂,不过这话他并未说出口,只是俯身一礼:“师叔深明大义,弟子感激不尽。” 魏云游侧身躲过,似乎是有些受不了这般客套繁复的礼节,几乎是脚底抹油地便往外:“行了行了,又不是没见过你损人的样子,这事便这么定了啊!” 如此养了三日伤,宁千岫的洞府难得安静得很,那对活宝倒是一次也没来拜访过,他虽向来不在乎旁人的百转千回的情绪,但作为一名在职场浸淫多年的老油条,也不缺乏对此的感知力。 更何况这两人的心思实在有些好猜,以这两人的心性,怕是也很难憋上多久。 果不其然,第三日深夜,宁千岫如约来到云隐宗一处鲜有人至的下山小径,只是这僻静之地此刻着实有些拥挤,除却魏云游外,其余几人宁千岫恰巧也都认识,正是钟言两位弟子,以及在塑像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沈渡。 沈渡怀里抱着一柄狭长物什,被白布包裹得极为严实,模样似剑却足有半人高,也比剑更宽,惹得宁千岫多看了几眼。 魏云游一摊手:“你这两位朋友非要来见你一面,如今见到了又不肯说了,要不我与你沈师姐先把耳朵捂上?” 宁千岫看着站在最后畏畏缩缩偷瞄自己的两个人有些哭笑不得,难得主动上前一步:“这回我可一句没损二位师兄。” 钟善顶着一双青黑的眼睛,闻言苦笑:“......没帮上师弟什么,实在愧对之前的救命之恩。” 果然自己和年纪太小的八字不合,尤其是这种善于自我脑补的。 宁千岫额角青筋一跳:“那会我真的只是为了自保……罢了,师兄好好参加这宗门大比,之后有的是机会。” 三两句给对方画了个大饼,这事才算翻篇,魏云游也恰到好处地从一旁的树上跳下来,招来两只白鹤跃上:“二位可别再护犊子了,过两个月保证给你们把全乎的小师弟带回来!” 宁千岫被两个人不舍的目光盯得鸡皮疙瘩直冒,头也不回地坐着白鹤离去,等飞远了才松了口气。 沈渡坐在一旁支着腿灌了一口酒:“我当魏云游找了哪位奇人,原来是你,揽月剑法使得不错。” 宁千岫叹气:“不过运气,此番还是得多多仰仗师姐。” 沈渡手中酒壶转了一圈闭上眼:“还是你之前损人的样子顺眼点。” ……这师姐的脾性也挺奇特。 宁千岫闭上嘴专心看起手中的卷轴,不过一盏茶功夫,那白鹤便俯冲而下,停在一处树林中。 “这些鲸兽对灵力极为敏感,接下来一段路我们得隐蔽气息自己走,只是闭息丹还不足以瞒天过海,这就要靠你们沈师姐影峰的秘法相助。” 宁千岫转头一看,只见沈渡将最后一口酒喝完,随手将酒壶悬在腰间,坐在树枝上一点点解开她怀中东西上的白布,里头赫然是一把通体乌黑的墨骨伞。 沈渡却轻松写意地拎着伞跳下来撑开,递给宁千岫:“一会你撑着就行。” 直到接过这墨伞,宁千岫才感觉出其中份量,也不知是何材质制成,他手都抖了还撑得有些勉强。 沈渡见状一愣:“这是撑不住?” “啪”一声惊飞林中鸟雀,宁千岫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的墨伞摔在地上,惹来魏云游在一旁大笑。 “沈师姐,你也爱惜一下我们云隐宗弟子的面子,人家还是个病秧子!” 沈渡揉了揉额角显然没有预料如今状况,手指一捻指尖光芒闪过,那重逾千斤的墨伞升至半空便陡然变大将三人罩住,随后逐渐透明化作一枚黑色篆文烙在宁千岫手腕上。 “是我大意了,看来下此还要再做改进。这伞不会限制行动,只是将你的气息盖在我们身上,如此便不会惊动鲸兽。” 宁千岫转动着酸疼的手腕:“这伞出自师姐之手?” 能让器物有灵是极为困难之事,即便有,用上一两次便会逸散,更何况这墨伞显然与沈渡心念合一,看上去是经常使用的,要求只会更加严苛。 即便是内门弟子,宁千岫也不认为会有人能有这样的能力自己造出这样的利器。 沈渡在宁千岫的视线里显得格外坦然:“影峰的名字取自其隐匿踪迹,一击致命的万千秘法。这伞说到底是出自我师父之手,我不过做了其中一部分,魏师叔要用,便借来了。” 第16章 魏云游猛然呛了一下:“的确如此。此地离不渡海的渔村不远,或许还有渔民未搬走,我们先去探探。” 宁千岫不再多言,心里记上一笔,一行人横穿树林,还未看见渔村全貌,便已发现树林已有大片被海水冲开的痕迹。 魏云游蹲下身一摸倒伏的树干,神色有些凝重:“这树皮还湿,显然是海洪才来不久,云隐宗收到消息时海洪只淹了小半座村子,到如今不过短短半月,竟已侵袭如此之深!” 沈低头轻声数着步子,往前走了好一段才停下,抓起一捧土捻过:“半月中间还有过两次,最近一次在三日前,离魏师叔那差了百里。” 宁千岫心中稍一换算,若是按照这个速度,怕是不过一年,大半个平原都要淹没在不渡海底下。 魏云游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站起身远眺不远处的汪洋大海:“这些渔村可以不用去了,怕是遇不到活口。现在要知道真相,只有出海这一条路了。” 太像了。 宁千岫忽然开口:“短时间内大幅提升实力,魏师叔,千昼镇便是如此。” 可这仍然无法解释,人有灵智,才可以依靠邪术用大能的神识碎片强行提升修为,可鲸兽从未有开智一说,又如何套用千昼镇的法子? 正思索间,宁千岫忽然听见魏云游一声厉喝:“谁在那里!” 第15章 “我等你许久,如今初见,便送你一份大礼。” 话音未落,沈渡便闪身往树林中追去,魏云游神色凝重地挡在宁千岫身前,金光从他手心亮起化作长鞭:“此人行踪隐匿,宁小友务必小心。” 宁千岫紧盯着前方,瞳孔收缩,他们遍寻不得的人此刻正身着一席宽大的黑色长袍,光明正大地站在自己面前,脸上被浓浓黑雾遮挡,分明看不出五官,宁千岫却仍能感受到它阴沉的视线正紧紧锁在自己身上。 这人分明就站在自己眼前,为何所有人都看不到?! 他一把拽住魏云游的手臂:“师......” 那黑袍底下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只是微微一拢,宁千岫喉间一哽便再说不出话,他果断放弃向外求助,直接用意念呼唤自己脑海中的系统:“十万火急,帮我一把!” 一阵杂乱的机械音响过,中间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字句,宁千岫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手中长剑出鞘后退一步,一瞥精神海中的电脑,只见电脑屏幕正弹出各种代码运行错误的弹窗,无数字符串飞速滚动片刻,顿时黑了屏。 这是何方神圣,竟然连植入自己脑海里的系统都能干扰? “追不上,此人招式变幻莫测,怕是魔修。”沈渡从树上跃下,朝魏云游摇了摇头,视线越过他身后忽然一顿,皱眉快步上前。 “不是让你看好他?” 魏云游猛然回头,发觉站在自己身后的宁千岫印堂冒着黑气,此刻紧闭双眼满头大汗,一副随时都要倒下的模样。 魏云游顿时低骂了一句,在沈渡的视线下翻掌便要往宁千岫天灵盖上拍,掌风还未落下便被沈渡一把扣住:“等会。” 而宁千岫此刻对外面的景象一无所知,强大的威压逼得他只能半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黑影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却不带任何杀意,拇指成印朝自己的额前一按,一模幽绿色的暗芒闪过,陌生的灵气便直冲而下逆着筋脉汇聚在丹田, 此番无异于命门遭受致命一击,宁千岫骤然喷出一口发黑的血来,身上如同散架一般疼痛,只是这疼痛极为短暂,不过几息后丹田处逐渐升起一阵暖意,原本凝滞断续的灵力开始缓慢地在筋脉中游走,他心念一动内窥己身,原本布满裂纹的内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缓慢褪去! “我等你许久,如今初见,便送你一份大礼。” 他不过一介普通的外门弟子,他从哪认识的自己?不渡海潮难道只是他用来引自己前来的幌子,如此大费周折只是为了帮他疗伤? 宁千岫紧盯着那道逐渐消散的黑影,蓦然开口:“前辈,不渡海潮与您可有关联?” 话音方落,眼前景象便如水墨画般散去,宁千岫便猛然惊醒,便见魏云游正拿着草叶凑在自己鼻尖戳。 宁千岫沉默地与之对视半响,后退一步揉了揉鼻子:“师叔,您还真是对弟子的实力感到放心。” 魏云游咳嗽两声有些心虚:“宁小友可有大碍?” 宁千岫嘴角一挑,手掌在剑鞘上一拍,长剑飞出一握直刺魏云游。 灌满灵力的揽月剑法与从前道场上的假把式截然不同,连魏云游都要暂避锋芒弯腰后仰,手中长鞭往剑身上一缠一拉,宁千岫手中剑便跟着落到他手里。 魏云游把玩着手中的长剑,杂耍似地一抛一接,感受到周遭的灵力后一愣:“宁小友这是伤好了?” 这事没什么隐瞒的必要,宁千岫一点头:“因祸得福,是那黑影帮了我一把。” 沈渡一直盯着树林深处,闻言冷不丁开口:“不渡海洪是他一手策划?” 宁千岫沉思片刻:“不像,若他的目标是我,又何必用这种没有把握的法子把我诱出来?” 可黑影的目的不会如此简单。 魏云游把剑还给宁千岫:“敌暗我明,只能见招拆招。既然你眼下困境已除,是走是留便由你决定。” 还未答话,宁千岫脑中一阵杂音响起,原本黑屏的电脑重启后终于恢复正常。 【……检测……到宿主内丹恢复,本次工作将改为等价的工资奖励。】 这下连最后一点犹豫都消失殆尽,宁千岫满脸正气地看着魏云游:“护百姓安宁,吾辈被义不容辞!” “那便往北走,我们此番耽搁了太多时间,”沈渡仰头灌了口酒,“我们如今要趁着海洪来前出海。” 按下心中的疑虑,宁千岫跟随一行人穿过密林,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无人小镇,到处都是被海洪冲出的断壁残垣,成群的乌鸦在空中盘旋,空气中萦绕着腐肉的气息,还未踏入便能料想到里面是何种惨境。 魏云游叹口气,从怀中拿出一只玉瓶,俯身朝横在村口已分辨不出容貌的腐尸上滴了两滴,经脉皮肤便开始生长愈合成生前模样后便化作烟尘消散。 “看来这个村子有不少人没来得及撤走,此地是第一个传出海洪消息的,或许村中会有线索,我们先进去,看看有没有活口,再做下一步打算。” 待真正踏入村内,宁千岫才发觉魏云游的估计还是太过乐观,在村口见到的尸体在村中几乎三步便能碰上,街上的景象尤为惨烈,密密麻麻的尸骨堆成一块,叫人不寒而栗。 村子不算多大,两个时辰走完一圈,前方便是不渡海,海水清澈风平浪静,若是天气足够好,甚至能称得上是一处美景,倒是一点都看不出来肆虐的模样。 魏云游拎着已然用空的玉瓶:“这座村子不太对。” 沈渡几步上前,蹲下身寻找寻找着什么:“我们一路走来,所遇尸体约有九百五十余具,与我们先前受到消息中渔村的人数相同,所以这座渔村根本没有活口。” 宁千岫反应过来,低头观察沈渡脚下沙土的的变化:“师姐身前五步处这处地方是海洪第一次侵袭时的范围,渔村村民通常熟识海性,在第一次海洪来袭时便会提前警惕撤出渔村,虽说不渡海洪侵袭速度太快,可也不至于全村的人都逃不掉。” 魏云游点头:“此为一处疑点。我手里的坐化水可以回溯村民生前最后一刻的状态,细观这些村民神态,竟无一人感到惊恐,若是海洪于夜晚发生可以勉强解释,但村中街道上仍能见摊位痕迹,可见是白天发生。” 既然整座渔村都已完全覆灭,这所谓的海洪消息又是谁传出的?这些村民又为何毫无察觉? “眼下这情况越来越复杂,当务之急还是现将海洪一事解决,此地也没有活人替我们解惑,还是先找艘船出海会会那群鲸兽。” 沈渡面无表情地看着魏云游:“我只负责打架,剩下的就交给你们。” ......什么时候内门弟子可以使唤长老了? 像是为了应和沈渡一般,宁千岫这厢还未吐槽完,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三人纷纷戒备,盯着他们来时的小径,不过多时,一支十几人组成的队伍从小道尽头缓缓走来,他们衣衫褴褛面容消瘦,每个人手上都拿着用尖石磨成的茅和剑,神情紧绷看上去像是从哪逃难经过此地。 看见宁千岫一行人,这一群难民非但没有放下手中武器,反而神情愤恨地冲上前,将三人团团围住:“你们竟还有胆子来?!” “都是因为你们这些修士我们村才会变成这样,我可怜的孩子啊!” “把他们都赶出去!” 魏云游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从善如流地举起手:“我们听闻不渡海潮肆虐祸及百姓,特来探查,并非心怀不轨之人。” 也不知这句话哪戳中了这群村民,那石茅几乎戳到魏云游面前,宁千岫手中石子一弹击中那石茅,那粗制滥造的武器顷刻间便化作一地沙尘,喧闹声顿时一停,宁千岫收回手:“其中诸多误会,不如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第17章 这一手显然让群情激奋的难民们清醒过来,第一次真正看清修士与普通人之间天堑般的差距,颇有些敢怒不敢言地闭了嘴。 魏云游有些夸张地松了口气,朝宁千岫眨了眨眼传音过来:“宁小友,朝普通百姓动手可是触犯门规。” 宁千岫面上神色不变:“有人瞧见我动手了么?” 这些村民来得十分蹊跷,他们线索一断,这群人便像是掐准了时间赶来,宁千岫心念陡转开口:“几位是这渔村中逃难出来的么?” 为首的村民警惕地看着宁千岫:“是又如何?我们几个胆子小,所以逃过一劫。” 那数目便对不上。 宁千岫与魏云游对视一眼,对面便不着痕迹地从怀中掏出些吃食摆在地上,蹲下身一边拿过面饼啃一边不着痕迹地套话:“那为何其他人不走?” 这些人看上去也是饿狠了,盯着魏云游观察片刻发现食物没有问题后便眼冒绿光地拿走一块,盘中干巴巴的面饼不过片刻便被一抢而空,首领啃了一口,语气显然有所缓和:“他们非要趁着海洪大赚一笔,我们劝不动。” 第16章 迷雾重重 “鲸兽骨粉难得,不少修士不愿自己动手,便在黑市上花重金收购,只要捕上一条够我们村子几代人的开销,更何况我们就在不渡海边,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生意。” 宁千岫点头:“可这鲸兽骨粉自古便是奇珍,若真是如此,只怕你们百年前便能搬离此地。” 首领三两口将手中的面饼吃完,打开水囊灌了两口水,有些自嘲地笑笑:“对你们来说这些鲸兽只是炼丹药引,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它们可是我们这些渔村的海神,要是动这样的念头,可是要遭天谴的!” 魏云游皱起眉:“恕我失礼,你们此次正是因为冒犯海神,才会遭此劫难?” 首领闻言忽然激动起来,黝黑的皮肤涨得通红:“要不是一个月前那修士告诉我们不渡海的密辛,村长又怎么会一意孤行要出海?!海神也不会发怒,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这般装神弄鬼的故事,几人显然都心存疑虑,宁千岫等人稍稍冷静些才开口:“这修士来你们村子都做了些什么?” 首领冷哼一声:“还能做什么,一来就带着不少新奇玩意儿,把一整村人都哄高兴了才说这些东西都靠捕猎鲸兽换来的。我们世世代代沿海而居,到了村长这早就对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心生怀疑,更何况这修士醉酒之时还将不渡海鲸兽虚弱的消息说漏了嘴,这可是泼天的富贵!” 宁千岫只觉他话中有些奇怪,追问道:“那这修士如今又在何处?” 首领眼珠一转阴恻恻笑起来,饱经风霜的脸上透露着十足的幸灾乐祸:“这般作恶多端的人自然会有报应,出海的头一天他的船便翻了,你们若有如此心思,下场也和他一样!” 男人似乎对那修士恨之入骨,许是多日奔逃精神紧绷,对着空气喋喋不休地咒骂起来,宁千岫一看也再问不出什么话,三人默契地起身展开一道隔音结界。 魏云游拂了拂袖:“你觉得这人的话能信几成?” 宁千岫垂下眼帘:“三成,这故事除却那修士或许确有其人外,其余细节都显得太过装神弄鬼,若是真要有这么大的好处,这修士怎么会如此轻易就告诉村民?” 沈渡掌心一翻露出一枚金色臂环:“他没说实话,这臂环是从他怀里取来的,如此造型只有寒霜门弟子才会佩戴用作等级区分,绝无可能落到普通人手中,他们遇到的修士多半是寒霜门弟子。” 宁千岫眯眼扫视一圈围坐在一起分食面饼的难民:“再问别人怕也是同样的说辞,眼下只有出海一条路。” 魏云游起身:“这群难民另有隐情,当下绝无可能放他们离开,我们得留一个看着。” 此番出海必有一番鏖战,自己去显然是拖后腿的那个,宁千岫正欲开口留下,却听脑中机械音响起。 【已解锁碧海村难民资料,请注意查收。】 宁千岫视线转向精神海中的电脑,上面赫然是那位首领的档案,除却方才套出的信息外,系统还自动补全了其他基本信息。 只是这些信息从姓名到生平后都打着问号,后面跟着一长串乱码,更是在修士一词上画了个红圈。 其他线索暂且不论,明明打过照面,但在档案中这位叫李大年的首领却连照片都是模糊不清,只有两种可能,此人并非真正的李大年,或这位李大年不敢以真正面目示人。 系统看似什么都没说,却隐晦地透露出了不少信息,倒是有些出乎自己意料:“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鉴于宿主资产转正,已成为我司正式员工,将享有相应系统权限与福利,随着资产积累将解锁更多内容,请宿主好好工作。】 宁千岫与电脑屏幕面面相觑,无语凝噎之下甚至气得有些想笑。 难怪这系统在千昼镇时半死不活地只能当个摆件,原来自己一顿操作成功将自己变成了实习生。 这班真是一天都不想上了。 “宁小友?” 宁千岫回过神来,便听魏云游已然替自己安排好了归宿:“你沈师姐走南闯北经验丰富,这次就让她带你出海,我在此地等你们回来。” 在宁千岫的视线里,沈渡不知从哪找出一艘破旧的小渔船,此刻正推着船入水,熟练地将船尾的粗绳往岸上一绑:“下一次海洪也不知何时回来,我们时间不多,凑合用。” 宁千岫企图挣扎一下:“如今我内丹恢复,怕是起不到隐匿气息的作用了。” 沈渡面无表情地开口:“不是大事,你如今修为低微,同普通人并无分别,这隐匿之法仍然有效。” ......真是太扎心了。 他这两位前辈无论哪个看上去都不太靠谱,误上贼船的宁千岫深吸一口气,站上那艘随时可能会散架小渔船,沈渡运起灵力一催,便摇摇晃晃地出发了。 “这臂环上还残留着修士气息,我与魏师叔死马当活马医试了试,倒是探到不渡海深处有相同的气息,虽若隐若现,但或许这名弟子还未丧命,若是能找到他,这不渡海潮或许就能解决。” 渔船划过海面荡起涟漪,宁千岫往海面下一看,便见几只体型硕大的鲸兽正盘旋在渔船底下正慢悠悠地跟着渔船的速度往前游。 这些鲸兽每条都足有小山般的体型,身上包裹着黑色鳞片,金色兽瞳在水下缓慢眨动,与宁千岫的视线对在一起。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直到那鲸兽重新潜入深处才吐出口气,站在前方的沈渡回身一看:“这些鲸兽颇有灵性,比寻常走兽要聪明不少,别盯着他们看,有墨伞替我们遮蔽气息便能安然无恙。” 宁千岫收回视线,由灵力驱动的渔船可日行千里,他们眼下已行驶足有两个时辰,却连不渡海的尽头都没看见,着实太过夸张,不由开口问道:“沈师姐,我们还未寻到那修士的踪迹么?” 沈渡神情严肃,渔船逐渐停在海面之上:“那名弟子的气息在不渡海中央,按地图所示,两个时辰足以让我们到达中央,可如今那气息依旧离我们有不小的距离。” 也就是说他们出发如此之久,实际是碰上了鬼打墙。 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原本湛蓝的海面逐渐变为墨蓝,不知何时吹起的风让渔船晃荡不停,宁千岫往海面下一瞥,渔船底下不知何时已聚集起一群鲸兽,密密麻麻地缠绕成一团,像是有无数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不速之客,他不动声色地握住剑柄:“这迷障有问题,再等下去这些鲸兽便会在幻境之中发狂!师姐可有破除之法?” 沈渡沉默片刻点头:“此种障眼法不算天衣无缝,只是破除迷障还需辛苦宁师弟。” 宁千岫心中直觉不妙,便见沈渡伸手一挥,原本透明的墨伞重新出现在她手里:“这渡魂伞是我的本命武器,只要修为在我之下的阵法都可用它强行破开,只是如此便无法隐匿气息,这些鲸兽感应到气息必会发狂。我手持渡魂不会有事,但宁师弟需要在那一瞬想办法躲避它们的攻击。” 几句话的功夫,那团鲸兽聚成的黑影便越来越近,来不及犹豫,沈渡在伞柄处一按,墨骨伞便迅速变换化作一支长枪,直插入海面往上一挑,大力之下整座渔船被弹至空中! 宁千岫手腕处的篆文印记剧烈发烫,此刻却顾不得其他,顺势往空中跃起,与此同时耳边巨大的水声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地动山摇的野兽怒吼声,让他耳边嗡鸣不已。 沈渡一手扛着渔船,一手提枪划破迷障后侧身去看宁千岫,瞳孔一缩大喝一声:“闪开!” 只见那数不清的鲸兽从海面跃起,金色竖瞳内满是贪婪,跳得最高的那只粗壮的鱼尾一甩,便借着同伴的身体窜得更高,几乎整个身体都跃出海面,半边天都似要被它挡住,朝宁千岫张开满是利齿的血盆大口,将宁千岫半个身子都笼罩其中,宁千岫在空中毫无支点,此番已是力竭,那边沈渡来不及再救,几乎是必死之局! 第18章 【系统计算完成,五成灵力斜三十度下拍,可借力脱险。】 这短短一瞬被放慢到极致,他整个人崩紧到颤抖,余光紧盯那鱼嘴合拢的瞬息,整个人在空中倒转半圈反手一拍,生生借着鲸兽的头颅改变朝向将自己送至半空。 宁千岫这一拍力道使得极巧,在鲸兽痛苦地嘶吼坠回海面时,自己也直直朝沈渡的方向摔下,沈渡手中长枪一甩,又化作墨伞接住宁千岫,渔船抛回海上掀起一道水帘,两人一同落回船上,墨伞又重新化作篆文印记刻在宁千岫手腕上。 原本阴沉的天逐渐变晴,海面再度平静下来,成群鲸兽失去目标,不甘地在渔船周围徘徊片刻,终于消失在深海中。 宁千岫喘着气靠坐在床上,从袖口撕下一块布条缠在自己手掌被利齿刮出的伤口上,一语双关地开口:“多谢。” 沈渡抬手一阻:“噤声,海中央有人。” 同一时刻,宁千岫脑海中的系统再次响起。 【难民“李大年”档案已更新,请注意。】 第17章 “为何你一个从未出过村子的人,会有修为抵挡普通修士的杀招?” 宁千岫抬头望去,不渡海中央凝结着一层薄冰,上面正躺着一位人事不知面色青白的修士,半边肩膀鲜血淋漓,像是被什么凶兽撕咬过。 渔船缓缓靠近,沈渡伸手探查一番后摇头:“这位便是我们要找的人。只是他如今受伤太重,迫不得已才用寒霜门的秘方封闭自己的生机以求多残喘些时日,这些时日他体内的灵力已快耗尽,若我们强行唤醒,他怕是撑不过半炷香,可若不动他,怕是陨落得更快。” 宁千岫视线凝在识海中的电脑屏幕的一串小字上,那里原先写着凡人二字,在方才的提示音响过后,原本黑色字迹被打上了括号,符号后显出了红色的“修士”二字。 修士与凡人两种身份如何能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他有些不寒而栗,俯身寻找那修士的弟子令牌,待看清字样后手指顿时收紧:“......师姐,你还记得方才那难民首领的名字么?” 宁千岫翻转手腕,掌心李躺着的正是写着“李大年”三个字的弟子令牌! 又是相似的把戏,一个名字牵扯出两个人,桩桩件件的巧合让宁千岫不得不将千昼疑案与此次的不渡海潮关联起来,可如此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回即便是沈渡都有些惊疑不定:“弟子令牌断做不得假,是那首领撒谎?” 宁千岫摇头,沉思许久才将心底的疑惑吐露:“无论这李大年究竟是何人,可这些与不渡海洪又有何关联?” 他将视线落在那昏迷不醒的修士身上,半柱香的时间远不够让此人将所有真相吐露,眼下他们还需要这位李大年多活些日子。 沈渡显然也想到这一层,她犹豫片刻咬破手指,以血为笔在半空中快速画出一道极为复杂的阵法,手指一攥将其握在掌心拍进李大年的胸口,红光闪过,修士原本青白的脸色便缓慢开始回暖,逐渐有了血色。 这世上从未有如此快便能将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起死回生之术,即便有也多为邪法,正派子弟向来不屑于学习,宁千岫皱眉去看沈渡,果不其然发现她正默默将溢出口的鲜血咽回去。 感受到宁千岫的视线,沈渡倒显得尤为坦然:“先回去,想问什么路上说。” 相比起出海的惊心动魄,此番回程就显得太过风平浪静,连鲸兽的影子都没有见着,宁千岫通过系统浏览了一遍搜索结果后开口:“沈师姐用的是魔修秘法?” 沈渡斜靠在船舷上调息:“这法子是魔修为了将垂危的修士化为己用所创的蛊人之术,我改良了一番,方才我输了一半灵力进去,还能维持一个月。” 这位沈师姐可真是有些太深藏不露了。 他有意试探:“其实沈师姐不只是......” 话还未说完,宁千岫便觉小渔船顿时加快了速度,如离弦的箭般直冲岸边,他与那还昏迷着的修士差点被甩飞出去,情急之下宁千岫只能一手扶着船身一手拽着趴在船上的人,才勉强站稳。 “到了,魏师叔还在等你。” 沈师姐这欲盖弥彰的方式还真是简单粗暴,宁千岫掸了掸被风吹乱的袖子,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呻吟。 “这是哪......呕!” 宁千岫猛然后退两步,看着李大年颤巍巍地露出脑袋,扶着船吐得天昏地暗,另一侧沈渡已然衣摆飘飘地朝篝火处走去,俨然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 等这位仁兄吐完,宁千岫才伸手将他拉起来:“李大年,是吧?我们在不渡海捞的你。” 李大年抖抖索索地被宁千岫拽着走,半晌才回过神来甩开他的胳膊:“什么不渡海?你到底在说什么?” 宁千岫猛然顿步,脸色阴沉地盯着李大年:“你都不记得了?” 李大年被人盯得一激灵,梗着脖子默默缩了回去:“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怎么了?” 魏云游听见声响走来,同时被两双眼睛盯着,李大年大气不敢出,还没怎么盘问便抖了个干净:“我只是在参加寒霜门的弟子选拔,同其他修士一同进入幻境历练,晚上找了个树洞睡了一觉,一起来就在这了!几位前辈,真的不是我......” 宁千岫步步紧逼:“还未入门,便有这弟子令牌?” 李大年打了个抖索,声音有些发虚:“这选拔其实就走个过场,我本就迈过修真门槛,又有幸与门派长老交好,早就算做门中弟子,自然就、就有了。” 还真是一点都挑不出错来,宁千岫简直要怒极反笑,所以他们折腾了半天,只救回来一个一问三不知的半吊子? 魏云游显然也没料到此种状况,连一开始准备好的词都卡了一下:“这位小友不若先休息片刻,再谈方才之事。” 还未等李大年答应,便有眼尖的村民看清了他的容貌,顿时怒发冲冠地大喝一声:“就是他!” 不过片刻,十几个村民便将李大年团团围住,他们手中的武器已被魏云游尽数收缴,眼下只能捡起海滩上的石块朝他身上丢。 “你竟还有脸回来!我们碧海村上上下下多少人命,我们要你血债血偿!” “杀了他!” 李大年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反应额角便被砸出一道血痕,目之所及皆是对自己恨之入骨的百姓,分明已身负修为,却连反抗都不曾有便直接蹲下身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宁千岫冷眼旁观片刻,直到有怒上心头的村民开始挥拳往李大年身上揍才伸手抓住村民的手臂,将人群与他隔开:“几位稍安勿躁,这其中有不少误会。” 被止住动作的男人显然很不服气,憋红了一张脸使劲挣扎着:“能有什么误会!这张脸我绝不会记错!” 李大年灰头土脸地躲到魏云游身后,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冤有头债有主!我不认识你们!” 眼见场面吵吵嚷嚷一团糟,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沈渡皱起眉,随手抽出宁千岫身侧的长剑,还未出手,难民们已被她气势所震,不得不偃旗息鼓。 待冷静下来,不少人便看出此人生性怯懦,与那修士的口腹蜜剑大相径庭,一时间议论纷纷,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宁千岫盯着魏云游身后唯唯诺诺和鹌鹑似的李大年心念几转。 他是真的与此事毫无瓜葛,还是演技精湛能将在场的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有些线索还能说出口,还有一些便只能把话藏在肚子里思考,譬如自己将这两位李大年都见过一遍,可系统中档案上的照片为何仍是模糊不清? 魏云游清了清嗓子开口:“眼下有一件事颇为蹊跷,这位修士与你们的首领都叫李大年,虽说这名字不算罕见,但能让二位碰到一块去,想来也是太过巧合,不知二位中是哪个不愿真名示人?”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那首领头上,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围的村民:“你们怀疑我?我从小就在这村子里长大,我是不是叫这个名儿你们一清二楚!” 相比之下,躲在三人身后的修士便显得有些没底气,掏出了自己的弟子令牌:“你们也都知道,弟子令牌记录气息与灵力,是无法作假的......” 一番对峙下来,村民们自然更相信眼见为实,听到“李大年”苍白的反驳都有些半信半疑。 宁千岫回忆着档案中的细节,忽然伸手拿过“李大年”手中的弟子令牌,几步上前将令牌往半空中一放,原本暗淡的令牌上一抹白光逐渐亮起,像是认主一般自己飞到了首领的腰间。 此等异象村民们虽未见过,但也明白此等宝物只有修士才能使唤,纷纷惊疑不定地后退一步,甚至有疑心重的直接将手中的石子换了个方向对准了自己昔日的兄弟。 首领面容不住抽动,瞪着宁千岫忽然大笑起来:“我知道了!你们与这修士是一伙的!你们陷害我!” 第19章 这接二连三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不等众人细想,视线中宁千岫倏然拔剑朝首领斩去,这一剑没有留力,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眨眼间便直逼面门,取人性命之意昭然若揭,人群中顿时惊呼连连。 沈渡睁眼看向身旁的魏云游:“不打算拦?” 魏云游气定神闲地抱臂:“你都没出手,我又何必凑热闹,这弟子精着呢!” 宁千岫嘴角轻微挑起,见首领没有反抗的意思仍不减剑势,眨眼功夫剑尖便已划破对方的脖颈,温热的血液留下,剑身一寸寸没入首领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叮当”一声,首领窄袖中银光一闪,一对三棱刺伸出生生架住剑峰,宁千岫见目的达到,剑身微微一侧,那藏在袖子里的兵器便被挑飞至空中,最后落到自己手心中,反手抓住首领的肩膀捏紧。 “先别急着跑,给大家解释一番,为何你一个从未出过村子的人,会有修为抵挡普通修士的杀招?” 第18章 “大哥哥,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这一句话可让所有人炸了锅,方才还对宁千岫有所质疑的人都转变矛头,毕竟这惊心动魄的一剑可做不了假。 “李大哥!怎么会......” “你不是李大年!你到底是谁?” 李大年双目赤红,张口欲言却是吐露尖利嘶吼,更是有滚滚黑气从他口中吐出,惹得村民尖叫连连,纷纷往几位修士身后躲避。 “为什么要怕我?我是李大年啊!是我让你们过上了好日子啊!” 从一个八尺大汉口中听见娇媚的女声本就是一件极为诡异的事,忙着看戏的魏云游此刻总算记起自己还算是二人的师叔,手臂一横将宁千岫挡在身后,掌心握住金鞭:“小心,这魔修修为不低,怕是有元婴中期,你们不是对手。” 宁千岫捕捉到魔修口中语焉不详的信息,心中一紧。 这些村民果然还有东西瞒着他们! 待这团黑雾凝成实体,众人才发现这所谓魔修竟是一个八九岁的女娃娃,她面容生得玉雪可爱,身上却煞气环绕,一双红色眼睛正怨恨地盯着那些瑟瑟发抖的村民:“不是说最喜欢我了!你们都是骗我的!” 沈渡见状皱眉:“年岁如此之小怎会有如此强的修为......魏师叔,这魔修不是怨气深重便是天生邪物,喜食人肉,极为难缠。” 许久不见有人应她的话,魔修顿觉自己被忽视,心下更为暴躁,抬手一挥,掌心汹涌魔气便直冲众人面门而来,显然是一个都不想放过。 魏云游手中长鞭面对防不胜防的黑雾效果便大打折扣,只能肉疼似地拿出一道符篆用灵力一催,面前便凭空竖起一道灵力墙来,那魔修见此情景眼中红光更甚,竟开始放声大哭,萦绕在她周身的浓重煞气更是冲天而起,连原本皎洁的月色都被遮得一干二净。 元婴修士的威压绝非普通人能抵挡,躲在屏障后的村民早已瘫软在地上,哭泣声此起彼伏,若非有符箓抵挡,怕是已经吐血身亡。 宁千岫内府中刚恢复的内丹正急速运转抵抗着威压,却仍觉有些喘不上气来,咬着牙缓了许久硬是站直了身体。 站在身侧的沈渡将宁千岫的反应收入眼底,微微眯眼。 “她、她她是不是又涨修为了啊......!” 只听“扑通”一声,修士之中属宁千岫修为最低,可第一个受不住跪下的却是“李大年”,他眼下比那些村民也好不了多少,正毫无形象地扒在宁千岫腿上,差点将人也一并拽到地上。 魏云游此时也顾不上心疼灵币,将怀中的丹药一股脑拿出来,随手开了一瓶便往嘴里倒:“即便是魔修,也少有可以在如此短时间内连升三阶之人,她如今已是一只脚踏入化神,怕是个集天时地利人和孕育而生的魔物,这符箓怕是撑不了多久,我与沈师姐尚能与之一战,但能否护住这些村民的安危就要靠你们了。” 宁千岫心中反复默念了三遍慈悲为怀才忍住没将“李大年”踹出去,接过沈渡递来的丹药咽下,灵台顿时一片清明,原本让人透不过气的压迫感也逐渐隐去。 若不是此番时间紧迫,想必他那抠门的魏师叔也不会将好东西拿出来,他用剩下半瓶丹药将“李大年”鬼哭狼嚎的嘴堵上,原地坐下让灵力在体内运行周天,才发觉那时时刻刻要在自己耳边念叨不能收礼的系统此次却没有出现。 自从那黑袍人出现后,系统忽然撤走了对他的大部分禁制,甚至还开始增添功能,这究竟是...... 【人物档案已更新,请注意。】 方才的问题暂时也想不出答案,宁千岫分神去看识海中电脑上新增的消息,照片上的女孩穿着朴素的布衣,正拉着大人的手笑得腼腆,正是碧海村中一普通渔民家的孩子,与如今这幅满身怨气的模样大相径庭。 他偏头一看,正巧看到一年纪不大的少女正朝着那魔物的方向双膝跪地,双手合十嘴里喃喃自语,却又不敢正面看向女孩。 这便是这些人极力想隐瞒的事实? 宁千岫心中模糊的猜测一闪而过,便听外面魏云游喊道:“宁道友,沈师姐以你为阵眼设了阵,届时屏障一碎,这魔物便交给我们,你只要保证自己的安全,这些村民就能救下来!” 屏障碎裂之声不绝于耳,魏云游话说得急,最后的字还没落下,便已和沈渡从破碎的屏障中冲出,手中金光大盛,与那魔物缠斗在一起。 那魔物虽然孩童心性,却极为狡猾,明白眼前两人极难对付,眼眸一转便摆出一副可怜样子:“修士姐姐,这些村民种的因,我来拿我应得的果,又有何错?” 可惜沈渡是个心狠手辣的,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就往魔物脑袋上揍,墨魂伞此刻化作一柄匕首,顿时戳穿了她的眼睛! 魔物惨叫一声捂住眼睛,黑雾从指缝间溢出,不过片刻整个人都被黑雾包裹住失去踪迹,稚嫩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愚蠢!你们以为如此这般便能阻拦我么?” 宁千岫手执长剑,五感被放大到极致,反手往身后一划,便将那不怀好意的黑雾劈散,一旁魏云游反应极快,手中长鞭紧随其后一甩一收,便生生将散落的黑气聚拢绑住拽回来,理直气壮地开口:“别欺负小孩子。” 也不知是不是被沈渡打到了要害,那魔物愤愤扭动却一时挣脱不开,场面一时僵持下来,宁千岫趁机开口:“这些村民到底同你做了什么交易?” 魏云游顿时急了:“宁小友,魔物擅长蛊惑人心,她的话不可信!” 话一出口已经晚了,那黑雾听到疑问动作一停,半晌又重新化作孩童模样,笑眯眯地盯着宁千岫瞧:“大哥哥,这些人贪得无厌,想要不渡海中的宝藏,献祭了我满足了这些人的愿望,他们现在家财万贯,我自然要如约来取走他们的血肉才算两清呀。” 还不等宁千岫再问,便有村民出声打断:“仙君千万别信这妖物的鬼话!这孩子生前确实是我们碧海村的不假,只是十年前同她爹娘在海边捕鱼时溺水而亡,因而心生怨气成了如今模样,同我们又有何干系!” 周围想起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宁千岫与魏云游遥遥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沉重。 迫不及待便要撇清自己的关系,眼下看来,这些村民比魔物还要谎话连篇。 “那个......我觉得也是,这些村民看上去就不像是天降横财的.....”一旁被人忽视许久的“李大年”也弱弱开口。 宁千岫皱眉转头看他:“你心中不怨这些村民平白无故向你寻仇,还要替他们说话?” 一句话便让“李大年”蔫了下去,他面色发红,有些底气不足地开口:“我、我为他们说好话,说不定这番危机过后这些百姓记着我的好,我们就能冰释前嫌了!” “这位仙君说得是!当务之急便是将这妖物制服,我们碧海村的灾祸才能平息,不必再和她废话!” 眼见场面对自己如此不利,那魔物反而安静下来,一双红瞳静静盯着他们争论不休,忽然盯着“李大年”咧开嘴:“这位哥哥,你很想得道成仙,名扬天下吧?” “李大年”闻言朝那魔物看去,那双红色眼睛像是漩涡一般让人陷在里头,再也移不开视线,他的神情陡然变得激动,像是看见了什么美景般陶醉地闭上眼睛:“我要让全天下都记住我李大年的名字!” 那魔物点点头:“这可真是了不得!这位哥哥,只要斩了你眼前这只妖兽,你便能名扬天下了,还在等什么呢?” 这蠢货! 宁千岫眼睁睁看着“李大年”如同提线木偶般摇摇晃晃地拿起剑对准自己,几乎是狂热地劈砍过来,忍不住在心底大骂一句,手上长剑翻转便要迎敌。 下一刻,沈渡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在两柄长剑相撞的间隙中闪入,干净利落地拍飞“李大年”手中武器,对着他后颈极为熟练地侧掌一劈,被蛊惑的人便两眼一翻,软软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第20章 “可恶!”那魔物计划失败,像是气急了一般,身上黑气忽隐忽现一阵,竟彻底灭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魏云游正准备将这魔物收押,却见那原本蛰伏的魔气骤然暴涨,顷刻间便冲破了他手中长鞭的禁锢朝人群方向飞去。 不好! “大哥哥,既然你如此想知道真相,我们便来玩个游戏吧!” 宁千岫耳边突然响起女孩清脆的声音,剧烈的危机感从脑海炸开,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这不过是魔物的声东击西,腹部便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竟是被捅了个对穿! 女孩咯咯一笑,重新化作黑雾钻入宁千岫的伤口处,速度快得让在场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那黑雾在宁千岫身体里横冲直撞,直直便朝识海而去,他头痛欲裂,捂着伤口半跪在地上,转头看向身后,摇晃的视线里方才正对着女孩祈祷的那名少女泪流满面地盯着虚空,松开握着匕首的手指:“对不起、对不起!是阿姐没保护好你!” “宁千岫!” 他脱力倒在地上,视线最后落在魏云游匆匆赶来的身影上,便失去了所有意识。 第19章 如梦似幻 不知过了多久,宁千岫才被阵阵海浪声吵醒,还未看清此地是何处,便听见身后有人唤:“姚枝!” 宁千岫一愣,身体便不受控地从海滩上起身往岸上抛去,将手心的贝壳放进面前少女的篮筐中:“阿姐。” 等走近了,宁千岫才看清那位阿姐正是方才暗中捅了自己一刀的少女。 他此刻身量瘦小,眼前少女微微俯身才能牵起自己的手往村中走:“怎么又偷跑去海滩上?” 这具身体闻言有些羞愧,脸上烫得厉害:“明日要选祭品献给海神,我便想来看看。” 少女叹了口气:“此事关乎碧海村的兴衰,爹娘今早找不到你,已是急坏了。” 宁千岫明白这是那魔物的记忆,只是这般天生恶念的魔物,真的会因村民颠倒黑白,而让自己轻易便知道所有真相么? 他唤了几声植入自己识海的系统,不见有回应,叹了口气专心解决眼前的事情来。 借着女孩的眼睛放出神识,村中道路能窥见几分从前的热闹模样,只是如今分明是白天,街边铺子十之八九大门紧闭,只有几家摆出些贝壳珍珠制成的饰品供外客挑选,也是一副门可罗雀的惨淡景象。 街角处隐约传来人声,宁千岫心念一动,神识甫一靠近便看见一中年男子正满脸为难地叹气:“主顾再宽限几日......实在是最近收成不好,您也瞧见了,过几天我们再出一趟海,这鱼便能补上了。” 那主顾显然是个不好说话的,一双吊梢眼睨着人:“前一阵来问也说等一会,生意可不等人,若是你们碧海村供不出来,后面自有别的村排队!” 中年男人急得满头是汗,不住点头:“道理是如此,可您也是我们村多年的老主顾了,若是捕到好东西自然也会先想着您,不如我们再多让一份利,您看如何......” 这便是村中人挑选祭品的原因? 未等细想,眼前画面一转,宁千岫再次站在海滩边,此刻他身处高台,他身旁站着一排与他年纪相仿的孩子,正不知所措地看着底下观礼的村民们。 一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上台,台下顿时安静下来,他穿着宽大的袍子,配上愁眉不展的苦态,看上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只听他缓缓开口:“碧海村已有一年收成不佳,前些日子海神托梦给我说是我们村供奉不够,但只需献上一位十岁孩童便能换来荣华富贵。海神旨意不可违抗,我思来想去便只能出此下策,若有天谴,这报应也由我一力承担,与各位无关!” 真是好生不要脸,这种谎话也编得出口。 宁千岫在心中冷笑一声,但显然老者在村中积威甚重,这一番道貌岸然的话下来,村民们无不感激,这其中不乏有台上孩子的爹娘,竟也对此乐见其成。 这些孩子大多年纪不大,甚至不明白此事极有可能要了他们的命,上台前给上一只糖人,便不哭也不闹,好奇地望着台下大人们的举动。 待激动的村民们冷静下来后,老者便慢悠悠围着这些孩子们走上一圈,嘴上神神叨叨地念着祝词,身后跟着一位托着玉瓶的仆从,那老者每念上一句便往地上洒上一点水,一圈走完,老者双指一竖睁大眼睛,大喝一声:“起!” 话音落下,原本平静的海面上陡然卷起有数尺之高的海浪,直直便朝海滩上扑来,那架势惹得台下村民惊呼四起,台上垂髫年纪的稚子更是吓得哭声一片,迈着短腿就要下台去找爹娘,又被村民重新推回台上,场面一时无比混乱。 唯有姚枝平静地看着那汹涌海浪,眼中满是向往,甚至伸出手来去接,呆在她体内的宁千岫感知不到一点恐惧,不由皱眉。 好在那海浪看似可怖,最后却恰到好处地停在人们脚边便逐渐褪去,在沙滩上留下一枚发着光的贝壳,缓缓升至半空后,一颗珍珠落入姚枝手心。 偏远渔村的村民鲜少见过这样的异象,纷纷跪在地上直呼海神显灵。 老者捋捋胡须,笑着牵着姚枝的手举起:“看来这位女娃娃便是海神选定的祭品,待五日后献给海神,在此之前我们要好好照顾她。” 只有宁千岫从那珍珠上感应到一抹还未消散的灵力,还未仔细查探,那珍珠便被老者拿走。 所谓海神不过无稽之谈,可这老者身上并无灵力,绝无可能制造出如此大的阵仗,他背后定有修习邪术的魔修操控,这会是制造不渡海洪的人么? 此番思索之间,姚枝听到父母呼唤走下台去,看到双亲脸上掩盖不住的喜色,竟也露出笑容,从心底感到高兴。 一家人被老者留了许久,说笑间一大袋灵币在不经意间塞入男人怀中,周围人都似没有看见般前来庆贺,仿佛献出一个女儿是一件无比崇尚的幸事。 冷清许久的村子终于热闹起来,所有人都知道好日子在前头,姚家更是大摆宴席,这一出荒唐闹剧持续到深夜才结束,姚枝在晚宴上被哄着吃了许多,此刻正撑得难受,待宴会结束后一个人溜到后院里散步消食,便遇到正默默垂泪的姐姐。 少女看见妹妹走来,满腔悲戚更加无处发泄,只能无声地将姚枝抱在怀中:“我原以为如此多人,你应当是选不上的,怎么会......” 此刻姚枝反而成了安慰人的那个,她努力伸出手臂在姐姐手上轻拍:“能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不是一件好事么?” 少女沉默片刻,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语调也带上些许埋怨:“你为何总是这般觉得!这可是要命的!” 激愤之下声音不免变大,妇人提着灯笼匆匆寻来,少女慌乱地抹去眼角的泪,装作刚睡醒的模样匆匆朝反方向离开。 许是姚枝身形太小,妇人灯笼晃过一圈,没有发现人便疑惑地转身离去,后院再次静下来。 姚枝此刻平静反应看上去不似作假,仿佛心底当真认为用自己的命换碧海村的荣华富贵是一桩极为划算的买卖,可最后为何又变成了那副怨气横生的模样? “大哥哥,你是神仙么?” 姚枝忽然出声打断了宁千岫的沉思,眼下后院空无一人,她喊的人便只有自己。 不知是她一早便发觉自己的存在,还是魔物又动了什么手脚,宁千岫果断开口:“你若真为这个村子好,便别任其摆布。” 记忆无法被改动,眼下姚枝能感知到自己的存在,此地便只能是魔物创造出的幻境,自己在昏迷前魔物说过的话仍在耳畔,他与姚枝的联系绝非无用,他若想逃离这片幻境,或许便是改变女孩被献祭的事实。 姚枝皱起眉,显然有些不赞同他的话:“祭品逃离会引发海神暴动,从前不是没有过,若非村长阻拦,怕是要闯下大祸。大哥哥,我知晓你同阿姐一般看不的人牺牲,但我是自愿的。” 这村子的想法显然都异于常人,宁千岫也没打算和姚枝将道理讲明白,索性闭口不言,放出神识探查起整座碧海村,却仍旧没有发觉修士的踪迹,方才那灵力波动如昙花一现,仿佛是自己的错觉。 宁千岫正欲再探,眼前画面又转,眼前却是一片漆黑,竟是连神识都无法放出,只能通过耳边海水拍打礁石的声响判断出姚枝此时正在岸边。 到底是做了多少亏心事,才不肯见人? 宁千岫心中发冷,便听见对面开口:“孩子,你为村中做的一切吾都看在眼中,成为我座下侍童,便能满足你的所有期望。” 姚枝显得格外激动:“海神大人,我自然愿意,如此大家便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下一刻,宁千岫便觉胸口剧痛,像是被人生生剖开一般,神识竟是短暂脱离女孩躯体飘至半空,只见一片黑雾中一穿着黑色长袍戴着面具的男子正握着小刀将姚枝的胸口划开,将一颗正不断跳动的心脏拿出,身上满是符文的桃枝竟仍是面色红润,像是根本没感到痛似地歪了歪脑袋。 第21章 “何人在此?” 宁千岫瞳孔收紧,男子像是察觉到他的存在,猛然朝自己的方向看来,掌心黑焰燃起便朝自己拍来! 一阵强大的吸力自姚枝身上传来,千钧一发之际宁千岫又重新回到姚枝身体中,眼前画面开始急速变换,耳边不断有声音传来。 “神女大人,一只鲸兽还不够用,多赐我们一些吧!我们愿用血肉供养您!” “这修士竟发现了我们的秘密,将他打晕了献给神女,可以抵咱们三个月的供奉呢!” “哈哈,修仙有什么用?过得和苦行僧一般,还不如我们潇洒快活!” “......快跑.....都是......” 往后的声音逐渐消失,宁千岫猛然惊醒,发觉自己仍在海滩上,岸上有人正在唤他:“姚枝!” 第20章 轮回 宁千岫扭头,岸上少女正挽着竹篮,拢眉看向自己,这番景象分外眼熟。 他低头看一眼自己仍瘦小的手掌,试探地朝岸上走去,尽管动作凝滞,但已能控制这幅躯体,待走进后,却自发开了口:“阿姐。” 宁千岫敏锐地感觉到身上无名的压迫感陡然一松,筋脉间无形中多了一缕熟悉的灵力,正是沈渡的气息。 心念一动,他当下便寻着这缕气息传音过去:“沈师姐?” 那声音时远时近:“宁师弟,我与魏师叔只能限制魔物一部分力量,你在幻境中越久,灵力耗损就越大,若要破境,便只能靠你自身,这或许也是捉拿她的良机。” 宁千岫正欲再问,那若隐若现的灵力微光便暗淡下去。 所有的故事仿佛从头来过,眼前少女仍在重复上个轮回的话,宁千岫回忆着上个轮回中发生的事。 姚枝显然是被那戴着面具的男子生生制成魔物,只是若她果真一心向着村民,这些怨念无法留在她身上,这其中定然又发生了什么。 许是沈渡的干扰起了作用,宁千岫随着少女回家后场景并没有发生变换,幻境也没有对他试探的举动有任何反应,他明显感受到身体轻盈了不少,手指收拢自探内府,发觉沈师姐留下的灵力仍未消除。 宁千岫唇角一勾,视线落在庭院中的槐树上。 自姚枝擅自出走后,这对夫妇显然对女儿放心不下,亲自守在院落中,宁千岫做出一副熟睡模样,也仍是直到月上柳梢时才离开。 待门外的气息彻底离开,宁千岫睁眼翻身而起,趁着四下无人便借着姚枝的身体足尖借力,有些费力地翻上树后悄无声息地行走在屋檐之上。 尽管招式还未忘记,小孩子的身体要做这些显然还是太过勉强,宁千岫借着树叶遮挡穿梭在房屋之间,不过片刻便有些气喘,绕过一圈后停在一处屋顶上稍作休息片刻,正欲离开却感受到一阵极为轻微的灵力波动。 这座村子还能出现第二个身怀修为之人?以那位面具男子的能耐,与千里之外便可达成自己的目的,又何必亲自来这村子徒增怀疑? 眼下时机稍纵,顾不得太多,宁千岫顿时收敛气息,将身形隐蔽在树枝之间,犹豫片刻便放出神识小心翼翼地朝屋中探去。 若是魏云游此刻在场,看到宁千岫这无异于找死的行为,高低要好好揍一顿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神识甫一进入,宁千岫便感受到一阵恶寒,仿佛被一双极为可怖的眼睛盯住,分明下一刻便能直取自己的性命。 若只由那魔物制造的幻境,绝无可能拥有如此叫人难以抵挡的威慑力。 还有谁潜入了这座幻境?! 如此费心拦人,此屋之中必有玄机,宁千岫咬牙生生顶着那极有压迫感呢的神识往里又探一步,神识隐约触碰到一只冰凉的手腕,一晃神间,黑暗中便有一只手以极快的速度朝自己袭来。 【警告,宿主正遭受不明原因侵蚀,触发员工保护机制,将强制撤离。】 宁千岫的意识被猛地弹出,脸色苍白扶着树枝忍受着神识震荡的眩晕感,一时竟无法行动,只能将呼吸放缓到极致,紧盯着面前的茅草屋。 等了许久也没见那道神识有新的举动,宁千岫调息片刻后便强撑着返回寝居中。 他在匆忙间握住的那只手腕温度极冷,如寒冰一般,无论活人还是尸体都无法达到这样的温度,更何况这其中分明还包含着一股极为纯粹的灵力,让他分外熟悉。 宁千岫的目光于虚空中一凝,陡然想起了之前的画面。 这种情状他只见过一次,便是在海上施展寒霜门秘法维持自己生机的“李大年”,只是此刻他所探知到的更加浑厚,怕是维持几百年也不在话下。 能施展如此术法的人绝非弟子能做到,至少也是门中长老的存在,这也与方才那道攻击自己的神识威力相吻合。 如此暗度陈仓将濒临消亡的寒霜门长老置于碧海村,会与那夺人性命的不渡海洪有关么? 宁千岫回过神,重新将视线落在识海中蓦然出现的电脑上,虽说方才是系统将自己强行拽出,可此后它却再无声音,就连屏幕也是一反常态地暗着。 看来自己的金手指在此处未必还能再帮得上忙,也不知自己走这么一趟到底能否赚回本。 他眼前不由又闪过上个轮回中自己亲眼所见的女孩的惨状,极轻地叹出一口气。 罢了,还是先考虑眼前事吧。 眼前景色终于发生变化,姚枝再次站在海滩上的祭台上,成了众望所归的祭品,台下人潮还没散去,女孩的爹娘便张罗着大摆宴席。 再次见到如此景象,宁千岫仍旧觉得心冷,只是幻境中的关键节点无法被改动,他能做的也只有尽快脱离此处,才能让一切水落石出。 姚家的宴席未必无用,他们可是诚意十足地挨家挨户请,这些躲在村中的蛀虫便要暴露在阳光底下。 无论自己在夜里感知到的神识是否是这碧海村中的第三方势力,若对方果真认出自己欲再次动手,在如今碧海村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祭品的情况下,贸然动手也得思量一番是否会被发觉。 而代表海神的那一方,则必然要护住自己的安危,才能确保魔物的炼化。 无论何种情况,这宴席总会来一个。 华灯初上,姚家夫妇正站在门外热情地迎接着来往的客人,而此事真正的主角此刻却只能呆在寥落的小院中,被双亲特意雇佣的仆从看在屋内。 好在此刻除却自己门前的两位壮汉,居所便再无他人看顾,宁千岫在房中巡视一圈,随手拿起两粒珍珠捏在指尖,一道残影划过,便听门外两声重物落地的闷响,两座门神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 宁千岫仗着自己身形瘦弱,如泥鳅半窜进夜色之中,绕过人声鼎沸的主院来到门口放出神识,去看那对夫妇手里拿着的名册。 整座碧海村竟是都聚在了这小小茅屋中,宁千岫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往下扫,视线定在角落中的“李大年”三字上。 这到底是哪位李大年? 宁千岫手掌一撑跃上屋顶,居高临下望着屋里那群村民,眯着眼睛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李大年。 他显然身份不低,四周围着不少人劝酒,喝得脸色发红,但宁千岫却从他面上看出两分不显的忧虑来。 宴席过半,李大年终于撑不住面上的从容,接着如厕的由头朝偏僻处走,在原地等待了一会,便又有两个青年犹犹豫豫地跟出来。 许是因为喝醉了就,他显然有些激动,却仍记着压低声音。 “那修士分明不安好心,我爹是个见钱眼开的瞎子,你们竟也信了?” 两位青年面面相觑,迟疑地开口:“这祭祀历来就有,那小姑娘瞧上去也是自愿的,一条人命而已,若是无用我们再另想办法。” 李大年发现自己显然劝不动眼前的二人,不知想到什么,咬了咬牙缓了语气:“既如此,不如我们将那修士敲晕了祭给海神,岂不更好?” 两名青年闻言一愣:“李兄,你疯了?这可是修士,就算我们三个一起去,他挥挥手我们便能死无葬身之地!” 昏暗之中,李大年神色晦暗不明:“不会,我观察他许久,这修士像是有旧疾,每月十五都闭门不出,今晚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机会。” 两位青年神情呐呐:“可是……” 李大年双拳攥紧,在院内烟火升空炸开时猛然低吼出声:“周兄,你与姚叶已定了亲,那小丫头是我们从头看着长大的,如今更是算得上你的亲妹妹,你当真忍心么?” 场面一时寂静下来,两位青年像是终于被吼醒,过了许久才轻声开口:“……要如何做?” 宁千岫隔着树枝听着他们这般胆大包天的筹谋微微一挑眉。 眼前的男人同被那魔物替换的模样截然不同,定然是这计划实行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 余光瞥见几人从后门偷偷溜出,宁千岫控制着速度不近不远地跟在他们身后在村中绕来绕去,终于停在一处木屋前。 第22章 那屋中没有点灯,连人声都没有,若非宁千岫探查到一点微弱的灵力,甚至要认为里面本就空无一人。 李大年握紧了手里的长棍,与另两位青年对视一眼,便齐齐冲进去朝床的方向往下猛砸。 只听一声闷响之后,纸窗上溅上温热液体,宁千岫听见屋内男人不可置信的声音:“这便……死了?” “若是你爹回来,你又该如何与他交代?” “这修士知道太多,我爹本来就不想留,如今同他说将这修士献给海神,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屋内细碎动静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宁千岫在夜色中看着三个人扛着一个麻袋走出门。 那修士真会死得如此轻易? 正欲跟上,宁千岫眼前一晃,整个人便被定住了步子,再动弹不得。 他又听见了少女微弱的哭泣声。 第21章 你是谁? 面前少女眼眶通红,正抱着自己懊悔不已。 对话再次重复,宁千岫终于能感受到少女悲伤神情背后极为隐晦的愧疚,嘴上不受控制地说着安慰的话,眼底却浮上一丝讽意。 她瞧上去如此伤心,可若当真如此在乎妹妹的安危,又为何连抗争的举动都没有,甚至还不如宴席上被李大年骂醒的未婚夫,到一切都无法挽回后又甘愿被已变成魔物的妹妹操控,再捅旁人一刀,仿佛如此便能浇灭自己心底的愧疚。 这样的真心又有几分? 待少女与妇人先后离开庭院,宁千岫才从半人高的花坛后走出,抬头看着天上的圆月,似是与那幕后之人对视。 以这位大能的能耐,完全可以将自己困死在这幻境中,可偏要卖些破绽让自己动了探查到底的念头,而每每只差一步,便又将自己踹回原来的时间线,仿佛根本不担心真相被自己发现,只想看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在这迷雾里打转。 既如此,自己若不将这戏台子掀了,倒显得不够礼尚往来。 第二日天一亮,碧海村便被一阵喧闹打破,宁千岫起身,屋外两位守卫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窗前摆着两只烧干了的红烛与不少吃食,屋内更是变成了库房,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屋内堆,看得宁千岫眉心一跳。 这又是哪一出? 外头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宁千岫来不及细想便熟练地上树往海滩上赶。 原本的祭台上此刻站满了人,村中人将海滩中央里三圈外三圈地围住,宁千岫默不作声地坐在树上,冷眼瞧着李大年拖着一只巨大的鲸兽来到人群中央。 “怪怪,这可真是海神显灵!我可是好几年没见过鲸兽了!” “看来海神很中意姚家丫头啊!这就送了我们一份大礼!” “李家小子,你和你爹可真是我们碧海村的福星呐!” 李大年顶着憨厚的脸不好意思地笑笑:“本来就想试试,哪曾想运气这么好!这鱼便算我们整个村的,正好拿来还那些主顾们的债!”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那鲸兽模样可怖,可在这些村民眼中可是无价之宝,不少人听见这个消息后便控制不住地上手摸。 “这鱼的肚子怎么这么鼓?才刚死不久味道不会这么大,里头是不是有东西?” 人群中不乏经验丰富的老手,瞧见鲸兽的模样皱起眉,围着转上一圈,越看越奇怪,终于忍不住拿出刀来将鲸兽的鱼腹剖开,血水顿时流了一地,冲天腥气将这些靠捕鱼为生的村民都熏得后退一步,连那隔着几丈远的海水都要被这流不尽的血液染红。 只有那拿着刀剖鱼的老渔夫胆子最大,拿着手里鲜血淋漓的刀在鱼肚子里扒拉两下,突然大叫一声摔倒在地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后退。 村民被这一声怪叫吓了一跳,站在一旁的大娘嫌弃地骂出声:“赵瘸子,你要吓死谁啊!” 老渔夫手指颤巍巍地往鲸兽身上一指:“这里头、这里头......” 这老头喊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村民们早就失去耐心,自己凑上去看,只一眼,便有受不了的人猛然转头吐起来。 “这里头怎么会有个人!!” “这不是来我们村借住的仙君!怎么会在鱼肚子里!” 那修士面容朝里蜷缩在鱼肚子里,分明被鲸兽吞下却一点没有腐败的迹象,连衣袍都干净得吓人,只后颈出被刀狠砍过的伤口深可见骨,脖子断了一半,头诡异地歪到肩膀上,看得人心头发冷。 这下谁也顾不上钓到大鱼的喜悦,所有村民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彼此面面相觑一阵,便听到有人开口:“你们怎么挑这日子动手,多晦气!” “谁动手了!我无缘无故为何要杀仙君!” “就是就是!” “那劳什子仙盟仗着自己有权有势,可是不让百姓拜海神的!这修士如今看我们可怜帮我们这一把,谁知道他之后会不会泄密!” “你们敢说你们没有这样的念头?这仙君身上可有着好多宝贝呢!” “这鱼是李家小子打的,莫非......” “胡说什么!那可是修士!怎么会被我们凡人杀死!” 人群一下变得吵闹,那一句话像是朝油锅里甩了颗火星子,每个人都色厉内荏与这丧尽天良的恶事撇清关系,只有人群中的李大年面容平静,忽然高声开口:“不过是海神挑了他侍奉,我们不过是奉神命送他去享福,又有何错?” 这道声音像是定海神针般砸进人群中,村民们终于从惶惶中回过神来,应和的声音越来越大:“是啊!这修士长得俊俏,定是海神将他收了做夫君了!” 仿佛为了应和李大年的话,不渡海上响起阵阵野兽的鸣叫声来,宁千岫抬头望去,从前村民们苦求不得的鲸兽此刻接二连三地跃出海面,分明是追逐血迹而来,到了村民眼中倒成了神迹,竟是围着那头死去的鲸兽载歌载舞起来。 他可不信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修士如此轻易便死了,结合这李大年的异状,怕是已经将其夺舍了。 真是好一副黑吃黑的戏码,宁千岫看着眼前景象,一时竟分不清到底哪一边更罪恶滔天。 这样的村子也值得他们几个花大力气救? 尽管目睹如此景象,宁千岫在姚枝身上连震惊的情绪都察觉不到,更别提有任何悲伤。 为什么?这女孩的性格怎么像一个泥人一般,无论外界如何她都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情绪? 除却此事,在眼前这位全然陌生的李大年身上,宁千岫完全感受不到灵力波动,连气息都与宴席上的那个别无二致。 他额角直跳,所有异常似乎都逐渐被一根线串起。 可这根线到底是什么?! 海滩边渐渐沉寂下来,尽管这些村民坦然接受了这一事实,可到底谁都没敢要这腹中藏尸的鲸兽。 风一吹,被塞进鱼腹中的那具尸体像是终于支撑不住自己脑袋的重量,只听轻微的“咔嚓”一声,那头便咕噜噜滚到地上。 宁千岫此刻终于看清了修士那张脸,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正是他自己。 那是幕后之人对他最为恶毒的挑衅。 李大年叹了口气,颇为苦恼地将那颗头捡起来塞回鱼肚子里,在胸口掏了掏拿了针线慢悠悠将鲸兽血淋淋的豁口缝上,哼着小曲将鲸兽拖进屋内在院子里晒着。 这屋中一切宁千岫再熟悉不过,正是姚家。 李家可是比姚家离海滩更近,为何他要舍近求远将这么个庞然大物放进姚家院里? 李大年轻车熟路得转头洗净手去屋里拿了一只盒子出来,挨家挨户地敲门送礼。 那盒子里一打开,里头放满了成色极好的珍珠,在阳光底下泛着温润的光,任谁看了都知道这一颗便能抵上村里人好一阵子的收成,这些村民今日本就靠李大年的一句话才镇定下来,此刻颇有一种马首是瞻的顺从,看到这番大礼,显然眉开眼笑高兴得不行。 村子不大,可李大年仍是走了整整一天,宁千岫遮蔽气息跟在他身后,宁千岫越看心中的疑惑便越大。 他虽走得极为顺畅,但总是在一些拐角绕远路,这已经是他第六次路过那座放着寒霜门长老的矮屋。 若是将这些路线连起来...... 宁千岫手指无意识一缩,便察觉到自己开了口:“大哥哥,你是在跟着我么?” 与此同时,他的视线中原本正往前走的李大年蓦然停下脚步,缓缓转过头来,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与这具身体吐出了全然相同的话。 宁千岫猛然睁大眼睛,剧烈的眩晕感再次传来,画面又一次开始急速变换,他咬紧牙关,在那柄熟悉的匕首贴上自己胸口时手指用力握住刀尖,鲜血泼落而下,藏在衣袖里的手中捏着一缕灵力蓄势待发。 “你......到底......是谁?” 面具男子气定神闲地施力,锋利匕首生生穿透女孩的掌心捅入胸膛:“你不是已经知道了?我来自寒霜门,这一村人的命就是要用来给我们长老置换生机的。” 第23章 不对,不对。 宁千岫脑中急速运转着,身体剧痛下竟模糊了幻境与现实的界限,他几乎能听见沈渡和魏云游焦急的呼唤声。 “宁......魔物......人肉......” 断断续续的字句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不渡海洪与碧海村惨案是两件事!! 【。离脱制强行进,害伤命致到受主宿到测检,告警】 脑中沉寂许久的系统正尖锐地啸叫着,鲜红色的字符密密麻麻地撑满了整个电脑屏幕,两相夹击下宁千岫呛出一口血来,眼前顿时一黑。 ......他知道了。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宁千岫手中灵力悄无声息地熄灭,面具男子看着刀尖上那颗正在跳动的鲜红心脏,垂下眼眸低声笑起来:“你总是这般好运啊。” 第22章 “这些我都不在乎,我要你和那魔物,从我身体里滚出去。” “姚枝!” 宁千岫第三次睁开眼睛,望着海岸上等他归家的少女,他的神识仍因几次三番的强制剥离而抽痛不已,可神智却分外清醒,他像是被日光灼痛,闭了闭眼睛,抬步走至她面前。 真是做社畜久了,习惯给别人当棋子,自己都忘了生气是什么样子。 身上来自魔物的禁锢已降至最低,此刻他终于能开口问少女:“碧海村到底来过几位修士?” 少女骤然停下脚步,脸上是藏不住的苍白与惊慌:“你在说什么,我们村子这么偏僻,也就前些天来了一个。” 宁千岫心中一哂,任由少女牵起自己的手,一边说着安抚的话一边往家中走。 路过巷角那正在讨价还价的主顾与商贩,宁千岫停下脚步:“这位伯伯,既然不渡海四周渔村众多,为何这么多年没有与别的村子做生意呢?” 那商人虽面相不善,却也不想为难一个小女孩:“外头人人都传碧海村每年都能捕到不少鲸兽,本来还以为捡着宝了,不曾想不过几年便一条都抓不到。” 宁千岫看着那摊贩惨白的脸色又问:“那伯伯是从何时听见这种说法的?” “约是三年前。” 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顿时收紧,宁千岫从善如流地闭上嘴,几乎是被少女一路拽着走。 他们在隐瞒什么? 身后传来隐约的议论声:“姚家这一家子感情倒好。” 感情好?自己在女孩身体里轮回了三遍,可是连那对夫妇的模样都记不清。 当晚,宁千岫在村中转过一圈后再次来到那座茅屋前,那抹强大的神识仍守在屋内,他视若无睹地推门进入,本就受了伤的神识再次感受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直接切断了识海中电脑的电源,关闭了那所谓的保护机制。 上一回没在此地杀死自己,再来一次也一样,宁千岫稳稳当当地走进屋内,那铺天盖地的威压便骤然消失。 他终于见到了所谓寒霜门长老的真面目,那是一个极为年轻的男子,如今毫无知觉地被封在一座冰棺内,毫无起伏的胸口处盘旋着大量灵气,只有小部分钻入这具破败的身体,看看维持住这表面繁荣的假象,实则大部分都被另一股力量抽走,随着宁千岫靠近,那些灵力便像呼应一般泛起微弱的光。 宁千岫手指扣在冰棺边缘,一缕灵力便顺着指尖往自己体内钻。 原来如此。 李大年大费周折去送礼,实则是画了个阵法,阵眼正是那座藏匿寒霜门长老的茅屋,用来抽取凡人的生机来给他续命。 可他所走之路却是将整座阵法逆转过来,那这处阵眼便只是个幌子,真正的阵眼在姚府。 更准确来说,在姚枝身上。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从这一点上,那面具男子便绝不会与寒霜门一路,他不过是借了寒霜门这把好用的刀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眼前景象恰到好处地开始变换,姚枝站在祭台上,手里握着代表海神祝福的贝壳,终于露出笑容来。 这一次,宁千岫终于看到那汹涌而上的海浪中隐约站着一个人影。 这才是姚枝难得出现情绪波动的源头。 是夜,外头灯火通明,宁千岫此次没去凑这热闹,早早便守在李大年口中的矮屋附近。 这座碧海村运势两次翻转绝非偶然,此地来过两位修士,可如今村中只有此地有灵力波动的痕迹,属于寒霜门的秘法,他不会认错。 整个幻境都是围绕姚枝所建,就连宁千岫也认为,这个故事不过是在讲一个女孩如何被整座村子抛弃成为魔物,只要阻止这一悲剧发生,便能脱离幻境。 可若真是如此,有些地方便解释不通。 姚枝作为一个年岁不大的孩子,知晓自己要命丧海神竟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即便整个碧海村都被这所谓海神一说蛊惑,在面对亲人分离、姐姐的眼泪时又为何如此平静? 这根本不像是常人能拥有的情感,更何况这具身体的姐姐在姚枝被选做祭品之前便已有掩饰不住的愧疚。 树上与李大年的对视、姚枝屋内诡异的装扮、从头至尾没有与自己的女儿有多少沟通的爹娘。 只有傀儡才能无悲无喜,也只有那般惨烈的下场才会让所有人都闭口不谈。 所以......若这一系列事件只是幕后之人调换顺序编出来的故事,实则那面具男子举刀刺入女孩胸口才是一切故事的开始呢? 也不知是何人有此种能耐,一早便候着寒霜门做了一场大局,等人跳进来后再坐享渔翁之利? 夜色厚重,从巷子尽头走出三道鬼祟身影,几人手里拿着从家中带出来的粗糙武器,彼此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便闯进屋中,宁千岫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在他们推门之时悄无声息地跟在身后钻入门内。 只听钝刀入肉一声闷响,鲜血高高溅起,床上穿着道袍的修士仿佛仍在睡梦中,便毫无防备地丢了性命,头颅连着一点脖颈的皮肉,诡异地垂下来转了半圈,一双无神的眼睛盯着藏在人群后的女孩。 那模样实在渗人,宁千岫直视着那双眼睛嘴角不着痕迹地勾起,无声朝他做了几个口型,同那半掉不掉的头颅开口说出的话如出一辙。 “找到你了。” 屋内昏暗无比,自然也无人发现那已然丧命的修士体内冒出一团黑气,眨眼功夫便钻进宁千岫体内。 这具身体与这抹黑气极为契合,甫一进入,宁千岫便让这位不速之客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先行一步将自己神识与身体的联系切断,只留半分感知窥探事物。 几位青年想来也是第一次干这事,见人真的没了气,手中武器便掉了一地,一人慌慌张张跑去外面打了清水将地上的血迹冲洗干净,而李大年与另外一男子胆子更大一些,咬了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地将那身首异处的修士装进布袋中:“李大哥,这人该怎么办?” 一直躲在暗处的姚枝突然开了口:“不若扔到海中,我很喜欢这位修士哥哥,想叫他陪我玩呢!” 屋中三人显然被这脆生生的童音吓得半死,缓了好一会才认出姚枝来,想来自己方才干的恶事都被看在眼中,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心虚跪下叩首:“神女大人。” 宁千岫回想起自己在场景变换中听到的那些断续话语,这碧海村是将姚枝认作了海神的化身? 可时机不对,照自己先前的猜测,神秘人剖心在前,选祭品在后,就算姚枝内里早已被人换了个芯子,瞧村民们白日里对姚枝的态度也没什么分别,像是全然不知此事,更别提用此事造势。 明明是同一天发生的事,为何到了晚上,这些人便认定了姚枝便是那神女呢? 姚枝歪了歪头,盯着那布袋隐晦地咽了咽口水,在玉雪可爱的脸上只显出几分憨态可掬:“我受到你们的礼物了,未来这一年,不渡海的鲸兽都是你们村的了!李大哥,明日一早便出海吧!” 几人听见这话,顿时面露喜色,毫不犹豫便扛着布袋朝海边走,将那倒霉修士往海中一丢,再见那惨状也只是装模作样地叹口气替这位时运不济的仙君惋惜片刻,便结伴往回走。 “若是被人发现可怎么办?” “都是神女大人的旨意,我们不过是替她办事!” “等到明日,我们出海一趟,捕到的鲸兽平分,便当作祝贺周兄新婚的贺礼了!” “李兄可轻点声,这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呢!” “哈哈!若是将来发了财,我们可是要比那些修仙之人过得还好啊!” 这般猖狂的话语终究轻了下去,姚枝蹲下身摸了摸修士脖颈上的断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好疼啊......大哥哥,姚枝为了他们的荣华富贵可是死了两回,现在该轮到他们也该来报答我了!” 两次? 宁千岫心中一顿,一瞬间福至心灵,猛然回头看向那祭台。 所以这场祭祀其实发生了两次,第二次之后,姚枝才真正成了神女! 这人竟是......将第一次献祭与第二次献祭后的宴会拼在一处,才叫人分辨不清。 第24章 “大哥哥这是想明白了?这出戏可还好看?” 女孩清脆的声音逐渐低沉,尾音已然变作青年带笑的嗓音,如同厉鬼般在宁千岫耳边蛊惑:“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你也觉得这些渔民死有余辜。现在我让你当个明白鬼,我送你与他们上路,你的师叔师姐回门派交差,不是很好?” 青年借着女孩的身体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还以为会有什么区别......原来你同他们这些凡人一般不堪一击。好啦,我也玩够了,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眼中场景再变,宁千岫终于回到了所有故事的起点,体内的黑雾不断涌出凝成实体化作那熟悉的戴着面具的男子,一柄匕首划破胸口滚落一串血珠,虎视眈眈地对准了近在咫尺的鲜活心脏,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渴望。 这次不再是起点,而是终点,恰到好处地让所有光怪陆离的实事件形成了闭环。 可一具傀儡,也有心脏么? 沉默不语的宁千岫蓦然伸手握住刀尖,掌心再次鲜血淋漓:“真相?不,这些还不够。” 宁千岫抬起头来直视着眼前要取他性命的男子,所有伪装撤去,他终于露出眼中燃烧着极其明亮的怒火:“你算是什么东西,躲在背后也想要我的命?” 他手中光芒大亮,沈渡留下的灵力骤然爆发,竟是将那深入血肉的匕首弹开掉在地上,宁千岫伸手亲自将胸膛中那颗跳动的心脏扯了出来,在对方惊愕的视线中将其生生捏碎。 整座幻境终于像是受到重创一般剧烈震荡起来,画面如同碎片般从半空剥落。 宁千岫唇齿渗血,却是笑起来:“这些我都不在乎,我要你和那魔物,从我身体里滚出去。” 第23章 碧海丹心(上) 海浪声声,姚枝赤脚踩在沙滩上,弯腰捡着被潮水卷到岸上的贝壳。 碧海村这几年也不知犯了什么忌讳,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如今连赶海捡到的鸡零狗碎,也要多多益善,只盼有哪位主顾善心大发将这些东西收了,好多混一日一家子的饭钱。 此刻沙滩上挤满了村民,两位上了年纪的妇人显然弯腰不便,强忍着捡了一阵,便疼得坐在石头上喘气,同身边人聊起天,好让这一阵难熬的伤痛快些消散。 “你昨日瞧见那仙君了么?嚯,那可是从天上飞下来的,说是要急用鲸骨粉救人才找上门来的!” 坐在一旁的妇人一边捶腰一边啐了一声:“这都是什么事!先不说我们村最近一条鲸兽都没捕着,我们可是和那些主顾签了契的,若我们真卖给他,我们以后生意要不要做了?我们真是里外不是人!” “但我可是听说,咱们李村长昨日夜里和那仙君聊了许久,听说那仙人可是有让村子转运的法子哩!” 姚枝身旁的桶终于塞得满满当当,她有些吃力地拎着与自己身量相当的木桶往回走,才走出几步便像是撞到了人,连忙将桶放下,一张稚嫩的脸涨得通红:“抱歉!” 她的眼中突然出现一片极为干净的衣角,她大着胆子偷偷抬头瞧上一眼,便被那青年周身的气度看得晃了眼,等回过神来手上顿时一轻,那木桶便被青年提了起来,姚枝结结巴巴地开口:“仙、仙君哥哥,还是我来吧!” 青年笑了笑:“不妨事,我如今也算是一介闲人,这些不过举手之劳,只是瞧你年岁不大,为何这般辛苦?” 说来也奇怪,尽管是第一回见,姚枝这般怕生的性子却也觉得亲切,不自觉便开了口:“村中收成不好,家中又只有我与姐姐,自然要多费心些才能同那些家中多壮丁的分一杯羹。” 青年闻言低声叹了口气,眼尖地瞧见了女孩垂下手臂上的伤痕:“你却是不怨家中人?” 姚枝摇了摇头,想了想慢吞吞地开口:“大家都想过好日子,爹娘平时待我与姐姐很好,如今只是心急......” 她话说得轻却坚定,只是想起从前之事,脸上仍有一闪而过的失意。 她生性沉闷,不若阿姐那般讨喜,总是被忽视的那个。 若如此能换来大家的喜爱,或许也不算什么。 青年盯着女孩的头顶眯了眯眼,停下步子从怀中掏出一只精巧的钱袋:“你将这个交给你爹娘,他们这一阵便不会打你了。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想不想让村里人都过上好日子?” 这钱袋看上去分量便不轻,姚枝小小年纪却是明白吃人嘴短的道理,摆了摆手正欲拒绝,远处却跑来一个少女,一把拉过姚枝,低声埋怨着:“怎么又乱跑!” 那少女显然对所谓仙君一点兴趣都没有,警惕地看着青年,客气地接过他手里的木桶,便牵着姚枝往家中走:“父亲正生气呢,你乖一些。” 姚枝应了一声,余光里瞥见青年还在原地站着,便回头喊道:“仙君哥哥!我想的!” 青年一愣,朝她挥了挥手:“好,我帮你。” 匆匆忙忙跑回家中,姚枝一边喘气一边拍着胸口,却是摸到了一袋硬物,拿出来一看才发现那只钱袋不知何时又被塞进自己怀中。 当晚,这鼓鼓囊囊的钱袋最后还是落在了一家之主手中,姚枝绕过厅堂便听见里头断续的话语。 “那仙君的话当真可信?” “人家是修炼之人,能耐可大着,再说,若这能少一个,那也……” “那可是你亲闺女!” 屋内动静轻下去,姚枝悄无声息地回到房中,却是一夜难眠。 此后几日,姚枝每日赶海回来都能在岸上瞧见那位仙君,自那日之后便少有说话的机会,只是不时收到些新奇的吃食。 姚枝握着手中的糖人谢过青年,回身去找阿姐,却见少女正红着脸从少年怀中钻出。 她皱起眉,周家大哥喜欢阿姐,可阿姐却对他无意,此刻又为何……? 待归家看见屋内堆的彩礼,原本语笑晏晏的阿姐欲爹娘见她进来敛了神色,姚枝便懂了三分。 第二日,村长便宣布了要祭海神的事,这事早就同村中人通过气,因而名单一放,所有人都没有异议。 姚枝识的字不多,却也能在上头认出自己的名字,她轻声叹了口气,转头欲离开,却在人群后看见了那位仙君。 这是她头一回没听爹娘与阿姐的话,同青年一起坐在海边。 “如今你还是不怨?” 姚枝低头拨弄着海滩上零碎的贝壳,慢吞吞地摇头:“不怨。” 青年神色莫辨地看着女孩,眼底的一丝惊讶散去,叹笑一声:“真是顽固……倒是有些意思。” 姚枝看看天色,起身与青年道别,回身时却被叫住:“我送你一份大礼可好?” 十日后,姚家小女被送上祭台落入海中,又三日却是安然无恙地从不渡海上飘回,随之而来的便是接二连三的喜讯。 只要姚枝开口,所有的愿望都会变成真的,这下人人都认为姚枝便是海神派来的神女,于是数不清的好东西便如流水一般往姚家送。 而那救碧海村与水火的修士,则在某一日不知不觉地离开了村子,让村中人梗信了三分天人之姿。 “感觉如何?你地爹娘不会再拿你出气了。” 深夜,姚枝百无聊赖地从贺礼中拣了只野果叼在口中,坐在窗台上晃着腿赏月,口中自言自语着,全无从前羞怯模样。 她的胸口不知何时挂了一串铃铛,在夜色中正泛着光,不久便响起同样清脆的声音:“谢谢仙君。” 她年岁不大,这些天来听惯了溢美之词,无论心中如何为旁人着想,在这些东西面前也免不了高兴。 自己原来也是讨人喜欢的么? 她又想起那日祭典,她落入海中却被透明屏障包裹,原本温和的青年却拿着刀刃剖开了她的胸口。 实在痛极,姚枝无声落着泪,看向青年的眼神里伤心藏得极深,那青年摇了摇头:“你同我从前见过的一个人很像,可惜他死得太早。” 他身上不复先前温和淡然的模样,像是想起什么,在月色下笑得有些疯癫:“我是真想知道,这样的人生了怨恨,会是什么样子?” 一阵强烈的饥饿感将姚枝的思绪打断,屋内分明美食琳琅,她却只看着屋外闪动的人影咽口水。 “想吃么?” 姚枝猛然回神,摇了摇头。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许久,姚枝看着自己体内的另一个人每过一日便在墙上划一道印记,像是再等什么人。 直到村子里又来了位仙君,他身上仿佛有着数不尽的值钱玩意儿,在村子里送了一圈,换了满满当当的几大箱鲸骨粉。 自从前那位仙人送来福气后,碧海村便对这些修士不设防,甚至还带着几分再降好运的期待来。 修士只留了一晚,匆匆来有匆匆走 只有姚枝看见仙君借宿的当晚,一具冰棺无声无息地停在屋内,整座碧海村亮起了一道巨大的阵法。 “小丫头,我们来打个赌吧。” 第25章 自第二位仙君离去后,碧海村便似被掏空了气运一般,每次出海捕回来的鲸兽一天不如一天,不过几月,整个村中便一点鲸骨粉都拿不出来了。 被捧到天上去的神女终于还是摔了下来,姚枝走在街巷中,那若有似无的议论声便如影随形。 “不是说能保碧海村荣华富贵么?” “难不成是这海神喜新厌旧了?” “还以为这姚家小女这一次飞上指头变凤凰了呢,原来还是同从前一般无用。” 姚枝又一次忍过了那摧心蚀骨的饿意,湿着额发仰躺在床上,脑海中又是那些流言蜚语。 姚家扩建了不少,靠着姚枝成了整个碧海村最有钱的人家,父亲耐不住寂寞,马上便又纳了几房小妾,从那之后娘亲便不太来自己的院子了。 “你为何不能学学你的阿姐?!我为何能生出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想要的那点喜欢似乎又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偌大的院子终究还是安静下来。 “你瞧,你忍了这么久,又付出那么多,他们非但不感恩戴德,还要吃你的血肉,你真的甘心?” 胸前铃铛再次亮起,这次姚枝蜷起身子不再反驳这样的话,早早入梦去寻自己造的桃花源。 她可能只是太累了。 第二日,村长终于再次宣布要祭海神,不过半日,村长门口前来毛遂自荐的人家便将院口挤了个水泄不通。 这可是天大的好差事,姚家小女既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又能白得三年的风光,他们便觉得这献祭是天底下顶简单的事。 三年过去,姚家长女仍未和周家大郎走到一块,少女听见这个消息后匆匆走进妹妹的房间:“小枝,这回便由我去吧。” 姚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少女却再不敢回望一眼,红了眼眶拉过妹妹的手:“我只是不愿嫁......先前你受苦了,这次唤阿姐来,可好?” “这可不行呀,他们哪配成为祭品,不若我让这些人看看成为神女要付出什么,或许他们便能体谅你了呢。” 青年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姚枝动了动唇,终于说了个好字。 第24章 碧海丹心(下) 那日晚上, 所有人都做了同样的梦,他们看见一柄锋利的匕首在自己身上开膛剖腹,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被生生扯出。 这梦如此真实, 即便惊醒,那刻骨铭心的疼痛仍旧能让人身体打颤, 这晚后, 村长门前的人顿时少了一半。 可仍有人不死心, 或为名或为利,将自己的孩子送出去。 那场面当真好看得很, 懵懂稚子被哄骗着来, 知道真相后又哭得撕心裂肺,一时间哄人的、骗人的混作一团, 叫鸠占鹊巢的青年站在树上瞧了好几天。 “你那阿姐好似也没有放弃念头, 不若这次便换她?” 原本黯淡无光的铃铛终于微弱地亮起, 里面传来微弱的声音:“仙君哥哥, 他们都没有错。” 青年正欲说什么, 身体的掌控权便重新回到姚枝手中,树下徘徊在门口的的最后一人离开,她便从树上下来独自敲响了村长的门。 老者眯起眼睛看清了来人, 有些尴尬地笑起来:“神女大人所来何事?大年, 饭菜好了没, 快端上来让姚姑娘尝尝鲜!” 李大年满头大汗地走出来, 看见女孩却是愣了愣。 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小丫头瘦了太多,一双漂亮眼睛显得更大, 直直望过来的时候仿佛能将人心看透, 里头沉默有余,而灵气不足。 姚枝沉默地摇了摇头, 许久才开口道:“村长爷爷,将我的名字也添在名单上吧。” 老者闻言一愣:“你已是神女,怎可献祭第二次?更何况你们家拢共也就两个丫头,你姐姐方才也来过,我怕姚家两个孩子都折在里头,特地劝回去的。” “村长爷爷,没能让碧海村繁荣下去,是我之过。我只是想试试,添上我的名字也没有大碍的。” 名字终于还是添在名册上,直到姚枝走远,屋内的两人都再说不出一句话。 他们终于从长久的疯魔中短暂清醒了片刻,意识到姚枝不过十岁,又如何能说出这样一番云淡风轻的话? 姚枝独自回到家中,里头父亲正抱着他新得的幼子哄着,母亲强撑着大度模样,伸手喂了一块糕点。 她像是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只身回到房中,却在院子里看到了姐姐的身影。 少女显然已是哭过一轮,眼睛红得厉害:“你去哪了?” 姚枝一贯不会骗人,如实回答:“去了趟村长家。” 多日劳作带上茧子的手心顿时被用力掐紧,姚枝皱起眉,听见少女带着埋怨的声音响起:“你为什么不能让让我......海神已经不喜欢你了,或许、或许会选我呢,这样也能让姚家过得更好些!” 姚枝张了张口,却发现说不出什么话来,便只能伸手将少女抱住:“阿姐,那太苦了。” 少女听不进这样的安慰,推开姚枝匆匆离去。 夜色浓时,占着姚枝身体的青年折了一片叶子,放在嘴边断断续续地吹着小调,自娱自乐了好一阵才开口:“看来到最后也只有我能同你说说话了。” 胸前铃铛在夜风中轻晃,传来女孩的声音:“仙君哥哥做了那么多,到底想要什么呢?” 青年手指一晃,原本夹在指尖的叶片便化作飞尘随风散开:“在攒功德争取位列仙班呢。” 这些都是姚枝触及不到的东西,她听得懵懵懂懂,便不再问。 三日后的祭台上,夕阳下姚枝再次成了那个人人艳羡的幸运儿,可这次她的爹娘却连看一眼都不愿。 滔天巨浪下显出一位带着面具的青年,他好整以暇地等着村民们欢呼完后才缓缓抬起手,片刻后所有人的噩梦便成为了现实。 他们被强大的威压逼迫得跪在地上无处可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所谓洪福齐天的姚家小女被青年划开胸膛,瘦小的身体在疼痛下不断抽搐,滚烫血水流了一地,似乎要将海都染红,在众目睽睽之下,那颗心脏再次被血淋淋地拉扯出来,而姚枝却仍还活着。 “那、那是妖女!不然怎么会不死!” “海神大人息怒!我们这还有很多祭品可供您选择,可千万不要迁怒于村子!” “这根本不是海神!这就是个怪物!” “姚家夫妇呢!快唤他们过来!” 从未有人见过如此怪异的景象,甚至有人拿出家中的钝刀,大吼一声便朝青年与姚枝砍去,还未近身便被强大的灵力轰飞出去。 同为祭品的少女愣愣地看着自家模样凄惨的妹妹,蓦地惊声尖叫起来往后退,被赶上来的周家小子一把挡在身后,才反应过来哭得肝肠寸断:“妹妹......你们救救她......对不起、对不起!” 姚枝艰难地回头望向她的阿姐,抖着手指往前挪了一点想将手中串了几日的珍珠手串交给她,却被她应激地打开,那串泛着光的手串终于落进海水中再找寻不得。 她本想说,阿姐别怕,以后都能过上好日子了,可她望向少女含泪的眼睛,却是痛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罢了,罢了。 青年的视线落在少女身上,毫不顾忌地大笑起来:“真是有趣,这世间果然还是同我想象中的那般十恶不赦。” 他低头看着手中仍充满生机的心脏,轻声开口:“可还后悔?” 姚枝眼睫发颤,眼角蓄出一滴血泪,终于轻轻点了点头:“仙君哥哥,太疼了。” 青年伸手捂住女孩的眼睛,指尖用力将手中心脏捏碎,仰头接住喷溅而出的血液:“那我们便换个法子活,仙君哥哥保证你能活得更开心。” 海滩上最后一缕日光沉入海底,姚枝的心跳终于永远停滞。 从那之后,姚枝成了碧海村名副其实的神女,只要供奉其血肉,便能求来鲸兽,无人敢反抗,也无人敢质疑。 她终于获得了所有人带着满腔畏惧的喜爱。 没有人再敢忽视姚枝,为了守住这个秘密,他们费尽心思编了个天衣无缝的故事,甚至在深夜砍断了那位回到渔村帮忙的仙君的头颅,将其抛尸海中。 从前羞怯的女孩如今面无表情地看完了整个过程,等村中人离去,才舔了舔嘴角走向那修士的躯体:“仙君哥哥,玩完了记得给我吃。” 一团黑雾从尸体中溢出,青年揉了揉女孩的脑袋:“我们去别的地方吃,寒霜门的阵法要维持不住了。” 姚枝歪了歪头:“没了阵法......会如何?” 青年牵起她的手:“这里大概会被海水淹掉吧。” 女孩有些不高兴:“他们欠了我好多血肉。” 青年脚步一顿,视线扫过海滩上的一块巨石,嘴角勾起一点笑:“以后会吃到的。” 石块后去而复返的三位青年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绝望地睁大了眼睛。 他们转头看向远处的大海,向来平静的不渡海此刻巨浪滔天,朝岸上的村子张开了血盆大口。 第26章 “海洪......海洪来了!” 被满村财富熏瞎了眼睛的村民如何听得进这样扫兴的话,一把将李大年挥开,便继续醉生梦死地载歌载舞。 “你是不是喝多了,呆在这我们才有数不清的钱赚!” “再说我们可有神女,若真的大难临头,她又怎么会不帮我们?” 周家小子狠心将自己的心上人敲晕扛在身上,朝李大年吼道:“来不及了!我们先走!” 李大年一咬牙,拉着十几个半信半疑的人走进树林中华,一阵巨响传来,下一刻他们世代生活的村庄顷刻间便被大海吞没。 周家小子年纪最轻,看到此景吓得腿都发软,连滚带爬地后退几步:“怎么办啊李大哥!我们、我们去找仙盟,这些修士一定有办法!” 李大年猛地拉住他的手,一双眼睛憋得通红:“你想不想活着?” 周家小子用袖口抹了把眼泪,不住点头。 “那便让碧海村的秘密烂在肚子里!” 幻境外,沈渡与魏云游一左一右坐在昏迷不醒的宁千岫身后,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两人的眼眸此刻通体碧蓝,大量灵力正从他们身体里抽出灌入眼前人的体内,强行拽住了宁千岫濒临涣散的神识,他们周围血迹斑斑,所有村民在阵眼被迫之时便丧了命,称得此地更像一座炼狱。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毫无知觉的人终于皱眉,偏头往外吐了扣血,魏云游见状终于松了口气。 “他要醒了。” 第25章 “李大年” 空中乌云浓重, 云层中不时闪着白光,天海两处墨蓝挤压着让人透不过气,沈渡眉心不自觉跳了跳, 面露忧色地望向天际处。 “你还是把你带来的小弟子掐醒吧,否则一会你就得扛着他跑了。” 魏云游嘶了声, 动了动手指跃跃欲试。 一滴雨珠落下打在宁千岫的脸上, 他终于睁开眼睛, 似乎同来时没有区别,但细看之下瞳孔却隐约显出一道重影。 这是神识受损的表现。 “魏师叔, 有瓶子么?” 做贼心虚的魏云游面上摆出一副正经神色, 心领神会地递了个空药瓶。 宁千岫抽出一旁的长剑在腕上一划,被神识逼至角落的黑气便顺着血珠往外溢, 还未来得及逃便被候在一边的魏云游用灵力包裹塞进药瓶中。 原本只想将幻境的影响削弱, 不曾想这面具男子竟真心大到将命门设在如此明显的地方。 不过片刻功夫, 倾盆大雨便滚滚落下, 平静海面被砸得涟漪不断, 潮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过海滩。 “第一回见你还道是什么性格沉稳的,结果回回阵仗都这么大,你可让师叔怎么交差?” 宁千岫没有接茬, 雨幕之中耳边传来细微的响动, 他微微侧头仔细分辨片刻后陡然站起身:“海洪来了?” 沈渡撑伞站在一旁:“你陷入幻境整整一个日夜, 每每你神识衰弱, 不渡海都会出动静,想来当与魔物有关。” 魏云游晃了晃手里的瓶子:“现在被我们抓了, 她在里头闹脾气?” 宁千岫摇头, 扫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海洪不是那魔物做的,她要吃的是血肉, 不是海水泡发了的腐肉。” 也正因生啖血肉也是魔物增长修为的一条路子,碧海村中百姓如此助纣为虐,面具男子没有理由费劲引来海洪坏自己好事。 排除一种异数,剩下的便是寒霜门设置在此的阵法。 宁千岫回忆起幻境中的景象,不由轻嗤一声。 这群村民想方设法献祭别人来换自己的荣华富贵,想不到却又成了别人的祭品。 世间阵法,笔数越多威力越大,碧海村的祭阵本就是极为繁复的恶阵,再加上面具男子逆转阵法叠加的灵力,便足以搅动风海,必须用尽所有办法让整个碧海村作为祭品死在阵法内。 从幻境拼凑的真相来看,海洪频繁侵扰所言非虚,因为落下了李大年这十几个人的活口,祭阵凑不够数,便要借天灾来灭。 可如今碧海村所有人的生机在阵法内断绝,阵法已经失去效用,又为何能掀起如此海洪? 宁千岫的视线在地上寸寸划过,最后定在离自己最近处的那具尸体上,手中装着魔物的药瓶顿时剧烈震颤起来。 现在数量不少,反而多了一个。 他缓缓蹲下身伸手将那具早已失去温度的身体拎起来,他身上属于寒霜门的弟子令牌滑落在地上。 神识的损伤让思考变得困难,让宁千岫不得不放慢了速度:“辛苦你引我们入局,李大年。” 他一开始便觉得整件事实在太过凑巧,所有的线索都如赶趟一般送到他们面前,更是靠一个同名同姓便牵扯出了一连串故事。 巧合太多便成了刻意。 【李大年档案更新完成,获得2000灵币,可选择疗伤或转化修为。】 被自己强制关机的系统不知何时恢复运行,这番雪中送炭让人听得分外亲切。 眼下情况紧急,宁千岫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而此刻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宁千岫一开口便发现了不对劲,不等话说完,沈渡便干净利落地抽刀朝“李大年”斩去。 那僵直的身体顿时一分为二,流出的却是黑色的粘液,似触手一般从巨大的豁口处挤出,将分离的身体粘合在一起,一双无神的眼睛盯着三人,蓦然流下一行血泪。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几位仙君答应了要救我的!” 他的哭声尖利凄惨,整个海面都似乎跟着震荡,逐渐卷起一道滔天巨浪,本就受了伤的宁千岫更是头疼欲裂,不过片刻走神,玉瓶中的魔物竟挣脱了蹭蹭禁制飞回“李大年”身边,亲昵地缠在他的手臂上。 真是活久见,这世上神经病都能当修士。 宁千岫忍下喉头翻涌的血腥味,冷冷开口:“神识被搅碎的滋味好受么?” “李大年”终于停下那浮夸的哭声,原本怯懦的神情不再,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紧盯着宁千岫,随意拼合的脸上缓缓露出笑来,显得更加渗人:“区区蝼蚁,也敢大放厥词。” 他随意挥了挥袖子,周身萦绕的黑雾便化作一只能将整片天空遮住的巨大利爪朝宁千岫几人抓来,气劲所到之处,方圆百里的任何事物都瞬间化作烟尘,似乎要将这片空间都撕出口子。 “退后!” 沈渡前踏一步,身上灵力尽数爆发,竟是让不断呼啸的海风都停滞一瞬,墨魂伞上的十二根乌骨在宁千岫面前根根展开,空中浮现无数金色符文,伞面同那利爪狠狠对撞在一起。 那一刹那几乎万籁俱寂,已至近前的海浪被无形的气浪震碎成无数水滴,与大雨一同落到地上,大地如蛛网般碎裂,竟是被生生削去一块。 一道惊雷劈在众人之间,照亮了彼此眼中的警惕,沈渡后退两步被魏云游一把扶住才缓过气来,盯着毫发无伤的“李大年”,长袖下的手指微微发抖。 “李大年”收回手盯着沈渡手上的伞:“万象玄术......有点意思,只是你还能护你门中弟子几回?” 不怕遇到神经病,就怕遇到有脑子的神经病,还知道要挑软柿子捏。 宁千岫面对对方直白的恶意,从沈渡身后走出:“我可以接招,不过得添点彩头才够有趣,我每挡下一招你便回答我一个问题,不死不休,如何?” 他听见了魏云游在身后抽气的声音,背在身后的手指无声朝两人比了个手势。 “李大年”眼眸一转,原本百无聊赖把玩着身上饰品的手指停下,手中缠绕的黑雾一变,化作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手中一握便有万千煞气逸散。 “好啊,那你可要多活一会。” 这具身体显然还不能完全被他掌控,挥砍出三剑瞧上去完全不成章法,剑影却仍旧快而利,所到之处草叶倒伏,眨眼功夫便直逼宁千岫身上三处命门。 此剑绝非宗门大比上的小打小闹可比,三处命门被封便是奔着见血而去,电光火石间宁千岫已迎着面门的剑影打了半套揽月剑法,半空中刀剑碰撞声不停,脚下疾退数步卸去七分力后便退无可退。 他脚步一转,前踏一步侧身,竟是用身体硬撞上面门处的残余剑势后翻身回旋,借力堪堪避开身后呼啸而至的剑光,一抹血色便缓慢从他肩头晕出。 宁千岫顶了顶牙尖忍下颤抖的呼吸:“姚枝呢?” “李大年”似是没料到他真能接住,更对他提的问题感到意外,笑弯的眼眸里满是兴奋:“从前有人同我说善要有善报,姚枝如此为村中人着想,我便收了她做剑灵,如此她便能永生不死,该算我一份功德才是。” 话音未落,一柄长剑便破空而来,“李大年”微微偏头轻描淡写地避开,手中剑却是绕开出手的沈渡直冲宁千岫而去:“你们正派也喜欢出尔反尔么?” 宁千岫微不可察地朝沈渡一点头,如网剑光将海滩沙尘尽数卷起,他身处其中举剑相抵,手中剑刃光芒大亮,两股力量相冲让其不断嗡鸣颤动,眨眼间便过了百招,最后终于在他斩出生路时不堪重负地寸寸碎裂。 第27章 站在一侧的魏云游眼疾手快地扶住,手指刚碰上便沾上一片温热,沙尘散去才看见身边的宁千岫已然变成了血人,顿时又抽了口气,将早就准备好的丹药一股脑往宁千岫嘴里塞,却是收效甚微。 “李大年”显然极善于折磨人,每一剑都卷着沙尘砍在身上又抽出,外翻的血肉被砂砾反复摩擦,简直能让人痛不欲生,宁千岫深吸了口气:“你与寒霜门什么关系?” 这两伙人的目的虽不同,但未必不是一路人。 祭阵一旦启动,便要保证每个祭品都必须呆在阵法之内,这显然是“李大年”第一次来碧海村寄生在姚枝身上的目的。 让村民相信只有在碧海村能挣来前程似锦,他们才不会抛弃此地。 “若你最后一个问题是向我求饶,我或许还会答应,”“李大年”看着宁千岫不为所动的脸,无奈地摊手,“好吧,他们与我做了笔生意,我便顺手帮了他们一把......” 一声利器入肉的闷响传来,“李大年”神情终于顿住,回身看到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沈渡。 魏云游长叹一口气:“真是辛苦宁小友拖上这么久了。” 沈渡脸上难得出现嫌恶的情绪:“你是不是忘了,你能活到现在,全靠我的烙印。” “李大年”游刃有余的神情褪下,沉默许久才捂着脸笑起来:“你这样的身体,也敢自损修为......?” 宁千岫心中一顿,然而下一刻,暴烈的灵力在“李大年”体内猛然炸开,几声令人牙酸的骨头断裂声响起,整具身体连皮带肉瞬间被绞成飞灰! 第26章 拔剑,凝冰! 一抹黑雾自暴动的灵力中逃窜而出, 沈渡手中万千银线乍现将其拽回,她似是完全没被“李大年”的话影响,指尖用力, 那团黑雾便在挤压中发出尖啸。 与此同时,三声空灵的铃铛声在半空响起, 整个时空都在铃声下凝滞一瞬, 原本奄奄一息的黑雾顿时暴涨冲出桎梏, 与宁千岫擦身而过后便撞入波涛汹涌的不渡海中消失不见。 宁千岫心下警惕,手中灵力一闪, 却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大哥哥, 还是谢谢你。” 他猛然回头,空中却只留下“李大年”阴沉的声音。 “真是阴魂不散。罢了, 总会再见的。” 宁千岫一时怔愣, 来不及细想“李大年”话中深意, 便见不渡海浪冲天而起, 呼啸着朝岸上拍来, 更是夹杂着鲸兽的嘶吼声,只是远远看去便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他们方才明白“李大年”留的后手。 沈渡神色沉沉,立即从怀中拿出一枚卷轴捏碎, 空中顿时亮起一枚红色篆印:“我已通知云隐宗, 但这一来一回仍要时间, 我们还需坚持一盏茶的时间。” 魏云游脸上有些犹豫:“若是一走了之倒也好说, 只是这阵仗若是不管,怕是连城镇都要遭殃了。” 宁千岫自然听出二人言外对自己的担忧, 他此刻内伤外伤兼有, 别说能否逼退海洪,就算是自己走回云隐宗都是够呛, 可若要有人护送,这不渡海洪便无人能再抵挡一二。 他向来寡于施舍善意,若是从前,此间事了,他现在该做的便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早日回到门派养伤才是大事。 可如今...... 也不知是否是那魔物的计谋,姚枝的答谢仍在耳畔回响,宁千岫终于无声地吐出一口气,不由苦笑。 在幻境中他终究没有帮上忙,这声答谢他实在担当不起。 可他平生最不爱欠人情账。 宁千岫半垂下眼帘,迟缓地捡起地上“李大年”生前落在地上的长剑:“无妨,还能撑得住。” 沈渡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宁千岫,随即回身看着正急速靠近的巨浪:“海洪易防,只是源头未解,终究还是无法治本。” 宁千岫接过话头:“碧海村遗址以东十里是祭阵阵眼,那里有一处冰棺,若能破坏阵法,此难可解。” 此番已是来不及再多商议,沈渡转身便匆匆朝阵眼处赶去,魏云游看着宁千岫凝重的神色,不由笑叹一声:“这回师叔可做得不够格,这么大的事全让门中弟子完成了,看来也得让宁小友瞧瞧一派长老的实力。” 宁千岫紧皱的眉头终于松下些许,将心中杂念抛去,换上轻松的语气:“那弟子可要好好学习一番。” 耳旁怒涛翻滚的轰鸣声越发近,魏云游二指并拢一挥,八张符箓便从长袖中飞出在空中飞旋一圈,最后化作一道稳固的灵力屏障,那阻挡方形成,那来势汹汹的海水便与之撞在一块! 一击未成,不渡海更是怒浪涛天,高达数尺的浪花接二连三地往屏障上压去,即便魏云游灵力深厚,那沉闷的撞击声仍旧让人心下一沉,更妄论浪花中游动盘旋的硕大鲸兽。 魏云游手上动作不停:“若是一两只倒是勉强,只是如今数量太多,若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我这屏障撑不过三回。” 话语刚落,那如山般可怖的鲸兽便怒吼一声,狭长有利的尾巴一甩拍上来,连地面都因此而震动不已,而在它身后,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鲸兽正睁着兽瞳紧盯岸上的猎物。 短短片刻屏障碎裂之声不断,魏云游袖中符箓持续不断在空中飞舞填补破裂之处,他的脚下已堆积了不少烧光的纸灰,脸色隐隐有些发白,却是一言不发。 【宿主,此刻冲出并非明智之举。】 宁千岫握紧手中剑,话语几乎含在唇齿之间:“系统,护住我的命脉。” 他转头看向苦苦支撑的魏云游:“魏师叔,我有办法,让我出去。” 魏云游脸上不复惯有的笑容,沉默了许久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拦着:“这么不惜命的我们云隐宗还是头一个,这或许便是你的道也说不准。” 宁千岫心中一顿,刹那间琢磨了一番魏云游说的话,原本稳固的屏障破开一道小口,他便被人推了出去。 “可别让你魏师叔食言!” 他倒是明白自己心中所想。 宁千岫摇头一笑,凝气跃至半空,飒飒海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纷飞,他低头看着那些凶恶猛兽,心中却是平静。 魏云游见那小弟子转眼便进入了状态,面上欣慰之色不掩,手中金光一闪,长鞭便脱手而出,在空中化成数丈之长,随着魏云游的动作将欲跃起吞吃的鲸兽抽回海面。 而宁千岫对此毫无察觉,他耳边只有周而复始的海浪声。 在勘破那面具男子的幻境之时,他便隐隐感受到自己似乎摸到了言泉口中的道,可那契机稍纵即逝,他无暇他顾。 这种感觉在昔日宗门大比上也曾出现,他反复回忆着那两幕,却是渐渐将自己的人生走马观花了一遍。 他从前除却与钱相关的事,其余都无多大兴趣,可他却从未想过自己为何独独对此如此执着,以至于年纪轻轻便因为拼命工作而死了一回。 来到异世后,骤然绑定系统,那些乱七八糟的限制让他不得不以身涉险,才能让自己有口饭吃。 对比前世今生,虽然如今日子过得跌宕起伏,到说到底也没有分别。 被人钳制着不得不去争先,殚精竭虑之下,那些所谓大能顷刻间便能翻覆,一切又回到原点。 他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 宁千岫睁开眼睛,眼眸中郁气森森,抬手一剑便直劈那汪洋,掀起万丈狂澜,早已熟记于心的那套揽月剑法又急又快地打出,大开大合的动作下身上好不容易愈合的剑痕再次撕裂,血滴沿着雪亮剑身滑入海中,引得那成群鲸兽更是兴奋不已,嚎叫着便要往上扑。 他舞得毫无章法,只是随心而动将积攒多时的愤怒倾泻而出,每一剑都灌着满腔灵力,狠、重、快地对着海面劈斩刺挑,内府灵力被迅速抽空却也仍未停下。 这般密集的攻击下,无论海中鲸兽如何躁动,竞也一时无法近身,只能对着海上之人嘶叫不已,只等他力竭,便要将他剥皮抽骨啃食干净。 宁千岫盯着它们那一双双贪婪凶恶的眼睛,仿佛在与那无数迷雾背后的大能们对视,这一番发泄下来他心中怒火不减,反而更上一层楼。 人非草木,一路上所遇之人终究还是留下印记。 他行至此处反观来路,即便生性冷淡,却仍能得出一句众生皆苦,他多了些运气,最后却也不过红尘一隅。 而宁千岫往上看去,那些功成名就的大能,他们或许是从苦中来,可如今他们只要挥挥袖子,这些苦痛便与他们再无关联。 他们看不到,也不愿看到。 可是凭什么? 那连绵不断的哭声,又是为谁而哭? 此刻宁千岫眼中尽是燎原的怒火,连这翻腾不已的不渡海也无法熄灭,他周身逸散的灵力越发明亮,魏云游若有所感探头望去,那小弟子头上竟隐约悬着一道虚影。 他不愿身陷囹圄,不愿麻痹自我,不愿甘做棋子。 言泉说这揽月剑法是目睹天地不仁的无边苦意,他偏要说是怒其不争。 第28章 他要怒火之下,寒冰千里。 烈日之下,宁千岫眼中迷雾终于彻底散去,他抬手起势,手中剑光亮如晨星,那挥舞了无数遍的揽月剑法此刻终于严丝合缝地尽数打完,招数间所有凝滞顿挫的点都被冲散。 那是令天地失色的一剑,连周遭的温度都似降下几分,虚影随着磅礴剑意冲天而下,直指那正奋力跃出海面的鲸兽,不过刹那,凶兽便从头颅到尾部尽数贯穿,血花四溅地摔回海面。 而那剑势仍旧不减,如一弯新月撞进海面,从大海深处发出脆响,最终在海面上结成一朵冰花,势如破竹地朝外扩散,几息时间,整个不渡海,连同所有鲸兽一起,被便被尽数冰封。 无需天时地利。 只要他想,他便能拔剑,凝冰! 宁千岫难得尽兴笑起来,朝一旁颇有些叹为观止的魏云游挥了挥手:“师叔,记得来接我一把。” 同一时刻,不远处同样亮起一道红光,碧海村最后一座矮屋也化作了废墟,沈渡从烟尘中走出:“阵破了。” 宁千岫在空中一晃,身上新伤旧伤叠在一块的痛处才后知后觉地席卷上来,他此时才真是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直直便朝岸上坠下,被魏云游一把接住。 “恭喜你了,宁小友,且安心修养,云隐宗已来接手此事。” 远处模模糊糊有无数人声传来,宁千岫半抬眼眸看见天边正有数道流光朝此地飞来,心念一松,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仿佛听见耳旁有人含着笑意轻叹一声。 第27章 原来你是这样的师兄 宁千岫这一晕便晕了整整一旬, 期间梦境重重,周身又如烈火烹煮,个中滋味不必多说, 再睁眼时便见言泉正坐在床前,颇有一副要执手相看泪眼的模样。 宁千岫一掌把人推远了些:“言师兄, 你这模样会让人以为我时日无多了。” 言泉被这么一损却也难掩高兴, 回身给宁千岫倒了杯茶:“你回来时可真是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两人谈话间门口灵力闪动, 魏云游正端着药走进来,刚好接上话头:“你那时内伤外伤加在一块, 头两天这药都得硬灌, 若非我医术精湛,你如今怕是已在阎王殿报道了。” 宁千岫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身上疲惫伤痛一扫而空, 自窥内服竟是比之前还要康健不少, 不由笑道:“魏师叔为弟子下血本了。” 魏云游摆了摆手, 盘腿坐在地上:“本就没能照应好你, 是我不信诺,这些不过分内之事。” 宁千岫手指无意识轻敲着碗边,思及不渡海之事开口:“门派此番探查可有异常?” 魏云游往后一仰靠在床边:“那行踪奇诡的修士门中长老也毫无印象, 不过能有如此能耐, 至少得是个同咱们盟主年岁差不多的那几个老妖怪。” “另外, 你说的那具冰棺, 沈渡那日探过,却是没有踪迹。” 那面具男子的事目前线索已断, 此事若要接着查, 只能从寒霜门入手,他正要开口, 却被魏云游随手丢来的东西打断。 他低头一看,竟是一包饴糖,一时间颇有些啼笑皆非,便听魏云游开口:“若是旁人知道云隐宗外门弟子都要操心成这样,我们怕是得几年招不到新弟子了。你重伤初愈,不如想点高兴的。” 见宁千岫终于提起些兴趣,魏云游挑了挑眉:“此番你功劳不小,我与你沈师姐一同向掌门讨了个赏,若是日后身体好些,可直接去灵云殿找他。” 言泉闻言也凑到近前:“你可得好好敲上一笔,不然白瞎了这一身伤。” 三日后,宁千岫乘着夜色来到灵云殿,却被引到一座亭阁内,只见掌门披着外袍随性地坐在地上,听见脚步声后回头伸手一招:“过来瞧瞧。” 宁千岫行过礼后便坐在掌门身侧,长者笑眯眯地打量过一圈后一挥袖,远在天边的满天星辰便落在身边,变得触手可及。 照这场面,看来又是一位要和他谈人生的了。 宁千岫眼观鼻鼻观心露出一副老实模样:“掌门,弟子愚钝,看不懂。” “宁小友别紧张,”掌门乐呵呵一笑,“让你赏赏景而已。” 宁千岫在这清新脱俗的理由下沉默片刻,不理解这些大能的闲情雅致,索性开门见山:“魏师叔说掌门要赏我,不知是何奖赏?” 掌门抿了口碗中清酒,却是换了个话题:“听说此次是你与云游偷溜下山的,你可知犯了几条门规?” 原是在这等着。 宁千岫拱手一礼:“事出紧急,魏师叔盛情相邀不便拒绝,可终究不是理由,弟子甘愿受罚。” 掌门抚了抚胡须,看上去着实欣慰:“那便如此说定了,你同云游将这内外仙籍殿的典籍背诵一遍,届时让流风考核,若是不过关,便按门规处置。” 这几句话说得语焉不详,对于自己来说,若是用得好,称一句奖赏也不为过。 这位掌门从一开始便对自己抱有超乎寻常的关注,到底是…… 宁千岫不由抬头看了一眼这云隐宗掌门,却只见他神色如常,仿佛当真公平公正的模样。 “此番你们虽说没有救下碧海村的村民,却也有了方向可查,单凭你独战鲸兽的勇气,也值得嘉奖。” 掌门口气一转,和颜悦色地拍拍宁千岫的肩膀:“听闻你的佩剑在此战中折断,三月后葬剑谷开,若你在那时背完了典籍,便跟着沈渡去挑一把适合你的。” 如今自己迫切希望摆脱桎梏,此番奖赏对自己的诱惑实在太大。 宁千岫直视面前的老者:“据我所知,只有内门弟子才有机会让灵剑认主。” 掌门抬手止住话语:“每个人自有每个人的缘法,你若能迈入葬剑谷,便是有资格,我只给你一个承诺,至于其他,便要宁小友自己把握了。” 宁千岫见他不欲再说,便止住满腹疑问,俯身一礼便转身离开。 掌门看着少年人的背影消失在殿中后才转头看向天上星辰,碗中残酒摇晃不已,他长叹一声:“当真是群星闪耀之时。” 澄澈的酒撒在地上,像是对谁的祭奠。 第二日一早,魏云游人没到,却同自己信念相通一般送来了内门仙籍殿的信物,还有满满一瓶鲸骨粉。 这味药材对宁千岫而言已失去效用,他此刻倒是更关心另一件东西,看着手中七绕八绕的路线图,还是决定再相信师叔一回。 云隐宗的内外门没有禁制,却鲜有外门弟子能进入内门,宁千岫此刻站在山脚,才明白其中原因。 魏云游图上所写的小径实则根本称不上一条路,而是一处悬崖。 内门所在的隐灵峰山势奇高,一侧悬崖如被利刃劈开一般几乎与地面垂直,落脚点极少,且四周长年云雾环绕,岩石更是湿滑无比。 对于尚未能够御剑飞行的外门弟子来说,此番上山难如登天,平日里断不会有人如此想不开要冒着丧命的危险悄悄潜入内门。 宁千岫仰头望得脖子酸疼,心中却并不怎么惊慌。 不过是悬崖,老朋友了。 正欲找些趁手的工具,宁千岫却听见脑中叮咚一声。 【已回收道具“鲸骨粉”,鉴于系统发生错误导致宿主超额完成工作,将给予宿主双倍补偿。】 【已扣除宿主动用修为损耗的灵币。请选择奖励内容,10000灵币或修为屏蔽器。】 宁千岫手上动作顿时一停,看着电脑屏幕上跳出来的话挑眉:“这倒不像你从前一毛不拔的作风,为什么?” 系统像是早就预料到宁千岫会问这个问题,下一刻屏幕中便跳出一段话。 【宿主,您的目标始终是成为当世最强,如此对我们才算共赢,因而在这一过程中,我们将不遗余力地帮助您。】 宁千岫原本还算平静的目光冷下来,盯着这段话半晌,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还好你是系统,否则换别人说出这话来,怕是都要害臊。” 【宿主,你日后会明白。】 简直话不投机半句多,宁千岫也不愿意再与之讲车轱辘话,干脆利落地选了屏蔽器,便退出识海。 这一趟回来后,他的修为已然窜到了筑基大圆满,离内门弟子的门槛仅有一步之遥。 这样的速度如今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昏迷之时或许别人无法察觉,可如今怕是难了。 在崭露头角之前,他需要有足够的时间韬光养晦。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系统提供的补偿转眼便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他实在有些捉摸不透这位与他共生的系统,从前对他无意识的依仗疾言厉色,如今又恨不得将那些特权一股脑往自己身上堆。 它到底要做什么? 宁千岫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将心中层层叠叠的疑问压下,往腰上一摸,抽出了前几日钟善塞给他说是防身用的匕首。 对于别的外门弟子来说或许困难,而宁千岫此刻已是半只脚迈入金丹期,却是可以尝试。 第29章 他往一旁的斜坡上斜踏两步借力,身轻如燕地蹬上悬崖壁上的碎石,自悟道后全身灵力的掌握更进一步,此刻所有灵力凝在脚尖,只轻轻一点便能顺势往上跃去,眨眼便蹿到了半山腰。 此间雾气正浓,宁千岫手心一翻一推,浓雾便被灵力震散,再挡不住视线。 不过一炷香时间,高逾百丈的山峰便近在咫尺,而宁千岫的神色却不见放松,如此聚精会神地掌控灵力实则极为损耗,他离山顶只差一步,灵力却已不够用。 弹指间,宁千岫尽力跃起,手中一直紧握的匕首直至插入岩缝中牢牢锁住,在力竭之时竟是硬生靠蛮力翻身,用手臂将自己甩上了山顶。 “受云游所托,本想拉一把宁师弟,不曾想师弟几月不见长进如斯,可称一声当世无双。” 本要已做好准备狠摔一跤,却是被人伸手一拦便稳住身影,熟悉的声音响起,正是许久未见的蒋流云。 手臂用劲过度的酸疼被蒋流云细心地用灵力驱散,宁千岫道了谢,回身一望山底,身临其境地感受了一把何为一览众山小,心中烦闷一扫,如今满是畅快之意。 “师兄为何在此地等我?” 蒋流云引着宁千岫往仙籍殿中走:“若要进仙籍殿,单凭内门弟子的信物还不够,若是名字与身份对不上,阵法亦会将师弟拒之门外。” 宁千岫皱起眉:“若是如此,师兄代为引路,我怕是也进不去。” 仙籍殿离悬崖不远,不过几步路便来至一处小门,蒋流云转过身来,唇角向来温和的笑意加深:“宁师弟,仙籍殿的阵法归师兄所管。” 他一挥袖,宁千岫便眼睁睁看着原本固若金汤的阵法破开一道一人宽的口子。 ……他现在是真的很为云隐宗的护卫措施感到担忧。 第28章 撂挑子计划(1/?) 在宁千岫沉默的注视下, 蒋流云善解人意地补上一句:“沈师姐与云游兄常忘带信物,这法子他们试过多回,不会出错。” 很好, 还是产业链成熟的团伙作案。 他缓慢地眨眨眼睛,艰难地夸了一句流云师兄善于变通, 便侧身挤进缝隙之中。 仙籍殿书卷浩瀚, 卷轴不知凡几, 掌门的三月之诺,着实有些强人所难。 只是他有系统的帮助, 便根本算不上考验, 他也志不在此。 宁千岫一进门便直奔仙籍殿顶楼而去,此地放着被正派严令禁止的各大禁术与残缺孤本, 尽管多为门派不传之秘, 但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魏云游看来是早有准备, 也不知用了何种方法, 如此周密的地方同样开了一条能供一人通过的小缝。 回想那面具男子如此特殊的能力与能耐, 绝非无名之辈。 他拿出一本模样古旧的传记卷轴,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这一看便是整整三个日夜, 识海中电脑屏幕不断滚动, 桌上典籍堆做一团, 却是令人大失所望。 相比于其他世家传记的长篇大论, 唯一与之相关的家族记载只有短短一句话。 “南麓裴家,因魂魄特殊善裂魂操纵之术, 五百年前曾名动一时, 后兄弟阋墙,纷争不断, 最后一位裴家人于三百年前的战乱殒命,至此裂魂一术失传。” 宁千岫捏了捏发胀的眉心,仰头闭眼往墙上一靠。 魏云游给他的地图上从未有过南麓二字,是某地旧称,还是这处地方早已在这世上消失? 若不是裴家人,此番便是做了无用功,可若真是,能让史书为其隐瞒,不是此人一手遮天,便是他背后的人权势滔天。 他如今连这世上的大能都还没认全便要与之对抗,无异于天方夜谭。 宁千岫的视线满目目的地扫过层层书架,最后在寒霜门处一顿,脑中闪过那位冰棺中苍白年轻的青年。 此人年岁不大又能力惊人,至少对寒霜门意义重大,才会如此不惜一切代价要延续他的生机。 他几步上前将名册抽出,指尖划过此代执掌寒霜门的各个首领,终于在一处人名上停住,口中轻喃。 “祈生尊者,创生息秘法,下任掌门正选,十年前下落不明。” 线索是有了,可他又有何名目前往查探? 这些事真是一件比一件糟心,宁千岫面无表情地合上卷轴。 大病初愈的外门弟子要撂挑子,领罚也就罢了,怎么还要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反正天塌下来还有魏云游和沈渡顶着。 他悄无声息地翻过窗台,背着仙籍殿中人来人往的弟子艺高人胆大地坐在殿顶檐角上,仰头一躺,将随手拿的卷轴往自己脸上一盖,便晒着日光睡去。 许是这段日子实在跌宕起伏,久不做梦的宁千岫眼前闪过诸多光怪陆离的片段。 大雪纷飞,他梦见自己走在一片焦土上,四周都是倒伏的砖瓦,无声叹了口气正欲往前走,袖子却被人拉了一下。 宁千岫回头一看才发觉,那村门口的小雪堆原来竟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嘴唇都冻得青紫却也仍有意识。 梦中他顿住脚步,却久久都没有转身,像是纠结了许久,才不太熟练地把孩子一把抱起来。 “村中人呢?” “都死了。” “仙君,我想报仇。” 直到那小孩又说了一句,这具身体才轻轻啊了声:“我不收徒,但可以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后面的话宁千岫听不清,他连那小孩的脸都没看清,便醒了过来。 大抵是太过身临其境,此刻阳光正好,他的指尖仍留有一丝梦中带出的冷意。 这故事怪熟悉的。 一时间没想起来,宁千岫坐起身琢磨了一下这莫名其妙的梦境,放空的视线里往底下一晃,才发觉自己阴差阳错地坐在了一座雕像的正前方。 这雕像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他终于想起来这是言泉口中那位天下第一创揽月剑法的契机。 他这不肖子弟如今靠揽月剑法入了道,这位大仙难道还要专门拖个梦来彰显自己的魅力,好多收一点香火? 想想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宁千岫只当自己睡觉姿势不对,活动了一番僵硬的肩膀便重新埋入书海中。 如此过了两个月,宁千岫聊胜于无地将仙籍殿中能找到的所有关于寒霜门的资料倒背如流,闲来无事时也将其余万千书卷录入系统,倒是积少成多地又赚了一笔。 宁千岫五指收拢感受着灵力流动,每根筋脉都充盈着不行,却仍旧没有突破的迹象。 是工资还不够,还是缺少一个契机? 眼下这些卷轴录得七七八八,他看了看天色,起身从仙籍殿溜出,沿着上山的路往回走。 这条骇人山路他此刻走得顺畅无比,宛若树叶般从山顶飘落,又轻盈地往洞府走去。 一阵风刮过,路过的外门弟子疑惑地看看周围,却没有发现人影。 甫一进门,宁千岫便看到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自己,眼中的敬佩之意几乎要溢出来。 魏云游拿他们试药了? 最后钟善轻咳一声:“听魏师叔说,为了通过掌门的历练,这两月师弟废寝忘食,再待下去怕是要走火入魔……” 一旁的言泉显得更加兴奋,难得敢打断自家师兄的满腹言辞:“蒋师兄正要接你回来,如今倒是巧了,过几日我们便去山下过长生节!” 宁千岫微微一愣,脑中浮现仙籍殿中看过的那些杂记。 这长生节大概是这方世界的一大盛事,上至尊者下到平民,都会在这一天普天同庆。 宁千岫想象了一番人潮涌动的景象,便有些头痛:“若是你们想去,便结伴一起吧,我还有许多……” 话还没说完,洞府门口显出魏云游与蒋流风的身影,这下是彻底将宁千岫这小小洞府塞了个满满当当。 宁千岫刚准备吸气,便被魏云游抛来的药瓶砸断:“这可是长老与你师兄的命令,你蒋师兄可是说了,与我们同过长生节也是考核内容。” 蒋流云无奈一笑:“的确如此。” 宁千岫眉头一跳,差点绷不住惯有的礼貌假面。 ……云隐宗能混到如今这个地位,大概是和眼前这几位没什么关系。 他难得有无可奈何的时候,被这么多人围在中间你一句我一句地闹腾,却也没觉得烦躁。 便当是入乡随俗了。 宁千岫如同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躲开正手舞足蹈的言泉一掌往自己肩膀上拍的手:“知道了,我会去的。” 魏云游捶了捶手心:“那便如此安排,我方才给你的丹药是用来稳固神识的,你没事吃着玩就好。” 快刀斩乱麻地将一屋子的人送走,宁千岫觉得呼吸都顺畅了许多,捏着茶杯连喝了两口才缓过神来。 【宿主,您看上去很高兴。】 宁千岫闻言一愣,捏着手里的杯子转了转:“毕竟……也是难得。” 难得空闲,难得盛世。 第三日一早,天还未亮透,宁千岫便如约等在了山门边。 第30章 即便在卷轴中感受过这长生节的空前绝后,如今亲眼所见,也仍旧让人记忆犹新。 此刻时辰尚早,原本宽敞的山道上便站满了弟子,倒是姹紫嫣红一片。 弟子们脱下了平日寡淡的弟子服,换上了自己最为喜爱的衣服,姑娘们拿了簪花做点缀,三三两两与姐妹们聚在一块,相约要去哪个市集逛逛,而少年们也各自配了护腕腰饰,那着急着下山撒欢的模样倒是如出一辙。 “宁师弟!” 隔了老远,宁千岫便听见有人在大声唤自己,自宗门大比后,云隐宗大多数弟子都记住了这位一战成名后又消身匿迹的外门弟子,纷纷投来探寻的目光。 但到底还是长生节更有吸引力,这样的热潮稍纵即逝,宁千岫镇定自若地看着钟善与言泉二人挤开人潮站在自己面前。 言泉平日看着憨头憨脑,如今仔细捯饬一番,倒也颇有些聪颖少年郎的模样,许是为了维持形象,在宁千岫面前站了许久,愣是没说一句话。 旁边的钟善更是不必说,这一身即便在弟子中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从发冠到靴扣无一处不仔细琢磨过,活脱脱一只孔雀成精。 除却二人之外,身后魏云游与蒋流云也饶有兴趣的站在一旁看着弟子们寒暄,就连始终没有消息的沈渡也露了面,一身男装干净利落,却又极衬她。 这么一圈看下来,当真只有穿着弟子服的自己如此简朴。 魏云游一合掌:“人都到了,我们便往山下走,就算是我们,在长生节也不能御剑飞行,若不抓紧,一会下山可是难了。” 宁千岫还未应声便被一左一右拉着往山下走,他刚想挣脱,掌心却被塞了一枚触手温润的坚硬物什。 他一转头便看到了钟善左看右看就是不愿看自己的目光:“便当是师兄送你的,你这一身可真是太素了。” 宁千岫笑了笑,伸手将玉佩系在腰间。 山道两侧满天桃花飞舞,带着浅淡香气的风中传来哪位弟子的声音。 “快走快走,去看看山下又发生了什么热闹事!” 第29章 撂挑子计划(2/?) 云隐宗的选址称得上闹中取静, 沿着蜿蜒山道走上一盏茶功夫,便能见到山脚下的繁华城镇。 仿佛身份倒转一般,仙门弟子换上常服, 自五湖四海聚集的百姓不少却是道袍打扮,还像模像样地配了剑。 “要说这长生节的由来, 原先是先民为了祈求天生求得长命百岁而来, 而自从有人悟道踏破了凡人的限制, 这长生节便是用来寄托天下人人皆得大道的祈愿。” 宁千岫一行人此刻穿行在人潮中,一只手提着两只包袱, 快成了个行走的衣架子, 耳边还要接受言泉不过片刻便原形毕露的信息。 连他们最不敢惹的沈渡身上都堆着不少东西,而她像是已经习惯般, 见宁千岫停下还认真问了一句:“需要帮忙么?” 而几位始作俑者却仍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若非修行之人体魄异于常人, 他此刻怕已是汗湿重衫。 “宁师弟!” 旁边的成衣铺子里传来钟善的呼唤, 宁千岫额角一跳, 隔开人群抬步走入, 甫一进去便差点被劈头盖脸的衣服淹在里头。 “师弟就是太不在意形象,才无法一鸣惊人。先试试这两套,余下的三套我已向掌柜定下, 等师弟从葬剑谷回来便能取。” 宁千岫好不容易将手中的衣袍整理好, 求救的眼神看向沈渡, 便见她冷酷无情地后退一步, 最后一句话也来不及说出口便被钟善推进了内室。 这回真成衣架子了。 宁千岫摇了摇头,决定放弃抵抗将衣袍换上。 不得不说钟善的风格虽然花哨了些, 眼睛却是毒, 一身暗红色长袍上腰间恰到好处地缀着一只颜色浅淡的玉佩,上身窄袖收进护腕中, 配上摆动间明灭的暗纹,让他多了几分不显山不露水的张扬吧。 即便是宁千岫这般不善此道的,也难得喜欢。 一旁正与魏云游唠得正欢的掌柜抬头一看眼睛都亮了,快步走上前来笑眯了眼。 “诶呀,真是好俊俏的少年郎!您若是在这多待一会,我可得多上好多生意。” 商业互吹他明明也经历过不少,可此番面对几双熟悉的眼睛,竟是有些不太自在,不自觉摸了摸鼻尖:“师兄,这些衣服怕是不便宜。” 言泉不知何时凑到宁千岫耳边:“钱对于钟师兄来说可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了,你可知师兄的本家可是青石城最会赚钱的家族。” 钟善清了清嗓,拍了拍言泉的肩膀:“身外之物,不必在意,宁师弟收下便可。” 他话是这么说,嘴角却怎么按都按不下来,配上一副强装淡然的模样,样子颇有些狰狞。 真是一生下来便到了别人的终点。 大抵是被宁千岫悲痛的眼神吓了一跳,钟善可疑地停顿了一下:“……一会师弟是想看那皮影还是说书?看完这些还能去前头的戏台子瞧瞧。” 魏云游抛着手里的橘子:“去戏台如何?我记得你们都爱看这些。” 宁千岫莫名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待茶水满上大戏开场,一马尾高束模样潇洒的青年翻身一跃上台,手中隐剑晃动耍了个漂亮的剑花,还未开口便赢得满堂喝彩。 “且说那天下第一初时不过一街巷孤儿,漂泊多年后竟是自己悟道踏入了修仙境……” 宁千岫呛了一口,默默将茶杯放回桌上,颇为头痛地闭上眼睛。 别的都好说,这个实在编得有些太过了,宁千岫环顾四周,上至老者下到稚子,连修士到百姓全都看得津津有味,席上鸦雀无声。 钟善与言泉自然不必多说,沈师姐是万年不变的缺乏表情,就连魏云游都收起了不正经的模样,模样十分认真。 若说钟善是孔雀成精,那这位天下第一怕是孔雀成仙,非要编出些故事来稳固自己人见人爱的地位。 对于说过不少这位仁兄坏话的宁千岫来说,这番娱乐实在是有些折磨了,他两眼放空,只当是杂耍看,倒也能品出几分妙趣。 台上那凶神恶煞的蛟兽终于在几番你来我往后被斩断了尾巴倒在台上,那“天下第一”背身收剑,红布缓缓落下,留给众人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言泉拍手拍得起劲,在满场热闹中往宁千岫耳边大声吼道:“这出戏长生节回回都演,倒是每回都能品出不同的意境。” 宁千岫捂住被震得发麻的耳朵,毫无感情地附和两声,却听一声清亮的凤鸣划破天际,竟能压过满城热闹。 台上那艺人尚未谢完幕,台下看客便瞬间少了一大半,宁千岫若有所感地抬头望去,便听身旁匆匆而过的两位弟子嘴里的议论。 “盟主出关了!这可是多少年没见过盟主了!” “快快快,出去看看!” 就连台上那位扮天下第一的青年此刻也顾不上自己此刻身份,伸长了脖颈往天上看去。 毕竟这位才是众人能见着的山巅,总比假的第一更吸引人些。 魏云游三两步便窜上了城楼:“流云师兄,再不上来你的恩师可要跑了!” 蒋流云向来温和的神色上难得起了变化,魏云游话还没说完,身边便多了一人,余下几个小弟子见状纷纷依葫芦画瓢,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天边悄悄上了楼顶。 沈渡轻声喃喃:“他怎么出来了……” 仙籍殿对于这位仙盟盟主的描述大多总结为天妒英才四个字。 比起求道,他似乎更在意红尘,一手稳定了动荡的时代,又维持了百年的太平人间,让百姓能真正相信一回这世上公道正义尚在。 如此惊才艳艳的人物,却传闻先天有疾,极少有人见过他出手的模样,大多时候也都在闭关养伤。 一道绚丽的红光从天际显现,红色灵鸟牵引着一只轿辇,眨眼功夫便落到城中,金线织就的车帘轻微晃动,在那一刹那宁千岫看见一张惨白的脸。 修炼之人不畏寒暑,他却裹了厚厚的大氅,任何人只要瞧上一眼都能明白这是位无药可医的病秧子,这样的病容出现在一张英武的脸上,也难怪见过的人都说惋惜。 “见过盟主!” 方才如此热闹的街巷如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发自肺腑地单膝跪下,朝这位年轻的盟主行礼。 这是与那位天下第一截然不同的爱戴,前者是人人向往,而后者则是一种高山仰止。 宁千岫也不愿当那出头鸟,顺从地同人群一同俯身,却借着遮挡没有垂下头,也就在这一息间,他看见盟主睁开双眼,较常人更浅的琥珀色瞳孔微微一动,似是往自己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这是在看蒋师兄? 不过失神一瞬,平地起风将那帘子吹开,轿辇中已是空无一人,凝滞的街巷终于重新流转起来。 宁千岫对那似是而非的一瞥有些耿耿于怀,率先打破了沉默:“蒋师兄与盟主到底有何渊源?” 第31章 蒋流云听见问话才如梦初醒,摆了摆手:“我同盟主实在谈不上渊源,只是从前我……于修仙一道太过急功近利,险些走火入魔招致祸端,彼时盟主恰巧在云隐宗,便帮了我一把。” 若是传闻属实,盟主未必会记得自己随手帮过的弟子,这一点特别的关注也无从谈起。 宁千岫沉入识海去唤系统:“帮我调一份仙盟盟主的档案。” 想来反应迅速的系统这次却是沉默了好久,像是卡机了一般才弹出回复。 【数据库查无此人。】 他皱起眉:“是我没有相关权限?” 【宿主已拥有数据库的全部权限,仅在工作相关事宜上会对档案部分内容进行遮挡。】 宁千岫的目光从周围几人身上扫过,看见人群最后的沈渡,突然一顿:“沈师姐?” 此刻沈渡半靠在屋檐上,双目紧闭像是休整的模样,竟对宁千岫的呼唤毫无回应,仿佛已是睡熟了。 他直觉沈渡此刻有些不对劲,却又一时间说不上来。 他蓦然想起不渡海上那面具男子没有说完的半截话,心念几转。 师姐方才到底有没有对盟主行礼? 言泉看着沈渡身上满满当当的包袱,有些愧疚:“是我与钟师兄考虑不周,让沈师姐累到了。” 他伸手就要将沈渡身上的东西取下,手臂却被魏云游的身影挡住,眼睁睁看着师叔将沈师姐一把扛起来。 “盟主出关,按理长老需要回去一趟,你沈师姐伤势未愈,便由我带她回去。” 瞧见几人神色担忧,魏云游挥了挥手:“不是什么大事,你师叔的能耐还不清楚?几瓶药下去药到病除,你们放心玩。” 宁千岫显然不信这鬼话,盯着魏云游的身影离开。 沈渡半截长袖垂落,宁千岫似乎被其中的什么东西晃了下眼睛。 那是什么? 第30章 撂挑子计划(3/3) 魏云游走得极快, 几乎眨眼功夫便连背影都消失不见,也让宁千岫失去了一探究竟的机会,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各怀心思, 倒是在热闹的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蒋流云看着身边几个同霜打茄子般的脑袋,想来那些大道理小弟子们也听不进, 便话音一转:“沈师姐前些日子同我说要在长生节放天灯, 若是有心, 可以替师姐也放一盏。” 钟善顿时抬起头来:“流云师兄说得对,沈师姐如今身体抱恙, 或许放了天灯便能逢凶化吉。” 宁千岫走在队伍最后, 皱着眉仍在思考方才的异状,肩膀却被人一拍:“宁师弟, 他们不会害你。” 他侧首, 蒋流云悄然走在他身侧, 他声音不大, 一句话在喧闹的人潮里转眼便被淹没, 而坚定的语气却足以让人不由信服。 可宁千岫显然是个例外,他不动声色地反问:“流云师兄为何如此笃定?” 蒋流云看着眼前的弟子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宁师弟,心思太重伤身, 若你连身边人都无法相信, 你的道只会越走越窄。” 天色渐渐沉下, 最后一缕霞光烧得通红, 只留下最后一点余温,将两人的面庞照得晦暗不明。 这番话从蒋流云口中说出, 几乎称得上严厉, 宁千岫隔着残阳与师兄对峙片刻,神情蓦然一松笑道:“弟子明白师兄教诲。” 蒋流云这才缓了神色, 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方才的口气有些过重,顿时有些面上发热,眼神往旁边一扫:“师弟吃不吃糖人?” 宁千岫心中好笑,若这次不给台阶下,照这位师兄的性子怕是要愧疚好一阵子,便点了点头:“让师兄破费了。” 言泉回头大声唤着两个掉队的人,并未察觉到他们周围有些沉默的氛围:“你们可要快些,再晚可就抢不到好位置了......师兄,你好偏心眼!” 好不容易恢复神色的蒋流云这下算是红透了,闹到最后,一行人手里都多了一只憨态可掬的糖人,却是将先前沉重的氛围驱散不少。 这会功夫,天上已逐渐升起样式各异的天灯,晃晃悠悠顺着风往天边飘,灯火摇曳与满天繁星交相辉映,实在是难得的美景。 钟善领着人来到半山腰一处平台上,那里已是聚集了不少云隐宗弟子,三三两两凑在一块,咬着笔杆苦恼这十年才能许一回的愿望。 “钟师兄,你若是再不来,我们可就将位置留给其他师兄了!” 宁千岫还未站定,便见一位女弟子走来,她身上点缀不多,但因年岁不大,便自带一股天然去雕饰的气质,头上配饰随着跑动晃动, 他扭头去看钟善,倒是破天荒地见到这位花孔雀不端着大人架子,从怀中拿出两盒胭脂,话还没说脸先红了半边:“辛苦江师妹了,” 那女弟子接过,打开盖子便眼前一亮,高高兴兴地收进小袋子中:“果然还是钟师兄送的最好看!” 爱看热闹是人之常情,被抛下的三人站在一旁,对着这缠缠绵绵的气氛揶揄的表情如出一辙,换来钟善恼羞成怒地一瞪。 “这位是宁师弟?” 女弟子顺着钟善的目光看过来,三两步便走到宁千岫面前:“可总算见到了,宗门大比那日,师弟可真是厉害。” 这话声音不大,奈何周围都是五感灵通的修仙弟子,热闹顿时变成了自己,这下换做宁千岫笑不出来了:“不过是运气侥幸赢了。” 人群中突兀地传来一声冷嗤,一青年拨开人群走了出来:“别来无恙啊,宁师弟。” 宁千岫盯着这张脸回忆了半晌,才想起这位便是那日败在自己手中的赖师兄。 看来这是被恨上了,宁千岫面无表情地看着赖师兄走到自己面前:“这么久没见,师弟怎么还在筑基初期......不若师兄帮帮你?” 这点小打小闹他从前在职场上便司空见惯,眼下迷雾重重之中更是觉得无趣,只觉系统给的修为屏蔽器效果不错。 宁千岫还未张口,站在一旁的女弟子便挡在自己前面:“赖明,谁不是从筑基期修炼上来的?且不说宁师弟才入门几月,他身上还有内伤,人要愿赌服输,你如此咄咄逼人便是你的不对!” 赖明顿时拔高声音:“他胜之不武,我凭什么要认?” 他如今算是明白掌门当时的话外之音究竟是什么了,若是自己去葬剑谷一事无法让宗门弟子信服,这老狐狸给的好处怕是也要落空。 不过此刻良辰美景,他实在不愿与赖明在此地撞上,不过一瞬脸上便换了副不卑不亢的表情:“赖师兄,此事我们可以日后再说,只是这长生节十年一次,还是祈愿更为重要,若是被那位......天下第一在仙宫瞧见,怕是影响不好,师兄请三思。” 这下看热闹的人群顿时便散了开来,不少人更是用谴责的目光看着主动挑事的赖明,对方吃了个哑巴亏还没法再借题发挥,只能黑着脸带着自己两个跟班钻入人群中。 虽然这称谓实在有些烫嘴,但也算是他老人家唯一一点作用了。 宁千岫回过神来,手里便被塞了一盏天灯,抬头便看见两位女弟子亮晶晶的双眼:“宁师弟原来也仰慕那位天下第一,莫非也要许愿有朝一日同他一般名扬天下?” 也? 宁千岫听见这个字眼挑了挑眉:“江师姐是如此想的?” 女弟子摆弄着手中的天灯,一脸神采飞扬:“小时候想嫁给这位天下第一,长大后又觉得这样太无趣,不如有朝一日飞升去顺些天下第一的东西,怕是能赚得盆满钵满!” ......倒也是个远大的理想,就是如此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也不怕他老人家听见。 宁千岫在心中为这位江师姐的商业头脑鼓掌,钟善递来纸笔,闻言嘴角一抽:“姑奶奶,是家中的铺子不够你折腾了?” 言泉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晃动,终于恍然大悟地叫了声:“原来师姐本家是青石城双珠之一的江家,难怪与钟师兄如此相熟。” 蒋流云在一旁咳一声:“吉时已到,若再不抓紧些,可就没有天神赐福了。” 得,这一圈看下来原来只有自己一个穷人。 宁千岫默默闭了嘴,颇有些悲愤地在纸上写下财源广进四个大字,想着物尽其用将纸翻到背面,却不知从何落笔。 他抬头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几个人,言泉不知又说了什么,惹得江师姐忍俊不禁,只有钟善恨铁不成钢地往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来了一下,蒋流云手上拿着点燃的火折子,无奈地伸手一拦,将那本就不重的打闹化去,将天灯一盏盏点上。 他又想起蒋流云方才同他说的话,山腰上晚风凌冽,周身烛火点点带来的暖意挥之不去,那烛火映在眼中,连迷雾都要退去三分。 眼见蒋流云要将自己的天灯点上,宁千岫如梦初醒:“流云师兄,我再补几个字。”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下笔之时显得生涩凝滞,却又没有停下,极为认真地添上四个字。 蒋流云离得近,“但求圆满”四个字看得清清楚楚,不由一笑,替眼前弟子将天灯点燃。 第32章 这世上圆满难得,可既是许愿,自然要求一些自己完不成的,若是这位天下第一真有这个神通,他也不是不能供些香火。 弟子手中的天灯接二连三地升空,汇入万千灯火中,山脚下同样有数不胜数的天灯缓缓升起,无论是平民还是尊者,此刻都不约而同地驻足仰望,看着承载着无数祈愿的天灯映亮天空。 言泉紧盯着自己那盏:“真是天助我也,我这灯可飘得真远,看来能被天下第一瞧见了。” 宁千岫唇角带上一点笑意:“言师兄许了什么愿?” 言泉摇头晃脑:“那自然是......不对,宁师弟你可学坏了,居然敢套师兄的话!” 蒋流云接过话茬:“钟师弟与言师弟此次也要前往葬剑谷,若是能通过试炼,回来便能参加内门弟子选拔,即便许了愿望,二位之后也仍要好好努力。” 宁千岫听见这话倒是一愣:“若是没有寻到剑,便无法成为内门弟子?” 蒋流云伸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佩剑:“修仙之人,急需要锤炼自身,也需要外力辅助,能获得一柄与自己相契合的武器,特别是拥有器灵的器灵,于修仙之道无异于如虎添翼,这也是区分内外门弟子最重要的门槛之一。” 正要追问,耳边突然想起一阵惊呼,他朝空中看去,只见通体火红的玄鸟翱翔天际,在空中划出一道红色印记,所到之处逸散的灵力便似下了一道金雨,振翅间所有天灯都被一股庞大的灵力托起,逐渐汇成一条明亮的天河,直至没入云层中再瞧不见。 玄鸟护在天灯周围,蕴含灵力的三声鸟鸣像是对这些祈愿的祝福,让整个人间都为之沸腾。 蒋流云愣愣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象,空中喃喃:“盟主赐福......这可是百年都未有过的仪式。” 宁千岫心念一动,为何只有这次的长生节如此特殊? 云隐宗一处常年关闭的宫殿中,面色苍白的青年懒散地垂下手臂,闷闷地咳嗽两声,在帕子上呛出一口血来。 坐在对面的掌门叹了口气,推去一盏冒着热气的茶:“您此次强行出关,又耗费灵力赐福,又是何苦?” 青年低声道谢,收起耙子伸手接过抿了一口:“只是许久未曾见过这滚滚红尘,又得遇故人,难免高兴。” 掌门不赞成地摇了摇头:“这人间上下事物都需要您定夺,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盟主还是不宜放太多心神在上头。” 青年半垂下眼眸,看着茶盏中浮沉的茶叶:“罢了......听闻你们在千昼镇与不渡海两处地方都发现了裂魂术的踪迹?” 另一处石室内,魏云游抬头看了看月色,又转头盯着床榻上无知无觉的沈渡,终于认命地在床边坐下,拿过扇子将药炉的火焰扇旺些:“你这症状怎么还提早了呢?” 昏迷之中的沈渡自然回答不了他的话,她像是陷入了一场可怖的梦魇,眉头紧皱浑身颤动不已,被魏云游按着脉门灌入灵力才勉强止住。 在她掀起的半截衣袖里,原本白皙的手指此刻竟如琉璃般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开来。 第31章 九重劫云 待宁千岫再次来到灵云殿时, 此处倒是热闹得很,除却作为考官的蒋流云之外,魏云游也在一旁, 他的身边是许久未见的沈渡。 那日长生节的异状绝非小事,可短短一个月后沈渡便行动如常, 宁千岫皱眉问道:“沈师姐身体如何?” 沈渡愣了一瞬:“不渡海中强行解除契约对身体有损, 修整一阵便好。” 这其中定然还有隐情, 宁千岫见二人都不欲多说,按下心中诸多念头不再追问。 当前还是葬剑谷一事更为重要, 待进了内门才有机会查到其中缘由。 蒋流云适时开口:“我虽领掌门之令前来考核, 但你所答之题皆出自掌门之手,即便是我也无从得知。” 他抬手一挥, 袖中卷轴便铺展在宁千岫眼前, 而在识海中, 系统正飞速跳动着数据库的信息, 随时都能调用录入的信息。 宁千岫低头去看, 却是瞳孔骤缩。 偌大的卷轴上只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个问题,与他这三月在仙籍殿所背诵的任何一本书都不相关。 “你是谁?” 宁千岫沉默地将卷轴翻了个面,确定上头只有这一句话后, 与神情严肃的蒋流云对上视线。 “掌门对待此事极为认真, 甚至为此闭关了三日, 所以宁师弟, 我也无法帮你。” ......感情这位哲学狂热爱好者一天就只能憋出一个字。 宁千岫实在猜不透这位长者变幻莫测的心思,也对这打哑谜似的问话毫无兴趣, 两眼一闭便将一片空白的卷轴交了上去。 大不了自己想别的法子去葬剑谷。 在三个人的注视下, 宁千岫从打开到合上递交的动作行云流水,直接让一旁准备齐全的纸笔毫无用武之地, 所有人的表情中都透露着一丝茫然。 他们家这位小弟子是终于被掌门逼疯了么? 魏云游第一个回过神来,毫无顾忌地在殿堂上大笑起来:“早就觉得老头子的考研毫无乐趣,眼下终于见着一个能忤逆他的弟子了......宁小友,我就说你我投缘!” 蒋流云迟疑地接过卷轴:“宁师弟,落子无悔,可想好了?” 只有沈渡盯着蒋流云手中的卷轴表情愣松,似是在回忆什么。 宁千岫面对殿上神情各异的反应倒显得尤为淡定,向蒋流云点了点头:“直接交给掌门便可。” 蒋流云无声一叹:“好罢,我这便禀告掌门,一盏茶后便有结果。” 不过片刻,蒋流云便再次出现在殿中,神情带着惊讶与疑惑:“掌门说......师弟通过考核了。” 以流云师兄这般爱较真的性格,看来得琢磨这场极为草率的考核好一阵子了。 这问题着实冒犯,以宁千岫如今对这个世界大能的印象,若非实在懒得动笔,他大概会写上“你管我是谁”五个大字送回去。 目的既已达到,他也就没有留下的理由,刚转身准备离去,却被魏云游伸手拦了一下,对方将一瓶丹药交给自己:“渡劫丹,这几天你应当用得到。” 宁千岫挑了下眉,便听魏云游压低了声音:“葬剑谷只有元婴期的修士才能进入,在这之前各门派都会将弟子名单向宗门公布,钟善同我说了长生节一事,赖明不会善罢甘休,他作为人选之一,定会在此事上做文章。” 宁千岫揉了揉眉心:“我明白,那老狐狸留着这烂摊子不管,便是要看我在那日该如何服众。” 魏云游拍了拍他的肩:“虽不知你用何种方法掩盖了修为,但揭榜那日,还是撤去为好。” 这下轮到宁千岫有些惊讶,魏云游一挥袖袍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若这点都看不出来,我也当不了长老。” 沈渡站在一旁凉凉开口:“是我告诉他的。” 魏云游呛了一下,默默用袖子捂住了自己的脸,沈渡倒是一点没有以下犯上的愧疚感,直直走到宁千岫面前:“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所有问题内门选拔后便能知晓。记得你还欠我一次比试,葬剑谷务必活着回来。” 难得见到有人将关心说得如此杀气腾腾,宁千岫眼中浮现出一点笑意,却是郑重向三位前辈行了礼:“千岫谨记,多谢各位前辈多日来对在下的照拂。” 另一边的宫殿中,掌门忽然打了个喷嚏,面带病容的青年神情不变,极快地用手旁云隐宗的棋谱一挡,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方才的卷轴掌门可看出什么?” 长者晃着手中的酒壶嘀咕着又是哪个臭小子再说自己坏话,好半晌才慢悠悠地回答:“一张白纸,仅此而已,这小子......看着恭顺,实则反骨颇重。说起来这问题当年可是您与那位的师尊所问,盟主可还记得他当时是如何回答的?” 青年敛眸沉思片刻:“太过久远,吾已记不清。” 不用想也知道,若是那位瞧见这问题,答案怕是要比这小弟子还要叛经离道。 几番谈话间,棋盘上黑白二子交错缠绕,表面上咬得极紧,内行的却能看出白子却已被四面围堵,已露败象。 掌门被占了先机,有些懊恼地看着棋盘:“多年故交,他果真从未回来看过你?就算托个梦也成啊。” 青年眼睁睁地看着长者一边说话一边将棋盘上的几枚黑子偷偷拿走反败为胜,却也没拦着,听见这话,唇角勾起极细微的弧度,似有讽意。 “我与他本就志向不同,飞升之人,自当远离红尘。” 宁千岫并不知这殿中对话,他此刻正身处潜山山顶的一处山洞中闭目调息。 此番自然是偷偷潜入,虽不知是何原因,此地残余的仙人威压从一开始便对自己失去效用,反倒作为掩盖成了他闭关渡劫的好去处。 若是被那些弟子们瞧见,他怕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 “系统,为何我迟迟无法突破元婴期?” 自重新迈入筑基期后,宁千岫便果断辟了谷,从而省下一大笔花销,堪称勤俭持家,只进不出。 第33章 可即便如此,这两月来他的修为仍卡在筑基大圆满,随着系统内存款一同增加的只有体内的灵气,如今更是到了浑身筋脉隐隐胀痛的地步,仿佛随时都要爆体而亡。 【宿主,修为增长过快将会引起世界法则的注意,在宿主未做好充分准备前,未确保您的安全,将限制您的晋升速度。】 “既然这世界法则无处不在,我又要如何瞒过它?” 【系统需要您的一部分存款作为能量提供屏障。】 难怪平时给自己画大饼,到了关键时刻又成了缩头乌龟,听见这话宁千岫简直气笑了:“发出来的钱怎么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多余部分会对宿主进行返还,且作为补偿系统将为宿主进行洗髓,此后宿主可在一定程度上突破系统的限制,吸取天地灵气增长修为,以每月20灵币的额外补贴形式发放。】 随着修为提升,他的确感受到身上如影随形的隐约压迫感,即便于睡梦之中那充满恶意的注视偶尔也如附骨之疽般缠绕而上,眼下雷劫更是未知数,他不能险上加险。 或许是赔钱货如今终于有了摇钱树的影子,系统最近堪称和颜悦色,宁千岫随便一诈便松了口,还许了如此大的好处,倒当真如它所讲在想方设法帮自己,连他这种惯会鸡蛋里挑骨头的人也无话可说。 这其中必然有别的缘由,不过他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来日方长,也不急于这一时。 宁千岫摈除杂念,将手中的渡劫丹倒入口中,丹田处灵力便在药力的催发下向全身经脉游走,在关窍处不断涌动冲击,强硬地拓展着经络。 雷劫尚未来到,浑身痛感便已鲜明,宁千岫双目紧闭,额头逐渐布满了细密汗珠,识海却一片清明。 云隐宗的弟子们只觉得眼前一暗,纷纷疑惑地抬起头来,便见黑沉沉的雷云正朝着潜山方向聚拢,不过瞬息方圆百里都被劫云笼罩,竟是直接将白日变作了黑夜,云雾滚动见隐约可见其中闪烁的电光。 云隐宗高手云集,隔三差五引来劫云已是见怪不怪的事,可此次的阵仗尤为骇人,惹得弟子们站在广场上,仰着头议论纷纷。 “这是哪位大能在渡劫?怎么能招来这么多劫云?” “谁能进得去潜山?天下第一的威压百年来都未减弱,除非盟主许可,即便是世间数一数二的大能也不能在里头渡劫!” “莫非是盟主大人要飞升了?” 人群中不乏修为不俗、经验丰富的内门弟子,盯着若隐若现的雷劫仔细瞧了瞧:“不像,若是盟主这类大能突破境界,定要单独辟出一方小世界才不至于生灵涂炭,眼前阵仗虽瞧着吓人,雷劫的威力却并不算大。” 旁边有弟子也跟着反应过来:“的确,更像是金丹期修士的所渡雷劫。” “看来又是哪位内门前辈悟道了.......从前也没听说哪位弟子同仙盟盟主有交情,能进潜山渡劫。” 在万众瞩目之中,天空终于被一道炫目的白光划破,集雷霆万钧之力朝潜山重重劈去,与山峰上空残余的威压对撞而过后直冲宁千岫所在山洞而来, 宫殿里的掌门眼睛眯起,手掌一拍桌面,棋奁中的一枚白子顿时被浑厚的灵力打至半空碎裂开来,化作一道巨大的屏障将整个云隐宗笼罩其中,席卷整座山门的狂风顿时被无形爆发的灵力压制,被吹得东倒西歪的弟子们靠在墙上,疑惑地看着天空。 一道黑雾从东面天际悄无声息地窜出,接着雷霆之力与威压对撞之际冲破此地禁制,如过无人之境般来到毫无知觉的宁千岫面前,不怀好意地暴涨起来欲将他整个人吞噬,却在最后一刻被宁千岫体内爆出的红光烧灼,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后不甘心地消散。 “怎么会......!” 这一瞬仿佛被无限拉长,所有变故都发生在眨眼间又消失殆尽,雷劫骤然落下,时间再次流动起来,闪电自宁千岫天灵盖处贯穿身体,血花沿着脊背一路爆开,痛极却又酣畅淋漓。 他睁开眼,眼眸中似有万千电光闪烁,不过呼吸间第二道雷劫转瞬即至,天地都在震颤,仿佛对这些妄图逆天改命的蝼蚁愤恨不已,更重更狠的电光再次灌入宁千岫体内。 这一下仿佛将神识都劈出窍,身上所有疼痛都无法再感知到,宁千岫只觉周身轻飘飘,如羽毛一般徜徉在天地之间,眼前漆黑一片,又似万物尽收眼底。 典籍上可未曾记载过渡劫期间会出现此种状况,这到底是......? 倾盆大雨落下,盟主俯身捡起放在一旁的油纸伞推开门扉,却听背后掌门出声唤住:“不留下看看么?这可是世间唯二的九重劫云。” 第32章 “看清楚了么?” 云隐宗广场上的人越聚越多, 言泉费劲地从缝隙中钻到钟善身边,面上担忧之意不减:“在潜山渡劫的是宁师弟?” 钟善长袖中的手指握紧,目不转睛地盯着雷声滚滚的劫云:“你前一阵子渡劫时有几道雷劫?” 言泉闻言一愣:“四道, 我记得师兄也是......” 话还没说完,他自己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顿时瞪大了眼睛:“这已经是第六道了!” 天地之力本就强悍无比, 筑基期修士能承受四道便已是天赋异禀, 而宁千岫这雷劫的架势,怎么看都想是奔着让他身死道消去的。 这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 眼看那惊雷又要劈下, 情急之下他点地而起, 竟是要无视门规直奔内门而去:“这样下去要出事,去找魏师叔想办法!” 言泉顿时眼前一亮:“魏师叔奇珍异宝最是多, 若让他帮忙定能解决!” 说罢他便紧跟在钟善身后, 只是还未掠出多远, 一道灵气便不讲道理地从自己背后袭来, 言泉眉心一皱却也不能不管, 只好旋身抵挡。 虽说宗门有令外门弟子无法进入内门山峰,只是在场弟子都瞧得出来两人的焦急,也就默认了这一逾矩之举。 只是这里头总有些不速之客。 “钟师弟这是要去哪?你可要想清楚了。” 熟悉的身影不紧不慢地拦在两人面前, 赖明阴沉沉地盯着钟善:“钟师弟是要公然违反门规么?”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一回事, 公之于众又是另一回事。 钟善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宗门中的局势剑拔弩张, 宁千岫这边也好不到哪去, 雷劫似是无穷无尽一般往自己身上劈,他的神识在体外晃晃悠悠, 看着自己肉身惨不忍睹的模样却是无能为力, 只能眼睁睁看着下一道雷劫又讲自己重新劈回□□内。 这样不是办法。 又一次艰难恢复意识后,他显然察觉到自己神识出窍的时间正变得越来越长, 宁千岫咽下喉间鲜血,声音嘶哑地开口:“你的屏障能帮我抵消一部分雷劫的威力么?” 系统沉默的时间格外久,屏幕上才跳出三行红色的大字。 【......可以,但系统的能量会因此透支,预计将会有3个月的休眠期,届时无法保证宿主的安全,请宿主慎重考虑。】 连一贯平静无比的机械音也在醒目的字幕下透出几分严肃的味道,宁千岫果断打消了念头,心中一动。 一串数据也会有紧张的情绪么? 只是眼下情形容不得多想,轰鸣的雷声越来越近,他当机立断退而求其次:“那便想办法稳住我的神识。” 坐以待毙绝非他的风格,宁千岫捡起放在一旁的剑,身上因被雷劫淬炼而暴动的灵力顿时倾泻而出,他不避不闪,携着灵力迎电光直斩而去! 若是有旁人瞧见他的举动,定要骂一句疯子,强催灵力抵抗天道,就算不死也要落得个废人的下场。 无比刺眼的白光在瞬间炸开,手中品质普通的长剑岌岌可危地颤抖着,但到底冲散了三分力道打在宁千岫身上,他眼前一黑,麻痛感自右臂迅速蔓延至整个身体,眼前重影不断,仿佛下一刻就要晕过去,却又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生生钉在体内,踉跄一下靠在石壁上喘气。 他最多还能再接下两道,成败在此一举。 宁千岫体内被狂暴的灵力挤压断裂的经络正不断被残余的天地灵气修复,又再次在他举剑斩向雷劫时撕裂,第八道雷劫过后宁千岫单膝砸跪在地上,将山石生生砸出几道裂缝。 他顾不上口中不断溢出的鲜血,天道的怒气似乎终于来到了顶峰,史无前例的雷霆之怒朝自己袭来,即便站不起来,宁千岫手中剑仍旧握得极稳,苍白面容上冷汗淋淋,显得一双乌黑眼眸更加泛冷。 筑基大圆满的灵力与磅礴的天地之力对撞在一块,一时竟难分胜负,即便是被圣人庇护的潜山也因此震荡,剧烈的冲击更是在百里之外固若金汤的护山结界上磕出了一道细微的痕迹,让不明所以的弟子们纷纷抬起头来。 “此番竟是惊动掌门出手开启结界......云隐宗怕是要出个天才啊!” 掌门稳坐于宫殿上,将结界处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摇了摇头:“后生可畏,可惜还不够火候。” 第34章 但他生不逢时,时间不够了。 来到宁千岫手中便命运多舛的长剑又碎成一地,空中乌云盘旋许久,终于不甘地散去,他狼狈地倒在地上,身上伤痛却顷刻间便消失殆尽,皮肉外翻的狰狞伤口不再,比从前充盈数倍的灵力正从丹田处涌出游走全身,吐息之间能隐隐感受到草木之中的灵气。 精疲力尽的酸胀感让宁千岫躺在地上一时不愿再动,只听系统在自己脑中叮咚作响。 【恭喜宿主迈入金丹期,当前修为:金丹初期。账户将自动增加10000灵币。渡劫过程中已自动为您洗髓,解锁“同境界无敌”福利,请注意查收。】 倒是雪中送炭,同境界无敌的言下之意便是跨境也能有一战之力,即便面对一无所知的葬剑谷,他如今也能全身而退。 此番又经历过一回九死一生,宁千岫的心情却能称得上不错,若非身上血腥气太重,他甚至想在此处直接睡过去,可自己如今闹出的动静太大,直接回去怕是要惹来不小的麻烦。 正犹豫间,宁千岫感受到有一股陌生而强大的气息正迅速朝自己靠近,他迅速起身退至山洞的阴暗处,警惕地看着门口。 一柄油纸伞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带着病气的青年站在门口,正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这气度着实太有辨识度,宁千岫没想到自己偷偷借用潜山突破竟能惹来仙盟盟主亲自来抓,顿时无比端正地行了个弟子礼:“弟子见过盟主大人。” 在长生节隔着人山人海瞥见的尊者如今正站在自己面前,即便气息有所收敛,其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也足以叫人胆寒。 盟主的视线在宁千岫身上落了一瞬便移开:“和我走。” 听这语气完全没有商量的意思,宁千岫也猜不出这位大爷到底要干什么,但等他渡劫完之后才来,左右不会立刻便要自己的性命,便顺从地跟在他身后。 于是他们便这么沉默地一路走到了山门处,这位仙盟盟主将喜怒不形于色发挥到了极致,仿佛当真只是怕自己不认路,特意前来捎上一程。 待雷劫停后早就有弟子赶来山门口想瞧瞧到底是何方神圣能闹出这样的动静,正引颈环顾间便见到远处有两人正朝山门走来,待看清人脸后震惊得礼都忘了行,各个成了不会说话的木头。 盟主泰然自若地站在原地接受着从四面八方投射来的视线,宁千岫此刻是想拉开距离都来不及,有些痛苦地闭上眼, 好了,这下全世界都知道是仙盟盟主亲自送他回来了,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连这尊大佛的姓名都未曾知晓。 半晌之后,才有人不可置信的喃喃:“难道盟主大人真与这位外门弟子有交情?” 突破修为后宁千岫五感通透不少,此刻正巧听见不远处有人正冷笑一声开口:“你是想去救你那宁师弟?且不说雷劫一事过不过全看他的命,就算是擅闯潜山这一条,便足以让盟主取他性命!” “你别欺人太甚!宁师弟出此下策必有他的用意,你要追究,也得等他回来再说!” “那个......师兄,你往山门看看!天老爷,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局势一触即发的钟善与赖明二人此刻终于感知到周围的安静,听见言泉的话语齐齐往门口看,脸上的神色精彩万分。 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盟主最为淡定,青年宛若只是偶然路过此地一般,亮了个相将宗门所有弟子都惊了个人仰马翻后,只是坦然地收起手中的油纸伞转身离去。 这般死水般的寂静持续了许久,人群才终于一片哗然,尤其是方才被赖明牵制住的钟善,狠出了一口恶气后此刻有些眉飞色舞,来到宁千岫身边打量了一圈。 “难道你其实是盟主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宁千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觉得呢?” 两个人还未来得及叙旧,便有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横插进来。 “倒是颇会攀龙附凤,捡回一条性命。”赖明站在人群外,阴着脸盯着宁千岫。 一边是得盟主青睐的后起之秀,一边是心高气傲的前辈,可真是有意思了。 浩浩荡荡的人群聚在山门久久不愿散去,都等着看好戏,更有几个心思活络的悄悄召集了自己的狐朋狗友准备开个赌局。 实在是被胡搅蛮缠得有些烦,看样子钟善与言泉在他出关之前也没少替自己与他争执。 宁千岫叹了口气:“师兄,你又是何苦?你要入潜山的理由,我已给你,你若是要质疑我的实力......” 宁千岫随手摘下一片树叶在指尖一弹,那叶片便如离弦之箭般朝赖明手中佩刀飞射而去,他拔剑欲拦,却根本来不及,只听得几声碎裂声响起,他手中那镶满宝石的佩剑成了几段废铁掉在地上。 “看清楚了么?” 第33章 各怀鬼胎 只一招, 孰优孰劣不言自明,宁千岫身上属于元婴期的威压铺展开,如一记响亮耳光打在了方才咄咄逼人的赖明脸上。 人群中窃窃私语不断。 “短短几个月, 这位宁师弟便跨了一个大境界?” “你方才没瞧见么?他本就与咱们丹宗长老交好,如今连盟主都有交情, 能一鸣惊人也不算难事。” “这赖明如今再咬着不放, 也不怕有麻烦。” 修士五感何其灵敏, 这些闲言碎语自然都落入到彼此耳中,赖明咬着牙半笑不笑:“恭喜师弟突破, 想来三日后的葬剑谷能与师弟同去了。” 宁千岫敷衍地朝他拱了拱手, 一心想要回洞府将身上已看不出颜色的衣物换下。 赖明显然也不想再自讨没趣,一甩袖子便率先离去, 宁千岫眼看着山门两侧弟子正蠢蠢欲动地朝自己靠近, 果断回头看了钟善与言泉一眼。 看着两个人陡然坚毅的眼神, 宁千岫嘴角一抽, 下一刻, 他便觉得身上一轻,整个世界横了过来,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两个人扛着飞奔而去, 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弟子们愣愣地眺望着他们的背影:“连离去的方式也这么独树一帜, 难怪会得如此多人的青眼......” 虽说实在不够体面, 但这招的确卓有成效, 半个时辰后神清气爽的宁千岫坐在桌前,对着两双直盯自己的眼睛开口:“赖明到底是什么来头?不过一次宗门大比便赖上我了?” 提到这人钟善便皱起眉头, 一副不高兴的模样:“说起来大抵与我也有点关系, 他本家也算是青石城的,历代从商, 与钟家、江家算是不对付,从前一直不温不火,只是这些年来倒是突然有了起色,便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宁千岫挑了挑眉:“所以我与你走得近,他便想挑软柿子捏?” 钟善冷哼一声:“他与他那入赘的爹一样,凡事都想着走捷径,原本资质也平庸得很,靠着高价去黑市上买药硬生生上了元婴期,实则虚得很,宁师弟不必怕他。” 正谈话间,宁千岫洞府处的阵法被点亮,他抬头一看,正是那日在长生节上见过一面的江师姐。 他挥袖散开结界,便看见江师姐笑吟吟地走进来:“一早便见到宁师弟与盟主一同出现在山门处,师弟可真是深藏不露。” 宁千岫客气地给师姐倒了杯水,无视了身旁两道怨念的视线:“师姐特地来找我,想来也不只是来贺喜的。” “叫我江念便好,”她挥了挥手,如戏法般变出了三道请柬,“说来葬剑谷离青石城不算远,正巧江家的拍卖会便在这次试炼之后,还望几位赏个光给我们家撑撑场面。” 钟善一捶手心:“的确到了时间......莫非你刚从赖明那过来?” 江念叹了口气:“钱可不分高低贵贱,虽说我不太喜欢这个人,但礼数还是要的,更何况他们家每回出手都阔绰,算得上咱们家的摇钱树,届时你还是收敛些。” 宁千岫看着手中描金的请柬,又瞧了眼自己账上那点可怜的薪水,犹豫了许久还是诚恳抬头:“江师姐,我实在囊中羞涩,届时会托二位师兄捎去贺礼,这拍卖会便不去给师姐添乱了。” 江念闻言眨了眨眼睛:“何必如此客气?这请柬给了便没有收回的道理,宁师弟来做个看客,对江家只有好处,可没有坏处。” 还未等宁千岫询问,她便摇头晃脑振振有词:“有朝一日宁师弟名扬天下,我便可以说我们江家的拍卖会可是连宁宗师都愿来的,想来又是一大笔进账。” 宁千岫不由失笑,江念这说话可着实有水平,难怪江家能在青石城混得风生水起。 他从善如流地将请帖收了起来:“那便多谢江师姐了。” 反观一旁的言泉则完全没有这样的顾虑,此刻正抱着请柬神神叨叨地念着自己真是祖坟冒青烟,叫钟善硬生生后退一步,最后忍无可忍地拿着袖子里的卷轴堵住了他的嘴。 江念被逗得直笑,最后摸了摸眼角起身欲离去,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身。 “方才我去赖明洞府时察觉到一丝还未消散的陌生气息,我探究得太深,赖明定会起疑,只是直觉这气息有些说不上来的异常,你们此番去葬剑谷可要小心,若有事记得随时来找我。” 第35章 宁千岫皱了皱眉,谢过江念后便看见一旁的言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两个人面面相觑,言泉小心地看了看宁千岫的脸色,试探开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与盟主到底是何关系?” 宁千岫十分郑重地拍了拍言泉的肩膀:“是盟主心血来潮想看戏的关系。” 劫云一散,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盟盟主便出现在山洞门口,想来已是关注许久,他抽空问了问系统,只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宿主所渡雷劫为九重劫云,代表着天道的青睐,因而比寻常修士更为凶险,渡劫成功后灵力亦会更加凝实,上一次出现已是百年之前。】 他忽然福至心灵:“上一次出世莫不是这位仙盟盟主?” 【正是。】 宁千岫心中千回百转,最后又思及江念临走前说的话。 以他流年不利的近况来看,碰上了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三日后,一艘简朴的木船沿着江流顺东而下,船上满载着云隐宗的弟子们。 外门弟子能迈出宗门的机会并不多,此刻看山看水都新奇,一旁渔船上的渔夫恰巧钓起一尾分量不少的鲫鱼,弟子们趴在船舷上瞧得目不转睛,被鱼尾甩了一脸水。 船已开远,甲板上仍有弟子挥手:“大爷今天收成不错啊!” 老人家带着斗笠笑眯眯地目送一群朝气蓬勃的少年人离去,摇头唱叹:“二十余年如一梦啊*……” 这一番热闹过去,有弟子瞧见赖明正沉着脸目光游移,不由压低了声音手肘戳了戳身旁的好友:“怎么不见宁师弟?” 好友:“听闻言师兄身体不适,宁师弟正忙着照顾呢。” 弟子看了看不远处的煞神,由衷长叹一声:“难怪宁师弟福泽深厚,和那位可真是天上地下。” 他们讨论的正主,此刻正在船舱内,将一旁的木桶踢到言泉面前,一脸沉痛地看着对方吐得昏天黑地,觉得不够和善,又柔情似水地补了一句。 “还有一盏茶时间便到,师兄忍着些。” 言泉听到这话脸都绿了,抖着手指点了点宁千岫,话还没说出口又埋进木桶之中。 几个人挤在船舱内笑得前仰后合,宁千岫推开窗户望着越来越近的陆地,却听见脑海中传来系统带着杂音的提醒。 【探测到葬剑谷出现不明原因的能量波动,在此期间系统或将出现断线情况,请宿主务必小心。】 宁千岫心中一沉。 无论这葬剑谷有何危机,他此番来都要闯一闯。 直到踏上葬剑谷,宁千岫才明白为何只有元婴修士才能进入这片土地。 说是山谷,这里更像是一道被一柄举剑生生劈出的裂缝,方圆百里寸草不生,目之所及也只能见到斜插在地上的长剑,与方才的鸟语花香形成了鲜明对比。 “长老,此地为何如此之热?” 元婴期修士不畏寒暑,此刻他们之中不少弟子甚至需要运转灵力才能勉强抵御铺面而来的热浪,便有人忍不住好奇开口询问。 此番引领弟子前往试炼的是器宗长老,是门派中出了名的不苟言笑,闻言一回头,那正毫无形象擦汗的弟子便老老实实地站直了身体。 “这便是考验之一,葬剑谷地势奇异,传闻是千年前一处用人炼器的铸剑师的老巢,被几位大能联手斩灭后,此地便余下诸多无主的神剑。此处本为天下第一所有,后作为礼物送给了盟主,这些年来门派繁荣,盟主便开放此地,既是对各位后起之秀的试炼,也是给予你们的奖励。” 说话间,远处又有几艘样式各异的船靠了岸,四五个门派的弟子从船上走出。 其中一位长者显得尤为瞩目,从服饰上看似是一排长老,却是格外耐不住热,拿着一柄扇子来回晃动,见到这边的器宗长老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今年有如此多的弟子入选,想来一年后的武道大会又是云隐宗夺魁了!” 葬剑谷十五年才开放一回,即便如此各大门派每回能有资格进入的也不过寥寥数人,多的是门派几十年都出不了一个够格的弟子,此番云隐宗一出手便是八个,着实鹤立鸡群,当得起这一句夸赞。 只是马屁也得挑对象,毫无人情味的器宗长老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朝对面一拱手:“不敢当。” 场面就此冷了下来,宁千岫眯了眯眼,几乎一眼便认出了那位长老身后三位弟子身上的弟子服样式。 正是在不渡海一事上不清不白的寒霜门。 寒霜门在不渡海一事上可以称得上毫不遮掩,那冰棺不会无缘无故不见踪影,他们定然收到了风声,如此还敢如无事人般与结下梁子的云隐宗嘘寒问暖,不是蠢便是另有倚仗。 他们来葬剑谷,又有什么目的? “倒是让我好找,进了葬剑谷后,你还能躲到哪去?” 思绪被打断,宁千岫回头,撞进一双愤恨的眼眸。 真是一刻都消停不下来。 第34章 孤立无援 不远处器宗长老仍在对弟子们循循善诱着, 仿佛根本没有瞧见此处紧绷的气氛。 “盟主立了结界,我只送你们到此地,接下来一个月便需要各位弟子竭尽所能让葬剑谷中的神剑认你们为主, 这其中凶险只能自己扛过去,望各位都能平安归来。” 笼罩在葬剑谷上的结界亮起光芒, 不少跃跃欲试的弟子迫不及待地冲入其中, 更多的则是三两成队, 小心翼翼地往峡谷深处探去。 一时间门口只剩宁千岫几人对峙,他拍了拍言泉的肩膀, 让他放下如护犊子一般的手臂, 耐下性子开口:“不过一次宗门大比,据我所知师兄最后的排名也足够亮眼, 我不过是为了留在云隐宗, 何必揪着不放?” 几日不见赖明一双眼眸中血丝更重, 原本还算英俊的样貌也快瘦脱了相,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便有一股凉意袭来, 半晌才听见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不过......?你已经将我的成仙道毁了!你那日到底使了什么妖术?” 宁千岫眉头一皱,这年头还有碰瓷的? 只是瞧着赖明的架势,他显然对自己在他身上搞鬼这件事深信不疑, 无论自己如何解释, 想来他都听不进去。 宁千岫也不愿在此事上耗费太久时间:“我之前同你无冤无仇, 犯不着对你如何, 只是我这人记仇得很,若你接下来因为一件莫须有的事做些什么, 便别怪我不留情面。” 说罢, 他也不管对方是何反应,便自顾自走入禁制中。 钟善在旁边摸着下巴:“宁师弟当真硬气, 只是如此怕是不能善了了。” 宁千岫脚步一停,扭头看着钟善微微一笑:“莫非师兄怕了?” “怎么可能!” 他对面前这两位活宝的七寸了如指掌,一句话便让他们涨红了脸异口同声地反驳。 他心中暗笑,倒是希望两位师兄离这些糟心事远些,表面则是熟练地吹捧两句,便瞧见言泉神神秘秘地从怀中拿出一卷地图展开。 上面线条画得极为简陋,宁千岫仔细辨认了半天才明白这画的是整座葬剑谷,不由挑眉:“师兄宝贝挺多。” 言泉得意一笑:“云隐宗上下哪个同我没点交情......先看地图,虽说葬剑谷从外看像是一条裂缝,里头却是一片圆形地带。” 他手指点了点中心:“所有神兵都围绕着阵眼处的神剑,越是厉害的便越靠近中心,其中剑灵的性子也就越烈,贸然行动只会被它们吞噬神识。” 宁千岫倒是来了兴趣:“所以阵眼处的那柄神剑便是最强?” 听到这话言泉的神色却有些奇怪:“这柄剑传闻是天下第一的本命剑,若是早个五百年,这剑便是天下无双,只是如今我还是劝你别去碰,这柄剑已经死了。” 死了? 他重复了遍这个颇为奇怪的字眼,钟善也在一旁开口:“此事我也有所耳闻。这位天下第一有过两把本命剑,留在葬剑谷的便是第一把,听说这柄剑中的剑灵在战场上碎裂了,所以如今这神剑空有灵气而唯有剑灵,已称不上上品。” 【已......触发特殊.......工作:神剑认主。报酬:#$%^灵币。此任务......与武器库......进行。】 脑中骤然而起的机械音让宁千岫直皱眉,大量的杂音夹着尖锐的暴鸣声让他只能捕捉到几个字眼,耳边便嗡鸣一片,不由捂住了脑袋。 还未深入葬剑谷,便已对系统造成了如此大的影响,若到时真要去阵眼取剑,怕是完全帮不上忙了。 “我们先一同往深处走,若是遇上合适的便停下......宁师弟?” 钟善扭头一看发觉宁千岫面色不好,便唤了声,宁千岫回过神来:“那便走吧。” 能进入葬剑谷的都是人中龙凤,自然不甘在外圈随意选了剑便离去,宁千岫一路往深处走,也没见到几个人,反而是身上的灼烧感越发明显,额间已是见汗。 不知为何,这些残破的兵器对宁千岫来说有莫名的吸引力,加上系统那语焉不详的话,更像一只爪子挠在自己身上,不由开口。 第36章 “我想去瞧瞧这些神武,你们若是受不住便先往前走,我一会便来。” 钟善与言泉对视一眼,都暗自都这个请求感到奇怪,心中放心不下便跟在了后头。 虽说名叫葬剑谷,但里头的神武无论是刀剑枪戟,亦或是少有人修习的琴鞭针扇,在此地都屡见不鲜,即便如此这里只能算作仙盟盟主名下私产之一,可见其富可敌国的财力。 的确如言泉所说,外圈的武器大多颜色暗淡,不少已有裂痕,宁千岫手指碰上其中一柄断剑,脑中却有画面一闪而过,还未来得及看清,便有一股浓烈的悲痛情绪自胸口涌出。 钟善见走在前面的人许久没动静,神情一肃拍了拍宁千岫的肩把人转回来,被一双通红的眼睛吓了一跳,忙催动灵力往他几处穴道一点。 “别碰这些神武,上头的器灵在此地关了许多年了,难免有煞气,心神不稳容易受其影响。” 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和着了魔一般。 宁千岫惊醒,捏了捏眉心正欲开口,却听到一道细弱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救救我……” 他动作一顿,转头回视那柄短剑,耳边细微的絮语如浪潮般朝自己涌来,字句混杂在一块听不清楚,却说得又快又急,几欲将自己淹没。 “你们听到了么?” 钟善神色凝重,也顾不上别的,直接往宁千岫眉心处用力一按:“宁师弟,凝神。” 这一下灵力对撞惹得宁千岫周身几处关窍处的灵流爆破,惹得四周风沙飞卷,他浑身一震,喉头血腥气上涌。 他自认当下神智清醒,可为何他们听不见这些声音? 宁千岫暗自调息了片刻,朝钟善摆了摆手:“我没事,先往前走。” 钟善伸手一拦,从怀中拿出几张黄纸:“这地方不对劲,符箓你们留好,若遇意外我们都能感知到。” 几人顶着炙热向前复行数十步,眼前逐渐开阔,便见一座巨大的炉鼎被劈成两半,一半早已被黄沙侵蚀,另一半斜插进黄土之中,即便千年过去,其中残余的怨气仍能叫人汗毛直竖。 那是一座炼人鼎。 此刻已有不少弟子或近或远地围着炉鼎盘坐而下,身旁的神武升至半空发出光芒,牵出一条银线将两者相连。 言泉接下腰间的水囊仰头灌了两口:“这地方时间呆得越长便越热,压迫感也更强,我们要速战速决。” 话是这么说,只是几人皆是少年心性,瞧见有弟子在自己前头就要憋着口气多走几步。 这里的剑各有各的好看,但他们只要自己心中的那把。 离炉鼎越近,那让人透不过气来的重压便更加无情,几乎每前进一步都要比先前困难百倍,话最多的言泉此刻也只顾得上喘气,弯着腰撑在膝弯努力又往前迈了一步,却腿一软跪在地上。 他咬了咬牙,颇为遗憾地往远处望一眼,正欲开口放弃,被人一左一右一拉。 向来注意形象的钟善此刻活像个落汤鸡,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一手拉着言泉一手挽起袖子擦汗,分明是笑,瞧着却有些凶神恶煞。 “觉得哪个好看?师兄保证给你带回去!” 再配上这话,与那土匪下山,打劫地主家的金库也没什么分别。 宁千岫眼看着言泉就要嘤出声,眼疾手快地把人往前一拉:“先别哭,省着点力气。” 三个少年便如同麻花一般你拉我拽地往前走,竟也这么走走停停地跨过了大半弟子。 此刻的他们只顾眼前的黄沙与神兵,并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眼看离中央还有两三丈距离,言泉终于摆了摆手,毫无形象地往地上一坐:“不行了,就这把,我瞧它挺顺眼的。” 钟善看了看沙土中那把流光溢彩的宝剑,颇为认可地点点头,无意中瞥见言泉身后之人,顿时一乐:“隔老远就发现你老往这处看,感情是想气死赖明啊!” 这把剑的位置极寸,刚刚好在已然入定的赖明正前方不远,若是对方睁眼想来第一眼便能瞧见,想想那时的景象宁千岫便有些忍俊不禁。 “我自己喜欢也是真的,只能说是天意。你们快往前去,那里才是好东西多!” 宁千岫眼中笑意未散,被言泉催促着同钟善往前走,却又心有灵犀地在走出几步时又回头,见言泉闭上眼睛才安心接着向前。 那炉鼎近在咫尺,两人却仍耗了比先前多一倍的时间才走至近前,每一步都在黄沙上留下极深的脚印。 钟善于中央一步之遥处站定,脸上红得厉害,眼神却是亮的:“就这把,长得漂亮,我喜欢。” 不知是否是体力耗损太多,宁千岫的反应有些迟钝,下意识偏了偏头,才点头应是,游移的目光越过所有的神兵看着阵眼处。 他未及上前便被钟善拉住,一股暖流从手腕处涌入,钟善竟是分了一部分灵力给他。 “知道你不听劝,好好保重。” 宁千岫一愣,自然明白在这危机四伏的当下这样的帮助意味着什么,终于露出一分动容之色。 “放心,此番我们都能心想事成。” 他沉默地看着葬剑谷中最后一人闭上了眼睛,嘴角的笑意终于散去。 宁千岫没有告诉他们,钟善对他的两次都毫无效果,随着他们离炉鼎越来越近,他耳边,方才已然盖过钟善说的话。 他正清醒地看着自己被不知名的力量侵蚀,却毫无办法。 识海中的系统毫无反应,他此刻孤立无援。 第35章 剑冢一梦(一) 偌大山谷中寂静无比, 只宁千岫一人站在原地,细看之下才能发现他紧闭双眼,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苍白的脸上因若隐若现的挣扎而微微扭曲,唇角溢出一道血线。 即使在封闭自己五感的情况下, 他仍旧不受控制地朝阵眼中央的神剑走去, 每一步都在急速消耗灵力, 垂在身后的发尾被灼烧得焦枯卷起,指尖 “神君回来了!” “神君, 救救我们......”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们都在喊谁? 手指握上剑柄的刹那,宁千岫有片刻脱离絮语的控制, 他迟钝地回身看向围绕阵眼而坐的弟子们, 只一眼一股寒气便直窜头顶。 他一直觉得葬剑谷的地势极为奇怪, 却只有从此处看, 才能明白这圆形山谷根本不是什么天然形成的地貌, 而是一座大型祭坛,一座吞噬人与器灵气的祭坛。 这些人中龙凤仍沉浸在炼化神武的幻梦之中,不少人脸上甚至挂着笑容, 丝毫不知自己已然成了祭品。 宁千岫下意识去看言泉, 视线却顺势落在一处地方, 陡然定住。 这个人…… 千年前早已泯灭的炼人鼎仿佛在此刻再次复苏, 在宁千岫摇晃的视线中,冲天的业火重新燃烧, 要将任何踏入此地的人焚烧殆尽。 不断自己耳边念叨的声音兴奋不已, 一遍遍唤着他:“睡吧!睡吧!来看看我们......”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晃了晃身体,飞速用识海中的电脑敲击了一句话, 最后看了一眼离自己一步之遥的钟善,便失去意识,握着剑柄跪倒在阵眼上。 无数光点自连接着弟子与神兵的银线中飞出,涌入阵眼处的神剑中。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赖明睁开眼睛,一把挥开漂浮在自己身旁的神武,那武器上的光芒便如泡沫一般碎裂开来,化作一柄平平无奇的长剑落在地上。 那道黑影说的话仍在他耳畔回响。 那双满怀恶意的眼睛如毒蛇般落在地上,听到自己的话嗤笑一声:“你想成为天下第一?恕我冒犯,这趟葬剑谷,你去了也只是自取其辱。啊......莫非你是想带回把破铜烂铁,让你爹镶些宝石,再与你那些穷鬼同门炫耀一番?” 那时他跪在黑影面前涨红了脸,却不敢说出一句反驳的话,别了许久也只能朝他一拜:“请大人指条出路。” “出路也不是没有,谁叫我心善呢。”黑影饶有兴趣地伸出鞋尖在赖明脸上碾了碾,又嫌弃地拿他的衣服擦。 “宗门大比上打败你的那位宁师弟,他要去拿葬剑谷阵眼处的那柄剑,等他驯服这把剑的时候,你抢过来就好了。” 赖明神经质地握住了自己的右手手腕,强迫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像是犹豫了许久,才终于抬步走到阵眼处。 “神君,神君!” 宁千岫猛然睁开眼睛,一位少年正冒冒失失地闯进宫殿中,手中的仙鹤正拼命扑着翅膀企图逃离他的控制,等到口中衔着的卷轴被少年取下,才飞快地逃离混世魔王的掌心,一溜烟便不见了踪影。 少年打开卷轴一看,便吵嚷起来:“天君喊您赴宴呢!您都推了几次了,这回可没有别的理由了!” 宁千岫随手在小几上抽了本话本盖在脑袋上:“不去,几次三番找我,定是又缺人了。” 想来自己飞升仙界也有五百年之久,好歹也混了个神君职位,怎么还要替人做事。 第37章 ......他为什么要说还? “天君知道你要这么说,特地在信中告诉您,只是去吃个饭。” 宁千岫揉了揉眉心将话本掀开:“言仙师,你还是早日将欠别人的话本写完,也就不必在我这东躲西藏了。” 言泉嘿嘿一笑:“你便答应天君罢,他那儿的晚宴我还没去过,他宫殿中的吃食可是仙界有名的每位,到时候捎上我?” 宁千岫一挑眉,言泉便自觉装模作样倒了杯水递给他:“我也不白拿你,这几日我可是听说了仙界有异象发生,这可是从未有过的!” 他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多的那人不肯说,本想来问您,看您也不知情,我还奇怪呢。眼下就同您一个人说了,一会一块去瞧瞧?正好能赶上天君的晚宴。” 宁千岫一眼便瞧出了这人有贼心没贼胆,想拉个能抗事的,好笑地将话本丢到言泉怀里:“成,陪你走一趟。” 他正要出门,却被言泉唤住:“你怎么连剑都不拿?这不是你的宝贝么?” 他有剑么? 宁千岫的视线落在搁置在桌上的长剑上,那剑鞘瞧上去古旧,显然被人摩挲过千万遍,剑柄处只有一枚褪色的红色剑穗挂着,若非剑身周围似有灵气萦绕,怕是丢进凡间武器库中便找不回来了。 可就是这样一把剑,却叫他移不开眼,不由自主地心生亲近。 他有这样一柄神剑么?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宁千岫甚至还未反应过来,便极其自然地将长剑佩在腰间,起身出门。 郎朗乾坤下,宁千岫一手拎着言泉,就这么光明正大地从人来人往的仙君之中朝着他方才指的方向掠去。 “呵呵,今日的风可真大,可要小心了。” 一老者停下脚步,抚了抚被吹乱的胡须,笑眯眯地看着空中残影飞过。 待宁千岫在一处高塔门前站定,看着早已等候许久的身影,拍了拍言泉的肩膀:“只告诉了我一个人?” 钟善转身,手中竹扇一转:“若他找的是别人,我便要走了。” 此地是一处仙官观星之所,进出都有极为严苛的审查,位置颇偏,此刻又日头正好,也就无人在此地逗留,更不会有人想不开擅闯。 此刻三个想不开的人站在门口,言泉朝宁千岫挤眉弄眼:“神君,您先请。” 说他胆大,临到阵前还得靠自己壮胆,说他胆小,又能前脚闯完天君的后花园后脚又去蹭饭。 他摇了摇头,足尖轻点便如一片羽毛般踩着檐角迈步而上,卡在禁制边缘立在九层高塔的楼顶气定神闲地坐下来,所有支点都落在指尖大的瓦块上,倒也坐得稳当。 钟善自然也是有样学样将另一处檐角占了,此刻只有言泉站在底下干瞪眼,宁千岫有意逗他,便在上头等了一等,眼见他要掏出那随身携带的本子,腰间长剑才自动出鞘把人吊了上来。 言泉抖抖索索地坐在剑上不敢往下看,这一抬头便抽了口气:“这到底是怎么了?天漏了?” 宁千岫跟着望去,本该万里无云的天穹之上此刻竟破了个大洞,无数星子正往仙界坠落,又被一张无形的网拦住。 这网瞧上去不甚结实,摇摇晃晃地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开,无数光点正从四面八方飞向空中,堪堪将漏洞补上,勉强维持平衡。 若非他们此刻站在仙界最高处,想来也毫无察觉。 这显然不是一两天形成的,天君既然知晓此事,眼下来看也无力补救,为何不与他说? 宁千岫腰间悬着的长剑陡然开始发烫震颤起来,他伸手一按,灵力覆上却仍压制不住,还未查明缘由便感知到一道视线正在看自己。 他皱眉回头,却只在余光中瞥见一道匆匆消散的残影。 是谁? 钟善神色担忧:“这些陨星若是落下,怕是要闹出不小的动静。” 言泉看得啧啧称奇,闻言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我们可都是神仙!这些东西伤不到我们,就是会有几个倒霉蛋的仙宫要遭殃了。” 钟善点了点头:“倒也是。” 宁千岫仍在思索方才见到的那抹残影,回神听到这话皱起眉:“你们在胡说什么?不顾凡界的百姓了?” 钟善听见这话却是一笑:“宁兄,每个人自有每个人的缘法,若是插手反而会适得其反,这话还是你同我们说的,怎么如今倒是着相了?” 他真有说过这样的话么? 宁千岫对此没有任何印象,可这样只顾自己的话,却当真有几分像自己的品性。 处处都透着些许不对劲,他正欲细细梳理,他脑中却忽然一疼,不由闭了下眼,再次睁开后脑中又是空白一片,他再次看向那片下坠的星海。 天灾人祸,无法避免,可惜了。 宁千岫收回视线捏了捏眉心:“大抵是太累了,不知为何最近灵力耗损变多了不少。” 钟善:“说来为何不见你的剑灵?又被你派去做事了?” 手中佩剑又发起烫来,宁千岫正欲开口,却听见塔下有脚步声传来,他同钟善对视一眼后熟练地拎起言泉的领子,手里掏出他怀中的本子往他嘴中一塞,悄无声息又干脆利落地便往塔下跳。 待来人走到塔前,人模狗样的三个人从高塔背后走出,言泉拍了拍身旁的柱子点头:“这塔不错,以后我也在仙宫里修一座。” 仙侍笑了笑,也不多嘴,走上前行礼:“几位仙君,天君在仙殿等着呢。” 宁千岫看了看日头没动:“不是晚宴?” 仙侍脸上笑容有些维持不住:“神君,天君请您即、刻前往。” 宁千岫盯着那模样乏善可陈的仙侍,眼前猛地一花,那顺从的神情陡然狰狞起来,顷刻间脸上的皮便似融化一般落下,空洞的眼眶中陡然留下一行血泪。 “神君,救救我们……” 第36章 剑冢一梦(二) 宁千岫瞳孔一缩, 长剑一声嗡鸣便架在那仙侍脖颈上,对方被吓得面如土色,两股战战地跪在地上:“神君息怒!” “你今日这是怎么了?”钟善手中折扇一开将剑刃拦下, “对天君仙侍不敬可是要治罪的。” 宁千岫充耳不闻,脸色苍白地捏紧那人的肩膀逼问:“你方才说什么?” 仙侍惊恐地看着他, 连连摆手:“神、神君, 我们也只是传话, 是天君心意已决,您为难我一个也没用啊!” 言泉把人扶起来, 衣袖重叠间往仙侍袖子里塞了只钱袋, 友善地笑笑:“你也知道神君刚打完仗回来,难免煞气重, 若是有冒犯的地方还请多担待, 等神君冷静下来, 我们便去赴约。” 仙侍拿了好处, 脸上的难色也消了不少, 得了仙官的首肯后一眼都不敢多看宁千岫,踩着灵力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宁千岫举起手中长剑,白练映出一双迷惑不解的眼眸。 又来了。 他的头又开始痛起来, 等回过神来时却对方才发生的事一点记忆都没有, 此刻颇有拔剑四顾心茫然之态。 这里一定有不对劲的地方, 可每当他察觉到蛛丝马迹, 都会有无形的力量将一切痕迹抹去,所有人都对此习以为常, 叫他求助无门, 更无从下手。 一旁的钟善还在肉疼地絮叨着:“也就你是神君才敢这么与天君叫板,赶紧去天宫吧, 回来记得还。” “别看你的剑了,知道你要同它过一辈子了!”钟善终于忍无可忍地伸手一拽站在原地当木桩的人,拿着剑鞘亲自给人收了回去。 他看到了一只红色眼睛正在剑中看着自己,钟善甫一靠近便消失不见。 “别......” 这一句未完的话裹挟着庞大的灵力钻入宁千岫的身体,他身体一颤,两股力量在体内对撞过后,只剩下半截的警告终于打破层层封锁刻入宁千岫神识深处,无法被抹去。 晚宴有危险。 他看着前方脚步匆匆的好友,张口欲提醒他们,却怎么都发不出声来。 在他的记忆中,他从凡界闯上来,又纵横仙界五百年,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 许是天气热,他此刻忽然不想再忍。 又一名仙侍从道路尽头走来,朝他们行了礼,连话语都没什么变化:“神君,天君唤你们即刻前往赴宴。” 钟善烦躁地敲了敲扇子:“我们一会便到,你告诉天君,就算是绑着也会将神君带过去......” 话还没说完,钟善余光处便见白光闪过,那仙侍连惨叫都没发出来,胸口便多了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宁千岫曲肘擦剑,剑尖不断有鲜血滴落,下颚处不可避免地被溅上些许,衬得神情更加骇人:“告诉天君,我定赴约。” 仙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喉咙口不断溢出气声,盯着宁千岫嘴角却越裂越开,大喊一声便倒了下去:“恭迎神君!” 这一声一呼百应,无数高呼乍然而起,一声又一声恭迎自街道传至九天之上,明目张胆地告诉宁千岫,这场鸿门宴他没有退路。 第38章 宁千岫冷眼看着方才还仙风道骨的侍从转瞬便变成了一把枯骨,又转瞬恢复原状,面无表情地举剑在掌心划一刀。 记忆能够抹去,那身上的伤呢? 熟悉的疼痛感漫上,再次失去记忆的宁千岫手指按在伤口上用力,转瞬便明白了自己的困境。 【记……封存……】 他听见脑海中一道断续的机械音响起,他心念一动,问话还没出口,便听它的声音陡然加大,让缺乏感情的语调硬生生拉出三分声嘶力竭。 【我是……唯一可信……请……相信……】 声音戛然而止,他却觉得身上一松,某处无形枷锁松开些许。 谁都没有发现这短短一瞬间的变化,钟善不可置信地看着宁千岫,一把扯住他的手腕,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即使是仙身都无法愈合。 “你疯了!当众下天君的面子,即便他倚重你,也未必不会罚你……罢了,你向来有主意,” 他闭了闭眼,咬着牙根才将突然而起的情绪压下,看着眼前一无所知的两个人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知怎么,他对眼前的这两人总有莫名的亲近感,叫人怀疑不起来。 大抵是因为他们的眼神实在太过清澈,实在藏不住那么多勾心斗角。 他收回手,任由鲜血往下滴:“没事,天君不会如何,你们安心蹭饭就好。” 钟善叹了口气,颇有些气闷地自顾自往前走。 言泉显然被这一连串变故吓了一跳,见眼下气氛古怪,也不敢乱说话,默默地走在一边,却听宁千岫主动开口:“你还记得从前在凡界的事么?” 言泉一愣:“那是自然,在凡界我们便是一块修行的,随后……” 他眉头渐渐皱起,这五百年来每一件事他分明都有印象,可要细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没纠结多久,言泉便挥了挥手:“时间太久了,记不清了。” 宁千岫将他疑惑的神色收入眼底,便不再追问,言泉对着打哑谜似的对话有些摸不着头脑,试探性地开口:“是这天君宴席有问题?” 也不知言泉到底是怎么从这问题上得出此种结论,但从某个角度来说,倒也挺敏锐。 他拍了拍言泉的肩膀,留下一头雾水的言泉不再多言。 待几人来到天宫门前,已是过了许久,钟善闷头走了一路气也消了不少,此番又别别扭扭地走回宁千岫身边,便听见对方先开了口。 “诸多隐瞒是我之过,但眼下不是时机,日后定尽数告知。” 钟善原本要出口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一张脸张红了,见鬼似地看着宁千岫,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天君所在的天宫颇大,此刻却空无一人,厚重的大门无声自开,宁千岫一眼便望见了站在殿中的人。 说是宴席,宾客也就只有他们三个。 那人回过身来,面容却是模糊不清,宽大长袖一挥便落座主位,酒壶飞至半空替三人斟上酒:“塔上风光如何?” 钟善俯身行礼:“是我与言仙官好奇,才拉着神君一同前往,还请天君恕罪。” 宁千岫有些好笑地将护犊子的两人拦在身后,直视着主位上的人:“这天漏了这么久,你也不与我说,我忧国忧民上去替你瞧一眼。” 这态度简直目无尊卑,言泉顿时抽了口气,天君倒是习以为常,甚至还笑了声:“是啊,再过几个月便要拦不住了。” 宁千岫挑了挑眉:“天君接下来打算如何?” 分明是千百年未见的异象,到二人口中便像是无关紧要的家常话,还未等天君再开口,宁千岫便自顾自地在一侧的位置上坐下,场上便只有钟言二人站在僵在原地,直到天君好心地指了路,才恍恍惚惚地在另一侧坐定,眼观鼻鼻观心地埋头吃饭。 天君的视线落在宁千岫身侧的佩剑上,没有回答问题,反而毫不相干地问了句:“你的剑灵呢?” 宁千岫看着满桌子珍馐佳肴反问一句:“我该有剑灵么?” 即便记忆缺失,他仍能从好友的反应中看出,今日已用剑不止一回,即便如言泉所说,它被派出去做事,也断不会让自己完全感知不到。 是这把剑本身便没有剑灵,还是有人让他的剑灵无法出来? 天君的嗓音中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自然,你可是我们仙界唯一的神君,神剑威名远扬,实属仙界之幸。” “是么,”宁千岫冷笑一声,“敢问天君,我的剑叫什么名字?” 对方蓦地沉默下来。 长剑出鞘,殿内平地起风,眨眼间宁千岫便站在天君身侧,一道银芒点在他颈边:“一把没有名字的剑,还会有剑灵么?”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骤然阴沉下来,在街道上穿行的小仙疑惑地抬头,一滴雨珠落在他脸上。 “仙界......下雨了?” 只有宁千岫看见天上的洞在暴雨之中塌陷了一大片,大大小小的陨星砸在那张透明的网上,他几乎能听见那屏障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仿佛整片苍穹都下沉了几分。 钟善与言泉顿时站起身来冲到宁千岫面前,一边一只胳膊便要把人往后拽。 钟善头痛得厉害,他不明白为何一贯沉稳的好友今日像是杀红了眼一般,见到人便要比划两招,他一边死死按着宁千岫一边强颜欢笑。 “天君,他今日与您的仙侍起了冲突,怕是心情不好,今日之事可否下回再议?” 命门都被宁千岫捏着,天君不慌不忙地朝三人举杯:“无碍,此番宴席本就是为了请求神君补天,他心中有气也是应当。让他回去想想。” 他将酒盏一横,里头澄澈的酒液便洒在三人面前:“三日后我仍在此地等你,先去街上瞧瞧。” 那酒液聚在地面上久久不散,鲜红的一捧最后化作一只死不泯目的充血眼眸死死盯着宁千岫。 那是属于钟善的眼睛。 第37章 剑冢一梦(三) “天君想让你一个人将天补了?” 出了天宫, 言泉紧绷的神色才陡然一松,撇了撇嘴琢磨过来,有些不是滋味。 宁千岫身上的冷意仍未散去, 今日变故太多,如今听见这戳心窝子的话都能心平气和地答疑解惑。 “这天都要塌下来了也就他知晓, 单单来找我, 不用想也知他安的什么心。” 言泉:“你这是摆明了不想管, 天君看上去也不急,难不成三日后你便转性了?” 宁千岫想起那只血淋淋的眼睛, 心中冷笑。 那人显然知道自己的软肋, 却还要再放自己考虑三天。 是为了彰显自己所谓的宽容温和,还是为了给自己致命一击, 让他甘愿自我牺牲? 钟善叹了口气:“的确不厚道。只是你如此顶撞他, 以后日子未必好过……罢了, 我去信一封让利三分, 这事或许也就翻篇了。” 即便眼前迷雾重重, 此刻宁千岫仍被这豪迈的发言震得嘴角一抽:“钟兄若是苦恼于财力雄厚,可分我一半。” 他们这顿饭到底没吃成,此刻晚霞正浓, 街头巷尾逐渐热闹起来, 宁千岫惦记着天君的话, 便沿着街巷慢慢往前走。 这年头凡人得道成仙已不是什么稀奇事, 一个月便能有四五个新面孔,人一多, 原本自视甚高的仙界也就和凡界闹市没什么区别。 “几位仙君可知金玉楼往哪边走?” 宁千岫抬头, 便见一对年轻男女站在自己面前,颇有些拘谨地看着自己。 言泉伸手一指:“那边看上去最富丽堂皇的楼便是了, 好认得很。” 看着那对年轻男女的背影,言泉老气横秋地叹了声:“刚来仙界时我也万般皆新奇,谁承想如今也觉得无趣了。” 钟善一扇子敲在钟善肩头:“别叹了,金玉楼的满汉全席吃不吃?” 言泉顿时来了劲,双眼发亮还要装模作样地推拒一番:“怎么能让钟兄如此破费……” 钟善神色莫名地看着对方:“那是我开的,破什么费?” 这下连言泉都无语凝噎了片刻,苦着脸哀叹:“这世上怎么就不能多我一个腰缠万贯之人呢......” “几位仙君可知金玉楼往哪边走?” 宁千岫回头,又是一对男女站在开口询问,本以为是方才二人去而复返,可瞧这模样又面生得很 言泉咦了一声,抬手给人指了路后摇头感慨:“最近新飞升的新人可真不少。” 宁千岫眉头皱起。 同样的一男一女,同样的问话,同样的目的。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他抬头观察着街巷上经过的每一个人,忽然开口:“仙界只有年轻人么?” 钟善一愣:“自然不会,仙人寿命何其漫长,仙界多的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老妖怪。” 那便怪了。 他们站在此处足有一盏茶的时间,街道行人川流不息,却都是些少男少女,不见年纪稍大的中间人,更别说长者。 第39章 【入侵……已清除。】 脑中电流声响起,整个世界仿佛停顿了一瞬,宁千岫扭头与一人擦肩而过,却陡然见到了一张脸。 他自己的脸。 宁千岫心中一顿,飞身而起踩着屋檐追上方才那两对年轻男女。 方才还长得天南地北的两对人此刻仿佛被剥下了一层人皮,显现出全然一样的样貌来。 他站在高处放眼望去,整条热闹的街上每一张脸都不唯一,商人与公子讨价还价,密友知己相携而行,无人察觉自己面前之人到底是何模样。 到底哪个是真?他身边的好友,还是原来的人么? 这便是天君要给他看的好戏,他可以不在乎别人,但无法不在乎好友。 言泉一拍宁千岫的肩膀:“一整天都神神秘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买凶杀人的。” 眼前的人蓦然转过身来,盯着自己的眼神格外森冷,言泉打了个哆嗦,犹犹豫豫地开口:“怎、怎么了?” “卜命算卦,童叟无欺——!” 一道苍老的声音穿过喧闹的人群直直钻进宁千岫耳中,他寻声望去,一处无人小巷中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身前的小几上除却一个放钱的小碗便空无一物,连幡旗都挂得歪歪扭扭。 他悠然闭着眼睛,任由人群从他面前路过,许久才有气无力地唤一句,一天到头小碗里头一枚灵币都没有,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宁千岫抬步朝他走去,那老翁如有所感般睁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敢问小友想要算什么?” 钟善看着那老者的架势皱眉嘀咕一句:“仙界还有此种骗人把戏?” 宁千岫不答反问:“先生可有纸笔?” 老者抚了抚胡须,拂尘往桌上一挥,笔墨纸砚便凭空出现在上头:“小友请。” 站在宁千岫身后的二人看着他在偌大的纸上只写了一个字,老者接过却又不打开,胸有成竹地开口:“小友写的可是'破'?” “先生可否帮我解惑,此字何解?” 老者展开卷轴瞧着那力透纸背的字迹,眼中精光一闪指了指天:“你要的不是有了?” 宁千岫眯了眯眼,未及追问老者便猛然凑近,话语含在喉咙里,说得又急又快:“但还不够,你要斩天灭地、大逆不道、粉身碎骨才能有一线生机,可你缺一把剑,这柄剑不属于这方天地,你只能赌。” 说完这些话,老翁猛地一抖,身上的精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离,整个人佝偻下去,有气无力地踉跄两步靠在墙上,闭上眼睛不再理人。 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却又仿佛什么都交代完了,宁千岫站在胡同中沉思良久,终于俯身恭敬地朝老者行了个礼,从怀中掏出一只分量不轻的钱袋:“多谢前辈提点。” 老者掀开眼皮也了一眼:“我可不收钱,小友先欠着,有缘自然会再见。”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被宁千岫伸手一扶,衣袖交错间他的手心被塞入一枚冰凉的硬物,老翁干瘦的手拍了拍自己的手臂,便慢慢走出巷子,边走边唱:“前路重重无处去,舍我老病重头来——” 宁千岫指尖一疼,低头看着手心里的物什,那是一块不知从何处掰下来的镜片,占了他的血后便泛起微弱的光,化作光点没入他的身体。那时常在自己脑中提示的破碎电音终于凝实下来。 【欢迎回来,宿主。】 不知为何,虽然对脑中的声音一无所知,但此刻宁千岫听见这道声音忽然想长叹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叹完,一股熟悉的疼痛感再次袭来,他条件反射地拔剑故技重施,那疼痛却又忽然消失。 【已帮宿主屏蔽部分侵蚀,后续功能正在紧急恢复中。】 钟善手中折扇一开一合,从宁千岫单独同老者谈话时便识趣地拉着言泉躲到另一边,此刻看他走来开口:“宁兄可是在问那老翁有关补天一事?” 言泉担忧地看着宁千岫,沉默许久猛然一拍他的肩:“我也同钟兄商量过了,若实在推脱不掉,大不了替天君将这事公开,总能找到办法......至少若是凶险,我与钟兄绝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这话听上去怪窝心的,思及脑中声音的意思,宁千岫试探性地开口:“我们头上的天穹若是真漏了,我们......” 剩下的话再次被迫咽下,宁千岫停顿一瞬换了措辞:“你们这几日护好自己。” 罢了,聊胜于无的提醒,从比一无所知来得好。 这话若是旁人说来言泉与钟善二人定然会有些啼笑皆非,只是看着宁千岫分外严肃的表情,对视一眼到底也是听了进去。 三日时间匆匆而过,宁千岫便这么不眠不休地在观星高塔上呆了整整三日,钟言二人明白他心思重,也不打扰,只是每每晚饭后都要偷偷爬上塔来与他闲聊一阵。 “不知道是不是天宫里传出的消息,这几日仙界已开始有天裂的传闻,只是冒不出什么水花。” 宁千岫摇摇头,嘴里叹出一声:“修炼百载,尝遍世态炎凉,最后竟也落得个夏虫语冰的结果。” 直到第三日最后一点余晖落下,高塔的禁制早已解开,宁千岫此刻靠坐在屋顶上,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微微侧身看去:“比我预想得晚。” 天君丝毫不恼,学着他的模样同样随性地坐在宁千岫对面:“考虑得如何?” 三日过去,宁千岫显得冷静许多,忽然开口:“回答完我的问题,我便应了你的要求。” 天君颔首:“愿闻其详。” 宁千岫唇角一勾:“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么?” 空气忽然凝滞片刻,天君的假面似乎终于碎裂一声,露出些许怒意来:“放肆。” 【识别功能恢复完成,当前人物身份:傀儡。】 宁千岫眼中露出一丝讽意,难怪只有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一个傀儡哪还需要其他复制品呢。 哪怕裝得如此像,此地也不过一场幻梦。 宁千岫拔剑抵在天君胸口,稍稍用力,鲜血便染红了他干净的衣服:“补天之前,我先杀你。” 第38章 剑冢一梦(四) 天君伸手握住剑刃, 他周身有恃无恐的气度被这一剑划开了口子,一字一句都仿佛是从喉间挤出:“杀了我,天裂便无人可挡。” 宁千岫挑眉:“这不是你想要的?天君一死, 陨星落下,天下苍生能指望的便只有我了, 我不去, 便是十恶不赦。” 他想了想, 又补了一句:“或许我还该有个弑君的罪名?” 天君叹了口气,即便面容模糊, 宁千岫仍能感受到他阴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是又如何?” 那边钟善与言泉收到消息赶来, 听到这话心头火起,顿时一左一右拦在宁千岫面前, 冷眼瞪着天君。 天君瞧着对宁千岫情深义重的二人, 方才语气中的恼怒意味顿时消去不少, 反而带上了一点玩味:“这几日你应当去街上瞧过了, 故人相逢不相识的感觉如何?” 宁千岫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手中长剑不再犹豫,干净利落地刺穿了天君的胸膛,灵力在身前形成一道墙, 挡下了溅起的鲜血。 对方没有任何抵抗, 月白长袍顷刻间便被染红, 重重摔在地上, 长袖中伸出一截苍白的手,一截串着铃铛的红绳垂落, 随着身体晃动两下。 清脆的铃声穿透整个仙界, 各路神仙们抬起头来,只听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天宫出事了!” 人群顿时混乱起来, 准备去看热闹的、回家收拾行囊逃跑的混做一团,又听那道声音接着喊:“叛贼在那里!”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推挤着往高塔处涌去。 真是无论如何都要摆自己一道,选了个这么偏的地方也要闹得人尽皆知。 宁千岫神色不虞,余光处看着匆匆往这边赶来的人潮,手中灵力一催便欲将天君尚且温热的尸体绞碎,却撞上另一道磅礴的灵力。 他瞳孔一缩,还来不及反应,身体便被一股大力撞开。 这场景宛若一道惊雷砸进高塔下的人群中,议论声直冲云霄。 “是钟仙官杀了天君!” “怎么会!” “千真万确,那把剑可就是钟仙官的,别人可驾驭不了!” 言泉瞪大眼睛:“钟兄?!这同我们之前商量的不一样!” 钟善手臂发颤,却仍旧坚定地握着长剑剑柄:“不能让神君担这罪名,否则便中了天君的圈套了。” 本该是属于宁千岫的佩剑,此刻正在钟善手中亮起,与他的灵力遥相呼应。 难怪他这位一贯使剑的好友这些天来手中只有一把折扇,也难怪两个人都问剑中的剑灵去了哪里。 宁千岫手指攥紧,一股凉意从指尖往上窜,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气得发笑。 钟善不傻,不会如此没脑子地冲出来当这无中生有的替死鬼,那铃铛有问题。 是他被控制了,还是他身边的钟善本就不是他真正的好友? 第40章 天君在暗处布下的棋局终于显露出一角,他从未遮掩街巷上的异常,正是要让宁千岫看清楚这世上钟善与言泉不止一个,只要有一个捅出篓子,他也不能独善其身。 天君宽厚,向来得仙民拥护,当下见此惨状,一时群情激奋,不少性子冲动的已是提剑窜上高台便要取钟善性命。 看着好友一副不做辩解准备慷慨赴死的模样,宁千岫咬了咬牙,到底还是不敢赌,还手将人拦下。 仙民手中剑光生生被逼停,瞧见来人后神情不好,但仍旧行了礼。 “神君,我知你与钟善是多年至交,但弑君一事实在骇人听闻,望神君不要徇私。” 言泉在一旁急得直跺脚:“钟兄向来与天君和睦,怎么会忽然痛下杀手!这其中定然有误会!” 那仙民生得五大三粗,瞧着便是个不好惹的,闻言冷笑一声,上前一步瞪着言泉:“误会?行啊,此地就你们三人,若不是钟善,莫非是你与神君?” 这话问得实在尖锐,言泉心中有鬼,钟善青白要紧,但他也绝无可能将宁千岫供出来,顿时涨红了脸哑口无言。 楼下的仙民越聚越多,皆仰头看着这场变故,听见言泉底气不足的反驳,对宁千岫几人的不满情绪更是高涨。 “定是他们搞得鬼!今日绝对不能放钟善跑了!” “但天君怎么会被一小小仙官所杀?这里头能做到这一步的就只有......” 怀疑的眼神落在宁千岫身上,一直沉默不语的钟善终于开口:“你们懂什么?如今仙界能如此繁荣昌盛,凭的是你们的天君?是我年年将钱袋子交给他才能让他如此挥霍!可他又是怎么对我的?这么多年来我还是只能做个名声不显的小仙官,让这劳什子神君踩我头上!凭什么?” 谁都没料到钟善竟能胆大妄为至此,原本喧闹的人群竟是安静了一瞬。 忽然有人惊呼一声:“天上那是什么?” 尸体身上的最后一丝灵力逸散,本就脆弱不堪的灵力网终于不堪重负地断裂开,大量陨星如雨般从天际坠下,砸进云层之中,那些富丽堂皇的仙宫顷刻间便化作灰烬,半个仙界都被蔓延开的火光笼罩。 原本只是看热闹的人群顿时惊慌不已,纷纷祭出法器飞至半空,一边躲闪这空中飞剑的碎屑,一边惋惜地望着自家已然灰飞烟灭的仙宫,一时间竟是无人顾得上一旁惨死的天君。 “怎么会有此种异象?底下的仙宫可是废了我多少心血啊!如今说没就没了!” “是啊!我仙宫里头还有我搜罗来的话本呢,都是绝版的,我如今上哪找去?” 仙民们隔岸观火,各个愁眉苦脸打着算盘,只有宁千岫听见那几欲冲破云层的凄惨悲鸣,明明如此清晰,可对这些仙民来说,还没有同对面争几枚灵币来得重要。 “爹、娘!孩儿好怕......” “姑娘,你夫君已经死了!快找个地方躲躲吧!” “神仙啊,救救我们吧,我们今年的收成可都在这里了!只求能让这天灾停一停.......唉。” 天裂越来越大,急速下坠的陨星几乎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在天际划过一道绚丽的光彩,仙民们算完了损失,甚至还有心情欣赏一番,明明只要有人往云层底下瞧一眼,就能看见生灵涂炭的绝望。 直到第一个仙民被陨石击中,一声惨叫在空中回响,不过片刻便被埋在巨石之下,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这一切才乱了套。 “我们可是天道选中的人,怎么会因天灾陨落?” 人群中一道声音悠悠响起:“定是钟善将天道所定的天君杀了,才让我们招致灾祸!” 置身事外的仙人如今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竟也与凡民没有区别,这样的认知让他们无所适从,只好将一双双恼羞成怒的眼眸定在罪魁祸首身上,不知是谁喊出第一声,竟是一呼百应. “杀钟善,灭天怒!” “杀钟善,灭天怒!” 声音山呼海啸般将三人淹没,天地都因此震荡不已,钟善竟被这样一个荒唐的理由就定了罪。 离得最近的凶悍仙民顿时暴起,手中长刀直劈站在原地的钟善,被言泉拔剑勉强挡住,两柄武器相撞发出刺耳声响,言泉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仙民正往高塔上涌来,几乎是朝宁千岫吼道:“神君,怎么办,天灾要人命,人祸也在催命啊!” 宁千岫眯起眼睛,侧身躲过朝自己刺来的长剑,握住剑刃反手一抽,手掌尚未好全的伤口再次被划开,他赤手空拳地立掌往前一推,竟就这么将仙民生生拦在身前,剑身在空中不断转动,招式却颇为收敛,只在他们 何其讽刺,从他的眼中望去,这些暴动的仙民中有不少长着与钟善、言泉相同的脸,竟构成了这么一副滑稽的自相残杀的图景。 但他只能拦,不敢杀,尽管此身记忆不过是旁人编造而出,可对二位好友的情谊却是货真价实。 他赌不起,人群中任何一个面目相同之人皆有可能是他真正的生死之交。 更何况天裂若是无法解决,这方世界必然会坍塌,届时所有人都得同归于尽。 这是要逼着自己粉身碎骨。 宁千岫脑中闪过那位老者对自己说过的话。 如何才算大逆不道、斩天灭地、粉身碎骨? 【恢复大规模人物识别功能,将为宿主排除初级替身,将用宿主容貌进行标记。】 脑中叮咚一声,宁千岫手中剑势顿变,毫不犹豫抬手斩下面前“自己”的脑袋,被鲜血淋湿了半边身体,眼中寒芒毕现,宛若煞神再世。 他剑鞘一转指向自己,灵力震荡间衣摆翻飞,立于半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些愚昧的仙民:“你们不是想找弑君之人?这仙界除却我外,还有谁敢,还有谁能?” 这一声盖过了一切咒骂的言语,破了道大口子的天穹上一道惊雷自宁千岫身后划过,天色顿时昏暗下来,衬得他手中剑光逼人,方才还在喊打喊杀的仙民此刻却鸦雀无声。 “但这天穹只有我一人能补,你们敢杀我么?” 第39章 剑冢一梦(五) 宁千岫只一人挡在几百个仙民面前, 他们却无人敢动。 那是征战无数,踏平仙界没有对手的神君,在没有绝对的利益面前, 没人敢当着出头鸟。 鶄 即便他的脚下倒着的是勤政多年、造福百姓的天君。 “杀了他!” 那道细弱的声音又在蛊惑着,宁千岫将随手夺来的长剑一掷, 精准地扎穿了一人的喉咙。 他与“自己”对视, 对方死不瞑目地倒下去, 而在他身后,正有数不清的“宁千岫”盯着自己, 他们或男或女, 此刻争先恐后地张口。 “神兵不在,他如何能抵得过千军万马?” “天裂不过砸死了一个, 到时候我们每个人匀出一点灵力便能补上了, 只有杀了他裂缝才不会越来越大!” “神君内丹可是稀有之物!谁得了它谁就能成为下一任神君!” 浑浑噩噩的仙民们终于被这最后一句话唤醒了神, 一双双眼睛如狼般盯住了宁千岫, 僵持的局面终于被打破, 喊杀声震天动地。 “我们要替天行道,取这乱臣贼子项上人头向天道请罪!” 不远处的一座亭阁中,老者靠在柱子上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从怀中掏出三枚棋子把玩着, 那白玉棋子仿佛有生命一般, 极为不服管教, 摇晃着躲开了老者的触碰,晃晃悠悠飞到空中, 其中一枚已然碎裂得只剩一半, 另一枚棋子也摇摇欲坠地显现出几道裂缝。 老者挨个瞧过去:“大逆不道便算你达成了罢,接下来便是......粉身碎骨。” 滂沱大雨应声而落, 而原本阴沉的天空却被炫目的剑光与法术硬生生照亮一片。 雨滴在空中被劈斩开,宁千岫一剑洞穿了“钟善”的肩膀,夺了武器将他推远,又反身架住“言泉”的长枪格开,鬓边长发被琴弦削断,宁千岫已然血肉模糊的手指一夹,磅礴灵力顺着细丝反弹回去将整个古琴震断。 钟善紧绷的身体此刻终于垮下,腿一软跪在地上,红着眼睛望向宁千岫,一副悲痛模样:“宁兄,你糊涂啊!我明明已替你认了罪了,怎么就是不听呢!”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不知是谁的长剑便没入宁千岫的肩膀,他面无表情地将剑折断拔出,鲜血泼得老高,又被滂沱大雨冲散:“闭嘴。” 宁千岫的身影顷刻间便被无数仙民吞没,自己身前却连一丝鲜血都没有沾染上,这样的景象实在太过眼熟,钟善目眦尽裂。 他......为何会在此地,又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眼前之人又是谁? 他脑袋昏沉一片,似乎不止一次觉得,眼前少年年纪这样轻,不该是被万人敬仰的神君,也不该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 葬剑谷中,无人发现两道微弱的光芒亮起,一道符箓从钟善的衣襟出落下,紧闭的双目微微一颤,隐约看见了深陷阵法之中的宁千岫。 第41章 仿佛一道无形的枷锁被生生撕裂,待钟善反应过来时,他已执剑冲入人群中:“宁师弟!” 因他的帮助,宁千岫总算找到机会喘了口气,他身上已有了不少皮外伤,整个人宛若浴血而出,有些疑惑地听到他口中极为陌生的称呼。 【关键人物已觉醒,解锁中级识别功能,将以“钟善”面容作为标记,另已试图向外部发出求救信号,请宿主切莫冲动行事!】 宁千岫呼出一口热气,丹田处隐隐有光华流转,灵力如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般,他手中瞻前顾后的招式终于多了三分狠辣,行云流水地将身前两三个切菜似地将“钟善”与“自己”一同送上了西天。 钟善见宁千岫神色不似认识自己,心念一动便明白几分当下的处境,将口中的话咽了下去,又被面前女装的自己惊得差点握不住剑,回过神来嫌恶地将人捅了个对穿。 “太丑了!这穿的什么东西!” 可即便多了个人,仙民们本就与二人境界相当,如今又是为了神君内丹无所不用其极,宁千岫的状况并未好上多少,他一只手撑在钟善的肩膀上,将唇边呛出的血沫抹去,眼尾一扫捡起脚边的断剑将躲在人群后企图放冷箭的两个熟面孔钉死在原地。 钟善也好不到哪去,却仍将身上剩余不多的灵力分给宁千岫:“还行不行?实在打不过我们还不能跑么?” 能跑到哪去,这鬼地方摆明了要将自己耗死在这里。 雨下得愈发大,整个天穹仿佛漏了一般,急促的雨滴扑不灭陨星砸出的燎原火焰,天上天下、人界凡界皆是一片狼藉。 宁千岫因失血而发冷,脑中却无比清晰。 只他们两个,拦不住这些仙民。 他手中信息不多,即便在此刻,他仍在思考那老者口中的话。 除却那柄玄乎至极的剑外,大逆不道、斩天灭地、粉身碎骨,他手刃天君,蔑视仙民,自认达成了前者,可若手中无剑,又如何斩天灭地,若粉身碎骨,他又如何死而复生? 那原本尊贵无比的仙界之君,如今毫无声息地躺在屋顶上,月白色的外衫早已被雨滴与鲜血弄得斑驳不堪,从前无比爱戴他的子民们嘴上说着悲痛,眼中却只盯着内丹,毫不留情地从他的身体上踩过,他手中的铃铛也跟着声声作响,仿佛催命的铃声。 在铃声中,高塔之下再次传来脚步声,本被宁千岫与钟善二人拼杀出一条口子的地方又被新来的仙民补上,这回宁千岫再无法辨识出他们的身份,只一分神的功夫, 亭阁中的老者听见铃声,一双精明眼睛睁大了些,看着半空中时隐时现的三枚棋子,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有人要赶客咯!我只能帮着孩子到此地了,你若再不来,这孩子再不开悟,便没时间了。” 宁千岫挥剑,剑槽血珠飞溅,耳边来自云层之下的声音越发响。 “神君,救救我们......” “你们分明也是从凡尘中来,为何不睁眼看看这荒唐的世道!” “哈哈,真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在一声比一声急促的铃响里,这些混杂着愤怒与哭嚎的肺腑之言竟分毫不让,宁千岫眼前一片猩红,与钟善背对而立,一瞬分神间,便听见一道利器入肉的闷响。 钟善不可置信地回身往后看,言泉握着剑柄仍保持着前刺的姿势一张脸神色痛苦,原本一尘不染的衣衫被好友的一捧热血浇透,黏腻地贴在身上。 钟善不知所措地接住人,不知该哭还是该怒,可身后的仙民杀红了眼,他手中剑停不下来。 “宁师弟,宁师弟!” 言泉摇摇晃晃地后退一步扶额甩着脑袋,这急促的呼唤终于化作他脑海一团乱麻中的一道线头,沉寂许久的记忆如雪花般将他淹没。 ……他做了什么? 葬剑谷中第三道光芒终于亮起,自此三道传音符言泉身上最后一道符箓如一道白色火焰疯狂燃烧,将整个人吞没其中,无知无觉的人指尖一颤,眼角滑过一滴泪。 钟善手指抖得不成样,脸上的鲜血却怎么都抹不干净,与眼泪混成一团脏污,他终于停下手来,匍匐在地上发出一声破音的尖啸。 宁千岫呕出一大口血,剧痛之中竟是福至心灵,灼目光芒自他体内爆开将钟善与言泉推远,他最后看了一眼双眼猩红的言泉,嘴唇一动。 这回多谢你了,师兄。 不过片刻,宁千岫浴血的身影便被人影淹没,无数剑光法术光芒闪烁没入他身体,鲜血几乎将周身三尺云层浸透。 【警告,警告!请宿主停止自爆!】 【宁千岫!】 宁千岫充耳不闻,眼中只有那浓厚的云层,他的内丹在体内爆裂燃烧,穿过层层叠叠的刀光剑影朝凡间坠去,竟能同那绚烂流星争锋。 庞大的灵压笼罩着整片天地,这一刻任何人都无法挪动一步。 千百年来将仙凡隔绝的层云散了。 凡尘中,信徒虔诚跪在神庙中,一遍又一遍颂读着早已烂熟于心的祝词。 “神啊,救救我们吧……” 一道掷地有声的怒吼响彻云霄,凡民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往天上看。 “你们抬头看看!” “若这世道有神,为何对时间诸苦充耳不闻!” “你们难道甘愿被这么群人主宰生死么?” “既天神不仁,何不掀了这破烂天地!” 宁千岫周身浴火,每喊一句,天上便有一处阴霾被强硬撕碎,让这仙界丑恶尽数展现在众生面前。 何为大逆不道、粉身碎骨、斩天灭地,他方才明悟。 仙民们人人欲争的内丹,他便烧来给他们看。 宁千岫疼痛得无以复加,心中却从未如此畅快过,这几日被当做傀儡的郁气终于消散大半。 此刻他只恨自己没有一把利剑,将这苍穹之上的裂缝撕得再大些! 老者终于在离开幻梦的最后一刻瞧见此景,哈哈大笑起来,将酒壶一掷。 “此局,胜负一定。” 无数金光落在凡民身上,宛若无声的赐福,万千悲鸣此刻终于化作复仇的利剑,直指苍穹。 “杀!!” 第40章 剑冢一梦(六) 葬剑谷中, 陷于阵中的宁千岫手腕上多了几道交错的狰狞刀口,鲜血淌下漫过阵法符文,每浸透一道笔画, 他的脸便苍白上一分。 而阵眼之外,已有不少弟子坐在原地, 嘴角仍挂着笑, 却早已失去了生机, 同自以为命定的神兵一同埋葬在此处。 坐在一旁的赖明同样神情凝重,片刻后睁开眼睛再次往宁千岫手腕上划上一刀, 将正在愈合的伤口反复撕开。 阵法所编织的幻梦正在摇摇欲坠, 而宁千岫的状态却仍不够虚弱,甚至隐隐有冲击下一重境界的迹象, 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他可清楚记得几月前他这位新入门的师弟连内丹都是废的, 怎么能在短短时间内连破三境仍无停下的意思? 赖明终于无比清楚地明白自己同宁千岫的差距, 他眼前人的灵流越明亮, 便称得他自己身上的灵力越暗淡。 分明自己还比别人高上一个境界, 丹药喂养出来的修为,又如何能与之相提并论。 甚至连人缘都差之甚远,分明他才是先到云隐宗的, 为何所有人的目光都只会看着他?! 越想便越心浮气躁, 赖明额头见汗, 一股灵流维持着阵法运转, 另一股则用来压制宁千岫。 嫉妒如吮骨吸髓的恶兽般一口咬上了他的心脏,他无法抑制这些念头的拷问。 宁千岫此刻正毫无知觉地在他身侧, 只要他一伸手, 这位后起之秀便能轻易死在他面前。 反正这葬剑谷已死了这么多人了,多他宁千岫一个又有什么奇怪?这柄神剑自然也是能者居之! 赖明猛然睁开眼睛, 如同被蛊惑一般伸手朝宁千岫的脖颈处谈去,又惊醒收回。 他到底年纪尚轻,尚有良知心不够硬,头一回干这种事,如此反复几次后终于颤抖着下定决心,掌心贴在温热的皮肤上渐渐用力,口中不住喃喃。 “对不住了宁师弟,有人想要你死,我没办法,只能怪你时运不济……”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威压笼罩整座葬剑谷,赖明手指一松顿时失去力气瘫软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周围。 这绝非元婴期能有的压制力,到底是谁,能够冲破盟主设下的禁制,如此招摇地闯入葬剑谷? 葬剑谷最后一缕夜色褪尽,日光从天边升起,一道人影从那金光中缓缓走出,手中墨伞转动不已,寸寸伞骨在空中打散又重新组合,焦土上拉出一道长剑阴影。 她沉默地踏过一个个昏迷不醒的弟子,一双清明眼眸中只有阵眼,每走一步都卷起一道风。 赖明趴在地上,艰难地抬头看人朝自己走近,他认得她,那位神出鬼没的内门弟子 强烈的恐惧令他呼吸都停滞了片刻,而女子只是带着一丝讽意瞥了他一眼,手中剑光如白练,干净利落地下劈。 第42章 只一剑,那绵延千年的阵法便被拦腰斩断,被鲜血喂养得发亮的符文开始暗淡,她终于张口: “宁千岫。” 幻境之中的人猛然睁眼,此番撕裂天地拼的便是玉石俱焚,下坠之中他几欲窒息,倒真没想过自己居然还能再次醒来。 此刻他被一朵轻飘飘的云在半空接住,喊杀声绵延不绝,星火燎原的仙界此刻才算迎来了真正的灭顶之灾。 这些仙人们从未料想过有朝一日这些卑微如蝼蚁的凡民胆敢挑战天威。 无论是孩童妇孺还是青年勇士,此刻都拿起手中的武器,神君陨落逸散的神力架起来一座连接天上天下的桥,无数人蜂拥而上,毫无章法地欲将天地掀翻。 仙君们赔了夫人又折兵,自然恼怒之极,面对这些不自量力的尘埃们连连嗤笑,不过是挥挥袖的力气,凡尘中人便倒了一片。 通天桥下,尸横遍野,通天桥上,血肉飞溅,哪处对他们来说都是炼狱,他们一步不愿退。 “你们还我爹爹!” “我儿,娘亲来替你报仇!” “弟兄们,我们绝对不会怕了这些人,将老人妇孺都拦在身后!给我杀了这帮狼心狗肺的畜生!” 仙人袍上沾满了曾经信徒的鲜血,钟善徒劳地挡在这些已然泯灭人性的怪物面前,手中剑终于在又一次冲撞里从云端坠落。 “宁千岫,握剑。” 女声在空中回响,一柄长剑凭空出现在他眼前,与他先前佩在腰间的那把别无二致,可他却能一眼看出差别。 仿佛命中注定的吸引,他对这把剑的每一处纹路都极为熟悉,忍不住想要靠近。 这才是属于他的剑。 他等来了。 宁千岫血痕斑驳的手握住剑柄,一股清灵之气顺着筋脉而上,那足以致命的伤势随着气息涌动,止血好转, 天地开始震动,黯淡天空被豁然劈开一角,天穹如碎片般散落在焦土之上万千日光照入此方绝境,而那刀口之间,宁千岫瞧见一道人影举剑与自己对望,一双眼眸中蕴藏着万千情绪。 分外熟悉。 “抛弃你的顾虑,顺心而动。” 宛若心有灵犀一般,幻境内外两人同时睁眼,宁千岫飞身而上,眨眼间便站在天桥之巅,他的身后是百姓,眼前是仙民,剑锋盛着日光,身上衣袍俨然成了一件血衣,破烂布条在空中翻飞,仍掩盖不了炙热到极点的意气风发,朝那些道貌岸然的仙人斩出了第一剑,剑光之后是无数百姓随之而来的攻势。 形势瞬息倒转,仙民们惊恐地看着眼前这道被万千民心淬炼得无比凝实的剑意,终于明白此时他们避无可避,慌慌张张地跪下来,流着眼泪声嘶力竭地忏悔着自己的过错,又有人喊着要将家中财宝尽数献上,拥宁千岫为新的天君。 更有数不胜数的傀儡厉声怒骂着、恸哭着。 “宁千岫!我才是真正的朋友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宁千岫!你残害同门,重伤他门弟子,你罪无可恕!” “好痛啊!好痛啊!!宁师弟,你也来救救我们吧!我们是你的师兄啊!” 这一次剑光没有任何凝滞,同天外劈下的剑光聚在一处,势不可挡地竖贯过整个仙界,真个天地都为之安静了一瞬,一切纸醉金迷连同着仙民们扭曲狰狞的面孔一同化作万千光尘,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天地之间,却又极为精妙地避开了呆愣着的钟善与言泉。 如此还不够,第二道剑光接踵而至,宁千岫剑身一侧,利刃正对苍穹,朝着天裂处再挥一剑, 两道剑意再次汇在一处,坠落陨星尽数斩灭,摇摇欲坠的天终于碎裂开来,如同那麻木不仁的天道一般,一同消散在百姓眼中,成了天上流火,转瞬即逝。 他们方才看见,自己真正的天空是何模样。 今日本该是个万里无云、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第三剑。” 宁千岫前踏一步,旋身面对焦土,手中剑越发明亮,剑气嗡鸣着宛如一条游龙俯冲入地下,龙尾摆动朝地面一拍,无比坚实的土地此刻也布满皲裂痕迹,一滴水珠落下,便彻底化作了新生土壤的养料。 那底下是鸟语花香、万物复苏的生机。 斩天、灭地。 当如是。 千里之外,棋盘被掀翻化作一声巨响,无数棋子落到地上,碎裂成几块黯淡无光地横尸在地。 “为什么沈渡会在那里!为什么!” 黑雾中的青年手指上缠满了红绳与铃铛,此刻在王座上暴跳如雷,铃铛便毫无章法地乱响一片,底下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下属,即便被着蛊惑人心的铃声折磨得痛苦不堪也大气不敢出,生怕主上一个迁怒自己便要死无全尸。 青年焦躁地在高台上来回踱步,牙齿咬着指腹:“她应该死了的,是那位动的手,绝不会有错,也绝不会失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更想不明白,为何在消息隔绝的葬剑谷,相隔万里的沈渡会察觉到他们的阴谋。 有什么东西是他没注意到的? 青年眼中一道红光闪过,意识沉入到死去已久的天君,这几日的景象一幕幕在自己眼前转过。 宁千岫太聪明不过,即便阵法剥离了他的记忆,也难保他不会察觉出异常,这傀儡里只有他的半分神识。 他透过傀儡的眼睛看见了宁千岫腰间悬挂的佩剑,紧盯了许久,猛地从回忆中抽离,捂着脸笑得直抽气。 “那把剑......!沈渡!!” 待笑够了,青年才面无表情地弯腰将地上最后一枚完好的棋子捡起,抛上抛下地把玩。 “纵使你有天大能耐又如何?怪物始终是怪物,待宁千岫出来之后,你又该如何应对呢?” 整座幻境终于在惊天动地的三剑中彻底崩溃,宁千岫眼皮开始发沉,下意识握紧了手中长剑。 “大哥哥,你好厉害,你是我们新的神仙么?” 宁千岫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一句问话听得断断续续,好半天才理解孩子的问题,他此刻连思考的力气都不剩多少,只好下意识地对着幻境中的一抹幽魂回答。 他说:“你们不需要神。” 第41章 大梦初醒 耳边吵吵嚷嚷一片, 宁千岫皱眉睁眼,却被剑光晃得眼睫一颤。 他周围竟是围了一圈人,叽叽喳喳地吵成一团, 若非钟善几人拦在自己面前,出鞘的剑怕是已架在自己脖子上了。 “宁千岫!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猖狂小儿!不过一届外门弟子, 竟敢残害其他弟子!” 云隐宗弟子方从噩梦脱离, 见到这剑拔弩张的场景不明所以, 但到底是自己门派的弟子,一头雾水地冲上去拉架, 一时间竟僵持不下。 幻梦中的景象久久未散, 宁千岫眉心直跳却来不及仔细梳理,下意识抬手去揉, 却觉手腕疼痛一时使不上劲。 他翻掌一瞧, 此处被乱七八糟划了好几道口子, 叠加在一块深可见骨, 即便是修士之体瞧上去也堪堪止血不久。 此刻他手中空无一物, 那畅快至极的三剑似乎只是他的一场大梦,连同那柄神剑一起碎在了里头。 宁千岫难得有些怅然若失,无意识收紧指尖, 余光一扫, 落在一旁正拦得起劲的赖明身上, 对方感受到自己的视线, 动作凝滞一瞬,背过身去不看自己。 他回忆起自己陷入幻境时察觉到的不对劲。 赖明那位置选得极巧, 能清楚看到阵眼的情况, 又离出口进得很,简直就是杀人越货再逃跑的绝佳之地。 更何况他选择的神兵一眼扫去便能探到其中灵力稀薄, 衬不上赖明的实力,怎么看都不符合他万事出头的棒槌性格。 要说心中没鬼,那才是真的眼瞎。 “传讯给魏云游,注意赖明。” 这是他清醒时留给系统的最后一句话,只是没有料到来的人成了沈渡,也不曾想过一届内门弟子竟能直接劈碎上古阵法。 抛开对自己过分关注的沈渡,葬剑谷中如此环环相扣的圈套绝非赖明之功,不知他在这出大戏里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宁千岫收回目光,直视前方叫唤得最厉害的长者。 倒是个老熟人,那日最会左右逢源的寒霜门长老。 在层层剑光下,宁千岫神情自若地站在原地反问:“敢问长老,葬剑谷中沉寂千年的祭阵恰巧在我们进入试炼时启动,你不去质问管理此地之人,质问仙盟盟主,反而来为难我一外门弟子,是何道理?” 长老一挥长袖,一张脸上又是愤恨又是悲痛:“几月前寒霜门下一外门弟子便在不渡海上遭你毒手,念及你或许是被旁人蛊惑,便隐下未表,不成想今日竟得寸进尺到残害我派精英弟子!” 葬剑谷动荡已是人尽皆知,仙盟盟主撤下禁制,不少门派里的管事之人都已到场,这蕴含灵力的质问响彻整个山谷,戳中不少人心中之痛,不由露出愤愤神色来。 第43章 长老像是气急了,猛然咳嗽起来,被自家弟子团团围住好一阵嘘寒问暖,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指着宁千岫:“我要将你压回寒霜门,给众人一个交代!” 站在一旁的沈渡手中墨伞收拢,她脸色苍白,神情却肃冷,不偏不倚地盯着面前老者:“李大年是我杀的。” 长老分毫不让:“此事无人亲眼所见,我没法管你,那今日一事呢?剑痕灵力样样对得上,你还能包庇他么?” 又是寒霜门。 宁千岫眯眼往场上扫过一圈,倒在地上失去生机的弟子多半出自寒霜门,细看之下这长老带来的那几个竟是都在场上殒命,死状异常惨烈,皆是身首异处或拦腰斩断,身上的致命伤一清二楚。 那是一剑毙命的剑痕,宁千岫再熟悉不过,正是他自幻境中砍出的。 如今算来真正能沾上人命的,只有他砍向一众仙民的第一剑。 他嘴唇一动,传音给身旁的沈渡:“仙民之中可有葬剑谷被困弟子?” 沈渡回答得毫不犹豫:“没有,除却钟善、言泉,皆是障眼法,那些凡民才是真正的弟子们,” 到底是寒霜门贼喊捉贼,还是有人想借刀杀人? “李长老,何必动这么大的火气呢?我明白你前阵子痛失爱孙心有不甘,祭阵启动是事实,谁也不知其中凶险,宁小友自己也深陷其中自身难保,又有何必要害你们的弟子呢?” 人群中响起一道清朗声音,魏云游难得换上了他平日里嫌麻烦的长老服,挺拔亲和的模样显得更为出挑,几步走到群龙无首的弟子们面前,仗着个高腿长一个人就挡了个结结实实。 他言辞客气,说来的话却欠揍得很,带着笑意直戳对面痛处:“不如长老说说,寒霜门与我宗弟子到底有何恩怨?也好让诸位评判评判,好还寒霜门一个公道。” 寒霜门长老脸色难看,自然不肯将不渡海各中细节公之于众,可也不肯轻易放过宁千岫。 “可这灵力又作何解释?今日寒霜门弟子尽数死于葬剑谷,你一句不知道便能打发我们了?这便是大宗作风么?” “是我……是我做的。” 宁千岫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发抖的声音。 扶着人站着的钟善显然没拦住,痛心疾首地开口:“言师弟,别胡说!” 宁千岫面色沉下,转头半跪下身握住言泉的肩膀用力,才发觉对方原本神采飞扬的一双眼眸此刻宛如干涸的井,神情麻木地回望自己。 触及到宁千岫的眼神,言泉像是被烫到了般反应极大地甩开他的手,一双眼睛里盛满了惶恐,伸手将自己的眼睛捂住。 “宁师弟,对不起、对不起......” 言泉这状态不对,显然是幻境中的冲击太大,若是不干预怕是要生心魔,他的修道路或许便要断在此处。 宁千岫在幻境中便想到了这一层,只是时间紧迫,那一句安慰的话显然还不够有用,这结一时半会解不开。 只是为何其他弟子对幻境之事毫无影响,只有他们三人例外? 但无论如何,这句话一出口,云隐宗在对峙中便落了下风。 在场都是耳聪目明的修士,尽管声音不大,可话中内容却听得一清二楚,一时间议论纷纷。 寒霜门的长老精明的眼睛一转,顿时便似抓住把柄了一般,大声道:“魏长老,你可听见了,你们弟子自己承认了此事,你们若再拦在这里,便是将黑白不分四个字坐实了!你们可对得起我寒霜门弟子?” 他此次来带了不少门中弟子,三两句话便触动了身边弟子们的心弦,几个性子冲的更是之间举剑便要朝云隐宗弟子砍来。 魏云游手中金光乍现,长鞭甩在空中一声脆响,将所有人震退一步,脸上惯常挂着的笑纹淡去:“不清不白便想动手,早了吧?” 寒霜门长老冷哼一声:“只要你将宁千岫与这位弟子一同交给寒霜门,自然能真相大白!”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言泉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无凭无据,只要当众出招对比便能看出端倪,寒霜门如此举动属实有些蛮不讲理。 只是前来葬剑谷的弟子皆是门中精英,有所伤亡已是让他们损失不小,此刻自然更愿隔岸观火,甚至有几分想打压云隐宗气势的念头在,一时间也无人开口支持。 宁千岫握住言泉僵冷的手腕,一道灵力顺着经脉往上,在其灵台处一催,唤醒他三分神志,朝他摇了摇头。 如此倒是个好机会,他正愁找不到由头潜入寒霜门将其中隐秘调查清楚,以这层身份作掩护,届时将其罪名公之于众,这些墙头草般的门派自然会改变说辞。 魏云游若有所感地微微侧身,与宁千岫的视线相撞便明白这位小弟子打的是何种心思,他目光极为细微地朝沈渡一瞥,见她没有异议,便也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管这事。 宁千岫前踏一步,侧身离开魏云游的保护:“我可以同你们走,但你们没理由带走言泉。” 那长老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眯起,指尖蓝光一闪,宁千岫便感觉一股刺骨寒意正充斥着体内经脉,一路蔓延到丹田处,让他再难提起灵力,周身更是被弟子们团团围住。 一派长老,防一个外门弟子防成这般,也是怪跌份的。 “宁千岫!!” 身后传来言泉撕心裂肺的挽留,他叹了口气,扫了一眼身侧的长老,如今目的都已达到,对方倒显得宽容起来,假心假意侧身给他让出条道来。 “言泉,你当知我品性,我从不会做对我不利之事,也从不做我不愿之事,不必愧疚。” 他缓了缓神色,眼中浮现几分笑意:“况且,你也该信我,每次都能安然无恙站在你面前。” 言泉抬起一双含着热泪的眼睛,愣愣地看着宁千岫。 长老在一旁重重一咳:“行了,叙完旧也该同我走了,请吧。” 同一时刻,葬剑谷上空一道绚丽的红光划过,眨眼间一面带病气的青年便静静站在碎裂的炉鼎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在他的地盘上撒野的门派众人。 “参见盟主大人!” 宁千岫混在人群之中单膝跪地,只见盟主那双摄人心魄的浅色瞳孔钉在自己身上,瘦削的手指在半空虚点一下。 “宁千岫,同我走。” 第42章 “我为何要做那万人之上?” 盟主出面, 此刻所有争执也就失去了意义,寒霜门长老咬了咬牙俯身行礼:“望盟主将结果公之于众,也算给寒霜门一个交代。” 盟主不置可否地一颔首, 指尖红光跃动,屈指一弹, 宁千岫周身禁锢便如潮水般从体内退却。 葬剑谷中出了这么大的事, 仙盟盟主自然难辞其咎, 此番亲临也不算奇怪。 只是他当下不急着撇清自己的嫌疑,却反而来掺和这已尘埃落定之事, 又是何用意? 身旁魏云游蓦然开口:“盟主大人, 恕我莽撞,为何葬剑谷中的祭阵未被破坏, 又恰巧在弟子选剑之日重新启动?若盟主闭口不谈, 云隐宗对盟主的要求恕难从命。” 话音刚落, 人群中便隐约听见几道抽气声, 顿时有人高声指责。 “魏云游, 你说话未免也太难听了些!” 魏云游四两拨千斤地损回去:“我记得你们门派也折损弟子了吧,你不愿真相水落石出?” 宁千岫在魏云游看似桀骜不羁的态度里看到了几分凝重,他心中一动, 正欲开口拒绝, 手背便被沈渡的伞柄一敲, 无声地朝自己摇了摇头。 盟主的视线落在地上被削去一角的阵法上, 掌心摊开五指收拢,一缕黑气便从阵眼出冒出, 又被他生生捏碎。 “哭魂崖的魔修打破禁制逃逸而出, 已在多处发现其踪迹。” 一语激起千层浪。 虽说仙修魔修只是道不同,但魔修惯来从心所欲, 也更易滋生心魔,千年前更是出了一位剑走偏锋的宗师,搅得大陆生灵涂炭。 斩魔一役后,宗师陨落,大量魔修被赶尽杀绝,最终只有极少数遗民被赶入哭魂崖镇压,千百年来对仙门怨气只会越发浓重。 此处灵力稀薄,极难修炼,可魔修心法向来诡谲,而由几位大宗师共同凝结的禁制也在日复一日地削弱,里头情况如何,除却盟主之外,谁都不好说。 如今仙门早已安乐惯了,听到这一噩耗,无不心下惴惴。 千年前天下第一仍在,此战仍胜得险之又险,如今千年过去,那几个老妖怪像来修为越发精进,若有朝一日禁制碎裂,后果不堪设想。 宁千岫想起一手促成不渡海一事的面具男子,视线扫过表情义愤填膺的寒霜门长老,不由冷笑。 只怕还未开打,这些所谓正派人士,就要被魔修蛀空了。 “此事容后再议,”盟主似是疲累地皱了皱眉,“宁千岫,同我走。”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神色各异地看着人群中央的弟子。 “这小弟子到底什么来头?” 第44章 “不认识啊,好像是云隐宗的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能让这么多人吵成这样?” “瞧着实力也不高啊。” 也不知这世道是怎么了,一届外门弟子都成了抢手货,能让两派长老争锋相对,甚至能让仙盟盟主多看一眼。 这小弟子怕是要出名一阵子了。 宁千岫比他们更想知道原因,众目睽睽之下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仍有些浑浑噩噩的言泉,低声开口:“魏师叔,劳烦你多照看一下言师兄,一切等我回来后再说。” 他点地而起,与沈渡擦肩而过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句极轻的话语。 “我在那里等你。” 宁千岫心中疑惑,面上却不显,甫一在盟主身侧站定,耀眼红光便自眼前升起,一柄剑刃火红、剑柄透黑的窄剑浮于空中,自动变宽几寸,腾出供两人站立的空间。 他自然也不指望身侧这位积威甚重身子骨又不太硬朗的盟主拉自己一把,极为自觉地跟在他身后。 下一刻,两人便消失在原地。 眼见已没有热闹能看,长老与弟子们才歇了兴致,各自愁眉苦脸地收拾着门派里的烂摊子。 赖明无声松了口气,趁着人群混乱迫不及待地朝阵眼跑去。 镇在阵眼处的长剑摆脱祭阵的桎梏后终于显出流光溢彩的本貌,叫人看一眼便能被其中涌动的灵力所震,称其一句上品。 剑柄上属于宁千岫的血尚且温热,赖明手指战栗地伸手握住,长剑像是被残余的气息迷惑,嗡鸣一声便安静下来,任由赖明的灵力融入剑身。 他难掩激动神色,此刻已然忘却周遭情况,专心致志地企图用灵力驯服神剑。 世人皆说此剑已死,可他不信。 若这柄剑当真毫无用处,为何无论宁千岫还是那位都对此有所兴趣? 这可是那位天下第一的剑,若是……若是能为他所用,日后这天下便有他的一席之地! 有眼尖的弟子瞧见赖明的模样,心思活络的几个顿时冲出去,寻到神兵便坐下来原地炼化。 禁制已撤,葬剑谷眼下人人能进,这些被长老们带来撑场面的弟子中许多,自然不肯放过这天赐良机。 这些神兵旁还有他们同门尚未凉透的尸体,可他们视若无睹,一心只想将这天地灵物据为己有,甚至有人嫌弃地朝尸体踹了两脚,嫌其挡了路。 虽说实在不体面,可这到底也是止损的办法,长老们脸色阴沉,多还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云隐宗弟子亦有不少蠢蠢欲动,魏云游似笑非笑地一瞥,顿觉无形威压自头顶传来,只好忍痛歇了心思。 沈渡看着阵眼处被执念所控之人,眼底泛起冷意:“愚不可及。” 另一边,宁千岫随着盟主一路向西飞行,片刻功夫便在一处楼阁停下。 彼时正值初秋,尚有几分热意,此地却是七月飞雪,一派银装素裹之景,宁千岫却感受不到灵力波动,可见布阵之人功力之深。 盟主脸色似乎又虚弱了几分,懒散地靠坐在柱子上,掌心摊开,手心躺着一枚幽蓝色的丹药。 “这枚丹药是我一友人所留,能让你半步渡劫,世间仅此一颗,你可要?” 这话若是说给任何弟子听,此刻都会愣上许久,等回过神来,知晓盟主向来一言九鼎,怕是要高兴得发了狂。 宁千岫被这惊世骇俗的馅饼砸得头昏脑胀,神色奇异地看着面前这位心思莫辨的盟主大人。 ……他如今倒真有些信自己是盟主的私生子了。 宁千岫低眉顺目地行礼:“盟主,此事不妥。” 盟主偏了偏头,长袖挥动间结冰湖面便倒映出赖明欣喜若狂的模样。 “天下第一,仙盟盟主,看似令人高山仰止,实则不过是修为够强,无人能置喙。” 宁千岫不语,那双琥珀色眼眸便盯在他身上,属于盟主的金印便轻巧落入他的掌心。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试试么?” 那金印精巧,分量不轻,称得上仙门最紧要之物,宁千岫却只是看了看,随意上下抛了抛:“我为何要做这万人之上?” 有侍者上前递了手炉与大氅,盟主:“因你在幻境中说这世间不需要神?” 宁千岫对仙盟盟主的话并不意外,也不在意他袖手旁观的真正意图。 说实话,如今在他看来整个仙界大多数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将金印放在一边,神情恹恹地叹了口气。 他向来不爱同这些大能打机锋,问题扑朔迷离不谈,无论说什么,他们心中都自有一套答案,最是固执。 实在是无话可说,宁千岫索性摊了摊手敷衍道:“不知道,我只是不喜欢。” 位高权重的青年垂下眼睛看着手中那足以引起世间所有修士狂热的丹药:“若这药能任你处置呢?” 冰面上的景象跟着变换,从沈渡苍白的脸落到言泉失魂落魄的眼睛。 “言师弟!不可再妄动灵力了,宁师弟向来机敏,不会有事!” 魏云游看了看天色,在角落中看了一眼沈渡,对方一愣,无奈地拿出一只药瓶,往口中倒了两粒。 实在没料到堂堂仙盟盟主单独传唤自己只为了这么些无聊的问题。 宁千岫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盟主,丹药只有一颗无法两全其美,而要解困,也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 盟主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指尖用力,掌心那颗似有蛊惑人心的丹药便消散在风中。 “既如此,你便回去吧。” 这番对话完感觉自己至少折寿了三轮,宁千岫干净利落地扭头便走。 仙盟盟主疲惫地阖目,听见脚步声渐渐走远,覆掌手腕微微拧转,亭阁外的景色便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大小小的气泡在他身侧浮动,日光经过多次折射落在他脸上,显得他苍白面容有些阴沉:“来不及了。” 宁千岫极为顺畅地从这方秘境中走出,抬头便碰上了在一旁抱着伞等候已久的沈渡。 日光仍旧有些烈,天色尚晴却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她撑起伞将两人身影遮住,宁千岫便跟着她一道慢慢走下山,偌大伞骨遮天蔽日,连着外头的声音也一并掩盖。 沈渡脸色实在衬不上好,细看之下与方才宁千岫见过的仙盟盟主也好不了多少。 思及在冰面上所见之事,他未及开口,沈渡便止住了他的话语:“我来只为回答你一个问题。” “幻境中的那柄剑,还在你手上,它已认你为主。” 第43章 反求诸己 葬剑谷中, 赖明被弟子们重重包围,阵眼之中的剑已被他拔起握在手中,剑身温顺地泛着微光, 同赖明身上的灵流交相辉映。 尽管如此,如此朴素的长剑握在穿金戴银的人手中, 总是颇为怪异。 “师兄此番可真威风!” “是啊, 这可是那位天下第一留下的剑, 如今认师兄为主,说不定正是那位的意思!” “如此看来, 赖师兄的内门大比可算十拿九稳了!” 门中不乏墙头草之辈, 私底下未必没骂过赖明的嚣张跋扈,此刻见其得势, 又换上热忱笑意, 漂亮话不要钱似地往外冒。 赖明最渴望的便是如此景象, 被七嘴八舌的夸赞捧得飘飘欲仙, 几乎能瞧见百年之后自己在万人敬仰之下飞升而去, 同天下第一的名字列于一处的景象来。 如此其乐融融之景,偏生有弟子说话不拐弯,睁着一双澄澈眼眸便好奇开口:“这剑灵气如此充盈, 怎会没有剑灵?师兄不若试试?” 美梦顿时便被戳得粉碎, 赖明握着剑柄的手一紧, 顶着众人好奇的视线硬着头皮将灵力灌入。 他额头冒汗, 可无论如何努力,灵力都似石沉大海一般在剑身中消失殆尽。 那小弟子惋惜地叹口气:“看来这把剑果真没有剑灵……不、不过剑身灵力如此浑厚, 也不是外围神兵能比!”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围在赖明周围的弟子瞧见这景象心下多少明白,一副热情消散的模样让赖明脸上的笑顿时僵了。 魏云游站在外头看够了戏, 一双笑眼才落到赖明身上:“恭喜这位弟子了,能自己找到法子收服灵剑。” 赖明自然听得明白这话中深意,脸色彻底沉下来,握着剑柄的手用力到颤抖,仿佛如此才能生出足够的底气回视对方,冷硬地吐字:“自然。” 他摊开手掌,手心还有宁千岫的血,像是沾到了什么极为厌恶的东西,赖明一点点用力地将手心擦净。 是他降服了神兵,既然所有人的目光都只能瞧见宁千岫,那让他只停留在史册上便好。 “阵眼处的剑是假的。” 一处山谷中,沈渡与宁千岫坐于一巨石上,身旁是滚滚翻腾的瀑布,将沈渡的话掩盖得隐约细弱。 宁千岫皱眉:“我探过那把剑,其中灵力绝非其他神兵能比。” 第45章 沈渡垂下眼帘:“不足够神似,又如何乱真?那把剑本就与你手中剑双生,自然像了八分,只是它缺少一样东西,即便有人耗费灵力神识捏出了替代品,也终究差之甚远,只够勉强支撑幻境,才能让我带你出来。” 宁千岫想起幻境中躲在剑里窥探自己的那双红色眼眸,心中暂且记下一笔,便顺势换了个问题。 “所以那柄剑少了剑灵……但师姐又为何说那剑如今就在我手上?” 沈渡伞尖虚点他胸口,一道奇异的光便似护主般冒出将其弹开。 “这柄剑如今在你体内。” 体内? 宁千岫一愣,心念一动便有光点浮起,他下意识伸手触碰,那光点便顷刻化作一柄长剑握在掌心,同阵眼中的别无二致。 自长剑显现得的那一刻起,他便仿佛多了一处感知,大到潮水涌动,小到尘埃落地,皆能,手中剑更是宛如他身体一部分般行动自如,他闭上眼睛随性拔剑一挥,湍急的水流声顿时一静,再睁眼时,那浩浩汤汤的瀑布竟被一剑斩断,山谷之中凝滞了瞬息才重新开始流动。 除却瀑布之外,四周飘落的树叶却仍旧完整,随着秋风打着转飘入池中,将收放自如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不掩心中对此剑的喜爱,沈渡看着宁千岫手中长剑,神色莫辨:“能将武器融于体内的情况世间少有,而一旦神兵认主,便无人能让其易主。这些神兵唯有千年前的钺尘大师能够锻造,你应当见过魏云游召唤其长鞭的样子,便是那位大师的遗作。” 宁千岫这才把视线落到沈渡身上,这话说得前后矛盾,宁千岫眼下对她满腹疑惑,自然不愿就此打住:“所以我手中这把才是那位天下第一真正的佩剑?” 沈渡颔首:“我明白你要问什么,但此剑不同,它脱离主人历经千年,剑灵早已有自我意识,性子颇为桀骜,早已打破束缚。如今我将它带来,不过是受人之托,各中情况,等你见到剑灵便知。” 话音刚落,一股陌生的拖拽感袭来,宁千岫眼前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落在一处无垠水面上,四周水天一色,颇有空灵之感。 “唉,如今的修士怎么这般弱了?也就勉强够格吧!” 宁千岫尚未来得及感慨,一道嫌弃的声音便将此处氛围破坏殆尽,他转身一看,一身着墨蓝色道袍,长发高梳的俊俏少年正叼着片竹叶百无聊赖地瞧着自己。 他看着面前之人,眉心一跳有些无语凝噎:“为何是如此模样?” 他实在习惯不了一个缩小版的宁千岫对着自己嫌弃不已,叫人看着便有些牙痒。 “宁千岫”在对面的注视下懒散坐直了身体:“如你所见,小爷历代剑主都为当世最强之人,而我自然也与其他神兵不同,你与其将我当做一件兵器,不若将我看做一面镜子,而只有小爷认可你,在你眼中看见的才会是你自己。” 他噼里啪啦倒完豆子,也不管宁千岫到底懂没懂,便起身要将他推出去:“行了,叫你进来便是让你瞧上一眼,剩下的得靠你自己悟,哪日悟成了,你便是那天下无双。” 这剑灵好的不学学坏的,偏偏同那甲方一般不说人话。 宁千岫一手抵在剑灵脑袋上,仗着身量高愣是将人往后推了一步:“既如此,我又该如何唤你?” 剑灵闻言眼睛瞪大了一瞬,似是才想起此事,一边理着自己被揉乱的前发一边没好气地开口遮掩:“真是不敬重小爷……你随意起便是。” 宁千岫也不和他客气,当真从诗赋中挑了个:“那便叫诸己。” 剑灵脸上气鼓鼓的,挥了挥手:“知道了知道了,快回去!” 镜湖终于再次安静下来,诸己停下整理头发的手终于安静下来,盘腿坐在湖面上闭目打坐,嘴角却是勾起。 “真是好久不见了……这么多年取名字的水平也仍旧叫人不敢恭维。” 宁千岫既是无奈又有些好笑地回到现世中,见沈渡靠在巨石上闭目养神,便走近唤她,只是连喊几声都未见她醒来。 方才那片刻闲适消散得干干净净,沈渡这般症状同长生界那日相同,虽说魏云游称其并无大碍,可眼下这情况显然已成顽疾。 宁千岫伸手便要去探,沈渡却忽然睁眼,抓住了他的手腕:“如何?” 他只觉那手指凉得惊人,沈渡分明站在他面前,宁千岫却始终觉得此刻的沈师姐如隔云端。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师姐身上到底有何隐情?若是一味隐瞒,有如何寻求解法?” 他这问话私心理性俱全,沈渡对他的过分关注是事实,有所隐瞒亦是证据确凿,可此前诸多帮助,宛若天降神兵,足可见师姐真心相助。 沈渡一双漆黑眼眸落在宁千岫身上,似是看透了他心中的千回百转,却仍十分坦然:“有些事如今无法和你说,待你成为影锋弟子,便能告诉你一二,但眼下你可以帮我做一件事。” 她从怀中拿出一只钱袋扔在宁千岫手心,分量不轻,宁千岫打开便被一卷卷数额极大的灵票闪瞎了眼。 ……这世上果真没有穷人么? “听闻江家邀请你们去青石城拍卖会,名单里头有一味药于我有用,命唤离魂,请师弟务必拍下。” 宁千岫接过药材图谱,便听少年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师姐要这东西何用?这可是味……” 【检测到新生能量波动,正在进行安全排查工作。】 诸己被吓了一跳:“你又为何在剑主体内?听着不像是凡人。” 【检测完成,新数据录入,武器库已更新,武器库数据完成进度80%,将发放相应奖励。】 “什么奖励?嗯?怎么小爷认主如此之久,现在才迈入元婴中期?” 两道来自不同时代的灵体便这般鸡同鸭讲地在宁千岫脑中聊了起来,他捂着脑袋烦不甚烦,用力将识海中的电脑屏幕合上。 沈渡见他一副头痛模样,难得挑了下眉打趣:“你的剑灵如何?” 宁千岫对着师姐的戏谑眼神,只好苦笑:“像是当了爹。” 事情交代清楚,二人便要分道扬镳,临走前沈渡:“前几日有人给你送了口信,我知你唯有亲人在凡尘,我便代你截下,那人只说了一句话。” “宁仙君此去良久,妾身颇为挂念,便邀几位仙君回千昼镇看看,”沈渡摆了摆手,“你们此番回山门恰巧要经过此地,也可故地重游一番。” 千昼镇往事再度浮现于脑海,宁千岫皱起眉。 这口信应当是虞晚送的,只是他们本就萍水相逢,如今又为何忽然邀约? 第44章 是敌是友? 三日后, 宁千岫孤身一人走入青石城,此地商贾聚集,车马川流不息, 吆喝声从街头喊到巷尾连城一片,好一派热闹之景。 他径直走进城中最大的酒楼之中, 日头尚早, 此地便已人满为患, 大堂上觥筹交错间阵阵香气扑面而来,富丽堂皇的装潢与精巧可口的佳肴相得益彰, 宁千岫不过走马观花地瞥上两眼, 都不由有些口齿生津。 他报上钟善的名头,便有小二恭敬地引路走上三楼, 不过几步, 喧闹之声顿时一静, 只闻潺潺流水之声, 他复行数十步, 顿时豁然开朗。 这酒楼竟别出心裁地在三楼凿出片池子,溪水顺着山石落入池中,却又瞧不见那溪水源头在何处, 四周厢房围绕, 推开窗户便能见此奇景, 相比堂中辉煌, 更显三分幽致雅趣。 “师弟可算来了!若再迟些,言泉师兄可就要亲自来接你了!” 正心中默算着酒楼每日能上的数, 便听一道清脆的嗓音响起, 他转身看去,江念正推开窗户, 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待坐于席上,宁千岫才有些忍无可忍地转头看向打自己出现便没移开视线的言泉身上:“言师兄,我要被你盯出花来了,不若让你检查一番?” 言泉这才如梦初醒,长叹了一口气有些脸热地收回视线:“真是吓死我了......” 他模样瞧着倒是好上一些,也不知钟善这几人怎么劝的,宁千岫同钟善对视一眼,对方眼下一片青黑,扯了扯嘴角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好啦,也别都哭丧个脸,葬剑谷之事我虽无印象,却也隐约记得你们三人功劳不小,在此先敬你们一杯聊以答谢,明日的青石城拍卖会由我江家做东,有么想要的尽可记我账上,玩得尽兴便好!” 江念一双灵动眼眸在三人之中转过,举起酒杯率先打破了沉闷的气氛,她眨眨眼睛又补上一句:“你们钟家金玉楼着实的几道菜着实不错,可别怪我喊江家酒楼的厨子偷师啦!” 本想着是一场幻梦,怎料自己这位钟师兄还真有家酒楼,宁千岫表情微妙地看了眼今日格外低调的钟善,颇有些心酸地举杯将佳酿饮尽。 思及葬剑谷一事,宁千岫扫视一眼三人的腰间,神情有些凝重:“此次葬剑谷,想来是无人从中取剑了。” 言泉神色不虞地接过话:“这不还有个喜欢鸠占鹊巢的赖明么?白白捡了个天大的便宜,若非钟师兄拦着我,我定要让天下人瞧瞧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第46章 钟善同样点了点头:“除却云隐宗,各门派有不少弟子趁葬剑谷动荡之际让虚弱的神兵强行认主,虽说是人之常情,但未免有些不择手段。” “就那把冒充小爷的破剑也有人趋之若鹜?哼,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宁千岫见他愤懑不平的模样,耳边又是诸己万般挑剔的语气,不由摇头一哂:“二位师兄不必担忧,好戏在后头。” 笑闹一阵后,宁千岫看着杯盏中澄澈的酒液,眉宇之中隐有忧色:“只是若错过这次取剑,可就要再等十年,便赶不上此次内门选拔了。” 少年人心气傲,此番受挫难免心中郁结,于修行一道不算好事,江念此刻却全无伤心,手腕上金铃一晃便似那说书先生一般讲解起来。 “若要获得称心的神兵,自然不止葬剑谷一条出路,青石城的拍卖会每年都会有几件神兵出世,若是财力雄厚,便能抱得名剑归,只是......” 宁千岫心念一动,便听江念接着往下说,此刻她的神情便不复方才的轻松:“此次邀你们前来实则也是为了有备无患,如今来看我的担忧算是成真了。” 钟善恰到好处地在厢房周围竖起隔音结界,江念换了茶水润嗓:“江家拍卖会素有名声,历年来都有不少卖主想借此卖出个好价钱,为了防止闹事,我们只验宝物的真伪来历,而不查这些卖主的身份,几个月前,便有一卖主供了一批神兵给江家,一共十把,数量着实大得有些异常。” 钟善皱起眉:“神兵稀有,但在市场上却并不算抢手,毕竟要找到契合之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即便有财大气粗地想买回去当个摆设,也应当在少数,如此数目的神兵,未必能卖出好价钱。” 江念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但我派人查验过,这十把来路真伪都没有问题,江家开门做生意,如此下来也没理由拒绝这天降的馅饼,我虽心有疑虑,但主事的并非只我一个,无法左右这最终决定。” 宁千岫心思几转,便明白了她的话中深意:“如今葬剑谷事发,必有众多弟子取剑不得,便想来拍卖会碰碰运气,这十把神兵出现的时机太巧,像是早便料到此时发生。” 江念杯盏往桌面上一扣发出一声清响:“正是如此,拍卖会还未开始,今年展品中有十把神兵的消息已然传开,这几日我在青石城中已瞧见许多熟悉面孔,来的人更是比从前多上许多。” 言泉叹了口气:“只是敌暗我明,不知这卖主将青石城搅成了一滩浑水,到底是何用意。” 江念一合掌,将桌上的两只酒盏碰了碰:“此事说到底还是江家之事,诸位愿意相帮江念已是感激不尽,不必太放在心上。” 【触发葬剑谷后续工作,报酬将视完成度决定,另有几率触发一枚世界碎片,请留意。】 世界碎片? 宁千岫一愣,便听一旁的钟善开口:“我预感向来准确,此事给我的感觉并不好,若无法查明,怕是后患无穷,明日我们自当留意。” 江念有些无奈看着钟善,不客气地拿起:“我知你在想什么,可别明日将这十把神兵全买下了,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当心打草惊蛇。” 几个人凑一块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酒足饭饱之后,几人便在酒楼厢房中歇下。 宁千岫此时才有机会开口。 “系统,你只是一串代码么?” 他自然没忘幻境之中脑海内那一声担忧的呼唤,这绝不可能是由无数字符串构成的系统能展现的情绪。 这话虽是质问,语气却并不急促,更像是对老友推心置腹的试探。 这回系统沉默了许久,屏幕上才出现了几行字。 【宿主,系统目前无法给予你确切答复,但通过此事,您应当看到了诚意。】 【系统对您没有敌意,也迫切希望与宿主坦诚,dan】 后面的话尚未显示完,电脑屏幕便直接成了黑屏,像是被谁强行切断了电源一般,再无声响。 诸己在识海之中看完了这段奇异的对话,忍不住显出身影好奇地敲了敲眼前这黑漆漆的铁块:“你倒是小爷见过最有趣的一位剑主,你如今是为他做事?” 宁千岫仍陷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回答剑灵的问题。 不论他如何探问,系统的回答总是时机未到,它到底在等什么? 若要成大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系统如今只待时机,便意味着许多事已在它计划中完成。 宁千岫心下一震,他一直觉得颇为奇怪,系统口口声声说要靠自己挣大钱,可如今发生的一切事件都是自己被迫卷入,系统做的顺水推舟地给予他报酬,简直像是在做慈善,这些事情当真对它有益么? 他刚来异世时,系统尚且对自己有诸多要求,工资给得抠门不说,还时不时扣他钱,可如今这些工资是给得越来越大方,条条框框也尽数成了空架子,恨不得直接把修为送给自己。 自己在葬剑谷幻梦中耗费了如此多灵力,它却连象征性的扣款都不愿。 若是这一系列事件都在它的算计中,只为了离它的目的更进一步,此事便变得有些细思极恐起来。 可那究竟是何目的?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小爷讲话!胆子可真大!” 宁千岫只觉脑袋被狠狠一敲,回过神来便看见还没自己肩膀高的剑灵正凶神恶煞地跳起来往自己脑袋上拍,整个人气成了个河豚。 他将这令人后背发凉的猜测压入心底,哄孩子一般问道:“怎么了?” 诸己勉勉强强哼出一声:“你不愿说便不说。明日拍卖会一事我也听见了,小爷倒是可以前去一探,我作为镜子,若是这些神兵有什么问题,自然也瞒不过我的眼睛。” 宁千岫心事重重的神色微微一松,伸手揉了一把诸己毛茸茸的脑袋,在对方炸毛之前迅速退出了识海。 这一晚辗转难眠,第二日钟善一行人敲响宁千岫的房门,倒是先被他憔悴的神色吓了一跳。 江念担忧地看着他:“昨日那番话竟让师弟担忧至此,属实是师姐的不是了。” 钟善显然比江念还多想了一层,郑重地拍了拍宁千岫的肩膀:“也不必担忧我们取剑一事,只要价钱给够,不过是多费些功夫罢了。” ......你们实在是想太多了。 宁千岫选择沉默是金,几番敷衍后一行人便朝街上走去,直到如今,宁千岫才感受到江家拍卖会的名声之广。 街上的人群比昨日还要多上几倍,摩肩接踵地朝一处涌去,其中大部分都未必有资格能在拍卖会上有一席之地,如今这般只是为了去瞧个热闹。 毕竟谁也没见过十件神兵同一天出世。 宁千岫混在人群之中,推搡之间撞到了一人的肩膀,那少年只匆忙道了歉,便茫然无措地被人群挤到前头。 脑中剑灵的声音忽然响起。 “这个人......” 第45章 一潭浑水 那道背影转瞬便被人潮挤得看不见踪影, 宁千岫收回视线:“如何?” 诸己在识海中撑着下巴皱起眉:“我说不好,他给我的感觉有点奇怪……总之他不是个人,一会小心些。” 连诸己都探查不出此人底细, 想来也不只是非人这么简单。 他心中暗暗记下那人容貌,余光却见脚下一抹亮光闪过, 当即便足尖一勾将拿东西踢了上来落入手中。 是一枚造型奇异的银币。 宁千岫不动声色地将其收回袖中, 足尖覆上一层灵力, 整个人便似风般从人群中滑了出去。 江念早已被管事唤走,一旁的侍从热情上前引着三人往楼中走。 这江家珍宝阁外面看似不过寻常楼阁, 内里却别有洞天, 楼中只有大门敞开供宾客进入,可无论门口多少买主进入, 都不至于堵得水泄不通。 细看之下才发现所有阶梯彼此错落, 各自通向不同的终点, 每一条通道所见之景皆不同, 古董玉瓶就这般随意地摆在过道上作为装饰, 全然不在意是否有人偷取,可谓赚足了眼球。 宁千岫几人脚下走的这条正是最高的那条,站在此处往下看颇有些俯瞰众生之相, 落座于厢房之后屋内雕饰更是浮光跃金, 叫人看着便要生出一掷千金的豪情来。 “我江家的珍宝阁比起你们钟家可不赖吧!” 江念转头看向三人, 此刻的她褪下弟子服, 换上一袭红色华袍,腕上点缀一只通体翠绿的玉镯, 灵动之中又不失贵气, 一说话便将满屋珍宝压了下去。 钟善眼中佩服之意不减,嘴上却还要矜持一番:“勉强称得上旗鼓相当吧。” 这几日一贯愁眉不展的言泉此刻也带上了点笑意:“钟师兄方才可是说了, 今日想套出他的钱来可不容易。” 江念将背后的烫金名册拿出:“那钟少主快瞧瞧,可有哪些合眼的?” 宁千岫扫过那名单上的物品,上至神兵灵药,下至书画瓷器,无所不包,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上等货色。 第47章 “珍宝阁实则是阴阳双楼,这内间传拍修仙之物,外间则是寻常之物,如此这般便也便于保证买主的安危。” 宁千岫隔着窗户远眺楼下如织的人群:“那江师姐这拍卖会,可会对往来买主做记录?” 江念点了点头:“自然有,只是今年拍卖会人数多了不少,你若想查,怕是一时半会查不完,这几日我也一直在留意宾客的底细,若这些人真有所准备想来在这些表面文书上,应该并无错漏。” 宁千岫将袖中灵币拿出:“那江师姐可知这是何物?” 江念一愣,伸手接过银币对着光线瞧了瞧,一旁的钟善也跟着凑了过来,两个人凑在一块嘀嘀咕咕了一阵才抬起头。 钟善神情微妙地看着宁千岫:“你从哪弄来的东西?” 宁千岫表现得分外诚恳:“方才路上捡的。” 这下两人的表情更加丰富多彩,活像是见到了什么财神再世,最后还是江念先回过神来。 “自盟主上任后整个大陆用的都是灵币,这银币做工精致不似伪造,想来已是千年前的东西,若是拿去外间,或许还能卖出个不错的价钱,只是修士之人不看重这些,不过我想宁师弟也并非执着于钱财之人。” 宁千岫把玩着手中的钱币:“方才来的路上我碰见了个怪人,此物便是他掉的,我怕他来此次拍卖会另有图谋,便想给江师姐提个醒。” 钟善摇了摇头:“千年前大陆上纷争不断,国家吞并灭亡之事屡见不鲜,因而流传下来的史料也并不多,怕是早已失传,即便有线索,也无法确定那人的身份。” 江念见宁千岫心事重重的模样,便倒了盏茶递过去:“会收藏这类古钱币的,多半是些普通人,即便有所图谋,也不会有多大危险,宁师弟还请放心,否则我可要过意不去了。” 方才他已问过诸己,可就连活了上前年的剑灵都未曾见过,着实有些破朔迷离。 宁千岫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揉了揉眉心:“也罢,先顾好当下的事吧。” 几番谈话间,楼下侍从敲锣打鼓地走过一圈,顿时万籁俱寂,一圆脸小生走到台前,看上去还有些稚气未脱,一笑便露出虎牙来,如同那画像里的散财童子一般,叫人瞧了便觉喜欢。 “能让各位姊姊哥哥们今日齐聚我珍宝阁,那可真是江家的三生有幸呀!那咱们闲话不多说,第一样宝贝上来啦!” 同唱戏一般,小生抬手一掀,那红布下的灵药便显现出来,光是瓶身围绕的灵气,都能看出这药品相不凡,还不等台上人开口,便已有修士迫不及待地叫起价来。 相比大堂之中的热闹,厢房内则安静许多,钟善与江念平日财大气粗自然不缺这些,而宁千岫则是完全被魏云游养刁了胃口,如今洞府之中还有几排品质更高的丹药没来得及吃完。 那小生看着笑吟吟的,抬起价来可一点都不手软,几句俏皮话的功夫,几轮丹药奇石抬下,已是将堂中散客的钱囊掏了个干净,而只有内行人才明白重头戏还在后头。 “接下来的宝物是一株药材,当然,若能掌握其中关窍,这也可以是一味剧毒之物……好啦,言尽于此,此物起拍价:五万灵币!” 宁千岫终于放下茶盏,手中灵力一亮便朝厢房中央的灵力球挥去,不曾想竟是有人比他更快,一道不辨身份的声音从对面的厢房中传出:“十万灵币。” 堂中顿时一片哗然。 “一出手便是高了十倍啊!这点钱能抵我三年收成了?” “这是什么药材啊?你听说过么?” “不知道啊,名字怪里怪气的,听方才的介绍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玩意儿珍宝阁也敢卖?” 议论纷纷之间,众人只见另一间厢房屋檐上的六角琉璃灯不甘示弱地亮起,同样有一道声音传出:“二十万。” 钟善顿时瞪大了眼睛:“宁师弟?这才真是财不外露啊。” 宁千岫神色严肃:“不过受人之托。” 从众人反应来看,此物应当极为偏门,而那小生的介绍之词也颇为含糊不清,话语之中更有意无意将这离魂归做一味毒药。 这药并不便宜,若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害人,有的是别的药物代替,而对面那没有露面的竞价之人却是一出手便是十万,显然是明白离魂的作用。 此番来看沈渡这只钱袋里的灵币数额便颇有深意,仿佛她早便料到此事不能善了。 “五十万。” 对方简介平静的话语落下,原本吵闹的珍宝阁都静了一下。 这到底是件什么样的天地灵物,才需要如此破费? 江念也有些意外,有些懊恼地揉了揉眉心:“我可没想到这东西能卖出这么高的价钱,早知如此我便想法子多要来几颗,也不叫你们为难。” 横竖不是自己的钱,宁千岫也不怎么心疼,面无表情地点亮琉璃灯:“一百万。” 这下堂中便当真只剩下抽气声了。 “你掐我一把,这是真的么?” “压轴的神兵可还没出来,莫非他们仍有闲钱?!” 小生同样面露惊色,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可还有出价?” 方才还紧咬不放的神秘人此刻却是突然安静下来,台上小生连喊了三回都没再出价,锤声一响,这出大戏才算是尘埃落定。 宁千岫再次遥望对面的厢房,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朝对面望去。 方才还如此执着,不过是一百万灵币,便囊中羞涩了? 知晓大堂之中的散客们一时半会还未回过神来,小生拍了拍手,各色点心便由侍从们呈上,一时间歌舞升平,倒是让方才那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氛围一缓,宾客们一杯酒下肚,倒也就干戈化玉帛了。 宁千岫回头,便见方才自己一掷千金的离魂被送了过来,他掀开盖子一看,便见一株环形草药静静躺在其中,隐约闪动这一抹幽蓝色的光泽。 倒是让他想起盟主给他的那枚丹药来。 若那丹药真是由此物制成,那日自己若是行将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但当真只是一场严苛的考验么? “这究竟是何物?” 他下意识看向识海中的电脑,自昨日的质问过后,系统便安静得很,像是程序错误死机了一般,无论他如何尝试启动,屏幕上皆是漆黑一片。 究竟是心虚的逃避,还是另有隐情? 宁千岫无声一叹,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诸己的声音此刻恰巧响起:“本来小爷也是想告诉你,这是一味毒,但却不致命,至少于身体没有损伤,但我不精此道,再细的我也无从得知。” 宁千岫看着识海中的小不点一副小爷果然无所不知的神气模样,即便面对的是自己的长相,此刻也颇为缺德地开口损了一句:“不是千年剑灵?怎么每次问你都只知一二?” 心安理得地点完炮仗,宁千岫果断切断了同诸己剑的连接,隔断了识海中暴跳如雷的声音。 而珍宝楼中一曲舞毕,那小生再度站到台上,左右一挥手,原本热闹的人群便顿时安静下来。 “各位吃饱喝足,那这接下来可就是重头戏登场了,想来在做诸多豪杰今日来此,也是为了一睹十把神武出世,那便闲话少谈,先让大伙开开眼!” 一抹耀眼的光自高台上升起。 宁千岫豁然起身走至窗前推开窗户,堂中没一个买主的神色都尽收眼底。 来了。 第46章 秋雨夜 木箱之中, 十把神兵在灵力的牵引下飞出绕过珍宝阁一圈,叫在场众人都能瞧见那神兵的模样,平地陡然升起一阵风, 宾客们不得不抓住身侧木桌才不至于被掀翻出去。 神兵便是神兵,只是远远看上一眼, 便能感受到其中孕育的磅礴灵气。 宁千岫指尖一道细微的光芒亮起, 闪烁片刻便隐了下去。 诸己在识海中睁开眼:“没有问题, 这几把神兵灵力纯正,大部分都有器灵孕育的迹象, 少部分已有器灵在其中。” 小生咳嗽一声将如痴如醉的众人唤醒:“既然大家都瞧见了, 我便也不多介绍,十万灵币一把, 咱们一件件来!” 对着他话音落下, 整座珍宝阁都沸腾起来, 顿时便忘了对方才角逐的咋舌, 纷杂灵力亮起, 都试图同台上神兵配对,无论厢房还是大堂,喊价声此起彼伏, 转眼便被抬到了可怖的数字。 能否飞升求得长生, 似乎都在这些神兵上, 修士们的狂热不过如此, 为了得到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钟善与言泉此时也不复镇定,葬剑谷一事始终上他们心上未愈的一道疤, 想再寻一把神兵的心思也更加强烈, 他们纷纷上前凑在窗口往下看,同样放出灵力朝高台处的神兵试探。 宁千岫一皱眉。 钟善尚且有理智, 明白这神兵之中或有蹊跷,灵力不过点到为止,可言泉此番模样,完全是不管不顾直奔着认主而去,竟是将灵力尽数灌入,周身关窍尽数暴露。 第48章 诸己在识海中忽然开口:“等等,那是……!” 不等宁千岫命令,他身上便强光一闪,诸己剑的虚影已悬在半空,将属于言泉的灵流斩断。 “嘶……” 言泉猛然收回手,有些疑惑地看着指尖被划出的伤口:“这神兵脾气还挺大……” 宁千岫脸色发沉,一把握住言泉的手腕,便见那伤口上一道隐约的黑气消散。 言泉此时才像是回过神来,脱力一个踉跄扶在窗台上,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其他修士对此异状一无所知,几件神兵被买下后仍热情不减,握紧手中的钱袋尝试与下一把神兵共鸣,只要有一点反应便兴喜若狂,价格更是翻了几翻,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江念面上不见喜色,唤来掌事转身便往楼下走:“如此下去怕是要乱,叫人把东西撤了,有事我一个人担着!” 钟善看了一眼宁千岫凝重的神色,果断跟着江念一同下楼:“那帮老家伙未必听你的,若有必要我也能拿钟家压一压。” 诸己神色严肃,语速极快地:“一般来说能与神兵契合之人极为少数,即便算上勉强能用的也一只手能数,你看方才那么多兵器被买走,灵流仍如此汹涌,像是每个人都有能力掌握一二,这绝无可能。” 他一锤定音:“神兵之中的灵力的确没有问题,因为那本来就是属于这些修士的!” 宁千岫深吸一口气,低头看向吵闹不已的人群:“你方才连接神兵时有何异样?” 言泉缩了缩脖子,有些懊恼地垂下脑袋:“我……我最近大抵是情绪不对,看见那神兵便同魇住了一般,只想着让它认主……” 说到一半,他又有些犹豫,在宁千岫的注视下才接着开口:“……我好像看见了神兵之中的剑灵,但是我也不知是哪把剑的,就一个。” 宁千岫拍了拍言泉的剑,视线中钟善与江念在楼下被一长者拦住,两人正疾言厉色地说着什么,而对方无动于衷,往高台上一瞥,那小生便扬起笑容接着捧上下一件神兵。 拦不住了。 宁千岫收回视线往对面望去,那厢房之中已无修士气息。 竟连诸己都察觉不到此人离去的气息,究竟是何人物? 这时机太过凑巧,究竟是未得到想要之物的意趣阑珊,还是阴谋得逞的功成身退?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十把神兵便被高价卖空,这里头大多都被厢房之中的贵客买走,大堂之中的散客便只能扼腕叹息,垂头丧气地各自离去。 宁千岫心思一动,诸己便在脑内冷冷开口:“小爷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我还是劝你按兵不动,这里面的东西不是如今的你能对付的。” 在无人发现的后间,三人正不动声色地对峙着,江念平日俏皮神色不再,脸上满是风雨欲来的色厉内敛:“家主,您将拍卖会交于我管,我便有权将这东西撤下。” 江家家主一挥袖子:“若非你弟弟年纪尚轻,你认为你能当得上江家少主?这十把神兵不卖,砸得便是江家招牌,目光短浅之辈!” 钟善上前半步替江念挡住了那来势汹汹的袖风:“江叔,您也该知道这十把神兵来得蹊跷,若是出了什么事,才是真的对江家不利。” 长者摇了摇头:“珍宝阁的规矩,钱货两讫,恕不负责,若真是出了什么事。又关我江家何事?” 江念脸色难看,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愚蠢至极。” 她不欲多言,转头快步离去,行动间掌心捏住一枚令牌。 钟善看出了她的举动,两步走至她前方,微微摇首低声说道:“没用了,该走的人都走了,你此刻再封楼只会雪上加霜。” 江念整个人气得发抖:“他们是冲着江家来的?为什么?” 钟善左右看了看,:“你先冷静一下,江叔从前并非如此目光短浅之人,今日之事定是有人同他说了什么才能让他如此决绝,再去查那十把神兵的卖家。” 他看着远处风雨欲来的阴沉天空:“江家若是倒了,怕是钟家也不能独善其身。” 第二日,十位神兵买主于同一夜爆体而亡,仙界震动,数位门派长老与大族家主同时向青石江家发难,江家家主以死谢罪,两个时辰后,江家密报泄露,十把神兵的卖家正是钟家大少,传言刚扩散不久,钟家长子亲自跪于珍宝楼前陈述罪状,自此青石双珠陷入孤立无援之地。 一场寒凉的秋雨,此刻终于落下。 江家府内,江念一身素缟,端坐于主位之上,将茶盏重重搁下:“密报为何会泄露?” 属下从未见过少主如此疾言厉色之态,修士的威压顿时铺散开来,压得人冷汗涔涔地跪在地上:“是、是从赖家递出的消息。” “哼,赖家。” 大门被猛然推开,钟善快步走入府内,向来在意外貌的人此刻浑身湿透,一把剑上血珠未干,缓缓扫视了一圈才将长剑收回,巨大的隔音阵法竖起,顿时笼罩了整座江府。 “钟辙亦想自尽谢罪,被我拦下了。” 江念此刻全无从前的俏皮之态,听见这话不由冷笑一声:“能让江、钟两家的家主听命赴死,这几年这所谓青石双珠内里早就烂透了。” 钟善沉默片刻:“宁师弟与言师弟今早我已经送走了。” 江念听见这话微微一愣,神色终于松懈下来,眼圈微微一红:“我们两家之事,自然不该牵连他人。” 宁千岫靠在树干上看着来势汹汹的秋雨,钟善临别前的话语仍在耳边回想。 言泉手足无措地看着宁千岫:“宁师弟,我们如今该怎么办?” 这一系列变故来的实在猝不及防,刚死里逃生的四个人才顾得上喘口气,便被这场秋雨打得支离破碎。 前所未有的无力之感席卷入言泉的脑海,幻梦之中捅向宁千岫的刀刃此刻像是活生生插在自己胸口,痛得他喘不过气来,只好看向仅剩的救命稻草。 宁千岫回过神来,看向惶惶不安的师兄,“师兄想如何做?” “自然是要救他们……!可是、可是……” 一道电光从天上直劈下来,言泉一哆嗦,嘴角尝到一片苦涩,郁结于心中的哀痛终于混着滚滚雷声吼出:“我什么都做不了啊……!” 宁千岫看到言泉这番模样,倒是微微松了口气:“师兄,你拜于云隐宗门下,再过一阵,便是万里挑一的内门弟子,为何总是认为自己毫无用处呢?” 他伸手拍了拍言泉的肩膀:“论变通与口才谁能比得上言师兄呢?” “云隐宗……”言泉喃喃自语着,原本暗淡的眼睛却是越来越亮,“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找师叔……不、找掌门!” 还不等宁千岫反应,言泉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他连避雨的灵力都来不及用上,便湿淋淋地往远处跑。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宽慰人的本事。” 寈 宁千岫弯起嘴角:“这是熟能生巧。” 诸己后背泛起一丝凉意,看着宁千岫分明笑着却毫无热度的眼眸,无声撇了撇嘴。 真是好熟悉的表情,看来有人有要倒霉了。 雨幕之中,几位修士正踏水而过,匆匆朝青石城赶去。 “听说了没?赖家才是那真正得了十把神兵的人!” “也难怪,赖家近年来势头正猛,若不剑出险招,这其他两家怕是要一蹶不振了。” 这些人当真是学聪明了,一场幻梦杀不了自己,也能套出自己的弱点。 赖家既然敢在如此风声鹤唳之时,那就别怪别人枪打出头鸟。 宁千岫足尖一点,悄无声息地往城中掠去。 对他的弱点如此清晰,又洞悉他们的行踪,东窗事发还能坐收渔翁之利的,只有一个人。 赖、明。 第47章 “斩你,有何不可?” “大哥, 钟家早晚都会是你的,你又为何要做这样的事呢?” 暗无天日的监牢中,钟善打开门锁站在入口处, 无可奈何地看着四肢皆被束缚,坐在稻草上闭眼一言不发的兄长。 钟善揉了揉眉心, 长叹了口气:“我不愿用刑审你, 大哥, 你也该想想钟家上下,这些神兵到底是怎么来的?” 钟辙终于掀开眼帘:“钟家?那当时我被逼着从仙门离开, 回家继承钟家产业之时他们可有想过我?” “若你想重入仙门, 我自然不会拦你,只要你愿……” 钟辙一双那双充血的眼睛直直盯着弟弟, 忽然大笑起来, 整个监牢都回荡着他骇人的声音:“你可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啊钟善!我的仙路已经断了!断了!否则我何至于如今这幅年老无力的模样!” 钟善深吸一口气, 不欲再与他纠缠过去之事:“所以有人允你重登仙途, 你便替他做事……我派人查过, 已死之人身旁都没有神兵,便无法完全置钟家与江家于死地,定是这些东西还有用, 你送去哪了?” 第49章 钟辙朝钟善摊了摊手, 又恢复方才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钟善后牙咬紧, 猛地凑近拽住他胸前衣襟:“你以为不说我便不知么?他赖家经得住我查么?” 钟辙一张脸被掐得通红,却是有恃无恐:“咳咳……钟家与江家害死的都是哪些人?那些长老已是布下天罗地网, 你们只要迈出青石城一步, 便是就地斩杀,你与那小姑娘有命查么?” 窗外电光闪烁, 将这对兄弟相似的眉眼映衬得晦暗不明,一苍老一年少,竟是如此分明,形同陌人。 一道飘渺灵体悄无声息地从赖家库房内飘出。 “那十把神兵的确在赖府,但其外形已变,普通修士无法辨别。另外,这些神兵的灵力较之从前更强,却仍未有器灵孕育的痕迹,不合常理。” 宁千岫足尖点在被雨水打湿的树叶上,听到诸己的话后看着不远处被修士蹭蹭围住的江府与钟府。 “你觉得他们之中有几人心知肚明?” 东窗事发不过一天便来了个死无对证,这两位掌权者像是急着要将脏水往自己门中泼,而这些群情激奋的“未亡人”,不急着调查,反而只堵在青石双珠门前要说法。 他只想知道,究竟是何种利益,才能让这些门派、大族舍弃自己的长老? “剑主,眼下只你一人,要如何查?” 宁千岫笑了笑:“那些神兵不就在赖府,上门做客找他们要便好。” 钟善送自己出城的那条小路是这些人故意留下的,他们料定了自己定会去而复返,想来自己也是此局中的一环。 既然如此费心瓮中捉鳖,不大闹一场,岂不辜负了他们一番好意? 大雨之中,本该欢天喜地的赖府此刻却寂静极了,这几日风光无限的赖家家主与少主此刻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而他们面对的则是个年岁不大的女娃娃。 “唉,本也不指望你能将他如何,取了剑便行。” 赖明俯身埋首,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叫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一旁的家主倒是连连称是:“犬子能替大人分忧便好,只是不知那两条商路大人何时才能……” 女孩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瞧着憨态可掬,口中吐出的却是青年嗓音:“这可急不得,我已将神兵送到你们手上了,怎么用这些东西让江家与钟家再翻不了身,那就是你该想的事。” 她眼眸一转,落在不发一言的赖明身上,笑弯了眼:“你的剑没有剑灵,那我送你一个可好?” 不等跪在地上的人有何回应,阵阵黑气便从女孩身上冒出,直直钻入赖明腰侧无灵的佩剑之中。 那黑气同佩剑融为一体后,赖明只觉身体一沉,似乎有千万只手拽着他往下拖,忍不住单手撑在地上甩了甩脑袋,那令人极为不适的才消散开来。 “你可要好好……” 女孩话未说完,眼眸蓦地一眯,转头朝天际看去,眼中那抹灵动的清光散去一瞬,木然地站在原地喃喃,换成了清脆的童音。 “大哥哥……?” “回来!” 一声厉喝响起,女孩的身影顿时消失在原地,最后一缕黑雾被冲天剑光斩透,赖明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却连人影都没看见,颈边便被一道冰凉贴上。 家主吓得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后退几步才看清来人是谁,顿时涨红了脸:“钟、江两家的狗要吠,也得看看如今是谁得势!” 雨势越发大,砸在地上发出急促声响,一道惊雷划过,宁千岫微微侧首,剑灵虚影悬在他的头顶,电光映亮了他眼眸中的寒光,竟也逊色三分。 “斩你,有何不可?” 赖明牙关打颤,竟是被震得站不起来,手指下意识紧攥住被女孩动过手脚的神剑,屈辱地瘫在原地一字一句开口:“宁千岫,无辜惨害同门,你可知罪?” 宁千岫就着拔剑姿势抵着他的脖颈,俯身一笑:“原来你也知道。” 诸己默默叹了口气。 自家剑主这不是去做客,是去当土匪了。 “这位小友,什么都可以谈,我知你同吾儿之间有些许龃龉,咱们今日说开了,也就是朋友了。”赖家家主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勉强挤出个笑来。 宁千岫手中剑用力一分,赖明脖颈处变多了一条血线:“朋友就不必做了,我更想听听这十把神兵,是怎么又落回你们身上的?” 赖家主眼神一转,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小友怕是误会了什么,那十把神兵是我们正正经经从各地搜罗来的,你如今大可以去库房查,瞧瞧有何异常。” 宁千岫脸上露出一抹惋惜之色:“既然如此,那便只能让你儿子受些委屈了。” 赖明悚然一抖,下意识举起手中之剑往身前一横,震得他虎口发麻,他看着对方那双黑亮眼眸,里头杀意毕露。 他竟真的要杀自己?! 赖明此刻再顾不上剑中异样,拔剑便与宁千岫缠斗在一块,剑锋对撞在一块又迅速分开,余震将庭院中的草木拍碎,瓦砾随之不断颤动。 诸己灵相尽显,稚气未脱的脸上尽是意气风发,同宁千岫一起朝赖明斩去。 赖明见那剑灵,眼眶顿时红了,有些崩溃地厉声吼道:“你、你为何仍有……” 他分明将宁千岫的东西都夺走了,为何他仍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昔日道场之上他尚能自欺欺人骂一句宁千岫胜之不武,可如今他再骗不了自己。 他才是被踩入尘埃的那个。 赖家主早就退开几丈远躲在一红木桌下,战战兢兢却仍要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光天化日便敢动手,是欺我赖家无人吗!” 宁千岫收剑,微微蹙眉感受到自己体内流失过快的灵力:“看来你主子给了你不少好东西。” 团团黑气从赖明的剑中涌出,最后化作一道黑影立于半空中,赖明只觉浑身灵力都不由自主地朝那黑影涌去,神识混沌不已,却将手中泛着妖邪之气的剑握得更紧。 他仿佛看见黑影张口笑了起来,无数熟悉话语便萦绕在他耳畔。 “哈哈,吾儿天资聪颖,将来必成大器!” “明儿,怎么又找我要丹药……有空也当管管家里的事了。” “当真是让我失望!连一场宗门大比都能输,可真是丢尽了赖家的脸!” 无所谓了,只要让他赢宁千岫一次,这些声音都会消失。 诸己看着同样执剑面对自己的黑影,挑眉一笑,便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来,长剑一挥斜指对方:“区区伪灵也敢如此造次,来战!” 两团灵体与剑主同时撞在一处,乌云弥补的天空似乎也因此被撕开一条缝隙,整座青石城都被一瞬白光笼罩。 下令弟子们将钟府与江府团团围住的几位长老对视一眼。 “什么声音?” “好似是赖府传来的……莫非是!” “走!” 而府内,钟善顿时抬头,族中有胆怯的幼童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去拽他们的衣角,眼角仍挂着尚未干透的泪珠:“哥哥,我们是出不去了吗?” 钟善一愣,蹲下身将环抱着幼童,悄声从腰带上掰下一颗宝石哄她,眼神扫视过族内正惶惶不安的妇孺长者。 这些年来与父亲通信,向来是家中什么都好,竟也就一次没有回过家。 修道者当寡情,可当他终于停下脚步回首望去,才发现族中竟是有如此多的生面孔。 而那些幼时常会逗自己的身影,却再也找不见。 钟善几日紧绷的神情终于松懈下来,那话声音极轻,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见:“马上便能出去了,哥哥保证。” 他站起身,灵力自体内升起,生生撕开逐渐松散的围困,朝雨中走去。 另一边,诸己身上光芒夺目,发尾随着长剑挥出的气劲飞扬不已,眼中满是兴奋,神采飞扬地冲着黑影的面迈步,一步一剑,七步之内,便将其逼退到一角,收剑挽了个剑花。 宁千岫看着越发浓烈的黑气与神志不清的赖明,眉头渐渐锁紧,收剑之时似听见一声极轻微的叮当声,像是什么掉在了地上。 他心中一动。 诸己得意洋洋地回头,却见自家剑主一副出神模样,不由一敲宁千岫的脑袋:“喂,那些人可都往这里来了,自己惹出来的烂摊子,可别引火烧身!” “大胆贼人,竟敢夜闯赖府试图毁尸灭迹,诸位,随我一道,就地斩杀!” 第48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宁千岫回身疾退, 数道灵光便贴着他后撤的足尖砸在地上,溅起无数碎石。 赖明见他背对自己,全副心神都专注于长老们的协力攻击中, 眼眸中暗光一闪,剑身一侧便直冲命门而去。 宁千岫余光始终未离赖明, 见他招式狠辣, 而这些所谓正派人士却逼得更紧, 心中揣测落实,便也不在留力。 他身影一虚斜踏几步, 如果无人之境般从前后夹击的缝隙中钻出, 诸己剑挽过剑花被抛至半空,在他出现在赖明身后时反手接住, 剑柄蓄力一敲砸在对方手腕上, 转瞬便把他手中的剑夺了过来。 第50章 赖明神色扭曲一瞬便扭身来夺, 宁千岫抬腿踹在他膝弯, 将人压跪在地上, 恰巧挡在诸位大能面前,叫那些眼花缭乱的法术剑光生生停顿在咫尺。 那钉在原处剑尖离宁千岫的瞳孔不过分毫之差,他面无表情地眨了下眼, 反倒是挡在自己面前的赖明像是从疯魔的状态中醒转过来, 被吓成了一滩烂泥。 几位长老对视一眼, 却是没有料到这小小外门弟子竟能有如此实力, 躲开他们的天罗地网不说,还能挟持修为比他高的赖明。 杀宁千岫尚且事出有因, 但若是伤及赖明, 以赖家如今造的势,可就有些麻烦了。 赖明手中那把诡异的灵剑一到宁千岫手中便张牙舞爪地冒出黑气来, 攀上他的手腕欲吸食其灵力,诸己飘下来狠狠往剑上一拍,那黑气便似见了鬼一般缩回剑里。 “哼,小爷的剑主岂是你能染指的?” 他自然能看出这究竟是谁的手笔,只是那面具男子究竟为何要将这力量给这华而不实的赖明? 无论如何,这剑此刻不能在赖明手中。 宁千岫一手握着剑一手压着人,面对着十几位大能,竟也能显出几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来。 “诸位长老,弟子不过找师兄饮茶,顺道切磋一番,不必如此草木皆兵。” 长老原本打好的腹稿被他这话猛地一气,顿时吹胡子瞪眼地咳嗽起来,气势顿时矮上一截,一旁的大能连忙将话接上。 “你分明与钟、江两家交好,如此节骨眼来赖府大打出手,显然是居心叵测!” 宁千岫笑了笑:“弟子莽撞,只是弟子行事是否有错,也当云隐宗的” 一字一句说得礼数周全,只是话语里的意思着实欠揍,大能之中顿时有人被戳中了心事,顿时涨红了脸。 “荒唐,区区元婴期修士,也敢在老夫面前大放厥词?你以为云非白那老狐狸能来救你?” 原本只想拿赖明拖一阵,不曾想十几位大能竟真同他站在这呈口舌之快。 宁千岫从不认为这无足轻重的赖明能让他们如此忌惮,以他的实力,方才若是这些大能全力围剿,怕是此刻都要走过奈何桥了。 如此拖泥带水,倒像是自己在他们的计划中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在他要坏了他们好事的情况下,只能捏着鼻子拦着自己。 宁千岫微微皱眉,眼神极细微地朝钟家库房处一瞥。 难道是…… 他敏锐地察觉到不远处有熟悉的气息正飞速靠近,心念一动,诸己便明白了剑主的意思,配合着宁千岫收剑的动作,悄然隐去身影朝远处掠去。 宁千岫将视线重新落回将他团团包裹的大能上,气定神闲地:“弟子不好说,若是掌门真来了,您又该如何?” 那便陪他们玩玩,看此局,到底是谁落子更快。 另一边,钟善与江念同一时刻来到了钟府,看到半空中长老们虎视眈眈的模样,正欲将宁千岫捞出来,便被一抹虚影拦住。 “剑主暂时不会有大碍,你们隐蔽气息,同我去赖府库房走一趟。” 钟善见到那同自家师弟像了个十成十的剑灵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宁师弟要我们去取那十把神兵?” 诸己点了点头:“这十把神兵的确有蹊跷,但我只能看出三分,时间紧迫,若我们再去一次仍未有其他发现,便要将其毁掉。” 师弟所想自然有其道理,钟善转身欲走,一旁的江念却没有动作,眉头一紧:“那江家与钟家……” 要将十把神兵摧毁绝非易事,届时自然要被这些大能发现,那钟家与江家蓄意谋害各派大门,后东窗事发毁尸灭迹的罪名可就要彻底坐实了。 钟善猛然顿住脚步,晦暗不明地看着不远处的赖府。 他从前向来认为同门情谊最为重要,可那些眼含期望的目光犹在眼前,他再也做不到如此潇洒。 诸己察觉两人没有跟上,顿时有些着急:“你们到底在等什么?再晚一些,怕是要来不及了!” 钟善神色挣扎,半晌才咬牙吐出一句:“站在我们的立场,做不到将神兵毁坏,这几日我已找到了些许异样,至多将其带出同这些人对峙。” 诸己啧一声,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们的难言之隐,情急之下也只好妥协一步:“先取出来再说。” 不知是否是宁千岫无形之中的嘲讽意味太过浓烈,两人一灵便这般轻易躲过了诸位大能的探知,一路走进库房。 这些神兵吸饱了修士们的灵力,此刻再见其周身光芒更甚,几欲喷薄而出。 诸己伸手放在神兵之上感受着其中灵流,眉头越皱越深。 仍没有丝毫器灵的痕迹。 更像……更像是储存灵力的死物。 可此等品相的武器,不该是无灵之物。 除非…… 一个可怕的猜想逐渐显现,令存在千年的剑灵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除非这些神兵中的器灵早已被杀死了! 可究竟何事才需要用到如此大量的灵力?又是何人有这实力能将孕育天地灵气而生的器灵抹杀? 一种极度不安的可怕直觉击中了诸己,他陡然睁开眼睛,抓住钟善的袖子,神情极为严肃,几乎是厉声开口:“不……不能拿出去,必须要马上毁了这些东西!” 钟善,勾出一抹苦涩的笑,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艰难:“并非我不愿,只是人非草木,我修行数十载,若是连家人都无法护住……我怕是无颜再苟活于世了。” 江念则比钟善更加直接:“我父亲已经死了,我不可能置江家不顾。” 诸己急得心头冒火,正欲发脾气,听见这怅然不已的话顿时哑了火,这满腔怒气也不知该朝谁宣泄,只能沉默地瞪着两人。 与几人一墙之外的宁千岫听着库房之内的对话,默然闭上眼。 不该如此,这不像他,他向来利益为先,即便做事常常激进冒险,心中也多半有数,留有余力之时才会想着帮一把别人,无论是天下苍生,还是至交好友。 这些都绕不过自己,当年不渡海上的破障,看似悲天悯人,也不过是以己度人的愤怒居多。 在此事上有所退让,简直是百害而无一利。 宁千岫长袖之下的手攥紧,手背上青筋分明,沉默许久紧握的手指才终于松开,唇角微动无声开口:“让他们拿出来吧。” 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长老慢悠悠掸了掸有些落灰的长袖,收回了你一句我一嘴的无用气话,眼神慢悠悠地落到宁千岫身上。 “这等得也够久了吧?宁千岫,看来你才是被舍弃的那个,那便别怪老夫替云隐宗清理门户了!” “谁敢动宁师弟?!” 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钟善与江念一前一后从钟家库房走出,身边各自环绕了五把神兵,他抬手一挥,袖中账册便升至半空打开,无数纸页飞出在大能们四周飞舞。 “早在六个月前,赖家便开始大量收购各类武器,却准备了阴阳两份账册,一份毫无异常,而另一份,正有江家此次拍卖会上的十把神兵,这些,赖家当如何解释?” 赖家主颤颤巍巍从桌子底下钻出,额头冒汗,不住地用袖子擦:“那也只能说明这些神兵经过我手,你若仔细核对,便能发现钟家大少早已从我手中将神兵买走,我不过一届普通人,如何能对这些神兵做手脚?” 江念在身后冷嗤一声:“你不是说你最近又新得了十把神兵么?怎么这账上没有记录?你们赖家便要将这些神兵卖出去了,可敢给那些买主瞧瞧这些神兵到底来自何处?” 赖家主整张脸顿时涨红了,支支吾吾地吐不出一个字,在场之人的眼睛此刻都看向他,江念拔剑一指,便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极无出息地痛哭出声。 赖明一双眼睛顿时红了,拼了命地挣扎起来:“你们欺负一届凡人算什么本事!我爹本就无错!” 江念神色冷硬,连半点眼神都不屑于分给两人,抬手一挥,十把神兵便横在众人面前:“此事赖家绝抵赖不得,我恳请让仙盟盟主重查此事!” 为首的长者哼出一声,看也不看那悬浮在自己周身的证据,盯着宁千岫鼓起掌来,竟是笑了:“真是漂亮的声东击西,倒是让你们找到了一线生机。” “只是还是太年轻,老夫今日便再教你们一句话,那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下一刻,宁千岫手中那把沉寂许久的灵剑暴起,黑雾化作一条诡异的蛇,猛地咬住他的手腕! 第49章 棋差一着 云隐宗内的一处角落, 几位弟子凑在一块,一边摇着骰子一边胡天侃地。 “唉,日子好生无趣, 反正这次的内门选拔也没有我们几个的份。” “得了吧,有比试你比谁都高兴, 上回赢了多少?” 小弟子挠了挠头, 揣着怀中沉甸甸的钱袋笑得一脸春风, 转头问向正抛骰子玩的师兄:“这回咱赌什么?” 第51章 师兄将骰盅一甩再稳稳接住:“你们可知青石城发生的事?” 小弟子眼睛一亮:“自然!青石双珠可是昌盛了多少年的,如今两大话事人一夜之间以死谢罪, 整个青石城风雨飘摇, 也不知钟师兄与江师姐该如何自处……” “那你又可知青石城如今的情况?” 小弟子皱着眉:“听说死的人都是各家大能,这些门派家族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去青石城要说法了。” 师兄晃了晃手指:“这可不是要说法, 这些长老大能早就将江家与钟家一同堵死了, 若他们真想查, 哪能查不到?不过想借势将这青石双珠弄垮罢了。” 小弟子一愣, 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家讲得头头是道的师兄:“可青石双珠这些年也照顾了各大门派不少生意,更有几条隐秘的商路专供一些珍稀药材,若贸然撕毁约定, 不是自毁财路?” 师兄有些恨铁不成钢地一敲傻师弟的脑袋, 也懒得同他再讲道理:“以后对你赖师兄尊重些!” 小弟子嗷一声捂住脑袋, 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莫非我们今日要赌的便是钟师兄与江师姐是否能化险为夷?” 师兄得意一笑:“非也, 我们今日赌宁师弟。” “这又关宁师弟何事?” 师兄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地一招手叫人凑近了:“听说宁师弟为救师兄师姐夜闯赖府, 长老们要格杀勿论呢!” 小弟子被这阴恻恻的口气吓得一哆嗦, 连忙摸了摸怀中的钱袋才放下心来:“那我定是要压宁师弟平安归来的!” 师兄叹了口气:“难咯,盟主虽说将宁师弟放走了, 可到底还未出面为其澄清,这葬剑谷一事便得罪了不少人,这些长老若是铁了心要杀宁师弟,” “不过师兄,你是如何知道如此多的事的?”小弟子跟着一同叹了口气,沉默许久后才忽然想起来什么,连忙追问道。 师兄无语望天片刻:“看着也不聪明,怎么赌运这么好……不觉得我们宗门这两日冷清不少么?都去参加赖家的拍卖会了!自然是那便的师兄传给我的消息。” 下了整整一天的大雨终于停了,可天仍阴沉,厚重的乌云压下让人喘不过气来,街巷湿滑一片,却仍挡不住青石城较几日前更加汹涌的人流。 “上回都出人命了,这回还敢来,胆子不小啊!” “哈哈,你不也是?前车之鉴,赖家怕是也没那个胆子再拿这些邪门东西以次充好吧?” “我倒是挺好奇,那十把神兵到底是何模样,有如此威力,怕是不简单,若那日是我拍下,说不定真能为我所用呢!” 修士们三两成群,勾肩搭背地迈入赖家方建成的拍卖楼中,环视一圈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还是不如江家的珍宝阁啊……可惜了。” 此时堂内已聚集了不少人,可那高台上却迟迟未见人影,这段时日修士们的胃口早已吊得老高,见赖家如此怠慢,不由有些恼了,顿时高声道:“怎么,还要藏着掖着不肯给大伙瞧瞧么?” 此刻赖府中,那由黑气化作的长蛇如箭般向十把神兵窜去,钟善与江念一惊,连忙出剑去拦,却又被大能们的法术逼得节节后退,虎口处被震得生疼。 为首长老眼中满是兴奋,目光炯炯地盯着那光芒之中的神兵:“别碍事。” 宁千岫垂下鲜血淋漓的手,手指缓缓收紧:“诸己。” 十把神兵同时发出极强的光芒,十道灵流从中涌出灌入黑色的身体,黑雾便越发膨胀,宁千岫提剑前斩,毫不停顿地连挥数十剑,剑光势如破竹地撞向不断对钟善与江念进行阻拦的法术上,比十几位大能挥下的招式更快,生生突破重重围困砍向那华光璀璨的灵流之上。 无形的反震自灵流之中激射而出,剑灵同宁千岫同时后腿一步,他偏头呕出一口血,手腕皮肉撕裂,却再次举剑下劈。 黑雾逐渐形成一道人影,剑光之下,它似乎转过身来,露出一双红色眼眸,抬手虚空一抓,黑气喷薄而出便要同剑光撞在一块。 这一刹那仿佛被拉长,自天边飞来一道白光,轻而易举地撕裂了长老们的阵型,三道极强的灵力与同时毫无保留地轰在一处! 宁千岫耳中嗡鸣一声,眼前赖府在巨大的余波下分崩离析,瓦砾山石尽数裂做无数碎片,所有人都不由后退两步,他却什么都听不见。 沉寂的世界里唯有两声清脆的叮当声,时间都因此静止片刻,一白袍红眸的青年从一片狼藉中缓缓走出,身上挂满了用红绳串起的银币,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晃荡。 他直直朝宁千岫走来,容貌同几日前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冒失青年别无二致,却只剩缥缈的温和:“又见面了,我唤……贺长生。” 诸己瞳仁一颤:“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之前为何摸不清他的底细,竟是……凡人成灵!!” 下一瞬,贺长生的身影便消失无踪,拍卖楼内等的焦急的买主们只觉眼前一花,便见台上蓦然出现了一位模样极其俊俏的青年,他未曾言语,却让满堂宾客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那双红眸分明妖异,却让所有人都有恐惊天上人之感。 他指尖往虚空处一点,十把神兵自他身后升起,飘入宾客的掌心。 耐不住性子的修士爱不释手地摸着手中流光溢彩的兵器,终于将一片寂静打破:“摸也摸够了,可以开始叫价了么?” 贺长生眼睛落在那开口的修士身上,露出几分淡薄的悲天悯人来:“不……这些都赠予你们。” 人群再次安静一瞬,随即便爆发出震天撼地的欢呼声来,场面顿时混乱成一片,大笑声与争抢声混在一块,贺长生仍是那副菩萨面容,独自一人站在高台上,顿在空中的手掌向下一翻。 一声闷响响起,被挤在下头的修士脸上被一片温热溅上,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身下的一团血肉有些回不过神来,颤抖地伸出手指往脸上一抹,才看清手指上的猩红。 第一声尖叫终于从楼中响起。 “死人了!!!” 言泉气喘吁吁地从仙鹤上跳下,直直便朝宁千岫三人冲去,一边嘴里念叨着一边把钟善从头到脚摸了个遍:“我没来晚吧?都有没有事?” 钟善看着重新恢复昔日神气的师弟,勉强笑了笑,正不知如何开口,便见言泉又窜到宁千岫身边,抱着他的肩膀猛晃:“掌门,你快来看看宁师弟,他好像被刚才的震荡碰傻了!” 宁千岫神色躁郁,眉毛沉沉地压着,一双失焦的眼睛终于定在言泉身上,满是鲜血的手指抓在他的手腕上渐渐收紧,惹得言泉痛得一哼,却发觉宁千岫状态不太对劲,愣是没有抽出来。 他抬手捂住眼睛,低笑出来,笑声愈来愈大。 面具男子不过一个幌子,这一局是他背后之人所做。 实在是厉害,太厉害了,从葬剑谷开始这盘棋便已经开始,自己的每一步都在他的计算之内,幻境破灭让修士们拿不到本该有的神兵,于是顺理成章地来青石城碰碰运气。 破绽百出引起自己怀疑,又费尽周折困住钟善与江念,逼自己入局,甚至算到了他会对同门心软。 自他伸手握住赖明手中那把诡异的剑开始,此局胜负已分。 言泉忧心忡忡地看着宁千岫,掌门大摇大摆地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走到宁千岫身边,善解人意地往他手上一敲,言泉终于脱困,刚要开口,却瞧见掌门摇了摇头,便默默地站在一边,拿出魏师叔给的药粉往师弟手腕上撒。 不远处惨叫声此起彼伏,隐约传到此处,被钟善捆住的赖明分辨出方向,猛然转头往那处眺望,脸色惨白一片。 而一旁的长老听见这如地狱般的尖啸,却是满意不已,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落在掌门身上:“云非白?你倒是真来了。” 掌门拂袖微微一笑:“我要是再不来,我们门派的小弟子怕是要被为老不尊的各位霍霍得见不着全尸了。” 他不等长老回答,手中拂尘一扫,极为霸道的威压便铺散开,只一人便能压得面前十几位大能头冒冷汗。 “云隐宗弟子,自该由云隐宗管教,你们想做的事已做成了,若再想得寸进尺,便先来问问我,如何?” 为首的长老面色发青,却拿掌门毫无办法,恨恨一挥袖,十几道身影便消失在青石城。 “宁小友若是心中有气,不妨发泄完,待冷静下来,我们借一步说话。” 宁千岫抬起眼眸,缓缓对准了瘫软在地上的赖明。 第50章 “师兄,届时请赐教。” “从前我力求万事平庸, 为的就是不想惹事上身,但好似大家都对我颇有兴趣,逼我不得不去当这出头鸟。” 宁千岫缓步走近赖明, 随手将手中已成一块废铁的长剑掷在他脚边:“可惜你们看不见,所以总觉得我仍是那个刚进云隐宗的废人。” 远处那凄厉的惨叫声终于消失, 天地间归于寂静, 笼罩青石城的乌云也开始消散, 被掩盖许久的日光挣扎着从缝隙中透出,将血染的石阶照得金红一片。 第52章 他看着赖明泪流满面一边摇头一边后退的狼狈样勾起唇角, 手中灵力一催, 赖明便被强硬提至半空。 宁千岫提剑飞至赖明对面,两人相对而立, 仿佛昔日道场比试之景再现, 可如今物非人也非, 攻守之势转变, 赖明却全无那时宁千岫孤注一掷的勇气, 更没有剑走偏锋的急智。 诸己剑在日光之下折射出一道流畅的白光:“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处心积虑将所有人排除在外,只为了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击败我, 如此才能维持住你摇摇欲坠的骄傲。” 劲风自他脚下升起, 吹起两人的衣袍, 宁千岫任由自己体内的灵力尽数倾泻而出, 赖明麻木地睁着眼睛,眼睁睁感受到自己周身的空气正变得越来越稀薄, “师弟不愿师兄输得不明不白, 便提前让师兄看看清楚师弟的实力,也好有所准备。” 言泉站在地上逐渐感到有些腿软, 不得不胆大包天地扶住了一旁的掌门,不可置信地仰头看着宁千岫周身的气旋越来越强,缓慢爬过了金丹中期、后期、大圆满,仍未有停下的意思。 “这、这还是我认识的宁师弟么??” 江念靠在一旁幸免于难的石柱上,无奈地笑了笑:“元婴中期……如此天赋异禀,叫师姐可怎么赶得上呀?” 她自然明白方才在库房之中剑灵如此急迫,却又忽然退让,以她们家师弟的实力,自他们走出库房的一瞬间便能将十把神兵毁掉。 可他们终究是为了一己私欲,酿下大祸。 虽愧疚不已,却仍不悔。 宁千岫胸中郁气无从发泄,难得感受不到自己身上的异常,他看似看着赖明,实则是在与重重迷雾后的身影对视,诸己剑在他手中亮到极致,整个剑身都被白色火焰包裹,剑灵悬在他的头顶,几欲凝成实体。 【宿主已突破禁制,请求修复漏洞!】 【宿主已突破禁制,请求修复漏洞!】 黑屏许久的系统突然亮起,无声闪烁着几行字,诸己睁开眼猛地将电脑合上,他极轻地在电脑旁嘀咕一句。 “你没瞧见他方才多憋屈,让他一回又如何?他要有问题我真和你拼命了!” 那是遮天蔽日的一剑,剑光擦着赖明的脖子划过苍穹,方圆百里都被其照亮,青石城幸存的修士满面脏污地抬起头,大陆上所有修者此刻都被这足以贯日的剑势吸引,停下手中事务朝外看去。 赖明扑通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心如死灰地看着自己眼前的师弟,他的道心早已在方才的诸多变故中碎裂,曾经骄傲的身影终于成为一场镜花水月。 宛若被人夺舍了一般,此刻惊醒,才觉自己为了那所谓的功成名就,到底做了些什么。 一缕发丝晃晃悠悠地从半空中飘下,落在赖明的手背上,他却毫无劫后余生的喜悦。 他无比清晰地明白,他的仙路,已然到此为止了。 “师兄,届时请赐教。” 宁千岫收剑,头也不回地同掌门离开此地。 待掌门竖起结界,宁千岫才俯身揖礼:“多谢掌门相助。” 掌门好笑地瞧他一眼:“后半句没说的呢?想问我为何放贺长生走?不若先听你的剑灵如何说?” 诸己自方才便一直沉默着,尚未张开的脸上满是与之不相符的凝重:“还记不记得你之前见到的钱币?这人至少千年前就已存在,只是不知什么原因□□消亡,才变成如今这不人不灵的模样。” 所以幕后之人费尽心思复活他,到底所为何事? 掌门看出宁千岫的疑惑,轻描淡写地抛下一句话:“寒霜门历代只有一位祈生尊者,他的名字叫……贺长生。” 宁千岫瞳孔一缩:“他们要的是生息秘法……但人死不能复生,这如何能做到?” 更何况他早已见过不渡海那座冰棺里的青年,与贺长生的相貌截然不同,若青石城中的是真正的祈生尊者,那自己在不渡海见到的又是谁? “的确,人死不能复生,生息秘法真正厉害之处,是它能让修士处于假死状态,却仍能继续修炼。” 诸己猛地上前一步:“不可能,无论是谁都无法逆天而为,这世上绝不会有这样的秘法!” 掌门一摊手:“孰真孰假谁知道呢?你要查寒霜门,但你如今已见到他了,你觉得有几分胜算?更何况,如今的你,名不正言不顺。” 宁千岫沉默下来,盯着面前心思难辨的长者:“你要我成为内门弟子。” 掌门拍了拍面前小弟子的肩膀,神色有些怀念,既似喃喃自语又似在于宁千岫对话。 “如此少年,又岂是内门弟子可以限制的……” 长者回过神来,又恢复了从前那般的随和模样:“此间事也算告一段落,贺长生之事眼下不必再管,去见见你的朋友,然后去千昼镇吧,那里有人在等你。” 他说的是虞晚? 可他总觉得掌门这话说得另有深意。 掌门转身欲离去,宁千岫却忽然出声唤住:“我仍有一事需要掌门解惑,扳倒钟、江两家,怕不只是针对我,他们还想要什么?” 掌门朝宁千岫挥了挥手:“他们要一条完全为自己所控的商路,至于各种细节,不若问问你的钟师兄。” 天终于晴了,可长阶血迹仍未被瓢泼大雨冲净,浸透了每一寸缝隙。 寻仙路上钻研一生,到头来不过枯骨一具。 青石城惨案不过一个时辰便传遍了整个大陆,在钟家与江家的推波助澜下,赖家那本藏污纳垢的账本也一道传了开来,同样在青石城屹立多年的赖家,自此轰然倒塌。 原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各派长老像是一瞬间便调转了风向,威风了没几天的赖家主日日被群情激奋的弟子与大能们堵在门口,却连自戕的勇气都没有。 赖明呆立在庭院中,看着已然有些神志不清,每日只会躲在红木桌下的父亲,心中绷紧的弦终于断了,原本还有傲气的眼眸如今只剩一片萧索,缓慢地走向赖家主。 所有闹剧终于在赖家主悬梁自尽中落下了帷幕,少主赖明本欲拔剑自刎,却被云隐宗掌门及时拦下,自然也无人再敢说什么。 “你虽有错,却并不至此,随我回云隐宗,同宁小友堂堂正正地比上一场。” 赖明眼眶通红,终究跪在地上,朝掌门深深叩首,泪水浸透了脚边泥土,哭得声泪俱下。 “弟子……领命。” 至于那十把诡异至极的神兵以及残害无数修士的贺长生,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 或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又或是不敢惹这千年老妖怪,总之那声势浩大的声讨,最后却结束得颇为虎头蛇尾,只留下一地狼藉。 与此同时,仙盟盟主的令谕也极为凑巧地传开,顺水推舟地将葬剑谷一事的罪责全都推到了贺长生身上,以几枚散落的银币为证。 疯子能做出什么事来都不让人觉得奇怪,银币也的确只有贺长生才有,本就言辞激进欲讨要说法的寒霜门这回吃了个哑巴亏,只好悻悻偃旗息鼓。 无论他人如何作想,宁千岫三人的清白,也终于在这场腥风血雨后成了板上钉钉之事。 宁千岫迈入钟府时,钟善正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库房中,他身侧全是挤压的账簿,手中的算盘正打得哗哗作响。 库房内唯一的一张小椅,此刻让给了新继任的江家家主江念,手中同样捏着算盘,颇有同钟善相映成趣的味道。 一旁比宁千岫早到许久的言泉也惨遭毒手,此刻正苦大仇深地盯着手中如同天书的账簿,仿佛下一秒就能站着睡过去。 宁千岫第一次见到如此有市井气的两位师兄师姐,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待二人抬头揉了揉酸胀的脖子,起身休整一番时,才找到机会开口。 “前些日子还要较个高下,怎么今日连各自账本都能换着看了?” 江念叹了口气,抖了抖手中账本:“难啊,虽说江家与钟家此次称得上飞来横祸,可惨案终究发生在青石城,赖家也算一方霸主,终归让人心有芥蒂,未来怕是有好一阵子开不了张了,还在乎什么掐不掐架的。” 宁千岫看着同仇敌忾的二人,摇了摇头未曾点破,指尖一动将房门合上,竖起一道隔音结界。 “我有一问想要向二位请教,掌门说此番你们两家遭难是因为一条商路,不知这商路上运的到底是何物?” 钟善与江念对视一眼,沉默许久,终是由钟善开口。 “那东西你应当见过,是来自不渡海的鲸骨粉。” 第51章 终有一别 宁千岫猛然前踏一步, 死死盯着钟善:“他们要那么多鲸骨粉做什么?世上有那么多内丹破损之人么?” 江念摇了摇头:“这味药也未必只能制成归元丹一种,许多为门派的不传秘方,做生意的自然不能刨根问底。” 宁千岫心中有些惊疑不定, 轻轻呼出口气待自己稍稍冷静些后才开口:“那这条商路联通多少门派?” 第53章 钟善往书架一侧按下,一处暗格便显现出来, 他将一卷羊皮纸取出, 在宁千岫面前展开。 "这两年来各门派对鲸骨粉的需求越发大, 我与江念这些天对完账簿,发现这条商路一年的营收能占两家利润的一半, 着实有些夸张。" 江念接过话茬:“我们两家遭此灾祸, 或许便与这条商路有关,不日我们便会同几位长老谈判, 不会再接这条商路。” 宁千岫看着地图上被描红的地点, 视线顿在一处, 一盆冷水从头淋到了脚, 整个人都冒着寒气, 涩声道:“为何……会有千昼镇?” 钟善眼见宁千岫难看的神色,:“千昼镇在潜山附近,此地离各个门派距离都不算远, 因而所有鲸骨粉最后都会运到此处, 再派人分批送到各门派中。” 他顿了顿, 接着开口:“因为先前千昼镇一事, 此地已不算太平,这条商路已在半年前改道, 不必担心。” 昔日旧事从宁千岫眼前一一闪过, 他们九死一生还千昼镇宁静,却仍留有不少问题。 如今回首细观, 宁千岫此刻却连这唯一既定的事实都开始怀疑。 千昼镇如今,当真一切风平浪静么? 所有线索都在推着自己重探千昼镇,请君入瓮的意图昭然若揭,可他却必须以身入局。 他抬步便要往门口走:“我要去一趟千昼镇,越快越好。” 钟善一把拽住他:“我知其中蹊跷颇多,可也不急于一时,青石城一事刚过,你也没有仔细修整过,至少留一晚再走。” 言泉听着几人之间的对话,连忙将手中的书册放下:“是啊宁师弟,千昼镇我也算一回生二回熟,过几日我同你一起去!” 江念眨了眨眼睛,敏锐感受到宁千岫紧绷的神经,便笑道:“我与钟善这几日除却算账外,也为你们准备了好东西,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剑主,静心。” 宁千岫看着眼前几双眼睛,长袖之下僵冷的手指终于动了动回暖下来,看到言泉大气不敢出的模样,终于忍不住轻笑一声:“盛情相邀,不胜荣幸。” 钟善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朝宁千岫肩膀上一拍:“行,那现在便呆在此地帮工吧!” 宁千岫心中才升起的那点感动之意被这句话打击得一干二净,在言泉幸灾乐祸的眼神下拾起地上的账簿,往他头上一敲:“笑什么,你也休息不了。” 手中账目不算复杂,想来真正难算的那部分钟善早就自己揽了过去,宁千岫一心二用地将视线落在钟善身上。 从前见这人的衣服从未重样过,凡事从心所欲,只要他想要的最后多半便能得到,瞧着便是一副没吃过苦的潇洒样子。 孔雀精如今倒也有几分一家之主的模样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钟善手握账本,算盘声停顿许久,终于忍无可忍地抬起头:“宁师弟,你让我觉得我爹又活过来了。” 宁千岫哑然失笑,扭头重新埋入账册中。 虽偶有打闹,但几人相处日子久了,就连算账本都能算得默契十足,不过一日时间,库房内大半账本便都已理清。 屋内经久不息的算盘声终于停下,钟善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看看天色:“今日差不多了,先用膳吧。” 言泉听见这话几乎一蹦三尺高,眼中的亮光几乎将一旁的宁千岫闪瞎。 “金玉楼的菜便如此好吃,想来钟府里的只会更胜一筹,钟师兄,还算你有良心!” 江念站在一旁,笑得有些狡黠:“到时候便知道了,师姐和你保证,绝对有意思!” 宁千岫看着江念的笑容,直觉有些不妙。 几人在钟善的带领下出了门,眼前景色从精致的亭台楼阁变成朴实无华的茅草屋,言泉越琢磨越不对味:“师兄,我们是不是已经走出钟府了?” 钟善嘴角的笑容又大了几分,几人来到一座茅屋前停下,他将木门推开:“没错,就是此处,钟家遭此一难实在穷得揭不开锅,只好辛苦师弟们自力更生了。” 茅屋内的庭院中俨然一副鸡犬相闻的景象,红冠公鸡慢悠悠地在庭院中散步,一双小眼睛轻蔑地盯着门前目瞪口呆的几人。 宁千岫嘴角一抽,果断举起双手:“厨艺不精,怕是帮不上什么。” 言泉看着与自己眼对眼的公鸡,绝望地开口:“真、真要给它一刀啊……!” 江念干脆利落地挽起袖子:“我可不允许这里有擎等着吃的,鸡我来抓,至于接下来的活,便要仰仗各位了。” 宁千岫看着江念格外豪迈的姿势,默默将视线挪到钟善身上。 “可别看我,江家主都发话了我也没辙。” 言泉咽了口口水:“师兄难不成也会?” 钟善矜持地笑了笑,熟悉的得意又从他眼角眉梢冒出:“我与江念幼时胡闹得很,上树杀鸡的事没少干,至于做饭一事……” 说到此处,钟善神情愣松,原本飞扬的眼尾怀念地垂下,带着些许伤感:“大哥爱做这些,那才是真正的一绝,我耳濡目染,也算学了几手,只能和金玉楼里的厨子打个平手。” 瞧上去那么伤心,怎么说出来的话又怪欠揍的,宁千岫与言泉齐齐咳了一声,将酝酿到一半的安慰咽回肚子。 不过片刻钟善便收拾好情绪,看着自家的两位师弟:“所以我负责掌勺,至于捡柴烧火,杀鸡清理一事,便要交给两位师弟了。” 宁千岫叹了口气,认命地对上言泉眼巴巴的眼睛:“好罢,屠宰的事交给我。” 待他拎着菜刀站在砧板前,看着被五花大绑,正不断尖叫、模样颇为宁死不屈的公鸡时,才明白自己于此道上的知识实在过于匮乏,那如临大敌的模样仿佛自己面对石什么洪水猛兽。 无数剑招在宁千岫眼前划过,识海之中的诸己顿时嚷嚷起来:“喂,你不会要用这些招式杀□□?” 宁千岫诚恳问道:“那你有何高见?” 诸己顿时噎住:“小、小爷怎么知道!小爷又不用吃这些!” 钟善看着神情严肃的宁千岫,忍着笑开口指点:“师弟,刀下留鸡,先把它脖子处的毛拔了,切条口子放血。” 宁千岫点点头,一把生着锈迹的菜刀在他手上也能舞成当世神兵,银光一闪,那惨叫声便戛然而止,江念伸手拿小碗一接,澄亮的鸡血便流了出来。 “小师弟真是颇有天赋,以后出门在外也不怕饿死了!” 宁千岫眉心一跳。 这人是不是已经忘记修士不用吃饭这回事了? “热水来了!”言泉满头大汗地抬起头来,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热水一淋鸡毛一拔,剩下便要开膛破腹,言泉在底下摇头晃脑地念叨:“古有庖丁解牛,今便有师弟剖鸡!” 宁千岫手一抖,差点便剁歪了,他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自己师兄:“言师兄,一会的鸡汤没你的份。” 这事的确急不得,宁千岫握着刀小心翼翼地将内脏挑出,又将筋骨逐一剔出,不知不觉见按上鸡骨堆成了小山,他却浑然不觉,俨然已是沉浸其中。 此刻他失去了剑灵的助力,却在这样枯燥的动作里同样感受到了刀人合一的境界,心念所动刀尖分毫不差地刺入,竟是在剑道上小小突破了一层。 江念看着站在一旁的钟善:“心思挺多。” 钟善抱臂轻声一笑:“好歹也是他师兄,若是一无是处,可真是没脸再当师兄了。” 此番忙活下来,已是天色渐晚,几人索性将饭菜摆在茅屋庭院里的石桌上,江念提着酒坛落座,给每人的碗中斟满,一时间酒香便铺满了整个小屋。 秋雨过后天气凉快不少,此刻清风明月,树影重重,知己二三,是神仙也羡慕不来的惬意快活。 钟善举起酒碗:“此次钟家与江家能脱困,还是多谢二位师弟舍命相助。” 他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动作也不含糊,干脆利落地饮尽碗中酒。 言泉手忙脚乱地把酒碗拿起,红着脸挠了挠头,和师兄一同将酒饮完:“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 江念拍了拍言泉:“若掌门来得不及时,我们几个都得交代在里面,你可是大功臣!” 言泉整个人都快埋进碗里了,连忙夹了一块鸡腿放进碗里:“同门之间不用这么客套,真要谢,鸡腿归我就好!” 他看着碗中清酒,叹了口气:“这么好的酒……可惜魏师叔、蒋师兄与沈师姐不在,否则定要不醉不归才行!” 宁千岫端着酒碗笑起来,月色太好,心中郁气被酒气一熏便散开,有了天塌下来也敢撑一撑的勇气。 言泉显然酒量不太好,一晚浓酒下肚已是半醉,摇摇晃晃地把酒碗往前一送,同钟善碰了碰。 “从千昼镇开始我便知道只要我们几个在一块,便能化险为夷,那劳什子贺长生算什么东西,我们一起定能打败他!” 他等了半天,却未等到钟善的回应,不由疑惑地唤道:“师兄?” 第54章 第52章 【恭喜宿主获得世界碎片,即将进入觉醒进程。】 “钟家尚未安定, 我暂时……不会回云隐宗了。” 言泉盯着钟善看了许久,才转过弯来,点点头笑了笑:“没、没事, 不过三五天的事,我们还得参加内门选拔呢!” 钟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之色:“言师弟, 我或许……十年都回不来了。” 言泉动作一顿, 酒顿时醒了大半, 有些无措地看向江念:“江师姐,钟师兄又在乱开玩笑, 你快治治他!” 江念叹了口气, 原本畅快的笑意散去,只剩下一片惘然:“言师弟, 钟家与江家处境相同, 除却我与钟善外, 家族内找不出合适的家主人选, 从前这些年来我们仗着长辈庇佑已是比旁人幸运许多, 如今责任在前,我们不该一走了之。” 言泉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许久才哦了一声, 沉默地坐回去, 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又将碗中酒喝净。 席间一时沉默, 钟善与江念看着言泉这番模样, 心中都不太好受,正欲安慰, 便听见一声压抑不住的哽咽。 鸡腿被啃得只剩了个骨头, 言泉却仍旧机械性地往嘴里塞,眼泪愣愣地往下掉, 又觉得这样实在太丢人,便拿泛着油光的手去擦,被看不下去的宁千岫伸手拦住。 好不容易将他嘴里的鸡骨拽出来,便听见他轻声喃喃:“没事的、没事的……修士寿命如此漫长,不就是十年……” 话说一半却再也说不下去,这两个字眼含在口中越来越苦,苦得叫人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他们都太过年轻,也太过天资聪颖,理所当然地觉得整个世界都可以是自己的,离别是一件极为遥远的事情。 言泉哭得如此伤心,却是悲伤不足,茫然有余。 他向来都是跟在别人身后的那个,在宁千岫这位从天而降的师弟之前,都是自己最小,大家也都愿意宠着他。 而宁千岫又实在令人省心,这一路上言泉鲜少有当师兄的自觉,可如今有人忽然和他说,你便是最大的那个了。 没人教过他怎么当师兄。 言泉本能地知道自己太过于依赖师兄师姐,甚至是自己的小师弟,所以才会在葬剑谷幻境的背后一剑里消沉至今。 他无法接受自己亲手杀死肝胆相照的知己,可扪心自问,他更害怕的是曾经同门厌恶的眼光。 十年实在是太长了,对于普通人来说,整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便也就只有这么长,十年之后他们再见,又会是何模样? 言泉既怕自己原地踏步,辜负了师兄们的殷殷期望,又怕自己走太远,回过头去再看不到师兄的踪影。 那时他们还会是把酒言欢的知己好友么? 钟善藏在桌下的手攥得死紧,才能逼着自己不去安慰师弟,看着他兵荒马乱地将酒坛子整个抱过来自己喝,才一会便喝得不省人事趴在桌上,眼角泪痕未干。 江念轻手轻脚地上前,给言泉盖上了一层薄被,叹了口气:“也真是难为你这小师弟了,我瞧着才开朗不久,你这话一说,怕是又要消沉许久了。” 钟善端着酒碗咽下一口酒:“早晚要说的,言泉这性子,不逼一把如何能独当一面?” 话是这么说,可钟善脸上的苦涩,可不比言泉少到哪去。 宁千岫倒是分外平静,钟善的决定他早猜到几分,他在这种事上好似天生就比别人看得更开些,如今就成了这场宴席上唯一还能吃得下饭的那个。 或许走了这一遭后,钟善的修为还能更上一层。 宁千岫捏着酒碗随性地坐在石阶上,眼前便被一片一角挡住,他侧头看着心有灵犀一般坐在自己身侧的钟善:“你兄长一事,打算如何处理?” 钟善揉了揉眉心:“不知道,父亲生前做的事确有不妥,才导致大哥今日行事偏激,我亦有私心,他终究是受人蛊惑……” 他越说越乱,最后只能苦笑一声:“当断不断,实在是妇人之仁。” 宁千岫明白他仍为之前两难局面的选择感到愧疚,酒碗朝着他碰了碰:“每个人做事自有缘法,不必太苛求自己,那日情形,即使神兵被毁,不用多久他们便能用别的法子将贺长生复活,凭我们眼下的力量,还无法制止。” 钟善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将心里的犹疑咽了下去,换了个话头:“宁师弟接下来作何打算?” 宁千岫抬头望着天上明月:“虞晚几日前寄信于我,掌门也说有人在等我,这条商路又经过千昼镇,这地方我不去也得去,看看能查出些什么,再回宗门参加内门选拔。” 钟善从怀中掏出一沓符箓拍在宁千岫手上:“此去必定凶险不已,这里头什么符都有,我虽不能与你同去,但若是遇到问题,随时传音于我。” 宁千岫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手中这些一看便要价不菲的符箓,心中一暖,终究还是收了下来。 远处的言泉还在抱着酒坛说醉话,师兄师弟地乱喊,江念瞧着有趣,便顿在他身侧胡说八道地应,折下一旁的野草凑在言泉鼻下轻挠,惹得对方喷嚏不断。 诸己此刻也冒了出来,顶着一张娃娃脸老气横秋地拿着酒杯望月兴叹,学那文人才子念了两句酸诗才肯喝下一杯。 明月照人,徒增不舍。 宁千岫笑意忽然深了:“未来若是有喜酒,记得喊我。” 钟善耳朵顿时红了,欲盖弥彰地将视线收回:“真是太惯着你了,连你师兄都敢打趣了!” “是么?”宁千岫挑了下眉,“原来还没互通心意啊?师姐耳力好,或许这会功夫已经听见了。” 江念若有似无地撇来一眼,与钟善的眼神一触即分。 因为一句嘴欠,宁千岫最终被钟善追着围着茅屋跑了三圈才停下。 宁千岫扶着腰摆了摆手,足尖一点便上了屋顶躺下:“钟师兄,我走时别和言师兄说,他舍不得你,便叫他多待些时日吧。” 钟善点了点头,郑重地与宁千岫碰了杯:“一路保重。” 第二日天未亮,宁千岫便悄无声息地离开茅屋,踩在诸己剑上径直朝千昼镇掠去。 不过一炷香时间,宁千岫眼前便出现熟悉的景象。 几月不见,千昼镇较之自己离开时的百废待兴之象已是好上不少,也终于有了人气,薄雾笼罩下,村民们正忙着将谷子铺开晾晒,一派兴兴向荣之景。 宁千岫落在无人街巷处,再出来时已变了番样貌,似是偶然路过拜访的普通修士一般挨家挨户地观察着。 一村妇看见宁千岫的样貌,赶忙擦了擦手走上前来:“这位仙君,您来可是要找谁?” 宁千岫颔首,递给村妇一小袋灵币,那妇人便高兴极了,赶忙热情地将他招呼进家中。 “敢问妇人可知,顾府往何处去?” 妇人闻言一愣,凑近了小声道:“仙君怕是消息不灵通,这顾府……早就没有啦!” 宁千岫恰到好处地做出一点为难的神色来:“实不相瞒,我此番来找顾家也是为了一批货,这钱是给了货却没给我,我也实在没法同门中交差……那顾府可还有人在镇上?” 村妇看宁千岫模样年轻,见他神色焦急便起了点同情的心思,叹了口气:“小仙君,不是我不帮你,的确是千昼镇前些日子遭了难,同那顾家公子脱不了干系,如今整个顾府都被别的门派剿灭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宁千岫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虞晚说过的话历历在目,说自己不会离开村子要为了孩子某些营生,可这村妇话里话外分明是不知道虞晚的存在。 一大一小两个人,怎么会凭空消失? 他眼眸一转,像是别无他法一般又拿出一只钱袋来,一脸诚恳:“那村中可有定期往来的商队,我好去碰碰运气。” 村妇为难地看着宁千岫,犹豫半晌终于咬牙接过了钱袋,将房门关紧,凑在宁千岫耳边小声说道:“有是有,只是自千昼镇出事后便不太来了,只是这两日不知为何,商路好像又通了进来,只是每每都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是某次起夜偶然撞见的。” 宁千岫暗自将此事记下,谢过妇人正欲离去,却被她猛然抓住衣袖:“今日我同你说的话切不可外传,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若是正经买卖,又何必如此风声鹤唳? 宁千岫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有些着急地走出门,被台阶绊了一下蹲在地上,不着痕迹地在砖瓦缝隙间塞了两张符箓,便转身离去。 他寻着从前的记忆往前走,一边比对着每一座矮屋,一边往识海中瞧了一眼。 这是系统发布的第一项工作,他仍记得当年系统的进度条缺少的那10%,它应当早就料到眼下的境况。 “诸己,这东西可曾亮过?” 诸己眼中暗光一闪,走上前去拍了拍电脑,屏幕有气无力地闪了闪,好歹是重新运转起来,只是熟悉的系统界面仍未显示,桌面上能用的也不过是些最基础的功能。 第55章 “亮是亮了,但也没见有声啊,难不成这盒子里的人消失了?也好,你也不必受它控制了。” 消失得可太是时候了,无论是被迫还是故意,都意味着这系统铁定有鬼。 宁千岫忙里抽空扫视一眼屏幕,这系统虽说做贼心虚,倒也还算有点良心,至少自己从前收集的功能,如今也能用。 他的视线在桌面上的“修为屏蔽器”上停顿片刻后退出识海,停下脚步回身望去,他此刻已走至千昼镇的尽头,却仍未见到昔日虞家矮屋。 就仿佛这样一个人从未出现过。 他再次回到拜访过的矮屋面前敲了敲门,村妇开门时被吓了一跳:“小仙君可还有何事?” 宁千岫状似冒冒失失地摸了摸脑袋:“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可能找错人了,便想再找您确认一番。” 一道无形的隔音屏障升起,他缓缓开口:“请问顾家二公子的夫人可是叫虞晚?” 村妇一脸奇怪地看着他:“虞晚又是谁?我不曾记得顾家二公子有娶过妻啊?” 宁千岫呼吸一滞。 所以虞晚……自始至终都不存在?! 那数月前同他们朝夕相处的人、以及那座虞家老宅,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一声洪亮的鸡鸣划破天际,落到宁千岫耳中,却让这晨光熹微的千昼镇平添几分诡异来。 这一查便是查到了晚上,圆月高挂,宁千岫站在屋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镇中之景。 千昼镇的雾气越发浓重,衬着屋檐处挂着的琉璃灯光,又显现出几分昔日的诡异色彩。 一对车马蓦然出现在远处的山道上,晃晃悠悠地朝千昼镇使来。 车马碾过石砖的声音不断,可镇中却无一人打开窗户来看,仍由这群车马使过。 那商队极长,驾车的每个人都蒙着面,个个都是金丹期修士,他们身后拉着五六辆板车,上头运的东西蒙着一层厚厚的黑布,竟是连神识都无法穿透。 宁千岫眯起眼睛,看着地上车印,显然车上东西极重,即便在石路上,也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子。 如此大量的鲸骨粉,若要入药,又要给谁吃? 这队伍行进到一半,宁千岫却觉那辘辘车声顿时一轻,他正欲再探,守卫在板车周围的修士却敏锐地抬起头来,宁千岫心中一紧,顿时躲在高耸的烟囱后。 太奇怪了。 倒像是这一整队的鲸骨粉都只是为了这一辆车做掩饰。 那里头到底有什么? “诸己,你能靠近那支商队么?” 剑灵摇了摇头:“中间这辆车的阵法邪得很,防人防灵,果然是做贼心虚!” 队伍中已有人警惕,他此时也别无他法,只能靠在砖瓦上,听着商队渐渐远去。 直到天亮,宁千岫才从屋顶上翻下,沿着车辙痕迹一路探寻过去,却在一处小山坡上断了踪迹。 他仰头往上看,却瞧见一座极为眼熟的小屋。 千昼镇怪病消失后,许是为了感激他们,原先那间安置村民的小屋被他们改成了一间小庙,宁千岫推门走入,映入眼帘便是泥做的菩萨塑像。 用料寒碜,可雕刻者倒是颇有巧思,合在一块,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加之此地树荫遮蔽,便圣洁不足,阴森有余。 只是胜在干净,香炉上仍有还未烧尽的残香,足以显现此地香火不错,颇为村民记挂。 宁千岫视线落在在塑像两侧,此处摆放着在那日死去的村民们的牌位,他一排排往上扫,终于在一处角落发现了一块残缺的牌位,他将其拿下,那是一块无字牌位。 千昼镇一役死伤惨重,满门覆灭的、客死他乡的都不在少数,因而这些林立牌位中,空荡荡的一块木牌屡见不鲜。 这其中会有虞晚的么? “此事颇为蹊跷,不若先回宗门,也好有个照应。” 宁千岫眸光沉沉:“且不说这一来一回中还会有多少变数,那日掌门的回应便足够耐人寻味。” 诸己悬在识海中支着脑袋,稍一细想便明白了宁千岫的言下之意。 “你的意思是云隐宗也在这摊浑水之中?” 虽说这些大能说的话一个比一个晦涩,但若此事当真如此紧急,掌门不会这般拐弯抹角。 掌门不会不知虞晚此刻已不在千昼镇,那他说的等他之人,又是谁? 正思索间,宁千岫余光忽然察觉到一团黑影正飞速向自己靠近,他眼神一凝抬剑挡下,手臂却是被震得一麻。 为何他感受不到此人的气息? 黑影模样瘦小,行动却极快,不过片刻便与宁千岫打了几个来回,只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打得毫无章法,一炷香后便被宁千岫抓住了手腕。 他低头看着眼前还在不断挣扎的瘦小男孩,眉头紧皱:“你是谁?”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如何能同一个金丹修士向抗衡? 宁千岫眯起眼,细细打量着男孩,才发现他唇色有些不正常地泛紫,指尖处更是异于常人,尖利的指甲更似野兽的爪子。 他一颗心猛然沉到谷底。 这样的症状他无比熟悉。 顾乘风人心不足蛇吞象,让千昼镇沦为炼狱的“秘法”。 可那日无名大能千里之外的一剑,让整个顾府化作废墟,为的就是毁尸灭迹,顾沉舟也早已神魂俱灭,如今又为何会死而复生?! 男孩眼见挣扎不过张口便要往他手臂上咬,宁千岫眼疾手快地捏住他的后颈,似提鸡仔一般将人拎起来,寻着人来时的踪迹一路走到那泥塑神像之后。 此刻他才发现,这神像内里不知被谁掏了个几尺宽的小洞,恰好能藏个身量未长开的小孩,而这空洞底下盖了块薄薄的木板,底下连了一条深不见底的通道。 只是这么小一条通道,商队如何将如此多的鲸骨粉送进去? “放开我!你同他们是一伙的!” 宁千岫收回视线,干脆利落地拿出师兄塞的符箓,往男孩脑门上一拍,整座小庙才彻底清净下来。 “若真是如此,你活不到这个时候。这条密道通向哪里?抓你的又是谁?” 宁千岫心中不安之心越发浓重,没心思再去哄孩子,疾言厉色之下模样有些凶,男孩被吓得一抖,反而老实下来。 诸己不忍直视地捂住眼睛,默默飘去窗外摘了颗野果回来,悄悄递到宁千岫手边。 待一大一小终于能心平气和地坐在地上,男孩一边狼吞虎咽地啃着野果一边说道:“这条地道通向镇外荒山的监牢,” 宁千岫眉头紧锁:“都关了哪些人?” 男孩拍了拍手:“反正我关的地方都是孩子,我也数不清,我是千昼镇里的,里面也有不少被父母卖过来的。” 宁千岫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少年,他说话条理清晰,方才的行动也极为顺畅自然,若非面容上的异样,几乎与常人没有区别。 这与昔日那些“病人”大相径庭,宁千岫能作为对比的,也只有蒋流云这个例外。 可在异化之前,这只是个毫无修为的孩子,如何能抗住来势汹汹的侵蚀? 纷乱线头交杂在一块,让宁千岫头疼得厉害,此刻再看那座泥塑的菩萨像,竟半分慈悲也瞧不出,只剩凶恶来。 为了这条密道才修的庙,干着害人命的勾当,还要在这装模作样地祭拜一番,何其讽刺。 宁千岫收回视线:“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男孩得意地晃了晃腿:“昨日这些人不知收到了什么消息,撤走了部分守卫,我胆子大,修为也是里面最高的,便跟在后头逃出来了。” 昨日? 宁千岫正欲张口,便听屋外脚步声传来,显然有不少人,其中一人更是高了自己好几个境界。 眼下不宜打草惊蛇,而这小庙内唯一能躲藏的地方…… 他果断将符箓重新贴在少年的额头上,身形疾退把人塞入那窄小通道之中,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 通道幽深无比,若是直直摔下定是要没命,少年对灵力的掌握尚不熟练,四处借不到力顿时慌了手脚,无声地一边下坠一边奋力扑腾着。 下一刻,一道剑光划过,少年坠势一顿,衣领处便有一阵大力袭来,生生将他拽上去一截,一阵天旋地转后,自己便稳稳当当地站在了一柄灵剑上。 少年腿一软,根本不敢往下再看,如抓救命稻草一般地死死拽住了宁千岫的……腰带。 宁千岫深吸一口气,侧身给他一半肩膀抱着才将自己的腰带保住,眼下情况不明,也没有让诸己去探,只凝神听着上面的动静。 “是、是!今日是来了个修士,问我顾家的事,说是顾家有货没给,我看他也没什么坏心,便照实说了。至于他如今在哪……民妇哪能知道呀!” 辨识出那村妇的声音,宁千岫也不觉意外,只是有些可惜浪费了师兄留给自己的那些保命符箓,便听一道苍老男声响起。 第56章 “他可有说他要的是何物?” 民妇战战兢兢地连声否认:“自然是没有的……就算他问,我、我也绝不会同他说的!大人!我们对您可都是忠心耿耿!” 那苍老声音哼笑一声,下一刻,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传来,随后便是重物落地的动静。 “也算是有用,去替她立个牌位吧,让弟兄们每回来也能替她上柱香。” 有是一串脚步声走入,不过片刻,一阵刺鼻难闻的味道便飘散在空气之中,盖住了浓郁的血腥气。 识海内诸己义愤填膺地啐了一口:“连化尸粉这种东西都有,果然作恶多端!” 宁千岫回忆起方才看见的无字牌位,心中同样沉重。 村妇说的话未必全然不可信,可若虞晚没有成为他们的刀下亡魂,此刻又会在哪里? 她又有什么不一样? 少年自然也听得分明,却是对这情形见怪不怪。 脚步声越发靠近,原本流光溢彩的诸己剑此刻也收敛锋芒,宁千岫一手抱着少年往前一跃,半分灵力未用,便抓住通道中凸起的石块,单手撑着两个人吊在半空中。 薄薄木板透出的光芒下一刻便被挡住,宁千岫整个人都贴在石壁上,识海电脑上的“修为屏蔽器”被他开到最大,此刻连呼吸都凝滞下来。 一稍显年轻的声音开口:“云非白那老匹夫向来不服管教,青石城的计划未成,有他在我们便灭不了钟家与江家的口,宁千岫能对我们紧咬不放,想来已是知道我们的据点了。” 木板缝隙处突然出现一只眼睛,少年只是匆匆瞥过都吓得魂不守舍,稍有动作又被宁千岫死死按住。 不知等了多久,那渗人的目光才缓缓收回,那道苍老声音终于响起:“如今的宁千岫,又有何惧?也不知主上为何要留他到如今。” “若他真在此处,杀了便是。” “是!” 令人窒息的威压终于散去,宁千岫轻轻呼出口气,少年显然被吓得不轻,如同鹌鹑般缩在宁千岫臂弯中,显然还没回过神来。 怪可怜的,宁千岫仅剩的一点良心隐隐作痛,敷衍地揉了把男孩的脑袋,几个起落便带着男孩往石道深处走去。 直到双脚踩到实地,少年才像是将一口气喘顺了,扶着墙猛然退后两步:“他们要杀你?” 宁千岫一手捂住男孩的嘴,将神识放出,确认没有人后才有些无语地看着避自己如蛇蝎的男孩:“要是被他们发现你逃出去了,他们还会多杀一个你。” 少年被戳中了心事,顿时蔫了下去,彻底没了方才敢上房揭瓦的神气,好半晌才拽住宁千岫的衣袖:“那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别丢下我。” 宁千岫看着眼前这双水灵灵的眼睛头疼不已,挥了挥手,指尖跃出一缕灵光将周围方寸照亮,自顾自地往前走,少年便紧紧跟在自己身后。 曲折石道内寂静极了,只剩两个不速之客的脚步声,少年正惴惴不安着面前这位冷面修士的态度,便听他开口道:“你可曾见过有女子被关入?” 少年一愣,皱起眉头回忆着:“那监牢不止一个出口,送进来的人我未必都能见到,只是……” 他顿了顿,有些迟疑地接上:“我曾经听见两位醉酒的守卫交谈,他们好像在抓一个人,叫‘影子’。” 影子? 宁千岫脚步一顿,正欲开口,眉头忽然一皱,侧身挡住后面的少年,捡起身边散落的石子,指尖用力掷出,转角处走在最后的守卫便被悄无声息地洞穿了喉咙。 少年无声睁大了眼睛,急忙对宁千岫做了几个口型。 在尸体砸在地上的前一刻,宁千岫伸手一扶,守卫长手中的蜡烛晃动一瞬,他警惕地回头望去,却是空无一人。 他将信将疑地停在原地,确认了没有异常才回过头来,神情凝重地训斥着身后几个神色疲惫的守卫:“最近外面不太平,都精神点!”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显然都资历尚浅,听到这话忍不住抱怨起来:“老大,‘影子’已经抓住了,都风声鹤唳这么些日子了,也该让我们歇会了吧!” 这话一出口,身边几个都跟着附和起来,守卫长转过身来狠狠瞪一眼,往那小守卫脑袋上一敲:“没听见主上说监牢有闯入者?你们要是闯出祸来,那便是吃不了兜着走!” 唯一没说话的守卫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委屈地撇了撇嘴,却也不敢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地跟着人往前走。 见一番狐假虎威卓有成效,守卫长得意洋洋地回身,也就自然没看见身后一个接一个无声倒下的守卫。 石道越发安静,只剩下守卫长一人的脚步声,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劲,猛地转身,手上蜡烛终于全然熄灭。 在一片黑暗中,他眼前最后的景象是一道极为炫目的剑光,以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满面惊恐的脑袋咕噜噜滚到地上,宁千岫仰头伸手,少年便从石道顶端隐蔽的洞口处跃下,潇洒地踩在了宁千岫的肩膀上,在宁千岫无语的注视下飘飘然落在地上。 “仙君,你可真厉害!既然你同他们不对付,是不是也能把我们救出去?” 宁千岫停住脚步微微侧头,露出的小半张脸在灵光的投射下显出几分冷漠:“你们之中有几人试了药?” 少年呼吸一滞,随即反应过来:“我、我明白,仙君只要救没被试药的那些便好了,我出来的时候便已经和大伙商量好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发抖,眼神却是极亮。 宁千岫心中一震,到底还是软了神色,最终沉默地牵起男孩的手,极轻声地开口:“抱歉。” 男孩摇了摇头,在暗处的双眼却仍是抑制不住地红了,最终还是沉默地走了一路。 眼前隐约有火光亮起,宁千岫隐匿在折角处朝里看去,只匆匆扫一眼,便感受到此地守卫之森严。 “安静点!都过来领饭!别给我打主意往外逃!” 一守卫凶神恶煞地站在监牢门口,手里领着饭盒,身旁还站着两个五大三粗的打手,修为都不低,瞧上去便极不好惹。 到底是些孩子,即便其中不少已被改造得身负修为,看到如此有威慑力的壮年男子,自然也不敢反抗,沉默着排好了队。 宁千岫眼神一动,便想好了对策,同少年耳语片刻,石子便再次脱手而出,极为刁钻地敲在了 拎着饭盒的守卫只觉手臂一麻,食盒顿时掉在地上,顿时杯盘狼藉,响声一片。 “你怎么做事的?!” 那欺软怕硬的守卫顿时软了腿,被大汉一把揪起,只能满面苦相地连声求饶认错。 同一时刻,地牢中的一角铁杆被豁开几根,叮叮当当的声响与瓷碗碎裂的动静混做一块,少年身姿矫捷地往地上一蹬,整个人便如鱼一般贴着地面滑进了监牢之内,一脸可惜地看着地上的饭菜。 无形的剑灵也顺势窜入地牢深处,探查这每一处牢笼,越看诸己的神色便越凝重。 “外头那几间牢房可能还有救,里头那些应当是没救了。” 宁千岫盯着送饭的守卫,见他重新换了饭盒后也只是送了外头几间,便匆匆离开此地。 偌大地牢内,只剩修为不凡的护卫的脚步声,与地牢深处若有似无的尖啸声,只是听着便让人心生绝望。 宁千岫看着不过片刻便守卫森严,几乎没有视线盲区的监牢,眉头渐渐压紧了:“先找到‘影子’。” 这个“影子”,或许便是他们昨夜百般遮掩的虞晚。 不知地牢中有何阵法,诸己在识海中的声音逐渐模糊,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字句,宁千岫暗道不妙,正欲将诸己召回,却听诸己一声低呼。 整个地牢似乎在一瞬间震动一下,守卫们对视一眼,齐齐朝深处跑去。 宁千岫不再犹豫,强行将诸己收回识海,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那里面关的就是虞晚!只是有阵法,我一靠近便有反噬,眼下你再过去,便是打草惊蛇!” 宁千岫的话语含在唇齿之间:“他们早就知道我在地牢里头,四周入口却不加防卫,留给我如此明显的破绽,不就是要把我引过去?” 虞晚不过毫无修为的普通人,若真要抓她,何必如此大动干戈,让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人知晓? 若是再深想一步,这设局之人甚至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才能让这位侥幸逃出的少年,刚巧与袭击撞到一块。 本就是一场鸿门宴,而虞晚便是最重要的一环。 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逃无可逃,那便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路过少年呆的地牢时,宁千岫停顿一瞬,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便落入少年耳中。 “照我说的做,一会儿抓紧时间跑。” 少年眼中一亮,拦下一旁伙伴滔滔不绝的思念之语。 “等会听我的!我们有救了!” 第57章 宁千岫此举几乎称得上大张旗鼓,守卫听见脚步声后纷纷回头。 “有人擅闯地牢!拔剑!拔剑!!” “格杀勿论!” 宁千岫面对着黑压压的人群与血光粼粼的刀刃,诸己出鞘将幽暗地牢照亮,这气势汹汹的第一剑却是直奔两侧监牢而去。 几声脆响之后,沉重的铜锁掉落在地,牢狱之内,一双双猩红的眼睛逐渐亮起,如同野兽一般盯住了那些守卫。 少年清脆的声音响起,宛如一声号角。 “和我一起宰了这帮畜生!!” 下一刻被改造的孩子们倾巢而出,瞬间便将这些狗仗人势的守卫们吞没。 即便是那些被药物侵蚀得不人不鬼的怪物们,此刻仿佛也短暂清醒过来,将自己的尖牙利齿朝向这些真正的恶人。 残存的记忆里,是试药时的痛不欲生,是挨打忍饿的不见天日,更是血肉模糊的同伴被无情拖出监牢时的痛彻心扉。 血海深仇,当以牙还牙,方能解脱。 惨叫声连成一片,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肉,而监牢内的虞晚仍是一副寡淡模样,对这炼狱般的景象视若无睹,手里还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她抬眸直直看向宁千岫,长袖一拂:“许久未见,望君入内叙旧。” 宁千岫一剑洞穿了暗处意欲偷袭的守卫胸膛,甩净剑上的血,未置一词,正欲挥剑再砍,只觉一道可怖威压顷刻压下,他瞬间便失去力气,整个人砸跪在地上,磕碎了一块石砖。 “请君、入内。” 这可真是,深藏不露。 宁千岫以剑撑地看着对面,将唇角的血迹抹去,冷冷看着虞晚许久,直到那威压散去,才起身走入监牢,坐在虞晚对面。 “鲸骨粉一事并非出自我手……”虞晚心平气和地替人倒了杯茶,茶碗搁下的同时,监牢外一切喧嚣都被阻隔在二人之外。 “……但千昼镇怪病,由我一手促成,而我的目标一直都是你,宁千岫。” 宁千岫垂下眼眸,遮住瞳孔之中的惊涛骇浪:“这绝无可能。” 他本就异界而来,是无端生出的异数,要先他一步布下如此大局,是天方夜谭。 除非…… 除非她本就知道自己来到这异世是命中注定! 宁千岫豁然抬头,眼前虞晚的面容却在渐渐发生变化,逐渐变为宁千岫极为熟悉的模样。 “虞晚”站起身,从长袖里拿出一只木盒,当着宁千岫的面打开,不过短短一瞬,一抹幽蓝晃进宁千岫眼中,便化作一缕诡异的青烟钻入自己身体。 再眼熟不过了,这是……沈师姐托她买的离魂! “虞晚早已在那场灾祸中殒命,顶替她与你相见的人,是我。重新介绍一番,我唤沈渡,乃……影锋长老。” 宁千岫眼眸大睁,手中诸己剑嗡鸣作响,他却再无力气拔出,踉跄一步摔在稻草之上。 摇晃的视线中,映照的是沈渡熟悉的冷漠面孔,以及监牢之外,一面之缘的少年投来的担忧神色。 他的意识仿佛脱离了□□,坠入一片深海,暗处有无数只手,将他往下拽。 休眠许久的系统终于亮起莹莹蓝光,机械音也无法遮掩其中的复杂情绪。 【恭喜宿主获得世界碎片,即将进入觉醒进程。】 第53章 【社畜系统绑定完成,系统管理者代号:001影子。】 “宁工, 又睡办公室啊?” 宁千岫睁开眼睛,揉了揉发疼的脑袋,察觉到有人靠近下意识便要去召诸己剑, 听到这话竟是愣了许久。 他应该在此地么? 直到冰凉的咖啡贴在手臂,他才回过神来去看来人的脸, 却只见到了模糊不清的一团。 那人影笑道:“宁工还是让我们老板给你放半天假吧!我看你睡着了还在嘀咕些师姐师叔的, 可真是做游戏做得走火入魔了!” 桌前的电脑还未合上, 上面是尚未成型的游戏,粗糙的测试画面上, 一个以他游戏名字命名的小人正在砍怪, 手中的剑熠熠生辉,却仍是不敌源源不断的怪物。 因长时间没有操作, 小人的血量越来越低, 最终屏幕变成灰色, 名叫“宁千岫”的人物重重倒在了地上。 点点萤火亮起, 小人的身体被推着飞向半空, 屏幕再次明亮起来,人物又回到了初始位置。 坐在电脑前的宁千岫皱起眉,点开了装备栏, 神剑上标着“诸己剑”三个大字。 他脑海中隐隐约约冒出几个模糊不清的片段, 分明只是自己写出来的代码, 可这些名字实在是太过熟悉。 仿佛他真的经历过一遍。 这个莫名其妙的猜想在宁千岫脑中闪过一瞬便消失殆尽, 他猛灌了两口美式吊了吊精神,觉得自己这个状态或许真该请个假。 办公室墙壁的黑板上, 宁千岫的名字当仁不让地稳坐加班冠军的称谓, 身后跟着的一排数字简直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他起身敲响了总裁办公室的门,得到首肯后推门便瞧见了一张笑吟吟的脸。 他见怪不怪地开口:“沈总, 我下午休半天年假。” 沈渡意外地挑了下眉:“还以为咱们劳模今年也要守着年假换钱呢。” 宁千岫捏了捏胀痛的眉心,顶着浓重的黑眼圈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无良老板:“沈总,想要不吃饭不睡觉的牛马,建议您直接改行研究人工智能。” 这样的对话仿佛有过千万遍,彼此都没察觉到丝毫以下犯上的不对劲,沈渡挥了挥手,龙飞凤舞地批了假:“明天记得继续回来上班就行,这款游戏没了你可不行。” 宁千岫得了准信,听见这话却是一愣:“我只是个敲代码的,不至于吧?” 沈渡显得比宁千岫更加惊讶:“这游戏的故事架构是你提出的,说是在自己梦里获得的灵感,你不记得了?” 细碎的记忆碎片如同泡沫一般升起又消散,宁千岫长叹了口气:“便当我是太累了吧。” 走出公司时,天气正好,宁千岫看了看天色,脚步一顿朝着咖啡店走去。 他在游戏公司工作已有五个年头,平日里生活两点一线,是同事们口中丧心病狂的加班狂魔。 无他,只是爱好匮乏,唯一称得上感兴趣的也只有挣钱。 宁千岫自然感受到自己记忆中出现的明显断点,却有些无从下手。 与其说是自己不对劲,不如说整个世界都有些不太对劲。 但作为一个连续加班好几天的社畜,即便是外星人入侵,他也没那个精力一探究竟。 他不无自嘲地想着,死了还能直接长眠,等着亲朋好友逢年过节烧纸钱,可比当牛马舒服不少。 他推开咖啡馆的门,里面正放着李斯特的《钟》,宁千岫寻到一靠窗的位置坐下,从双肩包中拿出了许久都没看完的小说。 很俗套的故事,主角道心坚定天资聪颖,虽修仙路上遇到了各种挫折,可最后还是得道成仙,成了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 待宁千岫终于翻到最后一页,他也如愿以偿地支着额头在缓缓流淌的钢琴声中睡熟。 再有意识时,他发觉自己正身处一座地牢之内,眼前是一座血肉堆成的尸山,手中握着沾满血迹的长剑。 “仙君……仙君……” 有微弱的声音正不断呼唤着自己,他不受控制地上前两步,低头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那是一个年纪很小的少年,此刻却已经有些看不出人样,他面色发紫,的一侧手腿已被利刃砍断,血流如注,此刻只能滑稽地靠在墙壁上看着自己。 “杀了我吧,仙君,我不想变成那个可怕的样子,再出去害人。” 他一句话说得费力,语调越来越轻,却仍坚定。 “我的伙伴们都在这,父母不要我,他们便是我的亲人,我不怕。” 宁千岫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那些人有没有和你们说过,这或许便是成仙之道?” 少年有气无力地笑了笑:“那便不成了吧,仙君。” 梦境最后,是自己举起长剑,对准了少年。 宁千岫猛然惊醒,天色已经全然暗下,桌上的咖啡已不再温热,在霓虹灯的折射下泛起一点冷意。 该回家了。 这梦境给人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宁千岫这一路都有些恍惚,直到被自己的合租室友顾沉舟唤了两遍名字,才回过神来埋头吃饭。 能有顾沉舟当合租室友,简直是宁千岫三辈子修来的福气,尽管他对如何认识顾沉舟一事毫无印象,却对这个结论深信不疑。 性格温和情绪稳定,工作未知却能兼顾两个人的晚饭,若非还要进食,宁千岫可能真会觉得顾沉舟是某种家务机器人。 宁千岫着实孤僻,能聊上几句的也只有眼前这位善解人意的室友,他犹豫片刻,终于开口试探:“你想成仙么?” 顾沉舟将吃剩的碗碟堆在洗碗池中,对这突如其来的奇怪问题毫不意外,认真思考后回道:“若这是一条血路,那这世上便没有成仙路。” 第58章 他从厨房探出脑袋,朝宁千岫弯起眼睛:“早些睡吧,明日便会好的。” 话音刚落,宁千岫整个人便困倦得不行,几乎下一刻就失去了意识。 吱呀、吱呀—— 令人牙酸的窗户开合声不断作响,从模糊逐渐清晰,宁千岫终于被吵得睁开眼睛。 窗外仍是漆黑一片,他只觉自己睡了好久,已然失去了时间观念,只是觉得浑身提不起劲来。 这种头疼欲裂的晕眩感却让宁千岫觉得比连续加班一周回到家的感觉还要累。 他不知何时站在大开的窗户前,被一双不属于自己的拖鞋挡住了去路,窗外的空间像是被谁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黑洞洞的一条缝隙,若不规则的裂口边缘没有雾气逸散,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几乎难以察觉。 这双拖鞋他再眼熟不过,那是属于顾沉舟的。 空气中弥漫着浅淡的血腥气,宁千岫盯着这双朝着窗外的拖鞋,不用想便明白顾沉舟此刻怕已是去了阴曹地府。 ……这便是他口中的明天会更好? 被工作榨干得精疲力尽的脑子终于迟钝地给出了恐惧反馈,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衣服,宁千岫一边后退一边拿出手机准备报警。 在屏幕亮起的那一刹那,缝隙见苍白的手猛然窜出,撞碎窗户琉璃带起破空声响也没有阻止它的速度,扯住宁千岫的肩膀将他带飞起来! 原本不太明显的缝隙在他眼前急剧放大,宁千岫瞧见了那只手的主人,正是白日对他笑语晏晏的沈渡。 脑海中仿佛有某个坚不可摧的屏障破碎一角,模糊的记忆正逐渐苏醒,不同世界的两张相同面容正逐渐重合在一起,宁千岫伸手握住沈渡的手臂,用力间指尖有微弱的灵力闪烁,竟是止住了她的动作。 端倪从他来到异世之前就已显现,只是这段记忆直到此刻才终于被主人回想起来。 他周围的人、他所做的游戏……都只是为了这一天做准备。 宁千岫神志尚不清醒,前世今生的记忆绞做一团,却仍下意识问出了梦里梦外他从未得到回答的问题:“沈渡,你要做什么?” 沈渡身上光芒亮到极致,口鼻溢血却仍是分毫不让,眼中满是令人胆战心惊的偏执。 “宁千岫,你是最后的希望,你要再走一遍从前的路,才能将这个谎言揭……” 话音未落,另一道灵光裹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袭来,在宁千岫即将被裂缝吞噬的一瞬间,劈中了沈渡的肩头,她喷出一口血,手上力道却未减轻分毫。 与此同时,宁千岫另半边肩膀被另外一股相反的力量扯住,两方巨力拉扯之间,几乎要将宁千岫扯成两半。 一道模糊的声音自宁千岫身后响起:“沈渡,天道之命,再来一次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沈渡掀起唇角轻蔑一笑:“那便试试看。” 把人往回拽的东西眼见抢不过,索性松开了手,宁千岫被惯性带得往前一冲,余光瞥见一点阴影,刚一回头,一道虚影便朝他的天灵盖上狠狠一拍。 他只觉脑袋剧痛,脑海中所有画面如同褪色的山水画一般被迅速抽离,宁千岫几乎来不及有什么反应便晕了过去,而沈渡也终于把人拽了进去。 虚空之中,来自不同时空的两道机械音响起。 【社畜系统绑定完成,系统管理者代号:001影子。】 【世界碎片吸收完成,当前觉醒进度:25%】 第54章 “他,我要走了。” 今日的云隐宗显得格外热闹, 弟子们难得抛下课业与修习来到道场上,只为看一场内门选拔。 也不怪弟子们翘首以盼,葬剑谷惊变让各派精英弟子损失惨重, 反叫门中鱼目成了货真价实的珍珠,内门选拔更是成了笑话。 尚未从此事中回过神来, 青石城又遭变故, 一时间门派中三名身世显赫的弟子都牵扯其中, 一番明争暗斗后竟闹出个魔头来。 在如此风云变幻的险境之中全身而退的,唯有一个宁千岫。 说是内门选拔, 如今能站上道场的, 也不过两人。 “听说青石城那一剑是宁师弟砍的!” “绝无可能!这小弟子几个月前还只是个内丹碎裂的废人,如何能有如此气势?” “可即便如此, 宁师弟不也打过了赖师兄么?” 几位弟子谈论到赖明, 顿时静了一瞬, 下意识瞧了一眼站在台上的人, 长叹一口气。 “赖家如今已是人人喊打, 我怕他做什么?” “人家也真是硬气,倒如今这般田地还能站在台上同宁师弟一决高下,倒是叫人高看一眼。” 浑厚的钟声响彻整个云隐宗, 掌门同各峰长老仙气飘飘地御剑而下, 落于高台之上。 掌门瞧了一眼道场, 又瞥了眼长老席上左首空悬的位置, 笑道:“如此重要的日子,影峰长老又跑去哪儿了?” 魏云游支着脑袋往嘴里塞了枚野果, 漫不经心地开口:“她一会便到。” 道场之上, 赖明站在原地,细细擦拭着手里无灵的剑。 他瘦了许多, 如今除去那些繁复的坠饰换上弟子袍,倒添了三分利落,一扫身上的浮躁之气。 周围或褒或贬的评价涌入耳中,他却分外平静,不见昔日易怒之色。 观台一角,小弟子收回好奇的视线,拍了拍身旁的师弟:“上回师兄输光了钱,说什么都不愿,只好我同你赌两把。” 师弟眼睛一亮:“我压赖师兄赢!” 小弟子叹了口气:“我可还没说赌什么……好罢,那我还是信宁师弟。” 师弟一双眼睛止不住往小弟子的钱袋上瞟:“虽说赖家是没了,可赖师兄手里的剑可是货真价实的神剑……嘿嘿!看样子我要当这让师兄输钱的第一人了!” 天色越来越亮,这万众瞩目的第二人却迟迟未到,道场上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响。 “宁师弟不会是临阵脱逃了吧?” “或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可若是过了时间,就视为弃权了!” 掌门看了眼手边所剩无几的沙漏,扬声喊道:“时候也不早了,既然宁小友还未来场上……” 赖明猛然抬头,朝掌门郑重行了弟子礼:“掌门,时辰未到,弟子愿等宁师弟来迎战。” 话音刚落,观台上的喧嚣更是响了两分,都对赖明这番说辞有些捉摸不透。 最后几粒沙落下之时,宁千岫终于出现在道场门口,观台上的弟子齐齐转头去看,倒是先被他身上的气势所摄。 不知为何,这小弟子的状态瞧上去比赖明还差三分,本该意气风发的脸上如今却疲态明显,若有弟子细看,甚至能瞧见他额头处的冷汗。 “才入仙门就被卷进这多事之秋,道心动摇也实乃人之常情啊!” “如此看来,倒是赖师兄胜算更大几分了!” “唉,若非那魔头,这内门弟子的名额说不定也有我一份!” 不管观台上如何热闹,宁千岫神情始终没有任何变化,沉默地走上道场,瞥了一眼高台。 云非白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剑主,若心不定,即便修为再高,此局你亦会不敌。” “宁师弟。” 识海内外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将宁千岫有些涣散的神思唤回,他心念一动,一点光芒闪过,手中便多了一把古朴的长剑。 识海之中的诸己睁开眼睛,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便听见宁千岫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 “此番事了,我再同你算账。” ……完了。 “嘶,宁师弟手中的剑是何来头?” “探不出来,只是从气势上看便深不可测,莫非也是一把上古神兵?” “你们不觉得宁师弟手中的剑,同赖师兄手上的有点像么?” 观台之上,弟子们听到这话,抽气声此起彼伏。 葬剑谷中的那把神剑,实则是认宁师弟为主?! 如此一来,几日前他们瞧见的那道惊天动地的剑光究竟出自谁之手,倒是有些说不准了。 赖明此刻终于看清了宁千岫手中剑的完整模样,却有些释然地笑了笑:“果然,假的还是成不了真。” 宁千岫自然能看出这段日子赖明的变化,但他没有多少圣人之心,能做到的不过是一视同仁,抱剑朝他行了同门礼:“师兄,请赐教。” 再次听到这句话,赖明紧绷的脊背却蓦然一松,僵冷的指尖多了一丝热气,仿佛才对自己重回宗门有了实感。 又一道钟声响起,道场上的两个人同时拔剑出鞘,身影一虚消失在原地,一息之间两把神剑便对撞在一起,溅起无数灵力碎片,连日光也在衬托之下显得黯淡。 观台上修为稍低的弟子盯得目不转睛,却也抓不住两人的行踪,只觉两道身影交织在一块又迅速分离,只好用力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宁师弟使的居然还是那套揽月剑法!” “听说盟主传召过宁师弟,莫非便是为了指点他剑招?” 第59章 “不愧是天下第一,如此简单的一套剑招竟也能如此变幻莫测!若是记住两招,或许对修行有所脾益!” “我这有宁师弟拓影卷轴,1000灵币一份,童叟无欺啊!” 已是大半年过去,道场上的两人容貌依旧,心境却已是天翻地覆,昔日的两位排名倒数的弟子,如今却是门中翘楚,着实让人有些感慨。 宁千岫横剑格开挥砍而来的剑,体内循环不息的灵力断续一瞬,又被他不动声色地换了招式续上。 自失落的回忆逐渐找回,他的修为又急速拔高一截,只是剑意却不如从前那般决绝。 只有对招的人才能发现他剑法之间的凝滞,赖明眉头一皱,手上力道更添几分:“你若不想要这位置,那便别怪我不留情面。” 宁千岫莫名地看着眼前之人:“你在说什么胡话?” 高台之上有长老眯起眼睛:“宁小友这修为,看上去可不止这些啊……” 身旁有人摸了摸胡须,附和一声:“的确如此,可若是修为突破,以宁小友昔日雷劫的威力,断不会如此悄无声息啊!” 短短两句话,让其他长老都不由皱起眉,神色有些怀疑。 “这又什么不可能,”魏云游嫌弃地捏了捏身上长老服皱起的衣角,“我当年不也是你们之中最年轻的么?” 说话的长者掌管戒律,看见魏云游失礼的举动气得胡子直抖,一挥袖子不再搭话。 魏云游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传话给蒋流云:“之前不是总问宁千岫的消息?怎么如今他在比试,你却不见踪影了?” 那边叹了口气:“奉掌门之命来接言师弟,师弟让我问你……有没有想吃的?” 魏云游笑了一声:“你还是快些带他回来吧,再晚可就赶不上他宁师弟的拜师典礼了。” 他所料不错,一炷香后,一声清脆响声传来,两道身影终于重新立于道场之上,宁千岫背剑而立,而另一侧赖明手中的剑已被挑飞至一侧。 观台上寂静一瞬后,顿时沸腾起来。 “这真是从前那位小师弟?可别是被夺舍了吧?!” “啊……这个月可又得勒紧裤腰带了!师兄,你的运气可太好了!” 赖明并没有多意外,平静地将地上的剑捡起,随后朝高台处跪下,朗声道:“弟子自知从前做了许多错事,幸得掌门收留,此番我执念已了,自请做山门的洒扫弟子,来报山门之恩。” 这话盖过了观台的喧闹,许多弟子不可置信地看着道场之上的人,口中喃喃:“这不是自毁前程?” 虽说留作洒扫弟子仍有机会重入仙门,可没有修炼资源,更无门派保护,要想有所精进难于登天,千百年来成功之人不过寥寥。 正因如此,一贯张扬的赖明提出如此请求才会让人如此惊讶。 掌门站起身,看着赖明坚定的眼眸,点了点头:“那也是个磨性子的好去处,既然你意已决,那便去罢。” 赖明谢过掌门,转身看了宁千岫最后一眼,那一眼思绪复杂,彼此沉默良久也未闻一句道别,他终究是头也不会地走下道场。 日光照在这位昔日风光无限、嚣张跋扈的少爷身上,长久不歇的议论之声终于隐下,在赖明看来却是少有的清净。 如今看来倒也不错,赖明如是想着。 掌门看着弟子远去后,才将视线落在宁千岫身上,他拢袖一挥,一道灵力铺就的廊桥将道场与高台连接。 “那么,本次内门选拔的胜者便是宁小友,不知小友心意哪位长老?” 这话还未说完,天边一道漆黑灵力划过,弟子们尚未看清是谁,便见桥上多了一人,一柄墨骨伞撑开,将来人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 沈渡直直看着宁千岫,抬手一指:“他,我要走了。” 第55章 “沈渡,自始至终都有两个。”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场中弟子一头雾水, 张望着高台议论纷纷。 毕竟这声音听上去年岁不大,能当众说出如此狂妄之语,实属罕见。 “这位是何方神圣?竟能压着诸位长老开口?” “这……不认识啊, 长老们竟也不生气?” “不止,我看掌门还笑着呢!” 掌门笑眯眯地看着在桥上僵持的两个人, 清了清嗓子:“影峰长老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 今日如此大张旗鼓, 怕是格外中意宁小友了,不知小友意下如何?” 宁千岫盯着面无表情的沈渡眯了眯眼睛, 话语从齿缝间蹦出:“能得长老赏识, 自然不胜荣幸。” 掌门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这拜师……” 话未说完, 执伞的身影一闪, 两个人便失去踪影, 掌门伸出的手一顿, 行云流水地拂了拂自己的胡须:“真是一刻也等不及啊……” 待眼前飞速变换的场景停下, 两人来到一处山顶,此地高处不胜寒,除却飒飒风声外, 再无他响。 宁千岫退后两步, 诸己很有自知之明地凝成实体, 心虚地站在一侧。 沈渡将手中的墨骨伞一掷, 伞面便转动着将整座山峰笼罩,狂风也在此刻安静下来。 “为何要带我来异世?” 沈渡沉默了一会, 却是答非所问:“长生节那日, 你察觉到了我的异状,如今我可以告诉你, 这是离魂之症,每过一段时间,我的神识都会被拽出身体,去到你之前的世界。” “而你不一样,只有‘离魂’这味药能让你短暂脱离躯壳,唤醒些许记忆。” 宁千岫眉头皱紧:“有何不同?” “宁千岫,你独一无二,而沈渡,自始至终都有两个,另一个,你应当已经见过了。” 两个? 他瞳孔一缩,回忆起扮成虞晚的沈渡在监牢之中的模样,顿时汗毛倒竖:“所以在你离魂的这段时间,是沈总。” 沈渡点了点头:“按照你们那里的叫法,的确如此。” 宁千岫顶了顶牙,忽然冷笑一声:“系统,滚出来。” 沈渡听到宁千岫怪异的话语,眼中也没有丝毫惊讶之色, 识海之中装死许久的电脑终于亮了起来,机械音逐渐褪去伪装,幻化成宁千岫最为熟悉的声音。 “宁工,许久不见。” 宁千岫咬了咬牙,暂时不想理缺德老板,视线从自己的沈师姐移到诸己身上:“装傻装了多久了?” 被点名的诸己闻言一抖,明白自家剑主的脾气,低着头眼观鼻观心:“是我瞒着你,这个错我认,只是……” “宁千岫,你也别为难他,这是他刻入灵体的命令,无法更改。” 电脑中“沈渡”的声音开始变得断续,她显然察觉到这点,语速也跟着加快:“长话短说,你信不信我们都无所谓,我们只要你变强,越强越好,如此才能打败……” “沈渡”的声音戛然而止,电脑屏幕跳动了一下,只剩下三行文字在黑□□面上不断跳动。 【管理员脱机,将由系统托管。】 【即将发布工作,该工作为强制完成,请宿主提前做好准备。】 【通讯系统已开启,请等待时机解锁。】 宁千岫懒得理这没有神志的机器,抬手便将电脑关了,场面顿时又安静下来。 诸己心中不知叹了多少口气,左右看了看,心下一横,伸手拽住宁千岫的衣摆,待人望过去,瞧见的便是一张泫然欲泣的脸。 “剑主,你若是不要我,我便没地方去了!” 宁千岫对着自己眼泪汪汪的脸嘴角一抽,强行将诸己收回识海:“噤声。” 诸己一声呜咽卡在喉咙,差点把自己呛死,忍气吞声地鼓着一张脸,不可置信地嘀咕:“小爷都舍弃脸面了,他怎么还这么凶!” 耳边终于清净些,宁千岫看着沈渡始终平静的面容,一时无话。 即便她的隐瞒早在预料之中,可真到此刻,他却仍做不到平常心。 来到这个世界越久,他便越察觉到从前那个自私麻木的自己在这热闹的红尘中逐渐消失。 譬如如今,他竟会因沈渡的欺瞒而感到失望。 若这一切都建立在欺骗上,那从前的相处与多次相救,这其中又有多少算计? 如同那日在赖府对钟善的妥协,虽感受并不好,但他并不讨厌这样的变化。 沈渡像是看出宁千岫的复杂心绪,常年冰封的神色出现了些许裂缝,极为生疏地露出一点生硬的柔和,皱着眉组织语句:“我与她终究是不同的人,除却千昼镇一事外,其余之事皆出于本心。” 宁千岫诡异地听懂了沈渡七零八落的话语中的真诚,紧绷的神情不再,此地凝滞的气氛也和缓下来:“师姐对整件事知道多少,接下来又要做什么?” 沈渡脊背几不可查地一松,宁千岫眼尖地察觉这个变化,不由失笑。 堂堂影峰长老,同自己说话竟也会紧张。 丛林深处有一座小亭,两人都没有动用灵力,就这般闲适地漫步在山林之中。 第60章 “我们皆在天道监视之下,尽管出现了偏差,我所知也并不多。面具男子、贺长生、甚至是寒霜门都不是迷雾的终点,但我不知最后之人到底是谁,而‘沈渡’处境危险,更不能说,只能你自己去查。” “只是若我当真如此特殊,能坏了他们的好事,以我从前的修为,这些人想除掉我当毫不费力,又为何留我到现在?” 沈渡抬眼,漆黑眼眸中满是冷意:“那便只有一个原因,你对他们仍有用,或者说,他们要做的事没有你便不行。” 宁千岫回忆起赖府中咬向自己的那条毒蛇,挑了挑眉。 这可当真是奇了,一个两个都非自己不可,他可不觉得自己能人见人爱成这样。 从前的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心中隐隐有答案,却又实在不想承认,只得将这一猜测压在心底。 沈渡自然不会解答宁千岫的疑问,自顾自地往下说:“到了最后仍是你死我活的局面,若要有一线生机,你必须脱离他们的掌控。这第一步,便要查寒霜门。” 两人在亭下的石桌前相对而坐,沈渡翻掌,一截如同琉璃般透明的手臂便展现在宁千岫眼前,她神色如常地从怀中摸出一只药瓶,将里头的药丸服下。 宁千岫皱起眉,沈渡虽将她的怪病坦诚以告,可这离魂之症会产生什么后果,她却只字未提。 不用想便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 “云非白那日阻止你,说你既无实力,也没有由头,我要做的,便是将这两样东西送到你面前。” 这是何等权柄与力量,沈渡却说得毫无波澜,却叫人不由信服。 她将手中温热的茶递给宁千岫,如同那日在监牢里一般,算计不再更添郑重。 “十年之后,影宗长老的位置会是你的,在这之前,我会倾囊相授。” 几乎是十足坦诚的口气,宁千岫望进沈渡的眼中,只看见了一片澄澈。 他一愣,顿时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意味,心中沉下,神情肃然地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接过茶:“弟子,拜见师父。”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这一声师父,他都喊得心甘情愿。 沈渡无声弯了弯唇角,指尖一动,一枚剑穗便落在宁千岫的掌心:“若遇危险,便可唤我。” 待宁千岫走出影峰之时,一眼便瞧见了在山脚下东张西望的言泉与一旁东西拎了满手的蒋流云。 几日未见,言泉仍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宁千岫摇了摇头,也不知临行前钟善到底安慰了他多久。 言泉见到人来,眼睛一亮,如一阵风般跑到宁千岫面前:“在山门便听说你被影峰长老带走了,这可是整个云隐宗最神秘的长老,从未见过他收过徒弟,到底长什么样?” 宁千岫看着言泉好奇的神色,还是将影峰长老便是你沈师姐这一结论藏在心底,免得言泉太过激动,直接在山脚下叙起旧来。 “哟,没白疼你,还想着师叔呢!”魏云游姗姗来迟,极为顺手地从蒋流云怀中捏出一只纸袋,将里头的糯米团子往口中丢。 宁千岫对上魏云游看过来的视线,微微一笑,手中灵力一闪,他手中那只可怜的纸袋便飞了起来。 魏云游手忙脚乱地伸手将自己的零嘴护住,对小弟子为何突然发难心中门清,无奈地开口:“是我之过,以后丹峰的药随你拿,宁小友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回吧!” 蒋流云笑眼看几个人在此地打闹,最终视线落在宁千岫长剑处挂着的剑穗上,温声开口:“宁师弟,恭喜你了。” 一盏茶时间过后,几人来到了宁千岫外门的洞府内,帮忙将里头的东西往内门搬,宁千岫看着眼前景象,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自成为云隐宗弟子之后,他日日风餐露宿,在洞府修炼的时间竟是少得可怜,实在是一把辛酸泪。 洞府内的东西一只手数得过来,几人浩浩荡荡地来,又两手空空地走,就连蒋流云都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如今宁师弟成了内门弟子,怕更是忙碌。” 宁千岫瞧见他眉宇之间的忧色,开口问道:“不知师兄有何心事?” “掌门方才来信,哭魂崖的结界……破了。” 第56章 如影 “千昼镇一夜之间被屠城, 不剩一个活口,如今难寻踪迹,盟主下令要各门派精英弟子前去哭魂崖修补缺口。” 宁千岫脚步一顿:“哭魂崖结界一直为盟主所管, 为何如今却让弟子插手?” 蒋流云叹了口气:“掌门并未说明缘由,如今谕令传遍, 各地传言四起, 怕是要乱了。” 言泉压低了声音:“咱们盟主身体抱恙常年闭关, 你们说会不会是撑不住了,所以才让各门派弟子帮忙?” 宁千岫指尖捋了捋剑穗:“若真是如此, 咱们掌门这几日也不会如此气定神闲。” 魏云游嚼着糯米, 语调含糊地摇头:“不论是何理由,逃窜而出的魔修下落不明, 随时可能袭击百姓与门派, 此时将精英弟子抽调走, 可不是什么好事。” 宁千岫深以为然, 从前记忆再次涌上心头。 他总觉得这位人人夸赞的仙盟盟主, 没有传闻中的那般高风亮节。 可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又有几个是全然干净的? 蒋流云不赞同地皱眉:“仙盟盟主做的事必有其深意,以他的修为与声望, 若要对天下苍生不利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言泉缩了缩脑袋:“师兄, 我也是听来的……” 魏云游举起双手:“好好好, 就当我乱说。” 蒋流云无奈地看了两人一眼, 转头对宁千岫道:“你刚成为内门弟子,影峰也不听掌门调令, 此次任务应当是不必去的, 还是潜心修炼为上。” 宁千岫颔首:“师兄所言记下了,也望师兄万事小心, 届时我们也会来送师兄。” 几句话的功夫,几人已来到影峰山顶上,整座山头只沈渡一人,因而宁千岫作为亲传弟子,也能有幸同自家师父日日赏这山顶美景。 魏云游瞧着眼前茂林修竹之景,忽然来了兴致:“云隐宗八座山头,皆以所掌之事命名,唯有影峰的名字叫人捉摸不透,两位小友倒是可以猜猜影峰长老到底所管何事?” 言泉被勾起了兴趣,摸着下巴一边往前走一边喃喃自语:“影峰……影子……莫非长老掌管暗杀之术?!” 蒋流云不由失笑:“言师弟,云隐宗历来清正,又怎会干如此草菅人命之事?” 另一旁的魏云游却是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言师弟已然猜对了一半,云隐宗自然不干杀人越货的勾当,但我们几百年来都是仙门之首,靠得可不是只有武力这么简单。” “唯有比旁人得知消息的速度更快,才能掌握先机,影峰要做的事,正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言泉顿时睁大了眼睛:“可这影峰只有长老一人,如何能做到这八个字?” 蒋流云笑了笑:“影峰长老不收弟子,但不代表她手下没有能人,能为她所用之人,可是遍布整个大陆,只要她想,便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魏云游走在最前方引着众人往前走,此刻脚步一转,朝宁千岫眨了眨眼睛:“是以,影峰的有钱程度,实在同我丹峰不相上下。” 宁千岫瞧着眼前之景,心中油然而生苦尽甘来之意。 一座竹屋矗立在山林之间,只是远观就能看出其用材的珍贵,走入其中细看之下,每根竹子都泛着如玉的光泽,触手温润,竹屋周围感应到人进入,缓缓升起一道结界,将风雨都阻挡在外。 言泉的嘴巴自走入竹屋后便没合上过,此刻饶过一圈回来,看宁千岫的眼神都变了,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我现在努力做你的徒弟还来得及么?这可是千年灵玉做的床,躺在上面睡觉都能涨修为!” 宁千岫使劲将自己的衣袖拯救出来,一贯缺乏表情的脸上在外人看来显出一种不慕名利的风轻云淡来:“下回考入内门,这床借你躺。” 诸己在识海之中听完了宁千岫没有表露出来的心声,幽幽开口:“剑主,你也和他一样没出息。” 魏云游啧啧称奇,看向宁千岫的眼神带上一点笑意:“看来你师父对你是真上心……也罢,本来觉得你于丹道也算有天赋,还想收你为徒,如今看来,还是不横刀夺爱了。没事记得来丹峰找我玩玩。” 最终言泉一步三回头地走下了山,宁千岫目送他们的身影远去,回身瞧见石桌上不知何时摆着的几瓶丹药、一坛美酒与一本卷轴,眼中的笑意久久未散。 “看来魏云游同你说过影峰所掌之事了。” 沈渡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宁千岫抬头行了一礼,她摆了摆手:“你我之间不必多礼,随我来。” 几番起落间,两人便来到一处崖壁前,百尺高的瀑布落入池中,发出连绵不休的响声。 若非动用灵力,宁千岫几乎听不清沈渡的话语。 第61章 “宁千岫,你觉得几日前千昼镇一事,你可有破绽?” 宁千岫心念一动,细细思索着:“那日商队之中,他们护送的人是师父……所以从那一刻起,师父便发现我了。” 沈渡摇了摇头:“自你进入千昼镇的那一刻起,你便已经暴露了,是以那一场鸿门宴,你非去不可。” 宛如拨云见日,宁千岫虽仍未完全感悟沈渡话语中的深意,却能明白她此刻问起此事的用意。 “若要破局,便要在风雨欲来之前,便能听见云层聚集的声音,此乃‘影’之前提。” 沈渡转身看着宁千岫:“将你的揽月剑法再挥一遍。” 宁千岫心随行动,手中灵光一闪,诸己剑凭空出鞘,他翻身跃起立于池中,一套极为流畅的剑招便施展开来。 此地只有两人,他的剑招便也失去约束,随性所欲地落在天地之间,灵力四散惹得树叶舞动不已。 自不渡海顿悟之后,自己对剑意的领悟更上一层楼,然而即便能靠变招衔接一套剑法,其中细微的凝滞感却仍是无能为力。 月光正好,宁千岫旋身而起,借着月色抽刀断水,心中郁气一散,顺势收剑落回岸上。 沈渡点了点头:“现在收剑,忘却你修士的身份,在此地静坐,何时能听清此地树叶落下的方位,何时才算成功。” 宁千岫闻言一愣,视线从那水流湍急的瀑布转到沈渡言之凿凿的脸上,便收敛心神盘坐在一方巨石之上。 周身萦绕的灵力被刻意收回,原本灵敏的五感重新退化成凡人状态,除却瀑布落下的水声之外,他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闭着眼睛,竭力屏蔽嘈杂的瀑布去听周遭的动静,却是愈发心浮气躁,不过做了一盏茶的功夫,便睁开眼睛。 他向来有些缺乏耐心,更是不愿在看不到效益的事情上耗费过多心思。 说好听了是特立独行,说难听了便是桀骜不驯。 要听清瀑布声之下的树叶落地声已是天方夜谭,更何况还要辨明方位。 但在瀑布的另一侧,宁千岫看见沈渡同样坐在巨石上,磅礴灵气被压抑到极致,连呼吸都未曾改变分毫。 宁千岫盯着沈渡许久,不知为何,躁动不安的心气也渐渐平和下来,他重新合上双眼,专心致志地聆听着湍急水声之下极其细微的变化。 沈渡睁开眼睛看向新认的徒弟,回忆逐渐浮现。 面容稚气未脱的剑灵坐在枝杈上,看着正与自己对弈的沈渡,叹了口气:“若来得及,你便收他为徒吧。” “为何?” “那群人太急于求成,让这一世的他心不静,加之又有幕后之人的影响,若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仍是维持这样的心态,到最后只会玉石俱焚。” 沈渡回过神来,却看见剑灵嘀嘀咕咕地又说完了后半句,她未曾听清,却也不再多问。 “那便看他造化罢,若不合眼缘,我亦不会开此先例。” 剑灵老气横秋地望着天:“若非他强行切出一缕神魂融入剑中,如今也不会让小爷如此操心。” 从回忆中抽离,沈渡看着不知何时从宁千岫识海里走出的诸己:“果真是了解他。” 诸己无声一笑,朝沈渡抱了拳:“多谢你了。” 宁千岫再次睁眼时,已是日上三竿,他看着日光眯了眯眼睛,一旁的沈渡也睁开眼睛:“感觉如何?” 宁千岫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颈,笑道:“多谢师父教诲。” 以后几日,不用沈渡多言,每每夕阳西下,宁千岫都会坐在瀑布旁的巨石上,如此一整夜后再离去。 这着实是件磨性子的事,影峰终日冷清,无人会来打扰,整个大陆的风雨飘摇仿佛都被这座高耸的山峰阻断,只剩风声与水声。 三个月后,云隐宗山门处,几人看着宁千岫缓缓而来,都有些愣神。 言泉来回打量了许久才开口:“你真是我宁师弟么?” 宁千岫微微一笑,伸手拧了言泉一把,对方嚎了一声,才一副委屈模样缩了回去。 “看来影峰长老颇有一套啊,我们宁小友如今看上去倒也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意。” 蒋流云听着魏云游的调侃摇了摇头:“那我便走了。” 彼时几人目送着蒋流云离去,未曾料到不久之后会发生的巨大变故。 第57章 哭魂崖下(一) 三年后, 影峰。 【触发工作:哭魂崖谜团,该工作为强制完成,否则将受到系统惩罚, 工作报酬:世界碎片一枚。】 宁千岫于瀑布之下睁开眼,周身浮动的灵力重归丹田, 气息收敛于无形。 飒飒风声中树叶飘落, 他抬手解开发带将自己的双眼蒙住, 树影交错间人影闪动,循声踩着树叶执剑而上, 如浮萍般在空中随风舞了一套剑招后, 却未惊起一片树叶,身姿轻盈地落在沈渡面前。 自宁千岫猜出系统的真身后, 这些花架子般的禁制便被彻底撤下, 加之影峰灵气充沛, 他的修为可谓是一日千里。 只是从前那可怖劫云仿佛昙花一现般, 他如今隐隐有直冲化神的态势, 而本该元婴期便有的雷劫,却迟迟未现。 “掌门传信于我,三年前去往哭魂崖的精英弟子失去踪迹, 哭魂崖暴动, 仙盟盟主强封阵法后闭关。蒋流云生死未卜, 崖内情况凶险, 这一趟走不走,决断在你。” 宁千岫摘下发带笑道:“我以为师父不会让我去。” 沈渡将手中的墨骨伞撑开, 同宁千岫一同往山下走:“你境界已稳在元婴大圆满, 即便哭魂崖形势不明,你也仍有一战之力, 况且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拦你也无用。” 这话说得太过一针见血,宁千岫着实有些无言以对,便只好换了个话题:“师父,为何我的雷劫始终未到?” 沈渡停下脚步:“身负九重劫云者,渡劫往往九死一生,然与之相对,其所渡之雷劫也比寻常修士更少,筋脉也更加强韧,因而你的下一次渡劫,便是这几日了。” 宁千岫一愣,便听她接着说道:“元婴之上,要跨境界除却自身实力外,还要靠契机,而你的契机,便在哭魂崖。” 宁千岫眉心一跳,不由叹了口气。 如此险象环生之境,自己还要在此地渡这劳什子九重劫云,这世上流年不利之事算是给自己碰了个遍。 沈渡伸手一拍宁千岫的肩膀:“且宽心,若有差池,我会在。” 诸己剑腾空而起,剑尾处的红色剑穗微微闪光,似是师长未出口的道别。 哭魂崖地处极北,终年积雪不化,若非修为高深之人进入,怕是熬不过一炷香时间。 飞雪之下灵光闪过,宁千岫收剑行走在雪山之间,皑皑白雪之上,却是连脚印都没有留下。 疾行一个时辰后,宁千岫却在一片冰天雪地中见到了一座木屋,门前挂着一张血淋淋的狐皮,想来是刚剥下不久。 此地怎么会有猎户? 宁千岫皱眉,几番起落后悄无声息地落在木屋前的枝杈上,尚未有所行动,便听见屋内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可是有客人来?” 年迈猎户笑眯眯地将门推开,便见雪地之中站着一位青年,眼前剑光一闪杀意毕现,老猎户却只是慢悠悠地伸手一挡,便将剑刃拦在自己身前。 “刀剑无眼,伤了老朽,可就没人替你指路了。” 只一招宁千岫便探清了此人修为之高深,此刻再纠缠,吃亏的便是自己,索性收了剑,走入屋内。 木屋之中炭火烧得足,桌上的小泥炉上还温着酒,倒是自成一派闲适天地。 宁千岫与猎户在小几两侧坐下,便听他道:“你可知哭魂崖是何地?” “仙盟盟主关押魔修残党之地。” 猎户抿了口酒,笑呵呵地摇了摇头:“此事天下皆知,算不得秘密,可他的旧称却无人敢提,今日遇见我,算是你的福气。” “哭魂崖,在千年前,被称作……‘南麓’。” 仙籍殿卷轴中的语句自宁千岫眼前浮现,这个名字让他心中狠狠一跳:“为何是此处?” 猎户笑了笑:“此地本就荒凉,终年积雪不化,而裴家又早在千百年前便灭了门,将魔修赶到此处再正常不过。至于别的……我一届猎户又如何能得知呢?” 宁千岫并不接茬,眯了眯眼睛接着问道:“所以此番弟子失踪一事,同裴家后人有关?” 猎户似是酒劲上头,摇摇晃晃地闭上眼睛:“人在外久了,总要落叶归根……翻过这座山头,便是哭魂崖了,那上头风大,我一把老骨头便不同你去了。” 显然是关门送客之意,宁千岫自然也无法强逼此人做什么,走至门口时脚步一顿:“不渡海树林、葬剑谷幻境,都是你。” 身后鼾声震天,宁千岫瞥向泥炉之上的酒壶,心中自有答案:“多谢前辈。” 直到少年的身影远去,那猎户才睁开眼,拿起酒壶抿了一口叹道:“真是越来越不好骗了。” 第62章 待宁千岫亲眼见到哭魂崖,才明白何为山穷水尽之处。 未至崖底,便已能闻到腐朽的气息,同影峰的寂静不同,此地一丝生机也见不到,连凌冽寒风都不愿在此停歇,白茫茫一片,尽是虚无。 宁千岫收敛心神,沉入识海在电脑上点击两下,便站在悬崖处纵身跃下,诸己剑自发环绕其身侧,在雪地之上亮起耀眼光芒,转瞬便踩在一片焦土之上。 他单手执剑,脚步迟疑地往前走去。 此地同崖上之景全然不同,依稀能看出是一座村庄,只是似乎刚经历过战乱,宁千岫还未走入便能闻到阵阵血腥味,没有任何活人迹象。 这场景颇为熟悉,曾经自己在仙籍殿上做过的梦,他至今印象深刻,仿佛下一刻便要有孩童站在村口对他说—— “仙君,我要报仇。” 宁千岫冷眼看着眼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孩子,干脆利落地将其忽视,与他擦身而过走入村中。 他可没天下第一那无处发泄的无用善心。 村中的尸体三两成堆,找不出一具落单的,村中道路也颇为干净,没有抢掠的痕迹,极为奇怪。 不似外敌入侵所致。 宁千岫走入一座草屋内,一对死去许久的夫妻紧抱在一块倒在地上,宁千岫细细看去,才发现这对看似恩爱的眷侣,手中的利刃却又深又狠地捅入对方胸口。 他顺势又翻开几具尸体,死法都极为类似。 这整座村子变成如今惨状,竟皆是由于自相残杀所致!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诸己剑精准地架在来人脖颈处。 “宁师弟?快和师兄走,此地古怪,已有数位弟子再次丧命,得尽快上报师门!” 宁千岫回头,看见蒋流云焦急的神色,叹了口气,手起刀落便将自己师兄的脑袋割了下来。 “演着不累么?” 一团黑雾逸散开来,又逐渐化作孩童模样,嘻嘻笑道:“仙君,收我为徒吧,我资质很好,不会给您丢脸的!” 他像是知道宁千岫会拒绝一般,伸出手指在宁千岫面前一收,眼前之景便如雪花般碎裂,露出底下的景象来。 无数弟子的痛呼声传入他的耳朵,这些天之骄子似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牵拉至半空动弹不得,毫无反抗之力地仍由丹田处的灵力逸散,汇聚成灵流融入空中。 不少修为稍逊的弟子已被吸成了人干,被毫不留情地扔在地上,化作枯骨横七竖八地堆叠在一处。 内外两处,皆为炼狱。 “你的师兄在看你,若是不应我,他便也要同这些人一个下场,你当真舍得么?” “宁、宁师弟!救救我们!!” “好痛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保证,你如今所见到的景象,皆为真实。” 每一句哀嚎与质问宁千岫都听得无比清晰,如催命一般敲在耳廓,宁千岫却仍不为所动。 被他用剑抵着的孩童脸色终于沉下去,几乎是暴跳如雷地怒喝道:“宁千……” “如此执着于当我徒弟,是上辈子还没当够么?” 宁千岫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所有魑魅魍魉的喧闹声静止。 “啊……或许是从未被人承认过也说不定。” 孩童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你怎么会……!” 修为屏蔽器被完全撤去,属于元婴大圆满的气息笼罩整片哭魂崖。 “看来我是猜中了。” 孩童脸色苍白,见势不妙便化作一团黑雾想跑,一道剑光划过便将雾气钉在一旁的山壁上。 宁千岫慢条斯理地转了转手腕,诸己剑灵在他身侧显现,正怒目圆瞪地盯着黑雾,有些口不择言地骂道:“果然是个白眼狼!” 待剑灵骂尽兴了,宁千岫才缓步走到那不断挣扎却仍无法逃脱的黑雾面前。 “裂魂之术,幻境之法,果然有趣,不过今非昔比……” 他的眼睛直视着黑雾之后的身影,唇角一勾露出一个堪称张扬的笑。 “只一缕残魂还不够格,同样的招数便别用第二次了——让你的本体滚出来见我。” 磅礴灵力瞬间爆发冲入那黑雾之中,捏住雾气深处的琉璃碎片,竟借此反客为主,侵入对方的神识深处。 千里之外一处宫殿内,戴着面具的青年猛然吐出一口血,双眸大睁看着远处,向来气定神闲的神色终于扭曲起来,下一瞬整个人便摔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第58章 哭魂崖下(二) “少爷, 这么冷的天,别站在外头了,快些进来!” 裴夜收回被冻红的手指, 沉默地看向正拿着披风的侍女,那侍女瑟缩一下, 却仍旧没走。 裴夜慢慢走过去, 仍由侍女将自己裹严实, 走过曲折的庭廊,听见未关严的主屋传来声响。 “二少爷天资聪颖, 裂魂之术交于他手, 许能让裴家重先辉煌也说不准。” “可二少爷心性不定,当真能……?大少爷虽天分差些, 到底品性端正。” “唉, 还不急, 再想想罢。” 闲言碎语如影随形地随着裴礼的脚步飘远, 转角处有一容貌相似的少年携着一身竹叶气窜出来, 手中不知从哪折下的叶子敲在自家弟弟头上:“同兄长出去走走?” 裴夜看着裴辰不知忧愁的模样,咧开唇角笑起来:“好啊。” 裴家双子第二日才被下人找到,彼时裴辰在冰窟之中紧抱着弟弟, 即便被冻得双唇发紫意识不清, 也不忘给裴夜输送灵力。 一夜之后, 裴家大少爷的成仙之路便断了, 人烧了整整三日,才勉强救下来。 屋内的争论声终于停下, 家主叹了口气, 看着角落里不发一言的幼子:“裴夜,你好自为之。” 什么都没有, 裴夜眼中微弱的光终于完全熄灭下去,连同他脸上的笑也一块消失在众人的注视下。 不应该的,裂魂之法本该就是自己的,他想法子让这些人避免争论,却连一句夸赞都得不到? 裴夜看着自己手中的卷轴良久,在窗前枯坐整夜,终于恍然大悟。 啊,他明白了,他还不够厉害,只有将这些人踩在脚底下,他才能得到这些人的奉承。 南麓人人皆知,即将继任少主的裴家二公子天资卓绝,不过三年时间,一手裂魂术便已出神入化,称得上天下第一身后涌现的众多翘楚之一。 可无人亲眼见过裴夜用这不传之秘时的模样,只知道自裴夜修习此法开始,南麓因各种意外而死去的人多了许多。 坊间流言喧嚣直上,人人都怕裴夜,凡他出门,南麓街上皆是大门紧闭,一派冷清之景。 此刻裴夜正坐在庭院内,同自己兄长对弈。 裴辰执着黑子,衬得肤色越发苍白,他咳嗽两声,看着弟弟笑起来:“若非我如今见不得风,否则定要好好收拾那些乱说话的人!” 站在一旁的婢女笑起来,递去一只手炉:“大少爷,还是多看些账本罢,谁敢说二少爷的坏话?” 真碍眼。 裴夜面无表情地站起身,绣着繁复花纹的袖子翻动间让身侧的白子倾倒,棋子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我棋艺不如兄长,此局是我输了。” 裴辰困惑地看着场上局面,分明白子寸步不让,已然将黑子杀得片甲不留,如此漂亮的局面,又谈何不如? “裴夜!你忘了裴家组训么!裂魂之术所造幻境,岂可用于凡人身上!” 带着倒刺的鞭子甩在裴夜身上,鲜血飞溅,跪在地上的人却一句不辩解。 “早知如此,我宁愿将此法交由裴辰,即便失传也好过被你如此糟践!” 裴夜猛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眸黑得惊人,他唇齿满是被灵力震出来的鲜血,却是低声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屋内显得更为骇人。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家主的注视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多谢……父亲教诲。” 既然不能动凡人,那可就别怪他将手伸向那些修士了。 而他的父亲既然如此看好自己的兄长,也总要让他老人家在寿终正寝之时得偿所愿一回。 黑气自裴夜手中冒起,直冲天穹而去,宛若巨大怪物盘旋在裴府之上,欲一口将其吞下。 又是雪夜,鼎盛一时的裴家一夜之间便灭了门,血气冲天叫人不敢靠近。 有胆大的修士进去瞧了一眼,便跌跌撞撞地冲出来,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 “不是别人害的,这里面的人、人都是自相残杀而死……!” 这桩怪案仿佛是不详的开端,冲洗不掉的鲜血一路蔓延至南麓全境,上至修士门派,下至孩童妇孺,无一幸免。 “我派秘法能让虚弱的修士隐蔽生机保住性命,倒是合你兄长眼下的情况,只是需要的灵力,可就得你自己想办法了。” 裴夜看着冰棺之中的裴辰,充满恶意地顶了顶犬牙:“自然,你们得让我哥哥,活得长长久久才行。” 第63章 此时的裴夜不过十五六岁,脸上仍有孩童的稚气,只一双眼睛看人,却冷得厉害。 整个南麓都被他搅得天翻地覆,他却有些意兴阑珊。 裴夜成了名副其实的魔头,借的却是裴辰的名字,坊间传言顿时转了风向,说当年断了仙路的事弟弟裴夜,裴家本就钟意大公子,自然将此事压下,让他一切错事都由裴辰担着。 让天下第一斩灭裴辰的风声越来越大。 天下第一又如何,若被幻境所扰,在他面前不过是枯骨一捧。 裴夜从一村庄里走出,里头是凡人呜呜咽咽的求饶声,他抬手一挥,呜咽声便听不见了,只剩下利刃相向的闷响。 最近灵力吞噬得太多,此刻反噬眼中,竟是一点灵力都用不出来,此刻与凡人无异。 他百无聊赖地伸手拿过猎户挂在门口的虎皮大袄,往自己身上一裹便站在村口,装模作样地掉下两滴泪来。 喊杀声渐渐小下去,裴夜抬头才瞧见有人正从远处缓缓走来,踏雪无声,模样瞧着也只比自己大上一两岁。 他从未见过那位天下第一,可此刻只需一眼,他便明白眼前站着的人就是传闻之中万人敬仰的天纵奇才。 与裴夜设想的任何一种情况都不同,这位看着仙气飘飘、模样俊俏的仙君与他擦肩而过,径直便朝村中走去。 裴夜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拽住了那人的袖子,语调中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哽咽:“仙君,村子里的人都死了,我想报仇。” 仙君停下脚步:“不是你做的么?” 裴夜几乎声泪俱下:“我……怎么会,我没有修为的!仙君若不信,大可以杀了我!” 那人一双漆黑眼眸看着自己,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进去。 “好,那你走吧。” 裴夜低着头,身体微微发起抖来,不是哭的,而是气的。 他简直怒不可遏,这么多年的叱咤风云,只这么一句话,便又让他回到了当年那个雪夜,自己第一次陷害至亲之后,父亲看向自己的眼神。 那是全然不在意的眼神。 修士胸前灵光闪烁,他脚步一顿,将符箓拿出,便听见一道冷清声音响起。 “宁千岫,师父让我们救人,而非悟道,莫只顾自己。” 宁千岫叹了口气道:“郁涯,此事你最擅长,我在只不过是添乱。” 那边声音停顿了一瞬,才接着开口:“不用你多做什么,拔剑斩魔便好。” 裴夜终于听到了面前这位天下第一的名字,一双阴沉眼睛死死盯住了他的背影,身上黑雾环绕。 既然是所谓的天下第一,不若让他在所有人面前受尽折磨而死,那这名号,便轮到他用了。 黑雾渐渐化作一条毒蛇,凶猛地朝宁千岫扑去,却又在他身前分寸处再进不了一步。 从烈阳高照到月明星稀,裴夜跟在宁千岫身后走了一路,将这村子里里外外都踏遍了,也没得逞过一次。 他看着宁千岫面无表情地站在草屋上练剑,终于泄了气,站在底下闷闷不乐地踢着石子。 “仙君,你收我为徒吧!” 无关秘法,无关防备,他与宁千岫之间隔着的是一道天堑,以对方的境界,自己这些不入流的伎俩如同儿戏。 宁千岫皱了下眉,月色之下终于回应了裴夜一整天的自说自话:“我是剑修,与你道不同。” 裴夜笑起来,露出尖尖犬牙:“不要紧,剑我也可以学。” 最终裴夜也没得到这位古怪仙君的回应,宁千岫乘着月色练了一夜剑,直到尽兴才收了剑,拿着纸笔将方才的随意舞就的剑招记下,免得日后忘记。 他看了看月色,呼吸间便随手给这套剑法起了名字——揽月剑法。 也不知后世之人若知晓他们人人都练的第一套开蒙剑法背后没有任何忧国忧民的故事,不过是天下第一乘兴随手舞出的剑招,会作何感想。 待郁涯同宁千岫会和之时,对方瞧着宁千岫身后多出来的人微微一愣:“你救的?” 宁千岫干脆利落地开口:“南麓的事是他一手造成的,你要我查明原因,我便将他带来了。” 裴夜无辜地望着两人,听见这话不由瑟缩一下,满是灰尘的脸上写满了可怜。 郁涯眉心一跳,宁千岫在这张冰块脸上瞧出了些许咬牙切齿。 “证据呢?” 宁千岫莫名其妙地反问道:“显而易见之事,为何需要证据?” 郁涯显然无语凝噎良久,终究是自己开口,生涩问道:“叫何名字?” 裴夜看着郁涯,发抖的身体终于停下来,他低下头去,似乎是要压抑即将挣脱而出的泣音。 “我叫……裴夜,是裴家最后的传人。” 第59章 哭魂崖下(三) “滚出去!” 一声厉喝传来, 宁千岫眼前景象骤然散开,变作一片空白,此地是一处神识罅隙, 曾经装生弄鬼的黑雾此刻终于显出原形。 面具落在地上,裴夜本能将半边面容遮起, 眼眶眦裂地看着宁千岫。 相比之下, 得知自己真实身份的宁千岫则显得冷静许多, 从前有些疑团也终于获得了解释。 “难怪不愿以真实面容示人,你恨裴辰至此, 却要费劲心力给他续命, 为何?” 裴夜陡然安静下去,缓缓放下捂着脸的手指。 “你觉得呢?宁千岫, 都是因为你啊。” 宁千岫眉心一跳, 明白这疯子接下来要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直接将他剩下的半截话打断。 “你不愿讲, 那我自己来看好了。” 诸己剑再次显现, 直直往裴夜身上劈去,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另一把剑挡住。 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自黑雾之中现形,剑灵也随之浮现, 对着宁千岫笑了笑:“大哥哥!” 裴夜眯了眯眼睛, 像是终于从癫狂之中回过神来。 “宁千岫, 你以为你还是从前那个不可一世的天下第一么?如今你的剑招可真是……漏洞百出!” 褪去所有伪装的裴夜已至化神期, 虽是一阶之差,可谓是天上地下, 全然不同, 即便宁千岫诸己剑在手,也无法掉以轻心。 瞬息之间两人已过数招, 剑刃相撞灵力四溅,半空之上两道剑灵也缠斗在一起。 宁千岫手腕用力将人击退,紧皱的眉间却始终没有松开。 这人对他的招式太过熟悉,连自己临时变阵都能被他勘破,竟隐隐有溃败之势。 看来上辈子他呆在自己身边的时间,比自己预料的还要久。 裴夜看着宁千岫,一双阴沉眼眸中满是兴奋:“你果真还要同我打下去么?” “剑主,不要拘泥于从前的剑法……” “宁千岫,忘记你的修士身份——” 他耳边隐约传来极细微的声响,宁千岫提剑,却在裴夜的注视下闭上眼睛。 裴夜看着对方怪异的举动笑弯了眼,手中剑挽了个剑花便朝他面门斩去! “无论你如何变招,我都能……” 下一刻,宁千岫的身影便在裴夜眼前消失,裴夜剑势一顿,神识顿时铺散开来,却感受不到宁千岫的丝毫气息。 一个大活人,怎么能在自己面前凭空消失? 宁千岫为何每次都能在自己的预料之外?! 裴夜焦躁不已,连带着整个罅隙都开始不断震荡,已变成剑灵的姚枝身影闪烁片刻,终于消失在原地。 便是此刻! 这三年里,在沈渡玄之又玄的训练方法之下,宁千岫对灵力的掌控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全身灵力在瞬间凝成一条线,重重击在薄弱处。 神识罅隙顿时分崩离析,裴夜的神识被迫打开,又一段记忆浮现在宁千岫眼前。 —— 庭院内。 郁涯低头看着宁千岫饱经风霜的剑鞘:“葬剑谷一役终究太过激进,诸己剑灵身碎你便割裂神识去补,如今却落得两头空。” 宁千岫头也不抬地拭剑:“所以跟在我身后的人你打算什么时候处理?” “除却你外,谁压得住裴家后人?” 宁千岫将沉睡的诸己剑收回剑鞘:“你不能看着他?” 郁涯绷着一张脸回望:“我已身兼数职。” 宁千岫长叹一口气:“我只负责不让他出去闹事,以他如今心性,我教不好。” 正犯愁间,便有一道身影如风般走来,手中还提着两壶酒。 “嘿,你们此地倒是有趣,沈渡难得收两个徒弟,一个两个都同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冰块脸。” 宁千岫看着来人手中的酒挑了下眉。 “这是第几回偷你师父的酒了?” 魏云游眼疾手快倒了两碗出来,分别塞进两人手中:“只说是宁道友想喝,他老人家不会多说什么。” “待你飞升之后,下次再一同吃酒可就只好再等我们几年了……” 他顿了顿,笑道:“郁兄修为同你相当,或许你走后再过几年……” 第64章 回忆之中魏云游话说到一半,整个时空陡然开始扭曲起来,站在回忆里的宁千岫感受到神识主人的焦躁不安,身影再次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整段回忆便被一道剑光劈成了飞灰。 这疯子,竟要拼着神识受创也要将自己找出来。 裴夜将自己拖入幻境之中,本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让那怪异阵法吸取更多精英弟子的灵力,最后反被自己侵入神识,才会失了分寸。 但对方显然不傻,在自己侵入的一瞬间便有所准备,那些回忆看着骇人,实则都是宁千岫已然知晓的事实,根本没有用处。 回忆之中的裴夜绝没有如此能耐,他能走到如今这一步,背靠的是寒霜门。 只是寒霜门为何要如此偏帮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年? 能让裴辰吊着一口气活到如今,除却贺长生之外,宁千岫想不到第二个人。 只是为了一个人,真的需要如此大费周折么? 千昼镇怪案、不渡海鲸兽再到葬剑谷幻梦、青石城惊变,这些事情看似毫无关联,实则桩桩件件都在攫取修士的修为。 甚至修士的修为也不够,所以他们才在普通人上试药,强行催发他们的修为。 贺长生到底还在做什么? 还有郁涯,此人显然在自己的回忆中占着不轻的分量,修为地位也绝不低,为何自己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字? 他到底是谁? “剑主,还是先出去为妙,这些弟子怕是撑不了这么久。” 剑灵的呼唤打断了宁千岫的思绪,他揉了揉眉心,低头看着无数细碎片段,咬了咬牙,再次沉入回忆之中。 整个神识都在摇摇欲坠,宁千岫眼前一点模糊,只能勉强听清两个人在说话,其中一个赫然是裴夜的声音。 “在他身边这么久,学会他的剑招了么?” “自然,他从不避我,但我修为并不如他,怕是……” “那不重要,记下来,告诉我,便是你要做的事。” “你想杀了他?那这最后一刀留给我。” “他是天下第一,他活着能带给我的,远比死了更多。” 宁千岫瞳孔一缩。 暴怒的剑光当头挥下,在记忆被裴夜强行泯灭的最后一刻,宁千岫果断抽离了神识,回到现世之中。 窥探他人回忆的消耗远比他想象的大,宁千岫后撤两步,扶着山壁轻微喘气,一边给沈渡留下的剑穗灌入灵力,一边提剑直斩正不断从弟子们身上涌出的灵流。 自入侵神识到退出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再出来时这些被诡异灵流牵制的弟子已然失去意识,再拖延下去,怕是难了。 然宁千岫十成灵力挥下,数十人的灵力汇聚而成的灵流却分毫未动,警告一般将他的攻势反弹回来。 宁千岫俯身躲过来势汹汹的一击,脸色并不好看。 同自己从前遇到的任何阵法都不同,竟是毫无破绽,以他如今的修为,竟也察觉不到阵法的阵眼在何处。 不远处有沙哑的咳嗽声响起,宁千岫持剑回身,看着裴夜以剑撑地半跪起来,正大口呕着血,神经质的笑容褪去,只剩下满目阴沉。 “我早说过,留你一命只会成为祸患,可有人偏要铤而走险……不过如今他也顾不上我,即便杀了你,他又能奈我何?” 宁千岫心念一动,诸己剑便架在裴夜脖颈上:“你如今神识重创,说大话之前,还是先考虑自己的处境。” 两双黑沉眼眸对视,裴夜笑起来,轻声道:“宁千岫,你要找的阵眼,就在我身上啊。” 刺目白光自裴夜身上发出,原本涌入天际的灵流顷刻便调转方向融入裴夜体内,黑雾暴涨,整个哭魂崖再不见天日。 宁千岫心中顿时一沉,化神后期的威压直直压下,他持剑的手青筋暴起。 诸己面上终于显出几分焦虑,他看着识海之内正不断闪动着字符的屏幕,终于咬了咬牙。 “剑主,我们已在哭魂崖结界之内,无法传讯!” 裴夜顶了顶犬牙,一双眼眸眯起显得格外兴奋,看着昔日自己只能看着他背影的天下第一神情严肃地执剑与自己对峙。 等了这么多年,才终于等到此刻。 “宁千岫,来战。” 千里之外,墨魂伞上一个伞骨亮起金光,沈渡陡然睁开眼睛,下一瞬人便消失在原地,直直朝哭魂崖处赶去。 “沈长老,还请留步。” 一把窄细长剑自天际掷来,看着轻飘飘没什么力气,却让沈渡骤然停下脚步。 叮当、叮当—— 银币碰撞的响声由远及近,红瞳青年站在沈渡面前,眼尾弯起一点温和的笑意。 “寒霜门,贺长生,还请赐教。” 沈渡握紧了手中的墨骨伞,伞骨寸寸展开化作长剑,毫不收力地直劈来人。 “你打不过我。” 贺长生横剑挡住,全无攻击姿态,身上被剑气刮出一道血口,面上却毫无痛色。 “诚然,晚生不才,但前辈若要饶过我去哭魂崖,怕也做不到,这便够了。” 第60章 哭魂崖下(四) 灵光闪烁, 整座哭魂崖都在刀剑相撞声中震荡不已。 宁千岫持剑的虎口尽裂,诸己剑斜插入地划出深深剑痕也未全然卸下裴夜挥剑的力道,几乎是倒飞出去重重砸在石壁上, 喷出一口血来。 诸己幻化出的虚影若隐若现,显然也好不到哪去, 却还憋着口气挡下姚枝挥来的剑, 语调急促。 “你不是救过人家?实在不行我替你求个情?” 宁千岫苦笑一声, 尚来不及应声,强悍剑光便如网一般扑来, 他喘了口气, 身影闪动,勉强避开些许, 几缕发丝被削铁如泥的剑锋斩断。 裴夜拎着剑, 身上每一寸筋脉都被过量的灵力撑得生疼, 苍白皮肤上渐渐蔓延出入蛛网一般的血丝, 一张俊秀的脸显得格外可怖。 可他却似感受不到疼一般, 手腕翻转便是数道剑影飘出,看着宁千岫狼狈闪躲的模样,畅快地笑起来。 “宁千岫, 这可当真失了天下第一的威风啊!” 宁千岫极轻地冷笑一声:“连人都分不清, 你比我可怜多了。” 他在气人这方面向来有天赋, 只一句话便叫得意洋洋的人变了神色, 本就暴烈的剑意更凶三分,宁千岫反应稍慢, 便觉肩胛一疼, 血花高高溅起。 诸己觉得自己差点要被剑主气晕过去,几乎毫无形象地咆哮道:“你为何要激他!” 宁千岫握住手中不断嗡鸣着的诸己剑, 语句含在牙关之中模糊不清:“帮我看看系统。” 诸己一愣,然眼下情况由不得自己多想,他身影一虚便钻入宁千岫的识海,来到电脑屏幕前。 系统似乎感应到有人前来,屏幕之上跳出一个弹窗。 【监测到宿主已自行收集到世界碎片,渡劫前置条件已达成,是否立即开始渡劫?】 长剑见血,让本就遮天蔽日的黑雾更加猖獗,探出无数触手来试图抓宁千岫,企图叫他俯首称臣,就地赴死。 宁千岫腹背受敌,此刻全身灵力动用到极致,呼吸之间身形已辗转过数个地方,竭力躲避着裴夜的攻击。 即便如此,他身上的伤口仍是无法抑制地变多,整个人顷刻便似从血海中捞出来的一般摇摇欲坠。 如此凄惨的景象终于让裴夜愤懑不平的心绪缓和些许,似是挥累了一般长叹了口气。 “不是同一人又如何?只要将你的神识磨灭,天上天下,便再没有你的半分存在。” 宁千岫对他的阴晴不定再明白不过,即便有喘息的片刻,也不敢掉以轻心,却像是预知到系统上显示的内容一般轻声开口:“确认。” 诸己顿时瞪大了眼睛:“你疯了!九重劫云正常人都难以度过,你如今灵力亏空身负重伤,想死吗!” 系统自然听不见两人的争执,屏幕读条完成后,原本晴空万里的天色阴沉下来。 雷劫尚在酝酿,此地威压便已初见端倪 “裴夜如此有恃无恐,师父赶不过来了,”宁千岫喘了口气,直视九天之上的滚滚电光,“要护住弟子逼退裴夜,只有此法。” 九死一生与十死无生,他还是分得清的。 裴夜脸上张扬的笑容终于如面具一般碎裂,露出愤怒又惊恐的底色来。 狂风席卷着整个哭魂崖,将两人的衣袍吹得飒飒作响,宁千岫盘坐于原地看着裴夜。 即便过去千百年,即便相同的容貌下神魂性格早已截然不同,可此刻注视裴夜的眼神,仍叫他想起彼时初遇的模样。 连情绪都欠奉,细看之下才能看出些许讽刺来。 他听见宁千岫开口:“这么多年还是毫无长进,你若当真怨恨旁人视你如无物,那你最该斩的,当属这天道。” 宁千岫唇角带血,却笑起来:“可是你敢么?” 下一刻,天道似是听见了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语,暴怒的雷霆携着电光笼罩整座哭魂崖,悍然击中方圆内仍有神志的修士! 第65章 正与贺长生纠缠的沈渡猛然抬头看向阴沉的天空,脸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 贺长生轻轻啊了一声,悲天悯人般地叹了口气:“但愿哭魂崖内的两位都能安好吧。” 沈渡静静看着面前的贺长生,眼中杀意渐起,不过呼吸之间,手中墨伞十二根伞骨齐亮! 无形气旋自她脚底升起,压抑而暴烈,一双黑色眼瞳此刻竟呈透亮的冰蓝之色,仿佛整个人都被冰蓝色的火焰包裹。 她缓缓盯住了面前的拦路之人。 “让,还是死?” 贺长生的脸色终于变了。 雷声轰鸣不断,黑雾尖声嘶叫着褪去,裴夜周身关窍气劲接连爆破,猛然喷出一口血来。 裴夜神识剧痛,像是终于被雷劫劈清醒了一般,毫不犹豫地切断阵法朝哭魂崖外退去,可如今再想走便为时已晚,接二连三的电光追着他疾退的身形劈下! 几乎是废去半条命,他才勉强爬出了哭魂崖的范围,裴夜表情阴沉地看了一眼禁制内的被雷劫吞没的身影。 可惜,看不到宁千岫灰飞烟灭的身影。 在裴夜转身的一瞬间,一道冰蓝色剑光极快划过,自千里之外精准地穿透了裴夜的胸膛! 他眼眸大睁,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的窟窿,死不瞑目一般直直往下倒。 在神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一道悠远的铃声传来,裴夜已无生机的躯体上冒出一缕黑烟,若隐若现地朝远处飞去,同沈渡擦肩而过。 “宁千岫……” “宁千岫……” 忽远忽近的呼唤在他耳边作响,宁千岫费力睁开双眼,眼前却是一片空白。 自第一道惊雷劈下之时,他便预感到这次雷劫,他极有可能度不过去了。 旁人大抵是自认倒霉,可到了宁千岫这里,变成了无法发泄的怒火。 一觉醒来,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认识了,何其可笑。 死都死了,还在乎什么礼貌。 他握紧了拳,对着虚空怒喝一声:“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这一声发泄般的怒吼卓有成效,一束光芒自宁千岫脚边升起,似是给他指引道路。 他在虚空之中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不知过了多久,才看见一道身影。 那人转过身来,宁千岫才看清他的脸。 那是他自己,或者说,是前世的自己。 真正的天下第一。 这位“宁千岫”见自己走来,露出些许笑意。 “我也未曾料到,你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同裴夜记忆中的不同,“宁千岫”的神情显得柔和许多。 相比之下,倒是这一世的宁千岫显得格外冷硬。 “你不是飞升了么?为何还有我的存在?” “宁千岫”叹了口气。 “是啊,天下第一,开启了一个时代,你在裴夜的记忆里见到了魏云游,也就是你的魏师叔,他早在百年前便飞升了。” “不只是他,你的师父、掌门、朋友实则都已飞升。” 宁千岫呆立在原地,一时无法言语。 “宁千岫”看着眼前年轻自己愣怔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忘了你并不记得……” “宁千岫”的身影微微泛起光芒,逐渐化作星星点点的泡沫融入宁千岫的身体之内。 “这也是我存在的意义,待人和事都想起来后,便回去吧。” “即便整个世界皆是谎言,但他们还在等你。” 宁千岫眼前那似乎无穷无尽的白色终于开始消散。 他觉得疲惫极了,要花千万倍的力气才能睁开眼睛。 鼻尖是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身旁仪器正规律地响着,宁千岫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医院里。 “你又晕倒了,这次是三个月,若再不下决心,你或许便醒不过来了。” 他扭头去看,却见自己床边站了许多人,每一个自己都叫得上名字。 宁千岫听到自己开口,声音沙哑。 “我们已经试过一次,折损了半数以上的人……师父。” 沈渡面无表情地走到他身侧:“可你若不做,修仙界便不断有人‘飞升’,来到此地,等着灵力被榨取干净。” “你是天下第一,若你都无法反抗他,那我们也该认命。” 魏云游看着眼前沉重的气氛,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将手里不知从哪买来的啤酒罐放进宁千岫手心。 “别有太大压力,这事我们早就商量过,情况还没这么糟,实在不行,喝醉了试试?” 钟善站在一旁叹了口气,将宁千岫手中的啤酒拿了回来。 “师叔!” 言泉则红着一双眼睛望着宁千岫:“要不……再等等?我还没要到偶像的签名呢!” 宁千岫看着言泉滑稽的神色,终于忍不住笑出来,随手拿了桌上的签字笔,龙飞凤舞地在便签上写了三个字贴在对方脑门上。 “如此,可还算满意?” 言泉全然没有料到天下第一的签名竟如此好得,愣愣地将便签取下看了许久,才满脸幸福地将便签纸塞进手机壳后面。 宁千岫看着床前各自的神色,终究是败下阵来,手中有微弱灵光闪动,将这一方小小空间笼罩。 “我与这个世界牵扯太深,已无法再离开此地前往来处,若要找到生机,唯有——抹去记忆,重塑□□。” 第61章 天晴 天色沉得厉害, 雷声轰鸣不已,仿佛整个苍穹都要倾倒下来,即便相隔千里, 仍能感受到风暴中心的浓郁威压。 贺长生仍站在原地,看着天边翻滚墨云, 终是叹笑一声。 “不过是一个答案, 何至于此?” 何至于将自己的两辈子搭进去? 青石城内, 江念听见滚滚雷声,搁下手中的烫金喜帖, 推开窗户往外瞧去, 不由皱眉。 与此同时,江府的大门被敲响, 将她从纷乱的思绪里拽回, 江念若有所感地起身, 亲自打开了门。 三年一晃而过, 钟善容貌依旧, 只是眉目之间多了一分沉稳,握住江念的手:“放心。” 短短一句话,江念忧虑的神色顿时一松, 有意去逗他:“再过三日便要成亲了, 怎么还来我府上?” 钟善闻言耳朵一红, 手指触电一般松开:“你我之间, 何须如此?” 言泉站在一侧用帕子擦着额角沁出的汗,自发现异象之后他便马不停蹄地往青石城赶, 如今一口水都没喝上, 反倒是真真切切察觉了自家师兄如今心往哪边偏。 看着含情脉脉的氛围,他只好做那狠心的王母娘娘开口:“师兄, 那是宁师弟么?” 钟善看着天边张牙舞爪的电光,叹了口气:“渡劫能有这这阵仗的,也就只有他了吧……为何不找魏师叔?” 言泉摇了摇头:“自然是去了,只是师叔不见客,只同我说宁师弟会平安归来的,可哭魂崖本就形势不明,宁师弟断不会选择在那里渡劫,除非是……” 钟善点了点头:“除非是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麻烦,需要靠雷劫才能逼退别人。” 言泉心中最后一点期望也落空,不由有些丧气:“听闻影峰长老已经赶去了,可若连长老都保不住师弟,我们此刻再去又有何用?” 江念看着愁眉不展的两个人,不由笑道:“也未必帮不上忙,你们与宁师弟同舟共济许多时日,若你们去那唤唤他,说不准便能帮他度过此劫。” 钟善眼眸一弯,话语间却仍有些犹豫:“我与你婚期在即,若贸然扔下青石城事务前往,怕是……” 江念挑了挑眉,将袖中的喜帖往钟善怀中一拍,便将人推出去。 “所以更应当抓紧时间,青石城一切有我,不必担心,你若是不能将宁师弟带回来,可就别怪我给你写休书啦!” 在言泉有些幸灾乐祸的视线中,钟善捏着手中喜帖被扫地出门,同言泉对视一眼,有些哭笑不得地开口:“你江师姐都如此发话了,我们便快些走吧!” 言泉笑起来,从前并肩而行的记忆犹在眼前,快步跟在钟善身后。 待他们踏入哭魂崖后,才知结界之内到底是怎样的惨状。 电光正源源不断地朝悬崖中心劈去,两人看不清宁千岫的身影,只看见了耀眼到刺目的冰蓝色光芒闪烁。 钟善皱起眉,却听言泉在一旁唤道:“师兄!” 他转身看去,才发现结界边缘处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位人事不知的弟子。 而这些弟子面前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听见声响之后微微侧头露出半张苍白面庞。 无人不识这张脸,钟善急急向前的步伐顿了一下,头一次对眼前人露出些许警惕之色:“盟主不是在闭关么?” 仙盟盟主收回视线,神色淡然:“此地风波又起,吾当对天下苍生负责。” 青年脸色本就虚弱,如今更是到了一丝血色都瞧不见的程度,气息微弱的模样仿佛站在两人面前的并非万人之上的仙盟盟主,而是游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 第66章 这情态断做不得假,钟善眼中警惕之色少了三分,正欲出口赔罪,便听青年开口道:“魔修猖獗,虽有宁千岫的九重劫云重创,但此地仍不宜久留,一个时辰后,吾将彻底封闭此地,还望诸位,今早离开。” 钟善心中一沉:“盟主,还请……!” 这话出口半截,便散在风中,眼前再无青年身影。 以盟主之力封闭哭魂崖,便意味着此处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 钟善站在原地,看着那万人敬仰的盟主离去的眼神,心头发冷。 他当真如众人传颂的那般,甘愿为天下苍生奉献所有么? 这样的想法让钟善悚然一惊,纷乱思绪才被重新拽回当下。 耳旁传来言泉有些发抖的声音:“师兄,我们要怎么办?” 身前是生死未卜的师兄们,身后是仍受酷刑的师弟。 何其相似的情形,昔日千昼镇腹背受敌的景象再现,只是当时挡在他们身前的小师弟,如今成了需要他们的那个。 钟善咬了咬牙,抬步朝前走去。 而雷劫之下,宁千岫的神识仍飘在一片虚无之中。 方才的景象消散,新的景象却迟迟未出现,偌大的空间内只有两个人的声音回响。 “大乘之上,便是飞升,感受如何?” “越接近大乘圆满,便越能察觉些许天地规律……或许,这世上没有飞升这一条道。” “绝无可能!天道之意,如何能质疑?” “天道……不过如是。” “一切未有定数,当有转机。” 争执的声音渐渐隐下,宁千岫垂下眼眸,巨大的谎言终于在这些散乱的记忆中透出狰狞的本貌。 若这世间当真有飞升一说,那如今的自己便不会存在。 可如今看来,整个修仙界却仍对得道成仙热衷不已,甚至将天下第一奉为榜样。 以前世的自己记忆中的品性,知晓这样的真相,他只会公之于众。 可如今无人知晓,便意味着他还未来得及说,便有人先下手了。 这便是他失去记忆,认为自己不过是一介社畜的起点。 先是自己,然后再是沈渡、魏云游等人,无数天之骄子被这谎言诱骗着“飞升”,失去记忆来到现代世界,看似庸碌地过完一生,实则却是被幕后之人榨干了所有灵力走向灭亡。 而这幕后之人不知何故,重启了整个时间线,或许正是因此才让他们抓住机会,将自己送回修仙界。 看似是穿越,实则却是回归。 而这幕后之人想做什么,宁千岫心中已隐隐有猜测。 不过是看长生之路断绝,心有不甘,想集众人之力敲开这通天路罢了。 前世的神识彻底回归躯体,两世的复杂情感累加在一块,不由哼笑一声。 即便自己成了天下第一,也逃不脱这倒霉到家的运气。 【宿主,欢迎归来。】 【通讯系统已开启,系统将不再对宿主设限。】 【最终工作已开启:找出幕后真凶,将真相公之于众。】 三道机械音响起,宁千岫许久没有听见,反倒是有些想念。 他盯着茫茫虚空,眼眸弯起,似是在看一位许久未见的老友。 “那你有什么想说的?” 机械音逐渐暗下,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语调之中同样带着笑意。 “宁工,这次我没有把我说服你,即便此事完成,也不会有报酬,便只听你的了。” 得知如此真相,宁千岫心中却并无多少震惊与压抑,听见此话,反而挑了挑眉,露出些许幸灾乐祸的神色来。 “该。” 虚无之中,又有数道熟悉声音响起。 “宁前辈,还望保重。” “偶像!你可千万要赢啊!” “实在不行叫那边的我分你点酒壮壮胆!” 宁千岫不由失笑,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重新漂浮起来,朝来处飞去。 直到最后,他也没给这些人一个答案,只是挥了挥手以做告别。 毁天灭地一般的雷劫终于停歇,九重之上似是有人不甘地叹了口气,翻滚墨云便不情不愿地散开,阳光渐渐洒向整个哭魂崖。 这是此地难得一见的雪停之日。 身上所有撕心裂肺般的伤痛都在一瞬间消弭下去,宁千岫只觉浑身提不起劲来,最后在日光的照射下缓缓睁开眼。 “师父。” 沈渡神色如常地站在宁千岫身侧,伸出手将他拉起。 师徒之间什么都没说,却又似对彼此心底的话心知肚明一般。 “你的师兄们来了,去看看吧。” 宁千岫应声,便快步朝不远处走去。 蒋流云迷茫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残壁断垣:“这是……?”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言泉打断。 “你们受魔修偷袭攫取灵力,宁师弟为了救你们,强行渡劫逼退魔修,才能睁开眼睛见到我们。我和师兄就是把你们抬出来了而已,要谢便谢宁师弟!” 他这一长串话说得极为流畅,一看便是已说过许多遍,同钟善一起挽起袖子,不顾形象地擦了擦汗,便朝下一个人走去,给他们输送灵力。 总算能有一回,是他们保护自己的小师弟了。 越来越多的人醒来,看见眼前的景象,听见钟善与言泉说的话,后怕一阵后看向缓缓走来的宁千岫。 “多谢宁道友!” “真不愧是宁师弟!” “从前对你多有揣测,实属不该!以后玄天门便是你家了!” 无数感激之声朝宁千岫身上涌去,他只是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从人群之中走过,最后站在钟善面前,伸手将他怀中露出半个角的喜帖拿出。 “我应当还能蹭上你们的喜事罢?” 几人对视一瞬,齐齐笑起来。 第62章 “尽你之力,去求圆满,自当不悔。” 待走在最后的沈渡迈出哭魂崖的同一时刻, 笼罩在上的阵法泛起金光,血染的城池连同失去生机的弟子们转瞬便被尘封在地下。 宁千岫走在沈渡身侧,望着再寻不到踪迹的南麓遗迹, 轻声开口:“这世上当真还有魔修么?” 沈渡眼中闪过一丝讽意:“大抵是……信则有。” 死里逃生一回,精英弟子们自然不想再在此地多呆, 纷纷将自己门派的信物交给宁千岫后, 便匆匆告辞。 此地只剩下云隐宗众人, 瞧着宁千岫身上横七竖八地挂满了各色玉佩,皆有些忍俊不禁。 蒋流云被言泉扶着往前走, 回身笑道:“宁师弟性格虽冷, 却也叫人莫名喜欢,有了内门弟子之诺, 日后出门便能多一层倚仗。” 宁千岫被蒋流云夸得有些头皮发麻, 将身上的玉佩一一摘下, 扫视一圈后意料之中地开口:“盟主之令, 寒霜门也敢一人不来, 当真是厉害。” “此前种种异常,云隐宗虽怀疑寒霜门,却无依据。” 蒋流云看着宁千岫手中抓着的玉佩, 叹了口气:“寒霜门所修之法本就奇诡, 位置也偏, 千百年来从未参与过门派纷争, 因而叫人摸不清其中底细。” 宁千岫挑了下眉:“即便贺长生在青石城杀了这么多修士?” 这话问得着实一针见血,即便是脾气温和如蒋流云, 也露出些许不赞同的神色来:“那日去青石城的修士修为都不算顶尖, 以贺长生的实力,足以一人覆灭整个门派, 不会有人愿意为这些弟子做这出头鸟。” 话至此处,几个人都沉默一瞬,最后还是钟善打破沉默:“宁师弟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同我们说。” 宁千岫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心中颇为惊世骇俗的想法压下,朝钟善点了点头。 也罢,还有时间。 言泉自方才便一直盯着沈渡看,此刻才颤颤巍巍地开口道:“所以……沈师姐其实是影峰长老么?” 言泉眼中震惊之色不减,扭头去看几位师兄,却见几人神色皆是平静,震惊的语调中带上了一丝幽怨:“只有我不知道么?” 蒋流云眨了眨眼睛:“与其说知晓,不如说猜到了吧。” 对上自家师弟殷切的眼神,钟善默默后退一步:“的确。” 沈渡看着言泉被五雷轰顶的模样,沉思了片刻,终于似开窍一般开口:“你可以继续唤我沈师姐,我并不介意。” 宁千岫看了半天戏,终于在言泉冲上来之前将人按住:“师父说了,我是她关门弟子。” 言泉无比失望地叹了口气,凑到宁千岫身边悄声道:“你觉得你师父会去钟师兄的喜宴么?” 宁千岫含笑的视线落到沈渡身上,便见她点了点头。 他转身拍拍言泉的肩:“放心,师兄的喜宴,怎会冷清?届时你若也有了心上人,说不准还有人问你讨喜糖呢。” 一句话便将两位师兄揶揄了便,钟善红着脸看着宁千岫:“一会的喜宴没你的份!” 沈渡看着眼前三人打闹之景,脑中隐隐浮现处千年前宁千岫同另一人谈笑模样,一时愣神。 第67章 她似是被拖入一场醒不来的梦魇,脑中极速闪动的本不应存在的记忆极速吞噬着她的灵力,让本就耗空的内里更加捉襟见肘。 宁千岫敏锐地脚步一顿,不动神色地走到了队伍最后。 这回不用沈渡挽起袖子,便能看见沈渡脖颈处正缓慢变成如琉璃般透明的模样。 宁千岫心下一沉,轻声道:“师父,你的身体……” 沈渡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才艰难地回过神来,却是分外平静:“至多还能陪你五年,想来到那时,你也能独当一面了。” 宁千岫微微愣怔,长袖之下的手指猛然收紧。 并非没有预料到此番后果,只是当沈渡说出口,宁千岫仍是有些心绪难平。 “没有别的办法了?” 沈渡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不必费心,我的结局自你回到故土开始,便已注定。” 宁千岫张了张口,终究是再无法说出一个字,不由自嘲一笑。 这一世开挂开习惯了,当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能扶大厦于将倾了。 三日后,青石城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之景。 不过三年时间,青石城便从昔日的惨状中恢复过来,更是比从前还要热闹几分。 钟、江两家喜结连理,整城的百姓都乐见其成,平日里一座难求的金玉楼都因此免费开放了好几日。 花轿自城外绕进城内,街巷两侧满是观礼的百姓,花瓣漫天飞舞,更有牙牙学语的孩童被人抱起,朝花轿处磕磕绊绊地说出一声百年好合。 分明是钟善结亲,言泉却是比自家师兄还要紧张,看着一对璧人拜过天地,更是眼含热泪地狠掐宁千岫的胳膊。 诸己此刻也凝成实体,他头一回参加喜事,如今看什么都觉新奇,东看看西碰碰,脸上也有了笑意,倒与他这张稚气未脱的脸相称无比。 与外头的热闹之景不同,真正到了屋内,却也只有寥寥几桌,坐着亲朋好友。 一切似乎都同从前一样,可当他们转身去拜高台上的牌位时,一切又都不一样。 钟善耳廓的红晕始终没有退下,眼睛里除了少年意气,还有对心上人的真重,亮得惊人。 “分明只有几年,从前我们在潜山初识时的模样我还记得分明怎么如今钟师兄便、便已经成婚了!” 耳畔是言泉口齿不清的感慨,宁千岫笑眼看着钟善与江念携手走入内室,仰头将杯中酒饮下。 是啊,不过短短几年。 不止场外热闹,此刻宁千岫脑中也热闹不已。 时断时续的通讯恰到好处地连上,另一时空的几人也将此时光景听得分明。 “当真是过了许久啊!那时也有这般热闹么?” “那时没有青石城惨案,你同江念是在仙门中成的婚。” “我倒是想起来了,那时钟小友,怕是还没有眼前这位稳重。” 脑海中是热闹的,眼前亦是喜庆的,宁千岫却仿佛被夹在两处热闹之中,有些透不过气来。 自察觉到沈渡的异状后,明暗两处势力百年博弈的后果才终于在宁千岫面前展开。 即便他已恢复了一半记忆,可到底不再是从前那位天下第一,也不再是从前那般心境。 他从前万事冷漠,寡于社交的性格背后,未必没有异界这些人的手笔。 这是一条鲜血铺就的路,若为羁绊犹豫,便是万劫不复。 可终究人非顽石,无法控制。 知道真相,当真有如此重要么? 若能被蒙骗着安稳度过两辈子,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不知不觉,宁千岫便灌下许多酒,他酒量尚可,只是觉得有些头晕。 他走出宴席来到一处庭阁,看着水光月色,又为自己斟满了酒。 “怎么一个人来此处吃酒也不叫上你师叔?” 酒杯被人碰了碰,宁千岫反应迟钝地回过头去,才瞧清自暗处走来的魏云游。 宁千岫明白魏云游的豁达通透,这一句调侃的话出口,便是心照不宣的宽慰。 满腹心事实在难以理清,宁千岫忍了许久,最终还是败给了酒意。 他晃了晃半空的酒壶:“师叔,若这世上根本没有飞升之道,你会如何?” 魏云游往后一靠,悠闲地枕在柱子上。 “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能与天同寿,我走这条修仙录,不过是为了自己高兴罢了,没有便没有罢。” 宁千岫揉了揉眉心,笑了一声:“师叔当真看得开,可这话说给旁人听,怕是天都要塌了。” 魏云游挑了下眉:“这我不好说。” 庭阁之中一时寂静下去,过了许久宁千岫才看着水中月,喃喃自语道:“……在美梦中死去,当真不如在真相中苟活么?” 宁千岫混沌的脑中尚未想出什么答案,便被魏云游力道不小地一弹。 “难怪沈渡还有你的几位师兄都来和我说你这几日看上去情绪不好,原来是在钻牛角尖。” “这世上多的是以己度人的事,多你一个又何妨?若你去做选择,你会选哪一个?” 宁千岫皱眉捂着额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梳理整齐的额发又被魏云游揉乱。 “那便随心而动,又有何惧。” 宁千岫被他闹得心烦,一时酒气上涌,声音也不由大了起来,几乎是压着嗓子吼出来的:“那便意味着我要送你们去死么?!” 魏云游被这一嗓子喊得瞪大眼睛,许久才回过神来,看着他笑弯了腰。 “还是这般才像你,前几日你的神情,当真是比云非白还像掌门。” 宁千岫一腔无名火在魏云游的笑声中灭得一干二净,有些无语凝噎地望着自家不太靠谱的师叔。 “宁小友,你从前可是敢剑挑鲸兽,只身入局,怎么如今便没这个胆量了?” “短短四年已迈入大乘期,试问当今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到?” “既有如此成就,为何不能大言不惭一些呢?” 晚风吹过,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魏云游朝宁千岫眨了眨眼:“尽你之力,去求圆满,自当不悔。” 第63章 春风得意马蹄疾 第二日醒来之时, 宁千岫只觉头疼得厉害,面无表情地坐在床榻上缓了许久,才将昨夜的记忆拾起, 默默捂住了脸。 想起昨夜的自己,他便有一阵子不想见人了。 昨夜脑中不断作响的声音此刻终于消失, 宁千岫看向识海中, 电脑屏幕上原本满格的信号消失, 系统界面上的通讯按钮也灰了下去。 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连上。 “醒了?先喝碗醒酒汤,我添了蜜饯。” 魏云游推门走进, 看着床榻之上装死的小弟子, 忍俊不禁地将托盘搁下。 “他们都在等你,不去瞧瞧?” 还未等他说话, 便听见脑内剑灵有些幸灾乐祸的声音:“昨夜魏云游扶你回去的时候, 可把他们都吓了一跳。” 宁千岫深吸一口气, 伸手推开门。 正值草长莺飞的时节, 庭院中一片春意喜人, 弟子们的衣摆在徐徐春风中摆动,格外仙风道骨。 再凑近些许,便能看见这么一群不食人间烟火的修士们正围在一块……打叶子戏。 “钟师兄, 你倒是管管江师姐!我这个月的月俸都没了!” “忘了告诉师弟, 你师兄惧内。” 言泉哭丧着脸将手里的竹牌推出去, 看着一旁不动声色的蒋流云, 脸上悲痛之色更重:“师兄,你不是第一回玩?” 蒋流云笑着将桌上堆积成山的灵币分出一半划给言泉:“言师弟不妨静下心来演算一番, 便能得心应手许多。” 言泉眼神呆滞, 听见脚步声后抬头,宛若见到救星一般便将宁千岫拽到位置上。 “宁师弟, 你师兄这个月月俸便靠你了!” 宁千岫看着眼前的瓜果茶水,嘴角一抽。 当真是入乡随俗。 虽成了亲,江念仍是仙家弟子的打扮,瞧上去也同往日并无不同,此刻笑盈盈地望着宁千岫。 “听魏师叔说,近日仙门无事,既如此,不妨便在青石城待一阵,便当是休息了。” 宁千岫伸手翻牌,意料之内的手气差,他摇了摇头,随手打出一张竹牌:“师姐之请,怎会不应?” 如今时局并不算太平,沈渡同魏云游说出这话,便已是看出自己眼下心境不稳,当另寻出路。 魏云游昨夜的话犹在耳畔,虽字句狂妄,却敲在他的心上。 他隐约知道自己该走什么样的路,却仍有许多不解,也仍无法完全下定决心。 的确疲累,也的确喜欢此地,既然魏云游让他随心所动,那便试试吧。 几轮下来,宁千岫把把手气都称不上好,可把把都赢得最多,直到最后,宁千岫索性将牌一摊,无奈笑道:“几位师兄师姐,再放水可是要将月份都送我了。” 蒋流云眨了眨眼睛,即便被拆穿也端的一副神色如常的模样:“宁师弟,是你牌技过人。” 第68章 宁千岫捏了捏额角,将桌上的灵币分了一半给望眼欲穿的言泉:“师兄,最后两局我可是随便乱打的,若这也能称作牌技过人,怕是要让不少人郁闷了。” 江念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眼珠一转便笑起来:“难得大家都有空闲,不若去做点好玩的事?” 两人心有灵犀,钟善立刻便会过意来,拍了拍宁千岫的肩:“今日空闲,不若去成衣铺逛逛?” 宁千岫沉默片刻:“……师兄,你到底对给我添置衣物有什么执念?” 话虽如此,一行人还是浩浩荡荡地朝别院外的街巷走去。 街头巷尾仍有昨夜未散的花瓣飘舞,春风拂过尽是花香,与商贩的叫卖声交相辉映,叫人神清气爽。 长生节虽热闹,却也缺了几分细水长流,如今的青石城中烟火气,倒是恰好。 几人走过街巷,便听喊钟善与江念的声音此起彼伏,还未等宁千走进,手中便被塞了一包糖糕。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位妇人,热情地将糖糕给每人都递了一份:“钟家主与江家主喜结连理,我也没什么好送的,这糖糕可是我们家不传之秘,送给几位仙君尝尝。” “两位百年好合!尝尝我们这的雨前龙井!” “我这到了批新料子,不若送到钟府上给江家主做些衣服?” 街道被围得水泄不通,钟善与江念对视一眼,齐齐弯起眼眸。 钟善朝众人揖礼:“我同内子多谢诸位厚爱,今日来也不过是想同几位好友随意逛逛,不必如此隆重。” 待两人将过于贵重的礼物一一送回,几人便寻了个茶摊坐下。 糖糕刚炸出来还冒着热气,金黄色的外皮一口咬下便发出一声脆响,里面是熬得甘甜的红糖,满口生香。 咬完两口便觉得有些腻,此刻再配上一壶清茶,便是恰好。 宁千岫许久没有这般平和惬意的时候,捏着纸包看着小河中游动的鲤鱼,崩了许多年的神经终于全然卸下。 分明茶摊上空位许多,一群人却偏要座一桌,挤挤挨挨地贴在一块,连说话都变得轻声细语。 “师叔明日便要走了么?” 魏云游将手中的糖糕分出一半递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诸己剑灵,闻言叹了声。 “寒霜门如此猖狂,也算是打了各个门派的脸,虽说多数不敢与他们争论,可到底也要稳定人心,云隐宗虽损失不重,但也得想想对策。” 他咬了口糖糕接着说道:“你师父也已回到影峰修养,不必担心。” 宁千岫应了声,沉默许久才接着开口:“师父的病症,便有劳师叔了。” 魏云游笑了笑:“放心,阎王要同我要人,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 言泉抿了口茶,被苦得皱起眉,凑到钟善近前:“师兄,怎么忽然要带我们去成衣铺?” 钟善挑了挑眉:“你江师姐说了,未来或许会有场硬仗要打,便提前给你们做特训了。” 吃饱喝足,几人便来到青石城内最大都成衣铺里,此地早已站了一排侍女小厮,见过两位家主后,便各自引着一头雾水的弟子们往院内走去。 半个时辰之后,院内的人才算来齐,江念大量了一番众人的装扮,满意地拍了拍手:“不愧是我们云隐宗弟子,骑装亦是英姿飒爽!” 宁千岫转了转银制护腕,心中对他江师姐的算盘猜得大差不差,额角青筋一跳。 待一行人来到树林之中,宁千岫同自己身旁的骏马大眼瞪小眼,不祥预感终于还是成了真。 江念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拽缰绳,正欲开口便被宁千岫的眼神打断。 “江师姐,我不会骑马。” 言泉一锤手心:“宁师弟半路拜入云隐宗,骑术箭术都未曾涉猎,不会也正常,不然便……” 魏云游伸手摸了摸骏马鬃毛,忽然出声:“不必如此麻烦,既然宁小友不会,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一并教了,或许日后还用得上。” 一时间几人齐齐抬头望向宁千岫,眼神中的兴奋让宁千岫手指一抖。 “不必如此兴师动众,诸己便能教我。” 诸己恰到好处地显出身影,在宁千岫隐隐期盼的眼神下冷酷无情地开口:“我乃剑灵,自然不必学这些凡人之事。” 此事便再无转圜余地。 不知是否是宁千岫身上生人勿近的气息太过浓烈,宁千岫还未上马,对方便有些焦躁不安地跺了跺马蹄,不太安分的模样。 “若要上马,先得驯服它。” “这个我知道,你贴过去和它说些好话,它便会答应你了。” “此言差矣,当拿出气势,让它败下阵来,才算驯服。” “不若试试牵着它走一圈?那时我便是如此学会骑术的。” 还未上手,军师们先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宁千岫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骏马,身上威压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在一番无形的较量之下,马匹喷了个响鼻,不甘不愿地安静下来。 “接下来该如何做?” 众人一回头,便见宁千岫牵着乖顺无比马匹走了两圈,停下来看向他们。 言泉直直看着宁千岫手中缰绳,戳了戳站在一旁的钟善,悄声开口:“宁师弟说自己不会骑马,其实是谦虚吧?” 钟善神情肃然,眼中闪过一丝敬佩之色:“宁师弟天资聪颖,许是一眼便了解了其中关窍。” 将马驯服,之后的事便好做许多,宁千岫身法本就轻盈,钟善演示一遍宁千岫便记了下来,脚尖一点,整个人便如风一般行云流水地端坐于马上。 江念看着宁千岫的背影感叹一句:“当真是好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钟善耳尖听到了这句话,一夹马肚便朝江念走去,对方一抬头,便瞧见了一张隐隐有些怨念的脸。 “难道我便不是了么?” 言泉坐在马上,同蒋流云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地讲着骑马要领,不一会便口干舌燥喘着气,伸手朝后挥了挥:“钟师兄,换你来。” 喊了半天不见回应,言泉看着宁千岫目光越过自己,神情微妙,便顺着视线一同回头看去。 他可亲可敬的钟师兄此刻正被江师姐捧着脸,逗犬似地对着脑袋揉,两个人凑在一块不知道说了什么,原本垮着脸的钟善下一刻便春风满面地将人抱起同骑。 此刻被晾在一旁的几人所想出奇的一致。 啊,真是要瞎掉了。 第64章 “新仇旧怨一起算,想好怎么死了么?” 虽说几位匆忙上任的老师实在没有教书育人的才能, 但宁千岫作为学生称得上可遇不可求,这么一番胡闹下来,倒也能学得像模像样。 江念终于将钟善哄好, 重新上马,手中马鞭遥遥一指:“尽力而为便可, 只一点, 不许用灵力躲懒!” 还未等一声令下, 几匹骏马便如弦般窜出,马蹄声阵阵响彻树林。 这场春猎, 更似云隐宗几位弟子的撒欢, 三三两两凑在一块,你一言我一语, 惊起一片飞鸟走兽。 宁千岫沉默地看着钟善跟在江念身后, 丝毫没有要弯弓搭箭的意思, 反而是极为熟练地替对方捡起射中的猎物, 丝毫不在意衣袍处沾上的草汁, 同先前判若两人。 他有些不忍直视地回过头去,便和身后言泉的视线撞上。 言泉自方才起神情便悲愤不已,显然有些冲昏了头脑, 在宁千岫的注视下犹豫开口:“不然……我也替师兄捡?” 回应他的是宁千岫头也不回打马远去的身影。 漫无目的地冲入丛林中, 宁千岫才松了口气放缓速度。 “他们有意让你休息, 却也没见你停下来, 当真是劳碌命。” 诸己飘在宁千岫身侧,摇了摇头叹气。 宁千岫挑了挑眉看着剑灵, 眼中亮起些许笑意:“诸己, 离开我许久,都干了些什么?” 诸己高深莫测的神情顿时一顿, 后知后觉宁千岫已回复了大半记忆,顿时心绪地就要往宁千岫识海中钻。 宁千岫看着诸己一副炸毛模样,心念一动便让他被自己的识海弹出来,意料之中看见剑灵闭上眼睛破罐破摔的模样。 终究是没忍住笑出来,宁千岫装不下去兴师问罪的模样,只好矮身揉了揉诸己的脑袋:“这些年,辛苦你了。” 前世切割神识修补诸己破碎的剑灵,本就是无奈之举,此后诸己剑便陷入沉睡,直到他“飞升”都没有动静。 他将此剑交给沈渡,本想让师父若遇到有缘人便赠予对方,却没料到自己神识同残灵融合,竟当真孕育出了新剑灵。 这是谁都料想不到的变数,自己能重回修真界,想来这小剑灵做的努力也不少。 诸己愣愣地看着自家剑主,不过片刻便红了眼睛,默默将头扭到一边,将宁千岫在自己头上作乱的手拍掉:“哼,你知道便好。” 这性子也不知道和谁学的,宁千岫收回手,从善如流地开口:“剑灵大人,一会想吃什么?” 第69章 剑灵脾性实在好猜,只一句话便将人骗得转回头来,嘀嘀咕咕半晌才道:“小爷不嫌弃你,一会能打到什么再说。” 宁千岫也不拆穿诸己,取箭搭弓,眯着眼睛盯着天边翱翔的大雁,拇指一扣绷紧弓弦。 正当他手中一点寒光欲离弦而出时,身下骏马却不太安分地甩了甩头,箭尖准心一下便偏移许多。 他皱了皱眉,便听丛林深处一声虎啸,树叶颤动不已。 身后有马蹄声传来,魏云游一勒缰绳笑道:“两位小友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江念笑起来,朝对方抱了抱拳:“与大家踏青才是正事,处理恶兽对云隐宗的诸位来讲不过举手之劳。” 话虽如此,一旁的言泉也品出了些许不对:“此地离青石城不算多远,此类伤人之物早该被修士除尽,为何如今仍会有如此猛兽?” 钟善点头接话:“的确如此,此地猛虎似是突然出现,且极为焦躁,此事极为蹊跷,好在我与江念知晓消息及时,将此地围了起来,才免了城中百姓受苦。” “说来也巧,我收到消息的那一日,宁师弟也在那日前往哭魂崖,我怕此中有联系,便出此下策。” 宁千岫同魏云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一件事来。 如此异状,倒是与不渡海鲸兽类似。 会是寒霜门所为么? “不论如何,此地凶兽已成祸患,自然留不得。” “的确如此,”沉思许久的蒋流云此刻忽然开口,“只是不过猛虎,你们二人便能解决,为何如此兴师动众?” 江念叹了口气:“若真如此便好了,只是这猛兽不知为何,竟刀枪不入。” 几句话的功夫,那虎啸声便越发靠近,诸己剑自发现形悬于宁千岫腰侧。 几人之中只有他与魏云游修为相当,便下意识开口:“我同魏师叔先去探探情况……” 话一出口,便被钟善打断:“宁师弟渡劫完不久,此刻灵力亏空,怕是不妥。” 言泉在一旁点着头附和:“钟师兄说得在理,不若一块去,我们人多势众,自然不怕这恶虎!” 宁千岫神情一肃,正要反驳,几人便同说好一般齐齐越过他,策马朝丛林深处赶去。 宁千岫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不可思议地挑了下眉。 他性格骄傲,颇有些说一不二的臭毛病,此刻天下第一的记忆回笼,便更加病入膏肓。 这些人当真是…… “剑主,看来你的威严不保。” 宁千岫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他到底拦不住这么多人,只好双腿一夹马腹追上去。 树木飞速在宁千岫眼前倒退着,他心中却始终有些怀疑。 太巧了。 若当真与不渡海鲸兽有关…… 他眉头紧皱,脑中一点灵光闪过,整个人悚然一惊,足尖一点便借力跃起生生拦在众人面前。 骏马急停的嘶鸣声被拔地而起的隔音结界隔断,宁千岫缓缓张口。 …… 原以为是鸟语花香,却不曾想过丛林深处是何等的触目惊心。 大片血迹溅在草木之间,新旧相叠散发出冲天的腥味,道路两侧是不是能见到被啃食掉一般的尸骸,却连乌鸦都不敢在空中盘桓。 如此情况自然无法再让马匹前进,宁千岫翻身下马,本就焦躁不安的马匹终于如释重负般,头也不回地小跑出了自己的视线。 诸己剑出鞘,宁千岫同几人对视一眼,便悄无声息地朝虎啸来源处走去。 此地寂静一片,透过影影绰绰的树叶,一庞然大物正低头撕咬着已然殒命的猎物, 说是老虎,简直太过含蓄,这凶兽足有几丈高,跺跺脚的功夫便能让整座丛林跟着一起震颤。 宁千岫凝神望着那怪异的猛兽,地上满是它杂乱无章的脚印与深深划痕。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宁千岫总觉得太过熟悉,他思忖片刻,纵身翻上身侧高树。 身负大乘期修为,此刻的宁千岫对灵力与身法的掌握已臻化境,几步窜上树顶却连树叶都未曾晃动分毫。 居高临下,宁千岫才看清那凌乱的划痕究竟是何物。 一笔一划都无比熟悉,正是不渡海出现过的祭阵。 此地荒无人烟,祭品又在何…… 宁千岫瞳孔一缩,一声呼喊堪堪出口,地上巨大的祭阵顿时亮起,顷刻间便将所有人都拖入其中! “倒是巧了,原本只想等两位家主,不成想二位当真人脉深厚,将大半个云隐宗都找来了。” 一道苍老声音响起,丛林之中缓缓走出以为仙风道骨的老者,正在啃食猎物的恶虎顿时抬起头来,快走两步亲昵地蹭着长者的掌心。 站在原地的几人仿佛深陷泥沼,全身灵力不受控制地被阵法抽出后,一部分进入长者体内,一部分则朝天际涌去。 灵力被强行攫取的剧痛让阵法内所有人都皱起眉,唯独不受控制的宁千岫握紧诸己剑,冷冷地看着对方。 蒋流风面色苍白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忽然笑了笑:“寒霜门的驭灵长老,我记得几年前同掌门拜访之时,你还只是个元婴期的挂名长老。”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叫那长老脸色都变了,阴鸷双眼看向说话之人,抬手一挥,便听蒋流风一声闷哼,手腕无力垂下。 下一刻,一道狠戾剑光朝长者劈砍而去,恶虎咆哮一声,伸爪便将这雷霆一击当下,威胁似地发出低吼。 短短几年,已然同宁千岫大乘期的修为不相上下,绝非常人能做到。 “区区元婴修士,也敢在此地口出狂言。” 长者不紧不慢地自凶手身后走出,看着面容肃冷的宁千岫,却是笑出来。 “说起来,宁小友我们很早便见过了,当初千昼镇千钧一发,还是老夫救了你们,如今只需要你们的灵力作为报酬,又何必如此愤怒?” 宁千岫咬紧牙关,字句几乎是从齿缝间蹦出:“是你。” 钟善与言泉同样也想起千昼镇最后那道毁尸灭迹的剑光,顿时怒目而视。 言泉更是直接破口大骂道:“当真是狗仗人势,只会躲在暗处放箭的蛆虫!” 悍然剑意挡在言泉身前,锐利锋芒将猛然扑来的恶虎逼退:“师兄所言,何错之有?” 长老看着宁千岫,阴恻恻笑起来,鼓了鼓掌:“自古英雄出少年,短短几年长进到如此地步的确有本事,也难怪裴夜那废物将自己搭进去。” “我可不似他优柔寡断,到手的灵力不要,全给了那个活死人,遇到我,你便不会再哭魂崖那般的好运!” 一席话听得宁千岫直打哈欠,许久才睁开眼睛,诸己剑轻佻地点了点长者:“那便试试?我运气一贯不错。” 宁千岫在对方阴沉的视线中耸了耸肩,似是在无奈对方的无趣。 他眼神仍带着笑意,语调却陡然转冷:“忘了告诉你,我是个相当记仇的人,所以——” “新仇旧怨一起算,想好怎么死了么?” 在无人处,宁千岫长袖之下露出的指尖轻轻一动。 魏云游眼中一道暗芒闪动。 第65章 “灵力充盈的感觉如何?现在,应当还给我们了。” 日头渐西, 糖糕铺老板娘擦了擦额间蒸出的汗,乐呵呵地准备收摊回家。 “林娘,今日可是有仙君来选与仙道有缘之人, 你不带着林小子去看看?” 林娘摆了摆手笑起来:“他呀,没什么志气, 早就同我说以后想和我一起卖糖糕, 没仙缘的。” 茶摊老板惋惜地叹了口气:“等他瞧见仙人腾云驾雾之景, 可就不这么认为咯!” 林娘将手中的糖糕递给老板:“自然要带他去瞧瞧,只是日后要走什么路, 我也管不了啦!” 天色暗下, 茶摊老板看着林娘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正欲回身, 却觉大地忽然猛烈震动一瞬。 他疑惑地抬头看去。 丛林之中, 宁千岫周身灵力暴涨, 一人一虎对撞的冲力将方圆几里的大树倒伏。 他身形疾退, 卸去虎爪八分力道后足尖一点, 反身攀在树上上踏两步跃起,整个人压在恶虎身上,手中诸己光芒大盛便朝他脖颈刺去! 恶虎咆哮一声, 庞大的身躯剧烈颤动着欲将宁千岫甩下, 同样属于大乘期的威压彼此挤压斗狠。 宁千岫牙关咬紧, 腰腹崩到极致将自己整个人钉在虎背上, 诸己剑分毫未移,眨眼便贴上巨兽的皮肉画出一道血痕。 千钧一发之际, 一旁的长者仍旧气定神闲, 手中拂尘一挥便四两拨千斤地将锋利至极的长剑从宁千岫手中打落。 猛虎趁此机会,竟是径直朝巨树上撞去, 宁千岫心中一沉,终究是别无他法地身形翻转自跃下虎背。 诸己剑嗡鸣一声又再次回到宁千岫手中,他喘着气看着须发未乱的老者,眼神挑衅之色不减。 “鼠目寸光之辈,为了片刻威风便将自己出卖给了旁人……吸收了如此多的灵力,长老,不若想想之后等待你的会是何种结局?” 第70章 “我如何不用你来操心,死到临头仍只会逞口舌之快的小辈!放心,我会留你一命,至于其他……” 长老冷笑一声,嫌恶地看了一眼阵法之中毫无反抗之力的弟子们,恶虎便缓缓走上前去,在阵法之外打着转,不时嗅嗅猎物的气息,涎水落了一地。 “天之骄子,也当鞠躬尽瘁,才对得起天道给予你们的能力。” 阵法之中的魏云游听见这话忍不住笑起来,丝毫不惧那双紧盯着自己的森寒虎目。 “你既说我们如此重要,又何必急于这一时之快,不若再多等十年,待我们尽数做那大乘修士再来抽取灵力,也不算迟。” 钟善牵着江念的手接话道:“师叔所言甚是有理,长老如此急躁,想来是大限将至,才只能靠这方法替自己续命。” 江念眉眼弯弯地附和:“说不准是因为身上有疾,才……”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闲聊,神态自若得仿佛不是被困阵中,而是围坐在一块打发时间。 没瞧见痛哭流涕的场面,还被指着鼻子阴阳怪气一顿,长老脸色顿时黑如锅底,手中拂尘不住颤抖,携着满身灵力便朝阵法中甩去,卷起万丈尘土。 烟雾弥漫之中,一道荧芒亮起,周身尘土为之一清,宁千岫站在阵法之前,剑光如雨般往长者身上挥去。 “你的对手是我。” 云隐宗内。 沈渡收回运行一周天的灵力后睁开眼睛。 此刻她衣裳半解露出已然成琉璃色的后背,每一寸都是惨烈的裂纹,整个人仿佛被狠狠打碎又强行拼凑起来。 那时雷劫刻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 待搭在腿上的手腕再次恢复成正常模样,她便感受到山脚结界处的灵力波动。 沈渡抬手一挥,整个人便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出现在瀑布之下的庭阁中。 “难得你见客,看来我今天这壶酒也不算白带。” 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云隐宗掌门云非白提着酒坛缓缓走进,坐在沈渡对面,替她斟满了酒。 “你那关门弟子可是在青石城惹了麻烦,你不去瞧瞧?” 沈渡看着杯中清酒,习惯性地想一饮而尽,又想起曾经有人对她的苦劝,终究只是浅浅抿了一口。 “你也没去,那便更不需要我。” 云非白摇头笑了笑:“只凭他们几个,还不足以生擒王竹。” 沈渡垂下眼眸:“站在宁千岫身侧的,又何止他们。” 云非白提着酒坛往口中灌,咂摸了下嘴:“也对,他主意大着呢,又何须我们这些老家伙操心。” 沈渡闻言看了云非白一眼,难得带上一点揶揄神色。 此刻两人坐在一处,任谁也想不到竟是同岁之人。 虎落平阳被犬欺,一派掌门来到影峰,也少不得被师徒两个挤兑。 云非白晃晃悠悠地叹了口气,看着沈渡仍呈现出琉璃色的指尖:“连你也没有办法,他当真是出师了。” “你我皆是昨日之躯,又有何惧?” 沈渡将杯中酒饮尽,起身便朝山中走去,云非白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话说得如此大义凛然,你当真舍得么?” 这话说得极轻,顷刻便淹没在呼啸的山风之中。 沈渡的脚步却就此停住,山风吹起她的衣袍,隐约露出里面如蛛网般龟裂的皮肤。 “那又如何?灭亡之势,非你我能挡。” 青石城内,原本热闹的街巷因接连不断的震动在眨眼间便冷清下来,林娘将孩子拥入怀中,惶惶不安地躲在角落之中。 “没事的,钟家主与江家主会护着我们的,别怕!” 男孩摇摇晃晃地挣脱母亲的怀抱,站起身来挡在林娘面前。 “阿娘不怕,即便城主保护不了你,我也会保护你的!” “我想通了,我以后也要修仙,不为长生,只为护着阿娘!” 他年级尚小,心性变得快,可这番下意识的话语,仍显出满腔的赤子之心。 林娘眼眶顿时红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直到最后,她才拉住男孩的手:“无论如何,娘亲都为你高兴。” “大家勿慌,两位城主与仙君们已前往城外探查,诶!小心别让东西砸到自己!” 空旷的街道上,钟家与江家的侍女护卫提着灯笼巡查着,扬声安抚着不知所措的民众。 说来也奇怪,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慌乱不堪的民心竟当真被两家一同稳下来,家家门窗紧闭,等着城门外传来的好消息。 “若是钟家主与江家主,定能平定灾祸!” “还有云隐宗的仙君,那人我认识,正是还了两家清白的宁仙君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远处的天际。 “咳……” 宁千岫以剑撑地,额上满是细汗,偏头吐出一口灵力震荡激出的血,挣扎着要站起身,却始终无法做到,真好愤恨地看着 不知有意无意,那口血恰到好处地喷在阵法之内,猩红渐渐漫过深深的划痕。 恶虎得意地喷着气,长老随手丢了块肉过去,它便低着头大快朵颐起来。 长者的长袍纤尘不染,看着宁千岫狼狈模样得意地笑起来,缓缓朝他走去,将他手中紧握着的诸己剑夺下,握在手中细细地看着。 “这剑着实不错,待将你送给主上,便能归我了。” “宁师弟!” “宁小友先别管我们,保全自身紧要!” 阵法内原本的游刃有余终于被打破,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响起,却又在阵法的威力下败下阵来,只剩低沉的喘息声。 长老满意极了,一脚踢在低着头不置一词的宁千岫肩膀上。 “狂妄至极,终受其害,但我也不是如此不顾情面之人,同你的朋友道个别,我便送他们上路。” 万籁俱寂之中,只听得一声轻笑。 “噗嗤——” 剑刃入肉之声响起,长者不可置信睁大眼睛,看着自腹部穿出的剑尖,而原本握着诸己剑的手空空如也。 “当真是憋死小爷了,可算是能够大闹一场了!” 长者面前宁千岫的面容缓缓发生变化,模样顿时小了几岁,身量也矮上不少,眼睛一弯便笑出一对虎牙。 这根本不是宁千岫,而是……诸己! 来不及细想眼前的变化,不远处一声兽类痛苦的哀嚎声传来,绚烂缤纷的刀光剑影落在它身上,叫它毫无反手之力。 再如何刀枪不入,终究是抵不上无休止的进攻,串串血花爆出,庞然大物终于惨叫着倒地,几道剑光合为一处,干净利落地穿了恶虎的心,猛兽抽搐了一番,便再无动静。 钟善嫌弃地带着江念后退几步,避开四溅的血迹后打量着虎尸:“这么大的老虎倒也罕见,不若一会拖回去将虎皮扒下,在你们珍宝阁也能卖个好价钱。” 言泉已然习以为常地将腻歪的两人忽略,伸了个懒腰:“没灵力的日子还真不习惯……” “怎么会……” “为何不会?狂妄自大,自然反受其害。” 同样的话自长者身后传来,宁千岫握着诸己剑挑了挑眉,剑身在肉体凡胎内转了半圈,强悍灵力灌入长老体内。 “灵力充盈的感觉如何?现在,应当还给我们了。” 尖利的惨叫声响起,长老体内的筋脉被寸寸打断,地上的阵法剧烈闪烁一阵,所有逸散的灵力顿时倒灌回众人体内。 第66章 “无论如何,我们都会站在你这边。” 半个时辰之前, 丛林之中。 宁千岫只身将几人拦住,一道隔音结界冲天而起。 “整件事太巧了,不渡海鲸兽一事只为了讲我们引去, 此次也极有可能如法炮制。” 蒋流云点头:“确有可能,但丛林深处的气息只有一人, 极有可能是寒霜门长老, 若能生擒, 便能以此为突破口。” 言泉手中灵力一亮,显得志得意满:“我们人多势众, 他若真想要我们性命, 也该掂量掂量实力。” 宁千岫沉默一瞬,终究开口:“寒霜门所作所为, 皆是为了攫取灵力, 人越多, 反而正中他的下怀。” 只一句话的功夫, 魏云游便明白了宁千岫的言下之意:“丛林之中也有祭阵, 只等我们自投罗网!” 几人一时静下来。 钟善神色越发凝重:“我与江念皆不能对此坐视不理,他在此地作乱,便是对青石城的挑衅, 若我们不去, 他下一步定然会威胁青石城百姓。” 宁千岫嘴角一掀露出冷笑:“哭魂崖的那个跑得太快, 这一个我没理由放过。” “如今既能算到对方的阴谋, 我们便要有所准备。” 只是他对这诡异的阵法一无所知,又该从何处破解? 宛若雪中送炭般, 宁千岫脑中忽然想起熟悉的机械音。 【检测到通讯信号已恢复, 宿主可进行连线。】 宁千岫眼中一亮,闭上眼浸入识海之中:“……沈总。” 第71章 即便已明白自己同另一个世界的沈渡是何关系, 这声师父他仍无法喊出口。 两世匆匆而过,他们终究成了截然不同的关系。 对方似是料到宁千岫心中的千回百转,轻笑一声主动开口:“才恢复讯号便来找我,遇上什么麻烦了?” 宁千岫定了定神将无关的心绪压下:“攫取灵力的阵法,可有解法?” “这阵法不是你面对的那个废物所画,凭你眼下实力,尚无法与之抗衡,但有个不算解法的解法。” 宁千岫眉头一皱:“是何?” “阵法的阵眼在现世,我无法破解,却能影响,你要做的便是将那阵法做上标记。” 宁千岫皱眉:“如何标记?” 那便传来一声轻叹:“可要想好了,我要的是你的神识。” “你的神识需要呆在阵法之中,且需要旁人的气息隐匿,我才能定位到你,让阵法失效,大约需要一盏茶时间。” “在此期间,你受到的反噬会翻倍,话说在前头,那滋味可不好受。” 宁千岫面无表情地便要将通讯掐断。 “我这边你不需要操心,能保证阵法失效便可。” “等等!”“沈渡”咬牙切齿地插话进来,“当真是越发不好管……你与诸己剑剑灵互换神识同样只有一盏茶时间,时间久了你便再难回到肉身之中,记住了。” 沈渡的声音终于轻下,宁千岫手指转着银制护腕沉思着。 要想让寒霜门长老掉以轻心,察觉不到自己混在云隐宗弟子之间,只消让他情绪激荡便可。 在这之后,他必须拖出一盏茶的时间让阵法失效。 诸己在一旁将两人对话听完,皱着眉看向宁千岫,两人沉默地拉锯片刻,终究是剑灵败下阵来。 “我也劝不住你,那人修为与你相当,我替你拖住他并不难,保全自身便好。” 待宁千岫自识海中退出,几双眼睛便齐齐看向他。 将反噬之事掩去,宁千岫将破局之法同他们讲了一遍。 江念眉梢一挑:“宁师弟是不是有什么没告诉我们?” 宁千岫神情如常地回望:“此事紧要,迟则生变,还是早些去罢。” 几人眼神皆是复杂,却再无人开口,径直朝丛林深处走去。 时间回到此刻,身受重伤的寒霜门长老躺在地上不省人事,魏云游肉疼地从怀中摸出止血药在他腹部的窟窿上撒上些许。 言泉仍气愤不已,对长者踹了两脚:“若非要将你公之于众,真想让你尝遍凡间的酷刑!” 蒋流风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手中卷轴递给魏云游:“方才种种我已尽数录下,此刻铁证如山,云游兄回去后还请交由掌门定夺。” 魏云游应声,不知从何处摸了个麻袋出来把人整个套进去,随后行云流水地将麻袋扛在自己肩上。 临走之前,他仿佛又想起什么朝钟善怀中扔了只药瓶:“这几日美酒不断,当真是叫人乐不思蜀,师叔没别的东西,就是药比较多,好生收着,未来或许有用。” 魏云游随意地挥了挥袖,整个人便消失在原地。 钟善紧绷的脊背终于松懈下来,裹着灵力的哨声响起,苍鹰振翅飞过丛林盘旋片刻,便落在他的肩膀上。 “让他们安抚完百姓便回去罢,此地危险已除。” 苍鹰蹭了蹭主人的手指,鸣叫一声离去,江念转身露出笑容:“既然此间事了,趁着太阳还未落山,也该接着比试才好!” 宁千岫靠在树上忍着神识震荡的眩晕与剧痛,勉强露出笑意:“这回师姐要比什么?” 耳畔诸己焦急声音响起:“喂,你不会还要拖着这样的身体去狩猎吧?” 钟善接过话茬:“宁师弟负责烧火便好,总得让我们尝尝你的手艺。” 宁千岫有气无力地抽了抽嘴角:“若师兄到时候有勇气吃的话,我自然没有异议。” 钟善盯着宁千岫的身影,眼中有极为复杂的情绪闪过,被江念一拉,终究没有出口,转身离去。 宁千岫周围再次安静下来,只有树叶轻响与隐约的马蹄声在耳边回荡。 阵法反噬的后遗症逐渐显现,宁千岫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气,将喉间不断翻涌的血腥气压下,丹田处灵力流转不息,运转几个周天后才勉强有了力气。 他扶着树干站起身,缓步往林中走去,将地上散落的树枝拾起。 “这些事他们早晚该知道,你为何如此犹豫不决,这可不像你。” 宁千岫瞥了一眼身旁恨铁不成钢,却别扭地主动帮忙的剑灵,叹了口气:“你当时知晓真相时是何感受?” 诸己愣了一下:“当然是生气啊!你为了证道所付出的努力远非常人所能想象,可到头来一场空也就算,还要替别人做嫁衣,当真是岂有此理!” “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我并非如此天赋异禀,只庸庸碌碌过一声,也许活得远比现在轻松得多?” 剑灵愤愤不平的声音顿时轻了,彼此沉默许久才听诸己重新开口道:“……当然,身为你的剑灵,我只希望剑主能得偿所愿,若不能,至少也该是平安喜乐。” 宁千岫将手中的柴火堆在一处,重新坐下:“连你都会有如此念头,何况是他们。” 若是以前,宁千岫或许会同他们讲上一二,可如今钟善业已成家,言泉亦有心中所愿,却是无法再开口。 他们当真愿意去闯这刀山火海么? 魏云游那夜同他说的道理他都明白,可真要下定决心,却又觉得无比困难。 随心所欲,想来便是这世上最难以做到之事。 一人一剑灵此刻一个比一个愁,坐在一块便是大写的愁云惨淡,将提着猎物回来的几人吓了一跳。 “宁师弟这是怎么了?” “魏师叔留的丹药,虽不知有何用,若是身体不适便拿去吃罢。” 宁千岫回过神来,看着神色凝重的几人摇了摇头:“无事,不必在意,需要帮忙么?” 放眼望去,每个人处理猎物的手法都称得上熟练,这话问出口,实在是有些自取其辱,宁千岫默默闭上嘴,翻出火折子将柴火点上。 天色渐渐暗下去,春夜仍有几分寒意,几人靠近篝火围坐在一块,便将这些许寒意驱散。 宁千岫不断翻动着篝火上烤着的鱼,油汁滴下泛起滋滋响声,叫人垂涎欲滴。 如此沉默地过了许久,宁千岫终于被几人的视线盯得有些发毛,开口道:“师兄师姐是有话要说?” 江念笑了一声:“比起我们,想来还是宁师弟要对我们说的话更多些。” 相比江念的意味深长,言泉则显得简单粗暴许多,他将未出鞘的剑搭在宁千岫肩上,神情狰狞地威胁道:“你究竟有何事瞒着我们?快快从实招来!” 蒋流云嘴角噙笑,望着宁千岫的神色却是认真:“并非逼你,只是实在担心。” 宁千岫的视线自他们身上一一划过,最终落在钟善身上。 不知何时,他这位花孔雀师兄身上竟也出现了几分能让人不由信服的沉稳,此刻看着自己开口:“宁师弟,无论过了多久,我仍旧觉得与你隔着一层。” 宁千岫一愣,难得露出几分茫然神色。 “我们认识已有六年,我自认这些年来未曾懈怠,修为已是同辈翘楚,可每每遇到事情,你却总是将我们推在身后。” “宁师弟,我们都是你的师兄与师姐,没道理看着自家小师弟替我们扛下所有。无论如何,我们都会站在你这边。” 这没一长串话砸下来,让宁千岫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便要糊弄过去:“我自然明白……” 言泉冷不丁大喊一声:“你不明白!” 第67章 这是一条没有结果的漫漫长路 宁千岫被这一声吼得一震, 缓缓眨了眨眼睛。 “这一切也事关我们的命运,我不要你来做什么救世主!自古以来这些人都有什么好结果!” 这话显然是憋了许久,言泉激动得脸都红了。 他第一次反驳宁千岫, 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可又不甘就此停住, 梗着脖子盯着宁千岫不肯退让。 “宁师弟, 言师弟所言也是我们心中所想。” “唉, 言师弟将我想说的都说完了。” 诸己悬浮在识海之中,抱臂看着宁千岫, 眨眼间便转变了风向, 幸灾乐祸地开口。 “剑主,现在可真是骑虎难下了。” 宁千岫被几双眼睛盯着, 沉默许久终究是轻轻叹了口气。 话说到这份上, 他若再不从实交代, 怕是得被他们的唾沫淹没。 言泉绷着的一口气终于在宁千岫的注视下散了, 如梦初醒地一抖, 整张脸都红了,顿时心虚不已:“宁、宁师弟啊……” 宁千岫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言泉的肩膀, 风轻云淡地开口:“在这之前, 你得先知道一件事。” 半个时辰后, 宁千岫拍了拍手, 将手中的木棍一丢,扔下目瞪口呆的几人去溪流之中洗手。 第72章 “宁师弟便是那天下第一……?!” 丛林之中一声惊呼响起, 宁千岫甩了甩手回到远处, 便看到言泉惊恐又谨慎的视线:“何方妖孽,竟敢夺舍我们宁师弟!” 宁千岫挑眉回望:“想不想学真正的揽月剑法?” 言泉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终究还是屈服下来:“宁师弟,我这回可是要全力以赴了!” 三招之内,言泉手中长剑便被挑飞,他看着宁千岫朴实无华的剑招舞出虎虎生风的架势,皎洁月色也因此逊色三分。 言泉目瞪口呆地愣在那许久,终于颤颤巍巍地收了剑,口中喃喃:“天老爷,天下第一居然是我师弟,我、我……” 钟善面上亦有震惊之色,愣怔许久才回过神来:“原来如此,难怪一路走来这些怪事总要将宁师弟牵扯进去。” 蒋流云则是感慨之色更多,沉默许久叹了口气:“成仙之道,竟是一场幻梦么?” 这话一出口,才热闹些许的场面又冷下来,每个人的神色都复杂不已。 “那、那个……”言泉小心翼翼地开口,“宁师弟,我还有别的剑法有困惑,不如……” 宁千岫看着言泉一惊一乍的模样不由失笑:“言师兄,那是上辈子的事了,我如今可没有那么大的名声。” 此刻的言泉全然没有了刚才威风的模样,手脚都不知往哪放,钟善实在看不下去,往师弟脑门上一敲:“正事要紧。” 江念神色凝重:“连凡人都要干涉,他们到底需要多少灵力?” “集众人之力,当真能敲开仙门么?” 长生不老的仙人是多少人踏上这条漫漫修真路的原因,如若付出这些代价能得天道青睐,怕是圣人也无法忍住。 不过是旁人受苦,比起自己的功成名就来说,简直微不足道。 即便是他们,也无法否认有那么一瞬动摇。 言泉挠了挠脑袋:“我想不到那么远,也没指望自己能成仙,小时候被仙人带走时想的便是要保护更多人,既然如此,成仙也没有那么重要。” 钟善与江念相视一笑:“凡尘已有羁绊,成仙未必能有如今这般充实,倒未必不是一种解法。” 蒋流云神情不如几位师弟那么轻松,无奈苦笑道:“这些年如此苛求自己,到头来却只是自讨苦吃……抱歉,实在是有些乱,待我会宗门仔细想想罢。” 宁千岫将众人面色收入眼中,及时转了话题:“但无论如何,若我们不能制止,怕是整个修真界都要被拖入其中。” 钟善脸色并未好转:“对方始终隐而不现,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想来未必没有防备。” 宁千岫瞥了眼识海中暗下的信号表示,唇角一掀:“总有他不知道的。” 钟善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叶:“成了,也别想那么多,先从寒霜门入手查起,我与江念将青石城的事务稳定下来,便会回到云隐宗。” 言泉顿时眼前一亮:“师兄回来,我们胜算定然要高上几分!” “蒋师兄同掌门关系好,应当能套出不少消息,此事便交给你了。” 宁千岫还未开口,几个人便把分工安排得明明白白,恨不得即刻就飞回云隐宗,同寒霜门大干一场。 “看来也没想象中那么可怕,你的担心实属多余。” 诸己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宁千岫伸手一弹剑灵的额头。 “你也好不到哪去。” 三年之后,影峰长老沈渡成为继天下第一之后第二位飞升之人去往仙界,宛若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自此群星时代的帷幕终于拉开。 一时间,各派飞升之人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隔三差五便有大能飞升仙界,久而久之,飞升已成为修仙界见怪不怪之事。 影峰之上,宁千岫跪在瀑布之下一处无名碑前,无言擦拭着玉石雕琢而成的碑面。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宁千岫没有回头,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师父可是飞升而去,宁小友立碑,可是在咒她老人家。” 一壶酒搁在石碑面前,掌门随意地盘腿而坐,分明是要吊唁,却自顾自地将作为贡品的酒坛打开,替两人倒了一碗。 “你应当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三日前,师父便已无药可医了。” 云非白拍了拍宁千岫的肩:“该做的你师父都做了,此刻离去,也算是没有遗憾。” 宁千岫沉默片刻,忽然开口:“不渡海边,葬剑谷中以及哭魂崖下,都是你。” 云非白动作一顿,抬眸看向宁千岫:“何以见得?” 宁千岫挑眉:“没有原因,只是直觉。” 云非白将碗中清酒一饮而尽后笑起来:“什么都没有便想套我的话?” 宁千岫礼尚往来地抿了一口:“愿者上钩。” 云非白无奈地摇了摇头:“天下第一开这个口,我又怎会不认?” “这么巧,掌门也在?” “影峰倒是难得这么热闹。” “掌门可安好?” 脚步声纷来沓至,钟善几人出现在瀑布之下,将手中的东西放在碑旁。 即便已过去许多时日,沈渡的离去仍旧是众人心上一道无法磨灭的伤口,言泉愣愣摸上碑面,许久红着眼眶低声开口:“沈师姐……当真不在了么?” 影峰之中只余飒飒风声,没有人回答言泉的自言自语。 “好了,也别垂头丧气了,我今日来便是为了给你们送消息。” 云非白满足地将酒坛喝空,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壶。 “寒霜门驭兽长老业已招认,明日云隐宗便会将一切公之于众,届时便是你们探查的机会。” 云非白看向宁千岫:“在此之前,你要继任影峰长老,届时各门派都回来观礼。” “在这之后,你便再没有退路了,宁小友。” 云非白正正神色:“那是一条血路,一朝踏错,要得便不只是你的命,还得搭上整个云隐宗。” 宁千岫跪在沈渡的墓碑之前,仔仔细细地将整座墓碑瞧了一遍。 他犹记沈渡最后时日的情景,那时她整个人都成了一块破碎的琉璃,奔涌流淌的血液与缓慢跳动的心脏清晰可见。 她每动一下便有碎裂声响起,其中疼痛不言而喻,可至始至终沈渡都没有皱过眉。 那段时日,沈渡大部分时间都处于离魂状态,宁千岫自瀑布之下静坐之后便会陪在师父身侧,看着她喜怒不辨的神色。 没人知道在这段时日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最后一日,沈渡难得从这样虚无的状态中醒转片刻,看着面前的宁千岫,唇角一勾露出平生最大的笑容来。 “千岫,我该走了。” 宁千岫跪在沈渡床边,无数话语堵在口中,却说不出任何字。 他们的师徒情分总是那样短,一眨眼便到了头,他却觉得如此漫长。 宁千岫至今对两世沈渡截然不同的性格感到不解,如今或许也找不到答案了。 但若沈渡哪日被人夺舍了,问他更喜欢哪一世的沈渡时,他大概会答得毫不犹豫。 他亲自拜的师父,自然是独一无二的。 到最后,沈渡也没问出这样的话语,他只是静静看着宁千岫,那双眼睛仍是初遇时的澄澈。 仿佛沈渡生来便没有任何执念会困住她。 宁千岫凑近了,听见师父轻声开口:“宁千岫,你不是任何人,做你自己便好。” “为师对你从来只有一个希望——” “望你万事顺遂,得偿所愿。” 瀑布之下一阵风吹来,掀起宁千岫的衣袍,他终于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沈渡的身体碎成了千万片,到最后什么都没留下。 一切都还未了结,为了不引起注意,甚至连立碑,都只能是一块无名碑。 所有人都说沈渡飞升成功,成了那法力无边的仙人。 宁千岫仰头看着阴沉的天色,袖中手指攥紧。 不该是这样。 他要让这块碑上刻下沈渡的名字,要那些人付出惨痛代价。 他要让所有人都明白—— 这是一条没有结果的漫漫长路。 第68章 “我知道了” 三日后, 云隐宗宣布影峰长老继位人选,再修真界掀起轩然大波。 修真界近来不太平之事皆与宁千岫有关联,自然引起不少人关注和猜疑。 自哭魂崖一事后, 宁千岫更是在门派之间名声大噪,短短几年成为大乘期修士的事实已是人尽皆知。 世人谈论起宁千岫, 皆道是天下第一之后唯一能与其相提并论的天纵奇才。 因而此次继任大典称得上万众瞩目。 天色未亮, 山脚下便站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修士, 想一睹少年天才的模样。 “当真是不一样,当年云隐掌门继任之时排场也没这么大吧?” “看来兄台还是不问世事久了, 且不说影峰之于云隐宗到底是何地位, 便是宁千岫如今修为,便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 第73章 “要我说, 这宁千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传言也未必能尽信, 说不准便是云隐宗推出来博取名声的傀儡罢了!” “你没瞧见哭魂崖的劫云?听师兄说, 那便是宁千岫为了击退魔修强行突破瓶颈所致, 如此九死一生的险关都能闯过,自然不是常人能够媲美的!” “嘘,有人来了!” 一条由灵力铺就的天梯浮现, 众人不由抬起头仰望, 只见一马尾高梳的少年打马而过, 身下枣红神驹掀起一阵疾风, 吹起众人的衣摆,腰间神剑光芒萦绕, 还未出鞘便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如海灵力。 一声雁鸣冲天而起, 宁千岫足尖一点,拔剑乘风而起, 行云流水地随着大雁振翅踏云而上,两三步便在众人面前失去踪迹。 那身影消失许久,山脚下的众人也仍未反应过来,许久才闭上长大的嘴巴面面相觑。 “自古英雄出少年……古人诚不我欺啊!” “那把剑绝不只是普通神兵,你们可看见宁千岫身旁的虚影了么?那可是剑灵啊!” “云隐宗当真是捡到宝了!” 云隐宗此次的继任大典称得上出手大方,不但广而告之不说,连观礼也不设门槛,此刻大半个修仙界都聚集在云隐宗内。 脚下是密集的视线,面前是巍峨的高山,宁千岫此刻却什么都没想。 山顶有人在等他。 掌门难得穿得庄重,看着宁千岫一步步朝山顶走来。 “看到了什么?” 宁千岫将手中长剑归鞘,长老服上暗纹翻涌,映得一张年轻脸庞多了三分威严。 他一笑,这种少年老成的稳重便被冲淡不少:“不过是些凡人罢了,和我一样。” 云非白手中拂尘扫动间拂过宁千岫的衣袖:“这便是你师父看了几百年的景象,她给我的答案倒也与你相差无几。” 只是登高望远,无论修士还是凡人都显得渺小如蝼蚁,久而久之,还会有多少人记得自己同他们也没什么分别? 魏云游站在一侧长叹一声,不拘小节地勾住宁千岫的肩膀:“叫宁小友的日子可不多了,短短几年便同我平起平坐,当真后生可畏!” 云非白笑眯眯地盯着魏云游良久,对方干净利落地收了手,一本正经地回到原处,摆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浑厚钟声响起,清亮鹤唳响彻云霄,第一缕日光破开云雾洒向山顶,云非白将托盘之上的长老印与卷轴一并交给宁千岫。 无数修士抬头仰望此景,听见少年携着灵力的声音响彻整个宗门。 “先师飞升前曾告诫徒儿,修仙界风云变幻,作为云隐中人,当以苍生为己任。这些年来弟子铭记于心,不敢忘。” “是以,今日继任大典,我恳请在座诸位豪杰,随云隐宗一起清剿寒霜门!” 话语掷地有声,随着话音一同落下的,还有卷轴投射出的幻影。 贺长生在青石城的所作所为、驭兽长老在郊外树林中的嚣张话语尽数展现在修士们面前,更不用提那些密密麻麻用文字列出的条条罪证。 “这……寒霜门这些年竟做过如此多罪恶滔天的事情,当真目无王法!” “寒霜门如今是何等地位,你当真有底气同他们叫板?” “没听见那老匹夫说得话么?要再不反抗,怕是在座的各位都得成他们成仙路上的垫脚石。” 一时间议论声喧嚣直上,却是谁也拿不定主意。 人群之中不乏有寒霜门中弟子,修士们自发地朝后退两步,不约而同地露出警惕神色来。 自驭兽长老被捕,寒霜门这段日子消停许多,待沈渡“飞升”之后,才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即便如此,他们没有料到宁千岫竟当真不要命,拿自己当活靶子也要将这些事公之于众。 看着那些自称名门正派的弟子犹豫的眼神,寒霜门子弟不由冷笑一声:“当真是道貌岸然!你们当真不想么?” 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宁千岫居高临下,洞悉周围一切声音,脸上神色却分毫未变。 “云隐宗当与寒霜门——不死不休。” 云非白看着山下控制不住的局面,又看着眼前一意孤行的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掌门,此事便劳你多费心了。” 云非白与魏云游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宁千岫已挥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离去。 “嘶,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宁千岫也会这般在意我们?” 修仙界百年难遇的盛大典礼,便在这样的惊天消息下匆匆落下帷幕,本就暗潮涌动的修仙界在此番堪称毫不顾及的话语中扯下了之后的遮羞布。 宁千岫身居影峰之巅,手边放着的是影峰流转百年的情报网络送来的消息。 沈渡看似身居红尘之外,可却对这红尘了如指掌,即便身陨,留给宁千岫的东西也足够他在整个修仙界掀起惊涛骇浪。 “宁师弟,如今你的名字可谓是家喻户晓。” “不止呢,有关宁师弟的事迹如今可是传遍了每个茶楼,成了时下最受欢迎的故事!” “树大招风,宁千岫日后若是行走于宗门之外,暗箭更是难防。” 宁千岫搁下手中的信笺,看着结伴而来的钟善等人,笑道:“茶馆之事,不少是出自言师兄之口吧?” 言泉顿时垮了脸,看着宁千岫手中的信笺:“天底下当真是没有秘密能瞒你了!” 钟善走至身侧扫了一眼:“你继位已有些日子,也不见有人站出来给你撑腰。” 宁千岫笑了笑:“风口浪尖之上,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寒霜门除却一个贺长生之外,应当还有别人,这是人尽皆知之事。” 言泉闻言皱眉:“那岂非一无所获?” “明着不敢,不代表暗地不会,掌门已收到不少门派递来的示好,虽说心未必完全在我们这,但必要时亦能利用一番。” 江念一锤手心:“既然如此下不了决心,不若我们帮他们一把,把此事广而告之,那便是名利双收之举!” 宁千岫挑挑眉:“师姐聪颖,只是这时机还需要好好商议。” 蒋流云思忖片刻,忽然开口:“宁师弟,你与寒霜门交手许久,自然能察觉几分,你觉得给寒霜门提供助力之人,到底是谁?” 宁千岫指尖燃起一簇灵力,手中厚厚一沓信笺转瞬便被烧成了灰烬。 “这话说出来蒋师兄怕是会不高兴,”宁千岫看着远处天际开口,“许是仙盟盟主也说不准。” 蒋流云长袖之下的手指顿时攥紧了,许久才苦笑一声:“不,宁师弟,能出自你口的话定然有七成把握,我再如何自欺欺人,也无法回避这个事实。” 宁千岫垂下眼睛笑了笑:“此次真是直觉,未必完全可信,他自始至终未曾出面,只是前世我曾与他有过争论,所有事情的处事风格也格外像他,才有此一说。” 识海之内,电脑屏幕闪烁片刻,传来“沈渡”的声音:“你这是要带着他们去闯寒霜门?” 宁千岫一瞥声音来源,笑一声:“我此番正中你们下怀,可别说与他交手这么多年来,你们对此事毫无准备。” 那边“沈渡”沉默片刻开口:“自然,我能给你寒霜门的布防,甚至贺长生的弱点我亦能尽数告诉你,可还算有诚意?” 宁千岫未曾回答,反而换了个问题:“你们苦心积虑,当真只是为了让真相大白,让天下苍生免于成为他成仙的养料?”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宁千岫冷笑一声准备退出识海,便听那头传来话语。 “宁千岫,没人不想活,你可以活两世,可等待我们的只有灭亡,谁会甘心修道一生,到头来落得如此下场?” 宁千岫停下脚步,侧身看着屏幕,似是与异世的“沈渡”对视。 “沈渡”模糊地笑了声:“我并非同他那般是走火入魔之人,只是有些执念实在难以抑制,若不尽力一试,会抱憾终身。” “待一切无法挽回之时,你再阻止,也来得及。” “两处的未来,都在你身上了。” “宁千岫,保重。” “宁师弟!不用管我们,尽力而为便好!” “虽然感觉还没活够本,但亲眼见到偶像,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无数声音传来,宁千岫伸手拂上屏幕,似是与谁道别,待一切声音再次静下,才转身离去。 “我知道了。” 第69章 “不若来过上两招?” 整个修仙界风起云涌之时, 宁千岫却只身一人压着驭兽长老踏进了寒霜门中。 驭兽长老终于重见天日,此刻脸上一点嚣张气焰也瞧不见,只剩灰头土脸的绝望。 他天分不够, 即便用秘法强行提升,也仍旧得不到多少重用。 可即便如此, 当他受不住云隐宗的审讯将自己知晓的那点腌臜尽数吐露之时, 也明白自己怕是死期将至。 此刻他两股战战, 转头看向短短几天内便攀至大乘期大圆满的宁千岫,除却心惊之外再无其他念头。 第74章 “宁、宁仙君啊, 若将我留在云隐宗, 亦能给你们增添助力,不若再考虑考虑?” 宁千岫脚步一顿, 诧异地看向自己手中格外厚颜无耻的老头:“云隐宗长老皆在大乘期之上, 各个身负绝技, 你怕是只能当个内门弟子。” “作为内门弟子中年纪最长的, 长老当要成为一大奇观了。” 长者脸色顿时五彩斑斓极为好看, 宁千岫恰到好处地转了话风:“不过长老若是足够心诚,说不准我也能网开一面,至少能保命呢。” 长老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憋得半死, 还未给出回应, 诸己剑便俯冲而下。 越接近寒霜门, 便越能感受到门派之上阵法的威压。 驭兽长老顿时高声开口:“这阵法不可硬闯, 需得有寒霜门印记的人才能入内,我可以助……” 宁千岫一挥袖将长者的嘴堵住, 手中捏印拍在结界上, 浑厚的屏障顿时一震,毫无还手之力地打开一道缺口, 他眨眼便压着人站在寒霜门口。 寒霜门坐落于一处山谷内,四周群山环绕浓雾弥漫,湿气极重,当真是藏污纳垢的好地方。 甫一落定,宁千岫便瞧见山门处站着熟悉的人影,挑了挑眉朗声道:“你们的长老,如今完璧归赵,祈生长老应当放心了。” 青年转过身来,一双红眸缓缓落在驭兽长老身上,那长者便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连逃跑的力气都生不出,便被人凭空提至半空,痛苦地涨红了脸。 “唉,无用之物,只能舍弃。” “长老不如等等,”宁千岫手中灵气乍现,化作一条灵带拽住长老的肩膀,“如此绝情,当真叫人寒心。” 两人站在原地谈笑生风,手中力道却分毫不让,竟是无人能在此番较量中得了便宜。 “那日哭魂崖沈渡无法赶到,想来便是你出手阻拦。” 宁千岫手中灵力爆裂,生生将驭兽长老拽了回来,却一眼没看瘫软在地上的人。 贺长生颔首:“宁仙君当真天赋异禀,在下自愧不如,但影峰长老都无法硬闯,希望你也能三思。” 宁千岫手中诸己剑出鞘:“我亦有仇与你要算,不过在此之前,杀你门中三千弟子,应当不在话下。” 贺长生眼神一闪。 这话说得轻飘飘,背后的威胁意味却是极重,寒霜门百年之中能破开镇山大阵的修士少之又少,如今能好端端站在他面前,对寒霜门的了解定然比他料想得更多。 驭兽长老保下条命来,颤颤巍巍地抓紧宁千岫的袖子,却也不敢说话,只能茫然地看着两人之间暗潮汹涌的对峙。 贺长生收回眼神,整个人身上压抑的气息顿时如潮水般退下,身上成串的银币一阵脆响,他侧身退开半步。 云隐宗内。 几位长老坐在殿内面面相觑,茶喝了半壶也没品出此番私下邀约究竟有何意。 坐在最前的玄天门长老终于忍不住搁下杯盏,轻咳一声:“影峰长老私下唤我们前来,究竟有何事?” “怀英!当真是好久不见了,没什么大事,不过是闲聊片刻。” 魏云游摇着扇子大步走进,笑吟吟地拍拍玄天门长老的肩膀,神态悠闲地坐在一侧。 此番怪异的态度让几位长老更捉摸不透宁千岫的想法,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宁千岫虽修为极高,可到底资历尚浅,此番久久不现身,已然招致不满。 “诸位长老还请消气,这茶是今年第一批春茶,品之唇齿留香,可不要浪费了。” 江念施施然走入,笑吟吟地落座于主位之上,掀开杯盖抿了一口,视线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人。 “江家主,若有事,还请直言,若一直顾左右而言他,我等恐怕便只能告辞了。” 江念摆了摆手,摇头笑道:“诸位长老,难道不是你们想来云隐宗同新任的影峰长老通气,才会有此番宴席么?” 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有人不可置信地开口:“影峰长老怎可如此行事荒诞!” 江念歪了歪头,显得比在场几人更加疑惑:“几位长老,你们可都是悄悄递了信来想要与影峰长老一同歼灭寒霜门,长老听见此事深受感动,如今可是即刻便前往寒霜门与他们对峙了!” 玄天门长老顿时瞪大眼睛,第一个便站了起来,又被魏云游生生按了下去。 “几位何必如此震惊,这可是件好事,若是传出去,人人都会夸赞诸位一句侠肝义胆,云隐宗也会记得各位的鼎力相助,何乐而不为呢?” 劈头盖脸的话语砸下来,玄天门长老胡子直抖,只发出两声气音来,根本找不到时机辩驳。 江念恰到好处地开口道:“不用长老多费心,只需将名号报上,便可名利双收,绝不是赔本买卖。” 话说到这份上,哪还有什么回旋余地? 他们本就不清白,更何况这嘴长在宁千岫身上,他如今身处寒霜门,便是谁也管不了他。 凭影峰手段,白的都能说成黑的。 当真是上了贼船! 几位长老绝望地闭上眼睛,几番挣扎后咬牙开口:“如今我们绑在一根绳上,人我们会出,此事也会尽力相帮,可若是得不偿失,即便云隐宗根基深厚,我们几个门派也要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江念一合掌,弯起唇角将手中亮着光芒的卷轴举起:“以此为证,那便多谢几位长老仗义相助啦!” 她回身朝魏云游眨了眨眼,对方回以赞赏的笑容。 果真是近墨者黑,这空手套白狼的本事亦是如出一辙。 魏云游将手中的折扇揣进怀里,推开窗户朝远处望去。 “但愿这小子能出奇制胜罢。” 宁千岫鼻尖一皱,隐隐中察觉大抵是有谁在念自己,不由一笑。 算算时间,他们那边差不多也该忽悠成功了。 他回过神来,看着自己身前神色不善的弟子们,拎着驭兽长老的后颈悄声开口:“裴趁的棺材在哪?” 驭兽长老整个人都吓得贴在宁千岫身上,又被诸己剑毫不留情地格开,听见这话几乎快哭出来:“祖宗,我不过是个小喽啰,哪能知道此等消息?” 宁千岫不急不忙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紧,慢慢想,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叫祈生长老同你一起回忆。” 那称呼一出口,驭兽长老便冷汗泠泠地拉住宁千岫:“我曾经偷听过一些,你往西边去罢,再多的我真不能说了。” 宁千岫满意地看了眼长者,偏头去看正缓缓走来的贺长生:“长老可都听见了?” 下一刻,一道红光闪过,满脸惊慌的驭兽长老顿时身首异处,再无声响。 那红光穿透□□后气势丝毫未减,直直便朝宁千岫斩来,将宁千岫团团围住的弟子们便如同牵线木偶一般抬起头来,五彩斑斓的剑气顿时锁住他周身命脉,毫不留情地出手。 宁千岫耳边“沈渡”的声音不断回荡。 【祈生长老的生息秘法,所习之人需用一部分神识与其交换,待醒来之后能为其所用,成为他的傀儡。】 【只要贺长生不死,寒霜门所有弟子皆能不知疼痛,不死不灭。】 【若要破解此法,你便要找到贺长生的“心脏”。】 最后一句话几乎钉入宁千岫的识海深处。 【千昼镇你是如何做的?再做一次便好。】 话语最后,“沈渡”似是轻叹一声。 【此番罪孽加诸我身便……】 宁千岫回过神来,身形陡转,如一道疾风自刀光剑影中穿过:“装得不累么?分明脾气如此差,这般温和可杀不了我。” “还是……你只是幕后之人的另一条好用的狗?” 贺长生眼中红意愈深,几乎成了狰狞的猩红,身上银币同一时间疯狂震颤起来,密密麻麻的修士从山谷四面八方缓缓走来,手中长剑出鞘。 “我知你想激怒我……可惜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对你感兴趣。” 贺长生歪头盯着他,修长的手指竖起,一张菩萨面上终于露出些许兴致来:“这些人我都可以不要……我要你做我的傀儡。” 与此同时,山谷之中逐渐响起破空之声,同样强悍的剑光笼罩在寒霜门之上,诸己剑光燎起百尺灵火,一内一外对撞向厚重的结界上! 诡异的结界在过量的结界冲击下应声而碎,无数灵光划过站在宁千岫身后,无数声音汇聚在一起,竟是山呼海啸般的气势。 “不若来过上两招?” 第70章 “原是躲到这来了,裴夜。” 山谷之中顿起狂风, 迷雾却越发浓重,叫人分不清对面究竟是人是鬼。 宁千岫手中诸己一转,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般朝浓雾中掠去, 剑光所到之处,那怪异浓雾便被强行破开, 方圆几丈都为之一清。 灵力轰响, 诸己剑灵现形飘在剑主身侧, 毫不留情地斩向雾气凝聚的利爪,剑气强悍到极致, 竟是将围在贺长生周围试图偷袭的傀儡们生生掀飞出去! 第75章 贺长生手中黑气一收, 摇头叹息:“人与傀儡最不同之处,便是人心难测。” 他并不打算同宁千岫正面对抗, 手中长袖一震, 黑雾顿时暴涨, 化作一只巨大的野兽, 欲将正奋力抵抗的修士们一口吞下。 “后撤!” “师父说了, 别让这些黑雾碰到!会陷入梦魇!” “师兄!我们只是装装样子,何至于这么拼命!” 山谷之内顿时吵嚷成一片,而识海之中, “沈渡”的声音从未停歇, 宁千岫目光灼灼, 看着尚未成型的黑雾挑眉, 整个人眨眼间便消失在原地。 贺长生眉头皱起,惊觉自己全然失去了对宁千岫踪迹的掌控, 手腕抬起下压, 黑雾聚成的巨兽顿时张开血盆大口。 “祈生长老,既身为正派之人, 还当光明磊落一些。” 熟悉的声音自贺长生身后响起,他微微睁大眼睛,未来得及有所动作手腕便被宁千岫抓住。 狂暴的灵力冲入贺长生的身体,身上串着的银币尖利地震颤起来,如同修士撕心裂肺的尖啸,顷刻便搅碎了他一侧手臂,爆出一串血雾! 那虎视眈眈的巨兽哀鸣一声,终究是轰然倒塌消散,天色为之一亮,照在奋战的修士之上。 不少人见势不妙,早已悄无声息地离开寒霜门,而更多的人却是留下来,同诡异的傀儡刀剑相向。 不断有傀儡倒下,亦不断有修士失去生机,最后被同化成傀儡中的一员,站在一片尸海中的修士越来越少,他们却分毫不退。 “宁仙君可是你师兄的救命恩人!这恩情怎能不报?” “寒霜门的阴谋让师姐魂断哭魂崖,无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正道不公,自要我们来匡扶!” 宁千岫手指一松,那半边空荡荡的袖管便垂下,青色长老服随着动作暗纹翻涌,却是纤尘不染。 “诸位修士,下手狠些,傀儡的弱点在脑袋,需得一击毙命才行。” 天际另一边几道绚丽的流光,言泉的声音隔着老远便清晰回荡在山谷之内。 “若要活命,记得躲开傀儡的血液!” 宁千岫冷凝的神色顿时一缓,露出些许笑意。 “宁师弟,分明说要谨慎行事,怎么我们还没来便又闹成了这幅局面?” “不愧是新上任的影峰长老,属实雷厉风行。” 贺长生似是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垂眸看着同仇敌忾的几人。 “他说得当真没错,只要你在……这个世界的天才便不会枯竭。” 他唇角溢出鲜血,整个人身上渐渐爬上鲜红色的咒文,一双红瞳浓到极致,原本俊秀的脸如今瞧上去只剩惊悚。 天边一条灵带缓缓飘出,涌入贺长生的身体,枯竭的灵力顿时被填满,修为被强行提至渡劫期。 仅仅一个眼神, “吾当九死不悔,为天下苍生叩开仙门,方算功德圆满。” 言泉一剑将眼前的傀儡竖劈成两半,听到这话顿时心头火起。 “你这修的是哪门子的道!人都要被你们杀干净了还满口苍生仁义!呸!” 钟善与江念背靠着背,手中长剑鲜血未尽,他余光一瞥察觉贺长生的异状,顿时皱眉。 “宁师弟,小心应对!” 识海之中“沈渡”的声音也沉下来:“贺长生要以身祭阵,阵法一成你们这些人都得等死,阵眼我追踪不到,你要想办法将阵眼破坏,这仗才有的打。” 那声音时隐时现,中间夹杂着轰然作响的爆破声,似是同样被卷入激烈的争斗之中。 “你那边……” “先顾你自己,若计划成功,或许……” 剩下的话语吞没在一片杂音之中,再听不清。 宁千岫眼神一动,不过片刻分神的功夫,贺长生手掌下压,黑雾变本加厉地扑上那些勉励抵抗的修士,眨眼便倒下一片。 魏云游冲至黑雾之前,长袖一挥捏碎手中药瓶,一股轻灵之气窜出,看着光芒微弱,却是极为有效地将那来势汹汹的黑雾拦在修士身前。 宁千岫眉心收紧,知晓此事再拖延不得,侧身对上魏云游的视线:“师叔,想办法拖住贺长生,我去去就回!” 他心中早有决断,看到魏云游点头后便毫不犹豫地朝西边掠去。 贺长生察觉到宁千岫的意图,神色转冷,伸掌朝对方的背影拍去。 魏云游闪身过去,手中金光乍现,长鞭挥舞数下接住充满戾气的掌风,随意抹去唇角溢出的血迹,笑眯眯地看着贺长生。 “祈生长老,影峰长老有要事,我也是云隐宗长老,同我聊聊也是一样的。” 贺长生眼睛眯起:“你们如此为他卖命,最后不过枯骨一捧,为何不同我们一起?届时留你们几人一条性命,你们亦能成仙!” 他垂下眼睛看着面前的血海,一张菩萨面上重新带上几分似笑非笑的慈悲来:“天道对你们格外宽容,为何不顺应天道?” 江念干脆利落地一剑挥出,力道之大让贺长生不得不偏头避开。 “真是好聒噪,究竟打不打?” 贺长生抿唇,脸上最后一点虚伪的笑意终于消失殆尽。 驭兽长老所知的实在有限,西方大大小小的宫殿林立,一时间还真找不出裴辰的藏身之处。 宁千岫扫视一圈,如今也别无他法,选了一座看着顺眼的宫殿便闯了进去。 寒霜门不愧是阴私最多之地,每一处宫殿皆有极强的禁制笼罩,宁千岫手持神剑,一剑便把这屹立百年的厚重屏障劈裂。 步入其中,宁千岫才发觉此地是寒霜门的藏经阁,密密麻麻的邪术秘法堆积其中,此刻安静至极,卷轴之上落满灰尘,想来是许久都未曾有人来过。 宁千岫定定看着眼前景象许久,心中某种直觉隐隐作响,催着他一步一步朝前走。 偌大门派,如此重要之地,为何瞧上去如此荒无人烟? 他捡起地上散落的卷轴,手中灵力一催,却是毫无反应,像是卷轴之内的灵气都被吸干了一样。 他脚步一顿。 此地定然有鬼。 诸己从藏经阁深处飘回来,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 “我已探过,此地禁制重重,且有灵力转换的痕迹,你要找的裴辰定然在此地,只是若要见到他,怕是要费些功夫。” 宁千岫转身走出楼阁,身形一虚便飞至半空,举剑剑尖对准高逾百尺的藏经阁。 “我没工夫和他们玩这些,既然不愿出来,将此地毁去便是。” 诸己睁大眼睛,一把握住剑锋:“你知不知道里面的阵法何其严苛,强行破阵是要遭反噬的!你是活腻歪了么?!” 宁千岫充耳不闻,剑主意志如此坚定,即便是诸己也无法动摇,诸己看着宁千岫坚定的神色,自然明白他的担忧。 以贺长生如今修为,即便几人一起阻拦,也未必撑得了多久。 任何伤亡皆是宁千岫不愿看到的。 在不知不觉中,自私冷漠的宁千岫早已有软肋。 这可如何是好? 诸己终究是叹了口气,宁千岫手中神剑逐渐亮起灼目光芒。 “这回你欠我的可多了……” 冲天剑光亮起,连日光都要避让三分,他手腕转动,十成灵力的剑光挥出悍然撞上藏经阁! 楼阁不断震动,似是在暴怒不已,一道光芒激射而出打在宁千岫身上。 诸己剑嗡鸣不已,神剑的威光尽数燃烧,剑灵几乎凝聚成实体,咬着牙催动剑身将凶猛十倍的反击卸下五分威力。 灵光没入宁千岫身体,他肩周皮肤骤然撕裂,森森白骨清晰可见,可他分毫不退,下一剑出得更急更快。 魏云游余光瞥见贯日的剑势,眉头一皱,言泉不由失声开口:“宁师弟在干什么!” 魏云游抓准贺长生失神的契机,毫不留情地一鞭挥去。 “他自由安排,先顾好你自己,别重蹈覆辙!” 五道剑光之后,宁千岫踉跄一步跪摔在地上,诸己剑灵若隐若现,身上布满些许裂缝。 “不用管我……你没事吧!” 宁千岫此刻一点声响都听不见,有气无力地伸手挥挥,皱眉吐出一口血来。 这一路走来吐的血不少,他如今都快习惯身上的剧痛,摇晃一阵,倒是重新站了起来。 这阵法的气息极为熟悉,出自仙盟盟主之手。 藏经阁剧烈的震动终于停下,最后一道禁制被强行劈碎,整个楼阁终于沙般倒塌。 满天沙尘之中,一道人影缓缓走出,青年面容温和俊秀,唇角天然便带着一抹笑意,叫人瞧着便欲亲近。 他走得极为缓慢,像是还未习惯自己的躯体一般,宁千岫看着对方,冷笑一声开口。 “原是躲到这来了,裴夜。” 第71章 “感谢诸位抬爱,此乃我之职责,自当万死不辞!” “死而复生”的裴辰立于一片废墟之上, 每个字句都吐得极为缓慢:“仙君……为何滥杀无辜?” 第76章 宁千岫盘周身灵力流转,内府残余的灵气尽数涌入震出裂痕的诸己剑之上,填补着剑身上若隐若现的裂缝。 这话一出口, 宁千岫也懒得同他废话,剑气余威尚存, 他轻飘飘地抬了抬手, 剑影翻涌袭向对方。 黑雾乍现, 同剑光纠缠在一块,许久才勉强将攻势化解。 “分明厌恶极了你兄长, 到头来还要躲在裴辰的身体里才能苟延残喘, 裴辰死了还要压你一头的感觉如何?” 伪装如一层摇摇欲坠的纸般,眨眼便被戳破, “裴辰”苍白的脸上笑容不在, 只剩扭曲的神情来。 “宁千岫……!你还要如何?” 宁千岫对他飘忽不定的脾性视若无睹, 视线从他身上扫过, 不由皱起眉。 阵眼处的气息诸己不会认错, 如今也未消息,可为何不在借裴辰身体复生的裴夜身上? 宁千岫再次举剑,裴夜缓缓抬头直视对方:“你若杀我, 他们的生机便会彻底断绝。” 诸己捂着胸口咳嗽两声, 神情严肃:“阵眼必然就在他身上, 只是不知为何无法识破, 他能有底气说出这种话,必然不会做假。” 宁千岫收剑, 看着眼前不人不鬼的裴夜:“你要同我商量什么?” 裴辰神情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既然你要保全他们, 那便要用你的命来替代。” “我时日不多,随时都可以将阵眼毁掉, 你若再犹豫一会,结果便不好说了。” 宁千岫转头看向识海:“阵眼我找到了,接下来得靠你了。” 杂音传来,许久才有几句零碎的话传入宁千岫耳中。 “找到……他的……软肋……” 话说一半便全然失去音讯,宁千岫余光瞥向被灵力照亮的半边天空,面沉如水,心中却越发着急。 没时间了,他必须赌一把。 零散的记忆在宁千岫脑中飞速划过,最终定格在一张与之相似的脸上。 他对上裴夜的视线,紧绷的脊背一下子便松了下来,似是毫不担忧地耸了耸肩。 “看来裴辰还活着,你如此顾左右而言他,便是为了给他争取时间。” “我不动你,杀他便可。” 山谷之中,黑雾遮天蔽日,贺长生立于尸山之上,脸上咒文红光闪动,看着底下负隅顽抗的蝼蚁,叹了口气。 “终究是入障太深,只能来世再寻解脱。” 魏云游转了转涩疼的手腕,却又转瞬将长鞭挥出,把险些被黑雾吞没的修士拽回来,回头看了一眼狼狈的几人。 “还能撑么?” 言泉将碎成几块的长袖扯下,随手蹭了蹭额头的汗,手中长剑挽了个剑花:“自然!区区傀儡,我还能再打十个!” 蒋流云无奈笑了笑:“言师弟,话还是别说得这么满……” 江念一声惊呼打断几人的聊天:“先别论这个!来搭把手!” 魏云游眼疾手快地将药瓶掷出,瓷器碎裂灵雾飘出,将漏进的黑雾推出。 魏云游脚下已堆积了不少药瓶,可即便如此,无处不在的黑雾仍没有消退的意思,虎视眈眈地盘踞在灵气之外积攒着下一步进攻。 钟善站在魏云游身后干净利落地挥剑斩去,一排傀儡顷刻便被削爆了脑袋,江念默契地举起一旁折下的木板一挡,将血污拦在身外。 “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师叔的药早晚得用完,屏障之内的傀儡我们根本来不及清除!” 仅剩的各派弟子此刻聚在一块,神色凝重地看着满天的黑雾,全然没有后退的意思。 前来助阵的弟子们大多年轻,心中血气为凉,沉甸甸的人命压在心中,顿时便激起了满腔愤懑不平。 “此前我还半信半疑,如今看来,寒霜门当真是狼子野心,连此等邪术都能修成,若再放任他们作恶,怕是整个修仙界都要生灵涂炭!” “在贺长生发狂之前,我已将此事传讯给门派,想来不要多久长老亦会赶来!” 弟子们看着挡在最前面的云隐宗几人,眼中满是敬意。 “大敌当前,云隐宗一力承担此事,实属大义!若要帮忙,尽管开口!” 魏云游手中长鞭不断挥舞甩出阵阵疾风,可面前的傀儡如海般无法除尽,他喘了口气,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贺长生上。 “宁小友短时间无法破阵,若要活命,便要杀了贺长生。” 言泉费力地将眼前的傀儡开了瓢,听见这话头都大了:“师叔!且不说那是祈生长老,以眼下情况,谁能闯过这层层黑雾给他致命一击?” 短短几句话,却叫几人不约而同想起他们无所不能的沈师姐来,愣怔半晌,终究是叹息一声。 “贺长生修为未必有看上去那么高,他的能耐都在操纵傀儡之上,大乘期足以让其毙命,我手中除恶散还剩一些,若一块带上便能突破黑雾来到他背后。” 钟善心中一紧:“若一击不成……那我们连自保的灵药都存不下。” 蒋流云长叹一声:“可若不尽力一试,我们便是十死无生。” 他们同时沉默下来,谁也不愿深思放在他们面前最重要的问题。 灵药紧缺,他们要派出的修士,同样生机渺茫。 “不若便我去罢,反正、反正我呆在此处也是处理傀儡,师兄们顶上便好……” 言泉犹豫许久,终于闭上眼一股脑将话吐出,只是还未说完,脑袋上便挨了师兄一掌。 “你这修为,出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时机稍纵即逝,钟善眼神坚定,似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语速极快地开口:“师叔与蒋师兄需要留下镇住场面,言师弟修为不够……能做到此事的只有我。” 他语气中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却又骤然停顿片刻,终究是微微侧头看向江念。 只一眼,四周便都静下来,江念笑起来,却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们彼此都知道这是唯一的解法,如今局面,也容不得他们再多想。 满打满算,他们成亲不过短短三年,两人生来都是劳碌命,这三年来东奔西走,当真是聚少离多。 彼时他们自以为年轻,若将眼前之事平定下来,未来自然有漫长的时间可以饮茶听雪,共赏良辰美景。 可最后却总是事与愿违,落得如今匆匆诀别的下场。 “钟师兄,不若换我们,虽说修为不及师兄,也同样能将那魔头击杀!” “我们玄天门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便让我来!” “我亦可以试……” 无数声音如潮水一般涌入两人耳中,钟善如梦初醒,偏头望去,皆是不忍与伤怀。 当真是……分明前不久还在与他们的长老争得脸红脖子粗。 钟善与江念对视一眼,齐齐笑起来。 “感谢诸位抬爱,此乃我之职责,自当万死不辞!” 他华贵衣袍如今显得暗淡一片,却仍行云流水地正正衣冠,朝众人抱拳一礼,举起手中长剑头也不回地离开灵气的庇护。 江念眼眶仍红得厉害,却是再未看钟善一眼,转身朝修士们眨了眨眼。 “他这人平生最爱出风头,这次便让让他罢!” 藏经阁前,宁千岫看着再度陷入癫狂的裴辰,惴惴不安的内心终于定下几分。 他赌对了。 “我为何要在意那个废物!家主之位本该是我的!他只需窝在裴府做那账房先生便好了!凭什么死后还要折磨我!” “滚出去!你已经死了!别再影响我!” 裴辰一双眼睛瞪得极大,几欲从眼眶脱出,僵硬的手指以极为诡异的姿势捂住额头,像是被脑中的幻想折磨得撕心裂肺。 听到这语焉不详的争吵,宁千岫心下一动,极快低语道:“诸己,再探一遍他的识海!” 剑灵闭上眼睛,片刻后猛然睁开:“他识海之内有陌生气息一直在与之抗衡,虽然极其微弱,但那才是阵眼!” 宁千岫当机立断,身影一闪便来至裴辰近前,一把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人死死钉在地上,低喝道:“裴辰,我知道你在,出来。” 即便成了一具活死人,在宁千岫话音落下后,裴夜苍白的脸上终于涌起血色,像是被人掐得喘不过气来一般,一对瞳仁剧烈震颤着。 “滚……开……” 那无力的挣扎自然阻挡不了宁千岫,他口气加重,几乎是怒斥道:“事到如今你还看不透!裴府已然因你弟弟而覆灭,你还想他用你这幅身体制造更多的杀孽吗!” 裴夜挣扎得越发剧烈,宁千岫的五指却如铁钳一般无法撼动,在宁千岫的注视下,他终于似被卸去全身力气般失去了片刻意识,成了一具破败的躯体。 “宁仙君……许久不见,经年之后,我仍是没有明白此番道理,亦狠不下心承认他错了。” 那双无神的眼神重新泛起光彩,同先前的阴沉截然不同。 这才是真正的裴辰。 “大错已然铸下,我与胞弟万死也难辞其咎。” 第77章 另一侧天际的黑雾骤然散去,宁千岫却眉头一皱,胸口剧烈疼痛一瞬,叫他不得不弯腰抵御。 ……发生了何事? 而眼前,裴辰的话仍在继续。 “为今之计,只能带他离去,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第72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寒霜门山谷中, 似厉鬼般尖利的嘶吼此起彼伏,目之所及皆是影影绰绰如鬼影一般的傀儡与挥之不去的黑雾。 在外人看来,此地已成一方炼狱。 萦绕在贺长生周身的黑雾似是无穷无尽般, 不知疲倦地朝雾气中央亮起的微弱光芒涌去,一张慈悲面容上终于显出几分偏执来。 高坐台上的菩萨像碎裂, 内里不过是脏污不堪的魑魅魍魉。 “螳臂当车……” 贺长生叹了口气, 似是耐心终于到头, 缠绕黑雾的手指弹动急速结出一串手印,却在最后时刻猛然回身挡住自背后袭来的长剑。 他诧异地眯了眯眼:“竟会出此下策……你是被抛弃的那个?” 钟善周身被一层灵光包裹, 即便是黑雾也无法侵袭半分, 一击未成便迅速变换招式,改刺为劈, 一刻不歇地朝贺长生攻去。 贺长生蹙眉, 不得不分出几缕黑雾应对, 他看着对面坚毅的眉眼开口:“他们既已抛弃你, 又何必如此执着?同我们一起, 我便能让你与夫人与天同寿。” “如此一来,你的抱负,皆能实现。” 钟善充耳不闻, 一心扑在手中长剑上, 内府灵力烧到极致, 竟是将肆无忌惮的黑雾都击退片刻。 刀光剑影之中, 原本无比普通的长剑竟自发亮起光芒,悄无声息地替钟善当下来势汹汹的诡异黑气。 贺长生看着在钟善身后渐渐显现的一道模糊身影, 神色终于显出几分凝重。 “竟能催生剑灵…… ” 屏障之内,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浓雾之中连起的微弱光芒上。 魏云游敏锐地挑了下眉:“此事许有一线生机!” “想不到钟小友竟有如此赤子之心,竟能打动剑灵。” 江念仍挡在万人之前砍杀着傀儡, 闻言手指一抖。 “钟善……” 风暴之中的钟善浑然未觉,只感受到手中之剑越发轻盈,剑锋所到之处煞气退散。 胸口憋了许久的气终于松下些许,他不屑地看着贺长生阴沉眉眼:“别将我们想得同你们一般不择手段,我也对你们这些神神叨叨的邪术不感兴趣。” “还我们一个清静,才是你该做的事!” 话虽如此,钟善心底却并未放松半分。 他修为较之贺长生稍次一阶,此刻交手感知到对方武力,若要将其一击毙命,绝不轻松。 更何况此人心思缜密,即便自己多番挑衅,也未见其气急败坏,要找到他的弱点,怕是要费些时间。 黑雾再次席卷而来,钟善灵力一催,手中剑便急速旋转将雾气挥散。 如此下去不是办法,若一直这般耗着,满盘皆输的只会是他们。 钟善的神色一点点沉下。 接近贺长生的这一段路不算长,可他却仍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想了许多。 万千方式演算而过,却只有一种他有五成把握。 置之死地,而后生。 钟善喘了口气,脑中闪过江念俏丽的面容,却不敢再多想。 他生怕自己再多想一刻,便再下不了决定。 模糊的虚影立于他身侧开口:“剑主,尽管吩咐。” 钟善嘴唇微动。 挣奋力杀敌的江念身形一顿,似是察觉到什么,手腕一颤,愣然落下一滴泪来。 言泉瞧得清楚,猛然上前拍拍江念的肩膀:“师姐……?” 江念摇了摇头,涩然一笑:“没事,我只是忽然觉得……不太好。” 魏云游神情严肃地看着江念:“各门派已收到消息,此刻还未来,定是有别的事绊住了他们。” 江念垂下眼帘冷笑一声:“还会有谁,自然是那仙盟盟主。” 蒋流云眉头紧锁:“最多再撑一盏茶,掌门定会前来……” 众人看着魏云游手中为数不多的药瓶,齐齐苦笑一声。 别说一盏茶,半柱香的时间能不能撑住亦难说。 言泉难得没有开口,担忧地看着江念许久,才将视线落在不远处忽明忽暗的一寸亮光之上。 钟师兄,你可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不断翻涌着的黑雾忽然静止,钟善手中长剑杯挑飞,整个人被气劲掀飞数丈,倒在地上猛然喷出一口血来,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再站起来。 贺长生转了转手腕,黑雾迅猛的攻势终于停下,手指一抬,黑雾便如有生命一般缠绕在钟善的手腕上将人吊至半空。 “虽说比宁千岫差了些许,不过将你做成傀儡混入你的友人之中,那场景想来应当十分有趣。” 他话语一顿,笑着叹了口气:“同裴夜待久了,总会染上几分他的偏执习气,还请多担待。” 钟善不住挣扎着,愤愤看向对方。 贺长生丝毫不在意那几乎要将自己剜下肉来的眼神,缓步走近,他周身护体的灵光终于在黑雾的冲击下消失殆尽。 贺长生叹了口气,指尖凝起灵光朝钟善的灵台处一点。 只一瞬,空中漂浮的黑雾便朝钟善压下,朝他的识海处涌去。 他顿时双目赤红,脖颈处青筋暴起,发出不似人的尖利哀嚎。 “滚……出去!!!” 贺长生面目柔和地看着正痛不欲生的钟善,甚至好心靠近替他揉了揉额角:“既定的结局又何必抗拒,再忍耐片刻便不会再痛了。” 钟善的瞳仁不断震颤着,似是有什么要生生剖开自己的脑袋生长出来,指尖迅速异化成了兽类的利爪,整个人整不可逆地被贺长生变成一只毫无理智的怪物。 言泉猛然瞪大眼睛,看着远处熄灭的灵光,下意识便要捂住师姐的眼睛:“没、没事的……” 可一双手只能捂住眼睛,那痛苦的嘶吼仍能清晰无比地传入众人的耳朵。 江念扯了扯嘴角,身上镇定的伪装终于被撕裂,整个人晃了晃跪倒在地,攥紧了胸口处的布料,撕心裂肺地唤出了心上人的名字。 “钟善……!” 这句伤心到极点的呼唤散入风中,却似乎在冥冥之中被人听见,钟善指尖微微一动,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要让我变成傀儡……还早得很呢!” 贺长生微微一愣,被一股无由来的极其强烈的不安感击中,还未回头,便觉胸前一凉。 钟善手中那把平平无奇的长剑此刻正握在剑灵手中,干净利落地捅入贺长生的胸口。 强悍的黑雾终于溃败下去,一丝天光涌入,将此地照亮。 贺长生后退一步,猛然咳出一口血来,失去桎梏的钟善顿时重重摔在地上。 好在他早已痛得麻木,此刻再被折腾一遭也分不清轻重。 “钟小友,只一剑,可还不够将祈生长老斩灭!” 天边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钟善狼狈地趴在地上,还未来得及看清,便见数到凶悍灵光落下,眨眼间便将顿在原地的贺长生割裂成几块。 他费力地动了动嘴唇,此刻终于明白为何宁千岫总看掌门不顺眼。 他此刻离死不远了,自然也不在乎什么礼节,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句:“人都快死了你才来救场!” 天亮了。 黑雾一散,江念便不管不顾地冲出去,看着钟善千疮百孔的模样,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落。 她伸出手,却又顿在半空中,生怕自己的举动会让钟善疼得更厉害。 “这种时候耍什么威风!你让青石城怎么办!” 钟善笑了笑,正欲说话便开始往外吐血,过了许久才勉强止住:“唉,我都快魂归黄泉了,哄哄我罢。” 江念狠狠瞪他一眼,伸手牵住了他的手指:“你好好的,日后有的是好话给你听。” “我……” 话音未落,一道暴怒的剑光自另一侧冲天而起,断成几节的贺长生躯体上晃晃悠悠冒出一团黑气,还未有所动作便被斩了个干干净净。 当真是狡兔三窟,如此才算是真正死透了。 “钟师兄!” 一阵疾风飘过,他们等了许久的宁千岫终于提剑赶来,神情凝重地看着钟善,神色中隐隐有愧疚之意。 分明是来得及的。 只要他愿意全然相信苏醒的裴辰说的话,及时赶回,钟善或许不会孤立无援。 可在抉择之中,他终究是选了顾全大局。 他亲眼看着裴辰几乎漠然又残忍地将自己肢解,听着蜷缩在身体内的裴夜从尖利的怒骂再到哀求。 “兄长……我不想死……不要!” 这一次,裴辰没有再原谅他。 他最后朝宁千岫笑了笑以示道别,捏爆了此具尸体的内丹。 震天撼地的爆炸声中,属于裴辰的最后一点黑雾也被灼目的灵光烧尽。 第78章 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掉在地上,缓缓显现出女孩的身影。 那是许久未见的姚枝。 除去心魔之后,她仿佛又重新变成了小渔村中那个腼腆的小姑娘,朝宁千岫歉疚地笑了笑。 “我是不是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宁千岫无声摇了摇头。 姚枝笑了笑:“不必安慰我,大哥哥,我都知道。” 她福了福身,灵体渐渐消散在空气之中:“我要去接受我的因果了,大哥哥,谢谢你。” 最后的话音落下,此地终究归为一片虚无。 “别哭丧着脸,再拖下去可就真没救了!” 魏云游一手一个把人往身边一推,狠心地打断了此地悲恸不已的气氛,也将宁千岫从回忆中拉出来。 “……什么?” 第73章 “梦里梦外又有何分别?” 魏云游转头看向江念:“我送你们的东西, 还带着么?” 江念一愣,眼眸顿时亮起,急忙将脖颈处挂着的药瓶拿出:“魏师叔向来医术精湛, 这莫非是什么不世出的灵药?” 魏云游接过药瓶,将里面的药丸倒出, 喂入已然昏迷的钟善口中。 “猜得不错, 这药对别的病症全无效果, 唯独对这诡异黑雾有奇效。” 话语之间,钟善身上的各种异样正逐渐消退, 苍白的面容也渐渐有了血色。 当真是峰回路转, 绝处逢生。 魏云游看着眼前景象,弯了弯唇角拍拍宁千岫的肩:“这回我们能大难不死, 说到底是你师父的功劳。” “她早便料到会有如今之祸, 才早在之前便将‘离魂’给了我。” 宁千岫微微一愣:“……师父托我在拍卖会上买的药材?” 魏云游点了点头:“不错, 这药极为稀少, 称得上百年难得一见, 即便是出世,也只会被认为是一味能让人见血封喉的药材。” “只有少数几人知道,这才是抵抗黑雾的唯一药引, 我用你师父留下的这味药做出了这些驱邪散, 剩下的边角料, 我做成了两粒药丸送给江念, 也是以备不时之需。” 宁千岫心念陡转,喃喃出声:“若是如此稀缺又关键的药材, 为何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拍卖会上, 这些人却毫无察觉?” 随云非白一同前来的皆是各派的掌门与长老,见过眼前尸横遍野的景象, 自然明白此地究竟发生了什么。 两处要害被除去,他们此刻自然夜挺直了腰背,同云隐宗站在一条线上,大义凌然地对寒霜门极力怒斥着。 唯一还算良心未泯的玄天门掌门皱了皱眉,默默离开了这群乌合之众,朝云非白走去,才靠近便听见了宁千岫的喃喃之语。 “白兄,这味药我记得云隐宗便有一株,此刻若是拿出来,我们也有应对之策。” 云非白笑吟吟地拂了拂胡须:“你也知我对丹道并不精通,这药放库中我也没有多问,前些日子遭窃,早就不知所踪了。” 宁千岫眯了眯眼睛,扭头看了眼仙风道骨的云非白,答案不言自明。 他动了动唇,无声开口:“你到底站哪边的?” 以云非白的实力,若想脱离仙盟盟主的掌控也并非难事,可这些年来所遇之事,她多数都在袖手旁观,只在他们退无可退之时才出手捞一把。 正如今天一般,若云非白能早半柱香赶来,便不必如此惊心动魄。 云非白神色不变:“我不为你周旋,你何来的机会重拾修为?” 宁千岫盯着面前的老狐狸,显然有些半信半疑,还未开口,便听见一旁靠在石壁上的钟善发出一声低吟。 众人纷纷望去,钟善茫然地睁开眼帘,未等起身,便被江念扑了个满怀。 “仅此一回!否则我便带着钟家的产业再嫁!” 钟善愣了愣,神色终于软和下来,伸手抱住了江念,语调中同样有着几分后怕的颤意。 “不会了,我舍不得你。” 言泉站在一边,难得看着两人腻歪的模样眼眶有些热。 分明才过了一夜,却总有种苦尽甘来之意。 他缓了缓神,才猛然响起一桩事来:“寒霜门发生如此大事,为何不见其掌门?” 玄天门掌门皱着眉哼出一声:“这位小友,平日长老授课之时,你在做什么?” 言泉被着视线看得一抖,顿时心虚地移开目光,好在玄天门掌门并未深究,掸了掸袖开口:“寒霜门掌门,自千年前便失去踪迹,门中诸事,皆有各长老商议决定。” “也有传言推测,寒霜门之掌门,正是千年前飞升的天下第一。” 宁千岫瞳孔一缩,骤然抬起头来。 “此传闻不过空穴来风,听听也罢,即便确有此事,仙人不理凡尘之事,也与寒霜门作乱没有有关联。”玄天门掌门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有掌门清点完人数之后,携着弟子们朝云隐宗几人行礼。 “既然寒霜门几位长老已除,便再翻不起多少风浪,至于那些失控出逃的傀儡,我等亦会出力诛杀,此番鏖战,云隐宗当真功不可没。” 这话一出,其余各派的掌门也纷纷效仿,一时之间恭维之词此起彼伏,捧得云隐宗天上有地上无。 这里头有不少连弟子都未曾派来,只是听见云隐宗大胜的消息,才拉着零星弟子赶来浑水摸鱼,好捞个好名声。 此刻这些墙头草奋勇杀敌,临危不乱的消息,怕已经要传遍整个修仙界了。 宁千岫扯了扯唇角,神情中带上些许讽意。 话也说完了,再留在此处便显得有些得寸进尺,几位墙头草纷纷拱手准备离去,可还未走出山谷,便被一道无形的结界拦住去路。 “这是怎么回事?” “师兄……!我使不出力气了!” 修为稍次的几名小弟子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失去力气倒在地上,还来不及多说什么话,整个人便爆出一串血雾来,整个身体顿时干瘪下去。 像是被什么极为霸道的怪物吸干了所有灵力。 如此诡异的景象让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场面再次乱了起来,修为被抽空的恐惧让弟子们恐慌不已,下意识便要拔剑将这该死的屏障破开。 可无数灵光打在结界之上,却是收效甚微,反而是灵力消散得更快,几乎是顷刻间,便又有几人倒在地上失去生机。 此等异状叫山谷内本就浓烈的血腥味又弄上些许。 言泉捂着隐隐作痛的小腹,看着眼前如同炼狱般的景象开口:“这酒精是怎么回事?” 宁千岫闭目感受着灵流涌动的气息,许久才缓缓睁眼:“贺长生与裴夜都是都是着阵法的一环,裴夜身上的阵眼更是障眼法,为的就是将所有人都引来,好启动这更为暴烈的法术。” 蒋流云皱起眉:“要运行双重阵法对修为何其严苛,更何况是如此环环相扣的阵中之阵,天下有这实力的不出五人……” 宁千岫若有所感地抬头:“所以他来了。” 一道绚丽红光闪过,面色苍白的青年陡然出现在众人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正在苦苦挣扎的修士。 站在底下的修士们自然不清楚青年的真实面目,看到他的面容眼睛顿时亮了,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大声喊着。 “盟主大人!” “盟主大人可算来了!寒霜门狼子野心,修习邪术,妄图以整个修仙界为代价得道成仙,实在是不可饶恕!” “救救我们吧!盟主大人!” 面带病容的青年侧了侧头,似是对那此起彼伏的哀求感到厌烦,只轻轻抬了抬手,血雾便接二连三地在人群之中爆开,化作点点灵光涌入他的身体之中。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连山风都静止一瞬。 “盟主大人……?” 前世零散记忆终于在此刻连成一线,回忆中的面容同眼前截然不同的人影重叠,宁千岫足尖一点便掠至青年近前。 “许久不见,郁涯。” 自方才阵法启动之始,宁千岫便发觉其并未掠夺自己的灵力。 隔着无数缺失的记忆,宁千岫却在冥冥之中明白了其中隐晦的深意。 他要将自己亲手打败,再让自己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成为他的养料。 郁涯只是沉默地盯着他,眼中意味再明显不过,叫宁千岫忍不住冷笑出声。 这人竟当真觉得自己仁慈无比。 诸己剑出鞘直指对方,宁千岫的声音响彻整个山谷。 “我死了的这些年,你倒是不遗余力地将我按在这飞升第一人的位置上,好蛊惑这些修士前赴后继地替你卖命。” 郁涯:“叩开仙门,才能让凡尘与天同寿,是你不敢同他们说,此间仙路已断。” 短短几句话的交锋,却在人群中掀起惊涛骇浪。 无数方法用尽却仍旧挣脱不了阵法的束缚,此刻听见这样的对话,更是如遭雷劈。 “这是何意?宁千岫是那天下第一?” 第79章 “仙路已断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穷极一生求仙问道,竟是一场幻梦?!” “不可能!全然说不通!若真如宁千岫所言,那这些年来的飞升之人去了何处?也都是假的么?” “这同盟主设此阵法又有何联系?” “盟主当真要害我们性命么……” 宁千岫与郁涯悬在半空之上,诸己出鞘连斩朝郁涯体内涌去的灵流,暴烈的剑气竟是连阵法都不得不退让三分。 “而你呢?你敢告诉这些人你口中所谓的飞升究竟去了哪里?又被你做了什么?你同这混沌天道也无分别。” “口口声声说着魏苍生着想,可到头来要吸干他们的灵力为自己所谓的仙道铺路!” 郁涯皱起眉心,千百年来无喜无悲的面容上终于露出几分厌烦的色彩,低头揉了揉眉心。 “是以从前我才如此讨厌你的所作所为。” “我从未亏待你们,若你们不曾反抗,便能在幻梦之中度过一生,若与天同寿至始至终都只是一句戏言,梦里梦外又有何分别?” 他从未说过这么多话语,猛然咳嗽两声显得有些疲惫,禁锢着修士们的阵法陡然一松。 “谁若能抓住这些人,我便留其性命。” 第74章 “你们也听见了?” 话音刚落, 山谷内的气氛顿时显得有些暗潮涌动,却是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自方才的变故来看,宁千岫口中所言非虚, 郁涯的野心亦昭然若揭。 成仙之事太过遥远,仅靠只言片语无法做出决断, 眼下保下修为与性命才是紧要之事。 不少修士的眼神开始往宁千岫身上打量。 瞧两人熟稔的姿态, 这天下第一转世到消息或许做不得假, 只是如今的天下第一,怕是担不起这个名号。 可若是算上宁千岫背后整个云隐宗…… “你这是何……啊!” 人群之中忽然响起一声突兀的惨叫, 众人纷纷寻声望去, 便见一云隐宗小弟子被长剑生生钉在地上,抽搐几下后, 眼中的光便渐渐散开。 “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想活命!我修了一百年才有这点修为, 我不要给别人!” 行凶的弟子手臂直颤, 慌乱之中已有些语无伦次, 可吐出的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在修士们的心上。 “盟主大人, 我替你杀了人了!放我走吧!求求您了!” 郁涯冷眼瞧着眼前之景,闻言轻描淡写地抬手一挥,那行凶的小弟子便被一道灵力推出了阵法之外。 如同石子投入湖面, 勉强维持平衡的局面在见血的那一刻, 终于乱了起来。 刚才还对云隐宗歌功颂德的修士们纷纷朝其拔剑相向, 性子烈的几位云隐宗弟子顿时张口骂道:“方才抢功劳的是你们, 现在喊打喊杀的亦是你们!怎么,这修仙界是靠谁脸皮更厚才能称雄么!” 这些墙头草们被这毫不掩饰的嘲讽骂得满脸通红, 只好提起剑来恼羞成怒地朝对方挥砍过去。 云非白手中拂尘一划, 一道无形的结界凭空升起,将那些妄图残杀云隐宗弟子的修士拦在三尺之外。 深陷阵法之中, 他却毫不慌张,反而笑吟吟地看着郁涯:“郁小友,坐这位置许久,于看人一道上仍旧长进不多啊。” 郁涯眉心一蹙,正欲开口,便被一道凶悍的剑光打断。 苍白的手自长袖伸出,单手接住了这骇人的剑影,五指一收便将剑光捏碎。 琥珀色的瞳孔锁住宁千岫,青年连声音都极为淡漠:“凭你如今修为,没有胜算。” 宁千岫诸己出鞘,直指对方:“话说得别太满,强行将此界轮回数次,你身体亏空怕是如今也补不回来吧?” 郁涯毫无波澜的眉目终于微微一动,神色中带上了些许棋逢对手的怀念:“那便来战。” 一道红光自郁涯体内亮起,他翻掌一握,一把轻盈华丽的窄剑便凭空出现,还未有动作,铺天盖地的威压便自山谷之中蔓延开来。 是同诸己剑截然不同的张扬。 郁涯身后同样浮现出剑灵的虚影,一眉目艳丽的女子执剑而立,自上而下俯视着孩童身形的诸己:“这么多年了,还是这般蠢。” 自女子身影显现后,诸己神色难得沉下,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恨意:“斩夜!” 斩夜剑灵哼笑一声,郁涯握剑挥下,剑光却是直冲云非白所筑的屏障而去。 “眼下还没功夫同你耍把戏!” 宁千岫自然明白郁涯的目的,手腕一转便迎着剑光而上。 剑光扑面,宁千岫几乎能感受到几欲将一切利刃融化的灼热,他咬紧牙关,手中分毫不退。 身后忽然想起一道严肃又苍老的声音:“宁千岫,让开!” 未等反应,宁千岫便被一道气劲弹开,云非白飞身而起,拂尘一扫将剑光稳稳接下。 宁千岫骤然眯起眼睛。 云非白的修为高深,却终究稍逊郁涯一分,在阵法的耗损下,如何能将这八分力的剑意轻易接下。 “掌门,还望您三思后行。” 云非白却是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事已至此,一届掌门又怎可躲在宁小友身后?” 内府之中的空虚叫被拦在屏障之外的修士越发焦急,此时已是有些失去理智,眼见云非白自投罗网,顿时调转矛头朝他攻去。 “只要抓了云非白!云隐宗之人不过是一盘散沙!” “这……这可是盟主之下修为最高之人,我们如何能……?” “怕什么!云非白此人清白了一辈子,若是敢对我们出手,便是身败名裂!蒋此事宣扬出去,亦是他云隐宗没理!” 一时间云非白竟是腹背受敌,被刀光剑影顷刻淹没。 屏障之内云隐宗弟子们焦急不已,身上酸软无比,却仍挥剑击在屏障之上,企图将其撕开一道口子去迎敌。 宁千岫纵身一跃站至云非白身后,剑灵与剑主此时心念相通,不必多言,诸己剑影交织化作一片剑网,将这些杂乱的攻击尽数拦下。 他虽修为傲人,可眼下要与他们作对的人竟是一时半会数不清,即便再有神力,亦是双拳难敌四手。 一击不成,斩夜剑锋陡转,绕过云非白便直冲宁千岫而去。 不过半柱香时间,郁涯身上环绕的灵气越发浓重,灵流自四面八方涌入他的身体,连天地都为之色变。 旋涡骤起,原本晴朗的天空顿时乌云密布,滚滚惊雷自云层中闪现,连大地都在震动。 郁涯微微仰头看着此刻异状,掌心一握竟是叹息一声:“前五次从未有如此景象……天道当真对你另眼相待。” 宁千岫挡下一剑,闻言不由冷笑一声:“你口中的偏爱,便是给你当垫脚石?” 语调讽意浓重,可宁千岫此刻却不敢松懈。 郁涯此刻的修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过渡劫后期,怕是再过一盏茶时间,便要到渡劫大圆满。 眼下他们孤立无援,想要取其首级,怕是难如登天。 “云非白,这英雄可不能总让你当!当真我玄天门无人么!” 一声怒喝炸响,无休无止的攻击死是停顿一瞬,宁千岫隔着层叠烟尘极目望去,那模样刻薄的玄天门掌门此刻却是带着弟子,当仁不让地挡在云天门面前。 仔细看去,这群弟子之中,竟也有修士主动叛出自家贪生怕死的门派,同他们站在一起。 他们修为未必多高,可面对曾经的师兄与长老,眼神却从未如此锐利过。 玄天门长老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些见风使舵的无能之辈,一张嘴便是刻薄堵人的冷笑:“当真鼠目寸光,你们以为替郁涯卖命后他能饶你们一命?若这些人不够铺就他的修仙路,你们同样要死。” 连宁千岫都感到惊讶,低头一看,却是瞧见不少熟悉的面容。 这其中有不少人是在哭魂崖中顺手救下的,却未曾想到如今会以这样的情形再遇。 “宁小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错了便是错了!” “天下第一,我踏上仙路的愿望便是想追随你左右,如今也算实现了!” 叽叽喳喳的声音涌入宁千岫的耳朵,在凶狠无比的刀光剑影中,却无比清晰。 便是这样星星点点的灵光亮起,竟是让局势重新僵持下来。 他感受到云非白的视线,不由摇摇头笑道:“即便是上辈子,我怕是也没有这样的名望,当真是……” 他实在是形容不来此刻的感受,云非白却是接上话茬:“这便是你比你的师兄多的东西,否则我为何要将宝压在你身上?” 宁千岫偏头,余光却捉到到一点光芒,他神色顿时沉下,扫过云非白正逐渐变得透明的指尖,却不能再停留片刻。 离魂之症,为何云非白也会……! 只是眼下绝不能让郁涯知晓此事,宁千岫握紧剑柄,直视着对面陷入沉默的郁涯。 他叹了口气,抬起手指:“吾当真不愿出此下策抽取你们的灵力,且宽心,不会有多痛。” 第80章 宁千岫与云非白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灌入全身灵力出手朝郁涯斩去。 天地的震动在此番对撞下更加剧烈,千里之外海浪滔天,竟是要倒灌下来。 一刻不断涌入郁涯体内的灵流似是有生命一般,化作一面坚如磐石的灵盾挡在郁涯面前。 全力一击打在上头,不过是平添几道裂缝。 若不将此阵破坏,他们毫无胜算。 “阵眼在何处?” 云非白瞧他一眼:“劝你另寻他法,阵眼不在此世。” 猜到答案,宁千岫心中一凉。 屏障之内,言泉气喘吁吁地放下剑,愤愤不已地朝灵力壁上锤了一拳:“难道我们便这般干看着他们拼命?!” 蒋流风摇了摇头:“自然要寻找时机除去帮忙,云游兄,你可否破解此阵?” 魏云游此刻也不由苦笑起来:“平时倒也好说,那老家伙可是铁了心不想放我们出来,我虽对他的把戏熟悉,但此刻也无法保证全然能破解。” “魏师叔,眼下情况紧急,还望你尽力而为,或许便能有一线生机。” 江念将所带的符箓尽数拿出:“还需要什么?应当是都有的!” 魏云游点点头,手指抚上那坚不可摧的屏障之上感受着灵流涌动的走向,眉头渐渐皱起。 还未张口,他便听见脑中响起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既然要帮宁小友,怎么少得了我们?” 魏云游陡然睁开眼,与众人同样疑惑的视线对上。 “你们也听见了?” 第75章 “不懂凡尘,亦不懂人。” 顾不上太多, 言泉当机立断便朝那虚空开口道:“你们是何人?” 虚空之中的声音越发近,话语中带着些许叹息:“不过片刻便忘了你们师叔,当真是令人伤心不已。” 弟子们齐齐睁大眼睛, 不约而同地望向屏障前一言不发的魏云游:“师叔,是你在说话?” 魏云游摊了摊手:“不巧, 不是你们师叔。” “不必再猜了, 长话短说, 云非白的屏障我能替你们解开,但你们需要拖住郁涯一盏茶时间, 在这期间你们之中的任何人都不能有事。” “一盏茶后, 自然会天降奇兵相助。” 这番说辞着实太过装神弄鬼,魏云游皱了皱眉, 未来得及思索便被剧烈的震动打断。 由斩夜剑挥出的剑光堪堪蹭过屏障, 被宁千岫手中诸己剑生生击退三寸, 汹涌剑气纵贯天地, 眨眼间便将寒霜门前两座高山夷为平地, 霎时间乱石滚落,若非有屏障遮挡,有些修为稍弱的修士怕便要埋骨于此。 魏云游眯起眼睛看着半空中身上光芒大盛的郁涯, 开口道:“如何破阵?” “云非白那老头的弱点你还不懂?他可是最知道你惜命的。” 魏云游顿时恍然大悟, 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 指着心口扭头对钟善开口:“用灵力打我。” 钟善一愣, 却来不及多想,手中勉强聚起一道灵光便朝魏云游身上飞射而去, 那坚若磐石的屏障顿时泛起波纹开始不住震荡起来。 凡阵法必有阵眼, 只要找到阵法,破阵便不难。 见此异状, 言泉一合掌终于明白过来:“难怪我们如何找也无法找到阵眼,原来掌门将阵眼设在魏师叔体内了!” 魏云游看了眼挡在众人身前的背影,半是恼火半是无奈地哼笑一声,侧身望向屏障之内尚有些浑噩的修士们。 “再这般下去便是等死,宁小友与掌门皆为了万千修士拼死抵抗,我们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以我如今灵力只够撕开这屏障一道小口,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会复原,是战是退,皆有你们决定。” 话音未落,言泉便第一个站出来开口:“我可等这一刻许久了!如此欺辱我们,我定要好好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钟善与江念对视一眼,彼此的手自方才便紧紧牵住,只一眼便明白彼此的想法。 “既说过与同门风雨同舟,又怎会在半路退却?” 随后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其中有不少人打着颤,带着浓浓的呜咽声,却又那般坚定。 “我们也来!” “左右都是要死!还不如拼一把!” “我、我也不知道,但天下第一既然有难,我辈怎能退缩?” 魏云游瞧着身后那些门派修士,在郁涯的夺灵祭阵中皆是脸色苍白,却仍目光灼灼地望向自己,或垂垂老矣,或久病柔弱,男女老少众多张面容交织在一处,竟都是同样坚定。 并非不怕,也并非无私,只是不愿自己漫漫人生不明不白地在此处戛然而止。 虽前路艰险,吾往矣。 宁千岫随手抹去唇角鲜血,若有所感地回身望着屏障之后,眉头一皱,却又在转瞬笑起来。 内府灵力被挤压到极致,他却似毫无从察觉般一招比一招凌厉,一双眼眸闪着妖异银芒,竟是比郁涯身上由万千灵力化作的光环更耀眼。 “掌门,你的屏障怕是要拦不住这些胡来的弟子了。” 云非白咳嗽两声,身上裂纹已逐渐蔓上脖颈,他却快意大笑起来:“快哉!如此才是修士气性!宁千岫,纵然天不助你,仍有万千修士与你同往,又有何惧?” 郁涯垂下眼眸看着屏障之内魏云游等人的一举一动,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点讽意,指尖一动,一缕灵流便被自他体内涌出,如施舍般笼罩在被阻在屏障之外的子弟。 “将其诛杀,这些灵力便是你们的。” 过量灵力被强制灌入被他蛊惑的弟子体内,惨叫声此起彼伏,他们周身筋脉被暴烈的灵流强行撑开,竟是七窍流血之态,整张脸都被剧烈的痛意搅得扭曲,再无先前仗势欺人的嚣张气焰。 纵使如此,这些弟子们仍像郁涯手中的提线木偶般,僵硬地挥舞着手中长剑,如燃烧到极致的飞蛾般朝那坚不可摧的屏障上撞去。 “哈哈哈!区区蝼蚁,我已得了大人的灵力,飞升指日可待!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竟这般不自量力!也好!待将他们杀干净,便无人再能挡我们成仙了!” 近乎疯魔的话语配上满是血泪的面容,显得怪异又可笑,屏障之中修为最为浅薄的修士也不由对这番景象面露怜悯之色。 “若成仙之路当真这般害人害己,我宁愿永远做个寿数有限的修士。” 分明痛成那般模样,却还要用成仙的谎言自欺欺人,当真可怜得厉害,与他们想象中的仙人大相径庭,更不屑于去做。 屏障被无数剑光撞得不断作响,终于不堪重负地被劈出一条微小的裂缝,魏云游手中金光闪动片刻,长鞭便握在手心。 言泉见状顿时惊喜地开口:“师叔!你怎么还能……?” 魏云游挑了挑眉:“没有这点能耐,怎么能当你们师叔?” 说罢,他与站在身侧的钟善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他指尖燃起一簇灵火,钻入魏云游心口, 他一皱眉,面不改色地咽下喉头的闷哼,反是兴致勃勃地朗声开口:“他们耀武扬威了这般久,想不想揍他们一顿?” 魏云游话语中带着浓浓的兴奋之色,他向来善于鼓动气氛,便是再疲惫不堪,也被他这一声洪亮的质问激得血热。 “那便去战。” 下一刻屏障自内应声破裂,被无力之感压抑太久的修士们大喊着冲杀出来,顿时便与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叛徒厮杀起来。 言泉一剑将眼前已然疯癫的弟子捅了个对穿,身后便同样传来利器入肉的闷响,他后背与钟善抵在一处,不由一笑。 “如今景象,倒是与千昼镇并无分别,兜兜转转竟是重头来过。” 钟善同样面带笑意:“既如此,可别像从前那般,许久不见,让你师兄师姐瞧瞧你的长进!” 两人相视一笑,身影顿时化作两道耀眼流光冲入人群中,竟将密不透风的剑网撕开一道口子。 魏云游长鞭一甩,顿时轰飞了一群修士:“啧,可算能松松筋骨了!” 他习惯性地侧身去望昔日同伴,下意识想替谁挡去过于密集的剑影,然许久都未曾听到记忆中那冷硬的回绝,他才从片刻的走神中清醒过来。 身旁却只有飒飒冷风吹过,他摇头一笑,轻声开口:“若是你还在,我们怕是不会这么狼狈。” 一时间,被强行灌入灵力暴走的叛徒们竟与不同门派、不同修为的一群乌合之众打得不相上下,一时间便再顾不上半空之中的宁千岫与云非白。 宁千岫手中诸己剑已烧到极致,剑峰拖出一道几尺高的光影,然郁涯身后那轮怪异的光环却越发凝实,额间隐隐显出一道印记。 诸己与斩夜对撞而过,少年剑灵的虚影闪烁片刻,焦急开口:“底下这些修士撑不了太久,不将阵眼找到,郁涯迟早会将整个大陆夷为平地的!” 宁千岫喘了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拦在自己面前的斩夜剑灵:“一件件来,诸己,被斩夜关押了这般久,想不想报复回来?” 第81章 半空中响起少年兴致勃勃的声音:“还用你说?我早便等不及了!” 斩夜剑灵冷笑一声,手中长剑红色暗芒闪动,剑光所及,便连空间也扭曲一瞬,一草一木皆被骇人灵压卷入,方圆百里之内生机尽数断绝。 “不自量力。” 宁千岫不闪不躲,内府灵力运转到极致,诸己剑嗡鸣不已,手腕翻转直直撞向那剑光,时间仿佛停滞一瞬,所有人眼前都被刺目的白芒遮蔽。 大地被余波震裂出一条狭长的口子,躲闪不急的修士惨叫着掉入深渊,未等旁人来救,那条巨大的裂缝便再次合上。 斩夜脸上的神情自若终于消失殆尽,皱起眉剑光一道比一道强硬,却仍阻挡不了宁千岫抬步向自己靠近的身影。 自己承受了万千修士的灵力,他竟还能 周遭一切嘈杂都仿佛与宁千岫隔离开,唯有眼前一道又一道暴烈的剑光,他一次又一次挥剑,周遭命门尽数暴露,被狂暴的剑气割出万千伤口,可他却似浑然不觉般,剑影越发狠厉,直逼斩夜而去。 耳边的少年声响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同自己如出一辙的柔和声线,宁千岫偏头望去,看见一道与自己别无二致的青年虚影。 等了这般久,才终于修成了剑灵,让剑主久等了,便由我再助剑主一臂之力。” 在远处被云非白掣肘的郁涯似终于察觉到什么,皱了皱眉要将斩夜召回,却又被一道如影随形的拂尘拦住。 “小子,别分心,要想去斩他,先得过我这关。” 郁涯皱起眉,看着眼前身上爬满裂纹,正在逐渐变得透明的老者,开口道:“我不明白,你最后为何会选择他。” 云非白笑了笑,开口道:“我早已说过了,你不懂这凡尘,亦不懂人。” 天地动荡,大地寸寸开裂,钟善咬了咬牙,御剑贴地飞行,将即将坠入裂缝中的修士们捞起,长剑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他眼尾一瞥,便将人丢上了岸。 “娘子,接着!” 江念踏着灵光而来,恰到好处地将惊魂未定的修士们接住安置在一旁的空地上,担忧地皱起眉。 魏云游手中金光闪烁,清脆鞭响一刻不停:“先保全自身信命!” 百里之外,言泉挥剑又将一人斩落,一边又手忙脚乱地躲避着那些污血,有些绝望地开口道:“师叔,那个声音莫不是诓我们的罢?怎么还没来?!” 既要杀敌,又要保全自身,他们可当真要撑不住了! 话音未落,一声脆响突兀地自半空中响起,在山谷中鏖战的修士们手中 第76章 “人定胜天。” 那脆响分明轻微, 却让这悠悠山谷中浴血拼杀的每个人都听的分明,原本兵戈相交的刺耳轰鸣都随之一静。 一瞬之间,白光自宁千岫身侧爆开, 如一道极为明亮的白练直冲云霄,灵流尽数爆发形成的声浪让修士们耳边嗡鸣一片, 不由后退两步眯起眼睛。 言泉极力凝眸观察片刻, 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 “好熟悉的灵力气息……” “是掌门, 他寿数已尽。” 最后一点念想也被魏云游肯定的话语打破,言泉侧首去看他身侧形容狼狈的师叔。 魏云游神色分明如常, 却看得言泉鼻子一酸, 连忙偏过头去。 他窥见过云非白身上那宛如琉璃般的裂痕,与沈渡身上的别无二致, 心中早有预感, 却仍不愿细想。 “掌门修为深厚, 定不会……” “这老家伙, 应战时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魏云游看着白光之中仍端一副仙风道骨姿态的云非白, 垂眸低笑一声。 “早知如此,今年的酒便不替你备了。” 世间大能倾泻之灵威非常人能与之对抗,然这天地白茫, 万籁俱寂中, 唯有红金两道灵光自天际两侧对撞在一处, 让本就动荡的山谷越发摇摇欲坠。 “宁千岫, 重来一世你仍旧如此无用,要用那么多人的死来为你铺路, 如今又何必再拦我与主人, 做那虚伪之态!” 宁千岫唇角抿紧,难得对斩夜尖利的质问一语不发, 只是手中诸己剑光却不要命似地生生压过那吞噬一切的黑芒。 而在他身侧,青年形态的诸己剑灵却忍不住脾气,冷笑一声挑眉:“也不看看到底是谁残害的性命更多,倒反来指责我们,盟主大人的厚脸皮,我辈还是得多学学才是!” 郁涯手中催动阵法的动作终于一停,看着眼前已然千疮百孔的老者神色凝重起来,抬手一挥一道凶悍灵光便朝涌动光束打去,灵气中竟隐隐多出一缕玄妙的气息。 竟有三分似假非假的天道之意。 宁千岫敏锐地微微偏头,眉间顿时压紧—— “阵法已成,天命所归,凡人不可违。” 电光火石之间,宁千岫的身影自千里之外突兀地闪至云非白身前,抬掌便要生抗下这一招。 钟善紧盯着宁千岫的行踪,看见半空身影闪动顿时失声。 “宁师弟——!” 墨黑光团逼近,自宁千岫身后一道拂尘甩出,力道恰好地将宁千岫推出半寸。 “若全让你这小辈一人扛了,岂不堕我掌门之名?” 光团气势汹汹地撞入灵光,却似打进棉花般毫无反应,反而在包裹之中越缩越小,反而被云非白吞噬干净。 郁涯眉间一蹙,手中灵力不再收敛,十成十的磅礴灵团冲向对方,却仍如石沉大海般消失殆尽,反将云非白逸散灵力化作的光束喂养得越发坚不可摧。 诸己猛地松了口气,宁千岫绷紧的神经亦一松,侧身看着身影越来越虚的云非白,摇头笑了笑:“你们可瞒得真严实。” 云非白大笑一声:“否则沈渡为何要选我做这最后一把钥匙?” 眼前老者身影越发飘忽,宁千岫唇角的笑隐下,却是一时无话。 再目送着一个看着他长大的老者离去的滋味并不好受,可与眼前这位不拘小节的长者的羁绊又过了太久,以至于如今他不知该如何与之告别,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不再去看看你的弟子们么?” 云非白垂眸看着脚下正殷殷看着自己的门派弟子们,眼中仍有留恋,却终是摇了摇头。 “这些人以后便要交给你了。” 话音未落,云非白的身影便彻底消散,化作无数光点飞至空中,终于将那粉饰太平的苍穹撕开一条缝隙。 一切发生得太快,也结束得太过干脆,弟子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顶天立地的掌门消散得一干二净,便是那些来自其他门派的子弟,也不由红了眼睛。 没有人想过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会以这般惨烈的方式陨落,他们也第一次敢抬头去看半空之上的对局,宁千岫同样狼狈不堪。 他们终于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曾经当做信仰与梦想的那轮太阳正在被别的什么吞噬得无比黯淡。 云非白的死比任何血流成河的惨状都要直击人心,仿佛心中塌了一块,言泉胡乱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发了狠般大喝一声生生斩碎乱七八糟朝自己涌来的刀光剑影,将眼前三人捅了个对穿。 “我要郁涯血债血偿!” 破了音的咆哮直冲云霄,魏云游笑了一声:“有血气!” 他们不愿做那在绝望中沉寂的芸芸众生,他们宁愿在绝望中做发狠的困兽。 空中的郁涯似是听到了这样含恨的话语,终于停下攻势,掩嘴轻咳数声后摊开掌心,鲜血将原本苍白的命线染得越发鲜明,他盯了许久,鲜有喜怒的脸上浮起一点嘲弄之意。 斩夜察觉到剑主的心思浮动,手中炙热剑意也凝滞半分,被诸己抓住破绽击退。 诸己得意地挑了挑眉,正要落进下石,却又被暴烈的黑色灵力同样击退三尺,剑身震荡不已,被宁千岫握住才重新凝实了灵体。 唇角残留的血迹被随手抹去,宁千岫立于空中,再次与郁涯相对。 斩夜冷哼一声重新飞至郁涯身侧,通体漆黑的剑重新回到主人手中,不甘心地发出嗡鸣声。 “他们的灵力早已枯竭,便是倾巢而出,也不会有多少胜算。” 郁涯眉间骤然亮起一点若隐若现的繁复印记。 宁千岫凝视片刻,剑尖前指,眉目之中的傲气似是故人来,却又截然不同。 “那试试?” 另一方天地中,那声怒吼同样震荡不已,郁涯织就的幻境正寸寸碎裂砸在地上又化作虚无。 笼罩整片大陆的巨大谎言随着阵法的分崩离析,终于展露于世间。 另一个世界的魏云游看着身后的弟子们:“害怕么?” 言泉握了握拳:“怕他作甚!你没听那个我喊的话么?我早便想揍郁涯一拳了!” 属于云非白的最后几缕灵光缠绕上魏云游的指尖,似是在给予最后的祝福,他攥紧手指:“那便走罢!” “杀——!” 呐喊声穿过层层云雾直达现世,方才被云非白灵威压制的叛徒们再次重振旗鼓,手中武器亮起各色光亮,再度撕咬上已有些精疲力尽的门派弟子们,让他们来不及去看这极为震撼的异象。 第82章 唯有江念与钟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终于破了。” 魏云游眼疾手快地握紧灵鞭甩出轰飞一排,可那些叛徒着实惹人厌烦,纵使他灵力深厚也难免顾此失彼。 “唉,都怪沈渡,没想到我有朝一日也得干这么多活。” 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声音自背后想起,同样的灵鞭携劲气极为默契地补上魏云游难以顾及的部分。 入眼是与自己全然相同的容貌,魏云游神色并不意外,反是极为快意地拍了拍对方的肩。 “迟了这么久,一会得罚酒三坛才行。” “魏云游”同样扬眉:“先赢过我再说!” 那是天下修士永不会忘却的一幕,神话中描绘的浩荡天兵似是当真显灵般,带着满天霞光而至,待他们靠近了,修士才惊觉,那所谓的天降神兵,原来不过是另一个自己。 只要一个眼神,彼此便能理解所有的意思,来自另个时空的自己更是与郁涯缠斗许久,深知不死诅咒的要害,原本示弱的正派子弟如有神助,黯淡许久的东方天空被再次照亮,被一缩再缩的防线开始寸寸扩张。 “那你可知不知道魏师叔什么别的隐密?一个便好!” “那你得用宁师弟的轶事来换才公平!” 斩落一颗头颅,钟善躲过泼天的鲜血,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不远处嘴一刻也不曾停歇的一对活宝,揉了揉额角视线一转,神情顿时一肃。 “看哪呢?那是我娘子!” 站在他身边的“钟善”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泄愤般又砍了个修士的脑袋。 “我也有娘子!谁稀罕!” “这里有我们!宁千岫,你只管去打!” 诸己与斩夜再次对撞在一块,谁也不肯退,谁也不再用些绚丽的招式,唯有拳拳到肉的杀招在彼此身前交接,纵使身上被剑气刮出道道伤痕亦在所不惜。 两个世界融合,留下的子弟皆有另一个自己相助,可唯有宁千岫与郁涯是特殊的存在,又仿佛他们才是彼此善恶的倒影。 唯有你死我活,才是他们之间的终局。 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些陌生的声音在宁千岫炸响,他余光一瞥,难得有些讶异。 那竟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赖明,此刻他真扶着现世中修为尽失的赖明借着地势艰难地四处设法将那些叛徒斩杀。 “愚蠢,敢在此时分神。” 漆黑剑气纵贯天地,刁钻又精准地劈在宁千岫肩膀,炸出一串血花。 宁千岫吐了口血眼前模糊一瞬,眼前郁涯的脸似变成他许多年前见过的天道的脸。 嘲弄、无情、视万物为刍狗。 与此同时,赖明的身体亦被层层叠叠的剑气贯穿,他最后深深看了眼他恨了大半辈子的背影,重重倒在地上。 另一世的赖明在面前身躯倒下的立时同样化作万千碎片,却并未彻底消散,反而直直冲入宁千岫体内,填补着他枯竭的灵力与伤口。 赖明之后,这片大陆上便逐渐亮起数条光带,无数战士英灵归天,却又将一身灵力送给宁千岫。 他们或许不知为何要这般做,却从不曾犹豫。 黑色剑影遮天蔽日,直指宁千岫胸口,如闪电般袭来,封死了宁千岫所有退路,一如天道的傲慢,不曾将任何变化放入眼中。 “登仙路如何不在?我即天道。” 宁千岫眼中一片清明,握紧诸己剑,剑灵越发明亮,在万千灵光的支撑下幻化出绚丽的甲胄高冠,灵影胀大到极致,竟是顶天立地,有了三分法相之态, 宁千岫举起手中长剑,诸己便在他身后,一剑破碎重重剑光,一剑斩落轮转阵法。 最后一剑,干净利落地洞穿了郁涯的胸膛。 “人定胜天。” 第77章 又是一年春好时。 叮当一声, 吸干了万千修士灵力的斩夜剑应声而碎,未尽的戾气化作万千锋利锁片坠入山谷,却又在诸己剑影绚烂的尾翼之下化作轻柔至极的灵光, 宛若下了场纷纷扬扬的雪,泽被众生。 此时此刻, 在这片动荡不安的大陆上, 凡人与修士隔着倒错的时空, 或欣慰或茫然,纷纷仰头伸手接住那点点光芒。 郁涯皱眉捂住血流不止的胸口, 本就苍白的脸色正已极快的速度灰败下去, 额间象征天道的那抹似是而非的印记闪烁片刻便彻底消失,然他却仍似无知无觉般, 用一双浅色琥珀眼瞳盯面前之人。 宁千岫收剑入鞘, 明亮到极致的剑光终于暗下, 他挺直的脊背终于抖了抖, 同样喷出口血来, 半空中的身形摇晃,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下去。 他晃了晃脑袋,连接着另一个世界的阵法破碎声与山谷中弟子们慌乱的吵嚷声在耳边混做一团, 让他渐渐什么都听不见。 他的肉身与郁涯建构的幻境早就融于一, 斩杀郁涯的巨大能量也同样落在宁千岫自己身上, 前所未有的重创让他连五感都开始丧失, 张口失声。 全身上下勉强还能用的也就一双招子,宁千岫眯起眼眸, 才在一片模糊的视线中发现郁涯嘴唇动了动。 他辨认出自己曾经的挚友最后想说的话, 可入耳的却是另一道截然不同的声音。 “小仙君,小仙君——” 一声又一声, 带着细微的笑意,带着催得宁千岫眼皮发沉,不受控制地失去对□□的掌控,魂灵却轻飘飘一路往上升。 他已有百年不曾听见这道声音,却在一瞬便记起了,被话语中的笑意激得一皱眉,几乎是瞬间就恶寒地皱起眉睁开眼。 云端之上,一个年岁不大的小童端坐着,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云层之下劫后余生的凡间百态,良久才开口道:“吾倒是没料到你当真能做到这种地步,如今你怕是寿数将尽,以此来问吾讨个登仙路引,或许吾当真能应下,” 熟悉的景象,熟悉的戏谑之语,一切都逼迫着宁千岫想起许久之前前在潜山的那一晚。 年少时的他对成仙并非没有执念,也曾如郁涯那般险些走火入魔,直到他捡了裴夜,又被身旁好友拉了一把,才朦朦胧胧间对执念放下些许。 于是那也潜山饮酒,本是借酒消愁,喝得越多却越畅快,半醉之间舞了套剑法,竟有大彻大悟之态。 便是在那时,他见到了自称天道的小童,告诉他这世间从不曾有登仙之道,一切为长生所求努力皆是虚妄。 他已记不太清那时自己是何心情,大概是没让天道看见它想瞧见的疯魔姿态,毕竟他早便猜到真相,甚至与身旁之人都有所透露。 只是还未将此事散布出去,那晚他便先等来了郁涯的背后一刀。 那时的郁涯说了与被他斩落时一样的话。 “我没有输。” 那是一切的开端。 思及此,宁千岫唇角嘲弄之意更甚,在天道明晃晃的引诱中挑了挑眉:“和我就别装了罢,我对这劳什子仙君没兴趣,你也根本不想给我们这些蝼蚁通天路,不过是想看戏罢了。” 天道干净利落地将此事认下,仍是笑吟吟地:“是啊,可是吾不会告诉他们,这世间有资格说的也只有你,待此劫过去,这些凡民细想,他们又会如何看你,如何信你?郁涯之流不会只有一个,下一次你纵使能豁出命来拦一次,能拦得住么?” 话语之间,天道的身侧渐渐浮起无数法则,称得他一双眼眸越发难测,笃定的话语更似看透众人的终局。 在庞大的天道面前,一身灵力尽失的宁千岫渺小如尘埃,可他眼中的火光却仍无比明亮,那是能将苍穹都烧出窟窿的傲气。 天道再一次在宁千岫身上失了算,他看不见宁千岫身上任何气急败坏的影子。 “不若来打个赌?纵使不是我,以后千秋万代,也仍然会有人来与你斗,你的这些恶趣味永远也不会有真正成功之日。” 天道百无聊赖的神情终于一变,似是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睛,半晌终于饶有兴致地笑起来:“可以,你的赌注是什么?” “你想要的也不过是看个热闹,我赌输了是如你所愿,而你若输了……下回便要站在我们这边,我是好心,毕竟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朝一日,或许连你也会成为这棋局里的一员呢?” 端坐云间的小童难得一愣,随即便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未及答话,宁千岫身后便吵嚷声渐响。 “宁师弟还是那个宁师弟,说话还是这般让人牙痒痒,解气!” “啧,若是我,亦能有如此气势!” “呵呵……钟家主今年年芳几何?这时候还和师弟斗气。” 宁千岫身形一僵,还未回过头,眼角便先带上柔软又遗憾的笑意。 每一张都是最熟悉的面容,或许连他们自己有时逗分不清的前世今生,可宁千岫总能一眼便看出。 那时陪了他整整两世的旧友与知己。 魏云游拍了拍宁千岫的肩,挡在自家小师侄身前,嚣张地抽出灵鞭。 第83章 “我们来要人了,你给不给?” 天道的目光在他们之中转了一圈,耸了耸肩便站起身来离去,不过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言泉一把勾住宁千岫的肩膀:“走,师弟,师兄们带你回家!” 天道离去后,几人的身体便开始渐渐泛起光芒,无数星光开始从他们的身体中逸散,可他们却毫不在乎地笑着,推搡着、打趣着催促宁千岫往前走。 他们完成了自己的夙愿,平生再无遗憾。 宁千岫毫不示弱,一左一右胆大包天地揉着师兄们的脑袋,与他们胡天海地说着闲话,长长的一条生路竟那么快便走到了头。 他从前孤僻,总想一个人逞英雄,可到了最后,是他们、是这世间的每个人给他铺了条斩天斩命的路,一次又一次渡他回家。 在这一刻,前世今生的宁千岫终于融为一体,叫他眼尾发红,平生头一遭掉了眼泪。 魏云游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连掉眼泪都倔强得不肯去擦的少年,轻轻推了他一把。 “还有事等着你做呢,去吧。” “宁千岫,后会有期——!” 千万声离别化作一道春风在他耳边吹拂,他飞速往凡间坠去,而无数英灵振翅,飞向万里晴空。 “宁师弟!!” 宁千岫陡然睁开眼,还未缓过神来就被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言泉与钟善抱住狠狠晃了两下。 “……二位,在下要被你们晃晕了。” 颇为熟悉的句式响起,恍若初见,钟善与言泉齐齐一愣,旋即破涕为笑。 “若不是我们与师叔接住你,你可当真要死无全尸了!” 宁千岫弯起眼睛扫视周围,郁涯早已不知何时彻底消散,入目之处尽是劫后余生的哭泣与欢呼,他咬了咬牙撑起身体,手中诸己剑亮了亮,整个人便再次飞向空中。 “伤还没好呢!你作什么去?” 言泉有些困惑,急忙去拦,却被江念的笕桥一拦。 魏云游看着少年的背影,半晌叹了口气:“错了许多年的东西,应当修正。” 宁千岫御剑而行,在众目睽睽下直冲云隐宗而去,最后定于山门中那座巨大的石像面前。 那是万千意欲登仙的信徒为他造的像, 他伸出手掌,对着自己的石像轻轻一推,那如山般高耸的信仰便在顷刻间分崩离析。 天下人看着宁千岫的举动,不约而同地抽了口气。 在心底生了根的东西被少年生生拔去,此刻他们才真切地感受到——登仙路当真是断了。 最后一缕被遮挡的阳光随着石像的倒塌,终于照在这世间,以后这天下,再无秘密与苦泪。 少年在日光之中落在地上,他亲自走下无数人趋之若鹜的神坛,话语掷地有声,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 “这天下再无第一。” 也再无长生。 百年之后,青石城。 玉雪可爱的女孩拉着钟善,奶声奶气地催促着:“然后呢然后呢!大侠后来去了哪里?世上也不会再有坏蛋了嘛?” 钟善纵容着女孩被拽得东倒西歪,清了清嗓子接着开口:“后来啊,天下到底没有再乱,大侠也没去做那大门派的掌门,还是接了师父的位置做长老,干起了教书先生的活——就是你最怕的那种老先生,他说呀,坏蛋以后可就要你们这些女侠打跑了!” 女孩闻言眼睛一亮,一把便抱住了钟善的脖子:“好!我便要做那天下第一的女侠,斩妖除魔!所以爹爹什么时候送我木剑,教我剑法呀?” 坐在一旁看着账本的江念无奈地摇了摇头,单手便将女孩抱了过去:“别再编故事逗她了,贵客来了。” 话音未落,门外便有脚步声传来,轻巧地将木门推开,一位身着青衣,扎着马尾的俊秀青年便迎面走来,蹲下身来给女孩递了颗糖。 “还没起名字么?” 江念替宁千岫斟了杯茶,瞧了眼一旁的钟善:“他说要同我姓,可这名想了这么久也没定下来。” 钟善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将主意打到了宁千岫身上:“宁师弟帮忙想想,该叫什么?” 宁千岫面无表情地与女孩对视半晌:“江潮如何?” 钟善闻言嘴角一抽:“当真草率,还不如我呢,不行不行。” 宁千岫耸了耸肩,不再言语。 女孩一双湿润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青年,终于惹得对方蹲下身来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在看什么?” “你的剑,好看!” 诸己无声无息地从剑中钻出来,神色得意地哼了声,跟着摸了摸女孩的脑袋表达认可。 “那你想当修士么?” 女孩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想!” 她看着眼前的青年,似乎在笑,可又显得有些严肃:“为什么呢?” 这回轮到女孩说不出话了,她年纪尚小,向往着话本里的故事,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只好站在原地苦思冥想。 “宁师弟,这回倒是你来得比我们快些!” “这回说什么也不能再拿公事繁忙来堵我了,陪我好好喝一天!” “魏师叔,还有孩子在呢!” 门外热闹起来,女孩顿时笑得眯起眼睛,不等江念与钟善去拦,便要迈着腿往外冲。 宁千岫轻轻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有些操之过急,摇了摇头,侧身让了开来。 “因为我要和话本里的大侠一样,保护娘亲和爹爹,还有我的朋友们。” 冷不丁地,一道清脆的声音蓦然响起,宁千岫看着女孩亮晶晶的眼睛,微微发愣。 女孩或许只是随口一说,匆匆交代完,便迫不及待地转身往外跑。 “言泉叔叔,云游叔叔!” 外面顿时闹做一团,钟善欣慰地笑了笑,跟着江念一起走了出去。 “宁师弟,快来!” 宁千岫握了握手指,半晌笑起来,往满园笑语中走去。 那便够了。 日光融融,故人仍在。 又是一年春好时。 ——全文完—— 温馨提示:找更多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