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王孙》 第1章 《忆王孙》作者:公子轻尘【cp完结】 简介: 广元十四年,刘琸和阮韶都才十岁。 他们一个是庸国王子十岁,一个是越国送来为质的小王子。 刘琸故意用茶水打湿了阮韶的衣服,开启了两人直到生命终点的爱恨纠缠…… 第1章 广元十四年,刘琸十岁。 那一年,大庸的骠骑将军朱蒙带着越国的降书拔营回国,结束了长达三年的战争。越国就此沦为大庸的附属之国,国君由帝自降为王。 朱蒙满载而归,给皇室和贵族们带来了金银珠宝,奇珍异物,还有越国特有的闻名诸国的美人们。 这些美人里,最贵重的,是越国国君的四王子,阮韶。 那一年,阮韶也才十岁。 庆功的宴会上,大庸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齐聚一堂,品酒言笑,一众欣赏“越色”。 越国盛产美人,不论男女,皆白肤乌发,眉目如画,女子体态婀娜妖娆,男子则匀停修长,温润雅致。 越国多年动乱,百姓生活凄苦,不少人背井离乡求生存。越女在外多为娇妾美婢,连男子有时候都免不了以色侍人的命运。所以有一词名为“越色”,便用来比喻美貌,颇含玩弄之意。 舞池中央,几名越国舞娘身穿轻薄舞衣,正随着鼓声跳着旋舞。 只见这些美人各个绝色,肤白若雪,腰肢妙曼,只是面上却在强颜欢笑,少了媚意,多了几分苦涩。 刘琸年方十岁,相对于美色,食物的诱惑对他更大许多。他坐在他太子哥哥的旁边,津津有味地啃着宫廷秘制的酱猪蹄,圆嘟嘟的脸上沾满了酱汁。 太子刘启看不过去,抽了张帕子给弟弟擦脸。 他们俩兄弟一母同胞,都是皇后张氏所出,感情比寻常天家子弟要亲厚许多。 刘琸扭着脸躲,眼角忽然扫到一个人。 对面席上,也坐了一个和他同龄的男孩。 雪肤乌发,眸若寒星,锦衣华服,就是神色如丧考妣,一副挨了先生板子过后要哭又不敢的倒霉模样。 生得这么好的模样,却装出一副总是被人欺凌的脸色,好似天下人都对不住他似的。 这男孩就和芸姬那女人生的刘璋一样,最会装模作样,讨父皇怜爱,真是讨厌。 刘琸趁着太子和朱将军谈话,绕到了对面席上,用他还沾满油腻酱汁的手拽住了那个男孩的袖子。 “喂,你是谁?” 男孩很是惊愕地看向刘琸,又看了看自己被拽住的袖子。 旁边一个陌生的官员认得刘琸,立刻叫了一声六皇子。 这男孩惊异的表情顿时充满了敌意。 他冷哼了一声,一把将袖子拽了回来,转过身去继续看歌舞,压根儿没搭理刘琸。 刘琸自出生起就在宫里称王称霸,连太子哥哥都让他两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不给他面子。他当即不悦地又扯住了那个男孩的衣服。 “喂,和你说话呢。聋子还是哑巴呀?” 男孩一脸怒色,正要发作,坐在后方的一个少年随从上前躬身道:“小人见过六殿下。这位是越国四王子。” 刘琸扫了这个少年随从一眼,只见对方和自己年纪相仿,面容倒是越人特有的白皙俊朗。 那越国的四王子涨红了脸,对随从道:“阿臻,这里没你的事,你退下吧。” “原来不是哑巴。”刘琸嗤笑,“你是越国王子,不好好呆在你们国家,来这里做什么?” 越国王子狠狠瞪了刘琸一眼,道:“我才不想来呢。你们大庸天寒地冻,山穷水恶,哪里有我们大越温暖宜人的好?” 刘琸顿时恼怒,正要反驳,太子刘启的声音传来,一派威严道:“阿琸,不要胡闹。韶王子远来是客,我们自当以礼相待。你快赔个不是。” 刘琸早在宫中横行霸道惯了,怎么会对这个不相干的人道歉。 他十分不屑地笑了两声,又顺手假装无意地把对方案几上的茶水打翻,这才大摇大摆地回到自己席上。 身后,那个越国王子气鼓鼓地瞪着眼睛。 刘启拉过他,亲自给他擦着手,低声说:“那是越国送降书而来的四王子阮韶,在我们这里为质。因着身份尴尬,你以后还是少和他接触的好。” 刘琸晃动着脸上的肥肉,朝对面望去。 那两个精致漂亮的小少年正聚头低语,越国王子忽而扫他一眼,眼里全是戒备和敌意。 刘琸哼了一声。 得意什么?王子又如何,在大庸地盘上,你也不过是一条寄人篱下的狗。 - 十四岁。 刘琸嘴里叼着一根草,蹲在亭子的基石后面往外望。 花园小路上,一高一矮两个锦衣少年正徐徐走过来。 “上!”刘琸吐掉了嘴里的草,带着四五个跟班窜了出去,一下拦住了对方二人的去路。 矮个的少年下意识地往前一站,张手拦在高个儿少年身前。俊秀的小脸上满是戒备,一双黑嗔嗔的眼睛带着敌意瞪着刘琸。 站他身后的蓝衣少年面容俊雅,倒是一派临危不乱的从容,就是略有点不耐烦。 “刘琸,你,你又要干吗?”矮个少年一紧张就有点结巴。 “放肆!”刘琸身旁的跟班先嚷了起来,“要叫中山王殿下。你不知道陛下今儿个一早将六皇子封了王了吗?” “你,你,你才放肆!”阮韶翻了个白眼,“我,我是堂堂越国王子,你是个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那个被训斥了的宗室子弟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气呼呼地卷袖子挥拳头。 站在阮韶身后的欧阳臻一步上前,将阮韶护在了身后。 他一贯地内敛沉稳,举止谦卑有礼,倒是比他少主更像个寄人篱下的质子。 “六……中山王息怒,小人和四殿下正要去找太傅请教功课,不敢耽搁殿下,这就告辞。” “我让你们走了吗?”刘琸对欧阳臻的借口嗤之以鼻。 这对主仆,主子懦弱无能,奴才看着老实,却十分狡诈,专会扮猪吃老虎。以往两人联手,刘琸吃了不少他们的亏。 “我问你,阮韶,是不是你在太傅那里告我的状,说作弄青阳老道的主意是我出的?” 阮韶从欧阳臻的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气呼呼道:“王太傅又不是傻子。在这宫里能惹是生非的,除了你还有谁?他不用想就知道。” “好,好!”刘琸抄手道,“这就当是你自己认了?” “我……我什么时候认了?”阮韶气得跳脚,“你简直莫名其妙。没事了就让开,我和阿臻还要去问功课,别耽搁我们时间。” “问什么功课?”刘琸不屑,“谁不知道越国韶王子虽然勤奋,无奈天生愚笨,不但诗书读得一塌糊涂,骑射也十分不堪,真真一个庸才。我说难怪你父王有七、八个儿子,怎么偏偏送了你来。原来他也知道你最没用,送你过来,就算糟蹋了,也不心疼。” “你就不会换点新鲜的?”阮韶满不在乎,“翻来复句这几句话,你都念叨了四年了,你嘴巴不起茧,我耳朵也要起茧了。我看众人说的也不假,六皇子刘琸脑子有问题,前脚说的话后脚就忘了,八旬老妪的记性都比你好。” 刘琸被将一军,黑着脸道:“你少在这里和我狡辩。我今天就是要你道歉。” 阮韶哼道:“事情又不是我做的,我干吗要道歉?你无非是想找我打架,绕什么弯子?我奉陪就是!” 欧阳臻抬手在阮韶肩上按了一下,“殿下,宫中禁止斗殴。况且您金枝玉叶,万一伤着,我回去也不好交代。请殿下三思。” 刘琸在旁边笑,“给你家无能的主子开脱,也不找个好说法。哪用万分之一,十回和我比试,他十回都惨败。不斗殴,我们就比骑射好了。” 阮韶正要反驳,欧阳臻道:“不如请殿下允许我代替您去和中山王比试。” “阿臻?”阮韶焦急地唤了一声,对他又是依赖,又是担忧。 欧阳臻目含安慰地一笑,胜过万语千言。 刘琸将这眉目传情看在眼中,做了一个作呕的表情。 第2章 东宫校场,太子刘启正随着师父骑射归来,就见一群人围在校场一角,闹得不可开交。 贴身宦官阿泰打探了回来,道:“是六殿下在和韶王子身边的侍从比武。” “胡闹。”刘启轻喝,“堂堂皇子,怎么和一个奴仆较量?” 阿泰苦道:“那侍从骑射小赢了六殿下,殿下便要和对方再比拳脚。小奴们拦不住,太子您来得正好。” 刘启催马过去,居高临下,一眼望见人群中心的景象。 弟弟刘琸已经脱去了宽大的外袍,衣摆扎在腰上。少年正发育的身躯矫健挺拔,手脚修长,已可见猿背蜂腰的轮廓。 刘琸这几年少了婴儿肥,迅速拔个,犹如春笋似的猛窜,现在已经是英姿勃发的少年人的身姿。 第2章 而那正和他拳脚来往的少年,虽然没刘琸健壮,却也十分英武矫健。而且看身手,也并不在刘琸之下。 人群边,越王子韶依旧那副软弱无能的模样,正忐忑不安地看着场上两人打斗。 阮韶这几年也长了一头,却是越人贵族那典型的血气虚弱的文秀,俊美是俊美,却没什么男子气概。 大庸尚武。越质子这类柔弱男孩并不受欣赏。 刘琸寻阮韶的麻烦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宫中皇子,城中那些少年贵胄,也都爱有事无事地欺负一下这个越国王子。 一个质子,本来也得不到什么尊重,只要不太过分,皇帝对此也不闻不问。 场上两人打斗得不分彼此,很快分出了胜负。 韶王子的侍从输给了刘琸两招,刘琸得意洋洋,见好就收。 这时阿泰才喊了一声太子到,众人立刻做鸟兽散。 阮韶急匆匆扶着侍从,趁着乱也跑走了。刘琸回过神来,哪里还有人影。 “皇兄来得真是时候,见到我刚才揍那小子了?”刘琸找兄长表功。 刘启用马鞭遥遥指着越王子主仆的背影,问:“韶王子那个侍从,倒是年少有为,叫什么名字?” “姓欧阳,是越国礼部侍郎之子,被钦点来给阮韶那小子作陪的。”刘琸对阮韶之事,比对自己的功课还熟悉,“阮韶无能,他只有事事替他出头。太傅也是,他替阮韶写功课,太傅就不管。换成我,就要来皇兄这里告状……” “人分亲疏内外。越王子是否学识好,是否能成材,于我们何干?他越是无能反而越好。而你则是大庸皇子,就不能不学无术。” “我又不做皇帝,学那些帝王术有什么用?”刘琸不屑道。 “他日你大后就番,管理封地,多的是地方要用到帝王术呢。好了,不要狡辩,赶快去梳洗一下,随我一同去陪母后用午膳。” 皇后的玉坤殿里,母慈子孝,和乐融融。越王子府里,却是一片肃静冷清。 书房里,阮韶用手指沾了药膏,轻轻抹在欧阳臻胸前红肿的脚印上。 “刘琸这个混球,下手那么重!阿臻,你疼不疼?”阮韶眼底泛红,白细的牙齿咬着秀气的嘴唇,满脸心痛。 “只是普通拳脚伤罢了。”欧阳臻安慰道,“刘琸力气没那么大,我又提前抽身。这点伤还没有平时练武时伤得重。你不要担心。” 阮韶苦笑:“我真拿你没办法。师父都说你功夫练得极好,你却还要我故意激怒刘琸,要和他比试一场。我看他根本不如你,是你让了他的。” 欧阳臻微微摇头,“刘琸虽然顽劣,但是确实有武学天份。你未练武,所以看不出来。今日确实是他赢了我。” 阮韶脸色微变,“想不到他还不全是个绣花枕头。阿臻,以后你还要和他比试?” “比呀。”欧阳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今后和他要比的地方还多着呢。” 阮韶忐忑不安,却又不敢劝。欧阳臻倒是伸手搂住他,将他带入怀中,柔声安慰。 阮韶矮他半个头,恰好可以将头靠在他肩上。他身躯比起欧阳臻要纤瘦柔软许多。两人依偎在一起,神情无限依恋,看过去是两张俊秀白净的面孔,十分入画。 欧阳臻低声温柔道:“阿韶,我知道你担心我。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会保护好你。” 阮韶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我可只有你了。” - 十六岁。 建德帝五十圣寿,举国欢庆,大赦天下。 封王们也都纷纷进京祝贺,一时间京城里冠盖云集,日日都有无数大马香车从长安大道上驶入皇城。 这其中,最出近风头,最惹人注目的,当属辽平王的长女,大庸最为知名的美女兼才女,静山郡主。 辽平王是异姓王爷,姓江,祖上随太宗打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得封王,世袭罔替。 这静山郡主才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内定为王妃,就看最后哪个皇子能将她娶到。 皇室夜宴,一袭鹅黄长裙的静山低眉顺目地跟在辽平王身后,上前给皇帝行礼。 待到礼毕,皇帝让她抬起头来。众人纷纷发出惊叹赞美之声。 “还真是个美人。”太子握着酒樽,对刘琸道,“母后希望你能娶她,借此笼络辽平。” “母后巴不得我能把天下有用的女人都娶尽。”刘琸却是显得意兴阑珊,“这江氏长得还可以,就是太木了,像个呆子。哥哥若喜欢,怎么不娶?” “江家多少年才养出这样一位娇滴滴的绝色,怕是不甘心送给我做侧妃的。” 太子早在前年就已大婚,娶了吏部尚书的女儿陈氏为太子妃,同时还纳了两名侍郎和将军的女儿为侧妃。 两年前选妃时,江家郡主才十四,倒是已经艳名在外,可偏偏生母病逝,须得在家守孝三年。 否则,太子妃也轮不到才色都逊色许多的陈氏当。 刘琸笑道:“我娶谁都不差,只要母后钟意。” 说着视线又向对面远处飘去。 阮韶正侧着身子和坐在身后的欧阳臻说笑,神态亲昵,对满堂绝色视若无睹。 想也是,他是个尴尬无用的越国质子,这些美人都被家人送来打算换个好资本,又怎么会浪费在他身上。 只是阮韶这段时间似乎又长高了些,面容越发轮廓分明,唇红齿白,长眉凤目,七分斯文,三分慵懒,又穿着重色锦袍,头戴玉冠,只随意一坐,一股风流潇洒之意流露出来。 刘琸心想,这劳什子静山郡主,呆板得像个木头人,哪里及阮韶十分之一的风韵? 可惜生得再好,也不过是个小国质子罢了。 来来去去的那些王公女眷,都止不住往阮韶那里瞟,一半给了他,一半给了他身后的欧阳臻。 欧阳臻这两年也出落得越发英武俊朗,行事倒是一如既往地低调。 太子道:“听说你上个月又才和那个欧阳臻比试了一场,各赢一局,又是平手?” 刘琸不耐烦道:“他有伤在身,我赢了他也胜之不武,于是点到为止。” 太子意味深长道:“韶王子自己是个庸才,身旁却有这么出色又忠心的侍从,还真是好运。” 那头,静山郡主正跟着父亲退下,经过阮韶席前时,恰逢阮韶转过身来。 两人四目相接,都愣了一愣。静山举着袖子,一脸娇羞地走了,留下阮韶痴痴望着佳人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刘琸端着酒杯,也笑了。 次日,皇后指着满桌的美人图,问小儿子:“你已十六,也该成亲了。你看中哪个,母后就为你去说。” 刘琸在图里挑挑拣拣,拿着一幅图道:“儿子喜欢她。” 皇后一看,大为赞同,“辽平王江家的静山?我儿子到底好眼光!” 第3章 京城西郊的双月湖畔,杨柳低垂,鸳鸯成双,小情侣们在树林子里躲躲藏藏。 刘琸在茶社喝着米酒,嗑着瓜子。 手下来报:出现了。他丢了一块碎银,在老板千恩万谢中扬长而去。 湖畔虹桥旁,正有一名穿着书生青衫的少年在不安地在原地来回走动。 他生得眉清目秀,虽无半点女相,可五官真比女子还要美貌几分。 一辆油布小车缓缓停在桥头,小丫头在车前招呼,少年匆匆过去。 车内佳人半撩着帘子,和情人懦懦低语。 啧啧。这静山好生不守妇道。都已经定了婚事,还私下见别的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这阮韶更是胆大包天,连他中山王的未婚妻都敢调戏! “殿下,要不要过去?”侍从问。 刘琸摇了摇头,“还不到时候。” 那头,一只柔荑从车里伸出来,将一方粉红的丝巾递到了阮韶手里。 阮韶接过,珍重地手进怀中。帘子又放下,牛车又缓缓驶走了。 阮韶目送牛车远去,忽然感到身后传来一股压力。他不慌不忙地转身,对上刘琸不怀好意的笑脸。 “王子殿下好生让小王开眼界。也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招,竟然能得到大庸第一美人的青睐,定了亲了都不甘心,还巴巴地过来和你私下相见,送定情信物。王子也真薄情,美人送你丝帕,你怎么也该回赠个香囊才是。” 阮韶冷眼瞥他,道:“我不知道中山王说的谁。那位姑娘不过是我的一位红颜知己,王爷您恐怕认错人了。” “那就叫人追上去看看,是不是熟人,不就清楚了?” 阮韶脸色一白,“你……你简直无理取闹。” 刘琸见他没了招,又是一贯无能的模样,更是高兴,道:“就算是红颜知己吧。殿下方才如此不舍,怎么不干脆把姑娘娶回府里去?莫非对方是有夫之妇?” “真是满脑子男盗女娼。”阮韶气道,“我不和你这下流之人多说。” 第3章 刘琸扬声道:“对了,提前告诉你,我就要迎娶静山郡主为王妃了。” 阮韶猛地站住,敢怒不敢言地瞪着他。刘琸得意道:“圣旨明日就颁发,三月后大婚。到时候,韶兄可一定要来喝一杯喜酒。话说,王子殿下今年也有十六,也该娶妻了。我这就回去和母后说说,让她为你留意一下。” “用,用不着!”阮韶说,“我身份尴尬,毫无前途,哪个女子嫁了我,都要陪着我吃苦。就不用你和皇后操心了。” 可刘琸显然没把他的话当回事,“殿下真是客气。放心,必找一位温柔贤惠的美人,才配得上你的风采。” 等到刘琸走远了,桥边一个高挑挺拔的少年才走到了阮韶身边。 “你都听到了?”阮韶问。 欧阳臻点了点头,“你打算怎么办?” “顺其自然吧。”阮韶俊秀的脸上浮着一丝苦笑,“总是这么身不由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成亲就成亲吧,不过多了一个女人监视我们罢了。刘琸自己也没把成亲当回事,不然也不会等到郡主走了才跳出来。只是可惜了郡主……” “阿韶……”欧阳臻脸上似有不忍,“你不用这么委屈自己。” “我总要成亲的。”阮韶说,“不过你放心,我尽我所有,都会护住你。” 两人携手回到马车边,欧阳臻送阮韶上车。阮韶伸手拉住了他。 欧阳臻犹豫片刻,放下车帘。阮韶靠进他怀里,微微松了口气。 “真累。有时候真想就这么和你逃走,在乡间做两个农夫,也好过在这里煎熬。” 欧阳臻抱住他,低头吻上他的唇。阮韶仰头,婉转相就。 两人越吻越激烈,顺势倒在车里。阮韶动了情,低声不住呼唤着阿臻。 良久,两人长长出了一口气。欧阳臻扯了丝帕,擦着两人的手上。 阮韶双颊红润,嘴唇红肿,浑身酥软地闭着眼靠在他怀里,没注意到欧阳臻用的帕子,正是静山郡主方才送的那张。 欧阳臻为他拢好衣服,这才出去驾车。 牛车沿着湖畔前行,弄脏了的帕子被随手丢弃在地上,随即又被车轮碾压进了春泥之中。 - 阮韶到底是越国王子,他的婚事还是需要自己的父亲做主。 就在给中山王指婚的圣旨发出大概一个月后,越国君的回复也抵达了京都。书信中,一面对大庸歌功颂德,一面要儿子听从安排。 于是,建德帝再次做了一回媒,将一名许氏女指婚给了越王子韶。 这样一来,阮韶和刘琸倒是成了连襟。因为许氏是江静山姑母之女,两人为表姐妹。 阮韶站在院子里,看着下人将一箱箱送往许家的聘礼抬出去。 整个王子府的人都在为婚事忙碌,而只有他闲在一旁,无所事事,仿佛这场婚事和他无关 欧阳臻走过来,如往常一般,轻柔地牵起他的手。阮韶乖乖地跟着他离开了嘈杂的院子。 寂静的书阁里,角落的小房间内,欧阳臻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抱住阮韶,低头吻上他柔软微凉的嘴唇。阮韶慢慢闭上眼,婉转地回应他。 两人吻着,倒在了榻上。阮韶睁开眼,发现欧阳臻眼里是一片让他心惊的清欲。 他下意识瑟缩,欧阳臻扣住了他的肩。 “把你给我吧,阿韶!我想要!” 两人情意相通已久,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平日里帮对方抒。解过无数次,可都没有做到最后。 阮韶并没有犹豫很长时间。他主动抽去了欧阳臻的腰带,随即,便被压进了软垫之中。 滚烫的吻如雨落下……疼,疼得他眼前泛着白光,但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阿臻的激动与快乐。 阿臻需要他,阿臻在他这里得到了极乐。那么这便够了。 他知道阿臻留不住他,他也留不住阿臻。他们将来迟早都会分开。 可是他会永远记住此时此刻的疼痛和满足。这是两个孩子在狼窝中相依为命长大才有的独一无二的感情。 事毕时,两人都大汗淋漓,欧阳臻是因为畅快,阮韶则是因为疼痛。 欧阳臻轻柔地吻着青梅竹马的情人咬破了的嘴唇,舔舐着血珠。他要深深记住这个味道。 事后,阮韶在床上躺了两天,刚能下床,越国特使就匆匆来访,带来一个噩耗。 越国君中风不治,已于四天前驾崩。 刘琸看着宦官带着建帝的口谕出宫,又看着越国王子韶犹如丧家之犬一般进宫面圣。 刘琸和太子都列席旁听。只见建德帝有气无力地表示了对老越国君故世的悼念之情,然后说道,越国新君乃是韶王子的二哥,且已上国书,要弟弟好生在大庸读书,不必挂念祖国。 建德帝问,王子可还执意想回国奔丧? 阮韶脸色发白,哆嗦着道:“臣听从陛下和皇兄安排。” 出了大殿,刘琸把阮韶拦下,很是快意地瞅着他笑,“你真自不量力,竟然想着趁这机会回国?你父亲兄长既然已经牺牲了你来做质子,就不会再去牺牲别人。况且你在外多年,在国内毫无根基,回去又能做什么?和你皇兄争夺皇位?” 阮韶悲愤地望着他,怒道:“王爷从未去国离乡,怎么会理解一个人想回到故乡的心情?在你看来,一切若不为色,就是为名利。可在我这里,世间还存着其他诸多单纯真善的感情!” 刘琸脸色微变,沉默良久,才冷笑道:“不论你存着什么感情,我都劝你收收心。很快就要成亲立妃,还是把注意力放在你娘子身上吧。” - 越王子的婚事如期举行,喜庆不够,但是场面还是摆足了的。 阮韶如木偶一般和新妇拜过天地,被双双送入洞房。 洞房里,揭了盖头,新王妃虽然不及静山郡主那么出色,倒也清秀白净。一双眼睛活力四射,咕噜噜转,把丈夫上下打量了个遍。 阮韶看着她,想了半天,终于开口:“饿了不?” “还好。”新娘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啃了一半的大馒头,“上花轿前奶娘塞给我的,你要吃点不?” 阮韶干巴巴地笑,摇头,“我知道,你这样的女子,婚事不由自己做主。我还在热孝之中,可这婚事却迫在眉睫,让你也跟着受苦了。” “还好。”新娘还是这一句,“我在江家早住得不耐烦了,巴不得早点嫁过来。” 阮韶有点反应不过来。 新娘只好解释道:“你的情况我清楚,我的情况你大概不知道。我爹妈死得早,我被外祖母接回江家。江家亲戚又多又杂,狗屁倒灶的事情层出不穷。姐妹们都是天仙,将来各个都要嫁王孙公子的。瞧,我资质最差,都能混到个越王子妃当。” 阮韶笑起来,“原来我们两个都是寄人篱下。” “还好。”新娘啃着馒头,“不过你倒比我想象得要好看许多。很多姐妹都很羡慕我能嫁给你,因为都知道你阮韶是帝都四大美男子之一。” 阮韶没问另外三人是谁,只是说:“我们俩这亲事虽然荒唐,但既然拜过天地,你就是我的娘子。只是,如今局势动荡,我自身难保,恐怕会拖累你。我想,我们这夫妻,怕是做不长。” 新娘也点了点头,然后从另外一个袖子里摸出一块巴掌大的砚台。 “你似乎和我想的一样,那我也不用把你打晕再逃走了。” 阮韶呆了半晌,不禁后怕地摸了摸后脑。 第4章 越国易主,在大庸为质的越王子被封了北院王。 王爷带着新婚的王妃在京城很安份,成亲三日回门,小两口还带着几大车的礼物同行。 装礼物的车在京城各大道上绕了好几圈,十足地炫耀,惹得刘琸嘲笑不已。 他前阵子也成了亲,回门之礼足有十五大车,也不过低调过市。 这番邦王爷到底是下里巴人,一股子穷酸劲,还不及京都附近的乡下财主。 可刘琸的讥笑之情并没有持续很久。次日就传出消息,回门的越国北院王和王妃带着几名下人失踪了。 显然是私自潜逃回越国去。 刘琸当即进宫,向建德帝请命,要亲自去追捕。 太子送弟弟出行,说了一句:“其他人就罢了,阮韶最好要活着带回来。” “就看他想不想要这条命。”刘琸策马而去。 阮韶早在回门当日就带着欧阳臻和妻子许书宁逃出京城,直奔越国边境。 汹涌奔腾的越川,山崖索桥边,自由在望,可身后刘琸率领的轻骑兵也近在眼前。 刘琸勒马,高声道:“阮韶,大庸早已发国书给你皇兄,说你要回来篡位。你一踏入越国境内,等待你的,也不过是一条诛杀令。回到大庸,继续做你平安享乐的北院王,不好么?” 阮韶一把将妻子推到身后,冷声道:“宁可乱箭死于故土,也不肯在大庸土地上终老!” 第4章 欧阳臻持剑在手,和侍卫当挡下飞箭。一行人奔上索桥。 “王爷,他们就要过桥了!”副官低呼。 刘琸从士兵手里夺过一把弓箭,伸臂拉开,对准了阮韶瘦弱的后背。 一箭穿胸。 阮韶倒在地上,逐渐模糊的视线里,看到欧阳臻目眦俱裂,怒吼着奔过来的身影。 幸好,侍卫和书宁拦住了他,将他强行拖走。 走吧。我们本来就是要分开的。 不能让我拖累了你。 而且我留在大庸,也还能为你争取到一些时间。 欧阳臻一行过了桥,侍卫还挥剑砍断了绳索。 索桥轰然垂落,欧阳臻凄厉痛苦的呼喊在山谷里回荡,而后消失。 阮韶终于坠入黑色浑沌之中。 “王爷,追不?” “虾兵蟹将,不足挂齿。”刘琸驱马来到已昏死过去的阮韶身边,低头俯视,冷笑道,“抓着正主,足矣。” - 越王子府,重兵把守,士兵环卫。刘琸挥去随从,独自走进卧室中。 床上躺着一个人,枯瘦憔悴,面色如纸,透着青白的死灰之气。 “太医说本王那一箭虽然没要你的命,却伤了你心肺。往后刮风下雨,霜降落雪,你都少不了受一番病痛。” 阮韶双目无神地望着帐顶,一言不发。 刘琸冷笑,“本王有一个消息,是关于你那逃奴……不,是你那主子的。你可要听?” 阮韶涣散空洞的视线终于有了生气,把视线投向了刘琸。 刘琸却是没由来地一阵愤怒,狠狠道:“越贼好策略,竟然一开始就使了这调包计,拿你这个小官之子替换了王子。现在那真正的越王子带着他名正言顺的娘子回了越国,正雄心勃勃地打算篡位呢。至于你这个小棋子,他们估计顾念不了那么多了。” 阮韶眼神闪动了一下,依旧什么都没说。 刘琸视线落在阮韶散落在枕席上的乌黑发丝,手轻抚上去,然后一把揪住。 阮韶半个身子都被拽得微微抬起,又因动着伤处,脸色越发苍白,眉头痛苦地皱着。 “原来那个欧阳臻,才是真正的皇子阮臻。那么,你是谁?” 漫长的沉默,就在刘琸觉得这个人不会回答时,忽然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 “我……欧阳家……大娘发誓善待我母亲和弟妹,给妹妹指门好亲事……我来顶替殿下……” 刘琸松手,阮韶跌回床上,痛苦抽咳着,唇角溢出血丝。 “好!”刘琸转身,吩咐属下,“假扮越北院王的小奴已被本王一箭射死,真北院王若再来要人,便让他们到乱坟岗挖坟去吧。至于床上这个……阮公子……” 刘琸笑容里充满暧昧的亵玩之意,“乃是本王新收的娈。宠。” 阮韶惊怒的视线扫向刘琸。 刘琸的声音傲慢而强势,“这里是住不得了。且将他安置在西郊别院吧。让郭叔去安排。” 属下领命而去。 刘琸回头,好整以暇地瞧着阮韶浅笑。 床上的少年眼神归于冷漠,荣辱不惊,心如死灰,白玉似的面容泛着病态的红晕,眸子却如冰寒。 刘琸看的心头一热,又抓起了阮韶的头发,低声缓缓道:“别以为你和那个欧阳臻在书阁后做的事,没人知道。放心,你平日里是如何伺候他的,将来,就要如何伺候我。” - 四年后。 建德帝驾崩,太子刘启登基继位,改元建安。 各位封王皆离京就国,只因太后舍不得小儿子,中山王被留在了京城。 中山王府的门房里,管事正对一位青衫男子道:“王爷有客,今日无暇接见,阮老板请回吧。” 男子放下茶杯,嘴角勾着笑,略一拱手,扬长而去。 新来的小厮忍不住问:“刚才那位公子是谁?生得可真是俊秀,而且耐心真好,白等了两个时辰,居然还这般洒脱地走了。” 管事冷笑一声,“他?他算个什么东西。” 城西花巷,蓝蓬牛车驶入一间大院。 青衫男子从车上下来,对依旧跪在院中烈日下的两个少年视而不见,径直走进书房。 丫鬟阿姜端了凉茶来,一边求情道:“少礼和阿远已经知错,再这样晒下去,怕是太伤身子。” 阮韶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才说:“让他们进来吧。” 两个少年跪在阮韶面前,脸上的油彩都还未洗净,又是委屈,又是愤慨。 阿远到底年长些,主动认错:“师父,我们二人都知道此事做错了,给您和整个戏班添了大麻烦。” “错在哪里了?”阮韶纤细白皙的手指轻扣茶几。 阿远说:“我不该一见朱珩……调戏少礼,就冲过去和他动手打架……” 茶杯重重顿下,阮韶冷声道:“我看你还是没想明白。继续出去跪着!” 阿远磕头:“师父息怒。我……我明白的,下次再有这样的事,要圆滑处事,若还是不行,就……就来请您。” 阮韶哼了一声,“回你们的房去,好生练功!” 麒麟戏班得罪了骠骑大将军独子朱珩一事,早已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一连半个月,麒麟班不是被人闹场子,就是无人看戏,弄得狼狈不堪。 上下老少都要吃饭,戏班的阮老板也渐渐沉不住气。既然求了刘琸,却连人都未见到,那他自然要去求别人。 他阮韶在京城混了这么多年,大起大落,王孙公子全都认识的。 醉仙楼,雅阁水榭中,阮老板摆了一桌山珍海味。 广安郡王品着美酒,笑道:“阿韶,我为了把朱珩那小子请来,可费了不少功夫。光是一桌酒菜,可不够谢我。” 阮韶含笑道:“郡王若还想要什么,小人一定照办。” 广安伸手握住了阮韶骨节秀气的手腕,抚摸着他光滑的肌肤,顺着摸进了袖子里。 “如果不是有事求我,我都有三个多月没见着你了。” 阮韶淡淡一笑,不留痕迹地把手抽了回来:“那等事成,小人自当好好陪一下郡王。” 朱珩一直在旁边笑而不语,目光在阮韶面孔和腰身上流连,良久才说:“阮老板今日客气。是我喝多了酒,唐突了你的弟子了。那日只觉得难得在京城见如此美貌的少年,不料……阿韶,和你数年未见,你如今是真正出落了,真是标致绝色。” 阮韶低头一笑,“早已是泥中打滚之人,哪里还有什么标致可言?不说了,喝酒吧。” 几杯酒下肚,阮韶渐渐觉得浑身燥热。 他跟了刘琸一年多,出府后又漂泊那么久,怎么会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何必呢?”阮韶轻轻摇头,“我既然请朱公子来,本就……” “嘘。”广安郡王附过来,搂住他的腰,“这整个事就是个情趣。还是我给朱珩出的主意,你可喜欢?” 阮韶的视线在两人脸上一转,明白过来,只是笑,不再说话。 广安将他推进朱珩怀里,道:“你想了念了好几年的人,你先来吧。” 朱珩愉悦一笑,抱起阮韶揉进怀里,急切的吻落下。阮韶十分难耐,身子越发软…… 许久后。阮韶瘫软在地,乌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鬓角和背上。 朱珩抱他起来,擦去他脸上的水迹,道:“累吗?” 阮韶微微张开双眼,目光弥散,浓浓媚意无意识地散发出来。 朱珩喉咙一紧,又将人压在了地毯里…… 第5章 阮韶回到家中,天色已微明。阿姜心照不宣,侍候他沐浴。 他倒在床上,一睡就是一整天,乌金西沉的时候才起床进膳。 麒麟班的生意恢复了正常,依旧宾朋满堂,场场爆满,也再无人来砸场子。 阿远是戏班中年纪最大的,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来阮韶这里磕头赎罪。阮韶借口旧伤不适,一直没见他。 少礼便问:“师父可是真生气了?” 阿远苦涩道:“师父不会真的生气,他只是……师父收养我们这些孤儿,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是我拖累了他。” “大师兄,我不懂。那姓朱的也未再来闹事……” 这时一个白衣公子只身走进了院子,玉带金冠,面容俊逸,身躯挺拔,一身贵气,不是中山王是谁。 就连少礼也隐隐知道师父和这个王爷关系暧昧,更何况阿远。 两个少年略一行礼,匆匆告辞。 可走出了院子,阿远略一迟疑,又轻轻地折返了回去。少礼不明所以,只知道跟着他。 书房东面的窗户对着一排爬满了藤萝的篱笆,两个少年蹲在篱笆后,可清晰望见屋里的景象,听到里面两人的对话。 阮韶给刘琸倒了茶,刘琸讥笑道:“你这里一年不如一年了,连你这个当家的,都喝这样的茶叶渣滓。” 阮韶不耐烦道:“想喝特贡的明前,王爷大可回家去。” 第5章 “我才来不到一炷香,你就急着赶人了?怎么,有了新的相好,就不认得旧人了?” “王爷哪里是旧人?”阮韶冷笑,“我这等贱民,怎么会结识中山王?王爷和我可没交情。” “那你和朱珩交情倒不错。”刘琸冷笑,“他还出资给你修了新戏台,接下来,就该给你换个新的院子了吧?想你之前还巴巴地来求我,真是多此一举。” “王爷,这与你何干?”阮韶道,“你当初不也的确不肯见我吗?这事你从头到尾都没插手,怎么现在又来过问了?” 刘琸目光深沉地望着阮韶,伸手轻抚了一下他的脸。 阮韶没躲开。刘琸的手忽然抓着他后颈,将他拉近过来。 “我当初放你走,你偏偏要赖在京城。为什么?就为了这里男人多?朱珩摆弄得你可爽?我听花巷里的人说,他十分粗壮,你大概爱煞了吧?” 阮韶仰头轻笑,“当初就说好,既然放了我,那我和哪个人,也就和你无关。再说,我现在这样,不也是王爷您亲自调教出来的吗?” 两人挨得极尽,气息交缠。刘琸看着阮韶眼里水光,猛地将他吻住。 外面,少礼惊得发出一声低呼,随即被阿远捂住了嘴。 刘琸猛地松开阮韶,将他一把推进一张椅子里,随后欺身过去,一边和他啃咬般地吻着…… …… 两人倒了已经温的茶水喝了,这才缓过气。 刘琸通体舒爽,意犹未尽,拉过阮韶在怀,剥他剩下的衣服。 阮韶推了他一把道:“别在这里。去后面。” 刘琸一笑,拉着他就朝屏风后面走去。 此时的阿远和少礼正红着脸把浊液抹在草叶子上。屋内已看不到两人身影,却很快就又有暧昧又响亮的动静传来。 阿远拉着少礼,悄悄地溜出了院子。 - 云停雨歇时,日暮已西沉。 阿姜送来了晚饭便告退,刘琸搂着阮韶在床上吃着晚饭。 阮韶今天被欺负得狠了,现在还浑身无力,昏昏欲睡。刘琸喂他什么,他闭着眼睛张口就吃,忽然吃到一块姜,五官皱做一团,逗得刘琸大笑。 “真无聊。”阮韶咳了几声,剜了刘琸一眼,嗓音沙哑得厉害。 刘琸愉悦一笑。 “对了,有个消息,你或许乐意知道。你那老情人欧阳臻,哦不,应该叫越国叛王阮臻,近日打了一场胜仗,就快要把越国君逼下王位了。怎么样,高兴不?” 被中的身躯猛地一僵,又放软了。 “是呀。”阮韶懒洋洋地笑,“他越好,我越高兴。你不是一直知道吗?” “即使他把你丢在这里,不闻不问?”刘琸冷笑,“你不会以为他真的相信你已经死了?” “你那点没头脑的小伎俩,怎么会骗得过阿臻?”阮韶轻蔑道。 “阿臻,叫得好亲密。”刘琸翻身将阮韶压着,直视他的双眼,“要不是他,你如今也不会陷入如此可悲的境地。你却还对他痴情不改。好个痴情种子呀,阮老板。” 阮韶淡淡道:“若不是你们大庸侵占越国国土,逼迫我们臣服,玩弄我们臣民,我和阿臻也都不会为光复越国而如此辛苦。” “是吗?”刘琸伸手掐住他细瘦的脖子,“还有一个事,本来不打算说来让你不开心,不过现在却有说的必要。你大概不知道,阮臻一路如此顺利,就是因为他身边有一位军师为他出谋划策。这人你或许也认识,就是你们越国著名的才子徐子攸。徐子攸对阮臻可真是赤胆忠心,一片深情,为他倾尽所有,甚至不惜背叛自己家族,背负叛徒骂名。好在阮臻也没让他真心白付。听说他们俩同进同出、形影不离,甚至同席而食、同塌而眠……” 阮韶脸上因情绪激动而起的红晕消失了,身子再度微微僵硬。 “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你还不清楚吗?”刘琸嗤笑,“我是想让你明白,你就是一枚弃子。你的阮臻,已经有了别的知己,不再要你了。你于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用处。又或者,你还在等待着他的良心和同情怜悯,或者,对你的牺牲的感恩?” 阮韶冷声道:“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说罢,用力推开刘琸,想要起身。 刘琸身躯高大健壮,轻而易举地将他抓住,压回身下。 阮韶在他怀里挣扎着,可怎么也逃不脱他的魔掌。 刘琸已经对他太熟悉了。阮韶越抗拒,感触就越发清晰和强烈。刘琸明白他的感受,得意地笑着,又俯身而下。 阮韶迷惘了,他觉得自己深陷一张大网,早已经被纠缠束缚,眼看就要再也无法挣脱。 而这张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编织的?他觉得大概是从自己幼年和刘琸初次见面时起。 “忘了他吧。”刘琸在阮韶耳边说,“不然,你永远都没有办法开心。” 阮韶闭上了眼,主动和刘琸纠缠在一起。 每次这个时候,他才不用思考命运和未来,觉得愉快轻松。 刘琸次日早上才神清气爽的离去。阿姜已经烧好了水,扶阮韶去沐浴。 阮韶低声问她:“那边是否有新消息?” “除了主君打了胜仗外,就没有别的消息了。”阿姜说。 阮韶沉默良久,才问:“徐子攸……这人是否可信?” 阿姜倒热水的动作一滞,才说:“主君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公子请放心吧。” 阮韶点了点头,“你去忙别的吧。” 阿姜走前,忍不住还是说了一句:“主君对公子您,是一片真心,绝无二意。请公子放心,主君一定会来接您回去的。” 阮韶闭着眼,什么也没说。 - 建安帝看着棋盘对面的弟弟,问道:“越国的局势,你如何看?” 刘琸拈着白子,说:“我不明白陛下怎么迟迟不派兵支援越国君。大庸出手,那阮臻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罢了。” “大庸如今这国君,早就遭众人怨恨,被夺位也是迟早的。可阮臻称帝,也名不正言不顺。越国内乱,可还要持续多年。” “陛下觉得阮臻即使称帝了,也无法掌控大局?” “你对他该比我更了解,你说呢?” 刘琸落子,没有说话。 建安帝又问:“那个阮韶,你还在和他有来往?” 刘琸笑,“皇兄怎么特爱关心我和他的事。” 建安帝道:“他总能影响到你,我自然关心,怕你被他迷了心窍。” “皇兄放心。”刘琸吃了兄长一子,“他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好歹看牢他。”建安帝说,“他可是制约阮臻的法宝。” 刘琸皱眉,落错了子,被兄长堵死了一角。 此刻的阮韶正陪着朱珩坐在戏楼上的雅座里。 大堂戏台上,正演着他新写的戏本《踏雪寻梅》。公子小姐两小无猜,分别多年后,小姐逃婚在荒庙,又和公子重逢。 台上有情人正海誓山盟,雅座里,阮韶被朱珩搂坐在怀里。 朱珩的手很不规矩,一边笑问:“你这新戏,写得倒像你和我。只是当年在京城,你还假扮着越王子,家父不让我和你来往过多。那时候我倒是羡慕刘琸得紧。” 阮韶不住细喘,道:“他成日欺负我,我恨死他。你羡慕什么?” 朱珩笑道:“若不是他放了你出来,我还不知何日能得到你。阿韶,你可知道,我一直都喜欢你。” 阮韶依偎着他的胸膛笑。 这番话,他早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京城里多少和他自幼相识,共同长大的王孙公子,都说过这样的话。 情话说完,也都会如朱珩一样,扯开他的衣带将他压倒。 他在这些王孙公子眼里,其实还是那个越国王子,凌辱他,大概就像凌驾于整个越国之上一样。 底下戏曲唱到高潮,鼓乐大作。 楼上雅座光线昏暗,阮韶靠在朱珩怀里,麻木地承受着施加的种种。 待到戏曲结束,阮韶都站不起来。 朱珩凝视着他面色潮红的样子,心中怜爱,问:“你可愿同我回家?我独居别院,长辈亦不大管我这点风流事,你不用担心受欺负。” 阮韶似有点为难。朱珩道:“你随时可走。” 阮韶终于点了头。朱珩大悦,搂住他又是一番亲吻。 刘琸从广安郡王那里知道阮韶搬进了朱家别院一事,也不过把玩着酒杯,不以为然地一笑,“朱珩那小子,捡我剩货,也捡得这么开心?” 广安却羡慕道:“我们可从未指望能和王爷您比,您的剩货,也比我们的鲜货强。想我当初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过留了阿韶七日。且看朱珩能留阿韶几日了。” “不过一个玩物。”刘琸说着,把酒杯随手一丢。 白玉酒杯滚落下来跌了个粉碎,刘琸一眼也不看,甩袖而去。 第6章 第6章 朱家南郊别院的书房里,门帘低垂,窗外一株美人蕉,开得正妖娆。 阮韶披散着长发伏在长案上,手指紧抓着桌沿…… 这时门外传来管事忐忑的声音:“世子,中山王来访。” 朱珩脸色一沉,冷笑起来。 阮韶眼前一片白光,头晕目眩……他知道刘琸就在门外,咬着袖子不敢叫出来,这却激得朱珩更加恼怒,种种声音透过薄薄的门板全都清晰地传到门外人的耳朵里。 刘琸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外,等了半晌,屋里一切才停息下来。 朱珩略整了衣服就来开门。 刘琸走进去,一眼就看到阮韶浑身是汗地瘫软在椅子里,长发披散,遮住大半张脸。 朱珩吩咐管事送茶水,刘琸借这空档走到阮韶身边,扯着他的头发,将他脸拉抬起来,俯身轻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朝廷可不一定派朱家去讨伐阮臻。” 阮韶懒洋洋地扫他一眼,道:“我不明白王爷在说什么。若您不介意,请容小人去更衣。” 刘琸松开手。阮韶扶着桌子站起来,草草穿好衣服,推门而去。 朱珩这才回来,对刘琸说:“王爷可要越公子陪着一同用膳?” 刘琸想起方才阮韶那一副半死不活的贱样,眼里火焰冷如寒冰,哼了一声,“不劳世子了。本王还有事,先行告辞。” 朱珩和刘琸本来就没有什么交情,只虚留了一下,就送刘琸出门。 上马前,刘琸忽然转身对朱珩说:“世子爱美色本没什么。只是这阮韶到底是越国人,又和那越国叛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两国开战在即,诸事敏感,世子对此人还需多提防一二。” 朱珩应下。 晚上就寝时,他捏着阮韶的下巴,问:“你可想回越国?” 阮韶冷笑:“回去干吗?年年争战,民不聊生,我家又早不认我了。回去了连个投奔的地方都没有,还不是死路一条。” “越国不是有你的老相好?” “他若还记挂我,早就接我回去了。再说,我在大庸,相好不是更多?” 朱珩笑,又问:“你当初好好跟着刘琸,怎么被赶出的府?” 阮韶打了个呵欠,“腻了呗,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还有什么问题,问完了我好睡觉。” “最后一个。”朱珩笑着把他压在被褥之中,手摸出一根雕着花纹的玩意儿,“之前说好了要给你用这个,你可还记得?” - 阮韶在朱珩的别院里住了大半个月,两人日日颠鸾倒凤,过得好不逍遥。 朱家长辈终于不满,寻了个老奴来别院,给了阮韶一点脸色。 阮韶就等着这个,当日就向朱珩告辞,回了戏班大院。 麒麟班在没有班主的日子里一切如常,生意照旧红火。 阮韶呆在书房里看账本,然后将这些日子来搜集到的情报都交给了阿姜。 阿姜说:“公子不在这几日,主君那边来了信。” 阮韶接过信,贪婪又欢喜得犹如得了糖果的孩子。 信很短,聊聊数行,阮韶反复读,记得滚瓜烂熟了,这才把信纸烧了。 “主君很牵挂公子呢。”阿姜说,“所以还请公子以后不用这么冒险,和……牺牲。为将来重逢之日多多保重自己。” 阮韶明白她的意思,苦笑道:“我人微言轻,能帮他的有限。不像……不像徐子攸……” 阿姜知道他有心结,可这情爱之事,她外人不好劝说,只有默默无语。 阮韶回了麒麟班,日日督促着弟子们排练新戏。 广安郡王时常摆席设宴,请他过去,他三次也会应一次。去了又少不了和广安昏天暗地一场。 广安久经风月,最爱玩各种小花样,阮韶常被他作弄得死去活来。 但是广安摆设的宴席上,又多有京城里各王孙公子,阮韶长袖善舞,总可以在酒席间弄到不少自己需要的东西。 他对入幕之宾却是很挑剔,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都有大用处。他这样倒是让那些好男风的公子哥儿对他趋之若鹜。 麒麟班的新戏《青莲记》开台后,好评如潮。 广安郡王摆了个赏荷宴,也把麒麟班请来演《青莲记》应景。 席上,客人谈论,说中山王的侧妃昨日又给他添了一位千金。 那人说,虽然是庶出,可皇帝还给封了个郡主。大概是因为大庸即将派兵越国平叛乱,中山王也要领兵。 广安对怀里的阮韶道:“刘琸这娇生惯养的人,竟然也要上战场了。陛下可真不心疼弟弟。听说因为陛下多年无嗣,而中山王府里却是一个接着一个生的缘故。真是天家无兄弟。” 阮韶漫不经心道:“刘琸怎么会带兵打仗,不过是借机沾点军功罢了。皇帝到底只有他一个兄弟。” “要攻打的可是你老主子,你不担心?” “胜败兵家事。我一届文弱书生,担心又有什么用?” 广安笑得开怀,“阿韶,你真有趣。对了,我昨日得了几件好货物,正要和你一起来试试。”说着摸出一个白瓷小盒。 阮韶嘴上笑着,眼里闪过一抹厌恶与不耐。 刘琸走进院子里时,宴席已过半,到处都是醉得东倒西歪的客人,或倒在路边酣睡,或拉着丫鬟在假山后胡来。 水榭上的戏台,戏也唱到尾声,历经千辛万苦重逢的有情人正拉着手垂泪。 台下,却是一群喝的半醉的人嬉笑着追赶奔跑,似乎在找人。 刘琸厌烦,寻了条小路,打算找个僻静处独酌。 绕过一丛碎叶竹,一个紫衣人迎面撞进了怀中。 刘琸本以为是哪个戏子娈。童借机投怀送抱,低头一看,却微微一惊。 阮韶双颊的潮红顺着脖子一直延伸到衣襟里,漆黑的双目含着饱满的水气,红肿的唇里气喘吁吁,像是一只被猎人追赶的小鹿。 刘琸看他神情迷糊,春。色满面,便也猜到了八分。 阮韶先开口道:“求王爷帮忙,可别告诉他们见过我。” 说罢就绕过他朝前跑。 刘琸一把拉住他,触手肌肤滑腻汗湿。 只这么一碰,阮韶身体就软软地倒在他怀里。 刘琸刚想骂他发骚,鼻尖却嗅到一股淫。靡的香气。他心下明了,只冷哼一声,没说话。 阮韶倒在他怀里喘气,忽而听到路那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他惊慌挣扎,可身子软得使不出劲。 刘琸却被他挣扎得起了火,一把将他抱起来,从另一条小路走了。 广安郡王最是讲究情致,别院也修得步移景换、曲径通幽。 刘琸抱着阮韶一通乱走,渐渐听不到湖边的笑闹声,这才发现迷了路。 阮韶这时挣扎着从刘琸怀里下来,道:“多谢王爷出手相助。这里顺着北走就可到后门,我自去和戏班的人汇合。就此谢过。” 刘琸看他气都还喘不匀,身子微颤,冷笑道:“你就这样见你的人?既然不肯玩,又何必和广安他们搅和在一起?” 阮韶苦笑道:“我也不想和王爷您搅和在一起。这事我有选择吗?” 刘琸脸色一冷,抓过阮韶。 挣扎之间,刘琸的手碰到一处,阮韶顿时一阵颤抖,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怎么搞的?”刘琸又按了按,换来阮韶更加压抑的喘息。 那处明显夹着点什么,隔着衣料摸不真切。 阮韶咬牙推开他欲走,却被刘琸一把抓住,推倒在了一株树下。 阮韶挣扎着欲坐起来,刘琸却将脚踩在那有异样的一处。阮韶身子顿时软倒了回去。 刘琸好整以暇地笑着,脚在那处时轻时重地碾着,“本王还真好奇了。自己解开,让我开开眼界。” 阮韶被他折磨得浑身颤抖,咬着唇,好半天才解开了腰带…… 阳光透过树叶洒落的光斑早已经变成了胡乱飞舞的光点,周遭景物也全变得光怪陆离,炫目的烟花在眼前飞舞爆炸,刺目的光和灼人的热度将身体包围。 呼吸都要燃烧起来,肌肤也在这盛夏的热浪中被烤成灰烬。 脑子里一片虚幻,只有身体上的快乐如此真实…… 刘琸注视着阮韶涣散的眼神,耳边只听到如鼓击般的心跳,俯身又将他吻住…… …… 刘琸满足又畅快地笑。阮韶渐渐找回了点力气,也开始整理衣服。 刘琸把裤子丢过去,却拿起了那串玉珠,在手里掂了掂,收进了怀里。 “就要出征讨伐越国那个叛王,有一阵子见不到你,就拿这个留个念想吧。” 阮韶眼神一闪,默默穿衣。 刘琸托起他的下巴,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我不在的时候,你老实一点。广安这个玉的成色还不够好,等我回来,给你打一串更好的。” 阮韶把脸别开,“王爷先有命回来再说吧。” 第7章 “嘴巴真毒。怎么不喊我阿琸了?”刘琸捏着他的下巴,“叫一声来听听。” “王爷是凤子龙孙,贱民怎敢称呼您名讳?” 刘琸冷声道:“若不叫,回头我阵前见了你那位阮臻,就把这串珠子送他,说是你托我赠的。你说,他会怎么想?” 阮韶脸上红晕尽退,半晌,才低低叫了一声:“阿琸。” 刘琸得偿所愿,却丝毫不觉得满意,反而更加烦躁。 他丢开手,扫了阮韶一眼,转身大步而去。 - 越国叛王大军逼近王城,越国王急急向大庸讨救兵。建安帝看双方已不再势均力敌,也决定助越国王一把。 此次出征的多为年轻将军,只点了德胜大将军陈老坐镇。朱珩,刘琸果真在列,均封了少将,各自领军。 大军出京那日,阮韶没去长安街相送。广安来找他,两人叫了戏班里的女伶唱曲,一边喝酒,不亦乐乎。 广安忽然问:“你觉得,这一仗,会打到什么时候?” 阮韶说:“年底就应该能见分晓。” 可是他错了。庸越一战,却是战战停停,持续了三年之久。 第7章 三年后,又是盛夏。 阮韶正把他看完的密报就着烛火烧了。 今年是三阳火年,大庸各地都有旱情传来,连帝都也酷热难耐。阮韶处理完了密报,已是一身细汗。 阿姜早已细心地准备好了浴汤。阮韶泡在凉水中,舒服地叹气,眉头却始终紧锁着。 庸越这一战拖得太长,吃苦的还是越国百姓。 最初,两军势均力敌,相持不下。而后庸军水土不服,加之补给粮草被截,让阮臻逼得节节败退。 次年正月,阮臻终于攻至越都天历城下。 越国王丢下满朝文武和妻儿,只带着最宠爱的丽妃和她生的一双儿女逃走。 越王妃大怒,主动开城迎了阮军进城,率文武百官叩拜阮臻。 阮臻废了越国王,登基称帝,恢复了越国帝制,年号为正统。 之后阮臻便以帝都为据,对抗庸军,誓要把被侵占的国土夺回来。 这其间,双方一度和谈过,却是没有谈拢。而后各自休养生息了一阵,战火又起。 阮臻一鼓作气率军抢夺回大半领土,而刘琸也已磨砺出师,与他对抗。 刘琸用兵如有神,竟然又扳回这局,还一路追打,又把那两个州夺了回来,然后逼近了越帝都。 那时大庸举国都为刘琸的胜利而欢呼,这份喜悦也冲淡了建安帝唯一的儿子康平王夭折的伤感。 那时,刘琸风头最胜,无人能敌。本就是玉树临风的俊美王公,偏偏又还是阵前骁勇有谋的大将军。 皇帝无子,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京中关于立刘琸为皇太弟的流言也渐渐多了起来。 也就这时,局势又有了变化。 阮臻身边的白衣谋士徐子攸出了妙计,越军一举化解了围城之忧,反守为攻,打得庸军节节败退,眼看就要把他们赶出越国领土。 阿姜喜道:“主君……陛下大胜之日,就是来接公子回国之时。依我看,和谈不远了。” 阮韶也是这么认为。 这几年他留在大庸帝都,能为阮臻做的,都已经做了。 此时他最后能做的,就是安全撤离,不给阮臻添加负担。 于是广安约他出来私会,他没再推拒,而是欣然赴约。临香阁的雅间里,两人事毕,阮韶便问广安是否乐意接手戏班。 广安抚着他汗湿的后背,笑道:“你终于要走了?我可真舍不得。” “不走,留下来等着被皇帝砍脑袋吗?”阮韶舒服地眯着眼。 广安贴上去,在他耳边说:“还不知道谁要掉脑袋呢。” “此话怎讲?” “你也知道皇帝无子,身子病弱,宗室和大臣都有拥立中山王为皇太弟之意。不过最近有个消息,宫中一个王美人,前些日子被皇帝幸了一次,竟然有了身孕。太医都说这是男胎。” 阮韶挑眼而笑,“孩子还未生出来,是男是女谁说得准。再说了,皇帝也不会为了这事杀立了大功的亲弟弟。” “太后薨了,谁又还能约束皇帝?” 阮韶懒洋洋道:“刘琸做不做得成皇帝,与我无关。你只说你愿不愿意接手麒麟班,照拂一下那些孩子们。” 广安哑声问:“我帮了你,可有什么好处?” 阮韶喘息道:“我……你想怎样?钱,你有;色,你也早尝到了。我还有……什么能给你?” “的确。”广安含住他的耳朵,说:“那,心呢?” 阮韶扑哧笑了,“郡王好风趣,我这样的人哪里有什么心?” “是没有……还是已经给别人了?” 阮韶半晌才道:“你何必明知故问。” 阮韶在广安那里留了三日,才被送回来。 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名管事,跟着阮韶办理了一些手续,从此麒麟班就和阮韶再无关系。 送走了管事,阮韶把戏班里的孩子们都叫来,一人发了十两银子,说已帮他们脱了贱籍,是留是走,由他们自己做主。 这些孩子都很是敬爱阮韶,顿时哭作一团,十分不舍。 阮韶却是精疲力尽的样子,支撑着瘦弱的身子回了房。 “师父可在?”门外忽然传来阿远的声音,“师父,我有事想和你说。” 阮韶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阿远急切道:“师父当年说了不会不要我的。师父去哪里,我就去哪,我要跟着师父走。” 阮韶苦笑:“你跟着我也行,只是从此以后就要做越国人了。” 阿远道:“我的命是您救的,我就是您的人。” 阮韶叹了一声。 - 阮韶动身离京那日,麒麟班照常升台开戏,连他家中下人也如往常一样出门买菜。 阮韶亲自出来应酬了几位熟客,四处打了个照面。 戏开台后,场面热闹,也没人注意到他何时悄然退场。 阮韶和阿姜扮作夫妻,阿远则是小舅子,他们甚至没坐马车,而是混在普通百姓中,顺利出了城。 到了城外避暑的湖边,三人进了一家茶馆,穿堂来到后院。 一辆普通的蓝皮马车已经准备就绪,里面备有衣物食水,银票和文牒。 阮韶和阿姜坐在车里,阿远赶车,等到建安帝的探子发现阮韶已逃走时,他们已经离京三日了。 建安帝听了汇报,不怒反笑,“中山王不正在返京途中?着我手谕,让他先将阮韶捉住,然后我们再和阮臻细细和谈。” 快马加急的皇帝手谕送到刘琸手里,他经历了数年风沙,已经变得成熟的面孔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可有阮韶动向?” “线报说他一行三人,后来又和越国的侍卫汇合,正朝定郦关而去。” “倒是挺近的。”刘琸哼笑一声,“几年不见,他倒越发胆大了。本王这就去会会他。” - 定郦关其实就是当年阮韶和阮臻逃走时走的关卡。 那里山势险恶,却也因此有许多山间小路连同两国。 当年那个索桥断了,可那里也多的是其他途径可以去越国。 刘琸追赶到时,阮韶一行已经进了山。 深山老林,人迹罕至,去哪里找人? 属下找来山脚村子里的采药人,从他口里问出了几条过河的路。 刘琸略一思索,选择了第二条。 “索桥……可那不是……”属下困惑。 刘琸一笑,“阮韶不怕冒险,只想最便捷,他就是个疯子。” 时隔七年,阮韶站在山涧前,看着重新修复好的索桥,再回头望着逼近的刘琸和他的亲卫兵,也只是从容恬淡地一笑。 山林轻薄的阳光照耀在他如玉的面孔上。 刘琸也不是当年养尊处优的风流王公,他曾经俊雅细嫩的变容经历风吹日晒,已变得刚毅成熟,那风流懒散的神情也很难在他身上寻到。 如今的刘琸不再是娇养的珍禽,而是山野里的一只猛兽,有着尖牙和利齿,矫健、强壮、凶狠无情。 阮韶知道,当年十六岁的刘琸可以为抓他而一箭射过来,如今的刘琸,大概会直接将他当场斩杀。 可是他不能死,他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回到越国,回到阮臻身边。 刘琸的亲卫和阮韶的护卫厮杀成一片。阮韶等人在一片混乱中朝索桥奔去。 刘琸就在这时突然杀入阵来,阮韶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来到了自己身边。 阿远刚把阿姜推出战圈,转眼就见阮韶被刘琸抓提上了马。 阿远目眦俱裂,怒吼一声冲过来。 可刘琸骑的是汗血宝马,轻而易举地就跳出了战圈。 他把阮韶放在马背上,正要返回,马儿突然受惊扬蹄嘶叫一声,然后狂奔起来。 原来是阮韶趁其不备,掏出袖中匕首在马臀上刺了一刀! 第8章 众人对这变故还没反应过来,马就驮着两人奔入山林不见人影。 刘琸在马背上低骂阮韶,可又不得不将他抓过来护进了怀里。 阮韶在他怀中冷笑,“王爷早该学当年那样,再射我一箭,省却学多麻烦。” 刘琸狠扯着他的头发,粗鲁怒吼道:“等老子抓你回去,先好好把你草个半死,再丢你进天牢!” 阮韶道:“王爷还是先想想现在。若没记错,再跑下去,前面就是断崖了。” 刘琸把心一横,一剑砍在爱马颈脖上。 鲜血狂喷,马轰然倒地。刘琸抱着阮韶提前跃起,顺势滚在地上。 不料这里曾有过滑坡,山体向山涧倾斜而去。 两人根本控制不住,直直地由坡上一路滚了下去。 阮韶头晕目眩,浑身疼痛不堪,正觉得要摔死之际,哗啦落入了水中。 刘琸随后而至,和他一起跌进了山涧河水里。 河水湍急,一个大浪就将两人吞没。 阮韶坚持不住,两眼一黑失去知觉。刘琸吃力地托着他,被水流冲向下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水流渐缓。 刘琸游到一处浅滩,将阮韶放在滩上,看他呼吸平稳,无性命之忧,自己也松了口气,随即也倒头昏死过去。 - 许久,阮韶醒来,发现自己仰躺在一片鹅卵石滩上,刘琸躺在身边,像个死人。 他一身都是伤,但除了手腕旧伤外,并无大碍。可旁边的刘琸情况却不大好。 刘琸发着高烧,昏迷不醒。 阮韶估计他们俩已经被水冲到了越国境内,只是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阮韶在断崖下寻了一处可遮蔽风雨的地方,把昏迷的刘琸拖了过去。 幸好现在是盛夏,即使夜间也十分温暖,不然两人都浑身湿透,没法点火取暖,怕是要冻病。 阮韶当年虽然为了掩护阮臻,装得愚笨无能,可天资聪慧,不但熟读诗书,而且也略懂些医理。 他在野地里寻找到了几味草药,没办法熬煮,只有放进嘴里自己咀嚼出汁,然后再喂给刘琸。 那草药苦涩无比,刘琸在昏迷中也皱眉抗拒,阮韶不得不捏着他的下巴,用舌头把药汁推进刘琸喉咙里。 这么做时,他忽然想苦笑。 当年被刘琸初带进府,一度绝食抵抗,他不也正是这么对自己的? 一晃竟然已经过了七年多了。 入夜,山林里偶尔传来猛兽呼啸声。刘琸高烧不退,阮韶也还得不停地为他擦身降温。 “我这是在做什么?”阮韶苦笑,“你若死了,我多轻松。我何必要救你?” 刘琸自然昏迷不语。 阮韶坐在刘琸身边,借着月色看着他的脸,道:“原来你也能像个真正的男人。建安帝送你去历练,还真把你练出来了。可你这人还是这么惹人讨厌。自私、霸道、冷酷无情、恶毒冷漠,还有,心眼狭小,善妒又暴躁。你知道,我最恨的人,就是你,从小就恨你。因为你,我和阿臻吃了多少苦,只不过是你看我不顺眼。你是天之骄子,皇帝的嫡亲弟弟,你想要什么得不到,却偏偏要和我这样寄人篱下、一无所有的人一争高下。你说你是不是很无耻,又无聊?” 他仰头笑了笑,“我只有阿臻,而我现在,就要回到他身边了,你又跑出来坏我好事。刘琸呀刘琸,我恨不得杀了你,剥了你的皮,绞了你的肉,磨了你的骨。我只愿……只愿从来没认识过你,也没有……没有被你……” 他停顿良久,平息了激动,才苦笑道:“可又不得不承认,当初你若不把我弄作禁。脔,我早被建安帝处死了。你也算是救了我。后来你对我做了那样折辱的事,最初也是恨煞了,可久了,又……无非就是那么一回事……大概我已经放弃自己了……” “你不知道,我其实很羡慕你。你生而富贵,又有疼爱你的父母兄长,从未吃过苦,也未因为选择而作出任何痛苦牺牲。我所没有的,你全有了。不过我至少还有阿臻,而你,又有谁呢?” 阮韶靠着刘琸睡去,没有注意到黑暗中一双目光复杂的眼睛注视了他良久。 第8章 次日醒来,刘琸已经不在原地。 阮韶一惊,又想他走了更好,自己少了个累赘。 这时就见刘琸拎着两尾鱼,从河边慢慢走过来。 阮韶哂笑,“看样子你一时死不了。祸害果真是遗千年的。” 刘琸道:“我没死成,让你失望了。” 两尾鱼已经收拾好了,他甚至都已经捡好了柴火,从匕首柄里取出火石,升火烤鱼。 阮韶对他这一连串动作看的目瞪口呆。 刘琸嗤笑一声,道:“发现我不是废物,又让你失望了?别忘了我从军三年多了。” 阮韶冷声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该是我问,你怎么办?”刘琸好整以暇道,“我有伤在身,你和我硬碰硬,我未必抓得住你,你大可以逃走。但是在这深山里,若没有我,你怕活不过三天。” 阮韶一笑,“若是我要你护送我去阮臻哪里呢?” 刘琸讥笑,“自投罗网?我可没把脑子摔傻。你也不过是我玩腻了的娈。宠,何德何能让我为你如此牺牲?” “我想也是。”阮韶点头,忽而朝刘琸明媚一笑,色若春晓,“可你若送我回去,我可劝阮臻与大庸和谈呢?” 刘琸仿佛听到梦话般失笑,“你倒是自信。就不怕阮臻也当你是个烂货?” “阿臻和你们都不同。”阮韶道,“而且我知道你也对抓我去威胁阮臻一事很不屑的。只是你最近和建安帝关系越发微妙,你怕他对你起疑,才不好抗拒他的旨意。建安帝心狠手辣,冷血无情,最近又十分猜忌你,担心你要接替他做皇帝。” 刘琸冷着脸道:“挑拨我和皇帝是无用功。皇帝没有子嗣,我就算做皇太弟也是理所当然。” “看来你也不知道。”阮韶嗤笑,“王美人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若生下儿子。王爷,皇太弟一事闹成这样……你在大庸可就难处了。” 刘琸抿嘴不语。 阮韶取了一条烤熟的鱼,吃了起来,边说:“王爷。皇帝病成那样,活不了多久。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刘琸依旧不语。阮韶却是胸有成竹地一笑,把另一条鱼递给了他。 “王爷,有劳您护送我了。” - 越国多山地,阮韶虽然是越国人,却在城中长大,在山林里跋涉明显不如刘琸这个庸国人。 刘琸在这深山老林里,倒也放下了王爷架子,一路照顾着阮韶,在前为他开路,又打猎升火,夜晚守备。 阮韶也落落大方,尽量不给刘琸添加负担,但是也不逞强。刘琸肋骨有伤,阮韶沿途也一直寻找草药为他医治。 刘琸看着阮韶为自己上药的专注模样,道:“你当年可将我们欺瞒得真厉害。” 阮韶淡淡道:“那不过是些生存技能。王爷你没有在我的处境中生活过,自然觉得不可思议。” 刘琸忽然说:“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我不是什么王爷,你也不是什么逃犯。你叫我阿琸吧。” 两人当年在床。笫之间,刘琸很喜欢逼着阮韶这么喊他。 最初阮韶不肯开口,还为此被刘琸使出种种手段折腾得死去活来。 后来阮韶体味出了房事的妙处,也没那么拘束了。有时叫几声阿琸,刘琸大悦,便会让阮韶也格外舒爽痛快。 只是这个亲昵的称呼就此在两人之间象征着糜烂堕落的过往,仿佛一念出来,过去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全都席卷而来。 这恰恰是阮韶最想忘却的。 刘琸看出他的抵触,苦笑道:“罢了,我说笑而已。” 阮韶一言不发,给他上完了药,坐去火边,添着柴火。 刘琸躺在草地上,望着星空,忽然又问:“如果我们不是以那样的方式相见,如果我们此刻才初认识,你还会这么恨我吗?” 阮韶眼神复杂地望着刘琸,良久才说:“王爷不希望我恨你?可以我俩身份,我若不恨你,便是无视你。你更喜欢哪样?” 刘琸笑笑,翻身不再说话。 两人在山林里又走了两天,才终于见到村落。 他俩扮做兄弟,说是进山避暑迷了路。好心的农户给了他们饭食,又给他们指了下山去府城的路。 两人在农舍里休息了一夜,次日动身。 只是阮韶掏钱向老乡买了两头年轻力壮的驴子,打算代步。 刘琸抄着手,脸上挂着王爷式的傲慢,道:“本王平日非汗血宝马不骑,你而今却要我骑这蠢驴?” 阮韶嗤笑,“劳烦王爷识点时务,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有头驴给你代步就已不错了。你若不骑我自然不勉强,我反正是要骑的。” 说罢跨上驴背,一挥鞭子,咯噔咯噔地走了,背影十分悠哉悠哉。 第9章 刘琸气恼,牵着另一头驴子跟上去。 他仗着武人身强力壮,倒没有落后。 只是走了大半人,渐渐出山,人迹多了,刘琸便有点受不了。 阮韶骑驴他走路,人人看他眼神都像看着跟班小厮。 刘琸堂堂中山王,何曾受过中等屈辱? 可他都已经放了话不骑驴,现在骑上去,不就是等着被阮韶嘲弄。 阮韶早就看出刘琸为难,暗自好笑,就是不开口给他个台阶下。 非但如此,下山的坡道平缓,阮韶一抽驴臀,驴子撒开蹄子就往下冲。 刘琸看阮韶一阵狼烟而去,气得七窍生烟。他左右看看无人,终于把牙一咬,硬着头皮跨上驴背,追赶而去。 阮韶也没跑远,就在坡下拐角等着。看着刘琸骑驴而来,他把腰一插,毫无风度地哈哈大笑起来。 刘琸面皮涨得紫红,直想掐死阮韶,“笑什么?没见过人骑驴?” “我确实没见过大庸的中山王骑驴。”阮韶抹着眼角泪水,道,“人家可是非汗血宝马不骑的。而今倒是把个驴子骑得这么欢。驴上英姿真让人过目难忘。” 刘琸皮笑肉不笑地哼了哼,“那你最好记住一辈子。” 两人闹够,赶在天黑前到了山下的小镇上。 越国刚结束多年战乱,百废待兴,不过这样偏远的小镇并未遭受战火肆掠,百姓安居乐业,生活祥和。 两人投宿客栈。刘琸看着阮韶用越国方言同掌柜交谈,又去路边老妪那里买零嘴小吃,忙得不亦乐乎。 此时的阮韶一派轻松愉悦,毫无拘束,笑容纯净得就像山间小溪。这和他在大庸帝都那时刻都保持着的警惕戒备、魅惑堕落的样子,简直有着云泥之别。 刘琸微微走神,他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阮韶。 阮韶当夜便用特殊的方法联系了一下阮臻的人。 大概这里太过偏僻,他们没有在这里布置人手,信号发出后,没有回音。 刘琸吃着盐水花生,问:“你怎么就那么相信自己对阮臻的影响力?你是对他付出巨大,居功甚伟,可人总是会变的。他当年对你山盟海誓,分开七年,也许他早已有了新欢。那个徐子攸,对他的付出可不比你少。” 阮韶冷冷瞥他一眼,夺了他膝上的零食盘子。 刘琸拍拍手,起身回自己的房间。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微弱的声音。 “我必须这么相信。不然,我根本支撑不过这些年。” - 两人次日买了些吃穿之物,又添了些银子,将两匹驴换成了两匹拉柴的马。 刘琸挑的马虽然看着不起眼,却都是好脚力好脾气的良驹。两人一路策马朝下一个城镇而去,路上快了许多。 出了山,沿途就偶尔可见战后复兴起来的村落,皆粉墙乌瓦,鸡犬相鸣。 田间碧浪滚滚,稻谷已开始灌浆,离丰收之日已不太远。 两人在田边略微停留,望着这一片安居乐业的景致,各人心里都有一番思量。 刘琸忽然说:“阮臻的确有所作为。” 阮韶看了他一眼,说:“想想,若是两国战争再持续下去,这样的好光景又能维持多久?大庸连着两年大旱,京都米珠薪桂,寻常小民都生活见窘,更何况受灾百姓。庸越两国自古为邻,时代交好,你父皇却偏偏野心勃勃,乘越国内乱之时南下侵占。你在边关从军三年,也该知道两国边境数县的百姓几百年来一直通婚,血脉早已融为一体。而今为了上位者的自私,却要那么多亲人分开……” 刘琸失笑,“我说一句,你说那么多。我打过仗,见过无数人死在眼前,其中又有许多和我熟识交好的同伴。相信我,我最是痛恨战争。” 阮韶催马加速,讥笑道:“两国若能谈和,也不枉您中山王屈尊降贵骑了一回驴。” 刘琸暗骂一声,策马追去。 两人顾着赶路,没有在县城投宿,入夜便歇在野外河边。 篝火边,刘琸看着阮韶把洗过的衣服摊在石头上。 他还濡湿的头发披在背上,浸湿了衣服。那薄薄的布衣贴在他削瘦的背脊上,勾勒出身体的轮廓。 时隔三年多,刘琸还记得这把乌丝有多柔软顺滑,也记得这粗陋布衣下是身躯是多白皙柔腻。 明明不知道被多少男人拥有过,可这人总有法子保持着一股出水白莲一般的清高孤傲。真是让人鄙夷不齿,却又不可自拔地为之痴狂。 阮韶对刘琸灼人的目光没有知觉,只是说:“你可想好见了阮臻后,如何和他谈了?若谈不好,你可两边都讨不到好。” 刘琸满不在乎道:“若目的一致,三言两语就能谈妥。若不一致,那也不过是一言不合就翻脸。” 阮韶扭头朝他笑,“你这人做事,一贯这么爽快。” 火光将他面色映得红润皎洁,宛如暖玉,双眸璀璨明亮,有火苗在里面跳动。 刘琸看着一痴,慢慢说:“你呢?找到阮臻后,你打算做什么?” 阮韶低下了头,说:“我所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更多的本事也没有了。届时他怎么安排,我都服从。” 刘琸问:“那你自己想要什么?” 阮韶觉得好笑,“你竟然也会问我想要什么。我还以为你只知道我不想要什么。” 刘琸笑容苦涩,“别总对我有那么多敌意。说起来也奇怪,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也只有这几天,你我才敞开心扉交谈。我总想,或许真是造化弄人。我若不是刘琸,你也若不是阮韶,我们应该会和现在不同。” 阮韶无言地凝视他片刻,起身走到他身前,面色如水,道:“你要知道,到时候我们分别,最好就再也不要见面了。” “我知道。”刘琸道。 “你也该知道,你擅自见阮臻,必然要被建安猜忌,给你们兄弟关系雪上加霜。” “我知道。” “而你放我走这事总是瞒不住的,你回去必然要受责问。” “那是自然。” 阮韶嘴唇抖了抖,“那你也该知道,我哄你送我去见阮臻,不过是骗你。建安要抓我为质,我也想抓你为质,送给阮臻。” 刘琸一笑,“我连这都不知道,我就白带那么多年的兵了。” 阮韶怔了怔,问:“那你为何……” “我说了,若没有我,你绝对没法活着出那座山。”刘琸耸肩,“八岁起相识至今,我总不能见你去死。” 阮韶苦笑,“你这是什么怀柔计?” “我只说我的想法,没要你相信。” 阮韶冷哼道:“现在赎罪,未免太晚了。” 刘琸垂眼浅笑,没有分辨。 阮韶静静注视他片刻,忽然说:“想做吗?” 刘琸惊愕地抬头看他,以为自己理解错了。 第9章 阮韶站了起来,抬起手解开腰带,将衣襟拉开。 刘琸愣住,看着阮韶慢慢地宽衣解带。 衣裤从身上滑落,阮韶轻轻把脚从中抽了出来,赤着站在刘琸面前,只见骨肉匀停,修长柔韧。他白净的身躯一半沐浴着灼热的火光,一般沉浸在幽冷夜色里,乌发披散在肩上,更将肌肤衬托得如玉雪一般。 他是如此坦然、轻松,如初生婴儿般站立在这天幕之下,俊秀的面孔十分平静,也没有羞涩拘束,更没有魅惑淫。意。 刘琸像是被蛊惑住了,朝他伸出了手。阮韶握着他的手,坐在他腿上。 刘琸注视着阮韶的双眼。 “我不明白……我以为,你不喜欢……” 阮韶抬起手,描绘着刘琸的眉眼轮廓,吐气如兰,“如今的我,都是你塑造出来的。你看看我,这都是你的杰作。好好记住我,因为至此一别,真的不要再见了。” 刘琸苦涩一笑,点头道:“好。” …… 啪的一声,篝火里爆出一蓬火花,刘琸双目也熊熊燃烧起来。 夏夜郊外寂静中透露着热闹,草丛里夜虫欢快的鸣叫,河水哗哗轻响地流淌着,偶尔也夜鸟扑扇着翅膀掠过树梢。 微薄的月色洒落在河滩上,将一切都笼罩在朦胧暧昧的幽明之中。 火堆熊熊燃烧,不远处草地上,两具身体相拥翻滚,是这整个祥和宁静夜色中激烈的一抹色彩。 …… 缠绵的吻与吻之间,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却怎么都说不得的情愫在蔓延。 当年质子出逃事发后,刘琸将阮韶带走,安置在别院里。 等阮韶伤一好,他就将人按在了床上。 阮韶内心自然抵触,面上却冷冷地逆来顺受,死人似的任由刘琸发泄。 刘琸起了争强好胜之心,使尽了法子逗弄阮韶,次次都要逼得他脱了冷漠的面具,哀哀求他才罢休。 阮韶既然破了功,便也破罐子破摔,变成了一副没心没肺地模样。 刘琸却更加不满,只好在那事上变着花样玩弄,阮韶竟也欣然接受,还十分得趣,把刘琸气了个半死。 第10章 两人心怀鬼胎,倒是在床。笫之间混得极熟,加上他们在这事上十分契合,每每都淋漓畅快,相当尽兴。 于是到了后来,刘琸干脆就住在了别院里,和阮韶日日寻欢作乐,乐不思蜀。 那时他的王妃静山有孕,被身边好事的仆妇一鼓动,挺着肚子杀上门来。 当时刘琸正拉着阮韶在花园假山后荒唐。静山气势汹汹而来,看到这一幕,惊愕得面无人色,突然发狂了似地冲过来。 刘琸本以为她想给自己一耳光,不料她直直向还软在秋千上的阮韶扑过去,手上一把利刃朝他身上刺去。 刘琸来不及思考就冲过去,一掌砍在静山手腕上,卸了匕首,又顺手将她推开。 建安帝后来把刘琸叫进宫训斥了一番,并且随口说:“那个阮韶,我会替你处置,你先回府好好陪一下你的王妃。” 刘琸当时只觉得后心中了一箭似的,拔腿就飞奔出了宫。建安帝气急败坏地叫人拦,都没拦下他。 刘琸赶到别院的时候,阮韶已经被逼喝下了皇帝赐的毒酒,脸色发青地倒在地上抽搐。 刘琸一拳揍飞了赐酒的太监,抱起阮韶,又是催吐,又是灌洗,一大堆名贵药灌下去,终于救回了阮韶一条小命。 阮韶养病那段时日,刘琸也被建安帝禁足思过。 阮韶病得半死不活,高烧连连之际,只知道求刘琸放他走,说他不能死在这里。 刘琸看着他烧的涣散的双眼,终于点了头。 阮韶病好后,出了府,却留在京城里建立了一个戏班。 刘琸时常去找他,他也不推拒。两人便常常在阮韶处寻欢,这偷。情般的感觉反而让每次都十分刺激尽兴。 只是后来阮韶勾搭上了别的王孙公子。 刘琸大怒,阮韶却是反问道:“你都对人说我是被你玩剩了赶出府的倌人,那些人捡你剩货罢了,你得意才是,生什么气?” 刘琸气不打一处来,又怕事情闹大了,建安帝还要为难阮韶,只要打落牙齿和血吞,自己忍了。 一转眼,竟然已过了这么多年。 刘琸现在还记得和阮韶的初次。阮韶身体还虚弱,被他百般玩弄。他那时候兴奋无比,把阮韶折腾了够呛,可最后发泄完毕,看着昏死过去的人,胸腔里却是一片空虚彷徨。 从那时起,他就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恼怒,会空虚。 他已经将阮韶索取干净,可还是得不到满足。是他太贪婪,还是他一开始就用错了方式? 夏夜微风醉人,刘琸抱着阮韶,轻声问:“你当年说你不能死在我那里。没说不想死,而是不能死。这话应该有下文。” 阮韶在他怀中稍微动了动,“那你觉得下文是什么?” 刘琸低头吻着他的发顶,手指缠绕把玩着乌丝,半晌才说:“你不能死在那里,你还要帮助阮臻,助他成就大业。你留在京城,开了个戏班,结交三教九流,甚至和那些王孙公子……就是为了情报。我说的可是?” 阮韶的脸颊贴着刘琸厚实的胸膛,耳朵清晰地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以前无数个夜晚,混乱不堪的房事过后,他们俩就会如这般安详亲密地相拥在一起。他就枕着这个胸膛入眠。 很奇怪,明明是仇人,可是身体却能最亲密地结合,还能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同床共枕。 阮韶忽然轻笑道:“你以前同我一起过夜,就没担心过我半夜摸刀子把你杀了?” 刘琸也笑,胸膛振动,“你?你杀不了我。” 阮韶缓缓起身,肩上披着的衣衫滑落,露出暧昧的齿痕。月亮隐在云层中,只有微弱的辉光勾勒出他清俊的轮廓。 阮韶修长冰凉的手指在刘琸的胸膛上划着圈,然后向上移动,描绘着他面部俊朗坚毅的轮廓,最后落在他的唇上。 “我才不杀你。我只利用你。” 刘琸一笑,张口。阮韶眼色一深,也随即笑了…… 风又将云吹散,月光重回人间。两具年轻优美的身体沐浴着月光,就像纠缠在一起的两根藤,结合得如此紧密,无法分开。 第10章 一夜之后,两人多了一点心照不宣的默契。 阮韶次日坐在马上不舒服,便被刘琸抱在了身前。他略微扭捏了一下,也没拒绝。 两人共骑一匹马,赶路的脚步明显缓慢了下来,可谁都没对此说什么。 慢悠悠走了一整天,傍晚才到达计划中的县城。 投宿客栈时,刘琸只要了一间上房,看阮韶在旁边只扫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这是他们俩除了不急着赶路外,另外一个默契。 客房的大床上,帐子低垂,整个儿摇晃得咯吱作响。 踏案湿漉漉的,一道水迹延伸向房中浴桶。 那里已洒了一地的水,濡湿的衣服和布巾丢得满地。 …… 刘琸解开了笑道:“要不堵着你的嘴,你怕都嚷得一条街都能听到了。” 阮韶脸颊上一片醉人的酡红,气喘吁吁地笑。 刘琸搂着他,摸着他汗湿的身子,说:“我真爱你……这身子。一想到将来要便宜了别人,就真是不舍。” 阮韶斜睨他,道:“本来就是别人的,你不过是占了个便宜。” 刘琸哈哈大笑起来,里面有点说不明的苦涩,“好,好!既然是占便宜,那总要尽量多占点才划算。” 说罢又压住了阮韶。 …… 阮韶轻声叫着刘琸的名字,抬起酥软的胳膊搂住他:“你不开心,为什么?” 刘琸苦笑,“你不知道?” 阮韶困惑地摇头。 “没事儿。”刘琸怜爱地吻着他,“也许你将来有一天会明白。” - 两人夜里被。翻红浪,白日赶路体力不济,走得更慢了。 夏日炎热,走走停停,有时候一个午觉就睡过一个下午,于是干脆就在野外露宿。 夜晚,被天席地,又免不了滚做一堆。 阮韶有一次取笑,说这几日他光着身子的时辰,比穿着衣服的可要多多了。 刘琸道:“又不是没有穿着衣服做的法子。” 那时两人正共骑一匹马,走在僻静的树林里。 阮韶知道刘琸要做什么,惊得叫道:“别在这里!” “很快活,真的!”刘琸咬着他耳朵…… 突然马儿小小跳了一下,越过一根横倒着的小树干。阮韶猛地瞪大双眼,无法抗拒地随着这个跳跃而起伏,重重跌坐。魂魄都要随着这一下冲出头顶飞散而去。 阮韶几乎是哀叫着,伏倒在马脖上。 …… 刘琸笑起来,轻夹马腹。 马儿跑得又略快了点。林中地势有起有伏,又有不少灌木枯枝,马儿不住地跳跃,幅度虽然都不大,但已经足够。 阮韶再也直不起腰,就这么搂着马脖,脸埋在鬃毛里…… 不知过了多久,阮韶才回过神来,发现他们出了林子,马儿正在河边吃着草。身体靠在坚实的胸膛里,腰被一双手臂牢牢搂住。 “好点了吗?”刘琸轻柔地吻着他耳垂,“对不起,刚才是有点过了。” 阮韶软糯地哼哼,半晌才说:“也……不是太过……” 刘琸乐了,在他唇上轻咬了一口,道:“小妖精。” 这样慢吞吞走了五日,到了第六日,终于来到越国一座大城丽阳。 这时,一路光顾着寻欢作乐的两人才发现囊中羞涩,没钱投宿客栈了。 后来还是刘琸想了个好法子。他拿了最后一点银钱,进了一家赌馆,半个时辰后出来,已是赢得盆满钵满。若不算上身后追出来的赌馆打手,他这钱可算赚得十分圆满。 阮韶看着刘琸在前面跑,后面七八个大汉持着棍棒追赶,又惊慌又好笑。 刘琸冲过来拉起他一起跑,两人一头钻进了闹市,在人群里左钻右窜。 阮韶眼见躲不过,抓了一把铜钱朝地上一撒。行人呼啦啦地围过来捡钱,他忙拽着刘琸躲进了旁边一条深巷。打手们向前直冲而去,根本没留意这边。 确定脱险后,两人气喘吁吁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阮韶如玉的脸上带着薄红,一双凤眼盈着得意洋洋的笑,红润的唇间露出莹白的牙齿,那两颗犬齿轻咬着下唇,说不出的纯真又俏皮。 刘琸看得心头莫名一热,俯身捧住他的脸,温柔地吻了过去。阮韶略惊了一下,中蛊般闭上了眼睛。 这一吻轻柔绵长,充满了怜爱疼惜,还有可不诉说的眷恋,却是没有半点清浴。 良久,唇才依依不舍地分开。阮韶眼里含着氤氲地水气,和刘琸默默对望着。 目光在两人间胶住,黏稠得像雨季潮湿的空气。时间仿佛也悄然驻足了片刻,天地间一片寂静。而后,红尘中的喧嚣才又传入耳中。 两人不约而同地别开脸。 第11章 刘琸咳了一声,掂了掂包里的银子,笑道:“走,这么些天风餐露宿,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了。本王今天请你吃顿山珍美味。” 临江楼,已换上锦衣的阮韶和刘琸刚一进来,就被跑堂的小二热情洋溢地往楼上雅座请去。 雅座一面朝江,一面临街,景色独好。 刘琸以为阮韶会把店里最贵的菜都点上一遍,不料阮韶只点了两个家常小菜后,倒是点了一大堆的越国特色小吃。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吃这些零嘴?”刘琸看着送上来的甜糕咸饼,十分好奇。 越国果蔬丰富,现在又是夏季,各种水果制成的糕点都是他这样的王孙未曾见过的。 阮韶就像过节的孩子似的,这里尝一口,那里咬一嘴,吃得不亦乐乎。 “大庸能有什么好吃的?我可憋了这么多年,做梦都想回越国来好好吃一顿。你尝尝这个水晶荔枝糕,我小时候可喜欢吃了,可惜每年只得这么一季能吃到。还有这个黄牙果乳酪,我小时候生病,娘都会给我做这个吃。” 刘琸不是很爱吃甜食,大部分时间都看着阮韶吃。他都不知道自己此刻笑得有多温柔,眼里满是宠溺之意。 阮韶吃了个半饱,又叫小二送上了当地特有的竹酒。这酒亦偏甜淡,但入口余香带着一股竹叶的甘香清爽,教人回味无穷。 阮韶道:“大庸的就都太烈,我和阿臻到了夏天后,就偷偷自己学着酿竹酒,可怎么也酿不出这个味道。不过我们酿的那个酒也好喝。阿臻走后,我自己酿,记不住方子,却是再也酿不出那个味道了……” 他白玉般的面颊上染着两片醉人的酡红,双目湿润迷离,眸子就好似浸在泉水里的琉璃珠,呼吸里全是清醇的酒香。 刘琸默默凝视着他,搂住了他柔软的身子,在他耳边说:“你现在已经回到越国了,可以天天喝你喜欢的竹酒。阮臻的酒,喝不到有什么关系?” 阮韶吃吃笑,“没关系,等见了阿臻,再叫他给我酿……就是不知道他现在是否会有这空闲了。” 刘琸不禁道:“他若不肯,那我为你酿,可好?” 阮韶笑得更欢,从他怀里挣出来,“怎敢劳王爷如此屈尊降贵?” 刘琸撇嘴一哼,“你这一路还没少劳烦我?” 阮韶一脸无赖样,又扑到桌子上大吃起来。 刘琸倚着窗朝下往,忽然问:“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街上那么多卖灯笼的?” 阮韶掐指一算,道:“今年该是鬼节呀,我都过糊涂了。越国鬼节和大庸不同,连续三天,入夜后游人点灯出游,头戴面具,假扮鬼魂,十分有趣。小时候我们最爱过鬼节了!” 刘琸起了兴趣,“我们要不要也去凑个热闹?” 阮韶眼珠一转,“那一定要先买两个最吓人的面具。” 夜幕刚降临,街市上已经灯火如繁星。 屋檐下,树枝上,小摊前,还有行人手中,都是一盏盏精致的小灯笼。 灯笼都为黄色,烛火一照,仿若一团阳光,顿时驱散了一方幽冷的夜色。 行人也都身穿着素色薄衣,衣袂飘飘,脸上却带着各式狰狞面具,让这场面即优美,又有一种异样的惊悚诡异。 夜市极其热闹,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看杂耍的人群中爆发阵阵欢呼,戏台上更是鼓乐大作,看客叫好。 刘琸不禁道:“若真有鬼市,不知道是否也和阳间没有什么不同。” 阮韶笑道:“人死了变鬼,鬼投胎变人。人和鬼本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两人也打扮得和当地人一个样,穿着素衣,头戴鬼面具,看不清真人容颜。 街市上人潮汹涌,时不时就有人呼唤走散了的朋友亲人。 刘琸忽然握住了阮韶的手,说:“可要抓牢了。戴着这个面具,若走散了,可不知道如何找你。” “找什么?你不应该趁机逃回大庸吗?”阮韶的手软软地由着他握着,话里带笑意。 刘琸晃了戴着面具的脑袋,道:“那为谨防我逃走,你不该将我抓牢点?” 隔着面具,谁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连眼睛都隐在面具下的阴影里,只有眼中映着的星星点点的灯光在跳跃。 刘琸感觉到掌中那只手缓缓地动了动,和他十指紧扣住。 长长街市犹如银河落入人间,灯火流动,远观就如星辰闪烁。 阮韶带着刘琸穿梭与人群之中,像个难得出家门的孩子似的,跳脱欢愉。他一下被小摊上的游戏吸引了注意力,一下又跑去看艺人杂耍。 越国那些古怪的小玩意儿,阮韶都极熟,而且又争强好胜,每玩起游戏来,非要获胜才罢休。 刘琸耐心地陪在他身旁,为他掏银子。 老板笑道:“这位小哥儿真是宠爱弟弟。” 刘琸在面具下笑得意味深长。 阮韶一路赢来,很快怀里就抱满了奖品。 他知道带不走,便干脆沿途发放给孩子。那些孩子看有人送玩具,一拥而上,竟然一下就把他的东西讨要光了。 “早知道就该留一个小件,好歹做个念想了。”阮韶空着双手,啼笑皆非。 刘琸左右望了望,拉着阮韶朝一个卖艺人场子走去。 那里正有一个画了五彩鬼妆的大汉在招揽生意,说谁能拉得动他的大弓,便可赢得他祖传的鱼肠剑。 “哪里有什么鱼肠剑,不过是个噱头罢了。”阮韶不以为然。 可刘琸脱去外袍,丢到阮韶怀里,走了过去。 大汉一看刘琸步伐,便知他是习武之人,不敢掉以轻心。 刘琸倒是好整以暇,从容地向围观众人一拱手,握住了那支大得出奇的弓。 只见他摆好姿势,略微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弓,舒张双臂,开始用力。 阮韶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看着刘琸肩臂的肌肉在衣服下膨胀鼓大,显露出清晰的轮廓,脖颈出筋脉也尽数曝露,显然已使出了全身力气。 在众人惊呼声中,大弓果真渐渐拉弯,发出咯吱声。刘琸再一施力,忽听铮地一声,弓声竟然绷断,啪地抽在了刘琸的面具上,将那木质的面具刮出一条白色印子。 人群中霎时爆发出轰然叫好之声。 刘琸放下弓箭,交与那名大汉。阮韶急匆匆跑过来,问:“你可伤到?” 刘琸摇头,“没事,只打中了面具而已,你别担心。” 大汉取来一个木匣子,双手递向刘琸,“公子壮举有目为证,小人也绝不食言。请公子收下这把鱼肠剑。还望公子能好生珍惜它。” 木匣子的确是一把一掌长的精巧小剑。刘琸用衣袖轻拂而过,就削去一角。 “好剑!”刘琸点头,将剑入鞘,然后丢进阮韶手中,“给你了,做个念想,又可防身。” 阮韶握着小剑,浅浅笑了,只是面具遮着,谁也看不到。 刘琸哼了哼,“怎么都不谢我?” “这就谢!”阮韶拉住他的手,“我请你去吃豆腐脑。” 大榕树下的豆腐摊子,两碗豆腐脑,一甜一咸。 两人这才摘了面具,坐在榕树虬结的老树根上,慢慢品尝。 阮韶吃了一碗还不够,又要了一碗,对刘琸说:“我小时候每次到街上玩,定要吃一碗豆腐脑才肯回家。” 刘琸忽然鬼使神差道:“你那时常和阮臻出来玩?” “怎么可能?”阮韶扑哧笑,“他是皇子,我不过是个官员外室之子,若非质子之事,我大概这辈子都和他没有交集。” 刘琸顿时心想,那要没那质子之事就好了。 可又一想,若阮臻不做质子,阮韶就不可能和他替换,更不可能跟着来大庸。他也就根本不会认识阮韶。 阮韶此时正把面具挂在后脑,捧着第三碗豆腐脑呼呼喝着,嘴角还沾着点豆腐渣。 这般纯朴未琢的模样,以前大概只有阮臻能见。而现在,也有了他的份。 刘琸忽然心里生出一个年头,这条通往越国帝都的路若可以无限漫长,这辈子都走不完,那该多好。 第11章 夜渐渐深了些,走在街上,刘琸渐渐发觉了一些变化。 路上行人多是年轻男女,而且不少都成双成对,姿态亲昵。 阮韶笑着解释道:“忘了和你说了。鬼节,也是给年轻男女私下相会的节日,我们越国没有你们大庸那么多繁文缛节的礼教。年轻男女在鬼节上一同游耍,若看对了眼,便可以定下终身,男方会择日拿着定情信物去女方家求亲下聘。” 刘琸惊奇,眼睛一扫,便看到一对情侣摘下了面具,男方惊喜,女方娇羞,显然是彼此都看中了对方。 男子拉着姑娘的手,领着她就走进了一条小巷子。 “就地野。合,也是你们鬼节上的风俗?”刘琸哂笑道。 阮韶抿嘴笑,“郎情妾意,你情我愿的事,有何不可。” 刘琸正要讥笑几句,忽然看到刚路过他们的两个女子频频回头看向阮韶。 第12章 再一留神,发现旁边还有几名女子正对着阮韶目送秋波,更大胆的,直接摘了面具朝阮韶走来。 快要撞上时,刘琸伸手一拉,将阮韶扯进了自己怀中。 “怎么了?”阮韶不解地望向刘琸。 刘琸一言不发,黑着脸,给他把面具戴好,遮住他那张俊雅如玉的面孔。 阮韶在面具里轻笑一声,道:“你也把面具戴好。不然下次就冲着你来了。” 这时,前方忽然鼓乐大作,原来是要放烟火祭鬼王了。 刘琸刚戴好面具,就被阮韶扯着朝前面钻去。 鬼车周围早已挤得人山人海。 刘琸好不容易站稳脚,将阮韶扯进怀里紧抱住。阮韶背靠着他温热厚实的胸膛,安心地将头靠在他肩上。刘琸双臂更紧了点,下巴低在他头顶上。 只听一身尖啸,一束白光直冲夜空,砰地一声炸成漫天白色星火。 人群里掌声雷动,欢闹沸腾起来。夜晚进入了它最喧嚣狂热的时段。 鬼车前进,人们随着音乐欢腾舞蹈,一朵接着一朵烟花在天空中绽放,将夜色妆点得五彩斑斓。 刘琸和阮韶紧握着手,随着人群前进。 突然一群载歌载舞的人冲了过来,眼看要撞上,阮韶退让了一步,和刘琸握着的手松开了。 他急忙朝刘琸的方向挤过去。可是街上人头攒动,擦肩接踵,且人人都戴着鬼面具。 只那么一瞬,他就失去了刘琸的踪迹。 阮韶心里一凉,一边在人群里艰难移动着,一边大声喊着刘琸的名字。 可是烟花爆炸声和喧嚣的乐鼓人声轻而易举地就掩盖住了他的声音。 阮韶急得汗如雨下,揭下面具随手一丢,如一只无头苍蝇。拥挤的人群将他推来挤去,他踉踉跄跄,徒劳地呼唤着刘琸,显得那么单薄。 刘琸人生地不熟,虽然说一个大男人就算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大庸和越国还未和解,他又是大庸王爷、领兵的将军,被有心抓住,掀起两国风波不说,他自己也要吃一番苦头。 阮韶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他使出浑身力气在人群里寻找,但凡看到稍微像刘琸的,就冲上去,揭了对方的面具。 对方大都十分气恼,埋怨责骂声不绝,更有一个男子勃然大怒,挥舞着拳头就要捶过来。 阮韶慌张后退,腰身突然被人搂了过去,躲过了那个拳头。 救他之人却未放手,而是干脆将他提起来扛在了肩,纵身朝人群外掠去。阮韶颠倒的视线里可见抓着他的男子身材魁梧,穿着件粗布衫,面具下露出一把浓密胡须。 阮韶又惊又怒,奋力挣扎,大叫道:“你是谁?放开我!” 汉子置之不理,牢牢抓着他,很快就离开了闹事,朝着桥下人迹稀少处奔去。 阮韶挣扎了一下,心想对方或许是阮臻派来的人,又稍微冷静了点。 汉子奔到了桥下榕树边,这才将阮韶放下。阮韶警惕地盯着他,问:“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须髯大汉哼笑了一声,从面具里上下打量着阮韶。 阮韶察觉不妙,转身就欲逃走。 大汉从后一把将他抓住,一手抓住他两手手腕,一手扯着他的腰带。 “你干什么?放手!放开我!”阮韶惊慌得冷汗潺潺,死命挣扎。 大汉轻而易举地就制约住阮韶,唰地抽下了他的衣带,将他双手捆住,另一端绑在了一根粗树枝上,然后又拿了他的汗巾塞进他嘴里,堵住了他的叫喊。 阮韶急得抬腿踢他,对方一把抓住他的腿,身子欺过来将他压住…… 阮韶猛烈摇头,呜呜叫着。 不远处街市上的喧闹轻易就把他的声音覆盖,这里背着街道,没有光,谁也看不到这里。 …… 阮韶只觉得像是漂浮在半空,耳朵嗡嗡作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或只是片刻,两人终于浮出水面。 阮韶这才沙哑着嗓子哼哼,“胳膊疼……快把我解下来。” 男子小心地搂着他,几下扯开了带子。 阮韶活动了一下手腕,一把将男子的面具掀开。面具连着胡须掉落,露出一张熟悉而又俊朗出众的面孔。 刘琸满脸是汗,蹭过去轻吻轻咬着他耳垂颈项,低声问:“怎么把我认出来的?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阮韶抿了抿嘴,突然扬手就扇了他一耳光。 刘琸被他打得一愣,阮韶却将他一把扯了过来,捧着他的脸重重吻上去。 …… 刘琸搂他在怀,在他耳边说:“我后悔了,阿韶。” “后悔什么?”阮韶眯着眼睛。 刘琸低声说:“你说我们以后,再也不要见面的好。我虽然知道,可是我,不愿意。” 阮韶怔了一下,睁眼朝他看过来。 刘琸苦笑一下,说:“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不见你。等两国和解,我们也无需有所顾忌……我知道,你心里只有阮臻。可是假如,假如你和他有什么变故,你可愿意回到我这里来?” 阮韶张口欲言,刘琸却猛地吻住他,堵了他的话。 刘琸搂紧了阮韶,道:“别急着回答。你需要好好想想。我只想你知道,我绝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你,绝不再折辱你,视你做玩物。我会当你是我知心至交,和我平起平坐。我会爱你,敬你。我想日日都见到你,和你做所有快乐的事……” 阮韶身子陷在泥沼里,大脑却经历着感情的暴风雨。各种感情在胸腔里撞击,让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不逼你。”刘琸吻着他额角的汗水,“我给你时间思考。我回去后,会求皇兄让我回藩国,你若愿意,随时可来找我。即便只是过来喝杯酒,品个茶,我也扫席以待。” 阮韶紧闭上眼,轻声问:“为什么?” 刘琸说:“因为,我发现我错了。” “什么错了?” “很多……”刘琸搂着他的手臂轻轻发抖。 故事可以从两人还是幼童时讲起,怎么能一时说得完。 幼年的惊艳向往,少年时的爱慕而不得,或者此时的欲爱却不能。 他们一直都在错过,错过好局势,错过好机遇,错过最好的时光。 阮韶仰起下巴,呢喃道:“吻我。” 刘琸低头将唇覆盖上去,和他辗转接吻,唇齿相依,把一切未说出来的话都用这亲密的接触传递给了对方。 接下来的时间,一切都陷入了疯狂。 …… 安静下来,就听到青楼里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刘阮两人先前还是这群人中的一对,此刻反而别扭起来,于是便决定还是回客栈休息。 阮韶腰酸腿软,坐着都辛苦,更别说站着。刘琸二话不说,蹲在床前。 “到我背上来。我背你回去!” 阮韶抿嘴笑,伏在他宽阔坚实的背上。 此时夜已深,街上游人散了,夜色冷清,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阮韶搂着刘琸的脖子,脸颊贴着他耳鬓,轻声问:“你以前还背过别人吗?” 刘琸想了想,道:“小时候背过我妹妹。” 沉默片刻,阮韶才说:“那我是你正经背过的第一个人?” 刘琸明白了他的意思,笑意深邃,“是,你是我背过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堂堂大庸中山王做你专属背夫,你可觉得荣幸?” 阮韶嘻嘻笑,“王爷厚爱,小人三生有幸。” “那可要好好报答。”刘琸道。 阮韶的嘴唇贴着他的耳朵,吐气如兰,道:“你让我背,我让你。骑,多公平。” - 次日,两人睡到近午时才起。 醒来时,都有点不知身在何方,又不知世上年岁,很是有点一梦千年之感。 阮韶睡得脸颊红扑扑的,打着呵欠犯迷糊。 刘琸看着心里就像灌了蜜,忍不住搂住他,又亲又咬,想把他当作块香软甜糕似的吃了。阮韶吃吃笑,和他在床上闹了好一阵,两人才起身洗漱。 在茶楼里吃午饭时,阮韶道:“从这里去京城,若走水路,约有七、八日就可以到。船上不用经受风吹日晒,还可以欣赏一下南国水乡景色,可好?” 半月的旱路缩短成七、八日的水路,虽然轻松了,可相聚的时间却缩短了一半。 刘琸看着阮韶充满期盼的双眼,又能说什么好。到底是他一厢情愿。 刘琸抿着苦茶,淡淡笑道:“都听你的。” 江上运客的商船很多,两人包了一艘红漆小船,顺流而下,朝越帝都而去。 船家是一对老夫妇,带着一个十岁大的小孙子。老汉掌舵,老妪洗衣做饭,孩子平日里在船尾玩耍,又帮着祖母给客人端茶送饭。 刘琸眼看时间飞逝如流水,只想抓着须臾片刻都要和阮韶亲近。阮韶嘴里不说,心里想着也是一样。 于是两人上了船后,房门紧闭,很少出来。船家各样的客人见得多了,又拿了双倍的银子,于是不闻不问,只管伺候周到。 第13章 倒是小孩子不解人事,对祖父母说:“那个高个的公子不是好人,总是欺负那个小哥哥。” 婆子一听不对,训斥道:“你胡说什么?” 孩子道:“我昨天隔着门板听到他在打那个小哥哥,小哥哥被他打得直哭,一直在求饶。后来晚间出来吃饭,眼睛肿着,路都走不动的样子。” 婆子尴尬地咳了一声,“客人的事,和我们无关。以后不准没事去前头,明白了吗?” 孩子委屈地跑走了。 …… 仿佛死过一回,两人慢慢苏醒过来。 刘琸想阮韶拥入怀里,盖着薄单,一起斜靠在床头,望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江水。 良久,阮韶幽幽道:“你若当年,就像现在这样。就好了……” 悔恨痛苦紧揪着刘琸的心,他苦涩地笑,“因为,我嫉妒。从一见面,你眼里就只有阮臻,一直都是。” 阮韶听了,只是微微扬起脸,在刘琸的下巴上轻轻吻了一下。 用晚膳时,日头西斜,江上凉风习习。 阮韶便让船家把桌子摆在船头。小孩子帮忙送菜,却乘大人不注意,溜到了阮韶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递过来一块油纸包着的花生糖。 阮韶惊讶,就听孩子数:“小哥哥,你吃吧,吃了就不疼了。” “哪里疼?”阮韶不解。 孩子认真道:“我以前被爹爹打屁股,娘就给我吃糖,吃了屁股就不疼了。小哥哥也被那恶人打了屁股。我把我的糖给你吃。” 阮韶俊秀的面容被夕阳染得通红一片,接过了糖,半晌才支吾道:“其实,不疼的……” 孩子好奇,“你都被他打得直哭,我都听到了,为什么还说不疼?” 阮韶脸更红了,极艰难地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有些时候,不是因为疼才哭的。” 孩子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 阮韶怕他多嘴乱说,又给了他几枚铜板,叮嘱一番,才把他打发走了。 早在旁边偷听了很久的刘琸走了过来,揽过阮韶,嘻嘻笑道:“你怎么不和他说明白,说你是因为太舒服了,才哭的?” “还是个孩子呢。”阮韶笑嗔道,“看来我们以后还得小心点,别又让孩子听了去。” “他再过几年就什么都明白了,怕什么?”刘琸嬉笑,“要不,你别光叫不要,多叫几声还要、快来……” 阮韶捂住了他的嘴,在他脚上狠踩一记,“快吃饭,不然扔你进江里喂鱼!” 第12章 两人就这样在船上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好似人间除了对方以外的任何事,都与自己无关。 每日醒来,必然先是在床榻上厮磨一番。用了早饭,便坐在窗边,品着酒看两岸风景。 两人竟然都喜欢看坊间流传的奇侠列传,还时常为书里情节争辩。 酒喝完了,便对弈杀上几局,有时还会去帮船家一起下网捕鱼。 用了午饭,回房午睡。下午日头猛烈,也懒得出门,便在床上打发时光。两人都年少力壮,正是血气方刚…… 入夜后,船停泊在港口码头。 阮韶便带着刘琸去县城里转转,尝尝当地小吃,买点精巧的玩物。 刘琸的王妃静山至今无出,倒是侧室给他生了两个女儿。阮韶叮嘱他可以买点小玩意儿回去哄孩子。 想到家中妻妾,再看着走在前方的清逸背影,刘琸的心没由来一沉,只得苦笑。 不过想到阮臻也有后妃子嗣,数量还不少,心理又平衡了点。 船顺风顺水,快乐的时间也随着这滔滔江水奔流而去,似乎只是一晌贪欢醒来,日子竟然已经过去了六天。 午饭的时候,船家说:“照这速度,后日就可以抵京了。两位客官沿途还想去哪里玩耍,老夫随时可以停船。” 阮韶便说:“从这里去清江,应该很近。” “是不远。”船夫道,“来回半日足矣。客官是想去清江看荷花?那可正是时候,此时清江的荷花开得正好,外地不少人都去那里游江。不过因为船只众多,水路拥堵。二位若想去,另在码头租一艘轻便小船的好。” 阮韶扭头看向刘琸,问:“我们去看荷花好不好?” 刘琸巴不得时间能拖延下去,立刻点头。 两人在码头租了一艘今年新下水的乌篷小船,阮韶给足了银子,不要船夫跟着,自己跳上船尾,撑起了竹竿,熟练地把船撑出了码头。 刘琸大吃一惊。阮韶得意笑道:“你可没想到吧?我打小就在荷花荡里长大,撑船采莲,这些事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刘琸惊喜笑道:“阿韶,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我不知道?” 阮韶撑着船,没多久就进入了支流清江。 沿途的船只果真多了起来,都小而轻便。 再往前一段,两岸回水湾处,渐渐出现片片荷花。 “这还不算什么。”阮韶告诉刘琸,“等到了我们要去的地方,那才是真正的十里荷乡。” 越往前走,船只越多,行船速度也渐渐慢下来。 刘琸在旁边看着阮韶撑了那么久的船,脸晒得泛红,额头上都是汗,心疼得不行,便自告奋勇来替他。 他虽然是第一次撑船,可学得极快,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也将小船撑得东倒西歪,可摸索了一阵,找到了窍门,竟然越来越顺手。 阮韶并不打算往拥堵的水路而去,而是指挥着刘琸将船撑入了一条小渠之中。 “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改道没有。若没改道……” 船在小渠里越行越远,把喧嚣的水路抛在身后。 这样行了小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浓密蓬勃的荷花出现在眼前。 只见接天连日地一片碧浪,中间点缀着朵朵娇艳粉嫩的荷花,随风轻轻摆动,荷香四溢。 阮韶跑到船头,左右张望,开心地张开双臂,深深呼吸。 “这里怎么人那么少?”刘琸问。 “我们绕到了荷乡的另一边。”阮韶得意道,“外地人不知道这条路。” 阮韶接过了撑竿,竟然在这片浓密得分不开的荷花中找到了一条宽松的小道。 小船钻了进去,一下就被半人多高的荷叶掩盖,一股混着花香的清凉水气透过衣服浸入肌肤。 船在荷花荡中左转右拐,又行了两柱香的时间,才钻了出来。 刘琸发现他们还身置荷花荡中,只是停在一片被荷花包围住的水域边。 “这里可好?”阮韶收起了竹竿,抹着脸上的汗。 刘琸拉过他帮他擦汗,“这里你以前来过?” “小时候对这片荷花荡熟得不能再熟,连有几朵荷花都数得清。”阮韶红扑扑的脸上带着欢愉的笑,伸手一指,“从这里往西一里路的白家村,便是我娘的故乡。现在我还有几个亲戚住在那头。” 刘琸困惑了很久,终于问:“你好歹是官员的儿子,怎么在乡野长大?” “说来话长。”阮韶耸了耸肩,伸手开始宽衣解带。 刘琸一怔,眼看着他很快就把单薄的夏衫脱了下来,赤着胸膛,又开始解裤带。 刘琸见这里四下无人,荷叶遮盖,还真是个好地方,于是也开始解衣带。 “你做什么?”阮韶忽然惊讶地问。 刘琸好笑,“你说我要做什么?” 阮韶已经脱到只剩一条亵。裤,瞪着眼问:“你也想和我一起下塘摸鱼?” “什么?”刘琸愣住。 阮韶从船舱里取出渔网,“给今日的晚饭添点小菜呀。咱们这荷花下有一种红尾小鱼叫胭脂,肉质极嫩,却不容易捉到。我今天就露一手,给王爷尝尝鲜。” 说罢,不等刘琸回应,就噗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刘琸只见阮韶在水中朝自己挥了一下手,就一个猛子扎进去,游进荷花深处去了。 刘琸看着脚边的衣服,又看着水面的波澜,哑然失笑。 这个欢脱自在、机灵开朗的阮韶,不是那个身负重任、苦大仇深的假质子,也不是那个魅惑众生、妖冶善变的梨园班主。 他只是个单纯而快乐的渔家少年,还没有被家族牺牲,也没有被环境逼迫改变。 此刻的阮韶,是他经历了那么多坎坷后,还一直深藏着从未改变的真实自我。 这样一个可怜可爱的孩子,让刘琸情不自禁地越陷越深。 刘琸在船上升火烧水,水快烧开之时,阮韶终于回来。他喜笑颜开地将渔网丢在甲板上,网兜里四、五条灰背红尾的正在奋力弹跳。 刘琸抚掌叫好,将阮韶拉上了船。 阮韶浑身都湿透,水珠顺着白皙的肌理往下流。刘琸胸腔发热,抱住阮韶吻着,良久不肯放手。 阮韶笑嘻嘻地推开他,“急什么,先吃饱再说。” 他用那把鱼肠小剑给鱼刮鳞剖腹,煮了一大锅鲜美无比的鱼汤。 刘琸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只因为是心上人亲手做的,只觉得自己从来没吃过如此好吃的鱼。 第14章 饭后,刘琸点好了一支驱散蚊虫的药香,转身却不见了阮韶的身影。 他寻找过去,见船头甲板上丢弃着衣服,正思索着是不是又去玩水了,就听到脚下有人呼唤他。 只见水波粼粼,阮韶从水里浮上来,把手臂轻搭在船舷上。 此时天色已暗,红霞漫天,火烧云映照在水面,也映得阮韶湿润的发顶和胳膊镀了一层金红色的光芒。 阮韶仰着俊秀的面孔朝刘琸笑,双目泛着幽蓝的光,妖冶魅惑。 刘琸缓缓顿在他面前,凝视着他,问:“你是谁?可是这池塘里的水妖?” 阮韶不答,只是伸手抚上刘琸面颊,轻声蛊惑:“下来呀……” 刘琸握住他冰凉濡湿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黄昏幽明宁静的荷塘里,两具赤。裸的身体在水中嬉戏游荡,哗哗水声中夹着阵阵欢笑。 阮韶好似一条鱼儿似的在水中灵活游动,刘琸在后面紧紧跟随。每次都已经抓着他的脚了,却滑溜得握不住,给他一扭身子就逃脱了。 阮韶游到船边,回头却不见了刘琸身影。他好奇地翻身回去,正到池塘中央,刘琸就从水里冒了出来,将他一把捉住。 阮韶中计一愣,随即又嘻嘻笑起来,还想挣脱。刘琸抱紧了他,用吻堵住了他的唇,压着他一起沉入水中。 被太阳晒得温暖的池水将两人包围。两具身体紧紧相拥着,在水中沉浮,吻得贪婪急切。 这与世隔绝的一刻,寂静的世界里只能听到彼此激烈震动的心跳,只能感受到对方肌肤的温度。他们赤。裸犹如初生,相互依偎,连体儿般不可分离。 终于浮出水面时,两人大口喘息。 刘琸带着阮韶游回船边,把他托上甲板,自己也随即上去。阮韶四肢摊开躺在甲板上,刘琸一靠过来,他就水蛇一般地将他缠住。 “冷……”阮韶呢喃。 “我这就让你暖和。”刘琸一个翻身将他压下。 …… 一轮圆月悄悄爬上了柳梢头,天边嵌着几颗星子,俏皮地眨着眼。 月色照耀下的荷塘别有一番颜色。 喧闹的水域聚集着画舫秀船,船上人载歌载舞,寻欢作乐。 略远一点,文人墨客的小船三三两两停在一处,把酒赏月,吟诗作对。 隔着很远的荷花荡的一角,宁静中却也透露着异样的骚动。一艘乌篷小船飘在水塘中央,晃动得厉害,异样的声音从船蓬里传出,飘散在茂密的荷花丛里,再无旁人能听到。 水波一荡一荡,晃得人心痒痒的,好不容易船里动静终于停歇,传出偶偶私语和轻笑声。 可没过多久,平静下来的船身又轻轻摇晃起来,那令人而红心跳的声音也再度流泻。 月上中天,风清露凉,星子也稀薄了许多。小船晃了又停,停了又晃,如今才勉强消停了。 点的驱蚊虫的药香已经燃尽,一双汗津津的手伸过来,又点燃了一盘。手刚放下,嘴里就轻哼一声。 两人拥抱依偎着躺在船舱里,望着船外沐浴着月光的荷花,身心都被洗刷了一遍,累得手脚沉重,可胸腔里都充盈着前所未有的畅快。 刘琸昏昏欲睡之际,忽然听到怀里的阮韶说:“我以前在这片荷花荡里玩耍时,从未想过将来有一天,会和一个男人在这里……” 刘琸眼睛闭着,唇角勾起笑,“这种事不好吗?和心爱的人做这事,是天底下最快乐的事情。我只愿将来能天天和你做这事。就算我们老到做不动了,也要日日都亲你吻你,把你抱在怀中不放手。” 阮韶靠在他厚实的胸膛里,听到的话带着胸腔里的嗡嗡响,不禁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愿不愿意?” “所以,我说会等你。” 沉默了良久,就在刘琸以为阮韶睡着了的时候,他又开口了。 “你知道的,我娘是我爹的外室。我娘就是这清江十里荷乡上的一名采莲女,家里世代居住在水边。那年我父亲进京赶考,金榜题名,约了同窗一起来游江赏莲。我娘和几个姐妹撑着采莲蓬的小船从旁边经过,恰好我娘正在船头唱渔歌。我父亲听到望过来,和我娘对上了眼……” 阮韶轻笑一声,“小时候,无数次听我娘说他们的相遇,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刘琸低声问:“后来呢?” “后来,无非就是书生和采莲女的一段风流韵事。一来二去,我娘就有了身孕。她欣喜地告诉了我父亲。可我父亲高中后就在京城里结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名门闺秀,却不肯让我娘进门。我父亲要依仗岳家提拔,选择了辜负我娘。我娘做了外室,生下了我和我妹妹。吃穿用度上,父亲倒是没有亏待我们,只是一年里,他只能来探望我们一两次,每次住一两日就走。” 阮韶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就像没有父亲似的,在这里长大,小时候性子其实很野,捕鱼打鸟,撑着小船到处跑,不爱听先生讲课,总把我娘气得不行。什么两国纷争,什么战败求降,什么质子,都于我没有半点干系。然后忽然有那么一天,父亲突然派人把我们母子三人接到了京城里。父亲和大娘诚惶诚恐地对我说,四皇子要送去大庸为质,皇家点名要欧阳家的儿子做陪。大娘自然是舍不得送弟弟去的,父亲便想求我去顶替。” 刘琸听到这里,侧过身去,凝视着臂弯里的人。 阮韶陷在回忆里,眼神飘散,清秀的面容上并没有多少忧伤。 “大娘承诺会接我娘入府,给她侧室身份。这是我娘盼了半辈子的名分。大娘又承诺会待妹妹如己出,给她说一门好亲事。父亲又说,我替换了皇子,也是去享福的,照样能娶妻生子,只不过这世上,再也没有了欧阳清这个人——你当年不是问我真名吗?我以前叫欧阳清,清江的清,我娘叫我清儿。只是我做阮韶做得太久,倒是觉得这个名字好。欧阳清不过是个被舍弃的孩子,阮韶,才是作出了一番事迹的人。” 刘琸心里酸楚难当,把阮韶抱在怀里,吻着他光洁的额头,想分担一点他的痛苦。阮韶抬手搂住他腰身,把脸埋进他胸膛,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娘前年病逝,风光厚葬,妹妹则嫁了一个名门公子,现在已为人母。书信里说夫家对她很好,要我不要牵挂。欧阳家兑现了他们的承诺,我也兑现了我的。从此以后,我不再欠任何人,任何事。” 刘琸轻声问:“那你回来见阮臻,就是为了复命?” 阮韶呢喃:“我就是……想看看。想看看我为之付出一切的人,可还好。我和他相依为命地长大,他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我全部的信仰。只要他一切都好,我的付出就没有白费。我也就,安心了。” 刘琸忍不住问:“那……我呢?我对你,总该有那么一点点意义吧?” “我不知道。”阮韶说,“阿琸,你搅得我心乱。我见你就烦,可不见你,更烦……我总想,要从不认识你,至少,没有和你一起掉进山涧里,那该多好。” 刘琸苦笑:“我可不这么想。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数。我一直感激上苍让我们俩相遇,让我们一起跌进山涧。我看明白了我自己,便再也走不出来了。我只等你早日看明白你自己。” 阮韶没有回应。他疲惫地合上双眼,呼吸着刘琸的气息,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第13章 次日清晨,两人简单用了早饭,才撑着船离开了荷花荡,返回码头。 这一路上,阮韶都很沉默。刘琸想他也许还沉浸在身世的伤感里,便安慰道:“你现在人也回来了,回家后也可以去祭拜令堂。” 阮韶淡淡地笑了笑。 码头,他们原来搭乘的小客船泊在水湾,孩子跟着祖母正在船尾洗衣服。江上船只来往一片繁荣。 刘琸忍不住道:“皇兄若能看到这个景象,也该知道攻占越国已无可能。” “这话,还需要你回去后向建安帝进言了。”阮韶到。 话说的在理,可刘琸听出了别的意思。 只见阮韶站在船尾,江上清风吹拂着他鬓边散落的发丝,眼睛受不得烈日微微眯着,一脸落寞。 “阿琸,我们该就此别过了。” 刘琸的心艰难地跳动着,越来越慢,好似苟延残喘的老黄牛。 “你……你早就想好了,是不是?” 阮韶点头,“我本来就没打算真要挟你去和阮臻和谈。建安帝猜忌心中,就算你是他同母弟弟,擅自谈和,也会落个谋反的口实。况且,这道理你也明白,你本也不会随我去见他的,是吧?” 刘琸苦笑,“我本打算陪你到帝都再走。” “我已经联系了我的人,他们会在京城码头接我。”阮韶望着刘琸,轻声道,“所以,在这里道别,是最好的。你从这里往北走,回大庸也很近,更无需冒险翻山。沿途很多城镇,借可打尖歇脚,你只用装作江湖人,便可……” 第15章 身子蓦然被拥入怀里,贴在滚烫的胸膛上,那里剧烈起伏着,心跳砰砰可闻。 下巴被抬起来,温柔地吻落下,柔软的唇瓣贴在一起,辗转厮磨。 这个吻绵长缱绻,极尽浓情爱意。良久,唇舌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阮韶面染薄红,双目湿润,微微喘息着,身子已似水一般软在刘琸怀里。两具身体紧紧相贴,没有一丝缝隙。 刘琸脉脉凝视着他清俊如玉的容颜,手指描绘着他面上轮廓,道:“若不是你我都有太多羁绊,我真想就这样把你扛起来,带你回大庸去。管你挣扎也罢,哭闹也罢,都不放手!” 阮韶嘴角轻弯,道:“你总是这么霸道。” “心爱的人都得不到,我还要其他的做什么?”刘琸口气倨傲,又慎重道,“我回去后,会尽我所能劝说皇帝和谈。等局势定下,我就奏请回藩国。我等你来找我。不论多久,都等你!” 阮韶点了点头。 江水滔滔,船已经驶上中流,顺水而下。 阮韶站在船舷,扶着栏杆朝岸上眺望。 那高大的蓝色身影,衣袂翩翩,伫立码头上,与他遥遥相望。 隔得那么远,他都能感受到对方炽热眷恋的目光。这目光烧灼得他浑身热得发疼,心也跳得无力了。 待到那蓝色缩为一个小点,被别的船只遮掩,再也看不到,阮韶才松开手,缓缓滑坐在甲板上,浑身软得像是被抽了筋去似的。 小孩子又走了过来,伸手递上一颗花生糖。 “小哥哥,你哪里疼?” 阮韶茫然,“我怎么了?” 孩子说:“你哭得好厉害。你又被坏人欺负了吗?” 阮韶一抹面颊,满是冰凉的泪水。 苦涩地笑,阮韶道:“没人欺负我。我只是……心里太疼了……” 孩子不懂那么多,因为他只有屁股疼过,手疼过,心是什么?怎么会疼?疼了不会死吗? 一路和小哥哥为伴的那个客官中途分别后,这小哥哥就一直郁郁寡欢,整日坐在床边望着江水出神,饭也吃得少了很多。 孩子听祖父母私下说,这小哥哥是在思念那个客官。他更是不明白了。 那人可坏了,总把小哥哥打哭,小哥哥怎么还对他那么好,给他撑船去看荷花,分别后还茶饭不思地想念他。 低沉的气氛一直持续到船抵达京城。 其实还未到京城码头,刚进京城运河,一艘黑漆金纹,雄壮威武的三层大船就已经等候多时。 船上旌旗翻飞,带刀侍卫严阵以待。一个中年大官乘坐小船到他们船上来,见了这小哥哥就鞠躬行礼,甚是恭敬。 小哥哥也一扫这两日的萎靡姿态,客客气气地对大官回礼。然后小哥哥就被接去那艘小船上去了。 大官的随从掏出一袋银子,递给了船家,道:“这是主人赏赐给船家的,有劳船家这些日子以来对我们公子的照顾。” 船家接了银子,忙不迭谢恩。那随从又问:“这一路上可还有其他什么事?” 船家道:“一路顺风顺水,十分太平。前两日阮公子还去了一趟清江看荷花,十分尽兴。” 随从点点头,满意而去。 船家却不敢停歇,立刻和老婆子调转船头,驶离的京城水域。 老婆子这才问丈夫:“当家的,为什么不和他们说另外一个客官的事。” 船家道:“你这糊涂婆子!那官船如此气派威风,却没挂一张旗号,来接人的那人分明是个太监。那是皇家的船呀!那个阮公子,明明就是个……说了,没准就要被灭口了……” 老婆子手一抖,险些打碎了手里的碗。 - 阮韶随着李桥登上了大船。 这内监对他恭敬却不谄媚,尺寸把握恰当,不愧是在阮臻身边伺候的人。 李桥延阮韶进了船舱,道:“公子请在此稍事休息,老奴去唤人来伺候。” 阮韶道声有劳,目送李桥出去。 船正缓缓开动,去何处,阮韶却不知道。 他其实对京城并不熟,当年被接来京城,关在家中学习各种礼节,随后就被和阮臻一起打包送去了大庸。 阮臻常给他讲京郊的桃花林,千雪湖,讲御园避暑山庄,讲京城芝麻巷里的各种吃食,阮韶全都不知道,只当故事听。 记得阮臻那时就说,将来我们回到帝都,我都要带你去走一遍。 他们总爱说将来,是个期望,也给自己打气。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个“将来”终于来了…… 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搭在阮韶肩上。他把视线从窗外江景上收了回来,投向身后。 高大英挺的青年含笑看他,俊美儒雅,目光温存,是那么陌生,又是那么熟悉。 这一切都像梦。和刘琸分别是梦,这两日独处是梦,连阮臻竟然亲自来接他,也是梦。 梦里,阮臻将他拥入了怀里,手臂越收越紧,教他渐渐不能呼吸。那让他魂牵梦绕数年的嗓音就响在耳边。 “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 船从运河驶入支流,进入皇家专用的渠道。两岸杨柳低垂,青草悠悠。 船舱内,轻纱低垂,遮挡着外面骄阳酷暑。 幽暗的室内,盛着冰的铜盆放置在床榻一脚,散发着清爽凉意。 阮韶被阮臻紧紧拥着,随他一起靠在床榻的靠垫里。 阮臻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阮韶安静地听着。 “……我们又等了数日,才接到消息,说你被救了回来,可随即又有消息,说刘琸将你带走,让你做了他的……我那时简直气疯了……” 阮韶抚上他的手背,轻拍着,无声安慰。 半晌,阮臻冷静下来,才继续说:“你在那边的每一天,我都很牵挂你。我一直都想接你回来,可你这人,总是那么固执。情报也不是非用你去弄,你何必……” “都过去了。”阮韶说,“我现在回来了,不是吗?” “是呀。”阮臻长叹,“七年了,你终于回来了。从今往后,再没人能欺辱你,再没有人能强迫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自由了。” 沉默了会儿,阮臻又问:“他对你,可好?” 阮韶低声说:“还行。我没有吃什么苦。” 阮臻的手抚上了他的腰带,阮韶挣了一下,就听阮臻说:“我只是想看看。让我看看吧。” 阮韶闭上眼,放松了身体。 腰带被解下,衣衫拉开,然后是里衣。胸膛袒露在空气里,轻微起伏着。胸乳上方,有一个铜钱大的十字伤疤,微微凸起,呈现着淡淡粉色。 那是当年的箭伤。 手指轻抚上去,然后是唇,带着潮湿的热气,久久贴在那处。 …… 李桥带着宫人们守在船舱门口,大气不敢出地等着。 船已经停在了皇宫码头上,午后寂静,房里的动静清晰地传入门外每个人的耳朵里。 …… 李松忍不住对李桥道:“师父,这韶公子到底是何人?还真有几手……” “闭嘴!”李桥低呵,“胡乱嚼他的舌根,你不想要脑袋了?” 李松缩了脖子不敢再言语。 李桥自己心里也飞快地打着算盘。 他是阮臻童年大伴,阮臻回来夺位后,他就逃出皇宫跟着伺候他,对他是十分了解。 这么多年过来,阮臻身边来来去去也有不少人,但都不过是发泄消遣。 阮臻和皇后相敬如宾,临幸两个妃子都是草草了事。床上也都保持着几分冷静,直来直去,从不爱玩什么花样。 可如今临幸这韶公子,却像变了一个人,十八般武艺都拿出来了似的,光听声音就知道里面折腾成什么样。 能让皇帝花尽心思的人,又怎么能是一个普通人? 屋里一阵疾风骤雨,终于停歇。过了半晌,传出偶偶私语声,有人下床倒了茶水。 李桥正想着皇帝或许该叫人进去收拾了,结果须臾后,又有一声鼻音浓重地吟哦飘了出来。 旁的宫人都忍不住侧目。都是近身服侍皇帝的人,都知道皇帝不是个重欲之人,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对这个来历神秘的公子竟然如此热情! …… “七年了……”阮臻总在他边呢喃这句,像句咒语似的。阮韶一听,身心都软了。 这是自己欠他的。沉浮之际,这句话浮现在了阮韶的脑子里。 欠了谁,为什么欠,他却没有办法思考了。 天边开始涌现彩霞时,船舱内的动静再度消停,李桥也终于等到了皇帝唤人进去伺候的声音。等待已久的宫人鱼贯而入,送进浴桶热水。 阮臻赤裸着上身坐在床榻里,大汗淋淋,却是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 他膝上伏着一个人,昏睡过去般裹在被单里,只有一头乌发流泻出来,正被阮臻的手轻抚着。 第16章 “东西放下,不用人伺候了。” 李桥带着宫人退出去,又等候了许久,皇帝才再唤人进去,穿衣束发。 阮臻穿戴完毕,走到床榻边。 阮韶还昏睡着,阮臻也不想给他穿衣,只将他连着薄被一把抱起来,亲了亲他还濡湿的眼角,大步走出了船舱。 第14章 大越的泰安宫,阮韶只在幼年时来过几次,早已记不清模样,如今回来,也没有什么故地重游之感。 阮臻还不至于做得太明显,只将阮韶安置在供王公朝臣觐见休憩用的外庭,派了不少人手伺候着。 阮韶归来低调,也无需认祖归宗,日日就在宫里安静休息。 他第二日就见着了许书宁。两人做过几日假夫妻,倒是培养出几分真交情,重逢后有许多话要说。 许书宁是阮臻名义上明媒正娶的妻子,阮臻登基后,她就被封为皇后。 阮臻一直以兄妹之礼待她,将后宫交于她管。 许书宁非同寻常女子,有勇有谋,果断干练,是阮臻d 得力助手。后来刘嫔生了皇长子就去世了,阮臻就把孩子抱到了许书宁宫中养下。 “我并不想要这孩子的。”许书宁对阮韶道,“不是因为不爱孩子,而是我不打算在宫里待太久。我早就和陛下说过,等你回来,我也该走了。” “走去哪里?”阮韶问。 “自然是追求我自己的归属!”许书宁略微羞赧地一笑。 阮韶明白了,“陛下怎么说?” “你回来了,他整日乐得找不到北,哪里还顾得上别人?”许书宁嗤笑,“我和你说,做这皇后没意思极了。这后宫真真无聊,平日里不是管理吃饭穿衣,就是调教那些后妃姬妾。他们为了争夺陛下的宠,还会争斗打闹,有点儿事做。我又掺和不进去,像菩萨似地被供着,闷得都快发霉了。你回来了就好。以后常进宫陪我说话出游什么的,互相做个伴。” 阮韶失笑,“我是一介布衣,而你是皇后,哪里能和我过从甚密?” “就快不是了。”许书宁神秘地挤眼。 当年换质子一事,众人私下都心知肚明,明面上却并不提及。 可是阮韶回来的消息走露出去,明知道他是个透明人,可还是有大臣为拍皇帝马屁,上奏请求给他封赏。 阮臻就等着这么一出,对外宣称阮韶当年于他有救命之恩,赐皇姓阮,封宁王,世袭罔替。 阮韶懵懂中领了旨,就这么摇身变成了宁王。 阮韶对这些虚名并无多少概念,只知道亡母有了诰命,妹妹也得封了个郡主。连不能相认的父亲都官升一品,一个弟弟还被指婚公主。 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阮韶成了宁王,有了王府,自然不便再住在宫中。 宁王府也是阮臻亲自指给他的,就是阮臻自己当年的皇子府。虽不大,也不够气派,但是房屋精致,园林秀美,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好宅院。 阮韶在王府里散漫踱步,只见侍女小厮井然有序地忙碌着,见了他也无一不欠身行礼,毕恭毕敬。 阮韶当年在大庸做质子时,也没有受过如此敬重的对待。更何况后来流落市井,在泥潭里打滚,什么自尊傲骨都抛弃了。 阮韶走到花园,一眼望见一栋小楼伫立于竹海之中,身子猛地一震。 “那是……” “回王爷,那是陛下当年进京后,着人修的书阁。”王府马总管道,“据说是仿造着当年的质子府的书阁修的,陛下说十分怀念当初苦读发奋的时光。” 阮韶嘴角牵起一个苦笑,抬脚直直走去。 书阁和记忆中那个楼阁竟然真的相差无几,连书本和书桌摆置的位置都差不多,笔架的笔墨,也都是当年两人惯用的字号。 再往里走,果真在熟悉的地方找寻到一扇小门,手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一模一样的小巧暖亭,一模一样的摆设,甚至连斑驳的墙面和剥落的油漆,都和记忆中一般无二。 窗外竹林茂密,风吹哗哗作响。 阮韶闭上眼,仿佛一下回到了七、八年前,他还是那个生活得担惊受怕的少年。 颤抖的身子被拥住,背贴上一具温热的胸膛,唇吻着他的脸颊。 “怎么了?不喜欢?” 阮韶摇头,转过身去,望着阮臻,然后提起衣摆就要下跪。 阮臻一把将他捞进怀里,禁锢住,恼怒道:“以后私下相处时,不用对我行礼,你要记住了!” “是……”阮韶没有辩解。 阮臻抬起他的下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这里,喜欢吗?” 阮韶浅笑,点了点头,“嗯,很喜欢。” “我也喜欢。”阮臻爱意浓浓地凝视着怀里人色若春晓的笑容,低头吻住了他。 李桥侧耳听了听,挥手将一干闲杂人都支开了,只和马总管守在门外。他看了看天色,估计着今天会折腾到什么时辰才罢休。 …… 屋里点着细香,气味也和当年一样。 恍惚间,阮韶似真的回到了七年前,也是在这张床榻上,和阮韶初尝云。雨。 两人又害怕又激动,阮韶那时就想,刘琸真是个混蛋…… 这样浑浑噩噩不知道痴缠了多久,等到阮韶清醒过来时,人已经躺在卧室的床上了。 身体已经被打理干净,只是残留的清浴还有点挥散不去。 下人摆上晚饭,说陛下已经回宫了,让王爷好生休息,有空就进宫陪他说话。 阮韶喝着粥,心里在苦笑。 越国的夏季炎热且长,第一季的稻子收割的时候,朝廷传来消息,两国终于决定和谈。 为表心意,双方都将扣押的一些人送返回国。 于是,阿远和阿姜也终于回到了阮韶身边。 阮韶虽然没有公职,这些日子里还是尽量了解着公务,平时也能帮着阮臻打个下手,做点闲杂事。 阿远回来后,看到皇帝和阮韶的情况,也自知自己插不进去,便自请参军。 阮韶也觉得他还年轻,谋个功名是正事,虽然舍不得他去军中吃苦,可也不得不同意了。 阿姜倒是留了下来,依旧贴身伺候阮韶。 阮韶有个熟人在身旁,也终于觉得自在了点。 阮臻曾问他是否想把阿姜收房,有个子嗣也好传承香火。阮韶听了只是一笑。 “我这样的身子,这样的人,何苦拖累人家姑娘。我还打算给阿姜找个好人家,把她嫁了,去享天伦之乐。” “你这样的身子?”阮臻紧张,“阿韶,你难道……” “没什么。”阮韶摇头,“只是没兴趣罢了。” 阮臻凄苦一笑,“都是我的错。” “这和你有什么干系?”阮韶失笑。 “当年若不是将你带走了……”怒意浮上阮臻双目,“刘琸这厮,如果不是他射伤了你,将我们俩分离,你也不会在大庸多吃这七年的苦,也不会被糟蹋成这样。他加诸于你身上的那些痛苦,我一定要替你报回来!” 阮韶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颤,脸上血色褪尽。 阮臻以为他回忆起过去情绪失控,便将他拥抱住,温柔抚慰。 离宫回府的路上,阮韶的手探进怀里,摸索着那把小剑,慢慢闭上了眼。 两国和谈之际,阮韶则和妹妹一起回老家给母亲上坟,避开了京中各种繁杂琐事。 仗打了数年,和谈也花了两个多月,不但商议停战和边界划分,还讨论通商等一系列事宜。 等到尘埃落定时,凉爽的秋意已经替代了盛暑,野地里菊花盛开,荷塘里的荷叶也有了败落之意。 一辆官家马车听在京郊皇家别宛的门口,徐子攸略整衣冠,下了马车。内监李松已经迎了出来,恭敬行礼。 “徐尚书里面请。陛下得知您要过来,已经吩咐请你去书房等候。” “陛下在游湖?” 李松道:“也是巧,宁王昨日回了京。陛下进入招他过来一同游湖,现在正在水榭里说话。” 徐子攸不自在地笑了笑,英俊的面容顿时有几分落寞,“宁王这一去,可真久。” “是。说是久没有回故里了,就在清江住了很久。他还带了自制的荷花香粉回来,皇后娘娘极是喜欢……呵呵,老奴多嘴了。” “哪里。”徐子攸道,“那宁王回来了,陛下一定很开心。” 李松顿时笑得有点暧昧。 河边水榭旁,李桥如往常一般候在外面。他老远见徒弟李松神色诡异地过来,问:“可是徐尚书到了?” “正是。”李松道,“我已经将他带去书房,茶水伺候着。陛下这里……” “等着吧。”李桥朝水榭望了一眼,“估摸着也快了。” 皇帝和宁王一起游湖钓鱼,船才转了一圈就回来,宁王是被皇帝抱着走进水榭里的。 小别重逢,干柴烈火,折腾的动静也就特别大。 第17章 …… 阮韶不自在地动了动,哑着嗓子道:“真不行了,你饶了我吧……” 阮臻的手指依旧作恶,“那你答应这几天都陪我住这里。” “你……不怕做昏君,我还怕被人上折子呢。” “谁敢多嘴!” 这时李松在门外道:“启禀陛下,徐子攸徐尚书已经到了,在书房候着。” 阮韶扑哧笑了,“听,这不就有一个。” 阮臻啼笑皆非,“徐子攸才不是管闲事的人。” “你倒了解他。”阮韶随口说,完了又觉得这话娇嗔太过,醋意太明显了。 果真,阮臻喜笑颜开,拉过他狠狠亲了几口,道:“放心,我最了解的人,是你。” 阮臻起身去更衣,没有看到身后阮韶的苦笑。 徐子攸看到皇帝神清气爽、眼角带笑,这副喜悦快活全都因为另外一个人,他心里的酸楚又更多了一份。 阮臻注意到他走神,道:“子攸最近为了和谈一事多有操劳,不如朕放你几天假,你好好休息一下。” 徐子攸摇头道:“过几日大庸使节就要抵京,事情繁多,臣怎能在此时回家休假。” “也罢,等这阵子忙过了,朕再好好奖赏你。” 徐子攸淡淡笑,鼻端闻到阮臻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清雅的荷香,心愈发朝底沉去。 阮臻和徐子攸商谈公事,不知不觉天色渐晚,阮臻便留徐子攸用了晚膳。 阮臻叫人去请阮韶一起过来。李松来回,说宁王先前进了点小面,已经睡下了。 阮臻想起他今天的确被自己折腾了个够,不由宠溺一笑。 徐子攸抿着苦酒,强撑着把饭吃完,匆匆告退。 随后几日,阮韶就住在了别院里。 阮臻下朝后便过来,上午处理朝政,下午空闲了便游湖听戏,钓鱼喝酒,然后就着凉爽秋风滚做一团,颠鸾倒凤,不亦乐乎。后宫中隐有微词,都被许皇后弹压了下去。 大庸使节进京那日,阮韶也离开别院回了王府。 他有意避开和大庸有关的一切,阮臻对此十分理解。 是夜,宫廷夜宴,招待大庸使节。 觥筹交错之际,使节看着戏台上唱着折柳台的一对少年男女,忽然对越帝道:“陛下可知道,小王平时喜好戏曲,前阵子还收购了一个戏班。这戏班可是我们大庸四大戏班之一的麒麟班,这几年大庸的好戏红戏,都是从这麒麟班里传出来的。” 阮臻端着酒杯,笑得波澜不惊,道:“朕离开大庸已久,这些年多在马背上度过,不听戏曲已久了。” 使节大笑道:“麒麟班的好戏本,可都出自他们班主之手。那位老板可真是个妙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乃是京城里一大红人,多少王孙公子都对他趋之若鹜……” 手里酒杯轻抖一下,阮臻明知自己不该问,可还是开了口:“听起来,广安郡王和这位老板交情不错。” “那自是极好的。”广安意味深长地一笑,“我俩时常在一起秉烛夜谈,同塌而眠。有时我还会邀请别的公子一同来踏青,抚琴吟歌,高山流水间,几度迷失桃源。” 阮臻捏着酒杯,只淡淡道:“好雅兴。” 广安继续道:“可不是。京城里的王孙公子都爱玩,慕名而来,尽兴而归。” 许皇后在旁边听不下了,打断了广安充满暗示和挑衅的话,转去问候他家中母亲身体可好,妻妾是否和睦,孩子是否听话聪明,连他家猫抓不抓耗子都过问了。 广安招架不住,识趣地闭了嘴,专心喝酒去了。 阮臻则是悄声吩咐李桥道:“将宁王身边的阿姜带过来,别惊动宁王。” 李桥见他面若冰霜,眼里散发阴冷寒意,忐忑应下,匆匆去了。 夜深了,忽然下了雨。阮韶睡得早,没有听到屋外急促密集的脚步声,门猛地打开之时他才惊醒。刚起身,就被一股力量又压进了被褥之中。 第15章 根本就没有阮韶挣扎的余地,来人带着狂风暴雨一般的暴躁怒火。 阮韶惊慌困惑,推拒道:“阿臻,你醉了……” 阮臻被酒精烧得通红的双眼瞪住他,道:“你叫我什么?” 阮韶被他掐住了脖子,艰难道:“陛……陛下……” 阮臻冷笑,掐着他…… 阮韶疼得眼前发黑,随即而来的狂暴更是让他惨叫了起来。 阮臻听着他痛苦求饶的声音,戾气冲顶,失去了理智,就再也停不住了。 …… 而阮臻狂怒的话让阮韶满腹的埋怨顿时落了空:“阿姜全都交代了!” 身体明明因为清浴而发烫,可骨头却瞬间冷得让人打寒颤。 阮臻扯着阮韶的头发,咬着他的嘴唇,“广安郡王说的果真不假。你在大庸,到底有几个男人?是不是大庸的王孙公子全都睡。过你了?” 阮韶闭上了眼,耻辱的泪水从眼角不断涌出,滑落鬓间。 阮臻痛苦地低吼:“为什么?为什么你之前不说?现在你要我怎么办?我的皇位是用你的身体换来的?” 阮韶猛烈摇头,“不!不是的!是你自己打下来的!” 阮臻依旧疯狂。阮韶只有硬撑着,承受着怒火,以及没说出口的愧疚和懊恼。 雨越下越大,天边隐隐有雷声响起。 李桥站在屋檐下,听到屋内的声音终于趋向温和,也松了一口气。 皇帝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他是第一次见他醉酒失控成这样。 阮臻还依旧紧抱着怀里的身躯。阮韶轻抚着他的头发,像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是我的错,我只是想着帮你,不想做一个废人,却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虽然不知道广安和阿姜都对你说了什么,可是情况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不堪。我其实……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多……” 嘴被吻住。 良久,分开,阮臻将脸埋在阮韶颈项间。 “我没脸见你。” “这不是你的错。”阮韶低语,“是我一意孤行,却没考虑你的自尊。我当时只是想,反正我已经这样,还不如借此打探情报,助你一臂之力。我只为了我自己的满足感……” “够了!”阮臻低喝,“你总是这样,一有什么事,就自己一个人担下来。你替我做质子,代我经受了那么多明枪暗箭,逃走不成被抓回去,又吃尽苦头,却从来不抱怨。阿韶,我欠你太多,你要我怎么还?” “我不觉得你欠我,这都是我愿意的。”阮韶呢喃,“现在两国谈和,你也可以施展拳脚将大越发展壮大,不是最好的结局吗?过去的事,我们都不要谈了,好不好?” 阮臻苦笑,一遍遍吻他,“阿韶,我的阿韶。你要永远在我身边,永不离开我。” 阮韶闭上眼,脑子里,无数张面孔走马灯似的闪过。 冷笑着的广安,沉默寡言的朱珩,还有那些名字都快忘了的王孙公子,最后,却定格在一张如画的景象上。 那是炎炎夏日的码头边,身穿蓝衣的青年远远伫立,目送他离开,衣袂翻飞,空气中流动着残留的荷香一片。 /我等你来找我,不论多久,都会等下去。/ - 经此一事,阮韶越发呆在王府里不肯出来。 广安厚颜无耻地把一同游湖的请帖发来,马总管客客气气地退了回去,说宁王身体不适,谢过郡王的好意。 只是广安的邀请能拒绝,太后的请帖阮韶却推拒不了。 太后今年五十一,寿宴不打算大操办,只想叫些熟人一起吃个饭。阮韶榜上有名,只好前去。 阮韶和太后不熟,也没有什么冲突。阮臻现在宠他宠得无以复加,冷落后宫,太后也没有表示任何不满。 在寿宴上,阮韶就不可避免地和广安郡王碰了面。 广安上下打量他,道:“宁王殿下气色真好,还是回到故土才滋润。话说,少了您的大庸京城也少了好多乐趣,倒教我们很想念您。” 阮韶波澜不惊,道:“郡王想要早乐趣,何须本王在场。建安帝身体可好,你那最爱拈酸吃醋的娘子可生了?” “生了,是个大胖小子。这下家中更没人能治得了这只母老虎了。”广安叹气,愁苦不堪,“话说回来,我们陛下今日也有喜事。那王美人也生下了一名活泼健康的小皇子呢。陛下可终于有后了。” 阮韶眉毛抽了一下,“那可恭喜了。务必好好养,就这么一根独苗呢。” “可不是。”广安意味深长道,“倒是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想做皇太弟的中山王希望落了空,如今正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奏请回藩国去了。他这么一走,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机会再回京城不。” 阮韶却是忽然和煦一笑,道:“你们京城有什么好?冬天阴冷,夏天酷热,门前一条臭水沟。中山国山清水秀,中山王何苦舍弃了大好风光,对京城那破地方念念不忘?” 第18章 广安第一次听阮韶不带脏字地说粗话,吃惊地回不过神。 阮臻早在旁边看两人交谈看得不耐烦,寻了个借口将阮韶唤走了。 广安在大越又呆了数日,终于启程返回大庸。 阮韶破天荒来送他。 临别前,广安一本正经道:“我们两个一场露水情缘,本来就没指望过有结果,你对我,怕是连一分真心都没有过。说出来你或许不信,可我现在看你身份尊贵不容亵玩,又有人真心待你好,也觉得安慰。我虽然不甘心,但是也只有放手。只希望你往后,把自个儿看得重一点。其实关心你,希望你好的人,很多。你身后的这位九五之尊,以及,远在中山国的那位。” 阮韶漠然听着,一拱手,“小王谢过,郡王一路好走。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重逢,望各自珍重。” 大庸使节一走,京城又恢复了往日平静。 大越百废待兴,阮臻国事繁忙,但总尽量挤出时间和阮韶耳鬓厮磨。 两人聚少离多,阮韶是外臣,又无官职在身,不便频繁进宫。每次阮臻都得找点借口才能把阮韶召来,在书房暖阁里以解相思之苦。 只是有一次,阮臻的大皇子偷跑过来找父皇,跑到门前才被拦下。 里头两人正热火朝天,忽然听到孩童稚嫩的童音叫着找父皇,阮臻表情说不出的窘迫。 李桥好不容易把孩子送走。两人也暂时歇了火。 阮臻道:“这孩子也该发蒙了。你可愿意做他太傅?” “我?”阮韶失笑,“我无功名在身,又无任何才学之名,拿什么来教皇帝的儿子。徐子攸倒是学富五车,你可以考虑他。” 阮臻不免笑道,“你每次提他,语气都好怪。难道是在吃醋?” 阮韶尴尬地咳了一声,“吃什么醋?你后宫那么多妃子美人,我一个个去吃醋,我早酸掉了牙。” 阮臻正色道:“我和徐子攸,并没有私情。后宫里那些人,若让你觉得不舒服,我可以把没有生育过的都放出宫去,让她们令觅良人。” 阮韶浑身一震,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没想过这人会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阮臻搂住他,抬起他的下巴,凝视着,“阿韶,我爱你。我愿从此以后,只亲近你一人。我想独占你一人,也希望我能只为你一人所有。” “我有时候真可惜你不是女人。”阮臻抚摸着阮韶平坦的小腹,“你若是女子,我一定要立你为后,让你给我生好多孩子,把最聪明的立为太子,让他继承皇位。” 阮韶苦笑,“这天下总是太多如果了。” “谁叫我这么爱你?”阮臻吻住他,慢慢压下,“刚才没尽兴,咱们继续。” 阮韶一直提心吊胆,怕他也要自己亲口说出爱语。现在见他动了情,求之不得,立刻缠过去,使出浑身解数取悦起来。 - 天气一日日凉爽,中秋过后,秋雨阵阵,桂花也开了。 这年科举刚过,宫里出了一件轰动的大事。许皇后上书,声称自己多年未出,请皇帝废了她另立。 帝后感情一直和睦,皇后也颇有威信,如今闹这一出,掀起哄然大波。 众人嘴上不说,心里都怀疑这和宁王有关。 兴许是皇后看不惯皇帝如此宠幸一个外臣,还是个男人,才借此给皇帝提个醒。 众人等着越帝服软,不料越帝思考了两天,竟然准奏了。 许皇后前脚被废,后脚就又被皇帝封为了永安公主。 看皇后当朝领旨时那喜笑颜开的模样,怎么都不像装出来的,满堂朝臣又困惑了。 结果惊人的事还在后头。 这年秋猎,皇帝率后宫和文武百官及家眷出行,声势浩大。 卸了凤冠的永安公主骑着马,一路和宁王有说有笑,两人不和的谣言也不攻自破。 皇家猎场里轰轰烈烈地闹腾了起来。 皇帝第一日就射杀了一头野猪王,兴致高涨。宁王整日陪在他身边,也射了一只鹿添彩。 第二日,皇帝又猎了一头豹子,两头野猪。到了第三日,又射了一只鹿王。 这明显的下面人设计好的谄媚让皇帝没了兴致,到了第四日,只吩咐众人尽兴,自己则带着宁王往山林里一钻,寻了个清静的地方,喝酒赏景,采点野果,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们两人幽会之际,永安公主却是因为马儿受惊迷了路,幸得郭家老三察觉不对,单骑追了过去,将她救下,护送回来。 当夜永安和皇帝在帐内秘密说了好一阵话。 次日出猎前,皇帝叫来郭家三公子,当头就是一句:“你可愿娶永安公主为妻?” 满场惊骇,郭老大夫脸色煞白,险些晕倒。 谁有胆子敢娶皇帝的下堂妻? 可郭家小子不顾父兄的眼色,有板有眼道:“假若公主不嫌弃臣下卑微愚钝,臣愿意!” 所有人都为这小子的憨厚抹汗,皇帝却开怀大笑:“好!不愧是阿宁看中的人!朕这就给你们二人赐婚!” 又道:“我和阿宁虽然夫妻一场,可我一直以兄妹之礼待她,从未越界。她为我操劳多年,年岁蹉跎大了,我也一直为她婚事担忧。你与她成婚后,可要好好待她,也不要辜负她对你的一番心意。” 郭家众人跪地谢恩,都还是一身冷汗。 公主订婚,皇帝乐见其成,算是喜事一桩。 于是晚上篝火夜宴分外热闹,营造出一副太平盛世狂欢喜乐的景象。 阮韶受这欢乐感染,也被灌了几杯酒,然后醉醺醺地就被阮臻拉走了。 今夜人人都有点癫狂,连阮韶都觉得这种圆满美好冲淡了他过往的沉重与忧伤。他觉得也许自己是真的可以放下过去,和阮臻好好过下去。 阮臻真心爱他,他们俩青梅竹马,彼此了解信任,是天造地设地一对。 那些不确切的情愫,把握不住的人,对于他来说是不是太冒险了? 王帐里,灯火朦胧,帐外的歌舞欢笑一阵阵传入耳中。阮韶被阮臻抱着。 可突然一瞬,帐篷消失,欢闹噤声,他躺在轻轻摇晃的甲板上,被人抱在滚烫的怀里,耳里全是他砰砰的心跳。 “等一切结束了,我就回藩国,然后,等你来找我。即使是过来喝杯茶,我也扫席以待。” “我或许不会去。” “我知道,但是我会一直等你。” “为什么?” “十岁至今,我们认识已经有十三载。我其实喜欢了你十三年,如今才看明白。人生能有几个十三年?我不认为我还能再这样喜欢谁一次,这辈子便认定你了。” 认定了他了?这究竟是他欢好时说来凑趣的情话,还是他认真的誓言? “阿韶……” 谁在呼唤他。 “阿韶?” 阮韶张开眼,看到阮臻不满的表情。 “你怎么走神了?” 阮韶内疚,伸出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拉过来,“对不起,我醉得厉害。” “可我最爱你这模样,连我都要醉了。”阮臻吻着。 阮韶浑浑噩噩,明明在山林中,却感受到了潮湿的水气,闻到了清爽的荷香。 刘琸一定是给他下了什么咒,让他无法挣脱了。 这夜借着酒劲有些癫狂,次日阮韶就没能下得来床。阮臻便嘱咐阿姜伺候好他,自己带着一众臣工继续狩猎去了。 阮韶起来后,就一直有点心神不宁,手摸反复摸着那把鱼肠小剑,望着帐外出神。 许书宁过来找他说话,见他这样,张口便问:“我一直都想知道,这把小剑是谁给你的,让你这么宝贝?” 阮韶一愣,有种做了坏事被识破的惊慌,“偶然得来的,很好用,就养成了习惯,想事情的时候把玩一下罢了。” 许书宁也没追问,只是坐在他身边,说:“听说大庸那边,政局有点动荡。” “这话怎么讲?” “皇帝体弱多病,唯一的皇子还是个襁褓中的奶娃娃。偏偏皇帝有好几个年富力强的弟弟,最亲的弟弟又有赫赫军功在身。前阵子皇帝又病倒了,后宫和朝臣都分成了两派,一派要皇帝立皇子为太子,一派要皇帝为着江山社稷着想,立中山王为皇太弟。拥护皇子的,说皇帝有子嗣,何须兄终弟及。拥护中山王的,则说帝幼母壮,将来恐有太后专权。其实吵吵嚷嚷有一阵子了,奇怪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阮韶怔怔道:“陛下没有和我说。” 许书宁瞟了一眼那把小剑,“可以理解就是。你知道了也没有办法,不是吗?” 阮韶问:“那中山王是怎么说的?” “他给皇帝上了一道折子,说自己只懂行军打仗,不通朝务,又懒散愚钝,无法担当社稷大任。说自己只想安逸舒适地做个王爷,无心做皇帝。” “建安帝多疑……”阮韶呢喃,“越解释,越解释不清。” 第19章 “所以刘琸这次十分麻烦。他之前跑回藩国蹲着,也算是做对了。” 阮韶似是没听到许书宁的话,迳自喃喃:“主动交出兵权,或许还有得挽回。只是这就犹如一个将士丢盔弃甲只为保命,未免也太憋屈了。阿琸他……” 阮韶猛地打住,抬头对上许书宁了然于胸的双眼。 两人陷入良久的沉默,而后许书宁开口,道:“陛下可知道?” “知道什么?”阮韶苦笑,“我自己都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陛下对你,真的是一片痴心,我这七年来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他提到你的名字,表情都会明显不同。”许书宁叹气,“一个君王,能对爱人做到如此,已是不易了。当然我不是你们,我无权评价。只是你和刘琸……你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他送你回来的,是吧?” 阮韶身子一僵,“你怎么……” “你不说,我们就不会推理了?”许书宁哼了一声。 “你们?” 许书宁叹气,“你以为陛下就不知道?” 阮韶脸色苍白,“我回来这么久了,他从来未提过这事。” 许书宁说:“探子回来报,说你和刘琸一起跌下了山涧,生死未卜,我们都吓得六神无主,陛下更是震怒,将书房砸了个稀烂。那几日陛下几乎彻夜难眠,焦躁地在书房熬过一个个通宵。后来你下山发了平安的消息,大家才松了一口气。可是仔细想想,深山老林,你一介文弱书生,又跌落山崖,怎么能平安无事地走出山,甚至一路顺利地回到京城?” 阮韶低下头。 “你的消息里没有提到刘琸,可你这一路,必然是有同伴。和你一起跌下上去的只有他,那这同伴不是他是谁?”许书宁摇头,“这也就罢了,他毕竟变相救了你一命。可他送你出山不说,还一路护送,到京城前,才和你分开。是因为他不便露面,是吗?他不是奉命追捕你的吗?怎么反而又是救你,又是护送你?你和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一路又发生了什么?” 许书宁的一连串质问犹如鞭子抽在阮韶背脊上,打得他疼入骨髓,惊慌失措,像是眼看掩藏的秘密就要被晒在大太阳下一般。 就在僵持之中,李松连滚带爬地从外面扑进来,大呼道:“出事了!陛下……陛下出事了!” 第16章 出事的并不是阮臻,而是徐子攸。 阮臻率领臣工侍卫进山狩猎,看到一头肥硕的雄鹿,一路追逐,直到一处断崖,才将它射中。 阮臻一时兴起,亲自过去拔箭。 就在这时,山崖上一大块山石轰然剥落,滚塌下来。 众人慌忙撤退中,一块巨石朝阮臻滚去,徐子攸在那一刻大呼一声扑过去将他推开,却被巨石从身上碾过。 徐子攸被抬回来时,已是一个血人,腰部以下盖着薄单,已经看得出不成形了。 王帐里,太医进进出出,血水一盆盆端出来,药一碗碗端进去,可各人脸上神色越发凝重。 太医终于禀报皇帝,道:“徐大人醒了,要见陛下。” 徐子攸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雪,双目却炯炯有神。 阮臻一看,便知道他这是回光返照,已没了救。他坐在床边,握着徐子攸的手,苦涩悔恨堵塞着喉咙。 徐子攸似乎已看不到他,只寻了个大概方向,道:“陛下,臣有话要和您说。再不说,怕就没有机会了。” “你说,朕听着。” 徐子攸面上忽然带了娇羞,说:“臣斗胆……臣冒犯陛下了……臣其实一直,一直对陛下,怀有不伦的情愫……臣死罪……” “你喜欢朕而已,朕都知道。这是欣赏朕,何罪之有?” 徐子攸惊愕,“你……你知道?” “我知道。”阮臻握紧了他的手,“对不起,子攸。我明明知道,却不能回应你。我已经有了宁王了。可你怎么这么傻,为了我,命都不要了?” 徐子攸缓缓笑了,“你不生气就好。这话说出来,我感觉好多了。憋了这些年,都不敢开口。可是现在要死了,觉得不说又不甘心……” 他一阵喘息,半晌才继续说,“我知道你不爱我,你只爱着宁王。我也并未求过你来爱我。我只求,能这样一生一世都陪伴在你身边,为你出谋划策,做你的左膀右臂,做个贤臣、能臣……只是如今,连这个愿望,都实现不了了……” 阮臻的手颤抖着,道:“那就来世吧。我许你来世,一定报答你对我的这份深情厚爱。来世,我会好好的,全心全意爱你一人。” 徐子攸嘴角浮着释然浅笑,声音愈轻微,“来世呀……我倒是希望,我来世,别这么痴情,能做一个洒脱的人……” 渐渐,闭上了双眼。 太医过来摸了脉搏,朝阮臻跪下,“陛下,徐尚书已走了。请陛下节哀。” - 欢腾的秋猎在这一场意外中冷淡收场。 老天也像是感受到了这股气氛似的,天气骤然就凉了下来,秋雨一场接着一场,打落了满地桂花。 残荷满糖,庭院萧索。 阮韶从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走过,衣摆打湿了一片。 御书房门前,李桥躬身行礼,无声地拉开了门。阮韶提起前摆,走了进去。 书房里焚着醒脑的香,却依旧驱散不去死寂昏沉的气息。 阮臻坐在东暖阁的一张椅子里看奏折,看到阮韶进来,嘴角弯了弯,朝他伸出手。 阮韶握住他的手,坐在他身边的软凳上。 “李松说你这几日休息得不好,精神气儿很差。” 阮臻说:“我总梦到他。” 指的自然是前些日子舍身救驾的徐子攸。 “梦里他倒不是血淋淋的,可依旧让我觉得很沉重。况且没了他,我真犹如失去了左膀右臂,朝中诸多事,都无人接手。可笑,这个时候才知道他有多重要。” 阮韶握紧了他的手,无奈地叹气。 一个活生生的人,早上还精神奕奕地离去,中午就血肉模糊地回来。 徐子攸,一代才子,还这么年轻,本该大有作为,有广阔人生,可死亡却降临得那么突然。 阮韶这些日子,也不断地思考着徐子攸的死。 人的生命有多脆弱,他亲眼所见。 谁都说不清下一刻会有什么意外发生,让你和所爱之人天人永隔。 有些话,是不是只有等到弥留的那一刻,才有机会说出来呢。 阮臻许了徐子攸来生,可人又是否真的有来生。六道轮回,来世谁又能找得到谁? 只有这一辈子,这一世,才是确确实实把握在自己手中的。 徐子攸是吏部尚书,他一去世,朝堂免不了一番人事变动。 阮臻为了化解哀思,把精力都放在了公务上。李松怕他累坏了身体,总是劝阮韶来陪他。 阮韶进宫次数多了,又有了点流言蜚语。阮臻干脆给阮韶封了个上书房行走,让他帮助自己处理点文书杂务,让阮韶有老公名正言顺进宫的理由。 生活并不因为徐子攸的去世而停止。 科举完毕了,朝廷多了一批新官吏。秋收了,老百姓又可以过一个丰衣足食的冬天。怀孕的后妃生产了,阮臻又多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皇子也终于发蒙,开始念书识字。 阮臻让人在外庭收拾了一个院子,隔三差五就将阮韶留宿下来。两人的关系已是满朝皆知。 好在阮臻也没做出什么“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糊涂事,太后和宗室里的老人也懒得多问。 反正宁王没有什么亲族,也无子嗣,即便被专宠,也闹不出什么动静。 过年的时候,皇宫举办盛宴,皇后的位子空着,后宫的妃子看皇帝不似早两个月那么阴郁消沉,也渐渐起了争夺的心思。 阮韶忽然发现自己成了后妃争相笼络的对象。 人人都讨好他,希望他在皇帝面前说点好话。尤其是生过儿子的那几个妃嫔,都还将他召去,希望能让儿子拜他为师。 阮韶啼笑皆非地和阮臻说:“我有什么才能传道授业?” 阮臻道:“还不是为了皇后一事。你若觉得烦,以后可以不理他们。皇后一事我心里已经有了数。” “既然有了合适人选,不妨早点定下来。” 阮臻忽然道:“你怎么有点都不吃醋?” 阮韶不解,“你是皇帝,这事是国事,不是理所当然?” 阮臻脸色越发难看,“不仅仅这事。当初徐子攸的事,你也一点都不吃醋。” “徐大人英勇大义,我敬佩都来不及,为什么要吃醋?”阮韶觉得不可理喻,“他救了你的命,我却该吃醋,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小人?” “可你看我为他那么伤心难过,消沉低落。你就没有半点不舒服?”阮臻逼问。 阮韶啼笑皆非,“你为他难过不本来就是应该的吗?我心里也为他很难过,也没见你吃醋。” 第20章 “他爱慕的又不是你!” “阿臻,你这是怎么了?”阮韶无奈。 阮臻却是纠缠上这个话题了,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醋?我不说不表示我不知道。刘琸千里护送你回来,你以为我不醋?” 阮韶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尽。 阮臻向他逼近,道:“你们一路上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这一瞬间,阮韶想到的是山林晴朗的星空,是小镇上那碗热腾腾的鸡汤面,是喧闹的鬼节街市和漫天烟火,以及宁静悠远的荷塘月色。 双臂被狠狠箍住,阮臻双目赤红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后来叫人找到了送你们来的船夫,把你们一路上的事都问清楚了。行呀,宁王,顺风顺水,被翻红浪,房都不出呢。” 阮韶脸色越发惨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阮臻表情狰狞,“你当初在大庸那样,我可以当你是为了替我搜集情报,委屈献身。可你后来和刘琸一路风流快活地来见我,是为了什么?你又当我是什么?” 阮韶浑身冰冷僵硬,说不出一个字。 “贱人!”阮臻扬手一个耳光甩过去,阮韶倒在桌子上,撞出好大声响。 门外的李桥一惊,“陛下?” “不许进来!都退下!”阮臻怒喝。 外面宫人纷纷退离,避开帝王的怒火。 阮韶的心也一寸寸冷了下来。他肋骨钻心得疼,可又疼得自己心安理得。 这个耳光是他早就该挨的,他活该,他就是一个贱人。 他明明心里牵挂着一个人,却在这里享受着另外一个人的宠爱。他是天底下最大的骗子。 跪着的身子被粗暴地扯起来,阮臻摇着他,不罢休地逼问:“你当初不是被他逼迫吗?怎么,被他爽了,离不开他了?他是怎么你的,说给我听。” 衣服被撕扯着。 阮韶惊慌地推拒,可阮臻是马背上的君王,体魄强健有力,他根本就不是对手。 “阿臻,你别这样……” “既然舍不得他,那你还回来做什么?继续在大庸做婊。子不是很好?” 阮韶一下疼得不能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挣扎,一耳光甩在了阮臻脸上。阮臻被他打得一愣。 “是!我在大庸就是个婊子!那些王孙公子哪个没睡。过我?真抱歉让陛下拣了个破鞋。骗了陛下,臣罪该万死!” 说罢,硬邦邦地又跪了下来,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阮臻粗喘地看着他,目光要在他背脊上钻出两个洞来。 “你……你和刘琸,到底什么关系?他为什么那么好心护送你?” 阮韶苦笑,“为什么?刘琸是个傻子呗。说什么喜欢我,喜欢了十三年了……我也是个傻子,我觉得我好像还是信了他。” 阮臻又将他一把拉起,神色慌乱了,“阿韶,你这么说,是要让我嫉妒,是不是?你和他,只是他一厢情愿?你利用他送你而已,是不是?” 阮韶知道自己顺着阮臻的话点头,就一切麻烦都没有了,可他做不到。 “我是骗他送我,可我没利用他……我和他做那些事,都是我自愿的。” 紧扣着肩膀的手松开,阮臻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他怎么也不相信,阮韶憋了半年了,却选今天这么干脆地就和他摊牌。 两人分别七年,好不容易重逢,耳鬓厮磨的日子才过了几个月,却又要面临更加严重的决裂。 阮韶却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破罐子破摔般,继续说了下去。 “我和你,那是从小就在一起,我本来就是你的人,你要我生我就生,你要我死我就死,我绝对不会反抗你。可刘琸,他……他让我很恨,恨到骨子里,就把他恨成了我的一部分,挖了骨髓都剔除不掉。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些日子里,我时常想起和他走过的那一路。阿臻,我痴长了二十三岁,却觉得只有那半个月,是我这些年来最快乐的日子。我身无负担,无忧无虑,甚至不是我自己。我就和他那么流浪着,不用去思考明天,只用图眼前的快乐。我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自在过。” “那这些日子,在我身边,你就不快活了?” “快活。”阮韶凄凉地笑,红肿的嘴角牵扯得疼,“和你在一起,是我命中注定的路数,我怎么会不快活?” “不,我要的不是这个。”阮臻抓着他摇晃,“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我要你真心爱我。我要你不是因为身份,不是因为过去而爱我。我要你爱我的人!” 阮韶茫然不知所措。 阮臻看出了问题所在,颤着声问:“阿韶,你可爱我?” 阮韶似被烫着般缩了一下。他这一动,像火星落在油锅里,让阮臻燃起了熊熊怒火。 “看着我,阿韶。告诉我,你爱我吗?” 阮韶根本不敢看阮臻的眼睛,他瑟瑟发抖,就像猎人手下的幼兽一般。 “回答我!”阮臻怒吼。 阮韶终于颤抖着道:“我……我本来就是你的人……” 阮臻崩溃失望的眼神让他闭上了唇。 男人像失控的猛兽一样扑过来…… 门外的李桥听着里面凄惨的叫声和猛兽般的低吼,心惊肉跳。他定了定神,吩咐小太监道:“去太医院,请张太医先过来候着。让他……多带点伤药。” 第17章 屋里的一切都已经失了控…… 阮韶痛苦哀叫,泪水打湿鬓角,却依旧不敢挣扎。这些疼痛都是他该的。是他胆敢一心两用,辜负了阮臻的情谊所该受到的惩罚。 早在十岁那年,他就知道,自己的命是阮臻的,他就该为他付出一切。许多岁月里,也没人在他心里更重要过,直到半年前。 真是奇怪,他再羞耻荒唐的事都做过,可却在那半个月,他才发现之前的一切不过都是兽类的交。媾。只有那山野里的癫狂,烟花下的惊魂,以及荷塘里的痴缠,才像是真正的水乳交融、琴瑟和鸣。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不要阮臻,就如现在,也没想过阮臻会带给他这样的痛苦。 …… 后半夜,天上下起了雨,虽已立春,可夜雨依旧寒冷。 屋里的人却丝毫感受不到外面的寒意,依旧疯了一般火热纠缠着。 …… 阮韶的泪水浸湿脸下的锦被。他沙哑地哀叫,哆嗦地呢喃着。 阮臻凑过去,就听他反反复复念着:“杀了我吧……阿臻,杀了我吧……都是我的错……” 阮臻浑身一震,像是被人一脚重重踹在胸口,剧痛中喘不过气来。 阮韶茫然地睁着双眼,似乎已经喘不过气,脸上褪去血色,连一丝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阮臻重重咬在他肩上,阮韶才疼得微微皱眉。 他轻叹了一口气,坠入了黑暗深渊之中。 - 朝堂上紧张的气氛已持续了好几天了,皇帝难以掩饰的躁怒让文武百官及后宫嫔妃们一直处于心惊胆战之中。 再没有人敢提立后人选一事,生怕触了逆鳞。连一向百无禁忌的永安公主都小心谨慎起来。 皇宫西侧,远离后妃们殿群的紫宸殿,内监和宫女环侍,各个万分小心,神情里都带着些惶恐。 阿姜轻轻走进殿中,绕过屏风,走到床边。看着床头搁着的饭食一动未动,不由叹了一口气。 “王爷,您好歹吃一点吧……” 床帐里的人翻了个身,带出细细的响声,却是一言不发。 阿姜愁苦无奈,“就算您不开心,也不能拿自个儿的身子来折腾。您本来身子骨就弱,现在又有伤在身,再这样下去,您会熬不住的。” 里面的人依旧不说话。 “阿姜,你退下吧。”越帝的声音忽然自身后响起。 阿姜一怔,急忙退开。皇帝大步越过他,走到床边,撩起了帐子。 屋外正是春寒料峭,屋内烧着地龙,却是温暖如初夏。 阮韶裹着一张蚕丝薄被,躺在床上,无声地睁着双眼。阮臻伸臂将他捞进怀里抱住。 阮韶全无反应,头一偏把目光瞟向床帐顶。他一只脚从被中探出,纤瘦的脚踝上套着一根金链子,一端锁在了床柱上。 “今天又只吃了那么一点东西,这怎么行?”阮臻语气温柔得就像四月春风一般,“来,陪我一起用午膳。我吩咐御膳房做了你爱吃的莲子羹。” 阮韶低垂眼帘,摇了摇头,嗓音低哑道:“不饿。” “只吃那么点东西,怎么会不饿?”阮臻搂他在怀里,将他整个儿包住,“对了,还有个事要告诉你,你知道了肯定高兴。今日为大皇子选伴读,选了好几个孩子,其中就有你大外甥。” 阮韶身子猛然僵硬,惊愕地望向阮臻。 阮臻笑道:“你妹妹的这个大儿刚好比大皇子大一岁,聪颖纯朴,我觉得比其他几个会耍机灵的王孙公子可爱得多。只可惜你妹夫不肯出仕……” 第21章 阮韶忿忿道:“妹妹一家都爱淡薄宁静,比起在朝堂经历波涛,倒不如在家乡做悠闲乡绅文士。这孩子本来也该那样无忧无虑地长大,你何苦将他牵扯进来。我……我……” 阮臻嗤笑,“那个男儿没有建功立业的野望。你妹夫淡漠无大志,也不能因此拖累了儿子。我再过阵子就会立大皇子为太子了,你外甥前途必然无量。好了,不说了,先把午饭吃了吧。怎么,你还是不饿?” 话里的威胁显而易见,阮韶无奈地别过脸。阮臻这时才给他穿上了衣服,抱他至桌边。 脚上的金链子很长,足够阮韶在殿里随意行走。只是阮臻偏偏不给他衣服,让他只有呆在床上。 用过了午饭,阮臻抱着阮韶小睡了一下,然后起来继续处理公务。 阮韶如过去一样站立在他身边,为他磨墨添茶。只是阮臻偶尔问他政见,他却闭口不谈了。阮臻也不勉强。 晚膳过后,阮臻抱着阮韶一同沐浴。汉白玉的浴池里,阮韶的乌发打湿了水,沾在白净的脖颈上。阮臻将他按在池边,俯身亲吻。 阮韶却一直很冷漠,只闭着眼,似乎是在忍耐着。 阮臻从药盒里捏着两粒黄豆大的桃红药丸递到他嘴边。阮韶身子一紧,下意识排斥。 阮臻凑在他耳边温柔又残忍地说:“你说,我若将你外甥叫过来,让他看看他敬爱的舅舅平日里是怎么‘侍奉’陛下的,可好……” 阮韶的身体细微地颤抖着,眉头深锁着,却是终于开启了唇。 阮臻哼了一声,将药丸塞进他嘴里,然后重重吻住,用舌头将药丸顶入了他的喉咙里。 …… 阿姜在殿外候着,听着阮韶用了药后的叫喊,不由脸色煞白,双眼含泪。 李桥知道她的担心,可也无计可施,只劝道:“等下里头事毕了,给宁王进点补药吧……” 夜夜纵欢,饶是皇帝撑得住,宁王那虚弱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可太后不管,永安公主管不了,这天下还有谁能管这事? 阮韶在宫里一住就是半个月,许书宁急得终于坐不住,来找皇帝。 阮臻轻描淡写道:“他身子不适,我接他进宫照顾而已。紫宸殿那边是皇子所,他又是王爷,住那里并不违背祖制,所以连母后也没说什么。皇妹你若担心,可以去探望他,其他的,就不要多管了。” 许书宁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可你将他这样软禁着不是解决的办法。何不如两人分开一下,彼此冷静冷静,想想清楚?” 阮臻一甩衣袖,冷哼道:“想清楚什么?让他想清楚他喜欢的是大庸那个中山王,是吗?” 许书宁一愣,“阿韶这么和你说了?” “他要说了,我已经杀了他了。”阮臻恶狠狠道。 许书宁打了个冷颤,勉强道:“陛下要理解,他被那个中山王囚禁了太久,难免有点依赖情愫……” “所以,我才也要囚着他!” 许书宁见劝不动阮臻,只好告辞,去探望阮韶。 到了紫宸殿,只见阮韶衣衫庄重地正等着他,可人却瘦了一大圈,苍白得犹如一道轻烟,随时都能飘飞不见似的。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上,可见青色血管,而衣襟都掩盖不住他身上青紫斑斓的清事痕迹。 阮韶倒没说什么,阿姜却是跪在许书宁脚下哭道:“公主救救我们家王爷吧!再这样下去,王爷活不下去了!每日只肯吃几口饭,郁郁寡欢。陛下还频繁临。幸,此次都把王爷折腾到晕死过去。王爷原本身子就弱,还被迫用那种狼。虎之药……” “这样下去,你真要活活被他弄死了。”许书宁揉着太阳穴叹气。 阮韶却忽而一笑,“死了也好。死了就自由了,也就谁都不欠了。” “你本来就没欠别人什么!”许书宁气恼道,“你这人,怎么就不能把自个儿看得重一点?” 阮韶扬眉,“这话,有人曾和我说过。” “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你希望事事都好,想要权衡一切,可这本来就做不到。天下的事,永远都是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的。你总得舍弃了一方,才能将就另外一方。你以为你自己殒身了就圆满了?我告诉你,你要一死,两头你都欠下了!” 阮韶闭上眼,疲惫叹息,“我就是,太累了……” 许书宁抹着眼泪,“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这样了?我就要成亲了,本还想让你主婚的。可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唉……” 这夜阮臻如往常一样过来紫宸殿,和阮韶一同用了晚膳,沐浴就寝。 阮韶地在阮臻耳边道:“臣……臣有一事想求陛下恩准……” 阮臻正眯着眼享受着,听了这用词,哧地一笑,道:“要求我什么事,这么慎重?” 阮韶道:“永安公主大婚……原先就想请我以……兄长的身份,为她主婚……臣,嗯……臣请陛下恩准,让臣为她……” 阮臻俯身:“怎么,你想出宫?” 阮韶好半天才顺过气,道:“阿宁她……终于得嫁如意郎君,也了却……你我一桩心事……我原先就已答应过她……” 阮臻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松开他,靠在被褥上,“想出宫也行,那就要看你如何表现了。” 阮韶明白。他撑起酸软的身子……阮臻又夹了一粒药丸递过来,阮韶眼里闪过一丝悲哀,却毫不犹豫地张口含住了。 “大声点,让朕听听你的诚意。” …… 这夜如此这般地折腾到了后半夜才停歇,阮韶又昏死过去。 阮臻也知道自己玩过了,亲自为他打理身子,又叫御医开了滋补的药给他喂下,这才抱着他入睡。 这样又过了半月,永安公主大婚。在宫中“养病”已久的宁王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为她主婚。 众人看宁王苍白削瘦的模样,原本的纷纷猜疑到最后都还真的归在一处,觉得他或许真的是重病了。 婚礼仪式隆重热闹,宁王虽然病弱,一副眼看着就要晕倒的模样,可也支撑过了全程。皇帝没有来,却送了厚礼添妆。 宁王不便喝酒,新人来敬酒时用的是茶,可他却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十分畅快。 永安公主看着他苍白的皮肤和泛着异样红晕的病颜,双眼含泪,低声说:“阿韶,你辛苦了。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好,我的事,我自有打算。”阮韶一笑,“阿宁,和你认识也有八年了。我们耽搁你那么多年,如今才终于看你有了好归宿,我心里觉得很安慰。你若好好的,我便也放心了。” “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许书宁道,“等将来有了孩子,一定要和你家结亲。” 阮韶笑笑,“我这辈子是没有子孙缘了。你可把眼光放宽点。” 李松一直在阮韶身边伺候着,这时道:“王爷,陛下派车来接您了。” 阮韶苦笑,朝永安公主夫妇拱手道:“小王职责已尽,该告辞了。祝贺贤伉俪夫妻恩爱,永结同心,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说罢,也不要人送,带着李松大步而去。 郭驸马皱眉道:“公主,我怎么觉得宁王语气有点怪?” “我也觉得不对。”许书宁也不安道,“但愿是我们多心了。” 第18章 阮韶走到牛车前,帘子掀开,一只大手就将他拽了进去。 他坚持了那么久,本已在强弩之末,一落入车里人的怀中,这口气一松,身子便彻底瘫软如水,再也提不起半点力气。 阮臻拥他在怀,笑道:“还喝了酒?今日可尽兴了?” 阮韶轻喘着,道:“很高兴,新人敬酒,理当喝一杯的……” 牛车慢悠悠地走着,正经过闹市。谁也不知道这辆普通的官员小车里,正坐着大越帝王和宁王。 车从小门低调地进了宫,停在紫宸殿前。阮臻打横抱着熟睡的阮韶下了车。 阮韶醒过来时,屋里已经掌了灯。 他躺在被褥里,脚上依旧扣着金链子。身体里每一块肌肉都酸软不堪,骨头都被掏空了一样,稍微一动,头就晕眩不堪,眼冒金星。 自己可会就此而死? 阮韶苦笑。 他以前不是没有和刘琸玩过度的时候。可却从来没有这种空虚憔悴的痛苦之感,有的只是满足和欢愉,以及心甘情愿地付出后的畅快。 一样的人生,百样的活法,就看你如何去选择了。 阮臻料理完一些临时的公文,回房就寝。 上床来时,他发现阮韶正醒着,看到他,竟然还微笑了一下,虚弱而秀美。 自从两人闹僵以来,阮韶这还是第一次对他笑,这让阮臻不禁欣喜若狂。 “今天这么开心?”阮臻抱他在怀,轻柔地吻着,“若你以后都这么听话乖顺,我自然会放你出宫去。到时候你想回王府,或者去京郊玩都没关系。阿韶,我是一心一意想对你好,你不可以离开我,知道吗?” 第22章 阮韶细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闭上了眼。 阮臻搂住他,很快就沉入梦想。 越国春季雨水多,后半夜,绵绵细雨转大,打在芭蕉叶上啪啪作响。 阮臻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将怀里的人抱紧了些。 一丝凉风成没关好的窗缝吹入帐中,阮臻却感觉到胸口一片温热濡湿。 可是阮韶哭了? 阮臻摸索着阮韶的脸,嘴里含糊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阮韶脸上干燥而冰冷,无声无息地缩在他怀里,毫无生气。 风吹散了屋内点着的熏香,一股熟悉的甜腥气飘入阮臻鼻端。 作为一个马背上的帝王,他知道这气息是什么。 仿佛一锅滚油泼在身上,将阮臻烫地浑身剧震,瞬间清醒过来。 “来人!掌灯!传太医!”如雷般的一声怒吼炸醒了外间值夜的宫人。 帐子升起,光线照射了进来,里面的景象让所有人惊骇万分。 皇帝的亵衣上已染满血迹,怀里还抱着一个血人。 宁王苍白如纸,胸襟早已经染红,血迹蜿蜒地顺着他垂落的手臂流到地上。 阮臻抱着他的手一直在发抖,又不敢轻易拔他胸口插着的匕首。他就像是牢笼中的困狮,怒火滔天,却无法发泄,只有不住狂吼。 “你胆敢死!阮韶,你好大的胆子!我不准你死!你听到没有?” 阮韶半阖着眼,视线涣散,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他自然已什么都听不到了,也感觉不到任何痛苦。 阮韶觉得自己就像又回到了那个凉爽的夏夜,被人怜爱地拥在怀中,躺在小船里,隔着荷叶望着皎洁的月色。 船儿一荡一荡,他们也随着起起伏伏,仿佛回到了儿时的摇篮里。 我会等你来找我。不论多久,都回等下去。 若我的人去不了,那么,成了鬼魂,一日千里,很快就可以见到你了吧。 “阿韶!阿韶你坚持住……你别死,求你别死……”耳边的怒吼转为了哀求,似乎有滚烫雨点落在脸上,“我就只有你了……只要你肯活着,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求你了……” 阮韶终于渐渐闭上双眼,关闭了最后一丝光芒。 - 杨柳碧绿的枝条垂在水塘之上,睡莲书展着叶片,小小的花蕾露着尖角。鲤鱼在水面甩了一个水花,又钻到莲叶下。 午后宁王府的花园里,如往日一样静谧清幽。 紫藤花架下,阿姜捧着一本新出的词集,轻声念着。阮韶膝上搭着一张薄毯,坐在竹椅里,似在小憩。 “新的药方用着如何?” “回陛下,新方子不错,王爷用了后,晚上睡得踏实多了,白日里气色也比往日好了。” “每日还是只吃那么点东西?” “阿姜给王爷煮了乌梅汤,王爷很喜欢,进餐也比以往多了些了。” “很好。”阮臻点点头,“你们把他照顾得很好,朕都有赏。” “这都是老奴们份内的事。”马总管急忙躬身道。 他们俩站在隔着池塘的走廊里,被茂密的葡萄藤和芙蓉花遮着,却可以望到那头阮韶的身影。 阮臻背手站着,痴痴望了好久,才道:“他最近,可有说过有什么打算?” “回陛下,王爷平日里很少说话,也就是和阿姜聊点家常。” 阮臻失笑,“你没和他提过朕来过吧?” “老奴不敢,陛下吩咐过的,老奴全都照办了。” 阮臻点了点头。那头,阮韶侧过脸来,似乎和阿姜说了什么,然后望向池塘里的睡莲。 阿姜手起了书,顺着回廊绕过来,竟然走到了阮臻这边。她跪下行礼,道:“陛下,王爷请您过去。” 阮臻一惊,“他知道朕在?” “王爷说他算到了。他自戕后侥幸不死,现下几日才算活了过来。有些话,也该好好和陛下您说了。” 阮臻苦笑,“不愧是我的阿韶。” 阮韶看着阮臻走近,起身正要行礼,便被阮臻重新按回了椅子里。 “你身子才好,不用多礼,好生休息着吧。” “我还没娇弱到这个份上。”阮韶浅笑,“多谢你这些日子里来探望我。我之前精神一直不济,虽然知道你来过,却不方便见你。那副样子和你见面,又怕吓着你。” 阮臻苦笑,“自那夜后,还有什么能吓着我的?” 阮韶低声道:“对不起,是我偏激了。” “那你可改了主意?” 阮韶又不语了。 阮臻一笑,摇头,“我也是随口说说。我知道你的性子,一旦决定是事,死也不会回头。更何况,你现在算是死过了。其实,你若不死一次,我也不会清醒过来。那段日子好似一场噩梦,醒过来后才知道自己对你做下多深的伤害。而你也,真是……太狠了……” 一想起那鲜血横流的一幕,阮臻依旧情不自禁地恐惧颤抖。 只差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他就要彻底失去眼前的这个人了。 阮韶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道:“我从未怪过你,你是知道的。我只怪自己,招惹了你……” “不!”阮臻握住了他的手,“不是的,阿韶,你不是的。我们一起相依为命地长大,不是吗?你说过,我们就是一体的,我也这么想当然。却是没想到,你毕竟不是我,我也毕竟不是你。我们迟早是要分道扬镳的。你没招惹我,我自己爱上你,爱你善良体贴,宽容大度,爱你无私付出,隐忍坚韧,更是爱你对我的纵容……你对我太好,我才犯了那么大的错。” “阿臻,”阮韶轻声道,“一切都已过去了。” 阮韶那晚偷藏着刘琸送他的那把鱼肠小剑,趁着阮臻睡熟了,刺到胸腔中。 阮韶那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只是力气不够大,二来刺偏了点,擦过了心脏,虽然失血严重,却勉强救了回来。 只是从那以后,阮韶又多了胸闷气短的毛病,受不得凉。 阮臻放手后,也曾问阮韶有什么打算。 刘琸回了藩国,这一年来安静老实地呆着,什么消息都没有,只听说散了家中姬妾,王妃也在家庙里带发修行,夫妻成了陌路。 阮臻以为阮韶会去找刘琸,阮韶却摇了摇头。 “庸帝刚立了唯一的儿子太子,表面上是尘埃落定了。可太子只有半岁,庸帝只要撒手人圜,时局肯定就要动乱。我作为大越宁王,跑去见中山王,不是让他落个里通外国的嫌疑说不清吗?” 阮臻嘴里不说,心里自然希望阮韶永远留下来。 阮臻不久也立了大皇子为太子,阮韶也将大侄儿过继到了自己名下,改名阮祺,做了宁王世子。妹妹一家儿子多,倒是乐意给个儿子为哥哥传香火。 荷花开的时候,永安公主和驸马也来清江避暑。两家的庄子隔得近,平时经常凑在一起小聚。 公主家有一艘画舫新下水,邀请宁王一家游江。 永安和妹妹在一处聊着脂粉和孩子,驸马则和妹夫说了庄里的杂物,阮韶反而成了最无聊的人,于是干脆去外面船舷边站着看风景。 今年的荷花开得如往年一般好,可是在阮韶眼里,却怎么也比不过去年。 说不请是荷叶不够绿,还是荷花不够艳,又或是阳光不够烈,江水不够清。 两岸荷花中,照旧有小船穿梭不息,船娘婉转地唱着歌。 等到日暮西沉,月上树梢,荷花丛里渔火点点,在风中飘摇。 “你有没有想过去中山国看看?”许书宁不知何时走到阮韶背后。 阮韶没有回头,轻声道:“为什么要去看他?” “你不是很想他吗?为了他,甚至不惜和陛下闹成那样。” “并不是为了他才闹的。”阮韶说,“陛下疯魔了,我没有其他法子让他清醒过来。我那时也是被他逼上了绝路罢了。” “你这可是自欺欺人?你难道要和我说,你不喜欢刘琸?” 阮韶茫然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确实想念他,可那是不是喜欢。我不知道。我和他如仇人般纠缠了那么多年,哪里能说爱就爱的,太可笑了。” “你就要为了一个‘可笑’,而错过幸福吗?”许书宁摇头,“为什么不能爱上仇人,你就为了赌那一口气?你若还放不下他当年对你的折辱,那你更该回去,把他也折辱回来好了。反正他那么爱你,没准还甘之如饴呢。” 阮韶失笑,“阿宁,我真羡慕你的直爽简单。” “我知道你觉得我笨。”许书宁白他一眼,“我话已至此。而且谁叫你必须以宁王的身份出门了?去见见他吧,搞清楚自己的心思,也省得我日日看你愁眉苦脸的心烦。” 阮韶呵呵轻笑起来。 第19章 几日后,一队简便的商队模样的车马,踏着清晨的薄雾,从宁王府出发,一路向北而去。 第23章 如今庸越两国通商频繁,这样的商队多如牛毛,不论走到哪里,都没有惹起过多的关注。 若说特别之处,大概就是领队的公子年轻俊美,如琼枝玉树一般,虽很少露面,可每次一露面,必然引来不少关注,和女子爱慕的视线。 旱路转水路,水路又转旱路,商队终于行至大庸的中山国地界。 中山国位于西海,建都平城。沿途过来,只见海产丰富,到处都可见售卖鱼贝虾蟹,沿海的地里还有块块盐田。 阮韶看到这里,放下了心。 虽然皇帝将刘琸排挤出了政治中心,可中山地产富饶,山水秀丽,倒是个安居之处。 他一路过来,下榻客栈时,也会听茶楼里的人闲聊。 路人提到中山王,也都是恭敬爱戴,说他轻徭薄赋,律法公正,回藩国后还彻底清扫了土匪流寇,治下十分清平。 似乎唯一不好,就是王爷子息不旺,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继承香火。 又说道皇帝的儿子缘也薄,如今太子还那么小,担心将来外戚专权云云。 商队终于到了平城。家丁早就提前在城里租了一处宅院。 安顿下来后,阮韶沐浴更衣,先穿了一件蓝色的衣衫,后来想起刘琸以前说过爱看他穿青衣,便又换了一件青衫,然后按照越国的习惯,戴了一顶纱帽,腰系玉带。 镜子里,年轻公子俊美翩翩,犹如玉树临风。 阮韶朝自己笑笑,觉得好似个要见情人的女子似的,有点矫情了。 阮韶只带着阿姜和一个侍卫出了门,乘坐一辆小车来到中山王府,递了帖子求见中山王。 门口侍卫见阮韶相貌谈吐都不俗,立刻进去禀报。 过了一炷香的时候,那侍卫回来,还带着一位管事,道,王爷请公子进去。 阮韶微微笑,提着衣摆,跟着那位管事进了王府。 王府修建得精美恢宏,雕梁画栋,十分气派。 可阮韶无心观赏,袖角也被手心的汗浸湿了一块。 他忽然哂笑,自己这是怎么了,紧张成这个样子,平生前所未有过。难道真的是近情心怯? 等下见了刘琸,要记得把这插曲告诉他。他肯定会被逗得很开心。 到时候一定也要问他,他知道自己来了,紧张急迫不。 “邵公子,到了。”管事躬身一请,“王爷就在书房里等着您。” 阮韶谢过管事,深吸了一口气,迈过门槛走进了书房。 书房十分宽敞,摆设雅致。 阮韶也没来得及观察,视线匆匆搜寻,在东厢书桌前找到了刘琸的身影。他微微笑着,轻轻走了过去。 刘琸正弯腰在案上临着碑文,写完最后几笔,才搁下笔直起身,朝阮韶转了过去。 阮韶含着笑的视线猛地对上他冷淡的双目,犹如热炭落如凉水中,发出滋地一声响,冒出阵阵白烟。 可笑容还是维持着,嘴里要说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刘琸倒是皮笑肉不笑地牵动了嘴角,略一抬手,傲慢又不失礼仪道:“邵公子,别来无恙。上次与君一别,一年有余了,时间过得也真快。你千里迢迢过来,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倒是叫本王吃了一惊。” 冷冰冰的措辞冻得阮韶不知所措。 阮韶嘴角的笑苦涩地僵着,茫然应对道:“原本就是……许久不见……过来拜访。不知道打搅了你……王爷了……” 刘琸忽而笑道:“宁王殿下何须这么客气?你我同为王侯,尽管你现在微服出游,也用不着如此礼让。” 阮韶怔怔。刘琸在笑,可那笑容并没有进入眼睛里,他看的清清楚楚。 刘琸迳自道:“宁王远来是客,本王自然要好生款待。就是今日事出突然,怕府里下人还会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阮韶心里发慌,嘴里惯性道:“哪里?都是我不请自来,给王爷添麻烦了。我就是……就是……过来看看。你当初说过,要我有空过来喝茶聊天……” 刘琸盯着他,目如鹰隼一般,道:“有劳宁王挂念了。毕竟当年随口一约,自己都觉得有点轻浮孟浪,没想到竟被宁王如此珍重对待。真教我惭愧。” 阮韶犹如被人抓着甩了几个耳光,打得眼冒金星,痛得鼻酸眼热,又被人在心窝子上踹了一脚,险些站不住。 他默默无语片刻,凄凉一笑,终于明白了。 “随口一约是么?王爷真会说笑,倒是我这个迂腐之人当了真,竟然真的巴巴赶了过来,还指望能给你一个惊喜,不料反而吓着了王爷,让你觉得麻烦了。我这就给王爷道个歉,请您不要介意我不请自来。” 刘琸淡淡地看着他,脸上冷漠中还带着一丝不耐烦,却唯独没有半点歉意,道:“宁王千里来访,诚意无价,本王着实觉得受宠若惊。你放心,我当初的约定还作数,宁王只管放心在我这里做客,我必定好好招待,让你领略到我们中山的好风光。来人,上茶。” 门外候着的一个书童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模样,白皙姣美,身段窈窕,奉茶的一双手十指纤纤,显然从未做过重活。 阮韶呆呆地接过茶盏,那书童又给刘琸递茶。 刘琸含笑的目光在少年素手细腰上打了一个来回,柔声道:“你下去吧。” 那孩子应了一声,声音也如黄鹂一般清亮动人。 待到书童退下了,刘琸才谈笑道:“那孩子本是个伶人,不堪被班主虐待,逃出来撞到我的车驾。我见他乖巧机灵,就带了回来。” 阮韶不想听,可刘琸的话却一字不落地进了耳朵里。 他干巴巴地应了一声,道:“王爷心肠慈悲,是那个孩子的造化。” 刘琸轻笑,“有他这个解语花陪着我,这日子过得逍遥胜神仙。宁王你不知道,他在戏班里学的是武生,身段极好,腰肢柔软得就如蛇一般……记得宁王当年也一时兴趣弄过个戏班子,我说的你一定都知道。” 阮韶脸色惨白,衬托得双眸惨黑,就似两个空洞一般。 他看着刘琸在那里眉飞色舞地说笑,又好似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只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如琉璃一般破碎了。 那是一幅幅画卷,曾经被他珍重收藏着的美好片段。 那幽静的山林,齐驱并驾的欢笑,漫天烟火下的缱绻,一幅接着一副,迸裂破碎开来。最后是那月色朦胧的荷塘,涟漪荡漾的水面,也顷刻间布满裂纹,然后,砰然巨响,瞬间碎裂。 刘琸看着阮韶脚下摔成数瓣的茶盏,惊讶道:“可是茶水太烫了?我叫人给你换一壶凉茶吧。” “不,不用了!”阮韶身子僵硬着,慢慢从椅子里站起来,手痉挛地拽着打湿的衣角,“今日来访突然,本就打搅王爷,无颜久留,这就告辞。还望王爷宽恕则个。” “不留下来用晚膳?”刘琸笑意盈盈地望着阮韶,“我还记得宁王喜欢的那几样菜,已经吩咐厨房去做了。厨子都是我从京里带来的,宁王当年也是吃惯了他们做的菜的。” 阮韶惨白的脸上终于因羞辱而腾起了薄红,硬邦邦道:“王爷怕是记错了。我从未说过喜欢您府上的饭菜,只是当年身不由己,不吃就要饿死罢了。这天下饭菜,最好吃的还当是家乡风味,王爷若那日有空来我们大越,我定会招待王爷尝尝!” 刘琸沉默了下来,目光阴冷地看着他,半晌才道:“既然大越如此好,宁王又怎么不远千里地跑到我这里来?难道还真是因为我当年那句‘等着你’?” 阮韶身子微微一摇,连嘴唇都没了血色,道:“我当王爷您是真心实意,却是我太天真了。如今算是终于弄清楚了王爷的意思,我也该告辞了。” “这就走了?” “不走,还留下来让你羞辱不成?”阮韶嗤笑,“还是说,我的丑态你还没看够?你还想看什么?希望我腆着脸皮来求你,还是拽着你哭闹撒泼?” “宁王别误会。”刘琸淡漠道,“我不过是客套地问一声罢了,你要走,我还能强留不成?我何至于?” 阮韶只觉得今日已经受够了羞辱,无法再在这个地方多呆半刻。他一拱手,转身就朝外走去,脚步却有点踉跄。 刘琸站在书房门口,面无表情地目送那个削瘦的身影仓皇离去。 阿姜在门房里喝茶,忽然见阮韶从犹如一个死人一般,满脸灰败无神地走了出来。她惊骇莫名,急忙冲过去扶住他。 阮韶对周遭事浑然不觉,径直上了车。 阿姜刚吩咐侍卫驾车,回头一看,阮韶双目紧闭地倒在靠垫里,紧揪着胸口的衣服。 阿姜吓得魂飞魄散,扑过去扶着阮韶,急切道:“王爷,您哪里不舒服?” 阮韶艰难地挤出一个字,“疼……” “疼?哪里疼,胸口疼?”阿姜束手无策,急得落泪。 侍卫快马加鞭,催马急匆匆回家去。 第24章 阮韶蜷缩着身子,艰难地喘气,觉得心脏正不规则地狂乱跳动,一下躁动,一下停止,胸口如压了巨石一般,无法呼吸。 恍恍惚惚中,他想到了自己把尖刀刺入胸口的那夜。那时他并不觉得多疼,反而有种解脱的轻松。 现在想来,他还真不如死在了那夜。 入夜,平城宵禁,中山王府里也如往常一样宁静。 只是这宁静中,多了一份无法言喻的压抑。王府书房里,刘琸坐在书桌边,依旧慢条斯理地临着字。书童安静地侍立一旁。 刚从外面回来的管事站在门口汇报:“那邵家从下午就一直忙到现在,说是东家突然病了,虽然自己有大夫,可还是需要满城买药。至于是什么病,老奴打探了半天也没问出来,只是从药店里抄了药方回来,王爷可以让府中大夫看看。” 刘琸抬了一下眼,府里的大夫已接过方子仔细看了,斟酌片刻,道:“王爷,下官就这几副方子来判断,那人应该是心肺受过伤,有气短血虚之症。现下又心绪过激,似是受了什么刺激,引得血不归经,犯了厥症。所以才有好些补血养气、安神静心的方子。” 刘琸蘸着墨,问:“可有性命之忧?” “患者若能心绪平和地养着,倒是无事。只是这人若心脉真受了损,那就受不得刺激,更忌大悲大喜,否则,真是要心力憔悴而亡。” 一团墨汁从笔尖滴落到宣纸上,还溅起几滴墨珠在袖口。 书童低呼了一声,过来要为他擦拭。刘琸却突然丢了狼毫,狂躁地将人一把推开。 “都给我出去!” 众人不知犯了他什么忌讳,惊慌地退了出去。 书房的里,刘琸死死盯着案上抄了大半的《荷蕖》,那一团墨迹黑得刺目,黑得就像白日里阮韶的双眼,那悲怆绝望地看着他,满是痛苦和失落。 他怒吼一声,将桌上的东西尽数扫到了地上。 第20章 天边曙光初亮,阮韶醒了过来。 身子还乏得很,没有一丝力气。但是神智十分清明,似乎什么事都已经想清楚了。 一路上怀着的那份热情,早在昨日就已凉透,现下硬邦邦地沉在胸膛里,半死不活地跳动着。 剩下的各种构想,各种展望,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幻想,徒惹人哂笑罢了。 笑他天真,笑他荒唐,更笑他识人不清。 就算他现在贵为大越宁王,当年也不过是刘琸身下任他骑。乘的一个娈。宠,下贱的印子早刻在骨头上了,别以为穿上了华服,就能遮盖得去。 刘琸风流潇洒,陪他玩了一场游戏,你侬我侬,给那段旅途添了点乐子。 却教他巴巴地信了,朝思暮想地念着,寻死觅活地找过来。 除了白白送上门被羞辱,还能如何? 许诺一事,对于有些人来说,大抵十分轻松的,随口说说。你要真信了,你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傻子。 阿姜来送早饭时,阮韶便吩咐明日就启程回国。 阿姜苦苦哀求,说他身子弱,经受不足以旅途颠簸。可是阮韶去意已决。 阿姜又忐忑道:“一早,中山王府就送来了许多名贵药材,说是知道王爷您病了。” 阮韶冷笑:“送了就收下。我这就写一张谢函。” 到了次日,清晨城门一开,一列商队就开出了平城。阮韶躺在马车里补眠。 短短两日,整个人就又瘦了一圈。受伤后好不容易才养回来的肉,全都不见了。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阮韶昏昏沉沉,没有听到后面追赶而来的马蹄声。 忽然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侍卫匆匆将马车停了下来,竟然还听到了拔剑的声音。 阮韶不顾阿姜劝阻,拉开车门走了出去,眼前的景象让他吃了一惊。 只见他们的车队已经被一群持刀的骑兵团团包围住,为首的男人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上,锦衣玉冠,俊美挺拔,气宇轩昂,正是刘琸! “宁王一行怎么如此匆匆离城,可是有什么急事?”刘琸驱马来到阮韶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王爷还在病中,就仓促赶路,万一病情加重了可如何是好?还是王爷这次来,探明了什么情报,知道本王老实地待在封地,这正急着回去向你的越帝主子汇报?” 阮韶面色如水地注视着他,听了这番话,他整个人也没有什么知觉了。 其实想来,当年他那么讨厌刘琸,不就是因为这人说话恶毒,最会挖苦讽刺他? 难听的话听得太多了,偶尔听他说几句甜言蜜语,便顿时找不到北,闹成如今这地步,真是耻辱。 现在这个刘琸,还是原本的那个刘琸。 他该好好看清他,记住他这个样子,总不能被同一个人忽悠两次。 阮韶平静道:“王爷过虑了,小王这次微服过来,的确只是未来探望故人。无奈这位故人已经去世。小王伤心难过,引发了旧疾,便想早日回家。还请王爷不要为难我的下人,予以放行吧。” 刘琸冰冷地注视着他,嘴角浮着笑,道:“什么故人教宁王你如此难过?不如说来给我听听。” 阮韶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人就被一股力量捞了过去,只听周围一片呼喝之声,刀剑击鸣,他已经坐在了马背上,被刘琸一手禁锢在怀里。 双方侍卫打成一团,刘琸一夹马腹,良驹驮着两人跃出人群,直奔进了官道边的林子里。 阮韶没想到刘琸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又惊又怒。 他大病未愈,身体还虚弱得很,别说挣扎,就连在马上稳住身子的力量都不够。 幸好刘琸手臂有力地搂住他,将他按在怀中,胯下骏马飞驰,眨眼就跑出老远,将械斗的人马抛在脑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琸才让马停了下来。 阮韶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就迫不及待地喘息咳嗽起来。 刚才一路疾奔,凉风吸进了胸腔里,引发了早年中箭时患上的旧疾。这旧疾又牵引着身上还没好的心伤,胸口剧痛难受,喘咳不止。 刘琸抱着怀里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身躯,心里一惊,道:“你怎么了?” 阮韶艰难地从怀里摸出药瓶,手一滑,瓶子落入草地中。 刘琸抱着他跳下马,将他放在草地上,摸到了药瓶。 阮韶接过去,倒了两粒在嘴里。过了半晌,他脸色才好了些,咳嗽依旧,却没喘得那么凶了。 阮韶这才轻声道:“王爷,我是真的有病在身,经不住您折腾。还请您手下留情些吧。” 刘琸的手不住在他背上抚拍,给他顺气,手里摸到分明的脊梁骨。他心里莫名地恼怒,“你怎么搞成这样?难道越帝那厮虐待你,连饭都没让你吃饱?” 阮韶哼笑,“人要生病,天要下雨,有什么法子。就好比王爷,明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却偏偏指鹿为马,说我来做探子。我能拿你怎么办?” 刘琸的脸色难看至极,“你还能指望我怎么样?这天下谁不知道你宁王是越帝的禁-脔,连茶楼书坊、勾栏青楼之中,都流传着你们俩的那些事。说越帝为了你,可是连皇后都废了。宁王府已然成了皇帝行宫,而你更是公然住进了后宫,就只差母仪天下了。结果我就发现自己成了一个笑话。我在这里日日夜夜地等你,思念你。你却在那边和爱人甜蜜地过着好日子。阮韶,你还要我怎么样?” 刘琸每说一句,阮韶的脸就灰败一分。 他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先不说这事。我只问你,你当初对我说的那些话,是真心实意的,还是你对我无数个恶作剧中的一个?” 刘琸道:“是真是假,难道你对你这一年来的作为,还有别的解释不成?” “没错!”阮韶目光灼灼,坚定道,“刘琸,我不同你绕弯子。你若是骗我的,那你刚才说的,那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我不否认。” “那若……若是真心话呢?”刘琸忽然踯躅,“若我说,我昨日说的都是气话。我以为你如传言一样,得罪了越帝,被赶出了宫,这才想到来找我?” 阮韶紧闭了一下双眼,然后伸手猛地宇未岩拉开衣襟。 白玉似的胸膛已经瘦得肋骨清晰可见,上面却有两处狰狞的伤疤。 一处在锁骨下,是当年的箭伤。还有一处在胸乳下方,色泽粉红,分明是新伤。 刘琸怔怔地看着,忍不住伸出手,用指尖描绘着。 “这伤……这形状……”刘琸急问,“我送你的鱼肠剑呢?” 阮韶从袖子里摸出鱼肠剑,摊在掌中,平静道:“是把好剑,一点都不疼……” 刘琸目眦俱裂,死死盯着他手里的剑,又盯着胸膛上的伤,犹如害了热病一样剧烈颤抖着。他伸手想去碰小剑,却怕烫似的下不去手。 阮韶抬起头,目光幽幽地望着他,道:“阮臻本想把它丢了,我求了他,才要回来的……你送我的东西很多,却只有这么一个意义不同。” 第25章 刘琸终于抓住了阮韶手里的小剑,却是一把将它远远摔开,然后猛地将阮韶拉进怀中,死死抱住。 - 中山王府雅致舒适的寝殿里,阮韶靠在床头,身上盖着一张薄被。 隔着屏风,刘琸正在和太医低声交谈着。 随着一串指令发出去,外面的下人纷纷领命告退,屋子里又静了下来。 刘琸绕过屏风走了回来。阮韶朝他微微笑,两人四目相接,一切尽在不言中。 刘琸坐在床边,将他冰凉的手握在掌中,伸手抚摸他削瘦的面颊,目光里充满了怜爱与疼惜,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块爱不释手的珍宝。 “你放心在我这里住下来,好好养病。其余的,就不要多想了。” 阮韶嗯了一声,说:“我也没你想的那么脆弱。这都只是皮肉伤……” 刘琸脸色微沉,“我都问清楚了。你当时失血过多,差一点就没救回来!这还只是皮肉伤?” 阮韶自知理亏,讪笑了两声。 刘琸拿他没有办法,只有轻轻将他拥入怀中,“傻瓜!你怎么那么傻?当初要是刺偏了半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你死了倒干脆,我活着可怎么办?” 阮韶把脸埋进他胸膛里,彻底松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暖洋洋,软绵绵的,仿佛浸在酒里一般,沉醉了过去。 过往的所有苦难挣扎全都烟消云散,不再记得。只有眼下的幸福,和未来的岁月,才值得他铭记和期盼。 “傻子!我的阿韶是个傻子!”刘琸抱着他笑,痛苦又快乐地,想收紧手臂抱紧点,又怕伤了他,“你这个没脑子的小笨蛋!你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我不值得你这么做。没人值得你这样。傻子,你怎么就不多为你自己想想!” “我就是为自己想,才这样的。”阮韶道,“与其活着痛苦挣扎,倒不如死了轻松。” “别胡说!”刘琸捧着他的脸,凝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你给我记住了,你的人,你整个身子和心,都是我的!任何人,包括你自己,都不能伤害分毫。你知道了吗?” 阮韶脉脉望着他,慢慢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是你的人。” 刘琸深深凝视他,阮韶仰头迎了上来,和他吻住。 嘴唇里是一片甜蜜与苦涩的混杂,舌激动地纠缠在一起,辗转吮。吸着对方的气息。 久违了的激动让人肌肤都一阵阵酥麻,身子却拥抱得越来越紧,好像将比彼此融入到自己的骨血中一般。 一吻结束,两人都气喘吁吁。 阮韶苍白的面孔泛着薄红,眼里一片水光,朦胧地望着刘琸,手还搂着他的脖子不放。刘琸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忍住,拢好了他的衣服。 “乖,你现在身子不好,太医说了,要忌房事。” 阮韶噗哧笑,“他说得那么直白?” “本来就是。”刘琸笑着亲了亲他的脸,“没事,我会好好养你。等把你身体养好养壮了,再杀了来吃。” “当我是猪呢?”阮韶轻推了他一下。 刘琸凑过来,道,“房事是不可以,其他倒不禁。还想要个吻不?” 阮韶漂亮的丹凤眼弯弯一笑,低声道:“要……” 四片唇又胶合在了一起,如痴如醉地纠缠起来。 第21章 中山国位处西海边,受海风影响,空气湿润,冬暖夏凉,气候宜人,的确很适合阮韶养病。 住下没多久,夏天就过去,凉爽的秋天来了。 阮韶有刘琸陪伴着,过着轻松恣意的生活,渐渐把中山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家。 刘琸公务并不繁忙,平时只要阮韶身体好,便总带他四处走走,有时进山打猎,有时江上泛舟。 就算不出门,两人也会在后院的花厅里闲坐,下棋抚琴,或是一同聊聊两人都喜爱的奇侠传记。 中山王府占地广阔,楼宇精美,园林幽静,有一方水域宽广的小湖名落月。去年中山王回藩国,大动土木修整王府,令花工们在湖里种了一大片荷花。 阮韶入府的第二天,刘琸便献宝似地带他去湖边看荷花。此时花季已过,荷叶也残败的迹象,刘琸还颇为遗憾。 阮韶反笑着安慰他,道:“没关系的,明年花还会再开。到时候我们两人再湖上泛舟,饮酒赏荷。” “那就这么说定了。”刘琸释然一笑。 阮韶被刘琸这样娇贵的养着,身子也明显一日日好了起来。 虽然天气渐凉,可他的喘咳之症并没有像往年复发。刘琸大喜,还重赏了献上家传秘方的那户人家。 那把鱼肠小剑,原本被刘琸一气之下扔了,事后阮韶恳求了几回,他才让下人重新找了回来。 阮韶拿着失而复得的小剑,珍重地收进了匣子里。 刘琸不满道:“这把剑伤了你,很是不吉利。你想要什么我不能送给你,何必挂念着这一个玩意儿?” 阮韶道:“我都说了,这把小剑不同。你前前后后送我那么多东西,就只有它……它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这话的最后几个字音已低了下去,细不可闻,可刘琸还是听到了。 他扬眉一笑,将阮韶搂进怀里,吻着他的耳垂。 “定情信物呀。那我送了你小剑,你还没回赠我什么东西呢,这可不公平。不行,我也得要点什么!” 阮韶被他撩拨得气息不稳,道:“那你想要什么?” “自己开口就没意思了。”刘琸道,“我等你给我个惊喜。” 中秋那日,刘琸将自己两个小女儿叫过来,和阮韶一起过的节。两个小郡主活泼可爱,且端庄知礼,对阮韶很是恭敬。 阮韶曾私下问刘琸:“静山不知如何了?” 刘琸道:“她本想与我和离,可她娘家不准,说离了便不认她这个女儿。我不忍心她无家可归,便将她安置在了别院里,随她自由交际。我与她……也是我的错。当年太幼稚,将她抢过来。她嫁了别的人,也许都比嫁我好。” 阮韶苦笑,“你还能忏悔,倒是不错了。当年你怎么那么见不得我好?我有什么好东西,你都要抢过去。静山再爱慕我,也绝不可能嫁我,你那时候急什么?” 刘琸想了想,哂笑道:“大概,是怕你被别人抢走了。” 阮韶静默了片刻,靠过去依偎进了他的怀中,与他紧紧相拥。 桂树飘香,微风把落花飘拂到他们身上,树梢上挂着一轮圆月,皎洁明亮,照得几家欢喜几家愁。 天一日日冷了起来,过了寒露,就要到刘琸的寿辰了。 刘琸今年二十有五,正是年轻力壮的大好年华。虽然不能驰骋朝堂,或是奔战沙场,可这样悠闲富足地做着一国之王,又有心爱之人陪伴在身旁,夫复何求? 那段日子里,阮韶倒是时常自己一个人躲在厢房里捣鼓着什么。刘琸问他,他也不肯说。 刘琸猜他肯定是在弄送自己的寿礼,便不再多问,只等到了那天收礼便是。 中山王二十五岁大寿,办得还是很隆重,京中皇帝有赏赐,各地王公派人送礼,当地官员名流也纷纷来贺。 阮韶到底是大越宁王,不便露面,独自在房中呆着,看了一阵新出的戏本,不知不觉就睡去了。 迷糊中有人抱起了自己,轻轻放在床上,盖上了被子。 阮韶揉着眼睛醒来,问:“酒席完了?” “还没有,我先退席了。”刘琸正用湿帕子抹着脸,满面红光,显然是被灌了不少酒。 阮韶下了床,屏退了下人,亲自动手给刘琸宽衣解带。刘琸低头注视着他,呵呵笑,道:“美人素手解罗衫。” “你喝醉了。”阮韶推着他去沐浴,“赶快洗洗。” “一起来。”刘琸抓着他的手不放,手心滚烫。 阮韶也不放心他这样独自沐浴,便被他拉了过去。 这些日子来,阮韶养病,两人虽然同塌而眠,却一直没有房事。 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爱人又在身旁,怎么会没有需求? 阮韶知道刘琸憋得辛苦,每每都帮他,结果自己倒是还得强忍着。 …… 刘琸终于长吁了一口气,阮韶已被呛了个半死,脸憋得通红。 他气恼地抬起身,朝刘琸望过去,却见他一脸满足地闭着眼,发出均匀的鼾声,竟然已经睡去了。 “真是个冤家!”阮韶无奈地笑了,起身招呼下人来把这位呼呼大睡的主子扶回床上去。 天亮的时候,外面又下起了雨。阮韶睡眠一向比较浅,辗转片刻醒了过来。 刘琸还在身旁沉睡着,一条沉甸甸的胳膊搭在他腰上,以霸道的姿态将他搂住。 这个平日里总带着傲慢和警惕的王爷,熟睡的时候倒毫无防备,像个心无城府的孩子。 阮韶的目光在他脸上一寸寸扫过。 他们俩无数次同床共枕,他也无数次端详过刘琸的睡颜,可只有现下,他才感觉到那种注视着心爱之人的满足和愉悦。 第26章 似乎只是这样看着他,他就无限快乐,再也不用去思考其他任何事。 刘琸的睫毛浓且长,鼻梁高挺笔直,一双薄唇微微张着。阮韶知道那双眼里的目光有多深情,知道他的嘴唇有多火热。就这样凝视着,然后情不自禁,凑了过去,在刘琸的唇上轻轻吻了吻。 突然一阵天翻地覆,被一个翻身压在了被褥之中,脑子成了一锅糊,无法思考。 好不容易放过已被折磨得红肿的唇。 阮韶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断断续续道:“等等……一大早的……我还有事,要和你说。” 刘琸终于停了下来,兴致勃勃地瞅着他,一脸意犹未尽之色,“说吧。” 阮韶笑着推开他,起身下床,从床头梳妆柜的匣子里取出一块红绸,递到刘琸手上。 “昨日就想给你的,哪里想到你喝醉了倒头就睡。这是给你的寿礼,看看喜欢不?” 刘琸把红绸展开,只见一支羊脂白玉雕琢的发簪横在红绸中,温润莹白,水色饱满,一看就是极上等的好玉。 最妙的是簪首花纹,浮雕着两片荷叶托着一朵徐徐绽放的荷花,呈迎风招展之态,栩栩如生。 “你这几天……就是在雕这个?” “喜欢不?”阮韶有些羞赧,“以前很喜欢雕刻些东西,但是已经久不弄,手都生疏了。这是做得最好的一支,前面还浪费了不少玉料。” “喜欢。”刘琸捧着玉簪,认真地说,“雕得真好,荷花也美。” 阮韶抿唇笑,“来,我给你梳头。” 刘琸手执着一面铜镜,阮韶站在他身后,手里捧着他的头发,用一把红木梳子轻轻理着。刘琸的头发浓密厚实,硬得有些扎手。 “阿韶,你说你以前喜欢雕刻东西,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那都是少年时的事了。”阮韶说,“后来我……到你身边后,很多习惯都改变了,一些兴趣爱好也都放下来了。” “你还有什么爱好,是我不知道的?” “我这人乏善可陈地很,平时就爱坐点小玩意儿,看书写戏本,再不然,就下河捉鱼?” 刘琸握着阮韶的手,把他拉过来坐在膝上,伸手搂住,轻声道:“那以后,我用的小东西,都只要你做的,府里请戏班子场戏,都只唱你写的。将来夏天到了,我再带你去湖里捉鱼。” 阮韶忍不住笑,“前两样还好说,最后一样怎么听着特别扭?别人还当你中山王府穷得揭不开锅呢。” “中山王穷了,还有你宁王呢。”刘琸道,“我反正是赖上你了,你可要对我负责。” “你这哪里像个二十五岁的男人?”阮韶将发簪插在了刘琸的发髻上,举着铜镜,“看看,合适不?” 这玉簪洁白雅致,最是适合刘琸这样风流倜傥的王孙贵公子,又怎么会不适合。 刘琸握着阮韶的双手,凑在嘴边亲吻, “阿韶,以后每日都有你为我梳头绾发好不好?” 阮韶轻轻地嗯了一声。 刘琸得寸进尺,继续道:“不但为我梳头,还为我穿衣系带。以后我的穿戴都由你来打理,好不好?” 阮韶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孔,又嗯了一声。 刘琸欢喜地搂紧他,又吻住了他的唇。阮韶温柔地回应着,引来刘琸渐渐灼热的呼吸。 …… 清晨的秋雨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我爱你,阿韶……”刘琸一遍遍说着。 阮韶抱住身上的男人,在他耳边低声说:“我也爱你。” 刘琸凝视着他的双眼。 阮韶说:“我这辈子,只此一次,真心实意地对你。你若是要负我,什么也别说,杀了我便是了……” 刘琸捂住了他的嘴,“不会!我宁可死,都不会再伤害你了。” 两人紧紧拥吻,只愿这辈子就在这一刻间过了,抬头已是白发,即便死了也甘愿。 第22章 立冬那日,从大越国传来消息,说越帝终于下旨立了新皇后。 新皇后不是从后宫有子的后妃里选的,而是封了徐子攸的堂妹徐婉莹。 徐家是诗礼人家,徐小姐也颇有才名,端庄温婉。 阮韶也收到了家书,是他的外甥兼义子阮祺写来的。 孩子稚嫩端正的笔记讲述着这些日子以来家中和京城里的事。娘亲又怀了身孕,小妹妹发了天花,幸好熬过来了,太子勤奋好学,太傅和皇帝都很高兴,还奖赏了他们这些伴读。 又说,皇帝时常问起父亲。 随信送来的,还有不少珍贵的药材和药丸。永安公主也附了书信过来,只说京中一切都好,要阮韶在中山好好养病。 “可是想家了?”刘琸问。 阮韶收起书信,道:“我活了二十五岁,有十四年的时间都是在大庸度过的,真说不清哪里对于我来说更像家。” 刘琸拥着他,道:“将来你还会在中山长长久久地住下去,十年、二十、三十年……到时候,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阮韶道:“我却觉得,只要能你和在一起。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刘琸沉默了片刻,紧拥着他,唇贴在他的额角,久久没有松开。 立冬后,中山这边就飘起了小雪。 雪落地就化,只在房顶树梢上堆积。湖边荷塘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有红嘴小鸟踩在冰面觅食。 阮韶和刘琸白日里就喜欢待在后院的暖阁里,不处理公务的时候,就依偎在榻上,耳鬓厮磨。 外面冰天雪地,屋内温暖如春。两人穿着单衣,在软塌上懒洋洋地磨来蹭去,不擦出点火来才怪。 刘琸倒装着一本正经,道:“不可白日宣婬,这也是为了你的身体好。” 阮韶也不辩解,拿着本书坐在了对面。书页一张张翻过,靠在一起的脚也开始无意识地动。 不知何时,脚指已将裤脚撩起。阮韶看着书笑一下,白皙匀称的脚背就在小腿上轻轻划一下。 一只大掌终于将这不安分的脚握住。 “哎呀,抱歉。”阮韶后知后觉般把脚缩了回去,继续看书。 可书没翻几页,脚又随意地伸了过来。 刘琸忍无可忍,一把丢了手里的书,抓住这只作恶多端的脚,猛地一扯,就将阮韶整个身子往下拖了过去。 阮韶惊呼一声,就被男人结结实实地压住了。 “诶?等等!不是不能白日宣婬的吗?” “我就要-你,怎么啦?” 阮韶嬉笑着挣扎,“是谁刚才……在那里假正经的?” “谁叫本王摊着个爱人?”刘琸啧啧道,十分无辜的样子,手下却是不停。 阮韶轻哼着扭着腰,道:“你……假道学!装模作样……平时修的欢喜禅,偏偏就喜欢作弄我。” 刘琸咬着他的耳朵道:“我们俩不是双。修吗,怎么怪到我一个人头上?看来还是没把你伺候好,参悟不透佛家妙言。” …… 等到日头偏西的时候,屋里的事才终于停歇。两人裹着一张薄被相拥着躺在榻上。 刘琸轻抚着阮韶的乌发,手指在柔软如丝的发间穿梭,忽然轻声说:“京里传来消息,说皇帝入冬后就一直病着,日渐沉疴了。” 阮韶一惊,抬头看他,“可是有什么变故?” “自然有,也无非就那几个。”刘琸鄙夷道,“太子的母亲和皇后自然是结合为一体,趁着皇帝重病抓全。朝中权臣自然看不上还是奶娃娃的太子,也忙着巩固权势。甚至,又有人起了拥立我为皇太弟的心思。” 阮韶身子一僵。刘琸安抚道:“我早向天下表明了没那个心思,打我旗号的人,无非是想用我做幌子,给自己捞点政治资本罢了。真是烦不胜烦。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兵权都交出去了,我只要老老实实呆在平城里,就没人敢对我怎么样。” “就怕有心之人……” “皇帝还没死呢。而且我这皇兄最是精明的,他难道不会知道帝幼母壮,容易导致外戚专权吗?看着吧,他要保着我的。我还得为他牵制着外戚呢。” 过年时,刘琸的两个侧妃带着女儿暂时从别院回到了王府。 他们刘家人共享天伦之乐,阮韶不乐意掺和,于是反而避了出去,回到城东自己买下的宅院居住。 这处宅院也宽敞舒适,唯独冷清了点。别家欢腾喧闹之际,只有他们这里凄寒寥落。 虽然和刘琸互通了心意,可到底还是没有名分的情人,他们俩以什么身份站在彼此身边? 阿姜看出阮韶情绪低落,特意张罗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都是阮韶最爱的口味。阮韶不忍心浪费她一片心意,打起精神来。 刚吃了两口,门外突然传来爽朗的笑声,“怎么不等我就开始吃了?” 说话间,刘琸就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他还穿着一身紫色王袍,玉带金冠,都还是阮韶亲手帮他穿戴上的。 第27章 阮韶怔怔地站起来,道:“你怎么来了?” “过年不总该回家吃顿年夜饭吗?”刘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甩衣袍就坐了下来,吩咐阿姜添碗筷。 阮韶定了定神,问:“你过来了,王府里怎么办?” “她们吃她们的,我们吃我们的,又不会饿她们肚子。”刘琸提着筷子夹了一块鱼丸,津津有味地吃着,“唔,糖醋味道,还是你们南方做得地道。好了,阿韶,坐我身边来。快,给本王倒酒!” 阿姜捂嘴笑着,退了出去。 阮韶还有点呆呆的,慢吞吞给刘琸倒了一杯酒,然后在他身边坐下。 “你是一家之主,缺席了家宴,这不大好吧……” “今年王府里吃得早,中午就吃过了,红包也发过了,我没什么职责了。”刘琸道。 “可那究竟是你的妻儿……” “你也是我的家人。”刘琸看向他,“若要我说,她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没有你一个人对我重要。当然,我会爱护她们,尽我的职责。但是,我也要信守我对你的承诺,做你的家人,陪伴在你的身边。” “阿琸……”阮韶呢喃,“我……” 刘琸伸手抚摸着他的脸,“你这个傻子,为了我,往自己胸口插一刀不说,还去国离乡,放着在越国万人之上的日子不过,来这里和我厮混,甚至都不能公开身份,只能做个无名小卒。过年,家家团圆,你却漂泊在异乡,有家不能回,甚至又是为了我,还把位置让出来,好让我和家人团圆。阿韶呀阿韶,你什么时候才能把自个儿看得重一点,多为自己想想?” 阮韶支吾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琸怜爱地笑,“你就是个傻瓜,你这辈子都会这么傻。也幸好你遇到了我。我要为你想,不能再让你伤心难过。你说过,有我在的地方就是家。所以,我来了,以后都会陪着你过每一个团圆佳节。你的家,就在我这里。” 阮韶默默凝视刘琸片刻,闭上了湿润的眼睛,伸手将他拥住。 春节那几日,刘琸只每日回去同妻女们吃顿午饭,余下的时间都陪着阮韶住在城东小院里。 上元节那日,王府里请了艺人唱戏杂耍,热闹了一回。 刘琸看到一半就退场了,回屋换了儒生打扮,从后门离开了王府。后门已停着一辆蓝蓬马车,他钻进车里,里面坐着的阮韶也是书生打扮。两人相视一笑,手紧握住。 平城主街热闹非凡,猜灯谜的小摊前游人如织。 两人双手一直紧握着,在人群里慢慢溜达,东家猜个灯谜,西家玩一手套环,轻松自在,也无人将她们认出来。 刘琸忽然道:“你猜我想起了什么?” 阮韶道:“还用猜?这情景就像当年鬼节夜游,不是吗?” 刘琸莞尔。他又忍不住想到自己假扮陌生汉子,掳走了阮韶,将他在河边树下强行凌。辱的事,身子不禁也有点发热。 朝阮韶望过去,只见他面颊微红,眼里泛着水光,一副羞赧的模样,显然和他想到了一处。 刘琸不禁凑到他耳边,吹了一口气,“可真怀念那滋味呀……” 阮韶一缩,耳朵连着脖子都红了一片。 刘琸咽了一口唾沫,拉着他的手,走出了人流。 阮韶乖乖被他拉着,埋头走路,也不扭捏挣扎。 刘琸越走越快,阮韶小跑着跟着,被他拽进了一条幽深漆黑的巷子里。 黑暗之中,两人四目相接,两双眸子里都是跳动着的浴望。 说不清谁先主动,就已经拥吻在了一起。 …… 喘过气来,刘琸不悦地轻掐了一下,“居然给我使坏!” “不……不是的……”阮韶委屈道。他自己也还没尝够滋味呢。 这时忽然有细碎脚步声传来。 刘琸抱着阮韶躲进黑影里,隐约看到两个人影进了巷子,拉拉扯扯,听声音也是两个男人! 正惊讶着,就听那声音越发暧昧。 这两个人动静可比刘琸他们大多了,热火朝天。 刘琸莞尔,贴着阮韶的耳朵道:“听听人家,多学着点。你怎么从没叫过我好哥哥?” 阮韶瞪他,“我还大你两个月呢。” “叫来听听嘛。”刘琸缠着,“我想听你叫我。” “别……回去吧。”阮韶听着那头的声音,心跳急促。 “怕什么?”刘琸哼道,“比我们还差远了。不信就来试试。” “不要!”阮韶惊呼。那头听到了声音,骤然停了下来。刘琸抓紧机会就将阮韶转过去推到墙上…… 巷子里另外的那对似乎反应过来,声响反而越来越大,显然一副攀比较量之态。 男人在这方面的争强好胜之心尤为激烈,刘琸又哪里是会服输之辈。 …… 刘琸大汗淋漓,痛快得好像盛暑天灌下一碗酸梅汤,又好像沙漠里跋涉数日之人终于饱餐痛饮一番,前所未有地满足。 阮韶则已经被折腾得神志不清,昏昏沉沉,浑身软绵绵的。 清浴平息后,这才觉得天气寒冷。 刘琸脱了外跑将阮韶小心翼翼地裹住,抱着他悄悄离开了巷子。 虽然刘琸万般小心,阮韶还是受了寒,回来便发热。 太医看了说没有大碍,却也慎重地叮嘱了中山王一句:忌房事,切勿纵。欲。 两人这下才是真的老实了。等阮韶病好了后,坚持着隔三差五才欢聚一次,平时宁肯分床睡。 只是这样一来,小别胜新婚,又分外激动有感觉。 刘琸还得了趣,喜欢要阮韶叫他几声哥哥才给他痛快。 阮韶偏偏对这个称呼敏感,次次都要憋得满面通红,实在不行了才含泪叫出来。这自然又是一种快活。 第23章 日子就在这欢愉清平之中度过,如白驹过隙。 春来春又去,微醺的初夏翩然降临。 这其间也发生了一些事。 比如建安帝眼看重病沉疴快要驾崩,却又熬过了冬天,一日日好了起来。 皇帝好起来了,自然有精神处理一些他重病时发生的教人不愉快的事。 于是,太子的生母王淑妃,突然暴病而亡了。紧接着,查出来是皇后派人下的毒手。 不容皇后辩解,皇帝就将她废了,送到宗庙里给祖宗念经,然后从后妃中选了一个没有生育过,背景也平平的周贵嫔升为了贤妃,过了一个多月,又升贵妃。 到了初夏五月,周贵妃就被立为了皇后。 周皇后的父亲只是礼部一个小侍郎,为人老实本分,勤奋踏实,家里两个儿子和他一般,都是老实人。 周皇后当年本有婚约,只因为八字和建安帝极合,才由太后做主纳入后宫。 她模样并不美艳,性格文静,建安帝临幸了几回后就没了兴趣。 这次建安帝清理后宫,发觉这些女人要不就是自己不安分,要不就是父兄不安分,都安分的,却又太笨,选来选去,只有周嫔本分又聪明,能成大事。 周氏做了皇后以后,不负皇帝所望,将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对太子和公主们也关爱有加,十分有贤后风范。 太子已经会走路,正牙牙学语,周皇后作为他名义上的母亲,将他抱在东宫亲自抚养。朝廷后宫经历过这一次清洗,也规矩了许多,各部的人事也略有变动。 远在中山平城里的两人依旧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对京中诸事,也不过侧耳听听,从不放在心上。 阮韶闲得久了,又渐渐起了写戏本的心思。 刘琸自然乐见其成,还专门让王府里养着的戏班来演他新写的本子。 阮韶兴趣浓郁,写了个戏本子,起名《玉簪情》,讲的是一段玉簪幻化成女子,来报答书生洗玉之恩的故事。 这戏里的情爱写得分外缠绵,还别有一丝香艳在其中,尤其是其中少女三度与书生轻解罗带,共赴云。雨,更是妖冶暧昧,引人遐想。 刘琸看了,一眼就看出那三段云。雨的出处。 一处是客栈圆桌上,一处是荒郊枯树下,还有一处就是荷塘小舟中。 这不正是他和阮韶当年在越国时的几段两人都难忘的情。事? 刘琸立刻拿着书去追问阮韶。阮韶只抿着嘴笑,脸颊薄红,什么都不说。 这样的本子自然只是写来自娱自乐的。 刘琸便道,对白这么好,不演可惜了,不如我们俩来试试? 阮韶写过那么多本子,却从没登过台。不过图个好玩,他也答应了。 于是两人弄来两件衣衫在花厅里有模有样地闹了起来。 刘琸非要演玉簪女,捏着兰花指娇滴滴地管阮韶叫公子。阮韶扑哧一声笑,半晌都没接上下一句词。 两人嬉闹着,倒也真的入了戏,眉来眼去间渐渐有了热度,甩袖递手的触碰中,也仿佛带动了酥麻的触感。 阮韶尴尬了,坚持不住,演不下去。 第28章 刘琸却是笑嘻嘻地不肯放过他,像似调戏良家妇女般凑到他身前,念着唱词:“小女愿以身侍奉恩公,夏日为你打扇,冬日为你暖被。” 阮韶啼笑皆非,“我哪里写过这么一段词?你又胡来了。” “意思差不多就行。”刘琸凑得更近,将阮韶逼退到翘头案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捏着嗓子作怪,“求恩公成全小女一番心意,赐小女一段露水姻缘。” 阮韶脸颊涨红,瞅着他道:“姑娘还请自重。男女授受不亲。” “男女授受不亲?”刘琸恢复了原有的声音,奸笑道,“那好办,小女本就是男儿身!”说罢,竟然开始宽衣解带。 “你……你……”阮韶瞪着眼睛。 刘琸反倒摇头叹息,道:“想不到恩公竟然有如此嗜好,怎么不早说?在下扮演女儿好生辛苦。恩公放心,在下一定让您欲罢不能,就此爱上我。” 阮韶又羞恼又好笑,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可身后又没了退路,就这样眼睁睁被刘琸压在翘头案上,又眼睁睁看他从发髻上拔下了那一支自己亲手打造的白玉簪…… “刘琸,你敢!”阮韶惊得大叫。 “我敢不敢,你马上就知道了。”刘琸却是极其无赖地一笑,“恩公,在下这就来报恩了。” …… 自那次后,阮韶每次见刘琸戴着玉簪,都免不了心慌一下。 盛夏来临,满塘荷花盛开,刘琸如约带着阮韶去湖上泛舟。 两人如当年一样,爱把船上停在荷花深处,在这清凉中打发午后的时光。 只是阮韶身子已没有去年好,偶尔才下一次水,刘琸也不肯让他潜水捉鱼,少了许多乐趣。 阮韶到了船上,又恢复了渔家少年的本色,活泼灵动。 他最爱光着膀子躺在甲板上纳凉,嘴里还叼着一根草,平日里的儒雅公子哪里还有影子。 刘琸喜爱他这懒散闲适的模样,也学着他不修边幅。 阮韶便道:“也不能总是我在你这里呆着。等你这边事都了了,也该跟我回一趟大越,去给我娘磕个头。毕竟丑媳妇也要见公婆的。” 刘琸咬牙笑,“媳妇就罢了,还是丑媳妇?我哪里丑了,你说?” 阮韶嘻嘻笑:“你哪里不丑?眼睛丑,鼻子丑,牙齿还不整齐,更别说那个大货,最是难看!” 刘琸有一颗犬齿长得有些歪。这就罢了。一旦涉及到男性尊严,刘琸可一触即发,坚决捍卫。 “你倒是嫌它丑了。它把你伺候得舒服的时候,是谁在喊好的?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喂不饱的狼崽子!” 两人嬉闹着又滚做一堆…… 小船在荷花深处不停地晃着,荡起层层水波。 一只翠羽小鸟落在荷尖,蓦地被船里的动静惊吓,扑腾着又飞走了。只有那水波轻拍船身之声混淆在一起,不分彼此。 两人相拥着躺在毯子里。阮韶轻声说:“等将来,你随我去大越,我要带你去把大越秀美的河山都走一遍,让你好好领会一下南国奇山秀水。我要带你看大瀑布,带你看芭蕉林,带你看那些奇珍异兽,还让你尝遍大庸没有的瓜果。我们一路走,一路看,觉得哪里好,就在那里小住一段时间,住够了,再继续前行。” 刘琸接着他的话说:“等一切结束了,我也要带你把大庸走一遍。你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一直都被困在京城里,从来没有到处看看。我要带你去昆仑山看雪,去看一望无际的草原,还有竹海桃源,大江大川……” 阮韶搂紧了刘琸的背,将带笑的脸埋进他胸膛里。 - 夏末秋初,阮韶来中山就快一年了。 趁着秋高气爽的好时节,刘琸便带着阮韶在中山国内游玩。 他们便装出的门,乘坐一辆轻便的马车,只带了几个侍卫和家仆,假装是出门游历的公子哥儿。 这一个多月,两人都快玩疯了。 白日里到处游玩,寻古探幽,登山望远,晚上便低垂了罗帐,共赴云雨,说不出的销魂快活。 后来行至海边,刘琸雇了一艘船,带着阮韶出海。 近海处散落着无数岛屿,犹如绿宝石一般点缀在碧蓝海面上。岛上有的有土著民,有的却是荒无人烟。 返航的时候,船夫看天有雨,便将船停在一个无人小岛的海湾里躲避风浪。 入夜,港湾外风雨大作,里面倒风波平缓。阮韶和刘琸躺在床上,听着外面阵阵雷声和海浪咆哮,明知没有危险,可还是情不自禁紧紧拥抱住了彼此。 虽然两人的日子过得快乐逍遥,可朝中紧张的局势始终是悬在心里的一块巨石,说不清何时就要落下,将他们砸中。轻则受伤,重则粉身碎骨。 “因为我,连累你一起担惊受怕了。”刘琸说,“放心,我为了你,做什么都愿意。即便不做这个中山王了,大不了赖着你,随你回越国去,要你养我好了。” 阮韶轻笑,“要真到那地步,就换你叫我好哥哥了。” 沉重的思绪霎时被吹散,刘琸感激地吻住他,抱紧了再不放手。 次日,海面风平浪静,天空碧蓝如洗,丝毫没有了风暴的痕迹。 船一早起航,午后就驶入了海港。刘琸携着阮韶的手,两人有说有笑地下了船。 正要登上马车,突然见一名王府侍卫疾驰而来。 那人翻身下马,跪在刘琸身前,低声道:“王爷,京里传来消息,陛下……驾崩了!” - 大庸建安帝常年多病,在熬过了去年冬天后,身体本来逐渐好转,却是因为一次中暑,病情突然加重,高热不断,终于撒手人寰。 皇帝驾崩后,不到两岁的太子李贺登基。 新帝登基,在外的藩王必须上京觐见。 中山王府上下皆已经换上了丧服。阮韶也入乡随俗。 召中山望上京的圣旨已经送到,刘琸回府后立刻开始准备出行,一刻也耽搁不得。 “先皇弥留之际钦点了四位顾命大臣辅佐幼帝,太后虽然垂帘,却不听政,朝中各派势力也得以持平。我这次上京,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只等觐见完毕,就可以回来和你团聚了。” 尽管刘琸这么说,阮韶依旧担心,“朝中局势瞬息万变,我们今日知道的消息,已是几天前的动向了,今日宫里发生了什么事,谁又知道?” “别担心。”刘琸安慰道,“我与世无争,连宁王这个王位都可以不要,她们能拿我奈何?” 阮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次日一早,刘琸就动身上京。他轻装便行,只带王府亲卫。 刘琸走到前庭,只见阮韶一身白衣素服,正轻抚着自己的坐骑惊雷,对它低声细语。 “和惊雷说什么呢?”刘琸走到阮韶身后。 阮韶转过身来,看刘琸也是一身素色劲装,身躯挺拔轩昂,面容俊朗精致,乌黑的发髻里插着他亲手雕琢的那支玉簪。 两人分别在即,昨日紧拥着不放手,直想将对方就此融入骨血之中。 今日早晨起来,阮韶亲手为刘琸穿衣梳头,插上玉簪。两人从始至终都没有交谈,一切想说的话都化在了爱意浓浓的举手投足间。 阮韶抚着惊雷的鬃毛,道:“我在和它说,要它好好带着你去京城,再平安地带着你回来。” 刘琸温暖一笑,展臂将他拥住,低头寻着他的唇。 阮韶眼中一热,抱住他热情回应,与他若无旁人地痴缠深吻。 王府大门打开。刘琸翻身上马,俯视阮韶道:“阿韶,你等着我。” 说罢,扬鞭策马,率领亲卫踏尘而去。 天色阴翳,秋风里夹着细细的雨丝打在阮韶的脸上。他握着袖子里那柄小剑,低声呢喃:“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第24章 刘琸走后,阮韶独自住在王府里。 他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书习字,夜晚一个人睡在两人共眠过的床上。 床褥里还留着刘琸的气息,他闻着那气息入睡,总是不停地做梦。 有时梦到刘琸突然回来了,精神奕奕,完好无损,抱住他开心地亲吻。 有时却梦到刘琸一身是血地从门口跌入,倒在他怀里,身子逐渐冰冷下去。 有一次,阮韶还梦到两人在床上欢聚,正在兴头上,刘琸忽然对他说:“阿韶,我时间到了,要走了。” 说罢抽身,裹着衣服就往外走。 阮韶跌跌撞撞地追去,门口却不见刘琸的身影。他惊慌地大叫着刘琸的名字,然后就被阿姜摇醒了过来。 阮韶日日心神不宁,晚上也睡不好,终于忍受不住,从王府搬了出来,回自己的宅子里住。 睡在相对陌生的地方,没有那么多景物可以触动记忆,他这才稍微好了点,夜间也能睡踏实些了。 过了数日,京中来了消息,说王爷已经抵京,觐见了皇帝和太后,一切如常。 又过了几日,皇帝登基大典,平平顺顺地结束了,大赏群臣,王爷也得了不少赏赐。 第29章 刘琸还给阮韶捎了口信,说自己很好,很快就回返回中山。他还买了阮韶当初很喜欢龙湖香墨,一并带回来。 阿姜欣慰道:“公子,看来是虚惊一场。王爷很快就可平安回来了。” 阮韶也隐隐松了口气。 可就当天几个时辰后,日头西斜之时,阮韶自己掌握的线人从京城里送来了另外一道消息。 阿姜拿着飞鸽传书的纸条急匆匆奔进书房,道:“京城局势有变!武王竟然谋反,说皇帝并不是先皇亲生,而是王太妃与外人私通所生!” 阮韶手里的玉瓷茶盏打翻在桌上,将才画好的荷塘蜻蜓图浸了个透湿。 武王和先皇及刘琸同为文宗皇帝的儿子,还年长刘琸一岁,虽然也有些权利野心,可这些年来一直安分老实。 刘琸当初也曾担心他在先皇病中作乱,没想武王那个时候很老实,却挑着先皇驾崩,对着孤儿寡母发难。 假若皇帝不是凤子龙孙,而是个野种,那皇位必然要落在别人头上,是立了功的武王,还是原本呼声最高的中山王,这就有得一番探讨了。 阮韶彻夜未眠,第二日等了一整天,也没有从刘琸的人手里得到半点消息。 倘若不是信使出了什么差错,便是刘琸有意对家里的人隐瞒这变故,怕他们担心。 只是阮韶并不是弱质之辈,并不需要被刘琸当成经不得风雨的人呵护。 阮韶动用手里的资源,严密关注着京城动向,并且也开始在平城悄悄准备起来。 这日傍晚,阮韶的人又传来消息,说武王大闹朝廷一事已传遍京城,皇帝的身世成了众人谈资。 这显然是武王故意放出了话,逼得太后不得不有所动作。 果真,太后抱着皇帝上朝,求当庭滴血验亲。 先皇已经葬入皇陵,当然不可能再挖出来,与先皇是亲兄弟的武王和中山王当仁不让,挽起袖子割腕献血。 小皇帝被割了一刀,哇哇大哭,两滴血分别落入了两个玉碗中。 众目睽睽之下,一碗相溶,一碗相斥。 相溶的是中山王的,相斥的是武王。 武王这时跳起来大叫:“刘琸,恭喜你,终于有后了。” 满朝百官齐声抽气。 刘琸却是从容不迫地冷笑道:“三哥,道理不是你说了算的。你假设的陛下血统不纯,你又根据我和陛下的血能相溶,假设陛下是我的骨肉。可我本就是陛下亲叔叔,我和他的血本就该相溶。倒是你,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杂种。” 这时老御医出来道,若是父系亲近的亲眷,血也可相溶。 满朝哗然之际,太后抓着时机拍案怒起,大斥武王叛乱,殿下的带刀侍卫一拥而入,将武王拿下,当场摘了他的王冠,贬为庶人,打入天牢。 阮韶收到这段线报后的第三日,刘琸的亲笔信才到他手上,只简单道:“宫中有些变故,但都已经料理清楚。我一切安好,就是十分想念你。回家之日或许要稍微延后几日,又要让你担心。且好生保重自己,等我回来。” 阮韶收了信,问阿姜:“京城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阿姜道:“这几日都还忙着处理武王旧部,整个京城里都乱哄哄的。不过……” “不过什么?” 阿姜艰难道:“还是有了传闻,说皇帝是……是王爷的骨肉……” 阮韶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说:“虽然不希望他插手,但是那毕竟是他的家人,是他的家事。天家无情,周太后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刘琸这个人,其实还是心慈手软,忠心义胆,现在又有了软肋……免不了被人欺。” 清冷的秋夜,阮韶独自做在灯下,细心雕琢着一块玉佩。他打算等雕刻好了,便送去佛光寺让方丈开光,等刘琸回来便给他戴上。 一阵风忽然吹开窗户灌了进来,吹的灯火大乱。 阮韶的手一滑,食指上被割出一条口子,鲜血直流。 阿姜起身匆匆关了窗,给他包扎上药。 阮韶的视线却落在那块快要完成的玉佩上。朱红的血迹凝结在洁白温润的纹理里,透露出一股妖异不详的气息。 这样又枯坐着等了两日,线人又穿来的信报。 展开一看,却是刘琸的笔记,只有一个大大的“走”字,力透纸背。 阮韶只觉得一股浸心寒意袭来,让他顿时无法呼吸。 阿姜惊慌道:“公子,我这就去信问个仔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阮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又猛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脸色依旧惨白,眼里却燃烧着火焰。 此刻的阮韶,不再是过去这一年多来沉浸在幸福里的不知世事的贵公子,而是当年那个坐镇京城,掌握着大越在庸国情报网络的宁王殿下。 爱人有难,做在家中哀愁担忧,无济于事,唯有积极主动,才能有所帮助。 阮韶当即召集了所有手下,分工下去。 京中如有变故,用不了十日,就会波及到中山,王府和宅子里的一切事务都需要打理。 阿姜继续负责联络情报,阮韶则亲自骑马,赶往王府在城郊的别院。 刘琸的侧妃王氏出来迎接,一看阮韶脸色,便知出了事。 阮韶知道她是个明事理的女子,直接道:“王爷牵扯到帝嗣纷争之中,只怕太后会拿他杀鸡儆猴,来保全皇帝的名节。圣旨还未到,但你们也可以先行准备。” 王氏茫然道:“我们是他家室,王爷若有难,我们怎么逃得脱?” “不用逃。”阮韶道,“逃了便给王爷定了罪。夫人可暂时带着两位郡主去山里躲一躲。若日后有变故,我的人会接你们去安全的地方。那里是我去年置下的一个庄子,上面查不到那么远,你们可以在那里放心住下来。” “那就这么办!”王氏应下,立刻吩咐家丁去收拾行囊,又问阮韶,“公子打算怎么办?可是要回越国去?” 阮韶一笑,摇了摇头,“我不是家眷,波及不到我身上。我会等王爷回来,不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他。” 王氏动容,低声道:“公子这番情谊,也不枉王爷他对……如此厚爱……” 王氏当日就和另一位侧妃一起,带着两个郡主离府上山,躲进了阮韶的庄子里。 阮韶当日就搬回了王府,叫来王府管事嘱咐一番。 那管事忠心耿耿,只听阮韶说了个大概,便知道如何行事,日次就借口邵公子要出游,准备了银钱和车马。 是夜,阮韶又躺回了那张承载了无数欢愉回忆的大床里,辗转不能成眠。手上的伤一丝丝疼着,提醒着他此刻刘琸还身陷囹圄,生死不明。 “一定要平安回来……”阮韶把鱼肠小剑捂在怀里,艰涩地闭上了眼。 狂风卷着落叶,雨点如豆,打落在行人身上。 荒野小道上,一行人策马冒雨狂奔,为首之人一身玄衣湿透,英俊的面孔也被秋雨冻得苍白,可双目里却燃烧着火焰,不顾疲倦,扬鞭策马,一直奔过来,奔过来…… 突然一支冷箭后斜方射下,男子敏捷地躲让开,箭射入树干,箭身没入大半。 紧接着,又是一阵箭雨直直朝男子一行射去。 “不——” 阮韶惊醒,冷汗透湿衣衫。 “公子!”阿姜在门外焦急地叫,“是王爷——” 刘琸骑马直闯进王府之时,一眼就看到那个穿着白色单衣站在屋檐下的人。 大雨滂沱,浇得人彻骨冰凉,风吹着阮韶的衣衫,他整个人瘦弱单薄得仿佛随时都会随风而去一般。 而下一刻,阮韶就冲进了大雨之中,直直朝这边跑来。 刘琸翻身下马,张开手将他接在怀中。 两个人的身体都冰冷透湿,刘琸的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 阮韶激动又恐惧,抓着他的衣襟不住颤抖。 刘琸将他连拖带抱地带回屋里,也顾不得满身雨水,扣着他的肩膀,咬牙切齿。 “你……不是要你走么?你怎么还待在这里?” “走什么?”阮韶冷声道,“我说了,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我即便要逃,也要和你一起。一个人走,那过去这一年,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刘琸紧闭着眼,面容悲恸,仰头长叹一声,将他死死搂进怀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阮韶问。 刘琸道:“来不及了,你这就随我走,路上再和你细说。” 深秋的大雨浇灌着冰冷的大地。 跟着刘琸一路上京的五十名近卫,回来的不足二十人,每个人都有伤在身。 王府管事得了刘琸吩咐,明日一早就会将王府下人散尽。王妃和郡主则连夜从庄子里接走,启程去早已安排好的外地别院。 车马已是现成,所有用品全都普通简单,带着个“邵”字标记,一看就是商人之物。 刘琸的亲卫忠心耿耿,不肯离去,便和阮韶带来的侍卫编在一起。 第30章 一切准备就绪,阮韶就同刘琸登上了马车。一行人安静地趁着夜色出了城。 第25章 刘琸一路狂奔回来,数日都没怎么合过眼,已是疲惫至极。现在稍微松懈,便依靠在阮韶怀里,沉沉睡去。 阮韶脱了刘琸的衣服,给他伤口上药。只见他身上有刀伤、箭伤,还有挫伤淤青,惨不忍睹。 阮韶又痛又怒,强忍着,眼角还是湿润了。 等到日头西斜,刘琸才醒了过来,脸色也好了许多。阮韶这才从他口中了解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皇帝确实不是先皇骨肉。”刘琸沉痛苦笑。 阮韶吃惊不小。 “太后在血里做了手脚,我中了计。武王已经在狱中自尽,没人知道这个秘密。太后要我肯保守秘密,就封我做摄政王。我知道她是缓兵之计,目的是想把我缓住,再想法子干掉我。我自然辞了她的好意,表示愿意隐退封国。” 说到这里,刘琸怒意大盛,牙关紧咬。 “可太后这毒妇也果真不相信我,一出京就开始派人追杀。哈哈,想我中山王少年上了沙场,戎马倥偬,立下过赫赫战功,新帝登基之乱更是勤王有嘉。到最后,却要为了小皇帝那劳什子清白身世,死在妇人手上!” “那你打算怎么办?”阮韶从他怀里抬头。 “我可还有别的选择?”刘琸抚摸着他的面颊,手和面孔都那么冰冷,“也许明日圣旨就会到中山,说中山王叛变,贬为庶人之类的废话。哈,从此不再有什么中山王刘琸,我也不再有什么责任,荣华富贵,也全如云烟散去,从此一身轻松!” 阮韶将脸贴在他掌心,闭上了眼睛,“那你可愿随我回越国去?” 刘琸凄凉一笑,“不。” 阮韶一怔。 “我已经背负叛君的污名,绝不肯再背负叛国污名了。” “那你不走,难道要我看着你送死?”阮韶大吼,濒临失控。 刘琸抓住他,道:“阿韶,你回越国去吧……” “我不走!”阮韶狠狠道,“你要死,我就跟你一起死。我前前后后死过两次了,比你还不怕死。” “我怎么能眼睁睁看你死?” “难道我能?”阮韶嘶喊,泪水涌出眼眶,“刘琸,你好自私,你以为你死了,一切都结束了?我就可以当你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继续过我的日子?我有心,有感情呀。所爱之人若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别这样……”刘琸捂住他的嘴,“别说这样的话。都是我拖累了你。” 阮韶抓着他的手,冷静了下来,道:“你先随我去越国,也不用张扬,先给你养好伤。然后你是要就此隐姓埋名,还是卷土重来,我都全力支持你。但是你要记住一点,将来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想着自己一人承担。我必在你身边,生死不离。” 刘琸目光灼灼地凝视他,捧着他的脸,狠狠吻了下去。 他们马不停蹄地赶路,只要到达庸越边境,就会有阮韶的人来接应。 可在这之前,他们要面对的,是背后追杀的刺客,以及已经白雪封顶的高山。 周太后派来的人追上他们,是他们出逃的第三天。 车队一出了小镇,刺客就围了上来。刘琸也在外面迎战。 阮韶不会武,只有坐车中,听到外面一片刀剑击鸣、嘶吼惨呼。 一番惨烈地厮杀,他们才终于脱困。 阮韶这时道:“不能因为我一人而耽搁大家。今天起就弃了马车,我与你们一起骑马。” “你的身子……”刘琸刚一开口,就被阮韶打断,“我没有那么娇弱!” 弃了马车后,速度果真快了许多。 只是太后派来的刺客绵绵不断,且显然接的是必杀指令,只求见尸,不留活口。 这样一路追杀,歃血死拼,随行的侍卫不断伤亡,越来越少。 侍卫折损了一半后,一行人也终于抵达苍术山。 初冬时节,山已白头,天空中飘落着雪花。 阮韶来过这里两次,对地形还算熟悉,带领众人走采药人留下的小道,隐身在山中,暂时避开了追杀。 入夜,他们躲在山坳里休息,却不敢升火,怕引来追兵。 刘琸知道阮韶畏寒,解开外衣将他拥在怀里。 阮韶轻声道:“这已是我第三次从大庸逃亡越国,每次情形都一样。看着忠心的侍卫一个接一个倒下,自己却还不得不舍弃他们继续前进。因为知道,只要一停下来,他们的死就白费了。” 刘琸抱紧了他,唇印在他额上,“我会保护好你的,阿韶。从小到大,应有尽有,只有你,一直是我求而不得的。如今好不容易才得到,才过了一年的好日子,我怎么舍得失去你?” 阮韶微微笑,“就是。好日子还没过够呢。我们会熬过去的。” 天蒙蒙亮时,天上又飘起了雪花,却越下越大。 天刚亮了些,又变暗了。 “今日正是冬至呢。”刘琸抹去落在阮韶鼻尖的雪花,“若是还在家里,你大概又会给我熬羊肉汤了。” “等到了越国,我天天为你下厨。”阮韶柔声道。 雪没有停歇的迹象,可他们并不敢耽搁行程,骑上马背,冒雪翻山。 越往上走,空气越发寒冷稀薄,阮韶胸前的旧伤疼痛难忍,呼吸困难,咳嗽声也渐渐忍不住。 刘琸焦急地不住看阮韶,阮韶毅然地摆手,示意刘琸不可停下。 跋涉了大半日,大豁口终于出现在眼前。 只要穿过这个豁口,到达对面,就进入了越国境界。阮韶的人也会来接应他们。 刘琸心疼地看着脸色已发青的阮韶,“阿韶,我就要到了,你再坚持一下……” 话未说完,胯下惊雷突然警惕不安地躁动起来。箭声夹在山间呼啸的风雪中几乎细不可闻,射到眼前才被发觉。 那支箭擦着刘琸的胸膛,直直射向阮韶! 刘琸目眦俱裂间,箭头射入阮韶胯下的马脖子上。 马嘶鸣痛叫,扬起前蹄。阮韶防备不及,一下就被掀翻。 刘琸一个弯腰将他接住,捞入怀中。惊雷不等主人催促,就扬蹄朝着山坳狂奔而去。 阮韶被刘琸护在怀里,脸埋在他胸膛中,一时间感觉不到风雪的冰冷,只能感受到男人身体令人安心的温度,听到他激烈的心跳。 他们身后传来惨烈的厮杀声,在呼啸的山风中时远时近。 箭紧追不舍,时不时落擦着身子射落地上。刘琸的声音却始终沉稳镇定。 “抱紧我,阿韶!我们就快要到了!” 阮韶紧抱住他的腰,听到他喘息越发粗重,知道他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阮韶无能为力,只有咬着牙,坚定地回应他:“是,我们就快到了!” 雪落在发梢,凝结成冰,嘴里呼出的热气立刻变成白雾。 整个山谷都因为这一场追杀而轰然咆哮起来,积雪崩塌,寒鸟惊飞。 惊雷拼力奔驰,下了山坡,跃过石滩和冰冻的河面,终于冲进了对面的密林之中。 刘琸不敢掉以轻心,继续催促着惊雷前进。 穿过这片茂密的山林,山势又变得复杂。 阮韶拉着缰绳,指挥着惊雷绕过积雪下的枯木和山石,寻找到了采药人的小路,顺着朝山下走。 身后的追兵似乎被阻隔在了山坳的那一边,紧绷到极致的心弦稍微放松。 刘琸似乎大大松了一口气,俯身搂住阮韶,终于显出疲惫虚脱之态。 “你还好吗?”阮韶回头看他。 “没事。”刘琸一脸是汗,眼底发青,的确非常疲惫,“刚才用力过猛,现在有点缓不过来。别停,当心他们追上来。” “那你休息一会儿吧。”阮韶摸了摸他汗湿的脸,轻柔地说。 刘琸嘴唇在他额角碰了碰,道:“阿韶,我终于随你回越国了。” 阮韶微笑,“走,我带你去找我的手下。” 惊雷驮着两人在深山里跋涉,风雪小了一阵,又逐渐变大,但是刘琸一直将阮韶拥在怀中,用身子护住了他。 阮韶见追兵没有赶来,心里轻松不少,一路上轻言细语地说个不停,“这山下有温泉,等我们脱了险,一定要带你去好好泡个澡。我那个庄子离此地不过三日路程,却是温暖很多,也种了一池荷花。对了,我这次要再为你捉几条胭脂鱼,做糖醋鱼给你吃。我知道你最喜欢糖醋味道了……” 刘琸靠在他背上,头依着他的肩,低低笑了两声,“等我们安全了,你可要好好喂饱我……” 阮韶听出他话里暧昧的暗示,笑嗔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 “谁叫我这么爱你呢?”刘琸轻声在他耳边说,“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就是弄明白自己爱你,然后也让你也爱上了我。阿韶,过去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年,是我人生里最开心的时光……” 第31章 “别说了。”阮韶微微皱眉,“你这一辈子还长呢,以后更快乐的事还多着呢。你这是怎么了?” 刘琸嘟囔:“没力气了,好想睡。” “那你靠着我休息一下。下山了我叫醒你。” 刘琸嗯了声,又含混不清道:“阿韶……” “什么?” 刘琸却只是轻笑,半晌才说:“我真爱你。” 阮韶的心软得融化,胸口暖得好似饮了醇酒一般。他柔声回应道:“我也爱你。” 刘琸发出满足的叹息,将重量都靠在了他的身,渐渐没了声息。 这样不知道走了多久,风雪终于又稍微转小。 阮韶抖落了头上的积雪,望着越来越平坦的山路,终于露出笑容。 “阿琸,我们快到了。” 刘琸没有出声。 惊雷踩到了雪下一块石头,马蹄一滑,身躯朝前斜去。 马背上的两人也随之向前倒去,阮韶下意识伸手扶住身后的人,刘琸却缓缓地从他背上滑落,朝雪地上倒去。 那一瞬间,阮韶想不也想,扭身一把抱住了刘琸,被他带着一同坠落下马,被他重重压在了雪地上。 阮韶张了张口,突然向是被刺了一刀似的惊恐抽气。视线越过刘琸的肩,看到他背上的三根箭羽。 浑身的血液瞬间就凝固了,身躯硬冷地犹如身下的积雪冻土,心脏被一只大手狠狠揪住,用力挤压揉搓,巨锤一下接一下地敲打在头上。 阮韶疯了一般抱住刘琸,翻身坐起来。箭头深深没入刘琸的后背,流出来的血也早已冻结成冰。 刘琸无知无觉地躺着,面色苍白如血。阮韶摸着他的脸,他的脖子,只能摸到一片冰冷。 “不……别这样……阿琸!”阮韶捧着刘琸的头,惶恐地叫着他的名字。 刘琸双目紧闭,面色安详,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温柔地回应爱人的呼唤。 “别这样,阿琸……我们说好了的……”阮韶无助地摇着他,摸着他。 刘琸的胸膛还留有一丝温度,可是脉搏已经全无。 阮韶趴在他胸口,里面一片寂静,曾经蓬勃有力的心跳销声匿迹,就连那一点残留的温暖,也只因为阮韶曾在那个怀里。 而这点温暖也维持不了多久,寒冷的风雪顷刻就将它彻底带走。 “不!”阮韶嘶喊着,泪水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滴落在怀中人的脸上。 他紧紧地抱着刘琸,摸着他的脸,想要将他唤醒过来,声音呜咽痛苦,犹如哭号。 “求求你了,阿琸!你不要死!我们说好了的,一起回越国,回我的家乡!”阮韶低头吻上刘琸冰冷的嘴唇,迫切地想要渡给他一点温度和气息,“求你睁开眼,看看我呀!阿琸,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我们经历了那么多年,才走到这里。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带着泪水的吻不断地落在刘琸的唇上,这张形状美好的嘴唇,曾经如此热切地吻过他,也曾轻柔地说过无数动人的情话。而如今,它却毫无反应地微微张着,泛着青色。 阮韶哭得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所能做的只有抱紧怀里这具身体,想要将他暖和起来,想要他醒过来。 他呼唤、哀求,哭号大叫,可刘琸依旧安静地睡着,平静安详,脸上带着难以描述的满足。 “来人呀!”阮韶朝着空无一人的山林嘶喊大叫,“快来人呀!救救他!你们在哪里?” 等待接应他们的人也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不知道被困在山里何处,回答阮韶的,只有山间呼啸的风声,以及惊雷躁动不安的鼻息。 “不要这样……不要……阿琸……”阮韶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他不断地吻着那双再也不可能温暖起来的嘴唇,细声呢喃,“我们说好了的,要在一起,你不可以丢下我……明明说好了的,春天去桃源看桃花,夏天到清江消暑赏荷,秋天去大草原放牧,冬天,再上昆仑看雪。你答应了我,陪我一起变成老头子,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耳边似乎听到刘琸的轻叹,可惊喜地望过去,怀里的爱人依旧无声无息。 风卷着碎雪从眼前飞过,泪水很快就凝结在了脸颊。 失去了保护和怀抱,阮韶被寒冷包围,单薄的身体无法抵御冰雪的包围。 “阿琸,你走了……要我可怎么办呀?” 细微的叹息也顷刻间就被呼啸的风带走了。 阮韶默默凝视着怀里的爱人,痴呆麻木地坐在雪里,面无表情,眼中已是死水一片。 就快要变成雪人之际,他才终于动了起来。 瘦弱的身躯将刘琸已经冻得僵硬的身体背了起来,踩着雪,艰难地一步步走到一株百年老树下。 阮韶将刘琸放下,摆放成侧身安睡的姿势,然后拔出鱼肠小剑,砍去碍眼的箭羽,再用血擦干净他的脸,将他凌乱的头发重新束好。 整理完毕后的男人仿佛只是累极了在树下睡去,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再度醒来似的。 阮韶苦涩地笑,轻柔地抚摸着刘琸的脸。 这个男人,尽管此刻,依旧如此俊美儒雅,仿若天神。 他就是自己全部的意义,如果没有了他,这条路,还有继续走下去的必要吗? 阮韶俯身吻住刘琸的唇,温柔缠绵地辗转吮吸,这一吻似乎要到天荒地老。 然后他也躺了下去,钻进了刘琸的怀中,拉过他的手臂环住自己,仿佛他生前那样占有般保护着自己。 两具身体紧紧依偎在一起,渐渐一样冰冷,心跳也慢慢微弱下去。 “阿琸,你等等我。我们说好了的,生死不离。” 惊雷在树林边急躁不安地刨着地。 山里风雪又大了,雪如鹅毛一样飘落在树下相拥的两人身上,没有多久,就将他们覆盖住。 很快,雪厚厚堆积起来,属下就再也看不到任何人影。 惊雷在雪中嗅着,终于扬起脖子,发出悲痛的嘶鸣。 山林中忽然传出人声,“有马叫,在东边!” “快去——” 风轰隆隆盘旋在山间咆哮,人声断断续续。 “……是马,还有鞍……” “人呢?” “……跟着它!它知道……” “……陛下!这里……” 第26章 阮臻缓步走进院子,许书宁正从屋里出来,见到他,屈膝行礼。 “他怎么样了?” “已经醒了。”许书宁低声说,“身上的冻伤也无大碍,就是没精神,也难怪……” “他……都知道了?”阮臻皱眉。 “他没问。”许书宁道,“我想,他或许心里清楚。陛下要进去看看他吗?” 阮臻点了点头。 屋里点着宁神的沉香,幽暗宁静,暖炉散发着温暖热度。 屏风后的床上,瘦弱的身躯靠坐在床头,婢女正给他喂药。 “朕来吧。”阮臻接过了碗。下人们悄无声息地退下。 阮韶一动未动,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 他清俊的脸上没有什么血色,嘴唇因为喝了药的缘故,才略带一点粉,两颗眼珠黑漆漆地没有一丝光芒,也不见半点生气。 阮臻将勺子递到他嘴边,他就张嘴吃药。若是不递过去,他就这么坐着,也不会扭过头来。 喂完了一碗药,阮臻终于说:“事已至此,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发泄出来,总比憋着好。” 良久,阮韶才用平淡无波地说:“没什么想说的。我只想……去看看他。” 阮臻点了点头,“我带你去。” 刘琸是与阮韶一起被带回来的,就安置在宁王府里。 正值冬季,大堂里没有点火,反而还从冰窖里运来大量冰块堆放在棺木下。 刘琸就静静地躺在里面,面容沉静,仿若只是熟睡。他被照顾得很好,衣服干净整洁,头发一丝不苟,发髻里还插着那支白玉簪。 阮韶独自站在棺木前,伸出手指,犹豫了一下,才落在他的脸上。 手下的肌肤冰凉柔软,嘴角仿佛随时会笑,那双总是含着桃花的眼睛,下一刻便会睁开。 只是阮韶也知道,这一切,都不会再发生。 这个男人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不会回应他,不会说话不会笑。他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躯壳,魂魄已经远去。 阮臻站在门口,远远看到阮韶从怀里掏出了什么。寒光一闪,他头皮发麻。 “阿韶!” 阮韶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却是把手伸进棺木里,割了一束刘琸的头发。 阮臻松了一口气。 阮韶将小剑和头发收入怀里,最后注视了刘琸一眼,轻声说了什么。 阮臻并没有听清。 大庸的中山王被自己国家的人刺杀于越国境内一事,被双方都瞒得死死的。 大庸那边只是声称,中山王意图某朝篡位,被追杀时坠落山崖,尸骨无存。 第32章 阮韶听到这个消息,也不过冷冷哼了一声。 阮韶现在安静地住在宁王府里,足不出户。 刘琸的棺木在那日看过后就合上了,再没打开,阮韶却每日都会过去看看,在棺木边说几句话。 阮韶好好的吃饭,睡觉,配合太医看病疗伤。熟悉的亲友前来探望,他也会出来接见。 阿姜这次也受了重伤,阮韶不惜重金买药给她医治。阿远从军中回来看他,他也留他宿在王府里。 甚至,阮韶还把义子阮祺带在身边,如一个慈父一般细心教导,关照他衣食,在他睡前为他讲故事。 许书宁前去探望,看阮韶虽然依旧无精打采,可当初刚醒来时脸上那死灰一般的气色已经淡了很多,也放下心来。 只是有一点,让许书宁和阮臻都很不安,就是阮韶迟迟不同意将刘琸下葬。 虽然现在正是寒冬,又有冰将遗体保存着,可这样长久下去不是办法。 “我总觉得,阿韶他是不是还是没缓过来?”许书宁道,“他每日都去和刘琸说话,仿佛当他还在世一般。我怕他是不是受打击过度,有些什么臆想?” 阮臻微服去王府探望,也不让人通报,只见阮韶独自在书房里烧着东西。 那是一张张杏黄色的薄如蝉翼的信纸,上面写满了蝇头小楷。火苗转眼就把信纸吞噬,只余一堆灰烬。 阮臻推门进去,道:“他们跟我说你又动用了大庸那条线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有什么打算了?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阮韶对他的到来并不惊讶,只淡淡一笑,道:“我能为他做的事不多。他是如此爱惜名节的人,我不能让他背负污名而死。怎么,你可是不喜欢我动用这股势力?” 阮臻摇头,“只要你喜欢,我什么都会同意,你是知道的。” “是吗?只要我喜欢?”阮韶苦笑。 “阿韶,保重自己。”阮臻握住他的手,“刘琸在天有灵,也希望你快乐。他为救你而死,不希望你活着像行尸走肉。” “大概是吧。”阮韶似乎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这年腊月底,家家置办年货的时候,一场惊动大庸的政治风暴终于席卷起来,用摧枯拉朽的力量摧毁着一切。 先是以礼王为首的几位王爷、郡王再度就小皇帝的血统问题发难,找到了假死逃亡的马太医。 马太医作证说,在已故的王太后受孕那段时间,先皇因病服用了一种药,绝不可能会让后妃怀孕。当年还是贵嫔的周太后知晓此事,以此来威胁王太后。这些事,都有王太后给哥哥的亲笔书信为证。 这书信中还说,若王太后协助周太后当上皇后,她会保这孩子成为皇帝。 不料周太后当上太后不久,王太后就急病而亡。 协助周太后在滴血验亲中做手脚的是太后身边最得宠的女官刘氏。 事发突然,周太后匆匆找人灭口,却被礼王的人救了下来。 刘女官声泪泣下地出来作证,说皇帝和中山王的血能融合,是因为做过手脚。 礼王是先皇最小的弟弟,当场与小皇帝再次滴血验亲,果真不溶。他们又根据王太后的书信抓到了那个与之私通的侍卫,又让他和小皇帝滴血验亲。 在小皇帝惊恐的哇哇哭声中,两人的血眼睁睁溶在了一起了。 事情大白于天下。宗室中辈分最长的荣老亲王当庭怒斥王太后和周太后秽乱宫廷,玷污皇室血脉。 众人请出了在青云山出家的文宗的孙贵太妃一起主事,将周太后和这小杂种当庭废黜。 国不可一日无君。众人商议,便将立了功的礼王推上了皇位。 大庸短短几日就换了一个皇帝,这消息传来时,阮韶正和义子在家中过上元节。 阿姜伤已好了很多,一刻也闲不住,张罗着过一个热闹的节。阿远帮着他,在宁王府的后院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纸灯,写满谜语。 阮韶今日得了喜讯,精神极好,带着孩子挨个猜灯谜。不论谁猜中了,他都有重赏。 没过多久,阮臻也带着太子驾到,跟随而来的还有许书宁和驸马。 院子里顿时热闹非凡,大家猜谜赌酒,谈笑聊天,听着伶人唱着小曲,愉悦融洽。 许书宁趁空对阮韶说了一声恭喜。阮韶朝她笑笑,“你都知道了?” “新皇帝白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怎么能独美?为刘琸正名,指日可待。” 太子和阮祺猜中了一个灯谜,跑过来找公主要赏。 许书宁打发了孩子,再转过头去,哪里还有阮韶的身影。 王府的偏殿里,只点着几盏白灯,棺木下的寒冰依旧散发着阵阵阴冷。 阮韶站在棺木前,苍白的手指轻轻在上面抚摸,好似抚摸着爱人的脸,带着浓情眷恋。 “阿琸,你开心不开心?”阮韶轻声问,“你终于可以清清白白地走了,我终于为你做到了。你若是还没过桥,可听得到我的话?” 一阵微风穿堂而过,灯火飘摇。 阮韶将视线投向虚空,脸上一片湿润,笑容飘渺。 大庸新皇帝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冤死异国的中山王遗体迎接回国安葬。他派出了特使和隆重的仪仗队伍,态度极其慎重。 中山王不但恢复了封号,还被赐了极隆重的谥号,入葬皇陵。 皇帝还从宗室里选了一名聪慧的孩子过继在刘琸名下,继承了王位,两位郡主也都抱入皇宫中娇养起来。 阮臻曾问过阮韶,是否要将刘琸的遗体留下安葬。 本以为阮韶会同意,没想他反而摇头一笑。 “大庸才是他的故土,皇陵里埋葬着他的祖先兄长,他应该和他们在一起。他应该回家。” 棺椁离京那日,太子代皇帝随同礼部官员相送。 出发前,大庸的官员走到阮韶面前,恭敬地问:“王爷可要再看一眼?” 阮韶望着黑漆金纹的华丽棺椁,摇了摇头。 侍卫护送着灵车缓缓驶出城去。阮韶站在城墙上的寒风中,默默凝望。 太子问:“皇叔没见中山王最后一眼,不遗憾吗?” “他还和我在一起。”阮韶轻声说道,手按着胸前一处。 那里有一个锦囊,里面是绞缠在一起的两束头发。 第27章 刘琸回国安葬后,阮韶就越发低调了,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宁王府里,看书习字,侍弄花草,活得像个老年人。 阮臻召阮韶进宫,他也不拒绝,去陪他下棋饮酒,两人如老友一般相处。 许书宁也时常请阮韶过府玩,他也次次应邀,主宾尽兴方归。 大越的春天来得早,立春一到,春雨绵绵,天就渐渐暖了起来。 一年之计在于春,阮臻国事繁忙,阮韶进宫见驾,大多时候反而都陪他在书房里批阅奏折。 许书宁婚后一直没有孩子,今年春天却突然有了喜讯。阮韶也不便打搅她安胎。 阮臻偶尔召宁王府的马总管问话,打听宁王平日作息。 马总管说宁王一切如常,就是孤单寂寞了点,精神还好。 阮韶还迷上了玉雕,这些日子来,雕了不少小玩意儿。 端午的时候,许书宁进宫来给太后请安。阮臻和她聊到阮韶,不安道:“我总觉得他平静得太不平常了。” 许书宁沉吟片刻,道:“心如死灰,说的就是他此刻的状态吧。生无可恋,但总不能辜负刘琸以命相救之情,于是又得好好活着。可活着又没有乐趣,只为等死,于是就这么一天天地挨着。” “怎么会没有乐趣?”阮臻道,“他有孩子,有家人朋友,还有我……” “陛下,”许书宁叹气,“他这人有多死心眼,你该是最清楚的。” 阮臻苦笑,“那我们该怎么办?” “让他自己好好地,清静地过吧。”许书宁道,“也许有一天,他自己会想开。” 六月中的时候,阮韶的妹夫做寿。 此时京城里已经很热了,阮韶便借此机会打算回清江老家消暑,顺便把阮祺带回去拜见一下久别的亲生父母。 阮臻赐了他不少东西,叮嘱道:“到了那边,常给我写信,天气一凉了就回来,我还等你与我一同喝着桂花酿赏月呢。” 阮韶浅笑道:“陛下后宫三千佳丽,何愁没有陪你一同赏月之人。” “可是她们都不是你。”阮臻柔声道。 阮韶苦笑。他也有想一同赏月之人,只是那人已不再了。 回到了清江,阮祺如鱼得水,在父母膝下承欢,又带着弟弟妹妹们到处玩耍。 阮祺还结识了隔壁庄子上的小少爷,两小无猜地玩得开心,倒是叫大人在一旁看着羡慕。 荷塘里的荷花次第盛开,慕名而来的游人又渐渐挤满了江面,不分昼夜地喧嚣作乐。 偶有文人墨客的小船在荷塘深处迷了路,还总得劳烦当地渔民送他们出来。 第33章 妹妹和妹夫要打理庄子,孩子们彼此为伴. 阮韶孤单一人,便也弄了一艘乌篷小船,白日里撑出去,在荷花荡里游玩,打发时间,傍晚的时候才回来。 阮韶独自一人在船上,穿得和寻常渔夫没有两样,捧本书看着,困了就在船舱里打个盹,饿了就自己弄点吃的。 日头不是很烈的时候,他便在甲板上垂钓,晚上拎着一串儿鱼回去,给晚饭加菜。 二外甥吃着鱼,问:“舅舅,您可捉过胭脂鱼?” 阮韶剔刺的手顿了一下,道:“当然捉过。我小时候可是捉鱼好手,不信问你娘。” 孩子又问:“那您现在还会捉吗?” 阮韶思绪有片刻的恍惚,半晌才道:“会……但是不会去捉了。” 孩子听不懂这会又不会的话,还想问。妹夫看出大舅子情绪不对,喝止住了孩子。 孩子委屈地撇着嘴。阮韶温柔浅笑,把剔了鱼刺的肉夹到他碗里,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 又到月中,头顶圆月皎洁如银盘。 阮韶葡萄架下纳凉,妹夫带着孩子们在水塘边捉着飞舞的萤火虫,妹妹坐在屋檐下的灯旁,正和仆妇们话着家常。 空气里有一种静谧隽永的甜香,直教他在恍惚间回到了童年。 母亲也是这般坐在葡萄架下,看着他带着妹妹追逐着萤火虫奔跑。那时候的他是那么快乐,并且以为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到老。 那时候他也未想过自己将来居然会爱上一个男人,和他生死相许,最后,他死在自己怀中,结束了一切,也关闭了他通往幸福的大门。 他想起自己当初和刘琸跌落山涧后,他对着昏迷中的刘琸说,只愿从未认识过他。 可之后的每一天,他其实都在心里感激他们相遇,感激他们曾痛苦地折磨纠缠,才能换来那如此美妙的相知相爱的一年时光。 人生是一条长河。刘琸就站在河对岸,和他遥遥相望,他过不去,刘琸也过不来。 他们这样望着、望着,他也就老了,刘琸却还容颜依旧。自己苍老的躯体站在他的面前,一定会很自卑吧,生怕他认不出自己来。 刘琸带着自己的爱而死,他也带着刘琸的爱而继续活着。 尽管是苟延残喘,一日日地挨,就像苦苦等待着黎明。可他也要这么坚持下去,坚持到力所能及的最后一刻。 朦胧之中,那双有力的手臂又拥住了自己,将他抱进坚实温暖的怀中。他满足地微笑,只愿从此不用再醒来。 次日是个明媚的艳阳天,阮韶如往常一样,带着鱼竿和常备用具出了门,撑着船驶进荷花荡中。 轻舟熟路地穿过一丛丛荷花,顺着弯弯曲曲的小道,他又来到了那块熟悉的地方。 荷叶依旧碧绿,荷花依然娇艳,包围住的这方池水也清幽透彻,隐约可见红尾的胭脂鱼在水底一晃而过。 “我回来了,阿琸。”阮韶低声呢喃,带着笑,手又摸着怀里的那个锦囊。 风从耳边吹过,似乎是刘琸在回应着他。 看书、垂钓,再小憩一番,醒来日头已偏西。 阮韶懒洋洋地躺在船舱里,望着天空中淡淡的红云,轻声道:“阿琸,没有你在,每时每刻,都太难熬了……” 水波静静荡漾。阮韶自嘲一笑,坐起身来。 他走到船头,脱去了外衣鞋袜,只穿里衣,然后将网兜咬在嘴里,扑通一声就跳入水中。 荷叶疯长,在水下盘根错节。胭脂小鱼就在这茎茎蔓蔓之间游来游去,仿若一个个幽灵。 阮韶轻轻拨开荷叶的根茎,朝鱼群靠近。手执着网兜,猛地出击网去,迅速一收,数只来不及逃跑的鱼儿就被他困在网里,再也无法逃脱。 他抓着网兜转身,脚突然被一股力量束缚住,无法挣脱。 那是荷花的根茎,或者是水鬼的手,又或者什么都不是,只是他自己的幻象。 阮韶心里并不惊慌,尝试着挣扎了一下,然后把手探向怀里,去摸那把从不离身的鱼肠小剑。 阿韶……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呼唤。 手迟疑了一下,再摸去,却只摸到柔软的锦囊。 阿韶…… 那人又在呼唤他了。 阮韶的手指勾着锦囊,将它取出来,紧紧握在了手心里。 奇迹一般,原本因窒息而痛苦跳动的心逐渐趋于平静,束缚着脚踝的力量也消失了。 阿韶,快起来吧…… 阮韶在水中眨了眨眼,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游去。 胭脂鱼从网兜中挣脱了出来,欢脱地绕着他游来游去,与他为伴。 阿韶,别玩了。快上来呀…… 他加快了游动速度,离开了黑沉沉的水底,朝着头顶亮光处冲去。 哗啦一声,终于浮出了水面。 外面天色已经黑尽,他竟然在水下呆了那么长时间。 正迷惑着,就听那熟悉的声音从船上传来:“快起来吧,当心着凉了。” 阮韶望过去,刘琸正站在甲板上,朝他温柔浅笑。 这男人还穿着那件月白色的夏衫,发髻上插着白玉簪,剑眉星目,俊美如玉。 “快过来呀。”刘琸蹲下,朝他伸出手。 阮韶满心欢喜,朝他游了过去。 刘琸俯下身来,搂住他,将他一把抱上了船。 阮韶脚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地拥住他,愉悦地吻住他的唇。 刘琸轻柔地回吻,渐渐热情,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来才松开。 “怎么突然这么热情?”刘琸摸着阮韶湿漉漉的鬓角。 “因为想你。”阮韶痴痴地看着他,“我们分别好久了,我每一天都想你,想得心痛如焚,却怎么都见不到你。” “现在你不是见到了?”刘琸又捧起他的脸,细碎地吻着他的唇,无限怜爱,仿若珍宝失而复得,“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陪你天长地久地厮守在一起。” 阮韶开心地笑,笑了又哭,道:“你再不走了?” “再也不走了。”刘琸拥他入怀,幽幽叹息,也似终于松了一口气,“离开了你,我也焦躁不安,根本无法就此归去,这才回来接你。” “你这次答应了我,就一定要说话算话了。”阮韶含笑,“只可惜我今天没有捉到鱼。” “没关系。”刘琸牵着他的手走进船舱,拿着衣衫将他裹住,“我答应了带你去看尽秀丽江山,我们这就动身。” 阮韶这才发现自己胸膛光洁白净,两道伤疤已无迹可寻。 一切都已结束,他们两人也回到了最初的洁净。 小船无人撑着,从荷塘中缓缓穿行,渐渐出了荷田。 阮韶刘琸的十指相扣,依偎在他怀里,与他一同望着满江月色。 “阿琸,来世,我们还要在一起。” “当然会的。我会去找到你。我要和你一起,做尽天下所有快乐的事,还要和你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好!” 小船驶入了滔滔清江主流之中,随波逐流,渐渐远去。 —全文完— -------------------- 虽说都挂了,但一起做了鬼,也算he了吧~~~ 温馨提示:找更多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