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 第1章 《嫂子》作者:何征cross / 六黄荷包蛋【完结+番外】 文案: 袁伟和弟弟袁淮相依为命 某天却突然领回来腼腆内向的李静水 告诉弟弟自己弯了 袁淮使劲儿想把哥哥掰回正道 没想到经历一系列大大小小的变故 自己却爱上了“嫂子” 暴躁变奶狗攻x外柔内刚受 攻受相依为命,日久生情,先虐后甜 狗血警告,副cp警告 第1章 暗恋初始 袁伟看着坐在自个儿对面气鼓鼓的弟弟袁淮,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袁淮才上初二,正抽条长个的年纪,瘦的在篮球衣里打晃悠,肚子咕咕叫着,偏偏臭着一张脸不肯吃饭。 饭挺好,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全是按照袁淮的口味准备的。 李静水在厨房里探出半张脸,偷偷瞄了一眼剑拔弩张的客厅,一对上袁淮小狼崽子一样凶横的眼神,赶紧把脑袋缩回去,局促地搓着系在腰上的围裙,出都不敢出去。 袁伟就像没他这个人似的,专心哄弟弟,“吃饭啊,你下午不是还要去和同学看电影吗?” “不吃!我恶心,没胃口!” 袁淮把袁伟硬塞进他手里的筷子啪地一摔,西红柿蛋花汤溅了一桌子,袁伟像没瞅见似的,脸上还是笑嘻嘻的。 “你这孩子怎么脾气这么大,也不知道随了谁。” 袁淮瞪着他,“反正不随你!老犊子,咱们袁家没你这号假男人!” 袁伟嘿了一声,按他脑袋,“怎么和你哥说话的?” “你别碰我!我恶心你俩!你还把他带回家——”袁淮指着厨房,咬牙切齿的,恨不得立刻把里头鹌鹑一样的李静水给揪出来扔下楼,“你搞同性恋就不是我哥!这个家有我没他,你自个儿看着办!” 袁伟有点儿无奈,“袁淮,你能稍微尊重一下你哥的性取向吗?” “不能,你这是变态!变态知道吗?!”袁淮平时就被袁伟这个弟控惯成了一副小霸王性子,在学校里打了架从来都是直着腰杆儿请家长,从来不怵场子的,可他皮归皮,大事上特听话,特崇拜袁伟这个哥哥,这还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不给袁伟面子。 袁伟居然把小傍家给带家里来了,登堂入室拖着行李箱,俨然半个主人的样子。 袁淮觉得他哥那么优秀一人,念顶好的大学,当学生会主席,在学校一呼百应的人缘,长得又精神,怎么就看上了李静水这么一孬兔子玩意儿,尤其还是个男的! 离他小时候幻想的漂亮贤惠的嫂子差太远了! 李静水是个什么东西?配得上他哥嘛?他哥就是被李静水给带歪了,鬼迷心窍了! 袁淮越想越气,咚一脚就把塑料凳子给踹了个洞,他还在变声期,顶着公鸭嗓一阵叫唤,嗓子都破了也不示弱,偏偏对上袁伟不焦不躁不上火的表情,肺都气快炸了。 他起身进了自己卧室,骨碌进被子里,蒙着脸撅着腚,不搭理人了。 袁伟叹口气,刚要跟进去继续哄这个倔驴,袖子被人拉了一下。 李静水紧张地脸色惨白,说话都有点儿打哆嗦,“袁伟,要、要不我先回学校……” 袁伟脸上的笑意顿时就淡了不少,“你宿舍都退了,住哪儿?行了,别添乱了,他就是耍小孩子脾气,我哄哄就好。” “那不然我盛点——” 李静水话还没说完,就被袁伟打断了,“你饿了就自己吃,别等我们了。” 他进屋就锁上了门,李静水呆呆地在那儿站着,好半天才回过神,他刚才是想说盛碗饭让袁伟给袁淮带进屋的,也许那孩子看不见他,就愿意吃饭了。 李静水望着窄小的客厅,发现自己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袁伟家在老机械家属院,虽然是两室一厅,但才四十平米,客厅里连张沙发都没摆,就一个饭桌两把木椅子,那塑料凳还是袁伟专门带他在楼下小超市买的,被袁淮踹了个稀巴烂。 李静水看着那两把椅子,感觉自个儿和这里格格不入,在客厅里打转好几圈,最后捧了碗白米饭,坐在客厅玄关的小踏步上一口一口塞着,他眼睛有点酸,可是看着旁边自己和袁伟并在一起的鞋,又觉得值。 谁让他喜欢袁伟呢。 那么没皮没脸地把人追到手了,没道理这时候打退堂鼓吧。 …… 何况,他也的确无处可去了。 李静水比袁伟小两届,刚升大二,俩人都是建大总图班的。 袁伟第一次注意到李静水,是在学校去年的开学典礼上,他俩都上去领奖,李静水领的是入学奖学金,他领的是优秀学生干部,奖金都是五千块,李静水当时穿着白t恤和米色休闲裤,长得清清秀秀,在一众粗糙邋遢的理工生里宛如一道春风,看着就让人神清气爽。 颁奖完毕之后校长让他讲几句,这人磕磕巴巴半天,声音小的连通过话筒外放都听不清,憋得满头大汗,脸也通红,让校长都看不下去了,临时抓了袁伟来救场。 袁伟主持学生会的工作一年多,正式场合都习惯穿一身板正的黑西装,讲话思路清晰、字正腔圆,李静水偷偷看着他,觉得这人简直从头到脚都在发光。 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就注意到袁伟说话的时候,下颚的线条绷得很好看,狭长的眼睛也很有魅力,右手偶尔随着讲话抬起来,就让他的心也跟着突然咚的跳一下。 下台的时候,李静水还慌慌张张的,把装奖学金的信封弄掉了都不知道,等回到宿舍才发现钱不见了,急得满楼道瞎找,又一路摸到了操场上,心都凉了半截了,结果看见袁伟正站在主席台旁边讲电话,朝他招手让他过去。 李静水捏紧了手指,讷讷地想说点什么,袁伟指指手机,朝他比了个嘘。 “行啊,请你吃大餐,今天几点下课,我过去接你……好,那你认真上课吧,我先挂了。” 李静水怔怔地回不过神,看着袁伟脸上宠溺的笑,莫名其妙地就有点儿胸口发堵,像噎住了似的。 袁伟叫了他好几声,“同学,你叫什么?” “啊?”李静水惨白的脸又涨得通红,“我、我是李静水。” “可算等到你了,下次当心点儿啊。”袁伟把写了李静水名字的信封递过去,“你点点看少了没?” “不用、不用,不会少的!”李静水使劲摆手,仿佛怀疑袁伟就是十恶不赦一样,把袁伟都给逗笑了,他也觉得自己反应有点太夸张,又结巴着补充了一句,“我相信你的,谢谢你了。” 袁伟点头,“不客气。” 眼看着袁伟转身走了,他才从手脚僵硬的局促中苏醒过来,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头脑发热地追了过去,“同、同学,我请你吃晚饭吧!” 他捏着手指,紧张地不得了,一双大眼睛里的期盼,连袁伟都看的清楚分明。 袁伟挑眉说:“你这人也太没诚意了吧,听到我晚上要和我弟吃饭,就故意选晚上?” 李静水哑口无言,但刚才发堵的那口气,像是一下子散开了,他甚至长长地舒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又有些高兴了。 “就中午吧,综合楼,12点,我可要随便点菜的。” 等袁伟走远了,李静水才反应过来,他在原地高兴地转了一圈,才后知后觉地大声喊,“好!好,12点!” 从那一次吃饭之后,袁伟就经常遇到李静水。 不管是自习室、食堂还是图书馆,李静水都腼腆地和他主动打招呼,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他话少不缠人,打过招呼就走,挑个离袁伟不远不近的位置,把袁伟放在自己目光所及之处就很满足。 李静水感觉自己好像着了魔,一天不看见袁伟,就浑身没劲,在课堂上都能走神。 时间一长,袁伟也觉出不对味儿了,他有点儿腻烦李静水的无孔不入,尤其他那帮子室友,每次见到李静水过来就朝他挤眉弄眼地瞎起哄,说李静水是他的小媳妇儿,还有个过份的直接塞给袁伟一部gay片,说让他提前积累技术。 袁伟从小到大都是鹤立鸡群的人物,哪儿受过这种糟践,尤其烦别人把他和李静水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怂包娘炮绑在一起,连带着对着李静水也没什么好脸色了。 李静水一靠近他身边,他的招牌微笑就没了,板着张脸,从李静水身边擦肩而过,李静水怯怯懦懦地窘着一张大红脸,招呼都不敢打了,抿着嘴,垂头丧气失落地走了。 他其实也知道自己这样不正常,可是喜欢上一个人是他能控制的吗? 李静水从小就孤僻,三岁多才开口讲话,他妈还把他送到医院检查,就怕这孩子得自闭症,还好检查出来一切正常,就是太胆小内向了。 小时候在幼儿园,别的孩子都围着讨好老师换小花、换水果,他抱着个旧兮兮的机器人一个人缩在角落,把机器人拆了又装,装了又拆,一学期下来都不认识一个朋友。 第2章 再大一点儿去了学校,他就是被人欺负挤兑的对象,个子小,又是个不会跟老师告状的锯嘴葫芦,曾经被人扒了裤子推进女厕所,哆哆嗦嗦地在最里面的一个便池面朝里蹲了一整天,等天黑了,才裹着一张旧报纸磨磨蹭蹭回家,老师以为他逃课,爸妈在外面都快找疯了,问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浑身上下就闻见一股子臭屎味儿,裤子也丢了,气得他爸抡起扫帚就是一顿胖揍,李静水在床上歇了两天才回去上学。 到了高中,李静水的一副好头脑终于发挥了大作用,他成绩名列前茅,是老师嘴里的好学生,家长嘴里的好孩子,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了。 李静水就觉得学习真好,一脑门扎进去,别人认为学习苦,他知道这就是自己唯一的出路和存在,学得如鱼得水,从他们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考到了省会城市排名第一的建筑大学,进了最好的系、最好的专业。 后来他遇到了袁伟。 袁伟是第一个热心帮他的人,和他说话也亲切极了,不像他的那些同学和室友,都故意拖长了声音逗他说话,把他当个傻子。 袁伟活得那么耀眼,一路走过来,有无数个人主动和他打招呼,袁伟大方回应,偶尔催谁去学生会帮忙,别人也是满口答应,这人就像一颗光芒四射又温暖的恒星,照亮了李静水一潭死水的生活,对他有莫名的强烈吸引力。 被袁伟嫌弃的滋味,远远比李静水想象过的还要难受。 他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可是没想到会把事情变得这么糟。 李静水像是一株脱水的植物,彻底地枯萎了。 一开始是袁伟躲他,后来是他躲袁伟,两个人就再没有遇到了。 但其实李静水还在关注他,袁伟在操场打球,他就坐在对面二楼的自习室里,趴在桌上,安安静静地看着。 袁伟上篮的时候习惯先迈右脚。 袁伟一般打过半场才开始喝水,一口气能喝大半瓶。 袁伟容易扭到左脚踝,所以后来习惯性地戴了护踝。 袁伟这么好……却和他形同陌路。 李静水对袁伟的喜欢,来得迅猛而澎湃,淹到自己的脖梗儿,带着种自卑的绝望,压得他几乎透不上气。 第2章 男狐狸精 袁淮在被窝里跟袁伟置气,这年纪觉多,稀里糊涂地就睡着了,袁伟给他盖好被子,无奈地笑笑,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出去了。 李静水已经吃完了米饭,靠在客厅的角落张望着袁淮的卧室,一看到袁伟出来,就紧张兮兮地跑过去,“怎么样啊?哄好了吗?他不吃饭了?” 袁伟摇摇头,刚拉下椅子坐下要吃饭,李静水又颠儿颠儿地说:“你等会儿,菜有点儿凉了,我回个锅——” 袁伟看他摸摸这儿碰碰那儿,像个陀螺似的没个消停时候,话也比平时要多,知道他是心慌,一把就抓住了李静水的胳膊,“没事,就这么吃吧。” 李静水点点头,看了看袁淮的那个椅子,又看看袁淮的卧室,一想到那个少年盯着他凶狠嫌恶的眼神,就觉得那凳子像是长了虎牙倒刺,愣是不敢往下坐,就这么站着陪着袁伟吃饭,偶尔给他夹一筷子菜,问问咸淡。 袁伟也不劝他坐,如同本来就应该这样,他间或应答一声李静水,吃饭的姿势优雅斯文,李静水一直耐心地陪到最后,站得脚都有点儿酸了,最后收碟子收碗进厨房洗,还专门给袁淮留了一碗饭放在微波炉里。 袁伟家的厨房正向阳,这季节正值盛夏,推拉门隔开客厅的冷气,室内比室外还要闷热,李静水一边洗碗一边拿袖子抹汗,早上特意换上的衬衫领子被蹭塌下来,露出一段洁白修长的脖颈。 推拉门打开,背后涌出一股冷意,李静水没回头,“你在客厅待着啊,里面热。” 袁伟从背后抱着他,亲了一口他的脖子,“委屈吗?” 李静水很久没说话,眼圈有点红,怕让袁伟发现,轻轻吸了一下鼻子,“……不委屈。” “我弟弟年纪小,脾气倔,你多让着他一点儿。”袁伟叹了口气,下巴枕在李静水肩膀上,声音很温柔,“你别看他那样,好起来对人可好了……我爸妈走得早,我和他是最亲近的人,他可能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也很正常的。” “我知道,”李静水赶紧点头,“循序渐进,我怎么对你就怎么对他,他总有一天会认可我的。” “静水,”袁伟的拥抱更紧了点儿,“你真好。” 李静水被他楔在怀里动弹不了,老实说袁伟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压着他并不舒服,可他特别喜欢袁伟这么抱着他,让他特别有安全感,觉得自己对袁伟来说也是很重要很不一样的。 但袁伟很少这么抱他,这次也是很快就松开了,转身又回了客厅。 李静水有点儿失落,但想到他们已经同居了,又觉得释然。 既然要融入袁伟的生活,就要多理解袁伟的习惯,好好和袁淮相处,争取早点成为这个家真正的一份子。 李静水光是想着未来那个其乐融融的场面,浑身就充满了力气。 袁伟下午学生会还有事,就留李静水自己在家收拾行李,特意嘱咐了他赶两点钟叫袁淮起床去看电影。 李静水行李不多,就一些洗漱用具和换洗衣服,很快就整理完了,袁伟给他腾出来的半边柜子根本没装满,李静水看着他俩一边一半的衣服,他的都是些浅色的,袁伟都是深色的,泾渭分明又亲亲密密,忍不住就脸上带笑,走路都往上飘,这才有点儿终于和袁伟同居的真实感了。 他昨天忙着打包行李、办学校退宿手续,今天又在袁伟家被袁淮好一通吓唬恐吓,人早就乏了,这会儿一闲下来,家里又安静,立刻就有点儿犯困,他怕睡误了袁淮看电影的时间,只能打着哈欠坐在客厅里摆弄手机。 袁伟估计正忙,回了两句嗯嗯哈哈的微信,就悄无声息了。 李静水的微信里就俩人一个群,一个是袁伟,一个是他从不说话的爸,还有班级群,班级群永远都很热闹,分分钟刷屏99+,李静水就打开百无聊赖地看,他参与不进去话题,但看着也觉得很高兴,偶尔看到什么好笑的就咧嘴给袁淮截图发过去。 …… 快两点钟的时候,袁淮的卧室门开了,他一脑袋短发睡得支楞八叉的,猛地一看到椅子上的李静水有些发懵,没反应过来那是谁。 李静水不小心眯着了,手机滑到地板上,脑袋歪在侧边,口水都流下来。 他本身就长得显小,这会儿换了一身休闲家居服,刘海乖乖搭在眉毛上,皮肤又白脸又小,看着的确有几分雌雄莫辨的清秀漂亮。 袁淮看他坐着自己哥哥的位置,心里的火又噌一下冒上来,走到他旁边重重地哼了一声,李静水没反应,他就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砰得一响,惊得李静水跳起来,一脚踩到了地上的手机。 他一双大眼睛慌慌张张地眨着,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醒了啊……” 袁淮飞他一个眼刀子,“我哥不在,你就不用跟我装了。” 李静水看了一眼地上的手机,想捡不敢捡,袁淮往前一凑,他一个激灵就靠到了墙上,退无可退,脸都红成了柿子色。 袁淮揪住他领口,“我知道你这种人,也就在我哥跟前装乖装可怜,背后就一男狐狸精,满肚子坏水!你可看清楚了,我们家就这一套公房,带不走卖不掉,你勾引我哥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我哥被你骗,我可不会被你骗!” 他甩开李静水,像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皱着眉头把手往裤子上抹了两把,那眼神怼过去,显然就是你显形吧狐狸精,指望着李静水奸笑着叉上腰、承认自己不是个好人,俩人痛痛快快打一架。 他和李静水个子差不多,但平时经常打球跑步,人虽然因为发育有些消瘦,可力气奇大,一把就把人甩到了旁边。 李静水踉跄了几下才站稳,人都有些发抖,完全不敢和袁淮对视,他看着袁淮脚边的手机,屏幕已经碎成了蜘蛛网,就是刚才让他一脚踩的。 袁淮顺着他的眼光也看到了,他有点儿心虚,想凑近看看到底碎的是屏还是贴膜片,又拉不下那个脸,哼了一声把手机给李静水踢过去,钻进厨房去找吃的。 袁淮在厨房故意叮叮咚咚地翻东西,耳朵却伸得长长的,仔细听外面的动静,结果什么也没听见。 他对李静水就更不满了,这狐狸精勾引他哥,人又没啥存在感,像根打蔫的烂芹菜,身上还特么装了消声器一样……他哥到底看上李静水哪了?以前追他哥的那些漂亮姑娘谁不比李静水强一百倍! 再一想男的是用那地方做爱,袁淮饿得发慌的胃就是一阵抽,往垃圾筐里吐了口唾沫,才把恶心劲儿给压下去。 他懒得再管李静水那只破手机,泡面没找着,他就给锅里加了点水想煮挂面,平时他午餐在学校吃,晚饭有袁伟回家做,压根没怎么下过厨,他瞅着那包挂面不多,就全下进锅了,可等水烧开揭锅一看,稠得搅都搅不动,下面的挨着火焦底了,上面的还夹生,汤溢得到处都是。 第3章 袁淮火气上头,连锅一起扔进水池,气冲冲地进了自个儿卧室,拎上包就要走。 李静水握着手机,恨不得贴在墙上变成壁画,小心翼翼地说:“微波炉……微波炉里有饭,你……” “你少管我!”袁淮好像终于给自己的火气找了个出口,恶狠狠地吼着李静水,“我饿死也不吃你做的饭!” “呃”,李静水被吓得突然打了个嗝,他尴尬地捂住嘴,好像怕稍微漏出一点声响,袁淮就要动手打人。 袁淮耸了下鼻子,简直都要气炸了,他不过吼了两声,这人至于这么夸张吗?故意装出一朵纯情小白花的样子,把别人都变成坏人恶人,然后在他哥那儿撒娇告黑状,离间他们两兄弟的感情,最后让他哥为了所谓的傻逼爱情把他赶出这个家,彻底地鸠占鹊巢! 袁淮越想越认为就是这么回事,后来每次看到李静水那张战战兢兢的脸,就忍不住要发火。 李静水和袁伟刚在一起的时候,就知道他们兄弟俩感情很好,袁伟为了照顾袁淮,大学没住过一天宿舍,每次说起袁淮话都会变多,对这个弟弟宠爱到不行。 李静水想象中的袁淮,是个有点淘气,但是绝对懂事的男孩子,他没想到袁淮的脾气会这么臭,每时每刻都像吃了火药一点就炸,他李静水就是火星子、炮引子,是袁淮的眼中钉。 李静水也一肚子的委屈,可他只能忍着,不想让袁伟失望,更不想让袁伟夹在中间为难……隐隐地或是因为,他知道袁伟肯定不会站在他这边。 袁伟对这个弟弟多重视,他是亲眼见到的,去年冬天他生日那次,袁伟请他吃了牛排,送了他一条虽然用不上、也让他很高兴的皮带,两个人在情趣酒店开好房间戴好套子,袁淮来一通电话,袁伟都能穿上衣服就走。 李静水看着大敞的客厅门,就好像自己也被当胸楔开一个洞,呼啦呼啦地往里灌风。 手机忽然叮一声响,是袁伟的微信:静水,你喊袁淮起床了吗? 李静水回复说:他已经走了,生气没吃饭,你劝劝他吧。 袁伟:知道了。 李静水摸着手机上的裂纹,默默走过去关上了房门,又去厨房收拾袁淮弄出来的烂摊子。 第3章 焉儿坏 袁淮中饭没吃,看电影就霸占着爆米花桶子,一个人嘎吱嘎吱猛嚼,电影演的什么都没看进去,那咬牙切齿的劲儿,纯粹把爆米花当成李静水磨牙了。 和他约了看电影的是他同桌,名叫周小天,是个弥勒佛似的小胖墩儿,在旁边被吵得不行,忍着袁淮的低气压,还要忍着周围人不满的眼神,最后一把薅掉袁淮怀里的爆米花桶子,电影看到一半,就揪着人出来了。 “你今儿怎么了?和爆米花有仇还是和我有仇啊?”周小天踹他一脚,“我等这电影多久了,4d票多贵啊,全被你毁了!” 袁淮还是气呼呼的,把书包往背后一甩,“走,陪哥们儿吃饭去。” “我出来之前刚吃的午饭啊——” 周小天哀嚎着,等到了面馆,比袁淮吃得还多,最后摸着肚子打饱嗝,“说吧,我瞧你都快憋死了。” “我哥把他对象带我家了。” 周小天呛了一下,“握草,你哥可真牛,这还没毕业都同居啦……快是快了点儿,你也不至于为这事和你哥怄气吧,他好歹一二十出头的成年人了,还能没点生理需求?要我说,睡一个总比睡一堆强吧。” 袁淮气哼哼地,“我倒宁愿他睡一堆也别睡这一个。” “这女的特丑?”周小天笑得嘎嘎的,一想到袁淮那个帅哥哥配了个恐龙女,就觉得世界真特么的公平极了! 袁淮想到李静水那张兔子一样白生生的脸,下意识想否认,临了却拐了个弯,用力点头,“丑!巨难看!” “那也是你哥睡,你有什么心理阴影?”周小天慢悠悠地拿牙签剔牙。 “我怎么没阴影?他是个男的!”袁淮压低了声音,脸阴得都要下雨了。 周小天手一抖,把牙龈给戳流血了,顶着红艳艳的牙齿好半天才吸溜一口口水,“男、男的?” “你别学他结巴!”袁淮怒道,“我哥我能不知道吗?从小到大就没这个倾向!高中的时候我还从他床底下翻出来过xx写真,直得不能再直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就弯了?反正我不相信!绝对是那人把我哥给弄得五迷三道傻逼了!你说我哥怎么想的啊?” 周小天打了个寒颤,“我哪儿知道啊,我又不是gay……不过你哥能把人带回家,该不是认真的吧?” “肯定不能是!”袁淮呲着周小天,“你再敢胡说八道咱俩完蛋!” 周小天举双手投降,终于正经了一点儿,坐过去和袁淮凑着脑袋小声嘀咕,“会不会是你哥被他拿住什么把柄了?学生会黑幕?” 袁淮觉得自己找周小天商量,八成是脑袋被驴踢了,就李静水那个怂包,要真是他哥搞黑幕,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点炮,瞧他那副小媳妇儿样,一看就是真心喜欢他哥的。 但袁淮就是反对,就是不称心,觉得他哥这是明珠暗投,还投进化粪池了。 哪怕真找个恐龙女他都认了,怎么能找一男的?还是这么个期期艾艾,话都说不清楚的软蛋! 他挑着捡着把李静水去他家的经过说了一遍,其中还要刻意歪曲李静水的形象,在周小天脑子里形成一个捏着手帕矫揉造作的丑八怪变态,他哥就是那个被蒙蔽了双眼的绝世好男人,雷得周小天外焦里嫩,忍不住猜测袁伟是不是给车撞过撞傻了。 周小天立刻和袁淮同仇敌忾,商量着怎么把这个祸害袁家的灾星给赶出去。 按周小天的说法,如果他哥这时候鬼迷心窍,最忌讳的就是和李静水硬碰硬,袁淮得想办法“耍阴招”,让李静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袁淮觉得这样掉价跌面,最后被周小天那句“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你哥泥足深陷吗?”给震住了,脸上表情复杂,壮士断腕一样咬牙颔首。 周小天就凑过去教他这样那样的,他爸妈开夫妻店起家,周小天现在已经可以拍着胸脯自称富二代了,家里充满铜臭却没一点温情,他爸就出去找温情,他妈的爱好除了美容,那就是斗各种奇葩小三,任周小天他爸采花无数,最后也得乖乖回家。 周小天认真地给袁淮传道授业,那肉呼呼的肚子里塞的除了一大碗面,还有不少鬼点子。 袁淮听得直瞪眼,好半天没回过神,最后默默给周小天比了个大拇指,拎着包心平气和地回家了。 李静水正在客厅吹着空调择菜,看到袁淮进屋,站起来小声打了个招呼,立马端着菜筐躲进厨房,实在是怕了这尊凶神。 袁淮也不理他,自顾自地进了卧室,等外头有了动静才开门出去。 袁伟刚回家,看到他就笑,“电影怎么样?” “还行。”袁淮一看到李静水要过去,抢先一步,把他哥的包接过去,“哥你渴不渴?我给你倒杯水吧!” 这副殷勤样,袁伟有好多年没见过了,他暗自好笑,觉得这是袁淮在和李静水“争宠”,怕自己只关注李静水,忽略了他这个亲弟弟。 “渴不渴你倒了你哥都喝。”袁伟亲昵地揉揉袁淮脑袋,又扫向在旁边傻杵着的李静水,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李静水看着人家哥俩言笑晏晏,讷讷地搭不上话,手脚放哪儿都不是地方,那股子失落劲儿忍不住就上了脸,他知道他不擅长隐藏情绪,干脆又闷头回了厨房,一个人默默摆弄那些锅碗瓢盆。 来袁伟家的第一天,他和它们打交道的时间,比和袁伟待的时间还长。 可是他又有什么立场跟袁伟相依为命的亲弟弟较劲儿吃醋?……他也不敢,袁淮那位小祖宗,绝对能生吃了他。 等到饭做好了往外端,李静水里里外外忙的像个小蜜蜂,袁伟坐在那儿给学生会的发工作微信,袁淮眼睛咕噜一转,破天荒地主动往李静水身边凑过去,语气还挺热情,“我帮你端稀饭。” 李静水在闷热的厨房里,愣生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不敢看袁淮,慌张地点了个头就出去了。 袁淮瞅着李静水新添的小花花瓷碗里热气滚滚的白粥,右手麻利地摸到了调料架子上…… 等饭菜都上了桌,新问题来了,李静水没凳子坐。 袁伟还在忙学生会的事,皱着眉头,压根没注意到李静水正站着,袁淮叼着筷子斜挑眉毛,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等他哥刚放下手机,立刻哎呦一声站起来,“不然你坐我这儿,我站着吃。” 李静水惊恐地看着他,差点儿把手里的稀饭给泼了,嗫嚅道:“不、不用了……我去厨房吃吧。” 他把眼神投向袁伟,指望袁伟能帮他出个主意,或者至少说句话让他回厨房,别再让袁淮和招什么小宠物一样逗弄他。 袁伟轻轻叹气,有点儿不满意李静水避袁淮如蛇蝎的表现,袁淮之前的确态度不佳,可现在好不容易愿意握手言和了,李静水这又是要闹哪一出? 第4章 袁伟朝袁淮道:“你屋里不还有个小凳子么?拿出来垫几本书,今天先将就下。” 等袁淮进屋取凳子的时候,他就转向李静水说:“你那么怕袁淮干嘛?他就一个小孩子,还能把你怎么了。” 袁伟一路班干部做到大学,从来都是别人众星捧月的对象,哪儿体会过被孤立被欺负的滋味,他不能理解李静水面对袁淮时出于本能的畏惧,更没看见袁淮单独恐吓李静水那蛮横的场面,觉得李静水就是因为中午的事对袁淮有了意见,虽然答应了要好好跟袁淮相处,其实心里还是不愿意接纳袁淮。 可他和李静水在一起的初衷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袁淮吗? 袁伟想到这儿,略显严肃的表情就淡了一点儿,看李静水沉默不语,就换了个话题,“下午怎么没去再买把凳子?” “你没……”给我钥匙。 李静水刚开口,被袁淮夸张的大喊大叫抢了话头,他挎着个凳子抱着一摞书,拿下巴歪歪斜斜地顶着,“哥、快快快,书要倒了!” 袁伟顾不上听李静水解释,马上抢过去帮忙,笑话袁淮,“饭你没少吃,怎么连几本书都拿不稳。” 袁淮怼他,“我把我凳子都让给你老婆了,你知足点儿!” 这俩字让李静水的脸一下子烧得通红,他和袁伟好了这么久,袁伟也只是叫他一声静水,再亲密一点,也就是介绍说他是他男朋友,从来没叫过什么老婆之类的,李静水抱着稀饭傻在那儿,等烫得不行了才知道换手,心脏咚咚地跳,看到袁淮过来摆凳子,鼓足勇气小声说:“我、我坐这个吧。” 袁淮故意客气了几句,其实心里打着小算盘,压根就没打算自己坐。 开玩笑,让他给侵略者割地赔款,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这么折腾一场,三个人总算坐下吃饭了,袁淮一开始是勉强地尝了一口,结果一拿起筷子就放不下来,别的不说,这小怂包做饭还真有一手,他是完全不会,他哥也就是做熟的水准,会炒的菜式两只手就数的过来,怕他营养失衡,家里的维生素片就没断过。 李静水看袁淮吃得香,心里也放松了不少,想着也许真是自己多心了点儿。 他饭量小,跟着兄弟俩吃了几筷子菜,等稀饭凉的差不多了就准备喝粥。 袁淮一直注意着他,拿着馒头装作在啃,其实是想挡住自己忍不住往上翘的嘴角,他刚才故意吃得特别快,就是怕李静水喷饭的时候把一桌子菜都毁了,没道理还得继续让他跟着饿一顿。 李静水咳咳地呛起来,赶紧转过头捂着嘴憋着不敢吐,怕在袁伟面前丢了人,好半天才把那一口又咸又辣的稀饭咽下去,袁淮给里面掺了很多白胡椒面儿和盐巴,咸李静水都能忍了,可他一点儿辣都吃不了,嘴唇立刻就有点发肿。 第4章 甜言蜜语 “慢点儿吃,烫到了吗?” 袁伟伸手帮李静水顺背,还抽了张纸递给他,眼神关切,完全没想到这是袁淮在作弄李静水。 李静水看着袁淮,想告诉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说了能怎么样呢? 撕破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场面,让袁淮再借题发挥大吼大叫一通?让袁伟继续为他和亲弟弟伤脑筋?刚才因为凳子的事,他就已经让袁伟失望了。 以前他被那些同学欺负,书包里撒图钉,凳子上抹强力胶,文具盒里撒尿,后脑勺的头发都被人烧秃过……哪个不比袁淮恶劣?他也试图反抗过,可那些人只会变本加厉地想办法对付他……只有忍着,忍到他们感觉无聊了,就不会再搭理他了。 相比起来,袁淮这种给碗里放调料的小把戏,也不算太过分的,他做不到让袁淮接受自己,至少可以努力不让袁伟夹在中间难做。 袁伟愿意和他在一起,愿意带他回家,就已经让他很满足了。 李静水抿着嘴摇头,“没事,我小心一点吃……” 袁淮一愣,没想到李静水擦擦鼻涕又开始低头喝粥,让他有种一拳打了棉花的挫败感,他刚才都计划好了——等李静水一告状,他就反咬李静水使苦肉计,他最了解他哥了,打小就看不上那些喜欢耍心眼的人,等他潜移默化几次,他哥肯定就烦了李静水,把这个讨厌鬼赶出家门,重新走上直男的康庄大道。 袁淮狠狠咬了两口馒头,刚才还吃得热火朝天,这会儿看见李静水做的饭菜就来气,这人特么心机深沉啊,一般人哪儿忍得了这个,绝对是放长线钓大鱼的做派,不知道想算计他哥什么。 他看看他哥没注意他,偷偷从桌子底下伸出脚,朝李静水屁股底下的一厚摞书踹过去。 那只板凳还是他小时候他爸给做的娃娃凳,现在也就能坐他半个屁股,他当时还故意拿的都是a5小书,摞高了摇摇欲坠,这会儿被他轻轻一踹,立刻就哗啦一声全塌了。 李静水正痛苦地咽着粥,飞来横祸倒在地上,脑袋磕着背后的电冰箱,屁股也在凳子腿上狠狠硌了一下,半碗热粥泼得满胸口满裤裆都是,还懵头懵脑地紧紧抱着他的那只小花花瓷碗。 袁淮这回没憋住,扑哧笑出来,完了拉长了嗓子假惺惺地一声哀嚎,“哎呀我的书,我还要写阅读笔记呢!” 袁伟赶紧把李静水扶起来,看他眼眶都红了,低声哄着他,“静水,你先去房间换身衣服吧。” 李静水头疼屁股疼,垂头一言不发,耳边是袁淮阴阳怪气地说着书脏了,袁伟拿纸帮着一起擦书的窸窸窣窣的动静。 让他突然鼻子酸得厉害,不知道这样不顾一切地走进袁伟的生活到底是对还是错? 明明是袁淮踹的他,可他什么也不能说。 李静水一个人待在袁伟的卧室,整个人骤然松了力气,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息,他抓着胸口黏糊糊的布料,眼泪不停往下掉,觉得自己这样很没出息,可就是控制不住,只能尽力把嗓子里的哽咽给咽下去…… 外头袁伟看见房门关上,扔了手里的书,抬手就把弟弟的脖子给卡在胳膊肘里,小声呵斥道:“你小子差不多得了,别老欺负他。” 袁淮根本不怕他,翻着白眼哼唧,“心疼了?心疼了你就让他搬走啊,我还眼不见为净呢。谁稀罕他……娘们唧唧的,我吹口气都能吓死了!” “人家就是内向点儿,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袁伟拍了一下他的头,到底没舍得真和弟弟争执,无奈地摇头笑道,“袁淮,我和他是认真的,你不能老这么扯你哥后腿。” “那我告诉你袁伟,我特么也是认真的,有他没我,咱们走着瞧!”袁淮怒气冲冲的,觉得他哥把他当小孩子闹脾气特侮辱人,他反对的不是今天椅子朝东还是朝西,是原则问题,是他哥一辈子歪不歪茬的大问题。 他一把推开袁伟,也不擦书了,把弄脏的地方粗暴地撕了扔掉,李静水不是‘善良高贵’嘛,那就让他对着这些纸团儿良心不安地失眠去吧! 袁伟看着径直摔上房门的弟弟,第一次为袁淮的牛脾气脑门儿疼,他没多少时间这么和袁淮耗,他眯着眼睛盯着自己的卧室,长长地出了口气,等头疼缓解了一些,把地上的狼藉给收拾的差不多了,才过去敲门。 “静水,你换好衣服了吗?” 没人回答。 “我进来了。”袁伟一开门,就看到李静水正在往行李箱收东西,身上还穿着脏衣服。 袁伟过去拉他,“你这是干什么?咱们说好的。” “对不起,我后悔了……”李静水本来都不哭了,给他这么一招,又忍不住想哭,说话鼻音特别重,“你弟弟脾气太坏了,我、我受不了,刚才不是我故意摔——” “嘘嘘,我知道,我知道。”袁伟也不嫌他身上脏,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我也没想到袁淮反应这么大,他以前不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人,我替他跟你道歉行吗?” 李静水沉默了一会儿,才闷闷地开口,“……怪我自己没本事,不讨他喜欢。” “我喜欢你不就行了,他要是惹你生气,我双倍地补偿你,行不行?”袁伟温柔地看着李静水哭花的一张脸,鼻子红红的,眼角也是红的,眼珠子一对上他就下意识的想躲开,特别容易害羞,其实真的挺可爱。 但很可惜,他并不喜欢男人。 袁伟把李静水往身后的床上一压,整个人就扑在他身上,李静水那点儿小身板,挣都挣不开,憋得脸都涨红了,“别、别,我还没洗澡呢……” 袁伟笑眯眯地嘬他的嘴巴,他还是站着的姿势,胯没贴着李静水,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没硬,压根就没一点上床的意思。 李静水光是被袁伟亲着,呼吸就乱了,不停地要拿手挡自己的脸,觉得眼睛涨得厉害,嘴也被胡椒辣肿了,现在肯定特别难看。 袁伟吧唧吧唧嘴巴,“你把眼泪都流嘴里了吗?这么咸。” 李静水,“……”问你弟弟去。 第5章 袁伟又亲过来,在李静水耳边含含糊糊地说:“静水,求你了……别离开我。” 李静水的身体软成了一滩泥,虽然很害羞,还是忍不住勾住了袁伟的脖子,想让自己离这个人近一点、再近一点,能一次性把袁伟平时不爱说的情话听个够。 要是袁伟天天这么和他说情话,就是再有十个坏蛋袁淮,他都不怕了。 两个人抱着腻歪了一会儿,李静水就破涕为笑了,袁伟色色地咬着他下巴催他去洗澡,他还显得有些难为情,“你先去吧,我把衣服先放回去。” “不走了?” “嗯……”李静水点点头,一双大眼睛还湿漉漉的,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看着袁伟,瞳孔里就满满都是这个人的倒影,干净的不掺一丝杂质。 袁伟想到他第一次亲李静水的时候,李静水僵得像结了冰,转身同手同脚走了好几步,才慌慌张张地一溜烟地跑了,第二天羞得不回短信不接电话,他当时还担心自己会弄巧成拙。 再回过神,袁伟对着李静水的目光,就有了一些真正的耐心和温度,李静水很敏感地心跳如鼓,赶紧爬起来去收拾柜子,说话都不好意思转身,“那个……你衣服也蹭脏了,就放在浴室吧,我等会儿一起洗了。” 袁伟低头一看,才看到自己前襟上也沾了点儿稀饭。 他不由失笑,开门出来的时候差点儿和贴门当壁虎的袁淮撞个正着,袁淮心虚,还硬是挺胸抬头地瞪着他,“对!他告状就告状了呗,稀饭里的盐和胡椒就是我放的,是他自己乐意吃的!” 直接不打自招。 袁伟都无语了,当坏人都当得这么没水准,也就他这个傻弟弟了,他把袁淮的一脑袋乱毛发泄地揉了一通,“去去去,别挡道,你哥要洗澡。” 袁淮不爽地哼了一声,赶紧躲回卧室去了,进去就高兴地蹦了好几下,他哥果然还是站在他这边的,让李静水吃了那么大的亏也舍不得骂他一句,假以时日,他一定能把这个怂包给赶出去! 袁淮那一点点微小的愧疚,很快就因为这份喜悦被冲散了。 等袁伟洗好澡,李静水已经把衣服重新收好了,正在撅着屁股倒腾底下的小抽屉,把袁伟乱扔的袜子一双一双团起来摆整齐,还细致地按颜色分好,袁伟故意把湿漉漉的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他吓了一跳,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等看清是袁伟,这才松了口气。 袁伟赤裸着上身,露出肌肉线条完美的胸腹,腰间裹着一块浴巾,懒散地靠在床上催促李静水,“以后有空了你再慢慢收拾,快去洗澡吧,我等着你呢。” 这话暗示十足,李静水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简直是逃命一样跑到了浴室里。 袁伟家的浴室不大,衣服要是放在里面会溅到水,他就把衣服放到了外面的洗衣机盖子上,结果冲到一半,水突然冷了,接着,灯又啪一声灭了。 李静水不用猜就知道,肯定又是袁淮再捣乱。 他也洗的差不多了,就干脆就着冷水随便冲掉了沐浴露,关掉喷头安安静静地抱膝蹲在地上,等着袁淮这个小恶魔走开。 过了五分钟,他一直没听到外面的动静,蹑手蹑脚地过去拧开个门缝想摸衣服,结果一只扫帚猛地捅进来,砰一下把浴室门撞得大开,李静水浑身光溜溜的,一时间傻在那儿,连躲都忘了,袁淮盯着面前白花花几乎能反光的身体,手里的扫帚啪地掉了,整个人都懵了。 第5章 欺骗的爱 李静水瘦归瘦,但不是干瘦的那种,而是匀称细长、身上薄薄一层肉,皮肤又好,有腰窝有屁股的……他见过他哥充满力量的肌肉,见过周小天一跑三颠儿的肥肉堆,自己是个捏不出三两油水的干巴柴,李静水这样的,第一次见,让他莫名其妙觉得口干舌燥,脑子当了机,等李静水甩上门,才瞪圆了眼睛往后退了一步,被自己扔的扫帚绊了个狗吃屎。 袁伟听到客厅有声音,换了条睡裤出来看,客厅空空如也。 李静水抓了衣服穿戴好,腿还在抖,一想到刚才和袁淮赤裸相对,想死的心都有了,偏偏袁伟叫他,他还得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和袁伟回了卧室。 袁伟抱着他,看他脸色苍白,嘴唇都有点发紫,轻声问他,“怎么了?” 李静水心慌意乱地说:“水、水有点凉。” “那我明天调调温度。”袁伟刚才趁着李静水不在吃的药开始起效,他身体发烫,睡裤撑起了帐篷,忍不住往李静水身上蹭,坏坏地调笑,“我们一直这么洗的都没觉得凉,你怎么这么娇气啊,嗯?” “我……我慢慢就适应了……”李静水被他一顶,像个虾子一样拱起了背,腿都软了起来。 他太喜欢袁伟了,压根受不了一点点撩弄,每次袁伟一凑近他,他就会意乱情迷地勃起,射得也快,特耐不住事儿。 袁伟关了灯,一件一件脱掉了李静水的衣服,李静水刚才洗得是冷水澡,皮肤带着微微的凉意,又滑又嫩,他从脖子亲到李静水的胸口就停住了,喘息着问:“静水,你弄过了吗?” 李静水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瞬间窘红了一张脸,袁淮每次和他做都要关灯,不然就能发现李静水动情的时候,不止会脸红,身体也会泛起淡淡的诱人粉色。 李静水小声嗫嚅道:“没有……我忘记拿润滑剂了。” 他脑子里却想着,还好没拿,不然万一袁淮犯轴闯进来,看到什么更加不该看的,说不定要直接从厨房拿刀砍他了……这么想想,好像光是打个照面也不算太糟糕了。 李静水在无数的孤立打击后,慢慢就练成了这种自我安慰的阿q精神,不然他也没办法在历经冷落后,还能毫无隔阂地接受了袁伟的示好,又主动黏上去追人。 袁伟把李静水抱到床上,拍拍他的屁股,“我去戴套子,你自己准备一下。” 从初夜开始,他就让李静水自己润滑拓展,借口是他粗手粗脚怕弄疼了李静水,李静水一开始还会有些委屈,觉得可能是袁伟没有完全接受他,做这个有点儿心理障碍,可是只要袁伟说几句好话哄哄他,他立刻就会把这种念头抛到脑后,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李静水性子害羞,开拓每次都做得不怎么彻底,随便糊点润滑剂弄几下就乖乖趴下,袁伟做的时候基本都是后入式,按着他的胳膊,或者咬他的后颈,有时候动作重了会让他喘不过气,因为开拓做得不好,袁伟那里又大,做起来其实挺疼,快感并不多,最让李静水满足的,反而是他正在和袁伟亲密的这种意识。 袁伟插进去,缓慢地抽插两下,就大开大合地开始动作,压根没顾忌到李静水紧绷的身体和冷汗淋漓的脸庞,等李静水最疼的那股劲儿好不容易过去了,他也隔着套子射了出来,全程没有一句话,更像是例行公事。 可是药效还没过去,袁伟还是硬的,他换了个套子亲着李静水,“静水,再来一次。” 李静水软软地嗯了一声,这次才有点进入状态,忍不住低低地呻吟起来,他叫床的声音比说话的声音要高要细,结果刚叫了一声,袁淮就捂住他的嘴巴,喘着咬他的耳朵,“乖乖,你忍着点儿,袁淮还在隔壁,我们家隔音不好。” 袁伟说着,又重重挺腰,李静水的脸又湿又烫,有汗水也有眼泪。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掉了眼泪,明明这次不太疼了啊。 …… 袁淮在隔壁床上拱来拱去,痛苦地拿枕头捂住脑袋,又狠狠地踹了两脚墙。 他知道那俩不要脸的在隔壁干什么,李静水的声音和小猫叫春似的,两嗓子之后虽然消了音,他还是觉得那猫爪子在胸口一道一道地抓,再想到刚才自己看见他的那一幕,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睡不着,翻来覆去地烦躁,干脆拿手机给周小天打电话。 周小天睡得迷迷瞪瞪的,接了电话就被袁淮一顿骂,“周小天你个臭傻逼,老子信了你的邪!” 这到底是斗狐狸精还是把他哥往人家床上送啊?! 周小天还没反应过来,那边啪得挂了电话,他嘀咕了一句“神经病”,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袁淮气得蹬了被子,那个男狐狸精,肯定是故意的!不要脸不要脸!! 第二天一大早,袁淮顶着大大的黑眼圈从屋里飘出来,他失眠一宿,也没精神折腾李静水了,该洗漱洗漱,该吃饭吃饭,蔫巴巴地背着书包去上学。 李静水早上没课,就留在屋里收拾打扫,这次他记得管袁伟要了备用钥匙,做完大扫除就出了门,打算买个凳子,再换掉碎了的手机屏。 手机维修中心在市中心,他搭了公交车,身上其实很乏,但因为屁股疼,有空位也不敢坐,一路晃到了维修中心一问,换个屏幕得八百多块钱,基本上就把他手里的闲钱用光了,李静水抽号排队的时候,正巧看见对面有一家大型书店,他想到昨天袁淮被粥糊的一塌糊涂的书,犹豫着站了起来,大屏幕上滚着他的号,他却低着头走了出去。 第6章 反正手机还能将就用,不然就先给袁淮买书吧。 李静水想到昨天晚上袁伟说的话,忍不住就有些脸红起来,袁伟对他好,他也得袁淮好才行,礼尚往来,慢慢袁淮也就放下心防了,毕竟住在一个屋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哪能真的不打交道。 李静水从小就记性好,昨天摆过的那些书依稀还有印象,可他不记得弄脏了那本,就按照记忆全都拿了一套新的,沉甸甸地捆成一摞,他提着都些吃力,倒了好几次胳膊,才勉强提到家具店。 这次他学乖了,怕袁淮又给他踹坏了,没买塑料的,多掏了点儿钱买了个结实的木凳子,而且李静水心里有个小念头……好像能和兄弟俩用一样的木凳子,他就也是家里正式的一员了。 …… 袁淮没精打采地在桌子上趴了一上午,到中午吃饭周小天也没推起来他。 他摆手说:“我不去食堂了继续睡会儿,你帮我捎份儿米饭。” “行啊,”周小天小胖手一伸,“给钱。” “你说你好歹也是个富二代,就不能回来再管我要那十块钱?”袁淮没好气地指挥他,“书包第二层那个小袋,你自己拿。” 周小天叹口气,“瞅瞅,五十的一百的,你哥对你可真好,我还没你有钱呢!你是不知道,我妈说男人有钱就变坏,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平时我花多少钱都得找她销帐,一毛钱都不多给我。” “那你爸呢?”袁淮给他逗乐了。 “我爸比起我就更惨了,勒着裤腰带还得养活小三小四,哪有钱救济我?不然你以为我妈凭什么斗得过他,握住了家里的经济命脉,谁碰上都得怂啊。” 袁淮听到这儿,突然坐直了身子,眼睛珠子咕噜一转,嘿嘿坏笑起来。 下午上完课,李静水查了查袁伟的课表,想跟他一起回家,结果等到了袁伟上课的地方,袁伟不在,电话也打不通,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在门口纠结地走来走去,到最后一个人出来,才终于结结巴巴地上去搭话,“同学,你、你好,请问你知道袁伟去哪儿了吗?” 男生说:“学生会吧,刚有人来叫他了。” 李静水客气地说谢谢,就是这么和陌生人说了小两句的功夫,鼻尖上就已经沁出了细细的汗,那男生好像突然认出他是谁,挤眉弄眼地问:“哎,你是袁伟那位?” 李静水抿着嘴,往后退了一步,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男生也没什么坏心,纯粹就是好奇,“哎,你们那个的时候爽不——哎、哎你别跑啊,我不问了,你千万别跟袁伟说!” 李静水跑出教学楼的时候没注意台阶,右脚崴了一下,他怕那个人再追出来问些奇奇怪怪的话,低着头一瘸一拐地赶紧往大活楼走,学生会在大活楼占了顶层一整层,办公室、资料室、会议室、活动室一应俱全,这会儿会议室里热热闹闹的,不时一阵哄笑,气氛相当热闹。 袁伟在学校一贯高调做事、低调做人,和李静水出柜的事虽然一片哗然,但他该干嘛干嘛,完全不受影响,和李静水也很少成双成对地在学校里走动,这个八卦很快就凉了,负责学生会协调的老师找他聊了一次,轻拿轻放,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李静水知道袁伟不喜欢自己在学校和他凑得近,平时吃饭约会都习惯在校外偏远一点的街区,可他觉得既然他们俩已经同居了,认认真真地打算考虑将来,那稍微亲密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他实在有点害怕回家一个人对着袁淮。 李静水坐在走廊的长凳上,斜过身子可以看到会议室的讲台,袁伟正在上面站着讲话,妙语连珠,显然很受同学拥戴,他说着说着,就注意到窗边的几个人走神了,交头接耳的,有的偷笑有的表情不屑。 他朝窗外望过去,正巧看见李静水小狗一样殷殷切切的眼神,特别崇拜地看着他,甚至激动地跟他挥了挥手。 袁伟眉头紧蹙,说:“把窗帘拉上。” 外面的李静水猛地站起来,心里不安极了,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做错了事让袁伟不高兴了,在那里窘迫地握着手指,他一慌就习惯做这个小动作,袁伟纠正过很多次,可他就是改不过来。 袁伟给他发了条微信:回家等我。 李静水赶紧打字解释:袁伟我这就走,你别生气,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回家,不然我在学校门口等你行吗? 他按在发送键上,手指抖着,还是全都删了,只回了两个字:好的。 袁伟没反应。 他着急地又发了一条:你晚上想吃什么。 袁伟还是没回复。 他突然觉得有点委屈,说:我脚扭到了。 手机依旧沉默着。 李静水眼睛里的光亮渐渐熄灭,知道他又给袁伟丢人了,袁伟不喜欢和他在学校亲近,大概就是觉得他不上台面吧……他都已经得到了这个人,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要这样给袁伟添乱呢? 他用力地揉了揉鼻子,发了一句‘对不起’,学生会顶层的电梯只有刷卡才能用,他只好像来的时候一样,拖着那只扭伤的脚,扶着墙一瘸一拐地慢慢走下楼…… 第6章 补贴家用 李静水不敢再打扰袁伟,下了大活楼稍微坐了一会儿,感觉脚疼得不太厉害了,就这么一个人走走歇歇地打车回了家。 他不想和袁淮独处,干脆就坐在小区楼下的凉椅上等袁伟,周围花草茂盛,蚊子养的有指甲盖那么大,叮一下就起一个大包,他皮肤白,就显得特别打眼儿。 眼看着太阳落山,袁伟也没回来,李静水挥手正赶着蚊子,冷不丁一股凉水浇到后脑勺,他抬头一看,袁淮正半趴在厨房的窗户那儿,拿着一把呲水枪往他身上呲水,这孩子蔫儿坏,弄得是掺了蜂蜜的糖水,李静水的头发衣服都变得黏黏糊糊,蚊子冲着那股子甜腻腻的劲儿,几乎能围着把他吃了。 袁淮在楼上哈哈大笑,等笑够了朝李静水勾勾指头,“你上来,我有话跟你说。” 李静水当没听见,默默地转过了身。 “你上不上来?!”袁淮又拿水枪喷他好几下,气急败坏地说,“不嫌丢人那我可喊了,你这个死、狐——” 他咋咋呼呼的,这会儿又是下班时间,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李静水心慌地站起来,也顾不上脚疼了,埋头赶紧跑进了楼道。 袁淮得意洋洋地等在客厅,故意把俩脚架在李静水新买的凳子上,他下午体育课和周小天跳沙坑,鞋底粘了不少沙土,给凳子上磕了一层灰。 李静水开门进来,手指扒在门框上,指节都是白的,明明非常抗拒,可他怕袁淮又闹腾起来,只能走进屋关上门,后背就紧贴在门上,连一步都不想靠近袁淮。 他穿了一件白短袖,被袁淮的蜂蜜水浇湿了一大半,紧紧地贴在皮肤上,透出里面一点点的肉色,脸蛋脖子和胳膊上到处都是红红的蚊子包,头发也往下滴着水,配上那副低落无助的表情,显得很可怜。 袁淮忍不住就回想起昨天晚上那具白到反光的身体,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虚张声势地呵斥道:“过来啊!” 李静水一双眼睛盯着地板,就好像那里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跛着脚慢慢挨过去,始终一言不发。 袁淮注意到他的走路姿势,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人真是随时都能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他哥的口味真特么太独特了。 他蹙眉的表情,和袁伟有五分相似,李静水扶着冰箱,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脖子,小动物炸毛似的战战兢兢,甚至还偷偷瞄了一眼厨房,琢磨着如果袁淮要发疯,他来不来得及往厨房躲…… 袁淮瞧见他那副畏缩的样子就来气,重重哼了一声,“喂,你脚怎么了?” “崴的……” 袁淮把凳子给李静水踢过去,“坐。” 李静水也不管上面的灰,老实地坐下,两只手摁着膝盖一副听训的样子,好像袁淮才是那个年纪比较大的人。 袁淮翻了个白眼,砰得一拍桌子,装出大人的口气,“我今天打算跟你好好谈一下生活费的问题。” 李静水有点糊涂,稍微抬头瞄了一眼袁淮,袁淮一瞪他,他又赶紧低下头,紧张地攥住了裤子。 袁淮中午被周小天那么一提醒,才想起来这遭事,他哥向来是个大方人,要是真心和李静水好,绝对会像对自己一样予取予求,那家里不就从一个拖油瓶变成了两个吗? 李静水胳膊腿儿齐全的成年人,没道理在他家又住又吃的当米虫,把负担都压在他哥一个人身上吧。 袁淮可是知道的,他爸妈当年在厂里出事故之后,厂里给赔了一笔钱,这笔钱除去给他爷爷奶奶养老送终,再加上他和他哥上学,现在也没剩下多少了,虽然他哥说等毕业了找到工作就能缓过来,可袁淮每次看到袁伟熬夜接私活儿画图就心疼得不行。 家里情况不好,袁淮也明白,平时能少花就少花,吃穿用度都捡划算的,月初袁伟给五百,到月底还能剩一大半,周小天是个闲不住的,老爱拉着袁淮玩,袁淮怕花钱,他就给人带到家里,打电动、玩桌游,偶尔出去消费一次,也是袁淮买水他买饭,尽可能地照顾朋友自尊心。 第7章 袁淮兄弟现在住的这个房子,那也是厂里给了照顾,本来父母去世消了工人身份就得还回去的,上面承诺可以让他们兄弟俩住到成人,四年后他们会在哪里,现在也还没个准头。 袁淮越想越觉得理直气壮,把写的乱七八糟的纸给李静水甩过去,“你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上面密密麻麻横着竖着的蝇头小字,看的李静水眼睛都要晕了,袁淮想到哪儿写到哪儿,写长了还要画个箭头绕一圈,李静水看得吃力,嘴巴嘟嘟囔囔地默念,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看。 “你怎么这么磨叽啊……”袁淮等了一会儿不耐烦了,拽回来拍在桌上翻了一面,指着签名的地方说,“就这儿,你签个字就行了。” 那里写着,李静水住进他们家,每个月除了做饭和轮流扫除,还得交两千生活费。 李静水讷讷地张开嘴,脸涨红了,他一个月也就八百的生活费,从学校搬出来之后,以前存的那点钱很快就用光了……两千块,他得从哪儿弄来? 找兼职做服务生,或者做家教?他也想去,可是每次对着陌生人,他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好。 袁淮看他犹豫,嘿嘿一笑,“你想好了,要是不签,那你就搬出去,不能在我们家住了。” 李静水一听这话就急了,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也太多了……能少点吗?我吃的不多,也、也不太喜欢吃肉,打扫卫生洗衣服我可以一个人做的!两千……真的有点多啊……” “交不起那就搬出去呗,”袁淮翻个白眼,“我哥那人心软,一时半会儿不好开口,我才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免得住到后面他养不起我们了,到时候你俩怨气横生的,还不如现在好聚好散算了。就说昨晚那事,明明是你把我的书弄脏了,结果让我哥买给我,这也太不应该了吧!” 袁淮说起来心里就美滋滋的,他哥不光给他把书补上了,还帮他叠了被子、收拾了桌子,从他上初中起,他哥就告诉他自力更生,多久没这么无微不至地管着他了,他嘴上虽然没大没小,可心里特在意这个哥哥,看到袁伟为了李静水跟他示好就有点心软了。 最后还是看他哥的面子,把三千划到两千,免了朝夕相处造成的精神损失费。 “那个……”李静水本来想说那是他买的书、他收拾的屋,一看到袁淮那副藏不住的得瑟劲儿,就把话咽了回去,要是误会能缓和他们两兄弟的关系,也是一件挺好的事,袁伟大概也会高兴吧。 “快点儿啊,你要是不签,咱们就友好协商破裂。”袁淮拿出谈判精神,棒子和甜枣一边一个,“签了,那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谁都不碍着谁的道,家里除了我的房间之外,你拥有使用权;不签,我有一百种办法把你赶出去,不信你试试看。” 李静水想到之前经历的加料粥、摔跤和呲水枪,完全不怀疑袁淮的说法。 可是一个月两千,他纠结的脸都皱起来,剩下的一千二他得从哪儿弄钱? 袁淮的和平相处实在对他太有诱惑力,一想到能和袁伟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他觉得什么都值了。 袁淮算盘打得贼精,这人能知难而退最好,如果死脑筋非要留下来,李静水一身行头普普通通,一看就不是有钱人,只要拿捏住了,在这个家里怎么活还不是他哥说了算,李静水就是想动歪脑筋也没条件,买水买菜买零食都得找他哥,他哥不烦才怪呢。 到时候他就把这钱悄悄存个几年,学电视上的豪门婆婆打媳妇,把那一摞钱都丢到李静水身上,让他拿钱滚蛋……这就叫羊毛出在羊身上。 “还有一条,我忘记写上去了。”袁淮一拍脑门,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字指给李静水,李静水屏息凝神看了半天,不认识又不敢说,小心翼翼地瞄一眼袁淮。 袁淮尴尬地清清嗓子,“这事属于私人协议,不能让我哥知道。” 李静水睁圆了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房门喀拉一响,袁伟回来了。 “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 他笑眯眯地看着桌子面前僵持的两个人,好像之前在学校那个冷漠的人根本不是他。 李静水身上还湿漉漉的,他怕袁伟又觉着他这样丢人,悄悄把自己朝冰箱后面躲,“你、你回来了……” 袁淮一下子蹦起来,抓起那张协议书就往裤兜揣,拿眼神示意李静水不许说,抢先跟袁伟打哈哈,“没啥没啥,我俩下五子棋呢,谁输了谁挨呲水枪,我让他不准跟你告状。” 袁伟太了解袁淮了,这小子要真是干了缺德亏心的坏事,交代的时候绝对支支吾吾抓耳挠腮的,话能说的这么溜,八成是撒谎。 他把包往地上一放,伸手就按住袁淮的脑袋瓜不让他跑,胳膊卡住他脖子,从兜里摸出了那张纸条,“啧啧,你这字写的和狗爬似的。” “哥!哥你还给我——” 李静水看着他们打闹,他竟然有些嫉妒,袁伟对他也有一些温声细语的时候,亲切却不亲昵,和对着袁淮毫无保留的样子完全不一样,那笑容里面的宠溺,是他永远都比不上袁淮的。 袁伟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眼神,扭过头看向李静水,脸上的笑意浅了一点。 李静水一梗,局促地扯了扯因为潮湿粘成一片的短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他睫毛上也糊了蜂蜜水,眨眼的时候仿佛泫然欲泣。 袁淮的秘密协议中途夭折,被袁伟赶回了房间写作业,他在里面大呼小叫抱不平,袁淮捶了一下门,笑骂道:“行了你管好你自己吧,小屁孩子一个,你还想管我的人?” 李静水错愕地望向袁伟,有些受宠若惊,这算不算是袁伟第一次在袁淮面前替他正名? 他心潮起伏、激动不已,捏着手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看到袁伟走过来,不好意思地从冰箱侧面挪出来,袁伟居然一把把他横抱起来,“脚扭了还有空和他闹,看来还是疼得不轻。” 李静水乖乖圈着他的脖子,高兴又认真地说,“我挺疼的。” 袁伟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他探头去蹭袁伟的脖子,小声讨饶,“袁伟你别气了,下次我不去找你了好吗……” 第7章 心猿意马 “静水,我不是气你,只是必须在人前摆立场,我毕竟管着学生会,不能让别人因为我的性向瞧不起我,你能理解吗?”袁伟的声音很轻,微微沙哑,让李静水突然回想起他昨晚在床上和自己耳鬓厮磨时,也是这么低低哑哑地叫他的名字……李静水喉头滚动,脸颊泛红,“我知道了,是我考虑得不周到。” “不过我觉得袁淮这个想法还挺好的,我们的确不能坐吃山空啊,不过两千的确多了点,你呢,就负责给家里买水果吧。”袁伟笑着,把李静水放在了床上,替他脱掉了湿衣服,李静水还没有在白天这样让袁伟看过身体,只是赤着上身,就让他烧成了一只煮虾,抱着胳膊不知所措,胸口都泛着一层粉色。 袁伟看他垂下头害羞,伸手摩挲他细细白白的脖颈,明明动作充满暗示,眼睛里却一片清明,没有一丝一毫的欲望,“静水,你说行不行?” “买水果也要不了多少啊……不然我、我还是交生活费吧……”李静水心虚地说,“可我交不了两千那么多,我一个月只有八百……” 袁伟的手已经滑到了他的锁骨上,“你想不想提前学画图?我们两个一起接总图,虽然赚得不多,可是日常开销没问题的。” “我可以吗?”李静水抬头,眼睛亮晶晶的,很期待地看着袁伟。 他知道袁伟在接私活儿,他们现在还没毕业考证,这种代人画图接的一般都是些比较基础的总图,价钱不高,每个月接到的数量也很有限,袁伟一个人就忙得过来,现在愿意带着他,与其说是为了赚钱补贴家用,不如说是愿意和他分享时间、愿意让他尝试自己的生活方式、愿意让李静水在这个家能占有一席之地。 这比什么做饭扫除都能让李静水有安全感,让他真正觉得自己被袁伟认可了。 “教你可以,但是我得要一点酬劳。”袁伟凑近他,手指朝自己嘴上点了点。 李静水抿着嘴笑起来,秉着呼吸一点点贴近袁伟,吧唧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谢谢。” 卧室里气氛旖旎,李静水的脸更红了,他慢慢闭上眼睛,软软地靠在床头,眼皮底下乱晃的眼珠昭示着他的不安和紧张,他想着如果袁伟想在白天做爱,他也会很愿意的。 没想到袁伟半天没动静,他悄悄眯开一只眼睛,发现卧室里只剩他自己了。 “……袁伟?” 李静水慌张地喊着人,为自己刚才那种简直算得上勾引的行为羞臊不已,他怕袁伟嫌他,着急地套了件干净衣服就想去找袁伟解释。 袁伟却端着水盆走进来喊住他,“你下来干什么?坐好了,我拿热毛巾给你捂捂脚踝。” 李静水觉得自己的心口也像捂了热水一样,热热的潮潮的,被袁伟填得满满当当。 第8章 袁淮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卧室门边啃苹果,咔吱咔吱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嚼,嘀咕着辣眼睛的狗男男……他本来还想提醒他哥扭伤得用冰敷,瞅见李静水那副含羞带怯美得冒泡的样儿,就不爽地拐弯进屋了。 关他屁事,热敷个半身不遂才好!他打球扭伤了他哥也没这么伺候过他! 臭不要脸的男狐狸精! 之前被中途打断的秘密协议,袁淮又恢复了邪性的臭脾气,时不时就要欺负李静水一下,今天把他柜子里的衣服装塑料袋挂到树上去,明天在他的水杯里养小金鱼,后天再给他牙膏里掺芥末,来来去去净是些损招皮招。 李静水防不胜防,后来就麻木地随他去了,袁淮要是哪天不咋呼一次,他反而觉得心里不踏实,像少了点儿什么。 李静水住了一段日子,慢慢就没那么怕袁淮了,他感觉袁伟说得挺对,袁淮本性不坏,只是脾气犟了点儿,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接受他。 李静水过得挺开心,袁淮简直是憋了一肚子气,他就纳闷了,李静水这人上辈子是兔子还是棉花?他怎么折腾都不冒脾气,一开始还会畏畏缩缩地红红眼睛,让他有点儿欺负人的成就感,现在是吓一跳之后该干嘛干嘛,费劲巴拉折腾半天,还不如他突然吼两嗓子好使。 到十一放假,他哥带着李静水去郊外爬山,彻底把他一个人撂家里了。 袁淮觉得自己就像个孤儿,爹不疼娘不爱的,和放羊式管理的周小天差不多了。 周小天他妈跟着闺蜜出国旅行,他爸忙着恩爱小三小四不着家,他一个电话就把人薅过来,周小天扛着大包小包,吃的玩的一应俱全,拉着袁淮在客厅打了两天两夜的卡机游戏。 等袁伟他们回来,客厅已经脏得没法下脚了,那俩熊孩子一屋一个躺在床上装死,浑身的薯片渣子,推都推不醒。 袁淮脚底下踩着袁伟的枕头,怀里抱着李静水的,衣服卷到肚皮上,呼噜震天响,眼圈乌黑得像被人打了两拳,一看就知道这几天玩疯了。 袁伟看袁淮睡在一堆垃圾里,想着给他抖抖床单,刚抬手就被李静水抱住了胳膊,压低了声音劝他,“你、你别打他,就让他睡吧。” 袁伟都气乐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揍他?他小时候在我床上滋尿我都没舍得揍过,这小子真是越来越皮了,我看他就是故意的,把家里弄得一团糟,好让咱们回来闹心。” 李静水安静地抿着嘴笑,觉得袁淮这样因为吃醋而搞破坏的行为挺幼稚,也挺可爱,虽然对袁淮有些抱歉,可一想到能和袁伟单独出去玩,再选一次,他估计还是会和袁伟悄悄跑路。 他体力不好,第一天爬到半山腰就开始腿软,袁伟没勉强他继续往上爬,硬是把一天的行程分成两天,到第三天早上才在山顶看了日出,旅行的这一路袁伟都非常耐心,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李静水身上,无论李静水是困了还是饿了都能第一时间发现。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平时袁伟对李静水稍微示好,李静水就会很高兴,这还是第一次,李静水感觉到自己是在被袁伟全心全意地宠爱,被他真正放到了心里,他越享受就越是舍不得,很怕一回到家里,袁伟就又变成了袁淮的哥哥,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才能属于他。 李静水就忍不住就更加腻着袁伟,坐长途大巴回来的路上,还要和袁伟偷偷拉手,袁伟没有拒绝,宽大温暖的手掌握着他的,让李静水非常安心。 李静水看着四仰八叉躺着的袁淮,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应该把袁伟还回去了,就算他霸着不放也没用,在袁伟心上排第一的,永远都是袁淮。 他的声音有些低落,说:“你不是有个图要交吗?你安心画图吧,我出去打扫卫生。” 袁伟猛地拉住他,表情郑重,“静水,谢谢你。” 李静水红了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在原地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才踮脚在袁伟脸上亲了一口,飞快地跑出去了。 床上的袁淮继续打着呼噜,却眯起一只眼睛瞄了一眼袁伟,不太舒服地翻了个身……他总觉得他哥那句道谢好像大有深意,听起来很突兀。 李静水这个傻子,光顾着害羞,居然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吗? 袁淮和周小天这几天在家里作天作地,李静水收拾起来都有些无从下手,哪儿哪儿都是脏的,这俩熊孩子连碗柜和冰箱都没放过,也不知道怎么弄进去的鸡蛋壳和酸奶糊糊。 李静水先把垃圾大概清扫了一遍,拧了个抹布开始耐心地大擦洗,擦到高的地方够不着,他站在凳子上哆哆嗦嗦地,结果没站稳踹倒了凳子,他扒着半截碗柜拼命挣扎,露出一段又白又细的腰。 他正努力踢腾着,背后扑哧一声,传来袁淮的笑。 “你怎么这么蠢,擦个柜子都能把自己挂上去,奇葩。” 李静水窘红了脸,怯怯地求他,“袁淮,能叫你哥过来一下吗……” “你故意的吧——就是想让我哥来抱你,羞不羞啊!”袁淮不但没去叫袁伟,反而走近了去逗他,他知道李静水脸皮薄,就专门捡着这些玩笑话刺激人,李静水听了果然羞得结结巴巴地说没有没有,这回不光是脸,连脖子都红了。 李静水力气小,刚才又苦苦挣扎了一番,胳膊已经哆嗦着撑不住了,他看袁淮拎了把炒菜铲子要拍他屁股,吓得一丢手就从上面掉下来,袁淮喊了声小心,铲子也不要了,一把抱住了李静水的腰,没想到这个人看着瘦,其实骨架小却挺有些分量的,几乎把袁淮扑得趴在了地上。 袁淮胳膊肘撞得生疼,龇牙咧嘴地骂他,“你是傻逼吗?地上这么多水,谁让你往下蹦了?!” 他要是刚才没拦,李静水那一下滑倒绝对摔得脑袋开花!这人就没一件事儿能干得利索!整天一惊一乍! “对、对不起,你没事吧?”李静水着急地问着袁淮的情况,他想爬起来看看袁淮伤在哪儿,腰在袁淮手里一扭,居然被他抱得更紧了。 袁淮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做出了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他有点儿心猿意马,说不上是脸发烧还是心发烧,心脏突然跳得咚咚响,连带看着李静水这张蠢脸都觉得顺眼了……李静水的腰就被他握在手里,皮肤又细又滑,凉凉的软软的,他甚至因为李静水的扭动摸到了对方脊柱上那个浅浅的小凹沟,带着某种有些诱惑的吸引力,让他把疼痛和脾气全都忘到了脑后。 李静水还以为袁淮是真摔伤了,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用力挣开他喊着袁伟,落在心虚的袁淮眼里,那就是李静水想跟袁伟告状自己吃他豆腐。 他一下子怒火中烧,站起来狠狠地推了一把李静水,李静水撞在推拉门上,哐啷一声响,他肩膀很疼,吓得僵在原地,不明白袁淮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 袁淮拧着眉头,嫌弃地闻了闻自己的手,果然是枕头上那股子暖暖的气味。 他在水龙头底下猛冲,打了香皂洗了好几遍,故意大声说给李静水听,“臭死了,枕头也是臭的,你怎么那么臭。” 李静水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刚来的第一天,袁淮变得不近人情,对他充满恶意。 他抓着胸口的衣服仔细闻了,明明只有洗衣粉的味道……他很委屈,却又不敢反驳袁淮的话,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等袁淮出厨房的时候怯怯让开,怕自己又莫名其妙地激怒了他。 厨房里这么一顿折腾,周小天也醒了,站在门口张嘴结舌地看着袁淮跟李静水发脾气,等袁淮把愣头愣脑的周小天拽进卧室摔上门,周小天立刻发飙了,往他肚子上捣了两拳,“你有没有人性?有没有人性!说好的变态娘娘腔呢?这样的人你也好意思欺负!” 袁淮没理他,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你个骗子!骗我助纣为虐,帮着你一起祸害人家!”周小天急得团团转,气不过又给了袁淮一下子,“你刚才也太过分了!” 袁淮被他推得倒在床上,也不还手,气闷地拿胳膊横在脸上叹了口气。 好像他比李静水还委屈。 他实在想不通刚才犯了什么病,怎么突然就控制不了自己了。 周小天气得吸了吸肚腩,一屁股坐下去,床都塌了一块儿,“我这造得是什么孽啊……” 第8章 我要吃辣 李静水在厨房平静了一会儿,确保脸上不会泄出端倪,才走进了卧室,他摔下来的时候虽然被袁淮接住了,裤子还是让地上的水沾湿了,黏糊糊地贴在大腿上很不舒服。 袁伟正带着耳机专心画图,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觉,他嚼着口香糖仔细测算数据,电脑屏幕的光打在脸上,鼻梁挺拔、眉目英朗,立刻就让李静水心头小鹿乱撞。 李静水满足地偷看着袁伟,觉得他认真的表情特别帅气,之前袁伟抽空教他画图,也是这么认真又不厌其烦地跟他解释一些专业知识,李静水脑子好使,学得很快。 第9章 他还记得袁伟之前坐在他背后帮他检查图,湿热的呼吸落在他耳朵上,语气带着一点坏坏的调笑,“静水,你怎么这么聪明?” “没有……”李静水害羞地谦虚,“是你教得好。” 袁伟就一把把他搂在怀里亲了好几口,蹭着他的脖子说:“那我得收点学费吧?” 那天晚上,袁伟没有像平时那样潦草地对待他,李静水感觉像得到了奖励,学画图就学得更起劲了,还在学校图书馆借了不少书一阵猛补,就怕袁伟问起什么他没学到,让袁伟失望。 …… 李静水收回思绪,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袁伟没注意到刚才的事,不然说不定又要不高兴了,觉得他没本事,都搬过来这么久了,也没能和袁淮把关系搞好,他不敢打扰袁伟画图,悄悄换掉脏裤子出去了。 袁伟余光扫到李静水的身影消失,烦躁地摘掉了耳机,手机静默如初,根本就没有点开过播放器。 袁伟默不作声地捏着鼻梁,眯着眼睛,啪一声关掉了电脑。 …… 李静水收拾完家里,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他爬山爬得腰酸背痛,回来又是摔跤又是打扫一直没消停,炒菜的时候胳膊都要举不起来了,脑袋一下一下点着,好像随时都能睡过去。 袁淮和周小天在卧室里嘻嘻哈哈,袁伟还在忙,他只能一个人在厨房咕哝着那些公式定理,或者在脑子里一遍一遍想着袁伟和他爬山的事,争取让自己清醒一点。 闷菜的时候,李静水把灶台擦了,他拿着抹布无事可做,就抬头看看空荡荡的天花板,又扭头看看刚擦干净的白色碗柜,突然之间觉得有些孤单和无聊。 他搬来之后,和袁伟相处的时间变多了,可他总感觉两个人之间少了点什么,就像他和这个地方,也似乎始终格格不入,也并不全是因为袁淮。 等饭菜端上桌,李静水先去叫了袁伟,袁伟还在收尾,让他去喊袁淮和周小天,他在门口踱来踱去的,肩膀都缩起来,好几次举起手想敲门,又放下了。 还是周小天鼻子尖,闻到了饭菜香味儿胃里一阵咕噜,主动打开了房门。 袁淮盘腿坐在床上,一双和袁伟相似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让李静水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有些讪讪然地笑了笑,带着点讨好,想让他暂时熄火,别让袁伟又为他俩头疼。 周小天从撞见袁淮吼李静水那一幕开始,就对李静水抱着深深的愧疚心,觉得自己之前为虎作伥,实在太缺德了。 袁淮虎着脸不说话,他就努力活跃气氛帮李静水解围,先是主动把凳子让给了李静水,自己坐小凳子摞书的特座,胖乎乎的身子一扭,小凳子就嘎吱嘎吱响,随时要断气牺牲,袁淮被那声音折磨得受不了,最后把他轰到木凳上,主动换了座。 这么一换座,他正巧就挨着李静水了,李静水尴尬地埋头扒饭,明明刚才还能和周小天有说有笑的,现在对他就一副没了胃口赶紧吃完赶紧走的样子,让袁淮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一脚踩在李静水脚面上,李静水挣了一下没挣开,可怜巴巴地就这么让他踩着脚丫子,连菜也不敢夹了,只捧着碗吃白米饭,大气都不敢出。 袁伟在饭桌上继续和放图的人聊细节,眼睛只盯着手机,没收到李静水求助的眼神。 周小天看不下去了,咳嗽一声给李静水加了快排骨,嘴特甜地夸他,“哥,你自己也多吃点啊,这糖醋小排做的特好吃,难怪最近我瞧着袁淮都胖了,肯定是你的功劳。” 袁淮撩起衣服,故意拿马甲线刺激周小天,“你是不是瞎,我哪儿胖了?我哥瘦了还差不多!” 周小天一听,转头仔细打量袁伟,果然是瘦了点儿,脸色看着也白白的。 李静水也跟着盯人,想到袁伟没被自己照顾好就很过意不去,他在经济上帮不了袁伟,人笨又不是很懂袁伟的心思,如果连袁伟的身体都照顾不好,那也太没用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袁伟……是不是饭菜不合你胃口?” 袁伟这才放下手机,说:“没有,最近学生会太忙,我中午有时候顾不上吃饭就不吃了。” “那怎么行,”李静水本来要说自己可以给袁伟送饭,想到他不乐意在同学面前跟自己亲近,就改口道,“那、那你要是忙,我早上做点包饭给你带着,好歹能垫垫肚子,老饿着不好。” “再说吧,哪天忙我自己也说不上来。”袁伟本身就是随口扯谎,对李静水殷勤的关心就不怎么上心,反而笑着去逗周小天,“你这个小胖子赶紧减肥吧,到了谈恋爱的年纪,胖男人是没有市场的。” 周小天嗷嗷怪叫着卖可怜。 袁伟袁淮都没当真,只有李静水认真地劝他,“也不一定啊,你性格这么好,肯定有人喜欢你的。” 周小天感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本正经地问李静水,“哥,你有姐妹吗?” 李静水没反应过来。 “就和你性格差不多的,做饭好吃,是妹妹最好,实在不行姐姐也成,我就当多抱几块金砖了。” 袁伟哈哈大笑,李静水红着脸腼腆地摇头,还很怕周小天失望似的,眼神满怀歉意。 人家三个其乐融融,袁淮就不乐意了,拿筷子在盘子里戳来捣去的,把李静水做的焖锅鱼弄得稀烂,被袁伟抽了一下手背,“袁淮你什么毛病,要吃就吃,别都戳一遍,别人还吃不吃了?” 袁淮气呼呼地撂筷子,“我没胃口,我想吃辣的!” 最好能辣的把他胸口这股子浊气喷出来,让他感觉痛快些! 袁伟好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突然能吃辣了?” “就今天突然能吃怎么了!”袁淮怼回去,他从刚才抱了李静水之后,就开始莫名其妙地发脾气,看谁都不顺眼。 周小天拉他袖子,他也一把甩了,还从牙缝里呲出一句“叛徒”。 这下周小天也生气了,瞪着眼,打心眼里瞧不起袁淮,他就觉得李静水挺好,除去性别是男的有些让人遗憾,性子温柔、做饭还好吃,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们两兄弟,他看了羡慕得要命,李静水比他妈那个只会美容撕架喊保姆的真女人不知道强了多少!袁淮这瘪犊子就会可劲儿地作妖,欺负人家李静水老实,放别人身上恐怕早就受不了他了,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叛徒就叛徒吧,反正他不会再帮着袁淮对付李静水了。 这俩铁杆兄弟谁也不搭理谁,李静水尴尬极了,明明没开空调,却觉得有冷气一阵一阵往身上扑,他放了碗筷站起来,“那、那袁淮你想吃什么菜……我去做……” 袁淮松开了他的脚,语气却还是很冲,“我想吃辣的你没听见吗,随便,越辣越好!” 李静水在厨房洗菜掂锅,忙着给袁淮重新炒菜,他摸不准袁淮要吃什么样的,就把有点辣、比较辣和特别辣的各做了一道。 李静水平时一点辣不沾,吃点白胡椒都会嘴肿,在里面给辣椒呛得喷嚏不断,肺都要咳出来,连周小天听着都于心不忍,可袁伟这个正牌男友不做声,老神在在地继续吃饭喝汤,他也只能憋着,拿眼刀子杀袁淮过干瘾。 袁淮烦躁地抱臂坐着,克制自己想往厨房瞅的冲动,这人怎么能这么死心眼?他说吃辣就吃辣,还娇气得不得了,听那动静感觉下一秒就要闭气晕过去了。 袁伟在袁淮和李静水有冲突时向来都习惯装糊涂,要么不咸不淡地劝两句,要么就完全无视,纵容着袁淮乱发脾气乱折腾,他就是要让李静水清楚袁淮对他的重要性,习惯去这么忍让袁淮,而且他心里不可避免地有一些小小的恶意,把自己不得不和李静水逢场作戏的不痛快,借由袁淮抒发出来。 事后他一旦感到自责,就拿甜言蜜语招待李静水,李静水从小到大谨慎孤僻,唯一喜欢过亲近过的人就是袁伟,感情经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袁伟稍微一撩就能晕乎地找不着北,什么伤心难过委屈都不在乎了。 只要袁伟说喜欢他,他就能掏心掏肺地回报袁伟、讨好袁淮。 好像他天生就习惯这样低人一等。 袁淮之前最看不惯的恰恰就是这一点,李静水越胆小忍让,他就越嚣张跋扈,要是李静水能像个纯爷们儿一样反抗他,他也许还不会闹得这么津津有味。 等李静水系着围裙把菜端出来,眼睛都被辣椒熏红了,他不想让袁伟看见,饭也不吃了,借口要收拾厨房又缩了回去。 周小天就推着盘子呲袁淮,“吃啊,你怎么不吃了,就你能作!” 袁淮回呛他,“谁说我不吃了!” 他没想到李静水是个实心眼儿,还真弄得特别辣,估计把家里的辣椒都用进去了,袁淮辣的舌头发麻,心里火烧火燎的,没吃两口就眼泪鼻涕往外冒,到处找着要水喝。 “蠢不蠢啊,”袁伟笑他,“你这叫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第10章 周小天也不冷战了,抱着空晾杯跑进去找李静水,“哥,还有水吗?袁淮快不行了。” 袁淮在客厅吼他,“周小天你想死啊!” 李静水给周小天把晾杯加满,提醒他冰箱还有一点牛奶,让他拿给袁淮解辣,自始至终低着头不看人,周小天觉得他奇怪,蹲下瞄他的脸,顿时惊叫了一声,“哥!” 第9章 咱俩停战 李静水脸上起了一小片一小片的红疹子,密密麻麻的看着渗人,最吓人的是眼睛,眼白居然肿了,周小天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晾杯都差点儿掉地上。 “嘘,没事、没事,只是过敏了,我、我一会儿就会好的。”李静水紧张地要周小天噤声,怕他一嗓子把袁伟给引过来,李静水对自己的长相特别没自信,平时在袁伟跟前就很注意,每天早上都比袁伟起得早,悄悄爬起来刷牙洗脸洗了头发才感到踏实,他不想让袁伟看见自己这么丑的样子,怕袁伟会嫌弃他。 周小天气得咬牙切齿,哗一声就把晾杯里的开水都泼了,让袁淮这个龟孙子辣死去吧,小声说,“哥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买药!” 袁淮等不及喝水也进了厨房,一看到李静水的脸就愣住了,李静水想躲,被他拿手死死地掐住下巴,疼得眼眶都红了,他眼神闪烁,有些委屈地垂着眼眸,不敢和袁淮对视。 “你脸怎么了?” “……” “问你话呢,你脸怎么了!” “过、过敏……辣椒过敏……” 周小天掰着袁淮胳膊,压低声音骂他,“袁淮你有毛病吧?快放开他,你再这样咱俩绝交!” 袁淮来了火,“周小天你管得着我家事吗?” 周小天怒道:“我管不着,那你把他当你家里人了吗?没你这样糟蹋人的!袁淮你怎么回事儿啊?平时班里有谁挨欺负,你第一个打抱不平,不然我当初也不会巴巴地要和你一块儿玩,你看看你现在作成什么样了?!” 住进袁伟家这么久,这是头一回有人为他抱不平,李静水心潮起伏,塞得满满的情绪罐子被一颗石子打破,就这么顷刻间汹涌而出,让他透不过气,他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砸得袁淮双手颤抖。 李静水对着这两个比他小七八岁的男孩子,感到特别耻辱和难堪,用力挣脱开袁淮的手,下巴被指甲剌出两个血道子也不管,第一次在袁淮面前显露出骨子里的倔强——他只是太喜欢袁伟,他有什么错?袁淮就这么讨厌他吗? 袁淮那只手僵在那里,心里头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被李静水可怜的样子还是被周小天的那番话浇灭了邪火,看周小天要往外走,拦住他干巴巴地说:“……别去了,家里有药,我去找。” 周小天还在替李静水担心,歪着脖子朝客厅偷看,“你哥呢?” “他回房间画图了,说没事别打扰他,让我们自己玩。” 李静水闻言在那里呆呆杵着,连哭都忘了。 整整一个傍晚,李静水都缩在厨房发愣,他顾忌着脸上的斑疹没有回房间,袁伟也没有来找过他。 就好像他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他打开厨房的窗户,看着外面的天幕一点点由明变暗,附近的楼房亮起灯火,影影绰绰热热闹闹,只有他坐在初秋微凉的黑暗里,自始至终都是孤独的。 他感觉有些冷,微微缩着肩膀,一个人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 周小天已经走了,走之前趁着袁淮不在,缠着他加了微信,这会儿手机的呼吸灯不断闪烁,他却没什么看消息的欲望,明明以前很期待别人能和他发信息的。 袁淮站在那里很久,手上拿着一件自己的外套,想进去跟李静水搭话,又抹不开面儿,他知道这次真的是自己过分了。李静水被他折腾过多少回,从来都是傻乎乎地笑,要么就自己缩回房间,像蜗牛缩进自己的壳里,等平静了再慢悠悠地爬出来,小心翼翼地拿触角在这里继续摸索着生活,可李静水从来没当着他的面掉过眼泪。袁淮以前总想着大男人哭哭啼啼会特别恶心特别娘,结果真遇到李静水哭,他当时就傻住了,李静水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愧疚也跟着在心口烧出一个个灼热的洞,让他无地自容,慌乱不已,第一次产生了也许该对这个人好一点的想法。 他咳了一声,明明很忐忑,还要装出一副吊儿郎当无所谓的样子,走进去把衣服甩到李静水头上,“哎,给你穿的。” 李静水把衣服扒拉下来,因为低着头,袁淮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秉着呼吸等他动作。 没想到李静水却没有穿,他只是把衣服叠好了原样还回去,他还记得袁淮下午大声说他臭的语气,他怕了、他怂了,他惹不起这个人,现在只想躲着。 袁淮一头雾水,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啊——” 李静水没吭声,只是倔强地把脸偏了个方向,明确地表示不想搭理袁淮。 袁淮急了,李静水往哪边躲,他就往哪边蹿,非要逼着李静水和他对上眼不可,像个没尾巴的大狗一样拱来拱去的,李静水扭头都扭累了他也不放弃,最后干脆一把薅住李静水的领子,李静水下意识就架起手挡住脸,身上都在瑟瑟发抖,怕袁淮一怒之下会跟他动手。 袁淮气得不行,“你至于嘛你!我、我也不知道你会过敏啊……周小天都差点儿跟我绝交了。” 李静水咬着嘴唇,还是不肯说话。 袁淮就有些气弱了,“那我跟你道歉行不行?对不起,好了吧!我其实不爱吃那么辣的,你下次就少放点辣椒吧……实在不行不放也可以,你爱吃什么就做什么吧,我又不挑食。” 李静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听到这个一向气焰嚣张的少年垂头丧气地跟他认错,鼻子就开始发酸,就像小孩子跌倒了一样,如果没人哄着,自己趴一会儿就能缓过劲儿重新爬起来,要是有人来抱他,就会委屈地嚎啕大哭,李静水现在也是,那些日子被袁淮欺负的委屈劲儿都攒起来,比之前还要来势汹汹,他觉得丢人,憋着不肯出声,还是袁淮看到他脸上亮晶晶地才掰开他手,一看就没招了,“靠,你怎么又哭啊……我这也没惹你吧?” 他手边只有抹布,干脆就拿那件外套给李静水擦眼泪,牛仔衣外套刮得李静水脸都疼了,一张白嫩的脸好不容易消下去红疹,又给粗手粗脚的袁淮刮红了。 李静水往后躲着,袁淮不让,硬是按着他,“哎呀行了我又不笑你,你别哭了,回头让我哥看见该削我了。” 李静水沾了泪水的睫毛微微颤动,鼻尖红红的,他总是安静而腼腆,对人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看着可怜又让人心疼,和袁淮见过的那些生龙活虎的男孩子都不一样……周小天说得没错,这样的人,他怎么就能狠心欺负了这么久呢? 真是有点儿王八蛋。 袁淮愣愣地,等回过神,也注意到李静水的脸被蹭红了,他有些心虚,把衣服随便丢水槽里,拿手给李静水胡乱抹了两把眼泪鼻涕。 “那什么……咱们停战吧,我也算是看透了,我哥他认准谁,我再怎么反对也没用。”袁淮故意叹了口气,装成没奈何的样子,他偷偷瞥了一眼李静水,又继续说,“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面,你们现在乐意好,我可以不干涉,如果以后我哥不喜欢你了,想继续和女的恋爱结婚,你必须马上离开,绝对不许纠缠他!” 说到底,袁淮最后的底线就是袁伟,他始终觉得他哥不该是同性恋,也许和李静水在一起就是一时新鲜,等新鲜劲儿过去了,那还是直男一枚,逃不了结婚生子这一茬。 如果以后袁伟不喜欢他了? 李静水僵在那里,被这句话给惊到了。 他好像一直没想过这种可能,或者说,是刻意在逃避去想这件事,最开始他暗恋袁伟的时候,袁伟周围的人都在瞎起哄,袁伟表现得很厌恶,这反应也吓住了李静水,他赶紧就忙着躲开袁伟,怕给对方造成负担,也隐隐是感到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袁伟,不敢抱着不可能的奢望去靠近这个浑身都是光芒的人。 他虽然不在袁伟周围继续出现,可还在悄悄关注着袁伟——袁伟主持了学生运动会,袁伟代表学校去外校交流,袁伟周五下午没课会去打球,袁伟和学生会的哪个女生闹出绯闻…… 他知道自己这样偷偷摸摸地观察别人很不道德,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喜欢袁伟,崇拜袁伟,就像一棵趋光的植物,感受过一次阳光的温度,就会持续本能地被太阳吸引。 后来某一天,他们在图书馆偶遇了,李静水一看到袁伟的身影就想跑,可袁伟没注意到李静水,只是捧着一本书坐在那儿拧眉发呆,平时那么游刃有余的一个人,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李静水忍不住就有些担心,在李静水心里,袁伟是无所不能的,如果有什么事情让他为难,那一定很严重。 担心的同时,李静水的心跳也变快了,他想袁伟既然在发呆,也许他可以在这么近的地方多看袁伟一会儿再走…… 第11章 他背着书包,躲在图书馆大厅那株巨大的橡树后面,贪心地看了袁伟一眼又一眼。 袁伟比之前见得时候瘦了一点,眉眼显得更深邃,哪怕随便地坐在那里,都会挺直脊背微微抬着下巴,比他缩头蹋肩的姿态要好看得多…… 李静水站到脚都麻了,已经有人开始注意他奇怪的举止,他怯怯地想转身离开,袁伟却突然回过神,准确地捕捉到了李静水的视线,两个人时隔好几个月,第一次正面对上。 李静水呼吸一滞,顿时涨红了脸,他嘴唇嗫嚅想要解释,可隔得这么远,袁伟根本听不到吧,李静水绝望极了,他很怕看到袁伟嫌恶的眼神,那是拿刀子在他胸口扎,让他仅剩的体面和自尊都没有了。 他想跑,却挪不开脚,被袁伟的注视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像个被掌控住了的提线木偶。 袁伟的视线从李静水的脸上挪到头顶,突然扑哧一声笑了,笑得那么暖那么温柔,似乎之前的那些厌恶都是李静水单方面虚假的幻想,他还是那个笑着递给他信封的好心学长。 李静水看着袁伟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手足无措,紧张地吞着口水,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甚至袁伟靠近他的时候,瑟缩着往后退开,像是只要保持距离,这个梦就不会被戳破。 “喂,”袁伟叫住他,宽厚的手掌搭住李静水的肩膀,抬手把他头顶那片橡树叶子摘下来,“你怎么总是这么慌慌张张的?” 李静水呃呃了好几声,声带紧张,连声谢谢都说不出口。 他激动得鼻子泛酸,要努力控制着才能不被袁伟发现他在发抖。 袁伟把那片叶子塞在他手里,笑了笑,又转身回去看书。 李静水手脚僵直地走出了图书馆,大口大口喘息着坐在台阶上,他感觉手里湿漉漉的,这才低下头看,发现那片橡树叶子被自己捏成了一团,绿色的汁水从指缝里渗出来。 袁伟和他说话了。 甚至对他笑了。 李静水拿手背蹭着自己的嘴巴,把那片烂糟糟的叶子丢掉,突然间觉得天那么蓝,风那么柔,来来去去的人那么美好,他感觉自己轻轻飘飘的,只要一跃就能飞起来。 李静水如同一个沙漠中正焦渴的人得到了雨水,沿着湿润的痕迹一路战战兢兢地小心前行,就看到了也许会属于自己的那一大片奇迹的绿林。 可这次不是海市蜃楼。 因为袁伟说了喜欢他,还和他做爱了。 这样好的袁伟,怎么可能又说不喜欢他呢? 不可能的。 他看着袁淮,眼神第一次露出些微锋芒,袁淮的那些话让他觉得承受不了,他完全不敢想象如果袁伟再像之前一样对他冷眼相向,他该怎么坚持下去…… 袁淮被李静水略显怨恨的表情吓了一跳,噎了半天才说:“我说的你听到了吧,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李静水依旧不出声,只是眼神却软了下来,带着藏不住的恐惧和无助,“袁伟他、他不要我了吗。” 他的语气完全不是疑问,而是在可怜兮兮的确认。 袁淮见不得李静水那副泫然欲泣的可怜相,竟然回答说:“没有没有,只是我自己这么想的,我哥没这么说。” 他说完了就在心里暗暗鄙视自己,说好的棒打鸳鸯呢,你这特么都成红娘了,他俩什么时候才能真的分手啊! 可他看着李静水骤然放松的模样,又并不是很后悔自己的回答。 第10章 护短了 李静水松了口气,不是袁伟不要他就行,他可以做得更多更好,他不奢望袁伟能像之前爬山那样对他无微不至,只要袁伟还愿意和他好,愿意跟他温温柔柔地说话就行。 袁淮这一番话,也算是敲响了李静水的警钟,让他对这段感情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恨不得立刻就见到袁伟,抱住他,确认他还真实地跟自己在一起。 袁淮本来想问问李静水要不要用冰棍敷眼睛,还没开口,李静水已经兔子似的一溜烟儿跑了。 袁淮把外套拾起来,耙了耙脑袋瓜,又忿忿地把衣服摔到地上狠狠踩了几脚……妈的这个李静水真是太狡猾了!今天和周小天一唱一和的,就这么给他蒙混过关了! 袁淮心里默念着对不起爸妈对不起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对不起袁家的各位列祖列宗,垂头丧气地回了房间。 万一将来他哥真的不结婚,等他长大了,就和媳妇儿多生几个,免得李静水老了不顶用、照顾不好他哥。 卧室里的台灯亮着,袁伟却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微微皱眉,睡得不太安稳,鬓角额头沁着一层冷汗,李静水凑近了叫他一声,他也没醒,李静水就帮他擦了擦汗,从背后轻轻环住了袁伟的肩膀,他的心还在咚咚跳,只有贴着这个人才能慢慢平复下来,李静水吸了吸鼻子,抿着嘴,知道袁伟听不到,才敢小声地告白,“袁伟,我喜欢你……你不要讨厌我,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李静水还记得他们第一次上床,他喝的晕乎乎地也不敢张嘴说喜欢,他知道自己配不上袁伟,只是怯怯懦懦地顺从着对方,等袁伟从背后进入了他,他又疼又慌,眼泪淌了满脸,恍然间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身体的感受和心里的感受极度分裂,显得那么不真实。 袁伟当时在他耳边喘息,嗓音低沉,蛊惑着他,“静水,喜欢我吗?” 李静水拼命点头,呻吟的声音又软又细,几乎像在小声啜泣。 袁伟咬住他的耳朵说:“和我在一起,你什么都愿意做吗?” “愿意……我愿意……” …… 袁伟的肩膀动了动,明明一直没睡,还要装作刚醒的样子,等李静水猛地从他身上弹起来,才慢悠悠地打着哈欠坐直了,“几点了?” “九点多……”李静水脸上的红疹虽然消了,但哭过的眼睛还红肿着,他自己没发现,袁伟也故意无视了,只是笑眯眯地问他,“周小天走了吗?” “走了,你困了就上床睡吧,这样容易落枕。”李静水小声劝着,他总是这样,不管说什么都一副底气不足的样子,习惯性地看人眼色。 但袁伟满意的就是这一点,他不想找一个处处好强的人压着袁淮。 袁伟叹了口气,“不行啊,我图还没画完,说好了今天要交的。” 李静水赶紧说:“难吗?不难的话我来画就好了,反正我没什么事做。” 袁伟挑眉,“你行吗?” “我、我也不知道……”李静水一下子窘红了脸,有些泄气。 “试试吧。”袁伟坏笑着把他揪到怀里抱着,就让他坐在自己大腿上,羞得李静水整个人都蜷成了一只虾子,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儿才好,袁伟的手摸进他衣服里,撩拨着他嫩嫩的皮肤,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你画,我帮你看。” 李静水的脸烧得通红,这样、这样他怎么画的出来啊!他又害臊又紧张,不安地挪了挪屁股想站起来,袁伟就箍住他的腰威胁他,“不许乱动。” “……” 袁伟的手在李静水的肚脐打圈,摸到了一点汗,坏笑着咬他耳垂,“昨晚让我那么累,今天你老实一点。” 李静水死死地盯着电脑,觉得更热了,他呼吸急促,费了好大劲才握住了鼠标。 袁伟脸上笑意渐无,眼神落在旁边的相框上,袁淮那时候才七岁,第一次去动物园激动地到处乱跑,摸斑马喂大象,大冬天热得头顶冒着水雾,咧嘴猴在他脖子上比v,门牙还掉了一颗。 为了袁淮,他做什么都值得,哪怕要下地狱,他一个人去就行。 袁淮虽然皮,但答应的事向来说到做到,从那天休战之后就再没找过李静水的茬,一旦他消停下来,李静水需要做家务的时间就直线锐减,常常和袁伟腻着,白天上课、泡图书馆,晚上回家让袁伟指导画图,或者凑在一起看看视频,李静水每天都高高兴兴的,气色很好,身上也长了一点肉,偶尔袁淮开他玩笑,他也能毫无芥蒂地笑一笑,不再那么放在心上了。 他非常喜欢这样宁静的生活,可能人得到越多就变得越贪心,一开始他和袁淮在一起,从来没有想过同居;后来住了进来,他也没考虑过将来;可到了现在,他就常常幻想要和袁伟这样平淡又幸福地渡过余生,他们不会有孩子,也许可以收养几只小猫小狗……李静水暗自决定,等毕业了就去和父母坦白,只要袁伟能一直在他身边,他什么都不怕。 这个冬天下了第一场雪之后,袁伟辞掉了学生会会长的工作,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家里,没课的时候就陪袁淮打球,或者陪李静水散步闲聊,李静水本来还替他惋惜,袁伟却说大四了忙不过来,下学期还要写论文、找工作,早早把事情交出去也好,免得到时候焦头烂额,李静水看他的确没有什么消极情绪,这才放心了。袁伟能多点时间在家,他其实是很开心的,每次走在学校,袁伟就会刻意和他保持距离,只有在家袁伟才能不必顾忌别人的目光,抱他亲他,给他特别多的温柔。 第12章 大学的寒假比中学早半个月,李静水考试周都不用熬夜的人,花了两天两夜的功夫连轴转,给兄弟俩准备过年吃的东西,腌了鱼挂了肉,还包了好几屉饺子,蒸了袁淮爱吃的孜然花卷和袁伟爱吃的素包子,把家里的床单被罩等等能洗能擦的全都打扫了一遍,等他妈打了几个电话催他回家,才依依不舍地坐上火车。 火车比长途汽车慢了两个钟头,但能省三十多块钱。 袁伟那天和室友有约,没能去送李静水,反而是在家复习功课的袁淮,嚷嚷着看书看得脑门疼,裹上棉衣说要出去散散心,顺便送一下他。 李静水拖着个行李箱,还拎了一个旅行包,袁淮一看就皱眉头,“你搬家呢?反正还要住在这儿,挪来挪去不麻烦啊?” 李静水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我、我这是冬天的,回家换夏天的。” 学校宿舍一人就一个单开门更衣柜,塞不了多少东西,李静水每学期都要把冬夏两季的衣服来来回回地换,这样才能放得下,他还没和家里说过袁伟的事,想暂时瞒着父母,就得把戏做全套。 袁淮嫌弃地翻个白眼,手底下却不啰嗦,一边提溜一个就下了楼,李静水急得要抢,袁淮嫌他烦,等下楼了就把行李箱丢给他,那个拉着不费劲儿。 李静水跟在袁淮后面,猛然发现不过一学期的功夫,这小孩儿已经长得比他高了不少,裤腿离运动鞋有一段距离,露出一截蜜色的脚踝,踩着积雪往前走的步伐稳健极了,他得时不时小跑几下才能跟得上。 李静水向来喜欢提前做事,等袁淮带着他风风火火赶到了火车站,才知道离检票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袁淮当时就想骂人,可一看李静水那张傻乎乎的兔子脸,到底憋回去了。 外面太冷,李静水又舍不得买候车室的票进去吹空调,想了想就带袁淮去了旁边的商场,年前东西都在打折,一楼的大厅摆了好几车便宜处理的衣服,他就把东西交给袁淮看着,和一群大妈阿姨挤着抢东西,袁淮拎着包默默走到远一点儿的地方蹲着,希望别人别看出来他俩认识,真心太丢人。 等了几分钟,李静水抱着一条磨白牛仔裤跑出来,脸热得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却很亮很精神,“袁淮你起来,我给你比比长短。” 袁淮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好半天才憋出一句,“给我的?” “是啊,我看你裤子有点短了。”李静水弯腰帮袁淮比着裤腿长度,他的羽绒服和毛衣往上拥,秋裤边被露出来一点儿,不仅绍色变形,可能哪次混了别的衣服一起洗了,灰色的布料还被染黑了一坨。 李静水在袁家住了半年,给家里添置过不少东西,却唯独没给自己买过什么,衣柜收拾完了就空空荡荡,除了客厅那只属于他的木凳,好像任何痕迹都没有留下。 袁淮本来还很嫌弃那条土里土气的牛仔裤,突然间就沉默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由着李静水在他身上比比划划的,最后说:“有些长了,我再去找找。” 那边抢便宜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李静水平时连坐公交车都喜欢避到没人的角落。 袁淮一把拉住他,“算了,长就长吧,省得明年又短了。” 李静水犹豫着,袁淮就催着他去结账,两个人买完裤子,又沉默以对地坐在商场的消防通道里大眼瞪小眼,李静水本身不是话多的人,袁淮却憋坏了,把手机翻来覆去地玩,顺便和周小天怼了一顿表情包,时间才过去半个小时。 李静水看他实在无聊,劝他说:“你回去复习吧,这儿离车站那么近,我自己一个人能过去。” 袁淮哼道:“我就是不想复习才跑出来,你少管我。” 李静水被他噎得没话说,只好继续埋头看书,他喜欢看书,没一会儿就能陷进去,等袁淮推他,才知道已经快要发车了。 火车站人很多,袁淮一直把李静水送到检票口才停下,他看着李静水过检,被汹涌的人潮撞得东倒西歪,勉强拖着行李消失在拐角,这才长长松了口气,拎着那条裤子转身出去。 李静水上车放好行李,才发现自己的座位被人占了,他对了好几遍座位号,是自己的没错,那男人瘦长脸吊梢眼,看着凶巴巴的。 李静水刚说了一句‘打扰一下……’,被人家一瞪,立马抿着嘴不敢说话了。 他尴尬地站在旁边,想着不然算了吧,等这个人下去了他再坐下。 等车开了一个小时,这男的依旧不动如山,中途去一趟厕所,还故意把包放在座位上,李静水不好碰人家的东西,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座位,站累了就倒倒腿换个姿势,心里盼着这个人赶紧到站。 他正有点儿犯困,袁淮竟然打电话来了,“哎,我那套题库你放哪儿了?找不着。” “在书架上,我昨天擦书架看到了。” “哦,”袁淮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又问,“你到哪儿了?” “刚出市。”李静水被过路的人挤开,赶紧捂着电话小声道歉。 袁淮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你不是坐票吗?怎么还跟人让路了?” “我、我就是稍微站一会儿。”李静水心虚地看了一眼那男的,压低声音说,“你快看书吧。” “把电话开免提。” “啊?” “让你开你就开,怎么那么多事儿!” 袁淮拔高了声音,显得有些生气,李静水立刻照做,一头雾水地不知道他要干嘛。 袁淮喂喂了两声,确认能听到自己声音,李静水的确开了免提,就气势汹汹地骂起来,“有些人要不要脸啊,是没长胳膊还是没长腿儿?你丫残疾人吗?说你呢就是你,24号座的,你是坐票嘛就抢别人座位?再这样我们找乘务员了!” 李静水的手机没别的好夸,就声音大,袁淮这么一通吼,周围说话的打牌的全都消了声,齐刷刷地往这边看过来,李静水顿时满脸通红,啪一下挂了电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没想到那个抢了他座位的男人却真的站起来,瞪了他一眼,走到别的车厢去了。 袁淮得意地哼了一声,把手机往床上一撇,“长本事了,还敢挂我电话,明年再和你算账。” 他看着那个放在凳子上装着牛仔裤的袋子,心情突然无比的好。 第11章 突然探访 袁伟这个寒假变得特别忙,白天很少着家,袁淮就外头买一顿、冰箱凑一顿这么将就着,吃惯了李静水做的饭菜,老觉着外面的饭又油腻又咸,怎么都不对口味,还没有李静水留下的孜然花卷好吃。 原先他跟袁淮混了十几年,小时候连夹生饭都吃过,也没见这么挑嘴,袁淮看着还有一大半的假期就忍不住叹气,不光是饭菜质量下降,李静水不在,家里的卫生也不行,他和他哥都是粗枝大叶的类型,灶台永远沾着油,浴室地板就没干过,袁淮有一回错脚一滑,手忙脚乱地挣扎了半天,才没有把自己大头朝下栽进马桶。 为这事,周小天花式嘲笑他好几天。 他看着安安静静的手机就生气,李静水这个没良心的,他不打电话,李静水就不会打回来关心一句,从火车上那次之后俩人就再没联系过……该不会真因为那种小事就记仇生气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眼了? 李静水不和袁淮联系,却会跟袁伟一日三餐地打电话,从来没忘记提醒他按时吃饭,这是大学的最后一个假期,袁伟人脉广,应酬每天不断,偶尔也会喝醉酒,在电话里说一些让李静水脸红心跳的情话。 除夕夜袁伟哪儿也没去,留在家里和袁淮守岁看晚会,他俩把李静水做的腌鱼腌肉下了锅,再煮上两盘皮薄馅儿大的猪肉水饺,热热乎乎端上桌,勉强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年夜饭了。 饭吃到一半,李静水的电话打过来,袁淮立刻就举着筷子不动了,竖着耳朵仔细听动静,袁伟一边吃饭一边无所谓地应着,基本上都是李静水在说,他心不在焉地嗯两下,只要轻轻笑一声,就能听到李静水在电话里不太清晰的嗓音扬上去,显得很开心。 打到最后,袁伟发现袁淮一直在偷听,嘴角微勾,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袁淮,“他?他挺好的,那天差点儿没把厨房给烧了。” “……” “是外面没卖饭的了,他突发奇想觉得自个儿能做个蛋包饭。” 袁淮一下子就急了,“哥、哥!你别说这个!” 袁伟逗他,“那我说哪个……哦,洗衣服把羽绒服搅漏了?” 袁淮蹭地站起来,扑过去要抢袁伟的手机,等他放到耳边才发现,电话根本就是断的,袁伟抱着肚子哈哈大笑,“你就那么怕李静水听到你的糗事吗?” 袁淮举着手机,顿时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望。 ……或者都有一点。 李静水竟然真一句都没提到他? 袁淮饭也不吃了,气冲冲地把自个儿关到卧室,对着被子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周小天打电话叫他出去玩他也不去。 第13章 他不就是欺负过李静水几次吗,道歉也道了,还送他去了火车站,帮他抢回了座位,这个人就一点儿不记得他的好,放假了就像没他这个人似的,打电话给他哥的时候一点儿都没想到问他!果然他一开始就没看错,李静水心机深沉,八成就是故意演戏骗他心软的! 袁淮正窝火,手机叮地一声响,是李静水的短信。 他虎着脸瞪手机,等屏幕灭了,又赶紧扑过去打开,迫不及待地看李静水发了什么。 “新年快乐,祝你新的一年学习进步、身体健康。” 袁淮差点儿没把手机从窗户丢出去,这特么算哪门子祝福,陌生人都比他发得有诚意! 可他脑子里想到李静水一副讷讷害羞的样子,结结巴巴又认真地说出这句话,好像又有那么点儿情真意切的意思……这人是不太会说好听话,这样发一句,也算不错了吧? 袁淮自问自答地点点头,勉强原谅了李静水,屈尊降贵地回复了:新年快乐,你也健康,o(n_n)o 发送之前他想了想,把颜文字给去掉了,不然显得他倒贴,还娘了吧唧的。 短信发出去,袁淮心口堵得那口气也没有了,躺在床头看着外头黑沉沉的天,突然觉得这个年过得有些乏味。 周小天抱着个大箱子,里头塞得满满当当的花炮,他叉腰在门口呼哧呼哧喘着,大声吆喝着,“山不就我我来就山,袁淮你个瘪犊子快出来跟我一块儿放花!” 今天大年三十,他爸妈各自赴约,保姆也放假了,家里冷冷清清地只剩他一个人,他就跑来袁淮家凑热闹,想拉个人一起过年。 等见了又瘦了一圈的袁伟来开门,他就有些不好意思,袁淮家里就两个人,他拉走袁淮,那袁伟不就一个人了吗? “大哥,不然你和我们一块儿去放炮?”周小天盛情邀请。 袁伟摇头笑道:“都是小孩子玩意儿,你们玩自己的吧,我还有图要赶。” 周小天咋舌,“大年三十你还这么拼啊,我爸都出去约会了!” 袁伟笑着,故意叹口气,“有什么办法啊,李静水回老家了。” 袁淮裹着围巾和棉服出来,看到他哥就哼了一声,“腿长在你身上,周小天这么胖都跑得动,你怎么不学着去就山啊?” 袁伟抬手就打他后脑勺,“玩你的去,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你哥了?” 袁淮朝他吐舌头,和周小天兴高采烈地扛着箱子去楼顶放炮,袁伟关上房门,刚才还笑意盈盈的一张俊脸顿时垮下来,捂着嘴一路冲到卫生间去吐。 这些天他不着家,不全是为了应酬,更怕让袁淮看到他这样。 零点到了,外头的炮竹声此起彼伏,轰得他耳膜生疼,他独自坐在冷冰冰的地砖上,眼神闪烁,烦躁地撑住了额头。 李静水在家待了一个多月,白天在父母开的小商店里帮忙看店,来人就结个帐,没人了就捧着书打发时间,晚上吃了饭早早钻进被窝,他们家所在的m县前几年要求保护环境取缔土炕煤炉,结果取缔之后一挨好几年,也没通上天然气,到了冬天屋里冷得跟冰窖一样,全靠缩在电热毯上取暖。 这东西容易躁火,李静水睡久了嘴角就起火泡,挨一下都疼,嘴唇也肿得厉害,他照镜子觉得特不好看,想着等快返校那几天干脆穿着棉衣睡觉,大不了再抱个暖水袋,怎么也不能顶着这一嘴泡回去见袁伟。 袁伟这个寒假到处应酬,李静水发的微信回起来有一阵没一阵的,好几次还没接上李静水的电话,李静水倒不生气,只是有些担心袁伟的身体吃不消,他记得回家前一段时间,袁伟晚上总是睡得不好,翻来覆去地失眠,早上又常常叫不醒,李静水劝他去医院检查一下他也不肯去,只说自己压力大,李静水当时就抱着他软软地说:“你再坚持一下,等我们毕业了就好了。” 袁伟只是笑笑,亲了一口他的嘴巴。 李静水常常要等袁伟回消息,眼睛就总往手机上瞟,可联系他最多的人却是周小天,这小胖子仿佛每天都有说不完的笑话,经常给李静水复制刷屏,李静水不太会和陌生人打交道,也只能抿嘴笑笑,给他发过去几个哈哈哈哈。 这天天气晴朗,外面屋顶路边莹莹的雪反射着阳光,映得天空蔚蓝。 李静水正在看书,小商店的棉帘子被人掀起来,李静水向来都是等别人自己选好了东西拿过来结账,于是低着头没有管。 没想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对方一下子夺走了他手里的书,“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袁、袁淮?!”李静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带着护耳和围巾,在柜台后面裹得圆滚滚的,再一瞪圆了眼睛,瞧着真跟个傻兔子似的,惊讶过后,他猛地站起来往袁淮身后看,眼神里的期盼不言而喻。 袁淮翻个白眼说:“我哥没来,就我一个。” “……哦。”李静水的声音低下去,那股子失望劲儿藏都藏不住。 袁淮忍不住一哼,“怎么着,不欢迎我啊?” “没有没有,你快过来坐。”李静水赶紧招呼他,把柜台的小木板抬起来让袁淮进去,袁淮的鞋帮子上都是雪,滴滴答答化了一地,鼻子和脸蛋冻得通红,手从兜里掏出来,指头都合不拢了。 他抱着手哈气,“你们这儿也太冷了。” 李静水把自己刚才抱着的杯子塞给他,“乡下嘛,四周都是田,一下雪就刮野风,城里人一般受不住。” 他本来只是让袁淮暖手,没想到袁淮端起来就喝,噘着嘴吸溜吸溜的,李静水红着脸想拦,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免得袁淮炸火,说不定还会反过来嫌他脏。 袁淮一边喝水,一边打量李静水家的这个小商店,大小不过十平方,货架东西摆的满满当当,他怀疑从中间过去都能把两边架子上的东西给蹭掉了,不过打扫得特别干净整齐,就和李静水打扫他们家的感觉是一样的。 袁淮满意地点点头,李静水也就这点拿得出手了,厨艺好、爱干净。 他还是之前防着李静水骗他哥的时候,把李静水的身份证偷拿出去复印了一份,这次班里组织来附近看冰雕,他本来是不参加的,架不住周小天和袁伟撺掇,又突然想起来李静水家在附近,鬼使神差就答应了。 他们今天到地方,明天晚上才看冰雕,一落脚他就丢下呼呼大睡的周小天,一个人悄悄摸过来了,m县小路很多,七弯八绕的,他走得腿都酸了才打听到人。 问李静水,大家都摇头,最后还是有一个婶子恍然大悟问他是不是找李囡囡,就学习特别好考上重点大学的那个,这才给他指对了地方,说李静水在给家里看店。 婶子还很热情地跟他解释,李静水是家里的独苗苗,小时候身体弱,找年纪大的老人看了说要贱养,就起了个女孩子用的小名。 囡囡? 袁淮差点儿当场笑出来,可是想了想,这么个吴侬软语的称呼,好像还蛮合适李静水的。 袁淮看着李静水靠着玻璃柜台局促地站着,两只手搅在一起捏啊捏的,好像他每次紧张或者尴尬就做这个动作,袁淮的一双眼睛坏坏地眯起来—— 那李囡囡这会儿是紧张呢?还是尴尬呢? 第12章 蛋包饭 袁淮不说话,就这么晾着李静水,盯着他把手指捏来捏去,等捏红了,才嗫嚅着打破沉默,“你哥知道你过来吗?……” 李静水没好直接问袁淮是不是离家出走,他悄悄打量袁淮,身上没背包,八成是一时冲动跑来的吧? 袁淮听出来李静水的意思了,他眼睛咕噜一转,突然问:“要是我和我哥吵架你帮谁?” 那肯定是袁伟啊,但李静水一看袁淮咄咄逼人的气势,好像答案不满意转身就会走,到时候他上哪儿找人?袁伟不得担心吗? 李静水又不想撒谎,于是嗯嗯嗯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 袁淮无语,连逢场作戏都不会,也不知道他哥怎么就看上这个榆木脑袋了?他把腿往柜台上一翘,“我是和同学出来旅游的,顺便考察敌情——总不能你把我们家摸透了,我还不清楚你的情况吧?” 他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把这个小商店看了一遍,“地方我记住了,以后你要是敢骗我哥,我就来抄你老窝。” 李静水马上说:“我肯定不骗袁伟的。” 袁淮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他想到了李静水那个名字,噗嗤笑出声,“喂,我哥知道你叫李囡囡吗?” 李静水愣了一下,脸上顿时红得像要滴血,表情像是羞得都能哭出来了,他不知道还能怎么讨好袁淮,转身在货架上拿了棒棒糖塞过去,几乎是在恳求着说:“袁淮你、你别告诉他。” 袁淮一挑眉,剥开糖塞进嘴里,不置可否。 他其实是心里有点儿不爽,才故意这样逗李静水……他今天是专门穿着上次李静水买的牛仔裤过来的,一路上还被周小天嘲笑过好几次,指着他屁兜上那个变形的米老鼠头笑得都快岔气了,李静水跟他说半天话了,居然还没发现。 第14章 门帘子突然被人撩起来,一个高高胖胖的中年男人走进来,看见柜台里的两个人就皱起了眉头,“静水,这是谁啊?” “爸,”李静水一下子站直了身子,显得有些紧张,“他是我同学的弟弟。” 男人敷衍地应了一声,抬头纹很重,看着不太高兴。 袁淮赶紧把嘴里的糖取了,站起来乖乖地和李静水爸爸打招呼,“叔叔好,我找静水哥有点儿事。” 他瞅着柜台上雪水留下的印子,在干净的玻璃上显得特别明显,后悔得直想拍脑门,转头对李静水龇牙,意思让他帮自己说几句好话。 结果李静水完全没接收到,只是傻杵着,等他爸走过来看见糖纸,就狠狠瞪了李静水一眼,把架子上的东西收拾得稀里哗啦的。 李静水不知所措,又直觉得感到让袁淮遇到这事很难堪,稍微把袁淮往自己背后拽了拽,隔开他爸刀子一样的扫视。 袁淮被李静水护着,低头看到李静水细细白白的手腕,心口就像被人锤了一拳,难受得要命,那股子倔脾气就涌上来了,至于吗?他不过吃了颗糖,大不了给钱就是! 他刚想开口,李静水爸爸喝道:“你怎么回事?脏了看不见吗?赶紧收拾干净!” “哦、好,我就收拾。”李静水被下了指令,这才如蒙大赦,他推了一把袁淮,示意他在外面等自己,麻利地收拾着柜台和地上袁淮留下的水迹。 袁淮憋着气掀开帘子出去,他蹲在门口生闷气,嘎吱嘎吱把棒棒糖咬成碎渣,觉得一点儿也不甜,喉咙里渣得要命。 等李静水出来,他就忍不住气冲冲地抱不平,“你爸干嘛那么凶你!” “他习惯那样和人说话。”李静水随便解释了一句,显然不想继续聊他爸,不太自然地岔开话题,“你吃饭了吗?” 袁淮偏头梗着脖子不搭腔。 李静水就拉拉他的袖子,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儿哄孩子似的安慰,“吃不吃蛋包饭?” 袁淮原本臭着的一张脸顿时就由阴转晴,嘴角绷不住露出点儿得意的笑。 蛋包饭? 李静水那次在电话里果然问到他了。 本来遇到李静水那个糟心的爸他都打算回去了,既然李静水这么说,他就勉为其难地吃了饭再走吧,而且他也有些好奇李静水家会是什么样子。 李静水家离小商店不远,可地方特别偏,藏在一个小夹巷里,巷子两人并肩的宽度,积雪未融不怎么好走,李静水在前面引路,时不时就回头看一眼袁淮,眼神里带着点歉意。 袁淮的运动鞋里钻了雪,袜子都打湿了,冷得牙齿打颤,“还没到啊?” “到了。”李静水停在一扇红漆木门前面,先侧耳听了听动静,这才开门让袁淮一起进去。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正面是三间普通的平房,连着的套间做客厅和他爸妈的卧室,因为李静水大学住校,他自己单独的卧室已经被用来存货了,箱子袋子堆满半间屋,靠窗放着一张单人床和书桌,空间局促。 袁淮稀奇地到处摸摸看看,觉得这屋子简直像个杂货间,李静水居然也住得下去……怪不得赖在他们家不肯走,他们家可比这里要好多了。 袁淮逛了一圈,没看见照片没看见衣柜,李静水的行李箱就蹲在床脚,像是回来之后压根没拆开过,他觉得没什么意思,就甩了鞋袜爬上床,拿李静水的床单蹭干了湿漉漉的脚丫子,李静水见了也不上火,反而招呼袁淮把被子拉开,去厨房灌了个热水袋塞进去。 袁淮想到李静水那个吹胡子瞪眼的爸,突然明白李静水逆来顺受的性格是打哪儿来的了。 外面阳光好,李静水把过年吃的瓜子给袁淮抓了一把让他打发时间,又把湿掉的鞋袜晒在窗台上,这才钻进了院子里的厨房。 袁淮看李静水为他忙得团团转,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特别熨帖,他窝在床上嗑了会儿瓜子,目光落到李静水那床被子上,突然就有些意动,抬眼瞅瞅院子没人,抱起来就使劲儿闻了闻,果然有李静水的味道。 明明是个男的,怎么还和女孩子一样香喷喷的,难怪是个同性恋。 袁淮闻完了,又感觉这样有点儿变态,嫌弃地把被子蹬到床尾,他无聊地躺下,一会儿踹一脚墙,一会儿打个滚,周围全是李静水身上暖融融的味儿,催眠一样令人放松,袁淮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袁淮醒来,太阳已经落山,他盖着被子迷迷糊糊地看到了旁边的李静水,李静水正在摆弄手机,因为屏幕上的裂纹,看信息得上下滑才能看完整,脸上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在和袁伟说话。 袁淮猛地清醒了,坐起来就开始朝李静水发脾气,“你烦不烦啊,谁让你告诉我哥的!” 袁伟那么操心他,要是知道他撇开同学一个人瞎跑,他肯定要挨训。 李静水被吼得一哆嗦,赶紧站起来解释,“没有,我没说你来找我,我们在聊别的。” 袁淮一窘,尴尬地咳了一声,又觉得李静水那句话有歧义,纠正说:“我是来旅游的,顺道过来看看,可不是专门来找你的。” 意思是你快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李静水赧然一笑,提醒袁淮看手机,说他睡觉的时候响了好几次。 周小天找人都快找疯了,都准备通知袁伟报警了,这会儿知道袁淮是去见朋友,气得直骂人,袁淮只能老实听着。 等袁淮挂了电话,李静水端着重新热好的蛋包饭走进来,他们家没有番茄酱,他拿番茄一点点收了汁,所以才多花了点时间,让袁淮等得睡着了。 热过之后蛋皮塌着一层水汽,还破了个口子,泡在番茄汁里不怎么好看。 没想到袁淮这次居然没挑三拣四,拿勺子大口吃起来,饿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对胃口,李静水不在的一个月,他吃饭就没吃好过,总觉得别人做的咸淡味道都不对。 李静水看袁淮吃得香,神情就松懈下来,一边倒水一边问:“怎么样?好吃吗?够不够?厨房还有饼和酱菜。” “谁吃那么多?我又不是猪。”袁淮白他一眼,等最后连盘子底的番茄汁都刮干净了,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这才注意到李静水一直在看他吃东西,顿时觉得自己刚才狼吞虎咽的有些没面子,虎着脸说,“……味道还凑合。” 李静水忍着笑,示意袁淮擦擦下巴上的饭汁,“等回去了有番茄酱,我再给你做一次。你先坐一会儿,我洗完了送你走。” 袁淮摆摆手,懒洋洋地往床头一靠,“我不走了,他们明天滑雪我又不去,等晚上之前赶回去就行了。” 他今天坐了大半天火车,又马不停蹄地来找李静水,这会儿吃饱喝足感觉骨头都是酥的,一想到外面天寒地冻就不想动弹,只想这么在床上摊着。 李静水一下子僵在那里,纠结了好半天才小声说:“我们家没多余的床,这附近也没有招待所……” 袁淮舒服地呼噜着肚子,语气很随意,“那我和你将就一宿呗,反正咱俩都不胖,应该能挤得下。” “可是——” 李静水还没说完,袁淮就直接翻身趴在床上,撅着屁股,一副不听不听我就是不走的赖样子。 李静水端着盘子叹口气,一脸无奈。 第13章 借宿一夜 除了袁伟,李静水没和谁特别亲近过。 上小学同桌画三八线画走一大半桌子,还专门准备好了圆规等着李静水过线了扎他,结果李静水守着那两揸半的地方,愣是一学期没给他机会;后来住宿,李静水也是个隐形人,每天早出晚归地泡自习室,洗澡捡室友吃饭没人的时候,换衣服也缩在床上的隔帘里,夏天宿舍没空调,晚上睡觉一帮年轻小伙恨不得连内裤都甩了,只有李静水一身短袖短裤穿得整整齐齐,安静得连翻身的声音都听不到。 甚至李静水从宿舍搬走了半个月,有一个室友才发现他不见了。 李静水自卑、敏感,觉察到自己的性向之后更是羞于和别人肢体接触,一开始袁伟抱他亲他,他也紧张得不知所措,手脚都是冰的,只因为那个人是袁伟,他才咬着牙坚持下来,后来时间长了,才渐渐接受袁伟的亲昵。 即使袁淮只是个小毛孩儿,李静水也不愿意和他同床共枕……那他就只有打地铺了,把那些堆货理一理,应该也能腾出一些地方。 更让李静水头疼的是他爸,袁淮要住下就得拿被褥,他没有柜子的钥匙,肯定瞒不过去了,少不了要挨顿骂。 李静水走到厨房都还在发愁,等回过神才发现还没做晚饭,也顾不上袁淮那边了,赶紧刷锅洗菜,等他爸妈回来,粥也刚刚煮好。 一家三口沉默地吃过饭,李静水才怯怯地提出,袁淮要在家里借住一宿。 李静水爸爸立刻摔了筷子,“你也不看看家里哪儿有地方?” 李静水妈妈皮肤很白,五官还看得出年轻时的清秀,和李静水长得有些像,她看了一眼丈夫,习惯性地保持沉默。 第15章 “就一晚……”李静水知道他爸脾气不好,很少主动要求什么,他小声争取着,“他、他就睡我屋里,明天一早就走了。” “我花钱供你读书,你在学校不好好学习,净搞这些没用的!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你同学的弟弟?少在这儿糊弄我!”李静水爸爸说着说着就来了火,“还有你那手机,才用了一年,摔成那个样子,别指望我给你买新的!人家都知道做个家教做个服务生去勤工俭学,你会什么?再把你那些狐朋狗友带回家,你就和他们一块儿滚蛋!” 李静水被骂得脸色苍白,抖着手紧紧地捏着裤子,才忍着没有逃跑,他小时候三天两头地挨打,到现在听到他爸这么吼,都会条件反射地感到畏惧,即使做好了思想准备,这会儿后背也已经湿透了,可袁淮还在隔壁等他,他总不能让袁淮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李静水爸爸发完脾气,李静水这才长长出了口气,知道这事成了。 李静水妈妈站起来,“我去拿被子。” “妈,”李静水叫住她,有点期盼地问,“你要见见袁淮吗?你还没见过他。” 李静水妈妈只是淡漠地摇摇头,把被褥交给李静水就进卧室了,客厅里灯光昏暗,吃过的碗碟散落在桌子上,只有李静水抱着被褥呆呆地站在那里,他看着爸妈卧室紧闭的门,不敢想象以后和袁伟出柜的时候,会经历什么样的狂风暴雨。 如果他爸要打人,他会挡在袁伟前面的,只要袁伟能紧紧拉着他的手就行。 李静水想到袁伟,心里头就好受多了,他抱着被褥要去找袁淮,却发现袁淮就在客厅门口,正攥着拳头看向他,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院子大门。 “袁淮!”李静水急了,他抱着被褥腾不出手,只能拼命挡在袁淮前面,“你快点儿进屋,别闹了。” 袁淮气得呼吸都不太顺畅,“你没长嘴吗?他那么骂你你也受得了?!我现在就走!你也犯不着受这个闲气!” “你小声点儿!”李静水求着他,紧张地望着他爸妈卧室的方向,还好院子里黑,他们电视声开的很大,应该不会听到这边的动静。 天刚刚黑透,月亮悬在当空,袁淮清晰地看到李静水眼眶里的湿意,他不安地抱着被褥堵在门口,嘴边是因为寒冷哈出来的白雾,除了不停地小声叫着他的名字,什么好话也不会说。 简直笨得可以。 在家被他爸欺负,在学校被同学欺负,在他哥那儿还要被自己欺负……凭什么啊? 李静水欠谁的了? 袁淮情绪翻滚,一想到自己之前干得那些混蛋事,李静水就知道忍忍忍,从来不说一句重话,背后是不是也像这样一个人傻乎乎的,想哭也不敢哭。 袁淮往前跨了一步要替李静水拿被褥,李静水却以为他嫌自己碍事要动手,吓得闭上眼睛缩了起来,就这样也不闪开,嘴里嗫嚅着什么,袁淮听不清。 他恶狠狠地把被褥抢过来,一个人闷头回了卧室,坐在床边生闷气,刚才听见李静水爸爸那么大声吼,他鞋都没顾上穿就跑出去了,现在脚上又是雪水又是泥巴,床都上不去,李静水还把的鞋给拿走了,真特么没一件顺心事! 他剁了几下脚,脚底板一阵生疼,这才觉得没那么憋屈了。 李静水跟进去,一看袁淮的脚脏了,又默不作声地去打了盆热水,他蹲在那儿想把袁淮的脚放进去,袁淮一把就推开他,“你别碰我,我自己能洗!” “哦……”李静水被推得一个趔趄,压扁了后面装货的纸箱,袁淮惊了一下,刚要站起来拉他,李静水就自己慌手慌脚地跑出去了,只留下那个扁扁的纸箱子。 他跑到客厅去收拾碗筷,完了又擦桌子拖地,还把院子的大门检查了一遍,可忙来忙去也有忙完的时候,他躲在厨房里,控制不住地掉眼泪,觉得特别委屈,他因为袁淮的任性挨了他爸一顿骂,袁淮却一点儿都不领情,好像他浑身上下带了病毒似的……他怎么能忘了,袁淮是瞧不起同性恋的,完全是因为袁伟才能容忍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 袁淮其实后悔得要命,他洗了脚盘腿坐在床上,坐了几分钟就坐不住了,趴在窗户那儿眼巴巴地瞅着院子,想看看李静水在做什么。 过了很久,李静水才慢吞吞地从厨房走出来,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了。 袁淮盯着看了半天,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在床上重新坐好、掏出手机和周小天聊微信,装出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他实在拉不下脸说刚才不讲道理的事……反正他把箱子给捏好了,李静水看见了估计就知道他的意思了吧。 以后他就对李静水更好一点,大不了李静水和他哥吵架,他也帮着李静水,这样总行了吧? 袁淮越想越理直气壮,等李静水进屋,他的神态就恢复如常了,一看李静水要打地铺,他扔了手机就拦,“你干嘛啊,我不睡地上!” 李静水说:“我睡。” “你也不许睡。”袁淮霸道地把他往床上一拽,他这半年不光是长个子,力气也大了不少,这么一拽一摁,李静水就被他弄到了靠墙的一边,粗暴地把李静水的鞋脱了一甩,袁淮往外侧一横,瞪着人,大有你要下去就从我身上踩过去的威胁之意。 李静水实在是没心力和他闹了,衣服也不脱,面朝里躺下,半个身子都贴着冷冰冰的墙,完全不想挨着袁淮,袁淮给他盖被子他也没反应。 袁淮才不信李静水能睡得那么快,他的手机还在滴滴滴响,周小天在催他说话,他回了句我先睡了就直接关机,气得周小天在对面骂他有异性没人性,八成是约哪个小姑娘去了,真不要脸。 屋里关了灯黑漆漆的,袁淮悄悄凑过去,趴在李静水头顶看他,李静水睡觉的时候也习惯低着头,幸好他人瘦脖子细,才没有长出一摞摞的颈纹,袁淮就着一点点月光,看到李静水的睫毛在颤,显然是装睡,他戳了戳李静水的脸,叫他喂喂喂,李静水也没睁开眼睛。 袁淮有些气馁,倒在床上烦躁地翻来覆去,故意把李静水的被子也卷到身上晾着人,李静水只是微微瑟缩,仍旧倔强地不肯再搭理袁淮。 李静水的拳头握在嘴边,眼泪顺着眼角滑到耳朵里,他今天真的很累了,一句话都不想说,就这样吧。 明天就会好的。 他很快就能回去见到袁伟了……只有袁伟肯对他好。 第14章 睡溜趟了 袁淮瞎折腾了一会儿,把被子给李静水盖回去,终于不甘心地老实躺下了,他枕着胳膊望着窗外清凉的月色,左边是呼吸逐渐平稳的李静水,头一次觉得原来夜晚这么安静。 安静得有点儿寂寞。 李静水小时候也是这样独自熬过来的吗?对着一个坏脾气的爸,和一个冷淡的妈,说起来还不如他呢,好歹他哥一直都特别疼他。 李静水背对着袁淮,即使穿着衣服盖着棉被,也能看到腰处的凹陷,袁淮轻轻喊了声李静水,小心翼翼地把胳膊搭上去,试着把人往自己这边拉,不想让他壁虎似的贴在墙上,这屋里这么冷,万一感冒了怎么办? 没想到他刚挨上人,李静水就自觉得靠过来了,主动贴着袁淮蜷起腿,睡得特别乖。 袁淮一下子屏住了呼吸,胳膊也不敢动,确认李静水没被惊醒,才偷偷笑了。 瞧瞧,统共就这点儿骨气,李静水还想和谁置气啊? 袁淮也不客气,他到现在脚还没暖热呢,就抱着李静水当抱枕,把两床被子叠着捂住两个人,这样一起凑着睡总比一人一个被窝要暖和。 李静水后脑勺的头发软软的,挨在袁淮脸上有点儿痒,袁淮就往下溜了溜,把脑门抵在李静水的脖颈上,李静水连脖子上的皮肤都嫩得像豆腐,蹭着特别舒服。 袁淮下午睡过了,本来没什么困意,这么抱着暖烘烘又好闻的李静水,居然又眯过去了。 等睡到后半夜,袁淮被两床被子压得一身汗,更别提李静水了,早就半截身子滚到被子外面了,袁淮的手搭在他胸口,他觉得有点儿透不上气,紧跟着大腿上挨了一脚,一个激灵惊醒了。 袁淮皱着眉毛,脸上热得红扑扑的,正张牙舞爪地和被子打架,被缠在里面热得呼哧呼哧的,不知道做了什么梦,还哼哼唧唧的像在撒娇。 李静水看着就笑出来,睡觉之前那点儿气早就散了,他拿手给袁淮擦了擦额头的汗,取了一床被子下来,在地上铺了一层纸壳子隔潮气,随便打了个地铺,离天亮也没多久了,他打算就这么将就一会儿,让袁淮睡好了养足精神,免得和同学玩得时候犯困。 袁淮身上敞开了,在梦里的他也挣脱了那层软绵绵困着他的蚕茧,奋力地探出头呼吸新鲜空气,外面黑漆漆一片,他感觉身上的燥热还是没褪,可是很奇怪地找不到自己的双手,只能胡乱踢腿解气,这时候看见不远处有个浑身白光的人,袁淮居然不觉得害怕,大声喊他过来帮忙。 第16章 那个人站在原地犹豫了几分钟,走过来帮袁淮撕那层茧,从脚丫撕到肚子,告诉他撕不掉了。 袁淮气得要命,说自己都要烧起来了,问那个人怎么办。 那个人说:我来帮你吧。 然后就把手伸进茧里,摸着袁淮难以启齿的地方上下动作,袁淮是和周小天看过毛片的,虽然没自己试过,可也知道是怎么回事,顿时就恼羞成怒地破口大骂,可那个人弄得太舒服了,他骂着骂着就没劲儿了,对方还要凑过来亲他。 袁淮也不知道躲,就瞪着眼睛看着那个人,那人的脸离得越来越近,白光下的五官渐渐清晰,秀气的脸型,淡淡的眉毛,大眼睛里带着一点胆怯和害羞,像看他哥哥那样动情地看着他,嘴唇又润又红……袁淮突然发现,那人身上不是裹着白光,而是裸露的皮肤太白了,所以才在发光…… 袁淮脑子里一阵混沌,身体一抖,惊叫着从梦里醒过来,陡然出了一身冷汗。 李静水正蹲在地上叠被子,听见动静仰起头,关心地问:“怎么了,做恶梦了?” 袁淮嘴唇干涩,眼神还是直的,看着真像被魇到了,李静水要过来帮他掀开被子透气,却被袁淮死死按着被脚不让动,梗着脖子红着耳朵,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隐藏自己湿漉漉的裤裆。 “我、我先坐会儿……” 袁淮对梦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只记得那些很刺眼的白光。 他看到李静水疑惑地看着他,忍不住就心虚地大声说:“我饿了,有饭吃吗?” “我去做,蒸蛋和小米粥行吗?”李静水笑笑,觉得袁淮果然还是个小孩子,睁开眼睛就喊饿。 袁淮胡乱点头,等打发走了李静水,赶紧蹦起来打理自己,把擦了精液的卫生纸裹了好几层揣进裤兜,越看那个土了吧唧的牛仔裤就越泄气,他知道这是生理现象,到他这个年纪,身体又没毛病,初次遗精是很正常的,可是偏偏在李静水家…… 李静水怎么睡地上去了?不会是发现了他溜趟了吧…… 袁淮觉得简直没脸见人了,抱着脑袋无声地嚎了一会儿,蔫巴巴地跑去院子里洗漱,天才刚亮,李静水的爸妈还没起床,就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地吃早饭。 袁淮吃饭的时候也一直打量李静水,想在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李静水本身就是个内向的人,给袁淮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头就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是扒着碗边在吃东西了。 袁淮就更加不确定李静水到底知不知道了。 他板着脸吃完饭,装模作样地按了几下手机,说周小天催他了,他现在就得走,不等中午了。 李静水对着袁淮本身就不太自在,听袁淮要走也没留,去厨房给他装了几个煮鸡蛋,又在卧室那些箱子里摸了点儿薯片巧克力,装了一小袋子塞给袁淮。 袁淮不肯要,他还记着李静水爸爸昨天骂的那些难听话,他吃个糖都对李静水横眉怒目的,要是知道他揣这么多东西走,指不定要怎么教训李静水呢。 李静水固执地塞给他,凑近了小声说:“你拿着吧,我房间里的都没数,我爸不知道的。” 袁淮这才收了,两个人一路沉默地走到县里的车站等车,袁淮上了车,才恍惚地有了要离开的真实感,他跑到车尾,拿手擦掉玻璃上影影绰绰的雾气,看到李静水还在那儿站着朝他招手,这么冷的天,连个手套都没有戴。 袁淮站在那里,看着李静水的身影逐渐变成一个看不清的小黑点,才抱着那个小袋子坐下,感觉自己像是完成了什么使命。 他被抓心挠肝地磨了一个寒假,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空落落的烦躁和不安,在见过李静水之后神奇地消失了。 袁淮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心里轻松又高兴,掏出手机给李静水发了个短信: 我哥做饭真是巨难吃了,求你赶紧回来做饭吧。 李静水塞给袁淮的那一袋零食,包括那几个煮鸡蛋,袁淮都没舍得分人,连周小天要都不给。 周小天就更确信袁淮这厮绝对是早恋了,嗷嗷叫着要告袁伟、告老师,被袁淮堵住嘴揍了好几下胖肚腩。 要说那些零食,都是些粗制滥造的山寨货,上好圭薯片,全鸽瓜子,味道实在不怎么好。 可袁淮就是吃得美滋滋的,一路上心情都特别飞扬。 离大学返校还有一周,李静水就提前回来了,他下火车的时候行李箱在地上磕了一下,批发市场买的便宜货立刻就现形了,轮子碎了一只,拖在地上咔啦咔啦响,李静水舍不得把箱子磨坏,只能双手拎着慢慢往前挪,被人流挤得踉踉跄跄,刚出站台,冷不丁手里一轻,袁伟把箱子给接了过去,单手就能提得很稳当。 李静水眼睛一亮,雀跃道:“袁伟!” 他喊了一声,喜悦就变成了担心,紧紧抓着袁伟的衣服问他,“你生病了吗?怎么瘦了这么多?” 袁伟挑眉自嘲地笑笑,“被你乌鸦嘴说中了,我喝酒把胃喝坏了,最近吃什么吐什么,可不得日渐消瘦吗?” 李静水顿时心里一揪,有些讪讪地低喃了一句对不起,好像袁伟生病是被他咒得一样。 袁伟搂了搂他的肩膀,“好了,我开玩笑的,你可别当真啊,反正这也离夏天不远了,就当提前减肥了。” 李静水根本笑不出来,嘟囔着,“你、你又不胖……” 袁伟就笑着,带着暗示捏了一把李静水,李静水立刻闭上嘴,低下头红着脸,被袁伟搂着挨挨挤挤地出了火车站。 他给袁伟说了自己几点的火车,可袁伟没回微信,他没想到袁伟真的会来接他。 李静水盯着袁伟虽然消瘦,但依旧俊朗的侧脸,忍不住抿嘴高兴起来,等回家了他就给袁伟熬小米粥吃,胃病吃药只能管一时,主要还是得靠养,到时候他再搜搜养胃食谱,等袁伟吃烦了就变变花样,一定能把袁伟给养回去的。 市区比m县暖和得多,不但没有积雪,路边的树杈上已经隐隐冒出绿意,李静水还穿着家里穿的厚棉衣,多走几步就开始出汗,他想脱件衣服,偏偏袁伟赶得很急的样子,一直紧紧扣着他的肩膀,他不敢挣扎,也不想挣扎,尽管他们在别人眼里看上去只是关系很好的哥们儿,可袁伟实在难得和他在公众场合下亲近,李静水连一点点机会都不想失去。 于是他就这么满脸是汗的一路跟着袁伟赶到公交车站,抿着嘴怕自己喘出声,让袁伟注意到他狼狈的样子。 “静水,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买喝的。” “我不——”李静水话还没说完,袁伟就已经急匆匆地跑开了,李静水只好扶着行李箱站在那里,结果车过去好几趟袁伟也没回来,李静水打了通电话,袁伟没接,他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前后左右地乱转着脑袋,怕袁伟是从哪里经过没看见他,两个人这么错过了。 袁伟在附近的公厕里吐了一场,撑着水池忍过了一阵剧烈的头痛,这才洗了把脸,等脸上勉强恢复了一点血色,随便买了两瓶矿泉水交差。 李静水果然还在等他,看到他就松了口气,连原因都没有问。 袁伟喜欢他这份乖顺,对李静水就更耐心了一些,意思着关心了一下李静水的寒假生活,等到了家里,李静水赶紧脱了外套,身上黏着一层汗特别不舒服。 他正在挂衣服,袁伟就猛地从背后抱住他,把人怼到了门板上,他压着李静水缓缓地贴上去,咬着李静水的耳垂问:“乖乖,咱们这么久没见,你想我了么?” 刚才在车上假装成胃药吃下去的药片已经起了作用,袁伟的手摸进李静水的衣服里,用力抚过他沾着汗水滑腻腻的皮肤,像是要把自己心里直觉的厌恶也一起抚平了。 李静水感觉有些痛,却只是老实地承受着,门板很凉,袁伟的呼吸很热,他迷迷糊糊地呻吟了一声,惊恐地发现袁伟的手滑进了他的裤子。 袁伟从来不碰他前面的。 在李静水的想法里,袁伟和他好了那么久也不碰的地方,必然是很丑陋的,袁伟不喜欢,潜移默化久了,李静水连自己也不太关注那里,几乎不会主动纾解欲望,现在袁伟碰他,他没有快感,只觉得慌乱羞耻,怕袁伟回过神之后觉得后悔,觉得他脏…… 李静水绷着腰,挣扎着去抓袁伟的胳膊,不让他继续,额头上的汗流到眼睛里蛰得生疼,李静水低声呜咽起来,在这一瞬间,本能地对袁伟异样的主动感到畏惧。 他甚至都吓软了。 李静水看不到背后,袁伟正狠狠蹙着眉头,他一摸到那个和自己一样的器官,胃里就开始翻腾,简直说不出的恶心,李静水的东西缩成一团,大腿根一直在抽动,湿漉漉的全是汗。 可一开口,袁伟的语气却温柔地让人听不出异常,“怎么,不喜欢我摸你吗?” “不、不……”李静水思绪空茫,只会呜咽着摇头,等袁伟把手抽出来,才猛地抽了一口气,趴在门板上瑟瑟发抖,要不是袁伟托着他,整个人都能滑到地上去。 第17章 “这么害羞。”袁伟笑了一声,抱着李静水亲他的后颈,轻声哄着,“行吧……那不勉强你,我们去浴室再做,好不好?” 李静水皮肤白皙,腰也细,肩胛骨漂亮的像一对无暇的玉蝴蝶,随着喘息微微起伏,如果没有转过身,简直就像个漂亮纤细的女孩子。 这也是袁伟每次喜欢从背后进入他的原因。 第15章 撞见好事 李静水被袁伟拽进浴室,两个人在花洒下面草草冲了一遍,李静水自己偷偷背身蹲在角落做润滑,袁伟赤裸着靠在洗漱台那儿冷眼旁观—— 他的时间不多了,一定要让李静水对他更死心塌地才行。 袁伟需要李静水和袁淮能共处,但又不希望两个人关系太好,毕竟李静水的性取向不正常,性格又太软弱,可最近袁淮总问他李静水什么时候回来,让袁伟觉得不太舒服。 明明之前担心两个人处不来的是他,真等袁淮接受了李静水,他又有些怅然若失,担心袁淮受到影响是一方面,其实在袁淮欺负李静水的时候,他也无耻地觉得畅快,而且他更想让袁淮能接住自己去控制李静水,而不是唯李静水马首是瞻。 他那个傻弟弟,到底还是年纪太小了,心不够狠。 袁伟眉目深沉,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李静水大概弄了一下,就怯怯地站起来,朝袁伟走过去时还小心地捂着下面,头都恨不得埋到胸口去,“袁伟……我、我好了……” 袁伟回过神,朝他宠溺地笑笑,他知道李静水的事前工作都做得很粗糙,不可能一下子适应他插进去,却偏偏用力贯穿李静水,看李静水疼得紧紧抠着洗漱台,一言不发地承受着痛楚,他就觉得痛快。 是,他是对李静水别有用心,可他也给了李静水想要的。 如果不是他,李静水就注定了要一个人可怜地继续孤独下去,这辈子也没人愿意主动靠近他这个同性恋,没人会施舍给他一点点的爱情,哪怕是假的。 大家各取所需,又有什么不公平? 李静水知道袁伟不喜欢他叫,就努力地咬着嘴唇控制着,可是实在太疼了,一个寒假没有打开身体,他用了润滑也不行,越疼他就越紧张,越紧张就越不能放松,疼得越厉害。 他不知不觉把嘴唇都咬破了,胳膊撑不住身体,一耸一耸间脑袋就撞上了镜子,袁伟却没有注意到。 李静水抬头看着镜子,看着袁伟在他身后凶狠冲撞的样子,他很疼,可是想到世界上只有这个人会喜欢他,会温柔耐心地和他说话,他就觉得能忍受,那个冰冷漫长的寒假终于结束了,他现在就在袁伟怀里,袁伟抱着他、进入他,两个人用最亲密的姿势确认着彼此。 李静水破涕为笑,感觉疼痛都消失了不少,他太喜欢袁伟了,只要袁伟想要,他就愿意给。 李静水感觉自己的身体慢慢燥热起来,因为那份崇拜和喜欢心口发烫,渐入佳境。 …… 袁淮得知李静水今天回来,下午一上课就开始装头疼脑热,趴在桌子上哼哼唧唧的,连周小天都被他骗过去了,等捏着病假条走出校门,袁淮立刻精神抖擞地撒丫子狂奔,赶着回了家。 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李静水,嘴都快咧得挂耳根子上了。 他说不上正当理由,就宽心自己是要回去提前封了李静水的嘴,威胁他别把寒假那出事儿告诉袁伟。 等袁淮轻手轻脚开了门,一看到李静水挂在那里丑兮兮的棉衣,立刻就得意地笑起来,他悄悄摸到厨房看看,没人,难道是赶路累了睡觉了? 结果卧室也没人。 袁淮正疑惑,陡然听到一声又细又高亢的尖叫,是从浴室里传出来的。 袁淮还以为李静水洗澡摔倒了,心都悬了起来,正要过去开门,里面传出他哥沉稳的嗓音,“嘘,别叫——乖。” 李静水的声音没了,只能隐约听到很小声的啜泣。 袁淮要还是不知道他们在干嘛,那就是个二傻子了,他涨红着脸倒退几步,连书包都忘拿了,慌手慌脚地跑了出去。 这俩人真、真不要脸,居然白日宣淫! 袁淮气愤地在楼道里呸呸呸了好几声,一口气跑到了小区外面,才觉得自己激烈的心跳缓下来,脸上烫的都能煎鸡蛋了。 袁淮在外面揪草揪了一下午,蹲得腿都麻了,估摸着差不多到放学时间了,这才无精打采地上楼。 袁伟正在客厅看书,厨房里有切菜打火的声音,气氛温馨,就好像寒假只是袁淮做了个梦,李静水根本就没离开过。 袁伟看袁淮在门口磨蹭着换鞋,半天不进来,就放下书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袁淮被盯得头皮发麻,特别不自在,偏偏袁伟叫他,他只能走过去,眼珠子到处乱转,心虚得不得了。 袁伟早就发现袁淮撂在卧室的书包了,再一看袁淮的反应,就知道这孩子八成是撞见他和李静水办事了,袁伟叹口气,他还是不够谨慎,但是看袁淮这样他也不由地放了心,知道别扭知道跑,就说明袁淮内心是反感这种事的。 “你下午去哪儿了?”袁伟语气淡淡的,却没有责怪的意思,“周小天给你打电话,我接了,他说你肚子疼,现在怎么样了?” “嗯……我好多了。”袁淮支支吾吾的,夸张地哈哈两声就往厨房蹿,“喂,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那热情洋溢的,差点儿把李静水手里的刀吓掉了。 李静水诧异地望向袁淮,他脸颊上还有一点淡淡的红晕,嘴唇也比平时要红,整个人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奇特的气质,让袁淮一下子就看呆了……李静水这样真好看。 李静水抿着嘴笑,小声地说:“做了蛋包饭……还有小米粥和花卷。” 袁淮回过神,这次是真的有点儿高兴了,李静水还记着着呢,说要给他做蛋包饭吃。 等吃晚饭的时候,袁淮只顾着狼吞虎咽,李静水却悄悄关注着袁伟,看袁伟胃口不佳,炒菜没动几下,反倒是凉拌的黄瓜能多吃几口,他就暗暗记下了,以后要尽量少做些油腻或者味道重的,清爽的才能帮袁伟开胃。 收拾完厨房,李静水就让袁伟拉进了房间,他郑重地打开衣柜最下面的小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张存折交给李静水,李静水傻傻地捧着,一动不动的,好像这个小纸片重于千金似的,“我、我不要……” “谁说要给你了,”袁伟笑着弹了一下他的脑门,“你想什么呢,我是让你打开看看。” 李静水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打开看了一眼,惊讶道:“这么多!” “是啊,我寒假可不光记着应酬,还接了不少图呢。”袁淮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你看,我们现在有五千块了,等我毕业会赚的更多,很快就能存个首付,买房子、养老婆。” 李静水害羞地笑起来,把那张存折重新交给袁伟,他心里甜丝丝的,难得主动抱住了袁伟,软软地说:“袁伟,我不用你养,我也能挣钱。” 只要袁伟计划的未来里有他,袁伟的心里有他,他就比得到什么都要满足。 袁伟肯给他看存折,还说出了这样的话,是在认真把他纳入家庭,当成一个家人了。 李静水感觉很幸福,他不想回那个又冷又小的m县了,他的家在这里,袁伟疼他、照顾他,他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他会和袁伟一起努力生活,等袁淮念完书,他们还可以放下一切到处去旅行,真正过一下甜蜜的二人世界,到老了就一起在家门口搬个摇椅,一边晒太阳一边回忆过去…… 所以现在再苦,也值得。 袁伟回抱着李静水,他们从来没有拥抱过这么久,李静水紧紧地依偎着他,就好像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是值得信任的一样,袁伟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本来想放开,到底还是任由李静水腻着了。 他也只能给李静水这些了。 最近除了加剧的头痛和恶心,他的视力也开始锐减,现在画图都变得有些吃力,他得慢慢把自己接私活儿的人脉交给李静水,免得等他……李静水连个赚钱的门路都留不住。 …… 袁淮在浴室冲澡,明明里面什么味道都没有,被李静水收拾得非常干净,他还是在到处乱看,想找出一点点蛛丝马迹。 花洒往下喷着水,袁淮站在水里,冷不丁就想到李静水,身体很白,哭起来怯怯懦懦的一张可怜的脸,让人特别想欺负他…… 他又莫名地回想起在李静水家做的那个梦。 那个人是谁呢? 等回过神,袁淮猛然发现自己居然起了反应,吓得赶紧关水擦澡,要离开这个让他想入非非的罪恶的浴室。 妈的真变态真恶心,他刚才是疯了吗?怎么能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给硬了! 袁淮烦躁地擦着头发,正巧碰上拿着杯子的李静水,他讨好地跟袁淮笑笑,没想到袁淮居然无视他,径直回了房间。 李静水的笑脸僵在那里,尴尬之余,还有一点失落,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得袁淮不高兴了,本来经过寒假那一次见面,他还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缓和了。 第18章 等袁伟催了,李静水才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跑去倒水。 …… 眨眼到了三月,袁伟已经开始在某个燃气设计院里做总图实习生,如果一切顺利,就等着签三方协议了。 至于他手里的私活儿,也基本交接给了李静水,偶尔李静水犯难,他才会帮着把把关。 市区的主干道上已经桃花繁盛,这个春天来得格外早。 也格外祥和。 第16章 篮球赛(上) 最近这段时间,李静水和袁淮基本上可以算是和谐相处了,哪怕袁伟不在,两个人也能聊几句,袁淮感觉李静水已经无孔不入地入侵了他的生活,但他并不反感,这个人不吵不闹不多事,安静起来就像隐形人一样,他甚至都庆幸他哥找了李静水,要是来个叽叽喳喳还需要他们俩兄弟供着的大小姐,那才叫人头疼。 袁伟因为工作的关系经常加班,李静水替他养胃的进程被迫打断,他心疼袁伟吃不好,就每天早早爬起来蒸饭炒菜,给袁伟做便当,可袁伟因为吃止痛药和抑制剂的缘故,根本就没胃口,便当经常全部倒进垃圾桶,再拿着空饭盒回家。 到了四月份,袁伟的视力下降得厉害,而且频繁的头疼和意识模糊,让几个同事都注意到了异常,他怕哪天自己撑不住,一直隐瞒的病情会提前曝光,于是只能拿家里有事为借口,提前结束了实习,签三方的事也黄了。 袁伟没有告诉别人,依旧每天拎着包早出晚归,他不想多花钱,就跑到李静水绝对不会去的郊区图书馆,找一个角落趴着休息,常常昏昏沉沉就睡到了晚上,冷汗浸透全身,还得疲惫地拖着脚步回家,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袁淮说说笑笑。 他非常辛苦,可是每次看到无忧无虑的袁淮,就觉得也许自己还能再撑一天。 学校已经开始选毕设题目,袁伟回去了一次做做样子,心思压根不在上面……他知道自己熬不了那么久了。 某天在图书馆的时候,袁伟猝倒了,管理员吓得要叫救护车,看热闹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袁伟迷糊着醒过来时幸好救护车还没到,他赶紧百般道谢,推说自己没事,拿着东西就溜了。 那里也不能再去。 袁伟就去了公园里,阳光很暖,到处都是小孩子玩闹的欢笑声,他坐在草坪上,想着袁淮小时候的样子,打开笔记本一张一张翻看之前和袁淮拍过的照片。 他养了弟弟很多年,对袁淮再好,也只能供吃供穿,稍微奢侈一点的,他都给不了。 现在甚至连陪袁淮长大也做不到了……他大概是世界上最没用的哥哥。 袁淮以前说过想去看大海,他答应过袁淮等毕业了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就去,也不知道等他死了,袁淮还会不会记得这话,怪他没有说到做到。 照片过到最后,是李静水和他们兄弟俩的合照。 袁伟的手顿住,他看着照片上李静水腼腆的笑脸,那双又大又明亮的眼睛,连拍照也在偷偷地看他。 袁伟第一次觉得,李静水的喜欢很沉重,压得他有些透不上气,他慢慢把手指移到了袁淮的脸上,目光又重新变得坚毅,猛地合上了笔记本。 …… 四月初,袁淮的学校举办一年一度的篮球公开赛,决赛日允许家长进校参观。 袁淮个子蹿得很快,在一群男生里鹤立鸡群,带着他们班一路杀进总决赛,可每个人的邀请名额只有一个,家长得拿着邀请卡才能进校,他捏着那张小卡片纠结了好半天,最后还是郑重其事地填上了袁伟的名字。 袁淮因为只邀请了袁伟一个人,专门趁着晚上李静水洗澡的功夫,摸进袁伟的卧室送邀请卡,袁伟那时候正难受,头一阵一阵地晕,眼前黑蒙蒙一片,袁淮说的话一句也没听清,只能微笑点头,等袁淮一走,立刻抖着手去抓药瓶。 他已经把药剂量加到了四倍,还是没多大作用。 袁淮送完了邀请卡,就像完成了一件心头重任,整个人都轻松了,他自己也觉得挺搞笑,请家长啊那肯定就是请他哥了,李静水压根排不上号的,他怎么就有种做贼心虚、愧对李静水的感觉呢? 袁淮摇摇头,开冰箱取酸奶的时候,多取了一盒放在浴室门口,勉强算是对李静水不能围观他打球的英姿表示遗憾。 李静水出来的时候没注意,踩了一拖鞋,半盒子都撩在脚上,他也不敢问袁淮为什么把酸奶放地上,只好默默回浴室冲脚,又擦了一趟地板。 后来再买奶,他想着袁淮可能不喜欢这个口味,就换了别的。 到篮球比赛当天,袁淮一大早就扑到袁伟身上打滚,被袁伟有气无力地抖开,“起来,你要压死你哥吗?” 袁淮又扑上去,隔着被子骑在袁伟腰上,他偷偷拿袁伟的啫喱抓了个大背头,意气风发地说:“哥你记得早点来,我让周小天给你占个好位子。” 袁伟还没睡醒,随便点点头,催他说:“行了,你快去收拾上学。” 袁淮嘿嘿笑着跑去吃早饭,平时李静水都习惯熬粥吃馒头,今天破天荒地给他煎了牛肉,配着橙汁和蔬菜沙拉,好像知道他要消耗很多体力似的。 袁淮心里一咯噔,“你知道了?” “嗯……”李静水抿嘴笑笑,“周小天告诉我的,你吃饱点,比赛加油。” 袁淮顿时就有点儿不是滋味,周小天简直是个友中败类,他有心瞒着李静水,周小天这不是拆他台吗?而且周小天他俩就见了一回吧?李静水不是内向吗,为啥就能跟周小天玩到一起去? 袁淮憋着一股子闷气,又担心他没邀请李静水,李静水知道了难过,偏偏这人不会提要求,只知道自己偷偷掉眼泪。 他不由就小心翼翼地瞄着李静水,可是观察了半天,也没感觉李静水不高兴。 这下反而换袁淮不高兴了—— 李静水这是什么意思?觉得不叫他去才省事儿了是吧,正好随了他心愿了? 也是,他们不过是陌生人之间彼此做个室友,要没有他哥,他才不屑搭理李静水这种又闷又怂的人! 袁淮越想越气,扔下刀叉,拿筷子扎着牛肉几口咬完,橙汁一口闷到底,沙拉也不吃了,背着包就哐啷一声摔门出去。 袁伟被吵得直叹气,“这熊小子又犯什么倔?” “我、我不知道……”李静水还懵着,他只是说了声加油而已,袁淮就突然生气了。 蔬菜沙拉袁淮只动了两筷子,李静水觉得倒了可惜,就默默地接着吃完了,等袁伟洗漱完毕,他又重新端上小米粥,陪袁淮又吃了一点粥。 袁伟慢悠悠地吃饭,把袁淮给他的邀请卡推过去,“静水,你去看袁淮比赛吧,我公司有会,没办法请假。” 李静水错愕地望着袁伟,欲言又止,最后乖乖点头,这次表情真的有些失落。 他已经被周小天邀请过了,本来想一会儿和袁伟一起去的…… 何况袁淮本来就生他的气,要是发现他代替袁伟过去看比赛,还不知道要发多大的脾气。 袁淮的比赛时间和李静水的上课时间有冲突,那门课还是出了名的点名捕手,李静水和班里的同学都不熟,没人帮他答到,十分的出勤分数肯定是要扣掉了。 他原本计划得好好的,要和袁伟一起出席,现在少了袁伟,李静水感觉意兴阑珊。 只有袁伟在他身边,他才觉得自己是家里的一员。 可是想到袁伟的嘱咐,还有袁淮早上兴致勃勃的样子,李静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车去了袁淮的高中,袁淮上的是个公立学校,平时简朴的校门难得拿红绸气球装饰了一番,门口坐着两个老师检查邀请卡。 李静水掏了一张,那老师对了半天说:“不好意思,您这个身份证和邀请卡的名字对不上号啊。” 李静水脸一红,赶紧掏了周小天写的那张,“抱歉,是、是这个。” “这俩学生都是你弟弟?姓怎么还不一样?” 李静水不会撒谎,紧张得汗都要冒出来了,他局促地捏着手指,等老师一脸纳闷地把邀请卡还给他,就一溜烟地跑进去,好像后面有狼在撵似的。 刚一过教务楼,就能听见学校操场传来的一阵阵喝彩加油声,李静水去的有点儿晚了,操场上一共三个场地都占满了人,他个子不高,站在人群外面根本搞不清里面比赛的是哪个班级。 李静水试着蹦了蹦,还没等看到有没有袁淮,旁边的人烦躁道:“你干嘛啊,碰到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李静水赶紧道歉,悄悄走开,他漫无目的地绕了好大一圈,总算听到某个方向有女生甜甜地喊了一声“袁淮加油”。 李静水眼睛一亮,赶紧凑了过去,虽然看不见全景,但要是有人起跳投篮还是能勉强看见的,他在裤子上蹭了蹭手里的汗,努力把手机举高,想拍几张袁淮进球的照片带回去给袁伟。 李静水专心致志地昂着头,举了一会儿手都酸了,两个班级战况胶着,好几分钟愣是没人能把球运到篮筐底下,突然靠近中心的人声一阵呼喊,袁淮穿着红色的篮球衣,从一群黑压压的脑袋里高高跃起,他满头汗水,抿着嘴表情酷酷的,猛地把球灌进了篮筐。 第19章 “袁淮!真棒!”李静水没忍住跟着喝彩,高兴得脸颊通红,仿佛进球的人是自己一样。 他这么大声一喊,周围的学生和家长忽然都转头看向他,表情很嫌弃,李静水讷讷地抿着嘴放下手机,往后退了一步,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 “哎呀,哥,真是你!我听着像你的声音!” 李静水一回头,就看到周小天,小胖子赶紧拉着他就跑,“哥,你怎么跑别的班队伍里去了,还敢给袁淮加油,也不怕他们吃了你……你怎么没找我啊,我都给你们留好位置了。” “我来得有点晚了。” “不晚,他们抽场地耽误了一会儿,这也就刚开始。”周小天啰啰嗦嗦说了半天,才左右一看,“袁伟大哥呢?” “他忙……我自己来的。”李静水发现周小天要把他往最前面拉,挣扎着说,“我不进去了,在这儿看就可以的。” 他怕袁淮看到自己却没看到袁伟,会影响发挥。 “来都来了,你光看别人后脑勺有意思吗?”周小天不撒手,一口气把李静水拽进了前线,这小胖子还搬了个条凳,大剌剌坐在场地红线旁边,矿泉水毛巾和拍哨一应俱全,给李静水塞了满怀,“哥你拿好了啊,等中场休息的时候给袁淮,我是拉拉队的一会儿得上场。” 李静水迟钝地应了一声,才回过神惊讶地盯着周小天,“拉拉队?” 周小天偷偷把外套拉开给李静水瞅了一眼,坏笑着说:“嘘,这是我们班的秘密武器,保管辣眼睛辣的他们打不了下半场,袁淮他们看过很多次排练,已经免疫了。” 李静水噗嗤笑了,他佩服周小天这个小胖子拿自己取乐的勇气,也喜欢周小天这样天不怕地不怕、从来不丧气的样子……和自己截然相反,这才是袁淮乐意接受的朋友吧。 等李静水的注意力回到赛场,袁淮也注意到了他,他先是疑惑李静水为什么会来,一看到旁边的周小天就全都明白了,这家伙的邀请卡请不来爸爸请不来妈妈,干脆就给李静水了……早知道他干嘛当初纠结那么久,直接把周小天的抢过来就行了。 不过他哥呢? 袁淮有些走神,运球的时候被人劫了球之后,好半天都没找到状态。 等吹了中场哨,他们班已经落后了八分。 第17章 篮球赛(下) 袁淮心情不佳,耙着脑袋上的汗,闷闷地从场上下来。 李静水紧张地站起来,他把东西挨个放在条凳上,看了一眼又怕袁淮不够坐,就把水和毛巾抱着,等袁淮一过来,马上殷勤地踮脚往袁淮头上搭毛巾,“快擦擦汗,别感冒了。” 说完还把周小天的外套罩在了袁淮身上,拧开水递过去,袁淮没接,问他,“我哥呢?” “袁伟开会……他、他说让我先来。”李静水说了句不算谎话的实话,脸涨得通红,实在不敢说袁伟来不了了,那袁淮得多失望啊,他看袁淮坐着不动,就站在他背后,小心翼翼地拿毛巾帮他擦头发,动作轻柔极了,“我拿手机拍了的,你进球的都拍了,到时候一定拿给他看。” 袁淮闷闷不乐,他总觉得他哥从寒假以来,就每天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回家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偶尔和他说话也心不在焉的,更别提像以前一样陪他打球跑步了,他知道袁伟现在是大四找工作和写毕业论文的关键时期、压力很大……但李静水都能抽空过来,他哥却没来,两厢一对比,他心里就是不舒服。 他烦躁地别开头,“别擦了,反正一会儿还要出汗。” “那、那你喝点儿水,”李静水从口袋里摸出一小袋盐,倒了一点点进去,“喝盐水好。” 其实袁淮班里给队员们准备了运动饮料,比李静水这种手工制作的盐巴水强多了。 可是看着李静水期待讨好的眼神,袁淮鬼使神差就接过来灌了一口,咸得喉咙一梗,鼻孔都扩开了,含了半天才硬着头皮咽下去……妈的,李静水到底放了多少盐,是打算直接齁死他吗? 他是不是别班派来的奸细? 李静水看袁淮喝了水,这才脸上带笑,放松地挨着袁淮坐下,手里把着那个彩色拍哨玩,哗啦哗啦摇得特别稀罕,袁淮翻个白眼,真想捂着脸说不认识这个人。 被李静水这么吵着,袁淮竟然不去想袁伟没来的事了,等周小天带着由五个胖男生组成的拉拉队闪耀上场,穿着粉红色紧身衣群魔乱舞,朝着别班的队员又是抛媚眼又是飞吻的,袁淮站在凳子上给周小天鼓掌叫好,周围起哄声震天响,半个操场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李静水也笑得不行,偷偷拿手机拍了两张,连袁淮投篮的照片一块给袁伟发过去。 袁淮余光扫到李静水在玩手机,眼珠一转,猛地跳下来抢过手机,李静水愣了愣才说:“别、你还给我。” 袁淮瞪他一眼,嘘了一声,李静水就不敢吱声了,皱着脸在袁淮旁边团团转,很紧张的样子。 袁淮看着碎屏还没换,眉头一蹙,“你怎么还没换屏?” 李静水不敢说舍不得花钱,支支吾吾地应着,“忙……等我有空就去。” 袁淮颔首,看他着急就故意逗他,“你藏片儿啦?” 李静水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没有没有。” “那我看看怎么了。”袁淮先翻通讯录,没看到周小天的名字,紧跟着就翻微信,被李静水的联系人列表惊到了,三个人一个群,比十来个人的通讯录还可怜……不是吧? 袁淮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李静水,李静水表情难堪,他就是怕袁淮发现他是个没朋友、孤僻的人,会更加瞧不起他,但他没胆子和袁淮抢,只能眼睁睁看着袁淮点开了周小天的聊天窗口—— 一水儿的白,只有又短又稀疏的几条绿,袁淮挑眉,顿时说不出的舒坦和扬眉吐气,他就说嘛,李静水跟个木头似的,对自己当面蹦不出三句话,还能和周小天聊得起来? 周小天这货也真够不要脸的,考试没及格过几次,发现李静水不大会接话,就专注问学习,李静水那是个学霸啊,肯定有问必答的,偶尔还能回个语音……周小天要是热爱学习,母猪都能上树了。 袁淮打量着李静水,这人到底哪儿来的吸引力? 继他哥之后,又有一个脑瓜子坏了的周小天。 袁淮感慨着,又去翻李静水和他哥的聊天记录,这下就和刚才的情况完全相反了,绿的多白的少,李静水絮絮叨叨地,来去就那些话,记得吃饭、记得喝水、看电脑久了要起来走走,还有在街上随手拍的小猫小狗,不少都拍花了,最新的消息就是刚才的篮球赛和拉拉队。 他哥依旧没回复。 李静水的生活非常乏善可陈,好像全部的中心都是他哥,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哥身上。 李静水对他哥一天的自言自语,比和他一个礼拜说得话都多。 袁淮嚼了下腮帮子,内心忽然有些小不爽,像是嫉妒,又像是可怜。 他看着沉默不语、已经自暴自弃的李静水,动手把自己的微信加了进去,把他哥的昵称改成熊大,他是熊二,周小天……嗯,光头强。 李静水傻看着,好几次想阻止,到底没敢说什么,由着袁淮去折腾。 袁淮把手机还给他,略带威胁地说:“不许改昵称,听见没有,我要检查的。” “嗯。”李静水无奈地点头,袁淮要上场了,把周小天的外套甩在他身上,罩住他的一瞬间,外面吵吵嚷嚷的,李静水隔着衣服看不到袁淮,却隐约听见他说:“我哥要是没空,你可以找我聊,我下课回。” 李静水有些犯懵,等哨声响起,下半场正式开始,才慢慢掀掉了衣服,不可置信地看向袁淮。 袁淮脸上洋溢着青春无敌的笑容,爆喝一声,拿一个威风的盖帽开了局。 周围一片欢呼,袁淮嘚瑟地朝天一指,手指下滑,钉到李静水的位置,作势开枪。 李静水一个激灵,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涌动着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奇异的感觉,好像真的中了枪一样,一动都不能动了。 周小天已经回来了,一边胡乱擦着临时涂的口红腮红一边嫌弃,“靠,这小子发什么骚!” 李静水只是呆呆地站着,看着穿着红色球衣的袁淮在场上肆意奔跑,连拍照都忘了。 …… 操场两米半高的铁栅栏上,密密匝匝缠绕着的爬山虎,风吹绿波,露出后面的一抹人影。 袁伟正站在那里,听着里面热闹的欢呼,低头看李静水发来的照片,苍白瘦削的脸上绽开笑容。 他怎么会错过袁淮的比赛呢? 只是他不确定自己能坚持多久,不想让袁淮看见他突然倒下。 袁淮所在的班级最终狂甩对手十六分,他代表队伍领奖的时候,底下欢呼不断,刚拎着奖杯下了台,就有几个小女生围过来,叽叽喳喳地夸他厉害,还想给他塞手帕、护腕之类的小物件。 第20章 周小天一瞅这架势,立刻嬉皮笑脸地拐一下李静水,“哥你看,袁淮人气高吧?” 李静水只是抿着嘴笑,很好奇地看着袁淮和女孩子周旋,他在这个年纪就知道死读书,操场上跑一圈都上气不接下气的,体育考试从来没及格过,不像袁淮样样出挑,总有一大堆人排着队和他交朋友。 李静水又想到了袁伟,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袁伟小时候肯定比袁淮更厉害吧?那个站在人群中总会闪闪发光的人,居然真的和自己在一起了。 李静水现在回想起来,依旧感到不可思议,他大概是把这辈子所有的好运气都拿来遇到袁伟了吧? 袁淮闷着一身汗,肚子又饿,不耐烦听那些女生聒噪,他以前也没觉得烦过,甚至被周小天羡慕嫉妒恨地说起来,还会洋洋自得,可今天却特别没耐性应付她们,抬眼一看李静水在笑,他就浑身不自在,窘得耳根子发烫,老错觉李静水这是在看他笑话,袁淮也不管什么绅士精神了,拨开包围圈就跑,奖杯也随手丢给了旁边的同学。 学校开放日延长了食堂的供餐时间,不光桌椅比平时干净,炒菜里的肉也变多了,李静水一向吃得不多,快餐里的鸡腿分给了袁淮,鸡翅分给了周小天,他只扒拉着清炒白菜和豆角烧肉。 袁淮翻了个白眼,把鸡腿给他夹回去,“不知道剧烈运动完人容易没胃口吗?” 周小天差点儿把鸡骨头吞了,尼玛之前练球你抢我鸡腿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李静水哦了一声,只好自己慢悠悠地啃着鸡腿,他没掺和袁淮和周小天的话题,一个人默默打量着周围,瞟一眼食堂中心的电视,又瞟一眼附近来来去去的人流,大眼睛光芒闪烁,有些魂不守舍,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等手机叮地一响,他整个人都来了精神,赶紧看袁伟发了什么。 结果只是班级群通知选课的事情。 李静水的情绪显而易见地低落下去,等袁淮和周小天都快吃完了,他的饭还剩了一半,赶紧随便扒拉完,压根没嚼出滋味。 下午袁淮学校放假,李静水却还有课,两个人就在校门口分道扬镳了。 这天袁伟依旧很晚回去,等李静水问起照片的事,他才一拍脑门,说开会的时候不方便回复,后来就给忙忘了,李静水只是笑笑,推着他去找袁淮——那小子一听见袁伟回来就闭门不出,正闹情绪呢。 袁伟好一番赔礼道歉,最后做主叫了炸鸡啤酒,三个人热热闹闹地又给袁淮庆祝了一遍,这件事才算揭过了。 李静水喝多了也很安静,两手撑腿坐得直挺挺的,乖乖听袁淮吹自己球场上的飒爽英姿。 袁淮酒量不行,吹完了就从椅子上出溜下去,嘿嘿嘿地傻笑,袁伟哄着劝着把人架上床,等袁淮四仰八叉地打起了呼噜,这才松了口气。 他静静地坐在床边,偶尔帮弟弟拉一下被子,眼神宠溺,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好像不过一晃神的功夫,袁淮就从一个穿着开裆裤到处招猫逗狗的小破孩儿,长成了这样的少年模样,虽然还是很在意他这个哥哥,可到底没像小时候跟屁虫似的,老在他身边哥哥、哥哥喊个不停。 他那会儿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被袁淮闹烦了就要发脾气,把小孩儿唬得一梗一梗的,愣是不敢哭出声,只会委屈地瘪着嘴看他,等他心软了去安慰一声,才哇哇哭着要他抱,黏棒一样粘在他身上不肯下来…… 袁伟蓦地发觉,袁淮的性子其实和他以前挺像的,只不过他习惯了粉饰压力,慢慢戴上一张温温柔柔总在微笑的面具,后来把自己都骗过去了。 那样的日子,他不想让袁淮再过一次。 等他死了,袁淮身边有李静水,会比自己当时拖着弟弟、还要照顾病重的爷爷奶奶要好过得多吧? 袁淮不需要改变、不需要伪装,只要撑过这几年上了大学,就会有一段崭新的人生。 也许过两年,袁淮想起他就不再难过了。 再过两年,袁淮甚至不会想起他,依旧能像现在一样没心没肺地大笑。 袁伟攥紧了拳头,把鼻子里的那点酸意压下去,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头才起身,他看到靠坐在门边的李静水,猛地怔住了。 李静水刚才在客厅独自坐着,酒醒了一点儿后,就踉踉跄跄地扶着墙要找袁伟,当他站在门口时,那一声却没叫出口,下意识地觉得不能打扰袁伟,只是傻傻地等着。 李静水等得睡着了,下巴抵着膝盖,眼睫毛密密地垂着,他抱着腿缩在那里,连一点地方都没有多占——免得袁伟不好出去。 袁伟蹲下,低低叫了声‘静水’。 李静水睫毛颤动几下,却没有醒来。 袁伟第一次这样认认真真地看李静水,也第一次承认,自己把面具下的那点儿恶意和任性,都发泄在了这个无辜的人身上。 因为他笃定李静水不会离开他,因为李静水其实比他坚强,所以才能孤独了那么多年,还是满心善良,从来没有怨恨过谁。 这样的李静水,一定会好好照顾袁淮的。 他为袁淮计划了这么多,唯独没有去想李静水的结局,或者说是刻意地不敢去想。 他还是不喜欢李静水,却突然想对李静水好一点。 可他没有时间了。 袁伟亲了一下李静水的额头,轻手轻脚地把人打横抱回了卧室。 第18章 发生意外 从那天篮球赛之后,袁淮就开发了一个新爱好,找李静水问题,他还不爱坐客厅,非扯着嗓子在屋里叫李静水,把李静水让在自己的位子上,他或者站在旁边,或者站在后面,能看到李静水低头时修长白皙的脖颈,和耳朵后面又细又浅的血管。 有一次他犯懒,靠着椅背搭着扶手,姿势就像拥抱一样,李静水发现之后就前胸紧紧贴着桌子,讲题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恨不得能把脸埋在纸上,等袁淮说听懂了,才如蒙大赦地站起来,鼻尖冒着汗,脸红彤彤的,忙不迭地跑出去。 袁淮就觉得很有意思,一次又一次地喊李静水给他讲题,他脑子随袁伟,成绩不错,但跟李静水这种除了体育之外全科学霸的人相比,还是不够看,袁淮还专门找了几道奥赛题来为难李静水,李静水也只是歪着头想了想,草稿都没打,唰唰就解了出来。 袁淮忍不住就感慨,李静水这八成是拿所有的情商补了智商吧? 李静水性子内向,写题总是思路顺畅,讲起来却有点磕巴,有时候卡壳憋了半天,吁了口气,又开始重头讲一遍,袁淮本身就不是真为了让他给自己讲题,只是笑眯眯地仔细听着李静水的声音,觉得李静水的嗓音又绵又软,和他哥的磁性、他变声期的沙哑、周小天的中气十足很不同,偶尔李静水怕他听得不耐烦,抬头怯怯地瞟他一眼,声音就会弱下来,咕哝着像没睡醒似的,特别好玩。 甚至让他有种想摸李静水脑袋的冲动,就像摸小时候邻居养的那只反应迟钝的大金毛。 李静水让袁淮这么来来去去跑趟似的折腾着,图也没法静心画,等袁伟九点多到家,他又舍不得放弃和袁伟短暂相处的时间,前前后后地围着袁伟打转,往往是深夜袁伟睡下了,他才又偷偷从床上爬起来画图,还不忘把枕头毛毯轻轻堆在袁伟脑袋旁边,怕电脑的光照着他会睡不好。 李静水晚上睡不够,白天还要打起精神听课,偏偏对袁淮敢怒不敢言,毕竟这已经比之前的冷嘲热讽和踹凳子扔衣服要好多了。 那天他稍微起得迟了一点,突然感觉自己的手指被袁伟给握住了,李静水屏住呼吸不敢动弹,假装自己还在睡觉,他的心跳得很快,他能感觉到袁伟宽厚的手像温柔广阔的海水,从指尖淹没他的四肢百骸,他沉浸在里面不想挣扎,水像是要从眼睛溢出来—— 袁伟拿一根绳子,往他的无名指上绕了几下,记好了尺寸又抽回去。 等袁伟呼吸平稳,李静水才爬起来,他捂着嘴不敢哭出声,不断地搓着那根手指,像是在反复确认袁伟刚才留下的温度,激动得浑身发抖,好几次把那个贪心的猜想给压下去,又禁不住喜极而泣。 李静水拿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循着方向慢慢靠近袁伟,亲了他一下。 李静水不知道自己能给袁伟什么,他何德何能,能得到这样一个人的喜欢? 袁伟突然翻了个身,吓得李静水僵在那里,半天不敢动弹,等看看袁伟没什么反应,才松口气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开了电脑去赶图。 袁伟捏着那根绳子背对着光线,在黑暗中陡然睁开了眼睛。 …… 清明节那天,李静水起得很早,不光给兄弟俩做了早饭,还专门把前一天买好的祭品分种类装好,让他们带过去祭奠父母。 袁淮倒是醒得早,坐在客厅大爷一样盯着李静水忙活,冷不丁问了一句,“哎,外面下雨呢,你就穿这个出去啊?郊外挺冷的。” 第21章 “我?”李静水一愣,“我也去?” 袁淮理所应当地点点头,“我哥没跟你说吗?” 李静水回过神,看袁淮的表情不像在骗他玩儿,才兴高采烈地放下点心水果,端着手在原地转了两圈,“那、那我穿黑色衣服就可以吧……要不要再买点儿东西?” 袁淮爸妈去世的时候,他还不太记事,对这一天也没多少伤感的情绪,李静水犯傻,他就乐呵呵地逗他,“怎么,丑媳妇儿见公婆,想拿好吃的堵我爸妈的嘴,免得他俩不乐意,半夜三更给你托梦啊。” 李静水倒不害怕,只是被袁淮话里的意思弄得窘红了脸,再一想到袁伟之前量他手指的举动,心都要从胸口飞出来了—— 袁伟这是打算在他爸妈面前承认自己吗? 这比袁伟说再多再好听的情话都更意义重大,这是袁伟真正打心里认可他了,愿意把他带到父母面前去,愿意给他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李静水恨不得马上拉着袁淮走下楼,去街上,去学校,也去自己爸妈面前,他可以一直一直不撒手,不管别人是笑话他、瞧不起他,还是觉得他配不上袁伟,他都不怕,他想告诉所有人他和袁伟在一起了,是认认真真地彼此相爱,不是他在自作多情。 这份感情在李静水身上,是甜蜜的景仰,更是自卑的重担,长久以来他都在如履薄冰地小心维护着,偶尔夜里惊醒,也要翻个身确认袁伟还在,才能重新睡着。 可现在不是了,袁伟会给他承诺,会把他当成真正的家人,李静水觉得那份沉重而飘摇的爱情,仿佛终于落地生根,让他感到无比踏实。 袁淮本来挺乐意看李静水那副傻样儿,可看着看着,心里却又开始发酸,不就是去给他爸妈上个坟嘛,至于这么美滋滋,又是抹头发又是傻笑的……他烦躁地站起来,“什么时候吃饭?这都快八点了,路那么远,咱们早点出发。” 李静水赶紧应着,“马上就吃,我去叫袁伟。” 他跑进屋,却看见袁伟睡得很沉的样子,脸色苍白,呼吸浅得几乎看不出来,李静水莫名地就有些心慌,伸手轻轻推他的肩膀,叫了一声“袁伟”。 袁伟却没有反应,李静水急了,力气大了一点,袁伟这才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静水……” 李静水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害怕,等袁伟一咕噜爬起来,他背后还是冷汗涔涔的。 袁伟正系衬衫扣子,被李静水从背后抱住腰,难得不怕羞地这样粘人,他拍拍李静水的手背,笑道:“这是怎么了?袁淮又欺负你了?” 李静水还没说话,就听见袁淮在客厅里嚷嚷,“我没有!” 李静水只是紧紧抱着袁伟,等袁伟系好了扣子,他才松开人,咬着嘴唇有些担忧地望着袁伟,袁伟神色如常,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甚至在这一小会儿的功夫,脸颊就已经恢复了血色,看着很有精神了,他凑过去亲了一下李静水,小声嘱咐说:“饭我不吃了,等会儿要出去取个东西,很快就回来,你先和袁伟收拾着,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我爸妈,好不好?” 他以为李静水会很惊喜很感动,至少也不该拿这样的神情面对他。 李静水拉着袁伟的衣角,讷讷地想说什么,却被袁伟挣开走出了卧室。 他突然感到不安。 袁伟洗漱的时候,袁淮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哥闲聊,明明一切都和平时一样。 很多年之后他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袁伟出门之前,袁淮嬉皮笑脸地站起来说:“哥,我送送你。” 袁伟弹一下袁淮的脑门儿,“好好吃你的早饭吧,老是毛毛躁躁长不大,见了爸妈也不嫌丢人。” 袁淮捂着头装模作样地哀嚎,跑到李静水那儿卖惨,“你看看,看看流血没?” 李静水没听见似的,他扶着门框站在卧室门口,直勾勾地盯着袁伟。 袁伟朝他挥手说:“静水,等我回来。” 他似乎看到袁伟的眼睛里有闪烁的水光,再一晃神,袁伟已经关门出去了。 李静水魂不守舍地被袁淮拉到饭桌上,半拉馒头举了半天,也没咬下去一口,他在惶恐,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 袁淮放下粥碗接了电话,“喂?哪位啊?” …… 袁伟出事了。 他急着赶回来,攥着那对刚取的素面银戒,被一辆飞驰的大巴撞了。 交警的声音冰凉又冷静,让家属尽快到医院见最后一面。 李静水当时杵在那里,整个人都懵了,思绪飘飘忽忽地脱离身体,像是在俯视这个冗长无声的默剧……直到袁淮红着眼睛吼着让他滚开,把他推到了地上,他才茫然地跟上去,跑到一半想起来没关门,又回去关了个门,到楼下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胳膊破了,鞋也摔丢了一只,他还是没什么知觉,只能一路跟着袁淮往前疯跑。 从来没跑得这么快过。 快得他胸口闷疼,嗓子里倒出一股子血味儿,好几次都忘记了还得呼吸。 医院白色的大楼矗立在绵密的春雨里,来来往往的人都在对李静水指指点点,他脚上和胳膊上都是血水,把干净的走廊给弄花了,有人想拉住他,李静水只是拼命挣扎,挣不开就咬,他得跟着袁淮。 他要见袁伟。 他不相信。 说好了要一起去见袁伟的爸妈,袁伟让自己等他回去,袁伟不会骗他的。 袁伟那么好,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死呢? 那个电话肯定是打错了。 第19章 交通事故 李静水满身狼狈地跟着袁淮上了三层,在楼梯上手忙脚乱地磕了好几下,等他看到那一群人在走廊尽头的病房门口簇拥着袁淮,反而望而却步,突然不敢过去了。 明明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为什么会这样? 李静水站在那里,湿衣服贴在身上,明明是春天了,却让他冻得骨头都在涩涩作响,他恍惚间像又回到了小时候,一群同学围着他在嘲讽推搡,老师指责他不讨人喜欢,好不容易拖着脏兮兮的身体走回家,他却不敢进去,背着大书包站在门口,努力想把衣服搓干净,害怕妈妈冷淡的白眼和爸爸的皮带扫帚…… 他浑身都疼,那么无助又孤独地一点点长大,有时候想着算了,今天就是最后一天。 可他不敢,他连死都没勇气,只能低下头咬着牙,慢慢继续这么暗无天日地熬着。 好不容易,他在绝望中认识了袁伟,遇到了第一个能让他心动、让他渴望靠近、让他觉得生命可以有光的人,袁伟嫌弃他,他也不会贪心,只要能偶尔看一眼袁伟,就觉得特别满足,可这束光最后靠近了他,笼罩着他,给了他数不清的温柔和温暖。 李静水觉得自己活着,大概就是为了这一刻,可能连老天爷也觉得他太一无所有,所以安排他们相爱。 只是现在老天爷反悔了。 他知道自己从来都不配得到什么好,可他宁愿是袁伟亲口说他烦,说不喜欢他了,至少袁伟还能好好活着……这样猝然分离,让他亲眼看着手捧珍宝化为齑粉只留伤口,实在太残忍。 李静水痴痴站在那里,浑然不觉眼泪淌了满脸,脸上深切的悲伤惊痛,让走过来的大夫都不太忍心开口。 “你也是家属?” 李静水回过神,不知道该摇头还是点头。 他最重要的家人快死了。 “那是你弟弟吧,你得劝劝他,再这样喊就只能让安保请他出去了。”大夫说得很慢,像是怕刺激到李静水,“病人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快不行了,颅骨开放性骨折,按道理那么严重的脑组织损伤,人应该是昏迷的,可是他一直撑着,意识还很清醒……脏器和腿部受损也很严重,我们只做了应急处理,等会儿需要你们签个字。” 李静水明明所有的话都听到了,却有些理解不了,只是傻傻地看着对方。 “现在需要和你确认一下,你和另一位家属有没有高血压、心脏病的既往病史?” “没有……没有……”李静水开口,声音像是在砂纸上拖过一样沙哑。 “那跟我过去吧。”大夫叹口气,苍白地安慰道,“车祸这种意外,谁也没办法提前预知,你们也别太难过了,好好送他走吧。” 袁淮被几个医院安保和交警架着,他又踢又踹的,嘴里还在喊,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阻止他进去,他哥就躺在里面,等着见他最后一面。 李静水一把拉住他,袁淮居然没能挣开,李静水的力气大得惊人,像是要把袁淮的手臂捏碎一样,袁淮怒气冲冲地看向他,骂着滚。 李静水面无表情,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只是倔强得盯着袁淮,就让袁淮骤然安静下来。 李静水一只手按在门把上,颤抖着说:“我们去见袁伟。” 那扇门,就是隔绝真实的最后一道屏障。 袁淮那些伪装出来的凶狠冲动顿时支离破碎,他浑身瘫软,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李静水拉进去的,空荡荡的病房里只有正中的一张病床,仪器滴滴作响,消毒水也盖不住满屋子浓郁的血腥气。 第22章 袁伟头上缠了厚厚一层绷带,即使这样,血迹也慢慢渗了出来,他脸上也有擦伤,左眼肿胀,只剩下右眼还能跟着开门的声音微微转动。 袁伟的身体盖在白色的被单底下,右腿的部分到膝盖那里就突然凹平缺失,他带着吸氧器,等袁淮和李静水站在他面前,嗓子里嘶嘶地往外倒气,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仪器的滴滴声明显乱了频率。 袁淮几乎要认不出这是他哥了。 袁伟慢慢伸出手,袁淮猛地扑过去握住,他跪在病床边上凑到袁伟面前,哽咽着拿手去擦他脸上的脏污,“哥、哥我来了……我来了……” 袁伟好像在笑,用尽力气轻轻回握着袁淮。 他的眼睛,却一直望着呆立着的李静水,眼神里带着期盼和恳求,还有一点微弱的不甘心。 李静水擦掉了眼泪,上前一步搭住了袁淮的肩,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你放心。” 袁伟的眼泪涌出眼眶,好像终于完成了什么重任,忽然间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他阖上眼睛,呼吸急促,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外面等着的医生护士立刻冲进来,把李静水和袁淮隔到一边,开始进行第二次抢救。 可这一次,他们忙活许久,也只是摘掉了袁伟的氧气罩,关掉了那个一直报警的仪器。 “2018年4月5日9:12分,病人死亡。” 袁淮被李静水拦腰抱着,整个人几乎软在地上,凄厉的哭喊冲破了寂静的病房: “哥!哥!!——” 李静水被袁淮用胳膊肘狠狠撞了好几下也不撒手,他盯着袁淮平和的脸,只是用力地紧紧搂着袁淮。 他答应了袁伟的,要照顾袁淮,让袁伟放心地走。 等袁淮终于哭累了平静下来,他才松开人,跟着等在门口的护士走出去。 他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料理,要和肇事司机协商,还要处理袁伟的身后事……李静水觉得很奇怪,他明明那么悲伤,现在却哭不出来了,浑浑噩噩的脑子也变得很清楚,一件一件冷冰冰的罗列着要做的事。 李静水走出房门,才觉得力气耗竭,腿抖得需要扶住墙才能勉强立住,护士小心翼翼问他,“要不……你先去处理一下身上的伤?” 李静水一低头,发现自己的胳膊和脚上全是干涸的血水,可他不觉得疼,只是摇头说:“我没事,先办手续吧。” 护士给他取了双拖鞋穿,耐心地带他去签字,说下午殡仪馆的人会过来对接,到时候也会帮袁伟整理仪容,她拿可怜的眼神望着李静水,李静水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说麻烦她看着点儿袁淮,又跟着交警走了。 他很忙,忙得没时间去想袁伟了。 李静水麻木地坐在调解室,捧着一杯刚倒的开水发呆,等女警提醒,他才恍然地挪开手,手掌烫得通红,他也似乎没有痛觉,等到肇事的大巴司机进来,李静水终于有了点反应。 交警先和双方确认身份,登记李静水的时候顿了一下,“你和事故人是什么关系?” “……”李静水努力睁大眼睛,还是没忍住眼泪,“是……朋友。” “朋友?”交警拧眉说,“这种调解得让他的直系亲属处理,你有联系方式吗?” “袁伟只有一个弟弟,才十四岁……不太适合过来。”李静水喉头哽咽,用力擦干净脸,“他在医院把弟弟托付给我了,我算是监护人吧,这样可以吗?” 交警这才勉强点头,“行吧。” 紧跟着,交警给李静水讲了当时的情况,大巴司机并没有违反交通法规,是因为袁伟闯红灯、又从拐角的盲区突然跑出来,大巴车刹车不及,才造成了事故,袁伟是需要负全责的。 他怕李静水不相信,说可以提供监控录像,李静水拒绝了,他实在没有勇气看。 甚至全程,他都没有转头刻意去看肇事司机的脸,他怕会记住,怕会恨。 肇事司机是个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男人,身材瘦小,满心愧疚地跟李静水道歉,说虽然不是他的责任,可他愿意出一万块的丧葬费,他家里也不容易,只能拿出这么多了。 李静水没有答话,只是在交警指出的地方都签上名字,浑浑噩噩地离开了这里。 外面的雨停了,天空阴沉沉的,积水沿着路边流进下水道,里面掺着焦黑的灰屑,李静水站在路口,突然就忍不住嚎啕大哭。 路边的人都在纳闷地看他,他平素内向害羞的一个人,却再也顾不上许多,只是毫不遮掩地哭,心口像被什么撅着,痛得要命,他看着那些灰屑就一阵阵地怕。 他见不到袁伟了,听不见他说话,感觉不到他的温度,他以后该怎么办? 难道就只能这样纪念袁伟了吗? 他哭得喘不上气,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拿拳头猛砸自己的头,都怪他,都怪他,他为什么要喜欢袁伟,为什么要和袁伟在一起,又为什么要那么贪心袁伟的承诺…… 如果不是为了那对戒指,袁伟就不会出事了。 李静水一屁股坐在了水地里,牙齿狠狠咬着膝盖的皮肉,把那些呜咽都闷进了喉咙。 他对不起袁伟,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没资格哭的人。 袁伟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袁淮,他一定要好好照顾袁淮,让他按着袁伟的意思长成出色的人。 可是袁伟回不来了、看不见了,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李静水狼狈地坐在那里,头顶肩上像扛着漫天沉重的乌云,压得他抬不起头、呼吸艰难……他恨不得死的人那个人是自己,那么所有的人都会过得很好,只要袁伟偶尔能想起他就可以了。 只有他是多余的。 是他害死了袁伟。 第20章 料理后事(上) 李静水再次回到医院的时候,袁淮还在病房呆坐着,他不让人盖住袁伟的脸,也不让人帮袁伟挪换病房,只要没人接近,他就很安静,一旦有人碰到袁伟躺着的病床,他就情绪激动地反抗,像一只护着母兽的幼崽。 劝他的人和拉他的人换了好几拨,最后只能没办法地把袁伟的尸体晾在那里。 李静水刚一进去,袁淮就凶狠地盯过来,看到来的是李静水,不但没有放松戒备,黝黑的瞳孔猝然燃气怒火,抬手就把床头桌放的消毒棉缸子砸过去,“你给我滚!” 李静水没躲,被那只搪瓷缸子砸到肩膀,又磕到腮帮子,脸颊肿了半边。 袁淮压低了声音吼,“你特么还有脸回来!你滚!” 李静水只是倔强地往前走,把肇事司机给的薄薄的纸包拿出来,“这是肇事司机给的慰问金,袁伟是全责……” 他还没有说完,袁淮就把那个雪白的纸包夺过来扔到了地上,他胸口剧烈起伏,狠狠踩着一张张崭新的钱,“我不要这些破钱!让他把我哥还给我!什么全责?少放屁了,是他把我哥撞死的,你不去告他,拿着这些破钱回来算什么意思?!这些钱能买我哥的命吗?李静水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我哥是为什么死的,他为什么死的你不知道吗?!他到死都还捏着这对戒指不撒手!” 袁淮泣不成声,把手里攥着的东西也扔了,叮当两声响,戒指在灯光下划出两道银线,刺得李静水瞳膜发烫,慌乱着喃喃着“戒指、戒指”,蹲下去捡它们,有一枚滚到了病床底下,李静水就爬进去努力地够,等捞出了戒指,才发现自己又流了满脸的眼泪,因为太用力,手臂都被钢丝刮破了。 可他顾不上那些,他只是蜷在床底下,紧紧地把那两枚戒指捂在胸口,像捂着自己沉甸甸的心跳。 这是袁伟的遗物,不能丢。 李静水慢慢从床底下爬出来,他看着袁淮恨得咬牙切齿的表情,骤然升起一身凉意,预感到即使他以后做得再多,也弥补不了袁淮,可是袁伟去世,他何尝不难过,又有谁能安慰他呢? 李静水颤巍巍地往后退了一步,却突然被袁淮薅住了领子,把他用力拉到袁伟的尸体面前,袁淮一把掀开了盖在袁伟身上的白布,让李静水亲眼去看袁伟身上大大小小的缝合创口,缺了半截的右腿,左手皮肉下刺出的尖锐骨茬。 李静水恐惧、痛苦,被浓烈的愧疚扼住喉咙,甚至哭不出声,只能发出断断续续奇怪的抽泣,他身体剧烈颤抖,几乎是被袁淮半拖着贴在袁伟身上,明明哭得眼睛都花了,却还能看到那些让他不忍心去看的痕迹,在脑子里一遍一遍残忍地重复着袁伟去世的那个瞬间。 他好像能看见袁伟兴高采烈跑向对面,却被大巴撞入半空,无力地翻滚落下,又被车轮重重地碾过去,袁伟躺在那里支离破碎、满身鲜血,只能无助地抽搐着,手里紧紧攥着戒指,惦记着要回去带他见一见父母…… 李静水痛嚎一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不再佯装镇定,抱着袁伟的尸体大哭,袁淮声音冰冷,带着一股仇恨的快意,“你看看他,亲眼看看他成什么样子了,李静水,这都是你造成的……当初我真不该心软,要是早点让你滚出去,我哥不会和你纠缠不清,今天也不会出车祸。你算什么东西?同性恋就够恶心的了,现在还要害死我哥……” 第23章 袁淮木僵着一张脸,一字一顿地说:“你这种人,浑身上下一无是处,凭什么死的是我哥,不是你?” 李静水只是哭,他把脸靠在袁伟身上,却只有一片冰凉。 如果他可以代替袁伟,他宁愿死一百次,袁淮说得对,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一开始就不应该出现在袁伟面前,他从来就不是个讨老天爷喜欢的,袁伟不该属于他。 袁淮抓着李静水,把他抱着袁伟的手臂掰开,“李静水,你不配碰他。” 李静水被他甩到地上崴到了脚,只能勉强撑着地板站起来,他不反驳,反而咬紧牙关,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病房。 李静水攥着那两枚戒指,穿着又是污水又是血迹的衣服垂头坐在走廊,身上很痛,可越痛他就越有种受到了惩罚的感觉,袁淮说得没错,恨他也应该,这都是他活该要承受的。 可他不能离开袁淮,他答应过袁伟,一定要好好照顾袁淮。 就算袁淮再恨他,他也不会走。 下午在殡仪馆,李静水和袁淮送走了袁伟。 他的断肢被接了回去,裹在裤管里看不出之前的残损,面部和头部的伤口也被小心遮盖,脸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粉,看上去透着一种奇异的苍白,神态安详,像睡着了一样。 临时葬礼办得很简单,赶来吊唁的大部分是袁伟的同学师长,每个人都为他突然离世感到意外和惋惜,和袁淮说着节哀,袁淮不作反应,只是呆呆地望着袁伟。 也有人拿探索的眼神打量李静水,好奇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袁伟的葬礼上,李静水却不解释或者闪躲,平静地依次和前来吊唁的人鞠躬致谢。 人群熙熙攘攘的来,短暂停留后,又潮水一般退却,最终会铭记死者的人,其实并不多。 家属送别遗体时,袁淮又哭了一场,李静水明明有千言万语堵在胸腔,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握了握袁伟的手,贪恋地看着袁伟的脸,想把他牢牢记住。 周小天也来了,临时买的黑衣黑裤有点儿不合身,他在袁伟脚底放了一捧白菊,神情悲痛,“袁大哥,走好。” 走好走好,袁伟还那么年轻,才刚刚要展翅高飞,他能走得好,能走得安心吗? 李静水还没有来得及暖热袁伟冰凉的指尖,已经有人催着来推遗体。 李静水看着他们消失在转角,再也支持不住,一想到袁伟早上还鲜活的身体即将被焚化成一捧没有知觉的骨灰,痛得死死抓着胸口的衣服,要不是周小天猛地撑住他,脑袋都会磕在背后的墙上。 周小天哽咽着说:“哥,你不能倒下……你看看袁淮。” 袁淮靠坐在墙根,埋着头,呜呜咽咽的声音传出来,他又恨又悔,突然伸手狠狠抽了自己两巴掌,把嘴角都打裂出血,才感觉有点儿解恨,他恨李静水、恨肇事司机,可最恨的是自己,他哥拉扯他十年,平时吃穿朴素,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他,他小学的时候急性肺炎,他哥当时就快高考了,硬是请了三天假去医院陪他,白天守着他打针、雾化,不急不慢地和他闲聊、哄他吃水果,晚上却在走廊里拼命看书,熬了几天人就瘦了一圈,他其实是知道的,可是他心里害怕,怕自己变成病房里唯一没人陪护的孩子,于是只默默地装作不知情,自私地让他哥陪在他身边。 袁伟对他的好,他看了这么多年,没人比他更清楚,哪怕他哥到了最后的一瞬间,也惦记着要把他托付给李静水。 他哥来人世一遭二十多年,到底得到过什么?享受过什么? 没有,一点也没有,他哥全都是为了他。 袁淮哭得声嘶力竭,可他呢?他为他哥做过什么?就连李静水,也因为他心软被留下了。 他一直就是个拖累,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没帮上,一步一步看着他哥走上一条那么艰难的路,还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开明的弟弟,他配吗?他简直比带歪他哥的李静水更可恶。 他哥照顾他这么些年,他就是这么回报他哥的,最后只能在这个泛着霉味的殡仪馆送走他哥的遗体。 他算哪门子好弟弟? 袁淮有些上不来气,胳膊被周小天架住了,周小天吼他,“你有毛病啊袁淮,你打自己干什么?你哥这是意外,你打自己他能回来吗?” 袁淮这才清醒了一点,他拽着周小天,大声哭着,“周小天,我哥死了……我哥死了!” 周小天抱住他,自己也忍不住眼泪吧嗒的,“我知道……我也特难过,可你哥对你那么好,肯定不忍心看你这样……你想哭就哭吧,哭完了就得振作起来,别让他失望。” 袁淮搂着周小天胖胖的腰,就好像搂着最后一块能让他在汪洋里上浮呼吸的浮木。 李静水站在旁边,看着两个孩子抱在一块儿哭,自己也不停地掉眼泪,可他劝慰不了自己,也劝慰不了袁淮,越是和离世者亲近的人,越是懂那种语言无法倾诉的痛苦,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哭出声,索性沉默到底。 等下一拨家属哭着进来送别自己的亲人,他们三个才慢慢走出了逼仄的小房间。 袁伟的骨灰装在一个四方的黑色木盒里,正面插着一张他大一拍的一寸证件照,笑容温和,眉目俊朗,眼睛里像是藏了无穷的力量和希望。 李静水趁着袁淮和周小天走在前面,把那枚属于自己的戒指悄悄放了进去。 这是他给袁伟的承诺,袁伟的遗愿,他一定会做到。 而袁伟的那枚,李静水拿一根黑绳串了戴在衣服里,熨帖着心口最滚烫的位置,一戴就是四年。 第21章 料理后事(下) 司机给的补偿金,袁伟同学老师送来的丧葬费,合起来,也不过能给袁伟买一个还算体面的墓穴。 他们在家里停了三天灵,赶在清晨让袁伟入土为安。 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袁淮在前面捧着袁伟的骨灰盒,李静水追上去给他打伞,却被他反复躲开。 “哥,我来吧。”周小天只好跑过去给袁淮打伞,他是个小胖子,要顾着袁淮和骨灰盒,自己就大半截身子淋了雨,他也不在乎,抹了把湿漉漉的脸转头小声说,“袁淮,你这都几天了,尥蹶子也差不多该收腿了吧?……你总不能把意外全怪在静水哥身上,你能朝他撒气,他能找谁?袁伟大哥死了,静水哥自己也难受啊,再说了,他和你哥撑死就一同居关系,能做到这个份上人家不容易了,你老这么晾着,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长了谁受得了?他已经在尽量补偿你了……” “我不稀罕。”袁淮眼眶通红,硬邦邦地怼了一句,他低头紧紧地抱着骨灰盒……等会儿埋下去,他就彻底和他哥分开了。 周小天还想劝,冷不丁被袁淮瞪了一眼,“你要是再替他说话,咱俩就别做朋友了。” 周小天叹口气,到底不敢再劝了。 袁淮现在纯粹是钻牛角尖,觉得他哥死在取戒指的路上,这事就要怪李静水,平时挺明白事理一个人,遇到袁伟的死也没了理智可讲,周小天能理解袁淮处在悲痛之中的偏执,可是看到后面形单影只的李静水,他还是于心不忍。 目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安慰几句,别让袁淮想不通出了什么事。 袁淮对袁伟的感情有多深,他看得一清二楚,半个爸爸半个哥哥似的拉拔袁淮长大,当中吃了多少苦头,袁淮每次提起都又是骄傲又是心酸的,周小天是个爹不疼妈不爱的,只要敢酸上一句,袁淮立刻就能和他闹着打成一团…… 袁淮骤然失去了至亲,变成了比他更可怜的孤儿,也的确是太艰难了。 下葬的过程很快,不过是刨个坑,再一锹一锹填上湿润的泥土,一个人的一生,或喜或悲、或哀或乐,全数埋进了小小一方漆黑的洞穴,什么都没剩下。 袁淮扶着墓碑站了良久,周小天和李静水都远远避开,由着他和袁伟絮絮叨叨地告别。 周小天偷瞥着李静水,看到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袁伟那块灰白的墓碑,脸上毫无情绪,一双大眼睛底下都是守夜留下的乌青,眼神滞涩晦暗,和上一次他见到的那个羞羞怯怯、却总是很容易就被逗笑的李静水判若两人。 周小天担心地问:“哥,你还好吗?” “嗯。” 李静水的话还是很少,周小天却知道,李静水现在的沉默也和以前的沉默也不一样了。 袁伟的死,就像彻底掐灭了李静水的生气,把他从一汪温软的活泉,变成了一滩幽寂的死水。 周小天心里五味杂陈,只能默默陪在李静水身边。 他第一次觉得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留给活人的痛苦,不管是袁淮还是李静水,其实都是无辜的受害者。 袁淮走过来,看也没看李静水一眼,只是招呼着周小天,“走吧,咱们去你家,我不想回去。” 家里空空荡荡,却到处都是袁伟的气息、袁伟的痕迹,看到什么都会想起和他哥那些一幕幕的相处,让他透不过气。 第24章 周小天和李静水摆摆手,赶紧一溜烟地跟着袁淮跑了,叽叽喳喳地问袁淮是想打游戏还是看电影…… 李静水站在原地,等袁淮走远了,才慢慢走近袁伟的墓碑,他蹲在那里认真看上面的刻字。 袁伟。 弟:袁淮。 生卒年。 唯独没有他的名字。 李静水抖着手,用食指沾着雨水,在墓碑的右下角一笔一划地郑重写下—— 爱人:李静水。 袁淮和周小天偷偷开了周爸爸的一瓶洋酒,周小天吐了好几趟,最后摊在地毯上睡着了,袁淮拿地毯把他卷吧卷吧裹了,自己摇摇晃晃的回家。 久雨乍停,深夜吹来的风特别冷,袁淮搓着胳膊取暖,走累了就停下来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他脑子里晕晕沉沉的,只惦记着要赶快回家,免得他哥担心了要训他。 还有那个胆小又爱唠叨的李静水,明天早上肯定会帮他煮汤,说什么喝汤养胃。 袁淮脸上带着傻笑,裤腿被周小天吐湿了,身上味道难闻,踉踉跄跄中不小心碰到人,就被对方嫌弃地骂几句,可是他一点儿都不介意,心情好得要飞上天,他不知道自己忘了什么,只觉得轻松愉快,从来没这么高兴过。 到凌晨一点半,袁淮总算回了家,他一摸裤兜,钥匙落在了周小天那儿了,就用力砸门喊着,“哥,哥我回来了,开门——” 门咔哒一声打开,李静水喉头哽咽,努力把眼泪憋回去,“袁淮你喝酒了?” 袁淮竟然对李静水也笑,“是啊,喝了好多,你看、你看周小天造的……” 他委屈巴巴地指着自己脏了的裤腿,看了一眼他哥黑洞洞的卧室,朝李静水比着嘘,“咱们小声点儿,别吵醒我哥了……他要说我的。” 李静水捂着嘴,鼻子酸得厉害,好不容易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把袁淮搀进屋,轻手轻脚替他脱了衣服裤子,醉了也好,醉了的人不清醒,也就不难过了。 李静水拧了热毛巾帮袁淮擦了脸,看袁淮睡踏实了,才关上灯走出去。 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客厅里,刚才是为了等袁淮,现在他也不知道还在等什么。 可是他睡不着,已经整整四天了,他都不觉得困,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也只会头痛欲裂,还不如这样坐着好一点,他一只手附上胸口,隔着衣服摸着里面的戒指。 他坐在原本属于袁伟的凳子上,看着不算宽敞的客厅,明明家还是那个家,可是袁伟走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里好像陡然失去了声音和色彩,像个索然无味的囚牢。 李静水掏出手机,一点一点翻阅着和袁伟的聊天记录,这才发现,袁伟留给他可供怀念的话,居然那么少,李静水点开了输入栏,犹豫了很久,才把写好的话发了出去。 袁伟,你弟弟喝酒了。 要是袁伟还在,说到袁淮,他肯定第一时间就会回复吧? 会说:这个熊犊子最近欠揍了,等我回家教训他。 或者会说:没事,我来跟他说,你不要管。 李静水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碎裂的屏幕上,都看不清袁伟之前回复的话了,他用力把屏幕擦干,但还是看不清,因为眼睛里还有更多的眼泪,擦也擦不完。 李静水一边哭一边沮丧地气自己,他老是这么没用又软弱,人前装得再好,一个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要哭,要胡思乱想……袁伟走了,可袁淮还要长大,日子还要过,他答应袁伟的还没有兑现……总不能一直只顾着低头伤心,再也看不见前面的路。 他不想失约,不想让袁伟泉下不安,对他失望。 李静水站起来,依依不舍地环顾四周,看着那些一件一件的曾经属于袁伟的东西,眼睛里逐渐有了光彩。 …… 等第二天袁淮醒来,早已经日上三竿,他想了半天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揉着太阳穴走出房间。 等袁淮看清了客厅,整个人都炸了,他进浴室翻,去厨房翻,最后怒气冲冲的一脚踹开了袁伟的卧室,朝正在收拾行李箱的李静水怒吼,“谁让你动的!你把我哥的东西放哪儿了?” 李静水显得很平静,折衣服的动作都没有停一下,“在大衣柜。” 袁淮立刻冲过去,拉了半天也没有拉开,那柜子让李静水锁住了。 袁淮把李静水揪起来,咬着牙才没有揍他那张可怜巴巴的脸,“钥匙呢?钥匙给我!” 李静水偏头不看他,声音很小,却语气坚定,“不……不能给你。” “钥匙呢?!”袁淮怒火中烧,使劲儿晃着李静水,“别特么让我再问第三遍!” 李静水只是倔强地抿着嘴,不管袁淮怎么骂他威胁他都不松口,等袁淮骂累了丢开他,拎着凳子要去砸柜门,李静水才慢慢地说:“那些容易碎的我都放在最外面,你要是砸下去,很可能就坏了。” 袁淮虎着脸把凳子摔了,他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李静水,他不明白李静水到底想干什么,把他哥的杯碗筷子、毛巾拖鞋都藏起来,连床上的枕头都不见了,就好像他哥压根没在这个家里生活过一样。 李静水有什么资格收他哥的东西,明明他才是这个家唯一多余的人! 袁淮看到李静水放得整整齐齐的行李箱,更加愤怒,他过去把行李箱里的衣服兜了个底朝天,故意扔的满地都是,恨恨地说:“好,我检查完了,算你识相没拿什么不该拿的,你要滚现在就滚!最好滚远一点,别再让我看见你!” 李静水怔了怔,他没想走,而是因为要把柜子腾出来放袁伟的东西,才把自己的衣服重新收进了行李箱,他耐心地蹲下捡着衣服,头也没抬地说:“我不走,厨房煨了汤,你喝了酒胃不……” “用不着你假惺惺地装好人!”袁淮恼怒地打断他道:“我哥死了,你现在巴不着什么好处了,还装什么装!” 李静水动作一僵,被袁淮恶意的话伤到了自尊,可他还是不做辩解,顿了一会儿又开始继续收衣服,收好了就去厨房盛汤,他把汤放在桌上,也不喊袁淮,又钻进浴室洗昨天的裤子,仿佛忙得不可开交。 袁淮感觉自己像一拳砸在了棉花上,以前的李静水,好歹会怯懦地回句话或者小心翼翼地看他眼色,再不济也会憨笑一下表示不介意,现在的李静水却在彻底地无视他,李静水凭什么? 从看到袁伟攥着的那对戒指之后,袁淮就没办法原谅李静水,只要看见这个人,就能想起他哥在病床上浑身是伤的样子。 如果没有李静水,他哥会活得好好的,娶妻生子,再慢慢变老,享受一切正常人应该享受的生活。 袁淮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拎着李静水的行李箱打开大门,狠狠贯到楼梯底下。 劣质箱子磕磕碰碰,开成了两瓣废品,里面的东西散得满地都是,袁淮这才觉得解气,等李静水闻声出去捡,他砰得一声关上大门,把人关在了外面。 他不需要李静水的同情可怜,这个人害死他哥,他看着就觉得心里膈应,就算他哥临死把他托付给李静水也不行,只要和这人待在一起,袁淮就感觉是在背叛袁伟,是在敷衍袁伟的死,更是在往自己的良心淬毒捅刀子。 他和李静水最好再也不见,老死不相往来,哪怕他上不了学,以后落魄不堪,这也是他应得的,是他在为自己的错误赎罪。 袁淮一想到自己之前接受过李静水,就恨自己恨得不行,他转头就把汤给泼了,把李静水的杯子牙刷毛巾一股脑儿丢进了垃圾桶。 这个家里以后就只有他。 他下午就去找个开锁的,把那些东西都取出来摆回原位。 他哥的东西,谁都不能碰,这是他们兄弟俩的家。 袁淮头疼得厉害,撒完了气又拐回卧室补了一觉,等饿醒了,才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洗漱,拿着钱包打算出去买点吃的。 等他打开门,脸立刻又黑成了锅底——李静水居然还没走。 李静水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了一个旧纸箱子,把东西都装在里面,他穿着拖鞋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一步也没有挪开过的样子。 袁淮骂了声糙,又甩上门,宁愿饿肚子不吃饭也不让李静水进屋。 他们俩就这么一个屋里一个屋外,较着劲儿地比韧性,谁也不肯先服输。 第22章 病倒了 李静水一身背心短裤杵在楼道里,一直站到了下班时间,上上下下的街坊领居都忍不住盯着他看,有好事的人想问,被自家老公拉了一把,眼睛往袁家的屋子瞟一眼,女的立刻就噤了声,眼神也变得古里古怪的。 天黑了,楼道里渐渐凉下来,李静水这么个大热源站着不动,胳膊腿上到处都被蚊子叮了包,他痒极了就挠一挠,依旧固执地盯着那扇门。 袁淮这一关,再难他也要挨过去,他不怕袁淮骂他恨他,只怕袁淮连接受他的照顾都不肯,那他还怎么去完成袁伟的遗愿。 第25章 到了夜里十点,李静水终于叹了口气,他把箱子找了个角落藏起来,去小区外面买了份馄饨包子挂在门把手上,轻轻敲了敲门,就抱着箱子下楼了。 李静水躺在之前等袁伟回来的那个长椅上,月光很亮,风有些冷,他随便拉了两件衣服盖在身上,虽然睡着硌人,好歹今天没有下雨。 他摸着胸口的戒指,藏了一整天的情绪又涌出来,李静水赶紧闭上眼睛翻了个身,他紧紧地捏着戒指,像捏着自己唯一的勇气和寄托。 今天做得很好了,这样一步一步慢慢来,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李静水还是不小心呜咽出声,他拿衣服遮住头,却挡不住微微颤动的肩膀,也许这样袁伟就看不见他哭了……袁伟从来不喜欢他哭。 袁伟不喜欢的,他都要改。 袁淮清楚地听到了敲门声,他蹙着眉头故意不理,戴上耳机拿了本书消磨时间,可是翻来覆去也看不进去,等过了一个小时,他去洗漱准备睡觉。 袁淮动作很大,故意在屋里咚咚咚地作,平时他也不是没一个人待过,可今晚就觉得家里特别安静,瓶子掉在地上甚至会发出空荡荡的回响。 让他觉得很寂寞。 他刷牙的时候低着头,不由就瞥到了那个扔满了李静水东西的垃圾筐,袁淮气得吐了口牙膏沫子,随便漱了漱口就进了卧室。 他躺在那里辗转反侧,大概是白天睡得太多,这会儿一点儿困意也没有。 窗外月光明亮,更加显得夜空深深,光是看着就让人感觉冷。 袁淮烦躁地拉上了窗帘……可拉上了窗帘,他又嫌黑得心慌,跑到每个屋子都打开了灯,等家里到处明晃晃的一片,心里才舒服了一些,他在客厅坐了一会儿,抱着枕头去了他哥的卧室,他躺在以前袁伟总躺的位置,那些随着夜晚到来破土而出的慌张无助,终于得到了一些安慰。 李静水总不能把床也劈一半锁起来。 袁淮趴在床上,想象着袁伟以前说过的话……爸妈刚去世的时候他老是睡不安慰,他哥就把他抱在身上趴着睡,只要手一从袁淮背上挪下来,他就准要扯着嗓子哭,连奶奶爷爷都看不下去,心疼袁伟白天还要上课,可除了他哥,他谁也不黏,大人全拿他没办法。 袁淮想着,突然就笑出声,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他把脸埋在枕头上,死死地闷着自己。 他想他哥了…… 要是他哥还活着,他除了李静水的事,一定什么都听他哥的,做个听话老实的好弟弟,让往东绝对不往西,再也不叫他哥操心了。 或者当时真能送送他哥,陪着他哥出门,也许他哥就没事了。 袁淮嘴里像嚼了苦瓜,鼻子酸涩,咬着枕头努力把哽咽声压下去。 …… 被闹钟吵醒的时候,袁淮脸上还是湿的,枕头上大团小团的泪渍,让他自己看着都觉着不好意思,顺手翻了一面就去收拾书包,他今天要复课。 自从李静水住进来,他们就再没买过泡面挂面之类的速食,其他的袁淮不会做,就没耽搁时间,直接抓了书包准备出门吃早餐。 他推门的力气有些大,听见啪嗒一声什么东西掉下来,汤汤水水的溅脏了他的鞋。 包子冷了,馄饨早也泡烂了,难看的和着袋子撒成一片,袁淮咬着腮帮子愣在那里,到底什么也没做,关上门扬长而去。 无论李静水怎么示好,他都不会接受,他永远都忘不了他哥是怎么死的……尤其那满身的伤口和断掉的右腿,像是印在了他的瞳膜里,这辈子都抹消不掉。 他看到李静水就会想到他哥惨死的样子,他哥的手渐渐冰冷僵硬,他拼命握着也得不到回应。 他不想再和李静水有任何的交集。 袁淮匆匆跑过楼下小花丛,没注意到还在长椅上蜷缩着的李静水,他身上的衣服都被露水打湿了,脸颊潮红,呼吸急促,不自觉地发着抖。 李静水做梦了。 他梦见清明节那天早上,外面是乌沉沉的天,他做好了早餐去叫袁伟起床,床上的被子一直盖到了袁伟头顶,就像盖着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他看袁伟不回答,忍不住掀开了被子。 底下是袁伟伤痕累累、支离破碎的身体,袁伟痛苦地望着他,胸腔被豁开一道大口子,森森白骨下涌出一汪一汪的血,把床单被褥都染成了深红色……李静水吓得摔倒在地,一眨眼袁伟却又站在他旁边,正在系着衣服扣子,说要出去。 不行,不要走! 李静水想拦,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他抱着袁伟不撒手,袁伟却穿过了他的手臂走到门口,忽然转脸一笑,面孔变成了殡仪馆里浮着粉痕的白惨惨的样子,朝他挥手说:静水,等我回来。 李静水淌了满脸的泪,拼命想抓住人,可大门就像一道无形的屏障,他被挡在里面出不去,只能眼睁睁看着袁伟走到了马路中间,一辆载满人的大巴车灯光刺目,猛地撞了上去。 …… 袁淮这一早上听课听得心不在焉,周小天在课桌底下偷吃东西,给他递什么他就吃什么,一点儿没平时挑三拣四的样子,周小天就得了趣,喂大鹦鹉似的投喂袁淮。 袁淮其实是在想,李静水去哪儿了? 他出门的时候没有看见人,手机也安安静静,就算李静水要走,至少也该和他打声招呼吧? 袁淮越想越气,李静水害得他哥出车祸,在他哥面前口口声声地放大话做承诺,结果连一天也没有多留,昨天还没事人一样把他哥的东西藏起来眼不见为净,大概就是为了能走得心安理得……真够潇洒的。 袁淮嗤笑一声,忽略了自己心底一闪而过的失望。 周小天喂完了巧克力、蛋黄派和豆腐干,又开了一包蚕豆,他们俩嘎嘣嘎嘣的动静,终于绷断了班主任的最后一根神经。 她已经冷静了半节课了,知道袁淮家里出了事不想吭声,可这俩熊孩子真是太闹人了。 班主任板着脸一指周小天,“你,后面站着去。” 周小天哭丧着脸,哼哼唧唧地拿着书走了,袁淮完全没发觉,只是拖着腮帮子望着窗外继续发呆,隔壁的小学快到放学时间了,路边黑压压挤了一群家长。 袁伟比他大得多,他需要接送的时候,正巧是袁伟课业繁重的年纪,天天接送做不到,可每逢月考没课,袁伟必然早早赶到校门口,站在离大门最近的位置等他,他就特别高兴,觉得自己哥哥又高又帅,比那一圈阿姨叔叔好看多了,他得意洋洋地牵着他哥的手叉腰站着,要一直赖到班里最后一个同学也走出来,确认大家全都见到他哥了,才美滋滋地和袁伟回家。 袁淮蓦地眼睛发酸,他不再望着窗外,换了个姿势趴在桌上假装睡觉,不想让别人发现他眼底的湿润。 下课铃响,袁淮的动作比周小天还快,一眨眼就跑到了教室门口,周小天喊他,“哎,你等等我啊——” 袁淮头也没回道:“我不饿,不去食堂了。” 周小天直翻白眼,你当然不饿,你把我零食都吃光了! 袁淮一口气跑回了家属院,他也不知道自己回来干什么,在那里徘徊了两圈,才咬牙进了院子大门。 刚走到楼下,就看见几个人围着花丛的位置指指点点的。 “这人怎么回事啊?都躺了一早上了。” “你可别管,他是那家住的……” “哎呀,那家啊,谁知道有没有什么脏病。” 袁淮脑子里嗡得一响,用力拨开人堆挤进去,一眼就看到了蜷在地上烧得脸颊通红的李静水,他熬了好几宿,又伤心难过,身体本来就虚得厉害,昨晚让冷风一吹、露水一激,病气彻底发出来,从后半夜就开始发烧,早上头昏脑涨地想坐起来,结果一下子从椅子上摔下去,就再也没能爬起来。 那些人一看袁淮过来了,面面相觑,表情微妙地散开了。 “李静水!李静水你醒醒!”袁淮着急地拍着李静水的脸,感觉他身上烫得厉害,偏偏贴着地砖的一侧又冰凉,这么挨着地肯定是不行的。 他也顾不上什么生气什么决心了,随便拿地上的衣服给李静水裹了裹,箱子也不要了,赶紧抱着人上楼,等抱在怀里的时候才发现,李静水简直轻得吓人。 袁淮忍不住低头去看李静水都有些凹下去的面颊……他什么时候瘦得了这么多? 李静水发着烧也睡不安稳,惊惧地往外倒气,哭着喃喃袁伟的名字,他声音不大,可喊得那么凄凉又可怜,让袁淮的胸口像被人狠狠砸了一拳似的疼痛难忍。 也许这个人面对他哥的死,并不比他好受多少。 第23章 你们搬走 李静水这次病得又急又重,因为高烧一直咬着牙齿打冷颤,药也喂不进去,袁淮捏他腮帮子他不张嘴,只好拿手指去开李静水的牙,被咬了一口不说,一杯子水也撞洒了一多半,把两个人的衣服都弄湿了。 第26章 袁淮气得骂了一声,他不惯伺候人,粗手粗脚地给李静水脱衣服,李静水一身皮肤白得晃人眼,袁淮的眼珠子不自在地撇开,只看见一眼瘦凸凸的肋骨、还有他太用力刮拉出来的两道红檩子,就赶紧扯被子把人捂住了。 袁淮请了半天假,在家给李静水换毛巾降温,要是还不见好,就只能把人往医院送了。 到下午四点,李静水的体温降下来,人也不再梦呓,痛快地出了一身大汗之后,脸上从病热的潮红变成了浅淡的粉色,睡得安稳了许多。 袁淮没吵他,关上房门独自坐在客厅,盯着自己大拇指上的那个牙印发呆。 兵荒马乱过后,他有些后悔和懊恼……李静水可是害死他哥的人,现在不过发个烧而已,他就巴巴地把人弄回家了,要是他哥知道,会不会怪他没原则?可当时那个情况,他居然害怕了,怕李静水就像他哥那样,明明早上还好好地跟他打招呼,忽然就躺在那里永远地闭上眼睛。 袁淮烦躁地踹了一脚凳子,下楼去捡李静水那个破箱子,他下去的时候和家属院新来的主任擦肩而过,俩人谁也不认得谁。 纸箱子还好好地待在长椅旁边,就跟李静水似的,要是没人管,只能静静地躺在那儿发烧。 袁淮抱着箱子上楼,他已经在脑子里演练好了,一会儿就进去把箱子撂在李静水旁边,恶声恶气地喊他出去找个宾馆睡,至于后面李静水是要住校还是租房就和他没关系了,反正人已经没事了,再赖在他哥的房间、躺在他哥的床上,他心里膈应。 结果袁淮到了家门口,骤然看见大门敞开,李静水拖着软绵绵的身体在给人倒水,他站着都很勉强,偏偏还得撑着笑脸献殷勤,“谢谢您了……袁伟的丧事都办妥了。” 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大腹便便,拿着杯子拨弄了两下,一点儿喝水的意思都没有。 “其实我今天过来,不光是问问袁家老大的身后事。这话,唉……这话我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可是你看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好歹得把街坊们交代的第一件事给办好吧,不然没法服众啊。”男人语气温和,可门口的袁淮看得清清楚楚,他转头就轻蔑地翻了个白眼。 袁淮走进去,啪得一声把箱子丢到了地上,脸色不善,“你谁啊?” “袁淮——”李静水赶紧过去拽他袖子,咳嗽了好几声才把气喘顺了,小声说,“这是新来的高主任,他专门来看你的。” “没问你!”袁淮手一拨,李静水脚底发软差点儿栽了跟头,袁淮还没来得及伸手拉,那个不请自来的高主任先呛上了,“你这孩子怎么还动手动脚的!” 袁淮冷笑,“关你屁事。” “你有没有家教?!” 袁淮还要再怼,被李静水一把拉到了背后挡着,“好了袁淮,少说两句。” 袁淮已经比李静水高了很多,站在后面可以清晰地看见李静水头顶有个小小的发旋,是逆时针长的,他哥说他也有一个,还说有倒发旋的人都是犟脾气。 他让李静水母鸡护崽似的护着,陡然间想起上一回寒假,李静水在自己爸爸面前也是这么护着他的,他当时只觉得感动温暖,可现在心里五味杂陈,实在说不出什么滋味。 因为他哥死了,他的家没了,还有这样天翻地覆一团糟的生活,也全是拜这个人所赐。 李静水背着身没看到,袁淮看他的眼神里除了愤怒,还有略显矛盾的无奈和悲伤。 李静水见高主任冒火,赶紧好声好气地劝:“对不起啊高主任,您别生气,袁淮他……他最近心情不好,不是故意的。” “行了,既然正主回来了,那我也不跟你兜圈子。”高主任明显没刚才态度温和,“家属院的街坊们对你们意见很大,昨天开了群众代表会,决定让你们家搬出去。” “搬出去?”李静水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问,“不是、不是还有四年吗?为什么突然要我们搬出去?” 高主任哼了一声,语气轻蔑,话却说得含糊,“最近可是说什么的都有,你们就一点儿没听到?” 李静水是个内向性子,从来都是低着头独自来去,在家属院住了大半年也没有认识谁,一脸茫然地摇头,又冷不丁回想起昨天晚上他等在外面,那对夫妻讳莫如深的眼神交汇。 可他还是不明白怎么回事。 袁淮却一清二楚,他一想到李静水当时躺在地上烧得稀里糊涂,那些当人父母奶奶的人只顾着指指点点说风凉话,一点儿同情的意思都没有,就恨得攥紧了拳头。 同性恋怎么了?他哥和李静水妨碍谁了?这些人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让他哥死了都不安宁! 高主任看他们的眼神,就更加明白地带着鄙夷和歧视,“你们搞同性恋是一方面……还有一些老头儿老太太,觉得你们家不吉利,知道了吗?” “他没有不吉利!”李静水涨红了脸,急切地申辩了一句,他朝高主任走了一步,吓得高主任赶紧躲开,怕李静水挨近他说话,听说艾滋病拿唾沫都能传染,必须得离远点儿才行,“你这么激动干嘛,原话又不是我说的……” 其实李静水只是想挡住他,不想让袁淮看到那样恶毒的眼神。 李静水喜欢袁伟的时候,听过太多歧视同性恋的闲言碎语,还在自己的衣柜里发现不知道谁塞的女式内裤,他知道这些流言蜚语会让人多难堪……袁伟死了,袁淮是最难受的人,这些街坊邻居不但不同情理解,反而把这样可怕的字眼家安在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难道心都是铁打的吗? 可李静水不敢再辩解,因为他和袁淮没有其他的地方去,他们还想住在这里,就只能忍着,就像他当初那样,忍着忍着,慢慢就习惯了。 而且这是袁伟和袁淮生活了十年的地方,袁淮在这里长大,袁伟在这里给了他一个容身之所,这个家对袁淮、对他都是无可替代的,只有在这里,他才能骗自己袁伟还在,只是加班加得晚了一点,没有按时回家。 李静水想到袁伟,声音里就带了哽咽,几乎哀求着说:“高主任,我们……我们会很安静的。我们可以很早就出门、很晚再回家,麻烦您再和大家说一说行吗?我们俩都是学生……实在是没有办法。” 高主任一听李静水示弱,就更加理直气壮了,“咱们厂分房子要排号、还要按平方补钱,当年老袁夫妇出事故,责任和厂里一边一半,赔偿款当时就付清了,房子是那一届的领导看他们可怜放了话,才让他们兄弟免费住进来,这一条赔偿协议上可没写,你们心里也清楚。这几年家属院人多房少,早就有人对你们家住公房有意见了,领导一届一届地换,心思一届一届地变,我也是夹在中间难做人,你们要是识相点儿,就别等着人赶,趁早搬出去吧!” 李静水还要再说,猛地被袁淮从背后抓住手臂,他面无表情,一步一步走到了李静水前面,李静水这才发现,袁淮不止长高了,肩膀也宽了不少,已经可以严严实实地挡住他。 袁淮淡淡道:“三个月后我们就搬。” “袁淮!”李静水吓了一跳,“你不要乱说!” 高主任还想讨价还价,一看到袁淮凶悍的眼神,竟然有些怂了,“行,三个月就三个月,我帮你们争取,再多的就没办法了。” 李静水腿一阵阵发软,袁淮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三个月?那三个月之后呢?他们就要离开这个家吗? “高主任、高主任您别听他的——”李静水看高主任急着要走,赶紧去拦,却被袁淮一把拽回来。 “不许去,”袁淮死死地摁着他,眼眶发红,声音却很冷很倔,“你不许去。” 李静水心里又慌又乱,偏偏他身上没劲儿挣不开袁淮,眼见着高主任关门离开,再也没忍住眼泪,急得呜呜直哭,他拉着袁淮的袖子,到现在手还在发抖,“你、你怎么这么冲动,他们要说什么就去说,搬出去我们得怎么办?还有袁伟、袁伟……不行,不能搬……” 袁淮把他的手拨开,脊背挺得笔直,这么多天第一次和李静水好好说话,“你可以不在乎他们说什么,可是我在乎,我哥已经死了,不能再被人戳脊梁骨。至于怎么办,那是我的事,和你李静水没关系。” 袁淮说完,就撇下泪眼汪汪的李静水,转身进了卧室。 他的书桌上,有一张和袁伟桌上一模一样的合影,当时他个子矮又挤不到前面,他哥就把他架在肩膀上扛了很久,还嫌弃他手劲儿太大,薅掉自个儿不少头发…… 听说人死的头三个月,魂是会留在家里的,至少他还能守在这儿,不让他哥被人打扰,最后也能体体面面地离开。 这样就足够了。 以后怎么样,他浑浑噩噩没有想法,也懒得去想。 第二天一早,浴室里晾了一只枕套,袁淮洗漱的时候多看了一脸,脸上有点僵。 第27章 等他晚上回家,李静水已经把自己的洗漱用具从垃圾筐里捡出来洗好,又摆回了原位,袁淮欲言又止,到底没说什么,直接进了卧室。 李静水就这么在袁淮的默许中留了下来,可袁淮一直避开他,两个人很少能碰面,他晚上洗澡,袁淮就早上洗;他想和袁淮说几句,袁淮就闷在屋里不出来,最后还是李静水怕袁淮迟到,讪讪地出了门躲进楼道,袁淮才紧跟着出去上学了;袁淮也从不在家吃饭,早午餐在学校解决,晚餐就揣两个包子或者馒头回家对付了,把卧室弄得一股子酱菜豆腐乳味儿,咸得舌头发苦,也不肯吃一口李静水做的饭菜。 就好像他只要能躲着李静水,就能假装这个人不存在,心里就舒服一些。 饭菜热了又冷,冷了又热,李静水吃了一个月的剩菜,终于放弃了。 而那只装满了袁伟遗物的大衣柜,也始终没有打开。 第24章 雪上加霜 搬出去已成定局,家属院的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李静水开始闷头赶图,常常熬到半夜两三点屋里的灯还亮着,他白天也不敢放松学习,没课就泡在图书馆,还指望着要拿这一学年的奖学金,上学期因为分心的缘故成绩降了一点,这学期必须更努力才行。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安安静静地过,李静水每天睁开眼睛,都有点儿恍惚这是昨天还是今天,好像每一天都没什么差别。 他偶尔醒得早,就会转身看着身侧空空如也的位置,想象着袁伟还躺在那里,或者沉沉地睡着,或者迷迷糊糊地说句早安,懒洋洋地翻个身接着睡。 那时候他会偷看袁伟,一个人悄悄地乐一会儿,再赶紧爬起来收拾自己,不敢让袁伟看清他邋遢的样子,然后在厨房一边背公式、一边给袁伟焖一锅糯糯的小米粥。 明明也是一样单调重复的日子,可是却让他觉得温暖而满足,和现在完全不同。 李静水硬撑着接了两个月图,又得了一场重感冒,他婉拒对方派的活,躺下休息了两天,可是等他再上网联系,对方的话就变了,说他的图不行,不想继续合作了。 李静水对着电脑急出一脑袋汗,他大二功课很忙,只有这么一个赚钱路子,而且还是袁伟留下的,对他意义非凡……这两个月他好不容易攒出一点钱,要是丢了这个兼职,他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李静水求了半天,对方才勉强松口,但把图的价格压低到原来的一半不到,说李静水之前交的好几张图都有问题,他还得过手再改,要不是看在两个人合作了很久的份上,这次是坚决要换人的。 李静水松了口气,那边又试探着索要李静水的身份信息,说要确定他是学总图的学生,害怕是个外行滥竽充数,李静水刚一犹豫,那边又开始拿终止合作说话,最后李静水没办法,只能把自己的身份证号码、学籍学号等等都发过去,恳求着对方要保密。 对方倒是很痛快地答应了,说你一个在校学生,连个二建证都没有,顶多私下帮着画点儿基础图,我要你身份信息也没用啊,纯粹是为了自己求个安心。 李静水千恩万谢地,好不容易才接到了一批新图,他这下就更不敢马虎了,宁可浪费时间多检查几遍再交图……可先前的那些图,他又实在找不出问题出在哪里,怕对方不耐烦也不好去问,只当自己专业不过关,慢慢就把这事给忘了。 尽管李静水睡得一天比一天晚,等到了三个月满,他手里不过存下了四千多块,离凑够下学期的房租和生活费还差得很远。 袁淮用的是袁伟留下的钱,他没法开口问,只能愁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李静水跑遍了袁淮学校附近的家属院和小区,一直没有看到合适的房源,最小的一室一厅格局,都要半年起租、押一付六,他根本拿不出那么多现钱。那一带学校多,陪读的家长也多,房源供不应求,不管李静水怎么说好话打包票,也没人愿意冒风险短租给他。 再远一点的,价钱稍微低一些,却还是超出了李静水负担的范围,袁淮上学也不方便……李静水恨不得日子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一天能有四十八个小时能让他多画几张图,对方压低了图价之后,虽然图给得多了,钱却结算得没以前痛快,李静水鼓起勇气催一催,才不耐烦地说李静水的图不保险,要等审过用上了再付,李静水也只能答应了。 到期末考试的时候,李静水因为长期熬夜,脑子混混沌沌的,有一场考试甚至睡着了,醒来一看只剩四十分钟,匆匆忙忙赶着答完了题。 连收卷的监考老师都忍不住多看他一眼,有点儿奇怪前两年的学霸怎么突然松懈成这样了。 李静水臊得不敢抬头,随便把书往包里一塞,拉链都顾不上拉好就跑了。 出成绩那两天,李静水压根不敢上网确认,只是闷头在家里收拾,提前把细碎的东西整理出来准备搬家,他一个人在家舍不得开空调,穿着一件旧背心忙得满头大汗,因为太瘦撑不起来,肩带总是松松垮垮地滑下来,他扶了几下还是掉,就干脆懒得管了。 突然手机微信响了,他打开一看,是周小天发的,说袁淮考了全班第一成了励志典范,还附带了一张袁淮被班主任拉到讲台上去讲话的照片,他皱着眉毛,不是很乐意的样子。 李静水欣慰地笑出来,好像终于能从这几个月的压抑忙碌中短暂地逃离,让他感觉那么舒畅。 他给袁淮讲题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孩子很聪明,只是喜欢偷懒取巧,觉得麻烦就放弃了,有时候做题步骤还跳着写……现在愿意沉下心去用功,一定会越来越出色,以后不会比袁伟差的。 李静水累得靠坐在墙角,深深吸了口气,上网去查了自己的成绩。 降了很多,但应该能评上二等奖学金,可两千块加上之前的四千,凑个套间的租金都很勉强,更别说生活费和袁淮的学费了。 李静水发了会儿呆,打开了袁伟的微信对话框,上面一条一条都是他发过去的,一开始总是有很多话说,累了,委屈了,或者袁淮一个人躲在房间吃馒头,像是把从前面对着袁伟时,因为言辞讷讷而没说出口的话都一口气说了,可慢慢地,他又和从前一样语句匮乏,说几句天气,说几句醒了睡了……直到上一次说话,还是三天前。 他告诉袁伟说不知道要怎么办,家里的东西一件都不想放弃,可是他没用,租不起大房子。 没有人回复他。 李静水突然有些怀念袁伟那时候略显敷衍地嗯嗯哦哦,哪怕只是应付他两句也行。 他每天一个人闷不吭声地来来去去,同学看不起他,袁淮也不愿意搭理他,上课的时候,他只能独自坐在最后一排匆匆忙忙地记笔记,回家了也是随便煮把面条,站在厨房里看看远处的灯火人烟吃完饭,再回房间去赶图。 袁伟走了,他却不习惯寂寞了。 李静水揉掉了眼泪,又笑起来,好在他今天有袁淮的好消息,可以和袁伟多聊几句。 袁淮考了第一名,还上台发言了,不过应该没有你讲得好。 袁伟,我这次没有考好,退步了很多。 消息发出去,手机依旧安安静静的,李静水傻傻地看着屏幕,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这天晚上,袁淮推开门的时候愣住了,客厅里灯火通明,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李静水在厨房里忙着煮最后一道红烧鱼,嘴里还在嘀咕英语单词。 袁淮有种错觉,袁伟似乎下一秒就会从卧室里伸着懒腰走出来,问他一句,“放学了,快去洗手准备吃饭。” 家里冷清了好几个月,第一次有了热闹的味道。 李静水端着红烧鱼出来,他在厨房吹不着空调,脸热得红扑扑的,短袖都让汗湿透了,招呼袁淮说:“回来了……你先坐,我换件衣服。” 袁淮迟疑了片刻,轻轻点头,李静水的眼睛立刻亮起来,抿着嘴笑了笑。 他高兴地在卧室里转了好几圈,对着行李箱挑来挑去的,最后选了一件浅蓝色的短袖换上,还特意整了整头发,这才出去见袁淮。 袁淮没动饭菜,只是开了一罐啤酒喝着。 “别光喝酒啊,先吃几口菜垫垫肚子。”李静水给袁淮夹菜,他今天做的都是袁淮爱吃的,只要袁淮愿意坐下,就不枉费他忙活了一下午。 袁淮不吭声,垂着睫毛继续喝酒,他太安静,让李静水有些不自在,吃了两口也放下筷子,陪着袁淮一起喝酒,“听说你这次考了全班第一啊,进步真大,想不想要奖励?太贵的不行,两百块以内的都可以……那个,我前几天看的一个房子还不错,虽然朝向不好——” 他正绞尽脑汁地絮叨,冷不丁被袁淮打断了,“我有话跟你说。” 李静水蓦地坐直了,手指紧紧抓着裤子,紧张得像是在等宣判。 “下学期开始我打算住校,我哥的东西先寄放在周小天家,其他的都不要了。至于这两个月暑假,我会自己想办法找个地方住。”袁淮又开了一罐酒,“你回家吧李静水,我的事用不着你插手。” 第28章 李静水呆呆地望着袁淮,整个人都傻住了,等袁淮站起来,他才后知后觉地去拉人,“袁淮、袁淮你别这样,我有钱的,我和房东说好了,我们明天一起去看房好不好?你哥把你托付给我了,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可我不想让你管!我哥死了,三个月也满了,他真的不在了,你还纠缠什么?” “……” “我每次看到你,就会想到我哥是怎么死的,你能忘我忘不了!”袁淮控制不住地吼,“李静水你什么都弥补不了!你也没那个本事弥补!我烦透了你整天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以后怎么样用不着你管,你要么把我哥还给我,要么滚,别唧唧歪歪地在我面前晃,我看着烦!没你李静水,我一样活得下去!” 袁淮那些话,一句一句地像刀子扎进李静水的心窝,让他差点儿喘不过气,他还以为和袁淮的关系终于有所缓和,没想到袁淮还是这么恨他。 李静水忍着眼泪,伸手去扶东倒西歪的袁淮,“你、你喝醉了——” “我没醉,我今天就是要和你说这些,我脑子清醒得很。”袁淮冷冷地挥开李静水的手,“以后别老跟周小天问东问西的,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袁淮……”李静水站在那里不敢动,怕袁淮再躲他会不小心摔倒了。 袁淮晕得厉害,只能勉强撑着墙,把震了半天的手机掏出来,是周小天打来的。 周小天压低声音,支支吾吾地说:“大兄弟,我对不住你……你哥的东西,可能得过几天再搬了,我这边有点特殊情况。” 李静水离得近,也能勉强听到周小天说话,袁淮还没来得及问,周小天就一声惨嚎,被鸡毛掸子抽得到处乱蹿,喊着,“妈,妈你别打了,疼啊!” 那边周小天妈妈暴躁地骂着,“疼?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都是活该!你还不如和你爸那样拿钱和女的鬼混呢,学什么不好?你和一同性恋玩!要不是我今天开家长会听说了,我还被你蒙在鼓里!我就看你们整天勾肩搭背的不正常!” “妈!那是他哥!袁淮不是同性恋,你和你闺蜜还手牵手呢,那你也同性恋吗?” “好啊你,还敢编排你老娘了!” “哎哎妈!你冷静点儿!那cd机老贵了!” 那边哗啦一声碎响。 电话断了。 “袁淮,”李静水脸上湿漉漉的,惊恐地抽噎一下,“周小天家、这怎么办啊?” 袁淮的心沉到谷底,挂掉电话骂了声靠,摔门进屋。 李静水还傻乎乎地在外面喊,“袁淮你别去给他添乱了,我不走!房租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袁淮一脚踢在了门上,外面顿时安静了。 第25章 回家摊牌 袁淮第二天起来,故意在房间里磨蹭了一会儿,结果推门一看家里空空荡荡,李静水不在。 桌上扣着早餐,是糯米肉丁烧麦。 李静水已经好久没给他留过饭了,难道这是临走之前想再卖个好? 袁淮跑进卧室去看,李静水的行李箱还孤零零地杵在床头柜那儿,他说不出的失望,又莫名其妙感觉松了口气。 他垂头丧气地折回客厅,拿手指头拨着那几个胖嘟嘟的烧麦,以前李静水就喜欢做饭,看见他和他哥吃得香就很高兴的样子。 袁淮记得很清楚,李静水刚来他们家的时候,特别怕他,老是一惊一乍的,后来对着他说话利索多了,也爱笑了,他哥出事之后,好像是昨天吧,他才第一次看见李静水笑。 袁淮把盘子端起来想放进微波炉加热,发现底下还压了一张纸条: ‘袁淮,如果我今晚回不来、明天也一定回来,总会有办法的,你放心吧。’ 他居然没走,袁淮使劲儿捏着那张字条,心里五味杂陈。 李静水的字很清秀,写得时候却很用力,透过纸背能摸到凸起的痕迹,和他这个人一样,面上清清淡淡,骨子里很犟,他憋了三个月,也没能把人给憋走。 李静水这几个月起早贪黑地忙,他不是完全没有触动,可不管李静水做多少补救,他哥都没办法回来了,李静水毕竟是个外人,更是害死他哥的人,只要想着这一点,他就没办法听从他哥的遗愿、心安理得的继续和李静水生活在一起。 他肯让李静水留下这三个月,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现在他哥彻底走了,学期也结束了,他们是时候分道扬镳了。 等烧麦的时候,袁淮还忍不住来回看那张字条,他猛然瞪大了眼睛,理解了李静水话里的意思——李静水疯了吗?! 袁淮打不通李静水的电话,他不敢耽误,抓了钱包就跑,还好他去过李静水家,知道路怎么走。 因为不确定李静水是什么时候出发的,袁淮买了最近的一班长途车,怕去迟了李静水出事。 周小天他妈就算发脾气,到底也是疼孩子的主,不会真的把周小天怎么样,李静水那个爸爸可完全不一样,他不过吃颗糖、住一晚,李静水就被呼呼喝喝地什么难听话都受了一通,要是李静水那傻子把他哥的事都往外倒,恐怕要被直接打死了。 袁淮在公交车上坐不安稳,别人都嫌空调冷,只有他急出了满头满身的汗。 他是恨李静水,是说过一些过分的话,可没想着真让李静水出事。 …… 李静水早上天没亮就出发了,正巧赶在中午到家,他知道他爸每天这个时候会回家吃午饭,休息半个小时,再重新去店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李静水在家门口徘徊了很久,把门槛底下那几块掉光了水泥的碎砖头从左数到右,又从右数到左,嘴皮子都干得发涩了,还是没想好要怎么开口。 他正在犹豫,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男人看到他一愣,表情不冷不热地说:“放假了?” 李静水吓了一跳,瑟缩着喊了声‘爸’。 他爸一看到他这幅样子就来气,别人家的小孩儿小时候哪个不是满街跑着淘气捣蛋,就他们家跟养了个大闺女似的,没少被人笑话,等长大了也就学习还不错,人前照旧畏畏缩缩的,拿不出一点儿爷们样子,书念得再好,以后也就是个闷头干活儿的命,怎么可能有出息! “你行李呢?” 李静水怯怯回道:“还在同学家……爸,我、我有事跟您商量。” 他爸的眉头立刻皱起来了,“有事?你能有什么事?” 李静水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爸,咱们能进去说吗?我……事情有点复杂。” “那你赶紧说,我少去一会儿就少赚一会儿钱,你跟你妈一点儿忙都帮不上,一天净会给人添乱。”李静水爸爸一边数落着,一边不耐烦地转身进了院子。 李静水跟在他后面,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摸上胸口那枚戒指,就像拥有了无数的勇气。 李静水曾经幻想过出柜这一天,他和袁伟站在阳光下,理直气壮地告诉爸妈这是他喜欢的人,他们不是一时冲动,是打算认真相伴一辈子,不管别人怎么看、不管过程有多难,都会自始至终地彼此相爱,要是他爸动手,他一定会挡在前面,只要袁伟能紧紧拉着他的手,他就什么都不怕。 可现在没有袁伟……只有胸前那一枚凉凉的戒指,袁伟当时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戴上手。 他们的约定,就和这枚戒指一样,始终缺憾了一部分。 李静水眼神平静地述说着他和袁伟的事,说到了相爱时笑,说到了分开时哭,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完全看不到他爸青了又白的脸色,他压抑了这么久,第一次能说出口,哪怕这个倾听的对象满眼都是怒火羞愤,李静水也不在乎了。 可他没说那些日日夜夜的失眠和恐惧,他靠着袁伟给的那一点自尊,正视着他爸说:“爸,我现在……现在钱不够,我想先带那个孩子回来过暑假,这两个月我再接点儿图……要是您不愿意见到他,能不能先借我一点钱租房,等后面我攒出来了,马上还给您行吗?” 李静水不敢开口说要,他知道他爸肯定不会白拿钱照顾一个陌生人。 尽管在他心里,袁伟和袁淮都是他的亲人了。 李静水从小到大,第一次一口气和他爸说那么长的话,等他回过神才发现,他妈在房门口撩起竹帘站着,满脸的不敢置信,再也没了以前那副永远都很淡漠的表情。 李静水说完了,才觉得心虚忐忑,面红耳赤地埋下头,局促地捏着自己的手指等着他爸答话。 李静水爸爸气得半天说不出话,好不容易等李静水把那些恶心人的话说完了,才骂骂咧咧地转身抄过了靠在墙根的旧拖把棍儿,那棍子一头还沾着泥巴干粪,是他之前在院子后面开了一片地种丝瓜,拿来和肥的。 “你个赔钱玩意儿,你是自己没长那套东西吗?上赶着给别人操!要不要脸了,你不嫌丢人吗?”李静水爸爸下手极狠,棍子带着风声嗖嗖地往儿子身上招呼,一棍子就把李静水抽得摔在了地上,半边脸都蹭破了皮,他半点不留情,好像这样使劲儿打就能把李静水那样变态的心思给打没了似的,“你绝老子的后!当初还不如直接把你掐死在娘胎里!我儿子给别人家养的吗?现在人家死了,你还巴巴地给人家养弟弟,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第29章 李静水咬着牙不求饶,他沉默地抱住头,任那些棍子落在他瘦没了肉的脊背上又疼又烧,抽在小腿上那一记正对着胫骨,疼得他忍不住哭出来,可他还是不松口。 他还有爸妈。 袁淮只有他了。 李静水泪眼模糊地望着正屋的方向,恳求着他妈能替他说一句好话,可他妈只是放下竹帘进了屋,又一次假装没有看到。 也是,他挨打那么多次,都学会了怎么避开要害,他妈也从来没有站出来过。 他还能指望谁呢? 李静水自暴自弃地躺在那里,那些辱骂不堪入耳,比任何他从同学那里听到的字眼更刻薄,他却好像都听不见了,他从手臂的缝隙里看着头顶的天,天那么蓝,连一朵云都没有,是个很好的天气。 那个原本应该牵着他的人不在,他只能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汲取那一点点虚假的温暖,告诉自己要坚持下去。 他不能让袁伟失望。 李静水竟然忍不住笑起来,袁伟肯定没想到自己会比他先出柜吧。 “你他妈还有脸笑!”李静水爸爸剧烈地喘着,打得胳膊都没劲儿了,李静水还是一言不发地缩在那里默默挨打,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儿子能这么倔,“李静水我告诉你,老子养你二十年不是白养的,你敢挣钱去养他弟弟,老子今天就打死你!当没生过你!死了怎么了,老子告诉你他死了就是活该,他凭什么祸害老子家!” “他不是活该。”李静水张开嘴,沾着血的唾沫从嘴角流出来,“……那都是我的错。” 李静水爸爸骂了一声,棍子倒了个手又往下没命地打,“你是中了什么邪!我辛辛苦苦挣钱供你读书,你就在学校里搞同性恋!不要脸!” 李静水的脸擦破出了血,鼻子也磕到了,血点子溅在浅色短袖衫上,身上腿上到处都是棍子留下的灰泥印子,因为抱头的时候衣服撩起来露了后腰,腰上横着两道痕迹深深的红肿,他皮肤特别白,就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他知道他爸不喜欢他,可哪个亲爹能对儿子下这么重的手?像是恨不得把他打死才干净了……既然这么讨厌他,当时为什么要生他? 李静水哽咽着闭上眼睛,心里那一点点的希望,也随着疼痛逐渐消失了。 太阳毒辣地晒在头顶,院子里蒸着一层扭曲的空气,李静水已经数不清自己挨过多少下了。 他爸打累了,拿棍子杵杵缩成一团的李静水问:“你想清楚了吗?是改好了回去好好念书,还是继续要替那个同性恋养孩子!” 李静水沉默不语,只是紧紧攥着拳头。 他爸阴阳怪气地嘲讽说:“难怪你寒假非要把人弄家里住一宿,你俩那天晚上就没干好事吧?你是有多欠人操,哥哥死了你还惦记着弟弟!” 这话说得实在锥心,李静水身上那些伤火辣辣的疼,后槽牙也咬得发酸了……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他也不想跟他爸开口借钱,可他说了那么多,他爸一句也没听进去,也不关心袁伟是怎么死的,只会揪着他是同性恋、他要抚养袁淮的话不放,一棍子一棍子落下来,都在逼他求饶认错,逼他放弃袁淮。 这个家带给他的只有谩骂无视,根本没人在乎他,没人理解他! 李静水压抑了二十年的委屈和愤怒骤然爆发,一把撩开了挥到他手臂上的棍子,这么硬碰硬地扛上去,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碎了,可还是咬着牙,颤巍巍地撑着地站起来,他脸上血糊糊的一片,一双眼睛却亮得骇人。 愣是让他爸的棍子停在空中,突然不敢再打了。 他有些慌了,却还是恼怒地指着李静水的鼻子骂,“你还敢瞪我!我看你是让那个同性恋弄魔症了,你滚!老子当没生过你!有本事别吃老子喝老子的,去当一辈子卖屁股的兔二爷!” 李静水竟然说:“好,我滚。” 他伸手抹了一把鼻血,因为右小腿挨得那一下太狠,走路吃不上力,只能拖着步子勉强往前挪,站在门口的时候,他回头打量一眼这个住了很多年的小院子,知道自己大概再也回不来了。 他听着他爸的骂嚷声,义无反顾地迈出了门槛。 那根棍子紧接着飞出来,差一点儿就砸在他后脑勺上。 “滚!老子看你个没种样儿能嘴硬多久!到时候哭着求着回来老子也不认你!” 李静水努力压下哽咽,挺直了背,即使只能走得一瘸一拐,也步伐坚定。 家门口这条狭窄的小巷子,李静水以前总感觉走不到头,原来并没有很长。 叫骂声戛然而止,外面阳光晒人,却再也没有巷子里终年不散的霉腐味。 他从来没觉得这么轻松。 李静水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浑身都疼,已经没力气再往前走了,他拿手去搓裤子上粘着的脏污,搓得手指都痛了也搓不干净。 …… 第26章 相依为命 袁淮下车一路狂奔,可他还是来迟了。 一看见李静水那一身伤,袁淮脑子就嗡得一下,冲过去扳住他的下巴,李静水僵在那里,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袁淮?” 李静水看到袁淮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有多狼狈,赶紧拿手去挡,“别、别看了——” “还有哪儿伤了?”袁淮克制着情绪,声音发抖,他扒拉开李静水的衣服,看到他胳膊上、背上横七竖八的伤,“这个王八蛋!” 袁淮恨得咬牙切齿,捡了块儿砖就要往巷子里跑,吓得李静水拦腰抱住他,“袁淮你干什么?别去了!” 他爸对他都能下重手,要是看到袁淮,指不定还要闹出多大的动静。 袁淮挣扎不止,最后把李静水拖得摔在地上,才反应过来要去扶他,李静水死死地拉着他不松手,着急地说:“我没事,都是皮外伤……你不要去。” 他抬头望着袁淮,紧攥袁淮的手心里全是汗,怎么也不愿意袁淮再走进他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地方。 袁淮喉结滚动,看着李静水眼神里深切的恐惧和哀求,终于把砖撂了,他怕手不够干净,就拿手背去擦李静水的脸,李静水疼得要躲,被他按住了凶,“还动!伤口都是土!” 李静水破涕为笑,他稍微拉扯嘴角就很疼,笑得不好看。 还好,他坚持住了,即使没有得到他爸的谅解,至少等来了袁淮。 袁淮对着这样的李静水,心里五味杂陈,实在不知道该拿这个人怎么办才好了,骂不走赶不跑,表面看着比谁都脾气软好欺负,偏偏倔起来一条道走到黑,又笨嘴拙舌地不会说话,挨揍也只敢一个人可怜兮兮地偷偷坐在这儿掉眼泪……如果他再把李静水推出去,李静水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算了吧,以后有李静水跟他一起为生活挣扎,一起困于回忆,似乎也不坏。 多一个人记着他哥,他哥就不会走得太远,不会被遗忘,他也不用孤孤单单一个人。 他们只是因为一个无家可归,一个无处可去,才这样相依为命。 袁淮努力说服了自己,红着眼睛蹲到李静水面前,示意他上来,“前面有个小诊所。” 李静水犹豫了一下,乖乖趴在了袁淮背上,他浑身疼不想说话,袁淮也不开口,在沉默中一步一步往前走,谁也不知道院子里的情形。 李静水妈妈从房间里出来,淡淡得瞥了一眼男人说:“你下午在家歇着吧,我去看店。” 李静水爸爸火气没处撒,就朝着她骂,“贱劈婆娘,瞧你生的什么玩意儿!娘俩没一个顶事的,老子上辈子是刨了你们坟了!” 李静水妈妈当没有听见,慢慢走出了院子,就沿着小巷子跑起来,她一直追到诊所门口,才看到两个孩子,“静水!” 李静水把脸捂在袁淮肩窝,不肯抬头看她。 袁淮感觉到衣服都给李静水哭湿了,冷着脸要进诊所,李静水妈妈飞快地把一个纸包塞给李静水,“妈身边只有这么多,你拿着应急……等你想通了,就回来认个错吧。” 她轻轻摸了摸儿子脸上的伤口,转身走了。 李静水那天晚上失眠了,一方面是身上疼,一方面是后知后觉的迷茫和心慌。 他爸不是吓唬他,是真的不打算管他了,可袁淮的事是瞒不住的,迟早都有这么一趟,要么他爸接受他是同性恋的事实,接受袁淮,要么他就只能彻底从家里脱离出来,总不能留下袁淮一个人…… 那个家没有带给他太多的温暖,每年寒暑假,他也从来没盼着要回去,当初袁伟还在的时候,他满脑子都在规划以后自己和袁伟的新家,迫不及待要从那个残酷冷漠的家里脱离出来。 但等真的失去了,叶落无归根,他还是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以后他就真的没有家了,鼓足勇气堵上的最后希望,也不过是满盘皆输,他爸对着他,一直就不会心软。 可他妈呢?李静水摸着枕头底下的一千多块钱,忍不住鼻子发酸,他爸是一分一厘都抠得紧巴巴的人,也不知道他妈用了多久才攒出了这么多钱…… 第30章 小时候他挨打,长大挨骂,他妈都是冷眼旁观的,他有时候甚至觉得,他妈也许还没他爸在乎他,她对什么都冷冷淡淡的,眼里没有他这个儿子,似乎只要管他吃饱穿暖,就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责任。 李静水骤然回忆起来,他还很小的时候,也许是学前班、或者小学一年级吧,他在学校弄丢了文具袋,他爸拎起扫帚揍他,他门牙都被打掉了半颗,哭得特别惨,他妈拦了没拦住,结果两个人都被打得很厉害,他妈当时流了很多血去了医院,家里一连好几天都没有人,他只能在厨房扒拉冷馒头,后来馒头吃完了饿得不行了,是隔壁家的阿姨可怜他带他吃了饭。 这一段记忆,也许是太难受太孤独,几乎被李静水忘记了,他死死地捏着那一沓钱,一时间哭得喘不上气…… 李静水背上腿上都是伤,不管往哪个方向躺都很疼,他只能垫着被子趴下,还得歪着脖子,防着受伤的那半边脸蹭到被子,身体明明很累,闭上眼睛却睡不着,好不容易天边透亮他才眯过去,因为压着胸口又受了惊吓,短短的半小时,一重接一重的噩梦反复吞没他,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汗。 他活动着僵硬的脖子和手脚坐起来,疲惫不堪,看到闻声望进屋的袁淮,还得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沉浸在悲伤里,也不想让袁淮因为昨天的事不自在。 下周就要搬出去了,他必须振作起来,继续努力赚钱,有了这一千多块,好歹会轻松一些。 袁淮看到李静水的脸,明显怔了一下,又转身走开了。 李静水虽然没伤着骨头,可身上的外伤一宿之后浮了瘀,横七竖八地落在雪白的皮肤上,再加上脸上擦掉的皮刺刺拉拉起了一片疤,模样非常惨不忍睹。 李静水刷牙的时候感觉脸扯着疼,有些张不开嘴,抬眼看镜子给吓了一跳,擦伤发起来之后,眼睛都肿成了一条缝,也不知道袁淮刚才怎么忍着没吐槽的……他洗漱完擦了药,在卫生间里磨磨唧唧地不出去,最后还是袁淮要上厕所催着敲门,他才挡着脸赶紧溜出去了。 袁淮没看他,径直进了卫生间。 李静水注意到桌上放了早餐,居然是两人份的。 他讷讷地站在那里发呆,袁淮已经拉开凳子坐下了,除了昨天说的那几句话,他依旧不怎么开口,可李静水明显能感觉到,两个人之间那堵无形的墙终于坍塌出一道裂口,袁淮对他的态度软和了不少。 几天以前,别说给他也带一份早餐,他连袁淮的人影都见不着。 李静水心里像拱着温水,整个人都跟着松弛下来,这样就好……他不奢望袁淮能马上原谅他接受他,只要每天都比之前好一点点,最后总会有放下芥蒂的那天。 李静水脸上有伤,笑也不敢笑,吃饭只能拿小饭勺慢慢往嘴里塞,袁淮已经狼吞虎咽吃完了,他才喝掉几口粥,眼瞅着袁淮抓了帽子出门,他也不好问,只能呆呆地握着饭勺。 洗碗的时候李静水发现,厨房的案板上杂七杂八放了不少肉和菜,他好几天都不必出门了。 袁淮不懂挑菜,买的空心菜和茄子有点老了,黄瓜又太瘦。 李静水低头专心地整理着,很久没有这样心神宁静过。 袁淮先去了一趟周小天家,这小子一天没开机了,他有点儿放心不下。 以前周小天没少带着袁淮去自己家玩,物业保安是认识袁淮的,可这次一打照面就摇头,连警卫亭的玻璃都不肯打开,袁淮解释了半天也不行,他没办法进去,想走又不甘心,只能在小区门口漫无目的地徘徊,好几个人都纳闷地盯着他看。 最后那保安忍不住了,招手让他过去,小声说:“你就别在这儿耗着了,周太太三令五申不许放你进去,要是我放了你,我就得被投诉丢饭碗。那小胖子没事,昨天还让她妈拎着进进出出的,我瞧着人好好的呢。” 袁淮这才知道,不是门禁规矩变严了,是周小天妈妈开始戒严了。 他自责拖累了周小天,那么一个闲不住的美猴王,见天被他妈绑在身边,能好受吗?可当时除了周小天,他也不知道还能找谁帮忙……所有的人都对同性恋三个字避如蛇蝎,短短几个月他已经遭受过无数冷眼,就更想不通他哥为什么会在学校出柜,还把李静水光明正大地带回家? 如今这个问题,也没人能回答他了。 袁淮不想回家,沿着路边的浓荫慢悠悠地走,这才七月初,气温已经逼近四十度了,袁淮越走就越觉得心里憋闷。 他昨天晚上自个儿弄了个小册子记账,就算他一时半会没能力,以后也一定会连本带利地还给李静水的。 好像只有这样泾渭分明地搭伙过日子,他心里才能舒服一点儿,不觉得自己狼心狗肺忘记了袁伟的死,也不觉得太过亏欠李静水。 下周他们就要搬出去,花钱的地方还有很多,两个月暑假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他想着出来找点事做,多少也能补贴一点家用,总不能只靠李静水一个人埋头画图。 袁淮没成年,正经的饭店餐厅兼职没人要,他走着走着,眼神落到了某个教育中心贴的招聘启事上,发传单,日结,虽然薪水不算高,可聊胜于无。 袁淮顺着地址找到了楼上,接待的男人正在打电话,啰啰嗦嗦十来分钟才正眼去看袁淮,袁淮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勉强憋着脾气让人上下打量了一通,他仗着自己一米七多的个子,挺起了胸膛装大人。 “多大了?” 袁淮脱口而出,“十八!” “身份证带了没?我看看。” 袁淮一梗,犹豫了几秒说:“十五……” “小孩子存钱打游戏啊?”男人无所谓地把玩手机,“也可以,一天八小时给你五十。” “那招聘启事上说一个小时十——” 袁淮还没说完,男人打断他说:“那上面还说必须满十八呢,你满了吗?不愿意做就走,别耽误我时间。” 这么热的天,顶着大太阳发八个小时传单才五十块钱,哪有这样糟蹋人的?! 袁淮运了半天的气,到底伸出了手,“我做。” 男人把一摞厚厚的传单交到他手里,“发的时候必须发到别人手里,要是发现你往车门乱塞或者丢垃圾桶,就一分钱也别想要了。” 袁淮没回话,接着那一摞单子就转身出去了,走到楼道里恶狠狠地踹墙比中指,妈的这个黑心鬼,诅咒他一个学生都招不到! 第27章 卖家具 袁淮早出晚归了好几天,肩膀都晒秃噜皮儿了,李静水问起来,他只说是和同学去打球,这么每天五十五十地慢慢攒着,才知道挣钱有多不容易。 袁伟前两天发传单总带着帽子埋着头,觉得丢人也不乐意开口吆喝,十张传单有一半都被人家丢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那黑心男没少训他,后来袁淮就把帽子摘了,见了男的女的甜甜地喊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他随袁伟长相出挑,效果立竿见影,有闲来无事领着孩子的家长,还乐意跟他上楼了解一下补习班的课程。 那男的满意了,意思着给袁淮加了十块钱,让袁淮买水买冰棍消暑。 袁淮舍不得,只拿空瓶子在写字楼的洗手间接凉水喝,中午赶不及回家,就买两个菜夹饼坐在楼道里吃了,往脸上捂着帽子随便眯半个小时。 他现在多赚一点、多省一点,他们后面的日子就能好过一点。 李静水休息了几天,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脸上的擦伤脱了痂留下了一点疤,远看不太明显,近看就能看到那一片的皮肤有些发暗,李静水自己不在意,袁淮看到却觉得扎眼,每次眼神溜到李静水脸上,就躲躲闪闪地避开了。 要是他那天再去得早一些,也许李静水就不会受伤,也不会留疤了。 早餐之后,李静水专门带着袁淮把看中的两个地方都转了一圈,虽然离学校不算近,但交通方便、户型合理,大小也是李静水目前能承担的极限了。 李静水特中意季庭家园的一室一厅,给袁淮比划着说:“你看,到时候可以把你的书桌放在这儿,床挨着暖气和窗户,冬天暖和,夏天晚上开窗户又很凉快。” 袁淮忽然问:“你住哪儿?” 李静水摸摸鼻子,赧然道:“我、我住客厅就行了,客厅地方挺大的。” 是挺大的,可放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家具之后,还能有多少地方? 袁淮胸口憋着一口气,外面站着的房东开始催,“你们要住的话得赶快下定金了,好几个人还排队等着看房呢。” 李静水点点头,还没来得及掏钱,就被袁淮拉着往外拽,“抱歉我们不租了。” 李静水傻了眼,不知道袁淮又犯什么倔,袁淮一直把人拽到电梯口才松手,李静水看他脸色不太好,小心翼翼地问:“你喜欢第一个房子吗?” “我哪个都不喜欢!”袁淮迈步进了电梯,眼看着电梯门都要关上了,李静水还傻乎乎地杵在那里,袁淮挡了一下电梯门,“进来啊,你站那儿干嘛?” 第31章 “哦、哦。”李静水赶紧走进去,亦步亦趋地跟着袁淮离开了小区,他回头看了一眼季庭家园的大门楼,还有点儿遗憾,他摸不透袁淮的意思,纠结了一路,临到家门口才咬咬牙说,“你要是嫌远……我们明天再去近一点的地方看看?” 那地界稍贵一些,可他能给袁淮的不多,不想看袁淮不高兴,他存的钱加上他妈给的,勉强也够半年的租金了。 袁淮开门的动作一顿,猛地转身瞪着李静水,简直都要被这个榆木脑袋给气死了,敢情李静水压根没明白他的意思? 袁淮看到那一屋子的家具,突然烦得不得了,撂下人独自跑下了楼。 李静水一滞,喊了一声袁淮没人答应,他只好默默进屋,开始准备晚饭。 没过多久,客厅里喧喧嚷嚷的,除了袁淮还有陌生人的声音,李静水探头一看就急了,那两个陌生人正在挑拣着把家里的家具往外搬,他跑过去按住对方要搬的桌子,“放下,你们这是要干嘛?!” “他们是收旧家具的,这些东西留着只能占地方,我们用不着那么多。”袁淮心里也不好受,可他硬是板着脸,示意那两个人搬东西,“卖了吧,卖了我们租个小房间。” “不行!”李静水一张脸涨得通红,死死按着桌子不撒手,一步也不肯退让,说话的声音又急又大,“这些不能卖!” “你们到底商量好了吗?别折腾人啊。”收旧家具的先不乐意了。 袁淮随手就抓了把凳子递给他,“卖,我说了算。” “袁淮!”李静水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护得住这个护不住那个,忙得团团转,眼看着那些带着记忆的东西一样样清空,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轻飘飘地没有了着落,一双大眼睛呆滞地眨着,站在墙角不知所措。 袁淮假装没有在意他,专心指挥着那两个人在屋里进进出出地搬东西,他只留下了那张双人床、一套书桌和两只板凳,还有那个装满了他哥遗物的大衣柜,他把自己的单人床和书柜也卖了,他不想再看见李静水为了留下这些没用的东西非要去负担大房子,活得狼狈不堪。 至于那只大衣柜,是他们俩的禁地,一碰就疼,他还没能做好准备。 袁淮接过那五百块钱的时候,几张薄薄的纸币重逾千斤,红色像是烫疼了他的手。 他站在楼梯口看着那两个人骑着三轮车,拉着家具远去,有他和他哥用了十年的冰箱和饭桌,有他哥常常用来画图的书桌,有他喊着要独立、他哥专门买给他的单人床……都没了。 那么多的回忆,换成钱,不过才值五百块。 人活在世上的痕迹,有时候实在太廉价。 袁淮咬得腮帮子都酸了,等胸口的起伏不太明显,才状若无事地上楼,李静水还丢了魂儿一样回不过神,等袁淮叫他,他才骤然反应过来,满脸都是眼泪。 他很舍不得,可在理智上又隐隐认同了袁淮的做法,所以他没有底气去拦,所以他最后放弃了。 他们两个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件事,袁淮把钱交给李静水,说:“我饿了,我去把书桌搬出来,以后你要画图也在客厅画吧。” 李静水盯着那些钱,眼泪掉得更厉害,他哭得一哽一哽的,袁淮在卧室里收拾乱糟糟的书,稀里哗啦地掩饰着李静水隐隐的哭声,他们谁都不好受,可是只能这样,这是最正确的选择。 晚饭食之无味,那天晚上两个人凑在一张床上躺着,背对背,也难以安眠。 袁淮想起半年以前,他去李静水家里的那个晚上,他折腾来折腾去的,李静水懒得搭理他,远远地贴墙装壁虎,那时候应该是生他气了,可第二天一醒来,又给他装零食又给他做早饭,一点儿都不记仇,笑容也带着亲近的味道。 现在一样躺在一起,却总觉得两个人之间陌生得可怕,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他们这些天相处,彼此都在努力粉饰太平,带着种客气的疏离,尴尬得连四目相对都很少。 袁淮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又往床边靠了靠。 李静水察觉到袁淮的动静,立刻就绷紧了身体,好半天才重新放松下来,他一直死死捏着袁伟留下的那枚戒指,捏得指头都痛了。 袁伟会怪他吗?怪他没本事守好这个家。 这个晚上似乎格外的长,李静水醒醒睡睡好几次,才勉强等到了天际泛白。 周小天在家里足足装乖了一个月,他妈才放松了看管,但还是三分钟一条微信、五分钟一个电话地频繁查岗,周小天顶多搁小区花园里溜溜弯儿,想跑远一点儿都不行,好不容易挨到他妈让一众小姐妹薅着去旅游,他晚上悄悄喝了几瓶冰水,第二天上吐下泻地上不了飞机,他妈只能喊他爸回来照顾人,自己玩去了。 周小天他爸心就不在家里,守了儿子两天,瞧着人没事儿了,立马跑得没影。 这样的相处模式,周小天从小习惯了,他也不怎么在乎,联系上袁淮就屁颠屁颠地要过去,因为囊中羞涩只能买两提卫生纸当乔迁礼,等找到地方一看,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小巷子又深又长,路面到处都是脏兮兮的小水坑,垃圾随处可见,两边房子乱七八糟地堆着,一大半都不能见光,旁边窗户里蹿出呛人的炒菜味儿,还有男人大咧咧地光着膀子走出来,一口痰差点儿吐到周小天的裤腿上。 要不是袁淮站在那儿叫了一声,周小天差点儿以为自己走错了,他虽然手里紧巴,可吃穿用度上他妈从来不亏着他,他不知道原来这个满目光鲜的城市,还有布满疮疤的一面。 袁淮和李静水居然落魄到住进这种地方。 周小天拎着纸皱着脸,走近了袁淮又是一声嚎,“握草袁淮你基因突变了?怎么黑成这幅德行?等开学了那些小姑娘该多伤心啊——” 袁淮给了他一拳,“黑怎么了,黑了健康,你还又胖了呢。” 周小天笑嘻嘻地怼回去,两个人摽着肩膀上楼,楼梯旁边竖着锈迹斑斑的栏杆,有的地方都朽透了,周小天吸着肚子使劲儿往内侧靠,就怕一不小心失足坠楼,这楼梯又高又长,袁淮他们住在六楼,周小天爬到了都快断气了。 他呼哧呼哧喘着,被袁淮拽进了其中一件房间。 这是个十平米左右的单间,就一扇往外开的小窗户能通风见光,房子里没开灯显得有些暗,家具都是从以前的家属院小区搬过来的,被李静水收拾得干干净净,可因为空间太小,还是显得拥挤,袁淮他们的衣服和书,都拿纸箱子装了高高地堆在墙角。 原先袁淮的书桌,现在就是家里唯一的桌子,李静水拿来画图,袁淮拿来做暑假作业,这会儿赶着午饭的点,就又变成了饭桌。 周小天看着有点儿心酸,“哎……你们就住这儿了?” “嗯,这儿挺好的啊,房租便宜,水费一个月十块随便用,还没有物业。”袁淮递给周小天一个洗干净的苹果,满脸的无所谓,“反正除了寒暑假,我们俩白天上学晚上回家,也就睡一觉的事儿,住哪儿不是住啊。” 周小天点点头,也不好说什么,咬了一口苹果酸了半天腮帮子,这才注意到手里的苹果也和以前在袁淮家吃的不一样,又小又涩,卖相不怎么好看。 要不是真的没钱,不至于连这点几毛几块的苹果钱也斤斤计较,周小天顿时像心里也被酸了一口,百般不是滋味儿,他的好兄弟陷入困境,他却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就拎两捆没什么用的破卫生纸…… 袁淮看周小天吃不下去,什么也没说,拿过来自己咔擦咔擦两口吃了,舍不得扔垃圾桶,也怕李静水看见了不痛快。 放在以前,袁淮绝对不会做这种事,吃别人吃剩下的东西,那多恶心啊。 第28章 第一桶金 家里没装空调,就一个落地扇对着人吹,外头四十度,屋里也绝对不下三十五,周小天人胖不耐热,没坐一会儿就满身是汗,闷得透不上气,偏偏今天他出门想着要见李静水,捂得特别严实,穿得都是能遮肥肉的oversize,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袁淮就啧啧着帮他把衣服给卷起来,在胸口那儿打了个结,“这么热的天,你还穿一身黑,怎么想的啊?” 周小天肉嘘嘘的白肚子上都是汗珠,给风扇一吹凉飕飕的,这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周小天只是嘿嘿笑,他对着李静水有一种奇异的孺慕,第一次见到就很拔眼缘儿,喜欢李静水的性格和居家过日子的稳妥样儿,想着要是能有这样一个哥哥就好了,所以当时一看见袁淮欺负人,他心里就特别气愤,恨不得能和袁淮交换一把,让他体会一下保姆阿姨比父母还见得多的感觉。 这话他不大好意思跟袁淮说,可看着袁淮能和李静水握手言和,他心里特别高兴。 走的人走了,活着的还得继续过日子不是? 这也就是搭上李静水这么个老实人,才能因为一句话死心眼地留下,袁淮这简直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了。 第32章 他们俩正吹着风扇瞎吹牛,李静水端着菜进来了,这楼上一共五家,公用一个露天厨房,中午正好晒着太阳,愿意用的人很少,李静水平时也是能少待就少待一会儿,今天知道周小天要来,他站在那里切切炒炒,足足忙活了半个小时。 周小天一看他进来,赶紧手忙脚乱地解衣服,拉扯端正了才和袁淮一块儿接菜,肉末蒸茄子,凉拌黄瓜,清炒荷兰豆,还有一道红烧肉,李静水身笑眯眯地招呼他,“来了啊,快坐下吃饭。” 他边说着,身上的汗滴滴嗒嗒往下掉,背心湿得贴在身上,透出里面淡淡的肉色,袁淮轻轻推了一下他,“你先把衣服换换。” 李静水一愣,看袁淮眼神避着不往他身上瞟,还有意无意挡着周小天的视线,这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不由窘红了一张脸,垫着脚在衣服箱子里随便扒拉了一件就跑去了楼下的厕所。 周小天还在那儿稀里糊涂的,“换什么衣服啊,干了还得湿,你们这儿也太热了——” 袁淮哼了一声,“我觉得还行,肯定是因为你太胖。” 周小天气得捶他,“你丫黑得关灯都找不着人了,还好意思人身攻击我!” 等李静水换了衣服折回来,三个人围着桌子吃饭,因为只有两张凳子,李静水就主动坐到了床上,袁淮坐在他侧面,看到他肩膀和后脖颈原本雪白的皮肤让太阳晒得红彤彤的,李静水不比他糙,晒完了顶多爆皮、再黑一个色度就完事儿,李静水皮肤敏感,晒了一闷汗就要出痱子,天天都要拿水早晚擦澡,这几天三伏,李静水白天还能跑到图书馆消暑,晚上只能热得躺在那里小心地翻身,怕发出响动吵醒他。 其实袁淮全都知道。 这么怕热的人,今天愣是在厨房忙了那么久,不许袁淮叫外卖,现在还把风扇对着他和周小天,自己吃几口就摇几下扇子,刚换的衣服,领口一会儿就湿掉了。 周小天嘴巴就跟个机关枪一样,笑话一个接一个地讲,李静水被逗得眉开眼笑,比对着袁淮的时候要放松不少。 周小天一直盯着李静水,看了好久才知道哪儿不对劲儿了,他手指头往李静水脸上戳,想问问那一块比较深的皮肤是怎么回事,“哥,你的脸——” “脸上有饭粒。”袁淮抢在他前面,手在李静水脸上假装捏了一下,说谎眼睛都不带眨的。 周小天在桌子底下挨了一脚,立刻警醒了,三言两语打岔过去,他不知道李静水和袁淮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打破坚冰,可是既然已经过去了,袁淮他们不想提,他就别再多事了。 虽然屋里很热,可这顿饭是李静水这么久以来吃得最舒心的一顿饭,等吃完了他要收拾,周小天抢着要帮忙,最后变成了袁淮和周小天去厨房洗碗,他舒舒服服地歇着。 等他们都出去了,李静水才凑到风扇跟前,微微扯开领口让风灌进去。 他看见床头柜上放着的那个相框,袁伟托着肩上的袁淮,笑容灿烂。 李静水也抿着嘴笑了笑。 周小天慢慢被解了禁足,偶尔趁着他妈不在家,就溜出来找袁淮和李静水玩儿,他每次来也不空手,要么买点炸鸡啤酒,要么带点冰棍水果,每次过来家里都欢声笑语的,让李静水稍微能透出一口气。 袁淮不言不语总板着脸,李静水心里特不是滋味,可他嘴笨不会宽解人,幸好还有周小天。 他画图累了的时候就和袁伟发微信,尽管对方永远不会再有回复,他也觉得是个寄托,好像能有人能说句心里话,就可以抚平他的疲劳和担忧,他所求的从来都不多。 李静水告诉袁伟,今天袁淮多吃了一筷子菜,明天袁淮多笑了一次,后天袁淮主动和他说了几句话,李静水一点一点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他感觉这个家渐渐有了生气。 袁淮一直打工到八月中旬才彻底结束,他瞒着李静水,却没瞒住周小天,给这小胖子挤兑好几次非洲友人,一不小心就说溜了嘴,周小天一开始还以为袁淮是不愿意和李静水单独相处在外面到处乱跑给晒黑了,一听袁淮干发传单这么辛苦的差事,立刻就心酸上了,袁淮虽然家里条件不多好,可袁伟在的时候,袁淮从没吃过什么苦,在学校也特有脾气,现在家里的变故一个接一个,袁淮明显已经不是以前的炮仗性子了,能顶着大太阳一忙好几个小时,也能腆着张笑脸喊着哥哥姐姐,面不改色地把别人随手扔了的传单再捡回来继续发。 其实周小天原先还暗暗嫌弃过袁淮不懂事,觉得他对李静水不够宽容和理解,可看到袁淮这样,他突然什么埋怨都没了。 袁淮很倔,不让周小天帮忙发传单,周小天只能拎着个小风扇,在袁淮不太忙的时候上去给他吹几下,或者给袁淮带瓶他妈榨的蔬菜水果汁,补充补充维生素。 袁淮结束打工的那天,从黑心男贾老师那儿接过来一沓钱,他激动地屏住呼吸,好像怕动静太大钱就飞走了似的,谨慎地来回点了好几次,纠结了一会儿才说:“贾老师……多给了五百。” “这是奖金,你传单发得不错,这期招生效果挺好,寒假要是想打工就再来找我。”贾老师低头玩着手机,不耐烦地摆摆手,“滚吧滚吧,小孩子别整天惦记着打游戏,回去好好念书。” 袁淮抿着嘴,好半天回不过神,他握着那叠钱,朝对方鞠了一躬,才兴高采烈地跑下楼。 这一整个暑假,他一共赚了三千。 他专门去了一趟银行,把他哥存折里剩下的那些钱也取出来了,去掉他之前几个月的吃吃喝喝,合起来也能有七千,袁淮兜里揣着钱,他心口咚咚跳着,嘴角忍不住地往上扬,手心里冒出的汗把纸币都打湿了也舍不得松手。 袁淮路过一个美妆店的时候,忍不住朝里面瞥了一眼,都走过去了又折了回去,别别扭扭地走进去问店员,“你好,请问……有什么去疤痕的产品没有?” 店员浓妆艳抹闲了一天,冷不丁看到一个黑黝黝的小帅哥,眼睛一亮,“哎呀,弟弟你是给女朋友买礼物吗?真贴心~” “不是!”袁淮立刻大声反驳。 店员一脸我懂我都懂的表情,贼笑着问:“是要遮痘印吗?” 袁淮简直待不下去了,随便点点头,反正痘印和疤痕都差不多的。 店员又问他,“你女朋友肤色怎么样啊?” “都说了不是女朋友!”袁淮烦躁地瞪她一眼,“他很白,比你白得多。” 店员也不生气,捂着嘴偷偷地笑,转身在货柜上扒拉去了。 李静水不止白,平时脸上连个痘痘不带长的,凑近了也看不到什么毛孔,要不是早上碰到过这人在水池那儿举着小镜子刮胡须,袁淮都要怀疑李静水是不是连胡须也不长了。 他正胡思乱想,那店员递给他一盒bb霜,还没来得及给袁淮说用法,袁淮就忙不迭地问清价钱结账跑了,揣在怀里还琢磨了一下,这润肤霜名字真怪,而且才30毫升就得一百多快,也太贵了点儿,能够半个月吗? ……早知道多买一支了。 第29章 班级孤立 袁淮买的时候全凭冲动,走到楼下就有点儿窘了,像揣了个烫手山芋,把那一管bb霜捏在手里颠来倒去想了好几种说辞,都觉得不合适,最后自暴自弃地爬上楼,一进屋就劈手丢给李静水,一句好话都懒得说。 李静水正穿着大背心专心画图,冷不丁被砸到胳膊,bb霜管子尖角把皮肤划了个小口子,他忍着没吭声,悄悄拿手把血点子抹掉,弯腰去捡袁淮丢给他的东西。 袁淮满身不自在,喝几口凉开水,又凑到风扇跟前吹几下,再坐在床边拿本书哗啦啦地乱翻,悄悄睨着李静水的动静。 李静水握着那一管bb霜,等看清了那是什么,表情顿时僵了。 袁淮为什么给他这个? 李静水不由就想到了之前同学偷偷给他塞女式内裤的羞辱,可袁淮带给他的难堪,比当时更甚,他以为他和袁淮已经算家人了,原来不管他怎么努力,袁淮心里依旧看不起他。 李静水的手有些发抖,把管子都捏变形了,想不通他做错了什么,才让袁淮又开始讨厌他。 袁淮期待着李静水的反应,这人以前稍微得点儿好,就能一连高兴好几天,等李静水先吃了这道开胃小菜,他再把钱拿出来,李静水肯定得惊喜得蹦起来,袁淮不傻,李静水和家里出柜闹成那样,别说每个月八百块的生活费了,怕是不低头回去连学费都没着落,有了这七千块钱,李静水的学费就有了。 除了不愿意让李静水再被那个老王八蛋折磨,袁淮还有一点儿自己也不肯承认的私心,如果李静水必须要在不温暖的家和他之间做选择,他不想被抛下。 虽然他还不能自在地和李静水说话,可每天下午回到家,能吃上热气腾腾的晚饭,晚上噩梦乍醒,旁边有人迷迷糊糊地拖着嗓子问他、给他倒水喝,偶尔特别想他哥的时候,知道还有一个人跟他带着相同的思念,这样不需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感觉,真的很好。 第33章 他就像把自己剖成了两半,一边提醒自己是要恨这个人的,因为李静水是害他家庭破散的罪魁祸首,一边又忍不住贪恋这样触手可及的温暖,是李静水帮他勉强撑起了一个避风港。 袁淮的那些矛盾无人可以倾诉,就连周小天他也不敢说,周小天这小子早就叛变到李静水那边了。 袁淮就想着,以后每逢寒暑假,他就想办法去赚一些钱,能少欠李静水一些,就可以早还清一些,他们不可能这样互相将就一辈子,他会长大,李静水也会再爱上别人,到时候要分开了,两个人就得和陌生人一样算得清清楚楚了。 袁淮乱七八糟想了很多,心情莫名低落起来,等回过神才发现,李静水居然还没有动静,实在有点儿反常。 他不自在地凑过去说:“那是给你的。” 李静水猛地把bb霜甩到地上,跟那一管小东西咬手似的,“我、我不要!”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点哭腔,可是袁淮明显能分辨出来,李静水那是委屈生气的声音,绝对不是什么喜极而泣,他吓了一跳,自己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李静水抽哪门子疯。 这么贵的东西怎么能说扔就扔? 那都是他点头哈腰一张一张发传单挣来的钱,袁淮有点儿冒火,结果一看到李静水憋得通红的脸,又努力压了下去。 “这是专门给你涂脸的……你那个疤,总不能这样不管吧?”袁淮劝完,又嘴欠地熊了一句,“人周小天都看出来了,不弄掉多难看啊。” 李静水一听这话,更觉得耳根子发烧,羞恼得攥紧了拳头,他不想和袁淮争吵,只是咬着嘴唇低头犯倔。 就算他喜欢袁伟,他也是个男人,留疤怎么了?他自己都不在乎,袁淮却非要他和个女人一样拿化妆品去遮?他就这么碍袁淮的眼吗? 袁淮看李静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火气终于喷了出来,他以为是他戳到了李静水在家挨打的痛脚,李静水才跟他闹别扭,可那样的结果是他想的吗?李静水不敢在家里滋毛炸刺,凭什么把这事儿怪在他身上?现在是嫌他拖累了? 袁淮一脚就把bb霜给踩漏了,淡绿色的膏体粘粘糊糊喷成一团,他还不解气,狠狠骂了声操,把兜里的钱掏出来摔给李静水,“你爱要不要!有种把这些钱也丢了!难道是我逼你去和你爸妈坦白的?你要是觉得吃亏了你随时可以走!谁稀罕!” 说完转身就跑出了屋子。 李静水呆呆看着那些飘得满地都是的钱,还有袁淮踩得斑斑驳驳的bb霜,整个人都脱了力。 早上还好好的,他们怎么突然又闹僵了? 李静水伸手捂住了脸,光芒闪烁的眼睛慢慢黯淡下来,他轻轻拽了拽鬓角的头发,想遮一遮那片疤痕,却发现无能为力。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风扇呼呼转动的声音,空气闷热黏腻地让人喘不上气。 李静水弯腰去捡那些钱,拿抹布清理脏掉的地板,可一直等到天亮,袁淮也没有回家。 他很想问问袁淮那些多出来的钱,没道理袁淮把存折拿了几个月,里面的钱比原先他看到的时候还多了,袁淮一整个暑假早出晚归的说是去玩,原来一直都在偷偷帮忙赚钱。 袁淮肯定是怕他阻止,才故意瞒着他不说的。 李静水对着那一叠钱坐立不安,后悔自己昨天太激动,哪怕当时当成恶作剧糊弄过去也好,偏偏他要较真,弄得两个人不欢而散…… 他给袁淮打了好几个电话都被挂了,等到中午袁淮才回来,一双眼睛熬得通红,他身上没装钱,也不可能去找周小天,不知道在哪儿将就挨了一宿,进屋也不搭理李静水,脱了鞋倒头就睡,李静水专门做的孜然花卷和可乐鸡翅,看他那样也不敢吵他,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最后花卷塌了,鸡翅也糊得不成样子,只能一个人默默吃掉。 八月底的时候下了几场雨,天气有了早晚的凉爽,总算不再那么难熬。 李静水特意给袁淮做了几天好吃的,袁淮吃得倒是挺干净,可对上他还是扭开脸避开眼,在家里插着耳机线走来走去地晃悠,线头都从裤兜里掉出来了,也不乐意和李静水主动说话。 他除了对他哥,没干过那么讨好谁的事,李静水当时让他那么没脸,他过不去那个坎儿,后来其实不怎么气了,偏偏已经冷战了好几天,总不好突然就和颜悦色吧。 到初三报道那一天,李静水把学费交给袁淮,嘱咐他把钱拿好,袁淮终于勉强地嗯了一声。 就这么一声,李静水立刻就笑开了,袁淮这才发现李静水的头发有点儿长了,微微挡着眉毛和脸颊,原本清秀的样子看着略显邋遢,没以前瞧着有精神劲儿,袁淮想开口提醒他去理发,到底没说出口,拎上书包就出门了。 等袁淮走到了班门口刚准备打招呼,原本闹哄哄的教室一下子鸦雀无声,早来的二十多个同学不约而同看向他,眼神古怪,还有人互相努嘴偷笑,让袁淮举起来的胳膊顿时僵了,只能尴尬地放下,说了句开学好啊。 没一个人应答他。 袁淮满脸疑惑地低头看看——鞋带没散,裤链也拉着,他们到底看什么呢?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边观察那些人的表情边往座位走,也没注意看凳子,结果刚坐下去就弹起来,屁股上沾了黏糊糊凉飕飕的东西,拿手一摸,居然是酸奶。 袁淮立刻就怒了,“谁他妈倒的?有毛病啊!” 结果没人承认,大家又开始嘻嘻哈哈地聊着,或者百无聊赖地玩手机,连一个眼神也不屑给他。 袁淮这会儿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了,他小心地往桌兜里去摸,摸出来了红墨水,要是他直接把东西放进去,肯定要被染花了。 这明显已经超出了同学之间开玩笑的程度。 袁淮心里一咯噔,大概猜到了原因,周小天的妈妈能知道,这帮同学知道也不奇怪,平时一个个和他勾肩搭背叫着好哥们儿的,也有给他偷偷塞过情书的小姑娘,现在只因为听说他哥是同性恋,就这样恶意地整他,凭什么? 他哥只是喜欢上了李静水,是杀人还是放火了?他们难道就比谁高尚吗? 袁淮尤其愤怒地盯着一个矮个子男生,那男生本来捂着嘴在笑,一收到袁淮刀子一样的眼神,赶紧转过身假装去整书包了。 这个人之前转学过来,因为一口方言被班里几个男生欺负挤兑,还是袁淮帮着出的头。 袁淮又想起那些看着李静水生病也只会冷眼旁观、满嘴嫌弃的大人,那些都是一起住了十年的左邻右舍,他小时候还会摸着他的脑袋给他塞橘子饼干,后来因为他哥的性向,因为他们占了公房,也可以冷血地把他赶走。 在别人眼里,同性恋三个字就像会传染的恶性病毒,避之唯恐不及。 第30章 一点悸动 袁淮从书包里掏出纸巾,把凳子和裤子都擦干净了,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生闷气,他以后不能再打架生事。 他没有家长可叫了。 袁淮想起以前,他哥每次过来,三两下就能把班主任老师哄得眉开眼笑,他哥好像一直都特别会和人相处……他的喉结滚动几下,费劲地把那股子冲鼻的酸气给压下去。 “我靠你干嘛来这么早!让我白去找你一趟!”周小天一溜烟儿跑进教室,呼哧呼哧喘着,把书包甩到袁淮身上,放在平时,袁淮肯定会嘻嘻哈哈地接住再给他丢回去。 这回书包碰到袁淮,又落到地上,袁淮只是阴着脸坐着不动。 周小天有点儿纳闷,把书包捡起来坐到袁淮旁边,“同桌,你这怎么了?大姨妈来了?” 本来一句挺平常的玩笑话,周围的人却突然怪笑起来,意有所指地重复大姨妈三个字,有个以前让袁淮揍过的刺头就问:“哎袁淮,你们同性恋还来大姨妈呢?” 袁淮再也没绷住,一支笔飚过去,把那人的耳朵挂出一道血印子,他狠狠嚼着腮帮子,好像只要这帮人再多说一句,立刻就要动手揍人了。 那刺头骂了句脏话,到底不敢说什么了,捂着耳朵和别人聊天去了。 周小天这才回过神,他打量着袁淮隐忍怒气的表情,小心地问:“他们……他们知道了?” 袁淮随便点点头,烦躁地趴在桌子上装睡,周小天急得抓耳挠腮,又生气这帮同学落井下石,又不知道怎么开解袁淮,一直到班里人都来全了,袁淮还是趴着不起来。 可刚才他炸了那么一下,到底没人敢正面招惹他了,再怎么说袁淮以前也是班里老大哥的角色,爱挑事的那几个没少在袁淮手里吃亏,这几个人一消停,别的同学也就只是淡淡地议论几句,不会主动撩事儿。 班主任走进来的时候也没发现班里气氛不对,边低头发着新学期的课表边说:“周小天,你一会儿和班长调一下座位。” “我不换!”俩人异口同声。 班主任停下动作,抬眼看着他们,周小天是梗着脖子噘着嘴,那个班长的表情活像吃了苍蝇,她没办法地叹口气,眼神从一众学生身上扫过,意思是谁愿意和袁淮同桌,结果所有人都避开了。 第34章 班里又没有多余的桌子,班主任只好说:“那先这样吧,等你妈问起来再说。” 周小天松了口气,他转头朝袁淮得意地挑眉毛,袁淮却回不出什么笑容。 接下来发课表、发课本、记预习内容,聆听雷打不动的思想教育,最后是班级大扫除。 袁淮个子高,被安排了擦黑板,他刚要去拿抹布,前面就伸出几只手,嗖嗖嗖地把抹布抢完了,里面还有扫地的,压根用不到抹布的人。 袁淮站在那里几秒,拎着小桶打算去外面打水,周小天一下子就夺过去,“我去吧,你瞅瞅你那裤子……我别班认识人,顺便给你借块儿抹布。” 小胖子不等袁淮反应,颠颠儿地就拎着桶跑了。 袁淮听到背后有人起哄地吹口哨,转脸一看,大家却在各自忙碌,找不出是谁了。 他拿板擦发泄似的重重地擦着黑板,等周小天乐呵呵地回来了,他也没道谢,涮了抹布一言不发地仔细擦黑板,好像这样专注地做一件事,心里就能好受一点。 周小天凑在他跟前搭不上话,没办法地叹口气,过去和自己的组员拖地去了。 平时都是四个人一人拖一溜地方,讲台和后边谁弄得快谁负责,这次那三个人都忙活完了也没管,愣是把多出来的活儿留给了周小天。 周小天也不在乎,权当减肥了,哼哧哼哧就给拖了。 大扫除完了大家慢慢离开,袁淮和周小天留在最后,袁淮刚拎了书包站起来,周小天就紧跟上去,“袁淮你等等我啊,我走你后边儿,给你挡着。” “不用了,谁要看就看吧。”袁淮这才开口和周小天说话,“你回头找班主任帮你把位子换了吧,以后在班里能离我远点儿就离我远点儿,别一起被整。” 周小天大剌剌地说:“不就是吹个口哨说个闲话吗?无所谓。” 袁淮心口鼓涨涨的,突然停下了脚步,“那你在班里一个朋友都没了。” “他们是同学,你才是我朋友~”周小天一把勾住袁淮的脖子,袁淮暑假又窜了一截子,他勾着有点儿费劲,等看清了袁淮发红的眼圈,噗嗤一声乐了,“哎呦握草,你不是感动得哭了吧?” “没有。” “那你躲什么呀,给我看看啊——” “你滚!” 他们俩就这么一个追一个跑的,嘎嘎乐着一路出了学校。 袁淮到家的时候,李静水正对着电脑发呆,表情不是很好的样子,等闻声抬头看到袁淮,他赶紧收拾好情绪,殷勤地问:“热不热?快过来吹吹风扇。” “哦。”袁淮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拿书包挡着屁股蹭过去,先缩到墙角换了条裤子,这才觉得放松了。 学校的事他跟李静水只字未提,吃过饭睡了会儿午觉,下午就坐在那儿做预习作业,偶尔瞅一眼李静水黑漆漆的画图屏幕,不太理解这些花花绿绿的荧光线条,怎么就对李静水有那么大的吸引力,都快两个小时了,居然一点儿都不分心,难怪是个学霸。 袁淮偷偷想,估计李静水以前也是这样没朋友没爱好的,除了读书无事可干,所以才把成绩学得那么好。 等李静水画完了,才注意到袁淮在看他,他有些不自在,稍微扒拉了一下鬓角的头发,“怎么了?有问题问我?” 袁淮摇头,收了书趴床上玩手机游戏去了。 李静水收拾了电脑和书桌,又开始打扫卫生,好像袁淮不理他,他也不会无聊,总能找到让自己可以忙碌的事。 这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袁淮失眠了,他胸口堵得慌,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那些同学阴阳怪气嘲讽他的样子,他感觉到背后的李静水在悄悄地来回翻身,也睡不着的样子,袁淮不想让李静水发现,只能一动不动地挺着,好不容易等李静水没动静了,他才翻了个身,正巧看到月光下李静水静谧的睡颜,他的那些烦躁郁闷,竟然莫名其妙就消散了不少。 李静水的头发搭在眉骨上,睫毛很密很长,投下一道弧状的阴影,他的鼻子不算高,可鼻梁瘦瘦的很清秀,白净的脸上敷着一层冷冷的光,似乎都要透明了一样,李静水唯一比较女气的五官大概就是嘴巴了,形状姣好,嘴角有些上翘,唇珠很明显。 袁淮记得好几次李静水从他哥卧室出来的时候,嘴巴都红彤彤的,看到他就神色惊慌,不是往厕所躲就是往厨房缩。 等袁淮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屏了好久的呼吸,喘气的时候脑子都有点晕了。 可能是真的晕了吧,他居然伸手去撩开李静水微微挡住侧脸的头发,李静水的头发也很软,不像他偶尔在床上乱滚几圈,早上起来后脑勺的头发怎么压都压不下去了。 袁淮看到了李静水的那一片疤,心里突然觉得难过,他终于知道李静水为什么不去理发了,其实他没觉得多难看,李静水既然这么在乎,为什么不肯用他买的bb霜? 是为了留着这片疤提醒他自己不要撑不下去又回去那个家吗? 袁淮以前还想过要赶走李静水,可现在只要想想李静水会丢下他一个人,他就有点儿受不了。 李静水睡觉的时候也缩手缩脚的,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怯懦的生活方式,袁淮冷不丁地想起自己白天的遭遇,他不过因为哥哥是同性恋就要被同学排挤,李静水这么怂包,嘴又笨得要命,在学校的日子又怎么会比他好过? 当初大概是真的很喜欢他哥,才能鼓起勇气走在一起,可是他哥抛下了李静水,也抛下了他。 李静水感到脸上发痒,忽然抬手去抓。 袁淮没来得及收回动作,就这么被他一把攥住了指头,李静水的手有些凉,像是抓住了什么令他安稳的力量,微微咕哝了一下嘴巴,又睡踏实了。 袁淮僵在那里,半晌不敢动弹。 他的手背挨着李静水温热的鼻息,胳膊上起了一片一片的鸡皮疙瘩。 第31章 休学打工 李静水第二天早早起来帮袁淮准备早餐,他有些心不在焉,把蒸蛋里的盐放了两遍,袁淮吃得时候齁了一下,愣是咬着牙没吭声,一口一口都吃完了。 出门的时候还和李静水打招呼说去上学了,就像在以前的那个家里对袁伟做的一样。 李静水受宠若惊,等袁淮走了又很快地冷却了笑容,满脑子都是昨天放图的人告诉他的消息,那人说下半年因为政策关系行业不景气,这一下子乐观估计也要到明年才能回春,这个礼拜新给李静水的图还不足原来的三分之一,甚至把价格又压低了两成。 李静水怕连这一点儿活也丢掉,只能好声好气地接受了。 他们刚刚交了半年房租,等他交过这一学年的学费,手里才余下两千,这样每个月入不敷出,要怎么撑这一整年? 李静水昨天开始就为这件事发愁,他不是没想过自己再去做个兼职,可除去画图,他每天最多做三两个小时,根本就不顶事。 他开学比袁淮要晚一周,这么纠结着纠结着,就到了日子。 李静水前一天晚上睡不着,怕自己吵醒袁淮,悄悄捏着手机走出了屋子,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摸索着蹲到了栏杆附近,打开了手机给袁伟发微信。 每次只有这样,他才感觉能得到一点支撑下去的力量,他记得之前好像梦到了袁伟,他在一个很大的山谷里漫无目的的走,不知道自己要走到什么地方才算终点,突然有人握住了他的手,那么温暖安定,虽然他不知道是谁,却直觉得认为那就是袁伟。 住校的同学基本都返校了,班级群又恢复了热闹,大家叽叽喳喳地讨论大三学年选课的事,李静水翻着聊天记录看了一会儿,眼睛里有了水汽…… 第二天开学,李静水没有去教室,而是去了教务处,他年年都领奖学金,也代表学校参加过区级的物理竞赛,老师对他还有些印象,看他过来还有些纳闷。 李静水站在那里支支吾吾半天,才把话说清楚,他都不敢抬头看老师的眼睛,怕看到对方鄙夷或者同情的眼神。 “为什么要突然办一年休学?”老师的语气很温和,“你要是家里有困难,可以申请助学贷款的。” 李静水不是没想过,可一来申请贷款得有他爸妈签同意书,二来这也只能解决一时的困难,他不只是一个人,他还得顾着袁淮,就算今年勉强混过去了,明年怎么办?他不能把全部的赌注压在行业回春上。 不如今年先休学,他好好存钱缓一口气,然后再完成学业,等他毕业之后,苦日子也就过去了,袁淮从头到尾都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休学的事,他打算瞒着袁淮。 李静水在学校虽然和同学之间关系淡漠,可是他很享受学习,这是除了和袁伟在一起之外,他最骄傲自豪的事,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在档案里留下休学记录。 但是想想袁淮,他就轻声拒绝了,“我……我有点不得已的原因,必须要休学一年。” 第35章 老师又劝了劝,看李静水意志坚定,只能惋惜地叹口气,让他写了申请书等通知。 李静水临走之前,羞赧地开口问:“老师,那我上一个学年的奖学金还能正常领吗?” 老师本来要说不行,可看到李静水殷殷切切的眼神,知道他八成真遇到了为难事,让他留了个银行账号,说到时候给他打过去。 李静水从教务处出来,脚步沉重,心里却轻松了一截子。 做决定很难,但做了,他就不会后悔,他答应袁伟的事,不惜一切都要做到。 他一步一步慢慢在学校里走着,这会儿是第一节课的时间,闲暇的人很少,李静水在这里待了两年,都没发现原来科教楼后面种了一丛青碧的竹子,图书馆的“书”字上面脱了一个点,刚下过雨的小径上,会拱出很多肥肥胖胖的小蚯蚓。 他一向低着头在自习室和教室之间匆匆来去,从来没有留意过这么多。 原来拿脚从学校的一头丈量到另一头,需要花费这么长的时间。 可不管他怎么减慢速度,到底还是到了校门口,李静水的目光落在手背的创口贴上,那是袁淮给他贴的,他昨天划伤了手,还是袁淮主动洗的碗。 李静水吸了吸鼻子,转头大步离开。 袁淮初三加了晚自习,除了午餐之外,晚餐也和周小天在学校吃,九点下自习,九点四十才能到家。 袁淮个子蹿得快,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以前吃饭都要吃四两米饭,一个荤菜两个素菜扒拉得干干净净,周小天也这么吃,可惜他不长个子光长肚子。 袁淮这学期开始不打荤菜了,两个素菜加一碗他以前不稀罕喝的免费番茄汤,偶尔看到有打折试卖的新菜式才开个荤,周小天要请客他也不乐意,总天天这么蹭吃谁也不好意思,周小天就不勉强了,经常从家里带点零食假装吃不完,硬是给袁淮塞上一口两口的。 袁淮晚餐吃得更简单,对付两个糖三角或者菜包子,半夜肚子有时候会饿得咕噜叫,他也不管,翻身趴着压住胃继续睡,再醒就到早上了。 李静水注意到之后,加生活费袁淮不肯要,就每天晚上煮粥,等袁淮回家了再补一碗粥。 他给袁淮洗衣服的时候,发现袁淮校服外套上沾了墨水,蓝的红的都有,还有拿中性笔画得一团黑,他废了好大力气也洗不干净,问起袁淮,袁淮只说是不小心弄得,李静水有点儿不相信,最后却没说什么。 墨水的确是袁淮不小心沾的,中性笔不是,那是体育课他挂在篮球架子上被人给顺走了,在上面写了同性恋,他怕李静水看见,故意涂成了一团。 袁淮一开始的确感觉不好受,可慢慢地也就麻木了,这些人不敢正面招惹他,只会使些让人心烦的小动作,防不胜防,索性就兵来将挡了,他们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至于孤立,他更不在乎,正好拿瞎扯的时间做作业看书,免得晚上熬夜。 只是苦了周小天,和他一起成了班里不被待见的对象,体育课、实验课都得互相搭伙,小胖子整天吐槽相看两厌,求老天爷赐一个萌妹子大眼瞪小眼。 …… 李静水休学打工的事想瞒过袁淮,就得找白天做的工作,有双休,还不能离家太近,加上他性格内向又没有有效学历,一下子就变得很苦难。 他花了好几天在街上到处跑,也没找到特别合适的工作,便利店要轮班,安保工作嫌他个头不高体格不壮,店员之类的就更别想了,对方一般还没等他结结巴巴做完自我介绍,就委婉地建议他另谋高就。 李静水到处碰壁,头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笨嘴拙舌说不好话,只要一对上陌生人,他就控制不住紧张,连长时间对视都很难坚持下去。 等他看到了北郊的某个超市招理货员,抱着希望去试了试,所幸这回对方没考他说话,而是丢给他一张理货单让他默记,三分钟之后得全部背出来,李静水只看了一分多钟就背过了,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冒汗,手指紧紧抓着裤子控制着自己不要发抖,在人事主管犀利的注视下背完了那张单子,对方显得很意外,他本意只是测测用心程度,一般人能记住一半以上就不错了,李静水居然一个货品都没记错,还记住了缺货量。 他也没再为难李静水,给他一张简历登记表让填了,留下身份证复印件,告诉他明天就可以上班,试用期两个月,转正之后给交社保。 李静水和他打商量,“我还得照顾家里……您看能不能只上周内的中班?社保我不要,工资低一点也可以。” 人事主管犹豫了一下,想想最近的确缺人,李静水又是个记性好的,勉强同意了,“那只能按临时工算了,中班是十二点到晚上八点,一个月两千二,我们这边固定休假是四天,剩下的四天,得从你工资里扣。” 李静水本来都不抱希望了,听到简直如释重负,忙不迭地道谢,说自己一定会好好工作。 他选的这个超市是会员制的,一般都是有钱人才来,怎么也不会碰到袁淮了,虽然工资不高,可是加上画图的钱,节省着存上一年,他和袁淮用两年应该不成问题了。 李静水心里的大石头落地,走出来感觉天高云阔,整个人都松快了。 八点下班也不算太晚,从北郊到家里一个小时出头,总能赶在袁淮回家前煮好粥。 李静水为了瞒着袁淮,还特意按照班级群的课表作息,一二四有早课,就假模假式地和袁淮一块儿出门上学,走出两条街拐进小道里躲十来分钟再回家,三五没早课,就大大方方留在家里画图,等到快十一点再出发去上班。 这个超市虽然逛的人不多,但购买力相当可观,李静水白天没有休息时间,不是在库房里和库管对单子,就是上上下下地踩着梯子在货架上补货,和他一个班的理货员还有四个人,但人家都没他这么实心眼,累了就去茶水间或者消防通道躲懒,李静水就更加忙得不可开交。 他知道别人在有意把活儿推给他,可他性子软不会跟人理论,又舍不得为了丁点小事放弃工作,只能憨头巴脑地忍着,后来连经理都看不下去了,好几次旁敲侧击地警告那四个人要勤快点,结果被误会是李静水悄悄告状了,那四个人以前就对他爱答不理,现在直接把冷冻和粮油区默认分给李静水,不是冻手的就是沉的,需要补货的次数又多,李静水胳膊疼了好几天才慢慢适应了。 他白天太累,晚上就睡得很沉,有一回还打起了呼噜,袁淮被吵醒了一看,差点儿在床上笑咧过去,他凑过去捏李静水的鼻子,李静水就张开嘴巴,呼噜打得更响了,袁淮捂着嘴偷偷乐,到底没忍心再折腾他,轻轻帮李静水翻了个身侧躺着,呼噜声才停了。 袁淮枕着胳膊,怔怔地望了一会儿李静水,这样的日子细碎平淡,却让他感到心神安宁,虽然想起他哥的时候还是很难过,却再也没有那种天塌了一样的崩溃感了。 十月的晚上已经有些冷,袁淮给李静水拉了拉身上的毛毯,重新进入梦乡。 国庆节的最后一天,超市打电话喊李静水加班,有个员工生病请假,那边实在倒不开手了,李静水不好推辞,糊弄袁淮说要去学校写竞赛论文,袁淮也没有怀疑。 这超市平时人不算多,今天却人满为患,很多人都是刚结束了长假旅行,赶着今天大采购。 李静水对自己负责的区域熟门熟路,立刻就把过期产品下了架,开始忙忙碌碌地补货,他的衣服一会儿就让汗打湿了,因为工作服是橘黄色的,咯吱窝和后背的汗晕成一坨特别明显,旁边经过的人都略显嫌弃地避开他,李静水也觉得尴尬,把头埋得更低了。 抱着汤圆箱子转弯的时候,他冷不丁撞上了别人的购物车,箱子翻倒,东西撒了一地,那女的也被吓了一跳,“哎呀,你没事吧?” 李静水摇摇头,蹲下仔细检查汤圆袋子,要是有撞坏的,他就得赔偿了。 那女的没动,反而是他儿子蹲下来给李静水帮忙,刚捡了两袋就惊呼道,“静水哥?” 李静水一抬头,居然是周小天。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到那个女人身上,周小天妈妈穿着一身深紫色连衣裙,妆容精致,虽然优雅地等在那里,却掩饰不住眼神里的不耐烦,李静水突然想起自己的妈妈,素面朝天,人很瘦,可肚子腰胯已经显得松弛,衰老得那么明显,就连那双眼睛也总是黯淡的……他永远给不了他妈这么体面的生活。 李静水催着周小天,“你快和你妈去逛吧,我这里没事的。” 周小天没走,继续帮他捡汤圆,发现了两袋破掉的,就直接丢进了购物车里,李静水拦了一下没拦住,又不好从人家装满东西的购物车里乱拿,只好讪讪地笑笑,周小天妈妈微微皱眉,到底没说什么。 这个牌子的汤圆一袋要六十多块。 周小天压根没当回事,“哥,你怎么在这儿打工啊?” 第36章 “嗯……”李静水不擅长撒谎,眼睛躲闪着不看周小天,“放假做小时工,你别告诉袁淮。” 他们俩蹲着窃窃私语,周小天妈妈没听清内容,却直觉得感到不舒服,一直打量着李静水。 周小天有些疑惑李静水的说法,他被他妈抓着当过好多次免费劳力,门口的招聘启事看得都快背过了,这超市从来就没招过小时工,他憋着没再追问,怕他妈看出端倪炸了窝,在这里给李静水找麻烦,捡完东西就告别了。 李静水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呼吸都有些粗重。 周小天平时嘻嘻哈哈的很随和,时间久了李静水也不拿他当外人,他每次过来玩,家里有什么吃的喝的,有袁淮的就少不了他的,周小天也向来不推辞,可就在刚才,周小天的妈妈让李静水感觉到了他们之间巨大的差异,他在周小天妈妈的注视下自惭形秽,窘迫得恨不得缩进地缝,更担心自己打工的事让袁淮知道了,后面的时间一直心神不安,又拿微信叮嘱了一次周小天。 周小天妈妈走了一段儿还回头去看人,问周小天,“那谁啊?” 周小天含含糊糊说:“认识的一个学长。” “那他是辍学了?”周小天妈妈立刻绷起了警戒线,拿手指戳儿子的后脑勺,“你可给我离他远点儿!我看你最近是皮痒了周小天,交往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不是同性恋就是落后分子!” 周小天无奈道:“知道了。” “对了,你学校那边座位调了没?我还没顾上问你班主任呢,不行我们就转学。” “调了、调了,哎呀你今天怎么这么烦啊,女人操心太多就变老了。”周小天躲过他妈气急败坏的一巴掌,立刻打岔说,“妈我想吃那个——” “行啊,买回去让阿姨给你做。” 母子俩一路说说笑笑的,好像刚才那一次偶遇只是个小插曲,周小天却看着那条微信,越发得起疑了。 李静水主动给他发微信的几次,都是问袁淮的事,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他心里一咯噔,难道真让他妈猜准了……李静水辍学了? 李静水提心吊胆了一下午,临下班都还在想他暴露了没,到了门口徘徊半天,还是硬着头皮上去了。 结果家里亮着灯,里面却没人。 李静水顿时慌了,担心袁淮又生气跑了,正想给周小天打个电话问问情况,袁淮冷不丁在他背后出现,手里还端着一锅白粥,不耐烦地催,“你要进去就进去,杵在门口干什么?” “哦、哦……”李静水心里有事,也没注意到袁淮红彤彤的耳朵。 袁淮故意解释说:“我饿了,所以煮粥自己吃,你吃过就算了。” “我也还没吃……抱歉,我下次早点儿回家。”李静水这才松了口气,他干了一天力气活,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赶紧接过饭锅。 袁淮不会炒菜,他们就拿馒头就咸菜,白粥煮的有些糊底,带着点儿焦味,袁淮自己吃得直皱眉头,看到李静水还要去盛第二碗,把锅抢了过来,“你吃馒头吧,我还想喝粥。” 李静水讷讷地点头,只好又夹了一个咸菜馒头低头啃着,他平时很少吃这么多东西,看得袁淮一时间目瞪口呆,再仔细观察一下李静水,好像比之前看着结实点儿了,胳膊上不是那种松松软软的白肉了,有了一点点肌肉的轮廓,但是并不夸张,而是显得柔韧。 袁淮暗自揣测是不是李静水偷偷去锻炼身体了,但是他们俩平时放学都是一样地缩在家里,一个画图一个做作业的,周末李静水也是宅着看书,反而是他会找周小天打球……袁淮皱眉看看自己瘦巴巴的胳膊,顿时开始不满意了。 他一直猛劲儿长个子,人抽得太瘦了,袁淮本来是不好意思让李静水吃糊粥,这下不觉得勉强了,不止把粥喝完了,还多吃了半拉馒头,晚上撑得胃里难受,在床上背身揉了好半天肚子。 再怎么地,也不能比李静水还没看头吧。 李静水这边放了心,周小天却还惦记着,他旁敲侧击地跟袁淮打听,袁淮明显不知情。 周小天就找了一天中午,说东西落在家里,丢下袁淮一个人吃午餐,特意打车去那家超市突击,果不其然又在冷冻区看到了忙碌的李静水,他可能是搬东西搬得有些吃力,扶着墙稍微舒展了一下腰,被人一喊名字,立刻又跑开了。 周小天算是确认了,李静水根本就不是什么小时工,八成是瞒着袁淮没去上学。 周小天越想就越替李静水憋屈,就他这个成绩,长期挂在及格线挣扎,都能被他妈塞进升学率特高的一中实验班,要是李静水有这么好的资源,没准儿早就上了清华北大了……现在他还在花钱混日子,李静水却连上学都上不起了。 这事周小天不敢告诉袁淮,就袁淮那性子,犯起轴肯定又是一通闹,他得想办法偷偷帮李静水,他掏了左兜掏右兜,连床垫底下压得那百八十块私房钱都翻出来了,还是杯水车薪。 周小天又不好去和他爸妈开口,怕拿不到钱还得挨一顿削,抓耳挠腮的时候就盯上了自己那占满了半面墙的衣柜…… 十几天后,李静水正在工作,手机突然响了,是周小天发的微信:哥,学校停电了,刚通知今天不上晚自习。 李静水一看表,这已经六点多了,袁淮马上就下课了,他顾不上想周小天为什么跟他发这个微信,赶紧就去和经理请假,那经理看他脸色雪白雪白的,还以为他不舒服,立刻批了假。 李静水这会儿也顾不上省钱了,打了个车就往回跑,路上堵的时候他心脏都蹦到喉咙口了,不停地捏着手指头,好不容易下了车,他都紧张地有些腿软了,在家门口的小餐馆随便要了两个炒菜带上楼,刚装好了端上桌,袁淮就到家了。 李静水满头大汗,挤出了一个局促的笑容,“你、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学校停电……你这是给谁吃的?”袁淮狐疑地盯着桌上的菜,醋溜土豆丝,还有一道手撕包菜,都是他们经常吃的菜式,可是李静水居然给里面放了干辣椒。 他不是辣椒过敏吗? 李静水浑身僵硬,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分钟,“给你吃的,这是、这是学校食堂买的,我下课晚,时间太赶了。” 袁淮了然地点头,“周小天跟你说的停电吧?这个碎嘴……那你吃什么?” 李静水左右看看,倒了杯清水,“涮涮就不辣了。” 袁淮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放下书包出了门,等他再回来,手里拎着一份海鲜炒饭,特意让老板加了两个蛋,蛋饼大的夸张,他把炒饭放在李静水面前,“吃,你看着我干什么?” 李静水有点儿不好意思,“这个多少钱啊?” 袁淮扒饭的动作一停,抬头看一眼李静水,李静水立马不吭声了,他把蛋饼给袁淮夹了一半过去,又挑里面的虾仁和花蛤,花蛤还仔细地拿筷子剥好了才给袁淮碗里放,袁淮吃了两口就捂住碗,李静水以为他不爱吃,这才开始动筷子。 袁淮偷偷瞧李静水嚼饭的样子,拢共也没几个虾仁,他还死心眼地恨不得都挑给自己,怎么就有这么傻的人? 他有些想笑,又忍不住感到心酸,他们什么时候才能不连吃个饭都抠抠搜搜的? 这天晚上有惊无险地过去了,李静水还特意发微信跟周小天道谢,周小天美滋滋说声别客气,又去刷咸鱼,等李静水发现了他做了更伟大的事,指不定还要怎么感谢他呢。 他也不多要,来碗红烧肉就成了。 周小天手里没活钱,就盯上了不动产——他妈给他买的一摞一摞的名牌衣服,他人胖尺码大,买主不太好找,就自降身价一百、二百的大甩货,被人喷了好几次高仿也不在意,唯一的要求就是付款要快。 李静水已经耽误了一个多月的课,再晚就来不及了。 周小天再去袁淮家的时候,怕当面给李静水不肯要,悄悄把钱塞到了李静水枕头底下。 等他和袁淮出门打球,才给李静水发了条微信,提醒他去看看。 李静水一掀枕头,彻底呆住了,周小天足足给他塞了六千多块,还留了张字条,说这钱没偷没抢来路正当,让他放心用别急着还,赶紧回去复课,免得袁淮发现非得气炸了不可。 李静水红了眼圈,好半天没回过神,最后只能说一句谢谢。 这笔钱算是解了李静水的燃眉之急,如果省着点用,也许真的可以考虑复课的事,可李静水拿着,总觉得不太踏实,他犹豫了好几天也没拿定主意,结果还没去学校呢,周小天这边就东窗事发了。 那天恰巧保姆阿姨家里老人摔了请假回家,他妈顺手就帮着收了衣服,结果一打开周小天的衣柜,里面明显空了一大半,就留了几套平时常穿的,连她上次出国专门带给周小天的夹克都不见了,一千多美金的东西,能去哪儿了? 周小天妈妈浑身发凉,还有点儿不相信,花了一下午仔细地把家里翻了一遍,周小天的那些衣服没藏着掖着,是真的不见了。 第37章 她不动声色,等到周小天玩得满身大汗的回家了,状若无意地问:“我上回给你买的夹克呢?” 周小天一头热汗都变冷了,支支吾吾说:“收起来了,这秋老虎还没过去呢,穿不着。” “周小天!”她厉声呵斥,啪一声就把手里的茶杯给摔了,“你给我老实交代!衣服都弄哪儿去了?我联系过你班主任了,你根本没调座位,好啊你现在翅膀硬了,敢糊弄我了是吧?!我就知道不转学不行,再不管你,他能撺掇着你把这个家给卖光了,你也得变成同性恋,迟早杀人放火蹲监狱!” 周小天听他妈越说越不像话,忍不住就怼了,“同性恋怎么了?怎么就杀人放火蹲监狱?这事儿谁也没撺掇我,是我自己乐意的,我就想帮帮我朋友——” “你还敢说!”周小天妈妈恼羞成怒,一巴掌就把周小天扇歪了脸,气得浑身发抖,她打周小天次数不少,可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就连上一回气狠了拿了扫帚,也只是装模作样往周小天的肉屁股上挥两下,没舍得用力气,可这一次她是真急了,不指望儿子有大出息,但他一门心思往歪路上走,她这个当妈的怎么能坐得住? 周小天咬着腮帮子,牙把嘴唇磕出血了,硬是不肯开腔争辩。 他妈理解不了,放在一年以前,他也理解不了。 可是当他在袁淮家见到温柔寡言的李静水,看见眼高于顶的袁淮为了挣那五十块钱冒着毒辣的太阳跟人赔笑哈腰,他就想做点什么。 至少不能让李静水为了世界上最没意义的钱毁了一辈子。 也是,他爸妈怎么可能理解呢?他们眼里的疼爱,就是给你买最新的数码产品、给你吃山珍海味、考试成绩差也不说一句重话……他们从来不懂他想要的不过是三个人一起高高兴兴地吃顿饭,或者他们也像别人的父母那样为了他三分五分的成绩去发愁。 周小天妈妈怒道:“你明天就给我转学!不许再和那个袁淮来往!再给我发现一次你试试!” 周小天突然就情绪失控,哭吼着说:“我不!试试就试试,有什么大不了的!” 周小天妈妈越发觉得胸口发闷透不过气,他这个儿子从小到大没敢这么嘴硬顶撞她的,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迷药非要和袁淮搅在一起,她上去狠狠打了周小天几下,周小天这次没躲没闪,她却摊在地上没了力气,自己哭得泣不成声。 第32章 周小天出国 周小天不肯服软认错,这件事就发酵起来,他妈把他爸叫回家大吵一架,两个人头一回不为了小三小四,而是为了儿子的教育失败去争对错,都觉得问题出在对方身上,周小天在旁边冷眼旁观,连劝架的话都懒得说。 他劝了十几年,早就劝累了。 第二天早读没见到周小天,袁淮还以为这小胖子睡过头了,等下了第一节课依旧没看见人,他才有点儿急了,发微信不回,打电话关机,袁淮隐隐觉得不大对劲儿。 第二节课间,班主任突然陪着周小天妈妈进了教室,周小天妈妈阴着一张脸,头发胡乱挽着、妆也没化,她不搭理袁淮,噼里啪啦地掏周小天的桌兜,像是跟这些东西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她最恨的那一位,就在旁边直挺挺地站着,她连一眼都懒得瞟,眼不见为净。 班主任拼命朝袁淮打眼色,示意他出去避一避,袁淮却假装没看见,站起来问:“阿姨您怎么来了,周小天请假了吗?他身体不舒服?” 他不吭声还好,这一搭话,周小天妈妈就像被点了火的炮仗,彻底炸了,她把手里的书和本子摔向袁淮,尖角书脊在袁淮鼻梁和脸上挂破了好几处,“你还有脸问!袁淮你去我们家那么多次,我亏待过你了?你这人有没有良心!” 周围一时间鸦雀无声,几十双眼睛同时看过来,好奇地等着看好戏,偏偏袁淮这次让他们失望了,没有冲动干架,只是沉默着把东西捡起来,周小天妈妈不领情,又一巴掌拍了个天女散花。 “别在这儿给我装!你那套骗周小天行,对我没用!”她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袁淮,“自己是个同性恋就算了,还撺掇着我儿子偷偷卖东西?果然我一开始就不该同情你,像你这种没爹妈教养的品德能好到哪儿去?自己的日子不好过,还想弄得别人也家破人亡吗?” 袁淮咬紧了后牙槽,在那些打量的眼神里仿佛赤身裸体一样羞耻难堪,同性恋,没爹妈教养……这些话和刀子一样尖锐刻薄,往他最疼的地方扎,可他不能还嘴不能辩解,怕周小天妈妈在他这儿挨了不痛快,回去会找周小天的麻烦。 他让周小天妈妈拿指头戳得一直往后咧吧,脸涨得通红,却隐隐抓住了偷偷卖东西这几个字,稍微一琢磨,立刻猜出了大概。 他和李静水手头紧,周小天那小子一直想帮忙,可他自个儿也不阔绰,八成是动了歪脑筋让他妈抓住了。 袁淮胸口堵着一口气,说不出到底是气周小天稀里糊涂帮倒忙,还是气李静水瞒着他收了钱。 明明是他们俩的事,别人横插一脚,他这个当事人却不知情,这是什么道理? 李静水就那么缺钱吗?好端端地非把无辜的周小天拖下水! 班主任赶紧拦人,“好了好了,这是教室,您这么闹就不像话了……您先回我办公室坐会儿吧,我收拾好了给您送过去。”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周小天妈妈捂着脸哭,好不容易才被劝出去。 她一看到袁淮,让儿子欺骗背叛的伤心劲儿又止不住地冒上来,担心周小天性取向不正常,以后还要学着做尽坏事,她本来想着给周小天转个同城的寄宿学校,现在看来也不保险,她抹了把眼泪,哽咽着给周小天爸爸打电话,就是再舍不得,也不能让好端端的孩子毁了。 既然要转学,就干脆送远点,直接出国去他姑姑那儿吧。 待个七八年再回来,一切就都过去了。 李静水这会儿还在超市里忙活,对学校里的事一无所知,他这两天纠结着是否复课,做事有些心不在焉,往最顶上放箱子的时候脚下打滑,怕那一箱子香油摔下来得赔钱,拼命把箱子送了上去,香油倒是保住了,可他自己连人带梯子栽下来,右肩胛骨磕在金属棱上,顿时没了知觉。 他好半天站不起来,还是周围的同事听到动静,才把他从梯子底下拖出来,问他要不要紧。 李静水脸色苍白,满头都是汗,咬着牙摇摇头。 他们主管也跟着跑过来,说送他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李静水试着活动了一下肩膀,虽然很疼,骨头倒没事儿,主管看劝不动他,又催他回去休息,李静水虽然舍不得那半天工资,可摔得这么狠,一时半会儿胳膊都抬不起来,留着也不能做事。 好在明后天就是周末,这么连着养上几天,应该就能好得差不多了吧。 李静水回家先趴了一会儿,等血脉活动开了,疼痛变得更加剧烈,伤处一阵一阵的发紧,每次一抽疼,牵扯得他后颈到后脑勺都跟着难受,他本来想挺过去好瞒住袁淮,可疼得实在受不了,不得不爬起来买了一趟红花油,天气反常得闷热,像是要下雨,又让他出了一身的汗。 他背对着镜子脱了衣服,瘦条条的身体,肋骨和肩胛骨都很明显,皮肤依旧很白,却再也没有半年前那种健康的光泽,而是惨白羸弱,并不好看。 李静水冷不丁想起以前和袁伟在一起的时候,袁伟兴致浓处,就喜欢亲他的脖子肩膀,很轻柔很慢,让他感觉自己在被人小心翼翼地珍惜。 李静水垂着头很久,才扭头又看向镜子,右肩胛骨那儿红肿了一大片,他伸手够了半天,红花油都顺着胳膊滴到地上了,还是只能擦到最上面那一块儿,碰不着伤得最重的地方。 李静水有点儿泄气,坐在那里搓着手指,红花油很冲,粘得他满手都是,可能是有些辣眼睛,他才会突然想哭。 李静水缓了缓情绪,拿卫生纸垫了一下,又穿好了衣服,赶着去给袁淮煮粥,勉强拿左手淘了米添了水,又做了一份西红柿炒鸡蛋才算收工。 他一静下来就疼得厉害,就随手抓了块抹布蹭蹭桌子,想给自己分散一下注意力,等袁淮回来了帮忙推一下药油。 正发愁明天的饭要怎么办,冷不丁摸到桌面下面有什么东西,他蹲下去一看,那儿竟然让袁淮糊了一个小纸盒子,里面塞着一本薄薄的册子,李静水看了一眼闹钟,鬼使神差地打开了。 可里面不是他想象中的日记,而是一串串冰冷死板的数字。 袁淮在记账,从早餐到文具,一分一厘都记得很清楚。 册子的扉页写着:欠李静水的钱。 李静水手指发抖,看着那几个刺眼的字,是了,袁伟在的时候,袁淮对他从来没有好脸色,也没喊过他的名字,不是哎就是喂,可他也能从那种颐指气使里慢慢体会到一些亲近的意思,后来袁伟出事,他就喊着李静水、李静水,甚至沉默以对,他们之间变得连陌生人都不如。 第38章 李静水最近一直觉得他们的关系缓和了,从袁伟离开的痛苦中彼此扶持,虽然日子很难,却也不是毫无盼头,原来一切都是他自以为是,袁淮还恨他,恨到界限分明,巴不得毫无瓜葛。 如果不是袁伟的遗愿,或者袁淮再大上几岁,恐怕连现在这样勉强的相安无事都做不到。 李静水说不出什么滋味,心里空荡荡的一片,突然没着没落的有些恍惚。 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哭了,真奇怪,明明刚才那么疼,他都哭不出来。 第33章 接你回家 周小天妈妈来闹事的消息,没多久就传遍了全年级,到处都有人对着袁淮指指点点。 袁淮这一学期就已经出名了两回,刚开学传他们一家子是同性恋,搞得人人对他敬而远之,现在又被人误会是坑朋友钱的骗子混混,别说是同学了,就连几个上课的老师看他,眼神也欲言又止,带着点儿可惜和不理解。 尤其那位自诩高尚的政治课的小老头儿,背着手在讲台上语重心长,说人穷不能穷心,在学习上好好努力总会有光明的未来,犯不着为了一点儿蝇头小利降低自己的品德。 这些话他没有对着袁淮说,但班里嗤笑声声,都知道谁是活靶子,袁淮垂着头紧握双拳,好不容易熬到了午休时间,他胃口全无,只是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周小天的空座位,一直到上课铃响,都没有挪动一下。 以前有周小天陪着他插科打诨,虽然被孤立、被误解,也没感觉过日子难熬。 班主任来找了他一次,说周小天妈妈准备安排周小天出国,袁淮一颗摇摇摆摆的心,像破烂的帆船终于在挣扎中沉入水底,他到底还是连累了周小天,要是当初坚决一点,不和周小天继续来往,就不会闹成今天这样。 ……或者李静水没有收周小天的钱,也不至于没有转圜的余地。 班主任看出他心里难受:“其实出国也不错,周小天那半吊子成绩,反而国外的大学更好进。” 袁淮只是苦笑。 体育课上,袁淮绕着操场跑出一身汗,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一点儿,他刚想坐到树荫底下休息,突然被一只篮球砸了后脑勺,那一下又狠又准,袁淮懵了几秒,那些积攒起来的火气一下子爆发了,转头大声喝问:“谁砸的?” 几个打篮球的同学互相挤眉弄眼,憋着笑抖坏,谁也不肯承认,要说单打独斗,他们谁都不敢对上袁淮,可现在大家人多势众,袁淮总不能一挑群吧? 袁淮也不再问第二遍,揉了揉后脑勺的肿包,冷笑一声,把篮球捡起来颠了两下,一脚踢到了学校围墙外面。 “靠!我的球!”其中一个变了脸色要冲过来,被旁边的人死死摁住。 袁淮冷冷地盯着他们,“你们谁要是想打架,就再招我试试。” 一群人顿时作鸟兽散,连看热闹的都走了。 袁淮独自坐在冰冷的石条凳上,感觉手指有点儿疼,他大拇指甲劈了一块儿,渗出殷红的血,可能是刚才捡球的时候太用力了,他看着血慢慢凝成血珠,随便在裤子上抹了一下,仰头看着被茂密的树叶割得斑斑驳驳的天空,树叶带着浓重的绿,好像要在枯黄掉落之前用尽最后一点力气。 他和周小天第一次认识,也是在操场上,那时候初一开学不过一个礼拜,班里同学还互相不熟悉,抱着篮球上体育课的时候都很腼腆,球打得客客气气,被后来居上的初三学长抢了场子也不敢吭声,他是个不能忍的性子,当时就和他们呛上了,没打赢,也可没打输,最后参与打架的三个人各自举着胳膊面墙罚站一节课,成了新学期在学校主席台被通报批评的第一个反面教材。 周小天当时悄悄凑到旁边给他递了一瓶水,“哥们儿,休息会儿呗,我帮你盯着老师。” 袁淮放下举得酸痛的胳膊,疑惑地看着这个笑容可掬的小胖子,挑眉一笑,“谢啦。” 他和周小天也不是没吵架闹过矛盾,袁淮是个嘴巴坏又好面儿的坏脾气,每回都是周小天先服软搭话,唯一坚持不肯道歉那次,是因为他欺负李静水。 袁淮抠着指甲,一不下心把劈掉的那块弄掉了。 更多的血涌出来,他顿时红了眼圈。 真疼啊。 ……估计想送送周小天也不行了吧。 以后就算有缘再见到,周小天还会搭理他吗? 临到袁淮快到家的点儿,突然下起了大暴雨。 李静水估摸着袁淮这会儿正在车上,从公交车站到家还得走几分钟,怕他淋了雨生病,赶紧就抓了把伞赶去接人。 李静水怕和袁淮错过去,一路上忍着肩膀疼跑得飞快,家门口的小巷子逢下雨就积水,他裤腿都撩湿了一半,湿答答地贴在腿上特别难受,不知道那水里还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垃圾,卡其色的棉布染得深一坨浅一坨,还有股子奇怪的味道。 他嫌自己身上有味儿,不好意思和别人挤站台挡雨棚,举着把伞站在雨地里,眼巴巴地看着公交车一趟趟停了又下人,也没有等到袁淮。 暴雨一来,车里又闷又热还堵在了十字路口半天不动,袁淮本来就心烦意乱,干脆提前了两站下车,也不急着回家,拿塑料袋把书包随便一裹,慢悠悠地淋着暴雨回家。 雨幕如织,周围的人要么聚堆躲雨,要么顶着手提包和雨伞一路飞奔,急着回家。 袁淮觉得自己就是唯一被排除在外的人,他一点儿都不期盼回去。 那真的算是家吗? 他已经好些天没有这样思念过袁伟,周小天离开之后,那种寂寞的感觉变得分外明显。 袁淮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忽然间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了李静水。 那人穿着一件简简单单的白t恤,侧影瘦的像一棵纤细的竹子,在雨地里举着一把有些旧了的伞,不停地张望着靠站的公交,每次下完了人,他就有些失望地叹口气,没有车靠站的时候,还会低头扯扯黏在腿上的裤子,或者悄悄把裤腿伸到伞外让雨水冲一冲,显得有些傻气。 袁淮喉结微动,那股子烧了一天的火气,像突然被漫天冰凉的大雨浇灭,只剩下柔软和潮湿。 李静水来接他回家了。 他和那些行色匆匆的人一样,还是有家的。 袁淮心里排演了无数次的责难质问,顿时再也没办法说出口,如果不是为了他,李静水完全可以转身就走,继续在学校里当他的优等生,他这么逆来顺受的胆小鬼,他哥既然死了,很可能会把同性恋的事跟父母瞒上一辈子吧?然后按部就班地毕业工作,再含含糊糊讨个老婆生孩子,活得虽然没滋没味,至少不必和家里闹翻,也不用辛辛苦苦地去维持两个人的生活。 怎么着,也会比现在好得多。 李静水那样怕给别人添麻烦,当初收周小天的钱,八成也不知道这钱的由来,更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 李静水看了看手机,这已经过了袁淮平时回家的时间了,他不免急起来,刚准备给袁淮打电话问问情况,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走吧。” 李静水抬头一看,惊讶道:“袁淮!你怎么湿成这样?要感冒的。” “没事,我身体好。”袁淮刚要往伞底下钻,李静水把伞塞给他,自己竟然要避出去。 他裤腿上的脏水冒着酸酸的怪味儿,自己闻着都有点儿恶心,怕袁淮嫌弃,“你、你自己打吧,我裤子脏了。” “脏就脏了,哪那么多事儿。”袁淮蹙着眉头一把揽过李静水的肩,把人圈回了伞底下。 没想到李静水忍不住叫了一声,脸色都白了,疼得直接蹲在地上,袁淮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弄疼他了,“哎,我没用劲儿啊——” 他说着,弯腰去看李静水的情况,握在手里的伞,不知不觉就全部倾斜到李静水那一边去,自己大半截身子在雨里淋着也没感觉,只顾着急切地问:“你怎么了李静水?哪儿不舒服?” —————— 弟弟的幻想:(╯#-皿-)╯~~╧═╧ 这日子没法过了! 弟弟的现实: ┬─┬ ノ( ‘ – ‘ノ) 摆好摆好 第34章 和平共处 袁淮一听李静水说肩膀伤着了,当场就要掀他的衣服。 李静水平时总闷不吭声,要不是伤得厉害瞒不过去,肯定不会告诉他,刚才他碰一下就站不住了,那得疼成什么样? 袁淮一门心思要看李静水的伤,李静水这次却很倔,坚决揪着领口不撒手,两个人停在那儿拉拉扯扯,周围的人都往这边瞟,袁淮感觉自个儿就跟个强迫黄花闺女的大流氓似的,一下子就不耐烦了,“你倒是让我看看啊!” 李静水缩成一团,恳求道:“先回家……回家再看吧。” 他因为性向的关系特别保守,当初和袁伟在一起,也是因为太喜欢了,再加上想要讨好对方,才慢慢强迫自己适应了亲密接触,可在这样众目睽睽的大街上,让他脱衣服露膀子,他实在是做不到……很讨厌自己软绵绵没有男子气概的身体。 第39章 要是别人看见了,肯定也会笑话他……说不定还会看出来他是同性恋。 李静水的声音都在微微发抖,袁淮察觉出他情绪不对,拽着他另一边胳膊把人拉起来,一句多余的话也没问。 李静水松了口气,偷偷去看袁淮的脸色,瞧见他没有生气才放心了。 李静水受伤的一边不能挨,淋雨就更不行了,袁淮干脆把人扯到自己身前站着,这样从后头举着伞,勉强能把李静水遮严实了。 他身上虽然也湿透了,但平时好动身体结实,胸膛贴在李静水背后热乎乎的,他已经比李静水高出了快半个头,直奔着一米八去了,别说在班里,在整个年级也是凤毛麟角,最近刻意多吃东西长了点儿肉,看着结实了一些。 李静水看着路灯底下两个人叠在一起的影子,莫名就有些鼻子发酸,人总是这样,一个人可以特别坚强,一旦有人关心,一点点小伤小病都变得难以忍受。 他这么呆呆站着不动,袁淮还以为他是疼得厉害,“行吗?要去医院吗?” 李静水这才注意到,袁淮的变声期似乎要结束了,他的嗓音不再嘶哑,变得有些像袁伟的低沉磁性,又带着独有的少年朝气,比以前要好听很多。 他没有食言,袁淮在好好地长大。 “喂——”袁淮看他不理自己,又凑近了点儿。 “不用、不用。”李静水怕袁淮听出自己语气里的哽咽,话说得又快又急,把自己呛了个嗝,袁淮似乎在后面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太轻,他不是很肯定。 李静水摸了一下刚才被袁淮那一嗓子弄得发痒的耳朵,说不出的不自在。 他们俩这么一前一后大螃蟹似的挪腾,居然万分默契,一直走到家门口,也没有互相踩到。 到家之后换了干衣服,李静水还没来得及把饭端去热热,袁淮先把他摁在凳子上,“不是要抹药吗?” “吃完饭再抹吧……红花油味儿挺大的。” 袁淮嫌他啰嗦,直接就上手了,李静水虽然还有些抗拒,可到底给他乖乖把衣服弄上去了,袁淮看见他背后那个红的发透发亮的肿包,好半天说不出话。 李静水尴尬地坐在那里,背都慢慢驼下去,紧张得捏弄手指。 “这怎么弄的?” 李静水不敢暴露打工的事,又不会编谎,含糊地说摔的。 伤肿处边缘整齐,搁哪儿能摔出这形状?袁淮联想到自己被篮球砸的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没有,真是摔的,”李静水绞尽脑汁补充道,“在图书馆摔到整书车上了。” “……真行。” 袁淮让李静水扶好衣服,搓热了红花油给他化瘀,李静水怕疼,老是忍不住往前躲,袁淮拿胳膊横住他胸口,“别动了,我轻点儿弄。” 他手上沾着红花油,别扭地翘着手腕,知道李静水洁癖,怕挨到李静水身上。 李静水身上很白很瘦,肩胛骨和肋骨显得很突兀,再也不是袁淮第一次在卫生间看到的那样——当时的李静水人虽瘦、身体的线条却流畅精致,充满了一种雌雄莫辨的蛊惑力,袁淮现在看着他却只觉得可怜,瘦到裤腰都松了,被皮带勒得皱皱巴巴,李静水的锁骨硌在他胳膊上也并不舒服,袁淮手上不免卸了劲儿,害怕自己稍微用点力,这人就会像玻璃饰品一样给揉碎掉。 揉了十来分钟,淤血才散开了,那一块儿皮肉不再紧绷绷得发涨,疼痛缓解了很多。 李静水试着抬了抬胳膊,袁淮问他,“好点儿没?” “好多了,谢谢。”李静水让袁淮帮他垫上卫生纸,飞快地拉好衣服。 袁淮没让李静水动手,自己热饭自己刷碗,还把两个人被雨淋湿的衣服洗了,李静水当时没想着让袁淮洗,湿内裤也顺手藏在里面,袁淮洗到半截抖出来,闹了个大红脸,盯着那条内裤犹豫了半天……他长这么大以来,除了自个儿的内衣裤,连他哥的都没洗过,可现在挑出来,两个人尴尬不说,李静水那山路十八弯的脑子,没准儿又以为自己嫌弃他。 袁淮拿指头捏着内裤,催眠自己这就是一片抹布一绺儿拖把条子,搓了几下之后那点儿心理障碍也没了,好像也没他想象中那么犯恶心,李静水爱干净天天洗洗涮涮的,没刷牙连话都不肯说一句,内裤能脏到哪儿去? 袁淮少拿了一个裤夹,又懒得拐回去再出来一趟,大咧咧地把俩人内裤背对背夹了,挂在楼道中间扯的晾衣线上。 雨转小了,却没有晴的趋势,晾一夜都不一定干得了。 李静水感觉到袁淮今天对他的态度软乎多了,想着要不要直接问问记账本的事,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袁淮要记就记吧,大不了他把开支再消减一点儿,每个人都有底线和自尊,他不想太强迫袁淮。 等袁淮心里的伤慢慢淡了,也许那个记账本,本身就不会存在了。 袁淮顺便洗了个头,进屋的时候头发还在滴水,弄得衣领都湿了,李静水给他递了一条毛巾,“擦擦,别感冒了。” “你洗吗?”袁淮顿了几秒,“我帮你洗?” “不用,我也没怎么湿。”李静水说完,两个人又没什么话好说了,外面的雨有些飘向,打在窗子上发出沙沙的细碎声响,更加显得屋里安静。 袁淮头上搭着毛巾,铺了书本做题,他写了几道题,装作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周小天是不是借给你一笔钱?” 李静水吓了一跳,可听袁淮语气平静,不像是要发脾气的样子。 “那钱你还没用吧?”袁淮低着头写写算算,“明天拿给我,周小天要出国了,我去提前还了吧。” “哦、好,好……他为什么突然要出国?”李静水觉得很惊讶,周小天已经好几天没和他发微信了,他还以为是因为袁淮他们要月考了学习紧张,没想到居然是打算出国。 “他那成绩,国内好大学没戏,家里本来就打算让他留学,估计是想提前出去适应适应语言环境吧。”袁淮拉拉杂杂说了一堆,才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多了。 第35章 各自珍重 袁淮虽然和李静水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但还没好到以前那样拉拉杂杂随便扯闲篇的程度,突然间话多起来,不免就令人奇怪。 好在李静水正在为不能复课感到失落,也没有注意到这样的反常,他纠结了好几天,终于不用自己做决定,失落之余,竟然还觉得松了口气。 还是安安心心地打工存钱吧,辛苦一年,后面更好过一些。 李静水的眼睛落在袁淮手底下的草稿本上,那都是用过的作业本,袁淮不光把背面用了,正面以前没有写满的地方也填满了字,为了尽可能地省地方,他字都写得很小,看着就费眼睛。 李静水摸了个纸袋子交给袁淮,“他借给我的钱都在里面,你明天还回去吧,路上仔细点儿别丢了。” “嗯。”袁淮仿佛完成重任,绷得直直的背也松弛下来。 不过是颠倒了一下周小天出国的前因后果,事情的发展就完全不一样了,袁淮心里有点淡淡的庆幸,他抬眼看看坐在旁边安安静静看书的李静水,才把注意力集中到数学题上。 …… 第二天一大早,袁淮就给周小天打电话发微信,那边依旧石沉大海。 他特意换了一身看上去精神显帅的格子衬衫,打算在小区门口等等看能不能遇到周小天妈妈,好歹把这笔钱还回去解释几句,周小天能少挨几句训。 袁淮带了一大杯水要长期抗战,没想到刚到小区附近,警卫亭的保安就拉开了窗户,朝他使眼色,袁淮凑过去,保安把一只信封交给他,说是周小天让帮忙转交的。 袁淮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知道这八成是周小天费劲儿送出来的,他们俩见不着了。 他鼻根发酸,有些后悔那天晚自习周小天喊他下五子棋,他没有搭理。 这人就和他哥一样可恶,连个准备的时间都不给他,忽然就从他生活里彻底消失。 哪怕想说声再见也不行。 “你啊就别再过来了,昨天夜里他妈就带着人走了,说要先把人送出去再慢慢办手续,看样子这回气得狠呢。” 袁淮把那封信捏得死死的,转头走了几步又跑回来,把塞满钱的信封交给保安,“哥,等周小天妈妈回来了,麻烦把这个交给她,谢谢了。” 昨天那场雨下到半夜才停,空气湿润,带着秋天微微的凉。 袁淮靠在路灯杆上,好半天才鼓起勇气拆开了信封,周小天写得很急,字比平时还要扭曲难认,要不是袁淮和他做了那么久的同桌,八成都猜不出他写得是什么: “袁淮: 我妈要把我打包出国了,我小姑那人是个处女座,肯定得把我盯得滴水不漏,短时间内估计没办法联系上你。你可等着我,千万别换号啊! 这要走了,你爱不爱听我也要说几句,对静水哥好一点儿,他为你做得够多了,我看着都心疼。你大哥去世半年了,该放下的你也得慢慢学着放下,他肯定不希望你一直活在怨愤里,每天连个笑脸都没有。你开开心心过日子,考上理想大学,以后顺风顺水的,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安慰吧?恨有什么用呢?伤人伤己。我知道你不光是怪静水哥,其实也在怪自己…… 第40章 祝你们早日和好。 上一中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你这个好朋友,我不会忘记你的。 以后再见的时候,我们一定都要成为更棒的自己。 各自珍重。 ——你的宇宙无敌旋风帅破天际同桌哭唧唧绝笔” “傻逼……”袁淮破涕为笑。 如果所有事都像周小天期望得那么容易,该有多好。 李静水休假那两天,超市有一名库管家里有事需要回老家,临时辞职。 这家超市用的是电脑平台管理货品,一时半会儿招不来合适的人接手,那个经理一直对李静水印象不错,也见过他帮库管弄软件,就打报告把李静水挪了岗位,库管的工资也比原先多了四百块钱,每个班都是两个人搭班,只要把剩下几个员工排满周末,也不影响李静水周末请假。 李静水感激得不得了,想了半天,掏了两百多块给经理的孩子买了一罐进口奶粉,对方百般推辞才收下了。 在库房干活不光工资高,每天闲的时候,还可以收一收废弃的纸板箱子,攒多了也能卖点儿钱,和李静水搭班的小伙子叫吴宇,知道他家里困难正在休学打工,明明是两个人一起收的废品,却一分也不肯拿,李静水就偶尔请他喝饮料吃饭,比之前和那几个同事的关系要好得多。 库房每周盘点快到期的货品,像速冻饺子或者面包饼干之类的食品,折价折得很厉害,李静水算了算,有些比自己买菜动手做还划算。这地方来得都是有钱人,不稀罕这些打折货,大部分都是内销给了员工,李静水一开始买还有些提心吊胆的,怕把袁淮吃坏了,自己试了几次看没事,才拿给袁淮吃。 袁淮也并不挑剔,李静水给什么吃什么,有一回酸奶有点儿变味了,他愣是没吭声,吃完了早饭在学校跑了一天肚子,拉得走路都发飘,好几天提不起胃口。 周小天走了之后,袁淮直接把桌子搬到了最后一排单独坐着,旁边留着周小天的空桌子,上面还有周小天之前疯狂迷恋变形金刚时拿小刀刻的大黄蜂,当时不显,可那桌子没人坐渐渐落了灰,那个丑了吧唧的机器人就显眼多了。 袁淮几乎不再和别人说话,除了学习就是发呆,班主任找他谈过几次话,最后也放弃了——真说起来,袁淮前两年才更令人头疼,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人很聪明,可学习得过且过,从来不肯下功夫,现在成了一个不惹事不闹腾的标准三好学生,却更让班主任觉得无从下手,每次体育课的时候,她在楼上办公室里看着袁淮一个人绕着操场跑圈儿,就忍不住直叹气。 她儿子这个年纪还在撒娇耍赖的要零花钱,袁淮却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可是这样的揠苗助长,实在让人有些心疼。 周小天去留学之后,也有个别家长也私下找过学校,希望能把袁淮这个“害群之马”给调到别的班去,都被她尽力压下了,教导主任本来也对袁淮有看法,可知道袁淮次次月考第一名,也不好再管他,毕竟对学校来说,初三的升学率和个别尖子生在区里的排名才是最重要的,要是因为给袁淮调班让他中考发挥失常,那就直接影响自个儿的年终奖和职称评优了。 班主任知道袁淮这孩子自尊心强,除了做些背地里的事,面上该怎么对袁淮还是怎么对他,忘带作业照样罚站,尽量和其他同学一视同仁。 这一年冬天来得格外的早,圣诞节前夕,下了第一场雪。 第36章 袁淮失控 李静水冬天的厚衣裤都还在老家,一开始天气冷,他还能仗着人瘦,毛衣套毛衣、秋裤叠秋裤的将就套着御寒,这一刮起北风就真有些扛不住了,尤其仓库里还有冷冻区,李静水一进去盘货都喷嚏连天,出来要喝好几杯热水才能暖回来。 他身体算不上好,没几天就折腾感冒了,吴宇看不过眼,每次都抢着去冷冻区盘货,就让他坐在电脑跟前烤着小太阳核对出入库的单子。 第二天吴宇从家里带了一套半新不旧的羊绒保暖衫,说是他弟的,这两年人在外地不回家,反正也用不着,让李静水别嫌弃是旧的。 他不是买不起新的,是怕新的李静水不肯要,这人客气又腼腆,文静得像是个女孩子,吴宇和他不熟悉的时候,说话都不敢太大声,怕把人吓着了。 吴宇他爸08年炒股欠了一屁股债,为了躲债跑了,家里就他妈一个家庭主妇勉强支应着,实在供不起两个孩子念书,他弟成绩好,他上完高中就主动辍学了,出来打工帮忙负担家用。 后来他弟念了大学找了好工作,家里才算缓过一口气,所以吴宇第一次知道李静水是休学打工攒学费,就特别同病相怜,又很佩服李静水的这股子不服输的劲儿。 他是学习不好,可当年也不是不渴望继续读书,尤其知道李静水考了一个那么好的大学,就更替李静水觉得可惜。 这套羊绒保暖衫虽然有些旧了,但胜在厚实保暖,李静水实在是冷得要命,没有拒绝,当场就去更衣室换上了,他中午请吴宇吃了一顿冒菜,下班的路上顺便就拐进了商场,再也不好意思这么生扛着了,不然吴宇又得给他带东西。 商场里的暖气很足,李静水冻僵的手脚逐渐暖过来,袁淮今天又有月考,回家会比平时晚一个小时,他就在里头慢慢地逛,想多蹭一会儿免费暖气,省得回家开小太阳还要费电。 等时间差不多了,李静水才走到一楼大厅商品处理的区域,给袁淮和自己挑衣服。 他给袁淮买了一件羽绒背心,又买了一条灰色羊毛裤,套在校服里会很暖和。 等轮到他自己,李静水纠结了半天,选了两件样子不太好看,但是很厚的黑色羽绒棉外套,一直打到膝盖那么长,底下少穿点也不会太冷了,李静水没舍得给自己买厚裤子。 虽然他的两件衣服还没有袁淮的一件贵,可给袁淮花,他就觉得很值。 李静水大包小包回家煮好粥,袁淮刚好回来,他在走廊上跺着脚,拍了半天外套才进来,李静水看到他头上还有雪水融化的痕迹,问:“下雪了?” 他的声音有些欣喜,袁淮好奇地看了李静水一眼,觉得李静水的眼睛都亮晶晶的,不知道下雪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他想起去年冬天下雪的时候,李静水每天下楼扔垃圾扔得特别积极,恨不得早晚都往雪地里溜一圈儿,又不是雪橇犬,就这么喜欢下雪? “嗯……下得挺大,估计晚上就坐住了。”袁淮拨弄两下头发,皱眉说,“家里冷得和冰窖似的,怎么不开电暖器?” 李静水赶紧把电暖器搬到袁淮跟前,打到了高温档,“我也是刚回来,去商场买衣服了,等吃完饭你试试看合身吗?不合适我明天去换。” 袁淮随便翻了一下袋子,坐到桌前吃饭,脑子里想得还是刚才的考试题,那道附加题他有点儿没把握,纠结了半天,写出来给李静水看。 李静水读了一遍提纲,顺手就拿草稿纸把答案给算出来了,袁淮只做对了前一半步骤。 李静水看着袁淮的眼色,怕他受打击,小声说:“这题超纲了,有高中的知识点,做错了也正常的。” 袁淮点点头没说话,他压根没想那么多,纯粹就是好奇自己做对了没有。 电暖器烤得他的腿暖烘烘的,裤子上的水气都被烤干了,他看到李静水偷偷呵气搓手,忽然间有点儿烦躁,拿脚把电暖器胡乱拨拉到李静水跟前,“热。” “那我关小点儿。”李静水蹲下拨开关,露出里头半新不旧的羊绒保暖衫,袁淮天天和他同吃同住,立刻就发现不对了,“这谁的衣服?” “哦,别人给的。”李静水直起腰,有些局促地把外套往下拉了拉,他穿的还是春秋季的浅色休闲外套,里面露出两件薄毛衣,高领的那件穿在外层,还能看到底下那件圆领毛衣的痕迹。 尽管套了一层又一层,他依旧冷得厉害,说话带着鼻音,感冒一个礼拜了也没好利索。 袁淮在家的时候,白天开着电暖器、晚上开着电热毯,屋里好歹有点儿热乎劲儿,不在家的时候,这房间就冷得和冰窟似的。李静水本来想去图书馆画图,可最近正好是考研的时间,市区各个图书馆人满为患,他早上等袁淮走了再去,连走廊地上都坐了一排人,压根抢不着位置,他只好在家里抱个暖水袋捂着肚子,凉了就再烧水灌一次。 袁淮不是没催过李静水去买衣服,可李静水就是拖着不去,要不是前几天袁淮故意抱怨学校暖气不行,他的裤子也短了冻脚踝,李静水不知道还能再拖多久。 他们是缺钱,可也不至于连件御寒的衣服也买不起吧? 袁淮特不待见李静水这样自虐似的瞎折腾,还倔得怎么说都不听,抬眼一看见他那副可怜兮兮的受气包样子就火了,“你这人怎么回事,连别人的破衣服都要!你是乞丐吗?下次是不是干脆把人家丢的剩菜剩饭也捡回来吃得了!” 第41章 袁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像忽然之间吃了枪药炸了膛,恼羞成怒,伸手就去拽李静水,咬牙切齿地要把他身上那件碍眼的破衣服给薅下来! 李静水尖叫一声,被袁淮拉得一个趔趄倒在了床上,手忙脚乱地去挡袁淮的手。 袁淮的力气很大,他根本防抗不了,外套已经被摔在地上,毛衣扯得乱七八糟,他吓得直发抖,一声一声喊着袁淮袁淮别这样我不敢了,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会激怒袁淮。 袁淮被他抓破了手背,疼痛的一瞬间回过了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反常的行为,他压着李静水直喘粗气,双手还在不可抑制地颤抖,他的手摸在李静水消瘦滑腻的腰上。 而不是衣服上。 袁淮猛地弹起来,双眼通红,眼神闪烁,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操,转头大步走出了房门,隔得老远都能听到下楼时重重的脚步声。 李静水还蜷在那里不敢动,好半天才呜呜地哭起来,他腰上火辣辣的,被袁淮掐过的地方很疼。 等情绪平复了一些,李静水坐起来想要整理自己的衣服,想起袁淮刚才那番话,把那件套在里面的羊绒保暖衫给脱了,衣服底边都被袁淮给拉脱线了,不可能再还回去,扔了又舍不得,李静水就仔仔细细地把那套衣裤叠整齐了,藏到了箱子最深处。 李静水呆呆地望着摆在床头柜上的那张合照,袁伟一如既往地在微笑,他委屈得要命,使劲儿捏着自己的指头,捏得都有点儿痛了,才没继续掉眼泪……袁淮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大发脾气,大概是真的觉得自己要别人的东西太没尊严,让他堵心丢脸了。 李静水也知道这样很难看,所以他下班就去买了衣服,可袁淮还是生气了。 袁淮的手机撂在桌上,外套也没穿,不知道会去哪里,外面正在下雪,一定很冷。 李静水再也坐不住了,他抓了袁淮的外套追出去,站在巷子口不知道要往哪边去,只能随着直觉瞎走,因为心里着急,还被马路牙子绊了一跤,幸好雪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才没有弄得太狼狈。 第37章 冬天和苹果 袁淮其实没有走远,他当时蹲在巷子口的一处暗影里,李静水没看到他,他却能看清李静水。 袁淮后悔了,正懊恼地捶着自己的脑袋瓜,可他当时就是特别生气,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不光气李静水挨冷受冻、摆出一副穷酸相拿别人的东西,更气那套衣服碍眼——李静水缺心眼吗?随便谁的贴身衣服也敢穿,就不怕有什么皮肤病、传染病?! 袁淮指尖发烫,仿佛还残存的那种又滑又软的触感,那触感令他心生畏惧,不敢再去细细回想李静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李静水的睫毛很长,被眼泪糊在一起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时,眼珠黑亮,有一种惊心的漂亮…… 袁淮正要再打自己一下,却看见李静水抱着他的外套,脚步匆匆地从巷子里跑出来。 袁淮想叫住他,莫名噤了声,李静水那样着急忙慌地出来找他,他忽然之间就没那么生气了。 他鬼使神差地跟在李静水后面,每往前追几米,心情就跟着好一点儿,等快走到公交车站的时候,嘴角已经悄悄翘起来。 李静水笨手笨脚地摔了一跤,站起来的时候不是先拍自己身上的雪,而是先拍袁淮的外套,怕把袁淮的衣服弄脏了。 他刚拍了一下,就被人把衣服抢过去,等抬头一看是袁淮,李静水的表情又想哭又想笑,鼻子和眼圈还红彤彤的发肿,眉毛上落了一点洁白的雪花,因为委屈,嘴巴有些不自觉地扁着。 袁淮拿外套帮他打着摔跤沾的雪,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李静水的脸上,他以前总认为李静水的性格和长相有点儿娘,不符合他对男生的审美,但今天在昏黄温暖的路灯光下,雪花飒飒地被风吹着,他再瞧李静水那张脸就很顺眼了。 ……李静水其实长得挺好看。 是那种很纤细清秀的长相,年纪不小了,通身还是一股子青涩的学生气,少年感满满。 所以他刚才看见李静水哭了,才更加想欺负他。 袁淮给自己找了个顺心的借口,再面对李静水时,就没感觉那么尴尬了,他不好意思拉下脸道歉,就换了个说法,“你要是怕花钱,就穿我的衣服吧,应该能穿。” “啊?”李静水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 袁淮是个霸道性子,东西一向不爱被人碰,最开始认识连卧室都不肯让他进,更别提把自己的东西分给他了。 袁淮看李静水傻愣着,还以为他不乐意,眉头就皱起来了,哼了一声甩下他自己走了。 李静水忙不迭地追上去道谢,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站在那儿左顾右盼的。 袁淮问他,“你干嘛呢?” “嘘,好像有猫叫。”李静水说着就去扒拉树坑底下的雪窝子,袁淮本来不想搭理,看他刨得费劲,过去三下两下帮他一起扒拉开了。 里面真有一只小奶猫,才一个巴掌大,顶多两三个月,背上的毛秃了一片,这猫样子不好看,八成是被人遗弃了,在雪里冻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李静水小心翼翼地捧着,仔细摸了摸猫咪的肚子,感觉还有点儿热乎,可能还能救。 他担心袁淮不喜欢家里养小动物,正纠结着要怎么开口,袁淮就催他,“快走,冷死人了。” 李静水顿时就高兴了,他这人不会隐藏情绪,一高兴起来就絮絮叨叨的,一会儿说要给猫咪起名字,一会儿说要给猫咪做个窝。 袁淮双手插兜,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却一直很耐心地听着。 回家之后,李静水忙着给小猫弄热水袋,袁淮去翻放衣服的纸箱,找旧衣服给猫咪做窝。 他没看到那身羊绒保暖衫,一想到李静水平时藏钱藏存折的习惯,伸手往最底下一捞,果然找着了,这破衣服是什么宝贝吗,还值得藏起来? 袁淮趁着李静水没往这边看,拎起剪刀咔嚓咔嚓给剪了,这个好,够软,适合做猫的尿垫子。 等李静水看到袁淮是拿了什么给猫垫窝,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 那只平安夜捡到的小奶猫顺利地活下来,后来叫了苹果。 苹果是个黑白相间的奶牛猫,被捡回来养了一个月,已经可以精神地跟在李静水后面喵喵叫了,背上原先秃掉的地方是得了猫藓,李静水买了药水小心照顾,慢慢长出了一层白绒绒的软毛。 袁淮平时抵抗力特强,帮李静水给苹果抹了几次药,竟然被传染了猫藓,手背和胳膊上起了一块一块的瘢藓,奇痒难忍,他当着李静水不做声,李静水一出去做饭上厕所,就把苹果抓过来又揉又搓。 苹果胆子小不咬人,等李静水进屋就紧紧跟过去叫,叼着李静水的裤腿往袁淮那边拽,想告袁淮的状,李静水不明白,还以为它是想让袁淮抱着玩儿,直接把它塞给袁淮。 苹果被揪了几回耳朵长了记性,再也不敢告状,李静水走到哪儿它跟到哪儿,粘人得不得了。 白天还好说,它在屋子里跑跑跳跳或者挨着李静水,并不觉得冷;晚上睡猫窝,热水袋后半夜就凉了,苹果冻醒就去钻李静水的被窝,要么就团在他枕头旁边,还要拿尾巴圈他的脖子。 李静水白天干活儿辛苦,晚上睡得很沉,并不知道袁淮跟猫斗争了好多次——袁淮把苹果扔下去,苹果就老实地滚回猫窝卧一会儿,听到袁淮没动静了,又悄悄地往床上蹦…… 有了苹果之后,李静水和袁淮的共同话题多了,家里也显得热闹,他画图总爱把苹果兜在衣服里,恒温供暖,比抱着热水袋还舒服,苹果也从来不闹他,每次都从拉链口探出个小脑袋盯着电脑上花花绿绿的线条,盯累了就缩回李静水怀里睡大觉。 李静水因为苹果得到了很大的安慰,他一直喜欢小动物,在大街上看见了总忍不住要拍,那些猫狗没有苹果乖,人一靠近就跑,照片抓拍出来基本都是花的,他每次发给袁伟,袁伟的反应都有点冷淡,也从没说过让他养,李静水也没提,想着等以后毕业了找个大点的房子再说。 现在苹果老老实实地蹲在桌上随便他拍,照片都很好看,他发给袁伟,袁伟却始终沉默着。 ……袁伟大概是不太喜欢猫吧。 从袁伟离开至今,李静水已经发了上百条微信,要翻到袁伟发的最后一条信息不容易,李静水却不厌其烦,每天都会翻几遍。 越是这样安静的季节,他就越思念袁伟。 …… 今年的春节在一月末,元旦小长假过后没多久,袁淮就期末考了,他发挥稳定,依旧是年纪第一,总成绩甩了第二名三十多分。 返校取成绩那天,班主任通知开家长会之后,还特意私下找了袁淮,又把他夸了一遍,让他回家好好过年,变着法子安慰他不能开家长会的事。 袁淮捏着那张成绩通知单,没有回家,自己坐车去了郊外的墓园。 第42章 白雪皑皑,裹着漫山遍野冰冷的墓碑,静谧得像是与世隔绝。 袁淮还记着那天他抱着他哥的骨灰盒,雨下得细细密密,淋在身上透骨的凉,两个墓园的工人挥汗如雨地挖了墓穴,他亲手把他哥放进去,填下第一抔土。 当时李静水站在旁边,哭得泪人一样,因为他死活不肯松口,连扬土的资格都没有。 袁淮拿手抹掉了墓碑上的雪花,露出了袁伟雕刻遒劲的名字,他靠着墓碑坐下,陪着他哥看了很久很久纷纷扬扬的雪,一句话也没说,把成绩通知单拿一块石头压在了墓碑前。 第38章 寒假开始 袁淮回家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三点了,他的手机呼吸灯亮了一路,想也知道是谁发的,偏偏他心里沉甸甸的,压根不想看消息。 进屋的时候,桌上的午饭还摆得好好的,李静水竟然一直在等他回来,大概是之前怕凉了,菜盘子都拿碗倒扣着。 李静水正蹲在地上做猫食,他舍不得买猫粮,市场上的猪肺几块钱一斤,煮熟之后混上红萝卜泥、干馍渣,搓成一个一个鸡蛋大的小团子放在外面冻着,苹果能吃上大半个月。 李静水一开始拿塑料袋装,还引来了老猫抓破袋子,后来才改用了塑料盒子。 刚做好的猫食热气腾腾,带着猪肺的肉香,苹果犯馋,着急地绕在李静水身边喵喵叫,讨好地去舔李静水的手背,它一向乖,李静水不喂它,它坚决不偷吃,李静水被缠得心软了,拿手捏了点儿喂给苹果,哄孩子似的问:“苹果,好不好吃?” 袁淮忽然就想起他在李静水老家吃那盘蛋包饭的时候,李静水也是用这个语气问他,好不好吃、够不够吃?那副神情,好像只是看着他吃就很满足了。 袁淮清清嗓子,李静水才注意到他,笑眯眯地招呼,“回来了啊,你先去洗手,饭都凉了,等我搓完了这两个去热一热。” 袁淮没什么胃口,最后还是点点头,在桌边坐下了。 李静水特意做了红烧肉和鸡翅,想着袁淮考得应该不错,想给他小小地庆祝一下,没想到袁淮从头到尾不提成绩单,他只以为袁淮发挥得不好,所以才一直板着脸,就绞尽脑汁地给袁淮讲苹果的笑料,想让袁淮开心一点儿。 李静水笨口拙舌的,再好玩的事从他嘴里讲出来,也不再多么有意思。 可袁淮看他努力的样子,再沉郁的心情,也跟着慢慢晴朗了。 …… 今年过年早,寒假本来就不长,袁淮又是初三,他们初中部其他年级正月十五报道,他们初六就要去学校补课了,放假时间加起来拢共不到二十天。 就这点功夫,老师们还怕他们太放松,除了标配的几本寒假作业,又发了铺天盖地的卷子,袁淮做题速度算快的,每天也要花将近六个小时写作业、背课文。 李静水已经和经理讲好了春节前后请十天假,这几天他还得继续去上班,放寒假总不好再拿学校有事当借口,还是吴宇给他出了个主意,教他说是在给一个高三生补课,为了装得像,李静水在吴宇的指点下,特意去书店买了一本五三。 袁淮一开始也怀疑过,李静水跟他认识多久了说话才能不磕巴,这口才能给别人讲课?等看到李静水每天晚上拿着那本五三装模作样地备课,这才勉强信了。 李静水不在家,家里就剩袁淮一人一猫,他学得无聊了就折腾苹果,知道苹果怕他,故意把苹果捉来夹在腿里不放,苹果挣不脱,无助地朝天挥着小爪子,看他的那种湿漉漉又可怜的眼神,和李静水特别像。 袁淮顿时很赞同之前周小天吐槽的那句话:宠物随主人。 苹果还真随了李静水。 他拿指头逗逗苹果的鼻子,轻轻把猫放在地上,让它卧在小太阳跟前,那儿最暖和。 他本来是好心,却没想到苹果贪热,袁淮一个没盯住,它就整个身体贴在上面,舒服得眯着眼直打呼噜,袁淮闻到一股子糊味儿赶紧把它抱开,苹果还不乐意地哼了两声,烫倒是没烫到,可毛糊了,刚好烤的还是白色的部位,焦黄卷曲特别明显,李静水看到还不得心疼死? 袁淮想了想,把苹果按在桌上,拿剪刀给他把那些毛剪了,他剪得不好看,坑坑洼洼的,苹果回头舔了几下剪短的毛,喵得一声竖起尾巴,一下子钻到床底下不肯出来了。 一直到李静水晚上回来,苹果才愿意见人,委屈巴巴地围着李静水撒娇。 李静水一听袁淮说了怎么回事,顿时笑得不行,他拿剪刀又给苹果修了修毛,勉强比之前平整一点,苹果这才不闹情绪,跑下地吃饭去了。 袁淮看着那只臭美的猫,若有所思,转头问李静水,“你明天放假?” “是啊。”李静水掰着手指做计划,“明天先大扫除,然后备点儿年货——” 袁淮打断他,“哎,你去理发吧?” 李静水表情一僵,不自在地扯了扯鬓角,遮住脸上淡淡的疤痕,“我……我不想去。” 袁淮抿着嘴嗯了一声,低头看书没再劝。 到大年二十九那天,李静水一大早就爬起来列单子,怕把东西给买漏了,菜肉之类的可以去附近的菜市场,其他东西就得去市中心的超市了。 他怕打扰袁淮学习,本来想一个人去,袁淮却一声不吭抓了围巾跟着,主动当了人肉搬运工。 就李静水那细胳膊细腿,挤进人堆里瞬间都被淹没了,哪儿还能拎得起这么多东西? 他们这边的菜市场一般是年三十早上收摊,一直到初三以后才零星有开门摆摊的商户,那会儿菜价会涨得比现在还疯,李静水想着不如趁早多囤点,也省得再出门受冻,一不小心就买得有些多了,等他看见袁淮两手拎满花花绿绿的塑料袋,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有点儿重吧,你给我几个?” “不用,还要买什么快去,我在那边等你。”袁淮实在是不想挤了,佩服李静水在这么闹闹哄哄、吵得人脑袋发胀的菜市场还能有耐心慢悠悠地一根一根挑萝卜——反正剁成饺子馅儿了还不都是一个味儿。 他站的位子在菜市场的一个死角,除了袁淮,还站了好几个来替媳妇儿提东西的男人,互相一递烟就算认识了,乐呵呵地在那儿埋怨女人事多麻烦,话不入耳,心情却都很好的样子。 袁淮年纪小,和他们格格不入,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闲聊,眼睛一直盯着两排摊子之外的李静水。 李静水为了省钱也不嫌累,从这个摊子绕到那个摊子仔细比价,半天才买下一把蒜薹。 袁淮觉得那些大叔说得对,他也特别想吐槽李静水买个菜费劲地和相面儿似的,可他又和他们不一样,他很能理解李静水的行为,他自己也在偷偷记账,看着那些不引人瞩目的小钱不知不觉积少成多,确实挺吓人的。 李静水除了那一整只鸡之外,买得都是些不奢侈的家常菜,就算这样,也花了小三百块钱。 他一路感慨着钱不值钱,又忍不住兴高采烈地给袁淮说准备每天都做些什么菜吃,袁淮看他走得满头大汗,刘海都粘在了一起,忽然有些明白刚才那些大叔的心情——有点儿嫌弃,又有点儿说不出的温馨吧。 李静水眼界不高,不像这个年纪其他的男孩子,总是对未来充满野心和征服欲,李静水从那个冷冰冰的家里出来,只想要一份有些温度的爱情,然后平平淡淡、无波无澜地消磨一辈子。 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愿望,也因为他哥的去世中途折损,成了他们俩之间横亘难解的结。 最近袁淮面对李静水时,总是感到很矛盾,他不是铁石心肠,李静水那样无微不至地照顾他,晚上好几次拿被子蒙住头偷偷地刷微信掉眼泪,都让他很震动,原先他也许还觉得李静水答应他哥的遗愿,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他哥的死因自责,可看到李静水过去了大半年还对他哥念念不忘,他才隐约明白,李静水可能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爱他哥。 所以哪怕和家里闹崩,哪怕他横眉怒目,李静水也咬着牙履行承诺,成功地让他软化了。 他有时候甚至可怜李静水,会不由自主地想对李静水好一点儿,可家里摆着的那张合照,就像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的一记警钟,他欠了李静水很多,可李静水欠了他哥一条命,孰轻孰重,亲疏远近,他必须分得清楚。 他欠的他可以加倍地还给李静水,他不能忘了他哥的死,不能忘记那种撕心裂肺失去至亲的痛苦,不能忘记恨,不能为了一点点的感激倒戈相向……那会对不起他哥。 袁淮这样反复纠结,自己经常彻夜难眠,李静水并不清楚这些,只觉得袁淮的态度一会儿好一会儿坏,让他如履薄冰,怕一句话没说对、一件事没做好,就会惹得袁淮发脾气。 第39章 袁淮中考 除夕是一年首尾交岁的日子,按他们这儿的惯例,这一天要迎亡者回家,元宵日落前再送走。 第43章 李静水不想让袁伟走夜路,早早就催着袁淮下楼,他们在十字路口拿粉笔画了个圈,开口朝向袁伟墓地的方位,一边喊着袁伟回家一边烧了一沓子黄纸,那纸沾了雪水有些烧不透,袁淮掰了根树枝耐心地翻着,等火苗熄灭抬起头,两个人的眼睛都让呛人的火熏得发红,谁也不敢看向对方,装作若无其事地沉默回家。 以往过年的时候,袁淮总是赖在他哥房间里一块儿看春晚,节目没什么意思,主要是凑个热闹说说话,就算去年周小天家里没人来找他放炮,他也赶着十二点之前回去,要和他哥听一回难忘今宵。 那就像是一种他和袁伟默认的过年仪式。 除夕要守岁,他熬到两三点都是有的,偏偏大年初一袁伟总是早早把他薅起来,说大年初一懒就得懒一年,坚决不让睡懒觉。 大概是五六年级那会儿吧,他瞌睡多闹起床气,满床打滚,还踹了袁伟好几脚,袁伟也不生气,连人带被子把他裹了抱到厨房,给他看自个儿煮的鸡蛋面,愣是把袁淮给馋清醒了…… 在袁淮印象里,袁伟好像就没和他发过脾气,虽然袁伟总说小时候没少吼过他,可袁淮压根没有那段记忆,他只记着他哥对他几乎算得上是纵容的那份好,哪怕他在学校闯了祸,也没说过一句重话。 今年没有春晚,没有袁伟,就算紧紧地关着门窗,也能听到外面人声喧腾,不时有炮竹带着响儿炸开,就在他心口留下一点细细的烟灰,让他看什么都仿佛失去了色彩。 李静水给苹果开了一只猫咪罐头,苹果高兴地喵喵叫,吃得头都顾不上抬,使劲儿吧嗒嘴。 煮好的饺子端上桌,除了他们俩的,还有一只小碗,拿两支线香当做筷子,放在桌子的另一头,算是给袁伟的年夜饭。 “快吃吧,一会儿该坨了。”李静水小声提醒袁淮。 那些饺子是什么味儿,袁淮都没品出来,只是一口一口机械地嚼着,直到嘴唇不小心被流出来的白糖馅儿烫了一下,才猛地嘶了一声。 李静水咋咋呼呼地喊,“哎呀,吃到彩头啦!” 屋子里太安静,他那点儿故作惊喜的意思,被衬托得分外不自然。 袁淮舔了舔甜丝丝的嘴唇,把那半口饺子吃了,应和着问:“你吃到了吗?” 李静水给他看自己空荡荡的碗,“我没有,另一个肯定在你哥那儿。” 袁淮不用猜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轻轻说:“很甜,下次做三个吧。” 下次,就是明年。 李静水一滞,觉得喉咙发紧,赶紧捧着饺子汤咽了两口,这才朝袁淮抿嘴笑了笑。 他们家没接网线,看不成实时直播的春节晚会,李静水就拿电脑放了一部周星驰的老电影。 两个人靠在床头,苹果卧在中间,那部早就看烂了的喜剧片很热闹,勉强填上了屋里的气氛。 片子还没结束,袁淮已经睡着了,李静水帮他拉好被子,蹑手蹑脚地下床关掉电脑。 他拎着外套走出屋子,站在黑漆漆的走廊上一动不动,像是在等人。 他们搬得有点偏,不知道袁伟找对了地方没?……那么早就烧了纸,袁伟又很聪明,肯定能找到吧。 外头突然迎来了短暂的寂静,十多秒之后,大街小巷都响起鞭炮噼里啪啦的炸响,烟花漫天,照亮了整个夜空。 李静水抹了一把脸上滚烫的眼泪,打开微信的对话框,忍着哽咽说了一句: “袁伟,新年快乐。” 微信转了几秒,在通信拥挤的零点整,发送成功。 李静水仰头看璀璨的烟火,脚踝忽然被蹭得发痒,竟然是苹果,大概是门没有关好,苹果才跑出来了。 他破涕为笑,把猫抱起来使劲儿亲了一口,给它指着远处说:“苹果你看,烟花真漂亮。” 袁淮就在门缝暗影里,目光灼灼地看着正看烟火的人。 等到再开学的时候,袁淮班里就挂上了一块小白板,上面写着离中考还有多少天。 考试的日子肉眼可见地一天一天变近,整个初三年级在的楼层都弥漫着一种紧张感,好多人下课也不出来,急着用那点间隙多做一道大题,他们的课表全改成了两节连上的大课,早操音乐美术一律取消,只留每周一节的体育课,让这群学得头脑发昏的孩子去操场上放放风。 元宵节那天学校放假,袁淮和李静水送走了袁伟,吃饭的时候桌上少了一只碗,显得空荡荡的。 也是从那天起,天气反常地暖和起来,一场雪也没再下,棉衣很快就穿不住了。 自从周小天出国以后,袁淮没了玩伴,不爱和那帮阴阳怪气的同学凑在一块儿打球踢球,渐渐喜欢上了一个人跑步,每次戴着耳机慢慢跑出一身汗,好像就能把所有的疲劳和压力都甩干净。 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苹果也醒得早了,它老是去拱醒熬夜画图的李静水,袁淮干脆就抓着它一起晨跑,最开始是溜着苹果跑,苹果没跑出三五百米,就直挺挺躺在地上耍赖装尸体,怎么喊都不起来,袁淮没办法,就把它放在背后的兜帽里,苹果起先还有些怕,后来胆子就大起来,仗着平衡能力好,精神来了就跳到袁淮肩膀上嘚瑟嘚瑟,吹吹小风。 后来袁淮跑步那条街上摆早点摊的人,都记住了这个每天带猫跑步的少年。 袁淮这么跑了两个月,苹果明显和袁淮亲近多了,袁淮晚自习回家,他还会喵喵地迎上去撒娇,要袁淮抱它一会儿。 袁淮对李静水忽冷忽热,对像主人的苹果却很好,还给它买了仿真老鼠和逗猫棒,苹果晚上再偷偷上床时,只要别蹦到李静水胸口压人,他也全当没看见。 李静水因为袁淮现在周末也要上一天课,开始和别人一样每个月休四天假,好拿全工资多存点钱,有一次库房漏水他及时发现补救,给公司挽回了一大笔损失,又得了一千块钱的奖金。 那笔钱他没舍得给自己花,只给袁淮换了一盏两百多块钱的护眼台灯。 不知不觉间,树叶由翠变浓,午后多了蝉鸣。 再后来,小白板的数字归零,考场外面挤满了心急如焚的家长。 袁淮分配的考场在十六中,是附近最大的一个考场,天气闷热人群冗密,李静水感觉都要喘不上气了,他扇着刚才招生老师发的免费小扇子,满头满脸都是汗,焦躁地不得了。 明明知道以袁淮的水平十拿九稳,他还是忍不住要担心,这会儿看着最后一场快要结束,手表的秒针跳一下,他的心脏就跟着噗通一下,迫不及待地望着紧锁的大门,希望袁淮一会儿能高高兴兴地走出来。 李静水自己高考都没这么紧张过,袁淮中考考了三天,他就跟着煎熬了三天,吃不香睡不好的,还要暗自观察袁淮的情绪,揣测他发挥得如何。 袁淮倒比他淡定多了,考试这几天彻底撂下课本,只看图书馆借来的漫画杂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各个教室里都迅速跑出来解放掉的学生,文具袋和书漫天乱飞,有几个男孩子连上衣都脱了一路拎着甩,人群乌压压地流汇成海,朝着慢慢敞开的校门奔涌而出。 李静水被挤得东倒西歪,也跟那些父母一样骤然亢奋起来,他个子不高抢不过别人,干脆就蹦到花坛沿子上,大声喊着“袁淮、袁淮”,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用力挥着那把花里胡哨的塑料扇子。 花坛刚被浇了水,他脚下一滑没站稳,眼看就要摔下来。 袁淮也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牢牢接住李静水,两个人正好撞个满怀。 袁淮力气很大,接人接得稳稳的,他皮肤上带着吹过空调的凉意,贴着这样热乎乎的李静水,都有些要起鸡皮疙瘩了。 袁淮感觉别扭想松开李静水,李静水却无意识地还继续抱着他,语气激动地问道:“怎么样?袁淮你考得好不好?!” 他怕影响袁淮,已经把这个问题憋了整整三天了。 等看到袁淮扬眉点头,李静水几乎喜极而泣,他嘴笨,只会连着说了几遍太好了。 周围到处都是抱成一团的学生和家长,他们这样抱着也并不突兀,袁淮深吸一口气,忽然抱紧了李静水,停顿了几秒才不动声色地放手。 李静水还在追问考试的事情,压根没有注意到袁淮的小动作。 第40章 散伙饭 袁淮考完试第二天,学校通知回去对答案,别的年级还在上课,就听到他们初三这一层楼到处鬼哭狼嚎,被年级主任拎着大喇叭挨个班级吼了一顿,这才老实了。 闹情绪的人不少,因为这次中考卷的数学和物理看着简单,其实陷阱特别多,很多人对答案的时候都懵了,这两科加起来170分,考得好的和考得一般的都能拉开五十多分,更别提学得不行的了。 袁淮坐在最后一排,手心里全是汗,不是急的,而是激动的。 除了两道选择题出错,他几乎可以拿满分了,他本身就对理科更擅长一些,数学物理难他反而占了便宜,最后的考试成绩可能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好。 第44章 袁淮心里有了底,等成绩的那半个月就不心焦了,每天带着苹果跑跑步,再去泡泡图书馆,放松掉备考积累的疲劳感,休息了几天,他又去了去年暑假打工的地方,管招生的贾老师依旧是老姿势坐在那儿,心不在焉地玩手机,看到袁淮笑了笑,说他今年长高了不少,勉强还能装个十八岁。 袁淮翻个白眼,懒得搭理他的挤兑,和贾老师讲好了下周一过来上班,这回贾老师没坑他,实打实地按一天八十给。 这会儿还不到放假时间,补习中心冷冷清清没什么人,贾老师拉着袁淮聊了一会儿,问他的中考成绩,袁淮故意吊足了他的胃口,才略带得意地把估分说了,贾老师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电话响起来就朝袁淮摆摆手,赶小猫小狗似的,给袁淮气得够呛,连招呼也没打就走了。 他面上不显,心里一直记着这件事,还特意拿了成绩条给贾老师看,后来才知道自己被贾老师明码标价给卖了。 这话还在后面。 暑气逼人,这大半个月一滴雨没下,中午走在路上都觉得地面烫脚。 袁淮又开始了低头哈腰跟人发传单的日子,一回生二回熟,他这次就干得得心应手多了,往往下班时间还没到,就能提前完成任务,和贾老师打个招呼就能回家。 李静水还是用相同的借口,说他之前带的学生考试成绩不错,人家把他推荐给别人了,现在又带了两个高二的理科生,袁淮根本没怀疑。 李静水已经在学期结束前,和教导处递了复课申请,等到九月中旬就要返校上课。 他在这儿打工一年多,经理和吴宇都特别照顾他,李静水心怀感激,又不知道怎么报答,最后的日子里工作尤其卖力,把归吴宇的活儿都抢着干了,吴宇就长吁短叹地说他让李静水养懒了,后面再换个搭档都得不适应,李静水只是腼腆地笑。 其实不光是吴宇,袁淮也有这样的感受,以前他和他哥两个人住的时候,偶尔周末还会被袁伟抓着一起搞个大扫除,虽然打扫了,家里也没怎么彻底干净过。后来李静水来了,他俩几乎就没再动过手,李静水总跟个勤劳的工蚁一样一刻不停,不光是养刁了他们兄弟俩的胃口,房间也总是窗明几净,连床底下都没有一点儿灰尘。 临走之前,李静水给吴宇出了个主意,让吴宇试试成考,如果复习遇到困难,随时可以找他。 吴宇眼睛一亮,又支支吾吾的,说怕自个儿脱离校园太久,已经没办法静心当学生了。 李静水看他那副心口不一的表情,知道里面大概还有别的原因,可吴宇不想说,他就没有问。 有一回吴宇搬货的时候崴了脚,当时离下班也不久了,李静水就打算交完班再送吴宇回家,没想到吴宇的弟弟来接人,吴宇一看到他弟,就嚯得站起来,一副很紧张的样子。 吴宇的弟弟个子很高,戴着副细框眼镜,细皮嫩肉的长得特别俊,和李静水打招呼时很冷淡,对着吴宇也没什么好脸色,倒是很细心地蹲下帮他看了看脚伤,确认没事才扶着人走了。 后来李静水从那里离职,吴宇和李静水一直保持联系,李静水贫瘠的人生里,算是有了第一个朋友。 中考成绩出来这天,两个人都请了假留在家里。 成绩十点公布,李静水从九点开始就不停看表、坐立不安,苹果嫌他一直折腾,转而跑到了袁淮腿上打盹儿。 养了半年多,苹果已经长得很大了,趴在人身上很有几分重量,一双瞳仁是浓郁透亮的姜黄色,毛摸着也趁手得像上等绸缎,一点儿看不出当初被捡回来时衰弱凄惨的样子。冬天抱着它是享受,夏天就不一样了,跟腿上盖了条大毛毯似的,袁淮给它顺了顺毛,把它放到了水枕头上,那是他和李静水专门给苹果搭的降温窝,苹果除了粘人之外,最喜欢趴在那上面睡懒觉。 袁淮正在逗苹果的胡须,背后李静水一声大叫,“到点了!快快快,袁淮你过来!” 袁淮无奈地叹口气,过去给李静水报准考证号之类的信息,李静水的手机网速不好,界面进了好几次都被卡得掉出来,袁淮就劝他说:“等会儿再查吧,现在人肯定最多。” “不行。我再试试!”李静水急得满头大汗,手机上的裂纹他平时没觉得不方便,现在输密码就特别碍事,老是挡住上面跳转的按钮,页面又开始转圈,李静水瞪大眼睛盯着屏幕,整个身子都随着趴了下去,好像他这么使劲儿按住手机,网速就能快起来。 他脖子上都是细细的汗珠,领口被濡湿了一块儿,可能是知道自己太瘦穿背心太难看,李静水今年哪怕进了三伏天,在家也穿得整整齐齐的,经常一动就是一身汗。 袁淮隔着衣服都能看到他瘦削的肩胛骨,和脊柱一点一点微凸的痕迹。 忽然之间就有些于心不忍。 他装作也很急切地样子凑过去,房间里很热,他们俩挨得紧紧的,注意力全放在那台手机上。 风扇运转时轻而持续的噪音,很快被李静水兴奋的声音掩住了—— 袁淮考了一个很高的分数。 成绩不错,却也在袁淮预料之中,他没觉得多激动,可看着兴高采烈的李静水,还是不由露出了笑容。 报志愿的前一天,他们班组织了班级聚会,打算把这三年没用完的班费消化掉。 袁淮在打工,又和同学不太亲密,就不大乐意去,班主任特意给他打了电话,才把人给劝过去。 他们那点儿十块八块的班费,根本就不够包酒店的,这次聚会的钱,大部分是班主任自掏腰包,她还准备了毕业礼物,一本刻了学号的皮面笔记本,每个笔记本的扉页她都亲手写了不同的赠语。 袁淮的是:痛苦能够毁灭人,受苦的人也能把痛苦毁灭。 袁淮默默看了好几遍,觉得参加这个闹哄哄的班级聚会,也不算全无收获。 他知道别人对自己有偏见,桌上的菜都没下筷子,只吃了几块五谷丰登里的红薯,饭吃到一半,人已经坐乱了,袁淮一个人在角落摩挲手机,想着要不要早点儿回去? 李静水说会等他吃晚饭。 他正在发呆,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班主任端着一杯果汁过来和他碰杯,“你这次考到区第七,择校空间很大啊,有没有什么打算?” 袁淮说:“我想继续报本校。” 班主任叹口气,压低了声音,“我虽然是一中老师,可也带了你三年啊……袁淮我就跟你露个底,学校是不想放你,但高中这一届的师资力量一般。我在实验中学有个朋友,你要是有意向,我可以帮你问问政策,你这个成绩过去肯定能分到最好的班,三年之后清北也有希望的。” 袁淮沉默了几秒,回敬了班主任一杯饮料,“我想留在这儿,学习这事三分靠人七分靠己,我不会让自己退步的……谢谢您,真的,谢谢您一直照顾我。” 他知道班主任的意思,除了想让他进教学力量更好的学校,也是为了让他摆脱这样被流言所困的窘境,留在本校,流言就始终会跟着他。 可是一中为了留他,开出了很丰厚的条件,他高中的学费全额减免,每个月还可以拿两百块的生活补助,说白了就是他的午餐费。 三年的学费和午餐,李静水需要画多少张图,他需要发多少张传单? 袁淮没办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那天的饭一直吃到太阳西斜,有很多人哭,又有很多人笑,袁淮看着他们为了这样短暂的告别去忧伤,心里觉得鄙视,又有种说不出的羡慕。 再见是还会再见,那再也见不到的人,道别的时候应该说什么呢? 袁淮闭着眼睛,听着那些嘈杂的交谈,有些想不起来他送走袁伟的那天是怎么说的了。 第41章 我能养你 袁淮报过志愿之后,就一心一意开始在贾老师那儿打工,到第三天早上去办公室拿传单,经过的好几个补习班的小姑娘都对着他指指点点—— “哎,看,就是他!” “没想到真人还挺帅的……” 袁淮顿时紧张起来,不自在地避开她们的视线,他心怀忐忑地进了贾老师办公室,以为学校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已经传过来,没准他连这半个月的工资都拿不到了。 贾老师正闭着眼睛养神,听见动静懒洋洋地瞥他一眼,“来了啊,传单在那个纸箱里,你自己拿。” 袁淮拿了传单还不走,表情欲言又止,贾老师不耐烦地从抽屉里取了个信封,“你小子真是比我还奸……行了,这是广告费。” 袁淮纳闷地接过信封,里面竟然装了整整五百块钱,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贾老师就笑了,“不过你这号召效果可以啊,我昨儿晚上挂的横幅,今天一早就有五个人报名了。” 横幅?什么横幅? 袁淮再憋不住了,拿了传单蹬蹬蹬跑下楼,抬头一看,鼻子差点儿气歪了。 第45章 “热烈祝贺xx补习学校袁淮同学中考总分xxx,排名区第七!” 不光打了虚假广告,底下还贴了张海报宣传页,他故意嘚瑟过的成绩单复制得明明白白,还有一张模糊的大头照,也不知道姓贾的是什么时候偷拍的,袁淮满脸严肃,眼睛都没睁大,完全就是一副学习学得闷头呆脑的学霸样儿。 这个奸商!他什么时候搁这儿补习过?要是发一个暑假的传单能发到区第七,他干脆别上课得了! 袁淮咬牙切齿的,这街区附近肯定有他们学校的同学,要是看见了他得丢死人。 他本来想找贾老师把横幅和海报撤下来,跑到楼梯拐角又停下了,摸了摸裤兜里的信封,朝办公室的方向狠狠比了个中指,继续发传单去了。 算了,五百块钱也是钱。 袁淮后面发传单的时候,就带了个口罩,反正那个海报拍的不像他,这样就没人认得出来了,贾老师见招拆招,直接在传单上也印了“我校袁淮同学喜提区第七”,血红血红的大字配上明黄的底,比袁淮给别人鞠躬微笑地嘴甜更管用,基本上只要把手递出去,心切的家长就自动接了上楼去咨询。 袁淮打工辛苦,晚上有时候都累得小声打呼噜,李静水看着心疼,就专门把晚饭做得丰盛一点儿,但袁淮正是发育的年纪,中午就靠一个菜夹饼混肚子哪里管够,没多久就瞧着瘦了一圈。 李静水这天休假,就专门做了一份便当,打算去给袁淮送饭,他怕袁淮拒绝,所以没有提前说,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关掉电脑,直接拎着饭盒出门。 外面正是最热的时间,柏油马路上热浪滚滚,空气都是扭曲的。 李静水上了空调车,才觉得总算能喘口气了。 他只听袁淮提过一次那个补习学校,一开始还担心找不着地方,结果刚到正街,就看到那个热烈祝贺的醒目横幅,走到楼下再一看,居然还有一张措辞夸张的宣传海报,像素虽然模糊,还是能辨认出袁淮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李静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又仔细把那张海报看了一遍,莫名就生出一种身为家长的自豪感。 这海报也没说错,袁淮就是积极上进又聪明,和袁伟一样,都是特别优秀的人。 李静水拎着饭盒进了写字楼,补习班在二楼整整占了一半地方,标志醒目,这会儿午休时间前台没人,他犹豫着敲了一个办公室的门,里面有人喊了声进来。 那男的一双下垂眼,人看着懒懒散散的,“咨询暑假班吗?” “不是……我、我找人,”李静水抓紧饭盒,和陌生人说话还是有些羞怯,“请问袁淮在吗?” “袁淮?吃饭去了吧。”贾老师打量着李静水,看他秀秀气气的,和袁淮那小牛犊子的倔样完全不像,就多嘴问了一句,“你是——” “啊您好,我是他……”李静水皱着眉毛思考了一下,“是他哥哥。” 贾老师点点头,又坐下拿起了筷子吃饭,没什么继续聊的意思了。 李静水本来就不太会和人打交道,被晾在那里不上不下的,愣了一会儿才尴尬地说:“那……那打扰您吃饭了,谢谢您平时照顾他。” 他声音温和,走的时候连关门的动作都很轻,几乎听不到响动,贾老师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 李静水在补习班里走了一圈,都没遇到袁淮,有些自责自己来晚了,他也不打算打扰袁淮了,准备把饭带回去自己吃,出门之前喝多了水,就径直先去了洗手间。 没想到他竟然在那儿碰到了袁淮。 袁淮吃了一半夹饼,干得发噎,正拿水瓶子接水喝,他发传单出的汗还没消下去,背后的衣服整个都湿透了,牢牢地黏在身上,后颈的皮肤晒得黑红,他猛地灌了几口水,把剩下的往头上一浇,疲惫地撑着洗手台叹了口气,累极了的样子。 洗手间旁边是消防通道,剩下的半拉菜夹饼拿塑料袋胡乱裹着,放在没发完的一叠传单上。 袁淮中午就靠坐在消防通道的楼梯上,随便休息半个小时。 李静水站在后面看着,一时之间喉咙堵得难受,半天发不出声音。 袁淮之前说得轻轻巧巧,他还以为袁淮是在这里做助教或者招生咨询,没想到居然是在发传单,这么热的天,他在家里画图时吹着风扇都觉得受不了,袁淮怎么能一声不吭地忍着? 吃得那是什么东西,能当正经午饭吗? 竟然还敢喝凉水?! 李静水看他还要去接水喝,一下子就急了,上去啪一声打掉袁淮的水瓶子,那矿泉水瓶子已经用的很旧,上面的标签掉了,磨出很多划痕,啪嗒掉在地上,甩了两个人一裤子的水。 “谁啊!”袁淮刚要发脾气,转头发现是李静水,顿时就傻住了。 李静水红着眼睛,那副神情,像是比他上次送bb霜还要恼火。 袁淮都有点儿不敢看他。 可这么僵着也不是事,他刚想装腔作势地找点借口把李静水打发了,一看见李静水手里拎着的饭盒,立刻就泄了气,挠挠头老实站着,“……你怎么来了?” 李静水气得胸口起伏,半天才喘匀了,“先吃饭。” 他拉着袁淮坐到阴凉的楼道里,拿走了那半拉菜夹饼,泄愤一样咚得扔进了垃圾桶,人就径直走了。 李静水多节俭的一个人,剩菜剩饭都舍不得倒,一热再热能吃好几顿,这显然是气极了。 偏偏他压抑着什么都不说,让袁淮感觉无所适从,端着饭盒吃也不是,放下去追也不是,就那么傻捧着。 他明明是在出力打工做正经事,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心虚得厉害,跟做了什么坏事似的。 还没等他想明白,李静水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瓶刚买的矿泉水,拧开了递给袁淮,“喝这个。” 李静水眼皮肿着,像是哭过了,他撇开脸坐在袁淮旁边,默默等着袁淮吃饭。 袁淮食之无味,一边吃一边偷偷看李静水的眼色,一会儿夸茄子好吃,一会儿说这个蒜苗炒肉很香,李静水一句都没搭理。 等他提心吊胆地吃完了饭,李静水才猛地站起来,他抓住袁淮的胳膊,力气特别大,手心冰冰凉凉的全是汗,“走,去和他们说你不做了!” “袁淮,我能养你……”李静水声音在抖,吸了口气重重地说,“我现在有钱了。” 他休学打工、熬夜画图,不过是为了袁淮能过得好一点。 袁淮现在这么辛苦,那他做得一切到底还有什么意义?他怎么对得起袁伟! 袁淮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因为袁伟的事不愿意亏欠李静水太多,平时少吃少喝、偷偷记账,努力把两个人划拉清楚,又在自尊心极为膨胀的青春期,有点儿大男子主义,按道理听到这种养不养的话,本来应该生气。 可他看着李静水那双恳切又愧疚的眼睛,忽然之间被一种汹涌难言的情绪吞没,心口发烫,心跳如雷,特别想上前抱住李静水——就像那天在考场外面一样,紧紧地、亲密无间地抱住他。 最好时间能就此停止,他们可以什么都不必想,什么都不必说。 第42章 同甘共苦 袁淮咽了口唾沫,反手抓住了李静水,把人拉了过来,他一米八的个头,肩膀也慢慢长开了,以前瘦条条的豆芽菜有了一点男性的轮廓,灯光从背后打来,他的影子几乎能把李静水的影子整个罩住。 李静水敏感地觉察到气氛异常,惊惶地往后退缩,更加显得身形单薄,他身上那件浅蓝色短袖和袁伟同居那会儿还很合身,现在却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锁骨痕迹深深。 袁淮看出李静水的畏惧,不由眼神一黯,把人松开了,另一只手停在空中,只来得及抓了一把空气。 他彻底回过神,抹了把脸冷静下来,把李静水重新拉到身边坐下,“我不想辞职……我有手有脚的,暑假两个多月总不能天天等吃等喝混日子吧?那成什么了?大钱赚不来,赚点小钱补贴一下家里是应该的,你别总把我当小孩子。” 李静水眨巴着眼睛,第一次拿审视的眼神望着袁淮,他这才发现,袁淮的确是长大了,脸颊上那一点儿婴儿肥已经没有了,鼻梁高挺、眉目清晰,嘴唇上面冒出青青细细的绒毛,看着成熟了很多。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没觉得苦,反而赚点儿钱能让我……更心安理得一点儿。” 李静水抿着嘴,想起袁淮那个藏在桌子底下的记账本,手攥得紧紧的,又无力地松开了。 袁淮这是没打算原谅他,只把他的照顾和这些相互扶持的日子换算成一笔一笔数字,等着有一天全部还清,他们俩就桥归桥路归路,依旧不共戴天。 李静水记得最初留下时,他并没奢望袁淮会原谅他,可过了这么久,他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也亲近了很多,他渐渐抱着希冀,觉得袁淮就是自己的亲弟弟,原来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第46章 他到底不是袁伟,没有那么义正词严的立场去制止袁淮,袁淮也不会听。 他只能尽最大的努力,让袁淮不要太辛苦。 李静水沉默的时间很长,袁淮就耐心地等着,他以前做事特别随心所欲,犯起倔脾气袁伟都管不住,偏偏碰上李静水这块儿不能摔打冲撞的软豆腐,实在是怕这个人的眼泪了。 李静水最后吸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那你中午带饭吃。” 袁淮一下子笑出来,“好,带饭带饭,把水也带上。” “等你上高中就不能来打工了,要好好复习,考大学才是最重要的。” “行,保证是最后一次。”袁淮心里好笑,一中一直是高一高二加课赶进度,高三那一年全面复习,就是你让我来我也没时间啊。 李静水松了口气,他们俩刚才剑拔弩张了一阵子,都热得一身汗,他随手拿传单折了一个纸扇子,自己试了两下有风,就凑到袁淮脸边给他扇风,小声问他热不热。 袁淮说还可以。 两个人就又没话说了。 袁淮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苹果是不是该做绝育手术了?这几天老是叫,还乱尿。” 李静水扇风的动作一顿,脸顿时红透了,“……我、我也不懂,回头上网查查吧,该做就去做了。” 两个男的讨论一只公猫的阉割问题,的确有点儿尴尬。 等午休结束,李静水坚持要帮着袁淮一起发传单,说以后他给人补课休假都来帮忙,这样袁淮就能早点儿发完,袁淮劝不动他,只好带着李静水一起上街。 李静水不善言辞,只会闷闷地低头把传单递过去,领口都被汗湿透了,传单也没少几张,他自己倒是急得不行,注意袁淮怎么和别人说话,结结巴巴地跟着学。 但这会儿街上太热了,来往的行人不多,再费劲儿也是白搭。 树上的知了叫得聒噪,袁淮平时发完传单基本都在下班高峰期之后了,他也没觉得时间难熬,可今天看着手里剩下的一摞传单就很烦躁,跑到写字楼入口的楼梯背面,把传单卷起来往他平时藏水瓶子的地方一塞,这还是头一回作弊…… 袁淮跑上去找贾老师,说发完了要回家,贾老师一挑眉,笑容揶揄,很痛快地准许他提前收工了。 袁淮松了口气刚要走,贾老师来了一句,“我看你发得越来越快了,明天开始多加一百张吧?” “……” “开玩笑的。”贾老师摆摆手,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喝茶,“小屁孩儿……走吧走吧,早点儿和你哥回去。” 袁淮的脸色却一下子沉下来,大声纠正道:“他才不是我哥!” 这个词在他心里就是碰不得的禁区,他这辈子只有袁伟一个哥。 贾老师平时总喜欢逗袁淮玩儿,这还是头一回看他真的生气了,等人走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不是就不是呗,发这么大的脾气……” 这俩人一个说是哥哥,一个说不是,到底怎么回事啊? 他都要被绕糊涂了。 苹果发情期过去之后被带去做了绝育手术,它一连郁闷了半个月,变得不爱黏人,整天心事重重地团在衣服箱子上发呆,有事儿没事儿就坐起来捞一把空落落的地方,显得很可怜。 李静水心疼它,专门买了只猫罐头才把苹果给哄住了。 当时宠物医院还把割下来的东西交给他们,说让主人当个纪念,李静水光是看了一眼就红了脸,压根不好意思接,还是袁淮收的,后来不知道是怎么处理的,李静水也没有过问。 等三伏天过后,袁淮结束了打工生活,这次贾老师又用别的借口给袁淮加了一笔奖金,听说他高中不能再来还有点儿遗憾,说本来都打算升级他当助教了,袁淮翻个白眼,压根没把这话当真,这个贾大忽悠除了给钱的时候还算真诚,平时嘴里就没一句老实话。 又过几天高一返校报道,他们要提前一周开学,去一个很偏僻的山里军训。 袁淮一贯粗枝大叶的,随便装了两条内裤和洗漱用品,再带一本英语单词速记,就算收拾完毕了,连一个书包都没装满,等第二天起床,发现李静水给他换了个旅行手提包,里面塞得满满当当,也不知道装了些啥。 袁淮拎了一下觉得太沉,就要把包拆了筛一遍东西,李静水正巧端着热气腾腾的包子从外面走进来,一看就急了,“哎你别拆了,我好不容易才拉上拉链,小心拿出来会放不回去。” 他催着袁淮,“你快洗漱,军训基地的伙食不好,早上多吃几个包子。” 袁淮记得自个儿昨晚十一点多睡的时候,李静水还在画图,这会儿才六点多,他不但重新打包了袁淮的行李,还把包子都蒸好了,到底是几点起床的? 现在已经立秋有了早晚,早晨不再闷热,袁淮站在过道上伸着懒腰,看着远处灰蓝色的天空深呼吸,整个人神清气爽。 李静水蒸的是萝卜大肉包子,一锅统共出了十个,袁淮一口气就吃掉一半,嘴巴和手指上都沾着油,李静水等他吃完了凑过去,袁淮还以为他也打算吃,没想到李静水却把剩下的包子都打包了,绑在那只旅行包的侧面,“这几个包子你带走,要是饭菜不合口能对付一下,吃之前记得热,隔着塑料袋弄点儿热水烫一会儿就行……” 袁淮看他忙活听他唠叨,心里特别熨帖,一想到得有一个礼拜见不着李静水,眼睛就一直贴在李静水身上游走。不过李静水八成挺高兴的,可以过一段清闲日子,不用天天忙着给他做饭了。 因为包沉,李静水坚持把袁淮送到车站,目送着车拐过弯了才转身回家,他揉着拎包拎得发酸的胳膊,一推开门家里空落落的,只有苹果趴在桌上甩着尾巴喵了一声,显得有气无力。 李静水笑着把它抱起来,“这个礼拜可没人带你跑步了,你得少吃点啊苹果,看看你这肚子。” 苹果绝育之后懒了不少,没事儿总爱挨人躺着睡大觉,肚子吃得圆滚滚的,李静水说它不顶用,也就袁淮带出去还能溜个几百米再装死。 李静水抱着苹果仰在床上,他环顾四周,东西摆设明明还是老样子,可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家里过分安静,让他有些不太习惯。 袁淮躺过的枕头乱糟糟的,他顺手整理好,和苹果一起睡了个回笼觉。 第43章 军训风波 学校安排军训生在校门口坐大巴车,来送孩子的父母很多,挤得那条大街水泄不通,把交警都招过来了。 袁淮坐在后排的位子上,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看着别人被家长殷殷叮咛有些不是滋味,唰得一声拉上了车窗帘,却又低头看到绑在旅行包提手上的那几个包子,眉头渐渐松开了。 当时李静水装得着急、包子还没凉透,塑料袋里塌着一层水汽,包子也给他一路撞瘪了,样子不太好看,可他还记得吃进嘴里的味道。 好像不管什么样的菜式,李静水烧出来就是比别人做的更好。 八点整,班主任拿着名册上车点名,绿色的大巴车缓缓驶出繁华闹市,开往几百里之外的山区。 袁淮他们班有将近一半的同学都是初中直升上来的,和他一样是第二次去那个军训基地,大家跟春游似的一点儿紧张感都没有,围在一起吃零食打扑克,只要在高速上不下座位瞎跑,班主任也懒得管。 袁淮和他们没话说,背了两页单词就带上耳机听歌,不知不觉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到了中午,车上安静了很多,不少人都在睡觉,袁淮觉得有点儿饿,随便吃了两个冷包子,旁边就有人嗤嗤笑着跟别人指,嫌他弄得后车厢一股子味儿。 袁淮默默擦手,全当没听见,他的手机呼吸灯一直在闪,点开一看,果然是李静水的微信,问他到了没有。 这一年多以来,李静水给他发过不少次微信,一开始他从来不看,后来是偶尔会看。 到了现在,每一条他都会打开看,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或者说该不该开口。 他哥那一栏对话框始终置顶,每每和李静水的消息挨在一起,就在刺目地提醒着他去抗拒这个人的亲近。 袁淮觉得自己这样其实挺混蛋的,可是又有一种心理上的理所应当,让他始终迈不出那一步。 到了下午一点半,总算到了军训基地,学生们坐了一早上车又饿又累,都蔫头耷脑的,行李还来不及放,先被集中到汇报操场上听营长训话,太阳很晒,旁边又有一辆越野车绕来绕去卷起漫天的烟尘,好多人都捂着鼻子直摆手。 营长一下子拉长了脸,“都把手给我放下!让你们动了吗?!来到军营你们就是军人,就算敌人的子弹打到身上,没有命令都不能动!” 有学生忍不住笑了,立刻被拎到最前面罚蹲,一点儿不留情面。 袁淮记得他们初一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那会儿天天跟着教官踢踢正步唱唱军歌,休息的时间比训练的时间都长,后面三天连着下雨,就整理了三天内务,连汇报演出都省略了。 第47章 这么一看学校的传说果然没错,初一是来渡假,高一是来渡劫啊。 营长的预防针一打,学生们老实了不少,回宿舍放行李的时候全都怨声载道的,袁淮进屋早,占了一个靠墙的下铺,拿上饭盒就往下跑,教官只给了五分钟时间集合。 因为是第一次集合,教官也没太苛刻,大概排了下队形,讲了就餐纪律,就带着稀稀拉拉的队伍往餐厅去了,午餐是青椒炒肉片、醋溜土豆丝和白面馒头,菜的味道实在不怎么样,纯粹就是做熟了而已,袁淮只拿干净筷子往饭盒加了一轮菜就再不碰了,一个是不好吃,一个是不想别人又阴阳怪气地拿他哥的事说三道四。 等吃完了饭,教官通知回去整顿休息,一小时后在宿舍楼下集合,领服装、学习内务整理。 袁淮的宿舍是个大间,一共住了十六个人,在楼梯口都能听见他们的喧哗声,袁淮一推开门,里面的说笑声顿时没了,大家都憋着副看好戏的样子——袁淮的包被扔在地上,原本睡的下铺有人正在铺床。 等袁淮看清包旁边抖出来的滚了一层灰的包子,脸色彻底变了。 他把饭盒啪地摔在桌上,一脚就把那个抢了他床铺的人给踹倒,那人胳膊撞到了床架子上,疼得嗷嗷叫,还没等回过神,袁淮又给了他一脚,直接把他踹到了大门边,转身就拿床单裹了他的东西,直接从窗口给扔了出去。 这一屋子临时室友里,有一个是和袁淮同一个实验班升上来的,当时那个外校考来的男生闹着要和袁淮换床铺,他就觉得不好,可架不住人多起哄,就没有去劝。 袁淮初三在他们班里也被孤立过,但当时袁淮和高年级学生打架的威名犹在,大家伙儿也就是背后嚼一下舌头,或者悄摸出一点儿坏水,从来没人敢正面捋虎须,袁淮也没和谁动过手。 时间久了,他们就神经麻痹了,忘记袁淮曾经是多霸道嚣张的性子。 外校考生本来是想拿袁淮立威风,没想到自己反而被人踩在脚底下,要不是室友拦着,袁淮扔完了东西不够解气,还得来揍他。 他第二脚挨得不轻,正踹在肋骨上,动一下都要抽半天气,袁淮刚才真是一点儿没有手下留情。 袁淮甩开了七手八脚按着他的人,面无表情地把包从地上捡起来拍干净,那两只包子却无从下手,扔了对李静水过意不去,不扔又没法吃,最后有个同学去拿了簸箕,把包子铲进了垃圾桶。 房间里刚安静下来,楼下响起一声尖锐的吹哨声,教官在底下怒吼:“这东西是谁的?给老子滚下来!” 外校考生爬起来瞪了袁淮一眼,气冲冲地下楼了,不出袁淮所料,马上就有人来叫他一起下去。 宿舍楼外面是一块毫无遮挡的空地,此时阳光灼人,那外校考生正被教官训得跟孙子一样,偷偷看向袁淮的眼神满是怨愤。 “报告,”袁淮腰背挺直,还没等教官质问,自己先承认了,“他的东西是我扔的。” “你倒老实。”教官的语气明显地和缓了,“你扔人家被子干嘛?吃饱了撑的!” “他占我床铺。”袁淮说得很平淡,他本身人就长得俊朗,再加上那股子不卑不亢的劲儿,一下子就把只会告黑状的外校考生给比下去了。 “你还有理了——”教官气乐了,拿手里面的报纸卷敲袁淮的脑袋,“他挑事不对,不代表你就是对的!念在你们初犯,互相道个歉,原地五十个俯卧撑,这事儿就算完了。” 外校考生刚拉长了脸要说对不起,袁淮就说:“我不道歉。” 教官皱眉训他,“你小子别给脸不要脸,不服气就给我跑圈儿去,跑到别人结束午休为止!” 现在离集合时间还早,袁淮却完全没犹豫,转身就朝远处跑了,这教官当年自己就是三天两头尥蹶子的问题兵,看到袁淮这样的牛脾气还挺欣赏,瞅了眼手表,嘴角就带了坏笑。 光会犟不行,还得有本事扛下来。 外校考生看教官没注意,刚要抱着被子上楼,就被喝住了,“站住,让你走了吗?” 外校考生一哆嗦,结结巴巴地说:“教官……他都认罚了,我、我也没人可道歉了啊。” 教官不耐烦地指指地面,“道歉免了,他的五十个俯卧撑你来做,一共一百个,做不完不许休息。” 那外校考生都懵了,一看教官不是开玩笑,只好放下被子郁闷地趴下去…… 袁淮平时总带着苹果跑步,这次虽然跑得时间久了点儿,但也不是很吃力,那教官看他跑了一个小时也没偷懒耍滑,心里就更满意袁淮了。 瞧瞧,多有他当年的风范,可惜当时他就没遇到自个儿这么开明的上级。 袁淮因为个子高,军训时排在队列的第一排,教官整队的时候除了有些喘、出了一身大汗之外,瞧着比那些睡过觉的人还精神。 整完了队,教官朝袁淮一抬下巴,“你,把大家的服装尺码统计一下,报到综合楼的后勤办公室去。” 袁淮没动,疑惑地看着他。 “以后你就是咱们排的副排长,负责集合整队带口号。”教官催他,“赶紧统计啊发什么瓷?” 袁淮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第一回当上了半个班干部。 第44章 短暂思念 他们一个年级一共分了四个连队十六个排,袁淮去到后勤部的时候,大家正在门口站着排队,好多人手里的统计单子都是散的,这儿记了几件那儿记了几件的,报数时连自己都稀里糊涂。 袁淮却趁着排队的功夫,把单子都汇总好了,领得是最快的,回去发衣服也干脆利落,分成几摞按号码大小依次过来取,一个也没弄错。 他们教官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在旁边看着别的排一会儿差了件数一会儿拿错了号码,来来回回地往后勤部折腾,脸上就特别得意,让他们原地坐下休息,其他人都挺高兴,还有人往袁淮这边看过来,袁淮依旧没什么话,脸上淡淡的,坐在那里拿着帽子扇风。 等全连领好服装,大家集中在一块儿学内务整理,那几个教官也不知道从哪个屋直接卸了一个架子床过来,看得大家叹为观止。 晚饭过后学了几首军歌,他们就解散回宿舍了,这会儿离熄灯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好多人忙着去水房洗军训服,里里外外挤得水泄不通,宿舍就剩下袁淮一个人。 他中午的时候被罚跑,行李还没来得及拆,刚才学唱歌就有点儿精神抛锚,惦记着李静水给他整的这一大包行李。 里头果然跟李静水说得一样,塞得满当当的。 李静水整理得特别仔细,把东西都拿塑料袋分门别类的装了,上面粘着小纸条写着里面有什么,内裤、袜子、害怕变天备下的一身长袖长裤、雨伞、衣裤夹、肥皂、小手电、洗漱用具、创可贴感冒药、一包火腿肠两包榨菜……袁淮翻到最底下,脸色突然涨得通红,正巧有室友洗完衣服推门进来,他动作慌张地拉上包。 那室友看到袁淮那反应,反而被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走到自己床边。 袁淮揍人的事已经在他们整个楼层传开了,那外校考生下午换军训服,肚皮上结结实实一个红肿的脚印,看着就很疼。 好在袁淮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一般不主动招惹他,他轻易不会跟人动手。 晚上熄灯之后,袁淮才端着盆出去,水房里黑漆漆的一片,他揣着李静水给带的小手电蹲在角落里偷偷洗衣服,听见有教官经过查寝就把手电关了猫一会儿,他们的军训服都是循环穿的,第一天发下去,最后一天还要交回去,基地送洗不认真,保管也不到位,衣服透着一股子发霉的味儿,袁淮拿肥皂搓了半天,才把那股子难闻的味道给搓干净了。 他端着盆慢慢往宿舍走,忽然就在窗口停了下来。 山里早晚温差大,袁淮穿着短袖都起鸡皮疙瘩了,他把盆放在地上,出神地看着天上那轮圆圆的月亮,空气清澈,带着一股草木的清香,远处有一声一声不间断的蟋蟀鸣叫。 袁淮低头把手上的水渍随便在身上擦了擦,掏出了手机。 李静水果然又发信息了。 “睡了吗?那包的侧兜放了一盒清凉油,你要是感觉中暑或者让蚊子咬了就擦一擦。” 袁淮像不认识那两行字似的,直勾勾地盯了很久,直到手机灯光熄灭,才恍惚地松了口气。 “三楼谁在那儿!想不想睡觉了?!”底下教官爆喝,一束手电光跟着晃过来。 袁淮赶紧蹲下,端起盆飞快地跑回了宿舍。 李静水给袁淮发完微信,等了几分钟之后手机还是安安静静的,他习以为常,转身去给苹果拌猫粮去了。 夏天东西存不住,李静水又买的是便宜下水料,要的少了老板就不肯卖,他上班的时候还能把做好的猫粮放在冷库里,现在辞职了就很不方便,只能拜托给吴宇,有一次他去了吴宇还在加班,他就跟着给吴宇帮帮忙,顺便和一直很照顾他的经理打个招呼。 第48章 好在天气慢慢凉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可以不用再麻烦吴宇了。 胖乎乎的苹果每次吃东西都很认真,嚼几口还要喝口水休息一下,颇有点儿人类细嚼慢咽的优雅感,李静水蹲在那儿看着,忍不住就觉得好笑,拍了段小视频发给袁伟。 现在他的微信联系人列表里,一共有五个人了,爸爸,袁伟,袁淮,周小天,吴宇。 袁淮能听他说话,吴宇能和他一起瞎聊几句,已经让李静水感到满足。 可是他最想要的,还是那个不可能再说话的人的回复。 李静水胸口有点儿堵,摸了摸苹果站起来收拾书桌,他专门提前几天辞职,就是打算抓紧时间看一下以前的教课书,虽然这一年期间他一直在接活画图,没把专业落下,但一些基础概念还是有些生疏了,李静水怕接不上知识点,会影响他拿下一学年的奖学金。 平时晚上他画图的时候,袁淮就在旁边看书看漫画,他们为了省电,往往只开那盏新的护眼灯,两个人坐得很近,影子默默朝向两边。 今天李静水打开电脑,却对着屏幕很久都进入不了状态,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瞄了一眼旁边的空凳子,喊过来吃饱了饭正在默默舔毛的苹果,把猫抱到了那张凳子上。 苹果不乐意地瞄了一声,本来想跳下去,李静水拿手拦了拦,它就乖乖趴下不动了。 李静水看了会儿苹果,戴上耳机专心画图,他和这个人合作得久了,对方慢慢没那么挑剔了,给钱也比较按时,就是涨价的事李静水提了一次,对方没有回应。 虽然钱不算多,但今年夏天开始行业回春,他接的活儿翻了一倍,结算下来也足够负担每个月基本的生活费了,李静水不敢和人家硬气,这事儿也就揭过不提了。 李静水画到凌晨才洗漱睡觉,他躺在床上不停翻身,明明很累却没办法入睡,他又叫苹果过来,把猫在怀里翻来倒去地折腾了半天,最后苹果讨好地舔着李静水的腮帮子,他才慢慢闭上了眼睛。 床那么大,袁淮不在,李静水还是习惯性地只睡一边,第二天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要去做早饭,看到旁边空荡荡的,才想起来袁淮已经去军训了,他不需要起得这么早。 李静水一个人就吃得很随便,馒头咸菜对付几口,喂了苹果又开始看书。 说来奇怪,之前袁淮发传单,他周末休假也是独自在家,可知道袁淮晚上会回来,心里就很踏实,白天画画图逗逗猫,再想想晚上要做点儿什么好吃的给袁淮,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这两天他老是心不在焉地看表,点卯似的吃饭喂猫,时间变得很难熬。 原来这么拥挤逼仄的家里,只住一个人的话,也会显得空旷。 他居然有点儿想袁淮了。 哪怕袁淮有时会对他爱答不理,也好过他独自抱着苹果发呆。 其实袁淮对他并不坏,给他买饭,偷偷打工帮他分担,让他养苹果,还给他擦过药,去年夏天他出柜挨打,袁淮当时气得浑身发抖,想去帮他讨回公道…… 细细算起来,才短短两年,他们似乎也有很多共同的回忆了。 李静水摸着苹果慢慢笑了,心也跟着发烫发软,他记得最开始见到袁淮的时候,每天都要提心吊胆地防着被欺负,现在回想起来,那些让他曾经深恶痛绝的恶作剧也没有多令人讨厌,袁淮要是真对他怀了坏心,大概不屑于那样小打小闹地瞎折腾。 那会儿袁伟焦头烂额地两边安慰,李静水就是靠着袁伟给的一点点温暖坚持下来。 后来他和袁淮关系缓和,袁伟却忙起来,每天和他相处更久的反而是袁淮。 李静水始终靠着那些残存的温暖汲取养分,努力去达成袁伟的遗愿,可现在他觉得,也许还有一个人,也在不那么显眼得让他感到温暖、得到力量。 因为嘴巴坏又离得近,他才一直没有察觉到。 第45章 大出风头 袁淮第二天领队跑操时,顶着黑眼圈,一路散发着低气压,别的排都跑得松松散散的,就他们排一个个大气不敢出,袁淮速度有点儿快,他们也敢怒不敢言,咬着牙穿着粗气紧紧跟着。 教官乐不可支,等解散的时候就叫住袁淮,指着他的眼睛问:“昨晚上做贼去了?” “认床。”袁淮没好气地翻个白眼,尤其他们寝还有个胖子,打呼特别响,前半夜他是心思乱飞睡不着,后半夜好不容易困了,那人呼噜声震天响,让袁淮恨不得直接过去把他给踹醒了。 教官笑眯眯地拍他肩膀,“我看你身体素质不错啊,平时喜欢健身?” “没有,随便跑跑步。”袁淮看他上下打量自己,心里就直犯嘀咕,警惕地说,“没什么事我先回去洗漱了。” “不急,”教官一把摁住他,“知道咱们今年除了汇报队列,还新加了一个考核项目吗?” 袁淮板着脸,“不知道,我也没兴趣。” 教官就当没听见,“两千米军事障碍赛,可带劲儿了,一个排要报三个人,我瞧着咱们排拿名次就得靠你了。” 袁淮咬牙切齿的,“我说了没兴趣。” 教官就笑,“你这都是副排长了,要有先锋意识啊,战斗得往前冲,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不过我这人好说话,第一名就算了,好歹拿个第二也不太丢人。” 袁淮感觉自己这是被骗上了贼船,刚想说老子辞职不干了,教官已经转身走了,连反驳的机会都不给他。 袁淮气得狠狠踢了一脚土,倒把自己呛得咳嗽了两声,他也忒倒霉,怎么净遇见贾大忽悠这号人?! 袁淮这场低气压,一直延续到中午,教官训练他们跨立、蹲、起,教得差不多就交给袁淮喊口号,他在队伍里走来走去纠正动作,袁淮瞅准了教官正在帮蹲下的同学整帽子,大喊一声起立,教官迅速闪身往旁边一躲,差点儿被磕了个仰面朝天。 他眯眼回头一指袁淮,袁淮使劲儿憋笑,有看出事儿的同学却没能憋住,连带袁淮在内,笑了的都被揪出来罚了十分钟的军姿。 这种强权压迫下的反抗,似乎特别容易拉进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他们十多个人围成一圈互相瞅着,脸上都带着隐隐的笑意。 袁淮没有跟着笑,却也能识别出里面有几道友善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他不免感到奇怪,那些同性恋的传闻让同班相处了两年的同学避之不及,而这些高一的新同学,反而更能接纳他。 不过袁淮还是对人挺冷淡,不会因为别人稍微示好就去主动靠近谁,除了周小天,他谁也不想去相信,免得哪天又会失望透顶。 很多时候伤人的不是陌生人的闲言碎语,而是熟悉的人突然对你冷眼相待。 他体会过一次,就不想再去体会第二次了。 袁淮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午休半小时后就下楼开始跑步,既然躲不掉,他就不想拿第二,要做就做到最好。 他刚跑了一圈,教官就出来了,边走边扎皮带,显然是刚醒来,他在旁边看着袁淮跑圈没说话,袁淮也不理他,一个人闷闷地跑,等快结束午休了,才大汗淋漓地停下脚步,撑着膝盖直喘粗气。 教官过去踹了他一脚,“别停,走两圈再抻抻腿,你这样明天得肌肉疼。” 等袁淮走完圈,他往袁淮怀里扔了两个沙袋,“明天先绑着这个跑,后天我带你去练翻越。”袁淮嗯一声,正要离开,教官又喊住他,神秘兮兮地搭住他肩膀咬耳朵,“照你这练法,你们发的这破鞋鞋底不行,马上就得磨出一脚水泡,哎,你带‘鞋垫’了吗?” 袁淮给他搭得沉甸甸的不舒服,撩开了肩膀说没有。 教官看他没听懂,解释道:“就那个……卫生巾,你要是没有,赶紧去找你们班女生要几个,到时候大拉练也用得着。” 袁淮不吭声,一下子脸红到了脖子根儿,怪不得李静水给他塞了一包,那天还不让他打开手提包……他还纳闷了老半天,要不是不好当众取出来,他一早就给扔了。 搞了半天,李静水还是个经验人士啊。 袁淮眯着眼,不由就去脑补李静水当年用‘鞋垫’有什么感想,他那么容易害羞的人,八成是躲在厕所里悄悄弄的。 李静水夏天贪凉不爱穿鞋,就弄了块儿木板放在桌子下面光脚踩着,袁淮蹲下逗猫时看见过——李静水的脚生得和人一样秀气,骨骼修长,趾甲剪得很干净,脚背上一点儿晒过的痕迹都没有,比身上看着还要白。 他紧张起来喜欢捏手指头,想问题却爱动脚趾头,两只脚踩在一块儿蠕来动去的,那样有些活泼的小动作,和他本人过分安静的性格很不相同,看起来居然有点可爱。 袁淮还是第一次愿意承认,原来一个男人的脚,也能称得上好看。 袁淮头一次垫卫生巾还有点儿别扭,注意力老是往脚底板跑,觉着脚底下软绵绵的很古怪,他每次一慢下来教官就劈头盖脸地训,慢慢才战胜了心理障碍。 第49章 他们排剩下两个报名的人完全就是凑数,教官一有空就拉着袁淮狠练,翻越、跳台、低桩网、独木桥,挨个把袁淮折磨了一遍,他轻松得和闹着玩儿似的,还有体力乐呵呵地冲着袁淮说风凉话,作战靴往后一阵乱踢,就喂袁淮吃了满嘴的土。 袁淮气不过,又的确技不如人追不上人家,只能咬着牙拼命练,迷彩服让汗湿得能拧出水来,队列训练站军姿都能累得闭上眼眯一会儿。 这么猛练了几天,袁淮的膝盖和胳膊肘不会再隔着衣服被磨肿,匍匐前进的动作稳定了很多,不会带起太多呛人的沙尘,跳高台也没再震得脚踝发疼,他过障碍的技巧提升惊人,已经渐渐可以勉强跟上教官的速度,不被甩得太难看。 教官心里特别满意,面上却不表现,还时不时地刺激袁淮两句,他发现对袁淮这号别扭的人,难听话永远比好听话管用,怪不得以前他们连长也老喜欢骂他。 袁淮白天折腾地筋疲力尽,晚上那胖同学打呼也吵不醒他,几乎沾着枕头就能睡着,一点儿胡思乱想的体力都没有。 睡前雷打不动要干的事,是看看李静水又发了什么消息。 李静水嘴笨,反反复复也就那么三两句问话,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军训累不累,再然后是苹果今天又干了什么蠢事,没几分钟就能看完。 其实就算不打开对话框,袁淮也能猜得到内容。 可他却像追漫画上瘾似的,每天不点开看看,就觉得心里缺了点儿东西,左右不是劲儿。 袁淮不想追根究底,只要这样能让他舒服,他就点开看,反正他不回复,李静水也不知道他到底看了没有……好像这么自欺欺人,对袁伟的愧疚就能少一点。 袁淮的视线躲过那个置顶的对话框,又点开了李静水的消息,今天一共收了三条。 …… 似乎一眨眼,军训时间就已经过半,第五天就是全营障碍赛大练兵的日子。 袁淮虽然私下把所有单项都练过,可看到那些反人类的玩意儿在操场上排成望不到头的关卡,还是感觉心惊肉跳,紧张地做了几个动作热身。 全营有近五十个人参加比赛,分成十组,按单人总成绩记录名次,不光是速度,还要看动作是不是达标,每个关卡都站着计技术分的教官。 一开始那两组大家还能有组织有纪律地老实坐在马扎上,后来竞赛气氛热烈起来,各个连队的教官都去给自己的人陪跑,底下的学生哪儿还坐得住,都站到了警戒线外头大声喊加油,一个个声嘶力竭,就怕被别人压过去。 袁淮分在第七组,他们排另外两个人已经跑过了,一个垫底,一个中间,成绩都不怎么好。 等站到出发线上时,袁淮才把绑在脚上的沙袋给撤了,最近除了睡觉他都一直带着,现在忽然一去掉,顿时觉得两条腿轻飘飘的仿佛不存在,整个人都跟着轻快了一截子。 他们教官叉腰在终点站着,朝袁淮比了个一鼓作气的手势,陪跑都省了。 枪声一响,袁淮冲了出去,他看到自己把别人甩开一大截自己都有点儿懵,在墙根底下停了两秒才撑臂往过翻,这动作他练了几十上百次,落地的动作非常利落,甚至有些帅气。 他过所有障碍都看起来比别人轻巧,基本上没有失误,计技术分的教官也一个个地直点头。 等冲到低桩网的时候,袁淮已经把第二名拉开了几乎三百米,人群扎堆跟住他往前涌,最后一名还卡在轮胎桥那儿晃晃悠悠过不去,眼瞅着袁淮都快到终点了,泄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跑了。 两边凑热闹的女生不停有人尖叫,纷纷跟人打听袁淮叫什么。 袁淮毕竟只有十五六岁,没有沉静到对别人的看法真的全然不理,听到那些久违的喝彩赞叹,感觉到别人带着崇拜欣赏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立刻就有了种信心满溢的膨胀感。 他愿意保持沉默,却不是不喜欢热闹。 最后一秒飞奔撞线,秒表滴的一声掐下分数,对方激动地喊,“十八分四十六秒!这小子太快了!” 袁淮慢慢停下来,背对着那些为他欢呼的人,一点点绽开了笑容。 教官上前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样的,没给老子丢脸!” 他搂着袁淮得意洋洋地到处跟别的教官炫耀,“这我们排的——瞧见没,我们排的小兵王!” 袁淮嫌他丢人,走得磨磨唧唧的,脸上却始终有笑,等十组都比完,不管是技术分还是速度分,袁淮都遥遥领先,可以说这个记录恐怕下几届也很难有人能破。 他们今天只排名次不颁奖,加分记在连队总分里,个人的荣誉都留在汇报式后的颁奖台上,袁淮评一个优秀学员铁定没跑了。 等晚上训练结束,教官解散了大家,专门把袁淮留下,偷偷塞给他一只烧鸡当奖励。 他们俩人坐在操场双杠上,慢悠悠地撕着烧鸡吃,骤然放松下来,两个人都懒洋洋的。 教官问:“好吃吗?” 袁淮说:“还成……有点儿咸。” 教官一把就打在他帽檐上,“事多,这是我专门托人从外面买的,别人想吃还吃不着呢。” 袁淮没生气,扶正了帽子继续吃,这几天在食堂清汤寡水的,还真有点儿想念大口吃肉了。 再过两天军训就结束了,李静水肯定又会做一堆好吃的等他回家,袁淮想到那几只没吃上的肉包子,泄愤地咬了一口鸡肉。 “赢了的感觉怎么样?”教官擦完了手点上一支烟,痞气地踩着杠子扭头看袁淮,“头一天我就瞧出你不合群,拉着个行李站在人堆后面阴着一张脸,谁欠你百八十万似的……现在呢,不一样了吧?老子当年也这么过来的。” 袁淮停下咀嚼,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你这段数比起我那会儿差远了——我不光是不合群不服管,还被我们连长当众揍过,那个丢人啊,气得老子吃不下睡不着,差点儿翻墙回家了。”教官喷了口烟,狠狠地说,“别人看不上你,你就得比他们都强,还不止强一点儿,得甩他们远远儿的,让他们只能服气认输,觉得你就应该和他们不一样。等到那时候,你再怎么特立独行,别人只会觉得你牛`逼。” 这话说得又直白又粗糙,袁淮却听得若有所思,教官跳下来朝他摆摆手,“吃完了早点回去就寝,明天上午还有拉练呢……你是我带的最后一届军训生,也算没给我留遗憾。” 袁淮等他走了几步才开口问:“你要退伍?” “屁。”教官扭头轻蔑地朝他比了个举枪的姿势,“老子太优秀要调了,记得保密。” 袁淮和他相视一笑,眉宇间那种少年意气风发的爽朗,已经很久不见。 第46章 军训结束 袁淮吃完了东西回到宿舍已经快到熄灯时间了,平时他们宿舍的人早早就躺被窝了,今天聚在一起肝肠寸断地讨论明天拉练的事。 军训拉练是每一个学生的噩梦,徒步十几公里去革命纪念馆接受红色教育,完了再徒步走回来,全程几乎六个小时,那鞋平时训练都站得人脚疼,更别提这样长途跋涉了。 一群男生对着屈指可数的几个卫生巾发愁,和袁淮同班升上来的男生一摊手,“我尽力了,已经厚着脸皮借到外班去了……这鸟不拉屎的破地儿,连个小卖铺都没有。” 另一个男生盯着姨妈巾,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烈火,“行了别磨叽,咱们公平点儿,一二三动手抢,没抢着的自己倒霉。” 袁淮推门进去,这帮男生齐齐转头看向他,袁淮不知道他们在开什么大会,也没兴趣加入,拿了洗漱用具刚要出去,那天被他扔掉被子的外校考生叫住他,喊完袁淮又感觉尴尬,都不敢直视袁淮的眼睛,“喂——你也过来吧。” 袁淮蹙眉问:“干什么?” 他们让开一条道,指了指桌上,“抢‘鞋垫’。” 袁淮一看,顿时了然,瞧见他们狼多肉少地围在那儿,继续转身往外走,“我包里有,给我留俩,剩下的你们分了吧。” 要放在以前,袁淮腻烦别人议论他看轻他,不乐意和别人套近乎,更别提主动拿出这种本身就容易引发讨论的东西。 可现在他真的不在乎了,嘴长在别人身上,怎么活却看他自己,他心里一直压抑的东西全散干净了,以后再也不会故意去受憋屈。 流言蜚语即使不能止于智者,也可以止于强者。 总有一天,他要让别人再也不能拿他哥的性向来评判他,他没有错,他哥更没有。 袁淮不理会室友的一阵哄抢,李静水给他买来垫脚也没讲究,尽量挑经济实惠的款,一包二十好几个,他根本用不完,那玩意儿总不能再带回家吧?带回去要给谁用…… 结果大家白哀怨了大半个晚上,天公作美,半夜里就开始下起雨,到早晨的时候已经转成中雨了,别说出营地拉练,操场上都是泥汪汪的一片站不成人。 第50章 拉练临时取消,改成室内训练。 宿舍楼不宽阔,大厅里挤了几个排,其他排就在楼道里练正步齐步走,并排只能站三个人,从这头走到那头不到五十米,练了一上午教官就嫌烦,放他们整理内务,自己拉着战友回宿舍打牌去了。 袁淮他们排和农村地区大解放似的,就差拉横幅庆祝了,一帮半大小子精力旺盛,又是打枕头仗又是玩抬人丢,闹哄得震天响。 袁淮带着耳机,坐在窗台上看着外头昏黄的雨幕,有一搭没一搭地默记英语单词。 不知道李静水今天在忙什么,这都半上午过去了,也没给他发一条信息。 山里一变天,气温就降得极快,袁淮坐了一会儿感觉有些冷,翻出包里的长袖外套,他把手揣进兜里,闻着上面清清爽爽的洗衣粉香气,整个人都跟着松弛下来。 休息了一下午,大家体力恢复好了,晚上熄灯时间过去半小时也没人犯瞌睡,都在被窝里窸窸窣窣地说话。 袁淮也没有睡意,李静水一整天没消息,他好几次想主动问问,硬是忍住了。 他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儿,好像只要主动回一下信息,他的那些坚持就全被打破了,他老有一种偏执的念头,要对李静水比当初他哥那么爱答不理的程度还冷淡,他就不算背叛他哥。 平时住在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还能找些理由来解释自己和李静水越来越多的对话。 可看着他哥的微信对话框,他实在没办法跟自己妥协。 袁淮安静地躺在那里,心烦得厉害,干脆也不想了,专心听那帮同学吹牛打屁。 在这个青春萌动的年纪,又是一群男生扎堆,话题就越聊越偏,越聊越带颜色,特别是在这件对他们而言还略显神秘隐晦的事上,稍微聊几句,大家的关系就能拉进不少。 有人说自己初二遗精,有人说自己初一就偷偷看他爸藏的片儿,聊到最后,开始交流第一次打手枪的时间,哪个女优身材辣,荤素不忌,每个人都说得口干舌燥心潮起伏。 就有人小声问袁淮,“哎袁淮,你自己弄过没?” 袁淮没吭声假装睡了,那人等不到回答,吐槽了一声可真能睡,转脸又去问别人。 袁淮翻身对着墙,滚烫的膝盖挨着因为下雨而显得潮湿冰冷的墙壁,默默吞了一下口水。 他下面有点儿硬了。 袁淮初二寒假在李静水家初次遗精,往后半年对性的需求还没彻底觉醒,大把精力都耗在撒欢打球上,后来他哥突然去世,他先是沉浸在悲痛里,后来又一心只想把成绩搞上去,就更没有分心去想过那种事。 今晚冷不丁被撩起火,脑袋像咕嘟咕嘟不断沸腾的水,半天也不能平静,身上反而越来越烫,底下都胀得有些疼了。 袁淮蹭了蹭大腿,又扎又痒,他这个暑假腿毛旺盛起来,连大腿上都冒了茬,还有那地方的毛发也密了很多,肩膀变宽,声音低沉,渐渐有了男人的雏形。 他憋得难受,又怕别人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只好努力把鼻子堵在被子边上,额头贴着沁凉的墙面,试图去平复自己,可越不想把注意力集中在哪儿,意识就越往哪儿跑,他的拳头攥了又松,反反复复几分钟,终于咬牙把手伸进了内裤。 他涨得厉害,手上却不得章法,没觉得舒服,反而把自己弄疼了,东西都稍微软了。 那些同学似乎聊累了,一个个慢慢进入梦乡,宿舍里静得可怕,只有外头雨停后蟋蟀力不从心的几声嘶叫不时打断了寂静。 袁淮小心翼翼地闭上眼睛,动作的幅度不大,随便搓了几下黏糊糊的顶端,身体就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头皮发麻,脚趾蜷缩,腿缝和胸口冒了一层热黏的汗。 毕竟是在宿舍,他不敢真的弄出来,抽出手时不小心绷了下内裤边儿,他吓得屏住呼吸听了半天,有那个胖同学的呼噜声遮盖,似乎不是很明显,大家都睡熟了没听见。 袁淮松了口气,裹紧被子再不乱搓弄自个儿了,顶着一脑门的汗开始数绵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暑假打工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没等军号响,自己就睁开了眼睛。 这一睁眼就发现不对了,黏黏糊糊的,和他那次在李静水家一模一样。 袁淮暗自骂了一句,悄悄爬起来捞床底下的包,翻出条干净内裤躲在被窝换了,怕别人会闻到味道,专门拿袋子裹好了脏内裤才塞进包里。 昨晚刮了一夜的风,操场上的泥干得差不多,不耽搁他们今早的军事汇报演出。 各个排依次走完方阵,评出优秀连队和优秀学员,这一趟为期一周的军训就正式结束了,吃过午饭就集体返回市区。 袁淮果不其然拿了个人奖,一本证书外加一条红色绶带,瞧着有点儿寒酸,袁淮却接受得很郑重,下台之后仔细把绶带叠整齐,打算和证书一起带回去。 他想给他哥看看,还想跟李静水显摆显摆。 李静水细胳膊细腿的,一辈子也拿不了这种奖,袁淮有些得意地想,他那次参加篮球比赛,每回劫了球或者投篮成功,李静水就兴奋得要命,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都是羡慕。 不管带队的教官再怎么冷面毒舌,告别的时刻总是伤感的,好多人都依依不舍地红了眼眶。 袁淮最后一个上车,他和站在几步远的教官撞了个眼神,两个人彼此会意一颔首,丝毫没有拖泥带水,一直到最后,他们也没有交换联系方式,袁淮甚至不知道这个教官的全名。 只记得他第一次整队的时候嗓门很大地吼:“同学们好,我姓褚,不是楚河汉界的楚,是衣字旁的褚!不会写的回去问你们语文老师!这七天我是你们的教官,更是你们的战友!希望你们在这里不只训练军事能力,也能学会怎么做一个铁骨铮铮的男人!” 袁淮坐在车里遥遥回望,山道盘旋间,教官的身影变成小点融进浓绿的树荫,最后连同庄严肃穆铁门高墙的军事基地,也一同消失在地平线上。 第47章 返回学校 袁淮他们回去这天正巧是开学前的最后一个周日,绕城高速上堵得水泄不通,眼瞅着比预计时间迟了很多,班里同学的手机接连都在响,是心急的父母在追问情况。 袁淮的手机旧了,电池不行,早在半小时前就关机了,他心急如焚,脚底下轻轻踩着,有点儿后悔刚才看视频把电量费掉了……李静水联系不上他,也不知道会不会着急。 外面又在下大雨,黑云压城,还没到六点钟,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周围只有车灯筒射出的冰冷光束,远处模模糊糊能看到b市高速出入口的红色灯牌。 目的地近在眼前,偏偏不能动弹。 班主任一直耐心地宽慰着大家,气温陡降,有学生喊着冷喷嚏不断,可是班主任也没办法,高速路上不允许行人通过,他们只能祈祷赶紧给堵过去。 袁淮倒是不怕,李静水给他带了厚衣服,他穿戴好了坐在后排,拿指头擦了玻璃上的水汽,静静托腮看着外头。 说起来李静水杂七杂八给他带了一堆东西,最后除了药,他都用上了……也就是李静水才能细心到这种程度吧。 在家里也是,李静水永远会把一切打点妥当,从来没有缺东少西过,不像他和他哥那会儿,三天两头就得将就一次,忘记买面条买作料还是小事,有一回家里断电,他俩以为是小区停电,点了蜡烛折腾半天才发现就他们家停电,他哥气得一拍脑门,忘充电卡了,晚上的图全白画了…… 袁淮想着就嘴角带笑,袁伟是对他很好,但绝对算不上什么细心人,他自个儿其实也是一脉相承,过日子不太讲究,要是没有李静水,八成会比以前更狼狈。 李静水在这方面,的确比很多女孩子做得还要出色,好像他天生就习惯了这样陀螺似的围绕家务细细碎碎的生活。 袁淮想到有一天他们终究会分道扬镳,他按照他哥希望的路线独自前行,李静水也许会找到新的爱情、有了新的寄托,也许会困在对他哥的思念里,继续痛苦下去。 如果是后一种,他虽然恨,却也很可怜李静水。 那时候李静水怎么办呢? 袁淮知道,现在李静水对他的好,大多数都是一种情感的转移,李静水把对袁伟的那一份好,原封不动甚至更甚地倾注在他身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变得好过一点。 如果他也抽身离开,李静水该怎么坚持下去? 袁淮想着李静水那张总是带着怯弱表情,又很清秀的脸,心里忍不住难受了一下。 就好像忽然喘不上气,微微地梗到,他分不清这是种什么情绪,似乎并不只是难过。 还有一点儿奇怪的恼怒。 突然有人拍了拍袁淮,“哎,来打牌吗?三缺一。” 袁淮点点头,打吧,时间也能快点儿过去。 可是他打牌的时候也心不在焉的,一直给对家喂牌,气得和他一派的男生嗷嗷叫,最后只好一个人把惩罚弹得脑奔儿都挨了,额头红彤彤一片。 第51章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想起上次下雨李静水在雨里打着伞张望车站等他的样子,心里就像有一只手在抓挠,忍不住地跑神儿。 大家玩得嘻嘻哈哈的,车里还有同学在散为数不多的零食,袁淮也跟着吃了几口薯片垫肚子,那么一大包拆开了在周围转一圈,再回到主人手里就剩点儿碎渣,他吼了一通,只能拢在手心里委屈巴巴地吃了。 这一趟军训,袁淮虽然不能算是完全融入集体,可也有一批愿意和他打交道的同学了,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坚决地和别人划清界限,只要别人邀请,就大大方方地加入,话不算多,但该笑的时候也会笑,不那么冷冰冰地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于是不光是男生,还有几个女生也对袁淮很有好感,直接定义那些谣言是以讹传讹,同性恋哪有这么刚的啊,袁淮不光不娘,跑障碍赛还甩了其他男生一大截子。 实验班的班主任是个从某个重点中学特聘挖来的高级教师,姓卢,卢老师和袁淮的初中班主任是大学同学,刚一确定接手这一届实验班,就被老同学找到促膝长谈了一回,话里话外督促他照顾袁淮,还要照顾得不留痕迹,不能伤到袁淮的自尊心。 这可是老同学的拜托,卢老师哪敢不从,他不好表现得太明显,一路就仔细观察着袁淮,跟车去的时候,袁淮还显得格格不入,今天他再跟车接学生回来,看见袁淮能和大家玩到一块儿,顿时就放心了。 不知不觉中,他们下了高速,进入市区之后路况好了不少,八点左右,大巴车到了学校。 尽管时间很晚了,学校门口还是停了一片一片的家长,都在翘首企盼着孩子回家。 好多同学没拿伞,拎着行李箱哇啦哇啦冲下车,刚走两步就被家长叫住,赶紧举伞接包嘘寒问暖的,气氛热闹至极。 袁淮拎着包慢慢跟着往外挪,表情酷酷的,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四处张望。 他在找李静水。 卢老师跟在袁淮后面,看见他下车茫然地打着伞待在原地,周围都是摩肩接踵的家长同学,顿时父爱心就泛滥了,跑到袁淮伞底下笑哈哈地说:“哎呦这雨可真大,我都没带伞,袁淮同学你怎么回家?” 袁淮蹙眉看着他,有点儿不适应陌生人突然靠自己那么近,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坐车。” “那正好啊,老师也坐车回家,不如我先把你送回去,你下车再把伞借给我吧。”卢老师热情十足地扯着袁淮,把他拉到了路边,抬手就要打车。 袁淮想说老子坐得是公交车,转头看见卢老师半截身子都探在雨里拦车,最终没有张嘴,只是默默跟上半步,把伞斜向他那边。 李静水没有来,袁淮挺理解的,毕竟雨很大,车又迟了很多,上次也是他告诉李静水以后下雨不需要接他……可是李静水真的没来,袁淮却有种止不住的失落。 他的手机也打不通,李静水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吗? 袁淮低头看着脚下雨点淅沥的水坑,突然发脾气踩了一脚,溅了自己一裤腿的水,卢老师装作没看见。 “袁淮——” 袁淮闻声望去,正好看见李静水举着伞朝他跑过来,李静水身后是影影绰绰的车灯光,为他整个人嵌上了一层茸茸的光,仿佛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成了静默匆忙的背景,袁淮有些看呆了。 卢老师很惊奇,袁淮不是没有亲人了吗? 袁淮脸上还是淡淡的,但情绪明显转好,李静水踢到马路牙子绊了一下,他的右手猛地举起来,看到李静水没事,又赶紧放下了。 卢老师纳闷地问:“这是谁?” “……家里人。”袁淮把伞塞给他,转身拎着包去找李静水。 卢老师想了想,猜测李静水是袁淮的远房亲戚,也跟着放心了一点儿,只要身边有人陪,这孩子就不至于孤僻到长歪了。 李静水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以为一班是最好的,刚才接错车了……” 袁淮这才想起来,他还没有和李静水说过实验班的事,“八班,八班是实验班。” 李静水嗯了一声,不知道该接什么话,着急地抢袁淮的包,“我、我来拎着吧,你累了一路了。” 他的手指挨到袁淮,冰得和石头一样,袁淮借着路灯光往李静水脸上看,这才发现他脸色不好看,眼睛也有些肿,李静水眼神闪躲,立刻就垂下了头。 袁淮说:“不累,车上一直放着呢,我饿了,快回家吧。” 他说着,就和李静水换了个位置,站在了风口的方向。 嫌李静水举伞晃晃悠悠的,还老往他这边偏,干脆把伞也抢了过来。 李静水两只手闲着没事干,就尴尬地一会儿抱着胳膊一会儿放下捏弄两下,袁淮偏头看着他熟悉的小动作,这才有了种真的回家了的感觉。 “你什么时候来的?” “三点多……”李静水小声说,“不知道你几点能到,我想着早点来等着。” 袁淮他们通知的接车时间是下午六点。 就因为他没告诉李静水,李静水站在这儿多吹了一下午的风。 袁淮重重地咬了下腮帮子,再没开口问什么。 第48章 菌菇酱 外面风大雨大,两个人用一把伞都淋湿得厉害,袁淮看李静水喷嚏不断,暗暗后悔刚才把伞借给了卢老师。 这会儿已经进入秋天,雨水冰冷,打在身上连骨头都是涩的,李静水不过穿着短袖和很薄的衬衣外套,那外套还是袁淮的,袖口肘部都磨得起球了,他放在箱子里一直没再穿过,也不知道李静水是怎么扒拉出来的。 李静水的头发淋了雨水挡眼睛,他就拿手随便拨拉开,露出白白净净的额头和柔和的眉眼,袁淮都不记得上次看见这么眉目清晰的李静水是什么时候了。 衣服袖子有点儿长,李静水本来是挽起来的,现在整个放下把手拢在袖口里哈气取暖,嘴唇就贴着衣袖,看得袁淮莫名感觉有些别扭,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李静水没有袁淮高,步子也慢,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才能追上。 等到了家门口,气还没有喘匀,费劲巴拉地才把钥匙对准锁眼。 苹果听到动静,急得一直挠门,等门刚开了一条缝,就迫不及待地去爬李静水的裤腿,也不管李静水还湿漉漉的,头上的毛都蹭塌了一块儿,高兴得喵喵直叫。 袁淮给堵着进不去门,连声轰它,“去去去,别挡道。” 他走了一个礼拜,苹果被骂了一句就敢翘着尾巴怒视袁淮,胆子肥了不少,袁淮捏着它后脖子把它拎起来揉了两把,苹果立刻怂了,委屈巴巴地伸舌头猛舔袁淮的手指。 李静水看了好笑,先随便抓了条毛巾擦了擦头发说:“袁淮你换衣服吧,我去煮点姜汤,一会儿喝一点,别感冒了。” 袁淮想叫住他,李静水却已经出去了。 他放下苹果,紧绷的肩膀骤然放松下来,家里还是走之前熟悉的样子,床单拉得一丝不苟,枕头放得很平整,他军训之前领回来的新书已经全部拿挂历纸包好了皮,整齐地堆在书桌上,封面有李静水帮他写好的名字。 语文 高一()班 袁淮 李静水的字看似清秀,但勾折分明,力透纸背,骨子里和他这个人一样倔强。 袁淮换了衣服,坐在那儿往括号里端正地填上数字“8”,等李静水端了姜汤进来,正好写完最后一本。 苹果嗅觉敏感,受不了那股子味儿,嗖得一下蹿到了桌子下面。 姜汤放了一点糖,甜甜辣辣的,不算太难下口。 等李静水也喝完姜汤换好衣服,又忙着出去做晚饭,这会儿来不及煮稀饭了,他就冲了两碗鸡蛋醪糟,随便炒了个豆干芹菜,饭菜上桌一共才用了几分钟。 他们俩吃饭的时候一向不太说话,李静水想给袁淮夹菜,又怕他嫌弃脏,那一筷子芹菜在空中停了两秒,还是落进了自己的碗里。 吃到一半,李静水想起那一罐子三鲜菌菇酱,赶紧给添上了桌。 袁淮看他一眼,问:“你做的?” “不是。”李静水摇摇头,“是……是朋友送的,好吃吗?” 袁淮本来还想顺着夸一句,听完了就觉得那一小罐棕色的酱怎么看怎么难以下咽,下意识地就变了语气,冷冷地说,“不好吃,难吃得要命。” 李静水失落地哦一声,小心翼翼地把盖子拧上了,这罐子酱他自己都没舍得动筷子。 袁淮看见他珍惜地把酱给重新放回去,满心都是不高兴,上次送衣服这次送酱的,这到底是他哪个朋友啊,连吃喝拉塞都管上了? 一顿饭不欢而散,后面李静水和袁淮搭话好几次,袁淮也憋着一口闷气不太理。 李静水讨了个没趣儿,淋了雨又有些头疼,早早就躺下睡了,他睡得并不安稳,满脸都是冷汗,还低声哼哼着,袁淮凑近了听没听清楚他在嘀咕什么,只能随便拉着枕套给他抹了把汗拉倒。 第52章 后半夜李静水有点儿发烧,又说梦话,袁淮把他叫醒吃了一回药,李静水才慢慢消停了。 袁淮统共睡了不足两个小时,早上起来眼圈儿都是青的。 李静水倒是恢复得差不多了,除了有点儿鼻塞,精神头倒是比昨天晚上看着好很多。 袁淮正坐在床上发懵,李静水就催他,“快起来,再晚你要迟到了。” “哦。”袁淮的嗓子还是哑的,正想把在旁边的苹果抱过来蹂躏一把醒个神,骤然看见李静水在翻他的行李包。 “外面晴了,你包里都是脏衣服吧?我今天都给洗洗……这怎么还拿塑料袋裹着啊?” 袁淮急得光脚扑下床,一把把李静水手里的塑料袋抢过来,脸涨得通红。 李静水诧异地看着慌张的袁淮,顿时明白过来,手像被烫了似的一下子缩回来,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转身出去了。 袁淮松了口气,赶紧把藏的那条脏内裤踢到床底下,想着等晚上放学回来再处理。 他又把那本优秀证书和绶带拿出来,端端正正地摆在合照跟前。 这样不光他哥能看见,李静水也能看见了。 李静水等袁淮走了才回房间,袁淮已经把脏衣服全都堆在了凳子上,照旧没有内裤。 李静水把衣服拿水泡了,打算吃完早饭再洗,周一他也得开学了,大三有专业课,晚上偶尔也得上选修,就没现在这么得空了,得抓紧时间把家务都料理干净,再给苹果做点儿猫粮备用。 李静水忙忙碌碌一早上,因为感冒的关系身上疲劳,顾不上吃午饭就躺下睡午觉。 苹果没人搭理也闲不住,上蹿下跳了一会儿又去钻床底,从底下拖出来一个塑料袋,袋子一动会响,苹果就激动起来了,又咬又抓的,没多久就把袋子挠破了,里面的内裤漏出来,它嗅了嗅没什么兴趣,就继续拖着袋子飞奔,高兴得不得了。 李静水一醒来,就注意到地上白白的一坨,“苹果,你又淘气了。” 苹果喵了一声,献宝地把烂兮兮的袋子给李静水叼过来。 李静水一看那袋子就急了,这不是袁淮早上藏的那个吗?偏偏这个袋子是以前买衣服的袋子,这一时半会儿想找个一样的代替品都找不到。 李静水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把内裤捡起来,想着干脆就帮袁淮洗了吧,不然也瞒不住啊。 内裤是白色的,前面干涸的一片硬邦邦的痕迹特别明显,李静水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怪不得袁淮要拼命藏起来,李静水僵在那里,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他经历过青春期,知道遗精这种事很正常,以前也给袁伟洗过不少次,当时没觉得怎么样,可他和袁伟有过比这更亲密的接触,彼此之间毫无芥蒂。 碰其他人的这种东西……哪怕袁淮和他同吃同睡两年多了,还是感觉古怪。 脏倒不至于,就是觉得这样私密的事,应该只能给最亲密的人做。 李静水抿着嘴纠结了很久,自己别扭,更怕袁淮嫌他多事要生气,一时拿不定主意。 后来苹果又把袋子拖到他脚边,他也只能叹口气,去给袁淮泡内裤了。 干掉的东西不好洗,李静水拿热水烫过,打了香皂使劲儿搓了半天才完全洗干净。 “净惹事……”李静水捉住苹果轻轻揍了一巴掌,苹果还以为他在和自己玩,仰头肚皮朝天要李静水给它抓痒,抱着李静水的手不撒手。 这会儿已经两点多了,离晚饭时间没多久,李静水打算随便吃两口,他把那一小罐菌菇酱拿出来,夹馒头只舍得抹薄薄的一层。 酱不是很咸,里面还放了虾肉,吃着特别提鲜,味道熟悉,他吃了十多年了。 这是他妈亲手做的。 李静水翻出手机,又再看他妈回去之后发给他的那条短信:囡囡,后悔了就回家吧,别硬撑着。 李静水一口一口咬着馒头,眼眶慢慢红了,他想了两天了,还没有回复。 那天他妈突然给他打电话,李静水怔了好久才接,接通之后不敢说话,那边也安静了十多秒,才听到他妈喊了声,“静水?” 他妈说:“我来看你了,现在在火车站,你住哪儿?” “我……妈、妈我去接你。” 第49章 我不后悔 他妈又老了一些,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鬓角的白色却蔓延得更广,皮肤也黯淡了很多,因为是假装去给别人家帮忙偷偷跑来的,行李都不敢带,只在怀里抱着一罐三鲜菌菇酱,临时买的站票挤了一路,罐子在胳膊上紧紧硌出深刻的痕迹,半天都消不掉。 她看了李静水半天,眼神从他脸上浅浅的疤痕挪开,哽咽着说了一句,“瘦了。” 李静水腼腆地笑笑,喊了声妈。 他妈的眼泪瞬间就掉下来。 李静水住的地方,连他们家里都不如,白天要打开门撩开门帘,屋里才能显得敞亮一点儿,除了桌凳和床,压根没一件像样的家具,苹果倒是自得其乐,在各种狭窄的缝隙里钻来钻去,大概是李静水妈妈身上有和李静水类似的味道,它也不怎么怕人,大大方方地趴在桌子上看他们说话。 因为刚起床就接到电话,李静水还没来得及整理床铺,看到他妈看过去,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收拾,他妈拦住他,“我来吧。” “那我给您倒杯水。”李静水倒好水,两个人坐下默默无言,他只好低下头摩挲自己的杯子。 他妈掏出几百块钱,“这钱你拿着,给自己买点好吃的,别舍不得。” 李静水只能拘束地说声谢谢。 他们母子俩一直不太亲近,尤其他上了大学之后,两个人只有寒暑假见面,他往往都守在店里,只有吃饭才回家,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 他总觉得他妈讨厌他,虽然不像他爸那样非打即骂,但那些无视和漠不关心,有时候更让李静水伤心。 他挨打他妈不拦,挨骂他妈也默不作声,好像眼里从来没有他这个亲生儿子。 学校开家长会,哪怕他爸忙着进货不能去,他妈也没替他去过一次。 似乎李静水是好是坏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直到上一次回家出柜,李静水才猛地想起那段久远的记忆,他妈在他很小的时候,也是疼他的,他挨打会扑在他身上,用尽全力护住他,还在他哭鼻子时偷偷给他喂一颗糖。 他们俩身上都是青青紫紫的,他妈会给他胳膊上的淤痕画上鼻子嘴巴,告诉他那是小毛毛虫。 偶尔他爸不在家,他妈还会带他出去吃一次镇上的大食堂,那儿的糖糕和蜂蜜粽子最好吃。 他被打掉门牙饿了好几天,是因为他妈为了护他流产了。 孩子三个月大,已经可以听到胎心看出性别了,是个弟弟。 他妈在鬼门关爬了一趟,身子败了,对他也冷淡很多。 李静水当时一个人留在家里,又饿又怕,身上也疼,满嘴的血只能趴在水池里自己一边哭一边慢慢漱干净,晚上对着黑洞洞的窗口害怕得浑身发抖,一声一声喊着妈,最后只能躲在大衣柜子里偷偷哭。 天亮了他也不敢去上学,吃几口冷馒头,喝几口凉水,呆呆地守在院子里等爸妈回家,也等下一次可怕的黑暗降临。 后来馒头没有了,他喝水喝得腹泻,浑身都打摆子,还是隔壁邻居发现了,给他吃了药又吃了饭,李静水高烧一场,病了半个月。 明明应该是记事的年纪了,因为太痛苦了,他本能地选择忘记。 变成了他妈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冷漠疏离的母亲。 他没有人疼,没有人爱,只能自己抱着自己,汲取一点微弱的温暖,每天都告诉自己今天结束了,你做的很好……直到他遇到了那个肯对他好的人。 遇到袁伟。 所以他心甘情愿。 不止是为了袁伟,为了愧疚,也为了他自己想牢牢抓住的一份牵挂,这世界上还有人在乎他……有人需要他。 李静水抬头看向那张合照,和放在合照前面显眼的证书和绶带。 他大口大口咬着馒头,拿袖子用力擦掉了眼泪,打开短信飞快地回了一句: “妈,我不后悔。” 袁淮回家偷偷摸床底发现袋子不见了,一晚上都不和李静水招嘴,实在抹不开面儿。 其实他之前也帮李静水洗过一次内裤,李静水估计也忙乱了,压根不记得那内裤不是自个儿洗的,两个人并没有尴尬过……可那上面好歹没沾乱七八糟的东西,袁淮想起来就懊恼得不行,当时还不如找机会扔了呢,李静水看见了指不定脑补出什么不太健康的画面。 袁淮压着羞恼板住脸,把作业本摔摔打打的,李静水不好跟他解释,只能闷闷地自己画图,罪魁祸首苹果根本不知道自己闯了祸。 李静水自从回了他妈的短信,晚上睡觉就踏实了,袁淮起夜的时候看他呼吸平缓,摸摸额头也不烫,这才放心了。 第53章 第二天睡起来迷迷糊糊和李静水说了话,这一茬儿就算揭过去了。 李静水大松一口气。 他把袁淮的证书和绶带都收起来,拿一个红色的衬衣盒子装了,里面除了那些,还有袁淮的中考准考证,每次大小考随手丢在桌上的成绩单,甚至还有袁淮第一次打工交给他的钱,李静水留了里面最新的一张一百块。 他想等袁淮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把这个盒子带给袁伟看看,让袁伟知道他弟弟成长的很好,告诉袁伟自己没有辜负他的遗愿。 等袁淮去念大学,自己就留下来守着袁伟,到时候不那么忙,他可以经常去陪袁伟说说话。 李静水隔着衣服摸了摸那枚戴在胸前的戒指,慢慢绽开了笑容。 他好像还是有点儿喜欢掉眼泪,要是袁伟在,肯定又会说他娇气,是个哭包。 …… 李静水本来和吴宇约好了周六见面,结果吴宇的弟弟回来了,吴宇把日子改到了周日,直接约到了李静水家里。 李静水拗不过他,只好给他发了微信定位,怕吴宇找不到地方,特意跑到巷子口去接他,吴宇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正在茫然四顾,一看见李静水眼睛都亮了,“我还以为找错路了,这地方真偏!快搭把手,沉死我了——” “干嘛买这些!”李静水不好意思地接过去。 吴宇笑笑,“就是几样水果,那一包是超市打折的面包和零食,花不了几个钱。我第一次来你家,总不能空着手呀。” 地上坑坑洼洼的脏水坑很多,吴宇小心地低头避开,不经意就露出后脖子上一处深红的印记。 他发现李静水多看了一眼,立刻就伸手拽了拽衣领,有点不自然地说:“那个……我妈养花,家里蚊子多。” 李静水点点头,其实这人本来就没想歪,完全是吴宇自己做贼心虚了。 等两个人高兴地聊上楼,一撩帘子,就看到坐在桌前写作业的袁淮,吴宇总觉得袁淮看他那一眼挺渗人的,挠挠后脑勺,先主动打了个招呼。 袁淮没理。 李静水夹在中间为难,鼻尖上都冒汗了,扯着袁淮的袖子介绍说:“袁淮……这是我朋友,你喊吴宇哥。” “哦,吴宇?”袁淮冷笑一声,“是挺让人无语的。” 李静水小声央求道:“袁淮你别这样……他以前是我同事,一直很照顾我的。” 袁淮看看憨头憨脑傻壮实的吴宇,狐疑地问:“同事?你不是带学生吗?哪儿来的同事?” 第50章 吴宇做客 李静水一时语塞,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还是吴宇脑子快,哈哈笑着就接道:“家教中心啊,不过静水比较厉害能给人教书,我一高中毕业生,也就给能看看大门。” 袁淮这才信了,不过还是对李静水选朋友的眼光不敢苟同,尤其想到吴宇来来去去给李静水送东西,就更不待见他了,只是冷淡地一颔首说:“你好。” 连一声哥都懒得叫。 吴宇也不在乎,反正他家里那个真弟弟,从小到大也难得喊他一次哥。 吴宇知道李静水家境不好,真等来了一看,还是有点儿吃惊,这屋里挤挤挨挨的,又养了一只猫,不熟悉的人走路都转不过弯儿,也亏得李静水能收拾得这么整齐。 吴宇眼神落在当中那个占了最大面积的床上,停了数秒,转头看看正忙着放水果的李静水,还有写几个字就要瞅一下李静水的袁淮,冷不丁就蹙起了眉头……他对双人床实在很有阴影,但愿是他小人之心了。 李静水整好吴宇带来的东西,顺手就给袁淮剥了一个青桔,袁淮也很自然地接过去,继续一边吃一边写作业。 李静水问:“酸吗?” “还行。”袁淮回递给他一瓣,把李静水剥出花型的桔子皮扣在苹果头上,苹果傻兮兮地顶着,等嗅到了酸味儿才猛烈地晃脑袋,嗖地躲到床上去了。 袁淮哈哈笑着,等一看到满脸思量的吴宇,立刻又板住脸。 吴宇看到,反而绷不住笑出来。 不算袁淮不请自来去李静水老家那次,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有朋友上门做客,李静水有些手足无措,怕自己照顾不周,一会儿让吴宇坐,一会儿给他倒可乐、端瓜子。 为了迎接吴宇,李静水破天荒置办了零食,家里没那么缺钱了,他就想尽量把朋友给招待好。 看李静水还要剥水果,吴宇摆手说:“行了,别这么客气,弄得怪生分的……你不是要做饭吗?走,我帮你,也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这就是李静水和吴宇特别处得来的原因,不管是袁伟还是周小天,从来都不会和李静水谈论这种鸡毛蒜皮的家务事,吴宇却和李静水一样,从小就帮忙做饭洗衣服,能兴致勃勃地和李静水聊一下午的菜谱,他人又耐心,每次李静水表达不太顺畅的时候,总是能静静等着。 久而久之,李静水就愿意和他多说几句,两个人才从同事慢慢亲近成朋友。 袁淮看到李静水屁颠屁颠殷勤地领着吴宇出去,啪得一声拍下笔,把正对着汽水好奇的苹果吓了一跳,尾巴毛都炸了起来。 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回事,自从昨天听说吴宇要来,李静水语气里的喜悦就让他心浮气躁,一阵一阵地压不住脾气。 一早上写作业都写得不认真,数学练习册半天没做完一个单元,他干脆合上书,悄悄摸到门边往外看—— 吴宇正在帮忙洗菜,扭头和李静水低声说笑。 李静水那个没出息的,就特别捧场地跟着一起笑。 袁淮轻轻推了一把腻在他脚边的苹果,“去,帮我监视他们。” 苹果胆小,不乐意往吴宇那边凑,不乐意地喵了声,被袁淮拿手一指,立刻飞奔而去。 结果袁淮没料到,加了这只猫,人家俩说得更起劲了,苹果还时不时加塞叫一嗓子,气氛和谐极了。 袁淮大步踱回屋里,一脚踢翻了垃圾筐,叉腰站了几秒又过去扶起来,免得一会儿李静水看到了想东想西,实在没什么能拿来撒火,最后只好盘腿坐在床上生闷气。 李静水平时总畏畏缩缩的,包括对周小天也不算太亲近,笑得多说得少,一贯沉默寡言,偏偏和这个吴宇,人家说一句他就能跟着接一句,一点儿也不露怯。 就是这份特别,突然就激发起了袁淮的嫉妒不安。 他抗拒承认,只能拿袁伟做筏子,对着合照嘟囔,“还笑,小心你老婆被人拐跑了……” 其实袁淮并没有真的怀疑李静水和吴宇有什么,毕竟他亲眼见过李静水面对他哥的样子,就像一只呆呆笨笨的鸵鸟,他哥稍微戳弄一把,就羞得把脑袋钻进沙土,哆哆嗦嗦地不敢说话。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羞怯跟崇拜。 吴宇发现袁淮在偷看,手底下择菜的动作一顿,试探着问:“你打工存了钱,也该换个大些的房子了吧?两个人睡一块儿不嫌挤啊。” 李静水胸怀坦荡,压根没听懂重点,“我们都习惯了,袁淮虽然上高中不花钱,但以后大学学费可不少……能存的时候还是多存点儿。” 吴宇听他答得一本正经,就暗骂自己一句偷久了看谁都是贼……袁淮在李静水嘴里就是个怪脾气小孩儿,不欢迎他也是正常的,偏偏他看见一张床就开始胡乱揣测别人的关系。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他是个同性恋,好不容易交个朋友还是个同性恋? 不过吴宇还是带着些防范于未然的意识,劝李静水说:“袁淮毕竟大了,我弟弟那会儿就不爱和我挨着……你懂,青春期那点儿小心思。” 李静水一惊,想到袁淮的那条脏内裤,脸上红了一片。 幸好吴宇开始颠勺炒菜,没注意到李静水的神态,不然他真得相信自己神一般的直觉了。 午饭一共做了四菜一汤,荤素冷热都有,吴宇的厨艺和李静水是两个路子,芡汁儿浓厚口味偏重,糖醋里脊和家常豆腐一眼就被袁淮判别出来,从头到尾都不乐意下筷子。 李静水觉得过意不去,就拼命给吴宇捧场,边吃边夸,还跟吴宇讨教做法,把袁淮彻底晾到了一边。 其实吴宇没放心上,他弟弟吴斐那会儿闹别扭使性子的功夫,可比袁淮强多了。 袁淮吃得没滋没味,早早就放下了筷子,李静水怕袁淮又乱发脾气,也不好说什么,想着不然等吴宇走了再给他煮碗面。 家里来了客人,苹果不被允许上桌,它在李静水给它搭的简易窝里趴了会儿,喵喵叫也没人理,它使劲儿在里面翻滚踢腾,不知道怎么就把窝里整整齐齐垫着的羊绒保暖衫给扯出来了,还一路扯到李静水脚边坐下,示意他自己搞事情了。 “苹果!”李静水差点儿呛住,手足无措地想要遮掩,吴宇已经低头去看了。 他看到那块被剪碎的衣服愣了一下,吃饭的动作也停了。 第54章 李静水结结巴巴地解释,“对不起……这衣服是、是……” 他为难地瞥了一眼袁淮,不敢说是袁淮剪的,又担心糟蹋了人家一片心意,吴宇会生气。 吴宇看李静水急得坐立不安,赶紧宽慰他,“没事没事,本来就是旧衣服,你买了新的不穿了,给苹果用也不算浪费嘛。” 李静水松了口气,还想说什么,吴宇示意他接个电话,接起来只是模糊地应付了几声,就站起来说:“不好意思啊静水,还想着多待会儿呢,临时有点事,我这就得走了。” “好歹把饭吃完啊。” “下次吧,真的着急。” 李静水看吴宇抓了外套扭头就走,一副一秒钟也不愿意多留的样子,忍不住就多心起来,和袁淮打了个招呼,紧跟着追了出去。 袁淮喊他,“哎,你把外套穿上!” 结果李静水跑得太快,压根没听见。 袁淮飞快地从盘子里捡了块糖醋里脊扒掉外面那一层皮,蹲下喂给苹果,“好样儿的,哥平时没白疼你。” 吴宇走得很快,李静水一路小跑才追上他,靠近了才发现吴宇又在打电话,和在屋里不同,几乎是他单方面低声下气地回话,“是我不好,我现在就回来,你别气了……不然你先叫点儿吃的垫一垫,回去我再给你做?……没有,我想着你同学会肯定要吃了才……好好好,你别气,我打车,二十分钟就到,你再等我一会儿,你这么直接开车回去,一路五六个小时,胃病又该犯了,下周怎么上班啊……不是,不是乱七八糟的人,就以前超市那个同事,我和你提过……” 李静水一下子止住脚步,这是吴宇的女朋友吧? 知道吴宇不是因为生气找借口走的,他松了口气,也不过去打扰吴宇,想了想还是给吴宇发了个微信,道歉衣服那件事,又说袁淮年纪小不懂事让他别介意,下次他请吴宇去外面吃饭。 家里的角落还放着装有袁伟遗物的大衣柜,虽然上面罩了一层防尘布,看起来不显眼,可那毕竟是袁伟唯一留下的痕迹。 也难怪他带生人去家里,袁淮会那么反感……没直接把人给赶出去,八成已经算是忍了又忍。 李静水后知后觉地担心起袁淮,刚转头要往回跑,兜头就被一件外套给罩住了,他伸着手划拉两圈才站稳。 袁淮手插兜站在对面,语气有些不耐烦,“我去图书馆,钥匙在你兜里。” “好……”李静水小心翼翼地看着袁淮的眼色,“你刚才没吃饱吧?我这儿还有钱,你买——” 袁淮打断他,“不用了,晚饭早点吃就行。” 李静水应下,看他走远了,裹紧外套默默回家,他跑来跑去出了汗,这会儿真感觉到有些冷。 袁淮回头看了一眼缩着肩膀的李静水,上次感冒还没好利索,自个儿一点儿也不注意。 他戴上耳机,脚步骤然轻快起来。 晚饭时,吴宇炒得那两盘碍眼的菜就不见了,李静水一向舍不得浪费,中午也不知道怎么撑下去的。 他喝了几口稀饭就饱,看袁淮吃得很香,轻轻说:“袁淮,我以后不会让吴宇来咱们家了。” 袁淮嚼着菜,过了半天,才嗯了一声。 苹果得了袁淮的奖赏,到了晚上也不肯好好睡窝,到处得意洋洋地拽着那块儿垫子跟袁淮讨吃的,让袁淮背着李静水偷偷揍了一顿才老实。 明天就要回到久违的校园,李静水睡前在手机上确认了好几遍课表和教室,有些难以抑制的兴奋。 第51章 潜移默化 李静水早早就起来了,洗了头发换好衣服,时间才刚六点,他想立刻就到学校去,又有些近乡情怯,更不知道要怎么和小一届的学弟学妹相处。 到七点钟,袁淮起床,李静水和他一块儿吃了早饭,两个人一起出门上学。 袁淮还有点儿纳闷,“你们不是九点才第一节课吗?” 李静水腼腆地抿抿嘴,“我去占个第一排。” 袁淮摇摇头,虽然他成绩已经很好了,但对这样的纯种学霸还是很难理解,他和周小天以前畅想大学生活,那都是约好了要一起坐在最后一排趁课开黑的。 李静水到了学校,先没急着去教室,而是拐到了操场上,踩着吹了满地的落叶走到主席台上站了一会儿,他还去了大活楼,就坐在他曾经望过袁伟的走廊长凳上,呆呆地望着窗户出神,之前袁淮就站在里面给学生会的人开会……本来李静水还想再去一趟图书馆,可时间太早了,图书馆还锁着,他只好意兴阑珊地到了教室,教室空无一人,他就选了个第一排的位置坐了,慢吞吞地把教科书拿出来温习。 书里面讲得这些,他跟着袁伟学画图那会儿就自学过一遍了,可是能重新回到学校,实在让他很高兴。 临到上课时间,教室里陆续来了学生,一开始他们默默绕开李静水,因为周围空位实在很多,李静水也没有注意,后来教室都快坐满了,李静水周围还是空空如也,他就感觉到不对劲了,局促地扭头往后看了一眼,才发现很多人都在看着他窃窃私语,一和他对上眼神,就立刻转开视线望向别处。 李静水涨红了脸,顿时感觉窘迫极了,捏笔捏得指头都痛,他想收拾东西从教室里逃出去,两边进出的位置却被人远远地占了,他没勇气过去和人家搭话……李静水以前在班里是个透明人,虽然和袁伟初初在一起时出名了一回,不过同班同学平时就无视他,再加上袁伟在学校大有名气没人敢惹,后来李静水搬出去,除了上课都不在班里出现,老师都不管的事儿,其他人就更不在意了。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他和袁淮不一样,内向到近乎自卑,不敢回瞪又不能置若罔闻,只能瑟缩在座位上如坐针毡,连老师进来了都没有发现。 那一节课讲得是什么,李静水压根没有听进去,等到下课时间边上的同学出去打水,他赶紧就抱起书包跑了,临出门还让门槛绊了一下,后面传来一阵哄笑。 李静水走出教室,僵硬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他今天一天都是满课,很害怕老师第一堂课会点名,影响了平时成绩,走到楼道尽头,脚步就缓了,磨磨蹭蹭地在楼梯口徘徊,拿不定主意是直接回家还是继续回去听课。 楼梯口紧挨着卫生间,有两个女生边说话边走出来。 “那就是以前和袁伟学长在一起的男生?我看着也不怎么样啊……” “压不住人家死缠烂打呗,听说缠了学长好一阵子才在一起的。”说话的女生轻轻撩了一把卷发,“哎呀早知道学长这么好追,我当初应该直接上!” “呸,你这个性别就先被排除了哈哈哈哈。不过好可惜啊,他那么年轻,又优秀,早早就去世了,我听说是意外遇到了车祸?” “还有个说法,”她压低声音把同伴搂过来说,“有人说学长本身就感染艾滋啦,检查出来想不开才故意撞车的,这人休学一年,不会就是检查身体去了吧?咱们可离他远点儿,万一是真——” “不是!袁伟没病!”李静水气得浑身发抖,冷不丁从拐角冲出来冲那两个女生喊,他声音很大,震得周围的人全都惊呆了。 那两个女生更是吓了一跳,嘀咕着“没有就没有、凶什么凶”,脚步匆忙地跑回了教室。 这时候上课铃响,热闹的走廊转瞬空无一人。 也不知道那些人是赶着回去上课,还是躲洪水猛兽一样地躲着他。 李静水颓丧地站在原地,被刚才那股子愤怒冲得还有点儿头昏,他握着冰冷的栏杆站了一会儿,反而目光坚定地朝着教室走过去。 他要上课。要拿奖学金。 那么难的日子他都咬着牙撑下来了,没道理在几句话面前服输……大不了他就装聋作哑。 李静水从后门溜进教室,明明紧张得要命,却硬着头皮选了后排的一个空座坐下,挨着他的两个同学立刻没命似的搬东西换位置,拿厌恶的眼神看着李静水。 李静水默不作声地低头打开书,手指偷偷摸在戴在胸口的那枚戒指上。 紧缩的眉头,也在看到文具袋里那张小纸条的时候,骤然松开了。 那上面是袁淮的课表,高一只有语数外三门主课的晚自习,周三和周五袁淮回家会早一点,他也得早点回去做晚饭。 他有袁伟还有袁淮,什么都不怕。 两个人都开始上课之后,日子就像长了腿,跑得飞快。 苹果白天在家无聊,吃了睡睡了吃,猫科动物的生物钟就开始起作用,每天晚上提溜着两只闪闪发光的灯笼眼到处转悠,李静水好几次起夜都被它吓了一跳,它倒不闹不吵的,夜里自己玩自己的,可一看到谁醒了就激动地上去腻歪着,一副可怜巴巴又寂寞的样子。 李静水挺心疼它,在网上买了几个装了猫薄荷的玩具,苹果不过稀罕了几天,还是跟屁虫一样喜欢黏着人。 第55章 网上说收养来的猫就是这样,比起同伴,和救助过它的人类更亲近,内心充满了不安全感。 李静水觉得自己和苹果挺像的,以前总觉得在家里没有得到过温暖,才会那么依赖袁伟的温柔,就算袁伟走了这么久,他还是会很想袁伟。 十一放小长假的时候,袁淮班里有聚会,会餐费一个人三十,袁淮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虽然他现在不抗拒和同学亲近,可心里还是认为,这三十块钱他更乐意跟李静水一起吃顿排骨。 不过李静水整个十一都不在家,早起给袁淮做好饭留着,就拎着书包匆匆忙忙出门,说是要回学校参加一个什么课题小组,每天都忙到天黑才回来,精疲力竭到沾床就睡。 后来袁淮问他那个小组怎么样了,李静水就咬着筷头含含糊糊地说,没弄成。 袁淮翻个白眼,“白费一趟功夫,还不如在家休假呢。” 李静水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包里多了几百块钱,是十一去超市做临时工的工资,经理还请他和吴宇吃了饭。 也不单纯是吃饭,经理的儿子上初二,学习有些跟不上进度,知道李静水是个大学生,手里又缺钱,就想请李静水周末给自己的儿子补补课,工资比他做临时工还要高一些。 李静水推了半天推不掉,只好答应下来,不过工资往下压了压,怕自己结结巴巴地说不清楚话,拿那么多反而成了负担。 以后他就真的有了家教工作,不用再跟袁淮撒谎了。 李静水心情好,饭也吃得比平时多,等袁淮收拾完了碗筷,一进屋就看到李静水坐在床上,抱着苹果咪咪咪地逗,脸上笑意盈盈的,因为苹果后腿乱蹬乱刨,衬衣领口歪着,露出一截白白的锁骨。 袁淮冷不丁就有些看呆了,等李静水纳闷他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袁淮才跟被蛰了手似的猛地甩下帘子,一言不发地去看书了。 李静水看他又板着脸,不明白怎么回事,朝苹果鼻子上点了一下,“嘘,不许叫了,哥哥要学习。”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带着一点细细的鼻音,那一声哥哥让袁淮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自在地咽了下口水。 袁淮举着书,眼睛忍不住循声往李静水那边瞥,李静水侧着身,头发长了遮住耳廓,只露出一只形状饱满的耳垂,在灯光下有一点茸茸的影子,袁淮忽然很想伸手捏一下,看看是不是比苹果脚底板的小肉垫子更软。 李静水瘦了之后,五官的轮廓比以前深刻一些,但还有那么多地方和他还有他同班的男孩子不一样,说话慢悠悠的,从来都不会粗声大气,肩线柔和,皮肤白净…… 最开始他们俩换衣服都会别扭地互相躲着,后来在一个房间里来来去去不方便就放开了,顶多转身避一下。 袁淮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老是偷偷看李静水换衣服。 甚至还发现他右边肋骨上,有一个浅浅圆圆的胎记。 胎记并不难看,却让袁淮很有一种自己窥探了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的满足感。 第52章 冻疮膏 今年的秋雨来得早,是个早寒秋。 立冬之后却反而不太冷,一直到冬至那天,也没有落下一颗雪芯子。 北方的冬至要吃饺子,李静水给袁淮包了西葫芦鸡蛋馅儿的,里面加了小虾仁,吃起来特别鲜,虾仁是他赶早去市场挑的,大过节的买海货,人家都抢着要新鲜大个儿的,只有他蹲在角落拨弄那一片没人要的小玩意儿,连头算才半截手指大的一点点,剥起来费劲儿不说,还剥不出几两肉,那都是老板搭秤的边角料,还有人买回家给宠物拌粮用。 李静水早上坐在门口晒着太阳剥了两个多小时,才把那些虾给处理干净,他去年在冷库里冻伤了手,还没到下雪天手指就已经有点儿肿,白天不明显,夜里给被窝里的热气一扑就越抓越痒。 这会儿手指离开冷水回了暖,立刻涨得红彤彤的,他忍不住低头抓了几下,被袁淮看见了。 “你手怎么了?过敏?” “不是。”李静水随便搓了两下,“水凉的……等下就好了。” 袁淮没吭声,搁下笔去够大衣柜顶上的小太阳,他个子又高了一点儿,轻轻松松就把小太阳取下来,李静水在上面罩了好几层塑料袋,袁淮弄了半天没弄开,干脆拿剪刀给剪了。 等电暖器打开,他还没来得及招呼李静水,苹果先蹿过来眯眼一趴,占据了最佳烤火位置。 李静水只是看着,丝毫没有要过去的意思,冻伤只能慢慢缓,这么一冷一热,得更严重了。 他小时候大冷天也帮着家里洗洗涮涮的,几乎年年冻手,等上了高中学习忙起来顾不上干活了,见天捂着一双半指手套做题,这才慢慢给养好了。 李静水的手型很好看,指头比手掌要长,又细又直,可因为冻伤,关节的部分稍微有些凸出。 他觉得自己真是被养娇了,注意力老是跑到手上去,其实去年要比今年痒得还厉害,当时他跟着吴宇在仓库里忙进忙出盘库记录,也没觉得多不舒服。 袁淮看他不领情,任由苹果霸占着小太阳,继续写作业去了。 他们学校从高一就搞题海战术,袁淮几乎没有十一点之前睡过,逢月考之前更是要熬夜到一两点。 最开始李静水跟着晚睡,他看李静水要么赶图要么备课的,以为俩人是碰巧忙到一块儿了,后来发现哪怕他凌晨两点睡,李静水也会看他写完了才关电脑合书,这人根本就是在等他。 袁淮挺想说他没有要人陪读的习惯,以前他哥也从来不在这方面惯着他,学习上一向要求他独立自觉……虽然他那会儿觉悟不高,成绩不拔尖。 可真要说,他又说不出口,何况李静水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的确让他心情不坏。 饺子很鲜,袁淮捧场地一口气吃了两盘,李静水还专门给苹果包了个纯肉馅儿的,苹果早上就盯上那盆虾了,可惜没胆造次抢食,它在食盆鸡贼地咬了半天,只把虾肉吃了,饺子皮拖到袁淮脚边,意思是它把好东西让给袁淮了,袁淮就涌泉相报再喂它一口吧。 “这小聪明劲儿也不知道随谁……”袁淮拎着它后脖颈儿训话,训一句苹果蔫头耷脑地跟着喵一声,就和回话似的,笑得李静水连饺子都吃不下去了。 等吃完了饭他准备收拾,袁淮已经抢先出去了。 这半年以来,袁淮洗碗的次数比李静水还多,似乎默认了要这么分摊家务。 李静水没在意,转头去给苹果喂水,结果这天晚上要洗衣服,也是袁淮抢着干了。 等到第二天李静水给经理的儿子补习回来,桌上多了一盒冻疮膏。 李静水怔了很久,他端详着那盒冻疮膏,竟然有些惊惶,不敢伸手去碰。 袁淮正巧洗头回来,头顶上还冒着热气,把盆往架子上一撂,瘫在那儿一副懒洋洋的大爷样。 李静水不像平时直接凑上去唠叨,而是眼神闪躲,磨蹭了一会儿才递了毛巾,“你擦擦……别感冒了。” 他没有问,袁淮也并不解释,仿佛那只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小事。 从袁淮给李静水买了冻疮膏之后,李静水就跟开了窍似的知道心疼自个儿了,还专门在早市上买了一双便宜的人造革手套,那手套质量不好,里头总掉毛絮,可胜在隔风,李静水上课单独坐在最后一排,暖气离得远不顶事儿,他总是仔细地带上手套,怕再冻伤了。 回家洗衣服洗碗也总记得搀上热水,过了半个多月,手上的红肿就褪得差不多了。 他还特意给袁淮看,袁淮随便点点头,继续插着耳机练习听力。 李静水看他表情淡淡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他也不敢打扰袁淮学习,坐在那儿抱着苹果发了会儿呆,打开电脑准备画图,大概是他这半年画图的速度上来了,那个人给他的图难度和数量都拔了个档次,现在就算只做周末一天的补习工作,他赚的钱也足够两个人生活。 李静水回想去年狼狈到休学打工那会儿,简直恍如隔世,当时最难熬的其实不是在经济上捉襟见肘,而是袁淮的沉默,虽然袁淮现在话也不多,可他能感觉到袁淮没那么抗拒他了。 那一盒冻疮膏李静水用完了,盒子却舍不得扔,洗干净了放在抽屉里,后来袁淮翻找东西的时候看见,怕过期了取出来看,才发现那只是个空盒子,袁淮不动声色又给放了回去。 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 他忽然就有些明白李静水每次看他吃饭时,那种亮晶晶的眼神。 …… 今年农历新年早,元旦过后没多久,学校就开始组织期末考试。 李静水是个真学霸,袁淮也青出于蓝,两个人在考试周反而比平时上学更清闲些。 家里条件好些,李静水备年货就更上心,除了买菜买肉,自己还动手炸丸子做腌鱼,袁淮在旁边看他忙得满头大汗,可除了试试味道也帮不上什么,干脆转进屋去打扫卫生。 第56章 等返校领成绩单那天,卢老师专门留下袁淮谈话。 袁淮的成绩很稳定,还是年级第一,可这次期末的数学卷很难,最后一道大题刁钻古怪,他们实验班好多人栽在那道题上,全班平均分才刚上115,袁淮却拿了满分,卢老师本来就是教数学的,看见好苗子就忍不住想使使劲儿。 他特意把高二高三的教材给找来,叮嘱袁淮在家好好自学,遇到不懂的可以随时问他,如果学得顺利,说不定还能赶上今年的高中数学联赛。 袁淮对数学没多少兴趣,寒假学校还要补课,他拢共才十天的假期,还有一堆的寒假作业…… 卢老师苦口婆心地劝,“数学联赛参加了好处多多啊,你要是闯进省赛、国赛,进了国奥代表队,说不定能以特长生保送呢。” 袁淮还是拒绝,“我不打算念数学系。” “那高考也可以额外加分啊。” “我自己能考。” “学校还给特殊奖学金的。” 袁淮呼吸一凛,严肃道:“……给多少?” 保送不稀罕加分无所谓,怎么就这点儿出息? 卢老师气得差点儿翻白眼,“省赛一千,国赛三千……” “行,我参加。”袁淮点点头,利落地把书塞进了书包。 卢老师看着袁淮走出去,好笑地摇头,他为了方便袁淮问题,专门加了袁淮的微信,足足等了一天对方才通过,回复说不好意思在家里不玩手机。 结果一个寒假过去,袁淮也没有找过一次卢老师,卢老师有点儿捏不准,以为袁淮又改了主意,等到补课那天特意把人叫过去问,袁淮回答说已经把高二上册学完了。 “都看得懂?没一点儿问题?”卢老师满脸怀疑。 “嗯,不难。”袁淮本身就聪明,再说了,家里放着一个现成的学霸,李静水虽然讷于表达,但逻辑思维很清晰,讲得不比老师差。 袁淮是冲着奖金,李静水倒是很支持他参加竞赛,每天都要关注一下袁淮的学习进度,还专门抽时间去书店给他买了模考题,细细地列了大纲帮他归类题型,袁淮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慢慢也跟着认真起来。 似乎他不考出个名堂,就对不起李静水一番心血。 第53章 袁伟忌日 数学联赛只有一试出题模式和平时校考差不多,加试全是新颖糅合的大题,特别耗人精力。 袁淮赶在四月份囫囵吞枣学完了教材,一试十拿九稳,就开始专心攻克加试真题,他在数学方面其实只是比一般学生强,远没有达到天赋异禀的地步,做这些变态题感觉吃力,常常呆坐着解读题干和隐藏条件,眉头紧皱,拿毅力和那些难题特题做斗争。 李静水看他辛苦,有时候都想劝袁淮算了,可袁淮自己没放弃,他也不好先开口。 就算今年不行,还有明年。 再不济袁淮也是提前学完了高中数学,以后高考复习也轻松一点儿。 李静水给袁淮削好水果轻轻放过去,看苹果要往那边儿凑,赶紧一把按住它,怕它打扰袁淮。 苹果不高兴地挥了几下小爪子,李静水慢慢安抚着苹果,眼睛却不由自主盯着电脑右下角的日期……离袁伟的忌日只差两天了。 去年他准备好了祭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袁淮的反应,他跟在后面一只脚都要迈出门了,袁淮忽然转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李静水现在回想起来都浑身发凉。 当时他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等袁淮走了很久,才脱力地坐在凳子上大喘气,抖着手把胳膊上的黑纱摘下来。 他知道他不配去给袁伟上坟,这一年里,他按下无数次念头,怕袁淮介怀,更怕自己站在冷冰冰的坟茔面前会情绪失控,再也没办法强撑下去。 袁淮怪他、恨他,都是应该的……可他想去亲眼看看袁伟,至少是在这一天。 这个日子就像一个即将到来的刑期,李静水晚上噩梦连连,梦到袁伟出事的场景,又梦到和袁淮走在街上,袁淮突然把他从路口推向疾驰而过的卡车,喊着要给袁伟报仇。 李静水惊醒过来,再看看旁边熟睡的袁淮,恍惚间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现实。 袁淮这半年以来很少再发脾气,有时不经意间透出的关心,已经麻痹了李静水原本紧绷的神经,甚至忘了他们两个之间还横亘着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袁淮翻了个身平躺着,月光扫过眉骨和挺直的鼻梁,硬朗的五官轮廓日渐和袁伟相似,李静水忽然就有些呼吸困难,黑暗重逾千斤,从四面八方压向他,他抓住领口努力平息,最后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让带着寒意的夜风一吹,才感觉精神放松一些。 李静水盯着手机,打开袁伟的微信,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些细细碎碎的小事,不知不觉间,他越来越多地选择说给袁淮。 他身上消了汗发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刚想捂住声音,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袁淮睡得迷迷糊糊的,“大半夜的站外面干嘛?” 李静水吓了一跳,“我、我……去上厕所。” “哦。”袁淮进屋又出来,把手电筒递给李静水,“照着点儿。” 上一次李静水半夜滑下台阶,膝盖手掌蹭掉一层皮,脚踝也扭了,好几天都一瘸一拐。 袁淮说话时眼睛半闭着,仿佛随时都能睡过去,最近做题太费脑子,周末一口气睡八九个小时都不解乏。 可就是这种毫无意识的关心,才最让李静水手足无措。 他接过手电筒,几乎是逃跑一样下了楼,远远还听到袁淮提醒他别摔了。 李静水拐过楼道,关掉手电筒蹲下,嘴唇都咬得有点儿疼了,还是控制不住剧烈的心跳声,一定是他刚才跑得太快了。 清明一早就下起了雨,空气中泛出一股沉重潮湿的泥土味儿,无端就让人心情压抑。 这天是周末,两个人都在家,李静水早上五点就醒了,躺在那里胡思乱想到六点多,外头的天还是灰蒙蒙的,他去市场买了几样水果点心,红提这时候不是季节,一斤要二十多块,因为袁伟喜欢,他买的时候一点儿也没觉得心疼。 李静水一直不敢和袁淮对视,怕再看到那样让他心惊胆寒的眼神,闹钟滴滴答答走动的声响像是在不断放大,他的太阳穴都跟着一紧一紧地跳。 两年前就是这个时候,他接到了那一通电话,去医院眼睁睁看着最爱的人咽气。 李静水平时越刻意不去想,这一天就回忆地越清晰。 他勉强喝了几口粥,胃里一阵阵犯恶心,脸色苍白,手指也在发抖,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厉害,“……早点去,还能赶回来吃中饭。” 袁淮抬眼看看李静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嗯了一声。 雨大了不少,袁淮拎着祭品出门,他在楼梯口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李静水出来,有点儿失望,又暗自松了口气,撑开雨伞慢慢下了楼。 清明节来上坟扫墓的人很多,可大多数都是全家出动拖家带口的,鲜少有袁淮这样独自来的。 他惯例先去父母的坟上看看,两座墓碑有些年头了,泛着腐朽的灰白色,他们去世那会儿袁淮还小,对父母没什么深刻的印象,以前跟着袁伟来扫墓,也不会感觉多难过。 所以袁伟对着墓碑那样长久沉默的悲伤,他其实不能理解。 后来他懂了,却是以失去至亲的方式。 他在这儿磨蹭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要去袁伟的坟上。 这两年里,袁淮来的次数并不多,好几次都坐车到了墓园门口,他只是默默站了站,又原路折返。 袁淮喉头发苦,慢慢绕到了新坟的那一片地,这里和刚才平静的人群不同,到处都是凄怆的痛哭,亲人走的不够久,记忆还不够模糊,悼念对活着的人来说就是折磨。 袁淮蹲跪在袁伟的墓碑旁,把伞撑在上面,拿纸巾细细地擦干净上面的灰尘和水迹。 雨打在身上很冷,袁淮却不在意,认真摆着祭品,等取到最后一样东西,袁淮动作一顿,僵在了原地。 那是几只素包子。 袁伟以前夸过一次好吃,李静水就记住了,总是会做给袁伟吃。 对他也是这样,袁伟刚去世时他俩关系很糟,李静水为了讨好他总做蛋包饭,有一次袁淮不耐烦不小心掀了盘子,李静水吓得一个激灵,眼圈都红了,怯怯地擦了地板,再也不敢主动去劝袁淮……一直到现在,李静水也没再给他做过蛋包饭。 去年的素包子,袁淮扔了。 袁淮捏着那只塑料袋,目光闪烁,不想摆出来,又没办法丢掉,最后连着袋子一切随便放在香烛旁边,反正不和其他祭品摆在一起。 袋子浸在雨水里,发出让他有点儿心烦的簌簌声。 袁淮垂下眼睛去点香,拢在小隔板底下,轻轻喊了一声哥。 第54章 文理分科 清明节之后,雨水连绵了大半个月,紧跟着就是一路放晴,正式奔着夏天走了。 第57章 到五月底的时候,一中发了分班志愿表,他们这一届高一压着二次教改的分界线,是最后一届文理分科的学生,卢老师特意开了一次班会强调分科的重要性,复读再战就得把没学的科目都补上,恐怕会很费劲,所以最好选对方向,高考能一次过就一次过。 袁淮擅长理科,又讨厌背东西,一点儿也没觉得纠结,下课铃一打就把志愿表交上去了。 “理科。”卢老师看了一眼,在他意料之中,伸手点点底下的空白,“还有家长签字,签好了再交。” 袁淮本来想说我没家长,冷不丁想起了李静水,这话竟然有些说不出口,等他回过神,卢老师早就出了教室。 班里因为分科的事吵吵嚷嚷的,好多人拿不定主意,有和他玩得熟的男生就凑过来问:“袁淮,你选什么?” “理科。” “也是,你理科学得拔尖儿……唉,真羡慕你,像我这样半吊子哪边都行的,反而最难选,我还是回去问问我爸妈的意思吧。” 袁淮笑笑没吭声,前面有两个女生转过头看他,他看回去,那两个女生立刻红了脸很夸张地凑在一起嘀嘀咕咕,那男声又拍了一下袁淮,朝他挤眼睛,“她们俩说悄悄话呢,刚才我就听见了,打算你学什么就跟着报什么,啧啧啧。” “不是吧,选专业和我有什么关系。”袁淮皱着眉毛,有点儿看不上这种人,自己的人生大事不好好规划,全靠一时冲动,以后要是后悔—— 他陡然一惊,抿着嘴不敢往下继续想,这两个青春期的女孩子是一时冲动,李静水又何尝不是? 明明可以有很轻松明朗的未来,偏偏为了他哥的一句话,选择带着自己这个拖油瓶吃苦受罪,和家里人也闹翻了……李静水以后会不会后悔? 袁淮闷闷地吐出一口气,心里莫名有了个想法——如果只是为他,只为他这个人,李静水当时会不会留下? 这想法就像一颗不起眼的种子无意间播种下来,随着两个人的相处磨合而肆意生根,渐渐在袁淮的心里长成一片晦涩的阴影。 他越在乎李静水,就越自我怀疑、自我厌弃,甚至忍不住嫉妒袁伟无法撼动的地位。 他对李静水来说,除了是袁伟的弟弟,到底还算什么? 后来这阴影浓重到遮天蔽日,让他无法喘息、倍感痛苦,直至被逼到绝境,在李静水出事之后伤人伤己。 不管李静水怎么看他,当时的袁淮,已经没办法缺少李静水了。 爱情是世界上最奥妙的一种感情,蓦然而起,无声澎湃,你可能会爱上和想象中完全相反的人,却连自己都搞不清缘由。 就像袁淮对李静水的那些小心思,其实早在袁伟还在世时就已经悄悄开了头。 袁淮把分班志愿表带回家,磨磨唧唧一直到快睡觉的点儿,才掏出来往桌上一放,他也不和李静水说,别别扭扭地拿着毛巾牙刷躲出去洗漱。 现在天气热,他在水槽拿冷水拧了毛巾打算随便擦一把,刚把t恤脱掉,李静水紧跟着就拎着暖壶和塑料盆出来了,“你别洗冷水,时间长了身上要出痱子。” “哪儿那么娇气。”袁淮嘴上说着,很自然就让到一边,抱着胳膊看李静水给他兑水。 城中村晚上总比白天要热闹,这里形形色色的人在白天流水一样蔓延到城市各处,晚上又汇集于此,几乎家家户户亮着灯,冒着饭香的、训斥孩子的、小两口笑闹的……到处都是安详的烟火气,天上悬着将圆的月亮,把一切都照得清晰透亮,李静水就站在他半步远的地方,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热度。 袁淮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会觉得这样的生活还算不错。 李静水往里掺热水时一直伸手探着温度,照顾起人特别无微不至,他俩晚上一块儿学习,风扇总是尽量对着袁淮吹,他口口声声说自己人瘦不怕热,这会儿后脖颈和发尾满是细细的汗珠,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光泽,袁淮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就伸手抹了一把。 李静水吓得猛一缩脖子,手里捏的木塞子掉到了盆里。 他哎呀一声,赶紧捞起来在水龙头底下冲了好几遍。 袁淮有点儿窘,摸过李静水脖子的手指湿热黏腻,他用力捻了几下,偷偷在短裤上抹掉了。 说来也怪,最近天气闷热有点儿桑拿天的意思,白天学校风扇不给力,他同桌也出汗,稍微挨他一下他就挺嫌弃的,可是替李静水擦汗,他完全没感觉膈应。 不光不脏,他觉得李静水身上是香的,有时候睡觉挨得近了,老能闻到一种暖暖的味道。 其实很早以前他就发现了,李静水穿过的衣服、睡过的被窝,都会有这样的味道,说一个男人香或许有点儿矫情,可他觉得这就是李静水本身的体味,绝对不是什么洗涤剂沐浴乳的作用。 那味道凑近了闻得到,稍微离开又让人想不起形容不出…… “好了。”李静水扭头说。 袁淮被他清凌凌的目光一盯,心虚地解释,“刚才有蚊子。” “哦……谢谢。”李静水呆呆地应着,伸手在脖子上抓了两下,好像真的在发痒,他图还差一点儿,转身拎着暖壶回去了。 袁淮闭着的那一口气,这才长长地吐出来。 他烦躁地往脸上撩了把热水,有点儿厌恶自己刚才的鬼迷心窍……他们始终隔着一层仇怨,哪怕不得不朝夕相处彼此扶持,也没必要这么亲密。 等袁淮进了屋,李静水已经收好电脑,趴在桌子上逗猫了。 苹果这半年长得更胖了,肚子圆鼓鼓的,让它少吃多动它不乐意,天热之后叫都很少叫,整天懒洋洋地眯着,往哪儿一摊都是一大坨,家里也就袁淮能指使得动它。 李静水认真地拽着苹果的前爪划拳,给它人工减肥,苹果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袁淮吐槽过好几回这不顶用,李静水非说动动总比不动强,每天坚持给苹果活动胳膊腿儿,他性子犟,偏偏人又软和,有时候让袁淮挺没办法的。 袁淮拿过分班志愿表,李静水已经签过字了。 李静水面上逗猫,其实一直在关注袁淮,他签字时激动得要命,袁淮连中考报志愿都没问过他,这还是第一次正式承认他是家长。 李静水从小就被家人忽视,一路畏畏缩缩地长大,总怕给别人添一点麻烦,后来遇到的袁伟又太过优秀,常常令他自卑,仿佛他对袁伟来说只是耀眼人生上的一团污迹,毫无裨益。 可袁淮不同,袁淮是需要他的,让他感觉自己有价值、也被人期待,这次签字使李静水内心的责任感得到了极大的确认,连带着他看袁淮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去年他拒绝回家之后,他妈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他发过几次问候短信也都石沉大海,李静水不后悔,可那些谁也不能吐露的伤心,在这一刻也全都被抚平了。 分班志愿表上没几个字,李静水却反复读了好几遍,才郑重其事地签上字,因为慎重到紧张,字都写得有失水准。 李静水犹豫了半天才鼓起勇气,第一次尝试着参与袁淮的决定,“……你选理科的话,高考打算考什么专业?” 袁淮没回答,李静水一张脸立刻烧得通红,有些下不来台,他暗骂自己多事,睡觉的时候都刻意背过身,怕面对袁淮。 等他快睡着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句: “学总图。我想上我哥的学校,念和我哥一样的专业。” 想替我哥过好没过完的人生。 袁淮也不管李静水听到没有,翻身闭上了眼睛。 李静水不敢发出动静,心里五味杂陈,眼皮发烫,一下子没了睡意。 第55章 生日邀请 去年吴宇来他们家一趟,袁淮对人家恶声恶气的,让李静水非常为难,既不敢招惹袁淮,又怕得罪吴宇,后来干脆约在外头见面了。 就这袁淮也不高兴,老把书扔得啪啪啪,翻本子的声音特别响,李静水只能小心翼翼讨好他。 好在袁淮现在脾气没有以前那么坏,多半情况下,耐心哄一哄就能好。 李静水一直搞不明白袁淮对吴宇的敌意从何而来,他和袁淮解释过两个人的关系,也说了吴宇应该是有女朋友的,可袁淮每次提起吴宇那个语气,就像他和吴宇之间有点儿什么似的。 他是同性恋没错,又不是和随便哪个男的都可以…… 李静水觉得委屈,觉得袁淮这是看清了他和袁伟的感情,偏偏这些隐晦的心思又不能和袁淮一个小孩子掰开了说,只能少和吴宇见面,就算见了也尽量瞒着袁淮,算起来两个人也有三个多月没见过了。 李静水生活无趣又寡言少语,平时两个人聊微信多是吴宇起话头,最近吴宇却明显话少起来,李静水担心是他冷落朋友让吴宇不高兴了,吴宇却说和李静水没关系,是他自己心情不好。 至于原因,吴宇不肯说。 第58章 吴宇生日之前约了李静水,叮嘱他那天把袁淮也带上,在酒店包一桌饭一起热闹热闹。 李静水答应了,但没告诉袁淮,免得袁淮臭着一张脸又闹得不愉快,吴宇生日在周六,他给经理的孩子补完课正好能赶上,吃顿饭也花不了多久,到时候给袁淮说补习延点了就行。 他给吴宇买了一支钢笔,还亲手写了祝福的小字条放在盒子里,以前他们俩在库房盘货,吴宇夸过他字好看,说以后有机会也想练练。 等到周六这天,李静水特意穿了一件比较新的格子短袖,在桌上给袁淮留了饭钱就匆匆出发了,他长这么大以来还是第一次参加别人的生日聚会,忍不住就有些激动,给学生讲题的速度都比平时快,居然提前半小时就补完了课。 李静水在酒店周围闲逛着打发时间,站在一家蛋糕店的玻璃橱窗外头看了一会儿,进去选了个六寸的小蛋糕,再大的就得提前订做了。 李静水很高兴,脸上红扑扑得看着很有气色,外面的天气那么热,他也没觉得烦躁,对着玻璃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刚一到点儿就迫不及待地进了酒店,笑容一直都没淡下去。 酒店外面看着一般,进去倒是宽敞明亮,服务生一路把李静水引到了包间门口。 里面安安静静的,李静水犹豫着敲了敲门,听到吴宇答应,才确定没走错地方。 吴宇看他进来,勉强扯起笑,把手上的烟掐了,“来了啊,你弟呢?” “他今天要查竞赛资料,去图书馆了。”李静水放下蛋糕,看着那满满一桌子菜诧异道,“怎么点了这么多?还有别人吗?” “嗯,不过他不来了,今天就咱们俩。”吴宇给李静水倒上果汁,自己却开了一瓶酒,连杯子都没拿,直接对着瓶口灌,“爱来不来,咱俩开吃!” 李静水看出吴宇在生闷气,他把蛋糕和钢笔递过去,说了声生日快乐,又轻声劝他,“女孩子娇气一点儿你就服个软吧,过生日还闹什么矛盾?叫她过来一起吃吧,咱们哪儿吃得完。” 吴宇一口菜噎住,表情怪异,咳了半天才顺过气,他的情绪反而好了很多,摆摆手说:“我倒是想服软,可鬼知道他为啥闹脾气?……算了不提他,哎静水,你会喝酒吗?” 李静水本来想拒绝,又不忍心让吴宇一个人喝闷酒,就捡了个空杯子倒了一杯,“会,但是我酒量不好,只能喝一点。” 酒抿在嘴里发苦,灼热的感觉却从胃里一直蔓延到脸上,李静水喝酒容易上脸,一杯下肚,就已经连脖子都红了。 他和吴宇聊着彼此的近况,还要分神担心自己等会儿要是退不干净酒味儿,让袁淮闻出来就糟糕了。 李静水本来只打算喝几口意思意思,没想到吴宇后面有些喝高了,使劲儿给他劝酒,李静水本来就不太会拒绝别人,这下哪里招架得住,一杯一杯数不清喝了多少。 喝到最后,满桌子菜没吃多少,他俩都头晕眼花地拿不稳筷子,戳弄得一片狼藉,就是没法顺利塞进嘴里。 吴宇酒品不行,喝醉了话特别多,义愤填膺地跟李静水拍着桌子数落他弟的不是,他也不指名道姓的,李静水还以为他说的是那个脾气不好的女朋友,一开始还能回应几句,后来瞅着吴宇有些眼神发直。 李静水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烧得难受,越烧他越想喝点儿什么,不用吴宇劝也自动喝起来了。 吴宇越说越激动,最后跟个孩子似的扯着嗓子嚎啕大哭,李静水先是吓了一跳,酒也有点儿醒了,找了几张纸巾给吴宇擦眼泪,除了袁伟去世袁淮这么哭过,李静水还没见谁哭得如此伤心,他忍不住就有点儿触景伤情,吴宇要抱他他也没躲,站在旁边让这人抱着,轻轻摸着吴宇的后脑勺。 李静水苦过,知道一个人憋着多难受,所以特别愿意让吴宇发泄出来。 因为吴宇闹腾得动静有点儿大,服务员敲门进来问了一趟,没隔一会儿又有人敲门,李静水连头也没抬,“不好意思,我们会小声——” 他话还没说完,人就被狠狠推到一边,吴宇就更惨了,直接从凳子上摔倒,扭头哇一声吐出来。 吴斐瞪着吴宇,压根就没有扶他起来的意思。 李静水刚要去搭把手,让吴斐冷冰冰地回头看了一眼,立刻不敢动弹了。 吴斐手里还拎着蛋糕,比李静水买得那个要大多了,他为了陪吴宇过生日通宵赶工作,本来想着要给吴宇一个惊喜,没想到他哥倒好,电话不接,还在这儿抱着人家又哭又叫的。 吴斐先前就对李静水印象不好,觉得这人娘娘气气的八成是gay,吴宇又人傻好下手,没准儿哪天厌烦伺候他了就会李静水搅一起去……吴斐看不起同性恋,却又想霸着吴宇,自己心里都毛躁上火得弄不清楚,此时脸上的表情简直有些吓人了。 李静水看得一阵心惊,这才把人认出来,嗫嚅着说:“你、你干嘛这么对你哥?” “关你屁事。”吴斐怼了一句,粗鲁地把吴宇从地上拽起来,也不嫌弃吴宇身上脏,把人往背上一靠,很轻松地就背出去了,一只手扶着吴宇,一只手却还死死拎着那只蛋糕。 吴斐来得快走得快,包厢里骤然安静下来,李静水甚至还有些懵。 服务员看见地毯脏了,语气不善地问:“先生,这里要帮您收拾吗?” “不用了……我这就走。”李静水尴尬地在乱糟糟的桌上看了一圈,怕两个人喝醉了落下东西,发现他给吴宇买的生日蛋糕还没拆开,犹豫了一瞬,还是带走了。 蛋糕是花钱买的,反正他喝了这么多也藏不住了,干脆拿回去给袁淮吃吧。 李静水在空调房待了很久,冷不丁进到空气热得发黏的室外,头都跟着嗡得炸了一下,眼皮发胀,刚才压下去的酒劲儿又浮上来,甚至比之前更醉了。 第56章 喝醉了 李静水酒劲儿上头,意识模糊得厉害,只记得自己要回家,压根不能判断方向,磕磕绊绊地绕了半天,反而越走离家越远了。 等天都有些黑了,李静水才一脸茫然地停下脚步,他不认识这地方。 这儿明显已经偏离了住宅区,空旷的道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后面的树让骤起的风吹得簌簌作响,树上喵地跃下一只野猫,李静水身上本来就没力气,惊吓之余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他没伸手去缓冲,而是死死抱着怀里小小的蛋糕盒子,怕把袁淮的蛋糕给摔坏了。 估计是李静水身上带了猫味儿,那猫并不怕人,而是大着胆子凑在他脚边打转,想讨一口吃的,李静水摸摸它说:“不行,这个不能给你。” 猫咪不满地喵了一声,眨眼功夫就蹿回了树丛里。 也许酒精真是能放大人的情绪,李静水坐在地上不想起来,甚至还有点儿委屈,他找不到家了,袁淮也不来找他。 李静水累得不想动,勉强撑着走到了附近的长凳上坐下,这会儿气温慢慢降下来,他吹着小风觉得挺舒服,慢慢眯起了眼…… 袁淮在图书馆泡了一下午,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都过了饭点儿了,紧赶慢赶地跑回家,在楼下喘匀了气才端着一张脸上楼,没想到家里冰锅冷灶的,李静水给他留了钱和字条,说今天补课时间长,让他自己买着吃。 天气太热,家里又没空调,李静水怕提前做了放着不新鲜,尽量都是做一顿吃一顿的,就连苹果的猫粮也拜托给吴宇拿到超市冷库里冻着了。 苹果趴在瓷砖上摊成一张猫饼,迎接袁淮明显没有迎接李静水热情,懒洋洋地抬头瞥一眼就继续趴着了。 那一大块瓷砖,是李静水从建筑垃圾里捡回来的,拿刷子刷得干干净净,专门给苹果纳凉用。 不管对人对猫,他都特别细致周到,可每次轮到自己,总是能将就就将就。 就那样的性格,补课那家喊他吃饭他肯定不好意思拒绝,真等上桌了八成又放不开吃不饱,袁淮想了想,看家里还有点儿黄瓜和柿子,干脆自己动手做饭了。 他不太会弄复杂的菜式,又实在怕热,就做了一道凉拌西红柿,一道凉拌黄瓜,西红柿还好说,撒点儿糖随便腌着就成,黄瓜他把不住盐,一开始弄得太咸了,只好拿水冲干净重新调了一遍,才勉强能入口了。 袁淮平时在学校做化学实验都没觉着难,同样的调料,怎么搁李静水手里就是比他弄得好吃? 袁淮蹙眉看着那一盘切得大小不一的黄瓜块……反正吃到嘴里都要嚼,切那么好看干嘛? 结果他等到了八点多,李静水还是没回家,袁淮手底下一直没停地刷数学题,眼睛却老往自个儿手机上瞟,呼吸灯好不容易亮了,却是班里通知明天英语测验的消息,袁淮臭着脸,不耐烦地把手机甩到一边。 他心里烦躁,题也做不下去了,只是盯着那道题发呆。 这是一道模拟题,类似的题型是前年的一道联赛真题,李静水前几天刚给他讲过。 第59章 也不知道为什么,凡是李静水讲过的题,他再做就从没错过,甚至连李静水当时讲题的语气和姿势,他回忆起来都能无比清晰。 果站起来走了两步,等听出不是李静水,懊恼地喵了一声。 看苹果这样,袁淮也有点沉不住气了,平时周末他在家,李静水一日三餐时间都安排得特规律,哪怕有事也会提前发微信说一声,从没试着这样杳无音讯。 袁淮就莫名地感到有些心慌。 他抓上手机拎着苹果,借口去巷子外头的小商店买冰棍,那条路拢共百十米,就算他磨磨唧唧地挪,十分钟也就到头了,他蹲在店门口的马路牙子上,一根冰棍又吃了十分钟,手上化得黏黏嗒嗒的,苹果就美滋滋地偷着舔,袁淮忽然一把捏住它后脖颈儿,吓得苹果胡乱扑腾,那副怂怂怯怯的样子像极了李静水。 “喂,你去哪儿了?” 苹果怎么可能回答他,只是傻乎乎地睁着圆眼睛。 这边卫生状况不好,袁淮怕错过李静水,特意蹲在灯光笼罩的地方,被叮了一腿的蚊子包,上衣也让汗湿透了。 苹果趁袁淮发愣,一溜烟地跳下来往家跑,急躁地用爪子挠着房门。 袁淮开门把它放进去,自己却又转身下楼,把手机按亮按灭好几次,终于拨出了电话。 这还是两年多以来,他头一次主动联系李静水。 他心跳得有点快,既期待李静水接这个电话,又感觉说不出的憋屈,好像被李静水往他死守严防的精神壁垒上又挖了一个大洞。 电话响过十秒,袁淮就没办法再想那么多了,怕李静水出事,电话嘟嘟的声音被放大,像擂鼓一样擂在他紧绷绷的神经上,袁淮喉头攒动,那边刚接了,他就忍不住吼:“你干什么去了!” 那边安静了几秒,李静水才慢吞吞地问:“袁淮?” 他醉意朦胧,声音比平时更软,带着点鼻音,和撒娇似的。 袁淮那口气一下子就散了,可依旧不太高兴,“喝酒了?” “嗯……” “干嘛不回家。” “找不到路。”李静水有点委屈,“这儿没人。” “真行,打车你不会吗?” “没车。” 这一句一句的顶嘴,平时可从没有过,袁淮猜都能猜到李静水喝了多少。 给人补课能把自己补到酒桌上,就那点儿酒量,自己都心里都没点儿底吗? 袁伟在那会儿,夏天他们在家也偶尔喝酒,但李静水一般不愿意喝多,他喝酒上脸,多喝几杯能一路红到领口底下,总觉得那样脸红脖子粗的样子不太雅观,怕袁伟嫌弃。 尤其袁淮还爱逗他,说他喝醉了会对着袁伟胡乱表白,李静水不太相信,袁淮就给他还原现场,特别夸张地搂着他哥叭叭叭的,袁伟也笑眯眯地配合着不表态,让李静水恨不得当场打个地洞钻进去。 再后来李静水不喝酒,是怕喝醉了会想袁伟。 他现在就很想袁伟。 袁淮看那边又没了响动,生怕李静水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睡过去,赶紧就问,“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李静水不吭声。 袁淮急得“喂”了好几声,李静水才说,“不用麻烦……我休息一下就好。” “好个屁!”袁淮又给拱起了火,“马上微信给我发定位,快点。” 电话断了。 袁淮刚要再拨过去,信息就来了,他打开一看,李静水的位置几乎都要到郊区了。 袁淮在街边拦了一辆出租,催着司机一路狂飙。 第57章 你回来了 袁淮赶到的时候,隔着好几米就能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儿,他忍不住蹙眉:这是喝了多少啊。 李静水已经靠在长椅上睡着了,半长的头发挡着眉眼,腿脚并得端正整齐,怀里还抱了一个蛋糕盒子,袁淮轻轻拽了拽,居然没能拽出来。 隔着上面一层透明的塑料纸,能看到那蛋糕上鲜红的四个字:生日快乐。 袁淮咬了咬牙,谁生日?反正不是他,也不是李静水。 李静水不是给人补课去了吗? 袁淮越想越没好气,本来要轻拍的动作就变成了推搡,李静水脖子往后狠狠仰了一下,才睡眼惺忪地抬起头,周围静得只听得到蟋蟀鸣叫和汽车隐隐的引擎声。 李静水的眼睛,在月光下像蒙着一层雾气,忽然之间就红了眼圈,“你……你来啦。” 那种羞怯腼腆的笑容,袁淮两年前见过很多次,李静水总这么对着他哥笑。 袁淮心里五味杂陈,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冷淡许多,“起来。” 他把李静水从长凳上拽起来,有点克制不住自己的手劲儿,李静水怀里的蛋糕盒子摔在地上,人被往前拖得踉跄了好几步,他也不顾胳膊疼,小声求着,“蛋糕……蛋糕掉了……” 袁淮不理他,几乎算是凶狠地把人往出租车跟前拽。 司机等得不耐烦,“快一点儿,这地方不能停车。” 李静水走得不稳,再加上着急,胃里一时间翻江倒海,转过脸哇一声就吐出来,他眼泪鼻涕都呛出来,咳得几乎背过气去,人脱力地蹲在那儿起不来了。 司机一看,立刻竖起眉毛,“哎!你这搞的脏死了,别一会儿吐我车里,我还怎么做生意啊!” 袁淮帮李静水顺了两下背,发现他后颈上满是冷汗,怕他吹了风要着凉,干脆地把自个儿的短袖脱下来,替李静水擦汗擦嘴,身上就剩下一件跨栏背心。 袁淮这一年刻意锻炼,身体素质强了不少,肩背舒展,大臂和胸口都有了点儿肌肉,这么随便穿着也显得人很精神。 他耐心地等着李静水平复下来,才把人往旁边挪了挪,怕李静水栽进呕吐物里。 在这期间,那司机一直叽叽歪歪地吐槽,语气里满是对酒鬼的嫌弃,更多的是想着这地方偏僻,想要坐地起价。 没想到袁淮走过去问他,“刚才多少钱?” “啊?” “我问你车费多少。”袁淮表情不善,一米八五的大高个挨着窗户,还是很有压迫力的,那个司机明显有些发毛了。 “七十。”司机收了钱,还在嘟嘟哝哝,“我可告诉你啊,我要是走了你们别指望再打上别的车,回去一百,走不走?” 袁淮扭头瞪他一眼,他立刻踩上油门一溜烟儿地开走了。 袁淮一回头,李静水正晃晃悠悠地去捡蛋糕。 蛋糕虽然在盒子里装着,但刚才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铁定已经没法看了。 袁淮拉住李静水,“别捡了。” 李静水吐了一场舒服多了,声音也清晰了一些,“蛋糕,我要带回家给袁淮吃的。” 袁淮怔住了,好半天才说:“给我……给袁淮的?” 那句话在嗓子里憋了一圈,说出来的时候,声音有些怪异。 李静水茫然地点点头,他看到袁淮凑近自己,慌张地拿手去遮嘴,“别、别挨着我,我臭。” “哼,还知道难闻。”袁淮绷不住笑出来,上前把蛋糕盒子捡起来一看,奶油和字混在一起,在里面滚得到处都是,果然惨不忍睹。 可袁淮的脚步却骤然轻快了很多,再往前三公里有个公交站,应该能坐到近一点儿的地方。 袁淮把脏了的短袖随便团了团塞进裤兜,一手拎着蛋糕盒子,一手拉着李静水往前走。 李静水的手腕细细的,因为喝了酒的原因略微发烫,袁淮感觉自个儿的手心都有些冒汗。 李静水比袁淮靠后半步,恍惚看着前面高大的背影出神,真是袁伟来接他了吗? 但是这个人,好像又比袁伟温柔一点,始终配合着自己的脚步,不像袁伟和他散步的时候,经常一不小心就把他落在后面,他只能一路小跑着追上去…… 他不是袁伟的话,袁伟去哪儿了? 李静水感觉脑子里乱糟糟的,又想吐了。 刚捂着嘴干呕一声,袁淮立刻转身扶住他,“又不舒服了?” 李静水强忍着摇头,脸上汗涔涔的,背靠着树有些虚脱。 他和吴宇这顿饭喝得多吃得少,胃里几乎是空的,又狠狠吐了一场,实在是没力气了。 “看你下次还敢这么喝。”袁淮把那件短袖翻了个面,又替李静水抹了一趟脸,用的力气有点大,李静水不由自主地往后缩,几乎是被袁淮整个按在了树上,袁淮呼吸声有点重,忽然伸手拂开了李静水挡着脸颊的头发,定定地看着李静水在月光下白的几乎透明的脸。 因为干呕,李静水的睫毛还是湿的,秀气的眉毛皱在一起,脸颊烧着两团红晕。 他被袁淮怼在那里不能动弹,只好两眼发直、痴痴地回望着袁淮。 平时李静水是绝对不敢和人这么对视的。 袁淮觉得李静水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那眼神似乎又带着钩子,碰到了他心里最软的地方,让他一阵一阵的心痒难耐,袁淮的手指不由自主地从李静水的脸颊滑下来,轻轻捏住了李静水消瘦的下巴。 第60章 李静水感到有些疼,颤着嗓子刚喊了一个“袁”字,就被袁淮打断了。 袁淮在他身前蹲下,“上来。” 李静水抿抿嘴,小心翼翼地凑上去,趴在了袁淮背上。 袁淮的背很宽,迈出去的脚步也很稳,为了让他趴得舒服一点,略微向前弓着背,看着有些辛苦。 李静水把脸侧在袁淮的脖子上,抬眼看着天边圆融融的月亮,耳边是袁淮沉稳的脚步声,让他感到非常不真实,但他胸膛紧贴着的这具身体,又的确散发着生气蓬勃的热量。 袁伟回来了啊。 真好。 李静水笑眯眯地想着,眼泪却从眼眶里冒出来,他不敢哽咽出声,害怕这是一场短暂的梦,只好偷偷咬着食指的关节,咬得都有些痛了。 他好想好想袁伟啊。 第58章 吃蛋糕 袁淮走到公交车站的时候,李静水已经睡熟了,呼吸轻轻打在他耳边,袁淮稍微想伸展一下酸掉的腰,李静水就哼了哼,还拿额头去蹭他的脖子,完全就是苹果讨罐头吃的赖皮样子,让袁淮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袁淮不敢再动,硬是又挺了二十多分钟,等公交车远远晃着车灯靠近了,才叫醒李静水。 李静水明显比刚才要清醒得多,第一眼就认出了袁淮。 他从袁淮背上下来,手足无措地往后退了两步,“我、我……” “先上车。”袁淮很自然地去拉李静水,李静水却下意识地躲开他的手,袁淮脸上僵了僵,也不再催他,径自大步上车坐在后头,还故意坐在双人座靠外的位置,没有给李静水留出地方。 车里很空,但李静水带着一身酒味上去,立刻换得几个乘客不悦的眼神。 李静水局促地低着头,尽量远离别人,他看出袁淮不高兴,也不敢直接凑过去,而是找了个风口摇摇晃晃地抓着吊环,企图让酒味儿被风散掉一些。 袁淮简直要气死了,怕他感冒自己连衣服都牺牲了,结果这人又在自个儿找罪受。 他往里挪一挪,硬邦邦地叫李静水,“过来坐。” 李静水想拒绝,看见袁淮的脸色不好看,只好慢慢挪过去坐下,缩着肩膀垂着头,嘴巴紧闭不敢漏出一点儿呼吸,他隐约还记得自己好像吐过,嘴巴里肯定很难闻。 他瞥一眼袁淮随意放在膝头的蛋糕盒子,又讷讷地垂下眼睛,用手指摩挲裤子上的一道褶印……记忆很模糊,他想不起来袁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袁淮侧头看向窗外,心情随着外头路灯的明暗交错而起伏,他知道李静水把他认成了谁,一开始也生气,但想了想似乎并没有生气的理由,而且这股子邪火在他把李静水怼在树上的时候,莫名其妙就消散了,他看着李静水那副样子,只觉得可怜,让他的心里也变得软软酥酥的。 那个李静水会看着他,鲜活而大胆,不像现在,又缩进了自己厚厚的壳里。 两个人一路无话,到了熟悉一点的地方下了车,李静水正在仔细研究转乘路线,袁淮已经喊了一辆出租。 李静水心疼钱,但今晚心虚气短,实在不敢反驳,顺从地上了车。 两个人一个靠左一个靠右,中间隔开老远一段距离。 司机感到他俩气氛古怪,忍不住在后视镜看了好几眼,下车的时候李静水要结账,又被袁淮抢了先。 他跟在袁淮后面,小声问:“你今天花了多少钱?我补给你。” “不用。”袁淮语气生硬,听到李静水上楼的脚步一顿,又补充了一句,“这个月我生活费还够。” “哦……”李静水应了一声,又努力找话题,“你今天做题做得怎么样?” “还行。”袁淮腹诽,就算真有两道不会的,李静水现在估计一百以内的加减乘除都算不清吧。 李静水一进屋,先安慰着摸了两把苹果,就拿上东西出去洗漱了,他好干净,平时洗漱就不算快,今天折腾得更久,牙刷了好几遍,刷得牙龈隐隐作痛,再凑着手哈气闻了又闻,确定没有异味了才放心。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袁淮了,做大家长的在外面喝得醉醺醺回不来,真够丢人的。 等他进屋,袁淮紧跟着就出去洗漱了,连一次眼神都没对上,像是还在赌气避着他。 李静水掀开帘子偷看一眼袁淮,去收拾袁淮丢在旁边的短袖,上面沾了一点秽物,可能是他吐的时候弄在袁淮身上的,怪不得袁淮要生气。 李静水把脏衣服扣在盆里,他还有点头疼恶心,准备明天再好好给袁淮洗干净。 苹果正蹲在桌子上研究蛋糕盒子,咪咪咪的绕着圈乱叫,李静水赶紧把它抱下来,“不可以啊苹果,那是给哥哥的。” 外头隐约起了一阵带着土腥气的风,似乎是要下雨了,袁淮洗漱完了站在走廊上吹了吹风,等心情收拾得差不多了,估摸着李静水睡了,才慢慢往回走。 没想到李静水正满脸纠结地捧着那个蛋糕盒子。 袁淮看了一眼,语气刻意放得很随意,“能吃,放着吧,我正好饿了。” 明明他都刷过牙了,而且桌上还有凉拌西红柿和拍黄瓜,可袁淮点名了就要吃蛋糕。 李静水只好拆开盒子,又跑去拿了个汤勺,用勺子背尽量把蛋糕表面的奶油抹平整,再给袁淮把配套的塑料叉子剥好了递过去。 袁淮看着他殷勤的样子,心情就更好了,他插下来挺大一块儿递过去,李静水却摇头,“你吃吧,我先把奶油刮一刮。” 他舔干净勺子,又拿勺子去刮纸盒子里的奶油,仿佛尝到一点甜味儿就非常满足了,奶油进了空落落的胃里,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六寸的蛋糕不算小,袁淮吃了一半就感觉腻,李静水眼明手快地接过来扫尾,也不嫌弃是袁淮吃剩下的。 袁淮撑着腮帮看李静水吃东西,一小口一小口的,偶尔还会抿着叉子眯缝一下眼睛,跟小动物似的。 等吃过东西又漱了口,时间接近十二点钟,两个人躺在黑暗里默默无语,都有些失眠。 袁淮枕着胳膊,悄悄瞥了一眼李静水,“对了,等期末考试完,我要去集训半个月。” 卢老师上周提的时候,袁淮一口回绝,事后卢老师又找他好几次宽他的心,说这个集训费用全免,全区每个学校选送两个尖子生参加,费用由区教育局承担,就是为了挑出好苗子,冲一冲九月的全国高中数学联赛。 今年的承办省份正巧是他们省,得奖的名额要宽裕一些,机会非常难得。 袁淮心动,却一直没找到机会跟李静水开口,或者是他自己潜意识里根本没做好分开这么久的准备。 去年军训那会儿,他还没有这么明显的感受。 李静水一骨碌爬起来,显得比他还积极,“那很好啊,集训肯定比咱们在家里做题更有用,说不定你还能认识一些参加过的同学,学习一下经验。” 袁淮还没来得及说话,李静水又问:“需要多少钱啊?晚上能回来吗?” “不要钱,教育局组织的。”袁淮转过身,盯着黑暗里影影绰绰的李静水说,“但是回不来,是封闭式的集训,要在里面待半个月。” 他都没注意到,自己又强调了一遍时间。 李静水应了一声,想了想说:“去集训也好,那会儿天正热着,在那儿肯定比家里舒服。” 袁淮没吭声,翻身不理人了。 李静水以为是袁淮困了,也不再继续搭话,轻手轻脚地躺下来,掰着指头一天一天算着,离袁淮期末考试还有二十来天,他比袁淮早十天放假,再加上集训,差不多可以打一个月的短工,又能存下不少钱。 袁淮集训的地方也不知道在哪儿,要是管得不太严,也许他可以去送点零食饭菜,给袁淮开个小灶。 还有吴宇……也不知道和他弟弟怎么样了,怪让人担心的。 李静水觉得,袁淮比起吴宇的弟弟要好上一百倍了,虽然有时候脾气摸不透,但至少不会对他那么凶那么粗鲁。 李静水思绪翻飞,好半天才睡着。 第59章 我没看过 第二天英语测验结束,袁淮就去找了卢老师说集训的事,卢老师说了声好,把早就放在抽屉里的集训报名表抽出来让他填完,摆手赶他回去,“眼下还是先集中精力准备期末考,知道吗?” 真啰嗦。 袁淮点点头,拿着集训的介绍资料走了。 卢老师旁边的老师笑他,“哎呀你们这个小帅哥好拽哦,你怎么不告诉他为了从高二抢一个名额有多难,副校长都快把你烦死了。” 卢老师哈哈一笑,“我先记着,九月要是冲不进加试再跟他算账。” 这是个长课间,到处都是嬉笑打闹声,袁淮趴在走廊栏杆上翻着集训资料,地方倒不算远,在郊区的一个国际中学,但底下备注着一行小字:集训期间施行封闭式集中管理,禁止学员携带或使用手机电脑等通讯、网络工具。 第61章 袁淮看了好几遍,有些想去找卢老师把报名表要回来。 最后只是叹口气,把那张折页揣进兜里,拼一把吧,要是拿下名次……李静水肯定很高兴,毕竟他辅导了自己那么久。 袁淮正盯着远处的国旗杆子发呆,忽然有人轻轻点了点他的背,“袁淮……” 袁淮回过头,眼前是两个陌生的女孩子,他在学校里一贯话少,只是沉默地望着她们。 长头发的主持过学校的元旦晚会,是个年级风云人物,但这会儿红着脸吭吭哧哧半天说不出话,一反常态。 陪她的女生看不下去了,抢过她手里的信纸往袁淮手里一塞,“她是来跟你表白的,她喜欢你!” 袁淮还没回过神,俩人已经打闹着跑开了。 走廊上有人吹口哨,袁淮毫无所动,甚至感觉到烦,从去年圣诞节开始,就老有人往他书里、桌兜里塞情书,袁淮一封都没拆开过,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一方面确实对这个年纪叽叽喳喳的女孩子没兴趣,一方面是他很清楚自己没有时间去浪费,对他这样的人来讲,高考是扭转人生唯一的捷径。 周围人多,袁淮不好处理那封信,就随便塞进了口袋,等后面上课下课一阵忙,袁淮就彻底忘了这事。 李静水这天一口气睡到了上午十点,连袁淮早上出门都不知道。 他上午没课,宿醉之后还在头疼,索性翻了个身继续躺着,苹果跳上床亲昵地团在他旁边。 李静水逗了会儿猫,想起昨天吴宇弟弟怒闯包厢那个吓人的劲儿,发信息问了吴宇的情况,那边很快就回了—— “关你屁事,以后少联系” 李静水有些懵,发了个问号,却显示已被对方删除好友。 他愣在那儿,好半天回不过神。 吴宇是李静水交到的第一个朋友,虽然不是天天联系,也让李静水很满足了。 吴宇人细心,相处的时候总能顾及到李静水的感受,给李静水一份难能可贵的尊重。 偶尔问起李静水的大学生活,他感慨说自己不是那块儿料,一辈子只能做点体力活混饭吃,要是李静水遇到困难,千万别再休学了,多的他拿不出来,几千一万应个急还是没问题的。 这些话李静水一直记得,他知道吴宇是真心待他好。 李静水在公司冷库存猫粮,除了省钱,也是想隔三差五地去看看吴宇,帮着整货也好,弄电子表格也好,只要能为吴宇做点事,他心里就踏实很多。 李静水的手有些抖,他反复看了好几遍,一共就九个字,组合在一起却那么陌生。 吴宇到底还是烦他了。 他总是这样,笨手笨脚地给人添麻烦。 李静水甚至不敢打电话去问为什么,只能默默看着屏幕灭掉。 他用力锤了一下后脑勺,感觉头还是昏昏沉沉的,鼻子酸,眼睛胀。 再睡一会儿吧,可能酒还没醒,这是个梦呢。 苹果似乎有所感应,往前迈了两步,把自己肥嘟嘟的身体拱进李静水怀里,李静水抱得很紧也不挣扎,安安静静地去舔李静水的手腕。 李静水就这样睡一阵醒一阵地躺了一整天,连下午的课都没去上。 眼看快到晚饭时间,他打起精神爬起来做饭,胃空了一天明明应该很饿,可偏偏没有胃口,晚上只胡乱喝下了半碗粥。 袁淮问起来,李静水还努力撑起笑脸,说是昨晚喝了酒的缘故。 袁淮默默收拾了碗筷,下楼买了盒胃药丢给李静水,一言不发地翻开书做作业。 昨天李静水去了哪儿见了谁,他原本想问,但错过了时机就怎么都没法开口……李静水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再内向也会有自己的社交圈子,他有什么立场去一一过问呢? 袁淮笔下的力道突然变大,把纸都刮破了。 李静水吃了药,打开电脑慢慢画图,好像是那颗药真的起了作用,让他没再那么难受了。 两个人忙到深夜,袁淮先去洗漱,李静水收拾脏衣服的时候摸到衣兜,顺手就把东西掏出来,他手里握着集训介绍册,眼睛却死死盯着掉在地上的信纸。 信纸折成了爱心形状,上面写着:袁淮亲启。 字很可爱,一看就是女孩子的手笔。 李静水咽了口唾沫,偷偷看了眼门口,才把那封信捡起来,他本来想重新塞回去,但信就跟黏在手上似的,捏来弄去就是没办法视而不见。 袁淮受欢迎他是知道的,篮球比赛那会儿,女孩子的尖叫声就能掀翻大半个操场,这一年不止高了壮了,人也跟着成熟稳重不少,收到情书并不奇怪。 袁淮对同性恋深恶痛绝,直得不能再直的一个人,以后恋爱结婚都是必然的,可实实在在看到了,李静水一时间竟然难以接受。 他心里堵堵的,甚至很烦躁。 李静水皱着鼻子还没想明白,袁淮就进屋了,几乎是一下子跨到了李静水面前,扯过那封信撕成碎片,狠狠甩进了垃圾筐。 那气势汹汹的样子,把李静水吓了一跳,原本手里抱着的脏衣服都掉在了地上,他想后退,却被袁淮抓住肩膀,一动也不敢动了。 袁淮刚洗过头,水滴沿着硬朗的眉骨滑到鼻尖,狭长的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 李静水不敢跟他对视,紧张地捏弄手指,“我、我不是故……” 袁淮喉结滚动,看李静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表情忽然就软下来,“我没看过。”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跟李静水解释。 李静水诧异地抬头,眼里充满困惑,袁淮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当时没办法扔,我放在兜里忘掉了。” 李静水哪顾得上琢磨,看袁淮没有生气,赶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表示深信不疑。 袁淮看他这样就没好气,把身上的t恤脱了往桌上一丢,“刚才忘拿毛巾,领口都弄湿了。” 李静水立刻给他找擦头的毛巾,又用卫生纸仔细地捏着衣服领口吸水,对着电风扇兜来兜去地吹,忙得不可开交。 袁淮赤膊靠坐在床头,觉得李静水这样有点傻,他又不是只有这一件衣服。 可李静水愿意折腾,他就愿意等着,刚才那点儿尴尬早就抛到脑后,就剩下嘴角有点得意洋洋的笑。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集训时一定要带上手机,免得李静水这个傻子有事找不到人。 第60章 课程设计 周三上午正在上课,李静水的手机忽然震起来,他看到来电一阵激动,蹑手蹑脚地从教室里溜出去,“喂?吴宇?” 吴宇声音不大,嗓子哑着,“静水啊……不好意思,我弟那天和我吵架,把很多微信联系人都给删了,我今天才发现的。” 李静水恍然大悟,一下子就高兴起来,拉着楼梯扶手晃了几下身体,阴沉了好几天的心情终于晴朗了。 “没事、没事,”他听着吴宇状态不好,关心道,“你生病了吗?” “嗯,不要紧,差不多好了。”吴宇沉默了几秒,犹豫着问,“静水,我弟删你的时候,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吗?” “没有啊,”李静水摸不着头脑,拿指甲抠着油漆斑驳的地方,有些赧于开口,“那个,你弟弟是不是讨厌我?要是这样的话,以后我尽量去公司找你,我不和他碰面,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李静水说的时候还有些紧张,他毕竟是个外人,吴宇弟弟要真不待见他,吴宇很可能就不理他了吧? “别管他,他就是这样,喜欢发神经。”吴宇说着还咳嗽了几声,他捂着嘴也没按住声音,那头哐啷一声门响,李静水的耳朵都被震了一下。 “你醒了?”惊喜的声音刚落,又换成了恼怒,“你他妈和谁打电话?是那个娘炮吗?!” 吴宇脾气那么好的一个人,都跟着发火了,“吴斐你是不是有毛病?谁让你——” 又是一声响,李静水的心还悬在空里,电话就挂断了,等他再打过去已经无法接通。 李静水看看微信,吴宇已经把他加回来了,他赶紧发了几条信息过去,可惜一直到下课铃响,吴宇也没有回复。 李静水心神不宁,拜托经理帮忙查到了吴宇家的地址,趁着午休时间跑了一趟。 吴宇家住在三环外的老旧小区里,灰灰的筒子楼排得密密匝匝,因为楼层不高,长了几十年的茂盛大树在盛夏中午也能把阳光给挡严实,走在底下有一种阴森森的错觉。 李静水背后的汗被风一吹,冷得直打哆嗦。 他给吴宇买了一箱牛奶,拎着在小区转来转去,手臂都酸了,好不容易对上楼号和单元,但吴宇地址写得不详细,没具体到哪一户,李静水上来下去把六层楼都跑遍了,做贼一样屏气凝神地贴着门板听声音,但家家户户都很安静,他实在猜不出吴宇住在哪一间。 这会儿冷静下来,他又有点埋怨自己冲动,万一正面碰到吴宇那个黑面神弟弟,会不会反而给吴宇添乱啊? 第62章 李静水沮丧地坐在楼梯上,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抿着嘴唇,还有些介意吴宇弟弟说的那句“娘炮”。 他爸以前打他的时候,总说他性子软腾腾不像个男孩子,袁淮一开始也骂过他类似的话。 李静水看看自己白白细细的手臂,青色的血管清晰得凸显在皮肤下面,他复课之后好不容易长出来的肌肉又掉没了,胳膊软绵绵的,和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相比,确实是娘。 但李静水就是对打球跑步这样的事热爱不起来,袁伟在的时候,有时还会硬拉着他去篮球场,兄弟俩打对家,他就在旁边看衣服、抱水杯,偶尔硬被袁淮轰上场,跑几步就要气喘吁吁,投球更是一个不中,袁淮还故意笑得特别夸张,让他在袁伟面前下不来台…… 袁淮现在也喜欢运动,可他从没喊过李静水,李静水知情识趣,也乐得清闲。 李静水打开手机,吴宇还是没有回复,袁伟的信息高高挂在置顶,上次联系还是十天前。 最近发生的事不少,但他却没有那么强烈的倾诉欲了。 李静水打开对话框,只简单地说了两句,袁淮要参加数学集训,袁淮收到了情书。 至于自己的事,李静水纠结着,到底没有提。 眼看再拖就赶不上下午的课了,李静水只好又拎起那箱沉甸甸的牛奶,抓紧时间往学校赶。 李静水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十分钟,他推开后门进去的时候,门扇嘎吱一声响,大半个教室的人都回头看他。 李静水垂头抱着那箱牛奶,一如既往缩到了后排角落。 他平时独来独往,插班一年了,连同学的名字都叫不出,班里同学也当他是个隐形人,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频频有人回头看他,看了还不算完,还要和周围的人窃窃私语。 李静水不习惯别人这么盯着他,头低得更厉害了,不自在地偷偷抹把脸,又拨弄一下头发,等下课铃一响,胡乱收拾了东西就跑,听到后面似乎有人叫他,愈发跑得快了。 李静水就像只受惊的兔子,足足被人追到校门口才停下。 追他的男生有点胖,比李静水喘得还厉害,手里拎着李静水忘在桌子底下的那箱奶,“你、你跑什么呀……” 李静水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把牛奶接了过来。 “学长,我叫陆景,那个,”他挠挠头,努力组织着语言,“课前你没来,教授说要做期末课程设计,四人一组,我们宿舍全是学渣……想着你要是没组队的话,能不能带带我们?” 李静水虽然低调,但当年是拿着奖学金进学校的,现在也红榜有名,是个货真价实的学霸。 李静水想破头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看陆景期待地看着自己,就点了点头。 “谢谢学长,那我们微信联系!”陆景笑嘻嘻地跟他挥手,一溜烟儿地跑了。 李静水回家的路上,微信就嘀嘀嘀的一阵响,全是好友申请,他不是个擅长跟人打交道的性子,想了想只通过了陆景的申请,其他就一个一个回复说已经组队了,没过十分钟,手机就安静下来。 有人在群里抱怨陆景不仗义。 陆景回复说:先下手为强,学渣要有抱大腿的高度自觉性。 李静水忍不住笑出来,他放下手机叹口气,还在想着吴宇的事,但联系不上人,也只能先这么着了。 课程设计教授只给了十天时间,李静水他们组抽到了交通枢纽优化设计,准备攻克离学校最近的地铁站,地铁站一共四个地面出口,要优化设计,就得把这些通道的日人流量都过一遍。 麻烦的是校门早七点开、晚十点关,地铁的运行时间却是早六点到晚十一点半,四个人里只有李静水一个走读。 李静水好说话,独自负责了早晚三个小时的数据,比别人时间长不说,早晚班车也赶不上。 他第一天早上四点半就爬起来,轻手轻脚地收拾东西走了。 到晚上又给袁淮发消息,说要晚点回来,让袁淮先睡。 李静水以前也这么发过,说是晚,回来也就顶多十点多,这回眼瞅着过了十二点还没到家,袁淮心里就有点急了,脑子里都是前几天李静水喝得五迷三道回不了家的样子。 他躺在那儿烙饼似的左右翻腾,苹果都被折腾地放弃了电风扇,从床上直接蹦回窝里。 袁淮又看了一趟时间,穿着大短裤拎了把手电下楼了,家里好歹还有电扇,外头闷热无风,蚊子几乎是一窝蜂地往人身上扑,袁淮两条长腿被蚊子来回攻击,不停地弯腰抓一把。 本来是在楼下等的,等着等着就不自觉地走到了路边巷子口。 快十二点半,李静水才慢悠悠地出现在了袁淮视线里。 李静水数了一晚上的人,这会儿头昏脑胀,步子拖在地上走,看着特别没精神。 袁淮一蹙眉,脑子还来不及思考,人已经不自觉地走过去,把李静水的包接了过来。 “你不舒服吗?” “没有,”李静水看到袁淮有点惊讶,整个人一下子就精神了,“你怎么还不睡啊,期末那么累,小心明天犯困。” “没事,”袁淮走了几步,又问他,“吃饭没?” 李静水本来想说吃了,但肚子咕噜噜一阵叫,只能腼腆地笑笑。 袁淮想,行吧,这回黄瓜没有白拍。 第61章 包接包送 袁淮今晚又做了拍黄瓜,他人聪明学什么都快,刀工和调味都比上次要强。 李静水很给面子地把一盘子菜都吃完了,他想夸袁淮,又嘴巴笨,翻来覆去就是好吃两个字。 好吃能有多好吃?顶多也就是能下嘴而已,所以他越夸袁淮脸越黑,面上端着架子,手底下都快把拳头给握成硬沙包了。 李静水还当他是嫌自己回家晚,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草草洗漱一下就哄着袁淮休息,熄了灯还在小心地解释,“我这几天在做课程设计。” “毕业设计?麻烦吗?”袁淮记得他哥大四那年也忙了一段时间。 李静水陡然一惊,这一阵子日子过得太舒服,他都忘记了袁淮不知道他休学的事,按照正常时间来算,这会儿的确是该准备毕设答辩的,成绩差不多的可能都找到工作了。 好在房间里黑漆漆的,袁淮看不见李静水紧张的样子,“嗯……要忙几天的,早晚都得数地铁口的人流量,你不要等我了,自己在家安心复习。” 袁淮应了一声,翻身睡了。 这张床老了,又跟着他们搬家折腾,最近在床上稍微动弹,就会发出小小的嘎吱声,李静水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纠结往后一年怎么过,是继续瞒着袁淮偷偷上学?还是直接承认自己休学了?……可一想到桌子底下那个记账本,李静水就觉得必须瞒着才行。 他不想让袁淮有更多的心理负担。 去年一年都熬过来了,只要注意点别露馅儿,这回一定也可以的。大四课程少,没准他还能再做一份兼职,把袁淮上大学的钱给凑出来。 李静水很久没想过这么远的事情了,日子一天天重复过,他好像也跟着麻木了……李静水一直觉得,早在袁伟去世那一刻,自己的生命也就跟着戛然而止了,他没有办法再去幻想未来,因为那里面没有袁伟,他所精心构筑的一切都跟着土崩瓦解了。 但那时候他答应了袁伟照顾袁淮,想着要把袁淮拉扯大,送进大学,就靠着这一个念头,让他撑过了那些曾经最痛苦、最煎熬的日子。 后来他没那么难受了,想着也许可以在墓园附近找一份不需要和人打交道的工作,周内上班下班,周末去看看袁伟,等哪天实在活够了,就无牵无挂地去找最爱的人,不然袁伟总是一个人在天上,该有多孤单呐。 可到了现在,他认识了吴宇,想起来他妈流产的事,也慢慢和袁淮亲近了一些,多了很多牵挂的人,想到要抛下这一切,李静水忽然就有点儿舍不得了。 他感到很愧疚,又觉得茫然,伸手捂住戴在胸口的那枚戒指,戒指因为每天都戴在身上变得温温热热的,而他悄悄放在袁伟的骨灰盒里的那枚,一定很冷……他害死了袁伟,却还敢有这么多不该有的念头,简直可耻到了极致。 李静水怕吵醒袁淮,只好用力捂住嘴压抑哽咽,用牙齿死死咬着手上的肉,似乎身上越疼,他心里就能越舒服一些,一直哭了很久才迷糊过去。 第二天闹钟响,他眼睛肿得睁不开,摸了半天才关掉。 李静水蹑手蹑脚出门,一整天情绪都不高,上过课之后游魂一样在食堂随便对付了晚饭,就又去地铁站数人头。 他站在出口外侧,来回机械地数着记录着,忙忙碌碌,脑子里反而可以什么都不去想。 到了十点左右,袁淮竟然给他打电话了,“你在哪个地铁站?吃饭了吗?” “吃了吃了,昨天是有事才没吃。”李静水知道袁淮是个劝不住的性子,乖乖说了地方,没一会儿就看到袁淮骑着辆自行车过来。 第63章 袁淮宽肩长腿,带着一顶鸭舌帽,白t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路边有好几个人回头看他,帅得连李静水都感到与有荣焉。 昨天那个爱搞恶作剧的豆芽菜,怎么一眨眼功夫就有了大人样。 李静水刚才还空洞洞的心忽然就充斥着一种满足感,用力挥着本子朝袁淮招手,“我在这边!” 袁淮游移的眼神捕捉到目标,脚底下又有了劲儿,朝着李静水的方向一阵加速。 李静水今天数的出口紧挨商场,到处都是禁停标识,袁淮找停车子的地方找了半天,怕李静水等得着急就小跑了几步,跑着跑着却又停下来,拽拽地慢慢挪过去。 结果这会儿商场刚结束营业,人一波一波往地铁站涌,李静水忙得不可开交,压根顾不上看他。 袁淮也不打扰他,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等着李静水忙完这一茬儿。 李静水每数一个人就点一下头,数到十就往本子上画一笔,认认真真的样子有点傻气,他的背包和水杯都放在旁边的石台上,水几乎剩了一大半,想也知道是怕喝多了要上厕所,数据会不准确。 其实在袁淮看来,少数三五分钟也没什么,根本不必抠得这么仔细,可李静水就是这样较真的性子,指尖大的虾也要花一早上剃干净虾线,摆书一定要平行于桌边,小的在上大的在下,绝对不能乱……袁淮记得他初中闹腾李静水那会儿,没少在家里搞破坏,可无论他弄得多乱,李静水都能耐心地默默收拾整齐。 到后来,凳子用完了要塞回桌子下面,冲湿的拖把头要靠在墙上沥干,等等等等,就成了家里所有人默守的规则。 袁淮思绪飘得有些远,李静水连喊了两声,他才回过神。 “你哪儿来的车子啊?” “借同学的。”袁淮为了借车子,被宰了一顿肯德基不说,他同学家不在这个方向,骑过来几乎横跨半个城,饶是他身体素质好,这会儿都觉得大腿发酸。 他索性往石台上一靠,看李静水又想唠叨,掏出耳机晃了晃,表示自己在练英语听力。 李静水立刻就不吭声了,两个人虽然各干各的事,但有人陪着,时间就过得很快,袁淮手机快没电的时候,地铁也拉上了闸门,李静水合上本子长长舒了一口气,“走吧。” 袁淮借的那辆车子有些旧,李静水人不重,压在后座上他也总感觉把不稳车头,比来得时候要费劲多了,袁淮忍不住就咬牙切齿,这么个破车子还吃了他一百多,真他妈亏大发了。 但李静水不用走那一个小时,就能晚点起床、早点回家……省得每天吵醒他。 李静水背后左右挎着两个人的书包,被重量拽得直想往后仰,他又不敢去抓袁淮,只伸手死死抠着鞍座。 夏天的晚上总是很热闹,快十二点了路上依旧不少人,夜市摊子亮堂堂闹哄哄的,烧烤的香味传遍了半条街。 这样的味道,就像是普通人烟熏火燎又有滋有味的生活。 李静水看着路灯和树影在袁淮身上投下的斑驳闪烁的光,忽然感觉这一刻特别美好,他鼓起勇气探头问,“袁淮,要不要吃点儿烧烤?” 袁淮真就嘎吱一声刹了车,李静水因为惯性在他身上撞了一下,下意识就死死抱住了袁淮的腰。 袁淮心里怪怪的,好像自从几天之前打了第一通电话之后,他对李静水的忍耐力就突破到了新的境界,包括现在李静水不小心搂住他,他也没觉得烦人。 倒是李静水触电一样松了手跳下车,忙不迭地跟袁淮道歉。 第62章 “毕业”了 袁淮跟李静水选在角落的位置,这边人少灯暗,避开了那帮喝酒划拳大笑的人,显得安静不少。 烧烤摊上客快,桌子收拾得不太干净,李静水仔细拿纸巾擦好了才让袁淮坐下,又殷勤地把菜单递过去,“你看看想吃什么。” 他们俩这两年日子艰苦,向来都是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难得这样在外面奢侈一次,袁淮看到价目表都忍不住咋舌,物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了? 等老板第二趟过来,袁淮才把东西点上了,腰筋肉肚各十串儿,连他一个人的肚子都填不饱,纯粹就是解个馋,他还记着李静水爱吃素,加了土豆茄子面筋之类的东西。 李静水问他,“够不够啊?不然再点一些?” “够了,都吃过晚饭的。” 等串儿的间隙,李静水就捧着自己的水杯子,一口接一口喝水,他性子慢,连喝水的样子都乖得像只捧着松子的松鼠,秀气的喉结一动一动,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最喧闹的地方,他注意到袁淮的目光,以为袁淮也渴了,“要不给你叫个汽水吧?” 袁淮点点头,等冰凉的汽水划过喉咙,才觉得噎在嗓子里的那团无名火散了。 烤串儿没放辣椒,孜然味儿很香,李静水大部分都捡着素菜吃,袁淮催了才拿一两串儿肉。 袁淮最后还故意剩了几串儿,说自己吃不动了,猛吸几口喝完了汽水,靠着椅背等李静水收尾。 “你怎么没学骑自行车?” 李静水腼腆笑笑,“我比较笨。” 其实是压根没学过,李静水初中就住校,县城交通不便利,有的线路半个小时才一趟车,每次路上倒腾几趟,别人都觉得烦,邻近的小孩儿陆陆续续都买了自行车,只有李静水不开口要。他怕他爸的暴脾气,又伤心他妈冷淡,恨不得一年只回家一次,可钱总有用完的时候,日用品也得从家里带,等到他不得不回去的日子,就希望时间能慢一点,路能远一点,好让他能多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再回到那个死气沉沉的家里。 这种心情,袁淮从小被宠着长大,肯定是不会懂的。 等吃过烧烤回到家,几乎也到了十二点半,虽然和昨晚时间一样,但李静水今天完全不觉得累,本来还要开电脑画一会儿图,袁淮嫌光照着睡不着,这才可惜地熄灯睡觉了。 结果人一躺在床上,呼吸声就缓了,比袁淮睡得还快。 到后面两天,都是袁淮接送他。 期间超市经理还给李静水打了一次电话,说吴宇忽然辞职了,更衣室的东西没收拾,离职工资也没领,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李静水一直没联系上吴宇,心里跟着惴惴不安,想着得再去找吴宇一次才行。 就在这档口,吴宇终于回了信息,话很短,说他要跟着他弟去外地,已经把猫粮拜托给了别的同事,等有机会了再回来看李静水。 李静水打电话过去,虽然打得通,但吴宇一直没有接。 李静水怅然若失,从没想过自己会这样忽然和吴宇分别,他经历过大起大落,明白吴宇一定是遇到了事,但吴宇不想说,他就选择尊重吴宇的意思不去追问,只是有点后悔当时没有鼓起勇气挨家挨户地找找人,也许找到了吴宇,或多或少就可以帮上一点儿忙。 他们做朋友这么久,几乎一直是吴宇在关照他。 下次再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李静水删删改改了半天,才郑重地给吴宇回复:祝你一切顺利,友谊长存。 这次依旧石沉大海,可李静水相信,吴宇一定收到了。 课程设计的时间过去一半,小组开始汇总数据,临近期末各个教室都挤满了复习的人,稍微出点声音就能收到一堆的眼刀子,陆景他们对李静水是同性恋的事心存芥蒂,也不敢把人往男生宿舍领,思来想去,提议去校外的咖啡店坐坐,先把方案给确定下来。 李静水补课的时候,看经理儿子喝过几次咖啡,小小一杯就要三四十,他舍不得,再加上这几个学弟的基础差,基本帮不上什么忙,干脆提议自己一个人做方案就行。 几个学渣如蒙大赦,对着李静水千恩万谢,别的小组全都一筹莫展的时候,就他们仨抱着足球满操场撒欢,有人问起来就把李静水好一顿夸,说这人挺好的,不高冷也不怪异,纯粹是内向话少。 有了这个开头,别人也试着接触李静水,课间请教几句,课后让帮忙审审图,一来二去的,见了面也会跟李静水主动打个招呼,甚至那两个说过袁伟闲话的女生,还私下跟李静水道了歉。 但李静水有自知之明,回答了问题就算完,不跟他们多说多讲,如今相比学年初的境遇,他已经知足了。 课程设计那天的汇报演讲是陆景做的,教授问了几个问题,都在李静水的预料之内,陆景背得滚瓜烂熟、自信满满,当场就拿下小组a+,李静水在底下跟着大家用力鼓掌,发现别人看自己,又赶紧低下头。 他带了大半年家教,口齿要比以前伶俐,但还是改不掉腼腆的性格,很容易害羞。 接着就是期末周,李静水上一年休了学,这一年对学习的热情厚积薄发、无比高涨,考试一结束,就知道自己的一等奖学金十拿九稳,心里松快了一大截。 接下来,该想着怎么假装就业了。 第64章 谎言就是这样套娃似的,从小变大、一嘟噜连串儿,李静水不由自主被推着往前走。 学校里大四的学生来去匆匆,不少都穿着正装,李静水就也去买了一身。他在批发市场买的西装质量一般,剪裁也不贴身,袖子长,裤腿宽,但李静水还是挺满意的,觉得一下子有了毕业的氛围感。 袁淮看他那副美滋滋的样儿直皱眉毛,忍了又忍,才没有开口打击他的积极性。 李静水头发有些遮挡脸,再配上那身显不出体型的劣质西装,看着一点儿都不精神、不聪明,都不知道当时怎么通过的面试,穿成这样去上班,难免要被人当成小跑腿到处使唤了。 袁淮想到李静水在办公室像只陀螺一样忙来忙去的可怜样子就觉得不爽,可这人性子温吞,估计哪怕一身奢侈的去公司,最后也会落个同样的下场。 大四拍毕业照的日子是个周末,毕业生的家人都会去学校,送上花,拍拍照,留下美好的回忆。 李静水没有提,袁淮就当不知道,两个人守在家里,一个画图一个复习,忙得甚至顾不上说话。 等李静水出去做午饭,袁淮拿起他和他哥的那张合照看着,上面没有灰,他却一丝不苟地擦了好几遍。 要不是那场车祸,他哥毕业那天,肯定会带着他把学校美美地逛上一遍吧,那会儿一直说要让他见识见识拿过鲁班奖的图书馆来着……李静水如今经历的这一切,原本他哥也会经历。 如果他哥还活着,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第63章 剪头发 李静水在家歇了一个周末,又去了北郊的超市上班,顶上了吴宇库管的位置。 这回跟他搭班的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每天除了接货盘库,其他时候都找地方猫着,专心摆弄自己的收音机,李静水不用跟陌生人寒暄,反倒松了一口气,闲暇时间就安静地看会儿书。 等袁淮期末考试结束,他特意轮休了一天,在家帮袁淮整理集训带的东西。 这回虽然没有军训离家远,但时间久,还得带枕头铺盖,不知不觉就收拾了满满两大兜,袁淮拎了一把,沉得他头皮发麻,可听着李静水絮絮叨叨地说这个有用、那个也有用,就没开口拒绝。 袁淮午睡的时候,李静水出去跑了一趟,买了一床单人凉席,外头太阳正烈,李静水一张脸晒得通红,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回来了他也没顾上歇,拿湿抹布把新凉席用力擦了好几遍,又拿手仔仔细细摸了没有倒刺,才重新卷好了放在一边。 袁淮手底下的竞赛题就写了个“解”字,笔尖停在纸上洇开了一小团墨。 李静水忙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还趁着李静水不注意,悄悄把风扇头固定住了好对着人吹。 李静水卷凉席的时候身子往下伏,短袖就让风给撩起来,露出细瘦的腰,脊柱弓出弧度好看的小凹槽,皮肤白得惊人,袁淮忍不住看了几眼,又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 包里除了刚需,李静水还塞了几袋零食,袁淮高一军训那会儿,家里有些紧张,李静水只能蒸了几个包子给他带着,内心一直对这事耿耿于怀。 昨天上班间隙,他特意跑到了零食区,那些进口货他分不出好坏,就盯着和袁淮年纪相仿的几个学生,看别人买了什么,给袁淮照着买一样的。 袁淮其实对那些威化、饼干之类的没多大兴趣,但他喜欢李静水认真讨好他的这股劲儿,让他跟大夏天喝了一口冰水似的,浑身舒坦。 李静水出了不少汗,头发乱七八糟地贴在脸颊上,他拿手拨了两下,还是不太舒服,又胡乱拿胳膊抹了一把,露出白白净净的额头,坐在那儿长长出了一口气。 苹果要往李静水身上跳,被袁淮中途截胡,拎着肥嘟嘟的后脖子扔到了窝里,“咱们出去转转。” 李静水立刻站起来,“漏了东西吗?你说,外面热,我去买。” 袁淮自顾自地换好鞋,拎上帽子在门口催他,“快点儿。” “哦,好。”李静水有点迷糊,也不知道袁淮要干什么,就打开抽屉多拿了点钱,锁好噔噔噔地追上去。 外面蝉鸣不断,马路起了一层扭曲的蒸汽,太阳烫得人皮肤生疼,只有树荫底下勉强能走。 李静水亦步亦趋地跟着袁淮走过两条街,热得有些难受,刚想问问到底要去哪儿,袁淮已经停了下来。 是家理发店。 李静水捂住留了疤痕的半边脸,支支吾吾地往后退了一步,“我、我头发不长。” “过来。”袁淮瞪他一眼,看他还想跑,干脆伸手把人抓住,直接拉进了理发店里。 理发店的人原本四散坐着,一看大中午还有客人上门,立刻热情地围过来,大声喊着欢迎光临。 “袁淮,”李静水窘得直往后躲,大眼睛恳求地望着他,“袁淮,我不剪……走吧,咱们走吧。” 袁淮不看他可怜兮兮的表情,免得自己又心软,他一把把人给店员推过去,“给他理个发。” 上班形象姑且不提,头发弄得这么长,夏天得多热。 李静水被店员按到水池边上,就不敢再挣扎了,僵硬地躺在那儿乖乖洗头,腿并得紧紧的,手也老老实实揣在肚皮上,店员问他水的冷热,就讷讷说一句挺好的。 李静水平时都在家门口那家夫妻店剪头发,一次只要十块钱,这家店要大得多,墙上是花花绿绿的涂鸦,柜子里整整齐齐摆着护理用品,空气里还弥漫着洗发香波好闻的味道。 一看就很贵。 店员给李静水打上护发素按摩头皮,按出了他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斜着眼睛往袁淮的方向看,袁淮正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儿翻杂志,一点儿都不拘束。 李静水不由庆幸刚才多带了钱。 等洗好了头发,店员引导着李静水落座,他还是有些紧张,鹌鹑似得缩着脖子,看袁淮似乎没注意自己,跟店员打商量说:“能不能别太短……” 袁淮啪一声合上杂志,“剪短点儿,听我的。” 李静水马上就不吭声了,等店员给他围上了美发围布,他知道大势已去,听天由命地闭上眼睛。 袁淮看得好笑,又感到心酸,李静水脸上那片疤其实已经很淡了,不凑近了根本看不出来,可疤痕却像长在了李静水的心里,他始终遮遮挡挡地不愿意面对。 那时候的李静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敢自己跑回家出柜,被他爸打得半死都不松口,义无反顾地留下来照顾自己。 袁淮专注地看着李静水,店员一下一下动作着,镜子里那张脸也渐渐清晰起来——眉毛不浓,鼻梁也不算高,配上一双有些大的眼睛,整个人都很秀气,偶尔看起来还有点呆呆的,和一般男孩子的气质迥异。 袁淮第一次见到李静水只感觉别扭,看久了又似乎有些顺眼,到现在,他觉得班里的女生都不比李静水好看。 店员麻利地剪完,又吹掉碎发,哗啦一抖围布,“先生,剪好啦,您看看满意吗?” 李静水眼皮子颤了颤,慢慢撑开了一条缝,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袁淮凑得那么近,几乎和他脸贴着脸,灼热的呼吸都叠在了一起。 李静水下意识想躲开,被袁淮按住脑袋左右转着看了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行,不错。” 店员摸着李静水发质软,就没上推子,头发都是细细碎碎剪出来的,看着特别乖。 就像他一开始踏进老袁家的模样。 李静水盯着镜子里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在理发店耀目的灯光下忽然生出一种时光倒置的眩晕感,仿佛这两年都是一场梦,没有伤心,没有离家,没有休学,也没有夜以继日地为了生计打工。 他眼眶泛红,压抑了整整两年的委屈没来由地爆发出来,推开袁淮就跑了。 袁淮怔了怔,怎么也没想到李静水会是这个反应,急忙付过钱追出去。 第64章 集训(上) 李静水没跑多远,哪怕这会儿正伤心着,也老老实实地站在路口等红灯。 袁淮提起的一颗心落下去,没忍住笑了一声,撵上去悄悄打量李静水的表情。 李静水觉得丢人,扭头不让袁淮看自己,肩膀抽动,努力平复着哽咽。 他刚才忽然就克制不住翻涌的情绪,但哭过之后,心里已经舒服多了。 明明只是剪了剪头发,人却轻松了一截子,连视野都变得宽阔亮堂。 袁淮左右追着他要看的样子,像回到了周小天第一次在家里吃饭的时候,袁淮折腾他炒辣椒过敏了,也是这样大狗似的往他跟前凑,心虚得不得了,偏偏还要嘴硬。 “别看了。”李静水抿着嘴,拿胳膊横着脸躲袁淮,他一哭眼睛就肿,特别难看。 “真生气啊?”袁淮挠挠头,后悔了刚才硬拉着李静水理发,但看着李静水露出来的一截清瘦的侧脸和红彤彤的耳朵,又觉得这个决定非常正确,反正他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 第65章 交通灯红红绿绿变了好几次,两个人冒着暑热耗在街上,谁都不着急回家。 袁淮逗够了人,硬是把李静水的胳膊按下去,再把他无意识缩起来的肩膀给掰正了,“你别老想着那片疤,我离这么近都看不清楚。” 他低头把左边眼睛指给李静水看,“这儿,小时候和我……从桌子上栽下来,到现在眼皮都留了一道疤,我不说谁会专门注意。” 李静水仔细看了看,还真有一道细细的凹痕,从眉毛底部一直到眼皮子中央,估计当时没少流血,要是再往下一点儿,伤得可就是眼珠子。 他秉着呼吸,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袁淮一下子就站直了身子,还清清嗓子,“热死了,回去吧。” “嗯。”李静水点点头,也说不清那一瞬间酸酸软软的感觉是什么,有点儿迷茫地看着袁淮走在前面的背影。 少年双手插兜,大长腿踩着斑马线,一不小心就把他甩开几米,看看绿灯还有十几秒,就耐心地转身站在马路中心等他。 李静水如雷击顶,醉酒那天的记忆一下子苏醒了——那天是袁淮背着他,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而他嘴里口口声声叫的,都是袁伟。 袁淮肯定听见了。 李静水都不敢去揣测袁淮当时的心情,那一声声,简直是生生在往袁淮心里捅刀子,在提醒他袁伟不在了的事实。 可除了惶惶不安之外,李静水还蓦然生出一种隐秘的羞愧,羞愧不该把袁淮错认成袁伟,但这份羞愧,到底是对着袁伟,还是对着袁淮,李静水并没有细想。 袁淮看李静水半天不动,无奈地大步迈过来,抓着人跑过了最后几秒绿灯,“要变灯了你看不见吗?” 李静水没有挣扎,一双眼睛却不敢去看袁淮,长睫毛扑闪扑闪的。 袁淮也似乎忘了他俩已经过完了马路,又把人往前牵了半条街,看到不远处的转角拐出一个人,才猛然松开了手。 第二天李静水特意倒了晚班,好送袁淮去集训。 他们俩从公交转了地铁,又换专线巴士,一路辗转两个多小时,才到了那所国际中学。 学校光一个门楼就横跨一百多米,盖得恢弘阔气,里头是层层叠叠的玫瑰色教学大楼,还能望见一角铺着真正草坪的操场,环境真是没得说。 李静水兴奋地指给袁淮,“你看,到处安着空调,不用怕热了。” 袁淮敷衍地点点头,把李静水手里的包接过来,人却还磨叽着不进去。 期间又有好几个家长开车来送孩子,都是千叮咛万嘱咐的舍不得,只有李静水在那儿兴致勃勃地看学校、看空调。 袁淮想生气,又觉得自己幼稚,愤愤提着包转身,“我进去了。” “袁淮,”李静水叫住他,认认真真地说,“既然来了就安心学习,其他什么都别想,到时候我再来接你。” 袁淮脸上就有了浅浅的笑意,“好。” 李静水一直看着袁淮让老师检查身份卡,走过照壁前的喷水池,身影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树荫里。 十五天,每天上上班,画画图,再加上要给经理的孩子隔天补课,应该很快就忙过去了……也不知道袁淮在这儿吃住习不习惯? 接下来几天,李静水都在没日没夜地忙,晚上一熬就到两三点,累得沾着枕头就睡。 他想趁着袁淮不在家多赶工交图,争取后面空出时间,可以换着花样儿给袁淮做好吃的。 袁淮从这个暑假开始赶课程,一整个八月都要在学校上课,肯定会很辛苦。 这么忙起来,李静水倒是顾不上惦记太多,他知道集训营不让对外通信,连信息都没有给袁淮发过一条,但袁淮的凳子和水杯,还是每天都要擦要洗,从不落下。 袁淮不在家,没人欺负苹果,这只小胖猫在家里称王称霸,迈步时小爪子都抬得比平时高,有时候李静水醒来,就看见它得意洋洋地卧在袁淮的凉枕上,李静水迷信,老觉得东西压着枕头,主人要做噩梦,就嘘嘘嘘地把苹果赶走。 连着赶了几次,苹果就不高兴了,李静水在画图,它故意从键盘上踩过去,李静水哎呀一声,捉住苹果点它脑袋,“你再这么皮,小心哥哥回来揍你。” 苹果立刻条件反射,怂怂地夹着尾巴喵了一声。 李静水捧着苹果,夜色长长,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屋里还是紧紧促促的大小,却显得很寂寥。 李静水忽然没了画图的劲头,关了电脑抱着猫躺在床上,他闭了会儿眼睛还是睡不着,就把苹果放在袁淮的位置上,“苹果,不可以上枕头,知道吗?” 苹果似乎听懂了,一动不动地乖乖趴在那里。 李静水恍惚刚有点儿睡意,手机忽然滴地响了,他一下子坐起来,心里带着种莫名的期待,按了好几下,才把碎了屏的手机解开锁。 “干嘛呢” 白色聊天框的上面,是两年多以来,几乎望不到头的绿色聊天框。 居然真的是袁淮发来的。 李静水手指颤抖,呼吸急促,忍了好几回,到底还是没忍住,呜呜呜地哭出了声。 第65章 集训(下) 袁淮把信息发出去之后,持续焦躁的情绪迅速平和下来。 以前都是李静水一个劲儿发,他不搭理,这回轮到人家晾着自己了,第一天第二天,他还能不在意,再往后,就老是想摸手机,看看李静水有没有联系他。 集训营头一天开动员大会后,要求全员交手机,袁淮提前把手机裹了袋子藏在一个花坛后面,老师简单翻过行李,就放他回宿舍了。 袁淮把手机调到静音随身携带,每天晚上要等舍友睡了,才悄悄下床充会儿电,跟做贼似的。 集训时间过半,他连课都有点儿听不进去了,心浮气躁一整天,到底还是主动联系了李静水。 上次打电话还能说是情况所迫,这次发信息,看着他哥的名字明晃晃挂在置顶,袁淮就有一种被拷问一样的窘迫感……他背叛了当时自己许下的诺言。 他对着李静水,已经越来越心软,越来越让步,哪怕潜意识不断提醒自己,也无可避免地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和这个人像两株孤独的植物一样紧密缠绕,亲密无间。 而且这种感觉,越压制,越反弹,直到今晚,他没有忍住。 等着的间隙,一直盯着他哥的名字,让那种难受劲儿去鞭笞自己,仿佛这样才算得到惩罚。 李静水过了两三分钟就回复了,“我刚准备睡。” 紧跟着又是一条,“你们不让用手机的啊?你怎么发的信息?” 袁淮打了“你别管”,又删掉,想了想说:“不想交” 李静水看着那些字,都能想到袁淮臭着脸的样子,他开开灯,拍了一张张牙舞爪的苹果发过去,“你不在家,它每天都好疯,管不住。” 李静水拍的时候靠坐在床头,不小心入镜了一只脚,大概是心情好,脚趾头还微微勾着,指甲修剪得很干净,透出健康的浅粉色。 袁淮看了一秒,又赶紧把视线挪到苹果身上,“等我回去收拾它” 这样撒娇一样的抱怨,李静水原来并不会说,可能就算说了,袁淮也不会接话。 但就从醉酒那天晚上之后,两个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 “集训怎么样?” “无聊,上午听课下午做题,明天开始模考” 尤其老师讲的那些题型分类,和李静水之前给他整理出来的基本差不多。 “那也得好好学,再怎么都比在家自学要强。” “知道了” 李静水松口气,叮嘱说:“挺晚了,你早点休息,晚安。” 袁淮那边就没再回复了。 李静水惴惴不安,想着是不是他又啰嗦得多了,让袁淮不高兴? 但袁淮能给他发信息这件事,还是让他非常开心,没一会儿就放下了担心,他精神头上来也没了睡意,在床上逗了会儿苹果,苹果还挺会看人眼色,咬着他的短裤把人往床下拽,李静水拿它没辙,只好投降,“好了好了,我去弄。” 最近李静水有意给苹果减肥,饭给的没有平时多,苹果有时候饿了就要闹一闹。 他给苹果弄了点儿蛋黄,“行了就吃这个吧,你得减肥。” 苹果才不管,有的吃就行,撇下李静水高高兴兴地开饭了。 李静水拿起手机,抿着嘴想了半天,还是给袁伟发了一条消息: 袁伟,袁淮今天主动联系我了。 再往后,李静水又和以前一样,每天提醒袁淮这个那个,袁淮也不是每条都回,但看着这些信息,心里就很踏实。 他模考的成绩还不错,能排在前10%,但要冲到顶尖,的确还是少了些天赋。 袁淮的心态倒是挺好,这集训营里三分之二都是高二生,本身底子就比他厚,要是这次不行,大不了明年他再冲一次,也欺负欺负高一的。 第66章 这么想着,袁淮的状态反而比那些势在必得的人要好,到最后一次模考,成绩还要更好一些,按老师的话说,要是发挥稳定,冲个省级名次也有希望。 袁淮没在意,天天数着日子盼望集训营结束。 最后一天没课,是结业典礼,他们聚在学校礼堂,一个接一个上台领了结业证书和押题资料,然后是区教育局和学校的领导致辞讲话。 袁淮心不在焉,只觉得这些人怎么那么能说,他个子高站在第一排,想看看手机也不行。 好不容易到了最后一个环节,老师把手机一一归还大家,刚说了句解散,袁淮就旋风一样拎着行李冲出礼堂,把几个想加他好友的人都给看愣了。 赶着干什么呢这是? 袁淮一直冲到照壁后面,才停了下来,他调整一下呼吸,表情淡淡的绕出来。 李静水果然已经在等他了。 外面站了不少家长,李静水避着人群站在角落,可袁淮就是能一眼就看到他。 李静水理发之后,眉目清晰,脸上的喜悦一点儿也藏不住。 袁淮看着那个笑,心脏忍不住就狠狠跳了几下。 李静水也看见了袁淮,他用力挤到出口,第一时间就接过一个行李包,还想接另一个,袁淮躲了一下,“这个我拿。” 李静水点点头,献宝似的把便利店袋子递过去,“饿吗?吃不吃面包?” 这会儿都十一点多了,路上时间长,他怕袁淮饿着,出发之前特意准备周全,吃的喝的都有。 “不吃,回家吃饭吧。” 李静水就笑笑,“好,我都提前弄好了,回去下锅炒了就行。” 袁淮在教室里闷了半个月,皮肤没以前黑了,人看着也没瘦,集训生活应该过得不错。 这会儿到七月中旬,日光灼灼,两个人大中午的赶路,到家都是一身汗,李静水忙着做饭,给袁淮兑好热水就出去阳台炒菜了。 袁淮这才觉得真是到了家,整个人都放松了,他一边擦洗,一边四处打量,家里什么都没变,到处充斥着李静水的影子。 等他收拾完,饭菜也好了,李静水热得满脸通红,短袖湿的几乎贴在身上,他有点儿不好意思,躲着袁淮先换了件干净衣服。 袁淮把风扇朝向他,“你做这么多干什么,外面怪热的。” 李静水做了四菜一汤,荤素冷热都有,比过节都隆重,显然是花了一番心思。 “我怕你在学校吃不好,就多做了点儿。”他腼腆笑笑,一顿饭自己没吃多少,光顾着给袁淮夹菜了。 袁淮也很给面子,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李静水瞧着高兴极了,他也不提集训模考那些事,想着袁淮回来了就好好放松半个月,学习也得张弛有度才行。 吃完了饭,袁淮要收碗筷,李静水赶紧拦住他,“我去、我去,你别又弄得一身汗。” 袁淮看他又出去忙,自己无所事事,就把在猫窝里躲着的苹果给抓了出来。 苹果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讨好地拿尾巴去裹袁淮的手。 袁淮不吃它这套,把苹果按在腿上揍了几下,“听说我不在家你都翻天了。” 苹果委屈地喵喵叫,袁淮就呼噜一把它的脑袋,“不准闹腾李静水,知道了吗?” 苹果歪着头,圆溜溜的眼睛望着袁淮,样子呆呆的。 “傻猫。” 随主人。 袁淮一下子笑了,很痛快地放过了它。 第66章 上门探望(修) 往后半个月,李静水把之前存的假全用上,每个周末都在家里给袁淮做做饭、讲讲题。 现在他们能经常吃肉,换着花样买水果,存折里的数字也在可观地往上涨,李静水觉得日子总算有了奔头。 日子好过,再加上袁淮不再对他忽冷忽热,他脸上的笑也多了。 袁淮看到这样的李静水,原本那些纠结的心思都散了,想着周小天也许说得对,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李静水亏欠的是他哥,并不欠他什么。 但李静水对他这样掏心掏肺地好,就全是因为他哥吗? 袁淮的手指哒哒地敲着桌面,看了一眼手机,李静水比平时晚了十五分钟。 刚想问一问,人就回来了,李静水把刚买的菜放下,耐心地赶着不停往他身上凑的苹果,“好了好了,苹果你乖啊,让我先换换衣服。” 这人就是这样,连对着一只猫都没什么脾气。 李静水额头鼻尖上还带着亮晶晶的汗,脸色有些疲惫,他看到袁淮望着自己,赶紧就撑起精神笑了笑,“今天公司有点儿忙,耽误了一会儿。” “没事,我不饿。”袁淮一把揪住苹果,刚想训几句,又皱着鼻子朝李静水嗅了几下,“怪不得招它,你身上一股子海鲜味儿。” “那、那个是……”李静水惊了一下,今天库房进了一批生鲜,他和同事搬了一下午,这都下班好久了,怎么还能闻出味道? 他支支吾吾,眼神闪烁,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找什么借口搪塞袁淮。 袁淮倒没想那么多,低头揉着苹果,“你买海鲜了?” 李静水无声地舒了口气,背后全是吓出来的汗,“没……看了没买,下午的不太新鲜。” 有惊无险过了关,李静水再往后搬运有味道的东西就注意很多,要在卫生间里洗手洗脸洗头发,弄得没有一点儿异味再回家,他那个搭班看他的眼神就更怪了——这么热的天,每天穿着一套西装上班就算了,下班了也要捯饬,什么怪毛病? 好在那个搭班不是个多话的人,这些疑虑只放在心里,没有跟别人乱说。 等到八月,袁淮的苦日子开始了。 教育局不提倡假期补课,学校为了压缩学生在校时间,硬是把午休改成一个小时,保证大家下午四点就放学,所有老师学生都怨声载道的。 李静水一般七点半到家,袁淮就在教室自己上上自习,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回去。 这天要下雷雨,学校保安挨个教室清人,说要提前断电,催着自习的学生早点回家,免得路上不安全。 袁淮只好收拾书包,慢悠悠地往家晃,天上乌云滚动,浓重得像要随时压下来。 李静水一向心思细腻,早早就看过天气预报,给两个人包里都塞了伞,袁淮看着路上那些急匆匆的人,心里就油然生出一种安心和自在。 等他下了公交,时间还不到五点。 他一路进了巷子,刚走到楼下脸就黑了。 吴宇正坐在楼梯边上,手边还放了不少东西。 “袁……”吴宇看清来人,急忙站起来,他顿了一下才想起来袁淮的名字,“袁淮你好,我给静水送点儿东西。” 吴宇知道袁淮不喜欢自己,特意没上楼,给李静水发了消息就一直等在楼下,没想到还是正面碰上了。 袁淮提防地上下扫视吴宇,再怎么看这小子都憨头巴脑的不聪明,都别说他哥,和他都差了十万八千里了,应该不会是李静水的菜吧? 但吴宇来找李静水,他就是一万个不痛快、不乐意。 吴宇摆在旁边的东西,有特产不说,还有好几样宠物用品,显然是投李静水所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袁淮心里更不爽了,尤其从客观来说,这个吴宇浓眉大眼,长得也不丑。 他没好气地说:“李静水不在。” 吴宇陪着小心,“知道、知道,他跟我说了,所以我就在这儿等等他。” 袁淮梗着脖子,把手一伸,“东西给我就行,你别等了,他还要很久才回家。” 吴宇想说什么,到底没开口,默默把东西递给袁淮,站在那里满脸失落地目送袁淮上楼。 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是见不着李静水吗?吴斐一直在电话、信息地催他,耐心几乎要告罄。 吴宇还是不愿意就这么离开,他索性关掉手机,抹了把汗继续闷头守着,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了见朋友,还是在故意和吴斐对着干。 袁淮拎着那一堆东西上楼,掏钥匙掏了半天,一开门就哗啦把东西往地上一丢,吓得苹果一下子蹦了老高。 袁淮还不解气,把一个猫砂盆子踢到苹果跟前,“高兴吗?都是给你的!” 苹果敢怒不敢言,悄悄缩回了窝里。 袁淮一甩书包,气呼呼地坐在那儿灌了半杯凉开水,冷水下肚,他自己也觉得这样幼稚,又站起来把东西都堆放好,把特产点心放到了桌上,那点心刚才经他一摔,拿手摸都能摸出来碎了不少。 他有点儿心虚,在屋里坐了几分钟,抓着钥匙跑下楼去追吴宇了。 第67章 数学联赛(修) 袁淮追出去的时候,正看见吴宇上了一辆黑色的车,他还没来得及叫一声,车就呼地开走了。 袁淮忍不住心里打鼓,李静水要是知道他赶走了吴宇,生气肯定不会朝他生气,却会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可怕什么来什么,刚转到巷子口,袁淮就碰上了赶回家的李静水,跑得脸蛋通红,一直急切地左顾右盼。 第67章 袁淮瞧见他这么迫不及待地要见吴宇,隐隐就有些不高兴,自己又没法理直气壮,拦住他憋了三五秒,才问出一句:“你下班了?” 李静水明显愣了一下,尴尬地咽了口唾沫,“没……我请假……吴宇来了。” 吴宇这次是临时陪他弟弟回来一趟,来得着急,李静水算了算袁淮回家的时间,感觉能错过去,就同意在这儿见面了。 李静水还记得上次他应承过袁淮的,不会带陌生人来家里……他悄悄打量袁淮的表情,谨慎道:“袁淮……我俩就约的楼下,不进屋。” 袁淮看他这个反应,反而松了口气,没想到吴宇还挺老实的,真没跟李静水乱告状。 “他已经走了,给你买了东西,我放家里了。” 李静水的眼神黯淡下来,有些失望地点点头,他掏出手机看了看,吴宇没发信息没打电话,八成又有一阵子联系不上了,自从去吴斐那里之后,吴宇就变得特别忙。 袁淮每次瞥到李静水那个蜘蛛网一样的手机屏幕就感觉碍眼,“都多久了,你不去换个屏吗?” “没事,我也不怎么用。”李静水勉强朝袁淮笑笑,“回家吧,快下雨了。” 刚才还闷闷的天气,已经有些起风了,李静水怕过道上晾的衣服给吹下去,回家就是一阵忙活,收衣服、切菜、煮粥,根本没时间看吴宇到底带了些什么。 袁淮帮着叠好衣服,去抓正在稀罕猫砂盆子里的苹果,这才发现那个塑料盆子给踢出一小道裂缝,虽然不显眼,但李静水这么心细的人,肯定会注意到的。 他在屋里转悠两圈,最后找了卷透明胶带,把裂缝里外都黏了一遍,交差似的把东西扣到了那堆礼物最上面。 苹果不乐意了,伸爪子去抓袁淮的鞋带,袁淮指着它,“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一点儿糖衣炮弹就把你拿下了。” 苹果仗着李静水在家,喵喵地跟袁淮顶嘴。 说到糖衣炮弹,袁淮觉得自己总结得真是精准到位,吴宇来他家两次都没空着手,前头李静水在家教中心上课,除了那件让他拆了给苹果垫窝的羊毛衫,偶尔也带回来点儿腌菜酱饼什么的,他跟着李静水都把口味吃淡了,这一看就不是李静水会主动买的东西。 李静水是个特别容易受到感动的人,别人对他一分好,他能掏心掏肺地还十分,怪不得能跟吴宇玩到一起。 就像那时候,明明他哥只是施舍了一丁点温柔,李静水就能忍受他的欺负挤兑,任劳任怨地在家里操持,把他哥的每一句话奉为神谕。 李静水端着菜进来,胳膊和袖子上都湿淋淋的,袁淮赶紧把苹果拿脚拨到一边儿,出去把其他的饭菜给端进来,他刚才想的太入神,都没有听见雨声。 外面黑得像是入了夜,雨点在地上激起一层土腥气,雨下得很大,袁淮一路跑着,也让飘进楼道的雨淋了半身湿,李静水撩起门帘在喊他,苹果也跟着探出小脑袋,屋里暖黄色的灯光透出来,袁淮那颗躁动的心陡然就安宁了下来。 除了猫砂盆子,吴宇还给苹果买了新的猫窝和一些营养剂,李静水分门别类的认真标好喂养频次,看见这么一堆猫咪专用,才后知后觉有些亏欠了苹果,好在苹果一直健健康康的。 至于那个猫砂盆子,透明胶带用几天就不牢靠地翘了边,李静水在早市买了张补锅贴重新换上,也没去过问裂缝的事。 经过那场暴雨,盛夏暑热被彻底撕开一道裂口,早晚有了凉意,日子一眨眼到了九月。 开学之后,袁淮既要忙新课程,又要准备数学联赛,一遇上体育课自习课就被卢老师喊到办公室开小灶,卢老师看他有冲奖的希望,劲头儿简直比袁淮本人还足,模考题刷完了不算,还要自己出题,把袁淮做题时苦大仇深的表情当成了教学乐趣。 卢老师也发现袁淮最近状态不错,没和以前似的对人爱搭不理,虽然大多数时候说话气人,但总算有了点儿讨人喜欢的小孩模样。 李静水在家里,也是每天水果夜宵不间断地伺候着,连错题笔记都抽空给袁淮整理出来,袁淮觉得要是自个儿再不得奖,这俩人没准会比自己还失望吧? 于是他咬咬牙,铆足了精神连续刷了半个月的题库,总算熬到了联赛这天。 联赛是个星期日,李静水休班,坚持要送袁淮去考试,他怕给袁淮压力,一路上也不多说什么,只把文具准考证翻来覆去检查好几遍,还拿手试了试铅笔头,怕削的时候笔芯断在了里面。 袁淮瞄到有了空座位,就把李静水一把按坐下,看他要让,又把书包塞给他抱着,“你坐吧,我一会儿还要坐一早上,站着拎拎腿。” 这话袁淮没撒谎,他个子高,蜷在学校统一配的单人桌椅里,确实不太舒服。 李静水就老老实实坐着,他坐在那里也比别人要端正,只占了半张凳子,背挺得直直的,袁淮看着都累。 等到了地方,袁淮跟着考生大军一股脑儿涌进了学校,李静水找了个人少的地方默默等着,他还特意带了一本规范书来打发时间,但完全看不进去,没几分钟就要看一趟时间,估摸着袁淮做了几道题了。 李静水自己考试从不紧张,但一碰上袁淮的事,哪怕只是个期中小考,他都会无比在意。 临下考的时候,卢老师也赶过来了,他家就在附近,想着考完试十二点多,要是袁淮没安排,就把孩子叫到家里吃顿饭,免得路上饿肚子。 校门口熙熙攘攘围了一堆家长,卢老师一眼就看到了李静水。 一个是认出了袁淮的书包,一个是李静水捧着本书,年纪又小,和周围的家长群体显得格格不入。 卢老师带了袁淮一年多,隐隐约约知道有人在照顾他,文理分科倒是让家里人签了字,但家长会的通知,袁淮从来置若罔闻,没让人来参加过。 袁淮家境特殊,卢老师也不好主动家访,这会儿看见人,不由自主就走过去打招呼,“你好,是袁淮的家长吗?” 李静水怔了怔,把手里的书合上,拘束地问,“嗯……您是?” “我是他班主任,姓卢。”卢老师主动伸手,李静水就轻轻握了握,声音里透出紧张,“卢老师好,袁淮在学校让您费心了。” 李静水彬彬有礼,尽可能镇定地和人礼貌对视,但卢老师教书多年,一眼就看出来这人是个内向性子,他就主动说:“应该的,袁淮是个好苗子,只要能把成绩保持住,考个重本绝对没问题。” “谢谢您。”李静水的眉梢眼角立刻就染上笑意,他本来就生得清秀,这么一笑,真是让人如沐春风,和袁淮那个滋毛炸刺的小混蛋真不像是一家子。 “上次军训来接人的也是你吧?怎么不见你来参加家长会啊?” 李静水一滞,表情顿时局促起来,“我、我……” 他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和袁淮的关系,又怕卢老师知道自己的身份,会戴上有色眼镜看袁淮。 卢老师心里立刻有数了,他听见打了下考铃,赶紧把手机掏出来,“看你这样还是学生吧?估计平时也忙。这样,咱俩留个电话,后续要有什么问题,可以跨过袁淮直接沟通。” 李静水立刻面露感激,仔仔细细记录下来,对能参与袁淮的校园生活,感到无比满足。 而且袁淮能碰见这么一个亲切负责的老师,他打心眼儿里替袁淮高兴。 等袁淮出来,卢老师已经走了。 他看见李静水那股藏不住的兴奋劲儿,就有些纳闷,“我还没说我考得怎么样吧?” 李静水笑眯眯地摇头,“不用说,考完就完了。” 袁淮满脸狐疑,憋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那个吴宇给你打电话了?” “啊?”李静水傻眼了,不明白袁淮是怎么发散到这个方向的。 袁淮心情一下就愉快多了,他把书包往后一甩,“没有就算了,赶紧回家吧,做一早上题累死了。” 第68章 联赛成绩(修) 袁淮联赛过后没多久,李静水打工的超市招来了新库管,李静水就又干回了理货员,累是累一些,但上班时间灵活,不耽误他上课,偶尔袁淮小考不上晚自习,他也能提前回家做饭。 大四课程少,家里有门路的学生,甚至已经开始去大公司混实习资历了,李静水没想那么多,踏踏实实地上课、画图,想等到三四月校招的时候再动作,在这之前就安心打工,争取多存一点钱。 现在袁伟和他同期的同学都毕业了,两个人的谈资也逐渐被人淡忘,偶尔人不多,李静水也可以去图书馆上上自习,要比以前过街老鼠一样躲躲藏藏的日子自在很多。 十一假期之后,李静水依旧如往常一样早早赶到教室看书,正专注着,有人把一个塑料袋子咚一声丢到他面前,吓了他一跳。 “学长过节好!”陆景笑嘻嘻的,“这是我老家的软籽石榴,特甜,你带回去尝尝。” 第68章 从那次课程设计之后,李静水在班里就从透明变成了半透明,大家对他的态度要友好很多,尤其是陆景,隔着老远就特别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他有点儿胖又开朗,还真有点儿当年周小天的意思,李静水自然而然就对他很有好感。 但这样收到同学的礼物,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李静水看着那个红彤彤的塑料袋,一时之间不知道作何反应,心里激动地七荤八素,面上却是呆呆的。 陆景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啊……学长你不喜欢吃石榴吗?” 李静水一下子就站起来,把那个扔开了的塑料袋绑好,宝贝一样慎重地双手抱着,“不、不是的,我就是……不太习惯,谢谢你。” 陆景喜笑颜开,本来还想说点儿什么,听见有同学边聊边朝教室走,和李静水比划个手势,一溜烟儿就跑了,就算他对李静水不再抱有偏见,但还是怕会在别人嘴里和“同性恋”三个字扯上关系。 这是人之常情。 李静水刚才还澎湃的情绪,瞬间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他抱着那一小袋石榴坐下,发了一会儿呆,就把东西严严实实塞进了书包最里面。 他做得再多、活得再努力,好像也天然没有办法讨人喜欢,变成像袁伟那样的人。 那时候袁伟和他一起出柜,所有的白眼都集中在了他一个人身上,他只要靠近别人一点点,就仿佛带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病毒,所有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而袁伟却只是犯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失误,他依旧是那个光芒四射的学生会主席,可以和男生勾肩搭背地去操场打球,照旧若无其事地参加社团聚餐……越是这样,李静水就越是自卑胆怯,越是为这场不对等的爱情惶惶不安。 哪怕一直到现在,李静水都不明白袁伟突然的态度转变是因为什么。 他一开始受宠若惊,却不敢深挖细究,生怕袁伟哪天就醒过神来不要他了。 可惜还没等到那一天,袁伟就不在了。 李静水抹了把脸,他已经很久没去想以前的事,但袁伟就像他心里永恒的一道伤,只要稍微松懈,好不容易长出的痂痕就会脱落,心口又冷又疼,刀割一样。 临近上课时间,教室里陆陆续续地走进人,把空荡的地方填得满是热闹。 李静水看着窗外的礼仪台、球场、阔叶梧桐,又慢慢扫视屋里,带着粉笔痕迹的黑板,有点儿旧的讲台,偶尔闪烁的灯,连成一排的书桌…… 再有不到一年,他就要毕业了。 这个他和袁伟相识相恋的地方会被甩在身后,两个人的联系就又浅了一层。 李静水悲伤之余,却又恍惚之中,有种终于能够呼吸的错觉。 ……是错觉吗? 联赛出成绩那天,是卢老师第一次联系李静水,告诉他袁淮得了省二等奖,可惜的是擦着了省一的边儿,到底基础不牢靠,做题的速度吃了亏,这要是再扎扎实实练一年,明年说不定能冲进省队,去参加全国奥林匹克。 这就不单单是加分的问题了,保送都有希望。 卢老师把饼画的有点儿大,李静水捧着手机半天消化不了,等卢老师喂喂了好几声,才结结巴巴地道谢,挂了电话还有些回不过神。 他坐了一会儿,习惯性地给袁伟发了条信息,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再往上几条十几条,也都是有关袁淮的,包括吃石榴那天,袁淮非觉得自己能掰好,结果弄了一校服的石榴汁,现在也没完全洗掉那些红印子……那副傻了眼的表情,李静水至今回想起来都忍不住要笑出声。 最开始他给袁伟发这些信息,是觉着袁伟还没走远,会牵挂弟弟。 到后来,袁淮生气了,高兴了,他没人可以分享,干脆就讲给袁伟。 反正袁伟不会嫌他啰嗦,而且大概也会喜欢听。 得了省二不是小事情,李静水特意在超市买了点新鲜大虾,一斤就要六十多,他咬咬牙,直接买了一斤半。 等袁淮回家,还没掀开帘子就能闻到扑鼻的饭菜香味儿,他努力收住笑容,满脸严肃地进了屋。 苹果馋虾,一直在李静水身上拱来拱去地撒娇,一看到小霸王回家,立刻收敛声势,乖巧地从李静水身上跳下来,端端正正坐好,怕袁淮又逮着机会收拾它。 李静水看袁淮沉着脸,满心的喜悦一下全空了,立刻紧张地凑上前,“袁淮……怎么了?” 袁淮不吭声,把书包一扔,掏出手机摆弄几分钟,冷冰冰地递给李静水,“你自己看。” 李静水被他这样的声势闹得心里打鼓,实在摸不透是什么事,只能听话地去看手机,结果里面是高中数学联赛的省二名单——xx一中,袁淮。 在第七顺位。 虽然李静水心里早就有谱,被他这么一套路,反而傻在那里,像是被这个结果惊呆了一样。 袁淮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儿,满意地看李静水的反应,他今天在学校被人恭喜了一天,也没有这会儿觉得高兴。 “要是我能把题做完,成绩可以更好。”袁淮说的时候,还是有些惋惜。 “没事,明年还有机会,你才高一,拿到省二已经很不错了。”李静水把手机还给袁淮,催着他去洗手吃饭。 李静水提前得到了消息,但看到和听到的感觉又有不同,尤其袁淮似乎也终于松了口气,不再避着竞赛不谈,吃饭的时候一直跟他吐槽那天的加试题有多么变态,考场还有女生一边做题一边哭。 李静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袁淮,偶尔点点头或者应一声,仿佛自己也身临其境。 袁淮就讲得更起劲儿了,等意识到自己得意起来话实在有点儿多,就别扭地开始打岔:“今天怎么突然吃虾?” “嗯……发奖金,就买了点儿,我记得你喜欢吃嘛。” 李静水说着,手底下不停,仔仔细细地扒虾,他微微垂着头,可以看到头顶那个小小的逆发旋儿,这个人脾气温柔,却有一股子倔强的骨气,居然真的带着袁淮,一路把苦日子熬了出来。 那时候多难啊,别说大虾了,小虾米都得算着个数吃,袁淮还记得他中午总在学校灌一肚子免费的汤,李静水更不知道过得是什么日子,一米七五的个头,瘦得就剩个骨架子,穿着毛衣都能看清楚肩膀上的大骨头。 尤其他还特别混蛋,不是耍脾气,就是不理人,花样百出地去煎熬李静水。 也就李静水是个傻子,才没有被他给逼走。 袁淮看着这样安静温柔的李静水,忽然就有些鼻酸,正巧李静水给他递虾,他掩饰着低头扒了几口饭,含含糊糊地说:“你也吃啊。” “吃,一会儿就吃。”李静水下意识地嘬了两下手指上的汤汁,笑眯眯地看着他,似乎比自己吃了还满足。 李静水刚才好像也这么嘬过手指,袁淮筷子顿了一下,刚咽下去的虾像烧到了胃,弄得他耳朵也跟着红了。 李静水再给他剥,他就端着碗躲,两个人才终于各吃各的了。 袁淮看着李静水撂在桌上的手机,心里盼着下周一早点到,学校表彰的时候会发奖金。 省赛一千,因为他名次好,卢老师还额外帮他多要了五百块。 再凑上一点儿,应该够买个新手机了吧。 最近他越看李静水那个破手机越闹心,干脆趁这个机会直接给换掉。 屏幕碎得看都看不清,怪不得每次回信息总是那么慢。 第69章 刮胡子 袁淮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到圣诞节前一周,就存够钱买下了新手机。 他想了半天,觉得过节送有些刻意,就提前给了李静水,毕竟家里太小不好藏,放学校又不安全,他每天背来背去也怪麻烦的…… 李静水刚从外面洗完衣服进来,手指冻得红彤彤的,受宠若惊地接过那个盒子,赶紧擦干净手上的水又端详起来。 “给我的?” 袁淮假装做题,一直在注意他的反应,故作不耐烦地抬头看他一眼,“不然呢。” 李静水小心翼翼地摸着,“你哪来这么多钱,我转给——” 他又被袁淮飞了一记眼刀子,赶紧转了话头,表现出兴致勃勃的样子坐下,仔细地开始拆盒子。 袁淮嫌他磨叽,抢过来三下五除二地激活了,也省得李静水再不识趣地说什么退货之类的傻话,李静水凑得很近,呼吸就在耳边,闹得他有些耳热,他把手机又丢过去,“行了,剩下的你自己弄吧。” 李静水哦了一声,宝贝地摸摸那个新手机,心里特别高兴,犹豫了几秒又说,“袁淮,这个还是你用吧,我用你的就行。” “不用,”袁淮果断拒绝,“我上学,现在这个够用了。” 李静水毕竟已经工作了,又是画图狗,来来去去交流工作文件都得占用不少内存,袁淮挑的时候没太在意品牌,选了个内存大、电池也耐用的。 李静水点点头,老老实实开始倒手机里的资料,他本来也打算新年的时候换个手机,所以也没有特别拒绝这份本来就需要的礼物。 第69章 现在袁淮给他做点什么,他基本都可以坦然接受了。 这手机里最重要的就是通讯录和跟袁伟的聊天记录,倒好了之后,李静水就大大松了一口气,旧手机他也没扔,以防不时之需。 袁淮看他趴在那里准备给手机贴膜,把台灯转过去,还指了一下,“这儿,这儿还有点儿灰。” 李静水屏住呼吸,贴出一个完美的膜,比画好一张图显得更高兴,得意地拿给袁淮,“你看。” “……不错。”袁淮看看屏保里的苹果,面上不显,脚底下悄悄把卧在他拖鞋上取暖的苹果掀了个跟头。 苹果莫名其妙,喵喵叫着逃到了李静水怀里。 李静水顺势就打开相机,新手机像素更好,他要给苹果拍新照片,袁淮故意又把台灯转回来。 哼,拍个屁。 到平安夜那一天,袁淮收了不少苹果,他来者不拒,给了就要,撵放学的时候已经攒了一书包。 放学的时候有同学喊他出去玩,说市中心今晚很热闹,袁淮刚一拒绝,就有两三个女生大失所望地哀嚎起来。 高二的学生,已经有了明显的性别意识,有女生正在抓紧化妆,袁淮看到一个熟悉的东西,脚步绊了一下,转身问她,“你用的是bb霜?” “嗯,”女生有点不好意思,“没想到你居然认识呀。” “这不是遮疤痕用的?” “当然不是啊,bb霜是化妆品。”女生解释说,“用了可以遮瑕,就是痘痘毛孔什么的……” 袁淮难得主动跟女生搭话,她拉拉杂杂说了一堆,袁淮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心想着怪不得李静水当时反应那么大,真是闹了好大一个乌龙。 袁淮想想李静水后来留了很久的头发,很介意脸上那块疤痕,肯定是误会了自己嫌弃他,他还觉得李静水矫情……那次理发的时候李静水还哭了,大概是感到难堪。 袁淮恨不得狠狠给自己几下,想着李静水,脚步就越来越快,到站台的时候刚好赶上公交,下车又一路跑,等跑到楼下,才狠狠喘匀了一口气。 半露天的楼道亮着灯,能看到李静水正在忙碌的半截身影,袁淮抿着嘴,压着嗓子里翻涌上来的一股铁锈味儿,想赶紧上去,又没想好该怎么和李静水道歉。 他走得再慢,台阶也有尽头,李静水高高兴兴地喊他,“回来了啊。” 袁淮点头,进屋把沉甸甸地书包放到一边,看李静水要盛粥,主动凑过去帮忙,“我来吧。” 他看着李静水准备的量,自觉盛了两碗,一起端了过去。 桌上摆着两个苹果,显然是李静水提前准备的。 两个人吃完了饭,李静水就开始削水果,他手很灵巧,果皮一直不断,逗得猫在桌下蹦蹦跳跳地伸爪子挠。 自从袁淮带李静水理发之后,李静水就再没留长过头发,此时他专心致志地垂着眼睛,睫毛在灯光下投出两道扇形的阴影,一张脸白皙又清秀,不时因为底下捣乱的苹果露出笑容。 袁淮到嘴边的话又自动憋了回去,竟然有些怕打破现在温馨的气氛。 而后他理直气壮地安慰自己,都多久的事了,李静水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大不了他以后对李静水再好一点就是了。 这么想着,袁淮就把书包拎过来,掏了一桌子又大又红的平安果出来。 李静水看得目瞪口呆,再次被袁淮的魅力折服,袁淮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把李静水削好的水果接过来,选了一个递过去,“你吃这个。” 袁淮收到的苹果明显要比李静水买的品相好,李静水想去抢那个小苹果,袁淮已经咔嚓咬了一口,有点酸牙,他愣是忍住了。 李静水果然还是这么抠门,水果都舍不得买最好的。 李静水年底论文开题,一直到春节后提交初稿都非常顺利,他这两年打黑工画图攒下了厚厚的底子,毕业设计做得得心应手,基本上靠在校时间就完成的七七八八了。 陆景那帮小子就不行了,基础不扎实,数据测量做得也马虎,各个都被导师磨得脱了层皮,眼瞅着要毕业,压根顾不上避嫌了,只要碰上有课的日子,就夹着个笔记本两眼放光地围着李静水,请他指导论文,嘴里哥长哥短地叫着,问完了还要强行拉着人去吃饭,倒让李静水有些不好意思。 这帮人知道李静水走读,上课的日子还会主动给李静水占座,甚至邀请过他一起踢球,被李静水婉拒了也无所谓,嘻嘻哈哈地闹成一团就走了。 到三月底四月初,气温回暖,李静水的论文也敲定了终稿,许多企业和设计院陆续开始校招,李静水听了本地两家设计院的宣讲会,参加了笔试和面试,笔试当然不在话下,他性格腼腆,好在做了一段时间家教,表达能力提高了很多,面试也都顺利通过了。 李静水对着两份offer犹豫了半天,最后选了工资稍低的这家,另一家虽然各项待遇和发展机会要好一些,但是出了名的工作强度大,加班非常多,袁淮下半年就要升高三,他怕自己忙起来会没有充分的精力照顾袁淮。 等签过了三方协议,李静水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学校已经彻底没有课程,李静水只等着五月底的答辩,又在超市兼职起了短期工,周末去给经理的儿子补习,这孩子今年中考,正是关键时期,李静水也花了不少心思给他强化薄弱的知识点,成绩提升得很明显。 经理还想给亲戚的孩子介绍李静水做补习,李静水却拒绝了,说他已经毕业找到了正式工作,等到八月末,就不准备继续做兼职了。 经理觉得可惜,却也知道李静水的大致情况,只叮嘱他再有什么需要了就来找他,大事没办法,小忙还是能帮的。 李静水心里感激,谢了又谢。 等答辩结束,毕业典礼那天,李静水没有去拍集体照,只拿了证,在学校慢慢溜达了一圈。 操场、自习室、食堂、综合楼……估计他不会有再回来的一天了。 学校里到处都是人,李静水远远看到陆景他们,就主动避开了,他只想一个人待着。 最后一站是大活楼,他只在复学那天来过一趟,总归有些近乡情怯,学生会依旧是占着顶层,但时隔两年,里面的布置格局有些变化,李静水坐过的长凳没有了,天井里头新栽了一棵小树,让午后的烈日晒得直打蔫。 李静水把手里的矿泉水浇了树,又站在会议室窗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背上已经湿透了。 他用力摸了摸胸口那枚戒指,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快速离开了学校。 紧跟着,就是袁淮的期末考。 考完试那天,卢老师叫住了袁淮,“今年真不参加集训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袁淮摇头,“不去了,反正集训的东西每年都差不多。” 至于另一个原因,他不太想说。 “行吧。”卢老师看他态度坚决,也不勉强,从抽屉里掏出一沓资料,“这是我一个朋友做的押题题库,你拿回去好好研究,暑假也别放松啊,今年争取冲个好名次。” 袁淮郑重道了谢,他已经提前把高中数学学完了,今年再战,不管是考试经验还是实力,都比去年强出一截子,不会再出现大题做不完的情况了。 “走吧走吧,早点回家。”卢老师赶鸭子似的把人轰走,听见教室里头还闹哄哄的,抄起一把三角尺就冲了过去,“不回家都在闹腾什么?我看你们一个两个都是作业太少了——” 袁淮的暑假正式开始,高二放的比高一更短,只有二十天。 日子流水一样,临到袁淮收假补课那天,他起了个大早,对着镜子磨磨唧唧半天,还没有出门。 李静水从外面洗漱回来,看见袁淮还没走,纳闷地问他,“怎么了?” 袁淮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老实地指指嘴唇,李静水扑哧一声乐了,“青春期长小胡子很正常呀,大家都一样。” 袁淮还是不高兴,他这个胡子毛茸茸的有点多,看着有碍观瞻。 李静水犹豫着问,“那、那我帮你刮一下?” 袁淮眼睛亮晶晶,立刻乖乖坐好了,李静水很麻利地准备完工具,挽了袖子凑过去。 他动手之前,先拿热毛巾给袁淮捂了捂,再用香皂沫仔细涂均匀,神色严肃,像要做什么大手术一样,弄得袁淮还有些紧张。 李静水也是第一次给别人刮胡子,生怕伤到袁淮,发现苹果要来凑热闹,赶紧把它赶到了一边,放了点吃的哄上。 他拿手轻轻托起袁淮的下巴,给他做示范说,“你像这样,把嘴巴抿起来。” 袁淮抿着嘴,没想到李静水竟然又凑近了一点,两个人呼吸交错,三伏天的早上,热得他心里发慌。 袁淮额头冒了汗,耳根也悄悄泛红,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都在用力,刚想往后躲,就被李静水捏住了下巴,“别乱动。” 李静水倒是心无旁骛,大眼睛里全是认真,仔仔细细地帮袁淮刮小胡子。 第70章 刀片划过皮肤很凉,李静水的手指却是温柔湿热的,两种复杂的知觉长成了一片羽毛,轻轻地抚在他身上。 袁淮开始还能一本正经地盯着李静水,看着看着,就不自在地避开了视线。 也不知道李静水都是什么时候刮胡子的,他好像没见过。 李静水刮完了之后,才大松一口气,歪头抹了把鼻尖上的汗,收拾着东西催促袁淮,“好了,你自己洗洗快出门吧,别迟到了。” 袁淮随便拿毛巾擦了一把,逃命一样逃了出去。 李静水自己平时都能随便对付,想了想袁淮是个新手,怕他使不好刮刀,特意去超市买了个电动剃须刀,又配了一瓶剃须泡沫。 袁淮晚上回家看到桌上的东西,没有吭气,默默划拉到了自己的抽屉里,似乎不是特别高兴。 但是让他再跟早上一样找李静水,袁淮想想就烦,算了,那还不如自己来。 第70章 母子相见 等袁淮上了一周课,李静水终于和他妈妈约好了时间见面。 那天他特意选了件浅蓝色的t恤,配上牛仔裤、运动鞋,整个人瞧着神采奕奕。 李静水舍不得他妈妈折腾,一大早就坐上长途车出发了,车里开着空调,可人多不透气,味道不好闻,李静水坐久了胃里直翻腾,下车的时候脸色都白了,干呕了好几声才缓过劲儿。 他妈妈老早就在车站口等他,比来看他那次又老了一些,眼角纹路深了不少,远远看到李静水,眼睛就红了。 李静水快走两步到她面前,可他俩一直以来都不算亲近,李静水只是站在那里,嗫嚅着喊了一声,“妈。” “累了吧。”李静水妈妈轻轻握住儿子的手臂,上下看了好几遍,终于有了一点笑意,“瞧着比上次胖了点儿。” 李静水也笑了,眼睛里星星点点的光,眉宇间的舒展,都是藏不住的。 李静水妈妈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上次去的时候,李静水犟着不肯回家,日子肉眼可见的局促,身上也笼着一层散不开的阴霾,李静水的妈妈心疼儿子,却不敢开口劝他。 母子俩时间有限,也没有耽误,就近找了个餐厅坐下,李静水把抱了一路的手提包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给他妈看,有他的毕业证、学位证,还有袁淮去年拿的省奖,李静水妈妈看到袁淮的证书,表情僵了一瞬,看到李静水期待的眼神,还是接了句,“……这也是个好孩子。” “他念书比我还强一些,人聪明,又肯吃苦。”李静水说到袁淮,就忽然打开了话匣子,“下半年他还要再参加一次竞赛,说不定可以保送。” 李静水妈妈若有所思,趁着服务员上菜的功夫,状若无意道,“等他上了大学,你就回家吗?” 李静水摇头,“我想等他毕业。” 李静水妈妈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话,依旧觉得失望。 她不是没有同情心的人,可她也心疼自己的孩子,袁伟死得突然,袁淮固然可怜,但这些担子都压在李静水身上,未免太不公平了。 她提前找人打听过,大学里有贫困生助学金,也能勤工俭学,再加上李静水给一些经济上的支持,袁淮应该能独立了。 她正纠结着要怎么开口,李静水递了一个盒子过来,“妈,这是给你的。” 盒子里是一对小小的金耳钉,不仔细看,跟她现在戴的款式几乎一样。 “我怕我爸看出来,就买了差不多的。”李静水说着,脸和脖子全红了,这还是他头一次用自己挣的钱给家里人买东西。 “买这些做什么,钱要花在刀刃上。”她嘴上唠叨,却没有扫兴,立刻把耳钉换上了,还让李静水替她看看,“是不是比旧的亮堂些?” 李静水高兴地直点头,又问,“家里还好吗?” 李静水妈妈明白他想问什么,“你爸还是老样子,爱喝酒,总跟人吵架,年后把商店也关了……” 更难听的话,她不说李静水也猜得出来,他爸大概是觉得李家彻底绝了后,挣钱也没意义,索性开始吃老本了。 李静水心里五味杂陈,母子间一时又陷入沉默,安安静静吃完了饭。 又坐了半个小时,李静水妈妈就起身了,“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回去了。” “我送您。”李静水慌忙收拾好东西站起来,看他妈妈要给他钱,赶紧摇头,“妈,不用不用,我现在钱够花了。” “你挣的是你挣的,这是妈给你的。”李静水妈妈硬是把那一千多块钱塞给他,“下个月就要去上班,也给自己买身像样的衣服,还穿得跟个学生一样怎么行?不要操心家里,有事我会跟你打电话的。” 李静水眼睛起了一层水雾,嘴巴扁着,看着有些像小时候撒娇的表情。 李静水妈妈心里一软,伸手摸了摸李静水的脸,“好了,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好好照顾自己……袁淮的事,你看着办,妈理解你。等他大学毕业了,妈希望你也能多考虑考虑自己,哪怕你选了这条路,也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啊。” 李静水回去的路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他抱着手提包,望着窗户外面飞快掠过的田野发待。 不管是为了出柜离开家,还是为了袁伟照顾袁淮,他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对袁伟浓浓的愧疚和思念,一开始是支撑他渡过难关的力量,可渐渐地,他也在捉襟见肘的生活里尝到了细碎的幸福,日子一天天越过越踏实,越来越少去回忆那些又酸又甜的日子。 袁淮长得其实很像袁伟,可他没再透过袁淮去看谁,因为袁淮就是袁淮。 他开始真心实意地为袁淮的亲近,为可爱的苹果,为自己交到了一个又一个新朋友而感到高兴。 想到袁淮毕业,他忽然有些心慌。 到时候他该去哪里,又该做些什么呢。 李静水迷迷糊糊睡了好几次,大巴总算到了地方。 中午那顿炒菜太油腻,他吃不惯,偏还又为了让他妈放心吃了不少,再加上晕车,车刚到站他就冲到卫生间吐了一场,额头背后全是虚汗,吐到胃里空了才好受一点。 袁淮把时间掐得很准,微信恰好就到了:到站了吗 李静水靠着洗手台,缓了好一会儿才掏出手机:刚到,你好好上课。 袁淮看着手机哼了一声,往桌兜一塞。 卢老师在讲台上看得一清二楚,眯眼拿尺子点了一下袁淮,讲课的声音没断。 李静水要回老家这件事没瞒着袁淮,袁淮一想到李静水那个暴力的爹就心有余悸,本想跟着一起去,可李静水说只是见见他妈就回来,怕耽误袁淮的学习进度,硬是不要他跟着,袁淮在旁边盯着李静水把他和镇派出所都设成了应急联系人,这才勉强放李静水离开。 这一天里,他一直心不在焉,甚至都想到了李静水万一被扣住了回不来了该怎么办,他可没脸可怜巴巴地以袁伟弟弟的身份上门去求那个暴力狂……非去的话,肯定也是害怕李静水那个笨蛋胆小鬼被他爸给打死了。 袁淮想到这里忽然有些烦躁,已经俨然忘了他是“被迫”才跟李静水搭伙过日子的。 下课铃一响,卢老师的作业还没布置,袁淮已经拎着书包冲出了教室。 卢老师气得头顶冒烟,“袁淮!!” 袁淮置若罔闻,头也不回,他同桌眼睛一转就举起手,“报告卢老师,他说家里有事。” 这谎撒的,不瞎都能看出来,卢老师狠狠运气,指指袁淮的同桌,“你,一会儿把作业给他发过去。” 两个人前后脚到家,袁淮撩开帘子进屋的时候还在喘,看得李静水愣了一下,脸上的情绪还来不及收拾。 “今天怎么这么早?” 袁淮看到他笑容勉强,心里就是一咯噔,顾不上说话,甩掉书包就拽着人原地转了一圈,李静水在家穿着短裤短袖,胳膊腿倒是看着完好无损,他又要去掀李静水的衣服,李静水肚子一凉,才猛地挣脱了袁淮的手,往后退了两步,脸上的红一直蔓延到了衣领里面。 “你、你干嘛。” 袁淮理直气壮,“我看你有没有挨打。” 李静水眼里的戒备一下子就成了感动,“没有……只见了我妈,吃了顿饭。” 说到饭这个字,想吐的感觉又出来了,李静水紧紧抿着嘴,才把胃里翻涌的感觉给压下去。 袁淮看他脸色不对,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你不舒服吗?” “有点晕车,休息会儿就好了。”李静水笑笑,把袁淮刚才乱丢的书包放好,“你先吹会儿风扇,我去做晚饭。” “不舒服还做什么饭,外面怪热的。”袁淮从抽屉里取了点儿零钱,临出门前又回头问李静水,“吃什么?八宝粥?白米粥?小米粥?” 他难得问一次李静水的意见,蹙着眉毛站在那里,表情不太自然。 “小米粥就行。”李静水朝他笑笑,等袁淮走了,才长长出了口气,别扭地整了整衣服。 第71章 袁淮刚才用的力气不小,把他的手腕都捏红了,李静水招呼苹果卧在膝盖上,慢慢地撸着猫,心跳才缓下来。 第71章 外宿 李静水只喝了半碗粥就撂下筷子,袁淮瞥他一眼,“不吃了?” 李静水摇头,“没胃口。” 这天气,家里又没有空调,剩饭哪儿放得到明天,袁淮把碗端过去,一口气喝光了。 他让李静水歇着,自己一个人收拾桌子,刚把作业掏出来,台灯啪一下灭了,苹果吓了一跳,直接蹿到了袁淮肩上。 袁淮一只手稳稳扶着苹果,点亮了手机电筒,“我出去看看。” 苹果喵了一声,讨好地拿尾巴圈着袁淮的脖子,袁淮揍了下它的屁股,“怂不怂,一只猫还怕黑,丢死人了。” 没过一会儿,袁淮就进来了,“修路挖断了电缆,这一片都停电了。” 李静水要去找蜡烛,袁淮喊住他,“别折腾了,今晚出去住吧。” 就算没有灯,透过窗户洒进来的月光,他也能看清李静水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 本来就不舒服,再让暑热煎熬一晚上,没病也要病了。 李静水想到袁淮还得做作业,顺势同意了,袁淮收拾课本,他去收拾两个人的换洗衣服,胃里还是一阵一阵恶心,不时就得深呼吸缓一缓。 袁淮转身看他还没收拾好,快速抓了几件衣服往袋子里一装,“行了,走吧。” 宾馆不能带猫,苹果可怜巴巴地挠着门,李静水有点儿于心不忍,回头看了好几次。 袁淮推着他往前走,“我把风扇开了在地上放着,来电了它就能吹上,别惦记了。” 今晚月光够亮,周围有几扇窗户里透出摇曳的烛火,不少人都在抱怨停电的事。 附近三个街区都没电,路上楼多树多,反而没有巷子里亮堂,地表沉着一层黏着的热气,走几步就让人大汗淋漓。 他们一连找了两个宾馆都住满了,换到第三个,才终于有了空房。 李静水要了个标间,这儿住宿便宜,条件简陋,但打扫得挺干净。 袁淮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抬胳膊擦了把头上的汗,“可算吹上空调了,今年夏天真热。” 李静水默默坐在那里,身上的汗让冷风一吹,直起鸡皮疙瘩,反而更加难受了。 袁淮扭头问他,“这会儿好点了吗?” 李静水扯出一个笑,“嗯,你先冲凉吧,我再休息下。” 这附近有几个大工厂,宾馆基本上是供年轻人约会用的,浴室用磨砂玻璃做隔断,搞了点儿小情调,袁淮特意挨着玻璃使劲儿往外瞅,确定看不清楚,这才放心地打开淋浴。 他们家附近有公共浴室,他平时也去,在一众赤条条的大老爷们儿里穿梭自如,在出去洗澡这件事上,他跟李静水从没互相招呼搭伙过……李静水那性格,想也知道都是赶着人最少的时候去。 可今天一想到李静水就坐在外面,袁淮就莫名脸热,洗澡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手底下还忙乱,把洗发水瓶子都弄掉了。 他快速抓着头发的泡沫,即使知道隔着玻璃看不到什么,也一直背身朝外。 袁淮正洗着,隐约听到外面有呕吐的声音,他关了水,喊了一声李静水,外面没动静。 袁淮顿时慌了,随便抓了条浴巾抹了把头上的泡沫,裹上腰胯,拖鞋都顾不上穿,开门冲了出去。 李静水正垂头蹲在垃圾桶旁边,还在一下一下呕,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筋都冒出来了,他把晚上吃的粥全吐了,屋里的气味不太好闻。 他余光看见袁淮要过来,急切地摆手,“别、难闻……” 袁淮哪会听话,他看李静水都要蹲不住了,立刻上手去圈李静水的腰,触手是一节一节的肋骨。 李静水弓着背,背上也看得到凸起的脊柱。 太瘦了。 袁淮动作一滞,帮李静水拍背的动作更轻了。 等李静水止住吐,袁淮把人扶着坐好,给他拧了一瓶矿泉水漱口,开窗换气,又去收拾地板,把垃圾袋系好丢到门口,“这样不行,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吐过就好多了,大概是中午那顿饭没吃好。”李静水仰起脸,看到袁淮光着上身,又飞快地转开了视线。 袁淮听他声音确实是有了些精神,拿手摸了摸李静水的额头,虽然汗津津的,倒是凉凉的没发烧。 “那再观察观察,我去买点药。” 袁淮心里着急,也就没讲究那么多,背过身解开浴巾,飞快地换了身衣服就出去了。 整个过程,李静水都深深埋着头,压根不敢多看一眼。 等听到关门声,他才松开捏紧的双手,慢慢走到了窗边,外面熏热的风吹进屋里,也吹散了他身上的疲惫。 月光很亮,可以看到袁淮从宾馆门口出去,急切地跑进了拐角的药店。 李静水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病了,有一种酸涩从胃里一直蔓延到眼睛,连心口也被蒙上一层柔软的潮湿。 第二天一早,袁淮正蹑手蹑脚收拾东西,旁边睡着的李静水忽然翻了个身坐起来。 他人还有点发懵,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袁淮,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要去学校了?” 袁淮点点头,“还早呢,你再睡会儿,我把东西拿回去,顺便喂苹果。” “好……”李静水身上没劲儿,靠着床头也不想动弹,脸色还有些苍白。 袁淮下去了一趟,拎着早餐又上来了,“买了点儿豆浆和素包子,你能吃就吃几口,垫了胃好喝药,喝了再睡吧。” 他把东西放在床头柜,犹豫着,坐在了李静水床边,“要不,我今天请个假?” 李静水立刻拒绝,“我真没事了,你们现在赶课程,不能耽误。” 袁淮撇撇嘴,心想有什么不能耽误的,他都提前学完了,可见李静水态度坚决,只好磨磨蹭蹭地走了,临走还凶巴巴地说,“你可不要再忍着,还吐的话就去医院挂点滴……或者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李静水心头一暖,感动得眼圈发红。 袁淮见不得他这样,反手啪一下关上房门。 李静水吃了药又躺下,昏昏沉沉睡到到十一点半,被电话铃声吵醒,一看是袁淮,想也没想就接了。 那头却没有声音,他喂了好几声,电话被挂断了。 袁淮发了个信息过来:我上课呢,你醒醒神,到点退房了。 李静水抿嘴笑笑,回了个“好”。 袁淮又发了一条:家里有电。 李静水说:知道了,晚上给你焖排骨。 袁淮还在看手机,被同桌撞了一下胳膊,拼命使眼色。 他马上收起表情,一本正经地看向讲台,卢老师在上面捏着粉笔头,眼神都在喷火,“还笑,不知道乐个什么劲儿,我看你们真是一点儿紧迫感都没有!” 底下鸦雀无声,他点了袁淮,“你来,上来解这道题,解不出来就站着上课吧。” 袁淮在上面解题的时候还在想,吃什么排骨,胃都成那样了。 等到八月下旬出了末伏,一连下了好几场雨,袁淮补课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李静水跟袁淮商量搬家的事,想趁着袁淮开学之前找好房子搬过去,没想到袁淮居然反对。 袁淮觉得,这里反正也住惯了,再搬到正规小区,房租水电物业暖气,哪个都省不了,一年下来多花一两万,实在没必要。 李静水嘴笨,说不过他,显得有些失落,他没办法言明休学的事,现在有了正式工作,想给袁淮换个相对优渥的学习环境。 城中村里面人口很杂,隔音也不好,家里夏天像火炉,冬天又像个冰窖,袁淮得戴着露指的手套写作业。 袁淮也明白李静水那点儿心思,想说他没那么矫情,又怕李静水伤心,就索性提了两个要求,买空调和自行车。 李静水哪有不同意的,袁淮可很少开口跟他要东西,他兴冲冲去转了专卖店,第二天安装师傅就上门了。 袁淮在楼道里看师傅忙活,苹果围着人家敞开的工具包转来转去,刚要往里跳,就被袁淮捞了起来。 李静水正在收拾窗台上的猫饭,拿了一个给袁淮,“袁淮,你闻闻是不是坏了?” 袁淮闻了一下,“快丢了吧,都要馊了。” 超市的工作昨天彻底辞了,李静水也不好意思再过去冷冻猫饭,虽然可惜,也只能把做好的猫饭都扔了,“得买点儿猫粮才行。” 苹果喵了一声,表示赞同。 “行了,你们试试。”安装师傅抹了把汗,李静水给他递了杯水,他也没客气,一口气喝完了,“我帮你们换了个保险丝,原来那个不行,八成得跳闸。” “麻烦您了。”李静水赶紧道谢。 袁淮从屋里探出头,“好了,冷热风都正常。” “那我就去下一家了,有什么问题你就打名片上那个电话,比打官方报修快。”安装师傅笑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跟李静水闲扯,“你弟弟长得挺精神,多大了?” 第72章 “十七,明年就高考。” “马上就是大学生了,他一看就聪明。”安装师傅感慨,“你们兄弟俩感情倒挺好的,不像我家那俩小子,整天闹仗,我断不完的官司。” 李静水一边觉得高兴,一边又怕屋里的袁淮听到,只微微笑着,没有再往下接话。 他下楼送人的时候,袁淮才捏着遥控器转出来,听着安装师傅的大嗓门远去,轻轻哼了一声。 第72章 旧友重逢 袁淮选二手车的时候,特意选了个带后座的,可以每天早上把李静水捎到地铁口。 李静水去公司报道的当天,特意穿上了唯一的正装,袁淮看得眉头大皱,“你怎么又把这身穿上了……” 袖子长、裤腿宽,看着就跟小孩儿偷穿大人衣服似的。 李静水自己也觉得拘束,正了正领带说,“嗯……公司有活动,得穿正式点儿。” 袁淮没再说什么,给苹果抓了一把猫粮,站起来拍了拍手,“收拾好了就走吧。” 入秋之后,早上已经有了一丝凉意,风从脸上拂过的时候,李静水惬意地深深吸了口气,是桂花的味道。 袁淮骑得很稳,远远看到红灯就提前减速,李静水几乎都不需要扶着。 袁淮的校服还是高一入学的时候买了,他这两年长得很快,衣服已经小了,肩线也窄了,紧裹着的后背能看出一些肌肉的痕迹。 李静水叮嘱他,“今年学校再买校服了,你得买一套新的了。” 袁淮不自在地往下拽了拽衣角,“凑合着穿吧,反正也就一年了。” 李静水想了想,没忍住笑出来,“你看咱俩,一个衣服大了,一个衣服小了。” 袁淮没接话,嘴角却也抿出一丝笑意。 李静水到单位之后,先去了人力资源部报道,表格填了一堆,又办了胸牌、餐卡,领了电脑,才被人领到工位上。 人事部的小姑娘很和气,“你先收拾东西,十点半到二楼的大会议室集合,咱们有个迎新会,下午两点也是在那儿进行入职培训。” 李静水道了谢,左右打量着这个窗明几净的大办公室,员工工位集中,但都做了隔断,兼顾了私密性。 有绿植,有空调,还有茶水间和洽谈室,周围的同事朝他友好地笑笑,又继续各自忙碌。 李静水心里有些酸楚,之前他也幻想过要和袁伟去同一家设计院上班,最好能面对面坐着,他累了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到袁伟……他们可以一起上下班、一起吃饭、一起开会,亲密无间。 除了水杯和书,李静水几乎没有什么私人物品,很快就收拾完了,他正忙着给电脑装软件,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学神哥!” 他回头一看,是笑眯眯的陆景。 “我瞧着像你,没想到真是!这不就是缘分嘛!”陆景给李静水指了指过道对面的位置,“我就坐那儿,待会儿咱俩一起去迎新会啊。” 陆景是个大嗓门,这么嘻嘻哈哈一闹腾,周围的人都在打量他俩,李静水涨红了脸,赶紧答应了。 陆景知道他内向,也不继续缠他,高高兴兴地走了,他为了装饰办公桌拿了不少手办过来,可有的收拾呢。 迎新会自我介绍的时候,李静水刚一站起来,就有人因为他那身不伦不类的西装笑了,李静水本身就紧张,一时间之间就有些结巴起来。 陆景眯着眼睛,拿手遥遥一指那个带头笑话李静水的瘦竹竿同事,眼神不善。 到后面抢椅子游戏的时候,他一屁股就把那个瘦竹竿怼到了地上,得意洋洋地说,“哎呦不好意思,没收住劲儿,谁知道你这么轻啊。” 下面顿时哄堂大笑。 人事总监在上面咳嗽了几声,“行了,也快到午饭时间了,最后一个环节是新员工代表发言。” 陆景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清清嗓子,“那我就代表大家简单说几句吧。” 他那份发言稿,显然跟人事部收到的不一样,重点强调的不是发光发热,是要求公司给予新人足够的人文关怀,列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项,拳拳到肉,底下新员工倒是捧场,人事总监脸一阵红一阵白,忍了又忍才勉强鼓了个掌,做了几句总结。 就这么一露脸,陆景立刻成为了人群焦点,很多人约着他一起去食堂。 李静水帮着人事部收拾好椅子,正要出去,被陆景追上来搭住肩膀,“学神哥,你倒是等等我啊——” 李静水不好意思道,“你喊我名字就行了。” “那不成,一日助我论文,终身是我学神,我可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陆景笑嘻嘻地跟周围人介绍李静水,“这位是我校友,人特别好,他大四的时候没少指导我的毕业设计,还拿了学校的优秀毕设,实力绝对的这个。” 陆景比了个大拇指。 周围人望着李静水的眼神,瞬间肃然起敬。 等到下午培训后,新人正式分了组,李静水的名字很快响彻整个钢铁院,他的专业素养根本不像个应届生,完全不需要老员工指导就能独立出图,成了这一届新人当中的佼佼者。 今年数学联赛的初赛,定在了9月8号,是个周日。 李静水坚持送袁淮去考场,还奢侈地打了一次车。 两个人在车上时,袁淮戴着耳机听歌,李静水就在旁边翻来覆去检查他的准考证和文具,瞧着比考生本人还忙。 袁淮干脆把书包收起来丢到一边,“就是个比赛而已。” 李静水长吁一口气,“对,心态一定要放好,你不要紧张。” “……”袁淮都给他逗笑了,但是李静水能陪他来考试,他心里还是有种劲头儿在,今年可不能止步省赛。 他们学校参赛的学生不止他一个,卢老师正在考场门口组织点名,看到李静水后朝他颔首示意,就招呼袁淮赶紧过去。 李静水等袁淮进了考场,背着电脑找了个书店画图,这私活儿是袁伟留下来的,让他在最艰难的时候赖以谋生,他舍不得辞掉,所幸工作不忙,就暂时兼顾着。 书店里很安静,李静水刚进入状态,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竟然是吴宇。 吴宇自从跟着他弟吴斐去外地之后,就李静水联系过了。 李静水赶紧夹着电脑走到外面,声音控制不住地激动,“吴宇,怎么是你?” 吴宇在那头笑了几声,“我回x市了,你这会儿在哪儿?” “s大附近,我陪袁淮参加数学联赛呢。”李静水想了想说,“他还得一会儿,要不咱们先约个地方见面?” “行啊,我过来找你,你给我发个定位。” 李静水欣然同意。 吴宇过了半个小时才到了咖啡店,手里还拖着个行李箱,风尘仆仆的,可他浑身上下穿着一新,本来长得就不差,这么按照吴斐的审美一捯饬,大小也算个帅哥了。 等他一路走过来,李静水才发现了不对,“你腿怎么了?” “前段时间骨折了,还在恢复期,没有大事儿。”吴宇坐下,左右打量一番,“要不咱们换个靠墙的位置,这儿有点晒。” 李静水选的位置虽然靠窗,但离阳光还有些距离,他也没多想,主动抢过吴宇的箱子,挪了个地方。 两个人很久不见,都想知道对方的近况,可李静水发现吴宇总是含糊其辞,又把话题转回到他身上。 听到李静水大学毕业了,还找到了设计院的工作,吴宇很为他高兴,说自己准备参加今年十月的成考。 李静水立刻就问吴宇的考试科目,说要回去帮他整理一些复习资料。 “你是考完试就走,还是准备长住?” “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吴宇喝了口橙汁,低头拨弄着那根吸管,“对了,我以前的号码不用了,你再联系我就打这个号。” 他们聊了不到一个小时,吴宇就离开了,李静水正要删吴宇的旧微信,那边居然发来了一条消息:如看见吴宇,请与我联系,重谢。 李静水一愣,又仔细想了想,删掉了这个旧号。 他直觉吴宇不单单是因为成考回来的,可对方既然不想说,他就选择尊重。 袁淮在考场门口等了一会儿,才看到李静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嘴巴里还有一股子甜甜的橙汁味儿。 袁淮状作不经意地看了看,李静水没给他带饮料——好嘛,现在都会吃独食了。 他觉得自己这么大个人了,计较一口吃的喝的多少有点儿幼稚,可心里就是不高兴,回去的路上也不说话。 结果李静水完全揣摩错了方向,还当是袁淮发挥得不理想,他默默承受着袁淮的低气压,一句关于考试的话都不敢问。 袁淮看到李静水对自己不闻不问,这下是真有些生气了,下车的时候故意没等,长腿一迈,就把人远远甩在了后头。 李静水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等上楼的时候叉着腰在那里呼哧呼哧直喘,再跟不上了。 第73章 袁淮步子一停,从楼梯上往下看了一眼,终于默默放慢了步伐。 明明没几步路就到家了,非要死心眼地追,笨得要死。 第73章 悸动 到了上班的第二周,李静水和陆景让师父带着出了一次现场,好根据情况调整设计图。 他们这个师父是个返聘的老专家,人很和气,专业过硬,也舍得把一身本领教给他们。 一路上,陆景负责插科打诨,把老专家哄得见牙不见眼,申请车、订餐这些细致的事,自然就交给李静水了。 到了下午,甲方留他们吃饭,盛情难却,李静水只好给袁淮发了个信息,说得晚些回去。 陆景要开车,只能由李静水陪着老专家,给桌上的东道主们一一敬酒。 汾酒度数高,两杯下肚,他就从脸颊红到了手指尖。 陆景悄悄拉着他说,“学神哥,别太实诚,多说少喝,把人侃晕了就行。” 李静水笨嘴拙舌,哪儿使得出陆景的招数,等坐在那里眼神发直,老专家才赶紧拦着,“这都是才毕业的孩子呢,你们可不敢再灌了。” 陆景跟在旁边凑趣,“下回来带个司机,我陪众位喝,我酒量可比李哥强多了。” 甲方的大领导哈哈大笑,“那行,我等着,瞧把你师父心疼的。” 老专家也笑了,“那可不,今天换了陆景我就不心疼,这小子一肚子油肠,就得拿酒好好涮明白。” 陆景趁着说话的当口,给李静水拿了块红薯,“哥,你再抓紧吃几口,垫垫酒。” 李静水乖乖接过来,啃了几下,等到要走的时候,他还惦记着拿背包,陆景立刻都抢过来,“行了行了,我来,你招呼好你自己吧。” 三个人让甲方一路送到餐厅门口,天已经擦黑了。 陆景把李静水扶到副驾驶,又给他系上安全带,扭头去拍老专家的马屁,“师父,还得是您,海量啊。” 老专家笑着摆摆手,“你小子快别贫了,我也眯会儿,你开车精神点儿。” “好嘞,您放心。”陆景应了一声,熟练地把车滑进了主干道。 袁淮发信息问李静水几点回去,李静水没回复。 他在家里坐了一会儿坐不住了,骑上车子去地铁口等李静水,苹果在车前框趴着,好奇地打量着周边亮亮的灯光,一有人走近,就把自己缩成一团,拿一双眼睛巴巴望着袁淮。 袁淮把苹果抱出来,苹果轻车熟路地站在袁淮肩膀上,尾巴高高翘起,又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它现在很有些分量,却没有一点身为肥猫的自觉,有时候在人腿上卧久了,腿都给人压麻掉,也就李静水愿意惯着它。 袁淮盯着地铁口出出进进的人,苹果忽然冲着马路叫了一声,他一回头,看到一辆商务车载着李静水飞驰而过。 李静水合眼睡着,袁淮来不及反应,车已经开远了。 袁淮一把把苹果塞回车筐,骑着车猛追过去,可两个轮子哪赶得上四个轮子,他脚底下都要抡出火花,也追不上那辆车。 好在地铁站离家不远,等袁淮骑到巷子口,正看到陆景架着醉醺醺的李静水犯愁,“学神哥,醒醒呀,你家怎么走?” 李静水浑身都是软的,脚底下站不住,双眼迷蒙地看着陆景,压根听不明白他在问什么。 陆景的肩膀猛地被人挤开,是个高大英俊的少年,正眼神不善地盯着他。 陆景愣了下,“你是——” 李静水仰头看见熟悉的人,终于开口了,“袁淮。” 他喝了酒,声音像撒娇一样,又软又绵,袁淮恨不得把他的嘴捂住。 那双眼睛泛着湿润的光泽,像哭过似的,仿佛满天满地只盛得下袁淮一个人,就那么充满情绪地望着人。 不止袁淮招架不住,陆景也第一次见到这种光景,突然能理解袁伟为什么弯了。 想到袁伟,他一拍大腿,是了,难怪眼熟呢,这男孩儿长得很像袁伟,当时有传言说李静水帮袁伟养弟弟来着。 袁淮使劲儿晃了下李静水,像是要把自己心里的浮躁一起晃没了,“李静水,你清醒点儿。” “哎!你别给他晃吐了!”陆景一下就不乐意了,“你多大年纪啊李静水李静水的,没大没小。” 袁淮冷冷瞪过去,陆景就怂了,袁淮比他高了半个头,他可只有一身不抗揍的富贵肉。 他收回了要去帮忙架人的手,转而摸了摸鼻子,小声咕哝,“人又不是我灌的……” 袁淮把车子撂在一边,苹果蹲在那里看车,陆景瞧它可爱想撸,结果它伸爪子就要挠人。 “脾气真差。”陆景不敢训人,冲着猫开火,“你肯定姓袁不姓李,有其主必有其猫!” 他嘴上说着,还是等到袁淮折回来推走车带走猫,才掉头上路。 袁淮拧了热毛巾帮李静水擦脸,李静水挣扎,他就直接按住了人,因为压着火气,动作不免用力。 李静水的脸都让毛巾刮红了,不舒服地哼哼两声,迷糊着躲袁淮的手,“不要!” 他平时说话轻声细语,喝醉了之后胆子壮了,嗓门也大了,没推动袁淮,倒把自己“咚一声”磕在了床头。 袁淮吓了一跳,赶紧丢了毛巾过去看,还好,没起包。 他看李静水可怜兮兮地垂着头,睫毛一颤一颤的,心里顿时就软了,伸手替李静水揉着后脑勺,嘴巴却不饶人,“喝不了就别喝,上次走丢了还不长记性。” 李静水忽然抬起头,屋里暖黄的光照着他清秀的面庞,衣领在挣扎间歪向一边,露出一截又细又白的锁骨,正在随着呼吸起伏,他嘴唇上还沾着毛巾湿漉漉的水渍,眼神带着控诉和委屈……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 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到袁淮能闻到李静水呼出的淡淡的酒气,他感觉自己也醉了,喉结攒动,手掌不由自主就贴上了李静水滚烫的脸。 那么珍惜、慎重,带着畏惧般,轻轻从李静水湿润的眼角一直滑到淡红的唇。 李静水醉懵了,只是抿着嘴笑,一把抓住了袁淮的手指,“好痒。” 袁淮如梦初醒,触电般弹开,抓着毛巾逃出了跑出房间。 他趴在栏杆上浑身是汗,大口喘气,感觉血液全部冲到了脑袋里,耳畔仿佛有一阵轰鸣。 轰鸣之后,又很静,他听得见李静水在床上翻身的声音。 还有自己一下一下,擂鼓一样的心跳声。 袁淮抹了把脸,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 李静水第二天醒来,头痛欲裂,嗓子干哑,完全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家的。 袁淮难得没挖苦他,一路沉默着送他到地铁站,李静水还没来得及说再见,他就一溜烟儿骑走了。 李静水呆了呆,无奈一笑,拎着包去挤地铁。 等他到单位的时候,陆景已经来了,一见他就笑嘻嘻地凑过来,递了一瓶橙汁,“喝这个解酒,我还当你今天要请假了,可以啊。” 李静水有些忐忑,“我、我昨天喝多了是不是……” 陆景立刻摆手,“没有发酒疯,酒品非常好,就是到楼下了还叫不醒,好在碰见袁、袁什么来着……他带你回家了。” 李静水吃惊道,“袁淮?” 袁淮居然也没告诉他。 “啊对,是他。”陆景说到袁淮,还气呼呼的,“那个袁淮凶得很,一点儿也不——尊老爱幼!” 像他哥三个字,差点儿就脱口而出了。 袁伟那会儿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出了名的谦和稳重,陆景哪怕不同级也有所耳闻。 李静水没听出来,被陆景的话给逗笑了。 陆景松了口气,又抓紧吐槽了几句饭局才回到工位,愁眉苦脸地打开了自己狗屎一样的设计图。 第74章 隐秘心思 袁淮上高三之后,周六要去学校补课,周日上午还有自习,李静水有了时间,就又约了一次吴宇。 吴宇吭哧吭哧做了好几套卷子,紧张地等着李静水给他批阅,看李静水的眉头一会儿皱起一会儿松开,他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 等全部看完了,李静水才点点头,“不算太差,好好复习还是有希望一次过的。” 吴宇尴尬地笑笑,“你不用安慰我……我之前只看了半年书,这隔了好久,几乎忘完了。” “所以才要好好复习啊。”李静水从包里掏出来了几本书,还有一个本子,“这个本子是复习计划和考点归纳,尽量每天做题集,我会根据情况给你调整复习计划。” “谢谢,”吴宇感激道,“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哪儿的话,我当时为了苹果的猫粮也没少麻烦你啊……我也不擅长别的,能帮上你,我特别高兴。” 他眼睛里一片真挚,这样的话,李静水以前讷于表达,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吴宇有些惊讶,他感觉到李静水身上多了一种勃勃的生机,不再像刚认识那样,整个人沉闷地笼着一团阴云,眼神暗淡无光。 第74章 他觉得除了毕业和进了设计院,李静水身边一定还有别的事发生,点燃了他生活的希望。 吴宇去添水的功夫,李静水仔细打量着这个出租屋,跟他和袁淮住的房间差不多,家具非常少,吴宇的东西还在行李箱收着,看起来不像要长住。 吴宇的腿比上一次见面好了一些,慢慢走已经看不出问题了,他身上的衣服非常精致,可跟这个简陋的出租屋格格不入。 李静水心里有了数,站起来说,“你不忙活了,袁淮快放学了,我得回去做饭。” 吴宇知道他的情况,也没挽留,一路把人送到了路口,才折回了房间。 李静水坐上公交之后,给吴宇发了个信息:我给你留了两千块钱,你先用,不急还。 吴宇果然从书底下翻出来一叠钱,他坐在床沿,沉默了好半天,才给李静水回过去:静水,谢谢你。 李静水看他没拒绝,这才放了心,他记着吴宇的好,虽然能做的不多,可也希望能回报对方。 不管是周小天、吴宇还是陆景,都是用心对待他的人,他也希望他们都能过得好。 袁淮从李静水醉酒那天之后,总显得特别忙,晚上也好周末也好,基本都在埋头做作业。 有时候实在没作业可做,他也捧个手机按个不停,练练单词、刷刷新闻,好像非得做点什么才踏实。 李静水洗了水果进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劝他,“吃点水果吧,学习要劳逸结合,你也适当休息休息。” 袁淮看他一眼,眼神又很快避开,“我不累。” “我看你最近眼睛都熬肿了。”李静水凑近了要给他指,袁淮立刻往后一躲,差点儿从凳子上摔下去。 凳子倒在地上哐当一声响,气氛霎时间尴尬起来。 李静水也没想到变成这样,伸出去的手指缩了回来,脸涨得通红,“对不起……” “没事。”袁淮蹙眉扶起凳子,飞快地收拾了几本书塞进书包,转身就走了,“我跟同学约了去图书馆,晚饭不用等我,我在外面吃。” “好,水果——”李静水追上去,袁淮的身影已经从楼梯口消失了。 李静水有些怅然,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折回了房间里。 袁淮一路出了巷子,外面车水马龙,街道上热闹非常,他终于呼出了压着的那口气。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李静水了。 他的目光总是在追逐李静水,不由自主地关注李静水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可是他又很怕对上李静水的视线,很抗拒李静水的靠近。 袁淮烦躁地把书包甩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了马路牙子上,他想起那天摸到李静水脸颊的感觉,微微眯起眼睛。 有两个学生一边过马路一边打闹,远远一辆大卡车开过来,发出刺耳的鸣笛声。 袁淮让鸣笛声吓了一跳,大卡车呼啸而过,和某个他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重合在了一起,被刻意压下去的回忆也在这一瞬间铺天盖地地反噬回来。 医院的消毒水味,袁伟残破的身体,那枚戒指,还有灰色的墓碑。 他一锹一锹,铲起湿润的泥土,盖在了冰冷的骨灰盒上。 袁淮狠狠抓着头发,瞳孔震颤,羞耻和愧疚几乎将他淹没,他脖子露出青筋,很久才平静下来。 等站起来,他的脸上再没了表情,抬手打车。 “去墓园。” 袁淮上次来还是清明,当时他拜祭了父母和袁伟,因为下雨,点的香束没有燃尽,在砖缝中留下一截红色的根。 袁淮拿手慢慢清理着,香束被雨水反复浸泡,染了他一手的红,就像袁伟当时沁透被单的鲜血。 他又用纸巾去擦墓碑,沿着刻字一点一点仔细擦拭,那些跟袁伟相依为命的日子,在家属院两室一厅里一起度过的十几年,也跟着渐渐清晰。 他哥为了那对戒指、为了李静水才出了车祸惨死,可三年过去,他已经快要狠不下心去怪李静水了。 袁淮坐在那里,墓园背后是一片不小的水塘,夕阳洒下金色的辉芒,他心里却一片冰凉。 他曾经刻意跟李静水保持距离,但看到李静水小心翼翼地讨好他、关心他,人心是肉长的,他总会动容,那时候李静水也很可怜,为了他跟家里闹翻了,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思留下来,如果他拒绝李静水,李静水大概会一直陷在自责里走不出来,甚至被逼上绝路。 袁淮还记得,李静水整夜整夜地发噩梦,两只眼睛肿得睁不开,静默得如同幽魂一般,可是一天三顿饭、收拾家务、帮他整理课本,李静水件件不落,他把袁伟的嘱咐奉为圭臬,死死抓着这份唯一的寄托。 袁淮几乎找遍了所有的借口想去原谅自己对袁伟的背叛,也不肯承认他还藏着一些更隐秘的心思,比可怜和同情李静水更加可耻的心思,会让他在袁伟的墓碑前,抬不起头的心思。 袁淮回家时,天已经黑了,李静水看他推门进来,表情有些慌乱,着急着挂电话,“啊,剩下两题我回头再跟你讲,拜拜。” “你吃过了吧?”李静水忐忑地看着袁淮,袁淮却一眼都没看他,只是背过身换了衣服,“吃过了。” 李静水又解释道,“是……以前的学生,问我几道题。” “嗯。”袁淮拿了洗漱用品又出去了,李静水愣在那里,忐忑慢慢成了疑惑。 袁淮平时也有生气不太理人的时候,可这回感觉不一样,李静水察觉到了袁淮的疏离。 他不敢缠着袁淮,一晚上都在拼命回想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袁淮这样万事敷衍的冷淡和客气,比起生气,还要令他心慌。 袁淮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李静水琢磨不透原因,家里气压很低,连苹果都在看眼色,不敢往袁淮身上偎。 李静水工作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让陆景喊了两声,才回过神,不好意思地道歉。 老专家倒是很体谅,“也快到下班时间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明早咱们再继续开碰头会。” 陆景立刻弹起来,“哎哟太好了,我有饭局,正想着怎么开口呢哈哈哈哈。” 老专家装模作样地瞪他一眼,又让陆景师父长、师父短地哄着走远了。 李静水合上电脑,靠在椅子上出神,等外面的同事陆续离开办公室,他还在会议室没有出来。 陆景探头问他,“哥,你还不走吗?” 李静水纠正了无数遍,总算让陆景改了口。 李静水回道,“马上就走。” “那一起吧,我晚上吃饭的地儿要从你家那边路过,我捎你。” 李静水下意识要拒绝,看陆景要上手拽他,忙不迭点头,“好、好,那麻烦你了。” 陆景笑眯眯道,“对嘛,人就是要互相麻烦才能亲近,不要老拒人于千里之外。” 李静水到现在还是不习惯和别人肢体接触,好在陆景也很有分寸,顶多拍拍肩膀,不会上来跟他勾肩搭背。 他们母校的总图专业在全国排名靠前,设计院里校友不少,也有人听说过李静水跟袁伟的事,但公司不比学校,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一摊事儿,没人太关心你的私生活。 李静水自己也很注意,餐具、水杯、文具都不用公用的东西,固定的饭搭子除了陆景再没有旁人。 他恨不得自己是个透明人,只想把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长久安稳地干下去,给袁淮念大学存下足够多的钱。 第75章 上门找人 陆景嘴巴闲不住,路上还在跟李静水讲他今晚的饭局,他爸给他介绍了一个研一的女生,说是老朋友的女儿,非要让他见一面。 “人家都优秀得读研了,能跟我有共同语言吗?”陆景直叹气,“大学的时候说谈恋爱要打断我的腿,现在不相亲还要打断我的腿,简直没有天理。” 李静水让他逗得直笑,他能看出来陆景家境不错,刚一毕业,房子车子都有了,平时穿得也讲究,再加上他性格讨喜,单位里有不少热心肠的大姐都张罗着要给陆景介绍对象。 他想着,等袁淮大学毕业了,找到了好工作,他人长得又精神,八成也会是婚恋市场的热门人选,到时候恋爱、结婚、生子,再也不用过这样的苦日子。 李静水想到这里,脑子里就浮现出袁淮穿着西装牵着新娘的画面,可他怎么都想不出新娘的长相,反倒弄得自己心烦意乱了。 陆景看他一眼,“热吗?我开个空调。” 李静水连忙拒绝,等到了地方,陆景的车远得看不到了,他才慢慢往巷子里走。 他现在有些抗拒回家,袁淮的冷淡让他心里难受,可他又无力改变,甚至连原因都搞不清楚。 李静水觉得袁淮在躲着他,两个人经常一晚上都没有眼神接触,屋里很静,令他如坐针毡。 李静水正走着,忽然被人擎住手臂,对方力气很大,差点儿把李静水拉了个跟头。 吴斐眼底布满红血丝,下巴上全是胡茬,衬衫敞着风纪扣,皱皱巴巴的,完全没了之前的精英模样,李静水都没有认出他。 第75章 “李静水?”他蹙眉不确定地问。 李静水吓了一跳,缓缓点头,“你是……” “吴斐。”吴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下来,可是依旧紧紧抓着李静水,似乎是怕人跑了,“我是吴宇的弟弟。” 李静水有些明白过来,抿着嘴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吴斐继续问他,“吴宇有没有找过你?” “没有。” 李静水回答得非常快,吴斐立刻怀疑地盯上了他,“真没有?他跟你联络过吗?” “也没有……” 旁边有人路过,好奇地打量他们,李静水挣扎了一下,“你、你先放开我。” 吴斐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开了手,说了声抱歉。 即使这么狼狈,他态度还是很高傲,飞快地整理好了情绪,递给李静水一张名片,“如果吴宇联系你,请你第一时间告诉我。” 李静水吃了一惊,知道之前找人的微信是谁发的了。 他怕吴斐看出端倪,不敢多说,故作镇定地接下名片,“好的。” 吴斐刚才的气势全散了,因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离开的时候肩膀微微沉着,背影颓丧。 李静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吴宇突然跑回来,明显就是在躲这个弟弟。 他不想让吴宇为难,低头看了看名片,是一家律师事务所,看公司名字,吴斐应该是创始人之一。 李静水上楼的时候,还不停地回头看,害怕吴斐又杀个回马枪,等进了家门,他才彻底松了口气,拿着那张名片翻来覆去纠结了半天,还是决定告诉吴宇一声。 吴宇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说了声知道了,又说吴斐这个人不达目的不罢休,没准还会再来,让李静水最近别来找他。 李静水不太会安慰人,干巴巴地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吴宇依旧每天准时跟李静水报备复习进度,仿佛吴斐的到来,并没有对他产生影响。 到了月底,设计院搞团建,重点就是帮新员工融入集体,总图院小二十个人坐大巴去了郊区的团建基地,上午做游戏,下午搞轰趴,让大家自由活动。 陆景像个花蝴蝶,一会儿去k歌,一会儿打台球,人走到哪里欢笑声就跟到哪里,嗨到不行,等玩累了,才想起来李静水来,端着一杯饮料找了半天,找到了坐在泳池旁边的李静水。 他在背后“哈”的一声,作势要把李静水推进去,看李静水慌得一层三尺高,大笑出声。 李静水也不生气,默默把椅子拉得离池边远了一些。 陆景问他,“哥,你不去玩一会儿?一个人坐着多无聊啊。” 李静水摇头,腼腆道,“那些我都不会……这里挺好的。” 陆景忍不住嘘他,“一个大水池子贴点花瓷砖,有什么好看的。” 李静水只是笑笑不说话。 陆景没坐多久,就被人拉去打麻将了,那个同事看到李静水在,也客气地喊他一起去,李静水刚开口婉拒,他就拽着陆景一溜烟儿跑远了。 李静水并没感到失落,他从小到大就是人群里不受待见的异类,更难堪的时候也有过,能这样平静地生活,他已经很知足了。 陆景进了别墅,眼瞅着从麻将厅门口路过,拉着他的人还不停脚,他哎哎喊了好几声,被塞进了一个房间啪一声关上门。 陆景一看房间里的人,立刻老实了,“爸。” 陆景爸爸从窗边转过身,表情严肃,那扇窗户,正对着泳池的方向。 陆景心虚地摸摸鼻子,不敢开腔。 他爸不知道从谁那里听说了李静水的事,本来还要给他换师父,他求了半天才勉强同意他俩继续待在一个组,三令五申让他跟李静水保持距离,陆景仗着他爸不能时刻盯梢,在公司还是我行我素,今天却让抓了个正着。 这相亲他也去了,怎么还怀疑上他的性向了? 陆景委屈巴巴地盯着远处的旗杆子,我明明比这杆子还直。 袁淮十一有三天假,李静水卯足了劲儿想修复两个人的关系,可袁淮压根不在家里待,一直泡在图书馆。 李静水无从下手,就换着花样给袁淮做好吃的,吃饭的时候眼睛亮亮地盯着袁淮,希望袁淮能给点儿反应,但袁淮依旧态度淡淡的,让李静水非常沮丧,他拿袁淮没有办法,只好偃旗息鼓,每天闷闷地抱着苹果画图,话也少了。 袁淮偷偷看过去的时候,李静水总在发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袁淮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儿,有些酸涩,又好像有点儿得偿所愿的窃喜。 袁淮去学校的时候,李静水就在线上辅导吴宇,俩人都憋了一肚子的心事,跟较劲儿似的每天疯狂追赶进度,吴宇的成绩倒提高得很快。 收假没过几天,数学联赛的成绩就出来了,袁淮不止冲进了一等奖,还是他们学校唯一一个入选省队的,能作为代表去北京参加十二月的奥林匹克数学冬令营,说是冬令营,其实也只有短短五天时间,几乎一半的日子都在考试。 卢老师高兴地合不拢嘴,把袁淮的奖状复印了一份贴在办公桌挡板上,哪个老师来找他,他都要狠狠炫耀几句。 他还亲自去找校长和教务处,给袁淮争取了三千块的奖金。 李静水知道袁淮进了决赛,比当年自己查高考分数还激动,非要出去庆祝庆祝,袁淮难得没扫兴拒绝。 李静水记得陆景提过一家牛排,带着袁淮兴致勃勃地直奔西餐店,等拿到菜单才傻眼了,陆景嘴里性价比超高的牛排店,一份单人餐就要差不多四百块。 服务员看出他脸上的局促,马上收起了准备记单的平板电脑。 袁淮不动声色,把李静水手里的菜单抢过来,“我看看吧。” 服务员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转身去给别桌的客人添水了。 李静水凑到袁淮耳边,小声商量,“袁淮,这里太贵了,咱们换个地方好不好?” 李静水离得很近,热气呼到袁淮耳边,立刻吹红了他的耳朵。 袁淮咳了一声,飞快地翻着菜单,“不用,我拿了奖金,我请。” “可是,我们没必要……”李静水坐立不安,看着那些描着金边的精致餐具就后悔得不行,还想再劝袁淮,袁淮已经喊来了服务生,点了两份牛排和一份沙拉。 服务员的态度立刻变了,很快就端来了餐前面包。 袁淮看李静水一张脸还皱着,把东西往过一推,“吃呀,愣着干嘛。” 他也知道自己这种行为叫打肿脸充胖子,可是刚才那个服务员斜视着李静水的眼神,实在让人不舒服。 袁淮仰头看着这家西餐厅的水晶吊灯和墙上的浮雕壁画,视线落在姿态瑟缩的李静水身上,轻轻咬了一下腮帮子。 这一顿饭吃得不太痛快,还花了五百块钱,结账的时候两个人抢着买单,袁淮靠身高取胜。 李静水就更加抬不起头了。 袁淮的自行车就停在西餐厅旁边,服务员迎出来送宾,他也丝毫没觉得尴尬,开了锁就去喊满身不自在的李静水,“走了,回家。” 李静水坐在后座,等快到家的时候才问出一句,“袁淮,我刚才……太丢人了,对不起。” 袁淮一路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动,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心疼自己赚的钱,有什么好丢人的。” “我不是舍不得给你吃牛排,”李静水一听就急了,“我、我就是觉得真的太贵了,还不如自己买来做。” 他越说声音越小,抓着袁淮衣角的手也收紧了。 袁淮听得想笑,努力憋住了,“嗯,外面也没多好吃。” 李静水再也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巷子里的水泥路凹凸不平,没法再带人,袁淮骑得很慢,回头看李静水站着不动,轻轻打铃催他。 李静水回过神,往前赶了几步,又回过头疑惑地看了一眼。 身后并没有什么人。 第76章 出事了 袁淮入选省队之后,周末两天要去八中参加集训,晚上回来还得自习学校的功课,常常熬到半夜。 李静水心疼他,除了用心准备宵夜,还跟着袁淮一起熬夜,最近他接私活儿的那个人,时不时就联系不上了,要不是钱结得还算痛快,李静水都以为这人要卷铺盖跑路了。 对方说最近挂证查得紧,活儿不好接,雇主对出图质量要求很高,像李静水这样不能提供一建二建证书的,按道理早就不该继续派活儿了,也就是看在长期合作的份上,才破例对待。 李静水早就熟悉了他这套话术,看着对方紧跟着提出来的降价要求,叹了口气,好在他现在有了正式工作,也不全指望着它补贴生活,没有挣扎就妥协了。 对他来说,这活儿背后的意义,远胜于它本身产生的价值。 吴宇的成考在月末,他许多年没有参加过考试,头一天晚上说紧张得睡不着觉,李静水就琢磨着要去送送他,考场门口人群熙熙攘攘,李静水还是一眼就找到了吴宇。 第76章 吴宇正夹着文具袋,在花坛旁边蹲着,捂着耳朵,不停地默诵课文。 李静水走过去,递上了包子和豆浆。 吴宇身子一僵,抬头一看是李静水,神色顿时缓和下来,“谢谢……你怎么来了?” 李静水说,“来给你加油啊,不过你肯定没问题的。” 吴宇笑笑,“借你吉言。” 两个人聊了几句,吴宇才彻底放松了,还把李静水带来的早饭吃光了,李静水又跟他叮嘱了一些答卷顺序上的技巧,目送吴宇走进了考场。 李静水没有停留太久,还忙着回去交图。 对面的街道上停着一辆白车,混在送考的人流里并不起眼,车窗缓缓摇下来,露出吴斐充满疲惫的一张脸。 终于找到了。 今年的秋天是个冷秋,才到十月底,李静水已经把两个人的毛衣跟外套翻出来了,苹果拒绝出门受冻,长得更胖了。 李静水顺利通过了两个月的试用期,因为工作能力突出,正式工资的级别还被定高了一档,每个月能多拿三百块。 陆景就不行了,他因为画图痛不欲生,大学选专业的时候是他爸拍的板,想给儿子铺条康庄大道,可现在陆景觉得,他就是刀尖上的美人鱼。 他爸也纳闷了,陆景不是个笨的,偏偏在专业方面不开窍,再有个李静水在旁边陪衬,着实让人恨铁不成钢。 等转正的时候,他爸征求了老专家的建议,把陆景活动到了商务部,正好变相地把他跟李静水分开了。 陆景到了商务部,那叫一个如鱼得水,去了半个月不到,就拿下了一家难啃的骨头,把部门下半年的业绩直接拉满了。 李静水听说了也很为他高兴,商务部在另一栋楼,两个人碰面的机会不多,但陆景热情依旧,一见他就远远打招呼,丝毫没有因为换了部门就跟他疏远了。 李静水的师父换了一个学生带,这人比李静水大得多,是从路政专业转到总图专业的,和李静水处得还算可以。 等到袁淮省队的集训结束,已经到了十一月末,休整一周就得跟队出发去北京了。 李静水提前查过北京的天气,帮袁淮收拾好行李,这次的交通食宿统一由省队安排,倒是省了很多事。 袁淮却没时间好好休息,不集训的这个周末,又去学校参加了一模考试,墙上挂着倒计时200天的板子,正式宣告他们进入高考冲刺阶段。 卢老师也没放过袁淮,成绩出来的那天,把人喊到办公室一顿教育,“你这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啊,不能光顾着竞赛的事,数学跟理综不提,你看看你的语文、英语,都有下滑的迹象!” 袁淮心里有数,站在那里也不反驳,任由卢老师唠叨。 卢老师转身就问语文老师和英语老师,“有卷子没?多给几套,让他带着路上做!” 袁淮,“……” 等袁淮拿着一堆卷子出去,那俩老师才凑过来,“年级第一也要训啊,太狠了。” 卢老师一本正经,“我这叫因材施教。” 这次去参加决赛,由省队统一安排食宿交通,定在周五下午乘火车出发。 李静水下午有个重要会议,期期艾艾了半天还是不好意思请假,只好赶午休的时候跑回家一趟,差一点就跟袁淮错过去了。 袁淮看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好气又好笑,“不是说不能请假吗?” “我、我送你到车站就走。” 他急着回来,午饭也没吃一口,肚子里咕噜噜一阵响,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回去。 两个人在巷子口随便找了个馄饨店填肚子,袁淮逗猫似的,故意慢条斯理,李静水急得不停看表,却不敢催他,等吃完饭已经一点多了,他两点就得上班,根本来不及。 没想到袁淮站起来说,“行了,你回去吧,我一个人能行。” 他的身影高高大大,挡住了门外投射进来的光,拎着那个旅行包显得非常轻松。 李静水看到嘴角噙着笑意的袁淮,就好像两个人最近的隔阂只是一场幻觉,他心里的委屈在这一瞬间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忍不住鼻子发酸,慌乱地埋下了头。 袁淮轻轻说,“你等我回来。” 李静水的心跳乱了几拍,点头说好。 两个人在地铁站里匆匆分别,踏向了相反的方向。 袁淮跟着队伍进入车厢,这一站只是经停,再有五分钟就要发车了。 他正安顿行李,手机响了,袁淮动作迅速,看到是个陌生电话,表情略显失望。 他漫不经心地接通,对方却丢出一记炸雷,“喂,袁淮?是不是袁淮?李静水出事了!” 袁淮脑子轰得一声,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清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嗓子里像堵着一团棉花,半天说不出话。 “我是上次送李静水回家的那个同事,”陆景急吼吼道,“他让带走了,说是要羁/押,我这边……我没办法过去,你赶紧去看看。” 不是事故。 袁淮这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汗,他还以为……以为……好在人没事。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问清楚地址,抓了行李就从车上跑下来,后面的带队老师追都追不上,“袁淮,火车都要开了,你干什么去?!” “有事!不去了!” 带队老师气得不行,喊着说要通知学校,还要把他从省队开除了,袁淮置若罔闻,已经沿着出站口跑没了影子。 陆景打完电话,悄摸从洗手间出来,他爸已经在外面等他,厉声呵斥,“你胆子肥了,从人事部要紧急联络人想干什么?有你操心的什么事儿!这事没闹明白之前,你少往里面掺和!” 陆景缩着脖子,一声不敢吭。 当时会议室坐了七八个人在研究要投标的新项目,李静水让景察上门拘留的事一下子就传遍了整个设计院,除了几个高层,别人都并不知道他被羁/押的原因。 袁淮一路打了好几回李静水的电话,都无人接听,只能催司机开快点儿,下车的时候着急忙慌,差点儿把行李落到了车上。 门房的老师傅叫住袁淮登记,看他拎了那么一大包行李不方便,就让他把东西放在门房,又给他指了方向。 袁淮忙不迭道谢。 结果他却见不到李静水。 负责这事儿的景察一听他不是直系亲属,又是未成年,顿时不耐烦了,皱着眉头就要把人轰走,让换个大人来。 袁淮没办法解释自己和李静水的关系,可脸上的焦急不是假的,求了半天,那景察也心软了,说有个正在盖的厂房塌了,压进去好几个人,还有两个民工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这事儿属于民事还是刑事,得看这俩人能不能醒过来。事情一出,产权单位推给施工方,施工方又推给设计方,在设计图上签字的那位咬出了皮包公司,皮包公司一查满是漏洞,最后供出找人代图的事,情况不容乐观。 目前案子还在取证阶段,不允许李静水对外联系,也不允许亲属探视。 何况袁淮连个亲属都算不上。 袁淮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好半天回不过神,李静水接私活儿的事他清楚,可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 那景察叹了口气,好心提醒袁淮,说家里人可以送点必要的生活用品过来,要是有能力的话,最好提前请个律师。 袁淮步伐沉重地出去,太阳缩进了浓重的阴云里,天气变了,冷风卷着几片干了的树叶在地上打旋儿,发出单调的声音。 羁/押区域大门紧闭,好像吃人的虎口。 李静水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事就是跑回家出柜,现在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 他得想办法,好好想办法才行。 袁淮忽然冒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喉结滚动,狠狠揉了一把眼睛。 等他回过神,才发现手机一直在响,是卢老师打来的,大概要兴师问罪。 袁淮没有接,直接按了关机。 第77章 放弃决赛 李静水当时让警察找上门,整个人都是懵的,腿抖,手也在抖,签出来的名字是一团乱麻,按手印的时候手臂卸了力,在纸上拖出一道鲜红刺眼的痕迹。 “我、我想打个电话……”李静水张开嘴,才发现自己声音哽咽,眼泪糊了满脸,屋顶惨白的灯光在他眼瞳中烫出一个一个光晕。 给他上铐的警察瞥了一眼搭档,抬了抬下巴,“打吧,开免提。” 会议室里的同事都扎在门口不肯走,他们隔着玻璃门聚成一堆,颇有种跟李静水划清界限的意思。 李静水费劲地把手机掏出来,手腕让铐子硌出了一圈红印子,疼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不能打这个电话,袁淮还要去北京参加竞赛,他不能耽误袁淮。 想到袁淮,李静水忽然从心底深处生出一种力量,昏昏沉沉的脑子也清明了,他抬手抹掉了眼泪,说话还带着鼻音,“走吧。” 第77章 警察纳闷道,“不打了?进去前可以跟家里人说一声。” “不用了。”李静水坚定地摇头,“不用通知谁……我就是想问问,那两个人,还醒得过来吗?” 他屏住了呼吸,望着人的眼神很迫切和焦灼,瞧着有些可怜。 那警察一看,就知道这是个被坑了的老实人,可他只能说,“这谁知道呢,看命了。” 那皮包公司也挺心狠,拉出来长长一溜儿交易单,给李静水的酬劳是最低的,可现在出了事,哪怕李静水只在里头赚了微不足道的几百块,也得一起进去。 李静水捏紧手指,狠狠咽了几下口水,想把因为紧张涌上来的反胃感一起咽下去。 他冷不丁就想起了袁伟,袁伟也是这样,被他害死了。 他就是个害人精。 李静水死死咬着嘴唇,等回过神,警察正掐着他的下巴,“哎,干什么呢!” 李静水松开嘴,嘴巴还是木的,血抿进嘴里,带着股令人作呕的冷冰冰的铁锈味儿,他不用人押,很配合地就往外走,肩膀耸着,恨不得把头直接缩进怀里,装个鸵鸟。 警察拘人的时候清场了,连那几个院领导,也是为了方便行事,上面才给通了气,有胆子大的同事问他犯了什么事儿,就被警察没好气地训了,“少打听!” 袁淮没有直接回家,他先跑了一趟设计院,可连大门都没进去,保安一听是李静水的家属,头摇得像拨浪鼓,直说不让进,哐当一声拉上了岗亭的门。 袁淮这辈子没说过的软乎话都在今天说干净了,可保安不理人,看袁淮还想翻伸缩门,拎着巡更棒就出来了,“你小子想干啥?再这样我报警了!” 袁淮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进去能干什么,他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陆景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 他觉得既然是画图出了事,这里面都是画图的人,一定能有人给他出个主意。 袁淮让巡更棒作势敲了几下,终于撒开手,慢慢退到了门口的绿化带那儿,保安看他没再发疯,又拐回了岗亭,一双眼睛还牢牢盯着袁淮,防贼一样。 这设计院他还是第一次来,李静水工作了那么久的地方,他却第一次看到,主楼是玻璃幕墙,在昏暗的天光下透出冷峻的蓝色,两侧蜿蜒进他看不见的地方,楼前的喷泉池子还在孜孜不倦地喷水。 李静水以前不太说这些,可最近提起设计院,总是兴高采烈,说他从临时身份转成正式员工了。 李静水这么喜欢这地方,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 要不是为了养他,李静水大可以回他真正的家里,不用出柜、不必挨打,更犯不着为了挣那仨瓜俩枣接什么私活儿,把自己给接进了局子里。 袁淮拎着那个行李包站了很久,一直到胳膊发酸,他的眼神才终于重新透出坚定,脚步匆匆地离开了设计院。 卢老师联系不上袁淮,心急如焚,下午的课都不带了,拜托别的老师替他看自习,急匆匆赶到了袁淮家附近。 这小子没老老实实填门牌号,只登记了个大致位置,卢老师问了好几个人,都不认识袁淮,他在巷子里徘徊了一圈,发现这地方就一个出入口,干脆来个守株待兔。 远远看着人走过来,卢老师就掐灭了烟,咬牙切齿的,为了等这臭小子,蹲得他腿都麻了! “袁淮!” 袁淮想躲,可他必须得回家,只好硬着头皮走过来。 卢老师本来憋着要训人,发现袁淮状态不对,语气就缓和了一些,“你怎么回事?临阵脱逃,这可不像你。” 袁淮嚼着腮帮子,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有事,去不了了。” 看他这不咸不淡的样子,卢老师登时就火了,“你分不分得清楚轻重?这是决赛!决赛!拿了名次你有机会保送的!你有多大的事,连比赛都不去了?你那个哥呢,一下午联系不上人,你们兄弟俩就没一个靠谱的!” 袁淮一震,他没在学籍信息上留过李静水的资料,卢老师居然和李静水有联系。 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些郁闷,又有些酸楚。 卢老师看他不吭声,以为他知道错了,缓了口气说,“你今晚就走,就坐最近一班的火车,省队那里我去沟通,开幕式在明天,也不耽误什么。” 他凶巴巴地掏出手机捯饬,“有钱吗?会不会线上购票?我先给你垫着,一天天地净瞎折腾。” 袁淮扯住他,“卢老师,谢谢您……我真不去了,家里出了点儿事,我想请几天假。” 卢老师看他那样子,知道袁淮没说谎,这小子刚才一直不肯抬头,是在遮掩有点红的眼睛。 他从没见过袁淮这样,袁淮不是话多的人,但长相、学习都拔尖,球也打得相当好,是个本人低调但有着强烈存在感的学生,袁淮有自己的骄傲,也会跟人起冲突和受挫,可从来不会有这样的时候。 卢老师问他,“家里怎么了?” 袁淮却不肯说。 卢老师瞬间悟了,“跟你那个哥有关?” 袁淮一阵沉默,算是默认了。 卢老师叹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叮嘱道,“你自己要想清楚,你已经高三了,没有再参加决赛的机会了袁淮,错过这次,你不要后悔。” 袁淮今年的努力他看在眼里,就是因为都知道,他才更为袁淮感到可惜。 袁淮这次却回答得异常快而坚定,“我不后悔。” 以往回家的时候,李静水都在家里,有时候对着电脑安静画图,有时候在逗着苹果玩,看到袁淮回家就会很高兴,问他宵夜想吃点什么。 家里宽裕点之后,宵夜不光有粥,还有李静水自己卤的鸡腿、鸡翅和茶叶蛋。 李静水还琢磨着,等到明年天气热了,就给家里添置一个小冰箱,能放住饭菜和肉,也能让袁淮喝上冰饮料,可屋子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两人一猫已经塞得满满当当了,他昨天晚上还在发愁,得把东西怎么规整出一个空位来。 袁淮当时躺在李静水旁边,假装睡着了,现在却有点后悔,没能跟李静水多说几句。 钥匙插进门锁里,屋子里很静,锁芯转动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袁淮把自己的行李都倒出来,对着景察给的顾送单收拾东西,他怕李静水在里头吃苦,恨不得把能送进去的全都装上,装得太满,旅行包拉不上拉链,他又使劲儿拽了几下,拉链头被揪了下来,手指也刮破了。 袁淮愣了一下,往裤子上随便一抹,蹲下去拾掇拉链,屋里安静地落针可闻,苹果也很有眼色,绕着空荡荡的饭盆打圈,却不肯叫。 整理好李静水的东西,袁淮去翻家里的银行卡和存折,银行卡是活期的,钱不多,虽然挂在李静水名下,但他知道密码。 存折是袁伟留下的,当时过户到了他名下,李静水按照袁伟的遗愿,每个月都会给里面存一笔钱,少的时候可能是一两百,多的时候有一千多,上一笔是这个月刚存的,整整三千。 李静水存钱的日期不太固定,他们过得最拮据的时候,几乎都是赶着月末那一两天去,与其说是存钱,不如说李静水是在践行自己的诺言,给看不到头的日子增加一点点希望,也给自己一道道扣紧了枷锁。 他心甘情愿把自己和袁淮绑在一起,他本来不必过这样的日子。 袁淮对着那本存折不知道呆了多久,等回过神来,天已经黑了,视野一片昏暗,存折上的字也看不清了。 脚底下毛茸茸热乎乎的,是苹果,他可怜巴巴地蹭着袁淮的裤脚,一双黑亮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袁淮,带着委屈和讨好。 袁淮收起心绪,伸手摸了摸苹果,“饿了吧?” 苹果喵了一声。 袁淮打起精神,去拆房间角落的猫粮,那边除了苹果的猫粮、猫砂、营养膏,还放了两摞他跟李静水的旧书。 最上面的那本旧书里,好像夹着什么。 袁淮蹙眉打开,里面放着一张名片。 第78章 交易 袁淮打完那通电话,辗转反侧到天色微亮也没有睡着,熬了一宿,头疼得厉害。 他起床洗漱,又给苹果填满了水和粮,缓缓推着自行车走出巷子,准备去看/守所。 时间刚过五点,路上人很少,秋末冬初的晨风冷得像刀子,割着人脸上的皮肉,又往人衣服里倒灌。 袁淮在看/守所外面等着,pu材质的旅行包上起了一层露水,他扯着衣服下摆擦了擦,稍微倒了倒站得僵直的脚。 他知道李静水就在里面的某个地方,可能和他一样长夜无眠,盯着那一小扇窗户透下的淡灰色的天光,呼吸着同样沁着凉意的空气。 好像这么离得近一点,他的心里就踏实一些,大脑才能思考,才能暂时把焦虑放到一边,去做最正确和冷静的决定。 昨天的那个景察认出袁淮,“这还没上班呢,你来的真够早的,进来吧。” 第78章 有他带着,袁淮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办公室,那景察给他倒了杯热水,“你先坐会儿,到点儿了我带你过去,东西登记一下就能送进去。” 袁淮道了谢,又问道,“这案子有什么进展吗?” “倒有个好消息,昨晚有个人醒过来了。”景察一边换着制服外套一边说,“他家里就再没别人了?我儿子跟你差不多大,早上起床还要赖被窝呢,你就一个高中学生,跑东跑西的能顶什么事。” 话是好心,可直戳袁淮的心窝子,袁淮倔道,“我会给他请律师。” “请了律师你就直接带过来了解案情,我们这儿的资料不能给家属看。”那景察叫住刚进门的一个小年轻,“刘儿,你带他去后边,给关照一声,合规的全让送进去吧。” 袁淮又道了谢,匆匆跟着人进了后面的羁/押区。 李静水听到有人喊他,顶着肿成核桃一样的眼睛从墙角站起来,他不敢抬头,在一帮小混混们的讥笑声里,溜着墙根走到了门前。 “家里给你送的东西。”东西已经从旅行包里取出来,李静水几乎抱个满怀,那景察敲了敲门框,“你们几个,都给我老实一点儿。” 他充满警告意味地指了指屋里头的摄像头。 带头的小黄毛笑道,“我们可什么都没干,他自己爱蹲着赖谁啊。” 又是一阵哄笑。 这帮混混在酒吧里看场子,这次是打了群架进来的,平时都是两进宫、三进宫的人,只等着判了,闲来无事,看李静水性子腼腆,就玩上了,他们让李静水住“粪号”,起床打铺,给大家伙儿送饭,蹲墙角自我“反省”……只要不过分,没人告状,自然也就没人管。 李静水抱着那些东西,急切地拿肩膀别住了景察关门的动作,“他、他走了吗?” 景察不耐烦道,“不走还能进来啊?你往里!” 李静水忽然就哭出来,“他怎么没去北京……他要考试,他得考试啊……” 景察听不明白他叨咕什么,把人推进去,嗵一声带上了门。 李静水从进来到现在,哪怕让人欺负了,也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问什么都不开口,跟个哑巴一样。 这么扯着嗓子大哭,哭得几乎站都站不住,像是被什么沉痛的事实给弄崩溃了,倒让那帮人面面相觑起来,暂时不敢招惹他了。 李静水靠着墙,紧紧抱着袁淮带给他的衣服和洗漱用品,泣不成声。 一直撑着他的念头,就是袁淮,他熬着时间的时候,就在想袁淮可能已经到了北京,乘上了大巴,到了酒店,现在正在参加开幕式…… 可袁淮没有去,袁淮就在外面。 李静水猛地把东西撇下,急切地朝着外面大喊,“袁淮!袁淮!!你去北京——” 景察又绕回来,呵斥道,“再嚷嚷关你禁闭了啊!人早走得没影了,喊什么喊!” 这话倒没有骗他,送进来的东西除了登记,还得一件一件仔细检查,等送到李静水的手上,已经过了大半个小时。 李静水木木地趴在窗上,双眼无神,像是丧失了最后一点支撑他的力量。 袁淮在餐厅喝了半天的白水,吴斐才姗姗来迟。 他不紧不慢地脱掉长大衣,露出里面搭配成套的西装马甲和衬衫,胳膊上还有黑色的西装袖箍,戴着细框眼镜,一副职业范儿。 袁淮正要开口,他叫来了服务员,“咱们边吃边聊吧。” 眼看着袁淮的不耐烦就要爆发出来,吴斐轻轻笑了,“脾气这么暴?上次吴语没见到那个李静水,就是你把人赶走的吧。” 他面上带笑,眼神却冷冰冰的,语气也很肯定。 袁淮听到吴斐提到吴宇,脑子里的猜测得到验证,这人果然和吴宇关系匪浅。 李静水在帮吴宇补课的事,袁淮早察觉了,可李静水一直掩饰,袁淮也就装着不知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帮你,或者说,互惠互利。”吴斐拎起水壶,仔细烫着餐具,“能拖到现在才约我见面,想必你也打听过行情了,你连单阶段的诉讼费都承担不起。” 袁淮放在桌下的手狠狠握成了拳头。 “我可以无偿提供法律援助,只需要你打个电话而已。” 吴斐越是这样大棒子加糖果,袁淮越觉得这个人不怀好意。 他警惕地盯着吴斐,一言不发。 吴斐也不着急,掏出手机处理工作,他到现在也没有回事务所,心思都放在了跟着吴宇这一件事上,压根不接新案子,昨晚他也准备直接拒绝袁淮的委托,可听到那个名字,他马上就改变了主意。 虽然找到了吴宇,可他既不敢靠近,又不敢放任吴宇离开他的视线,正愁无从下手,袁淮就送上了门。 本来只是想试试看,可刚才一进来看到袁淮眉宇间的焦躁和眼下的青黑,他觉得十拿九稳了,三个月前他到处找人那会儿,就是这副鬼样子。 那个时候的他,也是豁去了一切,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两个人静默地对峙着,可心焦的只有袁淮一个人,吴斐能看出他眼里反复的动摇,等他快吃饱了的时候,对面僵坐了半个小时的袁淮,终于开了口,“号码给我。” 吴斐松了口气,面上却不显,承诺两天之内一定会去看/守所,当李静水的代理律师。 袁淮当着吴斐的面一连拨了三次,吴宇才接通,而且非常谨慎,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我是袁淮。” “袁淮?”吴宇吃了一惊,“你怎么……有什么事吗?” 对面坐着的吴斐不由直起了身体,泄露出了一丝紧张。 “李静水进看/守所了,他给人画设计图的工程出了问题。”原本说完这句就可以了,可袁淮盯着吴斐,一字一顿道,“我想问问,你认识什么律师吗?” 对面的吴宇显然意识到了什么。 袁淮直接挂了电话,“交易还算数吧?” 吴斐都要咬牙切齿了,“……算。” 现在不想算也得算了。 袁淮没有逗留,转身就走。 吴斐第二天一大早就联系袁淮,让他往看/守所走。 “我就在这儿,你直接来。” 袁淮这两天跟蹲守大本营似的,上下午都要定时进去打听消息,焦心,盼着第二位顺利熬过危险期,盼着这案子转成民事案件。 他是个有分寸的人,问完就走,绝不逗留,不耽误人家正常办公,他就在马路对面的公车站台待着,旁边停着他那辆自行车,抬眼就能看到看/守所的高墙大门。 吴斐换回了自己常开的一辆黑色越野,车停在路边,还是那一身大衣,朝袁淮点点头就步履匆匆进了看/守所。 副驾驶的车窗摇下来,露出吴宇略显憔悴的一张脸,瘦了很多,小麦色的皮肤也捂成了不健康的苍白。 袁淮走过来,上次见面他还跟人家横眉冷目的,让人空跑了一趟没见着李静水,这回又在吴斐的威逼利诱下“坑”了人,语气就有些不自在,“吴哥,谢谢你了。” 吴斐能来得这么快,他知道全看在吴宇的面子上。 吴宇一笑,倒还是原来那副憨憨的模样,“应该的,静水也帮了我很多。你放心吧,吴斐……他应付这些事很在行,一定能给静水争取到最好的结果。” 最好的结果到底是什么结果,两个人都不敢往下再说。 吴宇也看着袁淮,胡子拉碴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夹克衫里面的衣服领子皱成了咸菜干,再不是当初那个精神十足的小帅哥样儿,怕是为了李静水的事,没有一刻不在煎熬。 算这小子有良心,对得起李静水那样掏心掏肺的付出。 吴宇在车里找了一会儿,拿了包饼干递过去,袁淮没拒绝,也确实是一颗心放进肚子里才觉着饿,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 第79章 转机 等吴斐从里头出来,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他找李静水签过了委托书,因为这边不是案件属地,想了解更详细的情况还得专门跑一趟。 三个人也没耽误,即刻出发,袁淮那辆自行车就靠在墙根随便一锁,顾不上找地方停。 车上多了个袁淮,吴斐全当他是空气,一会儿问吴宇空调热不热,一会儿给吴宇递水,那水还是装在保温杯里的,一拧开上面飘了一层红色的枸杞,狗腿得袁淮都快看不下去了,吴宇不理人,要么扭头看着窗外,要么就闭上眼睛假寐,吴斐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在高速服务站休息时,吴斐又去张罗午饭,他懒得管袁淮,却把筷子都搓好毛刺才巴巴地递给吴宇。 吴宇皱着眉毛,显然也不习惯他这个弟弟反过来伺候人,但还是不买账,直接把面条往袁淮面前一推。 吴斐脸上登时就难看了,又不敢发脾气,憋屈地把自己那碗给了吴宇,起身去买第三份。 到下午三点左右,他们才到了属地,这案子暂时划为刑民互涉,移交当地刑/警队进行侦查,依旧是只有吴斐一个人进去,吴宇在车上等,袁淮在外面焦急地转磨磨。 第79章 那家皮包公司干这一行将近十年,也是第一次翻了船,来不及反应就被固定了所有证据,李静水传过去的图、收的款,包括图上签章人的所有聊天记录,整个证据链都很完整,现在也请了几个专家证人在分析事故原因,本身事情不大,可动静闹得很大,挖出了一条灰色/产业链,社会和行业影响非常恶劣。 吴斐手指敲着方向盘,语气不太轻松,“最坏的结果就是那人死了,并且确实是设计图出了问题……那即使图纸签的是别人的名字,李静水也要作为直接责任人承担刑/事责任,那可不好办了。” 袁淮嗓子发干,咽了口唾沫,“就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吴宇没说话,可也转过脸,期待地望着吴斐。 “尽量往雇佣关系靠吧,看能不能算个其他直接责任人。”吴斐叹了口气,“再耐心等等调查结果,也不一定是图的问题,那家施工单位本身还背着其他官司,交的工程质保期出现过重大主体结构问题。” 这话也算是安慰了袁淮和吴宇,点燃了俩人心里的一簇小火苗。 接下来是去医院,见对方的代理律师和当事人。 吴宇试图让袁淮留在车上,可袁淮坚持要跟着吴斐上去看看。 吴斐嘲道,“那你可得把嘴巴闭紧,要是让家属们知道你的身份,小心挨揍。” 袁淮没吭气。 他也知道自己不该跟着,可现在除了等就是等,心里实在不踏实……他想亲眼见见那些人,因为那些人是否谅解也会决定案件的走向。 吴宇探出头叮嘱,“吴斐,你多顾着点儿他。” 吴斐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还想说句什么,吴宇已经摇上了窗户。 这医院是当地出了名的外科医院,给外科单独建了一栋楼,里面充斥着浓浓的消毒水味,有不少坐着轮椅和吊着胳膊的病人,看着有些凄惨。 可等到了病房门口,袁淮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凄惨。 那个脱离危险期的病人一只腿吊在空中控制血肿,另一只腿已经空空荡荡,被截肢了。 其他几个人也或多或少受了伤,有的人伤到了脊柱,只能难受地趴着哼哼。 吴斐在外面站定,低声说,“我进去就行,见对方律师的时候你再跟着,现在不是调解的时候,你别添乱。” 袁淮被戳中了心事,只能点点头,他看着那半截空空荡荡的床单,忽然也丧失了走进去的勇气,脑子里重合上了袁伟当时躺在医院里的画面,鲜血淋漓,支离破碎,几乎让大卡车撞成了两截,那会儿他是怎么说的……要让对方偿命。 袁淮往后退了几步,狼狈地转过身,才能勉强压抑住自己急促的喘息。 如果真是因为设计图出的事,李静水该怎么办? 袁淮脑子里一片空白,差点儿被奔过去的护士撞到,“快!快!陈主任,事故的伤者醒了——” 什么人醒了? 他机械地扭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撒丫子追在了医护人员的后面,一路追到icu门口,外面正乱哄哄的,一家子老弱妇孺围着那堵透明的隔断玻璃,谁也进不去,谁也顾不上旁边一脸茫然,因为没人管,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的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刚满周岁,骨头还软,自己站不起来,急切地咬着手指头,“妈、妈妈……” 袁淮轻手轻脚把孩子抱起来,放到了后面的不锈钢长凳上,那男孩儿也不怕生,大眼睛眨巴眨巴。 背后是家属终于放松下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小孩儿不懂,咧嘴一笑,含含糊糊地喊他哥哥。 袁淮像是个在溺水中抓到了浮木的人,呼吸骤然一松,鼻子发酸,眼睛一下就红了。 案件现在定性清楚,吴斐也做了一些争取想取保候审,他们连夜又往回赶。 接近凌晨时分飘起了细雨,高速上车流稀少,远光灯打出一片略显朦胧的光,四周就显得更暗了,吴斐白天跑案子晚上开夜车,实在撑不住,又在服务区停了一次。 吴宇已经睡着了,吴斐轻轻把大衣盖在吴宇身上,打开车门出去抽烟。 袁淮也下车透气。 十二月的初冬,夜里已经很冷了,高速服务区两头不靠,吹得全是山间的野风,俩人都穿得不够,冻得齐齐打了个哆嗦,精神也为之一振。 吴斐给袁淮敲出一根烟,“会吗?” 袁淮没拒绝,才抽了一口就呛了,吴斐看他狠狠猛吸两口还是没过肺,嗤了一声,真浪费东西。 俩人再没说话,静静倚着车门,仰脸望着路灯底下湿润细密的冬雨,各有各的心事。 袁淮去上了个厕所的功夫,车里车外的俩人都不见了,车门也锁着,袁淮左右张望,听见似乎有争执声,心里就是一提溜,迈步走了过去。 他能察觉出吴宇在躲着吴斐,两个人之间流动着一种微妙的气氛。 这个服务区是个老服务区,配套设施荒了一半,西面停车场还有几盏路灯,东面只剩一座被时代淘汰、废旧待改造的加气站。 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可这里太静了,袁淮听得一清二楚。 “你到底想怎么样?” “就要你别跑、别躲着我。” 吴宇沉默了一阵,“吴斐,这样不对,我不想气死咱妈。” 吴斐急了,口不择言,“她是我妈,不是你妈!咱们又不是亲——” 吴宇似乎推了他一下,传来吴斐趔趄的脚步声,两个人都在喘粗气,情绪激动。 袁淮听出这是人家兄弟两个的家事,不好再往下听,刚想转身离开,就被紧接着传来的动静惊得怔在了原地。 细碎的接/吻声,反复交缠,吴宇哼着挣扎,就从唇/舌碾磨的间隙泄出粘/腻的水声。 吴斐吻得很急很凶,跟他昨天对着袁淮的那副高冷又算计的样子判若两人。 “你够了!”吴宇扇了他一巴掌,没太用力,估计是怕留下痕迹让袁淮看出端倪。 吴斐就生生受着,有点儿委屈,“……你以前不这样对我。” 吴宇的声音还哑着,“以前、以前是我不对……我爸就那么欠一屁股债跑了,是我欠你和咱妈的。” 所以他宠着吴斐,对吴斐予取予求,甚至心甘情愿早早进入社会,打工供吴斐念书,挣钱给后妈看病。 可他不该跟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亲密无间,吴斐那时候还小,是他毁了吴斐。 “先回去吧,袁淮快回来了。” 袁淮往后躲了躲,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加气站,才从楼后面绕了一大圈,勉强整理好脸上的表情,重新上了车。 吴宇换到了后排,依旧闭着眼,身上却没了吴斐那件黑色大衣,袁淮自觉坐到了副驾驶。 吴斐脸色阴沉,“安全带。” 袁淮手脚都带了些迟钝,脑门上全是汗,心跳如雷,脉搏鼓胀,身体里的肠胃零件儿在不停翻涌,脖子上的青筋都憋了出来。 心慌,焦躁,不是因为撞破了吴斐和吴宇的关系,而是他一直在逃避的那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比吴斐的还要更加见不得光。 他想起来在李静水老家做的梦了,他第一次梦/遗时,那个难以启齿的梦。 梦里的人五官渐渐清晰,秀气的脸型,淡淡的眉毛,大眼睛里带着一点胆怯和害羞。 是李静水。 那个时候,李静水还是他哥的“朋友”。 车里响着空调吹出暖风的一点点噪音,袁淮身上的汗却逐渐冷了。 第80章 无罪释放 有人说,全世界十数亿人,个体渺如一粟,在时间的洪流里就像在做布朗运动的灰尘微粒,彼此相识的概率是千万分之五,彼此相爱的概率是五亿分之一。 哪怕只是在街头巷口擦肩而过,也需要累积足够的缘分,用掉十万分之四的运气。 比如袁淮和李静水,无论性格,年纪,本来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可因为袁伟,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蔓延出了与相识前完全不同的生命轨迹。 袁淮不清楚自己怎么就对李静水产生了那样凌驾于性别之上的冲动?是觉得他当时扭了脚又淋了一身水样子可怜?还是当时撞开卫生间的门,看见李静水赤/身/裸/体的模样?又或是在那年寒假,放任自己走进了乡下寒酸的小卖铺,吃了一盘不太正宗的蛋包饭…… 袁淮仔细回想,发现竟然有那么多被刻意忽视的细枝末节,他有无数次差临门一脚勘破事实,可本能让他退缩了。 他那会儿是为了吴宇的旧羊绒衫发火吗?他就是吃醋,气李静水贴身穿着别人的东西,更气自己屁用不顶,还要让人吃这种苦。 很多莫名其妙的脾气跟个色,全都有了答案。 他再也没法继续装鸵鸟了。 要是他哥没出意外,这些年少时期暧昧懵懂的回忆,可能将以另一种姿态出现,会是他接受李静水是他哥另一半的很自然的过程。 现在全变味儿了。 第80章 袁淮看着那张他跟袁伟的合影,羞愧,赧然,伸手反扣下相框,怕看见他哥的脸。 不光为喜欢上男人,还为他竟然喜欢得那么早。 他这算什么?他哥的“情敌”吗? 口口声声嫌弃他哥搞朋友,结果自己青出于蓝。 袁淮往后仰倒在宽大的双人床上,手遮着眼,脑子里对李静水的担忧和对自己的迷茫互相较劲儿,又是辗转难眠。 可到底是忧虑占了上风。 这家里太空了,也太静了,让他特别特别思念李静水。 第三天又是周一,袁淮请过假,但卢老师还是打来电话,关心他家里的情况,也想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回去上课。 卢老师不知道袁淮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更不可能猜出袁淮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些心思,他就是单纯不理解,“你一个学生、未成年,上学上课才是正经事,是你这个年纪最应该做的,竞赛不去了,又请假缺课,袁淮你到底想干什么?” 卢老师是真的惜才,心急如焚,学校里好几年不出的清北苗子,正值高三关键的冲刺期,你不前进就是在后退,要被别人后来居上。 袁淮沉默听训,因为他没法做保证,他要等着命运最终的裁决,哪怕是最坏的情况,也要等到答案才甘心。 到时候再说到时候的话。 大不了李静水关个五年十年,大龄无业,那就换他来养着李静水。 所幸袁淮没有等太久,也可能是老天爷给过他们太多的苦难,这回终于网开一面。 看守所先联系了吴斐这个代理律师,然后才给袁淮打电话,是那位警队队长亲自打的,通知“家属”去医院领人。 “你也别太着急,就是有点儿脱水,输液留观,不是大问题……对,不批捕就不需要再取保候审了,既然是施工方为了偷工减料更改设计引起的事故,他的设计图没问题,嫌疑自然解除了……“ 袁淮一边接着电话就出发了,跟做梦一样,人到了医院门口还是恍惚的,吴斐和吴宇还在路上,四个轮子都没跑过他。 他外套忘了穿,浑身热汗,根本不觉得冷,工作日的下午,医院里熙熙攘攘,鼎沸的人声猛地灌进耳朵,才把袁淮给叫醒了。 他一路跑到病房,那个叫刘儿的景察在门口等着,看见他就长出口气,“可算到了,我们那儿还一堆事儿等着。” 袁淮伸头看了一眼病房里头,李静水在最靠窗的床位躺着,瘦了些,挺憔悴,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刘儿喊了他好几声都没反应,烦了,把释放证明书往袁淮怀里一塞,正要走,又被袁淮扯住了问,“他怎么就脱水了?” 刘儿摸摸鼻子,有些尴尬,“就不想上厕所呗……那地方,就一个大通间,上厕所全都看得见,那屋还有几个小流氓,老朝他吹哨起哄的……” 他越说声音就越小,“人家没动粗没骂人,里面的管教就没干涉,刚通知他可以走了,可能是那根神经松了吧,人就晕了……我们头儿把医疗费都垫了。” 意思就是,情义尽到了,家属也别追究了。 袁淮心里发涩,别人不明白李静水为什么被起哄了就要忍着不上厕所,可他明白,他给刘儿郑重道了谢,也让他带了声谢给队长,疾步走进了病房。 李静水还睡着,睡得不安稳,梦里也在挣扎咕哝,皱着眉,睫毛颤巍巍的。 袁淮就站在床边,轻轻握上了他那只因为输液而冰凉的手,李静水呼吸一滞,人跟着瑟缩一下,又像一片缓缓回绿的枯叶,眉头和身体都一起舒展开了。 吴宇他们很快到了,还在楼下买了水果和牛奶,全拎在吴斐手里。 吴斐自觉已经英雄无用武之地,怕吴宇给他一脚踹开,一路都在留心观察吴宇的表情。 袁淮来了人也不知道,自顾自顾握着李静水的手,仿佛眼里心里只装得下这个人,吴宇心下就是一咯噔,扭头招呼吴斐,“你去灌个热水袋。” 吴斐磨蹭着,不想让吴宇离开自己的视线。 吴宇啧他一声,转身就要自己去,吴斐哪儿舍得他那条伤腿再折腾,一把拉住他,“我去。” 其实第一次在李静水家里做客那回,吴宇就品出了袁淮对他的一丝敌意,那会儿还能骗骗自己是多想了,可这两天观察下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旁观者清,袁淮经历这一趟也什么都懂了,现在就剩下李静水一个人当了傻瓜,压根没想过自己一手带出来的狼崽子已经长大了,琢磨着要吃人咬人了。 吴宇知道李静水的性子,也设身处地遭遇了这样难堪的处境……李静水肯定受不了。 到吴斐拿着热水袋回来,吴宇才拍了拍木头一样的袁淮,“垫这个吧,当心针跑了。” 袁淮点点头,拿了一件李静水的换洗衣服缠了几圈,试过不算烫手,才放到了李静水胳膊底下,又把被子往上扯了扯。 袁淮似乎费了点劲儿,终于把眼神从李静水脸上挪开了,他呼了口气,“吴宇哥,这次多谢你们了。” “其实没帮上什么……也幸好没帮上。”吴宇笑笑,叮嘱袁淮收好桌上随便撇着的释放证明书,“这东西很重要,静水还要拿回单位做解释,可一定收好了。” 吴斐没事干,就在病房里到处踅摸凳子,好不容易等一个家属走了,他赶紧就拿过来要让吴宇坐。 吴宇瞥了一眼,“你自己坐吧,我跟袁淮出去说几句。” 吴斐立刻急了,他也不说话,眯眼盯着吴宇,有点儿略带威胁的意味。 吴宇嘴角就扯出一个冷笑,对嘛,这才是他熟悉的吴斐。 他把兜里的钥匙、钱包、手机、证件一股脑儿全掏出来,“不然我把衣服也脱了?” 吴斐老实坐在了椅子上。 病房外头就有排椅,可吴宇脚步不停,带着袁淮一路走到走廊的尽头,那里没什么人。 吴宇开门见山,“那天晚上在服务区,你就在旁边吧?” 袁淮惊异地看向吴宇,眼神晃动,好半天才偏开脸,盯着窗户外头黑秃的树枝,“……我不会说出去的,也不会告诉李静水。” “觉得恶心吗?”吴宇问得毫无波澜,好像这事儿跟他没一丁点关系似的。 袁淮忍不住看过去,吴宇原本生的浓眉大眼,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人也挺结实,整个人透出一种充满生命力的朝气,可这次见到的吴宇,白了,瘦了,也不再那么大剌剌地憨笑了,仿佛丢了灵魂,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躯壳。 吴宇没有等他回答,又说,“同性恋没有什么,但是我和吴斐这样,挺恶心人的。其实我俩也没有血缘关系,但名义上讲,他就是我弟弟。” 袁淮的心让扎了一下,他嗓子发干,想解释,可一句话都讲不出来,狠狠咽了口唾沫,咽下去的却像是刀片,要把他从嗓子给剖成两半。 “袁淮,”吴宇最后看了他一眼,“你应该比我更了解李静水,别把事情做绝了。” 再多的话,吴宇没有说,但袁淮全明白了,明白吴宇看透了他龌龊的念头,也明白如果把事情做绝,伤得最深的一定是李静水。 李静水习惯了自责,遇上什么事都会咬牙一个人受着,到时候肯定也会这样,觉得全是自己的错,把一切责任揽在身上,舍不得怪袁淮一句。 可李静水有什么错? 就算为了袁伟,这么多年,早也还清了,他还要绊住李静水一辈子吗? 难道继续用亏欠袁伟、亏欠他的混账话继续折磨李静水,逼着人妥协、就范,接受他吗? 只有让李静水离开这个临时拼凑的所谓的“家”,李静水才能真正放下一切,让他自己的时间再度往前走。 李静水已经停留了太久。 但想到这里,袁淮就开始难受,胃疼,空落落地抽着疼,一直抽到后脑勺,让他没办法再去思考。 吴宇早就走了,袁淮一个人站在那儿,手指紧紧抠着窗户上的铝合金边框,蜷着身体,用力喘着,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到傍晚那会儿,李静水醒了。 他睁眼时还在恍惚,看/守所逼仄的墙裙变成了医院雪亮的天花板,耳畔是家属们照顾病人吃饭的嘈杂动静,消毒水味儿搀着各种饭菜香气,像是骤然回到了人间。 他真的让放出来了…… 李静水着急坐起来,却被一只手轻轻摁下去,“躺着,大夫说醒来还得测一次血压。” 李静水扭头看见袁淮,眼泪就顺着太阳穴一直滑到耳朵里,让袁淮扯着被子角粗鲁地抹了一下,说话还带着气,“好不容易补回来一点水,你又往外倒腾……大夫说再严重有可能会急性肾损伤。” “袁淮……”李静水喊人的时候嗓子还是哑的,旱久了声音劈叉,有点儿像唐老鸭,本来这么悲伤感动的时候,袁淮没憋住,带头给笑了。 他瞧着也没比李静水好多少,胡子拉碴的,黑眼圈快挂到下巴去,虽然努力压抑,眼底也有一层亮晶晶的水光。 第81章 李静水心里酸酸软软的,有些话说不出口,就只能去找袁淮的手,紧紧拉着他。 袁淮一开始有些抗拒,他还被吴宇那些话刺着,心绪难宁,可那只手拉上他,他就再也没法挣扎了,全部的意志力也只够控制着自己不要露出太明显的情绪波动。 李静水拿眼神望着他,袁淮就知道他想问什么说什么,“竞赛没去就没去吧,本身我也没把握拿国奖,更没想过读数学系……当时从你的旧书里翻出来一张律师名片,死马当活马医了,吴宇哥他们刚才待了挺久,看你一直睡就走了。” 他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把这几日天塌地陷般困境给带过去,不想给李静水那么大的压力,更不想让李静水心存愧疚。 袁淮好久没有跟李静水说过这么多,李静水都受宠若惊了,他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变故丛生以后,袁淮难得又露出了孩子气。 这里头最让他挂心的,就是袁淮的竞赛,他小心翼翼观察袁淮的反应,看他在那里忙来忙去地倒水收拾,好像真的无所谓。 可袁淮复习的时候有多拼命,去省队集训那会儿藏不住的兴奋劲儿……李静水不相信他真能毫不在乎。 袁淮为了他,放弃了高三这最后一次宝贵的机会。 还有吴宇……肯定也为他这一摊破事,做出了很大的牺牲。 李静水心里又感激又难过,感激有这么多人真心实意地在乎他,又难过他拖累了这么多真心实意在乎他的人。 护士来得很快,测过血压叮嘱了几句,就让退床位了,初冬是各种疾病夏潜秋伏之后的集中爆发期,一床难求,楼道里都加了不少临时床位,要不是看/守所亲自把人送过来,轻易不会给他们插这个床。 袁淮让李静水在大厅里等着,又跑了一趟取过药,一把就拎起李静水的行李。 那些东西基本怎么去又怎么回来,也没太用得上,袁淮不放心撂下人回家一趟,这会儿没穿外套冷得不行,随手套了件李静水的抓绒外套,一件便宜的地摊货,身上肥大袖子又短,袁淮索性把袖子撸到胳膊肘,露出肌肉紧实又修长的一截小臂。 外面天擦黑,又飘起了蒙蒙细雨,雨水漂在自行车的车座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壳,袁淮拿手搓开,又擦了半天,触手还是渗人的凉,他听见李静水有点儿咳嗽,转头劝道,“打个车吧?我明天再来取车子。” 李静水却说,“也不远,咱们走回去,透透气。” 他呼出来的一团团白气慢慢消融在车棚昏黄的灯光里,一双大眼睛显得尤其清亮。 在里头抬眼窗、低头床得关久了,实在很想念自由。 袁淮没反对,两个人踩着湿漉漉的街道回家,这时间并不算晚,但天冷,路上的人不多,各个行色匆匆,只有他们慢慢走着,在路灯底下投出一高一低两道并肩而行的影子,袁淮看得有点儿出神。 再往前就是一家熟悉的店面,他把车子靠在路边,扯着李静水进去,李静水茫然地站在那一排排架子跟前,搞不明白袁淮要干什么。 “有唇膏吗?”袁淮瞥了一眼李静水,“要男生用的,别有乱七八糟的香味儿。” 快到下班时间了,店员懒洋洋地给他随便挑了一只,袁淮过去结账,李静水在原地摸摸自己干涩起皮的嘴唇,耳朵就有些烧起来。 两个人走出店里的时候,雨渐渐大了,袁淮招呼李静水上车,他把行李跨在车头,让李静水紧紧抓着自己,两个人一路飞驰。 雨点迎面打来,袁淮就刻意挺直了身体,让初冬的冷雨拍在自己脸上身上,给后面的李静水护出了一片干爽又挡风的位置。 “李静水——” 前面就是上坡路,袁淮知道会很难走。 于是他站起来,用力踩着车蹬子,“坐稳了啊,我们回家——” 车身剧烈的抖动让李静水吓了一跳,他慌忙搂住了袁淮的腰,少年的背已经很宽厚,好像能替他挡住所有的风雨。 路灯的光从头顶流泻而过,像连绵的金色海浪。 李静水仰头看着,忍不住红了眼眶。 真好,要回家了。 第81章 冰雪消融 袁淮几天没有睡好,这天晚上就睡得特别沉,闹钟都没能吵醒他,李静水过来喊他好几次,他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 “再躺就来不及了,我买了包子豆浆,快洗漱了吃几口。” 李静水开了小太阳,屋里暖融融的,苹果正腻在他身上撒娇,几天不见,叫声已经嗲出了新高度。 外面的水壶起了哨声,李静水又连忙放下猫出去灌水,袁淮哼了哼,眯眼轻轻踢了下胖乎乎的苹果,苹果不满地呼噜一声,让电暖器烤得正舒服,舍不得挪窝。 袁淮仰面翻了个身,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几天的经历就跟做梦一样,可惜是场噩梦,他再也不想重来一遍了。 袁淮抬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做贼似的,鼻子贴近李静水的枕头闻了闻,果然又沾上了李静水身上那种很淡很干净的香气,袁淮压抑不住有些澎湃的心潮,又为这样暧昧的举动心虚,飞快地爬起来换了衣服、叠好被子。 天色将明未明,雨虽然停了,但天空瞧着依旧阴沉,空气又凉又湿润,一下就有了冬天的模样。 李静水正给暖水瓶灌水,看到袁淮往水龙头跟前凑,赶紧就叫住他,“都什么天气了还用凉水,脸盆呢?拿来我给你兑了热水再洗。” 他休息一晚,嗓音基本恢复了,还跟以前一样温柔轻润,袁淮听着就很高兴,嘴巴却硬,“困,冷水洗了精神。” 李静水拗不过他,灌好水也不走,就静静在旁边看着,果然看到他还想用冷水冲头,一把就从背后扯住他的衣服,咕哝着唠叨他,“这样要感冒了……就知道不盯着你不行,走走走,吃早饭去……” 袁淮抹了把脸,心情莫名地特别愉快,他没接李静水递过来的毛巾,故意像只大金毛似的乱甩水珠子,看李静水一边低声喊他一边蹦着躲开的样子,忍不住就笑了,随手拎起灌满的暖水瓶先回了房间。 家里明明什么都没变,可李静水回来了,一切就显得那么与众不同、充满生机了。 包子有荤有素,袁淮的那份豆浆也没放糖,李静水习惯性地记着这些小细节,袁淮的视线不经意落在了那个他扣下的相框上。 相框不知道什么时候让李静水扶起来了,摆放端正,下面压着那张来之不易的释放证明书—— 那是他俩告诉袁伟重要消息的默认方式。 袁淮垂下眸子,嘴里的包子没了滋味,有些咽不下去了。 李静水依旧是和袁淮一起出门,袁淮上学,他得回一趟单位。 袁淮磨着想陪李静水一起去,怕他让人给“欺负”了,可李静水不肯,催着他去上学,俩人在地铁站外头默默对峙了一会儿,袁淮看李静水冻得直哆嗦,率先败下阵来,骑着车还要扭头喊,“有事就打电话啊,一定要打电话!” “知道了,你看着点儿路。”李静水目送袁淮过了十字路口,深深吸了口气,又摸了摸兜里的释放证明书,才跟着人流一起走进了地铁站。 他和袁淮之前莫名的隔阂,好像也随着这次的事自然而然地消融了,他们最亲近、最信赖、最能依靠的人还是彼此,李静水抓着扶手抿了抿嘴唇,不安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似乎生出了无限的勇气。 这会儿正是上班高峰期,李静水在门禁入口反复刷卡,卡机无法识别,滴滴报警,后面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龙,大家互相窃窃私语着李静水的身份,目光中带着打量和探究,无人催促。 李静水却如芒刺在背,涨红了一张脸,讪讪然往旁边退开,“我、我的卡可能有问题……你们先……”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给人事部打电话,猛地一下被人抓住了手腕。 “哥!”陆景喊了一声,眼神激动,“可担心死我跟师父了!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李静水抿着嘴,不好说昨晚才出院的事,陆景看出他的局促,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儿,二话不说拽着李静水上了车,顺顺利利开进了设计院。 地库车来车往,陆景停靠在一个角落,却没有开门的意思,李静水也在副驾驶安静坐着,手里死死捏着那张工牌卡,睫毛低垂,似乎在思考什么。 陆景不是个有耐性的人,早从他爸那儿打听了院里对李静水的处理结果,他求也求了,闹也闹了,把他爸气得高血压都犯了一趟,可无能为力,这是董事会的决定,不是他爸一个高管就能斡旋的,他坐在副驾驶搓着鼻子,如坐针毡,不知如何开口。 “院里是要开除我吗?就算知道了案子的结果也要开除我?” 陆景一震,尴尬地咽了口唾沫,“也不算开除……劝退,算辞职吧。” 李静水偏头看他,大眼睛湿漉漉的,带了点儿鼻音,情绪却异常地平和,“开除的话是不是有补偿金?” 第82章 “啊?”陆景对上那双十足清亮的眼睛,心头莫名颤了颤,紧跟着就愣了,“哥你可得想清楚啊,开除对你后续就业背调有影响的。” 就这个劝退,还是他们师父和陆景爸爸一起争取过的结果。 但李静水很明白,这件事情一出,他大概很难继续在央企国企这样的正规单位就业了,就算没有实际的犯/罪行为,可这圈子这行业就这么大,有心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情况,背调这关是八成过不去的,现在与其要面子,还不如保住里子,两倍工资对他和袁淮来说,也不是一笔小钱了。 李静水深深吸了口气,“我先去见见师父,得亲口说声没事了,让他放心……” “应该的,”陆景赞同道,“师父为你的事没少操心,嘴边都急得起了一个大火泡,成天唉声叹气的。” 李静水想到那个脾气倔强又和蔼的小老头儿,刚才还能憋住的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人就是这样,一个人受到委屈的时候不会哭,可知道有人为自己焦心担忧,内心的防线就很容易溃破。 陆景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哎、哎——你别哭啊哥,哎哟我这——” 他翻箱倒柜地找纸巾,车上太乱了,翻了半天没翻着,急得就要拿手去抹,李静水下意识地侧身躲开,不习惯别人的肢体接触。 陆景也回过神,这才想起了李静水的性向问题,心里念了好几遍阿弥陀佛……他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袁伟了,李静水确实跟他那些粗枝大叶的哥们儿不一样,有种独立于性别之外的魅力。 老专家在洽谈室拉着李静水聊了很久,没有问事情的前因后果,只是一味地宽解他,长吁短叹了半天,老头儿是真喜欢李静水,话少踏实,又细心肯干,比同龄的男孩子成熟许多,一看就是吃过苦的人。 可命运弄人,顺的人如陆景,一辈子吃过最大的苦就是选了个不感兴趣的专业,到了李静水这里,再怎么努力挣扎求生,也只有接连不断、看不到头的磨难。 老专家还给了他一个联系方式,“这是我一个徒弟,算你大师兄了,你的情况我跟他讲过,他今年刚刚自立门户,缺人,很欢迎你过去。就是地方远,在g省,不过远点儿也好,你去了能安心工作,没这么多闹心的事。” 他们都很清楚,李静水怕是很难在同市,甚至邻近的几个城市找到合适的工作了。 李静水反复道谢,眼眶始终红着,陆景又跟着他一起去人事部,人事部的小姑娘请示过之后,很痛快地给办了手续,说离职补偿第二天就能到账,还悄悄跟陆景邀功,考勤她都给争取做成满月了。 陆景朝她眨眨眼,比划了个请咖啡的手势,尾巴一样又跟着李静水回去收拾东西,只要有人抻脖子好事就被他一眼刀给飞回去,李静水的东西不多,把规划书和一些用得上的东西都留给了陆景,入职的时候不过背了一个包,走的时候几乎两手空空。 陆景一路把人送到了大门口,李静水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眼皮红肿,“快回去上班吧,有空请你吃饭。” “那我可当真了啊。”陆景笑眯眯地,故作轻松地开玩笑,“保持联系啊哥,别一离开这儿就不理人了,咱俩是一辈子的朋友。” 李静水怔怔地,耸了耸鼻子憋住了心里的酸涩,“嗯……” 他一直觉得陆景和周小天的性格很像,大大咧咧的,又乐观开朗,所以陆景当初邀请他一组做课题作业、缠着他改论文的时候,他总是很容易就心软了,也比较能够接受陆景的亲近,但朋友这两个字,就有些太重了。 陆景这样的天之骄子,等他踏出这道门槛,就不可能再是一路人了。 袁淮当初送走周小天的时候,肯定比他现在更难过,也更明白这样的道理……因为直到现在,袁淮都没有再交过很要好的朋友。他当时怎么就一味地沉浸在失去袁伟的痛苦里,没有多安慰袁淮几句呢?失去了哥哥,又失去了挚友,袁淮在接受他留下之后就收起了獠牙,把这些全部闷在了心里。 李静水又回头看了一眼熟悉的大楼,还有远远跟他使劲儿招手的陆景,再没有留恋地快步离开。 他现在只想去见袁淮。 第82章 庆祝聚餐 袁淮无故退赛这个事,打乱了学校今年“保一拼三”的计划,“保一”都没了,不出意外又得当一年陪跑,校领导挺生气,要给袁淮一个入学籍的处分,卢老师好话说尽也没用,也是袁淮命不该绝,下处分前一天,分区联考的一模成绩出来了,袁淮排在区第一,甩了外校的第二名将近四十分,学校东头丢的面子西头捡回来,处分就变成了警告加检讨。 袁淮坐在教室里,也是心神不宁,手底下三千字的检讨刚起了个头,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李静水的信息:袁淮,别去食堂了,中午一起吃顿饭,还有吴宇他们。 袁淮看前一段,嘴角还绷不住扯起来,看到最后几个字,又开始醋歪歪的,好么,答谢宴,他就是个“搭头”呗。 他回复:知道了,公司那边怎么样? 李静水过了十来分钟才回复:都处理完了,见面说吧。 都处理完了?袁淮眉头越皱越紧,当下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其实早在李静水被关着的那几天,他就揣测过各种各样的后果,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但李静水丢了那么喜欢的工作,肯定不好受。 这么想想,吴宇他们能来也好,一方面确实要感谢他们兄弟俩,另一方面,他也愿意多个人宽慰李静水。 自从撞破了吴宇和吴斐的关系之后,袁淮就把吴宇彻底划进了李静水的交友安全区,可吴宇上次点他的话,他还没有想出个结果,如鲠在喉,一想到待会儿又要对上吴宇洞悉一切的眼神,就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手里这份检讨,开头还能按照学校的要求,写得鞭辟入里、情真意切,现在袁淮心挂着中午的会面,就开始转起了车轱辘子话,洋洋洒洒赶午休前凑了三千字交差。 李静水就在学校对面等着袁淮,袁淮的个子在同龄人里也属于鹤立鸡群的存在,李静水一眼就看到他了,他正和几个男生一起过马路,双手随意地插着兜,被众星拱月般凑在最中间,话不多,只偶尔笑一下接两句。 初中那会儿总跟周小天抱着笑着打成一团的小孩儿,现在也有了很沉稳的大人模样。 李静水心里五味杂陈,既心酸又欣慰……如果袁伟还在,袁淮大概可以和同龄的男孩子一样没心没肺地慢慢长大,不必吃这么多的苦,也可以去参加那场足足准备了两年的数竞决赛,他已经竭尽所能了,还是没能做到答应袁伟的事,没能把袁淮照顾好。 李静水抬手摸上胸口,空空如也,这才骤然想起来,他进看/守所那天,那枚当作吊坠的戒指让临时保管了,现在还在行李里没取出来。 他的动作不由顿住,好像一直固执坚守的念头也跟着弄丢了,他怎么能忘掉那么重要的东西? 李静水看着袁淮走近,下意识就心慌起来,急匆匆往书店里面跑,稀里哗啦撞翻了摆在侧面的一摞书。 袁淮远远看见,跟同学打了招呼,立刻朝着书店那边去了,那几个男生都是嫌食堂难吃出来搭伙儿打野食的,知道袁淮另有安排,也没跟他多磨叽,嘻嘻哈哈着走远了。 店员跟李静水一起往上整着书,还在小声抱怨,“怎么也不看着点儿……这上面两本都弄出折印了。” “对不起、对不起——”李静水赶紧道歉,袁淮已经在旁边把剩下的几本书帮着捡了起来,又拎着店员说的那两本,“结一下,我们买了就是了。” “我不是那意思……”店员反而不好意思了,“再说了这都是儿童读物,你们也用不上啊。” 袁淮还是坚持要买,憋着一口气,见不得李静水受别人的委屈。 两个人从书店走出来,李静水越发显得垂头丧气,袁淮仔细端详那两本《窗边的小豆豆》,“你看过这书吗?” 李静水觑了一眼,“没有。” “我也没看过。”袁淮说着,直接把一本塞到了李静水怀里,“偶尔看看儿童读物,有利于成年人的身心健康。” 周围人来人往的,还有女生在打量袁淮,听到这话就笑出来,李静水更加窘得不行,连脖子都红了。 袁淮也不逗他了,“我看你那一下撞得不轻,膝盖不要紧吧?你刚才躲什么呢?” 李静水摇头,“我没事……我……” 他说着,自己也有些茫然和疑惑了,是啊,他躲什么呢? 李静水对上袁淮略带探究的视线,忽然就又心慌了,那感觉比刚才躲进书店的时候还要强烈,他僵硬地转了个身,指指不远处的江湖菜饭馆,“中午就在那儿吃,他们估计快到了,我们过去吧。” 袁淮本来还想问问李静水工作的事,这会儿却陷入沉默,盯着李静水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站了几秒,才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第83章 他俩这么一耽误,比吴宇他们到的还晚了一会儿,吴斐直接要了个包厢,坐在那里默默看菜单,压根懒得多看旁人一眼。 吴宇招呼李静水坐在自己旁边,脸上的兴奋劲儿都藏不住,“静水,你猜猜我今天为什么要跟你抢着请客?” 李静水想了想,眼睛顿时就亮了,“是录取结果出来了吗?你让录取了?” 吴宇乐呵呵地把手机递过去,“对!我自己都挺惊讶的,没想到居然降了分数线……本来我以为没戏了。” 李静水看了一眼,吴宇的名次甚至排得不算太后。 “我就说你可以!今年题难,你发挥得挺好的。”李静水也跟着一起激动,俩人说起来之前补习时候的事,包厢里顿时就热闹起来了。 袁淮在旁边给聊得热火聊天的两个人添茶倒水,看到吴斐眼含戏谑地指指桌上那两本《窗边的小豆豆》,立刻毫不相让地盯了回去。 吴斐也不问别人吃什么,直接把服务员叫进来,点了四个菜,全是吴宇喜欢的浓郁鲜辣口的。 李静水一呆,还没来得及说话,袁淮又把餐单要过来,“等会儿,我们再加几个菜。” 他点的全是清淡不辣的,因为李静水不能吃辣。 吴宇抿了口茶水,眼神在袁淮跟李静水之间逡巡了一圈,看李静水除了有些给人添了麻烦后的羞赧,并无异常,这才慢慢放了心。 吴斐靠着椅背,慢条斯理地摸了根烟点上,表情也有些耐人寻味,他是个律师,已经习惯于观察委托人的各种行为及情绪,以便推断和解读对方真实的目的,自然也能察觉出袁淮对李静水过度的关心维护,只是他不像吴宇,没兴趣管别人的闲事。 袁淮记挂着李静水的工作,有一搭没一搭听着他们聊成考的事,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正低头剥虾,冷不丁就听到吴斐和吴宇吵了起来。 函授虽然主要通过网络上课,可每学期也得集中来学校上一两周的线下课,吴斐觉得到时候再送吴宇回来就行,但吴宇不同意,他坚持要留在这里,一边工作一边上学。 吴斐不高兴,话就说得不太好听,“你那都是什么工作,能挣多少钱?留在那边陪我不好吗?” 吴宇也火了,“什么工作?给你丢人了是吗?多少年了我就是这样到处打工养家的,我有手有脚,我挣的钱干干净净!” 吴斐一下子就让噎住了,吴宇这话刺伤的是两个人,吴宇为什么只是个高中毕业的学历,那些年他妈吃药的钱、他的学费又是怎么来的?全靠吴宇一个人打工,吴宇那时候没黑没明的干了两三份工作,腰都落了伤,到现在依旧不能久坐久站。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是想让吴宇好好过几年清闲享福的日子,可是嘴巴里永远说不出一句软乎话。 眼看着气氛僵持不下,李静水坐立不安,想劝几句又开不了口,毕竟吴宇去参加成考,还是他撺掇起来的。 “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吧,”吴斐抓了外套站起来,勉强憋出一句,“车上等你。” 李静水赶紧拍了拍袁淮,使了个眼色,袁淮心领神会,买单,外加劝着点儿吴斐呗,他把自己刚剥好的虾放到李静水碗里,才不紧不慢地跟了出去。 吴斐还气着,脸色阴沉,收银员大气不敢出,刚把单子给他递过去,就听见后面滴得一声,袁淮已经扫码买了单。 “请律师都没钱,买单倒挺快。” 袁淮运了口气,硬是给忍下了,特别流程化地笑了笑,“应该的,要谢谢你们帮忙。” “他运气够好,我也没干什么。”吴斐朝他晃晃烟盒,“还抽吗?” 袁淮扯了一下校服,“今天不方便。” 俩人走到饭馆门口,吴斐抽烟,袁淮就静静站着,外面天气阴沉沉的,一点儿没有放晴的意思。 吴斐低头捻灭烟蒂的时候,后脖子的烟灰色毛衣边缘蓦地露出两道抓痕,鲜红刺目,袁淮清清嗓子,不自在地挪开了视线。 等李静水和吴宇出来,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吴宇上了车之后,吴斐的表情明显松动不少,竟然主动跟李静水打了个招呼才开走。 李静水长长出口气,“多少钱呀袁淮?我给你转过来。” “不用,我钱够。”袁淮不肯说,他其实还藏着点儿大男子主义的心思,觉得这顿饭钱就应该他出,算是给这场无妄之灾画下一个完满的句号,花的自然还是那笔竞赛奖金,他给自己换身新校服都舍不得,但花在李静水身上,他竟然一点儿也不心疼。 “呀,都快到上学的时间了,你刚才是不是没吃好?要不要再买点儿什么带着?” 袁淮心里的那点儿烦躁,顿时就烟消云散了,他轻轻拉住李静水,“我吃饱了,你别忙活了。” 两个人就各自夹着一本儿童读物,沿着街道慢慢地往学校走,袁淮犹豫着要怎么问,李静水却主动说了,“袁淮,我工作丢了……估计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找到合适的工作,我想先继续干着家教,顺便复习考证,工作的事到了年后再说吧……年后工作岗位也多一些。” 李静水怕袁淮担心,瞒下了案子实际的影响,找工作的事大概率要等到袁淮高考之后再说了。 到时候袁淮念了大学就该住校了,他再去g省…… 李静水想到这里,心里发堵,连走过了头都没注意到,袁淮在后面跟了几步,看他还不停脚,无奈地喊了一声,“李静水。” “啊?”李静水回过头,一脸懵,“怎么了?” “你再等我半年好不好,”袁淮没有看他,依旧是两手插兜酷酷的姿势,瞥着那边学生们鱼贯而入的校门,“我马上就能毕业了。” 李静水听得稀里糊涂,还是老实地点点头,“嗯……那我回去了,你好好念书,晚上给你做蛋包饭。” 袁淮不知道说什么好,随便摆摆手,跟着人群一起过马路了。 那份敷衍了事的检讨,果然被卢老师勒令重写,学校也是故意要袁淮丢人,把检讨在公告栏贴了整整一周,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可在一众循规蹈矩的高中生的观念里,挑战校纪校规,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拉风的事,再加上袁淮性格高冷、成绩拔群、长得又帅,这下不光是本校的女生,连校外的女生都开始疯狂了,拉帮结伙地在学校门口蹲守“区第一”,要一览帅哥风采。 袁淮跟同学走出校门左右分开,依旧是独来独往,并不搭理那些两眼亮晶晶的女孩子,骑上一辆有些旧的二手自行车,很快就穿梭在车流里消失无踪,引得那帮女孩子一阵长吁短叹,酷点儿好,酷点儿就谁也撩不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 卢老师跟着观察了几天,确认袁淮没有早恋的迹象,大松一口气,又拿上到处薅来的密卷、题王去给自己的清北苗苗浇水施肥了。 那场冬雨之后,天干物燥了整整一个月,在学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袁淮踏着铃声走出考场,外面已经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第83章 新年守岁 袁淮他们期末之后补课一周,距离这一年的春节就只剩三天了,初五开始又要回学校继续接受摧残,高考倒计时不足150天,就像头顶悬着一把明亮的刀,高三生们各个精神紧绷,有些人连这么仅仅一周的假期都不放过,另外请了家教恶补。 袁淮不用,他坚持劳逸结合的原则,除了各科雪花片子一样的试卷,多余一个字都不写,彻底把自己从紧张的备考站里拔出来,在家里慢悠悠地准备着过年,跟李静水去早市、超市办各样年货,闲了也用那台已经有了年头、开始卡机的笔记本电脑一起看电影。 李静水依旧喜欢雪,只要不出门带家教课,早起第一件事必然是下楼丢垃圾,在一片没人踏过的雪地上踩一串儿脚印就能美半天,再拎上巷子口热乎的咸豆腐脑、水煎包或者油茶、麻花回家,有时候他也自个儿蒸包子或者花卷,袁淮正是饭量大的年纪,两天就能干个底朝天,根本不愁放的。 年三十这天贴春联,袁淮不用凳子,抻直了胳膊就能把横幅贴牢靠,红纸金粉写得是“辞旧迎新”四个字。 苹果在脚底下调皮地绕八字,被袁淮一把搂进怀里捋倒了脑袋上的毛,终于蔫巴了,袁淮抱猫盯着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字,看一眼在过道灶台上忙忙碌碌的李静水,心口就添了种岁月静好的满足感。 他慢悠悠走到李静水旁边,让捏着喂了一口炸丸子,李静水继续专注地盯着油锅,他们俩的份炸够了,这是给吴宇的。 吴斐到底没拗过吴宇,把自个儿变成了两头跑的那一位,每周都要巴巴地赶回来一趟,跟吴宇挤那个老破小的一居室。 丸子在滚油里浮浮沉沉,甩进油锅的个头大小一样,复炸之后的金黄颜色也高度一致,拿出去卖都绰绰有余了。 袁淮在旁边又看了一会儿,就让李静水拿胳膊辏着往外推了推,“你往后点儿,当心油崩着你。” 第84章 袁淮不走,试探着,“明天初一了。” 李静水恍然大悟,“要跟同学出去玩吧?抽屉里有钱,你拿去用。” 袁淮眉头就皱起来,“没约同学……要不咱俩出去转转?” 李静水手里的筷子一顿,这一锅丸子就炸得有些焦底了,他赶紧拿笊篱捞出来晾着,关了火,又盖上油锅,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他吞下了那句叫上吴宇一起的话,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觉得说出来袁淮肯定要不高兴的。 袁淮眉梢眼角就飞扬起来,把苹果往肩头一扛转身回屋,“你不是要给吴宇哥送东西吗?收拾吧,我跟你一起去。” 雪落住了,地上打滑,袁淮就没骑车子,俩人坐公交车跨了半个城区去找吴宇。 城市银装素裹,连老城区未拆迁的地界,都因为这一场皑皑大雪旧貌变新颜,一改破旧陈腐,显出了文艺范儿,有不少穿着汉服的女生专门过来取景拍照。 吴宇早把行李收拾好了,只等着要跟李静水告别,他准备去吴斐那边跟老妈过年,国人念旧,再重的心结,到了这种特殊的需要阖家团圆的日子,都会暂时放下。 屋子很小,吴斐跟袁淮两个大高个,瞬间把房间挤得转不开脚,好像天花板都跟着矮了一截子。 俩人对视一眼,立刻默契地出去了,让两个男闺蜜自己依依不舍去吧。 吴宇也给李静水备了年货,是一罐子自己做得牛肉酱,特意没有放辣椒,他还给李静水塞了个红包,“这个给袁淮的,我怕他不要,过年了,给他压压岁。” 红包很薄,单纯是个心意,李静水替袁淮道了谢。 吴宇又叮嘱他,“我弟高考那会儿,看什么都不顺眼,乱发脾气……袁淮要是有什么别扭不对劲儿的,你就避着点儿。” 李静水就笑了,“袁淮不会,他挺乖的,不要我操心。” 挺乖的?吴宇简直要叹气了,李静水一个对别人情绪这么敏感的人,怎么就一点儿也揣摩不透袁淮的黏糊劲儿呢? 再直白的话不能说了,袁淮至少比那时候的吴斐要沉得住气,可过于沉得住气了,就让吴斐觉得更危险,不知道到底在憋什么主意。 他俩在屋里窃窃私语,外面站着的两个人并排抽烟,袁淮接的时候还心虚地瞟一眼后头,生怕李静水忽然出来瞧见了。 袁淮已经学会了过肺,尼古丁瞬间唤醒了大脑,他没有烟瘾,但心里藏着事儿的时候,吴斐递烟,他也不拒绝。 “真够怂的。”吴斐一语双关。 袁淮难得没回嘴。 因为吴宇和吴斐这样针尖对麦芒,居然也令他有些羡慕,他们之间有斩不断的关系,不像他和李静水,只是被袁伟留下的那句遗愿强行拴在一起,距离高考越近,他就越发焦躁,李静水已经快要履行完“义务”了,快把他“抚养成人”告别监护人的身份了,他怕留不住这个人,也很怕留下人却得不到想要的结局,李静水还能有多少个这样青春少艾的四年? 他的自私和自我献祭精神悬鼓待椎,难分胜负,所以这半年也是他给自己的缓刑期,他们之间类似于亲情的相处就成了一截旖旎的遮羞布,让袁淮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试探着李静水,不敢逾矩太过,怕给人吓跑了无法收场,他忍着草叶出芽一样酥痒的情绪,饱受折磨,又沉醉其中。 除夕当晚,他们守夜守到春节联欢晚会结束,等李谷一的难忘今宵唱响,李静水才依依不舍地关了电脑。 他们依旧接了袁伟回家过年,事往日迁,心中的伤痛也起了一层足够对抗悲伤的硬疤硬茧,只要没人刻意撕开,似乎也能安然度日了。 比如李静水,他没再沉郁一宿,而是被小品里某些烂大街的网梗逗笑,平时压根没有上网冲浪的习惯。 袁淮就在旁边剥核桃、剥花生、剥橘子,自己吃,也喂给李静水,李静水有时候会接过去,有时候看得投入没察觉,就被袁淮递到了嘴边,他咬橘子瓣儿时嘴唇擦过袁淮的指尖,就留下一道绵亘的电流,从指尖一直走到袁淮的心口。 李静水对别人的触碰避之唯恐不及,哪怕跟吴宇久别重逢非常激动也没有什么拥抱握手之类的亲昵行为,就连当初袁伟抱他亲他,他也时不时要浑身僵硬,唯独袁淮,他不设防,同床共枕好几年,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除了介怀自己同性恋的身份,没赤/身裸/体一起洗过澡,别的都再熟悉不过了。 也正是因为太习惯了,就没意识到这些细枝末节的区别对待。 节目切了场外镜头,烟花炸开一片璀璨的光点,又完全黑了下去,袁淮趁黑捏了一瓣橘子放入口中,嘴唇轻吮了一下那道残留的温度,把心跳连同甘甜的汁水一起咽下去。 李静水低头逗猫,脖子弯出秀美的弧度,对此毫无所觉。 年初一这天,天公作美,连绵几日的雪终于停了,天蓝得像抹出来的浓郁颜料画,阳光照在层层叠铺的雪被上,漫射出细碎的金光,袁淮也不知道是让比平时亮了好几倍的天光晃醒的,还是让走道里的早饭香气叫醒的,失眠到三点多,脑瓜子还有些嗡嗡。 袁淮撑起身子,发现枕边放了三个红包,样式大小都不同,他往年也收李静水的压岁钱,可没这个待遇,一口气给三个。 他不免就咯噔一下,脸色都变了,怀疑李静水这是要提前预支结算了,给三年什么意思?怎么不把未来四五十年的一起给了算了。 “醒了?正准备叫你呢。”李静水打起门帘进屋,冬天为了保暖,挂了个厚重的棉花帘子,沉甸甸得掀起来费劲儿,他捧着新鲜出炉的一蒸笼虾仁烧卖腾不开手,就拿腿挡着门帘放苹果进来,苹果一癫一拐地蹭掉了爪子上沾的雪印子,又舔了几下收拾利索,这才一溜烟儿飞奔回猫窝卧下,跟李静水一样,好干净。 袁淮不吭气,气压有点儿低。 “还没睡醒呀,”李静水就笑着凑过来,声音软软的,“新年好,祝你新年快乐,今年也拿好成绩。” 袁淮立刻一败涂地,老老实实地回话,“新年好……” 可眼神还在那几个红包上打转。 李静水跟会读心术一样,坐在床边给他一个一个摆开,“这是我给你的,这是吴宇给你的,这个……是我妈给你的。” 他前两天又回了趟老家,袁淮是知道的,李静水陪着老妈在县城逛了半天,送她一身不算贵的羽绒服,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聊表孝心,算是母子俩提前过了年。 李静水妈妈鬓边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又多了一些,人也跟着慈祥软和了,再不避讳提到袁淮,给李静水派红包的时候,甚至连带着给了袁淮的,“那孩子要高考了吧?学习还是那么好么?这个你带给他。” 李静水的眼圈登时就红了,“妈……” 李静水妈妈没说什么,默默给儿子夹了一筷子鱼肉,她是个传统又温柔的女性,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不是她已经敞开怀抱接受了李静水的性向和离经叛道的行为,而是她爱这个儿子,也为之前的刻意忽视深感亏欠,愿意最大程度地尊重和理解他。 袁淮看着那个红包,仿佛有万金重,都觉得无从下手,问心有愧……因为他惦记人家儿子,不想让人走了。 李静水催他,“不是要出去逛吗?快起快起,咱们先去城隍庙,给文殊菩萨敬香去。” 第84章 糖葫芦 本市的这处城隍庙位于市中心,跟另两处标的建筑钟鼓楼一起,撑起了东西南北四处内城门的古街,自成一片人流如织、繁华拥塞的火爆商圈。 大年初一,地铁限流也挡不住汹涌的人潮,李静水两只脚都要挤得腾空了,让袁淮侧身用力一拽,挡在了身体和拐角形成的三角区内,终于能费劲地喘一口气。 他穿着厚实的棉服,围了条驼色长围巾,额头和鼻尖上都是热出来的汗,越发显得唇红齿白,比袁淮看着更像个学生。 袁淮心随意动,后面的人挤他,他就就势往前挪了几寸,下巴颌几乎挨着李静水的耳朵,鼻息里都是李静水身上淡淡的好闻的气息。 再放肆他就不敢了,紧张得呼吸都放慢了节奏。 这姿势跟拥抱差不多,太近太暧昧了,李静水顿时别扭起来,恨不得把自己在车厢上靠成一张薄薄的纸,好给袁淮多腾出点儿地方。 袁淮也看出李静水不自在,微微向后仰着头,扯出一截子安全距离,脚底生根,任由后面的人推着搡着也不动了。 还好地铁很快到站,有袁淮这个大高个在前面开路,李静水紧跟其后,勉强把自己从那个沙丁鱼罐头似的车厢里拔了出来。 出站口走一段就是城隍庙,大牌坊朝南临街,十足显眼,檐下斗拱层层向外挑出,屋顶绿色的瓦片全让雪埋了,只露出两边翘起的尖角。 从大牌坊到入口的文殊菩萨大殿将近百米的通道里挤满了学生和家长,塞不进去都要溢进两侧的古玩杂货商铺了,袁淮看着就头大,“算了吧,人也太多了。” 第85章 李静水坚持道,“来都来了。” 袁淮没辙,也知道李静水心心念念来这儿是为什么,只好又充当起大一号的人潮过滤器,带着李静水排进了挨挨挤挤的队伍里。 李静水为了灵验,特意没有买两边商铺里的香,而是在大殿门口买了贵十块钱的官方正版,选的是三柱一包的“金榜题名”,奋力扬着手臂塞给袁淮,让他亲自点火插香,两个人并肩对着文殊菩萨的法相金身拜了拜,袁淮看一眼李静水念念有词的样子,比他这个正主认真多了。 不知道文殊菩萨管不管别的,希望能保佑李静水年后找个好工作,别再到处奔波带家教了。 袁淮原本是不信这些的,也许是大殿前面鼎盛的香火感染了他,在那一瞬间,他也跟着起了敬畏之心,虔诚地闭上了眼。 人既有所求又束手无策的时候,就会寄托神佛,谁也不例外。 李静水完成了心中大事,整个人都轻快了,“袁淮,等你高考完了,咱们再来还愿。” 袁淮心里嘀咕,烧了一茬香,许了两个愿,到底还哪一个啊?可别把菩萨累着了,听我这一个就够了。 要是李静水能顺顺利利找到工作,他真会再来一次。 他们俩往外走的时候,看见两个外国友人也在烧香,兴奋得眉飞色舞,袁淮小声和李静水开玩笑,“城隍爷只管自家脚底下一群人,连外地人都不搭理吧,他俩凑什么热闹?城隍爷听得懂英语吗?” 李静水憋不住笑出声,伸手拍了袁淮一下,赶紧朝着大殿方向双手合十,“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什么童言……”袁淮不满地反驳,特别介意李静水把自己当个孩子看。 内城堵得一塌糊涂,两个人没搭乘交通工具,避开主干道走向城墙外的某个小公园,那公园算是个便民的去处,面积不大,也没什么知名景致,反而在过年的时候被大家忽略过去,里头只有儿童游乐区热闹点儿,别的地方人都不多。 他们俩沿着湖边路慢悠悠散步,难得能有这么闲适的时候,雪后空气清新,柳树只有光秃秃的枝条,还没发叶子,风吹过来一点儿都挡不住,好在太阳照着人暖烘烘的,倒不算冷。 李静水不禁想起在老家的那个寒假,袁淮心血来潮跑去看他,老家的积雪要比市区深得多,袁淮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找了多久,鞋帮裤腿全是湿的,钻进那个小小的商店里面,一双眼亮晶晶的、得意洋洋地看着他,笑容肆意。 袁淮只待了一天一夜,当时还是个气人的性子,惹得他哭了一回,但也是那年冬天里他为数不多温暖鲜活的回忆了。 他和袁淮关系的真正缓和,好像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李静水正想着,面前忽然横过来一串糖葫芦,裹着透亮的糖衣,剔了籽的山楂对半切开,又大又红。 “怎么就买一串儿?” 袁淮还记仇那句童言无忌,哼道,“我才不吃,小孩子玩意儿。” 李静水就爱吃这些小零嘴,家里宽裕之后就显出来了。他不买薯片虾条之类的包装食品,喜欢蓼花糖、糖米花这些齁甜的老式糕点,关键吃了还不长肉,也不知道都吃到哪里去了。 李静水让冷风吹得鼻尖泛红,举着糖葫芦咬了一口,酸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袁淮喉结动了动,偏头凑过去,“酸吗?我尝尝。” 李静水含了半口山楂,还来不及反应,袁淮已经把剩下的半拉山楂从签子上捋进嘴里嚼了,丝毫没有嫌弃。 山楂什么味儿,袁淮都没尝出来,内心有个小人一路狂奔,拽着他的五感一起失踪了。 李静水的耳朵跟着鼻尖一起红了,他想给袁淮一颗整个的来着……那上面还有他的口水呢。 他俨然忘了,上次他中暑胃口不佳,袁淮还喝了他的半碗剩粥。 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袁淮心潮起伏,面上却一派平和,指挥着李静水,“湖上那小亭子挺好看,你往过站点儿,我帮你拍一张带景的。” 他看李静水有些懵,也感觉自己太明目张胆了,掩饰着说,“过年嘛,发给阿姨看看。” 李静水立马上钩,特意整整衣服和围巾,把糖葫芦举在身前,露出腼腆秀气的笑容。 袁淮呼了口气,把焦距拉近又拉远,调试了好几遍,拍出最满意的一张,发给李静水的同时,也顺理成章留在了自己的手机里。 李静水给他妈妈发了条彩信,顺手回了陆景的信息,俩人互相拜了个年,约好初三一起去看望师父,袁淮在旁边默默看着,研究李静水脸上的笑,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糖葫芦,这回尝出酸味儿了,都要酸倒牙了。 陆景特意开到李静水家门口接人,看李静水拎着满满两手东西,赶紧下车帮忙,“哎呀都说了我准备就行,哥你还买这么多。” “也是我的心意嘛,哪能都让你出钱。” 陆景没好意思说他就没出钱,每年来给他爸妈拜年的下属、晚辈一堆,收的节礼家里客房都快堆不下了,他从里面扒拉出一些适合老年人的保养品和点心,尽量没选特别贵重的,送礼这事丰俭由人,没必要让李静水不自在。 老专家就住在设计院家属小区里,知道俩小徒弟要来,特意让媳妇儿置办了一桌好菜,开了一瓶老窖,年纪大了,总有点儿血糖血压上的毛病,平时家里这口子管得严,也就觑着出差和过节才能喝上几口。 师娘非常善解人意,解了围裙就拎包出去跟老姐妹们搓麻将了,把屋里留给师徒三个叙旧。 老专家第一个先问李静水,“工作的事想好了吗?前两天彭程跟我拜年,还问了你呢。” 李静水赧然道,“师父,g省太远……袁淮还有半年不到就高考了,我不放心他一个人。” 老专家叹口气,也能理解李静水的难处,“那我再和彭程说说吧,你也别有压力,你彭师兄说了,什么时候去都行,总会给你留个位置。” 他不忍心让这个很有天赋的关门弟子改行,总想着能帮就帮一把。 陆景看桌上气氛不佳,立刻举杯给老专家敬了一个,嘴巴特别甜,讨巧的话不停,把老专家逗得哈哈大笑。 老专家打趣他,“你跟你那个相亲对象处得怎么样啦?” 陆景听了就一哆嗦,“师父师父,可别提了,让我爸坑了,完全就是我妈的翻版,快把我管死了。” 陆景爱玩,今年难得没出去到处旅游,就是被勒令留下来陪他这个小女朋友,见闺蜜、见哥嫂、见爸妈,反正要见的人一箩筐,吃不完的饭,听不完的谆谆教诲,明明他才是恋爱里比较没有地位的,偏偏别人都怕他欺负了人家。 谈了俩月了,陆景都不敢一亲芳泽,又怕又惦记着。 陆景心想,要是李静水能跟他女朋友性格颠倒一下就好了,咱直接翻身农奴把歌唱啊。 李静水跟着看了一眼陆景女朋友的照片,女生还在念研究生,长得乖巧可爱,跟陆景嘴里的刁蛮公主完全对不上号。 陆景一阵感慨,“我当时就是被美色所惑啊,等到泥足深陷已经来不及了,凶巴巴的也喜欢,彻底完蛋。” 饭局就在这么愉快轻松的氛围下结束了,那瓶老窖喝了个底朝天,老专家浅啜几口,几乎都让两个徒弟喝了。 等代驾到了,李静水下楼已经脚底发飘,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台阶,眼里楼道那条浅黄的墙裙都要转得上下颠倒了。 陆景赶紧搀着人,抱歉道,“哥,我刚才高兴多劝了你几杯,真不好意思。” 李静水意识还是清醒的,“没事没事,我就是酒量浅……” 陆景让代驾先送李静水,这回又是袁淮在巷子口等着接人,陆景对上袁淮的眼刀子,脊背炸起一层汗毛,要不是他胖,恨不得能把自己缩进座椅底下去。 袁淮看李静水还站得住,说话也清楚,神色就缓和了一些,他还记得陆景那通电话,幸好陆景打得及时,到了北京一入营老师就要收手机,万一只剩李静水在这里一个人苦熬……袁淮连想想都觉得憋闷、难受,像含了一口黄连汤。 “上次谢谢你了,陆景哥。”袁淮话一出口,陆景从车里探出脑袋,嘴巴都张成了o型,受宠若惊了。 袁淮又说,“哥,有机会请你吃饭。” 陆景皱着脸摆摆手,“别别别,他的饭到现在还没兑现呢,你又来晃我,还是我请你们吧。” 袁淮搂着李静水肩膀的那只手,不自觉就加了点儿力气,李静水不舒服地哼了一声,没有挣扎。 两个人颔首别过,袁淮就扶着李静水回了家,他很想把人直接扔床上算了,但还是舍不得,轻手轻脚帮着脱了外衣外裤躺下,又出去拧了把热毛巾,帮李静水擦手擦脸,李静水在酒劲儿上来之前就闭眼睡着了,呼吸声沉重,睡得很熟。 袁淮赶走了过来凑热闹的胖苹果,坐在床边静静看着李静水,手里的湿毛巾攥出了水、滴在腿上也浑然不觉。 第86章 那张照片拍得很好,却远没有李静水本人好看,他拿眼神描摹过李静水的眉眼睫毛,挺秀的鼻梁,最后胶着在嘴唇上,李静水的嘴唇又红又软,一切似乎都在无声蛊惑着他。 袁淮一点一点弯腰,嗅到了李静水呼吸间明显的酒味儿,他一点儿也不讨厌,甚至要跟着一起迷醉了。 他鼓起勇气,颤抖着,慢慢地将唇贴上去,只碰了一下就僵住了,耳畔轰隆隆地涌出鸣噪,让他头晕目眩,终于做了上次李静水醉酒时他就想做的事。 只是那时候的他,还不敢承认。 第85章 你等等我 袁淮的唇并未久留,那份后知后觉的喜欢来得太迟又太浓烈,烧得他浑身火起,既渴望亲近,又怕过分亵渎。 他用力砸吧一下嘴,才把那股麻酥酥的感觉给抿掉,整个人回了魂。 袁淮转身去挂毛巾,漫不经心瞥到桌上袁伟的遗像,照片里的人双眸漆黑明亮,含笑注视着他,视线生动如活人,在这个逼仄的房间里织出天罗地网,无论他站在哪个方向都逃不开。 兄弟至亲之间,绝不是害怕的情绪,袁淮只觉得心虚、有愧,脊背僵硬,像被架上刑台的死刑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只能默默垂下了头。 李静水的手机忽然响了,铃声不大,李静水咕哝着翻了个身,把脑袋蒙进了被窝。 袁淮探手摸到李静水的手机,像扒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快步逃出了房间。 这会儿刚过晌午,外面阳光正好,积雪消融,廊檐下面满是积水,气温反而比前几天更低些,苹果都不爱出来了。 袁淮只穿着件居家的毛衫,嘴巴里呼出一团雾气,本来想直接挂断电话,看到来电人是“妈”,踟蹰起来。 这母子俩是背着李静水爸爸联系的,一向非常谨慎,很少直接通话。 铃声一直响,对方很执着地等待着,袁淮回头看了一眼屋门,正要按下接通,那边忽然挂断了。 又很快发来一条短信:儿子,没什么事,跟你说声新年快乐,勿回勿念。 袁淮品着最后那四个字,心头陡然生出一种怪异感,他虽然父母早亡,是袁伟又当爸爸又当哥哥的把他拉拔大的,但袁伟对这个弟弟,宠爱有余严厉不足,从不吝啬表达一腔爱意,袁淮就没见过亲人间这么生疏冷淡的关系。 想到李静水那个看似完整又布满了窟窿的原生家庭,袁淮也只能默默收起手机,无法再越俎代庖了。 日子流水一般,眨眼就到初五,袁淮又投入了高三紧张忙碌的复习中。 学校跟教育局打游击战,每次突击检查时才给学生们放半天假,营造出一种坚决给学生减负的美好假象,这半天各科老师生怕他们松了弦儿,更加心黑手狠,作业简直堆积如山,让人恨着那个别不想补课、电话检举的害群之马。 这时候就是拼心态、拼精力,黏糊的校园小情侣暂时偃旗息鼓,吊车尾的学生补课回家还要挑灯夜战,仿佛教室前面悬着的150天已经变成了150满分的卷子,每一天都在用令人牙酸的速度飞逝缩水,不努力一把就要拉不住那一分两分的成绩。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关键的一分可能就要甩掉成百上千人,关系着你是不是要复读再战一年。 分越高,提升起来就越困难,可袁淮并不焦躁,他基础牢靠,只要别跟数学竞赛一样缺考弃考,一定没问题,他按着自己的步调查漏补缺、稳扎稳打,绝不急着透支自己。 白天他偶尔抽烟,学得实在太困了,就在后操场通往器材室的背巷里摸一根,跟几个篮球社的男学生用眼神互打招呼,各自吞云吐雾,当作没看见对方。 袁淮谨慎地把烟盒火机藏在书包最深处,有一回还是差点儿让李静水抓包,李静水捧着他换下来的外套嗅来嗅去,皱着一张脸,还要凑到袁淮脸边来嗅。 袁淮几乎是从椅子上弹射出来,哐啷一声撞在了锁着袁伟遗物的衣柜上。 袁淮心慌,面上故作嫌弃地撑开人,“你干什么……” 李静水也觉得这样不合适,退后一步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怕你学着抽烟。” 袁淮脑筋飞快,“不是我,今天帮卢老师阅卷了,他抽的。” 李静水哦了一声,又去收拾脏衣服,忽然转头看他,下决心说了句欺师灭祖的话,“抽烟不好,你可别学他。” 袁淮哼了哼,继续写他的真题。 那天晚上刷牙,袁淮用了死力气,牙龈都吮出一口血味儿,快要刷破了,他哈气闻了好几遍,确定只有牙膏的凉薄荷气味,才大松一口气。之后他就在书包里常备一把薄荷糖,吃最便宜的老式蓝色奇峰,入嘴带着一点苦味儿,烟他极少再碰。 那年的情人节,其他班草极草都收大把的巧克力,只有袁淮桌兜里让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薄荷糖。 也是情人节那一天,卢老师给李静水打来一通电话,咬着牙都想把袁淮这个刺头给嚼了,说不知道袁淮怎么想的,一只脚都迈进了清北的门槛,开学的誓师大会目标志愿填的是本省建大,第二志愿、第三志愿全是空白。 建大不是不好,但袁淮明明有更佳的选择。 李静水默不作声,他知道袁淮为什么要报考这个学校,无非是想沿着他哥的足迹再走一次,缅怀故人。 卢老师苦口婆心,“离高考还有一段时间,家里要再做做他的思想工作。” 李静水应着,挂了电话,桌上给学生备课的教材半天看不进去,他拿出手机,翻到最后才翻出了袁伟的微信,上次换手机的时候置顶不见了,他也没有再重新设置,现实里太忙太乱,总有无数事情要应对。 页面长长短短的绿色对话条框中间,夹着一张张随手拍摄的照片,苹果已经比最近一张照片胖了一大圈,图片打不开了,缩略图都已失效。 李静水机械地猛点了好几下,放弃之后,重新打开了键盘,光标闪烁间,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更不知从何说起。 是说看/守所的事?还是说袁淮没去比赛?或者袁淮一模的成绩? 李静水呆呆坐了一会儿,脑子里依旧一团乱麻,苹果正好蹿到他腿上撒娇,他下意识就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熟悉的浅蓝色大海头像忽然刷新成灰色默认,照片旁是红色叹号,显示[对方无法接收消息]。 他甚至不知道袁伟的微信号码是何时失效的,他只顾着埋头往前、挣扎求生,又一次丢掉了弥足珍贵的人。 李静水浑身狠狠一颤,像被巨石砸中,自胸口憋出一声压抑颤抖的抽泣,继而放声大哭起来。 那天晚上,袁淮到家比平时晚一些,他心里有鬼,盘算着怎么自然地把东西拿出来,没留意到李静水比平时略显消沉的情绪。 等吃过宵夜那份炒饭,又写完了一整套化学卷子,袁淮才从鼓囊囊的书包里掏出一堆的薄荷糖,连带一盒扎眼的费列罗。 他当时跟做贼一样在校门口转悠了半天,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钻进附近的便利店,从一个自来卷女生手里截获了这盒惨遭蝗虫过境后硕果仅存的巧克力,心型铁盒配上盒面灿烂绽放的大红色玫瑰图案,又俗又直白,袁淮表情高冷,脸几乎红到了脖子根。 他仗着个高臂长,一把就从架子顶端取下巧克力,那女生急着表白,气得跳脚,转身正要骂人,张着嘴巴再酝酿不出一句狠话。 等袁淮走了,她才哇哦一声,从兜里掏出手机,给无数今夜注定芳心尽碎的小伙伴们发送电波:完啦,咱们的一中男神心有所属,铁树开花啦! 袁淮把薄荷糖全部扫进抽屉,随手把巧克力丢给一旁的李静水。 李静水还在为了袁淮的人气目瞪口呆。 “不爱吃这个,归你了。” 李静水抱着火红的盒子,嗫嚅道,“这……这不好吧?” 毕竟也是别人的心意。 袁淮把包里压皱了的英语卷子抻平,心头鹿撞,捉起笔时面上依旧四平八稳,“比丢了强吧?” 李静水听完,很是赞同地点点头,再没什么心理障碍,顺手剥了一颗塞进嘴里。 巧克力绵甜浓郁的味道,袁淮写字时轻微的声响,桌上懒懒打着盹的苹果,一切好像都在安抚李静水沉寂了一下午的心。 “找工作的事不要急,”袁淮忽然开口,“省着点儿也够我们再过半年了,暑假的时候我可以打工。” 李静水一愣,知道袁淮误会了他情绪低落的原因。 “不要找那些乱七八糟的工作,”袁淮抬头认真看着他,“李静水,你等等我行么。” 袁淮的眉骨在灯光下折出硬朗的弧线,他和袁伟眼型相似,狭长而俊美,但袁伟眼神里总揉着温和的笑意,与袁淮还带着丝少年傲气的模样截然不同。 谁也不会把这两双眼睛搞混。 嘴里的巧克力明明已经化尽,李静水却被噎住一般,半天说不出话。 盒子上的玫瑰,好像忽然活灵活现抽出枝桠,上面带着许多尖刺,孕育出一朵颜色不明的花来。 第87章 袁淮率先打破了沉默,“……好吃吗?” 李静水忙不迭点头,细致周到地剥好了一颗,本来要跟平时分水果、塞零食一样直接喂给袁淮,这次临时拐了个弯儿,递到了袁淮手边。 袁淮有点儿纳闷,还是伸手接了。 第86章 变故丛生 李静水年后就广投简历,一开始还会投些跟路政或施工设计相关的,后面就开始病急乱投医了,凡是专业不限,他都试了试。 有一回面试一份文字校对的工作,地址很不好找,李静水三弯四绕,进了郊区一处私人小院,毛坯的水泥墙挤出个鸽子笼般的简易办公室,里头几个年轻人面如菜色、两眼无光,正守着繁忙的电话座机搞“销售”,语气语调高度一致,稿子已经烂熟于胸。 屋里连台电脑都没有。 李静水立刻就起了防备心,“咱们不是做出版物校对吗?” 老板剃个光头,一笑就露出一口烂牙,“校对工作都做完了嘛,现在不招……我们主要搞出版物销售,管吃管住,底薪一千,销售提成十个点,不设上限,只看个人能力嘛。” 他伸手一指最里头一个戴眼镜的干瘦男生,“就那位,高中都没毕业,上个月挣一万五。” 李静水偏头看到屋子靠墙杂乱堆放的一堆盗版书刊光碟,看/守所的经历记忆犹新,哪还敢沾惹这些违/法的事。 最近正是“旺季”,老板缺人,看李静水拒绝也拒绝得委婉和气,就颇为缠人,一路把李静水撵到了正街上的公交站还不够,伸手就要扯他拎的包,李静水让吓出一身冷汗,好在吴宇的电话及时打来,替他解了围。 李静水假意跟朋友通报着行程,也不管来的是哪路车,拔腿就跑,隔着玻璃还看见老板一副不甘心的样子。 吴宇在电话那边嘀咕,“我看你短信吓了一跳……那人没跟着你上车吧?” “没有没有,”李静水也很紧张,等找了个空位坐下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我往前坐会儿再下车,看看怎么回城。” 吴宇在那边哈哈笑,“哪有不限学历的校对岗嘛,之前就跟你说不靠谱。” 李静水有些赧然,“电话里聊着还可以,就想着过来看看……” 吴宇说,“这也到中午了,你直接过来,一起吃顿饭。” 郊区附近村镇星罗棋布,小中巴身兼联络交通的重任,运转模式介于长途和公交之间,并不严格按站点停靠,路上有人招手司机就停,操一口方言大声揽客,提速转弯也相当粗暴,脑浆都能给人晃匀了。 这批郊县小中巴是本市公交集团最早退下来的一批旧车,稍一颠簸就铁皮零件乱响,更不可能装有空调,侧边的窗户锈死了关不严实,嗖嗖往里灌冷风。 李静水的汗还没消,衣服带着潮意粘在身上,像裹了一层冰壳子,手脚很快就冷了,他仰头猛打两个喷嚏。 到见到吴宇的时候,说话已经带了浓浓的鼻音。 前几年日子过得紧巴,他那时候白天打工、夜里画图,常常睡不够,第二天又得拖着酸痛的身体卖力气,吃喝上也能省则省,到底伤了底子,抵抗力比原先差了很多。 吴宇看他拌面都拌得无精打采,去后厨给他要了一碗面汤,宽慰他道,“你现在家教也不少挣,别太心急了。” 李静水苦笑,“到处都要花钱,房子马上续租,袁淮的学费还没攒出来……” 两个人正说着,小面馆的门帘一掀,走进一个高大的身影,吴斐穿着身考究的羊毛面料西装,跟这间简陋的自助面馆格格不入。 他显然也是熟客了,抬抬下巴指挥吴宇,“还是两搅,只要肉卤里面的那个豆腐干,再加一勺西红柿鸡蛋卤……” 吴宇看他拿一张纸巾来来去去抹桌子边儿,除了偶尔暴露的机械式动作,一身洁癖快被脱敏得差不多了。 吴斐见吴宇不动,可怜巴巴道,“我早上出门就没吃饭,一口气开过来的——” 吴宇还是心软了,起身去给吴斐捞面条,吴斐看他忙活,心里美滋滋的,饿也确实饿了,趁手就从吴宇碗里挑面条吃,毫不顾忌对面的李静水。 现在连最该瞒着的老太太都知道了,别人他更无所谓,没有吴宇那样的道德约束跟心理障碍。 李静水单独对着吴斐,总显得畏手畏脚,如袁伟、吴斐这样浑身透着天之骄子气质的人,他总是心存敬畏的。 等吴宇回来,李静水才松口气,他这会儿嗓子也开始疼,胃口不佳,吃到最后还剩了一半,面汤倒喝得很干净。 吴斐一连吃了两碗面,吃饱了就老神在在盯着吴宇瞧,看不够似的还要上手。 吴宇拍掉他的狼爪,没好气道,“不是明天来吗?” “昨晚加了个班,今天就没什么事了,过来接你下班。” 吴宇依旧没好话,“我六点半才下班,现在刚过十二点。” 吴宇在本市找了个管业建材公司的库管活儿,应聘的是个国储物流园,闲人生车都进不来,吴斐也不例外,每次只能在铁栅栏外头吹冷风。 这工作在吴斐看来还是不够“体面”,但吴宇主意很硬,吴斐不敢逆着,其实这工作要比超市库管还清闲,出货量基本都是固定的,只需要核核货单、指挥指挥叉车,既不用出力气,也不会染一身的冻货海鲜味儿。 就是因为吴宇有了在读的学历,才有了这样的应聘机会。 他不想靠吴斐安排,坚持自食其力。 他们俩正说着,李静水的手机忽然一阵响,是个生号,他怕是面试通知,赶紧接起来。 那边传来一个男声,咕咕呃呃的,像是声带打了结不受控制,着急含糊的呼喊中,隐约夹杂了李静水的名字。 李静水疑惑地喂了几声,电话中传来另一个声音,“哦哟,囡囡是吗?你爸找你呢,你这孩子也是的,你爸脑梗瘫了这么些天了,也不见你回来看看。” 是老家邻居的一位大婶,当年李静水妈妈让打流产住院的时候,就是她发现了独自在家的李静水,给饭给药,捡回李静水一条命。 今天李静水妈妈去医院拿药,拜托她看着病人,李静水爸爸已经恢复了一些,吭哧了半天,让她帮忙给李静水打电话。 李静水举着手机,如雷击顶。 李静水没想过还有再踏进这个院子的机会。 当初袁伟意外去世,他回家出柜,企图在爸妈这里获得一点支持,却只换来了他爸的毒打和咒骂,那一顿打是下了死力气的,李静水的肋骨和右小腿胫骨都伤了,养了足有半个月才不再疼痛,他的脸上至今留着一片浅色的伤疤。 吴斐开车载着他飞驰而过的时候,路过了他家那个曾经的小商店,商店早已盘了出去改换门脸,变成了一家早点铺子。 李静水站在门口,对回家这件事习惯性地焦虑紧张,像小时候一样,徘徊着数门槛底下的碎砖头块儿。 就算知道对方现在已经瘫了,连打一通电话都要假手他人,李静水还是难以按下心里的恐惧。 大门从里头打开,李静水妈妈眼睛红肿,勉强笑了笑,“听着外面有动静……就猜是你回来了。” 李静水爸爸是大年初三出事的,喝高了让马路牙子绊了一跤,当场摔出脑梗,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并发症让他四肢麻木、口齿不清,连正常的吞咽都费劲,只能回家慢慢养着。 李静水妈妈对他早已谈不上爱或恨,当时知道人可能下不了手术台,还是心慌了,下意识联系了自己最后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结果那天李静水醉酒,没接上那通电话,也就那短短的几十秒,她的理智逐渐占了上风。 这个儿子已经过得太苦太难了,她不愿再给他平添障蔽心魔,所以说了声勿回勿念,想死死瞒着病情。 纸里却终究包不住火。 母子俩站在床边,两张相似的脸一起望着那个造成了他们许多痛苦的男人。 “爸……”李静水嗫嚅一声,几乎要认不出床上的人。 男人嘴歪眼斜,面皮不受控制地挛缩抽动着,因为只能吃流食,瘦得颧骨暴突,他一时情绪激动,嘴角就淌下一串口水,躺在那里发出奇怪的动静,努力想举起手臂,被面也只是微微动了动,棉花成了重若千斤的束缚。 那个曾经结实、暴力,性如烈火的男人,无助地瘫在床上,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屋里忽然冒出股难闻的腥骚味儿。 李静水妈妈赶紧上前收拾,“囡囡,你爸尿了,去给他拿身干净衣服。” 李静水木然转身,打开衣柜的时候浑身颤抖,眼泪糊了满脸,哭得不能自已。 第87章 做出选择 李静水帮着给他爸擦洗、翻身,按摩四肢和后背僵涩的肌肉,累得满头大汗,李静水妈妈一趟趟跑出去,换水拿药,偷偷抹泪。 李静水爸爸一开始不肯配合,憋着力气把身体挺成一根木桩样子,面皮涨红,嘶吼喊叫,一家之主做惯了,不乐意让这么揉来搓去,觉得毫无尊严。可父子俩都很犟,李静水一直耐心按着抚着,终于让他放松了身体。 第88章 坚持早已没有意义,他这辈子的自尊自大、自以为是,都在跌倒的那一刻摔得粉碎。 窗玻璃渐渐蒸起一层迷蒙的水汽,遮住了院子里的事物,似乎把李静水当初的期冀、哀求、痛哭也一并掩盖,那场酷夏的父子反目,就以这样的方式急转直下、仓促告终。 之后李静水没再麻烦过吴宇他们,早上袁淮一走,他就搭长途车回老家,下午再卡着时间匆匆返回,给袁淮准备热乎的宵夜。 他努力瞒着袁淮,可心里装着事,又奔波疲劳,那场风寒感冒持续了半个月不见好,一直反复低烧和咳嗽,人也快速地消瘦起来。 药换了几种,也挂了水,都不见效,最后大夫作主给停了药,说血项跟肺部都没问题,可能是免疫力不足导致了恢复缓慢,叮嘱李静水多休息、多补充营养。 袁淮悄悄给李静水的包里塞了些薄荷糖,方便他咳嗽的时候含一颗。 李静水妈妈也心疼儿子,看出来这孩子有些钻了牛角尖,在为他爸借酒消愁、摔跤脑梗的事自责,好几次想跟儿子聊一聊,都让李静水用各种理由躲了。 他这样一意孤行地折腾着,除了愧疚自责,也是舍不得他妈独自面对病号,伺候一个突然瘫痪、脾气急躁的成年男人,是件非常耗费体力和心力的事。 每天中午那顿饭尤其难喂,需要把肉制品和蔬菜、米饭或馒头打成糊,一点一点儿给病人喂进去,他爸有时会咬住勺子,或者故意不吞咽,把饭吐得到处都是。 吃饭时尿了拉了,更是常事。 李静水给家里买了整箱整箱的成人纸尿裤,添了张能摇起床头让他爸半卧着的护理床,又买了把方便推着他爸去院里晒太阳的轮椅,手里的存款捉襟见肘。 他爸睡觉的时候,家里的气氛能松快一些,他依旧不肯闲着,抢着干些家务杂活儿,连墙角经年累月的蜘蛛网都要踩着凳子黏干净,后来又花了几天,把后院那块儿荒了几年的丝瓜地重新翻了一遍,扎好了丝瓜爬架。 等到丝瓜地收拾好,日子已经到了二月底,他爸的瘫痪并没有明显的好转,这是一场看不见尽头的长征。 李静水妈妈去医院取了下个月的药,第二天,家里大门的锁头换了,门口放着一罐刚做好的菌菇酱。 李静水叫不开门,失魂落魄地抱着那罐香菇酱回家,当天晚上高烧一场,袁淮照顾他到半夜。 李静水重新回去带家教了,还多收了两个学生,周内晚上也排满了课,有时候比袁淮这个高三生回家还晚。 他爸的病需要钱,袁淮上学也需要钱,他没时间沉溺在悲痛里。 他又把自己装回了透明的套子里,看着栩栩如生,可喜怒哀乐都变得迟钝模糊,常常心不在焉。 袁淮察觉出了李静水的反常,私下问过吴宇,却打听不出什么。 这年的三月六号,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陆景要和女朋友订婚。 两家本身门当户对,小儿女感情培养起来了,各式流程就催得特别快,陆景表面抱怨他爸的霸权主义,来给李静水送订婚宴请柬的时候,嘴巴都要咧到耳后根了。 他等了一会儿,李静水才从巷子里缓缓出来,倒春寒过去了,李静水还裹着冬天最厚的衣裳,身子板儿在里面伶仃打晃。 等人走到路灯下,陆景吓了一跳,“哥,你怎么瘦成这样?!” “前段时间病了。”李静水看陆景一副要把他抓上车就地送医的架势,赶紧退了一步,“大夫说我已经好了,再养养就行,真没事儿。” 陆景撒手作罢,又掏出张红底洒金的请柬,不满地哼哼上了,“我说你最近怎么总失联,都不敢跟你发电子请柬……周五我跟小悦在金莱大酒店办订婚宴,你可一定得到啊哥。” “恭喜你们了。”李静水接了那张请柬,从兜里摸出个红包,“一点儿心意,订婚宴我就不去了,周日课多,忙不过来。” “哎呀,订婚不兴讨份子钱。”陆景不肯要,继续磨着,“一顿饭能耽误多少功夫?真没请几个人,就四桌,师父也在呢,到时候你俩坐一块儿。你都多久没见老头儿了,不得哄哄他?” 提到老专家,李静水面露赧然,他这些日子忙得晕头转向,忽略了师父他们,就连袁淮也常常一天说不上几句话。 可他依旧坚持不参加,知道陆景爸爸介意他的性向,也怕撞见设计院的前同事们太尴尬。 陆景叹口气,“哥,你这么四处打工,人会累垮的。师父他老人家怕你为难、不好催你,可彭师兄真能一直等下去吗?那是卖师父的面子……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你将来怎么办?彻底转行,一辈子带家教吗?” 李静水垂下视线,把手里红包捏出两道深深的折印,“我再想想……袁淮他——” “袁淮都十八了,能照顾自己!”陆景打断他,“你就不能自私点儿?真去了g省工作稳定下来,对你对他都是好事啊。” 再深的话,陆景不便说了。 当初李静水休学替男友抚养弟弟,在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有人感慨李静水一腔痴情,也有人反过来揣测李静水别有用心,那话难听到他当时还不认识李静水都嫌刺耳。 所以袁淮的处境又能好到哪儿去?周围真没人嚼舌根吗? 这俩人迟早都要分道扬镳的,袁淮自有他的前程似锦,但李静水休过学、蹲过看/守所,工作经历又长期断档,已经耽误不起了。 陆景恨不得掰开李静水固执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塞了什么,明明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偏在这事上一倔到底,完全说不通。 李静水忽然又是一阵猛咳,脸色涨红,太阳穴上憋出一道弯曲的青色血管,咳得仿佛要背过气去,陆景赶紧伸手帮他顺背。 等李静水咳嗽平复,刚才的话头也不好继续再提了,陆景对自己铩羽而归早有预感,飞快塞出一份提前备好的伴手礼,轰了油门就跑。 李静水捏着红包、拎着伴手礼,急急追了几步,根本喊不住人。 那伴手礼装在透明的袋子里,陆景的对象用一双巧手打了精致的蝴蝶结,里面放着喜糖、喜饼之类,外加一盆长势茂盛、绿叶红边的锦晃星。 李静水在路灯下默默站了一会儿,给他师父打了个问候电话,师徒俩十分默契,只聊近况、扯家常,并不提工作的事,老专家说他年后身体就不好了,常常要跟院里请假,准备等这次合同到期就不干了,安心在家养老,让李静水到时多来看看他。 李静水一阵鼻酸,老专家只带了他短短几个月,却比他爸几十年间给他的关爱还要多,令他心存孺慕。 他说,“师父,彭程师兄那边,我会跟他联系一下,问问最近有没有远程的工作能先交给我干的,这样行吗?” “行啊,怎么不行?”老专家在那边激动地欸了一声,欣慰道,“这才对……好孩子。” 李静水挂了电话,去g省的话,远比他现在挣得多,他爸的药费,袁淮的学费,都能有个着落。 他明明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可心却像被挖空了,夜风直从胸口灌进体内,卷走他身上最后一点儿暖意。 李静水咳了几声,拼命想把那股寒气咳出来,他趿拉着步子,身影从灯光融入阴影,慢慢走回了那个困住他四年的巷子。 不远处一盏坏掉的路灯下站着个人,五官埋在黑暗中看不清楚,胸口正剧烈地起伏着。 袁淮手里还拎着特意绕路买来的小蛋糕。 李静水这些日子的反常,现在终于有了答案。 第88章 谎言 袁淮是个聪明人,陆景和李静水的一番话,他七拼八凑也听明白了。 那次的羁押虽然没留下案底,但李静水接私活儿的事摆在了明面上,犯了“行规”,留在本地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这不是时间能解决的问题,李静水再努力也于事无补。 袁淮原本打算得很好,他想考建大,和他哥、和李静水念同一个专业,走同样的路。 某些时候异想天开,他甚至觉得能像陆景那样,和李静水一起进出同一家公司,开会、出差、应酬……全方位无死角地罩着李静水。 袁淮那些蓬勃的保护欲和属于少年的畅想,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美梦瞬间醒了,他希望李静水能留下,但不是这样留下,他比谁都更愿意李静水过得好。 袁淮在巷口慢悠悠踱了一阵,收拾好了情绪,才拎着蛋糕回家。 李静水沾了满手面粉,正在包馄饨,看见袁淮愣了一下,“怎么这么早?” “今天月考,晚自习取消了,我和同学对了会儿答案才晚了。” 袁淮解释得很细,颇有种此地无银的味道,但李静水自己就满腹心事,并没多想。 他低头继续动作,招呼袁淮说,“馄饨还得等会儿,你饿了就先吃个喜饼。” 袁淮明知故问,“哪儿来的喜饼啊?” 第89章 “陆景送的,他周五要订婚了。”李静水说着,露出这些日子难得一见的喜悦,“之前我们出差,他还抱怨他爸逼他相亲来着,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订婚了。” 袁淮哦了一声,把蛋糕往桌上一放,“这个给你,别人送的……骑车颠了一路,可能不好看了。” 其实他一路骑得小心翼翼,上面的奶油草莓顶一点儿没塌。 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哄李静水高兴了。 李静水一张脸微微皱起来,咕哝道,“你们都高三了,学习这么紧张——” “你不想吃就算了。”袁淮打断他,刚刚一直憋着的那口气忽然涌上来,“别人直接放进我桌兜,我还能挨个教室问了再还回去?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 袁淮连珠炮似的说完,看李静水人都懵了,才后知后觉自己语气有点儿冲,他烦躁地甩了书包,拿了一块盘子里的喜饼啃起来。 饼子夹着红糖馅儿,绵软香甜,是李静水会喜欢的味道。 他很想直接问问李静水工作的事,也想埋怨几句为什么遇到事情总瞒着他……可望着李静水瘦了一圈儿的脸,他什么都问不出口。 李静水抿了抿嘴,最后什么也没说,把袁淮快掉到地上的书包用手背扶正了,继续默默包馄饨。 那块喜饼,袁淮忽然一口都咽不下去了。 等李静水出去,袁淮泄气地颓下肩膀,他伸手翻着李静水摞在桌上的备课教材,现在不止有初三、高三的,甚至还有小学五年级的,教材最下面压着本半新不旧的老版规划书,是袁伟留下的。 李静水不再画图,已经很久没翻过这本规划书,扉页他哥的名字底下,整整齐齐写着李静水三个字。 袁淮手指抚摸着那两个名字,喉结攒动,睫毛低垂,等听见外面的动静,他迅速把那些书放回了原位。 李静水给馄饨里放了香菜、紫菜、虾皮和榨菜丁,却忘记放盐了。 袁淮不动声色,跟李静水一起在静默的灯光下吃东西,李静水胃口不佳,蛋糕只吃了一半,他一边吃一边走神,等放下叉子,蛋糕已经让戳弄得不大能看了。 袁淮要接过去,李静水立刻涨红了脸,说要留着明早再吃。 “奶油放明天就化了。”袁淮一口闷完了寡淡的馄饨汤,把蛋糕盒子扯过来。 “那我去给你拿把干净勺子。”李静水还没把勺子拿过来,袁淮已经三两口把那个蛋糕吃完了。 他刚才用过的那柄塑料小叉子,正从袁淮嘴唇中抿出来,干干净净。 李静水窘得不行,袁淮却镇定自若地起身,把碗端出去刷了。 这一晚上,李静水又是没多少话,手底下那本教材也没翻几页,人瞧着很没精神。 等两个人熄灯躺了一会儿,李静水忽然道,“袁淮,周日我要去参加陆景的订婚宴,午饭你得自己解决了。” 袁淮沉默了几秒,翻了个身,背朝着李静水的方向,说了声知道了。 他刚才听得清清楚楚,李静水根本就没答应去订婚宴。 周日一大早,袁淮照常骑车出门,他悄悄在路口拐了个弯儿猫着,守株待兔,等李静水露面。 为了请这半天假,他又让卢老师狠狠削了一顿,卢老师对袁淮上次弃赛的事情心有余悸,一把三角尺都快挥出残影了,指着电脑显示屏上不断跳动的倒计时,“就剩94天了,你可别又掉链子啊!到底什么原因请假?” “……有事。” “有什么事儿?非得你这个高三生操办不可?” 袁淮那股子牛劲儿又上来了,开始装锯嘴葫芦,好在他这次月考发挥得不错,卢老师到底松了口。 袁淮有种直觉,李静水除了找工作之外,十有八九还有别的事瞒着他。 七点四十,李静水出现了。 袁淮骑车远远缀在公交后面,一直跟到了长途汽车站附近,猜到了李静水的目的地,他把自行车锁好,鱼一样滑进了人山人海的汽车站。 本市这个唯一的长途汽车站已有三十多年历史,因为航线和高铁普及,长途汽车逐渐被排出了大部分人的出行考虑,政甫也不愿劳民伤财再行扩建,只修修补补将就用着,里头拥塞的布局、脱漆的不锈钢排椅、闪烁重影的指示牌,处处陈旧,乘客大多是附近镇县来省会打工的,大包小裹,脸色疲累。 城市飞快前进的步伐,仿佛在这里停滞又倒退,掺进了岁月苦涩的滋味。 去李静水家的长途车二十分钟一趟,袁淮特意等了会儿,比李静水晚走一趟。 长途气车缓缓起步,从高楼林立的市区开至近郊,路过农田,又爬上了高速,袁淮昨晚没睡好,迷迷糊糊让售票员喊起来时,车已经到站了。 短短四年时间,这地方变化不小,袁淮走错了两次,才终于找对了地方。 小巷子一点儿没变,深邃狭窄,正午时分也透不进一点儿阳光,他当时就在这个巷子口,捡到了遍体鳞伤的李静水。 袁淮拎了把肩上的书包,竟然有些紧张起来,不由自主放慢了步伐。 他没想到能遇上李静水。 李静水还在大门外站着,徘徊了有一会儿了,敲门不应、电话不接,他妈铁了心要把他拒之门外。 李静水眼眶泛红,看到袁淮时惊讶极了,却飞快地擦了把眼睛,慌张地把人往外推,“你怎么来了……我、我回家看看,你去学校……” 他头昏脑胀间又想起袁淮周日下午没课,几乎是难堪地恳求着,“袁淮,这是我家里的事……你去外面等我好不好?” 袁淮不肯动,一把攥住李静水的手腕,沉默着摇摇头。 不需要言语,李静水就能明白他的意思,“我爸……他以后不会打我了。” 李静水喉头哽咽,他还不知道该怎么跟袁淮开口提g省的事,想先回家里看看,却连门都进不去。 还没等他劝走袁淮,里头忽然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呼,李静水急了,拼命拍着门,声音都在发抖,“妈!妈——” 袁淮猛地往后退了两步助跑借力,仗着个子高,脚踩着墙面脱了半截墙砖的凹坑,用力一撑墙头,飞身翻了进去。 院里墙根摆了些杂物,袁淮落地时砸得稀里哗啦一阵响,他顾不上自己一身狼狈,赶紧去给李静水开门,两个人一前一后跑进主屋。 李静水爸爸摔在地上,额头眉骨磕出了血,半边身子抽搐着,嘴巴里淌下一串口水,李静水妈妈一进屋就让吓坏了,身上没力气,根本扯不起人。 这会儿人命关天了,袁淮也没心思再问什么,稳稳把人抱上轮椅,又帮着李静水拿毯子把人捂严实,“你先去叫车,我和阿姨马上来。” “好,你慢点儿。”李静水一张脸上都是泪痕,迅速跑了出去。 袁淮又看向李静水妈妈,“阿姨,您记得把证件什么的给带上。” 李静水妈妈有了主心骨,情绪也很快稳定下来,她把上次住院开刀的病例影像之类也一股脑儿拿上,紧跟着袁淮出了门。 遇到门槛和巷子里凹凸不平石坑,袁淮怕颠着病人,只能连人带轮椅一把抱起来快走几步,他脖子暴出青筋,等顺利把人放进出租,背都要直不起来,累得满头大汗。 李静水没再拒绝袁淮,往里头让了让,让他一起坐上了车。 第89章 谎言2 李静水爸爸伤势不重,寻常人在急诊处缝上三针,拍块儿纱布当场就能走,可这个病患情况特殊,大夫怕他手术部位受到影响,又给开了一堆检查单。 母子俩楼上楼下缴费排队,袁淮负责推着病人在人群中穿梭,快到号了,李静水就扬着雪白的单子远远招手,进ct室时,袁淮一弯腰,李静水就自觉把人从轮椅扶到他背上,一路紧跟进去,这俩人朝夕相处培养出极高的默契,李静水妈妈几乎插不上手。 好在结果理想。 大夫对照着之前的病例影像看了半天,颔首道,“支架没问题……他这次摔下来,就是因为身体有好转、能活动了,这是好事,只要这半年恢复得好,是有希望生活自理的。就是要注意啊,可不敢再让病人摔了,脑梗最怕摔跤。” 李静水妈妈一把握紧儿子的手,母子俩对视一眼,都显出喜悦和激动。 袁淮也暗暗松口气,看见李静水爸爸靠在轮椅里昏昏欲睡,又流了口水,顺手就给擦掉了。 李静水妈妈不免多看这孩子一眼,袁淮已经比四年前高大沉稳,肩宽腿长,面孔生得极为俊朗,从他身上也能瞧出他哥哥大致的影子,袁伟没准儿还要更优秀些,才能让李静水当年无论如何也忘不掉、放不下,毅然决然离开这个家。 李静水妈妈毕竟是个母亲,在某些孤独难眠的夜里,她也不能免俗地怨怼过这兄弟俩,哪怕李静水真注定了要走同性恋这条路,她也希望儿子能找个平常人,顺遂地度过一生。 她见过李静水弯腰干活时,脖颈间落出的一枚银戒指,她从不觉得那场车祸是李静水的错。 第90章 当年她也是这样,替那个流产掉的孩子原谅了自己,也封闭了自己,一直麻木地活到了现在。 可李静水比她坚强,李静水没有认命,从接替袁伟照顾袁淮开始,李静水已经走上了一条与她截然不同的路。 等从医院里头出来,已经下午三点多,外面阳光热烈,街头杨柳抽条泛出绿意,这个春天终于迟迟到来。 李静水穿着棉衣,鼻尖额头都带着汗,脸颊红扑扑的,眼神也很明亮,整个人好像重新焕发了生机。 李静水前端时间的疲惫和消沉,那场久治不愈的重感冒,一切都有了答案。 袁淮久违看到这样的李静水,不免有些呆了,他心里酸酸软软的,原本一团乱麻、胡乱打架的想法,似乎自动解开、理顺了,直指一个方向……一个兜兜转转,早该决定的方向。 出租车上,李静水爸爸半截身子摊在李静水身上,拿一双还算灵活的眼睛不断打量袁淮,眼神带着厌恶,呜呜地低吼着。 李静水只是默默抬起手臂,企图遮挡他爸的视线,李静水妈妈在副驾驶淡淡道,“就快到家了,你不要吵了。” 强势了大半辈子的男人,竟然罕见地沉默下来。 等到家安顿好病人,李静水妈妈招呼袁淮,“面条吃得惯吗?给你们做个鸡蛋面?” 袁淮当然说好。 李静水还想打下手,被他妈妈拒绝了,“你去陪着袁淮,里屋桌上有芦柑,你拿给他。” 他们俩在客厅面对面坐下,李静水后知后觉冒出点儿心虚,他瞒着袁淮回家了……可要不是袁淮一路缀着他,今天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 李静水讨好地剥了个芦柑递过去,袁淮也不接,哼了声伸长了腿,再没有那副规矩谨慎的样子,这屋里的木桌木凳全矮得要命,根本盛不下他。 他把手掌摊开,给李静水看他跳墙擦掉的一块皮,上面到现在还有灰扑扑的血印子,“拿不了,我手疼。” 就跟刚才推着轮椅到处跑的人不是他一样,忽然娇气起来了。 李静水哎呀一声,秀气的眉毛皱起来,“刚才在医院怎么不说呢?还有哪儿伤了,我看看……” 袁淮耍赖不肯站起来,他就很有耐心地凑过去,捋袁淮的袖子,又担心他膝盖上蹭的一点儿灰印子,“膝盖撞到没有?” 袁淮马上装不下去了,憋不住笑了,“膝盖没事儿,可是阿姨的大竹筛子让我踩破了。” 李静水一愣,往窗外看了眼,也笑出来,那是他妈妈晒萝卜条儿做咸菜干用的,现在当中破了个大洞趴在地上,再没救了。 他找出小药箱,慢慢给袁淮处理手上的擦伤,还好伤的是左手,也不影响握笔。 袁淮不愿意包纱布,李静水就给他涂了点药粉,芦柑也不让他自己掰了,哄小孩子一样一牙一牙喂给他吃。 袁淮心安理得地吃完芦柑,忽然说,“我想看看你的房间。” 李静水满脸疑惑,但还是配合地带袁淮过去了,他前段时间总要回来,又把小屋收拾出来了,枕头铺盖都齐全,自从不开小商店,这屋子里的杂物也少了一大半,显得冷清许多。 袁淮懒洋洋往床上倒下去,得意地指给李静水看,“你这床是不是变短了?我记得当时咱们俩人都挤得下啊。” 现在躺他一个都将就,脚踝还得撂在床沿外头。 “你那会儿才多大……”李静水从床头柜顺手拿了块毛巾,给袁淮擦膝盖上的灰。 袁淮猛地按住他的手,双目灼灼地盯着人。 李静水就以那么一个半弓着背的难受姿势,僵在那里,他感觉到袁淮的拇指摩挲着他手腕内侧的皮肉,激起他浑身的鸡皮疙瘩。 李静水的耳朵瞬间红透了,想把手抽回来,袁淮却不肯撒手,“李静水,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袁淮很少连名带姓地称呼李静水,他声音低沉,语气却很轻柔,不像质问,更像是在恳求。 你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了是不是?可以头也不回地走掉了是吗? 袁淮自认为什么都想通了,可真到这时候,他又像个可怜巴巴的小狗一样,朝着早就该走的人,摇尾乞怜。 自己都觉得自己没骨气。 李静水发不出声音,嗓子里又痒起来,他偏头咳了几声,袁淮立刻坐起来给他顺背。 “人呢?吃饭了。”李静水妈妈在院里招呼着。 两个人到底什么都没说上。 只是心事重重的人变成了李静水,袁淮反而浑身轻松,都能跟李静水妈妈说笑逗趣了。 他长得好看,嘴甜起来就特别招人喜欢,李静水妈妈又从厨房特意盛了菌菇酱过来,“你尝尝这个,囡……静水最喜欢吃的。” 袁淮一看那熟悉的酱,眼皮都跟着跳了一下,他一直以为这是吴宇送给李静水的,没少喊着难吃来着。 好在李静水没揭他的短,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 人心都是肉长的,一天相处下来,李静水妈妈待袁淮虽然算不上多么亲昵,也绝对很客气和周到了。 吃过饭没多久,她就催着两个孩子走,“你们明天还要上班上学,别在这儿耗着,一会儿天要黑了,不好坐车。” 她特别叮嘱李静水,“设计院那边你别总是请假,让领导不高兴。” 李静水心虚极了,他到现在都瞒着看/守所那桩事,失业就更加不敢提,怕他妈担心。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应承,袁淮却笑嘻嘻地接过话头,“阿姨,他今天就是特意回来看你们的,他工作做得好,要被调去g省了。” “那么远?”李静水妈妈惊讶道,“这么大的事,你这孩子怎么又不吭声?” 李静水同样掩饰不住自己震惊的神色,醍醐灌顶般,明白了袁淮刚才在小屋里腻腻歪歪地到底想说什么。 袁淮在等着他坦白。 他心里惊涛骇浪,嘴唇颤抖,不知所措地望着袁淮。 袁淮依旧是朝他笑着,仿佛这些事他俩都提前商量好了似的,“你跟阿姨聊,不急,我去外面等你。” “袁淮——”他下意识追着人快走两步,又想起来他妈还在旁边,只能眼睁睁看着袁淮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李静水妈妈还在满心关切地问,“囡囡,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李静水垂着头,声音带上了哽咽,“下周就走……那边缺人,工资高一些……” “我都说了,家里的事你不要操心,g省那么远……”她说着,又想起瘫在床上的那一位,叹了口气,“算了,走了也好,你也能安心工作。” 后面她再叮嘱什么,李静水都听不进去,只是不停地扭头往巷子口张望,腹热心煎。 母子俩终于话别结束,李静水立刻跑出去,他很怕袁淮生气,又像以前那样丢下他走了。 第90章 短暂分别 等李静水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巷子口,袁淮正在路边插兜默默站着,他个子高,人也帅气,哪怕穿着半新不旧的校服外套都很吸睛。 路过的几个小女生故意绕到商店门口凑近了看他,又哄笑一声跑掉了。 袁淮已经对这样的围观见怪不怪了,表情始终酷酷的,回头看到正在大喘气的李静水,立刻破功了,“你跑什么啊,等下喝了风又得咳嗽。” 还是平时那样一脸嫌弃又透着关心的别扭样子。 李静水怔怔望着人,眼圈还红着,他刚才打了好几遍腹稿,想过袁淮可能会质问他、埋怨他,但袁淮竟然什么也不问。 袁淮顺手接过李静水的包,大步往车站那边走,“和阿姨说好了?” “嗯,说了下周走……” “家里那个旧行李箱快散架了,没法儿用,得买个新的。” “好……” “我刚才查过,宠物托运得有检疫证明,要提前一个月打疫苗,苹果我晚点儿寄给你。” “袁淮……” “吴宇哥那边,也得打个招呼吧?” “……” “去了新公司别抢着干活,让别人觉得你好欺负……” 袁淮说来说去,没有一句提到自己。 “袁淮——”李静水再也听不下去了,他一把拽住袁淮的外套,已经满脸是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想、想坚持到你高考结束,可是……我真的没办法了,袁淮,对不起……” 袁淮没有回头,只是默默握住了李静水冰凉的手……哪怕他再大上一岁,事情也会有很多不同的变化。 可偏偏他要高考,李静水爸爸瘫在床上,李静水左支右绌,累出一身毛病。 哪儿舍得怪李静水?只怪自己无计可施。 他们一前一后站在微风拂动的街头,都没勇气看对方的表情,车流和人群从身边流泻而过,化作飞线残影,只有他们仿若静止。 最后还是袁淮拖着浓浓的鼻音,率先开口,“累不累?我背你吧。” 第91章 他能够为李静水做的,实在不多。 李静水顺从地趴上去,眼泪糊住了长长的睫毛,他看不清,干脆就闭上眼睛,脸颊上的泪水都沾在了袁淮背上。 四年前,袁淮也是这样背着他,沿着这条长长的马路,一步一步往前走。 袁淮的背已经宽阔了很多,步伐稳健,再不会晃晃悠悠的了。 李静水隔着衣服摸上那枚戒指,袁伟应该能瞑目了吧? 当初答应袁伟的事,算是做到了吧? 他缓缓往外吐了口气,因为还有些抽噎,这口气吐得断断续续的。 袁淮怕颠着他,走得就更慢了。 李静水睁开眼睛,看到袁淮后颈处细碎的黑发,他的右边耳垂上,生着一颗小小的红痣。 他以前从没有注意过。 车站有些远,袁淮渐渐喘息,呼吸间传来很好闻的薄荷糖气味。 回家之后,两个人再没提过g省的事。 袁淮依旧早出晚归,紧张忙碌地备战高考,他们二模在即,整个高三的教学楼弥漫着硝烟战火,连课间休息都鸦雀无声。 他的状态不怎么好,上课心不在焉,被卢老师丢过好几次粉笔头。 他每天掰着指头算的不是讲台上那个高考倒计时,而是李静水离开的时间。 就算现在立马请假回家,彻夜不睡牢牢盯着这个人,也只剩下不到四十八个小时。 袁淮能看见屋里各处细微处的变化,装着李静水衣服的纸箱收拾空了,外面墙根晾晒的鞋少了两双,笔筒里李静水常用的那支钢笔也没了。 他那份强装出来的镇定和洒脱,好像也要被李静水揉吧揉吧塞进那个崭新的行李箱,一并给打包带走了。 他总会忍不住偷看李静水,还拿手机悄悄拍下李静水的各种样子,抱着苹果的,举着汤勺的,在黑暗里沉沉睡去只留下一点轮廓的…… 所有的样子他都想留下来,好支撑他度过剩下的三个月,四年,或者更久的时间。 李静水给几个上家教课的孩子整理出厚厚的复习资料跟题库,这个月零星几天的家教费也不肯收,让原本一肚子怨气的家长都没了话说。 他做人做事一贯有自己的坚持,有始有终,唯独在陪袁淮高考这件事上,心怀愧疚。 临走那天,李静水坚持不让吴宇和陆景他们来送,特意去了趟一中跟卢老师报备,说他要去外地工作,如果袁淮有什么事,请卢老师第一时间联系他,他一定赶回来。 卢老师本来还想唠叨几句袁淮最近的表现,面对李静水这样认真恳切的模样,硬是把话给憋了回去,只说会把二模成绩发给他。 李静水谢了又谢,刚拖着行李箱走出去,卢老师就追了出来,“要我帮你把袁淮喊出来吗?” 李静水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这就走了。” 卢老师啧了一声,给他指了个方向,“八班就在走廊最里头,袁淮坐靠窗那排,你在后门窗户上能看见他。” 李静水鼻子一酸,轻声道谢。 班里上着化学课,老师正在慷慨激昂地串讲知识点,袁淮趴在一摞书上,百无聊赖地盯着操场发呆。 像他这样的尖子生,偶尔偷一下懒,老师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忽然间,他似乎心有所感,转头看向了后门的方向。 外面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距离检票时间还有大约两小时,李静水打车去了墓园。 袁伟下葬之后,他从不曾踏足这里。 一开始是因为没有勇气,恐惧和内疚紧紧攥着他,光是夜夜的梦魇都已经快要承受不住,后来是怕袁淮心存芥蒂,眼见着袁淮的态度一年年软化,想着今年可以一起来扫墓,却又等不到那时候了。 他的人生好像总是处处错位,凡事都充满遗憾。 李静水握着一束新鲜的菊花,在墓区入口徘徊良久,这种日子不太有人来,他又拖着个明黄色的行李箱,无比显眼。 那只行李箱是袁淮亲自挑的,不许他用死气沉沉的颜色,说奔向新生活就要有新面貌。 可李静水觉得,自己已经把芯子瓤子全落在了这里。 他在m县长大,来省会念大学,乏善可陈的人生不过在这两百多公里之间徘徊往复,唯一的一次旅游,也只跟袁伟走到了郊外。 那是他头一回在山上看日出,天上没有云,太阳几乎一下子就从远处蹦了上来,烧出满天的暖红色。 那时他看着这样震撼的场景,靠着喜欢的人,胸膛让激动和甜蜜塞得满满当当,对未来寄予无限的希望。 袁伟搂住他,笑眯眯地举起手机,“这景多好啊,来来来,我们自拍一个。” 照片里他们背对朝阳,太阳正好镶嵌在两个人中间,因为曝光不足,人脸黑漆漆的,连表情都看不清楚。 这座老城有他的爱人、亲人、朋友,有他出生以来的全部回忆…… 直到此刻,李静水才有了一种即将远离故土的真实感。 管理处的工作人员闲得无聊,很热心地迎出来,“您是记不清位置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查一下?” 李静水神色黯然地摇头,怎么会记不清呢,那条路,他早已在心里走过无数次了。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袁伟,因为他“临阵脱逃”,要离开了。 李静水到底没有进去,花束被他放在了入口处那株老槐树底下,他总觉得,走进去才是一场真正的告别。 宁愿再次留点儿遗憾。 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墓园,刚刚坐上公交,就来了信息。 “李静水,一路顺风。” 是袁淮。 “你谁也没有亏欠,过得开心点儿。” 李静水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刚才的满心怅然忽然化成了长久积蓄、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过的委屈。 他低下头呜咽起来。 第91章 师兄 袁淮这一天,无数次坐立不安,李静水的高铁时刻表跟印在了脑子里似的,随时随地就能调阅出来,他对着六寸见方的手机屏幕,拿手指?么等比缩小的地图,现在应该出省了……现在可能路过风景秀美的h山地带……现在大约进了g省的地界儿…… 晚自习之前有四十五分钟时间休息,袁淮摆摆手挥退那一帮饥肠辘辘的饭搭子,飞奔下楼,找了个清净地方给李静水打电话。 电话响了一会儿才有人接,李静水声音软糯糯的,一听就是刚醒,“袁淮?怎么了?” “快到了吧?”袁淮哼着,“也不怕睡过了,还得我叫你。” “我定表了,车上暖和,太困了。” 袁淮听着他咕哝撒娇一样的声音,嘴角就露出不值钱的笑,他单手扒拉着单杠,脚在竖杆半截位置用力一踩,翻身坐了上去,慢慢悠悠晃着腿,夜风微凉,抚平了他焦躁起皱的心。 少年情窦初开的年纪,荷尔蒙一上头,思维就特别奔逸,他最近几天晚上频频做梦,不带重样的。 有时梦见李静水哭哭啼啼回来了,和他抱个满怀,说g省太远了很想他;有时又梦见李静水失联了,他千辛万苦跑去g省一直找啊找,发现李静水衣不蔽体沦落到在街边乞讨;甚至还梦见过李静水给他寄了张写满了英文的明信片,说自己出国和男朋友结婚了,再也不回来了。 袁淮梦中惊醒,就小心翼翼、一寸一寸从自己的枕头上,蹭到李静水的枕头边,听着这人轻缓的呼吸,嗅着他独有的暖暖的香气,近乎贪婪,好几次都想直接捅破这层窗户纸算了。 吴宇知道,吴斐也看出来,他眼里心里藏着什么秘密,只有李静水这个傻子不明白。 可他不能,他输不起。 袁淮怕那些不好的梦变成现实,怕李静水真会接受不了、一走了之,再也联系不上了。 像这样还能接接他的电话,还记得有袁淮这么个人,就足够好了。 两个人也没什么正经话要说,时常聊几句就沉默一会儿,这份沉默却极其亲近,仿佛他们仍窝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尽一场饭后或学习间隙的随意闲聊。 李静水细心惯了,看了眼时间,哎呀一声,“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还有二十分钟要上课了。” 袁淮扯谎,“我让同学帮忙带了。” “那快回去吃吧,免得等下上课要费神,又不消化。”李静水念叨着,“你晚上回家记得喂苹果啊,我也得收拾一下,快到站了。” “好吧。”袁淮不情不愿地跳下单杠,“你晚上安顿好了再给我发信息。” 挂了电话,袁淮在校门口随便买了袋面包,正边走边填肚子,冷不丁被人拍了一把后脑勺,“去哪儿野了?吃这个能行?” 卢老师嘴里骂着,招呼老板娘给弄了桶泡面,又塞进去几串乱七八糟的鱼丸福袋一类,营养不行,至少管饱。 “你哥不在,饭都不认真吃,书能念好吗?” 袁淮老实捧着那桶沉甸甸的爱心泡面,谢过之后才反应过来,“您怎么——” 第92章 卢老师恨铁不成钢,“你哥白天特意来学校了一趟,跟我聊了会儿,他怕影响你上课,看你一眼就走了。” 袁淮停下步子,有片刻失神。 原来不是错觉,李静水真的来过。 李静水睡着那会儿,陆景和吴宇都给他发了信息。 陆景那个活宝说在设计院找到了一位彭师兄的同级大姐,经过两杯奶茶的贿赂,大姐总结彭师兄的性格为八个字,整整截截、上进狂魔,他默默替李静水掬一把同情泪。 李静水回了个笑哈哈的表情包,又打开了吴宇的微信,吴宇发的就简洁多了,让李静水孤身在外照顾好自己,他有空会去看看袁淮。 李静水最放心不下的,除了他爸,就是袁淮,吴宇这句话简直熨帖到了他心里。 他之前以为会再也联系不上吴宇,也以为辞职之后就会跟陆景渐行渐远,可这两个人,全在用不同的方式惦记着他。 g省的冬天极短,三月中旬已经是穿单衫的温度了。 李静水特意在卫生间换了件偏正式的衬衫,想给彭程留下一个好印象。 结果他到了约好的地方,半天不见人影,李静水怀疑记错了地方,对着路牌确认了好几次。 他本身就怕给人添麻烦,这下事情不顺利,心里敲起小鼓,想着不然自己打车好了,彭程的电话却一直占线。 李静水不敢直接走,犹犹豫豫间,就等了半个小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路边。 彭程眼睛很毒,一眼就认出他师父朋友圈合照里的人,李静水本人比照片上还要清秀些。 他正在跟业主打电话,本来不打算下车,看李静水瘦小的身子板儿拖着那个扎眼的黄色行李箱,自觉过去搭了把手。 彭程大概三十五岁上下,五官硬朗刚毅,眉心一道竖纹,看起来既严肃又干练,确实很符合陆景的八字箴言。 师兄加上老板的双重身份,再配上彭程威严的长相,李静水对着他不自觉有些紧张,小声打了个招呼,就快速坐进副驾驶,手机都不敢掏出来看上一眼。 他竖起耳朵,把投标的事听了个七七八八,彭程靠关系拿了个文化公园设计项目,但该走的流程还得走,有的业绩资料他这样的新公司不好准备。 彭程话说得周到客气,却推拉有度,屡次把对方绕回自己的需求上,他先前只听师父夸过彭程的画图功底,没想到这人做商务也是一把好手,对彭程的敬佩之心,立刻又上了一个高度。 彭程这通电话很长,直到开进小区才挂断,“抱歉啊,开会晚了。” “没事没事……是我麻烦您了彭师兄。” 彭程看他这样拘谨,不由笑了笑。 这人确实和他师父说得一样,是个老实孩子。 公司宿舍已经满员,老专家又三令五申让他好好关照李静水,再加上彭程看过照片后又搀着点儿隐晦的私心,顺理成章把人带回了家。 彭程家在某江新区寸土寸金的位置,私梯入户大平层,正对着灯火游龙一般蜿蜒盘踞的江畔夜景,电梯壁板上雕饰水波样儿的花纹,楼道里铺设的无缝地砖光可鉴人,和李静水之前住的城中村天壤之别。 李静水拘束地跟在后面,努力记着回家路线,忽然让彭程往前捎了一把,“过来,录个指纹。” 彭程个子很高,操作指纹锁的时候得弯着腰,衬衫领口的古龙水味儿就直冲了上来。 这人和陆景同是天之骄子,可彭程浑身透出一股精英味儿,让李静水觉得很有距离感。 他好几次录不准位置,彭程直接伸手拉他,“摁着别动。” 李静水觉得尴尬,又不敢挣扎,乖乖让彭程握着手把指纹给录完了。 彭程给他找了双备用拖鞋,“这俩月太忙了没找家政,可能乱了点儿。” 这话显然太谦虚了,李静水看着一屋子“活儿”,爱干净爱整洁的基因都要蠢蠢欲动了。 彭程一个创业期的单身汉,家和宾馆没两样儿,纯粹当个睡觉的窝,诸如厨房、冰箱这样不用的地方落一层灰,常用的地方则乱七八糟,衣服、稿纸、水杯……哪儿顺手扔哪儿。 两处客卧早改成了书房和简易健身室,里头只勉强拢出来个工作台,别的地方全堆着书和器材,下脚都困难,压根没法住人。 彭程直接打开次卧,“你住这屋,用左边那个衣柜。” 里面的窗帘被单一水儿天蓝色,一张硕大的榻榻米占了半个屋子,书架上还摆着许多儿童读物和高达模型,显然是小孩子住的地方,也是这整栋屋子里唯一算得上整齐的地方。 李静水哪儿好意思占孩子的房间,“彭师兄,我睡沙发就行。” “我儿子跟着前妻,寒暑假才来,你安心住吧。”彭程说着,电话又响起来,他朝李静水打个手势,转身出去。 李静水没想到第一天就探听了彭程的私事,窘在那里踟蹰半天,终于乖乖进了屋,结果刚打开行李箱,彭程又来找他,“静水,做过标书吗?” “帮人核过一次。”帮的自然就是当时已经火烧屁股的陆景同志。 “也行,”彭程眉头松开,指了指书桌上那个笔记本,“电脑拿上,咱俩得加个班。” 李静水到g省的第一个晚上,就让彭程抓了壮丁,俩人挤在那个乱糟糟的书房里,劈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到天边擦亮的时候,才结束了工作。 李静水的眼睛红得像兔子,一半是熬得,一半是让烟熏的,彭程全程靠烟提神,抽了半缸烟屁股。 他头昏脑胀进了卧室,几乎刚挨枕头就睡着了。 袁淮那晚发了好几次消息,却始终没等上李静水的回应。 第92章 新工作 早上闹钟响了两趟,袁淮才顶着黑眼圈爬起来。 苹果平时不聪明,这次却敏锐得很,发现屋里嗅不到李静水的那些私人物品了,发/春一样叫了半夜,还要跟袁淮抢唯一剩下主人气味的旧枕头,把袁淮的手背都挠出了一道血痕,说什么也不肯从枕头上下来。 一人一猫互瞪着对峙,袁淮指着这家伙,不知好歹,乱臣贼子,平时谁带你这个胖猫遛弯儿、谁给你喂鱼肠鱼泡的? 猫不听话,只能换成人妥协,反正也不热,袁淮干脆把枕头跟猫一块儿抱进怀里,这才囫囵睡够三小时。 袁淮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手机,没回电、没消息,李静水真的“失联”了。 袁淮又气又焦心,寻思着是不是该联系陆景要一下那位“彭师兄”的联系方式,李静水跟这猫一样满脸冒傻气,难道是遇上什么人贩子了? 他正胡思乱想,那个熟悉的名字就在屏幕上印出来,铃声响到快要挂断,袁淮才接通。 他憋了一肚子气,又不舍得朝李静水发作,接了电话也不吭声。 李静水在那头细声细气地问他,“袁淮?起了吧?一个人别睡过了。” 袁淮还是不说话。 李静水马上认错,“对不起啊,我跟彭师兄弄标书弄到早上四点多,本来想着要回你信息,结果一下子就睡过去了。” 袁淮不乐意了,“第一天就干到凌晨四点?你那是什么师兄?周扒皮还差不多!” 李静水笑出声,心虚地看一眼房门,“你别乱说,彭师兄人很好的……我今天不用去公司,可以休息休息。” “这还差不多。来,跟你儿子说几声——”袁淮开了免提,一把抓住苹果,控诉道,“它昨晚一直找你,还挠我。” “严重么?要不要打破伤风?”李静水顾不上猫,先担心起袁淮。 袁淮的心情就跟坐过山车似的,从谷底直冲上顶,再被一只气球拴在腰上,轻飘飘飞上去。 “不要紧……破了点皮。” 李静水板起脸训苹果,“苹果,不可以抓哥哥,再这样没有罐头吃。” 苹果听到那道熟悉的声线,拿粉色的鼻子顶着手机屏幕,腻歪歪地撒着娇。 袁淮揍了一下苹果的屁股,麻利翻身起床,依旧开着免提和李静水闲聊,“你做那么多包子、花卷干什么,也不怕放坏了。” “我算过了,刚好够你吃五天,这天气应该没问题。” 袁淮昨晚回家,发现家里让李静水洗涮得一尘不染,李静水还提前给他炖了排骨汤当宵夜,拿盘子扣着大花瓷碗,怕苹果捣乱,特意在上头盖了两本厚厚的词典,包子、花卷也蒸了不少,拿塑料袋装成一份一份,整齐摆好。 大概忙了一上午都没消停。 袁淮昨晚热了排骨汤吃着,估摸李静水也该落了脚,就开始给李静水发信息。 他满腔思念,那边却全无消息。 到最后,排骨汤冷了,袁淮也再无胃口。 宵夜变成了今天的早饭。 等袁淮下楼骑车,李静水说什么也要挂电话,怕不安全。 俩人说好了晚上再联系,袁淮几乎藏不住满面春风。 他能感觉得到,李静水也挺想他的。 第93章 李静水早上出门一趟,转悠半天找不到综合市场,只好钻进一家超市。 这附近的房价高得吓人,超市里的货品也不便宜,李静水挑着买了毛巾、浴巾一类,已经肉痛,还是决定再买一套床上用品,想把彭程儿子的东西给换下来,怕孩子介意。 他又挑挑拣拣买了菜蔬和肉,手机里的零钱见了底。 李静水没睡回笼觉,彭程的书房、卧室他不敢动,把无关紧要的地方挨个清扫一遍,那些胡乱丢在客厅的衬衫和居家服,摸着有两件像是丝的,干脆全都拿手洗了,挂在阳台上晾晒。 等收拾得差不多,天都黑了,李静水累得胳膊发酸,可看着窗明几净、整整齐齐的屋子,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 李静水现在囊中羞涩,来的时候只带了两包老城的糕饼,等一踏进这所装潢家具处处考究的房子,他就知道彭程不会对那些老式糕点有兴趣,压根不好意思掏出油沁沁的牛皮纸包。 他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答谢彭程,虽然比起彭程给他的平台和薪酬,实在微不足道。 午饭他随便了对付一口,晚餐却准备得很认真,想着彭程大概很久没有吃过家乡味儿,卯足了劲儿要做一桌好饭好菜。 李静水这一等,足等到了晚上九点多,那本《窗边的小豆豆》都快翻到头了,彭程才醉醺醺地进了屋。 彭程喝得有点多,走进家门愣了一下,迈出去看了眼门牌号,又瞧见了李静水,才闹明白怎么回事。 他身上酒气冲天,意识还是清醒的,“你忙这些干什么,叫个家政就行了。” “彭师兄,”李静水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起来,局促道,“我闲着也是闲着……您还好吗?” “我没事儿。”彭程醉了之后,就露出点儿北方人的豪气来,“别您、您的,听着难受。” 他靠在沙发上抽了领带,胡乱解了风纪扣,捏着眉头的手刚放下,面前就端来一杯热乎乎的现调蜂蜜水。 彭程睨了眼李静水,发现他只要对上自己的眼神就下意识地躲开视线,不由笑了,把蜂蜜水接过来一饮而尽。 他晚上常有应酬,要陪着这个局那个长,还有一些企业老总闲聊打屁,一百句废话里头掺两句正经事,从人家手指缝里头划拉项目,常常是酒灌了一肚子,饭却吃不上几口,直接撑着空落落的胃睡觉。 他问李静水,“有吃的吗?” “有的有的,”李静水还以为今天备的菜要白瞎了,立刻激动道,“师兄,做个两荤一素行吗?我蒸了点儿米饭。” 彭程点点头,头一次感觉回家也是件熨帖的事。 他拿起沙发上那本儿童读物翻了几下,以为是自己儿子的书,内心一哂,多大的人了,还看这些玩意儿。 李静水这顿饭做得十分下工夫,温拌腰丝、烩三鲜,配一道金边白菜,饭菜还没端上桌,彭程闻见味儿就知道有口福了。 他自己不会开火做饭,外面的酒店餐馆早腻了,好多年没吃过这样带着烟火气的家常菜。 光盘行动就是他对李静水厨艺的最大肯定,彭程填饱肚子,酒也醒了一半,看李静水还剩了半碗米饭,才后知后觉自己都没给人留点儿菜。 李静水瞧着比他还尴尬,飞快扒拉完白饭,又忙叨着收拾碗筷,彭程也不好干坐着,帮忙把盘子端进厨房。 家里有前妻买的自动洗碗机,李静水不认识、不会用,正老老实实拿超市里买的海绵刷子洗碗。 彭程抱臂靠在门口默默看着,觉得李静水这样踏实而朴素,仿佛上个世纪一样的老派作风也挺有趣。 第二天终于要去新公司报道,李静水一想到又能画图了,简直满心激动。 彭程租的写字楼离家不远,开车十五分钟就到,他的公司占了整一层楼,分列综合部、财务部、事业部、设计部等等,已经梳理出一套条理分明的管理流程。 李静水去报道,接了那个组长级别的工牌,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综合部的主任很热情,“李组长,我带你在各部门转一圈儿吧,给你介绍介绍。” 大家都知道这位新来的组长是彭老板的师弟,自然人人脸上堆笑,热情友好。 设计部一直是彭程直管,就在他的独立办公室外面,他透过百叶帘看到李静水入座,才通知秘书开会,点名让李组长那一组跟文化公园的项目。 李静水并不笨,公司的设计部原本已经有三个组,缺不缺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卯足了劲儿干这个新项目,带着组里的人跑现场、定数据,很快进入到了热火朝天的工作状态。 第93章 视频通话 私企不养闲人,恰好趁了李静水的性子,他万事冲在前、肯吃苦、专业水平也牢靠,虽然是个“空降”的关系户,却并不盛气凌人,周到而腼腆的性格很容易就被南方柔软的水土接受,渐渐和组里人打成一片。 这天午休时间,有个大几岁的姐姐心疼李静水孤身一人在外打工,特意带来一盅靓汤。 “你也太瘦了,别跟着小魏喝奶茶,全是添加剂。” 小魏是个咋咋呼呼的应届小男生,不甘示弱把奶茶往前一推,“什么年代啦姐,奶茶早变健康产品啦,我们年轻人就喜欢喝奶茶。” 李静水就一个肚子,面对着两份好意,心有余而力不足,脸上带着一丝窘迫。 骆秘书顺了把大波浪卷发,也来凑热闹,“李组长,我这儿还有西洋参浓缩液,补血固气绝对健康,来点儿吗?” 李静水慌忙婉拒,他稍一害羞,就满脸通红,说话还要打结巴,跟公司里某些已婚已育的老油条们形成鲜明对比,这些女士们最喜欢逗他,起哄说给他介绍对象,母爱都要泛滥。 彭程看文件看得头昏脑胀,听外头闹哄哄的,伸手撩开百叶帘看见这一幕,冷硬的唇线弯出笑纹。 家里多了李静水之后,处处显得温馨而井井有条,彭程开始推掉一些不必要的应酬,把部分工作带回家。 经济高度发达的沿海港湾城市,蛋糕虽大,想挤进既有的梯队里分一杯羹却不容易。 彭程自带背景,栉风沐雨才能把公司做出样子,他被高压力、快节奏的生活逼得神经衰弱,难得睡个整觉。 而李静水身上,仿佛自带零点五倍速的磁场,凡是靠近他的人,都能体会到一种宁静和自如。 比起圈子里各式各样的零号,这人性子略显沉闷,长相也不够惊艳,但彭城早已过了需要激情爱火的年纪,知道什么才适合自己。 一张白纸,干干净净,可以按照他喜欢的样子慢慢描画。 彭程不打没准备的仗,他打听过李静水的事,知道他在替人“养弟弟”。 为爱奋不顾身的老套故事,如今相隔千里,彭程并不放在心上,深信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和彭程共同生活大半个月,李静水像一只迟钝慢热的蜗牛,终于缓缓伸出了触角,开始探索崭新的生活。 第一个月是试用期,工资不高,李静水只留三分之一,准备把剩下的全部打回去。 另外也要给老专家、陆景和吴宇他们买些g省特产,聊表心意。 骆秘书是本地人,他中午刚咨询过她,下午一上班,骆秘书就握着几张快递单,哒哒哒踩着高跟鞋找过来。 “李组长,彭总替你安排了,扫码填个地址就好,海货要走冷链,快递车还在楼下等着。” 李静水填完地址,整个人还有些懵,他问骆秘书价钱,她却不肯说,“你问屋里那位啊,我可不是债主。” 李静水正好有份文件要批办,找去了彭程办公室,那屋里烟雾缭绕,熏得人眼睛都要睁不开,也不知道是怎么躲开烟感警报器的。 彭程听到李静水开窗换气的声音,从电脑上抽离视线,默默摁灭了手里半截烟。 李静水知道彭程强势,斟酌着措辞,“师兄,特产的事谢谢你了,我自己出钱就行的。” “本来也要帮师父买,顺手的事。”彭程不动声色,“文件拿过来。” 他这会儿正忙,大眼扫了一遍就给签了字,看李静水站着不动,“你还有事?” 李静水明白,彭程是不肯收钱了,他心里过意不去,试探着问,“彭师兄……晚上想吃什么?” 彭程眉头竖纹一松,露出些笑意,“面条吧,西红柿鸡蛋配肉卤。” 李静水也高兴起来,“好,我再做个汤,丁姐今天教我了。” 袁淮二模依旧发挥稳定,很给一中长脸,多少年没连续出过区第一了,校长夹着本子去教育局开会,走路带风,红光满面。 教育局还是老生常谈,既要给学生减负,又要给老师加压,一中这次能不能评上市重点,全看这一届初、高三的升学成绩了。 卢老师把袁淮当保护动物,第一时间通知饲养员同志,袁淮的成绩比一模还高几分,又催问报志愿的事沟通得怎么样,袁淮有没有改变心意。 第94章 李静水终于还是给卢老师泼了盆凉水——这事不用商量,全听袁淮的。 卢老师恨铁不成钢,“十个手指也分个长短高低呢,袁淮数理化生最差的就是物理,偏要走那条路?他就不是个能闷头画图的。” 其中缘由,李静水不便细说。 他看着卢老师那个恐龙喷火的表情包,默默扣下手机。 袁淮是肯定要留在老城念建大的,他们现在暂且每天电话通信,再久一点呢?袁淮会进学生会吧,像袁伟一样事务缠身,身边围绕数不清的师长朋友……到那时候,袁淮还能记得他吗? 李静水想着,忽然生出一丝沮丧和委屈。 他靠在窗边望着江景,外头灯火璀璨,湿润的夜风吹开他额前发丝。 彭程和同事们待他很好,现在的工作他也极喜欢,但夜深人静时,他还是会想起袁淮,想起苹果,想起两人一猫共渡酷暑和寒冬的那个“家”……虽然只有一张双人床,还要冒着西晒在走廊尽头的公共燃气灶上挥汗如雨。 李静水握着那本《窗边的小豆豆》,书已经翻过多次,他甚至知道每句话的位置。 他翻了几页,又拉开旁边的矮柜,里头空空如也,只放了一只塑料冻疮膏盒子。 那也是袁淮买的,早用光了,他从老城背到g省,一直舍不得丢。 手机、冻疮膏还有这本书,都是袁淮买的,他全带来了。 他有了稳定又体面的工作,袁淮的学费和爸的药费也不用再发愁。 日子在变好,就像陆景说的,对他们两人都好,却又兴味索然。 晚上九点半,李静水准时给袁淮拨去电话,那边几乎一秒接通,袁淮嘴里还嚼着薄荷糖,“我刚才把二模成绩发过去了。” “我看到了,很不错。”李静水强打起精神,鼓励着他,“再坚持两个月就高考,成绩一定要保持住!” 他喂完鸡汤,例行关心袁淮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很想顾及青春期大男孩的自尊心,偏又藏不住那股小意呵护的劲儿,袁淮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挺受用。 “海鲜你收到转送给卢老师,他总照顾你。”李静水叮嘱完袁淮,又问,“海鲜你也不会做,想要什么呀?我单独买给你。” 袁淮趴在桌上,露出一副苹果被呼撸过毛的舒适表情,很享受这样的特殊对待,“什么都行?” “嗯,”李静水纠结了一下,弱弱补充,“……也不能太贵了,咱们还得攒钱呢。” 袁淮忽然让李静水那声“咱们”撩出一股子冲动,心里痒痒的,直接弹了视频通话。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李静水了,照片毕竟不会动,只能望梅止渴。 一声一声的待接音,竟然让袁淮感到有些紧张,他捞起旁边无辜路过的苹果,装出副很无所谓的酷表情。 李静水看到视频邀请吓了一跳,迅速扒拉两下头发,坐直身体,又整整睡衣领口,感觉没什么不妥当,才按下接通。 画面出现的一瞬间,两个人眼神相撞,又极快地互相闪躲开。 “嗨,打个招呼。”袁淮把镜头对准苹果,自己却始终盯着屏幕对面的人。 头发长了一些,脸色瞧着倒不错……这睡衣什么时候买的?浅蓝色还挺称他。 李静水隔着手机逗猫,苹果认出主人,马上撅起屁股翘着尾巴,摆出一副狗腿姿态,把手机屏幕舔出一层水印子。 “苹果你可真恶心,滚蛋滚蛋。”袁淮把猫拨拉到一边,“前两天给它打了狂犬疫苗,能吃能睡的,一点儿也没饿瘦……就是这盆花,我按你说的养了,还是不行。” 袁淮又让李静水诊断多肉,李静水几乎要趴进镜头里,认真盯了半天,放弃了,“根泡烂了,活不了啦,丢掉吧。” 镜头终于切回袁淮本人,除了黑眼圈比一模的时候深了些,没什么变化,李静水总算放下心。 卧室门被敲响,彭程把在公司的习惯带回家,开门就进,“没睡吧?来书房帮下忙。” 他看见李静水正打电话,顿了顿道,“不急,你打完再来。” “好的彭师兄!” 李静水手机乱晃中,袁淮看到一闪而过的高大人影,电光火石间,首先捕捉到的是对方那身睡衣……似乎是同款不同色的。 他心里顿时警铃大作,“他怎么随便进你房间?” “你小声点儿,”李静水倒没觉得什么,“这本来就是别人家啊。” “不是说有员工宿舍吗?难道一直住他家里?” “宿舍都满了……”李静水顾不上和袁淮多说,“彭师兄那边有事,我先过去了。袁淮,生活费下午打到卡上了,你记得查余额啊。” 视频瞬间切断,袁淮满心不快,凭什么彭程一叫就走?天天上班还忙不完吗? 袁淮以为彭程这样的大老板,会跟他们那位校长一样,是个谢顶凸肚的中年胖子,没想到看起来那么年轻精干。 睡衣大概是他多想了吧,男款么,十件里有九件都长得差不多……可李静水在家里时,就没买过什么睡衣之类。 袁淮直觉奇准,理智却规劝自己这缸醋喝得莫名其妙,心浮气躁间,他把床单踢得乱七八糟,整个人横过来倒过去的,最后拽着李静水那只旧枕头,把脸深深埋进去嗅闻,想象着刚才视频里的人,腰背拱起一道弧度,探手下去。 他用力抚慰自己,却怎么都射不出来,最后骂了一声,放弃了。 袁淮平复着喘息,抬手遮住灯光,也挡住眼中的狼狈。 那些包子、花卷早吃完了,台灯下的锦晃星快涝死了,李静水放在墙角的那摞旧书也卖了个干净…… 除了苹果,这屋里渐渐再难寻到李静水生活过的痕迹。 第94章 袁淮吃醋 这一年的清明,袁淮依旧独自去扫墓。 墓园背后的小水塘让杨柳垂枝蘸出一圈圈涟漪,不知何时投进去的鸭苗长得半大,在水里嘎嘎追游,给肃穆的地方增添一丝生趣。 袁淮也终于能够和大多数人一样,心情平和地擦灰、点香,不再红着眼睛回忆那场生离死别。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悟明白这八个字,他花了四年。 袁淮这次没有许多话要说,更没有依依不舍,他把自己一模二模的成绩单折成纸花形状,别在了墓穴盖板的缝隙中。 香烛燃尽时,袁淮也准备离开。 那一队鸭子拼命蹬着脚掌,拨开水面上堆积成片的柳絮,在身后水面上留下一道明澈痕迹。 清明之后,高考倒计时直奔50天去了。 高三生们基本上化作两个阵营,一波学到两眼通红走火入魔,一波游走在摆烂边缘,已经决定复读或者躺平了。 课堂串讲和练习已经对袁淮意义不大,卢老师拉着各科老师轮番给他开小灶,年级主任也托关系搞到一本省重内部的宝典秘籍,盯着打印处老师插队复印了,交给袁淮时纸张还是温热的。 卢老师特意把袁淮叫回家,那一箱子昂贵海鲜配上清炖鸡和蒜苗腊肉,他媳妇儿亲自掌勺,给师徒俩凑齐了一顿丰盛的海陆空全宴。 吴宇也来看过袁淮几次,带几样水果、猫条,或者亲手做的卤蛋、炸鸡。 袁淮知道这是因乌及屋,客客气气照单全收,喊着哥道谢,再没有之前滋毛炸刺的孬模样。 俩人没什么共同语言,吴宇安安静静喂了苹果,袁淮就送他下楼。 前后不到十五分钟,车里等着的那位,怨念快要化为实质,脸上如同镶了副黑金色面具,看袁淮的眼神带着杀气。 吴斐高考那会儿,吴宇刚闹明白性取向,为自己的“心理变态”心惊胆战,整日里不敢着家,他就没体会过袁淮这样的一级保护动物待遇。 陷入爱情的人就是这样,喜怒哀乐被心上人的一举一动牵挂,处处都要比较,丁点小事也能嚼一嘴酸味儿。 吴斐如此,袁淮也好不到哪儿去。 自那天瞥到彭程后,袁淮隔三岔五总要拿苹果当借口,给李静水打视频电话,检查这人周身三米之内是否群狼环伺。 他还喜欢探问李静水的动向,也经由此,听说了骆秘书、丁姐、小魏一干同事的名字,李静水讲话平铺直叙、不太有趣,但边角料一天天堆砌起来,这些人也逐渐活灵活现。 别人袁淮都能听得津津有味,唯独提到彭程时,袁淮下意识持否定态度,总要挑刺酸上几句——什么这人没时间观念,就是个压榨劳动力的黑心老板,或者这人有什么强迫症,送你这件睡衣就不合适,领口开叉太朝下了,睡觉容易着风落枕…… 李静水有时听不下去,较真地跟袁淮讲彭程的优秀可亲和专业能力,活像个小迷弟。 袁淮心里愤愤不平,又不想把每天难得的通话时间用来拌嘴,只好捏着鼻子认输,把话题转移到别处。 知道彭程离异且有一个儿子,并不能给袁淮增添多少安全感,因为这人和袁伟一样成熟可靠,是李静水从前就喜欢的那一挂,甚至多金又事业有成……袁淮快压抑不住心底冒出的焦虑和自卑,这是对着陆景和吴斐都没有产生过的情绪。 第95章 大概是偷久了看谁都像贼,他总觉得彭程不直,对李静水的关怀程度已经超出了师兄弟和上下属的关系,隐隐有些越界。 彭程开始带着李静水参加饭局,建筑设计这个圈子尤其讲究人脉,有心细论,不是校友也多少能攀扯上一些关系。 彭程愿意跟李静水分享人脉,才是真真正正拿李静水当自己人,是比单纯教他画图和业务管理更上一层楼的信任。 李静水心里感激彭程的提携,哪怕心里打怵,喉头僵硬,也乖乖听彭程指挥,挨个去给桌上的长辈、长官们敬酒,他穿一身衬衫西裤,脸庞白净秀气,声音斯文,和每个人打招呼都是不同的开场白,笨拙青涩,却很用心。 桌上的人知道这位年轻人就是彭程正在调教的左膀右臂,称呼他小李,待他小辈儿一样亲切。 敬完一圈酒再回来坐下,李静水脸上已经红透了,两眼发直,嘴巴让酒液染出细润的光泽。 彭程在桌底下悄悄碰他手,拿眼神问他,还成么? 李静水点点头,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压下白酒辛辣的味道,肠胃火烧火燎的,胃口全无。 等饭局散去,李静水先冲到洗手间吐了一场,因为肚子几乎空着,胆汁都要呕出来。 他之前几罐啤酒都能醉倒,今天打起十二分精神,意识才能勉强清醒到现在。 白衬衫让他的冷汗打湿,贴在背后显出身体柔软纤细的线条,彭程送过客人结了帐回来,看着那个背影就有些心猿意马。 但他有自己的体面和骄傲,绝不趁人之危,只是克制地揽住了李静水的肩膀,做出男人之间正常的亲密姿势。 “吐几次就习惯了,酒量都是练出来的。” 他身上的古龙水味儿让李静水越发头晕,下意识向旁边撇过头,“师兄……我得漱漱口。” 彭程就松开他,站在旁边耐心等着。 回去的路上,李静水就彻底醉倒了,在副驾上睡得人事不知,手机响了两次也没吵醒他。 铃声第三次响起时正好红灯,彭程摸出手机,看着上头“袁淮”两个字,眉间皱出竖纹。 姓袁,是李静水割肉喂血养大的狼崽子没错。 离得这么远了,还要阴魂不散。 彭程就不应当管这通电话,这压根不符合他的为人处世,偏偏他鬼使神差接了。 “你怎么才——”袁淮听见那头低沉的一声“喂”,后半截话噎没了。 彭程说,“他喝醉了,今晚没法接电话。” 不等袁淮说什么,彭程又道,“我得开车,挂了。” 那天之后,彭程开始有意无意给李静水加任务,设计四组因为老板的“器重”苦不堪言,人人忙得脚不沾地。 连骆秘书都看不下去,给彭老板送咖啡时随口提醒,现在下午四点半啦,李组长的午餐外卖还没打开呢。 于是彭老板换了个思路,高三么白天哪有时间,于是总在晚上拉着人赶急活儿,李静水只能和袁淮长话短说,等忙完早已过了凌晨,再发个信息问候晚安。 袁淮看着那零星间断的一两条信息,觉得自己已经在李静水五光十色的新生活中缩成无限小的一块儿,一颗心从醋缸里跳到了冰雪地,笔尖在稿纸上反复游移,辅助线没做出来,写得全是那个日思夜想的名字。 第95章 五一假期 到五一时,高三生们的成绩基本框定,学校看看这帮两眼无神、如行尸走肉的孩子们,大发慈悲给了两天假期。 之前打的狂犬疫苗已经生效,袁淮总算抽出时间去托运苹果。 苹果在托运笼里可怜巴巴叫唤,以为另一个主子也要遗弃自己了,尾巴炸开了毛,焦躁啃着笼子。 工作人员很有经验,“他有喜欢的玩具吗?找个软乎点儿的放进去。” 苹果对平时最喜欢的猫薄荷玩具弃之不顾,瞅着开笼子的间隙就要往外窜,让袁淮拿手按了回去。 它挤在笼子口,凑出粉色的小鼻子,眼里居然蓄起泪水。 “不是想李静水么?送你去你还不高兴了?” 袁淮拆了个猫条投喂它,苹果不肯吃,叫声越来越凄厉,拿脑袋撞笼子,又吐出一滩黄水。 “你这猫应激有点儿严重啊……”工作人员满脸为难。 袁淮已经飞快把苹果抱了出来,“不好意思,我不托运了。” 他怕李静水知道了要心疼,瞒着没有说,只说自己舍不得苹果,想再留它一段时间。 再后面一天,他去了李静水家。 李静水妈妈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看出这孩子是真心想要帮忙,让他帮着去镇上取药,又去超市里跑腿买米买油。 等中午时,她下厨给袁淮做了一碗鸡蛋面,再煮一碗稍微烂糊点儿的,进屋去喂李静水爸爸。 李静水爸爸早看见了院子里的人,靠在床头瞪着眼睛呜呜出声,已经能半抬起来的一只手,费力地指着窗户。 李静水妈妈吹凉了汤匙里的面条,脸上淡淡的,“吃饭,再不吃就不喂了。” 李静水爸爸气得含糊说了声“滚蛋”,老实张嘴,吃完了那碗面条。 李静水妈妈知道,这俩孩子,不过是在用不同的方式对对方好,她安袁淮的心,就是在安儿子的心。 袁淮吃完面条,又去帮李静水开的那块儿丝瓜田浇水施肥,现在还不到开花的季节,藤蔓爬得茂密,让微风荡起一层层绿波。 他蹲在那里看了半天,直到李静水妈妈喊他,才从后院里出来。 李静水妈妈给他装了些花卷和菌菇酱,知道袁淮吃辣,特意把三鲜的菌菇酱加了米椒回锅翻炒了一遍。 “你们课程这么紧,别净在我这儿耽误了,赶紧回去复习功课。”李静水妈妈催着他。 袁淮指指自己放在院里小凳上的书包,“阿姨,我把作业都带了,下午我值班,您出去逛会儿吧,集市挺热闹。” 将心比心,谁也不能二十四小时围着一个口不能言的瘫痪病人打转,没病也会闷出病来。 邻居婶子早让袁淮拉成援军,前来串门,硬是挎着李静水妈妈出去遛弯,改换心情。 镇子最东头节日有集,人潮拥挤,吆喝不断,各类摊子支在街道两旁,卖什么的都有。 李静水妈妈想起袁淮身上那件洗得褪色的t恤,钻进一家服装店挑了半天,估着身高体型给他买了件新的。 邻居婶子在旁边点评,“这件不错,那孩子穿着肯定精神。” 李静水妈妈抿嘴一笑,眼角有一道道细纹,“人长得精神,穿什么都好看。” 李静水爸爸在和袁淮独处的两个小时里,尿了一趟,成人尿裤里兜得鼓胀胀一泡。 他还是接受不了李静水的性向,接受不了袁淮这个导致儿子离家出走的罪魁祸首。 仅有的一点儿自尊心,让他坚持在袁淮进屋查看时,不肯漏出半分异常,不乐意让外人看见他狼狈不堪的这面。 袁淮看他老实睡着,也松口气,又撩开帘子出去了。 院子里阳光正好,袁淮默了会儿古文诗词,掏出手机来看,呼吸灯依旧没亮。 李静水明明有五天假期,比他清闲多了,可电话还是只有晚上那一通,白天也不发信息,不知在忙什么。 他点开李静水的朋友圈查看,最新的仍是三天前转发的“政策发布”,李静水一向只发和工作相关的内容,窥不到任何生活隐私。 袁淮有些泄气。 李静水这时候,正让彭程抓着在郊外的某处偏僻乡道上练车。 他婉转拒绝了好几次,却根本拗不过彭程,彭程态度坚决,非要在这个假期教会他。 李静水坐上驾驶座就开始脸色发白,踩油门的脚都在发抖,仿佛是把脚伸进了一张吃人的虎口里。 袁伟车祸后的惨烈情状在他瞳膜上挥散不去,已经对开车这件事产生了极强烈的心理阴影,胃里阵阵痉挛。 彭程却以为他只是单纯紧张,叫他放松,说开车这事一回生二回熟,克服了畏惧感就学会了一大半。 李静水在学习、工作上的那股伶俐劲儿却完全消失了,下脚没有章法,越开越糟糕,因为不停张嘴喘气,连嘴唇都干出一层痂皮。 车子往前猛窜一下,又吱呀一声急停下来。 “别踩刹车,送油门!” 李静水嗫嚅道,“刚才路口有车,我以为它要拐进来……” “他进来也是走对向道,跟你没关系。” 彭程呼了口气,终于明白骆秘书那个富有深意的眼神了……确实应该给李静水报个驾校的。 他看李静水状态实在很差,语气和缓下来,指指仪表盘说,“看这里,速度到二十就松油门,掉到十再给油。” 这些需要靠感官上积累的经验,硬是让彭程拆解成明确的数字指令,方便李静水领悟学习。 李静水刚要硬着头皮重新上阵,手机忽然响了,想也知道是谁。 第96章 他握着方向盘,迫切地看一眼旁边的彭程,有些不敢开口,彭程很讨厌专心致志时被打断。 彭程故意晾着他,等熬得人心乱如麻时才说,“歇会儿吧。” 李静水如蒙大赦,跳下车疾走几步,大口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急促的心跳终于慢慢恢复正常。 他不想学开车,这辈子都不想。 但彭程觉得他应该会。 李静水走远了些,才接通视频,入眼却是那个熟悉的小院,让他愣了一阵。 袁淮慢慢转了一圈镜头,才切回自己,“猜猜我在哪儿?” 还用猜么,李静水立刻急了,“你怎么过去了?是我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袁淮不敢再逗他,赶紧说,“没有没有,我来看看阿姨,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李静水松口气,既感动于袁淮的心意,又怕袁淮在他家受了委屈,他爸对袁淮的态度一直很糟糕。 他不知道袁淮是以怎样的心情踏进院子,替自己践行那些本该承担的责任的。 袁淮都是为了他。 李静水一颗疲惫不堪的心像瞬间被泡进一池温水,他看着袁淮英气勃勃的面孔,心里遽然软成一片。 他忍不住眼睛发红,声音也带了哽咽,“袁淮……谢谢你。” 袁淮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他现在最怕李静水的眼泪,都有些后悔这么得瑟显摆了,打岔说,“哎,我还给你的丝瓜浇水了,去隔壁婶子那里要了点儿化肥,全给上了。等丝瓜长出来,我得分大头。” “那怕是分不了多少,”李静水破涕为笑,“还没开花分芽呢,你这么一施肥,全长叶子了。” “啊……”袁淮表情错愕,忽然明白阿姨那会儿为什么欲言又止的。 车子停在不远处,彭程从后视镜里望着李静水,看他脸上笑容满溢,带着罕见的轻松和自在,低头默默点了根烟。 李静水面对他时,总显得紧张拘束,更不会主动聊这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 袁淮又给李静水看自己右手,撒娇耍赖,“最近握笔都磨出血泡了,天天就是刷题,卢老师还给我加练……我这个成绩,考建大已经绰绰有余了,都怪你那一箱子海鲜,他可太关照我了。” 卢老师清北之心不死,死死吊着袁淮的分,怕他松懈,反正也是先出分再报志愿,大不了到时再绑着人做思想马杀鸡。 袁淮这些话听着是抱怨,其实都在报平安、报稳妥,宽李静水的心。 两个人慢慢聊着,眼神在手机两端交织往复,依依不舍,谁都不想先挂。 煞风景的仍是彭程,李静水听到对方提醒般的短促鸣笛,匆匆嘱咐几句,又奔回车上。 彭程已经换到了驾驶座,对教人练车这事再无兴致,“今天就到这儿,回家。” 第96章 围城 袁淮那句随口说的话,李静水却放在了心上,当天就下单买了护指绷带,还有两支带着厚厚胶皮软垫的儿童矫姿笔。 丑归丑,挡不住收礼物的人心花怒放。袁淮把那两支花里胡哨的笔揣去学校,大大方方用着,整个人的气场多云转晴,下笔如有神助。 那一段时间,年级里就忽然流行起来使用儿童矫姿笔,部分人是因为男神用了,追星一样跟风,还有部分人是觉得学霸都在使,没准能带来一些考试上的好运气。 太阳一天烈似一天,渐渐烤光了老城残存不多的春意,立夏之后日头渐长,许多人可以踩着夕阳放学、下班,从容享受暑热上浮之前的黄金初夏。 只剩这帮高三学生们依旧披星戴月,热血鏖战,准备迎接此生最有可能扭转乾坤的一场大考。 学校组织了几次讲座,聘请专业老师给大家做心理疏导,又让往届的优秀学长前来传授答题技巧,一切张弛有度。 毕竟三模已过,大局皆定。 各科老师也不再讲题,只按课表轮流看护自习,帮个别学生查漏补缺、答疑解惑。 袁淮要做的,只剩下一个守字,不退步、不掉分,保持好做题的手感节奏,就是最大的进步。 今年海边天气多变,频繁暴雨,火烧云的天气极多,常在傍晚烧出一片由紫见红的霞光。 李静水会拍些好看的照片发给袁淮,说这是好兆头,预示着“红”运当头。 他还听丁姐推荐,趁周末去某个据称很灵验的道观,求了一张能保佑学业有成的灵符,郑重寄给袁淮。 袁淮哭笑不得,哪有这么东拜佛、西求仙的,也不知道文殊菩萨和文昌帝君会不会打起来? 他心里吐槽,却万分珍惜李静水的一番心意,老实将灵符压在枕头下面,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还真觉得睡眠变好了。 其实是苹果终于消除了托运那天的猫生阴影,再没有趁夜往他胸口趴、脸上蹭了。 这只猫,到底什么时候送给李静水、怎么送给李静水,袁淮暂时置之脑后,他刻意逃避着这件事。 因为这是他和李静水最后的联系,是他们一起度过艰难岁月的唯一见证了。 新政策发布之后,工程基建又迎来一波高峰,彭程公司的业务跟着水涨船高,办公楼里夜夜灯火通明,周末也要加班加点。李静水学车的事自然叫停,令他庆幸不已。 他带着组里几个人同时在忙两个项目,抽空还要帮事业部同事一起打磨新标书,刚养出来的两斤肉,又迅速累掉了。 彭程也忙,偏商务的局都要拼酒,这种局他不会带李静水,而是让几个经理和骆秘书轮番出马,往往回家都要半夜。 李静水总会等他,要么在客厅加班,要么阖衣躺在沙发上,听见动静就醒,睡眼惺忪过来搀扶他,说夜宵还在灶上,问他要不要吃点儿再睡。 彭程已经很多年没尝到家的滋味,没想到夜里还能有一盏灯火等着他,属于成熟男人的一股柔情从心底升起,在酒精的冲撞下令他心门失守,原本对李静水单纯的满意和欣赏渐渐变了滋味。 他是真的想和李静水搭伙儿过日子。 有次彭程醉狠了,趁着酒意轻轻搂上李静水的腰,身体歪斜间,嘴唇蹭到对方后颈皮肤,呼出一阵暧昧的热气。 彭程正值壮年,李静水搬来之后,他就没找过临时床伴了,已经忍了很久。 今天这样,一方面是欲望使然,另一方面,也是想探探李静水的态度。 没想到李静水几乎瞬间就推开了人,眼带防备后退一步,彭程腿还软着,后脑勺直接磕在了门板上。 “咚”得一声,让两个人都愣住。 彭程眼神恢复清明,勉强支撑住身体,“抱歉……我喝多了。” 他虽然是双性恋,但离异已育的身份天然带了一层保护,除了发小和快眼色的骆秘书外,连家里人都不清楚他的情况。 李静水亦然。 他看彭程头昏脑胀十分难受的样子,心里不免生出愧疚,觉得自己刚才反应过度了。 可他坚决不肯再和彭程挨着,只拿胳膊用力架起人往屋里送,两个人中间隔出很宽的距离,如同楚河汉界。 彭程是真喝多了,沾着枕头就睡,半夜渴醒时伸手往床头习惯性地一捞,却没摸到杯子。 李静水当时慌慌张张关门出去,连水都忘记准备。 到第二天早上,俩人见面仍有些尴尬。 彭程年纪阅历摆在哪儿,面上还能掩饰得住,李静水却不行,一顿早饭时间净拿头顶对着人,连眼神都不肯给一个。 彭程犹豫着是不是再来个郑重版本的道歉,没想到李静水先开了口。 “师兄,也快暑假了,我月底准备搬出去。” 彭程暗自后悔,当初怎么就懒得收拾个客房出来,简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清清嗓子,劝道,“家里有的是地方,再给你腾个房间。” “不麻烦了……”李静水说,“我其实还养了一只猫,大概很快就要送过来。” 袁淮再舍不得苹果,也不可能把猫弄到大学宿舍里去。 彭程试探着问,“那……再给你弄个宠物间?” 李静水再迟钝,此时也明白过来了,他惊疑不定,今天第一次和彭程对上视线,脸上的错愕都藏不住。 彭程也觉得自己太心急了,描补道,“我儿子还挺喜欢宠物的,可惜我没工夫养。” 李静水搬出去的心思更坚定了,他甚至有些惶恐,想起之前袁伟情动时会用力咬着他的肩膀,说一些勾引之类的字眼,他不敢怀疑彭程的性取向,只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他就不该搬进来。 李静水下巴微微颤抖,眼底浮现出一片难堪的红,沉默半晌,终于自暴自弃般小声说,“彭师兄,我不能住你这儿……我是、我是同性恋。” 他说完,眼泪就掉下来,立刻站起来收拾餐桌,狼狈地逃开了。 彭程坐在那里,脸上犹豫的神色一闪而过,到底没有开口。 再后面几天,李静水特意错开了和彭程的上下班时间,签字全部拜托给骆秘书,实在有需要汇报的事情,就拉上组里的人一起去。 第97章 他依旧承担着所有家务,却成了一个看不见的田螺姑娘,让彭程抓不到人。 李静水有空就搭上公交在周围转悠,有时午餐也顾不上吃,腾出时间专门约房屋中介见面。 g省城改做得相当完善,三环内看不到城中村自建房,房租要得极高,有了彭程这个前车之鉴,李静水也绝了合租的念头。 找来找去,几乎已经到了城市边缘,这栋窄片儿式单身公寓楼外表陈旧,专供一众鱼龙混杂的广漂租住,鸽笼般的房间费力劈出厨房和卫生间的位置,配置简易家具,倒是五脏俱全。 只是上班通勤就非常折腾了,走路、公交加上地铁,单程时间超过一个半小时,李静水咬咬牙还是交了钱,说好了月租季结,从六月一号整算。 至少他和苹果不必寄人篱下,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地方了。 李静水行李少,收拾起来也很快,这天晚上没再躲着彭程,而是烧了一桌颇为丰盛的晚餐,正式向彭程辞行。 彭程没想到李静水行动起来这么快,内心叹息骆秘书那道“拖”字决的撒手锏还是拿晚了。 食不知味吃过饭,彭程忽然叫住李静水,“下午帮你订了往返机票,下周你回去陪考吧。” 李静水呆了几秒,接着就是掩饰不住的惊喜,“真的吗彭师兄?!” 彭程看他这样有些傻气的模样,也微微笑了,“真的,按时回来。” 李静水激动地都坐不住了,只是拼命点头,不停道谢。 “行李先放这儿吧,搬家的事,你路上再考虑考虑。” 彭程说完,压根不给李静水反应的时间,径直走进了书房。 第97章 返乡陪考 返乡陪考的事,李静水瞒着袁淮,想给他一个惊喜。 他坐下午的飞机,早上还有半天班,头一回有了如坐针毡的感受。 组里的人只知道他要休一周探亲假,纷纷拿着下周的工作提前过来确认,一早上时间就很快过去了。 他打了卡正要离开,骆秘书忽然叫住他,晃晃手里的车钥匙,“李组长,我送你去机场呀。” 李静水忙道,“不用不用,楼下几步就是地铁,方便得很。” “地铁转来转去好几趟,太折腾了。”骆秘书硬是拉着李静水下楼,等上车时,李静水才发现这是彭程的座驾。 骆秘书将主驾座椅调了个舒服的位置,又将长卷发利落得扎起来,防止遮挡视线,看李静水表情困惑,笑眯眯道,“公事公办嘛,彭总让我送你的。” 彭程专捡了这两天集中出差,把偌大一所房子留给李静水独住,怕李静水不自在,也顺带收拾整饬自己的心情,不想患得患失。 李静水想了想,专门给彭程打了个电话道谢,彭程那边正忙,只简短说了几句就挂了。 短短两分钟的通话,有一半时间俩人都在对四组的项目进度。 骆秘书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对这俩木头恨铁不成钢,什么时候了还要讲工作?净说没用的。 等到了机场,骆秘书将后备箱打开,又拿出几样礼盒,“这也是彭总买的。” 她特意强调彭总两字,仔细盯着李静水的眼睛,发现里头只有负担和忐忑,并无欣喜动容。 得,彭程也算难得踢到了一块铁板上。 坐车比地铁要快半个小时,足够李静水慢慢研究繁琐的登机流程,他坐在登机口附近,看着外头停机坪上起起落落的飞机和繁忙来往的接驳车,终于有了一种要回去见袁淮的真实感。 周围人声鼎沸,许多人从他身边路过,即将奔向不同的目的地、见不同的人。 李静水心情也跟着焦躁起来,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去,想陪着袁淮度过最重要的一场人生大考。 起飞之前,李静水按捺不住自己雀跃的心情,带一脸傻笑给袁淮发信息:你最近想吃什么吗? 袁淮过了一会儿,回了个:? 李静水怕自己露馅儿,绞尽脑汁迅速想出个借口:我拜托吴宇帮你做。 袁淮这回倒回得很快:不用,不爱吃。 过了几秒,那边又来一句:就你做的对胃口。 李静水心里甜滋滋的,仿佛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夸奖,一边关机,一边脑海里已经想出好几道颇为麻烦的菜式。 讲台前头的牌子翻到鲜红的个位数之后,学校正式取消了高三生的晚自习,老城也一夜切换火炉模式,装着简陋吊扇的教室开始显得闷热,陆续有家长来替孩子请假回家复习,袁淮是其中为数不多还坚持来校自习的尖子生。 教室里稀稀拉拉坐不到一半人,连带空座都被摞出一道道半尺高的书籍掩体,谁都不想看见直逼脑门的倒计时子弹。 袁淮一心扑在卷子上,并没细琢磨刚才的闲聊,以为是什么家长式例行关心。 毕竟最近吃食堂、校外小摊的同学已经不多了,很多家长会专程来送午饭,起步两荤一素,都是干净卫生的家庭营养餐,周到照顾考生们的金贵肠胃。 放学之前,卢老师在教室外朝袁淮神秘兮兮一勾手,俩人一前一后走进教室办公室,已经不是头一回做地下交易了。 今天师娘给做了两只大鸡腿,袁淮拿卢老师手机给师娘发了段语音表达感谢,那头立刻传来笑声,叮嘱袁淮想吃什么就直接跟她家老卢同志说。 接着还是老生常谈的话题,报志愿。 卢老师每天都不死心,每天都要碰壁,不知道袁淮对建大疯魔一样的执着到底是哪里来的。 等下课铃响了,外头喧喧嚷嚷,卢老师才抚着胸口挥退他,“快走快走……真是看见你就来气。” 袁淮揣着饭盒鞠了一躬,再给卢老师喝空了的杯子续上一杯水,才从办公室离开。 外头日头正盛,袁淮骑车在交通高峰期的车流中灵活穿梭,急着回家给苹果开空调。 上楼时,他习惯性瞥一眼楼道尽头西晒笼罩的公共灶台,最近天热起来几乎没人用,今天难得有人在那儿挥汗如雨,锅铲抡得飞起。 等撩起门帘,钥匙插进锁孔没听到往日那咔嗒一声响,袁淮心里起了疑惑,早上忘锁门了? 推门又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有人提前开了空调。 袁淮望着桌上摆着的几道熟悉菜色,整个人都傻住了,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书包也顾不上摘,迅速从门里跳了出来。 楼道里那个人,真是李静水! 他心跳如鼓,眼底迅速涨出一层水气,狂冲过去一把从后面搂住了人。 袁淮扑人的动作太猛,李静水哎呦一声,身体差点儿撞上锅沿,半只黄辣丁让铲飞出去,鱼肉掉在地上散了架。 李静水心疼道,“浪费了……” 袁淮嘿嘿直笑,大猫一样拿脸蹭着李静水挂满汗水的侧脸和脖颈,不带丁点儿嫌弃。 这姿势真是过分亲昵了,袁淮从没这样跟他贴着撒娇,李静水有些不自在,却没有挣扎。 他也想袁淮,内心深处也同样激动不已,很为袁淮这样直白的表达感动和欣慰,瞬间红了眼圈儿。 袁淮最近懒散,没刮干净的胡茬儿蹭着人麻麻痒痒的,让李静水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心里缓缓浮出一种酸甜而羞怯的情绪,竟然不敢偏头去看一眼自己惦记许久的少年。 李静水腾出一只手拍拍袁淮胳膊,忍着鼻酸哄人,“好啦,外面热得很,你去屋里等,马上就能吃饭。” 袁淮却不肯,搂得又紧又用力,仿佛一撒手李静水就消失了,完全合上自己日思夜想后大脑加工出来的幻觉。 他有好几次回家,都恍惚中认错了楼道里的人。 李静水劝不动袁淮,也随便他了,背后拖着沉甸甸的袁淮,费劲儿地料理最后一道菜。 苹果从门缝里蹭出来,吧唧吧唧在旁边啃那只漏网之鱼,早跟大主子亲密撒娇过了,没二主子这样没出息。 袁淮注视着李静水熟练地撒盐、点酱油、放葱段,问他,“你要待几天?最近不是很忙么,你彭师兄这么大方放你回来?” 每次一提到彭程就阴阳怪气的,李静水早形成了免疫,“下周一再走,他帮我批了假,专程陪你高考。” 袁淮语塞,好么,以后不能说他了,成自己的恩人了。 袁淮一直黏糊到黄辣丁出锅,才后知后觉感到不好意思,抢着把那盘鱼端回去。 黄辣丁表面带一层粘液,背鳍和胸鳍的刺都有毒腺,处理时挺麻烦,这种偏南方的菜式,李静水以前并不会做,肯定也是在彭师兄家里练出来的。 袁淮想着,就跟那盘葱烧黄辣丁不对眼儿,浅尝了几口就借口麻烦、不爱吃,撂在一边。 李静水找了空碗过来,耐心地给他把鱼刺也挑了,“这个蛋白质高,你学习辛苦,要多吃点儿。” 李静水剥鱼刺时,睫毛低垂,脸颊上还有一团热出的红晕未褪,显得尤其好看。 袁淮呆呆望着,来者不拒,最后给吃撑了。 第98章 卢老师带给他的两只大鸡腿,可怜巴巴躺在桌子角,盒盖儿都没机会打开。 第98章 最后一天 李静水第二天回了趟老家,把彭程送的海鲜干货、中老年保健品之类都带回去,这些明显就不是买给袁淮的。 他特意绕去后院看丝瓜地,发现花骨朵长了不少,还有几朵热烈绽放的喇叭状黄花,大概再有半个月就能挂果了。 袁淮没有白忙一场。 他拍了几张不同角度照片发给袁淮,玩笑道:看来要大丰收了,到时候你得拿口麻袋来装。 袁淮很快回道:装回去怎么办?你给做么? 李静水盯着屏幕,半天不知怎么回复。 他爸爸身体已经大有起色,可以自己抖抖嗖嗖嚼咽些软乎食物,时不时吐几个清晰字眼,只是下地行走还有些困难。 家里早些年气氛凝滞,等他爸爸瘫了倒了,一家三口才能真正平和地待在一起,夫妻俩一个靠在床头、一个坐在床尾,听儿子挑拣着说些g省的事,显出几分寻常家庭的温馨来。 李静水妈妈偶尔会问一句,手底下却不停,最近托人找了个手工活,帮一家工艺品店铺做小摆件儿。各色扭扭棒一圈圈缠绕弯折出花朵、动物形状,栩栩如生,虽然挣不了多少,但她乐意这么忙着,要拿一双巧手帮儿子减轻负担。 天气太热,临走时她没给儿子大包小裹打包吃食,而是掏出两只动物摆件儿,就是刚才一顿忙活出来的。 一只是小老虎,合李静水的生肖,头上粘了片黑色毛毡剪出的“王”字;另一只是小羊,合袁淮的生肖,脖子上挂了个精巧可爱的铜黄铃铛。 袁淮对这俩小玩意儿爱不释手,怕苹果给叼走咬坏了,特意摆在一摞箱子最高处,就放在他和他哥的合照旁边。 这张合照已经摆了多年,相框边缘一圈白色木头开始掉漆,他七岁时缺了颗门牙,还非要骑在袁伟脖子上,满脸淘气的烦人劲儿。 袁淮看一眼背后正在专心撸猫的李静水,飞快把那只小老虎挪到了相框正前方,和他们兄弟俩站成一列。 可这种方式的入镜合影,多少瞧着不太和谐。 再往后几天,袁淮终于也吃上了家庭食堂。 李静水总是提前来,拎着饭盒站在家长大军的头一排,穿一身浅蓝短袖,浑身透出青春气息,跟周围一群大妈、奶奶辈儿的大家长们格格不入。 他没有送了饭就走,而是跟袁淮绕到学校附近某处便民公园里,找个树荫遮蔽的条凳坐下,一起吃午饭。 墨鱼水饺、干炒牛河、海鲜焖饭……每天花样翻新,李静水有意和晚上的北方菜式区分开,让袁淮尝个新鲜口味。 可惜袁淮自力更生之后,味觉逐渐变糙,偏偏还要兴致勃勃胡乱提议——这个海鲜焖饭放点儿香椿碎会不会好吃?这个墨鱼水饺,馅儿能不能调成黑胡椒口味的? 李静水满脸为难,实在想象不出来那些奇葩味道,就没谁这么做过啊。 三十多度的高温天气,哪怕待在树荫底下,坐久了也出一身汗。 便携式小风扇在他们手里倒来换去,都想照顾对方多吹一会儿,结果最后谁也没吹明白,汗水从鬓角顺着脖子淌下,领口晕出一圈深色……俩人连公园里的路径规划都能拿出来讨论半天,互相不想分开,争分夺秒享受这一周的宝贵时间。 等太阳从正中开始偏移,条凳上方笼罩的树荫逐渐缩小,俩人也越坐越近,大腿隔着裤子贴在一起,汗津津的手臂皮肤偶尔赤/裸相触,擦出微弱的电流,暑热熏熏醉人。 三个月的分离没有冲淡感情,反而把一盅淡酒熬成了陈酿,彼此的心态早已发生了变化。 袁淮识别出李静水无意间释放的态度和讯号,一颗心快要和蝉鸣同频震动,胀满了意外和惊喜,很想在四下无人的公园里撒丫子狂奔狂吼。 他原本决定深埋心底的某些念头重新得到滋养,枯萎的根系迅速复活,并且扎得更深,重新举起一蓬更加枝繁叶茂、充满希望的硕大树冠。 一直磨蹭到两点左右,袁淮才拎上一瓶冰镇可乐回了教室。 往常的一副酷哥面孔都要荡漾得破功了,任谁都能看出他心情很好,上楼时要两三级直接跨上去,嘴角还不时冒出一个骚包微笑。 卢老师再跟袁淮聊起志愿,发现这小子的态度居然有所松动,但目标仍不是清北,在变着法儿跟他打听g省的重点学校。 卢老师差点儿又气撅过去,g省还不如老城呢,点得上名、排得上号的高校就那么几所,袁淮你到底要考哪里?想干什么? 李静水找了两个下午去见朋友、探望师父,更多时间还是乐意腻在家里,给苹果洗澡、梳毛,再把枕巾被单全拆洗了,挂在阳台暴晒杀菌,挑出袁淮之前洗得发乌的几件白上衣,重新过水涮涮……这样忙忙碌碌的找点事情做,很快就到了袁淮放学,不至于焦心难熬。 g省快节奏的生活好像变成了一场模模糊糊的梦,只有这个小屋里缓慢的一切显得真实又触手可及。 袁淮的兴奋很快也折射在精力正盛的身体上,早上一睁眼就知道坏菜了,裤子里黏糊糊一片。 李静水怕他感冒,后半夜就把空调关了,他腰部以下横着半截毯子,勉强盖到大腿根儿,差点儿就要露馅儿出丑。 袁淮飞快把毯子转个方向,将自己裹成个大号粽子,热一脑袋汗还要装迷糊赖床,嚷嚷要吃楼下的胡辣汤,想把李静水支出去。 李静水没上钩,满脸无奈,“明天就考试了,别吃那么咸。我做了点儿小笼包,先对付一口?” 袁淮还是赖着不肯起。 苹果这时从床尾啪一下站起来,晃悠着肥嘟嘟的身子,一路循着味儿嗅过来,在袁淮腰下转了一圈,迅速伸爪后刨,做出埋屎的动作。 袁淮骂了声,把脸也缩进了毯子,彻底没脸见人了。 李静水一下明白过来,脸顿时烧得通红,“那我、我先出去……” 袁淮听见门响,才咬牙切齿从毯子里探出脑袋,伸手揍苹果,“烦不烦,有你什么事儿!” 苹果喵呜一声,无辜地晃晃尾巴,屁股一撅,继续努力替二主子埋屎。 袁淮起身收拾完自己,抓着那两团卫生纸和脏内/裤犯愁,想起苹果有捞他脏内/裤的前科,立刻拿塑料袋裹了塞进书包,准备上学路上直接丢了算了……哪好意思再让李静水给他洗一回这个。 这顿早饭吃得异常尴尬,李静水觉得沉默也不是事儿,于是绞尽脑汁宽慰袁淮,“这个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男孩子都会……你也不用不好意思。” 他越说声音越小,到后面说什么次数不能太多注意身体健康之类的,袁淮几乎要听不清了。 也幸好听不清。 袁淮把粥碗捂在脸上,小笼包的汤汁还烫舌头也不管,飞快吃完饭走人。 今天上午还有最后一节课,全体高三生返校开班会,领取打印好的准考证,让班主任老师最后耳提面命唠叨一次。 一屋子学生面色憔悴却眼神明亮,难得没人打瞌睡、开小差,充满孺慕地望向讲台上的卢老师。 卢老师亲手把那套刺激人的倒计时挂历摘下来时,不知道是谁带的头,教室里轰然炸响,许多人都在鼓掌大叫拍桌子,为这场即将倒来的最终战役亢奋不已。 卢老师这回没有骂人,耐心等着这帮孩子平复,等班里再次安静,他望着这帮带了三年的学生,自己都有些哽咽了: “都别紧张,会的要写,不会的蒙着也要写,尤其注意看时间,别迟到了也别写不完卷子,更别落下准考证……” 高三生们从校园大门一齐涌出,又向街道四面分散开来,纷纷踏上属于自己的路。 人生中第一道重要的分水岭,近在眼前了。 第99章 高考 袁淮考场分在十八中。 这一带是老城最早建成的片区,当时设计规划并不完善,道路狭窄、建筑拥挤,平时就是令全城司机头疼的堵车圣地。临近大考,就近两处便捷酒店一改平时的萧条,身价暴涨不说,一周之前就让订光了。 李静水灰心丧气从酒店出来,心情就有些低落,自责没提前打算好,袁淮上下午两门考试隔了三个半小时,回家一趟折腾不说,要是遇上堵车就麻烦了。 袁淮倒很乐观,“高三之后都多长时间不午休了,我就没有午睡的习惯。到时候在周围随便找个餐厅饭馆之类的,能凉快歇会儿就行。” 李静水只好点点头,好在周围居民区密集,找个吃饭的地儿也不是难事。 下午去考场踩完点,俩人回家之后再没出门,袁淮彻底把书撂在一边,在屋里痛痛快快吹着空调吃西瓜,享受大战之前的最后闲暇,充满学霸底气。 和他中考那会儿一样,紧张的只有李静水,来去检查袁淮明天要带的东西,中性笔要试一遍出水利索不利索,铅笔要按指头上看看笔芯有没有断……他甚至准备了两套文具和准考证,一套交给袁淮,一套装自己包里,时刻备用。 第99章 袁淮看他在那儿替自己忙活,感觉既满足又好笑,挖了一块儿西瓜递到李静水嘴边,“我能自己操心,你赶紧歇会儿吧。” 李静水很自然吃了,西瓜汤水从嘴角漏下来,他伸舌头一舔,发现袁淮正盯着自己,“……干嘛?” 袁淮拿指头用力给他揩了一下,“这儿也有。” 那儿其实干干净净的,袁淮就是心里猫抓似的,按捺不住想亲近人的念头,老想伸手撩拨一把李静水。 苹果不甘示弱,扒着李静水的衣领站成一只猫棍儿,舔弄李静水的下巴,二主子不喂它,它也想尝尝西瓜味儿。 袁淮拿勺指了指苹果,眼带威胁,苹果立刻从李静水身上下来了。 李静水把晚饭做得清淡可口,刚到九点就准时熄灯。 两个习惯了熬夜学习、加班的人,在黑暗里听着空调嗡嗡的噪音,瞪着眼睛,谁也睡不着。 袁淮咕哝着抱怨,“不是,这也太早了点儿吧……” 李静水嘘他,“别说话,躺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袁淮又翻了几次身,李静水终于开灯了,他不好意思地从床上爬起来,“要不咱们十点再睡?” “还是太早了,”袁淮琢磨着问,“找个电影看?” 李静水从善如流。 他怕袁淮考前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特意选了个今年春节档的合家欢乐电影。 袁淮其实早看过了,但他没说,乐意陪着李静水再看一遍,他们俩靠在床头,各自半蜷着一只腿,在凉席上垫了几本书放上电脑。 苹果不请自来,占据最佳视角,正卧在两个人中间。 电影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李静水已经入迷了,不停变换的光影打在他脸上,侧面轮廓朦胧又美好。 袁淮垂眸睨着李静水放在苹果背上的那只手,大着胆子,假装不经意地覆盖上去。 他再去抚摸苹果时,手掌的指尖就会有意无意地蹭过李静水的手背。 到最后,他的半截手掌,就真的落在了李静水的手上。 李静水扭头看了袁淮一眼,欲言又止,又迅速转回脸,睫毛轻轻颤了几下,却并没有抽手躲避。 袁淮好像被一道甜蜜的浪头拍在岸上,整个人晕淘淘的,眼前的光影都变成了无限放大的太阳,什么也看不清了。 八班今年的绝大部分学生都分在了十八中,卢老师来得比许多考生和家长都早,脚底下摆几提矿泉水,头上绑了根写着“必胜”的红布条,背后还斜叉两支彩旗,就差穿上预示着旗开得胜的高叉旗袍了。 班里学生陆陆续续围在卢老师身边,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鸡仔回到了母鸡的羽翼下,安全感十足。 卢老师提醒大家检查两证,再一个一个特别点名,那谁谁粗心大意的,进考场先写名字写考号,还有那谁谁,不会做的题就先跳过去,考场上不要钻牛角尖儿……说了一圈总算看到袁淮,卢老师嘬下腮帮子,一副牙疼相。 袁淮离他足有三米,在最外圈背对着人群,只乐意听李静水的唠叨。 算了,跟这小子也没什么可说的,别再抽风弃考就行了。 等考生大队进了校门,外面家长也渐渐散了,卢老师看李静水没有挪步的意思,上前邀请道,“我车就在路边,这儿太热了,去车里吹会儿空调?” 李静水看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刚要回绝,已经被卢老师往怀里塞了半提水,只能充当劳力跟着走了。 卢老师说话开门见山,“你是在g省工作?” 李静水一愣,“对啊。” 卢老师哼了声,“难怪……那臭小子跟我打听g省的学校了。” 李静水像让这句话炸傻了,半天没有反应。 袁淮不是想跟着他哥的步子走吗?不是铁了心要念建大吗…… 报建大这件事,他从来不敢和袁淮商量,因为袁伟的名字就像一个违禁词,是俩人一直下意识回避的话题雷区,是经过四年时间,好不容易覆盖了一层浅浅痂痕的疮疤。 他怎么也没想过,袁淮竟然在考虑跟他去g省。 比起惊喜,这更像是给他一场惊吓,让他遽然生出一种恐惧来。 这几天对袁淮亲昵行为的纵容和默许,对自个儿冒尖露芽畸形情思的随波逐流,都是因为他要走了。 此刻,卢老师的话化成一把格外锐利的刀,狠狠回捅在了他身上。 袁淮可能不会再按着原定的人生路子走下去了……他会害了袁淮。 李静水身上的汗由热转冷,面色发白,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卢老师哎呦一声,“空调太冷了?抱歉抱歉,我平时吹得低。” 李静水再开口时,嗓子都是哑的,“卢老师,我、我会劝劝他的。” 说完这话,李静水都不敢多看卢老师一眼,仿佛是怕被他端详出什么真相,打开车门落荒而逃。 第一天上午考语文,袁淮感觉发挥还不错,八股文一气呵成,等他晃悠着文具袋走出来时,下意识就往最前排找人。 李静水送饭积极,接考肯定也积极。 然而没人。 袁淮纳闷极了,他在密匝匝的人群里头扒拉了几分钟,才接到李静水的电话,说是怕中午人多吃饭要排队,先去饭馆点餐了。袁淮总觉得这话听着怪怪的,却又无可挑剔。 所幸饭馆不远,走两步就到了。李静水还真没撒谎,这是附近点评上评分最高的家常菜馆,干净卫生,颇受附近学生欢迎,高考期间也是个热门的落脚点,光同班同学袁淮就看见了两个。 李静水选了最靠角落的位置,还是平常那样无微不至,早就烫好了餐具,晾上了温水。 等两个人吃完饭,饭馆里也渐渐安静下来,不少考生趴在桌上或父母腿上休息。老板娘人挺好,和店里俩服务员挨个收拾了餐桌,再帮着蓄满茶水,体谅学生和家长都不容易,并不催着客人们走。 袁淮当然没胆子学人家往李静水腿上躺,只是微微歪了身子,想在李静水肩上靠靠。 没想到李静水居然躲开了,快速把包往桌上一放,干巴巴道,“你趴会儿吧,趴着舒服点儿。” 袁淮看了眼坐在不远处的同学,心下了然。 第100章 遗书 下午这场考数学,袁淮是参加过全国大赛的学科特优生,不需要李静水操心。 卢老师也只遥遥打个眼色,暗示袁淮别轻敌,别不拿豆包当干粮,其余话都不用说。 袁淮朝俩人一颔首,信心十足,迈着很潇洒的步子就进去了。 高考考什么不大好预测,难度系数却有个标准的分布曲线,去年这科难度触底,一百二、三的人一抓一大把,今年大概率就要反弹到另一头。卢老师本身就执教数学,心里对这帮孩子的水平高低很有数,早给打过了预防针——尖子生是少数,要难大家都难,先别灰心丧气,把有把握的都扫荡了,再硬着头皮死磕一番,指定能比别人多几分。 收到试卷之后,八班的学生果然眼前一黑,得,让卢铁口猜中了。 袁淮却让几道设了陷阱、障碍的大题调度起了劲头,自个儿心里清楚,题目越难,他越占便宜。 各个考场都笼在一片“数学太难”的愁云惨雾里,学生们怨气冲天,最终化成实质,变成漆黑如墨的乌云罩住大地。蝉鸣声不见踪影之后,树叶开始哗哗摇晃,大风裹挟沙砾打在窗上发出噼啪声响,风起云涌之间,视野迅速就暗下来,教室里的灯光成了唯一的光源。 外头两条双向车道已经让私家车堵得水泄不通,车流齐齐亮着双闪,一直冒到路口,交警来了也只能先陪站,要等下考了才能真正开始疏散。 校门口家长们挤成一片,各个手里拎着雨具,焦心望着灯火透亮的教学楼。 李静水也带了伞,他站在大铁门拐角处,这里人少一些,聚集几个挤不过父母正规军的爷爷奶奶辈儿。 有个老太太看他面嫩,问他,“家里是弟弟还是妹妹考试啊?” 李静水愣了愣,只能说,“弟弟。” 老太太就笑了,“那你们兄弟俩关系蛮好哦……我们家孙子可怜,高考了爸妈还要上班,给孩子送把伞都没功夫,还要劳动我这把老骨头,要是能有个哥哥也好哦……” 后面絮絮叨叨的话,李静水没听进去,他脑子里还在理卢老师上午丢给他的那一记惊雷。 袁淮真在短短一周内就改了主意吗?恐怕不是。 这三个月的短暂分离,煎熬得又何止他自己。 他和袁淮之间的关系实在复杂,人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总会下意识忽略许多细枝末节。 他当年留下,是为了袁伟的遗愿,也是对袁淮抱有一份深重的内疚和同情……他们在痛苦中结伴互救,抚愈伤口,慢慢地,怜悯和愧疚逐渐淡去,滋生出了更多有血有肉的感情。 他甚至说不上自己是在哪一刻真正心动的……是袁淮一路找到郊区把喝醉的他背起来的时候,是袁淮骑着自行车接送他做课程设计的时候,是让袁淮在理发店外面捧着他的脸说“行,不错”的时候,又或者是得知袁淮为了他放弃决赛的时候? 第100章 他自己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袁淮绝不能当同性恋……更何况,袁淮是袁伟的弟弟。 李静水摸着戴在胸口的那枚戒指,手指用力,将戒圈在胸口按出一道痕迹,似乎疼痛能提醒他,也能惩罚他。 一声惊雷之后,豆大的雨点砸下来,下考铃响。 袁淮依旧是赶在大部队之前奔出来,个高腿长十分显眼,把文具袋顶在头上,远远就拿眼睛漫射最前方的人群。 李静水朝他挥手大喊,袁淮立刻就从嘈杂的背景音中捕捉识别出这道声音,马上锁定了正确位置。 不远处的卢老师喊破了嗓子都没用,压根没注意到他。 还是李静水提醒了袁淮,袁淮才拎着把伞凑过去,卢老师问起题目情况,他言简意赅一个字,难。看见卢老师手上没伞,袁淮把雨伞塞给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班上指定有人要哭鼻子闹情绪的,卢老师还得留下来稳定军心。 袁淮把剩下那把伞举得很高,防止和别人磕磕绊绊,时不时拉一把李静水,自己一边肩膀都暴露在雨里。 雨幕如织,人潮涌动,许多雨伞遮挡了往来视线,一切都给两个人的亲密加了一层防护。 袁淮某次拉李静水的时候,手就落在他腰侧不再挪开,李静水的衣服也让四下斜飞的雨水打湿了,贴在身上薄薄一片、透出体温。 李静水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又拿手去推拒,却让袁淮一下子抓住了手指,几乎就是环抱的姿势。 “就一会儿,到路口我就松开,我要冷死了。”袁淮小声撒娇,给李静水看自己淋透的半截身子,“伞给了卢老师,我都湿透了。” 李静水浑身僵硬,总觉得胸口那枚戒指发出滚烫的温度,像要烧穿他一颗心。 可他顾及袁淮正在高考,怕影响了袁淮的状态,于是什么也不敢说、不敢做。 袁淮早让满足和甜蜜迟钝了感知能力,没察觉出李静水的异常,只懒洋洋把下巴也靠上去,腻歪着,“后天一早就走么……就不能改签?” 李静水摇头,“公司最近事情很多,大家都在停休,彭师兄已经给我破例了。” 袁淮没接话,心里头早有主意,二十天左右就要出成绩、报志愿,到时他再去找李静水。 雨天的车很不好打,他们足足走了两条街道,裤腿湿到膝盖,才拦下一辆出租。 有对小情侣想截胡,袁淮收了伞飞快霸住车门,一把就将李静水塞了进去,啪一声又甩上了门。绝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 “擦擦,别感冒了。”他把身上纸巾都掏给李静水,囫囵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又凑过去跟司机说,“师傅,空调吹着太冷,劳您关一下。” 袁淮永远就是这样,对外竖着尖刺长矛,把耐心只留给一个人。 李静水喉头哽咽,想哭,又怕让袁淮看出来,只能打开手机不停摆弄着,假装忙工作。从没觉得出租车里这么狭窄局促,怎么他稍一抬眼,就能瞥到袁淮一点儿轮廓? 袁淮坐不住,像李静水身上带着磁极似的,很快凑过来,“还没忙完啊?这么忙?” 李静水点点头,把那张图放大缩小研究半天,眼前全是错乱的线条,其实什么也看不进去。 好不容易挨到家门口,手机都发烫了。 城中村小巷子排水不好,遇到这样的雷阵雨,巷子里起了很深的积水,上面还漂浮着几样红的绿的不明物体。李静水不肯让袁淮背自己,提起裤管率先趟了过去。 袁淮跟在后头喊都喊不住他,只能拼命赶上,又是一道闪电划过,轰隆一声,惨白的光照亮了整个巷子。 等上到六楼,屋里忽然传出一阵凄厉的猫叫。 李静水和袁淮对视一眼,赶紧开门去看。 苹果本来已经恢复,让这场雷雨又闹出了应激,床上一滩呕吐物,地上一滩猫尿,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难闻的臊气。它尾巴高高竖起,正站在家里最高的箱子顶上嘶叫,也不知是怎么跳上去的。 袁淮打开了灯,李静水已经慢慢凑上去,柔声安抚道,“苹果别怕——” 眼见就要摸到苹果,雷声又起,苹果彻底炸了毛一跃而起,把箱子上的生肖玩偶和相框稀里哗啦全带下来,还在李静水手背留了一道血痕。 它跳回了床上,似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迅速躲进了毛巾被里。 “你没事吧?” 李静水却垂着视线,一动不动。 “要紧吗?” 袁淮本想看看李静水的伤,视线却被一起锁在了那个摔散架的相框上。 相框摔出了兄弟俩的合照,也摔出藏在照片背后一张折叠平整的纸,有黑色的笔迹透出来。 第101章 真相大白 袁伟那张遗书很短,只有百来个字,平铺直叙交代了往事真相——胃印戒细胞癌4期,早已向肝脏、腹膜转移,癌肿沿各个器官全周性生长,就算用上最有效的靶向药,也无非是躺在床上插着管子多喘半年,基本没有治愈希望。 当时家里长辈都去世了,既没能指靠的亲戚朋友,手里也没多少积蓄,袁伟无计可施,为了给还年幼的弟弟留条退路,就盯上了傻乎乎的李静水。 他不惜拿命做局,去赌李静水的心软和善良……假装同志、订购对戒、遭遇车祸,全是套牢李静水的手段。 也许是最后一点良知作祟,袁伟在车祸自杀之前,留下了这封遗书。 但就连这封遗书,也是写给袁淮一个人的,字里行间透出他对亲弟弟浓烈的爱和对命运不公的诘责,只在末尾轻飘飘落了一句,“我对不起他”。 短短五个字,袁伟葬送了李静水最好的四年,令李静水出柜、离家、休学,经历牢狱之灾,甚至牵累他爸爸摔成了脑梗,现在还瘫在床上……袁伟蘸着人血馒头,给袁淮接续了一个家,却几乎毁了李静水自己真正的家。 袁淮握着那封遗书,血一阵阵往头上涌,他耳鸣得厉害,嘴唇翕动间,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袁淮喊着李静水,试图唤起李静水的一丁点儿反应。 李静水已经呆站很久。那就是袁伟的字迹,他不会认错……袁伟骗了他,袁伟就不是同性恋,也不是为了买戒指才出车祸的。 李静水感觉心口空落落的轻飘飘的,好像有什么深植的东西让一只看不见的手连皮带肉从身体里剥脱出来,一并扯掉了他的灵魂。他甚至连痛觉都丧失了,等袁淮颤着手松他牙关时,他才发觉自己咬出了一嘴的血沫子。又让嘴里的血水呛了一下,喷了袁淮一胳膊。 袁淮紧紧抱着人,声音抖得厉害,“李静水……你别这样……别这样行么,你哭出来。” 李静水仍是呆呆站着,头顶灯光晃出一圈圈的光弧,灼痛了他的眼睛。 袁伟根本没喜欢过他。就连这都是假的。 割心剜肉也不过如此了。 李静水伸手扒拉袁淮手臂,含糊地嘟囔着,“骗我、骗我……我不想待在这儿……” 他越挣扎越厉害,情绪终于崩溃,眼泪鼻涕都冒了出来,哭得快要喘不过气。 那他算什么?他这四年算什么? 就算袁伟真的要骗他,为什么不骗到底?为什么要让他知道? 李静水用力推开袁淮,跑了出去。 外面还在下雨。 袁淮一路追赶,李静水就一路跑,他整个人让抽走了精气神儿,腿脚使不上力气,时不时就要摔一跤。 摔了几次之后,袁淮就不敢继续追了,只远远缀着人,怕李静水又和刚才一样,冒冒失失冲进车流里。 李静水一瘸一拐在前面走着,不知道能去哪里,那个家不是家,自己真正的家也不能回,他妈妈经不起第二次打击了。 他恨袁伟,也恨自己,觉得他爸当时打他时说得那些锥心刺骨的话,竟然一句句应验了,这就是他的报应。 他这样的人,怎么配让袁伟那个天之骄子喜欢呢?袁伟就不可能喜欢上他。 袁伟对他忽冷忽热的态度,对袁淮恶劣态度的故意纵容,也从不肯从前面爱抚他……现在想想,简直漏洞百出。只有他一厢情愿让假象蒙蔽了双眼。 难怪当时周小天说他可怜。 李静水一双眼睛慢慢找回了焦距,他狠狠揪下脖子上那枚戴了四年的银戒指,一把掷进了雨地,后颈被粗暴的动作勒出深红的绳痕。 他不想再往前走了。 于是李静水回头大喊,“你别再跟着我!” 袁淮只能塌着肩膀在原地站定,看着李静水消失在雨中。 袁淮浑浑噩噩回去,浑浑噩噩熬了一宿,又浑浑噩噩被吴宇兄弟俩送到了考场。 李静水到底还是心软的,拜托了吴宇来看他,不忍心他再次错过重要考试。 吴宇并不知晓昨晚的事,他瞧着袁淮状态不好,还宽慰袁淮说,“遇上公司有事谁也没办法……你就安心考试吧,别让静水操心。” 这兄弟俩,都以为袁淮是因为李静水提前回去了才一派颓废。 第101章 吴斐还笑话他,“又不是生离死别,整这么大阵仗。” 要不是吴斐开车,袁淮差点儿就迟到了。 袁淮再没有第一天斗志昂扬的模样,拿手的理综没能答完,英语听力也一塌糊涂。 因为真相不止重创了李静水,也把他一起扯碎了、弄懵了。他就没法安心考试。 袁伟临终前支离破碎的身体,充满遗憾的眼神,不停在眼前倒播回放,让他恨都恨不起来。 他哥是为他才骗了李静水的,他才是整件事里最大的获利者,是让李静水遭遇这些伤心事的祸害根子。 倒不如当初生病的人换成他。李静水的境况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 袁淮最后一次走出考场时,在人群中焦急地找了很久。李静水真的没来。 卢老师早憋不住了,这时候尘埃落定,也不用再掩饰情绪,他虎着脸就把袁淮给按住了,“你怎么回事,今天恍惚什么呢?” 袁淮倔着撇过头,默默红了眼圈。 卢老师恨铁不成钢,“高考、这是高考啊袁淮!你到底清不清楚?!” 怎么能不清楚?高考,人生大考,拉开众生三六九等的第一个分水岭。如果没有李静水,他此时还不一定会在哪里…… 袁淮胸口剧烈起伏,憋了一宿的愤懑、埋怨、悔恨与羞愧,在此刻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令他觉得喘不上气。 他哥掏空了李静水的心,他却吸干了李静水的血。 现在真相大白,他已经欠了李静水太多太多,再也还不上、还不清了。 袁淮拒绝了吴斐送他,一路慢慢走回了家。他早上出门忘了放食,苹果饿得在里头挠门。猫不知事,早忘了自己昨天闯下的祸,又和平时一样绕在袁淮脚边撒娇。 李静水什么也没拿就走了,拎回来的那只旅行包还在床脚,里面放着几件换洗衣物。 袁淮喂过了苹果,就坐在那里发呆,合照还跟遗书一起丢在地上,他哪一样都不想收拾。 他又起身去拆那只大衣柜的锁,钥匙当时让李静水收起来了,一直也没说放在哪里,过了四年锁眼都锈住了,袁淮就拿一把钢尺用力去撬。 钢尺让他掰弯,把虎口割出了血迹,他随便在身上抹了一下,继续专心撬锁。 撬到最后,袁淮失去耐性,一脚踢在了柜门上。这只搬来搬去都没能散架的实木柜子,也像是让陈旧的年月侵蚀透了,骤然敞开了门。 柜子倾斜间,袁伟的遗物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袁淮抬手抹了把脸,血和眼泪在他脸上糊成了一片。 第102章 追逐 李静水凌晨回了g省。 他心里装着事情,想一个人静静,就没去彭程那里,而是回了先前租下的单身公寓。 那场暴雨把他淋成了重感冒,他感觉自己有些发烧,于是也不敢乱开空调,只阖衣躺在沙发上,一时浑身冷得像冰,一时又让窗户缝隙里吹进来的暖风热出了汗。 被骆秘书电话吵醒时,李静水头痛欲裂,已经烧得有些迷糊了。 骆秘书娇斥,“李组长,人呐?我在接机口等你半天啦。” 李静水惊诧间看一眼手机,这才发现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早过了他原定航班的落地时间。 “抱歉啊骆秘书,我改签了机票,昨晚就回来了……” 骆秘书听他囔着鼻子,嗓子也哑掉了,不由关心道,“你这听着蛮严重的,一个人能行吗?” “没事儿,就是感冒。” 骆秘书柔声叮嘱,“身体要紧哦,不行就再请两天假,好好休息一下。” 两个人寒暄几句,李静水才挂断了电话。 他就着所剩无几的电量,翻阅未读信息。 吴宇说顺利把袁淮送到十八中了;彭程也问他情况,邀他晚上一起吃饭;最后一条是卢老师发来的,告诉他袁淮今天没去学校估分。 李静水跟吴宇道谢,又婉拒了彭程的好意,对着卢老师那个对话框犹豫半天后,最终什么也没回复。 他能为袁淮做得都做了,剩下的路,袁淮得学着自己走。 他不怪袁淮,袁淮没做错什么。 就算袁伟骗了他,他和袁淮四年多的感情不是假的,两个人同甘共苦的时光也不是假的。 只是在他还来不及想明白如何应对袁淮的心意之前,一切就都变了。 李静水盯着窗外紫红色的霞光,第一次觉得迷茫,这些年他好像都在为别人而活,从没考虑过自己想要什么……哪怕千里迢迢来了g省,也是为了袁淮和他父亲。 他咳嗽一声,头又牵扯着痛起来,人脱力地躺回沙发上,没力气想那么多了。这样也挺好。 再醒来时,李静水已经让挪到了医院病床上。 彭程就在旁边,很快注意到他醒了,伸手探他额头,“烧退了不少。你躺着,我喊护士再帮忙测测温度。” 李静水手上还挂着点滴,嘴巴上细碎的伤口也让护士蘸着温水清理过一遍,上了层苦苦的药粉。 本来就不是大病,那半瓶点滴挂完,再开过药,大夫就让他们离开了。 彭程什么也没问李静水,也不解释自己是怎么把人送到医院的,一路沉默着开车回家。 晚餐彭程叫了外卖,两个人吃完饭后,李静水就进了卧室休息,留彭程一个人坐在客厅吞云吐雾。 第二天李静水起得很早,替彭程做了一顿简单早饭,说他还想再请假休息两天,顺便收拾收拾自己那间单身公寓。 大家都是成年人,不需要把话摆在台面上,彭程明白李静水的意思。 等李静水离开后,彭程走进之前当做简易健身室的房间——里面已经焕然一新,家具软装都是李静水喜欢的温馨风格,地上还摆着装到一半的定制猫爬架。 彭程昨天接上李静水时,就知道自己大概是白忙一场了。 袁淮迅速去找了两份暑期兼职。 快餐厅错班期间,他就去贾老师那里发传单,初三暑假时就干过两个月,早已轻车熟路。 他只有把自己的时间塞满、体力耗尽,晚上才能倒头就睡,稀里糊涂把日子过下去。 柜门让他踹坏了,苹果总要跳进去捣乱,把里面零碎东西拖得到处都是。地上掉什么,袁淮就扔什么,和那张合照一样,全丢进垃圾桶里。反正这一整个房间都要在开学前退掉,什么也不会剩下。 唯独李静水的旅行包和那两只生肖玩偶,让袁淮仔细收纳起来,坚决不允许苹果乱碰乱咬。 袁淮只是没想到,李静水居然还会按时打来生活费。大概是考虑到他即将开学,钱甚至比前两个月给得还多一些。 袁淮鼓起勇气,尝试着给李静水打了一通电话,那边没有挂断,却也没有接通。 这些钱袁淮没有留下,他特意去了一趟李静水家,趁李静水妈妈做饭的功夫,把那张卡悄悄塞进床头柜里,卡背上贴着李静水的名字和密码。 他没脸再用李静水的钱。 高考成绩在六月下旬出来,袁淮总算在教室里露面。 之前的班级聚餐、同学聚会,袁淮都没参加。卢老师联系不上他,也联系不上李静水,都准备出分时再不见他,就要去家门口堵人了,还好这小子知道轻重缓急。 袁淮这半个月晒黑许多,卢老师走过去又折返回来,故意开他玩笑,“好家伙,我以为是操场上施工的师傅们走错地方了……怎么黑成这样?这半个月搞失联,都干嘛去了?” 袁淮扯出一个敷衍式的笑,“打打暑假工,攒学费。” 班里有人欢喜有人忧。考试就是这样,平常准备得再充分,真正面临大考时,状态总有高低起伏,并不是人人都能得偿所愿。 袁淮理综和英语发挥失常,自然够不上那所最高学府了,但他底子摆在那儿,数学又拔了分,好好择校的话,报所像样的双一流不成问题。 卢老师原本准备了一肚子话,看袁淮还能一脸平静地研究那本报考手册,总算放下了心。他虽然很想见证袁淮走进清北,但以袁淮现在的分数,如果没什么学府执念,也真不必再苦熬一年去复读。 三天之内,提前批次和本科一批就要填报志愿,别人要么拿着手册回家,要么叽叽喳喳跟家里人打电话,只有袁淮打了光棍。 卢老师叹口气,把他整理出的几所名校信息和往年的录取分数线交给袁淮,他替袁淮选的全是近几年就业热度较高的专业。 “g省和老城的都有,你自己选选看。” 袁淮抬头看卢老师一眼,略显麻木的眼神也起了波动,轻声道谢。 卢老师排在第一位的学校,也是他自己看中的那所。 g省医科大学,就在当地省会,是离李静水最近的地方。 第103章 追逐2 李静水这个夏天瘦了许多,原本合身的衣服穿着都显晃荡,别人问他,就说是不适应南方潮湿闷热的天气。丁姐给他煲靓汤、炖凉茶,小魏也跟他李哥分享零食、肉干,但这人心里空了,吃东西似乎也能从某个地方无声无息漏下去,怎么都胖不起来。 第102章 他仍然话少,工作时尚且能够从容不迫,一到闲聊场合就要露怯,那双眼睛飘忽走神,总是副心不在焉的恍惚神态。 袁淮打那通电话时,李静水正在开会,手机静音没有接上。仿佛老天爷也要给俩人斩最后一记快刀,别再藕断丝连牵扯什么,压根就没给他犹豫的机会。 也是在那几天,他妈联系他问起银行卡的事,李静水还懵着,但那串尾号他记得清楚,只能含糊说是给家里应急的钱。 李静水妈妈在那头絮叨,你爸已经能拄着单拐站起来啦,家里没那么多需要用钱的地方,你多顾着自己……期间也问起袁淮,说那孩子最近怎么不来了,还给他做了点儿阿香婆口味的辣酱……他那分数很不错的,也不知道最后报了什么学校…… 袁淮大概跟卢老师通过了气,分数、志愿、提档,以后都不必再给李静水一一通报。 李静水竟然还没他妈知道得多。 等挂了电话,李静水独自在楼梯间里站了很久……袁淮连学费都不要了,到底想干什么? 但他也很明白,袁淮念了大学就能申请助学贷款、能拿奖学金,哪怕没有袁伟这封遗书,袁淮也真的不再需要他了。 就像他当初想过的那样,两个人终究会天各一方,各走各的路。 落地玻璃透过g省夏日傍晚瑰丽的霞光,在李静水湿漉漉的面上洇出一片模糊的色彩。 他还是有些难受,不会像那天看见遗书时天崩地裂般地崩溃哀痛,但慢刀子割肉,也是很疼的。 八月初,彭程的前妻把儿子送来过暑假,夫妻俩算是好聚好散的模范典型,见面了甚至能心平气和地叙旧问好。 他前妻心细如发,打眼扫一遍家里,发现墙角的高大绿植换成了猫爬架,厨房里也多一层烟火气,立刻就问,“彬彬住这儿方便吗?我可以在附近开个酒店陪他,反正也没急事。” “他不住这儿。”彭程说,“还没追上。” 彭程追人? 他前妻这下是真惊了,他俩是校园情侣,当初就不存在谁追谁,家境匹配、性格合适,自然而然在一起了。彭程一直到后也待她挺好,物质上绝不亏待,但这种提供不了情绪价值的心理丧偶式婚姻,她生产之后没两年就厌倦了,跟彭程分道扬镳…… 她再婚后过得有滋有味,不至于吃醋,却不免感到好奇,“怎么就没追上?连你都追不上啊?” 她倒也没有夸张,彭程不过三十六岁,事业有成、保养得宜,没有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绝对算得上是个优质对象。 彭程无奈笑笑,“他心里有人。” 这个暑假,彭程偶尔陪儿子溜达闲逛,大多数时间还在公司窝着,偶尔从百叶窗里偷看一眼外面的人。 彬彬在老板椅上晃着两条小短腿,随她妈妈敏感又早熟,奶声奶气道,“爸爸,妈妈说你恋爱啦,你喜欢的人就在外面吗?” 彭程撒开窗帘,面无表情地转回来,“话多。做你的作业吧。” 彬彬撅着嘴,趁骆秘书进来汇报工作的功夫,悄悄从椅子上溜下去,在设计四组里头到处踅摸。 小家伙眼神很毒,这组里就丁姐一个女的,年纪上不符合,那就找里头最好看的。 他抱住李静水的腿,吭哧吭哧往人身上爬,果然看见这人的电脑壁纸是一只黑白奶牛猫——他家摆着那么大一组猫爬架,原来猫在这儿呢。 小孩子黏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李静水本身又温柔耐心,很快就在旁边给他腾了一块地方做作业。 彭程不时会转过来,看看儿子在做什么,叮嘱他不要捣乱,顺便和李静水闲聊几句。 骆秘书也替彭老板给设计四组送过几次下午茶,人人有份么,感谢丁姐、小魏、张三李四和某个人帮忙照顾了彬彬……彭程并没有彻底放弃李静水,只是怕又给人吓跑了,表现得礼貌而克制,暂行缓兵之计。 老城今年夏天酷热,进入三伏之后气温节节攀升,天上干得连朵云都看不到。 袁淮给补习班拉客招生全在户外,后脖颈皮肤晒褪好几层皮,换上快餐厅那件带领子的制服,要磨得脖子生疼。家里就他一个人,对着镜子抹个芦荟胶都看不准位置,经常糊进最下面的那层发茬儿里。 到八月底,他和餐厅、贾老师那边都结清了工资,再找房东退房。这时候才知道,李静水第一次去g省时,已经把房租续到了年底,大约是怕他开学之后,袁伟的遗物没地方放。 房东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到处挑刺,什么桌子把墙灰刮花了、猫把门抓出印子了……等到袁淮说那部空调连带屋里家具全都不要了不搬了,才痛痛快快把剩余的租金和押金一并退了。 足有小五千块钱,家里当时捉襟见肘,李静水大概率是身无分文地走了,一点儿后路没给自己留。 袁淮临走之前,去了趟城隍庙,给文殊菩萨还愿敬香,真心实意感谢菩萨保佑李静水找了一份好工作,不至于在最难的时候一无所有。 袁淮也专门去了一趟墓园,给他哥擦碑、供香点蜡,旁边摆一束沾着露水的花。 他已经收到了医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临床专业八年制,大概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回来。 袁淮把那封遗书又看一遍,凑到蜡烛飘动的火苗上烧了。那些曾经梗在心头难以启齿的背叛感和羞耻心,已经随着这封遗书烟消云散了,无需多言。他欠他哥的,注定了这辈子都还不上的。 但有些事一定还来得及,他不想再留遗憾。 袁淮离开老城时轻装简行,就剩一个旅行箱,外加装着苹果的宠物托运笼子。 那笼子里头塞了两件他和李静水的衣服,苹果也是会挑的,拿大主子的衣服蒙脸,拿二主子当尿垫儿。一路十几个小时的托运时长,嗅着熟悉的味道,这位猫大爷总算安安稳稳到了异乡。 g省临海,云在天际低垂,是恒温恒湿持续加热的蒸箱模式,不像老城,在树荫底下还能有一丝凉风。 袁淮捂了一身汗,苹果也在笼子里抓狂地喵喵叫,穿了一身毛大衣,热得受不了了。 袁淮买了两瓶冰水,给苹果拿“尿垫儿”裹了一瓶塞进笼子,安抚道,“马上就能见你大主子了,消停会儿。” 苹果拱着沁出凉意的水瓶子,很快安静下来。 高级写字大楼不允许携带宠物进入,袁淮就坐在门口的长凳上等着,很快喝空了一瓶水,目光灼灼地盯着大门出口。 第104章 久别重逢 李静水跟几个同事一起走出大楼时,压根就没往旁边看,没注意到那里晒出一层焦炭色的袁淮。 他就没想过袁淮能千里迢迢跑来g省。 袁淮看到李静水的身影,激动地猛然起身,搂着猫笼、拖着行李快步上前,嘴巴已经张到一半,一个小萝卜头冷不丁冲出来抢了他的路,把他挤到了后面。 那些人停下脚步,笑眯眯围着小彬彬,看他抱着李静水的腿不肯撒手。 “哥哥别走,陪我玩,我们去吃牛排——” 彬彬可比彭程的脸皮厚多了,他爸爸说过的,今天能邀上李静水,就去市中心那个旋转卡座的餐厅吃牛排,请不上只能回家吃外卖便当。 李静水为难地摸摸他的头,“下班啦,哥哥要回家……” 丁姐就在旁边起哄,“你一个单身汉下班能有什么事,带彬彬去玩嘛。” 彬彬嘟着嘴,拖着奶音,“走嘛——吃牛排!” 袁淮远远看着,忽然就有些不敢过去了,李静水和那些同事是从窗明几净的写字楼走出来的,吹了一天中央空调,身上干净清爽,各个衣着光鲜,他拖着个快要散架的旧行李箱,领口腋下晕出一团团汗渍,都快析出盐粒子了,怀里还抱着个透出腥臊猫尿气味的笼子…… 袁淮后退几步,想往树后藏,苹果一双眼睛却很尖,喵呜一声,开始暴躁地抓挠笼子。 李静水听见猫叫,下意识就往这边瞟了一眼,顿时整个人定在那里,活像丢了魂儿。 四组的同事看见他这副表情,都纳闷地跟着看过来。 袁淮那瞬间像被架在火上烤,也不知怎么想的,抱着苹果的笼子转身就要跑,那只旧行李箱磕在台阶上拌了一下摔成两半,甩出一地衣服。 越不想在李静水面前出丑,偏偏就越狼狈。 他来之前的雄心壮志全没了,把猫笼放在地上,埋头胡乱收拾散落在地的衣服,行李箱里还翻出李静水那只旧旅行包,被一只手递在眼前。 彭程在最热的天气也穿得体面又整齐,暗纹衬衫配西裤皮鞋,发型纹丝不乱,身上透出淡淡的古龙水香气。 袁淮哪怕只在视频里偶尔撇过一眼,也立刻认出了彭程。 李静水已经从刚才的呆滞中反应过来,把彬彬交给丁姐,快步上前帮袁淮收拾行李,看苹果一声比一声叫得焦躁凄惨,就打开笼子把苹果放了出来。 苹果就着刚才彬彬抱过的那只腿,迅速跑酷登上李静水的肩头,威风凛凛竖着尾巴,贴脸磨蹭着李静水,宣誓主权。 第103章 看到这只猫,还有旁边这个透出倔劲儿不肯抬头的高大少年,彭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一定就是那位的“弟弟”了。 他打量一番袁淮,摆出男人间问候的姿态,郑重伸出手,“你好,彭程。” 袁淮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是输人不输阵,也立刻回握上去,“……你好,袁淮。” 俩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微妙气氛,彬彬读不懂,他踢腾着脚丫在丁姐怀里挣扎,牛排都抛诸脑后,要先去看肥猫咪。 苹果是很认生的,朝彬彬龇牙炸毛,坚决不许小孩儿近身。 李静水这时才说了第一句话,“不好意思啊彭师兄,我就不跟你和彬彬去吃牛排了。” 彭程自然理解,“改天再说吧,你忙你的。” 众人作鸟兽散间,丁姐还要回头品鉴,“哦哟,那就是李组长的弟弟,型仔哦,俩人也不像嘛……也不知道上次李组长求得符灵不灵,他考得怎么样啊……” 话语声渐远,袁淮蹲在地上,耳朵还是红的,朝那只合不拢的行李箱撒气,拉链坏了,轮子也掉一只,关键时刻彻底报废了。 幸好当初李静水走的时候,没带这只旧箱子。 李静水从猫笼里拿出那两件让苹果糟蹋过的衣服,一个从上、一个从下勉强套住箱子,还是那么平静温和地替袁淮收拾烂摊子。 袁淮声音冒出委屈,“我一下火车就来了,这边热死了……” 李静水柔声问他,“饿了吧?” 苹果插嘴跟着喵喵,我也饿了,一天没吃猫条了。 李静水没把人领回家,而是找了个物美价廉的生滚粥店,带着一人一猫填肚子。 他没问袁淮为什么来,也好像没看见袁淮晒得发红发亮的一张脸,默默蹲在地上拿着只一次性塑料碗,帮苹果捣碎熟牛肉。 他蹲下时,轻薄的衬衫衣料贴在背上,就透出一根一根清晰的肋骨,这两个月足足瘦了十斤。 袁淮其实也瘦了不少,但李静水从刚才就一直没拿正眼看过他,肯定都没有发现。 粥的味道不错,鲜甜可口,店里空调也很足,吹得袁淮一颗心都冷了。 他在火车上那十几个小时里,幻想过无数种俩人久别重逢的场景,哪怕李静水冲上来骂他两声打他两拳都想过的……他怎么也没料到李静水会是这个反应,平静得像接待一位普通友人。 袁淮那份生滚牛肉粥只吃了一半,胃里发涨,再吃不下去了。 李静水等苹果也吃饱了,站起来说,“你念哪所学校?我送你过去。” 袁淮抿着嘴,最后一张底牌也被人抽出来了……他今天出门的确忘了看黄历。 袁淮有些心虚地嗫嚅,“g省医科大学……我们后天才报道,还没开学呢。” 没开学,就是无处可去,需要李静水暂时收留的意思。 李静水还是很平静,“那先去学校附近吧,找个酒店住几天。g省也有不少博物馆和建筑景点,趁这几天先去逛逛也不错。” 袁淮没敢问你陪我住、陪我逛吗,磨叽着说,“我攒个学费很不容易……” “学费”二字就像是骤然踩到了李静水的某根神经上,他脸上强撑的平和面具炸开一角,终于露出了破绽。 “那你为什么把银行卡还去我家?”李静水喉结很艰难地滚动几下,眼睛跟着红了。 他就没办法盯着袁淮,他只要一看见这个人,就很想哭。 既然要桥归桥、路归路,袁淮你现在又跑来g省,跑到我面前,到底是想干什么? 袁淮让李静水这话打蒙了,半天接不上话,他没想过李静水会先问这个。 他还银行卡,是因为他想自食其力,不愿意再当李静水的累赘和负担…… 这话还来不及说,李静水已经抱着猫结账出去了,在前面走得飞快,袁淮拖着那只勉强合拢的破行李箱,在后面跌跌撞撞追人,后来干脆把箱子横抱起来,呼哧呼哧跑着堵在了李静水面前,强迫李静水看向自己。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 李静水偏着头不说话,脸上太瘦,眼泪都挂不住,瞬间就滑到下巴上,在地上打出滴滴答答的水印子。 今晚依旧有好看的火烧云,江畔水天一色,粉紫的水面上印着两个人的倒影。 袁淮走近一步,李静水没有躲开,“我已经攒够学费了李静水,我不靠你,不想你过得那么辛苦……我能养活自己。” 李静水的睫毛颤了颤,类似的话,袁淮初三那年也说过,当时袁淮顶着暑气在外头发招生传单,午休时躲在楼道里啃冷饼灌凉水,也晒成这样一张黑炭脸。 袁淮伸手,很轻、很珍惜地隔着衣服握了把李静水的手臂,“你要好好吃饭、睡觉,别总是胡思乱想的。你现在太瘦了。” 几乎就剩一副轻飘飘的骨架子,袁淮连抱他都生不出足够的勇气。 “我走了。” 袁淮眼睛也是红的,舍不得离开,但更舍不得李静水伤心难受。 可能两个多月的时间,还不够李静水从往事中真正平复下来。 那他就再等,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第105章 留宿过夜 李静水最终叫住了袁淮。 还是心软,不忍心把袁淮独自撂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李静水住的单身公寓比之前那个城中村的老房子还要小,多了只猫,又多了个人,转下身都嫌局促。 他让袁淮先去冲澡,自己在柜子里翻床单和薄毯,准备先将就着打两天地铺,公寓配的床只有一米二窄,根本挤不下两个成年人。 苹果很满意这里充满了李静水的味道,一点儿不带怯生的,像个山大王一样在屋里来回巡视,从床上蹦到桌上,连柜子顶上都要踩一遍。 好在李静水每日清扫,这屋里一尘不染,苹果卧在那里舔爪子时,脚爪毛依旧干干净净的。 袁淮冲头发的水流到嘴边,都能尝出一股子咸味儿,今天没少出汗。 他拿浴巾擦水时,就盯着浴室里那个袖珍版的洗手台看,台面也做得太浅了,脸盆都塞不进去吧,只能从水龙头底下捧着水洗漱。 沿墙大概还有半掌宽的位置,依次摆着李静水的牙刷牙杯,一块儿香皂、一把刮胡刀,典型的单身汉风格。 李静水那时说已经找好了房子准备搬家,真就搬出来了,没再和彭程搭伙儿住。 袁淮心里裹了蜜,又做贼一样,拿手指肚摩挲了一把牙刷毛,就这一下,都能给自己撩得心猿意马,好像间接碰到了李静水柔软的嘴唇。 李静水忽然在外面敲门,把他吓了一跳,“我马上出来!” “我下去买套洗漱用具,你困了就先睡,不用等我。” 紧跟着就是关门声。 袁淮赶紧胡乱擦了头发出去,脖子后面的晒伤还没好利索,白天蛰了汗水,洗过澡就开始发红发痒。 他自觉坐在地铺上,没敢上床,行李箱也扔在房子最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 火车上那十几个小时的硬卧,袁淮满脑子都想着要见李静水,根本没能睡着,现在整个人放松下来,眼皮直打架,却还是想等着人回来。 这地方隔音不好,隔壁房间一对儿小情侣回家,很快就传来了不堪入耳的肉博声,袁淮正一脸尴尬,李静水推门进来了。 他手里拎着给袁淮买的毛巾、牙刷,把人往床上赶,“地上睡不踏实。” 袁淮挠着后脖子,“你明天还上班,你睡床上吧。” 隔壁房间陡然拔高音量大叫一声,袁淮和李静水面面相觑,再默契地别开脸,都不说话了。 李静水几乎是逃进浴室的,袁淮听着里面哗哗的水声,胡乱按了会儿手机,又把苹果吆喝过来闹了半天,隔壁总算偃旗息鼓了。 袁淮觉得,这地方也不是十分的好,邻居让人闹心。 这天晚上,袁淮坚持霸着地铺不肯上床,两个人关了灯,一上一下躺在房间里默默吹空调,苹果就卧在李静水的脚边。 窗帘有些短了,路灯昏黄的光透过缝隙投进来,窗帘偶尔让风带动,那道印在墙上的光就如同涟漪,起了波荡。 袁淮再次伸手抓后脖子的时候,李静水开了台灯,“脖子怎么了?我看看。” 脖子后面晒褪皮的地方还没长好,又起了汗丘疹,都让袁淮抓破了,显得惨不忍睹。 李静水拿酒精棉签给他慢慢擦了,吹了吹,再上一层薄薄的药粉,“明天就别到处瞎跑了,让伤口长一长,不然又要泡坏了。” 这话很温存,就像他们俩还住在那个老房子时,李静水曾经唠唠叨叨的样子。 袁淮乖乖坐在那里,扶在膝盖的手指缝隙里露出白皮,不止脖子晒伤了,整个人都黑了好几度。 好像也瘦了点儿,肩胛骨都顶着衣服了。 李静水这时心底冒出一种酸楚,很想问问袁淮,考了六百多分你不遗憾吗?袁淮你真不想去复读了吗? 第104章 袁伟那封遗书,当时摧毁的何止是他一个人。 袁淮就跟能听见他心里想什么似的,晃晃脑袋,扑簌簌抖下来一点药粉渣子,“那个学校和专业,卢老师也觉得好,临床八年的本博连读,含金量很高的……” 他一口气赌了八年,如果李静水还是要走、要躲,他就真没办法了。 袁淮这一觉睡得特别沉,连李静水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李静水怕吵他睡觉,早上并没有开火,从楼下打包了早茶放在厨房,顺便还给苹果拌好了猫粮罐头。 这地方的口味袁淮不太吃得惯,叉烧包是甜口的,豉汁蒸凤爪又太烂糊,没有一点儿嚼劲。 他抱着猫在屋子里来回转悠,对李静水生活的地方充满探究欲——那本《窗边的小豆豆》藏得挺深,还是让他从一摞规划考试书里挖了出来,书页翻得跟他那本一样皱巴巴,肯定没少看。 还有冻疮膏盒子,袁淮也从抽屉角落里抠哧出来,摩挲了半天,又原模原样给放回去。 他忍不住想,要是他没来g省,李静水是准备就这样一个人孤单着熬下去,还是会在彻底放下伤痛之后,再投入一段新感情。 袁淮想到彭程,不免感到牙疼,现在就有这么个人在李静水身边摩拳擦掌、虎视眈眈了。 下午四点左右,袁淮拿了备用钥匙出门,准备去接李静水下班。 从公司到家要一个半小时,他现在连这点儿时间也不想放过,实在太久没见,很想随时腻着李静水。 袁淮这次没带苹果,顺利进了写字楼大堂,坐在接待区的沙发上等人。 他心不在焉翻着杂志报刊,从快六点一直等到七点多,写字楼里的上班族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李静水还没出来。 袁淮正犹豫着要不要跟李静水打个电话,又怕李静水是在加班,会打扰到他工作。 昨天那位中年女士挎着包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路过袁淮时一眼就认出他,热情道,“嗨,小靓仔,你怎么在这儿?” 袁淮立刻站起来,很有礼貌和丁姐打招呼,问道,“李……我哥还在加班吗?” 丁姐满脸惊讶,“李组长没跟你说吗?他带着彬彬吃饭去了,人早就走了啊。” 袁淮骤然想起昨天的事,心里打翻了醋缸子,顿时酸气冲天。 好么,把他丢在家里不管不顾的,自己带着小萝卜头和人约会去了。 丁姐看袁淮脸色不好,劝他说,“你要找他就打电话嘛,一起过去就好啦。” 袁淮没接话,和丁姐道谢告别,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静水回家时已经十一点多,骆秘书一路开车将他送到楼下,很抱歉说,“今天耽误你了啊,彭总突然出差,我一个人可按不住这只小猴子……” 彭程前妻得知消息时才匆匆忙忙买了机票,这次干脆就把孩子接回她那里了。 李静水笑笑说,“应该的,你路上小心。” 骆秘书很周道,从车里拿出一份礼物,“你弟弟要开学了吧?不是贵重东西,替我送给他。” 李静水谢了又谢才收下了。 拎着东西回家时,屋里黑灯瞎火的,袁淮早就睡了。 李静水路过厨房,感觉里头乱七八糟的,开灯去看,发现灶台上摆着干掉了的手擀面,明显是手工现搓的,技术不好,有粗有细,锅里还有烧好的西红柿肉卤,大概是稀了加料、干了又加水,来回倒腾成了大半锅的巨量。 袁淮从中午就开始折腾,想着接李静水回家之后,俩人能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北方面条。 李静水五味杂陈,他今天有心躲着袁淮,不想回家,怕自己又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他俩不该再有交集的。 第106章 剖白 李静水开门、进屋、洗漱,袁淮其实都是知道的,他很烦躁地扯住毯子遮了头。苹果察觉到二主子没睡,腻歪着要来钻他被窝找他玩儿,让袁淮一膝盖给顶了出去。烦着呢。 他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来晚了。 彭程就是老了点儿,其余好像什么都比他强。见到真人之后,袁淮都有些自惭形秽了……这人哪怕对着他,也是一副绅士做派,很有成熟男人的沉稳风度。再加上身边还有个特会黏糊人的小破孩儿,对付李静水这种心软的人肯定一拿一个准儿吧? 他呢?一穷二白,刚刚成年,哪怕念了不错的学校和专业,想真正能够反过来照顾李静水,怎么着也得十年八年。 李静水要比他大六岁,哪怕抛开他哥的事不谈,这人就一定要等他吗?凭什么等他等到小半辈子都要过完了? 这些事,彭程明明现在就能做到。 袁淮心怀沮丧,蒙头的毯子忽然让人往下掀了掀,哪怕屋里黑漆漆的,他依旧紧张地闭眼假寐,怕让李静水发现自己没睡着,会现在就告诉他,晚上和彭程、彬彬吃了什么干了什么,三个人过得有多开心。他不乐意听。 李静水轻轻帮他拉好毯子,怕袁淮这么捂着脸要气闷、不舒服,他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床边,怀里抱着苹果,很久没有上床躺下。 在袁淮几乎真要睡着的时候,李静水竟然弯下腰,很小心地探出手,在黑暗里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缓缓抚上他的发顶。 袁淮的瞌睡立刻没了,他屏住呼吸,刚才掉进冰窖的一颗心好像又让那双手拢进了火炉,瞬间热了起来。 他内心七上八下期待了半天,李静水却再没有别的动作。 袁淮迷迷糊糊中让香气叫醒。 他调那一大锅咸卤,味道太重,让李静水撇出去不少汤水,加醋加糖收了汁儿,勉强才能入口了。 李静水从厨房里端出两只碗,看袁淮还躺着,催促道,“快去洗漱,等会儿面要坨了。” 袁淮偷看一眼李静水,发现他面上神色淡淡,瞧不出任何异常,忍不住怀疑自己昨夜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袁淮的那碗西红柿打卤面粗细均匀,是早上新鲜现扯的;李静水那碗匀着汤一搅和,活像有群大白鱼在里头翻腾,有肥有瘦、大小不一,叫面条太委屈了,简直是一碗面棍儿。 袁淮看着自己的杰作,尴尬得想换过来,李静水却不肯,“都一样的,快吃吧。我请了半天假,送你去报道。” 那碗手搓面,有几根粗到煮了三开都没煮透,芯子夹生,李静水也一声不吭都吃了。 他把那只明黄色的行李箱翻出来,腾空里面的冬衣,把袁淮的东西认认真真打包进去,收拾完看还有些富裕地方,就趁手把骆秘书送的护眼灯和袁淮只用了一天的洗漱用具全塞进去了。 袁淮像是被面条给噎住,表情不太好,却也没说什么,老老实实跟着李静水出门了。 李静水打车送袁淮去学校,走进那道多立克式公柱大门后,就能望见g省医科大学的标志性圆顶图书馆,他俩来得太早,迎新的社团在主路两侧刚刚铺开摊子,人稀稀拉拉没有多少。 就算这样,袁淮的身高长相也足够吸睛,迅速让几个热情的学姐学长给围了,塞他一怀传单,邀请他参加各类社团。有位学姐当场拍板,来嘛,来了就当我们科学社的宣传部副部长。 李静水站在几步之外,看袁淮在左右夹攻下快要维持不住一张酷脸,很想笑,又觉得有些心酸。 这才是袁淮该过的生活,众星捧月,和同龄人打成一片,有属于自己很光明的未来。袁淮并不是天生的同性恋,不该和他一起烂在泥塘里。 等从社团中顺利突围,两个人去报道、领生活用品,袁淮方向感很好,对着校内地图很容易就找到了宿舍位置。 他们是第一个到的,宿舍关门闭窗地怄了一整个暑假,里头味道不好闻,灰尘落了挺厚一层,袁淮迅速把房间角落和柜子抽屉扫了一遍,好在没看到传说中的南方大蟑螂。 他们一屋四人,上床下桌,李静水帮着给袁淮挑了位置,“这边好,不挨着厕所,也不挨着门。” 紧跟着就是铺床叠被到处擦洗,李静水不光帮袁淮收拾,连带着公共区域也一起弄了,拿着湿抹布很认真地擦窗框大门,又去扫地拖地,因为开着门窗换气,空调开着也不起什么作用,热得满身是汗。 袁淮整完床铺,从上面直接跳下来,抢过李静水手里的拖布,“我来吧,你歇会儿。” 李静水没和他争,却也没歇着,拐下楼在小商店里买了垃圾桶、饭盒餐具、洗衣液之类的小东西,似乎是担心袁淮想得不周全,有的没的买了一大堆,一趟没拿完,又下去拎了一趟,恨不得把小商店搬空似的。 李静水忙忙叨叨整理着那些零碎,叮嘱说,“白色衣服洗几次洗不白了,你就用这个漂一漂,也别放太多,看看后面的比例说明……饭盒刷过了记得打开晾着,天热了捂着容易有味道……天要下雨就先别洗衣服刷鞋了,这边绝对干不了,要起霉的……” 李静水又嫌袁淮衣服堆得随便,帮着重新归置空间,衣柜门打开遮住人影,形成了一道自然的屏障。 第105章 “我刚才问了啊,校园网的宽带楼下商店就能办,你到时候跟室友商量着弄……还帮你买了一只防晒霜,军训记得擦,别又把自己后脖子给晒伤了……” 这几天以来,李静水头一回说了这么多话,简直比离开老城来g省时还要罗嗦。 好像俩人不会再见了似的。 袁淮胸口起伏,再也忍不住,啪一声丢了拖布,把李静水从衣柜里揪了出来。 他没顾得上开口就愣住了,李静水大约是一直忍着哽咽,脸已经憋得通红,很难堪地回避着他的视线。 袁淮什么也不想说了,就在墙角和柜门之间狭窄逼仄、李静水避无可避的空间里,把人抱进了怀里,做了他很想做的事。 两个人嘴唇贴在一起的时候,都在发抖。 袁淮几乎都要把人压进柜子里了,他拿手护着李静水的后腰,怕那半截抽屉硌疼了对方瘦削的背。明明心潮腾涌,却压抑着本能,只是珍重地浅浅吻了对方。 李静水没有回应他。 袁淮喉结滚动,也很委屈的,“你要赶我,干嘛不把备用钥匙收走?扔我的牙刷毛巾算什么?” 李静水还是不说话。 袁淮继续说,“我昨天去公司找你了……知道你和彭程带彬彬出去了,我当时心里特别难受。” “彭师兄出差了。”李静水这次很快辩了一句,声音又小下去,“……是和骆秘书。” 这样急于解释辩驳的话,在袁淮心中迅速炸开一朵烟花,短暂又细微,却结束了这几个月望不到头的黑夜。 李静水还是在乎他的。 衣柜空间很窄,两人呼吸交错间,热度也跟着急速上升,李静水觉得透不过气,尝试着去推袁淮。 袁淮却赖着不肯动,“李静水,我很怕你喜欢彭程,你呢?怕不怕我喜欢别人?” 李静水又陷入了沉默。 袁淮就逼近他,在他耳边磨牙,“我要是喜欢上别人,肯定带着那个人去见你,你不就想当我的长辈儿么?到时候我俩孝顺你一辈子。” 李静水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忽然很剧烈地挣扎起来,声音带了哭腔,“袁淮你混蛋——” 外头传来热热闹闹的声音,宿舍大门被推开时,袁淮已经走开了,很自然和新舍友一家打招呼。 李静水还缩在衣柜里,背对着人不肯出来。 第107章 剖白2 宿舍先后来了两个舍友,都是本地人,拉拉杂杂一大家子人来送,行李带的比袁淮还要多。 袁淮面上跟人打招呼,注意力却全放在李静水身上,竖起耳朵听着背后的动静,悄悄抬手蹭了一下嘴唇,耳朵还是红的。 其实就是在李静水跟前装装样子,他刚才也很紧张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但是他已经憋了太久,担心李静水对自己的那些在意和不同,会被时间、被旁人逐渐消磨殆尽,他等不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让李静水明白自己的心意。哪怕俩人之间隔着袁伟亲手种下的荆棘倒刺,哪怕李静水会逃会躲,他也不会放弃。这次换他来当那个主动的人,像李静水当初一样,去暖化对方的浑身坚冰。 袁淮这样拔尖儿的长相身高,放哪里都惹眼,立刻就有家长上前搭讪,“小伙子个子好高哦,哪里人来的?” 袁淮礼貌答了,对方一听就很惊讶,“好地方啊,那边的好学校不少,j医大也很有名的,怎么跑这么远念书哦……” 李静水正好收拾完刚才碰得乱七八糟的衣柜,他眼皮有些红肿,僵硬地和学生家长点头致意,拎上垃圾袋就往外走。 只听袁淮在他身后说,“喜欢的人在这边,我跟着考过来了。” 李静水脚步一顿,勉强镇定着走出宿舍大门,就抓着垃圾袋仓皇而逃了。 那俩舍友还在嗷嗷起哄,要不是顾忌着有家长,恨不得立刻按着袁淮扫听八卦。 袁淮朝他俩摆摆手,“我送送我哥,回见。” 袁淮快到综合楼才撵上人,自己跑得都有点儿喘了,“楼道就有垃圾桶,你准备拎到哪儿去啊?” 明显就是要使“垃圾遁”一走了之。 这会儿快到午饭时间,从各处宿舍、教学楼里呼啦啦倒出一大堆觅食的学生,人来人往间,就有些人会朝他们瞅一眼,面带好奇。 李静水僵持了不到两分钟就败下阵来,“我、我得回去上班了……只请了半天假。” 说话时,他的目光依旧避着袁淮,原本要彻底和袁淮划清界限的决心,已经让刚才那个亲吻、那些暧昧试探的话,全都弄乱了。 “吃顿饭再走吧,也不差这一会儿。”袁淮把那袋垃圾抢过来,轻轻拽住李静水的手腕,等李静水顺从地跟着他走了两步,他就马上松手,在外头很注意分寸,不会让李静水为难受窘。 这个校区的食堂建了足有四层高,袁淮提前做过功课,带着李静水直接上了二楼,这边有西北风味餐厅,肯定更符合俩人的口味。 等餐期间,袁淮就磨磨唧唧地在那边取餐具、扯纸巾、擦桌子,一阵折腾,他心里忐忑不安,小心观察着李静水的反应。 李静水还是安安静静的,袁淮就问他,“喝饮料吗?还是帮你打份汤?” “不用。” 又是一阵沉默。 档口大师傅吆喝一声,袁淮过去端了两碗小炒回来,“瞧着不太正宗,连粉丝都没放。” 李静水喜欢摆弄厨房那摊事,马上就好奇地伸脖子去看,让袁淮抓了个正着,脸刷一下就红了。 袁淮也不继续逗他,心满意足地摆好了碗,“等会儿啊,我去拿点儿糖蒜。” 再回来那一趟,袁淮手里还拎了两瓶汽水,“也尝尝这个吧,说是地方特色。” 小炒的确不太正宗,咸鲜不足,羊肉也没处理干净羊膻味儿,那瓶状似可乐的深色汽水,李静水浅尝一口就放下了,怪不得小魏跟他说外地人谨慎尝试……涉外杀伤力跟老城的卤汁凉粉有一拼。 他还没来得及讲,袁淮就毫无防备地咕咚闷了一大口,表情扭曲,好半天咽不下去,李静水看他那副狼狈样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很快站起来,去帮袁淮打了一碗汤。 袁淮一口气灌完汤,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味道怎么跟红花油似的。” 这个小插曲似乎把宿舍的事真正翻篇了,李静水整个人放松下来,坐在那里认真吃饭,偶尔抬头打量旁边的档口,拉面、水饺、凉皮……排队的人都不少。 一碗小炒快要见底,李静水越吃越慢,终于问了很想问的问题,“袁淮,你怎么忽然想要学医?” 袁淮早吃完了,正研究沙示的配方表,漫不经心道,“物化生里头,我对物理最没兴趣,学医正合适,好就业。” 这理由过于简单,把李静水都听愣了,袁淮之前一门心思要读建大,所以他多少想过袁淮是因为袁伟的病才改换专业的……竟然不是吗? “食堂的饭不好吃……”袁淮好像不认识字似的,端着瓶子来来去去把配方表读了好几遍,“李静水,我周末能回家吃饭吗?如果你出差的话,我也可以帮忙喂苹果。” 李静水垂下眼,睫毛微微颤了颤。 袁淮能来g省找他,这份不顾一切的少年气的执着,确实令他动容。可他不想害了袁淮。 而且看到袁淮时,他难免会联想到袁伟,那一场持续四年的欺骗,已经让他对感情二字有些生畏…… “你念书肯定很忙的,车也不顺,就不要来回折腾了。” 袁淮眼睛里的光黯下去,又很快调整好情绪,抢着把李静水的餐具一并送去回收台。 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熙熙攘攘的主街,袁淮跟在后面,不再掩饰一脸的郁闷,这次没有人不识相地过来拉他加什么社团。把人送到了公交车站,袁淮仍然不肯走,站在热气蒸腾的站台下默默陪着李静水。 树梢的蝉鸣一阵高过一阵,明明最热的三伏已过,g省的夏天却仿佛没有尽头。 等了大约二十分钟,公交车才摇摇晃晃地到了,李静水说,“我走了。” 袁淮插着兜,脚后跟都快把地砖磨出一层粉了,焦躁了很久,在李静水即将踏上车子时才终于鼓足勇气,“对不起——” 车门很快合拢,公交车如同一只快要融化的白色雪糕,又摇摇晃晃地开走了。 袁淮在公交站站了很久。 那声对不起,他很早就想说,并不是要替袁伟祈求原谅,只是他们兄弟两个人,都欠李静水一句对不起。 袁淮兜里的手机忽然滴一声响。 李静水发来了一条信息:有空的话,回家吃饭吧。 第108章 距离 军训为期十二天,中间横跨一个周末,学校也很人性化,这两天取消了夜训。 不少本地家长逮着空挡来送温暖,室友给大伙瓜分了爱心西瓜和烧腊,八卦道,“袁淮,你哥不是在g省工作吗?还有你那个‘对象’呢,都不来看看你?” 第106章 不来,哪个都不来……袁淮不拿劲儿,偏偏还嘴硬,“各有各的事忙,放假再说吧。” 其实军训期间,他没少跟李静水发信息,什么鞋子磨脚了,太阳大了几个连队抢占阴凉地,今天草坪上一堆露水坐湿了裤子,现在全员趴在那里晒屁股呢……这样耍赖逗贫,多少带了些讨好的意味,无非是想跟李静水多聊几句。 可李静水经常午休或傍晚才回他,还特别惜字如金,他追问起来,就说工作太忙了。 袁淮正出神,冷不丁一颗球砸过来,他敏捷地伸手一勾,把球带进怀里。 他们最后一位室友是吉林人,在g省无亲无故,让这仨人酸得不行,“还踢不踢啊,叭叭地,聊没完啦?” g医大的足球场规格相当大,横向距离超过百米,袁淮他们几个穿着迷彩服,几乎和草地融为一体。他和那位吉林室友特能跑,另俩室友踢到下半场陪不住了,丢下他俩先回去洗澡。 他们学校女多男少,袁淮这样的帅哥当然很受欢迎,刚开学就被挂在表白墙上“捞”了,可除了名字、专业、薄荷糖几个关键词,谁也捞不出更多信息,这人简直把生人勿近几个字写在脸上,活成一副铜墙铁壁。 今天难得看到袁淮出现在操场,哪怕天气异常闷热,也挡不住观众席一帮热情助威的小姑娘。 袁淮大汗淋漓,最后以一记香蕉球收尾,总算把心里的郁闷和体内的湿气全甩出来了。 这时有人主动来给袁淮递水,袁淮摇头,转身时手指上的戒圈样式一闪而过,又让他迅速插回兜里。 “啊……”观众席上有眼尖的,连带起一片失望的叹气声。 回去的路上,室友一把卡住他脖子,“你手上那是什么?掏出来我瞅瞅!” 袁淮抽出手,掌心里赫然吊着一把亮银色钥匙,指头上套的,压根是个钥匙圈儿。 室友扑哧乐了,“你就装吧。” “怎么了?”袁淮一本正经,“这就是我的钥匙。” 李静水拿这把备用钥匙,把他一颗心都给套牢栓死了……这可不就是戒指嘛。 第二天,学校表白墙上哀号遍野,完蛋啦,那位捞不明白的临床系帅哥,英年早恋了。 袁淮军训这些天,李静水也在梳理自己乱七八糟一颗心。他也尝试过给袁淮的微信设置免打扰,但总忍不住去看对方又发了什么……这期间焦躁不安牵扯难受的,又何止是袁淮一个呢。 李静水隐隐为那通留下“隐患”的信息感到后悔,他屡次下定决心要保持距离的,可只要一对上袁淮,那些决心和原则就不见了。 甚至他们在衣柜阴影中接吻的一刹那,李静水心口涌出一种怅然和酸楚,很想就这样破罐子破摔算了……反正都搭伙儿过了四年了,再过十年,二十年,好像也不会有太大分别。 可他不能这样自私,袁淮已经吃了太多的苦……好不容易迈进人生崭新的阶段,能和别人站在了同样的起跑线上,不该再受他影响,冲动之下选择一条万分艰难的路。 李静水就不相信袁淮是个天生的同性恋,周小天离开之后,袁淮还是太孤独了,这样的孤独,大约只需要一段平常的大学生活就能医好。他内心深处还藏着连自己都不肯承认的胆怯和恐惧,很怕袁淮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两个人连以前的情谊都没有了。 这些心事,李静水无人倾诉,只能埋头工作,他听袁淮的话,饭要比之前多吃半碗,但仍旧不怎么长肉,夜里失眠时摸摸消瘦的肩膀和肋骨,自己也觉得很嫌弃,是太瘦了。 苹果让袁淮惯出一身毛病,猫窝不肯睡,大热天也往人怀里钻,早上六点就准时舔人下巴,这就是袁淮原来高三起床喂它的点儿,苹果记得比闹钟还准。 李静水难得抱着猫赖床,躺在那里望着外面青白的天色发呆,最近有台风预警,屋里开了窗也不透气,潮气把墙上贴的壁纸都打皱了。 六点四十五,手机亮起呼吸灯,袁淮在那头跟他问早,抱怨腿疼,说昨天拉练抻着筋了。 李静水犹豫着回:买瓶红花油推一推吧。 袁淮立刻得寸进尺:大腿后面,远着呢,我推不着。 李静水抿了抿嘴,把手机丢到一边。 袁淮一直等到楼下吹了起床哨也没等上回信,意兴阑珊爬起来,知道自己又把蜗牛吓回壳了……这两周他其实也很忙的,填报助学贷款和新生奖学金资料,还在本地门户网站找了份数学家教,补习时间定在每周五和周日晚上,不用耽误回家。 有这份兼职,再加上寒暑假打工和奖学金,养活自己绰绰有余。 他不用再当谁的拖累了。 到周三下午,梅恩着陆的预警逐渐频繁,g省今夏有惊无险迎接过数次台风,大家都没放在心上。 只有小魏从工位上抬起一张挂着黑眼圈的脸,“梅恩会不会让咱们停工停学啊?快放个假吧。” 丁姐训他,“哦哟,你就不能盼点儿好!” 四组又接了新项目,这几天正在没日没夜赶图,李静水也跟着加班到很晚,每次回家苹果都可怜巴巴蹲在门口,湿漉漉的眼睛在黑夜里带光望人,叫声能拐出好几个弯儿。 李静水总觉得亏待了苹果,虽然现在买得起猫条、罐头了,还是会下厨给苹果煮些牛杂猪肺拌上蛋黄开个小灶。 李静水晚上看书备考规划师,它就和以前一样趴在桌子上晃悠尾巴,这些年陪读经验已经相当丰富。 袁淮就跟掐了点儿一样,李静水刚搁下笔,信息就来了:苹果呢?我想看看它。 这种要求李静水当然无法拒绝,就吆喝着苹果凑近点儿,给苹果来了张近距离大特写。 袁淮就扒拉着那张照片无限放大,看猫咪清澈反光的瞳孔里那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周四一大早,梅恩初现登陆征兆,天空阴沉昏暗,风雨交加,本市不少工地已经停工。 他们新项目在h市,距离省会三小时车程,暂时没受到台风影响,现场反馈有些问题亟待解决,催着这边的人过去。 丁姐老江湖了,看一眼天色就摇头,“雨这么大,不好现在走啦,小心耽搁在路上。” 可这项目是个政甫投资的百亿级别科创园,工期压得相当紧,梅恩要停留几天尚未可知,实在耽误不起。 李静水拿着差旅申请单去找骆秘书,骆秘书顺手就拎包站起来,很抱歉道,“哎呀李组长,实在不好意思,幼儿园刚刚通知停学,我请了假去接我家宝贝,你得自己找彭总了。” 李静水讷讷点头,面上有点儿犯难,丝毫不知道自己踩进了骆秘书的圈套。 这人拐进楼道就开始敲手机,红唇带笑,很潇洒给彭老板发话:红娘早退了,今天算我全勤哦老板。 骆秘书是真心着急,暑假那会儿因为彬彬,眼瞅着彭程和李静水拉近了距离,总算能在工作之外找些话聊,最近又陷入了僵局。 李静水仍是提防谨慎的姿态,彭程却也隐隐显得犹豫,很少再带李静水参加商务宴请,烟也比之前抽得更多。 第109章 一起出差 李静水在彭程办公室外头徘徊几次,正犹豫着,门忽然从里面打开,彭程领带松散,下巴一圈青茬儿,连续半个月没睡过好觉,快连自己都懒得收拾了。 “进来吧。” 李静水抬脚走进彭程烟雾缭绕的办公室,想咳嗽,硬是给憋住了,等彭程坐下才把单子递过去,“彭师兄,h市那个项目得去趟现场,高铁当天就能往返。” 彭程听到这个称呼,就抬头深深看了李静水一眼,李静水最怕他这严肃模样,不由自主就站得更直,有些紧张地补充道,“要是不赶在台风前处理,可能要耽误一周的工期,时间太久了。” 彭程示意他坐,公事公办先谈项目情况,下意识想摸根烟,手伸到一半就拎起咖啡喝了几口,“新闻刚刚通知停航停运,你要怎么过去?” 李静水让这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来不及反应,彭程就站起来去拎衣架上的西装外套,“走吧,我也去现场看看。” 这项目不难,但规模很大,又是h市今年的重点项目,彭程重视也理所应当。 李静水只好亦步亦趋被安排上车。 车子从地库驶出,硕大的雨点就劈里啪啦砸下来,雨刮开到二档才能勉强看清路况,部分街道两侧积水,车道让挤成一半,有些开始堵车。 彭程开车从来不放乱七八糟的音乐,幸好伴着这样稀里哗啦的大雨声,李静水坐在旁边才不算太尴尬。 他们很快出城,高速上雨势渐小,开过一半时,太阳竟然冒了头。 车里安静极了,李静水在那里摆弄电脑,装忙,来回翻看那几张早就烂熟于胸的设计图。 彭程睨他一眼,“有没有再去学车?驾校报了吗?” 李静水摇头,沉默几秒后才说,“我不想学……每次握上方向盘,我就很紧张。” 第107章 彭程说,“新手一开始都这样。” 李静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忽然就生出了反驳彭程的勇气,声音很轻,态度却坚决,“我见过车祸的样子……” 他喉咙发紧,还是不由自主吞了几下口水,才能把想起袁伟时的情绪给压下去,“不想再想起那个画面。” 也不想再想起那个人了。 李静水说,“也许再过几年就好了。” 彭程嘴唇微微翕动,最终没说什么。 后半程就这样默默过去。 他们没做停歇,第一时间去了工地现场,在一片设施的嘈杂声中和施工方、甲方探讨工序,敲定图纸修改的方向,原先计划要用的热通道幕墙一类统统都要跟着改尺寸,甲方催得紧,要求连夜拿初稿,好让他们有时间走内部程序。 等摘了安全帽从工地大门出来,李静水才发现刚才一直扯着嗓子说话,自己声音都哑了。 彭程这个大烟枪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面上不大好看,刚才那场没吵赢,这活儿当时接得就很费劲,有肉的骨头最难啃。 李静水依旧很耐心,好声好气地劝他,“就是繁琐了点儿,不难改,我今天能出。” 彭程也很快决定,就在附近找个酒店改图吧,免得夜长梦多,回去之后又出新的幺蛾子。 他俩在工作上步调高度一致,在房间里随便扒拉几口外卖就开始忙活,彭程工作时就没办法戒烟,把李静水让到条桌靠窗的位置,空调风力开到最大。 也就是李静水这么专心致志的时候,彭程才能坐得很近也不引起这人的警觉。 李静水衣着依旧朴素,白色短袖外头套一件浅色格子衫,彭程买给他装点门面的两件衬衫,除非有接待,他轻易是不穿的。李静水也没有小魏那样赶潮流的年轻人给这里那里扎眼儿打洞的习惯,上次从老城回来,唯一挂在脖子上的那根项链绳子也不见了。 也就是那时候,李静水从彭程家正式搬出去。 李静水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很像失恋,又像是遭受了什么更大更深的打击,彭程没有打听,也猜得到肯定和那个小狼崽子有关。 但还没等他有机会,那小狼崽子就登门落户,要长留g省了。 彭程见到袁淮那次,俩人握手间暗自角力的几秒钟,就正式确认了对方的情敌身份。 彭程并不会将袁淮这样的对手放在心上,但李静水当时的态度和反应,让他隐隐觉得,似乎揣测错了李静水那位“心上人”的真正身份。 彭程不敢肯定,于是最近也在刻意保持距离,冷静观望。 李静水手下一刻不停,直到傍晚那会儿才定稿,h市此时也变了天,窗缝里卷进一阵风,雨水把窗帘打湿了。 烟灰缸里堆了不少烟头,彭程把电脑转过来,“你休息吧,我再核一遍。” 李静水眼睛酸胀,借着关窗的机会背对着彭程看了眼手机,袁淮发了十几条消息,五点那会儿就在提醒他风大雨大,早点回家。 省会那边,强风刮翻几棵树引起小面积断电,积水也淹了多处地下通道,教育局已经通知全面停学。彭程和李静水忙着图纸,对这些一无所知,到八点钟左右,骆秘书也来询问彭程明天是否居家办公。 彭程听了情况自然同意,他告诉李静水,“台风提前登陆,今晚回不去了,最快也要明天。” 李静水首先就担心起苹果,上次雷雨天苹果就应激严重,他那个公寓窗户紧靠一株阔叶树,今晚估计要响个不停,怕是会吓到苹果。 袁淮就在这时恰好打进电话,李静水走开几步接了,刚想叮嘱袁淮老实待在学校别瞎跑,那头袁淮已经很急切地喊他,“李静水,你堵哪里了?怎么还没到家?” 李静水一愣,“你在家?” 袁淮这便宜手机第二次淋雨进水了,滋滋啦啦一阵杂音,甩了好几下才能听清,“是啊,停课了,汇报演出也取消了。你在哪儿呢?我去接你,你先找个能躲雨的地方待着!” 外面地铁公交全停了,袁淮琢磨楼下的共享单车这时候能不能管用……他想起刚才那几个在积水里狼狈摔倒的人,又觉得不如劝李静水留宿公司算了。 电话那头除了杂音,还有暴雨的声响和袁淮剧烈的呼吸声,大概是一奔上楼就打了电话,李静水的心,骤然间也像潲了雨,变得湿润而柔软。 他捂着听筒,看一眼仍背对着他工作的彭程,小声说,“我出差了,现在在h市,你不要担心……冰箱有菜和肉,橱柜也有几袋泡面,你提前烧点热水备着,小心停水……先洗洗澡,别感冒了……” 那边絮絮叨叨的话语很温馨,彭程手里握着鼠标,直到屏幕黑了,才轻轻点击一下。 一直忙到深夜,终于将文件发给甲方,又是一顿外卖敷衍了晚饭加宵夜。 李静水手里扯着张纸,快把桌子台面磨得反光,垂着睫毛避开彭程眼神,还是主动开口了,“彭师兄,我——” 彭程似乎才想起来安排住宿的事,“你另开个房间吧……我神经衰弱,旁边有动静会睡不着。” 李静水松口气,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也很明白这是彭程在给自己台阶下,郑重道了谢。 他收拾完垃圾,小心给彭程关上了房门。 屋里彻底安静下来,彭程抱臂靠在沙发上,双目微合,心底的滋味折射在脸上,透出浓重的疲倦。 第110章 回家 梅恩来势汹汹,袁淮挂了电话没多久,公寓所在的那一片区域就断电了。 外面风声大作,断掉的树枝条儿劈里啪啦砸在窗户上,惊得苹果尖叫一声,迅速蹦到袁淮肩上不肯下来了。 袁淮伸手把苹果掉了个个儿,嫌弃地揍一巴掌,“说几次了,别拿屁股毛蹭我脸……” 厨房里热水还没烧开,手机也没充上电,更别提洗澡了,袁淮只能很无奈地扛着大胖猫,摸黑吃了一碗泡得半软的方便面。面条硬邦邦的没滋味,汤里倒是一把咸盐。 袁淮对付完晚饭,把湿衣服全甩在地上,抱着苹果上床,今晚就没准备打地铺,很不要脸地占山为王了。 他胳膊上揣着苹果这只毛茸茸的大袖套,怀里抱着李静水平时盖的被单,听着黑暗里的风雨,竟然奇异地感到心安。 枕头和被褥上,都是李静水身上那种暖融融的香气,那天亲李静水的时候,他也闻到了。 袁淮有些心猿意马,最后还是没好意思在对方床上干坏事,手机电量告罄之前,他又给李静水发了个信息,说会想办法再联系。 李静水收到短信之后就失眠了。 尽管知道袁淮在家很安全,g省每年都要应对好几次这样规模的台风,他当惯了大家长,仍旧免不了操心忧虑,这时觉得自己还是不够周到,应该给家里常备手电、蜡烛、充电宝、储水桶……和袁淮的几套换洗衣服。 他就这么举着手机,一边刷新梅恩的动态,一边等着袁淮“再联系”,昏昏沉沉熬到天亮,终于等来了好消息——梅恩竟然开始北移了,预计不再经过h市,省会的暴雨预警已经降至黄色,预计中午就能完成主干道的抢修清障,解除交通管制。 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骆秘书早早联系老板,请示几件重要工作,顺便很贴心发来一份h市三天两夜的游玩攻略。 彭程这才发现,去年夏天他带彬彬来度假时,父子俩就在酒店干住几天,连一个景点都没去过……那时候彬彬每天要么在酒店沙滩上玩沙子,要么套着小鸭泳圈儿泡儿童泳池,彭程就远远坐在一边,电话不停、信息不断,活像换了个办公场所。 彬彬一开始还嚷着要爸爸陪,后来就放弃了,鼓着小包子脸闹着要回去,他还归咎于小孩子没定性、闹脾气。 彭程这些年只顾埋头往前走,把一切会牵绊他的人和事都抛诸脑后,总觉得不重要。甚至就连领离婚证那天,他还安排了下午出差的行程,拒绝了前妻的“散伙饭”。 等他如今到了三张半的年纪,终于愿意慢下来、安定下来,才发现周围空空如也,竟然一个人都不剩了。 去年夏天气鼓鼓的彬彬,离婚时满脸失望的前妻……他似乎终于能够共情。 没有人能一直站在原地等待。 彭程骤然想起了袁淮,袁淮的成绩他多少听李静水提起过,无论是放弃全国竞赛,还是放弃念清北,扪心自问,他都做不到。 袁淮已经把李静水放置在了人生的优先序列,因此才能满腔热血、破釜沉舟地直接追到g省,让他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彭程心里明明有了答案,还是决定不要浪费骆秘书的一番心意,也是抱着那么一点儿不甘心,把那份攻略转发给了李静水。 “静水,你是准备回家,还是留在h市玩两天?” 答案果然不出所料。 李静水上车时,特意帮彭程带了杯冰咖啡,依旧很不好意思,“彭师兄,高铁已经通了,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第108章 “那我自己旅游吗?”彭程瞥他一眼,“袁淮还没联系你?” “没呢,所以才这么担心。” 彭程很想冷嘲热讽他怀疑袁淮这小子就是故意的,到底什么也没说,踩油门出发了。 回去这一趟,李静水自在很多,因为彭程一路都在聊工作,甚至还跟他传授了规划师的备考技巧。 越接近省会,雨就越大,彭程也默默降低了车速。 一方面是为了安全,另一方面也很想私心延长和李静水独处的时间。 平心而论,他对李静水并没有多么深的感情,这时候遗憾是多于难过的。 但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倒也不必强求。 李静水看见高速路边一棵横倒的大树,惊讶极了,那树居然被拦腰折断了,可见昨晚的风雨极大,怪不得到处停电。 彭程说,“‘梅恩’还算好了,我当年第一次来g省就碰上‘龙女’,在家里吃了三天速食,当时淹了好多地方,还有高层的玻璃碎掉,人直接被风吸出去的……后面台风一停,我和发小立马搬家,从顶层江景房搬到了二楼,房租都不要了。” 彭程很少闲聊,更难得说这样的糗事,李静水第一次觉得,这位无所不能的大师兄也只是个平凡人。 李静水捧场地追问,“骆秘书说你和发小是一起创业的,他为什么出国了?” 彭程没好气道,“那小子闹着要陪老婆留学,非要把股份贱卖给我,现在他后悔也来不及了。” 当时就为这事,他和发小差点儿闹翻了,那时候就特别不理解对方,公司眼瞅着迈上正轨,怎么能在关键时刻撂挑子呢? 现在看来,对方也不过是另一个做出了选择的袁淮。 彭程心想,早知道恋爱脑都这么死心眼,就该再压三成!让那小子更后悔! 车子在高速出口排起长龙,车灯蔓延出一道红河,李静水看了几次时间,面上隐约透出焦躁。 彭程就在这时忽然说,“静水,过几年g省的业务稳定下来,大概率要成立西北分公司,那边的人脉不能断。” 李静水瞬间就愣住了,他当时抓救命稻草一样来投奔彭程,根本顾不上考虑以后的事……难道还有机会再回去吗?他的家人、朋友,都在老城。 彭程这话,是真的想要把他当成左膀右臂,不再执着于留下他了。 彭程是第一次去李静水住的地方,七弯八绕的,公交地铁都不方便,“你住这里通勤不折腾么?” “我习惯了,路上看会儿视频课也挺好的。”李静水劝着彭程,“师兄,积水太深别往前开了,我在这里下就行。” 彭程估摸了一下挺够呛,于是也没逞强,“那你自己小心点儿。” 李静水道谢之后下车,裤腿立刻浸湿了一半,他看水要往彭程车里倒灌,赶紧合上了车门。 彭程摇下车窗叮嘱他,“需要帮忙就打电话,别跟我客气。” 天空云层稀薄,透出淡淡的青白色,雨势比在高速时更小了些。 李静水抱着笔记本电脑,小心翼翼伸脚探路,刚走出去两米,冷不丁被人从背后抱住了。 他吓了一跳,手里的电脑差点儿掉了,袁淮已经眼疾手快给按了回来。 袁淮的伞落在水里,他也不肯捡,非要大猫似的黏着人不撒手。 他动作温存,回头时眼神却很警觉地盯着彭程的车子,一直等到对方驶出巷口,才默默松开了手,脸上还带着醋味儿—— 李静水昨天可没说是和彭程一起出差。 第111章 温存 李静水惊魂未定,看到有路人看过来,很不自在地挣脱了袁淮的胳膊,“别闹。” 袁淮见好就收,但还是不肯再打那把掉进水里的雨伞,给李静水看里头湿淋淋的一片,“你看,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反正也没几步路了,咱们就打一把呗——” 他说着,就主动抢了打伞的活儿,袁淮人高马大的,和李静水挤一把伞实在勉强,伞柄被他默默偏向一边,自己淋着半边肩膀。 台风刚结束,g省气温骤降,脚下积水冰冷,只有俩人身体紧挨的部分互相传递着热度。 李静水瞟一眼袁淮那身不大合身的背心短裤,心里有些别扭,那是他随便扔在床上的一套睡衣,还没来得及洗过。 袁淮注意到李静水的视线,无奈道,“你别的衣服我都穿不上,只好拿这身先将就一下了。” 其实这条短裤穿着也紧,至于哪儿紧,袁淮有苦难言,悄悄又扯一把裤子,走路都只敢迈半步。 李静水瞧他这副狼狈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心就跟着软了,“你昨天好好待在学校就是了,白淋一场雨……而且积水没消,你又出来瞎跑什么,哪里漏电或者让绊倒了怎么办,没看到新闻吗?” 袁淮听着这些熟悉的唠叨,心里美滋滋的,面上却不显,只是屈就着李静水的身高,很讨好地凑过去解释,“幸好我来了,你不知道苹果有多怂,几乎叫了大半夜,隔壁那男的都发飙了。我也是怕你着急,才想着找个能充电的地方联系你。” 也幸好苹果太黏人,袁淮在家里耽误了一会儿才能正巧遇上李静水,没有跟他错过去。 袁淮很想问问李静水出差的事——就你俩没再带着别人了吗?昨晚怎么安排的住宿?彭程知道了家里地址算不算引狼入室了? 他酿了一肚子老陈醋,却很怕打破了难得和谐的气氛,于是哪一句都没能问出口,只能自己憋着。 等俩人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公寓,苹果喵呜一声迫不及待扑向大主子,它分量不轻,李静水被他撞得后退一步,柔声安慰着,“好了好了,我回来了,昨晚怕不怕啊苹果,哥哥不是来陪你了么……” 袁淮看那一人一猫无比亲昵,肚子里再添了一壶醋,觉得自己混得还不如一只猫。 苹果偏偏看都没看袁淮一眼,压根没接收到他的眼神威胁,贴着李静水的脸蛋脖子又蹭又舔,拼命撒娇。 袁淮没好气地吐槽,“养得像只狗。” 李静水就笑着反驳他,“猫有狗的性子多难得。那是我们苹果性格好,对不对?” 他抱起苹果亲了一口,苹果就超嗲地回应一声,得意地摇着尾巴,更像一只狗了。 袁淮觉得自己那些罐头零食全白瞎了,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叛徒,才回到李静水身边多久啊,就不把自己这个二主子放在眼里了。 李静水抱着猫弯腰换鞋,他那条长裤因为吸水,几乎湿透了紧贴在身上,人明明已经很瘦了,屁鼓却还挺有肉,显出圆润的曲线。 袁淮只看了一眼,就飞快地挪开了目光。 自从察觉到了对李静水的心意之后,袁淮总会不由自主注意对方的某些身体特征。 少年的情思是很直白而浓烈的,他渴望亲近这个人,哪怕不是亲吻和拥抱,只像刚才那样靠在一起撑一把伞,他都会感到心跳和悸动。 等李静水换过衣服,大约也到了午饭时间,他打开冰箱有些犯愁,“肉都坏了,再不来电鸡蛋也要坏了。” 这间公寓的厨房很小,袁淮没进去,只靠在门边看着李静水忙活,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袁淮讲昨晚的狂风暴雨,李静水说路上看到的那棵断了的树,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他们还住在那个城中村小屋里,过着最平淡普通的日子。 李静水做了一道西红柿拌黄瓜,又拿出一罐菌菇酱,“刚跟我妈学会的,你尝尝看,要是觉得好吃就带些回学校。” 袁淮忙不迭点头,他总算吃上一顿正经饭,一开始还能迁就着李静水吃饭的速度,等李静水撂下筷子,袁淮立刻风卷残云,连盘子里的最后一点儿西红柿瓤都捞干净了,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李静水看他一口气吃掉三个馒头,很吃惊地问,“你一直没吃饭吗?” “吃了,没吃饱。” 袁淮收拾了碗筷,捯饬出自己的手机卡,“能用一下你手机吗?我得跟学生家长打电话请个假。” 李静水耐心等袁淮打完了电话才说,“学医很忙很累的,你怎么还去带家教?这样太辛苦了,学费你不要担心,我——” “李静水,”袁淮忽然很严肃地喊他名字,“我不想当你的累赘。我和我……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我现在没能力替你做什么,但至少可以自力更生。你还有家人要照顾,也有朋友、要社交,不能一直就这样只委屈自己。” 袁淮打量一圈这个光秃秃的单身公寓,仅有的几个大件儿都是租房带的,收拾得再干净也挡不住那份陈旧,李静水连件像样的家具都舍不得添置。 李静水只是沉默,他懂袁淮的意思,可如果不能为袁淮做些什么,他还有什么借口继续和袁淮来往? 理智告诉他,他必须远离袁淮,好让袁淮的人生回到正轨,可这些年的感情早已经深植血肉,强行撕开实在太疼了。 他像一只蜗牛躲在壳里,既不敢走出去,又战战兢兢听着壳外的动静,很怕外面的人不见了。 第109章 袁淮注意到李静水异样的反应,蹲下来握住他的手,李静水要躲,他却不肯松手,强迫着对方看向自己。 “李静水,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你不一定要接受。”袁淮眼睛也是红的,嘴唇张启数次,才很艰难地说出后面的话,“如果你哪天有了喜欢的人,你也可以和别人在一起……” 李静水惊愕地望着袁淮,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手指颤抖着蜷缩起来。 袁淮依旧没松手,很坚定地攥着对方,又觉得自己这样掉眼泪太丢脸,只好低头偎在对方腰间,瓮声瓮气地说,“但是不管你跟谁在一起,我都会继续追你……你说了让我回家的,不能像上次一样不要我了。” 李静水坐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却也没有推开袁淮。 午饭后没多久就来电了,袁淮帮着换下床单枕套塞进洗衣机,拎着李静水整理好的冰箱食材下楼丢垃圾。 他在外面耽误了一阵才回家,兴致勃勃掏出一套监控设备跟李静水介绍,“以后有了这东西,你就能随时看见苹果了,要是哪天加班还可以跟它语音。老板说里面有内置电池,断电了也能再撑个把小时,碰上台风天也不怕。” 李静水的感动,随着袁淮站上椅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这要接线吗袁淮?我们还是找物业吧。” “物业今天忙得要死,哪有空管这些。老板跟我讲了,很简单的。”袁淮还转头跟李静水比划了一下,“火线、零线,高中就学过。” 李静水看袁淮捣鼓了一通,提心吊胆地推上电闸,果然啪一声跳了。 俩人面面相觑一阵,袁淮脸上有些尴尬,“我再看看……” 李静水是真怕了,赶紧拦住他说,“别别别,不用飞线,咱们买个插板固定在墙上吧,肯定就够得着了。” 袁淮叹口气,“……不然换个充电款的?老板说可以换,就是没这个清晰,用着麻烦一些。” “不麻烦,就换充电的。”李静水大松一口气,迫不及待把那一嘟噜串儿的东西摘下来,“等水退了再去,也不急这一会儿。” 第112章 登堂入室 袁淮这一晚没再造次,老老实实躺回地板了,第二天早上起床腰酸背痛,才发觉背后的衣服连带地上的床单全湿了。 他盯着地板和玻璃上洇着的那一层水珠子,头回见南方返潮的阵仗,也算开眼了,怪不得自己昨晚一直梦到大水池子…… 李静水拿了一瓶红花油帮袁淮推背赶湿气,一点儿没收着力道,眼瞧着他背后皮肤一片通红才停下。 袁淮很要面子,疼得大汗淋漓也一声不吭。他看李静水拐进厨房,才龇牙咧嘴地活动几下肩膀,确实轻松不少。 他一把将苹果从被单里薅出来,给它熏自己身上的红花油——大的不能欺负,小的还惹不起吗? 苹果挣扎不过,可怜巴巴地扯着嗓子求援,李静水就出声劝架,“你总逗它干什么?快去洗漱。” 袁淮心情极好,使劲儿亲了一口苹果,“我这就去。” 两个人吃完早餐,去了市中心最大的书店,袁淮选了几本医学大部头,又拐到教辅区挑补课资料。 李静水看袁淮似乎挑花了眼,就推荐了两套自己带家教时用过的教材。 袁淮看了标价,有点儿肉疼,“还挺贵的,买一套就行了。” “不一样的。”李静水很耐心给他翻开书介绍,“这套侧重归纳题型,这套侧重知识点串讲,你带家教都用得上,能省不少力气。” 袁淮有些心不在焉,李静水离他很近,灯光下甚至能看清对方耳廓上细细软软的小绒毛。 昨天袁淮从背后抱着人时,在这个距离就能闻到李静水身上暖融融的香气,结果现在只有呛鼻子的红花油味儿…… 李静水喊了袁淮两声,“怎么样,想好了吗?” 袁淮下意识躲开对方清澈乌黑的眸子,心虚地应承着,“哦……那听你的,都买吧。” 李静水见自己的意见被采纳,仿佛受了极大的鼓励,眼睛顿时更亮了,“袁淮,你明晚就要给学生上第一节课吗?” 袁淮点点头,提到这事儿就后悔,早知道跟家长说下周再开始补课了。 他有些舍不得这么快走。 “第一节课得先摸摸学生的功底,看看他以前的试卷或者出套卷子都行……后面每个月最好回顾一下……考前的话可以……” 袁淮很少能听到李静水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他起先还三心二意的,慢慢也投入进去,跟李静水交流想法,感觉受益匪浅。 结账的时候,李静水抢着买了单,店员笑眯眯道,“先生,您到满兑金额了,可以选个笔记本。” 李静水就很认真挑了个蓝色笔记本,让袁淮拿去当学生的见面礼。 逛完书店,他们又去了一趟超市,李静水特意买了“台风物资包”,里面手摇手电、自动抽水器、大容量充电宝等等一应俱全,再就是袁淮的拖鞋、毛巾、浴巾…… 袁淮这次还是没付上钱,他缀在李静水后面,表情多少有点儿不自在……他才说过要自力更生的。 快到车站时,李静水频频回头望他,袁淮总算加快步子跟上去,把对方手里的东西也拎过来,“怪沉的,我拿吧。” 李静水空着双手,局促地摸出公交卡,欲言又止,一直等上车也没开口。 车上很空,李静水本来已经坐下了,看袁淮往后面的双人座走,犹豫了一瞬,起身跟了过去。 袁淮刚才的那些别扭倒刺不痛快,瞬间就被抚平了,他伸手把东西全拢在了自己脚下,好让李静水坐得舒服一些。 李静水忽然说,“袁淮,你不是也帮我买了监控么,为什么一定要分得那么清楚?不行的话……你可以继续用那个记账本。” 袁淮心里一咯噔,没想到李静水发现了自己以前藏在书桌底下的账本,他曾经一笔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幼稚又刻意地想跟李静水划清界限,可李静水对他的好,又何止是那些冷冰冰的数字能算明白的。 账本袁淮早就丢掉了。 外面积水早已消退,雨也停了,整个城市只剩一层湿润的痕迹昭示着台风来过的迹象。 环卫工人穿着马甲成群出动,清扫着地上大片大片的落叶残枝。 碧色的天,白色的斑马线,橙色的安全衣,绿色的枝叶,在水汽模糊的车窗上铺涂出油画一样斑驳的色块。 袁淮在座椅下面,轻轻握了一下李静水的手,“……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李静水依旧垂着头,眼皮泛红,缓缓嗯了一声。 他们俩都在努力向前走,不该再被过去的阴霾笼罩。 这个周末,俩人没再出门,李静水备考,袁淮备课,苹果负责研究桌上那个一直闪烁着红点的大圆球。 它凑过去拍了半天,没能如愿把大圆球拍到地上,脾气上来了,连打几记猫猫拳,李静水趁机截图了好几张鱼眼镜头大脸照。 周六晚上,李静水订购的单人折叠床也送到了,袁淮终于不必再打地铺。 有了李静水的指导,袁淮的首堂家教课相当顺利,临走时他送了学生一支宝珠笔。 而那个李静水亲自挑选的本子,则让袁淮偷偷背回了学校。 李静水身上不时黏带几根猫毛,午休时会抽空和苹果远程互动,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这人像一株脱水的植物重新得到滋养,肉眼可见地焕发了生机。 四组又接了新项目,小组散会时刚好到下班时间,众人鱼贯而出,李静水落在最后,他拿起手机看一眼,嘴角抿出笑意。 袁淮一个小时前发了张照片,是一只在图书馆里闲逛的奶牛猫,说这位屁股上的花纹像只鸭梨,大概是苹果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骆秘书挎着包经过会议室,探头进来,“李组长,还不走吗?一会儿该堵车啦。” “我还要和彭总去见客户,先不急走。” 骆秘书揣摩着这俩人最近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姿态,暗自替老板焦心,到底还追不追呀,那三天两晚发生什么啦,怎么回来之后温度不升反降?瞧着也不像是吵架闹矛盾了啊…… 但骆秘书很有分寸,并没追问什么,只是提醒说,“李组长,彭总下午胃不舒服,还吃了药,晚上喝酒的话你得多挡一挡啦。” “好的,我知道了。”李静水认真点点头。 说是客户,其实也是彭程认识很久的一位前辈,从设计院转行去了地产公司,晚上的饭局宾主尽欢,李静水只是浅浅陪了几杯。 他让彭程送到家门口时,夜已经很深了,袁淮竟然还在楼下等他。 袁淮一眼就认出了彭程的车牌号。 第113章 尾声 袁淮在外人面前,还是很顾及李静水面子的,即使心里再不高兴,也主动和彭程打了招呼,喊了声哥。 他知道对方在他们困难时伸过援手,更是对李静水有知遇之恩的伯乐。李静水聊起彭程,语气总是很崇拜的。 第110章 袁淮其实很没安全感,哪怕李静水提过彭程开设分公司的计划,他也不能完全放心,担心这人哪天反悔了卷土重来。 李静水看袁淮有些闷闷不乐,也很无奈,把人按在凳子上坐下,拿了青草膏耐心帮他涂脖子上的蚊子包,“都说了今天很晚,不用等我。” 袁淮还嘴硬,“我睡不着才下楼的,也没等多久。” 李静水给他涂完脖子,手上还沾着点儿青草膏,“还有哪儿被咬了?” 袁淮摇摇头,看李静水要去洗手,终于忍不住一把圈住人,凑过去大狗似的闻,“李静水,你喝酒了。” “喝了几杯。”李静水本来喝酒就上脸,现在连耳朵都红透了,他不敢和袁淮对视,只能拿胳膊肘去推人,“好了袁淮……” “不好,我吃醋,我嫉妒。”袁淮想起自己第一次偷亲李静水时,对方也是喝过酒,醉得人事不知了。他呼吸骤然急促,很温柔地捧上李静水的脸,“怎么办,我想亲你。” 不等李静水反应过来,袁淮已经心满意足地放开了人,“你洗澡吧,我去煮蜂蜜柚子茶。” 李静水呆在原地,抬手摸了一下嘴唇,指尖药膏的清凉瞬间覆盖了刚才温热的触感。 袁淮每周都来,从周五晚上一直待到周日下午,仗着李静水心软,无赖地登堂入室。 李静水这间公寓不大,晚上放了袁淮那张折叠床后,过道只剩下一掌宽的空隙,要起夜都很麻烦。 即使是这样,李静水也没开口赶过人。 两个人之间维系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今年的十一假期,李静水没回老家,他照例给家里寄东西、打钱,得知他爸最近可以自己慢慢行走了,心里松快了一大截。 按照当时大夫的说法,病人能够生活自理,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李静水妈妈和儿子通视频,看他气色比之前要好,也很欣慰。 她提起袁淮时仍有些怅然,“那孩子也没说去哪儿念书了,说走就走……我还给他准备了点儿学费,都没能给他。” 背景里响起李静水爸爸含糊的声音,“给、给什么给?那就是个祸、祸害——” 李静水妈妈回头训他,“行了,夹你的核桃吧。” 练习夹核桃、捏橡皮泥,包括前阵子李静水教给他妈妈的一套按摩手法,都是袁淮跟学校康复专业的老教授请教来的。 这位田螺姑娘此时正蹲在一边逗猫,和李静水四目相对时,表情略显促狭。 李静水于是匆匆结束了视频。 一开始不提袁淮来了g省,是因为下定决心要让对方走“正道”,就没想着要长久往来…… 明明只是错过了一个出口,怎么后面的路线就全都乱了呢? 假期的最后两天,袁淮没有补课行程,和李静水一起去了h市,两人都是第一次看到大海,被广阔的海面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清晨的海风十分凉爽,可惜碰上多云天气,太阳只从翻滚的云层中射出几道光线,他们没能看到日出。 来海边的人很多,除了情侣之外,也有不少同性友人,他俩混在人堆里并不显眼。 袁淮忽然伸手揽住李静水的肩,“咱们拍张合照吧?” 李静水一阵恍惚,很多年前,袁伟也说过同样的话。 他们曾经在日出的山顶上,留下了一张看不清面孔的合照。 袁淮看李静水没说话,关切道,“你冷吗?不然先回酒店,晚点儿再出来?” “不冷……我只是想着,这么多年了,咱们竟然都没单独照过相。” 袁淮就笑道,“那有什么,以后多照点儿不就行了。” 他们把手机拜托给一位女生,一起爬上一块停着海鸟的巨石。海浪溅起白色的水花,被打湿的石面很滑,袁淮一直紧紧拽着李静水,提醒他注意脚下。 等李静水站稳之后,袁淮就要松手,李静水却反手拉住了他,“就这样吧。” 袁淮一愣,那位举着手机的女生嗅出了八卦味道,正好奇地探头打量他俩。 海边的人很多,李静水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想走出来。 李静水偏头看向袁淮,乌黑的瞳孔映着霞光,如同重新点燃了一簇微弱却明亮的火苗。 “就这样拍吧。” 他愿意为这个人,再勇敢一次。 第114章 番外 八年后,老城。 小魏看到有人抱着文件要进总经理办公室,赶紧朝对方打手势。 那人立刻停下脚步,一脸了然,“魏组长,又对上了?战况呢?” 小魏抬手一比划,“单方面完虐。” 话音未落,里面已经偃旗息鼓,李静水推门出来时,面上仍旧一派平和,“肖总,这事儿您考虑考虑,我下周再来汇报。” 肖震在里头嗷嗷的,很想拍桌子,“下周都快过年了,还汇报什么呀,我不同意你肯定又要给彭程打电话!” 李静水全当没听见,朝后面人说,“找肖总签字吗?快去吧。” 这位肖震肖总,就是彭程的铁杆儿发小,两年前拖家带口回了国,跟彭程搭手筹备起了西北分公司。 李静水当时带着小魏和几个骨干回来老城,没日没夜加班,支应起了最核心的设计部,去年正式升任分公司的设计部经理。 肖震行事果断却有些冲动,李静水是个绵和谨慎的性子,这俩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很快把公司打理得有声有色。 秋招的那一批新人,开始还以为这两位大佬针尖对麦芒,总在看眼色,后来发现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公司里的一众老员工,对这两位的相处模式早见怪不怪了。何况肖总那张嘴,有时候确实挺欠的。 李静水审完手里的图纸,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去走廊上打了通电话。 “今天能按时交班吗?” “能,”袁淮很疲惫地打个哈欠,“下午没几个新病人。” “那我现在出发。” “外面下雪了,你路上慢点啊。” “好,我知道了。” 李静水挂断电话,匆匆和小魏交代了几句,打卡下班。 肖震扒拉着百叶窗,看人远远走了,抢先联系彭程卖惨,“老彭啊,你可别听李扒皮的,那个标是真不能接啊,咱们利润太薄啦——” 今年冬天气候反常,临近春节了才下第一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一下午,绿化带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袁淮参加规培的医院在城南,从李静水公司开车过去,正好一个小时。 李静水是四年前学的开车,一开始还是抛不开那层心理阴影,踩油门时脚不停发抖,袁淮当时坐在副驾驶,指着不远处一棵开满花的大树,今天开到那儿就行,不过五十米而已。 第二次,是到大树前面的稻田边上。 第三次,是稻田前方挂着红灯笼的路口…… 后来花谢了,稻田变得金黄,红灯笼上覆盖了一层薄雪。 等到冰雪消融时,李静水也拿到了驾照。 也是那一年夏天,他们再去了一次h市,结果还是没如愿看上日出。 这次赖不上天气,全赖袁淮。 他们是头一回做到最后,袁淮开了荤食髓知味,那两天除了吃饭洗澡,压根不肯放人下床,李静水软话说尽也没用。 那之后一段时间,李静水都心有余悸,坚决不让袁淮碰自己。 车子刚进地库,李静水就跟袁淮发了消息,等了几分钟不见人影,他叹口气熄火下车,果然在旁边的消防通道里找到了人。 袁淮又靠在那里睡着了,唇边一圈儿青胡茬,白夜白三班连上,累得够呛。 只为了能跟李静水一起休个周末。 李静水怕他着凉,轻声叫醒他。袁淮睡迷糊了,下意识想伸手抱人,被李静水敏捷地躲开,指了下头顶监控。 袁淮无精打采站起来,“走吧。” 李静水在外头,就是他名义上的“哥”、他的某位“大家长”,顾忌特别多,从来不肯举止亲密。他都回老城大半年了,李静水也没带他回家过个明路…… 李静水从旁边摸出个小保温桶,这是袁淮专用的,夏天放冰凉的甜酒酿、绿豆汤,冬天就是温热的桂圆红枣茶或者银耳雪梨汤。 袁淮慢悠悠喝了几口,心里胃里都暖烘烘的,刚才那点儿小别扭都没了,劝着自己知足常乐——好歹他已经不是异地恋了,吴斐现在还两头跑呢,吴宇和亲妈哪个都搞不定,实惨。 去年毕业前夕,袁淮没进学校的博士后科研站,也没考虑g医大的附属教学医院,直接考回了老城。他导师当时痛心疾首的,劝他好几次,班里拿了m.d的学生大多会继续深造了,有条件的还会出国,像袁淮这样的成绩,放弃学术赛道转向临床,光参加规培就要花两三年时间,实在得不偿失。 可袁淮当时没有犹豫,再次坚定不移地选择了李静水,他从老城追到g省,又为这个人,从g省回到了老城。 第111章 外面的雪渐渐大了,路上开始堵车,有不少外地牌照的车,春运热潮已经初露端倪。 李静水问袁淮,“你们春节排班出来了吗?” “出来了,休初三到初五,你回老家过年吧,我来照顾苹果。” 李静水想了想,说,“那我最晚初三回来。” 袁淮说,“到时候看情况吧,不着急,年里都是团圆饭,晚几天吃也没关系。” 晚饭有袁淮搭手,不消半小时就做好了三菜一汤,李静水给苹果也开了一只罐头,两人一猫温馨地吃了晚饭。 苹果是只大龄猫了,但李静水养得精细,它依旧骨骼健壮,一身蒜瓣毛威风凛凛,偶尔还会跳起来给袁淮一记力道十足的飞踢。 在它眼里,现在这个家里李静水排第一,它排第二,袁淮还得往后稍稍,给它的饭盆让出第三。 袁淮从厨房洗了碗出来,看到李静水正在拆快递,一张字迹龙飞凤舞的明信片,一张送给苹果垫窝的手工小毛毯,还有些特色的软糖、果干、巧克力,全是袁淮不爱吃的甜食。 “就这些?”袁淮问。 “就这些,”李静水把明信片递给袁淮,忍俊不禁,“你自己看吧。” 袁淮把那张明信片拎起来,前面罗里吧嗦全是写给李静水的,只在犄角旮旯塞了一句to袁淮:这次没你的,下次也没有,( ?? ̄) 快递是周小天寄的,他念了大学之后,家里管得没那么严了,又和袁淮取得了联系。 周小天依旧是那个快乐的小胖子,顶着一张讨喜的圆脸满世界飞,去格雷梅坐热气球,去辛格维勒公园蹲极光,在科罗拉多大峡谷里徒步……他的旅管专业没白念,vlog拍得既专业又有梗,现在已经是油管上赫赫有名的旅行博主了。 周小天学过潜水、跳伞、冲浪,好像对什么都很有兴致,偏偏对子承父业不感冒。他爸妈越催,他越不乐意回国,叛逆期来得有点儿晚。 这小子上个月又跑去了温暖的南半球过冬,连线李静水直播攀岩,留学数年变得油嘴滑舌,什么love you miss you、还不停飞吻,让袁淮把视频给掐了。 很快到了除夕这天,老城年味儿十足,处处张灯结彩,街上人头攒动。 袁淮他们医院的住院部和康复中心都挂上了拉花彩条,还从院办借了两个大显示屏,给这帮回不去家的病号和医护们放电影,中午医院食堂还给煮了白菜饺子,每人发上几只,图个吉利顺遂。 袁淮也在活动区待着,帮忙给行动不便的老人推轮椅、喂饺子,冷不丁被人拍了下屁股。 袁淮头也不回,一胳膊肘就把对方怼出了声。 大金哎呦一声,探出头龇个牙直乐,正式和袁淮交了班,回内蒙过年去了。 袁淮把除夕到初二的假换给别人,除了方便大金回老家,也是不想李静水为难。往年他们都在g省就不说了,可李静水如今回到老城,离m县那么近,没道理大过年的还在外漂泊,让阿姨伤心。 他能等到李静水接受自己,等到李静水敞开心扉,就不信等不到李静水主动带他回家的那一天。 李静水他们分公司的外地员工多,昨天办了年会,除夕已经正式放假,方便大家提前返乡。 彭程昨天就到了,参加完分公司的年会,今天约了李静水和陆景一起去给师父拜年。 老专家今年七十五岁,早已结束返聘、赋闲在家,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带孙子。小孩儿闹着要玩雪,老太太拗不过,只好领着下楼了,老专家眼疾手快,迅速就把李静水的酒杯端过来,“你开车喝不了吧?快让我吸溜两口。” 他这两年总犯高血压,老伴儿管得严,轻易不给他沾酒了。 李静水吓了一跳,马上就要拦着,“师父,师娘不让你喝酒。” 陆景笑道,“师娘这会儿下楼,那就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啊。” 老专家满意地点点头,“就是嘛。” 彭程话不多,帮着给老专家布菜倒酒,看他喝满三杯,顺手把酒杯子收了。 这杯子也只有放在彭程手边儿,老专家才不会讨价还价,大徒弟这几年事业铺开了,瞧着比原先还要严肃精干。 可惜年过四十了,依旧是个单身。 老专家就有些可惜,“彭程啊,彬彬现在也大了,你还这么一直单下去?” 彭程筷子一顿,“有正在接触的。” 李静水和陆景面面相觑,行啊,今年有新答案了。 陆景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被彭程一记眼刀子钉在那里,讪讪然摸一下鼻子。行吧,不问就不问呗。 一顿饭师徒尽欢,眼看着到了老专家的午休时间,三个人不再久留,和师父师娘辞行。老专家的小孙子得了三个大红包,喜滋滋地在门口给他们作揖,说祝叔叔们今年发财、明年再来。 陆景刮他鼻子,坏笑说,“等着啊,下次我把你陆琳姐姐带来跟你玩儿。” 小孩儿赶紧捂住自己的头发,语带惊恐,“我不要扎小辫儿——” 师娘在里头骂人,“陆景!大过年的,你别又给他招哭了!” 三个人哈哈笑着下了楼。 彭程还要赶回g省,车就在楼下候着。 骆秘书生了二胎,正在休产假,彭程这次回来带了个眼生的男助理,长了张娃娃脸,性子也跳脱,这会儿正蹲在路边和两个小孩儿堆雪人,对身后站着的彭程毫无所觉。 彭程很无奈喊他一声,“姜放。” “来啦老板!”姜放笑眯眯跑过来,“现在就走吗?” 他说着就要上车,让彭程拉住,弯腰掸了掸他衣服下摆的雪沫子,“手套也不戴。” “不知道掉哪儿了,反正也不冷。”姜放一笑,露出个小酒窝,很自如地跟李静水和陆景打个招呼,“那我们走了啊,您二位路上小心,新年快乐。” 李静水朝彭程颔首轻笑,似乎知道刚才的答案是什么了。 李静水送过陆景,就往家里赶。 他这些年也回去过几次,帮家里添置东西,拾掇房顶和院子,干些爸妈干不了的体力活儿。 他爸生活能够自理之后,他妈就找了份学校食堂帮厨的工作,收入不高,但工作轻省,还不用每天面对着家里那口子。 李静水隔了老远就看见他妈的身影,染黑了头发,还穿着他买的新衣服,瞧着神采奕奕。 车开不进巷子里,李静水只好停到了路边,“妈,外面这么冷,都说了不用来接我。” “我也是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出来的,没等多久。”李静水妈妈假装无意地往车里瞥一眼,发现副驾驶上没坐人,悄悄松了口气。 她有点儿不知道怎么面对袁淮。 李静水虽然没正面承认过和袁淮的关系,但当妈的心思细腻,总能从细枝末节里推敲出来。她曾经也心疼过袁淮,可骤然间转换了身份角色,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李静水打开后备箱,发现里头除了他备的年货,还多了几盒价格不菲的补品。 “你这孩子,怎么买这么多东西,我和你爸就两张嘴,哪儿吃得过来?” 李静水讷讷说,“……这也不全是我买的。” 李静水妈妈立刻就明白了,一阵沉默之后,母子俩拎着东西回了家。 李静水爸爸最近总泡在麻将馆里,他手抖捏不住牌,只能坐旁边凑热闹,却依旧乐此不疲,连除夕夜不着家。 等大门贴好了对联,晚饭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李静水爸爸才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从麻将馆回来。巷子里有小孩儿放炮,大约是丢到了他脚下,他咕哝着骂了几声,进门看见李静水,脸上也没什么喜色。 时隔多年,一家三口总算坐到一块吃上了年夜饭,按当地的习俗准备了六冷六热十二道菜,取个六六大顺的意思。 李静水爸爸张口就是抱怨,“做、这么多,浪费。” 李静水妈妈神色淡漠,“我做给儿子的,你不想吃就进屋睡觉吧。” 李静水爸爸哼了一声,终于老实了。 春晚还是那些没新意的节目,可拿来当个背景音也不错,至少让家里没那么冷清。 李静水一会儿帮他妈剥虾,一会儿给他爸夹甜饭,自己却有些食不知味,心里惦记着袁淮值班忙不忙,晚饭又是怎么解决的…… 他家没有守夜的习惯,李静水吃过饭就回了房间,他给袁淮发微信,那边却一直没有回复。 外头断断续续响着鞭炮声,空中偶尔炸出几朵绚丽的烟花。 李静水心里空落落的,额头抵在玻璃窗上,一阵冰凉。他的目光落在床上时,不由感慨起来,袁淮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俩就睡在这张床上,袁淮那会儿正抽条长个儿,瘦得像只大头豆芽菜,嘴巴特别坏,还把他气哭了……当时是为了什么生气来着?李静水有些记不清了。 那些不太美好的回忆,渐渐被这八年平淡安稳的日子冲淡了。 第112章 临近十二点,零散的鞭炮声忽然火力全开,那响动堪比惊雷,李静水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他的手机正在不停震动。 老城那边也很吵,袁淮说话都得扯着嗓子,“抱歉啊,今晚太忙了,到处放炮,急诊收了一堆烧伤烫伤,我刚看见你发的信息。” “没关系,没什么急事。”李静水问他,“晚饭吃了吗?” “吃了,食堂给做的年夜饭,让我们轮流去吃的。”袁淮进了值班休息室,把鞭炮声挡在门外,“叔叔阿姨身体怎么样?” “他们都挺好的……”李静水欲言又止,“袁淮……” “怎么了?” “我有点儿想你。” 袁淮难得听李静水这样撒娇,忽然就后悔跟大金换班了。 他听出李静水情绪不佳,故意开起玩笑,“可惜今天三倍工资,不然我肯定带上苹果去找你。” 李静水就笑了。 他们卡着整点,和对方互道一声新年快乐。 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十二个春节。 鞭炮声停了,空气里弥漫的青烟也缓缓消散,只留下了皎洁如水的月光。 这个除夕夜,他俩之间隔着三小时的车程,袁淮忙得脚不沾地,李静水也没怎么睡好。 到了初三那天,李静水却没回去,反倒是袁淮大包小裹的,抱着猫从老城打车过来了。 吴宇本来想替他们照顾苹果,没想到吴斐不声不响就订了去海南的票,直接把人摽去了机场。 李静水把车停在高速出口,第一时间接上了袁淮。 他亲昵地抱着苹果亲了一口,看袁淮眼巴巴地望着他,抿嘴笑笑,也凑过去飞快地亲一下袁淮。 袁淮就势把人拉进怀里,交换了个深吻,苹果让挤得喵呜一声跳到后座,表情哀怨。 车一路开到家门口,袁淮还是觉得不踏实,又跟李静水确认一遍,“真是阿姨让我来的?” 李静水说,“是啊,她说要亲手给你压岁钱。” 袁淮又对着后视镜摸了摸下巴,他接到电话之后太激动,刮胡子给弄了个小伤口……都破相了。 李静水替他整整衣领,上下确认一番,自己竟然也跟着紧张起来。 他俩在车里坐了几分钟,才并肩走进了那道小巷子。 地上有鞭炮火红的碎屑,家家户户都贴着对联,喜气盈门。 李静水曾伤痕累累地走出这里。 如今他守护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正陪在他身边。 李静水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大门。 “袁淮,我们到家了。” 第115章 番外2第四年 袁淮来g省四年,还是不大适应这里的夏天。 闷热,潮湿,沿海城市特有的低气压总让人胸口憋着一口浊气。 结束暑期家教课之后,袁淮偶尔去学校给师兄师姐们打打下手,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和苹果猫在公寓里吹空调,等候着大家长下班。 他爱黏着李静水,但李静水脸皮薄,不许袁淮去单位接他。 四组那几位同事,除了小魏人比较迟钝,剩下的各个练就一副火眼金睛。沿海城市早早和国际接轨,对同性恋这种事的态度也比内陆更包容。 李静水很感谢这些同事,却不习惯把私事拿到台面上讲,他仍旧温柔寡言,可这些年和袁准的关系日益亲密,让他原本漂浮不定的人生,仿佛终于落地生根,多出一种成熟的从容不迫。 袁淮不去单位,也总要在小区门口等人,他穿着背心大短裤、跟拉一双拖鞋蹲在树下,一副北方小爷们儿装扮,和周围衣着整齐的上班族格格不入,他卡着点儿掰好双棒红豆冰,自己咬一支,另一支总能赶在融化之前递给李静水。 苹果没这个待遇,只能舔一口袁爸爸吃剩下的冰棍棒子。 李静水今天没坐地铁,说好了要和袁准去h市过周末,他特意把车开回了家,碰上周五晚高峰几乎堵了一路。袁淮给他买了张特大号实习贴,上路安全是够安全的,可老被人加塞抢道,连李静水这个慢性子都有些冒火。 这一点儿火气在远远看到袁淮和苹果时,立刻烟消云散。 李静水脸上带笑,很自然接过红豆冰换到副驾驶,惬意地撸着猫。 袁淮车技娴熟,一把就能入库。 “酒店定了吗?”李静水问。 “定好了,宠物友好,咱们也不用把苹果放去寄养了,带着就成。”袁淮看李静水下车还拎着笔记本,立刻就唉声叹气起来,“还加班啊,咱们好不容易出去一次……” “周末得帮小魏审个图,费不了多少功夫。”李静水说着,已经开始给袁准打预防针,“下周我又得出差。” “彭扒皮!”袁淮恨恨地想,这家伙没准就是故意的,怎么每逢他寒暑假,李静水就比平时都要忙。 他俩筒单吃过晚饭,就靠在一起看电影,这是李静水最近新发掘的爱好,他俩几乎看遍了九十年代的经典港片。李静水的学生时代枯燥乏味,有很多未曾体验的东西,袁淮都带他一一尝试了。他们在坝光的浅滩挖过蛤蜊,爬六片山看碧绿的小天池,还在沿江西路混进一队夜跑的大学生里偷偷约会…… 今夜无月,窗外的天空渐渐暗成墨蓝的宝石色,间或点缀几颗明星。 袁淮抱着半颗西瓜,自己吃一口,给李静水喂一口,磨叽着不肯去厨房拿第二柄勺子。 他那张钢丝床比李静水的单人床矮了半作,为了贴得近点儿,他宁愿把自己卡在中间。 李静水嘴唇上沾着果汁,垂眼时睫毛又长又浓,跨栏背心偶尔露出内里的一点儿春光,哪个都比电影更吸引袁淮。 袁淮没忍住,在出结尾字幕的时候,凑上去吻了李静水。 没吃完的西瓜搁在桌上,碍事的苹果也被丢到了一边。 袁淮亲得很有耐心,李静水慢热又容易害羞,得适应一会儿才能放松身体,缓慢地回吻过来。 他们俩嘴里都是西瓜淡淡的甜味儿,在闪烁的光影里喘息,互相爱抚,袁淮的手探进李静水 松垮垮的背心里,摸他身上又凉又软的皮肤,正想欺身而上,脚下一个没对准,就踩进了俩床的缝隙里,半天抽不出腿。 李静水笑出声,爬过去开灯,一双眼睛还湿漉漉的,可刚才暧昧的气氛全没了。 等吃完剩下的西瓜,隔壁那位大嗓门儿邻居也到家了,似乎换了位新女伴,俩人调笑声不断。 袁淮只好去冲了个冷水澡。 他俩永远就差这临门一脚,其他的该做的早都做了。 袁淮还记得他第一次和李静水赤裸相对时,什么都没干就射了。 李静水当时让袁准亲得直犯迷糊,摸了把肚子上黏糊糊的东西,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袁淮臊得满脸通红,手忙脚乱地下床去翻卫生纸··等忙活完了,袁淮垂头丧气的,几乎想赶紧穿裤子跑回学校别见人了,李静水却很小心地贴上来,那双手很热,轻轻覆盖着他,引导着他,两个人踩着摇摇欲坠的气泡一路向上,连脚底都裹着一层粘腻甜蜜的汗意。 他俩上一次来h市,碰上多云,没能看上日出。 但在那个早晨,李静水接受了袁准,俩人算是正式走在了一起。 于是袁淮对这个城市,有一种天然的特殊情怀,大学同学聚会选在h市的两次,袁淮都借故缺席。这地方,是深藏在他心里的一处密地,只愿意和最爱的人携手踏入。 袁淮定的酒店就在浴场附近,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可惜房间定得有些仓促,没选上正对着海滩的房间。 李静水还安慰袁准,“咱们离这么近,五分钟就下楼了,在海边看也很好啊,比在房间里更清楚。" 袁淮正收拾情侣房那一床的玫瑰花瓣,歪头问李静水,“给你撂浴缸里吧?多浪费啊。” 李静水一向懒得搭理他这些不靠谱的话,转身给苹果拌猫粮去了。 等李静水喂过苹果,袁准已经拎着午餐回来了,外头暑气正盛,他身上的短袖湿了一半,一进房间就甩掉了上衣。袁准是肩宽腿长标准的衣架子身材,这两年重新捡起篮球进了校队,身上也结实了不少,腰腹和肩膀的肌肉尤其明显,篮球背心挡不住的地方都晒出一层蜜糖色。 李静水给他找了条浴巾,“空调开得大,别吹感冒了。” 袁淮摆好餐具,嫌浴巾碍事,就在身上绑成了个袈裟形状,好把胳膊探出来吃饭,“贫僧开动了。” 他身上这点儿调皮的少年气,也在这几年里被滋养复苏,时不时就要跟李静水要一下宝。 除了饭菜,袁淮还给李静水额外打包了一份糖水荔枝,上头撒了几朵干玫瑰花瓣。 袁淮瞧着,就想到白团团的李静水泡在浴缸里洗玫瑰花澡,估计也跟这样子差不多吧,美味可口……他刚才怎么就把那些花瓣给扔了呢? 李静水看袁淮一脸懊恼,还以为他是后悔只带了一碗糖水,赶紧就舀了一勺凑过去,“你也喝一点儿,这个不是很甜。” 第113章 吃过午饭困意上涌,俩人一猫就抱在一起安稳补觉,外头响着鼓噪的蝉鸣,远处金黄色的沙滩让海浪舔湿,又被灼热的空气很快烘烤出一层沙砾。 李静水睡醒时,太阳已经西斜,房间的落地窗罩着一层浮动的白纱,显得有些昏暗。 他让袁准搂得很紧,稍稍动一下,就被袁淮更紧地抱住了,袁准往下出溜了一点儿,把头埋在李静水胸口。 袁淮其实早就醒了。他就是不舍得起床,非要和李静水腻着。 李静水为了m省的项目忙活了大半个月,眼瞅着袁准的暑假就到了尽头。明年开始,袁准就要下临床学院,真正开启医学生的“地狱模式”,再难有这样大把大把的假期了。 他为了能多些时间和李静水相处,这个暑假除了自己带的一位准高三生,把别的学生补习全 了。 可李静水太忙了,就算周末不去加班,在家也是电话不停,袁准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待着,看看书逗逗猫,或者在楼下的篮球场出汗。 李静水敏感地察觉到袁淮的情绪波动,他抬手摸摸袁淮的后脑勺,声音很温柔,“怎么啦?” 袁淮不说话。 李静水就低头亲他一口,“这会儿没那么热了,要不要下楼转转?” 袁淮还是不说话。 李静水想坐起来,腿一歪,碰到了袁淮精神抖擞的部位,脸一下子红了。 他俩也挺久没有互相弄过,袁准昨晚就要缠他,最后不了了之,一直憋到了现在。 袁淮年少情热,压根不知道羞耻为何物,马上仰起脸,眉眼俊朗,带了一点儿期待和讨好, “可以吗?” 李静水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轻轻推了袁淮一下,睫毛垂下来,“松开吧,我去洗个澡。” 袁淮就笑嘻嘻地凑上来,眼神有些坏,“咱们午睡之前不是洗过了吗?” 李静水脸就红得更厉害,他不理袁准,翻身从行李箱的夹层里拿了件东西,迅速进了浴室。 袁淮其实也心慌,在床上烙饼一样翻来翻去,把被子蹬到一边,手抖得连保险套都撕不开。 他硬得很厉害,让勒得都有些疼了。 浴室的水声很快就停了,但李静水过了很久才出来。 他裹着一件浴袍,身上透着湿气,看到赤身跪坐在床上的袁淮,一颗慌乱不堪的心却奇异地安定下来。 房间里只有中央空调微微的响动,苹果很识趣地钻在猫爬架里睡大觉,没来打扰两位主子。 袁淮紧紧抱着李静水,舔他红润的嘴唇,他其实比李静水更紧张,因为只要对方稍微流露出一丝抗拒,他可能就要丢盔弃甲、落荒而逃了。 他很怕李静水会想起袁伟,想起那些让人遍体鳞伤的过去。 李静水感觉到袁淮不同于往常的小心翼翼,主动地吻了上去。 袁淮很轻地探进手指,李静水瑟缩一下,又努力放松身体,可眼睛一直闭着,睫毛微微颤动。 袁淮感受着那种湿热柔软,呼吸都停滞了几秒,他喉结滚动,背沟淌出了细汗,俯身从李静水的脖子一直亲到肚脐,动作忽然急迫起来。李静水白得几乎要和床单融为一体,体毛很淡,就连那地方颜色都浅浅的,特别秀气好看。 袁淮含进去的时候,李静水吓了一跳,手指下意识抓上对方头发,又很快松开,“袁准,别一啊!“ 袁淮重重吮了他一口,扯过枕头垫到李静水腰下,觑着对方的表情,手指配合着动作。 李静水受不了这样的前后夹击,连胸口也泛出一层粉红,他脖颈向后仰出弧度,腿根颤了几下,脚趾蜷缩,几乎哭出了声,“不行、不行袁淮……” 袁淮光是看着这样的李静水,就差点儿射了。 他含了一嘴黏糊糊的东西,毫不犹豫就咽下去,心里没觉得别扭,李静水浑身上下他都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全吃进肚子里才好。 李静水拿手臂挡着脸,臊得慌,从没想过袁淮会为他做到这一步。 他浑身冒了一层薄汗,让空调吹得发冷,袁淮炽热的身体贴上来,他就狠狠抖了一下。 袁淮亲亲他的耳朵,又扒拉他手臂,“哭什么呀?不舒服吗?” “……" “那我下次再进步进步。” 李静水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躲不开袁淮,又想揪被子蒙脸,被袁淮趁机吻住,袁淮这次亲得凶狠,好像要把藏了许多年的渴望都纾解出来,结实的小腹下头亮着一柄赤红凶器,他用力托住李静水的屁股,不让对方再有挣扎犹豫的机会,一寸一寸,坚定地挺了进去。 就算做了耐心的润滑和扩张,李静水那地方陡然容纳这样粗大的东西,还是非常吃力。 他急促地往外倒气,刚才的眼泪还没干,又涌了出来,但这次李静水没有躲。 他只是紧紧抱着袁淮喘息,像抱着唯一能够上岸求生的浮木。 新的记忆覆盖了旧的。 他是不是也可以焕然一新。 袁淮也难受,肩背的肌肉沉默着起伏,下头却动都不敢动。 他摸到李静水因为疼痛缩成一团的地方,很耐心地揉弄,又轻又缓地吻几下李静水的鼻尖。 李静水睁开眼睛,看见袁准因为忍耐而略显扭曲的表情,他哽咽着呛了下,抿住嘴微微下坐,袁淮腹肌瞬间绷紧,骂了句脏话。 两具肉体相契,连灵魂也在接吻。 疼痛褪去后,袁淮每次进入,都将李静水抛向浪潮的更高点,他原先以为这事情只有主动的一方才舒服,这种陌生且连续的冲击让他恐慌无措,唇齿间溢出猫一样的细哼,他细白的腿绕在袁淮胯上,只能被迫跟着掌舵的爱人不断浮沉。 袁准一下比一下顶得更深,几乎要把李静水嵌进身体,后撤时大腿显出明显的肌肉线条。 他急切地把李静水从床上捞起来,就着姿势送到底,一口咬在李静水的脖子上,舍不得用力,只拿牙齿咬着一点皮肉磨了磨。 他俩一直做到天黑,两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胸腹间也一片狼狈,只好再去洗一次澡。 李静水脚底下像踩了棉花不着力,是让袁淮抱进浴室的。 浴室里有一个硕大的浴缸,李静水半截身子埋在水里,让袁淮抵在墙上,跪在浴缸里又做了一次。 袁淮点了客房服务,等李静水再醒来已是深夜,俩人对付着吃了口晚餐。 袁淮头次开荤,仿佛不知疲倦,李静水也似乎在刻意放纵、确认着什么,对袁准的索求来者不拒。 最疯狂的一次,他们就在只隔一层轻纱的落地窗边,站在漫天的星光下做。 李静水浑身发软,双手勉强撑着玻璃维持平衡,高潮时无力地向下滑去,袁准迅速就捉住了他。 袁淮原来已经这么高大,一只手就能环住他的腰了。 夜晚的海滩很静,远处的海像漆黑的森林,水中倒映的星星仿佛萤火,随着海风四散飘动。 最后一层心茧剥脱,露出内里蓬勃跃动的血脉,他们赤裸相拥,谁也不必说话。 end 2025.3.7 温馨提示:找更多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