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宠笨蛋又如何[女尊]》 第1章 [古装迷情] 《娇宠笨蛋又如何(女尊)》作者:来碗白开水【完结】 本书简介: 陈引玉的表兄救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 陈引玉被早逝的母亲托付给姨母后,一直都是表哥陈含章带着他长大,无论含章表哥做什么,陈引玉都没有不支持的。 兄弟二人皆自小聘定婚约,只是陈引玉未来的妻主有钱好看,而陈含章的未来的妻主人丑败家。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过得好,陈姨母暗自将二人的婚约对象调换了。 等陈引玉发现的时候,已无力挽回。陈引玉不愿嫁给那个被选剩下的人,他第一次对含章表哥产生了恨意,他要报复陈含章。 那个被陈含章救下的女人,还安置在他娘亲的旧房子里。他要让陈含章付出的一切努力都白费,陈引玉下定决心冒领表哥的功劳,要让他的付出白费! 因此,在那女子醒来询问救命恩人时,他大言不惭地撒谎道:“没错,正是本公子救了你。你可一定要回报本公子啊!” —— 裴令望是玄凤军将领,凶名在外,能止小儿夜啼。在伐乌时因中暗算受了重伤,被一个男子捡回家里救治。 她目盲十天,终于能亲眼见一见救命恩人。 那娇儿郎见她醒来,手和腿一起哆嗦,仍然坚强地把药递给她,称是她救了他,还狮子大开口提了不少要求。 她听着那与救她之人毫无相同之处的嗓音,注视着杏眼桃腮的陈家公子,勾起唇角,温声应下:“好啊。” 小骗子。 —— 陈引玉不知道她就是玄凤军将军,对她说的失忆信以为真。尤其是她帮他摆平了被调换的婚约,让姨母对他道歉。不仅如此,她还答应要娶他。 陈引玉高高兴兴地蒙上盖头,把自己嫁了。 成婚以后,他仗着恩人身份拿乔,对她呼来喝去耀武扬威。偶尔作过了头被她收拾管教,他也记吃不记打,下次照样犯。 结果她突然消失,又带着圣旨回来,带他回京。得知她的真实身份以后,陈引玉吓破了胆,更不敢说出真相,老实得像鹌鹑。 直到含章表哥后受苦的事情传入他的耳朵,他心软,再也忍不住,向她袒白了一切,求她救救真正的恩人。 她为恩人善后归来,陈引玉已经做好了被罚甚至被休的准备。 就在他闭着眼睛等待审判的时候,却被她拥入怀中,拭去泪水。只听她无奈又温柔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笨死了,你还真以为我是为了报恩才娶你啊?” 杀伐果断大将军x娇憨笨蛋小美人 食用指南: 1.女尊背景,gb男生子,男女主身心双洁 2.女宠男,男主真的很笨! 3.阅读过程中如有不适,请及时退出 4.我流女尊,私设如山,架空历史背景请勿考究 5. 求收藏求被爱嘤嘤嘤 内容标签: 生子 正剧 先婚后爱 he 女尊 主角视角裴令望视角陈引玉配角陈含章 一句话简介:一家人有一个聪明的就够了 立意:日久生情,相爱抵万难 第1章 救女 陈引玉躲在一块巨大的石头后…… 陈引玉躲在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面,悄悄探出头,炯炯有神地盯着不远处的一棵古柏下,高低错落的三个人影。 他的小侍小碗一脸紧张,生怕被那边的人察觉,压低了声音劝自家主子:“公子,别看了,我们快回去吧。” “我才不回,含章表哥刚才慌慌张张地把影侍卫叫走,肯定是有什么事。”陈引玉充满了发现八卦的兴奋,一双杏眼亮得惊人。 “那您怎么不上去找她们,躲在这里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啊?”小碗忍不住吐槽道,这样鬼鬼祟祟的多奇怪啊。 陈引玉没理他。含章表哥有事瞒着他,他怎么会傻乎乎地凑上去呢!但是小碗说得确实有道理,他们待在这只能看到她们的动作,不知道她们具体在做什么,陈引玉决定藏在草丛里悄悄靠近。 小碗无奈地跟上,没留意被石头绊了一下,重心不稳摔在了陈引玉身上。 陈引玉吓了一大跳,猝不及防地尖叫出声,那边的两个人一下子朝这边看过来,神情紧张。 影七下意识护在陈含章身前,警惕地问了一声:“谁?”问话的同时,利刃也已经出鞘。 陈含章在影七的身后,踮起脚从她的肩上眺望,就见两个熟悉的人灰头土脸地从草丛里走出来。 “玉儿?你怎么在这?”陈含章惊讶地喊出声来。影七也认出了来人是陈含章的表弟,面无表情地收回了剑。 陈引玉先是狠狠瞪了一眼小碗,转过来磨磨蹭蹭地朝含章表哥的位置走去,为自己辩解道:“含章表哥刚才出来得那么慌张,我担心你出什么事嘛。”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影侍卫的表情。影侍卫是陈家的武力最强的几个侍卫之一,又被姨母派去保护含章表哥的安全。虽然平时见不到,但陈引玉一直都有点怕这个冷冰冰的侍卫。此刻面对突然出现的陈引玉,影七知道他不会对陈含章造成威胁,于是默默推开,将空间让给这对表兄弟。 还没等陈含章说些什么,陈引玉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浑身血迹的女人,震惊地指着她问陈含章:“这…这是怎么回事?” 陈含章上前拉住陈引玉的手,怕他见血害怕,将他往旁边带了带,向他解释着:“我今天去山上采药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人,我看她穿着兵甲,可能是受伤的士兵,就想救她。但我毕竟是个男子……我就回去找了影七帮我把她从山上背下来。”陈含章一口气说完,又苦笑道:“但我不知道把她送去哪,若是让我娘知道,家里正准备婚事的时候我救了个女人,我怕是再也出不了门了,所以犯了难。” 陈引玉同情地点了点头。再过十几天,陈含章就要和钱家小姐钱蓉成婚了。陈含章的妻主是自小聘下的,陈引玉也见过,觉得她根本配不上自己的表哥。那钱蓉不仅样貌平庸,而且游手好闲,只知道败家和惹是生非。 陈家之所以没有悔婚,是因为钱家对陈含章的娘有恩。以前钱家家底殷实,是隔壁县有名的富人,而陈含章的娘当时没能考取功名,碌碌无为。结了娃娃亲以后,陈家借了钱家的银子,花钱给陈母捐了个小官,结果被贵人赏识,一直做到了主簿的位置。 虽然那笔银子早已还上,但当初的恩情可是难还。陈母做不出忘恩负义的事情,只能委屈了陈含章。但是陈含章自小贴心懂事,那钱家小姐上门拜访时,陈含章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满的情绪。 陈引玉也有自小聘下的妻主。但他的妻主,可比陈含章的要优秀百倍。那位名叫杨贞的杨家小姐,是陈引玉母亲的学生。虽然家境贫寒,但为人上进。这几年,杨家的光景渐渐好了起来,杨贞本人更是考中了秀才。虽然陈引玉的双亲都已经过世,但仍然认下婚约。 巧的是,今年过年时杨贞和钱蓉同时来陈家拜年。将二人稍一对比,高下立现。陈引玉处处比不上表哥,惟有在妻主上胜他一筹。 陈含章知道这个表弟没什么心眼,脑袋也不太灵光,没能指望他想什么办法。只是哄孩子一样哄他回去。陈引玉的目光止不住地往地上的女子脸上捎,他从未见过长得如此好看点女子,什么钱蓉杨贞,都比不上眼前躺在地上的这位。 他见表哥犯难,难得转了转脑子,给他出主意:“不如把他带去我娘亲留下的屋子吧。最近她忙着你嫁妆的事,还派人把我娘亲留下的屋子收拾出来,说那是我以后的嫁妆呢。” 陈引玉的母亲陈知意过世前,除了将唯一的儿子托付给亲妹,还将家里的财产与房契一并交给了她,请她待陈引玉出嫁后用做他的嫁妆。 陈含章凤眸一亮,他知道大姨母家的位置,不会被人打扰,而且很方便来往。他转头询问影七:“你能把她带去引玉的娘家吗?” 影七问了问具体的位置,看了眼难得提出什么请求公子,陈含章唯一的爱好就是学医治病,家里的下人生病他都看过,眼下遇见一名重伤的人,他像得了一个玩具一般高兴。即使影七觉得有些不合适,但是公子如此满怀期待地望着她,她没办法拒绝他。她简单地回答:“可以。” “太好了!”陈引玉握紧拳头喊了一声,得意洋洋地 向陈含章邀功:“我是不是很聪明?” 陈含章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脸:“是,玉儿最聪明了。多谢玉儿愿意帮我。” 一行三人都很满意,只有小碗苦着脸插不上话。他真想问一问含章公子,怎么能把素不相识且身负重伤的女子带回去呢!万一这女子是得罪了什么人,有仇家寻来怎么办?还有自己家的公子,傻乎乎地把自己的家贡献出去了,若是真要让陈大人知道,肯定会责怪自家公子带坏了含章公子,他肯定少不了一顿罚!更让他不理解的是,为什么看起来冰冷严肃的影侍卫,就这样听从了含章公子的话,都不阻止一下吗?! 第2章 小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这位重伤女子安置在陈夫子与林郎君曾经的小屋里,心中的悲愤无以言表。趁着陈含章欢欢喜喜地带着采好的草药去熬制,他抓着陈引玉扯到一边,苦口婆心地给他掰扯其中的利害:“…最后吃亏的肯定是您,您怎么这么傻啊!” 陈引玉不乐意了,芝兰玉树的含章表哥都夸他聪明了,小碗一个烧制出来的瓷器懂什么。不过他的话他也听进去了一些:“你说得还是有道理的,如果姨母知道我私自在我娘的屋子里藏了人,肯定会纠我的错处。” 小碗几乎热泪盈眶,想着公子终于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正准备劝说他让含章公子把人丢出去,就听见自己公子一边摇晃他的胳膊一边说:“这样吧,小碗,你帮我把我娘的房契从姨母那里偷出来,这样我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安置客人了吗?” 反正那房子早晚是他的,只是暂时放在姨母那里而已。虽然姨母说等他出嫁再把房契给他,但是早两天晚两天的,又有什么关系。 小碗眼前一黑,咬着牙撑住了,最后叹了口气。引玉公子可真敢想,都敢想偷房契了,也不再继续想想被发现了以后是什么后果。都不用他瞒着,陈大人自会猜出这房子有问题。引玉公子一贯都是这样,他就不该对他抱有期望。 要不,还是偷偷将此事禀告陈大人吧。 小碗暗自下定了决心,他瞅着躺在榻上的女人,此时脸上的血污已经被擦干净,身上的银铠和染血的衣物也被影侍卫换掉了,看上去只是一名虚弱的千金小姐。但是小碗就是觉得她会惹出什么大事,他的第六感向来很准的。 等惹出了事让陈大人知道,他吃挂落不要紧,若是影响了含章公子和自家公子的婚事,那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故去的陈夫子? 小碗的年纪其实比陈引玉还要大几岁,是陈夫子捡回来的弃婴。青山县早些年民风不开化,出了很多丢弃男婴的事件,小碗就是众多被遗弃的男婴之一。陈夫子带他回去,替他上了籍,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对待他,他心中牢牢记着陈夫子和陈郎君的恩情,对他们的孩子陈引玉也十分爱护,不想让他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哪怕是含章公子,也不行。小碗做出了决定,谁也改变不了。就像当初一样,陈夫子病逝前想让小碗离开,小碗也坚持要跟着引玉公子,哪怕做他的小侍也甘愿。 陈引玉惦记着房契的事,提前带着小碗回去了。陈大人身为主簿,每天都兢兢业业,从不提前早退,这会儿还没回来。 按理来说,陈大人的书房是不能随便进的,连含章公子也不行,这是陈府默认的规矩,每个人都遵守,自然没人能想到,陈引玉竟然胆大包天想从姨母的书房里偷东西。 陈引玉攥着自己的衣袖,手心除了薄薄的汗,还假装自在地跟小碗说:“你快去快回,我在这里帮你望风。” 小碗哭笑不得,他这一望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陈大人的书房有问题。小碗好说歹说把他劝回去,自己进了陈大人的书房。 他根本没打算找房契,只是骗骗自家公子罢了。等陈大人回来了,他还要大义灭亲,跟她揭发两位公子今天做的事。 小碗也是第一次来陈大人的书房,对她的书房也产生了一丝好奇,想看看日理万机的陈主簿都做些什么。 房间的沉木桌上摆着书卷和笔挂,还有小碗叫不出名字的东西。桌子的中央,纸张上的大字映入小碗的眼中。 婚书。 小碗忍不住凑近过去看,是含章公子的婚书吧?上面文邹邹的话语让小碗龇牙咧嘴地做了几个怪表情,他不敢动那张纸,怕陈大人发现,自己下腰,带着些笑意,随意地看向了婚书的末尾。一个未曾想过的名字出现了。 “…杨氏之女杨贞,虽已及笄,未谐授室,恭承闲阁…” 小碗瞳孔骤缩,捂住了自己的嘴。 只见那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陈氏公子陈含章,性质神貌,德容有光,敢有婚姻之愿,遽赐允从。” 怎么可能,含章公子要嫁的人,竟然是杨贞?! 第2章 换婚 裴令望醒来时,眼前像蒙上了…… 裴令望醒来时,眼前像蒙上了一层黑纱,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微弱的光线,就像之前醒来的两次一样。她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吐了口气,接受了自己现在目盲的现实。 堂堂一个将军,而今沦落到如此境地。裴令望不由得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上个月,乌国突然来袭,她率兵击退乌军三百里,却没想到,扫尾的时候会被身边人暗算。 更没想到的是,对她下手的人是她的爱将李云。 李云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副将,最得她的信任。当年在军营里二人相互扶持,粮草亏空时,李云宁可省下自己的口粮,也要让她填饱肚子,更好地为军效力。而今她却做出这种事…… 思及往事,裴令望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受伤的那晚,她震惊不可置信地问她为什么,李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丢下一句“要怪就怪您站错了人吧”就大步离开了。徒留失血过多的裴令望不甘地昏倒在山路上。 其实她想问的不是为什么“做出这种事”,而是为什么“是她”。她支持的是三皇女,太女和其他皇女对她的忌惮和不满她自然知晓,只是她算漏了她们竟如此胆大,乌军的威胁还未彻底消除,她们就迫不及待地想让她死。 边城的百姓会怎么样?!大梁的未来又会如何!只要稍微一细想,裴令望就觉得胸间气血翻涌,头昏脑涨。 她只能劝说自己多想无益,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养好伤,联系上京城的人,再做下一步打算。只是可惜,出了这样的事,陛下应该会迁怒三皇女殿下和皇贵君。 但是只要她活一日,就会有逆风翻盘的一日。裴令望原本以为自己会死在这座青山上,却被人救下了。天,也不站在她们的那边。 而救她的人…… “吱呀——”一声,屋子的木门被推开。裴令望闭上眼睛,装作没有醒来的样子,灵敏地听着来人的动静。那脚步又轻又缓,一副怕惊扰了她的样子,裴令望便知,是她的救命恩人来了。虽然她已经醒来了两次,但是都没有让人知道,她不信任她们。但是现在,她可以确定,救她的人不属于任何一派,只是这个青山县的百姓之一。 “她还没醒吗?”轻柔的男声在她身前响起,带着些担忧。她刚醒来的时候也非常惊讶,救她的人竟是一名男子。 很快,一个低沉的女声响起,劝慰着那名男子:“公子不要担心,她已经没有大碍了,醒来只是迟早的事情。”裴令望微微放松了些,虽然是他救下了她,但除了为她熬制药物以外,更衣换药喂药全部由这名女子代劳。 裴令望感觉到有人在她的手腕处搭上了什么,她便知道那名公子在替她把脉了。他这次的声音带了些笑意:“影七,你说我的医术是不是又进益了?伤了心脉的重患,我也救活了。” “是,很好。”影七毫不犹豫地赞同着他的话,陈含章更高兴了,吩咐她去取熬好的药,目送她出了门以后,一个人自言自语道:“若是我出嫁以后,也能继续行医就好了。” 他又转向双目紧闭的女子,喃喃自语:“我只能救你的命,但是不知道能不能彻底治好你……我会尽力的,至少在成婚前……成了婚,我就不能随意出门了,也不能再给人治病了……” 他要做一个合格的夫郎,操持一整个家。钱小姐的家庭也不容许他抛头露面做事,他不 能叫母亲失望。 他语气里的低落非常明显,可当影七取了药回来时,刚才的忧郁又全都隐藏起来,含笑引逗她聊天。 裴令望被喂着药,仍装出还未醒来的样子,思索着从出事到今天过了多久。她正出神时,突然捕捉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紧接着这屋子的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一个陌生的声音焦急地喊着:“含章公子!出事了!” “怎么了?”陈含章蹙眉问他,同时站起身往外走。影七手里的药还剩了一半,她将碗放在桌子上,跟着陈含章走了出去。 虽然他们已经已经出门了,但是裴令望听力过人,她们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里。 “不知道怎地,引玉公子和陈大人闹起来了!陈大人非常生气,说要把引玉公子关起来,您快回去看看吧!”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回去。” …… 裴令望又挺了一会儿,确定她们不会再回来以后,慢慢从榻上坐起来,身上所有的伤口都抽着疼。她慢慢摸索着药碗的位置,将剩下的药一饮而尽。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决定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她作出决定,等她们下次再来的时候,她会跟她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感谢她们为她做的事情。 陈大人…… 裴令望在心里默默咀嚼着这个称呼,思绪漂浮时,听见了一阵清脆悦耳的鸟鸣声。 第3章 她以为是错觉,但是当那鸟鸣声持续响起时,她慢慢地睁大了无神的眼睛。 这是,玄凤军的暗号! —— 小碗焦急地从旧宅喊了含章公子回陈府,本想自己跑回去,含章公子让他跟着他一起乘马车回去。 “人的腿怎么能比得上马跑得快。”陈含章不由分说将小碗带上车,严肃地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碗此刻对含章公子的心情很复杂,他不相信含章公子不知道自己即将嫁的是什么人,可是眼下只有他能帮上引玉公子。他犹豫了一瞬,决定向他和盘托出,刚一张口就红了眼圈:“都怪我……前日回去以后,引玉公子闹着要房契,我却在陈大人的书房里…发现了公子您的婚书。我心中纳闷,将这件事告诉了引玉公子,我没想到他会去质问陈大人……” 不怕笨蛋一直傻傻地不做事,就怕笨蛋自以为聪明地乱做事。陈引玉去见了姨母,当着她的面问她:“表哥要成婚了,也要轮到我了吧?杨贞什么时候来娶我?若姨母不上心,我就带着当年的聘书自己去杨家问她!” 小碗当时吓得魂飞飘散,陈大人瞬间就阴了脸,屏退了下人留陈引玉自己在堂内。不过一刻,就听见里面碗碟破碎的声音和陈大人的怒声,小碗见势不好,忙去搬救兵找陈含章。 陈含章听了小碗的话,却云里雾里的。他奇怪地发问:“这和我的婚书有什么关系?” 小碗抬起发红的眼,颤着声音问:“含章公子当真不知吗?您要嫁的人,是杨贞!” 杨贞! 陈含章睫毛一颤,愕然地瞪着他:“这怎么可能!” 那婚书,分明是钱家人送来的!难道…… 陈含章脸色变得煞白,回想起母亲当时送了钱家人回去,将婚书收起来,温柔地对他说:“含章,为娘定不会教你受苦。” 他以为母亲是宽慰他,怕他抵触和钱家的这门亲事。 可原来,不教他受苦指的是,让他和玉儿表弟**主! 既然钱家知晓,那杨家肯定也是知晓的,她们都同意了,那他呢,那……陈引玉呢? 陈含章掩饰着发涨的眼睛和微酸的鼻子,一把扯开车帘对影七喊道:“再快些!我要马上到家!” 他们急急地赶回家里,陈含章不顾周围侍女和小侍们的阻拦,冲进了娘亲的房间,刚好听见陈引玉哭着质问她。 “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娘吗?!凭什么要我嫁给那个钱家小姐!” 而陈含章的娘,青山县的陈主簿,此刻的神情与做主簿时温和耐心的样子毫无相同之处,居高临下地对陈含章说:“凭什么?就凭你吃我家的,用我家的,凭你一个外侄却能和陈家公子平起平坐同等待遇,你享受了陈家公子的待遇,就得回报,听懂了吗?” “你以为这件事是我一个人能凑成的吗?陈引玉!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想!若不是杨家小姐看不上你,你以为这件事会谈成吗?你就是一个一无是处、只会给人添麻烦的蠢货!” “你该庆幸,自己还有几分姿色,钱家小姐愿意娶你!” “你想争,想找杨家,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资本!你若想让陈府丢脸,让自己名声败坏,永远找不到妻主,你就去!” 陈引玉忘了哭泣,愣愣地看着面目有些扭曲的姨母,身子一阵发麻。 这样啊……原来杨家也同意了,原来杨贞知道这件事。 陈引玉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到了年初时,杨家小姐来陈府拜年时,对陈含章那般和颜悦色,却对他无视冷落。 原来是这样啊。 姨母说得对,他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蠢货。他早该看出来,杨贞喜欢的人是陈含章,现在他们也快成婚了,他再去闹又有什么用? 可他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他要不明不白地嫁给钱家小姐?他爹曾经告诉他,选妻主是男子一辈子最重要的事,关乎一辈子的幸福,若挑到不好的妻主,后半生都会痛苦。钱家小姐,根本不是良配! 他现在已经没有娘和爹了,没有亲人会为他撑腰了。若真要彻底得罪了姨母,他这一辈子就彻底完了。嫁了人,也没人会帮他,他会被妻主家磋磨死。 不,最重要是的,他不能嫁给钱家娘子! 他害怕了。 陈引玉不复刚才拼命的架势,一下子跪到姨母身边抱住她的腿哀求道:“姨母,我错了,我不要杨家的婚事了,求求你,别把我嫁给钱家。” 陈母怒火正盛,若真有办法毁了与钱家的亲事,她至于费如此大的劲给自家儿子换婚吗!她听着这小子絮絮叨叨哀求的话,还敢给她提意见,看着他肖似他爹的脸,心中一阵厌恶,狠狠地蹬在他的腹部,将他甩了出去。 陈引玉痛苦地闷哼着,捂着肚子干呕起来。 “玉儿!”陈含章挣开拉着他的侍女,慌忙查看陈引玉的情况。陈引玉一见他,又掉下了眼泪:“含章表哥……” 为什么是你呢? 陈母没想到陈含章会在这时候出现,又不好对儿子发作,迁怒于门外的侍女:“一群废物!拦个人也拦不好!统统滚下去受罚!” 门外的侍女惊慌失措跪了一片,陈含章眼中含泪制止母亲:“娘!您为什么要瞒着儿子!我不愿意嫁杨贞!” 陈母脸色阴沉,不理他的话:“来人,将公子带下去关起来!还愣着做什么?” 陈含章被侍女大力拉走,被迫和陈引玉分开。 小碗冲进来,扶起陈引玉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心疼地落泪:“公子,公子你怎么样?” 陈母抓起什么,朝他们走进。陈引玉一直在流眼泪,说不出话,见陈母朝他走过来,怕得缩进小碗的怀里,浑身发抖。 小碗警惕地把胳膊挡在陈引玉身前,陈母也不在乎,将一张纸扔给他们。 “不是要你娘的房契吗?拿去吧。”陈母勾起了嘴角,带了些讥讽:“这就是你的嫁妆了。” 她看着小碗塌下腰伸出手去够那张飘落在地上的纸张,又吐出了几个字。 “全部的嫁妆。” 第3章 寻来 陈引玉被关在了自己的屋子里…… 陈引玉被关在了自己的屋子里,不许出门。他哭了一整夜,漂亮的杏眼肿成了核桃。好不容易睡着了,也睡不安稳,半夜还发起了高热,小碗一下都不敢合眼,用自己私己的银子求了交好的门房帮忙抓药,一边煎药一边擦着眼泪。 公子的命怎么这么苦呢? 小碗还记得陈夫子将公子托付给亲妹时,林主君的病已无回天之力,陈夫子照顾林氏时,也染上了这病。她怕传染唯一的小儿子,请妹妹将儿子接到自己家中照看。那时陈引玉已经七八岁,粉雕玉琢的一小团,哭闹着不肯离开家人,被表兄陈含章哄着带走了。 陈夫子欣慰地注视着两个孩子的背影,对当时还碌碌无 为的妹妹嘱托道:“我与林氏只有引玉一个孩子,待我们病逝后,请你好好教养他,待他长成嫁与杨家。这间屋子和我们的遗物钱财,都充作他的嫁妆。” 当时陈大人哽咽着答应,发誓会对陈引玉视若己出,可是还不到十年,就已物是人非。引玉公子在青山县名声不足,顽劣有余,与知书达理的含章公子形成了明显的对比,现在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亲事也被含章公子截了去…… 一个男子若没有好的妻主可以依靠,那他的后半生可想而知。 小碗服侍陈引玉喝了药,又撩开他的寝衣,为他上药。陈引玉白皙的肚皮上印着青痕,那一脚踹的很重。 他颤抖着为公子上药油,听见陈引玉嘟囔着什么,他以为公子醒了,忙凑上去听,却听见陈引玉喃喃地念着:“爹……” 小碗的眼泪又一次滚落下来。 林主君在的时候,最是疼爱引玉少爷,没让他吃一点苦。可现在,引玉少爷只能任姨母欺负。 引玉少爷没有办法,他也没有办法,若是真嫁去了钱家,他们还需要陈家给陈引玉撑腰。他们不能与陈家割舍开,他们需要陈家。 小碗替陈引玉掖好被子,悄悄替他祈祷:若陈夫子林主君在天有灵,为引玉公子择一名良人吧。 — 陈含章也被母亲禁足了。不仅如此,他的医书和收集的草药也被尽数没收,只给他留下了那件绣了一半的嫁衣。 母亲的侍女安抚他:“含章公子,您不要恨陈大人。陈大人这么做是为了您好,您就安心地在家绣好嫁衣,等着风风光光地嫁去杨家享福。” 陈含章苦笑。 他想学医救人的愿望,要为嫁作好女家的主君让步。就连他最亲近的引玉表弟,经此一事,也再不会亲近他,他们母子都对不起他,他也不敢奢求他的原谅。而母亲一心为他,不愿他搅入钱家的泥潭,他又怎能怨恨她。 可是杨家,真的是好姻缘吗? —— 陈家表兄弟的痛苦揪心,裴令望这边一概不知。时间调回陈含章他们离开时,裴令望听见了玄凤军的暗号,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她也回了一声清脆的鸟鸣。 第4章 很快,屋门被敲响。裴令望朝着门的方向说了一句:“进来吧,这里没有别人了。” “裴将军!”门还未推开,裴令望就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呼喊。她认出来,来人是来人是她的属下,程清酒。 “是清酒吗?”裴令望没什么动作,从她无神的眼睛能看出,她现在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凭声音猜测。程清酒见裴令望遭了如此大的罪,得知裴将军还活着的喜悦顿时黯淡了许多。 她疾步上前,单膝跪在裴令望的榻边,哽咽道:“是,末将来迟了。”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裴令望有点好奇地问。 程清酒回答道:“自从您出事,我们就在青山县查您的消息。这里之前也来过,这是…您第一次回应了暗号。” 原本她没有报太大希望,但是今天看到几个人匆匆从这里赶回城中,心中顿时又燃起了一丝希望,想来碰碰运气。所幸苍天不负,真的让她找到了裴将军,而且还先京城一步! 想到京城,程清酒忙将一瓶药放进裴令望的手里:“这是从京城寄来的丸药,说是能治您的伤。” 裴令望摩挲着微凉温润的药瓶,京城啊。 她没有着急吃药,心平气和地问程清酒:“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程清酒顿了顿:“今日是五月十七日。” 五月十七,她和李云搜寻乌军的那天,是五月十日。已经过去了七天,想必李云已经进京了。三殿下的信来得如此快,想必其他人已经对她有了动作。 程清酒见裴令望没什么反应,主动讲了京城发生的事情:“您出事以后过了两天,李云负伤回京,说…您通敌乌军,被她识破以后想灭口,她趁您不备逃回来禀告陛下了。而且还从您的宅邸搜出了通敌的信件。陛下十分生气,命人搜寻您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小心地觑着裴令望的表情,以为她会愤怒,但裴令望只是微微皱了下眉,追问道:“乌军没有动作?” 程清酒摇摇头,又意识到她现在看不见,便又回话道:“说来也怪,原本还有其他乌军来犯边境,但自从您失踪以后,他们也不再来了。” 所以陛下才震惊震怒,彻底信了李云的话。 裴令望沉默了几秒,忽然问她:“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信我?” 程清酒坚定地说道:“我相信您不会做出这种事。不止我,玄凤军大部分姐妹也相信您!” 她想了想又补充到:“除了三殿下,皇贵君和永嘉帝卿也问了您的情况。大家都相信您。” 事情刚传到京城,三皇女就派人送了信和药来,请她们尽力搜寻裴令望的下落。即使她生死不明,也替她备好了药,赌她能活下来。 事实证明,她们赌赢了。 裴令望之所以站队三皇女,除了认为她本身强过太女以外,更重要的是她曾是三皇女的伴读。 玄凤军是裴家人一手操练的兵。皇帝刚登基的那几年风雨飘摇,为了平定乌军,裴家人先后折在了战场之上,只留裴令望一人独守空旷的裴家。皇帝不忍烈士孤女落得如此境地,特招她入宫作三皇女伴读。 本想她安安稳稳入朝为官,但她骨子里流着裴家的血,及笄以后便隐姓埋名入伍参军,经历了几场厮杀,又屡屡立功,年纪轻轻便接手了玄凤军,担任了将军。她毕生的梦想就是剿灭乌军,为家母家姐报仇。 无论是谁投奔乌军,都不可能是裴令望。 但是这样简单的道理,大部分人都不明白。或者说,不愿意相信她。 趁她还没有建立更多的威望,早点铲除她扶植自己人,才对自己有利。 裴令望叹了口气,又问道:“陛下派了谁接管玄凤军?” “是左晴大人。”程清酒答了,裴令望点点头,对她说:“暂时不要告诉别人我的下落,也别往京城去信。你们就安心听候左大人的调遣。” 程清酒迟疑道:“您不回去澄清谣言吗? 眼下裴将军回去,不正是破了谣言的最佳时机吗?为什么要等? 裴令望凝重地回答:“乌军有问题。其他人远在京城察觉不出,只认为乌军溃败。但我与其对战时,察觉出她们并未使出全力。” “若我现在回去,能否洗清冤屈是次要,重要的是,我可能再出不了京城了。” 程清酒凛然:“您放心,我一定会瞒好您的消息。” 裴令望笑了笑:“另外,烦请你帮我查查,这间屋子的主人是谁。她们救了我,我却不能好好感谢。” 程清酒一口应下来,并说:“待您伤好了,属下再为您找个别的去处。” 裴令望颔首,二人又闲话几句,程清酒就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裴令望一直没等到救她的人再出现。她服用从京城来的药,那药的药效极好,不过三日,裴令望的眼睛已经差不多好了。 她猜测着或许那日出了什么事,他才无法过来。程清酒期间来过一次,给她送了必需物品和吃食,打听到这屋子的主人属于一位故去的夫子,那名夫子唯一的儿子陈引玉寄养在姨母家,性格娇气顽劣,在青山县的风评一般。裴令望记在了心里,暗道人不可貌相。 又是新的一天。 即使和城里隔了一段距离,她还是能听到不绝于耳的鞭炮声响起。听声音,像是有人家成亲了。裴令望远远旁观这热闹,面上泛起些许笑意。 她们行军打仗的,究其一生不过是为了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享受生活。 裴令望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决定今天下山去找程清酒。她到最后也没能等到恩人到来,但她已经记下了他的名字,之前听他自言自语说要出嫁的事,裴令望决定等他将来出嫁,以其他名义替他添妆。 就在她准备关上窗子时,遥遥地望见一个身影向这个方向走来。看身姿身段,像是一名公子。 裴令望心中一跳,麻利地将东西收好,又躺在塌上假装还没醒来。 她听见那公子推门走进来,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烧水…煎药…怎么烧来着…” 时不时伴随着“哎呀”和“好难”的抱 怨声以及东西碰撞落地的声音。 裴令望听着,几乎是瞬间浮起了一个念头。 这不是救她的那个人。 第4章 冒名 来人当然不是陈含章,能这般…… 来人当然不是陈含章,能这般手忙脚乱的,当属陈引玉。 陈含章今日出嫁,陈引玉没有去观礼。陈家人也不敢让他去,生怕他要破坏陈含章的亲事。 本来陈大人没有放他出来的意思,是陈含章离家前想再看一眼表弟。陈大人本不愿意,但儿子今日出嫁,她不想和他起冲突,便派人将陈引玉叫来见一面。 陈引玉心里不爽快,不情不愿地去见了。陈含章殷切地盯着他,问他身体如何,又絮絮叮嘱他其他事情。陈引玉对他态度淡淡,陈含章也没有失落失望,只是在侍女催促他莫误了吉时后,才流露出一点情绪,温润的声音饱含了一丝哽咽:“玉儿,兄长对不住你。往后的日子,你要自己照顾自己。” 陈引玉低着头,没有回应。陈含章跟着侍女离开,到陈大人身边,等母亲为他盖上盖头。 陈家的人如潮水一般,簇拥着陈含章,跟随他离开,没人再在意陈引玉。等陈含章跨出院门,陈引玉豁然抬头,有泪盈于眼中。他急急地追出两步,视线朦胧地看着含章表哥离开。 今日以后,陈含章不再是陈家公子,也不再是独属于他的含章表哥了,取而代之的是杨家主君的身份。 他恨陈含章将他唯一所有的婚事抢走,可又舍不得他离开。 小碗没心情感慨含章公子的出嫁,他只担心自家公子。正当时想安慰公子时,陈含章的侍卫影七却出现在他们面前。 小碗警惕地上前一步挡在陈引玉面前,硬邦邦地问她:“你来做什么?” 影七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将一封信递给他:“公子让我将信给你们。若你们有空,烦请去看看旧宅的伤患。” 小碗朝她翻了个白眼:“你们滥好心救了人,现在让我们去善后?”他讥讽地看向影七:“你现在不是闲的很吗,怎么不去替你主子办事?” 影七面色更冷,陈引玉悄悄扯了扯小碗的衣服,让他别太过,他们两个加在一起也打不过影七的。但影七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耐心对他们解释道:“我还要去护送含章公子的轿子,抽不开身,辛苦你们一趟。”她取出了一枚银锭,和信一并递给小碗。 小碗哑口无言,抓起钱和信,还没等他再刺她两句,影七已经没了踪迹。“拿钱收买我们……”小碗嘀咕着,陈引玉把信拆开,露出清秀的字迹。陈含章请求他们再送一次药,还附上了药方。 拿人手短,小碗决定自己去看看。但是陈引玉拦住了他,提出要自己去。小碗第一反应是拒绝:“公子,你没有做过这种活,还是让我去吧。” 第5章 但是陈引玉说服了他:“小碗,我知道你想替我做事。但是含章表哥走了以后,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我也要学着做事。我不会买药煎药,你写下来告诉我,我再照着去做。别的事也是如此,我不能总是躲在你的身后。” 小碗红了眼圈,望着陈引玉短短三天就瘦了一圈的脸,心中既酸涩又欣慰。引玉公子长大了,只是长大的过程太过痛苦,叫人不忍心。小碗答应下来,匆匆忙忙回屋子帮他写如何买药如何煎药。 陈引玉站在屋子外,听着外面的贺喜声与鞭炮声,扬起一个略带得意的笑容。 他知道若是只靠自己,退亲是没有什么希望了,姨母绝不会答应。但那个兵将……陈引玉还记得初见她时的惊鸿一瞥,有些人看上去就是聪明的样子,而且她既然能上战场打仗,肯定是个很有脑子的人物。如果她愿意帮他,那他说不定就可以摆脱钱家了! 至于非亲非故她为何会愿意帮他……陈含章接过小碗递给他的药方,这不是已经有了现成的理由了吗? 救命恩人。 这个身份应该会好用吧?只要她有点良心,就一定会报恩! 小碗不在,陈含章已经嫁人,影七也不会去他的旧宅,谁也不会揭穿他,怎么想都是天衣无缝的一件事。 陈引玉简直为自己想出此等妙计的拍案叫绝!只是事成之前,要瞒着小碗,不能让他知道。小碗太不谨慎了,每次带着他都会露馅。 笨手笨脚的陈引玉嫌弃起了他那聪明稳重的小侍。 于是就有了之前的一幕,他带着药与京城的热闹背道而驰,去娘亲的旧宅探病煎药。 只是纸上写的容易,做起来却很难。不是烧火时被木头刺破了皮肤,就是煎药时被热气烫到了手,陈引玉咬着牙坚持,终于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走进屋子里。 没想到的是,那名伤者并没有躺着,而是盘坐在床上,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陈引玉不知道什么叫气场,只觉得被她盯着腿肚子都打颤,他坚强地端着药碗,对她说:“你、你醒了啊。” 裴令望一点头,扫了一眼这位小公子,粉面桃腮,一双杏眼又圆又亮,长得倒是漂亮,就是好像心虚,不太敢直视她,刚对上视线又飞快地挪开。她看着有趣,客气地问道:“我刚醒来不久,对前事有些记不清了,是公子救了我吗?” 陈引玉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心虚,就是他救了她!他端着药感觉手累,将药碗放在了旁边的小桌上,深吸一口气对她说:“没错,正是本公子救了你。我那日出游,在山上见到你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就让侍卫将你带来我家了。” 裴令望看他一点也不熟练地捧着药碗,又如释重负地放下,又听着他那把嗓子像黄鹂一般清脆,跟之前听过的温润男声哪有一点重合?她心里生了疑,莫不是京城里的人找到了她的位置,派人来给她下毒?那碗药,看着可不像给好人喝的。 这样一想,她问话时就带了几分压迫感,抬眼看他:“你叫什么名字?看公子这样年轻,怎会独自住在这间宅子里。” 陈引玉被她一看,心头莫名有些惊慌,立刻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能说的全说了:“我叫陈引玉,陈旧的陈,抛砖引玉的引玉。这屋子是我娘留下来的,我住在姨母家,只是偶尔才回来看看。我娘和我爹已经过世了。” 他说娘爹去世,本是想博取对面女子的信任,可是却莫名泛起委屈。凭什么,他要在自己家里被外人质问?他强撑着不许自己掉眼泪,不想被对方看低。 裴令望听了他的话却是一愣,他说的和程清酒告诉她的内容相同,而且更细一些。而且裴令望仔细打量过他后,意识到自己的判断失误。看他的样子,根本不像是能做出毒杀别人的事来。裴令望把这个猜想排除后,对陈引玉不免多了几分愧疚。 平白无故,让人回想起了伤心事,而且还是在人家的家里。裴令望知道自己容易吓到人,刚才也没刻意收敛,现在惹人家红了眼睛,下意识放柔了声音,向他道歉:“抱歉,我没想到会这样……谢谢你救了我。” 不管是不是他救的,先哄着再说吧。裴将军能屈能伸地想着。 她相信是他救了她! 陈引玉情绪又雀跃起来,赶紧抹了下眼睛,瓮声瓮气地说:“没事儿,你又不知道。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伤已经好了吗?” 陈引玉一边问着,一边寻了个凳子坐下。从陈府走上来,又熬药又问话的,他早就累了呢。 裴令望向他解释道:“实不相瞒,公子医术了得,我身上的伤好得很快,但是之前发生的事,却是记不清了。” 听见她夸医术了得,陈引玉顿时又心虚起来,医术了得的是陈含章,他连药名都读不顺。但后面听她说她忘记了之前的事,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替她担心起来:“这样啊,那你岂不是不记得家在哪里了?” 家。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跟裴令望提起这个词了。 她们怕惹她伤心,因为裴家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的母亲,两位姐姐,尽数战亡在战场上,她的父亲受不住打击撒手人寰。她十岁那年,失去了最后一位亲人。 皇贵君待她很好,三皇女殿下和永嘉帝卿也对她十分亲近,但皇宫终究不是家。 这也是为什么,她出宫以后没有入朝,而是偷偷进了军营里,从最底层的兵做起。 每一次在战场上,都好像回了家。 裴令望朝陈引玉笑了笑:“虽然我记不清家在哪里,但是也没关系。我是兵将,在哪里都能适应。不必担心我。我会先找个别的活计,慢慢吃药养伤,慢慢想,总能想起来。” 陈引玉钦佩地看着她,他这辈子最佩服两种人,一种是有脑子的人,第二种是保家卫国的人。而眼前这位…兵将小姐,两个全占了。 他热情对裴令望说:“那你就安心在我家里住着,这样就不用费钱租别人的屋子了。” 裴令望有点惊讶,她以为他会希望她快些搬出去,毕竟她是个女人,而这间宅子也没有其他人。孤女寡男的,他难道不害怕吗?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婉拒道:“我来路不明,之前又伤得那么重,可能是有仇家,若是牵连到你,我这辈子良心也不安稳。” 陈引玉压根没往那方面想,听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听进去了“良心”两个字。他眼睛一亮,更加卖力地挽留她:“你还能找到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吗?在城里若是想找人,很快就能找到。你若真想进城,也先在这里避避风头。” 裴令望失笑:“你就不怕我会伤害你吗?” 陈引玉托腮看她,杏眼晶亮盈满笑意:“我相信你不会的。我看过的话本子里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救了你,你不会对我不好的。” 裴令望怔愣住,没等她有所反应,陈引玉迫不及待地揭露了他的来意:“话本子里还说,救了人也应当竭力回报,你说对不对?” 裴令望忍不住笑了,这位小公子,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她点了点头:“是这样的,我能为公子做些什么呢?” 上钩了!陈引玉有些飘飘然,对自己很满意。他咧开嘴笑起来,露出细白的贝齿:“我有几件事,请你帮我做。” 几件事?裴令望挑了挑眉,这陈小公子还真是不客气。 她温声道:“你说说看。” 陈引玉想都没想,立刻答道:“第一件事,你替我教训一个人。” “谁?” “杨家女杨贞。”陈引玉有些咬牙切齿地念出了她的名字。 裴令望被勾起了好奇心:“哦?为什么要教训她?” 陈引玉不想那么快暴露自己的家事,有点不高兴地说:“这是我们家的私事,不能随意对外人说。” 裴令望强忍笑意,严肃起来,换了个问法:“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我要知道她的详细信息,怎么惹了你,我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不能因为你救了我,就去教训一个好人。” 陈引玉一听就急了,立马将那点破事抖落出来:“她本来应该要娶我,却变卦娶了我表哥!你今天有没有听见外面在放鞭炮?就是因为今天杨贞和我表兄大婚!” 竟是情仇?裴令望皱起眉头,问他:“你家里人没有为你做主吗?” 陈引玉自嘲一笑,低头捏着自己的衣袖:“我哪有什么家里人,我娘和我爹都没了。我表兄和杨贞的亲事,还是我姨母一手促成的。” 裴令望依然皱着眉:“那你不怨恨你姨母和表兄吗?” 这样天真娇愚的公子,不知道是怎么在这种环境下养出来的。 陈引玉仰头看她,声音清脆:“怨,但姨母供我吃喝,表兄待我如亲弟,她们是我家人。可是杨贞不一样,她家穷,我娘当年不收她束脩也让她上课,只要她与我定亲。我娘病故,她不闻不问。她考上了秀才,回来却看中了我表哥,同意了姨母的提议改了聘书。” 第6章 “我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她却对不起我。这样不忠不义的人,比她们都要坏!” 裴令望讶然,他竟分得如此清楚。犹豫了片刻,她答应了他的第一个报恩要求。 “可以,只是我现在还没有修养好。等我修养好了,再为你出气。”裴令望注视陈引玉的眼中带了些欣赏,一时间有些冷冽的面孔也柔和了些。 陈引玉看她看呆了,猛然想起来,他还没有问这位小姐的名字。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他有点忐忑地问,带了些羞恼。哪有男儿主动问女子名字的啊?随即他又安慰自己,他是她的救命恩人,问问怎么了?! 裴令望微微一笑,告诉他:“我姓裴,名……令闻。” 裴令望这名字太惹眼,还是用她故去的阿姐的名字吧。 裴令望心想。 第5章 阴谋 定德六年五月,青山县陈主簿…… 定德六年五月,青山县陈主簿的儿子出嫁,十里红妆,排场极大。 沿途的百姓们捡着抛洒在地上的铜钱,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捧着铜钱大声对红轿子喊着吉祥话。 青山县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热闹了,被人津津乐道了两天。有路过青山县的过路人好奇地问当地百姓:“陈主簿的儿子嫁给谁了?” 当地人热情地告诉她:“哎呀,是我们县的杨秀才!今年刚中的秀才呢!” 那过路人忍不住感叹道:“这公子真是嫁了个好人家啊,他家里人可真有眼光。” “那是!陈主簿夫郎去得早,就留下这么一个儿子。陈主簿怕孩子受委屈,都没再娶,那可是把他当眼珠子疼得,千娇万宠长大的,妻主当然不能马虎。”搭话的男人说得认真,仿佛这儿子是他自己生的一样。 隔壁卖炒货的小贩听了她们的对话,也兴致勃勃地加入进来:“你们聊含章公子啊,人家那是天生的享福命!模样标志,人又礼貌了,来我这买零嘴儿都说谢谢呢。” “这样啊,合该这样的公子嫁个好人家。”过路人总结了一句。 …… 陈大人的侍女燕柳在街上听到了众人的议论,喜笑颜开地回去跟陈大人禀报。 “大人,人人都夸公子嫁的好呢,您的苦心没有白费。” 燕柳最是了解主子,她为公子的婚事操劳了许久,连换亲的事都做出来了,所求的不过是自己的孩子能够过得好些。 “这孩子太过懂事,许了钱家那样的亲事也不反抗,我做母亲的,又怎么忍心真的将他嫁去。”陈主簿叹了口气,但语气中有欣慰:“但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总能将日子过好的。” 燕柳忙说:“是呢,那杨贞是要考进士的,说不准能给公子挣个诰命回来。” 陈大人喜欢听她说这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她转而问向另一个人:“钱家,现在是什么情况?” 燕柳压低了声音道:“钱蓉染了赌瘾,一直在败空家底。钱家主很生气,但是又越不过钱主君去教训她。” 钱家的发家全靠着那位主君的嫁妆商铺,以至于钱家主在家里一点也说不上话,更别提管教女儿。 陈主簿语带讥讽:“就是这样的人家。我们当年,就是求了这样的人家。她们竟然还敢折辱阿凌……”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燕柳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声叹息。 这事还要从陈大人捐官说起。 陈大人本名陈知念,与青山书院的陈夫子陈知意是亲姐妹。陈家是读书人,却清高傲气,看不起官场,对陈知念想做官颇有微词。陈知念与母父大闹一场,自己去考学,可惜一直没能考中秀才。等她回家,母父都已故去。 靠着家人留下的微薄遗产,姐妹俩相继娶亲生子。但陈知念没有放弃做官,某一天她得知,花三百两银子可以捐官,便求姐姐借她银子。却被姐夫林氏回绝了,陈知意也教训她不要想着走捷径,当不上官,做些别的活也能生存。 陈知念倍受打击,但做官已经是她的执念。她是听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长大的,心气又高,又怎么能接受去从事其他行业。 唯一支持她的人,只有她的夫郎季凌。他相信她只是被埋没的金子,他相信她一定能够出人头地。他让她好好读书,而他则没日没夜地做手工活补贴家用,哪怕怀着身孕,也没有停歇过。 谁知他做的竹编很受欢迎,隔壁青溪县的钱家主君见了以后很是喜欢,不仅包揽了他的竹编,还特意来结交他。季凌善解人意,说话又让人心里熨帖,钱家主君越发喜欢他,常常邀他过去玩。一来二去,两人也亲近起来。 陈知念捐官的钱快要攒够 了,季凌很高兴。只是后来他生下陈含章后,身子不爽利,又贴进去一些吃药的钱,还差五十两银子。 陈知念一字不提,但他心里都知道,见她愁眉不展的样子心如刀绞。辗转反侧了几日,他最终一咬牙,求到了钱家主君那里。 五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但对钱家来说也不过如此,更何况是有如此手艺又贴心的朋友。钱家主君本已做主,将钱给他。而那日,钱家主恰巧回家,第一次见季凌,顿时看呆了,移不开眼,忍不住上前攀谈起来。 季凌身段挺拔,仙姿玉色,面上却一直一副谦卑温和的样子,是不可多见的美人。 但钱家主君天生好妒,见自家妻主对外人,还是自己的友人做出这般姿态,妒火便涌向了季凌。 他反悔了,告诉季凌,借银子可以,只是得让他心情舒畅了才行。结果就是让他像犯错的侍人一样,顶着果子站在院子里站半个时辰,不能落下。 院子来来往往的人,看他的眼神各异。季凌羞红了脸,却又急需那五十两银子,一直坚持着,供他取乐。但钱家主君还不满意,几次三番挑刺捣乱,不是说他动作不标准,就是骗他果子掉落。折腾了快两个时辰,见季凌一副小心讨好的样子,终于心中畅快,将五十两银子给了他。 季凌不在乎自己受的屈辱,带着银子回去,打定主意瞒着陈知念,只是告诉她是钱家主君送来的银子。陈知念凑齐了银子欣喜若狂,立刻捐了官,还登门去钱家感谢。 春寒料峭,本身季凌产后就没有修养好,那次又站在院子里顶着寒风站了许久,寒气入体,全靠一口气支撑着。他得知陈知念终于能做了官,放下心来,就病倒了。 这一病,就再也没能好起来。 陈知念衣不解带地照顾他许久,也终于知道了这五十两银子是如何得到的。当时便恨得发狂,甚至想上门和钱家同归于尽。但季凌吃药要钱,养大陈含章要钱,处处都需要银钱,但陈家的银钱已经见底了。陈知念不得不接手了夫郎的手工活工作,白天去县府,晚上做她当初最看不上的活计。 就在这时,钱家派人来恭喜陈知念做官,又变相催促陈家还钱。如果不还,那就用孩子的婚事做抵。 陈知念答应了。她又一次登门钱府,即使已经做了官,仍然对钱家伏低做小。钱家看不上陈知念,图的是与陈家结亲,可以做陈知念亲姐的学生。陈知念自作主张答应下来,与钱家结亲,唯有一个要求,暂时对外瞒着这件事,只有陈钱两家知道。 钱家想瞒住对季凌的羞辱,还敢肖想她的儿子。陈知念深恨自己无力,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如果不是她一定要做这个官,那事情不会变成这样。 可惜没有回头路。 季凌病重不愈,在陈含章三岁的时候便过世了。陈知念疯了一样工作,用繁重的业务占据心神。可当她午夜梦回时,对季凌的愧疚将她淹没。时间久了,愧疚演化成了怨恨。她怨恨亲姐,怨恨姐夫,最怨恨的就是钱家人。 时间久了,恨逐渐演变成了恶意。当一个心中有恶念的人有了能力,那么她就什么都做的出来。 于是当她还了银子以后,陈含章长大以后,她目睹钱家女轻浮纨绔以后,她决定毁了钱家。 她设计钱家女钱蓉染了赌瘾,商铺亏空,借此挑拨钱家家主和钱家主君关系破裂。她恨自己的亲姐不愿帮助自己,牵连无辜的陈引玉,将陈引玉的好亲事换给了陈含章。 一切都完美地按照她的想象发展,只是做完了这一切,陈知云还是没有感到快活。尤其想到陈引玉曾经孺慕的眼神和那天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就莫名的心烦意乱。 她吩咐燕柳:“再让人去盯着钱家。” —— 青溪县赌坊。 钱蓉输红了眼,脸颊凹陷神情可怖,大吼着让小侍再取。那小侍害怕地上前,硬着头皮告诉她:“小姐……我们已经没钱了……” 钱蓉扬手给了他一耳光,破口大骂:“没钱?没钱你不知道去取吗?” 小侍被打倒在地,又慌忙起身求饶:“小姐息怒,家主,家主不许您再支钱了。” 第7章 “废物。”钱蓉犹不解气,又踹了那小侍几脚:“滚!” 她气冲冲地想离开赌坊,却被几个高大的女人围住。 “钱小姐,你已经欠了五百万两银子了。什么时候能还啊?”赌坊的主人将月一副笑盈盈的样子,钱蓉望着她,却暗自流下一滴冷汗。 “您,您再等等,我马上,马上就能凑齐钱!” “这话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若你拿不出钱,就先用一只手抵债吧。”将月脸上带了些厌烦,挥了挥手,其他女人渐渐围上了钱蓉。 “等一下!”钱蓉被按住,生怕自己的手真的被剁掉,慌不择路地喊道:“我,我还有一个未过门的未婚夫!长得很是标志,我愿意拿他抵债!只要让我再赌一盘,我一定能赢回来!”她的神情几近癫狂,语无伦次地喊着。 “哦?”将月回了头,眼神中带了一丝兴味。 钱蓉神情一喜:“给我七天,不,五天,我就将他带来!” “可以。放开她,让她去。”将月声音淡淡地下令,那些女人便放开了钱蓉。钱蓉急急地奔向牌桌,又开始赌钱。 “这……”旁边的人迟疑地出声,将月漫不经心地回道:“不用管,她不是说了,会拿男人抵债吗。” “可那是隔壁青山县,陈大人的侄子。” “陈大人的侄子,不也许给她了吗。”将月笑了笑。连自己家的人都放弃他了,那他的价值也只够还妻主的赌债了。 有一名小侍匆匆赶来,向将月耳语几句。有旁观的人眼热,这赌坊主人的小侍都穿金戴银,可见主人财力。 “齐大人请您过去议事。”将月听那小侍这样说,便起身离开。 什么钱家啊陈家啊,只是蝼蚁一样的小人物,都不值得在意。 赌坊的暗室内,小侍口中的齐大人身着锦衣,神情愤愤地向将月控诉道:“太女一党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说和我们联手,竟然不声不响地陷害裴将军,还把自己的人推上去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将月瞥了她一样:“太女不是你我可以妄论的。你今日来寻我,究竟要做什么?” 齐大人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心里暗骂她一句,面上却讪笑道:“我知你这里安全,只在你这里说说。咳,上边派我来搜寻裴将…裴令望的踪迹,二殿下想请你帮忙。” 将月轻轻敲了敲白玉杯子,也不看她:“二殿下求到我这里?我有什么好处?” 齐大人恼怒道:“你怎么这样说话,替二皇女做事,将来成事自有你的好处。我向殿下提起你,是抬举你!” 将月笑吟吟地抬起眼睛:“大人别恼,实在是我们这不止接您一单生意,若是太女的人,甚至三皇女的人找来,我也是会考虑的,自然要权衡才是。我与大人您关系好,多谢您想着我,但我其实并不是非二皇女这一单不可。” 齐大人沉默片刻,拿出一封信给她:“二殿下请我将这信交给你,说你看了这信自会有所选择。” 将月接过信,打开只扫了一眼,面上轻浮的表情瞬间变得正经起来,她问了一句:“二皇女的亲弟,是谁?” 齐大人没好气地回答:“当然是永徽帝卿!你问这个做什么?” 将月一改刚才的态度,很是恭顺地问道:“那二殿下有何事相求?” 齐大人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没听说过永徽帝卿和青溪县有什么交集啊?她压下心中的疑惑,回答道:“那裴令望一定没死,皇帝想让人将她带回去,抓活的。但二殿下的意思是…不能让她活着进京。” 那就是要她将人处理掉的意思。 将月毫不犹豫地应下:“没问题,这件事就交给我们来做。”末了,她又问道:“这裴家女,为何让你们如此忌惮?据我所知,她虽然统领玄凤军,但也不是能影响朝堂的程度吧?” 齐大人含糊地答了一句:“裴家人尽数战亡在战场,确实有蹊跷,裴令望一直在查这件事。” 将月懂了。若是和残害忠良搭上了关系,那即使是皇女,也不能轻轻揭过了。 她的目光扫过了信纸上那句“正兴十八年冬月,吾弟永徽救汝妹于青溪画舫之上。今敢乞君报恩,请君助我。” 正兴十八年啊,是宣安帝在位时候发生的事情。她的妹妹将星在画舫落水,一名公子救下了她。为了救她,手臂被划破一道口子,流了许多血。她本想赠与他厚礼,他却拒绝了,朝她狡黠一笑,称自己是贤王的儿子,今日偷溜出来。母亲常常告诉他要将百姓放在心上,救人是他应当做的。 后来宣安帝驾崩,贤王登基,有人曾说起永徽帝卿来过青溪县,她心中一直牢记。现在来自二皇女的信,证实了她的猜测。救了妹妹的人正是永徽帝卿。 她的妹妹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她一直非常感激那位公子。现在,终于到了她能够回报的时候了。 裴令望,真是运气太不好了。她缓缓折起信纸,像是给死不瞑目的人合上眼睛。 虽然平定乌军劳苦功高,但在永徽帝卿面前,也只能算小人物。 她,只给她认为的大人物做事。 第6章 羞辱 裴令望接受了陈引玉的好意,…… 裴令望接受了陈引玉的好意,决定暂时留住在这间旧宅里。 那日程清酒见她迟迟没有来,担心她出事,悄悄来找她,结果看到她和一位小公子聊得正欢。 待那名小公子离开,程清酒才现身,问她是怎么回事。裴令望详细答了,请她帮忙找些活计,随便什么都行。 程清酒有些犹豫。玄凤军现在群龙无首,都在青山县修整等待左晴前来,除了每日必要的操练外,基本都无所事事。她现在闲得很,很乐意替她办事。 只是裴令望若出去工作,这样抛头露面,很容易惹人注目。不说京城来的人,就是玄凤军的人也都认得她的长相,岂不是很容易被戳穿。 她将顾虑告诉裴令望,裴令望笑起来,向这位属下展示了自己的易容术。程清酒大为惊叹,爽快地答应下来。 目送着程清酒离开,裴令望坐在榻上微微失神。 她会易容,是跟二姐裴令闻学来的。裴令望的娘裴玄是将军,长姐裴令萧是校尉,只有二姐裴令闻是斥候。二姐从小就跟她们不一样,机灵敏捷又有一双巧手,她会为妹妹裴令闻梳好看的发髻,教她怎么改变自己的面容。 她学会易容以后,经常躲懒,偷偷溜出府玩,神不知鬼不觉。但总有疏漏被父亲捉到训斥,二姐会突然冒出来,笑意盈盈地将她圈在怀里,对父亲说:“家里有娘,还有大姐和我,小妹只要会玩就可以了。” 二姐狐狸一样漂亮的眼睛朝她眨了一下:“小妹易容学得这么好,其他的肯定也能学得很快。等我们都不在了,再让小妹用功吧。” 当时裴令望笑着点头,朝无奈的父亲做鬼脸。却没想到,一语成谶。 年幼的女童在花园里玩,娘亲和大姐练武,二姐在铜镜前描红妆。一晃眼,娘亲和大姐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二姐连尸体都拼凑不齐。 她满脸泪水跑出来替家人收尸,照顾父亲,拼命地想要留住他,可是父亲最终也离她而去。 她努力吃饭努力睡觉努力生活,却再也没有人会喊她小妹,再也没有人档在她身前了。 她们都不在了,终于轮到她用功了。 懵懵懂懂的女童进了皇宫,跟着三皇女读书学武,练得伤痕累累,连皇贵君都心疼垂泪;出宫进了军营,跑着冲着,身边的人不断倒下,她却踏着血肉成长起来。 裴令望眺望着窗外的天,露出一丝冷笑。 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让她死,如果知道她还活着,肯定很着急很后悔吧? 朝廷的大人们,醉生梦死的日子过得也够久了,是时候来算算账了。 她找出程清酒给她带来的纸砚笔墨,写了一封信。 等她们搜不到她的踪迹,确认她还活着的时候,就可以送去京城,让三皇女准备起来了。 裴令望吹了下信纸,盯着没干涸的墨迹,在心中默算着时间。 …… 五月二十二日,杨贞带着陈含章归宁。 寂静了几日的陈府一下子热闹起来,陈引玉在床上打了个滚,最后一脚把云被蹬开。 “吵死了,含章表哥不是嫁出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陈引玉不情愿地起床。小碗不在,由房里的其他小侍伺候他洗漱。 那小侍麻利地拧着毛巾,给陈引玉解释道:“我的公子啊,这是回门,看含章少爷新婚过得如何。”他声音有些雀跃:“而且郎主陪着上门,看样子很重视含章公子呢。” 陈引玉闷不做声,虽然那日他在姨母面前大闹了一场,但是大部人并不知道杨贞本来是他定下的妻主,小侍的话让他有些心烦意乱。陈引玉抢过毛巾,胡乱地擦了一通脸,跳下床穿鞋:“那我也得去看看。” 他要去问一问杨贞,为什么做出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情! 第8章 …… 陈家设了一桌宴席,宾主尽欢。陈大人私下里和儿子相见,眼神中满是疼爱:“在杨家有没有受委屈?” 陈含章衣着打扮完全是当家主君的样子,只是在母亲面前,神情更像是在家的含章公子。他不留痕迹地遮掩着衣袖,向母亲答话:“没有,杨贞待我很好。” 陈大人喝了口茶,教导儿子家事这样的事本不应该让她来说,只是陈含章没有父亲,只好由她提点几句。但她说的和那些内宅夫郎们说的可不一样。她将手搭在了陈含章的肩头上,沉声告诉他:“若杨贞给你委屈受,你不要忍着,只管发泄出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怕,回来找母亲,母亲都会为你撑腰。” 陈含章瞬间泪水涟涟,他微微点头,哽咽道:“多谢母亲,含章明白。” 可他的房中事,又怎好跟母亲明说? 天色稍晚,用过晚饭,陈含章回到了自己在陈府的院子中歇息。归宁日,新婚妻夫不好同房,陈家另给杨贞安排了住处。陈含章也不关心,他回到自己的院落,摆设一如既往,一点灰都没有落下。他不在的日子里,家里也一直在打扫他的房间。 陈含章褪下繁复的罗衣,白日被衣裙遮住的身体此刻不被遮挡,那皓如凝脂的肌肤上,布满了可怖的青紫与红痕。陈含章很快换上了自己的寝衣,又将伤痕累累的身体包裹住,慢慢躺在自己的床上。 他新婚那日,对她多有不满,心中存着气,又抑郁不敢发。杨贞被灌醉了酒,昏昏沉沉地掀了他的盖头,想要亲他。陈含章不喜酒气,下意识避开,却惹了杨贞不喜。陈含章想起那晚她阴沉如墨的眼,顿时打了个寒噤。 杨贞房中事极其粗暴,陈含章根本承受不住。新婚第二日,杨贞就宿在了侧君的房内。真是没想到,杨贞本是清贫人家,却学了高门权贵抬了侧侍,还是在他进门前,瞒得如此紧,连他也是知道杨贞夜晚没来才知道。 他身边的小侍雪草倒是打听得明白,那名侧君名叫红袖,是杨家送女儿考秀才,怕她一人在外照顾不好自己,才给她身边送了一名小侍,照顾她衣食起居。 红袖红袖,红袖添香。陈含章听着便冷笑,原来当时就成了她暖床的房中人,可恨他进了杨家才知道。一想到杨贞,他就恶心。 可这些事,他都无法告诉母亲,也没有人能说。只是他很庆幸,母亲将自己嫁了过去,而不是引玉表弟。他娇气又怕疼,可能连一晚都熬不住,而且还要受那侧侍的气。今日他也见了引玉表弟,虽然他仍然不太理会他,但陈含章看他面色红润能吃下饭,也稍稍安了心。 不过,他虽然不喜欢杨贞,杨贞的母父倒都是很随和的人,没有为难他。应该是看在他母亲的面子上吧,陈含章心想。而且杨贞在其他时候对他也还过得去,这也是为什么母亲说会为他撑腰时,他向母亲隐瞒了下来。他不想生事,也不想母亲再为他操劳。 陈含章没有爹娘相处的记忆,不知道真正的夫妻是什么样,只以为他和杨贞之间的关系是正常的。只是心情郁郁,无法纾解。 窗外忽然响起了熟悉的三声闷响,陈含章一怔,这是他与影七的暗号。说起影七……雪草告诉他的事,是影七探听到的。只是到底不是自己的府院,不能向原先 一样经常和影七待在一起。 那现在,是不是又可以见到她了呢? 陈含章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迫切,冲到窗子前拉开,可是窗外空无一人,只有一个黑色的匣子孤零零地放在边沿。 陈含章不甘心地探出头四处望了望,暗自嘀咕了几句什么,将匣子拿进来又关上窗。 烛火跳跃,陈含章打开匣子,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卷起来的皮质小包。 陈含章双手有些颤抖,自从那日之后,自从母亲让人将他的医书没收以后,连同这个东西,也没有再见过了。 陈含章轻轻打开,一排银针在烛火的映照下折射出耀眼的亮光。 他轻轻抚过,又回想起做以前在医馆里,那些蒙着面替病人看病的日子。 他合上银针拢在怀里,闭上眼睛。一定是影七给他送来的,她什么都知道。 这是他活下去的盼头。 …… 是夜,裴令望舒展身子,离开旧宅进了青山县。 她先将写好的信送给程清酒拜托她择日寄出,又漫无目的地四处转着,七拐八拐就到了陈府。陈府今夜灯火通明,听说是陈家公子归宁,连下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看来这位公子很得人心。 裴令望想沾喜气,她不声不响地从暗处跳上屋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卧着,仰头看着布满星星的天空,好似和漆黑的屋檐融为一体。 一声宛如黄鹂清脆的嗓音入耳,裴令望动了动耳朵,向下看去,发现正是那名叫陈引玉的小公子。 他说:“杨贞,你等一下。” 裴令望津津有味地在屋顶看戏,原来这个走进来的女人就是杨贞。长得倒是秀气标志,只是一开口语气冷淡疏离:“陈公子有何事?陈家应该教过你规矩,不要直呼女子姓名,要喊我嫂嫂。” 陈引玉被她训了,撇了撇嘴,根本没往心里去,他爱叫什么叫什么,她管得着吗?“杨贞,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我才是你原本聘下的夫郎?” 杨贞皱起眉头,盯着他:“知道,但我对公子无意,而且你的表哥现在才是我的夫郎。”她的眼神带着细微的打量,陈引玉长得还可以,但是性子实在比不得陈家嫡子,没什么教养,更配不上她。 这般条件,做个外室还差不多。 陈引玉气得跳脚:“你,你真是忘恩负义!你忘了我娘当初是怎么对你的吗?如果没有我娘,哪有你今天!” 杨贞的家人靠种田为生,家贫上不起学,幼时的杨贞就在书院外听其他人读书上课的声音,自己偷偷用树枝学写字。陈夫子偶然发现后,顿时起了爱才之心,觉得她如此有毅力将来必有所成,不顾夫郎反对,将儿子许给了她,不收她束脩,还亲自指点她功课。 裴令望听着心里中暗暗感慨,确定了陈引玉真的不太聪明。有一种人,功成名就之后恨不得立刻跟过去剥离开。谁若提起,一定会记恨在心,等着伺机报复。陈引玉把这种事情摊开来说,只能激怒她,什么也得不到。 杨贞听了陈引玉的话,脸色顿时阴沉下去。她确实受了陈夫子的帮助,却不认为是因为她才有自己今天。她能有今天,全靠娘亲供养,全靠自己认真读书!而陈知念,只是指点她几句,却要她搭上婚事! 她考中了秀才还愿意回来履行婚约,谁不称她一声将信义!都是陈家人,她就是娶了陈含章又如何?这个小蹄子凭什么说她忘恩负义? 杨贞面路嘲讽,轻蔑地打量陈引玉:“说了这么多,你不就是想问为什么我不娶你吗?很简单,我没看上你,你太差劲了。” 陈引玉脸色一白。他不是想问这个…… “你自己去听听你在青山县的名声,陈夫子若泉下有知也不会想认你这个儿子。你根本比不上陈含章一根手指头,而且你没娘也没爹,也做不了我的助力,我凭什么娶你?既然你有爹生没爹养,那就由嫂嫂要告诫你,做男子的要自爱,莫要放荡,勾引别人的妻主。别肖想不属于你的位置,若是传出去了,连钱家那样的亲事,你也得不到了。” “做人,要学会知足。”杨贞居高临下地羞辱完陈引玉,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转身离开。 陈引玉浑身发抖,被说得眼泪汪汪,小声嘟囔着:“根本不是…我根本没有……明明是你做错了……” 可是,如果他比陈含章更努力、更厉害,是不是杨贞就会拒绝换亲了? 难道真的是他做错了吗?是他……愧对娘亲了吗? 陈引玉慢慢蹲下来,埋在臂弯里小声呜咽起来。 “喂。”一道女声从陈引玉的头顶上方传来。 陈引玉抽噎顿住,浑身一僵,一动不敢动。 有鬼! 第7章 解气 陈引玉悄悄露出眼睛,转了一…… 陈引玉悄悄露出眼睛,转了一圈没发现任何人。他安慰自己,也许是听错了吧。 裴令望喊了他一声,见陈引玉一动也不动,心中好笑,又唤了声他的名字:“陈引玉。” 陈引玉猛地跳起来。 坏了,这鬼怎么还知道他的名字! 他声音还带着哭腔,颤抖地问:“你,你是谁?” 裴令望彻底服了他:“你往上面看。” 陈引玉小心地抬起头,借着皎洁的月光,他看见一名样貌陌生的女子正坐在屋顶下看他,束起的发丝随风微微飘扬。 陈引玉愣住了,虽然知道不是鬼,但、但他不认识她啊! 裴令望见他一副呆愣的样子,忽然想起来自己是易容出门,好像确实吓到了他。她心里暗暗懊悔,忙开口道:“我是裴令闻。” 第9章 陈引玉瞪圆了杏眼:“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裴令望笑了笑:“这是易容,这样就不怕仇家认出我了,我也能出来透透气了。” 陈引玉“哦”了一声,仰着头看了她半天,久得裴令望怀疑自己的脸有什么问题。陈引玉幽幽地问她:“你可以下来跟我说话吗?我这样脖子好酸。” 裴令望差点笑出来声来,她没有动,而是问他:“你想不想上来玩?” 陈引玉比了比屋顶距离地面的距离,他从来没有上房揭瓦过!他跃跃欲试又迟疑地问:“我可以吗?” 裴令望利索地跳下屋顶,陈引玉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裴令望在他耳边说了句“失礼”,紧接着就被她揽住腰肢一提,再然后,他就到屋顶上了。 陈引玉怕自己掉下去,一只手攥着裴令望的衣服,一只手抓着瓦砖,转着脑袋四处看。他第一次待在这么高的地方,将附近的夜景一览无余。 裴令望声音带着笑意:“好看么?” 陈引玉点了点头,收回视线学着她的样子坐下,然后问:“刚才我和那个人说的话,你是不是都听到了?” 裴令望爽快得承认了:“是啊,原来她就是杨贞啊。” 陈引玉扣了扣手边的瓦砖,觉得丢脸,又忍不住有点鼻酸:“你听见她怎么说我了吧,明明是她有错在先,但我竟然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他仰头看天上的星星,跟裴令望说:“含章表哥跟我说,人死了以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我娘和我爹也变成了星星,在天上看着我。我叫她们失望了,我觉得对不起她们。” “她们看见自己如珠似宝的孩子被人这样对待,才会觉得伤心。”裴令望瞥了眼他的低落的侧脸,安慰他:“你哪有做得不好?我觉得你就挺好的,杨贞不了解你,才会这样说你。你看,你连我这样来路不明的人都愿意救,说明你很善良啊。” 可是,其实不是我救了你。 陈引玉说不出话,望着裴令望,愧疚又悲伤,忽然对着她开始掉眼泪。 裴令望一懵,随即想起来他也没真的救她,还是骗她呢。她又不好给男子擦眼泪,只好一边装傻一边安慰他:“怎么哭了?是被我说得感动到了吗?其实你不用在意杨贞的话,她是故意气你呢。你不需要和别人比较,做自己就挺好的。而且,你长得也很好看。” 陈引玉立刻止住了眼泪,追问她:“真的吗?你说我长得好看?” 裴令望肯定地点头。陈引玉心花怒放破涕为笑,一下子不伤心了:“我就知道是杨贞没有眼光,其实我挺好的。” 裴令望失笑,所以只要夸他长得好看就行了,还真是好哄。 好哄的陈引玉向她道谢:“ 谢谢你安慰我。” 裴令望笑着受了,还教他:“下次不要自己去找她了,她不是好人,会说很难听的话。” “这次是意外,一般我都会和小侍一起的。”陈引玉心虚地说,其实是他把小碗支开了,偷偷去找杨贞,想问个明白。他心中气苦:“没想到她那么理直气壮,还污蔑我,真是坏死了。” 他将娘亲如何对杨贞的事和裴令望讲了一遍,裴令望轻叹着说:“人啊,就是这样卑鄙无耻的。这世道,谁占了上风,谁就有理。” 因为杨贞是秀才,将来还可能考上进士,所以人人尊敬她恭维她,即使知道她做错事也不会对她如何,反而会千方百计帮她瞒下。而陈引玉只是孤子,没人撑腰,谁都可以踩上一脚。 这,就是世道。 “可这样是不对的。”陈引玉低声说。 是啊,这样的世道,确实不对,但也可以利用。裴令望心想着,朝他笑了笑:“我可以帮你。” 陈引玉眨了眨眼睛:“你要打她一顿吗?” “伤皮肉有什么意思,得伤她的心神才好。”裴令望扬起一个恶劣的笑容,这一刻她不是杀伐果断的裴将军,更像是幼时调皮捣蛋的裴家小妹。“你说的教训杨贞的事情,马上就可以做了。不过不是我来做,是你来做。” “我吗?”陈引玉非常惊讶,很有自知之明地问她:“我能做什么?” 裴令望又重复了一遍:“别担心,我会帮你。你只要负责说就行了。”被人羞辱了,当然心情憋屈,这通气,得自己发出来才好。 像杨贞刚才质问他那样,他可以也质问她。她用教养名声约束陈引玉,那这教养名声自然也会约束她。 陈引玉求的是公道,杨贞求的是贤名和助力。裴令望对陈引玉耳语几句,教他该如何做。陈引玉认真地听着,杏眼圆亮,仿佛有星落入其中。 既然这样想要贤名,那她帮她一把。 …… 第二日,杨贞和陈含章拜别母亲返回杨家。 马车行进到一半,忽然被人拦下。 “嫂嫂,您忘记了一件事情。”陈引玉站在马车前,跟随在他身边的小碗面色怪异,但没有阻拦。 杨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有些诧异昨日那样说了他,他还有脸寻来。温声问他:“何事?” 陈引玉手心微微汗湿,但声音清脆又悦耳,一点儿也不打颤:“您已经回来了这么久,还没有去见过我母亲。” 杨贞皱眉。他娘都死了,还见什么? 附近的人见有热闹可看,都悄悄关注着,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小公子,你母亲是谁啊?” 陈引玉落落大方地答道:“我母亲曾是青山书院的夫子,名叫陈知意。是她教我嫂嫂读书写字,让她进青山书院的。” 周围一片哗然!陈知意陈夫子,可是青山县的有名的人啊。虽然病逝了,但还是很多人记得她。没想到杨贞还是陈夫子发现的人才啊! 那确实应该看看,既然是做秀才的人了,可不能忘了师恩啊。 发觉周围的视线纷纷落在自己身上,杨贞笑得有些难看,对陈引玉不太客气地说道:“我回来时已第一时间到书院看望各位夫子,实在很遗憾没能见到老师最后一面。” 她可没有忘记师恩!是那陈知意自己没福病逝,难道还非要她到她坟前去看吗? 陈引玉眼睛一亮,对杨贞说道:“古人说,生则谨养,死则敬祭,此所以敬师也。尊敬老师,要在老师活着的时候小心奉养,老师死了要恭敬祭祀,这才是尊敬老师的做法。我是看嫂嫂您忘记去看我母亲,怕别人说您德行有亏,才提醒您的。” “说得有道理呀!” “最近咱们青山县有京城的人来,莫非就是在考察?” “不愧是夫子的孩子,说得头头是道的。” 人群里,一个女声赞同道:“昔日名将吴瑕向老师齐拥学骑射,尽其术。齐拥死后,吴瑕朔望设祭于其冢。连武将都明白尊师重道的重要性,杨秀才您应该不会不去看望陈夫子吧?” 杨贞的脸阴沉得能凝出水来。她万分不想去,又深知言语的力量有多强大。若她不当场应下,很快她杨贞不尊师重道的名声就会传遍青山县!而且,刚好赶上京城的人来…… 她还要考进士,她不能折在这里。她暗自瞪了一眼陈引玉,昨天还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今天竟然就敢当街用尊师贤名压制她,好一个陈引玉!不就是去看一个死人吗,待她日后前途无量,他就抱着他娘的坟哭吧! 杨贞勉强扯了扯嘴角,很快答道:“自然是要去的。今日下午,学生会亲自去坟前看望老师。” 周围人这才满意地散开,还聊起陈夫子在世时的事情。 陈引玉目的达成,微微行了一礼:“那嫂嫂请去,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他从马车前退开,对杨贞咬牙切齿对他说得那句:“陈引玉,你有种”充耳不闻,兴奋地带着小碗跑在人群里。 小碗气喘吁吁地被他拉着跑,但语气惊叹欣赏:“没想到公子你真的全都说出来了。” 陈引玉特别得意地说:“我可是背了整整一晚上呢。” 他在人群里四处寻找着,很快找到了他想见的那个人。 “令闻小姐。”陈引玉脸颊粉粉杏眼圆圆:“你有没有看见杨贞的表情,她好像气坏了。” 裴令望朝他点头:“你做得很好。有没有解气?” “特别解气。”陈引玉不住地点头:“本来我怕我记不住,但是我站在她面前,听她拒绝去看我娘,我一下子全想起来了,特别流畅地说了出来。” 与此同时,昨天被杨贞说得难受生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她好像也没那么厉害嘛,她可以训斥他,那他也可以说他,谁还没有点错处了? 裴令望被他的情绪感染,也跟着笑起来:“开心吗?” “开心。”陈引玉自发现婚事调换以后,第一次如此开怀:“特别特别开心。” 一旁的小碗面色古怪,还有一丝嫉妒。怎么才一天没跟着公子,他的公子怎么就和这名裴小姐关系如此好了?这裴小姐也是厉害,能将公子治得服服帖帖的。而且如此哄着他们公子,该不会是……看上引玉公子了吧?! 第10章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陈府的侍女匆匆赶来,面色为难:“引玉公子,家主请您快回去。” 陈引玉笑容消失:“怎么了?” “钱家,钱家小姐上门提亲了。”那侍女说道。 第8章 威胁 说是提亲,其实是请期。据侍…… 说是提亲,其实是请期。据侍女所说,钱家小姐是来商定婚期的。 钱家人怎么会这个时候来呢? 陈引玉脸色变得惨白。他以为能拖到一个月以后的。含章表哥才刚刚成婚呢,他先想想办法,最好能让钱家小姐主动退亲,可他还没想出来,钱家小姐就迫不及待地上门了。 就要轮到他了吗? 可是怎么办,他根本想不出拒绝婚事的办法。 大梁律法规定,男子已报婚书,辄悔者,杖六十;女子则随时可以悔婚。若是之前他还寄希望于钱家小姐能够主动取消婚约,那现在他的希望破灭了。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陈府,刚好撞见钱蓉从府里出来。她看到了陈引玉,用一种让他不适的、淫邪的目光上下打量他,眼中浮现了惋惜。 陈引玉莫名其妙地盯着她,小碗更是如临大敌。 钱蓉的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发出声音。随后移开了目光,像没看见陈引玉一样,径自走向了自己的马车。 裴令望跟陈家的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皱着眉头,读出了钱蓉的唇语。 她说,可惜了。 裴令望目送着陈引玉和小碗走进陈府,不远处,一名乞儿握着一小半馒头,怯生生地跑上来跟她说:“有个姐姐让我告诉你,有急事,速来。” 裴令望心里一紧,怕是程清酒那边出了什么事。她避开人,只身前往她与程清酒常见面的茶馆。 程清酒已经在那里等她了。只是她面色严肃,见她来了,语速极快地跟她说:“两件事。京城的信已经送去了。” 裴令望点点头:“多谢。” 程清酒摇摇头,继续说道:“第二件事,左晴今天就到,我们要离开了。” 裴 令望心中不好的预感陡然扩大:“去哪?” 程清酒咬着牙挤出几个字:“支援郢州。” 裴令望瞬间皱起眉头:“什么?郢州不是有白虎军坐镇吗?为何需要玄凤军去支援?” 青山县地处通州,距离郢州还有一段距离,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让玄凤军前去支援? “乌军被击退,但西域有动乱,陛下命白虎军攻打西域。没想到…乌军竟然侵入郢州。郢州军抵挡不住,陛下又急令左晴带玄凤军前去支援。”程清酒简单讲了事情经过,冲裴令望一抱拳:“裴将军,您说的没错,乌军确实有问题。上一仗明明已经大创乌军,她们竟然还有如此兵力,更像是有备而来。” “玄凤军此次离开,不知乌军会不会从青山县攻入通州。我已为您在青山书院寻了个差事,京城若有信来也会送到青山书院,您一定要注意安全。” 程清酒眼神炯炯,她已有预感,支援通州,不一定会顺利,说不定这是她最后一次与裴将军见面了。虽然不能再和裴将军并肩作战,但她们仍然面临着共同的敌人。她程清酒,能为裴家忠勇做事,能为天下百姓奔赴,死又何惧! 她以茶代酒,一饮而尽。“裴将军保重。” 裴令望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是。” —— 京城的官兵和玄凤军新主将左晴进入青山县,而在青山县停留了十几日的玄凤军,于今夜匆匆离开。 青山县的百姓们毫无所觉,仍然像往常一样过着自己的日子。 隔壁青溪县的钱家却不太平。将月身着湖绿云锦,坐在钱家的主座上,一双眼满是笑意,逗弄着身边鸟笼的翠绿鹦鹉。 钱家妻夫却冷汗直流,卑躬屈膝地样子,努力讨好她:“将、将月小姐,您放心,我们女儿已经去前去陈家了。再过几日,就把陈家子带来给您。” 将月挑眉:“哦?我说这么久没见钱蓉来,原来是去青山县了啊。” 她一出声,钱家主君更慌乱:“是啊是啊,她也是为了能尽快把那小子带回来呀。” 钱家家主站在一旁面红耳赤,敢怒不敢言。钱蓉不仅赌钱输出去大半家财,还敢私自卖了夫郎!可她们钱家根本无力与将家对抗,将家不知什么来头,不仅与官府有所勾结,还富可敌国,一般人根本惹不起。 也不知钱蓉怎么染了赌瘾…… “这样啊,我还怕你们两位舍不得儿婿呢。”将月笑眯眯地说:“能和陈主簿家的孩子结亲,可是门好亲事呢。” 什么好亲事!若要是陈知念和那个季氏的儿子也就罢了,不过是一个故去夫子的儿子,就是十个也比不得他的女儿重要! 钱家主君心里想着,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反而更加小心地说:“您有所不知,这门亲事,我们本不愿意的。原本结亲的是陈主簿的亲儿子,只是她们一家忘恩负义,又拿捏着我们的把柄,强行要求我们调换婚约!” “卖了这个不要紧的,等蓉儿她们回来了,我和她娘就带着她离开青溪县,重新为她择一门亲事。” 将月坐直了身子听他讲这八卦,闻言感慨道:“果然可怜天下母父心,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只不过……” 她拉长了尾音,又让钱家人紧张起来。 “若是钱蓉跑了,那我损失就大了。”将月似笑非笑地说:“到时候可就要用你们整个钱府来代替她了。” “不会的不会的,钱蓉她一定会按时回来的!”钱家家主大惊,忙表态道:“若您不放心……可以派人盯着她!我知道她的地址,您直接带人上门盯着她就好了。” 钱家主君神情一变,想要反驳什么,却被钱家家主掐住了手心。 此话正中将月下怀。青山县如今有京城的官兵前来,她一行人贸然进入目标太大,行动容易受限。刚好钱蓉已去,她打算接着钱家马车将自己人名正言顺地送进去,搜寻裴令望的下落。 青山县的眼线有传来消息,已经锁定了几个疑似裴令望的人,刚好此次一一去探明。 她满意地点头:“那就有劳钱家主安排了。”她站起身,轻轻弹了下鸟笼,那笼中鸟惊吓展翅,却无处可逃。 “我先走了,赌坊那边还需要我看着。” “是是,将月小姐慢走。”钱家主恭送着,直到看不见将月的身影,才愤怒地瞪向主君:“你教养的好女儿!” “你吼我有什么用!我还没说你,主动让将家的人去看着蓉儿,你安得什么心!”钱家主君眼中冒火:“别忘了你是靠谁才有今天的,若蓉儿有什么闪失,我跟你拼命!” 数十年妻夫,钱家主君早就听腻了这句话,眼下更是毫不留情地反击:“她要真出事了才好!我就当没这个女儿。还有你。”她的眼光是从未有过的冰冷:“你还是祈祷钱蓉能顺利把陈家子带回来吧,否则真的搭上了钱家,后半辈子你我都没有好下场。” 说完她拂袖离去,丝毫不管钱家主君如何大哭谩骂。 将月不管钱府如何人仰马翻,自去安排人手前往青山县。她的手下迟疑地问她:“小姐,您不去吗?” “受了那般伤,她如果还能有过往三成功力,我都敬佩她。这样的将死之人,还轮不到我动手。”将月挥退下人,先进了妹妹的房间。 将星正在床上酣睡。旁边的几位小侍正在轻轻给她打扇,见将月来了,也没有起身行礼,只是恭敬地低下头,手上动作不停。 将月疼爱的目光在妹妹的脸上流转,又转身离开。 睡吧。将家的小女儿,她的妹妹,只要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好好长大就可以了。 她重新回了赌坊,随口问道:“最近有没有新消息?” 她的侍女替她添了杯茶:“乌国那边,耶律图雅赢了其他姐妹成功上位,集结兵力攻大梁。咱们皇帝将助手郢州的白虎军调去攻西域,没想到郢州被乌军突袭差点失守,在朝上对着太女大发雷霆呢。” 将月嗤笑:“明明是她自己做的决策,无处发泄,只好拿太女当出气筒了。那郢州怎么办?那么大个窟窿,哪个倒霉的军队去替补?” 侍女脸上露了笑:“是玄凤军。就是…失踪的裴将军以前统领的军队。” “这样啊。”将月觉得有趣:“那她应该躲不了太久了吧,那可是她娘传下来的军队,可别真落在别人手里。” 她翻了翻传来的情报信件,看见了一条消息称,有一封送往京城的信,收信人是三皇女。 侍女在一旁小心地问:“要拦下吗?” “拦着做什么,三皇女而已,成不了什么气候。也就她弟弟还有点意思。”将月把手上的东西丢在桌子上,啜饮一口茶水。 比三皇女名声更大的是她弟弟,永嘉帝卿。此人极擅医术,很会笼络人心,虽然一直在宫中,但称赞他的话一直不绝于耳。三皇女如今还能有支持者,多少跟这个弟弟有关。 第11章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永嘉帝卿威胁了永徽帝卿,那她出手,除掉他也无所谓。 —— 五月末的京城,天气渐热,已经有了蝉鸣。 三皇女周摇光读着信,明明脸上满是笑意,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嗔怒:“她倒好,什么都想要,命都差点折腾没了。” 裴令望给她写信,第一句报了平安,接着狮子大开口,要钱要人手。 她旁边的年轻人笑起来,声音如泠泠玉石相撞般清越。一张芙蓉面,盈盈秋水眼,他催促着亲姐:“你快看,看完就该我了。” 周摇光无奈地把信递给永嘉帝卿,看他穿得单薄,又忍不住多嘴道:“天气虽热,但还是有风的。你也别贪凉少穿,病了怎么办。” “是是,我会注意。阿姐你比父君还要啰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拿过信,边看边忍不住高兴地笑:“我制的药,当然疗效极好。不过救了她的那个人也很厉害,如果不是那人及时相救,她可能真的没命了。” 周摇光没好气地说:“就仗着你能治她,才给了她底气赖在通州不走。还真叫她猜中了,乌军果然有问题。” “我的药能派上用场,说明我很厉害。她能留在通州不被发现,说明她很厉害。阿姐你只能 在这里说嘴,说明你羡慕我们。“永嘉帝卿笑嘻嘻地说。 周摇光瞪了他一眼:“我羡慕什么,羡慕你们两个费神操劳吗?我可不羡慕,我得给我们裴小姐准备东西去了。你新制的药,也给她稍些去。” “好啊好啊。”永嘉帝卿欢快地应着,仍然举着信纸看着,目光痴痴。 轻软的纱衣衣袖随着他的动作滑下,堆叠在他臂弯处。永嘉帝卿露出的如玉一般的手臂上,有一道清晰的、褐色的伤疤。 第9章 疑云 “大人,钱家真的上门了,您…… “大人,钱家真的上门了,您…还打算要把引玉公子嫁去钱家吗?”燕柳忧心忡忡地问陈知念。 陈知念坐在书房中,沉默不语。 燕柳又继续分析道:“奴婢觉得事情不太对。我们已经告诉了钱家小姐,陈引玉少爷的陪嫁只有一间旧宅,她还是坚持要娶他,越快越好。” 陈知念慢慢点了点头:“是啊,所以我也没有答应。” 她以陈含章刚出嫁,想再留一留陈引玉为由,没有同意钱蓉提前成婚的请求。 她提出的时间太早了,她想五天后就迎娶陈引玉。而且神情急切又渴望,陈知念怀疑,如果她说今天就能把陈引玉带走,她会立刻高兴地应下,将人带回钱家。 她如此急切地想要成婚,太不对劲了。 其实按陈知念的计划,钱家人此时上门不该是请期,而应该是商议退婚。 她知道,钱蓉欠下了天价银钱,还找上了陈家借钱。她正是以此为要挟,让钱家愿意换婚,吃了个哑巴亏。 接下来的计划是,她扣下陈引玉的嫁妆,让钱家知道指望不上儿婿的嫁妆填补窟窿,这样一来,钱家人绝不会愿意继续履行这门亲事。她太了解钱家,钱家主君不会让自己女儿受一点苦,想尽办法也会帮她,若知道陈引玉嫁妆寒酸帮扶不了钱蓉,肯定会来退亲,想办法结另一门亲事,或者干脆不成婚,还少了一笔开支,少一张吃饭的嘴。 最好是钱家人低三下四地求她,商议退亲的事。她要让钱家女好赌的不良名声传遍通州,她要让钱家人在陈府哀求,就像她们当初对阿凌一样。 可是事情却没按想象中发展。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钱家那边有什么消息?”陈知念想起之前让燕柳打探钱家的消息,她敲了敲桌子,在脑海里一步步推演着。 燕柳回话道:“钱家小姐孤身一人来了青山县,寻了个客栈住下;赌坊的人正看守钱家,钱家人最近都没有出府;昨夜有辆钱家的车马来给钱家小姐送东西。除此之外再没有了。”燕柳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告诉引玉少爷,其实您没定下婚期?” 陈引玉今日回来得知了消息,也没来见陈大人,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 是对她这个姨母失望了吧。不敢找她,怕知道结果,又寄人篱下,只能待在自己的小屋里,等待最后通牒。 这孩子的性子和她姐姐一点也不像,或许都像了那个林氏。 又想到其实他闹了一次,只是没有任何改变,所以干脆不闹了。不像其他家的小公子,不合自己的心意动辄绝食威胁。或许他知道,绝食这些对姨母来说都没有用。伤害自己的行为只能伤到担心自己的人,没人担心没人爱自己,那还不如自己接受现实。 “不用了,他早晚都会知道的。他不聪明,知道的多了,不知道又能做出什么事来。”陈知念没理出什么头绪。她揉了揉眉心,又吩咐燕柳:“派两个侍卫守着陈引玉。” 燕柳抿唇一笑,应了声是。陈大人虽不喜这个侄儿,但也怕他出事。 —— 又过了两日,钱家也没有再来。陈引玉一直等着姨母派人告诉他婚期,但是一直没等到。他终于待不住了,带着小碗出门透透气。 他漂亮的杏眼下泛着青黑,正捧着新出炉的酥油饼边走边吃,脸颊一鼓一鼓的。若是放在平日,小碗一定不会让他这样,太不端庄了。但是小碗一想到他家公子马上就要成婚,还是嫁到隔壁县,能做快活公子的日子就这一阵子了,还是随他去吧。 只是少不得在他跟前唠叨几句,教导他以后嫁了人可不能再这样了。 裴令望从青山书院出来,一抬头就看见了陈引玉。她一直有些好奇,陈府的环境下,究竟怎么养出陈引玉这种天真烂漫的性子的。推己及人,一般人寄人篱下以后,通常都会情绪敏感察言观色,无师自通学会讨人欢心,只有活得聪明才能活得好。 但陈引玉好像不大一样,陈府的主人陈主簿显然不喜欢他,陈含章虽然是府上的公子,难免也有注意不到他的地方。即使被曾经聘定的妻主当面羞辱,也只是哭一哭,被哄了以后又很快调整好心态,还能当面回击。 现在裴令望有些明白了,看他身边小侍事无巨细的样子,应该没少替他操心,也很好地保护了他。 是个忠仆啊。 裴令望的视线在小碗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在陈引玉的身上。她刚想走过去与他说话,却见有一名瘦弱的小侍跌跌撞撞地跑向陈引玉,向他福了一福,低声下气地请求着什么。 她听力极佳,即使隔得远也能听个大概。 “…我们小姐想见你…离得不远,就在附近…” 陈引玉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那小侍却扑通一声跪在他身边,泪水涟涟:“您若不去,就是我差事没做好,小姐会打死我的……” 小碗上前一步,厉声对他说:“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自去回她就是了。” 钱家的小侍没有理他,仍然哀求着陈引玉:“陈公子,求您了,求您了……”他说着,还咚咚磕起头来。 陈引玉面露不忍,想到了自己前些日子也这样求姨母,他还能回想起当时的绝望与痛苦,他对着不断磕头的小侍说:“我答应你,你起来吧。” 小侍大喜,感激涕零地对陈引玉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小碗不赞同地拉了拉他:“公子!” 陈引玉给了他一个眼神,问钱家的小侍:“你们小姐在哪?” 小侍给他指了指钱家马车的位置,惴惴不安地看着他。陈引玉点点头,对他说:“我就在马车附近回绝她,说完我就回去,她应该不会迁怒于你。” 光天化日之下,钱蓉又能对他怎么样呢? 裴令望看着陈引玉带着小碗在那小侍的指引下,向不远处的马车走过去。她皱起眉,假装逛街的路人,也跟了过去。 车夫眼神锐利地扫过来,裴令望面不改色地转身,胡乱拿起附近摊子上的东西问道:“这个怎么卖?” 卖簪子的小贩看着眼前的客人随手拿起的白玉簪子,喜笑颜开:“哎呀,客人您真是好眼光,这是白玉簪,只要一贯钱。” 裴令望掏出钱交给她,摊主笑得合不拢嘴:“好爽快的小姐,这簪子若送给公子,一定能让公子们欢喜。” 裴令望没留心她的话,一直注意着马车那边。这次离得有些远,她没能听见她们说了什么,只看着刚才还说马上离开的陈引玉,带着小碗上了那辆马车。 车夫下来给陈引玉她们送了脚凳,裴令望无意中瞥到她的衣服,惊愕不已。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她便能想象出整个样式。 那是一弯月牙包围着一颗星的花纹,用金线绣在衣服上。 她神情恍惚,突然对着卖簪子的商贩描述起来:“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图案,一弯月牙和一颗星,绣在衣服上的?” 那卖簪子的商贩有些莫名,但裴令望刚刚在她这里消费过,她便仔细想了想。很快灵光一现,不太确定地问道:“是不是用金线绣的?月牙很大星星很小?” 第12章 裴令望立刻点头,声音里带了些颤抖:“您记得?这是哪里的标志么?” “嗨,小姐您是第一次来通州吧。”商贩笑眯眯地告诉她:“这是星月纹,是隔壁青溪县一家赌坊的标志。赌坊的主人叫将月,她有个特别疼爱的妹妹叫做将星,她们赌坊的标志啊,就用她们两姐妹的名字做成的。在通州很出名的。” 青溪县。 赌坊。 将家。 裴令望掐住自己的手心,向摊主道了谢。再回过头,那辆马车已经离开了原地。 裴令望站在原地发愣,但很快悄悄跟了上去。 一个星月纹路,让她思绪翻涌,过去的记忆碎片不断浮现在 眼前。 母亲和长姐相继去世,家里只剩下父亲和二姐。二姐赤红着眼睛,在烛火下告诉她,她怀疑,她们的是被人害死的; 二姐拼凑不齐的残肢,断手上缠绕着一块布料。幼小的裴令望忍着恶心和悲痛,将那块布料抽出,上面的金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一直在追查家人去世的真相,也一直在找那个未曾见过的图案的下落。只是在京城一直没有收获,没想到在这个偏安一隅的小县城,在她快要放弃这条线索的时候,那个图案又悄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这件事一定跟将家的那个赌坊有关。 而且,陈引玉怎么会上钱家的马车?钱家和赌坊又有什么关系,会让赌坊的人给钱家赶车? 裴令望的心中隐隐闪过一丝不安。或许是她想多了,但是那个图案带来的不详,让裴令望至今难以忘记。 她有种预感,若是今日不跟上这辆车,她一定会后悔。 马车上。 陈引玉越来越不安,他强作镇定,问坐在他对面的钱蓉:“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你不是说去就近的酒楼谈谈吗?” 当时在马车前,他本想回绝后就离开,没想到钱蓉叫住他,问他为什么他姨母没有答应婚期提前。陈引玉非常疑惑,原来姨母没有定下婚约吗? 好像是看出了他脸上的惊喜,钱蓉察觉出来,立刻请他上车,想和他谈谈婚期的事情。 陈引玉很高兴,非常痛快地上了车。小碗也没察觉出问题,对陈大人没有答应婚期感到疑惑。 只是马车一直在行进,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陈引玉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急什么,现在才刚出了青山县。”钱蓉慢条斯理地答着。 “什么!出城!”小碗和陈引玉异口同声地喊到,下一秒,小碗站起来尖声喊叫:“停下!我们要下车!” 钱蓉不耐地看了他一眼,坐在钱蓉身旁低眉顺眼的侍女向前探身,在小碗的脖子处点来了一下。 小碗顿时软软地瘫倒下去。 “小碗!”陈引玉扑上去,抱着小碗的身体,满眼惊恐畏惧地望着钱蓉:“你、你不是来商谈婚期的!你要做什么?!” 钱蓉慢慢靠近他,目光在陈引玉的腰身流连:“本来呢,是要将你卖给赌坊的。但现在,我觉得有点不划算。” “我被算计才得来的夫郎,总得尝过滋味,再卖掉吧。”钱蓉说罢,猛地将陈引玉拽到自己身前,动手撕扯他的衣衫。 青山县和青溪县交接处的树林中,马车正不紧不慢地前进着。 第10章 截断 有风掠过,树叶震动。 …… 有风掠过,树叶震动。 赶车的车夫敏捷地躲闪开冲她而来的暗箭,喝道:“什么人!” 陈府的影卫应声出现,一个向车夫攻去,一个拦住马车。 马抬起前蹄发出嘶鸣,躁动不安地晃了晃头,停了下来。 车厢剧烈地摇晃,钱蓉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恼怒道:“怎么回事!”她瞪向陈引玉:“你还带了人?!” 不是说这小子是被陈府放弃的吗?他哪里来的人,能和赌坊的人对上? 陈引玉虚张声势地对她冷笑:“你若敢对我动手,陈府一定不会放过你!” 他当然不知道来人是谁,只能说话吓吓钱蓉。钱蓉果然不再理会他,陈引玉一只手拢着被撕裂的衣服,跪坐在小碗的身边。 钱蓉此时顾不上他,外面兵刃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她连掀开车帘都不敢,于是踹了踹从上车起就缩在角落里的小侍,命令他:“你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小侍不敢违抗她,颤抖着爬出去。还没等钱蓉出声询问,便听见他惊叫一声,再没了动静。 钱蓉被这声喊吓了一跳,暗骂了一句没用,凝神凑在车厢上听了听,确认打斗声离她们很远。她眼珠一转,在这样危险紧急的时刻,竟然又升起了欲心。 陈引玉浑身上下唯一的利器只有一把银簪。他拔下簪子对着钱蓉:“你、你别过来。” 钱蓉身边的人都对她低眉顺眼,第一次有人这样敢反抗她。她轻蔑地对陈引玉说:“你这是做什么?我是你妻主,对你做些什么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陈引玉恶狠狠地冲她喊道:“你才不是!我们连婚期都没定……不对!本来我就没有要嫁给你!” 钱蓉踩住了小碗垂落在地的手腕,居高临下地看着陈引玉:“放下簪子,否则我踩碎他的骨头!” 陈引玉哆嗦了一下,视线落在小碗的脸上。小碗面色苍白,紧紧闭着眼睛。从来都挡在他身前的小侍,就这样脆弱不堪地倒在地上,就像是死了一样。 以前都是小碗保护他,这次就换他保护小碗吧。 “你别碰他。”陈引玉放下了簪子,连唇色都变得苍白,原本攥紧破碎衣衫的手也松开。钱蓉面色一喜,伸手向陈引玉抓去。 就在这时,马车外解决了两个陈府侍卫的女子正准备重新上车,忽然受到巨力的冲击,撞破了马车的车门,砸在了钱蓉的身上。 裴令望大步踏进车厢,掐住将那个身着星月纹的车夫,将她扯出来质问:“你是谁的人?二皇女还是三皇女?” 那车夫脸色涨红呼吸困难,却强扯出一丝笑,断断续续地说:“她们……也配……” 裴令望还要再问,敏锐地察觉到有箭呼啸而来,她转身将那车夫挡在身前,一支利箭插在了那车夫的咽喉处。 裴令望抽出车夫的佩剑,将她的尸体丢在一旁,和隐藏起来射箭的人缠斗起来。 那人和裴令望过了两招,忽然出声:“你是裴令望?” 裴令望皱了皱眉,并不答话,趁对面露出破绽直直朝她面门刺过去。那人却毫不恋战,避开她的攻击认真看了她一眼,丢下迷雾弹转身逃走。 裴令望丢了手上的剑,脚尖轻点上树,看那人的背影消失在青溪县的方向。 她放弃追踪,跳下树枝朝马车走去。 陈引玉抱着小碗,从见到裴令望的那一刻,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刚刚受到撞击的钱蓉倒下时磕到额头,此时倒在一旁一动不动。 裴令望身上带着血腥气,温声问陈引玉:“有没有受伤?” 陈引玉连忙摇头,开口哽咽:“你看看…小碗、小碗他怎么样了?” 裴令望探了探小碗的鼻息,确认他只是昏迷过去。她对陈引玉说:“他没事,只是晕过去了。” 陈引玉一颗心重重落地,像受了委屈和家人诉苦告状的小童一样,在裴令望面前放声大哭。 “钱蓉要把我卖到青溪县…她、她还要强占我……”裴令望听着他的哭诉,终于注意到他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样子,还有他惶惶不安怕被厌弃的神情。她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了陈引玉身上。 “她没能成功,我来救你了。”裴令望尽力放柔声音:“你现在很安全。” “她是不是死了?”陈引玉拢着衣衫,畏缩在小碗身边,他抬起泪眼,问裴令望:“你会不会有事?” 她好像杀了人…… 陈引玉看到了她手上的血污。 裴令望心里一动。出了这样的事,他起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担心她。她抬起脚尖将钱蓉翻过来,看她额头淤紫,但还有呼吸起伏。 “她没死,也晕过去了。”她安慰陈引玉:“不会有事的,我们回青山县。” 陈引玉抽了抽鼻子:“她会吗?她会不会觉得我失了清白,丢了陈家的脸,直接把我送去钱家?”想着想着,他打了个冷战。 他祈求裴令望,学着今天那名小侍求他的样子,跪在了裴令望的脚边:“求你帮我。我是、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能不能帮我退了和钱家的婚约?求你了……” 他说着要磕头,头还没低下,眼泪先落在了地上。紧接着,他整个人就被裴令望一把捞起来。 “你不需要这样。”裴令望又皱起眉,她认真又守礼地给陈引玉放到了座位上,手法生疏地给他拢起头发:“是钱家做了错事,他们不仅要被退婚,还应该补偿你。你没有任何错,你一直都是清白身,不需要羞愧,更不会丢脸,错得不是你。我相信,你姨母也不会怪你。” 第13章 她看到了倒在地上的 陈家侍卫,她们拼尽全力在保护这位小公子。刚出了青山县,她们就立刻赶来拦住了马车。这说明,陈家还是在乎这位引玉公子的。 她将今天胡乱买的那支玉簪插在了陈引玉的发间。 幼年时二姐曾为她梳发,今日她也学着二姐的样子对待陈引玉。她将陈引玉转过来,看他红着眼睛含着泪,心中一叹。 他怎么这样爱哭。 “别哭了,你说的我都答应你,我会帮你退亲。”裴令望用指尖擦掉了陈引玉滑下的一滴泪,朝他笑了笑:“还是不哭的时候好看。” 陈引玉重重地点头,自己抹掉了眼泪。“可是,她们会信我吗?”他低声喃喃。 当然会信,难不成是一个柔弱无力的公子在钱家的马车上绑架了钱家小姐?这般荒谬的话,裴令望却没有直接否认。既然连她都能被污蔑勾结敌国,背靠那个赌坊的钱家不知道会攀咬出什么。 如果青山县的知县不是严明律法的良善之人,那就得拿出点让她们心服口服的东西,让青山县县令站在她们这一边。裴令望思索着。 “我可以帮你们。”突然,一个声音颤巍巍地响起。 裴令望和陈引玉同时向声源看去,被撞坏的车门处,那个被钱蓉赶出去的小侍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上来。 他形容狼狈,一双眼却亮得惊人。 “我可以为你作证,钱蓉的罪行。” 第11章 往事 从被赶下马车开始,小侍就决…… 从被赶下马车开始,小侍就决定了要装死。他下了马车故意尖叫一声然后装晕,还特意“晕倒”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了。 至于被钱蓉发现了要如何虐打他,那也是事情解决之后要考虑的。在钱家生存,能伺候钱蓉至今,他学到的最多的就是如何最大程度的保全自己。 他没有想到,这位陈引玉公子还有人暗中保护。不仅是陈府的侍卫,还有陌生的高手出手相救。 他在外面偷听了半晌,忍不住冒出了一个念头:若是投靠她们,肯定要比回钱家受磋磨至死好。 况且那位高手……对男子竟然如此温柔。 他下定决心,鼓起勇气出声,愿意为她们指控钱家小姐。 陈引玉一见到他,立刻恼怒起来:“你!就是你把我带上马车的!我才不信你!” 钱家小侍没有看他,而是对上裴令望沉着冷静的眼眸:“钱家欠了赌坊很多钱,想要卖掉这位公子去抵债。我可以为您作证,那抵债的文书就在钱蓉的身上。” 裴令望看了他一眼,在钱蓉的身上摸索着,果然找了出来。 她将文书收好,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钱家小侍心中暗喜,连忙搭话道:“我的名字是秋枫。是钱家的家生子,一直在钱蓉身边,您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我。” 陈引玉闷闷地哼了一声,扭头不看他。 裴令望有些想笑,但忍住了,她面无波澜地对秋枫说:“你说的事情,我们自己也能查到。就不劳公子费心了。” 秋枫听了她的话,有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他看了一眼额头青紫、昏迷在一边的钱蓉,深知自己若是回了钱家,定不会落得好下场。 他咬了咬牙,膝行上前跪倒在陈引玉面前:“贱侍不敢祈求公子原谅,但求公子知晓事情经过。贱侍的爹娘伺候钱家多年,是以了解钱家秘闻。公子之所以被换亲,是因为一桩旧事。” 陈引玉愣愣地转向他:“什么?” “钱家主君,曾折辱过陈大人的主君季氏。” 秋枫的爹娘是钱府的老人,知道许多钱府的秘闻,她们将这些事当哄孩子的故事讲给秋枫听。秋枫自小聪慧,听过的事从来不忘,他爹娘病逝后,他也飞快地成长起来,靠着人情世故得了钱家主君的青眼,让他做了钱蓉的贴身小侍。 秋枫将他爹曾经告诉他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陈引玉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种事情发生过。含章表哥的爹,他的姨父,他一直都记得。是个非常温柔非常好看的人。 “小玉儿,姨父请你吃糖。”记忆里的男子有着和含章表哥同样的眼睛,看到他便笑起来,叫他张开嘴,将糖果放进他的嘴巴里。 后来姨父去世,他牵着娘和爹的手,怯怯地看含章表哥流泪跪在灵堂中央。严肃的姨母也在一旁落泪。 陈引玉急急地问:“这、这和换亲有什么关系?” 秋枫低声答话:“当年钱家和陈家结亲,是为了将钱蓉送到陈夫子的书院学习,并不是看上了含章公子。陈大人应该恨她们利用自己的孩子吧。钱蓉染上赌瘾以后欠了很多钱,钱家还向陈家借了银钱。陈大人主动说不需要还钱,只需要……钱家同意换婚。” “那时我就跟在钱蓉身边,听见陈大人笑着跟她说,‘你来找我借钱,我没有让你受寒受病,只是让你换一门亲事,我很仁慈吧?’” 陈引玉听得失神:“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记忆。从姨父的葬礼回来,他偷听到父亲和母亲说话。父亲好像自责流泪,说着什么“若是当初借了钱”之类的话。那时候他不懂,现在好像明白了。 是因为父亲和母亲没有借姨母银钱,姨父才找上了钱家,因此得病去世的吗? 他身形微微一晃,裴令望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担忧地问:“还好吗?” 她听见了这件事也很惊讶,没想到陈家和钱家会有这样一段过往。但她并不赞同陈知念的做法。 自己没有本事,又不肯面对现实,只能让夫郎替自己要钱;夫郎因病去世,她为了报复钱家,又将无辜的孩子牵扯进来。说到底,都是因为她自私,才有了今天。 只是到底是陈家的家事,她也不好说太多,只能在心中默默腹诽。 陈引玉借了她的力稳住身子,对秋枫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你。” 秋枫忐忑地抬起头,裴令望扫了他一眼:“我会保下你,你不用再回钱家了。” 秋枫大喜,对着裴令望磕头哽咽:“多谢小姐……” 裴令望阻止他:“待在我身边,不用如此行事。” 秋枫应了声是,擦干眼泪对裴令望说:“多谢小姐不弃。秋枫还有事可以告诉您。是关于将家赌坊的事。” 他装死的时候听到了裴令望的问话,关于将家赌坊为谁做事的事情。 裴令望眼神一凝:“将家赌坊?你知道她们为谁效力吗?” 秋枫轻轻摇了摇头:“不,我只知道,将家的主君,和曾经的贤王……是旧相识。” 贤王! 那不就是现在的皇帝? 裴令望惊愕地看着他。 “你继续说。” …… 刚从打斗中逃离的卫兵带着一阵血腥气走进来,坐在桌旁喝茶的将月一脸惊讶地看着她:“钱蓉呢?你们失手了?” 卫兵单膝下跪:“小姐恕罪,我们没能把钱蓉带回来。裴令望把马车截下了。” “裴令望?”将月皱起眉:“你怎么知道是裴令望?” 这裴令望在青山县消失这么久,怎么突然出现,还和钱家扯上了关系? “十几年前,属下曾和裴令闻交手过。裴家的独门武功,属下和那人刚对上就能认出。” 十几年前。那时候将月还只是个孩童,比现在的将星还要小。 将月放下茶杯,盯着她看了半天,忽然一笑:“既然你知道是裴令望,怎么不杀了她?” 那名卫兵迟疑了一下:“裴令望恢复得很好,不像是重伤的样子,属下不是她的对手。而且,我们已经折损了一名卫兵。” 言下之意是卫兵的人很紧缺,她不能有事。 将月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似笑非笑:“我知道了,你退下吧。母亲留下的卫兵确实不太多,若折损太多我也不好向母亲交差。” 那名卫兵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了。 将月目送她的背影,心中暗暗思忖。看来她还没能让卫兵这群老家伙信服啊,她下的令该是第一指令,死几个卫兵又算什么? 将月想着,手一用力,玉制的茶杯瞬间碎裂,茶水沾了满身。 将月身旁的侍女上前一步要帮她清理,将月挡开她:“不用,我自己去。让人准备好热水。” 侍女听话地退下。将月小姐清 理洗漱从来不让她们近身,连就寝也不需要人伺候。 无人的房间,将月褪下一层又一层繁复的衣裙,迈入热水中,自言自语道:“既然都不动手,那我亲自去会会她。杀了她,就能报恩了。” 报了恩,就没人能威胁她了。 到时候她再来好好整治一番将家吧。 沐浴结束,她穿上侍女为她准备的浅绿色寝衣。将月心情忽然变好了些,没做上小姐的时候,她连喜好都不能有,她的母亲会因此责骂她。 第14章 还是当了小姐好,有了权力,就什么都能自己做主了。 她哼着歌,来到了将星的屋子。 这次将星没有睡觉,十岁出头的女孩正指挥着一群小侍陪她游戏。 看见将月进来,她眼睛一亮:“将月,你来陪我玩了吗?” 她身边的侍女慌张地对她说:“小姐,您应该要喊姐姐。” 将星才不理会她,蹦下床欢快地喊着:“将月将月!你都好久没陪我玩了!” 将月淡淡地对那侍女说:“她喜欢喊什么都可以。”说着摸了摸将星的头,轻声告诉她:“星儿,我不能陪你玩了,我要去青山县。” “为什么?!”将星皱起眉,眼睛一转:“那我也要去!” “不行,太危险了,我是去做事的。”将月严肃地对将星说:“我很快就回来。” “带我去嘛!”将星眼圈一红,可怜兮兮地样子,眼中含泪:“将月,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将月蹲下来擦掉她的眼泪:“星儿,你长大了,不能哭哭啼啼的了。”有些事,也不是哭哭啼啼朝她就能做到的。她捏了捏将星的脸:“你乖乖在赌坊等我,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将星眼泪汪汪地点点头。 将月一笑,对周围的人说:“看好小姐。” 旁边的侍女小侍齐齐应声。 等将月走出门,将星立刻收起眼泪,朝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什么做事,不就是去杀人。 她对侍女说:“快,给我准备行装。” 侍女望着将星小姐,愣了愣:“这……将月小姐吩咐您不能去啊。” 将星勾了勾嘴角,挑了一颗玉盘里的果子送进嘴里,言笑晏晏地发问:“她说要听从将月小姐,你们呢?你们究竟听命于谁呀?” 侍女迷茫地看向那群小侍,却发现刚才还在陪玩的小侍们全部跪倒。然而这一刻,他们浑身的气场却不像是内宅的侍从,更像是身负武功的侍卫。侍女目瞪口呆地看看他们,又看看将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往日伺候将星小姐的侍女今日不知道去做了什么,她今天是第一次来将星小姐身边。将星小姐不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将家小小姐吗?为何会有如此气势? 其中一个小侍笑嘻嘻地站起来,走到将星身边,俯下身子安抚她:“家主息怒,我们明白的。她不懂事,不要怪她。” 他看了一眼那名侍女:“将家只有一位家主。那位,也不过是暂时借用家主身份。” 他轻声说道:“你可要想好站在哪边。” 侍女更加糊涂,真正的家主,不是将月小姐和将星小姐的母亲吗?为何那个小侍喊将星小姐家主?又说将月小姐暂时借用家主身份? 再联想到家主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主君也是独自出行。难道说…… 侍女瞳孔骤缩,后背一阵发凉。她连忙对将星低头下跪:“我愿效忠您……家主。” 将星很是满意。 “那,快去为我收拾行装吧。”她看着侍女,微微一笑。 第12章 歉疚 马车重新驶回了青山县。此时…… 马车重新驶回了青山县。此时天空中霞光渐散,太阳快要落山了。 裴令望驾着马车,没有直奔县衙,而是先去了陈府。 陈引玉还披着她的衣服,若就这样去了县衙,第二天他的名声在青山县就彻底毁了。 到了陈府门口,陈引玉下了马车,高声喊了陈府下人。侍从侍女们慌慌张张地跑来,将小碗背起来,震惊地看着陈引玉狼狈的样子:“发生什么了?引玉公子去做什么了?” 陈引玉推开她们,一边匆匆赶回屋子一边吩咐她们:“去叫医女!” 其他下人连忙带着小碗跟上,另派了一名侍从去请医女。 裴令望下了马车,一位侍女扫到她身上沾染的血迹,低头小心问道:“这位小姐是……?” 裴令望将车帘掀开,露出昏迷不醒的钱蓉:“我想见见你们陈大人。钱蓉,意图拐卖陈府公子。” 那侍女短促惊叫一声,连忙转身跑回府中请示。 裴令望对着马车里喊了一声:“秋枫,你也跟我一起去。” 坐在马车里愣神的秋枫听见了裴令望的声音,立刻就应了声。离开车厢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钱蓉。背叛钱蓉,他心中没有丝毫愧疚不安。若是对曾经还对钱府有一丝留念,也早就在娘爹死去后、在巴掌和辱骂中消失殆尽了。他只希望钱蓉早日得到她应有的下场,或者……永远也不要醒过来。 虽然不知道那位高手小姐会怎么帮他,但他相信她一定能做到,她会帮他离开钱家。 他轻巧地从钱蓉身上跨过,好像跨过了他过去的苦楚磨难。 下了马车,他对着裴令望绽开笑容:“小姐。” 裴令望朝他点了点头,和他一起站在门口等待着。趁着陈家侍女去请示的功夫,她脑子里一直在想秋枫方才跟她讲述的事情。 秋枫说,将家是有名的商贾之家,因为世代从商,积累了一笔十分可观的财富。而且他们并非青溪县的人,曾经在西域经商,最初的将家家主身上还有几分西域血统。只是后来的家主将开源来到青溪县后娶夫生女,彻底在青溪县安定下来。 为什么说当初的贤王和将家主君是旧相识,因为当初通州发了洪水,宣安帝派贤王带人来此地治水。而将家主君一见到贤王,就喊出了她的名字。但二人具体是什么关系,并没有人知晓。 但可以肯定的是,将家一定得到了贤王的助力。青溪县的赌坊原本半死不活,自从被将家盘下以后,竟然站稳了脚跟,连官府都奈何不得。不仅如此,还衍生出了接收任务和搜集情报的业务。 青山县的大人物都知道,赌坊中流传的那句名言:“你有求,我来做”。只要拿出让赌坊满意的报酬,就能让赌坊做事。 只是唯一的疑点是,若贤王真的与将家主君有来往,那将家家主为何不阻拦?就是甘愿帮助贤王,也完全可以用自己的名义,而不是夫郎的名义。哪位女子愿意自己的夫郎和别的女子扯上关系? 但裴令望相信,皇帝一定受到了将家的助力。 在京城,想要维护关系,哪怕是皇女郡王也要用银钱收买人心。没有银钱,寸步难行。但贤王当时并非宣安帝属意的继承人,对她并不在意。就连她的夫家也不看好她,她当时去通州治水,正房称病没有跟来,跟着贤王来到通州的只有一房侧侍,吃穿用度一切从简。 但是贤王治水归来以后,却能拿出源源不断的银钱来。 也正是这样,靠着这些银钱,她在众多皇女中脱颖而出。宣安帝患了重疾以后,底下的皇女纷纷动了心思,互相敌对内讧,无人在意国库亏空。官员上行下效,只顾着自己得益,各地军队的粮草被层层剥削,导致梁军疲软,既不敌来犯的乌军,又被西域虎视眈眈。 在梁国岌岌可危之际,贤王用自己的银钱补齐了粮草,又带着自己的得意部下裴玄和赵晨率领军队亲自杀敌,斩下乌军将领的头颅。 贤王带兵胜利凯旋,也等来了宣安帝传位的诏书。 当年和贤王同去青溪县的那房侧侍,正是如今的皇贵君和他的一双儿女。后来裴令望进宫做三皇女伴读时,曾听她们讲过青溪县的趣事。 她们说起母皇那时常去将家商议要事,而将家家主那时在外经商,只有主君接待母皇。为了不让人说嘴,母皇还会带着父君一起登门拜访。 当时裴令望没有在意,现在回想起来,却将一切都连了起来。 裴令望攥紧双手,指甲掐进掌心。 若将家是和皇帝有牵连…… 那母亲的死,长姐的死,还有二姐的死,会跟皇帝有关吗? 她不是没怀疑过,但是怎 么可能呢?她母亲,是和皇帝一起打江山的!皇帝若是做出这种事,心中就没有一点歉疚吗? 当她心烦意乱的时候,陈府侍女已经来到她身前:“这位小姐,我们大人说要见您,请您跟我来。” 裴令望回过神,跟着侍女走去。 陈府的书房里,陈知念见到裴令望,眉头微皱:“是你拦下了钱家马车,救了陈引玉?” 裴令望颔首:“是。” 陈知念请她入座,细细打量他:“不知这位小姐的身份是?” 裴令望朝她一笑:“我姓裴,是青山书院新来的夫子。今日出城刚好遇见这桩事,于是出手相救。” 夫子? 陈知念似笑非笑:“哦?夫子竟有这般身手?” 裴令望不卑不亢地回复她:“我虽是夫子,不过是教些武艺而已。还要多感谢您府上的侍卫,若不是她们为了救公子舍身,估计也撑不到我去救人了。” 陈知念面色沉沉。那两个侍卫是她安排到陈引玉身边,保护他安全的。若她没有注意,钱家是不是就得手了? 裴令望看出她的沉默懊恼,继续说道:“钱家小姐受惊,在马车上碰撞昏迷了。但我需要告诉您,在我出手相救的时候,钱家小姐正欲对陈家公子行不轨之事。” 第15章 “拐卖男子未遂,还意图强上。您是否应该向县衙上报此事?” 陈知念目光锐利地看向裴令望:“裴小姐是如何得知钱蓉要拐卖我侄儿的?” 裴令望示意秋枫答话,秋枫跪下来,将钱蓉所做的事情和盘托出。 “好,好,钱家……”陈知念怒极反笑,她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了。怪不得钱家没有上门请求退婚,原来是想出了卖掉未婚夫郎这一招!好一个钱家! “多谢裴小姐相救,待我先去看看侄儿如何,明日我会去县衙告钱家。天色已晚,裴小姐先回去吧。”陈知念有些心不在焉,想把裴令望敷衍走。 但裴令望没有动,而是看着陈知念发问:“您会向钱家提出退婚吧?” 陈知念脸上多了一抹不耐:“这是我们陈家的家事,就不劳裴小姐费心了。” 钱家有胆子做出这种事,刚好新愁旧怨一起算。这次非要钱家跪下向陈家请罪不可。主动退婚?刚好能用这件事拿捏钱家,为何要主动退婚?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让钱家迫于压力说她们不配结亲,陈知念才咽得下这口气! 只要不让府中的人乱说话,谁能知道钱蓉对陈引玉图谋不轨?只是拖一拖,又不是真的让陈引玉嫁给钱家。陈知念心安理得地想着,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件事给陈引玉带来的伤害有多大。 裴令望听完陈知念的话,忽然勾起嘴角:“您是说这件事跟我没有关系吗?那您因为和钱家的恩怨,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时,有没有考虑过这件事跟他有没有关系呢?” 陈知念猛地瞪向她:“你!怎么知道我和钱家的恩怨?” 她的目光扎向裴令望身边低眉顺眼的小侍,冷冷一笑:“他是钱家的侍从吧?你是听他说的?我再跟裴小姐说一次,这件事与你无关,不需要你插手。” 裴令望直视陈知念的眼睛:“陈大人,陈引玉公子曾经救过我,我是来报恩的。他不想与钱家结这门亲事,于是找到了我。” “您身为他的姨母,却对他如此不负责任,将原本的好亲事换给了自己的亲儿子,却要他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恐惧未来恐惧结亲。他宁愿求我这个相识不久与此无关的陌生人,也不愿求您,您还没意识到问题吗?” “或许您是想为陈家讨一个公道,但陈公子没做错任何事,寄人篱下也非他所怨。就算我与这件事无关,那他总与这件事有关吧。若今日不是我及时赶到,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您曾经对不起自己的夫郎,现在要对不起自己的侄儿吗?” “哗啦——”陈知念突然将桌案上的东西甩下去,声音沙哑地对裴令望说:“滚出去。” 秋枫被这位大人的举动吓得一颤,他偷偷觑着这位裴小姐的背影,却发现她不急不缓地向陈大人行礼:“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说完就带他转身离开。 燕柳看到这位小姐出了书房的门,忙让人带路引出府,自己走进书房,穿过满地狼藉,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家大人:“您还好吗?” 陈知念目光怔怔满脸疲惫,但强打起精神来吩咐道:“让人来收拾这里,我去……” “看看陈引玉如何了。” 陈知念踏出书房的门,耳边还回响着那女子的话。 若是之前就将原委告诉陈引玉,若是早些告诉他不用和钱家结亲,他今日就不会跟着钱家离开,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了? 她,真的做错了吗? 陈引玉正在自己的屋子里照顾小碗。 医女来看过后,小碗就醒了。他醒来的第一反应,是公子有没有受伤,然后责怪自己没能保护好公子。陈引玉强颜欢笑,让他好好休息,还坚持要亲自给他喂药。小碗推拒了几下,见陈引玉坚持,也就随他去了。 陈知念走进陈引玉的房间,就看见这一幕。身为主子的公子,要这样对一位小侍呵护备至。 因为他身边,只有这位小侍是真心待他。 陈引玉听见身后的动静,发现来人是姨母。他眼中闪过一丝畏惧,下意识退了一步,将药碗搁下要向她行礼。 陈知念装作没有看到,问了他一句:“钱蓉……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陈引玉瞬间忆起了当时衣衫被撕毁时的绝望,但他怕被责骂,低着头小小声地回答:“没有。” 裴令闻说这不是他的错,可是姨母会这样认为吗?他还是不要说实话好了。 小碗挣扎着想要下床,急切替陈引玉说话:“大人,公子他不是故意的,是那个钱蓉把他骗上了马车……” 陈引玉一僵,差点忘了今日这事都是他失了警惕心。他瞄着姨母的脚,生怕她又踹过来,骂他为什么要惹麻烦。他便抢先认错道:“是我的错,姨母要罚就罚我吧……若是我有警惕心,就不会发生今天这种事……” 陈大人望着自己这个侄子,看他畏缩可怜的样子,明明受了惊吓还要强装镇定的样子,和他母亲一点也不像,和他父亲也不像。 她又想起来,阿凌下葬那天,姐姐和姐夫到她家里,向她赔礼道歉。她们神情歉疚又小心翼翼,说对不起她,也对不起阿凌。若是当时她们愿意凑一凑钱,就不会有今天。 陈知念不愿意承认,但今天那名裴小姐的话像当头一棒砸在她耳边。 真正对不起阿凌的人是她。 该道歉的不是姐姐姐夫,不是这个侄子。有今天,从来不是其他人的错。 陈引玉听见她姨母轻声对他说: “对不起。” 陈引玉愣愣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紧接着听见姨母问他:“你什么时候救了那个裴小姐?” 第13章 原谅 还没等从姨母的道歉中反应过…… 还没等从姨母的道歉中反应过来,陈引玉又被她紧接而来的问题砸蒙了。 姨母是怎么知道他救了裴令闻的? 他含含糊糊地应付着她:“就是…我发现她病了,我请医女帮她看看而已……” 说得心虚且没底气。 但姨母好像并没看出来,只是点了点头。陈引玉和她大眼瞪小眼,有些不明白姨母为什么问完了话还不离开。 “其实,我从来没想过把你嫁进钱家。” 陈知念突然开口。 “我知道钱家不是好归宿,所以把你的好亲事换给了陈含章。但我也不会真的让你嫁进去,只是想暂时稳住钱家。我跟钱家有仇怨,所以利用了你。” 陈引玉愣愣地看着她,有些听不懂。 陈知念看他懵懂的样子,继续说下去:“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要你原谅我,只是把你有应该知道的告诉你。你不用担心和钱家的婚事,我正好借此和钱家生事。我确实做错了事,因为我就是这种自私自利随心所欲的人。当然,我得感谢你,谢谢你给了我生事的机会,虽然你不愿意。” “我也得向你道歉。我不是个称职的姨母,换了你的亲事还打过你,这次还让你陷入险境。你要恨,就恨我好了。陈含章什么都 不知道,你别怪他。” 她说完这些话转身要走,却被陈引玉伸出手拉住了衣袖。 陈知念顿住脚步,看向他。 那只手颤颤,却没有松开。陈引玉目光盈盈看向她:“姨母您的意思是……您会去状告钱家吗?您会为我退亲?” 陈知念将自己的衣袖从他手里扯出来,语气却还算很温柔:“会。” “明日,我就去县衙办此事。你可安心。” 陈引玉点了点头,双手绞在一起,磕磕巴巴地说:“我爹,曾经跟我说过,人各有责,莫要承担别人的责任。所以当时我娘没有承担您的责任,拒绝借钱给姨母您,姨父才求上了钱家。但是后来,她和我爹一直很自责。” “她们生病后请您收留我,明明您也可以不承担这份责任,但还是接管我,待我跟含章表哥一样,我心中很感激很知足。虽然您换了我的亲事,但养育我这十几年,也能够抵消了。” “现在,我不愿意嫁进钱家,钱家小姐欺侮我,您愿意帮我讨回公道然后帮我退亲,这就足够了。” 陈含章朝她扬起一个笑容:“姨母,我原谅您了。” 陈知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只落成一句叹息:“……你这孩子,还是长点脑子吧。” 她转身离开,表情却带了些迷茫。 原谅。 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陈知念走远以后,陈引玉一脸郁闷地对小碗嘀咕:“姨母怎么这样说我。” 小碗在旁边听了半天,表情变幻莫测,最后忍不住笑了。 陈引玉不满地看着他,小碗勉强收起笑意,认真问他:“公子您,之前不是还恨含章公子和陈大人吗?可以就这么原谅吗?” 陈大人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但对公子的伤害都是实打实的啊。真不知道该说自家公子善良过头还是洒脱。 第16章 “之前当然恨,但是哪能一直恨啊,还得过日子呢。”陈引玉坐在床沿晃了晃脚:“出了今天的事我才想明白,其实每个人都不容易,但是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心怀恨意,只会做出恶事。” 姨母怀恨,为了报复钱家换了他的亲事;钱蓉怀恨,恶从心起拐卖他;秋枫怀恨,所以背叛钱家,当然这个对他们来说不算恶事,只是对钱家来说是恶事。若他也怀恨,那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解恨呢? 与其说是原谅,不如说是不在意。虽然姨母做了对他不好的事,但目前他还能吃饭睡觉好好活着,好像跟以前也没什么区别。他可以不在意这些事。若是一直恨着,太在意了,反而放不下了。 后果就是会活得沉甸甸的,那好累,他不要这样。 所以,就算啦。 只要能顺利和钱蓉解除婚约,她是坐牢也好逍遥也好,都跟他无关。 但陈引玉又面露惆怅:“唉。但我还是挺羡慕含章表哥的,能嫁给杨贞。别人都说杨贞会有大出息,她以后会去京城吧?我还没去过京城呢,连通州都没出去过。小碗你说,我以后能不能去京城呢?” 小碗不忍心打击他:“有可能的,公子放心吧。” 陈引玉听出了他的敷衍,嘟囔道:“若是裴令闻在,肯定会夸我有志向。她总夸我的。” 原本疲累的小碗听了他这句话,一下子不困了。他坐起来瞪着陈引玉:“公子,您别的地方心软就算了,但这个裴小姐,您还是别太上心了。少与她接触,她来路不明,说不定会惹来麻烦。” 陈引玉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会的,她不仅没给我带来麻烦,还帮我解决麻烦了呀。” 小碗面色古怪:“她……该不会对公子……有意吧?” 陈引玉的脸霎时飞上粉霞,他嗔怪小碗:“说什么呢,我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当然要帮我了。” 他还补充道:“她是个好人,在马车上钱蓉撕了我的衣服,她马上就把她的衣服给我了。她还安慰我,说我很好呢。” 小碗说不过他,只得叮嘱道:“那公子以后见裴小姐,一定要带上我。而且,女子的话不能全信,她们可会撒谎了!” 陈引玉不相信:“裴令闻不会骗我的,我是知道她的。” 小碗不想再和公子争论这个,快速转移话题哄他睡觉,同时心里默默纳闷,这个裴小姐到底给引玉公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从陈引玉的屋子里出来,陈知念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她认为这个孩子呆蠢,没想到心思倒是通透。 虽然他原谅得容易,但她也不能真的这么心安理得地受了。等这件事解决了,再替他择一门亲事吧。姐姐姐夫留给陈引玉的东西,她都保管着。等他出阁,再给他添些吧。 正想着,侍女燕柳一脸凝重地走到她身边,对她说:“大人,钱蓉醒了。” 陈知念笑意散去,皱起眉:“醒了?看着她,别让她闹起来。” 闹,好像是闹不起来了。 燕柳神情复杂:“钱蓉,她好像撞傻了。” “傻了?”陈知念重复着燕柳的话,严肃起来:“带我去看看。” 安置钱蓉的屋子比较偏,陈知念走进去,第一眼先看见钱蓉青紫的额头。目光下移,看到她没有聚焦的眼神和满脸痴笑,有口水从她嘴角不断流出。 这,还真是傻了。 真的只是撞了一下额头吗? 医女在一旁擦了擦汗,对陈知念说:“这位小姐的头部受到重击,万幸还能醒来。只是人这样……恐怕是恢复不了了。” 陈知念盯着那个咿咿呀呀拍手的女子,胸中堵了一口气,她慢慢吐出,喃喃道:“这下可难办了……” 第14章 对峙 虽然此事是钱家女有错在先,…… 虽然此事是钱家女有错在先,不仅想要拐卖未婚夫郎,还意图强上。但是若将意图强上的事说出来,那陈引玉的名声就毁了。拐卖未婚夫郎,倒是件大事,本可以用来做文章。可现在钱蓉变得痴傻,不仅不能判罪,钱家也不会善罢甘休。 陈知念头疼起来,又心知这件事躲不过去。是以她连夜去了县衙,吩咐府上的人,若是钱家来要人,直接把人交给她们。 钱家人在收到赌坊的消息以后,连夜驱车赶往青山县。钱家主君见到如此模样的钱蓉以后,顿时两眼一黑,哭闹着要让陈家偿命。 钱家家主还算冷静,带着钱蓉直接去青山县县府状告陈家。 县衙外,挤满了准备看热闹的百姓。 “这是怎么了?” “隔壁青溪县的钱家小姐撞傻啦!” “哎呦,可真是造孽啊。” “好像是陈家公子干的。” “我听说这个钱家女儿是个混不吝的,会不会是陈家不想跟她结亲,故意……” “谁知道呢!反正她娘爹是天都塌了!” 诸如此类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陈引玉脸色苍白地走进县衙里,整个人慌乱又无措。 钱蓉怎么会傻了呢?若是将这件事归咎于他……那该怎么办? 出门时被裴令闻送来的秋枫跟在他身后,见他心神不安的样子,小声安慰他:“公子别担心,是钱蓉要害您在先,我们有证据的。” 对,证据。他还有证据。 陈引玉摸了摸放在胸口处的文书,是今日裴令闻将秋枫送来时,一并交给他的。她说她到时候会出来为他作证,让他别怕。 只是……他看了一眼周围或好奇或惋惜的众人,并没有在人群中找到裴令闻的身影。 秋枫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一下子明白他在找谁:“公子是在找裴小姐吗?她说她还有件事没去做,马上就会来了。” 陈引玉抿了抿唇,看了秋枫一眼后便垂下了眼睫:“哦。” 他还是对这个小侍喜欢不起来,秋枫太机灵了,总是一眼能看出别人的想法,陈引玉不太会跟这类人相处。不过秋枫是为了帮他才来的,他分得清好赖。 钱家人和姨母正在争辩,精神有异的钱蓉忽然发怒,啊啊乱叫,魏县令让人把她带下去。随后又要传陈引玉问话。 姨母让他安心,裴令闻让他别怕,她们都说了会帮他。 陈引玉定下心神,顶着钱家人恨不得生啖其肉的目光,缓慢但条理清晰地将事情的经过讲了出来:“……发现我被挟持以后陈府的侍卫就出来拦住马车。她们为了保护我,都死在了那场打斗中……当时钱家的侍卫受到攻击,飞进马车撞到了钱蓉身上,钱蓉当 时就昏迷过去了。” 他说着拿出了那张文书,魏县令让下属拿过来,仔细确认。 钱家主君一眼认出了这张文书,目眦尽裂瞪向秋枫:“秋枫!你这个贱人!你竟敢弃主!” 秋枫下意识后退一步,过去在钱家的经历让他有些恐惧。 钱家主君的反应让魏县令心中明了,她又是询问了一番秋枫,又想起来什么,问陈引玉:“你说随行的人还有位裴家小姐,可有到场?” 在场的人目光集中在陈引玉身上,他眼睫一颤,开口回答道:“她……还没有来。” 魏县令一撇嘴,那就是不能作证了。也是,谁家好女子愿意卷进这种争议里。看这位公子有些失落的样子,魏县令心中冷哼,不知道那名小姐说了什么样的花言巧语哄骗。 钱家主君发出一声讥笑,陈引玉低下头。 不过根据现有的证据,魏县令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堂下钱家主君谩骂不休,还想冲上去大人,被县衙的人拦住了。 魏县令猛地一拍惊堂木:“吵什么吵!本官已经查清了事情经过,是钱蓉意图拐卖陈家公子陈引玉,证据确凿。拐卖良人为侍从者,杖一百,徒三年……” 钱家主君听到这里顿时哭嚎一声:“我的蓉儿——” 魏县令又重重地拍了下惊堂木,钱家主君的哭叫声顿时卡在嗓子里。 “但,念及钱蓉现已痴傻。根据梁律,一赦曰幼弱,二赦曰老耄,三赦曰蠢愚。钱蓉刑罚可免,钱家人状告陈家公子不成立!” 说着她就要拍惊堂木结案,却听钱家家主喊了一声:“且慢。” “魏县令刚正不阿明辨是非,请您帮我们断一断婚事的案子。”她转向站在另一边的陈知念:“蓉儿犯下大错,现在也得到了教训。小民认为,拐卖公子和钱蓉痴傻已经相互抵消。但是,我们钱陈两家的婚约,应当照常履行。” 钱家主君的目光如淬了毒一般射向陈引玉:“对!聘书已定,你陈引玉生是钱家的人,死是钱家的鬼!” 围观的人哗然。 “这,钱家也太不要脸了吧!” “但两家确实有聘书啊,钱蓉这样以后谁还敢嫁?” “但这不是结仇吗!” “我看钱家小姐也挺可怜的,反正陈公子这一遭还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谁敢娶啊……” 第17章 陈引玉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姨母,陈知念不用他说,也上前一步对钱家人冷笑:“你们算什么东西,有你们这样品行不端的人家,就该当场退婚!你们求着我们陈家还来不及,竟敢借此要挟?” “这门亲事,就此作罢!” 钱家主君却忽然笑了一声:“陈大人,您该不会忘了这门婚事是怎么来的吧?若是陈引玉不能嫁进来,那就换个人嫁!” 她笑容里充满恶意:“若是换不来人……梁律同样规定,男子悔婚杖六十。你们选吧。” 陈引玉心中一紧,钱家破罐子破摔,终于拿出婚书的真相说事了。可若不说出真相,他就要挨板子了! 陈知念沉默了一瞬。 含章是嫁了出去,可杨家还没离开,若真的让她们说出当众陈含章婚事的真相……那她儿子以后该如何自处! 但陈引玉这个孩子……她也不能让他受委屈! 陈知念在心中冷笑。既然钱家想纠缠,那就好好掰扯掰扯。 陈知念正色起来向魏县令回话:“回大人,我的夫郎生前为了五十两银子求上了钱家,因为还钱艰难,钱家说要以婚事作抵。后来我们早已还上了这笔钱,原本念着钱家的恩情,但钱家人却做出此等令人心寒的事情,这门亲事实在是不能继续了。” “结亲是结两姓之好,不能变成结仇。请大人明鉴。”说完,陈知念向魏县令行了一礼。 “什么五十两银子!”钱家主君莫名其妙,连忙反驳道:“陈知念!你别在这装得像个正人君子!我们说的明明是你换——” “我和钱蓉的婚约,有什么问题?”默默站在姨母身后的陈引玉,忽然出声了。 “是你们钱家想利用这门亲事,让钱蓉跟着我娘读书。没想到钱蓉不上进,还做出此等恶事,这门亲事我不要了,你们也别想攀扯别人!” 陈引玉虽然声音颤抖,但响亮清脆。 陈知念没想到陈引玉会出来替她圆谎,心中既愧疚又惊喜。 钱家主君眼睛都红了,刻薄的话语从他嘴里喷出:“陈引玉,你以为摆脱了我们钱家,就能有个好归宿了吗!你这样的扫把星,克死母父,又克未成婚的妻主,你还有脸活着,你怎么不去死!” 这样的话对一个男子来说,是极重的。陈引玉面色苍白,如芒在背,听到身后一阵一阵的议论声,感到一阵窒息。他倔强地瞪着钱家主君,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女儿自己作恶,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却怪别人是扫把星,还想把人往火坑里推。难道陈家的公子就该死吗?”一道女声从人群中响起,声音的主人身姿挺拔,迎着众人的目光,不疾不徐地走上前来,直直地看向钱家家主。 陈引玉鼻头酸涩,一滴泪悄悄跑了出来。 是裴令闻! 他就知道,她一定会来! 第15章 揭穿 “你们问一个无辜的男子怎么…… “你们问一个无辜的男子怎么有脸活着,我倒想问问你们,你们这样拖欠工钱、欺压同行的恶人,又如何有脸活着!”裴令望高举手上的纸张,那是被钱家欺压的人含着血泪共同写下的诉状。 早在钱蓉去陈家时,裴令望就对钱蓉起了怀疑。一个女子,怎么会对聘定的夫郎说出“可惜了”三个字?像是对待货物,而不是未来的正君。 她暗中请人去调查钱家,虽然没查出来钱蓉具体搞什么名堂,但却查出钱家的污糟事来。钱家的铺子靠卖些杂货营生,原本附近有许多与钱家一样售卖杂货的商贩,但后来都被钱家人赶走。钱家一家独大,开了许多家店面,但售卖的东西价格又比往日高。当地的民众敢怒不敢言,又苦于无人能管制钱家,只得忍耐。 自从钱蓉开始赌钱后,一旦输了钱就让秋枫去取铺子的钱款,导致钱家日渐亏空。不仅入不敷出,还时常拖欠铺中伙计的工钱。有伙计试图去钱家讨要工钱,最后被打了一顿从钱家扔出来,不仅没要到工钱还丢了差事。一家老小只能靠夫郎做手工活营生。 裴令望自掏腰包给了那户人家银钱看病养伤,请她找同样被钱家欺压的人写下了诉状。 “你、你又是哪来的!而且这些事,跟我们现在说得又有什么关系?”钱家家主心中不安,见这个突然冒出的女子转移话题,竟咬牙认下也要定下亲事:“就算这些事是真的,也要先把婚事定下来,再问罪我们家!” 她赌的就是陈知念不知道真相,只要她们死咬着婚事是为了恩情,她陈家就必须把人嫁进她们家里! 裴令望先将诉状交给魏县令,没有直接回应钱家家主,而是注视着陈知念:“陈大人,当初您的夫郎究竟向钱家借了多少银子?” “五十两!”陈知念坚定地回答:“我绝对不会记错。” 那是她的阿凌受了那般屈辱,捧到她面前的五十两,她怎么会忘! “你胡说!我明明只是借了十两银子,你们不愿意还钱,还非要用婚事作抵!”钱家主君尖叫道:“我怎么可能给那个贱种五十两银子!” 他没有注意到自家妻主慌乱躲闪的眼神。 陈知念出离愤怒,只觉得荒唐:“我们家用婚事作抵?颠倒黑白!是你们家咄咄逼人要我们立刻还钱,还不上就要嫁给你们家女儿!否则我们怎么会看上你们家?!” 她被钱家人气得胸膛起伏不定,但思路却前所未有的清晰,一字一顿地对钱家主君说:“那门亲事,是钱家主亲自和我商定的。后来那五十两银子,我也亲自交还给钱家主了。钱蓉欠债求上我们家时,我也没难为她,爽快借了钱!” “我陈家清清白白问心无愧,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你们钱家还要欺侮我们陈家吗!” 就在陈知念打算一气呵成,要请县令治罪钱家时,裴 令望忽然插了一句:“陈大人,当年您的夫郎出事,是谁告诉你的事情经过?” 陈知念被她打断,心中不耐:“自然是我夫郎亲口告诉我的!” 当年阿凌生病以后,在她百般追问下,才肯告诉她缘由。想到此事,她心中不由得涌上一股悲伤,看向钱家的眼中更带怒火。 而钱家人眼看着事情要糟,想趁着这个机会,不管不顾地把陈家换亲的说出来:“陈知念,你竟敢说你清清白白,就是你为难我们家要求——” 裴令望出言打断了钱家人的话:“请容我梳理一下。所以这门亲事的源头是:钱家借给陈家银子,陈家为了报恩,才与钱家结亲。虽然钱已经还上了,但恩情不能忘,所以一直没退亲。是吗?” 钱家主君眼前一亮,他弄不清银两到底怎么回事,但他知道这份婚约之所以维持,就是因为恩字之重:“是!就是这样!陈家不能忘恩负义!” 陈知念恼火地望着裴令望,陈引玉面色添了几分苍白。 然而裴令望接下来说的话,让所有人都愕然失色。 裴令望勾起嘴角:“那如果我说,这恩情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呢?” 她大步走到钱家家主身前:“钱家主,据我所知,你们的商铺是售卖日常杂货的,但收益一直平平。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你们卖出一样东西,还会附赠一样竹编。后来,更是用这种精巧的竹编打通了销路。” 裴令望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展示在所有人面前。那是一个十分精巧的竹编蟋蟀,通体碧绿,似乎下一秒就要跃起。 陈知念看到这个竹编的一刹那,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那是……” 那是季凌最拿手的竹编! 裴令望扬声说道:“这样的竹编,请问钱家主,是从哪里学到的呢?” 还没等别人有所反应,钱家主君忽然暴起扑到钱家主身上,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你偷偷去见了那个贱人是不是!你背着我和他接触了是不是!钱笙!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他面容扭曲,眼中飙出泪花来。 他以前喜欢这种精巧玩意,所以买下了季凌做的竹编。但自从钱家主见过季凌以后,就对他念念不忘,还移情到这竹编上。后来他一把火烧了所有买下的竹编,勒令这种东西不许进钱家的门。 却没想到,却没想到……! 钱家主君嘴角流血,形容十分狼狈,却惨笑出声。她不顾主君的发狂,直勾勾地望着震惊的陈知念:“他一直都没告诉你,是不是!哈哈哈哈!他根本没能借到五十两,是我,我让季凌用竹编的手艺换取银钱,补齐了那五十两银子!条件是,他永远不能再用这竹编的手艺营生!我原以为,他会因此放弃你……” 钱家家主眼中满是痛恨:“他跟在你身边,只能为了你这个废物受苦受累!我会让他知道,我珍视他的手艺,我会让他过得更好!可即使这样,他还是要留在你身边,哪怕病逝也不肯让你知道真相……” “陈知念!你究竟有什么能耐!你就是靠男子养的废物而已!”钱家家主双眼猩红,喊着骂着,和钱家主君崩溃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第18章 周围的人都听傻了。 陈知念神情怔愣,往事一幕幕从眼前划过。 她执意买官,阿凌神色温柔的鼓励,她读书时他坐在旁边,借着灯光编筐编篮子编小物件。他说,这是他家传的手艺,要给未出世的孩儿用竹子做玩具; 阿凌的竹编全部卖出去的那天,他兴奋地告诉她,钱家主君人特别好,喜欢他的竹编,他很高兴; 阿凌捧着银子递给她,告诉她他想办法凑齐了银钱,她可以实现愿望了。她欣喜若狂,却忽略了他当时的失落怅然; 阿凌整日做些刺绣的活,照顾含章,也不再编竹。而她整日忙于工作,却从未发现…… 直到阿凌生病,她才知道他在钱家受了委屈,她只想治好他,对他说得深信不疑,从来没怀疑过他是怕她愧疚,隐瞒她卖掉了家传的手艺…… 有泪从她眼中掉落,带起了洪水般汹涌的愧疚和悔恨。 裴令望目光恳切地看向沉默不语地魏县令:“大人,钱家和陈家从来不存在恩情,一切都是一场交易。陈大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错以报恩为由与钱家商议婚事,这门亲事,从一开始就不该作数!” 魏县令正色,心知这件事要好生处理。但难掩好奇,询问道:“你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 陈知念也猛地抬起头:“若是真的,阿凌最初他为什么同意结这门亲事!” 她迫切地想知道一个答案。 裴令望摩挲着手上的竹编蟋蟀,沉声回答道:“我去钱家暗查时,发现了售卖的竹编。曾经的钱家伙计告诉我,原本生意没什么气色,是因为当时是搭售竹编,生意才慢慢好了起来。而竹编,是季家祖传的手艺。我将这些事联系到一起,又向钱家的小侍打听到当年的情况,于是推断出这些。至于陈家主君为何愿意与钱家结亲……” 裴令望带着怜悯和感叹,看向了陈知念:“我猜那时,是钱家家主威胁了他吧。” 魏县令厉声呵道:“钱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还不速速认罪!” 钱笙笑得渗人,眼神也阴森森地盯着陈知念:“我当时只想,若我不能和他一起,我的女儿娶了他的儿子,也是极好的。我不过威胁他,若他敢说出真相,就告诉你他当时委身于我才拿到钱。他怕你厌弃……” 陈知念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上前与她厮打起来! 陈引玉干呕一声,被钱家家主恶心得够呛。 钱家主君跪在地上,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枕边人会是这样的人。几十年的妻夫,不过同床异梦,好像一场笑话。 他呆愣良久,俯身向魏县令磕头:“草民……认罪。” 县衙的官兵很快将陈知念和钱笙分开,压着钱笙认罪。 魏县令宣读钱家的罪名,做出了判决,移交给青溪县的县令执行。 外面的民众听了一场热闹,纷纷感慨议论,准备散开。 却听裴令望高声喊住众人:“诸位且慢。” 她拉起不知所措的陈引玉,走到百姓们面前。陈引玉被一道道或好奇或恶意的目光盯得羞赧,想躲到她身后去。 裴令望却大大方方地说:“这位引玉公子,曾经救过我,是我的恩人。他绝不是钱家人口中所说的扫把星,也不会克死别人。” 她面带笑意,和陈引玉对视,声音响亮:“引玉公子纯沦温润,柔而坚,玩而廉,队乎不可形也。今日与钱家解除婚约,更加证明他值得与一位良人相伴。” “好!”底下有未婚的女子高声喊道,看向陈引玉的视线变得热切起来。 这样勇敢坚韧的小公子,长得还如此好看,更重要的是还未婚配,她们不就有机会了! 陈引玉面颊绯红,有些不敢看裴令闻。她刚刚说什么柔什么玩,他都没听懂,但他明白,她是在夸他,她在替他澄清方才钱家人对他的辱骂。 陈引玉睫毛微颤,一颗少男心不可自控地狂跳起来。 魏县令处置好钱家,听着裴令望刚刚说得那番话,不禁对她好感大增。至于姨母怎么会越过母父替侄子商议婚事这种小事,魏县令就不打算过问了。 青山县的县衙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百姓们四下散去,分享着今日的特大消息。 只有一人,在这场闹剧结束后,仍然怔愣无措在原地。 陈含章在听闻家人卷进纠纷中,飞快赶到县衙。他听到前面钱家要揭穿婚事的真相,恨不得亲自上去说明,却被影七拦住了。而得知父亲过往的事情,陈含章泪流不止。他还记得幼年时陪伴他的竹编,他一直都好好收着。 他心中对这位女子的感激无以加复。他也一眼认出来,这就是当初他和影七救下的那个人。一时的善举如今得到了回报,陈含章很是欣慰。 可当他听到女子的那番话时,却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位小姐,不是他救下的吗? 她为什么会说,是引玉表弟救了她? 第16章 坦白 “公子,我们回去吗?”影七…… “公子,我们回去吗?”影七在他身边低声询问道。 今日陈含章匆忙出府,杨府 没有准备马车。是影七赶着车出现,带他来的县衙。 影七也是唯一没有改口唤他主君的人,一直喊他公子。 陈含章揣着满腹疑惑,又怕出来太久被杨贞的父亲苛责,有些无奈地说:“回吧。” 他刚要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含章表哥?”陈引玉看到了影七,在目光触及她身旁的人时,他不由得脱口而出。裴令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刚好和陈含章四目相对。 “陈引玉惊觉裴令闻还在自己身边,连忙捂住嘴。他看见含章表哥微微蹙起眉头,顿时心道不妙,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那个,这是我表哥,他、他已经成婚了,不好见外女,你先回去吧!”他生怕露馅,绞尽脑汁想办法让她离开。 裴令望收回视线,见他如此热切地想让她离开,应该是想单独和那位表哥相处吧。难得陈引玉能对这位表哥毫无芥蒂,裴令望不打算干涉。 “那我就先去书院了。”裴令望对陈引玉说完,遥遥地朝陈含章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陈引玉见她走了,让小碗在原地等他,快步走到陈含章身边,期期艾艾地问他:“含章表哥,你怎么来了?” 陈含章望着自己一脸心虚的表弟,只是叹了口气:“出了这样的事,我怎么坐得住。你还好吧?没受伤吧?” 陈引玉听见表哥关心自己,眼眶微微发热,小声地“嗯”了一下。“含章表哥,你过得怎么样?” 上次陈含章回门,陈引玉躲着没见他。后来跟杨贞闹了不愉快,更是不愿再碰见陈含章。他和含章表哥上次相见,还是含章表哥出嫁那天。 陈引玉悄悄打量着他,看表哥身着华服,佩戴的首饰成色也很好。尤其是那枚珍珠耳坠,更显得陈含章耳垂饱满圆润。 陈含章听了陈引玉的问话,恍惚了一瞬。过得怎么样?过得算好吗?杨贞房事粗暴,还经常和侧侍混在一起,他和她没什么感情。过得不好吗?他在杨府的吃穿用度都是最佳的,还跟着杨父学管家,日后要接管整个杨家,怎么看都是很好的日子。 他不能向表弟吐露心事,只告诉他:“出嫁的日子自然比不得在家做公子自在,但也还好。过阵子杨贞要去通州城参加乡试,我应该……也会跟去。” 通州城,陈引玉只听别人说起过,说那里多么繁华多么美丽,他一直都很向往。现在含章表哥轻而易举就能去那种地方,陈引玉本该为他高兴,可他心中却涌上来一股名为妒忌的情绪。若是没有换婚的事,那这些日子他所遭受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因此,在陈含章向他问起那位小姐是怎么回事时,陈引玉回应他的话带了些挑衅:“怎么?只许含章表哥占了我的婚事,不许我占含章表哥的恩情吗?最初,还是表哥让我去看她的呢!” 话一出口,陈引玉就后悔了。这门亲事也不是含章表哥的本意,他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可是在听见含章表哥对他冒领恩情的疑问后,他情绪一下子上头了。他瞥了一眼陈含章受伤的表情,飞快地低下头,揪着自己腰上挂着的梅花络子,委屈地说:“若表哥没事,玉儿就先走了。” 陈含章看他这幅样子,什么责怪的话都说不出口,无奈又有些想笑。明明他还什么都没说,引玉表弟先委屈了。可真见了他这样,陈含章心口却有些难受。 他忙伸出手拉陈引玉:“别走,我又没有怪你。”他没使几分力气,陈引玉立刻停住脚步,转身巴巴地望着含章表哥。 陈含章褐色的眸子凝视着陈引玉,面色温柔,伸手替陈引玉擦眼泪:“玉儿长大了,会为自己打算了。就是你这性子呀,以后嫁了人,让表哥怎么放心呢?” 他捏了下陈引玉粉扑扑的脸蛋,像从前一样,语带亲昵:“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不清楚那位小姐的底细,怕她会给你带来麻烦……” 第19章 陈引玉忙摇头:“不会的,她人可好了。” 他兴致勃勃地跟陈含章说那女子为他做的事情,包括整治杨贞。陈含章含笑听着,一点都没有因为整治的对象是自己妻主而感到不满。 “是吗?那就好。”陈含章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只是你也要注意些,别被人家骗了还帮着人家数钱。” “我还是挺聪明的,表哥放心!”陈引玉忙说,还拜托他:“请表哥帮我瞒着她……我和她相处下来,发现她人挺好的,我想和她做朋友!若她知道我骗她,肯定不会理我了……” 陈含章看表弟提到那位小姐时脸颊绯红,心中如明镜一般,知道表弟是喜欢上她了。他忍不住摸了摸陈引玉的头:“我知道了,你安心和她玩吧。只是若有什么事,一定要让人来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陈引玉重重的点头,在陈含章收回手时,敏锐地发现他手腕处的青紫。他忙捉住含章表哥的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问他:“表哥。你这是怎么弄的?” 陈含章一愣,表情不自然地收回手,用袖子遮掩住:“是我不小心磕到了,没事的。” 陈引玉一点也没怀疑,隔着陈含章的袖子轻轻碰了碰他的手:“那,含章表哥下次要小心点。” 陈含章微笑着点头,语气温和:“是,表哥知道了。玉儿快回去吧,我也要回杨家了。” 陈引玉乖乖地和他道别,朝小碗走过去,还转身朝陈含章挥了挥手。 陈含章看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才叫来影七:“回去吧。” 他踏上马车,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若我还能回陈家当公子就好了。” 影七拉着缰绳,破天荒地问他:“公子不喜欢杨家吗?” 陈含章没回答,只是说:“赶车吧。” 马车的车轮轱辘地转动起来,陈含章挑开帘子,越是接近杨家,他越看到熟悉的景色一点点变得陌生。 他在心中回答了影七的问题。 是,他不喜欢。 —— 陈含章刚下马车,就见随他来杨家的贴身小侍棋儿迎上来,神情带着愁绪,低声对陈含章说:“少主君您怎么才回来,主君寻不见您,正发火呢。” 陈含章皱眉:“父亲寻我做什么?今日他不是出门了吗?” 棋儿吞吞吐吐地告诉他:“您出门不久,漱金院的那位忽然晕倒,请了医女来看,发现、发现……” 陈含章受不了他的磨蹭:“发现什么?” 棋儿一咬牙:“发现漱金院那位有孕了!” 说完,他紧张地看着自家主子,刚过门不久,侧侍先有了孩子,谁摊上这样的事都不会高兴。 但陈含章面色毫无波澜,只是说:“这样啊,那我是得去看看。” 他走近漱金院,就听到了热闹的声音。有机灵的小侍见他来了,忙跑进去禀告。陈含章刚踏进屋子里,欢声笑语顿消。 杨家主君吴氏见他来了,不咸不淡地问他:“你今日怎么不在家里?既然嫁了人,娘家那里还是少回为好。” 陈含章柔顺地应下:“父亲说得是,含章知道了。”他不经意地转移话题:“听闻红袖有了身孕?这可真是一件喜事,这是妻主的第一个孩子呢。” 红袖俏脸微红,抚上自己的小腹:“近日是不太舒服,月事也没按时来,没想到是有了孩子。” 吴氏面上却泛起一丝尴尬来,正君刚嫁进来,侧侍却有了孩子,在意脸面的人家多少会觉得不妥。可这毕竟是杨贞的第一个孩儿,他也盼着做祖父,实在说不出不要这个孩子的话。他瞟了一眼陈含章,他正对红袖嘘寒问暖,让他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尽管提,丝毫不像其他善妒的男子一样。 吴氏对此很满意,也不揪着陈含章的错处了,轻咳一声对他说:“你也累了,去歇着吧。日后漱金院的开支还要你过目。” 这是放权让他管家的意思了。以前杨家的所有开支都由杨父一手操管,现在陈含章可以自行做主自己院子和漱金院的开支了。陈含章微微一笑,谢过了杨父。 红袖咬了咬唇,对陈含章说:“麻烦主君哥哥了。” “不麻烦。”陈含章温和地朝他笑着。 管钱可比有孕要爽多了。 吴氏 意味深长地看着陈含章:“你看着红袖,也能学着些。日后也要为贞儿开枝散叶的。” 陈含章笑容淡了些,但依然答应着。 又闲话几句,吴氏和陈含章相继离开漱金院。红袖的小侍为他倒茶,不甘地说:“公子,难道我们以后采买都要由主君过问才行吗?” 红袖冷笑一声:“不会的。下不出蛋的公鸡,怎么好意思霸占不属于自己的位置。” 他且等着。 —— 陈含章又一次出了门。 引玉表弟虽然跟钱家的婚事告吹,但接下来也会相看人家。他要趁着自己还在青山县,买些首饰给他添妆。 这次出行,他用了杨家的马车。 马车行进时,忽然停住。车厢晃动,陈含章稳住身形,掀开帘子:“怎么了?” 赶车的车夫骂骂咧咧,指着地上的一个小孩对陈含章说:“不知道哪窜出来的小孩!真是没教养!” 陈含章蹙眉,看向地上的那孩子。是个女孩,但是又瘦又小,穿得也破烂,正蜷缩在地上,手肘也擦破了。 他心生怜惜,下车走到她身边蹲下:“你还好吗?” 小女孩露出了脏兮兮的小脸,一双大眼睛满是畏惧,有泪盈盈:“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陈含章看到她的一瞬间就想到了自己的表弟,他于心不忍,掏出银钱递给她:“拿去吧,去看伤,再买些吃的。下次可要好好看路,车马很危险的。”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盯着陈含章看了两秒,忽然落泪呜咽恳求:“哥哥,我不要钱,求你帮帮我…” “呜呜…我是来找我姐姐的,可是我迷路了……哥哥,你能暂时收留我吗?” 第17章 突发 陈含章有些犹豫。 …… 陈含章有些犹豫。 毕竟不是在自己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他又不忍心这样丢下这个孩子,怕她被别人拐带了。 他轻声问道:“你知道你姐姐在哪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怯生生地告诉他:“她不知道我来了,我是偷偷找来的。” 她擦了擦眼泪,很是懂事的样子:“若哥哥不方便,那就算了。我姐姐也刚来不久,我可以去客栈之类的地方寻她。天气暖和,我睡在外边也没事的。” 陈含章看她身上的擦伤,一时间医者仁心发作,把人带回马车上帮她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小女孩看他熟练的动作,张着嘴巴崇拜地看向他:“哥哥你好厉害呀。” 棋儿在一旁很是骄傲:“我们少主君以前在医馆待过的,医馆的医女都想收少主君为徒的!” 小女孩歪了歪头看向陈含章:“那哥哥为什么不从医?” 陈含章眼中闪过一丝苦涩。他母亲希望把他培养成大家主君,自然不希望他从医。更加艰难。 他若无其事地笑着告诉她:“从医很难的,我只是会一点基础的医术。我有个表弟,他小时候经常受伤,我是因为想照顾他才学了一点,要想治病救人还差得远呢。” 小女孩垂下眼睛,语气羡慕又落寞:“有哥哥真好。我哥哥以前也对我很好的……” 陈含章动作一顿,有点好奇地问她:“你还有哥哥?” “嗯嗯,”她点了点头,又飞快地补充道:“不过后来哥哥没了,我只有姐姐了。” 陈含章摸了摸她的头:“好啦,我陪你去找你姐姐,怎么样?若是没找到,我再带你回去。” 小女孩惊喜极了:“真的吗!谢谢哥哥!” 棋儿却皱起眉,少主君才刚刚拿到管家权,就擅自带人回家,万一贞家主和吴主君不高兴了怎么办?作为他的小侍,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劝劝主子:“少主君,您带人回去,贞家主那边若是问起来,怕是不好交代……” 陈含章看了他一眼,宽慰他:“没事的,红袖有了孩子,她忙着关心还来不及,哪顾得上我?只安置几天,从我账上出,父亲也不会说什么的。” 棋儿还想说什么,却被陈含章看了一眼,委屈地住了嘴。他不明白,少主君为什么不笼络贞家主呢?白白让那红袖占了便宜,捷足先登有了孩子!现在还要带陌生小孩回去,这孩子瞧着就不是什么稳妥的,万一让那个红袖借此生事,少主君还怎么出头? 棋儿咬着嘴唇。跟着含章公子陪嫁来杨家的机会,是他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却万万没想到含章公子这样不争不抢。但他知道陈含章的性子,知道他认定的事情别人很难更改,只赌气不说话。 陈含章不理会他,温声问女孩子:“对了,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对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我叫星儿。哥哥也叫我星儿吧。” 第20章 —— 六月的暖风吹遍了青山县,柳绿花明蝉鸣阵阵。 陈引玉没有了亲事,姨母想替他相看人家,问他想嫁什么样的女子。他有点不自在地告诉姨母,他还得想想。姨母痛快地答应了,也不急着给他张罗了,他便躺的心安理得通体舒畅。 自从上次和钱家的官司结束,裴令闻就从他娘亲留下的旧宅搬了出来,住在了书院里。原因是她这样的生面孔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若是让人发现她住在陈引玉的家里,对他名声有损。 小碗知道以后大松了一口气,但陈引玉却觉得有些空落落的。所以在家里待不住的时候,他会顺路去青山书院看看裴令闻过得怎么样。 今日他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她带着一群小豆丁玩打仗游戏。他乖乖地在一边等着,没有上前打扰。 裴令望在前几日收到了京城的信。在信中三皇女周瑶光说她狮子大开口,但给她送来的东西一样不少,还添了许多。 她告诉裴令望留在青山县这步棋走对了,现在所有人都忙着应付郢州和西域边境的战乱,无暇顾及通州这边。但据三皇女的消息,乌国皇帝病重,皇女耶律图雅踩着姐妹们的尸骨成功继位,眼下正是大刀阔斧施展拳脚的时候,一定会派兵攻打通州。 青山县距离近,兵力薄弱,若是乌军现在打过来根本毫无还手之力。裴令望想着是否要跟魏县令坦白自己的身份,请她加强青山县的兵力。上次钱陈两家婚事一案,裴令望知道魏县令是个好官,她愿意信任她一次。 若是能找个理由在青山县安顿下来,魏县令应该会对她更信任些吧? 裴令望没有再深想下去,散了学,陈引玉蹦哒着朝她迎上来:“你下学了吗?” 裴令望看见他,心情都好了不少:“嗯。今日我的课结束了。” 陈引玉挺羡慕地看了眼四处乱跑的孩子们:“我以前都没上过这种课呢。” 裴令望看着他笑了笑:“你以前来书院上课吗?” 陈引玉摇了摇头:“当时书院不收男子的。姨母请了教书先生,在家里教我和含章表哥。”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含章表哥读书很聪明,我就不行了,我笨,学什么都很慢。”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以前姨母对含章表哥要求很高,对他很严厉。自从他来了,对比太过明显,姨母对含章表哥的态度都好了起来,夸奖都变多了。 裴令望很想捏捏陈引玉的脸,她压下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我觉得你这样就挺好的。” 陈引玉和她对视,鼓起勇气说:“虽然我读书不太行,但是我手挺巧的!你看。”! 他今天也配了那条梅花络。 他不太敢看她的眼睛,细声细气地问:“你想不想要一条络子?” 裴令望看他的模样,心微微一动,朝他笑了笑:“好啊,多谢你。” 陈引玉面颊粉粉,摆手说:“没事没事,我做这个可快了。那,那我就先回去了。等我做好了,再给你送来!” 裴令望点了点头,交代他注意安全,和他道别。 陈引玉和小碗回家的时候,一路上都兴高采烈的。小碗知道他的心意,因为钱家的事对裴小姐也挺有好感,没有说什么煞风景的话。 路过点心铺,陈引玉心情一好,食欲也跟着好起来,央小碗帮他买些点心回来,还指明了要新出的槐花糕。 看小碗进去店里,陈引玉嫌太阳的光线晒到他,决定去阴凉的角落等他。 就在他迈入角落的时候,忽然被一股力量束缚住。陈引玉吓了一大跳,刚要挣扎,就感到脖颈处的森森凉意。 一把刀横在身前,刀刃抵着他的脖子。 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告诉我,裴令望在哪。” 第18章 奇想 小碗挎着篮子从 点心铺出来,…… 小碗挎着篮子从点心铺出来,一边嘀咕着现在的点心太贵,一边寻着公子的身影。 可是原本公子站着的地方,现在空无一人。 他左右张望着,还喊了几声公子。然而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没有人回应他。 之前发生的事瞬间在小碗的脑海里浮现,他不由得慌张起来,四处寻找陈引玉。 应该不会吧,青山县治安很好,而且钱家那事才过去不久,怎么会这样再出这样的事情呢? 可当他看到角落里染血的梅花络,装着点心的篮子滑落在地,也砸碎了他心中的侥幸。 小碗捡起梅花络,手微微颤抖着。他认得出来,这就是公子常常佩戴的那条!他红着眼睛,转身大步朝青山书院跑去。他要去找裴小姐,上一次她能把公子平安带回,这一次、这一次应当也可以! —— 将月挟持着陈引玉,将他带去了青山上的林子中。 位置很偏僻,除了打猎的人以外,寻常人不会轻易涉足这里,就算陈引玉大喊大叫也没人会听到。她将人扔在地上,陈引玉杏眸含泪,恐惧地望着她。将月没理他,自顾自撕扯下自己衣衫的一角,给自己包扎。 陈引玉怎么都没想到,这样的劫持竟然还会再来一次。 上次钱蓉骗他上马车,他自认为已经得到教训了。可是没想到,这次只是在阴凉处休息一下,竟然倒霉地又被抓住了!那个人拿到抵着他,还让他告说什么望的下落。他哪里认识人啊,而且他吓懵了,什么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好一直哭一直摇头,还尽量仰着头离刀子远一点,怕割伤自己的脖子。 将月当时看问不出什么来,又怕他哭叫会把人招来,就扯下了他的腰饰扔在地上,还割伤了割破了自己的胳膊将血染在那条络子上。 陈引玉被她的举动惊住,看见血的时候腿都吓软了,动都不敢动一下。她不让他出声,他就真的不出声,一直到被带到这里。 周围实在太荒凉,陈引玉害怕极了,哆嗦着问她:“大、大侠,你为、为什么要这样?” 将月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手上动作不停:“我又不是来杀你的,只是想用你引出裴令望而已。废话这么多,是遗憾我没用你的血吗?” 其实陈引玉不是想问她为什么要伤自己,他是笨了点,但又不是疯了。他被她怼得不敢说话,自己默默躺着流眼泪,看起来非常可怜。 将月转着手上的刀子,看了看天色,估算裴令望什么时候能找来。等待的时候太无聊,她主动开口问陈引玉:“就你这样的人,居然能救下裴令望,大梁真是奇人辈出啊。” 陈引玉慌忙摇头,这次他听清了,吸了吸鼻子跟她交代:“我真的不认识裴令望啊……” 将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认识裴令望?那之前钱蓉拐带你的时候是谁救了你!” 陈引玉心中充满了痛苦与纠结,最后还是小声答了:“是裴令闻……” 将月一把扯起他的衣领把他拽起来,脸上带着被愚弄的怒意:“你当我是傻子吗?!裴令闻十几年前就死了!” 陈引玉脸色发白,颤颤巍巍地说:“她、她就是这样告诉我的。” 将月松开手,对这种轻易就能被女人花言巧语蒙骗的男子没什么好感:“你被骗了。你救的人根本不是裴令闻,是朝廷的通缉犯,叫裴令望!你说的裴令闻是她亲姐名字,蠢蛋。” 陈引玉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你是朝廷的人吗?你怎么知道她身份的?裴令闻她会易容,你都没见过她的样子。” 将月嗤笑一声:“易容而已,世间隐藏身份的方法多了。但是只要有认识她的人在,就一定能发现。”她看了陈引玉呆呆傻傻的样子,有点无语:“跟你说了你也听不懂。” 陈引玉低下头,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地上,混着脸上的灰尘和草屑,看起来狼狈极了。 裴令闻怎么会骗她呢?原来不止我骗她,她也在骗我。 他乱糟糟的大脑忽然灵光一闪,仰头看向将月:“那、那她如果真是裴令望,肯定知道你是来抓她的,她怎么会出现?” 将月心中掠过一丝动摇,又羞恼自己竟然会被这样蠢笨易哄骗的男子说中心事,瞪了他一眼:“若她不来,我就杀了你,再栽赃给她。让全青山县搜查她的下落!” 陈引玉顿时又要哭了:“你刚才还说不是来杀我的……” 将月刚想让他闭嘴,哭哭啼啼的样子给男子丢脸。忽然感觉到有一丝风掠过。她敏锐地转头,就看见一个人对着她攻来,且一出手就是杀招! 将月狼狈地躲闪开,竟招架不住,忍不住脱口而出:“你!真的受过伤吗?!” 她一和裴令望交手就后悔了。她确实轻敌,没想到裴令望受过伤还能有如此功力!她忍不住在心中暗骂齐大人,说什么中了那样的暗算,就算活下去也跟普通人一样。呸! 裴令望双眼猩红,并不答话。而且她出手招数诡异,不拘泥于刀剑,手边的任一东西都能当做武器,掂花飞叶都带着杀气。 第21章 将月偏头躲过飞来的叶子,脸上擦伤缓缓流下血痕。她见势头不好,咬了咬牙,决定先走再说。这次是她轻敌,下次趁她不防再来杀她! 裴令望也是第一次见将月这么棘手的对手,滑不溜手,能躲过她的每一招。眼见她要飞身离开,她衣袖上绣着的星月纹的金线在裴令望面前一闪而过,裴令望顿时失了理智,新仇旧恨算在一起,想追上去结果她的性命。 果然是将家! 她已经失去了家人,没想到她们竟然连普通人也不放过,还想对陈引玉出手! 然而就在她要追去时,却听见陈引玉的喊声:“不要去!” “你、你要是追她去了,我怎么办!” 她不可以出事! “裴令望!” 这带着哭腔的一声,让裴令望瞬间僵住了身子。 她看向陈引玉,他刚刚在她们打起来的时候,就找了个地方偷偷躲着。因为腿软站不住,他坐在地上抱着双膝,正泪流满面地望着她。 她气血翻涌,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大步走回陈引玉身边,紧张地用视线检查他有没有受伤:“她伤了你吗?” 陈引玉一边摇头,一边止不住地掉眼泪。“她没有,但是你有……” 他的一双杏眸写满了伤心:“你…为什么要骗我啊?” 裴令望知道他没有受伤后松了口气,心中充满了莫名的情绪。她向他道歉:“对不起。我确实骗了你。我的名字确实不是裴令闻,是裴令望。” “因为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所以最初瞒着你,怕你卷进纷争里。没想到还是……” 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玄凤军的将军叫什么名字,尤其是陈引玉这种阁中男子,但裴令望当初还是谨慎了一步,那时候她也没想到会和陈引玉经历这么多事情。 陈引玉沉默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为什么会被通缉?” 裴令望思索着要不要将事情告诉他。但是她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首先陈引玉不一定能听懂,其次,他知道她的身份也没什么用处,可能还会害怕她。 她知道陈引玉心软又善良,决定卖惨蒙混过关。 她叹息一声:“其实我什么也没做。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用裴令闻当名字吗?裴令闻是我二姐,我的母亲、大姐还有二姐,都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了。我父亲悲伤过度,也跟着去了。” “但我发现,她们的死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所以我在偷偷调查。当初害了她们的人就想把我也杀掉,大概就是这样。” 陈引玉一开始的生气难过都慢慢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同情和不安,他没有想到裴令望有这样的过往,和他一样都没了家人。他呐呐开口安慰:“原、原来是这样……你好好活着,你的家人在天有灵,也会开心的。” 这是含章表哥曾经安慰他的话,现在他拿过来给裴令望用了。 裴令望看他不再纠结她的身份和隐瞒,借此机会拿出那条染了血污的络子:“小碗今天找到我,拿着这条络子,我 以为你受伤了。上面的血,是刚才那个人的吗?” 她就是靠着沿途的血迹和踪迹一路追过来。 陈引玉接过络子,小心地收起来,把事情的经过一股脑地告诉了她,连对话都没落下:“……她突然给自己来了一刀,我还以为她疯了呢……” 裴令望一边带着他走出林子,一边听他讲这些事情。慢慢皱起了眉。 现在可以确定,将家要杀她,但是为什么呢? 若将家真的和皇帝是一起的,为什么她不把她的踪迹告诉京城来搜查她的官兵? 可若将家不是,那她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裴令望最担心的是,这件事波及到了陈引玉。 既然她们的目标是她,那陈引玉和她关系紧密,就会受到牵连。若是裴令望能够离开青山县,那不用太担心。可是还不知道乌军什么时候入侵,裴令望必须留在青山县。 裴令望看了眼陈引玉。他脸上和身上都脏兮兮的,像被捡回家的小动物一样,亦步亦趋紧紧跟在她身后。察觉到她的视线,陈引玉抬起眼睛冲她一笑。 裴令望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若陈引玉嫁给她,在她身边,她不就能保护好他了吗? 第19章 提亲 她还没细想下去,就听见陈引…… 她还没细想下去,就听见陈引玉的那名小侍冲过来声泪俱下地喊:“公子!” 陈引玉扶住他,连忙安抚道:“我没事我没事。” 小碗擦了擦眼泪,向裴令望行礼:“多谢裴小姐,这次也麻烦您了。” 裴令望有些愧疚,这麻烦是她带来的。 小碗没注意到裴小姐脸上的纠结,他先是确定公子真的没有受伤,然后抓着陈引玉的胳膊愤愤道:“公子,我们报官吧!不知道是哪个歹人,竟然挟持公子!” 陈引玉却扭过头,有点不安地问裴令望:“我……可以报官吗?” 裴令望一愣,意识到他是担心泄露她的身份。她心中一暖,朝他笑了笑:“当然可以。只是我的名字……” 陈引玉重重地点头:“我知道,我还用你之前告诉我的名字。” 裴令望笑着说:“多谢公子。” 小碗听得有些糊涂,什么名字?但裴小姐还在,他不好问。等裴小姐把他们送到县衙,他们上报出来,小碗逮住机会问自家公子:“裴小姐刚刚说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陈引玉眼神躲闪:“哎呀,没什么意思的。我们快走吧。” 小碗太了解他,看他表情不对,转移话题:“公子您把我吓坏了,我买完糕点出来,没找到您,把点心也丢了。” “什么!”陈引玉脸上写满了可惜,垂头丧气地抱怨:“今天真是不顺!我真的很想吃那家槐花糕的。” “嗯嗯,明天我再买给公子。”小碗上一句还在宽慰他,下一句图穷匕见:“不过,那人为什么要劫走公子啊?” 陈引玉迷迷糊糊没反应过来,就这么被套了话:“唉,就是那个人想知道裴令……”的下落。 令字的音还没咬准,陈引玉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捂住嘴。 但小碗已经听清了最关键的那两个字,心坠坠地沉下去,神情凝重:“所以,是因为裴小姐,公子您才会经历这么一遭……” 他转身就要走,陈引玉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小碗你去哪?” “我要去找裴小姐说清楚!”小碗哽咽着:“让她别再接近公子您了!” “为什么呀?!她还救了我!”陈引玉急急地替裴令望说话。 “可若不是她,公子根本不需要被救!我之前就担心,含章公子救了来路不明的人,说不定会有危险。果然,她给公子你带来危险了!”今日失去公子的痛苦无措,小碗不想再体验第二遍,对裴小姐升起的好感也荡然无存:“而且,公子你以后还要嫁人的,不能总是跟在别的女子身边。我们就这样和她断掉不好吗?” 小碗的目光充满了哀求。 陈引玉避开他的视线,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小碗看着似乎有戏,再接再厉道:“再说了,裴小姐看着也到了娶夫郎的年纪,难道等裴小姐娶了夫郎,公子您也要围在她身边吗?” 陈引玉当然不想! 但不是不想围在她身边,是不想她娶夫郎。光是想想她对别的男子温柔体贴,他就觉得胸口闷闷。 小碗见公子不说话,放缓了声音,循循善诱:“公子拿裴小姐当朋友,舍不得朋友是正常的,但是公子您还会遇见新朋友的。” 陈引玉仍旧闷闷不乐。他默默地在心里腹诽,可是别人都没有裴令望长得好看,也没有她对他有耐心。大家都不喜欢跟他玩,他也没有过朋友。除了家人以外,就只有裴令望对他那么好过。 陈引玉情绪低落的太明显,小碗轻声哄他,但态度坚决:“我知道公子心里难过,但是我实在不想公子陷入危险中。若公子您有什么好歹,小碗也不想活了。” “而且,万一裴小姐的仇家不止盯上了公子,还有含章公子和陈大人呢?难道公子忍心将他们置于危险中吗?”。 这话戳中了陈引玉心中的恐慌。他确实没有想到,万一这件事波及到家里人怎么办? 陈引玉跟着裴令望回来时表情有多明快,现在就有多愁苦。他一副要哭的样子,用非常小的声音对小碗说:“我听你的。” 小碗露出笑容:“这件事,明日我去跟裴小姐说。公子在家等我回来,我给你带槐花糕。” 想到要和裴令望绝交,陈引玉对槐花糕也不热络了。他想了想,拿出那条沾了血的络子,递给小碗:“你明日,把这个也带给她吧。” 小碗不太情愿:“公子,这不太好吧?” 陈引玉态度却很坚定:“我答应要送她一条络子的。你不想让我和她交好,那我就不能打新的络子给她。” 第22章 说着,陈引玉的表情带上了希冀:“或者,我可以给她做完新的络子,再绝交?” 小碗毫不迟疑地从陈引玉手上拿过那条络子:“长痛不如短痛,就这条吧。等我今日洗了血渍……这血渍是谁的?!公子受伤了?!” 小碗大呼小叫着,眼睛都红了。他着急地想要掀陈引玉的衣袖,恨不得今天就去跟裴小姐断绝关系 陈引玉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拦着小碗不让他掀自己的衣服:“这不是我的血,是那个挟持我的人的血。” 小碗安下心来:“那就好。” 他们走回陈府,陈府的下人看到陈引玉回来,纷纷向他行礼。姨母的侍女燕柳看到他,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引玉公子回来啦。怎么弄成这样?快回去擦洗一下,有客人上门啦。” 陈引玉疑惑地问:“燕姨,谁来了?我能不去吗?” 燕柳笑眯眯地看着他:“公子,是好事。人家是冲着您来的,您可不能不去。” 小碗面露喜色,和陈引玉回到屋子里以后还来回转着:“是不是有人上门给公子提亲了?”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人也兴奋起来。若是真有人上门提亲,这可太好了!等公子成亲了,就不会再想些有的没的了。 陈引玉晃了晃脑袋:“小碗,你别转来转去了,我头晕。” 小碗应了下来,给他打了水梳洗干净,又忙忙地去给陈引玉挑衣服。 陈引玉没什么兴致,连饰品都懒得用,只带上了裴令望送给他的那支白玉簪子。 小碗却将此事看得很重要,他一定要让公子在客人面前眼前一亮!他找出了很多漂亮的色彩鲜艳的衣衫,陈引玉皱着小脸,选了最素净的那件雪青色锦衣。 小碗不是很满意:“公子,这件颜色这么淡,看着没什么气色。” “要什么气色,若真是有人来提亲,应当喜欢我这个人,而不是因为我的脸。”陈引玉对着铜镜照了照,看着镜子里朴素的自己愈发满意。希望那人能被他吓退。 小碗今日已经让公子妥协了很多次,不想在这些小事上惹公子不快。虽然有些遗憾,但小碗还是顺了他的意。 而且陈引玉穿上那件锦衣,衬得小脸更加白净,杏眸闪闪,也很是好看。 客人在堂中等着,燕柳将陈引玉带过去。隐隐约约听见姨母和那人的聊天声。 他低着头,走得每一步都很沉重,而且想到要将今日被劫持的事告诉姨母,他心情就更加低落了。 连小碗都能套出他的话, 姨母肯定会察觉不对。 “引玉公子。”就在这时,陈引玉听见了裴令望的声音。 难道是自己思她太过,出现幻听了?! “玉儿,愣着做什么?”陈知念不知道这孩子怎么了,进来以后头也不抬:“打招呼啊。” 陈引玉下意识抬起头,吃惊地瞪圆了杏眼。 来的人,竟然是裴令望! 霎那间他眼中光芒大盛,三步并作两步朝她蹦了过去,非常惊喜地问:“你怎么来啦!” 他开始后悔了,若是刚刚听小碗的,好好打扮就好了! 裴令望朝他笑了笑:“我来提亲呀。” 陈引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脸红红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在他身后,小碗简直目瞪口呆。 不是,这怎么回事啊! 第20章 护他 裴令望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亲…… 裴令望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亲。 小的时候,家里人会和她开玩笑说,像她这样调皮的女孩子,不知道什么样的夫郎能治得住她。裴令望大言不惭地回答他们,当然是要天底下最好的儿郎才行。 后来家里人相继过世,裴令望满心都是悲苦战场,根本无暇顾及情爱,更是从未想过要成亲。皇贵君也曾操心过她的婚事,但被她婉言拒绝了。 那时候,她想着她最好也像母亲姐姐们一样为国捐躯,还是不要牵扯无辜的男子进来,就让她无牵无挂地离开。 直到来到青山县,遇见了陈引玉。她到底还是将人牵扯进来了。 这次救下陈引玉,她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怎么才能更好的保护他。 当冒出成亲的念头时,她越来越觉得是个好想法。虽说陈引玉在陈府也很安全,但她并不太信任陈引玉的姨母。从换婚的事情上就能看出,这个便宜侄子绝对是比不上这位陈主簿的亲生子的。 既然如此,还是她亲自来看着陈引玉才能放心。她不讨厌陈引玉,若是成婚,她也会让他过上安稳的生活,等平定了青山县的乌军,洗清身上的污名,弄清了家人去世的真相,她就带他回京城去。 裴令望越想越觉得可行,刚把陈引玉和他的小侍送去县衙以后,立刻赶回青山书院,请秋枫指点她下聘应当做些什么。 秋枫到底是钱家出来的,对这些东西熟门熟路,是以裴令望很快就带着东西往陈家去了。 陈引玉还没回来。而陈主簿今日刚好休沐,不在县衙。看到她的时候有片刻惊讶,不过更多的是意料之中。 都是女人,陈知念从这位裴小姐替陈引玉出头时就察觉出来两人之间关系的紧密。虽然陈引玉用报恩搪塞她,但她心情清楚得跟明镜一般。 不过陈知念对她并不看好,听了她的来意也态度淡淡地回应:“陈引玉这孩子,我还是更希望能给他找个知根知底的人家。” 换而言之,裴小姐来路不明,又没有自己的住所,难道要让陈引玉嫁过去跟着她住青山书院吗? 裴令望早就料想过陈知念的反应,神情郑重请她屏退众人,当着她的面擦掉了易容,当场向她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不瞒大人您,其实我的真实身份是,玄凤军失踪的主将,裴令望。” 陈知念瞪着面前这位威仪秀异的裴小姐,恍惚地冒出一个念头: 朝廷悬赏的金额是多少来着? 裴令望没有玩笑的意思,诚恳地与她交心:“我今日将此事告知您,不只是为了求娶陈公子,更是为了青山县。我与皇女殿下有书信来往,眼下玄凤军远去支援郢州,通州兵马薄弱,尤其是青山县的兵防,根本抵挡不住乌军入侵。我想请您和魏县令商议此事,增加青山县的兵防。” 陈知念脸色也变得正经,她凝重地说:“我们之前也考虑过,只是青山县兵马有限,也没有好的训练方式……” 裴令望立即回道:“若魏县令同意,我愿意参与训练,每日带人巡逻。” 裴令望是从战场里厮杀出来、一步步走到一军将领的位置。能得到她的指导帮助,青山县说不定真的能抵抗住敌军,陈知念自然喜闻乐见。 陈知念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既然裴小姐有如此本事,为何要娶陈引玉呢?” 裴令望将今日发生的事如实相告,陈知念听见陈引玉被绑架,立刻坐直了身子焦急起来,一叠声地问:“他人呢?受伤没有?” 得到否定的答复,她才松了口气,反问裴令望:“这样看来,嫁给裴小姐你反而更容易有危险。把他嫁给你,万一你护不住他呢?” 裴令望和她对视,语气笃定:“只要我在,我就一定能护住他。他在别人那里,包括在您的府上,我才会不放心。这次他之所以会被劫持,就是因为背后之人想引出我的存在。而我与他成婚,相当于我表明了身份,她们自然会朝着我来,陈公子反而安全。” 陈知念听了她说的话,竟觉得有些道理,只是真的有人愿意不顾自己的安危,去照料另一个人吗?陈知念对此表示怀疑,也问了出来。 裴令望为了让她相信,坐实了陈引玉的“救人”:“他既然救过我,那恩情就一直在,我就算是为了报恩,也会护他周全。” 裴令望还使出了最大的杀手锏:“而且,等我留在这里平定了兵乱,我会带他回京城去。 那个杨贞,以后也会进京吧?京城遥远,若含章公子受人欺负,也无处诉说。若我们进京,起码能保证照应他。” 陈含章是陈知念的软肋,他以后随杨贞去京城也是她所担心的。现在裴令望彻底将她说动,但她仍旧说:“这门亲事,最终还是看陈引玉自己的意思,他愿意,才可以。” 于是就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陈引玉得知裴令望是来提亲的,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下来。陈知念无奈地看着他问:“你答应得这么爽快,知道裴小姐的身份吗?” 陈引玉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语气轻快:“我知道她家里人都去世了,只剩下她自己了。”他看向裴令望,脸蛋飞上一抹红霞:“我挺愿意再给她一个家的。” 裴令望心重重地跳动一下,她怔愣抚住自己的心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陈知念拿这个单纯的侄子没办法,她刚才答应过裴令望不告诉他她真正的身份,只说她曾是玄凤军的一名退役兵将。 第23章 陈引玉蹭到裴令望身旁,有些扭捏地问:“你怎么,突然想到要来提亲了呀?” 裴令望含笑看他,刚刚的心悸感挥之不去:“我思来想去,总觉得报恩做得还不够,如今更是让你陷入危险之中。我想,若你我成婚,你在我身边会更安全些。” 她说了那么多句话,但没有一个字是陈引玉想听的。 她怎么是因为报恩才娶他的呀,那她若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就不娶他了?陈引玉心的啪一声摔碎,很快又自己拼凑起来。他在心里握了握拳,没关系!他总有办法让她喜欢他的! 救人的事情,含章表哥答应他不会说出去的。那么他就是裴令望的恩人!就要以身相许! 一直沉默不语的小碗忽然开口,当着陈知念的面,问裴令望:“裴小姐,若我们公子和您成婚,还发生今天的事怎么办?” 她让公子陷入险境,如今又来求婚,这不是把公子往火坑里推吗? 陈引玉蹙起眉头,轻声唤他:“小碗……” 这时,跟在裴令望身边的秋枫忽然开口,声音清脆条理清晰地回答他:“之前陈公子陷入险境,是裴小姐救了他。今日我虽不知陈公子遭遇了什么,但我相信也是裴小姐出手相救的。今后若公子和裴小姐成婚,自然更是在裴小姐庇护之下。若陈公子嫁与她人,你觉得其他女子会像裴小姐一样愿意为陈公子出生入死吗?” 小碗哑口无言,默默退到了陈引玉身后,小声向他道歉:“是我逾越了。” 陈引玉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我知道小碗你是为了我好,我明白的。” 陈知念听了全程,饶有兴致地看着秋枫。这孩子,比她府上大多数小侍都要出色。若是能把他,送到含章身边就好 了。 裴令望没有丝毫不愉快,向小碗保证道:“日后我们可以住在陈公子母亲的旧宅中,在熟悉的地方,小碗公子可以安心,我会尽我所能保护陈公子。” 小碗没想到她竟愿意去引玉公子的旧宅住,没有哪个女子会愿意背负上门妻主的名声,住在夫郎的娘家。但裴小姐却为了自家公子的安危,连这一点都不在乎…… 他的心也渐渐向裴令望倾斜了。 陈引玉杏眼弯弯,看看小碗又看看裴令望,笑盈盈地嗔道:“你怎么还叫我陈公子呀……我们都订亲了,你可以管我叫别的,亲近点也行的。” 迎着他期盼的小目光,裴令望不知不觉间勾起唇角,眼中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暖意。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连开口发出的声音都轻柔如绵。 “玉儿。” 第21章 赴宴 二人的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二人的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出于对陈引玉安全的考虑,婚期定得很早,就在六月中旬。 陈主簿的侄子要成婚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飞遍了青山县,很多女子扼腕叹息,也有很多男子瞧他的热闹。 同样是陈家人,陈含章能嫁给秀才,而陈引玉只能嫁个武夫。而且这个武夫的职位还是走了陈知念的后门。否则一个书院的夫子,凭什么能进边防军? 有人嘲讽,也有人羡慕妒忌。虽然他们嘲笑裴令望只是个武夫,但少有女子长相如此出众,还富有同理心,会为了男子挺身而出。青山县未婚的公子在暗中对她的婚配十分关注,但即使有救命之恩这层因素在,他们都没想到她竟然会愿意娶陈引玉! 魏县令的小儿子魏西亭就是其中之一。 他今年有十七岁,寻常公子这个年岁都抱女儿了。之所以拖到这么晚,是因为魏西亭心气高,看不上来提亲的人。 那日裴家小姐在县衙时为陈家作证,他才发现青山县还有这等人物。他心中对她生了些好奇,也含蓄地跟母亲说明了自己的想法。母亲原本也很欣赏裴小姐,还动了心思帮他说亲。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陈主簿带着裴小姐和母亲密谈了一次以后,母亲就让他绝了心思,说裴小姐不适合他。 他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得知了裴家小姐和陈引玉定亲的消息。 她,她竟然娶了所有人都看不上的陈引玉! 他们青山县的公子,谁不知道陈引玉又呆又笨。小时候玩游戏搞不清规则,不带他玩他就哭,闹得陈含章也不能跟他们一起玩。稍微长大些,他又出落得比其他公子好看些,任是谁看了都要夸他,连自己母父姐妹也不例外,他们自然心中不爽。 但陈引玉金玉其外,内里却还是没有一点墨水,读书不行,琴棋书画也样样不通。刚开始他们还会看在陈含章的面子上带上他,后来干脆也不管他了,派去的帖子只邀陈含章一人,谁也不能挑他们什么。 毕竟,陈引玉确实不行呀。 而现在,他们却被这样一个怎么都不如他的人比了下去,这让魏西亭如何能接受! 他冒出一个主意,若是让陈引玉知道自己配不上裴小姐那样的女子,他就能知难而退了吧? —— 在家绣盖头的陈引玉,收到了魏公子派来的请帖,邀他去参加赏荷宴。 陈引玉捧着那张请帖稀罕坏了,从未有公子请他去参加过这种宴会。小时候他跟着陈含章蹭过宴会,只是他那时候还不懂事,不知道在宴会上做什么,大家都不怎么理会他。 后来没人再给他送过请帖,陈含章倒是收到过,应邀去过几次。回来告诉他一点意思都没有,要吟诗作对,讨论诗词歌赋。 陈引玉对这些可谓是一窍不通,当时他还很庆幸自己不用去,可时间长了,庆幸就变成了失落。他在青山县没什么朋友,只有含章表哥。含章表哥去了宴会就不能陪他了,于是他撒娇耍赖,不许陈含章去参加。 陈含章自然是以他为先,况且他也不爱参与这种宴会,有时间不如去医馆多看几个病人。只是青山县的其他公子听说以后,更加不喜陈引玉。 陈含章不去,他们也不再给他派帖子,这还是陈引玉第一次收到邀约。他将盖头小心地放到一边,迫不及待地问小碗:“赏荷宴是要做什么呢?” 小碗也答不上来,不确定地说:“应当就是赏荷吧。”他见陈引玉很紧张,忙宽慰他:“若有公子不擅长的,我们不做就好了。实在不好玩,我们再回来。” 陈引玉点了点头,还将这件事告诉了裴令望,描述他有多么多么向往。 自从裴令望进入边防军以后,人就变得忙碌起来。既要制定训练计划,又要带人巡逻,处理大大小小的事情。因着是隐瞒身份,还要震慑一下不服管教的兵将。一日下来,整个人疲惫不堪。 但即使再忙碌,她也会来看一看陈引玉,确认他的情况。 听到陈引玉好奇宴会的事情,她简单给他讲了讲。以前在皇宫的时候,帝卿们也会举行各种宴会,裴令望对此倒是知晓良多。但她不确定宫中和青山县的宴会有什么不同,只是给他说了大概要做的事,最后叮嘱他:“玉儿一定要小心,保证有人在你身边。危险的地方不要去,也不要下水,不要自己待在舟上。” 她说了一连串不要,把陈引玉脑袋都讲晕了。但他都老老实实地点头应下,笑容灿烂:“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等我回来了,我再给你讲宴会上的事!” 裴令望看他期待的样子,笑着应下:“等你们结束了,我去接你回来。” 到了日子,陈引玉穿戴漂亮,高高兴兴地出门赴约。 赏荷宴的地点定在了魏公子的家里。魏府有一大片荷塘。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荷叶层层叠叠铺在塘中,有荷花直直地穿过荷叶,亭亭玉立在其中,随风轻轻摇曳着。 陈引玉非常喜欢这样的景色。他牢记裴令望的话,跟紧小碗,离水边远远地观赏。由于他太投入,都没注意到其他公子冷落他。 “他倒是自如。我们都在这边,他倒独自去赏荷了。”和魏西亭玩得好的公子们坐在凉亭中,看着在池塘边顶着日光赏荷的主仆二人嘲了一句:“光长了年岁,其他一点也没变。” 其他公子也附和着他的话,只有另一位公子捧着茶盏,似不经意地回了一句:“引玉公子至纯至善,还得了裴小姐纯沦温润的夸奖,哪里就一点也没变了?再说了,本就是赏荷宴,人家来赏荷又有什么不对?” 那公子被驳了面子,咬了咬嘴唇,一甩帕子:“沈冰蝉!你怎么帮他说话!” 那名叫沈冰蝉的公子耸耸肩,露出无辜的表情::“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魏西亭阻止了还想再争辩的公子,站起身来:“我们也去。” 沈冰蝉说得对,他办的赏荷宴,结果只有陈引玉一人在赏荷,他们却躲在凉亭里,像什么样子? 魏西亭走到陈引玉身边,身旁的小侍替他遮伞,他在阴影下笑盈盈地看着陈引玉:“引玉公子觉得如何?” 陈引玉转过头,见向他搭话的人是魏西亭,忙夸赞道:“特别好看,你家可真漂亮。” 第24章 他语气里有赞叹,让魏西亭很是受用。 他用帕子轻轻擦了擦汗滴,轻声和他说:“你未来的妻主那么努力,一定也能让你住上这样的宅子。你多督促她,让她上进,这样你就不用住旧宅子了。” 魏西亭知道裴令望在青山县没有自己的房子,成婚以后只能和陈引玉去他母亲的旧宅住,他是故意这样说的。 谁会真的甘心自家妻主没出息,只能住自己的娘家?陈引玉被他这样一激,一定会说些认同他的话,到时候他再将这些话传去裴令望那边,说陈引玉对她不满…… 魏西亭越想越激动,恨不得替裴令望退婚。就在这时他听见陈引玉清脆又不解的声音响起:“为什么不用住旧宅子?我觉得旧宅子就挺好的呀。她答应我,给旧宅子的院子里修砌个鱼池,到时候我让她帮我带些荷花种子回来。” “虽然不能想你家这样壮观,但是应该也会好看吧!”陈引 玉说得心驰神往,好像已经种上荷花养上了鱼了。 其他小公子跟上魏西亭时,刚好听到了陈引玉这番话,无不震惊羡嫉。那裴家小姐竟然这样宠他?就因为他喜欢所以要给他在院子里修砌鱼池?就算是他们的母父,也不会满足他们这样的愿望。 魏西亭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还平白被秀了恩爱,心中酸涩羞恼,故意对陈引玉说道:“裴小姐对你可真好。只是你可得好好学学规矩,学着做个贤良淑德的男子,不能总是提要求。你妻主既要在外面操劳,又要满足你的要求,那多累啊。你可要小心,别被人家退回去了。” 他面上诚恳,但语气中带的恶意太过明显,加上周围公子的目光带着明晃晃的嘲笑,陈引玉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他好像确实有些没规矩,也没人教他如何做夫郎。既然要做贤良淑德的夫郎,是不是不应该向妻主提要求? 他完全没想到,明明是魏西亭先让他提要求督促她上进的,这会儿又说他没规矩了。 小碗有心想替公子说话,无奈现在的场合不是他一个小侍能插得上嘴的,只能在陈引玉身后干着急,心疼他的公子。 在这个令人尴尬的场面,沈冰蝉在一众公子里懒懒地开口:“你们究竟是来赏荷的还是学男德的?早知道这么没趣儿,我就不来了。” 魏西亭恼怒地看向他:“沈冰蝉!” 沈冰蝉却像没看见一样,语气中忽然带着兴味提议道:“不如我们做荷花灯吧!来了半日了,总得找点事做做吧!” 有几位公子附和起来。他们本就与陈引玉无冤无仇,不忍心看他落得如此境地,又不敢得罪魏西亭。眼下有人解围,他们自然愿意。 沈冰蝉跟他们可不一样,他的母亲是可是青山县最大的酒楼锦绣楼的主人。他的姐姐还娶了魏县令的大儿子,也就是魏西亭的哥哥。他们两家沾亲带故的,别人不敢得罪魏西亭,沈冰蝉可不怕。 沈冰蝉转向陈引玉,很和气地问他:“你会做荷花灯吗?” 陈引玉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他的手工,花灯他也做过,因此他很有把握地点了点头,不安也消散了些。 魏西亭转了转眼珠,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又笑着提议道:“那不如我们比一比,看谁的荷花灯做得好,怎么样啊?” 大家都很赞同,陈引玉也迟疑地点了点头。 “不过,光这样没什么意思。”魏西亭笑得狡黠:“得有点彩头吧。” “我若输了,就将我那对玛瑙耳坠送给赢家。”魏西亭十分大方地说。周围的公子们顿时欢呼起来,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自己拿什么。 只有沈冰蝉皱了皱眉,不赞同地看向魏西亭,不知道他打得什么鬼主意。 魏西亭定定地看着陈引玉,在他的发饰上一扫而过:“至于陈公子,不若就用你的簪子,做彩头吧。” 陈引玉下意识捂住自己的白玉簪,那是裴令望送给他的…… 可还没来得及反驳,魏西亭就自顾自地宣布:“好啦,那我们开始吧!” 小碗气恼地眼睛都红了:“公子,他怎么能这样!” 陈引玉反过来安慰他:“没关系,我不会轻易输掉的。你知道的,我会做灯。况且就算我输了,他也不能强抢我的簪子吧。” 小碗重重地点头,为陈引玉鼓劲。 他们都没有发现,魏西亭嘴角扬起一抹得逞的笑。 青山县的公子们都不知道,魏西亭最擅做灯。每年魏府的花灯都是魏西亭自己做的样式精巧,形态各异。区区一个荷花灯,根本不在话下。 他认得卖簪子的摊主,早就知道陈引玉的簪子是裴令望送的,但那又如何? 凡事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手。 魏西亭想。 第22章 花灯 既然定了彩头,公子们参与起…… 既然定了彩头,公子们参与起来更有兴致了,各自寻了交好的公子,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做荷花灯。 陈引玉没有朋友,他也不在乎,和小碗一起在凉亭里裁宣纸。 沈冰蝉带着小侍走进来,神情自然地问他:“我可以待在这里吗?别的地方太吵了。” 他语气很友好,陈引玉见是他,有些受宠若惊地点头:“当然可以。” 他一边动手,一边偷偷觑着沈冰蝉。沈冰蝉人如其名,眉眼生得清冷昳丽,衣衫雪白,露出的脖颈也颀长白皙,整个人看着就出尘脱俗。 他此刻正枕着自己的胳膊,饶有兴趣地看陈引玉做花灯。 陈引玉不太习惯被人看着,越做越慢,最后忍不住出声问他:“沈公子,不做荷花灯吗?” 沈冰蝉眨了眨眼睛,指了下自己:“我吗?我最不会做手工了,我才不参加呢。” 他身边的小侍轻笑一声,跟陈引玉揭自家主子的底:“我们公子手笨,之前缝个荷包都把线团弄得打结了。” 陈引玉忍不住笑起来,杏眼弯弯的,很是好看。“那,你怎么还让我们做荷花灯呀?” 沈冰蝉移开视线,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给他们找点事做咯,省的他们没事找事。” 陈引玉感觉自己心里有一道暖流划过,他知道沈冰蝉是为了帮他解围才开口的,还说了个自己不擅长的东西。他非常感动,青山县的公子也不是都那么坏,还是有待他好的公子的嘛!! 陈引玉大方地说:“等我回去给你做一个荷包,我做东西可厉害了!” 小碗坐在一旁给宣纸染色,忍了忍才没揭穿他。公子做得荷包只能说好看,其实也达不到很厉害的程度。 沈冰蝉眸子里闪过一抹笑意:“好啊,那多谢你。” 他小时候养在外祖母家里,及笄以后才回青山县,并不知道大家为什么不爱跟陈引玉玩。今日接触下来,他只觉得他是个很可爱的小公子。 陈引玉也是头一次和年龄相仿的小公子一起玩,心里很高兴,还教沈冰蝉如何将做好的花瓣粘在灯笼的内胆上。 他们合力做好一盏小巧的荷花灯,沈冰蝉的白衣上沾了些颜料,但成就感满满,对着这盏荷花灯爱不释手。 陈引玉小心地将花灯提起来,和沈冰蝉一起去跟其他小公子会和,参与评选。 庭院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公子,每个人做得荷花灯都不太一样。当他们看到陈引玉的荷花灯时,不由得惊叹起来,同时不住地打量陈引玉,这真的是陈引玉能做出来的吗? 陈引玉做的荷花灯,样式没有什么特殊,材质也和他们一样都是宣纸。只是他用宣纸做出的荷花花瓣,纹理清晰自然,仿佛是真的荷花花瓣一般。 不少公子缠着陈引玉,问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陈引玉也一点不藏私,告诉他们将宣纸覆在圆棍上,再用丝线用力缠绕,最后用手轻轻推下,花瓣就做成了。 周围的公子听得双眼冒光,围绕在陈引玉身边夸他。 “陈引玉,你好厉害呀!” “可以教教我吗?我可以教你怎么画水墨画!” “还有我还有我,我也可以!” “我觉得这个以这个荷花灯的巧妙精致,当得魁首!” 魏西亭姗姗来迟,听见有人说出这句话,顿时沉下脸。 怎么可能?!就凭他陈引玉吗? “让我看看。”魏西亭走过去,一群人自觉地给他让开路,魏西亭看到那盏花灯,也惊艳了一下,但是接下来又被不屑取代。 他神态轻慢,嗤笑一声:“就这个啊?你们看看我的。” 大家的目光转向魏西亭的荷花灯,他的荷花灯,竟是用缠花制成的。花瓣外是嫩粉的缠花,花瓣中是胭脂色的薄纱,整个花灯晶莹剔透,连提着花灯的线都是用珍珠串起来的。 太精美了。 这是所有人共同的想法,没想到魏西亭还有这般手艺。若论精致程度,那魏西亭当之无愧得第一。但是大家并不想选他,大家都是一下午速成的花灯,但魏西亭的花灯明显不是一下午就能做出来的。光说那个缠花吧,那些花瓣就不像一下午能做好的。选了魏西亭,难免不公平。 第25章 而陈引玉的荷花灯是宣纸做的,跟大部分人一样,但人家做得好看又逼真,还不藏私,让各位小公子们对他大大改观。因此在评选的时候,竟然出现了一比一平局的场面。 魏西亭预想中的吹捧和遥遥领先的票数并没有出现,而且没有让这一切发生的居然是因为陈引玉。 又 是陈引玉! 魏西亭鼻子都气歪了,他看了陈引玉做的荷花灯,有什么可稀奇的,不就是宣纸做出花瓣纹路了吗! 两方都说服不了彼此,魏西亭深呼一口气,假笑着提议道:“不如我们带着各自的花灯去街上,让百姓们评选如何?” 这个提议倒是得到了不少人的响应。他们倒也不是想争出个名堂,而是能和玩伴提灯逛街,那才是一件美事呢! 陈引玉也同意,他迫不及待想让裴令望也看看他亲手做的花灯。算算时间,她们应该也快结束训练,往城里来了。 魏府招待这些公子们用了晚饭,魏西亭却一个人偷偷溜出来,连小侍都没带,脚步匆匆来到了摆放花灯的地方。 大家的花灯挨挨挤挤放在一起,只有他的花灯孤零零地放在一边。本来是其他公子觉得和他的花灯摆在一起,有些自取其辱。可在魏西亭看来,这些人就是为了讨好陈引玉而疏远他! 他眼尾都气红了,盯着陈引玉的那盏荷花灯越看越不顺眼,这样一盏破灯,如何能跟他用心做的荷花灯相提并论! 他恶从心起,伸出手将那盏放在边缘的荷花灯推下去。 啪的一声,宣纸做的荷花灯应声落地,花瓣散落开,像残破的荷花一般。 第23章 快活 这是他的家,他想做什么,就…… 这是他的家,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魏西亭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总算是解了恨,心情舒畅地回去继续用饭。 等这些小公子来取自己的花灯准备点蜡烛时,都看到了这样令人惋惜的一幕。 陈引玉苍白着小脸,看着散落在地的荷花灯,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蹲下去捡拾。 旁边的公子低声安慰他:“许是被风吹落了。” “是啊是啊。” “你别伤心。” 沈冰蝉脸色冷淡,看了眼别人的花灯,目光直指魏西亭:“那为何别人的花灯没被吹落,独陈公子的花灯被吹落了?” “那谁知道?可能就是放得不小心吧。”魏西亭嘴角微微翘起,故意在陈引玉面前点亮自己的花灯,招呼众人:“走吧,我们该出门了。” 大家虽然心里同情陈引玉,但也没跟他好到愿意为了他放弃出门的地步,他们也点亮自己的灯,提着灯跟着魏西亭离开。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只有沈冰蝉留在陈引玉身边,替他打抱不平:“肯定是魏西亭这小子干的,等我回去,让我姐夫说说他。” 陈引玉捏着花瓣神情沮丧,对沈冰蝉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不起啊,还连累你不能玩得开心。” 沈冰蝉点了点他的额头:“说什么胡话呢,跟你玩这一下午,我才觉得开心呢。”他扬声唤自己的小侍取胶来,对陈引玉说:“花灯坏了,我们把它粘好就行了。我们也提灯出去玩!” 陈引玉点点头,在小碗的帮助下,很快就粘好了花灯。只是怎么看都没有先前好看。陈引玉有些难过,不想点亮。 小碗轻声安慰他:“公子,裴小姐还没看到呢。裴小姐还说要来接您,我们快些去吧。” 想到裴令望,他强打起精神,但仍然没点亮花灯,提着花灯和沈家公子一起出门,赶上其他人的队伍。 天色渐暗,一众花枝招展的公子们言笑晏晏,提着不同的花灯走在街上,很是惹人注目。 魏西亭迎着众人的视线,提着荷花灯很是得意。这下也不用请百姓评选了,魏西亭做的花灯一看就是所有人当中最好的。 魏西亭拿过他们的彩头,志得意满,决定等会儿就去找陈引玉把簪子拿过来。 刚好裴令望带着边防军回来,两方人偶遇上。有几位公子兴高采烈地迎上去,将自己做的花灯展示给姐妹或相好的小姐看。 裴令望在他们这些人中目光穿梭,没有找到陈引玉,微微皱眉。 魏西亭脸颊微红,一直关注着裴令望,见她视线一直不往自己这里看,有些不满,故意大声问其他小姐:“你们看看,我们谁做的花灯最好看?” 边防军中有倾慕魏西亭的人,想让他高兴,自然都选了他。这还不算,还要拿其他公子做的花灯对比,说他们的丝毫比不上魏公子做的花灯。 被提到的小公子当着众人的面丢了脸,强忍着眼泪,一把抢过自己的花灯。 陈引玉和沈冰蝉跟上他们,见了这一幕也不上前了。陈引玉就抱着自己的花灯站在角落里,沈冰蝉陪在他身边,轻声安慰他。 裴令望终于发现他,脸上露出些笑意,走过来问他:“玉儿,你怎么不去前面?” 她看到他怀里的花灯,语气惊讶:“这是你做的吗?” 陈引玉看到是裴令望来了,一下子红了眼睛,声音小小的还带着哭腔:“可是花灯被弄坏了。” 小碗义愤填膺地对裴令望说:“裴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公子今日去赴宴,让人欺负了!” 裴令望没想到陈引玉出去玩也受委屈了,看他杏眼低垂的样子,心里有点发堵。她不好在人多的场合下细问,就拿起陈引玉做的花灯,越看越惊艳,忍不住夸他:“那也挺好看的呀,这是用宣纸做的吗?玉儿手真巧。可以送给我吗?” 陈引玉抬眼看她,眨掉一滴眼泪:“你真的喜欢吗?” 裴令望点点头,提着花灯很欢喜的样子:“当然啦。我还没见过这样的花灯呢。” 她请人帮忙点亮这盏荷花灯。明亮的烛光透过宣纸,多出了些朦胧感。 陈引玉被她哄好了,又提起了兴致,还给她介绍了沈冰蝉。裴令望向沈冰蝉道谢:“多谢你关照玉儿。” 沈冰蝉矜持地颔首:“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三人闲话几句以后就和陈引玉道别回家,临走前还让陈引玉别忘了答应他的荷包。 陈引玉点点头,保证自己不会忘。 这次赴宴还交上了朋友,裴令望对陈引玉放心了不少。和他说着话,准备送他回陈府。 魏西亭等了好半天也不见裴令望来,一转眼发现她已经在陈引玉身边了,而且还是要离开的方向。 他不敢再等,忙提着自己的缠花荷花灯,故意走过去在她面前展示:“裴小姐,请你来评选一下,我做的花灯和陈引玉做的花灯,哪一盏更好看?” 裴令望疑惑地望向他,礼貌又疏离地问:“这位公子是?” 魏西亭没想到她都不认得自己,他在青山县这样有名!他瞪圆了眼睛,骄傲地告诉她:“我是魏西亭,我娘是青山县的县令。” 原来是魏县令家的孩子。 裴令望看了眼魏西亭提着的精致的缠花花灯,又看了看陈引玉的宣纸花灯,公允地答道:“魏公子花灯当得魁首。” 陈引玉跃起的心情又慢慢回落,有点自卑地后退一步。魏西亭得意地看向他,却听见裴令望下一句含笑说道:“但在我心里,还是更喜欢玉儿做的花灯。若按我的标准来评选,还是玉儿的花灯得魁首。” 她还特意将花灯展示给魏西亭看:“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魏西亭又不是没看见!他快被她气吐血了,她怎么能这样对他呢? “你、你为什么向着他?明明他做的就是没有我做的好看!” 裴令望奇怪地看着他:“玉儿是我未来的夫郎,我当然要向着他。况且这花灯本就好看,还不许我有自己的看法吗?” 她看着气红了眼睛的魏西亭,又转头梢了眼巴巴望着她的陈引玉,顿时有点明白,合着这魏小公子就是欺负玉儿的人吧? 她面色一肃,对着魏西亭道:“魏公子组织了这次赏荷宴吧?玉儿的花灯不知道是谁弄坏的,魏公子您作为主人,应该承担这个责任,给玉儿赔罪。” 魏西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让我给他赔罪?!凭什么!谁有证据证明这花灯是被人弄坏的?” 裴令望忽然换了种态度,叹息着说:“魏公子不愿意就算了,只是魏府这样大,竟然连公子们做的东西都看护不了,回头我得跟魏县令说道说道……” 魏西亭急急地出声:“不行!” 他娘管束他最为严苛,若裴令望将这件事告诉了他娘,他娘肯定能察觉出不对,收拾他一顿。他顿时什么心思都没了,恨恨地拿出自己的耳坠,塞进陈引玉的手里:“是我不对,没能让人看好你的花灯。” 他说得咬牙切齿,没要到陈引玉的簪子,还把自己的耳坠搭出去了。幸好他本来就不喜欢那个耳坠!魏西亭没等陈引玉回他,就飞快地走掉了。 第26章 陈引玉愣愣地攥着耳坠,小心问裴令望:“这件事,要告诉魏大人吗?” 裴令望笑起来,捏了捏陈引玉的脸蛋:“当然不,我就是吓吓他。” 若真因为这点事就找上魏县令,那最终被说嘴的还是陈引玉,怪他麻烦事多,为这点小事闹到长辈面前。 陈引玉也舒了口气,举着那对耳坠央裴令望帮他戴上。他挺高兴地给裴令望比划着:“含章表哥有对珍珠的耳坠,可好看了,跟这个一样好看。” 裴令望若有所思,将花灯递给小碗,替陈引玉将耳坠戴上,还捏了下他白皙小巧的耳垂:“有没有开心一点?” 陈引玉点点头,又想起什么,笑意散去,忐忑地瞄着裴令望:“我、我需要学什么规矩吗?我什么都不会,也不知道嫁人以后要做什么……但我会学的!你别把我退回去……” 裴令望微怔,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是谁教他的? 应该是今天和他一起的公子们吧,说不定就是那个魏公子。 她郑重地告诉他:“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嫁给我,什么都不用变。你只要继续做你自己,就行了。” 陈引玉双眸亮起,惊喜地问:“真的吗?” 裴令望点点头:“我娶了你,就是希望你能过得更快活。所以若要说规矩,那咱们家的规矩就是,你怎么过得高兴,就怎么来。” 陈引玉竖起一根手指:“那,我能决定每日买什么糕点吗?我可以每天吃我想吃的东西吗?我可以请人来家里玩吗?还有还有,我可以去见含章表哥吗?” 裴令望都一一点头应下:“都可以,你想怎样都可以。只是你要出门的话,最好还是等我带你一起去,行吗?” “行的!行的!”陈引玉杏眼亮亮的,点头如捣蒜。 嫁人太好了,他喜欢嫁人! 第24章 大婚 裴令望成婚的前一天,还在和…… 裴令望成婚的前一天,还在和边防军巡山。 原本裴令望不需要参与这次的巡山,但她自己待在家里也是紧张辗转,还不如跟着她们一起去。 也幸好裴令望去了,更庆幸她们这段时间有所准备。在她们准备下山时,刚好碰上了一支乌军的小队。 乌军的人也很震惊,她们根本没想到这次秘密行动,还没等展开就暴露了。而且还是和全副武装的边防军对了这个正着。见对面冲上来,乌军的领队连正面迎敌的心思都没有,毫不犹豫地撤退了。 边防军还没交手就赢了,但同时也提起心来,对裴令望多了几分钦佩。 六月初时裴令望刚来边防军,她们对她巡山的要求不屑一顾,认为乌军根本不会攻入青山县。现在真的遇上了乌军,她们虽然有所准备,但还是手足无措。 加上山路崎岖,边防军带的人也不多,边防军巡山的队伍没有追赶,而是迅速赶回去将这件事报告给魏县令。 裴令望没有前去,眼看着天光乍亮,她要回旧宅准备成婚。 她将裁剪好的红色囍字贴在窗上,同时凝重地想着,这次巡山暴露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她需要一名得力的干将。 青山县的这些人,都不太符合她的要求。 她想到了李云。 她跟李云配合默契,李云身手过硬,行军作战也在行,是她用过最得意的副将。 思及李云的背叛,裴令望惋惜地叹气。 其实,李云不过也是一枚棋子。 可偏偏是她。 经此一事,皇帝和皇女们发现她没有死,也没有投靠乌军,那李云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污蔑朝廷命官,是死罪。 死一个李云容易,可再想要这样的副将,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寻到。 裴令望坐在床沿感慨,目光触及那一片大红的床被和鸳鸯枕,思绪不由得拐了个弯。 前日有全福人来安床,将花生红枣和桂圆等干果撒在床上。她如今摸着那些凸起的地方,才有了些实感。 她就要成亲了。 可惜皇贵君和三皇女她们看不到。不知道皇贵君得知她成亲,又是什么反应?当初他搜罗京城的男子画像,她一眼都没看,说无心想此事。现在却在偏远的青山县定下了终身大事。她嘴角缀着一抹笑。她比三皇女殿下成亲的日子还要早呢。 这样的喜事,应当写信告诉她们才是。 然而这笑又很快散去,她与京城通信不能太过频繁,最好是有需要再通信。皇帝那边对她的态度还不明朗,她还是不要再连累她的家人了。 只是她不太明白,为何将家要动手杀她? 她又想到了那个用陈引玉威胁她的女子,应当就是将家人。身手倒是利索,小小的青溪县还有这样的人才再。 若是能将她收编就好了。 裴令望想了一大通有的没的,忽地跳起来换上喜服,她该去迎娶陈引玉了! —— 陈引玉的成婚,虽然比不得陈含章成婚时排场大,但在青山县也算是热闹了。 陈主簿愿意给这个侄子掏那么多钱置办,看得出她还是还是对陈引玉挺好的。 尽管先前有些风言风语,但现在都没人在意了。 陈引玉感觉自己刚闭上眼睛就被小碗从床上挖起来,喜气洋洋地对他喊:“公子!来催妆了!” 陈引玉迷迷糊糊地起来,任由小侍们对他做什么。直到喜公进来替陈引玉开脸,两股线相互绞合,弄得陈引玉脸蛋痛痛的。他蹙起眉,人也清醒了,忍不住小声吭叽起来。 喜公一边替他绞面一边笑着念道:“小公子有些娇气呢,忍一忍就好了。” “一开金枝玉叶,二开贵女状元……” 在喜公的声音中,陈引玉眯着眼睛看向铜镜中的自己,脸光滑地像剥了壳的鸡蛋,还泛着微红。 喜公觉得陈引玉长相俊俏,人也乖,夸他道:“公子这样标志的人儿,一定能得妻主喜爱。” 陈引玉眨了眨眼睛,希望他说得是真的。 等梳好发点好口脂,陈引玉出门和姨母道别。他蒙上盖头,只露出一点白玉般莹润的下巴,踏上轿子和过去的十六年挥别。 陈夫子留下的旧宅时隔十几年后,头一次如此热闹,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到处张灯结彩。 陈引玉被裴令望牵着下了轿,跨过火盆再拜堂,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裴令望察觉到,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安慰他:“别怕,快结束了。” 陈引玉安下心来,顺顺利利地走完所有流程。坐在婚床上,他偷偷掀开了盖头的一角,看到了桌上叠放着的山楂糕和槐花糕,都是他最喜欢的点心。 他怔怔地望着,之前他只和裴令望随口提了一次,她却记在心上为他准备好了。 陈银玉的心中有一处热起来,暖烘烘地让他有点想要掉眼泪。原来,除了含章表哥以外,也有人会把他放在心上,记挂和疼爱。 刚这样想着,小碗就带着人进来了。陈含章走进来,看见陈引玉身披嫁衣的样子,忍不住红了眼睛。 他的玉儿,终于也要嫁做她人夫了。 陈含章走到他身边坐下,语带嗔怪:“你和母亲,怎么都不告诉我你嫁的是裴小姐?还是秋枫告诉我,我才知道的。” 陈引玉听见是陈含章来了,高兴又有点心虚,伸出手想拉住他,语气黏黏糊糊的:“含章表哥,我好想你,你别说我了。” 陈含章主动拉住陈引玉的手,轻轻摩挲着,他轻声问道:“嫁给她,是你自愿的吗?” 陈引玉理所当然地说:“当然啦,我除了她也不想嫁给别的人了。” “那就好。”陈含章垂眸,嘴角有一丝苦笑。至少引玉表弟嫁给了心上人。 “含章表哥,你怎么样?”陈引玉问道。之前在县衙,他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只是当时他心中怀着妒忌,现在心中却只有对含章表格的关心。 陈含章回答他:“我过得挺好的。之前我同你说,杨贞要去通州城,等参加完你今日的婚宴,我就跟着她一起去。” 说着他想到什么,含笑问:“母亲送来的小侍秋枫,真是不错。听说是裴小姐身边的人吧?” “杨贞快要去通州城考试了,她那个侧侍闹着要跟着同去,还想让我留在青山县伺候二老。幸好有秋枫在,一张嘴 伶牙俐齿的,绝了他的心思。” 陈含章本不想同陈引玉说起这些事,但想到引玉表弟也成婚了,日后会面临许多事情,没必要再把他当小孩子,还是与他说了。 陈引玉却注意到了别处,生气地问:“那个杨贞,都已经娶了你,竟然还有侧侍!她太过分了!” “女子三夫四侍,对她们来说是正常的。”陈含章拍了拍陈引玉的手:“我也不图杨贞对我有情,只要她敬重我这个正夫,我就能在杨府立足,玉儿不用担心我。但是玉儿你不用对裴小姐小心翼翼。若是裴小姐欺负你,或者要纳侧侍,你尽管来找我和母亲,我们为你做主。” 第27章 他虽然拿捏不了杨贞,但是裴令望这样孤家寡人的女子,若是敢对引玉表弟不好,陈含章也不会让她好过。 不过他相信裴小姐不是那样的人。引玉表弟人虽然笨了点,但心里是清楚谁对他好的,他既然喜欢裴小姐,就说明裴小姐对引玉表弟是喜欢的。 陈引玉摇了摇头,很笃定地说:“她不会对我不好的。我对她好,她也会对我好的。” 陈含章失笑,罢了,他还不懂事呢。不过他还是提点了他几句:“玉儿,初始时情爱不可轻泄尽施,否则人不以为贵。慢慢来,她才会珍惜你。” 女之耽兮,犹可说也,郎之耽兮,不可说也。太早付出全部的感情,对方不一定会珍惜,自己反倒会受伤。 陈引玉记在心里,似懂非懂地问:“所以我应该拿乔着些,然后再对她好,她就会更喜欢我,是这样吗?” 陈含章觉得有点不对,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只好点了点头,徒劳地补充道:“也别太过拿乔,不是要你为难她,女子多少还是有自尊心的……” “表哥放心,我有分寸的。”陈引玉反过来安慰他:“我不会为难她的,我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陈含章更不放心了,但他怕多说多错,放弃了纠正,决定完成来这一趟最大的任务。他拿出一本避火图交到陈引玉手上,细细教导他该怎么做。 陈引玉还没翻开手上的书,只听着含章表哥说的话都觉得烫手烫耳朵,他胡乱地点头,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陈含章一笑,不再逗弄表弟,起身准备离开。今日出来他把星儿也带上了,否则怕他不在家,其他人会来找她麻烦。算算也该到了回去的时间,不知道星儿有没有等着急。 等含章表哥离开,陈引玉悄悄掀开一点盖头,慢慢地翻开那本避火图。只看了一眼,顿时脸红得像桌上的山楂糕。 现在的人真是的,这样不堪入目的东西竟然画在纸上! 陈引玉赶紧闭上眼睛,又忍不住睁开一只眼睛偷看,心里好像有把火在烧。 外面的喜宴上,参宴的宾客都喝开了,顾不上裴令望。裴令望也被灌了几杯酒,她趁着还没醉,起身离开一会儿醒醒酒。 就在她感觉差不多,又要回去招待客人时,一支银箭对准她的脖颈,向她飞来! 第25章 交换 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让裴令望…… 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让裴令望迅速偏头躲过这支暗器。 她猛地转身,直直地朝暗器的来源冲过去。 她还没追究将家,将家人竟敢在她大好的日子找上门来, 找死! 屋内安安静静只有喜烛灯花爆破的声音,屋外热闹非凡吃酒劝酒声音不绝于耳。 没人注意到, 在这座宅子的后面,树影斑驳下,两道影子打得难舍难分。 将月是特意算好了时机才出手的。 原本她打算等裴令望进了洞房再杀她, 但她并不想波及旁人,因此有些犹豫。刚好裴令望独自出来醒酒, 将月料定她毫无反抗之力,才会出手。 没想到她竟然那般敏捷地躲过,还看准了她的位置,朝她冲了过来! 将月可不想搭上自己的命,一击不成立刻遁走,下次再找机会伏击。但裴令望像鬼一样缠上来, 她根本走不脱。 啪! 前院一人的酒杯滚落在地, 应声而碎。周围的人笑话她:“喝多了连杯子都拿不住了?” 那人满脸通红不服气地喊道:“再来!满上满上!” 有孩童拽着大人的衣角, 惊喜地喊:“烟花!有烟花!” 砰的一声,绚丽的烟花在空中炸开。吃酒的人停下推杯换盏, 共同欣赏这一刻。 “百年好合!百年好合!”孩童们欢笑着拍手, 说出祝愿的话。 没有人发现后院的动静。 只有一个贴在墙根处的女孩子,耳朵灵敏一动,迅速朝后院的某个方向奔去。 —— 裴令望嘴角缀着一丝冷笑:“你以为这样的把戏还能再对我用一次吗?” 将月为了脱身, 想扔烟雾弹混淆她的视线。 之前陈引玉被钱蓉带走时,同行的将家人就是这样逃脱的。但这一次,裴令望早有准备, 烟雾弹还没有砸在地上,她就捉住了将月。 裴令望的手掐在将月脖子上,只要用力,就能捏断她的脖子送她归西。 但裴令望却迟疑了一瞬。 手下的脖子并非女子平滑的脖子,而是带着些微的凸起…… 感受到裴令望犹豫的一瞬间,将月想要趁机反击,至少从她手中挣脱。可将月低估了裴令望的反应能力,几乎是察觉到将月想法的那一秒,裴令望就收紧了掐着将月脖子的手,摒弃杂念逐渐用力。 将月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窒息的痛苦席卷全身。 将月不甘心。 难道,就要这样死了吗? 就在这时,一道尖细的女声传来:“不要!!” 将星眼中噙着泪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裴令望哭喊到:“姐姐不要杀他!” 裴令望仍然扼着将月的脖子,警惕地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子,她竟然没能察觉到这个女孩子的接近!借着月光,她看清那个女孩衣领上绣着的星月纹,她也是将家人。 她冷笑一声:“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 “我知道一条秘闻,我愿意用这条秘闻交换将月的性命!”女孩子声嘶力竭地喊,眸中含泪:“我用裴令闻的消息和你换!够不够!” 裴令望蓦地松开手,将月从鬼门关逃回来,捂住自己的脖子拼命喘息咳嗽起来。充血的眼不住地朝将星那边望去,眼中的情绪翻涌。 裴令望眼睛瞬间变得通红,直直地看向那个女孩:“你是谁?” 将星跪在地上,两根小辫子无力地耷拉下来:“我是将家家主,将星。” “咳咳咳……我才是……家主……”将月连喘息都费力,却挣扎着吐出破碎的语句。 将星眼泪飙出,朝将月大喊一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这个!” 裴令望没兴趣了解将家的权力更替,她不耐烦地一手刀劈晕将月,大步上前扯住将星的衣领:“你说你知道裴令闻的消息!她在哪!”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将星这时却换了态度,眼泪也不见了,仰起头朝裴令望露出一个笑:“姐姐,你这样,我说不了话。” 裴令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放开了她:“告诉我,裴令闻在哪?” 她的声线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当年我亲自为她收尸,亲眼看她下葬,你却说她没死?” 她亲眼看到摸到的,她拼凑起不完整的躯体下葬的,现在她竟然说那不是她二姐? 将星摇了摇头:“你二姐易容术高超,反杀了我们的人代替她自己。那运回的尸首不是她的,是将家卫兵的。” 裴令闻让将家卫兵折损多人,将家卫兵对这个人记忆深刻。而且这是她们为数不多失手的一单生意,将星对她印象深刻。 裴令望怔愣回想,随机怒道:“不可能!我绝不会认错二姐的手,她攥着你们将家的星月纹,那就是她的手!” “手是真的又如何,没有手的人,活下去得多了。”将星朝她笑了笑:“姐姐,我说得是真的。这件事,连将月都不知道。只要你能留他一命,我可以告诉您裴令闻的下落。” 裴令望看了眼昏迷在地的将月,问了她另一个问题: “将家为什么要杀我?” 将星非常老实地回答:“是二皇女。二皇女要买你的命。” 二皇女。 裴令望皱起眉:“你们效忠皇室?” “才不是!”将星急忙反驳:“我们只是接生意,不拘皇室还是平民百姓,给钱就做的!” 裴令望抿了抿唇,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轻飘飘的:“那,杀裴家人也是你们接的生意吗?” “没错。有人出钱,买裴令萧和裴令闻的命。但是,但是你母亲裴玄不是我们杀的!她是真的战死沙场了!”将星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能说的全说了。 “是谁?”裴令望心平气静地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那是我娘接的生意,我还没查到。”将星吞吞吐吐地回答她。 裴令望忽地勾起唇角:“那我怎么相信你,你知道裴令闻的下落?就算我二姐没死,那我大姐也是死在你们手上!我若放过你们,谁放过我?!谁放过我们裴家!” 将星神情非常平静,看不出像个十岁的孩童,她开口道:“杀裴令萧,是我娘接的生意。现在,我以将家现任家主的身份向你保证,追杀裴家的生意,我们不做了。” 说完,她从衣袖里取出一张契书,当着裴令望的面撕成两半,耸了耸肩:“反正二皇女的人也没给我们钱。” 裴令望冷笑:“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做戏。刚才她还说她才是家主呢。” 将星朝她笑了笑,将撕毁的契书随手扔在地上,走到了将月身边,仰起头望着裴令望:“你放心,他只是代行家主身份,真正的将家家主只会是我。” 第28章 她蹲下来,在将月的脖子处摸索着,接着猛地撕下一层面具一样的东西。裴令望双眸瞪大,将月的脖子上,属于男子的喉结清晰可见。 将星将手上的东西扔在一边,笑嘻嘻地对裴令望说道:“因为,只有女子才能做将家家主呀。” “将家人,其实都只听命于我。” 第26章 合作 “如今告诉你也无妨。其实我…… “如今告诉你也无妨。其实我娘因为以外已经不在了, 我爹需要独自在外经商,而将家需要一名家主坐镇。我当时年纪太小,还生了场重病, 于是将月就变成了姐姐,开始为将家做事。” “但他毕竟是男子……将家一半的人不服他的, 都效忠于我。将月想证明男子也可以掌家,不比女子差,想让其他人对他刮目相看。这次来暗杀你, 也是想证明这一点。” “但将月根本不是你的对手,我本想拦住他, 但他行踪隐蔽,连我也没能发现。”将星跪坐在地上,非常诚恳地对裴令望说了一大通:“裴令萧的事情,是将家对不起你,毕竟她确实死在将家人的手上。但我作为家主,并不想跟姐姐你为敌。你就算杀了我, 杀了将月, 也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 难道姐姐你甘心吗?” “若姐姐你跟我合作,放过将月, 我会告诉你裴令闻的下落, 还会帮你查当年害了裴家的幕后黑手。” 裴令望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她。 将星善解人意地说道:“我知道姐姐你今天成婚,是很重要的日子吧?你随便找个柴房把我和将月关起来就行了, 锁住也行,我们不会跑的,我等你有空时再来和我商谈。只是烦请你告诉一声陈含章哥哥, 是他带我来的,好让他安心。” “陈含章?”裴令望出声了,她疑惑地问将星:“是陈含章带你来的?” “含章哥哥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是我骗了他。”将星简单地给她解释了一下,她确实有利用陈含章的意思,但也没想到这么巧,陈含章就是陈引玉的表哥,而陈引玉又嫁给了裴令望。 裴令望确实在这里耽搁了太久,前院还有客人,屋子里还有陈引玉在等她。 还有,二姐。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将星。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能运筹帷幄说出这么多话,还切切实实地打动了她。 死去的人已经无可挽回,但至少还有活着的人可以珍惜。 为了裴令闻,她也可以暂时放过她们。 她找来绳子把将月和将星的手捆住,安置在柴房中。转身出去招到宾客,还和寻人的陈含章碰了面。告诉他星儿今日歇在她这里,她会帮她找家人。 陈含章犹豫了一下,很快就答应了。杨家确实不是好去处,他没想到这位裴小姐会愿意收留星儿,因此心中多了几分感激。 裴令望的目光在他耳上的珍珠耳坠上划过,接着礼貌与她道别。 处理好所有事情,她走进了婚房里。 陈引玉独自坐在婚房里,小碗不在,他等她等得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盖头也差点滑落。 裴令望抿唇一笑,看到陈引玉时所有的思绪都烟消云散。她脚步轻轻走到他身边,揭开了他的盖头。 陈引玉猛地惊醒,对上了裴令望含笑的视线。他的杏眼顿时一亮,打起精神来:“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说着,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朝裴令望笑了笑。 裴令望温声对他说道:“今日你辛苦了,明天可以晚些起来。” 没有长辈,不用晨省昏定,陈引玉可以自在些。 陈引玉点点头,看着裴令望在烛光下棱角分明俊秀的脸,忽然生出些羞意,忍不住移开视线。 裴令望看了眼他手边的避火图,愕然在她眼中一闪而过,随即被笑意填满。她拿起桌上的酒杯斟酒,递给陈引玉:“该喝合卺酒了。” 陈引玉“哦哦”地跳下床朝她走来,步子太快还差点被婚服绊了一下。他接过酒杯,红色的彩结连着另一个酒杯。他记着喜公之前说过的话,只啜饮一口,接着和裴令望交换杯盏,裴令望将他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看他被酒沾染得晶亮的唇,心中不自觉柔软起来。 她放下酒盏,从房间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盒子,走回陈引玉身边递给他。 陈引玉好奇地接过来,摸着这个小盒子很惊喜地看向裴令望:“是送给我的吗?” 裴令望点了点头,语气里还带了些歉意:“因为准备得有些匆忙,不知道你是否喜欢……别人家妻主都会给夫郎买些首饰,我想,你也要有。” 陈引玉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对光泽柔润的珍珠耳坠,用金边做成了葫芦的形状。 陈引玉看看耳坠,又看看裴令望,眼睛迅速红了,不敢相信地又重复了一遍刚刚说的话:“这是……送给我的吗?” 裴令望紧张地观察他的表情,见他红了眼睛,还以为他不喜欢:“是呀。之前你拿到魏公子的玛瑙耳坠,不是说更喜欢你表哥的珍珠耳坠吗?我就去珠宝阁买了这对,只是今天看到陈公子以后,我才知道原来你说的是那种单颗的珍珠耳坠。你若是不喜欢,我再……” “我喜欢的!”陈引玉急切地打断她,还捂住了那对耳坠,生怕它们听到裴令望说的胡话。“我没想到你会给我买这样贵重的东西……” 他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从小到大他有很多随口一说的时候,只是在心里想想,从未奢望会实现。连含章表哥都不可以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他身为表公子就更加不会提各种要求了。 但是没想到,裴令望记住了他说的话,还为他实现了。这两枚耳坠,在陈引玉心中顿时变成了无价之宝。 “这样啊,你喜欢就好。”裴令望松了口气,她眼神温柔地看着陈引玉:“这只是小玩意儿,算不得什么贵重的。之后的日子,说不准你还要跟着我吃苦。但我保证,一定会让你以后过得很好。” 陈引玉丝毫不觉得裴令望在给他说空话,他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也会努力的!” 努力不给她添麻烦。 他收好这两枚耳坠,将它们和自己为数不多的珠宝放在一起,合上匣子时还轻轻拍了拍。 他转过头,眼睛晶亮地注视裴令望:“那,我们现在要睡觉了吗?” 裴令望一愣,竟有些不知如何答话。 陈引玉将那本 避火图塞进裴令望手里,然后人滚进被子里,埋在其中只露出一双眼悄悄看她。 裴令望只觉得手上的东西在烧她的手,她干涩地开口,声音轻极了:“你愿意吗?” 陈引玉看着她,慢慢地眨了下眼睛。 裴令望明白了。 她放下帘子,喜烛的光映照在帘帐上,透出些人影来,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 昏暗的柴房里,将星轻松挣脱了绳索,她俯身探了探将月的鼻息,轻声嘀咕着:“还晕着呢……” 她将绳子缠在将月手上,怕将月醒来钻牛角尖去找裴令望的麻烦。 她们现在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将星轻轻吐出一口气,坐在地上扭头去看将月,虽然看不太清,但她没有移开视线。 好久没和将月像这样待在一起了。 她原本是来帮将月的。连兰姨都不是裴令望的对手,将月更加没办法杀掉她。 兰姨就是当时替钱蓉赶车的车夫。本以为兰姨出马一定没有问题,没想到就那样折损了。 若不是要接收陈引玉,将家的卫兵也不会出事。将月心里很愧疚吧。虽然将月想要报恩的心是真的,但证明自己的能力,也是真的。 将家的赌坊经常有这样的女子,赌钱输红了眼,将夫儿统统拿去抵押。以前母亲在时,就将这些人卖掉。但是自从将月掌权以后,他将那些男子幼童全部接收下来,派去为他做事。 反正他们在妻主的手里也活不下去,不如给他们另外寻个出路。自然,那些女子的下场也不是太好。 将月的这番小男儿作态,母亲留下的旧卫兵是看不上的,尤其是这次还出了这样的事,人被截了不说,还赔上了好两名卫兵。 将月总说要为大人物做事,看不上任何小人物。即使那些救下的男子幼童,他也恨铁不成钢,对他们态度淡淡。结果这次就败在了小人物手上。 将星托腮想着。哪有那么多巧合呢,她看准了陈含章是陈引玉的表兄,故意扑到他的马车下,求他收留自己。再接着找表姐的借口寻找裴令望的位置,她本打算潜伏在她附近,等将月出手时助他一臂之力。即使杀不了裴令望,也能伤到她,至少将月不会出事。 若是没有那条消息的。 她刚进青山县来寻将月时,收到了新递来的消息。 她们那在外经商的父亲庄氏失去消息了。 她需要裴令望的帮助,所以,她要和将月看不上的小人物合作了。 第29章 唯一要头疼的是,将月醒来她要怎么跟他解释。她在他面前一直装作无害又娇气的小妹妹,若是知道她其实掌握着真正的权力,将月一定会生气吧? 不过将星才不怕呢。 她笑了起来,颊边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当年将月将她推下画舫,却又后悔舍不得她死。如今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会拿她怎么样的。 她的哥哥啊,就是这世上最心软的人。 第27章 诘问 裴令望清早醒来时,陈引玉还…… 裴令望清早醒来时, 陈引玉还蜷在被子里睡得正香。裴令望不由得一笑,替他掖了掖被子。 昨晚她们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男子有孕太过辛苦, 而且眼下战乱当前,她担心自己无暇照看陈引玉。当然, 即使只做到那步,也够陈引玉受的了。 她起来出门,小碗早早地候在门口, 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裴令望和气地对他说:“不用理会我,你只管照看好你们公子就行了。” 她糙惯了, 在军营里可没有小侍供她们使唤,凡是都是力所能及。她洗漱好以后,先去柴房看看昨天的两位俘虏如何了。 她推开门,看到了正试图和将月说话的将星,身上毫无束缚,很自在的样子。而她手上的绳子, 也绑在了将月的手上。 将月仍然闭着眼睛, 但从他额前暴起的青筋可以看出, 他已经醒了,而且非常非常生气。 将星听见动静, 扭头看向裴令望, 声音明快地和她打招呼:“姐姐你来了。” 将月也睁开眼睛,冷冷地盯着裴令望,抢先开口道:“要杀要剐随你, 但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不会放弃杀你。” 他一眼都没看将星,说出的话却意有所指:“其他人没资格替我做决定。” 将星眨巴眨巴眼睛, 嘟起嘴。 将月这样被捆着放狠话,一点也没有威慑力。 裴令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杀我?谁指使你?” 将月嗤笑:“我们将家从来不出卖主顾的消息。” 将星在一旁弱弱地开口:“那个……其实我已经告诉她,要杀她的是二皇女了。” “将星!”将月恼火极了,眼中几乎冒出一簇火焰,瞪向将星:“你想气死我吗?!” 将星连忙转向裴令望,讨好地说:“姐姐还是我来说吧。正兴十八年,我从画舫上失足落水,是永徽帝卿救了我,将月是为了报恩才答应二皇女要杀你的。” 将月深深吸了口气,又重新闭上眼睛。 裴令望却凝神问她:“永徽帝卿怎会在青溪县?” 将星一怔:“当年皇帝不是来青溪县治水吗?随行的侧侍带着二皇女和永徽帝卿啊。” 这样的消息,即使她们没有将家的情报,知道的人也很多。 裴令望听了,凝重的神情散去,甚至有些想要发笑:“你们怎么知道,随行的那房人是贵君她们?” 将月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硬邦邦地回她:“这种事,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还需要我们如何去验证?” “我只是觉得,连报恩都报错了人,那这恩情也太廉价了。”裴令望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将月,直接了当地发问:“当年救了你妹妹的人,是不是划伤了手臂?” 将月眼中划过一抹惊愕,她是如何知道的? “我家人故去后,我就进宫做了三皇女伴读,衣食住行皆在宫中。” “所以我知道,当年随行的人并非贵君,二皇女和永徽帝卿也没有跟去,而是留在封地侍奉当时称病的正房。真正跟去的人,是三皇女和永嘉帝卿。所以,救了你妹妹的人根本不是永徽帝卿,而是永嘉帝卿。” 裴令望说着,心里都觉得有些可笑。当年无人看好贤王,连正房钟氏和侧侍齐氏都怕苦怕累不愿随贤王前去。只有另一房身份低微的谢氏无畏无惧,带着一双儿女跟随了贤王,从封地来到了通州这个不知名的县城。也正是因为如此,明明齐氏比谢氏先入王府,最后贤王登基时,反而封了谢氏为皇贵君,而齐氏堪堪只得了一个贵君的位子。 “你既然说了你做过三皇女的伴读,那我怎么相信你不是站在她们那边?”将月定定地看着裴令望:“你说我错报恩情,那你怎么证明,就是永嘉帝卿救了将星?” 他慢慢地说:“若最后又冒出些别的什么帝卿,也来要求我报恩,那才叫廉价。” 裴令望也不恼,很耐心地回答他:“不需要你相信,我确实站队三皇女,你若是觉得我为了让你混淆恩情,那你不信也罢。” “但我知道,永嘉帝卿的手臂上有一条疤痕。我曾问过他是为何而来,他骄傲地告诉我是为了救人。我问他,难道不后悔吗?为了救一个陌生人,永远留下了疤痕,而且连回报也没有。”裴令望语气中带了一地怀念,和将月对视,一字一顿地说:“他告诉我,救人乃义举,所以不悔。” “他还说,他拒绝了许给他的银钱。他施恩但并不图报,因为是真心要救人,而不是为了索取什么。” 裴令望朝将月笑了 笑:“你那位所谓的恩人,又做了什么让你认定他就是施恩者?又凭什么向你索取回报?” 将月脸色变得很难看。 从裴令望说出永嘉帝卿手臂上有疤开始,他的心就重重地跳了一下。当年的男孩子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溺水的将星救上来,为了将她托举上来,才划伤了手臂。他的血染红了衣袖,却连一声疼都没喊。受了那样的伤,怎么会不留疤呢? 因为那封信中,将详细的时间地点列了出来,他便信了。可他却从未想过,那样的恩人真的会再回来索恩吗? 当时他明明向救了将星的人许以重金,但那人摆手拒绝,连湿掉的衣服都没换就离开了。时隔几年,那人又出来索恩,将月没有查清楚就轻率行动,当年会拒绝他回报的人,真的还会转头再来索取吗? 将月攥着拳,指甲掐进自己的掌心,不吭声了。 裴令望见将月垂头不语,心里对二皇女发出了感慨。虽然不知道为何与皇帝随行的名头落在了二皇女一家身上,但她们的打算是泡汤了。估计二皇女也没想到,她会和要杀她的将月对峙吧? 她看向将星,将星没等她发问,就机灵地先开口道:“姐姐你是想问裴令闻的事情吧,她现在,应当在益州。” 益州? 裴令望皱起眉。 益州和西域接壤,最近西域和大梁还起了战事…… “你是怎么知道的?” 裴令望的思绪被打乱,就见将月神情怆然,直直地看着将星,似乎不可置信:“…裴令闻不是已经死了吗?将家的情报从来不会出错!” “为什么,你会知道,她还活着?” 裴令望心中轻叹一口气。 又是家族夺权这种事啊,发现自己掌握的权力其实像笑话一样,心里很痛苦吧。裴令望顾不得这些,催促将星:“然后呢?她现在具体位置在哪?做些什么?过得怎么样?” 她一叠声的问话,暴露了她内心的迫切。 但将星只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平静地与裴令望对视:“虽然裴令闻出现在益州,但那已经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她又看向将月:“将月你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这件事是爹告诉我的。那封信我没有给你看,所以你不知道。” “但是现在,裴令闻也好,我爹也好,都在益州失去踪迹了。” 第28章 可敢 裴令望看着将星,将月也看着…… 裴令望看着将星, 将月也看着将星。 场面看起来有些可笑,两个大人同时认真地倾听一个小女孩的话。 “但是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将星也认真地她们说:“我会为姐姐寻找裴令闻的消息, 我也想请姐姐模仿我爹的字迹,写信制造假象, 让将家其他人认为我爹还在。” 将家除了她和将月,还有其他人虎视眈眈。绝不能让她们知道这件事,否则会上门假意关心实则吞并。 所以她来请裴令闻合作。京城传来的信, 不止将月知道,她也知道。而且她还知道, 裴令望擅仿字。她给京城送去的信,写的字体和她真正的字体十分不同。 她需要制造爹爹还在的假象,至少要让那些将家人以为还在。就像她们以为,母亲还在一样。 裴令望沉默了一会儿,开口答应了,也没有问将星为什么要让她写信。 将月却颤抖着问将星:“为什么?” 将星叹了口气:“将月, 你还有什么地方不懂吗?” “我不是在问你为什么你知道这些!”将月再也无法忍耐, 爆发一样冲她喊道:“我是在问你,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将月,你还没明白吗?因为我是家主啊。”将星朝他笑了笑, 只是笑意没达到眼底:“只有家主才会掌握所有的情报线, 即使代行家主之职也不会像家主一样拥有所有的权力。” 第30章 将月很爱她,但也会因为母亲偏心她冷落他而恨她,恨到想要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亲手将她推下画舫。虽然将月后来后悔了,甚至磕头求人救她,将她救上来以后还衣不解带照顾她许久。但将星是记仇的。她醒来以后再也没喊过他哥哥, 一直喊他的名字。 她也爱将月,可以为了救他不顾危险来青山县找他,愿意放弃将家的信誉与裴令望合作,交付将家的秘密。难道合作非裴令望不可吗?她只是怕裴令望因为将月暗杀她还威胁她的夫郎,要对将月赶尽杀绝。但她只是为了救将月而已,并不代表她愿意把将家拱手相让。谁有本事,谁就来做这个家主。将家祖辈都是女子做家主,凭什么她就要让给将月? 将月注视着将星,好像从来没有真的认识过这个妹妹。 “你是不是一直在怨我,当年为了继承人的事情想要害你?”他慢慢地说:“你想报复我,你知道用什么报复我才最诛心。将星,你是故意的。” “是啊,只是一个家主之位,我不知道为什么将月你会愿意为了它放弃我。所以我想亲自做一做,看看它好在哪里。”将星对将月扬起一个笑容:“我觉得当家主的滋味真的很不错,背着将月你练武读书算账搜集情报吃得苦也值了。” “你吃了这些苦,我就没有吗?我比你差在哪里?凭什么因为你是女儿身,我就要让给你?”将月反问她。 将星没有与他争辩,只是摇了摇头:“可你原本不用吃这样的苦。你可以像寻常公子一样过很好的日子,将月,你为什么不能像他们一样呢?” 将月神情讥诮,眼含恨意:“将星,你怎么能问得出这么蠢的话?我不做家主,整个将家谁会把我放在眼里!” 他不想做随时都可以被放弃的棋子,不想因为只是挑拣了喜欢的衣物就被母亲责骂责罚,更不想像父亲一样嫁给女人以后被打个半死也无法脱身! 他今日受到太大刺激,想要发泄,甚至将敌意投射到裴令望那:“不做家主,就只能和她房里那个一样,当只会依靠妻主的废物。我不会和那样窝囊的废物一样。” 裴令望原本正在出神,无意参与她们兄妹斗嘴。但将月故意提起陈引玉,裴令望瞬间冷下脸,目光也变得冰冷。 她怒极反笑,轻巧地反问将月:“既然你觉得当这样的男子很窝囊,那你借了女子的身份,要男扮女装才能得到这个位置,甚至还有人并不服从你,你觉得这样很光彩吗?” “你既然如此有能力,那你敢以男子身份当这个家主吗?” 将月被她说得回不了嘴。 他当然不敢。可他也是无可奈何! 他难道不想吗?一旦让敌人知道他是男子代行家主之职,她们会立刻打着各种旗号讨伐他吞并将家!他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而且,最初是母亲做的决定。 当年父亲只有他一个孩子,又伤了身体可能无法生养。母亲对外宣称他是女孩子,也拿他当继承人培养。但才过了几年妹妹就出生,母亲也不再关注他了,准备等他及笄后就恢复他男儿的身份,将他嫁出去巩固关系。 可他怎么甘心! “无论如何,我都在做。即使现在不能,给我时间,我一定可以!”将月垂着头,最终说道。 将星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但是裴令望先她一步开口。 “以女子身份当家主有什么意思?蹉跎再多时间,你取得的权力也仅仅是在将家。” “你武功很好,不输军中女子。若我说,你能以男子身份领兵作战封侯拜将呢?” 裴令望盯着将月:“你敢吗?” 将月霍然抬起头。 —— 小碗在门口等了不久,就听见自家公子哑着嗓子唤他进去。 陈引玉坐起身来,像猫儿一样伸了个懒腰,问小碗:“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公子,已经辰时了。”小碗上前服侍,小心翼翼地低声问他:“裴小姐对您……好吗?” 昨晚的回忆不可控制地塞进脑子里,陈引玉的脸腾地红起来,支支吾吾地回他:“还、还挺好的。她就照着、照着那个图里来的。” 小碗顺着他的实现看到了床脚的辟火图,抿唇一笑放下心来:“公子好生养着身子,裴小姐喜欢公子,公子很快就会有孩子的。” 陈引玉瞪 大杏眼看着他:“你是说,只要按图里这样那样,就会有小宝宝?” 他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肚子,小声嘀咕着:“原来…这么容易的吗?” 第29章 掌家 小碗没听清陈引玉在嘟囔什么…… 小碗没听清陈引玉在嘟囔什么, 也没有追问,忙着给陈引玉打水洗漱,又传来早饭。陈引玉趁着早饭还没来, 先往嘴里塞了块槐花糕,昨天太忙了没来得及吃。他忍不住问小碗:“你看到裴令、令闻了吗?” 他差点忘了, 小碗还不知道裴令望的真名,他别说漏嘴了。 “裴小姐一早就出去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小碗替他梳了成婚的公子的发簪, 答着他的话。 “唉,我都不知道要做什么, 感觉和没成婚之前没有区别呀。”陈引玉踢了踢地面,有点失落。 他以为成婚了就能随时看到裴令望了呢。 “公子您在家里看看书学学账册,以后要管家的。陈大人没能教您,但是特意请了账房娘子来指点您。”小碗听出陈引玉语气里的失落,转移他的注意力。 陈引玉一听见要学习读书,顿时蔫了。小碗哄劝他:“裴小姐一看就是有大志向的人, 说不定会有很多家财。以后裴家人多了, 要由归公子掌家, 您要努力才是。” 成婚好麻烦啊,陈引玉感觉自己上当了。 他不情不愿地说:“我哪里会管钱呀?” “正是不会, 才要学啊。公子您现在做主君了, 不能再像当公子时一样了。”小碗好声好气地给他分析:“别人家的主君都是要管家的。再说,钱在我们自己手里,才安心啊。” 若将所有的钱都放在女人手里, 谁知道她们会花到哪里去呢! 陈引玉慢吞吞地回答他:“我觉得……钱若是在我手上,才应该不安心。” 在陈府的时候,姨母发给他的零花钱不是给含章表哥保管, 就是小碗替他收着。 小碗顿时无言以对。 他知道光靠自己是说服不了公子了。公子刚刚成婚,还没能转变观念,小碗索性抛开这个问题不谈,等过些日子请陈含章公子来,替他跟引玉公子说说。 但他为了让陈引玉重视起来,给他讲了很多八卦。有关于妻主因为主君料理不好家事另纳侧侍的,还有大户人家的夫郎因为掌家不善被责罚。 陈引玉听得心惊肉跳,等小碗离开去做别的事他还在回味。 今日陈引玉得了一天清闲的日子,但他记住了小碗的话,晚上等裴令望回家的时候,他迎上来问她:“裴令望,咱们家的钱放在哪里啊?” 裴令望被他问得一愣,不明所以地回答他:“在我这里。” 除了每月必要的开支交给下人以外,其余的银钱都在裴令望自己身上。 陈引玉不自在地动了动,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十分无理,不好意思看她:“小碗说,当了主君就要学管家了,可我不会啊。你能不能,自己管钱啊?” 他将小碗说给他的八卦学给裴令望听,一边讲还一边求认同:“……那家主君勤勤恳恳替她们家做了那么多事,结果只因为他算错账犯了一点点小错就罚他,你说是不是不太好?” 原来是这么回事。裴令望有些想笑,但她忍住了,严肃地朝陈引玉点了点头:“你说得很对。” “不过小碗说得也没错,当了主君,确实要学着管家了。”裴令望对陈引玉说:“但是呢,也不要你像那家主君一样。只要稍微学一学就好了。我们可以请人来管这些事,只是我们不能被她们糊弄,对不对?” 陈引玉不自觉地点头。裴令望笑了起来,摸了摸陈引玉的头发:“你说让我管钱,当然也好。其实我们家现在的钱,还不至于兴师动众如此。你慢慢地学,等你觉得可以了,我再交给你。” 陈引玉顿时高兴起来:“好呀好呀!” 裴令望随身带着的钱已经所剩无几,现在支撑日常开销的全靠三皇女信汇来的银票。 但裴家家境殷实,朝廷还拨下抚恤金,银钱对裴令望来说只是一个数字。 按照裴令望的想法,陈引玉不需要为这种小事烦忧。但陈引玉的小侍说得也有道理,日后陈引玉去了京城,做主君的若是连最基本的看账都不会,只会遭人耻笑。 去京城还遥遥无期,还是让他多快活几日吧。 她心想。 陈引玉自顾自地高兴,忽然又想起什么,连忙问她:“那你可以给我零花钱吗?我在陈府的时候,每个月都有一两银子的月例钱的。” 第31章 “可以啊。只是你现在已经不是公子了……”裴令望拉长声音,看陈引玉眼巴巴的样子,觉得逗他特别好玩:“每个月我给你十两银子吧。” “真的呀!”陈引玉双没出息地眼冒放光。 天啊,他发财了! 成婚果然还是很好玩的。 “真的。你喜欢什么,就买回来。”裴令望笑吟吟地看着他:“只是,不要去赌钱。”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会乱花的。”陈引玉点头又摇头,晃得脑袋晕:“我只想买些东西给含章表哥送去,他要跟杨贞去通州城了。下次再见到他,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通州城?”裴令望略一思索:“是准备八月的秋闱吗?” “是,他说杨贞要提前去准备考试。”陈引玉比比划划地回答裴令望。 “我知道了。你平日里若是有空,就去看看他吧。或者把他邀到家里玩,也可以。”裴令望知道思念亲人的滋味,她不想让陈引玉留遗憾。 陈引玉喜滋滋地应了。他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时间。 他出门去找小碗,盘算着要给含章表哥买什么。 裴令望独自坐在房里,对着烛火出神。 她今日冷静下来,没想到自己竟然在没有见到证据的情况下就相信了将星的话。 但她还是想要赌一把。 万一呢,万一她还活着呢? 裴令望站起身,透过窗子看向黑夜中的绵绵群山。 无论二姐是死是活,都不影响裴令望去探求真相。毕竟大姐实实在在地被人暗算含冤而死。 她,要讨一个公道。 —— 六月的夜没有一丝风,群山寂静无声。有巡山的队伍提灯巡逻,山路像往常一样无人。 树叶轻微颤动,领队的队长皱着眉看去,是队中的兵将擦过叶子发出的响动。 她收回视线,扬声对昏昏欲睡的队员们喊道:“打起精神来!马上就回去了。” 队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应和声。 前些日子乌军那帮杂碎才被吓跑,她们怎么还敢来?裴小将却不许她们放松警惕,连巡山的人手都增加了,当然时间也延长了。 队长也是,不允许她们放松,连谈笑都不行。 真是草木皆兵。有队员心中腹诽。 等这支巡山的队伍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几个蒙面身穿潜行衣的人悄然出现,眼中带着明晃晃的嘲弄。 她们操着与大梁不同的口音,低声互通消息。 “回去禀报耶律将军,青山县,可攻。” 第30章 打架 县城的街道上,总有官兵匆匆…… 县城的街道上, 总有官兵匆匆经过,这样的场景在从前是没有的。 有目睹的百姓在包子铺前买包子,忍不住和周围的人闲聊起来。 “说是玄凤军的前将领叛逃, 躲在咱们青山县里。” “大梁真是白养这种人了,希望能快快将她抓起来!” “不过, 最近也不只是朝廷的官兵多。”其中一个人拿到了热气腾腾的包子,也没急着离开:“边防军新来的裴小将,招募了许多民兵, 还定了军法,以五人为一伍上街巡查。” 她家中有姐妹应召前去, 因此知道得很清楚。 “听不懂。不过这个新来的还挺管事的,城里治安都好了不少。” “是啊是啊,之前陈主簿家闹出那么大事,我家那口子好几天都不敢出门。现在 官兵多了也放心了。” 其他人听见她说的话,纷纷讨论起来。 陈引玉穿着一身明黄的衣衫,像一簇俏生生的迎春花, 立在旁边等着小碗替他买包子。小碗要他站在他能看到的位置, 因此他就站在附近, 津津有味地听着百姓的闲言碎语。 虽然他不知道裴令望具体做了什么,但他知道裴令望一定做了对百姓好的事。因此听着百姓的话, 心中也与有荣焉, 恨不得上前加入她们的讨论,告诉她们所议论的人正是他的妻主。 小碗捧着包子回来,递给陈引玉:“公子, 我们现在去哪里?” “给含章表哥买东西,我已经想好买什么了。”陈引玉啊呜一口咬下包子,看向小碗:“你带钱出来了吧?” “带着呢, 公子放心吧。”小碗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荷包,确认钱在里面。他很少有机会带这样多的银钱出门过,因此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陈引玉用丝帕擦了擦手,带着小碗买了要送给陈含章的东西以后,就前往离县衙最近的茶楼,请含章表哥前来。 陈含章处理完家事,带着秋枫赶来,以为陈引玉有什么大事要对他说。结果他刚走进房间里,陈引玉就蹦到他身前,献宝一样拿出一本书交给他:“含章表哥,你快看这是什么!” 陈含章怕他摔着,先扶住陈引玉,然后才看向他手中的书本,只是一扫过去就有些怔愣。 陈引玉拿着的,竟然是一本医书。 陈含章小心翼翼地接过,疑惑地看着他:“你从哪里弄来的?” “裴……我妻主给我的零花钱,我想你就要去通州城了,想给你带点东西放在身边。”陈引玉笑嘻嘻地看着含章表哥:“你喜不喜欢呀?” 陈含章抚着医术的边角,眼睛有些发热,轻声说:“嗯,我很喜欢。谢谢玉儿。”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医书了。现在陈含章每日最常看的东西,就是杨家的账册。吴氏渐渐放权给他,杨家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由他过问,全家上下都在盯着他的错处,他实在抽不出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当然这种事,就不必与引玉表弟说了。陈含章收好书册,笑得很温柔:“你能想着表哥,表哥就很开心了。下次留着钱,给自己买些好吃的。”书籍纸张最是昂贵,想来他这次买书也花了不少钱。 “我现在可有钱了!”陈引玉得意地将裴令望告诉他的话说给含章表哥听。陈含章忍不住笑了,但又正色起来跟他说:“她对你好,但你也不要乱花钱。” “我不会乱花钱的,你们怎么都这么说我。”陈引玉鼓了鼓脸颊,有些不满。 小碗趁机向含章公子告状,将引玉公子不愿学管家的事跟他说了。陈引玉没什么威慑力地瞪向小碗,陈含章温声对陈引玉说:“现在家里你可以做主,所以你不在意这些事。但其实,能掌控权力是很好的事情。”陈含章眉眼间带着些许怅然:“以后你就知道了。当然,玉儿若是一直体会不到,那也很好。” 说明没有受苦,被保护得很好。 陈引玉没太听懂,但他察觉出来含章表哥没有逼迫他学习的意思,顿时高兴起来,忙转移话题到别处。 今日目的已经达到,陈含章和陈引玉随意聊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开了。 陈引玉和小碗将陈含章送下去,却迎面碰上了不想看到的人。 魏西亭被同伴碰了碰,抬头看到了陈引玉,瞬间皱起眉来。上次花灯的事情,他不仅在陈引玉面前自取其辱,还被沈冰蝉回去告状,害得他被兄长责骂,还被母亲禁足了几日。 魏西亭攥紧了手帕,似笑非笑地跟陈含章打招呼:“杨家主君今日怎么有空出门?” 陈引玉下意识躲到陈含章身后,移开视线不看魏西亭。 陈含章礼貌疏离地答了他的话:“多谢魏公子惦念我,我今日出来和表弟聚聚而已。” 魏西亭笑了笑,说的话却带着刺:“是该出来聚聚,否则总在家里对着怀孕的侧侍,看着也心烦。” 他对陈引玉不满,对陈含章也有气。当初他想跟陈含章做朋友,但陈含章清高得很,给他下帖子他也推拒,魏西亭索性放弃和他交好。他本以为陈含章聪明机灵,结果从他嫁进杨家做的事,他也是个傻的。 杨贞不过一个秀才而已,就值得陈含章这样巴巴地贴上去,连反抗都不敢。侧室背着他先有了孩子,他连闹都没闹就接受了,显得他陈含章也跟着跌份。 陈含章冷下脸,淡淡地开口回他:“杨家的家事,倒不劳魏公子操心了。魏公子毕竟还未出阁,也要为自己的名声着想着些,说这些事总归不太好。” 魏西亭被他说得羞恼,口不择言:“你说名声,你做的窝囊事儿,就是影响了我们未出阁公子的名声!堂堂一个主君,竟然连侧侍有孕也管不得,还被侧室蹬鼻子上脸闹着要随家主出城!” “我们这些名声不如你的未出阁公子,以后是不是也该学着你大度容人,没成婚就允许妻主纳侍?是不是被人嘲不会下蛋的公鸡也要沉默认下?!” 陈含章皱起眉,他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魏县令家的公子,对他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他本不欲理会,却听见引玉表弟在他身后喊了一声:“不许你这么说含章表哥!” 一道明黄的身影冲出来,猛地推了魏西亭一把。魏西亭本就对陈引玉存了怨念,猝不及防被陈引玉推了一把摔倒在地。他顿时失了理智,爬起来和陈引玉扭打在一起。 第32章 和魏西亭一起的同伴惊叫躲开,陈含章皱起眉让小侍把人拉开 两位公子就这样当街打起来,实在是太不好看了。 秋枫经历的事多,熟练地上前拉人。小碗自知帮不上忙,懊恼又生气,低声对陈含章说了前些日子做花灯时的恩怨。 陈含章了然,怪不得他与魏公子无冤无仇他会对他有敌意,原来是因为和引玉表弟结怨。 他听着小碗说起陈引玉抱着残破的花灯躲在角落,胸中燃烧起怒意来。 怎么能这样欺负人! 就算是县令的儿子,也不行! 第31章 敌袭 因着是在县衙附近,迅速有…… 因着是在县衙附近, 迅速有官兵前来将他们二人分开,喝问道:“怎么回事!” 头发被扯乱的魏西亭抢先开口:“我不过说了几句话,他突然冲上来打我!” 县衙的官兵自然认得魏县令家的小儿子, 也不自觉对他多几分偏袒,瞪向陈引玉:“为什么当街打人!一个公子随意动手, 有没有家教!” 陈引玉一点也不害怕,声音脆响:“他先骂我表哥的,打的就是他!” 领头的县兵冷笑, 吓唬陈引玉:“你知道当街打人触犯大梁律吗?褚斗殴而伤人者,笞五十。这位公子, 给魏公子道歉或者挨板子,你选吧。” 魏西亭眼中有得意一闪而过,举着被挠伤的手背给陈引玉看:“听到没有?你要给我道歉!” 正常有脑子的人肯定会忍一时之气,大事化了道歉算了。但陈引玉不受威胁态度坚决:“好啊,道歉可以,但你要先给我表哥道歉才行!” “你!”魏西亭气恼极了, 视线在他和陈含章之间来回流转, 就是不愿意开道歉的口。他做错什么了?他不过是把别人说陈含章的话再说一遍而已, 若陈含章自己没问题,怎么会被别人说? 他凭什么要道歉! 眼看着他们僵持不下, 为首的县兵是最 近才被魏县令提拔上来的, 自然要给县令的公子撑腰。她脸色一沉,故意让人逼近陈引玉,作势要将他带走。 “慢着。”陈含章上前一步, 目光平静看向县兵:“既然要拿人,怎么不把律法说清楚?” 陈含章口齿清晰流利将那条文说出:“褚斗殴而重伤他人,笞五十;凡亲属为人所辱而出手, 虽有损伤而非折伤者,无罪。” 县兵的脸色变得难看,陈含章不客气地对她说:“这件事情,本来是一件小事。若真要深究,是魏公子对我出言不逊在先,我家人为维护我而出手。即使带去县衙,也应将我与魏公子一并带去。” 陈含章目光锐利地射向魏西亭:“我倒想亲口问一问魏大人,是怎样的家教,才会教家里的公子说出那样的话!” 魏西亭表情一僵,他太得意忘形,只记得陈含章在杨家憋屈受辱,忘了陈含章的娘可是主簿。他终于想到了自己的冲动行事会惹来怎样的麻烦,低声跟官兵说放他们离开。 “好了!我知道了,不过是口角之争而已,官府忙得很,没空处理你们这些小公子之间的口角之争!”官兵听了魏公子的话,顿时找了个台阶让自己下去,不耐烦地对陈引玉他们说着,要将他们驱赶离开。 陈含章却不愿退步,对那些官兵说:“刚才还说要带我们走,现在又出尔反尔,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还是说,只要姓魏,就能做天下的道理?” 这话说的……没人敢接啊! 县兵们哑住,陈含章抬脚就要带着陈引玉往县衙去。 “县衙重地,岂是你说去就去的?”县兵反应过来,恼火地拦住他。 “我为什么不能去?”陈含章面容平静,亮出了自己的底牌:“我娘是陈知念,是县衙的主簿。孩儿受辱,找母亲告状,有什么不对?” 陈主簿?! 那县兵惊愕,瞪向其他人:“他是陈主簿的儿子?” 其他人面面相觑,陈主簿的公子不像魏公子一样经常来县衙,她们都不认得啊!只有一个见过陈含章的下属,唯唯诺诺地肯定了县令的说话。 县兵后悔不已,早知道就不出这个头了! 这下轮到魏西亭手足无措了。他根本没想闹到母亲那去!他才刚刚解了禁足,不想再进去了。 魏西亭咬咬牙,跑到陈含章身前拦住他,涨红了脸大喊:“我道歉!行了吧!” 他不情不愿地说了道歉的话,恼恨地看了眼陈引玉。陈引玉躲在陈含章身后,故意朝他笑了笑。 谁还没有点背景了! 事情解决,陈含章也没急着离开。他记挂着陈引玉被欺负的事情,又多留了一会儿。 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他就听见陈引玉颤抖着声音小声问他:“含章表哥,你在杨家,是不是受了很多很多委屈啊?” 他只知道杨贞瞒着表哥纳了侧侍,去不知道表哥还背负着其他东西。含章表哥才嫁去不到一个月,有没有孩子就那么重要吗?他又想到了小碗给他讲的八卦,本来是当做警醒,可若将里面的人换成陈含章,陈引玉就难过起来。 陈含章心中一暖,捏了捏陈引玉的手:“玉儿不必为我烦忧,我有本事,杨家人不敢拿我怎么样。” 他一本正经地对陈引玉说:“别忘了,我还会医术呢。若是杨家人敢对我不好,我就一碗药给他们灌进去,大家都别想好。” 陈引玉噗嗤一笑,又嗔怪地看了眼陈含章:“我可是认真的。” 陈含章也笑了:“他们就是拿没有子嗣来说嘴,我才嫁去不足一月,若真有了身孕,杨家才该着急。我在杨家,也没什么委屈的事情。如果我真的忍不下去了,我会让母亲帮我撑腰。” 他认真地看着陈引玉,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你也是,你若是受了委屈,也要告诉我和母亲,我们都会帮你。” 陈引玉点点头,觉得表哥太过操心:“我知道啦。不过我若受了委屈,我妻主就会为我出头了,不用劳烦表哥和姨母。” 陈含章听他一口一个“我妻主”,不由得失笑,又忍不住有些怅然,玉儿已经嫁人了,嫁的是个很负责的好人,和杨贞不同,他该放心了。 没有再多说什么,陈含章将一样东西放在陈引玉掌心:“这是我替你请的平安符,你带着。这次回去,我应该再没有功夫出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拿着它,给你留个念想。” 握着那枚小小的平安符,陈引玉眼中涌出些泪花,又觉得这是好事,不该哭。他郑重地收好平安福,与陈含章道别。 秋枫赶着马车离开,陈引玉站在原地目送,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陈引玉的喃喃低语,消散在风里。 “含章表哥,你要保重。” —— 裴令望回来时,发现陈引玉的情绪不太好,连晚饭都没用多少。她担心他出了什么事,便去问了小碗。 小碗告诉他:“含章公子要走了,公子有些难受。” 与家人别离,确实会心情不好。 裴令望走进屋里,看陈含章对着一枚平安符发呆,轻声问他:“这是表哥给你的吗?” 陈引玉点了下头,抬头看着裴令望,语气自责愧疚:“含章表哥临走前还想着我,我却不知道他被人说嘴传坏话……” 裴令望仔细问了今天发生的事,得知他和魏县令的公子打了起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紧张地问他:“有没有受伤?” 陈引玉摇了摇头,有些骄傲:“魏公子狐假虎威,还想用官兵吓唬我!含章表哥替我说话,她们一下子就不敢出声了,魏公子也道歉了。” 其实他当时确实有点害怕,还好有含章表哥在。 裴令望若有所思,想着给陈引玉加两个侍卫保护。又转念一想。她可以防着别人对陈引玉动手,但防不住陈引玉硬要对别人动手。侍卫要有,陈引玉自己也得学点防身的功夫,至少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端起面前的茶盏啜饮。陈引玉忽然语出惊人,小声问她:“裴令望,你会纳别的男子进门吗?” 裴令望呛咳起来,放下茶盏神情莫名:“当然不会。我们裴家有一妻一夫的规矩。” “那就好。”陈引玉拍拍胸口,又继续发问:“那我什么时候会有孩子?” 裴令望将茶盏推远了些,不解地问他:“这种事……是随缘的。你怎么想到问这个了?” 陈引玉隐去了魏西亭说的那些不好听的话,拣了陈含章被传的坏话说给裴令望。他忐忑不安地看看她,见她皱着眉,又低下头,假装抚平自己衣服上的皱纹。 裴令望清了清嗓子,温声对他说:“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你身上。你想要,我们就顺其自然等孩子来。你不想,那也没什么,怀宝宝很辛苦,也不容易。” “我想。”陈引玉毫不犹豫地说:“我会对她很好很好,就像我娘和爹对我一样。” 第33章 他语气里有憧憬。 他没能体验过太久母爱和父爱,但他知道她们很爱很爱他。所以他也会这样对他的宝宝。 裴令望肯定地对他说:“我们会有的,不急。” 但不是现在。 她有些不敢直视陈引玉亮晶晶的杏眼。 她没有告诉他,他们暂时不会有孩子。 —— 青山县最近有些热闹。人们津津乐谈,说起陈主簿去杨家闹了一场,得了杨贞的保证,不会再有新人进杨家。 杨贞也带着陈含章启程,前往通州城准备秋闱。 这些事不过茶余饭后的笑谈,当更多的新鲜事出现以后,人们就渐渐淡忘了旧闻。 而边防军最近也有件新鲜事。 裴小将前些天带了名瘦小的女子进来,本以为她是走了关系寻个差事,没想到她不拿俸禄也不参加日行操练,只跟着她们巡山。 边防军的众人对她十分好奇,但她从不跟别人说话,大家讨了个没趣,也不再搭理她。巡山时都离她远远的,任由她一个人落在后面。 今日的巡 山领队姓牛,因为过于认真,经常被队员们暗地里说她草木皆兵。 她也不在意,该如何就如何。因为大家都不想跟江月待在一起,她担心她掉队,开始巡山前还特意找到她,让她跟在她身边别乱走。 将月抬起眼睛认真看她,点了点头。 不过正常来说,是不会有事的。 牛领队想着。 她也一样认为,乌军发现她们戒备森严,就不会来犯青山县。只是她愿意相信裴小将的话,认真做好自己的事。 队里有人轻声说笑,聊起了怡红楼的头牌郎君。牛领队皱起眉,呵斥她们:“说什么呢!严肃点,给我好好干!” “嘁……”其中一个人大着胆子反驳:“不就聊两句吗,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你若是不能做,明天就不用参与巡山了。”牛领队严肃地对她说,那人虽然不服,但还是畏缩了。 巡山有另外的银钱拿,傻子才不来呢! 乌军又不会来,有什么好严肃的,拿着鸡毛当令箭。她思绪漂浮着,又听见牛领队沉着声音让她们停下。 又把什么当成乌军了?这次是树叶还是兔子?她不耐烦的想着,停下脚步抬起头,却不由得后退一步。 “他爹的……”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前方,有明明暗暗的火光从崎岖的山路中冒出。旌旗飘动,借着月色能看出与大梁不同的形制。 乌军,竟然真来了。 “都退后,给我打起精神!”牛领队声音紧绷,吩咐她身边的人:“江月,发信号。” “告诉她们,有敌袭。” 第32章 攻心 一簇烟火嗖的一声窜上夜空,…… 一簇烟火嗖的一声窜上夜空, 爆发出巨大的声响。明亮的火星落下,能看到乌军的身影。 被称为江月的人正是将月。 那日裴令望邀他进军营建功立业,还是以男儿身, 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然而跟着她来了,他才深觉上当。来了这里, 裴令望根本没有告诉别人他是男子,所有人仍然将他当做女子对待。 他气势汹汹地质问裴令望,问她这和做家主有什么区别?! 不仅要为她做事, 还要隐藏身份!军营环境艰苦,过得还不如将家! 裴令望却轻描淡写地回答他:“我说能让你以男子身份领兵作战封侯拜将, 但是我又没说,我能让她们信服。” 将月大怒,起身要走。裴令望喊住他,对他说:“除非你能证明自己,让她们信服你。你总要证明自己有价值,我才能帮你吧?” 将月记得自己当时问她, 要怎么证明才可以? 裴令望只回了他七个字。 “做到你能做的事。” 什么是他能做的事, 她没有说, 将月也硬气得不问她,自己摸索。 他跟着她们巡山, 日复一日做枯燥疲惫的操练, 他很多次都想撂挑子不干了,但是有一股莫名的念头一直支撑着他。 他就不信,离了这女子身份他就什么都做不到。他会让她们心服口服, 再光明正大说出自己的身份! 将月立在牛领队身侧,认真执行她的命令。 这是他的机会。 牛领队挥剑挡住几发箭,冲几十名队员高喊:“她们人来得不多!我们能顶住!” 她不知道其他边防军有没有接到消息, 有没有时间做好相应的准备。她们是青山县的第一道防线,能拖一阵是一阵,为其他人争取时间,不能就这么轻松地被乌军击垮! 情况越是危及,牛领队越是冷静,提剑冲在最前方,和奔赴而来的乌军相对。这支巡山的队伍虽然在乍见乌军时有些慌乱,但她们经受了多日的训练,平日里也多有配合,当下也立刻加入战局中。 盾牌兵防守,弓箭手射箭,持剑的几名边防军在最前方击杀对手,一时间竟在对局中占了上风。 只是队中负责防守的一人,没经过这般惊险的场景,本是被家里送来享额外的俸禄,没人会料到乌军真的会来。她平日里就多有躲懒,现在面临这样拼命的境况更是手足无措心生胆怯。于是,本来稳固的防守,在她的失误之下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将人暴露出来。 牛领队一刀结果了面前那名乌军的性命,鲜血溅在脸上,甚至来不及喘息,就见敌方一支利箭直直射向队中一位毫无所查奋力厮杀的兵将。 她记得这名兵将,前些日子她家里夫郎刚有孩子,她满脸欢喜拿出喜糖分给众人。一家老小都靠她奉养,她不能出事。 而她自己无牵无挂,死在战场也算死得其所。 念头刚起,还没来得及动作,牛领队身旁掠过一道身影,是江月。 只见她凶猛地撞开那名兵将,利箭擦过她的鬓角,有如瀑青丝倾泻而下。 江月起身,众人的目光随之凝望他,像是从未认识过他一般。连乌军都被当户挥手停下进攻,凝视着那与寻常女子不同的人。 是惊叹于他的好身手吗? 不,是她们的视线凝聚在他的身上……和脖颈处。 月色皎洁,火把灼灼,将月下意识遮住自己的咽喉,遮盖他喉结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掉落。 他的身份就这样揭穿了。 牛领队神情复杂,其他兵将面露惊愕,连乌军都停下了动作。 原来,是男子啊。 “哈!”乌军领队的当户大笑出声,充满嘲弄:“你们大梁是无人了吗?竟然让男子上战场!” “小美人!大梁怎能如此苛待你,让你上战场!不如来我身边,做我的阏氏!哈哈哈哈!” 乌军队中发出一阵哄笑,边防军好似遭受了极大的羞辱,气得满脸通红。 裴小将怎么能随便将男人带进军营中?! 刚刚出了差错的边防军仿佛找到了挡箭牌,咒骂他让他快些滚开,不要妨碍她们。 他救下的那名兵将神色惊异,后退一步。 一直对他关照有加的牛领队皱起眉,让他躲到后面去,不要妨碍。 乌军重新开始进攻,边防军重组阵型,这一次没有了将月的位置。 将月攥拳。他以为他做到了他能做到的事情,她们就会接纳他。 因为身份吗? 他以为他该做到的事情是服从,帮扶,循规蹈矩听从命令 可即使做到如此,暴露身份以后,还是连证明的机会都没有了。 有号角声响起,鼓声阵阵,边防军的援军就要来了。 而这支队伍已经快要到了极限,步步后退,乌军一步步向青山县逼近。 弓弩手三箭连发射向边防军的兵将,牛领队肩上中箭,青筋暴起咬牙硬撑,勉力对其他人喊道:“撑住,援军就要来了!” 一道身影又一次从她眼前掠过。 牛领队神情有些恍惚,好矫健的身手!这即使放在女子身上,也是少见的。 那道身影身轻如燕,借力跃起踏着一支支羽箭逼近乌军,然后抬起了手臂,伸手一指。 “将那个梁军的男子活捉了。”乌军的当户饶有兴趣地身边的人说,带着恶意的笑:“让他知道哪里才是他该去的地……” 噗。 当户喉间一紧,好像有风灌进,说不出话来。 她瞪着眼睛,看到了周围士兵惊恐讶异的神色,向大声问她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这样看着她! 太快了,快到乌军来不及反应。 当户瞪着眼睛向后倒去,一支小巧的银箭插在她的喉咙上。 不知何时起了风,将那男子散落的长发吹起,又送他翩然落地。 “并非大梁无人。” 他收起袖中暗器,开口声音沙哑雌雄莫辨,是早先服用了太多变声的丸药所致,即使已经停用了一阵,也难以恢复男子的声音,但出口的话,却宛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乌军脸上。 第34章 “杀乌军,实乃微末之事,大梁之男子亦能做到。” 火光箭雨中,将月的目光晶亮。 原来这才是他能做的事。 行旁人之不能行之事,证明自己,为国杀敌。 这种羞辱,换了旁人来,还做不到这种效果呢。 乌军首领已殁,又被如此嘲辱,士气大跌。 丢人!实在是丢人啊! 裴令望带着援军策马赶来时,刚好听见他的这番话,隐去嘴角的一丝笑意,长 剑直指前方,稳声下令:“杀!” 于是有千军万马向乌军奔去。 在一片刀光剑影中,裴令望干净利落地料理敌人,间或瞥向身旁每一道奋勇的身影,心中大感欣慰。 青山县,可救。 乌军节节败退,有支援乌军的步兵和骑兵赶来,要突破重围踏入平地,却被边防军早已铺设好的的铁蒺藜逼得节节败退。另有一队边防军,在裴令望的指挥下攀过山路绕到后方,张设铁械锁参连。溃败的乌军落荒而逃想要逃脱,却被障碍物绊倒,顿时人仰马翻,喊叫声与嘶鸣声不绝于耳。 败步骑,要穷寇,遮走北。 边防军从未打过如此顺利的仗,将乌军尽数剿灭,不知不觉已经天光大亮。每个人都狼狈不堪血染衣裳,却精神振奋激动不已,看着裴令望的目光带着敬佩和崇拜。 这位裴小将,提前铺设了障碍物,又预判到乌军来袭,平日里操练认真训练艰苦,才有了今天这支队伍顽强抵抗、射杀乌军首领的成果。 这,是位了不得的人才啊!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会来到青山县,但这更说明,上天垂青青山县,垂青大梁! 只有那支巡山的队中兵将神色不自然,偷偷看向已经束发整理的江月。 这个人,也是她带来的。她究竟是否知情呢? “大人,我要检举!”一名女子突然高声喊道,跪倒在裴令望脚边。她表情愤怒,指向一旁的将月:“他是男儿身,竟然混入我们边防军的队伍中!幸好今日我们机警拼死顽抗,不然他一个人,就拖了我们所有人的后腿!” 周围的兵将的眼神落在了将月身上,或惊讶或愤怒或嘲弄。 裴令望看向将月,声音清晰清朗,每个人都能听到:“你是男子?” 将月迎着众人的视线,走上前来,一字一顿:“我确实是男子。” “但乌军的首领,是被我所击杀。” 将月微微扬唇,将那句对乌军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杀乌军,实乃微末之事,大梁之男子亦能做到。” 周围的兵将面面相觑,真的假的?看其他巡山兵将的表情,竟然确有此事?! 这样也行? 男子也能杀乌军……听着……怎么这么痛快呢?! “好!”裴令望忽然拔高声音,神情肃穆对周围将士喊道:“我大梁人才辈出,养得出好女儿好儿郎!击退乌军,扬我国威!” “击退乌军,扬我国威!”那名被将月救下的兵将第一个应和,随机是牛领队、见识到将月杀乌军的其他兵将,再然后是所有前来的边防军。 告状的女子脸色青白,不可置信。 这样也行? —— “怎能如此轻敌!死得这么丢人!!”耶律伦珠在扎营地暴怒起身:“一群废物!” 战败就算了,竟然还被杀了,而且还是区区男子! 这是攻心! 她耶律伦珠从未受过这般耻辱。 而此时,她的部下又传来新的消息。 “耶律将军,右贤王那边传来消息,她们已经攻破越州,战况良好。左都尉也带人去支援郢州了。” 耶律伦珠深呼一口气,这次行动只有她这里失败,定会被其他人耻笑。她阿姐耶律图雅的大计,不能毁在她手上。 “青山县的将领是谁?”她向部下发问。 “据传来的消息,说是叫裴令闻。今年五月才来到通州,做了青山县主簿儿子的妻主,才进了军营。没想到还有些真本事。”部下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听说那名男子,也是她带进去的。” “不过是靠男人吃饭的废物。”耶律伦珠冷笑起身:“休整几日。我去亲自会会这个裴令闻。” 第33章 好运 并不是只有乌军的主将耶律伦…… 并不是只有乌军的主将耶律伦珠在发怒。 几百里开外的京城, 皇帝在殿内重重地将奏折摔在案上,对下跪的兵部尚书怒目而视:“混账!你养的一群好精兵良将!竟然连丢越州两座城!干什么吃的!” 兵部尚书张惟额上不停冒着冷汗,连里衣都被冷汗浸透, 只能惶惶应答:“陛下息怒,臣罪该万死。” 她实在是没有想到, 大梁的军队竟然不敌乌军如此。 今日在朝上时,军报传来说越州连失二城,满堂哗然, 皇帝当即在朝堂上大发雷霆。下了朝犹不解气,将她叫了过来。 张大人心中暗暗叫苦, 感觉自己和大梁实在是流年不利,偏偏自己在任时遇上这些事情。大梁呢,最精锐的玄风军派去伐乌,不仅丢了主将还传出主将叛国的说法,而且还没寻到;西域也大着胆子来犯益州,还调去了白虎军。没想到郢州又被乌军袭击, 她们只好将玄凤军从通州召去郢州。本以为这次一定万无一失, 没想到越州不声不响地被连破两城, 这样拆了东墙补西墙,何时能休? 该死的乌国, 不过刚上任了一位新的可敦, 就敢这样大刀阔斧地出手讨伐大梁,真蛮夷人也! 皇帝又借题发挥:““还有玄凤军,怎么还没稳住郢州?!难道换了个将领就不会打仗了吗?” 兵部尚书忙回话道:“陛下, 乌国可敦耶律图雅亲自前往郢州应战,要想击退乌军,恐怕……需要些时间。” 耶律图雅继承了上一位可敦的骁勇善战, 自小就被前可敦抱在怀中上战场,年纪轻轻就有丰富的实战经验的扎实的理论基础,是难啃的硬骨头。 皇帝又张口想骂,就在这时,又有急报送来,说益州和通州都起了战乱。 皇帝顿时头痛起来,连骂人的兴致都消了,深深地叹了口气。近日大梁战火连绵又频吃败仗,她实在太心急了。一旁的太侍见皇帝疲累,本想让传信的人退下,却被皇帝制止了。 “说吧,朕听听又出了什么乱子。”皇帝语气平静,连日的打击下来,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回陛下,这次是捷报。”报信的使者难掩喜意,激动又不安地向皇帝汇报起来:“……经此一役,西域的乱兵已经全部平定。通州边防军日前在青山与乌军作战,当场击杀乌军当户,击退乌军……” “好!”皇帝没等她说完,当即拍案叫道。兵部尚书也长舒一口气,这次终于是好消息了。连日以来乌军的阴霾笼罩,总算看到些曙光。 皇帝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击杀乌军的是哪位好女?” 那使者却迟疑起来,吞吞吐吐地回答:“回陛下……那、那击杀乌军将领的人,并非女子,而是男子混入其中……击杀乌军首领后,还放言杀乌军大梁男子亦可……” 她忐忑不安地回完话,屋中一片寂静。兵部尚书瞪大眼睛,驳斥的话就在嘴边,太儿戏了!怎么能让男子参与兵战…… 幸好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因为下一秒她就听见了皇帝爽朗的笑声。张尚书偷偷抬头瞄了一眼天颜,她是真的在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皇帝如此舒心的表情了。 “我大梁,本该如此。”皇帝言简意赅,下了定论:“赏!” 那男子真是好运气啊。张尚书想着,不仅没有被追究男儿身混入军营的罪责,还被封赏。真是好命,偏偏撞上了皇帝急切想证明的时候,给了皇帝一个证明的机会。 这样的运气,怎么轮不到别人呢! 等她回去,一定要让自己的夫郎去求几个转运符给她。 皇帝心情大好,让兵部尚书起来回话:“西域已经平定,让白虎军去支援越州。这次若再失手,仔细你们的命。” “是是是。”兵部尚书连连点头,就想退下。 “还有,那个裴令望,还没找到吗?”皇帝突然发问,兵部尚书的脚步一顿,冷汗顿时又冒出来。 一旁的报信使者一顿,又看了眼手中的捷报。 “这……”别提找到人了,连她的一点消息都没有,明明全国都下了通缉令,裴令望却宛如人间蒸发了一样。若不是乌国对裴家人恨之入骨,她真的都要信了裴令望通敌叛国的胡话。 而且皇帝现在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要拿这个究她 的错处?不会吧,她运气不会真的这么差吧?好不容易有了捷报的借口可以脱身,怎么突然又提起她了! “吞吞吐吐做什么?!还不快回话!”皇帝瞪起眼睛将奏折丢下去,砸在了兵部尚书的身上。 “回陛下,裴令望……确有其人。” 第35章 疼痛之间,张尚书微微一愣。她没说话啊? 她和皇帝的视线同时看向声音的来源,是那个使者。 她好像以为皇帝在对她说话,在皇帝发火的那一刻猛地跪下脱口而出。 “据捷报上所说,平定西域战乱的除了白虎军,表现最突出的还有益州城中一位征用的民兵,裴令望。” 什么?! 张尚书几乎跳起来,裴令望怎么会跑到益州去? 那她们大肆在通州寻了这么多日子是在做什么?开玩笑吗? 皇帝皱起眉,凝神盯着那个使者,低声重复了两个字。 “益州。” 就在张尚书一位皇帝要下令去益州捉拿裴令望时,皇帝却挥手让她们所有人都退下。 太侍留在她身边,担心地询问:“陛下,要不奴婢派人去益州看看?” 听到益州二字,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只是眨眼之间,她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平静无澜的状态。 “不必。你去将太女叫来。”皇帝说道。她心中已然有了定夺。 既然事情清楚,该赏的人要赏,该查清的事也要查清。 之前太女做的事都可以不计较。被有心人蛊惑犯错,导致忠良蒙冤。 蒙冤的忠良,洗清冤屈就好了。而引导太女犯错的人,不能留。 况且现在,也到了该太女做事扬名的时候了。 —— “阿姐!阿姐!”永嘉帝卿风风火火地跑进三皇女的住所,环佩叮当作响。后面一众小侍追都追不上,只能徒劳地喊着“帝卿殿下小心”“帝卿殿下不要跑”。 永嘉帝卿闯进周摇光的屋子,看见她正坐在圆桌前读信,面色古怪。 他顾不上那么多,双眼发亮看向她:“阿姐你听说了吗?” 中午时分母皇忽然将太女喊去,再出来时就撤掉了所有通缉裴令望的文书,还称赞她平定西域有功。 这是昭告天下,还裴令望清白。 “当然听说了。”三皇女收起信,看他这幅样子忍不住唠叨他:“看你急急忙忙的的,一点都没有帝卿公子的样子。宫中不让疾行,回头你又要被父君说。” 永嘉帝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进了你这里才跑的。” “我高兴嘛。”他忍不住满腔欢喜,向阿姐发问:“既然洗清了冤屈平定了战乱,她是不是就能回京了?” 周摇光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弟弟,将周围的侍从屏退,言简意赅地对他说:“那不是她,她还在通州。” 她将信在永嘉帝卿的眼前晃了一下,又快速收好。 “信是从青山县寄来的,是她写的。那个益州的裴令望,不是她。但确实是为了她。”周摇光说着说着感觉自己都要混乱了,干脆将自己的猜想告诉永嘉帝卿:“我怀疑,益州的那个是她二姐。” 永嘉帝卿惊讶地看着她:“这怎么可能?她二姐不是早就战死沙场了吗?” 周瑶光耸了耸肩,没什么好气:“她们裴家人古古怪怪的,谁说的清。反正她是这么说的,我可不知道。” 永嘉帝卿盯着她看,想了想,又一次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贝齿:“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不是孤身一人,她有家人了。 “那她既然还在通州,肯定要平兵乱。她那么爱操心,不退乌军誓不还,我们还要再等等她。等她平了兵乱,就会回京城和我们团聚了吧?”永嘉帝卿描绘着他的畅想,一副高兴的样子。 周瑶光看着难掩欢喜的弟弟,即使现在还在为裴令望着想。她怜悯又带着一丝怒意,那怒意没有由来,是对裴令望的怒意。 周瑶光深吸一口气,决定快刀斩乱麻:“钦钦,阿姐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呀?”永嘉帝卿好奇地看着她,笑盈盈地问:“阿姐你今日怎么这么奇怪?” “裴令望说,她成亲了。”周瑶光慢慢地说:“在青山县,和当地的一位公子成亲了。” 永嘉帝卿的笑僵在脸上。 周瑶光装作没看到,自顾自地对永嘉帝卿说:“你也到了年纪了,父君前些日子还跟我说起你的婚事。” “钦钦。”周瑶光唤着他的小名,保证道:“阿姐一定为你寻一位不输裴令望的驸马。” 即使周瑶光有所准备,但还是没能拦住永嘉帝卿夺取那封信。 他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看过去,将信扔开,后退一步。 “我不。”这是他的回应,回答周瑶光对他说的话。 永嘉帝卿推开房门冲了出去。 不管是谁,都不是她。 第34章 心意 京城的消息和封赏在使者的日…… 京城的消息和封赏在使者的日夜兼程抵达了青山县。而此刻, 当地的百姓还。陷入在击退乌军的喜悦中。百姓们并不在意谁得了清白,也不在意益州安定,更也不在意太女是如何辛劳地前往各地做了何种大事。她们只在意京城给青山县的圣旨中所说的两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 皇帝在圣旨中大大赞扬了青山县!她们这样的县城竟然也能入了皇帝的眼中,还夸赞勉励边防军“既敬既戒, 惠此青山”。 第二件事,就是混入边防军中的那位江公子,获得了封赏。 边防军编入了一名男子, 他还当场击杀了乌军的首领,这件事青山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人赞叹他是英雄, 但更多的人质疑谴责,男子怎能混入边防军? 不说别人,最为紧张的就是妻主情人在边防军的那些公子们,不仅要为她们上战场提心吊胆,还要妒忌害怕她们看上那位公子。因此,他们是质疑声最大的那群人, 只等着边防军给他们一个说法。 谁知圣旨下来, 皇帝除了赞扬青山县, 还专门赞扬了那位公子,夸他“少年俊逸, 骁勇果敢”, 甚至还破例将他提拔为边防军的都尉,协助管理边防军。 这是大梁第一个因军功而被封赏的公子,就出在她们青山县! 抨击他咒骂他的人一夜之间全部消失。许多人, 尤其是公子们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还有向往。 而且据边防军的兵将们说,那位公子是被裴令闻小姐亲自带去的。 这个消息一处, 青山县流言四起。有人猜测是裴令闻并不知情,也有人说裴令闻是惜才爱才,所以帮助他隐瞒身份送入军中。甚至还有人说,裴小姐不仅知情,更与江公子惺惺相惜,想要与他并肩作战才推举他进入边防军。更不堪的话,就不便在此细说。 当人们津津乐道时,似乎忘记了,裴令闻已经和陈家的公子成婚了。 陈引玉待在屋子里绣着荷包,听到小碗义愤填膺告诉他这些消息时,一时间有些怔愣,被针扎到了手指。 他“嘶”了一声,将手指含住。脑袋里却不由自主地想着,若是边防军的那位公子,肯定不会像他这么娇气。 小碗紧张地问他:“公子没事吧?要不先别弄了,天暗了看不清,明日再弄吧。” 陈引玉依言放下荷包,朝小碗笑了笑:“我没事,不过被刺了下而已。” 小碗看着自家公子的笑容,却有些替他难过。 自从起了兵乱,青山县就戒严了,还征召了更多的女子入军。而裴小姐一直没再回来,吃住都在军营。 那名江公子的事情,还是小碗上街采买时听别人说起的。本来他并不相信,军中怎么会有男子?直到圣旨下来,才彻底相信确有此事。随之而来的就是质疑和气愤,为什么裴小姐没有告诉公子这件事呢?举荐他进边防军时,还没有乌军入侵这回事,裴小姐也每日回家,为什么都没有告诉公子呢? 就算如传言一般是她惜才爱才,难道就不能让别人去 推举江公子吗?小碗不相信裴小姐会不清楚这件事被发现后众人的反应,会累害公子被说嘴。 陈引玉察觉到小碗的情绪,细声安抚他:“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这件事,是乌军差点攻进青山县,这才是要紧的事情。妻主瞒着我,有她的道理。” 他说得善解人意,自己却垂下头,有些沮丧。是啊,他什么都做不好,裴令望不告诉他也是应该的。 他是比不上那位少年俊逸的江公子的。江公子不怕苦不怕累,还敢上战场和敌人厮杀。而他呢,从小连他爹杀鸡杀鸭都怕得捂住眼睛,太过娇气。就比如现在吧,只是被针扎了一下而已,他却些想哭。 那位江公子已经是都尉了,还得到了皇帝的认可。小碗当然知道,今日他出去的时候听到其他人诉苦,说自从圣旨下来再也不敢反抗闹事,只好趁着去军营看望妻主或心上人时,耳提面命要她们和那位江公子保持距离。 想到这里,小碗眼中一亮。他们能去看望妻主,公子也可以啊!他将这个想法跟陈引玉说了,还给他出主意:“公子现在有银钱,可以去医馆买些药给裴小姐送去。” 陈引玉有些心动,但又迟疑地闻:“边防军有随行的军医吧?我送药过去,是不是没什么用?” 第36章 小碗却是笑了:“公子,有用的不是药不药的,是心意。” 心意,是最贵重的。 “其他人都有家人来探望,但裴小姐只有公子您啊。您带着东西去看她,裴小姐一定会高兴的。”小碗说着:“况且她们行军山中,多有蚊虫,最是容易传染疾病。而且再过些日子就要入伏了,裴小姐还要穿军服进山,易害暑病。公子您买些清热解暑的送去预防,就是贵重的心意了。” 陈引玉终于欢欣起来,他希望自己能有些用处。若这能让裴令望高兴,尽上自己的心意,那他也是有用的。 “好,就照你说的办。”陈引玉下定决心:“我今晚把这个荷包绣好,明日去医馆买了药,一起送给她。”他说干就干,又拿起了丢开的荷包,小碗劝不住他,便蹬蹬跑开:“那我再给公子多点盏油灯!” 陈引玉应了。既然都是尽心意,他多做些事情,岂不是更好?希望她能察觉他的心意,平平安安地回来。 这样,裴令望就会更喜欢他些吧? 他一边认真地绣着荷包,一边在心里想。 第二日一早,陈引玉用了早饭,便带着绣好的荷包和小碗出门了。只是出门时仍有些犯困。 昨夜陈引玉为了绣这个荷包,熬到子时才睡,早上起来时眼下就有些发青,还是小碗帮他用脂粉遮盖了些。 街上变得有些冷清。原来那些从京城来的官兵,不知道何时已经撤走了。而青山县本地巡逻的兵将却又增加了许多。但因着战乱的影响,大多百姓除了日常采买外也不再出门闲逛了。 陈引玉特地留意了,他往日常去的点心铺没有开门。不过许是天热的原因,他近来胃口不是很好,所以即使没有点心吃也没有挑剔。 他们去的这家医馆,陈引玉很熟悉。这是含章表哥曾经待过的地方。含章表哥医术很好,除了本人刻苦钻研外,更要归功于这家医馆愿意来让他学习。 小时候陈引玉痴缠含章表哥,见他要去医馆也闹着要和他一起,含章表哥坳不过他,最后还是把他带去了。不过因为医馆无趣,含章表哥也没空理他,他也不再说要去了。 陈引玉走进医馆,有两名男子面带笑意说着话,刚好与他擦肩而过,他将他们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我说什么来着,你果然是怀了吧。” “我以为只是胃口不好,幸好你提醒我。” “我有经验,自然知晓……” 胃口不好,原来会跟怀宝宝有关吗?陈引玉想。 小碗也听得真切,眼睛发亮,低声说:“公子既然来了,不如也让大夫看看。” 没等陈引玉答话,就听见一道清亮的声音唤了他的名字。 “……陈引玉?”语气里还带了些不确定:“你怎么在这里?是不舒服吗?” 陈引玉闻声望去,一位蒙着面纱的公子惊喜地看着他。对上他的视线,没有被面纱遮住的眼睛弯了弯。 “真的是你呀,好久不见。” 第35章 故人 陈引玉有些疑惑,他好像不认…… 陈引玉有些疑惑, 他好像不认识他呀? 那公子噗嗤一笑,走到他面前揭开面纱,面容清俊秀澈:“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呆?我是白前呀, 你不认得我了吗?” 陈引玉看着他的脸,又听到这个名字, 一下子就想起来了。白前就是开设这家医馆的大夫的儿子,当初含章表哥能来医馆学习,多亏了有他帮忙周旋。他以前随含章表哥去医馆, 也是白前带着他们做事。 陈引玉抿唇一笑,还按小时候的叫法喊他:“师哥。” 那时候含章表哥这么叫他, 陈引玉虽然都不知道师哥是什么意思,但也有样学样跟着他乱喊一气。白前也没有纠正的意思,就任由他这样喊了。 自从含章表哥不再去医馆,陈引玉就没怎么见过白前师哥了。 白前含笑应了,将他引到一边坐下问他:“你哪里不舒服吗?” 陈引玉摇了摇头,有点羞赧地告诉他:“我没有不舒服, 就是……想给妻主送些药过去。” 白前恍然, 原来是关心家人啊。他当然知道陈引玉的妻主就是青山县有名的裴令闻。他本以为他们成亲是陈大人定下的, 没想到她们感情这样好。 他看了眼有些坐立不安的陈引玉,想笑又有些感慨。当初只会添乱的小孩子也成了自己的家, 有了心上人。听见心上人和别人被乱传, 肯定很伤心吧。 白前认真地问:“你想送些什么药过去?” “能解暑热的药,还有防蚊虫的药也要一些。”陈引玉忙将这句话背出来。防蚊虫的药正好可以放在他的荷包里,让裴令望随身带着。 白前有些惊讶, 没想到他这样有心。他笑了笑,吩咐医馆里帮忙的伙计给他抓药,又转过来朝陈引玉眨了眨眼睛:“给你少算些钱, 多谢你来照顾我生意。” 陈引玉见他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有些好奇地问:“师哥,你已经接手医馆了吗?” 白前点点头:“是啊,我娘年纪也大了,平时也不坐馆,现在整家医馆都是我负责的。” 他娘和爹只得了他一个孩子,也没有传女不传男的死规矩,见他喜欢医术,又能将这医馆经营得有声有色,便将这家业传给他继承了。 陈引玉语带崇拜:“师哥真厉害。” 白前没有谦虚也没有应下,只是对他笑了笑:“你在这里稍等一会儿,她们很快就送来。” 小碗轻轻碰了下陈引玉,陈引玉想起来刚刚听到的对话,脸上有些微微发烫,低声问他:“师哥,你能帮我诊脉吗?我这些日子没什么胃口……” 他说得含蓄,但白前一听就明白了。他刚刚接诊的公子就是食欲不振恶心反胃才来找他,结果诊出了喜脉。 “行啊。”白前说道,还打趣他:“你这才成婚不到一个月,应该不会有这么快的。” 果然,并没有怀上。脉象促快,乃心火旺盛之症。至于陈引玉说的胃口不好,除了天热的原因,还应该是他忧思过虑导致的食欲不振。 白前将诊断的结果告诉陈引玉,安慰他:“你还年轻着呢,这种事急不来。况且她在外打仗,你若真的有了,她也顾不上你。” 陈引玉听见结果时本来失望了一瞬,但随即又有些庆幸,觉得师哥说得很对。 他和裴令望的孩子一定是个很聪明的宝宝,知道现在不太平,娘亲也顾不上自己,所以不愿意来。 他会等她准备好的。 白前将药装好给陈引玉,还帮他放进了他绣的荷包里。一边忙着,一边状似不经意地打听陈含章的近况:“你表哥他有没有给你写信?” 陈引玉摇摇头:“含章表哥应该很忙,他要照顾杨贞日常起居的。不过他跟我说了,有空就会给我写的。” 白前 撇了撇嘴,但没说什么,只是站起身送他们离开。 之前陈大人去杨家闹了一场,杨贞她们前去通州城都没有带上小侍。除了陈含章从陈府带去的小侍以外,只带了几个得用的侍女。这样当然有好有坏,好事是陈含章不会再多几个弟弟了,坏事是陈含章要包揽原本属于小侍的活。 那位炮制药材得心应手、扬言要悬壶济世医治百姓的小公子,最终选择了嫁作她人夫洗手作羹汤。 小时候陈含章还说要和他一起开医馆,后来大家都长大了,只能将当初的承诺当成笑谈。现在陈含章远去通州城,连陈引玉这个又呆又乖的小公子也出嫁了,只剩他自己在坚持着。 不过为这样的事低沉很没有必要,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他也不能干涉其他人选的路。白前从思绪里抽离,跟陈引玉道别。 陈引玉站在医馆门口,朝白前师哥挥了挥手。明明外面阳光灿烂,他却觉得白前师哥身上落了一层看不清的东西。 应当是错觉吧。 陈引玉没有细想,小碗要帮他提着药,陈引玉抱在怀里摇了摇头:“我可以的。” 小碗也没再坚持,让公子亲自交给裴小姐,裴小姐应该会更开心吧。 “公子,那我们现在去军营吧。” —— 边防军的军营外,一个扎着两根辫子,约莫十来岁的女孩子抱着一个包裹,对门口的侍卫扬着笑脸请求着。 “这位姐姐,劳烦您把将公子叫出来可以吗?我是她妹妹。” 门口的侍卫有些不耐烦,这几日已经有很多女子来找江月公子了,理由层出不穷五花八门,但是没有一个是真的。 她看了一眼这个女孩子,和江月公子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最近找江月公子的人多了,我见过的妹妹没有十个也有九个,你还是换个理由吧。江月公子说了,谁来找他都不必通传,一律回绝。” 侍卫看女孩子年纪小,还忍不住规劝她:“我看你年纪轻轻,模样也好,什么样的公子寻不来?就别拿江月公子取乐了” 第37章 那个女孩子,也就是将星,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但眼中却闪过一丝笑意。 这个将月,混得还挺像样子的嘛。 都能摆架子了。 这样即使袒露身份,也能被信服被看重,才是将月想要的吧。 第36章 误会 三章合一 既然如此, 将星也不想坏了这里的规矩,影响了将月。她爽快地将手上的东西交给侍卫,笑嘻嘻地说:“那请姐姐将这个带给他。里面是信件和衣物用品。” 侍卫点了点头, 虽然人不能见,但送过来的东西是可以交给江公子处理的。她伸手就要接过, 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将她叫住。 “给我吧。” 裴令望走过来,将东西拿过去。 “我认得她,她确实是江月公子的妹妹。”裴令望对侍卫说。 侍卫一下子红了脸, 假的见多了,没想到碰上个真的。她结结巴巴地向将星道歉, 又忐忑地看着裴大人,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责备。 裴令望朝她笑了笑:“你做得很好,行事稳妥,很不错。以后也要继续这样做,不要随意通传外人。” 侍卫大喜。她不仅没被责备,还被裴大人夸奖了。 只要兢兢业业做事, 就会被看到。现在她就被裴大人看到了。 她心情漾起几分激动, 对裴大人说:“多谢大人!属下明白了。” 裴令望转向将星, 看着她语气温和:“辛苦你将东西送来了。” 将星眨了眨眼睛,轻咳一声:“大人客气了, 我是听说我哥哥都上圣旨了, 这可是荣耀的大事。我就想着来看看他,给他带点东西。既然大人您来了,能不能帮忙通传一下?” 裴令望看了眼那个侍卫, 还没等她说话,那个侍卫就机灵地说道:“我去找人把江公子叫出来。” 说着她急急地离开,把场地留给裴大人和江公子的家人。 那人一离开, 将星就恢复了之前的样子,松了口气:“我骗她说东西是给将月的,想让将月带给你的,没想到你们这侍卫如此负责。” 前些日子裴令望请将星留意有没有给她的信件,如果有的话直接替她取了送过来,还给她具体的地址和证明身份的物件。 她说着冲裴令望笑了起来:“更没想到姐姐你在青山县如此有威望,我还以为你隐姓埋名又背负污蔑,会施展不开呢。” 毕竟先前京城的官兵还在,她还以为裴令望会低调些行事。不过想想也是,若没有些威望在,也不能将男子塞进军营还能让他有机会得到封赏。 “当然不会。我现在不是裴令望,是裴令闻。我的名字长相和名声,都是裴令闻的。”她说罢微微一笑:“况且现在裴令望的名字也洗清了冤屈。” 她看着将星,眼眸璀璨如繁星:“益州那个,是她吧。” 她说得很笃定。 “裴令望”在益州击退西域军的消息比京城来信更早传入城中,裴令望听到这个消息时就泪盈于睫,心中无比确定,那就是二姐。 在她还不知道二姐的存在时,二姐就在为她洗清冤屈而做准备了。她甚至都没有尝试过联络她,就相信她不会做出那种事,最终还用她的名字替她证明。 将星也笑着点点头:“是的,本来还没什么头绪,她的名字一出,我顺着去查,就查到了。” “你们不愧是姐妹,连行事方式都如出一辙。”将星掩唇轻笑。 不过裴令望听了她的话,皱了皱眉:“如此简单就能查到,那其他人也会知道吧?会不会给她惹去麻烦?” 将星摇摇头:“不会的,姐姐你太小看我们将家的情报网了。若是谁都能像我们一样搜查消息如此容易,那我们也走不到今天。” “不过我之前还疑惑,姐姐你为何能与三皇女通信联络还没有被察觉,原来是与郑家票号有关啊。” 连她也是昨日才得知,三皇女给裴令望传递消息都是通过郑家票号,而不是其他驿站信使。怪不得她和将月只在最开始的时候拦过一次裴令望的信件,后面再也没有发现。 “之前我是请青山书院的人帮忙送信的,也是后来才知道郑家票号与三皇女有关。后面我没了银钱,也是三皇女信汇给我的。”裴令望一边回应着她的话,一边动手将东西拆开。 “那你们就不怕郑家票号走漏风声吗?”将星好奇地询问:“若是被其他人截走,泄露了消息怎么办?” “不会的。”裴令望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来:“你知道皇贵君姓什么吗?” 将星瞪大了眼睛。 “不会吧?皇贵君是郑家人?”将星完全没有料到,她只听说过皇贵君出身比其他两位低微,原来他出身于商贾之家。 “没错,皇贵君就是郑家人。不过那时郑家的票号没有做大,是皇贵君册封后才渐渐发展起来。”裴令望将自己知道的和将星说了。她拆开包裹,发现这次送来的除了信件,还有一个匣子。而且,连信件也有两封。 是出了什么事吗?裴令望想着,她先将信收好,然后轻轻打开那个匣子。 匣子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白玉瓷瓶。 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又不太敢确信。 待她确认了瓷瓶里面的东西,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是丸药,而且和当初治好她的丸药一样。 竟然寄来了这么多…… 将星看她表情有异,奇怪地问:“怎么了?是东西有问题吗?”她还开了个玩笑:“难不成京城给你寄了金子来?” 裴令望合上匣子,吐出一口气,笑了。虽然不是千金,可比千金还宝贵。 这并不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但能让她迅速将身体 调养好恢复功力,对行军作战之人来说,就是神药。这样的东西,在青山县是匮乏的,也正是边防军所需要的。 是知道她要留在这里继续领兵作战,才为她准备的吧。 裴令望心头微热,能做出这么多,不知道要耗费多少精力和钱财,还要长途跋涉送到她身边, 她笑吟吟地告诉她:“你哥哥不是奇怪我为什么受了重伤还能与他交手,就是因为这药治好了我。” “这应当是很难制成的药,也是我朋友的心意。对边防军来说,这药能造福兵将。对我来说,是她们牵挂我。所以比金子还要贵重。” 而这句话,被陈引玉听得一清二楚。 他和小碗来到军营附近,一眼就看到了裴令望的身影。他欣喜地走过去想喊她,又见她在和别人说话,就决定先不打扰她,偷偷到时候在树后坐下打算慢慢等她。 可听了她的话,他觉得怀里的药越来越烫手。 原来她在京城还有朋友啊,她从来没有和他说起过。不过想想也是,裴令望那么好的一个人,应该很多人都会喜欢她的。 连送她的药都是珍贵的名药,而他只能送给她一些常见甚至可以说廉价的药物。 那,还要送给她吗? 就在陈引玉纠结时,忽然一道声音响起。 “星儿?”束着高马尾的少年从军营里走来,身穿利落的军装,是根据男子的身形量身做成的,身姿并不逊色于女子。 将月看到了妹妹和裴令望,唇边浮起一丝笑:“你来看我?” 将星视线在他身上打量着,原来将月穿男装是这样的威风。 “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齐大人过问你的去向,我告诉她你确实失踪了,这单生意我们不做了。”将星一想到当时的场面就觉得好笑,那个齐大人看她年纪小故意对她摆架子,得知她们放弃这单以后恼羞成怒,还拿二皇女出来压她们,甚至还想对她动手。 当然,齐大人的手还没扬起来,就被将家的卫兵团团围住,把她按倒在地丢了出去。将月失踪,她现在是将家的独苗,也是名正言顺的家主,将家人看护她跟眼珠子一样,不容有一点闪失。 “还敢提二皇女,我还没计较她们合伙骗我的事。应该打一顿再丢出去。”将月冷笑,抱臂站在将星身前,看她似乎长高了些,身形也有些清减,看来做家主也很辛苦啊。但将月把担心藏在眼底,故意打趣她:“你这家主当的,也很威风嘛。” 这位就是江公子吧? 陈引玉总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耳熟,心中的好奇驱使他看一眼江公子的样子。他悄悄探出头,目光在触及那位江公子时忽然一顿。 待他看清那人的脸时,陈引玉如遭雷劈,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他向后倒退两步,站立不稳。 天啊,那个人! 是他啊! 江公子竟然是他啊。 那时候在小巷,他等着小碗时,用刀抵在他脖子上挟持他的人。 怎么会是他?他当时不是还要杀了裴令望吗?为什么现在又和她们言笑晏晏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而且,他就是被裴令望推举过去的江公子! 小碗眼疾手快扶助他,担心地问:“公子,你怎么了?” 第38章 陈引玉没有回答他,鼻子发酸眼眶微红。 为什么那人要挟持他又消失,为什么裴令望忽然急着娶自己,为什么他报了官却没能查到那个人,为什么裴令望没有去追究那个人……这些念头一个个冒出来,串成了一个他不想面对的答案。 其实裴令望早就和江公子认识吧?其实裴令望是喜欢江公子的吧。那些市井传言,也许是真的。 可她为什么还要和他成婚,还对他那么好,给他妄想的机会。是为了报恩吗? 他要送的药不如人,他也不如任何人。 他又算什么呢? 自己真的可笑,竟然以为裴令望是有一分喜欢自己才会和他成婚的。其实只是为了稳住她,不想让他找心上人的麻烦吗? 陈引玉的心陡然燃起了名为妒忌的火焰,将他的心烤得酸涩疼痛。 裴令望无意参与他们的兄妹聊天,本来正准备带着东西离开,却听见了不远处树叶踩踏的声音,敏锐地看去,又听见了小碗的声音。 她随声走过去,看到了树边一抹颜色鲜艳的衣角,不敢确认地出声:“玉儿?” 陈引玉身子一僵,看到裴令望向自己走来,下意识将那药包藏在身后,委屈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泪眼朦胧看着裴令望,抖着嗓子对她说:“原来,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裴令望听得真切,却不懂他为什么要在这么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怎么会不喜欢他?裴令望蹙眉要上前询问,就看他一擦眼泪转身跑开了。 她愕然。 他到底是怎么了? 小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公子忽然变得失魂落魄,他顶着裴小姐的视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猜测公子是因为裴小姐说的话伤心了,忿忿地对她说:“你有这么好的药,为何不早些说?公子还替你操心给你送药来。” 说完这句,他就朝陈引玉追去了。他当然知道这是苛责了裴小姐,可眼下他实在顾不上,只担心公子出事。 将月和将星对视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将月倒是认出了陈引玉,他不就是裴令望护着的那个小夫郎吗? 他刚刚看着自己的眼神太过震惊,将月很难不注意到。再联想到自己最近的风头,不禁疑惑是不是他误会了什么。 他看着裴令望面色沉沉走回来,不确定地问:“你不会没告诉他这件事吧?” 没告诉他的事可太多了。 她从没想过把将月的事告诉他,因为她觉得将月是个麻烦,留给她解决就行了。谁知道后面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她疏漏了这一点。 裴令望将药交给将月让他帮忙带回去,转身毫不犹豫地去追陈引玉。 将星感叹了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啊。” 将月看了她一眼,觉得她小小年纪老气横秋的有些好笑:“等你遇上了就知道了。” 将星嘻嘻一笑,并不答话准备离开:“我走了将月,你继续做大将军吧,就是注意别死在战场上了。” 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 将月并没纠正她大将军的叫法,那不是早晚的事?他只恼怒地看了她一眼:“你盼我点好吧。也别随便来了,青山县不安定,你好好待在青溪县处理事情。她们没为难你吧?” 将星摇摇头,定定地注视着将月,忽然凑近他小声道:“将月,如果你受伤了,别撑着,裴令望有很好用的药,能把她的伤治好那种。你找她要,让她出多少钱都行,我都能给她。” 她的亲人太少,在她身边的只剩下将月了。 所以将月不能有事。 将月一怔,对上将星明亮又幽深的眼,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忍不住一笑,弹了下她的额头。 说出的话语却饱含着几分温柔。 “放心。” —— 益州地处大梁的最西边,与西域接壤,靠近那片苍茫无垠的大漠。而益州城就在这大漠的边缘。大风吹起黄沙漫天,夹杂着悠悠驼铃声,是益州人习以为常的场景了。 但这样的景象对京城的人来说,十分的不习惯。 太女身姿挺拔坐在马背上,嫌弃地拂去衣上的黄沙,恼火地看向二皇女:“还有多久才能到?这点小事交给你你都做不好!” 母皇让她带着二皇女周彩练一起,来益州振奋军心犒赏三军。她百般不想带二皇女一起来,但又不能违抗母皇的命令。这一路她多有忍让,眼下只是让她带路去军营,周彩练这个废物竟然都能迷路! 二皇女被她吼得一缩,有些委屈得在心中嘀咕,明明益州城的官员要亲自带她们去,是太女自己拒绝了她们,美其名曰不用兴师动众,结果转头就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她! 她又没来过益州城,怎么知道军营在哪?只是看错地图多绕了一段路,没必要这样吼她吧? 既然觉得她做不好,为什么当时要拒绝。不过是让人带个路,怎么就兴师动众了?周连贞真是虚伪。二皇女在心中默默骂着太女,面上却堆出笑容来,小心翼翼地回答:“ 快了快了,这次走得是对的,应该马上就到了。” 太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看都没看她一眼就径自驾马超过她。 小不忍则乱大谋,退一步海阔天空。二皇女在心中胡乱安慰着自己,先把这件事做好再说。她之前让人刺杀裴令望已经出了差错,明明动用了秘密武器,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不仅人没杀成跑来了益州,连将家都彻底拒绝了再和她们合作。 这帮看人下菜碟的狗东西!二皇女愤愤地想着,不过是欺她没钱,父家又没背景,连一个莫名其妙的救命之恩都比她的名头好用! 不过想到了这件事的背后之人,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上次事情没做好,这次不能再出差错了。 想了想每日只会嘤嘤哭泣的父君和身体病弱的弟弟,二皇女咬了咬牙,策马追上二皇女,无视她不耐烦的表情讨好她。 所幸这次的路是对的,军营门口,白虎军的主将和益州城的官员已经在等待太女她们了。 见太女和二皇女赶来,忙上前迎接,寒暄了几句。 太女将皇帝的赏赐给官员说了,那官员脸都笑成了一朵花,连连点头应下。太女笑着转向白虎军的主将赵将军,和气地对她说:“孤想见见裴令望。” 这才是她这一行的主要目的,也是皇帝交给她的任务之一。 确认裴令望究竟是不是裴家人,是不是那个前任玄凤军将领。 毕竟人是在通州失踪的,怎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益州?皇帝对此还是有些怀疑的,于是让太女打着犒赏三军的旗号前来确认。 赵将军微微一愣,随即笑容满面地应下,请太女稍后,她去叫裴令望来。 太女攥着拳,有些紧张地在原地等着。她没怎么和裴家人打过交道,只是以前在尚书房和其他姐妹一起读书时,她曾见过作为三皇女伴读的裴令望。 小小的年纪,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眉眼间有化不开的愁绪。 不过个字倒是很高,人也很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后来她进了军营,再见到她就是她带兵凯旋,于殿中下跪受封赏。那时她已经舒展开,出落得玉质金相气宇轩昂,但周身萦绕着一种气场,是在战场厮杀的人独有的,给太女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很快,有两道身影逐渐向她们走近。 太女打起精神,仔细地盯着赵将军身旁那个高瘦的身影。看着看着却瞳孔一缩。 那女子迎面走来,长相和气场都与太女记忆中的裴令望如出一辙。只是她的身侧…… 有一只袖管孤零零地空悬。 断了只手臂啊。太女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啊!”二皇女捂嘴惊叫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裴令望竟然只剩一只胳膊了?!太女看不得她丢人的样子,恨不得把她扔出去。她上前一步,对裴令望抱拳行一军礼。 这本该是下级对上级行的礼,应该由她们对她这个太女来行礼。只是这样舍身为国出生入死的名将,也当得起她的礼。 裴令望也向她行了一礼: “殿下折煞我了。” 声音悦耳,比太女记忆里多了几分醇厚。她和赵将军一同在太女面前站定,太女仔细地看了看她的样子,如果说一开始有三四分的确信,现在确信就有了七八分。 这个人,确实是裴令望。 如果要说不同,那就是更高更健壮,也更沧桑了些。比不得太女她风华正茂的,况且还断了一臂……也只能当个兵将,不能再做主将领兵作战了。 玄凤军必不可能有一个断臂残缺的主将。 太女忍不住勾起笑容,满含钦佩地对裴令望说:“得君如此之兵,实乃大梁之幸。” 裴令望目光轻轻掠过太女的笑颜,又垂下眼睛自谦了几句。 太女完成了任务,也不欲在这里多待,和赵将军又说了几句话,就带着二皇女离开了。 第39章 等太女她们走远,赵将军忍不住拍了一下裴令望的肩膀,恨铁不成钢:“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那可是太女,多好的机会啊,也不知道给自己求封赏。连送去京城的捷报也只求加上你的名字。那名字加不加的,能有封赏重要?” 裴令望知道赵将军是为自己好,对她一笑:“多谢将军关心我,知道我的身份还愿意收下我。只有向陛下说了名字,才能尽快洗清我的冤屈。我没什么想要的,就想,让这个名字干干净净的。” 赵将军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眼中有多了几分欣赏:“你是好女子。曾经能做玄凤军的将领,做其他的也必能有所成。” 裴令望,不,应该说是裴令闻,她笑着应了声是。只有她心里知道,她不需要有所成,如今她已成残疾,即使有战功也无济于事。 她所能做的,不过是替小妹挣脱一道枷锁,让她更自由。 还有……她的目光遥遥望向远方,那是二皇女和太女消失的地方。 报仇。 向要报仇的敌人摇尾乞怜,她裴令闻,做不到。 第37章 解释 裴令闻第一次被人刺杀,是在…… 裴令闻第一次被人刺杀, 是在战场上。当她在杀敌时,身旁的同袍突然对自己出手,裴令闻大概一辈子也无法忘怀当时的心情。 也是那时她才意识到, 原来有人这样恨裴家,想要她们的命。也许母亲和长姐的死都有问题。那次她运气好, 躲过了这次危机。她不能死,那时小妹还年幼,父亲也不能再受打击, 她必须扛起这个家。 她也去暗自查过母亲和长姐身死的消息,都无一例外是在战场壮烈牺牲。偶尔有不对劲的线索, 也像隔了一层东西无法查到。 那时候裴令闻太天真,以为只要保护好裴家、重振裴家,就能庇护父亲和小妹。直到最后她才意识到,正是因为裴家强大了,所以才有威胁。 只有让裴家没有威胁,才能保护裴家。 于是在裴令闻又一次遭遇刺杀, 还被斩断了右臂时, 她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若是她也死了, 裴家没有威胁了,是不是就能保住父亲和小妹。 这样的信念支撑她, 拼尽全力将那暗杀她的人杀死。而后又与她身份对调, 披上了那个人被扯烂的战袍。 裴令闻亲手策划了自己的死亡。 她当然知道这样做很冒险,也很疯狂,但她心中已经有了猜想, 她一定要去验证。若是这样还不行,那她舍了这条性命也要告到皇帝面前,请她查明真相给裴家一个交代。 但是, 她的法子好像奏效了。 所以当裴家的战力全部阵亡后,当玄凤军的兵权终交还于皇帝手中后,千疮百孔的裴家保住了唯一一根独苗,是不学无术贪玩捣蛋的小妹。 裴令闻一直潜伏在京中默默地旁观。当她的“尸体”运进京城时,父亲经不住打击撒手人寰,她看着小妹哭得肝肠寸断被迫成长,自己咬着牙没有迈出那一步。 她在等。 很快她就等到了。皇帝赞扬裴家满门忠烈,昭示天下。不仅给了裴家一大笔抚恤金,还将小妹接进宫中,做了三皇女的伴读。 裴家彻底保住了,但裴令闻的心也彻底冷了下来。她认定裴家的事定与皇帝有牵扯,即使不是皇帝做的,皇帝也应当知情。 她悄悄离开了京城,去寻新的出路,也不知道是否还能有机会与小妹再见。 但是时隔几年,她庆幸自己当初走的路是正确的。虽然没能再见面,但她又一次帮到了小妹,这就够了。 而且,除了将仇敌蒙混过去以后,她还有新的发现。 裴令闻与赵将军道别后,离开军营回到了自己租下的院落。 一位洒扫小童看到她,高兴的迎上来:“主子。” 这位小童叫做兰草,是裴令闻行至通州时遇到的乞儿。她与别的孩子不一样,有六根手指,经常被其他人欺负。裴令闻看她年纪小,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了她做自己的侍女。 她应了一声,询问道:“ 他今日如何了?” 兰草忙答道:“庄公子今天醒了,没有闹。吃了一碗药,还喝了一碗粥。” 裴令闻点点头,抬脚往屋子里走去:“我去看看他。” 兰草看着主子走进屋子里,鼓了鼓脸颊。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还有些心有余悸。 当时,真是吓死人了。 主子带着她从郊外回城时,不知道从哪冒出一群山匪,把庄公子围住了。主子上前出手相救,替他解了围救下。 本来这时一切都很正常,但下一秒主子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上前一步将那位庄公子打晕,还将人藏在了自己家中。 直到通州城有人重金悬赏将家主君下落时,兰草才意识到那位庄公子原来有这般来头。谁能想到将家的主君就被藏在自己家中呢? 兰草心情非常复杂。没想到主子竟然有这般爱好。 她一定会为主子保守好秘密的。 裴令望不知道兰草的心思,她做这件事并非是因为有夺人夫的想法,也不是认出了庄公子是将家的主君。 在庄公子向她道谢抬手行礼时,裴令闻清清楚楚地看见,他袖口上的金线被光映得闪闪发亮。 是星月纹。 经历多年苦寻无果后,她终于,再一次见到了这个图案。 —— 青山县。 陈引玉跑得很快,连小碗都没能追上他。 他也不知道要跑到什么地方,只是不想看见裴令望,想躲着她,所以下意识跑开了。 因为只顾着闷头跑,陈引玉没留意脚下的路,被一块石头绊倒,啪叽一声摔在了地上,倒下的那一刻还下意识护着怀里的药。 胳膊很痛,手好像也擦破了。小碗没有追上来,裴令望也没有追上来。 明明就是不想看到她才逃离的,可是发现她真的没来找他,陈引玉又忍不住委屈起来,悲从中来开始掉眼泪。他甚至没从地上起来,就这样抱着药呜咽流泪。 裴令望速度很快,小碗体力不支停下喘息时,就看到裴令望像离弦之箭一样向前冲去追赶公子。 小碗目送着她的背影,一下子放下了心。有裴小姐在,公子一定会没事的。 裴令望追赶上陈引玉,不过几个瞬息。她一眼就看到他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心瞬间揪起,冲过去查看他的情况。 “玉儿!你怎么了?是摔倒了吗?有没有受伤?”她将陈引玉扶起,一叠声地发问。她深情焦急,完全看不出在战场上运筹帷幄的样子。 陈引玉眼镜都哭红了,像兔子一样,哽咽着推搡她,抽出自己的手坐在地上。 “你走开!” 裴令望看他粉腮上挂着泪,还不停地从眼睛里冒出更多眼泪,心中泛起细密的酥麻的感觉,像又小刺不停地在扎她的心。 她干脆地坐下来,伸手拭去陈引玉脸颊边的眼泪,语气轻轻柔柔地问他:“出什么事啦?” 陈引玉偏过脸不肯让她碰,声音尖细地质问她:“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娶我!” 裴令望一愣,忙说道:“我没有不喜欢你啊。” 若是不喜欢他,她还做那些事干什么? “你喜欢我,那江公子呢?你是不是也喜欢江公子?他要杀我,你还护着他,还把他放到军营里天天看!”陈引玉越说越委屈,抱着自己的膝盖难过地念叨:“你这些日子,都、都没有回家…是不是动了心思,要学她们养侧侍?” 他扭头控诉地看着裴令望,和她对视: “若你真的在乎我,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就算裴令望喜欢他,也是只有一点点的喜欢,可以随时把他丢掉。 从来都是这样,他一直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即使他拼命恳求也没有用。 可他原本以为裴令望不一样的,她对他太好了,让陈引玉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就算、就算她真的要纳侧侍,也应当告诉他,和他商量呀!他是很大度的人,不会不同意的,只会自己偷偷地伤心一下而已。 只是光是想到这个可能,陈引玉本来有些止住的眼泪又涌了上来,甚至开始哭得有些喘不上气。 忽然间,陈引玉感觉自己的身子悬空了一瞬,下一秒他就被搬到了裴令望的膝上坐着。 “我和你成婚,是因为想要报恩,我想我当时提亲的时候也告诉过你。” 陈引玉听了这句话,反应非常强烈,立刻剧烈地挣扎起来。他才不稀罕什么报恩!裴令望她什么意思,是说他要求太多不识好歹吗? 不过很快,他就被裴令望用一句话安抚住了。 “但是后来,我就越来越喜欢你了。玉儿是我唯一喜欢的小公子,只要你,没有其他人。”裴令望替他顺着气,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中充满了歉疚。 他是被城中的流言带偏了吧。 也怪她,只想着自己处理这些事,陈引玉只要每天开开心心地做喜欢的事就行了。但是她偏偏忽视了,陈引玉只是不大聪明,又不是心智低幼的孩童。他有心有思想有感情,也会受伤。自己不将事情与他说清楚,他很容易被别人带偏。 第40章 陈引玉本来还装模作样地挣扎了几下,听了裴令望的话以后,虽然还是很怀疑,但人老实了许多,乖乖地待着:“那江公子是怎么回事?” 裴令望隐去将月刺杀自己的原因,讲了讲大概:“他劫持你是为了引出我,他想杀我,没有伤害你对不对?” 陈引玉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后来呢,他落在了我手里,我本来想杀了他的,但是他妹妹与我做了一个交易。他来替我做事,我留他一条性命。同时,也不会再有人伤害你。” 那日陈引玉和魏家的公子打架,她就动了请人保护陈引玉的心思。刚好她要让将星替她带信回来,索性就将这件事拜托给了将星。 曾经要杀她们的人,现在其实一直在暗中保护他。 “而且,江公子不是因为和我有感情牵扯才进的军营。是他想证明自己,和我打赌能否用男子身份在军营立足。怎么想这件事都是我得利,我就答应了。只是没想到他那么厉害,倒是让他扬名了。” “我没有回家,也是因为忙于处理军中事务。等乌军平定了,我就回家了。” 陈引玉听得十分认真,也不哭了,只是听她夸江公子厉害时,有点不大开心地捏着怀里的药包。 “所以,我不会纳江公子做侧侍,也不会有别的侧侍。玉儿是不是忘记了,我曾经跟你说过,我们裴家只有一妻一夫。你既然嫁给了我,就是我唯一的夫郎。” 裴令望环着陈引玉柔软的腰肢,慢慢地向他解释着,也感觉到他越来越放松,一点点依偎到她身上。 “所以你不会丢下我,对不对?”陈引玉闷闷地问她。 “是,我当然不会。”裴令望笑吟吟地回答他:“无论我去哪,都不会丢下你。你在哪,我就在哪,我总会找到你的。” 陈引玉却没有罢休,揪着裴令望的衣服,很没安全感地将他的担心一股脑地抛给她:“那若是我做了错事呢?若是我毁容了呢?若是我生了重病呢?若是我不能有孩子呢……” 裴令望轻轻叹了口气,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啊。 她挑起陈引玉的下巴,照着他樱粉色的唇,轻轻亲了下去,堵住了他未尽的话语。 温热的呼吸扑在陈引玉的脸上,他陡然红了脸,心跳砰砰。随后,他搂上了裴令望的脖子,努力地迎合她。 一吻完毕,陈引玉微微喘息着。裴令望低声在他耳边喃喃着。 “只要是陈引玉,那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他这边,绝不会丢下他。” 第38章 可怕 陈引玉一下子就被这句话哄好…… 陈引玉一下子就被这句话哄好了, 虽然他根本没明白裴令望为什么要用江公子做事,但他也不计较这件事了。 她说不会丢下他,还亲了他呢, 这样他就心满意足了。 不过他不想把原谅她表现得太轻易,绷着脸跟她说:“以后都不许瞒着我了, 你既然娶了我,当然要把我放到第一位,要对我很好很好才行。” 只是这样的严肃还绷不住两秒, 他就忍不住跟裴令望撒娇,举起自己的手给她看:“我刚刚跑得太快摔倒了, 胳膊好痛,手也很痛,你快帮我看看。” 裴令望面色凝重捉着陈引玉的手,其实只是擦破了一点油皮,连血都没出,若是再晚些说不定都愈合了。但她还是十分不放心, 轻轻替他揉着胳膊, 有些心疼地问他:“这样会不会好些?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终于注意到陈引玉怀里的包裹, 有些疑惑:“你带着的是什么?”她想要去拿,却被陈引玉扭着身子躲开, 支支吾吾地说:“你没什么的……” 裴令望忽然想起刚刚陈引玉的小侍对她说的话, 明白了什么,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是给我的药吗?” 陈引玉垂头丧气地戳了戳装药的纸包,低低地嗯了一声:“但是你已经有那么好的药了, 就不需要用我的了。” 小碗气喘吁吁地追上他们时,就看见这样一幕:阳光下草地上,公子像受了委屈的小动物一样, 坐在裴小姐的腿上蔫蔫地和她说着什么。 他上前一步,刚好听见裴小姐好奇地问:“是什么药啊?” 小碗连忙给裴令望解释:“是解暑热的药,还有驱蚊虫的。公子昨夜缝了许久荷包,就是为了让您装驱蚊虫的药。” 裴令望眼睛一亮,对陈引玉摊开掌心:“我看看。” 陈引玉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里将那个荷包掏出来放到了裴令望手上,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给你。” 他不敢看裴令望的反应,用没受伤的手撑起身子要站起来。裴令望扶了他一把,自己也借力站起来,将那个淡蓝色鸡心形的荷包系在了自己的衣服上。 这样的荷包和她身上穿的兵装搭在一起,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陈引玉脸上发烫,要给她解下来。裴令望按住他的手,沾沾自喜地说:“怎么了?我觉得挺好看的。我回去跟其他人说,她们定会羡慕我。” 她将陈引玉给她带的药也拿了过来,沉甸甸的一袋,是他的心意。 京城寄来的药,确实是不可多得的药,只有关键时刻才能动用。而这样寻常的药,解暑热防蚊虫,平日里也可以使用。更何况,这是他亲自来送给她的。 裴令望脸上的笑容扩大,对陈引玉说:“我说的好药,确实不可多得弄来很费劲,是很好的药,但是这样好的药,是不可轻易动用的。 玉儿你送我的药,不会让我中暑和被叮咬,平日里都能用得到,谢谢你的心意。” 小碗撇了撇嘴,那日做花灯时,裴小姐也这样哄自家公子的。说什么魏公子花灯当得魁首,但她更喜欢公子做的花灯,如今又拿同样的话术哄公子。 但陈引玉很吃这套,他杏眼晶亮,像一汪被阳光反射后波光粼粼的泉水。他高兴地对她说:“你喜欢就好!” 很少有人会把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连带着他送出的东西也没什么人在意。但是裴令望却总是这样做,不仅对他很好,对他送给她的东西也很在意。之前他送她的络子和花灯,她都有小心地存放起来。 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 这样的道理,陈引玉是明白的。 终于把人哄好了,裴令望松了口气,用目光描摹他的面貌。陈引玉哭得眼睛通红,现在眉眼弯弯又笑得开心。纵然心中有些不舍,她还是不得不跟他说:“你带着小碗早些回去吧,我也要回军营了。” 陈引玉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垮了,他期期艾艾地问她:“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总不会一直待在军营吧?他知道自己有点使小性子,裴令望忙着军中事务,肯定是待在军营更加方便,但他不想再自己睡在屋子里,他还是贪恋过往被裴令望圈在怀里相拥而眠的日子。他偷偷瞄着裴令望的表情,想看看她有没有生气。 裴令望看他这幅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哪里对他生得起气来?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陈引玉的脸蛋,这些日子他应该也为她担心着,脸都瘦了一圈,捏起来没有以前手感好了。 “原本我想平定乌军再回去……不过我可以再想想办法,尽量将日子提前些。”裴令望柔声对他说:“我很想你,所以我会尽快的。” 她说她想他!! 听了这句话,陈引玉的心瞬间撑得满满的,忍不住上前扑进了她的怀里,黏黏糊糊地小声说:“我也想你了,特别特别想。你要快一点回家,我在家里等你。” 裴令望点了点头,两个人腻了一小会儿,终于是告别了。 回程的路上,陈引玉心情很好,还哼起了一支小曲。只是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来,眼睛亮亮地问小碗:“小碗小碗,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很灵的庙宇吗?” 小碗迟疑了一下:“有的,鸡鸣寺就在前面,含章公子为您求的平安符就是从鸡鸣寺求的。” “公子想去求什么吗?是求子嗣还是求平安?”小碗有些好奇,公子从来没有主动提过去寺庙。因为当初陈夫子和林主君生病时,公子偷偷求神拜佛求了许久也没让娘爹好起来,也不如何相信了。这一次怎么又提起来了? 陈引玉摇了摇头,脱口而出语出惊人:“我想求乌国那些挑起战争的坏人快点死掉。” 这样,边防军就不用每日辛苦地巡山,不用再征战死伤了。裴令望也能回家了。 小碗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哭笑不得地看着陈引玉。 他家公子啊,怎么能用这么平静的表情,说出这么可怕的话呢! 还没等小碗说什么,他们二人就被人拦住。 扎着两根辫子的小女孩站在陈引玉面前,脆生生喊他:“哥哥,我有事想要告诉你。” —— 另一边,裴令望没有直接回军营,而是先拐到了县衙中,求见了魏县令。 她对县令描述了现在的情况:“我们不知道乌军何时会卷土重来,而且乌军吃了这一败仗,下一次定会召集更多的兵马前来。而青山县的军防是远远不够的。即使有了这些日子的操练,但是光靠边防军来抵御,也很难说结果如何。” 第41章 魏县令沉默了片刻,过去的岁月里,青山就是青山县最大的依仗,她们都没想过乌军竟然能翻过这座依仗攻过来。她看向眼前这位沉稳的年轻小将,开口问她:“你有什么想法?” 裴令望朝她一笑,目光盈盈:“挖壕沟,固城墙,铸武器。” 魏县令苦笑,温和地告诉她:“你说得很对,只是要做成这些事,必要劳民。况且我们并没有那么多钱财。” 铸造兵矛弓盾,就需要能工巧匠数十人,挖壕沟固城墙,势必需要更多的人手。雇佣人手,青山县拿不出那么多银钱;强行征民,必定怨声载道。 她知道裴令望是裴家人,又是玄凤军的主将,经手的军用定是极好的,但青山县没有那样的条件。 魏县令本以为裴令望会沮丧失落,没想到她仍然微笑着,对她说:“若我说,雇佣民众的银钱由我来出呢?” 什么? 魏县令怀疑自己听错了,她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的女子,忍不住发问:“你知道这是多大一笔钱吗?” 裴令望和她对视,风轻云淡地说:“裴家有许多钱,这些钱是我家人为了守卫大梁战死沙场换来的。今日我将银钱用在青山县,也是为了守卫大梁,不教百姓流离失所。我想我家人在天之灵,也会欣慰我这样做。” 魏县令从案边起身,声音带着激动的颤抖:“你说的,当真?” “是。”裴令望简洁地回答道,还朝魏县令笑了笑:“我受冤屈时躲在青山县,是青山县的百姓救了我。后来魏县令您愿意信任我,庇佑我,将我送入边防军。如今,也到了我该回报的时候了。” 魏县令心情复杂,起初见她为人正直,便对她心生好感。后来陈主簿将真相告诉她,还为她做了担保,她才得知裴令望有那样的来头,也不信她会做出叛国的事情,才替她在边防军寻了差事。 没想到当初的一念之差,救了整个青山县。若不是她让人巡山抵御住了最开始入侵的乌军,说不定青山县现在已经像越州的城池一样,落在了敌人手中。 魏县令曾经还猜测,既然京城撤回了通缉,不知道裴令望什么时候会回京,今日来寻她是不是来说离开的事情。没想到,她竟然愿意用自己的家底护卫青山县。她对自己的想法感到了愧疚。 裴小姐,真君子也。 她朝裴令望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照你说得做吧。” 裴令望应声以后,就要离开。刚走两步,又被魏县令喊住。 她回过头去,看到这位长者正身直立,张臂如抱鼓,双手交叠欠身,竟是向她行了对上揖礼。 魏县令的声音朗朗响起,带了几分敬意。 “本官代青山县的百姓,谢过裴小姐。” —— 益州城。 裴令闻走进屋中,那位庄公子正坐在床边,对着桌上的茶具出神。 听到她进来的声响,他抬起头,面容无波无澜,好像不是被关起来,而是来做客一样:“裴小姐来了。不知庄某是哪里冒犯了裴小姐?” 裴令闻一句废话都没有,干脆利落地问他:“你身上的星月纹,是来自哪里的?” 庄氏抚上袖口的纹路,有些恍然。 原来是认出了这个图案,才抓的他。认出了图案却不认得这图案,那应当是将家领了任务要杀死的人吧。 裴令闻见他垂眸不语,冷笑了一下,将腰间的匕首拔出,猛地插进案中。 “你以为我救了你,就不会杀你吗?” 庄氏回过神来,老老实实地告诉她:“这是将家的标志,我是将家的主君。” 将家。裴令闻当然知晓这个将家,是益州城有名的商贾,能与西域往来贸易。而且并不是由将家的家主出面,所有的事都由将家的主君做主。 原来就是他啊。 她竟然从未留意过,将家是这星月纹的主人。 裴令闻声音滞涩,充满了疑惑:“你们,为何要杀我?为何要害我裴家?!” 裴家与将家素不相识,裴令闻根本想不通将家这样做的理由。 庄氏没有被她吓到,认真地给她解释将家的运作方式。 你有求,我来做。 不是将家要害裴家,是有人想要害裴家,所以找上了将家。 裴令闻怔愣,望着庄氏,咬牙问道:“是谁?” 这次庄氏无奈地答道:“对不起,这件事,我也不知晓。这些事情只能由家主,也就是我的妻主来处理,只有她知道客人是谁,不能泄露。” 将家的家主? 裴令闻仔细想了想,好像从未见过她露面。也是,若是将家的家主有点担当,怎么会让自己的夫郎独自经营生意,连出行也形单影只,只能让他独自应对山匪。 冤有头债有主,既然这个将家主君不知情,也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裴令闻直接问他:“那你妻主在哪?我要去见她。” 庄氏摇了摇头,说道:“裴小姐,你见不到她的。” 裴令闻胸中燃起一簇怒火,是看不起她残缺之身,不能接近将家家主吗? 不过很快,庄氏又解释了一句。 “她啊,已经被我杀了。” 他的脸上仍然是那副平静的表情,就这么说出了一句可怕的话。 好像只陈述了一件平常的事情,语气和说自己今日吃了药喝了粥一样自然。 明明是炎热的夏日,裴令闻的心却陡然坠入冰窖中。她看着面前这名男子,一时间觉得无比荒谬。 就凭他吗? 也许,是她轻敌了。这个人不像他看起来那样简单。 这个念头闪过时,她戒备地退后一步。 庄氏被她的反应逗笑了:“裴小姐不必害怕,我确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只是,我确实不知道是谁要害你们裴家,只有家主才知道。” “那你们将家现在的家主是谁?”裴令闻顺着他的话反问了一句。 庄氏微微一笑。 “是我女儿,将星。” 第39章 成交 青山县,拦住陈引玉的人,正…… 青山县, 拦住陈引玉的人,正是将星。 小碗莫名地看着她,挡在公子身前语带戒备:“这位小姐有什么事吗?” 将星看着眼前的主仆二人, 心中升起了一丝感慨。一个多月前,她也是这样拦下了杨家的主君、陈引玉的表哥陈含章。 只是那位杨家主君一点也没有戒心, 不仅亲自来见她,还给她银钱,甚至将她带上马车替她找家人。 那时陈含章的小侍待在马车上, 而现在陈引玉的小侍挡在陈引玉身前,生怕他受到危险。 她露出无害的笑容, 后退一步表示自己没有恶意:“我是想跟陈公子谈谈,江公子的事情。” 陈引玉认出来,她就是刚才站在裴令望身前,和江公子说话的女孩子。他拉了拉小碗的衣袖,然后站到了将星面前,有些疑惑地问她:“你想跟我说什么?” 该不会是江公子让人来给他传话吧?他可没有话要跟江公子说。 “那位江公子, 其实是我哥哥。我的名字是将星。”她看着陈引玉, 笑了笑:“之前他劫持了公子你, 一直没机会向你道歉,我来代他向你道歉……” “什么?!你说之前劫持我们公子的人是江公子!”小碗尖声打断了将星的话, 怪不得公子在看到她们时会那副样子!“你快走, 我们不接受你的道歉!” 小碗又气又急,还忍不住骂了将星两句。裴小姐为什么会跟要害公子的人这般要好?还推举他进了军营,甚至还传出了和江公子不清不楚的话!裴小姐这样做, 多伤公子的心啊。 还有这个女孩子,自己的哥哥做了那么可怕的事情,她就这样轻飘飘地来找他们请求原谅? “小碗, 别这样。”陈引玉又一次拉了拉小碗的衣袖,他想起来裴令望跟他说过,她与江公子的妹妹做了交易。那个江公子那么厉害,那他妹妹肯定也很厉害吧。他怕小碗惹了她不高兴,会受伤。他看着将星,平静地问她:“是江公子让你来的吗?” 将星早就料到了这个场面,情绪没什么波动,听了陈引玉的话摸了摸鼻子:“不是,我来找你这件事,将月并不知道。我是偷偷来找你的。” 小碗大怒,那个什么江月,做出这样的事,竟然连歉意都没有?! 他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听见对面的女孩子飞快地说:“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不是因为想替将月求情,是不希望你和裴小姐之间有什么误会。” “我哥哥叫将月,不是江河的江,是青溪县将家赌坊的将。” 陈引玉和小碗皆是一愣。将家赌坊? “他以前是将家的家主,后来,我帮了裴小姐一个忙,裴小姐也留下他让做事。” “等等,你说江公子是……将家赌坊的…将月?”小碗不可置信地发问:“可将月是女子啊?!” 第42章 通州这两县谁不知晓将家赌坊的主人是女子?小碗怀疑地看着她,她该不会把他们当傻子吧? 将星轻叹一口气:“以前他必须要顶着女子的身份做事,也确实这样生活了很久。所以他一开始进军营时,都没有被怀疑。” 小碗沉默不语,沉浸在惊讶中。将家赌坊的主人竟然是一名男子!这样的大事,她就这样告诉他们了? 陈引玉也很惊讶,他只知道裴令望与她做了交易,却不知道原来将月有这样的来历。 “当时钱蓉,就是在将家赌坊输光了 钱,将陈公子卖给了赌坊。当时随行的人,就是将家的人。“将星突然抛出这句话,宛如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中。 “是你们!”陈引玉脱口而出,他忆起那日上了钱蓉的马车,却被带离青山县,那时的恐惧和绝望又一次漫上他的心头。他声音颤颤带着一丝害怕:“就是你们怂恿钱蓉卖掉我吗?” “是我们。但我们同意钱卖夫抵债,并不是想把公子你卖掉。”将星认真地告诉他:“我们将家的赌坊,总会遇到这样的人。赌输了没钱了,就将夫儿拿去抵债。但是自从将月掌权以后,他从未将人卖去换钱,有归处的他都会将人送回去,没有归处的人他全部收留,至少能让他们吃饱穿暖不再受苦。” 陈引玉惊讶地望着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所以那日若钱蓉将他带去了青溪县,他并不会出事,反而会被她们保护起来。 原来是这样吗? “因为当时带走你,所以引出了裴小姐。后来有人要裴小姐的性命,请了将月做这件事。他为了再次引出裴小姐,才出此下策劫持了公子。”将星继续说道:“但是他没能杀了裴小姐,反而被裴小姐收服了。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要公子原谅他,你继续恨他讨厌他也没关系。只是希望公子你,不要与裴小姐生了隔阂。” “她并不是有意瞒着你,也不是与将月有什么瓜葛,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们都知道,裴小姐非常喜欢你,将你看得很重要。” 这话一出,本来就没什么思考能力的陈引玉顿时脸颊绯红,连刚刚在想什么都忘记了。 “真的吗?”陈引玉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可她娶我不是因为喜欢我,只是为了报恩。” 将星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裴令望和他没成婚前,就会为了他出手杀人,还愿意不顾暴露身份的风险在百姓面前替他正名,鬼才信她成婚只是为了报恩。没想到裴令望是这样的人,还知道找借口哄骗人家和她成婚。 这样单纯的公子,将星从来没有见过。 虽然陈引玉被将星一句话说得昏头,看起来连带着之前的事也不计较了,但是小碗很清醒,他要问清楚。他疑惑地问将星:“为什么有人要伤害裴小姐,却要将月公子来行事?” 陈引玉也回过神来,他刚刚就是要问她这个来着。怎么会有人要害裴令望的性命呢?他担忧地想。 将星耐心地给他们解释:“我们将家不止做赌坊的生意,还有其他生意。只要对方付出了酬劳,我们就会替她们做事。有人要买裴小姐的命,所以求上了我们。当然,我们选择了和裴小姐合作,放弃了这单任务。” 小碗听了她的话并没有放心,有人要杀裴小姐,那他们公子岂不是也有危险? 将星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们不用担心,配小姐已经与我说好,请将家派人保护你们。只要你们主仆出行时,都会有人暗中保护。” 裴小姐竟然考虑得这样周到。小碗松了口气,不再言语。陈引玉眼眶有些发热,她这样想着他,他刚刚还对她发脾气…… “好了,我要说的都说了,我就先走啦。”将星刚准备离开,就被陈引玉叫住。 “那个,将小姐。你说只要拿出酬劳,就可以请你们做事,是真的吗?”陈引玉抬起头,攥着自己的衣袖,认真地问她。 将星脚步一顿,点了点头:“是。” “那我可以求吗?是去将家赌坊求,还是直接找你就可以呢?”陈引玉问完,连小碗都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将星对他一笑:“找我就可以,我是将家的现任家主,可以决定接受任务的事情。你有什么想要求的吗?” 家主啊,这么年轻就做了家主。小碗心中惊讶,又有些不太相信。这样年轻,交给她做事能做好吗?而且,公子有什么要求的? 刹那间,刚才陈引玉和他关于庙宇的对话在他耳边浮现。 小碗攥住自己的手。 不会吧? “我想求将家帮助边防军,一起对抗乌军。这件事,可以求吗?” 将星先是一愣,随即沉默了一会儿,歪头问他:“你出多少酬劳?想要请我们做事,可是很贵的哦。” 陈引玉将身上仅剩的十两银子拿出来,捧着银钱问她:“这些够吗?我只剩下十两银子了……不够的话,我可以再想想办法。” 小碗忍不住出言劝到:“公子!我们只有这些钱了。” 若是将这钱给了出去,那公子这个月就不能有额外的花销了。而且,若是这个将家女不靠谱,他们的钱不都打了水漂? 小碗有些后悔,早知道今日在医馆付钱的时候,就不让公子拿着剩下的银钱了。 将星没有回答他,而是问他:“为什么你要求这个?” 世人求她们将家做事,无不为了一己私利。不是钱财就是权力,寻人问事杀人,将家都做过。但从来没人会请将家去做对抗敌军的事。这种事有朝廷在,有兵将在,哪里轮得到她们百姓在意。 “我希望青山县平安。”陈引玉答了一句,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这样,妻主就不用这么辛苦,可以早些回家了。” 将星听了后半句,瞪圆了眼睛。前面说得那样远大宏伟,结果就是不想让裴令望行军作战太辛苦? 随后她忍不住笑了。她好像有点明白,裴令望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小公子了。他真的太有意思了。 “是钱不够吗?”陈引玉看她笑得意味不明,有点紧张地问。 当然不够,想要动用她们将家,那必须要千两银钱起步才可以。这点钱,连零头都不到。 但将星捏住陈引玉的钱袋,手腕一翻,收进了自己的袖中。 她声音清脆,笑眯眯地说: “好啊,成交。” —— 裴令望回去时,将星和将月都已经没在门口了,只有侍卫兢兢业业地守在那里,看到她还微笑着点头致意。 裴令望也朝她颔首,接着步履不停走回了自己的住处,坐在桌边拆开了从京城送来的信。 第一封信是三皇女写的,很简短,且信上的用词很生硬,疏离得仿佛陌生人一样。裴令望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摇光这是生气了啊。 她为什么会生气呢? 裴令望不太理解,认真地看了几遍信,信上只说了益州的事,还交代了太女和二皇女的动向,她们已经前往益州去确认了。 确认了什么,她没有写,裴令望当然明白。皇帝相信了益州的人就是“裴令望”,所以让太女亲自去确认。这算是又一次肯定了裴令望的猜测,益州的那个人,果然是二姐。 当真正确信了故去的亲人还存活在这世间时,裴令望激动得双手发颤,几乎拿不住信纸。 这真是,太好了。 若是能将这喜悦分享给玉儿就好了。裴令望冒出了这个念头,又压下去。不急,等大梁安定姐妹相认,她会亲自带着玉儿去见姐姐,姐姐一定也会喜欢他、接纳他。 舒缓了情绪,裴令望拆开了第二封信。 信很短,映入眼帘的只有一行娟秀的字迹。 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儿郎吗? 这熟悉的笔迹,让裴令望有些发怔。 是永嘉帝卿啊,他竟然还记得她曾经说过的玩笑话,看来他也知道她成婚的消息了。 有什么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 裴令望拿起三皇女写的信看了看,口吻疏离冷淡,从头到尾也没写恭喜她新婚之类的话。她又看了看永嘉帝卿这封疑似发问的信,裴令望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不会吧? 永嘉帝卿,是有这样的想法吗? 应当是自己弄错了吧。 裴令望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从脑袋里晃出去。 她在京城 时从未考虑过婚事,也没有对永嘉帝卿表露什么情感,应当是她想多了吧。 况且,她现在已经有了很喜欢的人,她明确的知道自己的心意。 裴令望抽出一张纸,毫不犹豫地回信上的第一行落下一笔。 是。 我心悦他,所以他在我心里,就是天下最好的儿郎。 第40章 君后 七月末的京城正值酷热。富丽…… 七月末的京城正值酷热。富丽堂皇的宫殿中, 即使摆着许多冰盆,但仅凭冰盆散发出的丝丝冷气,无法驱散室内的全部暑气。 第43章 然而殿中有个跪在地上的小侍, 却瑟瑟发抖如坠冰窖。 小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上的信笺被搜了出去,攥紧拳强忍着惊恐, 绝望的阴霾笼罩在心头。 在他前方,有一名姿色平平的男子,身着华服玉冠依靠在太师椅上。宫侍恭敬地将信笺呈给他, 他用涂着丹寇的手捻开信纸,一目十行地扫了一眼信上的内容。 看着看着, 他脸色一沉。 “太女还未回京吗?”他将信纸搁下,忽然向身边的宫侍发问。 站在男子身旁的宫室鹊翎忙答道:“回君后殿下,太女奉命赴越州以援梁军,要亲自上阵与乌人对战。所以,未能跟二皇女一同回京。” 钟君后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怅然, 与那些忧心女儿上战场的父亲没有什么区别:“莲儿是个好孩子, 即使知道越州险要, 仍要前去应战抚慰民心。” 鹊翎轻声宽慰道:“太女武勇,是大梁之幸事。君后殿下应当高兴才是。” “本宫有如此女儿, 当然要骄傲自豪高兴。陛下正因越州战事烦恼, 莲儿此行是为母分忧,解大梁之困。”钟君后说着,终于将目光放到了地上的那个小侍, 声音变得阴冷:“可偏偏有人,见不得本宫的女儿行事。” “说吧,谁指示你做的这件事?” 话音刚落, 地上的小侍顿时砰砰地磕起头,悲泣道:“君后殿下圣明,贱侍、贱侍什么都不知道啊!” “哦?”君后冷笑一声:“那这封信,你是如何得来的?” “是、是有位哥哥,要我将信给三皇女……贱侍不知道信的内容,真的不知道啊!”小侍磕得额头淤青,抽泣着将一支翡翠玉镯褪下:“这是贱侍收下的镯子,贱侍一时昏了头,再也不敢了……” 钟君后厌烦地听着他的哭喊,瞥了一眼那成色一般的镯子,更是心头火起。眼皮子浅的东西,都是在太女殿中服侍的人了,竟然还会被这样的蝇头小利蛊惑了去!真是该死! “把他带过来。”君后对鹊翎说。 鹊翎像拖着死狗一样将那小侍带到了君后身前,君后让他抬起头,接着扬手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小侍惨叫一声被扇倒在地,鹊翎急切地上前递上帕巾:“殿下,仔细伤了手。” 君后随手擦了擦将帕巾丢开,冷声对那小侍说道:“你是太女殿中的人,竟然就这样不设防地给三皇女送东西?平时也收买了不少好处吧?你可知道你要送的信是什么?” 小侍惊恐地瞪着眼睛,听见君后包含怒气的声音响起:“是揭发太女与乌军可敦耶律图雅交易的密信。” 完了。 小侍身子瘫软,他差点害了太女殿下…… 他眼中有泪水流出,他不想死啊!他的嘴角还流着血,又一次拼命地磕起头,徒劳地念道:“君后殿下,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饶命?饶他一命,等他以后再将把柄送给三皇女吗? “来人,这宫侍偷了本宫的东西,拖下去,按宫规,杖毙。”钟君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决定了这个小侍的命运。 宫人冲进来将那个小侍拖了出去,他的哀求哭叫声响了一路。钟君后充耳不闻,又一次拿起了那封信,目光沉沉。 竟然还有人将宝押在三皇女身上?三皇女算什么东西,也配污蔑本宫的女儿? 他将那封信靠在灯烛上,火焰很快舔舐着泛黄的信纸,边缘迅速卷曲变焦。烟雾缭绕中,纸张的灰烬纷纷扬扬的落下。 钟君后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鹊翎:“管好自己的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鹊翎立刻垂下了眼睛,恭声应是。但是心中却难免浮想联翩。 难怪当初太女呈上了裴令望与耶律图雅的交往密信,原来真正通信的人,是太女啊。 只是这种事,与他也没什么关系。太女如何做,又与乌人达成了什么协议,都不影响太女未来继位。 在这宫中,做个能听懂话做份内事的聋子瞎子,才是安稳之道。 钟君后盯着那桌上的灰烬,犹不解气。 看来是最近他安稳太久了,这些人又一个个又跳出来给他找麻烦。不过是让裴令望洗清了污名,三皇女的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还敢将主意打到太女身上! 想到女儿,君后柔和了面容,勾起唇角。他的莲儿,当然要干干净净、没有威胁地登上那个位置。 就算她做错了事情,也有他这个父后为她收尾。不过是与乌军交易,用一些小代价换乌军退兵。只不过刚好是裴令望领玄凤军迎敌,差点让她占了这荣耀。不过她也没落到什么好处,反而还失了条手臂,如今也只能做个普通兵将来。 说到底,还是怪裴家不会站队。那件事情即使过去了很久,君后仍然心存怨恨。当年他求陛下让裴玄教太女武功,裴玄竟然以军务繁忙为由拒绝了。不仅拒绝了,还劝陛下关心二皇女,说二皇女有武学天赋,是姐妹三人中骑射最优的。 好一个骑射最优!她将莲儿这个太女置于何处!枉费莲儿还如此敬仰裴将军。 只可惜裴家人运气不好,一个个那么容易地就死了。真想让裴玄活过来瞧瞧,她口口声声夸赞的二皇女已经被他故意养废,比不上她女儿一根手指。 虽然裴令望没死,但也再不能掌兵,裴家的气数也就是如此了。真是老天有眼,她们不能给莲儿助力,那活着也没什么意义。 他的莲儿是真正的天命之女,他也会跟着女儿坐享这大好的江山。 只是现在,他还不能彻底放心。太女的位置,并不是牢固的。 君后的目光隔着墙壁,投向了皇贵君住所的方向。 虽然养废了一个二皇女,也还是有个不安稳的因素。 君后端起茶杯啜饮一口。 孩子们长大了,心思也多了。也是时候,该定下永嘉帝卿的婚事了。 成了亲,就能收心了,也就不能再肖想不属于自己家的东西了。 在钟君后沉思时,有名小侍小心翼翼地进来通传,说绿阶哥哥回来了。 绿阶是钟君后的另一名心腹。 太女前去益州,钟君后不放心,将绿阶也派去暗中跟随了。 绿阶进来跪下行礼,钟君后免了他的礼数,挥退了其他下人,连鹊翎也没能留下。 等鹊翎关上殿门,钟君后盯着绿阶,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急切地问他:“怎么样?人死了吗?” 绿阶抖着嗓子回话:“回禀君后殿下,我们没能抓住庄公子,而且庄公子人也失踪了。” 钟君后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慢慢地吐了口气,一时间殿内陷入了落针可闻的寂静中。 “再让人去盯着。”不知过了多久,钟君后终于出声吩咐道:“去帮将家人找,本宫不信,一个活生生的人会消失在通州城。” 绿阶磕了个头,领命而去。 钟君后独坐在殿中,忽然将案上的瓜果碟盘杯盏全部拂了下去!杯盏应声而碎,门外的宫侍们踟蹰不前面面相觑。 君后殿下又发怒了。 看来太女殿中那个小侍让他很生气啊,连见了绿阶都没能高兴。 钟君后闭上眼睛,抚着自己的心口。 庄雁来!这个贱人,怎 么还没死!还没死! 早在二十年前他就该死了,竟然让他一直苟活至今。 过往的片段在君后的脑中一闪而过。 “钟毓,我要和贤王殿下成亲了。”记忆中矜贵的小公子牵起他的手,笑嘻嘻地对他说:“你也为我高兴吧?” 灰扑扑的少年挤出一个微笑,道了声恭喜。 记忆褪去,灰扑扑的少年如今端坐君后之位,而当年那位公子狼狈不堪销声匿迹,这样的对比让钟君后心情好了许多。 不急,他总有机会等到那一天。 —— 青山县中,有许多百姓聚集在官府的告示前,议论纷纷。 “是拉壮丁吗?”有不识字的百姓十分紧张,小声地问。 “不是不是,是雇佣民众的!”有看懂告示的人大声地解释了一句,然后匆匆挤开人群大步离开。 雇佣民众?不会是抓人服徭役吧! 许多百姓惊恐地一哄而散,生怕被官兵抓去。 现在青山县有战事,若是被征去服徭役,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诸位,听我说,这告示是县令大人发下来的,并不是强制徭役。”终于,有人看明白以后站出来解释了:“官府出钱,请人修壕沟固城墙,一日给一百文,还包饭食,一日三顿。” 什么?一日百文还包三餐? 青山县,原来这样有钱吗?百姓们恍惚地想。一日百文,可以覆盖一家三口的开销了。更何况还包了餐食! 有不少人都蠢蠢欲动,但更多人面露犹疑。 真的有这么好的事吗? “魏县令说了,这次招募建造是为了抵御乌军。那,我们岂不是能为了抗衡乌军出力!为了保护夫郎女儿,就是不给钱,也得去干啊!” 第44章 人群中忽然有女子喊了一声,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响应。 “我愿去!” “那我也去!” 她们乱哄哄的吵闹着,更多的人离开这里朝同一个方向涌去。 还不知道要招募多少人呢!怪不得最开始出来的人什么也不说就先跑了,原来是打得先到先得的主意! 谁能想到,她们会有一天争抢着想做以前避而远之的事情? 在登记百姓的位置旁边,小碗守在一口大锅前,锅里是熬煮好的绿豆水。 裴小姐前些日子终于从军营回了家,将出钱招募青山县民众的事情跟公子说了。公子不仅没有反对,还带着他支了个摊子,免费为应召做工的百姓们发绿豆水解暑。 但是小碗觉得不会有太多人来。以往官府征徭役,百姓们都苦大仇深的,虽然这次有银钱,但天气这样炎热,还要做最辛苦的活,真的会有百姓来吗? 果然,刚开始只有一两名百姓前来登记。 但是很快,浩浩荡荡的民众们赶来,一时间这里喧闹嘈杂,有人大声地发问在什么地方登记。甚至还有男子,抱着牵着孩子也跟在队伍中。 这么多的人…… 小碗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这,也太夸张了吧! 第41章 想法 外面的民众如何热情地响应招…… 外面的民众如何热情地响应招募这件事, 裴令望并不知道。 她此刻正在临时建起的营地内,皱着眉和将月说着什么。周围有十来名兵将三三两两坐在附近,大气不敢出, 气氛有些凝重。 陈引玉提着一壶绿豆汤进来时,就看见了这样一幕。 他刚一进去, 十几道视线同时朝他看过来。陈引玉并不慌乱,轻车熟路地走到桌边将手上的壶放下。显然这样的场景在这几天里已经发生了许多次。 “来休息一下吧。”他朝她们笑了笑,目光落在了裴令望身上:“我给大家带了绿豆汤来。” 那些兵将觑了眼裴令望的表情, 看她松开眉头朝她的夫郎走去,同时松了口气。只要陈工公子来了, 裴小将的心情就会变好,也是她们休息的时间。她们一同欢呼雀跃地围到桌子边,将绿豆水互相分了。 只有将月一动不动,既没有去兵将那边,也没有看陈引玉,只是坐在原地擦拭着手上的东西。 陈引玉偷偷看了眼将月, 仰着脸问裴令望:“今日将公子也在?” 之前他并没有在这里看到过将月。 裴令望嗯了一声, 抬手将陈引玉的汗擦掉:“有事要跟他说, 所以就把他叫来了。” 陈引玉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 就看到有一名兵将朝她们走来。 那名兵将殷勤地端碗递给裴令望:“裴将军, 这杯给您。天热,您也辛苦了。” 裴令望看了她一眼,接过杯子道了声谢, 指尖接触到陶制的杯子时传来了一阵凉意,裴令望挑了下眉。 陈引玉观察道她的表情,捂嘴一笑:“给你们的绿豆水, 我特意拿冰块镇了镇。” “你有心了。”裴令望笑着夸了他一句,边上的兵将也跟着凑趣:“裴将军有陈公子这样贤惠的夫郎,真是好福气啊!不像有的公子……” 她猛地咬住舌头,将后面的话吞进了肚子里,脸上掠过一丝尴尬。 不像哪个,她没敢说。 因为私下里经常和其他姐妹讨论江月,所以即使现在江月本人在场了,她也差点没忍住说了出来。 虽然没说,但大家心里都清楚。 裴令望装作没听见,慢慢地喝着绿豆汤,陈引玉眨了眨眼睛,没有追问,只是视线又一次瞥向将月,发现大家都在,只有他孤零零地待在原地。 陈引玉看着那名兵将问道:“将公子怎么没和你们一起?” 那兵将打着哈哈回答他:“哎,江公子毕竟是男子嘛,我们,咳,也不好和他走太近。” 有家室和心上人的,对他敬而远之。没有家室的,就算有点想法,也不敢真的和他来往。江公子容貌出众,又有军功在身,若是被人家嫌弃,肯定会被姐妹们嘲笑,那在边防军中还做不做人了? 陈引玉似懂非懂地点头,他虽然心里理解,但看将月这样子又有点不忍心。 以男子的身份在军营里,想必很难融进去吧。 裴令望在一旁听着,轻轻蹙起眉,她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将月虽然将月现在有了威望,还得了皇帝的嘉奖,但大多数兵将的思想还是很固化,心中并不认同他。比起敬佩,更多的是畏惧。而这畏惧中,又带了些轻视。连对他的称呼仍然是公子,而不是都尉。 这样的后果,就导致将月很难起到应有的作用。没人跟他亲近,也不肯配合他。这样的问题非常致命,若是放在平日里,还有时间让她们慢慢磨合,但眼下战事将起,哪里等得起呢? 今日把将月叫来营中,就是想让他参与阵法训练,加快和其他人的磨合。 但将月总是格外显眼,无法融入进去,即使解散也和她们泾渭分明,好像陌生人一般。裴令望实在有些头疼,和他说了问题,但心中也有几分无力,因为她心里明白,其实这不是将月的问题。 就像那名兵将说的,他是男子,她们不好和他走太近。 其实不是不好,是不情愿吧。若她们真的愿意,哪来那么多借口呢?裴令望无声地叹气,甚至有些后悔不管不顾地把将月塞进来。她只能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却无法干预别人对他的看法。 陈引玉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他想着这里只有他说男子,既然别人都不方便去,那他去就可以了吧? 他倒了一碗绿豆汤,走到将月身边递给他,细声细气地说:“将公子,这是我们自己做的绿豆汤,你也来尝尝吧。” 将月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会有人来搭理他,而且还是应当对他有敌意的陈引玉。将月抿唇,将东西放到一边,接过了他手上的碗:“多谢你了。” 陈引玉没有立刻离开,目光黏在将月放在地上的东西。那东西状似圆筒,又十分小巧,泛着金属的光泽。陈引玉很感兴趣地问他:“这个,是什么呀?” 将月将碗中冰凉的绿豆汤一饮而尽,言简意赅地回答他:“是单筒袖箭。” 陈引玉没听说过这个词,但莫名觉得这东西很有威力,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好像是很厉害的武器啊。” “没什么厉害的。”将月闷声说道,将袖箭拿起来:“只是方便,而且隐蔽。” 方 便和隐蔽,就意味着能在战场上出其不意一招制敌。 陈引玉见将月说得轻巧,不好意思说他不懂,只好哦了一声,想拿着碗离开。却听见将月对他说:“你想试试吗?” 陈引玉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也可以吗?” 将月认真点了点头,裴令望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朝他们走过来,看将月教陈引玉怎么发射袖箭。 “你是用这个杀掉乌军的头领吗?”她出声问道。 将月没有看她,帮陈引玉把袖箭缚在小臂上,随口答道:“是的。” 听到她们二人的聊天,有几个兵将好奇地凑了过去,她们并没有看到江月是如何杀人的,只听传言中描述他一抬手就射杀了敌军头领,都很好奇他是如何做到的。 陈引玉跃跃欲试地抬起手,指尖放在圆筒的蝴蝶片上,又移开手指有点紧张地看了眼将月:“是拨这里吗?” 将月点了点头,嘱咐了一句:“不要对着人,对着这个碗试试。” 陈引玉依言抬手,对着碗轻轻拨动蝴蝶片。只听啪的一声,那只瓷碗四分五裂地碎开,碎片中躺着一支竹杆铁箭。 营中响起了一片惊呼声。她们亲眼见到了这个武器的杀伤力,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但是又对那东西充满了好奇。 “这个东西,我们也可以用吗?”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句。将月一边摘下箭筒一边答道:“可以。” “这东西能人手一个吗?”有人迫不及待地问。 “应该不行,这个每次只能发一箭,若要放新的箭进去还要重新填装。”回答的人不是将月,而是裴令望,她沉声说道:“而且这东西需要技巧,必须像江都尉那样熟练才能一击制敌。操作不当的花灯反而容易误伤。” 将月点了下头算作肯定。 兵将们面露失望,窃窃私语起来:“若是能改造一下就好了。” “是啊是啊,改得杀伤力大一些。” 还有人蹭过来,大胆地问将月:“江都尉,能不能让我试一试啊?” 将月没有拘谨也没有受宠若惊,自然地将袖箭的使用方法告诉她们。很快,营中的兵将都簇拥在将月身边,一口一个江都尉喊着,仿佛刚才和他生疏的不是同一伙人。 裴令望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又有些好笑。这些人,原本还和人家保持距离,现在因为一件武器又打破了隔阂。 第45章 真是无心栽柳柳成荫。 裴令望看向玩够了东西默默打扫收拾的陈引玉,心中涌上一股柔软的情绪。她走过去帮他摞起喝完的碗,笑着问他:“好玩吗?” 陈引玉点了点头,对裴令望说:“有点像以前我娘给我做过的小弹弓,不过这个可比弹弓厉害多了。” 陈引玉想了想,还随口胡说了一句:“若是在里面装上火药,可能就厉害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裴令望眼中光芒大盛。 火药啊。 青山县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具备开采硝石和硫磺的条件,因此烟火生意也比其他地方更兴隆些。 若是将火药填充进箭筒……那杀伤力比袖箭高多了。更重要的是,若是能人手一个,青山县的战力江大大提升。 裴令望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上前将陈引玉拥入怀中。 “玉儿,有你确实是我的福气。”她喃喃地念了一句。 营里响起一片低沉的咳嗽声,陈引玉腾地红了脸,但是没有拒绝这个怀抱,只不过有点奇怪她为什么突然这样。 裴令望松开手,也没解释,她自己的夫郎,抱一下怎么了?她顶着众人调侃的视线,大大方方地送陈引玉出去,又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下。 营地外聚集了许多民众,比裴令望预想的还要多。有些人已经拿起了工具,在边防军的指挥下,用白绳确定好壕沟的位置和边界,热火朝天地挖了起来。 “这么多人啊。”陈引玉惊讶地说了一句。 裴令望笑了笑,心中亮堂堂的。有了这些百姓,她相信青山县的军防布置一定能尽快完成。荡所有人的心都聚在一起,往一块使劲时,那凝聚起来的力量是无穷的。 她与陈引玉道别后,回到军营里,单独找到将月询问道:“这袖箭,是你们将家的吗?” 将月看了她一眼:“这是我自己做的。” 既然不是将家的独门暗器,那裴令望就不再犹豫,直截了当地问他,能不能将袖箭改良成装有火药的火铳。 将月听了她的想法,挑了下眉,没有否定,而是谨慎地说:“我可以试试。” “好,我给你时间,你来做这件事。”裴令望十分信任地对他说:“不过,我们的时间不多。” “我知道。”将月点头,从她身边走过时,低声说道:“多谢你,还有……他。” 裴令望看他的背影消失在营中,绽出一个笑来。 看来他什么都知道嘛 ,融入不进集体中,他也很着急吧。 陈引玉主动示好,又间接帮他和其他人打破屏障,确实当得他一声道谢。 这样好的人,是她的夫郎呢。裴令望也走进军营中,又开始带着他们列阵训练。 她也会努力,护住这个生养他的地方。 第42章 新造 步入八月,日头也越来越毒辣…… 步入八月, 日头也越来越毒辣了。今年的天气比往年还要炎热几分,即使已经让人熬制了解暑的药和冰凉的绿豆汤,但还是有几人在干活时中暑倒下。但很快, 新招募来的民壮又会顶上,接替她们。 固城墙, 立木栅,布棘城。 就这样一点点在挥舞的锄头中、在民壮们干活时喊的号子中,壕沟的挖掘和城墙的加固已经有模有样了, 当然,银钱也如流水一样消耗着。 裴令望沿着临时搭建的浮桥向城外去, 目光掠过这些军防建筑。这壕沟底阔一丈,每隔二十步,还用门扇和木板搭建了战楼。只差一个收尾的工作,想来这几日之内就能完成。 这样的进度已经大大超出的裴令望的意料。 而且,超出意料的不止此事。 边防军的兵将们看到裴令望大步走来,纷纷站直严肃起来, 同时不解地猜测她为何将她们召集起来。 将月仍然自己单独立在一边, 但相比之前的泾渭分明, 这次明显和其他人有了交流。 等裴令望站定时,将月难掩激动的心情, 上前取出一物展示给她看。 “成了。”他说道。 这就是今日要向边防军宣布的事情。 在经历过数次失败以后, 将月用袖箭改良的火铳终于制成了。 裴令望扫过他手上的黑灰和包扎的纱布,看向他的目光带了些钦佩:“做得好,辛苦你了。” 将月挑眉, 真是难得听见裴将军夸人一次啊。 裴令望拿过他递来的火铳,上手有些重量,筒壁明显做得比袖箭更加厚实, 模样也更古怪。至于其他的,还看不出来什么。 兵将们也听到了两人的交流,不知道她们在打什么哑谜,眼尖的人看见裴令望手上的物件,好奇地窃窃私语起来。 裴令望拿着那东西走到兵将们面前,扬声对众人道:“你们当中的部分人,已经见识过江都尉的袖箭了吧。” 不少人点点头,除了那日在营中的人以外,还有当时巡山队伍中的兵将。当时的朱领队站在人群中,一眨不眨地盯着裴令望。还有些人没见过,但是也听说过,同样热切地看着她。 “这些日子里,江都尉将袖箭做了改良。里面不再放箭,放的是…”裴令望停顿一下:“火药。” 边防军呆愣地听着,沉默了一瞬,随即轰然。 火药! 这东西,不都是办红白喜事的时候,或者燃放烟火时才会用到的吗? 她们的视线凝聚在那一根圆筒上。 要将火药塞进这跟圆筒里吗? 这怎么可能呢! 面对众人疑虑的眼神,将月面不改色上前从裴令望手中拿过火铳,行云流水地装填火药,瞄准树上上鸣叫的鸟儿。 许是察觉到了危险,鸟儿一歪头,振翅飞向空中。只听砰的一声震响,那古怪的圆筒冒出烟来,原本要飞离的鸟雀羽肉俱焦落在地上。 边防军的兵将们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开始想,若是这样的火药用在乌军身上呢? ……也算给乌军办白事了吧? “好!” “江都尉神乎其技!” “天不负我大梁!乌狗必死!” 诸如此类的话语被兵将们喊出,每个人都激动得脸色发红。 然而当裴令望询问有哪位好女愿意尝试这火铳时,却没有一人上前。 这,毕竟是火药啊,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东。 “这个…是江都尉自己造的,他当然会用。但是我们没用过,万一……”有兵将忍不住开口替自己辩解,那个万一并没有说出来。 万一这东西她们用不好,操作不当出了什么事呢?再者说,万一江都尉做的有瑕疵,伤到她们可怎么办? 若是没在战场上受伤,却因为这种事受伤,那也太窝囊了。 人都会对未知的东西感到抵触,即使对自己有利。况且她们还并不能十分地信任将月。 将月忍不住开口道:“火铳并不难用,很快就能上手的。” 即使他这样说,兵将们还是畏缩不前。 “我来试试吧。”见将月还想说服,裴令望不想再拖延时间,要拿过火铳自己演示。 “等等,裴将军若是有事,那有了火铳我们也很难应对乌军。”有人出声制止了裴令望,众人的视线同时朝声源看去。 是一名毫无存在感的普普通通的兵将。没有比别人更高大威猛,也不比其他人看着聪明伶俐。 就这样一个脱下军服泯然众人的兵将,她一步步走到前面来,信任地对将月说:“请江都尉让我一试。” 什么?她疯了吗? 其他兵将迷惑不解,但牛领队却一眼认出她。不止牛领队,将月也面露动容。 是她啊。 当时在青山上和乌军作战时,他救下的那个人。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瞟到过她的脸便记住了。 没想到她今日会站出来。 “好,我教你。”将月把火铳交给了这位兵将,裴令望微微一笑,自觉地退后,将中心让给她们二人。 将月教她如何填装火药,如何拨动开关,如何瞄准。只听又一声砰的响声,火铳发射出的火药击在树枝上,一截树枝应声而断,砸在地上。 这是……成功了! “成功了!原来这样简单!”那兵将高兴得手有些发抖,几乎拿不住发热的圆管,将月从她手中拿过了。 她得意地看向姐妹们,走回队中非常轻松地说道:“很容易的嘛。你们小时候没点过炮仗吗?其实很像啊。” 听她这样一说,许多人忽然涌上了勇气。 好像跟点炮仗差不多啊? “我来试试。”很快,又一个声音响起。牛领队走了出来,握住了枪管,有些笨拙地操作着,看得让人替她着急。 但是,砰的一声,又一次成功了。 兵将们响起一片欢呼声,瞬间热闹起来。 “让我也试试!” “我也可以我也可以!” 牛领队紧张地放下火铳,有点哆嗦着把东西还给将月,朝他笑了笑:“你…很厉害。” 第46章 不是她想象的瘦小无力的关系户,也不是她所见过的寻常的男子。 这个人和裴将军一样,都会有大作为。她有幸做过他的领队和他并肩作战过,但也许他已经不记得了。 但是没关系,她愿意信任他,就像刚才那个曾经被他救下的兵将信任他一样。 将月一笑,接过火铳传递给下一个人。 在她们擦肩而过时,她听见将月微弱的声音钻入她的耳中。 “多谢领队夸奖。” 牛领队微微一怔,眼中闪过笑意。 原来,他还记得她啊。 她走回队伍中,向其他人传授经验。 越来越多的人敢于尝试了,最后是将月怕用太多次会炸膛,停止了尝试。还有许多没能试过的兵将遗憾地问:“我们还有机会用吗?” 裴令望含笑说道:“当然有,每个人都要会用能用,才可以。我们会造更多的火铳,提升我们的战力。” 紧接着有人提出了新的问题。 “那,应该让那些人负责使用火铳呢?” 边防军中,骑兵步兵、弓箭手盾牌手各有分工各司其职,若是分出一部分人操作火铳,那这些部分的人就会减少。 可若是不用这些兵将,难道要征招新的民兵吗? 裴令望面上凝出一丝苦笑,没有回答。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边防军缺人啊,缺能够直接操作火铳的人 就算要征招百姓,她们也不能使用火铳。这是连训练有素的兵将都畏惧的东西,百姓们第一次接触,势必更难把握。 但若是就这样放弃,她更是心有不甘。之前没有杀伤力这样大的武器,她不知道,也就罢了。但是现在有了,她还清楚地意识到,这东西运用得当定是极大的助力,那她就不肯放弃。 只是没人可用,也是现实的问题。 “先做出来再说吧。”将月见裴令望沉默,出言补充:“先做出来,再慢慢地找有没有合适的人。” 裴令望一笑,点头应下他的话。 火铳的展示圆满结束,就要开始继续训练了。当她们今日的训练任务结束以后,回到城中的军营,忽然有人忙乱地跑进来通传。 “裴将军,门外有、有很多人来找。” 传令的小兵气喘吁吁面色惊异,裴令望疑惑地走了出去,将月也跟了过去,其他好事的兵将也随着她们走出去。 谁会在这个时候找来? 当她看到营门外的一幕时,裴令望惊讶地挑了挑眉。 “这么多人啊……” 有兵将低声讶然,在不远处嘀咕起来。 将星站在营地前闲闲地等待,看到她们时,很高兴地挥了挥手。她的目光捎带过将月,眉眼弯弯,朝裴令望打招呼:“嗨!” 在她身后,是如蚁群般训练有素秩序井然的卫兵们。 “你带着人来做什么?将家终于打算吞并边防军了?”裴令望抱臂走上前,与将星开了个玩笑。 将星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一扬起胳膊告诉她:“不,这是将家给边防军的支援。这些人,归你了。” 裴令望惊讶地瞪大眼睛,什么意思啊? 这可是活生生的人,又不是菜市场买菜,说给就给了? “为什么?”裴令望看着将星,非常费解。 将星回望她,意味深长地答道:“我来履约啊。” 履约?谁和将家下约定了? 裴令望看向将月,这小子求的外援吗?将月也是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情。 “谁啊?这么大方,还请得动将家。”裴令望直截了当地发问。 将星却轻咳一声,义正言辞地说道:“我是很有职业操守的,不能轻易泄露主顾的信息。” “嗤。”将月白了她一眼,对裴令望说:“是你那个夫郎吧。之前你们吵架,将星去找过他。” 不然还有谁会想到请将家人援助边防军? 裴令望看向将星,语调古怪:“你去找过陈引玉了?” 将星心虚地低下头,大声说道:“总之,这些人就归你了!若你不要,那我就带回去了。但钱是不退的哦。” 就是这么任性! “要,怎么不要。”裴令望笑起来,她们现在最缺的就是人。 她的目光扫过这一片卫兵们。没有穿戴任何与星月纹有关的衣物,但看也能看出来,这群人都不是花架子,是有本事的人。 正是她们所缺少的,能操作火铳的人啊。 而现在,这样的人, 忽然就有了。 裴令望凑近了些低声问将星:“他花了多少钱啊?” 将星笑嘻嘻地答道:“这也是秘密。但是要请我们将家,是很贵的。” 裴令望好笑地看着她,她能不知道玉儿身上有多少钱?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向将星求助。 她忍不住问道:“你跟他说什么了?” 玉儿竟然没告诉她。 “他没告诉你啊?”将星眼珠一转,吃吃一笑:“没什么啊,我们只是亲切友好地聊了聊天。” 裴令望不用她回答,已经猜到了一二。联想到前些日子陈引玉主动跟江月示好,也不难猜出,一定是将星在其中斡旋,替将月说好话了吧。 这个妹妹,当得可真称职啊。 裴令望将这群新来的卫兵们安置好,再回去时,将星已经离开了。只有将月站在原地,眺望着将星背影消失的地方。 “那些人怎么没认出你?”裴令望走过去问他。 将月勾起唇角答道:“我做男儿身时,当然和女儿身不同了。” 说完,他脚步轻快地走回军营吃晚饭去了。 裴令望忍不住一笑。家人来看望,这么高兴啊。 已经很久没见将月这样高兴过了呢。都不用问就知道,看来他很满意在边防军过的日子嘛。这是他喜欢的事业,家人要做事业的时候,当然要支持啦。 将星一蹦一跳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尤其是,还遇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就更应该把握住机会。 将星想着,忍不住哼起了一支欢快的歌。 第43章 突袭 越州连失两城,大量的流民涌…… 越州连失两城, 大量的流民涌向了其他城池。但是也有无法离开的百姓,只能留在被侵占的城中。路边的小童骨瘦如柴,男子衣不蔽体, 还有残缺病弱的老人们,瑟瑟发抖地躲藏着, 含恨又畏惧地看着乌军**掠。 越州城一带,沿途城破无家的百姓哭叫连天,声音凄厉悲怆。 日夜兼程赶往越州的太女见此情形, 心中倍感痛惜,没有一刻休息便与越州军共同对战乌军。 有了太女亲身上阵, 越州军士气大涨,而乌军似乎也感到畏惧,先前如潮水般涌来现在又如潮水般退去。 追击乌军的越州军听到乌军吹号撤军的声音,先是不敢置信如此容易,随后狂喜起来! 她们夺回了一座城! 此战大捷,越州军在太女的率领下一举夺回一城一雪前耻, 越州军不是废物军! 而太女, 也当真是天命之女! 幸存的百姓们闻此捷报, 纷纷从躲藏处出来,落泪俯身跪谢兵将们。 太女亲自赶跑了乌军, 大梁没有放弃她们! 经此一战, 太女必定天下扬名。被感谢的越州军们心情激荡,她们和未来的大梁之主并肩作战了!将来谁还会小看她们越州军! 回军营的路上,越州军的黄主将难掩心中的激动, 热切地看向太女,语带恭敬:“多亏有太女相助,我们才能收回这白宁城。还有白云城……” 太女打断了她的话:“先不急, 将士们此战辛劳,先让将士们原地休整吧。” 黄主将忙道:“是是,殿下说得对。只是白云城的百姓危在旦夕,殿下您看,我们何时继续收回白云城?” 况且现在将士们正是雄心壮志的时候,此战并未损失多少兵将,但白云城的百姓们可等不了太久!不如趁着这一口气,继续作战啊。 太女不耐烦她如此啰嗦,随口回道:“不要急功近利,将士们也是人,连战多日哪还有心力继续作战?真的要战,你们敢保证能战胜乌军吗?” 话音刚落,太女自知失言,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说起百姓,还是先安顿好白宁城的百姓才是正事。” 言语间,她们已经回到了军营处。营门几名小侍和婢女见到太女,立刻惊喜地迎上来,簇拥着太女往帐中去,一边拿干净的帕巾替太女擦拭,一边轻声细语说着担心的话。 黄主将停下脚步,眼看着太女步入营帐,怔怔地站在原地,原先的激动荡然无存。 太女的意思是,不打了吗? 停战休整,说不定也是好事。将士们连日疲累,此战能赢,也与乌军畏战收兵有关。等休整好了,等太女继续下令,她们再夺回城池也无妨。 只是…… 她转身眺望远处,那是处在水深火热中的白云城。此刻忽然刮起一阵风,黄主将仿佛听到随风传来的百姓的哭嚎声。 第47章 快入秋了啊。 黄主将攥紧了手。 她们可以等,白云城的百姓,该怎么等? —— 耶律图雅坐在营中看着舆图,表情沉沉看不出喜怒。 她的副将带着战报进来,躬身呈上。 耶律图雅扫了眼战报,声音低沉:“是按约拿回了一城?” 副将点头,语带笑意:“是,梁国太女遵守约定,我们让出一城,她们也不再追击。至于剩下的一城,梁国太女说想和您商议再定新约,愿以梁国帝卿为聘,交换城池。也借此休战,求两国安宁。”说到这句时,副将停顿了一下:“只是并不知道,这梁国太女能否做主……” 耶律图雅面上露出一个笑容:“好啊,既然梁国太女如此有诚意,那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至于能否让世卿和亲,那就是她的事情了。” 乌国夺的是大梁的城,最后梁国要将两城拿回去,还要再搭上一个帝卿。这对她们乌国来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梁国太女可真有意思。耶律图雅将战报翻到背面,上面附着梁国太女亲笔写的信,与商议新约有关。 她不仅主动与乌国合作,还将这越州百姓如玩物一样任由乌军践踏索取。但是她的目的,竟然只为谋名望。 耶律图雅拂过信上的字迹,眼中闪过厌恶。 好一个梁国太女。 这样背弃自己臣民的人,凭什么占据大梁这块富饶肥美的土地?!而她们乌国爱民如子,乌国的百姓却要挨饿受穷,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副将低声应是,又听见可敦低沉的声音悠悠响起:“盛夏过去,眼看着就要入冬了。今年能不能让我们的百姓吃饱穿暖过个肥冬,还要靠我们。” 副将心思活络,一下子就明白了可敦的意思。 这是人也要,土地也要啊。 不过,谁说她们就一定要遵守约定了?真的与敌人将守约,那也太可笑了。只有小孩子们,才会把约定当回事。 副将弯腰领命,就要退下。耶律图雅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去催催左大将,让她动作快些。不过是一个州的县城,怎么久攻不下?真是废物。” 副将应了声是,但不敢附和。左大将是可敦亲妹,她能骂,别人可不能。 耶律伦珠是上一任可敦最小的女儿,与现任可敦一父同胞。而且天生巨力,能争善战。耶律图雅能够顺利继位,少不了这个妹妹的助力。 副将离开可敦的营帐,连夜发出信件,如雪片般从郢州飞驰送往其他地方。 —— 天渐渐短了,太阳落山都要比前些日子更早些。 陈引玉给屋前的花花草草浇了水,看向天边落日染红的云霞。 算算时间,裴令望也应当回家了。 自从军防建设好后,裴令望就不再宿在营中,终于能够回家了。他本来担心自己自作主张请将星帮忙会让裴令望生气,但她没有生气,把他花掉的银钱补给他了。不仅如此,她还抱着他说他帮了大忙,很感激他。 想到此事,陈引玉脸上微微泛红,又不免有些小得意。他也帮上忙了呢! 他像往日一样站在门边翘首盼,但天色渐暗,裴令望并没有回来。 小碗不安地走来问他:“公子,要不我去看看吧?” 裴小姐若是不回来,也会托人告知一声的。 陈引玉的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他连忙拉住小碗,手有些发颤。“再等等吧,许是有什么事绊住脚 了。” 话音刚落,一阵古朴的号角声忽然响起,响彻整个青山县。 陈引玉的脸上红晕散去脸色煞白。 这是,又要有敌袭了吗? 小碗紧张起来,将公子拖回去紧紧关上院门,他安抚陈引玉,也好像在安抚自己:“没事的公子,裴小姐和边防军那样厉害,不会有事的。我们就在家里等她们平安归来吧。” 一定要平安啊。 陈引玉提着一颗心站在窗边,透过窗子看红霞最后消失山边,随后天地昏暗。 …… 天色暗了下去,但青山上人头攒动,有条不紊地向青山县移去。耶律伦珠率兵三千,火把将每位将士的脸都映照得清清楚楚。 她立马于战士们的中央,在城门不远处勒令停下。 青山县瞭望的兵将奋力吹响号角,边防军迅速集结起来,隔着明明暗暗的火光,裴令望一眼看到了乌军的主将。 耶律伦珠轻蔑地扫视一圈边防军,人数不敌她们,身形也不如她们乌人女儿强健。她眉眼中带着杀意,挥起巨斧向前一指。 “杀!” 乌军顿时呼啸着向边防军冲去,两方激战在一起。 裴令望率三百精骑直前冲阵,与乌军相撞,长剑一扫划过一段弧光,乌军的头颅也随着血肉割破的声音应声而落。将月率步兵前行,左右相佐。边防军集成椎阵向乌军袭去,一时间势不可挡,占据了上风。 耶律伦珠眉毛倒竖,命弓弩手准备,霎时间弩箭如雨,利簇穿骨,山川震眩。大批边防军的将士们倒下,乌军战士们合力搬出云梯架在城墙上。 耶律伦珠冷笑:“大梁的军马不过如此。”她真想让阿姊看看,她率领的乌军是如何的意气风发!“给我踏平青山县!通州宝地当属乌国!攻城!” 而此刻,裴令望已经杀入重围,长剑直直地向耶律伦珠挥去。乌军想上前相救,却被边防军的骑兵来回行进撞散了队形。 兵刃相撞擦出火花,耶律伦珠用巨斧抗住这一击,惊疑不定地眯眼看她:“你就是裴令闻?”随着问话时,巨斧也向她挥去! 裴令望向后下腰压下身子躲过,神情紧绷并不答话,又一次提剑攻去,招招不留破绽。 她的难缠却让耶律伦珠双眼放光,没想到这个破县城还有如此劲敌!既然要战,那便战个痛快! 主将缠斗时,边防军的数量却渐渐减少,一千多兵将对战三千战士确实太过吃力。乌军的战士们大喜,纷纷攀上云梯要进入城中。 但就在这时,战场上响起来一声烟花绽放的声音。 其他作战的乌军疑惑茫然,都什么时候了,青山县的人还有心情放烟花? 但当云梯上的同袍们凄厉哀叫着跌落时,下方的乌军动作停滞了一瞬。 不,不对,这不是烟花。 那城楼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排排人,托着什么东西将黑洞洞的筒口对准了她们。 随着一阵阵砰声响起,那从筒口中发射的东西穿破了乌军的铠甲,又穿透了乌军的胸口,当场结果了她们的性命! 这到底是什么武器! 乌军们畏惧踟蹰,慢慢向后退去,无人再敢攀上云梯。负伤染血的将月逮住机会,率兵将她们团团围困,杀了个痛快。 耶律伦珠面色非常难看。 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44章 大捷 这样一个小小的县城哪来这么…… 这样一个小小的县城哪来这么多兵力?她只看到自己的战士们从云梯上跌落, 其他战士们竟然畏战后退,她激恼地大喊:“不许退!都给我冲!” 听了主将的话,乌军的战士们又咬着牙提着兵器, 抵挡住边防军的攻击,又一次尝试攀爬云梯。 但是随即, 接二连三火药爆炸的声音击碎了她们的斗志,也击碎了耶律伦珠的冷静。 这是什么? 大梁怎会有如此武器! 眼看着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倒下,隐隐有了颓势, 耶律伦珠大怒。她亲自上战场,还从未有过败绩!她不允许青山县成为她战士生涯的耻辱! 她率令弓弩手射击城墙上的兵将, 又令其他人缠住裴令望,自己策马跨越壕沟向城下疾驰而去。 有边防军要拦她,都被斩于她挥动的巨斧之下。 耶律伦珠心中癫狂的大笑,谁敢拦她!谁能拦她! 但有一人在她身前不远,竟朝她迎上来,身形身姿都不像个女人。 这就是那个杀了她部下的男子吧! 耶律伦珠心中陡然燃烧起一股耻辱, 裴令闻缠斗她也就算了, 这个贱人也敢拦她! 她看着他抬起手, 想到了幸存战士汇报给她的当时的情形,那人就是这样一抬手, 将一支铁箭插入了当户的咽喉。 同样的把戏还想用两次吗?别说是铁箭, 就是用她们那古怪的武器她也能躲开! 果然,那个梁人男子射出的铁箭未能击中她,面上露出了惊慌害怕的表情, 柔弱不堪拉起缰绳,想要策马离开。 想跑?区区贱男,让你敢拦我!耶律伦珠心中快意, 并未注意身后有一人冒着箭雨向她而来。 她狞笑又一次挥起巨斧向前冲去,誓要将梁男的身子横截砍成两半,兴奋涌上她的心头,她还从未砍过男子的躯体! 斧头扫砍过时,她双眼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忍不住有些颤栗。她看着那人的身子离她是那样的近,而自己却又那样的轻,轻到感觉不到自己握着的斧头的重量…… 第48章 轻? 耶律伦珠想张口却张不开,扭头也扭动不了,就这样看着自己直直地砸入地面。 不对!不对! 耶律伦珠想要狂呼,却堕入了永恒的黑暗中。 一颗人头骨碌碌地滚落在地,双眼暴张,马上无头的尸体栽倒在地,目睹这一幕的乌军发出叫喊声。 斩落敌军首级的长剑上,残留的血一滴滴落下。将月和持剑人视线交汇,向她一笑。 “做得好。” 裴令望摆脱乌军向耶律伦珠而去,将月假意诱敌绊住她,趁耶律伦珠不防时,裴令望抓住机会,一剑结果了她的性命。 乌国的军马,也不过如此。 裴令望说完这句话,策马踏过耶律伦珠的残躯,将月也挥起鞭绳驭马前行。她们擦肩而过,口中同时高喊。 “乌军主将已死!弃械不杀!” “乌军主将已斩!降者不诛!” 伴随着乌军一声声弓弩枪械弃落在地的声音,边防军相拥而泣。为她们的存活,为同袍的死去,也为保住青山县的喜悦。 裴令望看向天际,天空泛白云雾染金,有光破天地之晓逐渐升起。 天,亮了。 —— 大捷! 通州大捷! 边防军的主将斩杀乌军首领一事,让裴令闻这个名字瞬间传遍通州各地。 有她率领边防军这群好女儿,使得青山县牢牢守住了边关防线,通州百姓持续多日笼罩着乌军入侵的阴霾都散去了。 尤其是通州城,官员们都松了口气,秋闱可以照常举行了。同时她们也在私底下暗暗打听这位横空出世的小将,提到她时纷纷交口称赞。 裴令闻这个名字是要被呈到皇帝面前的,那可当真是前途无量。对通州来说,也是一个好消息。通州接连两次有捷报,皇帝定对通州青眼相待。至少对通州的官员来说,年底考课的结果一定很好。 对于陈含章来说,也是好消息。 青山县平安,那母亲就不会有事,引玉表弟也不会有事,况且他还找到了那样一个这样有本事的妻主。往后的日子,应当会有享不尽的福分。 这样很好,这样,他就不必向他一样过这般日子了。 陈含章将衣物浸在河水中,清凉清澈的河水下,隐隐约约可见发红斑驳的双手。将衣物从水中捞起揉搓拧干时,更能看清他手指的溃烂。 自从来了通州城,陈含章再也做不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了。没有侍女和小侍,他要一个人伺候杨贞的衣食起居,所幸还有棋儿替他分担些琐事。 只是这样清洗衣物的活,杨贞明令要他亲自完成。她说她怎敢穿其他男子洗的衣物,说这话时语带讥讽。陈含章明白,她是因为母亲来杨家对她提要求感到不满。 洗衣服而已,没什么难的,陈含章学得很快。况且夏天这样炎热,能碰到清凉的河水,还不用近身伺候杨贞被她辱骂,陈含章觉得洗衣服也挺好的。 只是当他目光触及到自己的双手时,如玉的面容上溢出一抹苦笑。 早知道要过这样的日子,当初还不如不争这一口气,让红袖随杨贞来算了。真想知道若是红袖发现,他们来通州城是过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会不会吵着闹着要来。 很快将衣物洗完,陈含章起身提着衣盆离开,却听见一声衣盆落地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惊呼声,从身后传来。 他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几位同来洗衣的叔伯后退着,年轻的夫郎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 “这里有人摔倒了了!” “跟我们可没关系,她自己倒的!” “她好像很痛苦……” “要不要请大夫来?” 此话一出,却没人响应。他们的妻主可没给他们多少钱,傻子才给陌生女人花钱叫大夫呢! 况且这老妪看着如此寒酸,还要自己亲自来洗衣,肯定是那种家里连夫郎都娶不起的老女人,别救了人还惹祸上身,那妻主不得打死他们? 年轻的夫郎们纷纷退去,而刚刚那几位叔伯也早就溜得不见人影了。 陈含章放下一盆走去,只见那老妪倒在地上双目紧闭呼吸短促,额上有冷汗渗出,看起来身上各处都疼得发抖。 这绝不是单纯跌倒会有的症状。 有路人面露不忍,想要凑一凑钱将人抬去医馆,陈含章出声制止道:“不要,她现在的情况不宜搬运。” 路人惊讶地望着他:“小哥你是大夫啊?” 陈含章迟疑一瞬,点头应下:“是,我是大夫。” 他俯身跪下替老妪诊脉,确定病症后,变戏法一样从身上取出一套银针来。 原本有些不信的路人顿时“嘿”了一声,面露奇色,还真是大夫啊! 陈含章熟练地下针,老妪不再颤抖,人也有几分清明,睁开了一只眼睛,虚弱地问:“我…是死了吗?” 陈含章失笑:“阿婆,你没事,你活得好好的。” 本以为老妪听了会心情舒畅开心些,谁知道她翻了个白眼,人还躺在地上呢,就对陈含章横眉冷对:“行吧我活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竟是抗拒陈含章救人了。 路人看不下去,出言指责她:“哎你这人,讲不讲理啊。人家好心好意救你性命,你怎么这样跟人家说话!” 老妪瞪着她,中气十足地喊道:“我怎么了?我求他来救我了啊?!我爱怎么说话怎么说话,跟你有什么关系!” 路人气坏了,脸涨得通红指着她,最后怕这老妪气绝怪在她身上,憋屈地拂袖而去。 陈含章却没有生气,他见过太多难缠的病人,比起她们,这位阿婆在其中还排不上号呢。 他耐心地捻动银针,口中劝慰着:“阿婆您不要生气,您平日里就经常动怒吧?您这是胸痹之症,发病时心中坚痞忽痛,肌中苦痹。应当是摔倒后引发的。” “哎!你要扎死我啊!”老妪根本没耐心听陈含章说的一串话,只觉得被他捻针的动作弄得更加疼痛烦躁:“你说再多也没用,我身上半两银子也没有!” 陈含章一笑:“没事的,我也只是举手之劳。刚好您的病我能看,所以才会诊治。” 老妪不说话了,精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忽然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陈含章一怔,哪有陌生人随意问男子名字的?他抿唇,低声回道:“我是杨家的夫郎陈氏,名讳不便随意告知。您若有事,直接喊我陈大夫就行。” “嘁,规矩真多。谁想知道了?”老妪哼了一声,没再追问,好像刚才询问的人不是她一样。 陈含章收针将她慢慢地扶起,语气温和问她:“您觉得怎么样?” 老妪一站定就甩开他,活动了下身子,一句话没说就要走。陈含章连忙喊住她:“阿婆等等,您的病还需要调养,我带您去医馆抓些药……” “好啊!果然你要收我钱吧!”老妪顿时叫道:“我没钱!你找别人开药吧!” 陈含章看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城中的医馆,陈含章将抓好的药包递给老妪,笑容满面语气轻柔:“阿婆,药抓好了,您回去按医嘱煎服就好了。” 老妪沉着脸接过药包,怀疑的目光在陈含章身上打量。“你认识我?”她纳闷地问道。 “不认识啊。”陈含章摇了摇头。 “那你有病啊对陌生人这么好,又治病又出钱抓药的。”老妪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陈含章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紧,但面上仍然笑着答道:“我是大夫啊。我治病救人,是我要做的事。” 老妪没再说话,连声道别也没有,提着药转身就走了。 现在应当回去河边,把落下的衣服带回家,交代棋儿今日做什么餐食,还要给杨贞换新被褥准备笔墨纸砚。 但他犹豫着没有动,看那位老妪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他莫名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今日他如此待人,希望福报能报在母亲身上。日后母亲若有事,希望有人也能这样帮助母亲。 陈含章打定主意,偷偷跟上老妪,想确定她平安到家。 但当他走到拐角时,却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地上。 刚刚递给老妪的药包,此刻就这样随意被丢弃在地上,仿佛在嘲笑践踏他的心意。 陈含章咬住嘴唇,弯腰将药包拾起来,心中涌上一股难堪。 怎么可以这样。 第45章 背叛 不可以这样! …… 不可以这样! 若不是他诊治的人也就算了, 他救了她的命,绝不允许她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 陈含章提着药包向前追去,还询问旁边的过路人, 向她们比划有没有看到过这样一位老婆婆。 就这样一面追一面打听,陈含章很快就看到了前面哪个背影。 他高声大喊:“阿婆!等一下!” 老妪身子一僵, 神情惊愕。 不是吧,这死心眼的小子竟然追上来了? 第49章 陈含章大步追去拦在她面前,总是笑意盈盈的面庞难得露出了皱眉生气的表情。他强硬地将药塞进她的怀里, 一改先前温和柔软的态度,强硬地告诉她:“我出钱买的药, 你就算要丢,也丢在你自己家里!你自己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谁还能把你当回事!” 他抛下这句话,转身又大步离去,徒留老妪瞪着眼睛站在原地。 谁敢不拿她当回事! 她脸上红红白白,哼了一声, 嘀咕了一句不爱跟年轻人计较, 也没敢丢下药, 就这么提着带回去了。 陈含章负气回到和杨贞租住的院落中,刚刚走到大门时, 猛然想起他原本是想去河边取衣服的, 都被气忘了。 陈含章在原地站了会儿调整呼吸,不打算进去。现在这个时辰杨贞应当在屋中用功,他才不去凑热闹。他要赶紧去河边取回衣服, 趁着日头正好将衣服晾好。 但就在他走过房门时,却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欢声笑语。陈含章脚步微顿,杨贞请了人来家里了? 在通州城, 杨贞靠着秀才身结交了不少朋友,还邀请过她们来家中吃酒谈天。但她昨日可没说今天要带人来啊? 陈含章脚步轻轻走进院中,屏气凝神,里面一声熟悉的嗓音飘散出来,让他蓦地睁大了眼睛。 “…家主,您别这样弄,棋儿受不住的…” “好棋儿,你不快活吗?” “可是,若是被主君发现了……” “怕什么,他一时半会回不来……” 砰的一声,紧闭的房门被陈含章一脚踹开,他面红耳赤地看着那对胡闹的男女,心中止不住地泛起恶心来。 “啊!”棋儿尖叫一声躲进被中,杨贞瞪着眼睛怒斥陈含章:“你做什么!” 陈含章攥着手指节发青,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平静地看向杨贞:“我做什么?” 他的目光在床榻上的二人之间扫视了一个来回:“我倒想问问,你们在做什么?” 杨贞讥诮地看他:“陈含章,我做什么,要经过你的允许吗?” 棋儿扯掉被子哭叫着对陈含章喊:“主君恕罪,是棋儿勾引了家主,主君不要对家主生气!主君要罚,就罚棋儿吧!” 还没等陈含章说什么,杨贞就厉声喝道:“他敢!我要纳棋儿入府,陈含章你作为主君,该不会善妒拒绝吧?你要想好,若是惹了我不快,秋闱发挥失常……” 陈含章望着杨贞,有千万句话想说,却又没说出来。屋内的空气似乎在这瞬间凝滞。他低垂下眼睛,慢慢地说:“含章,不敢。” 他转身欲走,杨贞却羞恼地喊住他:“站住!你去哪?还会摆脸色给我看了是吧!” 陈含章脚步停顿立在原地,没有回头,声音飘忽地传来:“家里还要做事,妻主恕含章不能服侍。就,让棋儿服侍您吧。” “马上要秋闱了,妻主也不要耽于享乐,该用功读书才是你。秋闱不成的罪名,含章担不起。” 陈含章丢下这句话快步走出,不顾杨贞在他身后叫喊“要你来教训我”的声音,脚步急促仓惶地逃离这里,他怕再待下去,自己会吐出来。 屋内,杨贞满脸不爽地咒骂了几句,棋儿温柔小意给她顺气:“家主有真才实学,一定会中的。” 杨贞听了这悦耳的话,扭头看向棋儿,越看他越顺眼。虽然这小侍样貌不敌陈含章,但这股小家碧玉的劲儿,是她在陈含章身上不曾享过的。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小侍,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棋儿见她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杨贞顿时心猿意马,将陈含章抛在脑后,继续和棋儿胡闹。 棋儿闭上眼睛,在杨贞看不到的位置悄悄勾起一个得意的笑容。 既然主君不想争,那,不如让给他吧。 他和红袖那个贱人不一样,等他得了恩宠,不会叫家主厌弃主君的。 ————— 太阳升得很高,河边已经没有洗衣的人了。只有陈含章的衣盆孤零零地落在那里,连那老妪散落的衣服和衣盆都不见。 端起衣盆,陈含章却没有立刻离开。 在这寂静无人的一刻,他突然非常想家,想念陈家。家里有母亲,有影七,有引玉表弟,还有无忧无虑做公子时的自己。 可现在他就算回去,也只能回杨家那个让他厌烦不堪的家。 陈含章蹲下来环住手臂,眼眶微红闭上眼睛呢喃:“娘,爹,我好想家啊……” 微弱的气声随风落入河水中,哗啦啦地流去。 陈含章再睁开眼睛时,脆弱和痛苦都已不见,连眼泪都没有流下,他又回到了杨家主君的身份中了。他离开河边,快要走进城中时,有一道温和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 “公子请留步。” 一位衣着简朴的女子向他走来,向他询问道:“请问公子您是陈大夫吗?” 陈含章啊了一声,疑惑地问她:“你认得我?” 那女子见他承认,很欢喜地上前要给他银钱,同时口中念道:“我听说了,多谢陈大夫您救了我母亲,真的谢谢您……这点银钱是我做女儿的心意,还望您收下。” 陈含章又啊了一声,原来是那位阿婆的孩子啊。他摇头说:“没关系,这是我应当做的事。不用给我银钱,您拿着钱给阿婆补补身子吧。还要记得监督她吃药……” 陈含章犯了老毛病,忍不住对病人的家属絮絮叨叨地念了起来。 那女子认真地听着,点头记下,见陈含章形容略有狼狈,脸上浮起了不安和愧疚:“我母亲性格古怪,让您受委屈了吧?对不起,我替她向您道歉。您是一位好大夫。” 陈含章原本还挂着笑,想说没事的他并不在意,但听到她最后那句话,忽然心中酸软,有泪落下来。 原来他这样想被看见被肯定,而不是做谁谁的夫郎谁家的主君啊。 出嫁以后,他就没有再哭过了。不敢在母亲家人面前哭怕她们担心,也不愿在杨家人面前示弱哭泣,即使遭遇小侍背叛他也没有流泪。 只是现在,他竟因为陌生人随口的一句话就丢脸地哭了。 女子见他忽然掉眼泪,心中更是不安,她太了解母亲是多难缠的性格,竟然把人欺负成这样了。她打定主意回去要好好跟母亲说说,现在面对这位陈公子却有些手足无措。 陈含章很快止住泪,不好意思地擦去眼泪抱歉道:“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不是为您家人的缘故,是我遇到了一些事情才这样的。” 女子理解地笑笑,想将银钱给他又被他拒绝后,她只好放弃,又感谢了他一遍:“那多谢陈大夫了,今日实在是麻烦您了。我姓高,我们家就住在知春巷,日后若有需要,陈大夫可以来找我们。” 陈含章知道这是客套话,也客气地应了,与她道别后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高小姐不远不近的跟随他,没有叫他察觉到 ,看这位陈公子走进一间破旧的院落中,停下了脚步。 原来,他就是这位杨秀才的夫郎啊。 —— 乌军得以平定,青山县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陈府还特地派了小侍来问陈引玉的情况,是小碗出来见的客,为难地告诉来人家主和主君都在休息,还没起来。 陈府的人便了然,裴家主和主君之间感情很好也没什么事,略坐了会离开了。 但陈引玉和裴令望并不像陈府小侍想象的那样琴瑟和鸣,昨夜还闹了点小别扭。 原因是,陈引玉发现裴令望居然骗他! 原来,原来要做到那种程度,才能有宝宝! 一想到自己还傻乎乎地去医馆把脉,陈引玉就觉得丢人极了。 陈引玉腰酸背痛地起床时,床边空落落的,裴令望已经不在身边了。他揉了揉眼睛起来,轻手轻脚地挪出去,当他看到阳光下裴令望正半跪在地,精力满满干劲十足地砌着鱼池时,他又一点都不生气了。 裴令望听到了动静,抬眼看她,笑着丢下东西迎过去:“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陈引玉连忙点头,接着反应过来以后,又轻哼一声挪回了房间里。 裴令望轻笑着,吩咐小碗传了饭食来。等饭的间隙,裴令望洗了手回来,小心翼翼地问他:“还生气吗?” 陈引玉装不过三秒,很快撞进了她怀里黏着她,大度地说道:“这次我就先原谅你了,下次不许了。” 裴令望笑着点头应下,陈引玉忽然又正色起来,挣脱她的怀抱说道:“你已经瞒我两次了,我觉得这样不行。所以我在心里给你设了限额,最多只有两次,现在你已经把机会用光了哦!若是你以后再瞒着我,我真的真的会生气的。” 裴令望心中惊讶又好笑,握着他的手郑重地应下:“好,我答应你,以后再不瞒着你了。” 陈引玉这才重新展露笑颜,这时饭菜也摆上了桌,他一面吃一面晃着脚和裴令望聊天,问她什么时候能砌好鱼池,什么时候能养鱼,裴令望都一一耐心地答了,还替他搛些离得远的菜。 第50章 一顿饭吃完,裴令望说要回一趟军营再交代些事情,语气里有些歉意。 陈引玉虽然心中略有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那你要早些回来。” 裴令望和他约定了回来的时辰,换了外衣离开去了军营。 大部分兵将今日都回了家,只有将月自己留在军营中,看到裴令望来时还微微有些诧异。 裴令望在他附近坐下,向他问道:“将星有没有消息送来?” 将月沉吟片刻,把将星说的消息告诉了裴令望:“太女夺回了越州一城,别的州城也没有乌军再作乱了。” 听了这个消息,裴令望没有高兴,而是拧起了眉头。 “只夺回一城?”她问。 “是。太女已经动身回京了。”将月犹豫着,补充了一句:“听闻,乌军想要议和。” 裴令望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议和? 践踏梁国的土地,侵占梁国的城池,还滥杀玩弄梁国的百姓,现在说要议和? “能打过,为什么要议和。”裴令望说得肯定,将月笑了。 “是这个道理,我想皇帝应当也不会同意的。”将月说到皇帝时,有些微的不自在,仿佛说到了什么讨厌的词语。 裴令望没注意到,她换了个话题:“此次平定乌军乃大功,或许皇帝会召我们进京领封赏。” 这次换将月皱了皱眉:“你要进京?” 他知道裴令望的真实身份,也知道裴家被人算计,仇敌就在京城中。她若是进京,应当,就不会再回通州了吧。 “不是我,是我们。你也要做好准备,你可是皇帝亲自封的都尉。”裴令望补充了一句。 将月并不在意自己,他直截了当地问裴令望:“那,陈引玉怎么办?”他看着她:“他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你若是进京,还会回通州吗?” 裴令望沉默着垂下眼睛,玉儿啊。 京城危险,她还需要一个时机恢复自己的身份,在此之前,她不能叫他涉险。等局面稳定,再让玉儿进京吧。 但是这样的话,就不必对将月交代了。 “我当然会带他回京。”裴令望说道,衣袖中的手交握在一起,好像再给自己鼓励:“他是裴家主君,我会让他风风光光地进京去。” 待到有合适的时机时,她一定会的。 第46章 议和 郢州。 乌军…… 郢州。 乌军的营帐内, 听闻耶律伦珠被杀的消息,耶律图雅的部下们群情激奋咒骂梁国人,嚷嚷着要让梁国人偿命。 一声巨响从耶律图雅那边发出, 她身前那张木桌不堪重击断成两截,营帐内顿时鸦雀无声。 耶律图雅冷冰冰地抛出一句话:“让梁国人偿命, 好啊,那你们谁有把握能杀了裴令闻?” 部下们张了张口,又低下头。连耶律伦珠都被裴令望斩杀了, 那梁国女那般凶残,她们更是不行啊。 见部下们都不再说话, 耶律图雅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她胸口堵着一股郁气无法抒发,只能迁怒部下。她闭上了眼睛。 那个像小牛犊一样,只会跟在她身后唤她阿姐的阿妹,就这样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裴令闻。耶律图雅攥着拳,将这个名字反复咀嚼吞下肚中。 营帐内只有众人喘息的动静, 耶律图雅睁开眼睛, 声音响起。 “我阿妹为乌国而死, 英勇无畏,是我乌人的好女儿。”耶律图雅缓声说, 语调悲切哽咽:“是我们小瞧了梁国人, 才酿成今日后果。身为乌国可敦,我应当检讨。” 部下们顿时惶惶然跪下,心中不忍眼中泛红。即使有人刚刚因为她的话, 心中略有不满,此刻也烟消云散。 左大将去世,最悲痛的人是大王啊!她们不能也不敢苛责可敦。 在一片乱哄哄的安慰声中, 有人发问:“大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其他人也抬起头,眼中满是信任和激动。 “大王,您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即使现在让我们去对战裴令闻,我们也愿意!” 耶律图雅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扫视了她们一圈,沉声说道:“我们不进攻,我们议和。” 议和?! 听了这两个字,底下的部下们顿时震惊,涨红了脸反对:“大王,怎么能议和!我们又不是打不过那群梁国小儿!” 耶律图雅扬起声音:“我们当然不是怕了梁国人,我们,要让梁国畏惧。即使轻飘飘地杀死她们,也不足抚慰战士们的在天之灵。我们假意示弱,让梁国人以为高枕无忧时,再狠狠给她们致命一击。” “所以,我们不仅要议和,还要展现我们的诚意。将通州的战士们全部召回,越州和郢州也停战退兵。若是梁国愿意将帝卿嫁与我国,我们还愿做大梁的藩属国。” 乌军面面相觑,这听着,怎么这么窝囊呢? 忽然有一人赞同耶律图雅的话,大声说道:“大王英明,这是对梁国的缓兵之计。趁此机会,乌军也能休养生息。” 其他人纷纷侧目,心中暗骂她会拍马屁。 有人提出了新的问:“那若是梁国同意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战士已经召集了,还怕对付不了梁国吗?我们的目标,是梁国的京城。所以,就算其他路都堵死了,我们也不能这样干耗着。”耶律图雅起身,走到战士们身边,手指在舆图上划过:“待梁国帝卿仪仗队伍经过郢州时,我们让人去抢夺他的仪仗队伍,扰乱视线。另调一路人,走水路,破禹州,直取京城!” 京城那样的宝地,让这群梁国人占据太久了,也该腾腾地方了。 战士们听着她的描述,京城似乎已是她们的囊中之物,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激动的神色。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考虑:“那,若是梁国不同意呢?” 耶律图雅露出了一丝笑意:“她们会同意的。” 因为这本就是梁国太女提出来的啊,她既然敢提出,就一定会努力达成。而她们,不过是顺了梁国太女的心意而已。 只不过,等到太女的算计落空时,梁国人最终知道害她们如此的人是太女,那想必心情一定很复杂吧。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梁国人懊恼悔恨绝望的神情了。 一想到那场面,耶律图雅的笑容越来越大,覆盖住了眼底的冰冷伤痛。 —— 今日的朝堂上,皇帝绷着脸,坐在上方听下面群臣争吵不休。 原本通州的捷报传到京城,应当是一件喜事。这喜事却被太女带来的消息冲淡了。 乌国想要议和。 尚书左仆射邹濂率先反对:“陛下,议和之事,臣不赞同。乌人狼子野心人尽皆知,谁知道她们是不是假借议和之名,要对我大梁为非作歹?” 邹相一党的人也纷纷出言:“是啊,梁军又不是不敌乌军,现在议和,好像我们怕了她们一样。” 更有人直截了当地说道:“太女竟然没有当场反驳对方的无理要求,可见又是被奸人蒙蔽,竟然觉得此事可以商量。” 这话说得可有些不客气,谁不知道前些日子皇帝刚斥责过太女,说她轻信奸人错怪了裴令望,以至于忠良不得不被迫远上益州。 而右相夏清池却上前,悠悠出言替太女说话:“打仗,自然能扬我国威让乌人畏惧。但长久地打仗,必然会使国库空虚,百姓疲苦。况且将士们万里奔走,寄身锋刃,太女亲自上战场见识过,当然心生不忍。乌国此时议和,若有诚意,那当然可以用和平的方式解决。还百姓们安宁,让百姓们修生养息。何乐而不为?还是说,各位大人觉得,打仗是件好事?” 其他朝臣向她瞪眼,谁敢说自己觉得打仗是好事!于是下面又乱哄哄地吵了起来,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皇帝轻咳一声,她心中自然是不赞同议和的,况且各地有良兵良将能征善战,不把乌军打怕了,待她们下次修生养息,必定还敢再来进犯。 只是皇帝并不想做专横独裁的皇帝,因此内心所有偏向,但并未阻止群臣争论。她看向立在一旁身姿挺拔的太女,心中莫名涌上一股欣慰。 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是她最得意的女儿,将来这位置也必然是由她来继,她的想法意见,她当然不能当场驳斥。思及此处,她听见太女沉声开口道:“儿臣将乌国议和的消息带回来,是因为儿臣认为乌国很有诚意。” 她抬起头,与皇帝相似的眼睛对上了皇帝的 视线,声音清晰地说道:“乌国议和,请求梁国将帝卿嫁与乌国。乌国愿做大梁的藩属国,定期朝贡开放互市,而且愿为大梁提供军力,防范西域侵扰。” “儿臣以为,此举可行。” 太女说完这段话,朝中一片哗然。 愿做藩属国。 皇帝听见这几个字,心跳加快了几分,原本不愿议和的心开始动摇。 第51章 前几任皇帝都没能做到的事,等到她在任时,竟然要做到了。 让乌国那帮高高在上的蛮夷人每岁上供朝拜,怎么想都是一件让人身心舒畅的事情。 只是左相一党的人据理力争:“乌人占了我们的城害了我们的百姓,竟然还想娶帝卿!想和亲,做梦!” “陛下不可啊!怎么能将帝卿殿下嫁去偏远蛮夷之地呢!就是和亲,也应当让乌国人将他们的儿子嫁过来!” 右相的人与她们唱反调,出言赞同太女的话:“帝卿殿下享受了尊贵的待遇,到了关键时刻也应当履行责任。与乌军和亲,能为两国百姓带去长久的安宁,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还望陛下深思熟虑。” 左相的人不耻地看着她们,谁家还没有个儿子了,难道送她们的儿子出去和亲,她们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虚伪! 太女的人能这样说,不就是因为君后只有太女一个孩子,无论嫁那个世卿也跟她们无关。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见底下还要再吵,皇帝头痛地喝道:“别吵了!” 她轻叹了口气,安抚道:“你们的意见和想法,朕都明白了。和亲确实是一件大事,但每位帝卿都是朕的孩子,朕如何能忍心?这样的事……也要世卿愿意才行啊。此事再议吧。” 此事再议,没有一口回绝,就是说明陛下的心还是向和亲议和倾斜了。 也不知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下朝以后,皇帝回到尚书房,冷不丁地吩咐了内侍一句:“将通州的捷报拿给朕看看。” 侍女应声领命,恭敬地捷报呈给皇帝。 皇帝皱着眉看过去,对着上面写的“裴令闻”三字出神,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内侍察言观色,适时开口笑道:“也是巧了,裴令望小姐的二姐也叫裴令闻呢。可见裴氏多出敢勇之女。” 皇帝眉头舒展,她就说,这名字怎么这般熟悉。 皇帝开了个玩笑:“这个裴令闻,不会是裴令望二姐死而复生了吧?” 内侍忙说道:“特意派人去查看过,与故去的裴家次女形容并不相同,且已经在通州成亲了。” 皇帝哦了一声,那应是只是巧合,同名同姓而已。“还真是巧。”她自言自语了一句,随手将捷报放到一边。 这时,又有侍女进来通传。 “陛下,二皇女和三皇女求见。” 皇帝有些意外,她们二人从来不对付,老二总跟着太女跑,怎么这次同时来找她? 随即她想到了朝堂上发生的事情,眼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来见她,是为了和亲一事吧。 “宣。”皇帝说道。 第47章 请缨 二皇女和三皇女不比太女,能…… 二皇女和三皇女不比太女, 能上朝议事。但是她们消息灵通,因此朝堂上的事情第一时间就已知晓,匆忙赶到了母皇那里。 她们在看到彼此时, 先是有些意外,又很快了然。 发生了这样的事, 谁能按耐住呢? 听见内侍通传她们进去,二皇女和三皇女一个赛一个急切地迈进尚书房中。 下跪问安后,还没等皇帝开口, 二皇女顾不上礼节,急切地地表明来意:“母皇, 儿臣不赞同和亲之事!” 三皇女也紧随其后,她素来与二皇女不合,这次倒是难得统一了意见:“儿臣也不赞同,大梁国力正盛,完全不惧乌军,乌国怎敢觊觎帝卿?!” 皇帝没有在意她们二人激动的情绪, 反而露出了笑容:“你们能这样想, 朕心甚慰。可见你们的父君平日里将你们教得很好, 爱护兄弟不舍他们受苦。” “只是——”皇帝话锋一转:“若不嫁帝卿,你们还有什么办法让乌国对梁国俯首称臣?” 二皇女咬了咬牙, 脱口而出:“儿臣愿亲去前线应战, 教那些乌人心服口服做我大梁的藩属国!” 皇帝摇了摇头,像看小孩子一样看二皇女:“老二你不要任性,梁军并非打不过乌军, 但战争,摧残的是百姓啊……” 皇帝的话充满了意味深长,二皇女弄不明白, 但三皇女的心一沉。看来母皇是偏向嫁帝卿议和的。 后宫中待嫁的帝卿,除了永徽就是永嘉,永徽帝卿又先天不足有疾缠身,难道她要眼睁睁看着永嘉嫁去蛮夷之地吗? 三皇女沉声道:“母皇何不考虑,册封宗室子为帝卿,行和亲之事?” 二皇女忙附和道:“是啊,难道母皇您舍得将儿子远嫁乌国吗?” 皇帝没有理会二皇女,她的视线在三皇女身上停留了一瞬,沉吟片刻:“这,确实也是个办法。你们先退下吧,朕再仔细考虑考考虑。” 说完了要说的事情,三皇女毫不迟疑地施礼离开。二皇女没得到想要的结果,不情不愿地退下了。 皇帝叹了口气,内侍替她斟茶,柔声劝慰道:“陛下莫要忧愁,皇女们还小,还是心系同胞兄弟的年纪呢。” 皇帝闻言感慨道:“是啊,她们都还是小孩子,不知道这样的家国大事,岂能意气用事?还是太女最为稳重,知道轻重缓急。天家,冷血些才是好事。” 内侍安静地立在一旁宛如雕塑,听皇帝自言自语道:“册封宗室子为帝卿?别说难以服众,那些叔伯知道了,定然先要为难朕。朕又不是没有儿子,能解梁国之难,帝卿们应当积极替朕分忧才是。” 帝卿们不出头就算了,这两个女儿也不让她省心。尤其是老二,前些日子还闹着央求她父君,替她求娶京城侯府的梅公子,弄得贵君求到她这里。现在需要让她替母分忧,结果又不愿去做。 皇帝越想越生气,老二这样的,哪里配得上梅公子。梅公子是君后也看中的儿郎,是未来太女正君的人选。等今日做完了事,就向贵君回绝此事。算算日子,也该宿在贵君那边了。 丢开这些事,皇帝有些乏累,她还有其他事要做。她吩咐内侍:“去传兵部尚书来见朕。” 内侍领命离去,殿中只剩皇帝一人。她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平复自己的心情。 其实这样也不错,皇帝想着。二皇女莽撞,三皇女平庸,那么太女便没有威胁,继承得到这个位置也算是众望所归。不像她当初,为了争这个位置和皇姐妹们剑拔弩张。能看着她们和平地相处,这也是皇帝所愿意看到的。 门口的内侍忽然又进来通传。 “又是谁啊?”皇帝有些不耐地问。 内侍恭敬地答话:“回禀陛下,是永徽帝卿。” 皇帝一怔,将茶杯搁下,慢慢地说:“宣他进来吧。” 永徽啊。皇帝对这个儿子并不了解,永徽生下时就病弱,身子骨一直不硬朗。后来她带着如今的皇贵君前往通州治水,又对三皇女和永嘉帝卿亲近,更是忽视了这个儿子。 他平日里也素来沉默寡言,怎么今日来见她了?该不会是听了和亲的传闻,急着来见她摆脱此事吧? 内侍前去通传,不多时,永徽帝卿踏进屋内,容颜素净身若拂柳,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颤颤地向皇帝行礼。 “儿臣给母皇请安。” “行了,你身子不好,不讲这些虚礼了。”皇帝摆了摆手,让人给永徽帝卿赐座,自己翻着桌上的文书并不看他:“你来找朕有什么事吗?” 永徽帝卿抬起白瓷般的脸,凝望着皇帝,声音切切:“母皇,儿臣愿意与乌国和亲。” 皇帝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儿子,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可知道,和亲不是儿戏?你知道和亲要远嫁乌国,终身不能再回大梁吗?”皇帝字字珠玑地问他,同时上下扫视他,似乎在判断他是真心,还是以进为退。 永徽帝卿起身下跪,披散的长发也随着他的动作垂在地上,称呼也变了:“孩儿明白,孩儿说得都是真心话。一直以来,孩儿身体不健,劳母皇操心 烦忧。现在孩儿已经成人,也想像姐姐们一样,替母皇分忧。” 永徽帝卿目光孺慕,并无被强迫之意。俯下身子,额头触及冰冷的石砖:“请母皇成全。” 皇帝走下来,亲自扶起他,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她从未在意过的孩子:“永徽,你是大梁的骄傲,也是母皇的骄傲。只是这件事,母皇还要和朝臣商议再决定。”她迟疑了一下,又问道:“你父君,知道这件事吗?” 永徽帝卿摇摇头:“孩儿想远嫁,愧对父君十几年来的养育之恩,因此并未对父皇言明,想先求得母皇应允。” 皇帝拍了拍他纤细的手,语气亲切慈爱:“你是好孩子,能为国分忧,你父君也会理解的。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尽可以告诉母皇。” 永徽帝卿后退一步,又一次跪在地上,说了一句话。 皇帝怔然,没想到他会提这个要求。随即露出了一抹笑:“朕,答应你。” 永徽帝卿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羞涩的笑容。 第52章 —— 永徽帝卿离开后,兵部尚书终于能进来面圣,言语中带着不安:“不知陛下召我来,所为何事?” 皇帝心不在焉地回她:“哦,是这样,朕想封赏青山县那些,击退乌军的好女敢勇们。你去记录一下,安排封赏仪式,让主将裴令闻进京受封赏。” 兵部尚书心中大定,原来是为这点小事啊,白紧张了。她连忙应声,就要退下。 “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皇帝的声音又传来。 兵部尚书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请陛下吩咐。” “裴令望,在益州也待的够久了。”皇帝淡淡地说了一句:“将她调回玄凤军吧,虽说不能再担任主将参与作战,当个辅兵也算是为国尽力了。” 这是不想让裴令望继续待在白虎军,积累名望了啊。 兵部尚书心情复杂地想,但又躬身奉承道:“陛下圣明,将裴小姐调回玄凤军,不仅能保障玄凤军的后勤还能鼓舞士气,让兵将们认识到自己并没有因为自己无用而被放弃。” 皇帝很满意她的上道:“嗯,你去做吧。这两件事若是办不好,朕唯你是问。” 兵部尚书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沉声应下领命而去。 皇帝看着兵部尚书的背影消失,又将目光投向了桌角上被她随手丢去的捷报。 裴令闻。竟然和死人同名,可真是不吉利的名字啊。皇帝摩挲着书页,默默地想。她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不断生根发芽。 必须亲眼确定,她才能放心。 皇帝将桌上凉掉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离开。 —— 永徽帝卿去找皇帝这件事,被皇帝瞒了下来,宫中也没人察觉到异常。 今夜皇帝宿在了君后房中。 皇帝不经意地问道:“依君后之见,若是两国和亲,该嫁哪位帝卿呢?” 她言语中带着试探之意。君后与皇贵君不和,说不定君后会更属意将永嘉帝卿远嫁。 君后端来一碗甜羹,没有回答皇帝的问题,而是先小意地服侍皇帝:“陛下先尝尝臣亲自做的汤羹。” 见皇帝一勺勺吃下,君后笑意渐浓,柔声答道:“依臣之见,自然是永徽帝卿。” 皇帝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挑了挑眉:“哦?朕以为你会选永嘉呢。” 君后接过皇帝用完的碗碟,嗔怪地说:“臣心中知道,陛下您不会舍得永嘉帝卿的。再说了,皇贵君弟弟那般性子,绝不会愿意将永嘉帝卿远嫁的。” 听君后提起了皇贵君,皇帝的脸上不自觉浮现了笑意:“你说得没错,朕确实舍不得。而且也扛不住阿蕴跟朕闹。” 阿蕴是皇贵君的小名。 自己的妻主在自己的床上,满含笑意地提起另一个男人,换谁都要崩溃发怒。但因为她是皇帝,自己是君后,所以他不能表现出来,反而要更加温柔敦厚。 这个君后,当得太没趣了。 君后掐了下自己的手心,若无其事地揭过这一话题。与皇帝洗漱后,熄了灯准备就寝。 昏暗的屋中,皇帝的声音传来,染了些许睡意,喃喃地告诉君后:“太女正君的人选,你另外安排吧。” 君后愣住,不是已经定下了梅氏吗?可他只能轻轻地答道:“……是。” 皇帝的呼吸渐渐平稳,应当是没有听见君后的应答。她也不需要君后应答,这只是她的通知,并没有与君后商量的意思。 君后再无睡意,就这样睁着眼到天明。 过了两三日,一则消息传遍宫中。 皇帝为二皇女择定梅氏之子为正君,聘礼已下,择日完婚。 第48章 坦诚 这消息传出时,众君正在君后…… 这消息传出时, 众君正在君后的殿内请安。听到这个消息时,不由得纷纷色变惊讶。尤其是贵君,险些喜极而泣, 没想到皇帝真的会听他的话,将梅公子许配给女儿。 其他人的视线隐晦地落在君后身上, 原本他们以为梅公子会是太女正君,没想到竟被二皇女截胡了去。 君后面无波澜,但心中却异常难堪。怪不得皇帝让他另选他人, 原来是将梅公子许给了二皇女!再联想到皇帝问他和亲的人选,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定是他以和亲为筹码, 与皇帝做了交易。 虽然君后的计划中就是利用永徽帝卿和亲一事达成目的,但没想到竟被这小蹄子摆了一道,将他本来为太女选的人夺了去。他看了眼毫不掩饰喜形于色的贵君,眼中闪过厌恶。 真是蠢透了,等知道了真相有他哭的时候。 这样的人竟然能养出如此有心机的儿子。不过,反正他们一家最终都会是太女走向那个位置的垫脚石, 且先让他们得意吧。君后端起茶杯轻抿, 遮住了眼中的阴沉。 晨间的请安早早散了, 贵君神采奕奕地往二皇女的殿中走去,想尽快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而二皇女的寝殿中, 永徽帝卿正与二皇女对坐, 自顾自地吃着点心。二皇女沉默地看着他,两人之间的空气都有些凝滞,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为什么母皇会同意将梅公子嫁给我?”最终, 二皇女打破了寂静,先声发问,声线还有细微的颤抖:“你是不是去求了母皇?” “姐姐轩若霞举又有鸿渐之仪, 母皇为什么不能将梅公子许给姐姐?”永徽帝卿看着二皇女,认真地说:“姐姐不要想太多了,安心准备成婚的事就是了。” “我怎么能不多想!你以为我是傻子吗?”她是什么样子,难道她自己不清楚吗?在她求过父君之后,太女就旁敲侧击地告诉她,君后很喜欢梅公子,这是太女正君的人选啊!二皇女紧紧盯着弟弟的面容:“锵儿,你是不是,答应母皇去和亲了?” 永徽帝卿心中轻叹,到底还是没瞒过。不过,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既然姐姐的婚事已经定下了,那他和亲的消息母皇也会尽快放出来,早说晚说都是一样的。 永徽帝卿便点头承认了:“是,我去求了母皇,让她选我去和亲。” 话音刚落,二皇女立刻站起来转身就走,永徽帝卿急急地拉住她:“姐姐你去哪?” 二皇女一语不发甩开了他的手,大步朝殿外走。 永徽帝卿站在原地不动,只是说了一声:“拦住殿下。” 于是二皇女殿中的侍女小侍纷纷动起来,将屋门关闭挡在二皇女身前。 二皇女终于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向永徽帝卿,攥起拳指甲掐进掌心。她弟弟真有本事,把她的人全都收服了。 “姐姐是要去求母皇收回成命吗?没有用的,姐姐你是知道母皇的,已经做出的决定就不会改变了。”永徽帝卿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况且对于和亲一事,于长于理,都应由我前去,现在我主动提了,还能替姐姐你争取争取。” 永徽帝卿走到二皇女身边,拉住了她的衣袖仰着脸说:“能为梁国做事,锵儿是愿意的。而且,锵儿没用,比不上永嘉帝卿,不能扶持阿姐,连借名索恩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害得姐姐被太女责备 ……” “谁说你没用了?谁敢说我周彩练的弟弟没用!我不用你来扶持!”二皇女厉声打断他的话,脸色苍白双眼泛红,哽咽着说:“那件事,本就是太女自己没能善后才让我们帮忙,我们没做好又怎么了!这些年来 我替太女做事,这点责备不痛不痒的,我根本没放在心上也没有怪你啊!再者说,梁国偌大有我们皇女,还有武将文人,哪里轮得到你去做!” “姐姐你是没有怪我,但我替姐姐委屈!”永徽帝卿的情绪也激动起来:“父君不受母皇喜爱,连带着你我也不得母皇看重。我生重病,连父君都要放弃我,是姐姐你去求了君后愿意替太女做事,才请了名医奇药将我治好。明明姐姐哪里都不输太女,却要一直藏拙!就因为被裴将军称赞了一句武学天赋骑射最优,就被太女记恨处处为难,还用奇药难寻为借口要断了我的药。姐姐你不得不装作嫌苦怕累不愿学武,为此还被母皇责打……” 永徽帝卿说着说着,有泪潸然而下:“……锵儿不想姐姐再受委屈了。” 二皇女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眼泪先掉落出来:“哪里就委屈了?你这孩子,心思怎么这么重啊…”她伸手替永徽帝卿擦去眼泪,自己却泪如雨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做这些事不是为了你,你不用替我委屈。我不是藏拙,我确实不如太女,替君后做事不过是因为我愿意,仅此而已。” 永徽帝卿却笑着摇头,不相信二皇女说的话:“就算这些是假,但姐姐心悦梅公子是真。梅公子是好人,也不会因为做不成正君有心里落差而对姐姐不好。姐姐过得好,锵儿才能过得好。” “我如此行事,也算是彻底得罪了君后,就是留下来也没什么好处。这件事,我不后悔,姐姐也不必替我后悔。能和你姐弟一场,锵儿已经知足了。”永徽帝卿说完这句话,让二皇女的小侍们退下将门重新敞开。 第53章 二皇女无法接受,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永徽本就身子弱,前去和亲……说不定没被乌人磋磨死,就先死在路上了! 殿门敞开,阳光倾泻进寝殿,照耀在二人的身上。二皇女深吸了口气,欲说些什么,却听侍女急急地跑来传报:“殿下,贵君殿下晕倒了!” 父君晕倒? 二皇女顾不得再说,眉头紧皱:“怎么回事!” 永徽帝卿也走出来,侍女看了永徽帝卿,嗫嚅回应道:“陛下说,让、让帝卿殿下前去和亲…贵君本来要来看殿下,听了这个消息,在路上就、就晕倒了。” 二皇女和永徽帝卿对视一眼。 这样快啊。 前脚婚事刚定,后脚和亲的旨意就下来了。母皇真是一刻也等不及啊。二皇女擦去眼泪,喝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将贵君接来!请太医!” 院中仆从们诺诺应是,瞬间忙碌了起来。 得知永徽帝卿要去和亲,还有贵君晕倒的消息,宫中乱成一团。 皇贵君殿中,三皇女和永嘉帝卿都在父君身边,听着她们的父君中气十足地叫道:“永徽去和亲?合着二皇女的婚事是这么换来的啊!” 三皇女重重地咳了一声:“父君您别说这么大声。” 虽然父君一副娇弱端庄的样子,但其实他本人的性格与外表恰恰相反。 皇贵君被女儿提醒后住了嘴,悻悻地说:“我说两句她们也听不见。” 但随即他又恢复了劲头,放低了声音:“永徽竟然主动请缨,他这身子骨能行吗?陛下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也能同意。” “您这话说的,母皇一共就两个儿子,永徽主动提了,难道母皇还能让永嘉去吗?”三皇女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以为母皇至少会考虑我的想法。” 皇贵君哼了声:“你们母皇不想被人说嘴呗,又不是没有儿子,用别人的儿子多丢人。” 一直沉默不语的永嘉帝卿突然站起身,开口说道:“我去看看他。” 皇贵君连忙拉住他:“你可消停些吧。贵君是因为他儿子要去和亲才晕的,你现在过去他还不把你撕了。”皇贵君看他情绪低落,劝慰他:“而且你也没什么需要自责的。当年明明他们不肯去通州,又想要贤名,让我们顶替他们前去,在通州的行事名声都落在她们爷仨身上了。现在遇上这样的事还不愿前去,哪有这么好的事!” “可是父君你当时不也同意了吗,还说这样就算做错事也不会怪到我们身上……”三皇女在一旁弱弱地补充了一句。 皇贵君顿时火冒三丈,将矛头对准亲女儿:“周摇光你今天怎么老跟我唱反调!” 永嘉帝卿嘴角微微扬了一下,但心情仍然有些沉重。他坚持说:“我去看看永徽,没事的,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 皇贵君拦不住,眼睁睁地看着他大步离开,有些头痛地自言自语:“这孩子到底是像谁了?本宫和他母皇都不是这种性格啊?” 永嘉身上带着股莫名其妙的侠气,皇贵君真怕他一时脑热提出要替永徽去和亲。想到永徽,皇贵君眼中闪过一丝可惜。 “生在皇家就是这样身不由己啊。”他忧心忡忡地低声对女儿说道:“这段日子里你看好你弟弟,我心里总是不踏实。” 三皇女点点头:“父君放心。” —— 永嘉帝卿让小侍请永徽帝卿前来,自己在二皇女寝殿附近的花园中等着。不多时,他看到永徽帝卿向他走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个一脸阴沉的二皇女。 “你有什么事,说吧,让本宫也听听。”二皇女夹枪带棒地对永嘉帝卿说了一句,永徽帝卿歉意地对他一笑,将姐姐赶走:“父君那边离不了人,待会儿君后也会来看望,姐姐你先回去吧。” 二皇女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你来找我,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吗?”永徽帝卿没等永嘉帝卿开口,就主动说了:“实不相瞒,做这件事我思量过,是于我有利才做的。而且,也还了你的人情。” 永嘉帝卿皱眉:“你又不欠我什么。” “不是的。当年你信守承诺,把在通州的事情事无巨细的告诉我们,那时我们互不相欠。” “但是后来我们借你之名,去求了当年你救的人替我们办了一件事。虽然并没有成功,但这件事终究是我们不对,一直没有告诉你。如今我终于能抵消了。”永徽帝卿说完,长舒了一口气。 永嘉帝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臂,原来是那件事啊,让他受伤留疤的那件事。他眼神有些复杂,想说这并不是一回事,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随身带着的匣子递给他。 “你身子弱,这些药你带着,若是遇到事情,可以应急。” 永徽帝卿面露惊讶,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伸手接过,他们一母同胞,是兄弟不是仇人。 他笑着收下,认真地道谢:“谢谢永嘉弟弟,有了你的药,我远走他乡也不慌不怕了。” 永嘉帝卿和他又说了几句话后,垂眼和他道别。 远走他乡怎会不慌不怕? 但这是永嘉帝卿他能做替他做的唯一一件事了。他看永徽,并非庆幸同情,而是兔死狐悲。 今日母皇能这样舍了永徽,来日也能这样舍弃他,还有阿姐。 虽然是人,但在皇权之下,都不过是棋子而已。 —— 二皇女并未走远,心中充满烦躁。那个永嘉帝卿这时候跑来做什么,难道她们跟他关系很好吗? 在她耐心耗尽前,一个小侍忙忙地跑来禀告:“君后殿下来看望贵君了。” 二皇女听了这话也无暇再管这边的事,前去向君后请安问好。 “二皇女殿下。”君后温和地免 去了她的礼节:“本宫与你有话要说。”他说完这句话率先抬脚离开,二皇女赶紧跟上,脑中闷闷地冒出议和念头。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都有话要说。 她们在一个僻静的偏殿停下,屏退了众人。君后单刀直入开口:“你不想让永徽去和亲吧。” 二皇女一僵,心中燃起了一簇愤怒的火苗。她想不想又有什么用呢! 她好不容易扯起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君后殿下说笑了,这样的事不是我可以置喙的。” “行了,你不用说这些场面话。”君后摆了下手,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只要你愿意配合本宫,本宫可以让别人替换永徽去和亲。” 二皇女猛地抬起头,与君后对上了视线。 “乌地甚远,人嫁了去,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而永徽可以不用再回宫中,虽然做不得帝卿,但你照拂,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差。”君后说着对二皇女极有诱惑力的话,好整以暇地等待她的回答。 用别人替换永徽吗? 二皇女沉默了,要用别人的人生交换亲弟的人生吗?这样做,好像很自私也很缺德,她的弟弟是亲人,别人家的公子也是亲人。 最重要的是,这样做忤逆了母皇,是大不敬。而且这件事太过冒险,一旦被发现,那她一定会被推出来做替罪羊。到时候她连皇女的身份都可能保不住。 思绪百转千回之下,二皇女几乎是瞬间就下定了决心:“我该怎么做?” 此招艰险,胜算也未知,可是一旦成功便能换回锵儿的一生。 那,便值得。 第49章 同意 “你此次回郢州,一定要万事…… “你此次回郢州, 一定要万事小心。”赵将军认真地叮嘱着她的这位部将,心头萦绕着不舍与可惜。 京城的圣旨下达,命裴令望回玄凤军中, 任辅兵之职。 这样的人才,即使缺了只胳膊, 也能征善战不输她人。现在却只能回去做个辅兵。但圣意如此,即使赵将军想留,也留不住她。 裴令闻对这位处处关照她的长官一笑:“多谢将军牵挂, 我会谨慎行事,尽快赶去郢州。” 赵将军很欣慰:“好好, 你是个好孩子,不用担心被埋没。你看那通州的裴令闻,一开始也是籍籍无名,现在也名满天下了。”赵将军说着,若有所思起来:“这样看来,你们的名字倒是有些相似。” 但说完, 赵将军顿时觉得有些不妥。她们名字相似, 命运却不同。一个正大放光彩前途无量, 另一个原本风光无量却一朝沦落。尤其是,赵将军看她在听到裴令闻这个名字时瞬间泛红的眼睛, 更是后悔起来。 裴令闻低下头, 没有回话。但并不是像赵将军以为的自卑失落,而是心疼欣慰。 她的小妹,是多么令人惊喜啊。 前些日子通州大捷的消息传来, 她得知击退乌军的头领的名字后,不由得浑身颤栗心跳如鼔擂。裴令闻,这是她的名字, 小妹竟然会用她的名字!那时她还不知道她活着,却在异乡用了她的名字替她活着。她当时便忍不住又哭又笑,很想亲自去通州与她团聚。 第54章 而现在,她又从赵将军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她听得出赵将军对小妹的肯定和赞扬,她心中也止不住地骄傲起来,又心疼她即使被误解时也积极面对,拯救大梁的百姓。 赵将军没有安慰人的经验,她是个大老粗,下意识用平日里对待小孩子们的方式对待她。从衣兜里取出银钱,抓起裴令闻的手塞进了她的手心:“拿着,你去郢州一路都要花销,买些爱吃的东西。”见她惊讶想要推说,不由分说地攥紧她的手,虎着脸说道:“不许拒绝,这是本将军的心意。你要是不收,本将军就不高兴了。” 裴令闻忍不住笑了,没有再推辞:“将军知遇之恩,我没齿难忘。待大梁再无军乱,一定回来与将军您共饮。” 赵将军爽朗一笑,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这可是你说的!本将军等你回来!” 她们都相信,战乱不会太久,大梁会很快安定下来。 裴令闻收拾好在军营中的东西,最后和白虎军告别,回到了家中。兰草正在勤劳地晾晒衣服,见小姐回来高兴地迎上去:“小姐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裴令闻按住她的肩头,怕她摔倒:“这两天就走,兰草帮我收拾东西了吗?” 兰草睁着大眼睛点头:“嗯!” 裴令闻摸了下她的头:“真乖。你继续做吧,我去看看庄公子。” 庄氏被关了这么久,竟然不消极也不反抗。而之前大张旗鼓寻庄氏的将家,也没了动静。这样的情况,让裴令闻有些进退两难。 将庄氏关起来,本就是为了探听当年裴家的真相,但知晓这个真相的人又已经不在世上。可若就这样放走庄氏,裴令闻又有些不甘心,于是就一直将他留到了现在。 而这次的调令,也算是给了她一个借口,让庄氏离开。 她站在庄氏房门前敲门,听见应答声才走进去。 屋子里,庄氏正颇有闲情雅致地在窗边侍弄花草,不像是被关起来的人,倒像是这家里的男主人。 庄氏看她,笑吟吟地问:“今日裴小姐又想听什么故事?” 裴令闻站在门边,对他说:“朝廷下了调令,要将裴令望调回玄凤军,我这两日就会动身。” “那你呢?”庄氏平静地望着她,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裴令闻先是皱眉,随后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知道裴令望不是她,她是裴令闻。所以,他现在问的是裴令闻的动向。 裴令闻并不意外他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好奇他为何会想到皇帝会同时调动她们两个人。虽然被关了起来,但他毕竟是将家人。 “皇帝让裴令闻进京领赏。”裴令闻说道,看庄氏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踟蹰了片刻,最终对他说道:“你今日就可以离开。只是,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裴令闻从身上取出一封信件:“我给裴令望写了封信。待你回去后,请将信替我送给她。” 庄氏没答应也没拒绝,而是语调有些怪异地问她:“所以,你要去京城?” 裴令闻点了点头,目光坚毅:“是,我这样子,占着她的名头去了郢州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而且,我想要回京。” 她要进京寻一个答案。既然当年的事没人知道真相,那就让她去问问与这件事有关的人吧。 问一问她们,究竟有没有良心。 “可以啊。刚好我儿子也在青山县,和你妹妹是同一个军营的。我写信给他,顺带就帮替你写了。”庄氏语气很快活,好像在于一个同乡说笑。“不过呢,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裴令闻朝他点头。 “你带我一起去京城。”庄氏立即回答道。 裴令闻皱眉:“你去京城做什么?” 庄氏笑着说:“京城有故人在啊。我想见见,京城的故人。” 若是故人发现他出现在京城,一定会很惊讶吧。庄氏脸上的笑容逐渐加深,眼中没有丝毫笑意。 裴令闻没有问多余的话,直截了当地说道:“可以。但是你不能带太多人,会很惹眼。我们需要赶路,要赶在我妹妹她们之前进京。” 这样即使她出事,多少也能保全小妹。 庄氏见她同意,更是高兴起来,笑眯眯地同她道别:“那我回去准备准备,再回来找你。” 他说完这句话,就走出了屋子,顶着兰草惊异的视线,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院门。就在他刚刚踏出门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许多侍从,忙忙地殷勤劳地接应他,好像在这附近蹲守了很久。 混吃等死不用工作的日子就这么结束了啊,真遗憾。庄氏自言自语了一句,问身旁最近的小侍:“近来都有些什么新鲜事?” 小侍立即流利地向他讲述永徽帝卿和亲、禹州的民间造船厂最近在做大生意、以及将月公子做了都尉等等事情。 “好,我知道了。”庄氏认真地听完以后,点了点头。这些消息,都没什么重要的。他脚步加快:“我们快些回去,给她们写信。” 他的女儿他的儿子,都是很厉害的孩子啊。星儿小小年纪就能够接管将家的事业,还有月儿。独占庄氏眼中盈满笑意。虽然月儿现在是都尉,以后可说不准了。 说不定,以后还能当上男将军呢。 —— 骏马疾驰,将信件带去通州。比信件更早到的,是来自京城的旨意。 皇帝召边防军进京领赏。 自然不能让所有边防军都去,经过县令的思考,所以决 定前去的人除了裴令望和将月,还有四五位敢勇将士。 没能前去的边防军惋惜艳羡,还有不少人动了心思,想托人求情让自己也去。 那可是京城啊,她们普通人这辈子连青山县都走不出去,更别提京城了。而且还会在圣上面前受赏,这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誉! 不止边防军的兵将们,连陈引玉也很想去京城看看。他还从来没有离开过青山县呢! 只是这个想法,被裴令望无情地拒绝了。 “玉儿,如今还有战乱,京城也很危险,我去京城顾不上你。等战乱平息,我再带你去,好吗?” 若是放在之前,陈引玉早就乖乖点头等她回来了。但是自从她们成婚以后,裴令望对陈引玉百依百顺,养得无比娇惯,这还是头一次没顺着他的意,陈引玉立刻就伤心了。 他扯着裴令望的衣袖,杏眸含泪恳求她:“我不会乱跑的,我可以和其他随军的人待在一起,不会打扰你。妻主带我去吧,求求你了。” 裴令望强迫自己硬起心肠,京城情形未知,她又是顶着裴令闻的名字,她不能把陈引玉置于危险之中。而且,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想去京城。等以后平定战乱,她会带着他到京城生活,那时候再去不好吗? 所以她态度坚决地说:“不行。” 陈引玉顿时闹了脾气:“为什么!明明别人也会带家人前去,你为什么不肯带我!你觉得带我去很丢脸吗?” 裴令望头痛起来,他往日明明不是这样,这次却无论怎么哄都安抚不好,还胡思乱想。她不得不对陈引玉板起脸,语气也重了些:“你乱想什么,我说过了京城危险,你若想去,以后我再带你去。但是这次,就是不行!” 陈引玉原本在眼眶打转的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像只小野猪一样横冲直撞地跑了出去,还撞了裴令望一下。 裴令望有些想笑,玉儿会发脾气了。但她心头又漫上几分心疼。他也没向她提过什么要求,不过是小孩子心境想出去玩而已,他什么都不知道。看见别人都能去,他不能去,肯定伤心了吧。 小碗本来十分不赞同陈引玉离家去京城,但看他这样伤心闹脾气的样子,也忍不住替他求情:“家主,公子他真的不能去京城吗?” 其实也不是不行,和其他随军的亲属们待在一起,应当也不会出事……裴令望的内心剧烈地动摇起来。尤其是在她追出去时,看到那个趴在鱼池边埋头耸肩的纤细身影,心头更是漫上了说不清的滋味。 她慢慢地走过去,喊了声他的名字:“玉儿。” 陈引玉扭过头看她,眼睛红彤彤的,赌气一样狠狠伸手擦掉了自己的眼泪。 裴令望彻底心软了,她张开胳膊柔声问:“要不要抱?” 她等了两秒,看陈引玉没有过来的意思,心中轻叹要放下胳膊,谁知下一秒,陈引玉朝她扑了过来,几乎是撞进了她的怀里。 他攥着裴令望的衣衫,生怕被她推开的样子,抽噎着说:“你刚、刚才,对我好凶……你,不喜欢我了吗?” 裴令望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拍抚他的后背给他顺气,轻声细语地哄他:“我喜欢你呀。对不起玉儿,我不该凶你的,你能原谅我吗?” 陈引玉被她这样一哄,顿时声泪俱下:“其实我、我也没那么想去京城,可是你要去,我、我就有好多天,都见不到你…… ” 第55章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刚才不该跟你发脾气,你别讨厌我……你不同意,那、那我就在家里等你……” 好吧,认输了。他这样子,就算要天上的星星,裴令望都会想想办法。 于是裴令望最终战胜了理智,捧起他的脸吻掉了他的眼泪:“去,玉儿可以和我一起去。” 陈引玉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她,不敢高兴:“真的吗?” “嗯。”裴令望揉了揉他脸颊的肉,陈引玉这些日子被她养得圆润了许多,看着特别讨喜:“你跟在军中,不要乱跑。如果有意外,你必须立刻回来,知道吗?” “好!”陈引玉破涕为笑,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裴令望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看着陈引玉吃好了饭午休,裴令望回到边防军商议,将陈引玉随行的事上报。 她做完以后就要离开,被立在一旁的将月喊住:“你明日晚上来一趟军营。” “什么事吗?”裴令望疑惑地问。 “有人给你写了信。”将月顿了顿,说道:“从益州来。” 第50章 前去 第一卷 终 从益州来的信! 裴令望的身子微微颤抖, 那个称呼在嘴边呼之欲出,又被她生硬的吞下。 是二姐吗?二姐……给她写了信? 她不敢置信地连连追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信在哪里?” 将月还是第一次看裴令望这般激动难以自持的样子,就连当初做出火铳时也没见她如此失态。他有些不习惯地后退两三步, 又重复了一遍:“明日晚上才能拿给你,现在信不在我这里。” 他轻咳一声, 继续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信是我爹寄来的。” 裴令望有些惊讶:“将星不是说你们的父亲失踪了吗?” “已经联络上了,这消息也是将星告诉我的。”将月犹豫了半天,最后也没能对裴令望解释为什么她二姐会和他们的爹有交集。他借着训练的借口匆匆离开, 裴令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这小子,怎么好像有些不对劲呢? 但她非常兴奋, 无暇在意这些小细节。她这样的情绪保持了一整日,像咳嗽一样隐藏不住,几乎每个人都能看出她的情绪。陈引玉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开心,但是看到她高兴的样子,他的心情也变得特别好,晚上多吃了小半碗粥。 裴令望很想将这样的消息和玉儿分享, 但她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释二姐的事情。一直磨蹭到晚上就寝时, 她拥着香汗淋漓的陈引玉, 终于将事情换了种方式说了出来:“玉儿,我有一个朋友给我写了信。” 陈引玉原本累得眼皮子打架, 但听了她的话, 顿时紧张起来:“哪个朋友啊?不会是之前给你寄药的那个朋友吧?” 他从裴令望的怀里挣脱,支起身子紧紧地盯着她。若是裴令望敢在这时候说,她今天这样开心都是因为收到了那个人的信, 陈引玉一定会扑上去咬她! 裴令望哭笑不得地看他,强行把人又一次拉进怀里:“你最近越来越爱胡思乱想了。当然不是你说的那个人。是,我从前在军中的战友, 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面了。我还以为,她已经死了……” 她语气里的怅然太过明显,陈引玉心里也跟着抽痛,学着今日她哄他的样子,轻轻拍抚裴令望的后背。“但是她还活着,还给你写信了,你们说不准马上就能见面啦。”他细声细气地安慰裴令望,声音因为困乏变得有些飘忽:“怪不得你今日这样高兴……” “你说得对,我想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裴令望摸了摸陈引玉的头,轻声说道:“你觉得她会给我写什么呢?我已经成婚了,她会知道吗?等我们彻底平定了乌军,我就带你去见她,好不好?” 裴令望等了半天,都没听到陈引玉的回应。她迟钝地低下头去看,陈引玉已经埋在她臂弯处,很乖地睡着了。 裴令望纷乱的思绪顿时全部散去,眼中溢满柔和,俯身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自己也沉沉睡去。 第二天她醒来时,陈引玉还没有起床。她静悄悄地整理好以后,找到了小碗,告诉他:“我今日会晚些回来,你看着些主君,别让他等太晚。” 小碗 应下,就要离开,却又被裴令望喊住。 “主君近日胃口不怎么好,昨日我看他多用了些鸭肉粥,最近也给他做些吧。”裴令望认真地叮嘱道。 小碗心头一热,家主竟然关注了这些细枝末节,公子真的找了个很好的妻主。他忙点头说道:“仆侍今日就吩咐厨房去做。” 家里的事交给小碗,再靠谱不过。裴令望放下心来,离家去了军营。 虽然乌军已经全部撤离,但边防军并未松懈,日复一日地行军操练。因为还有进京的事情,裴令望不得不两边关照,一边亲自练兵,一边盯着进京准备的事宜。她们九月出发,大概九月中旬能抵京。领了封赏再回来,就到了十月,该为过冬做准备了。 不过即使有这些事操劳,裴令望还是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好不容易捱到了晚上,等到了将月和将星一同来到了她的营帐中。 见到她们时,裴令望立刻起身,开门见山:“信呢?” 将星也没多话,像驿使一样分发信件。一封递给了裴令望,一封给了将月。 将月接到信时脸上闪过茫然的表情,原来爹也给他写了信啊。他迅速地拆开信,寻了个角落坐着读了起来。 裴令望拿着信,却有些忐忑畏惧。真的要看信时,她又觉得有些不真实。 将星对她的纠结毫不感兴趣,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此时正溜达到将月身边,试图看看爹给将月写了什么。 裴令望深吸一口气,终于拆开了信封。视线刚落在信纸上,裴令望就红了眼圈。满纸都是熟悉的字迹,她还以为永远都不会见到了这字迹了。轻轻拂过干涸的墨迹,好像已经和二姐见面了。 她凝了凝心神,一字一字认真地读了起来。只是,裴令望原本看到信时的激动一点点消散,脸上再无笑意,反而皱起了眉。 二姐说,她们应当换回身份了。所以,这一次她会去京城,小妹你不要去京城,尽快去郢州,然后继续在玄凤军做事吧。待她给裴家讨个公道以后,她们再相见吧。在信的末尾,二姐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裴令望怔怔地看着信纸,这封信的内容让她有些发懵。 原来不是姐妹相认的心路历程,也不是二姐的解释和关于二姐这些年来的叙述。概括下来,只传达了一个消息:她要去京城,以裴令闻的身份,回京城。 可是这样不行!裴令望的脑中宛如有雷炸开,二姐之所以假死潜伏,就是为了调查裴家的事情。可她现在回京,岂不是彻底暴露了身份! 通州的裴令闻,可是手脚健全的人。即使二姐有再高超的易容术,她也无法做到长出一条手臂来。 以裴令闻的身份进京受封赏,不,二姐是要以死而复生的裴令闻的身份接受封赏!她怕是要在天下人面前质问皇帝,当年裴家人接二连三遭遇暗算的真相! 真是,疯子啊。二姐的这般打算,将裴家当年的事情彻底暴露在大众的视野下,一定能逼迫朝廷去追查当年的事情。可是,这样也势必牵扯出二姐隐姓埋名假死,和她在益州冒用裴令望名字的事情。 若在益州的人不是裴令望,那裴令望通敌的冤屈还是没能洗清,除非她说出真相,是她们姐妹二人互换身份,击退乌军的人是裴令望。 可若是这样,她们姐妹二人也落入了风险中。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原来二姐是为这个道歉吗?裴令望摸了摸信脚处的对不起三个字,二姐是觉得,自己要做的事会拖累她吗? 有泪从眼角缓缓滑落。 二姐不许她进京城,不许她冒一丝风险。这样即使二姐出了事,她裴令望还可以好好地活着。 可二姐仍然为这个小妹可能面临的风险而道歉。即使这风险无论是否有她,都一直存在着。 而且二姐要再一次去做她认定的事,像多少年以前那样,哪怕明知艰难困苦也要去做。 也许到最后,还是只剩下裴令望自己活着。 不,她不接受也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裴令望猛地站起身,木椅被她的力道带倒在地,发出的声响把将月和将星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将星疑惑地问。看她这幅样子,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 “从益州来的信,要多久才能传到这里?”裴令望声音艰涩地问。 “按理来说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不过我们有特殊的传信方式,所以,差不多五天吧。”将星张开手帐比了个五给裴令望看。 五天。若是二姐她们从寄信那天开始动身,现在距离京城,应当还有一段距离。益州与通州虽然相隔甚远,但两州通往京城的官道上,有一段是重合的。 第56章 所以,若是现在她日夜兼程赶去,说不定还来得及。她能拦住二姐,不像小时候一样,只能在家中等母亲和姐姐的消息。她要亲自去见她! 于是,没有丝毫犹豫的,裴令望冲出了营帐。 将月和将星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担忧。兄妹二人默契地同时追出去,看见裴令望已经牵着一匹战马走了出来。 将星赶忙张开双臂拦在她面前:“你去哪啊?!” 裴令望吐出两个字:“京城。” 将星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看见将月一言难尽的表情,才确信她真的说了那两个字。 将月皱着眉:“我们不是九月才动身吗?” 裴令望已经翻身上马,回道:“我等不及了,我要提前动身,你们按计划行事,我会在京城等你们。” 将星不由得脱口而出:“现在就去?你疯了吧!” 这可是大半夜的,城门都关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将星忍不住问她。 裴令望宛如走火入魔了一般,不听不回催马前行。将星不得不让开路,用焦急的眼神看着将月。 将月追上去在她身后喊:“你这样走了,就把陈引玉丢在这吗?” 陈引玉这个名字一出,裴令望顿时如梦初醒一样,拉住了缰绳。 将星见这招有用,立刻在一旁帮腔:“是啊是啊,你这样莫名其妙的一走,连你夫郎都不顾了吗?” 裴令望沉默了一会儿,利落地翻身下马。马打了个响鼻,也许是在为自己不用熬夜做事而高兴。 裴令望脸色苍白,对将月和将星解释了一句:“我二姐要替我去京城,我们换回身份。可是太危险了,我不能让她去。” “即使她要去,也该是我和她一起去,共同面对裴家当年的真相。我不想再像以前一样,家人全部离世,只有我自己活在这世间。”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痛苦。 将月仍然皱着眉,想了想说道:“可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有边防军,还有你的夫郎。即使我们知道你迫不得已,但你这样一走了之,那他们会怎么想,又该怎么办?” 裴令望垂下了眼睛,片刻后,她抬眼看向了将月和将星。 “我想,请你们帮我。”裴令望的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决:“将月,请你替我向县令她们解释,并代行边防军将领之职。还有,请你告诉我夫郎,我实在有不得不提前离开的事,所以没能亲自告诉他。” 裴令望对着年纪小个子也小的将星,行了个礼:“也请你,多多照看他。” 裴令望忍不住苦笑,自己这样不告而别,玉儿一定又会生气吧?她真的不是个好妻主,总是惹他伤心。 将星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心意已决,我们也没什么能劝你的。只是我想告诉你,你也不必急着赶路,你姐姐和我们父亲待在一起呢,她们会一同进京,所以脚程不会太快的。” “什么?”裴令望听了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 “你还不知道吗?我爹就是被你二姐关起来了,现在才有消息。”将星哼了声:“我们一家人真是欠了你们裴家。” 裴令望终于懂了将月告诉她消息时的欲言又止,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掉。 “既然时间不急,那我 将边防军相关的事宜写下来给你。“裴令望转向将月:“这样你也能轻松些。” 将月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帮她。他也有亲人,若是他的亲人即将冒险,他也会不顾一切地前去。 “多谢你们。”裴令望做完一切,也快到了开城门的时候。她深深地望着她们,记下了这份情。 将星笑嘻嘻地朝她摆手:“一路顺风!” 清晨,门卒将城门敞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只是这个还欠还没等打完,就有一人策马疾驰出了城门,门卒惊得张开嘴巴没有合上,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 这不才黎明时分吗?有这么急吗? 门卒嘀咕着,看着一人一马踏着满地落叶远去,背影逐渐变小,直到彻底看不见。她这才收了视线,又打了个哈欠,这次没有任何人干扰。 唯有秋风阵阵,吹落沿途树上发黄的叶片,默默地继续目送着,看那一人一马向京城的方向去。 第51章 不舍 陈引玉是被小碗叫醒的。 …… 陈引玉是被小碗叫醒的。 平日里他起床都会晚些, 家里人都依着他。所以今天小碗来叫他,他很是有些不情愿,明明听到了也装作自己还睡着, 裹着云被翻了个身子。 小碗不得不催促他:“公子,将月公子来寻您了, 你快些起来。” 将月来找他? 陈引玉终于坐起来,睡意朦胧地嘟囔了一句:“他怎么来了?” 说着,他挪到床沿让小碗给他擦脸洗漱。 余光触及到没有褶皱平整的床榻时, 陈引玉心中浮起一层淡淡的失落。 裴令望一整夜都没有回来。 是什么事要她这样忙? 因为将月在等他,所以陈引玉没有耽搁太久, 穿戴整齐便出去见客人。 小碗将公子引过去,招呼将月:“将公子您用过早饭了吗?若是没有可以跟我们主君一起。” 将月站起身来,看着陈引玉:“不用了,我就是来跟你说件事,说完就走了。” 小碗知趣地退下吩咐厨房准备早饭,陈引玉捧着小瓷杯喝了口水, 水渍将唇染得晶亮, 闻言有些不解:“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将月言简意赅地回答他:“裴令望提前去了京城, 因为事情紧急,所以没能提前告诉你, 她托我来告诉你一声。” 陈引玉眨了眨眼睛, 等他意识到将月说了什么以后,瞪圆了眼睛呼地一声站起来,手里还捏着那个瓷杯:“什么?她去京城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昨日连夜赶去的,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将月看陈引玉急切的样子,出言安慰他:“她说她会在京城等我们,所以我们还是照常进京, 你还跟我们一起去。” 可是这不一样!裴令望明明答应他和他一起进京的……若是这样,那他不还是要隔很久才能见到她?这和他留在家里等她回来有什么分别呢? 陈引玉抑制住落泪和发脾气的冲动,他不能将情绪发泄给将月。他只好无力地坐下,沮丧地回答他:“我知道了,谢谢你来告诉我。” 将月摇头:“不用谢我,这是裴令望交代我的事情。现在这件事做完了,我就先走了。” 陈引玉将他送到了门口,看他大步离开直到背影消失,一动不动地立在院子中,心中漫上一阵阵恐慌。 裴令望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青山县,就好像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青山县一样。也是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对她并不是十分了解。他只知道她曾是兵将,家人战死沙场但是好像另有内幕,所以她用二姐的名字在青山县生活,还要探查真相。 是和这个真相有关,她才那么急切地离开吗? 可若是她没有去京城呢?陈引玉止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若是她想怕自己拖累他,所以才不告而别甩掉他呢? 不过这个念头一出,陈引玉就狠狠摇头将这个想法甩出了脑袋。不可能的,他很确定裴令望喜欢他,她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所以只要等他到了京城,就能见面了。 然而越是这样想,陈引玉的心中就止不住地后悔。他昨日还跟她吵了一架……若是早知道她会提前离开,早知道都是一样的结果,他一定不会将时光浪费在吵架上,他要对她说许多好听的话,这样也好过自己现在无比地想念她。 真是丢脸,她才走了一日,陈引玉居然就已经开始想她了。 “公子,你怎么了?”小碗担忧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陈引玉才惊觉,自己不知道何时落了泪。 他揩去眼泪,含糊地说:“没事,我就是情绪不大好,许是小日子要到了。这不重要。” 陈引玉将裴令望提前去京城的事情告诉了小碗,这才是重要的事情。小碗很惊讶,但很快消化了这个新情况,犹豫着问:“公子,那…我们的行囊还要准备裴小姐的东西吗?” “当然要带。”陈引玉毫不犹豫地说:“我们去的时候京城已经入秋了,天气也一定寒凉,她走得匆忙连衣物都没带,一定很需要的!” 陈引玉转身往屋里走,边走边说:“算了,我亲自收拾她的东西吧。” 小碗本想劝他裴小姐有银钱,应当是不必担心她会冻着自己,但他又将这话咽了回去。让公子转移些注意力,或许也是好事。 于是小碗追上去喊道:“公子收拾完了,记得出来用早饭。” 陈引玉干劲十足,但他连自己的东西都是小碗帮着收拾的,收拾起裴令望的东西更是笨手笨脚,将好好叠放在一起的衣服都弄乱了。最后他泄气地随意拿了两件衣服出来折好,将其他衣服重新乱乱地塞了回去,关上柜门眼不见为净。 第57章 小碗又一次来催促他用饭,陈引玉其实没什么胃口,但他怕小碗担心,还是做到了桌边。 陈引玉的面前摆了一碗鸭肉粥。他确实很喜欢这个,昨天晚上也吃了一大碗。然而今日,他连喜爱的鸭肉粥也失去了兴趣。 他艰难地动着勺子,好不容易喂了自己小半碗,却忽然觉得有些恶心,喉头一哽,将方才吃下的粥饭又吐了出来。 小碗吓了一跳,忙上前处理擦拭,有泪在眼眶打转:“公子是不舒服吗?我给公子请大夫来看看吧!” 陈引玉咳了几声,脸色苍白但语气坚决地拒绝了:“我没事,不用这样严肃,应当是我昨夜休息晚了,今日又起得早了些所以有些不适而已。我躺躺就没事了。” 他不想请大夫,怕大夫不许他乱走,那他就去不了京城了。 小碗拗不过他,只好说替他抓些补药回来,服侍公子躺下,又嘱咐其他侍从注意着些公子,自己急急地下山去了医馆。 陈引玉躺在床上,感觉空落落的,又伸手将裴令望的衣服捞了过来放进怀里抱着,闻着熟悉的气味,他顿时感觉好了许多,心也安定下来,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醒来时,日光大盛,正是中午时分,肚子也咕咕地叫出了声音。陈引玉喊了声小碗的名字,小碗忙走进来:“公子您醒了!” 他的脸上洋溢着喜气,迫不及待地告诉陈引玉:“公子,含章公子回青山县了!” 陈引玉一下子坐起来,惊喜极了:“含章表哥回来了?!” 这可太好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含章表哥了。他不在的日子里,青山县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要全部告诉他!陈引玉低落的情绪终于回升了些,为了能早些和含章表哥见面,还乖乖地吃了饭喝了补药。 不过他们不好大咧咧地去杨家,也不好将陈含章单独约出来,便决定去姨母家等他。 小碗采买了些礼物,就和陈引玉一起回了陈家。 只是他们的马车还没驶进陈家那条路,就被堵住了。整条路上都是各路人家的马车,而她们通往的目的地,竟然都是陈家! 这是怎么回事? 小碗下去打听,听见挎着菜篮的男人们聚在一起一脸艳羡地讨论着什么,他便凑过去问道:“各位哥哥,陈家这是怎么了?” “陈家交好运了呗!”其中一个人笑着回他:“这些人啊,可都是去陈家贺喜的。” 小碗糊涂了:“为什么要去陈家贺喜?” 难道是陈大人升官了?可是没有听说啊! “你这小子,消息也太不灵通了。”旁边一名夫郎捂嘴笑着,看他一头雾水的样子,告诉了他:“陈家可是找了个好儿婿。” “陈大人儿子的妻主杨贞啊,中举了。” —— 八月的末尾,京城的树叶已经染黄了大片,昭示着九月的临近。而永徽帝卿和亲的日子,也定在了九月。 帝卿出嫁本就是一件大事,更何况永嘉帝卿是前去和亲,结两国之好,更是一件大事。时间紧迫,礼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宫中上上下下的人也都在为此忙碌着。不紧要准备嫁妆仪仗,还要挑选陪嫁的小侍乐师等人,以彰显梁国对永徽帝卿的重视。 嫁妆仪仗好安排,但陪嫁的人选却总是凑不齐,不是生病,就是塞钱请求自己不被选中。大家都是土生土长的梁国人,家人亲友都在梁国,怎会愿意前往蛮夷之国,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呢? 当然,就算他们再不情愿,也难违皇命。礼部通过抽签,最终凑齐人选完成了任务。一切都已经就绪,只欠吉时。 宫中,没选中的小侍们欢天喜地,被选中的小侍们愁云惨淡,根本遮掩不住情绪。甚至还有人避着永徽帝卿走,生怕这位帝卿一时兴起将自己也拽过去凑人数。 永徽帝卿的贴身小侍梧桐对此愤愤不平:“帝卿您明明做的是有利梁国的事情,大家却对您避如蛇蝎,真是太过分了!” 永徽帝卿拢了拢身上的披肩,虽然天气还没完全转凉,但他已经添了衣。对于这种事,他并不在意,反而很理解那些小侍的心情。要和家人分别永不相见,一定很难接受吧。毕竟,他也不想离开自己的家和亲人,又怎么能苛责他人呢? 他拄着下巴从寝殿的窗外看去,那是一片明媚的风光。他喜欢桂花,所以二皇女在他的院落中栽了许多桂花树,每到秋天时便阵阵飘香。这可惜,今年的桂花,他再看不到了。 “帝卿殿下。”他的另一名贴身小侍快步走进来向他行礼,对他说道:“陛下要准备秋猎,想问问您要不要前去。” 秋猎啊。永徽帝卿走了神,母皇喜爱秋猎,往年他身子不好,秋猎十次中有九次没去,就算去了也只是和父君待在一处看看热闹,又被送回皇宫。 秋猎这件事,对他来说实在没什么趣味。 “告诉母皇,我会去的。”永徽帝卿朝他的小侍笑了笑。 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再和父君阿姐相处的时刻了。这样的时刻,他分毫也舍不得丢弃。 第52章 秋猎 皇帝喜爱秋猎,每年秋猎的时…… 皇帝喜爱秋猎, 每年秋猎的时间都固定在九月中旬时。但今年,皇帝吩咐礼部将秋猎的时间定在了永徽帝卿和亲前。 乌国这样的蛮夷之国,礼仪不能改其贪, 干戈不能绝其类,如今能用和亲解决两国之间的问题, 皇帝心里只有高兴的。但她虽高兴,民间百姓猜疑,甚至军中也有流言猜忌, 梁人担心是本国兵力薄弱畏惧乌国,所以才采取了嫁帝卿的下策。提前举行秋猎, 正是让所有人提振精神,意识到帝卿远去和亲并非大梁式微,梁国的兵将们都是骁勇善战勇猛果敢的好女儿。 秋猎的地点就设在离皇城不远处的围场,皇帝和诸位将领重臣们策马在前鼓行入围,皇女们紧随其后,秋风将梁国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在长长的队伍后面, 便是宫君和帝卿的马车。 此次的秋猎准备是太女与二皇女共同协礼部完成的, 各处都安排得十分妥当, 当所有人进入围场时,宫侍已将各处的行营搭设好, 上前指引众人。 驱赶野兽的骑兵们率先进入其中, 很快山林里便响起了不同动物的叫声,惊起一片林鸟。皇帝素来沉静的脸上浮起兴意,从侍女手中接过弓箭, 直直地射向某处。侍从寻过去,惊喜地喊:“射中了!”说着举起一只被羽箭贯穿的兔子。 “陛下威武!”这样的话此起彼伏的响起,皇帝手一挥笑道:“你们只管去, 猎得的猎物都归你们!今日看谁能猎的最多,朕有赏!” 将领们听了这话,浑身燃起热血,争先恐后地疾驰进林中。 皇帝的目光扫过身边的三位皇女,最后将目光放在太女身上,威严又不失慈爱:“你们三个也前去吧,不过也要注意安全啊。” 太女笑着回道:“母皇放心,儿臣定会猎最多的猎物孝敬您。” 皇帝爽朗大笑,道了声好便策马离开,一丝心神都没有分给其他两个女儿。 不过二皇女和三皇女早已习惯,母皇走后便各自分散开,只是二皇女跟在了太女身边。太女瞥了她一眼,低声问:“父后交代你的事情都做好了吗?” 二皇女恭顺地答道:“是,已经按殿下的吩咐做了。” “嗯。”太女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看了二皇女一眼:“对了,你猎得的猎物就交给我吧,你表现差些也没什么,还能提前去和你父君他们待在一起。” 说这话时,太女射出了一箭,只是可惜什么都没能打中。 “是,我的猎物就是殿下的猎物,我会让人……”二皇女忙答道,太女不耐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这种事你心里清楚就行了别说出来,你离我远些。” 二皇女讪讪地驱马离开,眼底的情绪复杂。 那日君后来寻他做个交易,为了能让永徽脱困,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却没想到君后用来代替永徽的那个人,竟然是永嘉帝卿。 她透过茂密的树林远远地望向了看城的方向,心中有些慌乱不安,这时候君后安排得人应当已经开始着手做事了吧。 她……终究是害人了。她的弟弟是亲人,但永嘉帝卿也同样是亲人,她就这样将永嘉推下了火坑。可是,只要能让永徽脱离,那她做什么都愿意。永徽也不会知道此事,他心地纯善,定不愿用别人来换他。 干枯的树叶被轻轻地踩碎,一头公鹿迷茫地在林中走着,落入了二皇女的视线中。 噗的一声,箭刺入血肉,那头鹿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哀鸣便倒在了地上。二皇女面无表情地策马离开,插在鹿要害上的那支羽箭,带着太女的标记。 永徽不能做不愿做的事情,交给她做就好了。至于做下这种事会得到什么样的名声,她都不在意。 “太女猎鹿一头!”小侍忙忙地跑来报喜。 看城上,皇贵君轻笑一声:“还是太女有本事,这么会儿时间已经猎了这么多猎物了,又是兔子又是鹿的,君后哥哥真是有福气。” 第58章 君后淡笑着看了他一眼,嘴上说着谦虚的话:“太女的骑射也不过如此,三皇女不也猎得了不少猎物?” 唯有贵君绞着帕子,心中气闷,偷偷地跟儿子抱怨:“你姐姐今日是怎么了,竟然什么也没猎到,等会岂不是会被她母皇责骂?” “许是姐姐心善,不忍伤了动物。”永徽帝卿的脸被风吹得愈显苍白,但眼中带着笑意:“只是玩乐,父君不必太过伤心。” 贵君撇了撇嘴,忽然听到对面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原来是侍从上热茶时不小心绊了一下,将茶水泼在了 永嘉帝卿身上,惹来了他的小侍的呼喊。 “哪来这样笨手笨脚的侍从。”君后皱着眉说了一句,关切地问:“可有烫伤?” 而皇贵君早已扑过去,看他并无大碍后松了口气。永嘉帝卿也得体地回答君后:“让父后担心了,儿臣并无大碍。只是需要换身衣服。”他看了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停磕头的侍从,心中一软:“也不是他的错,父后不要责罚他。” “你这孩子啊,那快些回营帐吧,仔细着凉了。”君后说着看向那侍从:“还不快向帝卿谢恩。” 侍从带着哭腔喊道:“多谢永嘉帝卿宽厚,是仆侍的错……” 永嘉帝卿并未在意,要跟着小侍前去,但皇贵君也坚持要跟去。君后看着好笑,也摆手同意了。 “看来养儿子就是要娇贵些。”他有些感慨地对众人说,众人哈哈一笑将这茬揭了过去。 营帐中,永嘉帝卿也觉得父君有些小题大做:“哪就这么金贵了,换个衣服而已,还要父君您亲自来。” “我不放心,谁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皇贵君瞪了他一眼:“我看那侍从分明是故意想泼你茶水的。要不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绊倒了。” “冒犯帝卿这样的事,怎么会有人故意呢?我也没得罪过他们,父君您想太多了。”永嘉帝卿笑嘻嘻地说着,拐进了屏风后面:“儿臣换衣服了,父君别过来。” “你小时候我哪没看过。”皇贵君轻轻嘀咕一声,但嘴角泄出笑意。他的钦钦,精心养到了这么大,当然不容许有一点闪失! 永嘉帝卿的衣物早就熏制好放在箱中,他取出来换上后,抬手整了整衣领,却在袖口处发现有一点淡淡的痕迹。应当是蹭到哪里了吧,他并未在意,蹦跳着出去和父君一起回去。 秋猎猎得猎物最多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太女。皇帝非常高兴,又饮了些酒,对太女大加赞赏,还赐了她一整箱黄金。 三皇女猎物不多,但好在还有,二皇女却猎数挂零。回营帐时,二皇女听到喝醉的兵将们偷偷谈论的声音。 “……当年裴将军…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是啊,二皇女……说什么骑射最优……哈哈哈哈……” 她脚步一顿,按住胸口不再理会这些话语,走进营帐了。意料之中地,她看到父君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在等她。永徽帝卿朝她招了招手,笑着说:“姐姐快来,我给你留了你爱吃的云片糕。” 父君闷闷不乐地哼了声:“别人喝酒吃肉,我们只能吃点心。” 二皇女和永徽帝卿对视一眼,永徽帝卿刚要开口,二皇女却笑着摇摇头:“父君,你看我带回来了什么?” 她的话讲两位男子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之间她从怀中一掏,一只花白的猫儿在她手中抖了抖耳朵,还打了个哈欠。 贵君瞬间忘却了什么猎物什么名次,双眼放光地上前接过猫儿:“这是哪来的!”猫儿丝毫不怕生,闻了闻贵君的手,安心地将小脑袋搁在了他的掌心。 “我在林中捡的,许是被食物引过来的,幸好没被流箭伤到。”二皇女笑着答了,就这样哄好了父君。 “我去给它弄些羊奶来。”贵君喜欢得不行,振奋地抱着猫儿出去了。 永徽帝卿坐在一旁笑:“还是姐姐有办法。” 二皇女也一笑,声音却轻轻的:“你什么时候回去?” 永徽帝卿笑容一顿:“我啊,明日一早就回宫了。姐姐别伤心,等我出嫁那日你还可以来送我。” 二皇女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出声。永徽帝卿倒是想起了什么,取出了一件东西递给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自己绣的荷包,我的绣工姐姐你也知道……只是今年我没有办法再给姐姐准备生辰礼了,就拿这个做生辰礼吧。” 二皇女闻言却是红了眼眶,她生辰在十二月,那时候永徽早已到了乌国。她珍重地收下了这只绣脚歪歪扭扭的荷包,扯起了一个笑容:“我很喜欢。” 第二日,永徽帝卿从围场回宫,却有些惊讶地发现,前来围场的将士们都默默地等候着他。见他出来,她们沉声说道:“恭送帝卿。” 永徽帝卿露出个笑容来,轻声说:“谢谢你们。” 他踏上马车时,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 “帝卿别怕,若是乌人敢欺负你,我们荡平乌国也会带您回来!” 永徽帝卿听得真切,心中涨得满满的,掀开车帘目光扫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这些素不相识的人们,她们都敬爱他。这样,她们或许也会对姐姐更好些吧? 永徽帝卿有些害羞地朝她们挥了挥手,放下了车帘。 马车嘚嘚行进,向皇宫行去。 永徽帝卿的离开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皇帝也并未放在心上,玩乐得愈发尽兴,还将皇贵君召入了自己的营帐中,甚至还带他一起行猎。 所以,皇贵君并不知道,在他与皇帝共乐的时候,有一件大事发生了。 永嘉帝卿忽然生了水疮。 第53章 遇刺 永嘉帝卿突然得了这样的病,…… 永嘉帝卿突然得了这样的病, 水疮来势汹汹,又极易传染,虽然主要发在孩童身上, 但只要过去未染过此病,还会有极大的风险会染上。因此为了避免引起慌乱, 要尽快将永嘉帝卿送出去。 况且这是在围场中,随行的大夫比不得宫中太医,不能在这里拖着。虽然永嘉帝卿有妙手回春的医术, 但医者不自医,若是永嘉帝卿因为这病有了什么意外, 在场的人都脱不了干系。 但就在永嘉帝卿的侍从向君后请示回宫时,却被隔着屏风的君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永徽帝卿如今在宫中待嫁,若是被永嘉帝卿传染了水疮去,你们谁能担待这样的责任?” 永嘉帝卿的侍从忍不住落泪恳求道:“但是帝卿已经发起高热,围场中没有药,求君后殿下开恩, 救救我们帝卿吧!” “本宫何时说不救永嘉帝卿了?”君后皱着眉, 声音淡淡:“来人, 将永嘉帝卿暂时送去皇庄,避免这疮疾传染开。本宫已经让人去请太医前往皇庄了, 你们身边的这些小侍都看好了帝卿, 一步不许离开。” 竟将帝卿送到皇庄上…… 但皇庄好歹也在京中,还会有太医来看,小侍也不敢反驳, 只好含泪磕头谢恩,急匆匆地离去照料帝卿。 “这水疮真是凶猛,不过一日就发作起来。”君后抬眼看向鹊翎, 低声问:“确定是真的染上了吗?” “回殿下,千真万确。永嘉帝卿一早发起高热,来人回话时说他脸上身上都起了疱疹,不会有错。”鹊翎恭声答道。 君后点了点头,只要脸上也有就好办多了。至于会不会留下痕迹,君后可不在乎。要他说,永嘉帝卿长得就是一副招蜂引蝶的样子,没了那张脸也不是什么坏事。他没再多问什么,只吩咐鹊翎:“给本宫这里熏些艾草,还有那些被染疾的人用过的东西,都别留下。” “是。”鹊翎行了一礼后退下,有条不紊地去善后。 君后的人动作很快,迅速地将永嘉帝卿送离围场。 人都送出去了,围场深处的众人仍然不知道这个消息。皇女们今日也和皇帝一起,不过只有太女和二皇女紧紧跟随着皇帝,皇贵君则和三皇女不远不近地缀在他们身后,身边时一众兵将们。 太女立在马上,向皇帝献宝:“母皇,儿臣这里有一位人才,能学动物的鸣叫声。” “哦?”皇帝来了兴趣。 太女便扬声换一人前来,很快,一名身材瘦小的女子颠颠地跑来,落落大方地向皇帝行礼问安。 “听说你有本事,且学来让朕瞧瞧。”皇帝温和地对她说。 女子点头,并未起身,忽然从嗓中冒出一阵清脆的啼叫,好像即将有鸟儿从她的嗓中振翅越出。很快,林中响起了一片应和的鸟鸣,向着她们的方向飞舞盘旋,如幻境一般。 皇帝抚掌大笑:“好!果然是有才能的人!” 那女子笑了笑,眼中有得色,对皇帝说道:“民女还有其他口技,请陛下听。” 说完,她屏气凝神,噘嘴发出呦呦鹿鸣声,只是响了数下,也没有鹿出现。 太女皱起眉,刚想开口 说些什么,却听见皇帝压低了声音,甚至声音里还带了些激动:“来了。” 第59章 只见树木繁茂的林间,一只健壮的雌鹿循声而来。它的鹿角粗短,眼神明亮,耳朵微微抖动着。不只是皇帝,其他人也下意识放缓了呼吸。 这样的雌鹿,惟有天女得射。 雌鹿抬起头看向了人群,紧接着立刻调转身子飞快地逃离。皇帝彻底被激起了兴意,挥鞭驱马追赶,将众人甩到了身后。 她当年便是在战场上这样追击敌军的!踏碎树枝跨越碎石,皇帝心中陡然燃起一股豪情,挽弓搭箭射向雌鹿。无奈雌鹿身形无比地矫健,皇帝几次发箭都未能射中。 没关系,只有天女才能射得这鹿,她有许多时间!皇帝兴奋地想着,又一次将箭对准了那只鹿,当箭离弦的时候,皇帝心中大喜,这次一定能够猎到!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她并没有发现,她的女儿和兵将们没能及时跟上,展示口技的女子脸色发白,将领们冲上前。 皇帝更没有发现,在她将鹿当做猎物时,隐在树间的人也等到了她们的猎物。 随着一声破空之响,太女尖利的声音响彻林间:“护驾——!” 护谁的驾? 皇帝还未反应过来,她看着那支箭插入雌鹿的身上,雌鹿发出一生哀鸣,却为倒地,反而更快地跑进了树林深处。紧接着,随着铁头箭刺破布料,皇帝的肩头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嘶!”皇帝眉头紧皱,难掩愤怒厉声喝道:“有刺客!来人!来人啊!” 一时间,猎场林中人仰马翻。将领们冷汗涔涔追击刺客,太女也跟随而去。其它皇女们和皇贵君则围住皇帝,喊人将随行的大夫叫来医治。 皇帝肩膀上还受着伤,但行动没有丝毫受限,扬手甩了二皇女一个耳光:“你办的好差事!布置猎场也能让人混进来!” 这一掌力道极重,二皇女被打得偏过头,嘴角有血流出,但神情未变,迅速翻身下马跪地道:“儿臣有罪。” “查,给朕好好查!”皇帝看都没有看她一眼,疾言厉色地喊着:“朕倒要看看,这刺客是怎么混进来的!是哪里出了纰漏!这几日谁走谁去,都立刻给朕查清楚!” “在查清楚之前,谁都不能离开!” 众人齐齐领命应是,连二皇女也起身去追查。而这时大夫终于也被带来,忙上前替皇帝处理箭伤。 很快,有一名小侍急急地赶来汇报:“启禀陛下,我们进入围场后,再无其他人进入。只是……”她言语中带着迟疑。 “只是什么,快说!”皇帝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只是,今日有两个人离开了围场。”小侍立刻将话补全:“是永徽帝卿,还有永嘉帝卿。” “什么?永嘉离开了围场!”这不是皇帝的声音,是皇贵君的声音,他手中还拿出药粉,闻言差点失手滑落药粉。 他大步上前站在兵将身前,目眦尽裂:“永嘉怎么会离开围场!” “回皇贵君,永嘉帝卿,突发水疮。君后怕传染开,强令将永嘉帝卿带离围场了。”小侍颤抖着说完,惊恐地看到皇贵君身形踉跄向后倒去。幸好三皇女眼疾手快地扶助他,皇贵君也只是眼前一黑,并未真的晕倒,他死死抓着侍从的手,眼睛猩红一字一顿:“让我出去,我去照顾永嘉!” “不行。”说这话的是皇帝:“永嘉不会有事的,若是将刺客放走,那才会真的出事。” 皇贵君愣愣地看着她,有些崩溃地问:“你觉得我会放走刺客吗?” 皇帝伤口正疼,被他这样逼问顿时更加恼怒:“朕何时这么说了!你身为皇贵君,更应该做好表率!你现在闹什么闹!” 她竟然说,他去看自己突发疾病的孩子是胡闹! 这不只是他的儿子,也是她的孩子啊!! 皇贵君站立不动,就这样定定地看着皇帝。其他人不敢做声,低头装死。 皇帝发泄了一通自己的情绪,终于恢复了些离理智,轻咳一声,声音放缓:“朕说了,在查出真相前,所有人都不得离开。不是单单拦着你,所有人都是。即使是永徽的父君,也不能出去送他出嫁。” 擒住其中一名刺客、将她带去皇帝面前的二皇女,听见母皇的话时,忽然顿住了脚步。 什么?她身子微微战栗。 母皇,不打算去送永徽了吗? 即使她知道永徽最终不会远嫁,但其他人不知道,京城的百姓也不知道!就让永徽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连家人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像笑话一样离开京城吗? 二皇女大步上前,将刺客丢下跪在皇帝面前,语无伦次地恳求道:“母皇,求您让我回去送送永徽。儿臣已经将功折罪捉拿了刺客!我们可以立刻离开围场回皇宫!” “人抓到了?”皇帝没有理会二皇女的话,只看着她抓到的刺客,立刻让人将刺客按住,带到身前厉声质问:“你为何要行刺朕?!” 那刺客只露着一双眼睛,冷笑一声,哑着嗓子说道:“我只恨,不是我亲手射中了你这狗皇帝!” 她说完这话,喉头滚动,还未等人反应过来,便七窍流血垂下头颅,再没了气息。 这人还有同党,是同党伤了皇帝,还不知道同党还有多少人! 兵将上前撤下刺客的面巾,容貌并非梁国人,搜身以后低声道:“看着是西域那边的人。” 被她们打得落花流水的西域,也敢骑在她头上了?!皇帝怒极,裹着伤药策马离开:“回营!再查!” 人们忙乱地收拾东西上马,皇帝的目光终于大发慈悲落在了二皇女身上:“若是让围场的消息传了出去,让乌国知道,朕遇刺受伤,永徽帝卿才是真正的危险了,不送,也是保护他。你明白吗?” 二皇女咬住嘴唇,俯身叩头:“儿臣,明白。” 有泪滴落在林地中,看不清痕迹。 —— 夜深,京城的城门落锁前,一辆破旧的马车匆匆赶着过来要出城。 守城的门卒皱眉喝道:“哎哎哎,干什么的!大晚上的干什么去!” 赶车的车夫是个老实巴交的女人,她拿着一袋碎银塞给门卒:“大晚上的姑娘们辛苦了,我家的庶子少爷染了水痘,主君怕过了病气,让我们把他快些送走。您看,这白日里我们也不好这么送……” 门卒怀疑地上下打量她,要上千前扯开车帘:“人让我看看。” 女人没有反抗,还主动掀起了帘子。车里的男孩子双眼紧闭脸色惨白,骇人的疹子在脸上清晰可见,有些地方还涂了颜色古怪的药膏。 门卒患过水痘,并不怕传染,只是觉得有些晦气,还忍不住觉得这家人有些缺德。但她掂了掂钱袋的重量,可比这种庶子的命值钱多了。“是该晚上走,马上永徽帝卿出嫁,小心冲撞了贵人。”她说完又催促道:“快走快走,我要关门了。” 女人连连应是,赶着马车消失在大路上。 随着城门关闭,京城的夜晚又恢复了宁静,只有偶尔几声敲梆子的声音。 行进的马车上,车里的人昏昏沉沉的睁开了眼睛。 蚀骨的痒意从脸上身上不断传来,永嘉帝卿强忍着不去抓痒,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药,颤抖地送入口中。 他感受到了马车的晃动,心中的不安如海浪般铺天盖地将他淹没。 害他的人,要把他带去哪? 第54章 站队 定德六年九月,永徽帝卿出嫁…… 定德六年九月, 永徽帝卿出嫁。 仪仗队伍如长龙一般,华盖蔽日,乐声震天。 京城的百姓们都出来凑热闹, 看帝卿出嫁是何等盛大的场面。只是比起惊艳,更多的百姓感到惋惜心疼。。 “帝卿嫁这样远, 贵君一定很心疼吧?” “那还用说!我儿子嫁到隔壁县我那夫郎都舍不得。” “哎,永徽帝卿只比我儿子大一岁呢……” 议论纷纷的人群中,有人沉声说道:“帝卿嫁去乌国, 我们便能免受战乱之苦,我们应当敬爱帝卿才是。不能只有朝廷的人相送, 我们也应当前去住院。” 其他人纷纷响应这个提议,满怀激动忐忑,看着帝卿的马车向城门处驶去。 马车中,永徽帝卿身着喜服,蒙着面纱,发青的眼下用厚厚的脂粉遮盖住了。 他回宫以后, 一直在 等父君和二皇女回来, 可是直到他今日出嫁, 也没能等来。 不仅姐姐没有回来,母皇和父君, 还有其他人, 都没有回来。好像所有人将他忘却了,无人相送他,就这样出嫁了。 也许不出几日, 母皇就不会再记得他,梁国也会淡忘曾经有过他这样一个帝卿吧。 但就在这时,他听见了马车外忽然传来一阵阵高呼声。 “永徽帝卿, 一路顺风!” “永徽帝卿,您一定要幸福安康!” 永徽帝卿心中一颤,猛地掀开车帘,与前些日子不同,来送他的人并不是朝廷的兵将。 第60章 他的视线越过护驾的士兵们,落在了一张张女女男男朴实的面容上。有百姓看到帝卿露脸,顿时欣喜激动,猛地朝他挥手呐喊。 “帝卿殿下,大梁永远是您的家!” 这样的话语喊出来,不止永徽帝卿,连随行的兵将侍从也为之动容,因此并没有阻拦百姓们的热情。 从回到皇宫直到今日,永徽帝卿的脸上终于展露出了一抹笑意。 虽然家人没有来送他,但大梁的兵将们相送他,大梁的百姓记得他。 真好。 永嘉帝卿昳丽的半张脸从马车中一闪而过,一位女童惊叹地问:“这个哥哥好漂亮啊!爹爹,他要去哪里?” 牵着她的男子面露哀色,蹲下来告诉她:“这是永嘉帝卿,他,是出嫁,要离开梁国,与乌国和亲。” 小小的女童并不懂和亲的意味,她歪了歪脑袋,不解地问:“为什么?” “因为梁国和乌国总是打仗,百姓会受苦。现在帝卿嫁去乌国,就可以不用再打仗了。”男子认真地解释着:“所以,永徽帝卿是很厉害很值得敬佩的人。鸢儿记住了吗?” 被叫做鸢儿的女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记住了。但是爹爹。”她小声地问:“可若是帝卿嫁去了,乌国还打仗呢?” 男子张了张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既然用和亲来议和,怎么还会打仗呢?可是乌国行事诡诈,谁又能打包票呢? 他仰头看向逐渐远去的马车,和怎么走也走不完的仪仗,捏紧了女儿的手,轻声地回答:“不会的。” 但,真的不会吗? —— “不会吧!杨贞中举了?”听了小碗打听回来的消息,陈引玉惊讶地问。 小碗点了点头:“听说名次靠后,但确实中了举人。现在去杨家拜访的人一定比来陈府的还要多。” 陈引玉撇了撇嘴,杨贞那样虚伪的人也能做举人?但是转眼间,陈引玉又高兴起来,拉着小碗的手说:“那,含章表哥就是举人夫郎了?这真是太好了!” 小碗见他只是高兴,并无其他情绪,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原本这举人夫郎,应当是公子的啊。公子心中竟然毫无芥蒂,不怨怼含章公子,不知道该说公子心地纯善,还是单纯的缺心眼。 陈引玉并不知道小碗替他惋惜感慨,兀自兴奋着。等他们的马车到了陈府,他轻车熟路跳下马车迈入陈府的大门,陈府的小侍们前来迎接,望着并无改动的陈府,陈引玉忽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原来,他还蛮想念这里的。 听下人通传陈引玉回家,陈大人便让燕柳推拒了别人的来访,亲自去找陈引玉。 她遥遥地便看到陈引玉和小碗朝这边走来,脸蛋圆润眉眼含笑,看起来过得很好,陈大人顿时放心了不少。 看来那位裴小姐,将他照顾得很好。 与小碗说笑的陈引玉不经意抬头,就看见姨母在不远处等他。他连忙走过去,向她问好。还没等姨母有所反应,他就忍不住发问:“姨母,含章表哥今日会来吗?” 这一问把陈大人原本想客套寒暄的话全堵了回去,她轻咳一声答了:“含章说,他明日才会回来。” 陈引玉有些失望,犹豫着要不要跟姨母说,让他在这里留一晚。 没想到姨母自然地对他道:“你今日就留下吧,明天正好一起吃个团圆饭……” “好啊好啊。”没等姨母说完,陈引玉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脱口而出:“反正家里都没人,只有我一个人在。” 这话一出,陈大人立刻皱起眉:“你妻主呢?” 她本想说让小侍去边防军告诉裴令望一声,让她也来陈府,可听陈引玉的意思,裴令望好像并不在。 陈引玉原本雀跃的情绪瞬间低沉下去,他小声说:“哦,她啊,她去京城了呀。” 陈大人眉头皱得更紧。她自是知道边防军要去京城,但是她更知道,安排前去京城的时间是九月份,如今刚到八月底,边防军根本没有动身。陈大人追问道:“她提前去京城了?为什么要提前走?” “嗯。”陈引玉胡乱地应了一声,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提前走呀。小碗忙解释道:“家主没说为什么提前去,应当是有要紧的事,不过她让边防军的江都尉来告诉我们了,我们还是照常去京城的。” 陈大人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把你嫁给她是对是错。” 说裴令望不靠谱吧,可她又把陈引玉养得挺好的。但说她可靠吧,又把他一个人扔下去京城。陈引玉不知道裴令望的真实身份,她还不知道吗?那裴令望本就是京城人,说不准是听了京城的调令,动了心思直接回去,抛下这边呢? 听见姨母这样说,陈引玉立即扬起头,维护妻主道:“嫁给她没有错呀,我嫁给她挺好的。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而且她对我可好了。” 见他急切地想要解释证明,陈大人操着的心又放下,嘴角泄出笑意:“好好,裴小姐这人确实是良配。” 陈引玉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于是主仆二人就在陈府歇下,虽然他和陈含章都出嫁了,但陈大人仍然让侍从们收拾二人的屋子院落。陈引玉是在自己的院子中歇息的,睡得很好。一早上起来便精神抖擞地等待含章表哥。 但是直到快晌午,陈含章都没有回来。连陈大人都有些等不及,吩咐燕柳去问问怎么回事。燕柳刚要离开,就听见门房通传,杨家的人来了。 众人面露喜色,只是来的人并不是陈含章,而是秋枫。 秋枫看着更沉稳了些,因为走得急还有些气喘,但仍条理清晰地传达着陈含章的话:“……少主君托我告诉您一声,家中闹得厉害,所以他暂时不能回来了。” “什么!”陈引玉噌地一下站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杨贞竟然纳了含章表哥的小侍棋儿做侧室! 而且这个棋儿跟另一个侧室吵架,杨家的主君竟然迁怒含章表哥,哪有这样的道理啊! 陈引玉气愤不已,看向姨母,以为她会大怒将含章表哥带回来。但姨母虽然沉着脸,但是一语不发。 陈引玉的心顿时凉了凉。当初姨母还替含章表哥出头过,可现在杨贞中了举人,姨母也不愿意与杨家起事端吗? “我要去看看含章表哥!”他大喊着往外走,陈大人喊住他:“陈引玉!不要胡闹。杨家的家事,你去做什么?” 陈引玉转过身,气愤又委屈:“杨家的家事又怎么了,含章表哥是我们陈家的人!含章表哥被人欺负了,姨母不愿意去,我去替含章表哥出头!” 陈大人微怔,秋枫眼疾手快地拦住陈引玉,劝慰他:“裴主君,您这样去了,会有人说闲话的。” 哪有小叔子拦着嫂子不让纳小侍的? 而且那可是举人,前途无量,干嘛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知道的,我妻主也跟我说过,现在这世道,谁占了上风,谁就有理。”陈引玉眼睛亮亮的,望着秋枫:“但这是不对的,大家不愿意拆穿,那我去说。” “不管怎么样,我都想让含章表哥知道,我和他是一边的!” 陈引玉说完,提着衣摆跑了出去,小碗想也不想地追上去:“公子公子等等我!” 秋枫为难地看了眼陈大人,陈大人反而一笑:“让他去吧,活了一把年纪,还没年轻人看得通透。” 她站起身,对秋枫说道:“你去看着些,若是含章受了委屈,直接将他带回家就是了。” 秋枫应声离去,燕柳去送他。陈大人也走了出去,踱步进了书房,从案中抽出一张医案。 举人啊,举人确实是了不起。 这张医案很新,医案上“杨贞”的名字清晰可见。陈大人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力道很轻。 可若是杨家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她的孩子,她能怎样毁了钱家,也能同样地,毁了杨家。 杨家少主君的房中,杯盏花瓶碎了一地,茶水茶叶留在地上一片狼藉。只是屋中连一位打扫的小侍都没有,只有陈含章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收拾残局。 今日上午他本该回陈家,但杨主君吴氏来了他房中,故意要他看账处理家事。陈含章顺从地留下,却没想到撞上了杨贞带着棋儿来他的房中,气势汹汹地找他讨要说法。 起因是,杨贞新纳的侧室棋儿想要与红袖换院子。 陈含章还未说话,吴氏便恼怒地开口将棋儿羞辱了一番,杨贞与他争辩了两句,吴氏大发雷霆将桌上的东西砸到了棋儿身上,恨他勾引了女儿,如今竟敢撺掇女儿与他这个父亲做对。 杨贞觉得自己被扫了面子,学着吴氏的样子将杯盏扫落在地,护着棋儿拂袖而去。吴氏一腔怒气无从发泄,便尽数发泄在陈含章身上。先是责备他平衡不好少家主的后院,又明里暗里讥讽他生不出孩子,只能用侍从笼络少家主。最后恰好揪住了他看账的错处,直接将他禁足在房中,不许出去。 第61章 他没有办法,又怕母亲烦心,只好派秋枫回去告知母亲不能回去。他并没有说自己被禁足的事,也没有说自己被迁怒的事,现在杨家风头正盛,只是这样后院的事而已,他自己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少主君,怎么只有您自己在打扫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边响起,陈含章身形微顿,抬眼看向来人。 棋儿穿着崭新的衣衫,丝毫看不出先前的狼狈,此刻正笑眯眯地看向陈含章:“少主君,您还没发现吗?吴氏和红袖是一伙的,他们对您十分地排斥呀。您不笼络少家主,只能一味地被他们欺负。” “但是我不一样啊,我和少主君您是一边的。”棋儿的声音带着循循善诱:“少家主的第一个孩子,不该由红袖生出来。少主君,您觉得呢?” 陈含章注视着他。 第55章 有孕 他面不改色,对棋儿说道:“…… 他面不改色, 对棋儿说道:“你走吧,你说的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过。” 说话的语气, 好像对面是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轻飘飘又敷衍。 棋儿涨红了脸, 觉得陈含章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真是可笑!现在得了少家主青眼的可是他!陈含章在这里装什么清高?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丢下了一句话就大步离开了:“既然少主君您不愿意做,那就由我去做!” 陈含章蹙眉, 抬头看向那道飞快离开的身影,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 这个陈府出来的小侍心气这样高,还存了这样的斗志。因为得了杨贞的宠爱,竟然连吴氏也不放在眼里,还敢直接和有孕的红袖对上。 只是棋儿未免太过天真,陈家没有主君,他根本没见识过内宅的手段。吴氏和红袖, 哪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呢?陈含章避其锋芒, 不过是不想给自己惹事, 他规劝不了棋儿,只能期盼他做事动动脑子, 否则即使是杨贞, 也护不住他。 想到红袖,陈含章苦笑了一下。不怪吴氏迁怒他,他嫁来府中后, 肚子一直没有动静,甚至因为红袖,连母亲都来陈府闹过一次, 吴氏肯定对他没什么好印象。这次杨贞去越州城回来,竟然要纳他的小侍为侧室,这种主君用小侍笼络妻主的手段,在各种高门大户中屡见不鲜。棋儿又如此行事,陈含章在吴氏心里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被禁足,已经是陈含章觉得比较轻的惩罚了。 陈含章将碎片收拾好,看了眼渐渐升高的日头,轻轻地关上了屋门。 只是可惜,他离开青山县这么久,现在回来了,也不能亲自与母亲见面说话。 母亲,应该已经收到他不回去的消息了吧? 陈含章思绪飘远,连门外小侍的声音响起都没听见。 “少主君!少主君!” 直到第二遍喊声更大些了,陈含章才回过神来,推开门询问:“怎么了?” 杨家的门侍见到他,忙向他禀报:“少主君,有一位陈公子闯了进来,说要见您,我们拦不住……” 陈含章瞬间瞪大了眼睛。 他忘了还有禁足在身,只顾着催门侍带路:“他在哪?快带我去!” 他隐隐猜到了来人,但心中有些不敢置信,会是引玉表弟吗? 可是,他怎么会来寻他呢?莫不是家中出了什么事?陈含章脚步加快,很快就听见了熟悉的清脆声音传来。 “……你、你们杨家真是不讲理!中了举人又如何,连自己的家宅事都处理不好,就知道怪主君!” 陈引玉的声音又大又清晰,说的话还刺耳,拦着他的小侍们想将他撵出去打一顿,又畏惧他身后身材高大的侍卫女子,只能生气地喊:“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们少家主!家宅事怎么能让女人操心呢!” 陈引玉认真地反驳:“女人怎么不能操心家宅事?还有人说过,要想治国必须先要修理家呢!” 小碗在一旁帮腔点头:“就是就是!” 怎么扯到治国了? 还有,修什么家?家没坏啊! 小侍们愣愣地看着他,没听懂他说的什意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着,先修其身。你是想说这个吧?”熟悉的声音传来,陈引玉大喜望去,看到陈含章正朝他们走来,面带笑意看着他,陈引玉立刻扑了过去,攥住了他的衣袖。 “含章表哥!他们都不让我进来见你,还说你被禁足了!”陈引玉一边向找到靠山一样告状,一边有些心虚地问:“我是不是给你闯祸了?” “你怎么来找我了?”陈含章像小时候安慰他一样,摸了摸他的头问道,又看向那些小侍,言语和气:“我表弟来寻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 其他小侍们面面相觑,都闯进来了还不是故意?!少主君怎能这样颠倒黑白! 但陈含章素日里对他们都很好,他们都没有反驳,反正就算有事,也能推到少主君身上。 “我和姨母都在等你回家呢,结果秋枫说你走不开,我有点担心,就来看看你。”陈引玉打量着陈含章,他感觉有很久没见过含章表哥了。陈含章看起来有些消瘦,下巴也尖了些,但精神很好,没有憔悴疲倦之色,陈引玉便放下了心。 “我和小碗来接你回家,我们走吧!”陈引玉要拉着陈含章离开,但其他小侍围上来,为难地说:“少主君,主君说您不能离开……” “为什么禁足我表哥?我表哥又没做错什么!”陈引玉让他身后的侍卫们掩护,他要带着陈含章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尖锐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慢着。” 陈引玉停下脚步回过头,只见一位身着锦衣的男人朝他们走了过来,身后还跟了一位腹部隆起的俊秀公子。 “禁足陈含章,是因为他身为少主君,该承担少主君的责任!少家主的内宅不宁,所以罚少主君有什么问题?难道只想要少主君的名声,其他的责任不承担吗?”吴氏语带讥讽,没有看陈含章,视线落在陈引玉身上,说的话却句句都在点陈含章:“只占着位 置不下蛋,还让身边的小侍笼络少家主挑拨离间,若我们杨家真的计较,就不止禁足这么简单了。” 他一改刚才的语气,厉声喝道:“而且你们陈家,竟然还敢带人擅闯我杨家!少主君,你应当替你这个不懂事的表弟道歉!” 这番话说完,全场寂静。小侍们偷偷看向陈含章,主君竟然当众如此责骂少主君…… 这样被下了面子,今日之后,少主君在杨家行事更艰难了吧。 陈含章面露难堪,他藏在衣袖中的手攥紧,但他不能反驳杨贞的父亲,可要他说道歉认错的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引玉表弟是替他出头,他若是服软,岂不是将矛头都对准了引玉表弟,坐实了他不懂事的名声? 气氛一时有些沉寂连空气都要凝固了。 谁知道,这陈引玉忽然出声了。这一句话划破了寂静,不只是划破寂静,简直是石破天惊一鸣惊人。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擅闯杨家,我道歉!不过您说什么不下蛋的事啊?这怎么也能怪我表哥?他又不是管厨房采买的!”陈引玉站在陈含章深浅,义正言辞语气恳切。 周围的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笑,又迅速消失了。 天啊,少主君的表弟真是个妙人! 爹的。陈含章是个聪明人,怎么他表弟傻成这样!吴氏的脸都气白了,干脆抛下了那些阴阳怪气的话,像以前市井吵架的公公老爷们一样,直截了当地对陈引玉说:“我说你表哥生不出孩子,这次你能听懂了吗?!” 陈引玉的脸瞬间红了,他看清了吴氏的恶意和语气的嘲弄,陈含章忍不住要将他拉到身后,但陈引玉一动不动地直视吴氏,声线微颤:“生不出孩子,谁知道,是不是杨贞不行?” 这话一出,周遭先是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时,随机陷入死寂。不只是吴氏,连陈含章都呆住了,无人注意到红袖微变的脸色。 “你!你这个小贱蹄子,看我不打烂你的嘴!”吴氏大怒扬手上前要扇陈引玉耳光,陈含章眼疾手快将他护在身后,陈引玉带来的侍卫们也上前,面无表情地围住了吴氏。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您是心虚了吗?既然您觉得有问题,为什么不让杨贞去检查检查?”陈引玉有靠山有帮手,而且早就和杨家撕破脸了,他才不怕! 吴氏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小侍们上前扶他,又被他一挥手推开:“好,好,你们还倒打一耙污蔑我女儿!” “是你先说我表哥的!”陈引玉不甘示弱地回怼了一句,陈含章忙拉住他,就差捂住他的嘴了。他小声在他耳边念:“少说两句吧祖宗。”但声音泄出的笑意暴露了陈含章的愉悦心情。 “不要吵了,我愿意将院子让给棋儿公子。”红袖双手交握上前一步,忽然开口说道, 第62章 吴氏一窒,回头瞪了他一眼:“你添什么乱!” 红袖去搀扶他,另一只手轻抚肚子,语气柔顺:“父亲,这件事是我错了。棋儿公子不过是想要院子,那便拿去吧。少家主中举是件喜事,不该因为这种事叫她烦心,也不该因为这种事责罚少主君。传出去,不好听”红袖在最后六个字上咬字清晰,吴氏登时清醒了些,没有再反对。红袖又看向陈含章,朝他福了福身子:“是我们侧室之间的矛盾,不是什么大事,连累少主君您被责骂,我向您赔个不是。” 是了,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棋儿和红袖争院子,本不是什么大事,贞儿中举才是头等大事,这样又罚主君又被陈家人找上门,若是传出去,闹得家宅不宁,那才是小事变成了大事。 那个棋儿,女儿不过一时被这个贱人迷了眼,总有喜新厌旧的时候。等到了那时候,他再来料理他。眼下,让他们再蹦跶些日子吧。 “既如此,少主君的禁足就算了,引以为戒就好。”吴氏假笑着说,陈含章低头行礼应道:“多谢父亲教诲,含章明白。” 陈引玉适时出声问:“那表哥可以跟我们回去了吗?” 陈含章含笑点头,对陈引玉教道:“该向主君告辞了。” 陈引玉规矩礼仪十分规范地向吴氏行李道别,吴氏气闷,理都没理他,只没好气地训诫着旁边的小侍们:“若是今日发生的事传了出去,你们一个也别想再待在杨家!” 小侍们慌乱地跪下赌咒发誓,得了吴氏一句滚以后,又一哄而散,忙忙地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陈引玉才不在意,高高兴兴地带着陈含章离开。踏出杨家的门,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下来,陈引玉只觉得有些昏昏沉沉的,想转头跟陈含章说些什么,结果忽然眼前一黑,晕倒在陈含章的怀里。 小碗尖叫一声,扑到陈引玉身前:“公子你怎么了公子!” 陈含章脸上的青色顿时被惊慌取代,他抖着手去触陈引玉的脉搏,摸了两次都没摸准,第三次摸到了以后,陈含章不敢置信地看着小碗,眼睛都红了,语气里少见地带着严厉:“引玉表弟有身孕,你们怎么还由着他胡闹!” 小碗顿时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我、我不知道啊……” 公子,竟然有孕了吗? 第56章 隐瞒 “你们是怎么照看主君的?这…… “你们是怎么照看主君的?这么大的事情你们竟然都不知道!”陈含章一向对小侍们温和, 这还是头一次这般发火:“快把人送回陈府!去将裴家主叫来!” 他一边指挥着侍从将陈引玉扶进马车,一边让小碗去请裴令望来。 小碗嗫嚅着对陈含章解释道:“我们家主……不在青山县。她去京城了……” 陈含章瞪大了眼睛,京城?裴小姐怎么会去京城? 他刚刚回来, 还不知道皇帝对边防军下诏的事情,陈含章顾不上询问, 他只知道表弟的妻主是靠不上了,只好催促小碗也快些上车赶路。 马车快速行进着,陈含章在车厢中替陈引玉诊治, 又询问了小碗几句,确认他是因为早上没有进食而晕倒, 人没事,也没有动胎气。陈含章从马车的匣子中取出糖块塞进陈引玉的口中,看他的睫毛轻轻扇动要醒来的样子,顿时松了口气。 小碗目不转睛地守着陈引玉,心中无比的自责。公子近来胃口不好还有过呕吐,他却只当做是公子对家主的情绪影响了胃口, 没有给他找大夫看看。这样算来, 公子这个月的小日子都推迟了, 他却没能注意到! 若是公子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他还有什么脸面见公子和家主? 温热的泪扑簌簌地掉落在陈引玉的手背上, 小碗忙用袖子擦拭, 在公子白皙的手背上擦除一道水痕。 陈引玉悠悠转醒,脸色苍白唇色苍白,他咽下糖水将自己撑起来, 含糊地问:“我……这是怎么了?” 小碗忙上前扶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公子,你醒了!” 陈含章坐在他身侧望着他, 心疼地摸了摸陈引玉的脸颊,轻声说道:“你刚刚晕倒了。玉儿,你知不知道,你怀宝宝了?” 陈引玉啊了声,下意识摸自己的肚子:“真的吗?” 陈含章将他的手往下移了两分:“是在这里。你现在摸不到的,宝宝还太小了。” 小碗在一旁哽咽着说:“是我不好,没能早些发现……” “这,怎么能怪你。”陈引玉安慰了小碗一句,看陈含章拧起的眉头和担忧的面容,他敏锐地察觉到含章表哥对他担忧着急的情绪,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袖摇了摇:“表哥不要生气…我有宝贝,是高兴的事呀。” 他竟然有宝宝了!是他和裴令望的宝宝呢! 是女孩,还是男孩呢? 若是裴令望知道了,她也会像他一样高兴吗? 只是想到裴令望,陈引玉不可避免地想,他有了身子这样的喜事,裴令望却不能第一时间知道。若是她早知道他有身孕,是不是就不会走得那么匆忙了? 他的情绪变得有些低落,但当马车抵达陈府,陈引玉受到空前绝后的对待后,他顿时受宠若惊,倒是将胡思乱想全都抛之脑后了。 对陈府来说,现在连陈含章回家都不那么重要了。所有人都围着陈引玉嘘寒问暖时刻跟随,饭菜都要经陈含章点头了,确认陈引玉可以食用才能上桌。陈大人还请了大夫亲自行门替陈引玉诊治。 来陈府的大夫是白前,他还来不及惊讶陈含章回来的事情,就被陈引玉怀孕的消息惊到了。这位师弟去他那里请他诊脉宛如还是昨日,今日他就已经有了身子了。白前仔细确认过后,亲自去熬制了安胎的药,和陈府的人一起看着陈引玉喝下才放心。 陈大人对陈引玉有孕的事情十分上心,她自己的夫郎就是有孕时没能调养好,才去得那么早。现在陈引玉也有了身孕,她一定不能让他重蹈覆辙。因此她还留白前在陈府暂住,以便出了什么事能够及时应对。 白前也爽快地答应了,他与陈含章也许久未见,正好能借此机会聊一聊。陈引玉眼巴巴地想加入他们,但被人轰去早早地歇下,让他养足精神明日再去表哥叙旧。陈引玉觉得自己一点也不累,但还是坳不过众人的好意,他乖乖地回自己的院落中,许是今日真的累到了,不大一会儿就睡着了。 小碗等公子彻底熟睡后,细心地给他掖好被子,关上房门走向了陈大人的书房处。 今日趁公子不注意时,陈大人派人来告诉小碗,等公子歇息后让他去书房见陈大人。 而在书房中,陈含章已经早早地等在那里了,他看到小碗,眼中流露出惊讶。 原来母亲不止叫了他一个人来啊。 小碗心中也有同样的疑惑,他不知道陈大人为什么把他们叫来。他的心中浮起一丝不安。 陈大人处理完事务,迎着二人的视线走到他们跟前坐下,吩咐燕柳关上房门,沉声对他们说道:“我今日找你们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 “陈引玉妻主真正的身份,是曾经在青山县背通缉的裴令望。” 她轻巧的一句话宛如一块巨石砸入水中,他们二人的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裴令望?那个出身裴家、曾经担任玄凤军将领的奇女子?她若是有这样身份的人,怎么会和表弟/公子有牵扯? 况且,裴令望不是在益州吗?而且裴小姐和通缉画像上的人一点也不一样啊! 陈含章率先发问:“这件事,表弟知道吗?” 陈大人叹了口气看向小碗:“他知道她的名字是裴令望,但没有将这个名字和被通缉的裴令望联系到一起,我告诉他裴小姐是一名退役的兵将,身份不明,他还是愿意与她成婚。坦白说,我都不能确定他是否知道裴令望在青山县被通缉过。我也不知道,那个益州的裴令望是怎么回事。” “您怎么能这样呢!”一声尖利的喊叫从小碗的嗓总迸发出来,他看向陈大人的目光充满愤怒:“您怎么能放任公子和通缉犯成婚!公子甚至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裴小姐早已洗清了冤屈,就从她带领边防军击退乌军这件事来看,当初的指控也是莫须有的。可小碗还是无法接受,陈大人回这样轻易地将公子嫁给她。 他更加无法接受的是,公子竟然瞒着他!还将这件事瞒得很好,一点都没有透露出来。公子那么粗枝大叶的人,甚至连裴小姐的名字都没有喊错过,只因为他不想让裴小姐暴露,即使他连她真正的身份是什么都不知道! “同意他们成婚,是因为陈引玉救下裴令望,被牵扯进去了。”陈大人的声音有些疲惫,她苦笑着解释了当时裴令望和她说过的话:“…她与他成婚,就能保护他。她说,这是为了报恩。而且陈引玉自己也是愿意的。” 她揉了揉眉心,接着说道:“我今日之所以将这件事告诉你们,就是因为陈引玉如今怀孕了,但他还不知道裴令望的真实身份。裴令望是京城人,如今她莫名其妙地提前回了京城,我担心她会抛下青山县的裴令闻,继续做回裴令望。若她真的这样做……我不知道陈引玉的这个孩子,该不该留。” 第63章 没有孩子,陈引玉愿意等她也就罢了,若是她真的不会来,大不了重新改嫁。可若是留下孩子,但是人再也不回来,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陈大人说得有些晦涩,但陈含章和小碗都听得很明白。只是他们没有说话,而是相互对视一眼,彼此的眼神中都带着惊慌诧异。 并不是因为陈大人忧心裴令闻一去不复返和孩子的去留,而是那句裴令望的话。 “她说,她是因为表弟救了她,想要报恩,才娶他的吗?”陈含章一字一顿,有些艰难地问出了这句话。 其实并不能完全算是这样,但陈大人认为这才是主要的原因。她点了点头,不解地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陈含章不自觉地回想起很久之前的一幕,那是在陈引玉与钱家人对簿公堂后,他与引玉表弟相见,他在看到他时慌乱地让裴小姐先离开,还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只许含章表哥占了我的婚事,不许我占含章表哥的恩情吗?” 所以,当初他救下的重伤之人,其实是被通缉的裴令望!而他亲手将这样一个身份未知的人,推给了引玉表弟,他冒领了救命恩人的身份对裴小姐生了情愫,与她成婚,才发生了这些事情! 陈含章失魂落魄地长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可是,裴…小姐真正的恩人,不是我们公子啊……”小碗跌坐在地,若是裴小姐知道真正的恩人不是他们公子,那她还会承认这门亲事吗?她,真的还会回来吗? 小碗打了个冷颤。若她厌弃公子永远留在京城,那到时候,公子该怎么办啊? “你们两个怎么了?”陈大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的不对,目光在他们幻变的脸色上来回流转,疑惑地开口询问。 “这件事说来话长……”陈含章咬了咬嘴唇:“我想,还是先将裴小姐的身份告诉玉儿吧。是否留下这个孩子,应当让他说了算。” 陈大人又叹了口气,她当然知道,只是陈引玉这孩子和旁人不一样,若是能带上脑子理性行事,那她还用瞒着他吗? “我想先给裴小姐写封信,告诉她这件事。”小碗忽然出声,他站起身:“无论她作出什么选择,她都是孩子的母亲,她应当知道这件事。” 她也应当知道,公子很珍惜她,也吃了很多苦。裴小姐是个好人,她若知道公子这般,即使知道真正的恩人不是公子,也不会忍心伤害他吧? “你怎么联络她?”陈大人看着小碗。 “裴小姐军中的江都尉可以替我们送信,明日,不,现在,我写好信就请他帮忙送出。”小碗借用了陈大人的书房,当即提笔写了信封好,匆匆地跑了出去,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这孩子,倒是个恩义的。”陈大人喃喃说了一句,接着看向了陈含章:“含章啊……裴令望,是不是你救下的?” 陈含章轻轻地点了下头,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 她的儿子啊,在医术上是这样的有天赋,可终究是她这个母亲埋没了她。陈大人眼中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最终下定了决心。她走上前,握住了陈含章的肩膀,语气带着坚决:“你是个 好孩子。答应我,永远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就当,是你表弟救了她吧。” 陈含章毫不犹豫地点头说道:“母亲放心,我都明白的。” 只要裴令望能让引玉表弟平安幸福顺遂,这恩情,才是真正的回报了他。 第57章 告知 对青山县的百姓们来说,除了…… 对青山县的百姓们来说, 除了日复一日的劳作以外,只有探听各种八卦闲谈才能消磨日子供人取乐。像杨家人中举、边防军要动身进京这样的事,本该在市井之间津津乐道。 不过, 有一件传到通州的事盖过了这些事的风头,那便是皇帝让永徽帝卿与乌国和亲。听到这个消息的百姓, 尤其是青山县的百姓,都十分不理解,她们打败了乌国, 为什么还要送帝卿和亲? 即使有读书人讲解其中利害,大部分人还是私底下默默感慨, 天家无情啊,皇帝养了这么久的孩子,还是说远嫁就远嫁出去了。 连陈含章都与白前聊起此事,说即使是皇帝的儿子,面对婚事也是这般身不由己。 陈含章与白前许久未见,但再次相处聊天也没有丝毫僵硬滞涩, 自然得好像从未分开过。白前正写着煎药要用的药方, 听完陈含章的感慨身形一顿, 他本以为陈含章嫁给杨贞是心甘情愿的,没想到其实他也是被裹挟着, 无奈地选择了这条路。 他搁下笔问陈含章:“那你觉得, 是做主君轻松,还是做大夫轻松?” 陈含章有些苦恼地皱眉,想了想可怕的房事和一团糟的后院关系, 又想起病人的刁难与顽疾难治的无力,竟一时无法取舍。他叹了口气,拿起白前写的药方, 一边看一边答了他的话:“那,还是做主君轻松些。” 白前抿唇,还没等说什么,就见陈含章放下药方露出一个有点得意的笑:“哈,跟我想的一样,应该加当归一钱。” 他将药方递给秋枫:“去按这药方抓吧。” 秋枫有些惊讶地看了眼陈含章,不知道他原来还有这样的本事,领了药方退下了。 陈含章迎着白前的视线,轻叹一声:“但若是能选的话,我还是想当个大夫。” 白前勾起嘴角,调侃了他一句:“我以为你已经荒废医术了。” “怎么可能呢?”陈含章立刻反驳了一句,还告诉他:“我在通州城的时候,还救了个人呢。” 他兴致勃勃地给白前讲了前因后果,说着说着想起了什么,提笔写了几个药方给白前看。白前一眼扫去,讶然地看着他:“这些……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他能看出这药方的珍贵来,这些绝不是普通医书上记载的。 “我当时救了那阿婆,她女儿觉得为了感激我,替我引荐了一位很厉害的大夫。”陈含章说着便浮起了与那位老大夫学习的回忆,激动得脸上浮现红晕,很高兴地说:“我学了很多东西!你瞧这个药方,是解毒的奇药……” 当时杨贞与棋儿纠缠,还要准备秋闱,也顾不上管他。棋儿殷勤伺候杨贞,他在家里竟插不上手。他也乐得清闲,一有空便跑去那位老大夫家里听他讲解医案,倒是冲淡了当时心中的郁气。 白前听他说着也来了兴趣,两人研究了一会儿,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秋枫也抓药回来了。白前要亲自给陈引玉煎药,有些意犹未尽地对陈含章说:“这药方我能再拿去钻研钻研吗?” 陈含章笑眯眯地答道:“当然可以,你有了什么新见地,可要告诉我。” 白前点头应下,提着药包起身要走,眼里的笑意藏不住。不知道是学了新的东西缘故,还是因为老朋友没有放弃医术而感到高兴。 陈含章喊住他:“师兄,玉儿他这胎,稳吗?” 白前挑了挑眉:“你应当能看出来吧——再没有比他更稳健的胎像了。” 陈含章笑着点头:“是,是我关心则乱了。”他藏在衣袖的手微微握拳。 这样也好,他能放心地将裴小姐的事告诉引玉表弟了。 陈含章端着煎好的药去寻陈引玉时,陈引玉已经梳洗好用过早饭了。他精神很好,今日也没有反胃,早饭都吃下去了。 他看到含章表哥端了药来,忍不住皱了皱鼻子不愿意喝:“含章表哥,其实我没什么事,我都好了的。” 陈含章温和地看着他,将药碗送到他手里:“这药是固胎的,对你和宝宝都好。” 陈引玉睫毛一颤,乖乖地接过药碗,屏住呼吸一鼓作气地把药喝光了。 陈含章看他端碗一饮而尽,心中有些难言的情绪。引玉表弟最怕苦,现在也能为了肚里的孩子健康平安而喝下一碗苦药了。 谁都没想到,是最单纯天真的引玉表弟先有了身孕,要先他们所有人一步做爹爹了。 陈引玉将药碗递给小碗,因为怕蜜饯之类的影响药效,陈引玉都没敢吃,只好自己皱着眉吐了吐舌头。 陈含章坐在他身侧,屏退了下人只留下小碗,神情有些严肃。 陈引玉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忐忑地看他:“含章表哥,出什么事了吗?” 陈含章拍了拍他的手,直截了当地与他说:“我想和你说说裴小姐的事。你知道,裴小姐是什么人吗?” 陈引玉还有些呆地回答他:“她是我妻主啊。” 陈含章无奈一笑:“她,是叫裴令望吧。” 陈引玉瞪大眼睛,看看陈含章又看看小碗,啊了一声:“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他昏迷的时候说了梦话吗?! 他的脸色变幻莫测,充满了懊恼怀疑自责的情绪。 “这件事是母亲告诉我的。”陈含章轻叹一声,捏了捏陈引玉的掌心让他回神:“你只知道裴小姐叫裴令望,你可知道,玄凤军前任将领是裴令望吗?” 第64章 这句话一出,陈引玉张开嘴巴愣愣地望着含章表哥,迷惑不解地问:“玄凤军将领……也叫裴令望吗?” 陈含章失语,小碗忙开口说道:“公子,裴小姐,就是那个玄凤军将领啊!” 陈引玉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颤抖:“这怎么可能呢!” 玄凤军将领,不是京城人吗?若她真是那么厉害那么有威望的人,怎么会在青山县身受重伤还被他们救了? 陈含章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苦笑了一下:“我也没想到,当初救下的人有这样的来头。” 他给陈引玉时间让他消化这个消息,半晌又问道:“母亲说她当初与你成婚是为了报恩,眼下她离开得突然,又去的是京城……玉儿,你怎么想的?你还打算去京城吗?” 陈引玉的脸微微发白,还没从裴令望的真实身份里回过神来。原来她是玄凤军的将领啊!原来她不是退役的兵将。怪不得她能把边防军训练得这么好,怪不得她有仇家……她这样的身份,陈引玉这辈子也没敢奢望过。 而且,她确实是因为报恩才对他好,接近他,愿意与他成亲的。若是她知道自己自始至终都在骗她,那,她还会要自己和……这个孩子吗? 陈引玉的心中泛起了一阵阵慌乱,他虚张声势地反驳陈含章:“姨母说错了,不是那样的的,她、她其实是因为喜欢我,才和我成婚的。”他抿了抿唇,唇色也有些泛白:“她说了会在京城等我的……” 陈引玉有些委屈,他虽然骗了她,但是她也没告诉他她的真实身份呀!如果她早些告诉他,那他一定不敢骗她的,也不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陈引玉咬着嘴唇,悄悄红了眼睛。 陈含章和小碗对视一眼,他抚了抚陈引玉的脊背,故作轻松地说道:“这样啊,那很好呀。母亲还说她要是不回来了,就再给你寻一门新的亲事……” “不要。”陈引玉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他打断陈含章的话,攥着他的衣袖说:“她一定会回来的,她不会骗我的。” “好好好,我也相信裴小姐会回来的。她那么喜欢你,我们都知道 的。是母亲多虑了,知道你有了身子,她就想得有些多。玉儿莫哭了,小碗已经给裴小姐写了信,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了。“陈含章用帕子擦去陈引玉的眼泪,轻声哄劝他。 陈引玉吭哧地点了点头,小碗也出声了,不过他是出言劝公子暂时别离开青山县:“我跟将公子说了这件事,他的意思是,公子先不要跟边防军一起去京城了。” 陈引玉顿时急了:“这怎么行?说好了我要去的呀!” 小碗安抚他:“将公子说,一来他们初四就要动身了,今日初一,公子您还需要多调养些日子;二来,去京城的车马太过颠簸,对宝宝不好,也很难照顾到公子,若是有什么事,裴小姐一定会问责他们,也会担心公子的。” 陈引玉没有再反驳,只是低下了头,有些沮丧难过的样子。 “不过将公子已经把信送出去了,裴小姐会给公子写信的,我们就在青山县等等裴小姐吧?”小碗好言好语地给陈引玉讲着,终于换来了陈引玉的妥协。 小碗松了口气,他也有自己的考量在里面。最大的问题是,他们都不知道裴小姐为什么那么匆忙地回京城,若是裴小姐不打算再回来,那公子怀着身子吃着苦去了京城,说不定也会被裴小姐厌弃,小碗怕公子受不住这个打击。 当然,小碗还是希望裴小姐能够回来,他觉得裴小姐那般疼宠公子,若是知道公子有孕,一定会很高兴。就算她知道有什么别的事,想必也不会与公子计较吧? 小碗和陈含章问清了陈引玉的意思,也没再多打扰他,让他自己待一会儿,他们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陈引玉一下一下抚着小腹,垂着眼睛看衣服上的纹路,这是裴令望给他买的布匹,亲自叫裁缝给他做的新样式。 他对着自己的肚子喃喃轻语:“宝宝,你知道吗?你的娘亲,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哦。” 她没有其他家人了,而你是有着她血脉的家人。就算她厌弃我,她也会爱你的。 陈引玉想。 “朕不想听这些。不管这件事怎么发生的,都不能走漏风声!”皇帝在金銮殿怒声喝道:“连生病的帝卿都能看丢,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把这些人全都处理了。” 里面响起了宫侍请罪的声音。 “行了,快些安排人手去寻帝卿。还有,若是寻到了,偷偷地将人来回来就行了。”皇帝没好气吩咐道,窗外忽然有些异响,她目光锐利向那边看去:“什么人在那边!” 第58章 算计 皇帝的话音刚落,殿内的门吱…… 皇帝的话音刚落, 殿内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皇帝最得力的宫侍元宝走进来,身后跟着君后的宫侍鹊翎。 “陛下, 君后殿下给您熬了汤羹。”元宝笑眯眯地接过汤羹,恭敬呈上。 皇帝的目光掠过精致的汤碗, 君后这些日子不知怎么迷上了烹饪,还要亲力亲为,每次做好都会给她送来, 往日也是这个时候。 只是皇帝仍旧皱眉,沉声问元宝:“朕方才听见窗外有响动, 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元宝身形不动面带思索:“侍从看见有只猫儿从廊边窜过,除此之外没见过旁人。” 皇帝的眉头舒缓,语气里却带了些不满烦躁:“贵君养了只狸奴,倒将这些野畜生也招来了。” “永徽帝卿不在身边,贵君寂寞,养养猫儿解解闷也是好事。”元宝看出皇帝并不在意, 笑着宽慰了两句, 将汤羹奉上。皇帝结果汤碗慢慢地吃下, 目光一扫屋中跪地的宫侍和君后的侍从:“你们都退下吧。” 宫侍和鹊翎齐声应是,一前一后退出了金銮殿, 将门关上匆匆离去。 不多时, 元宝也退了出来。她的目光扫过廊边,朗声对看护的侍卫说:“你们四处看看,将野猫驱远些, 别打扰了陛下休息。” 侍卫们面面相觑,虽然没有看到过猫儿,但她们很信服元宝的话, 她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意思,于是她们四散开,驱赶野猫去了。 元宝离开后,廊边的转角处,皇贵君面无表情地走出来,望了眼灯火通明的皇帝的宫殿,转身飞快地离开了这里。 “永嘉失踪了。”皇贵君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但仔细看去,他的身子在微微地颤抖:“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过问……竟然让他们瞒了两日!” 永徽帝卿出嫁后,他便着人将永嘉接回来,却被君后推拒。他偷偷派人去看永嘉,不耐地等了一日,却被匆忙赶回的侍从告知,皇庄戒备森严,他见不到永嘉帝卿。 皇贵君心中顿觉不安,今日本想去找皇帝把人接回来,或者他亲自去照顾永嘉也行,却无意中听到了真相。 永嘉不在皇庄中,他失踪了,皇帝却让人瞒下了这个消息。是啊,若是让人知道永徽帝卿失踪了,大张旗鼓地去查这件事,那皇帝遇刺受伤这样丢脸的事也会传出去。 为了自己的脸面,所以连永嘉的安危也不顾! 皇贵君的骨节咯吱作响:“一定是君后在搞鬼!是他让人把永嘉送出去的!”可恨他不能当面质问君后,甚至不能表露自己知情。他生怕与君后他们撕破脸,再也见不到永嘉。“钟毓这个贱人……他到底想做什么?” 三皇女脸色凝重的坐在对面,对父君直呼君后名讳并出言辱骂恍若未闻,还安抚皇贵君:“父君别慌,我已经让人去搜集消息了。母皇既然派人去寻永嘉,说明不会置之不理。若是君后动手,父君觉得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皇贵君红着眼睛,但思路清晰没有被冲昏头脑:“永嘉病得突然,我思来想去,唯一疏漏的地方就是那日他被人泼了一身茶水,换了身衣服,第二日便染病被送出去。” “那日刚好永徽回皇宫,既然选在永徽和亲的时间点动手,难道……君后是想偷梁换柱,将永徽换成永嘉?” 皇贵君说完便怀疑自己,坐直身子愣愣地和三皇女对视:“……这不可能吧?君后会做这么迂回曲折的事情吗?是不是我想太多了?” 若君后真的想让永嘉和亲,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圈弯子?这太荒谬了,每个环节都可能出纰漏的事,怎么想都不会这么顺利地做到啊。 三皇女却摇了摇头:“不,我觉得父君说得有些道理。” 虽然看似荒谬很难做到,但若是赌对了,永嘉就会替嫁远去乌国,永徽估计也不会再回来。而且,时间拖得越长皇帝越不好追究,可能最终顺水推舟,说永嘉患水疮去世。 三皇女打了个寒噤。若是这样,那便万无一失。 “那我们怎么办?”皇贵君无力地问女儿,他强打起精神支撑着自己。 “我们做两手打算。母皇那边让她继续在城中搜查,若我们的猜想是真的,永嘉与永徽是否调换身份,只需要让人在路上拦截和亲队伍,确认和亲的究竟是谁。” 第65章 皇贵君苦笑:“说起来容易,可谁能去做这样的事呢?我们动用不了皇家的军马,普通百姓若是敢拦和亲队伍,那更是死路一条。” 况且,谁能认出永徽帝卿和永嘉帝卿的不同? “我知道有个人可以做这件事。”三皇女轻声说。 “谁?” 三皇女吐出了那个名字:“裴令望。” 皇贵君眨了眨眼睛,注视着三皇女有些发愣。 啊,裴令望吗?从益州赶去郢州,若是脚程快些,倒是能赶在和亲的队伍出梁国边界前拦下。而且她的身份也很合适,作为曾经的皇女伴读,又是大梁的兵将,就是要送和亲的帝卿一段路程也没人能说什么。 只是…… “怎好叫她惹麻烦上身?先不提她现在身有残缺,需要安定,就是当时她身陷囹圄时,我们也没能帮她什么……”皇贵君低声说着,他的脑海中浮现那个女孩子倔强挺拔的身影,皇女们学武都会躲懒,只有她风雨无阻,浑身伤痕也不喊一句疼。 她被人检举勾结外敌,他自然是不相信的,即使皇帝相信,还迁怒于他们,他也不曾改变过自己的想法。只是他一点都没能帮到她,还是靠她自己洗清了冤屈,现在他们这边出了事,却想让她替他们奔走…… “父君,我们先前一直瞒着您,其实我们和裴令望一直有联络。外祖母的票号一直有帮 我们传递消息,永嘉也给她寄过伤药。她若是知道这个消息,定会想办法帮我们的,我们不告诉她,才是与她生分了。“三皇女向皇贵君坦白了她们之前做的事,但并没有告诉他裴令望并不在益州,也没有残缺。因为她其实也并不太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而且,这毕竟是欺君的大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即使是父君,也不能全部告知。 三皇女算过,即使裴令望在青山县,只要传消息的人速度快,她也能快速追上和亲的队伍。 皇贵君听三皇女说完,瞪着眼睛柳眉倒竖:“原来你们一直有联络!合着你们一起瞒着我啊!”他伸手点了下三皇女的额头,鼻子有些发酸。 若是这样,那还说得过去。 他的女儿们,都是有情有义的好孩子。所以,天不辜负。 “父君先别教训我了,若您也觉得可行,那我就继续请票号的人递消息了。”三皇女摸了摸额头,朝皇贵君笑了下:“这件事越快做越好,我先去给裴令望写信了?” “等等。”皇贵君走进自己的寝殿中,翻出了什么,走出来交给了三皇女。 三皇女触到温润的凉意,一枚玉佩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传消息的时候,将这枚玉佩也带上吧,这个可以动用郑家最好的人手,走传递消息最快的路子。”皇贵君对三皇女笑了笑:“越快越好,不是吗?” 三皇女用力握住玉佩:“父君放心,我们会把永嘉平安带回来。” 皇贵君点了点头,又对她说了句:“你在信里,替我向她问声好。” 三皇女一愣,随机对父君扬起一个笑来:“好。” 望着女儿匆匆离去,侍从们重新进入殿内各司其职,好像三皇女从未来过一般。皇贵君想起了什么,让贴身侍从给宫侍元宝送了些好东西去。 他知道方才在廊边拐角处,元宝看到了他。但她却没有声张,反而替他遮掩,他得记这份情。 做好了这件事,皇贵君一边任由侍从服侍他就寝,一边心中默默算着时间。 九月初三,永嘉被带离围场,同日皇帝遇刺,为了彻查行刺的事情,连初四永徽帝卿和亲都没有出面,一直到初五才回宫。 而今日,已经是初六了。 皇贵君沐浴熏香完毕,虔诚地闭上眼睛。不知道他的永嘉现在在何处,上天保佑,让永嘉和裴令望都能平平安安地回京。 “他们都离京了吧?有没有人发现?”君后的寝殿内,君后倚靠在美人榻上,摆弄着身上盖着的毯子的流苏,一边问着跪在地上的小侍。 “回君后的话,两位帝卿都离京了,没有被人发现,即使派人在京中搜查也查不出来的。张婆子已经带着永嘉帝卿跟在和亲队伍的后面了。只要行进至郢州,我们就能制造骚乱趁机调换帝卿。”小侍低着头向君后回话,声音还有些颤抖。 他也不愿参与这样的事情中,他清楚地知道,事成之后自己的下场只有一死。但君后着人给他的幼妹治病,还许诺让她做服侍太女这样的好差事,即使知道前路万死,他也心甘情愿供君后驱策。 “嗯,做得很好。等这件事成了,本宫会好好奖赏你的家人。不过。你们做事可要干净些。永徽帝卿和亲,永嘉帝卿病死,本宫不想看到任何一个帝卿出现在京城中。”君后笑着说出这番话,却让小侍觉得寒意森森。他磕了个头,应了下来。 这时,鹊翎刚好回来,君后让那个小侍退下,迫不及待地问鹊翎:“陛下喝了汤羹吗?” 鹊翎点了点头:“按照殿下您的吩咐,鹊翎看着陛下用完了汤羹。”他说完,为了讨好君后,还添了句:“陛下很喜欢您烹饪的东西呢。” “好,好。”君后脸上的笑意扩大,似乎对皇帝喜爱他亲手烹饪夜宵这件事很高兴,连眼角的细纹都显露出来,声音也轻柔了:“明日本宫还会做汤,届时你再送去。” 鹊翎忙点头应下:“是。” 他看着君后心情很好的样子,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将绿阶传来的消息说了出来:“殿下,庄公子…有消息了。” 君后的表情不变,但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抓握着榻沿,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鹊翎:“哦?他在哪?” 鹊翎低下头,吞吞吐吐地回道:“他、他离开了益州……而且,是和裴、裴令望一起。先前,庄氏也是被裴令望…所救。” “…裴令望?”君后慢慢地念出这个名字,带了些不可置信。这两个人,怎么会有交集?!他的心直直地坠了下去。这也意味着,他找不到机会杀了庄氏! 又是裴家人,裴家人为何总是跟他作对! 这个裴令望!当初太女说她勾结乌人时,就该把她处死!现在她倒是洗清了冤屈,太女却被别人捉住了把柄。不仅如此,这人竟然还护上了庄氏! 君后忍不住狠狠地拍了下床榻,神情有一瞬的扭曲。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君后的威严端庄,而且还冒出了一个新的主意。 “你去拦住刚才离开的那个小侍,告诉他,到了郢州也先别有动作。”君后眼中竟流露出一抹兴奋:“裴令望不是要归队玄凤军吗?等她和庄氏行进至郢州,再让人动手。” 曾经被皇帝抛弃的旧情人,唆使曾经被皇帝愿望的将军干扰帝卿和亲,听起来多么地合理啊。 嫁祸这样的事,能做第一次,就能做第二次。君后几乎要笑出声来,想大赞自己的想法。 只是他的视线扫到鹊翎震惊的表情时,顿时有些扫兴,没好气地将他轰了出去:“还不快滚去做事?!” 鹊翎被呵斥后回过神来,面红耳赤地领命退下,走出殿外仍然心有余悸。 君后这次走了步险棋,可若事成,便能够一石三鸟。既解决了帝卿,又解决了庄氏和裴令望。 如此疯狂肆意地行事,该说不愧是联络乌国的太女的父后吗? 鹊翎在心中感叹一句,默默地按照君后的吩咐做事去了。 天下百姓如此之多,即使消失了一个帝卿、庄氏和裴令望,百姓们还会有无数个明天。可若是他违抗了君后,那他可活不到明天。 他当然要选自己活。 这一夜,来来往往的信件如雪片般纷飞,向不同的方向传递着消息。 九月初七,白露时节。大梁各地的草木间都凝结着露水,秋风吹过,带来瑟瑟的凉意。 临靠某个州城边界的驿站中,形形色色的人在此歇脚又离开。无人注意到,有一名穿着灰扑扑的女子带着疲色下马,出钱让驿卒将马匹带去照料。 这人正是裴令望。她赶了几日的路,按照预估的时间,二姐差不多会在今明两日经过这里,这是通往京城必经的驿站,她只要在这里等待就好。 她安置好马匹,到隔壁的客栈定了间房,又要了茶水和小菜,没有在意接待她的伙计嫌弃的眼神,在堂中随意挑了个角落坐下了。 有往来的商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声音响亮,裴令望听得一清二楚。 “…老姐姐最近有没有什么挣钱的路子” “我就运些布匹卖,夜挣不了几个钱,堪堪糊口罢了。不过你还别说,我有个亲戚是禹州的,她待的造船厂上个月接了笔大单子!这不完工交货了,她得了好些钱呢,直接回老家准备过年了。” “啧啧,真好啊……今年应该能过个好年了吧?这帝卿也和亲了,可千万别打仗了……” 养家糊口,没有战争,能过个好年,就是这些百姓们的愿望了。 这也是她的愿望,是大梁万千兵将的愿望。 第66章 裴令望扫光碗碟中的菜肴,将茶水一饮而尽,伸了个懒腰起身去楼上。她定下的房间视野很好,可以清晰地看到来往的人马车队。 裴令望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如芥菜般的衣衫,这其实已经是她途中买下的新衣,只是急着赶路,很快就变成了这幅样子。她迫不及待地叫水洗漱,从包袱中小心翼翼地拿出另一件新衣换上。 原本她有些犹豫,益州风沙漫天,二姐又打算前去京城,所以路上肯定一切从简,那二姐的形容应当十分狼狈。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她相见,她自己光鲜亮丽,二姐却风尘仆仆,那有什么意思? 可是她与二姐数年未见,她不想这样狼狈地与二姐相见。裴令望想让自己看起来 整洁利落,证明她自己过得很好。即使没有裴家人在的日子里,也不需要担心,她已经长大了,她可以撑起裴家。 裴令望坐在窗边,乌黑的刚刚擦干的长发被秋风吹起。她托着下巴,望向了遥远的天边。 第59章 相见 装潢精致的马车中,庄氏歪斜…… 装潢精致的马车中, 庄氏歪斜着靠在软垫上,目光粘着在面前的棋局,一手撑着身子, 另一只手拈着一枚莹润的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玉石做成的棋盘。 赶路的日子太过无聊, 只能靠看书下棋来打发时间。 不过叫他惊讶的是,裴令闻居然有一手好棋艺,行棋思路缜密滴水不漏, 和她这个人一样。年岁不大,心思倒重。不过裴令闻被他拉着玩了几盘, 也有些熬不住,今日刚见到他摆出棋盘,便借口出去透气逃一样地离开了车厢。 庄氏也不留她,自己跟自己下。白棋耀武扬威地盘踞在黑棋外,将黑棋团团围困。好像胜负已定,再无转圜的余地。 他看着状如梅花散落在棋盘上的黑子, 有些犹豫烦恼。 其实并非死局, 只要他让黑棋先行, 就可以做活。但是,他为什么要让黑棋赢呢? 平稳行进的马车忽然停下, 兰草从车门处把脑袋探进来, 对庄氏说道:“庄公子,我们到驿站了。小姐说她想在这里停一停。” “哦。”庄氏平静应了一声:“好啊,那就先停一停吧。” 先前她们行进时也经过驿站, 裴令闻像是不知疲惫一样急着赶路,从未喊停。倒是他需要处理些将家的情报事务,偶尔经过驿站时便停下, 让将家人把消息带给他。因为整个行程全部由将家出钱,裴令闻也随他去做。 这还是第一次,是裴令闻开口要停下。 “她做什么去了?”庄氏随口问了一句。 兰草揪了揪辫子,嘟嘟囔囔地回他:“小姐去被一个女孩子叫住说了些什么,然后她就跟着她进驿站了。” 她想跟上去,小姐却不许,要她来知会庄公子一声,然后在外面等她。那个女孩子看起来比她小姐还要高大些,表情也很奇怪,小姐竟然一点都不害怕,还顺从地跟着她离开。 真是奇奇怪怪的。兰草在心中默默感慨着。 “哦。”庄氏的语气没什么波动,好像刚才好奇裴令闻做什么去的人不是他一样。 是遇到故人了吧。他乡遇故知,可是一件喜事,不知道她要叙旧到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庄氏本来想偷懒,但既然来都来了,他还是决定处理下将家的事情。他掀开了车帘,对随行的将家侍从说了什么。很快,这间驿站的一个不起眼的驿卒匆匆地赶来,热情地安置马匹,招待庄氏一行人。 “……将家的事情就这些。不过,郑家倒是有新的消息传来。”那名隶属将家的驿卒趁机汇报着:“少家主和郑家票号的关系不错,消息也互通着。” “什么消息?”庄氏抬眼看他,语气里带着好奇。 “有封三皇女的信,要交给青山县的裴令闻小姐。”驿卒压低了声音说道。 庄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问道:“信在哪里?” 驿卒不明所以:“在郑家人手上呢,应当要送去青山县了。主君您问这个做什么?” “那封信,让我来送吧。”庄氏笑着说出了这句话,驿卒惊讶地看着他。 主君这是要做什么? 兰草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黑色的蚂蚁像细线一样四散。她看得有些脖酸,抬起头抻了抻脖子。她看到庄氏从不远处走进了驿站,而刚刚跟在他身边的驿卒则朝着某个方向飞奔而去。 大人们真是忙碌啊。兰草对大人们忙碌的事情的兴趣还没有看蚂蚁搬家的兴趣大,她又低下头,继续兴致勃勃地看蚂蚁去了。 “今天好像要下雨,你……在这里留一晚吧。”裴令望声音有些僵硬,她背对着那个人,生怕回过头去,她会突然消失不复存在。 一直到把人带回自己定下的客房,裴令望还如做梦一般。谁能想到,本以为早已死去的亲人,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向她问路呢?如果说那张不甚熟悉的脸让裴令望不够确信,那么那只空荡荡的衣袖,让她的心脏剧烈跳动,叫嚣着肯定来人的身份。 她想象了很多种姐妹相见的场面,她以为自己会在看到裴令闻时,也许会哭泣嬉笑,或者风轻云淡地与她说话,展示自己已经长成了很好的人。 但绝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胆小、羞怯和恍惚,好像将自己缩在壳里的小动物一样,连话都说不出来,还做出莫名其妙的举动,拽住了她的衣服把她往楼上扯。她旁边的一个人哇啦哇啦地叫着什么,还要上前阻拦,被她制止了,然后她顺从地着她上来,走进了这个屋子。 “这是你住的地方吗?你是特意来见我的吗?”裴令闻笑着发问,没有直接回应她。裴令望不语,她便注视着裴令望僵直的背影,见她没有转身的意思,本想自然地说些活跃气氛的话,但不知怎地,她脱口而出:“你已经长这么高了啊。” 上次我看到你的时候,你还是小小的一点呢。 这句话她没能说出口,因为一阵酸意哽住了她的嗓子。 而裴令望听见她的话,猛地回过头,眼眶发红嘴唇颤抖。她死死地盯着裴令闻的脸。那张脸啊,她曾经反复,用易容术在自己的脸上复现。 她的易容术学得一点也不好。裴令望心想。她复现的面容,比不上这张脸主人的万分之一。 可是她明明努力地练习过,她铭刻在心,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偷懒。于是名为委屈的情绪冲破闸门,将十七八岁的灵魂冲散,七八岁的灵魂被放了出来,尖声叫喊石破天惊。 “二姐,原来你长大是这个样子啊。”裴令望哽咽着说:“我还以为我永远也不会看到呢。” 裴令闻的眼泪落下,她上前一步将裴令望搂在怀里,那只完好的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拍抚她的脊背:“辛苦啦……小妹乖……” 裴令望攥着那只空荡荡的衣袖,头依靠在二姐的肩膀上,眼泪肆无忌惮地涌出。说什么辛苦,真正辛苦的人正在安慰她。但裴令望心安理得地享受这安慰,好像自己还是裴家最小的孩子,理所当然地得到全部的包容和爱。 这一刻,裴令闻和裴令望的身份终于置换回原本的位置了。 只是这样姐妹相见的场景并未持续太久。裴令闻轻轻地推开她,替她擦掉了眼泪:“能见到你,姐姐很高兴。但是我不能留下,我要继续赶路了。” 裴令望后退一步,嗓音有些沙哑地问:“你要去京城吗?” 裴令闻含笑点头:“是啊,我在信里跟你说过了。该让真正的裴令闻去做事了。” 裴令望也点了点头,她感觉那个七八岁的自己正在消散,那个长成裴家继承人的自己一点点地聚拢回她的身体。 她凝望着比自己还要稍矮一些的二姐,开口说道:“我不同意。” 裴令闻一愣,随即笑着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心意可以左右的事情。” 她们平静地对视着,刚才温馨的气氛消失殆尽,空气快要凝成实质了。 最后是裴令闻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小妹,别任性了。这件事是我考虑了很久,一定要去做的。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裴令闻的眼睛发亮:“皇帝将在天下人的面前奖赏我,那时我向她提出重新查裴家的事情,她一定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可我们没有证据。而且那样做,你我交换身份的事情也暴露了!这是欺君之罪啊!二姐你怎么能把自己置于险地呢?!”裴令望忍不住高声喊道,她意识到了不妥,很快又将声音放低了些,语气里甚至带上了哀求:“再等一等不好吗?等我们找到了证据,我和二姐你一起去做 这件事,不好吗?” 裴令闻仍旧笑着,她的目光越过裴令望,看向了窗外逐渐聚起的乌云:“不会有证据的,知道这件事的所有人,都已经死去了。” 裴令望的脸色变得苍白。 “至于欺君之罪……这就是我要独自去京城的原因啊。”裴令闻收回视线,柔和地注视着裴令望:“就算我不在了,也能保全你,裴家也后继有人。” 第67章 “虽然我变成了废人,但也一样可以保护好裴家的珍宝。”裴令闻脸上洋溢着笑意,将很久很久以前说过的话,换了种方式再次对裴令望说出:“家里还有我,小妹只要好好活着就可以了。等我也不在的时候,小妹再做事吧。” 第60章 选择 裴令望的眼泪倏然滑落,她缓…… 裴令望的眼泪倏然滑落, 她缓声问裴令闻:“所以,你还是要我像数年前那样,在你的庇护下安安稳稳地活着吗?” 二姐断臂流浪东躲西藏时, 裴令望却在宫中做三皇女伴读,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但其实, 她又算什么裴家的珍宝呢?真正珍贵的人,应当是她的姐姐们才是。而那时的她,不过是一个废物。 裴令闻看她流泪, 皱起眉头,缓声道:“…那样不好吗?” “一点也不好!我不愿藏在你身后了, 我已经,可以和你共同面对这些事了。”裴令望揩去眼泪,红着眼睛朝裴令闻一笑:“以前我太小,又没用,帮不上你。但是现在不同了,我不会丢下二姐, 让你自己去面对这件事。” “玄凤军的辅兵, 找我一个也没什么。况且现在两国和亲, 大梁的百姓暂时不会受战争侵扰。” “所以,我要跟你一起进京。我们一起, 去替裴家讨个公道。” 裴令望拉住裴令闻的手, 眼神熠熠。 她们姐妹二人的功勋加在一起,再算上裴家为大梁立下的汗马功劳,想必足以盖过欺君的罪名, 也足够让皇帝给裴家一个交代。 最重要的是,她可以不用让姐姐一个人东躲西藏面临危险了。 裴令闻抿了抿唇,望着小妹满怀期待的脸, 竟说不出拒绝的话。 就在她思考这件事是否可行时,敲门声轻轻响起,随即客栈破旧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裴令望机敏地看过去,厉声喝道:“谁?!” 庄氏仪态端庄,袅袅地走进屋中,他的身后还跟了一位小侍打扮的人。庄氏脸上带笑,明知故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们叙旧了。” 说着还告罪般行了一礼。 裴令望眯着眼打量他,她第一眼觉得他十分面熟,但如何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样的人。尤其当他做出行礼的动作时,裴令望心中更是疑窦丛生。 当她还是三皇女伴读时,参加过许多回宫宴。庄氏的举动,让她想起了那些世家权贵带来的小姐公子们。那种举手投足间有独特的气质,一般人家可是养不出来的。 “你是谁?为何闯进我的屋子?”裴令望懒得再想,干脆利落地向他发问,同时身子紧绷很是警惕。 “他是将家的主君,是和我一起来的。”回答的却是裴令闻,她见庄氏进来也有些惊讶,不过她还是先拍了拍裴令望的肩膀示意她放松些,接着目光平和地和庄氏对视:“等急了吗?我这边有些小状况。” 她像炫耀孩子的家长一样,拉住裴令望的手向前走了两步:“她就是我妹妹,真正的裴令望。” “我猜到了。”庄氏眉眼含笑,看着裴令望朝她轻轻点头:“我姓庄,裴令望小姐,幸会。” 裴令望怔愣地看着他,忽然明白了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她在他的面容上看到了将星和将月的影子。 原来是她们的父亲啊。 将家的主君。裴令望咀嚼着这五个字,有些意外,没想到将家的主君是这样的人。看起来出身好像很不错。可真若如此,又怎会下嫁商人呢?而且,裴令望并没有听说过有庄姓的权贵。 思绪流转间,裴令望脱口而出道:“我认得将月和将星。” 也知道是你们将家受人所托,害了我大姐。 但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她看着庄氏问:“你怎么会和我二姐一起行路?” 庄氏神情不变,笑眯眯地答道:“我知道,星儿替你传信,月儿在你的手底下做都尉。我的孩子们都替你做事。” “至于我为什么会和你二姐一起……因为我也想要去京城啊。你二姐武功高强,有她一同行路我也更放心些。” “那你应当更放心了,因为我也要和我二姐一同去京城。”裴令望忽然露出一个笑来:“庄公子想必不会介意多一个人同行吧?” 庄氏摇了摇头:“自然不介意,不过,我这里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裴小姐还是听完再做决定吧。” 裴家姐妹的目光同时凝再庄氏身上,庄氏示意他身后的小侍上前,小侍连忙走去,将一封信呈给裴令望:“裴小姐,这是我们家殿下给您的信。” 裴令望扫了他一眼,认出了他身上郑家的标识,心中有些不安疑虑。三皇女怎么会突然给她写信? 她一目十行地看完,心直直地坠了下去。 裴令望攥着信的手微微颤抖,裴令闻担心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问:“怎么了?” “永嘉帝卿失踪了。”裴令望深深地吸了口气,快速地说:“三皇女请我去看看,永徽帝卿和亲的队伍有没有出问题。” 失踪的是永嘉,却要去看永徽,三皇女的指向不言而喻。 只是,这样也太冒险了。无论事成找回人,还是没能找回,裴令望都要承担后果,这可不是一件好差事。 裴令闻拧着眉想说些什么,但是当她看到裴令望的表情时,她叹了口气,放弃了。 她知道裴令望做过三皇女的伴读,既然还能互通信件,说明她们关系一定很好,那么她与永嘉帝卿的关系也很好吧。 她的小妹是个念旧情的人。既然求到她这里,那么她一定会去做的。 裴令望收起信,转身对裴令闻说道:“二姐,对不起……” 裴令闻笑了笑,伸出手指压在她的唇上:“嘘,不要道歉。你去吧,这才是真正用得着你的地方。这里有我呢。” “而且,你刚刚说错了一件事。你从来都不是没用的小孩子。”裴令闻一只手给她整理着衣服,似耳语一样对她说道:“你聪明伶俐,又坚强勇敢,所以我很放心将裴家交给你。其实应当是我道歉,让你小小年纪救承担这些,对不起。” 她没给裴令望反驳的机会,声音大了些笑着说:“你这衣服一点也不好,我让兰草给你带些好的衣服来。身上还有钱吗?马匹可休息好了?路上要小心些,切记要注意安全……”裴令闻忍不住絮叨起来,好像要补回来这数年间的缺憾。 因为她们刚相见,却又要离别。 裴令望看着二姐的衣服,是上好的料子制成的,忍不住想笑:她竟然还觉得二姐会风尘仆仆!跟着将家一路行进,可比她风餐露宿要舒服多了。 想到将家,她转向了立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庄氏,也向他行了一礼:“多谢庄公子传信来,否则还要耽搁些时日。” 庄氏温和地回道:“些许小事而已,裴小姐不必言谢。” “我现在就要离开。不过,还望二姐和庄公子在此地留些时日。”裴令望认真地说:“很快将月都尉带队的边防军就会赶来,你们一同去京城吧。” 裴令闻和庄氏皆是一愣,很快庄氏笑道:“那可太好了,我也很久没见到月儿了。” 裴令闻也点点头:“好,你 放心去做你的事吧。” 裴令望忽然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来,小声告诉姐姐:“二姐,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在青山县成婚了。” “我的夫郎,他的名字叫陈引玉,他也在进京的队伍里。到时候,你替我多多照看他。” 裴令闻一双眼瞪着她,惊喜又惊讶,嗔怪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又想到她们相见匆忙,也没来得及联系过,裴令闻心头又泛上复杂的情绪,不舍又骄傲,愧疚又欣慰。当年小小的女孩子,如今也长成了成家立业的大姑娘。 “现在说也来得嘛。”裴令望笑嘻嘻地说道,又看向庄氏:“……我姐姐,就劳烦您了。” 庄氏看她的眼神,就像看自己孩子一样,他笑着应下来,又和裴令闻一起将她送到楼下。 “你确定现在就要走吗?好像快下雨了。”裴令闻迟疑地问裴令望,她心头漫起了强烈的不舍。 “没事,淋雨也能赶路。这种事,抢的就是时间。”裴令望笑了笑,作出了一副一派轻松的样子。 裴令闻也没再劝她,指挥兰草给裴令望拿衣服,还不由分说地给她塞了银子,裴令望无法拒绝姐姐的好意,推脱不过还是收下了。 郑家的小侍将裴令望的马匹牵来,自己也告退离开。裴令望翻身跨上马,牵着缰绳看向裴令闻:“姐姐。” 裴令闻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和她对视。 “保重!” 裴令望喊完这两个字,便策马飞奔而去。裴令闻下意识追了两步,随后停下脚步,看着她的身影逐渐变小,最后变成一个小圆点消失在路的尽头。 她转过身子,有些恍惚,好像和小妹见面只是一场幻觉,否则怎么会这么快就结束呢? 第68章 “主、主君!”气喘吁吁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兰草机敏地抬起头,这不是刚刚偷懒逃离驿站的驿卒吗? 他模样有些狼狈,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是公子寄来的信。” 庄氏好奇地接过,看了眼信封便笑了:“怎么又是给裴小姐的?有这么多人要找裴小姐啊。” 裴令闻听见这句话,朝他走过来问:“什么信?” 拆人的信件是不好的行为,单将家人总有办法不拆信件便能得知消息。那名明为驿卒实为将家暗线的侍从对庄氏耳语几句,庄氏挑了挑眉,看向了裴令闻。 “可惜了,要是这消息早点到就好了。”庄氏对她露出了个笑:“你也不用费心照顾陪小姐的夫郎来,他不会跟着边防军进京了。” 裴令闻十分不解:“为何?” 庄氏意味深长地说答道:“裴小姐的夫郎,有了身孕。” 裴令闻愣在了原地。 …… 庄氏重新踏入马车中,等着自己的侍从安排好这段日子的客栈。裴令闻不在,她听说了妹婿有孕以后,张罗着要给他和未出世的孩子送些礼物。 即使外面落下了下雨,也没有浇灭她的兴致。但庄氏可没有淋雨的爱好,自然躲进了自己豪华的马车里。 车内的案上,棋局未变,还是先前的样子。庄氏的视线落在棋盘上,思绪却飘远。 让帝卿染疾,将帝卿送出京城,与和亲的帝卿调换身份。能做出这般漏洞百出的计划,也只有钟毓这种蠢货了。 但是,即使是这样漏洞百出也能成功,上天未免也太眷顾他了。 真是不公平,不甘心啊。 他忽然兴起,拈起一粒黑子,落在了被包围的黑子的中心点。梅花状的黑棋顿时形成了两只真眼,做活了。庄氏静静地注视那枚自己随性放入的黑子,勾起一个笑来。 那就比一比吧,钟毓。 看一看,究竟是谁能赢。 第61章 三方 为了与乌国尽快和亲,另有一…… 为了与乌国尽快和亲, 另有一队兵将车马护送永徽帝卿先行,仪仗队伍则慢慢地跟在后面。 前些日子下了雨,道路泥泞不大好走, 耽搁了些日子。为了补回这段时间,这支队伍不得不加紧赶路, 直到行进至郢州地界前的密林中时,领头赶路的队长姓宋,她看了眼天色, 勒停马匹,对身旁沉默赶路的兵将说道:“天色太晚, 在林中容易迷路,委屈帝卿在此地歇息一夜吧。” 那名兵将便低着头走到永徽帝卿的附近,隔着马车向他通传领队的话。 马车中传来永徽帝卿的应答声:“无妨,各位也辛苦了,今日休息一下吧。” 于是众人便停下来,忙忙地生火布置, 服侍着帝卿。永徽帝卿踏出马车, 身上的嫁衣也有些发皱, 有些地方染上了些许脏污。他掩唇咳嗽了两声,唇色苍白, 一张俏脸更是面无血色。 即使路上已经多有注意, 但连日的赶路仍然让永徽帝卿的身子有些吃不消。这样下去,或许还没到乌国,他先倒在路上了。 他的小侍端着水碗走来, 眼含担忧低声劝他:“公子,您不是带了药吗?吃些药吧,接下来还要连夜赶路呢。” 永徽帝卿接过水碗, 叹了一声:“你将马车上的那个匣子拿出来吧。” 他问过带队的宋队长,穿过这片林子便是郢州地界,等到了郢州再行路十几日,就到了梁乌两国的交界地。乌国的可敦耶律图雅将会在那里接他。 药只有那么多,他本想将永嘉帝卿给的药再攒些日子的,却没想到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已经不得不用药了。 永徽帝卿捧着水碗有些后悔,若是从前他也跟着皇姐学武,身子会不会比现在好些呢?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小侍已经取来了匣子。永徽帝卿自从拿到匣子以后,一直也没有打开过,只知道里面装了药。他轻轻打开匣子,细长的眉毛微挑,有一抹银光映在他的眸中一闪而逝。 永徽帝卿面色如常,取出丸药服用,让小侍将匣子收回去。 药一下肚,永徽帝卿的脸色顿时好了许多,他被服侍着吃了些东西,又草草洗漱整理以后,重新回到马车上休息。 侍从贴心地将车帘放下,轮值守夜。永徽帝卿却并没有歇下,他轻手轻脚地起来,在马车中摸索着那个匣子。 他悄悄地掀开车帘,皎洁的月光洒进马车中。借着这点光亮,他轻轻地打开匣子,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将里面的瓶瓶罐罐捡出来,对着匣子有些手足无措。 在匣子的底部,有一把朴素锋利的匕首,正安静地躺在里面。 —— 林间的秋夜漫上了寒意。安排好守夜人手的宋领队缓步走到火堆旁,刚才那位向永徽帝卿通传的兵将正坐在那里烤火。 宋领队在她身边坐下,压低声音和她说话。若这里有侍从兵将看见她此刻的神情,一定会惊讶疑惑。 一向威严的宋领队,竟然对一名默默无闻的兵将露出了讨好的表情。她语带恭敬对那名兵将说道:“娘子,这边已经安排妥当了,您看您那边什么时候动手,我好接应你们?” 那名兵将没有看她,只是专注地看着眼前的火焰跳动,语气平静地回她:“不急。等后半夜我们再动手,到那时我会告诉你。” 宋领队面带尴尬低声应是,她搓了搓手没再敢搭话,满脑子都是接下来要做的事,紧张又激动不安。 没想到,她也会有替君后殿下做事的一天。这位娘子便是君后殿下的人,她买通她,再和亲的队伍上帮她们调换帝卿。 那可是调换帝卿啊,若是被发现可是要杀头的。宋领队本不想答应,但君后开出了诱人的条件,许诺一旦事成,便让她在军中的位置松动松动。宋领队已经在这个职位上蹉跎了二十余年,她也是有野心的人,于是她一咬牙便答应了。 不过是调换而已,没人会发现的。况且男子怎么不是活,留在梁国不比嫁到乌国好得多吗?她这也是在帮永徽帝卿。 至于替换永徽帝卿的人是谁,君后的人没有告诉她,宋领队也并不关心。无论是谁,不过是个倒霉的男人而已。 夜色沉寂,侍从们已经沉沉睡去,只有守夜的人强打起精神,听着火焰燃烧噼啪作响的声音。 宋领队和那位兵将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她们并没有发现,这片林子中还藏着其他人。 “永嘉帝卿不愧医术高超,患了水疮还能这么快恢复。”婆子的声音响起,永嘉帝卿感觉到行进的马车停下,接着有两个人声音连拉带拽地将他弄出了马车,有人上前扯掉了他眼睛上蒙的布。 永嘉帝卿这段日子被关在马车中昏天暗地,一时不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线,闭上眼睛想要伸手遮挡。 但很快他的手被他身后的人架住,与此同时,他的脸被面前的人狠狠掐住,啧啧称奇:“没留疤,这下方便多了。” 永嘉帝卿皱着眉,他适应了光线,看清了面前的婆子,也看清了牵制他的两个健壮的男人。 尤其是当他看清那婆子身后的侍从手中拿着的东西时,困扰他多日的疑惑在此刻终于得到了解答,他的眼中露出绝望的了然。 原来将他抓来,是为了这件事啊。 婆子笑眯眯地对他说道:“帝卿,您该换上嫁衣了。” 她故意没有喊他的名字,只喊帝卿。 去和亲的人,只要是帝卿就可以了。只要穿上这件衣服坐在那个位置,那谁都可以是永徽帝卿。 永嘉帝卿只是擅长医术,并没有学过武,因此在这种情形下,永嘉帝卿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他浑浑噩噩地被套上婚服,麻木地问:“是君后让你们做的吗?” 婆子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婉转地说道:“帝卿殿下,这是上面的意思,我们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永嘉帝卿听得有些想笑。既然要让他去和亲,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呢? “你们要怎么替换啊?”永嘉帝卿笑着发问。 婆子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口敷衍道:“我们假装山匪劫持帝卿,到时候将您换上去就好了。” 连易容都不用,他们丢了一个帝卿找不回来,又有现成的“帝卿”,傻子都知道该怎么做。 真是难为君后了,既想要除掉他,又不想驳了母皇的人选,为了布今日这局,一定废了不少心力吧。 早知道这样,就不把药和匕首留给永徽了,他自己拿着更能派上用场。不知道永徽知不知道这件事,若是他替换永徽,那永徽就要回京城做永嘉帝卿了吗? 母皇应当会将错就错吧,嫁哪个儿子不是嫁呢?但是,姐姐和父君一定不能接受这件事……想到这,永嘉帝卿红了眼圈。他从未想过,在围场和父君说笑,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早知道他就该学武的,因为母皇觉得帝卿应当有公子的样子,不喜他们学武,所以帝卿们都没有碰过武。到头来,却为他任人摆布提供了便利。 第69章 永嘉帝卿望着不远处跳动的火光,那应当是永徽帝卿队伍的位置。 “老大,现在动手吗?” “时间差不多了。” 然而,说出这句话的既不是永徽帝卿队伍中君后的人,也不是永嘉帝卿这边的婆子。 她的身边围着七八个人,若有当地人看到她们的穿着和举止,便能认出这是郢州的山匪。 而被她们称作老大的人,操着一口语调奇特的梁国话,面容长相也异于这些梁国人。 她深邃的眼睛犀利如鹰,扫向这些山匪:“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杀帝卿。” 第62章 截断 那几名山匪互相对视一眼,眼…… 那几名山匪互相对视一眼, 眼中闪过异色。 她们的老大并没有注意到山匪的异样,她说完那句话以后便转过身子,紧紧盯着和亲队伍的方向。 她并非梁人, 而是乌国人。因为会说梁国话,便被可敦派来执行计划, 为大乌进犯梁国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原本可敦的打算是借劫走仪仗生事,但她发现仪仗队落后和亲队伍时,第一时间去信给可敦, 也很快得到了可敦新的指示。 直接诛杀帝卿。 这样,可敦便能以梁国人杀害可敦阏氏为由起兵。 这几个山匪, 便是她买通的人手。她们原本就是靠劫掠梁国百姓为营生,空有武力人却蠢笨,随意编造个身份,便能说动她们劫掠和亲的队伍。不过,蠢人也有让人头疼的地方。 “老大,您不就是不想让帝卿去和亲吗?也不用让他死吧, 我们姐几个把他带回山寨不就行了吗?”其中一个人不死心地凑上来, 试图跟她讨价还价。 乌国人眼中划过一丝厌恶, 但语气很平静:“我出钱雇你们,是让你们按我的指示去做事。你们得了钱, 想买什么男人没有, 这个帝卿你们别想了,他必须死。” 山匪唯唯诺诺地应声,暗自里撇了撇嘴。 那怎么能一样呢?那可是帝卿呢! 林中忽然传来一声古怪的动物鸣叫声, 与此同时,乌国人下令道:“杀!” 说着,她带头向火堆方向冲去。 宋领队放完暗号回去, 只见林中某处传来急切的脚步声,银光一闪,有人提着银色的大刀狞笑着冲了过来:“哈哈!这里躲着一群肥羊!!” 来得这样快?还有她们说的这些词,未免演得也太像了吧? 宋领队皱起眉,脚步放缓给她们留出时间,同时好奇地张望,想看看是谁替换帝卿。 守夜的兵将们训练有素,反应很快地与闯进来的人对抗,兵刃相接的声音不绝于耳,永徽帝卿的小侍慌乱地跑出来挡在马车前,凄厉地尖叫:“保护帝卿——!” 有山匪倒下,也有梁国的兵将负伤,宋领队忽然感觉到一阵不安,为什么她一直没有看到替换帝卿的男人? “保护帝卿!”一个沙哑的女声喊出来,宋领队听到后猛地一激灵,朝着那边冲去! 喊出这话的人是君后的人!而她喊出这句话以后,也提起武器加入了占据。 不对!这不是她们的人!否则君后的人不会是这样的反应!宋领队咬着牙挡下了其中一人的攻势,余光瞄到一道黑影掠过众人,扑向了帝卿所在的马车! 宋领队心中一凛,原来不止她们打帝卿的主意。: 那几个山匪哪里能招架得住这些大梁的正规军,她们只能缠住这些人,但这也够了。那乌国人也并不指望她们能成事,只要她们拖住这些人。而且,这些梁国兵将没有她想的那般厉害,尤其是那个领队姗姗来迟,给了她足够的时间。 乌国人脚尖轻点掠过她人,把挡在马车前的小侍随手扔开,闯入马车中将那位柔弱的帝卿拎了出来。 她扫了眼惊慌含泪的帝卿,手已经攀上了他的脖子,然而就在这时,前方骚乱又起。 “帝卿在这里!” 一个婆子高昂的嗓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只见一位身着嫁衣的男子被推搡到人群中,山匪和兵将都不约而同停下来,将目光对准了她们。 林中有一瞬寂静,乌国人瞪着眼睛望向那个穿着嫁衣的人,又看了眼她手上和那人穿着一模一样嫁衣的帝卿,恼火地咬牙:“爹的,怎么还有一个人?大梁连和亲对象都要替补吗?” 她转过头想对那些山匪说两个人全都不要留,同时捏紧手上脆弱的脖颈。但手腕处却传来剧痛,她下意识松开手,她轻视的这位柔弱帝卿手握匕首,猛地刺进了她的手腕处。她下意识松开手,永徽帝卿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欲,带着破碎的咳音滚下了马车。 乌国人怒极反笑,随手扯下一块布条缠住流血的手腕,好整以暇地向那位帝卿走去。 宋领队瞅准时机,向她攻去。乌国人狼狈地躲闪开,就被宋领队缠上,竟然一时招架不住。 “人呢!都死了吗?”她忍不住怒喊一声,那奇特的口音让宋领队眉头一皱。 这不是梁国人,那么……宋领队紧紧盯着对战人的面容,心中大骇,对面竟是乌国人! 乌国人竟然要杀和亲的帝卿!那么,乌国根本没有议和的意思!! 山匪当然没死,但她们也失去了打斗的欲望了,产生了退意。那些随行兵将的战力太强,她们不愿吃这个亏。 而且,她 们看向了那个被婆子钳制着的陌生公子,目露垂涎。 长相如此俊俏的公子,这里竟然还有一个!反正老大说只要杀死那个帝卿就行了,那这个总能抢走了吧! 山匪躲开了兵将的攻击,冲向了永嘉帝卿那边,作势要对那个婆子动手。 婆子终于意识到事情跟所想的不一样,可她明明是听到暗号声才拖着永嘉帝卿赶来的!见那些土匪冲她奔来,她惊叫一声,将永嘉帝卿推过去挡住攻击,然后自己连滚带爬地跑进林中,不见身影。 场面乱作一团,倒是没人注意到永徽帝卿了。他咬着牙,拖着繁复的嫁衣艰难膝行。一阵剧烈的咳意冲上喉间,他手一软,匕首应声掉落。永徽帝卿忙伸手去够,当他的手触到冰凉的匕首时,一只脚踩在了他的手上。 “这里这还漏了只肥羊。”山匪得意洋洋地笑起来,她拧过永徽帝卿的脸细细端详,看他面色苍白一脸痛苦,虽然长得还行,但这身子弱得很,一看就不好生养。 山匪挑挑拣拣起来,最后决定还是带走后出现的公子吧,这个帝卿,就弄死拿去交差好了。 她毫不费力地从永徽帝卿的手中拽出了匕首,一手狠狠地拽住他散落的长发,眯着眼睛将匕首对准他的脖颈,却没有落刀。 山匪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永徽帝卿惊慌失措的表情。 永徽帝卿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也不再挣扎反抗,有一滴泪缓缓滑落。 忽然,这人的手一松,永徽帝卿感受到了,立刻挣脱了她的桎梏,睁开泪眼扭头看去,看到那山匪两眼圆瞪向后倒下,手还紧紧握着匕首。 有一直利剑刺穿了她的脖子,有血汩汩流出。 永徽帝卿没有丝毫犹豫,扑过去夺过山匪手上的匕首,高高举起扎进了倒下山匪的胸膛,反复确认她真的死去后,才凶猛地咳嗽起来,泪水也滑落下来。 一张帕巾被扔下,马的嘶鸣声传来,永徽帝卿擦去眼泪,努力仰起头看向来人。 马上到女人与他对视一眼,随即转开视线,跃下马背一剑挑开一名山匪。 永徽帝卿看清她的面容后,顿时瞪大了眼睛,几乎要将那个名字脱口而出,但当他看到她完好的双臂,又迟疑了一瞬。 “我是裴令闻!何人在此作乱,胆敢劫持帝卿!”裴令望高声喊到,加入了乱局中。 此言一出,乌国人登时红了眼。就是这个裴令闻!大挫她们乌军的人!她心中有恨,但更多的是畏惧。那可是杀死耶律伦珠将军的人啊! “她只有一个人!不要怕她!”她嘶吼着,自己却向后退去。裴令望调转身子,口中号令剩余的兵将:“你们去保护两位帝卿!”自己向着乌国人冲过去。 兵将们下意识听从她的话,君后的人看了她一眼,戴上兜帽跃入丛中。宋领队却不能跑,她看小侍将永徽帝卿扶过来,忙让他与永嘉帝卿待在一处。 余下的山匪不成气候,很快就被调动起来的兵将们杀死了。战局一瞬便发生了逆转。 乌国人不愿就这样白白死去,仍想要完成任务杀死帝卿,她硬生生调转方向向帝卿们冲过去。 宋领队一人看守两位帝卿,见乌国人冲来,心中也有自己的算计,下意识挪动脚步让出了身后的永嘉帝卿。 但裴令望既在,就不会让计谋得逞。 她借力一跳,跃至乌国人与帝卿之间,截断了乌国人的进攻,只几招便捉住乌国人,她拿住她的命门,特意留了活口厉声喝道:“谁派你来的?!” 乌国人眼看已无生路,也不惧死,神态癫狂扭曲:“哈哈,你今日杀了我又如何!我们可敦早已经在各地布局,可恨我没能成事……!用和亲就想换我大乌臣服,呸!做梦……” 第70章 那个梦字还未能说全,裴令望便割破了她的喉咙,鲜血喷涌,也迸溅到了裴令望的脸上。 区区一个乌国人,敢这样口出狂言,还要劫杀帝卿,必定是耶律图雅的意思。既然知道了,留着人也没什么意义了。 天光乍亮,满地横尸。 裴令望看了眼再无存活的山匪,慢慢地朝着帝卿的方向走去,目光沉沉地盯着宋领队。 宋领队额头有冷汗冒出。“裴将军好身手……”她硬着头皮恭维了一句,下一秒,裴令望的剑倏然指向她,那剑上还有上一人的血,正顺着剑尖滴下,掉在她的身上。 裴令望的嗓音冷若冰霜:“永嘉帝卿为什么会在这里?” 宋领队登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鸡,说不出话来。她躲闪着裴将军的视线,搜肠刮肚想着解释,拿不准她知道多少。 她犹豫几息,最终颓丧地跪下:“宋某知罪。” 第63章 我来 因着裴令望悬停在她脖前的剑…… 因着裴令望悬停在她脖前的剑, 宋领队一股脑地将她受人指使互换帝卿的事情交代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了,末了还痛哭流涕地转向两位帝卿磕头:“是小人一时鬼迷心窍才做出这样的事, 但小人并非乌国奸细,根本不认识那个乌人, 也不想害两位帝卿的性命啊!” 永徽帝卿脸色苍白,低着头没有出声。永嘉帝卿也没有立绘他,从裴令望出现开始, 视线就未从她身上移开过。 他羽睫轻颤,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口问道:“裴将军……怎么会在这里?” 他说完这句话, 永徽帝卿也抬起头。裴令望这次前来没有易容,因此两位帝卿一眼就认出了她,但是谁也没有戳穿,默契地维护她裴令闻的身份。 裴令望轻咳一声:“我本是要前往京城的,只是得知和亲队伍行进在前,便想着护送一段, 没想到刚好碰上这种事。两位帝卿可有受伤?” 永嘉帝卿率先摇头, 因为帝卿不会与裴令闻相熟, 他强抑住自己的倾诉欲,并未多言。倒是永徽帝卿重重地咳了几声, 虚弱地对她说道:“多谢裴将军前来相救, 不知可否麻烦裴将军,将我们送往郢州城,我好请知州另行派人护送和亲队伍, 也借此将永嘉弟弟送回京城。” 裴令望抿了抿唇。相送当然可以,但前来截杀的明显是乌国人,可见乌国可敦只是假意和亲而已, 若真将永徽帝卿送去,他的下场一目了然。既然已经知道结局,难道还要让永徽帝卿去送死吗? “那先启程进郢州城内吧,至于别的事,等到了地方安顿下来再说。”裴令望利落地收回剑,召集余下不多的兵将们收拾狼藉准备启程。宋领队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形容狼狈血迹斑斑,即使裴将军不杀她,但她也能预见自己的结局。虽然换帝卿一事未成,但若她回去,君后那边定会灭口。 两位帝卿先后上了马车,裴令望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对宋领队说道:“我会将此事详细禀报皇帝,你大可以在此了结自己的性命,不过,我也可以保你平安直至你回京受罚。当然,横竖都是死,不过早晚而已,你自己选吧。” 说完,裴令望便丢下她驱马上前,下令队伍前进。 保她平安…… 宋领队从地上一跃而起,虽然横竖都是死,但是,谁不想活得久一些呢? 她跌跌撞撞地跟上了行进的队伍。 前往郢州城的路上,永嘉帝卿将事情详细的经过告诉了裴令望,是以裴令望能够大致拼凑出事情的真相。 君后想让永嘉帝卿替换永徽帝卿前去和亲,但他千算万算,却是没料到乌国根本不想议和,还派了人来杀帝卿,若不是裴令望及时赶到,或许两位帝卿都不会存活。 她心中后怕,若是再晚些,她或许要愧疚一辈子。而后怕的情绪过后,便升起了愤怒。为君后,也为乌国。 尤其当她带着队伍赶到郢州城面见知州时,这愤怒的情绪更是达到了顶峰! 郢州的知州姓唐,她得知裴令闻带着和亲的永徽帝卿和莫名出现在此地的永嘉帝卿一齐抵达后,惊得从新得的侍奴床上滚下来,匆匆忙忙赶去迎接。 当裴令望将林中发生的事情悉数告知唐知州以后,这位知州面露难色,竟说道:“裴将军此行辛苦,但这只是您的想法,并不能证明乌国确实反悔了。况且和亲是大事,没有陛下的旨意,本官也不能做主让永徽帝卿不去和亲啊。” “依本官之见,永徽帝卿应当速速前去和亲,且这次要安排更多的兵马,以防乌国寻了错处挑起事端。当然,本官也会派人护送永嘉帝卿回京,对了,裴将军您本应进京吧?那 就劳烦您护送永嘉帝卿回城吧?” 裴令望用尽了自己毕生的忍耐,才没有一拳挥到唐知州的脸上。 明明知道结局,却还是想让帝卿去送死!是,一个地方官员是不能做主和亲的大事,但她却连一丝犹豫也无,去信请皇帝定夺这件事更是提都没提!这样急切地要把永徽帝卿送走,不就是怕乌军借此发难知州自己被波及吗?可是,永徽帝卿也是大梁的百姓啊! 躲在男子身后逃避战事掩耳盗铃,裴令望不仅愤怒,还生出了一阵无力。 和知州不欢而散,裴令望并没有回去找两位帝卿。既然当官的靠不上,那她只能另辟蹊径了。 她包下了茶楼的雅间,坐在里面提笔书写。不多时,茶楼的侍从进来通传:“小姐,您等的客人来了。” 裴令望抬起头,便看到了门口激动无比的程清酒。 “将军……您怎么来得如此突然……”等侍从关上门以后,程清酒热泪盈眶地念叨着,不敢相信裴令望真的来到了郢州,还坐在了她的面前。 裴令望却没有时间叙旧,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她来此地的原因大致与她说了,并嘱咐道:“……请你将这两封信寄出去,还有,我这次来仍然是用裴令闻的身份,我不能在军中露面,劳烦你继续替我做事了。” “将军您说得什么话!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就好!”程清酒仔细地将信件收好:“将军还有什么事吗?” 裴令望想了想,低声问道:“乌军退兵后,有什么新的动向?” 程清酒皱着眉思索着,有些犹豫地说道:“我只知道她们并没有回乌国,而是退到了禹州附近,说是会从禹州迎娶帝卿……” 禹州啊。 禹州是郢州的隔壁州,较为偏于,距离乌国也有一段距离。 耶律图雅为什么要在那里迎娶帝卿? 若是要准备进犯大梁……想到这里,裴令望忽然想起了什么,之前在驿站时听到的商人闲谈在她耳边回响。 “…有个亲戚是禹州的,造船厂接了笔大单子…” 乌军…禹州…船厂的大单子… 裴令望猛地站起来。 …若是这笔大单子,是耶律图雅的人下的呢?若是她们走水路进犯大梁呢! “将军,您怎么了?”程清酒被她的神情和动作吓了一跳,担心地发问。 “我不能回京城。”裴令望喃喃地说着,程清酒没有听清楚,又问了一遍:“您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要去亲自护送永徽帝卿和亲。” 裴令望平静地对程清酒说。 她必须亲自确认才能安心。 与程清酒分开后,裴令望重新找到了唐知州,将自己的决定通知她,态度坚决不容置喙。唐知州劝说不了她,一边想着她也许是疯了,竟然上赶着去送死,一边将大部分兵力安排给了回京的永嘉帝卿。 “既然有您在,那想必和亲的队伍就不需要太多兵马了吧?您也知道,郢州的驻军不多,要用在有价值的地方。”唐知州假笑着说,裴令望气血翻涌,没想到这人还能更无耻一些。 “您说得对,兵马是要用在有价值的地方,毕竟永嘉帝卿回京后会亲自向皇帝禀告发生的事情,自然不能有闪失。”裴令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所以护送和亲帝卿的队伍,应当从玄凤军挑选,您觉得呢?我会请帝卿亲自告诉陛下的,若是陛下有所不满,裴某愿一人承担所有责任。” 唐知州恼火又犹豫,可是谁叫这个姓裴的救了永嘉帝卿,而这位帝卿的生父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呢?她若是反对了,万一这个姓裴的让帝卿在皇帝面前说她的坏话,她的知州生涯就到头了。 “……这话可是裴将军您自己说的。”唐知州一咬牙,答应了她的要求,色厉内荏地说道:“你们今天就带永徽帝卿离开。” 裴令望达成了目的,一刻也没停留,将这个消息告知了在郢州城歇息的两位帝卿。 永徽帝卿叹了口气,苦笑道:“将军您又何苦呢?” 裴令望神色淡淡:“梁国或有战乱,我不能坐视不理。这不是为了帝卿您,是为了大梁的百姓们。” 就在这时,永嘉帝卿忽然说道:“我有个提议。” 她们二人的实现向他看过来,永嘉帝卿注视着裴令望说道:“我来做这个和亲的帝卿。” 第71章 “胡闹!这不是儿戏,和亲帝卿的身份怎能随意调换?!再说,乌国人行刺失败,说不定改了主意,若是乌国真的愿意接受和亲议和,那你便再也换不回去了,岂不是就顺了君后的意?”裴令望几乎是瞬间就反驳了他的提议,永徽帝卿也不赞同地摇头。 永嘉帝卿听了她的话反而笑了起来:“与其说我不怕,不如说我相信乌国不会这样轻易地放弃。永徽哥哥本就体弱,经历了这一遭应该病得更重了,若是乌国真的想反悔,那时候即使永徽哥哥想回也不一定回得来了。所以,他做永嘉帝卿回京,替我们向母皇汇报也是一样的。我相信,母皇知道了行刺的事情,定然不会再让我们前去和亲。” 永徽帝卿这次没了反应,他被永嘉帝卿说动了。他的病确实加重了许多,也许即使回了京城也活不了几个年头了。他很想自私一回,想要留在父君和皇姐身边。 永嘉帝卿说得井井有条,连裴令望都一时无法反驳。他笑意加深,眼中流光溢彩,再接再厉道:“况且我会医术,行军路上多少也能替人诊治。我很有用,所以请带上我吧,我愿意做永徽帝卿。” 裴令望沉默着,她还在犹豫。若是想保全两个人,那这确实是最好的安排。但她答应过三皇女和皇贵君,若是找到永嘉帝卿要将他平安送回京城。刀剑无眼,若是路上伤了永嘉帝卿…… 就在这时,永徽帝卿又一次剧烈地咳嗽起来,裴令望朝他看去,从前在皇宫中,她并未与永徽帝卿有什么来往,只记得宫宴时他总会裹着毛茸茸的裘衣,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二皇女身边。如今再见,他整个人清减得吓人,现在更是面如金纸毫无血色,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阴影。 那就这样吧,从郢州到京城比她们去禹州的路程要短,也许她们没到禹州,皇帝就召回和亲队伍了。 若是没有,那她就是拼死,也会将永嘉帝卿平安送回京城! 她对永徽帝卿说:“你若与永嘉互换身份,回到京城后一定要向皇帝说明遭遇行刺和乌国聚集禹州,有可能进犯大梁的事。” 永徽帝卿一愣,最后点了点头。 “还有,请不要泄露我的身份,我需要裴令闻这个身份。”裴令望盯着他,低声说了一句。 永徽帝卿声音很轻,气若游丝地应道:“…我会的…我发誓。” 第64章 突发 永徽帝卿是乘着夜色回宫的,…… 永徽帝卿是乘着夜色回宫的, 由先前皇帝派出的人接应,没有教人发现。 他回宫的第一件事,便是求见母皇, 将途中遇刺碰见裴令闻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永徽帝卿全靠这口气强撑着,说完以后还没等皇帝发问, 他便彻底晕死过去。 皇帝也顾不得问为何回来的不是永嘉帝卿,忙令侍从传太医入宫替永徽帝卿诊治。 听到消息的宫君们先后赶来,所有人得知这个消息后都神色各异。 究竟出了什么事, 怎么会是永徽帝卿回来呢? 而皇帝是所有人当中最为烦躁的。不是因两位帝卿调换身份,而是因为区区乌国也敢戏弄到她的头上!刺杀帝卿, 乌国打的什么主意皇帝一清二楚。什么议和,什么藩属国,全都是假的!皇帝意识到自己被愚弄,愈发地恼恨起来。 这份火气无从发泄,便迁怒到当初提议此事的太女身上。上朝时,皇帝当着众多大臣的面毫不留情地斥责太女, 直接下诏令和亲队伍原路返回, 同时派玄凤军前去驱逐乌军。 大臣们并不知道永嘉帝卿失踪的事, 都对皇帝一反先前与乌国积极议和的态度表示疑惑,还想着劝说陛下不要置气。 和亲可是大事, 哪能这么轻易就诏回呢?她们大梁可不能背上不守承诺的恶名。 先前反对此事的邹相一党倒是喜闻乐见, 忙不迭地赞同陛下的主意,口中说着奉承的话。 但一向支持太女的右相夏清池,这次并未反驳邹相, 也没有声援太女。 她们这些消息灵通的,自是知道回宫的是永徽帝卿,而原本好端端在宫中的永嘉帝卿, 此时正代替永徽帝卿留在和亲队伍中。 皇帝今日如此发作太女,显然是与乌国议和的事出了问题,而且两位帝卿互换,也难说没有君后和太女运作的手笔。夏清池又不是傻子,怎会再这样的当口去触皇帝的霉头。 朝堂上,皇帝脸色阴沉地打断了底下大臣的劝阻:“乌国人根本没想议和,派了人蹲守帝卿和亲的队伍,行刺帝卿,若不是有人及时赶到,就中了乌国的计!此等奇耻大辱,我大梁绝不议和!” 行刺帝卿?群臣哗然,底下响起一片嗡嗡作响的讨论声。 “乌国竟如此大胆!” “陛下,敢问此事可有证据?” 皇帝缓缓答道:“这消息,是通州的裴令闻传回来的,也正是她救下了帝卿。” 裴令闻啊。 得知是这名通州猛将传回来的消息,群臣不再质疑,纷纷出言献策接下来该如何做。 右相她瞥了眼低垂着头隐忍不发的太女。 太女已经接连失手了,她究竟能否做这个储君,或许皇帝心中也开始摇摆不定了。 还是差了口气啊。右相心中轻叹,有时候,无论身份如何高贵,算计得如何周密,能否成事,还得靠运气。差了那口气,天意便不站在你这边。 事到如今,一定是有人在咒她。 兵部尚书被皇帝传唤时,心中有些绝望地想着。 前有越州连失两城,后有帝卿和亲遇刺,皇帝定要责她治兵不严,让乌国人混进大梁中。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让她碰上了!兵部尚书心中叫苦不迭。 但无论如何不情愿,她还是提前进宫觐见皇帝,不敢慢一步。 不过皇帝这次叫她前来,并不是因为她想的那两件事。 “朕先前要你安排裴令闻进京,你安排得如何了?”皇帝漫不经心地出声道。 兵部尚书没想到皇帝问她这件事,磕磕绊绊地答道:“臣、臣已经安排好了,只等着边防军进京了……”话音未落,她猛地反应过来,是啊,裴令闻不是应该进京吗?她怎么会走了另一条路,还遇见帝卿? 一滴冷汗悄然滑落,兵部尚书立刻下跪惶惶道:“陛下,臣也不知道裴令闻她为何没有进京啊……” 皇帝哼笑一声,摆了摆手说:“你起来吧,朕今日不是来罚你的。不管裴令闻她是什么缘故,她总归是救了帝卿,应当奖赏。但是……朕拿不准该给她怎样的赏赐。” 皇帝这话说得有些意味深长。裴令闻已经是边防军的将军了,虽然从她的战功看,让她留在边防军有些屈才,但皇帝并没有给她调换军队的打算。 不过这样的大将,又是大胜乌国斩杀耶律伦珠,又救下遇刺的帝卿,只是给予金钱的封赏,实在与她的所作所为不匹配。 可要是给她名望让她进官封爵,皇帝又不愿。皇帝下朝以后才得知,裴令闻让郢州的知州派玄凤军护送帝卿和亲。皇帝的心中有些不快,她实在不喜欢这个名字和玄凤军在联系到一起。 兵部尚书麻溜地站起来,聪明地领会了皇帝的意思:“通州需要裴将军这样的猛将,不能轻易调动,不过裴将军功名赫赫,是应该给她一些荣誉……” “不如,陛下您连带奖赏裴将军的家人吧。” 兵部尚书露出一个笑来。据她所知,裴将军无母无付,只有一个刚成婚不久的夫郎。 给男子荣誉,名头好看,却没什么用处。 奖赏裴令望的夫郎,既抬了裴将军的脸面,又不至于让她有实质的权力。 皇帝听了她的提议思索面孔,舒展了眉头,认同道:“不错,此事也交由你去办吧。还有,你派人去护送永徽帝卿的队伍回京,不必劳累玄凤军的人手了。” 兵部尚书连连点头应事,心头窃喜,这次来不仅没被责骂,还被皇帝夸了句不错,看来她今日运气挺好的啊。 “陛下。”元宝大步走进殿中,面色严肃脚步急切地走到皇帝身边,对她耳语了几句,将一封信交到皇帝手上。 皇帝皱起眉头,有些粗暴地撕开信,刚扫了两眼,皇帝顿时勃然色变,狠狠地拍了下案几。 “荒唐!” “来人!立刻将太女传来!!” 兵部尚书被皇帝的大发雷霆吓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地站在原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元宝。 皇帝敏锐地察觉到,满腔积攒的怒火顿时朝她发泄了去:“还不快滚!这次的事再做不好,朕革了你的职!” 兵部尚书立刻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冷汗浸透了衣衫,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胸口。 她果然运气不好,只是多待了一下便被波及到了。不过,太女究竟做了什么事,才让皇帝生了这么大的气呢? 呗传唤而来的太女跪在殿中,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皇帝就劈头盖脸地将几张纸砸在太女的脸上,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她的手有些颤抖:“你这个混账!你、你身为梁国的太女,竟敢以城池为利私通乌国,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第72章 太女手脚冰凉,她没有管那些散落的信纸张,强自镇定地辩解道:“儿臣没有,是有人污蔑儿臣!母皇怎么能因为莫名其妙的信件便如此责骂儿臣!” 皇帝见她不肯承认,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气血翻涌:“不是你?你自己看看这些证据!” 她看着跪在地上一脸倔强的太女,头一次觉得她如此陌生。 “私通耶律图雅的不是你,那提议与乌国议和的是不是你,意图调换永徽和永嘉的是不是你,围场中让人行刺朕的是不是你!” 太女双手颤抖地抓起纸张,看到了曾被父后拦下,单此刻仍被递到皇帝面前的检举信,有她与耶律图雅来往的信件,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证据,恨得咬牙切齿。究竟是谁! “周连贞,朕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儿,大梁也不是只能立你为太女!”皇帝情绪太过激动,心脏也剧烈地跳坑着:“况且你也没螚做好什么事,这些日子,你不用上朝了,在宫中禁足反省吧。你究竟能不能当太女,朕也要再考虑考虑。” 太女不敢置信地看着母皇:“您要废太女?”她不顾礼仪猛地站起来,将那些纸张揉成一团:“就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信件!母皇!您怎么能不信我!您明明说过,最厌恶的就是这样的检举告密!” 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更加愤怒,她想要怒骂太女,却心中一痛,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一股鲜血喷涌而出,皇帝嗬嗬地喘着气,双眼圆瞪,想让太女传太医,却发不出声音来。 太女仿佛没有注意到皇帝吐血,也没注意到她的状态不正常,而是一个人自言自语:“是谁要害我?二皇女是个蠢货,三皇女更是比不上我,母皇,我也不过是想为大梁做事而已,您却想废了我,真是太让我伤心了。” 她抬眼看皇帝狼狈的样子,走到她跟前轻声说:“母皇您难受吗?儿臣若是不能做这个太女,心中也像您一样 难受呢。” 皇帝终于意识到不对,她想说话,但呛咳出的血却越来越多,形容可怖。而这时,五脏六腑也像被火烧一样,剧烈地疼痛起来。 太女将散落的信纸一一捡起来,撕成碎片,塞进了皇帝的手中。 做完这一切,太女才高声喊道: “母皇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唬儿臣啊!儿臣知道您因为别人诬陷儿臣生气,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来人啊!快传太医啊!” 这个孽障!杀了她!杀了她! 皇帝目眦尽裂,只能啊啊地叫着说不出话,听见宫侍们破门而入,她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皇帝最后的记忆,是太女诡异的笑容。 第65章 圣旨 皇帝一向身子康健,这次突发…… 皇帝一向身子康健, 这次突发急症,又来势汹汹,太医诊治许久也不见好转。太医院的几位连轴数日, 也只是吊着皇帝的性命,却无法让皇帝醒来。 偏偏又是赶上乌国疑似再次进犯大梁, 朝事不能耽搁,所幸皇帝昏迷前已经处理好了许多事情,让大臣们不至于手忙脚乱。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太女勤勤恳恳众人也看在眼里,再没有比太女更合适的人选, 于是前一日还被皇帝破口大骂的太女,今日便端坐朝堂之上替母监国。之前对太女有所摇摆的人,这次又重新凝聚了信心。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不过也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说皇帝是因为与太女起了争执才气急攻心昏迷,但也无人敢将不孝的帽子扣在太女头上。 即使大臣们并未反对,但太女仍能敏感地察觉到大臣们对她怀疑轻视。 她心中的郁气无从发泄, 前往母皇的寝殿去寻侍疾的父后。 元宝守在门口, 见她来了, 毕恭毕敬地行礼通传。太女瞥了她一眼,没在这位宫侍娘子身上发现什么异样。 不过, 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母皇醒不过来了, 最终登上宝座的是她!就算知道那些事,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太女稳住心神,挥开珠帘大步踏进室内。元宝立在原地, 静静地看着乱晃的珠帘。 她看着俯身照顾母皇的男子,唤了声:“父后。” 君后转过身,见到来人后露出一个笑容:“太女来了。今日上朝感觉如何?” 太女深吸一口气, 嗓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恼意,压低声音道:“儿臣知道,她们不服我。” “再过些日子就好了。等她们发现皇帝将死,只有你可用之后,自然而然就好了。”君后将手上擦拭皇帝的帕巾随手丢在一旁,拉过太女低声问道:“重要的是,太医那边打点好了吗?” 太女抿唇:“已经让人做了。李院使确实发现母皇是中毒所致,但并未声张,对外是按我们的说辞,患了急症。” 君后松了口气:“算她识相。” 别说有她们的指使,就是她们不打点,太医院的那帮人也未必敢说出来。既然你说是中毒,那你能解吗?解不了,诊错了,可是要掉脑袋的。尤其涉及皇帝,当然要谨慎再谨慎。 “这毒药罕见,大部分医者都闻所未闻,现在皇帝毒发,治好的希望更是渺茫。只是没想到这毒来势汹汹,我才用了三分之一,发作起来便有这样的威力……你母皇当时一定很生气吧。”君后感慨着说。他亲自给皇帝做的餐食中,都掺了毒药。份量小次数少,又不易察觉,他想的是若皇帝要对太女不利,再加重剂量要了她的命。没想到计划才实行了不到一半,这毒就提前发挥了作用。 太女有些站立不稳,喃喃自语:“她想要废太女……我原本不想激怒她……都是因为那个检举告密的人!” 她没有告诉父后,她故意说了刺激母皇的话。那件事,也是父后的心病。 “贞儿,不要慌乱,你没有做错。你母皇毒发也是恰到好处,说明这是天命,你就该做这个太女。”君后按住了太女发抖的身子,眼中划过心疼:“无论是谁送的东西都不重要,她们都没能做成,事情反而按照我们所期望的发展了。” 太女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又皱紧了眉:“可是,乌国若是真的攻进来……” 一想到这件事,太女便咬牙切齿。该死的耶律图雅,竟敢诓骗她! “你母皇不是让玄凤军前去驱逐了吗?左将军是我们的人,此战若成,威名同样是加在你身上。”君后根本没想过玄凤军会失败的可能,当年无论是裴玄还是其他人,玄凤军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太女见父后如此笃定,将对左晴的质疑咽了回去。虽然左晴经常关键时掉链子,但有了先前与乌军作战的经验,这次应当也没什么问题吧。 君后想起了其他事:“永嘉帝卿应当也要回京了吧?” 太女点了点头:“是,母皇下令让裴令闻陪同护送永嘉回京。” 君后沉吟片刻,说道:“不能让永嘉回京。他跟那帮太医可不一样,这小子很难糊弄,难保他看出什么,不能在他这里出纰漏。” 太女有些迟疑:“要对他动手吗?有裴令闻陪同,怕是不好下手……” “将他拦在京城外就行了,有帝卿镇守,即使乌俊真的入侵,也不至于民心溃散。”君后三言两语做出了决定,同时想到了什么:“那个裴令闻,究竟是什么人?” 太女摇头,示意她也不知情:“以前从未听说过这号人,母皇倒是让她进京领赏,但她不知怎么一直没有来。” 想到兵部尚书向她汇报的事,太女又补充了一句:“母皇想下旨奖赏裴令闻的夫郎。” 君后眼中一亮:“你将他也召进京中吧。她的夫郎拉拢过来,也能拿捏住她,此事要从长计议。”说着,君后忍不住念叨:“说起来,你也该娶亲了,你心中可有太子正君人选?” 太女的心情顿时烦躁起来,面色不虞地回了一句:“这种事,还是父后您来安排吧。” 君后看她的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还是放不下梅家公子?” 太女被戳中心事,叹了口气:“可惜已经被二皇女得手了。” “还未成婚,算什么得手。永徽帝卿都能反悔和亲,再反悔一门亲事也没什么。”君后心中有些异样,他看不得女儿对别的公子牵肠挂肚,但更见不得女儿难过,况且这门亲事本该属于太女,是二皇女算计得去的。“你若喜欢,那我们便将他要过来。大不了,让二皇女也出些意外。” 太女心中的郁结散去,柔起嗓音道:“多谢父后。” 二人沉浸在父慈女孝的氛围中,没有察觉到隔着帘子的不远处,有一名小侍死死地捂着嘴,生怕泄露一点动静,接着飞快地离去。 而守在门口的元宝,像是没有看到那道匆匆离去的身影,整个人都有些出神。 天下将乱啊。 想在宫中存活,也要各凭本事。 “什么?” 杨贞从摇椅上一跃而起,震惊地问家里的侍女:“你说圣旨是给谁的?” 侍女只好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是少主君的表弟,陈引玉公子。” 第73章 那个蠢得要命的娇公子竟然有这般造化! 杨贞不止惊讶,更多的是欣喜。那可是圣旨啊,奖赏陈引玉的圣旨,还要他亲自进宫领赏,这可是普通人想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即使是杨贞,也还没能走到面圣那一步。 若是他能在皇帝面前略提一句她这个表嫂……人都是势利的,说不定在得知她们的关系后,会对她更 加关注。杨贞光是想象着京城那些眼睛长在头顶的学子们会对她露出怎样讨好的表情,就激动得双手发颤。 因此她急忙吩咐侍女道:“你去告诉主君和少主君,我和少主君陪引玉表弟一同进京!” 她甚至亲热地喊起了引玉表弟,早就将先前对他的态度抛之脑后了,也不管陈引玉究竟愿不愿意和她同行,就单方面自作主张。 陈含章得知以后,歉意地将这件事告知了引玉表弟:“杨贞要提前进京准备春闱,想和你一同去。若是你不自在,尽管跟我说,我去回绝她。” 领了圣旨的陈引玉并没有什么感触,也不觉得要和表哥她们行路有什么不好,,反而很高兴:“能和含章表哥一起去京城,这真是太好了!” 他从未去过京城,现在身边有人陪他,他高兴还来不及。 陈含章却仍然忧心忡忡:“你的身子能吃得消吗?你近些日子感觉怎么样?” “含章表哥放心,宝宝很乖的。”陈引玉轻轻拍了拍小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最近也很少吐了,就是格外想吃酸的。” “这是正常的,这样也好,我们一同行路,我多少能照应些。”他看了眼引玉表弟这些日子养得圆润的脸,心中柔软,还来了句玩笑:“我得将你好好地带给裴小姐,这样才能放心。” 陈引玉一点也不怕行路困难,他迫不及待地想在京城见到裴令望。他从没有与她分开这么久,实在有些思念她。 裴令望有没有想他,又在做些什么呢? 而被陈引玉心心念念的裴令望,此刻正归心似箭。 她们当天被郢州知州催促离开,行路不到两日,在裴令望刻意放慢速度的情况下,收到了京城的急报,和亲一事就此作罢,由裴令闻护送帝卿回京。 而与此同时,小碗写给裴令闻的信也终于送到了她的手上。 裴令望看到信内容的一瞬间便傻眼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玉儿竟然有了身孕!她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又恨自己不能陪在他身边。得知皇帝下诏让陈引玉进京领赏时,更是恨不得现在就插翅飞回京城。 不守在陈引玉身边,她不放心。 因此,得知和亲作罢打道回府的消息以后,裴令望比谁都积极地想要回去。 而先前靠裴令望威胁知州换来的几位玄凤军兵将,却是无比地舍不得曾经的将军。当时她们一见到她便认了出来,狂喜又激动。因为裴将军并不像传言说的那样断了胳膊!她完整又矫健,完全可以再次带领玄凤军上阵杀敌,而不是像左晴一样处处偷懒,躲在后方又不好好指挥,只知道让身边的姐妹们送死。 可惜皇命难违。等她们将帝卿送出郢州地界,会有京城的兵马接应,到那时,她们就要与裴将军告别了。不过,得知裴将军家中有喜事,她们还是很为她开心的,每个人都接连恭喜裴令望。 “什么事这么高兴?”永嘉帝卿掀开帘子,探出了头,一副好奇的样子。 裴令望回头看了眼他,她在永嘉帝卿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情绪,那是她经常在玉儿的眼神中看到的。如此现眼,她之前竟然一直都没有发觉。 现在帮他及时抽离,也来得及。 灿烂的日光下,裴令望扬起了一个笑容,语气欢欣:“我的夫郎有孕,我要做娘亲了!他会在京城和我见面,帝卿也来沾沾喜气吧,希望您也能早日觅得良配。” 永嘉帝卿愣愣地听着她毫不掩饰的真挚话语,一直盘旋在心中的执念,此刻轰然落地倒塌。 他听见自己说:“好啊。” 第66章 失约 先前见到裴令望太过惊喜,听…… 先前见到裴令望太过惊喜, 听完了她的话,永嘉帝卿终于从这情绪中抽离回到了现实中,不禁为自己的心思感到羞愧。他光顾着沉浸在她前来救他于水火的喜悦中, 却忘记了她早已娶亲,不会再与他有任何瓜葛。甚至她们相认都不能在人前言明, 就连这段互送他回京城的日子,也是他偷来的。 不过也罢了,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与她这样相处了。永嘉帝卿心中默默地想着, 待回到京城以后,她们就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了, 那时候他再做回永嘉帝卿好了,现在也允许他稍稍放纵一下自己的想法吧。 能与她同行,他已知足了。 但是永嘉帝卿没想到,上天连这点念想也没能给他。 十月十五,裴令闻率和亲的队伍调转方向回京。 同日入夜,乌国以梁国失信为由, 从禹州攻入大梁。乌军根本没考虑过和亲的事情, 无论派出的那个乌国人事成与否, 当帝卿被刺杀的那一刻起,乌国便有了理由起兵。 耶律图雅率十二万乌军兵分两路, 分别从横穿禹州的梁水中下游进攻。进攻下游的两万乌军趁夜前行, 将毫无防备的禹州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在损失了部分兵将后,禹州军终于反应过来,与乌军缠斗起来, 战况胶着。 虽然乌军未在战局中占领上风,但她们的目的也不是分出胜负,而是起着牵制禹州军的作用, 将所有禹州军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另一路,耶律图雅亲率十万主力军,顺利地从禹州军防守薄弱的地方绕过,占领了禹州的两个兵力较弱的县城,同时分出一路兵马绕到禹州军后方,将其团团围困。 在这样缜密又突然的攻势下,不出一日,禹州军无力抵御。战报频传,禹州城池接连失守。兵马伤亡,百姓流离。 十月十七,接到皇命的玄凤军刚好奔赴战场,迎战乌军。 那一日,返回的和亲队伍已经回到郢州,先前对她们无比嫌弃的郢州知州不复先前的硬气,低声下气地迎着令望一行人,告诉她们京城的官兵已经前来接应。 还未能与官兵相见,就有军报传来,左晴所率的五万玄凤军已经抵达战场,并未与乌军正面交锋,而是停留在已经攻破的城池不远处,试探乌军的实力。 那几位兵将听到这个消息,互相对视了几眼。其中一人情绪激动,脱口而出:“什么试探兵力,分明是左晴她……” 她身旁的兵将拉了她一下,那人顿时将没说完的话吞进了肚子里。为首的兵将转身向裴令望一抱拳:“裴将军,我们姐妹不能再相送帝卿了。玄凤军与敌军作战,我等不能弃之不顾。” 一旁的唐知州笑哈哈地说:“你们这些娃娃,未免也太紧张了。也不差你们这几个人,玄凤军哪能败给乌军?再说了,即使乌军再有能耐,也不可能越过梁水。” “本官看啊,你们就继续护送帝卿,这样到了京城还能给你们记一功,这不比你们在战场上拼死拼活挣功勋要来得容易?” 那几名兵将难言地看了一眼自说自话的知州,仍然坚持要前往战场。她们无暇在意尴尬的知州,只单独对裴令望告别。 “裴将军,当着人前,有些话我们不好说。但现在我们可以告诉您,左晴停滞不前并非什么试探兵力,而是畏战怯战,不敢与耶律图雅正面交锋……” “那左晴根本就是个废物!”急脾气的兵将打断了同伴的话,一双眼睛通红地注视着裴令望:“先前在郢州时左晴便这样,畏战不前,一旦起了战事便叫身边人去送死!她根本带不好玄凤军!” “将军,您能跟我们一起回去吗?玄凤军也是您的心血,您难道能眼睁睁看着玄凤军糟蹋在左晴手里吗?” 虽然她们不知道为什么裴将军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不像传言中一样失去手臂,但她们见到她时,便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样。 面对着这些殷切期盼的目光,裴令望的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怎么会这样?!左晴竟然如此不堪? 而且更让她挂心的是,乌军或许完全有越过梁水! 但是……她不能名正言顺地回到玄凤军。左晴 毕竟是玄凤军的将领,而她只是青山县的裴令闻。若是她就这样回去,见到她面容的那一刻,她和二姐苦心营造互换身份的事,也全都暴露了。她应当回京城去。 裴令望咬了咬牙,对她们说:“抱歉,我有我的苦衷……我现在的身份,不能和你们同去……” 兵将们满怀希望的眼睛瞬间黯淡下去,但她们都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试图劝说她,只是在临行前最后看了一眼裴令望,便策马离开了。 坐在马车中的永嘉帝卿见裴令望回来,压下心中的不安,悄悄松了口气,继续赶路。他没有注意到,裴令望陷入了无尽的纠结中。裴令望心不在焉地前行,连与京城的官兵碰面了都没有察觉。她心中既急不可耐地想要见到陈引玉和二姐,又挂心远处的战场。她实在无法忘怀那几名兵将对她说的话,可她怎么都不能相信。 第74章 玄凤军是她娘亲一手组织起来的,每个兵将都个顶个的精良,即使左晴不堪重用,这些兵将也未必抵挡不过乌军吧?熬了两夜,裴令望还是毫无睡意,又一次披着外衣坐在外面,目光空茫地望着天空。 “裴小姐。”一声轻轻的呼唤扯回了裴令望的注意。她目光锐利地撇过头去,在来人的衣角上看到了熟悉的纹路。 “有什么事吗?”裴令望疑惑地问,同时心中好奇,将家人真是神出鬼没,连她在何处都能找到。 “公子托我们给您送信。”来人恭敬地说着,手上递过一个信封:“还有一条口头的消息,需要小的说给您听。” 裴令望接过去,飞快地拆开信封。信很简短,她一目十行地看完,先是皱着眉,随后嘴角不由自主勾起。 信上说,皇帝突发急病,目前正由太女监国。庄氏已经与边防军会合,因为陈引玉收到进京的圣旨,所以她们正原路折返回接应陈引玉,请她放心。信上还有二姐的字迹,说乌军来势汹汹,要她照顾好自己,她会等她一同去京城,有什么困难,她们一起面对。 裴令望吸了吸鼻子,折好了信收起来。有了二姐她们去接应陈引玉,她更加放心了。 随口问等候她的将家人:“你要传的口信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样的消息,还需要口头传递呢? 那名将家的卫兵压低声音,说出的话却如同惊雷一般,在裴令望耳边炸开:“乌军夜袭玄凤军,左晴弃兵出逃,玄凤军溃散,禹州或将失守。” 裴令望后退一步,哆嗦着嘴唇,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又猛地上前揪住那个将家人的衣领,目眦尽裂:“这消息还有谁知道?!” 将家的卫兵神色不变,冷静地回答她的问题:“主君吩咐我们,玄凤军有什么动向第一时间要向裴小姐交代,这是一天前的消息,试管禁忌不敢耽搁。” “这条消息已经被封锁了,除了朝廷以外,只有裴小姐您知道。”卫兵话音刚落,裴令望便松开了她的衣领。 “我要你替我捎一条口信,不,两条口信。”裴令望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吐出,再睁眼时,眼中寒光跃动一片清明。 这下,什么苦衷,什么事,都不能再阻止她。 “第一条,请你告诉帝卿,我不能继续相送了,我要去禹州。” “第二条,请你告诉你们主君,转告我二姐……”裴令望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让她们慢些赶路,若是拖到不得不进京城时,我还没能回去……我提前说一声抱歉。” “我记下了。”将家卫兵一板一眼地说完后,便默默地离开了。 裴令望大步走到马厩,没有惊动看马的小童,将自己的马牵了出去。她翻身上马,一挥马鞭,顿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微凉的夜色中,不知是那户人家放起了几簇烟花,仿佛在为这位兵将壮行。 “砰!” “左晴她怎么敢!!”太女在自己的屋中,将东西打砸了个遍。但即使这样,也难解她心头的怨恨。她实在没想到,左晴竟敢弃兵出逃!左晴本来是被塞入军中的关系户,因为左家一直站队太女,因此太女才抬举了左家,让左家嫡女接管了玄凤军。 谁知道,这蠢货外强中干,一上战场便手忙脚乱,尤其是先前在郢州和耶律图雅对上时,被乌军吓得不敢主动进攻,只要乌军前进她便后退。不得不与乌军对战时,便让玄凤军的将士们上前冲锋,自己躲在后方。幸好玄凤军勇猛,当时郢州的乌军一直久攻不下,皇帝还为此责问玄凤军。 谁又能想到,这人还能更蠢,这次在禹州被乌军夜袭营帐,这蠢货竟然不战而退溃逃了。玄凤军大乱,损失惨重。 就是放眼整个大梁,都没出过这种孬种!而且这样不靠谱的人,居然还是她的人!太女简直要被她活活蠢死! “殿下息怒,左家人已经悉数缉拿,也已经派人去搜查左晴。现在最重要的,是禹州的战事。”几名大臣围在太女附近,避开了满地的狼藉低声劝慰。 太女烦躁地问:“现在怎么办?我们能怎么弥补?” 右相轻咳一声:“依臣之见,首先应当解除左晴的职务,换个新的主将前去,顺便从京城带兵支援。” 此言一出,其他大臣纷纷响应,也暴露出自己的私心:“夏大人所言极是,臣认为赵家的次女可堪重任。” “赵家已经在白虎军有人了,应当选李家人!” “李家那个副将还关押在牢里呢。还是选梅家的小姐吧……” “不行。”太女打断了那个大臣的话:“梅家不行。” 大臣们面面相觑,太女有些羞恼。这个梅家的小姐,是风评很好的武将,但太女并不想选她。她是梅公子的孪生妹妹,梅公子就是被太女看中,却被二皇女夺去的公子。 自己的意中人得不到,现在还要去抬举他的家人,给二皇女助力?除非太女疯了。 提的人选都被否了,大臣们也没了主意。右相沉吟片刻,提了一个人:“殿下认为,裴令闻如何?” 裴令闻吗?太女没有第一时间反对,但也没答应,只是说:“孤要想想。” “请殿下尽快拿定主意,战事紧张,时间不等人。”大臣们说完便告退了。 裴令闻战功赫赫,又身世简单,无论怎么想都是极佳的人选。太女独自坐在殿中思索,几乎已经敲定了让她接任。不出半日,侍从忽然进来通传消息:“殿下,永徽帝卿求见。” “那个病秧子怎么有空来。”太女懒洋洋地起身,去殿中见永徽帝卿。永徽帝卿大病初愈,整个人瘦得如纸片一般,开口却是强势地请太女屏退下人。 “你找我做什么?”太女冷冰冰地发问。 “皇姐,我想与你做一桩生意。”永徽帝卿咳了两声,轻声说:“我知道的秘密,您会感兴趣的。” 太女不觉得这个皇弟身上有什么值得让人交换的秘密:“哦?你想交换什么?” “我要二皇女平安无事,顺利娶到梅公子。”永徽帝卿直视太女,一字一顿地说完。 太女猛地起身:“放肆!你在质疑孤会对二皇女不利吗?” “皇弟不敢,我只是想替阿姐多求一份保障。”永徽帝卿毫不犹豫地跪下,藏在袖中的手却已经渗出了汗水:“我知晓皇姐您为玄凤军的新将领人选发愁。” 太女愣住,看向永徽帝卿的眼中掠过杀意。刚传来的消息,他竟然这么快就知晓了,看来她真有些小看了这个皇弟。不过,想要弄死二皇女可能有些难度,但是弄死这个病弱的永徽帝卿,她还是有办法的。 心里想着可怕的事,太女的面上却是露出了笑:“皇弟别忘了,帝卿不可参与朝事。你回去吧,这件事孤就当没听过。”然后找个机会让你彻底闭上眼睛,不再干涉朝事。 “皇弟要说的事,与裴令闻有关。”永徽帝卿破釜沉舟,说出了这句话。 太女眯了眯眼睛,终于认真起来:“裴令闻?你说说看。” 永徽帝卿固执地说道:“请皇姐先答应我的请求。” “可以啊。若是你说的消息让孤满意,不止你说的事,孤还可以抬举梅公子的家人。”太女努力保持着和颜悦色表情,其实语调已经变得十分不耐烦。但永徽帝卿还是十分谨慎地做好了保证工作,惹得太女冷笑连连:“你最好确认你要说的东西是有价值的,否则……” “裴令闻,就是玄凤军的前任主将,裴令望。”永徽帝卿颤抖着说出这句话,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他失约了。 第67章 离去 太女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太女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等捋清永徽帝卿说的是什么以后,当即大怒道:“你敢耍我?!孤亲眼见过裴令望! 她一个残废,怎么千里迢迢从益州飞到郢州去救你们?!” 永徽帝卿不惊不惧, 语气平和地答了:“我与她相见数年,不会认错, 永嘉帝卿也亲眼所见。” “你的意思是,你见的那个才是真正的裴令望,孤和二皇女都瞎了眼, 在益州见的那个反倒是个假货?”太女冷笑一声,对永徽帝卿的耐心即将告罄。她亲眼所见、亲自确认过的人, 现在竟然被人说是假的? “皇弟知道这对您来说很不可思议,但此事确实如此。您或许不记得,裴令望曾经有两个姐姐,其中一个姐姐的名字,便是裴令闻。” 太女的脸色有瞬间不自然,她缓和了语气, 但仍然有所怀疑:“是又如何, 天下重名的人众多, 孤怎么信你?” “您有所不知,裴令闻当初战死时, 失去了一条手臂。”永徽帝卿低声说道。 太女瞪大了眼睛, 她见到的“裴令望”确实失去了手臂……所以,她当时见到的是裴令闻? 搞什么?人能死而复生? 第75章 不,太女不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人不能死而复生, 但倒是有人可以装神弄鬼。 “我记得母皇早早地便让身残的裴令望回归玄凤军……但是,玄凤军一直都没有接应到裴小姐吧?即使从益州出发,脚程再慢也应当到了, 这些日子里,您可有听过她的消息?”永徽帝卿慢悠悠地将他的话一口气说完,等待着太女的反应。 太女绷紧了下巴,她沉默良久,没有直接回答永徽帝卿,而是转移话题,说了句:“母皇身子不好,也许撑不了多久。这个月便让二皇女和梅公子成亲吧。” 永徽帝卿俯下身子,朝她叩头:“多谢殿下成全。” 待永徽帝卿离开后,太女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将她的心腹唤进来吩咐道:“给孤查,益州的裴令望现在行进到哪了?还有,她当初是怎么出现在益州的?再去查那个边防军的裴令闻,和当初战死的裴家次女是什么关系!要快。” 心腹惶惶地领命而去,太女盯着满地狼藉,情绪起伏不定。管她到底是人是鬼,在她这个天女面前,定叫她现原形! 她冷静了半晌,又叫人进来收拾屋内。几个小侍忙进来,弓着身子清理着地面。太女的贴身侍女取来了新的茶盏用具,替太女斟了一杯。 太女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对侍女说道:“你去兵部那边催催,盯着点边防军的动向……不,让兵部派人前去迎接边防军和裴将军的夫郎,直接把人接进京城,不可让一人离开。” 若永徽帝卿说的是真的,那太女可要好好利用这些人,尤其是那个夫郎。这些,应当是裴令望的软肋。有了他们,她就不怕裴令望敢造次,就算帮了和亲队伍又能如何?没有虎符,难道她还能坦白身份号令玄凤军? 最好让她与耶律图雅同归于尽,一次解决两个麻烦。太女恶意地想着,不过这样又有些无趣。 她还是想亲眼看看,裴令望懊悔痛苦的样子。 这就是站错队的下场。 陈引玉坐在马车中,目光怔怔地愣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碗一直注意着他的状态,终于忍不住出声喊他:“公子?” 喊了两声,陈引玉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您还好吗?我看您没什么精神,是不是马车颠得不舒服?”小碗有点焦虑地说:“要不我去请裴小姐停一停……” “不要不要!”陈引玉连忙拉住他的衣袖,力道很大,差点把小碗的衣袖扯坏:“我没事,不要麻烦…二姐……” 他有些别扭地说出最后那个称呼。 陈引玉没有想到,他和表哥她们一同前往京城的第三日,便被去而折返的边防军拦住了。陈引玉还是头一次见将月公子如此兴奋稚气的神情,听见他大声地告诉他,他们来接他一同进京。 同行的不止边防军,还有将月公子的父亲庄氏。更让陈引玉没有想到的是,从马车中走出一个让他觉得十分眼熟的人,和裴令望有五分相像,唯一的缺陷是只有一只手臂。 那位小姐言笑晏晏地朝他走过来,对他说:“你就是裴令望的夫郎吗?我是她的二姐。” 陈引玉当时一下子就慌了,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嗫嚅着嘴唇脱口而出:“我还以为裴令望已经没有亲人了……” 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把舌头咬掉。还好裴令望的二姐是个很随和的人,闻言只是哈哈一笑,悄悄告诉他,裴令望确实以为她去世了,但她还活着。还说他也可以像裴令望一样,喊她二姐。 陈引玉乖乖地喊了,但整个人还是十分放不开,是含章表哥一直在与裴令望的二姐相谈,场面才不至于冷掉。 这可是裴令望的家人呀!而且,二姐悄悄地告诉了他,她的名字是裴令闻。正是裴令望先前用过的假名字。她隐瞒身份也要用这个名字,可见裴令望对这个人有多么看重。 陈引玉很紧张,生怕给她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虽然是个孕夫,但一点也不敢娇气,该行路的时候一句累都不愿喊。小碗有些心疼,还请含章公子去劝他,但陈引玉在某些事上有超乎意料的坚决,连陈含章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赶路太过无聊,陈引玉既不会下棋也不喜欢看话本,一天最多的时间就是待在车里发呆,就像刚才那样。小碗刚想挑起些话题和公子聊聊,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马车忽然听了下来。 “前面就是驿站了,我们在附近歇歇脚吧。”裴令闻清朗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陈引玉连忙应了一声,被小碗扶下了马车。 众人忙前忙后地收拾东西,还找了间客栈住下。陈引玉洗漱完后下楼用晚饭,在楼梯上时,有些意外地发现桌上的几人面色有异。 他停下了脚步,她们的对话声钻入他的耳中。 “……以她的性子,不会丢下那边不管的。” “那我们呢?是停在这里,还是继续赶路?” “就算你们想留下,也留不了多久。我们出来得太久,朝廷那边会注意到的。” “我们就这样进京?什么都做不了吗?裴令望若是有危险……” 将月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到了急切向他们走来的陈引玉。 “出什么事啦?裴令望怎么了?”他焦急地发问,声音里甚至带了哭腔。 裴令闻开口安抚他:“没事的,她给我们传了口信来,说让我们先去京城。我猜,她可能去禹州了。” “禹州……”陈引玉眼睛都红了:“可是禹州不是正在打仗吗?” “是啊,但打仗的是玄凤军……”裴令闻犹豫了一下,看到了朝他们走来的陈含章和将月,没有将主将弃兵溃逃的消息说出来,而是说道:“玄凤军是她的心血,她也许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吧。” 陈引玉低下头,有眼泪吧嗒地落在地上。可是她去了前线,他要何时才能见到她啊? 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轻轻地捏了捏:“裴小姐是有大义的人,我们就在京城安心等她吧。” 陈含章温声哄劝了陈引玉两句,陈引玉的情绪有所好转,抬起头第一次向裴令闻提了请求:“我能…给她写信吗?” 裴令闻下意识看向了庄氏,毕竟现在传信全靠将家的线路,而裴令望此去禹州,没有将家,她还真不知道怎么才能联络到她。 庄氏还没说什么,杨贞倒先出了声,她冷笑了一声,义正言辞地对陈引玉说道:“你现在给她写信,也不过是添乱而已!哪有那么多人力供你挥霍啊?难道要为了你一个人冒着危险去 送信吗?” 陈引玉被她说得低下了头,虽然杨贞说得很对,但他心中还是有些难受。 “传信当然可以,只要你有钱付给我。”庄氏慢悠悠地说道,没有去看杨贞有些尴尬的脸色。 “好,那请庄公子替我们送信吧。”裴令闻抢在陈引玉之前开口,朝他笑了笑:“二姐帮你出钱。” 得了准话,陈引玉顿时高兴起来,又有点不好意思地向裴令闻道谢。 杨贞待在这心闷气躁,借口身子疲乏拂袖离开。陈含章歉意地对桌上的众人赔笑,接着转身去追杨贞。 小碗跑去替陈引玉取了纸笔,陈引玉的字写得并不好看,还有些歪歪扭扭,但他每一笔都写得很认真,他的心愿都凝聚在笔尖上。 妻主,你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信很简短,庄氏接了信向陈引玉承诺,他会尽快将信送出去。 只是当京城的官兵连夜赶来,名为迎接实为监管这支行进的队伍时,不止信送了出去,就连庄氏也不告而别了。 经过先前的讨论,太女一党的人都以为太女会定下裴令闻,只是谁都没想到,太女最终敲定的玄凤军主将人选是梅氏女。她宣布了由梅氏女接替左晴担任主将,还爽快地将另外半块虎符交给了她。 左晴弃兵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对于梅氏女的接替,在场的大臣先是惊讶,随后十分惊喜,对此乐见其成。许多人先前都在心中猜忌,太女与梅家或有嫌隙,不会考虑梅家。但太女出乎她们的意料,并没有囿于儿女情长,都对太女有所改观。 因为皇帝重病而沉寂压抑的宫中,也终于有了喜事,那就是二皇女与梅公子的婚期定了下来。 宫中最为欢喜、最扬眉吐气的当属贵君。现在他的两个孩子都陪在身边,小儿子没有去和亲,长女又有了那样好的婚事,贵君高兴得连猫儿也顾不上理会了,忙着给二皇女准备成亲要用的东西,得了空还要给二皇女念叨成婚的心得。 二皇女不耐听父君唠叨这些,趁着父君不注意,偷偷溜出去躲清净。她特意寻了个偏远僻静的地方,却没成想在这里撞见了太女。太女的脸色很是古怪,羞恼中又掺杂着得意,看上去有几分扭曲。 二皇女本想避开,但太女很快就注意到了二皇女,她主动迎上来,语调也有些古怪地说道:“孤还未恭贺皇妹新婚。” 二皇女忙低下头行礼:“多谢皇姐替我操心。” 第76章 太女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抛下了一句:“不必谢孤,去谢谢你的好弟弟吧。” 二皇女心中一突,想要问什么,却看见太女已经转身离开了。 她越想越不安,当机立断前去永徽帝卿的院子,诘问他太女说的是什么意思。 永徽帝卿刚开始还想蒙混过去,但二皇女岂是好糊弄的,她态度十分强硬,还叫着要去找太女。永徽帝卿连忙拉住她,见事情瞒不过去,只好向二皇女坦白,他告发了裴令望,换得二皇女娶梅家公子。 二皇女起先没听懂,她只知道是裴令闻救了永徽帝卿,等永徽帝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二皇女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可是她救了你,你怎能这样做……” 永徽帝卿转过身,不敢去看皇姐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在皇姐心中一向乖顺良善,万万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他害怕看到皇姐失望的眼神。 他破罐子破摔地说:“等裴令望回来,我要杀要剐随她处置,反正我也没几年好活了。但是皇姐,我想让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永徽帝卿的声音哽咽,让皇姐和她的意中人在一起,是他唯一能想到替她做的事了。 “不许说这种话!”二皇女听不得永徽说自己没几年好活,也无法再对永徽帝卿摆脸色。她心口钝痛,只觉得懊恼。她有什么资格责怪锵儿呢?锵儿是为了她!若不是她这样没用,还要病弱的弟弟替她周旋…… 她叹了口气,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永徽做错了事,就让她替永徽还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太女不喜裴家,之前还试图栽赃陷害过裴令望。现在她知道了裴令闻就是裴令望,一定会借此生事。但眼下明显乌军进犯更让太女头疼,太女一时顾不上清算她。 以二皇女对裴令望的了解,刚及笄便出宫入兵营,最终担任玄凤军主将的裴家幼女,绝不会对陷入困局中的玄凤军弃之不顾。就是为了大梁的百姓,裴令望也不会就这样回京。 如今想来,只有一个办法能够弥补裴令望了。 二皇女安抚了永徽帝卿,又出了宫。过了一日,才披星戴月地赶回来,匆忙洗漱过后便上朝,对太女主动请缨道:“臣愿出宫接回永徽帝卿。” 虽然那个并非永徽帝卿,但百姓们不知道,由她这个帝卿亲姐前去迎接再合适不过。 太女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自然是答应了。太女实在想不出,二皇女能翻出什么风浪。马上就要娶到梅公子了,谅她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生出什么事端。 因此,也没人能想到,这个不日要成婚的二皇女,竟然出城后不告而别,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第68章 身份(剧情章) 无论是庄氏不见,…… 无论是庄氏不见, 还是二皇女逃婚离京,裴令望一概不知。她连夜疾驰,终于赶到了禹州城中, 却被眼前的一幕所震。 占领禹洲部分城池的乌军,像赶猪赶狗一样, 将城中的老弱病残驱逐出去;有青壮女子,则被乌兵抓去做苦力;稍有姿色的公子儿郎,被乌兵掳去, 被迫与家人分离。怒斥声,狞笑声, 哭嚎声交织在一起,满目疮痍,令人不忍。 乌人仅仅几日,便让大梁发生这样的惨剧。裴令望难以平复心中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她翻身下马,在不远处拦下一对流亡的母女。 母亲惊慌警惕地望着她, 牢牢地护着女儿问:“你、你做什么?” 裴令望见四下无人, 拿出一块饼子递给她们:“大娘您别怕, 我想问您些事情。” 看着那块饼子,大娘身边的女童眼前一亮, 但她紧紧攥着母亲的衣服, 只吞着口水并未伸手。 大娘也没有去接:“我不要,你拿走。你想知道什么?” 裴令望不由分说将饼子塞进大娘的手中:“我是朝廷派来的官兵,您可知道我们大梁的兵马在何处?” 大娘怀疑地上下打量她, 看她出示与边防军有关的证明物件才相信,缓和神情给她指了路,还说道:“朝廷的兵马都在梁水附近, 已经应接不暇了……姑娘,你一个人去了也是白费,还是快逃吧,活命要紧。” 说着,她要将那饼子还给裴令望:“我们这些贱民,吃不吃都无所谓。你们是大梁的希望,你比我们更需要粮食。” 裴令望心中一酸,她摇了摇头,将手搭在饥瘦的女童肩上:“大娘,你们才是大梁的希望,您将粮食给孩子吃吧。要快些吃完,省的被人抢去。” 裴令望说完便离开,大娘很不过意地对她的背影喊:“谢谢你啊姑娘!”她将饼子撕开喂给女儿,等她吃完带着女儿离开。 裴令望一直没有回头,但她的手一直紧紧攥着,一双眼有些发红。 大梁本该庇佑百姓,可如今却要百姓承担苦楚! 裴令望飞身上马,向着玄凤军所在的位置前去。 禹州军们休整队伍,坐在石头上唉声叹气。而他们的附近,是散落开的玄凤军。禹州军讥讽地看了她们几眼,连骂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们刚结束了一场战役,又损失了许多兵将姐妹。 什么传说中战无不胜的玄凤军,禹州军兵将们见识过了以后,觉得完全是笑话。不仅主将左晴做了逃兵,玄凤军的兵将们群龙无首,连一场战役也没能赢。 人心若散了,这支军队也就完了。若是再多来几次,说不定朝廷新 来的主将还没来,玄凤军的兵将先没了。 不对,或许,禹州军也不复存在,禹州也要改姓乌了。 禹州军的兵将们沮丧又绝望地想着。 马蹄声哒哒地响起,伴随着一道女声:“原来你们在这儿啊。” 谁这么不知死活,这时候来前线?禹州军兵将们不耐烦地抬起头,却发现听到这个声音的玄凤军一跃而起,一齐向说话的人看去。 “不过是输了仗,怎么都要死不活的?这就想放弃了?千万别说你们是我带出来!”女人声音朗朗,自顾自地说着话。 这人疯了吧?!禹州军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天啊,是将军!” “将军您来了!您没受伤!” “呜——” 禹州军震惊地看着,刚才半死不活的玄凤军仿佛一瞬间找到了主心骨,先是大喊,后来竟落了泪,一个个都无比激动的样子。 “这谁啊?朝廷新派的玄凤军主将吗?”一个禹州军兵将呆呆地问。 眼看着来人已经自来熟地开始分配任务了,禹州军的将领林安终于反应过来,皱着眉上前,疑惑又客气地问:“您是?” 来人看到了她和身边的禹州军,啊了一声,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 “忘了说,我是,裴令望。” “你就是裴令望?” 朝廷的官兵拦下了裴令闻一行人的队伍,将所有人都叫了出来,目光落在了残缺了一只手臂的裴令闻身上,问出了这句话:“你怎么还没去跟玄凤军会合?” 裴令闻呼吸一窒,正思索着如何开口,却听见那问话的官兵笑着说道:“不过不要紧,太女说你不用去玄凤军了,先去京城一趟。” 说完,她没管裴令闻的反应,又问了在场的人中谁是陈引玉。在听到陈引玉弱弱的回应声中,官兵满意地点头,朗声说道:“各位不必惊慌,是太女殿下派我们来此接应诸位进京。接下来的路程我们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毕竟大梁现在不太安定,你们脚程又慢,若是遇上什么事就糟糕了。太女殿下急着在京城见诸位,还请诸位不要擅自脱离队伍。我们在行程中如有冒犯,还请多多担待。” 她说得恭敬诚恳,但将月和其他的边防军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那些京城来的官兵分散开来,隐隐有包围她们的意思。不像是进京接应,倒像是看押犯人。 这些人,似乎来者不善啊。 裴令闻和边防军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但杨贞听到是太女殿下派人接应时,却是眼前一亮,连忙上前与其攀谈起来。 陈引玉有些紧张地偎在陈含章身边,陈含章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轻声安抚道:“没事的。” 闲谈完毕,官兵立刻就要启程。裴令闻轻咳一声,对着众人说道:“这么多马车同时行进也有些累赘,不若我们同乘一辆马车吧。” 官兵们乐见其成。马车少了,她们反而看管得更加轻松。 边防军的兵将和亲属们各自安置着,裴令闻则让将月和陈家表兄弟和她同乘一车。于是几十辆马车精简下来,只余下了四五辆。 杨贞倒是哪个马车都没去,她要了匹马,不远不近地跟在官兵身边,这才短短一会的功夫,官兵已经与她称姐道妹了。 裴令闻无暇在意这种小事,她眉头紧皱,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 皇帝病危,又有乌国来犯,太女此时应当焦头烂额处理各种事情,怎会在这样的当口分出精力去处理她们的事? 第77章 那官兵一看就是怕她们跑了的样子,应当是太女下了命令看守她们。既然要看守她们尽快进京,那定是太女得知了她们身上有值得利用的地方。 而且,太女直接点名让她进京……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但她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先询问将月:“你爹不告而别,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将月摇摇头:“不会的,我爹他跟朝廷……有点不对付,我想他是提前收到了什么消息就先走了。不用担心他,他也许去的比我们都快。” 裴令闻点了点头,没有多问,直接对其他人说了她的猜想:“我觉得太女突然派人来找我们这件事,有点不对劲。” 将月皱起了眉:“我也觉得,说是接应我们,我看更像是看管。裴令望说要我们慢些进京吧?” “太女也许是发现了什么,跟裴令望有关的事。最坏的结果是,她已经知道我们二人互换身份,想要借此生事。”裴令闻沉吟着说。 陈引玉什么都听不懂,懵懵地来回看着裴令闻和将月。但他听到跟裴令望有关以后,立刻着急起来,小声地问:“裴令望会不会有事?” 裴令闻忙安抚他:“没事没事,她在禹州,太女就算想对她做什么也无能为力。不过,太女或许会用你来威胁她。” 这样就能说通,为何太女要这么着急地把陈引玉带回京城。 “那现在该怎么办?”陈含章一听事情牵扯到陈引玉身上,也无法冷静,有些急切地问。 裴令闻吐出一口气,看向将月:“你身手如何?若要你带着陈引玉闯出去,有多少把握?” 将月一愣,看了眼陈引玉说道:“至少七成。只是就算带他出去了,我们也无处可去啊。” “是啊,而且玉儿他还有身孕……”陈含章也满脸不赞同地说。 裴令闻想了想,叹了口气:“我们还是一同进京吧,也许是我想多了呢?” “是不是我不进京城,太女就不能用我威胁裴令望了?”陈引玉杏眼晶亮地问,裴令闻很轻地点了一下头:“是,但我们不能叫你在外躲藏……” “我不怕。”陈引玉轻声说道:“我知道她在做很重要的事,我也想帮她。” 不拖累她,也算是帮她了吧? “可你的身子……”陈含章皱着眉开口,陈引玉抚上自己的小腹,打断了他:“我没关系,我会保护好宝宝的。” 陈引玉声音微抖:“就算,就算保不住宝宝,那也是我们和她没有缘分。只要能保全裴令望,就可以。” 他说着没关系,但手也在微微地颤抖。车厢内寂静下来,陈含章更是红了眼睛。 裴令闻沙哑着嗓子说道:“不急,离去京城还有段距离,我们再想想办法。”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前进的马车又一次停下来,外面的喧哗声传进了车厢。 “为什么堵着路?”领头的官兵厉声质问下属。 “回禀大人,这些都是逃难过来的流民……”探路的下属支支吾吾地回着话。 “流民?”官兵看了眼一群又一群衣衫褴褛的人,狠狠皱起了眉。这才过去了几天,怎么会有这么多流民? 马车中,陈引玉他们也听到了这段对话。 裴令闻的眼睛骤然一亮。 “是,禹州战乱,这些百姓被赶了出去无家可归,一路流浪到这里……” “不会一窝蜂地涌到京城吧?”官兵厌恶地皱了下鼻子:“京城可容纳不了这么多垃圾。” 下属小心翼翼地答着话:“不会的,太女殿下提前让人看管着。还有,永徽帝卿也在这里。” 官兵霎时看向她,永徽帝卿?她随即反应过来,应当是那个被交换的永嘉帝卿吧。 “他在这里做什么?” “永徽帝卿在此地设了粥棚……” 这个帝卿可真会装好人啊,不过他能这么做,应当是得了太女首肯的。官兵不屑地撇撇嘴,有些想笑。太女这是哄孩子呢。 她是太女近卫,替太女查了许多事,自然也知道太女的意思。她带的这一队,是想方设法尽快将人带进宫。而接应永嘉帝卿那边的一队,却是想方设法让永嘉帝卿留下。 ” 行了,那既然这样,我们换条路走。“官兵将命令传下去,决定走一条更近的官道进京。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异响传来,官兵皱眉望去,却被眼前滚滚的烟雾迷了眼。 官兵一边咳嗽流泪,一边费力地睁开眼睛,她忽然看到两道身影窜了出去,先是一愣,紧接着意识到那是陈引玉所在的马车! 她嚎叫一声翻身下马,一个箭步冲到马车里,看到了昏迷过去的裴令闻和陈含章,还有不翼而飞的陈引玉,登时怒从心起。 竟然让人从眼皮子底下跑掉了! “来人来人!给我追!”官兵大喊道。 远处有聒噪的声音传来,永嘉帝卿充耳不闻,披着有些破烂的披风,手很稳地将大勺里的粥水倒入碗中。宋领队就站在他身旁,麻利地接过碗递给排队的流民;“来,您拿好。” 流民热泪盈眶地捧着粥碗,口中不住地念叨着:“感谢大人,感谢帝卿大人……” “不必谢我,要谢的话,就谢裴将军吧。若不是她救了我,我也无法来此帮助大家。”他温和地说着,流民忙改口说道:“要谢的,都要谢的!也要谢裴将军!” 每来一个流民,永嘉帝卿都会不厌其烦地说一遍这种话,那些流民也真心实意地感谢帝卿和裴将军。 在一旁端碗的宋领队心跳有些快,眼神复杂地看着施粥的帝卿。 这是……造势啊。 怪不得大家都说永嘉抵抗比三皇女要厉害,若是投生女儿身,那应当是太女最强劲的对手。 这样想着,一直到晚上她们收摊休息时,有两个穿着破旧单薄的人朝她们走了过来。 “已经收摊了,明日再来吧。”宋领队忙拦在他们身前说道。 永嘉帝卿正将挽起的袖子放下,却感受到一阵炙热的视线凝在他身上。他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到来人的目光正紧紧盯着他手臂上的伤疤。 永嘉帝卿若无其事地放下袖子,正欲转身离开时,听到那人开口:“您……是永嘉帝卿吗?” 本想将人驱赶的宋领队愣在原地,永嘉帝卿也转回身子:“你认得我?” 那两位流民,或者说将月和陈引玉上前一步,将月难掩激动地低声念叨了一句什么,接着将今日发生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永嘉帝卿。 “……我们怕太女会因为陈公子的身份威胁裴令望,得知您在这里,想请您收留我们。” 他们原本想着裴令望救了永徽帝卿,应当愿意还这个人情。现在发现在此地的人是永嘉帝卿,将月更是放下了心。永嘉帝卿与裴令望是旧相识,一定会帮忙。 永嘉帝卿看向了陈引玉,他察觉到永嘉帝卿的视线,怯生生地对他笑了笑,一张苍白暗淡的面容因为这个笑容变得充满生机,是一位很好看的小公子。 原来他就是裴令望喜欢的人,是她的夫郎啊。 永嘉帝卿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们随我来吧。” 安顿好他们以后,永嘉帝卿走出去,却又被将月追上。 他停下脚步问:“你有什么事吗?” 将月深吸一口气,忽然单膝跪地:“正兴十八年,您在画舫上救了我妹妹,将月感激不尽,将家愿为帝卿效力,以报此恩。” 将家啊,就是通州那个将家吧? 永嘉帝卿让他起来回话,眉眼舒展:“难为你还记得这桩事了。当日我不求回报,今日我本不该有所求。” 将月虽然起身,但仍低垂着头:“您对将家有恩,无论何时何事,将家都可以去做。” 永嘉帝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叹一般问道:“那,我所求若是别人的命,你们将家还会做吗?” 将月头垂得更低,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将家,愿为永嘉帝卿效力。” 第69章 烧船(剧情章) 丢了陈引玉,官兵…… 丢了陈引玉, 官兵再不敢怠慢,将剩余的人严加看守带回京城,然后第一时间回向太女回话。当然, 也毫不意外地受到了太女的斥责。 “废物!让你们去把人带回来,结果连个人都看不住!”太女得知陈氏莫名逃走, 顿时怒火中烧,将手中正在批阅的奏折掼在下跪的官兵身上。 “殿下息怒,臣已经派人去寻那陈氏了, 定会将他带回来!”官兵被砸得身子一偏,又重新跪好俯身请罪。 太女吐出一口气, 缓了缓心神,向官兵发问:“是谁带走的陈氏?和他们一起进京的人都是谁?” “回禀殿下,带走陈氏的是边防军的男都尉,名字是江月。随行的其他人除了边防军和那个假冒的裴令望,还有陈氏的表嫂表哥。”官兵忙回话道:“陈氏的表嫂是个举人,名叫杨贞, 是进京准备来年春闱的。听说小人是殿下您派来的, 还与小人攀谈。她说, 她对裴将军很熟悉。” 第78章 “哦?”太女原本对这个什么举人不感兴趣,听见官兵说那杨贞熟悉裴将军, 才抬起了眼皮。 既然很熟悉, 那她应当知晓裴令望在通州的事情吧?太女正想知道裴令望究竟是如何躲在通州的,宛如瞌睡送来了枕头。她对官兵说:“你去将那个人带来,孤要见见她。” 官兵忙应下, 心中暗喜自己提起了这个人。 太女重新拿起奏折,见她不动,十分不耐地斥道:“还不快滚?” 官兵如蒙大赦, 将地上的奏折捡起呈给太女,这才匆匆离去。 而禹州那边,虽然裴令望表明了身份,但禹州军对她仍然将信将疑。 曾经统领玄凤军的裴将军,她们当然有所耳闻,无不敬佩。但她们更知道,那位裴将军肢体残缺,还因为一些事情流落到益州,重新洗清冤屈。可这位裴将军,身体却完好无损。 况且,就算她真的是裴令望又有何用?虽然她的到来确实提振了玄凤军的士气,但她没有虎符,无法号令玄凤军。 若是放在以前,面临危急的情况临时号令,事后再上报朝廷,也无可指摘。但现在替陛下监国的太女,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主,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这种事触怒她。不知道这些玄凤军,是否愿意冒着违反军法的风险听命于这位裴小姐。 禹州军的将领林安的心思千回百转,没有注意到裴令望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前。 其实,裴令望此次前来,心思并不在玄凤军身上。 她的目光不留痕迹地扫视了一圈稀稀拉拉的禹州军,向玄凤军打听了什么,最后走到林安身边,言辞诚恳:“林将军,眼下乌国进犯大梁,此乃梁国生死攸关之时,我虽身为曾经的玄凤军主将,但没有虎符不能擅自调兵遣将。因此我想求林将军助我做一件事。” 林安皱眉:“什么事?” “烧船。”裴令望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需要烧船的东西,请您让人带我去军中取来。” “烧船?谁的船”林安下意识问,总不能是烧她们自己的船吧? “乌军的船。”裴令望答道。 林安展露出一丝笑意,带着包容不懂事的孩子的嘲意:“裴小姐说笑了。乌兵是没有船的。若乌兵真的有船,她们早就全都渡过梁水了。” 禹州的知州把守着城关,戒备森严。乌军若想侵入梁国腹地,确实只能从梁水渡过。但以乌国贫瘠的物资根本造不了船。这也是禹州军的底气,乌兵再如何张狂,也只能在禹州内作乱,不会侵入梁国腹地。 “况且她们若是真的有船,早就拿出来用了。裴小姐多虑了。”林安委婉拒绝了裴令望,语气也带上了疏离。 “原本我们也以为乌国不会生事。”裴令望平静地说道:“但她们不仅没有和亲的意图,还进犯了禹州。若她们真的有船我们却毫无准备,那该怎么办?” 林安顿时哑口无言。她对上裴令望的目光,一咬牙,下定了决心:“好吧,既然裴小姐这么说,那这件事便交由你去做。” 林安点出一支小队随裴令望去禹州军的库中取能烧船的东西。死马当活马医吧,林安苦中作乐地想着,至少这样一来,这些兵将们都有了盼望,肉眼可见的重新凝聚了精气神。 只要有这口气撑着,对上乌军就能多撑一会。 取东西需要时间,也不知道她们多久能回来。林安没有将希望寄托在她们身上,一如既往地带着其他兵将演练。 过了两三天,林安没等回裴令望,倒是等来了在最前线守卫的兵将。她连滚带爬地赶来,语无伦次地对林安禀报:“将军,乌军、乌军又来了!” “慌什么?我们这就前去!”林安话音未落,就听见传递消息的兵将颤抖地喊:“船!乌兵有船!” 林安心头一突,忙驱马前去,只见在禹州边城的河口处,一艘又一艘舟船缓缓驶来,伴随着乌军作战特有的号声,秋风将乌国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 竟然、竟然真的有船! 林安压抑住心中的惊骇,厉声喝道:“传令!调水军出击!” 谁没有船?!她们禹州人世代在梁水边长大,她们的船和兵只会比乌军更加精良! 若不是先前中了乌军的伎俩,加上左晴临阵脱逃被乌兵趁虚而入,致使她们损失了众多精良的将士…… 看着数量锐减的船队,林安眼中划过一丝伤痛,趁着船还未下水时,抽出长剑朝向乌军的船队,对弓箭手喊道:“杀!” 语毕,万箭齐发。 随后禹州军的船队也向乌军驶去,她们没什么章法,只是朝着乌军的船撞击。但即使如此,也挡不住有备而来的乌军。 第一艘渡过梁水的乌军舟船还未停靠时,岸上的禹州军便围困过去,只是仅此一艘船上的乌军就人数众多,禹州军又被分去一部分精锐在舟船上,一时间竟有些吃力。 乌国人用走调的梁国话喊着嘲讽的话,禹州军听得刺耳,但心气也一点一点消散。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声巨响在水面上炸开,一阵尖叫声传来,随后便是乌兵的惊叫咒骂声。林安一剑挥开一个偷袭的乌军,下意识朝声响的方向望去,只见梁水之上,悬挂着乌国旗帜的船只燃起火焰,大口地吞食船只。 林安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望向不远处的高地,正是裴令望和她带离的一队人马! 来得太及时,太好了!林安登时热泪盈眶。 裴令望身旁的一名兵此刻正兴奋地望着她手中的火铳,裴令望将装填好火药的火铳交给她:“看清我刚才如何做的了吗?” 兵将紧张又激动地点了点头。 裴令望拍了拍她的肩头,随后身形矫健跃下高地,避开流矢的同时,顺便将一名乌军踹进了梁水中。她对林安喊道:“让骑兵隐于高地,水兵分三队去截船!” 林安此刻对她无比地信服,忙按她说的去指挥。 这一次,换乌兵落了下风。 着陆的乌兵被禹州军和赶来的玄凤军合力击杀,调整战略的梁军截击乌国的舟船,当有乌军落水时,其他船上的兵将趁此机会,直接将弓箭对准了落水的乌兵,叫她们再也无法浮上水面。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接二连三的火药击向船只,乌国的舟船纷纷断裂焚毁,乌人又不善水,即使没有梁兵补箭,大部分乌军跌入水中也再不能出来。 战场上的风向瞬间逆转,率领乌国舟船的右贤王怒骂一声,喝令退兵。 撤退的号声响起,乌国剩余的船只摇摇摆摆地退走,水上陆上的禹州军都不敢置信,随后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乌军竟然退了!她们竟然赢了!这是自乌军袭梁以来,禹州军第一次大胜! 林安更是欣喜不已,红着眼睛向裴令望道谢:“多谢裴将军今日助我们……” 她没有再称裴小姐,而是喊了裴将军。 裴令望摆了摆手安抚她,目光落在了稍显沉闷的玄凤军中。 乌人退了,玄凤军当然是高兴的。只是叫人郁闷的是,她们在战局中基本没贡献什么,完全愧对玄凤军的威名。程清酒走上前,对裴令望笑了笑:“将军您别介意,只是没用上她们,心里有点憋屈,不用理会。” 裴令望无奈地笑了笑:“我自然知道……”这些都是她带出的人,裴令望也想让她们一雪前耻。但她可以不在乎军法,却不能让他的兵将们涉嫌触怒太女。她叹了口气,最终什么也没说。 晚间庆贺时,玄凤军的人没来几个,都用各种理由推脱。禹州军觉得她们不给面子,抱怨纷纷,但当美酒好肉上来时,她们便将玄凤军抛之脑后,享受起这份久违的胜利来。 林安将裴令望叫了出去,有些犹豫地对她说道:“裴将军,有人来寻你。” “谁会来这里找我?”裴令望有些奇怪,她跟着林安走了一段路,结果看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宋领队带着二皇女,正站在营地外等候她。 她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还找到这里? 裴令望的衣袍上还染着血迹,看上去经历了一场鏖战。而二皇女和宋领队也形容狼狈,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裴令望走到她们面前,怎么也猜不透她的来意:“二殿下怎么会找到这里?” “是我带二殿下来的,我知道裴将军您来了禹州。后来我碰上了要去寻你的二殿下,便自作主张带她来了。”宋领队忙替二皇女解释着:“我是禹州人,我对这里很熟悉。” 裴令望眨了眨眼睛,她其实更想知道,二皇女为何要来寻她。 二皇女对裴令望一笑:“我们日夜兼程赶来的,让我们进去歇歇吧。” 裴令望只好咽下了心中的疑惑,让人另去安置宋领队,将二皇女带入了自己的营帐:“营地简陋,委屈殿下了。” 二皇女自然地接了一句:“我觉得很好,你娘还曾夸过我坚韧不拔,是成大事者呢。” 第79章 她本只想开个玩笑,但说完这句话,她们二人都沉默下来。这是裴玄教二皇女习武时,对她的夸赞。当时裴玄还建议让皇帝送二皇女进军营历练,但最终不了了之。后来裴玄战死,二皇女不思进取荒废学业,最后也被皇帝放弃。当年的谈笑犹在耳畔,一晃眼,早已物是人非。 裴令望倒了碗水递给二皇女,二皇女不客气地接过,一饮而尽。她清了清嗓子,神色也正经起来:“我今日前来,是有重要的事情。” 她从怀中取出一物,在烛火的映照下盈盈发亮。 裴令望震惊地看着她。 是调令玄凤军的虎符。 “你哪来的虎符?”她压低了声音,但仍掩饰不住她的惊讶。 “我向我夫郎求来的。”二皇女语气里带着得意洋洋,又狡黠地一笑:“我快要成婚了,是梅家的公子。巧的是,他的姊妹是太女新任命的玄凤军主将。我将你的事告诉他,他便替我偷来了虎符。”二皇女眼中有水光一闪而过,她垂下眼睛将虎符放在桌上:“你拿去吧,玄凤军还是在你们裴家人手上更得用。不过,等我小姑子来了,你可要记得把虎符还给人家。” 裴令望拿过虎符,还有些做梦的不真实感。她脑中混沌,难言地望着她:“多谢你……但是,为什么?” “你就当欠我个人情吧。”二皇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不知为何又咽了回去。裴令望皱眉想要追问,却听见外面林安又在唤她。 “裴将军,这边……还有人找您。”林安的声音透露着古怪。 今晚她还真是忙啊。 裴令望歉意地看了眼二皇女,起身出了营帐,借着火光,她一眼就看到了来人袖口的星月纹,忍不住挑了挑眉。 这样危险且封闭的地方,竟然也有将家人在,甚至还是禹州军的兵将。她们是鬼魅吗?究竟怎么做到无处不在的? 那名兵将挺恭敬地对她说道:“有您的信。” 裴令望接过信拆开,一目十行地看完,神色不由得变得柔软起来,几乎要勾起一个笑。 但很快,她的表情便凝在脸上。 那名禹州军兵将声线清晰地对她说:“主君让我告诉您,太女派人将您的二姐和夫郎 接入宫中了。” 裴令望猛地抬起头瞪向她:“你说什么?” 兵将向她行了一礼便自行离去。 裴令望站在原地,已经顾不得营帐中还有二皇女,此刻她心乱如麻。 太女想要做什么?!怎么会这么快就把她们接进宫! 会不会是,太女知道了什么? 裴令望焦虑起来,恨不得立刻回京,但她还不能回去。她攥紧了手中的虎符。 在新任的玄凤军主将就位前,她不能抛下这里。 但是,太慢了。这样等着乌军进攻再击退她们,实在太慢了。 她需要时间,她得回京城。 裴令望走进了林安的营帐中。 林安已经准备和衣就寝,只是还未吹熄油灯。见她进来,她忙起身问道:“裴将军可是有事?” 裴令望没有寒暄客套,眸色沉沉直,接开口问道:“林将军,您知道乌军的营地在何处吗?” 林安从她的眼神中读到了某种讯号。她也收起了笑意,披上外衣站起身:“裴将军想做什么?” 裴令望说:“我想把那帮乌军赶出大梁。越快,越好。” 第70章 得手(剧情章) 营地的禹州军兵将…… 营地的禹州军兵将们已经早早地歇下, 虽然今日一战胜过乌军,但狡猾的乌军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裴令望并没有惊动禹州军,而是去了玄凤军的营帐中, 将自己的计划与她们说了。 玄凤军的兵将们本来心中就憋着一股气,见裴令望拿出虎符, 根本不问虎符从何而来,纷纷响应她,听从她的号令。 裴令望把这些人分成两队, 自己率其中一队沿着梁水而去。 夜晚的梁水看起来比白日要凶险得多,即使有明明月光, 也难以清楚地察觉到水中暗流。即使裴令望选的这一队都是水性好的兵将,面对梁水时也忍不住心生畏惧。 裴令望留下了一部分人守在原地,同时将特意带出的麻绳牢牢钉在地上,并嘱托她们,若是绳子松动,就迅速将绳子上的人拉回来。而她自己褪去防寒的外衫, 带着剩余的绳子利落地跃入水中。 岸上的兵将不由得为她捏了一把汗, 即使看不清, 也努力地试图辨认裴令望的身影。堆积起来的麻绳也迅速一圈圈地减少着,直到完全浸入水中。余下的兵将们对视一眼, 接二连三地学着裴将军刚才的样子, 顺着绳索渡到了对岸。 再往前行进一段路,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乌军剩余船只的轮廓,周围还有稀稀拉拉的乌军巡视。 她们今日来此地, 就是为了这件事。 焚毁乌军剩余的船只。 玄凤军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听见远处一声传来响动,她们便知道, 是另一队的兵将得手了。巡视的乌军望着粮草方向冒出的浓烟,叫骂着飞奔前去,只留下两名乌军在此看守。 瞅准时机,裴令望一声令下,身后的玄凤军暴起冲向前去,将那两名还没搞清楚情况的乌军打晕了。随后,她们每个人都从身上拿出做过防水处理的火折子,等其燃起火苗时,动作一致地将手中的火折子扔向那些船只。 数十只火折子像流星一般,在空中划出弧线,随后落到了乌军的船上。火苗舔上易燃的木船,很快熊熊燃烧起来。 确认木船已无回天之力,裴令望迅速率众人遁走,重新沿着绳索渡回岸边。而此时,终于察觉到战船出事的乌军匆匆赶来,却因为不通水性,只能对着她们叽里咕噜地骂着乌语。 最后一个上岸发裴令望被冷风吹了个透心凉,她手起刀落斩断了绳索,任由其沉在梁水之中。 粮草受损,又没了能渡梁水的战船,乌军要么背水一战攻城门,要么放弃攻禹州回乌国重新调养。 无论怎么看,后者都是更符合乌军的选择,她们的人手折损不多,若是退兵回国再次准备,梁国有又内忧,说不定真的会给大梁造成重创。 但是——耶律图雅怎么会甘心? 先是她的亲妹被裴令望斩杀,现在又吃了如此大的一个亏,她若是耶律图雅,绝不会就此后退。 果然,耶律图雅的心中恨得发狂。她完全听不进去其他人的劝告,执意要攻城。不杀裴令望,难平她心中的怨。 当禹州军和玄凤军浩浩荡荡的人马守在禹州城前时,裴令望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率领乌军杀气腾腾奔来的耶律图雅,她的嘴角勾起了一个笑,但看向耶律图雅的眼中却毫无笑意。 上一任乌国可敦还在时,耶律图雅也随她亲征。就是在那次伐乌时,母亲裴玄命丧于她们母女手下。后来耶律图雅很少亲征,裴令望空有一腔恨意却无从发泄,如今,终于到了报仇雪恨的时候。 “我原以为你们大梁都是正人君子,现在看来,不过也是小人而已。不敢正面对决,只会使些阴损手段,上上下下皆是如此。”耶律图雅勒马停下,流利地说出一串梁国语,目光牢牢地锁在裴令望身上,扯了扯嘴角:“裴令望……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 “我想,你们的下场也差不多。”她意味深长地说道。 裴令望身后的玄凤军顿时都被激怒了,有些人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裴令望握着剑的手紧了紧,面上却非常冷静,讥讽地说道:“你们乌国作恶多端,我大梁愿意与你们交好,甚至将帝卿嫁与你们,换来的是你们对帝卿的刺杀,和对百姓的残暴虐待!耶律图雅,你们乌国人,才是真正的小人!” 不欲再与乌军废话,裴令望与林安对视一眼,下令攻击。战鼓轰鸣,梁军如洪水一般向乌军倾泻过去。裴令望一马当先,向耶律图雅奔去,出手就是杀招。 耶律图雅攥着长鞭但没有攻击,她敏捷地躲开裴令望的攻击,笑得令人恶寒:“裴将军,你又是何苦呢?你们裴家这般效忠梁国,换来的又是什么?” 裴令望不语,只是专心地找耶律图雅的破绽。但随后耶律图雅说的话,却让她呼吸一窒。 “你还不知道吧?和亲的事,是你们梁国的太女主动提出的,她为了造势,还将越州城池拱手相让。若我没猜错,你们大梁的天女还意图构陷你吧?你为这样的人效力,为这样的梁国效力,难道对梁国的百姓不是一种残暴虐待吗?” 即使知道是耶律图雅故意扰乱她的心神,但裴令望还是叫她得逞了。她心神俱震,无法相信这样的事竟然是太女做出来的。 她知道太女不喜裴家,也想要构陷她拿回兵权,但是!她可是大梁未来的君主!无论为了什么,怎么能用百姓的安危来做交换! 裴令望有一瞬失神,面对耶律图雅向她挥来的长鞭,有些狼狈地避开,却没能注意到身后,那支直直朝她射去的利箭。 第80章 听见身后利箭带起的风声时,裴令望心中便是一凉。她知道,这箭她躲不过了。但下一秒,她竟被一股大力狠狠地推开,噗的一声,箭入血肉,身后传来一声痛呼。 耶律图雅怒骂一声,裴令望愣住,不敢置信地扭过头,看到了胸前中了一箭的二皇女。 她面容扭曲,鲜血从指缝溢出,强忍苦痛对裴令望吼道:“裴令望!你要好好活着!” 随着二皇女的倒地,裴令望的理智骤然归位,眼中也凝起一层水光。 是啊,无论如何,都得先活着。太女无论做了何等天怒人怨的事情,都得她好好活着才能清算。 活着,才能推翻所有不合理,去求一个公道。 有温热的泪从裴令望的眼中涌出,她大喝一声,提剑冲向了耶律图雅。 那么现在,先解决盘旋在她心头多年的仇恨吧。 剑起,鞭落。裴令望翻身上马,耶律图雅向她冲过来。她们的身边,有人不断地倒下,又有人重新站起来,踏过敌人同袍的血肉,执着地向前。 阳光正悬在空中,禹州的知州正率领百姓在城后,她自己紧张地注意着战场的,目不暇接。忽然有人激动地朝知州跑来,大声喊着什么,知州神情无比惊 喜,分神的时候便错过了这一幕—— 积怨已久的两军首领血肉相撞,分开的瞬间,有血喷涌出来,落了满地如红梅点点。 而随着血一同落下的,还有一截手臂掉落在地,连着手臂的手上,还紧紧攥着一把长鞭。 但裴令望没有一息犹豫,她的剑直直地朝耶律图雅的咽喉刺去。 失去了一只手臂的耶律图雅却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用完好的手拉过另一名乌军抵挡过她的杀招,躲闪开了这致命一击,在其他乌军的掩护下愤怒地狂吼:“杀了她!杀了裴令望!” 忽然,城门大开,无数的梁国兵马冲进了战局中,为首的女子英姿飒爽持弓高呼。 “耶律图雅!尔等乌贼,还不束手就擒!” 玄凤军新的主将,终于赶到了。 梁国兵将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士气大涨,来势汹汹势如破竹。而乌军的首领被人斩断一臂,众人面对这般局面全都心生退意,瞬时间,军心溃散,乌兵脸色惶惶地逃离。 “不许退!都给我回去!”耶律图雅已然疯了,双眼血红叫嚣着,但没有人听从她。 就在这时,从梁军中发出一声火铳的鸣响,火药贯穿了耶律图雅的脖颈。曾经意气风发的首领,就这样软软地栽倒在地,尸首也被其他狼狈逃窜的乌军部下踩踏而过。梅氏女梅若雪一声令下,周围的梁军瞬间拥上前,对那些乌军扫尾。 忽然,又是一声火铳的鸣响,余下的梁国的兵将不约而同地看向声源。 裴令望手中的火铳冒着一丝烟雾,她方才的泪已经被风吹干,此刻看着远处,喃喃地说:“母亲,大姐,你们看到了吗?” 孩儿来为你们送行了。乌军已剿,大梁的外患,平定了。 裴令望终于脱力,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滑落。 躲在城中的百姓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发出了一阵阵幸存的喊叫声和哭声。 禹州仍然是大梁的州城,她们仍然是大梁的子民! 梅若雪走到裴令望身边,向她摊开了手心:“是时候物归原主了吧?” “多谢梅将军。”裴令望将半块虎符拿出来还给她,她知道,若是没有梅若雪的首肯,即使是娣公子和二皇女合起来也拿不到这虎符。梅若雪挑了挑眉,接过虎符若无其事地说了句:“谢什么?这虎符我一直带着,从未离身。”她凝视着裴令望,忽然向她施礼:“裴将军力挽狂澜,有您在是大梁之幸。先前太女对您多有误会,我回京后会禀明太女,将玄凤军主将的身份交还给您。” 她显然已经知道了裴令望真实的身份。 误会吗?裴令望垂下了眼睛,遮住了眼中的冷意。 这时,林安急匆匆地赶来:“……将军,二皇女、二皇女她……” 裴令望立刻望向她:“人怎么样了?” 梅若雪更是霍然转身,大步朝二皇女的位置跑去。 林安一边疾行一边说道:“血止不住……军医未来,我们不敢拔箭…” 裴令望匆匆赶到,看见二皇女失了血色的样子,动作急促地将随身携带的丸药尽数喂给二皇女:“周彩练!你撑住!你若没了,还有谁能护着贵君和永徽帝卿!” 二皇女吞下药丸,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裴令望的脸时,眼中迸发出一阵光亮:“太女……早已知晓你、你的身份,你进京,一定要小心……” “我知道了……”裴令望顾不得这些,她刚应下,又听见二皇女执着地说完:“太、太女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因为永徽,告诉了她,咳咳……” 她看到裴令望鼠瞬间皱起的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永徽…是为了我,所以…就当我、还了你人情…” “裴令望,我求你,原谅我弟弟……” “好,我答应你!你别说了!”裴令望见她越说越虚弱,忍不住大声打断她。二皇女却执着地偏过头,看向了一旁眼睛通红的梅若雪,惨兮兮地露出一个笑:“小姑子也来啦……若是我撑不住,让若水另寻个好人家吧……” 梅若雪恨不得一巴掌拍在她脸上,叫这个哄骗自己亲哥的二皇女清醒些:“周彩练你要是有点良心就给我闭上嘴!”她说得凶狠,但也忍不住哽咽。 二皇女听见梅若雪答话,确定她听见了自己的话,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军医来了!”其他兵将大喊着给军医让路,军医蹲下来替二皇女处理伤势,过了好半天才说道:“幸好箭偏了一寸,没伤到要害。命是保住了,只是这几个月最好留在这里修养,等她醒过来。” 裴令望松了口气,双腿有些绵软。她实在怕极了再有熟识的人死在她面前。梅若雪看着裴令望说道:“重建禹州也需要些时间,我先暂时留下来,顺便照看她,否则梅若水肯定会跟我拼命。你要不要也留下,然后和我们一起回京?” 裴令望朝她笑了笑,随后打了个嘹亮的口哨,她的战马向她奔来。裴令望飞身上马,对梅若雪说:“我不能和你们一起进京了,我现在就得回去。” 她头一次露出灿烂的笑容来:“我要回京见我的夫郎。” 梅若雪顿时一言难尽地看着她,裴令望顾不上这些,她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回京城,回家。 她的玉儿,还在京城等她。 而京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71章 归来 永嘉帝卿提供的藏身之处十分…… 永嘉帝卿提供的藏身之处十分安全, 陈引玉担惊受怕了两天,发现无事发生以后,便又开始数着盼着裴令望何时能回来。 不知道乌军和梁军作战得如何了?她有没有受伤?即使在青山县经历过乌军来犯, 但那时候陈引玉并没有意识到战场有多残酷。直到见了裴令望的二姐,看她只能用一只胳膊做事, 陈引玉的心里便闷闷的,每晚都虔诚地对着含章表哥送他的平安符祈祷,希望那些保佑他的神仙统统都去保佑裴令望。 毕竟现在还是躲藏中, 所以陈引玉并不能出门,他所有的消息来源都靠将月, 唯一能解闷的人也只有将月,他们两个的关系倒是变得很好。就是陈引玉自己也想不到,他居然会和两次陷自己于水火的人交朋友 。 这天中午,将月来给陈引玉送午饭时,陈引玉像以往一样询问将月是否有裴令望的消息。将月也像以往那样答了没有,再又一次看到陈引玉满怀希冀的目光黯淡下去以后, 将月坐在他对面的绣墩上, 缓声安慰他:“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她, 她武功高强,很难杀的。你若是再这样忧虑过重, 也许她回来了没什么事, 你先把自己身子熬坏了。” 陈引玉先是点了点头,随后澄澈的眼睛望着将月,有点犹豫又有些好奇地问道:“所以, 当初买裴令望性命的人,是给你开出了什么样的酬劳啊?” 既然杀她如此困难还要做,那一定是给了将家许多许多很多钱吧。 将月却沉默了一会, 本想说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裴令望如此难缠,所以才答应下来,不过这样说多少有点没面子,他还是决定只回答陈引玉的问题:“并没有酬劳。是当时委托的人曾经救过我妹妹,我为了报恩才答应去刺杀裴令望。” 陈引玉顿时瞪大了眼睛:“然后呢?” 将月咬牙切齿起来:“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根本不是救了我妹妹的恩人!她冒领救命恩人的身份,还坑我至此。我发现真相以后自然就收手不干了,还被裴令望招安进了边防军……”他感慨着叹了口气:“人生在世,世事无常啊。” 陈引玉却听得魂不守舍起来,他小心翼翼地问将月:“若是、若是你身边跟你关系很好的人,就是冒领救命恩人身份的那个人,你会怎么做?会不会讨厌他?” 第81章 “当然会啊!她都那样骗我了,我还继续跟她关系好,我这不是缺心眼吗?”将月叫道,不过他犹豫了一会儿,想到二皇女的身份,谨慎地补充了一句:“她若是和我真正的恩人关系很好, 我也不是不能原谅她。恩人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记住这个就可以了。” 陈引玉低下头,暗暗下定了决心,他永远也不会告诉裴令望真相的。即使他心里明白,他肚子里已经有了裴令望的孩子,就算裴令望知道报错了恩,她也不会像丢垃圾一样把他丢掉。但是,陈引玉不愿意有一丝被裴令望讨厌的可能。 若是裴令望讨厌他,陈引玉觉得自己的心会立刻碎成一千片。 而且……含章表哥比他好了那么多,不仅长得好看性格好,而且还聪明懂医术,最适合辅佐裴令望这样的武将。若以后,裴令望看在含章表哥的份上才会对他有好脸色……只是想一想,陈引玉都无法接受。 陈引玉自顾自地出神,都没有发现将月离开又去而复返。将月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都泛起喜意:“陈引玉!有消息了,耶律图雅死了!禹州大捷!” “真的吗?!”陈引玉一听这话,再顾不得自己刚才的念头,从榻上跳下来,眼中流光溢彩,急切地追问:“那裴令望呢?是不是快回来了?” “是,来报信的人说,裴令望会先行回京,应当就在后面。我们在这里等着,若是她脚程快,不出一日就能见到她了。” 陈引玉兴奋极了,控制不住自己在屋中走来走去,每听到外面有一点动静,就想要跑出去看看来人是谁。将月生怕他溜出去被太女的人抓走,只好留下来看着他。 但是,即使这样千防万防,也没能防住。 因为比裴令望更先来到这里的,是太女。 隔着一扇门,他们二人也能听到永嘉帝卿与太女周旋的声音,随后太女亲卫撞开了房门冲了进来,很快就找到了二人。 太女踱步踏进屋内,语气悠闲:“皇弟每日操劳施粥难民,竟还有闲情逸致金屋藏娇。” 永嘉帝卿拦不住她,只能歉意地对着陈引玉苦笑了一下,满眼都是担忧。 她的目光在屋中巡视,先是看向了一脸害怕的陈引玉,随后落在了警惕护在陈引玉身前的将月脸上。 “哪个是陈引玉?”太女问道。 很快,有个细细的声音颤颤巍巍地应声了:“是、是我。” 太女顺着声音看过去,和陈引玉对视:“孤不是说过,让陈氏你进京领赏了吗?怎么,难道你想要违抗圣旨?” 陈引玉嗫嚅嘴唇不敢回话,只是紧紧地揪着将月的衣衫,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殿下,是永嘉对裴小姐的夫郎有些好奇,所以才把人接到了我这里。”永嘉帝卿忙出声解释着,太女却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啊,你确实会想看看他。毕竟这是裴令望的夫郎啊。” 她这一句话,宛如一块巨石投入深潭中,在永嘉帝卿和将月心神巨震。 太女怎么会知道裴令望的身份?! “陈氏,你若是不随孤回去,那孤可要治裴令望一个不善管家的罪名了。”太女才不管他们的反应1,只是盯着陈引玉吓唬道。 她看着陈引玉心中便知道,裴令望这个夫郎怕是不太灵光。果然,她这样说了以后,陈引玉立刻松开手走了出来,急切地喊道:“别!我,我跟您走。” 将月皱着眉和永嘉帝卿对视一眼,永嘉帝卿轻轻摇了摇头。 太女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在亲卫的保护下,将陈引玉带出了屋子。就在她让人把陈引玉送进马车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马背上的人影,如一团火云朝这边袭来。 “不知太女殿下要带我的夫郎去何处?”战马逼至,来人的脸还未看清,就先听到她略有些嘶哑的声音。 太女抬起头,永嘉帝卿和将月朝声音的来源望去。 而陈引玉在听见声音后,已经挤过周围的卫兵向来人跑过去。 “哎!”将月脚步一动,怕马匹撞到他,随后就见马上的人跃下马背,上前将陈引玉接了个满怀。 “妻主,你怎么才回来啊……”陈引玉被熟悉的怀抱拥着,哽咽着说着埋怨的话。攒了许久的眼泪水,也终于在这时候肆无忌惮地扑簌簌地落下,打湿了裴令望的外衫。 太女并未让亲兵上前,她隔着众人看着这团圆的感人一幕,扯起了一个笑容:“既然裴小姐回来了,那还是先和夫郎团聚吧。孤和裴小姐的亲人,在皇城等着你。” 太女说完以后,便登上马车离开了这里。 不急于一时。马车内,太女脸色阴沉的想着,且先让她们高兴着吧,她周连贞一向赏罚分明。 等平安凯旋的高兴劲过了,就该谈谈裴家姐妹的罪状了。 城外,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的陈引玉,此刻有些丢脸地躲在裴令望身后。 将月和永嘉帝卿上前,确认裴令望没什么大事以后,都有些急迫:“太女怎么会知道你的身份?” “是永徽帝卿告诉她的。”裴令望随意答了一句:“不过没事,她早晚都会知道的,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说着想起来什么:“永嘉,你若是还与永徽有联络,请你告诉他,二皇女在战场受了重伤,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永嘉帝卿点了点头,他看了眼陈引玉,对裴令望道歉:“今日是我失察,没能拦住太女……” 裴令望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不是帝卿的错,这些日子也劳你照看我的夫郎了,还没谢你。” 永嘉帝卿抿出了一个笑容,轻声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太女不想让我进京,我得留在外面。你若是进京,我就不送你了。” 裴令望点头应下:“好。” 她们之间的对话十分自然,好像认识了很多年。陈引玉在裴令望身后,在她们两个之间来回看。 将月接着问裴令望:“你的身份已经暴露,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我要先进京去,找我二姐。我们需要皇家给我们裴家一个交代。”裴令望捉住了陈引玉的手,将他拉到身边:“到时候我若进京,还请你多照看玉儿。” 将月颔首应下,再没有要问的问题,很有眼色地离开了。 终于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裴令望转身看着陈引玉,目光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个遍,感觉已经跟他分开了千万年,他却还是那样娇娇可爱的小公子,除了变得更瘦了些,其他地方都没有变。她都想象不出来,他竟然有了她们的孩子。 陈引玉也抬起头看着她,见她的眼神如此炽热,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被牵着的手却下意识地勾着裴令望的手。“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啊?”他小声地问。 “你受苦了。”裴令望心疼又自责,又一次将他拥入怀中:“对不起,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太女盯上,还要遭这样的罪……” “我不觉得苦。”陈引玉埋在她怀里拱着头,声音闷闷的:“我只怕给你拖后腿……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裴令望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没有,玉儿做得很好。” 就在裴令望还想再抱抱他的时候,陈引玉忽然从她的怀里退出来,有些吃味地问道!“你和永嘉帝卿很熟悉吗?” 裴令望一愣,立刻回答道:“我曾经做过三皇女的伴读,永嘉帝卿是三皇女亲弟,我和他关系还可以。之前在青山县时,他还给我送过药。我们……算是朋友吧。” 陈引玉的情绪变得有少许低落。原来那时候,那些珍贵的丸药,就是永嘉帝卿送给她的啊。 他轻声问:“那你有没有谢过他?” 裴令望有些奇怪,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自然谢过了。” 陈引玉也点了点头:“那就好,既然你谢过了他,就不要再和他说太多话了。永嘉帝卿实在太好了,我怕……你觉得我比不上他。” 陈引玉不想嫉妒,但他抑制不住嫉妒的情绪。尤其是永嘉帝卿还与裴令望那么般配,他一想到心里就难受极了,只好向裴令望提出为难的请求。 裴令望听了他的话,却笑了起来,望着陈引玉的目光盛满了温柔和珍惜。“永嘉帝卿确实是一位很好的公子,所以他会有一个比我更好的妻主。我喜欢玉儿,即使有天仙下凡来与我说话,我也不会喜欢上他。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陈引玉被她哄得很高兴,他不知不觉又被裴令望拥在怀中,晕晕乎乎地问:“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的心意不像石头一样,是不会翻转的。我对你的心意,不会改变。”裴令望捧着他的脸,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吻。“我很想你。” 陈引玉踮起脚,扶着裴令望的肩膀,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 他说:“我也很想你,特别特别想。” 就这样,两个人,外加一匹马,就这样慢悠悠地向京城走去了。 第82章 第72章 替罪 “你最近为何没有读书了?”…… “你最近为何没有读书了?”陈含章推开杨贞的房门, 蹙眉看她在倚在榻上把玩着手串,将那手串夺下来丢在一边,忧心忡忡地问:“再过几月就要春闱了, 你怎能现在就松懈?” 杨贞的手上落了空。她翻了个白眼,极为不耐地说道:“我现在给太女做事, 还考进士做什么?太女已经承诺,会让我进翰林院做官。” 陈含章心中惊讶,杨贞是何时搭上太女的?他竟然一点也不知道。“你为太女做什么事?” 杨贞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勾起一个古怪的笑:“说起来还要感谢你表弟,嫁了个好妻主啊。太女传我询问那位裴小姐在青山县的事情, 我将知道的事情全部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陈含章脸色微变,强自镇定地套话:“你跟太女都说了什么?” “自然是说,陈引玉救了受伤的裴小姐,然后她便留在了青山县,还仰仗着陈主簿的身份混进了军营做主将。而且,全通州人人皆知裴令闻, 但无人知晓, 这个裴令闻就是曾经玄凤军的将领裴令望!” 将月似笑非笑地望着陈含章:“她假冒身份躲藏在青山县, 不知是何居心。这可是欺君之罪!我已经向太女表明态度,若是太女决意处置裴令望, 我们杨家绝不会插手。我劝你近些日子离你表弟远些, 再多吃些调养身子的药,早日为我杨家开枝散叶。” 陈含章大急,脱口而出:“杨贞, 你怎么能这样?!她是我表弟的妻主!” 他震惊于裴令望的身份,虽然当初救下她时便觉得她气度不凡,但他从未想过她竟然有这般身份。而当惊讶过去, 便是愧疚和焦急。引玉表弟还有着身孕!若是裴令望有个什么意外,引玉表弟必定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况且、况且人是他救的,就算要罚,也不应牵扯旁人! “别说亲姐妹还要明算账,一个会让太女对我警惕的表亲,我凭什么要让她挡了我的路?陈含章,你记住你的身份,嫁入了杨家,你就不姓陈了!你若敢向她们通风报信,看我怎么收拾你!”杨贞满眼戾气地抓住陈含章的手臂,陈含章的面容露出痛苦,但他仍倔强地瞪着杨贞,一字一顿地说:“当初是我救了裴小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送死……” 话音未落,一个巴掌兜着风落在了陈含章的脸上,他白净的脸瞬间肿起,眼中含着一汪泪。 “贱人,你我订婚的时候,你竟然还去见了其他女人?!”杨贞从榻上一跃而起,她的怒火一下子燃烧起来,扬手又是一巴掌:“我不管你们陈家如何,你若是敢挡了我的路,我现在就让你死!” 她的手已经掐住了陈含章的脖子,陈含章想要挣脱,但他已经无法呼吸,抬起的手毫无章法地乱抓,随着他的动作,他层叠的外衫袖子滑落,露出了大片红痕和瘀伤。他看着杨贞狰狞当然面孔,有泪从眼角划罗落。 突然之间,杨贞一下子飞了出去,那只钳制着陈含章的手也被迫松开。陈含章剧烈地咳嗽着,仰头望去,第一次看到影七如此失态的模样。 影七半跪在陈含章身前,目光不敢置信地扫过他的累累伤痕,她哑着嗓子问:“……这些,都是她干的?” 陈含章忙用袖子盖住胳膊,急切地摇头想要拉住影七的衣袖,但不过一息之间,影七已经移至杨贞身边。杨贞摔落在一旁,正在不断地痛呼和叫骂,让陈含章快点滚过来。 但迎接她的并非陈含章的搀扶,而是如雨点般的拳脚,每一下都带着浓烈的私人恩怨。 杨贞不过一介文人,根本抵挡不住,很快就噗地一声吐了血,昏死过去。 陈含章终于拉住了影七,他看了眼生死不明的杨贞,使劲推搡她:“你快走吧,她知道是你,她会杀了你的!” 影七想抓他的手腕,但最后却只拽着他的外衫:“那你呢?公子,你也和我一起走吧!她这样的人,难道你还想待在她身边一直受苦吗?!” 她从未知道,公子竟然过的是这般日子,被所谓的妻主如猪狗一样肆意打骂!若非她此次随众人一同进京,她也许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以为公子真的过得很好! 陈含章缓慢又坚决地摇了摇头,他说:“影七,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至少,等我先处理完杨贞的事情。你先离开,替我向引玉表弟的妻主带一句话,告诉她杨贞向太女提供了很多消息,让她万事小心。” 影七看着他,眼神有些难过。这个人即使自身难保,却还是要想办法去救别人……她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公子,我传完消息以后,会在裴小姐的住处等你。” 陈含章对她一笑,看起来有些凄惨:“嗯,你快些去吧。” 他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直到影七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他站得骨头都被风吹得发冷时,终于转身向杨贞走去。 她仍旧昏迷着,看上去伤得极重,或许赶不上这次春闱了,也无法再为太女效力。其实这样也好,一个撒谎与她人熟稔又背弃别人的人,想来也不会替百姓做什么好事。 他动作娴熟地替杨贞包扎,就像之前的无数个日夜他替自己做的那样。随后,他什么东西也没有带,就这样轻飘飘地向官府走去。 他要自首,是他失手重伤了杨贞。 陈含章从未将她当做仆从,他记恩,替他出头的人,他绝不能将她牵扯进去。他又帮不上裴小姐和引玉表弟的忙,太女明显要对她们不利,杨贞已经站队,他只会拖累她们。 还不如,让他发挥最后一点作用。 陈含章踏入官府时,有一滴水落在他的脸上。 只是,对不起他的母亲。那般为他打算,他最终却是如此结局。 京城,密密地下起了雨。 “两位小姐,太女殿下传二位进宫。现在有小雨,我已经为二位备好了马车。”太女的宫侍来到裴家,对裴令闻和裴令望传达着太女的意思。 裴令望带着陈引玉进京以后,直接带他回了裴家。现在他有些心神不宁,听到裴令望要进宫以后更是慌张:“太女会不会对你们下手?” 裴令望安抚他:“不会的,有那么多人看着,我们又有功在身,太女即使不喜我们,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太女还没真正坐上那个位置,由不得她太过大胆。 陈引玉依依不舍地和她告别,站在门廊处看她,叮嘱她早些回来。 她们相携上了马车,裴令望久违地回到了皇宫中。看到了高坐殿上的太女,她默默地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物是人非。 几位大臣也在殿中,惊疑不定地打量她们姐妹二人,窃窃私语,目光大多落在裴令闻身上。 裴令闻镇定自若,仿佛被围观的不是自己。 她们两个行礼以后,太女轻笑一声,率先开口道:“孤本以为这名字是巧合,没想到竟然真的是裴家次女。原来裴二小姐当初并未死身死啊,不仅如此,还与裴三小姐互换了身份呢。” 她说完这番话。殿中的议论声更大了些。若是旁人也罢了,这两位可是裴 家人啊……有不少人隐晦地看向了太女,当初这位可是诉裴令望通敌,眼下又有如此切实的把柄,虽然裴令望有军功在身,但这功劳能护住她几时也说不准。 裴令闻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没有起身,口中说道:“臣女有罪,但当初实有难言之隐,才出此下策。今日随臣妹进宫,也是有一件重大的事想请太女做主。” “哦?什么事啊?”太女直起了身子,状似好奇地发问。 “我们姐妹二人,想请殿下彻查裴家的真相。”裴令闻和裴令望齐声说道:“我们的家人并非战死沙场,而是被人暗害!”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当初裴家满门忠烈,竟然有隐情?!这,真的假的啊? 太女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竟然有这样的事,怪不得裴二小姐要躲起来追查真相。既然如此,那孤一定会给裴家一个交代。” 太女当场吩咐刑部尚书彻查此事,又郑重地交代了其他相关的事项。 裴令望怔怔地听着,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竟然就这样答应了? 她们二人忙谢恩,就听见太女慢悠悠的声音响起来:“既然你们二人身份归位,也是时候该回到你们各自的位置了。裴三小姐的边防军主讲,也该归还给真正的青山县的人了。” 裴令望俯身领命:“臣,谨遵殿下安排。” 太女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如今你们二人身份归位,也该回到原本的位置上。但裴二小姐身形不便,无法再参军。而现在的玄凤军已经新任命了主将,不好频繁更换。但你们二人于国有功,裴家更是梁国的忠烈,因此,孤要封裴二小姐为平远侯,食邑千户。” 裴令闻也俯身领赏,和裴令望共同说着谢恩的话,心中却一片寒凉。 夺了她们本有的军权,再用空有荣誉其他皆无的爵位打发她们。 第83章 直到走出宫殿,裴令闻还是有些恍惚,裴令望想和她说些什么,却看见小碗淋着雨飞扑到裴令望身前,神情悲切:“家主、家主!出事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第73章 恩人 裴令望本想和二姐寻个附近的…… 裴令望本想和二姐寻个附近的茶楼, 去商量接下来的事情,但听到小碗的话,裴令望瞬间失去了冷静从容, 扶住狼狈的小碗,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主君呢?” 小碗眼中噙着泪说道:“含章公子进了监牢, 主君、主君听到以后动了胎气,人也晕倒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裴令望已经松开了他, 不见人影。 小碗还有些发愣,旁边的裴令闻还有些理智, 接着问他:“主君现在如何了?” “已经喊了大夫来查看,主君也醒了,只是一醒来就说要寻家主……”小碗忙答了话,惴惴不安地看着裴令闻。 小碗总有些畏惧他们家主的姐姐,尤其是在得知裴家的过去以后,还要见识过了比陈府要好百倍的裴家以后, 小碗总有些束手束脚。 裴令闻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那我们也快些回去吧。” 她让小碗也上了马车, 小碗还担心着陈引玉的情况,此刻也不讲究什么尊卑地位, 满怀感激地应下了。 而一醒来就抱着要见裴令望的陈引玉, 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床上,缩在松软的锦被中发愣。 外面的天已经擦黑,裴令望还没有回来。今日原本好好的, 谁知道裴令望她们走了以后不久,忽然有含章表哥那里的侍从急急地赶来,说陈含章犯了错被抓进了牢狱中。 原本陈引玉还不信, 但等到影七找来,得知这个消息脸色大变地离去以后,陈引玉终于意识到这是真的,一着急就晕倒了。 大夫已经来给他诊治过,说孩子美誉大碍,只是有孕要避免情绪激动。虽然知道道理,但做到又是另一回事。陈引玉的心一直提着,他很想为表哥哭一哭,但因为大夫说会对孩子不好,他又拼命地忍住眼泪。 怎么会这样呢?表哥是那么好的人,比他好了千万倍。他勇敢聪明又善良,不该是这样的结局,他不能因为嫁给一个烂人就落得这样的结局。 他什么都不能做,但是……也许裴令望可以。可这毕竟是陈家的事情,裴家现在也被太女盯着,若是妻主不愿意,也是正常的。可陈引玉就是因为这样,才生出了许多愧疚。他了解裴令望。她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她们成婚前她对他那样好,还给他送首饰,都是因为她以为他是她的救命恩人。 所以,若是裴令望知道含章表哥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定不会坐以待毙,而是想尽办法帮他。就像她当时帮他和杨贞吵架,在他危难时救下他。 他是不愿意说的,他本来也打定主意,永远也不说出真相。可就在他醒来时,听到了裴家的下人窃窃私语,说进了监牢会吃很大很大的苦头,别说男子,就是女子也熬不住,很多人都死在了牢狱里。 一想到这里,陈引玉就觉得一直隐瞒真相的自己,实在实在是太坏了。他既对不起裴令望,也对不起陈含章。 如果他显出自己的诚意,再跟裴令望坦白真相,会不会好一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陈引玉便从床上坐起来,胡乱地用衣袖擦掉了脸上的水渍,走到箱笼旁轻轻打开。 这是他的百宝箱。有他攒下府银子和他的首饰。 其实也不是很多,只有几小块碎银子,一支簪子,玛瑙耳坠,还有一对非常漂亮的珍珠耳坠,都被主人小心地存放起来。还有箱笼下面的衣服,有裴令望买来时兴的料子专门请人替他做的衣裳。 这些是陈引玉的宝物,他一直都不舍得用。但其实,他可以不用这些。除了吃过的饭没办法还给她,这些东西都可以还给她。 还有还有,他可以不住这样好的屋子,只要有一张小小的塌。他也不用穿锦衣华服,只要普通的布匹就可以。而且,他也可以不吃美味佳肴,只要一把米和一点点咸菜,他也可以活下去。 虽然他骗了裴令望,但他想叫她知道,他其实没有那么坏,他还可以出去做活计,把赚来的钱统统交给她。 只要,知道真相以后的裴令望,还愿意把他留在她的身边。 陈引玉迟迟不说真相,并不是为了贪图这些美好的东西,他只是太紧张太害怕了,一直没有准备好。好吧,其实他还是贪图的。他想要“裴令望的夫郎”这个身份,这个比所有东西都重要。 裴令望是那样美好的人,他不愿意放开手,更不想和别人分享她的好,哪怕是一点点,他也会嫉妒。 上天啊,等他说出真相以后,千万不要让裴令望讨厌他。就是用他所有的东西去换,他也愿意。 就在他独自一人胡思乱想的时候,裴令望如一阵旋风刮进屋中,看陈引玉坐在箱笼边没什么大碍,先是松了口气,在剧烈的心跳声中有些上气不接下地问“…玉儿你怎么样了?” 陈引玉一扭头,看到了满眼关切和疼惜的裴令望,刚张开嘴,就有两行温热的泪流了下来。 他有很多想说的话,最后却只哽咽地喊了声:“妻主……” 裴令望忙走上前去,本想像从前那样抱住他,又想到他现在双身子,怕自己没轻没重把人再弄出什么问题,只隔着一拳距离轻声问:“怎么啦?出什么事啦?” 陈引玉抽噎着将事情的经过告诉她,他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含章表哥和杨贞起了争执,不知道怎么弄的竟然将她打成重伤,连官府的人都感到惊讶,因为陈含章供认不讳,直接定了罪扔进了牢狱中。 裴令望还在消化着这些信息,又听见自己的小夫郎红着眼睛对她说:“我、我今日,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裴令望耐心地等,但陈引玉却难以启齿。他不愿意直接说,而是将他箱笼里的东西全都搬了出来,推到了裴令望面前。 “什么意思?“裴令望有些不解,她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刚接过去,却惊讶地看到陈引玉眉眼一垮哭了起来。 “妻主…求、求求你救救含章表哥!那、那时你倒在山上,其实是他救了你!他替你止血喂药照料你,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根本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不是我,是含章表哥呜呜呜……你可以救救他吗?我什么都不要,即使你同我和离也可以,但是不要赶我走……” “好好,我会想办法帮他……”裴令望手足无措地放下东西想去抱陈引玉,结果情绪波动过大的陈引玉刚听了一句话,又一次昏了过去。 裴令望此时再也顾不得什么要不要紧,眼疾手快地扶助他沉重的身子。将他搬到床上着人再请大夫来。裴令望替他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却发现他还有两滴眼泪正从眼角淌下来。 她想到他刚才的话,心中不禁一片酸软。她用自己的拇指擦去他的眼泪,掌心在他圆润的脸上轻轻蹭了蹭。 好笨的人啊,那么害怕那么不情愿,却还是对她讲出了真相,只因为想救那个表哥,即使这位表哥曾经还夺走了他的亲事。而冒领恩人身份这件事,一定在他心里压了很久。 愧疚像潮水一样淹没了裴令望。她虽然早就知道真正的恩人不是玉儿,但她却恶趣味地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他。刚开始是因为这样待在他身边的理由更冠冕堂皇,后来是因为边防军太忙,她早已将此事抛之脑后。在她忘却的时候,玉儿因为这件事受了多少折磨呢? 等他醒来时,她要好好地对他说。 首先说对不起,玉儿将这个秘密压在心里那么久,一定很辛苦吧? 然后,不许他什么都不要。箱笼是他的,未来还会给他更多的银钱和更好的首饰。她不会同他和离,更不会赶走他。她早就知道谁才是真正救了她的人,她娶了玉儿不是因为救命之恩,而是因为,这个有点笨同时又很可爱的小公子,她很喜欢很喜欢。 没有陈引玉,裴令望会很感激陈含章,但若是陈含章遇上这样的事情,她或许也会有自己的权衡。而现在有了陈引玉,她愿意为了他的任何事冲锋陷阵。 在战场时,裴令望是军队的将领,而她们二人之间,陈引玉是裴令望独一无二的小小将军。 不过,接下来的日子裴令望忙得一直没有机会去和陈引玉好好说说话。 裴家的事重新调查,而裴家姐妹不再掌兵权这件事也人尽皆知。很快,许多曾站队三皇女的人都开始重新选择,越来越多的人对太女示好。 裴令望如今不像以前一样一呼百应,捞人出来这样的事十分困难。她后来和影七见过,也知道了当时发生的真相。但最大的问题是,杨贞没有死,她经过诊治以后,已经在逐渐康复了。而她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到官府告发陈含章,说他与野女人通奸,还伙同野女人重伤她。 在梁国,妻主伤害夫郎甚至杀死夫郎,付出的代价极小。但若是夫郎敢对妻主动手,那最低的处罚也是徒刑一年。杨贞还受了如此重伤,也许会罚得更重。 第84章 但裴令望几经辗转,最终还是见到了陈含章。她如此努力,除了因为他是陈引玉的表兄还有曾经的救命之恩,还有这次,他在那样的关头,都记得叮嘱影七要裴家小心太女。 受了他那样多的恩情,她也总该有所回报。 她踏入牢房中,躬身向带她来的大人行了一礼:“多谢高大人此次相助。” 那位年纪轻轻便能叫人尊称一声大人的高小姐摆了摆手,轻声道:“不必客气,我这次帮你,也算是还了个人情。” 裴令望“啊”了一声,但并没有多问,而是随着这位高小姐走进了牢中。 监牢昏暗,看着也有几分瘆人。裴令望倒是意外顺利地完成了此行的目的,还有些意外的收获。只是,在行至一个拐角处时,她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蓬头垢面地坐在牢房中,看到裴令望时,嘴巴咧得很开,哈哈地笑着,眼中却无一丝笑意,死死地盯着她,猛地扑到狱门上,说:“裴令望,原来你还没死啊?” 裴令望面容平静地看着这个人,轻轻地叹气:“原来你在这里啊。” “这就是你站对了的那个人,送给你的前程吗?真是叫人一点也羡慕不起来啊,李云。”裴令望对这位曾经的副将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开。 “裴令望,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她会这么做吗?!”李云在她身后大喊着,裴令望停下了脚步。 第74章 重要 她转过头来望着李云,语调没…… 她转过头来望着李云, 语调没什么起伏地问:“为什么。” 李云两只手握着栏杆,一张脏污瘦削的脸贴在间隔中,眼中却流露出带着恶意的同情:“当然是因为太女记恨你们裴家啊。” “我们一同进的军营, 我本以为你同我一样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谁知道你竟然是裴玄的女儿!我不比你少吃苦, 却眼睁睁看着你一步步晋升得那般容易,而我却要你施舍才能得来一个副将的位置!” 裴令望耐着性子听她宣泄情绪的废话,终于有些不耐烦, 移开视线看向别处,盘算着一会离开以后去哪里。而自顾自说着话的李云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想法, 朝她笑了起来:“不过,你还是受了你母亲拖累。太女之所以想杀你,不止因为你与三皇女交好,更因为你是裴玄的女儿。裴玄的另外两个女儿都如她所愿死去了,又怎么能剩下你?” 裴令望猛地抬起头,一掌拍在狱门上:“你说什么?!” 铁质的门发出脆弱不堪的巨大响动声, 李云也被这力道震开, 跌坐在地, 仰起脸逆着光线看裴令望:“我说,你那两个姐姐的死就是太女的手笔。” “一切都怪你母亲, 谁让她明明知道当初皇帝在考虑立储的事, 却在皇帝面前夸二皇女的好。虽然太女最终是太女,但她也平白多出许多麻烦。你说,怎么能不叫她怨恨……” 裴令望脑中轰鸣, 有些站立不稳,李云的声音仍残酷地钻入她的耳中:“……本想让你母亲尝尝丧女的滋味,看她还敢不敢乱说话, 谁知道你母亲跟着一起去了……” 裴令望踉跄着走出监牢,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她的手紧紧攥着拳,掐出了十道血痕。 她早已有过猜测,若不是皇帝对裴家下手,那便是太女动的手。但裴令望没有想到,太女如此做,竟然只是为了这样的事。因为母亲夸赞二皇女,便被太女记恨,怀恨在心数年,最后用这样的方式去报复她。 真是荒唐又可笑。裴令望闭上了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裴家如此忠心,换来的却是这样的对待。 这就是她们大梁的储君!像孩童一样肆意挥霍她所拥有的权力,易城池,弃百姓,陷忠臣……这样的人,怎配做一名君王?! 裴令望脚步匆匆地向家中走去。即使知道这些事,她也不能轻举妄动。即使太女做出这么多事,却无人能撼动她。朝廷上几乎都是太女的人,皇帝又生死不明,太女若是想对裴家做什么,她们也毫无反抗之力。 一个大胆大不敬的念头冒了出来,但裴令望又飞快地将其抹去。 不是不敢做,是不能冲动。 因为她不再是独身一人,不可以像年少时抛下一切奋不顾身。现在,她的身边都是家人,她必须要保护她们。 不过,虽然她们很被动,但太女应当不知道,裴令望已经提前掌握了一些消息。 那就是将家的存在。 既然要害裴家的是太女,那当初向将家家主提出要求的势必也是太女了。虽然裴令望不知道太女是如何联络将家家主的,但现在掌家的是将星,这次应当也不会再帮太女。 虽然没有见过那位将家家主,但裴令望却在内心深处认为,将星、将月,还有她们的父亲庄氏,与那位神秘的家主十分不同。 而现在太女答应替裴家翻案,那么或许会再次尝试与将家家主联手。她依稀记得,将星曾说她们的娘出了事,所以才会让将月做代理家主。不知道她后面是否还会重新回来。 还是先与二姐商议此事,待她有空时再寻将月,问一问将家家主的情况。 这些日子她为了陈含章的事情奔走,连家也没怎会而现在,她终于回到了裴家。 她踏入裴府,却没有像之前那样看到朝她奔来的身影。裴令望朝周围看了看,很久就发现了躲在门廊处的一抹明黄,此刻正悄悄探出头,怯生生地望着她。 裴令望的心柔软发烫,快步朝他走过去。 “玉儿,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她难掩嗓中的哑意,看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低着头像做错了事情一样。 陈引玉听到那声熟悉的称呼,几乎是瞬间就酸了鼻子,小小地向她迈了一步,随即被拥了个满怀。 “我怕…怕你不想看到我…”陈引玉瓮声瓮气地说,在她怀里小心地拱了拱,小狗一样嗅着她身上的气味:“这些日子,你都没有回家…”他攥紧了裴令望的衣衫,语调也带上了哭腔,呜咽着:“我后悔了,不要和离好不好?求求你……” 温热的呼吸洒在陈引玉的头顶,他没有听见裴令望的回答,难过地缩着脖子,垂头丧气地等待裴令望对他的最终宣判。 “笨死了,你还真以为我因为报恩才娶你的呀?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救我的人不是你,”裴令望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看他惊讶地抬起头,漂亮的杏眼越睁越大,很快盈聚一汪汪晶莹的水滴,即将酝酿一场大雨。 为了阻止这场暴雨侵袭,裴令望在雨滴落下前,率先吻上了乌云的眼睛,一触即离。 “我和你在一起,从来都不是为了报救命之恩,我之前用这个哄你,是我不对。” “其实我不是喜欢救命恩人,只是喜欢你,因为你看长得讨喜,性子可爱,虽然有点笨,但是我喜欢的公子不需要多么聪明,他只需要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每天快快乐乐就可以了。他愿意被我喜欢,还愿意留在我身边,天底下再没有比我更幸运的人。” “我告诉你,我很爱你,因为你是陈引玉才爱你,并非什么救命恩人。不会合理,也不会赶走你,玉儿,不要哭了,好不好?” 她终于将该说的话全部说了出来,只是她还是没能阻止倾盆大雨的到来。陈引玉在她说话的时候止不住地掉眼泪,还抽噎起来,淹没了她心中所有的防线,又一次将他搂在怀中轻轻地哄他。 她知道陈引玉不大聪明,也没什么安全感。但是没关系,她会用最简单直白的话表达爱意,对他一遍遍地重复“因为是陈引玉才爱你”这番论调,很有耐心地等待雨停。 好像做梦一样。 忽然之间,心中最大的那根刺就被拔掉了。清浅的后怕被浓厚的爱意盖住,陈引玉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但即使他哭得眼睛红彤彤鼻子也红通通,却朝裴令望绽开一个很灿烂的笑容,像雨过天晴的虹一样好看。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回家呢?我每天都想你……”等哭透了,他缓了好一阵才软糯糯地开口,在她回答前,还踮起了脚尖,很主动地送上陈氏香吻一枚。 点心主动送上门来,裴令望哪里能轻易放过他,将人狠狠亲了一通以后才罢休,低喘着回答他:“当然是去救你表兄了。你放心,他没什么大碍,也已经走了关系,会将他放出来。” “真的吗?!”陈引玉高兴地大叫起来:“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呀?我可以去接他吗?” 这次,裴令望却摇了摇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而且,若是他现在出来了,杨贞也不会放过他,还是让杨贞以为他还被关在牢中吧。” 陈引玉点了点头,一双杏眼满是信服地望着她:“我都听你的。” 随后,他想起来什么,又有点紧张地问:“我听说杨贞的家人也要进京,真的假的啊?” “嗯,杨贞毕竟有伤在身,还有功名,发生这种事的确会通知家人。”不过也没关系,即使她们到了京城,那时候若是事情顺利,陈含章也不会再受她们牵制。这话裴令望没有说,她知道说了玉儿也听不懂。 第85章 陈引玉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下定决心说道:“我也会帮忙的。” 裴令望眨了眨眼睛看他,好奇地问:“你打算怎么帮他?” 陈引玉低着头从腰间取下一枚平安福,双手捧着,献宝一样呈给裴令望看:“这是含章表哥替我求的平安福。你上战场的时候,我每天都求它保佑你,你也真的平安回来了,所以我觉得它很灵验!” “接下来的日子,我也像之前那样,求平安符保佑含章表哥。”陈引玉快快乐乐地说完,却看到裴令望一脸复杂地望着他,有些不解地歪头。 裴令望看着那枚小小的平安符,那么小,能发挥多少作用呢?她的心中止不住地酸涩难过起来,想对她的玉儿说,那是用来保护你自己平安的啊。先前要将这份守护转给我,现在又要转给你的含章表哥,可是你自己呢? 裴令望眼睛发热,嗓音放轻认真地问:“为什么不留着给自己呢?” “我又没有那么重要啦,而且含章表哥比我更需要呀。”陈引玉笑嘻嘻地说,要将平安符收起来,却被裴令望拉住了手。 “我向你保证,你表哥不会有事,而且还可以跳出杨家的桎梏,去做他自己。”裴令望将他的手包起来,按在了陈引玉的心口处:“人是不可以比较的,你表哥很重要,但你同样重要。你要好好收着这枚平安符,只为自己求平安,知道吗?” 他也很重要吗? 表哥善解人意,又懂医术,他经常听到别人说表哥非常重要,会很多东西,是对青山县很有用的人。相比之下,他就是什么也不会,没什么用的人。可是现在,裴令望竟然说他也很重要耶。 也许是哄他开心的假话,但陈引玉还是忍不住高兴,他很乖地点了点头,对着裴令望笑得特别甜。 裴令望感觉他没有听进去,不过不要紧,未来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她会慢慢教他认识到,他是这世上最重要的宝物。 而现在,她揽住宝物的腰身,将他带进了里屋去。 …… 哄睡了陈引玉,裴令望又披上外衫去寻了二姐。裴令闻没有睡,此刻正望着一盘棋局出神。 裴令望在她对面坐下,神情凝重地将今天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二姐。裴令闻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她吐出一口气,告诉了裴令望一件事。 “若你能信得过那个新的将家家主将星,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裴令闻斟了一杯茶,推给了裴令望:“因为上一任将家家主,也就是庄氏的妻主,已经死了。” “死了?”裴令望皱着眉,裴令闻点点头:“说是被庄氏杀死的,但我倒觉得有些蹊跷,他的话我也没有全信。同样的,小妹,那个李云的话,你也不要全部相信,因为太女也未必会与她说这么多。”裴令闻声音温和,烛火下映照着她坚毅清秀的侧脸,“你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自己冲动冒险。” “我知道,我有分寸。”裴令望点了点头,轻轻抿了一口姐姐的茶,又与她闲谈几句才散去。 出来吹了吹风,裴令望还是有些放不下将家。将家若选择与太女联手,那裴家真的没什么胜算。 明日,去见见将月吧。 第75章 赴约 将月眉眼低垂,看起来似乎十分困…… 将月眉眼低垂, 看起来似乎十分困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将月公子。”坐在将月对面的女子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袍, 今日为了这趟行程,她穿了一件十分低调的外衫, “这世间会 用星月交织的花纹做刺绣的,孤只知道一个将家。” 将月身子一颤,终于抬起头, 仍不敢直视她,嘴角缀着一丝苦笑:“太女殿下, 您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也应当知道,我身为男子,做不得将家的主。……至少,您说的这件事,我帮不上您的。” 那位女子, 也就是太女殿下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但在目光触及将月俊秀的面容时, 又努力隐去了不耐,和颜悦色地对他说道:“孤知道你们将家的规矩, 现在你们将家的继承人是你的妹妹吧?孤并不要你做夺位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 只要能替孤递信就行了——原先做这事的是二皇女,只是她现在下落不明,孤一时找不到得用的人, 这才找到了你。” 她略微向前倾了倾身子,循循善诱:“将月公子若是不肯帮我,那么裴家翻案的事已经提上日程了, 也很快便会查到将家,到时候将月公子一样不能善终。将公子不妨再考虑一下,助孤成事,就像你母亲当年一样。” 早在今日与这位将家嫡子见面时,太女便开门见山地告诉他,她有所求,想要再与将家合作,完成一桩未能完成的订单:杀死裴令闻。 将月眼中满是忧虑与疑惑,终于与太女对视,二人视线相对时,将月还有些惊慌的躲避,看得太女有些想要发笑:这样的公子竟然也能做上杀敌的都尉,也不知是爬上了多少女子的床换来的。 将月惶惶地发问:“您为何要杀裴家人呢?而且,裴令闻已经是废人了,若要对付裴家,应当先杀裴令望吧?” “那还有什么趣?”太女脱口而出,随即正色起来,语气也严肃了些:“裴家对梁国忠心耿耿,但并不属意孤。尤其是裴玄,她甚至想让母皇选其他皇女做太女!论身份,孤是嫡长,论学识才能,孤比其他姐妹都厉害,却因为裴玄一句话,太女之位本来就该属于孤的东西,竟然还要与其他姐妹争抢!” 她的神情有一瞬狰狞,又很快平和下来,仿佛刚才说话的人不是她一样:“裴家平白坏了孤与其他姐妹的关系,孤也要让她们尝尝这滋味。” 将月主动开口道:“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他抿了抿唇,好像终于鼓足了勇气,对太女说道:“只是……为何殿下您愿意信任我?我毕竟曾是裴令望的部下,也与她的夫郎交好,难道您不担心我会将您的计划泄露出去吗?” 太女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将月:“孤想,你应当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是投靠落魄的裴家,还是即将登基为帝的天女,应该一目了然吧?还有……孤此次与将月公子见面,也带有十足的诚意。” 她轻声说道:“待将家替孤成事,这份功孤会记在将月公子身上,那将家的家主,让你来当也是可以的。” 说完这句话,她便看到将月交叠的双手陡然紧握,呼吸也急促起来好像在努力抑制什么,忍不住勾起一个笑。果然还是要给点甜头,没人会舍弃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的权力,尤其是只需要支付一点点代价的情况下。 将月那双晶亮的眼睛都激动得有些发红,语无伦次地说道:“这、这怎么能行呢?我只是为您做传信的事而已……” 事情正在按着太女的预想发展,她努力放缓嗓音:“怎么不行呢?你一人夺位希望渺茫,加上孤可就不一样了。况且你那亲妹比你年幼,哪里比得过你,处理掉她十分容易,你做将家家主,不比在军中做个普普通通的都尉要好吗?只是……孤还有一个条件。” 将月愣愣地望着太女,太女朝他露出一个笑来:“孤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这样合心意的人了,所以,你今夜就宿在孤房中吧。” 灿烂的阳光洒进了室内,今天的天气好极了。 裴令望带着陈引玉出门时,犹豫再三,还是给他加了条围巾,将他包裹得十分严实。 像个汤圆一样滚进马车的陈引玉,直到马车行进时还在对裴令望表示抗议:“我为什么要穿得这样多?” 自从她们两个说开了以后,陈引玉又有些恢复了在青山县的性子,而且比那时候还要更娇一些。 “你身子虚,大夫说你不可以着凉。”裴令望替他理了理衣衫:“我们今日要在外面待一会儿。” “可我们不是去见将月吗?”陈引玉歪了歪脑袋问道。 “是的,但是见将月之前,还有几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裴令望并没有说是什么事情,但陈引玉隐约知道一点,似乎是要去医馆抓药。 果然,马车在医馆停下,裴令望带着陈引玉走进医馆,抓了些安胎的药。同时,还像背书一样,念出了其他几味药材的名字。 医馆的大夫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这位小姐怎么在抓了安胎药后,又要抓解毒的药呢?她离开了一会儿又回来,有些抱歉地告诉她:“您刚才说的药材,有一味我们这里没有存货了。” 裴令望也不在意,付了其他药材的钱,带着陈引玉离开。接下来她们又跑了几家医馆,终于抓齐了所有的药材。 陈引玉在马车里昏昏欲睡,他只在第一次抓药时跟着裴令望下了马车,其余时候都在车里待着。等裴令望再回来时,他盯着她手上的药包,好奇地问:“你怎么买了这么多啊?” “这些药很重要。”裴令望没有正面回答,她转而说了另外一件事:“等一下我们要去接一个人,然后再去边防军那里找将月。” 第86章 将月并未随她们一起住在裴家,裴令望已经与边防军没了关系,那么将月就是这支进京的边防军队伍的统领,为了做事方便,他一直和那些兵将以及随军的家属住在一处。 陈引玉乖乖地点头。车里很温暖,但陈引玉有些热了,他撩开车帘的一角透风,却在街道处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一闪而过,看起来十分眼熟。 陈引玉想了半天,最后只能将那个身影和将星对号入座。可将星远在通州,哪会来京城呢?他很快丢开不想,开始专心地吃着裴令望给他准备的桃子干。 马车向着出城的方向驶去,很快在城门附近一个偏僻的角落停下来,裴令望没有让陈引玉下去,过了一会儿,一位披着兜帽的人随着裴令望一同来到了马车中。 陈引玉总觉得那人的身影有些眼熟,等看到他摘下兜帽后露出的精致容颜,陈引玉心中一条,飞快地瞥了一眼裴令望。 “多谢你们二位愿意来接我进城。”永嘉帝卿浅笑着道谢,陈引玉不知道他是被太女勒令要求不得进京的,只以为裴令望接了什么命令护送他,忙回道:“没事的,反正我们在家也没事做。” 裴令望轻咳一声,将药包交给陈引玉,让他交给永嘉帝卿,同时对永嘉帝卿说道:“需要的药材我都已经备齐了,接下来就辛苦你们了。” 永嘉帝卿的眼中跳跃着一股跃跃欲试:“不辛苦,我很期待。我还没有接触过其他懂医的公子。” 陈引玉忍不住插嘴:“我有一个表哥医术很厉害,他在家里的时候经常出去给人诊病呢。” 永嘉帝卿奇异地看了他一眼,接着点了点头,还对他露出一个笑容:“这样吗?那我很期待见见他。” “嗯……他现在应该没有空……”陈引玉听见永嘉帝卿这样说,顿时卡了壳,他把求助的视线投向了裴令望,裴令望自然地接过话:“有机会的话会见面的,说不定你们两个 还能交流一下医术。” 马车适时停下,裴令望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对着永嘉帝卿点了点头,低声道:“太女今日不在宫中,宫中的守卫也没有那么严格,三皇女也打点好了,你进去就是了。” 永嘉帝卿轻声道了句多谢,带着药包匆匆消失在皇城中。 马车里又只剩下她们二人,陈引玉抠着马车的垫子,有些闷闷不乐:“你们好像背着我在说什么秘密。” 裴令望揽过他,在他唇上轻轻碰了碰,低声解释道:“皇帝快不行了,太女不让他进京,但他想见见皇帝。毕竟是他的母皇啊。” 陈引玉得知是这个原因以后,杏眼顿时浸润了忧心和可怜。没想到永嘉帝卿相见自己的母皇,还要这样遮遮掩掩。 忙活了一整天,终于要去见将月了。但马车还没驶到边防军所在的地方,就被前来报信的裴家下人截住,告诉裴令望,将公子今日无法赴约。 裴令望心中纳罕,今日的见面是昨天夜里就定下的,怎么突然又不能赴约了呢? 她心中隐隐弥漫着一股不安,看了一眼困得开始点头的陈引玉,最终叹了口气:“那先回府吧。” 等她看着陈引玉用了晚膳以后,她到底有些放心不下,独自一人出去了。 今日只是大梁的京城的一个普通的夜晚,街道上并没有多少行人,但是裴令望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有官兵如潮水一样涌去某个位置,前进的脚步急促如鼓点。 她乘着夜色隐匿身形,向那个方向奔去。 越是接近那边,裴令望的表情越是严肃。 出事了。 京城快要入冬了,寂寥的街道上挂起萧瑟的风,吹得干瘪的落叶沙沙作响。 太女独自一人前往住处,身边连一个护卫都没带。今晚的安排十分隐秘,太女难得生出了几分期待。自从她成为太女后,就很少有过这样出宫开荤的经历了。 走在前往住处的路上,太女心情时而高涨时而低沉。 其实从刺杀裴令望失手开始,她就一直不太顺利。还好,她有父后的支持,母皇现在也大限将至,世间再没有什么能阻挡她。 今日父后告诉他,母皇就要死了。她就要做皇帝了! 她那两个废物妹妹,侥幸出生活下来,竟然也想挡她的路。还好她们识时务,就是那两个帝卿一个比一个蠢。就算这次不能和亲,待她登基了,她也会把他们嫁得远远的!至于那两位妹妹,当然是流放到遥远的封地去,教她们永远不敢再对不该有的东西起心思。 裴家,也掀不起什么波澜了。裴玄竟然不属意她,枉费她当年如此敬重她,还称她一声老师!她应当死的再晚些,亲眼看她的女儿们一一死去才好! 还有,裴令望和那个废人竟然还想翻案,等她登基后,第一个便要以欺君之罪治罪裴令望!那时裴令闻也已经死了,也算是解了她心头的恨。她们没权没势,拿什么和她斗! 至于那位将家的公子,她当然不可能让他做什么家主。做了她的人,自然要留在她宫中生女育儿。真要商谈要事,她当然要跟那位现任将家家主合作。 要她说,肖想不该有的东西的人,其实都该死。 只是她还需要他做事,现在先把人弄到手才是真,说些假话哄哄他也无妨。 太女加快了脚步,望着亮着光的窗子,心中忍不住热血翻涌。 快了,快到了! 只差最后几步。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一阵细密的风声。好像不是秋风的声音。 随后,她的胸口和脖颈处传来尖锐的疼痛,鲜血瞬间喷涌,在地上绽开一朵朵梅花。 不对啊?太女瞪着眼睛直挺挺地倒下,望着璀璨的星空,想要呐喊什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似乎有人发现了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不对啊??!她今日是赴约要宠幸那个将家公子,她要杀了裴家,她要当皇帝!! 她怎么会被人刺杀?!她是太女,不可能,不可能! 所有的思绪瞬息泯灭。 砰的一声,这具躯体砸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双眼仍怒瞪着,却再也没了气息。 第76章 真凶 裴家姐妹被通传入宫的那一天,是…… 裴家姐妹被通传入宫的那一天, 是太女没有上朝的第五日。 自从皇帝病危以后,太女监国恭勤不倦,从未有一日缺席过。然而这次却接连五日没有动静。对于个中的原因, 就连消息最灵通的大臣也缄口不言,心中戚戚。最多只在和家人闲谈时, 才在言语中泄出一句“我梁国国运多艰”。 当然,这样的隐秘寻常人并不知道,包括裴令闻。上次入宫还是不久前, 难道这么快就查出了裴家当年的事情吗?裴令闻皱着眉,总觉得有些不合理。裴令望倒是十分从容, 还有心情对着裴令闻笑着说:“二姐,我们快些去吧。”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窜过来,陈引玉的外衫还歪歪扭扭地披在身上,就匆匆忙忙地追出来,一只手拉住裴令望的衣袖:“这次带我一起去吧!” 通传的宫侍说的是让裴家人进宫, 陈引玉也是裴家人, 带他去也没什么。只是裴令闻并不赞同, 她这妹婿是有身子的,若是折腾出什么事怎么办? 她也不想做讨人嫌的长辈, 默默地立在一旁等裴令望拒绝陈引玉, 谁知竟然听到了裴令望干脆利落的答话:“好啊。” 裴令闻惊讶地看着裴令望,还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你也跟着他胡闹?” “二姐放心,不会有事的。”裴令望的眼神平和镇静, 她实在太笃定了,让焦虑的裴令闻也不知不觉地平复了心情。只是她仍然不觉得有带上陈引玉的必要,这, 毕竟是进宫啊。 裴令望并没有解释,她的目光落在了高兴地爬上马车的陈引玉身上。 如今,再没有比皇宫更安全的地方了。况且让玉儿去看看也好,待他亲眼确认那个人安全了,他才能真正放下心。 宣政殿中,敷了厚粉的君后变得无比瘦削,他端坐在最上方,虽然穿着臃肿繁复的凤袍,但却像是一副骨架支撑着衣服。 而且,群臣已经在这里等了一刻钟,但并不见太女的身影。下面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变大,不少人的视线投向了夏清池和邹濂。 夏清池老神在在地站在最前面,低着头不与任何人的眼神交汇,兀自想着自己的事情。 即使已经事发五天,夏清池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太女竟然就这样死了,而且还死得那样窝囊,是急不可耐地去宠幸一个男人的时候,在小巷子里被人刺杀的。 而且那个男人,还是皇帝亲封的边防军都尉。 任何一件事单拎出来,都让人觉得无比荒谬。君后得知的那一刻,人就已经半疯了。他藏起了太女的尸体,还瞒得密不透风,营造出太女还活着的假象,同时疯狂地全城搜捕刺杀太女的人。若不是他主动找上夏清池,就连她也不会知晓真相和一些隐秘。 第87章 君后找到她,是希望得到夏清池的支持,继续隐瞒这件事。他要她以右相的身份蒙骗天下太女还活着,只是暂时不能出来见人。至于要瞒多久,没有一国之君的梁国又该如何运作,君后根本不在乎。 但夏清池并没有阻止他,还答应了他的合作要求,甚至积极主动地帮助他寻找刺杀太女的人。这么做当然不是因为她疯了,她确实需要让周连贞这个人,暂时再“活”一段时间。 太女已死是瞒不住的,她要争取时间。首先要伪造太女死亡的原因,绝对不能与荒淫无度和刺杀扯上关系,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她要用这些事情绊住君后,然后将她看中的新人选带回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没有了大皇女做太女,还有别的皇女可以坐这个位子。 比如说,在伐梁战役中,主动离京奔赴战场的二皇女。 她已经派人将二皇女接回来,待二皇女平安回京,太女就可以按照计划真正死去,同时也不必再顾忌君后。 同样的,在放弃君后之前,好好利用他剩余的价值也很重要。 宫侍通传裴家人入殿的声音传来,夏清池倏然抬起头,不留痕迹地看了眼君后。 “君后殿下,裴家人已经到了,怎么还不见太女殿下前来啊?”邹濂率先站出来,毫不客气地对君后发问。 “先不急。”君后的眼神直勾勾地钉在裴令望身上,他随意地 回了邹濂一句,嗓音十分沙哑:“裴玄的女儿们,真是和你们的娘一样有本事啊。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的事情,还能重新翻案。” 这句话听着可不像夸奖。 没等裴家姐妹有什么反应,邹濂对于君后仍然在场,还过问这件事有了些不满:“君后殿下,国事哪有不急的呢?今日是太女殿下说裴家的案子有了进展,我等朝臣才前来此。眼下裴家人也到了,太女却不见人影,这是何道理?”她最后语气很重地说了一句:“后宫不得干政,您已经越界了,还是快些将太女请出来吧。” 君后好似没听到邹相的声音一样,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还问起了裴令望:“本宫也算看着你长大的,没有想到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所以当初你蒙冤的时候,是一直顶着你二姐的名号生活的吗?” 邹濂因为君后的无视,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差。 “回君后殿下的话,当时我忧心太女殿下受小人蒙蔽,为了洗清自己的冤屈才想着换个身份证明自己。却没有想到,原来我二姐也还活着。”裴令望不疾不徐地答完话以后,还露出了一个笑容来:“我想,这应当是裴家忠心爱国所得到的回报吧。” 君后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死死攥紧。裴家若要真是忠君爱国,为何不支持他的女儿做太女!都是裴家的错!还有裴令望……既然忠君,太女要她死,她怎么不乖乖地去死?!她当时要是死了,就不会有后面发生的事情,他的贞儿,更不会因为她带来的男兵将而将性命交代出去!! 底下,裴令望就这这次答话的机会,趁机问道:“敢问今日唤我们前来,可是裴家翻案的事情有了眉目?” “是的,当年裴家人相继战亡,确实是有人对裴家下手。”右相终于开口了,她看了一眼出神的君后,轻咳了一声,继续对着裴家姐妹说道:“不知二位裴小姐可认识这个人?” 君后猛地打起精神,喝道:“将人带上来!” 很快,有几位宫侍押着一个人走上来,趁此机会,夏清池向其他人解释道:“太女身子抱恙,但裴家事情有了进展,殿下挂此事,才请我和君后替她将人带到二位小姐面前。”她环视四周的大臣,朗声说道:“也请各位同僚在此做个见证,一同探查裴家当年的真相!” …… 说着,她走到那人身边,抬起他的脸,特意朝裴令望这边转了转,又重复了一遍问题:“裴三小姐可认得这个人?” 裴令望抿了抿唇,她听见陈引玉在她身旁的抽气声,目光落在那人脸上,十分严肃地点了点头,开口道:“他是我曾经的都尉。” 被带上来的人,正是将月。他看起来被用了刑,青色的衣袍破烂不堪,带血的皮肉外露,人却是清醒的,只是看起来虚弱又凄惨。 夏清池顿时也严肃起来,对她说道:“害了裴家的真凶就与这人有关!他本是将姓商人的嫡子,名叫将月。他所在的将家与裴家结仇,竟让人在战场上伪装成梁军同袍,趁机杀害了裴玄将军和裴令萧!此等恶行,天地难容!” 殿内一片哗然,官员们都忍不住去看那个被压着跪在地上的男兵将。这人还是皇帝亲自封的都尉,他的家里竟然做出这种事?!谁知道他混入梁国军队是何用意,而且军队的主将还是幸存的裴家人! “应该把他处死,以儆效尤!” “依我所见,将家当诛!” 在一声声讨伐和感慨中,夏清池看着沉默没有动作的裴家姐妹,不留痕迹地皱了皱眉,开口道:“真相已经水落石出,至于将家如何处置,应当交由你们二位来决定,君后殿下也会为你们做主。” “当然是诛将家!” 君后迫不及待的声音地传来,语气里带着几分疯意。他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 夏清池很有耐心地等待裴家姐妹的回答,她知道这样的事陡然被人揭穿,是很难接受的,但是她有足够的耐心,也毫不意外地会得到她们姐妹二人讨伐将家的回答。 事实上,这也是她原本的目的。她要利用君后和裴家人,把这个邪门又古怪的将家铲除。 夏清池是在审问将月时,才得知太女与将家曾经有过合作。当时她的心中便掀起了惊涛骇浪,梁国竟然有这般危险又不可控的组织存在!这个将家绝对不能留。 而再没有比裴家姐妹更适合做这件事的人了。 夏清池的眼中有光芒跃动,她看见裴令望张开了嘴,她的目光带着鼓励,几乎要引导着帮她说出来—— “这就是你们查到的东西吗?裴家与将家素不相识,但害了我家人的,却是将家?”裴令望疑惑地发问,夏清池眼中闪过不耐,在心中狂吼:你管这些做什么,直接说诛裴家啊! “不是……将家,是有人,委托将家杀裴家人……”一直只能转着眼珠的虚弱的将月,突然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话。然而就这一句话,却让右相和君后都变了脸色,其他大臣也面露惊异。 这个小子在干什么?都已经这时候了,难道还想为自己辩解吗? 然而很快,她们都听见了这个男子拼尽全力说的那句话。 “委托将家的……是太女!” “大胆!大胆!你竟敢污蔑太女,你这个贱蹄子!”君后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嗖的一声蹦断,他一下子站起来,像市井的泼夫一样对将月喷出难以描写的污言秽语,不仅如此,他竟然还冲下去,夺过守护他的宫侍的剑,直直地朝将月冲去! 惊呼声、尖叫声和呵斥声一时齐发,混乱不堪。 “拦住君后!”夏清池嘴里高呼着,却故意将身后的将月暴露出来,心中希望君后快点将这个人杀死。她知晓将月有武功,怕他今日反抗,特意在带他来之前给他灌下了软筋散。 快点结束吧,解决这一切,让大梁回到正确的道路上吧。夏清池在心中默念着。 但是,比她念头转的更快的,是一道凌厉的身影,轻而易举用几个昭招式,架住了君后的剑。 “还请君后莫要冲动。”她的声音清朗,出手的竟然是裴令闻。虽然只有一只手,也毫不费力地阻止了君后前进的脚步。 “为什么要拦着本宫?!你、你们都跟将家勾结了是不是?!太女是不是你们一起害的!!”君后失态地嘶吼起来,群臣的表情开始变得迷惑震惊,邹相更是眉头皱得死紧,朝夏清池走了过来。 君后见局面僵持,他干脆利落地舍弃了剑,从囊中取出一物,厉声喝道:“凤令在此,即刻诛杀将月!” 霎时间,殿中有数不清的黑影攒动,齐齐地朝那跪倒在地的公子而去。 “我看谁敢动。”一道陌生的、有些清冷的嗓音,忽然在殿中响起来。 而那些身影,竟然真的停滞不动了,似乎陷入了迷茫之中。 所有人都顺着那道身影看去,愕然地看向他,或者说他手上拿着的东西。 竟然是皇帝的贴身玉牌。 这玉牌代表着,如朕亲临。 “钟毓,你凭什么杀我儿?” 那道声音又一次响起来,纤细修长的人影一步步逼近,来人有一张漂亮的面孔,但此刻面若冰霜。 这又是谁? 第77章 忘恩 “这个人……怎么看着有点眼…… “这个人……怎么看着有点眼熟?”骚乱的人群中, 有一位大臣看着那个人,用轻微的声音嘀咕着什么。 当然,大部分 人无暇关注那个人的长相, 更多的是好奇他的身份上。 第88章 怎么会有男子混入殿中?而且还拿着皇帝的玉牌! 君后瞪着眼前的人,见他朝自己一步步走来, 先是惶恐,随后想起自己的身份,又挺直身子尖声喝道:“庄雁来!你、你怎么会在这?!” “我今日在此, 当然是为了揭穿你与太女的恶行!”庄氏盯着被其他宫侍保护起来的君后,对他冷冷一笑:“数十年前你构陷庄家, 如今也要故伎重施,嫁祸我的孩子吗?” 孩子? 君后终于迟钝地捕捉到了这个词,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虚弱的将月,又看了看庄氏,抬起手指他:“他是你的儿子?!你不是被商人买走了吗?怎么可能跟将家扯上关系?!” 可他再不愿意,也得接受现实。原来是傍上了将家, 君后恨得眼睛几乎滴血, 怪不得他数次派人杀他都没能得手, 怪不得他总是被保护得那么好! 他猛地想到什么,竟越过宫侍冲向庄氏, 朝他的脖子扑去:“是你干的!是你杀了太女!你报复我, 你在报复我!!” 庄氏看他横冲直撞朝自己而来,脸上没起半点波澜,抛出一句:“那又如何?” “本宫是君后!你杀了太女, 你也要死!”君后轻而易举掐住庄雁来的脖子,眼中流露出快意,“你得意什么, 你最终还是比不过我!” 庄雁来被发狂的君后掐住,但君后只会使蛮力,他灵巧地宛如蛇一般,使了巧劲挣脱以后,反手干净利落地扇了君后一巴掌。 清脆的一声响彻殿内,把周围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大臣们对这样的场面新鲜又无措,求救地看向两位丞相。 邹濂在他们刚才的争执中,敏锐地捕捉到什么,沉思的视线落在庄氏的脸上。而夏清池眼看着场面越来越混乱,和她想象中的情景相去甚远,忍不住烦躁起来,呵斥其余的宫侍从:“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他们拉开!把君后带下去,再把那个人赶走!” 宫侍们如梦初醒,纷纷涌上前分开他们。 陈引玉见人群混乱,连忙躲到裴令望的身后,手有些颤抖地抓住她的衣袖。裴令望拉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低声安慰他:“没事的,别怕。” 裴令闻也被这样的场面惊住,尤其是看到庄氏出现时,眉心更是一跳。但她看到小妹气定神闲的样子,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是你把他带来的吗?” 裴令望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我带他来的,但我知道他在这里。” 只是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出现,还正面和君后对上。她看了眼仍被压住的将月,他正试图扭着头去看自己父亲的情况,狼狈的面容上满是焦急。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也不意外。任谁看到自己的孩子这样,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 况且,现在也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那边的二人终于被分开,可就在夏相要把庄氏轰出去时,邹相却走过去,制止了她:“别急,还是先听听这位公子的话吧。毕竟他手上还有陛下的贴身玉牌呢。先问问他也不迟。” 夏清池强颜欢笑地对邹濂说道:“邹相不要顾此失彼,眼下重要的,是如何处置将家……” “没错!管他的玉牌是从哪来的,说不定是他偷来的,他无召进宫已是犯错,应当把他抓起来!”被拉开的君后顶着肿起的面颊,气急败坏地高喊,打断了夏清池的话。 但邹濂没理会他,她在庄氏身前站定,细细端详他的脸,迟疑地问:“你叫什么?” 庄氏直视她的眼睛:“我姓庄,我叫庄雁来。” 邹濂神情震荡,她的声音带了细微的颤抖:“庄……你方才说今日来,是要做什么?” 庄雁来攥着那枚玉牌,越过她看向君后,一字一顿地重复最开始的话:“我今日来,是为了揭穿君后与太女的恶行。” “太女曾陷害忠良,还与乌国通敌,易城池换功名。包括让帝卿和亲,也是太女亲自向乌国提议的。”他的语气从平静到逐渐激动,宛若惊雷一道劈在殿中:“不仅如此,太女还伙同君后给皇帝下毒,意图谋反。以上所述皆无虚言,太女与君后的恶行才是真正的天地难容,罄竹难书!” 殿内有一瞬间变得十分安静,但很快,宣政殿又差点被轰然响起的声音掀翻。 “太女竟然谋反?!” “太女和君后给皇帝下毒?!” “与乌国和亲一事居然是太女主动提出来的!” 人人义愤填膺,还有愤怒的老臣湿了眼睛,纷纷将杀人一般的视线投向了君后。 “不要信他!他都是胡说的!”君后后退两步,前言不搭后语地替自己辩解着:“他在故意报复本宫!他陷害我!因为他做过官奴但本宫是君后!” “官奴是什么意思?”陈引玉悄悄问裴令望。在青山县这样偏安一隅的小县城生活,一辈子也接触不到这样的字眼。裴令望低声给他解释着:“就是因为犯了罪,被官府没收为奴服徭役或者做其他事的人……” 裴令望不由得想到第一次见到庄氏时,觉得他的步态十分眼熟,与那些世家权贵带来的小姐公子们十分相像。难不成,他曾出身于显赫的世家?可究竟哪个世家会犯下如此大错,连带着男子们都被充作官奴呢? 她看了一眼裴令闻,裴令闻对上她的视线时轻轻摇头。她们裴家虽与皇帝打天下,但并不了解京城的名门望族。 陈引玉听明白了。官奴是地位低下的人,甚至是有罪的人。而君后明显比庄氏要厉害,那庄氏和将月,还能活下来吗? 夏清池听了他们二人的话,与邹濂对视一眼,方才还要把人赶出去的夏清池这次却走到他身边,紧紧盯着他,向他发问:“你检举君后与太女,可有证据?” 庄雁来点了点头,将他知道的东西一股脑说出来:“我是将家的主君,将家曾与太女合作,接下了杀裴玄三名女儿的委托。不仅如此,还有太女与乌国可敦往来的信件,皇帝也亲眼看过。君后与太女给皇帝下毒,也许正是因为发现了此事。” “毕竟,当年那场国子监诗案,也是出自君后殿下的手笔。”他说完这句话,却是垂下了头低声道:“请大人明鉴。” 邹濂和夏清池面上同时闪过恍然,邹濂直截了当地说:“你母亲,是不是庄凌空?” 她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整个殿内都听得到。在场的年轻官员都有些莫名,国子监诗案是什么?庄凌空又是谁? 但也有很多上了年纪的官员好像想起了什么,尤其是刚才嘀咕庄雁来眼熟的那位大臣。 “我想起来了!”不知是谁大吼一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庄家啊!庄凌空的那个庄家!因为谋反诗和贪污晌银被处死的那位国子监祭酒,导致全族上下女流放男充官奴的那个庄家!”她激动地说完,甚至逾出自己的站位朝庄雁来看了好多眼,有泪顺着眼角的皱纹蜿蜒流下:“原来小公子还活着,和老师长得那么像……” 庄雁来显然没有料到,竟然还有人记得庄家。在一众目光的包围下,他轻轻点头,应下了自己的身份:“是,我是庄凌空的儿子。我母亲,曾任梁国的国子监祭酒,也因国子监诗案被处死。” 他的一句话,向众人揭开了覆灭的庄家那不堪的往事。 庄家,曾经是京城有名的世家。那位庄老太君,担任过皇帝的母亲宣安帝少傅一职。而她的女儿庄凌空也不负众望,天资聪颖,小小年纪便显出才名,十几岁便步入朝堂为宣文帝做事,后来更是做到了国子监祭酒的位子。 宣安帝非常喜爱她,还与庄家缔结婚约。彼时适龄的皇女,只有还不是贤王的三皇女。人人皆知皇帝属意的皇女并非三皇女,而庄雁来是很有名望的小公子,便是太女正君也能做得,若只与三皇女在一起,似乎有些委屈他。 但庄凌空认为三皇女天性纯善,是儿子的良配。庄雁来也一眼就喜欢上了三皇女,她们情投意合,只待三皇女封王后便嫁与他。 只是上天并未眷顾庄家。庄家并未只有庄凌空一脉,而其他庄家人并不像庄凌空一样有出息,不仅如此,他们还打着庄家的名号为非作歹,仗势欺人。而那时庄凌空也与宣安帝因为政事产生争执,遭到了冷遇。 最终,因为一封检举庄家的信件,宣安帝大发雷霆。那封 信上不仅有对其他庄家人作恶的控告,还有庄凌空贪污银钱、收索贿赂的证据,不仅如此,甚至还有一张谋反的诗歌,是庄凌空亲笔书写的字迹。 这些触动了当时的宣帝敏感的内心,她也终于下定决心,铲除这个日益庞大的世家,即使这世家里有她看中的爱卿,即使她的女儿还与庄家嫡子有婚约,这些都改变不了她的意志。 当时这起案子十分轰动,有许多庄老太君和庄凌空的学生、挚交都为庄家说情,但越是劝说,越让宣安帝坚定了信念,她后怕于庄家的声望隐隐赶超了她这个皇帝,她绝不允许。 第89章 于是,宣安帝以谋反和贪污为由降罪庄家。庄凌空按律处死,庄家其他上下七十三口人,女子流放千里,男子充官奴。而庄雁来,一夜之间从京城名贵的公子变为人人可欺的官奴。 一个庞大的世家,顷刻间便陨落了。 但是现在,庄雁来就站在这朝堂之上,颤抖地出声告诉所有人:“有人向皇帝检举我母亲,将这些脏水泼到她身上,但我母亲是冤枉的!谋反诗不是她所作,贪污索贿也不是她所为,最终却是她落得如此下场!” 他猛地朝君后的方向上前一步,带着恨意说道:“钟毓,我们庄家哪里对不住你,你要做出这些事来害我们?” 君后,也就是钟毓,他眼神晦暗,却翘起嘴角:“是,是我检举了你母亲。虽然这些事不是你母亲做的,但你们庄家也实实在在作恶了,你母亲她不是也没制止吗?你是她的儿子,当然会替她说好话,但庄家一点也不冤屈!你们落得这样的下场,是活该!你若真想讨公道,应当去宣安帝、去皇帝面前讨个公道!哦,本宫忘了,你只是个官奴,是没有资格站到她们面前的。” “说到底,你只是妒忌我罢了,你接受不了当时高高在上的你跌入泥潭,而卑躬屈膝讨好你的我却成了君后!”钟毓越说越是畅快,甚至发出了笑声。 周围的人也用复杂的视线看着他们两个,庄凌空或许是无辜的,但庄家并不是。君后此举虽然不太地道,但也确实顺了宣安帝的心思,而且他如今也是君后了,当年做的事也不好再拿出来评判。 只是……庄小公子怎么会和君后相识? “是,庄家有罪,我并不否认。但是人人都可以检举弹劾庄家,只有你钟毓不行。”庄雁来深深地吸了口气:“是我从歹人手下救了你,是庄家提携了你的母亲,你父亲病危时也是庄家送了名贵的药保住了性命!” “我拿当你做挚交好友掏心掏肺,你却忌恨我家世婚事,还勾引与我订婚的皇女!被她拒绝后,你让我用母亲的笔迹写下谋反信,检举庄家,在庄家覆灭后又一次去寻了皇女,恬不知耻地嫁给了她!” “钟毓,几十年前的那个下午,我真后悔救了你,你若是当时就死在那里就好了。是我害了庄家,是我害了母亲……”从站在这里开始一直坚强冷静的人终于崩溃,双眼猩红地忏悔着过去。 但钟毓听了他的话,却连半点心虚都没有,笑声散去咳了两声,对庄雁来说道:“因为天道站在我这边啊。” 如果说当年庄雁来名动京城,那么钟毓只能用无人问津来形容。 钟毓的母亲只是个礼部打杂的官员,父亲忙着和其他男人争宠,根本顾不上这个儿子,只会埋怨他性子古怪不受欢迎,不讨他母亲喜欢。有一次,钟毓好不容易接到了游园会的帖子,兴高采烈地赴会时,却成为了被其他公子欺侮嘲讽的对象。他灰头土脸地离开,却在回家的路上被贼人盯上,不仅要他的银钱,还起了色心。 那时的钟毓万念俱灰,却在这时被人救下。那位公子皱着眉将贼人赶走,把抢走的东西递还给他,轻声安慰他。钟毓在他面前大哭一场,最后二人竟成了朋友。 也是在这之后,钟毓才知道救了他的人,竟然是国子监祭酒的儿子庄雁来,他像个跟班一样跟在他身边,鞍前马后极尽讨好,唯恐他丢下他。庄雁来对他也很好,连带着让钟毓的母亲也从一个打杂的成为了一名礼部主事。 若钟毓是个知道感恩的人,那这桩友情应当会有个好结局。但钟毓不是,他每日都患得患失,他只有庄雁来一个朋友,而庄雁来却认识许许多多厉害的世家公子。那些人里,就有曾经欺侮过他的人。 他听见他们背地里讨论他像庄雁来的一条狗,竟然也不知不觉地恨上了她。尤其是当他得知庄雁来与三皇女订婚时,更是痛苦不堪——因为他也对那位三皇女芳心暗许。 庄雁来总能轻而易举得到他得不到的东西,庄雁来并不比他好在哪里,他凭什么这样好命?! 天道不公! 于是,在向三皇女表明心迹失败后,他最终起了恶念。他是庄雁来的朋友,庄家人对他不设防,他轻轻松松就能得到庄家的消息,包括那些作恶的证据。而他又因为庄雁来不能与他一起为由,哄骗他替他誊写了许多诗篇,其中便混杂着那首谋反诗。 庄雁来的字迹与庄凌空十分相像,他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将这首诗也一起送了上去。没想到运气如此好,宣安帝不仅因为这首诗降罪庄凌空,更是出手覆灭了整个将家。 而在庄家出事后,三皇女被其他世家贵子避如蛇蝎,只有他请求嫁给三皇女。其实他早已不喜欢三皇女,他只想证明自己赢了。 而结果证明,他就是最后的赢家。三皇女最终成为了皇帝,他是君后。而庄雁来做了官奴,后来又被商人赎走生女育儿,他这辈子再也赶超不上他。 即使庄雁来今日站在这里又如何,他不会撼动他的位置!他是君后,他女儿是太女!皇帝又快死了,梁国的大臣一定会保他! 竟然有人能将恩将仇报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裴令望忍不住在心中感慨,看着那位现在还在得意洋洋的君后殿下,不由得叹了口气。 原来人真的可以蠢成这样。 而局面似乎正朝着君后所想的方向发展,两位丞相没有再询问关于庄家的任何事。毕竟那件事已经是先帝在世时候的事了,当然是眼下的事更重要。 夏清池想到了一个方才忽略的地方,眯起了眼睛:“庄公子是如何得知皇帝中毒的?” “陛下根本不是中毒!”君后急急地抢着回答,“太医也说过了,陛下是急病。千万不要让此人扰乱视线引起慌乱啊。” 一位是名正言顺的大梁君后,而另一位,只是一个因罪被处死的官员的儿子,虽然有皇帝玉牌,但是也…… “这个玉牌。便是证据。”庄雁来朗声说道,并且将玉牌交给了邹相。“皇帝已经好转了,她清醒的时候单独召见我,将玉牌交给了我……” “这不可能!!”君后苍白着脸,打断了庄雁来的话。一阵莫名的恐慌爬上了他的脊背,在他的四肢百骸蔓延开,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皇帝不是要死了吗?!怎么会好转!这个骗子! “圣旨到!” 就在殿中陷入僵局时,元宝独特的嗓音悠然传来,迎着群臣惊异君后惊恐的目光,踱步走进来,宣读皇帝亲下的圣旨:“……太女周连贞,身为储君,通敌乌国,危害社稷,动摇国本,不可饶恕。念其为朕亲女,不忍施以酷刑,已命其自裁于东宫,以谢天下。 君后钟氏,旁惑邪言,阴挟媚道,纵容太女,管教无方,至此祸端,其罪难容。今废其君后之位,永居冷宫。钦此!” 元宝每念一句话,庄雁来便轻声重复一句,而且是注视着钟毓,看他一点点变得面无血色,他的心中并无大仇得报的喜悦,只剩悲怆和憎恨。 这样忘恩负义的小人,这个结局还是太便宜他了。 但君后仍然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他尖声惊叫着不可能,一会儿说圣旨是假的,一会儿说他要见皇帝,已然是疯了。 裴令闻看着毫不意外的裴令望,叹了口气:“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裴令望微微一笑:“也是太女出事那天才知道,皇帝那时候已经清醒了。今日若是没有意外,应当也会亲自前来。庄氏来这里,是为传圣旨做铺垫,没想到他跳出来得那么早。”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了?”陈引玉小声地问她。 他只知道今日前来是说裴家的事,却一会儿扯到将家,一会儿说到庄家,而且连庄氏和君后的往事都说了出来。已经没有人再在意将家了,陈引玉也彻底被绕晕了。 裴令望被他迷糊的样子逗笑了,心情一片舒朗:“意思是,我们都安全了。不会再有人害裴家,将月和他的父亲不会死,坏人也会得到应有的报应。还有,你表哥也安全了,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陈引玉眼睛一亮,有些迫不及待,希望能快点结束去见含章表哥。他到时候一定要把这些事统统都告诉他。这样想着,他的思绪又飘远了。 既然皇帝已经好了,那么无论是君后、太女还是别的皇女,都不必在意。夏清池没有再在意发疯的钟氏,其他百官更不会在意,她们纷纷下跪领旨,口中念着应说的话,但每个人此刻都心思各异。 不知道是什么人能在君后的眼皮子底下治好皇帝。不过,太女已死了,她们应当另立储君…… “庄雁来!你去死吧!”神志不清的君后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匕首,趁着没人在意的时候,冲向了庄雁来,心心念念地想要杀了他。 这个打着朋友旗号对他施舍的人,他好不容易才将他踩在脚下,绝不可能再给他机会翻身! 但很快,从斜旁冲出一个人,踢飞了他的匕首,身手利落地将他制住。 第90章 正是刚刚奄奄一息的将月,他竟然有如此身手,与先前被捉拿时的柔弱模样判若两人。 “放开本宫!本宫要见皇帝!本宫要亲眼见皇帝!你们都串通好了,我不相信!”钟毓不甘地重复。 就在这时,一道干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钟氏,你还敢见朕?” 刚刚还大闹的钟毓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捂住嘴不敢相信地看向来人。 从门外跨进来的人,身形有些佝偻,但走得很稳,眉眼也十分熟悉。 钟毓扑通一声跪下,整个人不可控制地发抖,再不敢喊叫了。 “臣不负皇命,将真相告知天下。”庄雁来俯身向皇帝行礼,皇帝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轻叹一声:“起来吧,你做得很好,朕会给你母亲一个交代。” 在皇帝的身旁,跟随着一名大夫打扮的公子。他生着一对凤眸,容颜如玉,踏入殿中时便环顾四周,最后朝着裴令望这里遥遥一笑,他的视线定在了陈引玉身上。 而陈引玉在发现他的那一刻,眼睛骤然湿润,一颗心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起来,有泪夺眶而出。 那人…竟是含章表哥! 第78章 负义 可是含章表哥怎么会在皇帝身…… 可是含章表哥怎么会在皇帝身边? 陈引玉抬起湿漉漉的杏眼投向裴令望, 和她的视线对了个正着。裴令望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顺手擦去挂在他腮边的泪珠。殿中有些嘈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皇帝的身上, 无人注意她们。于是裴令望凑到他耳边,轻声给他解释前因后果。 那日她在监牢中, 和高大人一同见了陈含章,同时也得知了陈含章救过高大人的母亲。 也怪不得高大人愿意替她奔走,原来是有这样的关系。 陈含章见到来人也非常惊讶, 他本已做好了在牢中待上些年岁的准备,却没想到峰回路转, 当时救人的善举给他带来了回报。 裴令望和陈含章又向高大人道谢,这下可以直接带陈含章离开,省了不少事。裴令望出言相邀高大人去裴家招待她,却被高大人苦笑着拒绝。 这拒绝并非还了人情不再来往的意思,而是她还有另外的事情要做。高大人告诉她们,她要寻永嘉帝卿的下落, 因此急着离开。 只是随口的牢骚, 却被裴令望听在心里, 她问了高大人为何要寻永嘉帝卿,高大人知道她曾做过三皇女伴读, 与皇贵君一家关系甚笃, 因此也不瞒她,将宫中的隐秘告诉了她。 皇帝并非发了急症,而是中毒。是谁下的毒, 她们心中透亮,只是不好说出。太医院的人各有专攻,偏偏懂制毒解毒的没有多少。 眼看着日子越拖越久, 她们也束手无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善医的永嘉帝卿身上。而高大人的外祖母曾做过太医,孩子们也子承母业,高大人的姑姑也在太医院。因着这层关系,便托了高大人替她们寻人。 永嘉帝卿的位置并不是秘密,难得是如何将人从君后和太女的眼皮子底下带进去。就在裴令望沉吟着决定帮忙的时候,陈含章却开口问了皇帝中毒的症状,在高大人说完以后,他竟然提了几个药方出来。 高大人一脸惊诧,她耳濡目染也懂些医术,知道他说的药方是太医院的各位太医齐国念头的珍奇药方,但因为年久失传,不敢轻易用在皇帝身上。可眼下,陈含章竟然那般流利地将失传的药方背了出来。 陈含章见她反应古怪,顿时有些忐忑,告诉她们这药方是从高大人曾替他引荐的大夫那里听到的。 高大人顿时恍然,她当时对陈含章有几分欣赏,便将外祖母引荐给他。而外祖母当年在太医院很喜欢钻研这些解毒奇方,没想到竟然都被陈含章学到了。 只是究竟能否用,高大人还不敢打包票。她难忍胸中的激动,又把陈含章从裴令望身边借走,带进了太医院。 见陈含章乐意,裴令望也没有阻拦,还承诺会在合适的时候把永嘉帝卿也偷偷送进宫去。 有陈含章的加入,皇帝的情况竟然真的一天人天好转,只是她们不敢张扬。裴令望还是在高大人请她接应永嘉帝卿的时候,才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而那时太女已经出事,君后无暇他顾,没人在意皇帝的身体状况。太医们外加两位公子,竟然真的将皇帝唤醒。 接着又是调养又是康复,皇帝能开口说话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了圣旨,杀太女,废君后。 第二件事,就是见了不请自来的庄氏。不知道庄氏与皇帝说了什么,他最后是带着皇帝的玉牌离开的。 于是便有了今日发生的事情。 之前的事跌宕起伏又惊心动魄,裴令望只捡着重要的说了,还是让陈引玉听得十分紧张,还有几分自责失落。 她瞒着这些事一定也很辛苦,而他一点忙也帮不上,而且有了身子又那么麻烦,裴令望不仅要操劳这些事,还要照顾他,竟然一句抱怨也没有。 她是个特别好的妻主,但他不是很好的夫郎。陈引玉摸了摸肚子,至少他还有他们的宝宝,他也不是什么用都没有的,对吧?陈引玉垂下眼睫,不自信地自我安慰。 而皇帝那边似乎起了什么争执。庄雁来站在一边,被训练有素的宫侍取代的将月松开钟毓,站到了父亲身边。 皇帝厌倦了再见到钟毓,操着沙哑的嗓子让人把钟毓带去冷宫,而钟毓似乎还没接受现实,他的目光在皇帝和庄雁来之间打了个转,眼中充血瞪着庄雁来,口中却是在对皇帝喊话:“你们早就搞在一起了是不是?!我早就知道!你根本没有忘了他!” “我才是正君!我才是君后! 你当初无人问津,是我嫁了你!若不是我钟家,先帝也根本不会在意你!是你先对不起我的!” 在场的朝官忍不住想到,虽然有点不对,但也确实是这样。三皇女当初婚事不佳,但凡有点背景的人家都不愿把儿子推进火坑。正君的位置重要,但儿子的终身幸福也重要。是以沦落到只有七八品的小官的儿子愿意嫁她。 但钟毓却坚持要与她成婚,从某种程度来说,当时还是贤王的皇帝,也靠钟家才做成了许多事。 皇帝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勾起一个冷笑:“谁稀罕你的施舍?朕原本的正君,就是被你害没的。况且,就算朕对不起你又如何?且不说朕身为天女……” “难道只许你钟毓忘恩负义,不许别人也这样对你吗?!来人,将钟毓带去冷宫!” 钟毓面色惨白,最终颓然地垂下了头。 多行不义必自毙。 庄雁来看着钟毓被人拖行着离去,再无一点身为君后到尊严,梗在心中数十年的心中的郁气丝丝缕缕的散去。 庄家一夜覆灭,他沦为官奴,往日学琴是陶冶情操,现在却是用来要卖艺取乐。后面他被将家女,也就是将家家主看上,花了双倍的银钱赎买走,虽然除了他的奴籍,但他并没过上好日子。将家家主起先对他新鲜得紧,但很快在他有孕后失了兴趣。后面将月降生,因为他不是女孩,将家女竟要溺死他。 庄雁来拼了命才护住将月,期间又不断承宠,直到将星降生。而在那时,他也终于不知不觉在将家站稳脚跟。只是没想到,有了将星后,将家家主反而被激起了骨子里的恶意。 无聊的日子里,她身为母亲,却用将月取乐。她对将月严苛冷漠,却又故意在他面前对将星极尽宠溺,心满意足地看到江月难过的模样。将家只有女孩能接任,那些武功和将家要事也只有继承人能接触,而将家女却要将月也去学去做,拿家主的标准要求他,在他拼命达成目标后,又告诉他他没有资格,也不用再去学这些东西。 他人的痛苦是她的养料,即使是孩子也不例外。她想看这个儿子崩溃痛苦的样子,甚至期待着想看两个孩子长大后反目成仇。但在庄雁来的教导下,即使将月怀着巨大的痛苦,却还是很爱这个唯一的妹妹。只是他年岁太轻,因为一时冲动险些酿成大祸,差点害死将星,幸好被路人所救。他跪在庄雁来面前痛哭忏悔时,庄雁来心中大恨,只想去杀了将家家主,同时对钟毓的恨也达到了顶峰。 那时候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情报线,得知三皇女被封为贤王,娶了正君钟氏,钟氏还生下了一个女儿。 他怎么能容忍,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忍气吞声至此的人,却逍遥自在地当上了王君。他本想杀了他,再杀掉他的女儿,却又觉得那样太便宜他们了。他换了种方式,让钟毓发现了他的存在。他要让他一直生活在阴影中,然后等他到人生最高点时再让他失去一切。 照顾两个孩子,兼顾将家生意,又处处因为男子身份受委屈碰壁的庄雁来,靠着恨意活了下来,还遇到了前来治水的贤王。他那时才知道,当时救了自己女儿的就是贤王的孩子。 青梅竹马的旧情人相见,若要说一点波澜都没起那是假的,至少贤王觉得庄雁来很可惜,而庄雁来觉得贤王很可惜。 第91章 她能教出那般性情的女儿,庄雁来觉得或许她能做个好皇帝,比满脑子坏水的二皇女或者其他皇女强,也比那个疑神疑鬼的皇帝强。因此,他主动提出愿意为她提供帮助。 他给了她银钱,资助她招兵买马,看她一步步打胜仗坐皇位,登基为帝。 同样,钟毓也从一个无人问津的可怜儿,变为大梁最尊贵的君后。 庄雁来很有耐心,他可以等。只是计划出了纰漏。钟毓生的女儿和他一样招人厌恶,她不知怎么找到了将家,请将家家主与她合作,她并不知道庄雁来的身份,但将家家主查到了。 那时庄雁来没有资格插手将家委托的事情,因此也并不知道这件事,在他教导将月时,被醉酒的将家家主闯进房中,对他肆意殴打。她无法容忍自己的所有物竟然会和皇帝扯上关系,还当着孩子的面故意问他和皇帝发展到哪一步。那是庄雁来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也是人生最灰暗的时刻。 再然后,只听哗啦的一声,将家家主应声倒地,将月抱着碎了一大半的花瓶,又一次朝着只能给他带去痛苦的母亲砸了过去。 庄雁来恍惚了几个瞬息,探过她的鼻息后,把将月揽在怀里,随后冷静地处理掉了一切。而将家照常运转着,只是将家家主“失踪”,在继承人中,由将月男扮女装挑起将家大梁,惊恐的、痛苦的生活终于得到了喘息。 而他也一步步筹谋着,直到遇上裴家姐妹,让他的计划进行的更快。他拿到了太女通敌叛国的证据,先交给了皇帝,皇帝却突然得了急病。那时他便没想着什么光明正大的招数,只等太女继位后,他要杀了太女,让钟毓尝到人生最痛苦的滋味。 却没想到,一切都比他想的还要顺利,连上天都在助他成事。他见到了康复的皇帝,与她约定在官员面前揭穿太女和君后的恶行,作为回报,皇帝要给他母亲翻案,要让钟毓生不如死。 庄雁来回过神来,刚好听到皇帝履行承诺,将当年的国子监诗案推翻,庄家行恶事的人重新一一对应,无辜的人重还清白。 听到皇帝说道“庄凌空无罪”时,庄雁来头一次落下了眼泪。被好友背叛、做官奴劳役,被将家女折磨,庄雁来从未哭过,是他做错了事情,他不配哭。但在他亲耳听到母亲的冤屈得以洗清后,他终于敢哭了。 一生中,他最愧对的人便是他母亲。 那首谋反的诗是他的字迹誊写的,即使他与母亲的字迹再相像,也很容易辨认出来。但是,当年先帝以此诗问罪母亲时,母亲只看了一眼,便承认了那是她亲笔所书。 也许她以为先帝不会那么狠心,也许她以为庄家不会那么容易倒下,至少她倒下了,庄家也能护住他—— 她所图的,只是他平安。 他配不上这世间最伟大的爱,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母亲的名声清清白白的重回大梁。 将月从未见过父亲这幅样子,慌乱又无措,忙跟随着宫侍的指引带着他离去。 满堂的朝官也难免唏嘘,先前那位去辨认庄雁来容貌的老官员也喃喃念了一句:“老师临刑前,也只说了一句,幸好今日在此的不是她家的雁来……” 听到的人无不动容。 陈引玉又开始擦眼泪,他想到了娘亲将自己托付给姨母时,也是不想让他染上病症,他也好想他的娘亲…… 裴令望摸了摸他的头,又攥紧了他的手。 只是再动容,庄雁来如今也已成了将家人。而裴家的祸端,也是将家造成的。即使有太女推波助澜,将家也难逃其咎。 别人不说,但夏清池敢说。她站出来,对皇帝开口道:“陛下,那将家到底造成了裴家的祸事,该如何处置呢?” 第79章 常念恩 正文完 皇帝朝着庄雁来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 又很快收回视线,对着裴令闻她们,也是对满朝官员答道:“将家这样的组织, 实在不可控,朕已严令将家从此不再接受任何委托。但应对此时承担责任的人, 还有朕。” 突如其来的忏悔让在场的人皆是一愣。若她想要继续平平稳稳地做这个皇帝,将裴家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可不是明智之举。邹濂敏锐地从皇帝的举动中明白了什么,没有作声。 在众人安静的注视下, 皇帝开口讲述了这桩悲剧的起源。 她早就知道将家在做什么生意。当年她与庄雁来一见,忍不住对他的生活产生好奇, 便 着人去查了他,顺带查了将家。后面她时时刻刻都在为此后悔。若她没有知道将家的事情,就不会在酒酣后把将家的事当成坊间趣闻与太女分享;若她没有让太女知晓这件事,那么在她与裴玄闲话被太女听见后,太女就不会动了心思杀裴家女。 那时裴玄和裴家两个女儿的死讯传回宫时,太女在她面前痛哭请罪, 坦白她的罪行, 说她没有想过害死裴玄, 只想给裴家一点教训,并没有想到会酿成这样的后果。皇帝当然愤怒, 可她轻而易举地相信了她并为她善后, 将裴家人的死推脱到战场上刀剑无眼,又将唯一幸存的小女儿裴令望接进宫中教养,作为补偿。 皇帝并没有想到, 太女并不是像她做的那么简单,裴家幸存的女儿也不是看起来那般沉默寡言,还有那个活下来的裴家次女, 锲而不舍地要为裴家讨还一个公道。 因为太女的背叛,在鬼门关走过一遭后,皇帝痛定思痛,决心将公道还给裴家。 而当年太女究竟向将家求了什么,皇帝也在庄雁来找到她后解了惑。 太女确实没想害裴玄,但她要裴令萧和裴令闻的命,将家派出的人也确实这样做了,但谁都没有料到,已经在与敌军厮杀中占了上风的裴玄,会在发现长女身旁的同袍对她举起刀剑后,宁肯顶着敌人的致命一击,也要冲过去救她。 但最终的结局是,裴玄没能扛过那道致命伤,裴令萧也没能活下去。 真相终于大白,裴令闻和裴令望听着皇帝沙哑的叙述,心宛如被撕裂一样。 若母亲不去救长姐,那么母亲是不会死的。但是,如何让一位母亲在眼睁睁见女儿即将遇害,还要她无动于衷呢?无论是长姐、裴令闻或是裴令望,裴玄都会这样去做,那一刻,本能已克服理智。 裴令望一双眼红的吓人,她早已对过去的记忆模糊不清,连母亲的脸也快要忘记。在听到这件事以后,母亲的面目又清晰的浮现在眼前。她泣不成声,裴令闻也是如此。 皇帝的声音还在继续:“……现已查清裴家真相,裴家有功,悯其忠勇,特追封裴玄为王爵,谥曰‘忠慈’,许其后代世袭罔替,永承爵禄,与国同休……” 底下的官员神情震动,皇帝竟然作出这样的补偿,而皇帝显然不止于此,她还想将玄凤军的主将身份重新交还给裴令望。 不过,裴令望拒绝了。 “臣在禹州时,曾与梅将军并肩作战,她是位优秀的将领,玄凤军在她手上必能被带领得更好。” 而她所求的,是回到通州的边防军,继续做青山县边防军的主将,守卫青山县。 这下,不止是其他人,连陈引玉也惊讶地望着她,惊喜又不敢相信。在踏进京城以后,陈引玉再也没想过会有回青山县的可能。他知道京城是裴令望的家,而男子一向应当随妻主一起。在京中不是不好,只是多少有些苦闷,不方便也不习惯。 裴家的宅子当然很好,更比青山县的家要大要好,但陈引玉一直偷偷想念青山县的家。那是他和裴令望一起生活的地方,是他出嫁后的第一个家。不过,他不应该挑剔抱怨什么,从未对裴令望说起过。 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裴令望竟然都将这些记在心里,要带他回她们在青山县的家。 陈引玉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这般走运,即使做错了事情,上天却给了他一个无与伦比绝顶好的妻主。他永远都会为此感恩。 即使有些犹豫,但皇帝还是答应了裴令望的请求。待转向裴令闻时,这位裴家次女更是洒脱:“臣已经残废,不该让好人家的公子受臣拖累。这爵位,还是让小妹代代传下去吧。这些年,臣已经过了太多东躲西藏的日子,往后的日子里,臣更想游历大梁,看一看大梁的山河。” 竟然是连承袭的爵位都放弃了。 皇帝无法,叹了口气答应了她。 裴家的案子解决了,将家私底下的生意也被明令禁止,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大臣们站了大半日,无不乏力疲惫,皇帝体恤官员,让她们离去,却留下了两位丞相。 她低声对元宝吩咐了什么,元宝领命而去,在朝臣散尽以后,皇帝的几名子女来到了殿中。 除了永嘉帝卿以外,其他人陈引玉都不认得。裴令望低声告诉他那个是三皇女,那个是永徽帝卿。而站在永徽帝卿身旁的公子,是二皇女的正君梅若水。 陈引玉的注意力在永徽帝卿身上。任谁都能轻而易举地看出来,永徽帝卿身子极其虚弱,光是站在那里似乎就用尽了全身力气。他听裴令望说过,当得知二皇女受重伤不得不留在禹州后,永徽帝卿又是大病了一场,差点没能挺过来。而贵君也因为女儿的事情病倒,自顾不暇,根本照顾不了永徽帝卿。最后是二皇女还未过门的正君进了宫,不辞辛苦地照顾他。 第92章 皇帝看着参差不齐的儿女和儿子,没有在意他们的问安,而是对着两位丞相说道:“朕此次虽然侥幸康复,但毒已入心脾,恐时日无多。因此,朕要将这个皇位,传给三皇女。” 禅让皇位是极其重要的事情,皇帝埋藏了自己的私心。她以为自己是个贤明的君主,称职的母亲,但其实,她只是个自私自利的平凡人。 两位丞相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后,邹濂叹了口气。她的预感成真,皇帝今日这般大番周折,果然是要退位。只是人选她没有猜到,竟然是三皇女。 夏清池神情肃穆,躬身对皇帝提出她的疑惑:“陛下,恕臣愚钝。论长幼,论德行,陛下禅位的人选都应当是二皇女,您为何要选三皇女继位呢?” 她的话太过直白,让裴家三人不由自主地去打量三皇女的神色。但从三皇女的反应可以看出来,她也对母皇的决定感到疑惑。 她在三位姐妹中,才学差一等,武艺差一等,志气更是差一等,可以说她从有意识开始,就没有想过会和皇位有任何瓜葛,即使朝中有支持她的人,她也并未放在心上。她心里清楚,若非她的父君和皇弟争气,自己也许都不会被母皇正眼相看。 但是现在,母皇却选她做新的皇帝? 皇帝正欲回答,却连咳数声,陈含章忙上前查看,替皇帝顺气以后忧虑地说道:“陛下余毒未清身子虚弱,应当尽快休息。” 但皇帝决心要将此事定下,她言简意赅地答了夏清池的问题:“朕秋猎遇刺,是二皇女做的手脚。” 夏清池愣住,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牵扯其中。算计皇帝,这样的人自然是做不得大梁的君主的。这样一想,三皇女虽然为人平庸无功无过,但这也是她最大的优点。所幸她年纪尚轻,可塑性很强。事已至此,那么只能尽力培养这位年轻的帝王了。 况且,她的胞弟在民众当中很有威望,也算是好事。 见丞相懂了自己的意思,皇帝没再多说。她在得知刺杀一事是二皇女故意为之以后,本想狠狠惩治一番。皇帝扫了眼面色发白摇摇欲坠的永徽帝卿,还有他身旁听见了二皇女的罪行,但没什么反应的梅家公子,心中轻叹。 后来她才得知,是因为她对贵君多有忽视,导致二皇女只能为了永徽去投靠钟毓和周连贞。在她们的要求下,这个女儿几次做出出格的事情,但最终都是为了永徽。 终究是她愧对了她们,还将梅家的公子推进了这个火坑,皇帝最终还是给了她们一个善终,封二皇女为晋王,待她痊愈后直接从禹州前去封地。 交代完这件事后,皇帝卸下了心头的担子,人也一下子参老了许多,强打着精神让元宝和两位丞相操持接下来的事情。 一切尘埃落定。 裴令望一行人走出宫殿时,已经是下午了。宫外阳光灿烂,清冽的风扑面而来,一扫前日降雨带来的潮湿阴暗。 “裴小姐请留步。”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裴家两位小姐同时回头,看见来人时不免有些好笑。 虽然唤的是裴小姐,但他找的人却是陈引玉。皇帝离开后,陈含章请示离开一会儿,追出来喊住了她们。 他语气恭谦地问道:“我可以将引玉表弟借走一会儿吗?” 裴令望爽朗一笑,轻轻将陈引玉往他那边推了推:“你们两个好好聊。” 她和二姐识趣地走到一边闲聊,将空间让给这对许久未见的表兄弟。 “含章表哥,你还好 吗?你有没有受苦?“陈引玉上前,小心翼翼地打量他,试图看出他是否有吃苦头。 陈含章笑着摇摇头,他在殿中时已经看过了这位表弟的状态,虽然有身孕,但人并不憔悴,应当是被那位裴小姐调养得很好。 他本想着进京来,多少能照看引玉表弟一二,却没想到最终被照拂的是他自己。他有些怅然,但更多是替他高兴。 “我过得很好,多谢你让裴小姐救我。”他温柔地望着陈引玉,陈引玉瞪着杏眼理所当然地说:“这有什么好谢的,你是我表哥呀!我不帮你,还能帮谁呢!” 突然,陈引玉想起什么,连忙问道:“那个杨贞,后来有没有找过你啊?” 虽然才过去不久,但陈含章听到这个名字却有些恍惚,他告诉陈引玉:“杨家人得知杨贞受重伤以后,一齐来了京城。她们想让杨贞休了我,杨贞本也想要如此。但是……那时候我已经入宫替皇帝诊治了,她们得知我进宫以后,又改了口风,说不怪我了,想要见见我。” 陈含章兀自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来。他曾经认为违抗妻主是很难的,他既然嫁作杨家君,就该事事退让,但影七替他出头以后,他忽然觉得不能再这样作践自己了。况且,他并不是离了杨家就活不下去,他有一技之长,他还能给皇帝看病呢! 于是,他怀着前所未有的底气和杨家人见面了。皇帝离不了人,因着陈含章特殊的身份,为了方便,见面的地点就在皇宫中。 杨家人一辈子也没能进皇宫,她们畏畏缩缩地走进来,对上被宫侍恭敬引来的陈含章,气势上先输了一大截。 “她们本想让我替杨贞讨个差事,被我拒绝后,还想用互换婚约的事要挟我,说要到皇帝面前揭发我。”陈含章回忆着当时混乱的场景,无奈地叹了口气:“结果她们自己起了内讧,混乱中,红袖在宫中早产了。我替他接生,他生了一个女儿,然后,我跟杨家人说清楚,要与杨贞和离,她们急着照顾孩子,就同意了我的要求,匆匆忙忙地走了。” 他简洁地复述当时的情况,陈引玉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听得十分专注,频频点头。 但其实,当时的情形并没有陈含章说的那么容易。 他要与杨贞和离,杨家人根本不同意,说他已经是杨家的正君,为了别的女人重伤妻子,现在傍上了皇家就想甩掉杨家,哪有这样的道理。他不知该如何辩驳,听她们絮絮叨叨地商讨如何从他身上得到好处。一个要他留在宫中替杨贞寻个好差事,一个要他尽快回去照顾杨贞,两方人产生了冲突,棋儿与红袖本就有恩怨,便趁着这个机会故意推了他。挺着大肚子的红袖受惊摔倒在地,立刻就见了红。 所有人都吓坏了,这可是在皇宫中!没人敢去管红袖,更不敢通传宫侍。 这时,陈含章出手了。他号令众人将红袖抬到干净的地方,接着有条不紊地号令宫侍帮他准备需要的东西,又请人告知元宝这边发生的事情,塞了些银钱赔罪,请皇帝不要降罪他们。其实宫中混乱,眼下根本无人有空在意这边发生了什么。 杨家人都被他吓到,大气也不敢出,老老实实地如同鹌鹑一般,听他指挥。 很快,红袖诞下一名女婴。陈含章满手鲜血,抱着孩子出来,却避开了要接过孩子的杨家人,告诉她们一个宛如晴天霹雳的消息。 杨贞早已不能人事了。他与杨贞成婚后不久,发现红袖给杨贞下了药,红袖的孩子将会是杨家唯一一个孩子。 陈含章被人说了无数次下不出蛋的公鸡,都没有透露过这个消息,只为了能在最合适的时候用上。 那时就是最合适的时候。他托着怀里温热的哭闹的宝宝,问杨家人,是同意他和离,带着杨家唯一的后代离开京城,还是坚持要为不能人事的杨贞讨个说法。 杨家家主紧张地盯着他有意无意放在婴儿脖子上的手,选择了前者,抛下了刚生产完的红袖,灰溜溜地带着孙女离开了皇宫。 临走前,棋儿跪在地上求他,让他把自己也从杨家带走。因为陈含章还要走了雪草和秋枫,从陈家带来的小侍,却独独留下了他。他当然也不想留下!他还年轻,不能困死在杨家。 而陈含章告诉他:“这是你自己选的路,无论好坏,你都要走完。” 从棋儿背叛他那一刻,他就不再是陈家人,陈含章自然不会再为他打算。自己种的苦果,当然要自己尝。 这些事,他并没有告诉陈引玉。杨家人封建又疯狂,幸好当初换了婚约,不是他嫁进杨家。 陈引玉只知道陈含章终于脱离了杨家,成为了自由身,他眼睛发热,轻轻拍了拍陈含章的肩头,像小时候含章表哥安慰他那样,对他说:“含章表哥,以后都是好日子了。” “没错,以后都是好日子了。”陈含章朝他一笑。 能有这样的结局,陈含章已经很满足了。 “姨母的眼光一点也不好,先是钱蓉,后面又是杨贞……”陈引玉眨掉泪花,无比认真对他说道:“含章表哥,你应该和你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 陈含章愣了愣,真正喜欢的人吗? “你表哥知道,他很聪明的。”裴令望不知道什么时候踱过来,从斜旁玩笑地插了一句嘴。陈引玉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去牵她的手。 “时候不早了,我先带他回去了。”裴令望语气平和地对陈含章说道,陈含章点了点头,温声让他们回去注意安全。陈引玉却有些依依不舍,走出了几步,又蹬蹬蹬跑回来找他:“含章表哥,你会一直留在皇宫吗?” 第93章 陈含章回答得毫不犹豫:“不,我也会回青山县的。” 青山县是他的家,他母亲也在那里,他会回去和白前一起把医馆开好,奉养母亲。 陈引玉的脸上绽出笑容来,“那我们在家等你!”他又大力朝他挥了挥手,接着转身向裴令望跑去,扑进了满面笑容的裴令望怀里,朝她高兴地比划着什么。 陈含章站在原地,目送着夕阳下渐行渐远的两道身影,忽然想到了许久之前的事。 在解决钱蓉婚约以后,他和引玉表弟在县衙附近碰面,当时他们互有心事,又没有对彼此言明真实的想法。他因为嫁给杨贞假装过得很好,引玉表弟冒领恩情对他愧疚,又请他隐瞒。那天,他也是这样看着引玉表弟的背影,看他和裴小姐一同离开。 时光飞快地流逝,时间证明,引玉表弟找到了他的幸福。 真好,阴差阳错其实也是命中注定。因为引玉表弟是个温柔善良的人,陈含章想,世间温柔善良的人都值得有这样的结局。 至于他……现在的结果已经很好了,他不应再奢求更多。 时间也差不多了,他该回皇帝那里侍疾了。然而就在他转身时,余光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身子一颤,急切地扭头,身子一歪差点跌倒,而躲藏起来的那个人也下意识向他的方向迈步,随后又僵住身子。陈含章看清了她的脸,没忍住朝她露出一个活泼的笑。 “你怎么躲在那里,都不来找我?”陈含章抱怨的开口,向影七的方向走了两步。 影七也朝他走去,目光在陈含章脸上描摹,她一开口,嗓音喑哑,还带着哽咽:“公子……你瘦了这么多。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陈含章眨了眨眼睛,影七别开头:“若不是我,公子也不会涉此险境……” “你说错了,不是你让我涉险,是你让我挣破了牢笼。”陈含章跳到她身前,要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我在杨家过得不开心,是你救了我。” 影七的眼睫微颤,她缓慢地看着他:“真的吗?” 陈含章却不答,他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小的锦囊,朝她晃了晃。 “是我要感谢你,影七。你还记得这个吗?”他言笑晏晏,将锦囊打开,火红的夕阳照着锦囊里的东西,映出耀眼的亮光。 影七的手轻轻发抖,她当然记得。 那是她送给她的公子的银针。 “我是用这个救下皇帝的,我是不是很厉害?”陈含章凝视着影七的眼睛,像从前做公子一样,亲近又亲昵地同她说话。 影七送他的银针,在他初嫁郁闷时搏他一笑,让他有了盼头,后来又在困顿险境中,搏出他光明未来。 她总是在他身边,是最了解他的人,也是将他拉出泥潭的人,他怎么能不喜欢?他埋藏在深处的心意,无数次从他的眼中和行为中流露出来。 但影七从来没有回应过,陈含章以为这次也一样,他收起银针,深吸一口气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就先……” 话音未落,他被拥入了一个克制又温柔的怀抱里。 “公子很厉害,公子是我见过的最厉害、最好的人。”影七珍重地搂住心上人,他温柔又热烈,对认准的事情一往无前,她自认身份云泥之别,不能给他更好的生活,只敢偷偷倾慕。 可若是杨贞那样的人都可以,她比杨贞要强上千百倍,何不争取一下?只是她嘴笨,不会讲好听的话,只好用行动表达,再小心地问他:“这样,公子喜欢吗?” 今天似乎总想到那日的事。那日他望着引玉表弟的背影回去,影七赶车带他回杨家,在马车上问他是不是不喜欢杨家,他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无论什么答案都无法改变现状。 但是现在,他有能力自己选择了,他要像引玉表弟说的那样,选一个他真心喜欢的人。所以他大大方方地接住了这个拥抱,与他的想象中一样,温暖又厚重。他声音朗朗,带着笑意:“是,我很喜欢。” 于是,那桩不合适的换亲,最终也回到了原本的步道上。 你看,天道有序,天行有常。 请常怀善意,常怀感恩之心。万事万物都有它自身的规律,即使错位也终会回归。 如果没有,那就再等一等,等它来。 —— 回裴府的路上,裴令闻打趣不想跟小妻夫一起,自己乘一辆马车,将另一辆马车留给了裴令望和陈引玉。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但有一件事陈引玉百思不得其解。他按耐不住,凑到裴令望身边小声问:“太女真的是自尽吗?” 他回想着君后说的话,总觉得太女似乎早再圣旨颁布之前,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裴令望惊讶于他的敏锐,也同样小声地回答他:“太女是死于刺杀。” “不会真的是将月吧?”陈引玉瞪圆了眼睛,想到了当初将月劫走自己的本事,下意识朝裴令望怀里一缩。怪不得钟氏想要杀将月,是想给太女报仇吧? 裴令望顺利成章的揽过他,娴熟地替他揉腿揉腰,缓解他今日站立一整日的疲乏,轻描淡写地答道:“不是将月,是将星。” 将星啊。 陈引玉眨了眨眼睛,腾地坐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将星?!” 他忽然想到了送永嘉帝卿那天,好像模模糊糊看到了将星的身影,竟然不是错觉!可是,她怎么会出现在京城? 如果说是因为太女对将月图谋不轨,那也说不通啊,太女似乎是临时起意,难道将月未卜先知,提前让将星埋伏好了? 陈引玉很快就绕糊涂了,裴令望揉了揉他的脑袋,讲起了另一件事,关于将星落水被永嘉帝卿所救的事。 “所以,将家一直欠永嘉帝卿一份恩情,而永嘉帝卿在将家永久停止接受委托前,用掉了这份恩情,请将家帮忙杀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太女。” 裴令望回想起太女遇害那日,她刚好遇到了将星。将星十分狼狈,一双眼却亮得惊人。她非常骄傲地告诉她,她和将月串通好,让将月引出太女,她再出手,干脆利落一击毙命,顺利地完成永嘉帝卿的委托,实在是太爽了。 裴令望理解不了大梁的年轻人,只觉得头痛心慌,顾不得追问永嘉帝卿的委托是什么意思,忙着操心将她藏起来送出城。 再路上辗转时,将星主动把永嘉帝卿拜托将家的事告诉了她,裴令望有些无奈,她果然一点也不遵守将家的规矩,主顾的消息一点也不隐瞒。但心中也有些震荡,没想到永嘉帝卿居然会对太女出手。 结合将星进京与将月谋划此时的时间,裴令望很快就推测出,应当是太女将二姐一行人提前接入京城,将月带着陈引玉投奔永嘉帝卿的时候。 他很聪明,从他意识到周连贞要对裴家不利时,就联想到她一定也看不惯皇姐和自己。那么,莫名其妙染上水疮,又被送出京城与永徽帝卿调换的手笔是谁做出的,也就不难猜到了。太女并不知道他与将家有过那样一段渊源,所以千算万算,最终还是算漏了此事,搭上了自己的一条性命。 “天啊……”陈引玉长大了嘴巴,没想到每件事冥冥之中都自带因果,他还想追问,裴令望却不情愿再讲别人的事了。 从进京以来,她们中间插了太多人的故事,都没能好好和玉儿温存,现在好不容易处理好了所有的事情,她当然不想再说别人的事了。 裴令望低头吻住他的唇,不轻不重地咬了下,低声道:“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聊别人的事,现在……还是先做我们自己的事吧?” 陈引玉被她亲得晕头转向,还在努力思考:“什么……自己的事?我们还要、要做什么事吗?” 好笨的公子。 裴令望笑着捧住他的脸,珍惜地与他额头相抵,陈引玉忽然福至心灵,反应过来裴令望说的意思,脸颊染粉,环住她的脖子主动去追她的唇。一双漂亮的杏眸盯着她,盈满了笑意。 裴令望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一颗心宛如浸在温水中,十分满足。 她的玉儿啊,前半生寄人篱下,人人可欺,好在有个还不错的表哥护着,结果还被人夺了亲事。他做过最坏的事情,就是冒领他表兄的恩人的身份,结果还时时担惊受怕,患得患失。 好在上天大发慈悲,给了陈引玉一点好运气,让他遇到的人是裴令望。上天因为太过辜负裴令望,也让她们相遇作为补偿。 她曾怨恨过的一切,在此刻都一笔勾销 因为世间最最好的儿郎,此刻正在她的怀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