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竟是我老婆》 第1章 《皇帝竟是我老婆?!》作者:佐川川【完结】 简介: 直男文科生陆雩,车祸穿成了大周王朝的穷酸病弱书生。 原主父母双亡,只给他留下一间早点铺、一个踏实勤恳的童养媳。 陆雩安慰自己,好歹不是单身狗了。 从此走上挣钱养家的科举之路。 虽然季半夏脚比他还大,但是人很贤惠,天还没亮就里外忙碌做包子磨豆浆,夜里替他浆洗缝补,操持家务。遇到想找他茬的坏人直接一拳打飞。 陆雩万分感动,发誓高中后定然回来风风光光地将她迎娶进陆家门。 殿试上。 看到高高坐在金銮殿上的季半夏,陆雩:“……” 皇帝竟是我老婆?(惊恐眼) 他的未婚妻居然性别男?? 达咩,老子生是直人,死是直鬼。 就在陆雩连夜收拾包袱准备逃亡时,季半夏把他压在龙塌上,面色幽幽: “你说好要娶朕的。” 陆雩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男人散下一头墨发,用发簪暧昧地抵着他的喉咙,哑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想逃到哪里去?” 陆雩灵机一动:“你心里。” “……” 发簪滑落的那一刻,陆雩发誓自己看到皇帝脸红了。 - 新科状元郎陆雩风光霁月,引无数京城女子折腰。 长宁公主也春心萌动,大着胆子向皇帝表哥求姻缘。 皇帝觑了她一眼,凉飕飕道:“陆爱卿已经定亲了。” “谁?!”公主大惊。生平第一次如此喜欢一人,她咬牙心想无论是哪家女子自己都要争上一争。 然后就听到皇帝淡淡道:“朕。” 公主:“???”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励志 穿书 科举 轻松 主角:陆雩 季半夏 一句话简介:一朝直登天子堂 立意:从一而终,兴国安邦 第1章 “咳咳咳!” 陆雩再次重重咳出一口肺血,看着眼前古香古色的屋头光景,苍白脸上满是生无可恋。 谁曾想到,他竟然也遇到了穿越…… 低头看着雪白纱布上沾染的一抹刺目殷红,陆雩回想,他之前留学回国好不容易才考上事业单位,家里奖励了一辆他中意的限量版跑车。然而就在他开着车上班的第一天路上就发生了车祸——意识一抹黑,直接穿到了这个世界。 上一世陆雩身高一米九,身体健康,体格强壮,因常年热衷于篮球、拳击、健身,练就了一副极好的八块腹肌、宽肩窄腰身材,还被朋友邀请当过网店模特……结果转眼就变成了这副奄奄一息、瘦弱单薄的药罐子模样。 这反差,任谁都无法接受!! 思考用什么办法能穿回去?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神秘力量告诉他,回不去了。 就在陆雩惆怅时,踏门进来的老鸨一见他醒了,立马高扯起嗓门喊:“大夫,大夫您快来瞧瞧!这小子醒哩。” 陆雩怔然地看向她。一个活生生的古人出现在他视野中无疑是极具冲击力的。他视线上下打量着对方的容貌、衣袍,一举一动,试图从中找出一丝这是梦境的端倪。 老鸨却不管他怎么想,自顾自在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粗鲁地一饮而尽。 “看什么?不晓得我刚出门,是给你寻棺材寿衣去了吗?”她抹了把嘴,语气很冲:“你说你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不好好在家读书科举,跑来我们红香楼作甚?还拖着一副半死不活的病体昏倒在我们柳妹妹床上,真晦气!” “你可知柳妹妹被你吓得至今回不过神来,怕是大半个月不能接客,已是院里一大损失。就怕着你死了,我今儿还得来探望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老鸨会说话,一张嘴跟倒豆似的叽里呱啦不停,唾沫星子就差喷在他脸上。 陆雩赶紧往后退了退。 “我后来才晓得你已有未婚妻。你说你堂堂一介读书人,放着家里一个未过门的漂亮童养媳不要,偏去外面寻野草野花,实在有辱斯文。何况你年岁还如此小,尚且是个吃奶小娃娃,就想着当男人一展雄风,这下好了吧,身子弱,差点半条命没了,鬼门关里走一遭,也该给你长长记性。” “小公子,我看你家境条件也不怎好。听闻你昏死过去,你那乡下的未婚妻连夜赶过来,就宿在门口长椅上,眼都未合连着照顾你几天,便是连块外头的油饼都不舍得买来吃,就眼巴巴守在你跟前。听老婆子一句劝,你那小妻子是个好的,你万不可负了她。我知晓男人花心是天地本性,但你若是负了她这一片真心,怕是天打雷劈,未来时运不济……此番回去,便与她好好过日子去,万不可再流连烟花柳巷之地。” 说到这里,老鸨长叹了一口气。正巧大夫进来,她从怀中掏出一串铜钱搁在桌上,道:“这是小公子当时给的酒钱,我又自作主张添了些,权当医药费了。” 大夫看了那铜钱一眼。 像红香楼这等勾栏院,开门做生意的,有客人差点横死当场,顾忌名声,老鸨也无法不管不顾。 但她面子做足了,给的赔偿跟陆雩此次不菲的治医费比起来实则就只是些微毛毛雨。 老鸨走后,大夫坐下给他把脉看色,随后也是叹息一声,留下一句“好生静养”便匆匆离开了。 只留下陆雩一个人,还处于茫然半懵逼的状态。 总结梳理一下,他,陆雩,曾经的21世纪好好青年,现在穿成了大周王朝一个同名同姓的穷酸病涝书生。这个书生小小年纪还是个色魔,名声极臭!! 陆雩自己上辈子是车祸而亡。至于原主是怎么死的……就属实有些难以启齿了。 说好听点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说难听点,就是死在了女人床上。 当时原主刚考完县试,就拿着家中为其准备的剩余盘缠,被同窗撺掇着一起去了勾栏院。 少年年方十四,正是对性好奇的年纪。谁知那妓。女衣服脱到一半,他就鼻血横流昏倒了,被紧急送到医馆,不治身亡。大概。。是刺激过大猝死的。 原主因打娘胎里的毛病,从小似黛玉般弱不禁风,稍遇风寒便咳喘不止。他家是耕读传家,称得上是十里八乡的小康家境。爷爷以前考过秀才,科举无望后走南闯北认识了陆奶奶。陆奶奶有一手祖传的制豆腐和早点手艺,两人安稳在玉溪镇开了一家早点铺子,爷爷收了几个学生平常教书,脱离耕种过上了平凡而幸福的日子。因着这早点铺规模较小,陆家成功保留了农户,在乡下还有些田产。之后,原主父亲年近三十时也终于考上了童生,原主母亲则接手早点铺,生意不说红红火火,但供一家老小吃穿不愁,打小培养陆雩读书,甚至还有闲钱在陆雩五岁时给他买一个童养媳,早早地未雨绸缪。 为什么买童养媳,那是因为玉溪镇本地重男轻女,大部分女婴出生都会被溺死,导致女丁稀少,仅有的几个适龄少女彩礼也贵上天,很多本村人娶不上媳妇,只能另辟蹊径。 这边哥儿倒有很多。但原主母亲不喜欢哥儿,虽然哥儿也勉强能传宗接代,可在往往只有娶不上女媳妇的穷苦人家才会去考虑哥儿。她还是想让自家宝贝儿子娶妻生子,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一合计,不如直接去买个女婴养大,也就是多双筷子的事。何况女孩长大还能帮家里干活。 是的,这个世界还有哥儿这种超脱于男女外的性别。他们外形器官于男性无异,但却可以孕育子嗣。只是孕期险象环生,许多哥儿往往会难产而死,一生只能怀上一二胎。再加上与哥儿结合生出的孩子很大概率也是哥儿,让这一特殊的性别群体在大周王朝不是很受待见。 钢铁直男陆雩起初得知这个消息时很震惊。 有种被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感觉。 一般来说,穿越世界不会出现无关的设定。 他穿进这样一个世界,很大概率会要和一个哥儿处对象。 但幸运的是,他的未婚妻是女性。 这也让陆雩稍微松了口气,对原主的那个童养媳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要要让他和一个男人结婚,那想想也太可怕了…… 不过就算对方性别女,也没让他轻松多少。 原主的留下记忆断断续续。这莫名其妙多出的未婚妻,他连对方长什么样都还不知道。 会很丑,还是很美?亦或貌若平淡无盐……这些个对颜狗最重要的问题陆雩此刻都不在乎。 因为他压根还没接受眼下穿越了的现实。 眼睛一闭,一睁,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强烈而真实的痛感让他冷不丁打了个激灵。正当陆雩指望自己还能再穿回去时,他忽然听见外面大夫在说话: “你家这位身子实在太过虚弱,先天阴虚阳亏,打娘胎带出来的毛病极难根治。照如此下去,怕是熬不过五年。如若元阳早泄,至多只有三年可活。” 第2章 陆雩:“???” “可否根治?”那说话的是个女子,声音温润富有淡淡的磁性,很好听。 大夫迟疑了一下,道:“那需要的银两恐怕不是小数目……” 女子陷入沉默。 陆雩也是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门外这人估计就是他的未婚妻。 他下意识探出头想要一探究竟,却因视线角度,只看到了她蹁跹的淡紫色裙摆,隐约可见上面绣着一只白纱线蝴蝶。与此同时,一股清雅的竹馨淡香被风挟着飘进来。 - 记下大夫叮嘱的注意事项后,季半夏便拿着方子去后耳房取药了。 医馆有专门负责煎药的丫头,但是要另外给钱。她似乎囊中羞涩,凡事都更愿意亲力亲为。 五月底南方已步入热季,候在火炉旁边添柴熬药绝对是一件苦差事。 大夫看着女子脸颊薄红汗淋漓的模样,不禁同情地长叹一口气。 心道如此好的姑娘,怎的就沦落成了里头这样人家的童养媳。 从白昼等到天黑,季半夏端着熬好的药踏过门槛。 苦涩的中药气味夹杂着人身上干净的竹香,瞬间飘弥整个屋子。 哒、哒、哒—— 木屐碰撞地板发出的声响令陆雩惊醒。 他半撑着手肘起身,抬头望去,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好漂亮的古代女子! 她高且清瘦,着一件雾深青色的粗纱衣裙,长发垂肩,用一根同色系的发带倌起。肤色算不上白皙,但那种健康的小麦色反而更显得整个人富有神采,格外衬托出五官美丽、深邃,有一种异域风情的俊气美感。 与陆雩对视之间,她那双琥珀色的狭长凤眼,冷淡斜瞥,明明流光似水,却偏生带着一股令人能瞬间打寒颤的威压与强势。 陆雩看她都看得呆了。 这,这就是他的未婚妻? 季半夏蹙眉,“发什么呆?赶紧把药喝了,我们还要连夜赶驴车回去。” 说罢,把药碗塞到陆雩手里。 陆雩下意识捧起药碗大口喝了起来,结果下一秒整张脸蛋就因为强烈的苦味皱成一团。 季半夏丢过来一粒蜜饯。 陆雩双手一捧,接住了,然后撕开外头包裹的一层糯米纸,将蜜饯含进嘴里。 唔,好甜。 蜜饯果干的甜味就像她身上自然的甘香一样,转眼便冲淡了汤药的苦。 随后,等吃完药,不知道是不是没睡醒,陆雩还是一整个恍惚的状态。一切就跟做梦似的,他懵懵懂懂地听这女子安排,与一堆货物、干柴和稻草被推上了一辆露天驴车,在乡野间的泥泞土路中穿行。山路颠簸,一上一下,差点没把他肚里的药汁又吐出来。 身前挥鞭赶路的粗布衣车夫,茫茫夜色下有别于现代的原始景色。 望着漫天稀稀拉拉的星光,此刻陆雩才终于有一种穿越了的实感。 他转头看了眼身侧的女子,强忍着呕吐,硬着头皮开口问道:“半…半夏,小姐…姑娘,请问我们还有多久到?”他心想这样称呼她可以吗? 季半夏掀起眼皮,凉薄语气中含着一丝嘲讽:“这会不叫我娘子了?” “娘子……”脱口而出时陆雩就后悔了。他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大抵是为了缓解尴尬,机智地加上一句:“啊哈?” 季半夏:“……?” 第2章 陆雩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他本就脸皮薄,不擅长与女孩讲话。 当下,就差脚趾扣地了。 大概也看出来季半夏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他就闭上嘴,往旁边挪了挪身子,继续忍着不适。 其实陆雩也能理解。原主之前那样对她,她讨厌他是正常的。 季半夏:“约莫还有一个半时辰。” “噢……好的,谢谢。”陆雩把头埋进稻草里整个人像虾弓一样蜷缩了起来。 有一瞬间季半夏怀疑陆雩的脑子是不是出现了问题。 回想起昨夜光怪陆离的梦境,银稀月光下,他的眸色愈发幽深。 昨日,季半夏接到消息也是像今日般连夜匆匆赶驴车到承南县。 他并不期待对方考中,但看着当时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似乎濒死的少年,探了探他的鼻子,季半夏清楚地听见了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是的,他希望陆雩去死。 虽然从幼时就和陆雩一起长大,但季半夏实在厌恶这个孱弱、还总是用一种色眯眯眼神望着他的男性。胆小、**、无能、白痴,不学无术……除了一张还看得过去的皮囊,这个少年身上再无优点。 和镇子上其他的怀春少女与哥儿不同,季半夏的骨子里似乎就流动着躁动的血液。他不愿随遇而安,也不甘于平凡。在其他人为生计操劳或做针线女红疲惫不堪时,季半夏还能从中硬是挤出时间来识字读书。他偷陆雩的课本,悬梁自学。 他并不想嫁给陆雩,然后忙碌一辈子过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生活。 何况,他身上还背负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从很早以前,季半夏就意识到了自己和周围人的不同。就像在溪河中脱离鱼群逆流而上的鱼。 他曾经也迷茫过,不知道这是为何。 直到昨夜,那个前世梦境解释了一切。 …… 整整近两个时辰,等到家时,陆雩骨头都快散架了。 他颤颤巍巍地爬下车架,转头看了看季半夏刚想说什么,然后忽然哇地一声,捂着嘴蹲在墙角大吐特吐。 季半夏站在他身后。 陆雩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能猜想到,此刻她大抵很无语。 但陆雩也没办法,谁叫这具身体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等陆雩起身,就看见季半夏正从驴车上搬东西。那么沉重的炭火和面粉,她一介女子,即便她看起来很轻松,陆雩也忍不住上前想搭把手:“我来帮你吧。” 季半夏手中动作一顿,随后就用一种很怪异的目光看向他,似乎在说,你能搬动? 陆雩心想我一个男的,就算身子骨再怎么弱,多少也会比女生强些。 当下便气沉丹田,铆足劲扛起了一袋面粉……结果下一秒,连人带面粉摔在了地上。 薄薄的麻袋被磕碰出一个口子,白花花的面粉顺势喷涌而出。 他被淹没在其中,衣服脏兮兮的,看起来十分狼狈。 陆雩:“……” 季半夏:“……” 风刮过,气氛有一阵微妙的尴尬。 赶驴车的车夫都笑了,上前扶起陆雩道:“小公子,你一介读书人,就不要逞强干这些粗活了。” 陆雩有些讪讪。“抱歉。”他挠了挠头,说:“我只是想帮忙……” 没想到,成倒忙了。 季半夏看了他一眼。 半晌,她道:“帮忙就不必了,你自己去把呕吐物收拾干净。” “哦哦。”自己惹的祸当然得自己收拾。 陆雩拿了些稻草,又循记忆推门进屋,在院子里找到了扫帚出来弯腰仔细清洁。 季半夏看着他蹲在地上擦擦洗洗的样子,目光更加古怪了。 他其实并不认为陆雩会去收拾,因为以前在家中,对方从不沾手家务。是酱油瓶倒了路过都不会去扶一下的那种人。 等陆雩把墙角收拾干净,季半夏也将驴车上货物搬得差不多了。 镇上很难得去一趟县城,这次她买了不少米面火炭,都是开店需要的消耗品。 这时天色将亮,街上陆陆续续有人们出现。有几个人招呼季半夏问有甚么吃食卖。 季半夏:“抱歉,家中出了些事,恐要明日才开门。” 都是街坊邻居,彼此熟悉近况。大家都知道这几日陆雩去县中考试的事。 便有人调侃道:“是陆小子考上童生了吗?” 李大娘:“那是大喜事啊!可得摆宴好好庆祝一番……” 陆雩在后头听到又开始犯尴尬癌。 照原主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习德行,考中大概遥遥无期。 也就是这会原主在县里捅出的篓子还未传回来。否则,他大概会沦落为全村镇的笑柄。 “没。”季半夏淡淡道:“此时尚未揭榜。” “哦哦,倒是俺们给忘了。”李大娘一拍脑门。 赶路赶了一夜,两人都很疲惫。 招呼一下邻里,季半夏便进屋将大门关上,去烧早饭了。 陆雩打量着这间屋舍,面积不大,但胜在格局巧妙,地理位置优越,就位于镇上最中心的街上。前面是早点铺面,隔着一个院子,后面是住宅,共东南西三间厢房。 院子中央有一套石桌椅,以及一个大石磨盘。那是用来磨豆腐的。另外,旁边还有一个栅栏,围着一头小驴。虽然养了畜生,但院子里几乎没有任何异味。 总体来说,简单干净。 西厢房旁边修了一间小厨房。 第3章 不一会,炊烟袅袅升起。季半夏先熬了药,随后又做了些吃食。就是很简单的一碗清汤阳春面,撒了些盐,加了一把青菜和一点猪油,就非常香了。 陆雩饿坏了,捧起碗连汤底都喝了个底朝天。 他抬头看到季半夏还在不紧不慢地吃,有点不好意思,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季半夏没说话,只是态度看起来很讥讽。 陆雩:“下…下次我来做饭。” 季半夏:“别把锅烧了。” 陆雩:“……” 这天有点聊不下去。 他能感受出来,这姑娘不是一般地讨厌他。 毕竟原主也实在不是什么好人。 吃完饭,陆雩就回自己屋了。他住的房间在东厢房,季半夏住西厢房,那房子每到雨天就会漏水。还有一件南厢房原本是原主爹娘住的,后来原主爹娘去世,就改成了原主的书房。 接连三日,陆雩都待在房间里,只有实在饿得不行才会出来觅食。 这期间童生榜单也出来了。不出意外,原主名落孙山。 季半夏大概当他未考中在颓废,也不管他,只是每天会把饭食留在小院石桌上。大部分时候,都是凉透了的。食物很粗糙,有的时候是红薯,或糙面糊糊配点野菜。因为他们家如今很穷。要知道在大周王朝培养一个读书人可不是易事。原主从五岁开蒙上学,笔墨纸砚、束脩、书本等开销加起来,饶是陆家有一间早点铺,钱也所剩无几。 陆雩对吃食也没有要求,往往囫囵吞了,便继续回床上躺尸。 这里好像一场梦,或一场真实境游戏。 他试了很多办法想穿回去,最后还试过自杀。跳进镇子里的河,被冰凉刺骨水淹没口鼻的那一刻,他猛地打了个哆嗦,忽然就意识到这不是游戏,不能ng,不会重来。 他如果在这里死了,大概就真的彻底消失在这世上。 那一瞬间陆雩突然生出前所未有对生的渴望,他拼了命地在河里大声呼救,挥舞双臂,然后被附近的镇民给救了上来。 他们都认识他,围成一圈七嘴八舌地问他怎么掉进了水里。 陆雩抹了把脸上的水珠,随口道:“脚滑,不小心踩空了。” 周围众人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离河边那么远的青石板也能踩空? 陆雩向镇民们道完谢就匆匆向家的方向跑去。 大概生死一场,他想通了。如果要继续留在这个时代,有一些话必须要对季半夏说。 而就在他离开时,一个小孩指着河边对人们道:“那个哥哥在说谎!我刚才亲眼看着他主动往里跳的。” 镇民们大惊,随后面面相觑。 “陆家那小子……莫非是未考中童生,所以才跳河?” 流言像长了翅膀般传遍整个溪源镇。 - 季半夏彼时正和附近邻居家严秀才的女儿严瑞珍在附近寺庙烧香。 两人烧完香就去竹林边的亭院坐着,喝着自带的凉茶,边晒太阳边闲聊。 严瑞珍是严秀才的独女,从小像男孩一样养大,性子爽利大方。 两人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无话不说,有着很深厚的友谊。在外人看来,她们大概就是一对玩得好的姐妹。 “喏,这个给你。”严瑞珍打开布包,递过来一本书。 季半夏打开翻了翻,这是一本厚厚的带注释版手抄《论语》。 他摇头把书递还回去,道:“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严瑞珍:“我自己手抄的,哎,不算什么,下次你给我带点好吃的就行。” 几番推让,季半夏还是把书收下了。 严瑞珍知道他的难处,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偷偷抄家中的藏书给他送过来。 但其实在梦境后,他已经不再需要这些书。在梦里,他在皇宫中学过更深奥的知识。 季半夏同她讲起前几日陆雩去县里妓院嫖。妓结果受刺激昏迷,这可把严瑞珍恶心坏了。 “我早就知道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她骂道。 在听闻陆雩至多只有五年可活,如若元阳早泄只有三年阳寿时,她更是拍手叫好。 “活该!” 随后严瑞珍也聊起爹娘可能要给她定下婚约的事情。 她和季半夏同龄,16岁半的女子,在大周王朝已经到了婚嫁的年龄,再晚就要成老姑娘了。 严秀才给她相了一个县里已考取童生名额的年轻人,据说对方还有继续考取功名的实力。 严瑞珍抱怨道:“我和他连面都没见过!谁知道他长什么样,我不想嫁给他……” 季半夏:“那就不嫁。你可以试着去反抗。” “反抗没用。”严瑞珍摇了摇头,侧目看着季半夏。从这个角度,她能看见“她”长而浓密如羽翼的睫毛,深邃冷淡的琥珀色眼瞳,高挺的鼻梁,浅粉色的桃心薄唇…… 严瑞珍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忽然一股热流直冲进大脑,她站起身认真道:“不如我们私奔吧!我可以扮作男子,我们离开溪源镇,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开始新生活。” 季半夏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严瑞珍女生男相,她私下常穿男装,看起来确实不怎么惹人怀疑,顶多让人觉得她是哥儿。 但她不知道,他其实就是男人…… 不过她很勇敢。在溪源镇,她能提出逃跑去抗争爹娘,就已与旁人的思想不同。 季半夏想,这或许正是她与他能成为朋友的原因。 严瑞珍越说越来劲,劝说季半夏别吊死在陆雩这棵不靠谱的歪脖子树上,她会帮他。 “偷走身契,然后我们就逃跑!这天地这么大,总有属于我们的地方。”她面带憧憬道。 季半夏倒冷静许多,道:“可如果陆雩报官,无论我逃到天涯海角都会被抓回来。” 这就是大周的律法。童养媳、仆役属于私人财产。如若他们逃跑,没有身份,抓捕回来后会被发配边疆服苦役。 严瑞珍想想也是,便说:“那再熬三年吧,到时候还能一并继承他的遗产。你看看,找个机会泄了他的元阳。” 季半夏:“……” 严瑞珍很热情地帮他规划了一大堆计谋,包括且不限于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陆雩早点死掉。 如若是从前,季半夏想,也许有一天他也会因无法忍受而亲手把陆雩杀掉。 但现在…… “我最近做了一个梦。”他恍然呢喃着,告诉严瑞珍:“我梦到我后来成了皇帝。” 严瑞珍闻言瞳孔骤缩,随后紧张地探望四周,压低声音道:“半夏……这种话,可不兴说啊。你私底下跟我说说也就算了,可千万别跟别人讲。” 季半夏:“嗯,我明白。不过眼下这里只有你我。” 严瑞珍挠了挠头,“你真敢梦。这种事,我想都没想过,何况你我还是女子。” 虽然如今圣上便是女皇,但她是头一位踏着血尸山河走向这个宝座的。大周子民还是普遍认为皇帝应当是男子。 “嗯,那大概就是一场梦。” 季半夏垂眸。 第3章 陆雩到家时,季半夏还没回来。 陆雩跑得气喘吁吁,弯腰手撑着膝盖缓了好一会。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这具身体的孱弱还是令他难以接受。 运动和锻炼必须得提上日程了。 他先回厢房把身上的湿衣服给换了下来,动作笨拙地给自己套上一袭墨绿色长衫。原主的大部分衣服都是类似款式,穿上会显得整个人更加文弱。大概在原主看来,这样会显得他更有书生气质。 头发还湿着,他拿卦巾擦了擦,随意拢在脑后,心想下午太阳这么大应该晒会就能自行变干。 院子里有一方水井可以取水。 陆雩探头看了眼,干净是干净,但他不敢喝生水,去厨房转了一圈,发现有一个用来盛水的木桶。 他记得季半夏也不喝生水。偶尔他看到季半夏会在厨房烧水,然后把水倒进这个木桶里放凉。 他便用瓢舀了一些里头的水倒进碗里,一饮而尽。 可能确实渴了,陆雩接连喝了三四碗。正当他要继续喝下一碗时,季半夏挎着竹篮回来了。 陆雩看到突然出现在门口的高瘦女子,被吓得呛到,捂着嘴咳咳不停。 季半夏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厨房柜子右下角的瓷缸说:“里面有凉茶。” 陆雩胸口起伏了两下,“呃,我没看到。” 季半夏:“你洗发了?” 陆雩:“差不多……” 季半夏凑近,从他发间取走一片枯叶说:“没洗干净。” 她身上竹香味的气息一触即离。陆雩下意识摸了摸头,呼吸有点紊乱。 “我想……同你说一件事。”他像是下定决心般道。 季半夏抬眸:“嗯?”她琥珀色的琉璃瞳和语气一如既往冷淡。 第4章 陆雩清了清嗓子,道:“我这两天就在思考……我想告诉你,往后你可以放心,我陆雩指天发誓,以后我绝对不会再踏足烟花柳巷之地半步,我会认真念书,继续科举争取早日考取功名,让我们家往后过上更好的日子,你也不用再这么辛苦……” 季半夏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陆雩被她看得都有点心虚起来,话语微地停顿。虽然平心而论,他这话确实有画饼的嫌疑,但他笃定自己在人品学品方面肯定要比原主高,肯定能说到做到。 科举这也是这几日陆雩思考出的答案。他是文科生,不会制作肥皂也不通那些深奥的工业知识,没办法像看过小说里的穿越者那样混得如鱼得水。既来之则安之,在古代封建王朝,工农士商,经商是能赚钱,但商人地位极低,而且没有权利也保不住钱财。唯有科举是一条出路。 哦,或许还有一条,参军。 但大周王朝目前政权相对太平,没什么大仗要打。而且就原主这身体素质……估计去了就是送人头。 所以,还是老老实实走科举之路吧。 陆雩想,自己连省里千军万马走独木桥的热门top1事业单位考试都过了,古代科举,对他而言应该不难。 他自认很擅长应付应试教育。 “至于我们之间……”陆雩没说一定要娶她为妻,反而说:“等以后我考取功名,赚了钱。如若你有了喜欢的人,我会给你准备一大笔嫁妆,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但如若你没有喜欢的人,我想我们可以像现在一样一起生活。或者…你想离开我和陆家,也行。” 这回季半夏的表情不同往常了。 她显得很惊讶,一脸怪异地看着他。 “你不是想和我年底成亲吗?” 不怪她这么问。原主曾经表现得非常急切想跟季半夏拜堂。当然,很大可能是想有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去得到她的身体。 陆雩也知道自己这么说,明显和原主人设不符。 但他必须让这姑娘明白,自己和从前不一样了。 主打的就是一个改过自新,重头做人。 “我觉得你应该不想跟我成婚。”陆雩耸了耸肩。 季半夏用一种探究的目光打量着他。 他能感觉到这几天的陆雩似乎与往日不同。 如果可以的话,季半夏当然想离开陆家。 但不是现在。 根据梦境,现在他还得留在这里。 季半夏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陆雩观察季半夏的神情,猜测她估计还不相信自己。 不过没关系,他会用时间去证明。 …… 这件事过去,两人之间的相处发生了一些微妙变化。 譬如晚上,陆雩就挽起衣袖不由分说要帮忙做饭。 他上辈子在英国留学,这个公认美食荒漠的地方,人均大厨。 炒菜做饭基础步骤他都懂得,只跟季半夏学习了一下如何使用古代灶台起火,便很顺利地挥起了锅铲。 季半夏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确定你能行?” 陆雩:“不要问男人行不行。”说完就把小厨房的木门给关上了。 季半夏眯了眯眼。 陆家这小少爷被爹妈宠得如泡蜜罐,又自诩君子远离庖厨,从来都是离厨房远远的。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夏热,火烧得正旺,小厨房里又密不透风,陆雩后背衣衫不一会就被汗浸湿。 他想着大展身手,要给季半夏做一桌子好菜尝尝。 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估计这日子艰难的缘故,家里的食物所剩无几,就连米缸里也见底了。 上次季半夏倒从县里买回了不少食材,但那是为了早点铺开门卖吃食所预备。 陆雩取了房梁上仅有的半块腊肉,和煮熟的米饭一块放在砂锅里炒,做了个焖腊肉酱油饭,最后洒上一把细碎葱花,闻着就香味扑鼻。 鸡蛋花打碎煮汤,加几粒虾米干和盐巴。后院拔了些季半夏自己种的小青菜,加猪油蒜小米辣爆香,看着绿油油的,令人格外有食欲。 “可以吃啦。”陆雩把菜端出去后,又想起什么回头问季半夏:“你能吃辣吧?” 季半夏点了点头,随后低头看这些菜,挑眉。 陆雩想那就没错了。这儿虽然地处南方,但镇上人普遍都爱吃辣椒。 季半夏:“这是你第一次下厨?” 陆雩毫不心虚道:“嗯,是啊。” “那你还蛮有天赋的。”起码卖相看着不错。季半夏用筷子夹了青菜送入口中,嚼了嚼。 陆雩忙问:“味道怎样,还合你胃口吗?” 季半夏颔首,“不错。” 不过放这么多调味料,估计就是炒鞋底都能好吃。 见她连续动筷,陆雩眉开眼笑,道:“你喜欢就好,以后有空的话我天天给你做饭。” 季半夏看了他一眼。天天? 就溪源镇的情况,哪户人家经得起天天这么吃。 如今盐比金贵,他平常做饭放调味都只放一点点。 “不用了。”他说,“以后还是我来做。” “啊,为什么?”陆雩无法理解,“给你减轻点负担不好吗?” 季半夏:“你不是说你打算好好考科举?一边做饭一边念书能专心学好?” “我觉得可以……” 季半夏打断他,“不行!” “呃,那好吧。”陆雩心中有些感动,同时也感到肩上担子变重了。 自从原主娘去世后,季半夏以一个女子之力扛起了陆家早点铺。早点铺盈利不少,却是实实在在的辛苦活计。她每日天不亮就起床磨豆浆、和面做包子,平日还要包揽家务三餐,不可谓不辛苦。 他当然也可以去帮她,但以这副弱身子骨,怕是帮不上多少忙。 因此陆雩想要改变现状,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努力去考取功名。 只有考中,才能带上季半夏一起过好日子。 陆雩想着,当晚就卷着原主被袱住进了隔壁书房,挑灯夜读。 夜里季半夏路过看到书房亮起的暖黄油灯,嘴角微抽。 这家伙,是不知道现在灯油有多贵? 虽然梦境里的自己后来成了皇帝,但那毕竟还只是一个梦。 在小镇上当家惯了,知道挣钱不易,季半夏平常自己是一块铜钱掰成两半花,过得十分节俭。 不过,陆雩确实变了。 不管他是不是三分钟热度,今日的他,并没有令季半夏像往常那么厌恶。 傍晚季半夏出门时,从街坊邻居口中得知了下午陆雩似因没考中童生而跳河的事。 或许,是这件事让对方发生了改变? 季半夏若有所思。 但此时的他,仍认为狗改不了吃屎。 俗谚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陆雩能装的了一时,迟早还是会露出真面目。 第4章 陆雩并不知道季半夏是如此想他的。 这会的他,还在为陆家书房架子上密密麻麻的藏书所惊叹。 大到科举必考的四书五经,包括诸位圣人注释版本一应俱全,小到大周各县的地理奇人志异,闲情小说……共计百来本。在消息闭塞的古代,知识最为贵重。如此丰富的藏书,怕是溪源镇家境最宽裕的李员外、严秀才家都比不上。难怪以前原主的私塾老师——严秀才都曾旁敲侧击地向他借过书。 正因为这些藏书,陆家称得上一声耕读世家。 这都要多亏原主爷爷,早年前走遍大周江山,攒下了这份不菲的家业。 原主爹娘去世后,不少人都打过这些书的主意。觉得原主一介懵懂小儿,又能懂什么,用尽办法想把这些书诓骗走。其中吃相最难看的就是原主表叔陆大根。 陆大根的爹和陆爷爷是兄弟,六十多年前就分了家。陆爷爷陆晏河考中秀才留在了镇上,而陆大根父亲那户还留在农村面朝黄土地刨食,两家此后基本再无联系。 可原主爹娘一死,陆大根那一大家子的心思就活泛了起来。当初亲眼瞧着陆爷爷考取功名生活蒸蒸日上,陆大根爹便发狠似的告诫后人,一定要去读书。只有科举,才能改头换面,成为人上人!如今他们家大房二房三房加起来子嗣众多,想送去学堂念书,却又是何等难事。 念书少不了的就是课本。陆大根曾跑到镇上书铺去询价,一本开蒙的《三字经》就要三两银子,直把他吓得头冒冷汗。 难怪都说养不起读书人。 听闻陆晏河留下百本藏书,陆大根眼馋不已。但当时原主爹娘还在,由于自己爹曾经和陆晏河有些龌龊,陆大根不好意思登门。后来原主娘刚咽气,办完葬礼的第二天他就堂而皇之地来“借”书了。 说是借,大抵也跟趁火抢劫差不多。 向来软弱的原主,也是硬气了一回,直接当场拒绝。 因为从小到大,爷爷都对他耳提命面,家中藏书万不可外借。原主很崇拜考上过秀才的爷爷,对陆晏河的话自然是牢牢记在心里。何况原主父母死前,也是千叮咛万嘱咐他,即使家中落魄吃不起饭,宁饿着肚子也绝对不可以卖书换钱。 第5章 这些藏书就是陆家的命根子。 就算有一天陆家落魄了,凭借这些书籍基业,子孙后代也可东山再起。 原主的坚持,加上季半夏这个身材高硕的媳妇在旁,陆大根一家和其他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硬是没讨得半分好,只能悻悻离去。 不过陆雩估计,他们大概还没死心。 等原主落榜的消息传出去,这些人就会卷土重来。 后面恐怕还有一场恶战要打。 斗极品,陆雩没有经验。上辈子他是独生子,家庭简单和美,亲戚大多在国外经商,属于逢年过节见一面都会给他可劲塞红包的那种。可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以前看过不少类似打脸极品的小说,他觉得自己应该有办法对付他们。 陆雩边想边拿了一本书。 打开一看,是繁体字。当然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并不怵。简体字是晚清时期才开始出现的,古代都用繁体。陆雩是纯文科生,之前又在国外念的汉语言研究生,当时他有不少台湾同学,如果教授用简体教学,他们就算能看懂,也学得磕磕绊绊,久而久之,陆雩就简繁精通了。 而且他还融入了原主的记忆,认字非常简单。 原主虽然没考中童生,但他从五岁开蒙,又经陆晏河亲自教导,脑子里存储的知识还真不少。 有他打下的基础,陆雩也算占了些便宜,不用从头学起。 不过他认为当下最重要的不是去死读四书五经,而是先了解大周王朝,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时代。 所以陆雩特意拿了本史书。 原主大抵年岁尚小,记忆中并没有类似的信息。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如今是沅贞三年,英女皇当政的第三年。陆雩一看女皇,本能反应就是这可能类似于<a href=https:///tags_nan/ta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唐朝? 但当他仔细翻阅过史书后,才发现大周是一个极为特殊的朝代。在汉朝之后,政权发生了极大地逆转。 如今这里既有唐宋的文学经济昌盛,也有元明的兵马强壮。 文化经济的繁荣从科举就可见一斑。大周王朝的科举热度空前。 但王朝百年后,往往逃不过倾覆的宿命。 虽然记忆中大周在女皇的统治下如今还是一派欣欣向荣的太平盛世,但陆雩一算英女皇前面估计已轮了近八、九位皇帝,就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劲。这是文科生站在历史洪流肩膀上,以宏观史为镜探查的角度。古代王朝基本三百年会面临一次覆灭危机。这并不是在无的放矢。 ——而是因为封建专。制王朝有着避无可避的腐败弊端。 王朝在建立初期往往比较清明,君臣也比较廉洁。 可越到后面,皇帝官场就越腐败。水至清则无鱼,这是人性,亦是利驱使然。 否则英女皇为什么能以一介女子身登上皇位,成为从古史无前例的女帝? 在她之前的君主,必定是无能或有致命缺陷的。 就算英女皇是百年一见的英明君主,那些官场腐烂的种子已经埋下,短期间她想改变,难。 想到这里,陆雩合上书,叹了口气。 他得出的答案是,这不是一个好的时代,却也不是一个最差的时代。 想考科举完全吃时代红利躺平估计是不行了。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为了加深记忆,陆雩将自己对大周女皇时政的猜测分析写在了一张薄纸上。 他本就会写毛笔字,又有原主肌肉记忆加持,写出来的正楷体十分漂亮。 写完后他吹了吹纸面,加速墨干。 据他分析,现在应当是豪族崛起的时候。 看似平静的大周底下暗流涌动,内忧外患,王朝倾覆,摇摇欲坠。 底下又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堆关于官僚黑暗、外敌、经济、地理天灾的预测。 真的是开局一本书,结局全靠猜。 这也是读研时教授给他们布置的一个思维体系小组作业之一。当年学外国历史,陆雩在并不了解这个朝代前,教授就会让他们根据历史规律来作未来走向分析猜测。 最后,结果总是惊人地相似。 写完陆雩随手把这张纸夹进书里,打算之后再慢慢打探来验证自己所写是否为现实。 当然他并不知道,自己所写的东西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有多惊骇欲绝。 为什么寒门难出贵子? 因为在交通不便、消息闭塞的古代,他们难以获取关于时政的知识。 而科举,恰恰主考的就是政治。单靠对四书五经的死记硬背,顶多能当个童生。 可陆雩所写的这些近乎于王朝秘辛的东西,往往只有靠近大周权力中心的官宦贵族世家才知晓…… - 次日天不亮,季半夏就起来忙碌做早点。 前几日早点铺歇业,如今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还倒欠外债,不可再歇了。 季半夏洗漱完毕先喂了驴子,然后牵着驴去院子里拉石盘磨豆浆。 期间他路过书房,大抵昨夜太热的缘故,陆雩把窗户打开了。 朦胧晨雾下,他看到陆雩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白皙脸蛋上都沾上了墨渍。 油灯已燃尽。他有些诧异,心想莫非昨夜对方真的在学习? 再凑近一看,那案牍上摆的并非四书五经,而是一本闲云杂物史。 季半夏:“……” 他不再管陆雩,而是去忙自己的事。 揉面、筛豆渣、烧汤、点豆腐……伴随热气袅袅,一股烟火豆香飘荡到街巷中,晨间时光转瞬即逝。 季半夏全程脚不沾地,额上沁出细细汗珠。 他不是眼高手低的人。即便知晓自己或许真如梦境未来是龙中人凤,当下也愿意放下身段来做这些辛苦的事。他深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眼下自己为了不惹那些在暗中人的怀疑,最好还是像从前一般。 而且干早点铺,能攒下银钱。虽然明面上他告诉陆雩家中已无余粮还倒欠一笔医药费,但私底下,他早就攒了一笔私房款。 在季半夏看来,这是他应得的。 就因为一纸身契,他每日累得像狗,难道还要像老黄牛一样无私奉献供陆雩读书? 因而每日季半夏雷打不动地出摊,其实也是为了他自己。 天刚破晓,季半夏开门营生。 作为小镇上唯一一间早点铺,陆记早肆很受欢迎。 不一会门口就人头攒动,排起了长队。 如今河清海晏,几十年没打过打仗,百姓们安居乐业,即便是在这南方的小镇上,大家也能拿出余钱来外食。或许有些人家不舍得在外吃中晚餐要在家自己煮,但区区一顿早食,还是舍得的。 “小季,给我打两碗豆浆!再来一个青菜包,三个馒头!”住在对街的王大爷道。 “好,且等片刻。”季半夏接过对方递来的两只大瓷碗,打上满满的一碗豆浆。 王大爷立刻笑逐颜开,递来几板铜钱道:“还是小季大方,会做生意!” 季半夏隔着布接钱,又用热湿巾擦了擦手,这才去问下一个客人要什么。 陆记早肆不提供堂食,也没有可打包的器具。像包子馒头这样的食物拿个油纸包上就可带走,可豆浆却得每个食客自带碗来打。因为没有容量限制,家家户户都会带上各自最大的碗,来占点小便宜。 以往陆母当家时是有定量的,无论碗大小一板铜钱最多给你打两勺豆浆。 可季半夏每次都会打得满满的。因而大家伙都乐意常来她这儿照顾生意。 想着她一个外姓童养媳,要养陆家一个读书人也不容易。 轮到隔壁的李大娘时,她拎了个脸盆大小的瓮,就跟季半夏说要打一铜钱的豆浆。 后头排队的人见了都不禁嘴角抽搐。偶尔占占小便宜也就算了,像李大娘这么不要脸的,他们可做不出来。没见人家一个小姑娘辛苦拉扯着无父无母的半大小子过得有多艰难吗? 而季半夏还真给她打满了。 李大娘双手捧过巨瓮,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谢谢,谢谢小季。哦呦,我家那小子就天天惦记着你家这口豆浆,说味儿正,口感特别醇厚……” 季半夏委婉道:“大娘,下次别带这么大的碗了。” 李大娘眼珠微转,没接话茬,只闲聊般道:“小季你家昨晚烧的什么菜啊?那个肉香的嘞,飘到我们家院子馋得我家那小子死活不愿意啃红苕……” 如今大家虽然生活好了,但能吃上肉的还是少数。一般也就逢年过节吃一回,平常日子还能吃肉的,说明家境不错。食客们一听,目光顿时蹭蹭地盯向季半夏。陆雩从县里考试回来就伤了身体。不是说她为了陆雩的医药费还跟李员外借钱了吗?怎么伙食还吃这么好? 季半夏顿了顿,道:“小雩最近生病,我用年节存下的腊肉给他补补身体。” 李大娘又追问:“小陆咋生病的啊?” 众人心想这还不正常。就陆雩那打娘胎起的药罐子,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去考个试回来大病一场再正常不过了。 第6章 李大娘:“我咋听说,他是考完后去红香楼见姑娘才病倒的……” 众人大惊。 陆家小子嫖妓?!在平凡小镇上,这可算得上是一个惊天大八卦了。 他们有的甚至都忘了在排队买早食,一拥上前想追问李大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场面一时十分混乱。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可想而知,今天过后,这个消息会在溪源镇传成什么样。 季半夏额上青筋微跳。 就算他再如何讨厌陆雩,此时他们绑定的关系一荣俱损。 要是陆雩的名声太差,他也得被拖累。 李大娘被人群层层包围着,很是得意。 正当她清了清嗓子准备大说特说一番时,胳臂被身后一股莫名力量给顶了一下,手忽然稳不住,整个大瓮直直往下掉。原先四周围着她的人眼疾手快退到一旁,李大娘却遭了殃,不仅痛失豆浆,那个瓮还砸到了她的右脚,落在地上四分五裂。豆香四溢。 她痛得抱脚痛骂:“哪个挨千刀的撞我——!!” “不好意思。”陆雩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先是重重咳嗽了一声,随后茫然道:“我刚才路过,不知道是不是我撞的。” “肯定是你!!”李大娘对他怒目而视,“你小子,赔我医脚费!” 陆雩苍白着脸,想说话,却又咳喘不止。 “哎,大娘你冷静点,不一定是他,刚才那么多人,谁知道呢,也可能是你自己没端稳……” 这回周围众人反倒开始帮陆雩说话了。 主要是他一副病容,身子比纸还单薄,想要推动肥壮的李大娘大概就犹如蚍蜉撼树。看着就让人觉得不可能。 李大娘实在痛得受不了,一屁股坐在还淌着湿热豆浆的地上,抱着脚,“哎呦哎呦——”地叫个不停。 陆雩还假惺惺地问了句“大娘你没事吧?” 李大娘咬牙:“你看我这像没事的样子吗??”她想叫这小子送自己去医馆。 “哎呀,真不好意思。”谁知陆雩挠了挠头,随后就若无其事地走回了店里,嘴里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 因为太小声,只有身边的季半夏听见陆雩嘟囔的是:“给你喝这么多豆浆都堵不住你的嘴”。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点想笑。 嘴角刚向上扯了扯,又压下去恢复原状。 第5章 生意太好了看季半夏一个人忙不过来,之后的早晨时间,陆雩都在给季半夏打下手。他算数不错,就负责收钱。 一早上下来,他在心里估约了一下,发现陆记食肆赚得还真不少,共计534文。 一千文是一两银子。这意味着早点铺一天收入就有半两银子。刨去食材费用,也能赚个一两百文,一个月最少三两是有的。这是一笔不菲的数字,难怪陆家能供得起原主读书。 要知道大周大部分普通农镇家庭,二三两银子就足够一户三口之家一年嚼用了。 陆雩把数完的铜钱用麻绳串起递给季半夏,问:“以前每天都能赚这么多?” 季半夏摇了摇头说:“没有。可能是前几日没开门的缘故,今日朝食全都卖完了。以往一般是卖不完的。” 陆雩探头一看,那蒸笼里确实空了,粥桶半粒米不剩,就连盛豆浆的桶里也只剩下一层薄膜似的的淡黄豆渣。他不自觉摸了摸小腹,感觉肚子有点饿。 古代物资匮乏,像溪源镇这样的小地方经济相对也没那么发达,因而陆记食肆售卖的食物很简单。朝食只有稀米粥(冬白米夏绿豆),豆浆,包子和面食。偶尔会做些豆腐来卖。 季半夏说平常能卖两三百文,若是遇到赶集节日,或许能卖至四百文多文。 总而言之,卖朝食虽然是辛苦活计,养家糊口绰绰有余。 镇上有不少人眼红陆家,也有的跟风开了朝食铺,卖些其他吃食。但由于陆记食肆开了多年,地理位置又好,已经有了稳定客源,生意抢不走。 季半夏把摆在门口的摊位桌台收进来。别看她一介女子,胳膊却健硕有力,提着上百斤的东西健步如飞, 陆雩犹豫片刻,双手有些吃力地抱起最轻的蒸笼,摇摇晃晃地朝厨房走去。 季半夏回头看了他一眼,“饿了吗?” 陆雩老老实实地点头,“嗯。” 季半夏从厨房里拿出两个包子,又打了一碗豆浆热了递过来:“先吃吧。” 陆雩受宠若惊,“这是给我留的?” 季半夏:“难不成还是留着喂驴的?” “行吧,谢了。”陆雩咬了口包子,又喝了口豆浆。已经有些凉了,不过不影响口感。不得不说,陆家祖传的朝食手艺确实味儿正。 他想季半夏虽然看着冷面不近人情,但实际上却是刀子嘴豆腐心。 这样好的姑娘,可惜了,竟投在陆家这样的人家成为童养媳。 南方这边的女子身高普遍不超过一米六五,相貌也往往小家碧玉。季半夏却生得高大,鼻梁高挺五官轮廓深,一看就是北方人。至于她为什么会沦落到溪源镇被陆母买走,没人知道。 但依着这世道,估计是被人牙子拐卖了,或是罪臣之女。 季半夏来到时陆家已经七岁。七岁的女娃按理来说已谙世事,当时的她却一问三不知。听人牙子说,她似乎是在路上撞坏了脑子,遗忘了过去记忆。 陆母一听没了记忆好啊,她还担心这么大的女娃有了自己的心思,不好掌控,以后会想再回去找家人。在确认季半夏不像演的后,她就大方出一笔钱买下了她。 虽没了过往记忆,但七岁的季半夏看着不像傻子,只是有点呆呆的。 陆母让她喊自己妈,她还真喊了。 后来陆母让季半夏洗衣做饭接手朝食铺,她也照做。 只是伴随年岁渐长,她身体抽条,人也莫名有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质,令陆家爹娘不敢随意折辱她。 原主更是有点惧怕她。 陆雩吃完朝食后,跟季半夏说自己想出门逛逛。 季半夏拿给他三枚铜钱,说:“现在家里就这情况,省着点花。” 陆雩本意是跟她报告一下,没想到还有零花钱,很惊喜。 他接过说了声“谢谢”,想了想,又道:“听说你向周员外借钱?” 这是陆雩从早晨来买朝食的镇民口中所得知。 季半夏也没有瞒他的打算,见他主动提起,便道:“嗯,上次在县里医馆的医药费不够。家里没有余钱了,我便向他借了些。” 陆雩想,如若换成原主,此时大概早就大发雷霆了。 因为原主好面子,生平最讨厌借钱。他担心借钱一事流传出去,自己会在同窗间抬不起脸面。 而且周员外可不是什么好人,地主都是无利不起早。他借钱给季半夏,八成也是图谋陆家藏书。 说完,季半夏静等陆雩的反应。 出乎他意料,陆雩显得很平静。甚至,还劝慰她说:“还钱的事不急,以后早点铺每日结账,你应留些钱给自己。” “为何?”季半夏目光紧紧盯着他。 陆雩:“工资……不,月费呀。你每日这么辛苦,给你酬劳是应该的。” 他一副为她着想的模样,令季半夏有一瞬间的怔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从前,陆雩只想尽法子从他手里要钱,从未像现在这样,反过来要给他钱。 大概自知儿子不靠谱,即便季半夏是外人,陆母临终前也毅然要将家中的财政大权交给她。 想着就算她贪也无所谓了。要是把钱交给儿子,第二天估计就会被全霍霍光了。 事实上,知子莫若母,陆娘猜得一点不错。 这一年来,就算有季半夏在,陆雩也将家财挥霍得所剩无几。 课本、买笔墨纸砚、买衣物鞋袜吃食……他有无数个理由管童养媳要钱,后来实在要不到了,就私下偷。 “那你觉得,要给我多少酬劳?”季半夏问。 陆雩想了想说:“每月净利润的三分之二?” “你确定?”季半夏看着他,玩味道:“那你读书的嚼用可就不够了。” “无妨。”陆雩认真地说,“我的开销我会想办法,你先紧着自己。” 要不是季半夏,这个家早就散了。 在陆雩看来,她拿钱是应该的。这个年纪的花季姑娘开销正是大时候,要买雪花膏、衣衫首饰……而原主一柜子不同色的衣袍,季半夏却只有翻来覆洗换的两件粗呢裙,他深感心酸。 陆家对她实在太差。 现在换作他当她的家人,他会尽力去弥补。 随后陆雩又问季半夏她跟周员外借了多少钱。 季半夏说五两银子。 陆雩心想也还好,不多。不过他眼下对大周的银钱购买力没什么概念。 季半夏收拾好东西就回屋补眠了。 陆雩揣着三枚铜钱出门,颇感新鲜,打算逛一逛这镇上的商店。 第7章 因为不是赶集日,街上相对冷清,但还是有稀稀拉拉摆摊的小贩。 他先走进一家米粮店,“老板,你这米粮多少钱一斤?” “糙米五文钱,精米二十五文,一斤上好的红薯只要两文钱呦!陆小公子,你要点啥?” “我就问问。” 陆雩转身就踏出门,走入下一家。 街尾刘屠户肉铺的价格也不算贵,猪肉二十文。 一块饴糖一文钱,一条拇指长的小鱼也是一文钱。像陆记食肆卖的朝食包子,一个菜包两文,一个肉包则是五文钱。 陆雩想时今的物价都还保持、稳定在盛世水准,说明上治有方。这个英女皇有点东西。 虽然现代和古代货币不能转换,但假设一文就是一元钱,五两银子就是五千元。 在人均月薪30—40文的大周,简直堪称一笔巨款! 他顿感危机。 挣钱刻不容缓。 陆雩边走边在心里琢磨起赚钱的法子。 因地掣肘,加之本金短缺,他一个文科生一时间真没想出什么好点子。 思来想去,陆雩还是决定参照以前看过的穿越小说里的经典办法,抄书或者写话本子。 把他书生的身份发挥最大化。 有一群妇女在河边洗衣,沿河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好吃的水腌鱼,只要十文钱!” “卖甜酥饼喽——上等的甜酥饼,不甜不要钱!” 没走两步,陆雩就感到累了。 他想坐下休息会,看到巷子里有个摊位在卖铜镜,又忙不迭抬腿走了过去。 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呢。 刚穿过来时陆雩面对缸里的清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倒影,知道原主不丑,却不知具体五官。 “这个,我看看。”陆雩对小贩笑了笑。 然后拿起一面铜镜,对着自己的脸一通打量。 还好,还是帅哥。 原主虽然病弱,但生了副好皮相。过分白皙的肌肤在墨发衬映下毫无血色,面容俊美,唇薄而色粉,下巴尖削,端的是比女子还好看,活脱一美少年。就是太瘦了,颧骨眼窝凹陷下去,显得空洞无神,而且缺乏男子气概。 乍看与陆雩上辈子英俊硬朗的五官天差地别,但仔细一看,又似乎隐隐有几分肖像。 陆雩照来看去,不是很满意,可也没有不满意。 他安慰自己,娘了点又怎样,好歹不是单身狗了。 上辈子他那么帅,也不见得有对象。 小贩见他一个大男人揽镜自照半天,不禁无语。 嘴上还是不有余力地推销道:“公子,我这铜镜是波西国千里迢迢运过来的上等货,你瞧瞧,镜面是不是清晰光可鉴人?把您绝世、颠倒众生的美貌映得半点不差。” 陆雩被对方的这记马屁拍得哆嗦了一下,手中铜镜差点掉地上。 他想着半夏一个女孩子也需要这种东西,便问小贩多少钱。 小贩信誓旦旦道:“不贵,就一两银子。” 陆雩放下铜镜,嗖地一下溜走了。 自打他穿进这身体以来,还是头一次用这么快的速度消失在人前。 第6章 一面铜镜一两银子也太贵了,真的会有人买吗? 后来陆雩踱步到巷尾暗中观察,发现竟卖出去不少。 看来溪源镇居民经济状况比他想象中还好。 陆雩陷入沉思。 或许他可以给陆记食肆开发一些新颖的早点做法。 像油条奶黄包肠粉什么的,做出来肯定受欢迎。 …… 小镇上的居民基本都彼此熟识。 大概是因为原主出入红香楼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溪源镇。 陆雩走在路上,时常能感受到周围投来的异样注目礼。 这要换作好面子的原主,估计早就羞得恨不得找条地缝原地钻进去了。 陆雩心理素质强大,全程目不斜视,然后拐弯抬脚踏进了镇上唯一一家书铺。 “呦,陆小公子,稀客啊。”书铺东家笑盈盈地招呼道,“来购书?” “我先瞧瞧。” 原主因为家中藏书丰富,很少来买书,只是偶尔有闲钱时会来买些话本子。 陆雩低头看了一圈,拿起几本话本子翻看,发现基本都是一些才子佳人、妖魔神话、武侠复仇题材的作品,而且剧情往往千篇一律。写情爱的,基本就是千金小姐不顾爹娘婚约与穷苦书生私奔挖野菜,书生中举发迹,最后携妻子回归强势打脸。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写话本子的都是男子书生的缘故,这些男主往往后期都会三妻四妾……而那千金小姐,居然还能保持理解!!一大家子过得其乐融融。 武侠类,往往是主角被屠杀满门而后获得金手指大杀四方,一路无数女子投怀送抱,最后坐享齐人之福。有点类似于现代种马文。 陆雩上辈子高中无聊时看过这种小说。一开始挺喜欢作者写的剧情,觉得很刺激,但看到后面男主开始跟多个女的搞暧昧就本能地生理性厌恶,弃文了。 可能绝大部分男人都向往后宫,但陆雩就是例外。 他个人只能接受1v1的关系。 书铺东家见陆雩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又从里屋拿出了几本书,鬼鬼祟祟道:“这些都是府县那边过来的新货,陆少爷你看看,喜欢不……” 陆雩瞄了眼,发现尼玛全都是黄书,还是带绘声绘色春。宫多人插图,男男、男女都有的那种,顿时捏了把冷汗。 这,古人真会玩啊。 他义正严词拒绝道:“不了,我不感兴趣。” 书铺东家还当他在假正经,笑道:“陆公子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这种么。” “咳咳。”为掩饰尴尬,陆雩随手抓起摆在架子上的一本书。 书名叫《龙马之戏》。他看了个开头,瞳孔骤缩,随后就渐渐入了迷。 这竟然是一本男男小说!讲述的是王公后代与一名美貌哥儿穿破重重阻碍最终在一起的凄美爱情故事。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古人偏好虐文,这本书也没有达成1v1。王公子孙在跟哥儿在一起前就迫于家庭压力成婚娶了妻,而那哥儿因为生得好看,中间还被好几个贵族豪绅看中各种强取豪夺……而往往都已经被那啥了,王公子孙才姗姗来迟英雄救美。 虐得陆雩死去活来,可又上头忍不住想继续看下去。 他看到一半时,书铺东家打断道:“陆公子可是想买这本书?” 陆雩摇了摇头。他买不起。这等闲书不像四书五经一样动辄好几两银子,但也要几百文。 书铺东家便无情抽走了他手里的书,道:“咱们这也不是开善堂的,望您谅解。若人人不花钱就能看书,又哪有人买书呢?” 陆雩想了想,问:“老板,你们这儿收话本子吗?” “甚么话本子?你指的是二手书?” 陆雩:“不是,我自己写的。” “呦,陆公子你还会写话本子呢。”东家用一种新奇的目光打量他,随后道:“我家小店不收,你该去县里书局问问,只要本子好,他们常年都收的。” 陆雩道了谢,又退而求其次问:“你们要人抄书吗?” 这回东家倒说要。时今印刷昂贵,小书店更偏好收手抄书。 溪源镇上没几个读书人,像严秀才等人已有功名在身,自然不屑于去靠抄书赚钱。这就便宜了陆雩,最后与东家商量好抄书一本可换八百文钱。纸张由东家提供,抄的书便是最热销的科举课本——四书五经。 东家问他是否借一本样书回去抄写,须押金一两。 陆雩摇头,“我家有书。” 东家便笑,“倒是我忘了,这镇上人家,就是你家藏书最丰富,怕是都比得上我这间书铺了。若是你何时囊中羞涩,也可拿藏书来卖。” 陆雩:“家训难为。我只抄书,不卖书。” 东家闻言一脸很惋惜的模样。 陆雩心道这可不妙。俗话说财不外露,但溪源镇几乎人人都知他家有藏书,眼红的估计不在少数。 外头日头正盛,陆雩估摸着快晌午了,便从东家这儿拿了一些抄写的线纸准备回家。 闻到外头米线摊位飘来的香味,他咽了口口水,同时腹中唱起了空城计。 可一碗肉酱米线就要十二文。 陆雩还是老老实实地走回了家。小院炊烟袅袅升起,季半夏已经在做饭。 巧合的是,对方煮的也是米线。 听到动静,季半夏回头看了他一眼,说:“去净手,可以吃了。” 陆雩便去院子里打水洗净了水,望着蓝天白云,又看了看趴在概房里酣睡的小毛驴,头一次觉得古代生活似乎也不赖,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既视感。 天知道之前刚穿过来的陆雩有多崩溃。 他在院里的石桌前坐下。不一会,季半夏就端着两只冒着热气的搪瓷海碗过来了。 第8章 陆雩起身想帮忙,季半夏看了他一眼,说:“厨房里还有两碟酱菜,你去拿来。” 陆雩点头就去了,顺便打了两杯凉茶带回来。 米线不见荤腥,里面只加了青菜和萝卜,但陆雩却吃得特别香。调料里放了辣,汤面上漂浮着一层红麻油。 吃完他坐在石凳上,打了个饱嗝说:“半夏,你这手艺都可以去开店了,不比街上的胡记米线差。” “你不觉得辣?”季半夏慢悠悠问。 “不辣啊,我觉得味道刚好,特别得劲。”陆雩喝了口凉茶,浑然不知自己已掉进对方设下的陷阱。 看着吃完米线还跟没事人一样的少年,季半夏此时已经七分笃定,此时的陆雩,已不再是原来的陆雩。 自从上次对方做饭问他要不要辣时季半夏就已经开始怀疑。 因为,陆雩本吃不来辣。 南方饮食普遍清淡。溪源镇人有吃辣的习惯是因为这里如今大半居民都是百年前从滇贵地区逃难过来的难民,会种植辣椒。陆家不是,祖上十代起他们就是溪源本地人。 一点点辣陆雩能吃,但是多了不行。 季半夏见过他被辣椒呛得满脸通红,咳喘不止的模样。 所以这回他特意在米线中放了秘制变态辣,谁知陆雩竟然若无其事地吃完了。 再联想到这几日对方言行举止的异常变化,季半夏很容易就猜想到,兴许是借尸还魂。 亦或是,夺舍? 他都做了一个当皇帝的荒唐梦,自然不咎于想象。 吃饱喝足,陆雩闲着没事,就和季半夏闲聊。 他说起自己今天逛街询价铜镜的事。 “一面铜镜竟然就要一两银子,镇上还有许多人买……” 季半夏解释道:“那个卖铜镜的商贩就和驴贩子一样,不是每天都来。他们这些走南闯北的商人,往往一两年才会到溪源镇一次,售价比县里便宜些。因此镇民看到了,有闲钱都会买。” “原来如此。”陆雩恍然。 他还当镇上这么多有钱人呢。 当然这也是因为铜镜是必需品,家里有女子或哥儿爱俏的都会想买一面回去。 古代工业不发达,铜镜售价昂贵情有可原。 陆雩:“你有没有想过早上多卖点其他种类的早点,增添进项?” “想过。”季半夏道,“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陆雩心想这点倒是他疏忽了。 半夏又不是铁人,怎能让她一个姑娘干这么多粗活? 等他挣了钱,家中经济状况好转后定要想办法雇个人帮忙。 季半夏:“我方才见你拿了一沓纸张回来,是为何?” 陆雩:“我跟书铺谈好了,打算抄书挣些外快。” 季半夏眼眸微眯,“这样你还能兼顾学习?” 陆雩笑道:“反正抄写的也是四书五经,就当温习功课了。” 看着少年眉眼弯弯,笑容明朗的俊秀模样,季半夏沉默了。 不知为何,在确定对方不是原来的陆雩后,他对他不再厌恶。 他仿佛能感知到这具旧日烂掉的皮囊下,与众不同的鲜活灵魂。 第7章 季半夏若有所思,“你好像和从前不大一样。” 陆雩闻言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还是自然道:“人总是都会变的。先前在医馆生死中走一遭,我体悟了许多,心知不能再如此混下去了。” 季半夏点点头,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其实陆雩明白,作为和原主朝夕相处之人,季半夏很容易就会发现他的异常。 不过他觉得并无大碍,也不愿学原主的渣男人设去伪装。 就算季半夏猜到他内里换了个芯又怎样? 以这姑娘的聪慧,大概只会感到高兴。 他们如今生活在一起,又有婚约在身,已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陆雩相信她不会傻到去拆穿他。 在古代借尸还魂乃是大忌。如若确凿,会被绑起来活活烧死。 季半夏可能讨厌原主,但她绝不想让原主死掉。 这也是为何之前原主那样对待季半夏,她还一直容忍着。 原主活着,被他占些便宜也就算了。可若是原主一死,季半夏的人生才会迎来地狱。 首先陆家的财产季半夏没有任何继承权。毕竟她本人,都只属于陆家的一份“财产”。陆雩不在后,这些东西大概率会被陆雩的亲姐姐和乡下陆大根一家人瓜分。 季半夏则会被转手卖掉。她如今正值花季,又生得好看,无论是卖去青楼还是给瘸腿鳏夫都能卖个好价钱。 这就是赤裸裸的现实。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陆雩行事也更大胆了些。 在外他可能还需要模仿原主的言行举止,但在家,他不必遮遮掩掩,可以做自己。 季半夏问他何时去私塾念书。 陆雩想了想说:“明日吧,今天再歇一日。” 她颔首,“可。” 原主在镇上严秀才家读书。如果他考上童生有功名在身,其实可以不必再去了。 但落榜后,还是得回去好好学习。 下午,陆雩回书房开始抄书。 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他卷起衣袖,先耐心地研磨墨汁。 随后摊开一本《中庸》,照着书上一笔一划地开始挥毫。 写了几个字后,陆雩才意识到抄书绝非易事。 毛笔字的难度可比硬笔高多了,而且线纸没有横竖框架,必须保持字面大小统一,排序整齐。 若是不小心写错一个字,或墨迹晕开,就意味着整页都要重头再来。 因为缺乏经验,一开始陆雩浪费了好几张纸。 到后面,他渐渐找到感觉,如鱼得水,抄书速度也快上不少。 “呼~”写完十页后,陆雩放下笔,起身伸了个懒腰。 他看了眼外面暗下来的天色,喃喃:“太累了。” 按照如此速度计算,日夜不停,大半个月后他才能抄完一本书,挣得八百文辛苦钱。 陆雩心道,这么看抄书也不是长久之计。 他并不是能吃苦的人。 上辈子陆雩习惯用金钱去换取时间。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要是出去玩遇到什么需要排队的网红餐厅酒吧,他绝对会掏钱买黄牛vip先进。 过惯了轻松日子,突然要让他用时间去换取金钱,有些无法适应。陆雩琢磨有没有更省力的方法? 譬如写书。 陆雩脑子里倒已萌生了个想法,但还是要有空去县里书局一趟,方能从长计议。 把桌上物品粗略收拾好,陆雩就出来和季半夏一起坐在院子里吃晚餐。 粗茶淡饭,足以饱腹。他夹菜,吃得很香。 然而就在这时,小院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是原主的私塾同窗,汪云琛。 他拎着两条咸鱼,鬼鬼祟祟地敲响了陆家大门。 听到敲门声,季半夏放下碗筷。 “我去吧。”陆雩先一步起身。 他走过去打开门,一看到是汪云琛,表情就不大好看了。 汪云琛比原主大两岁,也在镇上严秀才的私塾读书。 两人素来交好,关系不错。但年仅十四的原主这次会去红香楼,就是他在背后怂恿的。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原主交友不慎,才会在歪路上越走越远。 “你来做什么?”陆雩冷冷道。 汪云琛像是没看出他的厌恶,递上咸鱼,笑道:“陆弟,听闻你在县里进了医馆,如今身体可有好些?为兄今日特地给你送上两条咸鱼,你拿回去,让你内人煮了,补补身体。” 陆雩:“不劳烦你操心。” 他就在那站着,也没伸手去接咸鱼,惹得汪云琛抬着胳膊在门口不上不下的,有些尴尬。 “陆弟,你是在生我的气吗?”汪云琛诚恳道,“虽然严夫子说要将你逐出私塾,但这也不是我的缘故啊。那一晚,是你非要去红香楼,我分明都劝了你好几次……” “严夫子要把我逐出私塾?”陆雩愣住了。 “是,你还不知道吗?”汪云琛挠了挠头,叹气:“他可能知晓了流言,今日下午在家中大发雷霆,说从此和你不复存在师生关系。” 说完,他又小声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严夫子可能一时在气头上,之后你寻个日子来找他下跪认错,态度可怜些,相信严夫子会原谅你的。” 陆雩:“……” 他真的服了汪云琛这个狗友了。 什么叫原主劝阻无果非要去红香楼?原主为什么要去青楼,他心里没点逼数吗? 还不是当时汪云琛把县里的红香楼吹嘘得天上仅有地上绝无,惹得原主好奇,又故作冠冕堂皇不让原主去。 两人平日相处,汪云琛最是明白原主这个性子。 凡事越不让他去做,他越要去。 在汪云琛的设计下,原主才会在考完试当夜不顾一切前往红香楼,以至于丢了性命。 第9章 从某种层面而言,汪云琛也算是杀死原主的凶手。 “我怎么记得,汪兄当夜也在红香楼?而且汪兄已娶妻。”陆雩看着眼前人,语气不紧不慢,“严夫子只驱逐我一人,怕是不太公平。” “你,你别乱说!”汪云琛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后恢复镇静劝道:“陆弟,我知道你一时受了刺激无法接受现实,但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我当夜分明在客栈休憩,你说我在红香楼,可有证据?” 陆雩:“我说我当晚在红香楼看见了你,就是证据。” “你,你——!”汪云琛恼羞成怒,“你还当我是兄弟吗?!” 陆雩反问:“你有把我当成过兄弟?” 怕是把原主当成了冤大头。 那一夜汪云琛确实也在红香楼。 不过他没和原主一起去。为了不留下把柄,他自己又趁夜悄悄摸过去。 如今被陆雩揭穿,自然心虚不已。 “罢了!我跟你没什么好言说的。”汪云琛拎着两条咸鱼,转身欲走。 这时季半夏也走了过来,问来人是谁。 陆雩说:“是上次带我去红香楼的好兄弟。” 季半夏:“?” 她与陆雩对视,两人之间仿佛涌动着一种不约而同的默契。 “公子留步。”听到脆铃般悦耳的女声,汪云琛下意识转身。 一看到季半夏,眼睛都直了。 他是真的羡慕陆雩,家中有如此贤惠动人的美娇童养媳,实在艳福不浅。 不像他,因为家境贫寒,只能娶一个哥儿。 “弟媳,我这儿有两条上好的咸鱼,要不你拿回去……”汪云琛傻乎乎地就想递上手里的东西。 但迎接他的却是对方劈头盖脸的一拳。 汪云琛万没想到季半夏一介女子力气竟然如此之大。 这一拳的力道,直接把他打飞。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屁股摔在了街上。 两尾咸鱼则顺势砸在了他双腿之间,又是一击。 “啊啊啊!!”汪云琛痛苦地惨叫起来。 这惹出的动静可不小。 正值饭点,街坊邻居都纷纷探出头来。 众目睽睽下,汪云琛只觉得自己把脸都丢尽了,再没脸见人。 他以袖遮面,试图作掩。 可邻里还是很快认出他是谁,一阵指指点点。 “这不是住河西街的小汪嘛!” “他不好好读书,怎么跑到陆家来,也不怕沾染上晦气……” “就是你带坏我家小雩去红香楼!”季半夏似不解气,上前又踹了汪云琛一脚。 汪云琛眼前一黑,彻底昏倒了。 与此同时,街坊们因得知这个爆炸性的消息而瞬间沸腾。 河西街汪家小子竟也去妓院? 他家那哥儿是个泼辣的,这下可有好戏看咯。 - 汪云琛装晕,最后被自家哥儿揪着耳朵带回去。 幸好他家哥儿是个明事理的,过来对陆雩季半夏百般道歉。 经过这次一闹,汪云琛在溪源镇上算彻底出名了。 同时也为陆雩转移了一大部分火力。 季半夏说的那句话,让众人都认为是汪云琛带坏的陆雩。 陆雩虽失去去严秀才私塾读书的机会,却表示无所谓。 “我可以自学。”他告诉季半夏。 其实只要自身勤奋,自学考中童生并不难。 当晚,陆雩就给自己制定了一个详细的学习计划。 科举所考的四书五经对陆雩而言不陌生。这些他上辈子就接触过。 但不同之处在于古人的理解和现代不同。首先他需要死记硬背,然后再对照先贤释义去逐一理解。 最后,还要学会如何作诗。 有了计划后,所差的就是执行力了。 次日陆雩起了个大早,给季半夏早点铺搭把手。 等东西卖得差不多季半夏收摊后,他便在院子里拉伸,做起了第八套广播体操。 某位著名领导人曾说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古代科举并非易事。陆雩觉得自己顶着这么虚弱的身体进考场,很有可能考到一半就嗝屁。 所以提升身体素质,势在必行。 然而在季半夏看来,陆雩左扭头右扭腰、蹦蹦跳跳的样子实在奇怪。 就像……中了邪一般。 “你在做何事?”他蹙眉问。 陆雩气喘吁吁道:“我在…跳操,你可以理解为习武,锻炼身体。” 习武? 季半夏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觉得这是在滑天下之大稽。 “挺有用的,这都是前辈总结下来的经验。自从练了这个,腰也不酸了背也不痛了,你要不一起试试?”陆雩招呼她加入。 季半夏扭头就走,“不必了。” 陆雩没多想。他寻思季半夏能一拳把汪云琛打飞,体质应该倍棒儿,看不上广播体操很正常。 傍晚,吃过饭后,陆雩就着灯在房中读书。 季半夏蹲在院子里浆洗衣物。 严瑞珍提着一盒糕点上门来。她见厢房亮着灯,便冲季半夏使了个眼色,道:“半夏,我们出去逛逛?” 季半夏便起身擦了擦手,随她一道出门。 暮色四合,天色还未黑透。蝉鸣不断,街上有不少人家在悠闲散步。 两人先是聊了会近况日常。 待走到人少的地方,严瑞珍便一脸得意地告诉他:“我爹将陆雩逐出私塾实际上是我在背后吹的风,这下彻底断绝他的科举之路,叫他翻不了身!半夏,我对你好吧。” 季半夏:“……” 原来陆雩被逐出学堂,后面竟有好友的一份功劳。 他一时间说不出话。 大概从知道陆雩并非从前那人的那刻起,他的恨意与厌恶也随之烟消云散。 他不再盼着他去死,或过得不好。 现在的陆雩,如若考上科举有功名在身,对他而言亦是助力。 “倒,也不必做到如此地步。”他艰难道。 严瑞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以前不就希望陆雩放弃科举吗?” “从前是从前,如今是现今。”季半夏说,“他告诉我会改过自新,好好读书。” “喂!你不会真傻到相信那小子的假话吧……”严瑞珍大呼小叫。 季半夏道:“这次不同,我打算再给他一次机会。” 严瑞珍捂着胸口,痛心疾首:“陆雩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严瑞珍还想再劝说她从火炕中跳出来,可一向人间清醒的季半夏这次不知为何,竟铁了心要相信陆雩一回。 难道,这就是所谓盲目的爱情?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严瑞珍以前从不认为季半夏喜欢陆雩,可今日,她迟疑了。 陆家那小子确实长有一副颇有迷惑性的皮囊,又是读书人。曾经镇上好几个少女和哥儿都对他芳心暗许。但再好看的外表,也不能掩盖他肮脏龌龊的人品!半夏她糊涂啊! 严瑞珍痛恨季半夏识人不清的同时,忍不住酸楚自己不是男儿身。 若她是男子就好了,她可以正大光明地许给半夏幸福…… “可是我爹已把陆雩逐出学堂了,他如何学习?”严瑞珍讷讷道。 季半夏:“他打算自学。” 严瑞珍:“?” 严瑞珍发狠道:“陆雩要能考中,我把头砍下来给他当蹴鞠踢。” 第8章 这天陆雩没有学到太晚,早早地就上床睡觉。 古代没有眼镜,他可不想把自己的眼睛弄坏变成瞎子。 之后几天,他都早起帮季半夏忙早点铺,然后做操、读书、抄书。 傍晚会出去沿河边跑跑步什么的。日子简单平凡,却也充实。 只是这样平静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原主虽无父无母,却有一大家子的乡下亲戚。以前原主爹娘在时他们不敢造次,因为知道就算上门也没得好脸。可如今陆大根一家,都眼馋着原主在镇上的三进小院屋和那个仿佛金元宝般源源不断招财的早点铺。 溪北村,陆家。 陆大根的大儿子陆小宝今年十六岁,一脸馋相道:“我以前去镇上赶集时吃过一次他们家食肆的肉包子,又大又香!好吃的我舌头都快吞下去。真羡慕陆堂哥,他肯定能天天吃肉包子吃到饱。” “何止啊。”二房媳妇何春美嫉艳地说,“我听闻陆记朝食每日盈利就有好几百文。他们家又只有陆雩一个儿子,顿顿吃香喝辣,要什么都给他。” 可以说,这户住在乡下的陆氏人家,几乎没有不艳羡陆雩的。 他们都觉得陆雩命好,虽打娘胎起有了体弱毛病,但架不住家里爹娘疼宠啊。即使自己先去了,也给陆雩留下了不菲的家产和童养媳。 陆大根媳妇郑素芬道:“陆雩从五岁就开蒙了吧?镇上传来消息,他这次童试又没考上。” 第10章 何春美:“按我说,他可能就不是读书这块料,白白浪费家中这么多藏书。要是换作我家思远,可能老早就考上童生了……” 陆家三房小弟,陆志勇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说:“科举考取功名哪有这么容易。” 在乡下人看来,能考中功名的,那都是文曲星下凡,与他们不一样。 何春美倒是自信,觉得自家儿子与众不同。她很想让小儿子去读书,只可惜陆家穷得连束脩费都出不起。 村里种田的良民都是靠天吃饭。前两年旱灾收成不好,要不是女皇减免了赋税,这会他们早就入不敷出了。如今虽勉强能活,日常用钱也紧巴巴的。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陆家三兄弟至今没有分家。 陆家老爷子,也就是陆晏河的哥哥早就不在了。 是陆奶奶里里外外操持家务,一手撑起了这个家。她曾扬言,只要有她一口气在,就不允许这个家分离。 故三兄弟虽然有分家单过的念头,但谁也不敢提。哪怕各自媳妇再怂恿,也只做缩头乌龟。 有一次闹得狠了,陆志勇就直接对媳妇陈翠花说:“有本事你自己去找老娘提啊,说你要分家。” 结果陈翠花也不吱声。她尽管在自家男人面前作威作福,但在极具威严的婆婆面前,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陆家大房陆大根,有三儿一女。 二房陆志贤,育有二儿二女。 三房陆志勇,只有一个年仅六岁的儿子。 除陆志勇的媳妇陈翠花外,其他两兄弟娶的媳妇都是干活下地好手。再加上陆大根、陆志贤加起来三个已经年满十六的儿子,陆家的劳动力还真不少。 举全家之力,培养一个读书人其实是可行的。 但偏偏三房都有适龄的男孩。如果都送去读书,一大家子赶明就会饿死。 只能送一个,那送谁呢?这就成了一个很有争议性的话题。 无论送哪一房的孩子去,另外两房肯定都不同意,到时候闹得家里鸡飞狗跳。 因此即便是掌家的陆奶奶都无法定下这个读书名额。 其实按照她的性子,她会偏心三房更多一些。 但三房明显对这个家付出最少。 若是论功劳,理应送大房的孩子去读书。 但这样二房又要计较。 所以陆奶奶很头痛。 最后想来想去,干脆谁也不读了,大家老老实实地里种田,安分点。起码这个家不会散。 男人们表示都听老娘的。 他们的媳妇可就都急了。 郑淑芬私下跟陆大根咬耳朵:“你真甘心放弃让洛儿考科举?” 陆大根坐在凳子上喝了口缸里的凉茶,没说话。 洛儿是他和淑芬最小的儿子,今年七岁,因早产体弱,他跟媳妇其实都不舍得让洛儿长大也跟他们一样在地里刨食。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也很迷茫。 虽然羡慕陆雩和远在京城的那户显亲,但陆大根也知道,同人不同命。 同是老陆家出身,那人都在京城当大官了,而他们还挣扎在这片黄土里,指望着有一口饭吃。 郑淑芬一咬牙,从箱底翻出两只银钗子说:“这是我当初出嫁时我娘给我打的嫁妆,拿去当了,应该足够洛儿上学的束脩费。” 陆大根摇了摇头说:“只是束脩费哪里够?” 读书的课本、笔墨纸砚,那些才是压垮一个农户的巨山。 郑淑芬一瞪他,道:“你不会去管陆雩借啊!他们家上百本藏书,随便借几本出来都足够洛儿开蒙了。” 陆大根:“那他不想借给我们也没法子……” “我不管!我不管!你去给我想办法。”郑淑芬直接当场发疯,哭了出来。“都是老陆家的人,他怎就这么自私不愿帮扶我们一把?大根,只有读书才是出路,你也不想洛儿未来累死在地里吧。” 正好这会何春梅路过,一听这两口子在说什么,立马推门进来加入了哭嚎: “大哥!我家思源也不容易,他打小生得聪慧狡黠,我也想送他去读书啊,不能白白浪费了老天爷给他的天赋……” 两个女人一台戏。要是等下老三家的再加入……陆大根打了个哆嗦,赶紧走过去把门关上。 他回想起上次被陆雩严词拒绝的事,根本不愿再去自讨苦吃。 但架不住媳妇和弟媳的再三苦恼,最终还是打算这两天去镇上试试。 想着多上门求几回,对方总会心软。 就像媳妇所说,他们都是陆家人,打断骨头连着亲,陆雩总不能连这个面子都不给! 第二天恰巧就是赶集日。 陆大根凌晨就起来了,为了省几文的牛车费,带着大儿子陆小宝走路去溪源镇。 这一走就是好几个小时。走到后面陆小宝腿根都发颤了,苦着脸道:“爹,我饿……” 陆大根递给他一壶水,“先忍忍,一会到镇上爹给你买肉包子吃。” 一听有肉包子吃,陆小宝立刻健步如飞。 等他们抵达时天刚蒙蒙亮,但因为赶集,镇上四处都很热闹。 陆记食肆更是排起了长队。 陆大根先带陆小宝去排队买早食。 队伍瞧着长,前进很快,不一会就轮到了他们。 陆雩看了他们一眼,感觉有点眼熟。 过了一会才想起来这是原主在乡下的亲戚。 季半夏自然道:“陆叔,要吃点什么?” 陆小宝拽了拽爹的衣袖。他闻到空气中的香味早就忍不住了。 陆大根:“来一个肉包一个馒头,再打两碗豆浆!” 季半夏:“您没带碗。” 陆大根瞪大眼睛:“你们出来做生意的连个碗都不给吗?” 季半夏:“小本生意,望体谅。” “哎呦,这是乡下来的吧……” “一文钱的豆浆还要店家提供碗,笑死个人。” 身后传来刻意压低的调笑声。 陆大根往后张望了一眼,发现竟真的几乎人人手里都拿着一个碗,顿时老脸一红。 “那,豆浆就不要了。” “爹,我想喝。”陆小宝哀求道。 没法子,陆大根只得把随身带的馕水壶拿出来,里面清水倒掉,空的拿给季半夏。 季半夏掂量了一下,“就算你一文钱好了。”然后手脚麻利地舀了满满一勺热豆浆倒进去。她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滴豆浆都没漏溅出来。 陆雩接过馕袋用布巾擦了擦递给陆大根说:“一共七文钱,豆浆等会喝的时候当心烫。” 一个肉包五文钱,陆大根舍不得。上回他买朝食就没付钱。本想占个亲戚便宜,但众目睽睽下还是不好意思,掏了钱递给陆雩,内心一阵憋屈。 罢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一会若能借到书,这点钱不算什么。 陆小宝在旁边捧着肉包子吃得正香,再喝上一口热乎乎的豆浆,有滋有味。 这还是陆小宝第一次喝豆浆。一文钱的豆浆当然没有加糖,但本身豆子的馥香就很浓郁,口感丝滑,好喝得他差点把舌头给吞掉。 “爹,我想每天都喝上一碗豆浆。”他吸气道。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陆大根用力敲了一下他脑门。 “我看一早上表弟和弟媳两个人好像也忙不过来。”陆小宝往食肆那边张望了两眼,压低声音道:“爹,要不你去问问,他们早点铺还招人不?我很勤快的,可以给他们帮忙,只要每天能给我吃个肉包和豆浆就好……” “每天一个肉包,你做梦呢?”陆大根又敲了儿子一下,不过确实有点心动。 能让儿子在陆记食肆干活,每月拿月薪,总比在地里干活轻松。 而且,陆雩身子弱,保不准哪天发生意外,这个早点铺就是他们家的了…… 陆大根越想越美。 待在集市上卖完了随身背来的一筐野菜和红薯,他就领着陆小宝四处闲逛,直到快晌午时陆记食肆闭店,才带儿子找上门去。 一回生两回熟,这次他还特意留了点山货送给侄儿。 “咚咚咚!” 自觉是来送礼的,陆大根挺起胸膛,可劲敲门。 片刻后,院门开了。 陆雩一看来人就没好脸色,皱眉道:“你们来做什么?” “哎呦,这不是今儿正好来镇上赶集,也顺便给你送点东西……”陆大根把手里捆好的野菜和蘑菇递上,就想和儿子仗着人高马大往院里挤。 陆雩被他们这一撞,直接闷哼一声,身子往后踉跄差点摔倒。 陆小宝眼疾手快地搀扶了他一把,“表弟,你没事吧?” 说话间这对父子已经进了院子,目光四处张望。 陆雩站稳叹了口气,心道该来的躲不过。但他们的厚脸皮,还是超乎他想象。 “哇,表弟,你家这院子真大,感觉都可以住下一家十几口人。”陆小宝艳羡道。 第11章 陆大根目光落在三间青瓦白墙的厢房上,心里亦闪过了一丝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可能是他们一大家子在乡下还住着土坯茅草屋,每逢下雨天必漏水。 明明几十年前父辈起点都一样,如今彼此衣食住行的待遇却截然不同。 陆大根见院子里有一方石桌,便走过去把东西放上去,同时招呼儿子坐下。 “小雩,你家半夏呢?” “她出去了。” 陆大根带来的野菜蘑菇陆雩并不想收。 并不是嫌弃,而是他觉得收了这人的东西恐怕会有大麻烦。 他拿了个竹筐把东西收拢到一起,准备一会还给对方。 陆大根心想出去了好啊。他不怕陆雩,倒是对这个陆家高高大大的童养媳有点发憷。 因为知道陆大根上门拜访八成是不怀好意,陆雩连茶水都懒得给他们倒,开门见山地又重复问了一句:“你们这次来做什么?” 陆大根也不拐弯子,直接说:“如今这时年不读书不行,叔想跟你借几本书给家里孩子启蒙。” 果然,不出陆雩所料。 他叹了口气,诚恳道:“叔,不是我不想借给你,而是祖训难为。我爷爷从小教育我,书和媳妇不能外借,否则就打断我的腿。若是他老人家泉下有知,我和半夏又该如何自处呢?” 陆大根闻言脸色跟便秘了一样。 陆雩这话说的,要是他再管他借书,就等于是借媳妇? 这要传出去,叔管堂侄子借媳妇……他不用做人了。 “没这么严重。”陆大根勉强笑了笑,说:“书是死的,人是活的,怎能相提并论?小雩你放心,我们也不问你白借,以后每隔几天,我就到镇上给你捎些粮食山货。若是小的几个长大有出息了,我也会叮嘱他们以后好好孝顺你……” “不用了叔,在我陆家,书和媳妇不外借。”陆雩一口咬死。 陆大根见他软硬不吃的模样也很无奈。 陆家后院三间厢房,定有一间藏有书籍。陆大根方才脑子里一闪而过邪念。但他深知自己不能强抢,要是这犟小子报官了怎么办? 若有了前科,子孙后代科举就别想了,白白便宜了另外两房。 思来想去,这借书一事只能暂缓,或从长计议。 陆大根想通了以后就把一旁的儿子推了出去,道:“既然你不愿借书,那就收下这小子罢!你身子弱,半夏一个女子天天抛头露面操持里外总归不好。我家小宝有的是体力,往后粗活累活都可交给他来干,只要你们给他吃一口饱饭即可!” “是!表弟你收下我吧,我会好好干活的。”陆小宝立刻站直身体,眼巴巴地看着他。 这陆雩倒是没想到。 不得不佩服这位老叔,打得算盘珠都快崩他脸上了。 陆雩确实想过要给早点铺招人,但招陆小宝是绝对不可以的。 要是真让他留下来了,估计往后在村里的那一大家子都会想尽各种办法贴上来,到时候他和半夏的二人生活就会被打破,从此不再太平。 “不好意思,铺子里现在不招人。”陆雩摆手道。 “咋就不需要人呢?”陆大根搓了搓手,凑近道:“你们这院子恁么大,平日洒扫、洗衣做饭都离不开人。你是读书人,需要专心读书,不便操心外事。如今半夏是可以服侍你,可等往后你们成婚,她有孕生子了怎么办?到时候你们再请人,也不是知根知底的,别忙乱成一遭。” 陆雩嘴角微抽,心想这叔想得可真远呢。 然而他和季半夏八字还没一撇。 “那也没办法,多个人就要多张嘴吃饭,我们这会实在囊中羞涩,自己粮食都吃不起了。”陆雩叹气道。 “你们在镇上开店会没钱?”陆大根一脸不信。 “是的。”陆雩忧伤道:“先前在县里考试生了一场大病,半夏为了给我治病向周员外借了五两银子,至今这笔债未还清,还倒欠着利息……” 陆大根傻眼了。一开始还觉得这小子在诓他。 可是仔细想想,向周员外借钱这等事是可以问得到的,陆雩没必要撒谎。 陆雩接着道:“宝表哥是可以留下,但是他的口粮,可能近半年都需要自己解决。” 陆大根瞪眼,“你们卖早点的,早上难道就没有剩的吃食吗?” 陆小宝在旁边点头附和。他求得也不多,每天能有碗热豆浆和馒头填饱肚子就心满意足。 “偶尔是会有些。可是,”陆雩为难道:“半夏每日干活饭量大,都得紧着她先吃,往往就剩不下什么了。” 陆大根:“那你们如今平日里都吃些什么?” 陆雩掰着手指算,“红薯皮,小米糠,自己种的青菜……” 陆大根:“……”这比他们吃得还差。 陆雩笑呵呵道:“我吃的倒是不多,能省一点是一点嘛,现在只指望着能早日把债还上。” 陆小宝一听豆浆馒头都没得吃,还要自己倒贴干活,立马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爹,我要回家!”他拖着陆大根就急急忙忙往外走,生怕自家爹开口要让自己留下来。 “嗯,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去还能赶上吃饭。对了,这个别忘记。”陆雩追上去,把那一篮子的野菜蘑菇还回去。 “谢谢表弟。”陆小宝毫不客气地把篮子跨胳膊上,心想这个表弟真好,从不占人便宜。 “没事儿,再见,你们路上小心。”陆雩目送他们挥了挥手。 陆大根被儿子拖着走,与正好回家的季半夏擦肩而过。 他有点恍惚,心想自己今日来镇上本打算干什么的来着? 光听着陆雩那小子动嘴皮子了。 结果啥事没办成,还倒贴出去七文钱,回去怕是少不了被婆娘一顿臭骂。 第9章 陆家乡下这群来打秋风的亲戚最是难缠。 季半夏看到他们的第一眼眉头便紧蹙起来。 陆小宝经过他身边时,没由来地感到一股冷气,肩膀瑟缩了两下。 “爹……”陆小宝想说自己有点害怕。 季半夏收回目光,抬腿踏进门槛,迈入院子里转身关上门,落锁。 “你回来啦?”陆雩抬头看到他,放下手中扫把去小厨房给他倒了一杯凉茶。 季半夏接过杯子,望着杯中清澈见底的茶水,心情忽然有点复杂。 “方才,你那些亲戚……” “无妨,我已经把他们打发走了。”陆雩耸了耸肩。 季半夏顿了一会,道:“怕是下次还会来。” “没事,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们拿走我们家一毛钱财产。”他道。 一毛钱这个形容听起来倒很新鲜,季半夏想。 “他们问你借钱?” 陆雩:“没,问我借书,还有那个叔想把他儿子塞我们这儿做工。” 季半夏:“你没答应吧?” “当然。”陆雩笑起来,露出上排两颗虎牙:“我告诉他,书与妻子概不外借。” 季半夏看着他,怔了下,而后鬼使神差道:“你跟他说我是你的妻子?” 陆雩:“不用说,他们估计都会这样以为。” 在古代,童养媳就意味着季半夏已经是半个陆家人了。 “她”迟早会嫁进陆家,成为陆雩的妻。 季半夏垂眸,喝了口茶水。 大抵盛夏太过炎热的缘故,冰凉的茶液沁着丝丝甜味。 陆雩见她沉默,还以为她是因此心情不佳,解释道:“如果你不想让大家这样误会,等年后我们就澄清解除婚约,告诉大家我们只是兄妹关系……” “不用。”季半夏打断他,说:“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真的吗?”陆雩挠了挠头。 “嗯。” 等等。 陆雩后知后觉,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着季半夏道:“你想同我结……成婚?” 如果他没有会错意的话,她刚刚应该是这个意思。 季半夏看到他的反应觉得有趣。 与从前渴望洞房花烛夜的少年截然相反,现在的陆雩似乎对此很畏惧。 他莫名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是又如何?” 少女清丽如脆铃的嗓音令陆雩打了个哆嗦。 他无法理解,季半夏为什么会想跟自己成婚?就原主那德行,不是明知是火炕还要往里跳吗? 难道,季半夏就跟恋爱脑颜狗一样,看上了原主好看的皮囊? 可之前季半夏明明表现得挺讨厌他的啊。 陆雩左思右想想不通,干脆直接问出口:“季姑娘,你看上了我哪一点?” 季半夏:“为何这样问?” 陆雩:“呃……因为,你是个好人,我自认我并不值得你的喜欢。” 季半夏点点头,若有所思:“哦,原来你不喜欢我。” “没…没有!”陆雩张嘴想解释。 第12章 季半夏却道:“你说你不值得我的喜欢,不就是变相地拒绝我吗?也许,你并不想与我成婚。从前你不是这样的,你曾说要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自打你去红香楼后,一切就变了。还是如今你有了新的心上人?” “我没,我真没有。”仓促之间,陆雩额上都滴出了汗。因为原主,他不得不对眼前这个漂亮贤惠的女孩生出十二分的同情与愧疚。或许,里面还掺杂了一点连他都尚未预料到的心动。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我…我只喜欢你一人!” “哦,是真的?” 不知是不是陆雩的错觉,他好像听见她的声音像风一样,裹挟着淡淡的笑意。 “嗯……真的。”陆雩脸颊上莫名有些燥热。 大概由于自己在撒谎,所以更加愧疚。 陆雩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现在对季半夏的好感还远远没达到喜欢的程度。 但他本身性格里的责任感,驱使着他去做了一个决定—— 那就是如若季半夏想与他成婚,他大概率也会答应。 然而陆雩不知道的一点是,季半夏其实知道,他不喜欢“她”。 他不像原主那样,馋“她”的身子。 他克制、温和、友善,彬彬有礼,就像一位贵族家庭中培养出来风度翩翩的公子。 或许正是因为这份反差,令季半夏对他萌生了一些兴趣。 “你真可爱。”她说着,抬手温柔地替他拂去额前碎发。 作为一个母胎单身的直男,陆雩完全经受不起这种异性亲昵靠近的暴击…… 他捂着咚咚跳个不停的心口,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问出了自己方才就在疑惑的一个问题: “半夏,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你明知道……以前的我很坏。我很花心,会去红香楼。我很懒又不上进,拿着你辛苦挣来的钱去外面请客花天酒地……”还有原主剩下那一大堆缺点,多到说不完。 季半夏静静地看着他,半晌,道:“你同我说,你会重头来过,往后好好待我。” “就因为这个?”陆雩匪夷所思。 季半夏点头,“嗯。” 这姑娘是有多缺爱啊……连这种话都信。 陆雩一瞬间为她感到痛心疾首。 “你放心,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了。我会努力念书,争取早日考上功名。”陆雩认真道。 季半夏轻声道:“我相信你。” 经过这次对话,两人之间的关系仿佛无形间又增进不少。 当天陆雩读起书来,也更有动力了。 说实话他性格其实是偏懒散,常摆烂的那种。上辈子之所以能在短期上岸事业单位,是因为父母拿出了给买车的奖励。假如他是一个人穿越到这里,就算知道必须要靠科举才能改变命运,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学得这么刻苦…… 从某种程度而言,半夏姑娘成为了敦促他在古代努力的一种力量。 …… 另一边。 陆大根父子回到家,果然少不了被妻子一顿大骂。 两个弟媳在旁边看着,虽然不好意思说他,但从神情来看也是十分失望,隐隐夹杂着一丝嫌弃。 “你说你没借到书也就罢了。七文钱,你竟然花了七文钱买朝食!!”郑素芬气得胸膛上下起伏,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当我们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陆大根低着头坐在墙角,感觉自己作为男人的颜面都丢尽了。 “你倒好,带着儿子在外头吃香喝辣,不管我们在家吃糠咽菜……”郑淑芬越说越气。 陆小宝听不下去了,上前拉住她的衣袖道:“娘!是我求爹给我买的,不关他的事,你要怪就怪我吧,怪我馋。” 谁想郑淑芬看到他也没什么好脸色,直接往地上一坐,撒泼叫道:“指望你们男人一件件事都办不成!不就是借两本书?陆雩那小子家里上百本藏书,借我们两本怎么了?你们父子俩就不能更厚脸皮点?” “就是就是。”何春美忍不住在一旁附和。 陈翠花赶紧轻拍了她一下,小声道:“大嫂,慎言。” 何春美忙住了嘴。 其实这大房的家事,她们本不该掺和。但架不住借书一事干系到儿子能否读书,心里禁不住焦灼关注。 陆大根性子闷,平时只知干活,属于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老实人。 可时今被婆娘逼得,他也气急起来,指着郑淑芬鼻子骂道:“陆家那小子守着他的藏书,就跟宝贝命根子一样。你光说我,有本事你自己去试试!看你能不能借到书!” “试试就试试!”郑淑芬说着,心里其实也有点发憷。 主要她不是陆家人,就算赶着上门也没有底气。 何春美见她迟疑,忙道:“大嫂,你别害怕,下回我们陪你一道去。” 陈翠花:“再叫上婆婆和志勇,我们这么多人,陆雩总要卖我们个面子。” 都是为了自家孩儿的前途。郑淑芬一咬牙,点头道:“那我们过阵子赶集再去。婆婆就算了,镇上路远,她年纪大,经不起折腾。” - 学习是一件很枯燥乏味的事情。 可只有真正学进去了,才乐在其中。 陆雩还是喜欢学古文的。他天生一看到数学理科就头大,反而对文科历史有种莫名亲切感。 再加上他之前在国外上学时便习惯了自学,这会自己看书钻研琢磨,短期内倒也不需要老师。 有原主记忆,四书他已经背得差不多了。 有一天季半夏问他进度,他说正在背《周易》。 “那我考你一下功课。”季半夏道:“有孚惠心,勿问元吉,后面一句是何?” 陆雩下意识接道:“有孚惠我德。” “形而上者谓之道……” “形而下者谓之器,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各从其类也,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少而任重,鲜不及矣。” 陆雩一口气背完,后知后觉,季半夏怎知《周易》? 她生在陆家,古代又宣扬女子无才便是德,按理来说她亦是文盲。 “你识字?”陆雩好奇地问。 季半夏点了点头,说:“懂一些。” 陆雩:“谁教你的?” 季半夏:“帮你整理书房时,偶有看一些书。” 若是那个人,听到这里早就发怒了。 谁知现在,陆雩却惊喜道:“你很有天赋!往后要跟我一起学习吗?你应当多看一些书。” 季半夏微愣。 从前“他”最宝贝这些藏书,即便是季半夏也不能动它们丝毫。 因而一直以来,季半夏都只能通过严瑞珍这边来获取知识。 同为男子,季半夏清楚地知道士族男人们在想什么。 他们不愿让女子、哥儿接触文字知识,不过是为了垄断统治,让她们心甘情愿沦为生儿育女、洗衣做饭的工具。 常言道,翅膀硬,鸟儿就飞了。一旦让底层女子和哥儿接触到更大、更广阔的的世界,他们就会萌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从而不再被困于牢笼。 可这个陆雩不一样。他竟然让“她”多看书。 他不怕“她”挣开牢笼吗? “可我是女子,就算读书也无法科举,有何用?”季半夏缓缓道。 “读书的意义并不是为了科举呀。重要的是,它可以开阔你的心境、视野,所谓看万卷书行万里路。再说……”陆雩撸起袖子笑道,“时今女皇当政,你怎又知道女子往后会不会可以参与科举?” 这一番话,犹如石破天惊。 季半夏怔怔盯着陆雩,忽觉他的思想是真与旁人不同。 第10章 陆雩说,书房她可以随便进。 若是季半夏平时有空,还可以和他一起学习、看书。 季半夏却摇了摇头,道:“我平日还要看顾早点铺,没有多余的精力。” 这更让陆雩暗下决心,要聘一个伙计。 他加快了抄书的速度,预计再过几日,便可拿抄完的书去铺里换钱。 伏案抄了一整天的书,陆雩也感到累了。他起身舒展四肢,腰酸背痛,便回屋换了一身方便运动的宽松衣袍。 “我去锻炼了。”他出门前季半夏打了声招呼。 季半夏正在厨房忙碌,闻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嗯。” 傍晚,赤色火烧云染遍天幕。市井长巷,家家户户飘出烟火气。 河边青石板路尽头,不知传来谁人叫孩童莫顽的呼唤。 陆雩沿着河路绿荫下小跑。在经过这几天的适应后,他已经能够从小镇的东边跑到最西边,然后再绕路回家。身子还是很虚,他没跑几步便喘得厉害,脸色通红。 “喔,是陆家小子,吃过没啊?” “最近常看你在附近转悠,这是在干嘛呢?” 路上不时有镇民向他发出热情问候。 第13章 陆雩没停步。喘着粗气的回应顺风远远地飘过来: “大娘,我还没吃。” “我在锻炼,强身健体……” 一个大娘目送他的身影笑呵呵,“呦,这倒是稀罕。” “莫不是陆家小子自知考不上科举,打算转考武举了?”有人调侃道。 溪源镇就这么点大,经常能碰到熟人。 陆雩拐过一个巷口,就碰见了汪云琛和他那口子在卖凉粉。 晚食过后散步的人不少,有领着孩子的,都愿意过去买一份尝尝。 陆雩也有些心动,走过去一瞧,这不就是古代翻版的手搓凉粉嘛。 汪云琛看见他后似乎自觉丢脸,往后躲了躲。 但这片巷子里,实在无处可躲。 陆雩和他对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问道:“一份凉粉多少钱?” 汪云琛的妻子是个高高瘦瘦的哥儿,此时正手脚麻利地给食客们用碗盛装凉粉。旁边放着瓶瓶罐罐的调味料,有红糖、姜和醋。 他闻声抬起头,回道:“两文钱。” 陆雩心想倒是不贵,而且女孩子应该都挺喜欢吃这种小食的,便掏了掏口袋,摸出上回季半夏给的零花钱递过去:“给我来一碗。” 哥儿接过钱,问:“您现吃吗?” 陆雩:“不,我带回去。你给我个碗就成,一会我洗干净给你送过来。” “好嘞!”哥儿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凉粉,满到几乎都要溢出来。陆雩双手接过。 “要加什么味儿你自己放哈。” “嗯,好的。” 陆雩觉得姜和醋太鬼畜,就只放了两勺红糖水。 这时汪云琛主动与他搭话道,“听闻你时今在家自学?” 陆雩点了点头。 自打上次他们的事儿闹出去后,汪云琛也被严秀才赶出了学堂。 溪源镇上只有严秀才这一家学堂,故汪云琛现下也只能自学。 他苦涩道:“自学没什么用,按这样下去明年肯定也考不上……陆雩,不如我们一起凑钱买礼去找严夫子道个歉。” 陆雩:“我觉得自学挺好。” 说罢便捧着碗小心翼翼地朝家走。 不请夫子能考中功名?汪云琛心想这是天方夜谭。若陆雩是天才也就罢了,可他曾与陆雩同窗,深知对方肚子里的墨水与自己也就半斤八两。 他赌咒般对旁边的哥儿说道:“待我去县里重新拜师读书,一定能考上童生!” 哥儿沉默不语,只低下头继续用勺子挖搅盆里晶莹剔透的冰粉。 …… 陆雩捧着冰粉回到家,一进门便笑道:“半夏,来吃凉食了。” 炎炎夏日,就是这会披了夜色时凉快。季半夏抬眼撞进少年灿烂如朝阳的笑颜,打了片刻的恍,才回神道:“你从外边买的?” “嗯。”陆雩去厨房拿了两个小碗并勺子出来放在石桌上,分着盛给季半夏的那一份,特别大。 季半夏:“打哪儿买的?我以前都不知道镇上有卖凉食。” 陆雩把碗推到她面前,又放好勺子,道:“路过看到就买了,是汪云琛和他的哥儿在卖。” 季半夏尝了一口,“味道不错。” 陆雩也尝了,冷冽微甜的口感与夏夜很配。他又挖了一勺送入口中,享受地眯起眼,感叹:“要是有冰淇淋就好了。” “冰淇淋?”季半夏道,“那是何物?” 陆雩:“也是一种凉食,不过更美味。” 季半夏若有所思,“我竟从来没听闻过。” 陆雩:“有机会的话,我做给你吃。” 季半夏:“你还会做凉食?” 陆雩:“做法很简单的,有手就会。” “你知道得还真不少。” “当然。我还知道一些早点食谱,等过几天请了伙计过来,你松快些了,我们便可以开始尝试去做。” 季半夏似漫不经心地问:“你从哪儿得知的这些?” 陆雩一愣,旋即就笑道:“藏书啊。书里什么都有。” 季半夏瞥了他一眼。 显而易见,他知道他在糊弄自己。 陆家留下的藏书中根本没有食谱类的书籍。 就那些自视甚高的读书人,对庖厨避而远之,怎可能关心这些。 不过季半夏也没有拆穿他。谁还没有秘密呢?就像他自己,也有。 又几天过去。 陆雩日夜紧赶,终于抄完了书。不得不说抄书属实是一项苦力活。他甩了甩酸痛的手指,欣慰地看着桌上一沓厚厚的抄纸。 等墨干了,不需要装订,他便急急忙忙地拿着这沓抄纸往书铺方向奔去。 主要是想快点拿到钱。 这几日,陆雩可是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一分钱难倒好汉。 纵使他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现代人,突然来到古代,身上半个铜板子没有,依旧寸步难行。 有了本钱以后就好钱生钱了。可是当连本钱都没有时,想赚到钱,就显得尤为艰难。 幸好原主是个读书人。 爷爷家教缘故,他写得一手好字,声名远播。之前每逢过年周围就有不少邻居找他写对联。 陆雩走进书铺,迎面还碰上了汪云琛。 对方似乎打算买书,站在木架子前挑挑练练的。 “陆弟……你也来购书?”汪云琛问。 “非也。” 陆雩与他打了个照面,便去寻老板了。 书铺老板也相信他。只是摊开纸粗略扫了一眼,便满意点点头,从里屋拿了余款交予他: “这是八百文钱,你点一点。” 陆雩抓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好家伙,是真沉啊。 “谢谢老板。”他发自内心地笑起来,那张病弱寡淡的五官仿佛都一下显得生动不少。 汪云琛在旁边看到老板给他这么多钱眼睛都直了。 书铺老板问:“你还继续抄吗?” 陆雩点头,“要的。” 书铺老板:“下本送过来,我给你涨五十文。” “老板大气!”陆雩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书铺老板笑,“主要是你字写得好,规整,清楚,又漂亮。拿出去也好卖。” 陆雩便又从书铺这儿拿了厚厚一沓纸,带着钱回家了。 等陆雩走后,旁听他们对话的汪云琛内心蠢蠢欲动。 他如今打算去县里求学,也是需要一笔巨款。家里哥儿砸锅卖铁还远不够,便想着自己不若也学那陆雩,靠抄书赚些资费。 汪云琛跟书铺老板讲了此事,书铺老板递给他纸笔,“你先写几个字试试。” 汪云琛对自己还是有几分自信的,抬笔唰唰利落写完,吹了吹纸上的墨。 “好了。” 谁知书铺老板一看,说:“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汪云琛急了。 书铺老板:“见字如见人,你的字不行,还比不上方才那陆家小子的一半半。” 汪云琛:“……” - 骤然得到八百文的巨款,陆雩都不知道该怎么花。 最后他只留下了两百文,其余的全部上交给季半夏。 季半夏收到时很惊讶,问他:“你哪来这么多钱?” 陆雩:“挣得呗。” 季半夏:“怎么挣得?” 陆雩:“抄书,挣了八百,我自己留了两百。” 季半夏闻言也没说什么,从里面就拿了两百文给他,道:“这你拿着,剩下的四百文我拿去还债。” “不用不用。”陆雩摆手道,“我两百就够花了……” 季半夏挑眉,“你不是说还要请伙计做新食谱吗?这点钱怕是不够。” 陆雩想想也是,就领了钱。 因为有了这笔额外开支,晚上陆雩就去镇上肉铺割了半斤五花肉,并半条咸鱼、豆腐,烧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饭香顺着晚风弥漫整个小院。 他和季半夏正吃着饭时,院外忽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陆雩起身去开门。 来人是住同一条街上的陈大嫂,平时和陆家常有来往。 “陈嫂子,您吃过饭了吗?要不在我这儿吃点。”陆雩招呼道。 “不用,我吃过了,这不刚从县里回来……”陈大嫂塞给他一副用麻绳串好的猪下水,道:“这是你姐夫托我给你带的。你姐她前两天刚诊出有孕,他叫你有空的话去县里看看她。” 第11章 “行,我知道了。”陆雩接过东西。 原主有个姐姐,叫陆月怡,比他大五岁,前两年以很高的彩礼嫁给了县里的一个屠户,从此基本和溪源镇这边再无联系。主要原因,大概在于原主娘重男轻女。 这次对方怀孕,他作为弟弟,于情于理都应去探望。 正好陆雩最近本也要去县里一趟。 送去陈大嫂,陆雩先拎着臭烘烘的猪下水放进厨房。这个部位滂臭,一般普通人家都不会买的。肉铺往往是作为添头送给别人。不过免费的他也不嫌弃,寻思明天做一道爆炒猪大肠给季半夏尝尝。 第14章 他反复净了好几遍手,才重新回到石桌坐下吃饭。 季半夏问他:“你打算何时去县里?” 陆雩:“明日?” 季半夏:“那你起早些,卯时镇口有去县里的牛车。” 陆雩想了想道:“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季半夏搁下筷子,拿帕巾不紧不慢地擦完嘴道:“我要去了,铺子就得歇业一日。” 陆雩:“那就歇呗,你也给自己放一天假。” 季半夏摇头,“不了。” 陆雩:“那有什么需要我带的吗?” 还真有。吃过饭,季半夏念,陆雩提笔照写,洋洋洒洒写了大半张清单。其中有肉、菜,香料、油、盐、调味品等等。开吃食店,对这些消耗极大。但没有米面等物,因为季半夏觉得太重了,他一个人提不动。 陆雩起初还想反驳,后抬起手臂捏了捏自己细瘦的胳膊,晒干了沉默。 这具身体,纸片人。确实得悠着点。 次日天刚破晓,陆雩便从床上爬了起来。 古代没有闹钟,每次早起都是对他个人毅力的一次考验。 他迷迷糊糊地套上衣服,趿拉着鞋子去院子里洗漱。 洗完脸再睁眼一看,季半夏不知何时醒的,厨房里已经飘出了饭香。 “你怎么起这么早?”陆雩走过去,边打哈欠。 季半夏没答,扫了他一眼,道:“你裤摆穿反了。” 陆雩低头一看,果真如此,忙又回厢房重新穿。 “早上没睡醒……” 等他再出来时,季半夏已经准备好了早食。陆雩简单喝了一碗粥,就匆匆带上她给的水壶和肉包去赶牛车,包子留着路上吃。 坐牛车要三文。他交了钱,爬上铺满稻草的露天后座寻了个角落位置,稳稳坐下。 他来得早,这会还没什么人。等天完全亮之后,陆陆续续,整个牛车都坐满了。 其中还有不少是熟人,找他搭话: “哎,小陆也去城里啊。” “你自己一个人?” “这回可千万别再去红香楼了……” 乡亲们太自来熟了,陆雩不知道说啥,只能应着“是是是”。 好不容易终于快抵达,又有热情的大娘问他去县城哪里,认不认路,要不等会一块走。 陆雩赶紧摆手,“不了不了。” 告别乡亲们,他揣着钱独自消失在祁县中。 祁县是南方都城一大县,又号称鱼米之乡,其富裕程度,从街市上的热闹繁华就可窥见一斑。 陆雩走走停停,很快就在街市尽头找到了一家名为汴梁书肆的店铺。 这家店非常大,共上下两层楼,木架上的书琳琅满目。他一走进去,就发现不少书生盘腿坐在地上看书。这里的老板并不会驱赶。 祁县作为南方科举名县,出了不少举人,乃至状元。汴梁书肆老板功不可没。 陆雩走进这家书肆,就跟进了米缸似的,如饥似渴地汲取免费知识。 当然,他看的书与那些正经书生不同,全是杂书。 汴梁书肆一楼左侧有专门售卖闲书的架子,各色志怪英雄爱情话本子,题材迥异,数不胜数。偶也有几个书生停留在此,但都不敢多待,似乎是怕被人诟病。 陆雩倒并不在意外人眼光,大摇大摆地走到闲书架子前拿书翻看。 好家伙,这里的龙阳话本子更多。什么穷书生x官二代美貌哥儿,大将军x异域美少年……古代人对男男的想象力还是挺丰富的嘛。 陆雩看这些龙阳话本子摆放的位置就知道,它们的销量绝对不简单。 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话本子的最佳受众群体是什么?不是书生,亦不是普通市井小民(以古代的文字普及率他们根本不识字),而是家境不错,待字闺中的少女和哥儿们! 这批人平时闲着无聊,且有钱。 陆雩自己是不看耽美小说,但他上辈子认识的大部分女生朋友,都对磕男男cp有着异于寻常的热情。 这换在大周王朝,因本身就存在哥儿性别,使得龙阳话本子更加风靡。 陆雩扫完十几本最受欢迎的龙阳话本子后就拍板决定了——他要写耽美小说! 说来惭愧,他一个直男,在古代竟然要靠这个恰饭。 但这是他深思熟虑想出挣钱最快的方法。 如若写普通男女之爱,或许还没这些卖肉的龙阳话本子卖得多。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让陆雩写言情小说他也写不出。他一个恋爱都没谈过的人,怎么去想象文中男女主甜蜜互动?让他写种马文,那更是打死不行。 耽美小说就还好。没有代入感,就当写故事了,陆雩觉得自己反而能发挥更好。 况且,他对男男很熟悉。 他上辈子在英国留学,身边一堆同,耳濡目染下渐懂不少。 陆雩个人的感情经历虽然几乎可以用空白来形容,可是知道的男同爱情故事五双手都数不过来。 高中时有不少女生追求陆雩,但那时他还没开窍。 去国外读大学后他在现实中有心水的女生,一接触结果发现人家是拉拉。他网恋过,结果被骗钱,脱单之路相当坎坷。从那以后陆雩就封心锁爱了。 不知怎的,来到腐国后,一堆男人跟他告白。 那些男的,帅的美的可爱的,温柔的善解人意的强势的……啥款都有。 然而陆雩铁直,怎么掰都还是一根硬杵钢针。最后处着,有些就处成了gay蜜朋友。 不过多亏了他们,给陆雩眼下提供了丰富的龙阳话本子素材。 “公子,你喜欢哥儿?”这时一个干瘦白净的清秀男子凑近轻声问他。 陆雩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不,我中意女人。” 瘦男一脸不信。他刚才观察了陆雩许久,见对方连着看完了十几本龙阳话本子,这才鼓起勇气上前搭话。 “你莫不是嫌弃我?”瘦男失落道。 陆雩:“???”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吧…… 瘦男:“我是哥儿。” 陆雩忽起了兴趣,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还没研究过新性别。 “哥儿和男子有何不同?”他好奇地问。 大抵以为他在明知故问,瘦男幽怨地看着陆雩道:“我们可以生育。” “这我知道啊……”陆雩顿了一下,说:“我就是不明白,光从外表来看,哥儿和男子如何区分?” 瘦男:“你是真不知?” 陆雩摊手,“我母鸡啊。” 瘦男惊讶,“公子家中没有哥儿兄弟或亲戚吗?” 陆雩摇头道:“没有。” 瘦男道:“只看外貌,哥儿和男子确实很难区分。但哥儿体型普遍比寻常男子更瘦、更矮小些,同时肤色也更白,体毛相对偏少。”说到后面这句时,他露出了羞涩的神情。 “那,要靠什么才能区分出哥儿?”陆雩迷茫了。总不能到床上试试这个男人能否生孩子来判断他是否为哥儿吧。 “凭证是三星红连痣。”瘦男挽起衣袖,露出左胳膊上的一粒红痣给他瞧,随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肚脐和大腿根处道:“每个哥儿从出生起,身上这三个部位就会分别出现三粒红痣。而一,一旦…哥儿的清白没了,大腿根处的红痣就会消失。” 陆雩觉得这个设定很熟悉。好吧,他方才在那些龙阳话本子里看到过。 原来这并非笔者的杜撰,而是大周王朝哥儿们的现实……据书中所写,哥儿们还有热潮期。 他不禁在心中感叹,太神奇了。 聊了几句后,瘦男就想给他送手帕,且说自己家住在哪哪儿,他可以去找他。 吓得陆雩立马道:“我家中已有贤妻。” “你成婚了?”瘦男又用那种幽怨的眼神看他。 陆雩摇头,又点了点头,“尚未,不过快了。” 瘦男还试图挽留,“我不介意,我们可否来一段露水情……” 剩下话都没听完,陆雩脚底一抹油,赶紧跑。 但离开前,他先去专门问了一趟这儿的管事掌柜。 在确认过汴梁书肆收话本子后,他才松了口气,拐道出门,拿钱路过街铺买了些鸡蛋、糖果、红枣、红糖等物。他叫店家用油纸包起来,一并捧在手中,去寻阿姐夫家。 第12章 阿姐嫁过去的人家姓周,在祁县闹市开肉铺,很好找。 陆雩随便找一个路人问路,便得知了该如何走。 半途经过县府门口,见墙上布告栏那里熙熙攘攘围着不少人,陆雩也驻足看了会热闹。 人太多了他挤不进去,虽看不清黄墙贴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但听周围人激动地议论,他也总算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是女皇大赦天下,开始招收女官。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女子就可以参与科举了。只是在自古只有男子可以做官的封建王朝中,是一场革命性的跨越与征程。想也知道,经此一役,女子地位会大大提高。 第15章 陆雩隐于其中听着四周人们的讨论。 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愤慨道:“女皇糊涂啊!让女子参政,礼乐崩坏,阴阳失调,她可知长期以往下去,将尽失天下读书人的心!” “公子慎言。”一位老者摇扇慢悠悠道。 青年似还有不甘,但在对方提醒下还是住了嘴。 时今女皇杀伐果断,排除异己的狠辣手段,可不是说着玩的。当年女皇即位时,朝野上下反对之声亦无数。对此,她只做了一个决策——杀!把朝野上所有反对她的官员统统杀了,她便踩着鲜血和尸体,在一片战战兢兢中顺利登基。 前来观看布告的不少女子,她们都对此表示高兴,连声称赞女皇英明。 总之,有骂声也有支持,但不管如何,女皇这条新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将持续推广下去。 不过,陆雩在去周家肉铺的路上想了一下,往后大周地位最低、最卑微的就应该是哥儿了。 因为哥儿此前同女子一样,都是无法当官的。每一名男子在科举前必要经过验身流程,而一旦确认其是哥儿,将取消考试资格。 女皇当政,势必会拥护、抬高女子力量。但对于同样属于对立性别面的哥儿,她大概会选择性忽略。 …… 祁县有好几家卖肉的铺子,但就数周记肉铺户生意最好。主要是他们家在乡下就有养猪场,每日早起现宰一头猪来卖。猪肉扎实新鲜,且屠户大方,总是乐意送个添头。久而久之,县民也就习惯来他这儿买肉了。 酷暑晌午,苍蝇满天飞。 周英毅围着皮裙,正拿拂尘不断驱赶它们。 他身材高壮,横眉冷竖,瞧着便让人觉得凶神恶煞。 人们亦觉得屠户身上有一股杀气,从而对他们敬而远之。 都说屠户杀生太多造孽,周英毅深有体会。他同是屠户的爹壮年早逝,而轮到他时,妻子连着生了两胎都是女儿。仿佛是要断子绝孙。 陆雩一进门就看见肉铺最显眼的供案上摆放着一尊神佛,上面敬着干果和三炷香。 他看着眼前高壮的男人,试探性地打了声招呼:“姐夫?” “哦,内弟,你来了哦。先里边坐会。”周英毅拨开摊位木板让他进来。 天气实在热得紧。陆雩放下大包小包,先喝了口水,张望四周问:“我阿姐呢?” 周英毅抬手擦了下额前的汗,道:“她时今在家歇着。铺子里血腥味儿大,我怕冲撞到她。” 陆雩:“那我先在这儿等着?” “不用,我收拾一下,咱们先回家一趟。”周英毅说着便起身。 陆雩叫住他,“姐夫,我这儿正好要买两斤猪肉,你给我称一下呗。” 周英毅依言称了两斤肉给他,不过没收钱。 陆雩要给,他愣是不收。 “亲里亲外的,两斤肉算什么,莫见外了。”周英毅摆手。 陆雩只好收下。白拿了人家两斤肉怪不好意思的,他想着下次有机会再给姐姐买点什么。 实际上,原主已经快一年没来看过姐姐了。周英毅对这个读书人小舅子十分不喜,甚至是厌恶。上回陆雩进县城赶考,陆月怡连夜煲了鸡汤,精心做吃食给他送过来。结果这小子呢?一考完就跑去红香楼,还弄得鼻血横流昏迷进医馆。医药费还是周英毅帮忙垫付的。 在他看来,这个小舅子就是一事无成的白眼狼。 走在路上,周英毅问起陆雩近况。在得知陆雩被逐出私塾如今正在自学时,他皱起了眉头。 但这会他也没说什么。 “前边就到了,你当心脚下。”周英毅推开院门。 陆雩踏过木门槛,抬头一看眼前朱红色的阔气独栋小别野,算是明白了为啥原主娘会同意把陆月怡嫁给一个屠户。敢情这人家不是一般地富裕。 事实上周家确实有钱,当初娶陆月怡光彩礼就给了陆家二百两白银。古代职业世代世袭,打铁匠的儿子是打铁匠,屠户的儿子也还是屠户。在积累了几代之后,别看周英毅只是个卖肉的,但在他们家,顿顿都能吃上肉。 这在普遍底层百姓还吃不饱饭的大周王朝中,生活水平已相当优越。 不过因为是商户,周家平常过得很低调。没请仆人,周英毅自己平时也很节俭。 下午阳光很好,陆月怡正坐在院子里缝手帕。两个一高一矮的小女孩在旁边嬉戏打闹。 “小雩!”她看到陆雩顿时惊喜地站了起来。 “姐。”陆雩走过去道。他本来还担心会尴尬,但当他第一眼见到陆月怡时,可能是身体的血缘联系,他对她感到一阵莫名的亲切。 “你又瘦了。”陆月怡打量着他说。 陆雩挠了挠头,“还好吧,我最近吃得挺多的。” “爹!”“爹爹,我想你了。” 两个女孩蹦蹦跳跳地围上来。 周英毅放下东西,摸了摸她们的头,回头看妻子道:“你们先聊,我去倒点茶水。” “娘,这是谁啊?”其中一个稍高的女孩好奇地看着陆雩。 陆雩朝她微微一笑,她脸立马就红了。 陆月怡道:“这是你小舅舅,叫舅舅。” “舅舅……你长得好好看!”小女孩红着脸道。 “谢谢。”陆雩笑着弯腰摸了摸她们的头。 他也是刚反应过来,陆月怡竟然都已经有两个女儿了。那她现在肚子里怀的是……? 陆月怡似感受到他的视线,抚摸着肚皮回道:“大夫说我已怀胎四月有余。” 陆雩一时失语。 陆月怡也就比他大五岁,今年二十一,竟然都生三胎了! 他很震惊,但陆月怡似乎觉得这很正常。 “希望这回能是个男孩。”她叹气。 陆雩问:“你喜欢儿子?” 陆月怡摇头,发愁道:“你也知道的,我平素倒更喜欢女儿,但相公和他家里人都盼着要个儿子来继承香火。” 这亦是周英毅近日最大的烦恼——他生不出儿子。 不是重男轻女的问题,而是屠户人家必定要一个男孩来鼎立家业。毕竟,总不能叫一个女孩来杀猪吧?他可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去干这等脏累活计。 陆雩点点头,“原来如此。” “别说我了。你呢?最近学业如何?” 陆月怡很关心陆雩,让他注意身体,还想趁相公不注意偷摸塞钱给他。 陆雩赶紧拒绝,只道了近况。 在得知他被私塾赶出来后,陆月怡露出了担心的眼神。 “不如这样。”她沉吟片刻道,“我回头跟相公商量一下,你住到县里来,县里有好几家还不错的私塾……” 她正说着,周英毅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冷笑道:“你真觉得陆雩能考中?” 陆月怡一愣。她护短,立马就反驳道:“怎么不行?我们家小雩五岁开蒙,考上童生不过早晚……” “别做梦了。”周英毅毫不留情道:“就他现在这样,下辈子都考不上。不如早早放弃科举去学项其他本事营生。” “你怎能这样说小雩?”陆月怡气急。 陆家父母最大的愿望就是陆雩能考中功名光宗耀祖,陆月怡从小也盼着弟弟成才。 她是看着陆雩长大的,因此对他有一种莫名滤镜,总觉得他有一天能高中。 陆雩身体虚弱,从小就被人欺负。陆月怡一直保护他,从来不允许任何人说弟弟的不是。 哪怕这个人是她的相公,也不行。 “我说的不对吗?我看他时今根本没有读书的心思!哪个正经读书人会跑去红香楼?还昏迷当场。传出去真真笑死个人。” 周英毅轻蔑道。 陆雩:“……”躺着也中枪。 陆月怡一时也语塞。 周英毅:“别怪我说话难听,我也是为陆弟好。他眼下还有个未婚妻,即将成家立业。时今还能糊弄过去,若是将来有了孩子,科举所耗资巨大,谁来养家糊口?” 陆月怡本打算说他们夫妻也可以贴补一二,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周家虽然有钱,但周英毅待自己和别人都很抠。而且他认为读书无用,曾说过若是有了儿子,也要将其培养成屠户来继承家业……这种思想概念就和出生在陆家的陆月怡截然相反。 周英毅还打过算盘,若是自己再生不出儿子,就让陆雩来继承家业。他倒不愁对方不同意,毕竟这属于白白送钱。但被陆月怡给驳回了。 因为陆月怡认为,就自家弟弟这孱弱的身体还杀猪?兴许他看见血的那一刻就昏晕过去了。 周英毅只能就此作罢。但他让妻弟放弃科举的想法,却从未停止过。 如果陆雩是个有前途的,他其实也愿意帮扶。可偏偏陆雩表现出来的样子,就是一整个不思进取的纨绔公子。有公子身,却没公子命。短短时间,就生生地把陆家家业给造完了。 第16章 这样下去怎可好?总不能让妻子看着妻弟乞讨度日。 到时候,还是要缠上他们周家。 陆雩并不知道自己已被姐夫当成了往后打秋风的废物亲戚。 眼见夫妻俩因为自己要争吵起来,他忙借口家中有事先告辞。 陆月怡只得无奈地送陆雩到巷子口坐车,同时又拎了不少肉菜、油给他。多到季半夏给的那张清单东西都不用买了。 “姐,太多了。你不用送我……”陆雩有点头疼。怎么来时大包小包,走时更大包? “无妨。”陆月怡陪着他等车,直到他上了驴车,才飞快地将两张银票塞进他口袋里,叮嘱道:“半夏是个好姑娘,你莫辜负了她。待你考上功名,寻个好日子风风光光地把她娶回家,从此和她好好过日子,你们的生活会越过越好的,晓得吗?” “嗯,好,谢谢姐。” 驴车比牛车驶得快,但也更颠簸。陆雩摇摇晃晃地坐在稻草堆上目送陆月怡的身影渐行渐远,忽然眼眶有点发酸。他抬手揉了揉,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的情绪。 看来原主也不是完全对亲情没心没肺啊,他想。 第13章 陆雩拿起银票一看,陆月怡给了他十两银子,这加起来可不是小数目,足以让他短时间内不用为钱发愁。 而等车驶到半路上,陆雩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他忘了一件事。忘记请伙计了。 镇上也可以请,但那些大多是熟人,用起来鸡毛蒜皮的事儿一堆。他不想到时候季半夏还要为这种琐事烦恼,就想着干脆直接到县里聘一个不认识的。 没曾想给忘了…… 哎,只能等下次了。 又在车上颠了两三个时辰,陆雩面色苍白、脚步虚浮地下车。车夫看他这样都有点害怕,好心地一路给他送到家门口。 陆雩道了谢,吃力地提着大包小包敲开家门。 “你怎么回来这么早?”季半夏看到他时还很惊讶。 陆雩耸了耸肩,“事情办完就回来了。” “行,你把东西放着,我来提。”季半夏上前轻松接过他手里的所有东西。 陆雩本还想逞强一下说我来,但试了几步愣是差点摔倒,只得放弃。 他幽幽地望着季半夏高大的背影,心想有个力气大的老婆其实也是一种幸事。 天色渐暗,太阳快落山了。 季半夏已做好晚饭。陆雩帮着她端到外面桌子上,两人面对面相坐而食。 季半夏问他今日去县里都发生了何事,陆雩逐一说出,又上交陆月怡给的十两银票。 “你拿去还债,向周员外借的本金加利息应当可以一次性还清。” 季半夏接过钱,略一扫点头道:“成,钱先放我这里。” 陆雩扒了口饭,随口聊起在县府门口看到的张贴布告。 “女皇在推行新政……此后,女子也可为官。” 啪嗒。 听到餐具掉落的声响,陆雩下意识抬头。只见季半夏一脸出神地坐在暮色里,似有些恍惚。 “怎么了?”他问。 过了好一会,她才轻声道:“无事。” “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见她面色惨白,陆雩不禁担心地问。 季半夏:“无碍。” 这天夜里季半夏又做了那一场熟悉、奇幻的梦。在梦里,他登基成了皇帝,身着五爪黄龙袍,坐在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上,受万民伏拜。 而在这场梦境的前奏中,就有京城事变,女皇大赦天下开始招收女官。 从此女子地位相对提升,哥儿不仅没有,反而越来越低…… 怦!怦! 季半夏猛然从梦中惊醒,直直坐起。 原来,这并不是一场梦,而是用来警示他的现实预言。 浓重夜色中,一头墨发披散,映着他的神情幽暗难辨。 …… 之后陆雩又恢复了每日循环往复却充实的日子。尽管偶尔会觉得枯燥乏味,但看着日趋进步的学习和身体,也会有一种特别的满足。 他时今晨间就会起床给季半夏帮忙早点铺的事儿,忙完了就自己做一阵广播体操,然后给驴喂食,打扫一下院子里的卫生,下午便回到书房读书,傍晚动笔写小说。 这样平淡时日一久,莫说季半夏,就是周围邻居都感到了不对劲。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尤其有一次隔壁李大娘亲眼看到陆雩拿着扫把在扫地后,这事儿更是传遍了全镇。 “陆家小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一群大娘们茶余饭后坐在镇口嗑瓜子,最常聊起的话题就是陆雩。主要是他长得好看白净,招大娘们喜欢。 陈大娘:“其实吧,陆家小子就是考不上科举,主要他愿意老老实实跟那个童养媳过,他们日子也差不到哪儿去。” “是啊。”楚大娘感叹,“那小媳妇是贤惠,每天忙里忙外经营铺子操持家务,整理得井井有条。人又长得漂亮。哎,要是我有这种儿媳就好喽……” 王寡妇:“我瞧她也像驭夫有方,陆雩之前那么一个浪荡子,如今也开始帮着做家务了。” “……” 天黑后,大娘们聊完天就各自回家了。 恰逢陈大娘的女儿回来,听闻此事,满脸复杂。 陆雩名声、性格不好,但他长得好,家境亦不错,还是个读书人。后者就加了大分。 因而这座小镇上其实有不少暗恋、喜欢他的男男女女。 这个叫陈春雁的姑娘就曾是其中之一。 只是陆雩有童养媳。按照大周律法,普通人家的童养媳都默认为成年后明媒正娶的妻。 为了让自己放弃这段无疾而终的恋情,陈春雁每天跟自己说,他有多坏。 陈大娘也告诉她,陆雩不是合适的夫君人选。他身子那么虚弱,没得担当,估计往后还得妻子来照顾。 于是后来,陈春雁说服自己嫁给了隔壁镇上一个高大魁梧的打铁匠。后的日子平平淡淡,但她的相公从不沾手家中事,每日回到家脱了鞋就当甩手掌柜,要吃上热饭温酒。有时候酒喝多了,还会打她……因为他太过壮硕,她无法反抗。 可如若是陆雩呢? 类似的事情一桩一件,随往事涌上心头。在得知陆雩竟然会亲自帮童养媳家事后,陈春雁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 她想自己往后无数次午夜梦回,大抵都会后悔,自己错过了那个人。 虽然她亦从未拥有过。 …… 季半夏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这会他还并不知道自己已成为了全镇姑娘哥儿们的羡慕对象。 陆雩出去跑步了。他走进书房,准备帮他打理一下。陆雩的桌上总是很乱,笔墨纸砚,杂七杂八的书垒堆在一起,还有皱巴巴坨成团的宣纸。纸上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 季半夏知道他最近在靠抄书赚钱,倒也没多想,只是将这些纸张逐一抚平叠了起来。 大抵也是无聊,他随意扫了几眼,然而目光很快就凝固住。 【宋尧程惊慌失措地捂住亵衣,大叫:“兄长,你这是作何?” “背过身去。” 高大青年沉着脸,掂了掂手中又粗又长的马鞭,直直向他玉臀抽去。 “啪——” “你做错了事,便要接受惩罚。”他喉结滑动,低沉喑哑嗓音中含着对私欲的克制。】 季半夏:“……” 他耳根绯红地移开视线,心道陆雩最近在抄何书?怎的如此稀奇古怪。 他不欲多看,匆匆收拾好便要离开。转身抬腿间无意撞到木架,一本薄薄的书籍连同着里头一张纸掉了出来。 季半夏弯腰拾起,却在看清纸上内容的那一瞬间神情大震。 看字迹,这应当是陆雩亲笔所写。上面还有涂改痕迹,似是断断续续的推测。 可这些涉及大周王朝的政要秘辛,此人如何知晓? 第14章 陆雩跑完步回来,先去后院澡房里冲了个凉。 夏夜炎热,用温水冲洗就很舒服。但每次用木瓢一勺勺地打水就很麻烦,他最后直接举起一桶水,从头到脚泼下来。“呼……”爽。 右手刚摸到皂荚,接触到水变得滑溜溜的皂荚便掉在了地上。 陆雩只得弯腰拾起,把皂荚打在身上,再冲洗。 天然皂荚用起来很油涩,也不易冲干净。 陆雩不禁怀念起上辈子香喷喷的沐浴露和香皂。 只可惜他不是理科生。否则随便研发一款香皂,不仅能改善自己生活,还可以轻松挣到钱。 陆雩洗完澡披着衣服出来,本想找季半夏说点事情,转了一圈没找到人,只见她房间里灯是熄灭的,便想她兴许已经睡着了。 她睡得真早,他心道。 可转念一想,她每日晨起那么辛苦,是应多休憩。 这么早,陆雩睡不着。 他去书房点上油灯,打算写会小说。但刚坐下,他就发现桌上物品摆件被动过了,从原先的乱糟糟到整整齐齐。想来应当是季半夏做的。 第17章 她真是一个贤惠女子。 陆雩咧嘴傻笑,却猛然间想起什么,起身去翻自己桌上那叠稿件。 然后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靠! 半夏识字。这意味着,她估计已看到了自己写的哥儿话本子…… 天啊,太羞耻了。 陆雩一瞬间尬得脚趾抠地。 但钱还是要赚的。 他叹了口气,坐在桌子前,继续抬笔写。 这是一个骨科兄弟虐恋纠缠的故事,兄长是男人,弟弟是哥儿。 因为不用代入,全程上帝视觉,陆雩越写越带劲,脑子里有根弦莫名兴奋了起来。不知不觉,竟写到油灯枯尽。 屋子里陷入昏暗刹那,他还被吓了一跳,毛笔沾到左手臂,湿湿滑滑的触感。 看来今天是只能写到这了。 陆雩又点了根蜡烛,拿在手里回屋收拾一下准备睡觉。 一夜无话。 次日,陆雩早起与季半夏碰面,下意识就有点忐忑。 他轻咳了一下,道:“你昨晚帮我整理书房了?” 季半夏正揉面,闻言抬头看他,“嗯。” “谢谢你,半夏。”陆雩挠了挠下巴,有点吞吞吐吐:“不过,下次还是不用了……” 季半夏微挑眉,“怎么,怕我发现你在写春宫话本?” “没、才没有!”陆雩差点咬到舌头,慌忙解释道:“那不是我写的,是我抄的书。” 季半夏:“吾知道,你怎如此紧张?” 陆雩:“我怕你误会……” 季半夏:“误会什么?” 陆雩:“我不喜欢哥儿,我喜欢女子。” “哦,是吗?”季半夏看向他,眸色更深了些。 陆雩咽了口唾沫,再次肯定点头:“是的。” “去净手,吃早饭吧。”季半夏转身去揭锅把米粥和小菜端出来。 香喷喷的米粥配腌制酱菜,一碟酸溜蒜拍黄瓜,很开胃。 陆雩连吃了两大碗。最近可能因为有在锻炼,他饭量大增,身体也从原先的竹竿瘦逐渐变得健康起来。 脸颊两旁的凹陷被肉填充后,人看起来更精神了些。尤显俊美。 季半夏愈看他,愈觉得陌生。不仅是外在,从气质也可以观出,此人与从前的陆雩,确是两个不同的灵魂。 他到底为何会寄生于陆雩体内?他原本是谁? 季半夏生平第一次对一人萌生出如此好奇。 昨夜起初看到那张薄纸时,他还猜测此人或许上一世也是官员。且是身处大周王朝权力中心的高官子弟,才能知晓这么多秘密。然而后来,他推翻了这个猜想。 因为那纸上有大量推敲、涂改痕迹。 显而易见——这些王朝秘辛,亦是此人推测而出。 那一刻,季半夏便明白,此子不同寻常。 若真是光凭坊间碎语便能推断王朝未来命脉——此乃神仙子! 盛京繁华,文人墨客无数。而像这样聪慧机敏的智者,也不过尔尔。 他到底是谁? 而不管此子是谁,季半夏知道,自己必须笼络住他。 往后他登基为皇,少不了这般人才。 思及至此,季半夏又从里屋炒了盘肉片,将蒸好的馒头一并豆浆端了出来。 陆雩有点诧异,“好丰盛!?” 虽然他们家开早点铺,但也不是顿顿这么吃。 季半夏将肉片摆在他面前,道:“多吃点,补补身体。明日我们要去医馆复诊。” “哦,好……”想着自己确实体弱气虚,即便已饱腹,陆雩还是逼自己将食物都吃完了。 接着,帮季半夏去忙铺子收钱,读书,写稿,忙碌的一日转瞬即逝。 等第二天去镇上医馆,大夫说他身体有所好转,但还是需要大补之物来增气。 陆雩听得一脸懵。 季半夏问:“何为大补之物?” 大夫道:“百年人参、千年灵芝……当然,这些寻不到的话,用些虎鞭羊囊也可。小子时今是气虚,体内阴盛阳衰,需大量进步阳气。” “季半夏一脸若有所思。 陆雩却在想这太扯了。百年人参、千年灵芝,换在古代已是贡品了,得多么稀有昂贵?以现在他们的经济情况肯定是买不起。就是虎鞭恐怕也很难搞到。 “羊囊是什么?”他问。 大夫比划了一下,言简意赅:“公羊的蛋。” 陆雩:“……” 大夫:“此番先给公子开几副药吃,拿回去煎药服用,应有些效用。” “好,谢谢陈大夫。”季半夏道了谢,去交钱拿药。 回家路上,她还特意去买了两斤蜜饯。 知道她是为自己所买,陆雩情不自禁被这份贴心的小细节触动,心里暖融融的。 “谢谢你,半夏。”他再次郑重道。 季半夏:“谢我作甚?” 陆雩:“谢谢你的陪伴,你对我的好,我时今实在无以回报。” 季半夏:“以后报也不迟。” “我会的。”陆雩暗暗发誓,等自己高中,一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一到家季半夏就去熬药。 中药要饭后服用。 吃过晚饭,陆雩抱着药碗喝完黑到浓稠的汤汁,苦到表情狰狞。 “呼……太难喝了。”他轻声抱怨道。 季半夏递给他两块蜜饯,道:“下回捏着鼻子,一口气全部吞下去。” 陆雩:“大夫有说我要吃药多久吗?” 季半夏思索片刻,“最少半年?” 陆雩捂住心口,欲哭无泪。 当一个药罐子实在惨。 季半夏安慰:“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会尽力去寻补药,总会好转的。” 陆雩点了点头,感动道:“半夏,有你真好。” 季半夏说到做到,当天晚上,他们餐桌上就出现了蒸羊蛋。 陆雩尝了一口,腥臭得他差点干呕。 季半夏:“不好吃?” “没,没有,挺好吃的。”不想浪费她的一片好心,陆雩捏着鼻子,一口气将蛋吞了下去,然后被呛得咳嗽不止。 “怎吃得这么急。”季半夏微蹙眉,抽出怀中帕巾俯身为他擦拭。 陆雩怔然看她。面前女子一袭浅蓝粗布衫,身上无任何饰品装点。就连一头青丝亦只由筷子简单束起。巴掌大的脸蛋,小麦色的皮肤衬着浅薄红唇,秀美中透露着一股英气。 她擦完抬起头,他猝不防及撞进她冷清的琥珀凤眸中,就像跌入了天边葳蕤沉沉的暮色。 第15章 黄昏寂寥,枣树垂枝。 院门没锁。 严瑞珍推门而入看到的便是眼前这一幕。 男俊女美,气氛暧。昧。看着季半夏倾身为陆雩拭唇,她压下心中晦涩,扬起笑容道: “倒是我来早了,你们还未食完饭?” 季半夏闻言抬头看她,道:“无妨,已快吃完了。” 严瑞珍挎着一个竹篮子,走过来道:“今日我娘做了些甜糕,我送些过来。” 季半夏让她坐下,并给她倒了一杯茶水,“你用完晚食没?要是没用过,在我这里吃。” “我早就吃过了。”严瑞珍摆手,看着眼前一大桌食物惊讶道:“你们晚食可真丰盛。” 季半夏道:“大夫说最近阿雩须食补。” “啧……你对陆雩可真好。”严瑞珍顿了一下,转脸盯向陆雩握拳:“看见没,半夏这么好的妻子,你要是不好好珍惜,我第一个先宰了你!”语气半是叮嘱半是威胁。 陆雩看着眼前男装打扮的清秀姑娘,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是严秀才的女儿,平日与季半夏交往甚密。 大概算是闺蜜? “我会好好待她的。”陆雩道。 严瑞珍冷哼,“若是你食言,我不会放过你!” “好了。”季半夏收拾着桌上碗筷淡淡道,“莫要再说这些。” “她”的话语自有一股定针般的威慑力。 似乎被气到了,严瑞珍并未久留,搁下甜糕便走了。 “半夏,我下次再来寻你。” 临走前,她还恶狠狠地瞪了陆雩一眼,弄得陆雩有点毛骨悚然。 尽管听闻近日陆雩有所改变,但严瑞珍依旧认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会帮半夏盯着他,以防他做出伤害半夏的举动。 …… 盛夏时节倏倏下了场雨,蓦然驱散炎热,给小镇带来些许清凉。 天将蒙蒙亮,青巷笼罩在烟雨朦胧中,别有一番风情。 雨天陆记早肆亦照常营业,只是门前屋檐上铺上了一层用来挡雨的厚厚芭蕉叶。 季半夏卷起衣袖,露出半截麦色结实手臂,利落地揭开蒸笼。 一股白烟随着食物香气四溢。 陆雩在一旁给他打油纸伞,望着罗雀的门庭,略有些诧异:“今日食客怎这么少?” 是下雨的缘故吗?陆雩心想。 第18章 季半夏:“是少了。” 若是往常,即便遇上雨天,亦不影响陆记早肆的生意。镇民们就算撑着伞也会排队来买早食。 忙碌了一会,季半夏额前便沁出薄汗。陆雩拿了帕巾替她擦拭。 这时碰巧遇到提着海碗来买豆浆的刘大娘。刘大娘家里人多,因着她平日都会再买上几个馒头包子,今日两手空空只要一碗豆浆,陆雩不免多问了一句。 “大娘,今儿怎么不买早食了?” 刘大娘张望了一下四周,压低嗓门道:“西街昨儿个刚开了家早食铺,卖的包子分量比你家还扎实,且更便宜……一个大肉包子才三文钱!这会大家都跑去那家买了。” 陆雩一听就觉得不可能。 他算过物价成本,三文钱一个的肉包子,岂不是要亏本? 季半夏闻言脸色一沉。他给刘大娘打完豆浆,便摘下了手上缠绕的布巾,道:“我去西街看看。” 陆雩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季半夏:“不用,你留下看店。”说着便摘下围裙。 陆雩驻足在原地,抬手拨拉一下蒸笼,又晃了两下打豆浆的木瓢。 他低头看顺着波纹荡漾的乳白浆液,不知怎的心中隐隐有点不安。 果不其然。 待季半夏回来后,告诉他西街那家新开的周记早肆已排起长队。 顶着夏日薄雨,依旧人头攒动。一文钱便可买到两个馒头,人们蜂拥而至想占便宜。 “周记早肆……”陆雩皱眉道:“周家开的?” 季半夏点了点头道:“是,周员外。” 两人对视,这下都明白了。 怕是那位周员外还对陆家藏书图谋不轨,便想出此计来对付他们。 通过不计成本压低价格来招揽客人,如此恶意竞争下去,陆记食肆迟早倒闭。 陆记早肆是陆家唯一的经济来源。一旦倒闭,陆雩肯定逼不得已要靠出售藏书过活。 “这周员外也太阴毒了!”陆雩大骂道。 “周员外当初还想把女儿嫁给你呢。”季半夏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还有这回事?”陆雩有点心虚。 当然,真实版本是周员外的独女对陆雩单相思。毕竟原主这副皮囊外表相当有迷惑性。陆家在溪源镇本地条件还算不错,周员外的确也打过等他考中童生后让他当女婿的算盘,但最后还是觉得他太废物作罢。 季半夏重新系上围裙,收拾起桌上东西道:“今日便歇业吧。” 陆雩心疼:“可是你早上做了这么多……” 季半夏打了一碗豆浆给他,道:“喝不完的送与瑞珍家和街坊邻居。” 陆雩跑了几趟送完东西回来,望着天边阴霾烟雾下的细雨。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叹气。 亲身经历体会到了在古代权利、地位有多么重要。 无权无势,他连镇上这间小小的早肆铺、家中藏书都守不住。 连夜把书读死。 但科举是明年的事。想要解决眼下困境,必须另辟蹊径。 照季半夏的意思,早点铺先暂停歇业。 反正时今他们还有姐姐给的几两银子存款,足够挺些时日。 陆雩却不想坐吃山空。 次日一早天不亮他就带着话本子手稿坐牛车去了县里。 有上回经验,他这次熟门熟路地找到汴梁书肆门口,径直进去问掌柜的收书不。 掌柜对陆雩还有些印象,目光上下打量着他道:“你自己写的?” “是。”陆雩掏出厚厚一沓手稿。 掌柜:“你写的是何题材?” 陆雩轻咳一声,低道:“龙阳话本子。” 掌柜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主要是最近龙阳话本子卖得热门,写的书生却少,可谓奇货可居。 他当即接过手稿翻看起来。 结果这一看,就入了迷。 因为话本子多是书生所写,所以视角亦是男性。 可这本书竟是以哥儿视角来描写切入的,看着格外新鲜。 文笔虽称不上佳,但胜在文字通俗易懂,引人入胜,肉香四溢。 讲述的故事也格外跌宕离奇…… 竟是兄弟情! 主人公是生在高门贵家中的哥儿,而他同父异母的嫡子兄长则对他十分宠溺。两人日夜相处,渐生情愫…… 掌柜起初看到这儿时一激灵,还心道这超越伦俗的剧情否太大胆了些。看到后面写哥儿原是被抱错的乡下粗野村妇家的孩子,这才松了口气。但不知为何,又隐约地感到些许惋惜。 “梁掌柜……掌柜的?”直到陆雩在旁提醒,掌柜才从书中回过神来。 “喔,抱歉。”他合上手稿,仍有些意犹未尽,问道:“此书叫何名?” 陆雩道:“《断骨嗜情》。” “不错。”掌柜点点头道:“你这书我们汴梁书铺要了。” 陆雩一时欣喜,顿了片刻后问:“出价几何?” 掌柜:“我们书铺稿酬是按字数算的,好书一千字出价一两银子,此书字数多少?” 陆雩道:“约十二万。” “那便是一百二十两银子。不过我瞧你这书写得好,再加两版春色番外,我给你出价千字二两银子,共计两百五十两,可好?”掌柜与他商量道。 陆雩自无不可。左右不过编点黄色废料的事儿,既能赚钱,何乐而不为。 掌柜当即与他拟好了合约,签字交稿给钱。 给的是三张薄薄的银票,陆雩攥在手里,认真研究了一番才珍而重之地揣入怀中。 末了掌柜亲自送他出门,嘱咐道:“若还有续集,千万要投我们书铺,开价好商量。” 陆雩点了点头。 这笔钱比他想象中还多了些,不枉自己日夜辛苦写到指疼。 当然,彼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随手写的这本书将来会在大周那般受欢迎。 出门拐道,陆雩先去了一趟人牙子市场。 在古代人口买卖是合法的,只要有钱,就可以直接买个廉价劳动力回去。 市场很热闹,熙熙攘攘全是人。 有的男男女女直接像动物被捆起来关在铁笼子里,屎尿味扑鼻。 人牙婆子在一旁招呼着:“瞧瞧啊,公子少爷们都瞧瞧,这批是刚被流放的达官贵人之后,会识字的……” 陆雩在里面转了一圈,又出来了。 可能是现代观念的缘故,让他花钱买一个奴隶,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他想不若让原主姐姐帮忙打听一下,县里是否有人想做工。 但还是得招个长期且人品靠谱的人。 正想着,陆雩没注意脚下,路过巷口时倏地被拽住脚踝。 低头一看,才发现那是个半大的孩子。 那小孩穿着一身脏兮兮、破烂到看不清原本颜色的衣衫,头发也卷曲乱糟糟的,如同鸡窝。 他似乎饿极了,可怜地哀求道:“哥…少爷,您能给我一口吃的吗?” 陆雩蹲下身,打量着他满是脏污的脸蛋。小孩看不出年龄,不过由于长期营养不良,身子瘦得就像一把干柴。他原以为大周时今国泰民安,穿越到古代,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惨状的乞儿。 陆雩一时动了恻隐之心,问:“你想吃什么?” 小孩眼睛骤然发亮,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抓着他的脚踝道:“什、什么都行……” 陆雩去对街的包子铺买了一个馒头,一碗清粥和水。 这小孩饿得太厉害了,一抓到食物就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结果差点呛死。 “咳咳咳咳……” “你慢点吃。”陆雩顺着他的后背拍了拍,递上竹筒装的清水。 小孩抱着竹筒,喝一大口水,终于咽了下去。 陆雩问:“你爹娘呢?” 小孩抹了把嘴,小声道:“死了。” 陆雩:“你自己一人在这县里乞讨?” “没,我们有一个帮派。”小孩一昂脖子,说起这个还挺骄傲。 陆雩:“……丐帮?” “对对。”小孩看着他,一脸你居然也知道的表情。 “行吧。”陆雩起身又去给他买了几个馒头和俩肉包,嘱咐道:“肉包等晚点吃,你饿太久了见不得荤腥,现在吃等下会肚子痛。” 小孩盯着肉包,眼神发绿。 陆雩叹了口气,把食物给他,就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准备走了。 谁曾想小孩竟然追了上来。 “你是不是要人干活?”他先是把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又擦,才怯怯地扯了一下陆雩的衣袖。 陆雩停步转身,觉得新奇:“你怎么知道?” 小孩:“我方才看到你从人牙子那边过来。” 陆雩笑了笑,“你挺聪明的。” 小孩站直身体,仰头道:“公子,如若你要人干活的话,招我好不好?我力气很大的……” “不行。”没等他说完,陆雩便摇头道:“你太小了。” 第19章 小孩:“我已过舞勺!” 陆雩才反应过来,舞勺是十三四岁的意思。 这小屁孩有十三岁?他自己这具身体才十四,但却足足比小屁孩高了三个头。 小孩见陆雩不信,就要去抱路边的石墩子。 那石墩子看起来跟他人差不多大,死沉死沉的。 陆雩吓了一跳,“诶你别……” 结果眼睁睁看着那小孩真把石墩子给抬了起来。 陆雩吃了一惊。他不信邪,自己过去试了试,发现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无法扛起丝毫。 这屁孩,小小的身体,竟有这么大力? “看吧。”小孩挺起胸膛,一脸傲然:“我很能干活的。” 陆雩上下瞧着他,“那招你,你有啥要求不?” 小孩攥着肉包,道:“我想要每天都能吃饱饭。” “那行,走吧。”陆雩领着他,莫名感觉自己像个诱拐小孩的。 第16章 陆雩本想去探望一趟原主姐姐,但因为带着小孩不方便,最后就去市场买了些米、面、油之类的食材。米面太重了,陆雩自己一个人扛不动,多亏了小孩才顺利提上车。 小孩身上太脏太臭了。回程牛车上,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掩着口鼻坐得远远的。 只有陆雩不嫌弃,挨着他坐。 小孩都看在眼里。 “你叫何名字?”陆雩从怀里掏出一块松饼,掰开一半递给小孩。 小孩一看到松饼就咽了口口水,伸手接过,边往嘴里塞边含糊不清道:“李……李二狗。” 陆雩心想李二狗是什么鬼。 “你没有大名吗?” 李二狗看了他一眼,说:“这就是我的大名。” 陆雩:“……”行吧。 等颠簸到镇上时已是傍晚了。暮色将近,天边影影绰绰蒙上一层火烧云。 家家户户的房子升起炊烟。李二狗一下车便好奇地张望着这片陌生之地。 “走,往前边去,那扇红色小门就是。”陆雩吃力地搬下来一袋面粉。 “哦。”李二狗两手跟抓鸡鸭似的,轻松就提起剩下的所有东西迈步。 陆雩深深感到自己受到了打击。 他力气不如半夏也就算了,怎么如今连一个小屁孩都比不上…… 两人走到门口时,门虚掩着,没锁。 陆雩推开。李二狗帮着他把东西抬起来,一边望了望四周道:“公子,这是你家吗?” 陆雩点头,“是的。” “你家好大。”李二狗羡慕道。 “还好吧,镇上盖房比县里便宜。”陆雩走到院子里的井旁,先打了一桶井水净手。 “半夏,我回来了。”他朝厨房抬高音量说道。 季半夏闻言探出头,先看了看他,余光接着落在院子里多出的陌生孩童身上,问:“这是谁?” “我从县里带回来的。”当面怕小孩多想,陆雩也没过多解释,只是先多打了几桶井水,然后去自己厢房找了一套原主小时候的旧衣,把李二狗领到后院淋浴房,问:“你会自己洗澡吗?” 李二狗讷讷地点了点头。 陆雩指着旁边架子上的皂荚说:“这是胰子,用来清洁污渍。你等会打水沾湿就把这个涂在身上,多冲洗几遍。” 李二狗:“哦,知道了。” 做完这些陆雩就出来了,坐在院子里先给自己倒一杯水,喝了两口,缓过神来。 季半夏蹙眉问:“你带个小孩回来作甚?” 陆雩:“也不算小孩吧,他今年十四了。” “他有十四岁?”季半夏提出了和他一样的质疑。 陆雩挠了挠头,“应该有吧,他只是长得矮小了些。” 季半夏:“你不会打算让他做工吧?” 陆雩:“呃……差不多。他本是流浪乞儿,怪可怜的。” “不行。”季半夏毫不犹豫道:“我们不能收留他。” 陆雩讪讪道:“你先别急着下决定嘛。” 她反问:“你把他带回来之前为何不提前同我商量?” 陆雩顿了片刻,道:“抱歉,我一时没想这么多。” 季半夏:“收养来历不明的孩子是很大麻烦。何况,他如此幼小,根本没有帮忙做工的能力。” 陆雩明白她的意思。她可能以为李二狗是累赘。 但事实上,在他看来,二狗兄未来非常有发展潜力。 陆雩想了想,道:“我瞧他力气很大,兴许能帮上忙。” 季半夏:“你要招工,为何不招成年男子?”哪怕是个妇女,干活也比小孩麻利。 陆雩解释道:“我去县里转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再说……” 陆雩之所以选择李二狗,也有他自己的想法。 他今年十四,而季半夏十六,在古代都尚未及冠,属于未成年。 若他们招一个成年壮男或老妇,很有可能会引狼入室。他接下来要做的早食铺生意,最重要的就是食谱秘方,不可外传,需要一个靠谱,且绝不会背叛他们的帮手。 李二狗年纪小且无父无母,符合条件。 陆雩跟季半夏大概讲述了一下自己的这些想法。 “你别看不起这些乞儿。”他半开玩笑道,“若是有足够的财政实力去资助他们,就相当于培养亲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好一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季半夏若有所思。 季半夏:“你接下来打算研发新朝食谱?” 陆雩点头,“对,我们需要有独特的创新,才能超过周记。” 季半夏也就没再反对。 他还沉于方才陆雩所说的培养亲信计划。 不得不说,陆雩确是个妙人儿。 这个新颖的角度,他还未想到过。 现今仔细想来,大周显贵家族每年都会从分支子弟中挑选人才扶持,大抵也是如此。 为何皇上要扶持寒门子弟科举上位,亦是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 两人正说话时,李二狗洗完澡扭扭捏捏地出来了。 陆雩抬头看他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你是……二狗?” 这特么直接跟换了个人一样。 陆雩的衣服对小孩来说还算过于宽大了,套在外面像剥了果肉的话梅核。男孩像竹竿似的瘦瘦的笔直站在那里,肤色偏黑黄,但依稀能看出眉清目秀的五官。 “哥,我想喝水。”李二狗挠了挠头。他还是觉得头发痒,很痒。 “行,你等着,别喝生水,我去给你倒。”陆雩起身去厨房给他倒了一碗清水。 李二狗捧着咕咚几口就喝完了。 离近时陆雩看到他湿发上有跳蚤,当机立断,拿了把剪子来。 “你头上有虫,我把你头发推了可以不?” “哦,行。”李二狗一脸无所谓。 陆雩给他推头发,季半夏也来帮忙。 没一会二狗就成了光头。 他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发顶,还挺高兴。 季半夏打量着眼前身量刚到自己小腹的小孩,迟疑了一下:“你真十四岁?” 李二狗:“是啊。” “他叫何名?”季半夏转头问陆雩。 陆雩:“李二狗。” “……” 季半夏明显也沉默了一瞬,随后道:“不如你给他另取一个。这个名字,好像不太好听。” 李二狗大概也是觉得自己的名字很拿不出手,闻言双眸亮晶晶地看向陆雩。 陆雩也陷入了纠结。 帮别人取名什么的,压力很大啊。 他思索片刻,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道:“李孝雨?孝顺的孝,雨天的雨,字云璟。这个名字如何。” 其实按照对方的年龄现在还不用取字,但陆雩就干脆一起先想好了。 李二狗立马激动道:“不错!就这个。”在他看来,任何名字都比自己的二狗要好。 陆雩笑了笑,摸了下他的光头道:“那往后便称你云璟了。” 李二狗:“那你叫什么?” 陆雩:“我叫陆雩,你叫我陆哥就行。” 虽然他们同龄,但陆雩觉得自己应该比他大。 一旁的季半夏闻言却愣了愣。 他记得梦境中未来征战匈奴连胜,号称云璟大将军的本名……亦是李孝雨。 这是巧合还是? 若这是真的,意味着陆雩往后定与大将军关系密切。 可奇怪的是,在季半夏关于未来的记忆中并没有任何关于陆雩的任何片段。 或许上一世,陆雩非此陆雩。 季半夏想起梦境中自己离开溪源镇去往京城后,就再未听闻过陆雩此人消息。 大概人早被他手下杀死了。 当晚用过饭后,陆雩特意将书房收拾出来给李孝雨住。 他先简单用木凳搭了一张小床,铺上稻草和被褥。 “等过几日我找木匠打一张床。”他道。 第20章 李孝雨哪儿住过这么好的地方,忙摆手道:“不用床,我睡地上就行。” 陆雩:“南方湿气重,睡地上久了会得风湿病。” 李孝雨这才爬到了木凳上。夏夜炎热不用盖被子。打开窗,便有丝丝凉风吹进来。 迄今为止,他仍觉得这一切美好地不可思议。 有住的地方,有好吃的,能吃饱饭,还拥有了新名字…… 睡在松软的床凳上,李孝雨迷迷糊糊地陷入困意,心想,真好啊。 他往后一定要好好报答陆哥。 - 陆雩还不知道自己如此轻易就收服了一个小弟。 这会他正在写朝食食谱,并将今日挣到的银票上交了一部分给季半夏。 他自己平时花钱大手大脚的,还不如直接把钱给她。左右家里管钱的是她。 季半夏看到一百两面值的银票,“你去抢劫了?” “哪有。”陆雩道:“这是我写书……抄书挣来的。” 季半夏挑眉,“抄书如此赚钱?” 陆雩轻咳一声,“呃,因为我抄了很多本。” 季半夏:“莫要荒废了学业。” 陆雩点头,“我晓得。”在写书的同时,他也没忘记苦读。 他把自己写的朝食食谱给季半夏看,“明日我们可以先试着做一些卖。” 季半夏接过纸。“肠粉,油条,雪碧……这些是何物?” 陆雩解释道:“油条就是油果子,油鬼。” 这个季半夏倒听说过。 “做这个,成本很高吧?” 陆雩:“还行,一锅油可以重复炸多次。” 古代人不像现代这么讲究食品安全,主要油干净,多用几次没问题。 “肠粉,就是用米浆放在布上蒸出的一层皮,再裹上配菜,可蘸料而食。” 肠粉在古代亦有,名叫龙龛糍。但陆雩打听过,起码在祁县,这种食物尚且闻所未闻。 “我还以为这肠粉是用猪大肠制成。” 季半夏见纸条上有写制作肠粉的详细步骤,细细端详了一会,道:“此物若真能做出来,应当会很受欢迎。” 况且制作肠粉的原料是米浆,成本很低。因起做法复杂,也不易被他人复制,足以成为一家朝食店的招牌。 陆雩点了点头,“是,肠粉好吃。” 季半夏指着薄纸上的字迹,问:“那这雪碧,又是何物?” 陆雩:“这是一种清爽的饮品,适合夏日售卖。” 陆雩之前在网上看视频学过用松针制作雪碧汽水的传统方法。 但对于这款饮料是否能讨古人喜欢,他尚不确定。 第17章 次日上午,陆雩和季半夏尝试制作新品。 油条是一次性就成功了。这个做法很简单,只需要将揉好的一根根面团放入油锅,不一会就香味扑鼻。 李孝雨在门口闻到都馋了,肚子咕噜噜叫。 陆雩向他招手,“你过来。” 李孝雨依言走过去,陆雩递给他一根油条。 “这是给我的?”李孝雨受宠若惊。 陆雩说:“对,尝尝看,味道如何。” 李孝雨哪儿吃过这样的好东西,塞进嘴里三两口就炫没了。 “好,好吃……”他含糊不清道。 陆雩:“你吃慢点。”说着,又递给他一根。 李孝雨边吃边激动地想这日子也太幸福了。他是在做梦吗? 季半夏自己也尝了一小口,颔首道:“味道不错。” 陆雩:“当然啦,人们本身无法抗拒高热量食物。” “高热量?”季半夏在心里琢磨着这个新鲜奇怪的词汇。 陆雩:“高热量食物就是像油条这样,用油炸出来的,特别香。” 李孝雨在旁边点头附和:“对对,油炸的好好吃。” 如此,油条便顺利加入到了陆记朝食的新菜单中。 但因为时今油价贵,陆雩最后和季半夏商量出来的售价是三文钱一根。一大根油条中可以分出两宽条,也算得上是物美价廉。 随后,陆雩和季半夏又试做了肠粉。 家中院子里有磨盘,但是要将细米打成浓浆,光靠一匹半大毛驴不能够。 这时李孝雨就展示了他的大力。那般沉重的磨盘,被他干瘦的手臂轻松抬起,然后就开始了飞速旋转。 陆雩直看得眼花缭乱,等再回过神来时,米浆已经打好了。 他的嘴巴几乎张成了o型,“云璟……你,你……” 他一时震惊地说不出话。 李孝雨擦了把额上的汗,挺直脊背道:“以后还有这种活儿记得叫我。” 他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吃白饭。 “你好厉害。”陆雩捋舌头终于把话说完整了。 “是吧?”李孝雨骄傲道:“俺爹俺娘以前都说俺是天生神力,适合投军。” 季半夏一脸若有所思。 如之前只是随意猜测的话,他现在有八分笃定,眼前这个小孩就是未来的云璟大将军。 陆雩想了想说:“那你待在我这儿,是屈才了。” “没有没有!才没有!”生怕陆雩反悔把自己赶出去,李孝雨忙不迭道:“不屈才,我就喜欢待在这里。” “哎,这些以后再说。”陆雩也没想着把人家留在这儿一辈子。 米浆磨出来后,他去厨房拿了蒸笼,先铺上一层干净白布,然后倒入一勺米浆,打一个鸡蛋,若干豆芽、蔬菜,再搁到大火灶上蒸。 香味很快就荡漾了出来。 李孝雨看着那个鸡蛋有点心疼,“一个鸡蛋就要两文钱。”这吃食得卖多贵? 陆雩:“我们先自己做了吃,如果拿去外面卖,鸡蛋要加钱的。” “哦。”李孝雨嘴巴里又开始分泌口水。 片刻后,肠粉出锅。 陆雩刚好调好秘制酱料,一勺浇在盛出的肠粉上。 颤颤巍巍、晶莹剔透的粉状搭配褐色酱汁,格外诱人。 李孝雨只尝了一口,就飞快地整份肠粉都吃完了。 “太好吃了!”他嘴巴鼓鼓囊囊道。 季半夏也惊讶于陆雩的厨艺。他到底从何学到这些朝食做法? “可以吧,好吃多吃点。”陆雩用筷子又给季半夏和李孝雨夹了两层。 他方才自己也尝了几口,虽然比不上后世花样繁多的肠粉好吃,但总体味道大差不差。 最近天热,季半夏胃口不佳,平日吃得少。今日他却吃完了两份肠粉。 “你接下来要做那雷碧吗?”他自己都未察觉语气中已带了期待。 陆雩:“过两天再做吧,现在东西还不齐全。” “雷碧,雷碧是什么?”李孝雨探头。 陆雩笑道:“那叫雪碧,不叫雷碧,是一种甜味汽水饮料。” 李孝雨:“我想喝!” “下次做给你尝。”陆雩没忍住撸了把他光秃秃的头。 试吃后,陆雩和季半夏商量决定明早就售卖这两款朝食。 有李孝雨帮忙,他们很快就做出了第二日需要的一应食材。 李孝雨也会生火做饭,干活手脚麻利。 有他在,季半夏明显轻松不少。 肠粉做多了,晚上季半夏还端了两份过去给严瑞珍。 严瑞珍试吃过后也惊为天人,“这是何物,也太美味了吧!!” 季半夏:“陆雩做的朝食,我们预备明日开始售卖。” “他还会做饭?”严瑞珍一脸怀疑。 季半夏点头,“是的,大抵是最近刚学。” 严瑞珍:“……”她想说,初学者做饭都能如此好吃,陆雩怕不是厨神转世。 因着这件事,倒让她高看了陆雩两眼。 - 歇业几日的陆记朝食铺再次开门营业,经过的镇民们都难免多瞧几眼。 “我还以为陆记要倒闭了……”李大娘嘟囔。 刘大娘:“他们家豆浆还是不错的,量大便宜,豆香味浓,这一点周记比不上。” “对对。”当即就有人附和。 周记早点铺虽然也有卖豆浆,但明眼人都能尝出来那是兑过水的,豆味儿寡淡。 且给打豆浆的伙计一板一眼,一文钱就给打一小碗,远没有陆记大方。 对比之下,人们纷纷怀念起陆记的豆浆。见其开门营业,呼朋引伴地回家寻碗来打豆浆。 “虽然陆记其他包子馒头没有周记便宜,但这个豆浆还是不错的。”邹寡妇道。 张大爷半开玩笑:“不若他们家往后就专卖豆浆得了。” 但这显然不可能。豆浆本就是辛苦营生,薄利多销,赚得极少。 没一会,陆记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陆雩去一趟小厨房拿东西回来,冷不丁看到都吓了一跳。 “好多人啊。” 李孝雨在一旁埋头吭哧打豆浆。早上陆雩特意给了他一块头巾缠住头,但还是挡不住镇上大娘大爷们好奇八卦打量的目光。 第21章 “小陆,这小伙谁啊?” 陆雩道:“是我们铺子新招的伙计。” 李大娘稀罕道:“你这朝食铺都快倒闭了,怎的还招人呢?” “哎,怎么说话呢,等会小陆听了心里多难受……”前边有人推了李大娘一把。 李大娘这才悻悻止住嘴。 陆雩笑了笑,道:“这不还没倒闭嘛。今日我们铺子推出了两款新朝食,打对折,半价,有兴趣的家人们可以看看。” “呦,还叫我们家人!” “这小陆嘴真甜……” 排队的人群熙熙攘攘闹起来,不禁对陆雩口中的“新品”产生了些兴趣。 “小陆你们要卖什么?包子吗?” “我可不喜欢吃包子……” “要吃去隔壁周记买,那边更便宜。” “我们不卖包子。”陆雩说着,架起自己昨夜连夜涂画的招牌——其实就是一张薄薄的宣纸用米粒粘在了木板上。考虑到很多镇民不识字,招牌采用了图文并茂的形式,用黑白水墨歪歪扭扭地画上了油条的形状和肠粉。画得并不逼真,只能看个大概样子。 但对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溪源镇民们也十分新鲜了。 大娘大爷们蜂拥凑前细看。 有识字的人念道:“油鬼一只,三文钱。肠粉一碗,四文钱,加量加菜五文,加鸡蛋七文……” 众人一听,瞬间反应就是:“怎如此贵?!” “那油鬼是何物?” “一个大肉包也才三文,它比得上肉包子吗?” “我好像听说过,我一个从京城回来的兄弟说,那是用油炸的面粉团……” “切,那有何好吃的,不如吃肉包去。” “肠粉又是何物?” “莫不是猪大肠……咦,那也太恶心了。” 镇民们七嘴八舌讨论时,李孝雨去院里搬来了油锅。 因刚离火,锅里的油还在沸腾,金黄灿灿的油鬼们漂浮其中,炸香味勾人。 有离得近的,直接咽了口口水。 尤其当陆雩招呼道:“今日全场半价,两只油鬼只要三文钱……” 最精于算计的大娘见了,都不禁有点心动。 那油鬼那么大一只,瞧着似乎也不贵。 排在最前头的张大爷道:“给我来两只!” “好嘞。”陆雩负责收钱,季半夏则麻利地用筷子捞起油鬼,用荷叶一裹递出去。 顾不得滚烫,大爷拿在手里便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 唔,那味儿,麻香! 陆雩提醒道:“蘸着豆浆会更好吃。” 自古豆浆油条就是绝配。果不其然,大爷照做后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旁边有人迫不及待地问:“老张,这油鬼好吃吗?” “好吃!”张大爷边吃边口齿不清道:“味儿特别香。” 有张大爷的肯定,后续买油鬼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 而基本上每个尝过的都会夸好吃。 陆雩不忘推销肠粉,但可能是这个名字听着独特,亦或是嫌价格贵,买的人并不多。 他这次特意在铺子门口支了几套桌椅。若是买肠粉,可提供碗筷坐下食用。 有个陆雩不认识的年轻书生便要了一碗加鸡蛋的肠粉,坐在路边吃得满口留香。 旁人看着他吃,也不免被这肠粉产生了些许好奇。 “小老板,你家这肠粉真的不是用肠子做的吗?” “当然不是。”陆雩哂笑,道:“我们家肠粉是用米浆蒸制而成,纯素的。若是要加蛋,才沾点荤腥。” 书生闻言抬起头,抚掌道:“诸位千万记得要加蛋!吾这辈子从未吃过如此美食!” 他对肠粉给出了极大的赞赏。 李大娘半信半疑地嘀咕:“这莫不是陆家小子请来的托。” 邹寡妇在旁边听了眉头一皱,道:“你为何总对陆家小子敌意这么大?” 李大娘估计还惦记着上回被泼豆浆的事儿,闻言扭过头去不搭理。 邹寡妇左手端着盛豆浆的碗,右手拎着两只油鬼,特意在她面前晃了晃道:“这吃食可稀罕了,外头都买不到。谁家有这么多油经得起造啊。小陆可说了,半价只到今日,若是你往后想买,可就占不到这个便宜价了……” 要说占小便宜,李大娘绝对是冲在第一线的。 她闻言迟疑了一会,终究还是掉头回去排队,想买两根油鬼回家给自家孩子尝尝鲜。 但等轮到她时,今日份的油鬼已经卖光了,直把李大娘气得跺脚。 第18章 “快,快!陆记早肆开门了!” “大家伙冲啊——” 清晨,陆家铺子大门刚开,便有一堆人前仆后继地拎着碗在门前排队。 其规模尤为壮观。 李孝雨一马当先地站在木桶边给人打豆浆,打到最后,手臂肌肉微微颤抖。 纵使有提前准备,陆雩和季半夏也没想到油鬼和肠粉在这座小镇上会如此受欢迎。 第二日这两样朝食便恢复了原价售卖。本以当地的消费物价,这个价格是相对偏贵的。但前来购买的食客却越来越多。 往后几乎每一日,他们准备再多的油鬼和肠粉量都能卖光。 如今他们不做包子营生了,就专门卖这两样吃食,再加上豆浆和豆腐脑。 可陆雩算过一笔账,这些天店里的收入竟远比从前还要多。 溪源镇民的富庶程度超乎他想象。 而每逢赶集,陆记早肆的生意更是红红火火。 油鬼和肠粉的美味一传十是传遍,传到附近乡镇,人们都很乐意买上一次尝尝味。 早上卯时开门营业,不到一个时辰店内朝食就全部兜售一空。 有镇民戏言,来晚了连一勺豆浆底皮都捞不着。 下午,陆雩坐在院子石桌前算钱,指间夹着一只炭笔不断写写画画。 李孝雨嘴里咬着根稻草,蹲在旁边瞅了眼,道:“陆哥,你不用算盘吗?” 陆雩:“嗯?” 李孝雨努了努嘴,“我之前看县里那些账房先生,算账手里都会拿着一个算盘拨拉珠子。” 陆雩笑了笑道,“我不用那个,我有乘法口诀。” 李孝雨:“乘法口诀?” 陆雩:“是的,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简单又好记。你且听: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一四得四,一五得五,一六得六……二二得四,二三得六……” 季半夏在后院淘米,闻言回头看了陆雩一眼。 他知道这个口诀。但陆雩讲的顺序与他所知截然相反。 “不不不。”李孝雨苦着脸:“我不想学,我也学不会。” 陆雩:“世间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相信你,云璟,你很聪明。你上心点,肯定能背下来。” 季半夏淘米动作一滞,心道好一个世间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此句谨言他闻所未闻,莫非是陆雩自创? 越接触下去,季半夏愈发觉此人不简单。 “我对算学不感兴趣。”李孝雨头摇得像拨浪鼓。 陆雩见状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些时日他有意识想培养李孝雨,教对方识字,但李孝雨仍是一副摆烂不想进学的态度。 怎么说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既然李孝雨不想学习,一心修武,陆雩也就随他去了。 术业有专攻。 陆雩想,兴许改日自己应去寻一本《孙子兵法》来激发这小子的兴趣。 - 油鬼和肠粉在镇上火了以后,不是没人眼红陆记挣钱。 溪源镇上远不止陆记这一家早肆店。可就算别人想模仿,也仿不来。 有人回头背地里在家自己尝试去做油鬼,发现怎么也做不出陆氏这个味道。 而肠粉……就更不可能了。制作肠粉的步骤太过繁琐。何况,须磨米浆。整个镇子上拥有石磨和驴子的人家寥寥无几。 此后,陆记几乎以一铺之力垄断了全镇朝食生意。 油鬼和肠粉的售价不便宜,百姓每日吃肯定吃不起。但架不住他们嘴馋啊。隔三差五就想念那一口吃食。 有大娘架不住自家哭闹着要吃油鬼的孩童,叹息自己和相公起早贪黑辛苦挣得那点钱,全进了陆记口袋。 也有人好奇原本濒临倒闭的陆记为何会突然推出这两样新朝食。 陆家从何知道油鬼和肠粉的做法? 有八卦嘴碎的大娘直接去问陆雩。 对此,陆雩的回答一律是:家传秘菜谱。 早年间他爷爷走南闯北,得知一些稀罕朝食做法不奇怪。 人们明显不信。 毕竟如若这真是老陆家传下来的朝食方子,为何他们之前不售卖?偏等到现在。 于是最近,陆雩再次成为了村口大娘大爷们茶余饭后的嚼料…… “陆家那小子,可真好运。” “是啊。周员外开的那家周记早肆本就是冲着他来,不惜亏本,谁知时今自己反而要关铺了。” 第22章 “我前两日还看到有县里人专门来排队买陆记的朝食哩!” “照如此下去,陆家小子和他那媳妇儿去县里开店都是迟早的事儿。小夫妻俩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蒸蒸日上。” “……” 没过多久,便是那乡下的陆氏一家人都得知了油鬼和肠粉。 起因是陆小宝从隔壁村青年那里尝了小半口油鬼,至此念念不忘,日日求着爹娘赶集时给他买一根尝尝。 陆大根出门一打听,这才发现这两样竟是陆记早肆卖的吃食。 二房何春梅眼馋道:“那陆雩得赚了多少……” “都是姓陆的,哪有他们在镇上吃香喝辣,我们穷饿闹饥荒的道理。”陆家老太当即拍板,“下次赶集,我们一家都找上门去!” “好啊好啊。”陆小宝点头如捣蒜。 他不仅想再吃油鬼,还想尝尝那传说中无比鲜美滑嫩的“肠粉”。 …… 话说起周记。 在顶不过油鬼和肠粉风靡的热潮后,周记早肆铺光荣倒闭。 倒不是周员外没钱继续亏下去,而是他在亲自尝了仆人买来的陆记朝食后,深深明白了自己定然是争不过陆家。与其继续恶争,倒不如早早放弃。 “爹,这朝食有那么好吃吗?”周家独女,周婉容在一旁好奇地问。 “你也可以尝尝。”周员外拧眉点头,半晌,眉目舒展,轻笑道:“听闻这油鬼和肠粉是陆雩找方子做出来的,竟是我小瞧了这陆家小子。” 周婉容分别尝了一口油鬼和肠粉,眼中闪过一瞬惊讶。 她总算明白,为何近日镇上总有这么多人排队去买它们了。 “确是好吃。” 周婉容低头看着金灿灿的油鬼,神情夹杂些许羞涩:“爹,陆雩还会下厨?” 周员外看着自己视若珍宝的唯一女儿,似看穿了她的儿女情思,幽幽叹气道:“若是那陆家小子有考上科举的实力,我不会反对你们。” 周婉容跺脚,“可我不在乎他是否有功名。” 周员外不置可否。任那陆记早肆再红火,只要陆雩没考上科举,就不过只是一个商贾平民。 何况人家家中已有个童养媳。他定然不会让自己女儿嫁过去受苦。 - “咚咚咚!”陆家院门被敲响。 来回邻居看着站在门口、挎着大包小包的几人,都不禁有点发憷,心道陆家这几个穷亲戚怎么又来了。 “来者何人?”李孝雨拉开门,警惕地打量着他们。 “你又是何人?”陆大根迟疑地看着他。 李孝雨:“我是陆家新聘的伙计。” 陆大根看他干瘦如柴又矮小的模样,很是无语。 陆雩为何放着身强力壮的大宝不要,偏要聘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 “烦扰小弟让一下,我们是小雩的亲戚,今日上门找他有点事……”郑淑芬见门缝一开就想先钻进去。 李孝雨眼疾手快给挡住,面无表情道:“请等片刻,我进去通报。” 然后就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郑淑芬碰了一鼻子灰,嚷嚷:“哎这小子……” 陆大根眉头紧皱,“小雩上哪儿请的伙计?也太没礼貌了。” 院内。 陆雩正在书房埋头苦读。李孝雨进来同他说有人找,描述了来人大概模样后,陆雩便明白了,又是那群陆家人。 “行,我出去看看。”陆雩搁下书,起身。 对方几次三番找上门来,他属实是有些不耐烦了。 这会季半夏不在家,他想着自己先解决一下。 其实按照陆雩的性格,他并不介意破财消灾。 反正如今有钱了,借几本书,或是施予一些银两给这些亲戚并不无可。 但就怕这些人会像藤蔓一样纠缠上来,届时蹬鼻子上脸,紧攀不放。 陆雩走出去拉开门,环视来人一圈。 总共两男两女,除了上次那对陆氏父子外,这次还来了两个陌生妇女。 “小雩,你来了啊。今儿有点事找你,不如我们进去聊?”陆大根搓了搓手。 “不必了。”陆雩直接开门见山道:“陆叔,我实话跟您说,我一不借钱,二不借书,您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上门来没有用。” 他挺直背脊,语气洪亮,声音几乎传遍整条巷街。 陆家一行人当即就感受到隔壁邻居探头探脑的目光,如芒刺在背。 “哎,你说什么呢。”陆大根脸上有点挂不住,低声道:“我们今日来只是找你叙叙旧,大家都是姓陆的一家人,以后常来常往……” 陆雩:“谁跟你们一家人,我们早在爷爷那辈就分家了。” 陆大根被卡壳了一下,神情恼火。 郑淑芬也看不下了,尖声道:“小雩,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自古孝道如山,压人一头。 若是陆雩对待同宗长辈不敬的消息传出去,他的名声也就毁了。 这也是他们今日敢强行上门的原因。 就是仗着陆雩还要科举,不敢闹大。 谁知陆雩丝毫不惧,淡淡扫了她一眼说:“你们还算不上是我陆雩的长辈。” “我们同宗同族,血浓于水,如何不算?”陆大根撸起衣袖,面色阴狠地朝他逼近:“我是你亲叔叔。因着你爹娘早逝,缺乏管教,今日我就该代替他们好好教一下你,何为孝道轮纲!” 陆雩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小看了这群亲戚的不要脸程度。 他后退半步,让李孝雨先挡在前面。 “云璟。”他小声唤道。 “好嘞。”李孝雨一脸跃跃欲试。 下一秒,陆大根挥出的拳头直接被他牢牢攥住,并反手一扭。 “啊啊啊——”陆大根痛得面目扭曲,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李孝雨一松手,陆大根就双膝一软,下跪蜷缩在地上抱着手冷汗直冒。 “爹!”“大根!” 陆小宝,郑淑芬和何春梅着急忙慌地围上前。 “爹,你感觉怎么样?” “俺…俺不行了。”陆大根痛得飙出眼泪来。那小孩,怎有如此大力! 何春梅帮忙搀扶起他,“快快!快送医!” 陆雩也没想到李孝雨随便一出手就造成眼前局面,立即上前道:“抱歉,家中小弟下手没个轻重。你们送他去陈家医馆吧,诊医费我来出。” “何止诊医费,你得赔钱!”何春梅大叫道。 郑淑芬也回头瞪了他一眼,道:“若大根有何事,我跟你没完!” 陆雩摸了摸鼻子。 这会周围看热闹的邻居都出来了,站在街巷口指指点点。 似乎也是觉得陆雩这样,太不近人情了些。 李孝雨小声道,“陆哥,我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无妨,不关你的事。”陆雩抬手抚了抚他的光头。 幸而陆大根送去医馆诊断后,大夫说并无大碍。 但那两个妇人似乎自觉站住了脚,撒泼打滚要让陆雩赔银子。 陆雩:“你们可知当年我爷爷与你家为何分家?” 郑淑芬和何春梅面面相觑,心道此事她们怎知。虽嫁进陆家为妇,但陆家以前的事,她们一概不知。 “你,你住…住嘴……”陆大根躺在病床上,手指着他哆嗦着想让他闭嘴。 眼下医馆门前可是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可陆雩轻飘飘地就当着众人面道出了当年那段陆氏分家的秘辛。 “一是陆叔爹当年管我爷爷借了五十两白银盖房,至今未还。二是陆叔您的娘亲……戚氏,此前乃是我爷爷的妻子。是您爹,硬把她从我爷爷那儿抢了过去,从此视为己妻。我爷爷无法容忍如此肮脏之事,故才从此与你陆家断绝关系。我家至今还存着那封断绝书,有亲笔掌印为证。” 后者犹如石破天惊,瞬间把众人震在当场。 陆家当年……竟曾一女共侍两兄弟? 郑淑芬和何春梅得知婆婆不堪回首的往事,亦张大嘴巴。 陆大根一闭眼,直接当场昏了过去。 第19章 陆家当年三兄弟,长子是陆大根的爹陆厚,次子是陆雩爷爷陆晏河,最小的弟弟则叫陆晏清。 原本以陆家的条件是读不起书的。但恰巧那时黄河水灾闹饥荒,陆爹娘好心收留了一个快饿死的老书生。后来那老书生投桃报李,留在陆家教导了三兄弟一段时间。 陆厚不是读书的料,天天逃课,宁愿出去玩泥巴河里抓虾也不愿听先生讲课。 陆晏河和陆晏清倒能静心把书读下去。尤其是陆晏清,他虽然年纪最小,但读书是最有天赋的,几乎可以达到过目不忘。 之后,老先生离开。饥荒席卷到了南方。 陆爹陆娘无法,只能把最小的儿子陆晏清卖掉换取粮食让一家人活下去。 那年陆晏清七岁。他被卖给了一户生不出儿子,靠卖布为生的夫妻,一度杳无音讯。 第23章 十多年后,才传出他科举中了进士,并入赘相府的消息。 他一路青云直上,成为了陆家想都不敢想的贵人。 陆家人不是没想过联系他。但是陆晏清自己不愿认祖归宗。陆爹说,他约莫是对他们当年把他卖掉换粮食一事至今怀恨。 逢年过节祭祖,陆晏清都是回到养父母家。他本人亦改了名姓,不再叫陆晏清,而是叫做郑燕青。 当朝二品户部尚书,郑燕青。 是陆家最遥不可及的一颗星辰。 再说回陆家剩下的两兄弟。 陆晏河长大后科举考中秀才,并在本镇娶了一贤妻,戚氏。 那时陆家还未分家,陆爹、娘,陆晏河和戚氏,以及陆厚共住同一屋檐下。 其实陆厚尚未成亲,与妻弟同住是不妥的。 但当时大家都未多想。 比自己小的弟弟成了秀才,还娶了美妻,自己却仍在黄土地里刨食……日子一久,陆厚心中难念积怨,不平衡。 而那会陆晏河还想着在科举之路上更进一步,常年在外求学奔考。陆厚与妻弟日夜单独相处,渐渐地就产生情愫,勾搭在了一起。 这些当然瞒不过陆爹娘的眼睛。但兴许是对大儿子怀有愧疚,他们一直默不作声。 陆晏河某次赴考回来,就当场撞见妻子与兄长在自己房中颠。鸾。倒。凤,当即勃然大怒。 他直接休书一封,并请宗中长辈主持公道,与陆氏分家。 再往后,陆晏河便独自走南闯北讨生活,直到认识陆雩的奶奶萧氏,才重回溪源镇定居。 因为这段不堪过往,即便回到家乡,陆晏河与自己哥哥一家人依旧老死不相往来。 分家是丑闻。 原本陆雩也不想提起,但奈何陆大根这些人实在欺人太甚…… 他便直接讲了出来。而因其描述格外生动,众人就跟在茶馆听说书似的,心情一会激动,一会愤慨。 而今所有人都一致站在了陆雩这边。 溪源镇本地人是有些排外的。虽然陆大根他们也属于镇隶下治,但他们是乡下的。在镇民们看来,当然还是从小看着长大的陆雩更亲切。 “你们活该!”立刻就有大娘指着郑淑芬和何春梅帮骂道。 “真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们家里能做出这等恶心肮脏之事,你们居然还有脸登门!” “还不赶紧滚远点!滚回你们陆家村里去。” “别以为仗着小陆年纪小就好欺负。他爹娘虽然不在了,但还有我们呢!尔等休想来吃绝户!” 镇上上了年纪的大娘大爷们战斗力可不是盖的。双手叉腰,几口唾沫间就几乎要把郑淑芬、何春梅等人的脊梁压弯。她们哪里知道自己公公和婆婆还干出过这等枉顾伦理之事,当即吓得匆匆离开。 陆大根原还想昏在榻上装死一会,见她们都走了,也赶紧爬起来。 众人看着他们狼狈离去的身影,又是一阵哄笑。 “谢谢各位街坊邻居为小弟主持公道。”陆雩弯腰,朝大家一一拱手道:“为聊表谢意,明日陆记早肆全场半价,豆浆免费供应,不收钱。” 镇民们纷纷一喜,直夸他大气又知恩,同时一拉一踩,顺便把那户龌龊、恬不知耻的陆家人贬低得一无是处。 经过这出闹剧,人们似乎已淡忘了陆雩曾经去妓院的往事,言语间对他的风评有所好转。 有的大娘更是对他深表同情,看向他的眼神分外怜爱。 陆雩转身无意对上她们的目光,冷不丁打了个冷战。 季半夏下午出去了一趟,回来才得知此事。 他对陆雩道:“下回你应当遣孝雨来叫我,由我出面拒绝会好些。” “无妨,我已处理好了。”陆雩耸了耸肩,“经此一役,他们估计不会再找上门。” 季半夏端视着他俊美白皙的脸,忽发觉他的胆识亦过人。 有勇有谋,亦有才华。 此子未来前途,犹如迷雾,他看不清。 - 祁县,汴梁书铺。 书铺有专门的印刷局,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把新印刷的书籍运出售卖。 掌柜让伙计们分书排列,特意叮嘱要将《断骨嗜情》摆在龙阳书架上方最显眼的位置。 作为祁县最大且可以免费观阅书籍的书铺,每日汴梁书铺来来回回都穿行着不少人。 有些是本地书生,亦有旅人。偶尔甚至可见一看就是女扮男装随丫鬟出行闲逛的大小姐。 林琇晶就是后者的其中一员。她是祁县本地最大世家林氏嫡女,生得貌美,平素性格张扬,经常骑马打街巷而过。时今女皇当政,一改过去女子不可外出抛头露面的陋习。即便是未婚女子,也可随自己心意出门。 但林琇晶家教严,不许她随意外出。她此次仍是换了男装偷偷摸摸出来的。 “小姐,那边好像上了新的龙阳话本子。”丫鬟低声提醒道。 “哦?那我们去看看。”林琇晶迈开大步阔斧地走过去。 周围人见了,纷纷主动避让。即便她已竭力模仿男子举动,但因着那白净美丽的脸庞和纤瘦身形,还是能一眼看出这是位女娇客。 林琇晶从不喜女红琴棋,唯一与其他闺阁小姐相似的点,大概就是爱在闲暇之余看些话本子,打发时间。 不过她爱看的话本子却也与寻常小姐不同。 一般小姐都偏爱看男女缠绵情爱,她却唯独喜看龙阳话本子,尤其是沾点颜色那种,可以废寝忘食地读。 未出嫁的闺阁小姐喜看此类话本子传出去可不是什么雅号。 回回丫鬟都得帮着小心翼翼地遮掩。 而整间书铺中,也就属龙阳类的书架前人最少。 说来也奇怪,虽然龙阳话本子卖得火爆,但人们似乎羞于在现实谈及。 林琇晶站在龙阳书架前,装模作样地摇开扇子晃了晃。 她方才一眼就瞧见了一本,蓝色书籍封皮上的四个大字格外醒目。 《断骨嗜情》? 作者:直男。 好大胆露骨的书名,她喜欢。 就是这个作者名号,为何看着些许奇怪。 林琇晶站在那里若无其事地摇扇,给贴身丫鬟递了个眼色。 丫鬟趁路人不注意,眼疾手快地就抓了一本蓝皮书,夹进正经的《诗经》中拿去前边结账。 掌柜的一看到《诗经》里夹的蓝皮书就笑了,一脸神秘道:“这个话本子是我们铺子今儿新上的,故事特别劲爆好看。你们家小……公子,可真有眼光。” “是么。”林琇晶面上严肃,其实心里也暗暗被挑起了兴趣。 她来这间汴梁书铺买过许多次话本子了,但还是头次见掌柜的如此极力推荐一本书。 等出来坐到马车上,一掀帘子,林琇晶就迫不及待翻开书看了起来。 然后这一看,就直了眼,一发不可收拾。 “天啊……” “天呢……” “怎会如此!!” “不要虐啊。” “挨千刀的作者……我要杀了你!你怎敢对我的尧程这么狠!!” 车厢内,丫鬟眼观鼻鼻观心,显然已习以为常。倒是马车夫不时听到里头传来小姐发狂的叫喊声,感觉有些诡异。 回到家,林琇晶连饭都顾不得吃,就捧着话本子不撒手,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嘿嘿嘿的笑。 “小姐,您吃些填肚吧。”丫鬟捧着一碟糕点弱弱道。 林琇晶头也不抬:“不吃。” 丫鬟略显好奇:“这个龙阳话本子,有那般好看吗?” “好看!!”林琇晶激动道:“我还从未看过如此精彩细腻,婉转动人的龙阳之爱。” 丫鬟:“可是方才我还听到您在车里骂这话本子的作者……” 林琇晶:“那是他前边对我家尧程太狠了,后面他们和好,我便原谅他了。” 丫鬟:“尧程?” 林琇晶凑过脸,把书摊到她面前说:“我们一起看。” 咚! 丫鬟手里的糕点盘应声而落。 她震惊地望着眼前的话本子,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大门。 而同样的事情,亦不断在各位小姐哥儿家中发生。 在缺乏娱乐的古代,文字威力颇大,《断骨嗜情》不过短短几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祁县。 一时间,诸位小姐哥儿闺阁中的密谈都与其相关。 以林家嫡女林琇晶为首,还专门组织了一个茶话会。姐妹们讨论剧情、以及其中的好词诗句,热火朝天。 “话说作者还会出续集吗?” “不知,应有。” “他不出我便要找上门去,逼他出!”林琇晶握拳。 汴梁书铺。 掌柜看着鬻出的话本子数量合不拢嘴。 光是在保守的祁县,不过几日此书就卖了百本之多。若是引进到男风更为开放的北方出版,岂不日进斗金? 第24章 第20章 汴梁书铺总局位于上京,其分铺遍布整个大周。 它能发展得这么大,想也知道,幕后老板绝不简单。 很少有人知道,扶持汴梁书铺的其实是享誉天下的著名书院——南山,青云书院。 每隔一段时间,书铺分局就会将各地售卖热门的书籍盘点送至上京总部,经过细细遴选后选出一些销往全国。而假若被总局选中,分局也与荣有焉,会得到一笔丰厚奖金。 南方地域文化繁荣昌盛,尤其是祁县,常出文人墨客,时常出版诗集、文集。 对这次梁掌柜交稿的一本龙阳话本子,上面负责审核稿件的人其实颇有微词。 大致想法便是:“此等劣书也上得了台面?” 但看在此书销量实在之多的份上,他们还是将书稿送至了总局。 …… 陆雩好一阵没去县里,并不知道自己写的书已风靡祁县。 此时的他,正在家中处理一堆李孝雨刚从山上摘回来的松针。 近日溪源镇刚下过一场雨。雨雾绵绵,青山叠峦。镇上不少大娘相约挎篮去采茶,足以小挣一笔。 昨日下午季半夏和李孝雨也去了一趟山上。他们没采茶,倒是受陆雩委托,摘回了整整两大篮像韭菜一样密密麻麻的松针。这些松树上的针叶枝繁叶茂,根本无人问津。 陆雩却如获至宝,欣喜地将其倒入木盆中仔细清洗起来。 季半夏:“要我帮忙吗?” 陆雩摇头,“不用,你坐着就行,一会就可以喝了。” “陆哥,你要这些松针来作甚?”李孝雨有些困惑。 陆雩笑道:“用来做雪碧。” 李孝雨:“松针能用来做饮料??不会毒死人么。” 陆雩:“能啊,你等着瞧。” 除了松针,陆雩还拿出了先前赶集时购买的甘蔗。时今甘蔗比较少,他想买还废了一番波折。 但万幸的是大周有,并且在南方地域已有规模种植。若是换作正统历史古代,要到明朝时期甘蔗才传入中华。 要做雪碧饮料,糖必不可少。可是古代白砂糖卖得价格实在太贵了,一般普通家庭都吃不起,他就只能另辟蹊径自己制作甜味剂。 他拿起一根甘蔗,抬手就想掰断,结果努力了半天,手都疼了,甘蔗依旧丝毫未动。 陆雩:“……” “我来吧。”季半夏接过,很轻松地就将其掰断成两截。“这些都要弄断吗?”她回头问陆雩。 陆雩弱弱地点了点头,“对,要榨成汁。” 季半夏:“我去拿把砍刀。”说着便走向厨房。 陆雩目送她颀长的背影,低头看了看自己白斩鸡似的瘦弱手臂,一时叹了口气。 男人的自尊心呐。他穿过来后时常会陷入自己连女子都不如的自卑中。 李孝雨就更不用说了。 甘蔗到了他手里,徒手就能被捏出汁来。 “哥,你要吃不?”李孝雨掰了一小节甘蔗递过来。 陆雩接过尝了一口,很甜。 随后陆雩将榨好的甘蔗汁用纱布层层过滤,这就跟淘豆浆渣一样,因为之前做过,他手法很熟练。随后将过滤好的汁液倒入锅中,升猛火煮沸。汁液沸腾后咕噜噜地不断冒气泡。这些气泡中含有不少杂质。他很耐心地用勺子将气泡一一捞起,同时不忘搅动锅中开始变得浓稠的甘蔗汁。 待完全黏稠后,陆雩沾了一些汁放进冷水中,见其凝固,便知道大功告成。 “成了!”他脸上露出笑容,把火熄了倒出一大盆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糖汁。 “好香啊。”李孝雨吸了吸鼻子,闻到空气中诱人的甜香,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季半夏蘸筷尝了一口,眼中闪过惊讶:“你还会制糖?” 陆雩:“这个很简单的。” 他并非专业人士,用此种方法制作出的蔗糖也十分粗糙简陋。但胜在便宜,味道相近。 陆雩练了两个干净陶罐,将松针放入其中,若是有太长冒出头的,便用剪刀齐齐剪断。 然后倒入凉白开,两大勺放凉的糖汁,再接着将瓦罐用油纸密封,麻绳捆得严严实实。 “好了。”他起身,拍了拍手。 李孝雨迟疑道:“这般就好了?” “是啊,放个三四天应当就可以喝了。”因为自己搬不动,陆雩指挥着李孝雨帮自己把两个陶罐搬到屋内阴凉处。 季半夏望着这两个陶罐,心中亦有些好奇。 后世他登基为皇,尝遍世间稀有美食珍馐。大内宫廷的御厨手艺,绝非常人可想象。像别国进贡的罕见奇形怪状水果、吃食,他亦见识不知凡几。 但陆雩所言的这雪碧,他却闻所未闻。 李孝雨咂了咂嘴,“现在不能喝吗?”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陆雩敲了敲他的脑袋瓜。 “好吧。”李孝雨走到一旁继续干活准备明日早食铺的食材了。 他很勤快。就算有时陆雩让他休息,他也会自己偷偷去干活。 就像一只被收留的敏感小兽,李孝雨很感激陆雩收留自己,又害怕被赶出去,故而很想报答他们。 他也很有眼力见。 自从得知季半夏是陆雩家的童养媳后,他就时常会在两人单独在院中时借口跑到外面去,晃悠到天黑才回来。大抵是生怕自己打扰他们。 陆雩看在眼里,很想告诉他不必如此,但心里也知道对方短时恐怕改不过来。 他们三人还需要时间去相处磨合。 - 上京,汴梁书局总部。 “让一下,让一下,分局新到的一批书!” 青衫男子抱着一大沓厚厚的书吃力地在阁楼中穿行着,将这一批书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老板崔明的桌上。 “阁下,这是书单。”他恭敬地递上本册。 崔明瞧了眼便挥手道:“你下去罢。” 他正在和友人下棋。 青衫男子临走前望了隔档的屏风内一眼,瞬间瞳孔骤缩。 认出坐在里头白发苍苍的老者,竟是钟儒,钟先生! 这位钟儒先生,乃是大周赫赫有名的文学大儒,青云书院的院长,人称钟圣! 以钟儒先生的学问,完全可以登顶国师。然而三十岁后他却不问官场名禄,隐居山间,只开了一间青云书院,从此闲云野鹤,桃李满天下。 崔明是个商人。说来有趣,他虽一手扶持了文遍天下的汴梁书局,但本人却是个大字不识的白老粗。 每回书局里到一批新书,他都要找人专门给他念出来。 钟儒下一白字,摸了摸胡须道:“你输了。” “哎呀……先生真是大才!小子甘拜下风。”崔明呵呵大笑。 “再来!我们再来一局!” 钟儒稍抬下巴道:“光是下棋也无聊,正巧你这书局新到了一批书,不若让人读一读,我也可旁听。看看时今大周文学是何光景。” “可!”崔明立刻就吩咐读书少年入内。 钟儒还是很看重崔明的。就冲此人的汴梁书局可免费给天下读书人阅览这一点,就可与之相交。 负责念书的少年规矩地跪坐在凉枕上,询问:“崔先生,今日先读哪一本?” 崔明道:“你看着来吧。” 少年便按照顺序先取了最顶上一本书开始读。那是一本诗集,他念得字正腔圆,抑扬顿挫。 崔明听不怎么懂,但还是陪着笑观察钟儒的反应,以窥其品鉴。 然而钟儒面色始终淡淡的,只抬手执子。 待一本诗集念完,崔明迫不及待地问他:“此诗集如何?” 钟儒摇了摇头,吐出二字:“尚可。” 崔明看他反应便知晓此本诗集质量应当一般。 哎,想也知道,寻常书生做出的集作,哪能有诗能入这位的眼? 接着少年又继续念下去,崔明和钟儒共下了三盘棋,难免有些昏昏欲睡,很想睡个午觉。 然而就在他都打算与钟儒请辞时,少年忽然念到了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的开头就分外引人入胜,而且并非那些文绉绉、咬文嚼字的词句,就算是崔明也能听懂。 崔明霎时清醒了几分。可听到后面发觉这竟是个写哥儿,还带点颜色的龙阳话本子,面色微变。 “钟儒,不若我们到外面品些茶……”他怕这个上不了台面的话本子污浊了钟儒的耳。 钟儒抬手,“不必,且听下去,吾倒觉得这个故事有趣。” 少年连着念了十几页,略有些口干舌燥。 不过这书读起来很容易,白话文浅显易懂。说起来,其实就是文笔不佳。大部分内容都是主人公的对话剧情,只偶尔会掺杂几句诗句。 但这些诗句并不简单。 就比如这一句,少年念出口时都觉得此乃世间罕见的好词!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少年的声线颤抖起来。 第25章 只见钟儒倏地起身,砰!满桌棋局应声而倒,棋子散落满地。他却抚掌大笑:“好一个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第21章 该词句读着朗朗上口,透露浓浓情真意切。 纵使文盲如崔明,也不禁愣在原地,片刻恍惚。 仿佛身临其境,被带动到了其中缥缈情深的意象,回忆起自己年少错失的恋人……心口像被一双无形大手攫住,有点难受。 “此书是谁做著?”钟儒问道。 少年合书翻看,恭敬道:“回钟圣先生,此书乃一名笔名直男的作者所写。” “直男……”钟儒若有所思。 彼时古代还未有关于性向的概念。他思考,此大才取名直男,是为刚正勇直男儿的意思? 好一个披荆斩棘、勇往直前的霸道势气! “此子不凡。”钟儒赞道。 崔明也回过神来,下意识问:“此词我闻所未闻,是这名叫直男的作者所著?” 少年又翻书仔细查看,道:“应当不是,作者在后记中所写,文中所有词句皆引用于大师之笔。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引用自秦观先生的《鹤桥仙》。” 崔明与钟儒面面相觑。 “儒圣,汝可有听闻秦观先生的名号?” 钟儒摇头,“旷古未有。” 能写出如此词句的人,若存在于这世间,恐怕早就名动大周。 崔明:“我倒觉得这词句兴许便是直男所作。只是他为人低调,不愿声张,故假借他人名号……” 崔明所言并不是在无的放矢。 因为这本龙阳话本子中不止引用了这一首词。 “今宵酒醒何处?”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读书少年念到后面,情不自禁地被两个同性主人公的虐恋所感染,眼眶濡湿,潸然泪下。 这段真爱,实在是太坎坷了…… 乍看作者文笔粗劣,细细一品,他们的感情却是如此凄美动人。 钟儒直接急切地夺过了这本书,亲自翻阅。 他在后记中看到作者备注言明,该词乃是一名叫柳永的书生所著。 可自己分明从未听过柳永此人。 若这些词句都乃直男所著,以他的才华,足以成为诗词大家! 来写这等下三滥的话本子着实是浪费!! “汝可否为吾打听一下,这名叫直男的作者到底是何人?”钟儒激动地拜托崔明。 崔明点点头,心中也有些纳罕。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钟圣情绪起伏如此之大…… 这个“直男”,到底是何方神圣? - 陆雩并不知道自己所写的恰饭文学远在上京已经引起了大佬的注意。 三日后,他打开密封陶罐,一股甜香扑鼻。 看到罐中冒着气泡的水液,他知道,这回估计是大功告成了。 李孝雨和季半夏皆上前围观。 看着碧绿松针中的透明液体,两人眼中闪过诧异和怀疑。 李孝雨:“这……真的能喝吗?” 季半夏亦觉得奇怪。 他见过世面,却唯独没见过这类冒着小气泡的水。 “放心,我先给你们试毒。” 陆雩先用长勺给自己打了一杯,尝了一口,咂咂嘴。 “还行。”雪碧气泡的口感大体出来了,就是还差点味道。 “要是有柠檬就好了。”陆雩喃喃着,又拿杯子给两人分别打了一杯,“尝尝。” 李孝雨抱着竹筒杯,咕噜噜几口就一饮而尽,猛地打了个响嗝。 “好辣……”他直吐舌头,哈气道:“不过挺好喝的。” 季半夏接过杯子,试探性地先用舌头舔舐了一下。辛辣,麻麻刺刺的口感。 就仿佛有无数个豆子在舌尖跳舞。气味很甜,很清爽。 是新奇的味道,但还可以接受。 “柠檬是何物?”她问。 陆雩道:“枸橼、香橼、黎朦子、柑橼……它有很多种叫法。” “哦。”听到黎朦,季半夏就懂了。在梦境里,他尝尝喝黎朦泡水。那滋味酸酸甜甜的,再添几块冷冰,极适宜酷夏饮用。 李孝雨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问道:“我还可以再喝一杯吗?” “当然。”陆雩把长勺递给他,笑道:“剩下的你想喝多少喝多少。” “谢谢陆哥!!”李孝雨开心地抑制不住,蹦跳起来。 季半夏皱眉:“少喝些,牙齿会坏的。” “好吧。”李孝雨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你别老这么严肃嘛。”陆雩看着她,耸了耸肩:“天天皱眉是会长皱纹的。你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好看。” “是么。”季半夏唇角微扬,无声而浅淡的笑容,流露出一丝俏皮,竟比身后盛开的满树桃花还艳。 明暗交织的笑靥中,浮动着夏日潋滟纯净的馨香。 似乎隐约又有一丝暧昧。 陆雩移开目光,耳根微红。 他抬起竹杯掩饰般地喝了一口,却不小心喝得急了,直呛得咳嗽。 “咳咳咳……” “小心点。”季半夏上前轻拍他的后背。 李孝雨望着他们,眼珠骨碌碌转动,憋着笑,露出很鬼马的表情。 “半夏姐姐,你何时跟陆哥成婚呀?”他歪了下头,语气是稚童的懵懂天真。 季半夏未言语。 “咳咳咳咳——”陆雩咳得更用力了,面色通红,像是要把肺也咳出来。 - 季半夏送了些雪碧去严家。 严瑞珍品尝过后,深深感到陆雩是不是不务正业。 或许他的天赋根本不在科举,而在厨艺上。 “他这创新的手艺,可以上京去当御厨了吧?” 季半夏:“他这身子骨当不了。”兴许连劈块肉都手软。 严瑞珍看着姐妹,叹了口气。 眼见半夏依旧固执地要往陆雩这个火坑里跳,她总不能冷眼旁观。 或许,相信一次,陆雩这回是真能改变? 严瑞珍于是改口说可以推荐陆雩去自己父亲那里上学。 严秀才只有她一个独女,十分宠爱她,假若她一直哀求爹,兴许此事能成。 季半夏深深看了她一眼,道:“谢谢你,瑞珍。” 她是他在此地唯一一个好友。可上一世梦境中,严瑞珍却死于被逼婚。 这一世,他绝不会让过去重蹈覆辙。 “哎呀,跟我客气作甚。”严瑞珍笑道。 季半夏回去便跟陆雩讲了此事。 但没想到陆雩竟拒绝了。 “我暂且不用去私塾,我可以自学。”陆雩道。 “?” “随便你。”季半夏冷冷道。 看着她似气恼转身离去的背影,陆雩也知她是担心自己不好好读书。 但事实上,在考上童生之前,去私塾念书的效用都是微薄的。对他而言,反倒浪费时间,不够效率。 毕竟主要都是些死记硬背的知识。还有近一年时间,他相信自己肯定可以考上。 另一边。 李孝雨还在后厨忙碌着清洗松针。制作雪碧,他还可以一边偷喝,因而对此乐此不疲。 明日,雪碧将正式在陆记早肆开售。 第22章 清晨, 天将未亮,小镇悠长青巷被浓雾笼罩。 陆记早肆门前早就排起了长队。 溪源镇镇民们已然习惯了每日雷打不动来吃早食。 这可以说是一笔额外不菲的开销,但没人能拒绝肠粉和油鬼的美食诱惑。 “开门了开门了。” “快, 上前去!俺家孩子还等着吃了早食去上学。” “别挤啊后面的……” 铺子口人头攒动。 见李孝雨搬出两个大木桶, 陈大娘好奇道:“今日豆浆磨得有些多啊。” 往常豆浆都只有一桶。 李孝雨搬好东西,擦了把额前的汗道:“这一桶不是豆浆, 是我们铺子新推出的夏日饮品,叫雪碧。” “雪碧?” “那是何物?” 人们不禁有些好奇。 这时季半夏走出来道:“是一种甜味饮料, 可解暑, 售价两文钱一杯。” “两文钱!那可比豆浆还贵。”顿时就有人大呼小叫。 “也还好吧,时今砂糖可贵了。” “要买一杯尝尝看吗?” 镇民们对此议论纷纷。 若是换做从前, 两文钱一杯的解渴饮料他们绝对不会买。 开玩笑, 两文钱, 不如去喝白开水。 但似乎是之前的油鬼和肠粉惊艳了众人,大家时今对陆记早肆的新品多了几分期待和信任。 还是先前那位不缺钱的张大爷率先开口道:“小伙子, 给我来一杯!” “好嘞!”李孝雨麻利地拿起一个竹筒盛雪碧。 第26章 人们眼神都紧紧盯着那长勺打出的透明液体, 心中不免冒出一个疑惑——这好喝吗?不会就是兑了糖的甜水吧……那也太坑了。 李大娘嚷嚷道:“你们这儿什么雪碧跟白开水有何区别?” 李孝雨不耐烦道:“您买来尝尝就知道了。” 打满之后, 他将近乎要满溢出来的竹筒小心翼翼地递给张大爷, 叮嘱:“这个竹筒喝完是要还回来的。” 张大爷尝了一口,皱眉咂了咂嘴,有点怪。 接着又喝了一口, 眉目逐渐舒展。 不知不觉,半杯给喝完了。 旁边有人问他好不好喝, 张大爷道:“还行。” 他从未尝过此味, 不知该如何形容。 但确实解暑,下凉。喝完一杯后,他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过瘾!”张大爷冲李孝雨竖起大拇指。 李孝雨笑嘻嘻道:“大爷, 要再来一杯吗?” “不了。”张大爷打了豆浆,又买了两只油鬼,步伐摇摇晃晃地往回走,感觉自己莫名地有些醉了。 莫非那雪碧,含有酒? 季半夏和李孝雨忙碌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将朝食全部卖光了。 今日第一天,雪碧虽没有卖光,但也几乎得到了一致好评。 雪碧还剩下一大桶。 李孝雨提议自己下午拿出去继续卖。 季半夏摇头,“不必,我们自己喝吧。” 李孝雨却固执地想为这个家做出一份贡献。 “反正我白日闲着也是闲着。下午暑热,饮料好卖。” 季半夏也就随李孝雨去了。说好若是挣到钱,一半亦归他自己。 李孝雨这下更兴奋了,撸起衣袖,干劲十足。 他用一个木板推车推着木桶到镇口附近的驿站门前。那里是行马的必经之路,经常有路过行人会在此歇脚,已有了一个凉茶摊。 凉茶摊老板看到他明显表情不虞,但大路朝天,也不好说什么。 雪碧很热销。很快,凉茶摊的生意就完全被抢走了。 尤其是镇上的小孩,简直是要为此疯魔的程度,天天缠着家中长辈给他们买。 尽管也有人喝不惯雪碧的味道,但爱喝的人明显更多。 陆记做雪碧的任何就完全交给了李孝雨。他做事认真,讲究细致,每回做完都会将瓦罐密封好沉进井底,这样第二天取出瓦罐中的雪碧就是冰冰凉凉的,更好喝。 这下,买雪碧的客人就更多了。 如此几天卖下来,李孝雨的小钱库日趋充盈。 挣到钱的三分之二他都会上交给季半夏,自己只留下一小部分。可即便如此,他也攒到了不少。 再加上陆雩每月还会给他月俸,生活似乎越过越好,越来越有盼头。 - 因为物以稀为贵,江南地区从未出现过此类吃食饮料。 与肠粉、油鬼一样,雪碧很快就再度风靡整个溪源镇,乃至周边村镇。 一名商人路过溪源镇驿站歇脚时品尝到雪碧,直接找上门想跟这陆记早肆买下制作雪碧的手艺。 因发誓一定要明年考中,最近陆雩都在读书。铺子里的琐事一般就是季半夏和李孝雨在看顾着。 他窝在书房里天昏地暗,连着好几日没出门,这日踏出门槛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昏倒。 “啊……”陆雩捂着脑袋,深感自己不能缺少运动。明天继续做广播体操。 “谁找我来着?”他环视周围一圈,目光落在了院子里陌生的大腹便便中年男子。 李孝雨指了指对方,道:“陆哥,这就是我之前同你讲的那个商客。” “您好,高松卢家,卢启宇。”男人先是送上两只鸡。 陆雩心想此人还挺上道,便坐下与之相谈起来。 大抵是怕陆雩被骗,季半夏脚步停在原地没动。 “孝雨,你帮忙去泡些茶。” “好嘞!” “你也坐啊。”陆雩起身给她搬了张凳子。 季半夏迟疑片刻,坐下。 “这位是……?”卢启宇目光落在她身上,眼中闪过惊艳。 “家妻。”陆雩言简意赅。 卢启宇闻言立刻收回视线,笑呵呵道:“你们夫妻感情真好。” 随后陆雩也没有过多和他寒暄,两人直切主题。 这卢启宇并非祁县人,而是远在百里之外的高松县人士。他想花一笔钱向陆雩买下这雪碧的做法回到高松县周边售卖,并承诺绝对不会到祁县这边来抢他的生意。 卢启宇开价相当高,五十两白银,颇有诚意。 陆雩想了想同意了。反正他也不会一直靠卖雪碧度日,不如拿来换一笔快钱,为之后科举做准备。 卢启宇当场拿出五十两白银的银票给他。 陆雩收下,拟了合同和方子让他敲定。 签合同前,季半夏冷不丁开口道:“五十两白银就买断,太少了吧。” 他认出了卢启宇。这名后世知名的大奸商,向来无利不起早。 陆雩倒无所谓。在他看来,五十两也挺多了。要半夏起早贪黑近两个月才能挣到。 卢启宇有点尴尬,轻声开口道:“那,我再加十两?” 季半夏语气淡淡,斩钉截铁:“一百两,少一两不卖。” 卢启宇直接傻眼了。 眼看生意要成,怎么半路杀出个拦路虎……还是这位仁兄的美妻,开价如此之狠。 “抱歉,卢兄,我和我内人先商谈一下。”陆雩一脸歉意。 “无妨,你们慢慢来。”卢启宇端起桌上茶水紧张地喝了一口。 陆雩把季半夏拉到里屋。 “一百两……这会不会太多了?”陆雩询问。 他心想自己写那一本书才得了两百多两。 季半夏摇头,“不多。” 别看卢启宇表面上不会将雪碧销往祁县地区,但一旦等他拿到方子,定然会将其卖往整个大周。 左右高松卢家很有钱,也不缺这一点。 “行,我听你的。” 季半夏心想,他倒挺相信“她”,连一丝迟疑都未曾。 再出去时,陆雩也咬死了一百两白银。 卢启宇无奈之下只能同意,又给了他五十两银票。 陆雩这才交给他完整的制作雪碧方子。 卢启宇接过一看,双眸微瞪。原材料松针……竟如此简单?! 他怎么没想到…… 如此简单的一个饮料方子,就轻松挣了他百两白银。 生平第一次,自诩从未吃过亏的卢启宇觉得自己亏了。 - 要制雪碧,必不可少的就是松针。 溪源镇背靠群山,有着丰富的自然资源。 因而季半夏和李孝雨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前往山上去采。 陆雩倒也想和他们一起去,但实在有心无力。 第一次爬山到半路上就累到不行,还是李孝雨给帮忙背他下来的。 至此,他就彻底打消了这个想法。 太丢脸了。 季半夏说:“往后你只消在家好好读书,旁的事不用你操心。” 陆雩明白她说的有道理。但独自让她一个女子操持里外家务,总归有些过意不去。 “可是,我也想为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愧疚道。 季半夏似得知他心中所想,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若你能考中,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我还想做举人夫人呢。”似为中和气氛,她忽然开了一句玩笑。 陆雩点了点头,心中一时有些感动。 虽然季半夏脚比他好大,但是人很贤惠。天还没亮就里外忙碌做包子磨豆浆,夜里替他浆洗缝补,操持家务。遇到想找他茬的坏人亦会帮忙打飞,其武力值与天赋异禀的李孝雨不相上下。 这样的老婆,真的很让人有安全感。 陆雩也不再犹豫,发誓般道:“若你想嫁给我,待我高中后定然会风风光光地迎娶你进陆家门!” “好啊。”季半夏随口应道。 尽管此时他只是敷衍罢了。 他既已知晓今后自己会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又如何会想被困在这狭窄破落的陆家门? 他如今对陆雩好,亦不过是看重此人才华。若是人机灵点,往后说不定能为他所用。 又思及此前大夫说陆雩只剩五年寿命,季半夏眸色一沉。 若此人只活五年就死了,还怎么为他所用? 不行,季半夏陷入思索,他须得想办法治好对方。 - 这日季半夏和李孝雨又要上山。 陆雩打着哈欠送他们到门口,叮嘱道:“路上小心,早些回来,最近听闻山上有老虎。” “嗯嗯,放心陆哥,有我保护半夏姐姐,你不用担心。”李孝雨比划了一下自己手臂上刚练出的弘二头肌。 陆雩看到,心中多少有点被刺激到。 怎么李孝雨这个矮矮瘦瘦的小破孩一练就出来了,自己这具身体还是白斩鸡的身材。 第27章 不想了,想多了都是泪…… 他屈着背,脸色颓唐地走回书屋。 季半夏出门,见陆雩回到书房,转身吩咐李孝雨:“回去把柴刀拿上,带着。” “带柴刀干啥?”李孝雨有点茫然。 “莫问,你照做即可。”季半夏淡淡道。 私底下她总是如冰山一副不近人情、冷淡的模样。李孝雨莫名有些畏惧她,蹑手蹑脚地回到小院里取了柴刀,没有惊动陆雩。 随后,季半夏又去了一趟镇上铁匠铺,买了一把弓箭,几只开刃箭羽。 李孝雨吃了一惊,“半夏姐姐,你还会射箭?” 季半夏还是那句话:“闭嘴,莫问。” 此去十分危险。 季半夏没有拖累别人的打算,只让李孝雨在森林外围等候,自己打算带着弓箭只身深入群山。 梦境中他为皇时曾带禁卫军进山林捕猎,亲自骑马射过虎、豹,因而有些把握。 李孝雨察觉出了什么,追道:“半夏姐姐,你要去打猎?” 季半夏没有回答,只是让他留在此地摘取松针。 “如若我傍晚未归,你可自行回去。”她淡淡道。 “我们一起去可以吗?”李孝雨抓着她的衣角哀求道:“我可以帮你,不会拖累你的。” “不可。”季半夏面无表情。 李孝雨见状,只得豁出去道:“你要是不带我去,我现在就跑回去告诉陆哥!” 季半夏:“……” 他一顿,换了副语气:“我要去猎虎,你不怕?” “我天不怕地不怕!”李孝雨说完才冷不丁反应过来,满脸震惊:“等等,猎老虎?” “对。”季半夏点了点头道:“我要上山去打老虎。你若是害怕,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李孝雨一咬牙:“我不怕!我跟你一起去。” 季半夏便将柴刀交由他,兀自肩扛弓箭走在前面。 深山老林的路不好走。李孝雨一边拔腿艰难跋涉,一边偷偷瞟眼观察她。 胆敢猎虎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是哪里来的凶残母老虎啊啊。 常言道,男强女弱。可季半夏和陆雩这对却完全反了过来。 “半夏姐姐,你为何要打老虎?”李孝雨小心翼翼地问。 季半夏简单答道:“我要去虎鞭。” 李孝雨:“虎鞭……外面没得卖吗?”他还是不希望她去冒险。 季半夏回头瞥了他一眼,冷淡道:“你觉得世人有胆猎虎?” 李孝雨沉默了。确实如此,人们若在山林间见到老虎都唯恐不及。就算偶然碰巧取之,恐怕也会卖出天价。 但是,亲自去林里打虎胆也太大了吧!! 纵使是李孝雨,一路也不禁胆战心惊,左顾右盼,生怕一不小心就遇虎口丧命。 季半夏却显得很淡定,拄着随手在路边捡到的长树枝走在最前面探路。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下来,黄昏的金色光芒笼罩森林。远处时不时传来鸟叫,狼吠若隐若现。 四周光线开始变得幽暗,李孝雨心中也开始七上八下,萌生退意。 他正想说话,季半夏却倏地严厉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之后的事,李孝雨忘了是如何发生的。 原来人在真正面临恐惧时,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四肢无法动弹。 他在幽暗的丛林中对上那双犹如夜明珠般,褐黄色的凶猛眼睛,有一瞬感到肝胆俱裂。 那是属于野兽凶残冰冷,嗜血的目光。 而季半夏却在它即将扑上来的前一刻,毫不迟疑地举起弓箭,直直朝它的右眼射去。 “吼——!!”虎啸犹如地震。 下一瞬,它轰然倒地,痛苦挣扎起来。 李孝雨回过神来,才发现季半夏那一箭竟从老虎的眼睛直穿到脑后。 鲜血迸裂,汹涌如瀑布。 其中有几滴溅到了她美丽的脸颊上,血映红唇,仿若杀神。 咚、咚、咚。 李孝雨心跳加速,背脊寒毛直竖。 他忽然感到了莫大的威压……眼前这个女人,比老虎还要可怕。 虎兽在地上挣扎了好半天才终于死去。 李孝雨尝试性地用树枝拨拉了一下它的毛皮,见它毫无反应,这才松了口气。 砰。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面前。 李孝雨低头一看,发现是那把砍柴刀。 季半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命令道:“去把虎鞭割下来。” 李孝雨迈开颤抖的双腿照做。不知为何,她的话语有种令人下意识想要臣服的诡谲魔力…… 在李孝雨割虎鞭期间,季半夏从里衣取出帕巾,缓缓擦拭脸上沾染的血迹。 他爱洁,不喜身上的血腥味。 李孝雨割完虎鞭,沉甸甸的拿在手里。 他回头看她,小声问:“半……半夏姐,只要虎鞭吗?” “嗯,现在天色太晚了,我们先回家。”季半夏随手将用过的帕巾扔在老虎尸体旁边,道:“明天白日再来取虎皮,兴许能卖些钱。” “哦。”李孝雨乖乖照做。 他其实心里有一万个疑问,但眼下,一个都不敢问。 “对了。”季半夏像想起什么,转身道:“今日在林间发生的事,不要对陆雩说。” 李孝雨:“那这虎鞭……” 季半夏:“就说是羊鞭,拿回去给他煮汤喝。” 李孝雨:“……”瑟瑟发抖。 - 季半夏回到家就先换下了染血的脏衣衫,随后进厨房处理虎鞭。 那大夫说要治好陆雩的阴阳体虚之症,须大补之物。 时今手头有限,只能搞到虎鞭。他想等往后回宫,定要为陆雩寻来千年灵芝、人参,彻底根治其毛病。 李孝雨则呆坐在院子里,呆若木鸡。 今日的事,给他的心灵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陆雩还浑然未知地在书房温书。 “陆郎,吃饭了。”季半夏喊道。 陆雩放下书,走出来。院中石桌上已放好了饭菜,两荤两素,以及一个汤。 “你们何时回来的?我都没听见。”他笑着拿了碗筷,深嗅一口气,“好香啊。” “先喝一碗汤。”季半夏给他打了满满一大碗。 陆雩看到那汤黑乎乎的形状就有所预料,“又是羊鞭汤?” 季半夏:“嗯。” 李孝雨看着他们,一脸一言难尽。 不能浪费她的一片苦心。 陆雩捏着鼻子,强忍恶心一饮而尽。 怎么今日味道似有些不同?不,还是跟从前一样难喝。 季半夏递过来一块蜜饯。 陆雩赶紧塞入口中,嘴巴里那股苦涩的腥味这才减淡不少。 他深呼吸,坐在桌前开始用饭。 “下次你们不用再去山上采松针了,太危险。我下午听大娘说附近山上真有老虎。我已经和樵夫商量好了,以后由他们采了松针送过来。”他道。 老虎?李孝雨心想大娘口中那只老虎怕是已经死了。 季半夏颔首,“可。” 用毕饭,陆雩习惯性地端起碗筷去角落水池接水洗碗。 他刚蹲下,忽觉一阵气血翻涌,头晕脑热,鼻腔中也有湿热的液体流出…… 滴,答。落在他的手背上。 陆雩定睛一看,竟发现那液体是鲜红色的。 “血!陆哥你流鼻血了!”一旁的李孝雨大叫道。 “靠!”陆雩眼前一黑,直接昏迷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是在卧房的床上。 季半夏坐在他床边,不时拿湿毛巾给他敷额头。 “我这是……怎么了?”他半撑着坐起身,神情茫然。 季半夏淡淡道:“可能是晚上喝汤吃太补。我已请陈大夫来看过,他说你是虚不受补,睡一觉出出汗就好了。” “抱歉。”陆雩摸了摸鼻子,“让你们担心了。” 季半夏深深看了他一眼。 “是我该向你道歉才对。” 兴许,他不该煮那碗虎鞭汤给陆雩喝。 但大夫告诉他,只要陆雩能挺过这一劫,身体就会好上不少。 此次大补起码能给他续命三四年。 不过这些话季半夏并没有对陆雩说。 他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他会治好他的病。 外面天色已亮。 陆雩起身伸了个懒腰,恍然道:“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或许那羊鞭真的有用,我感觉身体有力了不少。” 季半夏:“既有用,今日继续喝。” 陆雩:“还、还有啊?” 季半夏:“昨夜还剩下半碗。” 陆雩顿时苦瓜脸。 随后季半夏和李孝雨去了一趟山中将老虎皮、虎胆等有用之物取下拿到了县里去换钱,回来继续给陆雩熬汤。 陈大夫说此物太补,故给开了一个药方子加在汤里中和。 第28章 最后熬煮出的汤汁又黑又稠,散发着一股浓烈刺鼻的腥味。 季半夏光闻着都觉得有些冲脑。 这回端出去时,他给陆雩额外拿了五颗蜜饯。 陆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喝完这碗汤的。 等他喝完时,整个人都恍惚地仿若飘在云端。 “真的太难喝了……” 他心想,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在古代当药罐子喝羊鞭汤。 喝完没过多久,陆雩整个人再度气血上涌,肉眼可见面色涨红,身上开始冒汗,犹如跟跑了八百米似的,气喘吁吁。 “呼,呼,呼……”他蜷缩在椅子上,大汗淋漓。 季半夏给他倒了杯水,安慰道:“大夫说了,发发汗就好了。” 陆雩面色隐忍,低喘道:“不行,我想洗澡。” 同为男人,季半夏如何不知他这是怎么了。 他移开视线,背过身道:“我去给你烧水。” 陆家小院后方有一个用木棚简易搭成的露天澡房。 平时他们一家人都是在此用木桶舀水冲澡。 陆雩是惯爱享受的,从不亏待自己。 最近手头宽裕了,前不久他就跟木匠专门定制了一个大木桶用于泡澡。 在古代,平民百姓和泡澡是与世隔绝的,闻所未闻。 当初木匠还以为陆雩定做这个木桶是要用来杀猪的哩! 季半夏烧完水,单手提着倒入澡房木桶内。他探手试了下水温,太烫,又添了半桶冷水,感觉刚好后这才回去将陆雩搀扶过来。 陆雩脚步虚浮,浑身无力,差点摔进木桶里。 季半夏见状问:“要我帮你脱衣吗?” 陆雩吓了一跳。她是完全忘记男女有别吗?还是觉得他们未来会成婚,所以毫无顾忌。 “不,不用。你叫云璟进来帮我吧。”他虚弱道。 季半夏:“行。” 她说完便离开了澡房。 之后李孝雨进来帮陆雩脱了衣服,扶他坐进浴桶。 泡了一会后,陆雩感觉舒服多了。 李孝雨:“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了,你出去自己玩吧。”陆雩挥挥手。 李孝雨便出去了。 片刻后,陆雩忽然想起自己没拿皂角,便抬高音量喊道:“云璟,你能帮我拿个皂角进来吗?” 哒,哒。脚步声传来。 吱呀,门被推开。 热水蒸腾的雾气缥缈上升,充斥着整间屋子。 季半夏握着一枚皂角走进来,看到坐在浴水中的湿发少年时,微微一愣。 经过这阵子的善养和锻炼,陆雩看起来与从前有些不同。 从一根干瘦如柴的树枝,到抽条稍渐圆润了些。 亦变得健康了许多。 他病态苍白的脸上微微泛着些许嫣红,唇色寡淡,上身斜靠在桶内,露出大半片嶙峋胸膛。如绸缎般的墨发散落着,发稍末尾还在不断往下滴着水。 如同一截精致美玉,脆弱到一摔就碎,却又忍不住让人心生呵护欲。 隔着袅袅雾气,陆雩看清来人后愕然,旋即下意识用两手捂胸。 “半、半夏,你怎么进来了……” “孝雨不在,我给你送皂角。”季半夏正襟直视木墙,余光却还是不断地飘进那些风光画面。 是的,陆雩的美貌足以用风光来形容。 但从前季半夏既知他长得好,却从来没有眼下这种嗓子发干,气机逆乱的燥热感。 奇怪。 以往陆雩脱光了站在他面前他都毫无波澜,今日这是怎么了? “等等,半夏你怎么也流鼻血了!”陆雩吓得猛然从水里站起来。 季半夏瞳孔骤缩,瞬间轰地一声,大脑像炸开般一片空白。 第23章 “你先穿上衣服。” 不知是不是陆雩的错觉, 他竟觉得这一刻她暗沉嘶哑的嗓音,尤其像男子。 “哦…好。”陆雩从急神中缓过来,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身上跟野人似的毫无遮掩。 赤。身裸。体地出现在一个女子面前, 哪怕是他的未婚妻, 成何体统? “抱歉!”他急急忙忙地从旁边扯了块卦巾围在腰间。 季半夏摸了下鼻子,一手血。 再感受到体内翻涌的滚烫, 燥热难耐,红得犹如被开水泡过的皮肤, 何尝又不明白自己这是遭遇了何事。 热潮期。 是每个哥儿无法跨过的一道坎。 可上一世他是登基为皇之后才迎来第一次热潮期, 这次竟提前这么早…… “你得擦下血。”陆雩想找块毛巾,半天没找到, 只得把自己刚脱下的亵衣递过去, “凑活一下。” 季半夏闻到亵衣他身上的味道, 瞬间感到体内的躁动更加疯狂。 “不必。”他咬牙,跌跌撞撞地跑出澡房, 奔向自己的厢房。 陆雩在原地愣了一下, 便赶紧跟上去。 “半夏, 你哪里不舒服吗?” “我……有点, 难受。”屋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声,痛苦中夹杂着剧烈喘息,令陆雩听了耳根发烫。他咬了咬舌尖, 驱散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上前一步问道:“要我帮忙吗?” “……” 厢房内再无声响, 陆雩急了。 “半夏, 半夏?” 殊不知此时季半夏已到了忍耐极限。 他躺在床上挣扎翻滚,体内犹如棍棒火烧,烧得他视野模糊……被欲。望驱使着沦为本能动物。 想要去哀求那个人, 哀求门口的那个男人帮他解决。 最后季半夏完全凭借自己的意志,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匕首,直直地刺向自己的大腿! “嘶——”他咬紧牙关,冷汗涔涔。 皮肉的刺痛让他短暂忘却身体的炙热,大脑也清醒了几分。 都说哥儿离不开男人。一旦到了热潮期不及时纾解,就会烧坏脑袋变成傻子。 季半夏并不这样认为。前世他从未让男子近身。每年一次的热潮期,每回都是生生是靠自己硬捱过去。 鲜血顺着他的腿根,一路泅湿被褥。 格外刺目。 “半夏,我进来了!” 陆雩实在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光景。 帷幕之下,季半夏染血的大腿若隐若现。 他脸色发烫,瞬间明悟。她原来是来了月事。 “对不起,我去找瑞珍过来……” 季半夏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太晚了,别叫她。” “哦,好。那你好好休息。” 陆雩把门虚掩上。古代男子对女子月事避而不谈,他却是十分清楚的。看季半夏这副模样,八成是痛经。 以前他有个表妹就痛经,跟他科普过,女生来姨妈有多难受。 陆雩先去厨房烧了热水,倒进汤婆子里。然后煮了红糖姜茶,又拿了一些草木灰缝进两块干净的白布之间,就制成一个简易姨妈巾。考虑到一个可能不够换,他做了两条。 做完这些,他拿着东西再次敲响西厢房。 “半夏,你喝点热水吧。” 季半夏半撑着坐起来,看到陆雩手里的那一堆东西:“……” 陆雩浑然不觉,端着红糖姜茶放在他床头道:“你记得喝完再睡。还有这个汤婆子,用来捂肚子的,你会舒服许多。” 季半夏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一时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我不打扰你了,你早点睡,晚安。”怕她起夜不便,陆雩还帮忙把夜壶拿了进来。 “……晚安。” - 《断骨嗜情》销售火爆,经汴梁书铺总局推出后很快便风靡了整个上京。 虽有人批判其文笔拙劣,故事情节不雅,但其中所写的几句词句却广为流传。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青楼妓。女和小倌犹爱这些凄美之词,更是将直男这个作者奉为知音。 上京欢馆头牌楚依哥儿就放出话来说,若是直男肯莅临京城,即可成为他的帐中之臣! 楚依的美貌曾名动京城,无数达官显贵都想与他春风一度。 可时今他却说,要将自己的第一次留给《断骨嗜情》的作者。 “世人皆不懂哥儿之爱,唯直男懂。”他曾凭栏怅然道。 这一阵人人口中都是那几句描绘爱情的诗词,以及故事主人公宋尧程和他的兄长。 更甚者,传言《断骨嗜情》传入宫廷之中,连长乐公主都分外爱看。 而这不仅仅是传言。 “此书到底是何人所写?为何还不出续本?”长乐公主亲自发问,下面的人自然胆战心惊。 这把火愈烧愈烈,烧回祁县,令发掘此书的掌柜亦是差点吓没半条命。 他也想去找到那个作者,可是对方并未留下本名。他后来在祁县托人四处打听,一无所获。 第29章 直到这日陆雩碰巧上县里书铺来买一本《孙子兵法》。他逛着逛着,发现自己所写的那本《断骨嗜情》竟摆在书架前最显眼的位置,不禁莞尔。 梁掌柜听下人禀报,急忙出来。 “兄台,我终于等到你了!”他抓着陆雩的胳膊,眼含热泪:“你可算是来了啊!” 陆雩有点茫然,“怎么了?” 梁掌柜急切道:“你当初不是说要写续作的吗?!怎的到现在还未来交稿。” 陆雩差点都忘了这回事。 就是说钱才是写作者的第一原动力。这阵子不缺钱了,他就懒得再动笔。 毕竟写那些情情虐爱什么的也很费脑。 “暂时不写了。”他道。 “为何?!”梁掌柜看着他,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可知如今你的书有多火?传到上京,就连长乐公主都成了你的读者!” “啊?” 这个陆雩确实没想到。 但仔细一想,在缺乏娱乐的古代,自己杂糅进后世的那些晋江古早剧情,确实相对新奇。 梁掌柜:“你开个价,银子不是问题。只要你把续本写出来,多少钱都行。” 陆雩摇了摇头,“算了。” 梁掌柜见他一副不为金钱的所动的模样,直接扑通一声,跪下了。 陆雩震惊地看着他。 梁掌柜抬起头,恳求道:“求求你了,直兄,你千万要将续集写出……” 否则,顶着上面那么多压力,他会死的。 “现在真不行。”陆雩道:“我要准备明年科考。” 梁掌柜:“你要考秀才?” 陆雩:“不,童生。” 梁掌柜:“……” 写出如此神作的书生竟连个童生功名都没有,说出去谁信。 之后无论梁掌柜再如何挽留,仍被陆雩执意拒绝。 人怕出名猪怕壮。他时今不想写,也不愿暴露笔名,就拜托掌柜的帮自己保密,等考上童生再说。 纵使心中百般不甘,梁掌柜也只能长长一声叹息。 毕竟脑子和手长在人家身上,他总不能逼人家写吧? 梁掌柜本欲说他续写此书,若能得公主青眼,从此一生衣食不愁。 但想要让陆雩放弃科举,怕也是不可能。 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这世间任何书生的梦想都不是写出著作名流千古,而是高中状元,走马游街,至此光宗耀祖。 “那我们约定好了,等你考中童生,就回来写书?”他抓着陆雩的手确认道。 “嗯。”陆雩敷衍地点头。 梁掌柜这才放他离开。 陆雩踏出门槛,晃着手里的书吹了声口哨。 刚买了一本《孙子兵法》,掌柜都没收他钱。 赚到了赚到了。 - 这日李孝雨也跟着来了祁县。 但陆雩去买书的功夫,就已跑得无影无踪。 陆雩买《孙子兵法》,是为了教育李孝雨。 他看出李孝雨似有这方面天赋,但这阵子对方沉迷卖雪碧赚钱,要么就是傍晚和镇子上新认识的小伙伴们出去疯玩,如此荒废下去,不好。 兴许在他的帮助下,这孩子未来能有一番作为。 “云璟?云璟?!”陆雩在县里寻了半天,最终才在一个偏僻巷子里找到李孝雨。 对方正和十几个昔日的丐帮小伙伴蹲在地上,共食几只油鸡和白面馒头。 一看到陆雩,他顿时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把油腻腻的手藏在身后,一阵心虚。 那十几个小孩也有野狼般发绿的目光危险地盯着陆雩看。 “没事……这是收养我的人,陆哥。”李孝雨向伙伴们介绍道。 “真的?!”“就是他给你取新名字,还带你吃香喝辣给你钱花?” 小孩们一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陆雩停住脚步,和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遥遥看向李孝雨道:“云璟,我们该走了,再晚没有牛车。” “哦。”李孝雨把手放在衫衣侧擦了擦,这才移步向他走来。 彼时他的模样与身后小孩们已天差地别。 他长高了,身上也有了肉,衣着整洁,皮肤、头发、指甲干净。 就像好人家出生的孩子一样。 小孩们难免眼红。 其中一个稍年长的便壮着胆子冲过来,跪在陆雩脚边道:“陆哥,你也带我回去吧!我会干活,手脚比二狗还勤快……” “你——!”似感到被背叛,李孝雨朝他怒目而视。 李孝雨余光悄悄偷看陆雩。 其实他心里也害怕,陆雩不要他,而选择带新的小伙伴回家。 “抱歉。”陆雩摇了摇头,“我如今能力有限,不能带你走。” 他转过身,朝李孝雨伸出手道:“走吧,云璟,回家了。” 李孝雨牵着他的手,从巷子暗处走向繁华热闹的街市,忽然鼻子有点酸酸的。 “对不起。”他小声说:“陆哥,以后我会听话,你别不要我。我比他们会干活。” 陆雩侧头看他,“光会干活有何用?你要懂得用脑。” 午后阳光在墙上斜切两条泾渭分明的直线。 金灿灿的光晕刺眼,李孝雨一时看不清陆雩的神情。只注意到了他手里的那本蓝皮书。 历史的车轮已滚滚向前,激起半路尘土飞扬。 第24章 一年后。 祁县, 翰墨书院。 时值休沐日,书院门口人头攒动,车马并行。 “陆兄, 回见。”青衫书生拱手。 “回见。”陆雩回眸一笑。 一路上, 不少同窗向他打招呼,他皆一一耐心回应。 伏成周看在眼里, 心中略酸。 自打陆雩半年前上这间书院,人缘愈趋变好, 已不再是他一人的至交了。 当然这也情有可原。生在祁县, 能够就读翰墨书院的书生条件大多属上乘。 不像权势遍地的上京,这里就算某家同窗有钱, 也不至于被巴结。读书人自诩清高, 唯一能让他们放下身段与人折服的, 大抵就是样貌和才学了。 而这两样,陆雩皆俱。 故而他虽入学晚, 哪怕起初在外风评不好, 亦很快成为了书院响当当的风云人物。 “陆兄, 你这次休沐也要回家吗?”伏成周问。 陆雩点头, 不知想到什么,抿唇笑道:“家中有事。” “怕还是赶着回家见美妻吧。”伏成周揶揄道。 因陆雩的童养媳常来县里给他送吃送喝,伏成周见过那位女子好几回, 印象尤为深刻。 确实美貌贤惠,难怪陆兄日夜惦记。 “说什么呢。”陆雩推了他一把, 笑骂道:“我们还未成婚。” 伏成周:“也快了。你不是说要先考取功名才能迎娶她吗?下月县考在即。以陆兄之才定能金榜题名。届时双喜临门, 记得请哥们也来喝一杯喜酒。” 陆雩摇了摇头道:“婚事还远着呢。” “怎会。”伏成周稀奇道:“莫非你那美妻不愿下嫁?” 看着也不像啊……他记得那个高挑明丽的美人对陆雩可好了,大老远过来,又是熬鸡汤又是送冬日新织的棉袄围巾, 生怕陆雩饿着冻着。 这波狗粮撒的,当时可羡煞了一众同窗。 陆雩很少谈及家事,只简单道:“时今以我年岁考虑成婚还太小。我想先立业后成家,待我未来考过春闱,有所作为后再考虑谈婚论嫁。” 他想的是,高中后再风风光光娶半夏进陆家门。 伏成周却误会了,凑近挤眉弄眼:“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还挺风流。” 陆雩:“什么?” 伏成周笑道:“确实,你万不可太早成婚。以你之貌,将来若能考中举人,京城定有无数显赫人家想将女儿嫁你。届时,令爱可做小,你再娶个大小姐夫人当正妻,十里红妆提进门,生活岂不美滋滋。” 陆雩:“……” 天地可鉴,他根本没想过这些。 只是站在一个现代人的角度,陆雩觉得自己十四五岁成婚太早了。 就算季半夏比他大,今年也不过十七。身体各项机能都尚未发育完全……怎能谈婚论嫁? “你想多了,我不会也不想娶别人。”陆雩义正严辞道。 伏成周一脸不信,“陆兄,你跟我装什么。你之前不还去红香楼吗?” 陆雩心想红香楼这个梗是过不去了么。 原主这一行为,就这样牢牢地把他钉在了渣男的耻辱架上。 “我今生只会娶半夏一人。”他只能如此说。 伏成周道:“我懂了,陆兄此乃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说话间,两人走到书院门口下了台阶。 陆雩看到来接自己的驴车,停下脚步,朝李孝雨挥了挥手:“云璟。” “陆哥!”李孝雨忙一路小跑过来,接过他手中的行囊布包。其实就是一些换洗衣物。书院内的宿舍没有晾晒衣物的地方,挂在外面总会发霉。因而后来每逢休沐日,陆雩都会把衣衫带回家洗。 第30章 “我们现在便回去吗?”李孝雨问。 “我约好和伏兄去逛街市,有些东西要采买。”陆雩叮嘱道:“你到南城门口那个凉氏脚店等我。” “好。”李孝雨答应下来。 一年时间,李孝雨整个人亦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像竹笋拔苗似的蹭蹭长高,如今人已经快长到陆雩肩膀。且他膀大腰圆,身材粗壮看着孔武有力,偏偏配了张娃娃脸,看着反差感十足。 半年前陆雩去书院就读后,季半夏买了这辆驴车。 此后每逢休沐日李孝雨都会驾着驴车来接他,因而伏成周也认识李孝雨。 “李弟,许久未见,你又长高了,瞧着愈发男子气概。”伏成周笑着与他寒暄。 李孝雨没接他话茬,只严肃道:“早去早回。” 他可是答应过半夏姐姐,要好好盯着陆哥的这些同窗,不能让人再带坏陆哥! “那是自然。”伏成周忍不住想逗他,“你怎的人小鬼大。” 李孝雨面无表情:“若我没记错,你不比我大多少。” “行了行了,快走,我还赶着买东西。”陆雩拉着伏成周就往另一边街市的方向走。 伏成周:“要不去我家米粮店看看?这阵子新到了一批米面,你可顺道捎些回去。” 陆雩点头,“可。” 伏成周家是祁县最大的米粮之商。因近些年女皇放宽政策,商户也可参加科考,他才被父亲送进翰墨书院,指望着他能有所出息。 但事实上,伏成周这个小胖子,每日除了吃便是睡,考上全靠临时抱佛脚,读书一窍不通。 陆雩是半年前感觉自学不够,升入翰墨书院后和他认识的。那时他们碰巧分在同一间宿舍,伏成周每晚睡觉打呼噜,回回都是陆雩用枕头砸醒他。所谓不打不相识,二人如今的关系颇为密切。 那个时候陆雩还只有他一个朋友。 现在,全书院同窗都是陆雩的朋友了。 想到这个伏成周还有些吃味,他在书院可只有陆雩这一个好友。 下午南北街集市很热闹。 柳陌花衢,新声巧笑。茶坊酒肆,人影觥筹。 今晨刚下过一场雨,青石板湿漉漉的,瓦角屋檐滴滴地往下淌水。 沿街不少商贩在叫卖,有那卖吃食水面的小摊,蒸出烟雾升腾,渲染浓浓烟火气。 陆雩掂量了一下怀中银两,径直走入一家胭脂水粉铺。 伏成周跟在他身后,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怎的陆兄回回休沐日都要往回家带这些东西,真真是个爱妻人士。 “呦,小伙,你又来啦。”老板娘一看到他便热情招呼。 陆雩目光转了一圈,注意到鎏金架子上有新到的货,便指了指,道:“最贵的那几样,给我包起来。” “好哩!”老板娘笑得合不拢嘴,殷勤介绍道:“这款玉女桃花粉和玉龙膏,乃是上京传过来的。是京城小姐、哥儿们都爱用的上等货……” 当然价格也不便宜。纵使是伏成周看了都有些肉疼,然而陆雩却眼睛眨都不眨地就掏出银两。 哪怕直男如陆雩也知道,女人花在脸上的东西要用最好的。 他这人花钱没数,出门在外总是大手大脚,习惯请客买单。 后来季半夏就有意控制他的花销,只每月固定给零花钱。 陆雩平日在书院读书,除了吃饭也没有旁的开销。后来这些钱便被他攒了下来用来给季半夏购置化妆品、雪花膏、漂亮衣物、发钗等物。 在他看来,她一个女孩子,肯定是爱俏的,只是不好意思说。 伏成周感叹道:“你对你家那媳妇真好。” “还不是媳妇。”陆雩纠正道:“是未婚妻。” 伏成周:“成成,不早晚的事儿嘛,都差不几。” 他们买完胭脂水粉出门,路过看到一个波斯商人在卖镜子,陆雩又停下脚步买了一面。 其实他后来早就给季半夏买了镜子。但是这个比之前的照着清晰。 “这个也要。”陆雩还看中了一只精致的摇步瑞兽挂坠银钗。 咔咔,十几两银子又花出去。 之后又去伏家米粮店订购了一些粮食,直到日暮时分,陆雩才坐上驴车归家。 这驴车跟镇上那种用来载货拉人的简陋敞篷车可不一样。 季半夏特意找木匠定制的,就像马车厢一样四周包围了起来,内里全封闭,坐着舒服且宽敞。 只是山路坎坷,坐着依旧颠簸。 李孝雨坐在驴前挥鞭,陆雩蜷缩在后座面色苍白,半死不活。 穿过来这么久,他还是没有完全适应古代的艰苦生活…… - 暮色从远山袭来,镇上稀稀落落的灯火散落着。 铁青色的天空,给山色平添了几分深邃莫测。 溪源镇,陆家宅。 几名身着黑袍的男子正在宅院中忙碌着。 他们分工有序,动作麻利,不一会就将房子打扫得井井有条。 饭也煮上了,好菜好肉摆满石桌。 当然他们任劳任怨地干着这一切时,心中难免会冒出疑惑——那位尊不可说的贵人,为何会甘愿屈居于这座平凡简陋的小镇,甚至伪装成女子。 若是大业未成前,尚情有可原。可如今他们已找上门,要将他迎回上京重谋伟业,他却依旧坚持要留在此地。是令长老和他们不解。 “主公,一切已准备就绪。”干完活后,黑袍男子们齐齐恭敬跪在季半夏面前。 “报!——陆公子所坐的驴车已驶入镇上,预计半刻后抵达。” 季半夏挥挥手道:“你们退下吧。” “是!”夜色渐浓。黑袍男子们闪身消失在茫茫黑暗影子中,瞬间无影无踪。 季半夏在心中掐着时间。待他围上围裙,从厨房里端出热饭时,敲门声刚响。 他走过去开门,看到来人微微一笑:“阿雩,你们回来了。” “好香啊。”陆雩闻到空中传来的食物香气,又看到满桌丰盛大餐,由衷道:“半夏,辛苦你了。” “做些小菜而已,无妨。”季半夏越过他,朝身后正搬扛米面的李孝雨轻抬下巴道:“先进来吃吧,东西一会再收拾。” “哦,好。”李孝雨摸了摸肚皮,嘀咕:“正好饿了。” 半大少年能吃掉一头牛,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干饭。 “去净手。”季半夏叮嘱完,一转身,差点撞进陆雩胸膛。 只见对方笑吟吟地,下一秒他就感到头上发间似多了些什么,叮当微晃,略沉。 季半夏抬手摘下,发觉是一根精巧的银钗,不禁微怔。 陆雩又变戏法地递出一面银镜,笑道:“你再戴上瞧瞧。逛街市时看见这根钗子,我觉得很衬你。” 第25章 季半夏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抬手给自己缓缓复又戴上银钗。 其做工远谈不上精致,但确实很漂亮。他看着镜中明艳动人的女子,一时恍然若梦。 片刻后。 “你花多少银两买的?”他抬眸问。 陆雩随口答:“不多, 就七八两。” “下次别买了, 浪费钱。”季半夏取下银钗,指腹轻轻摩挲着上方的纹路。 “为何?”陆雩忙问:“你不喜欢?” 季半夏:“我平日要干活, 用不上。” 陆雩:“那也可以戴呀。我喜欢看你穿戴这些,很漂亮。” “是吗?”不知为何, 季半夏逐渐讨厌起他把自己当成女子。 陆雩用力点了下头, 道:“是的。不过,你不打扮也很漂亮。” “呼!”李孝雨在旁边吹了声口哨, 看着他们笑容暧。昧。 “吃饭罢。”季半夏走到桌前, 给陆雩盛了一碗补汤。 桌上有鸡鸭鱼肉, 说是过年也不为过。主要是由于这一年来陆记早肆生意红火,陆家不缺钱了, 他们平素吃食并不短缺。 陆雩吃着这桌丰盛的美食, 却感觉有些奇怪。 最近半年来每逢休沐日, 他就感觉季半夏做饭的手艺味道和从前不同。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的错觉。 陆雩摇摇头, 继续埋头吃饭。 饭毕,李孝雨主动洗碗。 季半夏去厨房洗了几个林檎,也就是苹果, 切片去核,用盘子端着送出来。 陆雩尝了一片, 赞道:“好甜!你从哪里买来的?” 季半夏道:“镇上赶集时。” 其实不然。镇上卖的林檎个头小又酸涩, 远不及这等御贡的果子好食。 陆雩完全不知道自己吃的是昂贵比金的进贡御果,还一连吃了好几个。 十二月,深秋萧瑟。 李孝雨洗完碗就扎马步在院子里打拳。陆雩坐了一会, 很快感到凉意,围紧衣裘预备回屋烧暖炉。 李孝雨叫住他,“陆哥,你今日不锻炼吗?” 他记得陆雩以往每日都会跳那奇奇怪怪的操。 第31章 陆雩缩了缩脖子,摇头道:“不,太冷了,明日再说。” “那我去给你拿些碳柴烧炉子。”李孝雨前后忙活起来。 他已习惯照顾陆雩,一直到烧倒洗脚水送至其厢房内才罢休。屋里烧起炭火,暖融融的。陆雩泡完脚躺在床榻上,发出一声满足喟叹。 李孝雨起身去把窗户打开了些,又回头看陆雩,忽的叹了口气。 陆雩:“你叹气作甚?” 李孝雨惆怅道:“陆哥你身子如此弱。忽然想到若是我往后走了,没人照顾你怎么办。” “你想的真多。”陆雩摇摇头,又突然坐直上身,盯着他看道:“你要去哪儿?” 李孝雨道:“不是您说的吗?好男儿志在四方。待您此次考完科举,我便去参军。” 陆雩倒没预料到他自己会想通透,略显诧异。 “你真要去?参军可有你苦头吃。” 李孝雨一脸无所谓:“我又不怕吃苦。” 陆雩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 自打一年前他给李孝雨洗脑他可以成为大将军,李孝雨便每日天不亮起来扛鼎绕山跑奔,挥刀练枪,雷打不动,坚持了一年。 即便寒意砭骨的冬日,他亦能兜头洗冷水澡。 虽然时今家中条件好了,但李孝雨并没有因此磨灭钢铁般的意志。 在陆雩看来,他这样的材料,确实适合去军队里闯一闯。 “《孙子兵法》你背完没?”陆雩问。 李孝雨自信道:“倒背如流。不信你可考我。” 陆雩就顺势校考了他一番。在确定李孝雨已经完全把这本书的精华吸收后,他决定将课程发展到下一环节。 这种课程,说白了就是思想教育。 陆雩是文科生,也不懂打仗。他唯一懂的便是历史,试图以此来培养李孝雨大局观的视野。 至于将来李孝雨能走到何地方,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陆雩给自己倒了杯梨水,轻啜一口道:“今日我们接着讲,国运论,发动战争的必要性。” 李孝雨已经习惯了每逢休沐日陆雩给自己讲课,乖乖地去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他床边。 陆雩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困意渐生。 但还有个学生在旁,他打了个哈欠,强忍困意道:“对我所讲,你有何看法?” “陆哥,我不明白。”李孝雨摇头,疑惑地问:“《孙子兵法》共十三篇,前三篇都是再三讲不要打仗。为何您又说起一定要发动战争?” 作为一个热血适龄毛少年,李孝雨骨子里是躁动的。 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子到了战场上,往往挥舞着刀剑痛喊:“杀——” 而后畅快淋漓地浴血杀敌。 他们不惧战争,甚至热爱战争。 因为只有在战场上,士兵才能实现自己的价值。砍了多少敌人的首级,就意味着良田升官俸禄。 可是这半年,经过陆雩的教育科普,李孝雨才深刻知道了打仗的危害。 多少百姓因为战争流离失所,多少王朝因为战争摇摇欲坠,风雨飘摇。 若不是因为前些年打仗征兵,说不定他的爹娘也不会死。 总而浓缩之,就是能不打仗就不打。宁做缩头乌龟,也要考虑到天下百姓安危。 李孝雨把这番话深深记在了心中,奉为志铭。因而当此刻陆雩突然又提出了截然相反的政题,他就像一截被劈成两半的干柴,茫然了。 陆雩懒洋洋道:“我说最好别打仗,世界和平。但这只是理想状态。现实是你不打别人,别人也会眼红想掠夺你的财产而自打上门。为何我们不干脆化被动为主动?” 李孝雨:“您的意思是,要打仗?” “废话!不然大周征你们作何,白吃干饭啊。” 李孝雨讪讪道:“我有些被绕晕了。” “无妨。”陆雩摆手道:“你且听我慢慢给你捋,听完你就懂了。” “战争,其实是一场生意经。每个懂得打仗的人都是一个精明商人。是否要发动战争,涉及到一个成本与收入是否平衡,能否回本的问题。当然孙子他老人家已经告诉我们了,我们要先考虑失败,再考虑成本。注定失败的战争——你千万不能做那个发动者,否则定然遗臭万年。”陆雩告诫道。 李孝雨点了点头,问:“那战争的成本,就是粮草银两之类吗?” 陆雩:“还有人命成本,从某种程度而言,这才是最重要的。想要在战争中获得胜利,你必须想尽办法降低一切成本。——而一旦你压缩的成本比敌方低,那么恭喜你,你比他有了胜算。” 李孝雨似懂非懂,又提出:“那如何才能降低成本?” “这就涉及到另一个层面的知识了,我下回再给你讲。”陆雩一顿,端起水杯喝了口道:“先绕回最初的问题,为何我们一定要发动战争。” 屋内烛火跳闪。 李孝雨凑近几分,竖耳作认真倾听状。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北疆突厥蛮子为何年年都要侵犯我朝?” “这个答案我知道!”李孝雨举手。 陆雩含笑点头示意道:“你说。” 李孝雨迫不及待道:“因为他们穷,没有粮食会饿死,所以要来我们这儿抢。” “是。”陆雩道:“最简单也最根本发动战争的一个原因,就是你这个国家有我这个地方没有,且必须得到的东西。突厥是马背上的游牧民族,受地理、恶劣天气限制,每到冬季暴雪覆盖草场,畜生没有足够的草料吃只能等着饿死。而他们靠牛羊存活,无法农耕种植粮食。如此情况下,大周富庶的中原地区对他们便存在巨大诱惑,不惜性命也要去抢夺。” “对突厥蛮子而言,不发动战争也是死路一条,那为何不发动试试?零元购,抢到就是赚到。故对他们来说,人命成本约等于0。” 一墙之隔。 季半夏摩挲着手中银钗,神色若有所思。 陆雩讲的这些内容虽然浅显,但仔细一品,似又含有深意。 而这正是后世势力找上门后,他仍心甘情愿留在此处的根本原因。 陆雩此子,不简单。 若是常年在朝堂历练的官人说出这些话季半夏不会惊讶,可对方如今只是个连童生功名都没有的年轻书生。 其见识,就比某些朝中重臣都深远非凡。 身旁攥着笔纸的黑衣男子,不敢发出声音,只张了张作出口型:“主公……” 季半夏未回头,只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将他们的对话抄录下来。 西厢房内,讲课还在继续。 头皮好痒,好像要长脑子了。 “我懂了陆哥!”李孝雨欢欣地感到自己的思想又被陆雩狠拔高一截。 但……他很快想到什么,皱眉道:“可照您这么说,我们大周不需要发动战争啊。周边他国有的,我们都有,不用眼馋别人。我们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不,你错了。”陆雩伸出一根手指,在李孝雨面前晃了晃道:“其实大周什么都缺,而最缺的,就是钱。” “才不是,您没见过大周万邦来朝的景象?在周边众国中,就属我们大周国力最盛,疆域最旷阔。”李孝雨不服气。 墙对面的季半夏闻言,微微颔首。 李孝雨说的没错,他也认为大周是举世最强之国。 陆雩:“那都是表面。你可知近几年黄河长江年年水灾?北方蝗虫过境,又有旱灾。百姓流离失所吃不饱饭会造反动荡。这些女皇得拨款安抚吧。而边境危机中,北有突厥,西有吐蕃,南有高丽国虎视眈眈……女皇拨军饷维持军队,光守住边疆领土的战争就是一笔巨额开销。再加上近年来女皇信奉佛教,在全国大兴木土建造佛寺,僧尼不事生产,加重百姓负担,财政只出不进。就冲今年朝政加重赋税役这一点,我猜测,大周国库大抵已开始空虚。” 此番话落下,李孝雨还未有所反应,隔壁的季半夏却面露惊异。 因他知道,陆雩所言没有半分虚假! 上一世他登基为皇时,第一个面临的难关便是英女皇留下的,空空如也的国库。 第26章 李孝雨闻言不解:“那打仗不也需要钱吗?又要征兵又要钱粮, 去征讨其他小国那点钱,也许最后算下来还是亏本生意。” 陆雩笑而不语。 “陆哥,你别卖关子了好吗?我是真的好奇。”李孝雨挠头。 陆雩这才慢悠悠道:“《孙子兵法》 第三篇, 不战而屈人之兵, 你忘了?” “我没忘。”李孝雨道:“我不是想不通,能有什么方法可以使其屈兵……” 陆雩:“博弈学, 货币论,有很多种方法都可以。” “货币论?”李孝雨更茫然了。 在陆雩面前, 他总是感觉自己的思维被狠狠碾压, 就像一只蚂蚁被踩在脚下。 陆雩又打了个哈欠。这回是真的想睡觉。 第32章 “这个部分比较难,我下次再跟你讲。总之, 你只需要知道, 一个叫老美的无耻国家曾做到过, 谁掌握了货币,谁就能掌控全世界。” 陆雩说完就撵李孝雨走人了。 李孝雨摇头晃脑, 临走前还在念叨着《孙子兵法》。 而隔壁, 季半夏还有些意犹未尽。 每次听陆雩讲课, 他都感触良多。 尤其是对方口中那套货币学理论, 他已迫不及待想听到后续。 …… 休沐日过后,陆雩又回到了翰墨书院读书,过着周而复始的平静生活。 书院共开设三个班部, 甲、乙、丙。 最初他与伏成周同在丙班。但仅用半年时间,他就升入了甲班。 甲班人数不多, 整个书院学子加起来也不过寥寥二十个。 但个个卧虎藏龙。照万夫子说, 此次奔赴考场,甲班学子,十有八九都能中考秀才。 而这些学子基本都已经有了童生功名。其中唯一还是白丁之身的, 便唯有陆雩一个。 可万夫子最看好的学生却是陆雩。 负责教授他们学问的这位万夫子是一位祁县本地的秀才,万翰学,今年四十多岁。因屡考不第就干脆放弃了科举,一心教起书来。 这些书生别看自己考不中,但是教学生很有一手。 陆雩从他那里学到很多,就像海绵一样汲取知识。 一开始陆雩以为自己能自学。然而当他接触古代科举越深,越感到不简单。 四书五经,策论,作诗……等等。 纵使是他一个现代文科生学着都有些吃力。 或许他有把握考上童生,但秀才、举人,越到往后难度越晦涩,竞争压力也越大。 所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在意识到自己不能闭门造车后,陆雩就报名了这所书院,从此离家苦读。伴时间流逝,他的学问大有长进。 读书的日子枯燥乏味,却也充实。 因为如今不必再为金钱担忧,陆雩便把几乎全部精力放在了读书上。 他想,若这次还不能考中,自己也无颜回去面对季半夏。 秋去冬来。 瑞雪降临,又一年年关将至。 书院放了春假。 陆雩回到溪源镇,同季半夏、李孝雨一起度过了愉快的年夜。 这天晚上他还喝了点小酒,微醺,感慨自己在古代与他们相依为命。 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情感需求。 不知不觉,他已离不开半夏。 夜色中,外面大雪纷飞,屋里烧着热汤汤的暖炉。 “半…半夏。”陆雩面色潮红,头一歪,彻底栽倒进季半夏怀里。 季半夏任他躺着。过了一会,将陆雩打横抱起,送至西厢房。 目送他们背影的李孝雨:“?” 怎么感觉,半夏姐姐的女子力好像过于强了。 - 这一年时间发生了许多事。 最明显的,就是陆雩和季半夏之间的男女之情开始变得暧。昧。他亦能感知到她大概也对他有着相同好感,两人之间朦朦胧胧,好像只差一层窗户纸就能捅破。 但他们双方都很默契地没有提明。 一月底,祁县张贴布告,科举童试岁考在即,即日起,祁县籍贯下的学子皆可报名。 这等盛事,翰墨书院上下的学子几乎都一起结伴前去祁县衙的礼房报名了。 其场面非常浩荡。这也是因为祁县地处南方,属于学问先进之地,人才辈出。 要参加科举须五名童生连带一位廪生作保。 陆雩,伏成周另寻了三名同窗互相作保,成功办妥。 因如果一名考生出现不端行为,互结的四人都要承担连带责任,接受处罚。 故而他们选择的同窗都是知根知底的,确认彼此不会犯这等原则性错误,连累对方。 报名流程大体和陆雩得知的后世科举历史一致。 唯一不同的是,大周王朝多了一项体检。报名学子须脱光衣服,在衙内受医师查体检阅。 这一点是为了确定报名学子不是哥儿。 被检查出身上有“三星红连痣”的,会被当场请出去,取消参考资格。 毕竟哥儿和男人光看外表分辨不出差别。但大周律法明文规定,哥儿不允许参加科举。 不过陆雩听闻,哥儿冒充男子参加科举一事屡见不鲜。就像很多学子会特意避开学问激进的南方,去到北方科考。这也是违法户籍法规定的,但屡禁不止。 甚至有传言,当朝官员之中就有隐藏的哥儿。只是众说纷纭,真真假假,人云亦云,也没个准信。 女皇对此大抵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严查。她此前为正名登基杀了大量官吏,导致官场人员短缺,因此今年特地大兴科举,摆出一副对人才十分重视的态度。 核实情况,体检、登记完毕后,陆雩收到登记处秀才递来的一张泛黄薄纸,便是“准考证”,又名廪保互结亲供单。上书他的姓名、籍贯,年岁及体貌等等。 “陆兄,让我看看你的。”伏成周凑过头来,在看到体貌一栏上写的貌美、肤白,体瘦,脸上无痣无须时,嘴角一抖,不甘地叫道:“凭什么我是貌丑体宽胖!” 陆雩:“说明你该减肥了。” 伏成周:“……” 二月科考在即,书院直接给诸位学生放了假,让他们回家自学。 越到临考时刻越需要稳住心态。不少学子就是在这个关键时刻心态崩了,导致在考场上掉链子。 这方面,陆雩和伏成周倒是独树一帜的淡定。 前者是应试教育出身,身经百战。后者则是压根没指望自己能考上。 有一次陆雩见伏成周在读闲书,挑眉问道:“马上快考试了,你也不临时抱下佛脚?” 伏成周耸了耸肩,“我至今连四书五经都没背全呢,哪儿能指望我考上,那是祖上上辈子烧了高香。”说完继续埋头看书。 陆雩心想,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但伏成周确实对科举提不起兴趣。 要不是父母辈以死相逼迫,他自己宁愿子承父业经商做卖粮生意。 陆雩经过时无意间看了眼伏成周手中闲书的封皮扉页,发现竟是自己之前写的那本《断骨嗜情》,当即捏了把冷汗。 “你不是喜欢女子吗?怎么也在看这等书。”他问伏成周。 “诶,陆兄你也知道《断骨嗜情》?”伏成周转过头看他,一脸很惊讶的模样。 陆雩:“就……听说过。” 伏成周抱着书,兴致勃勃道:“我表妹推荐我看的,果然是好书,有血有肉,精彩绝伦。若不是看了此书,我还真不知道男子之爱也能如此荡气回肠呢。” “呵呵。”陆雩扯了扯嘴角。被身边人如此一本正经地夸赞,作为作者,属实是有点尴尬了。 “我最喜欢里面那句,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作者是个妙人儿。”伏成周还在念叨:“按我看,这名叫直男的作者一定也有龙阳之癖,并常年流连于许多哥儿之中,才能写出如此深刻的哥儿故事。” 陆雩:“……”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就是直男? - 陆雩半年前来到翰墨书院读书,姐姐陆月怡和姐夫周英毅都是知道的。 他们也会经常来书院探望他,给他带吃食。 陆月怡总是邀请陆雩休沐日到祁县周家中小住,这样就省得坐牛车返溪源镇来回跑。 但陆雩几乎每次都拒绝。她还因此抱怨过他是不是与她生分了。 然而陆雩只是不习惯去别人家里住。 陆月怡去年生了个大胖小子。小奶娃如今一岁已经会摇摇摆摆地下地走路了,像只可爱的小鸭子。陆雩偶尔会来周家逗弄他一二,或给陆月怡的长女周乐乐和次女周桃带些吃食或玩具。 日久见人心。 渐渐地,周英毅对陆雩也没有像之前那么厌恶。 但也谈不上好感。 就像这次陆月怡听闻弟弟科考在即,提出希望让他赞助一些银两时,周英毅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助他科考有何用?浪费钱。” 陆月怡横眉竖对,高声道:“万夫子都放话说了,阿雩这次定能考上!” “考中个童生有何用?又不是秀才举人。”周英毅不以为然。 陆月怡气恼道:“我家阿雩打小就聪慧,你怎知他考不上秀才?” 周英毅嗤笑:“万夫子年岁这么大了都才只是个秀才呢。他若年岁如此小就能考上,岂不是文曲星下凡。” “……” 周英毅随父辈杀猪一辈子,是个粗人,眼界有限,着实不了解科考。 陆月怡知道自己跟他说不通,就懒得再说了,直接拿出自己私房钱偷偷塞给陆雩,并在考试前就早早为他定好了离考院最近的客栈,上好的天字一号房。 而溪源镇的乡亲们,也在考前特意为他送来了当地特色的状元糕点,意为“糕中”。 第33章 陆雩颇为感激。 二月,雪停。 临近考期,祁县分外热闹。尤其是客栈,几乎间间爆满。稍来晚些就订不到房。 陆雩提前三日就入住了白云客栈,闭门温书中。 季半夏住在他隔壁陪同,每天一日三餐遣人做好送至他房中,让他毫无后顾之忧。 等到考试当日,天不亮陆雩就起来了。 晚冬冷风飕飕,他尤其怕冷,瑟缩着穿上三层夹棉袄裹紧自己。 光是第一场县试就要连考五天五场,若是冻感冒了半途被迫退出,得不偿失。 他穿好衣服一推开门,就看到了季半夏在门外候着。 奇怪的是,她明明也穿得很厚实,可瞧着丝毫不显臃肿。 陆雩想,兴许是她高且苗条的缘故。 “走吧。”季半夏主动牵起他的手。 陆雩心跳霎时漏了半拍,而后才注意到她只是往他掌心里塞了什么暖乎乎的东西。 低头一看,是一只铜银精制的汤婆子。他瞬间就感到寒冷不足为惧,挺直背脊,精神为之一振。 等到马车上,季半夏又递给他一碗菜粥和半根油鬼。“先吃点,填填肚子。” 第27章 考试前不宜吃得太油腻, 也不宜吃得太饱。 陆雩吃完早食,又喝了些豆浆和水。 在车上,他反复检查了几遍考试装备——笔墨纸砚等物是否妥当。 季半夏给他准备了一个考篮, 里面还装了一些米面干粮、肉干之类易储存的食物, 以及水。 因为县试一考就要考五天。这五天考生是不能离开贡院的,吃喝拉撒睡都要在考场里。 陆雩掀开帘子看窗外的风景。 大抵以为他是紧张, 季半夏安慰道:“不用紧张,你肯定能考上的。” 陆雩:“……我还好。” 他是属于那种越临近考前反而更淡定、集中注意力的人。 因此在考场上总能发挥得比别人更好。 很快马车驶到考院附近。因为今日考生太多, 街边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他和季半夏只能下来步行。 路上陆雩遇到了不少自己的同窗同学, 他们与他打招呼,他一一挥手回应。 没一会伏成周也挤了过来, 笑呵呵地看着陆雩和季半夏道:“你家未婚妻真好, 还特意送你到考场。” 陆雩耸了耸肩, “羡慕吧?你没有。” “是啊,羡慕嫉妒恨。”伏成周夸张地摇了摇头。 季半夏见他有人结伴, 把他们送到贡院门口就准备离开。 “放轻松, 相信自己, 你一定能考上。”她对他轻声叮嘱。 “嗯。”陆雩点头。 “那我先走了, 等你考完来接你,到时候给你做好吃的。”她后退几步,直至转身。 陆雩恋恋不舍地目送她的背影。 “哎, 陆兄,回神了!”伏成周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道:“要考试了, 你先别惦记这些儿女情长。” “你不懂。”陆雩握拳。他从来没有这么想把一个女孩娶回家过。 今日,他发誓定要在这考场上闯出一番功名!! 伏成周看他这一副仿佛打了鸡血的振作模样,有点迷惘。 发生了什么? 砰! 第三声炮响鸣起, 意味着贡院开门,考生们可以排队进入考场。 陆雩拎着考篮和伏成周在门口排队等待。随着队伍逐渐前移,不一会就轮到了他们。 “结保单。”负责查身的差役道。 陆雩递过去那张薄薄的纸,对方照着上面的体貌特征对比,上下打量着他。姓名、年龄、籍贯等核对无误后,又示意陆雩跟自己走到另一间密闭的小房间,让他把衣服全脱下来检查。 陆雩:“……” 春寒料峭,早晨天气冷得厉害。等他如此照做再重新穿上衣服后,身体热气早就挥发殆尽。只能缩着脖子,抱着双肩瑟缩地发抖。 “阿秋!”他猛打了个喷嚏,握着汤婆子,心想要是没有季半夏给的这个暖手宝,恐怕自己等会手都要冻僵了,无法写字。 而一旁,亦有相同考生边打喷嚏边抱怨:“今年检查怎的比往年严多了……” 另一名差役负责检查考篮。 陆雩亲眼看着他用手指把自己的面饼、馒头掰开成细碎的小渣渣,顿时没了食欲。 除此之外,考篮里里外外都被他翻了个遍,连水壶底部都没放过。 检查完毕后。 “行了,你走吧。”他朝陆雩一摆手。 “谢谢大人。”陆雩忙道谢。 那冷面差役闻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面色稍缓,竟是朝他难得露出了点笑容。 前来参加科举考试的书生大多自傲,有的更是把他们当作下人。像陆雩这样礼貌喊他们为“大人”的,可谓极少之有。 进到贡院内,可见一排排的砖瓦小棚户房。 里面放着稻草、桌椅,以及水桶等物。门是敞露天的木栅栏门,瞧着像是监狱。 “陆兄,你在哪间号舍考试?”一进来伏成周便凑近他问。 为防止作弊,考试号舍座位号都是打乱,现场重新排序的。 陆雩看了眼,道:“我在一十三号。” “我在一百十二……”伏成周看墙壁上的号码,忽然惊叫一声:“啊,我的考舍在茅厕对面!” 陆雩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兄弟,节哀。” “这下完蛋了。” 伏成周欲哭无泪。本来就考不中,如今还得忍受连续五天的“臭味”攻击。 陆雩也知道,考舍挨着茅厕这种事儿绝不是开玩笑。 古代茅厕跟现代不一样,堆积如山,还没得冲。考试期间任何人,包括巡视差役都不得外出。五天考场上千名考生如厕下来加起来的攻击威力……可能足以把一个人活活熏死。 而且在这种气味下,人是绝对吃不下饭的,所谓寝食难安。五天下来,人饿瘦一大圈,直接暴毙过去的前车之鉴也不是没有过。 陆雩:“你现在可以跟差役说你弃考,明年还有机会。” 可一旦等会进到考房内,贡院大门一关,再想说弃考也得在考房内呆足五天才能出去。 伏成周摇头,“不行,那我爹会把我宰了的。” “呃,那你就只能忍忍了。”陆雩从考篮中掏出两卷棉花递给他,“塞到鼻子里,说不定有用。” 这是他担心附近有打呼噜的考生,特意为睡觉准备的隔音“耳塞”。 伏成周接过,试了试,道:“谢谢陆兄。” “行,我们先过去吧,考试要开始了。” 告别伏成周,陆雩进到了自己的考房内。 前阵子刚下过雨,屋檐滴滴答答往下落水,有些潮湿。 为了避免试卷被淋湿,他特意将桌子往里搬了搬。 等到考生们全都进到考房内后,伴随砰地一声炮响,贡院大门徐徐关闭。 身着官服的祁县知县黄伯志带领县学的教官、廪生来到现场点名。 “庞巡。” “谢鑫。” “段正德” “在!” 被叫到姓名的考生上前递交保互结单,而后领取试卷。 很快轮到陆雩。在县令黄伯志和善的注视下,他领取到了一份内侧印有红线的黄色厚纸本。他回到座位翻开来一看,纸上一片空白,并未书写题目。 卷子全部下发完毕后,教官廪生等无关人员全部退场,考院现场只留下县令以及巡考人员。 朱红色的大门到此时才正式挂封纸封锁。考试期间,禁止任何人进出。 这五天内,哪怕是一只苍蝇都很难飞进来。 一声锣响后,考试正式开始。 为避免泄题,考试题目都由黄志伯现场公布。然后会有巡考人员举着写有题目的牌纸满场走过去。如果考生看不清,只用打个招呼,巡考人员就会把题纸牌递到他面前。 县试第一天的题目是四书二题、作诗一题。 而四书题中,二十岁以上的考生和二十岁以下考生拿到的是不同的。问题并没有明显难易区别,只是考官在采风时会斟酌宽严,对二十岁以下的考生更宽容些。 陆雩今年十五岁,拿到的就是二十岁以下的“未文冠题”。 他先挥笔在草纸上抄写下题目,并未急着答题。 天气严寒,简陋的考舍内更是冷风直灌,冻得他手脚冰凉。 陆雩先拿了碳放进桶里用火折子烧起来,而后伸舒懒腰做了些热身运动,让身子暖和起来。 一切准备就绪,他才去就水研墨,提笔书写。 四书题又称“头题”和“首题”,主要是从四书正文中出的句子填空,同时会要求考生给出阐释。这并难不倒陆雩,一年过去,四书五经他早已倒背如流,当即答得飞快。 咚咚咚。 听到门口敲击木桩的声音,陆雩抬起头看到巡考杂役,这才恍然已过去一个时辰。 第34章 “考试暂停,戳迎检查。”杂役说完便推门进入,看了一眼他桌上的考卷,拿起印章在他目前答题的位置盖下。 此举也是为了防作弊。如果考生前期答得太慢,试卷一片空白,阅考官后期就会怀疑他是否有找邻桌代考的嫌疑。 这些四书题目主要是考验记忆力,以及考生对儒家内涵的理解能力。 陆雩答得很快,仅一个时辰功夫,他就把四书题目全部写完了,现在正在琢磨作诗。 因为他老挠头,发束不知何时掉落,一头墨发直直散落下来。 加之面色苍白,姿容闫丽,路过的县令黄志伯都有点移不开眼。 这年头考生长得好看也是有加分的。毕竟若考上举人要当官,面貌气质也是决定其官位大小的因素之一。 黄志伯当对陆雩心生好感,转头询问差役他叫什么名字。 陆雩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县令考官的注意。 背书写策论是陆雩的强项,可他本人恰恰是个作诗苦手。 每次夫子都摇头晃脑,拿他编写的五言律诗出来公开处刑。 陆雩也清楚这是自己的弱项,一直想要努力进步,但收效甚微。 毕竟作诗,主要靠天赋灵感。不是多写就能起作用的。 陆雩其实完全可以凭借后世那些名人诗句做个文抄公,惊艳世人。 但他不想这么做。所谓越菜越爱玩。他还是想自己写诗。 草纸上,这次的作诗题目《风光草际浮》赫然在目。 要求以此为题,作诗一首。 陆雩嘀咕了一声:“这次的考官可真文艺。” 害得他冥思苦想,差点想破脑袋。 据他解析,此诗意为作春日风光之景色,没有过多陷阱,但要写的出众却很难。 中间到午食时间,陆雩都不想吃饭,兀自坐在桌前涂涂改改。 这一想,眼见就是暮色黄昏,天快黑了。 若是天完全黑之后,考试即结束。考官不允许考生掌灯答题。 陆雩只得把自己刚想出的一首诗匆忙抄写上去。 其实这诗他并不甚满意,但是仓促之间,只能凑活用了。 他写道:【香发王孙草,春生君子风。光摇低偃处,影散艳阳中。 稍稍移蘋末,微微转蕙丛。浮烟倾绿野,远色澹晴空。 泛彩池塘媚,含芳景气融。清晖谁不挹,几许赏心同。】 写完之后,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墨。 待墨迹全干之后,陆雩才搁笔放好答题纸,静等巡考人员来收卷。 第28章 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睡前陆雩烧火做饭, 煮了一锅热汤,下一把面条,加了些青菜和盐简单就肉干下肚。 其实他也完全可以吃干粮果腹, 但为保持最好的精神气, 他不想亏待自己。 天黑收卷后,考房内渐渐扬起炊烟饭香。 显然不止一个人是像陆雩这样想的。号舍内住宿条件极差, 只有吃好喝好睡好,才能有足够的精力去面对接下来的四场考试。 吃过饭, 简单收拾一下陆雩就上床睡觉了。 所谓的“床”, 其实就是一张硬木板,上面铺着稻草和一层脏兮兮的被褥。 他不想盖那层不知被多少人使用过的脏被子, 就将其垫在身下, 盖着棉衣外套和衣而眠。 附近号房乒乒乓乓的响动这时也渐消止。 陆雩隐约听到隔壁似乎有彼此认识的两个考生在交谈说话, 但很快就被巡考人员厉声喝止。 “考院内禁止交谈!再说话,取消你们的考试资格。” 四周一下鸦雀无声。 但可能是骤然来到陌生环境, 或是时间尚早, 陆雩躺在床上一时半会睡不着。 他在脑海里想着季半夏, 边数星星, 好不容易有了点困意。 “吱吱吱……”冷不丁听到微弱尖细的叫声,感到有软热乎乎的玩意爬过自己身上,陆雩给吓醒了。在看清黑夜中那双黑红提溜的眼睛后, 他差点喊出来。 怎的还有老鼠…… 这一夜注定无眠了。 穿越古代,虽然生活条件下降, 但陆雩还从来没有在家里碰到过老鼠。 说实话他对老鼠蟑螂蛇这种玩意很发憷。 次日天亮, 陆雩顶着两个黑眼圈检查考篮,发现自己干粮被啃掉了大半。 陆雩:“……” 可恶的老鼠!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插曲,陆雩接连两天都显得有气无力, 下午勉强答题考完,不自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还是巡考助官走进来敲了敲桌子,提醒他。 陆雩迷迷糊糊睁眼一看,发现对方竟是之前给自己检查验身的杂役。 “继续考试。”见他醒了,杂役指着试卷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离开。 陆雩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把诗题答案写在草纸上,还未来得及抄写上去。 若不是这位杂役好心提醒,或许等他醒来就会耽误交卷。 陆雩感激地看了对方一眼,忙提笔蘸墨在纸上飞快抄写起来。 一月天气严寒,又一天过去他夜里还冻感冒了,直打喷嚏。 而这些都还不算什么。 最让陆雩感到窒息的是这里的茅厕。他第一天光是在门口闻到那味儿,就恶心地当场把饭吐了出来。再看号房附近的几个考生,个个面如菜色。 他远远地看了伏成周一眼,感觉对方状态看起来非常差。 后来陆雩只能控制自己尽量少吃,他实在不想去上那个可怕的厕所。 这一切种种也让陆雩亲身体验到,科举绝非易事。 那些经历层层选拔获取功名的人,运气、实力、体力,缺一不可。 主要还是他这具身体太孱弱,从娘胎里带出的病弱根子。 陆雩想,若不是这一年间他有坚持锻炼,兴许考到一半就会晕厥过去。 还是要回去多加运动,养生。 一晃五天过去,等卷子全部交上去,县令主考官宣布考试结束时,陆雩真的有一种虚脱般的感觉。他提着自己的考篮,脚步迟缓地跟随人群走出考院。 考院门口早就围着人山人海的亲友在等候,大门被堵得水泄不通。 陆雩一眼就看到了季半夏和李孝雨,忙招手喊道:“半夏!云璟!”旋即向他们走去。 “陆哥,你还好吧?”李孝雨一脸担忧接过他手里的考篮。 陆雩面色苍白,捂唇咳嗽了几声道:“还行,就是在里头有点染上了风寒。” 季半夏看到他这副虚弱的模样就蹙眉,“快些回去,我给你熬些姜汤喝。” “嗯。”陆雩被她搀扶着,走出主街区后上了一辆马车。 伏成周也看到了他,本想打招呼,但他自己现在这个情况,一身臭味,周围路过人无不避之,他也只能匆匆上了自家马车打算赶紧回家清洗一番。 因为出考场时天色已晚,陆雩和季半夏,李孝雨当天便宿在了祁县。 季半夏不知道从哪儿借的厨房,熬出了姜汤和一副药,让他服下。 陆雩吃了药,当夜裹着棉被发了汗,次日醒来身体便好转许多。 季半夏道:“你的身子还是太弱了,需要多食补物。” 陆雩躺在床上,默默地点了点头。 季半夏问:“考试怎么样?” “还行。”陆雩旋即吐槽了考院里的耗子和茅厕,害得他睡不好吃不好,恐怕是因此病气才钻了空子。 “无妨。”季半夏抚了抚他的发顶,安慰道:“你能坚持下来已经很厉害了,就算此次考不上,还有下次。左右你还年轻。” 陆雩叹了口气。 若是没有这遭坎坷,或许他还有把握冲一冲前排名次,现在怕是悬。 不过这童生功名,应当还是能考上的。 李孝雨很快也知晓了陆雩在考场中经历的磨难,很是同情。 他本还以为陆哥肯定能考上童生……哎,世事难料。 似乎是怕陆雩不开心,他还提议要不要在祁县多住一日,大家出门逛逛,散散心。 陆雩和季半夏商量后同意了。 他们还预备在祁县附近找找有无房子商铺出售,之后考虑搬到县里来居住。 毕竟祁县热闹繁华,要做生意的话利润也更高。 他们在客栈多住了一夜。第二天伏成周早早上门拜访,拉着陆雩就直吐苦水。 “陆兄,你知道吗?我在那茅厕前的号房待了五日,感觉自己已经像腌菜一样被腌入味了。昨日我整整洗了七遍澡!七遍啊,还是感觉身上有一股莫名的味道……” 陆雩凑近闻了闻,下意识后退两步。 “呃,伏兄,好像是还有那味儿。” “啊啊啊。”伏成周欲哭无泪。 陆雩问他考得怎样,他摇头道:“我就写了四书几道,后面几乎一片空白。” 在那样的恶劣环境中,人根本难以集中注意力。伏成周到后面就干脆摆烂了。 第35章 季半夏在打量着他道:“你瘦了。” 原本伏成周胖胖的身材,眼下稍缩短了半截。 “可不是嘛!”伏成周抱怨道:“我那五天在考院里根本吃不下饭!我看陆兄也一样,第一天还直接在茅厕门口吐了出来。” “那茅厕有那么臭?”季半夏诧异地看了陆雩一眼。 陆雩沉痛地点头。 古代的厕所,都挺一言难尽。 不过季半夏爱洁,他们在溪源镇家中的茅厕后来被他托人改建成了斜坡青石板砖式样的,这样每次方便过后都能用水冲洗,味道没那么大。 大概这次县试给伏成周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他当即决定放弃科考,哪怕这次忤逆爹娘,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学了。 “我想去做生意。”他对陆雩道。 陆雩:“你想做何营生?” 伏成周沉吟片刻,道:“暂时还未想好,我有些私房钱,暂时先做点小本生意。” 他已经做好了被赶出家门自力更生的准备。 陆雩见状也没再劝说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或许伏成周真不是读书那块料。 “要不你与我合伙?我今后想与半夏在县里开吃食店。” 伏成周问:“卖朝食?” 陆雩:“不一定,我想开个酒楼。” 朝食生意虽挣钱,但太辛苦了。他不想让半夏太操心,还是打算做个轻松的营生。 伏成周讶然,旋即兴奋道:“不错!开酒楼不错。但重要的是厨子和菜谱,有好酒好菜才能吸引人来。” 陆雩:“这个你不用担心,食谱我有。”他脑海里那么多前世的名菜做法,完全可以拿出来实践。 而光是火锅这一项,就能秒杀祁县所有酒楼。 伏成周大概也觉得这个项目可行,当即与陆雩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 两人在客栈楼下点了一壶茶,一份茶点,一直聊到天黑伏成周才告辞离开。临走前,他和陆雩约定好,等陆雩下次来祁县时,他们再商量具体开店事宜。 季半夏问陆雩:“你们开酒楼打算卖什么?” 他倒并不是很看好这项营生。主要祁县人财力消费有限,好菜物价成本又高,若是到了京城,那才能赚钱。 陆雩卖了个关子,笑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回溪源镇之前,陆雩又买了几斤糖果糕点打算去探望姐姐陆月怡。他问季半夏要不要一起去,但被她拒绝了。对方似乎并不愿见陆月怡。 陆雩便自己去。 姐弟俩见面,陆月怡一开口自免不了问他:“考得如何?” 陆雩说:“还成。”她就不再追问。 若是没考上,等下伤了弟弟的自尊心。 “姐夫呢?”陆雩问。 陆月怡抱着孩子哄,回道:“他在铺子里忙。” 家里就她和二女儿周桃、以及小儿子在。 但周桃性子怯怯的,一直躲在屋里不出来。陆雩过去给她拿了一块桃酥,她小声道:“谢谢舅舅。” 陆月怡:“舅舅都来了,你还躲在房间里干嘛呢?” 周桃脱了鞋爬到床上,直接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陆雩走出去,掩上门,没再打扰她。 一岁大的奶娃白白胖胖,两只伸出的肉手就像半截圆藕。 陆雩看着好玩,抬手逗弄了他两下。男娃娃也不哭,反而看着他笑了起来,手舞足蹈地吱呀叫唤。 陆月怡:“叫舅舅。” 被取名叫周鑫宇的男娃笨拙地开口:“酒,酒……” 陆雩大笑起来。 “舅舅!”刚到家的周乐乐一看到陆雩就眉开眼笑地扑过来。跟羞怯自闭的妹妹相比,她的性格要外向热情许多。 “呦,乐乐。”陆雩本来想把她抱起来转两圈,试了一下发现自己抱不动,只得讪讪放下她。 陆月怡笑骂道:“你这丫头,又跑哪里去野了。” 周乐乐扮了个鬼脸,旋即就跟跟屁虫似的围着陆雩。陆雩经常会给她讲故事,她很喜欢这个长得好看又幽默有趣的舅舅。 得知陆雩前几日在祁县科考,她不禁好奇道:“舅舅,我也能参加科考吗?” 陆雩摸了摸她的头,道:“现在还不行。不过你可以先开始读书识字。” “因为我是女子?女孩不能科举对吧?”周乐乐耷拉着肩膀,有点失落道:“爹就不允许我识字。他不给我买书,上次还撕坏了你送给我的读本!他总说女孩子只要学好女红做饭,以后安分找个好人家嫁了就行……” “谁说的?你也可以识字。”陆雩皱眉,心想下次得找这个姐夫好好说说。 在他看来,不止周乐乐,等周桃长再几岁后也应该一并识字学习。 因傍晚还要赶回溪源镇,陆雩并未在周家久待。 他要走的时候周英毅还没回来,他便跟陆月怡讲了这件事。 “姐,你有没有想过送乐乐和桃桃去读书?” 第29章 陆月怡很惊讶。 就算是她也从来没想过要让乐乐和桃桃去读书。 陆雩看到她这副神情便猜想到封建荼毒对女子之深, 不禁摇了摇头。 陆家这样天然有免费教育资源的家庭,也只是简单教会了陆月怡识字,而没有让她参与读书。 “她们俩是丫头, 送她们去读书有何用?能识几个字, 不至于做睁眼瞎就成。若要读书,你姐夫肯定不会同意的。他连鑫宇读书都不想送。”说到这里陆月怡深深叹了口气。她生长在陆家, 从小受的教育观念就是科举兴家,功名至上。这并非虚言。爹娘总说, 陆爷爷当初就是靠考上秀才改变了人生, 从土里刨食的农民搬到镇上,让他们一家人过上了衣食无忧、不会被人看不起的好日子。 陆月怡亲眼见到过那些私塾学生的家长们逢年过节给爷爷送礼, 巴结爷爷, 只求他能教导自己儿子。 还有遇到县令、镇长等官员时, 爷爷不用下跪。也因为爷爷的秀才功名,他们一家可免除徭役。且家里经营的朝食铺子, 不用交税。 陆爷爷那会还抱着她和陆雩讲故事, 讲谁谁考上举人后平步青云当了大官, 谁谁光宗耀祖, 整个村的祠堂至今供奉着他的石像…… 这些都给陆月怡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深刻印象。 故而哪怕从小家里有什么好吃好喝都紧着弟弟陆雩先,她也没有任何怨言。 因为她知道就像娘亲所说,只有弟弟考上科举有了功名, 她才能沾光过得更好。 可之后嫁进周家,周家就完全没有这个观念。 周家基本没有任何考科举的亲戚, 他们家亲戚要么卖鱼要么就是卖柴种地, 都是商、农、屠户。 因而周英毅并不认为科考有大用。在他看来,这是一项投资与回报完全不成正比的生意。 与此倾家荡产扶持自家下一代去科考,倒不如老老实实在家杀猪卖肉, 吃穿不愁,日子过得也很惬意。 陆雩:“读书的作用可多了。姐,你该送他们去读。大的小的,无论男女,三小只都应当去读。” “不成,成不了的。”陆月怡神情难为。 送三个孩子读书,那可不是一笔小开销。 但,倒不是周家缺钱,而是财政大权都掌握在周英毅手中。他若是不同意,她也没法子。 至于说服他同意,那更是难于登天。 陆雩:“钱的问题吗?若是,姐你不用担心,我可资助他们读书。” 陆月怡连忙摇头。她哪儿能让弟弟资助自己,在她看来,要考科举的弟弟反而需要自己的帮助呢! “别说了,就算要送她们读书,时今又哪里来的女夫子?”她话音刚落,似是怕陆雩开口要当三小只的老师,仓促摆手道:“行了,莫要再言,你且回家去。” 陆雩并不气馁,临走前还道:“我听闻政策,时今女皇在京招收女官,要求精通学识。眼下正是缺人的时候。若乐乐去读书识了字,往后长大了说不定能通过考试成为一名女官呢。” 陆月怡闻言一愣。她以前从未听说过此新政,但陆雩这番的话,却在她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 回到溪源镇之后,陆雩先养了一段时间的身体。 考试完他暂时给自己放一个短假。 待他风寒好转后,季半夏则变着花样地给他熬汤大补。 可能是补太多了,陆雩嘴唇上方都上火长出了燎泡。 他还是有点在意自己形象的,每回照镜子都十分忧虑。 可惜古代没有祛痘的护肤产品。 季半夏端着补汤进来时见他拿着自己的铜镜还在照,便道:“你那只是长了粒面疱,不是天花,用不着担心。” 陆雩摸了摸脸颊,委屈道:“我是怕我变丑,你就不要我了。” “说什么呢。”季半夏把补汤搁在他身旁桌上,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笑了。 陆雩放下镜子,拿起勺子在汤里搅拌两圈,道:“你放心,我早晚会恢复的,不会一直这样。” 第36章 他想起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灰色运动裤和脸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人颜控是本能。所以陆雩上辈子就格外注意保养,也坚持健身。 “难道你以为我要嫁给你是因为你的长相?”季半夏挑眉。 陆雩:“当然不是啦,是因为我们有婚约。”他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季半夏忽而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 不是原来那个软弱无能,色眯眯的陆雩,而是眼前这具身体里鲜活的另一个灵魂。 陆雩怔住,心脏似停了一拍,而后鼓擂般快速震动。 天啊……人生第一次,他喜欢的女生也跟他告白了! 这就是双向奔赴的感觉吗?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那层暧。昧的窗户纸就这样被捅破。 陆雩确信自己应该给出回应。 他与半夏对视,犹如云开见山面,终于鼓起勇气道:“我也喜欢你。” “是吗?”季半夏垂眸。长而浓密的眼睫遮去了他琥珀色眸底那难以察觉的情愫,透着一丝欢喜,几分黯然,七分冷意。 陆雩喜欢的,恐怕只是他扮演出来的那个“她”吧。 他懊恼于自己那不受控制的心。 季半夏从未想过自己会动心。 一开始,他注意上陆雩,决定留他性命,不过是因为对方的才华。 再到后来,对方愈渐展露出来的能力,让他想得到这个人,为己所用。 本是利益的初始,不知从何时起,竟变了味…… - 这次县试成绩还没出来,不少镇民们来买朝食时,都会问起他此次情况如何,是否能考上童生。 “陆家小子都连考三年啦!这回怎么的也能考中吧?”李大娘笑道。 类似的调侃不断。 对此,陆雩笑而不语。 有一些镇民见状,觉得他应该是又考不中,再次落榜,不由得替他惋惜。 要照他们说啊,陆雩就好好守着家里这间朝食铺,和踏实能干的童养媳好好过日子得了,何必花钱耗精力再去受科考这个罪。 兴许他是真的没有这方面天赋。 而就算陆雩考中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有个大娘就说他们隔壁镇有个老大伯,年近六十了,考了不知道多少次都没有考上秀才,至今穷困潦倒未娶妻生子。就是执意做这个科举梦,把一生都毁了。 陆雩听到这些例子,反而更加坚定了科考的决心。 他前世上大学时就热衷于各种极限运动,高空跳伞、攀岩、徒步爬山等等都尝试过,也喜欢环游世界,到处去旅游。 他内里的灵魂就是不甘于平凡,不愿屈居于这座小镇,他想向上爬,见一见这古代更高的风景。 而眼下,在与季半夏互相表白心迹后,陆雩更是认为自己要有所作为。 二月县试,四月府试,六月院试。 若一切顺利的话,半年后三场连捷,即可获得秀才功名。 县试考完要大半个月左右才能出成绩。 期间陆雩没有懈怠,每日依旧天不亮就起床读书,记、背,临摹策论。 季半夏本有心想试探他些问题,但见陆雩专注学习,便也暂且把自己那些想法搁置一旁。 这日严瑞珍来寻他,也是问陆雩能否过县考。 季半夏:“考上童生那不是很容易么?” “那陆雩之前怎么三次都未考中?”严瑞珍不服气。 季半夏便沉默了。 其实听了陆雩在考院中的遭遇,他心里也没底。 若是陆雩这次没考上,等往后他登基了,一定下令拨款将这些破破烂烂的考院通通改革! 圣科重地,怎的能出现耗子这等肮脏之物。 还有那被褥、茅厕,也得一并改了!考生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怎能顺利发挥。 季半夏明面上表现得不甚在意,私下还是派了影子前往祁县,实时等待放榜日。 …… 祁县,天黑星稀,贡院内仍灯火通明。 数千份卷子堆积如山。知县黄伯志和诸位考官连忙了十几日,加班加点,也只是堪堪将这些卷子初审完毕。 县试虽然没那么严格,但知县黄伯志本人作风端庄爱较真。他要求另三名考官跟自己一起连着复审三遍卷子,要做到万无一失,不能漏过一个人才,也不能判错一份试卷。 在黄知县的治下,祁县科举是出了名的公正严谨。 也因此,原来的“陆雩”才会年年落榜。 尤其是评审到试卷的前几名时,黄伯志更是特别小心,与考官认真讨论了许久,最终才定下名次。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这次他看中的卷子苗子,竟是那日他惊鸿一瞥关注到的美貌书生。 大抵是个人都会有私心吧。 黄伯志对那乌发肤白的青年印象格外深刻,故而在最后评审时,心中天平稍稍倾斜了一些。 - 半月后,县试放榜日。 贡院外早早就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人山人海。 众书生、县城百姓、小厮,挤破了头都想往里去瞧那黄榜布告的热闹。 “让一让,让一让。” “后面的别挤!” 而在众人挤得水泄不通时,影子轻而易举地就进入到了最前方。 看到名次的第一眼,他便明白,这次主公定然满意。 这日陆雩,季半夏和李孝雨亦来到了县里。 但他们坐驴车,路上耽搁了些,等到他们来到贡院门前时看热闹的百姓大已渐渐散去。 陆雩刚移步下车,李孝雨便已飞快地冲到榜前,仰头一看。 他不大识字,却唯独记得陆雩的名字,从上往下第三个就是,当即欢喜道:“陆哥!陆哥你中啦!还是第三名……” 第30章 “第三名?”陆雩惊讶之余, 亦十分欣喜。 他这次考试发挥不佳,本以为能进入围就足矣,万没想到还能拿头三。 季半夏倒很淡定。 早在上车赶路前, 他就从影子口中得知了陆雩的成绩。 他就说, 他看上的人,怎么连区区童生都考不中。 “前三名诶, 陆哥,你太厉害了!”李孝雨小跑回来, 与他笑着击掌道:“我就说, 以你之才学,定能高中!” 他们这番热闹引起了路人注意。 听闻陆雩此次县试前三, 人们不禁向他投来羡慕的注目礼。 尤其是他看着还如此年轻, 前途不可限量。 “走!”陆雩心情好, 从衣兜里掏出钱袋晃了晃道:“请你们去县里的大酒楼吃饭,庆祝一番。” “好耶!”李孝雨一脸高兴。 而季半夏却微微蹙眉。他本已让影子采买好食材, 预备回家煮一顿丰盛宴食。外面吃食再好, 总也没有他这边御厨做的干净美味。 可终究不想饶了陆雩兴致, 便也点头道:“去吧, 点些好酒好肉,好好吃一顿。” 陆雩本还想要不叫上伏成周一起,对方便不请自上门了。 “你小子, 这次怎么才考了第三名?”他上前拍着陆雩肩膀笑道。 陆雩:“对我倒是有信心。” “那可不,万夫子可说你是能斩案首的人才。”伏成周挤眉弄眼。 往常书院月试陆雩从来都是名列前茅, 稳霸榜首。 这次才得了第三, 属实是发挥失常。 陆雩摇摇头道:“那几日在考场没睡好,困得很。能有如此成绩,已算是万幸。” 就这样一路说说笑笑, 他们抵达兴丰酒楼时正好遇上午饭点,大堂挤挤攘攘全是人。 这兴丰酒楼,乃至祁县最大、风味最好的知名酒楼。据说连某某著名诗人都曾在此用饭,并醉酒后题诗一首。至今,酒楼墙上还悬挂着那名诗人的“著作”。 因童试不难,大部分客官都是已中第的书生在欢声笑语地庆祝。也有几桌客人在凭窗饮酒,肉眼可见地落寞。 “伏少爷,一共几位?”店小二上前迎道。 “四位,要包厢。”伏成周回头对他们道:“这家酒楼我熟儿,你们跟着我就好了。” 伏成周显然是这家酒楼的常客。 时今座位爆满没位置,他硬是生生让店家腾出一间包厢,点了一大桌子的好菜。 烤鸭、炖鹅、羊蹄笋、炒兔肉、红烧蒸鱼、酒洒叫花鸡、豆腐羹、清炒萝卜丝、腌制下酒菜……还有两壶已热过,腾腾上冒白气的黄酒。 菜的卖相不错,看着色香味俱全。但似乎是今日酒楼食客太多,仔细一看,摆盘略显仓促。 李孝雨本正襟危坐。 一见菜上来,他就坐不动了,起身运筷飞快。 “吧唧吧唧。”尝了两口,唔,好像还没半夏姐姐做的好吃。 季半夏也只是夹筷浅尝辄止。 他吃惯了御宴,再吃这市井之间的酒楼饭菜,不过是寻常。 第37章 这还是因他此前过惯了苦日子,看不得浪费。若京城那些养尊处优的贵人,看到如此粗糙的吃食,早就厌恶地皱眉离席。 伏成周和陆雩倒没有很在意,或者说这会儿两人的心思都没有放在吃上。 伏成周给陆雩倒了一杯温酒,道:“陆兄,你四月应当要继续参加府试?” 陆雩点了点头。府试之后,还有院试。科考之路漫漫。 “那我这里就先住你三场连捷了,早日考中秀才。”伏成周抱拳,随后举杯将酒一饮而尽。 陆雩也饮了一杯,呛得直咳嗽。 古代的酒怎么说呢……味道与现代差别极大。黄酒既浑浊味儿又冲。 他只恨自己不记得制酒工艺,否则在古代卖酒,分分钟也能发家致富。 “陆兄你的酒量也太差了。”伏成周大笑,调侃道:“这可不行,往后若你金殿传胪当了官,少不了喝酒应酬。你这酒量,还需锻炼。” “算了我喝茶吧。”陆雩给自己另倒了一杯,“我以茶代酒。” 酒过三巡,伏成周夹了块肉放进嘴里嚼巴,便迫不及待开口道: “对了陆兄,此前我们讨论的开酒楼一事……” 陆雩道:“店面地址你可以先找起来了。至于食材供应商,我现在还没个头绪。等下月我搬来县里再说。” 伏成周闻言愣了一下,忍不住道:“不先物色几个大厨?” 酒楼,卖得就是酒,以及食味。 兴丰酒楼正是有店老板特地从姑苏请来的三名大厨坐镇,才能长盛不衰,食客如云。 伏成周本来还寻思要不高价把兴丰酒楼的这仨大厨挖过来算了。但这样做未免太不地道,届时他们肯定会被兴丰酒楼针对。 陆雩摇头道:“我开的酒楼,不需要大厨。最重要的是食材,只需食材新鲜即可。” 这下不光伏成周,季半夏和李孝雨都转头看向他,面色微愕然。 “陆兄,莫非你要卖生食?”伏成周忍不住问。 他听闻南越地区喜食生腌海产品。但地域之间饮食风俗差距极大,像他们江南,就无一人敢吃生食。 “万万不可啊陆兄。”没等他回答,伏成周就劝道:“生食吃了会坏肚子,届时没开两天,我们酒楼就要倒闭了,还得倒赔食客治药费。” 陆雩哭笑不得,“谁说我要卖生食了,我卖熟食,煮熟的食物。” “是古董羹?”季半夏开口道。 陆雩点头,“是,此物又名火锅,顾名思义,就是将食材放入火煮着的沸汤锅中现煮现吃。食客自己动手,因而并不需要厨师。” “这个吃法倒是新鲜,我闻所未闻。”伏成周道。 陆雩:“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等火锅酒楼一开,我们就是祁县独一份。” 季半夏道:“古董羹在南方少,北方吃的人很多。天气一冷,人们都爱在家中吃上一份古董羹暖暖身子。” 他前世在宫里也吃过。不过是羊肉清汤羹,味道相当不错。 “可这火锅,好吃吗?”伏成周疑惑。 人们为什么要去酒楼吃饭?因为他们在家做不出大厨的味道。 他寻思要是肉菜放锅里煮熟的吃法,可能大部分人都不会来吃。因为自己在家也可以吃到…… 陆雩:“好吃的。下回我到县里做了,叫你来尝尝。” “行。”不过伏成周对此还是持怀疑态度。 他虽然信任陆雩,但想到这火锅生意要真做起来,恐怕是有些艰难。 眼下在酒楼里,人多眼杂,他们并未再深入聊下去。 饭毕陆雩去结账。告辞伏成周后,三人稍作整顿,便打算前往衙役所给李孝雨报名募兵。 除看榜外,这也是今日他们来祁县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李孝雨打算入伍。 大周一直采用军户制度,即军籍后代代代都要充军。 但自英女皇当政以来,边境战事大大小小不断,中原内地又曾有白莲教起义霍乱,军力紧缺。早在三年前起,她便下令全国放开募兵制度,但凡二十岁以上,身高六尺二寸以上的男儿都可报名参军。 李孝雨早就对此心痒痒了。他时年虽未满二十,但身高已超过七尺。 再加之他曾是流浪孤儿,无正经户籍。这边户籍制度管得不严,花点小钱打发衙役便可篡改。 陆雩之前让他等到二十岁再去充军,他偏不听。 在李孝雨看来,想要成就功名,闯出一番男儿天地,须得趁早。 况且据陆雩分析,接下来几年朝政趋于稳定,大的战事会越来越少,军队制度管理也更严格,等到几年后再想靠军功升迁,就不是易事了。 “是你要报名参军?”负责登记的衙役上下打量着李孝雨。 李孝雨点头,“对,我想加入关西军!” “去哪个军队不是你可以选择的。”衙役无情地拿着他的户籍申请书盖了个章,又让李孝雨亲自按了手印。似是觉得他脸嫩,再次确认道:“你已及冠?” 李孝雨心虚地点了点头。 陆雩在旁边见状,几次三番想开口说话,都被季半夏拦下。 “孝雨已经长大了,让他自己做决定吧。”她轻声道。 “哎,可是他还小……”陆雩叹了口气。 季半夏心想你也不比他大多少。 不过陆雩平日的为人处世都比他的实际年龄要成熟很多。 季半夏猜测,他内里的灵魂年纪应该更大。但是大,估计也大不到哪里去。 因为陆雩此人给他的感觉还是比较单纯,没什么城府。 若未来真放到官场上,恐怕还得历练一番。 季半夏淡淡道:“说不准他这一去就是要成为将军的。你去拦他,反而挡了这份机缘。” 陆雩想了想道:“那他这一去从军,肯定很辛苦,我们得给他置办些东西。” 季半夏:“嗯。” 其实以季半夏如今背后的势力,他大可以关照李孝雨一二。 但季半夏并没有这么做。 人各有命。在意识到梦境与前世记忆融为一体后,他经历了一些事,明白自己不可随意改变历史。 否则,一只蝴蝶扇动翅膀,会产生他亦无法预料的可怕后果。 这么久相处下来,陆雩已经把李孝雨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 他正计划着一会要去哪儿给对方置办行头,另一边,李孝雨已办完入伍手续,利落地黵了面,换取随行的衣屦、缗钱和几袋粮食,提着一并走过来向他道别:“陆哥,我被安排进了西北边境的白虎军。夫长说时间仓促,等会就要出发,我先走了。” 陆雩吃了一惊,“这么快?可是你东西都没带。” 这次他们出来本以为只是报名,李孝雨连衣服都没带。 “无妨,反正到了军队里也都是穿军服。”李孝雨把报名给的缗钱啪嗒全塞到了陆雩手里。因为知道对方不会收他的钱,他道:“我此去也不知道何时能回来,陆哥,这钱你先帮我存着,留着我以后娶媳妇用。” 第31章 ——陆家小子考上童生了。 溪源镇镇民们得知这个消息, 感觉比陆雩本人还激动似的,奔走相告。 主要这小子考了好多年了,连考三次都没中, 这次终于中了, 不得好好庆祝一番! 果然,次日陆记食肆就贴出张告, 即日起免费派送三日早食,先到先得。 这可把镇民们高兴坏了, 嘴里连说着高兴的话, 就差把陆雩捧上了天。 从以前的“别科举了,不如回家踏踏实实磨豆浆过日子!”到如今的“文曲星下凡, 陆家小子肯定能考中秀才”, 可谓天差地别。 严秀才起初得知此事倒并不诧异。 他曾亲自教导过陆雩一段时日, 知道这小子不笨,只是身子弱了些, 以及心思没放在读书上, 脑袋空空, 读不进去。 县试不难, 只要对方用心些,肯定能考上。 但后来他听女儿说陆雩这次考了县试第三,就有些吃惊了。 “看来陆家小子这一年来确实在苦读。”他感慨道。 严瑞珍心里很不太平。 但更多的是佩服姐妹季半夏看男人的眼光。她说陆雩会改过自新, 对方居然还真改了…… 这次县试,陆雩昔日同在严秀才私塾的同窗, 总共七八位只有一人考中。而且排名堪堪入围, 远不及陆雩。他们得知陆雩后来是去了翰墨书院,纷纷回家吵着嚷着,要让家里父母妻子砸锅卖铁也要送自己去祁县的书院读书。 翰墨书院束脩食宿费加起来可不是一笔小开销, 溪源镇上人家哪里送得起呦。 他们便哭闹,喊着:“陆雩那家伙去了翰墨都能考中县试前三,若我去了,岂不是能拿下榜首?!” 无奈之下,这些同窗家里人只能来找陆雩,希望陆雩能帮忙劝劝。 陆雩:“……” 他寻思自己也劝不动啊。总不能说自己是壳子里换了个芯才考中的吧。 第38章 …… 得知陆家早肆免费送早食,这日汪云琛的哥儿早早就拿着碗起来去排队了。 队伍很长,他排了许久,最后端着两人份的早食回家时,汪云琛还没起床。 “你醒醒,起来吃饭了。”他叫醒对方。 汪云琛有起床气,起来时还把他骂了一顿。 哥儿垂眸,他已经习惯了。 汪云琛吃着香喷喷的肠粉和油鬼,想起陆雩,越想越气。 他抬腿狠狠踹了一脚哥儿,骂道:“不争气的家伙,连女子都不如。你为何不能像陆雩的童养媳那样会赚钱,供我去翰墨书院读书?” 哥儿忍着痛爬起,眼泪却不自觉掉下来。 - 远在乡下溪北村的陆家人则是在好几天之后才得知消息。 “什么,陆雩那小子考上童生了?”陆大根瞪大了眼睛。 “是啊。”何春梅语气那叫一个绘声绘色,“听说他家那个童养媳日夜磨豆浆卖早点挣了钱供他去祁县大书院读书,他才考中的。而且还是第三名呢,他之后去考秀才,兴许也能中。” 这个消息对生活在农村,思想贫瘠的陆家而言无疑是爆炸性的。 眼见陆雩即将像他爷爷一样凭借科举过上好生活,他们心中又酸,又嫉妒羡慕,却又无可奈何。 虽然明知科举能改变命运,但他们实在没钱送下一代去读书…… - 李孝雨走后,叫来了他之前在丐帮的那批兄弟,来帮陆家早肆干活。 是的,如今他还与那些昔日弟兄们有联系。主要是受了陆雩教导的《孙子兵法》影响,李孝雨明白驭人的重要性,冰释前嫌资助了他们。陆雩也会定期给他钱,他养着他们,让他们军练体能,同时帮忙打听消息或在祁县中干一些活计。 但心里,他却并没有再把这些人当成可以同甘共苦的兄弟。 说来也可笑,当他成为上位者后,这些人反而更加尊敬他。 在李孝雨的驭术下,这些少年们自发形成了一个内部团体,为他唯首是瞻。而其中但凡有偷窃、不合使心眼的,会被踢出去。这一年下来,剩下的全都是好苗子。 这次除几个身体较弱的身体留下外,其他的,全跟他去参军,誓要闯出一番天地。 留下一共四个,全是男孩。 陆雩接触之后,发觉他们还是比较靠谱的。他很快教会了他们上手制作朝食,并安顿他们在陆宅住下。 这样等他和季半夏搬去祁县,陆记早肆依旧能照常营业。 季半夏起初不同意,说这群半大小子爱折腾,若是把陆家藏书给偷出去卖了跑走,怎么办? 陆雩却道,用人不疑。 季半夏心想他还是太单纯了。于是自己私下安排了影子眼梢去盯那些人。 影子谨遵主公之令,照做。 可若是被那些势力得知他竟差遣珍贵的影子做这等事,恐怕会心痛地直呼大材小用。 安顿好溪源镇事宜,几日后,陆雩便和季半夏就打包行李坐车前往祁县。 陆雩是想先买个房子,但古代房价不便宜,他算了一下存款发现居然有点买不起。 若是买了房,再想经营火锅店,资金就有些周转不开。 在问了几个人牙之后,陆雩道:“我们先租一个带院子的房子好了。” “为何?”季半夏侧头看他,道:“若是钱不够,我这里还有。” “不用了。”陆雩想你一个女孩子能有什么钱,结果季半夏直接甩出一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 陆雩吃惊,下意识问道:“你哪来这么多钱?” 季半夏:“挣的,还有你之前给我的工资,我都存了下来。” 陆雩摇头,“不行,我不能用你的钱。” 她把钱塞到他手里,说:“就当我借你的,这些你先拿着,买房应该够。” 陆雩还是死活不愿意。 毕竟在他的观念里,就没有花女生钱的道理。 在他的坚持下,两人去看房,最后租了一个位于祁县东街门市边,靠小河的带院房子。 房子很大,自带家具,是四进厢房的格局,除陆雩和季半夏各自两间卧室外,还有两间可分别为书房和客卧。 院子里还栽种着一棵桃树和枣树,到了季节还能有果实吃。 陆雩环视一圈,很满意,以后这就是他和半夏的小家了! 只是刚入住,还有很多东西需要采买。 季半夏特地提笔写了一张购物清单,让陆雩对照上面的东西去街市上采买。 “你先去买东西,我打扫一下屋子。”她道。 陆雩一听,哪儿能让她自己干活,忙道:“我帮你一起,东西可以明日再买。” 季半夏:“不用。” 陆雩:“不行!!家务是要两个人共同分担的。” 季半夏只得无奈道:“那等你回来我们再一起除尘行了吧?” “行行。”陆雩这才高兴地拿着采买单离去了。 目送他的背影,季半夏轻轻叹了口气。 旋即,换来影子,指挥命令道:“把屋子里外都扫净。” 另一边,陆雩正对比着单子,逐一进店购买。 扫帚、床单被褥、锅具厨炊用品……最后他两只手都抱不下,只得多花点钱让店家帮忙送到家里。 期间他还路过伏成周家开的伏记米粮店,进去问了价格。 “糙米六文钱一斤,精米二十七文钱一斤,若公子要的量大,可与掌柜商议……”店里伙计热情介绍。 陆雩顺手抓起一些米掂量了一下,暗道最近粮价比之前涨了些。 他敏锐地知觉,若大周总体都是这个情况,接下来政权更迭恐怕会有所动荡。 但这些对目前的他而言并无大瓜葛。 只要不打大仗,经济尚且繁荣,他的火锅店就能开下去。 “你们伏少爷今日不在铺子里?”他随口问。 “这个,我不知……”伙计愣了下,道:“少爷基本很少来铺里。” “行,我知道了。麻烦你帮我通报一个消息,就说陆某找他,让他晚上来陆某家吃乔迁宴。” 陆雩写了一个地址交予伙计,买了几斤精米和红薯,随后离开米粮店。 他有点怀念kfc的土豆泥味道了。而且土豆片土豆丝放火锅里煮都相当好吃。 可惜这个时代还没有土豆。 根据历史,土豆是明朝左右才从国外传入中国的。 他想,若是往后自己当了官,接触到核心政治权利,一定要建议皇上去效仿郑和下西洋,走丝绸之路,想办法把这个土豆给引进过来。 采买完季半夏让他置办的东西后,陆雩又去了一趟菜场,买新鲜食材。 今晚他就决定把那个火锅做出来,作为新家乔迁宴。 白萝卜、辣椒、蒜头、莲藕、活虾、鱼、香菇、蔬菜、肉丸…… 满打满算装了一个大篮子。 “店家,你这个鸭肠怎么卖?”陆雩路过一家卖鸡鸭禽肉的铺子问。 老板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你要啊,要的话随便买点肉,我可以搭了送你。” 古代肠子之类的内脏都是贱物,一般人家嫌脏臭都不吃。 但这个东西放入火锅里可是好东西。 陆雩欣然笑纳。 接着他还想买些牛肉猪肉,碰巧路过周记肉档,便停下来让周英毅给他称了一斤五花肉。 “陆弟,是你?”周英毅看到他时还很惊讶。 陆雩:“我来买肉菜。” 周英毅眼神瞥向他的菜篮子,有点愕然,心想就是他们家过年也不敢吃得这么丰盛。 随后在得知陆雩搬来祁县后,他更是在想,这小子哪来的这么多钱。 在乡镇开朝食铺有这么赚吗? 周英毅称了肉给他,摆手道:“钱就不用了,有空你多过来看看你姐。” “那不行。”陆雩不愿占人便宜,把钱硬塞了离开。 走出菜场,附近有一家香料店。 陆雩又迈步走了进去。 要在古代做成火锅,底料尤为重要。 江南地区的人吃不了太辣。陆雩想的是先做个番茄锅或松茸清汤锅,或许他们接受度更高。 但麻辣火锅才是精髓!他自己也爱吃。 陆雩进店买了些辣椒干、花椒、胡椒、桂皮香叶等物。 这些香料可贵得吓人。尤其是胡椒,因从国外运来,一克就要一两银子。 长期这样用下去肯定是吃不消的,他之后势必得寻到更便宜的供应商或替代品。 傍晚前回到家,陆雩发现家中居然已被打扫得焕然一新。 因店家送的锅炊厨具已到,连饭都已经闷上了。屋顶冒出袅袅炊烟。 不用说,肯定是季半夏收拾的。 陆雩又感动又心疼,心口处涨涨的,像是有什么要满溢出来。 他是上辈子拯救了地球吗?这辈子能有如此善良勤劳的贤妻。 第39章 “你回来了?”季半夏端着水壶从厨房出来,跟他打了个招呼。 “嗯。”陆雩看了看四周,道:“半夏,我们请几个仆从吧。不能老是让你这么辛苦。” 第32章 季半夏明显愣了下, 随后道:“没事,不辛苦。” 陆雩明显不信。要把院子前后打扫得这么干净,得多累啊? 要换作他, 恐怕早就累得直不起腰了。 “不行, 一定要请!”他坚持道。 季半夏拗不过他,只得道:“行, 那我这两天去人牙子市场看看。” 陆雩:“人你来选?” “嗯。”季半夏点头道:“要在家里长待的,我去挑比较放心。” 陆雩点头同意。 可能季半夏去会更好。 他这人容易心软, 要不然上次也不会带李孝雨回来…… “你还煮了饭?”他走过去揭开锅中水浴的木桶, 饭香四溢。他咂了咂舌,心想可惜了。这是他最爱吃的木桶饭。 “我在等你买菜回来再做饭。”季半夏瞟了一眼他手中满满当当的篮子, 问:“你怎么买了这么多?” 陆雩道:“我还叫了伏成周, 本来想晚上打火锅吃。” “那就打火锅吃吧。”季半夏颔首。 陆雩道:“那这些饭不是浪费了吗?” 季半夏:“可以留着明日吃, 或者出门送给邻居。” 陆雩想了想说:“那还是送给邻居吧。” 精米煮熟的木桶饭是好东西,想必邻居也不会嫌弃。 季半夏颔首:“嗯。”他想的是再添几个菜, 可以拿给影子们吃。 为煮火锅, 陆雩特意在打铁铺那里买了一口结实大铁锅, 中间用半指薄的玄铁片作隔档, 这样就可以煮鸳鸯双锅,而不至于窜味。 季半夏见他在忙,便主动把菜篮子拿进厨房里, 让潜藏在后院的影子帮忙洗菜。 四五个影子,蹲在河边, 踏踏实实地洗起菜来。 别的影子在潜伏刺杀做任务, 而他们在洗菜。 陆雩升起火,在炒制火锅底料。 古代的酱料比较稀缺,但辣豆酱之类还是有的。他先倒入一杯菜籽油, 加入葱姜蒜爆炒出香味,接着加入酱料、花椒辣椒八角香叶等香料继续煸炒。炒得差不多后,就连同盐、酱油等调味料加水一并倒入锅中,等待其沸腾。 他用勺子蘸了浅尝一下,发现味道虽然没现代精工制作的锅底好吃,但也还算可以了。 精髓就在于够辣,够咸,够麻。 另一个锅底陆雩准备做清汤。 不过时间有限,他没功夫熬鸡汤或大骨吊味,便只做菌菇汤。 在锅里加入葱姜、枸杞红枣、胡椒、花椒、盐、酱油,以及香菇,一点点油。 最后,还要做一个简易的炭火边打小炉,把铁锅架上面煮。 他做锅底很快,顶多不超过两炷香的时间。 想起菜还没洗,陆雩探头进厨房,却发现木柜台上已码放着整整齐齐、洗干净的所有菜色。 萝卜全部切成了剥片,就连肉也切成了丁块卷状。 陆雩吃了一惊,心想季半夏的手脚可真勤快。 她一个人干活的速度,完全就可以抵仨。 托半夏的福,他只要把这些菜端出去,再弄个火锅底料,就可以烫菜开吃了。 就是她人去哪了? 他环视周围一圈没见人便喊道,“半夏,半夏你在哪儿呢?” “来了。”季半夏推开后院门,手里拿着个空碗走出来道:“我去给隔壁送饭了。” 陆雩边端菜边回头问:“邻居人怎么样?” 季半夏:“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哥儿夫妻,人看着还行。” “哦哦。”陆雩看着她道:“你坐着等会,饭马上就可以开吃了。” 季半夏没坐,帮着他把菜都端出来。 因为盘子太多,一整张大圆石桌还放不下。陆雩寻思等之后如果要开店,得找木工定制那种带多层的收纳滑轮柜。 季半夏看着红艳艳的麻辣油锅底,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闻着挺香的。”她道。 “那可不。”陆雩笑道:“吃着更香。” 两人正说话间,敲门声响起。 陆雩起身去开门,门一开,外头站着伏成周。 伏成周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踏过门槛走进来,看着院子里桌上的火锅,惊叹道:“你这味儿闻着是真香啊,我刚在好几里外就闻到了。” 陆雩给他拿了双筷子和碗,指了指竹凉席道:“坐下吃吧。” 晚风习习,月明星稀,晚冬的天还是颇冷。 不过这热气腾腾,不断飘出蒸烟袅雾的火锅却驱散了几分寒意。 三人对桌席地而坐。 陆雩先放了一些牛肉和猪肉薄片进辣锅里煮,没一会肉就熟了。 他用筷子夹给季半夏,温声道:“多吃点。” “谢谢。”季半夏沾了沾酱料送入口中,点头道:“味道果真不错。” 一旁的伏成周幽怨道:“陆兄,你都不给我夹。” 陆雩斜睨他一眼,道:“你又不是我老婆。再说,你自己没手吗?” “行行行。”伏成周自己夹筷去捞,捞到了一块肉便急急送入口中,烫得他直吸气。 细尝之后,他又连着夹了好几筷,神情惊艳。 “这也太好吃了!人间美味,这样煮出来一点腥味都没有。”伏成周吸哈吸哈地朝陆雩道。 陆雩稀奇道:“你能吃辣?”他以为祁县本地人一般都接受不了麻辣。 “不太能……但你这味儿太过瘾了,我一吃就停不下来。”伏成周是一边吸气喝水一边还要吃。吃了没一会他的双唇就红肿起来跟香肠似的。 陆雩:“那你多吃点。” 说罢他又下了不少菜。荤菜腥味重,放辣锅。素菜他一般就放清汤锅。因为锅底本身就带了咸味,最后煮出来的味道正刚好。 而让陆雩惊讶的是,季半夏喜食羊肉。这次大半盘羊肉都是她吃完的。 他本以为南方人一般是比较少吃羊肉。想着下次应叫跑南北的杂货商人帮忙带一头整羊回来。他做烤全羊给半夏吃,她兴许也会喜欢。 季半夏往常的饭量就比陆雩还大,这次更是胃口大开,吃了不少。 伏成周更是……照他自己的调侃,就是幸好陆雩只请他这一顿,否则他能把陆兄家底都吃穷。 “过瘾,太过瘾了!”伏成周赞道。 这一顿饭在冬日吃得三人满头大汗。火锅味香溢整条街巷,不少邻居都好奇地探出头来张望,想知道到底是哪家在煮吃食,竟这么香。有小孩哭闹着也想吃,爹娘一顿竹笋炒肉,闹得巷子里一阵鸡犬不宁,暂且不提…… 饭毕,伏成周主动留下来帮陆雩他们收拾残局,洗锅刷碗。 同时他也打算跟陆雩商量一下开店事宜。 原本伏成周是有些犹豫的,可今日亲自吃了这顿火锅,让他明白此事大有搞头。 祁县人是吃不了辣,可那个菌汤锅也十分鲜美。 陆雩告诉他,“还有毛肚、黄喉等食材,用来打火锅更加鲜美。” 但这些食材须要找到供应商,且保证新鲜程度。他之后还要考府试,可能暂且没这么多精力放在开店上。 伏成周闻言便拍了拍胸脯,大包大揽道:“陆兄,你尽快去读书,这些琐事就交给我吧!” “好,那我先谢过伏兄了。” 随后两人又商议了分成合作问题。陆雩将其称之为入股分红,伏成周听得一愣一愣的。 要正式开一家酒楼,租金、装修、餐具桌椅等都需要不少钱。 伏成周手里虽有私房钱,但无法一人承担。 陆雩便说前期投资的话是两人对半,后期分成也是一人一半。 伏成周点头,认为这样很公平。 陆雩出了火锅的方子,而他后期出力,负责经营铺面。 季半夏听他们商议,心想类似的火锅酒楼开到京城去应当会更受欢迎。 只是天子脚下,寻常人想要开店,困难重重。 伏成周也很快想到了这一点,向陆雩建议道:“我们不如直接把酒楼开到安庆府?安庆府地域更为繁华,且那边的人喜食辛辣。” 陆雩却摇头道:“不可。安庆府我们人生地不熟,贸然迁徙没有把握,还是先留在祁县,稳扎稳打把生意做起来再考虑分店事宜。在祁县,你我都有认识的人脉,不至于受人欺压。” “好吧。”伏成周仔细想想,也觉得陆雩说得有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酒楼业是最吃关系的,下到收下水的老头,上到官府,都需要打点。 眼见季半夏神色似有些困顿,陆雩送辞:“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罢,我们往后再议。” 伏成周点头道:“我这几日先去街市上寻寻转让或出售的铺面,一有消息便通知你。” 第40章 陆雩补充:“最好找有两层楼的,二楼可做包间。” 伏成周:“好好。” 临送伏成周出门时,陆雩又突然想起什么,写了一张纸条递给他。 “这是我之前认识的一个商人在祁县的落脚点,你看看能否联系到他,低价购买香料。” 伏成周低头,只见纸上写着一个名字,卢启宇。 …… 夜深人静之时,陆雩已沉沉睡去。 可能是今日在外采买奔波太累了,虽是在陌生之地,但他几乎沾枕即眠。 隐约间,他似乎还做了个梦。 梦到自己金殿传胪,高中状元……风风光光地骑马游街,回家娶贤妻。 陆雩不自觉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隔壁厢房,影子恭敬奉上飞鸽信书:“主公,王爷言京城事变,希望您能早日赴京。” “知道了。”季半夏慵懒应道,看完信件后直接将其放到蜡烛上,点火焚烧。 影子小心翼翼地问:“您打算何时进京?” 火光跳跃,映着季半夏脸颊明明灭灭。昏暗夜色下,格外显现出几分有别于女子的分明棱角。 在没有刻意压抑的夜晚,他的声线雄浑低沉,分明是属于男子。 “看我心情。”他懒洋洋的语调带着几分阴沉。仿佛风雨欲来。 而外头也确实飘起毛毛细雨飘进窗内,寒意砭人肌肤。 影子跪在地上,莫名地瑟缩了一下。 第33章 陆雩搬到祁县,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汴梁书铺梁掌柜这儿。 梁掌柜时今还在盯着他,一听说陆雩考上童生,忙急火撩就想催他续写《断骨嗜情》 第二部。 只是那会陆雩人在溪源镇, 梁掌柜联系不上, 也不方便催稿。 现在人来了他的地盘,第二天, 梁掌柜直接就拎着一提篮的水果糕点上门拜访。 季半夏开门看到他,淡淡开口:“你是?” “我来找直……陆, 陆小哥。”梁掌柜殷勤地递上手中东西。 “那你先进来吧, 我去叫他。”季半夏侧身让他进院。 陆雩走出来,见到院子里的梁掌柜尴尬地笑了笑。 “梁掌柜, 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梁掌柜搓手, 目光斜瞟到一旁面无表情的季半夏, 压低声音问:“这位姑娘是?” “哦。”陆雩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未婚妻。” 说完陆雩还朝他使了个眼色。 陆雩并不想让季半夏知道自己写过龙阳小说。 这就跟现实网黄作者掉马一样,太丢脸了。 梁掌柜略显吃惊。 他一直以为陆雩能写出那种书, 应当自身也是龙阳之癖, 喜好哥儿的, 没想到却与尚未入门的未婚妻同住。。 尽管这个女妻看着人高马大的, 比寻常男子还高,但确确实实是个女子。 所以陆雩并非龙阳癖?还是那是他隐藏的一部分…… 梁掌柜闪过念头,当即就没有贸然开口。 他很有眼力见, 猜到陆雩的这位未婚妻应当是不知道他在写龙阳话本子。 “哦哦,原来是弟妹。”梁掌柜朗声笑道, “我比陆弟年长几岁, 便姑且叫你一声弟妹了哈哈,可以吧?” 季半夏颔首,“可。” “她”一顿, 环视两人一圈,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有影子在,季半夏几乎对陆雩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可是这位梁掌柜,他毫无印象。 没等梁掌柜开口,陆雩便忙道:“我之前在祁县汴梁书局抄书,梁掌柜给了我很多帮助。” 梁掌柜亦点点头,“对对,陆弟抄的书字迹工整,我格外喜欢。” 季半夏掀眼打量他们一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此时也没多想,转头进了里屋说:“你们先聊,我去沏茶。” “她”一走,梁掌柜立刻转头盯着陆雩,语气催促:“陆弟,你何时可动笔开始写续集?” 陆雩眼神飘忽,“呃,暂时不可,我近期还要准备府试。” 梁掌柜急道:“你先前答应过我的,童试一过就动笔,怎能不信守承诺?” “没办法,最近太忙了。刚搬到祁县来杂事太多。”陆雩摊手。 梁掌柜看着这四进厢房院子,地段又好,在祁县已属上乘。 他心里当即多了几分猜测,问道:“这宅院是你买的?” “没。”陆雩摇摇头,“租的。祁县房价太贵了。” 梁掌柜一咬牙,道:“你要是愿意写续集,我买下这套宅院送给你。” “真的?”陆雩颇为诧异。他没想到梁掌柜竟能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想必先前那本《断骨嗜情》替汴梁书局赚了不少钱。 “对!”梁掌柜赶紧道:“你要肯动笔,我们可以立马签契约。白纸黑字写着,我不会诓你。” 这时季半夏端着茶水过来,“什么动笔?” 梁掌柜立刻变了副脸孔,笑呵呵道:“最近书局缺人手,我想让陆弟继续帮忙抄书呢。” 季半夏放下茶水,目光投向陆雩,又看了看梁掌柜。 语气带着让人不容置喙的冷意:“抱歉,最近陆雩要忙考试,没有这个闲工夫。” “况且,我们家也不缺那点抄书的钱。”她补道。 “哈哈,我晓得,我晓得。”梁掌柜陪着笑,边捏了把冷汗,心想陆雩这个未婚妻的气势怎如此之强。是哪家显赫门户的大小姐吗? 可若是那些大家培养出来的女儿,可不会允许她未过门就进未来丈夫家中住…… “陆雩,送客。”季半夏一副很不欢迎梁掌柜的模样。 陆雩便起身指了指门口,无奈道:“梁掌柜,今日天色已晚,我们下回再且叙旧,如何?” 人家未婚妻都如此明目张胆地赶客了,梁掌柜也不好意思留下来。 待陆雩亲自送他到门口时,他又忍不住悄声道:“陆弟,我说的那事儿,你好好考虑。时今公主还惦记着你的书呢,要是你写出续集,合了公主心意,她一时兴起给你打发大笔赏钱,你后半辈子可就衣食无忧了。” 陆雩还是摇摇头,道:“抱歉。目前府试对我而言更重要。” “那,你考完之后?”梁掌柜试探道。 陆雩一脸为难:“恐怕没什么时间精力了,我还要继续去书院读书。” 梁掌柜有点想哭。 要知道府试之后,还有院试。 院试之后,又有解试、会试……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想求一个醉心科举的书生写书怎么就如此难! - 没过两天,季半夏说要去人牙市场找仆人,下午就带回来两个样貌平凡的青年。 “我看他们很好,平时除了洗衣做饭,还能看家护院。”她向陆雩推荐道。 陆雩想了想问:“那他们家里有人不?平时住我们这儿还是?” 季半夏:“全都父母双亡,平日吃住都得在我们家。” “行。”陆雩觉得可以,又问:“你有商量好月俸多少吗?” 季半夏:“没,我直接十两银子一个人买下来的。” “哦哦。”虽然人口买卖在古代是正常合法的,但陆雩自己还有点无法接受。 季半夏让两个影子进门,便很自然地使唤起他们干活。 他早就想找个正当理由把他们引进来了。不然每次都要趁陆雩不在偷偷摸摸的,极不方便。 而两位终于“正大光明”的影子亦松了口气,干起活来更加卖力。 “哦对了。”陆雩顺口问:“他们叫什么?” 季半夏:“小一、小二。” 陆雩:“???” 陆雩:“这真的是本名?要不我们给重新取一个吧。” 季半夏侧头看他,“你想取什么?” 陆雩轻抚下巴,道:“青义,青耳,你看如何?” 季半夏颔首,“可。” “她”看向两位影子,吩咐道:“往后这便是你们的新名姓。” 影子面面相觑,彼此都有受宠若惊。 主公御赐名姓的待遇,他们可是头一回。要知道,影子从出生起就没有姓名的,只能用数字来代替。 另一旁,潜藏在院子附近的其他影子们则嫉妒地差点咬碎牙。 为什么不是轮到他们帮主公一家当洒扫仆役? …… 就这样,陆雩和季半夏正式在祁县安顿下来。 请了仆人后,二人的生活质量明显提升。衣食住行都不用发愁。 主要是季半夏,终于不用再让她辛苦了,陆雩就觉得很值。 青义和青耳的专业程度远超乎陆雩的想象。而且这俩兄弟平常都沉默寡言,一声不吭地只埋头苦干。 他之前叫他们不用这么勤快,该休息休息,他们却说:“少爷,别管我们了,我们喜欢干活。” 陆雩:“?” 第41章 季半夏让他不用理会,陆雩心中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之后额外给他们加了月俸。 时间一晃来到三月。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冬去春来,天气暖和了不少,祁县也热热闹闹地办起了各种庙会灯节。 其中最盛大的就是上巳灯节。 陆雩平日还要去翰墨书院读书,但因上巳节是在休沐日那天,他和季半夏约定要一起出去逛逛。 算是他们互相表白心迹后的第一次“约会”。 想想就有点小激动。 他以前还从来没有单独这样和女生出过门。 这天陆雩在书院托腮看着书,脑海中却走神想着这次约会。已经开始期待了。 季半夏亦是。 他前世为皇数几十载,何等波澜壮阔、热闹奢华的景象没见过。 这次竟为了一次花灯节,连续两日失眠。 四月府试在即,翰墨书院内为此特意开了个小班,由万夫子带头教学展开特训。 陆雩与一众同窗从早读到晚,写策论、诗词写到吐。 这日好不容易轮到休沐,他迫不及待便收拾包袱准备回家。 新认识的同窗阙宏达邀他:“明日便是花灯节了,陆兄可有同游之人?” “有的。”陆雩笑眯眯,有点像在翘起尾巴炫耀道:“与我的未婚妻。” 阙宏达:“……”扎心了。 陆雩赶回家前,还先去裁缝铺取了自己几日前定制的新衣裳。 是一身镶银边的月牙白袍,配腰带丝线长靴发冠。 人靠衣冠马靠鞍,他可不想出去给季半夏丢脸。 陆雩试穿了一下,揽镜自照,感觉非常满意,便付了剩下的钱款带回家。 等他到家中,一如往常,桌上已摆上了丰盛吃食。 在院子里拿扫帚洒扫忙碌的青义和青耳见到他,忙恭敬鞠躬道:“少爷好。” “你们好。”陆雩挥挥手。 每回受其一拜,他都有种资本主义的罪恶感。 “你回来了?”季半夏掀开门帘走出来。 “嗯。”陆雩看着她,眼眸亮晶晶的。 季半夏低头伸手替他接过手中布包,掂量了一下道:“这都是要换洗的衣服?” “没。”陆雩忙道:“其中有一套是我刚买的,明日要穿,你可别给我洗了。” “哦~是么。”季半夏抬眼看他,目光似有些意味深长。 陆雩莫名就有点脸红,讷讷道:“最,最近好久没买衣裳了……” 上月明明刚买了十几套。不过季半夏并没有拆穿对方。谁让他自己昨日也特地去买了新衣呢。 第34章 花灯节在江南地区是极为热闹的盛事。 意为辞旧迎新。 而彼此有相好之意的男女或哥儿, 皆可在次日交换定情信物,在庙会悬挂同心锁。 陆雩之前就听书院里的同窗提起过,因为花灯节习俗是戴面具, 许多无法公开、或家里不同意的情人, 都会在这一日相约出游。 而祁县有一座山俗庙很有名,据说在这里许愿的情人, 来年一定会顺利在一起。 傍晚,外头街市就已经敲锣打鼓, 十分热闹。 夕阳下山不过刻钟光景, 天色渐暗,明火染天, 紫粉色的晚霞渐渐爬满天空。 在沉沉的雾霭中, 暮色渐浓, 可夜色尚未完全降临。 陆雩换好衣服出来时仰头看到如此美的景色,不禁有片刻恍惚。 他想可能是古代自然无工业污染的缘故吧, 天空看着也比前世美丽许多。 殊不知, 他落在别人眼中也是一番风景。 季半夏换好衣裙, 描眉作掩后推开窗, 无意间就看到了青年站在院子里的一幕。 霞光满天,而他沐浴在绯红的夕色,竟比那暮阳更美。 季半夏知道陆雩长得好看。 可今日他这一身白衣长靴, 墨发束冠,丰神俊朗的模样着实有些将他惊艳到。 若是在当朝宫廷中, 以陆雩这潘安之貌, 怕是能以男色侍人。 不知想到什么,季半夏薄唇紧抿,面色微阴。 这时陆雩注意到倚于窗边的她, 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忙挥手道:“半夏,你好了吗?” “嗯。”季半夏推门走了出来。他走路其实就是正常速度,但反射到陆雩脑海里却自动成了慢动作。 她今日穿了一袭简单青衫素裙,款式却极显体态高挺,如若修竹。 淡眉凤眸,朱唇瑶鼻,五官英挺精致到找不出任何瑕疵,俊美得雌雄莫辨。 乌发如缎,盘了个发髻,中间插一根发簪,正是陆雩之前送她的那支银色小兽摇步,随行走叮当作响。 往常季半夏也很漂亮,但今日她显然特意打扮过,犹如琼枝一树,立于夜色中开花绽放,美极。 陆雩一时失语。 过了好半晌,他有点结巴道:“半、半夏,你今天好美。” “谢谢,你也是。”季半夏微眯着眼,上挑的眼尾弯弯,勾着唇角,笑如星月。 而一旁的青义、青耳看到主公这般扮相,皆低头不敢多看。 他们本以为主公扮作女相是危情所迫,逼不得已,但现在看来,主公怎么仿佛乐在其中…… “走罢。”季半夏率先迈步朝门口走去,回头看了陆雩一眼,似是用眼神示意他跟上。 “哦。”陆雩连忙跟上。走在半夏身边,他发现她又长高了,仅只比自己矮小半个头。 在普遍发育不良、身高基本不超过一米六五的古代女子中,她高挑的身段,鹤立鸡群。 他想到季半夏大概有北方血统,这就情有可原了。 怎么也猜不着,季半夏竟是个男子。 还是男子中的哥儿。 而正因为是哥儿,有着体毛稀疏、不长胡子、喉结不明显这些特征,季半夏才能一直伪装女子到现在,从未招惹怀疑。 靠近之时,陆雩又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竹子香风。 这香味到底是从何而来? “要到了。”他指了下前方,故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前面即是花灯集市,放眼望去,灯火通明,成千上百盏花灯犹如漂浮在天河中的浩瀚星辰,四散如雨。周围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河畔边,还有在放飞孔明灯的男男女女。 花灯十里,繁光坠良夜。 街市两旁有兜售吃食、饮品、各色样式花灯的小摊小贩,叫喊吆喝声此起彼伏。 陆雩心想此地果然适合约会,光是和季半夏并肩走在人群中,就一种暧。昧的氛围感在涌动。 季半夏没看他,径直往前走,但脚步确实刻意放缓来配合他。 人来人往,怕走散,陆雩几次伸手想去抓季半夏的手,都不敢。 最后不知被谁顶撞了一下,两人的身体和手臂无意间相碰。 季半夏微冰凉的指尖便自然地搭上了他的手,从紧紧相握,在下一个路口转变为十指相扣。 这明明不是他们第一次牵手了。 但不知为何,陆雩胸腔内一颗心咚咚不争气地剧烈跳动。 他侧头用余光偷瞄季半夏,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害羞之类的神情,却发现她远比自己淡然多了。 也是……陆雩感觉她根本不会害羞。认识这么久,他几乎从未见过季半夏脸红。 殊不知此时季半夏的内心亦并不淡定。 他们在熙攘的人群中穿行着,犹如两尾鱼游进大海。 想着陆雩体弱,怕有人冲撞了他或趁机行窃,一路上,季半夏都不着痕迹地将人流避让在侧,主动护着他。 而陆雩同样也是这么想的,想要展现自己的男子风度,一路挤避着人,不让他们靠近推搡她半分。 两人就这样相互,避来让去。 好像打太极似的。 陆雩没话找话道:“你渴了吗?想吃点什么?” 季半夏抿了下唇,道:“刚吃过晚食,不饿,倒是有点口渴。” “哦哦。”正好看到前边有售卖果汁的摊位,陆雩停下来买了两瓶橘子汁,付完钱,他将另一只竹筒递给季半夏,“尝尝,甜不甜?” 季半夏浅尝辄止,皱眉道:“还行,有点酸。” 陆雩拉着她,“那我们去前边再逛逛。” 街市上有许多人戴着形式各样的面具,有的是觉得这是习俗有趣,有的则是怕被熟人认出。 陆雩也买了两个,和季半夏一人一个。 他的是上面带獠牙的青兽眼面,季半夏那个是刚好挡住半张脸的旦角面具。 两人看着彼此,似乎都觉得对方有些滑稽,神情放松不少。 “我们去买花灯吧。”季半夏忽然道。 “好啊。”陆雩侧目看她,笑道:“我们去买两顶最好看的,一会在河边放了许愿。” 所谓花灯,就是由油纸叠成的纸灯。 一圈逛下来,几乎每家摊位都有兜售花灯。 但最好看、花式繁琐的花灯,摊主都是不卖的,只放对联在一旁,只要买者答出下联,就可赠与。 第42章 也是祁县地域历史文化浓郁,才会有这种遗留下来的习俗。 陆雩看得眼花缭乱,心中暗自佩服古人的工艺水平。 纯手工就能达到如此精湛,近乎工业的水准。 其中有一个很大的摊位最热闹,前前后后挤了不少人围着。 因为这个摊主就是卖剪纸的,他这里的花灯最精致最俏,样式也格外独特,譬如十二生肖都有,老虎、兔子、鸡、蛇……编得那叫一个活灵活现,是别家都比不上的。 而同样,他这儿的对联也最难答。 一群祁县本地书生学子在此抓耳挠腮。 “这摊主故意的吧,竟选此等绝对子,故意让我等答不上来!”一个青衣书生愤愤道。 “就是……这个下联平仄真的很难对上。就算对上了,也达不到同等意境。” “方才我县此次县试榜首方蔡明都试上一试过。他可是黄县令亲封的榜首,人称方文才!他出的对子,摊主都不满意,很难不怀疑这期间有诈……” 眼见要被这群书生群起而攻之,青年摊主反倒依旧淡然,懒洋洋地倚在木椅凳上道:“答不出来,只能说你们没本事,没资格获得关某亲制的漂亮花灯。” “你!——”这下可激起了书生群愤。 为首的那位青衣书生发狠道:“我就不信了,今天能有人答出这副对联!若能答出,我谢飞文给他二百两白银!而若是没人答出,你这摊位的花灯要全赠与我们,如何?” “好!谢兄大气!”周围顿时有人起哄。 摊主依旧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语调:“行啊。若真无人,只能说你们祁县文采江郎才尽。” 书生们又是一阵不满。彼此呼朋唤友,嘴里同时念念有词,誓要给这个外地摊主厉害瞧瞧。 正领着季半夏挤过来凑热闹的陆雩闻言:“?” 原来还有二百两可领。白嫖的就是香啊。 他目光当即在摊位上转了一圈,拍拍季半夏,指着挂在最顶上的一个银兔抱月花灯道:“你瞧瞧,这个如何?” “是挺好看的。”季半夏抿了抿唇,看着花灯摊位上的标牌,皱起眉道:“不过这里要求答上对联才可获得花灯,你可以吗?” 在心上人的这般注视下,陆雩就是不行都得说自己行。 他当即撸袖上前道:“小意思,你且等着罢!今日我就将这花灯夺下赠你。” 旁边有书生听了他这夸下海口之语,当即讽笑道:“兄台,你最好你先看看上联再说话。方才我们几十位祁县才子汇聚于此,都无人能答上。此乃千古绝对,是摊主专门想来坑人的。” 陆雩凑近定睛一看。 只见封宣上工整写着一行小楷:烟锁池塘柳。 这在古时候貌似确实是千古绝对联,许多文人墨客都试图对答,但总答不对那味儿。 可陆雩是站在华夏几千年后巨人的肩膀上。 纵使是如此绝对,也早就有前辈想出了答案。 他略一沉思,当即缓声答道:“烟锁池塘柳,桃燃锦江堤,可?” 原本悠闲慵懒靠在后头的摊主眼神立刻亮了。他递出纸笔墨台,道:“这位公子,可否将此下联写下?” “小事。”陆雩提笔,洋洋洒洒写下龙凤凤舞的几个大字。 “好字!”摊主赞道,同时低头细看,更由衷发出一声长叹:“此对一出,足以震惊四海。可得此下联,小生圆满了。今日小生摊子上,公子你可有看中的花灯,皆可选走……” “什么?下联出了?!”周围书生一听,皆蜂拥上前。 第35章 “烟锁池塘柳, 桃燃锦江堤……”一个书生将其高声念了出来。 众人听了,面上纷纷浮现不可思议的神色。 谢飞文神情僵住。 “这确实是好对子,无论是平仄、意境, 都无可挑剔。”谢飞文身边的友人喃喃。 “绝了!吾等怎么没想到?” “写出此下联的是谁?” “好像是对面那位戴青兽獠牙面具的公子。” 在场中有不少翰墨书院的学子, 即便陆雩戴着面具,他们也很快认出他。 “是陆雩!此次县试的第三名。” “难怪……看来咱们祁县还是有文才的, 哈哈哈!” “县试榜首方兄都未答上,没想到这位竟然答上了。” “诗词才学并不能靠科举排名来证明。” “我看这位陆兄是有真才实学的, 不知他平日可有作诗?” “奇怪, 我记得之前在书院中,夫子还批评过陆兄, 说他作诗押韵特别差。” 人们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 陆雩权当耳旁风。摊主问他想要何样式的花灯, 他指了指最顶上那盏兔子抱月灯道:“我要这个, 麻烦了。” “好嘞!”摊主手持竹竿,很爽快地将花灯拎了下来。他先检查一下里头的焰火, 确认无误后才递给陆雩。 “喏, 给你。”陆雩转手递给季半夏。 “谢谢。”季半夏低头看着这盏兔子灯, 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陆公子, 你可真是有大才。祝你之后步步高升。”摊主朝他一拱手。 陆雩笑道:“您客气了。” 而另一边,周围的人正在起哄。 谢飞文无奈,只得从口袋里摸出两百两白银的钱票递给陆雩:“我愿赌服输。” “感谢这位兄台。”陆雩收下钱, 乐呵呵的。 有了这笔新进项,他又能给半夏买新衣服啦。 谢飞文却一脸愁眉苦相。 那可是两百两白银啊!足够在祁县买一座宅院了。纵使谢家富裕, 他也禁不住肉痛。 陆雩和季半夏走后许久, 留在摊位原地的人们还在议论他这副对联。 此后,这副对子更是传遍整个大周。 …… 河边。 灯火璀璨,在黑暗中如同闪耀的明珠, 随水流蜿蜒而去。 照着其他人,陆雩弯下腰和季半夏在河堤边亦放下花灯,闭眼许愿。 半晌,陆雩侧头看着她,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季半夏抿了抿唇,道:“不告诉你。” “真小气。”陆雩耸了耸肩说:“我就可以告诉你我许的愿望。” 季半夏:“是什么?” 陆雩掰着手指算,“我许了好多个,科举中第,许你为妻,愿山河太平,海晏河清。” “所以,我排在第二?”她似半开玩笑道。 陆雩知道女人对这种事的看重,忙找补道:“不,在我心里你的重要性是第一。但我要科举中第,才能娶你为妻。我要让你风风光光地嫁进我陆家大门。” 类似的话,季半夏已听他讲过几遍。 当然,季半夏只想要一个答案,而非结果。 毕竟他未来为皇,不可能嫁予陆雩为妻。 只是有时候他也会想,是否一定要自己为女子,对方才肯娶自己? 或许陆雩喜欢的根本不是他本人,而是他伪装的“性别”。 思及至此,季半夏神色有些冷冷的。 他忽然就没了继续打街游玩的兴致,拍了拍衣袍起身道:“我们回去罢。” “啊?哦,好吧。”陆雩也不知道哪里惹她生气了,路上偷偷给她买了一根糖葫芦,她亦对此不假辞色。 陆雩只能仰天长叹。 女人心海底针,他真搞不懂。 花灯节过后,两人又恢复到了往常,像隔着一层薄膜,始终保持距离。 其实比起未婚夫妻、情侣,陆雩觉得他与半夏的关系其实更像是同居室友。 若是在现代,陆雩敢大大方方地邀她出门约会,看电影逛街抓娃娃,之后牵手、接吻……水到渠成。但在观念保守的古代,若不是季半夏主动,陆雩平常连她的手都不敢多碰一下。 可陆雩也不是什么柳下惠。 这具身体虽然虚弱,但并非阳。痿。面对喜欢的人,他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肯定是有反应的,也有渴望。 但这些陆雩也就在脑海里想想。 若真等到实践,肯定得等他与季半夏成婚。 新婚之夜,当然想干嘛干嘛啦嘿嘿…… 此时的陆雩,已经完全将当初大夫的忠告抛诸脑后。 这日吃饭时,他便试探性地问季半夏:“你喜欢孩子吗?” 季半夏夹筷动作一顿,抬头道:“还行,我不喜欢过分哭闹的。” 陆雩摸摸下巴,傻笑道:“那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我听说女子一般更喜欢男孩。” 季半夏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我喜欢哥儿。” “诶?”陆雩始料未及,随后陷入沉思。 “男女之间也有可能生出哥儿吗?” 季半夏觉得自己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 以他的性子,绝不会主动告诉陆雩自己真实的情况。他能如此迂回去示意他,已然是因为对他心生好感。 第43章 “你喜欢小孩?”他反问。 “还、还行。”陆雩面色微红。重要的是喜欢小孩吗?是那个过程吧…… 他越想越热,以手扇风,同时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大口。 季半夏夹了一块肉到他碗里,语气淡淡:“你若喜欢,往后我们可以生一个。” “噗——”陆雩直接一口水喷了出来。 满桌狼藉。 一旁的青义青耳更是震惊不已。 他们听到了什么?如此金尊玉贵的主公,竟主动向陆少爷许诺生子。 主公是扮女子上瘾了吗? 他可是男人啊!还是当今世上,最尊贵的男人。 “抱歉,半夏,我不是故意的。”陆雩连忙起身拿了块抹布去擦。 青义青耳哪敢让他干活,一拥上前赶在他前面先收拾好了桌子。 季半夏看着他,微微蹙眉:“你对我的提议很吃惊。” “是、是有点。”陆雩挠头。 主要是他刻板印象了。以为古代女子应当都是很害羞委婉的那种,不会直接主动提及这种事。 “看来其实你并不是很喜欢小孩。”季半夏下定论道。 “没有,我喜欢!”陆雩忙道:“只要是跟你生的,我怎样都喜欢。” 季半夏定定地望着他,凤眸深不见底,隐约夹杂着几丝病态的暗芒。 “……” 谈话渐渐歪向了奇怪的方向。 青义青耳立于院子角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聋了。 季半夏想起自己上一世并无子嗣,最后只能从宗室分支当中挑选一个看得顺眼的当太子。 他虽是哥儿,有几率生育,但他自己并不想生。 哥儿生子本就险象环生,他乃大周皇帝,周围人以及他自己都不可能允许他去冒这个风险诞下子嗣。 何况,季半夏习惯了上位,并不愿屈居人下。 每回热潮期,都被他自己生生硬熬过去…… 陆雩是季半夏遇到第一个,或许他愿意为之在下的人。 “不过,你得先养好身子。”季半夏淡淡道。 “为何?”陆雩疑惑的同时,又有些羞恼。她这是在暗示他不行么…… 季半夏看着他,叹了口气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同你说。先前你夜宿红香楼昏迷进医馆,大夫诊断说你先天阴虚阳亏,打娘胎出来的毛病极难根治,至多只有五年可活。若是好好养体,加之人参灵芝药材辅助,可延长寿命。但如若你元阳早泄,至多只有三年可活。” 这些话陆雩当初就听过,只是他忘了。 此时被季半夏勾起回忆,他看着夜色下俊美动人的她,一时喉结滚动,有种太监逛青楼的无力感。 他总算明白了半夏之前日日为自己炖羊鞭汤的用心良苦。 不行,陆雩咬牙心想,自己明天就要拿私房钱去买人参等补物!! - 千里之外,边疆漠土。 云雾缭绕,沙尘茫茫,左右皆悬崖峭壁。 只有百夫长级别的军士才可骑马。 李孝雨与一众随军兄弟们艰难步行,这一路风餐露宿,渴了就喝露水,饿了就地啃干粮大饼,他人整整黑瘦了一圈。可再辛苦,也总算熬过去了。 望着不远处藏在大漠丘陵后的青石城墙一角,年轻的士兵们发出喝彩欢呼! “终于快到了!” “前面便是姑臧城吗?” “听营长说,我们到了城里就可以领到新军服,洗澡,大口吃肉,再喝上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 众人陷入憧憬。 身体疲惫早就将李孝雨笼罩,他能撑到今日,与其他人一样,不过是全凭意志。 眼见城池将近,他吊提起一口气,亦加快了步伐。 但并不为洗热浴或吃肉。他听说等到了当地可以写书信给家里人,虽然要很久以后才能到,但总归是个念想。 他想给陆哥写一封书信,报平安。 咚、咚、咚。 隐约间,有人听见大地传来的震动,不禁好奇发问:“这是什么声音?” 行军速度加快,一行人很快抵达城池附近。 只是这里却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热闹繁华——而是完全一片人间炼狱的景象。 无数骑着高马的突厥士兵正挥舞着砍刀与大周士兵殊死搏斗。 黄色沙土地上散落着残肢、人头、死马、刀箭……鲜血浸透大地,入目竟是一片刺眼如朝阳的鲜红。 李孝雨愣住了。 风飘过来,浓郁的血腥味钻入鼻腔,刺激着他的神经。 渐渐地,他感受不到任何疲惫,精神变得亢奋。冥冥之中,他体内好像有什么在觉醒。 “又在打仗了。”领头的百夫长叹了口气,回头看向他们道:“战如便饭,这在我们姑臧城附属下县村的边境线很正常,只是今日不知为何那些蛮子打到城里来了。” “夫长,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有人追问。 百夫长带头从马背上取下刀具,啪地一声扔到地上。 银光噌亮,犹如白骨。 “听我号令,杀——” 第36章 修养二月, 陆雩之前县考大伤的元气又恢复不少。 除他自己给采买的人参补物外,平日他不再住在书院里,而是回到家中。 青义、青耳经常会做丰盛、含补气的饮食。 而除食补外, 陆雩每日也坚持空腹晨练, 两管齐下,肉眼可见, 他病弱的身体在渐渐好转。 这日陆雩起床换衣时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腹部都隐隐有了马甲线的轮廓。 只是距离八块腹肌似乎还任重而道远。 良好的身体就像在打地基。 陆雩深深明白, 只有养好身体, 才能在科举之路上走得更远。 吃过早食后,青义要驾马车护送陆雩去书院。 陆雩道:“不用, 我步行即可。” 他与季半夏道了早安, 提上书篮, 匆匆迈步出门。 随着四月将近,祁县天气变暖。 他在清晨只着青衫出门都不会感到寒意, 故最近每次陆雩都是步行前往书院。 这样还能起到锻炼的作用。 距离府试还有小半月, 翰墨书院门庭却冷冷清清。 一是童试刚过, 很多没考上的学子放弃回家去了, 准备来年再考。 祁县毕竟地方不大,此次书院中有资格参加府试的不过五六十余人。 万夫子特地开了一个小班,日夜紧抓教学。 陆雩私下称之为魔鬼考前培训班。 而在这众多考前童生学子中, 万夫子最看重的,就是陆雩了。 这日放学, 学生们收拾东西都准备走了。 他特意叫住陆雩道:“陆生, 一会你跟我来一趟。” “啊?哦。”陆雩也不知为何,但先答应下来。 而其他学子见状,以为夫子是要私下给陆雩开小灶, 不禁羡慕纷纷。 方蔡明垂眸,心情有些黯然。 他不明白为何自己才是此次县试榜首,万夫子却偏爱陆雩…… 是夫子多有私心,万夫子也不例外。 不仅是因为陆雩的未婚妻私下给他塞了不少好处费,他本人亦认为,陆雩这小子在科举上确有天赋。 按照陆雩的真实实力,他本可以夺得童试案首。 这次不知怎么的,听说是天气严寒身体弱没熬住,故差了一筹。 “你且跟我来。”万夫子领着陆雩来到自己平日休息备课的屋舍。 陆雩:“夫子,何事?” 万夫子道:“关于府试,有些事我想予你说。” “嗯?”陆雩疑惑。 万夫子让他在桌前坐下,自己也坐下泡了壶茶,这才不紧不慢道:“你的策论写的不错,但作诗还是不大行。” 陆雩双手搭在膝盖上,一脸真挚道:“夫子对此有何指点?” “这个嘛,就要你自己的悟性了,为师也无法将你一点就通。”万夫子干咳一声,奇怪道:“不过你既能答上烟锁池塘柳,桃燃锦江堤这等绝对子,为何在作言律诗上如此……一般。” 敢情那日在花灯节出的风头都传到夫子这儿了。 这段时日为练作诗,陆雩每隔一天就要绞尽脑汁写出十首递交给万夫子,只是进步有限。对方显然很明白他的真实水平,故此产生怀疑。 陆雩老老实实道:“那不是我写的,是我从一个路过僧人那里听来的。” “哦,原来如此。”不知为何万夫子有点失落。也许他是在期待,自己的这个学生其实是故意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诗词水平。 毕竟陆雩写的策论就时常惊艳到他。 万夫子时常想,如果自己当年在陆雩这个年纪能有如此才华,他何至于止步于秀才? “你的基础还是可以的,但不够稳,多回去背背《中庸》那几本的注释。”万夫子抽出一本写满自己注释的册子和一沓诗词递给他。 第44章 “这是?”陆雩接过,有些讶异。 万夫子道:“注释我之后会给所有学子都发一遍。但后面那些押题的诗句,都是我及我友人共同写的,从未在外发表。你可自行背下,以防万一。” “这、这就不用了吧夫子。”陆雩尴尬地把诗词交还回去。 这一刻万夫子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瞬间崩塌。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会帮学生作弊! 万夫子见他推拒,还以为他是面子薄,当即道:“你不必不好意思。你未婚妻给了我不少,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万夫子说得隐晦。但陆雩很快就意识到,是季半夏私下给他钱了。 他面色几经变化,一时内心复杂。 尽管知道季半夏这么做是为他好,但……她就这么不相信他能凭借自己实力考上吗? 陆雩并没有收下万夫子给的这份“押题诗集”。 他若想抄诗,脑海里有大把名人诗词,随便一个拎出来都能惊艳世人。 而且万夫子这番作为,令他十分失望。 “夫子,敢问是我未婚妻给你钱,让你帮忙写诗集的吗?”陆雩问。 万夫子摸了摸长长的胡须,道:“这倒没有,她只是让我多照顾你。” 陆雩松了口气。他就知道,半夏不是那种人。 万夫子嘟囔:“我也是想让你此次府试能一鸣惊人嘛,最好考上个榜首,这才不辱我们翰墨书院的名声。” “榜首……”陆雩自嘲地笑了笑,道:“您不如期待一下方蔡明,方兄上回就拿了榜首,这次应该也可以。” 万夫子摇头,“此子虽斩获此次县考榜首,但距府试还差一大截。他作诗不错,可策论却写得一般,太古板老套。论起答题,也要讲究时机。譬如这次淮安府的主考官沈子云,年纪较轻,受朝廷先进派影响思想较为激进,能接受新鲜事物观念。他就喜好那与时俱进的……方蔡明不行,你不就正正砸中了他心怀?” 要万夫子看来,陆雩就胜在这独特的想象力。 他有时写出的思想观点,令他这个老人都惊骇不已。 太冒进了。 若要换个保守的考官,兴许就会直接把他刷下去。因此万夫子一直教他收敛些。 但这次考官是沈子云。 万夫子道:“你且可以放开了些,说不准能正投沈考官之意。” …… 四月将至,翰墨书院再度放假。 已报名府试的学子们纷纷收拾行囊,向淮安府进发。 临近考前,淮安府一下涌进不少年青读书人。路上兜售吃食的摊位都变红火、热闹起来。 相应的,客栈住店价格亦一涨再涨。 主要是此地辖内读书人太多。光是本次报名参加府试的,就足有千余名之多。 淮安府地处江南,下县例如祁县、平镇县等皆为鱼米之乡,经济发达,书香气息浓郁,有余钱培养读书人的殷实家庭很多。 下考四月初九,一般外地考生四月初旬就会抵达淮安府。 陆雩定在四月初二,收拾行囊坐马车出发。季半夏和青义青耳都陪着他一起。所幸祁县到淮安府的官路没那么颠簸,到了以后他没有狼狈地大吐特吐。 季半夏不想让陆雩跟一众不知来路的考生挤在狭窄客栈,早早命下属在淮安府买好了一处靠近考院的宅子。当然对陆雩还是说这房子是租来的,就短住十几天。 陆雩起初还觉得有点麻烦,道:“不如直接住客栈,就十几日而已,更方便。” 季半夏白了他一眼,道:“住客栈怎么每日给你熬补汤做饭?难不成让我和青义青耳又去借厨房?” “倒是我没考虑周全。”陆雩拍了下自己。 只是每次科考,季半夏都为他这般大费周章,令陆雩实在过意不去。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考试。 陆雩自己独居一屋,每日摒除杂念,专心苦读。 季半夏和青义青耳都没有在这个关键时刻来打扰他,只每日会固定将吃食送到他屋前。 待陆雩吃完,又端走。 时间一晃到了四月初九,府试开考。 如县考一样,是全封闭的考场,要考整整七日。 而考试期间,考生一律不许外出,吃喝拉撒都要在狭窄的一方小小考舍中解决。 幸运的是,陆雩这次考舍依旧远离茅房。 有了县试的前车之鉴,他这次准备充分,不仅带了简易可热的吃食、干粮,还带了老鼠药。 他刚入座将东西收拾好,一声锣响,意味着考试要开始了。 陆雩正襟危坐,整理好台面上的笔墨纸砚后,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坐于前方主台上的主考官——沈子云。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窥见对方全貌。 年轻英俊的沈考官一身靛青鹤云官服,头戴乌纱帽,神情冷峻,气势威严。 只是那腰间系着的祈福香囊露出一角,居然是胭粉色的。 这反差,着实有些可爱。 陆雩莞尔。 府试仍属于童试范畴,若通过并不能直接获取功名,只是下一轮考试的垫脚石。 唯有顺利通过,才能有资格报名参加六月院试。 而若是在院试中得到名次,就可成为秀才。 沈考官逐一念名次分发完考卷后,考院内陷入安静。 四周静得只能听见助考官手持题目牌匾四处巡游的脚步声,以及提笔写字的沙沙音。 陆雩早早探头看好题目,在草纸上照本抄写了下来。 府试题型和县试一样,依旧是四书一题、经论一篇、作诗一首,差不离十。 四书是陆雩最拿手的。 他几乎不假思索,便可运笔答题。 这次的经论也不难。题目属于瞎猫撞上死耗子,碰巧前不久在书院万夫子给他们讲过一道类似的。 陆雩心情大好,提笔继续答上自己之前写的那篇答案。不得不说万夫子这等浸。淫科考多年的老夫子还是很厉害的。他光是研究沈子云平日名声、秉性和官文,居然还真被他猜中押着了题。 这次翰墨书院的学子,但凡认真听讲过,这一道策论都不用愁了。 第37章 同翰墨书院的书生, 例如谢文飞、方蔡明之流,在看到经论题目的同时皆眼前一亮,心中暗暗窃喜。 有此神助, 榜上提名, 岂不易如反掌? 但亦有往日没有认真听讲的同学,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这道经论题目相对还是比较难的。因为沈子云隶属新派, 出题风格跳脱新颖,且其中含有陷阱, 如一不小心, 就会掉落另一歧义之中。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 依旧是日暮时分收卷,不可掌灯答题。 陆雩早在上午就早早把试卷答完了, 下午也没闲着, 认真把题目答案仔细检查了好几遍, 确认无误。他对今天自己的发挥情况很满意,待助考官敲门进来收卷时, 是笑着将试卷地过去的。 助考官被美貌青年灿烂的笑容差点迷晕眼,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 出门又差点被门槛绊倒。 “第一日考试毕!肃静, 下面各位考生可自行休息。不可私下讨论泄题,否则一律当作弊处理,取消考试资格。”沈子云说完便挥袖离去。 考试期间贡院大门已封, 任何人不得进出。他今日也得宿在考院之中,只是沈大人的住宿条件肯定比这些考生好多了。 陆雩将驱蚊粉及老鼠药洒在号房的各个角落, 随后升火准备吃饭。号房里备有一个小炉子, 考试允许学生自带锅炉生炊。 人是铁饭是钢,他现在也算明白了吃食对身体的重要影响。在考试的同时,也要注重健康。不能拿命去燃烧考科举。 顾这次陆雩有备而来。他直接往烧开的沸水中丢进一块秘制火锅底料。 这块底料虽然已经被检查差役掰得很碎, 但因为外面裹着一层油纸,并不影响食用。 底料煮化,陆雩直接拿出碗筷,一股脑倒入今日所带的一人份火锅食材——切好的萝卜片、大白菜、牛肉片、鸡蛋、香菜、香菇、藕片……称得上是相当丰盛了。 辣锅的味道浓郁霸道得很,香味很快弥散,惹得周围号房的考生口水直流,频频向陆雩这边看过来。 考院内一阵骚动。 “谁在吃饭,竟如此之香?” “嘴里的馒头顿时味同嚼蜡。” “不是,他到底是来考试还是来野炊的?” “肃静!”负责巡逻的差役不得不敲响锣鼓,来示意众人噤声。 事实上就连差役自己都有点受不了这香味。 太香了!惹得他们肚子都咕噜直叫。 陆雩时不时往炉子里添煤添柴,焰火烧得很旺,不一会锅里的食物就煮熟了。 他拿出秘制酱料,边蘸边吃,吃得格外香。 最难熬的就是住在陆雩隔壁俩号房,以及对面的考生。 他们眼睁睁看着这位肤白俊美的青年不断从考篮中变戏法似的掏出源源不断的食物和厨具。 第45章 甚至还有一盆栽种在泥土里的豆芽苗…… 就离谱。 当然,府试并没有规定考生不允许携带菜。 但估计也没想到有人会直接把菜带进来种…… 陆雩拿小刀割了一把豆芽苗放进锅炉里煮,然后把剩下一盆菜苗放到号房门外能晒到阳光的地方。 等到明天,它又能长出一茬新苗来吃,七天之内,源源不断都可获得蔬菜vc补充。 那股火锅味飘得啊,再近距离看陆雩吃得那么香,几名考生不停咽口水,恨不得自己穿越到他的号房里代替他吃。同是来考试的,凭什么你的生活质量这么高! 这甚至引起了考官沈子云本人的注意。 因为沈子云的住所离考房并不远,这股扑鼻诱人的辣香飘过来时,他碰巧也正在吃饭。 贡院条件有限,沈子云吃得也比较清淡,共三菜一汤。那汤里就清汤寡水地飘着几根青菜。 骤然闻到这股食物香味,他也忍不住了,问道:“是何人在做炊?” 一旁的差役恭敬道:“启禀沈大人,是一名号房内的考生,似正在煮古董羹一类的吃食。” “这考生倒是会享受。”沈子云嗤笑一声。 这一天晚上,不少考生甚至都因为这股奇香食不下咽,吃不下饭,最后饿着肚子睡觉。 陆雩并不知道自己在无形之中已经拉了一波仇恨值。 此时的他正独自沉浸在美食世界中,吃饱喝足,准备收拾一下东西睡觉。 就是洗锅麻烦了点,要去接清水然后用皂角反复洗好几遍。厨余垃圾的话,他倒进号房里专门的铁桶里,放在门口,晚上自有专门的杂役过来清理。 天渐渐完全暗沉下来。 考院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走廊处点着几盏灯,方便考生半夜如厕。 在这种环境下,复习读书是不可能的。 包括陆雩在内,几乎所有人都选择早早上床睡觉,养精蓄锐准备翌日的考试。 考院内很快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陆雩默默拿出两团棉花堵住耳朵,翻身继续睡。 这一觉没有老鼠虫子打扰,睡得格外香甜。 次日天刚蒙蒙亮,陆雩就顺应生物钟转醒。 他伸了个懒腰,起身烧水煮汤,就着干粮简单吃了些,然后就开始扭动身躯在号房内开始做起了广播体操。 锻炼是一天都不能停止的。长期久坐不动对腰椎颈背不好。 而隔壁和对面的考生,亦睡眼朦胧而震惊地看着他跟跳大神一样扭来扭去。 心想这家伙到底是来考试,还是来跳舞的? 但不得不说,长得好看的人就是有优势。 即便对面那白弱书生做出如此怪异的动作,亦看着赏心悦目。 府试连考三场。 三日之后,陆雩收拾东西,带着那盆又长出新茬的豆芽苗离开贡院。 这次他身体状况良好,且自觉发挥正常,通过府试应该没有问题。 季半夏早早地在考院门口迎接他。远远地看见陆雩,他脸上一扫往日阴霾,露出些许笑意。 青义、青耳在旁边见状,不约而同心想,主公似乎只有在陆公子面前才会展露笑颜。 “这次考试如何?”“她”上前接过陆雩手中考篮。 陆雩亦一脸镇定道,“应当发挥不错。” 待上了马车,季半夏又递给他一杯早就泡好的红参水。 陆雩喝了几口道:“我感觉最近我身子好多了,这次考完出来没有之前那么虚弱的感觉。” 季半夏:“你这次只考了三天,上回县试考了整整七天,这能有可比性吗?” 陆雩挠了挠头。 季半夏看着他,语气不容置喙:“还需进补,晚上回去继续喝汤。” “可以不喝吗?”陆雩苦着脸。 “你说呢?”季半夏斜睨他一眼。 就这一眼,陆雩莫名就红了脸。 他心想,喝!再苦也得喝。 府试结束后,他们就直接驱车返回祁县了,没有在淮安府停留。 人要讲究张弛有度。 大考过后,陆雩回去先给自己放了几天假,度几日闲云野鹤的快活日子。 下一轮院试在八月,还有两个月时间可以准备,已十分充裕。 期间伏成周来拜访了陆雩一次,提及他已在祁县物色好一家酒楼铺面,打算买下开火锅店。 至于食材、香料等琐碎,他也已联系到了那名叫卢启宇的商人,可以低价批发购买。 陆雩点头道:“善。” 有一个靠谱的合作伙伴就是好,什么都不用操心。 伏成周道:“你改日要不与我去看看那铺面?” “不了。”陆雩含笑道:“我相信伏兄的眼光。” “那好吧。”伏成周耸了耸肩,又问起他此次府试情况如何。 陆雩想了想道:“还成,题目难度要比县试高上不少,但此次第一日策论的题目被万夫子押中了。考场上没出意外,我发挥得也还不错。” “哈哈,那我就等着你高中的消息了。”伏成周拱手,乐呵呵道:“届时陆兄金榜题名,可别忘了我这个兄弟。” “当然,我们还要一起发财。”陆雩笑着拍了拍他。 放假期间,陆雩没有再看书卷。 有一日他与季半夏一起做了饭,共同食之,他主动争抢来洗碗,算是一次约会。 第二日,他们去了祁县附近登山,拜庙许愿。 本意是为科举中第祈福,可等上去之后两人才发现,这竟是一间求姻缘的庙宇。 山上香客如云,据说这家寺庙极灵。 陆雩想着来都来了,便给了和尚一笔香火钱,让他帮忙算算自己和季半夏的姻缘。 光头老和尚只看了他一眼,便道:“阁下的姻缘,贵不可言,恕老小无可言说。” 陆雩愣了一下,顿时感觉自己这钱白花了。 他转头看了季半夏一眼,心想自己的未婚妻不过是个平凡人而已,哪来的贵不可言? 这个老和尚,莫不是个骗子。 “尊下也要算一算吗?”老和尚忽然看向季半夏,浑浊的老眼精光一闪,变得幽深起来。 季半夏淡淡道:“不用,我想,我已知道我的姻缘在何处。” “哈哈,原来如此!”老和尚注视二人,朗声大笑:“那吾便赠尔等一句祝语——良缘由凤缔,佳偶自天成!愿为双飞鸿,白首不相离。” 季半夏闻言,心情不错,当即暗中吩咐影子之后予他一笔赏钱。 “至于阁下……”老和尚又侧头看向陆雩,慢悠悠道:“您自有天神相照应,吉人天相,保您光明好前途。您的未来前途,亦贵不可言。” 所谓一人之上,万人之上。 只是彼时陆雩还未听懂他话中深意。 人都是喜欢听好话的,他当时拱手谢道:“多谢大师。” 下山时,两人恰逢遇到梨树落花。 有几朵随风飘到季半夏肩头。陆雩俯身去为她取,蓦然回首瞬,四目相撞。 极近的距离内,他喉结滚动,如拉丝般的视线,似有若有若无的情愫涌动。 第38章 有一刹那, 距离近到他们好像能亲上。 陆雩心跳如擂鼓,一声大过一声,几乎震耳欲聋。他血流停滞, 整个人都紧张得不知所措。 撇开原主, 两辈子加起来,他初吻还在。 事实上, 季半夏又何尝不是如此。 上辈子虽当了皇帝,但他从未近男色, 几乎未与任何人有过肢体亲密接触……更别提亲吻了。 两人情不自禁越靠越近。 陆雩甚至闭上了眼, 然而就在即将亲上的下一秒—— “陆少爷!主……主,小姐!”不远处传来青义的叫喊。 两人都吓了一跳, 彼此下意识弹开。 这时青义看到他们匆匆跑过来, 上气不接下气道:“我在山脚下等你们好久了……还以为, 陆少爷和您走丢了。” 陆雩忙道:“没有,我们只是停下来欣赏了一下路边的风景。” “哦。”青义挠了挠头, 一脸不好意思:“抱歉啊, 打扰了您与小…小姐的兴致。” “无妨。”陆雩摆了摆手。 另一边季半夏脸色却是直接冷了下来。 破坏氛围的下属, 实在是糟糕。 随后两人下山回到马车车厢。 陆雩坐在季半夏身边, 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气氛略显尴尬。 最后憋了半天,他想了想道:“山上风景很好,下次有空再来。” “风景很好吗?我都没注意。”季半夏淡淡道:“我一直在看你。” 砰、砰、砰。 陆雩心跳又下意识漏了半拍。 他转头看了季半夏一眼, 心想她好会啊啊。 简直撩人于无形。 古代姑娘也这么会的吗! 第46章 陆雩抿了抿唇,亦鼓起勇气打直球道:“其实我说下次再来, 不是想来看这里的风景……我想和你继续, 我们刚才没完成的事情。” 季半夏看着他,轻轻勾唇道:“回家也可以。” “真的吗?”陆雩眼睛发亮。瞳仁圆圆的,宛若星光。 “嗯。” 马车行至拐道上略显颠簸, 季半夏身体前倾,轻轻吻了他。 温热柔软的唇瓣像花落在肩头,一触即离。 待季半夏亲完离开后,陆雩还在发呆。 好半晌,他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我、我们还未成婚,便可以接吻吗?” 陆雩想到,在封建保守的古代,接吻这等亲密行为应当是婚后才能做的事。 “那亲都亲了,还能怎样?”季半夏耸了耸肩,“又没人看到。” 陆雩想想也是,当即凑过脸,也在季半夏唇上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 季半夏屈指握拳,指甲不自觉陷入了掌心。 疼痛令他清醒,却无法停止身体迷离沦陷的反应。 驱车到家,青义意外地发现陆雩和主公两人脸都红红的,像中暑了一般。 可是如今才四月天,还未到夏日啊。 他下意识问:“陆少爷,小姐,是车上太热了吗?” “还好,是有点儿。”陆雩摸了摸滚烫的脸颊。 季半夏却冷嗖嗖觑了他一眼道:“青义,你该去做饭了。” 稍有眼力见的青耳赶紧把青义拉到一边。 青义还在懵逼。 青耳与他耳语道:“你看不出来吗?主公是想支开我们,与陆公子单独相处。” 青义恍然。 他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何主公要搬作女子与对方周旋在这等乡偏之地。 现在看来,似乎陆公子才是猎物,而主公是猎人。 …… 毕竟是第一次与女生亲密接触,陆雩还是有点害羞的,一回去就借口要看书急匆匆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过了片刻后,门外传来敲门声。 是季半夏的声音:“我能进来吗?” “嗯,可以。”陆雩拿起一本书假装看了起来。 季半夏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推门而入,看着他道:“你书拿反了。” 陆雩低头一看,果真如此,他顿时更尴尬了,干脆把书扔到一边。 再看到季半夏手中的果盘,他忍不住道:“你下次不用给我切的,我想吃会自己动手。” 季半夏:“是青义切的。” “哦……”陆雩欲起身。 季半夏身子斜倚在桌边,姿态慵懒地用牙签插起一块桃肉递至他唇边。 陆雩下意识张嘴,咬住。 这块桃肉太大了,他一时没完全吞入口中。 而下一瞬,季半夏便不紧不慢地俯身咬住了另一半桃肉,靠近,一点点,两片唇瓣又撞在了一起。 轰—— 这一刻陆雩的大脑再度一片空白。 他瞪着眼望着她,感觉她琥珀色的凤眼中好像倒映着浓重漩涡,深深吸走了他的六魂七魄。 好软……好甜。 咬碎了的桃肉在唇齿间迸溅出汁液,甜蜜无比。 与方才在车厢内浅尝辄止的亲不同,陆雩意识到,或许这才叫真正的接吻。 她跨坐在他大腿上,双手环抱着他的头,正在逐渐加深这个桃子味的吻。 在气氛黏稠的午后,白桃的清香逐渐在书房弥漫。 就像薄薄的窗户纸被捅破,便一发不可收。 唇与舌的纠缠、深入,从生疏到熟练的挑。逗,令陆雩呼吸急促。 一开始是季半夏在主动。她好像也十分享受占据主导上风。 但陆雩毕竟是男人,本能驱使着他反客为主。 然而季半夏竟更大胆些,直接顺着他的下巴吻到了他的喉结处…… 要真的往脖子以下,就彻底乱了。 陆雩大为震惊,急忙阻拦道:“不可,半夏,我们还未成婚。” 季半夏抓着他的肩膀,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我知道,况且,如今你也不能做那事儿。”她幽幽地看着他。 陆雩再次痛恨自己这没用的身体。 心上人都这么主动诱惑勾引他了,他却依旧只能做个柳下惠。 “我之后一定好好喝药。”他小声道。 季半夏慢悠悠道:“没事,不急,要等成婚之后呢。” 陆雩心道,你不急我急啊!! 殊不知季半夏其实比他更急。 要等陆雩科举至会场中第,起码还要等好几年。 可根据他上一世的经验,在这两年内,他的热潮期必会降临。 这种事过一半的感觉真的很难受。 气血翻涌到季半夏差点以为自己热潮期要来了,亦是慌忙停下。 但不得不说,这个中滋味的刺激销魂,是他上辈子登基为皇都未曾体验过的。登天九霄云外,莫过于此。 他很享受。 享受到甚至还想按着陆雩再来一次。 然后,就真的又亲了。 一整个下午,陆雩什么书都看不进去,光看季半夏这本书了。 两人在塌间胡闹到傍晚,才气喘吁吁、难舍难分地起来。 当然,除了接吻,陆雩没有对季半夏做出任何越界行为。 他觉得在古代婚前对女孩子做出过分之事是冒犯,因此一直是绅士手。 反倒是季半夏,几乎把他全身上下都摸得差不多了…… 她让陆雩亲身体会到,女孩子涩起来能涩到何种地步。 …… 另一边,淮安府贡院。 沈子云正和一众考官在加班加点地挑灯阅卷。 府试试卷采取匿名,且审考制度也相对严格,每份卷子都要经过下级四次遴选最终才递交到他手中,进行终选。 “沈大人,您看看这份卷子!”一名考官神色激动地将卷子递给他。 “这字不错。”沈子云接过,仔细一看其中策论,考生答题的思路也格外符合他胃口。对方提出的那些意见想法,很新颖别致。深思下去,似乎亦有实践的可能性。 “确实可以评个甲上,就是诗写的差了些。他四书写得如何?”沈子云转头问。 那名考官答道:“几乎满分。” 拿着试卷时,沈子云隐约闻到一股异香。 他拿近闻了闻,发现这上面竟浸染着那天自己在考院中闻到的古董羹气味。 这考生,还挺有趣的。 他当即哂笑,将这份卷子放到了另一堆已选出的试卷最上方。 - 一晃几日过去。伏成周选好酒楼地址后近日在忙装修事宜。 这事儿需要陆雩帮忙把关。他画了类似于现代火锅桌的图纸,让伏成周找工匠照着去打。 只是镂空桌子底下烧得是炭火和柴。 再有就是店铺的其他布置,陆雩特意命人打了木板将每张桌子隔开,制作成小型包厢。 然后还有调料台,门外一个舞台位置,留予说书或表演。 同时他自己又托人画了些仕浮女墙绘,写了几副书法之类的作品挂在墙上,作为装饰。 至于店名,陆雩想了一下就决定直接取名“海上捞火锅”。 特地请木匠去定制了一个镀金灿灿的牌匾,悬挂在店门口,十分醒目。 店员,陆雩也没有随便请。 他让伏成周特意去找了一批靠谱的本地乡镇年轻男女,然后专门培训。 对陆雩的这些想法,伏成周起初是不明觉厉。 等后来效果出来,他就完全只剩下佩服了。 “陆兄,你这想法,天生就是经商的料啊。”伏成周钦佩道。 陆雩笑笑:“还好,只是有幸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罢了。” “巨人的肩膀?”伏成周摸了摸鼻子,感觉自己没文化也是个问题,连陆兄说话稍微深奥些就听不懂了。 而当日中午,是府试放榜日。 陆雩忙起来都差点忘了这事儿。季半夏倒还惦记着,早早派了青义驱车去淮安府查看。 这天陆雩还在酒楼里和伏成周,工人们忙装修。 青义把马一停,就急匆匆地跑进来,一脸激动,高喊:“陆少爷,中了,您考中了!” 工人们闻言,皆齐刷刷地扭头看过来。 陆雩看到他,想起考试,放下手中东西,神色一时也有点兴奋。 “名次如何?” 伏成周也同时紧张地问:“陆兄考了第几名?” “第一名!”青义挺起胸膛,骄傲道:“陆少爷您是本次淮安府试榜首!” 第39章 周围工人都用一种吃惊又敬仰的目光看向陆雩。 府试榜首, 听起来就很厉害。 不明觉厉。 这年头读书人也来开酒楼了啊,实在是太卷了。 陆雩自己本人都有些意外。 他竟然考了榜首? “陆兄你真行啊。”伏成周用手肘碰了他一下,挤眉弄眼。 第47章 有如此朋友, 伏成周也与荣俱焉。 回去跟人炫耀他的好兄弟考上淮安府榜首, 其有面儿程度不亚于自己考中。 “回头我给你摆个桌席,狠狠炫耀一下翰墨书院那群家伙。” “倒也不必。”陆雩抚额, “不过是个府试,我连秀才还不是。” “放心, 依我来看, 你铁定能考中秀才,届时院试也是榜首。”伏成周信誓旦旦道。 “那就承伏兄吉言了。”陆雩拱手。 伏成周:“好说好说。” 这时青义在旁问道:“您何时回家?小姐说想与您晚上庆祝一番。” 陆雩想了想道:“我忙完手头这阵就回去, 你让她等我一会。” 青义:“那我之后来接您?小姐命我先去买菜。” “好。”陆雩点头。 想到一会就能回家, 陆雩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记得季半夏说过, 如若自己能考中,会予他奖励。 是何奖励?他很想知道。 被这一打岔, 陆雩思想难免游离。 伏成周也看出他不在状态, 便道:“你先回去吧, 今儿可是你大喜的日子。” 陆雩:“大喜……的日子?” 伏成周笑道:“考中榜首还不够你喜的吗?要我看, 这对很多书生来说比新婚娶娇妻进门还要高兴百倍呢。” 陆雩摇头道:“我不会。” 在他看来,这世上没有比娶季半夏更高兴的事。 那之后他们每次接吻,陆雩都有种脑子里轰然炸开烟花的心跳感觉。 他确信, 他喜欢她。 他坠入了爱河。 况且他一开始考科举,也只不过是为了获取权势名利来让他们未来的生活质量更高。 伏成周撇嘴, “行行, 知道了,你最爱你家未婚妻。” “当然。”陆雩郑重道:“半夏就是此世间最好的女人。” “不过……”伏成周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兄弟我提点你一句, 你家那未婚妻,美则美,就是性子太强势泼辣了些,你要注意,免得往日成婚后被压得死死的。” “半夏哪里泼辣了?”这陆雩是一点儿没发现。 “哎……”伏成周叹气道:“你这是当局者迷。” 陆雩起身,“我走了。” 反正他如今是半点都不允许别人说季半夏坏话。 待回到家,院子里已堆了不少礼物。 季半夏说都是附近街坊邻居以及翰墨书院同窗听闻他考中送来的。 就连万夫子,也送了一方古砚台。 陆雩翻看了一下礼单,发现其中就数梁掌柜送来的礼最重。 估计是变相地在催他写稿。 季半夏已给他熬好了药,让他喝下。 青义青耳进厨房做晚饭。 陆雩边喝药,边用手肘碰了碰她小声道:“说好的奖励呢?” 季半夏斜睨他,“急什么。” “那我就是着急啊,怎么办。”陆雩挠了挠头。 季半夏收拾他喝完的碗筷,嘴角翘起,道:“一会吃完饭了再说。” “好吧。”陆雩压着心里期待,跟她走向外边饭桌。 为了庆祝他考上榜首,青义青耳做了一桌很丰盛的饭菜。 只是陆雩吃起来却感觉没滋没味的,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碗筷道:“我吃饱了。” “你再吃点。”季半夏夹了几块肉到他碗里。 陆雩几口吃完,把碗推开道:“我吃不下了。” “我们要去散步吗?”他转头问季半夏。 季半夏:“你先去洗手漱口。” 陆雩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就跑回去刷了牙,认认真真净了手。 而他在注意到季半夏也去刷牙后,心中的笃定和激动又多了几分。 自从上次那个下午,他们就再没有那个过了。 难不成半夏所说的奖励是…… - 两人手牵着手出门走在河边,这场散步格外地漫长旖旎。 黄昏夜色拉长了他们的影子。 路上还不时有人跟陆雩打招呼,庆祝寒暄他今日考中。 毕竟他们还未成婚,期间有人时季半夏想缩回手,陆雩不让。 他牢牢握紧她的手,十指相扣。等人走远了,他低声道:“反正大家都知道了我们的关系,待我考中我们便成婚。” 季半夏忽然道:“你真的想与我成婚?” 陆雩侧头看他,抿唇笑道:“我的心意你还不知吗?” 季半夏:“那无论我变成什么样,你都会娶我?” “当然。”陆雩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道:“就算你变成一只兔子,一只猫……一片树叶,我发誓都会娶你回家!” 季半夏被他逗得莞尔一笑。 即便心里知道这或许只是爱人一时上头的情话,但心里还是不由得一阵悸动。 等散完步回来,季半夏又主动吻了他。 在书房,烛火火焰被风吹得微微摇曳,跳动,像夜的舞曲。 明明灭灭的光线下,气氛逐渐炽热。 待彼此气喘吁吁地分开,陆雩注视着她的脸,抬手替她抹去唇边的水渍。 “老婆,我爱你。”他红着脸道。 他真的,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女孩子。 也许爱情的萌芽就在瞬间。 这一刻,陆雩很想跟她过一辈子。就留在古代,一生一世一双人,幸福简单地度过余生。 “你刚叫我什么?”季半夏诧异地抬起头。 “噢噢,就是类似于娘子的称呼。”陆雩擦了把冷汗,一不小心怎么说漏嘴了。 “这是我从之前一位异域商人口中听来的,在他们那里,一般不叫妻子娘子,而是叫老婆。”他解释道。 “原来如此。”季半夏点了点头,自语道:“老婆…难道意为老了的婆婆?这个称呼倒不是很文雅。” “那我叫你娘子如何?”陆雩眼巴巴地将脸凑了上去。 “嗯,不错,相公还挺上道。”季半夏轻言细语说完,俯身吻住他的唇,没忍住,恶作剧般扯咬了一下。 他发觉自己如今已经对这个假扮“娘子”的游戏上瘾了。 “嘶……”陆雩吃痛,龇牙咧嘴道:“你是小狗吗?” 季半夏:“嗯,喜欢专门咬你。” 陆雩把手臂递上前。 季半夏:“嗯?” 陆雩耸了耸肩,“你咬吧,随便你咬。” 说完叹了口气,刮刮她的鼻子,“谁让我喜欢小狗呢。” 季半夏推开他的手臂,抬起手,冰凉指尖触碰到他肩膀,就像轻柔的羽毛一样拂过心尖,令人发痒。 陆雩身子下意识抖了一下,转头笑道:“半夏,别闹。” “怎么不叫我娘子了?”季半夏指腹抚过他的喉结,轻轻靠近,故意吹了口气,注视着他白皙皮肤上泛起的红。“比起手臂,我更想咬你这里。”“她”狡黠道。 温热的呼吸喷薄近在咫尺,陆雩不由得颤了颤,声音也有些变得低沉嘶哑。 “这样……明天会被人看到的。” “你怕了?”季半夏挑了挑眉。 “我不怕,就是担心外面会不会有人乱传关于你不好的话。”陆雩有点不好意思道。 毕竟这方面,女子总是比较吃亏。 “我开玩笑的。”季半夏推开他,起身道:“很晚了,你该回去睡觉了。” 陆雩抓住他的手臂,试探道:“你生气了?” “没有。”季半夏一停顿,气息略有不稳。 他只是感觉自己再跟陆雩如此待下去,事态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万一热潮期突然降临,就糟糕了。 陆雩有点委屈地看着他,“如果我哪里惹你生气的话,对不起,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无妨,这与你无关。”季半夏避开视线,低声道:“我只是有些困了。” “那你去睡吧,晚安。”陆雩把他送到书房门口,又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刚才那个,就是你所说的奖励吗?” 陆雩刚想说要是以后他每次考中都能有类似的奖励就好了。 季半夏抬起衣袖擦了下红肿的嘴唇,道:“不是,我给你准备的东西在桌下第二格木抽屉里。” “诶?”陆雩又折返回去,发现里面果真多了一只精致的抱枝纹锦盒。 打开锦盒,里头是一块样式精巧剔透,雕工精细的玉佩,上面印着一个“雩”字。 陆雩对玉器没什么研究,但也能一眼看出,这块玉佩价值不菲。 想必季半夏为买它花了不少钱。 可她又有什么钱呢? 季半夏虽然掌家管钱,可陆雩清楚,家里大半的钱款最近都拿去填了火锅店。 她应当是用的自己私房钱。 她真好。 陆雩拿起玉佩,指腹摩挲片刻,随后珍而重之地挂上脖。 “谢谢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他转头认真对季半夏道。 第48章 季半夏打了个哈欠,“快回去睡觉吧,很晚了。” 陆雩想了想,大着胆子问道:“我晚上房间里有虫我有点害怕,今晚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见季半夏沉默不答,他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放心,我不会对你干什么的。” 事实上……他目前也不能对她干什么。 第40章 问出口时, 陆雩还有些忐忑,心里像被猫爪挠了一下,七上八下。 他在想自己会不会太冒昧了? 主要是季半夏主动, 他才敢迈出这一步。 季半夏转头, 挑了挑眉:“你确定?” 陆雩点头,举起手道:“你要不相信的话, 我可以指天发誓。” 季半夏慢悠悠道:“你就不怕我对你干什么?” 陆雩浅咳一声道:“你一个女孩子……能对我干嘛。” 就算要干什么,尽管放马过来吧! “不了。”季半夏还是拒绝了。 “好吧。”陆雩有些失望, 但也没强求。 或许对他们而言, 目前进度还是太快了。 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一辈子时间慢慢等她。 事实上, 陆雩并不知道, 季半夏其实也想跟他同床同眠。 但由于某种缘故, 季半夏害怕自己忍不住。 因而,还是保持这种微妙关系, 尚且能平衡。 “那你可以给我一个晚安吻吗?”陆雩想着自己作为男孩子就应该主动点。 “嗯。”季半夏转身, 轻轻吻了吻他。 陆雩抓着她的衣角。 如同花瓣一样轻盈的触感, 陆雩又闻到了她身上迷离淡雅的竹香, 一时心跳有些加速。 待回到自己房间,陆雩亦久久没回过神来,手指无意识触碰着自己的嘴唇发呆。 他终于明白季半夏为何要等到考完才亲他了。 若是在考前, 他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啊啊! - 之后两人生活又恢复了往常。 陆雩白日要读书,偶尔出门看顾火锅店修缮。 待晚上, 季半夏会为他端来茶点水果, 二人会在书房胡闹一番。 因而每天晚上便成了陆雩最期待的时刻。 他的确喜欢上了她。 并且这份喜欢还在与日俱增中。 在恋爱滤镜和粉红泡泡中,季半夏的一举一动在他看来都是那样完美、可爱。 哪怕有一次在接吻后,季半夏的声线忽然听起来有些粗犷, 陆雩也未曾有任何怀疑。 时间一晃,大半个月过去,海上捞火锅店装修完毕,预备挑个良辰吉日正式开门营业。 陆雩特地让伏成周请人宣传,闹出大动静。务必要达到人尽皆知的一个效果。 事实上,早在海上捞火锅店修缮期间,祁县附近不少人就注意到了这家新酒楼。 主要是它家的装修着实别具一格,名字也取得很奇特。 海上捞?火锅又是何物…… 人们一时议论纷纷。 先前李孝雨在丐帮认识的兄弟们还在,甚至有愈发壮大的趋势。 陆雩便给了这些小孩一些钱,让他们满大街跑发传单。 传单是他托伏成周找人定制的,上面印着图文并茂版本的菜色店铺宣传,其中顶部印刷着最抢眼的几个大字:新店开业,前三天海上捞火锅全场五折!!(菜单价格便宜一半,不包酒水。本活动最终解释权归海上捞火锅店所有……) 就算一些看不懂五折是何意思的市井民众,在看到后面那行小字时也懂了。 直接对半便宜!这便宜不占白不占啊,况且,纸上就直接引出了菜色价格,平均下来并不贵,似乎人人都吃得起。 图文传单虽然是黑白水墨,上面的图片也比较简陋,但古董羹的样式可以一眼看出来。 这在祁县可以说是独一份,很快就引发了轰动。还有人觉得这传单设计好看,专门要来贴在自家墙上挂着呢! 这下,尽管还没到海上捞火锅正式营业那天,几乎天天都有人在酒楼门口询问何时开门。 伏成周忙坏了。 他更加佩服陆雩。 这兄弟不仅科举厉害,也是真有生意头脑啊。 印发传单是花了点钱,但效果却格外显著。海上捞火锅的名头几乎在整个祁县都打响了。 等正式开业,肯定客似云来。 除把关装修这些小细节外,陆雩还提出了其他不少在伏成周看来惊为天人又新颖的想法。 包括店小二,陆雩称作“服务员”,每个都由他亲自把关,调教话术。 并且最后还专门找裁缝店给每人定制了几身红白相间的跑堂制服,左胸前缝着名字和“海上捞火锅”标志,一个缩小版的古董羹简易图案:鼎锅上方飘着三道线条模拟的热气,用的是简笔画风格,特别吸晴。 伏成周和裁缝铺老板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别致的图案画法。 裁缝铺老板尤其感兴趣。 他意识到这种类似图案缝绣在衣服上,应当会很受女子和哥儿欢迎。 因为刺绣还要手工费,裁缝铺老板当即提出要加钱。 陆雩和他杀价,最终以帮他再设计几款类似简笔图案,还拿到了一个更便宜的价格。 “不过,一件跑堂小二的衣服而已,陆兄你为何要搞得如此复杂?”伏成周不解。 陆雩道:“这叫做品牌效应。” “何为品牌效应?”伏成周虚心求教。 陆雩解释道:“就是我们需要想办法让人们记住海上捞火锅这个牌子。可以通过一些细节,或是食物的品质等等。这样就算之后有模仿类似我们的其他酒楼出现,人们也会优先选择我们。” “原来如此。”伏成周恍然大悟。他挠了挠头,再次夸道:“陆兄你真是聪明。像这等玩意,换我脑子就转不过弯来。” 陆雩:“没事,我以后慢慢教你。” 经此一役,伏成周更加暗下了自己要跟随陆雩的决心。 在他看来,陆雩此人绝不一般。跟着他,自己不用带脑子也指定能发大财。 陆雩并不知道自己无形中又收获了一个小弟。 他在回家路上看到有卖红枣切糕的,想起半夏爱吃,便停下来买了两斤。 春天到了,河边草地上开满了花。各种颜色,姹紫嫣红。 陆雩蹲下身,特地挑韭黄色的雏菊,折了一把在手中,用油纸简单包好。 捧着这束花走在路上,陆雩能感受到路人频频的异样注目礼。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给女孩送花,心情颇为激动。 那些旁人的目光并不在意。 陆雩只是加快了步伐,想着一会就能见到半夏,霎时欢喜不已。 待陆雩走远了,巷子里的几个姑娘才探出头来,痴痴望着他的背影,目光中夹杂羡慕。 虽然陆雩才搬来祁县这座宅院小半年,但几乎附近所有邻居都认识他。 不光是他长得好看,风姿秀骨,还是因为他是读书人,且这次听闻拿了府试第一名,已是板上钉钉的秀才。 这个年纪的秀才,家境又殷实,前途无量。 街坊邻居们只惋惜他早早有了童养媳,不然指定都想把自家适龄女儿嫁给他。 - 看到陆雩捧着一束花踏进宅院,季半夏有点愣神。 “你从哪儿弄来的?”他问。 “从路边拔的,觉得好看,就想送给你。”陆雩将花束递给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季半夏接过,如此大一束花,他还是首次见。 他低头凑近闻了闻,花香馥郁。 陆雩道:“这花很衬你。” 季半夏回厨房拿了个陶罐,接满水,将花束放进去。 不得不说,这样一束鲜艳的雏菊花摆在家中,着实赏心悦目。 “今天你吃什么?”他转头问。 “火锅……古董羹吧。”陆雩笑着说。 …… 海上捞火锅店试开业那天,白日伏成周还雇了几个红香楼艺女稍加打扮在店门前跳舞、弹琴。 再加上门口放着的一整排庆贺花束和大红丝带,格外吸人眼球。 几乎每个人路过,都会情不自禁多看几眼。 没过多久酒楼门口就排起了长队。排队时倒也不用站着,里头自有小二给他们搬来板凳,吃食,一种名为“雪碧”,喝起来清爽还有点辣舌头的饮料。 有吃有喝还能免费看美女表演,来海上捞酒楼门前排队的人越来越多。 因为听说菜色价格便宜一半,众人也愿意去尝尝鲜。 这一进来不得了,感觉里头装修摆设跟阔府似的,桌子都是用得上等梨花木。 墙上还有图绘和书法装饰,看起来就雅致。 每个踏入酒楼内的人都不禁有种眼花缭乱之感。 客人一入坐,立刻就有身着统一红白衣袍的店小二上前殷勤迎接,先是递热毛巾让他们擦擦手,又是拿出特质的硬纸质菜单,供他们挑选。 第49章 这人一看,每到菜名旁边怎么都跟着画着小图啊,看着就有种很想点菜的欲。望 “先生您想要何种锅底呢?”店小二翻过菜单,介绍道:“我们时今有麻辣锅、番茄锅,鲜美菌汤清水锅……” 亦有人不懂这火锅为何物,询问该如何吃。 店小二亦耐心地解释道:“此物类似于北方的古董羹,就是将食物倒进有不同汤料的锅中现煮现吃,您可蘸着调料,越吃越香。俗话说得好,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在这样的时节吃一顿热气腾腾的古董羹,再喝上一碗小酒,是最最惬意享受的。” 这句话术每个店小二都倒背如流。 食客们听着,没啥文化的人不明觉厉,当即便撸起袖子道:“那给我上一个,那什么古董羹。” 店小二:“您要先点锅底哦,就是锅中汤料的味道,我们有多种口味可供选择。不过客人您能吃辣椒吗……” 几个初踏入酒楼中的书生,听闻店小二话中的诗句,惊为天人。 这诗,太妙了!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此诗为何人所创,为何我等闻所未闻?”他们面面相觑。 “具体我也不知。”店小二指着对面墙上悬挂的一幅显眼书法道:“不过此乃我们酒楼东家所书。” 书生们蜂拥上前一看,上方并未提名,只写着:欢迎光顾海上捞火锅。 第41章 莫非这首绝妙好诗乃此间酒店东家所作? 可书生们转念一想, 又觉得不太可能。 若是他们作出此等传奇之作,肯定会将自己的大名传至人尽皆知,不会这般低调。 很快店内又来了几名翰墨书院的同窗。 他们早就听闻这家酒楼是伏成周和陆雩合开的, 当下再听此诗, 霎时心头便涌起一个猜测。 “这诗难道是陆雩原创?” “可先前在书院中万夫子说过好几次作诗是其弱项……” “灵光乍现,谁知道呢?上回陆雩不就在花灯节答出了千古绝对的下联。” “倒也是。” “不过这陆雩乃读书人, 怎能经商开酒楼?实在有污尔等名声。”一名同窗愤慨道。 “何不食肉糜?”这时本在门前迎客的伏成周踱步进来,笑道:“读书人怎么了, 律法规定读书人不能做小生意了?你要是读书少了盘缠, 你家里人不也得营生赚钱。况且,这间酒楼是我开的, 陆兄只是为我提了些建议。” 伏成周这番话, 顿时便成功堵住了悠悠之口。 他先前也是读书人, 但一个功名都没考上,经商倒无所谓。 陆雩考中府试榜首, 属于祁县年轻一辈读书人中的代表人物。 如今盯着他的人不少。 因此今日海上捞酒楼开业, 陆雩并未亲自到场。 其实按照大周律法, 秀才是可以做些小生意的, 只要规模不要太大。 像陆雩爷爷先前就是在溪源镇上开了那家早食铺。 秀才之后,比如举人,就不可以做生意了。 一是为防止贪赃舞弊, 二是自诩清高的读书人都很鄙视铜臭商人。 但考虑到陆雩之后还要继续仕途,伏成周和他商量后决定隐瞒他的参股身份。 对外一致说这间酒楼是伏成周所开。 试营业三日, 海上捞火锅酒楼生意相当火爆。 人山人海, 门庭若市。 祁县经济发展不错,但百姓们也没有到富得流油的地步。 一开始人们听说这是类似于北方的古董羹,是直接把肉菜放进锅里煮, 顿时都想,这在自己家不就行了嘛,还至于多花钱跑到人酒楼。 后来:真香。 但凡吃过海上捞火锅的人,无一不拉着身边人夸赞其味道有多鲜美。 而且里头的食材也格外地丰富新颖,像什么毛肚、黄喉……他们此前闻所未闻。 就连贫民也敬而远之的脏臭下水鸭肠,放到那锅底中滚上一滚,竟也能成人间美味! 还有调料区,每个人算十文钱。这个价格是有些偏贵,但架不住那上边的调味料琳琅满目,什么酱油醋花生碎香菜肉干碎粒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免费的水果和腌小菜! 时今是桃子季节,就是这种水果不耐储存,烂得快。李子倒还好些。伏成周找那叫卢启宇的商人批发买了好几筐,每日叫后厨切成片装盘端出去,依旧是无限量供应。 如此加起来,食客就觉得这十文钱花得很值。 伏成周想起陆雩之前教导自己的一个道理,“要让客人觉得这钱花得值了,那么哪怕价格比外面贵,他们也会买单”。 他再次佩服对方的瑞杰。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啊,陆兄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三天下来,可把伏成周累坏了。他忙前忙后,又要顾前边跑堂又要顾后厨,还要迎客,三天下来人直接瘦了一圈。但最后跟掌柜的数钱时却笑得灿若莲花。 不得不说,这火锅是一本万利的餐饮生意,算算毛利润,可比开正经酒楼要赚钱多了。 首先省去的厨师薪酬,就等于节约了一笔巨款。 虽然前期投入高,但以这个客流量,不消一个月,装修费用怕就能全部赚回来。 他晚上拿着钱,又买了瓶好酒,乐颠颠地上门去找陆雩。 一进院看到陆雩和季半夏正吃碗饭,伏成周摇摇头笑道:“陆兄,你倒是潇洒,留我这几天忙得晕头转向。” “辛苦伏兄了哈哈。”陆雩立刻唤来青义去取碗筷,邀请道:“你还没吃么?一起坐下吃罢。” 伏成周便毫不客气地坐下了,先是倒酒满敬,随后夹筷吃了两口。 旋即他的眼中便闪过一抹惊艳之色,“陆兄,你家这厨子,水平可以啊,都可以出去开酒楼了。” “多亏我家贤妻调教。”陆雩轻笑道。 季半夏抬眼看了他们一眼,不动声色地移开陆雩前边的酒杯。 伏成周有点看不过眼,道:“哎,难得的好日子,就让陆兄喝点酒吧!” “不行。”季半夏面无表情道:“他身体不好。” 气氛一时有些冷场。 伏成周略显尴尬,陆雩打圆场道:“半夏说的没错,我身体一直以来都不大好,喝不得酒,近日还在喝药。” “我以茶代酒。”他给自己倒了一杯。 伏成周看在眼里,暗自摇头,心想陆雩这小子,婚后定然要被他的童养媳吃得死死的。 伏成周先前还听说陆雩前几年去过红香楼。 如今看来,不过无稽之谈。 谁也比不上陆兄这个妻管严。 - 海上捞火锅店在祁县火爆后,“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首诗也渐渐传了出去。 所谓好诗传千年,这等上乘诗句很快便传遍大街小巷。当地读书人们朗朗上口。 还有个别翰墨书院昔日同窗,实在憋不住心中痒痒,特地上门来找陆雩,询问此诗是否为他所作。 陆雩回答“不是”。 “此乃一名叫做白居易的诗人所作,我只是偶然道听途说。” 同窗们一听,面面相觑。 白居易是何人?为何他们闻所未闻…… 为避免误会,陆雩后来又找人将火锅酒楼中的书法取下来,加上作者署名。 免得之后又有一波接一波的人来问他。 季半夏和陆雩日夜相处,自然也听过此诗。 只是这几年下来,陆雩展现出令他惊骇的才华太多了,这首诗就显得并不那么起眼。 但细细一品,这诗写得确实好。 令他想起去年冬日,与陆雩围炉夜话品茶。 迄今回想起来,心弦忍不住泛起波澜,微微悸动。 …… 这首诗传到万夫子耳中,亦令他颇为惊讶。 以他对陆雩的了解,对方应当是作不出这等好诗的。 但很莫名的,他看不透这个学生。 或许陆雩是在藏拙。 另一边。 汴梁书铺梁掌柜听到此诗,那叫一个激动啊。 没错,就是这个味儿! 直男大人又要重出江湖了! 他就知道,每回陆雩一出手,定能写出旷古绝今之奇句。 而且梁掌柜笃定,这诗绝对就是陆雩所写。 外人或许不知,这位府试榜首有多么才华横溢。去年火爆全大周的哥儿之作《断骨嗜情》就是他所作! 以一书之力,就间接提升了整个大周哥儿地位。可见陆雩的笔墨有多厉害。 好诗在古代读书人之间的传播速度堪比飞鸽传书。 没过几日,这首诗便传出祁县,连淮安府内的沈子云大人都有所耳闻。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寥寥几句便勾勒出了大雪将至的意境,这位陆小兄,作诗本领不一般啊。”沈子云抬指微微摩挲下巴,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第50章 “若是下次有机会,本官倒想校考一番他。” 第42章 一连几日海上捞火锅店门庭若市, 衬托之下,旁边的几家酒楼就显得格外冷清。 尤其是往日在祁县最热门的兴丰酒楼,如今食客也骤然间比往常少了大半。 兴丰酒楼徐掌柜出门探头一看, 好嘛, 那些昔日熟客都跑去海上捞酒楼门口排队了。 那么长的队伍,他们竟然个个都愿意排。图什么? 兴丰酒楼年轻的东家对此很愁心, 想着要不让厨子也研发几个新菜,打折抢回一些客源。 徐掌柜反过来安慰他道:“东家, 不用怕, 咱自家招牌在这儿,只是对面那海上捞惯会用吸人眼球的法子, 人们图一时新鲜罢了。酒楼卖得最终是食物本味, 这一点它肯定比不上我们家。” 东家忧心忡忡道:“可是我昨日与友去尝了他们家的火锅, 味道确实不错……” “您已经去了?”徐掌柜大惊,旋即问:“您昨日排队排了多久?” 东家:“两个多时辰。” 徐掌柜:“……”这也太吓人了。 “您和那些食客为何愿意排如此久?”徐掌柜不解。 若是在自家酒楼, 遇到满桌时, 客人至多等半柱香时间就走了。 这是最令徐掌柜困惑且匪夷所思的事。 东家激动答:“你有所不知, 在他们那儿排队会把人引到一间单独小屋, 里头有免费吃喝供应,还有艺女表演和说书,桌上有棋盘, 还能靠折纸打发时间。据说折纸一个可抵一个铜板。在那儿等着一点都不难熬,两个时辰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我看到还有人专程过来只为排队, 就为了听那下一轮说书……” 徐掌柜吃了一惊。 “不过说书我们也有啊, 只是我们设在大堂处,他们为何会设在排队的地方,那真正来吃饭的客人都没得听了……” 东家:“我后来琢磨了一下, 他们这样弄反而才是对的。若是把说书人设在大堂,那客人听说书入迷,岂不是都不愿意走了?那后面的食客如何吃上。这间酒楼的东家有大智慧。” 徐掌柜这下也坐不住了。 当晚他便派了一个小厮过去,充当“间谍”,去再打探一下海上捞酒楼的“敌情”。 “你把他们菜单全部点一遍,回来告诉我味道如何。”徐掌柜吩咐道。 小厮拿着钱袋,去海上捞门口加入排队大军。 他掂量了一下袋子里的钱币,在心中暗想掌柜的可真大方。 一进去就是,哇,这世间怎有如此神仙地方。 店小二可比他们店热情多了,一上来就带着满面笑容,嘘寒问暖,给人端茶递水,还有零食糕点。 “您要喝点什么?雪碧果汁还是茶水?”一个清秀的哥儿店小二上前温柔问道。 小厮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用……我要杯水就行。” “您可以尝尝我们酒楼的雪碧饮料,这是海上捞的招牌,别的地方很少有卖。”哥儿店小二当即去倒了一杯递给他,笑道:“您尝一口,要是不喜欢,我再给您倒水。” 小厮哪受过这种待遇,那清秀哥儿朝他温言细语说话,他脸一下唰地就红了。 “好,谢谢。”他接过竹筒杯子,小心喝了一口,随后便瞪大了眼珠。 辛辣的口感在舌尖跳动,他发誓自己从未品尝过这么奇异又好喝的饮品! “这是酒吗?”小厮忍不住问。心中同时奇怪,喝起来怎么一点酒味都没有。 “不是。”哥儿店小二微笑道:“这是一种叫做雪碧的饮料。您觉得好喝吗?” 小厮捧着杯子,“好喝!” 哥儿店小二依旧保持笑容:“那我再去给您倒一杯。” 在这等候室里还有说书表演可看,小厮听得如痴如醉,感觉这哪是在等待排位啊,分明是在天上。 期间店小二不时分发小吃让他们填填肚子。但闻着空气中不断飘过来的浓郁香味,小厮却越等越饿,有种饥肠辘辘之感。 最后好不容易轮到他排到有位置了,小厮感觉自己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店小二将他迎到一楼位置上。 小厮打开菜单,目光再次闪过惊异。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精巧的菜单! 跟人家一对比,兴丰酒楼可以说是土到家了。 “我要这个,那个,还有这个牛肉……”既然是公费吃喝,小厮便毫无负担地点了一大桌。 等食物上来,他照着旁桌人的吃法放进锅里滚沸,再蘸着酱料来吃,那滋味此生难忘。 店小二还不时上前,给他添茶倒水。 出于好奇,小厮顺口问了一句他们在这里干活每月俸禄多少。 店小二说了个数字,还骄傲道:“我们隔五沐休二,东家说每年还有额外奖金,要带我们出去玩!” 小厮一听,这俸禄比他高出整整三倍。 不如他也跳槽吧。 “你们这儿还招店小二吗?”他忙问。 “招的,不过我们要报名,经过统一培训才能上岗。” “那,那给我报个名吧。”小厮小声道。 徐掌柜并不知道自己派间谍去刺探敌情反倒损失了一员下属。 …… 试营业三天结束,海上捞酒楼菜单恢复了正常价格。但客人却不减反增。 每天围在酒楼面前排队的食客依旧如云。 伏成周想,这都要多亏陆雩想出的排队法子。起初陆雩说要把说书和表演设置在排队处时,他也觉得很奇怪。但后来陆雩告诉他,这叫增加“翻台率”。 就是商家增加营业额的一些小手段罢了。 在食客未踏入酒楼前,需要绞尽脑汁想尽办法留下他们。 而当他们入座吃饭后,则要尽快让他们吃完离开。 伏成周也很聪明。有了陆雩的教导,他开始学会举一反三,并将酒楼上下管治得井井有条。 他的老爹,祁县最大的米粮商伏义,本来很生气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弃学离开翰墨书院。 但看着儿子短时间内就折腾出的红火酒楼,也终于不得不认清,或许伏成周的天赋就在于经商上。 故而伏义主动与儿子缓释关系,父子俩冰释前嫌。 有了伏家低价米粮价格的帮助,再加上伏成周从卢启宇那里弄来了一批上等烈酒,海上捞酒楼生意愈发蒸蒸日上。 而另一边,在酒楼生意稳定后,陆雩便开始继续备考六月份院试。 只要通过这次考试,他便可在科举路上更进一步,成为一名秀才。 据说院试难度和府试差不多。 万夫子道他斩获秀才功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只有陆雩知道,自己个中苦恼。 因为这段时日与季半夏厮混,他很难集中注意力读书。 有时一整个下午他和季半夏在书房,本来是探讨政治话题。 因为季半夏总是时常会问他一些政策观念,她似乎对此很感兴趣,尤其是陆雩之前提出的货币理论。 陆雩都如实回答。她表现出来的崇拜令他很受用。 可总是没探讨多久,两人就开始在书房接吻,胡闹。 这种感觉就跟食用罂。粟般上瘾,令人无法自控。 只是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不能功亏一篑。 最终是季半夏先起身,整理衣襟推开他,哑声道:“你且先好好读书,待考完我们再……” 陆雩何尝不知道她说的对,但行动上却无法做到这么快离开她。 他左手掐着季半夏的腰,心想她腰怎么这么细,平常都不吃饭的吗? 不过半夏的腰虽细,但并不软。陆雩下意识用手戳了戳,发现她腹部硬硬的,好似有肌肉存在。 “那你再亲我一下。”他将脸凑近。 季半夏亲了口他的脸颊。“啵。” “要亲这里。”陆雩抬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季半夏垂眸望着青年淡粉色的柔软唇瓣,眸色逐渐晦暗。 他俯身,轻轻咬了一下他的下唇,又舔了舔。 犹如一团火焰,燃烧起来蔓延至草垛,便一发不可收拾。 …… “陆少爷,小姐,吃饭了!”青义喊道。 两人这才起身,互相帮对方整理衣服走出去。 青耳余光注意到他们嘴唇都红红的,甚至都有点肿了。 他不敢多看,赶紧又飞快地低下头。 以前陆雩和主公之间还算正常。可最近,两人肉眼可见变得大胆放肆起来。 就比如这会,青义就瞥见主公夹菜直接喂到了陆少爷嘴边。 青义:“……” 主公盯着陆少爷嘴巴的眼神,为何就像蚂蚁看见蜜糖。 - 第一月酒楼分成,陆雩得了不少钱。 他先是把钱上交一半,给季半夏买了礼物,随后用剩下一笔钱物色了一位女夫子,上门教导阿姐陆月怡的两个女儿。 第51章 这事儿轰动了周家,以及附近街坊邻居。 要知道就连祁县最有钱的李员外家都没给自己女儿请夫子上学。 周英毅家可以说是独一份了。 陆月怡也十分感动。原先的犹豫,也被阿弟的直接行动给打消了。 她自己也是女人,自然明白女人守在后宅的苦。或许让两个女儿走出宅院见见更大的世面,对她们有好处。 至此,周乐乐和周桃在家中开始读书。 周乐乐性子跳跃,总是坐不住。但女夫子教得好,她对上课还是颇感兴趣的。周桃性子孤僻,反倒能静下来读书。识字后,有时她抱着一本书就能看一整日。 对俩女儿读书,周英毅一开始勃然大怒,指着陆月怡鼻子骂:“你是想让她们将来嫁不出去孤独终老吗?!” “是你眼光太浅!我可不想让我的两个女儿长大以后嫁给你这等肤浅的屠夫!” 陆月怡当场和他吵了一架。 周英毅以前脾气不好,总是对她呼来喝去。 但也许是知道陆雩即将考上秀才,以后她就有了弟弟撑腰,这次难得收敛了些。 再加上请女夫子的钱也不用他出,周英毅便沉默,只好随她们去了。 第43章 那女夫子是隔壁兰明县的, 名唤唐雅凡,生得眉清目秀。 今年二十六岁了,到了适婚年龄也未婚嫁, 在老家被催婚得紧。 唐家以前亦是富裕书香人家, 只是如今家道中落。 她上有一个哥哥未婚在考科举,年年未中, 下有一个弟弟,一大家子都指望着她早日嫁出去添一大笔彩礼好让大哥继续科考。 唐雅凡却不甘心。父亲去世前, 她被按照大小姐娇宠培养, 也是读过书会识字的。时逢女皇当政,女子也可出门工作的政策一出, 她下定决心离家出走闯一闯。 这一出来, 就恰巧碰到了要为两名侄女寻找老师的陆雩。 唐雅凡平日就爱看书, 不仅博学,前几年受哥哥科考耳濡目染, 四书五经也是精通的。 她哥哥曾惋惜说过, 要是她是男人该多好, 绝对能赴京中举。 也曾打过让她女扮男装帮忙替考的念头。只是唐雅凡死活不同意, 最终作罢。 但偏生她是女子,来到祁县后就连应聘账房先生,都遭人嫌弃。 那日唐雅凡正迷茫着, 徘徊在街头前,就看到了一家招牌名为“海上捞酒楼”的店。 门口排起长队。她透过门口, 看到里头就一幅书法作品, 当即惊为天人。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祁县竟有这种好诗?”她喃喃道。 恰巧当时陆雩就在边上路过,见她这样一个女书生打扮的小姐会识字, 当即起了心思,与她攀谈起来。 唐雅凡急需一份工作和住所。两人一拍即合。 周家是四进的宅院,很大,有的是空厢房。 陆月怡待她十分客气。待唐雅凡过来给两个女儿教书后,她就特意收拾出了一间厢房给唐雅凡居住,并且每日三餐包吃。 陆雩待唐雅凡也很好,请她去海上捞吃了两顿火锅,且每月给她开出三两银子的报酬。 因此唐雅凡教导两个女孩,也是尽心尽力。 周乐乐顽皮,她便严肃严厉,施以奖惩。 周桃乖巧听话喜读书,她便温柔地将自己所学倾授。 上了不到半月学,两个小姑娘便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周乐乐不再出门爬树掏鸟下河闹腾了,周桃也变得愈发文静守礼,身上多了一股与寻常女孩不一般的书香气质。 每回俩小姑娘一起出门,都要被邻居夸一句:“月怡,你把两个女儿教得真好。两女长大了,可是要嫁书生高门吧?”说完彼此笑笑。 虽是有调侃意味,但看着两个女儿一天比一天出落得水灵,想象到未来她们将会知书达理,陆月怡心中也十分得意。 只是这分得意在不久后很快戛然而止。 唐雅凡夫子要请辞了。 她是在一个雨天下午静悄悄来找陆月怡的。早上刚给两个女孩上完课,她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疲惫。 “抱歉,陆夫人,我要离开了。这是陆先生上次多发给我的束脩。” 因为之前陆雩一次性给了她三个月的报酬,唐雅凡取出多余的还给陆月怡。 一听她要请辞,陆月怡当然不肯。“您在此处教得好好的,为何离开?” 唐雅凡看着她,脸色苍白,嘴唇哆嗦了两下,最终还是说出了实情—— 在听闻事情前因后果,陆月怡眼前视野轰然崩塌后,更是明白,自己留不住这位女夫子了。 陆月怡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相公会出轨。 照唐雅凡所言,昨夜周英毅本想对她用强,但她当时拿发簪扎了他的腿,躲开了。 昨夜相公的确以要去看望两个女儿是否睡觉为由离开,并且回来时大腿一瘸一拐的。 陆月怡问起,他便说雨天路滑,不小心摔了一跤。 当时她并未多想,可眼下听唐雅凡这么说,身上血液却完全冷了下来。 遇到这种事,陆月怡本以为自己会歇斯底里,或是大哭。 但她发现实际上的自己远比想象中平静。 她弯腰向唐夫子道歉,鞠躬。如若可以的话,她更想向这个女人下跪。 随后拿出十两银子,一包自己烙的猪肉馅饼,一路送唐雅凡上了归家的马车。 唐雅凡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守着属于自己的几个包袱,望向窗外飞逝的风景,也很迷茫。 家,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可她又该去哪儿呢? 陆月怡回到家中,继续操持家务。 晚饭还没开始做,她要洗菜择菜。 午睡过后,两个女儿跑过来兴冲冲地问她:“娘,唐夫子在哪里?” “我们下午什么时候开课呀?” 陆月怡低头看着她们,喉咙像被一双无形大手攫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唐夫子有事回家一趟,暂时无法回来。你们先去自己读书。”她把两个孩子送到平常上课的厢房,自己再回屋时,眼泪却控制不住掉了下来。 和周英毅成婚多年,陆月怡一直认为他是一个老实人。 事实上,他平日除了杀猪卖肉,就是待在家喝酒,不像其他朋友一样会出去买醉流连烟花柳巷之地。 陆家当年同意这段婚约,也是认定他是个好男人,婚后不会鬼混娶小妾。 谁知……世事难料。陆月怡算是明白了,何为人面兽心。 当天夜里,周英毅一身酒气醉醺醺的回来,陆月怡照顾完儿子,便与他冷斥对峙。 “唐夫子已经离开了,你有何想说的?” 周英毅愣了一下,酒醒了大半,却缄默不言。 “你不说是吧。”陆月怡上前直接给了他一巴掌,冷冷道:“我们和离!” 周英毅面皮颤了颤。 想起昨夜的荒唐事,他也觉得难以启齿。 自从妻子生了俩女儿,他们之间又时常吵架,夫妻之间虽同睡一床却形同陌路。 偶尔,他也会羡慕其他家里娶了小妾暖床的男人。只是他不舍得花那钱,所以也就在心里想想。 最近家里骤然间多了个年轻女子,又漂亮又懂才学。 上回看到她晾在院子里的肚兜,周英毅实在忍不住旎念,那天晚上就想把她办了…… 反正在他的观念里,毁了女人的清白,她这辈子铁定就要跟定他了。 到时候娶她进门当小,两个女儿也有了免费的女夫子,岂不美哉? 只是没想到一向温顺良意持家的陆月怡会有如此大反应。 但要他给她低头认错,却是不可能。 要这回先示弱,以后她岂不是拿捏着这个把柄骑到他头顶? “我又没真的对唐夫子干甚么。”周英毅嘴硬道。 “事到如今,你还不认错?”陆月怡一脸失望地看着他,道:“也是唐夫子留了一线。若是她报官,此时你已坐大牢了!” “那你要和离,就和离罢。”周英毅道。 话虽如此,他却不信她有这番决心。顶多大闹一场,最后又乖乖回到他家来。 她那个弟弟,难不成还能养她一辈子? “行,这是你所言。” 陆月怡连夜就收拾包袱,领着两个女儿去住了客栈。 至于儿子,她就留下了。反正在周英毅看来,这是他周家的种,宝贝根子,他肯定舍不得儿子受苦。 两个女孩虽然不明所以,但都比较懂事了,猜到是爹娘吵架,都如同鹌鹑般安分。 陆月怡给她们叫了些吃食,便坐在灯下,盘算着自己的财产。 这些她一共攒下三十几两银子,虽不够在祁县购置房产,但也能租赁一处房屋,带女儿们过上生活。 如今女子出门工作是主流。前阵子陆雩还来问她,是否要去海上捞帮忙算账,酒楼正缺人。 第52章 发觉自己也能养活女儿后,陆月怡想和离的心思就更加强烈了。 她当年被爹娘强嫁,本就对周英毅没什么感情,过日子而已,自己过怎么不是过? 在那个男人家里,她还得被孝道压制,伺候他,公公婆婆,何时才是头! 但和离毕竟不是小事。 就陆月怡身边,活着和离的女人都没几个,大多是丈夫死了才自己潇洒的寡妇。 如若丈夫还在,就算出轨赌博找妓女,大多都是为了面子能忍则忍。否则和离回到娘家也是死路一条。 在村里,守旧观念是抛弃丈夫儿女的女子要被浸猪笼。 陆月怡唯一庆幸的是没有娘家相逼。她相信弟弟应该会站在自己这边。 “娘,我们吃饱了。”周乐乐拍着圆滚滚的肚皮巴巴地贴到她跟前。 “成,我叫店小二来给你们打盆热水,洗脸洗脚上床睡觉吧。” 陆月怡收起银两下楼,正迟疑着要不要去找陆雩一趟商量。 遇到这种事,她一个人也彷徨,挺迷茫的。 “客官,你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呀?”店小二热情迎过去。 陆月怡抬起头,就见门外飘着雨,门口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包裹在宽大的黑袍里,看不出男女。 “陆姐姐。”“他”迈步走向她。 对方开口并揭下帽子时,陆月怡还是认出了这是弟媳。 “半夏,你怎么在这儿?”她惊讶道。 “进去再说话罢。” 因下着雨又是夜里,客栈一楼很冷清,没什么生意。 季半夏进店里找了一桌最偏的位置,与陆月怡坐下,点了小菜和一壶温酒。 “我已知晓你要与和离和离一事。”季半夏开门见山道。 陆月怡看着“她”,心里也琢磨出了几分不对劲。 这个弟媳,怕是不简单。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此间客栈的?”她问。 季半夏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端起酒壶给她倒了一杯,道: “陆雩马上就要赴省赶考院试,你决心和离这件事,我希望你暂时不要告诉他。” …… 另一边。 陆雩刚读完书,熄了灯。上完如厕出来准备回屋睡觉,路过季半夏的厢房,忍不住停下脚。 见里头灯烛还亮着,他想与她再说会话,便上前敲了敲门。 谁知无人应。 门亦没锁。吱呀一声,他便推门而入。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陆雩有些奇怪。 这么晚,半夏去哪儿了? 第44章 夜明星稀, 宅院里亮着微弱的烛光。 季半夏摸黑提灯回来时,看见陆雩竟坐在自己房间门口,吓了一跳。 “你怎在这里?” “我在等你。”陆雩抬头看“她”, 漆黑鹿眼像蒙着一层雨雾, 带着几分可怜巴巴。 “娘子,你去哪儿了?” 季半夏是真受不了他唤自己娘子, 心尖一颤,声音不自觉柔软了下来。 “睡不着, 我去外头随便转转。这不, 给你打包了宵夜回来。”他提着手中从客栈打包回来用荷叶扎麻绳包裹的卤牛肉和白斩鸡。 这些虽没有暗卫做的好吃,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娘子, 你真好, 深更半夜了还惦记着我。”陆雩感动不已。 “毕竟你马上就要考试了, 要多补补身体。”季半夏轻咳一声,推开门道:“天气要热了, 外边有蚊虫, 先进来说话吧。” “好哦。”陆雩掩上门, 一进屋便从后面抱住她, 双手环绕住她的腰,心中感叹媳妇的腰可真细乎。女孩子都是这么香香软软的吗? 季半夏身体霎时一僵,手中的荷叶包裹也“砰”地应然倒地。 “怎么掉了?”陆雩弯腰捡起, 动作却无意间碰到他的大腿。 季半夏顿时感觉有一阵酥麻顺着被他碰到的地方涌上来,差点踉跄一下, 没站稳。 陆雩赶紧扶住她, 道:“你喝酒了?要不先躺到床上去吧。” “喝了一点。”她轻轻道,声音有些沙哑。 陆雩将头靠近她的脖颈间,嗅了嗅, 皱眉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大半夜喝什么酒?喝醉了,不怕外面有变态啊?” 季半夏没说话,就这样双目亮晶晶的看着他。 陆雩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女孩,是曾一拳打飞过坏人的存在。她的武力值,可比他高多了。 他又放软了语气,道:“你在家喝不能喝吗?在家里我还能陪你一起。” 季半夏:“你马上就要考试了,我不想打扰你。” “你这哪儿能算打扰。”陆雩笑了起来,道:“是给我考前放松。” 季半夏蹙眉看着他,“你的考前放松是喝酒?” “不,是你呀。”陆雩凑近,仗着她醉了,低头吻她的唇。 他想,她的嘴唇可真软,还带着一股葡萄味的酒香,特别诱惑人,怎么亲都亲不厌。 这世上怎会有他如此喜欢的姑娘?光瞧着她,就觉得她好可爱。总想亲亲她,每天亲八百遍都不够。 季半夏酒量很好。 一壶小店的浊酒而已,此刻他却感觉自己有些醉了,双目迷瞪,像笼罩着一层迷雾,看着陆雩,有种灯下看美人的朦胧感。 “那你只许亲……可不许干别的。”他哑声道。 “你以为我会对你干什么?”陆雩坏笑了一下。 季半夏说不出话。 光是在脑海里想象,他的脸就泛起了一层异样的薄红。 前世一直憋着,差点憋出病来。其实他内心深处也幻想、期待过真正和爱人度过热潮期会是什么样。 他听过那些哥儿们的叫声,时而高昂时而难耐愉悦的喘息,令人脸红心跳。 前世季半夏后来当皇帝微服私访时认识了一个哥儿,就说找对象一定不能找太猛的,仗着年轻每天都要好几回,又疼又累。哥儿那地方比不上女子,是不能用太多次的。 季半夏望着陆雩,他一看就不猛,苍白的脸色瞧着似乎还有几分虚。 未来的皇帝在心里盘算着,找他做…… 应该……不疼。四舍五入,估计会挺舒服的吧。 - 时间一晃就到了六月,酷暑时节。 陆雩奔赴省会完成最后一道院试。 本来陆月怡还想跟过来送考,被他婉拒了。 有季半夏和青义青耳陪伴,阵仗就够大了。 此次翰墨书院与他一起赴考的只有四名考生,分别是谢飞文、方蔡明、孙倡、荣明哲。 其余考生,自觉水平不够,打算再磨炼几年。毕竟院试难度也并不轻松,每年落榜考生如过江之鲫。 考院出来对面有一条河,周围如今已经围上了木栅栏,就是因为每年没考上跳河的考生太多。 考院附近客栈,寅时。 陆雩一大早起床,喝了些清粥配肉饼,又检查了考篮里的文墨食物等,确认无误后便在季半夏、青义青耳的陪同下往考院走。 路上有不少吆喝叫卖可在考院中吃食的小铺,偶有考生驻足,不过他们并未多做停留。 陆雩带进去的食物都是青义青耳亲手做的,方便储存,确保新鲜和安全,他吃了不会有问题。 要是在外面买,谁知道会不会吃坏肚子。 “好好考试。”季半夏在外面朝他挥了挥手。 “好的娘子。”陆雩莞尔,旋即便头也不回地走进考院大门内。 季半夏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 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送考。 也许离他离开这里,时期已不远。 陆雩并不知道老婆就要跑了。 很快考场内就响起了锣鼓声,衙役举着写有题目的木牌四处巡走。 这已经是考院今日进行的第三场考试了。 前两场为岁试,是甄别秀才的考试,最后今天这一场才是从童生中考取秀才。 院试分为正式、复试两场。考四书文一篇,五言六韵试诗帖一首,时策一篇,墨义一道。 前面的四书陆雩自然信手拈来,很快就洋洋洒洒填写完毕。 至于写诗,乃是他的弱项。不过今日诗帖题目为“夏”,算得上是简单,他略一思索脑海里就有了灵感。 时策指的是论文,分为经策和时务策,也就是学术论文和时局评论。这一道有难度,非常考验考生的水平和对时政的了解。不少考生往年就是败在了这一道。 而今年的题目也非常变态。 “浮费弥广”。 一般考生看到这个题目都懵了。“浮费弥广”,是何意思? 其实就是朝廷的各种财政支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广,这该怎么办? 皇帝要的是实质性的解决办法,寻求开源之法。 这道题目既已出现在院试中,陆雩就明白,自己所料女皇当政后财政紧张是真的。 第53章 而这个回答,也很简单。 开源节流,前者多赚钱,后者少花钱。 大部分考生提笔写答案,都会从这两方面下手。 少花钱,便是建议皇帝节约,为民考虑,削减宫中开支,不要大兴土木。 不过陆雩没这么写。在他看来,就算再节约又能省去几个钱? 与其动女皇的钱袋子,还不如充盈国库。 自古以来,国家财政收入税收就是大头。 赚钱,可以出台政策增加收税。但这个也有很多弊端,比如会增加底层农民压力。 就算出律收刮富商地主,实际操作下来,最终压力也会被转嫁到佃户上。 陆雩也是考虑到这一点,另辟蹊跷,写了前世现代的个人所得税制度。 比如得税起征点,阶梯型征税,甚至都年尾收入在一定范围内的农民可退税,都一一点到。 这种政策会让越富的人交越多的税,越穷越少交,更穷的就可以不用交,免税。 实现初步公平,缓解社会贫富差距。 当然这个政策要是真的颁布,陆雩绝对会得罪人,与整个中上层阶级为敌。 不过只是一场考试而已,他没想那么多。 除此之外,还有商税,盐税等等……税收里的门道可多了。 陆雩前世在国外时上过相关的课,略懂一些。要真让他一一写下来,十几张纸都写不下。 但税收这部分,陆雩只简单在前面提了一下,便抬笔继续写他的《国富论》。 丝绸之路,如何走出国门,从别国榨取价值,用掌控等值钱币这个方法,来让全世界的国家人民都为他们大周王朝买单。 这才是王炸绝招! 如果这一招能实施,绝对是对大周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起码几百年内,大周经济会飞速发展,成为全世界中心,国库再不用担心无钱可花的问题。 当然,附近隔壁其他国家就要苦一些了。 但这一招有一个前车之鉴,就是大周在军事方面必须是最强之国。 否则,引起众愤,会分分钟翻车。 陆雩又写道,国家同时要发展军政实力。 这方面涉及到他的专业知识,他写得很上头,洋洋洒洒,笔就没停过。 再把后面的墨义写完,考试就差不多完成了。 陆雩将草稿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修缮几句语措和错别字,随后一笔一划端正地撰抄在答卷纸上。 今年酷夏格外炎热。 负责监考的刘学政长官有冰块乘凉,可就苦了考生们。 在密不透风的考院里待了三天,光是汗就生生滴了十几斤,感觉自己要被蒸发成烤炉里的乳猪干。 不过陆雩体寒身虚,畏冷不畏热,倒比别人好受些。 他早就把题目答完了,无聊时,把卷子来来回回检查了七八遍来打发时间。 好不容易熬到可以交卷,陆雩第一个举手,拽了下铃铛,请叫衙役来收卷。 第一个最早交卷往往的都会引起注意。 周围考生纷纷向他投来目光,刘学政也多看了陆雩两眼。 交完卷,陆雩就步行到大门口,拿竹筒杯给自己接了一杯免费提供给考生的凉茶,等待考试结束。 待学政统一宣布结束,龙门大开,陆雩这才随人流一起走了出去。 门口人头攒动,车水马龙,拥挤不通。 陆雩被挤得一踉跄,差点摔倒。 不过他长得高,正四处寻望季半夏和青义等人身影时,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忽然从旁攥住他的手。 熟悉地滑入他五指之间,十指相扣。 陆雩回头一看,发现是她,顿感安心。 季半夏不动声色地替他挡住大半汹涌人流,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先去附近酒楼吃点东西罢,为你接风洗尘。” 第45章 这个点, 考院附近的酒楼皆人声鼎沸。 陆雩开的那家海上捞火锅,更是生意爆满,外面排起了长队, 根本没有位置。 不过陆雩是老板, 只要他想吃,自然会有空位。 季半夏问他要不要去吃古董羹, 陆雩摇头道:“不必,这天太热了, 我想吃点清淡的。” 季半夏就带他去了一家寻常小馆, 点了一盏粥和几样茶点。 陆雩在考院里吃得不三不四的,早就饿坏了, 抱着粥碗就喝了个干净。 季半夏看得心疼, 轻声道:“你慢点吃, 小心噎着。” “嗯……唔。”陆雩又咽下一个桂花糕点,才想起形象, 动作放慢开始细嚼慢咽。 不多时, 放考全部结束, 就连这间小馆也断断续续涌入不少考生及其家人好友。 考试刚过, 他们边吃茶喝酒,言辞间都在讨论院试,也有互相对题的。 有人知道自己题差错意, 顿时哀叹四起。 季半夏问陆雩要不要找人对题,陆雩摇头, “考都考过了, 不差这一会,只等通知吧。” 季半夏便没再多说。 不管结果如何。 他知道他一定能考上秀才。 有以前认识的旧友来找陆雩对题的,陆雩也一律礼貌拒绝。 等回到家, 因不急着备考,两人接下来的时日,轻松了一些。 大概因为知道自己即将要走,季半夏也没拒绝他的一些要求…… 但对亲密行为,季半夏一直保持距离和尺度。 所以陆雩一直都没发现他的男性特征,依旧误以为他是女性。 季半夏对此也很纠结。 他一方面想让陆雩发现,一方面又不愿。 也许陆雩一旦知道他是同性,这段关系或许就要划上句点。 季半夏无法接受。 这对小情侣间隐蔽流动的情愫,大概只有青义和青耳最清楚。 他们大夏王朝最尊贵的男人,就这样坠入了爱河,还是与另一个男人…… - 等待院试考试结果出来时,梁掌柜又不死心,找上门来催陆雩写文。 梁掌柜敲门,青义过来汇报有人找他,陆雩顿时很紧张。 幸好这会季半夏有事出门了不在家。他急匆匆地踏步出门,警惕地张望四周,旋即把梁掌柜拉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巷子道:“你怎么找上门了!万一被我未婚妻看到我该如何自处?” 梁掌柜倒没想这么多,闻言有些尴尬道:“实在抱歉,陆弟,我这也是没法子……” 他摆出一副欲哭无泪的架势,急切说他这本《断骨嗜情》实在写的太好,日前连远在京市的长乐公主都已在用权势暗暗催稿。 “您应当也知道公主是何身份地位的人。她想要什么,咱们平民老百姓根本无法抗衡!先不说您尚且还未取得功名在身,就算之后取得了,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万一那长乐公主遣人把您绑去京市专门写作,您该怎么办?” 陆雩迟疑了一下,“这不可能吧。” “如何不可能!”梁掌柜一跺脚,干脆把后果说得更严重些,“到时候说不定您都无法去参加科举了,要是被那个公主县主看上,请示圣上让你当驸马……” 他陆雩俊美的样貌,愈发觉得此事很有可能性。 “那必不可能。”陆雩道,“我已有未婚妻。她从小与我相濡以沫长大,我们约好待我他日高中,便回来完婚。” 梁掌柜道:“如若圣上真要为你指婚,又岂是你能拒绝的?” 陆雩便沉默了。 在这个封建王朝,确实是皇帝为尊。 帝心难测,他也不能百分百笃定排除梁掌柜所说的可能性。 “等等,”他忽然想到什么,道:“照你的意思,长乐公主现在知道我是谁了?” 他眯着眼看梁掌柜,大有对方不说个所以然,他就要威逼的架势。 梁掌柜赶紧道:“没,没呢!您放心,我没说出去。现在外头没人知道《断骨嗜情》的作者就是你。” 与此同时,正经过巷外的某人脚步一顿。 陆雩闻言倒是松了口气。 要是那些京市显赫人士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对他是不利的。 目前他太弱小了,还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空有名声,可能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陆雩道:“掌柜,你答应过我的,千万不能将我的真实身份告诉旁人。” “我省得,省得!”梁掌柜陪着笑脸,一边道:“您看话本子的事儿……” 这架势等于把他放在火上烤。 陆雩一阵头痛,只得答应道:“之后有空我会看着动笔写的,你不要老是催。” 梁掌柜大喜,“好好,您愿意写就成。” 说罢也不管陆雩愿不愿意收,就先塞了十锭银子到他手里,说是下册稿子的“定金”。 陆雩一脸无可奈何。 他怕季半夏回来看到,赶紧催促梁掌柜离开。 得到他愿意继续写文的答案,梁掌柜这才乐颠颠地走了。 第54章 陆雩走出巷子,一回家就看到季半夏站在院子里,登时心虚额上冒出了冷汗。 “半…半夏,你回来啦。”他佯装无事地露出笑脸。 季半夏盯了他一会道:“青义说有人来寻你,你刚才去哪儿了?” “没什么,就那个梁掌柜。害,可能是我的字写得太好了,正好他岳父生辰,他上门想来求我的几幅墨宝。”陆雩随口扯谎。 季半夏看着他镇定自若的样子,眼神微暗。 这人说谎如此自然,莫非以前也曾如此骗过他…… 陆雩一看桌上有罩着的碗,就笑道:“半夏,你又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是冰粥。”季半夏进屋里给他拿了勺子,道:“眼下天气太热,我在路边看到有卖,就给你买了一碗,尝尝,应该是避暑的。” “半夏给我买的,那我可得好好尝尝……”陆雩捧起碗就吃了起来。 另一边,季半夏回到屋里,吩咐青耳去书局买一本书。 “主公,要何书?”青耳恭敬地问。 季半夏道:“《断骨嗜情》。” 青耳也不管这书名听着有多古怪,转身就出门去飞快买了回来。 第46章 许是白日温书太累, 夜里陆雩很快睡着了。 隔壁屋。 季半夏披袍起身,点上蜡烛翻开书本。 这类市井流行的话本子,他曾也读过一二, 感觉就是一些书生的意。淫或情爱幻梦, 称不上有趣。 陆雩写的这本书却不同,竟是关于哥儿的爱情故事。 越读下去, 越渐入佳境。 他没有全部看完,只粗略练了些内容, 翻页迅速。 “咚!咚!——”外头传来夜夫的打更声。 放下书, 一时间,季半夏神色变幻。 陆雩果然瞒着他, 与那名书铺掌柜有秘密。 但令季半夏想不到的是, 他的秘密竟然是偷偷写龙阳话本子! 他想起此前在陆星剑桌上看到字迹密密麻麻的稿件。 那时他只以为他在温书复习, 没有多看。 如今想来,早在那时, 陆星剑便已动笔写书。 《断骨嗜情》这本书, 季半夏亦有所听闻。 他人虽在这破落县乡, 但有影子在, 依旧掌握着京城的风吹草动。 听说这本书火及一时,就连当朝公主与钟大儒都为之动容。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默念着上面的词句, 心口像被何物撬动,微微地出现一条裂缝。 “青义。”夜色之下, 昏黄烛光照得季半夏半张脸明暗难辨。 “奴在。”青义恭敬地跪在他面前。 “去彻查一下这本书。”季半夏将《断骨嗜情》扔到他脚边, 道:“京城何人对它赏识、看重,催更,我都要知道。另外, 切断作者直男的身份消息源,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本书的作者是陆雩。” 此书的作者竟就是陆少爷? 青义心中吃了一惊,面上不动声色,伏地应喏。 - 陆雩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掉马。 此刻他正睡得香甜。次日起床,他与季半夏一道吃着早饭,边笑着告诉对方:“你祝我好梦,我昨晚倒真做了个好梦。” “什么梦?”季半夏淡淡地问。 “梦到我金榜题名,考中状元!娶你回家,我们还生了两个大胖小子……”陆雩说到这里笑得乐不可支。 俗话说人生小满胜万全。 陆雩一开始穿越倒就没有什么想改变世界的野心,他只是想和季半夏,他心爱的人幸福生活在一起罢了。 “是么。”季半夏神色依旧淡然,只是握着竹盏背的力道重了几分,“那这的确是一个好梦。” 陆雩笑呵呵道,“只要是梦到你,我都觉得是好梦啦。” 季半夏看着他灿烂明朗的笑脸,内心迷惑又生气。 为什么眼前这个男子能写出那般惊骇世俗的哥儿文学,却还是喜欢姑娘?! 是的,尽管读过了《断骨嗜情》,季半夏还是清楚地知道,陆雩喜欢女人。 他爱着他身上的女性特质。他不敢看他裹了俩馒头故意包大的胸部,就算情到浓时,也不敢伸手触摸。 这恰恰证明了他对其的看重。 类似种种,在日常生活中还有许多。 陆雩想要的是一个能与他生娃的温柔妻子,而不是哥儿。 昨夜,在看完《断骨嗜情》这本书,季半夏在短暂的窃喜与兴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大一股挫败和哀伤。 从陆雩的笔触可以看出,他是一个观念很开放明朗,心地善良的人。他愿意站在更广阔的角度,去帮扶与自己性别对立面者的利益,而非压迫。 他可以写哥儿相恋,也会掏钱让姐姐的两个女儿去读书。 季半夏想,他或许只是单纯的善良? 但季半夏还是想试探一二。 “陆雩,我昨日看邻居娶了一个哥儿回来,你如何看待这件事?你喜欢哥儿吗?”季半夏问。 “挺好啊。”陆雩道,“这不是挺正常的,我对这种事没有意见。” “那如果让你娶一个哥儿,你愿意吗?”季半夏直接开门见山。 陆雩吃了一惊,忙道:“我娶什么哥儿……半夏,我要娶你啊。” “那如果我是哥儿呢?”季半夏手里攥着杯子,手背青筋暴起。 他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 如果不是得知陆雩就是《断骨嗜情》的作者直男,季半夏不会突然间豁出这么大勇气。 他向来是一个徐徐图之的人。 陆雩道:“那不可能呀,你是女子。” 季半夏额角一跳,道:“我假设的这种可能性,你回答就好了。” 陆雩道:“没有这种可能!” 季半夏:“……” 陆雩还在想半夏咋回事,怎么突然问起哥儿的问题,还对此一副刨根问底的态度。 用过饭,季半夏没再多言,只说有事要出去一趟。 “你去吧。”陆雩挥挥手,道:“我在家温书等你回来。” 说是温书,陆雩想到梁掌柜催促他的事,终究还是回屋开始琢磨动笔。 不就写书嘛。他写,他编!还能多赚点银子以后存起来攒娶半夏的彩礼。 一回生两回熟。 如今陆雩写起《断骨嗜情》 第二部续集,有经验了,也算信手拈来,文思如泉涌。 光是大半天功夫,就写出了两章稿子。 在这会提毛笔字手写的速度来说,已是飞快。 之后几日,等待考试成绩出来,季半夏几乎每日都要外出。 有时是帮忙照看火锅店的生意,或是出去采买食材。 在没有安全顾忧前,陆雩向来是不管她出门做什么的,只顾自己关在房里温书……呸,写文。 想到之后可能还要上书院上学,没时间写,陆雩铆足了劲,几天时间就写出十来张稿子。 他整理了一下,就想给梁掌柜送去。 可等他抵达汴梁书铺,却得知梁掌柜已经身亡的消息。 第47章 “什么, 梁掌柜去世了?!”陆雩满脸愕然。 “是的,我们也没想到,听闻他是失足摔进了井里, 溺死了。先生, 您是来交抄书稿的吗?这边可以由我代劳。”书铺店伙见他一身书生打扮,便先入为主地以为陆雩是来送抄书的。 “不……算了。” 陆雩一路恍惚地走出书铺, 看着上边挂着的几缕白凌,捏紧手中稿子, 长叹一口气。 真是生死无常啊。 谁能想到前几日还活生生的梁掌柜, 今天就离开了人世。 这让他再想送稿子,都不知道给谁送。 直接拿给汴梁书店的伙计, 显然并不靠谱。 陆雩就这样一路回到家, 把书稿重新放入柜中锁好。他想之后要是有人来寻, 他就把稿子给对方。 如若无人……就证明梁掌柜口风严实,确实没有把他的真实身份透露给其他人。 如此, 梁掌柜这一死, 世间就再没人知晓《断骨嗜情》的作者直男是他陆雩。 - 省会考院, 这几日灯火通明。 由刘学政领头, 数十名官员正在其中审批试卷。 此次考试是从童生中选取秀才,而秀才,已经算是初步踏入科举之路, 涉及时政,考核难度不小。 像四书五言六韵这些千篇一律的内容, 刘学政和诸位考官往往都是一扫而过, 就判定评分。 唯有诗帖和时策墨义,是需要经过最少三名阅卷判官审阅。如有争议,则需要交到刘学政那里查验。 “学政, 你看下这张卷子。”一位阅卷判官皱着眉头起身将试卷放在他身前。 刘学政眯着眼看了会,只见“浮费弥广”这一题目后的内容,下意识赞了句:“这字不错。” 旋即就开始凝神细观。 第55章 这越看,越令刘学政心惊肉跳。 那些征税政策,就是他都不知。仔细深入一想,确有道理。是符合实际情况的,且创意绝佳。 那名阅卷判官恰巧是富商之一,看到这道题目便非常愤怒道:“学政,这名学子的想法实在太冒进,太大胆了!若是宣扬出去,将会引起众怒。” “我看不然。”刘学政道,“此子有大智慧。” 再看他前面一列列答得整齐的题目,几乎可称完美。 深夜阅卷结束后,刘学政直接把这张卷子放在了最上方。 - 发案那天,陆雩和季半夏身在祁县。 因为是一大早就发案了,他们没有过去,而是派了青耳前一天就住在省会打听。 院试发案人来人往,场面喧哗得不行。 纵使是青耳的身手,也差点被挤出去。 等待布贴的时间里,周围人正在闲聊。 “我猜此次张榜案首定然是云淮县的顾川凌。” “顾川凌才高八斗,神童名声在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也未定。顾川凌的年纪还太小了些,他今年才十五岁。依我看,翰墨书院的胜率也有。听闻他们书院近日也出了一些个才子。” “翰墨书院在何地?我为何从未听说过?” …… 发案张贴一出来,人群猛然就沸腾了,挤挤嚷嚷地往前移动。 青耳仗着身手矫健,奋力往前一跃,站在长案边上从上往下看……差点热泪盈眶。 第一个名字,就是他们家少爷的! 这下主公可要开心极了。 等到结果,青耳片刻都没再停留,转身就飞奔上马,马不停蹄地赶回祁县。 只留下后头一堆看榜张望的人还在惊叹议论。 “此次案首是祁县陆雩?” “此乃何人?” “听说他就曾是翰墨书院出身……” 陆雩还不知道自己在省城火了。 中午,青耳差点跑断马腿,刚到家门口就急急地翻身下马大喊道:“少爷!报喜,陆少爷考上了秀才公……” “什么?!”周围邻里闻言都赶紧推门出来看热闹。 陆雩早就知道自己肯定是秀才,面色淡定地将青耳迎进去,还给他递了杯茶水,给顺气道:“深呼吸,对,别一会岔气了。” 其实青耳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激动。 季半夏问:“排名几何?” “第一!”青耳笑道,“少爷是张榜第一名!” 对于这个结果,季半夏并不意外。 陆雩十分欣喜,“当赏。” 从兜里抓了些碎银子给青耳。 青耳看了眼季半夏的眼色,这才收下。 等到下午,正式通报报喜的人才赶到。 “喜报!安庆府祁县陆雩老爷恭应周启二十四年九江院试中试第一名! 爆竹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陆雩很高兴,季半夏则是将提前准备好的钱袋递了过去。 报喜人掂量了一下重量,笑意逐渐加深,这么重,怕是有几百文铜钱吧!于是嘴上又连着说了几句好话: “恭喜恭喜,陆雩老爷可真是文曲星转世!与姑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季半夏心情好,便又拿给他半两银子。 祁县东街门这边的住户全都知道了陆雩考上秀才的消息。由于陆雩和季半夏极少和邻里交往,他们平日对这“小夫妻”了解不深。 这下子,不得上赶着巴结。 整个祁县虽然不缺秀才公,但他们东街门这边可只出了陆雩这一户啊! 就是上门路过,仿佛也能沾沾文曲星的文气。 “而且……”一个邻居道,“今日陆老爷能考中院试第一,他日必定中举!” 到时候,没准能当大官呢。 一时间,提着东西踏进陆家门槛的人如过江之鲫。 第48章 属实是陆雩还年轻, 前途无量。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最不能小瞧的便是读书人。 大家东西送得不少, 不过值钱得却没几件, 大多是鸡蛋猪肉菜糖米面粮食等家常日用,在院子里堆得满满当当。 纵使陆雩想拒绝, 也有心无力,只得轻叹一声道:“半夏, 我觉得应该把这些礼都送回去。” 他满脑子都是拿人手短。季半夏却没当回事, 淡淡道:“收便收下吧。都是乡亲,他们的一片好意。” 陆雩想想也是, 但吃食太多了, 不免发愁道:“可是我们几个人也吃不下这么多呀, 坏在那里不就是浪费了。” 青耳笑道:“少爷,您可以送到火锅店去呀, 海上捞火锅的食材消耗量应当是很大的。” 陆雩一拍脑门, 瞧他这记性, 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青义, 青耳,那就要麻烦你们改日送过去了。不然放在我们家里吃不完,太可惜。” 两人皆是应诺, “是,少爷。” 马上就要到饭点, 青义本要去张罗做晚饭, 陆雩今天心情好,拿给他半锭银子道:“今日就不必做饭了,去外面酒楼打包些饭菜回来吧, 我们一家人好好庆祝一下!” “是。”青义再次应下。 说是一家人,其实也就只有陆雩和季半夏二人,外加这两名仆从。 吃不了多少东西,但青义还是叫了很多菜。既是庆祝,排面必须要的。 吃饭前,陆月怡带着两个女儿也来道喜。 “你们来了啊,姐姐,快坐,一起吃点。”陆雩热情招呼她们。 “我们吃过了。”陆月怡含笑着放下一打糕果,道:“祝贺你考上秀才,弟弟,你看娘说的没错吧,你就是文曲星转世,定然能高中。” 陆雩摸了摸鼻子,被说得都有些不好意思。 “舅舅!”周乐乐和周桃看到他很高兴地小跑迎上来。 “哎,乐乐,桃桃,好久不见。”陆雩本来想挨个把她们抱起来,后来发现体力不支抱不动,便只摸了摸她们的头,“舅舅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有没有好好读书?” “这个……”周乐乐和周桃面面相觑,没说话。 她们想娘亲应当还没告诉舅舅女夫子跑了的事情。 陆雩见她们迟疑,心中也意识到了不对,转头问陆月怡道:“姐,发生了什么?” “罢了,你们先吃饭罢,没得影响你心情。”陆月怡领着两个孩子在桌前坐下。 她在来之前带两个孩子在客栈简单吃了碗素面。但是小孩子嘛。此时周乐乐和周桃看着满桌子美食,大鱼大肉直流口水。 “饿了就吃,不用跟舅舅客气。”陆雩给她们每人拿了一个大鸡腿。 周乐乐和周桃看了眼母亲脸色,见她同意,这才大口大口吃起来,吃得满嘴流油。 俩姑娘好像很久没吃过肉的样子。 陆雩看得很是心疼。他知道姐姐肯定不会亏待孩子,那就是姐夫了……内心腾地升起一股无名火。 姐夫周英毅家自己就是开肉铺的,却不能让家里妻女吃上肉? “是关于姐夫的事情吧。”陆雩冷冷道。 “真瞒不过你。”陆月怡苦笑了一下道,“我和你姐夫提和离了,现在带着乐乐和桃桃搬出来住。”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陆雩眼下也没了吃饭的心情,气愤道:“他这次又干出了什么事?你放心姐姐,这次我定然会为你做主。他要是对不起你,我明天就提一把刀去砍了他!叫他血溅三尺!” 季半夏闻言,淡淡地看了陆月怡一眼。 陆月怡赶紧道:“你是读书人,可别提这些打打杀杀的事。” 有小孩子在,她也不方便提。 待他们简单用过饭,青义和青耳把俩小姑娘带到边上院子玩时,陆月怡才将事情经过与陆雩娓娓道来。 陆雩听到周英毅那厮竟然妄图猥。亵自己好不容易请来的女夫子,更是气得眼眶充血,恨不得当场冲过去把那畜生宰了。 “和离!必须和离!” 又埋怨道:“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陆月怡看了看季半夏,又看向他,尴尬一笑道:“这不是怕影响你科举嘛。” 陆雩问:“如今你们住在何处?” 陆月怡道客栈,陆雩立刻就决定要把姐姐连同两个外甥接回家里住。 只是此事得经过某人同意。 陆雩担心季半夏不太喜欢陆月怡,小心翼翼地问他。 季半夏道:“那就接回来好了,反正家里空房多。” 陆雩这才松了口气,笑逐颜开,忙道:“我会让两个小孩子小心,尽量不吵到你的。” 季半夏看着他道,“你接下来还要继续准备科考,希望那两个孩子不要吵到你才是。” 客栈花销大,陆月怡带着小孩,孤儿寡母的也不安全。次日她们就搬进了陆雩家。 事实上他们都多虑了。 周乐乐和周桃心思敏感,此时寄人篱下,安静如鸡。 第56章 周乐乐平常还比较顽皮些。但这会有了陆月怡的耳提面命,平时走出自己房间更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了舅舅读书学问。 陆雩注意到这一幕,在心里又是长叹一口气。 陆月怡可能也觉得住在弟弟家不好意思,平日里和青义青耳争来抢去,主动包揽浆洗清扫等活计。 陆雩询问季半夏如若之后长姐顺利和离,可否将她和两个外甥接回家中居住。 季半夏不置可否,顿了一会,才道:“你我还未正式成婚,母亲又不在,长姐和离重新住回来,于规礼法怕是有不妥。” 归根结底,季半夏也算是男人。 自古男女有别,哥儿与女子之间,亦有性别忌讳存在。 第49章 陆雩察觉到季半夏的不情愿, 想了想道:“那我到时候给他们重新置办一间房院可否?” 如今火锅店生意蒸蒸日上,他给姐姐重新买一间房子的钱还是有的。 季半夏却不知想起什么,故而神色怅然。 “罢了, 随你。届时也可让他们住进你家。” 陆雩察觉到他情绪的不对劲, 小心翼翼地问:“半夏,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没有。”季半夏摇头。 只是忽然记起自己没过多久便要离开, 待陆雩长姐和离后和他同住,兴许还能照拂他一二。 陆雩却认定他是不高兴了。不是有句话说, 女人一生气就爱说反话。 “那此事再从长计议吧。” 陆雩已经在心里谋划该在何处给长姐买房了, 并未注意到门外陆月怡路过无意间将他们的这番对话都听了进去。 拿到秀才功名办了庆功宴后,陆雩便打算着手处理姐姐和离的事情。 大周朝民风开放, 但男女地位终究不够平等, 女子若要提出和离, 须得夫家同意。 如若夫家不同意,除非弹劾到圣前或是报官, 得有证据证明是夫家犯了大罪, 才能顺利办理和离手续。 周英毅和陆月怡如今还是名义上的夫妻。 要想一刀两断, 一别两宽, 须得一纸和离书。 但还没等陆雩得空去找一趟周英毅,人家自己就找上门来了。 大抵是知道他考上了秀才,周英毅特地提着两斤上好的五花肉登门拱手道喜:“恭贺小舅高中,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陆雩压根没接受他这份“薄礼”,冷着脸, 声若冰寒:“谁是你小舅子, 我姐要跟你和离!我劝你趁早把和离书写下,别怪我到时候翻脸无情。” 周英毅倒也不介意他的恶劣态度,继续笑呵呵道:“和离, 那是不可能的。月怡已经嫁入我们周家,生是我们周家人,死是周家鬼。她还带走了我的两个女儿,这次我是来接她走。” 陆雩瞪他,薄唇轻启,就一个字:“滚!” 周英毅皱了皱眉道:“小舅你好歹也是个读书人,你长姐都跟我成婚了,你还将她强硬留在家中,传出去不太好吧?” 话语中,隐隐夹着些许威胁。 也是周英毅在县里祖辈都开着肉铺,大小算是个殷实商户。他对陆雩这个妻弟,穷亲戚,向来高高在上惯了,哪怕知晓对方考中秀才,一时也扭转不过来。 陆雩挡在门前,瘦弱单薄的身躯却迸发出一股仿若能顶天立地的男子气概。 “行啊,你今日若想把我长姐接走,就从我身体上踏过去。” 他看着周英毅冷笑,“我花重金请来为两个外甥女授课识文的女夫子被你猥亵逃离,也就是你这么肮脏龌龊的人才能干出这种恶心事。等着吧,届时上报官府,有你好看!” “你说我猥亵,有证据吗?”周英毅双手抱胸,竟也不怕事情闹大。 陆雩知道,他是吃定了长姐陆月怡不敢闹事。 如果周英毅猥亵女夫子的消息传出去,作为他的妻子,陆月怡也要被名声所累,儿女都会受到牵连。 “证据?这种东西我若想要,多的是。” “行啊,那我等着,你今日先让妻女跟我回家去。”周英毅说着就想借粗壮的身躯挤进门。 陆雩看到周英毅那副恶心的嘴脸就想吐,更不想让对方触碰到自己。壮汉常年吃肉混迹屠宰场,身子彪悍,下巴肉一层层堆叠,脸黑毛旺,和他那清秀温柔的姐姐一比,简直就是美女与野兽的差别。 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陆雩直接一巴掌甩到他脸上,通红的五指印鲜明,直接把周英毅整个人都扇懵了。 “你,你竟然敢打我!”他一开始不可思议,随后再看向陆雩,眼里涌现的便是滔天愤怒。 世人皆欺软。 病美人一般的弱鸡陆雩,在杀猪屠户周英毅看来便是那好捏的柿子。 就算人考上了秀才又如何?又不是进士,能当官!外面大把的老秀才为了糊口在学堂给人当夫子。真以为考上秀才,就能给他姐撑腰了?可笑。 “奶奶的,丢你老母!!!”周英毅扑上去就想挥舞起他那肉包大的拳头揍陆雩。 陆雩咬着牙,也是做好了要跟这壮家伙硬碰硬的准备。 就算打不过,他今天在这里也不能给他姐丢脸! “今日老子就要打死你个不识好歹的酸儒——”陆雩做了个抵挡的姿势下意识闭上眼,但壮汉屠户带着破风声的拳头并未应声落下。 “啊啊啊——”反而传来对方的惨叫。 陆雩睁眼一看,却见一道熟悉、极富安全感的身影立于身前。 季半夏反手扭着周英毅的胳膊,语气淡淡:“你,再说一遍?” “不敢了不敢了我真……求侠女饶命!!”周英毅疼得一张丑脸都扭曲起来。 季半夏道:“我不是侠女,我是陆雩的妻。你若是欺他,便是在欺我。” 陆雩听得内心感动不已,有种被英雄救美的即视感,暖暖的。 呸,不对,应该是美救英雄。 “听见没?”陆雩跟着附和,趁机快准狠地踹了他裆部一脚,“还真当我们陆家是好欺负的了。” “原来是弟妹,呵呵,啊啊啊——”周英毅继续舔着脸求饶。 但季半夏并没有打算放过他的任何意思,反而下手愈发黑了。 周英毅叫苦不迭。 谁能想到,自己堂堂一个杀猪汉竟然还抵不过一个貌美女子! 正好这时远远地看到陆月怡抱着木盆和洗衣棒从河边走来,他跟看到救星似的,赶紧大吼:“媳妇儿,还不快叫你弟妹住手!为夫都快被打死了!!” 陆月怡一开始没看清人,还寻思哪头黑熊精在家门口吐人言乱叫呢,后来凑近一看是周英毅,她整个人顿时惊慌失措起来,手里的衣盆砰地一声掉落在地。 “半夏,你,你这……要不还是停手吧。” 周英毅听得松了口气,心道媳妇果然还是在乎自己的。 陆雩气愤上前道:“姐,你别心软,你不知道他刚才多猖狂!他不同意和离,要把你和两个女儿接走!” 陆月怡担忧道:“我倒不怕你们把他打坏了,只是若是他之后去官府报官该如何是好。” 周英毅:“……” “放心,他不敢。”季半夏淡淡瞥了她一眼道,“你是不知,方才你这夫君蒲扇般的大掌差点就要挥到陆雩身上了。” 陆月怡闻言,脸色青白。 这个死男人,居然敢动她弟弟! 她二话不说劈手捡起地上的洗衣棍就往周英毅身上砸去,“你滚!滚出去!再也别来找我们!” 一边打还不解气,用手去拧他身上的肉。 “你个渣贱胚子!千不该万不该动我弟弟,他可是日后要金榜题名高中进金銮殿的人物,你若伤了他,千万条贱命都赔不起!” 周英毅鼻青脸肿,挨了来自媳妇的人生中第一顿打。 季半夏在一旁也有些诧异,没想到向来温柔的陆月怡能因为弟弟下手如此之重。 陆雩在一旁拍手称快,鼓掌道:“姐就打这儿,对,你打得好!” 奄奄一息的周英毅:“…………” 眼见人快去掉半条命,季半夏才出声阻止,慢悠悠道:“行了,让他趁有意识在,先签一份放妻书。” 第50章 周英毅起初不愿, 但在季半夏冰冷威压的目光下,还是瑟缩着在放妻书上签字画押。 没办法,他是真不想再挨打了。 季半夏单手就能把他扇出三米远飞的武力值摆在这里。 谁能想到陆雩要娶的这个童养媳妇, 竟然能成为他的靠山。 “公子, 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青义、青耳两位忠仆也跑了出来。 季半夏抬了抬下巴道,“你们去请陈员外来作见证。” 陈员外是本地有名乡绅, 薄有田产。因着之前有过秀才功名,对本土同乡读书人很是看重。 这次陆雩考中, 他便差人送过礼, 想与之交好。 季半夏派青义过去,很快就把人请动了。 第57章 陈员外拂袖亲自踏门而来, 听陆雩讲明事情经过, 便抚着胡须笑道:“既如此, 老夫便作个见证!” “世人皆道女子不可和离,如今女皇下令政策放开还女子自由, 往后此事传开, 倒也是美事一桩。” 先前陈员外家办宴席, 管家来找周记肉铺订过猪肉。 周英毅认出陈员外, 顿时双腿一软,面如死灰。 陈员外在附近几县颇具名声,若由他出面作证和离, 从此往后,他与陆月怡再无复合可能。 且还对他名节会造成一定影响, 往后再想娶妻恐难。 陈员外接过放妻书看了一眼, 问他道:“你与陆氏和离后,她带离嫁妆与两个女儿回娘家过活,两个女儿也改姓随陆, 从此与你再无瓜葛,你可同意?” 周英毅听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心道这陆雩是真狠啊,仗着他不识字看不懂放妻书,这么猖狂的条件都敢提出来! 他气得半死,可在陈员外面前又不敢放肆,只得弱弱道:“陈员外,您去外边打听打听,谁家女子和离可以把家中子女带走的?而且还是跟娘家姓!这是欺负我们周家无人了……” 他越说越气,语气都高昂激烈起来,可余光一瞥季半夏森冷如蛇的眼神,又生生戛然而止。 陈员外一看放妻书下方的签名和红手印纳闷,“你不都在上方签字画押同意了吗?” 周英毅心道他是被逼的,嘴上放低姿态无奈道:“陈员外,您有所不知,我就是个杀猪卖肉的屠户,目不识丁。要不是您来为我做主,我差点就被诓骗了去……” 话里话外,意有所指。 这回就连陆月怡都双目喷火,气愤地瞪他:“你!!” 陆雩心道这个姐夫也是恶心,仗着有外人在,半夏不会对他动手,就想让陈员外替他做主。 殊不知,陈员外站在哪一边。 周英毅其实也就想着赌一把,保不准陈员外同为男子,因着共同利益会站在自己这边。 毕竟这天下男子世人,都不会同意妻子和离后带着孩子回娘家改姓。 陈员外又仔细端详了这张放妻书,皱眉道:“周氏,你说自己目不识丁,可为何却能签署自己姓名?” 周英毅赶紧解释:“大人,我虽不识字,但自己的名字总归会写啊!” 陆雩死死盯着他,冷声扭头对陈员外道:“我这姐夫色胆包天,连我为两个外甥女请来的女夫子都敢猥亵,实在是不敢放她们在他家中生活,故而请求陈员外让两个孩子随我大姐回娘家,我有功名在身,旁人不敢欺辱了她们去。我陆雩在此以人头担保,我此生定护她们母女周全!” 可以从陈员外的神情看出他在摇摆不定,最终他还是松口道:“我认为周氏既已签署放妻书,那么契约成立,陆氏应带两女及嫁妆和离归家。如若周氏你之后还有异议,可再上报官府。” 在陈员外的见证下,放妻书一式两份,一份交由陆月怡,一份交给周英毅。 肉眼可见,陆月怡一下高兴起来。 她笑起来是十分好看的,露出两边浅浅的梨涡。眉眼间的愁苦亦犹如阳光驱散乌云,瞬间消散。 周英毅却是凶恶地瞪了她两眼,三两下撕掉手中的放妻书,在临走路过她身边时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压抑着愤怒道:“贱女人,你别高兴得太早!” 陆月怡咬了咬牙。但这一次,她有弟弟和弟妹撑腰,不再惧怕他! 这种人渣,她真是一刻钟都不愿再与他是夫妻。 随后陈员外与他们说了一句,也与仆役一道离开了。 陆雩捡起地上的放妻书碎片,冷着脸道:“这匹夫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无碍。”季半夏并不把此当一回事,淡声道:“他若是敢做出什么冒犯的事,我便可叫他有去无回。” 青义和青耳闻言身子都忍不住抖了两抖。 陆雩却赶紧捂住他口道:“呸呸呸,不要说这种话。那个臭杀猪的才不值得你动手。” 在见识了季半夏的武力值后,他是真担心半夏会对周英毅那个死渣男下死手。 但这不值得。 陆雩不愿让自己爱的女人为他双手染血。 “此事交由我解决。”陆雩镇定道。 彼时周乐乐和周桃还在屋子里睡觉,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 陆月怡随后进屋告诉她们自己也正式和离一事,两个女孩不明事理,却也明白从此以后娘亲和那个恶爹再无瓜葛,皆都开心地抚掌大笑。 陆雩道:“寻个空闲,我们回老家一趟,找村中族长给乐乐和桃桃许入族谱。” “好!”陆月怡重重点一下头,转头看他与季半夏,已是眼含热泪:“弟弟,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和半夏。” “都是一家人,谈何言谢。”陆雩只让她们收拾收拾,给了陆月怡一把钥匙道:“如今我和半夏还未完婚,你若是归家同住多有不便。我在隔壁给你买了一套屋舍,往后你和乐乐、桃桃搬去那边住即可。” 陆月怡微怔,旋即因为弟弟给的这份体贴再次忍不住掉下眼泪。 “你那边……钱够吗?”她想了想道,“我还是有一点嫁妆在周英毅那里的。” 陆雩道:“姐你也太小瞧我了吧。火锅店那营生你也看到了,以后养你和桃桃乐乐一辈子都不成问题。” 作为男人,陆雩认为自己肩膀上应负起这个责任。 就这样,陆月怡暂且在隔壁定居了下来。 她说平日闲着也是闲着,硬要去火锅店给陆雩帮忙。 至于留在家中的两个女儿,陆雩说看情况到时候再为她们请一个女夫子。 而另一边,周英毅回到周家后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陆月怡和他和离并带走两个女儿的事情在县里都传开了!他出去卖肉,都有女子或哥儿朝他扔臭鸡蛋壳。 甚至还有人往他店门口泼屎泼尿,店里的生意一落千丈。 就连族中长辈也瞧他不起,劝他把陆月怡找回来。 周英毅起初不肯,“放妻书都签了!我与那娘们从此一别两宽!” 实则是想起那一日被季半夏踩在脚底的屈辱。 长辈皱眉,指着他恨道:“你真是个傻的!白白让那妇人把我们周家孩子带走改姓沦为坊间笑柄也就算了,你可曾有想过,那陆雩年纪轻轻便中了秀才,往后继续参加科举,若是让他一朝得势当了官,届时别说你了,整个周家都得完蛋!” “你要是能想法子把陆月怡找回来,就算陆雩那小子日后有了地位,也会看在你们的夫妻关系上放你一马,甚至是帮扶尔等。” 周英毅闻言,神魂俱裂。 他怎么没想到这一茬! 虽然嘴上安慰自己陆雩那穷酸小子以前多年未中,这次不过侥幸中了个秀才,以后还未可知……但事实上周英毅多次午夜梦回被吓醒。 没法子,他只能趁秋末时节,打听到陆雩要离开去金陵书院读书,这才偷偷地叫上一帮同宗兄弟前往陆家…… 第51章 周家在祁县本地也算是大家族了, 只是最兴旺的就属周英毅这一家杀猪的屠户。 其他本族兄弟都在村地里刨食或干更夫倒夜壶之类的市井营生。 在前往陆家宅院之前,周英毅再三跟同族堂弟周大明确认:“陆雩和他那童养媳真走了?他们去金陵了?” “是啊,你都问过好几遍了。”周大明有些不耐烦。 以前周英毅仗着自己家赚了钱就看不起同族兄弟们, 而且人抠门惯了, 这次请他们上门帮忙,也不过给了些猪下水、猪内脏之物。 周大明等人并不知道季半夏的厉害。 他们听说周英毅被妻子娘家折腾得连两个女儿都留不住, 心中都看他不起。 要不是看在到底同族一场的份上,他们都懒得去趟这趟浑水。 毕竟如今外面周英毅名声可臭了! “行, 行, 他们不在就好。”不知回想起什么,周英毅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旋即双目放光, 阴冷一闪而过。 “怎么, 你还惧那妻弟啊?”周大明道,“我听闻他不过是一介体弱书生。” “呵呵。”周英毅干笑了两下。 他请这一众同族兄弟来帮忙, 却不想让他们窥见自己的笑话。 很快来到陆家, 周英毅敲了半天大门不应, 心中还直犯嘀咕。 堂哥道:“该不会他们一家人都去金陵了吧?” “不可能!”周英毅面上惊慌一闪而过。 这陆雩要继续参加科考, 所需不菲。如若他们一家都赴寸金寸土的金陵,要靠什么过活? 何况他前几日还听说妻子陆月怡在海上捞火锅店抛头露面做帮工。 周大明一看日头,皱眉道:“你赶紧问问, 要是人不在就散了罢,莫耽误大家时间。” 周英毅去敲了附近几家邻居门, 皆无人应答。 第58章 他心中一阵郁结, 心知这些人是陆家邻里,肯定都站在陆雩那边,不会告诉他实情。 可让他就此转身离去, 心中又极不甘心。 若按族中长辈所说,陆雩此次一去金陵,若能高中,下一次回来便会给他周家招来杀身之祸。 明面上是和离,实则他与陆家已不死不休。 而就在周家兄弟正准备散了时,周英毅眼尖地看到不远处一个倌发妇人牵着两个女孩往这边走来,不是陆月怡又是谁? 他当即精神一振,挥手喊道:“兄弟们,上!” 陆月怡带着两个女儿被一群周家年轻力壮的男人们包围,脸色都白了几分。 “你…你们所为何事!周英毅,我们已经和离了!有官府和离书为证。你休要再纠缠我!” 说到后面,她已红了眼眶咬牙。 与周英毅成婚多年,陆月怡一直被他欺压,任劳任怨地洗衣做饭相夫教子。 她性子算是比较怯懦,可为母则刚,这次为了女儿们,她必须鼓起勇气反抗。 旁边七八个周家兄弟见状都有些于心不忍。 周大明劝道:“嫂子,俗话说得好,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姻,咱英毅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你便和他复合了吧!” “是啊是啊。”另一个周家兄弟插嘴附和,“你瞧你老住在弟弟家也不是一回事,人家要去考科举的,可别给人增添负担。你回了周家,以后跟周大哥踏实过日子。周大哥家杀猪卖肉,赚得丰足,以后肯定不会少你吃穿。” 周英毅面色得意,大笑着上前去拽她手腕道:“月怡,你跟老子回家去!” 谁知陆月怡竟破天荒地给了他一巴掌。 “你休想!” 随后便挣脱桎梏带着两女逃回了宅院里面,将门反锁。 当然她能逃脱得如此顺利,也是因为那几位周家兄弟放水了。 周英毅一看她竟跑进了陆雩家隔壁的宅院,疑心她是去搬救兵,或是寻了新男人,当下更是勃然大怒,撸起袖袍便冲过去。 “这贱女人!我今日非得把她逮回家不可!!” …… 另一边,刚抵达金陵的陆雩并不知晓自家风波。 秋闱在即,他得赴金陵提前备考。至于家中流传的他去金陵读念书院一事,其实也子虚乌有。 金陵书院确实好,但机缘巧合之下,陆雩却得到了当地一位著名大儒的赏识,此次过来正是为了拜他为师。 今年秋闱说实话陆雩并没有十足把握,他已做好要在金陵城待一两年诚心求学的准备,故而要带上季半夏一起。 季半夏亦欣然同意。 至于祁县那边的火锅店食肆生意,就交由长姐陆月怡和伏成周照看。 他们初来乍到,来不及寻屋舍租住,便先住在客栈。 偏巧是,因秋闱缘故,金陵城内客栈房源紧张,只剩下天子一号房及下等草房各一间。 两个仆人青义、青耳倒可以在草房挤一挤,陆雩却只能与季半夏同住一屋。 虽说两人之前也胡闹过,但眼下身处外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房间里充满了暧昧气息。 陆雩假借温书,其实余光不知道扫了季半夏多少眼。 她一身淡绿色襦裙,风姿清雅,坐在床边似在绣着什么花样。 陆雩定睛细看,才发觉她在绣一个求福荷包,指尖飞快缠绕,边打着一圈又一圈的繁琐络子。 这一看,陆雩又有些出神了。 心想他家娘子的手真好看啊。 别看季半夏操劳了这么多年,手心都是厚厚的茧子,但她的手型却生得极美,骨节分明,修长若玉。 不像女子,反倒像那些高门里养尊处优贵公子的手。 “莫看我了。”她忽而出声,淡淡提醒:“你应当温书。” 陆雩也不装了,放下书嘿嘿一笑,“吾妻甚美,比书好看。” 屋内点燃了两盏油灯和香烛,照得满室亮堂。 温婉女子泛红的耳廓,映在陆雩眸光里清晰可见。 他下意识咽了口口水,便起身坐到她床边,想与她温存一二。 温香软玉在怀,这还哪儿能让人凝神读书啊…… 何况陆雩早已领教过与半夏缠绵亲吻的美好。 “咚咚咚!” 恰巧此时门外传来店小二清脆的嗓音:“公子,来送热水啦。” 陆雩只得悻悻放开美人,心道这店小二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门一开,店小二麻利地扛着散发热气的木盥一次次灌满浴桶。 随后他便离开,临走前不忘留下一块胰子豆。 “公子一会要叫热水再唤我。” 处于女士优先的礼让,陆雩自然开口让季半夏先洗。 他也没客气,起身便拿了换洗衣物往屏风后走。 没一会,屋里水雾氤氲,一室清香…… 屏风的隔档效果并不完全,一道曼妙朦胧的人影若隐若现,撩动心弦。 陆雩正襟危坐,重新捧起一本书控制自己的目光不向屏风方向瞥,可耳边传来的哗哗水声,还是不断地惹人遐想。 “啊。”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一声惊哼。 陆雩想也不想,立刻站起身道:“半夏,发生何事?” 为保持君子风度,他还是不敢往后看。 “无碍。”屏风后传来清浅温润的嗓音,以及令人心神荡漾的水波声。 “只是方才澡胰子不小心掉出浴桶外面了。” 第52章 客栈房间内充斥着暧昧的气息。 纵使陆雩自诩正人君子, 此刻也不禁喉结滚动,脑海里浮想联翩。 若是换一个寻常成年男子,与未婚妻这般共处一室, 旖旎洗浴, 怕是早就忍不住行那夫妻之实了。 陆雩却生生靠那一口气憋着。 他之前发誓过,定然要等大婚当天, 再与半夏行鱼水之欢,给足她正式和体面。 不多时, 季半夏洗完澡出来。她穿着白色中衣, 乌发湿发披散,身姿修长。经过他身侧时, 隐约有幽幽淡香袭来。 陆雩只敢用余光匆匆瞄了两眼, 那惊鸿一瞥, 令他忽觉季半夏的胸部怎的变小了?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却是不敢再多瞧。 季半夏俯身随意吹熄两盏烛蜡, 掀开软被躺到床榻上淡淡道:“我有些困倦, 先就寝了, 你随意。” 陆雩怕打扰她睡觉, 可自己不洗澡身上万一有味道扰着她也不好,左右思考了一会还是出门去叫了店小二送水。 等他洗漱完毕,小心翼翼地躺在季半夏身侧时, 却听见她呼吸平稳,约莫已然熟睡。 他不禁莞尔, 半撑起身在黑夜中看着她的睡颜, 心跳平白漏了半拍。 就这样看了一会,她忽然冷不丁睁开双目,清冷而怀着探究意味地看着他, “你不睡觉,看我做甚?” “吾妻甚美。”陆雩也不知为何,面对她时甜言蜜语跟不要钱一样往外冒。 他俯身在她唇上轻轻落下一吻,下一秒,却被她环抱住脖颈,狠狠地加深、缠绵。 陆雩一瞬间在恍惚,自己怀中不是旖旎温柔美人,而是凶狠的绿眸恶狼,要将他拆吃入腹…… 两人已不是第一次这般索吻,只是在关键时刻,还是气喘吁吁地停歇下来。 季半夏按住他差点要往下探的手,将他推到身侧,替他盖好被子。 “夜已深了,睡罢。” “哦……半夏你也早点睡,晚安。”陆雩神色恍惚,胸前起伏,望着头顶帘花,久久难以闭眼。 难怪都说书生须得禁欲。 美色害人啊! 仅是口舌缠绕便这般刺激,若是他与季半夏有了更深入的交流……怕是成日都得惦记如此,恐无心学业。 季半夏肯定也是想到这一点,才不让他进行到最后的步骤。 “待你高中,我们再成婚。大婚之夜,你想对我干什么都行。”这是她先前半开玩笑对他说的话。 陆雩每回想起,都觉口干舌燥,恨不得拿起书本来连夜苦读。 就像是一块可见却不可求的美肉吊在他面前,让以成为他前进坦途的动力。 - 几日后,陆雩顺利拜得金陵大儒徐长风为师。别看这位徐大儒年方四十,却无心科举,时常做些学问,声名远播。 他这次能侥幸拜得徐长风为师,不知道令外界多少人羡慕。 要知道这么多年来以来,徐长风也才收过两个徒弟啊!陆雩是他的第三个门徒弟子。 而前面两位师兄,一位在七八年前高中状元,是如今的吏部尚书,一位曾中探花,不过因容貌太过俊俏,被二公主聘为驸马。 一时之间,整个金陵城都对陆雩议论纷纷。想着他未来就算不得拿下那前三之位,也肯定可以高中举人,还有那金陵富商,或是门楣不错的家庭上门提亲,想让他成为自家女婿。 陆雩以家中已有未婚妻为由统统拒绝了。最后不堪其扰,让青义在城中寻了一方僻静宅院,专心读书。 第59章 季半夏陪着他读书,不过白日时常不知所踪。 陆雩偶尔问起,青义、青耳便打着哈哈道:“季姑娘兴许是出门闲逛了。” 陆雩便也理解。书院孤苦无趣,他时常拿给季半夏银钱,让她出门也结交一些女性或哥儿好友,出去耍玩。 春去秋来,时间飞逝,两个月后,秋闱热闹开幕。 金陵城里全是来自各省县地的文人墨客,书生秀才,想着在此一展身手,笑傲群雄。 陆雩本来不对此抱有把握,但夫子徐长风让他下场赴考,也算能长些经验。 于是陆雩便赴考参加了这次乡试。 有了前几次经验,在面临这次考试时,他已丝毫不惧。 何况秋天时节,秋高气爽,温度适宜,在密不透风的考院里待上六七天,也不至于太辛苦。 这次带入考场的粮食依旧是季半夏为他亲手准备,薄薄酥脆的牛肉饼子,为避免考场督察破坏,里头的牛肉和面饼分开。 还有可以用热水冲泡的羊乳奶粉等等。 富有营养,味道不错,亦能果腹。 陆雩在考院里蹲一天考试,不用像他人一样浪费时间烧火做饭,只用烧一壶热水就行,然后一直放在柴灶上温着。 几日光阴,一晃而过。 考官宣布考试结束后,众人一窝蜂地挤出考院。一如往常,大家在议论今年的试卷。 “太难了!这是什么变态出卷官。” “宜民,休得无言。” “我今年肯定中不了,呜呜,无颜回家面对父老乡亲啊……” 陆雩走出考院大门时,青义和徐夫子派来的门仆已在门口等待,手里还提着一兜吃食。 “陆少爷!”青义一脸兴奋地向他招手。 “半夏呢?”陆雩张望了一下四周,没见人影,顿时有些失落。 青义道:“季姑娘……她,她在家等你呢。” “行,那我们就归家吧。”陆雩接过他递来的吃食啃了两口,随后向徐夫子派来的门徒报平安。 至于对方问他考得如何这种话,他就随口一提:“还行。” 但在这之后,徐家仆人并未离开,反而面色凝重。 “陆少爷,徐老爷有一要事要告诉您。” 陆雩:“哦?何事?” 等到车上,徐家仆人才附他脸边小声耳语:“徐老爷让我转告您……女皇陛下她,昨日驾崩了。” 第53章 陆雩得知英女皇去世后并不太震惊。毕竟从半年前起女皇重病的猜测就陆陆续续地传出。 坊间各种传闻都有。 金陵城离京城这个权利中心不远, 地段繁华,消息灵通。 有人说女皇福薄,自古帝王都是九龙天子, 是男性, 所以她年纪轻轻就重病,没这个皇运命。 不过可以想到, 女皇一死,整个大周都要炸开锅了。 因为女皇并与子嗣, 如今国家也并未立下太子, 后继君主一片空白。 但国不可一日无君。 待徐家仆人走后,马车上就只余陆雩和青义二人。 青义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面色, 状若无意地问道:“陆少爷, 您怎么看?” 陆雩耸了耸肩道:“我能怎么看?皇上的事, 与吾等草民可无关。” 青义一时哑口无言。 想说这还真与您有关啊! 陆雩确实是这么想的。天高皇帝远,皇帝死了确实不关普通老百姓的事儿。只要不打仗就行。 大周近几十年都国泰民安, 国家在女皇的带领下蒸蒸日上, 按理来说这仗肯定也打不起来。 他眼下最关心的就是科举。 一般来说皇帝治丧, 科举得停三年。 要是三年蹉跎下去, 他猴年马月才能搏得功名在身娶半夏为妻? 在这种担忧下,陆雩面色沉沉地回到了家中小院。 出乎意料的是,季半夏竟然不在家。 他直到傍晚才风尘仆仆地归家, 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疲惫。 青义已经煮了一桌丰盛晚餐,倒上上好的一坛桃花春酒, 在一旁伺候。 “你去哪儿了?怎瞧得这样累?”陆雩赶忙把他扶到椅子前坐下, 从旁拿了块热毛巾给他擦脸、手。 季半夏道:“我有事去了趟外地,你先坐下吃吧,不用管我。” 陆雩一肚子疑惑, “你去外地作何事?” “我不想随意编个谎言来敷衍你。”季半夏定定地望着他道,“此去事关我的身世,具体我还不能告诉你。” “你的身世有眉目了?!”陆雩又惊又喜,旋即道:“无妨,待你有朝一日愿意向我提及了,我随时洗耳恭听。如你不愿开口,我也不会追问。” 季半夏待怔半晌,才轻吐出二字,“谢谢。” “赶紧吃菜吧,一会菜都凉了。青义、青耳,你们也吃。”陆雩张罗着布菜。 “乡试考得如何?” “我觉得不错。”陆雩轻轻一笑,道:“徐夫子高明,多亏他的考前押题,一连对了好几道题目,就连策论也跟他提前预想的并无差二。” 季半夏不语。 青耳在一旁呆呆看着,心想陆少爷笑起来可真好看啊,仿佛墙外的梨花倏然盛开。 难怪自家主君喜欢,甚至在眼下这紧要关头亦要拖着回京日子。 天气愈发凉了,秋意瑟瑟。 酒壶放在桌边炉子上温着,青义不时往里边添两块柴火。 季半夏给自己和陆雩都倒了一杯酒,手捻着杯子抬腕正准备敬他,陆雩忙推拒道:“罢了,我不喝酒,也不胜酒力,明天上午还要去徐夫子家拜访。” 往日季半夏也是不允他喝酒的,今日不知为何,却依然把酒杯往他面前推了推,道:“喝一杯吧,就当庆祝你这次乡试,旗开得胜,秋闱高中。” 陆雩苦笑着接过,一饮而尽道:“女皇突然去世,这次考试说不定都不做数。” “不一定,万事皆有可能。”季半夏就这样定定地望着他。 青义又上前斟酒。 不知不觉,陆雩连喝了几杯下肚,意识渐渐有些不清了。 酒足饭饱后,他迷迷糊糊地在季半夏的搀扶下回到房间。 “我都说了……我,不胜酒力……” 季半夏垂下眼眸。 他全然不知自己醉酒的模样有多迷人。 青年冷白色脸蛋红扑扑的,黑眸微醺,迷离的眼更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 “那你先歇息吧,今日就不洗浴了,待明日再说。”季半夏将他扶上床塌,想替他解开衣袍。 陆雩大抵自己嫌热,三两下便拽开领子,肩袍滑落,底下散落一片旖旎风光。 季半夏看着他,喉结滚动了两下。 似乎有一股无名的焰火,自下而上蹿起。 许是醉得迷糊了,陆雩就这么靠了过来,抱着他,埋在他脖颈的温热呼吸带着酒气。 “半夏……”他轻唤他的名字,语调轻软。 浓郁的桃花酒气,在铺天盖地间将他笼罩,禁锢。仿佛在雨天里穿梭,却闻不到雨露的气息。 潮湿的衣服黏在肌肤上的触感,密密麻麻。 季半夏身子微微颤栗。 旋即,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小腹更是涌起滚滚热浪。 意识到想象中的后果,他脸色苍白起来。 糟糕……热潮期,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降临。 每个哥儿都有热潮期,成年以后更是会反复发作,只有在与爱侣行房事后才可缓解。 季半夏曾一度厌恶热潮期。 他恨自己,更恨这具没用的躯体。 随时随地发。情,与野兽动物有何区别? 所以上一世的季半夏,宁愿咬牙死死承受这如同地狱般的折磨,也不愿去解决问题。 身体和脸颊滚烫得厉害,季半夏的手却冰凉如冬日雪块。 这就是热潮期的厉害之处,一会冷一会热,能够折磨得每一个哥儿神智不清,沦为欲。望的野兽。 陆雩本能地靠近,把脸贴近他的手,蹭了蹭。冰冷的触感令陆雩清醒了几分,他仰起头,看向季半夏,傻笑了两下。 “半夏,你的手好舒服呀,能不能借我凉快一下。” 说着,抓着冰块般的手掌附在了滚热的肉上。 季半夏脑海里轰地一声——仿佛听到了理智坍塌的碎裂声。 第54章 这一夜, 陆雩恍然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 一室旖旎后。 他拥着季半夏入眠,酒意上头,使这场梦更添几分难以言喻的朦胧。 他右臂揽季半夏的力道极紧, 怀中人只稍稍挪动一二, 他就往前凑得更近。 “半夏……你怎么变小了。”他在睡梦中咕哝道。 季半夏:“……” 他额上青筋直跳。 不管前后两世,这都是他第一次…… 陆雩是睡熟了, 可痛却令他无比清醒,根本睡不着。 第60章 这大半宿发生的一切, 都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 久久难以忘怀。 虽然痛,但那滋味却是美妙的。 季半夏终于明白, 为何那些哥儿无论如何都想寻个丈夫, 甚至为此心甘情愿承受压榨。 缓解热潮期的这份舒适……实在令人满足到忍不出发出喟叹。 …… 次日陆雩醒来时, 佳人已不在身侧。 仿佛昨夜不过是黄粱一梦。 他愣了一下,旋即一骨碌爬起身, 仓促寻了件外袍披在身上。 “半夏, 半夏!”他喊她的名字, 院里却无人回应。 青义从厨房钻出来道:“陆少爷, 姑娘走了。” “走了?!”陆雩怔愣在原地,“她去哪儿了?” 青义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 “陆少爷, 您可以去房间看看,姑娘说给您留了一封信。” 陆雩意识到不对, 立刻冲回卧房。 一眼就看到桌上被茶壶压在底下, 摆着一封书信。 他颤抖着手打开看,薄薄的纸页上写着沾墨的撷秀字迹。 [因身世缘故,不得已回京。山高路远他日再相见, 望君珍重。] 看完信的刹那,陆雩几乎要昏过去。 他倒宁愿这是假的。可信确实是季半夏写的,她的字迹,他能一眼辨认出。 她的身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季半夏为何会突然抛下他一夜之间消失离开? 种种疑问盘亘在他脑海。 陆雩跌坐着往后退,心中一片乱麻。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青义道:“陆少爷,姑娘在临走前让我给您煮了醒酒汤。” “进来吧。”陆雩捏了捏眉心。 青义把尚温热的一蛊汤放在桌上,正欲离开,陆雩忽然拉住他道:“半夏是什么时候走的?” “应该……是今晨吧,天未破晓时他便离开了。”青义有些吞吐。 陆雩又问:“她是独自一人离开,还是有人接应?” 青义道:“门外有一架马车,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 陆雩紧接着又追问青义、青耳是否知晓季半夏的身世消息,但他们都一问三不知。 想来也是。半夏铁了心要悄然离开,两个仆役,怎会知道她的隐秘。 陆雩长叹一口气,怅然若失。 心口好像空落落的,少了什么。 青耳道:“我瞧姑娘可能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小姐。陆少爷,您也不用难过,等明年您中举赴京,说不定就能见到她了。” 青义跟着点头附和,“是啊,届时少爷您功名在身,姑娘定然可以与您再续前缘。” 陆雩摇摇头,“也罢。” 他只是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混乱,迅速到让他措手不及。 明明在昨日之前,一切还风平浪静。 半夏还是属于他的未婚妻。 可乍然之间,皇帝去世,今年科举极有可能取消,在他前途未卜之时,她也离他而去…… 青义心里咯噔一下,忙道:“陆少爷,您不会是怪姑娘吧?” 陆雩道:“我不怪她。” 她的不告而别,他能理解。 如若她真的认亲寻到了京城高门亲属,那她离开是正确的选择。 至于她为何没有跟他言说,陆雩也自动脑补了,多半是她有苦衷。 半夏前半生跟在他身边过得太苦了。如果她能有更好的生活,她应当去追求。 陆雩只怪自己没用,给不了她那么好的条件。 不过他亦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高中,随后一步步往上爬。 他要去到京市亲自上门求娶她,让她做自己的夫人,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 青义见陆雩眉宇之间似有愁苦,却不像怨怼,这才松了口气。 主君走前说了,让他们注意,别让陆雩恨上他。 虽然他们都一致觉得陆少爷不会,但凡事都怕万一嘛! 青耳道:“少爷,快喝汤吧,姑娘的一片心意,一会汤凉了。” “嗯。”陆雩三两口就把汤吃完了,连同早点。 青义和青耳把盘盏撤下去。 屋内重归安静。陆雩却一时有些适应不了这份静。 半夏临走前并没有带走她的个人物品,屋子里处处是她的痕迹。 他这才注意到床铺杂乱,掀开被子,里面床单上竟然还有血! “这,这……” 陆雩死死盯着那道血痕,昨夜疯狂的记忆断断续续浮现。 其实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她的身子很软。 再回过神来,他已面色通红,嗓音喑哑:“半夏……” 她真是一个傻姑娘。 明知自己就要离开,昨日他醉酒胡闹的时候,为何不推开他? 而是任由他犯下这荒唐的错误。 虽是21世纪的人,但穿越到这个世界多年,陆雩明白贞洁名声对大周女子有多重要。 就算如今女皇当政,也没有改变这根深蒂固的理念。 如若女子在婚嫁前失了贞洁,被夫家发现,是要被休退婚浸猪笼的。 季半夏情愿冒着这个风险也要在离开前与他**好,足以证明她有多爱他。 她可能在用这种方式,来证明她此生非他不嫁。 想到这里,陆雩心绪翻涌,整个人跟打了鸡血一样,恨不得去连夜苦读。 他一定要考中!!风风光光地去京城迎娶她。 下午陆雩去了一趟徐夫子家。 徐夫子捋着胡须道:“想必你也知道女皇驾崩的事了。” 陆雩点点头道,“多亏夫子。昨日我刚从考场出来,便有您家仆人前来告知知晓。” 徐夫子安抚道:“你也不必太担心。就算女皇发丧科举会停治三年,这次乡试已结束却是不得作废。若你在此次考试中能取得进士功名,退可入朝为官,进可再等三年殿试。” 第55章 随后徐夫子便问陆雩考得如何, 陆雩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还行。” 金陵城才子士子汇聚,他的学业又根基尚浅,事实上他自己也不敢确定能否考上。 徐夫子则与他对了一下题, 事后面色也不禁有些发愁。 陆雩这次的考题答的, 有点悬啊。 主要是陆雩有时答得经论策论太过大胆了一些,不一定能搏得阅卷官的好感。 但基础题目, 陆雩还是保持了一贯稳扎稳打的严谨作风。 徐夫子对这个学生还是挺满意的,捋了捋胡须道:“考上应当不成问题。” 陆雩拱手, “那就承夫子吉言了。” 徐夫子本还想再留陆雩说两句, 但见他一脸神色恍惚不在状态,还是摆摆手让他先回去了。 心中估计陆雩刚结束乡试, 还没从那种紧张的神志状态中脱离。 陆雩走后, 徐夫子家的女儿悄悄地从院子后面的假山探出头来, 一脸娇羞。 丫鬟明月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道:“小姐, 先回去吧, 不然一会让老爷看到了多不好……” 徐娇莺不以为然, 道:“这会父亲正在前院忙呢, 才不会注意到我们。” 明月跺了跺脚,忍不住了只得实话开口:“小姐,你有没有想过陆公子是有未婚妻的?而且听闻他与其未婚妻乃是一对贤伉俪, 从小青梅竹马。” “我知道,我怎么不知。”徐娇莺神色有些蔫蔫的。 少女怀春, 心事如花, 是遮掩不住的。 父亲其实早就知道她的心意,暗中试探过陆雩几次。但显然,陆雩并无此意, 并表明自己已有未婚妻在家,只得高中后就完婚。 前途无量的寒门书生小子娶夫子女儿为妻乃是一段佳话,但以徐家的家风,绝对不允许自己的独女去给陆雩做平妻或者妾室。 故而,徐夫子早早就对女儿耳提面命,令她忘了陆雩那小子,不要再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陆雩于你,并非良人。”当时徐夫子是这么说的。 可想忘记一个人又谈何容易。 徐娇莺再回过神来时,已恍然自己陷进去了。 陆公子,风光霁月,文雅俊秀。 父亲常说,他一身才华横溢,日后朝堂必定有他一席之地。 但陆雩出生贫寒,父母辈仅是个卖豆腐摊的小贩,目前也已双双去世。 徐娇莺还打听了他的未婚妻,其实不过是以前村里买来的童养媳罢了,不值一提。 她常常想,像那般兴许大字都不识几个的乡里姑娘,真能配得上陆公子这样的人物吗? 越想越不甘心。 徐娇莺轻咬下唇。 明月道:“既然您知道,您就不应该再这样偷看陆公子了,免得被老爷发现。” 徐娇莺幽怨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万一陆公子能高中,兴许父亲就能同意我嫁给他了。” 明月:“……” 自家小姐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第61章 - 陆雩回到家,连着两日将自己锁在屋子中。 青义只有在送饭时才能见到他。 青耳真怕陆公子出了什么事,与青义一合计想了办法下午过去送吃食,就见陆雩原来是在桌前埋头苦读。 一股悬梁刺股的劲头。仿佛有什么洪水猛兽在他身后追赶。 青义看他这学到疯魔的样子,还真怕陆雩出了什么事主公怪罪下来,和青耳一起劝道:“少爷,乡试刚结束,您也应该放松一下,学习也不急于这一时。” “嗯,我知道。”陆雩捏了捏眉心。 只是他一停下就会想起半夏,苦读反而能令他转移注意力。 每天陆雩除了吃饭、读书,就是对着季半夏留下的东西发呆。 她这一走,仅带走了一小部分行李,大部分东西都留在家中。 陆雩换上了她曾睡的被子枕头,每日还要抱着她的衣裙入眠。 青义与青耳看在眼里,心中都想,陆少爷爱自家主公恐怕是爱到了骨子里。 不知有朝一日,陆少爷知道主公的真实身份……会作何感想? 时间一天天过去,距离女皇驾崩过去半月。 从京城传来消息,据说王储已立,只等女皇下葬便登基。这回是一个男子。令民众和士子阶层都松了口气。 国不可一日无君。 而恢复男子为君,让新储君尚未露面便赢得了大夏众多世家的支持。 封建王朝骨子里还是保守的。 自从女皇登基,民风开放,下达了一系列支持女子的政策。眼下大夏很多女子不靠男子便可独立过活,这让许多男人心中都产生了危机感。 而且女子为皇,有严重的生育风险。像这次女皇驾崩,明面上都说她是染病去世,京城臣子们却都知道,女皇是怀孕难产而死。 英女皇登基几十年载,一直未孕育子嗣。 别说宗府了,她自己都在着急,一直广纳美男。 可是肚子一直不争气。 好不容易四十多岁怀上这一胎,女皇不顾太医反对也要生下来,结果就死在了生产之时。 血淋淋的例子摆在这里。 比起公主,世家当然更宁愿扶持一个皇子上位。 陆雩是从徐夫子这里得知的这些消息。 徐夫子虽无官名在身,在官场却有其眼线,对京城动向了如指掌。 陆雩想了想,向他拜托:“夫子,您可知道京城最近有哪户官宦人家认回女儿的?” 徐夫子有些意外,看着他道:“你缘何要打听此事?” 陆雩无法,只得告诉徐夫子,自己未婚妻认亲后离他而去的事情。 徐夫子闻言眯眼,捋了捋胡子道:“此事我会帮你打听。” 陆雩连忙道谢。 徐夫子紧接着道:“不过那女子一认亲就弃你而去,想来是那嫌贫爱富之辈,不值一提。我家小女生得不错,从小受她母亲教养,精通女红、琴棋书画,蕙质兰心,你不若考虑一二。” 第56章 陆雩想都不想便摇头, “不了,徐夫子,谢谢您的好意, 但我不考虑。” 徐夫子轻叹一口气道, “我知道你不愿意,我腆着这家老脸来求你, 实在是我那小女……她说只对你有意。” 陆雩有些意外,“我见过她?” 徐夫子不自然地沉默了一会, 道:“是小女单相思……” 心中忍不住低骂, 这陆小子平白无事长这么好看做甚?真是招惹人! 陆雩道:“实在抱歉,夫子, 我目前希望以科举为重。” 徐夫子也就没有再强求他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强扭的瓜不甜。 何况陆雩眼下就看不上, 日后高中就更不可能看上他女儿了。 “那就等你成绩揭榜, 我再替你办个庆学宴。”徐夫子拍拍陆雩的肩膀将他一路送出门。 另一边,徐娇莺一听陆雩来了, 就急急地带丫鬟偷跑过来, 被徐夫子当场逮住。 徐夫子威严深重, 直直皱眉盯着她冷声道:“谁家女儿像你这般上赶!不知羞!不知道未出阁女不可见外男吗?你回去给我把《妇德》、《女诫》从头到尾抄写一遍。” 徐娇莺被父亲这一骂, 一时也气了,掉下两颗眼泪哭道:“爹爹,我就是钟意陆公子, 此生非他不嫁……” “你别妄想了。”徐夫子冷冷道,“流水有情落花无意, 我方才豁出这张老脸去问他, 那小子直言心有所属,并不愿娶你。” 徐娇莺没想到真相如此残酷,失魂落魄地回到房中抱头痛哭。 - 陆雩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伤了一个姑娘的心。此时他正收到姐姐陆月怡的信件, 说家中一切安好,让他放心学习科考。 陆雩并未多想,写了一封书信让她照顾好自己和外甥女,顺带托青义汇回去两张一百两的银票。 想到在京城不知所踪的季半夏,他心想还是要赚钱啊。 就算季半夏不是名门之女,他也得给她攒下一笔丰厚聘礼和家业,风风光光地娶她进门。 祁县那边的火锅店蒸蒸日上,收盈不菲,但因着太打眼了,一时半会开不到其他地方。 陆雩想了想,还是决定重操旧业,写他的小说去。 那本《断骨嗜情》2的本子还压在他手里。 陆雩不愿透露身份,又想赚钱,便托青义伪装了一番,拿着书稿出外面的金陵书肆投稿。 《断骨嗜情》如今在市面上的话本子火得不得了,书肆老板一开始看到书稿,还以为是仿版,准备压价呢。 “给你十两银子。” 唇周上粘着小胡子的青义笑吟吟道:“老板,你仔细看看。” 老板定睛一看,才发现不对劲,眼神渐渐亮起来。 “莫非……这真是直男墨客的亲笔新作?!” “那是自然。”青义摸了摸胡子一把抢过书稿道,“我们家老爷说了,低于五千两不卖。” “五千两,我给你一万!”老板立刻拍板道。 若这真是《断骨嗜情》的续集下册,一万两简直不要太划算。 要知道这可是风靡京城,连公主都在追更的话本子故事啊! 因为《断骨嗜情》火了,现今市面上陆陆续续涌现出了许多类似的模仿作品,就是赚快钱。如果陆雩在这里,一定能认出,那些作品就是自己的同人文。 对于原作者来说,同人文的出现和爆火反而是对他有利的,变相炒高热度。 青义试探讲价:“能不能再加两千?” 老板道:“你让你家老爷再添一篇番外,我作主给他加五千两。” “行行,成交。”青义交了初稿回头来跟陆雩说,陆雩也很高兴。 古文精简浓缩,让他多写一篇番外不过四五百字,就能净赚五千两。 他连夜提笔润色,就把稿子给写了出来,让青义交与书肆那边。 金陵书肆老板一看,非常满意,直接就把银两折换成银票当场给了青义。 同书行的人得知他竟花如此重金买下了一本还不知是不是直男作者真迹的书,纷纷幸灾乐祸地嘲笑。 “老刘,你可别看走眼了,到时候血本无归。” “是啊,这本书的作者隐姓埋名,没有人能分辨是否是他的真迹……” 金陵书肆老板冷哼一声,不屑道:“你们就酸吧。” 反正他就是可以笃定,这本一定是直男墨客的续作。 等把书印出来,让金陵书肆垄断全大周的市场,由那些人哭去! 第57章 “你把这些银票分别拿去不同的钱庄里兑成黄金, 有多少兑多少。”陆雩嘱咐道。 青义头一次觉得那一万五千两银票变得有些烫手,忍不住道:“少爷,这是为何?” 陆雩却道:“眼下新皇政权交替, 附近村镇又逢天灾, 灾民都快涌到金陵里来了,可见世道不安, 有乱世之象,我们得早做准备。” 无论古今, 战争时期黄金都是恒古不变不会贬值的等价收容物。 青义和青耳听得心惊肉跳, 心道不知主公得知这番话会作何感想? “乱世之象……应该不至于吧。”青耳讷讷道。 陆雩道:“我也不希望国有动乱,这不, 以备不时之需。” 他身为科举人才, 最不希望的就是国家战乱。这样, 科举多半会取消。战争时期,国家优先选用武将, 重武轻文。 至于打仗, 他就看过《孙子兵法》等几本军事攻略, 不过纸上谈兵。自己小身板这么弱, 也根本蹚不了浑水。 青义和青耳闻言,只得照他所说去办。 一万五千两白银看着多,换算成黄金实际却没多少。而且陆雩不要钱庄的金票, 只要现金砖,一块块压在箱底垒放家中。 他们平日一切从简, 住的地方也不显山不露水的, 在外人看来就是来金陵科考的穷书生,倒并不引人注目。 第62章 不知是不是受了陆雩的影响,青义和青耳也悄悄地把身上银钱换成了黄金。 他们似乎也看到了, 危机在悄然之间蔓延。 因着前阵子辽东地区地龙,河北南部又有水患,灾民越来越多。这些灾民无处居住,就举家搬迁逃荒活命,得知金陵城富蔗,一股脑地涌到了附近。 只是金陵城的日子也不好过。 起初都督下令放粮赈灾,但不允许灾民进城。很快灾民数量越来越多,已经将城门涌得密密麻麻有包围之势。 城里的粮食也越来越少,粮价飞涨。 守城门的士兵们岌岌可危,心中都一阵后怕。 这么多灾民,若是发生暴乱,他们金陵城能够抵挡吗? 这天青义和青耳买菜回来,都是和陆雩抱怨:“少爷,粮价又涨了!今儿金陵粮铺的粮食价格竟然涨到了两百八十文一斤!” 陆雩也点点头道,“这确实是天价。” 但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粮价这样飞涨,更不用说其他肉菜食物了。前不久伏成周便发来书信,说祁县火锅店的生意大受影响。 以前的普通平民肯定是消费不起了,因着物价上涨,他现在给食物定价也惊人,来消费的人很少。 “我都在想,要不先把火锅店关门闭店一段时间。”他这样在信上写道。 陆雩让他先继续开着,现在还没到最危急的时刻,没必要关门。 要是火锅店也关门了,反而会打击祁县百姓的信心,认为粮食接下去会越来越贵,然后引发抢粮潮,开始恶性循环。 青义道:“少爷,要不一会我们再拿银钱出去多买一些,囤够半年的量?” 陆雩摇头道,“不用,现在粮价这么高,新皇肯定会出手的。” 青义和青耳心想,你是真相信主公啊。 但陆雩说得没错,主公心怀天下,仁济百姓,女皇下葬后他登基,没过多久便下令赈灾,平定内外。 与此同时,新皇下令,开赦恩典,广募人才,科举继续举行。 现在朝堂上都是前朝或女皇留下的人,新皇自然急于建立自己的势力。 在这节骨眼上,金陵城上终于揭榜乡试成绩。 这天青义和青耳早早地围在官府衙门口,探头张望,路上还碰到了徐夫子府上派来探听消息的下人。 三人笑着彼此打了个招呼,客套两句。 “哎,你也来了啊。” “是啊是啊。” 后面的人流早就围挤得水泄不通。 “成绩出来了,别挤,都别挤!” “前面让一让,哎,你堵着前面路作甚……” 放榜用的都是黄色的大纸,上书黑色墨字,格外醒目。 这也是“金榜”的来源。 青义和青耳分头行动,一个从前面看起,一个从后面。 “中了中了——”青义看得最快,激动地喊道:“少爷中了!” 旁边立时传来一阵羡慕嫉妒的眼神。 “是什么名次?”青耳探过头问。 青义利索地把喜报喊出来:“桂榜第六十七名!” 青耳闻言面露笑容,大喜道:“中了!少爷中了进士!快,我们赶紧回去报喜。” 两人并不准备把此事告知主公。 想来以主公对陆少爷的关注,早就知道了。 此时陆雩正在家中焦急地等待。 他根基尚浅,对这次乡试把握不大。 等待期间,陆陆续续有听到外头有人进来报喜的,说是同住巷尾的一位老秀才中了副榜。 周围乡邻都是一阵唏嘘,又前来向老秀才贺喜。 副榜不是举人,而是贡生。 除非放弃这次考试名次重新参加乡试,否则永远没机会获得进士功名。 若是寻常青年得了这副榜的名头,自然是痛苦不甘,可对这个头发花白的老秀才来说,却是正好。 “同喜,同喜。”只见老秀才喜气洋洋地出门给大家拱手,不时抓一把喜糖零嘴分给街头巷尾前来道喜的小孩。 陆雩等得心跳加速,就干脆出了门,在院门口候着。 老秀才认识他,远远地拱手向他作揖:“不知陆小生的名次是?” 陆雩苦笑了两下道,“我的名次还未出来。” 老秀才一顿,旋即便安慰道:“以陆小生之才,定能高中。再等等,我听闻后面还有一批报喜的人被堵在路上没过来。” “那我便承先生吉言了。”陆雩回以拱手礼。 不多时,就见青义和青耳从冲进巷子,高声喊道:“少爷!少爷你中了进士!” 噫!好!我中了!!哈哈哈哈哈…… 周围一片恭贺道喜声。 现在轮到方才那位老秀才来羡慕他了。 “陆小生这么年轻便中了进士,前途无量啊。”他唏嘘感叹。 陆雩高兴地手足无措,嘴角合不拢,过了一会才想起来问:“是什么名次?” 第58章 青义赶紧道:“是桂榜二甲第六十七名!” “中了, 中了就行……”陆雩喜极而泣。 这会名次多少已显得无关紧要。只要是进士就行。 就是前世高考那会,他都没有这般等待成绩的惶恐和激动。 大抵是因为终于中了进士,他就可以迎娶心上人, 而不用再等三年。 女子的青春最经不起消耗。 眼下季半夏又去了京城投靠父母家, 万一她父母逼她婚娶,自己错过了她, 陆雩想自己会抱憾终身。 旁人听了陆雩成绩,亦纷纷道喜。 “恭喜陆小爷金榜题名!” “他日陆公子高中了, 可别忘记我们啊……” 人们一窝蜂地涌了上来, 用稀罕的目光看向陆雩。 这秀才遍地走,进士可还真是这边头一位。 而且, 中了进士, 就意味着陆雩一只脚踏入官场, 他日必定为官。 未来的官老爷,如今不得好好笼络! 当即就有人争先恐后地往陆雩手里塞鸡蛋, 或是介绍自家女儿。 陆雩被围得水泄不通, 满头大汗。 青义连忙驱赶周围看客, “都别挤了。今日不甚方便, 改日大家再一一登门拜访可好?” “自然,自然忘不了。”青耳帮忙招呼同巷的诸老乡亲们道,“若是我们家少爷发达了, 肯定不会忘记大家,还望大家行个方便, 让咱们少爷先进屋歇息。” 费了老大一番功夫, 陆雩才回到自己院里,坐在石凳上喘着气。 青义给他倒了凉茶,担忧道:“陆少爷, 您没事吧?要不请大夫来瞧瞧。” 陆雩摇了摇头道,“我身子骨还没这么脆弱。” 青耳心道不然吧,否则主公临走前为何千叮咛万嘱咐他们,一定要看顾好陆少爷的身体? 青义道:“那咱们这几日便闭门谢客吧。” 陆雩摇头道:“你们现在就收拾东西,我们连夜上京。” “这么快?!”青义和青耳都傻眼了。 陆雩估摸了一下时间道,“也不快了,距离殿试还有一月多时间。我们远道而来,肯定要早做准备。” 青义心想,您怕不是想早日去见到主公。 不过两人谁也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而是遵照陆雩指示手脚麻利地回屋收拾起行李。 陆雩见他们在忙,想了想,拿上钱袋准备出门。 青义连忙拦住他道:“少爷,您这个点出门很危险的。” 万一又被门口那帮父老乡亲追围,就尴尬了。 陆雩解释道:“我想起来,半夏她爱吃金陵大街上那家蜜煎局的果脯,我想给她买些,带到京城去。” 青义接过钱袋道:“那一会我去吧,顺便买些吃的回来。少爷您想吃什么?吃过我们一会就准备出发了。” 陆雩道:“给我买碗羊肉面回来就成。” “对了。”他叮嘱青义:“你一会出门别忘了联系码头船只,我们要走水路。” 青义点点头应下,“是,少爷。” 金陵水路四通八达,走水路抵京确实更快。 看得出来陆少爷是十分急迫想见到主公了。 …… 入夜,京城。 皇宫御书房。 “陛下,这是今年的进士名单。”尚书递上一叠厚厚的名册,附带一些考生的优秀试卷。 坐在龙椅上的男人接过一看,道:“辛苦你了,陈爱卿。” 陈尚书忙跪在地上道,“能为陛下分忧,臣不辛苦。” 今日白日全国刚揭榜,陈尚书就把排名成绩都列好连夜进宫交给皇上,可见其办事效率。 当然这也是因为陈尚书从宫中听到了一些风声。 听说皇上许是刚登基不久的缘故,对此次科举格外重视,准备亲自广纳人才。 高高在上的男人翻阅着名册,忽而道:“这届进士中,可有一名叫陆雩的贤才?” 陈尚书一愣,旋即忙不迭点头道:“有的,陛下,您看,他的排名在二甲,成绩很不错。” 第63章 他对这个陆雩的印象还挺深刻的。 不过因为对方策论论据太超前大胆了,贡院众阅卷官商量后,还是没决定把他拔到头筹。 没想到,竟入了圣上的眼。 皇上翻看片刻,蹙眉道:“朕为何没看到他的试卷?” 陈尚书忙道:“考生试卷都统一封存在京兆贡院中,陛下您稍等片刻,臣这就回去为您取来。” 皇上:“嗯,你去吧。” 这一夜,他都在览阅考生的试卷,自拟题,为殿试作准备, 太监小李子注意到,光是那名叫陆雩考生的试卷,圣上就翻来覆去看了几十遍。 看来这个陆雩,不简单啊。 小李子在心中悄悄记下这位进士的名字。 “陛下,很晚了,为龙体保重,您早些休息可好?”小李子换好书房灯油,端来一盏燕窝汤。 季半夏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看向那一碗燕窝道:“这是御膳房送来的?” 他从不吃燕窝。 御膳房应当知道,故以往夜里向来只会送来一些粥店或面线抄手作点心。 “这是……贵妃送来的。”小李子陪着笑。 “撤下去。”季半夏说完,就起身进了寝殿。 寝殿之中,已有收到飞鸽传书的暗卫跪着在等待,恭敬道:“陛下,陆少爷已从金陵启程走水路出发上京。” 季半夏站定,右手抚着玉指环微微摩挲。 “派两队暗卫人马,贴身保护。” “是,陛下。” …… 夜影憧憧。 秦淮河道上流动的波澜水光,一圈圈涟漪浮现在黑乎乎的水面上。 陆雩正望着那深不可测的漩涡发呆,船尾舷忽而传来一阵欢笑声。 “钓到了,又钓到一只大鱼!” “船长真厉害。” 他回眸一望,却见昏黄灯笼,随着河面起伏晃动。 没一会,青义跑来叫他去用餐,道:“少爷,船上今日捉到好几尾鲜鱼,要做成鱼生,您去尝尝吗?” “不了。”陆雩摇头道:“我晚上随便吃点干粮就行。” 又叮嘱青义:“这种河鱼生吃有很多寄生虫细菌,你和青耳千万别吃,免得坏肚子。” “嗯,我知道了少爷,我去给您烧壶热水来泡干粮。” 青义走后,陆雩在甲板处吹了会冷风,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青耳早已贴心地把今日买来的干粮牛肉饼热好,配着一壶烧好的酒汤。 陆雩吃下,身子一下就暖了起来,整个人也渐生困意。 然而就在他昏昏欲睡准备就寝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惊慌吵闹。 伴随着一声刺耳尖叫。 “大家小心,有…有水盗劫匪!” 第59章 陆雩立刻披上外套起身, 刚要推门出去,便被青耳制止:“少爷,你在屋里等就好了, 千万别出去, 外面危险。” 陆雩想了想道:“外面有多少水盗?” “不多,就一伙人, 你放心,我们能应付过来……”青耳半推搡着把他押进屋内。 陆雩只能通过纸糊的窗户黑影隐约窥探外面的打斗场景。刀光剑影, 似乎很是激烈。 他心中一时诧异。 为了赶路方便, 自己随意选了最寻常的货船,按理来说应当没有这等护卫水平啊…… 大约过了一刻钟工夫, 外面打斗声消散。 几个船夫提着水桶吆喝着要去甲板上擦血和脏污。 青耳这才把门打开, 给他倒来一杯温酒压压惊, 道:“少爷,你没事吧?” 陆雩摇头, 顿了一下, 问:“外面情况如何?” “那伙强盗就是外强中干, 这会尸身都沉水底了……”青耳似乎觉得不妥, 说到这里话语骤停,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道:“不说这些了,您早点睡。” 陆雩本来都醒了, 喝了他温的酒,又开始有了困意, 回到床上倒头就睡。 船只行驶在颠簸的湖泊中, 摇摇晃晃,很是催眠。 一夜无梦。 次日陆雩醒来,外头已是风平浪静。 远处青山起伏, 风景秀美。 舷尾船工们还在钓鱼。 他站在船侧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下意识想要是她在这里就好了。 心中暗暗发誓。 待以后高中当官了,他定要带季半夏一起游览这大好河山。 接下来一路旅途都很顺利。 就是后半程陆雩晕船了,吐了两回。 这可把青耳和青义急坏了,又是给他煎药又是送汤的。好赖熬到了长安城,陆雩被他们搀扶着从船上下来时,脸色略显苍白。 他一身绣边青袍,长发束起,唇红齿白,乍一看颇有病美人的气质。 码头不少人看到他从船上下来,当场眼睛就直了。 这个时候书生打扮的青年出现在京城……极有可能是参加殿试的考生! 可都是未来的香饽饽,金龟婿啊。 有人热情地上前打招呼:“少爷,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青耳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我们少爷自有人接送,不劳你费心。” 对方吃个软钉子,也不恼,眼神暧昧地上下打量陆雩,还舔了舔嘴唇,暗示性十足。 陆雩这才惊觉,他好像是个哥儿。 青义注意到旁边无形中的目光,赶紧把陆雩拉到了一边。 他这是为那个哥儿好……要是被圣上知道,对方恐怕要没命。 两人拎着行李,簇拥着陆雩走到路边,示意他登上马车。 这回轮到陆雩惊讶,“还真有人来接我们啊。” “提前预定的客栈……眼下京城人多,不提前定都没有位置。”青耳随口打着哈哈道。 陆雩也就没有深想,跟他们一起上了车。 这还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来到首都京城。陆雩不时好奇地掀起帘子看路边的风景。 沿途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放眼望去,都是琳琅满目的商铺酒肆。路边打着店名旗号的红色旗帜随风飘扬。 道路修建得井井有条,路边都有挖排水沟渠。 路上见到的百姓也都衣着整洁。几乎看不到乞丐。 陆雩不禁道:“京城看起来比姑苏城还要繁华多。” “那当然。”青耳骄傲道:“这可是全国最繁华的地界,在陛下的治理下发展得极好。” 陆雩微怔,扭头看他道:“你以前来过京城吗?” “没……没来过。”青耳顿时变得心虚,目光飘忽小声道:“我就是说,它毕竟是首城。” 青义悄悄掐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再开口说话。 说得越多反而漏馅。 很快来到客栈。 陆雩仰头望了头顶“天字一号”的招牌,顿时感觉这间客栈也很不一般。 事实上,这就是全京城最好的客栈。 鼎鼎有名。 青耳青义带他进去,拿了最好一间上房的牌子,让他先好生休息。 经过几天的奔波赶路,陆雩确实累了,但此刻人却精神十足。 “不必了,我想出去逛逛。”他道。 青耳和青义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忙道:“少爷,我们陪您去吧。您初来乍到,兴许不认识京城的路,万一迷路了……” “我鼻子下面还长着一张嘴,放心,不至于此。”陆雩坚持要独自出去。 青耳和青义也没办法,只能暗下决心一会悄悄跟上去。 陆雩出门闲逛,其实也是想找机会打探季半夏家在哪里。可是他一连问了许多人,都不知道京城哪里有一户姓季的人家。 莫非,她本名其实不姓季? 陆雩微怔,才恍觉自己其实一点都并不了解她。 从街市出来,陆雩有些失魂落魄,不过又勉强打起精神,打听到了附近购买酒肉糕点的店铺在哪儿,进去买了一些,预备到时候见到她,送给她家里。 甚至就连京城这边的提亲礼节,要准备多少聘礼,陆雩都仔细打听好了。有备无患。 京城的房价挺贵的。 但他目前囊包充实,倒是能买得起。 陆雩想,待他参加完殿试,调令下来,如若是京官,就在京城买房,向她提亲。 种种设想在脑海盘旋,令他兴奋不已。 殿试还在半个月后。 期间陆雩除了偶尔看一些书,就是出门,在各处酒楼、茶馆结交好友。 不仅是多个朋友多条路,他想打听季半夏。 不过,妻子没打听到,陆雩倒是真结交到了三五好友。 这次来京参加殿试的考生不少。 其中有一位来自西北的青年,名叫王宁。其会吟诗作画,风度翩翩,也算年轻有为。 就是人风流了些。 要不是陆雩意志力坚定,差点就被他拉到那些青楼楚馆里去。 不过王宁有特殊癖好。 他喜好哥儿,总是去象姑馆。 第64章 还有另一个叫梅南佑的胖子,生得大腹便便,但因为进入甲榜,纵是个吊车尾,也受到京城不少官人家给小女提亲的热切殷勤。 陆雩倒是没有过这种体验。 虽然他满大街乱晃,但从来没有哪家说要与他提亲的。 得知此事,王宁颇为诧异:“你自来京,都无人向你说亲?” 陆雩点点头,又道:“我也不感兴趣。王兄你知道的,我已有意中人。” 第60章 王宁这些时日与陆雩交好, 自是知道他有一名老家定下的童养媳亲事。 “陆弟真是为人忠义,有情有义啊。”王宁不由得感慨。 陆雩摆手道:“不敢当。” 不过王宁还是不理解:“按理来说,你老家定亲的事, 京城人应该都不知道, 为何连梅南佑那胖子家的门槛都被踏破了,你这却冷冷清清。” “这不是更好嘛。”陆雩笑了笑道, “我省得推却,烦人的很, 不如专心备考。” “啧啧啧。”王宁摇扇子, 笑而不语。 其实他一开始在客栈遇到陆雩时,见人生得如此貌美, 还以为对方是一名哥儿。 但没想到, 人家是有真才实学的, 且一心只爱女子,不喜男风。 故而, 只能让王宁熄了想把他拐骗去象姑馆一同享乐的心思。 “陆弟, 你不去, 我便出门了啊。这京城之繁华, 恐怕你还没见识到呢……”王宁大笑着搂着他的书童哥儿扬长离去。 陆雩见状,便上楼继续看书了。 其实到了殿试这一步,看书已没什么作用。最重要的是揣摩圣意。 只要对准皇帝的胃口, 状元不是手到擒来,以后想干什么都行。 但当今圣上, 自从登基以来就无比神秘, 坊间对他的传闻无数,真真假假,有好有坏。 唯一可信的, 便是他十分年轻,不爱美人只爱江山,一心勤政为民。 陆雩不止一次听到过,说圣上的后宫空空如也,连一位妃子都未曾纳过。这就有些传言出来,说皇帝他不行…… 要知道前一位英女皇,虽是女的,但后宫那男妃佳丽,不计其数。 陆雩对当朝皇帝的后宫隐私并不感兴趣,更多心思,是放到了他上任以来颁布的政策上。 从这些政策上,可见端倪,当今圣上其实是一个很大胆、有勇有谋的人,可以接受一些新的理念观念,应当属于是激进派。 而且他的某些政策观点,与陆雩不谋而后。 陆雩沉思着,一边拿起笔将自己的一些想法给记录下来。 与此同时,皇宫。 “陛下,这是陆公子近日的出行日常。”太监小李子恭敬地呈上御册,又小心翼翼道:“近日京中飘起一股榜下捉婿之风,奴才早先提醒过,那些人家也算有眼力见,目前暂无一人向陆公子提亲。” 大殿上的金銮宝座,季半夏只是翻开随意两眼,面色顿时阴沉下来:“他竟胆敢流连风云场所!” “陛下,这…这您可是误会了陆公子!”小李子捏了把冷汗,忙道:“是陆公子的同僚怂恿他去象姑馆,不过陆公子当时只是站在门口没进去,很快就离开了。” 季半夏冷笑一声道:“因为那是象姑馆!” 如果换做是女子的青楼妓院,他会不会就真的进去了? 一时间,各种想法都钻入他脑海。 虽然他知道陆雩不是那种人,但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谁知道呢。季半夏眼神微暗,便是挥手将小李子打发走了。 当晚,他便乔装打扮出宫,准备先用女装身份,见一见陆雩。 …… 快到饭点,青耳和青义敲门询问陆雩想吃什么,他们一会让小二送来。 陆雩却道,他想出去吃,顺便逛逛这京城。 其实私心里,他是想,有没有可能自己会在路上碰巧遇到季半夏? 尽管这是奢望。毕竟京城这么大。而像那些显赫人家的闺秀,一般都是足不出户的。 青耳和青义想跟上,陆雩道:“无妨,我一个人走走即可。” 他们便在后面悄悄跟上。 入了夜的京城更显繁华,灯火通明,高高飘扬的商铺旗帜,格外显眼。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内城三百二十坊皆张红火,熠熠若天宫繁星。 陆雩随便在路边吃了碗羊肉粉面,便背着手四处闲逛,体会这京中的风土人情。 他不识路,就且走且听,感觉渐渐地走到了一处人声更为鼎沸的天地,还以为来到了夜市。 殊不知身后青义、青耳面色齐齐一变,简直有口难言。 这陆少爷,怎么走到了烟花柳巷之地! 难道他不让他们跟过来,是想来寻欢作乐吗? “要是让主公知道了……” 青义和青耳对视一眼,就不寒而栗。 这时陆雩注意到昏暗的墙根处跪着一个穿白衣的瘦弱女孩,不免多打量了几眼。 姑娘注意到他的视线,黯淡无光的眼神顿时迸发出一线希望,恳求道:“公子,帮帮忙吧!只要您愿意助小女解决后事,小女往后……便是您的人了!” “卖、身,葬父?”陆雩凑近一看她面前写的歪歪扭扭的字,眉毛一挑。 这种以前电视剧里的情节居然还被他给碰上了。 陆雩对这姑娘完全没有任何旖念,就是觉得她大冷天还一身单衣跪在外面怪可怜的,当下便从兜里取出几两碎银,抛给她道:“这些够了吗?” 完全不知道这一幕,全落入了身后人的眼里。 季半夏一身女装打扮,戴着面具,遮住了黑如锅底的面色。 “皇城脚下,他竟然敢招妓!”阴测测的语气,仿佛是从牙齿缝里发出来,喑哑如地狱恶鬼。 青义和青耳同时低头,为陆公子默哀。 看到那分量不少的碎银,姑娘眼前一亮,当即又砰砰给他磕了几个响头,直到把额头上都磕出了鲜血。 “公子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回报,只有这一具残躯,望公子不要嫌弃……” 陆雩吓了一跳,赶紧扶起她道:“你不必如此,这钱我给你,不多,你买具薄棺把你父亲下葬,全是我的一点心意,不用你什么回报。” “公子,求您了,不要嫌弃小女子!”姑娘微微颤颤起身,佯装双膝一软,就想跌倒入他怀中。 其实她心脏跳得厉害。难得遇到这位一位心善的公子,又年轻又俊美,出手大方衣着不俗,若是能跟了他,自己后半辈子恐怕都不用愁了。 只是不知如何,姑娘这时忽然感觉后背阴风阵阵,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般,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陆雩一个麻利的闪身躲开。 姑娘扑了个空,倒在地上,表情快哭了。 她身上衣服有点脏,头发看起来不知多久没洗了,陆雩可不想被她碰到,连一片衣角都不想沾到。 他这过两天还要面圣呢,要知道古人普遍没有卫生意识,要是被传染了虱子跳蚤啥的咋办? “不用了。”陆雩大手一挥道,“一点小钱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我路过看到乞丐可怜也会施舍,你犯不着赔上自己。姑娘家家的要有骨气,不要动不动说以身相许的话。” 姑娘的面色瞬间就绿了。 他……这是在说她是乞丐? “公子……”她还是不死心,想伸手拉他。 陆雩转过身整理衣袍,无意间看到人群尽头,似乎有一道隐约像是季半夏的身影,立刻撒腿就跑。 姑娘:“……” 第61章 陆雩一路飞奔过去, 衣角被风吹得猎猎,心跳得很快。 这还是他来到京城以来,第一次看到与季半夏相似的人。 其实像她这般高壮的女子很少见, 故而陆雩能一眼认出。 “半夏, 半夏!”他喊着她的名字,在拐到尽头的另一条小巷后, 不免有些气喘。 自己这具身体还是太弱了。 眼见对方惊鸿一瞥,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雩一时懊恼。 要是他能再健壮一点, 跑得快些,说不定就能追上她了…… 正当陆雩垂头丧气要折返回去时, 前方忽然出现了那道令他日思夜想的倩影。 女子衣袂飘然, 黑发如云, 亭亭斜倚在墙根处,高瘦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只是在看到他时, 摘下面具, 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却如冰霜般冷淡。 陆雩一时恍然自己在做梦, 有些近乡怯情, 停住脚步,在原地痴痴地唤道:“半夏……” 女子朱红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质问他:“你不是说了要高中娶我吗?怎的来京这么快就做了负心汉!” 慌忙之间, 陆雩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嗓音怎么粗沉了这么多,乍一听仿佛男子。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下意识便急急地解释道:“我没有!半夏, 我来到京城一直在闭关读书,有同窗要我去那烟花柳巷之地,我都没去过!我发誓!除了你我心中没有其他人!” 第65章 “哦?”季半夏慢条斯理道:“那你看看, 你现身处何处。” 陆雩抬头张望,才发现斜对角的高楼凭栏处,有穿着清凉的女子在跳舞,不时传来男女的嬉笑怒骂…… 他心里咯噔一下,慌忙道:“我,我是一时迷路才来到此地!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你最好不知道。”季半夏面无表情道。 陆雩看出来她是生气了,迟疑片刻,还是鼓起勇气上前抱住了她。 肢体触碰的一刹那,季半夏身体微僵。 但他并没有推开陆雩。 怀中女子抱着的感觉很朗硬,不像是话本子里描述的那种温香软玉,但陆雩也没有抱过其他女人,故而并不觉得奇怪。经过这一年的发育,他已经比季半夏长得微微高出半个头,低下头时刚好可以埋在她的脖颈之间。 “半夏,我好想你啊。” 喷薄的炽热呼吸激起肌肤的阵阵颤栗。一瞬间,季半夏就气消了。他伸出手,回抱对方,收紧了手臂,像是生怕陆雩像一阵雾气般散开。 “我也想你。”他低低哑哑道。 夜色下,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抱着,影子拉扯缠绵在一起,勾出很长。 青义和青耳赶来时看到这一幕,又默默地走开了。 还是别打扰主公了。 “对了,你如今住在京城哪里?是哪户人家?我明日去找你!”终于与爱人重逢,陆雩面色难掩兴奋。 季半夏却沉默了。 半晌后,他道:“暂时不必来找我了,我那里不太方便。” 陆雩有点失落,旋即勉强笑道:“是岳父那边不让你跟我联络吗?……没关系,待我科举过后,我便有能力来向你提亲了。” “以后我一定会让你享福的!”他握拳。 其实陆雩能察觉出来,季半夏的真实身世应该不菲。否则,他不可能来京打听了她这么久,一点风吹草动都没听过。 况且,此时她身上的衣着打扮也很华丽,那件袍裙的真丝布料,乃是御供,外面根本买不到。 “嗯,你别忘了你的承诺。”季半夏伸出手,冰凉的手指抚过他的脸,最终停留在薄唇上,摩挲片刻。 “你说了,你会娶我。” “当然!”陆雩点头,“我定不负你!” 他唇瓣张开后,季半夏的手指就如同灵活的蛇一般伸了进去,穿过齿贝,触碰到温热柔软的舌尖。 这个举动过于暧昧,以至于让陆雩在盯着她时怔住,喉结下意识活动了两下。 季半夏侧过身,把他压在墙上。 “还说你不是来艳场寻欢作乐的?”她的语气隐隐有几分戏虐,倒看不出生气。 陆雩耳根绯红,仓皇着解释道:“不、不是这样……”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她的手指…… 然而季半夏并没有耐心听他说完,下一秒,便倾身覆了过来,吻上日思夜想的唇。 他吻得极用力,霸道,唇舌交缠,吸吮,像要把陆雩生吞了一般。 “唔……”陆雩心跳加速,脑中一片空白,只闭上眼,顺从地享受这个吻。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被女人压在墙上这样强吻。明明,应该自己才是主动方。 一吻毕,陆雩有些晕乎乎的。他望着眼前心爱之人的清丽容颜,傻笑了一下,笨拙地拉着她的手邀请道:“这么晚了,你还要回去吗?不如……” 不如一同下榻他的客栈。 其实以前他们也同床共枕过。虽然未曾做到最后一步,但该干的,都差不多干了。 只是差别是季半夏几乎摸遍他的身体,连他的尺寸都一清二楚,陆雩却连她的胸都未曾敢动过。 其实这也是正常的。毕竟她是女孩子……古代又如此保守,重视贞操,不可随意乱来。 故而陆雩一直忍着。此刻想邀请季半夏同眠,不过也仅限于亲亲抱抱。 季半夏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淡淡拒绝道:“不了,我还有事得回去。” “这样啊,好吧。”陆雩有些失落,见季半夏抬腿要走,赶忙拉住她的手道:“我们留个联络方式吧,以防之后找不到你。” 季半夏不动声色地甩开了袖子,清浅道:“待你考上殿试,我们自会相见。” 说完,他回头看陆雩,再次提醒道:“别忘了你的承诺和誓言……” 陆雩再三点头,心中遗憾,也只能目送她离去。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但他相信,自己和季半夏一定会重逢的! 返回去路上,陆雩没有再遇到那个卖身葬父的女孩。倒是碰上了来接他的青义和青耳。 刚接到主公命令的青耳轻咳一声道:“少爷,你以后不可乱走了,此处是京城有名的妓院,您科考在即,于您声名有污。” 青义补充道:“也不可随意相信接济路边的人,就像那等挂牌卖身葬父的姑娘,其实是妓院派出来的雏儿,变着法子激起客人的……” 陆雩闻言大惊失色。 难怪半夏遇到他时那么生气,估计是误会了。 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该同情心泛滥。 他心里闷闷的,也有些后怕,还好半夏愿意相信他。 只是不知道,他们再次相遇会是何时…… 第62章 时间转瞬即逝, 一晃就到了殿试的日子。 这几天陆雩惦记着季半夏,心思浮动,都没怎么看书。 不过之前他已经做过准备, 包括新帝的性格和一些政策都被他向同窗打探过, 想来应该能取得一个不错的成绩。 但此时的他却有些焦虑。 因为知道季半夏的身世很不一般,说不定还和皇室有关联……如果他没有在殿试进到前三取得名次, 入皇帝的眼,大概就没资格向她家提亲。 人人都说科举可以改变命运, 可那得是在被皇帝重视、委以重任的情况下。 绝大部分人入榜后, 要么被发配偏远地区当县令这种小官,要么就在国子监守着轮京官。 陆雩一点都不想去其他地方当官, 他只想留在京城。 这样, 才有机会能和半夏在一起…… “怎么了陆弟, 一大早失魂落魄的。”王宁下楼,身后跟着仆从。 陆雩抬头看了他一眼, 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 苦笑道:“还能因为什么, 殿试在即, 有些紧张罢了。” 王宁笑呵呵道:“不必紧张。以陆弟的才学,定能在此次殿试中大显身手,得圣上青睐。” “那就承您吉言了。”陆雩放下勺子一拱手。 王宁在他对面坐下, 扬手叫来店小二点了几道早点。 其实外面天还擦黑,大堂处就坐着他们二人。 放眼全京城, 能去参加殿试的青年才俊也寥寥无几。 其他人分别住在不同的客栈。 店小二很快端着热气腾腾的早点上来, 放在桌子上恭敬道:“公子请慢用。” 王宁拿起碗筷就吃了起来。 陆雩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其实考试在即,不应该随意吃外面的吃食。 像他今早吃的粥, 就是青耳专门借来客栈厨房熬煮的,确保食材健康,没有经由他人的手。 似乎看出他所想言,王宁轻笑道:“一顿早食而已,这可是京城最高档的客栈之一,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陆弟,你要吃吗?” 他说着把装有鸡蛋和烙饼的盘子往前推了推。 陆雩摇头,起身说自己吃饱了。 早春气温合适,他穿了件鸦青色长袍,简单梳洗,乌发束起,就腰间佩戴了一块玉饰。 衣衫很合身,衬得整个人丰姿如玉,谦和温润,如同清雅矜贵的世家公子。 没一会,王宁也吃饱了,两人共同搭车前往皇宫。 今年参加殿试的有二百多人,浩浩荡荡地挤在门口,从午门进,统一排队经由司礼监点名、核查身份。 这还是陆雩第一次进入到古代的皇宫中,不禁好奇地四处张望。 气派是极气派的,一切都古香古色,透着古典的奢华,跟他前世参观过的紫禁城故宫差不多。到处都是森严的保卫,穿着藏蓝色袍子的太监们手捧着东西来来回回。 因为要面圣,检查很是复杂。包括了搜身,甚至还有太监要检查考生的头发丝、指甲缝里有无污垢。据说是新帝有洁癖的缘故,所有考生早就接到过通知,在昨日晚上郑重其事地沐浴过。 包括每个考生自己带的考篮,里面的文房四宝都一一翻开检查,其精细程度比之前的考试更严格。 所以在殿试,作弊是不可能的。 当然也几乎没人有在殿试作弊。试题都是提前一天由皇帝和大臣讨论出来临时出的,就算弄小抄也没用。 食物不可以带。 由皇宫给发宫饼,每人一包,用油纸封着,上面还有御印。 不知是不是陆雩的错觉,他总感觉自己分到的宫饼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更厚一些。 第66章 负责分发宫饼的太监看向他的眼神也格外不对劲。 陆雩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宫饼,正想叫住前边的王宁询问时,旁边的大太监一脸严肃道:“皇宫内禁止喧哗!” 这么复杂的流程,导致他们这些人从卯时,也就是早晨五点钟一直排队等到九点,才算结束。辰时他们到达太和殿,准备举行仪式面圣。 “皇上驾到——”太监尖声喊道。 现场的氛围很郑重,毕竟是人生中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能见到皇帝的机会,大家的心理都挺忐忑的。还有少数几个考生,紧张得当场丑态毕露,有那种被吓尿的,直接就被太监拖了下去,听说要斩首。 御前失仪,是大罪。 有了这前车之鉴在,包括陆雩在内的其他考生都稳重了许多,各自站在那里保持一动不动,随后齐刷刷跪下,磕头,再齐齐高喊:“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就算这时有个蚊子飞到你手上,都不能动。 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众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 他们跪在殿外的空地上,前边有一众大臣,皇帝是直接走到鎏金宝座上坐下来的。如此远的距离,就算抬起头张望也根本见不到陛下的脸。 但还是有一种肃繆压抑的氛围沉甸甸地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这就是来自至高无上皇权的压制。 “平身吧——”太监又喊道。 众人这才站起身,每个人都规规矩矩低头站着,不敢乱张望。 陆雩对新任皇帝蛮好奇的,期间用余光瞄了好几眼,什么也看不清。 只隐隐约约看到一道明黄色的高大身影伫立在室内,仿佛神明一般。 仪式结束后皇帝对他们说了一些寄语,但隔着这么远,众人自然听不清,由太监转而诵报。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皇帝离开了。 太监领着他们去保和殿参加考试。 这个时候就可以活动了,也可以聊天说话,没人管。 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王宁俯过来低声中压抑着激动道:“刚才我心都快跳出来了!新帝的气场真强大。” 陆雩同样小声问:“你见到皇上长什么样了?” 王宁摇头,又用气声附在他耳边道:“听说陛下长得很英俊神武,如天神下凡。” 陆雩心想吹这么大牛皮,不至于。 人都长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就算他是皇帝,哪儿又比得了神。 再说,他以前看古代皇帝的画像,长得都一般…… 大多是后人给吹嘘的滤镜罢了。 他们来到考场后席地而坐,每人面前摆着一张明黄色的小桌。考试过程中,皇帝并不会过来,而是由御史监察和亲王大臣进行监考。 小考桌非常矮,约莫就一尺高,要俯身提笔写很累。 于是就有聪明的人自带了折叠桌。 陆雩没有带,就老老实实地坐在蒲团上研墨。 试卷没一会就发到了他手上,他粗略一扫,便提笔在答题纸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和有关的个人信息。 像自己家是哪个县哪个府哪个村都要写得详细,还有祖上三代的名字…… 这些信息写完后要统一封起来,上弥封。 监察收齐个人信息后,命太监在旁敲了一下锣。 接下来就可以开始答题了。 答题时间很充裕,日落时分才收卷。 中间肚子饿的话,随时可以吃宫饼垫肚子。 但由于考试中的仪容仪表也计入到御史监察的分数里,很多人会选择饿着肚子,或者一开始趁午时吃。 陆雩不是亏待自己的人,在答题前就取出了宫饼,打算吃两块。 但拆开后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自己的宫饼,远比别人要精致许多。 第63章 不过一开始陆雩以为兴许宫饼是随机发放的, 版本不一样。 现场有监察巡视,他也不好抬头张望别人,几口把美味的宫饼囫囵咽下去, 把衣服上落的碎屑整理了一下, 便凝神开始提笔答题。 幸好,这次出题并不难。 被他料中了, 新帝比较激进,且许多观点都与他不谋而合…… 陆雩一边答着题, 一边有种遇到了知己的惺惺相惜之感。 在这样的皇帝下面做事, 才能真正地把他在现代的才学施展出来,往后让王朝国家发展得更好。 监察在上方巡视一圈, 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陆雩身上。 今年参加科考的众多考生中, 就数这个青年相貌最出色, 难怪陛下会对他格外关注…… 陆雩做事认真,答案都先写在草稿纸上, 仔细琢磨后确认无误再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撰抄在试卷答题纸上。 一张卷子, 他花了两个时辰大概就写完了, 之后反复检查, 就唤来监察交卷。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先行交卷了,他并不扎眼。 监察检查了一遍,点点头道:“可。” 卷子交了, 人也不能离开。 陆雩一直在殿内发呆枯坐到日暮时分,太监敲钟宣布考试结束, 才起身, 揉了揉酸痛发麻的腿,随众人一起向外走。 离开之前,陆雩感到了身后似乎有炯炯的目光, 如芒刺在背,下意识回眸,却什么也没发现。 王宁追上来,一手揽着他肩膀笑道:“陆弟考得怎么样?” 陆雩:“还行,你如何?” 王宁左手捂了捂肚子,顿时露出苦瓜脸,悻悻道:“早知道不吃客栈那家早食了,害得我闹肚子,中途去如厕,倒是有些影响发挥……” 其实陆雩料到这次殿试,大概会有不少考生成绩不好。 毕竟古人保守,他们一直在私塾里读书受到的教育,从四书五经起步。 而皇帝的观念,竟和现代的大量教育重合……总体来说,比较激进。 很多考生怕掉脑袋,一般是不敢回这种题的。 倒让他占了这个便宜。 陆雩和王宁一起步行出了皇宫,在门口搭乘马车回客栈。 两人回去后并未在外多停留,吃了饭就赶紧洗洗睡了。 明日一早会公布名次榜单,若是前三,便有资格进宫面圣,由圣上亲自指点问题,评出状元、榜眼、探花。 可能是觉得自己与前三无望,王宁有些放飞自我,还让小厮去外头买了一壶烈酒,边坐在小院里吹风酌饮。 陆雩依旧谨慎,连晚饭都是青义、青耳亲自下厨把关再送过来的。 店小二送来热水,他仔细地沐浴更衣,把身上每个角落都擦洗了好几遍,连脚指头缝都不放过。 万一明日能进宫面圣呢?他得给陛下留下一个好印象。 这般想着,陆雩脸上露出憧憬的傻笑。 “半夏,等我,放心,我一定会娶你回家。”陆雩喃喃着。 热水氤氲,他攥紧了水下的手,不知想到什么,又松开,渐渐往下探去,幻想着她的容颜,呼吸不由得粗重了几分…… - 陆雩身体不好,但那方面时间还是挺持久的。许是累着了,这一夜他很早沾到床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尽管明年就要进宫面圣,他却对自己手。冲一事毫无负罪感。 人嘛,在压力大的时候总要用一些方式解压。 以前他身体太虚了,大夫说不能干那事儿。后来他喝中药调理好了,有时学得乏了,就会想着半夏的脸在夜里寂寞的时候奖励自己一下。 男人的生理需求,这很正常。 次日,陆雩是被敲锣打鼓的鞭炮声吵醒的。 青义和青耳顾不得他还在睡觉,就激动地冲进来喊道:“少爷,您的名次进前三啦!快收拾收拾,起来进宫面圣……” 陆雩本来还睡眼惺忪的,顿时一激灵,吓得赶紧从床上蹦起来,套上衣服。 青耳上前给他梳洗,青义帮他束发。 简单吃了点早饭后,陆雩就在一众人的道贺声和王宁艳羡的目光中被塞上了进宫的马车。 这次殿试笔试中选出的前三名,除陆雩之外,还有两人名唤林之默、王正程,听说都是负有才名的青年才俊。 尤其是王正程,还是一名诗人,小小年纪,写出的诗曾名动江南。 昨日殿试人太多了,他对这两人毫无印象,等下了马车在宫门口,才一睹真容。 两人看起来确实挺年轻的,林之默约莫二十五六岁上下,王正程留着胡子,看起来比较显老,应该是有三十好几。 王正程就是普通长相,平凡到扔到大街上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但不丑。 林之默则比较高,瘦瘦得像条竹竿,面容也有几分清秀。 陆雩在看到他们时心里咯噔了一下,顿时涌起一些不详的预感。 听说每年探花,都默认会在相貌出众的考生中去选,他不会不幸…… 不要啊啊!他还是更想当状元。 第67章 能靠实力吃饭,谁想当花瓶呢。 三人在门口互报了名讳,算是打招呼。 能走到这一步,往后他们都会成为官场上的同僚,互相交好没有坏处。 因为是要近距离的面对陛下,今年的搜查比昨天更严格。陆雩全身上下都被小太监摸了个遍,就连**里,都被伸进去摸了又摸。 对方似乎是对他这么一个瘦弱的病美人有这般沉甸甸的尺寸有些不敢置信,怀疑他在里面藏了什么东西。 注意到陆雩无奈的目光,小太监赶紧后退两步,额上冒出两滴汗,恭敬道歉道:“冒犯了,陆公子。” 陆雩摆手道无妨。 “时辰到,请考生进殿——”太监尖声高喊。 陆雩和另外两人,谨慎又小心翼翼地走进殿内。面圣也是有详细礼仪要求的,伴君如伴虎,一个不察,殿前失仪那可是要杀头的大罪,他全程低着头不敢多看,跟着跪了下去,头压在冰凉的木地板上,随着喊了声:“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不远处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陆雩隐隐觉得这道声音有些耳熟,起身时下意识用余光瞄了前面一眼,在看清坐在金銮宝座上的身影后,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 第64章 那道身影, 怎么如此眼熟…… 再仔细一看他的面容,与半夏一模一样,简直就是翻版的季半夏! 可是眼下, 对方一袭明黄色绣着沧海龙图案的龙袍, 黑色长发束起戴着镶宝紫金冠,细长而蕴含着犀利的眼眸, 浑身上下散发的帝王气势,令陆雩感到陌生又熟悉。 似乎是注意到他一直盯着自己看, 皇帝勾起唇角, 轻轻笑了起来。 陆雩整个人却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还是旁边的太监尖声斥道:“大胆!竟敢直视陛下……” “无妨。”那高高在上的陛下摆手, 笑容和蔼可亲:“朕想陆爱卿并不是故意的, 对吗?” 陆雩嘴唇微张, 勉强挤出了一个破碎的音节:“嗯。” 他面上没有太大变化,无人知道, 陆雩的内心已经翻江倒海。 这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他的脑子很乱, 一瞬间冒出各种想法。但很快, 陆雩安慰自己, 皇上不可能是半夏。 季半夏是个女生,且从小就跟他在乡下生活,是童养媳。她大概是皇上的妹妹, 所以两人长得很相似。 这下子,陆雩压力更大了。 他想娶的女孩, 竟是皇室公主。 就算他考上状元, 皇上会同意将半夏许配给他吗? 陆雩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了几滴汗。 金銮宝座上的皇帝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故而慢悠悠地开口:“陆爱卿,看起来有些紧张啊。” 声音……也很像。 有那么一刻, 陆雩脑海里名为理智的弦差点崩断。 “没……没有,只是陛下英明神武,草民为陛下的英容所震,一时有些回不过神。”他讷讷道。 惹得旁边两名考生都不禁多看了他两眼,估计是在想陆雩可真会拍马屁。 皇帝低笑起来,仿佛很愉悦。 “原来陆爱卿,喜欢朕的长相。”他的语气意味不明,但隐隐之间,透着若有若无的暧昧。 总之,陛下并没有生气。 惹得一旁的太监和臣子都不禁高看陆雩两眼,心道这小子真走运,阴差阳错,反而惹了圣上青眼。 殿内龙涎香袅袅升起,陆雩的脊背却瞬间就僵直了,连心跳都漏了一拍。 皇帝给他的感觉,和季半夏何其相似。 而那高台之上,天子垂眸拨弄翡翠扳指的动作,分明与季半夏在烛火下缝补衣裳时的神态如出一辙。 很难想象,这世间会有兄妹,如此之像。 陆雩喉结滚动,吞咽了一口口水,死死压住心中荒唐的念头,不愿多去想。 他怕自己胡思乱想,面临的反而会是万劫不复。 “陆爱卿的策论写得极妙。”皇帝突然站起身,玄色皂靴轻碾过金砖上的蟠龙纹,不紧不慢地向下走来,“尤其是这句‘以民为水,载舟覆舟皆在民心’,倒让朕想起......” 他故意拖长的尾音像一根蛛丝悬在陆雩心头。太监总管李德全突然轻咳一声,皇帝却笑着抬手:“陆卿不是外人。” 陆雩猛地抬头,正撞进那双幽深如潭水的眼眸。 “陛下谬赞。”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臣不过拾人牙慧。” “哦?”天子缓步走下丹陛,绣着暗金云纹的袍角扫过陆雩跪着的膝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可朕听闻陆卿才学出众,乡试会试皆名列前茅……” 玉雕般的手指掐住他的下巴,逼迫陆雩抬起头,近距离地直视自己。 陆雩浑身血液凝固。对方的容颜,给他的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甚至就连手指的温度,也与记忆相同。 “臣......臣少时顽劣......” “当真?”皇帝忽然俯身,发间龙涎香混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淡香。那是季半夏身上的气息!陆雩瞳孔骤缩,喉结剧烈滚动,顾不得这是在大殿之内,下意识脱口而出:“陛下身上这香......” “陆卿觉得熟悉?”天子望着他浅笑,笑中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不紧不慢道:“朕还以为,陆卿不认得我了。” 一旁的太监总管李德和林之默、王正程都又惊又疑地看着他们。陛下竟然和陆雩之前就认识?! 这着实是一个劲爆的消息。 “陛下!”陆雩踉跄着起身,启唇想言,喉咙却犹如被石块堵住,一句话都说不出。 该让他说什么?当今皇上,和他曾经心心念念的童养媳季半夏,是同一个人么…… 对方竟然是男子,为什么要扮作女人? 也许是出于某些特殊原因,但如今季半夏既已登基为帝,过往那些在小地方发生的事,男扮女装,还被迫成为一个废物的童养媳,就是巨大的耻辱。 甚至于,陆雩感到的是被欺骗,旋即涌现出巨大的恐惧。 他感觉自己会被季半夏灭口。 没有一个皇帝,会允许这么耻辱的过往,明晃晃地出现在面前。 但季半夏偏偏还容忍了他踏上今日这金銮殿。 为什么…… 隔着几步之遥,陆雩站在大殿上,与龙袍加身的男人相望,撞入到对方深邃沉然的眼眸里,一瞬间电光火石间,什么都明白了。 屮!!季半夏看上他了! 他的小命估计能保住,可陆雩还是害怕。 达咩。 老子生是直人,死是直鬼。 “言归正传,今日殿试,朕准备了几个题目,再考考你们。”季半夏转身走回金銮宝座上。 “……” 之后发生的事,陆雩浑浑噩噩,都不太记得了。他只知道自己和林之默、王正程都依照皇上的问题作出回答,但自己答得不好。 因为他脑子乱了,此刻满脑子装的都是季半夏,在面临对方的提问时,难免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但出殿之前,陆雩还是得到了皇上的钦点,他成了状元。 至于王正程,是榜眼。 林之默是探花。 按照流程,他们要出宫骑马,当街游行。 虽然陆雩答得不好,但有些观点还是挺新奇且耐人寻味的。林之默和王正程都自认甘拜下风。 谁叫人家去了圣上的眼呢,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恭喜你了陆大人。”太监总管李德送他们出来时就朝陆雩笑着拱手,十分客气。 这是在与陆雩交好的意思,发出讯号。 陆雩拉扯嘴角勉强笑了笑,此刻却完全没有应酬的心思。 他想起什么,忽然走近两步,低声道:“大人,我想跟您打听一件事。” “不敢当……陆大人,是何事?”李德问。 “陛下他……是否有亲妹妹?” 李德有些诧异,看着他道:“为何这么问?陛下素无亲故,没有兄弟姐妹。” “没、没什么。”陆雩一阵精神恍惚。 行了,最后的侥幸也丧失了。 此刻的他,只想跑路。 还当什么状元啊!赶紧跑得远远的吧…… 第65章 若是一般为追求功名利禄或这个时代的古人, 得知自己中了状元,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肯定不愿割舍。 显然, 皇帝喜欢他。 大家都是男人, 大不了出卖点色相,再进一步可就能平步青云。 状元在古代是什么概念。 三年才能出一个。祖坟烧青烟的传说! 能够立马改变一个贫寒家族, 就算是大富人家,也要倾尽全族之力去敬仰培养的存在。 但对陆雩来说, 他一开始想考取功名的动机, 其实只是因为半夏。 为了娶季半夏,他才想要博得功名富贵, 风风光光地娶她为妻……不然, 他光靠写小说, 也能养活自己。 第68章 可现在,这一切都宛如梦境破碎了。季半夏, “她”是一个男人, 还是掌握着权利, 万人之上的皇帝。 陆雩明白, 他必须得跑! 为了自己的安全,还得逃得越远越好…… 见他一脸恍惚失神,李德关心地问道:“陆大人, 你没事吧?洒家看你好像不太舒服,要不扶你去后边休息一会。” 陆雩立马摇头如捣蒜, 加快脚步跟上前面两位仁兄, 嘴上道:“谢大人,不必了,我这边还有事……” 李德了然一笑, 揶揄道:“高中状元,想必陆大人接着还有得忙了。” 按照流程,待明日一早,陆雩和另外两位榜眼、探花,林之默和王正程要一起骑马游花街,还有其他列榜举人步行一同晃过大半个京城,少年肆意风流。 新登科举是京城三年一度的盛事。路上将围满看热闹的百姓,楼上的小姐哥儿姑娘们,将给自己看中的心上郎丢手绢或鲜花,作为定情信物。 “……” 陆雩勉强而尴尬地一笑,感到头痛。 半道上,他终于追上另外两人。 “恭喜陆兄了。”林之默和王正程向他抱拳祝贺。 “同喜同喜。”陆雩拱手。 其实对于他,王正程是有些嫉妒的,心里也比较复杂,不平衡。这小子,明明在大殿上题目答得一般,却因入了皇上法眼,轻而易举地夺得状元。 林之默却比较坦然,因为年龄相近,和陆雩也有共同话题,笑呵着开口试探:“陆兄,你与陛下认识?” “呃……嗯。”陆雩含混地应道。 “真好啊。”林之默感慨道:“吾等凡民能与天子相识,乃三生有幸。” 何况在大殿之上,陛下表露出来的意思,似乎与陆雩还十分亲近…… 这就不得不让人羡慕了。 他们虽然同为同窗,但林之默笃定,往后陆雩的前途定然不可限量,自己还是应提前与对方交好。 陆雩内心:这福气给你吧,你要不? 他情愿季半夏不是皇帝,而是一位女性。 这样,他与她在一起,才符合陆雩直男世界的价值观。 虽然他是写哥儿话本子小说的,但他本人并不是同性恋啊啊啊…… 再说,这二位只知道他与皇帝相识,却不知道,他们“熟”到了什么程度。 曾经钻过同一个被窝,亲过嘴,摸过什么不堪回首的身体部位,这些自不必多提,重要的是,这些人绝对不会知道,当今皇帝,曾经是他的童养媳…… 季半夏曾贤惠得忙里忙外,操持家务,天还没亮就做包子磨豆浆,夜里替他浆洗缝补,遇到坏人直接替他一拳打飞。 这么好的季半夏,怎么就是个男人呢? 他是男人也就算了,怎么能是皇帝? 一直到坐上出宫的马车,陆雩都在发呆中,连林之默跟他搭话都没注意。 他也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在皇宫里步行时,对面有一顶轿子偶然地与自己擦肩而过。 轿子里坐的长宁公主,惊鸿一瞥,对那长身玉立的清俊书生惊为天人。 暮色透过雕花木格在晃动的车厢内织就暗金蛛网,在公主的眼中,视野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因着连日殿试磋磨,青年原本合身的青缎圆领袍竟显出三分空荡,露出的一截手腕清癯似雪中竹枝。 眉如蘸了松烟墨的工笔,自额角斜飞入鬓,偏生眼尾天生微垂,在凝神时便酿出三分春水将融的朦胧。那截脖颈线条清峻如鹤,显出几分这个年纪独有的青涩。 他站在那里,一下就令身后整个灰蒙蒙的宫殿变得明亮起来,由庸俗的金碧辉煌,变为充斥着墨香的雅堂。 也是这一刻,长宁公主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何为怦然心动之感。 这个偶然遇见的青年,就仿佛从她爱看的话本子里走出来的人物。 见到那青年要走远,长宁公主立刻不顾礼仪撩开帘子道:“追上去!” 婢女转过身,为难道:“公主,在宫中,按照仪规您不可随意面见外男……” 今日是科举殿试选拔之日,那并列走出来的三名男子,长宁公主脑子稍转就猜出了他们的身份。 想到往年的公主一般都是从状元探花等人选中挑选驸马,长宁公主不禁脸色微红,一颗刚提起的心也稍稍放下。 也对,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你帮我去打听刚才在那殿前走过的一个人。”她兴致灼灼地吩咐道。 …… 陆雩下了马车,站在客栈前,格外踌躇。 他不笨,几乎很快就猜到,青义和青耳是皇上的人。 难怪之前季半夏把他们带回来时,他就觉得他们不同寻常…… 现今想来,其实这场谎言早就出现了破绽漏洞,只是他一直选择性地疏忽,不愿去相信。 当然这件事也很离谱。 谁能想到,当今皇帝,曾经沦落到男扮女装在他家当童养媳?? “陆弟,你又在发什么呆?”一旁的王宁摇扇走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有些酸笑道:“知道你考中状元了,也不至于这么高兴吧。” 陆雩扯了扯嘴角,实在不想进去,便向王宁发出询问:“王兄,你有空吗?” 王宁:“有,怎么了?” 陆雩轻叹一口气,满脸生无可恋:“若有空,不如去陪我喝杯酒吧。” 王宁:“呦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陆雩有口难言。 他心中实在郁闷,又无法立刻收拾包袱一走了之,现如今,只能找一个信得过的人聊聊,看之后有何解决办法。 第66章 王宁很爱喝酒。他酒品虽差, 人菜瘾大。 得知陆雩难得有这兴趣,二话不说,把人拉到了自己常去的一家酒阁, 上了二楼雅间。 “今日哥请客, 你敞开了喝!”王宁拍拍胸脯,抬手先让掌柜上了两壶最贵的酒。 雅间内隔着屏风隐约可见几个穿着清凉的姑娘在跳舞, 旁边还有美女在弹奏乐琴。 陆雩扫了两眼,谨慎地问:“王兄, 这不是喝花酒的地儿吧?” “你想的美。”王宁笑骂道:“春风楼的姑娘都卖艺不卖身。” 陆雩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他担心……半夏知道会生气。 如今对方可是皇帝了, 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说不定外面到处都是他的眼线。 王宁又道:“不过你需要的话, 我可以叫两个姑娘来陪你过过瘾。” “不要不要……”陆雩连连摇头摆手。 王宁乐得调侃:“你可真是妻管严啊, 怎么的, 你老家那童养媳是母老虎?” “他是公的。”陆雩嘟囔了一句。 “什么?”王宁没听清。 正好店小二端着酒过来了,刚热好的一壶, 温在炉子上, 旁边还放了几碟下酒菜。 陆雩端起酒杯闷头一饮而尽, 郁闷道:“我说我老家那个童养媳, 是个男的。” “什么?”王宁吃惊,旋即一拍大腿:“你早说你喜欢男人啊,我之前叫你去象姑馆, 你还推三阻四的,莫不是在矜持。” 陆雩:“……我不喜欢哥儿。” “哦, 你喜欢, 男人?”王宁用一种挺一言难尽的异样眼神上下打量他。 这年头,男人喜欢男人还是比较少见的。一般大周王朝的人就算是同性恋,也会更喜欢与哥儿一起。 毕竟哥儿还能生育, 传宗接代。 陆雩抹了一把脸,绝望道:“不,我不喜欢男的,我喜欢女的。” “那你是怎么跟那个童养媳处在一起的?”王宁一脸纳闷。 陆雩:“……我以前一直以为他是女人,他作女装打扮。” 王宁看着他那闷头饮酒,郁郁寡欢的模样,总算明白了陆雩为什么考中状元,还这么垂头丧气,完全没有半点高兴。 敢情是得知自己心心念念的青梅竹马,是个男人?! 王宁有些好笑,但憋住了,没笑出声,轻咳一声道:“他既是男子,你们共同相处那么多年,为何一直未曾察觉?” 他觉得陆雩傻。 陆雩也觉得自己确实太迟钝了。细细想来,季半夏身上有太多与众不同之处。他身量远超普通女子,也就比自己矮小半个头,脚更是比他还大。 这明显不是女子的体型…… “是我错了。”陆雩抱头。 王宁同情道:“你是科举完刚得知的消息吗?也是难为他了,估计怕影响你考试,一直隐瞒到现在才向你坦诚。” 陆雩苦笑,又是闷头饮了一大口酒,喃喃道:“事到如今,我考中科举又有什么用……” “别说这丧气话。”王宁不赞同道,“你考中的可是状元,外面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羡慕不来。” “大不了,你把那个不男不女的童养媳给踹了!哥这边再给你介绍。天涯何处无芳草……”王宁说着说着,忽然背脊微凉,四周阴风阵阵,他的音量不自觉小了许多。 第69章 陆雩摇头道:“不可能的……” 季半夏既成了皇帝,他考中状元,往后对方就是他的顶头上司。他这辈子都翻不出对方的五指山。 除非趁这几天,逃出京城。 但无人相帮,他一个人逃出去的可能性渺茫。 想到这里,陆雩酒意上头,反而更清醒了几分。他将目光投向王宁,面露希冀。 王家虽不是京城本家,但还是颇有些本事的。 从王宁平日里的衣着穿扮,挥金如土,就可见一斑。 “王兄,我想求你个事……” 第67章 得知陆雩求他的事, 王宁吃惊地瞪大眼睛:“你疯了?!放着好好的状元不做,叫我帮你隐姓埋名出京城?” “嘘,你小声点儿。”陆雩紧张地望了一下四周, 隔着屏风, 生怕别人听到。 王宁完全不理解,道:“你辛辛苦苦考上状元, 难道就因为那个是男人的童养媳前功尽弃吗?这不值得啊,兄弟, 你冷静。”他试图劝说。 陆雩长叹一口气, “你就说你能否帮我吧。” 他没办法跟王宁解释皇帝的事。 王宁直摇头,道:“不行, 陆弟, 这个忙不是我不帮, 而是你要为你的前途着想……” “我已经没有前途了……”陆雩苦笑。 “别说丧气话。”王宁面露严肃。 他想这世上大概只有陆雩这一个,考上状元却还想着放弃逃避的奇葩了。 见王宁不愿相帮, 陆雩只得低头闷头饮酒。其实仔细想来, 他不应该找对方帮忙。 以季半夏的性子, 如果他查明真相怪罪下来, 反而会连累王宁。 王宁看他的样子不像开玩笑,反似又什么苦衷,想了想问道:“你这是为何?陆弟, 你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 看有无解决之法。” “没什么。”陆雩摇头。 他喝完杯子里剩下的酒, 就醉醺醺地起身,说要回客栈。 他的酒量并不好,王宁起身说要送他, 陆雩忽然撒起酒疯来。 “为什么,为何我的半夏是个男人,呜呜呜……”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陆雩抱着王宁几乎要哭成一个泪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王宁挺同情的,拍拍他后背,安慰道:“也罢,你若是真爱,何必在意对方的性别,男人之间,也能相爱。你看外面一大把贵族老爷娶哥儿的,日子不也照样过得很好。” 陆雩又想哭了。 是啊,就算他能接受男人,可季半夏……他是皇帝啊! 最后在王宁的搀扶下,把陆雩送出了春风阁。他本想叫自家的马车把陆雩送回客栈,谁知门口已经有对方的书童,青义青耳在等候。 “谢谢王少爷,接下来由我们来吧。”青义恭敬地上前扶着陆雩。 王宁瞥了他们两眼,见无大碍,就拍拍手进去潇洒了。 而陆雩被青义青耳一左一右搀扶驾着,并未挣扎,老老实实任由他们把自己带上了马车。 如今他已经得知季半夏的真实身份,对方也不装了,给他派来的马车是最顶级的,里头不仅空间宽敞,还铺着软糯洁白的上等波斯羊毛地毯,软榻边上摆着精致的小方桌,上面摆满了名贵的水果和醒酒茶。 “陆公子,请。”青义同他一起上了马车,服侍他用了些醒酒的茶点,动作极为小心。 虽然如此,陆雩感觉对方更像是季半夏派来监督他的…… 霎时冷风从窗边吹过,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青义本想直接把陆雩带回主公在外面置办的宅院行府,但在陆雩的坚持之下,还是先回了客栈。 “我要洗个热水澡。”陆雩以洗澡为名义把他们赶了出去,总算可以单独待在屋子里了。 他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铜镜里看似不胜酒力的自己,脸颊虽红,但他此刻的头脑却异常清醒。 陆雩明白,机会只有一次,成败在此一举。 他如果想要逃跑,大概就只有今晚了。 等到明日骑马游街,他是当朝状元的消息公布整个京城,再想跑路,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陆雩打开包袱检查一下银两和盘缠,幸好之前卖书得来不少,他平日里又没有什么大的开销,全都积攒下来,加在一起是一笔不小的数额。 至于银票,陆雩打算到时候兑换成金子,随身携带。 没办法,季半夏是皇帝,如果他想要彻底摆脱对方的控制跑路成功,大概只能逃亡到周边的几个国家。 比如,位于北边的罗刹国,高丽、扶桑、暹罗或者波斯…… 这几个国家中,陆雩最中意波斯和暹罗。 因为这两个地域属于温热带,没有那么冷。 短短时间,他就把未来的一切都考虑好了。 只是要放弃如今好不容易,来之不易的一切,心中难免有些唏嘘不舍。 还有季半夏,他的初恋啊……就这样破灭了。 陆雩想起来至今鼻子都发酸。 在试探过客栈周围的情况后,陆雩真的洗了一个热水澡。他装作醉醺醺的样子,期间让青义进来帮忙加了两次水,还让青义帮自己搓背,打消对方的警惕和怀疑。 青义回屋后还在跟青耳道:“我看陆公子,不像是想逃跑的样子。” 青耳:“主公的担忧确实多虑了。陆公子那么喜欢主公,又怎会在意他的性别。” 两个死士商讨意见一致,他们侍奉的陆公子马上就要入赘豪门/皇室了。 这泼天的富贵,陆雩没道理拒绝才是。 至于他今日跑出去买醉,大抵是因为这段时间主公欺骗了他。 然而事实上,陆雩想跑的决心是那样强烈。 他是直男!纯正的直男!直得不能再直了! 他心里爱的是胸大腰细的季半夏…… 在反复给自己洗脑后,陆雩收拾好包袱,深夜里,趁隔壁青义青耳不注意,悄无声息地从客栈溜了出去。 第68章 大周王朝有宵禁制度, 超过九点,直到天亮,京城各坊市街上都有不断巡逻的护城守卫。 陆雩之前就在半夜出去玩过, 清楚自己想这样直接出城难度有多大。 八成, 半道上就被守卫给抓了回来,打入地牢。 然后明日新科状元夜闯宵禁的消息就会像长了翅膀一样, 传遍全京。 按照陆雩的计划,他打算去之前的烟柳巷之地藏身, 待天一亮就找车出城。这种地方鱼龙混杂, 他浑水摸鱼的概率大。 再者,季半夏可能也想不到他会故地重游。 “站住!宵禁时分, 何人胆敢夜行!” 陆雩刚拐进暗巷, 迎面撞上两名手持长枪的金吾卫。月光照在寒铁枪尖上, 映得他额角渗出冷汗。 “两位军爷,我就是路过, 迷了路……”他眯着眼, 试图装作醉醺醺的样子蒙混过关。 然而那金吾卫却提着一盏煤油灯上前来, 要仔细查看他的面容。 陆雩暗道糟糕。眼见守卫要抓他胳膊, 巷尾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有贼!往东市跑了!”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两名守卫对视一眼,年长那个揪住陆雩衣领冷冷道:“你小子给我等着……” 话音未落,七八个蒙面人从屋顶跃下, 为首者甩出三枚铜钱击灭灯笼。陆雩只觉后颈一痛,便陷入黑暗。 再睁眼醒来时, 看着眼前熟悉奢华, 古香古色、金碧辉煌的摆设景物,陆雩沉默了。这金灿灿的一切,包括自己身上盖着的烫金丝龙爪丝绸锻被, 普天之下,能用上的,大概就只有一个人。 显然,他又回到了皇宫里。 天还未亮,大殿内此刻空无一人,几缕穿堂风吹过,拂得帐篷白丝左右摇摆。烛火跳动,暧昧的火光在墙上打下投影。 陆雩呆呆地坐在床上,人生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好像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季半夏的掌握之间。 他刚试图逃离京城,对方就早有预料把他给抓了回来…… 这个曾跟他日夜同塌的人,在这时变得无比陌生。 陆雩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一样。 当然,他确实从来没真正认识过季半夏。 毕竟对方就连性别,都是谎言。 “吱呀——” 鎏金殿门被推开时,陆雩正低头看自己被解开的凌乱衣襟。不知何时,他的外袍已经被褪去,里面只着单薄的白色里衣。肌肤上,隐隐还有令人浮想联翩的暧昧红痕。 听到开门动静,他猛地转身,只见季半夏披着玄色龙纹大氅立在月光里,指尖还勾着他逃亡时随身携带的包袱。 “爱卿这大半夜的,怎么把这么多银票随身带在身上?”年轻的帝王随手将包袱扔在波斯地毯上,羊皮卷轴咕噜噜滚到陆雩脚边。他语调清冷,带着一丝嘲讽:“这是要去春桂坊招名妓?怕是买下十个姑娘的初夜都绰绰有余了。” 第70章 如果忽略他语气中的一丝酸,这番话大概就是对臣子行为不检点的质问了。 陆雩没由来有些心虚,磕磕绊绊解释道:“不、不是……我就是路过……” 季半夏走近两步,居高临下,眯着眼看他道:“陆爱卿还真是雅兴,明知京城宵禁,却三番两次出现在烟花柳巷场所,还总称是误会。你这让朕,如何信你?” 他着重咬着“朕”这个自称,落在陆雩耳朵里,如惊雷炸响,瞬间让他清醒。 陆雩意识到,对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半夏了。 自己其实也没必要心虚。 是季半夏骗他在先。 “我想跑。”陆雩抬眼看着他,平静道:“我不想当这个状元了,我想离开京城,从此闲云野鹤,山水人间……” 不知是哪句话激怒了对方,季半夏忽而逼近,双目冷然地盯着他,压迫感十足。 他就这样,被对方生生压在了龙塌上。 呼吸喷薄,极其阵阵战栗。两人的距离已近在咫尺。 “陛下!”陆雩喉结滚动了两下,后腰撞上龙纹玉枕,腕骨已被鎏金锁链扣住。季半夏跪坐在他腰间,明黄寝衣领口滑出半片雪色胸膛,哑声道:“你白日刚才发下誓言要辅佐朕,夜里就收拾细软——状元郎的承诺,原比晨露还不经晒。” 陆雩盯着他冷峻漂亮的面容冷笑:“比不得您扮了十年女子精彩。” “你说好要娶朕的。”他轻叹了一口气,面色幽幽。 簪尾冰凉的触感顺着颈动脉游走,季半夏忽然俯身,檀香发丝垂落在他鼻尖:“那年你说要八抬大轿娶我过门时,可没嫌弃朕的男儿身。”玉簪突然刺破皮肤,带着一丝若有若无,近乎于调戏的讥讽:“现在装什么贞洁烈夫?” 陆雩沉默了。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他总算明白了这名句的含义。 “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又要逃到哪里去?” 眼见发簪锋利的那一端已抵住他的喉咙,陆雩叫苦不迭。幻想着下一秒血溅当场的画面,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什么直男不直男的,眼下,保命要紧。 面对季半夏的质问,陆雩灵机一动,回答道:“你心里。” “……” 空气有几秒钟的凝固。 发簪滑落的那一刻,陆雩发誓自己看到皇帝脸红了。 第69章 烛光透过晃动的丝质纱帘在季半夏侧脸投下斑驳阴影。他手中玉簪在状元郎喉结处游移, 却在听到那句“你心里”时失了准头,失手坠在了膝上。 “放肆!”年轻帝王猛地撑起身子,玄色大氅从肩头滑落。发间金冠不知何时歪斜, 几缕青丝垂落, 在陆雩鼻尖荡出熟悉的竹香。 一如他本人,清雅干净。 陆雩忽然想起他们初次见面, 对方就穿着一件雾深青色的粗布纱裙,健康的小麦肤色, 整个人有一种雌雄莫辨的俊美感。 那是他心动的开始。 亦或者说, 见色起意。 陆雩苦笑道:“你不就喜欢我放肆吗?” 此刻他已经从季半夏的目光看出,对方对自己, 确实有那方面意思。 否则对方一介帝王, 就算曾经屈居于他身边成为童养媳有苦衷, 后来回了京,也不可能放下尊严, 重新穿回女装继续伪装成一个女人去烟花柳巷之地寻他。 龙榻纱帐忽然倾落, 鎏金帐钩撞出琳琅声响。季半夏双目赤红, 掐着他下巴重重吻了下来。他这个蛮横的吻带着血腥气, 却在下唇被轻咬时泄出一声呜咽。 陆雩听了瞬间就石硬了,忽然发现无论季半夏是男是女,都能轻易勾起他的谷欠望, 令他有身体的本能反应。 有人说,人是能在心理上自己欺骗自己的。 但生。理反应骗不了人。 莫非, 他对季半夏是生理性喜欢? 可是……不可能…… 他明明是个直男! 陆雩在发怔间, 季半夏已撬开他的唇齿,舌头搅动,加深了这个吻。 在清楚地意识到眼前人是跟他同一性别的男人后, 仿佛多了些别样的刺激意味。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这个吻激烈,霸道,很凶,像要将他深深地吸吮揉进身体里。安静的空间让雄性荷尔蒙蔓延得肆无忌惮,啧啧的水声交缠在一起,清晰地从他耳道里传来,振聋发聩。 男人的吻落下来时带着龙涎香的清苦,剧烈的动作间,陆雩后脑被迫撞上鎏金雕龙的床柱。帝王膝盖顶进他**,五指深深插进他发间,将最后那声闷哼碾碎在唇齿间。烛火“啪”地爆开灯花,映出季半夏眼尾一抹红痕。 “唔...季..不行……我,我不喜欢这样……”陆雩挣扎着偏头,却被掐着下巴掰回来。温热的舌撬开他牙关,卷走所有未尽的话语。血腥味在口腔漫开—— “呵,这就是陆爱卿说的不喜欢?”几乎是察觉到他的溃不成军,帝王的言语带上了几分挑逗。 锁链随着动作哗啦作响,陆雩忽然抓住季半夏的腰封。明黄绸缎下紧绷的肌肉令他指尖发颤,这才惊觉帝王单薄寝衣早已被冷汗浸透。季半夏的吻突然变得绵密,沿着他下颌滑向喉结,却在触到脉动时泄出哽咽般的喘息。 这场游戏,对方同样沉迷其中。 “你抖什么……”陆雩哑着嗓子去摸他后背,掌心下的蝴蝶骨在战栗。季半夏猛地咬住他锁骨,发间垂落的金流苏扫过胸膛,冰火两重天的触感逼得陆雩弓起身。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男人吗?”季半夏发丝散落,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明明面颊潮红,说出的语气却依旧清冷:“既如此,那你跟朕试试,看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 呼吸喷薄间,陆雩的心跳漏了半拍。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竟然因为季半夏的激将法而动了试探的旖念…… 窗外更鼓恰敲三声, 季半夏别过脸,白玉似的脖颈却泛起绯色。 未尽的话语被吻绞碎。帝王扯过烫金丝被盖住两人,帐外烛火将纠缠身影投在绘着江山图的屏风上。一缕晨光悄然爬上窗棂,照见地上散落的青袍与龙纹氅衣,金线绣的龙爪正搭着青袍袖口。 虽然如此,两人并未到最后一步。有一部分原因是季半夏衣衫半解后,陆雩发现了他身上的红痣。 这道红痣平时季半夏有意遮掩,可这一次,在陆雩面前,他并没有隐藏。 这令陆雩再次被震惊了。 季半夏不光是个男人,还是个哥儿?? 亲到后面,陆雩就假借醉意装睡过去了。 他还是过不了心理那道坎。 倒不是讨厌季半夏是男人,而是他……一时半会接受不了自己喜欢男人。 哥儿也是男的啊。 刚才,他是真的差点擦枪走火。 这也令陆雩十分难以置信。 所以,他真的是直男吗? 难道正如前世网络流行的段子所说,薛定谔的直男? 因为以前在英国留学,身边接触过很多同性恋,陆雩一直都表示尊重理解,但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被掰弯。 脑海里胡思乱想的,大概这两日确实心力交瘁,陆雩忘了是什么时候沉沉睡过去。次日醒来时,枕边已经冰凉。 季半夏不在他身边,这令他稍稍松了口气。 不然两人再面面相对时,他会感觉很尴尬。 而且,眼下的时局错综复杂,陆雩心中有太多好奇、问题想要问季半夏了,可现在似乎不是时候。 陆雩刚捡起地上的外袍披起来,外面就走入一个小太监,恭恭敬敬地用木盘托送来了一套全新的状元郎衣物:“陆大人,让奴才伺候您沐浴更衣吧,一会您还要出宫去上街游行呢。” 陆雩颇有些头疼,沉默地起身跟太监去了里间洗浴。 脑海里则在思考,现在他跟季半夏该怎么办? 第70章 金殿外的蝉鸣穿透朱红宫墙, 陆雩站在汉白玉阶前,状元红袍被晨风掀起一角。 这身衣袍大抵是季半夏早先托人准备好,布料细节均属上乘。就连穿在里面的里衣, 都是御供的苏稠丝娟极品布料, 穿着极为舒适柔软。 他站着发了一会呆,忽然想起从前, 在上学堂之前,季半夏也是这么无微不至地替他整理衣物, 包括鞋袜, 都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床榻边。 那时他总是心满意足地想,有妻如此, 夫复何求, 却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陆大人?”小太监捧着鎏金托盘轻声提醒, 盘中红绸上卧着鎏金乌纱。陆雩闭了闭眼,那些潮湿的、带着小镇烟火香气的记忆便碎在宫檐垂下的露珠里。 “嗯, 出发吧。”陆雩戴上乌纱帽, 正了正衣冠。 他虽瘦弱, 身量却极高。小太监垫起脚尖, 才能勉强将一朵淡蓝色的宫花插在他帽檐的发鬓上。 陆雩礼貌地道了谢,对方却看得不禁有些痴了。 第71章 从小太监的视角来看,这位病弱文雅的新科状元, 在换上这身简直俊得贵不可言。 状元郎皮肤白皙,极适合穿大红色。也难怪陛下……会被他迷上。 小太监心中隐隐冒出这样的念头。 是的, 一夜之间, 新科状元留宿宫中,与皇上同塌而眠的消息,已经传遍全京。 皇上刚登基不久, 尚未完全掌权,京中有些权贵世家在宫里安插了眼线,第一时间就能得知这些消息。 而这会,那几位权臣正在私下讨论,皇上是否断袖。 否则,为何登基以来,他们不少谏言,可陛下都未曾立后,甚至连一个妃子和临幸的婢女都无,后宫空虚。 也有人道:“说不定陛下这是在借机笼络新科状元,扺掌而谈。” 众说纷纭。 陆雩并不知道,京中此时已经开始传他和季半夏的绯闻了。 他在宫里简单用了些饭食,便乘坐马车出城,仆奴在马厩里牵了一匹高头骏马出来。 “陆大人,您会骑马吗?”马夫看着他弱不禁风的样子有些担忧。 陆雩点点头道他会,便翻身上了马。这等名贵的马很通人性,他抬头抚摸了一下马脖子,随即便一拉缰绳。 在城门口,他与林之默和王正程汇合,一并骑马游街。 林之默上下打量了两眼陆雩,赞叹道:“陆兄可真是风华绝代。” ……这话听起来,怎么不像是夸男人的呢? 陆雩笑了笑,拱手道:“林兄也不赖。” 至于一旁相貌平庸年纪还大的王正程,则被人选择性忽视了。他老婆孩子都有了,榜下捉婿这个流程,不过是走个过场。 此时天光大亮,坊市上格外热闹,路上人来人往,十分拥挤,路边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群众。 还有那待字闺中的世家小姐,特地在这天和丫鬟仆奴们来到酒楼靠窗的位置,伸长脖子探出头张望。若是遇到心仪的郎儿,便可丢个手绢,榜下捉婿…… 在这密集的人群中,长宁公主也特地乔装打扮了一番,早早定了京中最繁华酒楼的一间靠窗厢房。 这里是状元郎和探花等人骑马游街的必经之路。她早就打听到那日在宫中令自己一见钟情的男子是当今新科状元,欣喜之余,便想再亲眼目睹一下对方。 “公……小姐,你快看!”远见热闹的人群传来喧嚣,婢女激动地抬手指向前方。 街道两侧全是前来观看状元郎游街风采的百姓,而在被人群包围的中间,敲锣打鼓,一行人逆流而上。 长宁公主站在栏杆上,远远地就看见了骑在高头骏马上的红衣男子。他背脊挺拔,身材高挑,一身红衣张扬,帽插宫花,听说人分明是乡下出身,却因这容貌,生生有了一种清风明月的世家公子气度。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长宁公主脑海里忽然冒出这样的形容词。 莫说长宁公主了,京中不少姑娘和哥儿,都两眼星星,带着憧憬和爱慕看着这位俊美年轻的新科状元。有那大胆的,直接就把手帕和香囊等定情信物往陆雩身上扔。 陆雩一时躲避不及,被砸了个满怀。 他低头捡起,发现是一条女子的肚兜时,一时闹了个大红脸。 与此同时,一道冰冷的目光,如芒刺在背。 陆雩如今对这样的视线格外敏感,抬起头四处张望,最终在对面的酒楼,与一身黑衣的季半夏四目相对。 对方如今做男子装扮,英俊风流,丝毫不见女气。 若不是那张一模一样的面孔,陆雩大抵会以为对方是季半夏的兄长…… 季半夏倚在雕花木栏前,玄色箭袖衬得腕骨如雪。他指尖捏着青瓷酒盏,目光却凝在陆雩怀中那抹海棠红肚兜上。鎏金扳指裂开细纹,琥珀色的酒液顺着指缝滴落,在檀木地板洇出暗色痕迹。 “陛下,礼部说状元游街该有掷果盈车之盛况......”暗卫话未说完,就见帝王忽然振袖而起。十二道竹骨伞面次第展开,遮住了季半夏森冷笑意:“传旨,就说朕要亲临朱雀街,为新科三甲赐酒。” 此刻陆雩正被香风包围。他攥着缰绳的手心沁出冷汗,那些纷飞的锦帕里竟混着几张洒金笺,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闺阁私语。 好不容易走完这条街,陆雩已汗湿背脊。 待下了马,侍卫将他领进一处院子内。 “陆大人当真是招蜂引蝶。”帝王低沉的嗓音自伞盖下传来。 季半夏踩着满地狼藉走近,玄色皂靴碾过那方海棠红肚兜,金线暗绣的龙纹在阳光下泛起血光。他抬手抚过陆雩涨红的脸颊,指尖沾了胭脂似的艳色。 陆雩张嘴想解释,下一秒,对方已凶狠地咬住他的唇,舌尖极富野性地在内横冲直撞。 第71章 远比昨夜更野蛮的吻, 让陆雩一时猝不防及。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下意识惊慌地想要张望,却发现四周的闲杂人等早已被屏退。 此时院子里只有他和季半夏二人。 哦, 或许还有一个小太监。 但那个小太监垂着头站在不远处, 谨小慎微仿若影子,大可以忽略不计。 陆雩往后踉跄两步, 被季半夏压在墙上。两人唇瓣分开时,还发出很明显“啵”的一声。 他微微抬头, 视野里是男人红艳的嘴唇, 有些肿。 下意识地,陆雩喉结滚动了两下。 “陛下……不怕被人看见吗?”他咽了口口水。 “那不是正好?”季半夏抬起他的下巴, 逼迫他看向自己, 冷冷道:“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朕的, 免得你出去到处勾三搭四。” 陆雩:“……” 他还是头次发现,季半夏对自己的占有欲如此强烈。 季半夏又摘去他头顶的深蓝色宫花, “一个大男人, 好端端的, 戴什么花。” “我……我没有。” 陆雩有点委屈, 心想不是你让人给准备的吗? 现在反怪起他了。 季半夏的手指像蛇信般钻进他的状元红袍,在腰窝处重重一按:“陆卿今日在朱雀街,接了多少香囊?” “没有。”陆雩替自己辩解道, “她们扔我身上,我都没收, 就只有几个手帕……” 下一秒,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季半夏冰凉的指尖正顺着温热的皮肤,在逐渐往下。对方要解开他的衣袍! 眼下外面还有那么多人,陆雩这回是慌了, 赶紧攥住他的手腕,低声道:“半夏,你别胡闹。” “陆卿突然唤朕本名,可真是让朕受宠若惊啊。”季半夏看向他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陆雩微怔。 “行了,不闹你了。”季半夏松开他,转身走入室内。 这时外面的侍卫才陆续将林之默和王正程等人请进来,表明陛下要予他们赐酒。 “谢陛下——”几人齐齐下跪,发出震耳欲聋且发自内心的感恩。 陛下在外行宫接见他们,还亲自赐酒,无疑证明了对他们这些人才的重视。 况且这次季半夏选的科举人才,多半是寒门出身。 这些寒门出身的青年,会成为一把利刃,最忠心于皇权的死士。 而相比之下,陆雩并不需要下跪。 季半夏已经给他赐座,位置就在正下方。 这更证实了陆雩的特殊。 林之默和王正程见状,都不禁有些羡慕。 这 陆雩是上辈子烧了什么高香,能得陛下如此青睐。 “给陆卿赐酒。”季半夏吩咐道。 旁边便有太监端来专用的鎏金酒杯,里面盛的浓浆玉液,似乎也与旁人不同。 陆雩没多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酒量不太好,但也没到一杯倒的程度。可这次两杯酒下肚,陆雩就感觉眼前视野模糊,整个人有些晕乎乎的。 “陆卿酒量不错嘛,不如再来一杯。”季半夏眯起眼。 太监又将酒液满上。 陆雩咽了口口水,艰难道:“臣,臣不胜酒力……” 季半夏:“这才不过两盏,陆卿这么不给面子的吗?” 陆雩没办法,只得再喝两杯。 渐渐地,他喝醉了。 屋内其他人,不知何时也早被屏退。 最后的记忆,是他整个人颠倒西歪地被小太监搀扶起来,眼前是一角翩然消失的明黄色宫袍。 “摆驾,回宫。” 龙涎香混着酒气在帐幔间浮沉,陆雩被摔在龙纹锦衾上时,整个人清醒了许多。 “陛下...”他挣扎着要起身,却被金线绣的蟠龙缠住脚踝。季半夏立在床边解玉带,烛火在他深邃的眉骨投下阴翳。“陆卿可知,这酒里掺了西域的合欢散?”他语气淡淡,仿佛在谈论天气。 陆雩浑身滚烫,这才惊觉四肢绵软得不寻常。窗外忽有惊雷炸响,他恍惚看见季半夏衣衫半解,露出一截玉色肌肤。 第72章 这令他下腹顿时涌起一团火焰。 “当年你喝醉时总爱咬这里。”帝王冰凉的指尖抚过齿痕,突然掐住他脖颈,“现在怎么不咬了?”玄色龙袍逶迤在地,露出白皙的胸口,以及两点梅红——那里本该有女子柔软的曲线,此刻十分平坦。 陆雩被掐得眼前发黑,突然抓住季半夏手腕,吻了吻。 季半夏微愣,下意识松开了手。 他摩挲了一下尚带着温热余温的手腕,舔了舔唇角。 陆雩大抵不会知道,此刻自己这副模样有多诱人。 谁说哥儿不能做掌控的那一方? “半夏……”瘦弱青年无意识地呢喃,换来更凶狠的撕咬。季半夏扯开他雪白中衣,在腰窝处旧疤上重重吮出血印。 鎏金更漏指向子时,暗卫忽然在屏风后叩首:“陛下,慈宁宫走水了。” 季半夏动作一顿,扯过锦被将陆雩裹成茧状。他慢条斯理地系好衣带,指尖还沾着情动的潮气:“看好你们的状元郎,若是少根头发……”话未说完,陆雩突然抓住他袍角。 “别去。”被药性折磨的书生眼角泛红,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半,半夏……” “怎么,想要了?”季半夏捏起他下巴,居高临下道:“想要就求我。” 仿佛脑海里理智崩坏的一根弦,发出轰鸣。 陆雩清醒的那一瞬间,觉得季半夏疯了。 他从前认识的半夏,怎么会变成这样? 或者说,他从未了解过真正的对方。 第72章 陆雩咬紧牙关, 最后昏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身边跪着一名御医,正在给他把脉。 白发苍苍的老御医见他醒来, 面露欣喜, 心想自己这条老命总算是保住了。 “陆大人,您终于醒了!”老御医热泪盈眶。 陆雩半撑着起身, 想起自己昏迷前下身的异样,忙问:“太医, 我当时被下了药, 身体可有碍?” 他记得自己这身体本来就肾虚,可别被这药物影响到了根子。 老御医又给他把了把脉, 奇怪道:“陆大人脉象平稳, 只是有宿醉之象, 何出此言?” 陆雩有些难以启齿道:“我似乎是被人下了……西域合欢散。” 老御医笑道:“这您就多虑了,昨日陛下给您送的, 不过是库房里珍藏的百年鹿茸名酒, 只有补身强肾之效, 不会伤及身体。” “什么?”陆雩瞠目结舌。 所以, 昨晚季半夏是骗他的? 所谓的什么西域合欢散,不过是开的玩笑? 可当时他看对方的气场表情,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啊…… 陆雩一时面色复杂。 “陆大人, 你身子骨基不好,我这边开了两味药给您记得服下。”御医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才离开。 很快有小太监端来煎好的中药给他服用。 从周遭奢华璀璨的宫殿摆设, 陆雩可以看出, 自己还在季半夏的行宫中。 他端起苦涩的药汁准备一饮而尽,却发现托盘上放着两粒红杏梅子干,怔然。 想起从前, 季半夏给他熬中药时,也会在一旁附上压苦的果脯干。 这给他的感觉好像季半夏变了,却又没变。 陆雩吃完药,换上常服走出宫殿。 殿内点着熏香,空气令他憋闷得慌,有些呼吸不过来。 小太监默默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陆雩想了想,问:“陛下有下禁足令吗?或者哪里我不能去?” 小太监便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他,道:“没有,陛下并没有下达这样的命令。陆大人,您想去哪里都可以。” “那我可以出宫吗?”陆雩试探性地问。 小太监犹豫了一下道:“这个应该不行。如果您实在有要事出宫的话,我可以去请示陛下。” 陆雩道听到这里就明白,季半夏大概跟对方交代过什么。 “那陛下……在哪里?” 小太监恭敬道:“陛下在上朝,一般下了朝就是在御书房处理公务。” 陆雩这时才恍然对季半夏是皇帝这件事有了实感。 对方从前都在家经营早点铺,用双手劳动,可眼下摇身一变,却登上了那至高无上的宝座。 说这是巧合,陆雩不相信。 因为按照民间风评,自从新皇登基后,将整个大周治理得还算井井有条。 虽然比不上女皇在位的鼎盛时期,但也算是难见的明君了。 天气很好。 陆雩就这样边瞎想着边在御花园里闲逛,周围风景很美,他却没有欣赏风光景致的那份心情。 连迎面带着仆奴们走过来的长宁公主都未曾发觉。 还是长宁公主先注意到他,含羞带怯地打了个招呼:“陆郎……” 陆雩抬起头,看到眼前是一个全然陌生却衣着华丽的漂亮姑娘,下意识就对她的身份有了猜测。 再加上一旁小太监的低声提醒,他忙恭敬垂首道:“草民见过公主殿下。” “陆郎不必多礼。”长宁公主笑得很热情,命奴婢将他迎起来,还想邀请陆雩去一旁的凉亭小坐。 陆雩见凉亭上已摆好了两人份的糕点茶饮,忽然意识到公主可能是有备而来。 他不禁疑惑道:“草民从前,见过公主吗?” 当今皇帝都曾是他的童养媳,陆雩觉得自己以前可能无意中和这位公主有所结识,也不是什么离谱的事。 “我们没正式见过面,但在本公主心里,我们早已是知己。”长宁红着脸,小声道:“您写的《蚀骨危情》,我时常品读,一直在追呢。” 陆雩:“……” 他总算想起来了,长宁公主是自己的读者! 以公主的势力,调查出他的真实身份不过是轻而易举。 掉马来得就是如此猝不及防。 面对长宁公主对书和故事剧情的热情,陆雩只得尴尬陪笑两下,应付着。 “陆郎你太厉害了,不仅高中状元,还能写出这么精彩的作品。我最喜欢故事里那句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太美了!这么好的句子,足以传唱世间,名垂千古……”长宁看向陆雩星星眼。 这崇拜的目光让陆雩感觉有点顶不住。 他赶紧解释道:“这句子不是我写的,我在书里都有备注,这些句子是我引用的。” 长宁不信。这些优美的诗句从未在大周王朝出现过,不是陆雩写的还能是谁? 他明明有这个才华却不想承认,为人还是太谦虚了。 不过长宁其实也可以理解,因为陆雩写的是哥儿话本子,一直有意识地隐姓埋名保护隐私。如今他考中状元,如若公布他是《蚀骨危情》的作者,反而会让他遭受许多非议。 “我都明白,陆郎。”想到这里长宁笑了笑,看着陆雩的目光更加温柔。 陆雩:??你明白什么了你明白。 随后两人又聊了一会,长宁开始问他家中境况,是否婚配等。 这些消息长宁公主肯定能查到,但还是当面问他,如果陆雩看不出来她对自己有意思,那他就是傻子了。 突然之间,这兄妹两人,怎么都看上了他? 陆雩困惑茫然之余,心中冒出的就是警惕。 “公主殿下,我是已婚配。我家中有一童养媳,等待我考取功名后回去成婚。” 对陆雩的话,长宁公主并未当回事。 就算有童养媳又如何,就是陆雩已经成婚有了发妻,她也一样能打发对方。 从前女帝在时,长宁公主便十分受宠。 本来说不定她能继承皇位成为下一任女帝,只是半路杀出了季半夏这个程咬金。 从小到大,但凡是公主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因而长宁只是轻笑,心中已有了如何向皇兄请求婚配的计划。 皇命难为,到时候任由陆雩和那童养媳竹马青梅,也得乖乖进她公主府。 没办法,长宁实在是太喜欢陆雩了。 如果说先前还只是见色起意的一见钟情,但在知道对方就是写出《蚀骨危情》的作者后,自己就已经非他不可。 从御花园告别陆雩后,长宁公主迫不及待地起身,想要去御书房央求皇兄赐婚。 第73章 但长宁公主没赶巧。 她来到御书房时, 季半夏刚离开回寝殿。 以她的身份,不便去皇兄寝殿找他,只得作罢。 其实如若兄妹之间关系亲近, 去寝殿找他也没什么。 偏偏, 长宁和皇兄亲缘浅薄。 他们从小就不在一块长大,她在皇宫内受尽宠爱, 甚至被女帝以未来“太子”的重望培养,而皇兄季半夏因宫内阴私流亡民间, 听说过得很惨, 两人自然没什么共同语言。 而且莫名的,长宁很怕这位从民间回来的皇兄。 可能是真吃过苦的缘故, 长宁甚至感觉对方怨恨自己。 第73章 没办法, 失了这次机会, 长宁只得先行离开。 亲近的婢女安慰她:“咱们过两日再来,横竖陆状元就在这宫中, 跑不了。” “嗯……” 长宁心中也有些奇怪, 皇兄为何会让陆雩几日连着留宿宫里? 就算对方是才华横溢的状元郎, 也用不着如此啊, 就好像……跟她一样,是怕陆郎跑了一样。 寝殿内。 陆雩用了些饭食,坐在窗边发呆时, 终于等到了季半夏回来。 餐桌尚未撤离,看着桌上未动几筷子的饭食, 季半夏微微蹙眉, 道:“你就用这么点儿?” 陆雩回头看他,对他像没事人一样的风轻云淡感到困惑。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陆雩轻声道。 季半夏眼睫微颤,旋即恢复平静, 抬手唤来太监吩咐将冷掉的饭菜撤掉重新上一桌,淡淡道:“你太瘦了,该多吃些。” 陆雩道:“我没什么胃口。” “你非要违逆朕吗?”季半夏看向他的表情多了几分恼怒。 自古皇命难为,扛旨不遵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即便眼前的皇帝是季半夏也一样。 陆雩一时捉摸不透对方对自己的态度,保命重要,他只得老老实实地逼自己吃了一碗重新上的菜粥。 “再把这个吃了。”季半夏端来一盏燕窝给他。 陆雩捏着鼻子吃下了,眼见季半夏又要再端吃食,生无可恋脸:“陛下,我真吃不下了……” 季半夏放下盘盏,便不再为难他,自己吃了几口。 没人说话,偌大的宫殿里只有筷勺碰撞碗碟的声响。陆雩等急眼了,只得主动开口:“你不打算向我解释什么吗?” “你想听什么?”季半夏反问。 陆雩莫名感觉委屈和憋闷,嘀咕道:“明明是你先骗了我……” “嗯,这确实是朕有错在先。”季半夏用帕巾擦了擦红润的薄唇,道:“朕向你道歉。” 陆雩心想自己可能是大周王朝罕见的几个能听到帝王亲自低头道歉的人。 “我知道……你肯定也有苦衷。”陆雩轻吐出一口气,郁闷道:“但你好歹提前跟我打声招呼什么的啊,你知道那天我在殿试上看到你有多震惊吗?” 季半夏:“对不起,我不该扮作女子身份骗你。至于我为何登基为帝,原因很多,我一时半会,也无从向你开口解释。” 他放软了语调,而陆雩听到他自称为“我”,不再是朕,也莫名地心软了。 其实仔细算下来,就算季半夏扮作女子一直骗他,他其实也享受了对方的好。 因而陆雩对季半夏的感情,其实很复杂。 心中对对方欺骗隐瞒自己的那些怨闷,也随之烟消云散 兴许他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先前季半夏对他态度冷硬,他反倒起了反骨想逃离。 眼下季半夏向他道歉对他好了,他又留恋想起了对方当初对自己的好…… 陆雩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脑袋晕乎乎的。 难不成,他真喜欢上了男人? 季半夏起身说要去沐浴。 陆雩一看外面天都黑了,是该洗洗睡了。 “我已经沐浴过了。”他忙道。 似乎是生怕季半夏邀请他一起。 季半夏挑了挑眉,道:“朕知道。” 便转身拿了衣服要往里间去。 这大殿里面便有一个天然浴池,常年供应上等天然硫磺温泉水,还有太监们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烧水,供帝王沐浴清洁。 陆雩在他身后道:“不用叫人进来伺候你吗?” 里头传来男人清冷的声音:“不必了,朕不习惯。” 陆雩这才后知后觉想起季半夏哥儿的身份。现在外界都以为他是正常男人,想必在深宫中,知道他真实性别的人也寥寥无几。 所以他得继续隐瞒自己。 莫名地,陆雩忽然为对方感到了心疼。 这么想想季半夏真的很可怜。 以前在乡下陆家,他得十几年伪装身份扮成女子,模仿女人尖细柔和的嗓音,不让旁人发觉。 眼下好不容易登基为皇,又得继续伪装,不能做自己。 想到这里,陆雩磨磨蹭蹭往里走了两步,小声问:“那你需要帮忙的话……就叫一声,我可以来给你送个毛巾什么的。” 毕竟,上次他们已经差不多坦诚相见了。 他也知道了季半夏是哥儿,不差这点。 季半夏:“那你进来给朕搓背吧。” “啊?!”陆雩惊呆。 仿佛听出他语气中的惊恐,季半夏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兴味,慢条斯理地伸手拢了拢湿发。 “怎么,陆卿不愿?” “臣……臣这就进来。”在对方搬出皇帝的身份后,陆雩只得老老实实认命。 但给皇帝搓澡什么的,是不是太刺激了…… 水雾氤氲的浴池间,陆雩攥着澡巾的手心沁出薄汗。季半夏背对着他浸在温泉池中,玉白肩头缀着水珠,湿发蜿蜒着垂落腰际,像泼了墨的绸缎。 “再不过来,水要凉了。”季半夏偏头时露出手臂上朱红小痣,被水汽蒸得愈发艳色。 陆雩踩上池阶时险些滑倒,慌乱间扶住鎏金螭首的铜铸龙首,却见季半夏低笑一声,水面下的脊背随呼吸起伏,肌理线条在粼粼波光中若隐若现。他闭着眼将澡巾覆上那片玉色,隔着丝帛仍能触到肌肤灼人的温度。 “用点力。”季半夏忽然仰颈,喉结滚动时带起一串水珠坠落。 陆雩盯着那滴水珠滑过蝴蝶骨凹陷处,突然鼻腔一热,几点殷红“啪嗒”溅在季半夏肩头。 玉白肌肤缀着红梅,惊得陆雩倒退半步,却被人攥住手腕拽进池中。湿透的锦缎衣袍紧贴着肌肤,季半夏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他鼻尖,唇角勾起在蒸腾雾气中妖异如魅,缓缓道: “陆卿这病症,可是要宣太医来治?” “倒已经治过了。”陆雩十分尴尬,就垂下头盯着水面。此刻浴池里的水有些浑浊,并不清澈。但透过这浑浊的水流,他还是清晰地看到,两道抬头的影子…… 同属为男人,这一刻的尴尬,陆雩想脚趾抓地。 这算什么啊!他和半夏,面对面了…… 第74章 好不容易洗完澡, 陆雩已经浑身僵硬。 季半夏从水池里徐徐起身,慢条斯理地拿起挂在一旁的明黄色丝质浴袍。 明明眼下他们性别相同,按理来说不再需要避嫌, 陆雩却仍旧不敢多看, 变扭地背过身去。 “怎么,陆卿害羞了?”季半夏走过来, 似有些好笑。 “没…没有……”话虽如此,陆雩也感觉自己的解释很苍白无力。 他也不知为何。 可能是确实曾喜欢过季半夏的缘故, 他在面对他时, 即便如今已经知道对方同为男人,依旧忍不住在某些时刻心跳加速。 季半夏走到他面前, 站定。 两人如今身高差不多, 季半夏看着他, 基本可以保持平视。 “你……” 陆雩动了动嘴唇,刚想开口, 便撞入对方那双黑白分明的专注眼眸里。深邃, 淡漠, 而又隐晦不明。 如今当上皇帝的季半夏, 身上总是有一种令他捉摸不透的气质。 下一瞬,季半夏俯身,缓缓靠近, 吻住了他的唇。 陆雩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对方的面容在自己眼前不断放大, 一时愣在原地。 他忘记了挣扎, 任由季半夏吻着自己。 随后,季半夏起身,抬手用指腹摩挲着他柔软还沾着些水润的唇瓣, 淡淡笑道:“朕今晚临幸你,可好?” 从季半夏的表情,可以看得出他现在很愉悦。 陆雩:“……” “陛,陛下,这不太好吧……”他磕磕绊绊,结巴道。 “朕热潮期快到了。”季半夏道:“需要你的帮助。” 陆雩差点都要忘了,他是哥儿。 哥儿到了性成熟期后,都会面临热潮期。 陆雩自己之前就是写哥儿话本子的,自然对此有所了解。 所以说哥儿离不开男人。 如若在热潮期不及时进行缓解,极有可能会烧坏脑袋变成傻子。 想到这里陆雩有些紧张,忙道:“这个,要怎么帮忙?” “你说呢?”季半夏斜觑了他一眼。 陆雩轻咳两声。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缓解热潮期,能是用什么办法? 大抵就是行房事了…… 可他还是有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他本是直男啊啊。 “臣……会尽力帮您的。”陆雩咽了口口水。 “回头多吃些补药吧。”季半夏上下打量他,道:“赶明朕让小德子给你熬些牛鞭汤。” 陆雩心想你看不起谁? 今非昔比。养了这一年的身体,他早就非吴下阿蒙了。 第74章 如果真的要干那事……他肯定不至于说满足不了季半夏的热潮期。 陆雩看着眼前人,想了想问:“你以前来过热潮期吗?” 季半夏抿了抿唇,半晌才道:“有来过两次。” 陆雩:“那你是怎么……” 季半夏道:“忍过去。” 陆雩大为吃惊。 他从来没听说过哥儿热潮期还能光凭毅力忍过去的。 脑海中霎时灵光一现。 想起之前有一次偶然撞到季半夏下身流血,他那时候以为季半夏是女孩子,还以为他是来的葵水,现今看来,说不定就是热潮期…… 陆雩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疼吗?”他轻声问。 季半夏看了他一眼,道:“习惯了。” 陆雩陷入沉默。 小德子就是之前季半夏派来服侍陆雩的小太监,得令后连夜命小厨房熬制汤药,等于是变着法子给陆雩“壮阳”。 什么牛鞭鹿鞭鹿茸,虎根羊蛋,各种古方子都用上了。 这些玩意味道很冲,陆雩只得捏着鼻子喝下去。 之后几天,陆雩都留在宫中。 他本想出宫,但季半夏不同意。 给出的理由是他最近这段时间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热潮期,需要陆雩帮忙疏解。 不知出于什么想法,陆雩也同意了。 总而言之,他感觉自己距离直男越来越远。 至于考成状元郎,好像也无甚作用。 此刻陆雩觉得自己更像是皇帝的禁脔。 紫檀案几上,鎏金狻猊炉吞吐龙涎香。 桌上黑稠药汁,**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油光,鹿茸腥气混着淫羊藿的苦涩直冲天灵盖。 “陆大人,这是西域进贡的犀角粉。“小德子尖细的嗓音带着三分暧昧,“陛下特意嘱咐要看着您喝完。” 陆雩捏着鼻梁苦笑。自那日温泉池畔后,这样的”补药”已喝了整整七日。季半夏下朝后总会来偏殿,什么也不说,就那样支着下颌看他饮药。 修长指节叩在青瓷碗沿,每一声都像敲在心上。 今夜格外不同。 陆雩才咽下最后一口药汁,忽然听到殿内传来的动静,下意识抬头望去。 季半夏倚着门框。明黄常服松垮系着,露出半截锁骨,在月色下泛着冷玉般的光。 “朕困了。”他走过来,脱下衣袍。 兴许是在外面长大的缘故,季半夏并不喜欢外人靠近替他宽衣解带,凡事几乎都亲力亲为。 陆雩赶紧去洗漱,也准备上床陪着了。 两人照旧和衣而眠,睡前季半夏跟他聊了几句今日上朝时发生的事,聊起边境,外敌入侵,兴许大周很快要打仗。 也许是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季半夏的眉宇之间,总是笼罩着冰冷与一丝愁惫。 陆雩见状,宽慰道:“陛下,您也别太累了,多休息,身体重要……” “还是叫我半夏吧。”他轻吐出一口浊气,将头靠在陆雩肩膀上。 陆雩怔了怔, 他突然闷哼一声栽进陆雩怀里,檀木香混着血腥气 漫开——热潮期的第一波痛楚来得凶猛,唇角竟咬出血丝。 “半夏,你怎么了?” 陆雩本能地环住他。怀中人单薄得像片淬火的剑,分明痛得发抖,背脊却仍挺得笔直。 “拿银针来。”季半夏喘息着去摸枕边药匣,想要狠狠刺向自己手臂上的红痣! 陆雩立刻明白了什么,连忙按住他安抚道:“别动。有我在,这次不用忍。” 季半夏仰头看他,双眸因剧烈的痛楚和欲望染上水痕,天子威仪碎成粼粼波光。 陆雩低头吻住他唇上血痕,尝到浓烈铁锈味。 一瞬间,他这七日吃的补,仿佛也化作炽热滚烫的焰火从下腹蔓延开来。 “我帮你,半夏……” 窗外骤雨忽至,打湿了值夜宫人未来得及收走的药炉,青烟混着水汽漫进罗帐,将两道身影洇成宣纸上的水墨。 门外守夜的小德子听到帝王的哀求和喘息,默默堵住了耳朵。 第75章 季半夏自己也没想到, 这次他的热潮期持续了整整七天七夜。 也许是压抑多年的热潮一下像泄洪一般爆发出来。 饶是陆雩吃了这么多日的补,到后面也差点有点熬不住。 这些日,季半夏都告假在宫中没有上早朝, 对外宣称是病了。 大臣们倒也没有疑惑或奇怪。 毕竟皇上从前就不爱上朝。 唯一知道真相的, 大抵就只有日日守在寝殿门口的小德子了…… 听着里头不停歇的翻云覆雨,小德子惊觉自己会不会被陛下杀人灭口。 毕竟, 谁能想到,当今威仪重重, 说一不二的陛下, 在干那档子事时竟然处于下风…… 反而是看似弱不禁风的病美人状元郎是上位! 对于自觉得知惊天秘密的小德子,只得缄口默言, 战战兢兢地守护着寝殿, 不让任何人靠近。 小德子清楚, 如果这个消息走漏出去,自己也不用活了。 长宁这些日也没见到陆雩, 想找皇兄打听赐婚, 却得知季半夏生病的消息。 “皇兄生病了?”长宁怔然, 旋即追问:“是什么病?” 婢女低下头惴惴道:“启禀公主, 具体的奴婢不知。” 长宁面露犹豫,最终下定决心,打算去寝殿探望皇兄, 顺便打听一下陆郎。 自从那日状元郎骑马游街后,他的相貌才情就名动上京。 外面都传新科状元郎陆雩风光霁月, 引无数京城女子竞折腰。 长宁这边也隐约听说几位世家小姐和右丞相的千金, 都对陆郎有意。 其实这也可以预见。 因为担心功高震主,世家结合引起新皇忌惮,京中不少贵女近年来都选择与在科举贫寒子弟成婚。 算是收拢选择一个潜力股吧。 在今年科举的众多人选中, 陆雩无疑是最优秀的一个。 他年轻俊美,富有才名,听说还独得圣上青睐。 至于乡下有一个童养媳这件事,大家基本都不在意。反正两人还未正式成婚,大不了之后把那个童养媳娶进门当妾。 这世道,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 外面的种种类似传言,让长宁的危机感愈发强烈。 偏偏她还找不到陆郎人,似乎自那日在宫中相见后,对方就一夜蒸发了。 自己皇兄总不能还一直把人藏在宫中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长宁带着仆从来到了帝王寝殿门口。 然而,她尚未靠近,就被忠心耿耿的侍卫和小太监给拦了下来。 “公主殿下,陛下有令,寝殿重地,任何人不得靠近!”侍卫冷冰冰道。 对方的态度令长宁一时恼怒,指着他道:“本公主来探望皇兄,难道都没有这个资格吗?” 小德子躬下腰,脊背都快弯得伏地了。 “请公主殿**谅,陛下需要静养……” 长宁公主只得悻悻离开。 她还挺害怕自己这个从底层爬回来的皇兄,不敢擅闯。 事实是,对陆雩有意的,远不止长宁公主一人。 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琉璃瓦,在寝殿外的青石板上晕开深色水痕。小德子缩着脖子站在廊下,耳畔是雨打芭蕉的淅沥声,却盖不住殿内断断续续的呜咽。那声音像是被揉碎在锦被里的玉磬,时而清越时而暗哑,搅得他后背的冷汗涔涔而下。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才歇。 殿内的两人相拥而眠。 陆雩一直在运动,累坏了,倒头就沉沉睡去。 “小德子公公。”太医院的小太监捧着药盅碎步而来,恭敬道:“这是陛下今日的补药……” 话音未落,殿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小德子眼皮一跳,慌忙接过药盅,尖着嗓子道:“搁这儿便是,快退下!” 雨幕中忽有胭脂香浮动,小德子抬眼望去,正见几个彩衣宫女簇拥着华盖往这边挪动。领头的女子着茜色宫装,鬓边金步摇在雨中摇晃出细碎光晕——竟是右丞相家的千金柳如眉。 放眼全京城,也就只有把守着宫中守卫的右丞相能够随意出入皇宫。 小德子一阵头大。 真是刚送走一位祖宗,又来一个。 “听闻陛下龙体欠安,家父特命臣女送来千年人参。”柳如眉盈盈下拜,水红裙裾在青砖上绽开牡丹,“还望公公通传……” “放肆!”小德子拂尘一甩,药盅在托盘中叮当作响。他发狠道:“陛下有令,擅闯寝殿者杖八十!” “可是……”柳如眉还想说什么。 紧闭七日的鎏金殿门轰然洞开。季半夏披着松垮龙袍倚在门边,苍白的脖颈上红痕宛然,眼尾还泛着未褪的潮红。他漫不经心地扫过雨中众人时,柳如眉吓得仓皇跪地。 “闹够了吗?”帝王轻笑,指尖掠过腰间蹀躞带上的龙纹铜扣。柳如眉身后的宫女齐刷刷跪地。 第75章 陆雩自他身后踱步而出时,领口处隐约露出带血的牙印,惊得柳如眉手中锦盒砰然坠地。 “臣女,见过陛下……”柳如眉磕着头,整个人都在颤抖。 季半夏面无表情:“给朕滚!” 众人战战兢兢地滚蛋,生怕触怒了陛下的霉头。 陆雩则伸了个懒腰,嗅着外面久违的新鲜空气,忍不住有些感慨。 自己的处男之身就这样结束了。 还是跟一个男人。 就算陆雩自己不想承认,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自己对季半夏,确实有那方面的感情…… 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无关性别。 等那些闲杂人等都离开后,季半夏扶着有些酸痛的腰缓步走回了殿内。 陆雩给小德子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让小厨房上些清淡的菜式。” “喏。”小德子恭敬应下。 陆雩追回宫殿,扶住季半夏。 经过这七日的相处,两人的关系也是突飞猛进。 季半夏唇角微勾。 他其实也能觉察到陆雩的变化。 他要叫他心甘情愿地愿意留下来。 “明日朕就要去上朝了,你可以出宫去。”季半夏道。 陆雩有些意外,旋即担心道:“你不多休息两天吗?” “不必了。”季半夏摇头道:“公务要紧,边境还有急报待朕处理。” 陆雩道:“如果你需要帮助,随时可以叫我。” “嗯。”季半夏深深看了他一眼。 陆雩出宫后,青义和青耳还跟着他。 这时在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陆雩对他们也就没多少排斥了。 横竖都是用人,季半夏派来的人,未必不能用。 因为如今他出名了,客栈不便再住,陆雩就先搬进了季半夏在京城中置办的其他房产里。 且久违地,陆雩收到了边境李孝雨传来的信件。 …… 翌日。 得知皇兄病情好转已经能够上朝,长宁公主马不停蹄地来求他,想要给自己求一份姻缘。 得知她看重的是当今状元郎,季半夏觑了她一眼,凉飕飕道:“陆爱卿已经定亲了。” “谁?!”长宁公主大惊。生平第一次如此喜欢一人,她咬牙心想无论是哪家女子自己都要争上一争,生气道:“该不会是柳如眉……” 然后就听到皇帝淡淡道:“朕。” 长宁公主:“??” 有那么一瞬间,长宁以为自己幻听了。 但看皇兄的表情,又不像在开玩笑。 季半夏不咸不淡的语气中暗含警告:“陆卿是朕的人,公主还是不必肖想了。世间好男儿多的是。” …… 五年后。 暮色将垂时,殿内的红烛燃起第三轮。 陆雩正伏案批阅户部呈上的奏章,忽觉腰间一沉——季半夏将下颌抵在他肩窝,龙涎香混着竹子体香丝丝缕缕缠绕上来。 “陛下明日便要立后,今夜还来折腾臣?”陆雩笔尖在宣纸上洇开墨痕,语气里带着笑。 季半夏的手指已探入他衣襟,指尖摩挲着锁骨处未愈的咬痕,语义不明:“反正立的后是你,提前洞房花烛罢了。” 又挑眉:“怎么,陆卿不肯? 陆雩反手扣住帝王腕骨,将人压在堆满奏折的案几上。朱砂御笔骨碌碌滚落地面,溅起的墨汁染污了天子明黄中衣。 “臣只是担心......”陆雩俯身咬住季半夏耳垂,嘶哑着嗓子道:“明日大典,陛下可还站得稳?” 鎏金香炉腾起袅袅青烟,将纠缠的身影氤氲成模糊画面。 陆雩自己也从未想过,他会成为季半夏的“皇后”。 如今他已登上摄政王的高位,朝廷之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与陛下间的关系。所谓皇后,大抵是季半夏跟群臣开的一个玩笑。 此刻长街尽头的公主府内,长宁正对着妆匣发呆。前日皇兄送来的二十箱嫁妆堆满庭院,其中竟有陆雩亲笔题诗的玉骨纨扇。 为不负公主使命,她即将要远嫁和亲。 可这也是长宁自己愿意的。 当年在得知皇上和陆郎的隐秘情事后,她就知道,自己把皇上得罪狠了。 她不如远离京城,去另找出路。 而右相府中,柳如眉正将绣着比翼鸟的锦帕投入火盆。父亲说边关告急,陛下要御驾亲征。她望着跃动的火苗轻笑,终于明白那日帝王颈间红痕为何透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原来世间真有男子,宁舍万里江山也要守着一人心。 五更鼓响,承天门缓缓洞开。百官惊见本该乘龙辇的帝王竟与陆雩共骑踏雪乌骓,十指相扣的掌心里缠着殷红绸带。 “怕吗?”季半夏在震耳欲聋的礼炮声中偏头问道。 陆雩替他扶正十二旒玉冕,指尖拂过昨夜自己留下的齿痕,浅笑道:“臣只担心陛下明日上朝时,又要被言官参一本“色令智昏”。” 三日后大军开拔时,京郊官道落满棠梨花。陆雩一袭银甲坐镇中军,望着舆图上被朱砂圈出的要塞轻笑——那夜季半夏伏在他肩头画的战略图,竟与李孝雨密信中提及的布防不谋而合。 残阳如血的那场决战持续了七日七夜。兴许是因为陛下御驾亲征,战士们跟打了鸡血一样,战事连连告捷。 打了胜仗的那一夜,他们在摇曳的火光中接吻,尝到彼此唇齿间的铁锈味。 史载,大周王朝,陛下与摄政王育有一子,两人同性恩爱,余生共白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