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 第1章 《摄政王》作者:弦起千山【完结+番外】 简介: 主角是个被军政事业耽误了的……裁缝! 外表冷漠偶尔耍流氓美人攻vs正经易炸毛[在攻面前]女王受(年上攻1v1男男生子) 顾深惨死末世,重生到历史没有记载的王朝 却说天焱国残暴不仁、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在宫宴上遭人刺杀,命悬一线! 所有人都巴不得他死,可他突然又活了,只是好像坏了脑子,不理朝政反倒沉迷起“女红”来…… 内容标签:强强 生子 宫廷侯爵 重生 正剧 主角:顾深、谢予灵 一句话简介:主角是个被军政事业耽误了的裁缝 立意: 第1章 顾深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大而华美的床上,浑身使不上半丝力气,唯有胸口处传来一阵阵的闷痛。 他艰难的抬起一只手凑到自己眼前,却见那只手生的修长而骨节分明,泛着冷白的颜色,除了掌心薄薄的茧外,看不到半点的伤痕。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不是已经…… 被丧尸撕扯的痛楚还清晰的回荡在脑海里,顾深分明的记得自己的这只手是如何一下一下被那些恐怖的怪物撕吞入腹,可为什么自己此刻却完好无损的躺在这里? “王……王爷,您醒了?”一个年轻的声音恭敬而颤抖着说。 王爷?顾深偏头看向床边,却见一个面容精致的少年跪在床侧的脚踏上,双眼惊恐的看着自己,那少年生的肤色白皙,五官秀美,身穿一袭浅青的衣袍,一头墨发竟然直直垂到了地上。 顾深愣了一下,继而越过少年看向他的身后,惊奇的发现整间屋子全都是古色古香的摆设,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在自己生活的那个时代,已经没有样的建筑与家具了,只有在几百年前的影视数据上才可以看见。 “你……”顾深刚想问什么,脑海里突然潮水般的涌上许多记忆,而那些记忆很明显不是属于他自己的,那似乎是另一个人的人生,却那么清晰的再现在他的脑子里,一幕幕犹如走马灯般飞逝而过,直到最后被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器给刺破,恍如玻璃般裂成了碎末。 - 灯火辉煌的宫宴上,众人推杯换盏,男子几杯醇酒下肚,渐感微醺,场中娇媚的舞姬腰似拂柳,仪态万千,一个转身却突然变了面貌,银匕恍如毒舌吐信般袭来,男人避之不及,虽然一掌劈飞了刺客,却是胸口中了致命一击。 ……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顾深还是很快的缕清了自己的思绪。 他明白自己八成是穿越了时空。 实现时空转换的科技末世之前就被创造出来了,虽然技术尚不成熟,但也并非不可能,让他惊讶的是自己没有借用任何仪器,竟然就完成了这个过程,而且看样子还是精神层面上的穿越。 他的身体的确毁了,而根据现在这具身体留下的记忆,他如今所处的这个肉身本名也叫做顾深,是一个名叫天焱国的国家的摄政王。 这位摄政王的父亲是天焱唯一的异姓王爷,在北地独守一方,十年前一次进宫朝拜被刺身死,从那之后皇帝便开始大肆削减北阳王府势力,那段时间,北阳王府的人接二连三非病即死,他为了生存而韬光养晦,日日做出纨绔风流之态,让人误以为其是沉迷酒色的无用废柴,最终成功麻痹了先皇,从而逃过一劫。 直到六年前先皇去世,各路藩王起兵造反,而他则带领一队北地大军杀入皇城,协助年幼的太子顺利登基,太子继位之后,他应皇后请求辅助新帝处理朝政,成为了天焱国摄政王。 而从他的记忆中,顾深还得知,先皇之死与这摄政王脱不了干系,藩王造反亦是受他挑拨,至于皇后为何做出这般引狼入室之事,也是受了这人蛊惑。 虽说封一个异姓王爷为摄政王太过不可思议,可当初这身体原主一举平定叛乱,拯救谢氏王朝于危难之中,众人都觉得他若有野心,大可自立为王,而他既然没有如此,便是忠心可鉴。故而当年的皇后,也就是当今太后提出封其为摄政王时,朝中反对之声甚至都没有几个。 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位无心皇位的北阳王世子,在涉政之后却恍如变了个人,他大肆蚕食皇室政权与各路官员势力,使整个天焱国几乎成了他的一言堂,稍有违逆者,轻则被他废官职处重刑,重责抄家问斩,他暴虐而嗜血,残忍冷酷,死在其手下的人命不计其数,一时朝中百官人人自危,皇城乌烟瘴气,新皇几乎成了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当年的北阳王是否真是先皇害死的,其实多半是这位摄政王的猜测,可他却因此而做出了这么多事情,也真是疯狂的可以。 “王爷……”少年见他面色几经变换,心中便忍不住的害怕,咬了咬牙,壮着胆子说,“王爷您等一等,其音这就去寻大夫来。” 顾深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就看到少年单薄的肩膀在颤抖,“你在害怕?” 陆其音听见这没有温度的话语,身子颤的更厉害了,嘴上却连连否认:“没,没有。” “头抬起来。”顾深也不戳破他,只是心中却有些无奈,这身体的原主人只怕真的是恶名甚高,不然这人怎么对着自己这么个坐起身子都无力的人吓成这样呢? 陆其音连犹豫都不敢,立马抬起了头,然后就看到顾深单手抵着下巴,微蹙眉头看着自己,他以为是自己惹顾深哪里不悦了,心中愈发惶恐起来,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模样倒是生的不错,只是这胆子也太小了,顾深看了他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趣,便挥了挥手,淡淡道:“出去。” “……是,王爷。”陆其音有一瞬间的错愕,继而从地上爬起来,对着顾深行了个礼,连退三步方朝着外面走去。 “慢着。” 陆其音身子一顿,后背有些发凉,但转身的时候,仍强自维持着镇定:“王爷,您还有何吩咐?” 顾深淡淡道:“本王要休息,让任何人都别来打扰。” “是。”陆其音狠狠松了口气。其实也不怪他会这般胆战心惊,都说伴君如伴虎,但在天焱人心中,任何豺狼虎豹都不及这摄政王一人可怕,陆其音是一月前入的王府,期间曾被摄政王召去侍过两次寝,虽没同王爷说上几句话,可光是那两回床事上,他就充分见识了这位摄政王的可怕之处,偏巧就因为这两次侍寝,王爷对自己表现出了兴趣,以至在王爷受伤这段时间,管家还特意让他到塌前服侍。 顾深方才还奇怪怎么堂堂一个王爷,屋里就这么一个人伺候,这会儿陆其音打开屋门,他才发现屋外站了许多人,后院的各位主子,丫鬟、侍卫以及家丁林林总总站了半个院子,却没一个敢靠近屋子的。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那些人的身份,因为这都是这具身体留给他的记忆。 顾深靠着床头坐了一会儿,身上的伤口便疼的厉害,只好又扶着床榻躺下来,许是这身体虚耗过大,片刻他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在末世那样危险的地方,若是没有强大的精神力,是无法生存下去的,是以顾深对于危险的感知也极为灵敏,当他感觉到一股杀气缓缓靠近时,猛然睁开了双眼。 昏暗中,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刃闪电般朝着他的胸膛直刺而来,顾深心下一凛,凭借着身体的本能朝一旁翻滚,在躲开利器的同时,右手毫不犹豫的劈了出去。 浑身被黑衣包裹严实的刺客被他这一掌击飞,跌落时撞在房内圆桌上,一时间桌椅倾倒,酒器茶具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顾深有些讶然的看着倒在房中口吐鲜血的黑衣人,没想到这句身体的实力竟这般强悍,他记得前一次醒来的时候还浑身无力,甚至连摞动一下身子都困难,这才过去多久,随意的一掌就能将人打个半死? 感受着体内涌动的真气,顾深飞快的搜索了一下记忆,然后运起原主时常修炼的一套功法,果然感觉体内躁动的气息渐渐平静下来。 屋外守门的侍卫听见动静急忙推门进来,看到屋内这一片狼藉,为首的男人顿时变了面色,当即厉声喝道:“将此人拿下。” 身后几个侍卫立即上前,将长剑架在那刺客脖子上,为守男子又吩咐几个侍卫查看周遭可还有残余,继而转身走到床前单膝跪下:“属下失职,看守不利,还请王爷责罚。” 顾深打量他一眼,脑海里立马闪出这个人的信息。此人名叫魏允城,是原身的心腹,王府侍卫总管,难得对他忠心的人。 “起来吧,下不为例。” “……是。”魏允城见他没有追究的意思,眼中有一瞬间的错愕,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抬头时却看见顾深雪白的中衣上浸染了鲜红,“王爷,您的伤口裂开了,属下去请大夫来。” 顾深低头,不由皱了皱眉,方才情急之下出手没个轻重,这身体上的伤口似乎很严重,现在裂开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好。 第2章 要知道在末世的时候,因为环境的破坏,人类的身体素质非常差,稍微严重一点的伤口,若是没有得到及时的医疗处理,被细菌病毒感染了,那是必死无疑的。 魏总管出去之后,片刻便有个大夫背着药箱进来,大夫看见顾深清醒的坐在床上,眼中闪过明显的诧异,大概是没想到他伤的那么重还能起来,愣了一下之后才凑过去给他把脉,却惊奇的发现他的脉搏已恢复了正常。 顾深将这大夫一系列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却只是靠在床上任由他给自己换药处理伤口,等屋里终于安静下来,天色已经彻底黑沉了。 第2章 “还愣着干甚么,跟上来啊。”一个苍老却健朗的声音道。 陆其音看着微合的雕花木门,低弱的声音里饱含着强烈的求生欲望:“姜,姜伯……” 被称为姜伯的老人还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王爷虽然脾气是暴躁了些,但又不会吃了你,别紧张,你进去之后好生伺候着,不会有事的。” “……是。”陆其音见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好低头应下。 姜伯点了点头,率先步上台阶,自有侍卫将门打开,姜伯跨步走进去,看到顾深靠坐在床头,躬身行了个礼,:“王爷,您该用晚膳了。” 顾深放下手中随意翻看的书卷,抬眼打量了姜伯一眼,得知这人是王府管家,不动神色道:“端上来。” 这身体原主因为重伤昏迷,已有好些天没吃过东西了,这些日子一直靠着汤药参水续命。 顾深穿到这具身体里时就觉得腹中饥饿,只是他那会儿精神不济,才说了两句话就有些撑不出,更别说吃东西了,现在稍稍恢复了些,饥饿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但许是性格所至,虽然饿的不行,出口的话语仍旧低沉轻缓、不紧不慢。 姜伯闻言面上露出几分喜色,王爷终于有了胃口,想必身子真的在恢复了。 当年在北地,他就是北阳王府的管家,看着王爷自小长大的,后来又跟着王爷一同进京,虽然王爷性子变了许多,但在姜伯的心目中,对方永远都是当年北阳王府的小公子,是他心中除却北阳王之外唯一的主人。 两个丫鬟端着手里的东西走到床边,其中一人将晚膳放到床旁的小几上,另一人则跪在地上将布巾用清水沾湿了,双手递到顾深面前。 顾深看了一眼,伸手接过来擦了擦脸,丫鬟见他擦完了,捧着盛漱口水的瓷盏换下顾深手中的布巾,等他洗漱完毕后,两个丫鬟端着东西退了下去。 姜伯见状,轻轻抬了抬手,陆其音知道他的意思,便走到床榻边跪下,一手端起汤羹,另一只手舀了勺汤递到顾深面前:“王爷,请用膳。” 顾深看着精致瓷盅里的血燕,不由愣了一下,他已经多少年没见过这东西了。 末世来临时,因为环境污染,很多物种都灭绝了,人们吃的东西全靠基地人工培育,那些食物虽然能保证生命的延续,但是味道还真不怎么样。 陆其音见顾深坐那纹丝不动,顿时有些无措,想着王爷是不是不爱吃这个,便打算放下了,重新换一碗,不想他刚要收回手,顾深突然抬手取过他手里的勺子,自己吃了下去。 味道还不错,顾深心里这么评价道,然后缓慢的、一勺一勺将整盅血燕都吃了下去。 丫鬟送上来的晚膳,里面有两种炖汤,一甜一咸,四份清淡的菜,两荤两素,外加一份米饭,顾深一个没控制住……全吃完了。 其实这也不怪他,毕竟饿了太久,也太多年没吃过这样正常的食物了,一时间都忘了给这具身体的胃部留点缓冲。 陆其音愣愣的看着低头吃东西的男子,他双眼微微下垂,执着玉筷的右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那手非常的漂亮,冷白的颜色虽然看着憔悴,但是手背上淡淡的青筋却充分的昭显着它的力量。 他吃饭的动作缓慢而优雅,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浑然天成的贵气。这人安静下来的时候显得有些无害,一时间让陆其音很难将他同传言中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狂暴王爷联系在一起。 顾深吃饱喝足后,心情都跟着明朗起来,看着跪在地上收拾东西的人,他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知道这人是王府的男宠,却想不起名字来:“你叫什么?” 陆其音僵了一下,低声回道:“奴才叫其音。”大概是因为觉得顾深不会感兴趣,所以他并没有细说自己名字的写法。 之前即便是在侍寝的时候,王爷到了兴致浓厚处,也不会去问自己的名字,怎么此刻突然? “其音是吧,你明日继续过来伺候。”顾深之所以会这么说,大概是觉得这少年生的顺眼,虽然胆怯了些,但非常安静,待在身边让他觉得舒服。 白日里睡的太多,到了晚上就完全没有什么睡意,顾深躺在床上,用精神力详细的探知了一下这具身体的状况,然后就发现了这身体里蕴藏着丰厚的内力。 他运起之前那套心法在体内游走一周,顿感神清气爽,这感觉让他心中一动,不由坐起身子盘腿打坐,精神高度集中之下,一夜的时间转瞬即逝。 翌日晨光微熹,顾深睁开眼睛,除了伤口仍有些隐痛之外,身上已没有多少不适,他从床上起来,刚发出一点动静,外面便传来丫鬟的声音。 “王爷,可要奴婢进来伺候?” “进。”顾深嘴上应了一声,心中却不由感慨这王府的服务水平是真的高。 丫鬟轻手轻脚的推门进来,利落的伺候顾深洗漱,甚至连衣服也一并给他穿好,这才躬身退出去。 末世之前,顾深也是被人伺候惯了的,但是后来末世来临,他被那些人抓到军事基地服役,那地方不管什么身份,进去了都得磨下层皮,没有过硬的能力和本事,只有受更多苦的份儿,在军中待了多年,都快让他忘记这种被人伺候的感觉了。 用过早膳,顾深打算出门看看,既来之则安之,他如今既取代了这王爷,暂时也只能以他的身份生活下去,顾深从来不是个有野心的人,他对那些争权夺势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可这并不代表他会甘愿的任人宰割。 末世生活的每一个人,都对力量有着这绝对的信仰,因为只有拥有足够的能力,才能不被别人掌控命运,才能长久的生存下去。 “刺客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魏允城道:“回王爷,属下无能,目前还没有线索,上次宫宴上刺杀的女子当场便被王爷击毙,昨日的刺客嘴硬的厉害,我们的人审问了一夜,也没得出多少有用的线索。” 顾深眼神暗了暗:“带本王过去瞧瞧。” “这……”魏允城顿了一下,“地牢脏污,王爷伤势未愈,恐不宜前往。” 顾深并不多言,只淡淡道:“带路。” 魏允城见他坚持,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地牢之内经年不见阳光,即便青天白日,亦是昏黑暗沉,深青的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置着一个火把,火光摇曳下,一股森冷之气扑面而来。 顾深跟着侍卫的指引来到地牢尽头,一间青砖砌成的牢房现于眼前,那石室内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刑具,火盆架里燃烧着通红的烙铁,当中一个男子四肢被缚悬于木架上,浑身鲜血淋漓,已然不省人事。 魏允城抬了抬手,一个侍卫立马提了桶水上来,竟是从旁舀了整整一碗的食盐进去,伸手搅了几搅,继而毫不犹豫的对着男人兜头浇了下去。 “啊——”那人浑身猛然一颤,歇斯底里的惨叫顿时划破了寂静的空气。 浓郁的咸腥味道传入鼻息,激的顾深皱了皱眉,脑海里不由浮现出自己死去前被丧尸撕扯啃食的场景,胃里顿时翻涌起一股恶心,手都有些发软。 顾深定了定身,从衣袖里摸出块帕子捂住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心下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了心理阴影,不然为什么会觉得手上曾经被啃食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魏允城见状,以为他是身体不舒服,又劝道:“王爷,您还是去休息吧,这里交给属下来审就行。” 顾深摆了摆手,走到那刺客身边,用手抬起他的下巴,那张脸虽然被血迹糊的脏污不堪,但是单凭轮廓亦能见出端方的五官轮廓,此刻这张脸被痛苦折磨的有些扭曲,但那人却只是死死咬住嘴唇,尽量的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来。 “谁派你来的?”顾深问道。 男人抬眼狠狠的瞪着顾深,一副恨不得要用眼神凌迟了对方的模样。 顾深倒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继续说道:“何必呢,就算你不说,我也能查出来的,你说到时候,我要让你那些同伙怎么死的好呢……”顾深说到这里,脑子里自动浮现了各种折磨人的法子——那是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是剁碎了喂狗?还是斩去四肢,泡在酒坛子里做成人·彘呢?” 男人听到这里,顿时双眼发红,虽然顾深的声音低而轻缓,但他却丝毫不会怀疑这个人是真的能干出那样的事情来,他剧烈的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嘶吼般的咒骂。 第3章 “顾狗贼,你这个魔鬼,你不得好死……要杀要剐你快动手,今日你不杀我,来日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大胆——”魏允城大呵一声,抓起一旁刺鞭就挥了上去,那鞭子又长又粗,鞭身上带着倒勾,还残留着未及干涸的血迹。 只是看着便让人毛骨悚然,抽在身上想必能带下几层皮肉来。 刺客身子忍不住一抖,却只是咬着牙紧紧闭上了双眼,整一副慷慨就义、闭目待死之态。 顾渊本打算袖手旁观,无意间瞥见男子面上神色,突然就转了念头,他随手从刑架上抽下柄铁器,挥开了那鞭子的攻势。 刺鞭从魏允城手中被震飞了出去,他暗下握了握拳,虎口的地方传来强烈的麻痛感觉。 “王爷?”魏允城不解的看向顾深,那刺客亦是满脸诧异。 第3章 “别玩死了,”顾深漫不经心的说,眼中却流露出一抹兴味,“本王要让他活着。” 魏允城一愣,随即面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是。” 顾深目光重新落在刺客身上,淡淡的道:“本王放了你……可好?” “呸——”刺客的反应是直接对着顾深吐出一口血水,然后他嘶哑着嗓音道,“顾狗贼,你休想耍什么花招,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顾深一个腾摞躲开了他差点吐到自己衣襟上的污秽,对这人的兴趣反倒愈加浓厚了,头一次见阶下囚还能狂成这样的,“功夫不怎么样,脾气倒是不小,本王是越发好奇你的来路了。” “你……”刺客听见那句功夫不怎么样,竟瞬间涨红了一张脸,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天知道他为了这一天,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和代价,可万没想到这狗贼的功夫竟已高到了如此深不可测的地步,自己一出手就被…… 顾深勾唇笑了笑,笑意里泛着寒冷,让一旁的魏允城都不由跟着抖了抖,心想这人绝对会死的很惨……不对,应该是生不如死——毕竟王爷方才说了要他活着。 魏允城如是想着,不想接下来,就听到自家主子轻飘飘的说:“将他放了,找个大夫治治,然后丢出王府去。” 魏允城:“……”什,什么……自己没听错吧,说好的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呢? 顾深回头瞟了他一眼:“怎么,听不懂本王的话?”言毕也不等他回复,就转身朝着地牢外行去。 魏允城虽然意外,但却是决计不敢违抗顾深命令的,他在后面吩咐了几句,跑着追上顾深,期间几次欲言又止,却是直到出了地牢,都没能将心中疑惑问出口。 顾深又岂会不知道他的心思,走到半道时,吩咐了句:“派两个身手好的人跟着他,仔细别被发现了,有什么异动,即刻报回来。”他可以不杀了这人,但是也不会给对方再对自己下黑手的机会。 魏允城听完这话,瞬间又明悟了,原是要想放长线钓大鱼啊!(大雾)果然自家王爷是不可能突发善心的。 王府风景极美,此时正值盛春,繁华盛开,万物勃勃,顾深缓步行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一呼一吸间,便觉得是种极为难得的享受。 他从穿越过来的那一刻,就发现这里的空气极为干净,环境也美的不象话,对比末世时,人们只有带上氧气罩才敢出门的情况,他觉得自己不需要什么理由,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路过花园中间的亭子,顾深远远看到里面坐着三个女子,也不知在谈论着些什么,其中一个率先看到顾深,对着其他两人低低提醒了一句,然后三个女人并着随侍丫鬟齐齐跪了下来,“妾身见过王爷。” 原来是原身的侍妾们。 顾深打量了她们两眼,见这些女人个个生的花颜月貌、娉婷婀娜,心下不由几分感慨,这要是放在自己那个时代,只怕个个都是难得一见的尤物,他虽然对女人没什么兴趣,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欣赏一下还是可以的。 “起来吧!”顾深走到亭中,轻掀衣摆找了张凳子坐下,“在说些什么?” 那些女子从地上站起身,一时目光全都落在顾深身上。却说这摄政王虽然名声不(恶)怎(名)么(远)好(扬),但相貌那绝对是人间难得,有权有势还模样出众的男人,就算脾气差,也照样能让许多女子芳心暗慕。 其中一身穿浅色襦裙、面容端然娴雅的女子率先开口:“听说王爷身上的伤好转了,妾身原想带着妹妹们前去探望,只是又恐扰了王爷修养,适才正与妹妹们商量,要等王爷痊愈了,再去拜见。” 这女人是当朝户部尚书的女儿,名唤阮青萍,当初的原身便是看上阮尚书在户部的势力才娶了她的,其实她起初得知要入摄政王府为妾,整个人都是绝望的,奈何摄政王权势滔天,她们无力违抗,最终还是嫁了进来,可没想到时间一长,阮青萍竟莫名对原身产生了感情。 “是呀,如烟今日亲手做了桃花酥,本想给王爷送去的,因着姐姐说不能叨扰了王爷,便只好作罢,”另一个女子应和了句,然后走到石桌边揭开一个红木的食盒,从中取出一碟模样精致的糕点,旁边还配了养身的炖汤,“东西还是热的,王爷可要尝尝。” 顾深微垂了眼去看,目光却被糕点旁边的一个小竹箩吸引了去,那竹萝里放着七彩的绣线,其上一个圆形绣架,上面绷着雪白的丝绢。 丝绢上是副未绣完的绣品,但也能看出所绣的内容,青山浅水、斜阳落日……本应是极为简单的风景,却因为刺绣的人针法独特,用色娴熟,而绣出了浓淡明灭的层次感,这般精湛的刺绣技术,没有十几年的功夫,只怕很难达到。 顾深忍不住拿起来放在眼前端详。 前世顾深大学学的是生化科学,但毕业后却继承了家族企业,他家几代都是做服装生意的,他大概是遗传了父母的设计天赋,年纪轻轻就成了国内乃至世界知名的设计师,随随便便一件设计,都能卖到天价,但仍旧受万人追捧。后来末世来临,他通过所学结合科技设计了许多能减少光化污染对人体伤害的服饰,然后在自家企业大规模生产,他是个商人,自然要以盈利为目,故而这些高成本的商品价格不低,他的家族因此赚了很多,可不想这却给他的人生带来了巨大的转变。 国际上的某个神秘组织大抵是看中了顾深的价值,将他的父母与妹妹抓走,以此威胁他,让其为他们服务,为此顾深不得不妥协,他在那个组织中呆了七年,起初他是憎恶那些人的,可是在后来的相处中,他发现那个组织的人虽然性格千奇百怪,离经放诞,但其实是群有抱负的正义之士。 顾深从被迫变成了主动,三年时间,和他们建立了信任与友谊,并与基地的另一位科学家联合研发了许多项目,甚至在之后很多行动中同他们并肩作战,一起出任务,而他的家人自然也都被组织放了。 又过四年,地球环境已经到了非常恶劣的地步,变异人种数量远远超过了正常人类数目,在一次销毁丧尸的行动中,政府决定连同整个城市一同毁掉,但是那座城市里还有许多没有受到感染的市民,而且顾深的家人也在其中。 他们的组织经过商量,决定阻止政府的这次行动,顾深自请加入出任务的队伍,他们通过网络短暂切断了政府对该城市的监控,然后悄无声息的潜了进去,并夺取了政府用以灭城的生物武器,顾深也成功的找到了自己的家人。 原定的计划是将所有健康人类撤离之后,再行销毁城中丧尸,谁知组织派来接应的直升机在半途遭到了拦截,他们一行人错失了出城的时机,被突围出来丧尸追上,顾深和几个断后的队员甚至他的家人都被丧尸袭击,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顾深被丧尸撕碎吃掉的时候,亲眼目睹了自己和家人的死亡,之后他就来到了这个历史没有记载的朝代,也不知道自己剩下的队员和那些没有走掉的市民是死是活。 …… 柳如烟见自己端着桃花酥举的手都酸了,而王爷只是盯着那绣品出神,忍不住回头瞪了一眼身后的女子。 “这是谁绣的?”顾深收回思绪,看向站在一旁的几个女子。 方才被瞪的女人有些犹豫,正想着该不该上前应声,就听见阮青萍道:“这是素心妹妹绣的,妹妹她心灵手巧,这刺绣的手艺只怕不比宫中绣娘差上分毫。” 顾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一身着素裙,姿容淡雅、粉面桃花的女子静立在人群外围。 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秦素心愣了一下,缓步走到顾深面前站定,声音低柔的唤道:“王爷。” “嗯,”顾深淡淡点了点头,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你绣几针,让本王瞧瞧。” “……”此言一出,亭中众脸懵逼,日理万机的摄政王,怎么突然对这些女人家的东西感兴趣起来,王爷他,这是要做什么啊? 第4章 “是,妾身遵命。”秦素心率先回过神来,她双手接过绣架,福了福身,然后食指翻飞的接着之前的地方绣起来。 顾深看了片刻,就站起身,“绣的不错,”接着话锋突然一转,“你们继续吧,本王先走一步。” 众人再次蒙圈,王爷这……这是何意? 就在顾深走后,柳如烟重重的将手上瓷碟摔到了桌上,精美可口的糕点顿时变得散碎,然后她一把夺过秦素心拽在手中的绣架,“贱人,这种东西在房里绣就好了啊,拿到外面来显摆什么?” “我……”秦素心委屈的低下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阮青萍见柳如烟一副恨不得撕碎那绣架的意思,淡淡开口道:“如烟妹妹这般激动作甚?看王爷的意思,似是很喜欢这件绣品,说不定是想让素心妹妹绣好了送去,若是被你毁坏了可怎么好。” 柳如烟闻言,手上动作一下僵住了,她狠狠的瞪了秦素心一眼,将那绣架丢到桌子上,继而冷哼一声:“小梅,我们走。” 第二日秦素心绣好了那帕子,犹豫半晌,最后让丫鬟送到了顾深居住的无思阁。 顾深挑起帕子细细端详一番,看着那上面精致秀雅的图案,一时有些心痒难耐。若让这些人知道自己一大老爷们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会不会跌破眼镜啊! 第4章 顾深将帕子塞到袖中,偏头问随侍的小厮福安:“秦夫人住哪里?”原身性情淡漠,记不清一个侍妾的住处也并不算奇怪,何况还是个常年不受宠的侍妾,所以顾深这么问也不怕引人怀疑。 王府三个侍妾,也就那一个姓秦的夫人,福安不用多想,立马回道:“禀王爷,秦夫人住在南院的听雨阁。” 顾深点了点头,走到衣柜旁翻了几翻,不由微蹙了眉头,最后选了件白底银线滚边的衣袍穿在身上。 却说这天焱国虽然并不贫穷,但服饰极为保守单调,有钱人家的还稍稍好些,穷人的衣裳多是颜色暗沉单一、布料粗糙、样式宽大,穿在身上瞬间将人体线条掩盖殆尽,简直毫无美感可言。顾深一衣品挑剔到吹毛求疵的家伙,能忍到现在,也真算是奇迹了。 他穿好衣裳后,问福安:“府里可有镜子?”顾深重生到此地这两天,根本没在屋里看到镜子,因而到如今还连自己这身子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福安闻言面露疑惑,顿了一下才道:“有的,王爷要用吗?” “嗯。” 福安道:“奴才这就去让人将镜子送来。” 只片刻福安便带着几个下人进来,为首一个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雕花的圆面铜镜,后面进来的两个小厮竟还抬着一扇人高的全身镜。 “王爷您看这镜子行吗?” “可以,”顾深语气平淡的应了一声,心中却道,简直太行了,没想到古代还真有这么大的镜子。他在屋里扫了一眼,指了个光线不错的地方,“就放那吧。” 福安看顾深盯着镜子半晌,心下疑惑更甚,王爷他不是从来不爱照镜子的吗?甚至不允许下人在自己的屋里放这东西,怎么突然就…… 顾深继承了原身的记忆,自然知道他不爱照镜子的原因,只是此刻看着镜子里的人,他也不由苦闷了。 镜中的男人生的身高腿长,宽肩窄腰,一身白衣无尘,用芝兰玉树四个字形容毫不为过,可让顾深震惊的并不是这些,而是那张脸。 ——那张脸漂亮到过分,五官精致,轮廓分明,目似星潭,凤眸微挑,眼中含着几分天生的邪魅狂狷,这张脸本生的极艳,又被主人冷厉的气质给中和,激发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冲击性美感。 最最关键的是,这张脸竟然与前世的自己,生的一模一样。 顾深想起他最初进入组织基地的时候,那些兵痞子差点因为自己的容貌而强上了自己的事情,脸色渐渐黑了下来。 他之所以拥有后面那让人震惊的实力,说来初衷竟是为了不让自己沦落到菊·花不保的境地。 顾深为此每日在基地苦练身手,他本就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加上性情坚毅,不出两年,已经能徒手打趴组织里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兵痞子了。 再后来,组织里有人对他贼心不死,他直接将那人压了,生生将个一米八几的大汉从壹给弄成了零。 话题回到现在,顾深瞬间理解原主不待见自己这张脸的心情了。 秦氏出身江南一书香世家,是当年原身南下时候偶然遇见了带回来的,原身起初对这女人还很有些兴趣,甚至称得上宠爱有加,但时间一长也就淡了,在这王府之中,失了宠爱又没有家族扶持,自然不会过得多好,就连这所居住的听雨阁也是府中最偏僻,离着顾深的正院最远的一间院子。 丫鬟红杏在门口看见顾深带着贴身小厮进来,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王,王爷!” “嗯,”顾深淡淡应了一声,“你家夫人呢?” 红杏道:“回王爷,夫人她在屋里,奴婢这就去请夫人出来。” 顾深摆了摆手:“不必,本王自己进去。” “……是。” 顾深走进院子,院中也就两个洒扫的丫鬟,蓉蓉春日却显出几分冷清,透过开着的窗台,顾深看见秦氏坐在临窗的塌上,女子手里仍旧捧着副绣品,她神态非常专注,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顾深的到来。 听见门推开的声音,秦氏也没有偏头去看,只开口道:“杏儿,给我添些茶水来。”显然是认错了人。 顾深缓步走过去,从桌上倒了杯茶水放到秦氏面前的小桌上。 秦素心看见那只修长有力的手,觉得不对,这才抬起头来。 待看清顾深面容时,手中针线一下落到了塌上,“王……王爷……” 她说着就要从榻上下来,顾深却伸手将她拦下,“不必,本王就过来坐坐,你继续。” 秦素心不太明白顾深的意思,顿时僵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顾深自来熟的走到矮塌另一头坐下,迎着她疑惑的目光,平平道:“本王对你的刺绣针法,颇有几分兴趣。” 这个解释实在让人意外,但是对于顾深的要求,秦素心自然不可能拒绝,短暂的怔愣过后,她又坐了回去。 虽然在顾深生活的那个时代,机器早已可以实现服装生产的全过程,但身为一个真心热爱服侍文化的人,顾深对于手工绣制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甚至可说是精通的,不过昨日看到秦素心刺绣,他发现对方所用的几种针法自己竟不曾见过,估摸这大约是到后世失传了的手法,便难免起了解的心了思,故而在那之后,他每日都要去秦氏的听雨阁中坐上几坐。 不过几日,摄政王府里便传出秦夫人受宠的消息,一时间曾经对她冷眼相看、不敬甚至私底下使绊子的丫鬟仆妇甚至不少小厮都巴结了上去。 芙蓉阁里。 柳如烟听了丫鬟小梅的汇报,气得一把将桌上茶具点心全拂到了地上:“没想到那个贱人失宠这么些年,竟然还能再入了王爷的眼。” 小梅吓得扑通跪到了地上,赶忙劝说道:“夫人息怒,王爷不过是一时兴起,那女人肯定得意不了多久的。” “哼——”柳如烟眸子里满是恨意,“一时兴起会一连数日的往那贱人屋子里跑,王爷他可是一个月都来不上本夫人这芙蓉阁两回。” 小梅擦了擦额头冷汗,眼中露出几丝阴狠:“夫人可还记得,当日百花亭中,王爷是因为什么才对那女人起了兴趣的?”这丫鬟为了讨好主子,在柳如烟面前,一般都是这么称呼秦氏,甚至有时候还跟着她的主子唤秦氏为贱人。 柳如烟顿了一下,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小梅:“什么意思?少给本夫人卖关子。” 小梅膝行几步,凑到柳如烟身边,压低了声音道:“那女人不是仗着一双巧手勾引王爷么,既然如此,我们便让她那双手再也拿不起针线来。” 柳如烟恍然大悟,看着丫鬟的目光透出几分赞赏,接着道:“你可有何好的法子?” “奴婢倒是确有一计……” 柳如烟听完之后,面上露出几丝笑意,她随手摘下自己发间的金钗:“你这丫头倒是精怪,收着吧,这事若是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小梅看见那金光闪闪的簪子,双眼一亮,面上却是做出惶恐之色,连连摆手道:“为主子分忧乃是奴婢分内之事,夫人如此可折煞奴婢了。” “给你你就收着,”柳如烟不由分说,将东西塞到小梅的手中,起身往内间走去,“让人进来将屋子打扫一番,本夫人倦了,要小憩一番。” 这日用过晚膳,顾深在院子里踱步,姜伯从外面进来,跟在顾深后边汇报了一番近日府里情况,然后说道:“王爷好些日子没宿在后院了,今夜可要哪位主子伺候啊?” 顾深一愣,随即明白他的意思,顺着他的话道:“后院都有哪几位侍人?”这些日子下来,他发现这府里其实许多人自己叫不上名字的,这想必是原身对于一些无关紧要人和事并不上心的缘故。 第5章 姜伯显然也没觉得他这个问题有什么奇怪,当下便将内院情况详说了一遍。 原身虽然早已成年,但不知为何一直未曾取妃,后院只有数个妾室与男宠,也没有子嗣。 这妾室便是当日在百花亭中见过的阮青萍、柳如烟与秦素心三人;另有四个男宠,其一是骁骑校尉家的二公子孟云悠,这人在京中颇负盛名,才学武艺皆是上乘,关键还生了张漂亮的脸蛋。 顾深记忆里对他有点印象,好像是被原身强行抢进府里来的,但是对方誓死不从,闹到最后,原身也就对其了兴致,将他晾在后院没再理会过,到现在模样都不太记得了。 还有两人是韩丞相送给原身的,韩丞相是朝中清流文士中的中流砥柱,绝对的忠于皇室。他为人老奸巨猾,明面上与原身甚至是一团和气的,但暗地里处处与原身针锋相对、虚与委蛇,他送来的人,自不可能是什么善类,因此这两人被原身睡过一次就没再搭理。 最后一位就是这些日子一直跟在顾深身边伺候的陆其音,陆其音自小在南风馆长大的,后来被京城中一官老爷买回家去做男宠,月前原身外出,在街上偶遇他,看着顺眼便逗了两句,结果当天下午他就被那官老爷当做讨好的玩物送到了王府上。 顾深抚了抚下巴,眼中似笑非笑,这位摄政王爷还真是男女通吃、艳福不浅啊! “王爷看看要传哪位主子侍寝,奴才好差人去准备着。” 第5章 “就竹清轩的吧!”竹清轩是陆其音居住的院子,顾深之所以选在他那里,一来是他本就对女人没什么兴趣;二来听姜伯所言,那位孟公子不待见原身,他可不想自讨没趣,至于另外两位,既然来者不善,顾深觉得自己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虽说姜伯本以为顾深八成会去秦素心的听雨阁,但听到顾深说要让陆其轩侍寝,他也没表现的多么意外,毕竟王爷近来时常将陆公子带在身边,必然是得了心的。 “是,老奴这就去让陆公子准备着。” 陆其音接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慌乱了,好在前去竹清轩通知的人,将侍寝需要的东西都一并送了去,甚至还带去了专门给他沐浴焚香的下人。 屋内灯竹摇曳,淡香萦绕,年轻秀美的少年端坐在桌边,身穿一袭单薄的丝衣,未束的长发泛着微湿的水汽,随意的垂落在肩头后背,他目光直愣愣的盯着桌上的茶盏,大而黑亮的眼睛里含着几许茫然和紧张,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深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脑子里竟突然蹦出“我见犹怜”四个字来。 陆其音听见下人行礼的声音,赶忙站起身来,“其音参见王爷。” “起来吧。”顾深适应良好的受了他的礼,踱步走到屋里坐下。 陆其音倒了茶水送到顾深面前:“王爷请用茶。” 顾深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转头打量站在对面的人,少年虽看起来有些局促,但比之最初也算有些长进了,顾深轻轻抬了抬手:“过来。” 陆其音听话的走了过去,然而还未站定,突然被顾深一把拽到了怀里,他顿时惶恐的瞪大了双眼:“王,王爷!” 顾深微底头颅看着躺在自己怀里的人,抬手摸了摸那张白皙嫩滑的脸蛋,给了句非常中(liu)肯(mang)的评价:“手感还不错。” 陆其音平日里看见这双泛着冷白的手,心中总会蔓起一阵寒意,生怕自己一着不慎,小命就要断送在这双漂亮的手上。但这一刻被这双手轻柔的触摸,他却真实的感受到了对方指尖的温暖。 看着男人俊美邪魅的面容,陆其音心中的害怕竟然渐渐淡去了,转而被一股升腾而起的莫名情绪给取代。 顾深原本只是想逗他一逗,不想对方竟然羞红了一张脸,看着少年这粉面桃花、黑眸含水的模样,顾深顿时觉得自己不太平静了。 他出身大家,自小众星拱月,身边什么样的人没有,那方面自然不可能拘着自己,此时温香软玉在怀,真要推开了才是有鬼。 顾深唇边挑起一抹笑意,勾住少年小巧的下巴,对着那微启的樱唇就吻了下去,他多年游戏人间,吻技自是非同一般,片刻功夫便将怀里的人弄得神魂颠倒。 陆其音软软的趴在顾深宽阔的胸膛间喘。息,他惊恐的发现自己有了反应,可是却做不出任何抗拒的举动,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将自己抱到了床上。 顾深左手轻轻挑开了陆其音身上的丝衣,动作漫然写意,优雅的好像在拈花赏景。 他手法娴熟,陆其音很快便抵挡不住的沉溺其中,双眼迷离的盯着顾深白皙俊美的面庞,忍不住的迎合。 混乱间,唇瓣流泻出时高时低的呻·吟。 看着兀自迷醉的少年,顾深的情·欲也渐渐被挑了起来,他抬手从床边摸了个盒子,掀开盖子倒在掌心。 “啊——”突然而来的疼痛,一下将陆其音拉回了现实,之前两次的记忆如潮水般袭来,惊惶之下,他忍不住的叫出了声。 顾深闻声,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眸时发现少年身子在颤抖,眼中的情·欲瞬间淡了几分:“你很害怕本王?”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陆其音双手紧紧的拽着身下的床单,想要否认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顾深见状,从床头摸了条帕子擦手,淡淡道:“你既不愿,就算了。”他说着从床上坐起身子,理了理只是些微凌乱的衣裳,就要下床。 陆其音看着顾深挺拔的背影,突然觉得心中莫名一阵空荡,慌乱间,他从床上跪坐起来,一把抱住了顾深的后背:“王,王爷息怒,其音……其音只是……”说到一半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又赶忙松开了手,急的眼泪都险些给憋出开。 顾深回头,目光落在陆其音尚显青涩的身躯上,少年的身体线条流畅,肌肤白皙,只是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痕迹,有些是鞭伤,也有咬痕,还有掐出来的,看着触目惊心。 这些伤都是原身留下的,被人这般对待,要说没点心理阴影才是奇怪,自己又有什么好不悦的。只是这种事情还要你情我愿为上,顾深之所以打算离开,不过是单纯的没了兴致罢了。 “谁说本王生气了,”顾深扶着着陆其音的双肩将他轻轻按到床上,随即扯过被子盖住少年未着寸缕的身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冷淡,“睡吧,别多想。” 陆其音愣愣的看着顾深,眼神诧异,王爷他,真……真的没有生气吗? 那一刻,陆其音看着对方缓步离去的背影,只觉得王爷和传言中的有些不一样,似乎也不是那么冷血残暴! 顾深踏着月色回到无思阁,丫鬟小厮也都睡了,他脱了衣服躺到床上,方才的事情多少对他有点影响,这会儿几乎没什么睡意,就又在脑子回想起原身留下的记忆来。 半晌后,顾深下了床,他在房间东向的置物架上摸索一阵,握住架上一个精美的古董瓷器转动了一下,寂静的室内猝起一阵轻响,然后一个暗格从架后的墙壁上弹了出来。 顾深从暗阁里掏出一个锦盒,只见盒内放置着一本半寸厚的书册,深棕的封皮上龙飞凤舞的写着“集灵心经”四个大字。 根据原身的记忆,这本书是他修炼心法的秘籍,共有九重,原主练到第六重后,遇到了瓶颈,一直停滞不前,之前还险些走火入魔,甚至因此受了内伤,若非如此,以他的身手,只怕也不会在宫宴上被那个女刺客一击重伤了。 顾深走到窗台边的书桌上坐下,却并不点灯,他伸手推开窗户,将秘籍置于月光照射之处。 翻开的书册上本来是看不见字迹的,被月光照射十数秒之后,渐渐显现处清晰的图文来。顾深一页页翻看,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就将整本书都看完了,而且记在了心中。 将东西放回原处,顾深坐到床上打坐,按照第六重的心法练习起来,他之所以要接着原身的内功修习,一来是这心法的确非常厉害,若能大成,不仅世间难有敌手,而且五感灵敏亦能提升数倍。顾深虽不确定自己会否无敌,但这身体的灵敏程度高于常人这一点,他却是深有体会的;第二个原因就可说是迫于无奈了——原身之前在尝试突破第六重之时差点走火入魔,身体受到了一些重创,按照书中记载,唯有突破瓶颈,方能使内伤痊愈。 他这一番打坐,时间转眼便到了三更,虽然没有实质性的突破,但幸而也没发生什么意外。 顾深折腾了大半夜,第二天依旧神清气爽,用过早膳,无所事事的在王府里溜达一圈,回到屋里懒懒的躺在软榻上,脑海里想起这些日子在秦氏那里看来的东西,出声唤了福安进来。 “你去找些刺绣用的东西来。” “……是。”福安作为原身身边的贴身人,没有绝对的职业操守必定不可能混上这么多年的,听到这种吩咐,他只是短暂的愣了一下,也没多问什么,立马就去办了。 第6章 顾深看着放在自己面前样样齐全的东西,心中非常满意,他动手裁了块雪白的丝绢用绣架绷上了,脑海里飞快的构思一番,也不见打样,直接动手在丝绢上绣了起来。 一旁福安起初见着自家主子裁布还心存侥幸,等看到顾深穿针引线,拈着绣花针在丝绢上拾掇,顿时石化在原地。 御书房里。 皇帝私下召集了韩颂韩丞相等几个心腹官员商讨事情。 “诸位爱卿可知,摄政王府里,近来是何情况?”少年的生音尚自带着几分未及褪去的青涩,然而语气却是与之年龄不相符合的沉稳。 “回陛下,据老臣派去的人探得消息,摄政王的伤势几日前就已恢复了,据说他气色与精神状态都甚好,看情况不似有假,”定国公赵肴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捋着花白的胡须叹道,“臣等筹谋了那么久,好容易得手一次,没成想那姓顾的命竟如此硬,一匕刺穿了胸膛还能活过来。” 谢予灵握着狼毫的手紧了紧,笔身瞬间有些了变形,口中喃喃道:“既然早好了,他为何迟迟不来上朝?” 韩丞相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一派忧心忡忡的模样:“摄政王会不会是又要有什么动作了,不然这不像他的作风啊!”这的确不像是原身的作风,换做以前,摄政王就是生了病、受了伤也要上朝,非得时刻将朝廷动向牢牢掌握在手中放才罢休,可这次从遇刺至今已过一旬,竟然连王府大门都没迈出来过,着实让人心中不安。 第6章 “那可查出些什么?” “这……”永安侯袁湛顿了一下,才道,“摄政王府戒备森严,属下派出去的人根本无法靠近。” 谢予灵抬手轻轻叩了两下桌案:“既然暗着进不去,就明着去。” “陛下有所不知,我与定国公几人这些天都递过拜帖,但是王府的下人皆以摄政王伤势未愈、需要静养为由给拒了回来。”永安侯说到这里,年轻的面上现出几分怒色,但是很快又归于平静。 谢予灵冷哼了一声,沉默半晌,突然对身旁侍立的太监道:“严和,你准备一下,朕要出宫。” 韩颂、赵肴与袁湛三人皆是一愣,还是韩颂率先反应过来,试探着问:“陛下要去摄政王府?” 谢予灵点头应了一声。 赵肴下意识道:“陛下三思啊,宫中有不少摄政王的眼线,如今陛下身边可用之人不多,此时出宫未免太过危险。”这赵肴乃是当今太后的生父,即谢予灵的外祖,一身荣辱全都寄在谢予灵母子身上,自然要比旁人更加紧张几分。 谢予灵身边的宫人侍卫里,都被原身安插了不少人手,这些赵肴他们不是不知道,可就算明白又能如何,以他们现在的实力,若真与摄政王对抗起来,胜算微乎其微,若是贸然处理了那些人,一旦惹怒了摄政王,保不齐这位残暴冷酷的王爷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他们这些年来步步为营,万不能因此毁于一旦。 那些碍眼的东西,看着却不能动,还需时刻防备,这一次能在御书房密谈,甚至都是他们筹谋了许久的结果。 “定国公不必过忧,他若有心取朕性命,朕也不会活到现在,”谢予灵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题,“他既要闭门谢客,如今也只有朕能去了,姓顾的总不能将朕也拒之门外。” 下早朝后,谢予灵早膳都未用,便召了韩颂几人在御书房议事,结束后他回到未央宫换了身便装,大内总管严和从外面进来,躬身道:“陛下,车驾已经备好了。” “朕知道了。”谢予灵抬手任由小太监为自己整理好衣裳,接着提步就朝外走。 严和看了一眼桌上动也未动的早膳,忍不住提醒:“陛下,您用些早点再出门吧。” 谢予灵摆了摆手,面上虽然没什么表示,但严和跟随他多年,还是看出了他心情不郁。 此次出宫是为微服,因而所用车马并非御驾,外面看来极为普通,谢予灵上车之后,严和随后跟上去,车夫对着里面恭敬的提醒一声,得到严和的响应之后,便扬鞭策马将车驱了出去,隐在暗处的暗卫见状紧随其后。 摄政王府建在宫外繁华的朱雀街上,离着皇宫并不甚远,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 谢予灵从马车上下来,打前走到王府门前,他平日里甚少出宫,此前并不曾来过这摄政王府,侍卫不认识他,将手中兵器一横,气势十足的道:“来者何人?” “大胆!”严和一声威严的厉呵,然后从怀中掏出令牌举到两个侍卫面前。 侍卫看见那金光闪闪的令牌,互相对视一眼,纷纷跪了下来:“奴才叩见陛下。” 谢予灵听着他们不甚恭敬语气,似乎并不在意,只道:“还不让开。” 好在这俩儿侍卫还没到了原身那般目无王法的地步,他们从地上爬起来,打开大门请谢予灵进去,其中一人在前方引路。 谢予灵被请到正厅坐下,等了一会儿,前去通报的侍卫才回来,他见对方身后空无一人,面色都没变一下,只是声音冷了几分:“摄政王人呢?” “回陛下……”侍卫顿了顿,这才说道,“王爷他正在休息。” 谢予灵闻言,将手中的茶盏放到桌上,力道有些重,顿时发出砰的一声响,滚烫的茶水溅到了他的手指上,白皙的手指顿时泛起一片红晕。 严和吓了一跳,匆忙取出条帕子给他擦手。 谢予灵淡淡的将手抽回来,从椅子上站起身,一言不发的朝厅外走,出门时随手拦了个下人,问清了顾深的住处,然后大步朝那边走去。 无思阁外,单单守门的就有十个侍卫,他们想必是从之前那通报的侍卫处得知了谢予灵的身份,看见他过来,单膝跪地行了个礼,然而却是不放人进去,口中说辞与之前通报那侍卫并无二至。 谢予灵看着面无表情拦在院门口的侍卫,藏在广袖中的手握了握拳,声音发冷的吐出两个字:“让开。” 其中一个侍卫拱手道:“请皇上赎罪,王爷的命令属下等不敢违……啊——”话还未完,整个身子突然被踹飞了出去。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其余数个侍卫立马从地上爬起身来,纷纷将手中长剑往门口一横。他们虽然惧怕主人的惩罚,也并非全然枉顾皇权,因而好歹没敢对着谢予灵动手。 谢予灵扫了他们一眼,不再多说,三拳两脚将这些人揍到地上爬不起来,心中的怒火总算降下些许。他整理了一下微微凌乱的仪容,迈步朝着院内走去。 无思阁是这王府里面占地积最大的一处院落,谢予灵进去之后,行过假山花园,绕过亭台水榭,又转过一处回廊,方才寻到自己要找的目标。 当他看清躺在院中的人时,却一下顿在了原地。 盛春浓阴的古树下,放着一张沉香木的躺椅,高大的男子懒散的仰躺在椅上,长腿从椅下露出很大一节,一阵微风拂来,将他垂至地上的衣衫袖摆拂的轻轻摇曳。男人满头的黑发并未束起,肆意的披散在脑后,将那张白皙而漂亮的、几近惑人心魄的面庞遮挡的若影若现。 摄政王平日里出入王府朝堂,无时无刻不是整冠齐服、一丝不茍,谢予灵从未见过他这般随意散漫的模样,差点都怀疑是自己看花了眼。 严和见谢予灵站在原地不动,轻轻的唤了他一声。 谢予灵回过神来,收敛了面上情绪,提步朝着顾深所在的方向走去。 睡梦中的顾深感觉到有陌生气息靠近,立马清醒了过来,他猛地睁开双眼,微微偏头,便见回廊处出走来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和一个白面无须的年轻男子,他在脑海里思考了一下,立马得知了这二人的身份。 顾深从椅上翻身坐起,微微躬身行了个臣礼:“微臣参见陛下。”心中却在思量,这小皇帝怎么突然跑到摄政王府来了。 谢予灵心下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对方竟会对着自己这般和气的行礼,短暂的停顿之后,冷哼一声道:“难得王爷心中还有朕这个皇帝。” 他虽然拿顾深没办法,但也从来不怕他,故而言辞之间从不隐忍,而且他这般情绪外放的模样,反而能让对方对自己放松警惕。 顾深明白他的心思,其实按照原主的狂妄,见到谢予灵还真的不一定会行礼,但顾深毕竟不是原主,他可没兴趣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仇恨而用这样那样的方式报复皇室中人,所以也没打算特意在这皇帝面前拉仇恨。 一阵风吹来,将顾深的发丝吹的愈发凌乱,他觉得不舒服,坐回椅上摸了摸,找到之前取下的玉簪,递给侍立在一旁的陆其音:“给本王将头发束上。” “是,王爷。”陆其音低低应了一声,取过小桌上的木梳为顾深理顺头发,然后用那发簪,动作轻柔娴熟的为顾深挽了个整洁的发髻。 谢予灵方才就看到顾深身边有人,只是没多注意,这会儿就不由多看了两眼,他见这少年生的清秀漂亮,又与顾深举止亲昵,立马明白这人的身份,从鼻息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第7章 顾深也不在意他的态度,随手理了理身上衣裳,抬眼看向谢予灵:“不知陛下突临王府,可是有何要事?” 谢予灵就近坐在院中一张雕花圆凳上,淡淡道:“摄政王数日未上早朝,朕心甚为挂念,故而特来看看。” “有劳陛下挂心了,微臣很好。”顾深嘴上说道,想起原主干的那些好事,心中忍不住吐槽,是特来看看我死了没有吧。 谢予灵闻言,“恳切”道:“朝中政务繁忙,爱卿的伤既然已无大碍,想必也该恢复上朝了。” 试探我? 顾深在心里冷笑一声,缓缓说道:“陛下而今也长大了,处理朝政想必不在话下,臣虽然伤势渐愈,但之前伤及要害,终究留下了病根,大夫说没个三年五载难以根治,只怕今后不能再替陛下分忧了。” 顾深之所以这样说,其实是早有计较,他本就无心那些争权夺势之事,甚至可以说对政治非常厌恶,今后若想高枕无忧、自在逍遥,首先必然要放下一些东西,虽然此时说出这种话,对方肯定不会相信,乃至更加警惕,但天长日久,他总有法子一步步将自己从这泥潭漩涡里摘出来。 第7章 虽然此时说出这种话,对方肯定不会相信,乃至更加警惕,但天长日久,他总有法子一步步将自己从这泥潭漩涡里摘出来;另说他这话主要也不是为了让这小皇帝对自己放下心防,不过就是直白的告诉对方——我要养病,所以今后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乃至一直都不会打卡上朝去了。 果然谢予灵听闻此言,面上露出掩饰不住的诧异之色,他神色几经变换,最后一言不发的端起下人送上来的茶水凑到嘴边,正要饮下时又猛然停了下来。 顾深见他沉默,也不刻意搭理,视线扫过桌上竹箕,从里面取出之前绣到一半的东西,细细看了看,一时越看越满意,竟就这么将谢予灵晾在一旁,堂而皇之的绣起花儿来。 谢予灵过了许久才整理好自己的思绪,想着不管对方有什么谋算,此时自己再如何猜测,也得不到明确的结果,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思及此,他将手中茶盏放回原位,起身打算离开,然而看向顾深的时候,再一次僵在了原地。 谢予灵觉得自己的眼睛被闪瞎了——那个冷酷淡漠、将权势玩弄于鼓掌之间的男人,此刻竟然捧着副女人的绣架针线在那绣花,这是要闹哪样?? “你……”谢予灵张了张口,竟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 顾深闻声抬头,手上的动作却是停也未停:“陛下这是?” 谢予灵非常艰难的将自己的目光从顾深手上移开,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王爷这是在……做什么?” “刺绣啊,陛下难道看不出来?”顾深扬了扬手中的东西,一副无比坦荡且理所当然的语气,然后又带着几分自豪的说,“本王自觉绣的还不错呢,简直栩栩如生。” 谢予灵眼角忍不住的抽了几抽,这一刻,他顿时觉得自己完全没有认识过这个人,他用一种莫名而怪异的目光将顾深从上到下打量一番。修长高挑的身姿,魅惑众生的面庞,还有那通身的、目中无人的淡漠……这人的的确确就是摄政王无疑,可是他近来的所作所为,也太不摄政王了。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谢予灵简直越想越心中难安。 良久,他收回思绪,面上恢复成一派平静:“你既然无碍,朕也该回宫了,”他目光最后扫了一眼顾深手中的东西,“王爷继续吧,朕就不打扰了。” “臣,恭送陛下。”顾深微微躬身,一副任尔去留之态,吩咐了小厮送客之后,又坐回椅上继续他的刺绣“大业”。 他手上动作极快,恍如行云流水,不到两刻功夫,竟就完成了那副绣品,陆其音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见他绣完了,正打算捧了剪子递过去,不想顾深一手掐断了红色的绣线,手腕翻转间,已然将那银白的绣针射了出去。 针出无影,下一秒空气中却传来“砰”的一声闷响,陆其音匆忙回头,便见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青年男子从墙头跌落下来,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顿时惊的张大了一张小嘴。 顾深两指一顶,便将绣好的锦帕从绣架上取下来,他将帕子塞入袖中,这才缓缓的踱步朝着那倒在地上的人走去,当他对上蒙面男子那双坚毅黑沉的双眸,却不由摸了摸鼻子。 呃……好像误伤了自己人! 这么想着,顾深抬手从那人身上取回银针,然后连点男人周身五处大穴,地上男子猛地咳嗽几声,唇角溢出一抹鲜血,他睁开双眼,看到顾深的时候,不顾身上疼痛,连忙从地上翻身坐起,继而单膝跪地:“无冥叩见主子。” 顾深方才所用点穴手法,便是那《集灵心经》中所配招数,只因近日他多有修习,方才感觉墙头有人,一时手快便使了出来,不想威力效果竟然这般大。 他从怀中摸出一粒治疗内伤的药丸递过去,“这个吃了。”原身虽然人品不怎么样,身边跟着的大多是奸臣贼子,但暗地里也有不少心腹,比如地上跪着这位,便是他的得力属下之一。这样冷厉坚毅的人,一旦认了主,便是绝对的忠心,用起来最为顺手,顾深本着人尽其用的准则,自然要拉拢一番。 无冥从顾深手心取过药丸,虽不知道这药的用途,却是一仰头便吃了下去,全然未见半分犹豫。 顾深将陆其音遣了下去,回身时见无冥神色渐缓,面上已然恢复了几分血色,开口问道:“事情查的如何了?” “禀主子,已经查出来了,上回的刺客乃是韩丞相手下的死士,属下已经安排了人手在他周围监视,传回的消息上说,今日早朝之后,韩丞相被皇上召到了御书房,一同进去的还有定国公与永安侯。” “可知道他们都谈了些什么?”那小皇帝刚召集臣子开完会就跑到王府里来探情况,也不知又打算对自己使什么绊子呢! 上回原身被刺死他穿越过来,如果再有下回,自己还能再重生一次么?顾深觉得这是个不容小觑的问题。 “他们谈话之时,支开了殿内所有宫人,守卫的是韩丞相的亲卫,那些人身手很好,我们的人无法靠近,故而并不知内情,”无冥如实说道,继而话锋一转,“主子若不放心,属下会亲自去韩丞相身边潜伏,对方若有任何动作,当可率先动手。” 顾深沉思片刻,摆了摆手:“不必,你们什么也不必做,暗中看着就行。” “是,”无冥应了一声,转而道,“清理名单之上官员的事情,已经准备就绪,如今只等主子一声令下,您看何时动手为上?” 什么清理名单? 顾深差点下意识问出了口,幸好及时剎住了,他在脑中默默回想了一下,记忆里果然有这回事——这是原身之前部署的一次大型暗杀行动,目的是清扫朝中一批不受他控制的保皇派官员。 还真是残忍呢!顾深眼神沉了沉,语气平淡却坚定的道:“将所有人都撤回来,计划暂时取消。”人生值得享受的事儿那么多,他可没功夫去干这些损人不利己的勾当。 无冥猛地抬起头来,沉定的眼眸中泄露出掩藏不住的疑惑和诧异,但是他顿了一会儿,却只回了一个,“是”。 顾深回到屋里,凝神思索了半晌,打算日后操起自己的老本行。以他如今在这天炎国的权势和地位,还有这一身霸道的内功心法,不想做的事情,只怕再也无人能逼迫于他,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当天用过午膳,顾深让人将姜伯请了过来,询问起王府里的财产情况,这不问不知道,顾深听了姜伯的汇报,心中不由一惊。 天焱国处于发展初期,上一代皇帝为了推动经济发展,废除了禁止官员行商的律法,只是设立专门的督察司加以监督,是以官员经商在合法经营的情况下,不会受到限制。 原身在掌权成为摄政王后,便开始涉足商业,短短七年之内,已然在这天炎国内置下许多产业,先不论田产地契,就说在各处经营的金石玉器铺子、酒肆茶坊、粮油米店、秦楼楚馆一时都数不过来,他甚至还将手伸到了被国家控制的盐铁上面。 饶是顾深上辈子出身大家族,也忍不住倒吸了口气,那家伙是有三头六臂吗?一天到晚的钻研些阴谋诡道、玩权弄势,还有功夫撑起这么大的家产! 但是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想太多了,当他看过姜伯送上来的账本之后,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爆出一句粗口,什么家大业大,分明就是经营不善嘛,按照这么发展下去,再过两年绝对入不敷出,破产都有可能,更别提赚钱了。 姜伯在一旁看见顾深面色沉沉,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语气里含着淡淡的无奈:“是老奴无用,有负王爷所托。” “姜伯不必自责,事情也非全无转机。”其实这还真不能怪姜伯,主要是原身在天焱国名声太臭,但凡有才能又有人品的人,也不可能真心依附于他,而那些能甘心跟着他混的人,多半为求名利。 第8章 他手底下那些产业的经营者,一个个狼子野心,依仗着原身的威势哄抬物价,谋取暴利,他们起初怀着侥幸心理私下搞动作,得了不少好处,但时间一长,顾客大量流失,业绩直线下降,就搞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原身派人查账,一查就查出各种漏洞,勃然大怒之下,办了不少人,本以为杀鸡儆猴,能扭转局面,但显然没起到什么作用。 顾深将王府所有产业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心中很快有了计较,他放下账本看向姜伯:“本王下午去商号看看,姜伯你准备一下。” 姜伯有些意外,王爷此前很少管这些事,怎么突然就上了心?而且还撤销了许多暗处的行动……难道是因为之前受伤,让他心境发生了改变。 想起自家主子这些日子以来的行事作风和各种变化,姜伯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王爷这么多年被仇恨所困,伤人伤己、故步自封,难道如今终于肯放下了吗? 第8章 说来这还是顾深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出门,他斜斜倚靠在王府舒适宽大的马车上,透过车窗看着街道上的景象,眼中是少见的勃勃兴致。 长街上人群熙熙攘攘,道路两旁各种摊贩摆着琳琅满目的大小商品,或高昂或婉转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沿街楼台上有年轻佼好的女子坐在窗台边朝外眺望。 春风正盛时节,不知心事几多。 走了没多会儿,马车便停下来,外面传来一个清朗和煦的男子声音:“王爷,该下车了。” 顾深闻言,理了理衣襟,伸手掀开车帘,但见车夫从车上跳下来,手脚麻利的将脚凳放在地上,而车夫身旁站着个年轻俊秀的青年男子,男子一身的书卷气,看着不像是久经商场的生意人,倒像个饱经诗书浸染的秀才。 这青年名唤姜亭旭,时年二十有二,是姜管家的独子。 姜管家年过而立才娶妻,早年妻子难产留下病根,没几年便去了,留下姜伯父子俩相依为命,姜伯又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在妻子死后一直未曾续娶,故而就这么一个儿子,自小带在身边教导。 原身年长他三岁,说来当年在北阳王府,原身同姜亭旭关系非常好,读书习武、玩耍嬉闹,平日里总同进同出,只是后来发生那些事情,原身性情大变,两人观念不同,姜亭旭见不惯他做的那些事情,可身为下人之子,他亦无法多说什么,只是日渐疏远起来,若不是念着自家父亲年迈,他只怕早已离开了这摄政王府。 姜伯是个明眼人,从来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老人家总是念旧的,想起当年在北地王府里热闹却温馨的日子,私下里时常感慨唏嘘,而今见王爷有所转变,心中高兴,便希望自己儿子能与王爷多亲近一些,就算回不到当初,至少也能消去这些年的嫌隙,因而顾深今日出宫,他便让姜亭旭陪同着。 顾深顺着脚凳步下马车,微抬头颅,便见一座装修精致华贵的店铺立于眼前,描金的招牌上赫然写着“擎云玉器坊”五个大字。 好霸气的名字,顾深摸了摸鼻子,第一次见卖玉器首饰的起这么个名字,感觉更像是兵器铺子还差不多。 想归想,脚下步子并未停下,刚迈上台阶,里面掌柜便带着伙计匆匆迎出来,殷勤的跪地行礼:“草民叩见王爷。” 顾深虽然不太习惯这古时候动不动就跪的规矩,但也无意去改变什么,毕竟多说多错,他若突然不让人对自己跪拜,只怕反倒要惹人生疑,还不如顺其自然,“起来吧,本王就随意看看,不必拘谨。” 掌柜和两个伙计从地上爬起来,打后面躬身跟着顾深进店,其中一个伙计去后院沏了茶水出来,顾深摆了摆手,显然并没有喝的打算,他走到柜台边上,视线一一从台面间琳琅满目的玉器上扫过。 玉都是好玉,其中最差的也剔透莹润、流光溢彩,而且做工细致,打磨光滑。美中不足的是这些饰品样式极为单调,环佩发钗上甚至连花纹都少有,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样,着实没什么吸引力。 顾深转了一圈,走到角落的椅子上坐下,这期间进店光顾的统共不超过五个人,起初来了两个年轻女子,看了看就走了,也没说什么原因,一个少妇领着个丫鬟进来,也是看看就离开了,最后一个中年贵妇倒是相中了套玉器头面,一问价钱觉得太贵,想要压价。 这套首饰定价二百二十两,里面包含一支发钗,一条项链,一对耳坠和两只手镯。说来说去,最后老板答应给那妇人少二十两银子,妇人依旧觉得不理想,还在那一个劲儿的磨,老板心里有些着急,可又不能卖的太低,最后忍不住频频看向顾深坐着的位置,整一副生怕这位东家一个不悦办了自己的紧张样。 “如今市场上,玉器什么行情?”顾深微微低头翻看玉器坊这个月的账本,但对于掌柜和那妇人的谈话却是只字不落的听了进去。 姜亭旭就坐在他旁边,意识到顾深是在问自己,想了想,回道:“近年来玉器在京中颇受追捧,贵妇小姐们都很喜欢,王府玉器坊里这些玉器质量皆属上乘,之前定价颇高,但自从上次王爷严惩了那些大肆哄抬物价的掌事,之后的定价都算合理,那妇人看中的头面的确值这个价。” 顾深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什么,只是在掌柜第三次向自己瞟过来时,他放下手中的账本站了起来。 那中年贵妇也终于发现老板一直朝顾深的方向看,疑惑的顺着对方视线看过去,就见一身形高挑、容貌昳丽、通身贵气的青年男子正缓步朝着这边走来,中年女人愣愣的看着顾深,一下呆立在原地,大概是这辈子没见过这般好看的人,竟是有些痴了。 顾深对于这种目光早八百年就免疫了,他八风不动的走到柜台边上,意态优雅的两指拈起木盒中那串打磨圆润的翡翠项链,细细端详一番,操着赞美的语气道:“这项链材质上乘、做工精良、雍容大气,佩上夫人高贵的气质,必定极为出彩。” 他的声音磁性低缓,无端有种蛊惑人心的魅力,那贵妇闻言,竟是忍不住的红了面颊,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起来:“公,公子说的是……是真的吗?” 顾深微微颔首:“那是自然。” 中年妇女得到顾深的肯定,再看向顾深手中的项链,一时越看越觉得喜欢,特别是被那只挑着翡翠珠子的修长而白皙的手一衬,顿时有种那项链是无价之宝的错觉,当下更是坚定了要买下来的决心。 女人并不知道顾深是这里的东家,当下再次看向掌柜,正斟酌着看能否要求再少些银子,还没开口,却听一旁那好看的年轻公子又道:“夫人若是觉得这副头面太贵,负担不起,也可看看其他单卖的对象,也都是精品呢!” 他这一番状似漫不经心的话下来,女人却只听见那句轻飘飘的“负担不起”,顿时再一次红了面色,只不过这回是臊的,她顿了一下,立马收回将要砍价的话,语气大方豪爽的道:“店家,这副头面本夫人要了,你给包起来吧!” “好嘞,这就给您包好。”掌柜声音有些兴奋的应了一声,亲自走到柜台将东西包好,要知道二百两银子,对寻常拮据些的普通人家来说,可是十几年的开销啊,想不到王爷轻飘飘几句话,就给卖出去了。 那女人买好了东西之后,仍旧磨磨蹭蹭的不愿离开,甚至问起顾深是哪家的公子来,顾深微微挑着眼角道:“夫人问起这些作甚?莫非夫人家中有适龄待嫁的女儿,想要说亲不成。” 他这话兀自带了几分狂狷风流,然而听在中年妇女耳中,却仿佛一瓢冷水当头浇下,顿时让她清醒过来,女人这才想起自己已是为人父母、半老徐娘的人,家中儿女都谈婚论嫁了,自己竟然在这怀起春来。 这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当下心中慌乱,仓促的说了几句话,招呼丫鬟拿了东西匆匆往店外走去。 妇人走后,姜亭旭与掌柜几人都忍不住吃惊的看向顾深,这……这还是他们的王爷吗? 堂堂摄政王竟然出面做生意,而且还用上了美男计,几人都觉得自己眼睛要瞎掉了。 顾深泰然若之的接受了他们审视的目光,薄唇微启间,一句话再次震惊了众人。 顾深说:“这铺子生意惨淡,本王打算关了。” “什……什么?”掌柜和伙计皆是面色一边,他们没听错吧,王爷的意思是要关掉玉器坊?这玉店虽然收入不多,但好歹也经营了六七年,而且他们每月可都会照常拿工钱养家的,如果关了,他们以后可怎么活啊。 顾深留下这么一句,也不去看店里众人各异神色,转身便朝外面走去。 姜亭旭站在那里看着男人渐行渐远的高挑背影,眼中充满浓浓的不解,还有一些其他说不上来的情绪,难道真如父亲所言,王爷他终于决定放下了…… 从擎云玉器坊出来,他们一路走走停停又逛了近十个店铺,生意依旧不怎么好,顾深发现但凡王府旗下的产业,名字开头都会带上“擎云”二字,什么擎云酒楼、擎云客栈、擎云糕点铺之类的…… 第9章 这仿佛成了一种标志,唯一让他感到庆幸的是,律属王府产业的几家青楼与南风馆倒是没有带上这俩字的前缀,顾深觉得大抵因为古时候那些地方虽也光明正大的做开门生意,但终究不是什么光彩营生,所以才“幸免于难”了一回。 因为长街上属于王府的产业实在密集,顾深最后干脆弃了马车步行,顾深在一家名为“擎云酒楼”的饭店吃过午饭,慢悠悠的踱步出来,走到街上时,顾深突然问道:“亭旭,王府可有与染坊与织造厂?” 亭旭!他都多少年,没听过这人如此般唤自己了……姜亭旭本来微微垂首看着地面,闻言猛的抬起头来,恰好对上顾深看过来的目光,男人眼神淡漠沉定,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幽深的好似一汪潭水,让他浮动的心瞬间又静了下来。 姜亭旭无意识的眨了眨眼,敛去心中隐约落寞,回答道:“有的,只是距离有些远,在城西,而且那地方脏污、味道也不好,王爷要去吗?” “嗯,”顾深点了点头,带本王去看看!“他们上午看过几家布庄和估衣坊,顾深发现那些布匹皆是颜色暗沉单调、甚至没什么花样图案,估衣坊里的衣裳也是样式保守,种类极少,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服饰文化,也真是落后的可以。 后面改良服饰这一项好解决,但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好的布料,他就是有再好的创意,做出的衣裳也不可能达到自己的期许,所以顾深觉得,要想将自己的计划一步步实施起来,首先得从源头上改进,那么织造与布匹上色自然是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 第9章 城西是天炎皇都的平民区,那里面积广阔,且地价较低,王府的织造厂与染坊在那里占地非常大,毗邻而建,倒有点缫、织、染一条龙的意思。 他们先去的织造厂,因为在来之前,姜亭旭已经提前派人打过招呼,故而刚到时,门前已经有管事在等着接应。 来人是个长相憨厚的中年男子,看到顾深的时候很明显的一愣,随即就有些拘谨无措,姜亭旭怕顾深不耐,便在一旁提点道:“冯厂司,带我们进去吧,顺着工艺流程走就行。” “好,好。”冯厂司连忙点了点头,躬身做出个请的手势,“王爷、姜先生,请走这边。” 天炎国是个多山多水的国家,物产极为丰富,种植棉、麻和养蚕的都有,只是这织造厂定位在高端消费人群,仅生产丝绸,这厂里缫丝工序也并在织造厂中,所以冯厂司率先带着他们参观了缫丝的过程。 顾深看了一下,这里的缫丝方法和自己曾经看过的史料记载差不多,作业速度较快,但是后面织造一项,纺织作业却让他有些唏嘘。 诺大的一间厂房,许多年轻或者中年的女子席地而坐,她们头上包裹着布巾,袖子挽到手腕处,或者用布条扎起来,简易的织机就架在腿上,女人们弓着身子,手拿梭子动作不停的织着,面上显出一派麻木,这样的动作维持久了必然难受,所以这些女人工作一段时间就会忍不住的回手锤捏后背与脖颈。 感觉有人进来,有些女人完全没有反应,也有些年轻的女子匆匆抬头看一眼,当看到顾深他们的时候,忍不住的怔愣,眼中流露出讶异和好奇,但还来不及多看,就被身旁同伴不满的唤声给拉回了神志。 顾深细细观察一会儿,发现这里的制造技术竟然还未从“手经指挂”的方式中解放出来,他记得在史料记载中,先秦时候就已经改良了这种技术的,然而这天炎国竟然还连他那个时代两千多年前的技术都不如,这得有多落后啊! 也难怪方才在街上见到的行人,身上所穿衣物那么多拼接痕迹,这样的简陋的小织机,想要纺出大块的布料,想必并不容易。 为图运输方便,这织造厂与印染厂之间是打通的,他们直接顺着相连的月门到了染坊,还未靠近,就闻到一股浓郁刺激的染料气味,顾深顿时肺里都有些不适,他心中不由有些失笑,当初末世那样糟糕的空气都能存活,没想到来这几日竟还养娇贵了,一点染料的气味都难以适应。 他从袖中掏出上午塞进去的那条帕子掩住口鼻,并不迟疑的迈步朝院中走去。 院子里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染缸,高高的竹架上晾满了已经上好色的丝绸,只是颜色种类不多,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样。 在这边做事的多是些身强体壮的男子,进进出出的人,粗布麻衣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手脸衣衫多多少少沾了染料,还未入夏的天气,豆大的汗水顺着额际滚落到脖颈,沾湿了凌乱的发丝贴在面颊上,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生活的贫穷和艰辛。 之后的印花工艺也并不成熟,只虽然印出的效果不甚理想,但好在因为匠人手艺娴熟,残次品非常的少,顾深每一项都看的极为认真,甚至默默的记在了心中,直到外面天色泛黑之时,他们方才从染印厂里出来。 回到王府,姜伯正等在门外,看见王府的马车驶来,他匆匆迎上去:“王爷,您回来了!” 顾深点了点头,说道:“姜伯你备些水,本王要沐浴。”在那地方待了一下午,身上还真有些难受。 “热水早已备好了,”姜伯道,“晚膳王爷打算在饭厅用,还是让下人送到无思阁去?” “那便送到本王屋里。”顾深忍不住在心中赞一句姜伯周到。 回到无思阁,几个下人正提着兑好的热水进屋,顾深抬手挥退了打算伺候的丫鬟,先拎起一桶清水冲了冲身子,这才迈开长腿跨到浴桶中。 温暖的水瞬间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顾深忍不住舒服的喟叹了一身,他微阖眼睑,尽量将自己的大脑放空,泡了一会儿,只觉得通身舒畅,这般轻松舒畅的感觉,上辈子自末世之后,他便从未体会过。 沐浴过后,顾深用布巾随意擦了擦身子,穿上中衣坐到床上,开始日常的打坐修炼,他心中默念法诀,气沉丹田游走几周,渐渐感觉充沛的真气盈满了四肢百骸的每一处。 空茫中,有一道青色的光晕缓缓升腾,最后速度越来越快,在他的丹田之内飘忽旋转,越转越大,越凝越实,顾深的心跳也跟着加剧。 他记得这种感觉,上一次原身即将突破瓶颈也是这般,只是最后在紧要关头突然走火入魔,受到重创……思及此,顾便愈加小心谨慎起来,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对他而言实力固然重要,但绝对不值得用生命去冒险。 顾深用精神力牵引着那颗青色的气团在体内移动,不停寻找着突破的方法,不知过了多久,那青色的气团极速旋转起来,最后只剩下一个虚无的绿影,但是胸腔中却有一股充沛的暖流升腾起来。 顾深感受到体内的变化,心中一喜,可就是这短暂的一丝情绪波动,那气团突然就失去了控制,恍如脱笼的猛兽一般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起来。 经脉好像被强大的力量给袭击,剧烈的疼痛瞬间蔓延到他的大脑,顾深心下大骇,坚毅的眉头几乎紧促成一团,他凝聚了所有的精神力与之抗争,最后才终于稳住了那颗狂躁的气团。 青色的气团又变回一只被驯服的宠物,温顺的随着顾深的意识游动,最后重回丹田,消散在虚空的气海之中。 顾深感觉身体平静下来,心下微松,继而一口浓腥的鲜血从他口中喷薄而出,竟是直接喷到了青黑的地板上。 他从床头小柜上取过帕子擦了擦嘴,静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经历了一场生与死的大劫。 半晌过去,感觉身体各项机能渐渐恢复过来,顾深跳下床,推门走到院中,四周一片静谧,高墙之外传来更夫的打更之声,一共响了四下——竟是已经四更天了。 一阵凉风吹来,身体条件反射的打了个冷颤,顾深低头拉了拉衣裳,这才发现身上衣衫已然被冷汗浸透,湿哒哒的黏在皮肤上,难受的紧。 他打算回屋找身衣裳,这时候睡在外间守夜的福安醒了过来,福安抬手揉着自己的眼睛,迷糊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他看了看外面天色,又回头看向顾深:“王……王爷,怎么这时候起了?” 顾深扯了扯身上衣裳,淡声说道:“没事,你继续睡。” 福安打了个哈欠,彻底清醒过来,非常尽职的又问了句:“王爷可有什么吩咐?” 顾深见着如此问,想了想,说道:“你去打桶清水来。” “是。”福安并未多问,他借着月色走到灯台边点亮了灯火,转身朝外走,片刻功夫便提了一桶水进来。 顾深在浴室里冲了澡,重新换一套干爽的衣服,方才好受了些,虽然折腾了大半夜,但他第二天仍旧醒的很早,福安辰起时进来伺候,看到地上的血迹吓了一跳,“王爷,您,您……昨夜出什么时了?” 顾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想起昨夜自己练功时受了伤,只是语气仍旧淡淡的:“无碍,你找人清理一下,此事不必声张” 第10章 早膳后,顾深让福安在书房里备下笔墨纸砚,又让他去将姜伯和姜亭旭叫了来。 在等人的功夫,他提起毛笔在纸上试了试,起初落笔生涩,但片刻便适应起来,顾深看着纸上那潇洒隽然、又肆意刚劲的字迹,不得不感叹这具身体与自己的高度契合,他上辈子是没练过毛笔字的,可此时仅凭记忆,便能写出这等水平。 短暂的感慨过后,他便在纸张上勾画起来,顾深前世曾经看过许多史料,他本就痴迷服饰文化,从古到今皆有涉猎,关于纺车与织机的记载自然也看过不少。 纺车原理较为简单,不需多想,他便已经画了出来,至于织机,就比较复杂了,他之前所在的时代,上至先秦以上,下至工业革命之前,纺织机一直都在发展和应用当中,脑海里较为成熟的一种纺织机是经由金末元初,北方著名的木工理论家薛景石集各家之长,反复实践改进而创造出来的,他的《梓人遗制》种,有关于纺织机的图文并茂的记载。 顾深顺着记忆将书中图纸还原了一遍,然后将书中注解也写在一旁。 正写到一半时,福安在外面敲门:“王爷,姜伯和姜先生已经到了。”姜亭旭虽是下人之子,但因他打理着王府许多产业,加之又一身的儒雅气质,故而府里人都尊称他一声先生,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 “进来。”顾深应了一声,手上动作并未停下,反倒加快不少。 姜管家和姜亭旭先后步入书房,看见顾深画在宣纸上的东西,一时有些疑惑,却也不敢打扰,只是静立在一旁等候。 “今日唤你们来,是于商行之事上有些事情要宣布,”过了一会儿,顾深放下毛笔,抬头看向静立房中的姜氏父子二人,开门见山道,“本王打算调整一番王府产业,届时将会有很大变动,你们需事先做好准备。” 姜伯昨日已听儿子说过顾深外出视察的大略经过,此时倒也没有很意外,当下问道:“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顾深接过福安递来的湿帕抹去指尖沾染的墨迹,声音平淡的说:“你们也知道,本王这些年名声不好……” “……”姜伯和姜亭旭闻言,不由猛的抬头,王爷怎么……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顾深暗中注意着他们的神情变化,见二人很快恢复镇定,心中不由点了点头,接着道:“王府的生意之所以如此惨淡,有很大一部分便是因此,本王今日要说的,是打算将王府明面上所有的生意全都关停,然后转手经营。” 姜管家和姜亭旭虽然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但还是被这个消息给震惊了,父子俩愣愣的看着顾深,半晌后,姜管家问道:“王爷的意思是,要关掉王府明面上……所有的生意?” 顾深微微点头:“是。” “那不知王爷所谓的‘转手经营’,所谓何意?”这回开口的是姜亭旭。 他这一问,就问到了要点上,顾深觉得对这年轻人是愈发欣赏了,“本王所谓转手经营,是将王府旗下所有商铺‘转让’出去,”说到这里,他突然话锋一转,“当然所谓转让,并非真的转让,今后商号再开张,打理这些产业的,依旧会是王府任命的人,但在外人开来,这些产业必须与王府无关。” “王爷是想,”姜亭旭面上忍不住的露出兴奋之色,“破而后立。” “然。不破不立,这是目前转变形势的最好方法,”顾深觉得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一点即通,“你们近日便放出消息,就说王府打算转卖商铺,届时若有不知情者有意接手,便想个合适的说辞挡回去,抬价亦或说是已经寻到了下家皆可。” “生意关停之后,停旭你亲自去将所有商行管事们筛选一遍,留下你觉得可用之人,其余人等分发银钱全数遣散。至于后补人员,本王自会让人物色,还有关于各商铺招牌的问题,今后尽皆抹去‘擎云’二字,全部重新命名。也不必循着什么规律,叫起来朗朗上口便可,这些你自己决定。” 第10章 姜伯父子俩都是极为聪明精干之人,顾深也不需要嘱咐太多,只大略讲了自己计划的重点,话题到后面,他才说起生产布料方面的事情。 “关于王府旗下的织造厂,本王打算扩大生产,今后不再只面向高消费人群,棉布与麻料也要同样加入经营。” “这个……”姜管家面露难色,“王爷,织造厂里数百女工即便劳作不休,每日所产布匹也才堪堪满足供应,若是再行扩大经营,只怕难以运转啊!” “这你不必担心,本王自有计较,”顾深抬手拈起桌上先前绘好的图纸递到姜管家面前,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这是改良的纺车与织机图纸,姜伯你去寻几个能工巧匠,将其还原出来,然后送到织造厂里,届时本王会亲自去瞧,若是切实可行,便大量投入生产,效率莫约能提高十倍不止。”这也不是顾深说大话,因为根据他那个时代的史料记载,经过改良后的织机的确有这样的效率。 姜伯疑惑的接过来,细细端详一番,只见图纸上绘制着精致的图案,一旁还做了密密麻麻的注解,看着看着,老人沧桑的面上露出震惊,忍不住的就感叹出声:“这……这都是王爷想出来的吗?太不可思议了!” “不是,”顾深半真半假的说道,“本王从前无意中,在一本典籍上看来的,也不知是否切实可行,还需实践之后方才知晓。” 姜管家知道原身自小博览群书,故而此时听见顾深这么说,也不疑有他,当下将那图纸小心的迭好,揣进了怀里,说道:“老奴会尽快着手去办,王爷可还有其他吩咐?” 顾深想了想,重新提笔沾了墨汁,取过一张纸,龙飞凤舞的写起来,经过之前短暂的适应,他如今写字已经非常的快,加上胸有成竹,根本不需要如何思考,很快便将快要铺满桌子的一张宣纸写满了的东西。 不过是掌心运起真气从纸面上拂过,眨眼间纸面上的字迹已然干涸了,顾深抬手指了指:“此间所列之物,你看看哪些能找到的,都给本王弄来。” 橡实、柿叶、五倍子、栗壳、鼠尾叶、乌柏叶、槐树花、黄檗、木蓝、红花、朱砂、墨鱼汁……林林总总,竟有百余种之多。 姜伯本以为顾深写的是什么秘方,但大略一看,见上面都是些各种动植物名称,除了少数没听说过的,大多都是常见之物,当下也不多问,只是道:“不知王爷要多少呢?” 顾深修长漂亮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这个还真有些不好界定,毕竟每样东西所能提炼出来的色料剂量不尽相同,沉思片刻,他说道:“能弄到多少便多少吧,库房的银子你看着调动便是。”反正就算自己做实验用不了那么多,今后染坊之中也少不了这些,多了亦没关系。 交代完之后,顾深轻轻挥了挥手:“下去吧。” “是。”姜管家父子俩应了一声,先后退出书房,就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时,顾深突然一手撑着桌案,失力的跌坐在椅上。 匆忙间,他微颤着手摸出绢帕擦了擦唇角,白色绣花的帕子上立时染了抹刺目的鲜红。 顾深蹙眉闭上双眼,调动内力调息,过了好半晌神色才渐渐平定下来,面上不由露出一抹苦笑,到底是他小瞧了那心法,急功近利还真是要不得啊。 瓶颈之所以被称为瓶颈,就在于它的难以突破。 在之后的日子里,顾深每日晨起睡前照旧修炼内功,只是较之以往更加小心谨慎许多,白日里则练功习武锤炼身子,加强体魄,至于宫中朝堂之事,除非威胁到自己的生命安全,他是一概都不过问的。 时间在这样看是平淡却又充实的日子里飞快流逝,十日时间一晃而过,姜伯已将做好的纺车和织机送到了织造厂,至于之前顾深所要的提色材料,看似普通的东西却反倒没有全然搜集回来,至于原因也很简单,因为那些植物并不是生长在同一季节,而天炎百姓不知其用,必定无人特意去收集,一时半会儿想要找到根本不大可能。 顾深之前所在的时代,生产水平很高,没有什么东西是控温湿室培植不出来的,故而到了这里,思维一时没能转变过来,竟给疏忽了这一点:“也只能等到应季之时集齐后再着手了。”不过此时重开商号的事情也没准备好,提炼和调制染料之事,倒也不必急在一时。 姜管家见他并无不悦,心下松了口气,转而问道:“王爷之前说待纺车与织机造好了,要亲去一趟织造厂,您看何时有空?老奴好事先准备一番。” 脑海里想起昨日看到的那庞大织机,姜管家心中一时也有些激动和好奇,也不知那东西要如何使用啊! 顾深倒没觉得有何需要准备的,当下便道:“今日正好无事,现在就去吧,你去备下马车。” “是。”姜管家应了一声,出门的时候步子竟比往日里快了不少,隐可见其心情迫切。 因为事先未曾通知,他们这次抵达织造厂,并没有人知道,顾深一派熟门熟路的朝着里面走,刚到院中,就见一群人围在那叽叽喳喳,他身量高挑,轻易便看清了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织机。 第11章 一群女人远远的看着那又高又长的东西,眼中充满了疑惑和新奇。 “这……这东西是用来织布的?” “娘咧,俺还是头一回见着这般大的织机呢,这东西可咋用啊?” …… 冯厂司双手抄在背后,微躬着身子,脖颈伸的老长,一直绕着那织机与纺车打转,时不时的又伸出手摸一下,只是力道用的极轻,仿佛对待什么一碰就碎的珍奇异宝似的。 顾深看着这些人蒙昧又淳朴的模样,心中不由有些失笑,继而不声不响的提步朝着人群中走去。 有上回见过顾深的人发现了他,愣了一下之后,匆忙一把跪到了地上:“叩见王爷!”他这一声喊的不小,其他人听见了,具都匆匆回头,然后热闹的院中便瞬间安静下来,继而下饺子似的齐刷刷跪了一地。 这些贫苦百姓不管对摄政王怀着何种的心态,明面上都是不敢有半分违逆的。 顾深淡声让他们起来,绕过人群的空隙走到织机旁边,细细看了看,心中不由惊叹于这古代木匠精湛的手艺功夫,他将广袖的袖摆卷到手肘处,抬手在那机器上摆弄了几下,虽是新木所造,但是机括灵活,并不生涩,手感非常好。 “冯厂司,让人弄些蚕丝来。”过了一会儿,顾深说道。 冯厂司早就好奇的抓心挠肺,闻言立马应了一声,朗声吩咐两个工人去抬丝线过来。 今年夏初,各方没有战事,亦无人祸天灾,若非说有何大事发生,那便是权倾朝野的野心家摄政王,突然退出了政坛,而且王府旗下的所有商号也突然全部关闭,并声称将要转卖出去。 按理说这对百官万民来说都应该是好事,可实际情况却是闹了个人心惶惶。 原身把控朝政这些年,不知道犯下多少杀业,结了多少仇家,有人满心想要报仇,也有正义之士意图为民除害,他们忍辱负重的筹谋多年,却得到这样的消息,心中复杂可想而知。 这摄政王到底是有什么惊天阴谋?还是想要从此退出历史、销声匿迹……如果是阴谋,一旦被他得逞,岂非要天下大乱;若是后者,顾狗贼真的远走高飞了,他们又找谁报仇去? 谢予灵再一次召集大臣议事的时候,官员们不可避免的又谈到了顾深,殿内一时议论纷纷、七嘴八舌。 有人说摄政王老奸巨猾,之所以暂时不理朝政,其实是为了麻痹众人,伺机而动。 有人说姓顾的变卖家产,是为圈养私兵、意图起兵造反。 甚至还有人说他勾结外邦,想要整垮天炎…… 反正什么样的说辞都有,但总之样样离不开阴谋论,关键按照原身从前那些堪称变·态的所作所为,这些猜测还显得并不那么离谱。 谢予灵一言不发的听他们说着,心中却忍不住想起那日在王府院中,见到顾深时候的场景。 荣荣春日下,男人穿着素白的衣袍,慵懒悠然的躺在树下,面色虽然不似当日遇刺时候的死寂和惨然,但也白皙的几近透明,疏朗的眉目之间是化之不去的淡漠,却没有了往日里几乎刻入骨髓阴冷与肃杀。 自上次宫宴刺杀事件之后,那人已经近一月未曾上朝了,而也正如男人所说,朝中政事他全然未再过问,政权渐渐的落回了自己手中,甚至那些从前仗着王府势力在朝中横行的官员们被自己处理了,也不见那人有任何表态。 谢予灵想起九年前,皇城沦陷之时,战火纷飞中,那人身披银白战甲,手持上古长剑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模样。那时候他以为这人会是自己的救赎,可是后来发生的一切,却让他几近绝望的知道,自己不过是那个男人意图报复的一枚棋子、一个傀儡罢了。 第11章 顾深虽然记得这织机的织造过程,但其实对于纺织却是一知半解的,当日对着那改良的织机倒腾了半天,最后反倒是一旁围观的一个年轻女工看出了门道。 那女人心细胆大,虽然对顾深有恐惧,但看了一会儿,终究没忍住上前自告奋勇,顾深见此干脆退到一边,任由那女人去摆弄,不想还真让她寻摸出了用法,经过几番实践,当天下午就用那织机织出了布匹。 正如顾深所料,不仅效率得到了极大的提高,甚至织出的布匹质量也不输任何一个经验丰富的纺织工人。 之后顾深便命人大批量的制造这种纺织机,同时在此期间,工厂调整了生产格局,待到一切准备就绪,时间已经进入了盛夏,各种材质的布匹被源源不断的生产出来,提炼染料的事情便迫在眉睫。 底下又搜集上来不少的提色原料,顾深看了看那些东西,估摸已经能提炼出不少种类的色料来,便决定开始着手准备。 为图方便,东西并没有送到王府,而是顾深亲自去染坊的,那边设备齐全,行起事来极方便,他每日里早出晚归,就连午饭都是姜管家让下人送到染坊里吃的。 人的记忆总是习惯于记住时间最近的东西,原身虽然恶名远播,可其对于老百姓而言毕竟太过遥远,染坊里的工人们对摄政王的那些恐惧,在与顾深相处的这段时间里,竟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淡去了。 在织造厂工作的那些人,起初看见顾深还会惊吓的绕着走,可是后来,他们渐渐发现,这位摄政王虽然看起来冷峻淡漠、少言寡语,但其实很少发怒,而他昳丽漂亮的外貌也与想象中凶神恶煞的模样大不相符,当然这些都是次要,最最重要的是,工人们这一旬得到的工钱,竟然比从前上涨了三倍不止,甚至每个人还拿到了份额不少奖金。 女人们不再劳作不休的坐在地上工作,她们有了换班休息的时间,还有了固定的假期,生活的改善和对未来的希冀,让那一张张倦怠而麻木的面庞上焕发了奕奕的神采和笑颜。 …… 站在染布厂高高的牌坊外,谢予灵心中有些茫然。 这些日子,他的脑海里总会不经意的浮现起那天的一切,从前那人牢牢的把握着朝政,狂傲的将皇权与自己的尊严践踏在脚下,在对方眼中,他就好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傀儡娃娃,无法决断自己的未来和一切,只能任由由对方肆意摆布。 随着年纪的增长,谢予灵心中的憎恶与恨意越积越深,他忍辱负重,有时候做梦都想着扳倒对方,可是等那人真的放了手,又为什么却反而会觉得心中空荡。 不知为何,看着官员们每日言辞与奏折里那些让自己防范甚至打压摄政王的言论,心中就有些烦闷,午间批阅奏折时,突然就撂下了朱笔,打算外出散散心。 顺着午门出宫,不知不觉,谢予灵就走到了摄政王府,他从姜管家那里得知顾深的去处,竟还鬼使神差的跑了过来。 “公子,我们不进去吗?”一身布衣侍从打扮的严和,站在谢予灵身后半步处,见他在染坊门外静立许久,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 谢予灵回过神来,不动声色的敛了面上情绪,提步朝里走去。 进门便是宽大的的院子,只是往日里晾满了布匹的竹架上此时却有些空荡,一个个大大的染缸摆满的院子,光着膀子的男人们步履匆匆的走进走出,汗液夹杂着各种奇怪的气味儿扑鼻而来,却也并非难以忍受。 谢予灵生的身量高挑,面如冠玉,又英气逼人,进门方行几步便有人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并向其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是哪家的公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冯厂司正亮着嗓子招呼工人抬东西,一偏头也看见谢予灵,他眯着眼睛端详半晌,迈着大步走过去:“这位公子,可是有何事情?” 谢予灵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便道:“我找摄政王。” 冯厂司愣了一下,见谢予灵这通身的贵气,想必非富即贵,当下也不敢怠慢,忙说道:“王爷就在里面,草民带公子进去吧!” 谢予灵微微颔首,言辞举止端严礼貌:“如此,便有劳了。” 宽大的屋子占地颇广,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边,因为屋顶每隔一段距离便通一扇天窗,故而采光极好,四处虽然能看出打理的痕迹,但依旧让人觉得脏乱,角落里堆积着染废的布料,地面墙壁上沾染着各种抹不去的颜色。 谢予灵环顾四周,没有看到顾深的人影,刚欲询问,冯厂司便伸手指了个方向,“王爷在那边的屋子里,公子自行过去可好?院里还有些事情脱不开身,草民就不陪您同去了。” 谢予灵又道了声谢,提步朝着厂房东南向角落的隔间走去。 普一进门,便见一条很长的桌案呈于眼前,案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十数个石钵石臼排成一排,里面盛放着眼色各异的药材之类,而他要见的男人,就坐在那案台之后。 顾深一手拿着个小秤,另一只手执着只竹制的小勺,正一点一点往那秤盘里加着颜色赤红的粉末。 夏日炎天的时节,闭塞的室内温度很高,有大颗的汗珠从他轮廓精致的面颊滚落,而他却恍若未觉一般,只是将所有的注意力落在手里的东西上。 第12章 谢予灵安静的站在那里,眼看着一滴晶莹的汗珠就要顺着他的眉角淌到眼睛里,下意识上前一步,然而手刚伸到一半,已经来不及了。 咸涩的液体激的顾深忍不住眨了眨眼,他放下手中的东西,眼睛一只闭一只睁的在桌上翻找帕子,混乱中碰倒了几个瓶罐,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正打算出声唤来福安,突然一只修长雪白的手从侧面伸了过来。 顾深顿了一下,下意识偏头看过去,立时有种活见了鬼的感觉,谁能告诉他,这小祖宗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 这想法只在脑海里停留了一秒,顾深便接过了谢予灵手中明黄的锦帕,他飞快的擦了擦浸了汗水的左眼,然后想着反正用都用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用那帕子一囫囵抹去了满脸的热汗。 谢予灵看着被顾深随意丢到一旁的帕子,有些郁闷自己方才的举动。 顾深注意到他的目光,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欠妥,当即解释了句:“脏了,待会儿送陛下条新的。”也没问起谢予灵为何跑来这里,又收回视线整理桌案上倾倒的器具。 谢予灵想是自来见惯了原身的无礼,此时被顾深这样无视,也不见生气,还开口问道:“王爷这是作甚?” 顾深重新执起秤杆秤材料,声音平平的说:“调制染料。” 谢予灵看着他手上灵活精准的动作,不由的就吐出句:“倒是不知你还会这些?” 顾深心下觉得谢予灵跑来这地方,必定不单单是为了看热闹,只是等了半天也不见他说起什么重点,终于开口问道:“不知陛下此来何事?” 谢予灵哽了一下,难道要说自己是闲逛逛来的,沉默片刻之后,他轻轻哼了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要去哪里,还需向你汇报不成。” “……”顾深一时无言,脑海里颤巍巍的飘起“熊孩子”仨字,干脆不再理他。 又过了一会儿,福安从外面进来,手里抱着个大大的竹篓,里面放满了青葱的绿叶,一只脚刚跨进门坎便道:“王爷,东西拿来……陛,陛下!” 看到谢予灵的时候,手一抖,竹篓就落到了地上,福安揉着自己圆圆的大眼睛的,还以为是眼花了,等确定眼前之人,真的是天焱的九五之尊时,赶忙就要行跪礼。 谢予灵眼疾手快的制止了他:“不必跪,你唤我声公子便可。”他是微服出巡,为的就是不引起没必要的骚动,可不想这小厮坏了事。 福安跟在原身身边多年,没点机灵只怕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闻言立时站直了身子,恭敬道:“是,公子。” 然后他四下扫了一圈,看到角落里的木椅,搬过来送到谢予灵身后,“公子,您坐。”话落又转而提起那竹篓走到顾深身旁,抓了一把叶子丢到个干净的石钵里,拿起杵臼卖力的捣碎。 时间转眼到了午时,姜管家亲自带了个小厮送来午膳,顾深见谢予灵还杵在那不走,随口便问了句:“陛下可要随臣一同用饭?” 他本以为对方会拒绝,没成想谢予灵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顾深摸了摸鼻子,这小皇帝到底干嘛来的?自己不过是想做些小本生意,政权都还给你了,难道还要抓着我不放不成? 心中腹诽的同时,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顾深偏头看向福安:“带公子到茶室里去。”那茶室是用做接待的处所,可说是这染坊中唯一比较干净整洁的地方了。 顾深说完就往隔间外面走,到了门口却又突然回过身子看向谢予灵:“饿了就先用,不必等我。” 到了后院,让隐在暗处的侍卫打了水送到后面的公共浴房,他迫不及待的脱了衣裳,淋起水桶便往自己身上淋,沁凉的井水兜头浇下,立时冲散了满身的炎热,顾深舒爽的忍不住嘘了口气。 一连淋了几桶水之后,顾深也不擦身子,取过架子上干净的衣袍就往身上套,转身便朝外走,等到了茶室之后,发丝与身上衣裳已然被真气给蒸的干爽。 谢予灵正端着小厮方才泡上来的香茗浅酌,看见大步走进来的顾深,差点没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第12章 身量高挑的男人,披散着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白色锦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不仅里面未着亵衣,甚至连衣带都没系上,大片白皙精壮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显露出男人蓬勃的力量与魅惑的性感。 顾深信步走到桌前,轻撩衣摆坐了下去,他将手上发簪递给侍立在旁的福安。 福安也不等他吩咐,立马接过簪子给他将满头青丝束成个利落的发髻。 顾顿时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抬眸时却见谢予灵愣愣盯着自己,眉眼如画的俊秀面庞上满是诧异。 顾深顺着他的目光低头,顿时明白对方为何这般反应,却只是漫不经心说了句:“天气太热。” 这般酷暑,真不知道这些古代人穿这么严实,都怎么熬过来的。 谢予灵自小在那规矩多如牛毛的深宫中长大,还从未见有人在自己面前这般,当下僵在那里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顾深话里的意思,他默然半晌,低声憋出一句“成何体统”,然后就别开了视线。 顾深本不欲多理睬这小皇帝,无意间的一撇,竟看见少年白皙的耳根浮现了几抹薄红,他立时好似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淡漠的眼中露出几分兴味。 “本王的确俊美逼人,但陛下也没必要……害羞成这样吧!”顾深说着话,起身就摞到了谢予灵身旁的座椅上,还伸手极其自然的夹了块水煮鱼放到对方面前的瓷碟中。 谢予灵对原身多年戒备,此时被顾深猛然靠近,神经立时便紧绷了起来,他蹭一下从圆木凳上站起身子,看着对方神色轻佻的模样,怒火蹭蹭就窜了上来,“你……顾深你放肆。” “臣不敢,”顾深嘴上说着不敢,面上神色却是一派悠然,执起筷子夹了片牛肉塞进口中,直到将东西完全咽下去,这才重新看向谢予灵,“陛下不吃吗?王府的厨子,手艺还不错呢。” 谢予灵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模样,险些掀桌子,可最后却是抿了抿唇,重新又坐了回去。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人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甚至比从前更加可恶了。 顾深并不知道对方正在心中腹诽自己,他见谢予灵坐下,提起酒壶亲自斟了两杯酒,也不出声招呼,只是兀自端起其中一杯喝起来。 谢予灵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执起筷子,他看着面前碟中的鱼片,轻轻戳了戳,夹起一点送到口中,然而下一秒,却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辛辣的味道恍如钢针扎在舌尖,刺痛顺着口腔一直蔓延到脑海,他很想吐出口中的东西,只是出于修养,生生咽了下去,然后胡乱的抓起顾深方才倒的酒水一口喝了,喝完之后,仍觉得难受,干脆取过桌上酒壶猛的往口中灌去。 “诶你……”顾深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将一壶桃花佳酿喝的半滴不剩,黑着脸将那句“给我留点”生生咽回了肚中。 站在一旁的严和看这架势,匆忙在屋里找来凉掉的茶水,“公子,您喝点水。” 谢予灵二话不说接过杯子,一连喝下几杯方才停住,顾深看到他白皙的面颊变得通红,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猛然意识到什么,执起筷子也夹了块鱼片送到口中,面色平静的吃了下去,表示不理解的道:“有那么辣吗?” “陛下不能吃辣,王爷又不是不知道!”严和语气僵硬的说,就差没拿眼睛瞪顾深了。 谢予灵缓了缓,将杯子放到桌上,年轻的声音带了几分沙哑:“严和,我们回宫。”说完也不看顾深,起身就打算离开,虽然面上不显,却显然是真的动了气。 顾深摸了摸鼻子,正想着自己是否太过了,却见走到一半的少年身子一软,差点滑到了地上,来不及多想,顾深使出招新练的移形换影,掠过去一把揽住了谢予灵的身子。 谢予灵撞进顾深宽厚温热的胸膛,顿时感觉一股植物的清香传入鼻息,他愣了一下,羽睫微微颤了颤,睁开眼睛抬眸看向顾深。 顾深低头,方想调侃几句,然而看清怀中之人的形容,突然顿在了原地,平静的心湖起了几缕波澜。 少年迷离的双眼泛着红色的血丝,漆黑的眸子被一层生理性的水雾覆住,形状漂亮的嘴唇也是通红的,微启的唇瓣吐出有些紊乱的气息。 这分明是……醉了。 上好的桃花酒,口味清冽、回味悠长,却是后劲儿十足,没吃点东西就那样猛灌一通,没些酒量的,不醉才是奇怪。 顾深定了定神,正欲扶着谢予灵到一旁软榻上休息,刚迈出一步,就感觉一道凌厉的掌风朝着自己的身侧直袭而来。 他猛一挥袖,提起一股真气挡回了对方的攻击,他这一下只用了几成功力,然而严和却被他击的连退数步,狠狠撞在了身后粗粗的木柱上。 严和捂着胸口猛的咳嗽几声,高声呵斥道:“你对陛下做了什么?”向来温和的眼中满是犀利。 第13章 顾深淡淡看他一眼:“倒真是个忠心的奴才。”也不知原身那般狭隘的性子,怎么就容得你在小皇帝身边待到现在的。 严和深深吸了口气,忍着胸口的剧痛又冲了上去。 谢予灵虽然头晕的厉害,但好在神智还算清醒,眼看着自己的心腹就要与顾深打成一团,忙的阻止道:“住手,朕不过是有些醉了,没事的。”语气虽然不稳,吐字却非常清晰。 严和闻言,猛的收了手上力道,走到近前,道一声,“陛下,奴才冒犯了。”然后就执起谢予灵的手腕,凝神探了半晌,确定真的只是醉酒,这才松下一口气。 “王爷,将陛下交给奴才吧。” 顾深微一侧身错开了严和伸过来的手臂,然后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他突然倾身将谢予灵拦腰一把抱了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谢予灵头更晕了,直到被顾深放在午休的软榻上好半晌,方才找回一点神智,顾深看他这迷迷糊糊的模样,想了想,转身吩咐严和:“去给你家主子弄点醒酒汤来。” 严和面露犹豫,显然是不放心把谢予灵交给顾深。 顾深见他杵在那不动,说道:“怕什么,我要想对他动手,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拦不住。” 以严和的身手,就是比起皇室驯养的那些暗卫,也毫不逊色,此时竟然被顾深贬低的一文不值,心中的不郁可想而知,可即便再不想承认,他也没办法反驳,毕竟方才自己的确连对方的一招都接不住。 严和最后“一步三回头”出去找醒酒汤,片刻功夫便跑回来,那模样好像生怕自己一个不离身,谢予灵就被顾深给吃了似的。 顾深见他手上空空如也,问道:“东西呢?” “让人弄去了。”严和板着脸道。 顾深在心里默默为这位大太监的忠心点了个赞,干脆随着他去,继而伸了个懒腰,朝椅背上一躺,眼睛一闭,会周公去了。 第13章 待醒酒汤送上来,谢予灵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严和端着瓷碗唤了几声,见他毫无动静,也不敢多扰,只好默默站在一旁候着。 等到谢予灵醒过来,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后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脑袋很疼,眼前的景物仍有些虚晃,他缓了一会儿,一手按着胀痛的额角,一手撑起身子,四下扫了一眼,就看到坐在一旁的顾深。 男人生的非常高大,躺在竹制的躺椅上,长腿一大截伸出了脚踏外,身上的衣裳不知何时已然系上了,白皙修长的脖颈从暗云纹的交襟衣领里露出来,再往上便是那张昳丽魅惑、完美到没有死角的面庞。 他微微的阖着双眼,呼吸清浅平稳,向来淡漠的面上露出几分状似温和的神情,谢予灵有一瞬间的怔忪,方才记起来这人的身份。 即便不是很清醒,潜意识里也知道要离这人远一些,他欲撑着软榻从床上下来,可是眼花之下,伸出去的手掌竟然撑了个空,身体失去平衡的一瞬间,就这么直直的从榻上摔了下来。 “嘭通——”寂静的茶室里发出一声闷响,将屋里仍在沉睡的另一人也惊醒了来。 顾深猛地睁开双眼,低头便看见谢予灵右手紧紧按着左手手臂,原本俊朗的眉毛几乎皱成了一团。 什么情况? 顾深脑海里飘过一串问号,接着起身蹲到地上,目光落在谢予灵形状有些扭曲的左胳膊上,问道:“手怎么了?” 不知为何,这一刻,听着男人低沉平缓的声音,竟没了从前那种厌恶的感觉,谢予灵抬起头看向顾深,疼的话都说不顺畅:“扭……到了……” 少年漆黑的眼睛里泛了些可疑的湿润,顾深与他目光相对的剎那,心中闪过一抹异样,但是那感觉很快就被他忽略掉了。 受了伤的人,最忌讳被人随意摞动。顾深看他这疼的好像动都动不了的样子,开口询问道:“你从榻上掉下来了,可还有哪里伤到的?” 谢予灵先是摇头,复又点头,搞得顾深都没明白他其他地方到底是伤了还是没伤,顿了一下,干脆亲自动手去检查。 “你……你做什么?”谢予灵被手肘传来的剧痛惊的一颤,眼看着顾深的手在自己身上摸索,顿时憋红了一张白皙俊秀的脸,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恼的,亦或两者都有,甚至还夹杂着些其他莫名的情绪。 顾深没说话,将谢予灵身上检查一番,发现只有胳膊受了伤,这才敢放心将他从地上抱起来,重新放回软榻上。 他平日里虽然看着万事皆不上心的模样,但是撸起谢予灵衣袖的动作却很轻,质地上乘的锦衣掀上去后,露出少年常年不见阳光的白皙手臂,手肘的地方一片通红,红色上面还带着斑驳的乌青,已经很明显的肿了起来。 “骨头错位了。”顾深伸手摸了摸,给出一个结论。 谢予灵本就疼的厉害,被他这一激,双眼泛起了红色的血丝,刚想说些什么,男人握住自己的手腕突然用力,空气中传来咔嚓一声骨头的脆响,竟是对方没有半点预兆的将他的手腕接了回去。 少年大脑一片眩晕,差点没昏死了,还没等他缓过劲儿来,顾深已经松开了他的手,语气轻飘飘的说:“你这手,估计得废好长一段时间了。” “陛下,您怎么了?”言和手里端着重新煮的醒酒汤,普一进门便看见自家万岁爷面色煞白的模样,惊的连刻意隐去的尊称都唤了出来。 谢予灵长长呼吸了一下,这才有了开口的气力,却还嘴硬的说出一句:“没事。” 顾深听着谢予灵低弱颤抖的话语,下意识看向他的面庞,却见少年紧紧的抿着泛白的嘴唇,如玉面庞上有大颗的汗珠滚落,分明疼的不行的样子,却还偏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来。 疼了不会喊,伤了不会说,这样的隐忍和倔强,无端让人心中泛起一抹微酸。 之前的两次相处,让顾深以为这孩子就是个娇生惯养、张扬跋扈的小娇花,可现在他发现自己还真是看走眼了。 谢予灵感觉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偏头去看,却见对方正直直的盯着自己,幽深的眼眸里一派若有所思,那眼神看的他心不由漏跳了一拍,当即慌乱的错开目光。 心下那些奇怪的感觉,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其他什么。 诸般神思流转,其实不过发生在转眼之间,外面严和已经走了过来,向来敏锐的他很快便发觉了谢予灵手上的异常,顿时低呼出声:“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谢予灵微蹙了蹙眉,心中正为自己方才的不小心而懊恼,沉默着半句话也没回。 “也无甚大碍,”顾深在一旁语气轻飘飘的说,“不过是差点摔断了手。” “什么?”严和闻言彻底变了面色,第一反应就是顾深对自家万岁爷做了什么。 顾深看他神态就知道这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立时先发制人道:“还在这废什么话,我劝你最好快点寻些伤药过来,不然耽搁了伤情,可是得不偿失。” 严和一听这话,果然将要出口的质问咽了回去,可是有摄政王这狼子野心的人在这,他哪里还能放心的跑出去寻药,当下面色为难的站在那里不知进退。 顾深彻底无语了,正这时候听到有脚步声靠近,见是福安进来,便吩咐道:“你去找些跌打损伤的药来。” 福安向来手脚麻利,不一会儿便从冯厂司那里要来了伤药,严和接过东西跪到谢予灵榻边,轻手轻脚的为他涂抹药酒,又一番按摩,然后缠上几层纱布。 “陛下,您且先忍一忍,等回去了再让太医好生瞧瞧。”严和声音轻轻的说。 “嗯。”谢予灵点了点头,站起身子打算离开。 顾深这时候不知从哪找出两块木板来,他走到谢予灵身旁,不由分说道:“急什么,坐回去。” “放肆。”严和条件反射就挡在了谢予灵身边。 顾深懒得和他计较,只是看着谢予灵,难得耐心的解释了两句:“你手上伤的不轻,虽然方才已经接上了,但仍旧容易再脱了,给你固定一下。” 谢予灵疑惑的扫了一眼他手中白色的绸布和深褐的木板,不解道:“就用这个?” 顾深点了点头:“坐回去吧,不然你这手若再错位一次,天焱国可不会要个残废的帝王。” 这话分明无礼又放肆至极,可谢予灵这一次心中却神奇的没有生气,他只是短暂的犹豫了一下,然后退一步坐在了身后的榻上。 顾深掀开他外袍的广袖,拿着那木板比划了一下,觉得长了些,便直接徒手掰成两段。 谢予灵与严和见他掰那实木的板子和折柳枝似的轻松,一时有些无言,随之而来的便是沉重。 这般实力强大的人,即便手上没了权势,一样是个很大的威胁。 顾深不知道这二人对自己的顾忌,他将三块木板分三面按在谢予灵手臂上,继而用撕成长条的绸布将木板固定住。 谢予灵看着他微微垂头为自己处理伤处的模样,那神情几乎可说是认真的,恍惚间,便让少年有些失神。 第14章 “为什么?”良久,在顾深为他调整好绸布松紧,正要系结的之时,谢予灵突然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么一句。 顾深手上动作微顿,下一瞬便利落的将那绸布栓了个结,继而微运内里拈断多余的布条,他这才抬头给了谢予灵一个眼神:“陛下所指何意?” 谢予灵没多想便将心里让自己困惑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为何突然不入朝堂?朕听王府管家说你近日总待在这染坊里……顾深,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第14章 “本王想做什么,陛下不是都看见了。”顾深并非未经人事的愣头小子,对方眼里的顾虑和防备他看的清清楚楚,只是却也不欲特地去想什么让人信服的理由来,他语气淡淡的这么回了一句,然后果不其然换来对方一个无奈又恼怒的瞪视。 那眼神看的顾深心中不由有些好笑,突然就起了几分挑逗的心思,他突然双手撑在谢予灵身子两侧,缓缓地、缓缓地倾身,然后在对方莫名的目光中,凑到谢予灵的耳畔,“或者若本王说……是为了陛下,陛下信吗?” 男人的声音磁性低沉,温热的呼吸全数喷在谢予灵耳畔敏·感的肌肤上,少年白皙圆润的耳垂顿时泛起一抹异样的绯色。 谢予灵傻傻的呆愣在原地,突然剧烈起来的心跳让他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伸手抵住顾深的胸膛,猛地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你……你……”坐拥江山的当朝天子,竟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深站直深身子,漫不经心的理了理衣襟,向来淡漠无澜的眸子里含了几缕笑意,目光最后落在谢予灵绑了夹板的左臂上:“陛下的手现在可脆弱的很呢,要小心吶!” 谢予灵听了这话,仿佛才感觉到痛一般,他用右手托住左臂,额头上渗出大颗的汗珠,甚至连指尖都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 却原是方才情急之下,触动了受伤的地方,又因为极度的精神紧张而忽视了疼痛。 顾深见他疼的厉害,下意识想凑过去看看,谢予灵却恍如惊弓之鸟般,猛的朝后躲了躲,声音有些大的斥道:“顾深,你离朕远些?” 言毕他飞快的从榻上跳下来,绕过顾深就朝外面走去,中途遇上严和诧异的目光,语气依旧是僵硬的:“还愣着做什么,走了。” “是。”严和低头拱手,立马跟在谢予灵身后。 顾深站在原地看着少年一副火烧屁。股、匆匆离去的模样,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只是自己恍然未觉。 他立在原地半晌,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在茶室旁的偏房内一阵翻找,然后将什么东西塞进了袖子里。 谢予灵步履匆匆的走到了染坊大门口,突然又听到顾深的唤声,当下身子有些僵硬,却还是停了下来。 顾深慢悠悠的赶上去:“方才忘了件事情。” 谢予灵根本不接下文,只是用一双黑如琉璃的眸子看着他,面上一片沉静。 顾深摸了摸鼻尖,这小子看着不声不响的,没想到气性还真大,如是想着,他慢悠悠的从袖子里掏出之前放进去的东西递到谢予灵面前。 待看清那东西是什么,少年英气俊朗的面容变的有几分怪异,反倒是送东西的人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顾深将手上的帕子又往前伸了伸,语气自然的仿佛在谈论路边风景:“之前污了陛下的手帕,说了要还上一块的。” 顾深上辈子是个生意人,向来极为重诺,他其实不是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必定不在意这些,可就算再无甚意义的事情,只要他说出了口,就都会去践行。 素色白底、银线绣云纹的丝帕,落在男人冷白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尖,几乎有些分不清那帕子和手指的界限,却无端让人觉出十分的精致与优雅。 谢予灵鬼使神差一般的,就接了过来,然而下一秒,他就被顾深突然冒出的一句话给炸在了原地。 “陛下既然收了本王的定情信物,可不能负了人家。” 一句本该暧昧又娇羞的话,被这个七尺男人低醇平缓的说出来,虽然少了许多感觉,但还是让听见这句话的人有些接受无能。 严和用一种吃了什么的表情看着顾深,谢予灵则满脸黑线。顿在那里半晌,他将那帕子往顾深面上一扔,恼羞成怒道:“还是留着你的定情信物,送你王府里的那些莺莺燕燕吧!顾深你……你今后少在朕面前胡言乱语。” 顾深伸手捏住那帕子的一角往下扯,缓缓露出的邪魅面容上,没有半分生气之类的负面情绪,反而带了几丝愉悦,然后不由分说道:“那怎么行,本王送出去的东西,还从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谢予灵冷哼一声,转身欲走,然而顾深却好似下定决心一般,硬是将那东西塞到对方手中,继而闲闲的抻了个懒腰,转身朝着来路行去。 看着顾深漫然离去的潇洒背影,少年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帕子,许久过去都没有动。 这个男人永远都是这般,喜欢武断的将一切强加给自己……可是为什么本该厌恶讨厌的心,此刻却只有漫无边际的茫然。 顾深一连十数天的往城西跑,终于将染料的事情解决了,而王府暗下里重整的布庄和估衣坊也都准备就绪,只等着货物一齐,便开门做生意。 店铺开张这一日,顾深穿了身便装混在人群中,过去看了看。 王府在天炎皇都的产业很多,布匹衣饰只在其中占据了很小的份额,但是经顾深调整之后,一半的生意都改成了这个,因为考虑到产业今后发展的品牌效应,估衣坊还是取了统一的名字,毕竟他们保密工作做得好,只要不说出去,又有谁知道这些铺子是王府的产业呢。 “这人的衣裳真漂亮。” “是呀,瞧这颜色鲜亮的,俺从前咋没见过色儿这样好看的衣裳咧!” “嘿,小伙计,她这衣裳……真的只要一百文钱吗?” 一群女人围在家名叫“裁锦阁”的成衣铺外面指指点点,门口站着许多形貌佼好的年轻男女,他们身上穿着精修细裁的漂亮衣裳,站在那里任由众人打量,旁边一个穿了套浅棕色布衣的小伙计则大声的在一旁为这些衣裳的材质、花样亦或价钱坐着介绍。 小伙计闻言,转头看向说话的中年女人,回答道:“是啊这位姐姐,咱这开门做生意,定是不会诓人的。”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才还大声吆喝的伙计,此时好像带了几分腼腆。 那中年女人被这长相清秀漂亮的小伙计这么一叫,面上顿时露出了愉悦的笑容来,“哟,瞧这小哥嘴甜的,就俺这岁数,只怕同你阿娘都差不多了,还叫姐姐呢!” 小伙计听见“阿娘”两个字的时候,眼神很明显的暗淡了一下,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倔强说道:“就就……是看着年轻嘛,我阿娘也年轻。” 女人听见这话,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其他人也笑了,众人其实没有恶意,只是觉得这小伙计性子执拗可爱的紧,可是小伙计却因此红了脸,站在那里无措起来。 正无措间,旁边走过来一个身量修长、长相平凡的年轻男子,那男子着一袭青色布衫,长发用玉簪束成个利落的发髻,满身的书卷气。 “各位好,鄙性沈,是这店里的管事,”男子站到小伙计面前,举止有度,神态从容的说,“我们东家说了,今日在店子里边消费的,一律只收半价,各位若是感兴趣就进去瞧瞧,看好了买一两样算赚到,就算不买也没关系的!” 那女人一听这话,立时就动摇了,再不犹豫的迈开步子朝里面走去,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跟着走了进去。 待铺子外的人都走了,那青衫的男子抬手拍了拍小伙计的肩膀,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小伙计重重点了点头,在男子重新进屋的时候,对着男人的背影注释了半天,一直到看不见了才回过头来,然后深深吸了口气,重新大声的吆喝起来。 “这少年叫什么?”方才那身着青衫的男子其实是姜亭旭易容的,他虽是王府家奴之子,但其实早年就被原身还了奴籍,又因其才智过人,且仪表堂堂,在皇城内有许多人认识他。顾深为让姜亭旭行事方便,便照着曾经所学做了个人·皮·面具给他,让他在外人面前换个身份,这样来去也方便。 以顾深结合原身记忆对姜亭旭的了解,这人平日里温润如玉,没有半分脾气的样子,可其实骨子里也透着淡漠,狠起来的时候比谁都来哦还,可如今看起来姜亭旭对那少年却有些不一般,也不知那少年可有何过人之处。 福安之前一直帮着顾深跑腿传话的,对这生意和人事上的情况也了解一二,想了想说道:“这小伙计名唤祝福,是姜先生带来的人,家就住在城西的胡同里,名字取的吉利,但家里条件却不怎么好,据说父母早亡,一直和年迈的爷爷相依为命。”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孩子看着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若放在顾深那个时代,就是温室里的花朵,家人眼里心尖儿上宝贝疙瘩,哪里需要为了生活如此艰辛。 第15章 顾深听完福安的话,点了点头,却并未多说什么,转身便往另一家铺子逛去,看着那些百姓穿上自己设计的衣服满脸欢喜的模样,心中说不自豪是假的。 晚上的时候,姜亭旭带着账本回王府汇报,顾深看了一遍,发现这一天的营业额比自己预想的还多上许多,开张的几家店铺,所有衣服都卖光了不说,甚至有许多人还做了预定。 “布庄开业的事情也准备着,等过几天就办起来。”顾深之所以这么安排,也不是随随便便。古代人大多是自家裁衣的,若是同时开张,只怕大家都纷纷买布去了,如此一来,自己设计的衣服还有谁看呢?而他先开成衣坊,吸引顾客的好感度,这样今后即便卖布,也会又很多人拿着布匹去他们的估衣坊让做衣服。 都说商人无利不取,顾深倒也真是彻彻底底的实践了这句话的精髓。 他多年精研服侍文化,古装时装具有涉猎,将各种元素取长补短结合改造,同时又照顾到了古人保守内敛的性格,制造出来的衣服漂亮凉快而不暴露,这样一来,就很容易被人们接受。 “是,王爷放心,都已准备妥当了的。”姜亭旭觉得顾深是真的变了,虽不知道他那些知识与经商之道从何而来,但是对顾深这样的变化非常乐见其成是肯定的。 不过半月,裁锦阁的名声便在整个帝都打响起来,那里的衣裳,上至大富大贵的官宦人家,下至平民百姓,所有价位一应俱全,而且即便是粗布的麻衣,颜色款式也极其好看,甚至上身还非常舒服。 一时间,街上来往行人都从灰溜溜的不修边幅变成了光鲜亮丽,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就连路边小贩都容光焕发,叫卖声比之从前响亮了数个度。 第15章 天焱国地处一个名为浩渺大陆的地方,据此处历史记载,浩渺大陆共有四个大陆国家,一个海岛国。分别是位于南方的飞雪国、西方的万羽国,南方的赤日国,而天焱国则处于浩渺大陆正中,东方是片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里面居住这一些未及开化的土著人,东南方向是汪洋的大海,海中有一很大的岛屿,上面坐落着倭人国。 飞雪国多雪,一年很多的时间都是千里飘白,冰天雪地;万羽国多鸟兽,几乎人人家中都驯养各种鸟类,国民最爱鸟羽做成的衣饰,爱鸟成痴到了就连国家的图腾都是一只展翅翱翔的烈鸟;赤日国气温很高,光照充足,那里民风彪悍,喜好战争,四国初成至今,已不知道对其他国家出兵国多次;倭人国多年住在海岛之上,甚少与外界往来,史料对其记载甚少,故而知之不详;至于地处浩渺大陆中部的天焱国,则四季分明,气候宜人,是个多花的国家,也被浩渺大陆的人们称之为“万花之国”,至于下面我们要说的,便是与有关此。 仲夏时节,是天焱花开最盛的时候,每年的七月中旬,天焱国会举行一年一度的百花盛会,届时万民同庆,其热烈程度,比之春节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而皇宫之中更是要举办百花宴的。 姜管家拿着宫里送来的帖子,来到顾深书房门前时,顾深正执着一截让人特制的素炭笔在白纸上飞快的绘着副服装设计图,听见脚步声,手上动作没有半丝停顿:“姜伯吗?进来吧。” 王爷都没抬头看,怎么就知道来的是自己?姜管家愣了一下,缓缓收回本欲敲门的手,迈步走进去。 “王爷,这是礼部送来的请帖,关于百花宴的。”姜管家双手捧着封明黄烫金的帖子递到顾深面前。 顾深用空着的左手接过来,右手落笔完成最后的构图,这才去看那请帖,里面所书内容很短,无非是一些华丽的辞藻组成的话语,顾深只扫一眼就看完了,面上没什么表示,继而把东西放到桌上,轻描淡写的给出两个字:“不去。” “这……”姜管家有些意外,王爷从前每年都去的,今年怎么突然不去了? 顾深见他面露难色,问道:“怎么了,你是有什么话没说?” 姜管家解释道:“也,也没什么,就是这帖子是礼部尚书亲自送过来的,说是让王爷千万去赴宴,不然……不然就一直等着。” 老人这些年帮着顾深打理家里家外,还从没见过有人敢对顾深这样说话的,看来事情真的很严重啊,不然这向来四平八稳的章尚书,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要知道他这些话,若要细究的话,可有威胁的意味在里边儿呢! 而在这天焱国,谁活腻了敢威胁摄政王啊。 顾深眼神沉了几分:“他还没走吗?” 在原身的记忆中,这百花宴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啊,不过就是个拓展势力,打压皇权的好平台罢了,按理说朝着那些受原身压榨的官员和那小皇帝应该都不会不希望自己去吧,怎么现在自己“好容易”都退出政坛了,反倒巴巴的送请帖来,求着自己去呢? “是,”姜管家道,“还在前厅坐着呢,因之前王爷说所有朝廷官员一律不见,所以老奴便没带尚书大人过来。” 修长的指尖轻轻叩击了两下紫檀木的桌案,顾深淡淡问道:“今年的宴会上,都有哪些人去?” 姜管家想起章尚书方才的话,如实说了出来:“听说今年的宫宴,飞雪国、万羽国和赤日国的人也会来,尚书大人说话……说王爷您威震四方,这样的场合一定不能缺席。” 要说后面这些话章尚书是肯定不会对着顾深说的,他当时的原话是,“老管家,不论如何,您一定要劝着王爷去赴宴啊,王爷他威名远扬,有他在,那些外邦人必能安分不少……您也知道,咱们天焱这些年发展不好,若是给了邻国什么发动战事的信息,到时候国库必定连军饷都难以维继,这天焱可就国势堪忧了,您也不希望自己的故土饱经战火、面临沦陷之危吧?” 这其中的安危利弊姜管家不是听不懂,但以他对顾深的忠心,也不会刻意去隐瞒什么,故而被问起时,就如实说了。 顾深皱了皱眉,难怪,原来是找自己充场子去的啊! 想了想原身这些年的“光辉事迹”,虽然好像坏事干尽,人品不怎么样,但头脑和本事的确非常让邻近诸国忌惮的,只怕说是闻风丧胆也不为过了,如此说来,他倒还真有震慑外邦的作用,说不定那什么飞雪国、赤日国的,今年突然跑来天焱,就是因为自己退出政坛,想来探探情况呢! 顾深虽然不理朝政,但是可也不想其他国家将主意打到天焱来,不然若是这些邻国搞出点事情,甚至对天焱发动战争的话,自己的太平日子岂不是就没了。 “既如此,那便去吧!” 姜管家看到顾深蹙眉,还以为他八成不会去。说来原身和顾深虽然有很多不同,但这说一不二的性子倒是如出一辙的,老人显然没想到自家王爷今天竟然这么好说话,况且以王爷的高傲,明知道那些人是打算利用自己,怎么就这般同意了呢? 他一时有些没顺过来,可是短暂的纳闷之后,心中却又突然欣慰起来,王爷虽然平日里看着冷漠,其实还是爱着这个国家的吧,这样的深明大义,和当年的老王爷多么相似…… 老管家如是想着,面上竟然泛起了几分激动出来的红光,他点了点头,声音健朗的说:“是,老奴这就去准备。” “嗯。”顾深不太明白他这样的兴奋出自何故,可也懒于开口多问什么,便只点了点头,看着老人大步离去的背影,脑海里突然冒出些念头,又出声将对方叫住了。 姜管家剎住将要迈出门的步子,转过头来问道:“王爷,还有何吩咐吗?” “你去寻一队姿色上乘的舞者来,要有男有女……本王不管他们身份如何,只要才色出众的,青楼竹馆的也行。”毕竟古时候男人学这些东西的,也只有那南风馆里才能找到了,顾深之所以补充后面半句,也是考虑到这一点的原因。 “啊?”姜管家有点接受无能,王爷好容易转了性,难道要开始风流了吗? 顾深甚至能从老人家诧异的神色看出他心中所想,不由有些好笑,语气里染了几丝愉悦:“本王既要进宫赏宴,好歹需准备个节目吧!”到时候顺便推销一下自己的服装品牌,说不定生意就做到国外去了。 姜管家愣了一下,顿时恍然大悟,然后心里就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那啥就行,要知道那地方的人,可没个干净的,王爷这般龙章凤姿的人,若染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可就麻烦了…… 一辈子操心操肺的老管家,全然忘了自家王爷当初在天焱人人得而诛之的社会地位。 百花盛会,为期十日,一直从七月十号举办到七月二十号,而皇宫的百花宴,则定在每年的七月十五。 这一天不上朝,宴会从辰时办到亥时初刻,四品以上官员皆可携家眷前往皇宫,观花赏景、交际相看、品茗吃花糕……除了一些特定的地方不能出入,皆可以随意走动,等到了黄昏时分,会在御花园举办晚宴,届时由皇帝亲自出面,一同庆祝花宴的成功开办。 第16章 顾深上辈子久经商场,但也正因为如此,心中非常厌恶那些虚与委蛇的交际,所以百花宴当天,他一直等到晚宴快开始之前,方才不疾不徐的出门往皇宫而去。 谢予灵端坐在高高的皇座上,时不时看一眼礼官为摄政王府准备的席位,不知为何,看着那空荡荡的位置,心中隐隐泛起几分失落。 等他意识到自己情绪的变化,神思猛然一震,面色都有些不好。 我都在想写什么……不,朕不过是想利用他来牵制邻过罢了,身为帝王本就该权衡利弊,善用一切可用的人和事,这都是一个帝王应该做的。 虽然如是想着,可心中仍旧有些自嘲,自己既想挣脱那人的束缚,却又不得不依靠他的威势来平定情形……谢予灵掩在龙袍下的手,用力捏了捏座下纯金打造的龙头扶手,低沉的开口道:“严和,去将章大人唤过来。” “是,陛下。”严和将浮尘往臂上一搭,躬身行过一礼,转身往台下走去。 “微臣叩见陛下。”章尚书很快来了,看到谢予灵时,面上有些惊慌,想必也是因为摄政王迟迟未到的缘故。 第16章 “起来吧。”谢予灵心下有些不耐,但语气仍旧是平和的,等对方站直了身子,才缓缓道,“朕想问甚么,章大人想必很清楚了!” “陛下是想说摄政王之事吗?”章尚书从地上爬起来,抬袖擦了擦额头上不知是热出来还是紧张出来的汗水,“当日微臣去送请帖,王府管家亲口说王爷定会前来赴宴的,会不会……会不会是临时有何事情给耽搁了!” “是吗?”谢予灵语气里含了几分凉意,正要说什么,帝台之下,一位身着赤色衣袍的年轻男子突然站起身来。 这男人生的人高马大,皮肤黝黑,坚毅的面庞上眼大眉浓,凌厉的目光直直看着台上,然后右手举杯对着谢予灵的的方向扬了扬,“久闻天焱百花盛会美轮美奂,今次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本王在此敬陛下一杯,以谢陛下盛情款待之情了。”话虽说的客气,但语气里却带着仿佛目空一切的傲慢。 言毕抬手倾杯,一饮而尽。 谢予灵被打断话头,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他挥退章大人,转头看向说话之人时,面上冷意已然收敛殆尽:“来者皆是客,二皇子今日只管畅饮尽欢便是,千万莫要拘泥。”说着也执起案上的醇酒饮了一杯。 赫连战初见谢予灵时,见他年纪轻轻,又一副毛都没长齐的白嫩样儿,便有些看瞧不起。堂堂帝王,九五之尊,生的比个娘们儿还嫩,算个什么事儿呢,可此时见谢予灵一口气将一大盏酒水喝完了,依旧四平八稳、面色如常,眸中轻蔑不由淡了几分,爽朗的笑道:“好好,陛下好酒量。” 谢予灵语气平平,谦和有度:“二皇子谬赞了。” “本王也敬天焱皇帝一杯。”坐在赤日国对面的飞雪国小殿下樱倾雪也站了起来,这少年不过十四岁上下,穿了一身艳红色的华贵衣袍,皮肤雪白,容貌美丽,一张小脸巴掌大小,杏眼樱唇,端的是男生女相。这般容貌,若是生在平民之家,只怕一生都不得安宁,也幸而是位含着金汤匙长大的皇室子弟,才不至于沦落为了权贵人家的玩物。 谢予灵一视同仁的与之寒暄几句,同样回敬了对方。 “久闻天焱摄政王之名,为何今日这般盛宴,不见王爷身影呢?”一道清越悠扬的女子声音插入三人之间,瞬间打破了表面的和谐。 璩练柔端坐在万羽国的席位中间,身上穿戴着羽毛点缀的衣饰耳环以及头饰,那衣服款式花哨,布料裁剪的非常大胆,女人白皙平坦的小腹和大片洁白藕臂以及锁骨都暴露在空气中,倒是面上用浅色的轻纱半遮半掩的覆了,露出的眉眼漂亮而犀利,是非常有攻击性的那种美艳。 这万羽国的长公主,年过二十还未出嫁,深得万羽国君宠爱,又手握权势,才貌过人,心机深沉,可是个不容小觑的狠角色。 谢予灵就料到这些人早晚要将话题扯到这上面来,事已至此,反倒有些淡然了,他唇边勾出一抹浅煦又不失威严的笑意,随意找了个借口道:“摄政王日理万机,有些事绊住了身……” 话未说完,御花园入口处突然传来一声悠长的通报声,守门的太监扬声唱道:“摄政王到——” 谢予灵一下顿住了声音,下意识偏头去看,一时有些恍惚。 灯火阑珊的青砖小道上,高大挺拔、俊美绝尘的男人步履悠然、缓步而来,身穿一袭玄色衣袍,掌宽的腰封勾勒出健韧劲瘦的腰身,如墨青丝用羊脂白玉簪子一丝不茍的在头顶束成个髻,凤眼微挑、薄唇轻抿,银色的月光洒落在那张昳丽而冷白的面庞上,反射出淡漠的光。 美的动人心魄,却又能噬人灵魂。 顾深迈步的频率很慢,但因为腿长的缘故,不一会儿便走到了宴会场的中央,他全然无视四周神色各异的目光,在帝台之下立定,中规中矩的行了个臣礼:“微臣来迟,还望陛下赎罪。” 全然一副知趣守礼的好臣子模样。 嚯—— 座下百官见他这阵势,具都一愣,这……这还是那个狂狷傲气、目中无人的摄政王吗? 谢予灵定了定神,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平身吧……严和,伺候王爷落座。” 赫连战定定的看着顾深,顾深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直直的迎过去,唇边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笑意里带了几分天生的邪魅,然后他微微颔首致意,继而转身跟着严和走到王府的席上,轻撩衣摆坐了下去,行动利落、意态优雅,漫身皆是浑然天成的风华与贵气。 然而这一切落在赤日国的天之骄子——赫连战眼中,却让他在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强者的压迫感觉。 “你就是天焱的摄政王顾深啊!” 顾深微垂着眼,一手端起桌上酒盏,正欲饮下,耳畔突然传来一道清澈稚嫩的少年声音,他微微侧目,就看到坐在自己下首的樱倾雪。 少年高高仰头看着顾深,雪白漂亮的小脸蛋上充满了好奇,一双大眼睛黑如琉璃,清澈干净,内里仿佛闪动这星星点点的光芒。 这样干净澄澈的目光,顾深前世今生都不曾见过,不由就多看了两眼,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说道:“正是在下。” “我叫樱倾雪,是飞雪国的四皇子,”樱倾雪单手支着下巴自我介绍,又重新细细将顾深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最后喃喃的说,“你似乎,和他们说的不太一样呢!” 他们?这就是飞雪国派来的使者么,顾深被少年的直白弄得心底不由失笑,便顺着他的话追问了句,“那不知小殿下原以为,本王是什么样子的呢?” 樱倾雪想了想,说道:“听他们说……本殿还以为你形容可怖、面如罗剎,生了三头六臂呢!” “咳咳!”少年这话刚说完,场中突然传来一串咳嗽,樱倾雪转头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中年男子,担心道:“国师,你怎么了,天焱气候这般炎热,你莫非还着凉了?” 中年男子连忙摆了摆手,面上露出几丝无奈的笑意:“老臣没事,就是这酒有些烈,不甚呛了下,殿下不必担心。” 樱倾雪闻言,蹙了蹙好看的眉头,说道:“没事就好,你可小心些。”嘱咐完了又将注意力转回顾深身上,接着方才的话题,“可是今日一见,没想到你竟是生的这般……这般好看。” “是么?”顾深面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大抵和这样单纯的人相处,真的会让人心情愉悦吧! 谢予灵看过来的时候,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从来未曾见过男人这般的笑容,没有阴谋,没有嘲笑,没有讽刺,亦没有挑逗……只是浅浅的,恍如春风拂过原野,干净纯粹的让人几乎以为那是错觉。 他的目光顺着顾深看向坐在一旁漂亮的少年,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就泛起一股酸胀和空落。 半晌,谢予灵强迫自己别开视线,心中的郁卒不知从所起,亦不知如何消,他愣愣的盯着桌上莹白的玉盏,端起来一口喝了下去。 “是啊,”樱倾雪重重的点了点头,又说道,“你看着脾气也很好,你真的杀过许多人吗……啊,国师你的手肘撞到我了!”话到一半,少年又偏过头去看坐在一旁的国师。 “呃,老臣今日可能喝多了些,手脚都不稳当了,还望陛下赎罪!”男人摸了摸自己下颌斑驳的胡须,心中却在疯狂吶喊,我的个小祖宗,您面前的可不是什么善类,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啊,您可可千万别被这幅好皮相给骗了,惹怒了这活阎王,到时候老臣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敢保证您的安危了呀…… 顾深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那被樱倾雪唤做国师的男人,就说飞雪国怎么放心派这么个天真的孩子过来,原来身旁还跟着个老狐狸呢! 第17章 樱倾雪面上露出个无奈的神情,大眼睛瞪着飞雪国的国师:“你这个老酒鬼,平日里都说了让你少喝些酒,偏还不听劝,待会儿你若醉了,本殿下可不让人管你,就让你在这园子里睡上一晚上,哼!” 第17章 “是是,殿下说的是,老臣知错了。”国师露出个苦哈哈的尬笑,默默为自己方才“自掘坟墓”的借口而后悔,同时在心底吐槽起那远在千里之外的飞雪国君来,陛下也真是的,小殿下这般心性单纯,您也还真放心,舍得让他跑到这危机四伏的天焱国来。 说来在其余几个国家看来,天焱国政局的确是非常混乱的,君不君,臣不臣,朝内奸臣当道,百姓民不聊生,当然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顾深而今所处的这具身体的原主了。 顾深看着少年满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教训那老国师,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低低的笑了出来。 樱倾雪转过脑袋,恰好看到男人唇角微勾的模样,那低沉的笑声仿佛是从胸腔深处发出来的,好听的就像一串古琴发出的乐音,少年不由就有些愣了,他伸手揉了揉自己莫名有些发痒的耳朵,疑惑的看着顾深:“你笑什么?” 顾深抬手摸了摸鼻尖:“本王笑了吗?”口中这么说着,面上的笑意却是愈发肆意。 樱倾雪眨了眨黑亮的大眼睛,嘟着粉嫩的小嘴巴,不满道:“还说你没笑,明明就有嘛!” 顾深和这小孩逗趣了几句,便转过头去饮酒,他上辈子就好酒成痴,只是末世之后,就连好的酒水都不多了,不想来到这地方,山清水秀,空气宜人,酿出的酒也甘冽醇香,回味悠长,简直喝多少都不够。 宫宴之上推杯换盏,朝中官员按品级依次落座,各家家眷就随着家主同坐一席。百花盛宴,美景如画,在这风月无边的日子里,朝中政事难得被这些玩权弄势的人抛却一回,倒是各家年轻而未曾嫁娶的公子小姐们,成了众人重点关注的对象。 这般场合之下,所来之人皆是非富即贵,若能为自己的后辈们觅得合适的姻缘,或者让自家孩子在帝王面前留得几分好印象,都将对家族前途有着莫大的帮助。 宴会场正中央,是方宽阔的高台,各家后辈陆续上去表演才艺剑法之类,少年俊秀英朗、意气风发,小姐婉转动人、千娇百媚,卓然的风姿与精湛的才艺不时惹来台下阵阵掌声。 古代人生活乏味,生在富贵人家,这琴棋书画之类大多是从小就接触,十数年熏陶下来,只怕随随便便拎出一个来,放到现代都是殿堂级别的艺术家了。 因为顾深之前突然宣布退出政坛,没有他罩着,从前跟着原身混的人而今很多都落了马,尚还侥幸在朝中保得一席之地的,自然谨小慎微的也不敢再与他亲近,至于那些本就看他不惯、忠于皇帝的官员们,更是不屑与之来往,所以今日这般宴会之上,倒还真没什么人跑到顾深面前来晃荡。 他一边品美酒、赏美人,一边观看琴棋歌舞,倒也落得个悠然惬意。 酒过三巡,渐渐再无人上台,顾深对着谢予灵的方向举了举杯:“今日良辰美景,本王也为陛下准备了些东西呢!” 谢予灵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想来这等场合,当也不会做出什么过于出格的事情来,便道:“哦,是什么?” 顾深对着身旁随侍的福安使了个眼色,福安立马会意的往场外走去。 不一会儿,青砖道上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一群容貌秀美动人的年轻男女缓步而来,这些人各个姿容出众,身上穿戴着精致的服饰,每个人所着衣饰各有不同,没有一件是相似的。各有各的特色,却又极为完美的糅合在一起,不见半分违和。 衣服整体色为白和藏蓝,细节处点缀正红,衣襟袖摆或者裙裾之上用颜色漂亮的丝线手绣了大小不一的精美图腾。服装款式有的端庄、有的修雅、有的清新素净、亦有的大开大合,肆意开放…… 精妙的设计,流畅的走线,质量极好的面料,精裁细剪的手工,从来不曾见过的款式……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一群人走到舞台中央,对着正东方向的帝王躬身行礼,然后依次排开,摆好站位。 一串清越悠扬的筝音前奏过后,他们开始缓缓的舞动起来,首先是短暂而整齐划一的团体舞,接着是小段的个人表演,乐声跟着舞者的装扮和动作,时而舒缓时而激扬,仿佛在表达着一个绵延曲折的故事,不知不觉间便将众人的思绪拉入了其中。 表演的最后半段,众舞者向两边分开,一个身形修长清隽的年轻男子从人群后款步而来,青年看着二十多的年岁,乍一看并不如何让人惊艳的长相,但他皮肤干净白皙,疏眉朗目,清雅出尘,非常耐看,而且是越看越有味道的那种。 男人身穿一袭洁白如雪的锦衣,衣襟袖摆处用翠色的丝线勾勒了精致的图案,只是那图案非常小,犹如青葱的藤漫缠绕在身上,俨然一副栩栩如生之态,男子头发很长,三千青丝一直垂到了臀际处,用一根红色的锦带分出一半束在脑后,一半自然的散落空中,那艳丽的红给他淡雅的姿容平添了几分瑰丽。 衣摆之下露出的脚踝和足尖雪**致,随着行走的动作若影若现,丝竹之音起起落落间,男人缓缓抬手,广袖顺着他起势的动作从手腕一直滑落到小臂处,接着男子朝前迈了一步,左脚足尖轻点地面,突然旋转着腾跃而起,仿佛一只华美高贵的飞鸟即将乘风而去。 众人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一剎那间炸开了锅。 当年名满京华,一舞动天下的江十幽,他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不是江十幽吗?本侯记得他不是几年前得罪了张大人家的公子,被打残了吗,怎么现在看着一副好端端的模样,倒是和几年前没多大变化呢!” 永安侯年纪很轻,平日里偶也出入那风月场所,曾经也是领略过江十幽的舞技的,时至今日,想起当年情景,心中仍旧有些激荡难平。 这样一个妙人儿,当初落得那般惨淡境地,也着实让人唏嘘。 韩颂眼神有些沉,冷哼一声道:“一个身份低贱的伶人,到底是如何进入皇宫的!” 袁湛朝着顾深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丞相大人莫非胡涂了不成,这不是摄政王为陛下准备的节目吗?有他在,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韩颂一听这话,神色愈发严肃起来,面上的不悦几乎不加掩饰:“这姓顾的到底想做什么,带个妓子出入皇宫,难道要将我天焱的脸面丢尽四国不成。” 袁湛听闻此言,散漫的神色也跟着严肃起里:“经丞相大人这一说,本侯倒真觉得有些不对,摄政王向来性子冷淡,为何与那飞雪国的小皇子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莫非咱们之前的猜测……” “小心隔墙有耳!”韩颂偏头淡淡看了袁湛一眼,“此地人多嘴杂,侯爷还是小心为上。” 永安侯一听这话,立马收住了话头。 顾深自是不知那群忠心耿耿的保皇派官员又在背后对自己各种“意淫”阴谋论,他手肘抵在膝盖上,单手支着下巴,闲闲的看着台上,眼中露出几许兴味,渐渐的,也被场上男子的舞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及至一舞完毕,舞师们行过礼退下去,他还仍旧有些意犹未尽。 “这人是谁?他的舞跳的真好看!”樱倾雪看完了节目,满脸兴奋的转头和顾深说话。 “是个民间的舞师。”顾深收回思绪,简单回了句,其实和没说也差不多。 反倒樱倾雪不过是感叹一句,也没有非得知道对方名字之类的意思,又兴致勃勃的转了个话题:“他们的衣服都好漂亮啊,是哪里的裁缝做的?我很喜欢呢!” 这孩子终于说到点上了! 顾深心中微动,面上却仍旧是一径的轻描淡写,然后就开始低调而到位的、状似漫不经心的推销起自己的生意来。 樱倾雪听完之后,当下拍板就道:“是吗,本殿明日就去瞧瞧,今次远来天焱,正好为皇兄黄姐他们挑些礼物回去,这般漂亮的衣裳,她们见了定会喜欢的。” 顾深见目的达到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淡笑着道:“小殿下高兴就好。” 他的声线低沉清浅,无端给人几分温柔宠溺的错觉,樱倾雪懵懵懂懂的,突然就绯红了面颊。 相识七年以来,顾深在谢予灵面前永远是淡漠和冷酷的,他从未见这个男人同谁说过这样多的话,此刻竟然和个才认识不到两个时辰的人,从宴会开始聊到了尾声,且对方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 谢予灵心下忍不住的想,他会和这飞雪国的小皇子说些什么呢? 一阵夏风拂过,吹乱了这少年天子鬓边的碎发,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温声对坐在一旁的赵太后道:“母后,儿臣有些醉了,出去透透气,您若累了,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赵太后三十出头,由于保养的好,看着倒像刚过二十一般,她兴致勃勃的看着下面的歌舞,听见谢予灵说话头也未回,只微微点了点头:“嗯,皇儿去吧!” 谢予灵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便顺着帝台一侧的石阶往下走,严和见状,下意识跟上去,却被谢予灵制止了:“朕就在这附近随意走走,你不必跟着。” 第18章 严和见他情绪不佳的样子,心下有些担心,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有遵命应是。 离开宴会,谢予灵悄无声息的从另一条路出了御花园。 十五的月亮又大又圆,照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泛出一层淡淡的银光,谢予灵独自踩着石子漫然而行。 身后辉煌的灯火渐次淡去,千般热闹,万丈繁华,好像全都不属于他。 顾深看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打算出宫,樱倾雪方才被他逗了几句,喝了好几杯酒,这会儿已经趴在桌子上人事不知,还一只手抓着顾深广袖的衣摆,嘴里嘟囔着“再来一杯”之类的话。 将衣袖轻轻从少年掌心抽出来,顾深提步往外走去。 夜间风凉,他又喝多了些,走着走着突然掠起轻功在宫道之间穿行起来。 福安也就会些拳脚功夫,跟着顾深后面跑了一会儿就跟丢了,他站在原地擦了擦汗,急急喊道:“王爷,王爷您慢些,等等奴才啊!” 顾深听见了,却没有反应,身下功法愈发快捷起来,转眼间便将福安甩的没影儿。 今日美酒佳肴,伊人如画,计划的事情似乎也达到了预想的效果…… 顾深心情愉悦,一边运着轻功在宫墙间穿行,一边双眼随意的打量着皇宫格局建筑之类,行到一僻静处,陡见一修长清隽的身影静立在棵高大的梧桐树下。 第18章 那背影非常高挑,但是带着少年独有的青涩,笔挺的恍如一棵苍松,透出深深的倔强,却又给人一种浓烈的孤寂与苍凉之感。 有句话说“过刚则易折”,顾深看着那背影,恍惚间就有种这样的错觉。 “宴上花天锦地、金鼓喧阗,陛下怎么独自跑来这里?”顾深悄无声息的落在那人身后数步处,声音低低的问了句。 谢予灵被这突然而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身子几不可闻的僵硬了一下,顿了半晌方才转过身来,语气淡淡的反问:“那王爷又如何会在这里?” 顾深审视的目光肆无忌惮的从谢予灵面上扫过,那张脸面如冠玉、英气俊朗,分明还带了几分未及褪去的青涩,却沉静的恍如一汪幽潭,饶是顾深阅人无数,竟也未能从中看出多少异样的情绪来。 倒是谢予灵被他盯的不自在,微垂了垂眼,再抬头的时候,眼神犀利而淡漠,内里有种拒人千里的意味,语气冷冷的说:“你看甚么?” 顾深每次见到他这模样,都有种想要打破对方平静的欲。望,他突的上前一步,微微倾身,凑的离谢予灵极近,几乎是贴着对方的耳畔:“臣才发现,陛下生的很好看呢……故而一时都有些移不开眼了!” 声音磁性低缓,几能魅惑人心。 灼热的呼吸夹杂着浓醇的酒香,轻轻喷薄在谢予灵耳后白皙敏感的肌肤上,让他一瞬间愣在了原地。 清亮的月光之下,少年的诧异和窘迫一丝不差的落入了顾深的视线里,看着谢予灵因为自己戏谑的话语而涨红的面颊,沉寂的心湖突的便起了几丝波澜。 不知周遭气氛太好,还是大脑被美酒麻痹,顾深突然倾身,对着谢予灵干净白皙的颊侧轻轻吻了下去。 少年的肌肤,年轻细腻的没有半点瑕疵,甚至能看到面颊上细细的绒毛,吻上去的触感超出顾深想象的好,一股细小的电流顺着相触的地方直直流窜到胸腔,继而蔓延了四肢百骸,顾深心中一动,竟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谢予灵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猛地用力一把将顾深推了出去,往日里灿若星子的黑眸急剧收缩,他满眼诧异和不敢置信的看着顾深。 心中诸般复杂的情绪,也不知是恼怒、是无措……亦或其他什么。 顾深退了两步站稳身子,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少年面颊上温软的气息。向来淡漠沉静的人,竟变得有些茫然起来。 顾深上辈子生了张过于昳丽漂亮的脸庞,从小到大不知多少次因为那张脸而被人看轻自己的能力,故而对于过于漂亮的面容,他心下一直是有些排斥的,即便挑选床伴儿,也都是些长相硬朗的,可此刻竟然对着这干净俊秀的少年,心绪浮乱起来。 虽然前世今生都不曾对什么人动过真感情,但终究不是什么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顾深想了想,便明白过来自己情绪变化的缘故,再看向谢予灵的眼神,渐渐变得幽深起来。 一颗心乱的仿佛要跳出胸腔,谢予灵掩在龙袍广袖中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几乎潜进皮肉里,才堪堪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定定过的看着眼前俊美绝尘、几能魅惑众生的男人,随着理智的回笼,恼怒终于一丝一毫的爬上了眼眸。 突然的,谢予陵从腰间抽出天子的佩剑,对着顾深猛地刺了过去。 顾深猝不及防之下,眼看着那锋利的青铜宝剑就要刺入自己的胸膛,他心中一震,急速侧身闪躲,虽然堪堪避过了要害,手臂却还是被那剑锋划破了,鲜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流淌出来,瞬间浸透了玄色的衣袖。 一阵夜风拂过,浓郁的血腥顺着空气飘散到谢予灵的鼻息间,他混乱的大脑稍微冷静下来一点,落在顾深手臂上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呆滞,可是下一秒,却再次攻击上去。 顾深一连几个退让,见他依旧穷追不舍的紧咬着自己不放,当下也有些怒了,他一个腾摞跃到空中,然后在对方未及反应之际,从侧面击出一掌打在谢予灵持剑的手臂上。 不过用了三成的内力,却将谢予灵手上的剑震飞了出去,巨大的真气冲击,震的谢予灵虎口发麻,甚至有些开裂了。 闪着青光的宝剑落在地上发出几声脆响,他左手紧紧的捂住发颤的右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顾深皱眉看了自己渗血的手臂一眼,踱步走到谢予灵身旁,本想说几句难听的话发泄一下,还没开口,对方却突然抬起头来。 那双往日里清透漂亮、神采飞扬的眸子里,此刻泛着红色的血丝,还夹杂着一些可疑的湿润,顾深顿了一下,莫名的情绪泛上心头,立在那里半晌,突然非常嘴贱的冒出一句:“下手这么狠,你想谋杀亲夫么?” “你……“谢予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看着男人面上轻佻的神色,便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着的。 自己竟然被,被这个人…… 一股被羞辱的感觉“蹭蹭”蹿上脑海,少年天子松开自己捂住痛处的手,狠狠的瞪向顾深。 顾深见他气的一副随时要扑上来的样子,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他被震伤的右手。 难得正经了一回,他声音低缓的说:“是臣逾矩了,还望陛下息怒。” 谢予灵下意识要甩开他的手,然而对方的力气远比想象中的还要大很多,握住自己的手仿佛铁钳一般,他挣扎了几下没挣开,正要开口训斥,就感觉到一股暖流顺着对方宽大的掌心渗入自己的肌肤,手上的疼痛渐渐舒缓了下来,混乱的情绪都跟着变得沉静了。 顾深控制着真气为他舒缓了一下阻塞的血液,然后就松开了,也没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或说什么孟浪的话,只道:“时辰不早了,陛下回去歇息吧!”声音带了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谢予灵愣愣看着他,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口,转身朝着来路走去。 终究什么也未说。 顾深看着少年有些仓惶的背影,眼神渐渐深沉起来。 第二天晨起,刚用过早膳,福安从外面进来,说是飞雪国的小皇子来了王府,说要见顾深。 顾深就算无心朝政,但也不是对那其中的门道半点不懂,自己堂堂一个王爷,和外邦的皇子若是来往过密,岂不是在举着大旗告诉众人,本王欲图谋反么。 虽然他对那小皇子有几分喜欢,但也不会因此而惹来多余的麻烦。 “你就说本王有事在忙。”顾深接过丫鬟递上来的湿帕擦了擦手,从饭桌上离开,出门朝书房走去。 福安跟在后面应了一声,小跑着去前厅传话。 樱倾雪站在茶厅里,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打量着屋内摆设,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问道:“你们王爷呢?” 福安道:“四殿下,王爷他在处理事情,没空见客,还请您见谅。” 樱倾雪闻言,不由蹙起了好看的眉头:“啊,他这么忙吗?还想让顾大哥带我去街上逛逛呢!” 大哥?福安听见这个称呼,心中不由一阵冷汗,您堂堂一个邻国皇子,和我们王爷称兄道弟,这要是让人听见了…… “是呀,王爷日理万机,很忙的。”福安心里发虚,语气却非常肯定。 樱倾雪有些失望,过了一会儿说:“那他现在可在府里,本殿去瞧瞧他行吗?” “这……”福安面露难色,再拒绝下去,是不是就太明显了,王爷也没吩咐具体要怎么办,自己一个下人,哪里做的了主。 坐在一旁装空气的飞雪国师这时候终于开口了:“殿下,摄政王既然有事,我们也不便打扰,要不改日再来吧。” 第19章 都说天焱皇帝与摄政王水火不容、关系微妙,但是昨日花宴之上,看摄政王对皇帝所表现出来的尊重却不似作假,飞雪国师就开始怀疑他们之前得到的消息都是不实的。正好今日小殿下提出想要来摄政王府,他就想着过来探探消息,若是有可能的话,顺便再挑拨一下皇帝和摄政王之间的关系,即便那些消息是空穴来风,也让他彻底变坐实了去。 可是没想到昨夜还同自家殿下相谈甚欢的人,今天一转眼就变了态度,连面都见不着了。 毕竟是小孩心性,从王府出来,樱倾雪走在繁华的朱雀街上,看着长街上人来人往的繁华景象,很快就将没有见到顾深的失落抛到了脑后。 行了一会儿,看到家铺子前门庭若市,不由多看了两眼,见那装修精致的门扉之上赫然写着“裁锦阁”三个大字的牌匾,樱倾雪脑海里想起顾深昨日的话,双眼顿时亮了起来。 “国师,我们进去这里看看吧。”说着也不待对方答应,樱倾雪已经调转方向朝着店铺走了过去。 进门的时候,看到几个身穿异服的男子站在店铺两侧,他们也没多在意,但是再往里走,却碰到了赤日国的二皇子。 那个健壮英武的男子,在看到樱倾雪和飞雪国师的时候,鹰埠般的双眸微微眯了眯:“这不是飞雪国的四殿下么,甚巧啊!” 第19章 樱倾雪对赫连战虽说不上不喜,但也没什么好感,闻言随意应了一声,转身就走到一旁看衣服,望着那些款式新颖漂亮的衣裳,稚嫩小脸蛋上满是喜欢新奇。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陈列衣服的——将木头雕刻成真人的模样,衣服就穿在那木雕身上,一眼看过去,几乎能立刻预见这些衣裳的上身效果。 “你们这铺子里可真有意思,怎么卖衣裳还特意做些木头人给穿着啊!” 小伙计道:“这是我们东家的意思,说是这样客人们能看的更直观些。” 樱倾雪点了点头,一副认同对方的模样。 他才转一圈,就挑中了好几套衣裳,店里的伙计跟在后面将他看中的衣服取下来,态度恭敬的询问:“试衣间在那边,公子要先试试吗?” 樱倾雪点了点头,开心的朝着试衣间的方向走去,赫连战看着他的背影,面上露出几分冷意。 “我们殿下年纪小,性子有些任性,让二皇子见笑了,还请见谅。” 赫连战闻声回头,看到飞雪国师正站在自己身后两步的地方,对方略微苍老的面上一派和善,浑浊的双眼中,显露出历经沧桑世事之后沉淀的明练与深沉。 “哼,看来飞雪国也不是没个明白人嘛!”赫连战冷哼道,继而话锋一转,“这估衣坊里衣服不错,茶水也不错,本殿看你家小殿下这一时半会儿完不了,离国师不如陪本殿喝一杯吧。” “那老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飞雪国师一派从善如流之态,跟着赫连战走到裁锦阁旁招待客人的雅座上坐下。 樱倾雪在试衣间内被殿里的伙计伺候着换上了新衣裳,他跑到旁边对着全身镜一看:“真巧了,这衣裳我穿着大小正合适呢!” 年轻伙计接道:“公子生的龙章凤姿、仪表过人,穿这身衣裳可真真是出彩。”今日上面送来不少这个尺寸的衣裳,这伙计差点都要怀疑老板是提前知道铺子里要来这么一位贵客了。 不得不说,这小伙计在不经意间真想了——因为这的确是顾深的“预谋”。 身为一个合格的商人,必要时刻致力于给顾客最好的消费体验,只有这般,对方才会心甘情愿的进行消费,若是他们铺子里的衣服能得到这些使臣的青睐,那么在邻国推广起来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到时候稍微打点疏通一下,吸引邻国商客前来订购,若能实现对外贸易通商,他们的商业规模将会拓展数倍不止…… 樱倾雪被店伙计说的心情愈发愉悦了,穿着那衣裳掀开帘子就往外走,刚跨出门坎,却碰见了个女子从旁边出来。 那女人容色艳丽、身材玲珑,穿一身有些开放的华贵长裙,长裙右边是白色的广袖,袖上金丝锁边,彩线绣出层迭绽放的大朵娇花,左臂无袖,露出大片雪白的肩膀,洁白藕臂毫无遮挡的暴露在空气中,彩色百褶的裙摆绣着展翅腾飞的金凤,凤凰四周有百鸟环绕。 栩栩如生、美轮美奂,衬托着女子天生的贵气,好似九天之上神女降临。 女子看到樱倾雪,短暂的愣了一下,然后意识到什么,抬手将自己忘记遮住的面纱重新戴好,微启朱唇对着谢予灵露出个笑容。 笑意很淡,然魅色极浓。 樱倾雪在她戴上面纱的时候,反倒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也对着女子露出个笑容,单纯而干净,然后由衷的赞美道:“你真美。” 女子听见少年清澈稚嫩的话语,低低的笑了一声,比之方才多了几分感情。 两人从后面出来,赫连战与离国师正在低声交谈着什么,看见他们立马停了下来, 璩练柔美艳的眸子微眯,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 樱倾雪心思单纯,完全没有察觉到异样,他迈着欢快的步子走到离国师面前转了一圈,展示着自己身上的衣裳。就在这诡异的气氛里兴致勃勃的挑衣服、试衣服,还和店里的掌柜预定了一批,最后满载而归、高兴的回到了行馆。 等到他们走后,裁锦阁的掌柜转身进了店铺后堂,那里坐着个气质清隽的男子,定睛一看,正是易容后的姜亭旭无疑。 “情况怎么样?”姜亭旭放下手上的茶盏,温声问道。 “回先生,”掌柜的对着姜亭旭恭敬作了个揖,“飞雪国的殿下和万羽国的公主分别预定了一批服装,赤日国的皇子也订了一些……中途赤日国皇子和那飞雪国师说了些什么,只是他们谈话的时候极为谨慎,并未听清说了什么。”掌柜的说到这里,微微低下了头,大概是有些担心自己因办事不利而受到责怪。 但姜亭旭却并无斥责之意,他接过掌柜递上来的订单看了一眼,放入袖中,接着又吩咐了些生意上的事情,起身朝外走去。 回到王府,在书房见了顾深,姜亭旭将上午的事情和顾深叙述了一遍。 顾深手上翻看着姜亭旭带回来的单子,心里飞快计较了一下,三天时间做出这些衣裳确实有些赶,但时间抓紧些,也不是不可能。 更让他介意的是,那赤日国皇子和飞雪国师的谈话内容,还有昨日万羽国公主会和赤日皇子一同出现在裁锦阁,想必也不是什么巧合……这些人暗地里到底在谋算些什么? 不说他们的图谋很可能与自己有关,就算不是针对自己,那也一定是针对天焱国的,顾深虽然在这里生活的时间不长,但对于这山水秀丽、空气怡人、风景如画的国度,是很喜欢的,若是有能力阻止的话,他不希望有人来打破这份平静。 姜亭旭在一旁察言观色,见他眸色深沉,试探着问道:“不知王爷有何打算?” “虽说目前情况不明,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这事本王自有安排,”从原身的记忆加上顾深重生以来对姜亭旭的了解来,顾深觉得姜亭旭是个可以信任的人,故而许多事情也未刻意瞒着他,只是现下还没有明细的决定,一时也不好说,他想了想,转而道,“你带人去库房取些珠宝首饰,本王去听雨阁看看。” 前段日子他在城西新开了绣坊,规模非常大,但是所招工人手艺良莠不齐,因为秦素心刺绣手艺精湛,便让她将担起了调。教和指导那些绣工的事情。 顾深一个现代人的思维,觉得女人有事业很正常,在询问过对方意见之后,便让人每日用马车将她送到绣坊。 秦素心之前天天待在王府后院足不出户,也见不到丈夫几面,日子过得甭提多单调乏味,现在突然有了事情做,而且还是自己擅长的,加之有顾深让人特意嘱咐过,绣坊里面女工管事都对她恭敬有加,对她的话极为信服,这样的重视起初让她有些无措,但一来二去,习惯了之后,竟喜欢上了呆在绣坊的时间,看着那些素衣锦布在自己和工人们的努力下变成漂亮的绣品,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觉在她单调沉寂的心中生根发芽。 顾深到听雨阁的时候,秦素心正站在玄关的地方修剪一株盆栽,看到顾深的时候,倒是没有了以前那种惊慌失措的神情,她放下手上的东西,福身行了个礼:“妾身见过王爷。” “嗯,过来看看你。”顾深应了一声,无意间看到她面色有些不好,便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秦素心对于他突然的关心有些不习惯,面上露出一丝女儿家特有的羞意,说道,“许是昨夜窗户未关好,受了些凉。” 顾深走到一边坐下,身后几个下人端着垫了红绸的托盘走进来,在桌子上依次排开,秦素心看到那些或流光溢彩、美轮美奂;或淡雅秀致、精雕细琢的钗环手饰,以及色泽漂亮的锦绣华服,顿时愣在了原地,小丫鬟红杏嘴巴张的大大的,看着那些东西的眼睛都直了。 第20章 顾深声音平顺里带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温和:“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让亭旭随意挑了些……你若身体不好,自去库房取些补品用着,看过大夫了吗?”虽然他对女人不感兴趣,但是秦素心性子无争,又知情识趣、心灵手巧,顾深是很欣赏她的,再说对于为自己办事的人,顾深从不吝啬和亏待,不由也就多关心了几分。 “看……看过了,”秦素心被顾深的话和眼前阵仗给震了一下,说话都有些不畅起来,“王爷请坐,杏儿,快给王爷看茶。” 杏儿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匆忙应了一声,转身朝外面跑去,出门的时候,被门坎绊了一下,差点摔了一跤。 顾深在听雨阁坐了一会儿,同秦素心随意浅谈几句,喝过半杯茶水,最后道:“绣坊那边现下已经步入正轨,你这些天就别去了,把身子养好。” 秦素心下意识想说自己没事,可是想到王爷说一不二的性子,最后只是点了点头,柔顺的应了下来。 第20章 顾深根据那批订单里的要求,当夜就设计出了新的服装图稿,虽然睡的有些晚,但第二天却是天不亮就起了床。 在外间守夜的福安听见动静,匆匆忙忙穿好衣裳过去,:“王爷昨晚睡得晚,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顾深一边整理贴身的中衣一边道:“将本王的朝服拿来。” “啊?”福安有些诧异,王爷可好久都不去上朝了,怎么今日…… “傻站着做什么?”顾深见他傻呆呆站在那,也不知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出声打断道。 “没、没什么,”福安回过神来,忙说,“奴才这就去准备。” 一直到乘轿进了宫,天才蒙蒙亮,早晨的皇宫内格外安静,空旷的广场上站着恭迎圣驾的文武百官,顾深信步往人群中走去。 他身材高挑,容貌出众,又在天焱人心中积威甚重,这普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站的离他近的,不是惊慌的低下了头,就是状似不经意的往一旁摞去,隔的远的则忍不住低声交头接耳起来。 “不是说摄政王今后不参政了吗,怎么今儿突然又来上朝了?” “王爷深不可测,他的心思谁知道呢!” “本官就说嘛,这顾深野心勃勃,怎么可能轻易放下手中权势,之前一定是在预谋什么,现在突然出现,不会是要开始有什么动作……” “哎呀,我说王大人,话可不能乱说,小心招来横祸啊!” …… 顾深内功深厚,将那些话不经意间就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中不由冷笑一声,面上却不显。 莫约过了一刻钟,广场外传来太监悠长的一声通报,谢予灵坐着十八抬的銮驾缓缓而来,不知为何,他这两天总有些心神不宁,昨晚又没休息好,几乎是刚睡着没多久就起了,这会儿精神便有些不济。 坐在宽大华贵的圣驾上,谢予灵抬手按了按额角,端正身子使自己显得精神些,不经意的一个抬头,就看到站在在人群里高出众人一头的伟岸男子,他微微眨了眨眼睛,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可再次看过去的时候,那人仍旧如松如柏的静立在那里。男子微微垂着眼睛,也不知想些什么,俊美如神祗的面庞上,是一派无波无澜的沉寂淡漠。 恰在这时,顾深似有所感一般抬起了头,四目相对间,他突然微勾唇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那淡如轻烟又邪魅惑人的笑颜,让少年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谢予灵慌乱的别开视线,紧紧的盯着自己从龙袍广中露出的白皙修长的手指。 顾深看着少年线条流畅却有些僵硬的侧脸,面上的笑意不由就深了几分。 说来这天早朝,其实并没什么大事发生,大概唯一的不平静就是顾深突然的到来了。 文武官员各自汇报了一下自己辖下的大小事宜,奏折一本本呈到御案之上,然而直到下朝,那个站在殿中存在感格外强的男人,都没有说过半句话,这让众人实在感到有些摸不着头脑。 按照天焱王朝的习俗,百花宴后第三天,朝中会举办阅兵大典,开国皇帝之所以定下这样的规矩,大抵是为了传递一种“居安思危”的思想意识——国家处于安稳盛世之下,更加不能麻痹,享乐的同时,要时刻牢记所有潜在的、随时都有可能突然爆发的危险。 而要想振奋民心,举行军士演练显然是一个非常好的方法,这次情况比较特殊,飞雪、赤日和万羽<a href=https:///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 >三国的使者也会前往,如此一来,这次的阅兵就显得愈发重要。 吃过宫中特备的早膳,众人在午门集和,人都到齐之后,便出发往京郊的天狼营而去。 临行前,谢予灵看了站在人群中的顾深一眼,淡声吩咐严和:“为摄政王准备坐一匹骑。” “……是。”严和拱手行了个礼,下去吩咐宫人备马。 过了一会儿,三国使臣陆续赶来。飞雪国常年下雪,天地单调,故而国民都喜欢颜色多彩的衣裳,樱倾雪穿了一身艳红色的骑装,衬着他如雪的肌肤和精致的脸蛋,简直用“楚楚动人”四个字都不够形容的。 他看到顾深的时候,大而漆黑的双眼顿时一亮,迈开腿就朝着他跑了过去,语气开心的说:“顾大哥,你也在啊!” 顾深被他这声“大哥”给雷了一下,接着就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心中忍不住黑线了一下,面上不动声色道:“小殿下,幸会。” 樱倾雪嘟着形状漂亮的小嘴:“我昨日去你府上,都没见着你的人。” “王府怠慢殿下了,还望见谅。” “哼,你可也真够忙的,本殿下觉得天焱皇帝都没有你忙呢!”樱倾雪不悦的哼了一声,转而却又飞扬了眉眼,拉着顾深说起其他话题来。 他说的开心,全然没有注意到周围那些官员们朝着自己和顾深投过来的意味难明的目光——将摄政王和天焱皇帝相提并论这种话,恐怕也只有这单纯率性的小皇子敢如此没遮没拦的说出来了。 半刻钟后,一个小太监牵了匹高大的黑色骏马来到顾深面前:“王爷,这是陛下吩咐给您的坐骑。” 顾深下意识抬眸看向谢予灵,只见那少年天子端端正正的坐在高高的圣驾上,脊背挺得笔直,眉眼微垂的翻看着一本书卷,隽雅的面庞上一派认真与沉静,没了平日里面对自己时候的那些剑拔弩张,仿佛周深都流淌着一股温润恬然的气息。 顾深看着看着,平静的心又猝起了几许波澜,他抬手无意识的转了转手上的指环,来不及深想,樱倾雪清澈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打断了他那些飘忽难明的心绪。 “这马生的可真威风。” 顾深定了定神,循声看过去,沉寂的双眼闪过一丝亮光,在他那个时代,虽然马匹早被从交通工具之中淘汰出局,但是有钱人家许多都喜欢玩儿些马术之类的,顾深也不例外,他不仅玩的好,还非常精,一看见这马就知道是匹好马,正打算靠过去仔细瞧瞧,却见樱倾雪已经伸手摸上了那马的鬃毛。 少年温软的手刚触上去,那黑马突然发狂了一般,扬起高高的前蹄,朝着樱倾雪直直踩了下去。 围观众人一声惊呼,顿时都站在那里傻了眼,眼看着厚重的铁蹄就要踹中樱倾雪单薄的胸膛,顾深运功极速一个腾摞,揽着少年纤瘦的腰际将他带离了马蹄之下。 方才情急无措,樱倾雪整一个闭目待死的状态,不想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却是一阵天旋地转,慌乱中他下意识紧紧攥住了顾深的衣襟,那样子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小蚂蚁一般。 顾深将他带到一旁,看着少年双眸紧闭,身子微微颤模样,无奈出声提醒:“小殿下,已经没事了。” 樱倾雪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在确定自己还活着之后,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正趴在顾深宽阔的胸膛里,不知怎的就通红了面颊,他慌乱的松开抓着顾深衣服的手,然后站在那里一阵无所适从。 骏马落地之后,发出长长的一声嘶鸣,然后就朝着人群冲去,顾深回身跟着跑了几步,足尖轻点地面,飞身越上马背,他右手紧紧攥住缰绳,企图控制住这匹烈马,然而那马性子极倔,在广场上左冲右突,上蹿下跳,几乎是玩命的要把顾深从自己背上甩下来。 围观众人大多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见状吓得大惊失色,慌乱的作鸟兽般四散开来。 顾深本来还有些顾忌,不想伤到它,最后见这黑马太过不识相,就有些不耐和恼火,他手上凝起内力,夹杂着一股杀气朝着马颈拍去。 势如破竹的一招就差毫厘便要劈中,那马也不知是被顾深周深所散发出来的寒气和杀意给震慑住还是怎的,突然就安静下来。 顾深五感灵敏,感觉到它的变化,手上力道一偏,打向了旁边,空气中顿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坚硬的白玉石地面竟生生被砸出个深坑来。 可想而知,他这一下若是落在那马的脖子上,只怕这傲娇爆烈的马,当场就得身首异处了。 第21章 一众人愣愣的看着地上被顾深的劲气击出来的大坑,惊的面色煞白,差点连呼吸都忘了。 这样可怕的男人,同时拥有这般强悍的实力,足以让人闻风丧胆。 然而远处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的谢予灵,却只是为男人制服了这烈匹马而微松了口气。 骏马高壮的身子僵在原地好一会儿,然后它不安的跺了跺脚,眼露惊恐的回头看着顾深,顾深直直的回视着它,一人一马对视半晌,黑马微微眨了眨眼,蔫哒哒的低下了头去,看着竟有几分可怜的样子。 差点让人以为方才这大黑马疯狂难驯的一幕,不过是他们的错觉。 顾深随意的松开了握在手里的缰绳,拍了拍黑马的大脑袋,继而伏低了身子贴着对方的耳畔:“早这样不就好了么,非得对你凶了才乖。” 第21章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甚至是有些温柔的,但是不知为何,落在周围众人耳中,却让人觉得一阵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这些人想起摄政王曾经谈笑风生之间、置人于死地而面不改色的过往种种,纷纷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使得自己离这个危险的男人尽量远一些。 顾深淡漠的眸子四下扫了圈,却见方才那个牵马过来的小太监已经不见了踪影,送这么一匹马给自己,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刻意为之,顾深心中不是没有把握,可在这天焱国,痛恨自己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若真要找起来,还确实有些麻烦呢! 惊险的插曲过后,这群久经官场的“狐狸”整了整凌乱的冠帽衣襟,又恢复成一派风度而高深的模样。 顾深自觉不是个人缘多好的人,而且天生有点冷淡,可不知为什么,这飞雪国小殿下似乎很喜欢他的样子,一路上执意要骑着马跟在顾深身边,两片淡粉的唇瓣上下不歇的和他说这说那。 “你们天焱国很漂亮呢,到处都是花,五彩缤纷的,哪像我们飞雪,见天儿的下雪,除了白还是白,可单调了!” “银装素裹、天地皆白,岂非别有一番韵致。”顾深如是说。 樱倾雪想了想,总结道:“你说的也对,怎么样的风光,看多了也难免会有些厌倦,顾大哥若有机会去了我们飞雪国,我也带你看看我们的苍山雪原。” “荣幸之至,”顾深从善如流的应了一句,继而话锋一转,“不过小殿下还是,莫要如此唤我了。” 樱倾雪本来一派兴致勃勃,听见这话立时蹙起了眉头:“怎么了,你不喜欢我这般唤你吗?” 顾深如实道:“殿下是飞雪国的皇子,而本王是天焱的王爷。” 樱倾雪虽说心性单纯,但也不傻,想了想便有些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嘟着嘴巴不情不愿的道:“好吧,那我不这么唤你了,”过了一会儿又小声补充,“但无外人在的时候,还是要唤你‘顾大哥’。” 顾深露出一丝略带无奈的笑意,继而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天焱格局不同于其他国家,其皇城之郊面积非常大,天狼营则是国内最大的军事基地,占据东郊几乎一半的面积,浩荡的队伍从正门进入军营内,穿着整齐的士兵们排成严整的队伍在操练场上迎接圣驾。 齐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振聋发聩。 这天狼营的军权原本被原身把控多年,顾深穿过来之后,就放了手,直到现在一次没有来过,此刻营中的将官士兵再见到他,面上神情可说是非常复杂了。 论实力来说,原身有着绝对让人瞻仰和敬畏的资本,可是若论人品而言,这些士兵们大抵当是对他芥蒂颇深的。 自从顾深交权之后,谢予灵便亲自接手了天狼营地,虽有兵符在手,但奈何天狼营过于庞大,势力盘根错节,一时半会儿根本难以疏通,以至于他至今没有完全厘清这营地里的情况,这也是谢予灵过于防范顾深的一大原因。 可想而知,若是这营地里还残留着大量效忠于顾深的人,那么他要想做些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就是兴兵谋反,都可说是易如反掌的。 这种顾虑盘踞在谢予灵和那些大臣们的心中,简直就像一块心病、一颗定时炸弹,让他们时时心下难安定。 隐于黑暗之中的一切让人难以窥探,但是表面上的清明却可以维持,至少现下出现在众人面前接受阅兵的队伍是军容整肃、气势磅礴的。 骁骑校尉带领众人登上誓师台,然后拿着传递讯号的旗帜走到高台边缘,左手军骑一挥,粗粝而嘹亮的声音喊道:“摆阵——” 他话音刚落,一眼望不到边的校场之上,列队整齐的士兵们迅速移动起来。 耳畔中传来震天响的脚步声,地面的灰尘被踩踏到空气里,天地渐渐浑浊起来,然而人心却分出一方敞亮的大道。 这样的阵仗,先不论在战场上是否有过硬的实力,即便气势也能击的敌人军心溃散了,领军的人显然为这次阅兵而下足了功夫。 是个男人面对这般的场面,估计都会热血沸腾,顾森立在高台上静静的看着场下浩大的演习,各种阵法配合井井有条、天衣无缝,其强大的威势震颤人心。 谢予灵就立在他前面,隔着几步的距离,严和紧紧守护在他身旁,一双清明的眼时刻注意着周遭动静,各国使臣则站谢给予灵左手方向,一个个面色严肃,显然也是被这场面镇住了。 排练过无数次的演习,最后不负众望圆满完成,士兵们以极快的速度向队伍中间聚拢,又恢复成四四方方的阵型。 按照既定的流程,接下来谢予灵要念一段致辞,一个士兵用托盘捧着明黄的礼册送上来,然而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当谢予灵伸手去拿册子的时候,一只玄黑的弩箭从托盘底下激射而出,突来的变故让所有人猝不及防,谢予灵反应再快,却还是没能避开,左肩生生挨了一下。 严和一掌击飞了跪在地上的士兵,回身之际,见谢予灵躬身捂着手臂,面色苍白如纸,顿时心下一沉,大声喊带:“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 场面已然混乱起来,谢予灵眼前发黑,整个人几乎摇摇欲坠,差点就要跪到地上去。 恰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臂扶住了他下滑的身子,谢予灵诧异的抬头,看到那个向来冷漠的男子,眼中透出几许状似担心的神色。 混沌的大脑来不及深想,男人突然出手如电般的点了自己周身数处穴道,谢予灵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听到的是严和对顾深狠历的一声呵斥。 顾深抬眸冷冷的扫了就要朝着自己扑上来的严和一眼,微蹙眉头道:“咋呼什么,你再吵下去,信不信本王现在就让他断了这口气。” 烦躁之下的一句话,着实口无遮拦,惊的严和变了面色,一众侍卫皆对其拔刀相向。 顾深抬手按了按额头,强压下胸腔里翻腾的躁气,冷意顺着周身四散开来,男人俊美绝尘的面上却勾出了一抹笑意:“本王和你开玩笑呢,弑君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本王怎又怎会知法犯法,倒是你们再不让开的话,陛下可就……” 他的声音几乎是温柔的,然而听见这些话的人,却是一阵毛骨悚然,后背猝起了层层冷汗。 不会知法犯法? 你这狗贼又何时将王法开在眼里过! 顾深不再多说什么,拦腰一把将谢予灵抱了起来,大步朝着最近的营账走去。 人群中自动分出一条路来,福安看着自家主子抱住陛下离开的背影,抬手重重的抹了把脸。 王爷现在手上都没兵权了,怎么行事还这般不计后果,陛下若是怪罪下来,到时可如何是好啊! 到了营账,谢予灵已经面色发青了,往日里淡色清润的薄唇此刻透出一种极不正常的乌青,那英气疏朗的眉紧紧蹙在一起,仿佛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顾深看着他这难受虚弱的模样,心中莫名泛起一抹心疼,背着手在帐内来回踱了几步,见外面太医还未进来,他回身坐到床边,从袖中掏出把匕首,出手如电般对着谢予灵的手腕割了一刀,速度快的让站在一旁护主心切的严和还没反应过来,那闪烁着寒光的匕首已然回了鞘中。 无视一旁敢怒却不敢轻举妄动的严大总管,顾深扶着谢予灵躺在自己怀里,右手贴着他的后心,将一股纯正的真气输入了谢予灵的体内。 随着时间推移,谢予灵皓腕的伤口渗出黑色的血液,而顾深额头却滚落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直到从谢予灵腕上流出的血液恢复成正常的颜色,顾深才缓缓撤回了注入他体内的真气。 顾深亲自给谢予灵手腕的伤口上药,又细细缠上纱布,这时候,太医终于鸡飞狗跳般的赶了来,他跪到地上给谢予灵把脉,望闻问切好半天,紧张的面色却渐渐缓和下来。 严和察言观色,等了半天忍不住询问:“陛下的情况,怎么样?” “陛,陛下已经无碍了,”方下前去传令的人分明说陛下造人暗算中了毒,可是他方才把脉,陛下气息平稳,心跳正常,分明没大碍嘛,“就是肩上的外伤有些深,待下官为陛下处理一番,好生将养些日子,就会痊愈的。” 第22章 第22章 顾深虽然给谢予灵将毒逼了出来,但他终究不是大夫,并不清楚对方的具体情况到底如何,此时听见太医这话,心下不由松了口气,他最后低头再看了看床上昏迷的少年,继而起身一言不发的往营账外走去。 严和担心着谢予灵的伤,一时没顾上他,外面士兵得不到指示,也不敢贸然动手,以至顾深就这么走了出去,帐外侯着忧心忡忡的文武百官,少数忠心而胆大不怕顾深的,冲上去大声质问纠缠,然后被顾深一把推到一边,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扬长而去。 福安正急的在远处来回踱步,转身的时候险些撞到顾深身上,他稳住了身子慌忙的说:“奴才该死,王爷赎罪。” 顾深没接他的话,压着声音道:“去把马牵过来,我们回王府。” 福安心里有很多话想问,却一股脑儿全都咽了下去:“是,奴才这就去。”说着撒开了腿朝着马棚的方向跑去。 之前两次走火入魔的经历,让顾深的身体至今还未痊愈,逼毒说来简单,可顾深为了避免谢予灵失血过多,用了极其复杂的手法、将毒素与谢予灵的血液剥离开来,这个过程中所消耗的内力与精神力可想而知。 方才人前不显,谁都没有看出来顾深其实一直在压抑,这会儿四下无人,他终于有些撑不住,扶着旁边一根桅杆,捂着唇猛的咳嗽起来,等停下来的时候,精绣云纹的锦帕已然被鲜血浸透。 顾深沉静的双眸盯着手上的帕子,面上露出一抹苦笑,他自问不是个热心或好管闲事之人,今日竟然因为那小皇帝受伤而有些失控,甚至做出与自身安危利益相悖的事来。 种种情绪来的莫名,让他第一次产生了失控的无力感,顾深却无心刻意去阻止什么,他这一世了无牵挂,若真有了些值得追寻的东西,不论世俗艰险,当是老天爷对他的馈赠了。 “王爷,您,您怎么了?”福安过来的时候,看到顾深静静立在那里,空气里传来的血腥气让他下意识去搜寻,一下便注意到了顾深手上染血的锦帕,顿时吓了一跳。 顾深被打断思绪也没有不悦,无波无澜的说了声“无碍”,继而接过福安手中大黑马的缰绳,轻轻一跃,翻身上了马背。 这匹马虽说八成是别人算计自己的棋子,但的的确确是入了顾深的眼的,平白无故被人摆了一道,收点补偿总不过分吧,所以他便大摇大摆的将这大黑小子骑回府中,据为己有了。 到王府后,顾深一言不发回到卧室打坐调息,午饭也没用,直到天近黄昏的时候,方才从屋里出来。 福安端着晚膳进来,顾深漱了漱口,洗去口中由自残留的淡淡血腥,一边用膳一边吩咐:“福安,去将魏统领叫来。” 魏允城很快来了,顾深开门见山就问:“知道是谁做的吗?” “回王爷,我们的人一直暗中盯着,”因为顾深提前的吩咐,此时魏允城不多想便知道他所指何意,“正如王爷之前所料,刺客是赤日王子手下的死士,飞雪国暗中打通的关系,这才让那刺客接近了陛下身边,至于惊马之事,却是定国公府的做的。” 顾深听罢,忽而想起什么,又问:“陛下今日所中何毒?” 魏允城:“……中的是忘忧散。” 忘忧散? 顾深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原身的记忆里果然有关于这东西的记载,忘忧散不是什么稀有的毒药,亦不会置人于死地,可是他能……损伤人的大脑神经,一次中毒,便有可能终生都变成人事不通的痴呆。 好狠毒的手段! 想着那个光风霁月,傲然孤高的少年,差点因为那些人的权谋而变成个前尘尽忘、蒙昧无知的傻子,顾深眼眸不由深沉了几分,漂亮的双眼中蹦射出一股震颤人心的寒意。 忽的脑海里闪过一道光,顾深放下手中半饮的茶水,双眸定定看向魏允城:“那刺客,现下如何了?” 魏允城被他看的心头一跳:“刺客被带回皇城关押进了天牢,那里守卫森严,我们的人进不去,现下情况不明。” 顾深沉默着不说话,一股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 他今日的计划本是要为那些图谋不轨的人创造些出手的条件,想着不论如何,这样总比坐以待毙、完全不知道对方何时会扑上来咬自己一口的好,可是百密总有一疏,事情还是发展到了超出掌控的地步。 他没料到那些人胆子大到敢在天国都行刺天子,更没想到……自己会对那个少年这般在意。 “王爷,可是那刺客的身份有什么问题?”魏允城这时候也想到什么,试探的问,“要不属下派人今晚去天牢……”说到这里,他停下话头,然后抬手比了一个砍杀的手势。 顾深面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这都数个时辰过去,你认为他们如果要想给朝廷里暴露些什么信息,会拖延到现在还掖着么?且不论这个,就说皇宫的守卫,即便你们成功进去了,若再让人抓住把柄,还有可能说得清?” 魏允城一愣,随即面上有些急了:“那可如何是好,王爷您……”您现在势力早已不如从前,若是陛下真的下了决心要对王府出手,到时候可就完了。 顾深从桌旁站起身子,踱步走到窗边站定:“没有本王吩咐,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在三国使臣离开之前,派人看好他们,那些人若再有什么动作,立马回来报我,至于刺客的事情,本王自有计较。” “是。”魏允城恭声应了一句,然后下去部署顾深吩咐的事情,腹内仍旧一派忧心忡忡。 担心的事情最后果然发生了,被擒的刺客身上,发现了摄政王府暗卫特有的刺青和令牌,种种证据都将矛头指向了顾深。 谢予灵当天晚上醒来时,已经被送回了自己的寝宫,他茫然的盯着龙纹的帐顶好一会儿,思绪才渐渐清明过来。 严和端着汤药过来,看见他醒了,紧走几步赶过来:“陛下,您醒了,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谢予灵轻轻摇了摇头,说实话除了伤口隐隐有些疼痛之外,还真没有哪里特别难受的。 他一手撑着床板坐起身子,问道:“现下几时了?” “回陛下,已经酉时二刻了,”严和将放托盘放到床边小几上,然后双手端起药碗递过去,“陛下将这药喝了吧,太医说是补身用的。” 谢予灵端过来闻了闻,苦涩的味道让他不由微微蹙起了眉头,分明不喜的紧,却又二话不说的将整碗都一股脑儿喝了下去。 放下白瓷汤盏的时候,谢予灵便问起自己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 严和事无巨细的同他说了一遍,只是在提起顾深的时候,语气有些僵硬,甚至自动略过了顾深为谢予灵逼的的事情。 严和跟着谢予灵多年,可说是非常了解谢予灵的性情了,这些日子以来,陛下时常因为摄政王的事情而神思恍惚,他下意识不想让陛下因为这件事情而烦恼,产生什么心里负担之类,再说就原身那人品,严和也不相信顾深会好心救人,想起之前几次顾深对谢予灵出言调戏甚至举止孟浪的场景,心中愈发担忧起来。 陛下龙章凤姿、光风霁月,若真得了谁的眼,那都是理所当然,可这个人若是……严和总结起顾深自伤好之后种种让人难以理解的行为,脑海里突然轰隆一声炸响,莫非那姓顾的,真对陛下有所企图不成! 虽然顾深之前的改变并不是为了谢予灵,但不得不说,严大总管的确在某种程度上探的了某种真相——因为顾深确实是对谢予灵产生了那样的心思。 若在往日,谢予灵还可能发现些什么,可此时他精神不济,并没有察觉到严和的异样,虚弱的少年天子,听着贴身心腹压抑隐忍的话语,心中却不由泛起几丝暖意。 严和是在谢予灵很小的时候就被先皇派来跟随在他身边的,这人只比他年长了四五岁,身手很好,又聪明精干,对他一直忠心耿耿。 这么多年了,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只有他还一直守在自己身边,为了自己的一切而喜怒担心。 可是想起昏迷之前那只有力的手臂,那个温暖宽阔的胸膛,谢予灵心中又莫名一阵空荡。 那个人是真的已经,终于容不下自己了吧? 莫约过了一刻钟,赵太后赶了过来,女人一进门就提着裙摆小跑到床边抓着谢予灵的手臂:“我的皇儿,你没事吧,母后听说你受了伤,伤哪儿了?快让母后瞧瞧!” 谢予灵被她莽莽撞撞的动作碰到了伤处,疼的身子不由一僵,面上却还扯出一抹安慰的笑意:“母后,儿臣没事,您别担心。” 赵太后抬手摸了摸谢予灵的面颊:“还说没事,看你脸色白的。” 这女人完全没发现自己抓到了自己儿子的伤口,涂的嫣红的唇瓣上下不停的说话,还是严和在一旁察觉了谢予灵的异样,温声说道:“太后娘娘,陛下该换药了。” 赵太后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最后又嘱咐了几句,从床边站起来:“那母后先出去,待你换过了药再来看你,严公公,你好生照顾着皇上。” 第23章 “是,”严和弯身行礼,“奴才恭送太后娘娘。” 看着女人锦衣华服、金钗环佩……缓步离去的背影,严和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第23章 这赵太后心性粗糙,喜好玩乐,年轻时候凭借着姣好的样貌和家族势力在宫中得无限荣宠,之后先皇病逝,各路藩王起兵造反、被原身制服,她的儿子顺理成章做了皇帝,于是便从贵妃一跃成了万人之上的当朝太后。 这么多年来,对于谢予灵,除了偶尔几句口头上的关心,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孩子都经历了多少隐忍与艰难。 为人母亲做到这种程度,也真是让人无话可说了。 严和轻手轻脚的给谢予灵换药,到一半的时候,又有人过来了。 谢予灵让严和加快速度,然后穿了衣服坐到桌边:“传他们进来吧。” 这回来的是永安侯袁湛和刑部侍郎王闯,今日之事事发突然,袁湛正好在吏部任职,便负责起了审讯刺客的事情,当他们将那些证据呈到谢予灵面前的时候,谢予灵彻底沉默了。 脑海里想着是一回事,亲眼见着的感觉要强烈许多,他们之间,终究还是走到了刀剑相向的这一步…… “摄政王大逆不道、意图弑君,,如今证据确凿……”袁湛说着说着,就从原木雕花的凳上站了起来,“陛下只需一声令下,微臣立时便可带人前往王府将其拿下。” 谢予灵微微垂眼,一言不发的盯着自己的指尖,似乎每次茫然无措或者情绪不佳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的做出这个动作。 过了一会儿,直到袁湛等的都有些烦躁起来,谢予灵这才抬头看向他:“他的实力,想必你们今日都看到了,若此时贸然前去,你可能确保将其一举拿下?若是不能,届时有可能造成的后果,侯爷又是否能够一力承担?” 袁湛听闻此言,愣了一下,他脑海里想到今日顾深驯服那发狂的烈马之时的场景,顿时感觉一瓢冷水兜头浇下。 是啊,摄政王不论武功还是计谋都深不可测,袁湛扪心自问,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今日即便带上大批官兵前去摄政王府拿人,将顾深的巢给抄了,可是自己真的就能确保将其捉拿归案吗?若是这一次失手,让那姓顾的逃了出去,一旦他回到北地王府,那可就后患无穷了。 思及此处,袁湛也跟着沉默了,王侍郎更是不敢多说什么,气氛一时间无比沉重起来。 过了一会儿,谢予灵说道:“今日时辰已晚,二位大人且先回去吧!”顿了顿又补充,“此役兹事体大,还需从长计议才好,尔等切不可轻举妄动。” 袁湛心下觉得错过了这次的机会,今后若再想动手会很难,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可看到谢予灵面上的倦色,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 两人走后,殿内陷入死寂一般的安静,严和端着汤羹饭食上来:“陛下,您这一整天没怎么进食,吃点东西吧。” 谢予灵接过来吃了几口,实在没什么胃口,终究放下了,他走到浴房洗漱一番,重新躺到了床上。 白天昏迷了数个时辰,这时候哪里还有什么睡意,谢予灵睁眼盯着头顶龙纹的锦帐,往日里灿若星子的双眸里盛满了茫然,显露出几分人前从不会有的脆弱。 黑暗中突然传来一丝轻微的响动,谢予灵身子一僵,抬手摸向床边的佩剑,他双眼警觉的盯着窗户的位置,眼睁睁的看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高大身影从窗台处跳了进来。 谢予灵刚要出声,那身影突然以肉眼几乎难以看见的速度掠到了床前,一把捂住了谢予灵的嘴,另一只手则抵住了他的要害。 “安静点。”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谢予灵心跳顿时有些混乱起来,能潜入守卫森严的皇宫、而没有引起外面严和与一众巡逻侍卫们的注意,这人身手必然不容小觑。 谢予灵定了定神:“你是谁,想要干什么?”声音听起来仍旧是平静的,几乎将内心的紧张全然都掩藏殆尽。 他其实也就是下意识这么一问,可谢予灵没想到对方闻言,竟然直接当着自己的面将那方蒙脸的黑巾给摘了下来。 顾深! 谢予灵瞳孔微缩,漂亮的眼眸里露出诧异和不敢置信的神色,被捂住嘴巴,他喉间发出低低的几声音节。 “微臣造次了,还望陛下赎罪,”顾深见他双眼大睁的瞪着自己,莫名觉出几分可爱,反应过来的时候心下不由失笑,他压低声音说,“臣现在放开陛下,希望陛下不要发出什么不该有的声音,不然……” 抵住谢予灵后心的东西用了几分力道,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背后的硬物磕的肌肤微疼,谢予灵却还是一径的盯着他,眼中有着愤怒和一些其他说不上来的情绪,却没有害怕紧张,如此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顾深见状,便松开了捂住谢予灵唇瓣的手。 谢予灵压抑的喘了几口气,开口问道:“你想干什么?”事到如今,他反倒有些平静下来,这人若真想要自己的命,也不会等到现在还不动手,可是这深更半夜的,他突然潜入皇宫,又到底是意欲何为? “想找陛下商量些事情……”顾深淡淡说着,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些东西,“陛下先看过这些,微臣再说其他吧!” 谢予灵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顾深递给自己的一沓东西,看着看着,他的面色渐渐缓和下来。 那是魏允城之前奉命监视邻国使臣团时候采集下的证据,里面记载了关于此次刺杀的大略过程,甚至还有一封飞雪和赤日往来的书信,以及那个刺客详细的身份数据。 说起来那刺客,曾经还的确是原身的手下,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他后来脱离了王府的掌控,关于他投入摄政王府旗下之前之后以及后来被从王府暗卫营名册中抹去等都有明确的文书记载。 顾深见谢予灵放下那些东西,这才继续开口:“想必陛下应该明白臣的意思了?” 谢予灵其实心中已经动摇了,可嘴上却仍旧凌厉的反问:“王爷神通广大,朕又如何能确定这些证据,不是伪造出来的!” “其实陛下不信也没关系。” 顾深扯唇笑了笑。 “王爷是说朕的想法不重要?”谢予灵看着男人面上漫不经心的神情,不由微微蹙了蹙眉,“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要给朕看这些?” 顾深没接他这话,转而道:“本王今日来,是想要陛下的一个保证,陛下若是答应了,臣会给陛下一些,陛下想要的东西。” 谢予灵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可还是问道:“你想要什么?” “天朗营的详细资料,臣想陛下应该会很感兴趣吧!”顾深缓缓的吐出这么一句。 谢予灵面色微变,心脏的跳动都有些失速起来,他为得到天狼营的具体情况,不知费了多少心思,至今也没能厘出多少头绪,可是如今这个人竟然如此轻描淡写的告诉自己,他的手里掌握着关于天狼营详细的信息,还愿意说出来…… 他的话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么他所要予取的代价又会是什么? 谢予灵想了想,觉得不管这事能否成,自己起码都要知道对方的要求。想通之后,便打算与顾深把话题说开,然而正要开口时,却突然后知后觉的发现顾深不知何时坐到了床边。 男人一只手抵在谢予灵的后背,另一只手落在他略微单薄的肩膀,宽厚的胸膛几乎是贴在了少年的后背上。 对方身上温暖的体温透过夏日单薄的衣襟传过来,让谢予灵身体顿时有些僵硬,他控制着声音,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的说:“要谈什么,你先放开朕再说。” 顾深低头看他一眼,察觉到少年的不自在,就松开了手,甚至撤回了抵在谢予灵后背那坚硬的东西。 谢予灵没有惊讶于顾深的不设防,因为这个男人的确有足以让其自信,甚至目空一切的资本,只是看着顾深手中随意把玩着的白玉簪子,面色还是有些难看起来。 这家伙竟然用支簪子威胁自己,而可笑的是,自己却还真以为那是什么能至人性命的利器。 顾深见他盯着自己手里的东西,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出门时候胡乱揣身上的,陛下身份尊贵,那些寒冰利剑若是伤了陛下龙体,可就是臣的罪过了。” 谢予灵:“…………” 说的和真的一样,三更半夜潜到皇帝床前威逼利诱的人,还会在意什么君臣之道、龙体安危? “说出你的条件吧。”谢予灵从那玉簪上别开视线,声音冷冷的说。 第24章 “说出你的条件吧。”谢予灵从那玉簪上别开视线,声音冷冷的说。 他哪里会知道,顾深其实是真的不愿伤他的,更不知道,这个看似淡漠风流的男人,今日为了救自己,受了多重的内伤。 “其实臣的要求对陛下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陛下只要答应不对王府出手,臣便将手里所掌握关于天狼营的全部消息……都告诉陛下。” 第24章 谢予灵觉得自己越发看不透眼前这个人了,这样一个空口的承诺,比起被称之为天焱铁骑的天狼营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再说以对方多年经营的势力,谢予灵根本不信顾深会忌惮自己,既然这样,这人又何必多费周章来与自己谈这个判? 他毕竟年纪尚轻,因为过于诧异,一时忘了掩藏情绪,这一刻几乎是想什么都写在了脸上。 顾深看这他薄唇紧抿,修眉微蹙的模样,不由觉得有趣,盯着少年看了一会儿,他垂眼将视线落在手间雕工精良、玉质温润的簪子上,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然后状似不经意的叹了口气。 “本王这些年来费尽心机、步步为营,其实细细想来,根本也就无甚意义,所以而今……想要收手了,如此既能放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虽说本王也有足够的能力自保,但是操控那些势力与朝廷对抗起来,未免过于麻烦,所以本王想了想,还是这样比较省心省力……陛下说是吗?” “……”谢予灵再次无语,这莫名散发着佛系味儿的男人,真的是那个野心勃勃、杀伐决断、心狠手辣的摄政王吗? 可是总结之前种种,这种解释又似乎是合理的,他们当初都以为顾深突然退出朝堂是有什么阴谋,可就算真的是有所图谋,有必要将兵权与暗处的势力也交代出来么? 如是想着,这少年天子的心情就愈发复杂起来,半晌后,他说道:“只要你不做出威胁天焱之事,且所供信息的确属实的话,朕可以答应你。” 顾深笑了,极致漂亮的桃花眼中,流露出几分真挚的愉悦:“微臣不得不说,陛下做了个明智的决定呢。” 谢予灵看到男人眼中一闪而逝的情绪,心中一时觉得有些怪异,他顿了一下,抛却掉那种让人捉摸不定的心情,问道:“你说的东西呢?” “出门一时匆忙,臣还没准备好呢!”少年一本正经板着脸的模样,似乎不经意间又挑起了顾某人内心深处的恶趣味。 “你……”谢予灵气结,语气不善的脱口而出,“顾深你在逗孩童呢!” 孩童……本来就是个还未成年的小家伙,成天装个什么深沉,还是这样比较可爱么!顾深如是想着,接着又被自己的想法给惊了一下,“可爱”,这特么用的什么词儿!!! 分明就是只浑身带刺的小刺猬还差不多。 也就这么逗趣了一句,顾深还是很懂得见好就收的,他整了整面色,很快又恢复成人前一派沉稳的样子:“陛下息怒,虽然今日没带什么实质性的文书,但臣也没说会食言啊!” 谢予灵静静看着他,整一副不想接他话的意思。 顾深摸了摸鼻子:“陛下再这么看着本王,本王可就要把持不住了。” 没正经过三句话又浪了起来。 谢予灵一愣,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抓起床头兽脚的香炉朝着顾深砸了过去。 顾深微一抬手,轻轻松松将那香炉接在了手中,甚至没有让其发出半点声响。 他也不生气,拿着香炉放回原位,然后在寝宫的书桌上找了纸笔,抓着墨块研磨几下,借着窗外投进来的月光,提笔在纸上快速写着什么。 谢予灵看他落笔行云流水,大概有些明白他的意思,等过了一会儿,顾深拿着被真气拂干的纸张走过来,谢予灵看着上面龙飞凤舞写满了整张宣纸的内容,还是不可避免的被震惊到了。 顾深闲闲的坐在一旁,心中也不由感慨这身体原主那牛逼的大脑和掌控能力,这般错综复杂的势力关系网,竟然能被他梳理的如此清明,也不怪这人能把控天焱政权这么多年了,他的的确确是有这样的能力。 谢予灵没再多说什么质疑的话,他将那张薄薄的纸折迭起来握在手中,抬眸看向顾深,也不卖什么关子,直接道:“朕答应了,王爷可要朕给个凭证?” 顾深想了想,其实他还真不怕谢予灵会出尔反尔,因为若是对方食言,他有一百种方法能让其付出应有的代价,只是……当他幽深的眸光无意间掠过少年胸前的时候,顾深即将出口的话突然转了个弯儿,他伸手指了指谢予灵脖颈间露出的红绳:“陛下就将这个给臣吧。” 少年身上穿着质地华贵的明黄色中衣,交襟的衣领里露出截修长的脖颈,一根红色的锦线从衣襟里若影若现的露出来,那鲜艳的颜色衬着少年年轻的肌肤,更显得他肤白如雪,有一种超脱了尘世一般的干净。 谢予灵低头看了看,下意识隔着中衣握住了红绳上的东西。 顾深将他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本来可有可无的心思突然就染上了几分势在必得:“怎么,陛下这是舍不得了?本王倒是很好奇,是什么东西让陛下觉得,比掌握天狼营还重要呢?” 谢予灵这一回却没有被顾深激怒,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能换一样吗?” “不能。”顾深一脸没商量的表情,然后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谢予灵攥在手中的纸张就被他夹在了右手的指间,“看来陛下也不是很想要这个,既然如此,要不就……算了吧!” 谢予灵面色沉定,没有因为他的话而产生过多的情绪波动。 顾深这时候又补充:“臣最近新学了点功夫,听说很有趣呢,只是还没找人实验过,陛下想要试试吗?” 谢予灵身体下意识朝后退了一下,看似平静的表情产生了一丝裂缝,嘴上却仍旧倔强的说:“朕不会受你的威胁。” “陛下想多了,臣没有威胁陛下的意思,”顾深声音清浅,语气漫不经心,却又让人产生几分温柔的错觉,温柔的让人不寒而栗,“只不过陛下聪慧过人,看过的东西想必都记得,臣也不想今晚这一番折腾白费了功夫,故而不过是想消去陛下些记忆罢了。” 他这话纯属瞎掰,其实除了末世的高科技,哪有什么功夫是能做到选择性消除人脑某段记忆的,可是顾深凭借着自己在世人眼中的形象和认知,还真让他忽悠成功了。 谢予灵被他的话说的一口气堵在胸口,垂了垂眼,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他抬手将脖子上的东西取下来,做出一副并不如何在意的样子:“不过就是一块普通的玉,也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用处,既然王爷想要,朕给你就是了。” 顾深伸手接过来,那打磨圆润的玉佩上,还残留着少年身上暖暖的体温,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味随着空气传入鼻息,顾深握着玉佩的手轻轻摩挲着,恍惚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那方小小的玉佩,顺着相触的指尖直直流窜到了心底。 出了帝王寝殿,顾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皇宫,在漫漫无人的长街上,他突然就撤了轻功缓行起来,那白玉的环佩还被他捏在指尖,顾深一下下摩挲着玉佩上细小光滑的纹路,夜间清风拂过,却吹不散心中莫名的缭乱。 第二天,谢予灵再次在宫中宴请各国使臣,席间一派推杯换盏、和乐融融之态,酒过三巡,严和突然拿着昨夜顾深带来的关于刺杀事件的种种证据,直接摆到了明面上来。 赫连战和离国师看见那些东西,顿时面色大变,璩练柔安静的坐在人群之中,整一副静等好戏的玩味神情。 没有人知道,这个美艳明。慧的女人,又在这一次的事情之中,扮演了何种的角色。 宴上一众不知前情的天焱官员也都大惊失色,甚至有人愤怒的直接拍案而起。 一个性子较烈的武将当场就指着两国使臣怒斥:“诸位来我天焱,我主盛情款待,想不到尔等不仅不知感恩,竟还做出此等意图谋害陛下之事,真是岂有此理!” 第25章 赫连战寒着面色看向谢予灵:“天焱陛下,这是栽赃陷害,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那武将被他无视,心中更是气不忿,当下冷哼一声,直接打断他的话道:“事到如今,证据都摆在眼前,竟然还意图狡辩,二皇子还真当我天焱无人,堪任尔等搓圆捏扁么?” 赫连战狠狠瞪那武将一眼,武将气势十足的回敬了回去。 飞雪国师坐在一旁,苍老的面色也不好看,只是从始至终没有半点表态,樱倾雪抬头看一眼王座之上神色冷峻的谢予灵,又偏头看向身旁的老头,压低声音问他:“国师,这事情,真的与你有关吗?” 面对着小殿下单纯的追问,离国师低下了头,面露一抹愧色,却仍旧什么都没说。 他万没想到,那般周详的计划,竟然还是出了破绽,而且还被这天焱皇帝给挖出这么多证据来。自己一世英名,竟然栽在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人手中,这让他如何能甘心,如何不羞愧,到时候回了飞雪国,又有何颜面面见圣上啊? 其实这老国师哪里知道,自从那日他们进入那家名为“裁锦阁”的估衣坊时,便已经落入了顾深的圈套之中……不过话说回来,若是他能安分守己的待到离开天焱,不自以为是的整出那些幺蛾子,也就不会落得而今这般窘迫境地了。 第25章 谢予灵平日里看着温和,但骨子里绝不是个懦弱和优柔寡断的人,这些人胆敢在天焱皇城做出刺杀君王的事情,他若轻易姑息,就不是宽容大度,而是在丢整个天焱国的脸面了。 “来人,将赤日与飞雪一众使臣拿下。” 谢予灵话音刚落,一群御林军便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显然是早有准备,两国使臣见状,下意识反抗,但一来他们人少,二来入宫时手中兵器全数上缴,很快便被镇压下来。 最后这些人直接被谢予灵下令给仍进了天牢,甚至包括樱倾雪和赫连战也在其中,同一时间,他修书两封,让人快马加鞭送往飞雪与赤日两国。 顾深听福安讲起这些,顿时感觉自己再一次刷新了对谢予灵的认知,这小子除了爱耍脾气之外,倒还真有几分气魄和头脑呢! 将两国皇子并要员看押起来,又派人给赤日和飞雪的皇帝送信,率先说明情况,如此一来,这两国必不敢轻举妄动,又因为出于理亏,他们届时还得给天焱一个合理的交代,那时候就算将这些使臣放回去,想必少说也会被过国君迁怒一番。 此一举不仅能给对天焱国虎视眈眈、图谋不轨的三国一个下马威,八成还能让他们国内产生些矛盾。 总之不管从哪一个角度来说,谢予灵这着棋都走的极妙。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顾深将自己的生意推往国外的计划,只怕要因此而大打折扣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位无利不起早的顾大奸商,这次竟然没有半点不悦的意思。 十日后,两国国君再派使者前来天焱,带来了赔礼谢罪的文书以及大量礼品,并说明刺杀一事并非国君本意,甚至为表两国交好的诚意,要将他们的皇子留在天焱以作质子。 谢予灵看过使臣送上来的信件,面上露出一抹讽刺的意味,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真的是在任何时代任何国家都不会改变啊! 事情能进行的这般顺利,不得不说其实是顾深在这其中起了非常大的作用。 飞雪国处在极寒之地,其实说不上多么富裕,加之民风浪漫,故而向来是规避战争的,这一次之所以会跑来插一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听说了顾深退出政坛的消息,想着天焱这尊大神放手,要借机捞把好处。 可是后来得知情况“不实”,又心有不甘,就起了挑拨离间的心思,离国师为此计费尽心机,可没想到,本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一开始就注定要走向失败。 现在天焱国在这些人眼中,大概是一种国家富足、兵强马壮……甚至君臣和睦的势态。在这样的认知下,飞雪国是不敢不妥协。 想当年摄政王带兵一连吞并浩渺大陆十数小国,其天才般的作战头脑和杀神的铁腕手段,事到如今只要想起来,还让人不由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谢予灵这一次没有亲自接见使臣,是让韩颂去的,但即便如此,两国使臣也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 韩颂与两国交涉之后,谢予灵下令放人,樱倾雪和赫连战被带出天牢时,与初来天焱时很不一样,虽然没有受伤,但是面上脏污、衣衫凌乱,甚至连那漫身养尊处优的贵气都消磨掉了不少。 他们被御林军亲自送到行馆。樱倾雪从使臣那里得到自己将要作为质子留在天焱的消息,还没有很深的理解,他只是皱着眉头郁闷了一会儿,然后就说着要去沐浴更衣,而赫连战的反应就比较大了。 看着守在门外的天焱士兵,他一气之下砸了屋里所有的桌椅摆设。 “让本殿留在天焱当质子?父皇他是老糊涂了吗?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赫连战双眼发红、怒气冲冲的对着送文书来的官员吼道。 那官员被他骇的一下跪到了地上:“是……是三皇子……” 他还没说完,赫连战又抬脚踹翻了一张椅子:“本殿就知道与赫连清那个贱种脱不了干系,等本殿回去了,看本殿怎么收拾他,还有他那个狐媚子的娘” 官员被他的暴戾之气震的头都不敢抬,一声不吭的跪在那里,心中却想着,事到如今,你都成了陛下的弃子,朝中政事瞬息万变,即便有朝一日重回赤日,只怕也是大势已去,甚至众叛亲离了! …… 王府一众人原本忧心忡忡,不想这事就这么风平浪静揭了过去。至于顾深的服装生意,虽然多费不少功夫,但最后也还是成功做到了其他国家。 虽说起初做的只是服装生意,但是织布裁衣的各种原料和人工需求量非常大,顾深让手下的人在全国范围收购蚕丝麻布以及提炼染料的各动植物,因为给出的价格好,百姓们一时间都纷纷上山下海采集这些东西,除却打鱼种庄稼之外,他们有了额外的收入,生活质量都得到了提高。 生活质量提高了,也就促进了人们的消费欲。望,光顾他生意的人也就更多。 说来顾深本是无心插柳,却将天焱国的经济推向了一个空前繁荣的状态。 源源不断的收入,让王府库房很快充盈起来,之前被关停的其他各种生意渐次重新开张。 顾深将位于麒麟街上两家相邻的商铺拆除改建正一家大型综合百货超市。 这栋一共三层的建筑,一楼售卖各种生活日用品,二楼售卖服装,三楼则是各种玉器首饰。 开张当日依旧做了许多优惠活动,顾客们一进门就被那种新奇的营销模式给吸引,不过数日过去,这家铺子就在京城打响了名号。 他们旗下的产业,定位范围涵盖社会各阶层人士,男女老少所有人的生意都做,价格实惠合理,商品物美价廉,很快便获得了极好的口碑。 都说树大招风,所以当时为了保险起见,这些生意做的分散,除却裁锦阁之外,其余店铺都取了毫不相关名字,旁人根本不知道他们的东家同是一人,更不知道这些产业仍旧隶属摄政王府。 可即便他们再低调和循序渐进,时间一长,终究还是引起了朝廷和民间一些有心人的注意。 这日上午顾深处理完账本之后,打算出去转转,行到花园里,突然听见有个声音怯怯的唤自己,他循声去看,就见个容貌秀丽的少年站在花丛边上。 顾深晃了下神,才想起来对方是谁,淡声问道:“你唤我?” 陆其音敏感的捕捉到顾深眼里一闪而逝的陌生神情,心中顿时有些失落。 是啊,王爷日理万机,又怎会将自己一个小小的侍人看在眼里,陆其音有些想不起是从何时开始,王爷就很少往后院去了,亦不再传唤自己侍候。 他偶尔在府里碰见顾深,对方总是一副来去匆匆的模样,有时候擦肩而过,都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第26章 今日远远的看着顾深从无思阁的方向过来, 终于没忍住叫住了他,可这一刻,陆其音却有些为自己的莽撞而感到后悔和懊恼。 顾深见他微垂着头颅不说话, 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何事情?” “没, 没有……”陆其音紧张的摇了摇头。没想到顾深接着就说:“既然无事,陪本王出去转转吧。” 陆其音诧异的抬起头来,几乎怀疑是自己产生了幻听。王, 王爷是让自己随他出去吗? 顾深见他呆呆站在那, 淡声道:“傻愣着做什么, 不愿意去吗?” 其实顾深之所以提出让陆其音跟着, 是看他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好, 觉得带出去散散心或许能有所缓解,不过陆其音是绝对不可能猜到他这种想法的, 他慌乱的点了点头, 反应过来又摇头,然后提着衣摆跑到顾深身边。 “王, 王爷……”手还紧紧的捏着衣摆, 整一副局促不安的小模样。 “走吧。”顾深不由微蹙了下眉, 一段时间没见,这小子胆子又长回去了。 从王府出来,顾深果然就是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晃荡, 偶尔路过某家王府铺子在门口多看两眼, 也不进去, 又接着往前走。 陆其音安安静静的跟在他身后,顾深身高腿长,偶尔稍微步子快些, 他便要小跑着才不至于没跟上。 时间已经快入秋了,但这一阵儿天气却仍旧很热,陆其音这么跟着顾深行了一阵,额头冒的汗水都差点滚落到眼睛里,内衫也湿透了。 顾深沉默着逛了一会儿,后知后觉的意识道,自己把人带出来,这么干晾着似乎不太好,于是随意找了个话题问道:“你这段日子在府里,都做些什么?” 陆其音几乎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顾深是在跟自己说话,想了想回道:“其音跟着孟哥哥识字。” “孟哥哥?”顾深反问。 陆其音想到那个英气俊郎、笑意如阳,总是护着自己的男子,心中顿时有些温暖,俊秀的小脸蛋上染上了几分笑意:“是呀,孟哥哥人很好,又学识广博,其音最近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呢!” 顾深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孟哥哥”是谁,说来他来到这天焱国几个月,除却最初时候见过一次那孟云悠,之后就再没见过,差点都给忘了府里还有这么一号人。 第26章 他想了想,觉得那人一直呆在王府里也不是个事儿,什么时候跟姜伯说一声,放出去得了。 “嗯,多学些知识也不错,今后若是想出王府,好歹也能多些生活上的凭仗。” 他本是随口一说,不想陆其音闻言,顿时变了面色,突然停下步子呆立在原地。 顾深半晌没听到回应,不由回头去看,却见少年直直的站在人群中,俊秀的面色苍白,他脚步微顿,调转方向走了回去。 “怎么了?”顾深声音平淡的问,却是伸手探了探陆其音的额头。 陆其音仿佛被烫到一般,身子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声音颤抖的道:“王……王爷要赶其音走?” 呃……顾深下意识摸了摸鼻尖,自己有说过这样的话吗? 他想了想,方才那话虽然不是这个意思,但还真就能这么理解,他打算说点什么,刚要开口,却被少年一把拽住了袖子。 “王爷,您别不要其音,其音会很听话的,其音求求您了……求您被赶其音走……”说着说着,语气就染上了浓重的哭音。 曾经在南风馆里那些艰难而不堪的岁月,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只要一想起来,少年就不寒而栗,即便天塌地陷,他也不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当初被卖到王府里,陆其音本以为自己会被折磨死,可他想着就是早些死了,好歹是个解脱。不想后来王爷突然就变了,虽然仍旧淡漠,却再也没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甚至偶尔对自己流露出不经意的温柔……谁都不会想到,这个人人谈之色变、避之不及的摄政王府,却给了他从小到大唯一的一段安逸时光。 不愁吃、不愁穿,亦不用对人曲笑逢迎、与人勾心斗角……可为什么,多年渴望的一份安定已经得到了,自己的心却仍旧难以平静下来。 陆其音每次面对这个漫身风华、威严高贵,又俊美绝尘的男人,心中泛起的波澜总是无法控制。 他一边近乎贪婪的想要靠近这个男人,却又一面茫然畏惧的不敢向前,可是这一刻,他恍然惊觉,在这个强大的男人面前,自己卑微的甚至连飞蛾扑火的机会没有。 两个大男人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加上又长相出众,很快便吸引了满大街的注意力,顾深无意被人围观,抓着陆其音攥着自己衣袖的手,一个巧劲儿扯下来,然后直接拉着他的手腕朝前走去。 “谁说要赶你走了,别瞎想,”等到远离了那些叽叽喳喳的人群,顾深这才松开他的手腕,“你若不愿离开,一直呆在王府里也可以,不过多一张嘴吃饭,本王还是养得起的。” “真,真的吗?”陆其音用试探的语气小声问,“王爷真的不会赶其音走?” “嗯,”顾深应了一声,看着少年重新恢复了几分神采的面庞,突然又补充,“什么时候你不想呆在王府里了,就告诉本王,我亦会让姜管家为你安排好一切。” 陆其音定定的看着顾深:“其音不想离开王府,其音只想呆在王爷,一辈子身边伺候您。” 他这话一股脑的说出来,反应过来时,倒把自己都给惊了一跳,少年有些紧张的仰头去看顾深,却见顾深微微扯了扯唇,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顾深并没有接他的话,一辈子那么长,而这孩子连三分之一都还没走过,将来的事情,没有谁可以保证。 “行了,别胡思乱想了,”顾深抬眼看了看天色,“本王饿了,找个地方吃午饭。” 顾深记得前面有家醉云楼,直接就带着陆其音去了那家。 店小二是个极有眼色的,一看顾深气度不凡,衣着华贵,立马满怀热情的迎了上来:“二位客官,看看需要点儿什么?” 顾深道:“用膳,小二哥,给我们找个僻静些的位置。” “好嘞,”店小二应了一声,接着又礼貌的询问,“二楼人比较少,这客栈后面风景很好,靠窗的位置还能赏景,这位爷,您看去楼上如何?” 顾深点了点头,提步往楼梯口走去,路过柜台的时候,正在拨算盘的老掌柜不经意一抬头,看到顾深愣了一下,赶忙放下东西迎上来:“公子,您来了!” 陆其音好奇的看了掌柜一眼,心想这人似乎认识王爷,然后就听那掌柜的态度极其恭敬的道,“公子要在这里用膳?草民这就为您准备包厢去。” 顾深抬了抬手:“不必刻意招待,你忙你的去吧。” 掌柜的闻言,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恭敬的应了一身“是”,然后转头对着店小二一番细细的嘱咐,让他好好招待顾深他们,这才回到柜台继续算账。 店小二见自家老板对顾深如此恭敬,这下态度就更殷勤了,他躬身做出个请的手势,引着顾深和陆其音上楼,刚踏上二层的地板,就伸手指向西向位置最好的地方:“客官您看坐那边如何?” 其实这酒楼本就是王府的产业,顾深不可能没有考察过,自然知道那边不错,但还是顺着看了一眼,不想这一眼,让他不由愣在了原地。 西向的窗户边上,坐着个年轻人,那人穿一身素白的锦衣,袍襟袖口用银线锁边,衣摆上暗纹勾勒出大片的云纹竹枝,三千青丝如墨,用一只样式简单的青玉簪子束起,分明是很低调的穿着,却让这人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和优雅。 那年轻人正微微侧头看着窗外,窗外古木参天,枝繁叶茂。斑驳的树影打落在他面如冠玉的面颊上,侧脸的线条清润漂亮,却无端透出几分落寞。 顾深定定看着那人,心脏的跳动顿失了节奏。 陆其音见顾深站在那里不动,下意识仰头去看他,男人面上那略微失神的样子便全数落入他的眼中,少年从来没见过王爷露出这般的神情,他顺着顾深的目光看过去,然后也看到了坐在窗户的年轻人。 第一感觉就是那年轻人生的很高挑,即便只是不言不动的坐在那里,也能让人感受到那漫身的风华与贵气。 第27章 陆其音不由多看了几眼, 细细端详,发现那人面庞非常年轻,带着未及褪去的青涩, 说是个少年还差不多,看着看着, 然后就觉得这人有些眼熟,接着脑中灵光一闪,失声诧异道:“陛, 陛下……” 顾深被他这一身低呼给拉回思绪, 侧头看他一眼, 然后一言不发的朝着年轻人坐着的方向走了过去。 陆其音看着顾深的背影, 在原地站了几秒, 也提步跟上去。 骤然变化的气氛让店小二有些懵逼,他伸手摸了摸脑袋瓜子, 差点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了。 最近京城中新起了很多生意, 其迅速的发展势头,几乎打破国内经济平衡, 虽然带来了一系列好的反响, 但还是让许多人感到不安, 半月前谢予灵命人前去探查情形,但是查出的信息都很正常,那些新开的铺子, 各种公文证件齐全, 铺子老板来历也清明, 根本找不出什么问题。 谢予灵看了下面送上来的调查结果,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天朝中政事稍减,便打算亲自出来看看街上情况,转了一个多时辰,近午时来到这家酒楼,就在这里点了菜。 正看着窗外的风景愣神,突然对面打落一片阴影,谢予灵本来没注意到,但是随后被一声板凳摩擦地面的声音给唤回了思绪。 他从窗外收回视线,偏头便看到顾深正单手掀开衣摆坐在自己对面坐下,沉静如水的眼眸中微起了几缕波澜。 “陛下,巧啊!”顾深非常自来熟的打招呼。 谢予灵看了顾深一眼,没说话,随即又慢慢将脸别到一边。 呃……自己这是被……无视了? 看着谢予灵倔强的侧面,顾深第一次产生了某种名为郁闷的情绪。 陆其音在一旁将这些看在眼里,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在他眼里,王爷位高权重、无上威严,何曾有人对他这般过,大概也只有陛下能如此了吧! 这时候小二终于蹭了过来:“爷,您要和这位公子拼桌吗? “嗯。”顾深微微颔首应道。 店小二看了看坐在对面周身散发着清冷气息的年轻公子,只觉得对方似乎不太愿意与人同坐,没奈何顾深气势逼人,他也不敢多说什么,于是双手捧着菜单小心点递上去:“那您看要点些什么菜?” 其实那年代还兴报菜名,并没有纸质菜单这东西,这菜单是顾深设计了让用在店里的,如此看过来图文并茂,一目了然,不经意就成了酒楼的一大特色。 顾深翻了翻,随意点了几道喜欢的,将菜单递回去:“就这些吧。” “好嘞——”店小二响亮的应了一声,一麻溜儿跑下楼传菜去了。 顾深点完菜,又没忍住将视线落回谢予灵身上,谢予灵恍若未觉一般,并不去看他。 之前几次与这人相处的经历,让谢予灵明白,自己只要接他的话,这人八成又要口无遮拦,所以这回他决心干脆不理他。 第27章 “王爷,您喝些茶水吧。”陆其音眼睁睁看着自家王爷被陛下晾在一边,犹豫了一会儿,鼓起勇气给顾深倒了杯茶,双手捧着递上去。 顾深似乎这才记起自己还带着个人出来,他一手从陆其音手中接过青瓷的茶盏,然后说道:“别一直站着了,你也坐下。” 陆其音吓了一跳,赶忙连连摆手:“其……音不敢。” 顾深最是不耐他这畏畏缩缩的样子,干脆不再多说,伸手一把拽着他的手腕坐到了自己旁边的空位上。 陆其音吓得惊呼一声,身子一个不稳撞到了顾深身上。 谢予灵听见这动静,终于忍不住看过来,但见顾深扶着陆其音的肩膀:“本王让你坐就坐,扭扭捏捏的作甚。” 语气不由分说、一如既往的霸道,被他训斥的少年,却羞红了一张秀丽的面庞。 谢予灵怔愣了一下,胸腔的位置传来一阵闷闷的感觉,那感觉让他非常不适,他坐了一会儿,突然从位子上站起身来:“严和,我们走。” “是。”一直默不作声侍立在旁的严和恭敬应声,然后弯腰撤开了谢予灵身后的凳子。 顾深听他要走,下意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饭还没吃,怎么就走了?” 谢予灵身子一僵,垂眼看着顾深攥住自己腕部的手,那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甚至比所有女人的手都要漂亮,却又有这女子绝对无法匹敌的强大力量。 可是这一刻,谢予灵脑海里却只有这只手轻轻扶住那少年时候的情景。 “此地空气有些闷,朕突然不想吃了,”谢予灵用力挣了挣被顾深握住的手腕,没挣开,便冷着声音道,“王爷还请自重。” 顾深这时候终于发现他不高兴了:“你在生气?” 谢予灵闻言,也反应过来自己情绪不对,他定了定神,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并不接顾深的话,只是道:“你松手。” 顾深不松手,反而一个巧劲儿将他拉了回去:“陛下乃万民表率,这菜都送上来了,浪费粮食可不好吧!” 谢予灵扫了眼空荡荡的桌子,刚准备吩咐严和去柜台将菜退掉,毕竟他们才来不久,那些菜应该还没做出来,可是还没开口,楼梯口便走上来两个端盘子的小二,两人直直走到谢予灵这桌,手脚麻利的将菜摆好了,甚至给顾深和陆其音面前也布了碗筷,其中一个小二是方才接待顾深那位,他出声对谢予灵道:“公子您久等,菜已经上齐了。” 谢予灵盯着桌上精致漂亮、色香俱全的菜肴,这时候心里就有点复杂了。 其实顾深方才不过是听见上楼的脚步声,加上这二楼人又不多,就随口说了一下,并没想到上的真的是谢予灵的菜。 谢予灵最后没走,严和不是个多话的人,在一旁安静的给他试菜布菜,顾深看这排场,心中有些无语,执起自己面前的筷子,直接夹了一筷谢予灵点的菜,咽下去之后,评价道:“口味太淡了。” 谢予灵恍如入定,任由他在那边吃边吐槽。 顾深几乎是将每样都尝了一遍,偏头看向陆其音的时候,见他低着头小媳妇一般坐在那,筷子都不拿,伸手夹了一块儿清蒸鲈鱼放到他的碗里:“难怪生的这样羸弱,怎么吃饭也和个小姑娘一般。” 旁边坐着威名赫赫的摄政王、对面乃是当朝天子,陆其音哪里敢动筷,可是王爷都将东西夹到自己碗里了,自己若是不吃,王爷会不会生气? 陆其音藏在袖子里的手捏了捏拳,小心的抓起筷子挑了一点鱼肉送进嘴里。 谢予灵对此倒是没什么反应,但是严和心中就不这么想了,一个小小的王府侍人,竟然胆敢与陛下同桌用膳,真是成何体统,他终于没忍住,上前一步呵斥道:“放肆——” 陆其音小手一抖,筷子“啪”一声掉到了地上。 “严和。”谢予灵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语气平淡,但是严和却明白他的意思,不甘的闭嘴退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顾深点的菜上来了,那红艳艳的颜色,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辣,然而顾深却吃的面不改色,意态悠然,白皙的面颊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被他用手帕漫不经心的擦去,不过吃个饭,竟然让看见的人觉得养眼的好似在欣赏一幅出自名士之手的画卷。 顾深吃饭的模样很优雅,但是速度却不慢,他是真的在吃,不一会儿便将自己点的东西消灭了近一半,然后端起茶盏喝了口酒,他看向对面埋头用饭的谢予灵:“陛下今日出宫,不知所谓何事啊?” 谢予灵这回却没有再沉默,他淡声说道:“随便走走。” “是这样吗?”顾深想起之前底下人说近日来有人在暗地查王府生意的事情,状似不经意的说道,“京城最近很繁华呢,似乎新开了不少铺子。” 谢予灵突然抬起头来,他放下筷子看向顾深:“王爷知道什么?” 顾深微勾唇角,淡了云烟,满脸无辜的说:“这不是全京城的都看的出来的事情么,本王能知道,又有什么奇怪?”心中却在想,果然是为了这事。 谢予灵只觉的事情不是他说的这般简单,可是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顿了一下又重新拿起筷子吃饭,只想着快些结束这一顿怪异的午餐,然后再去街上看看。 顾深将自己喜欢的一道爆炒辣子鸡往谢予灵面前推了推:“陛下尝尝这个,味道很好的。” 谢予灵看一眼那盘红彤彤东西,继而抬眸看向顾深,没说话,眼中却露出戒备毫不掩饰的戒备。 顾深突然就想起上回在织造厂的茶室里,谢予灵被一块水煮鱼片辣到几乎失控的情形,眼中不由浮现几许笑意,他伸手将那盘菜又摞回了自己面前:“陛下不能吃辣,臣竟一时给忘了!” 第28章 他说着亲手将自己面前的炖汤舀了一碗放到谢予灵面前:“这个不辣, 陛下试试看。” 那是醉云楼今日的限量菜品,马蹄乳鸽汤,掌柜的亲自吩咐大厨做给顾深的, 味道营养健康、鲜香浓郁,光是闻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谢予灵犹豫一下, 执起一旁的勺子尝了一口,竟比宫中的厨师做的味道还要好。 顾深看他又喝了两口,眸子里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愉悦的心情来的莫名而不自知, 一旁陆其音看的有些呆愣, 王爷身居高位、淡漠威严, 何曾对人这般过, 那俊美无涛的面庞上,淡淡的笑意, 分明那么好看, 却刺的少年眼睛微微有些疼。 失落和自卑交杂着涌上心头,眼前一桌子美味佳肴全然无味。 一顿饭吃到最后, 谢予灵的心境不知不觉就发生了转变, 他原本对顾深抱着避之不及的心态, 可是对面这人今日却出奇的没有嘴贱,反倒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殷勤。 这样的顾深,让人气都气不起来了。 谢予灵之前从来没想过, 自己有一天, 会同这个曾经将自己当成傀儡的冷血男人同坐一桌、看似融洽的吃饭, 而对方竟然还给自己夹菜成汤。 吃完午饭,严和打算结账,但是小二说道:“公子, 您对面这位爷已经付过银子了。” 谢予灵便让严和将银子给顾深。 顾深直接无视了这大太监,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因为有外人在,他就没对谢予灵用敬称,只说:“要回去了吗?”他的意思自然是问谢予灵是否要回宫了。 谢予灵心里那些莫名的阴霾早就消散了,这时候说话语气也平和下来:“不,要晚些再回去。” 顾深眼中闪过一抹亮色:“我正好无事,你要去何处?我陪你!” 谢予灵想也不想的拒绝:“不必,我自己去就好。”言毕提步朝外面走 顾深并不想就这么让他走了,于是提步跟了上去,走几步又回头看向陆其音:“你先回王府去吧,路可认得?” 陆其音见王爷向来深不可测的面容竟有几分行色匆匆,轻轻点了点头:“认,认得的……” 顾深闻言,又嘱咐一句让他早些回去,然后就转身下楼去了。 他这人性子冷淡,人狠话不多,可一旦不要脸起来也是无敌的,被拒绝了还能面不改色凑上来,谢予灵没奈何,最后只好让他跟着,只是有顾深在,行事起来就有许多不便,在街上走了一段,也没什么收获,谢予灵便干脆去了办事的心思,纯当今日是出来散心游玩了。 不知不觉,从城北逛到了城南,经过一处长街,那边场面非常热闹,顾深顺着看过去,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抛绣球招亲这种只在历史影视资料里见过的东西,今日竟然真真切切的被他给碰上了。 到处缀满红绸的绣楼上,一群姑婆丫鬟簇拥着个女子走到扶栏边上,那女子穿一身大红的罗衫,乌黑的发用金钏步摇束成精致的发髻,雪白漂亮的脸蛋巴掌大小,粉面桃花、含羞带怯,普一出场,便惹来楼下一阵热烈的骚动。 顾深满眼兴致:“看起来很有趣呢,陛下,咱们也过去瞧个热闹吧!” 第28章 谢予灵刚想说什么,顾深已经提步朝着那精致的绣楼下面走了过去,谢予灵抿了抿唇,忍不住跟在了他后面。 女子在扶栏边站定,双手接过旁边丫鬟递上的绣球。 那双灵动漂亮的眸子扫视了一圈下方人头攒动的场面,面上满是犹疑。 这绣球一旦抛出去,便是女子一生的幸福,可是民间就是有许多人家喜欢整这样的仪式,觉得这样求出来的姻缘乃是天赐的,会为家族带来福祉。 顾深身高腿长,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人群外围,这些人里一大半的年轻小伙子,但让顾深感到诧异的是,竟然还看到了几个中老年人和邋里邋遢的乞丐。 他记得自己前世看过的数据里对抛绣球招亲的记载,这种招亲方式为了避免太离谱的意外,其实一般会对前来求亲的人进行筛选,可是顾深看眼前的场面,这里的抛绣球招亲,似乎并没有做过任何的事前筛选。 也不知这里的人是太过淳朴还是过于迷信……若是这绣球抛下来,真的被个乞丐或者地痞流氓老头子抢了去,那这朵美丽的娇花岂不是,真的就要插在坨牛粪上了。 顾深心里如是想着,身后突然被人撞了一下,他本来是打算站在外围图个热闹,不想着一愣神的功夫,身后竟然又围上来几圈的人,看着身后层层迭迭的人墙,顾深不由腹诽了一下,然后就看到谢予灵竟然也被挤进了人群里。 少年被涌动的人潮推搡的站不稳身子,眉头微微蹙起,薄唇抿几乎抿成一条线,年轻的眼眸里显露出几分无措和不适。 正烦乱间,突然一只温暖宽厚的大手握住了他的手,谢予灵身子一僵,诧异的抬头,就看到顾深那张俊美绝尘的脸。 “陛下小心些,臣带你出去吧。”顾深声音不大,谢予灵没听清他说的什么,但却觉得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 他这一次没有反抗,任由顾深拉着自己的手朝人群外面走去,顾深走的不快,甚至特意小心的防着四周涌上来的人群,不让那些人撞到谢予灵身上。 淡淡的情愫恍如萌芽破土的种子,在两人叫交握的掌心与指尖间生根发芽。 谢予灵愣愣的看着顾深握住自己的手,那只手那么好看,抓住自己的力量那么坚定,好像能握一辈子般。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被自己的想法给惊了一跳,少年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想要挣开顾深的手,却又舍不得那只手给予自己的片刻温暖与安宁。 “丢这边。” “这边,小姐这边——” ……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群愈发热烈起来,楼下等着抢绣球的人疯魔了一般都对着楼上喊叫,人潮如水一般,拨开了又流回来,根本就无法驱散。 顾深渐渐有些烦躁起来,他正考虑要不要带着谢予灵纵身飞出去,这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一道风声,他看也没看,下意识身手去挡,然后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缠上了自己的手臂。 攒动的人群一瞬间静了下来,全都看向顾深,顾深恍然意识到什么,转过视线去看自己的手,下一秒,他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靠—— 顾深心下爆出句粗口,就要将手上的东西给丢出去,却在这时,楼上传来热烈而喜庆的锣鼓喧响之声,接着一群身穿粗布短打的壮年男子分开人群围了上来。 高台上传来一个威严而略微苍老的男子声音:“恭喜这位公子喜获天选,成为小女天赐的良人,还请公子到楼上来吧。” 顾深没抬头去看上面,却下意识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谢予灵,却见少年正板着面色静静看着自己。 “这是个意外……”对上少年清明的眸子,顾深第一次产生了种名为心虚的情绪,他微勾唇角挤出一抹尬笑,“早知本王桃花这般旺盛,就不来凑这热闹了。” “王爷何时桃花不盛过?”谢予灵冷笑一声,“朕看那小姐生的粉面桃花,千娇百媚,而且似乎还对王爷中意的很,王爷何不娶回府里做个夫人?” 顾深:“……” 楼上这时候又传来方才那老者催促的声音,顾深不耐烦的看过去,恰恰对上那抛绣球的女人含羞带怯的美眸,他这下明白谢予灵的意思了,方才那绣球砸中自己根本不是个意外。 谢予灵看顾深与那女子对视,心下不由为自己方才那莫名萌生的情愫而感到好笑,自己真是魔障了,竟然会萌生那般虚妄而荒唐的念头。 这个男人的风流和无情,自己又不是没见识过,竟然还…… 谢予灵的眼神暗了下去,他手上用力一挣,趁着顾深没防备甩开了他握住自己的手:“王爷就在这等着做个乘龙快婿吧,朕先行一步。” 顾深听着他平淡的语气,心下一股火气涌上来,他伸手一把将谢予灵重新拽了回去,甚至紧紧的箍住了对方的腰际。 顾深微微低头凑在谢予灵的耳畔,声音里含染上了几丝危险的意味:“什么乘龙快婿?陛下就如此希望,本王收了那个女人?” 谢予灵被他过于靠近的动作弄得乱了心绪,半掩在广袖中的手握了握拳,强装镇定道:“王爷要娶谁与朕何干,时辰不早,朕要回宫去了,你快松手。” 顾深郁闷的皱起了眉头,手上不但不松,反倒又紧了紧,霸道的将谢予灵整个压到了自己怀中。 这俩相貌出众的大男人紧紧靠在一起,是个瞎子也该觉出不对劲儿来了,楼上的老者语气变得有些不好:“接到绣球的公子,老夫再说一遍,请到楼上来。” 第29章 顾深恍若未闻, 只是定定的看着谢予灵。 谢予灵想到之前几次的经历,生怕他又干出什么来,冷着声音道:“顾深, 大庭广众之下,你发什么疯?” 楼上自诩德高望重的老者, 全程被无视了个彻底,沉淀多年的修养都维持不下去了,声音严厉道:“我看这位公子, 只怕是来砸场子的, 来人啊, 将这人给老夫拿下。” 围观众人眼看那群身形高大的家丁朝着顾深和谢予灵围上去, 皆是忍不住一阵唏嘘。 顾深对着一个率先冲上来的人, 将手中的绣球丢了出去,那绣球砸在冲上来的人胸膛上, 那五大三粗的大汉竟然直接被击飞了出去, 不知道的都要以为他丢出去的不是软绵绵的绣球,而是个重逾千金的流星铁锤呢! 一瞬间, 所有人都骇然变色。 顾深淡淡的扫了一眼傻在原地的那群家丁, 冷声道:“不想死就离远些。” 其实他纯粹就是吓唬人, 没奈何身上戾气太重,加上这些人都是平民百姓,不过是拿钱办事谋个生计的, 可没有为点儿工钱不要命的意思, 顿时被他吓的一连倒退数步。 谢予灵面色也不好看, 他从小就知道顾深的喜怒无常,这段时日以来,他不过收敛了些, 自己竟然险些给忘记了这人的残暴嗜血。 “顾深,这些都是平民百姓,你别伤及无辜。”谢予灵拉了拉顾深的衣袖。 顾深回头看他,少年面色非常严肃,一副仿佛生怕自己下一秒大开杀戒的模样,看的顾深哭笑不得,心里的烦躁和郁闷竟轻易就淡去了。 顾深这时候终于看向楼上的老者:“老先生,今日扰了您家的好事,实非在下本意,在下会命人奉上赔礼,小姐沉鱼落雁、出水芙蓉,只是在下没有这个福气,”顾深说到这里,再次偏头看向谢予灵,然后在众人猝不及防之下,突然对着少年形状优美的薄唇吻了下去。 谢予灵大脑轰的一声,瞬间当了机。 顾深趁势用舌撬开了谢予灵的贝齿,长驱直入的肆意品尝少年口中的甘甜,那温润柔软的触感,远比想象中还要美味千百倍,等谢予灵反应过来要去推开他的时候,顾深已经心满意足的退了开来。 “你——”谢予灵用衣袖胡乱抹了一把嘴,狠狠的瞪着顾深,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老先生也看见了,在下喜欢的是男人,所以不能娶您家小姐。”顾深接着之前的话说完这句,揽在谢予灵腰间的大掌滑落下来,重亲握住少年的手,然后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拉着谢予灵离开了人群的包围圈。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一阵无风自凌乱。 幸好这年代信息落后,不然等不到明日,估计当天的各大媒体晚报头版头条一定是——“摄政王拒绝天赐姻缘,大街出柜强吻当朝天子”。 严和眼睁睁的看着自家万岁爷被顾深拉走,却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远远跟在一旁确保陛下的安全。 顾深带着谢予灵走了一段,进了来时的一条胡同,这才松开握住谢予灵的手。 谢予灵站在原地急喘了几口气,缓过来的时候,突然抬腿狠踹了顾深一脚。 顾深完全没防备,小腿生生挨了这一下,疼的蹙起了眉头,嘴上却还道:“陛下的味道,可真好。” 谢予灵感觉蓄积全力的一拳头在了棉花上,那种郁闷简直无语言表。和这人交锋自己永远讨不了好,他抿了抿唇,干脆不再理睬顾深,一言不发的转身,大步朝前走去。 第29章 顾深就像个偷了香、窃了玉的纨绔子,被踹了加无视也不生气,又巴巴的赶上去。 顾深上辈子加这辈子没对谁动心过,这种陌生而新奇的感受几乎让他有些无法自拔、甚至变得都不像自己了。 可是他却乐在其中,连那张冷峻淡漠的面容都变得生动许多。 谢予灵走了一阵,听着身后亦步亦趋、甩也甩不掉的脚步声,终于忍不住了。 他停下步子回转过身:“顾深,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深也停下来:“臣之所想,陛下还不明白吗?” 谢予灵顿了一下,随即冷笑道:“王爷千万别说是对朕有什么心思,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顾深被他语气里的嘲讽刺了一下,胸腔的位置感觉一阵沉闷,他微微垂了垂眼,再看向谢予灵的时候,轻笑着道:“我从没喜欢过谁,好容易有个让我心动的人,可是对方……似乎不愿意相信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过分漂亮过的一双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挑着,里面三分茫然、七分认真。 谢予灵被他话语中的认真和眸子里的寥落弄得心绪再次浮乱起来。 几个月前,他甚至还在费尽心思的想着要如何除掉的人,此刻却一派认真的对着自己诉他对自己的心意,这要是放在以前,谢予灵是死也不会相信的。 这样的语气,这般的神情,不会也不该出现在这个男人的面上,可是他就真真切切的存在了。 那双魅惑众生、洞悉一切的眼,仅仅只是看着一个人,都能让人心动,谢予灵觉得那眼里神情几乎要将自己淹没。 他想要去忽略自己失去节拍的心跳,可是努力了半天终究徒劳,脑海里甚至不可控制的浮现出两人之前相处的一幕幕。 男人风流不羁的轻佻,张扬肆意的笑颜,以及低声响在耳畔的挑逗,还有那个落在少年颊侧蜻蜓点水的一般的轻吻…… 一切都一切,而今再回想起来,通通都变了味道。 谢予灵不知道,他曾经以为的阴谋亦或戏弄,其实是那个男子企图靠近心悦的少年,而做出的拙劣努力。 这些纷纷扰扰,对于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年来说,想要厘清那么困难,谢予灵无法信任顾深所说的爱意,却又忍不住的心中的悸动,他板着脸站在那里,眼中充满了犹疑戒备,年轻的面加上却徒染了云霞一般都粉红。 感情的事情,往往没有那么多恰到好处,顾深是个势在必得的性子,对于想要得到的东西,他不会放手,可是看着少年面色几经变换,却也不忍心逼迫对方。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陛下不信臣也没关系,左右这都是臣自己心中的想法,也影响不到陛下什么,若陛下不愿,臣自不会强求什么。” 谢予灵听了他这些话,反倒渐渐清醒过来,他是天焱的皇帝,不说两人君臣之别、又同为男子,他的肩上担负着让天焱代代绵延、繁荣昌盛的重担,早晚都是要册妃立后的,而顾深府里一众妃妾侍人,他们之间相隔的种种差距,就像隔了难以逾越的万水千山,根本就不会有跨过去的可能。 或许自己对这人也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可是谢予灵知道,那感情并没有到无法割舍的地步,他要趁着还能回头,及时斩断心中的虚妄。 顾深不上朝,所以几乎不入皇宫,此一别之后,两人又是许久未见,直到秋收时节,朝中举办庆贺丰收的秋围大典,顾深才再一次见到了谢予灵。 秋围地点照往年惯例,仍旧在京郊的皇家猎场举办,这样盛大的场合,摄政王从前年年都不会缺席,按理说顾深现在不理朝政,依照朝廷那些巴不得自己人间蒸发的官员们,应该不会希望自己去的,可是秋围前三天,他还真就收到了朝政送来的请帖。 顾深骑着黑小子立在百官之中,心有期待的朝着宫门口处眺望,不过半刻钟,谢予灵就出来了,他今日穿了一身龙纹的白色锦衣,披一件明黄色披风,三千青丝在脑后挽成个一丝不茍的发髻,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说不出的俊逸和英气。 一段时间没见,少年似乎又长高了,大概也是因为长身体的原因,他的身子愈发显得单薄,秋风拂过来的时候,将他的身后的披风吹的猎猎作响,袖子往后翻卷着,从衣袖里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瘦的能看见皮肤上淡淡的青色血脉。 虽然知道他身体康健,可顾深看在眼里,还是忍不住微微有些心疼。 他现在的这具身体里,有着原身所有的记忆,那些繁重的内政外交,有多消磨人多精力,顾深再清楚不过,谢予灵这个年纪,若放在现代,还是个被家人满心呵护、疼爱宠溺着的未成年的孩子,可是他在这样青涩的年纪,却要过早的背负起如此沉重的胆子。 第30章 围场旁边有一座行宫, 众人抵达之时,已经是当天下午,这天并没有什么活动, 行宫里面住进去很多人,顾深也懒得出去, 午间小憩一会儿,醒了就在床上打坐练功。 他现在体内真气愈发精纯,只是迟迟不能突破第六重, 这《集灵心经》每上升三重就会有一个质的飞跃, 顾深看书中记载, 进入第七重之后, 修习者五感将会提升十倍不止, 方圆五里落针可闻,飞花草木皆成杀器, 那是一种怎样的境界顾深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书上说,能达到七重的人少之又少, 即便是最为出众的武学天才, 往往也是练到第六重就停滞不前, 最后不是走火入魔就是一辈子都被困在这一境界。 顾深和每个血性的男人一样,极其崇尚武力,但这并不能成为他拿生命去冒险的理由, 因为他还有比习武更感兴趣的事情。所以每次修习内功的时候, 他都不会去做过于危险的尝试。 但是很久之后他才明白, 正是以为自己这种谨慎和保守的心理,导致了他功力的停滞不前,迟迟无法突破瓶颈。 随着时节的变换, 现在天色黑的越来越早,等顾深结束打坐的时候,外面太阳已经落山了,行宫里的侍者端了晚膳过来,顾深看到桌上两个暗红色的小酒坛,双眼一亮,抓过一个拍开了封泥凑到鼻尖。 浓醇幽远的酒香扑面而来,他顿时觉得还没喝就已经醉了。 有美酒相佐,顾深晚膳不由就吃多了些,竟给撑到了,他一双桃花眼微醺的从桌边站起身来,对福安道:“本王出去走走,你自己活动,不用伺候了。”说着就朝外面走去。 路过行宫一处回廊,顾深碰见两个小太监,将人唤住,问道:“这是干什么去?” 这俩小太监本来在小声说话,光线昏暗下,并没有注意到顾深,听见声音抬头去看,顿时吓的身子一抖,噗通就往地上跪去:“奴,奴才叩见王爷!” 顾深有点小郁闷,自己好歹都“洗心革面”这么久了,怎么这些人还是这般惧怕自己,他皱了皱眉,目光落在小太监手中托盘里的小坛子上,明知故问道:“这是什么?” 其中一个小太监抖着声音回答:“这……这是端亲王新酿的酒,让奴才们送些给陛下尝尝的。” 端亲王……顾深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很快想起这小太监说的是谁,顿时对这坛子里的东西更感兴趣了。 这位端亲王名叫谢珩,乃是当朝唯一的一位皇叔,虽然也就二十多岁,而今却是天焱皇室辈分最高的一位了。 传闻他生性风流,好酒成痴,其放浪形骸的性子与封号中的“端方”之意完全背道而驰,这人不仅爱饮酒,而且擅长酿酒,他酿的酒颇富盛名,在天焱国乃是千金难求的极品。 顾深双手背在背后,倾身凑到那酒坛边上嗅了嗅,评价道:“这就纯度很高啊,陛下也饮不完,送本王两坛如何?” “这……”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满脸为难,却不敢说半句违逆的话。 顾深却突然站直身子,摆了摆手道:“本王开玩笑的,走吧!”言毕自己顺着回廊率先离开了。 小太监看着他悠然远去的背影,简直有种如释重负之感,他们从地上爬起来,其中一个小声叹道:“方才可吓死我了,王爷好可怕啊。” “是呀,我手抖得都差点摔碎了主子酿的酒!” …… 顾某人听觉过人,这些悄悄话一字不落的传入了他的耳中,顾深顿时无语,自己方才好像没干什么吧!到底是哪吓着这俩了? 他顿住步子回过头来,沉默看着还站在原地窃窃私语的两个小太监。 小太监方才正目送着顾深的背影长吁短叹呢,他这猛地一回头,俩人顿时吓傻了,手上一抖,端着的托盘瞬间来了个毫无挽留的自由落体。 顾深眼神一暗,身体块于大脑的掠了出去,在那美酒落地之前,一手一边接了下来。 然后他顺着将那托盘放在地上,嘘声说道:“这般极品,险些便宜了你这土地老儿呢!” 小太监没听清顾深说了什么,甚至连恐惧都忘了,他们只是震惊的看着顾深,那么……那么远的距离,王爷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第30章 他们方才甚至都没看到顾深的身形,几乎是一瞬间,对方就移了过来。 顾深光凭嗅觉就知道这坛子里是好东西,其实他方才让小太监送自己两坛并不完全是开玩笑,毕竟除了偶尔面对谢予灵,他还没浪到见谁就撩的地步,只不过想到这酒水的主人不在场,他出于原则才打消了念头。 这会儿闻着从松动的瓶塞里荡出来的酒香,就有些忍不住了:“若不是本王,这般好物可就被你俩糟蹋了,你们准备怎么谢本王啊!” 两个小太监这时候才终于回过神来,其中一个较为机灵的,从地上拿起两坛递到顾深面前,结结巴巴的说:“奴才们多……多谢王爷,这……这些……” “举手之劳,”顾深唇边勾出一抹淡笑,然后还没等对方说完,就伸手接了过来,“那本王就不客气了。” 他这话说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小太监看着自己的眼神里,竟然充满了崇拜。 顾深拎着两坛子不知名的酒,走到回廊尽头,看到前面有一观景湖,湖中有个雅致漂亮的亭子,他走到亭中坐在扶栏上,迫不及待的拔开其中一坛的瓶塞。 顿时一股冰封香裹的独特气息铺面而来,顾深觉得光是这气味就已经让自己陶醉了,他低叹一声好酒,然后微倾酒坛饮了一口。 口感比想象中的还要好,这酒分明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酒水,入口悠长绵软,顺着舌尖滚落到喉口的时候,渐渐变得凛冽,酒精的灼热里夹杂这一股梅花的清寒,一口下去,种种矛盾的感官交杂在一起,碰撞出一种直升云霄般的奇妙感觉。 顾深后背倚靠在亭子的红漆木柱上,一条腿微曲的支棱在栏杆上,另一条随意的垂落在地面,他微微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深一口浅一口的喝着酒。 不知不觉两坛子酒就见了底,男人美到极致的桃花眼变得迷离起来,月上高楼时,静谧的空气里传来几声陶坛滚落到地上发出的咕噜声,顾深就这么睡了过去。 谢予灵喝了一点儿小太监送去的酒,脑袋就有些昏沉,倒不是他酒量不好,只是谢珩这酒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和材料酿成的,饮下去的时候没觉得多烈,不过半盏茶,酒性挥发出来,整个人都变得有些飘飘然,简直一派犹在云端。 幸好才喝了一杯,不然谢予灵怀疑谢珩这酒能让自己明日的秋闱狩猎都没法出面了。 “陛下,奴才去让人熬些醒酒汤来吧。”严和见谢予灵抵着额头坐在桌边不动,出声询问道。 谢予灵摇了摇头:“不必,你随朕出去走走吧!” 秋日晚间风凉,刚从殿里出来,微冷的空气铺面而来,谢予灵瞬间就感觉清醒了不少,这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除了巡逻的士兵,外面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说来也巧,谢予灵就这么漫无目的信步走着,不知不觉竟就逛到了顾深所在的那个观景湖边。 银亮的月光从天际铺洒下来,映的湖水波光粼粼,谢予灵远远就看见有个人坐在亭子里,那般高挑熟悉的身影,他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是谁来,本来想要进亭小憩的步子瞬间停了下来。 他顿了片刻,下意识转身朝着另一条路走去,只是走了几步,却又转了回来。 严和被他的反复弄得有点不明所以,担心的询问:“陛下,您怎么了?” 谢予灵目光落在亭中一动不动的人影身上,半晌说道:“你在这侯着。” 然后终究朝着亭中走了过去。 顾深听见脚步声,幽幽转醒过来,他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立在自己身旁的少年,大抵是心中在意,他没怎么想便认出了对方来:“陛下。” 谢予灵察觉到他的异样,不确定道:“你……喝醉了?”这么多年的相识,这么多年的针锋相对,他还从未见过男人这般迷蒙而不设防备的样子。 顾深并没有否认,他一只手举在空中虚晃了下,似乎是想去住抓谢予灵的衣袖,但是眼前的人影分裂成了好几重,最终也没碰到谢予灵的衣裳,顾深便收回了手:“陛下怎么在这?” 谢予灵见顾深说话吐字清晰,语气四平八稳,心中估摸着对方大约醉的不是很厉害,他走到一旁坐下,说道:“随意走走罢了。” “为什么?”顾深突然又问,似乎和上一个话题没什么关联。 谢予灵莫名其妙:“什么为什么?” 顾深声音低沉的说:“我如今都不涉足朝政了,其实今次秋闱参不参加都无关紧要……”说来他是真的有些醉了,就连平日里时时注意都自称都忘记了用。 谢予灵明白过来顾深话里的意思,因为他当时看到下面送上来的名单,也有些意外,秋闱表面上看来好像就是一群人出去秋游打打猎之类,但事实上,其中所涉及的关节利害非常多,若是在皇室子嗣丰盈而未立储君的情况下,这秋闱很可能就会成为天子考验皇子们的一个试炼。 很多官员都想凭借这次机会为自身或者家族谋得或多或少的利益,想起摄政王把握朝政的那些年,有他在上头压着,他们一个个都只能夹着尾巴做人,甚至连些微多余的心思都不敢动,也真是窝囊够了。 以原身曾经在朝中翻云覆雨的手段和势力,这些人必然是不希望他前来的,可是偏偏这次的秋围就是给他送了请帖。 这就像上一次的百花宴,上次请他去是为了镇场子的,那这一回又是为了什么呢? 第31章 顾深抬头的时候, 就看到谢予灵眉头微蹙的坐在那沉思,他一手撑着柱子坐到谢予灵身旁,声音低低的问:“陛下不会是设了什么陷阱, 等着微臣往里面跳吧!” 谢予灵身子一僵,下意识反驳:“怎么会, 朕既然答应了你的条件,就不会做那出尔反尔的事。” 顾深闻言,微挑眼角低低笑了一声:“臣不过随口一说, 陛下紧张什么?” 谢予灵看着男人眉眼含笑的模样, 顿时有种又被这人给戏弄了的感觉, 何况自己本来没什么可心虚的, 又为什么要急着去解释…… 这么想着, 谢予灵心中不由懊恼起来,伸手就推了顾深一把, 他本意是将顾深那张欠揍的脸推的离自己远些, 却不想对方身子一歪,竟直接掉到了池塘里。 噗通一声巨响, 依稀水花四溅。 谢予灵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自己竟然……竟然将这家伙给推到了池塘里。 谢予灵震惊过后, 对着池水紧张的喊顾深的名字:“顾深, 顾深你没事吧?” 顾深被酒精麻痹的大脑不清不楚,全凭意识在水里胡乱扑腾,谢予灵记得顾深水性是很好的, 可这时候也还是被吓到了, 眼看着对方扑腾了一会儿, 水花越来越小,这亭子离着地面又很远,严和大概是不知道情况, 再耽搁下去,那个讨厌的家伙就只有淹死的份儿了…… 谢予灵彻底急了,他在原地来回踱了两步,突然猛的停下来,继而双眼一闭,翻过栏杆直接跳了下去。 冰冷的水一瞬间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黑暗和恐惧犹如无孔不入的细针一般刺入他的四肢百骸与大脑神经,谢予灵强忍着潜入水中,找到顾深后,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往水上带,然而好不容易到了水面的时候,谢予灵突然感到呼吸困难,手脚都变得无力。 他咬着牙坚持了一会儿,最后眼前都发黑了,胸口胀痛、思维凝窒、整个人完全失去了掌控。 在大自然面前,人类的力量显得那么渺小,谢予灵在失去意识之前,绝望而有些悲凉的想着,他就要死了,可笑的是还是为了救一个让自己厌恶和痛恨了七年的男人。 这么想着,他真的就笑了,然后一张口,冰冷的水顺着口腔灌了进去,呛的他直咳嗽,一咳嗽又呛入更多的水,到后来便毫无缓冲的往湖水深处坠去,恍如坠入一个无底的深渊。 顾深这时候却从混沌中撕开一条裂缝,他猛的睁开双眼,漆黑的水中,他清晰的看到谢予灵下沉的身子,还有少年那张苍白如纸的面庞,顾深心下一惊,来不及多想,下意识朝着谢予灵游过去。 大抵是他修炼的那套功法起了作用,顾深在水底下呆了这么久,竟然只是身子有些疲软,这却并不影响行动,他靠近谢予灵之后,调动体内真气,转瞬便窜出了水面。 顾深抱着谢予灵飞到亭子里,然后将对方平方在地上,伸手一探脉象,那微弱的跳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那一瞬间,顾深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停了,他颤抖着手去探谢予灵的呼吸,然后按压他的胸部,只是按了半天,少年仍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陛下,陛下醒醒……臭小子,我让你清醒一下,别睡了快点醒过来。” 顾深混乱的语无伦次起来,最后按压的动作也变得有些狂乱,他一手捏开谢予灵的唇,给他做人工呼吸,然后是心肺复苏,反反复复不知道多少次,就在顾深差点放弃的时候,谢予灵身子一抽,口中喷出一口水,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 第31章 顾深看着他咳的面色通红,心下却是一松,他单膝跪在地上,伸手一下下抚着谢予灵的胸膛给他顺气。 谢予灵睁眼看着顾深,虚弱的文:“我们……死了吗?”声音沙哑的几乎不成调子。 顾深唇边挤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落在他昳丽魅惑的面庞上,激发出一股从未有过的狼狈,他伸手摸了摸谢予灵的重新惨白起来的面庞,语气的含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心疼:“没有,我们都还活着……已经没事了!” 谢予灵想起方才的一切,脊背顿时有些发寒,他身子颤了几颤,微微侧头想要躲开顾深落在自己面上的手。 这下意识的避让,其实躲的不是顾深,而是自己那颗无法面对的心,这个倔强而偏执的少年,无力去面对自己方才那不顾一切的纵身一跃,只是为了救一个自己多年视之入仇敌的人。 顾深看着他扭到一边的侧面,举在半空中的手僵硬了一下,然后摞到谢予灵身后,扶着他坐起来,让对方单薄的身子靠在自己身上。 谢予灵挣了几下,然而两人本就实力悬殊,加上他而今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又哪里挣脱的了,最后只得放弃了。 顾深见他安静下来,抬起右手轻轻贴在谢予灵的后背,缓慢输入一股绵长的真气,暖暖的气息游走遍四肢百骸,很快驱散了体内的寒气,谢予灵感觉身子轻松不少,可一颗心却愈发的沉重。 “好些了吗?”顾深柔问道。 谢予灵沉默的点了点头,很不适应他这样的语气。 经过这一番折腾,顾深的酒早就醒了,落水前后的经过他也能回想起来个六七分:“我一直道你是个聪明人,今日怎么这般犯傻起来,不会水还往里跳,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要为了臣殉情呢!” 谢予灵从前每次听着顾深这么说话,都忍不住恼怒炸毛,可现在次数多了,他都有些习惯对方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了,谢予灵想起什么,问顾深:“我们是怎么得救的?” 顾深抬手捋了捋谢予灵湿哒哒黏在面颊上的碎发:“幸好我及时醒了酒,若不然现下只怕已经和陛下成了两只水鬼呢!” 谢予灵四周看了看,亭子里确实没有其他人,由于这碧波湖面积实在太大,亭子又建在湖水中央,是已侯在岸边的严和竟然根本就没发现他们落了水,可是他方才跳下去救顾深的时候,对方已经在水下失去意识那么久,竟然还没……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少年满脸的震惊和疑惑来不及掩藏,全都落入了顾深的眼中,他下意识摸了摸鼻尖:“臣今日喝胡涂了,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也说不清……夜间风凉,臣送陛下回去休息吧。” 谢予没有再多问什么,在世人眼中,这人本就有太多的不可思议,若要一一细究,只怕不用干别的了。 “不必送,朕自己回去。”谢予灵撑着地面站起身子,然而前脚刚落地,就失了着力点,直直的朝前载去。 顾深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住他:“你说你,总这么爱逞强,又有什么好处呢!” 谢予灵抿了抿唇,心中一股异样的感觉恍如潮水蔓延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了。 在少年十数载的年岁里,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那些人时时刻刻关注着的,都是他为君处事的能力,做的好了是理所当然,做的不好要接受众人失望的目光,从来没有人会去关心,少年为此付出的努力,以及做出的牺牲和隐忍。 顾深并不意外谢予灵会沉默,他趁着对方愣神的功夫,拦腰一把将谢予灵抱了起来,然后大步朝着通往岸边的路行去,并在谢予灵反抗之前,不由分说道:“陛下最好乖一点,不然臣可保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谢予灵身子一僵,生生将差点脱口的话咽了回去,他生的高挑,看上去很瘦,其实体重并不轻,然而顾深抱着他的时候,却显得极其轻松,一副毫不费力的样子。 男人臂膀温暖而坚固,不经意间便让人沉溺微微抬眼,谢予灵看到顾深形状漂亮性感的下颌线条,那线条几乎是温和的,恍如一湾秋水,直直的流淌到了少年的心湖里,让那清澈见底的水流多了几许绚烂耀眼的光辉。 顾深抱着谢予将长桥走到一半,严和看到他抱着谢予灵,微一愣神,大步迎了上去:“陛下!” 在严和面前,谢予灵很少有什么顾及,也没表现出什么避嫌或者不好意思的情绪:“朕没事,回宫去。” 顾深脚步没停,一直将谢予灵送到了行宫的寝殿,严和让人备了水伺候谢予灵沐浴更衣,又煮了姜汤,等他收拾好了从浴房出来,才发现顾深还坐在外面没走。 男人衣裳早已干透了,皱巴巴的挂在身上,发丝凌乱的垂落在额际,显出几分少有的狼狈,只是他神色平淡,仿佛方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关头,并不曾发生过一般。 顾深听见声音,目光从手中的茶盏上移开,看到谢予灵的时候,不自觉的露了个平和的浅笑。 一瞬间,仿佛春风拂过原野。散了雾霭,淡了云烟。 那笑意落在谢予灵眼中,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少年震惊于这个男人会有这般的笑颜,却有忍不住被那抹笑意攫去了心神。 第32章 谢予灵回过神来, 偏头看向严和,意思是问他怎么没告诉自己。 严和微微底下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半晌才憋出一句“属下失职。” 今夜发生在碧波亭中的事情,他事后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心惊的同时,又为谢予灵感到担心,故而不想让他更多的烦恼, 便没有同他说起顾深候在殿里的事情。 其实说来这也无可厚非, 毕竟严和说与不说, 谢予灵只要出来就能看到顾深, 他不知道的话, 还能安心休息一会儿,以免想的太多, 徒增忧烦。 顾深等了半天, 不过就是想确定谢予灵无恙,这时候见他梳洗干净了, 面上也恢复了正常, 甚至微微带着一点被热气蒸熏出来的红晕, 也算彻底放下心来,他从椅子上站起身:“陛下早些休息,臣先告退了。” 谢予灵愣了一下, 他本以为顾深等在这里这么久, 是有什么事情要同自己说, 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应对的心态,可没成想他竟直接就要走了,顿时有些不明所以。 那天晚上, 谢予灵躺在行宫里宽大的龙床上,身体疲倦的厉害,可就是睡不着,脑海里一遍遍的想起这些年来与顾深有关的种种,心中复杂的情绪几乎纠成一团乱麻。 这世间,天大的事情,大不过生老病死,而经过这一次,谢予灵那高高筑起的心房被瓦解的几乎有些分崩离析,他没有一刻如此清晰的认识到,这个男人,是真的不会要自己的命,或许他的确是有些在乎自己的。 那些破土而出的情愫,生根发芽、开出让人目眩神迷的娇花,吸引着少年去靠近,可是那花茎上又生着黑色的尖刺、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这种心思是危险的,不应该存在的,自己必须与之保持安全的距离。 谢予灵想了许久,始终无法厘清那些纷乱的思绪,最后就在这种茫然与纠结之中,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顾深内功精纯,第二天早起仍旧精神奕奕,根本看不出半点昨天醉酒和差点淹死的痕迹。 他直挺挺的坐在黑小子背上,长发在脑后挽成个干净利落的髻,用白玉发冠紧紧束住,长眉斜飞入鬓,眼角微微上挑,一身玄黑浅暗纹的衣袍愈发衬的他皮肤白皙、气质清俊,一眼看过去,满是不能忽视的存在感。 人群中总有人朝着顾深投来神色各异的目光,顾深早都习惯了,八风不动的任他们打量,然而自己的视线却忍不住的看向那个被万人簇拥的少年。 谢予灵面色有些苍白,白嫩的皮肤上,眼下两片淡淡的青影,看着略有几分憔悴,但绕是如此,他言行举止之间,仍旧充满了威仪与神采。 少年一手拿着长弓,另一手从马背上的箭筒中取出一支羽箭,他慢慢仰头,修长的脖颈在空气中蜿出一条优美的弧度,旭日在那张年轻的面庞上洒落一片光辉,晃的他微微有些睁不开眼,可是手上持弓拉弦的力道却稳如泰山。 羽箭毫无停顿的射了出去,一声尖啸划破长空,天上有个黑点直线坠落,然后随着距离的拉进,那黑点越来越大,落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竟是一只玄黑凌厉的雄鹰。 皇帝首开一弓,博了个头彩,这是再吉利不过的事情,众人一时吶喊连连,其呼万岁,场面瞬间热烈起来。 谢予灵率先策马入了树林,之后是几个王孙贵胄,再是文武官员与各家公子,顾深亦在其列,因他位高权重,所以站位离的与谢予灵很近,众人脑子里想的都是要猎得更多的猎物,好一举夺得彩头或者在天子面前好好露一手,也只有他一派悠然,注意力全放在那个一马当先的少年天子身上,满心存着不自知的风月无边。 顺着入口进入林子之后,人群便分散开来,顾深若是一直跟在谢予灵身边,只怕那群官员们又该怀疑他图谋不轨了,故而便随意的策马朝着一个方向行去。 第32章 福安身手一般,没有跟着顾深进林子,一旁随侍的是魏允城,这样围猎的机会寻常可很少有,魏允城来之前就跃跃欲试,可是看见顾深策马慢腾腾的在林子里晃荡,他也不好自己去“大杀四方”,忍了一会儿简直是手痒心更痒,跟在顾深后边握着弓箭就差跳脚了。 顾深走着走着,突然听见一声叹息,回过头便看到那五大三粗一老爷们儿垂头丧气坠在马背上,顾深想了想,说道:“不用跟着本王,你自行活动去吧!” 魏允城双眼一亮,脊背瞬间挺直了,可他立马就想到自己的职责,又板正面色道:“属下……” 顾深几乎能猜到他要说什么,没等他讲完便打断道:“怎么,还怕你家王爷走丢了不成?” 魏允城可不敢接这话,心中却想着,丢了倒是不大可能,可王爷这些年来遭受过的刺杀数不胜数,若是因为自己的失职而出了什么意外,那自己可真是有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这么想着,一张浓眉虎目、四四方方的脸愈发严肃起来。 顾深看的好笑,也懒得再和这二愣子多说什么,他用脚轻轻拍了拍马腹:“黑小子,咋们走。” 他这话一出口,大黑马好像能听懂一般,朝着个方向飞奔而去,魏允城愣了一下,匆匆忙忙策马去赶,然而顾深马术过人,加之他坐下的黑小子又是匹难得的宝马,两厢下来,转眼便将魏允城甩了个没影儿。 顾深跑了一阵儿,看到前面草丛里有些微 动静,他眼神一闪,反手从后背摸出支箭,也不见如何瞄准,搭箭拉弦便射了出去,动作毫无停滞,一派行云流水。 然后那丛灌木的叶子窸窣颤动几下,彻底恢复了平静,顾深策马靠过去,低头一看,不由几分失望。 只见那灌木后面躺着一只成人小臂长的狐狸,小狐狸瘦骨嶙峋的,一身皮毛稀稀疏疏,沾满了灰尘和干掉的泥土,脏兮兮的几乎要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顾深射出去的那支刻着自己名号的羽箭,就插在小狐狸细瘦的大腿上,鲜红的血液顺着伤处汩汩流淌出来,看着竟让人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也幸而顾深方才那一下射的随意,又没用什么真气,不然只怕这会儿这小狐狸已经变成一堆肉渣了。 顾也就这么粗粗看了一眼,并没捡起来的意思,转身就打算走,左右自有侍卫捡回去。却在这时候,小狐狸喉间发出一生细弱的哀吟,那声音气若游丝的,底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顾深就是听见了,甚至鬼使神差一般重新转回了头。 那小狐狸软绵绵的摊倒在地上,下巴尖儿靠在一只前爪上边,透亮的眸子里闪动着盈盈的水光,它就那么直直的看着顾深,眼睛里两颗瞳仁竟然是冰蓝色的。 顾深从来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的人,打个猎还要为猎物的受伤心疼什么的,可是这一刻,他却被那双充满求生欲望的眼睛给打动了。 这一大一小、一人一畜,在静谧的树林深处对视半晌,顾深朝前走了两步,然后他蹲下身子,拇指和食指捏住那支羽箭的箭尾,微一用力,将那突出的箭尾折断了。 小狐狸身子抖了一下,双眼怯怯的看着顾深,顾深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方才不怕我,这时候又知道怕了吗?” “呜~”回应他的是一声弱弱的呜咽。 顾深:“……”瞧这小狼狈样儿,这波装可怜他给满分。 顾深皱着眉打量了一下小狐狸,见他浑身上下脏的没地方下手,从袖子里掏出条帕子给胡乱擦了擦,然后一只手将它抱起来,越上马背策马离开了。 他对这次打猎本就兴致不高,现在怀里揣着个伤员,估计若再在这林子里转两圈,这小家伙肯定就死透了,便干脆调转方向往来路行去。 秋闱大典不仅仅是为了让男人大显身手、谋个兴致,它更是个喜庆丰年的仪式,是已女人们同样需要参加。猎场入口处是个宽大的广场,广场正东搭了遮阳的长廊,一群女人坐在里面品茶吃点心,闲话家常,赵太后被一群女眷簇拥在首位上,抬头的时候,恰好看见顾深骑着高头大马从远处过来,忍不住便被吸引了视线。 其他女人正争相说着中听讨巧的话取悦她,见太后娘娘突然看向远处,也好奇的跟着看过去,一时间都有些愣神。 原身虽说名声不好,但论起样貌,在这缥缈大陆他若称第二,只怕无人敢说第一,这些日日守在深宫后院的女人,对于他的印象多是来自家主或者下人言语描述,此时见着他神色平和的坐在马背上,便忍不住被他通身的气度和俊美绝尘的容颜给吸引。 顾深从马背上下来,对着赵太后行了个礼,继而牵着马头也不回的朝着自己的帐篷走去。 赵太后看着他毫不停顿离去的高大背影,抬手捏了捏自己鬓边的一缕青丝,漂亮的眼中显出不易察觉的失落。 顾深回到供自己休憩的帐篷外,福安正从里面出来,他便将黑小子递给福安让对方照顾,继而掀帘进了帐篷。 从衣袍的广袖中掏出小狐狸放在桌上,顾射转身从榻上翻出来时福安打包的行李,从里面找到伤药和纱布走回来,他一手托着小狐狸受伤的前爪看了看,那支羽箭几乎离着一毫米就要刺穿它的腿骨,箭头从正面穿进去,又从另一面冒出一个尖。 顾深想了想,觉得挖出来的创伤面太大,便打算直接将那羽箭从另一面顶出来,在这之前,他将一团软布塞到了小狐狸嘴里,下一秒出手如电的一掌将那支羽箭顺着箭尾推了出去。 由于速度太快,小狐狸甚至没有感觉到箭头刺穿皮肉的疼痛,等它反应过来的时候,顾深已经将金疮药倒在了他的血流不止的伤口上。 第33章 那些药粉被血液冲走不少, 顾深不要钱的朝它腿上倒,最后一整瓶上好的金创药都见了底,小狐狸腿上的血才终于止住了。 顾深用帕子擦了擦手, 开始给他缠绷带,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顾深回头看了一眼,万没想到来的竟然是赵太后。 “孙嬷嬷,你在这候着。”赵太后对着贴身的嬷嬷吩咐一句, 走进了帐篷。 “狩猎方才开始不久, 王爷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女人看着顾深俊美的面容, 声音轻柔。 “微臣不知太后娘娘驾到, 有失远迎。”顾深用并不怎么客气的态度说了句恭敬的客套话, 却没有去回赵太后的问题,然后又转过身子继续给小狐狸包扎。 赵太后被他无视, 平日里漂亮端庄的面庞上露出几分僵硬, 然后她一手提着华贵的裙摆绕到顾深正面,正想着要说些什么, 却被他手下的东西给吓了一跳。 顾深白皙修长的双手沾满了几乎干涸的血液, 一只干瘦的、皮毛斑驳脏污的小狐狸躺在他面前的桌上, 大腿一片血肉模糊。 一股浓郁的血腥夹杂这臭味传入鼻息,赵太后愣愣的看着眼前可怖的场面,反应过来的时候, 一把用绣帕捂住口鼻冲了出去。 顾深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 心中忍不住腹诽了句, 女人真是娇气,然后手上动作不停,将小狐狸的伤口缠好打了个活结。 他前世好歹过了七年刀口舔血的生活, 对于处理伤口可说是非常有经验的,收拾好那小狐狸,顾深让从马棚回来的福安找了些软絮放到凳子上,给小狐狸喂了点汤水,将它放到凳子里窝着,这才去换下身上脏掉的衣裳。 顾深回来后,也没再参与之后的活动,落日西垂时,出去狩猎的一众人方才回到行宫,用过晚膳他按习惯喜欢出门溜达一圈,遛弯的路上就给碰到了酿造昨日那美酒的主人。 “端亲王,这是在做什么?”顾深难得主动与人打招呼,多半却是因为喝了人的嘴软。 谢珩正站在一棵高大的古树下,执着个铁锹弯腰挖土,听见声音抬头,看清顾深的时候,眼中浮现了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然后他语气不耐的说:“埋酒,你长眼睛看不见的吗?” 谢珩从来不掩饰自己对顾深的不待见,他身为皇室正统,看着顾深一个异性王爷把持朝政,玩弄权势,将谢家江山尽握囊中,态度能好了那才是怪哉,在这天焱国,就是心里再排斥顾深的人,明面上都会称他一声“王爷”,但是谢珩就从没这么称呼他过,不说平日里很少见到,即便看见了,也是一句“姓顾的”或者去名去姓的直接杠上。 “埋的什么酒?”,顾深也不生气,慢悠悠的踱到他旁边,又补充一句,“端亲王昨日那酒,味道可是甚好,什么时候再送本王两坛尝尝。” 谢珩一听这话,脸立马黑了,昨日的事情手下人没敢瞒着他,想到自己精心酿造的美酒被这家伙给喝了,心情就格外的不爽,他还情愿那些酒都砸了呢! “上好的竹叶青,”谢珩如是说,顿了顿,接道,“小丘子,拿一坛给他。” 顾深看到谢珩身边站着那人,这才发现是昨日给谢予灵送酒的小太监,小太监望了望自己手中抱着的东西,面上闪现一丝惊诧,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第33章 谢珩扫他一眼:“傻愣着干什么,去啊!” 小丘子看着自家主子的眼神,哽了哽,将快脱口的话给咽了回去,然后听话的将其中一个小坛递给顾深。 顾深拇指弹开瓶塞,嗅了嗅味道,漫不经心的说:“这竹叶青的味道,似乎不太一般呢。” 谢珩冷哼一声:“本王酿的酒,自然与众不同,王爷尝过就知道滋味了。” “是么?”顾深说着,果真将小酒坛举到了唇边。 谢珩面上仍旧带了几分不屑,倒是一旁的小丘子紧张的盯着顾深手里的酒坛,大气都不敢喘,主子不是说这酒没有经过处理,沾上一滴就会毙命的吗,怎么还让摄政王喝? 小太监看着顾深,那脑袋瓜里瞬间脑补出幅一代枭雄,因为一坛酒而当场毙命、结束其“辉煌”一生的场景。 顾深将这小太监的神情尽收眼底,然而手上动作却没有停顿,他将那酒坛高高的举起,然后慢慢的倾倒。 谢珩听到空气中那一声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咕咚”声,平静的面色终于撕开了一道裂缝,这……这家伙竟然真的喝了? 顾深八风不动的站在那里,评价道:“味道有些苦涩呢。” 谢珩双眼瞪大了,就在他惊奇于顾深竟然没半点反应的时候,对方突然面色一变,身形晃了几晃,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你……你给本王喝了什么?”顾深不敢置信的问,气息都不稳了。 谢珩虽然和所有人一样,巴不得顾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但是对于这样的结果他还是有些接受无能,这个人人得而诛之、却又费尽心思甚至丢了性命都除之不去的人,怎么可能就如此轻易…… “王……王爷,摄政王他……”小丘子慌乱无措看向靠着树干滑到地上的男人,他觉得自己十几年的人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般惊心动魄的时候,眼前这人可是,可是摄政王啊! 难道他就要这么死掉了吗? 端亲王看他这没出息样儿,低声呵斥道:“慌什么慌,这姓顾的罪有应得,早点死了天下早一天清明,况且这酒是他自己喝的……这家伙莫非脑子坏掉了,毒酒竟然也往嘴里倒……” 小丘子被他斥的一下呆在原地,动都不敢动了,谢珩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收敛了面色走到顾深身旁蹲下,看着地上双眸紧闭,脸色冷白的男人,慢慢将手指触向了顾深的呼吸,然后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气息浮动。 谢珩心下反倒松了口气,正打算从地上站起来,这时候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偏头一看,却见是谢予灵带着严和走了过来。 谢予灵起初看见谢珩,只是打算过去打个招呼,靠近的时候看到坐在地上的顾深时,他一下顿在了原地。 “他……这是怎么了?”谢予灵缓缓的问,觉得这场面肯定不是醉酒或者睡着了那班简单。 “死了。谢珩声音冷峻的吐出两个字。 “……”谢予灵愣在了原地,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道,“皇叔,你……说什么?” “姓顾的喝了本王酿造的蛇胆酒,”谢珩解释说,“就是今日在林子里猎的那条极品竹叶青,本王将它酿到了这酒水里,可笑的是,这狗贼竟然直接给喝下去了。” 谢予灵面色变了,他那一刻的感觉,好像被一道惊雷给当头劈下,四肢百骸都僵硬了。 死……死了,这怎么可能,那个昨日还在对着自己口无遮拦、勾唇邪笑的男人……谢予灵缓了一会儿,方才转过身去,然后他接着做了和谢珩方才相同的举动,只是探向顾深的手带了无可抑制的颤抖。 其实谢予灵是不相信顾深会自己饮下毒酒的,况且这人的命那么硬,多少人明里暗里,无数次的算计都扳不倒他,又怎么可能这般轻易死去……可不知为什么,心脏就是紧紧的纠到了一起,当他靠近的时候,发现地上的男人不仅没了呼吸,甚至身体的温度都渐渐的凉了下去。 谢予灵面色苍白,脚下一软,半跪到了地上。 “陛下,你怎么了?”谢珩被他的反应给吓了一跳,凑过去一手扶住他的胳膊。 谢予灵呆呆的看着顾深,恍惚觉得自己在做一场不真实的梦。 谢珩见他毫无反应,忍不住担心,连称呼都变了,“小灵……你怎么了,这姓顾的死了不是很好吗?以后再也无人威胁我谢家江山了,他死了,不知道多少人高兴呢!” “是呀,他死了,再也没有人威胁朕了……”谢予灵喃喃的重复,可为什么却觉得这般失落,仿佛心中空了一块,钝钝的疼,沉闷的喘不过气。 一股低落的情绪顺着少年周身蔓延开来,闭目装死的顾深被震到了,其实他方才往嘴里倒酒的时候,用真气控制了酒坛里的酒液,根本就没有倒出来,之所以这般,本意是想从谢珩口中套点话出来,不想好巧不巧,谢予灵这时候过来了,然后事情就发展到了有点失控的程度。 顾深感受到谢予灵颤抖的声音和浮乱的气息,终于装不下去了,他缓缓睁开双眼,抬手搭在谢予灵落在自己面颊还未及收回的手上。 谢予灵吓了一跳,惊愕的抬头,恰恰对上顾深漂亮幽深的眼眸,然后他又一次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顾深看着他呆呆愣愣的模样,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可随即又有些心疼,握住谢予灵的大手紧了紧,声音里含着从未有过的温柔:“臣没事,陛下别担心。” 谢予灵这次没有反驳或者冷嘲热讽,他只是一径的看着顾深,过了好一会儿,轻轻的问:“这到底是这么回事?你方才……” 顾深左手握拳,抵着唇畔轻咳了两声,随口胡掰道:“大意之下,不慎中了点毒,不过已经被臣用内力给逼出来了。”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方才装死唬人的恶劣行径的。 第34章 一旁谢珩表情震惊加怪异的看着顾深, 逼毒……这种极品剧。毒,也能逼出来? 反倒是谢予灵松了口气,然后他猛然意识到什么, 将落在顾深面颊上的手一把抽了回来。 顾深知道谢予灵自尊心强,此时有外人在, 他很有分寸的适可而止,然后单手撑了一下地面站起身子,抬眼看向一旁的谢珩:“端亲王似乎……很想要本王的命呢!” 他的声音轻轻的, 没有什么情绪, 但是听在旁人耳中, 感觉一股寒气从脊椎窜上来, 谢珩心也沉了沉, 但是嘴上却仍旧傲慢:“不是‘似乎’,的确就是想要你的命, 而且这天焱国想要你命的人可不止本王一个, 难道你心中就没几分点数吗?” 这话着实是非常不留情面了,按理说顾深应该生气, 而事实上他这一刻却觉得非常有趣, 他来到这天焱过也有好几个月了, 除了谢予灵,还真没人敢对着自己这么说话,而且就算是谢予灵, 也还存着几分顾忌呢。 这位端亲王, 到底是真的如此狂妄无脑, 还是他手里其实握着能与自己抗衡的实力? 顾深眼神暗了暗,几乎在一瞬间移到了谢珩身前,手腕反转间, 一根绣针抵上了谢珩的脖颈,他这一下几乎是控住了谢珩的命门,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身形一晃,竟然灵活的避开了这一招,然后在顾深猝不及防的时候,一掌击上了顾深的胸膛。 顾深躲闪不及,急忙调动真气护住心脉,但还是被震的倒退了一步。 “端亲王好身手。”顾深站稳身子,看着谢珩似笑非笑道。 谢珩突然意识到什么,俊朗的面庞一瞬间黑了下来,事到如今,他要再不知道对方是在试探自己,那他就白活这么些年了。 没想到他苦苦隐藏实力,竟然被这家伙一招给逼的暴露了出来。 顾深在他愣神的功夫,又运功靠了上去,谢珩这会儿是干脆没了顾忌,犹豫一瞬直接还击回去,转眼之间,飞沙走石、落叶纷纷,两个男人便紧紧缠斗到了一起。 谢予灵还没有从方才的冲击中缓过神来,加之这一切变故来的太快,等他意识到要去阻止的时候,地上已经掉了一地被两人打斗时候的劲气带下来的落叶,恍如铺了一张金黄的地毯。 而之前还挂了满树叶子的古木,而今提前脱落了满头的苍然,光秃秃的在风中摇曳。 这一场交锋,最后以顾深用贴身的匕首抵住谢珩的脖颈而终结。 顾深手往前压了压,谢珩白皙修长的脖子瞬间浮现一抹鲜红,他只需再用几分力气,就能立马割断那脆弱的血脉。 谢珩很清楚自己的身手,他的武功在天焱应该是无几人能及的,可是这一次竟然在百招之类败给了顾深,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怪胎,实力竟然如此强悍! “顾深,你……”谢予灵心下一惊,朝着他们急走了几步,想要阻拦,又怕顾深下手无情,真的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情,故而冲动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陛下是想让臣放了端亲王吗?”顾深偏头看向谢予灵,“他方才可是想要臣的命呢,臣怎么能放过这个时时刻刻,都想要取臣性命的人呢!” 第34章 谢予灵被顾深的话堵的一时无言,可是他是决计不能让谢珩有事的,于是他道:“他是当朝皇叔,若你伤了他,我们之前的约定便全不作数。” 顾深眼神微微一沉,虽然谢珩是谢予灵的皇叔,可他还是对于他对谢珩的维护感到有些不舒服,连带着语气都带了几分不悦:“陛下这是在威胁臣?” 谢予灵自来聪。敏,又怎能会听不出他语气里的负面情绪,刚想说什么,谢珩突然插嘴道:“什么约定,小灵你和这家伙约定了什么?” 顾深这时候听见这声“小灵”,也觉得异常的不顺耳了,他手上力道紧了紧:“安静点,不然刀剑无眼,本王可不能保证端亲王的命。” 谢珩眼中怒火几乎是蹭的一下满了点,他虽然傲气,但这不代表他脑残不要命,他毫不怀疑顾深真的敢做出当众谋害亲王之事,所以这时候就算再生气,也还是忍了下来。 谢予灵听着顾深冰冷的话语,顿时觉得对方之前对着自己那些温言软语、春风浅笑,都不过是一场错觉,果然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哪里是那般轻易就能去除的,这人分明还是那个无情冷血的摄政王。 这么想着,心中便漫上一股难言的失落,然后他微微垂了垂眼,再看向顾深的时候,眼神变得暗淡,声音也失去了温度:“朕哪有什么能威胁得了王爷的东西,但若皇叔有个三长两短,朕又岂可坐视不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缓无波,但是眼中的黯然和失落却如有实质,顾深的心突然就慌了一下,好像是自己一直以来想要拆掉的东西突然又拔地而起,而他苦苦营造的东西却分崩离析的碎裂了。 “既然是你在乎的人,臣又怎么可能真的伤他,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顾深轻轻的说,然后直接收回了抵在谢珩脖子上闪着寒光的匕首。 致命的威胁一解除,谢珩身形一动,立刻脱离了顾深的控制范围。 前一秒还生死关头,谢予灵以为顾深是对谢珩动了杀机的,可是没想到他就这般轻易的收了手,错愕的同时,沉下去的心又微起了几许波澜。 小丘子见自家主子安全下来,立马迈着自己吓软了的腿凑过去:“王爷,您受伤了,都流血了!咱们快些回去让太医给您瞧瞧吧。” 谢珩接过小丘子手中的帕子,随意擦了擦脖子上的血迹,浑不在意道:“大惊小怪什么,一点皮外伤,还死不了。” 小丘子眼睛都红了,王爷方才可是差点……差点就……这能叫没事吗? “陛下,你到底和这家伙约定了什么,他是不是又威胁你了?”谢珩还没忘了谢予灵之前那句话,一边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裳一边问。 谢予灵没接这话,转移话题道:“皇叔,还是先回去看看伤吧,仔细别感染了。” 谢珩是知道他的固执的,见他这不想多说的样子,也就没再问,他冷着脸看了顾深一眼,然后转身大步离开了。 顾深似乎并不在意谢珩的敌意,他迈着步子凑到谢予灵身旁,声音很轻的问:“你生气了吗?” 这突然转变的画风,和方才的冷峻肃杀简直判若两人,让谢予灵一时间适应无能,他微微动了动嘴唇,最后却是一阵沉默。 顾深见他不说话,低低叹了口气:“我其实并没有伤他的意思,只是看陛下这般在意那家伙,所以有些吃醋了。” 谢予灵抬头看他,眼中有着很明显的诧异。 顾深说出这样的话,没有半点应该不好意思的觉悟,反而问:“他想要我的命,陛下难道一点都不在意么?若方才那匕首架是架在臣的脖子上,陛下又会否……也为臣说上一句话?” 谢予灵脑海里突然就想起顾深方才面容死寂的倚靠在树干上的模样,心中莫名一阵难受,然后突然语气很不好的说:“你是脑子坏掉了?那酒有毒,朕不信你会看不出来,又为什么要饮下去,莫非你还真的以为自己本事滔天、金刚不坏吗?” 这话斥责中带着嘲讽,可是顾深心情却突然染了几分愉悦,他说道:“陛下说的是,臣当时脑子坏了。” 谢予灵听着他这混不在意的语气,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他抬眼瞪顾深,却看到男人眉眼飞扬,唇角含笑,暖色的夕阳从背后打过来,照着男人修长挺拔的背影,仿佛镀了一层温暖的光辉。 谢予灵愣愣的看着他绝美的容颜,一瞬间有些恍惚。 在这静谧而微妙的氛围中,情不知所起,顾深微微倾身,贴上了谢予灵柔软的、形状漂亮的薄唇。 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到对方一样,起初只是微微的贴上去,然后感觉谢予灵没有反抗,便用舌撬开少年温软的唇瓣,细细舔。舐过对方的口腔,少年唇间淡淡的馨香,让顾深胸腔有些发热,心跳也变得有些快,渐渐的,这个吻便热烈起来,顾深的动作染了几分粗暴。 谢予灵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经不知何时被带入其中,鬼使神差的便响应了一下,那一刻,顾深整个人都雀跃了,他一手按住谢予灵的后脑勺让这个吻变得更深,一手揽上谢予灵的腰降他压向自己怀里,他抱住谢予灵的大掌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一般。 严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基情场面,彻底石化当场。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感觉怀中的人都有些窒息,顾深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了他。 这样激烈的情绪,谢予灵十六年的生命里,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他四肢有些脱力的靠在顾深宽阔的胸膛上,压抑过的呼吸仍旧粗重。 顾深轻轻抓着谢予灵的手,放到自己胸膛的位置,微低头颅凑到少年耳畔,轻轻的说:“你感觉到了吗?这颗心在数十年漫长的时光里,是第一次因为一个人而失了节奏,他跳的这样快,你说这是……为了什么?” 第35章 顾深生的很高, 接近一米九男人站在面前,谢予灵微微低头的时候,脑袋正好靠在他的胸膛上, 男人的心跳一下一下,恍如擂鼓, 那快速而有力的律动透过听觉与掌心的触感传达到他的脑海,让谢予灵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这男个人的真实。 人的语言、行为乃至于表情都能骗人, 可是身体的反应不会, 谢予灵明白顾深话里的意思, 他不否认自己是真的心动了, 可是他身为一国之君, 肩负着将谢家江山发扬光大的重任,他不可能为了一个男人枉顾人伦、至使国家动荡。 顾深仿佛知道谢予灵在想什么, 他用下巴蹭了蹭谢予灵白皙的脖颈, 说道:“我除了不能为陛下绵延子嗣,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我喜欢陛下, 陛下也喜欢我, 这本该是很简单的事,又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呢?” 谢予灵听见顾深那句语气认真的“喜欢”,心中一阵酸软, 忍不住的悸动, 可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 双手撑着顾深的胸膛微微后退了一步:“王爷说的好轻巧,光是不能绵延子嗣之这一条,便已足够让你我之间隔山距海, 你该知道,朕不会为你放弃江山与天焱子民,朕今日若应了王爷,王爷能看着朕……娶妻立后,生儿育女吗?” 顾深听见最后一句,几乎是立刻在脑海里脑补了一下那样的场景,然后他好看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世上没有几个男人能忍受自己喜欢的人与旁人在一起,何况是顾深这样自傲的人,他觉得若真是那样,他保不准会对那些女人做出什么,可是这样的话他绝计不会对着对方说出来的,他与谢予灵之间好容易靠近了一些,顾深不想因为一时冲动而让这一切都功亏一篑。 于是短暂的沉默过后,他放开了落在谢予灵腰间的手:“你知道我不会逼你。”顾深只说了这一句,声音却带着淡淡的无奈和惆怅。 不知为何,谢予灵听见这话,心脏紧了一下,半掩在广袖中的手无意识的握了握拳,却终究没有开口说半句话。 他是狠了心不想给彼此机会,即便割舍的时候,连筋带血的疼,仍旧固执着不愿更改,更何况,他还没有那样深刻的难受。 在夕阳落下最后一抹余晖的时候,顾深离开了,谢予灵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胸腔的位置仿佛空了一块。 围猎为期两日,第二天顾深仍旧没有参与,干脆是窝在行宫里没出门,这日阳光很暖,顾深让福安打了盆水放在门廊处,从屋里抱出昨日带回来的小狐狸,给他擦去皮毛上的脏污,因为顾及着小狐狸腿上的上,顾深动作极为小心,一连换了几盆水,等到盆子里的水终于变清澈了,已经是半个多时辰后。 一开始小狐狸表现的非常胆怯,三条腿着力摇摇晃晃站在那里,在顾深触上去的时候,小身子就忍不住的颤抖,顾深摸了摸他的脑袋:“乖,别怕啊。” 小狐狸对着顾深眨了眨冰蓝色的大眼睛,用脑袋蹭他的手,顾深被它这个依赖讨好的小动作给取悦了,心里淡淡的阴郁都不由散去许多。 顾深给它洗完了后,用一条白色的布巾将它整个裹住擦干了身上的水,走到一旁躺椅上坐下,在不练功或者处理生意的时候,顾深总是表现的随意而懒散,就是俗话里说的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类型。 第35章 这会儿闲来无事,又瘫到椅子上去了。 顾深将小狐狸放在自己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撸着它稀疏的毛发,然后低喃着道:“我看你在那林子里混成这模样,估计也是个无亲无故的,今后就跟着我吧!” 说着说着,不由就想起自己前世养过的一条狗,那小狗有一身雪白雪白的毛,干净而柔软,每次自己一回家,它就蹭蹭蹭的跑到门口,绕着自己的小腿打转儿,小模样别提多可爱,只是后来他被突然带入基地,那小狗被关在家里,等他得了自由再回去的时候,小家伙已经饿死了,甚至连尸体都僵硬了。 “以后就叫你阿雪好不好?”顾深从记忆中回过神来,这么说着。然后他挠了挠小狐狸的肚子,看着小家伙因为痒痒而将身子蜷成一团的模样,停止了手上逗弄的动作,拿起桌上未曾动过的糕点给他喂了一小块,阿雪自小与父母走丢,平日里混的食不果腹,对于吃的根本不挑,问到顾深手中的食物味道,便大口欢快的吃将起来。 看见赵太后过来的时候,顾深不由蹙了蹙眉,显然是有些不耐,却还是出于礼貌的起身迎了一下。 赵太后走到顾深身旁的位置坐下,她两只白皙漂亮的手攥着一条帕子,看着顾深几次欲言又止,这堂堂的一国之母,在面对顾深的时候,竟然显露出几分拘谨来。 顾深漫不经心的摸着阿雪的小脑袋,问道:“太后娘娘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赵太后目光落在顾深怀里的阿雪身上,看着那瘦骨嶙峋、毛发稀疏、腿上还缠着层层纱布的一小团,眼中露出嫌恶之色,嘴上却语气低缓温柔的问:“王爷喜欢小狐狸?这只狐狸怎么这样子,长得丑不说,抱在怀里还不舒服,本宫殿里倒有两只好的,让人送一只过来如何?” 顾深摆了摆手:“多谢太后娘娘好意,只是微臣耐力不佳,这一只都不见得能伺候起来,就不夺人所爱了。” 赵太后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堵回来,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半晌干笑一声道:“王爷说笑了,这些个畜生怎么能由你亲自照顾,不是有下人吗?” “太后有所不知,”顾深一只手托着阿雪放到地上,往前推了推,结果小家伙立马又凑了过来,一副粘顾深不行的模样,顾深看的不由微微勾起了唇角,“这小家伙认生的很。” 赵太后方才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顾深这话很明显是没眼色的直接给她拆掉了,可是女人这一次却没有生气之类的负面情绪,他看着顾深唇畔的弧度,一瞬间陷入恍惚,眼中爱慕的情愫都忘了隐藏。 顾深感受到她的视线,不由蹙起了眉头,再看过去的时候,场面上的客气都不想维持了:“太后是有什么事吗,若无事的话,臣还有些事情。” 原身当年进驻长安城的时候,为了方便打通一些关系,可以说是不择手段了,这女人是他用过的一步棋子,原身那时候虽然只有十八岁,可是性情沉稳老练,身手不凡又能力卓绝,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副人间难见好皮相。赵太后那时候也才二十多岁,她在豆蔻年华嫁给天命之年的老皇帝,满心春情无处发泄,本以为一生都要如此过去,然而突然有个如此俊美卓绝的男人对自己温柔示好,她很快的便动了情,心甘情愿的为他做事,谢予灵会落到后来那般无助境地,可以说她在其中的推波助澜起了不下一半的作用。 可这一切都是原身惹下的烂摊子,他顾深可没兴趣去收拾,再说这女人虽然长得不错,可她是谢予灵的生母,顾深一想到这一点,瞬间有些膈应了,连带着也不想再伺候,于是干脆委婉的下了逐客令。 可是赵太后这时候情绪激动起来,根本就收不住了,她眼中浮现一抹痛色,蹭一下从凳子上站起身来,然后她一步一步走到顾深身边:“从炎,你曾说会一直喜欢我的,你都忘记了吗?” 呃……这话怎么听起来很耳熟的样子! 顾深逗弄阿雪的手一下子停了下来,他惊诧的抬眸,脑海里窜过几幕曾经看过的影视剧资料,瞬间满脸黑线。 在他愣神的功夫,赵太后已经走了过来,她伸手轻轻拽住顾深的衣袖:“你是不是嫌我年纪太大,所以不喜欢我了?” 顾深心中简直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他不动声色的避开赵太后的手,轻飘飘的给出一个字:“是。” 赵太后面上一瞬间垮掉了,美眸之中随即浮起浓浓恨意,她想要骂人,可是觉得什么样难听的话用来骂这个男人都显得无力苍白,而她也的确反驳不了顾深的话。 自己虽然日日精心保养,可是无法否认她已经三十多岁了,相比起那些年轻水嫩,岁月如花的小姑娘,她是真的老了,于是她最后就只是恨恨的瞪着顾深,仿佛想用眼刀将这个负心薄情、朝言夕改的男人凌迟一般。 顾深迎上她的目光,脑海里不经意便想起谢予灵从前每一次对自己怒目而视的模样,然后又想,幸好他相性格不随这个女人,不然……想到这里他又皱了皱眉,切断了自己不着边际的思绪。 赵太后伤心极了,她活了半辈子,还没懂情的年纪就入了皇宫,面对个老态龙钟、后宫三千佳丽的男人,心中寂寞可想而知,后来她的生命中出现一个俊美而优秀的男人,她本以为自己的心终于有了寄托,可是如今,这个她一辈子唯一喜欢过的男人,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如此直白的表达着对自己的厌恶,这让万人追捧、自持矜骄的她怎么接受的了:“顾深,我为你付出那么多,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你如今嫌弃我了,就想轻而易举的抛开,你……你不可以这么狠心?” 她这一大段话,顾深只听进了那句“连自己的儿子都可以不顾”,心中莫名窜起一股怒火,他一把抓住赵太后的手腕:“为人母亲,自私到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不在乎,这样的女人,你觉得本王会喜欢?况且说到狠心,太后难道是第一天认识我不成,在这天焱乃至四国,谁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可笑的是,你竟然为了那样一个男人,而将自己亲生的儿子推向万难之境!” 顾深想到那个少年这些年来的隐忍和艰难,忍不住一阵心疼。 赵太后没意识到他语气里的不忿,她也没有半点内疚的情绪,只以为顾深在嘲讽自己,她一边慌乱的企图去掰开顾深握住自己的手,一边说着:“这还不都是因为你,从炎,为了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是求你别抛弃我好不好?”她的语气带了几许颤音,平日里人前端庄沉稳、仪态万千的太后娘娘,在面对顾深的时候,抛去了自己所有的体面,就像个失恋失控的疯女人一般。 第36章 顾深都要被这女人给气笑了, 他一把甩开赵太后的手腕,在对方踉跄着后退几步的时候,寒着声音道:“劝你安分做好你的太后, 从今往后莫再来找我,不然本王会让你知道, 什么叫做后悔。” 顾深特意加重了“本王”二字,这让赵太后脑子里不由就想起原身这些年来干过的那些可怕的事,顿时面色惨白的僵立在了原地, 其实不论是原身还是顾深本人, 在对待赵太后的时候, 表面上还是比较尊重的, 可就因为这点儿尊重, 赵太后便觉得对方对自己是特殊的、甚至在乎的,她就是怀着这样的念头, 走过了整整七年, 可是这一刻,顾深不留情面的言辞和粗暴行为, 让她一瞬间清醒过来。 顾深看她这模样, 心下以为对方终于想通了, 便转身打算离开。 赵太后看着顾深断然离去的背影,多年来苦苦累积的爱慕、委屈、企盼、压抑、求而不得……以及被他无情拒绝的后的恨意与不甘,各种情绪交杂着漫上脑海, 刺激的她大脑轰鸣作响, 心脏阵阵纠疼, 然后她狠狠的抹了一把脸上不知何时流出来的泪水,不顾一切的追了上去。 顾深本来心情烦躁,没有防备她, 竟然让这女人从背后将自己一把抱住了,他身子一僵,反应过来的时候,语气不耐的说:“放开。” “别走,”赵太后轻轻的、几近哀求道,然后突然又激烈起来,“从炎,求你……求你别这样对我,没有你我会疯的,我真的会疯掉的,你自受伤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你知道那段时间我有多想你吗?可是你不进宫,我就……就见不到你,他们说你要放弃权势,我是不信的,你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怎么可以放弃……” 顾深觉得这女人已经疯了,她是巴不得自己压着她的儿子一辈子吗?这种话也亏她说得出口,不是真的自私狠心,大概就是无脑缺心了。 他双手捏着女人细瘦的手腕,微一用力便将那双紧紧缠在自己腰间的手给分开了,顾深转过身,冰冷的看着赵太后:“本王最后说一次,不要再来招我。” “这不可能,除非我死了。”赵太后语气坚决的说,仿佛在立下一个誓言。 顾深觉得原身招惹了这么一个女人绝对是他“英明一世”中最不英明的一笔,想到这个女人可能对自己不死不休的纠缠,他眉头蹙的更深,然后突然伸手一把箍住赵太后纤细白皙的脖子:“既然你这么想死,那本王就成全你。” 第36章 赵太后本来不信顾深真的会要她的命,可是随着那只修长有力的大掌越收越紧,她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顾深如果真想要谁的命,简直和捏死只蚂蚁般轻而易举。而今他不过是有心吓唬对方,企图用这样粗暴的方式让这女人知难而退,故而此刻手上的这个动作就显得极其的缓慢而漫长。 赵太后几乎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那只铁钳般的手掌下慢慢流逝,她的双臂在空中胡乱的扑腾,最后抓住顾深的手掌,企图用力的掰开,女人修剪漂亮的指甲在顾深白皙无暇的手背上留下了道道血红的抓痕,但是顾深却完全无动于衷。 在即将达到极限的时候,顾深看到了赵太后眼中的绝望和悔恨,然后他便打算将对方放下来,就在这时,身后的雕花木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顾深下意识回头,看到谢予灵双眼泛红、目眦欲裂的站在门口。 轰隆一下,顾深如遭雷劈:“你……什么时候来的?”他竟然没注意到门外有人。 “放开她。”谢予灵哑着嗓子颤声道。 顾深手上一顿,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就松开了扼住赵太后脖颈的手,女人失了支撑的身子一下滑落到地上,她捂着的胸口猛烈的喘息,随即又觉得喉咙刺痛,狠狠的咳嗽起来。 谢予灵没有过去扶她,他一举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对着顾深袭了过。此时此刻,一切言语的谩骂和控诉,于他而言,都是无力和苍白的,谢予灵混乱的大脑只知道要用这最原始的冲动来发泄。 顾深闪身避过这一招,然而谢予灵手中长剑如雨,一下接一下的刺过来,他只是一径的闪躲,过了一会儿便显出几分狼狈来。 赵太后好容易缓过劲儿,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呆掉了,她无法想象自己方才的那些话语和行为都被自己的儿子给听到看到了…… “予灵,你冷静点。”顾深在谢予灵再一次袭来的时候,两指捏住了银白的剑身,慌乱之下,直接唤了他的名字。 谢予灵另一只手也握住剑柄,拼尽全力的一个翻转,挣脱开顾深的钳制,再一次欺身逼近。 “不是你想的那样……”顾深着急之下,极其笨拙的解释。 谢予灵这时候连冷笑都笑不出来了,他双眼死死的看着顾深:“朕听的一清二楚,不是那样又是哪样?有些话……我从前就听说过,只是一直不愿相信,今日,今日……顾深,你怎么敢……”怎么敢在做出那样的事情之后,还跑到我的面前说什么喜欢,可笑的是,我竟然还信了你。 “皇儿——”赵太后无措的唤谢予灵的名字,,似乎企图挽回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谢予灵并不去看她,这个女人自小就对他处处疏忽,但她毕竟是谢予灵的母亲,两人之间血脉相连,谢予灵大抵是珍惜这段母子缘分的,赵太后只是只言词组的口头关心,也能让他高兴满足,让他觉得这个女人终究是爱着自己的。 可是当他听到赵太后和顾深说的那些话时,心中仅剩的一点期许也分崩离析的碎裂了,上天真是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自己亲生的母亲为了一己之私将自己推向不复,而那个对他温言软语的说着喜欢的男人,却与自己的母亲,曾有着不为人知的茍且…… 他觉得自己的心被冰冷的利刃一下下的割裂了,那种疼痛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没有一刻如此清晰的希望,这个男人从自己的世界里彻底消失,然后在再一次出招的时候,他哑着嗓子厉声道:“顾深,你怎么不去死!” 顾深愣了一下,心脏的地方闷疼,就是这一瞬间的恍惚,冰冷的利刃便刺入了他的胸膛。 随着“噗嗤”一声长剑刺入皮肉的声音,似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谢予灵不敢置信的顾深胸前的白衣被染成鲜红,然后视线顺着剑尖缓缓上移,他愣愣的看着自己持剑的右手,下一秒仿佛浑身的力气被抽干了,那些激烈到让他觉得几乎天塌地陷恨意,也都随着这一剑而泄了个七七八八。 当他意识到这个这个男人可能真的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心中没有半分如愿以偿心畅快,反而难受的好像利刃狠狠剜去了一块,既空寂又疼痛…… 他身子一晃,踉跄着退了两步,长剑落在地上发出“啷当”几声脆响。 顾深疼的眉头都蹙在了一起,然而他第一反应却是去扶对面一副摇摇欲坠的少年,顾深紧紧抓住谢予灵的手腕:“予灵,你没事吧?” 谢予灵仿佛烫到一般甩开了顾深的手,可随即意识到他受了伤,又忍不住担心的看过去。 顾深看到他眼里不经意流露的神情,勾着唇角笑了笑:“别担心,伤口不深,没事的。” 谢予灵听着他在面对自己时,那一如既往的温和声音,呼吸都彻底缭乱了:“为什么?” “什么?”顾深疑惑。 谢予灵握着拳头抑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你的身手,分明可以避开的,为何不躲?” 顾深面上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我又惹你不开心……只是希望这样,可以让你发泄去心中的不快。”他上辈子加这辈子,在谢予灵之前,没喜欢过什么人,且自来都是勾勾手指,便有人前仆后继的凑上来,哪里有为一个人如此费心的时候,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去哄一个人。 谢予灵哑口无言,心中复杂的情绪几乎乱成一团麻。 这时候魏允城和福安从外面匆匆跑进来,他们看到屋里桌倾椅倒、杯盏狼藉的情形,顿时下了一大跳。 “王爷,这是怎么了!”魏允城心直口快,开门见山的问。 顾深回头看他,声音平静无波澜:“没事,福安,找点伤药过来。” 有人受伤了!两人一听这话,下意识就开始紧张的四处看,当福安转到顾深正面的时候,整个人差点傻在原地:“王爷,您……您怎么了!您还好吗?” 顾深抬手点了几处穴道止血,继而走到一边坐下:“没事,死不了。” 魏允城向来只效忠顾深,他看到跌在地上的宝剑,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拔出了腰间大刀,就要朝着谢予灵而去。 “放肆。”顾深低呵斥一声。 魏允城回头看他:“王爷!” “退下,”顾深淡道,接着又补充,“请太后娘娘回去。” “……是。”魏允城不敢再多说什么,走到一旁扶起还瘫在地上的赵太后,打算送她回行宫的住处。 福安这时候拿着伤药过来,顾深见谢予灵依旧直愣愣站在那,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陛下回去吧。” 谢予灵终于有了反应,他偏头看着顾深白衣上大片的鲜血,觉得眼睛被刺的生疼,可是却自虐一般的不愿意摞开。 “王爷,让奴才给您上药吧。”福安在一旁急道。 顾深摆了摆手:“等一下再弄。” 谢予灵抿了抿唇:“为何要等?” 顾深是下意识不太想让他看到自己身上的伤的,可这话他不可能说出来,于是随便扯了个借口:“陛下在这,臣怎么好意思。” 第37章 谢予灵抬眸浅浅看他一眼, 并没有接这话,反而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实在是方才的场面太过一言难尽,饶是顾深阅历丰富, 此时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见谢予灵并没有看着自己, 他便起身解开身上的衣袍,坐回椅上让福安给他处理伤口。 福安是懂得一些医理的,虽然看着顾深身上的伤口非常担心, 但手下的动作仍旧有条不紊, 加上顾深又很能忍痛, 过程中都没发出一点声音。 谢予灵静静坐着, 脑海里想着方才的一切, 感觉自己仿佛经历了一场飓风海啸,惊涛骇浪的时候以为自己要堕入深渊, 可是一旦狂风暴雨都过去了, 便有些找不到当时的感觉,他分明应该厌恶甚至痛恨顾深, 应该离这个无情又危险的男人远远的, 可事实却是他到了此时, 还在担心这个人的安危。 落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的手紧,谢予灵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看了过去。 却见男人微微的靠着椅背, 俊美的面庞上, 双眸微闭, 眉头轻轻蹙起,光从神情来看,似乎只是个习惯性的小动作, 可是那额角白皙的皮肤下凸起的青筋,与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水,却分明的昭显出他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谢予灵愣愣的看了一会儿,视线往下移动,然后一瞬间呆住了。 男人本该精壮健美的身体上,竟然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新旧伤痕,那些伤在他白皙的皮肤衬托之下,显得异常明显,就好像一条条身形扭曲的褐色蜈蚣盘踞在他身上。 最新的那道伤口,现在还在往外渗着鲜血,福安用布巾一遍遍的擦拭,等到血流的慢了,便将药粉倒在上面,然后小声的唤顾深:“王爷,王爷醒醒。” 顾深其实并没有睡着,闻言缓缓睁开双眼,伤药稍稍缓解了身体上的疼痛,这时候感官就变得灵敏起来,顾深感觉到谢予灵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下意识看过去,两人四目相接,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第37章 谢予灵反应过来的时候,飞快的垂下了眼帘,神色之间带了几许仓惶。 顾深坐端正了任由福安给自己身上缠绷带,随后穿好衣裳,再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又变成了往日里那个强大威严、无所不能的摄政王,仿佛这天底下没有什么能将他打倒一般。 顾深踱着步子走到谢予灵面前,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不想方才执意要留下的人,此刻却突然站起身来,转身就要走。 “陛下!”顾深伸手拽住谢予灵的手腕。 谢予灵身子很明显的僵了一下,却终究还是回过头来:“朕要回去了。”他的声音不大,且显得平静,然而眼中的神情却泄露了心底的情绪。 顾深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都正午了,就在这用午膳吧,我看你上次很喜欢王府厨子做的鮰鱼,今天王府送了很新鲜的过来。” 半月前有次谢予灵去摄政王府,因为觉得桌上的鮰鱼味道好,便不由多吃了两块,谢予灵没想到顾深竟然连这也注意到了,甚至还记了下来,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有些温暖感动,更多的却是酸涩茫然,只是开口的时候却说出一句:“王爷好大的排场,秋闱大典这般场合,还带着一群家奴厨子。” 顾深听他讽刺的语气,心中不由苦笑,想再多说些什么,可想到方才的一切,他又不想逼迫对方,最后终究没再做出过多的解释:“从前是我不好,可还是希望你不要想太多,你看起来有些憔悴,是没休息好吗?” 谢予灵哪里睡得好,他因为顾深的事情,好多次几乎是睁眼到天亮,可是他并不喜欢在人前显露出自己的脆弱,听到顾深这么问,下意识就想反驳,出口的时候又生生忍住了,最后只说:“朕回去了。” 顾深心下有些失望,面上却不显,他低低应道:“嗯,我让福安送送陛下。” 谢予灵没有拒绝,只是一言不发的朝外面走去。 顾深受伤的时候,行宫里除了赵太后和两个伺候的宫人,便再没有其他人知道,可是这消息却被传了出去,谢珩听了底下人的汇报,当晚就召集了几个关系较好的大臣在行宫一处偏僻的殿内密谈,前去的人里面不仅有几个朝中不显山不露水的文武官员,甚至还有赵肴和袁湛。 “不知端亲王请尔等前来,多为何事啊?” “本王得到消息,听说摄政王今日受了重伤,如今正值秋闱大典,他身边可用之人甚少,又受了重伤,这可是机会难得啊。”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什么,摄政王受了重伤,这是何时的事情?” “是啊,消息可靠吗?” “今日那姓顾的与陛下发生争执,陛下一怒之下便拔剑刺了他一剑,谢珩非常有把握的确定:“在那姓顾的殿里,有一宫女是本王安排下人,这些是她亲眼所见,绝对可靠。” “如果这消息真的,那绝对机不可失啊!”定国公感慨。 袁湛倒是忧虑更甚:“却是机会难得,可之前陛下下过明令,说是不能对摄政王府出手,我等如若贸然行动,只怕陛下那里不好交代啊!” 赵肴一听这话,不由皱起了眉头:“皇上何时下过这样的命令,老夫怎未曾听说过。” “此事陛下未曾公开明说,只是很多事情本侯直属陛下吩咐,方才得已知晓。” 谢珩听他二人交谈,突然想起前日在院中的事情,那时候谢予灵说与那姓顾的有个约定,莫非便与此有关? “陛下与摄政王向来不对付,怎么突然下了这样的命令。”赵肴疑惑。 其中一个官员说道:“下官听说过一些传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珩抬眸看向站在下手的一个文官:“林大人知道什么,但说无妨。” “下官有个侄儿在宫中御林军当值,说曾看到摄政王与陛下……”林大人声音压的很低,但是吐字清晰,殿里几人一字不落的全听了进去,顿时纷纷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谢珩当下即变了面色,一拍桌子呵斥道:“放肆,简直胡言乱语!” 林大人被他吓得扑腾一声跪到了地上:“下官该死,王爷息怒。” “是呀,王爷息怒,”袁湛在这群人里属于年纪轻的,接受能力也强,他出声劝了谢珩一句,转而说道,“摄政王有龙阳之好,这在天焱又不是什么秘密,先前我等还奇怪他为何突然搞出那些另人不解的动作,可若是因为他对陛下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还真就说得通了,陛下今日能对他拔剑相向,相比也是事出有因。” 谢珩稍微冷静下来,也觉得袁湛的话很有道理,此刻更是坚定了之前的计划,但又决定稍微做些修改。 半个时辰之后,几人陆续从谢这座偏殿走出来,步履匆匆的回了各自的住处。 第二日晨时,中人在行宫广场集合,准备打道回京。 顾深早起收拾好,慢悠悠的赶过去,正好翻身上马,这时候一个侍卫过来,对顾深道:“小的备了马车,请王爷做马车回京吧!” 顾深看他一眼,觉得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侍卫看出他的疑惑,连忙解释:“小的是陛下身边的贴身侍卫,陛下说王爷不便骑马,故而让小的为王爷准备了马车。” 顾深听了这话,面上不由勾出一抹淡笑,他就知道那小子嘴硬心软,其实还是在意自己的。 顾深低沉了一夜的心情,仅仅为此便阴转多云,他踱着步子跟着那侍卫走到马车边,侍卫小心的为他掀开帘子,请顾深坐了进去。 马车外面看起来低调平常,但是内里布置的舒适整洁,甚至还置了休息的矮榻,上面铺着厚厚的绒毯,好像是为了特意照顾顾深的伤势而准备的。 顾深靠上去的时候,顿时都懒得动了,他看着福安坐到车夫旁边,便微微阖上了双眼,胸口的伤其实很重,只差一点便伤到了要害,虽然用了最好的伤药,却终究不是灵丹妙药,昨日晚上甚至疼的他无法入眠,顾深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的思绪放空,企图用这样的方式,来使自己忽略身上的疼痛。 过了一会儿,队伍行了出去,顾深在摇摇晃晃中,思绪不知不觉便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外面福安正和车夫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那车夫说口渴了,就从腰间拿出一个盛水的葫芦,拔开瓶塞喝了一口,正要盖上盖子的时候,想到什么,又将手中的葫芦递到福安面前:“上好的桂花酿,小兄弟可要来一口啊!”他说着,将酒葫芦又朝前递了递,几乎凑到了福安的鼻子上。 浓醇馥郁的酒气加载这一股淡淡的、不知名的幽香散入鼻息,瞬间勾起了福安腹中的酒虫,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但是想到自家王爷还在马车里,他哪敢喝酒啊,当下摆了摆手:“车夫大哥,你还是自己喝吧。” 车夫晃了晃手中的美酒,面上露出个可惜的神情:“这般美酒,别人我还舍不得呢,看小哥你有缘才割爱分你一杯,你不喝真可惜了。”他说着也不强求,自己又饮了一口,然后塞好了瓶塞,将酒葫芦小心的挂回腰间。 第38章 福安不疑有他, 转头看向队伍前方,过了一会儿,思绪渐渐昏沉起来, 他抬手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始终抵不住困意, 最后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一旁车夫看着他差点落下马车的身子,伸手扶了一把,相触的瞬间, 还谨慎的点了他的穴道, 然后车夫朝四下扫了一圈, 见王府随行的侍从仆人之类也都已经被支开了, 便回身将车帘掀开一点缝隙, 将一支迷香吹进了车厢内。 顾深斜斜的倚靠着马车壁,修长的腿曲起, 面上露出一抹笑意, 转而调转马头,将马车朝着一条岔路驱了过去, 第39章 顾深斜斜的倚靠着马车壁, 修长的腿曲起,淡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香气散入鼻息时,他毫无防备的吸了进去, 本来还疲倦紧绷的精神渐渐彻底放空。 车夫看到他舒缓下来的眉宇,面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继而调转马头,将马车朝着一条岔路驱了过去,排在后面的众人亲眼看着这辆马车驶离队伍, 却没有一人做出反应。 对于摄政王府之事, 他们向来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此时只以为是这王府的人张狂放肆, 私自脱离大部队, 故而根本不敢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举动,就是心中有再多不满, 也只敢小声吐槽几句。 马车起初还甚平稳, 到后来便愈驰愈疾,转到一僻静处, 车夫直接伸手将福安推了下去, 福安疲软的身子在地上连滚几圈, 跌入了一丛茂密的灌木之中,若不细看的话,根本就看不出来。 顾深身子随着车身晃来荡去, 最后马车一个猛停, 他的脑袋重重磕在马车壁上, 白皙的额头撞破了一块,当下就渗出鲜血来。 剧烈的疼痛让顾深的思绪得到了半分清明,他皱着眉头将眼皮撑开一条缝隙, 眼前所及景物皆分裂成了几份,虚幻而模糊。 第38章 多年来对危险的警惕让他几乎是立马就觉出不对劲儿来,顾深张了张口,想唤福安的名字,这时候听到外面突然传开清晰的交谈声。 “人在马车里?”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顾深听着这声音有些熟悉,想了想,脑海里便浮现出答案。 “是。”有些冷淡的一句回答,但依然能辨认出是之前的车夫。 “人确定制住了吗?”男人又问。 车夫的语气异常笃定:“我特制的极品的安神香,效果比之迷药有过之无不及,就是成年的野兽,只要闻一下,保准走不出三步,迷倒一个人绝对是轻而易举。” 年轻男人爽朗的笑了一声:“要真有这效果,还能叫安神香么?” 车夫从马车上跳下来:“说了你也不懂,人给你带来了,你答应我的条件呢?” “放心,你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男人挥了挥手,“由木,将东西给夏先生拿过来。”言毕便几步走到马车旁,凑上前去欲掀车帘,他的神情透着几分迫不及待,但掀帘的动作依旧不失谨慎。 名唤由木的侍卫躬身应了声,然后捧着个精雕细琢的沉香木盒递到那“车夫面前。 顾深强撑意识听着他们的交谈,心愈发沉了下去,他方才检查身体的时候,发现自己四肢无力,丹田虚空,不说内功了,甚至连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如今看这情形,他是成了这些人砧板上的鱼肉,要任人宰割了。 顾深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因为一时大意,而沦落到如此无力自保的地步。 袁湛掀开车帘的时候,顾深已经闭上了眼睛,仿佛仍在昏迷一般,但暗地里,他用掩藏在袖中的一根绣花针,连根插入了自己的皮肉,以此来维持着仅剩的清醒。 “你这狗贼也有今日!”袁湛看到顾深那副人事不知的模样,面上露出一抹嘲讽,接着他翻身上马车,抬腿踹了顾深一脚。 他这一脚踹的毫不留情,顾深将近一米九的个头,直接被他一脚踹下了马车,后背撞在一颗凸起的大石上,疼的他他险些蹙起了眉头。 车外还站着一群袁湛的心腹,这些人看到顾深这狼狈的样子,面色顿时复杂起来,其中一个竟然忍不住直接拔刀冲了上去。 不过在他手上长刀砍下去之前,被袁湛一掌挥开了:“放肆!谁让你动手的?” 侍卫被他震的连退了两步,神情激动的叫道:“这狗贼罪该万死,他害死了我全家,属下曾发誓,此生定要手刃仇人的。” “退下,你问问这里谁和他没仇,不想砍他千八百刀的,”袁湛说到这里,严厉眼神突然缓和下来,声音也淡了许多,“这家伙的确罪该万死,可不是现在,他若现在死了,摄政王府和北地必定失控,届时后果谁能承担?” 那侍卫听他这么一说,终于放下了高高扬起的刀子,然后一脸愤然的退回了队伍里。 “袁湛走到顾深的身旁,从腰间摸出一把银色的匕首,匕身出窍之时,一道寒光打在顾深阖起的眼皮上,下一秒,袁湛对着顾深手腕的经脉刺了过去。 利刃划破皮肉的疼痛,激的顾深瞬间清醒过来,他条件反射的抬起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了袁湛持匕的手腕。 袁湛愣了一下,看到顾深睁开的、犹如千里寒潭的幽深眼眸,顿时变了面色:“你——” 顾深趁着他晃神的瞬间,一把抽出发间的玉簪,抵在了袁湛喉咙上。 他之前昏昏沉沉的时候,身上的防身之器都被搜走了,这玉簪虽然杀伤力小,但用处得当,亦能给人体造成致命一击。 袁湛几乎是瞬间就僵了身子,他并没有察觉到顾深的异样,脑海里第一反应是自己中了对方的计。 顾深握住发簪的手微微用力,袁湛的脖颈立时便见了血,然后他寒着声音道:“你们好的很,既然这样,就休怪本王下手无情了。” “侯爷——”顾深话音刚落,袁湛的一众侍卫顿时惊呼出声,拔剑便要冲上来。 顾深冷声道:“再上前一步,本王立刻让他身首异处。” 他的声音不高,而且低沉平缓,但是威慑力十足,那微凉的气息喷洒在耳畔,就像一条阴冷的毒蛇吐着信子盘桓在自己的脖颈间,毛骨悚然的感觉爬满了心头,袁湛的后背很快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那些侍卫也都不自觉后退一步,不敢再上前了。 顾深眼含轻蔑的扫他们一眼,然后擒住袁湛朝着包围圈的外走去,人群自动朝两旁分开,让出一条路来。 他一步一步计量着突围的路,努力强撑住沉重的眼皮,前方有一匹马,若是策马离开,脱身的可能性会大不少,可是在他即将靠近的时候,一道破风之声从耳畔袭来,顾深飞快闪躲,奈何被迷香麻。痹的身体反应极慢,拼尽全力也没能彻底避开。 顾深左臂中了一箭,手中玉簪脱力的落到地上,啷当断成两截,袁湛趁此立马从他身边挣脱,回身一掌之后,窜出了老远。 “这么久都没搞定,侯爷办事效率有待提高啊!”谢珩策马来到近前,将手中弓箭递给身后的属下,潇洒利落的翻身下马。 顾深捂着自己的血流不止的肩膀,冷冷看着他,心中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妈的,好容易穿越一回,穿到这么个人身上,想过几天安逸日子都成了奢望,还不如特么在末世舔血呢! “中了夏樊山的药,竟然还能站起来,摄政王果然本事不凡,”谢珩走过去,将佩剑缓缓架到顾深脖子上,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唤顾深,但语气里却充满了嘲讽,接着又道,“不过再有本事又能如何,还不是栽在本王手里。” 顾深脑海里飞快的思考着脱身的法子,面上却是一径的沉静淡漠,这一派状似处变不惊的模样落在谢珩眼中,让他心中莫名不爽,很想撕破他的目中无人:“顾深,难得你也有这么一天,可笑的是,你竟然对陛下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也不怪陛下他今日,对你动手了。” 顾深思绪一下停顿了,平静的面上恍如冰原炸裂,其实从事发开始到现在,他不是没想过这一点,只是他一直下意识逃避,可现在被人猛然提及,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了 昨日谢予灵对他说出那样的话,最后还刀剑相向;今天的马车,亦是谢予灵让人送来的,自己受伤的事情,也就只有赵太后和他知道,赵太后碍于诸多顾及,必定不会四处张扬,那么也只有谢予灵……顾深表面看着浑不在意,可他终究不是铁石心肠,自己喜欢的人一心想要自己的命,他心里又哪里会好受。 谢珩将他的神色一丝不漏、全然看进了眼底,心中有些异样,他本以为顾深不过是玩玩,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短暂的诧异过后,他勾着唇角嗤笑道:“你上次遇刺,侥幸捡回一条命,却只怕是坏了脑子,姓顾的你也不想想,你这些年来干的那些龌龊事,小灵他没将你千刀万剐已是万幸,你竟还妄图……哼——也活该你有今天。” 他说到这里,顿时觉得非常膈应,便停下话头,一把取过袁湛手中的匕首,打算将顾深的手脚筋脉全都挑断了,顾深大概是被他激怒了,在那匕首挥下之时,体内猛然窜起一股暴力,他一把攥住谢珩的手腕,用力向后扭去。 谢珩原本见顾深这摇摇欲坠之态,就不由有些轻敌,此时被他突然回击,没有防备之下,直接给卸了手腕,疼的他爆出一句粗口,抬脚就朝着顾深腹部踹了过去。 这一下踹的着实结实,顾深弓着身子喷出一口鲜血,剧痛让他视线陷入了短暂的黑暗,然而思绪却愈发朗阔起来,他清晰的感觉到丹田之处微起了一丝波动,这感觉顾深再熟悉不过,他立马在心底默念起《集灵心经》的法绝,心法在脑海中闪电般滚过一遍,然而现实不过转瞬之间。 第40章 谢珩不是喜欢逞口舌之快的人, 他见顾深弯着身子一副直不起腰的模样,用没受伤的左手持剑,直接刺了过去, 顾深来不及驱散血液里所有的迷香成分,情急之下, 他一手折断肩上的箭身,对着谢珩击了出去,谢珩向左一个闪身, 堪堪避了开来。 顾深的内力此时才恢复三成, 而谢珩右手被废, 这一伤一残的俩人, 缠斗起来几乎不相上下。 “都愣着干什么, 看戏吗?”谢珩向来是个只注重结果的人,与顾深打了一会儿, 便招呼自己的属下和袁湛等人一起上。 顾深面色变了变, 若放在平时,对付这些人他不在话下, 可如今他身受重伤, 又内力不济, 再这么耗下去,必然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而依着这些人对原身的恨意, 到时候自己被他们玩脱几层皮, 只怕都是轻的。 一掌劈飞了个侍卫, 顾深从他手中夺过长剑,朝着冲上来的人毫不留情的挥去。事到如今,顾深终于未再留手, 他的招式简洁利落,没有半点花哨,出招即是死招。 普普通通一柄铁剑,在他手中变成了吐着信子的毒蛇,快的只能看见一个虚影,所过之处血溅三尺,人倒如割麦……这是一种只攻不守的打法,在杀死敌人之时,顾深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虽然不至于伤及要害,但是他的衣衫被利刃划的褴褛,鲜血顺着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停流淌,整个人就像从血水之中爬出来的,看着触目惊心,简直让人很难想象,这是平日里那个光风霁月、风流肆意的摄政王。 第39章 两个多时辰的打斗,终于耗尽了顾深的体力,他撑着剑身站在那里,看着对面的谢珩袁湛、以及奚落几个侍卫,心中已经没有多余的想法,此刻支撑着他的,唯有骨子里刻出来的那一股求生的本能。 谢珩一副面色寒的能结冰的样子,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将顾深迷倒,然后废掉他的四肢筋脉囚禁起来,以此制住摄政王府与被北地势力,然后将其一网打尽,届时再杀掉顾深,可没想到那迷。药竟然未能起到预想中的作用,自己的心腹死了大半,也没能顺利将这姓顾的擒住。 事情发展到这般局面,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谢珩侧首与袁湛对视一眼,一齐举剑冲了上去——姓顾的必须死,不然以这个男人的冷酷和残忍,报复起来的后果,他们简直无法想象。 顾深抬袖抹了一把几乎被鲜血糊住的眼睛,然后站直了身子,正欲举剑相迎。却在这时,耳畔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那声音绵绵密密,转眼便清晰起来,顾深抬眸看向那个黑色的身影,近乎死寂心中泛起一丝波澜。 他面上轻微的神情变化,立马让谢珩警觉起来,但他没有回头,不论身后来的是谁,于他而言,此时率先擒住顾深,才是第一要务。 然而顾深这一次却没有如谢珩所愿,他提着剑向后退了几步,避开谢珩的攻击,在这种敌我双方都几近力竭的情况下,只要拉开安全的距离,对方想要再伤到他,就会非常困难。 几番下来,谢珩发现了顾深的意图,挥手命令他的心腹:“两面包抄,给本王将他困起来。” 侍卫齐齐应了一声,向两边分散开来,眼看着顾深要落为瓮中之鳖,这时候那马蹄声已到了近前,势如破竹一般的朝着人群踩踏而来。 这匹马高大健壮、充满了野性,谢珩等人慌忙闪躲,其中一个侍卫避之不及,被它的铁蹄一脚踏入了泥尘,当下便吐血而亡。 黑马绕着顾深转了几圈,将围攻他的人隔绝在外,然后在滚滚烟尘中跑到顾深身旁,顾深趁着它短暂停顿的一瞬,飞身跃上马背,那马也不需要顾深吩咐,便直接驮着他飞奔了出去。 这两个多小时的生死激战,他们早已离开了原来的地方,谢珩、袁湛等人此时精神不济,来时的坐骑又落在了林中,一时想要赶上那健壮迅捷的黑马,根本就不可能,于是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顾深绝尘恶气。 顾深一手拽住缰绳,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黑马的鬃毛,他万没想到,在这样的生死关头,却是它救了自己。 黑小子感觉到顾深的触摸,回头看了他一眼,浓烈的血腥让它有些不安,从喉间发出一声悠长的嘶鸣。 在荒寂的林中不知行了多久,失血和疲倦终于让顾深忍不住昏迷了过去,他身子失力的靠在黑小子背上,任由它将自己带去了不知名的方向。 谢予灵回到皇宫,第二天才得知顾深失踪的消息,他几乎是立时便召见了袁湛进宫面圣,开门见山的问:“你们昨日做了什么?” 袁湛面色微变,犹豫着没有开口。 谢予灵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直接将手中暗卫送上来的东西丢到了他身上:“此事果然与你有关,摄政王失踪了,现在王府在皇城内外四处寻找他的踪迹,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朕要你一字不漏的说出来。” 事到如今,袁湛就是有心隐瞒,也瞒不下去了,于是只好将他们的计划与昨日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谢予灵心头大震,怒气夹杂着一些无法言说的情绪蹭的往脑门上窜,他一掌击在手边的御案上,坚硬的紫檀木书桌被拍的裂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痕:“朕之前说过什么?自作主张,欺上瞒下,你们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 袁湛心里并不后悔自己做出的事,唯一让他懊恼的是,这一次没能将顾深一举拿下,但面对天子盛怒,他不敢有半句辩驳,只是跪到了地上:“微臣该死,请陛下责罚。” 谢予灵没有叫他起来,转身一言不发走出了书房,虽然袁湛方才说的模糊,但是谢予灵仍能想象顾深的情形不会乐观,他中了毒又受了伤,这些人成日里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样子,好容易得了机会,下手怎么可能轻了去…… 谢予灵并不怀疑袁湛对自己的忠心,当初自己不也日日想着扳倒他,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心中的恨意和厌恶就淡了,变了,谢予灵知道,是他自己背弃了原本的道路,可是他已经无法回头,亦无法克制自己对那个男人的在意。 顾深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他躺在一间干净而华丽的屋子里,身上伤口隐隐作痛,但已经被处理过了,盖着柔软暖和的锦被。 “王爷,您终于醒了!”福安就坐在床边守着,看到顾深睁眼立马站了起来。 顾深扫了一眼房内摆设,粉帐红绸,金盏华灯,显然不是在王府里:“这是哪?” “回王爷,这里是满月楼。”福安回道,继而主动说起回京那日发生的一切。那日福安在灌木丛中醒过来,已经是几个时辰之后,他察觉不对立马放信号联系了魏统领,带人连夜搜寻顾深的下落,最后终于在一处茂密的山林里找到了顾深。 福安他们赶过去下时候,黑小子将顾深放在一棵大树下,自己则靠着顾深躺在他旁边,秋风萧瑟,吹落了一地黄叶,几乎将顾深整个身子埋进了落叶中:“我们扒开树叶的时候,王爷面色苍白的厉害,浑身都是血,有的地方干了,有的地方还在往外渗,当时姜先生也跟在旁边,他怕再出什么意外,便说将王爷送到这满月楼来,而府里派出去找寻的人也并没有撤回来,朝廷那边如今只以为王爷失踪,并不知道您在这里。” 满月楼是王府旗下经营的一家青楼,规模非常大,内里格局也很复杂,顾深现在住的这间屋子,只是上房之中随意的一间,但越是这样,越发的安全,很难有人会想到,身受重伤、生死不知的摄政王,此刻会泡在这歌舞升平的温柔乡里。 想起顾深当时失血过多、命悬一线的情形,福安此刻还有些胆战心惊,他一口气说了半天,最后才想起来要去唤大夫过来:“王爷您渴不渴,奴才给您倒水,然后去将大夫请来?” 顾深点了点头,看着他手脚麻利的去倒了水给自己,又跑到外面叫大夫,出门的时候,甚至匆忙的险些被门坎绊倒。 说来原身对福安并不怎么好,只不过当年随手救了他一命,这人就忠心耿耿的留在他身边伺候,顾深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担心着具身体的主人,虽然本质意义上有些不同,但顾深现在活在这个身体里,他能真切的感受到福安对自己的关心和照顾,那种突然而来的感动,让他沉寂如死水的心湖泛起了几许温热。 片刻大夫便过来了,给顾深把脉之后,说是恢复的很好,他动作娴熟的给顾深换了身上的伤药,有的地方伤口过深,肉与纱布黏在了一起,解开的时候带着钻心的疼,但顾深只是定定看着那些斑驳纵横的“沟壑”,从始至终的一言不发。 大夫年纪很大,头发胡子都花白了,什么样的病人没见过,却是第一次碰上顾深这样的,仿佛身体和灵魂分剥离开来的不怕疼一般,面上平静的半分表情都没有。 老大夫一边给顾深换药,一边嘱咐着养伤期间应该注意的东西,事无巨细的说了一大堆,最后将顾深身上包的像个木乃伊了才止住话头,迈着慢悠悠的步子朝外走去。 福安端了清淡的晚膳过来给他,顾深吃了几口,感觉味同嚼蜡一般,就要让他端下去,福安不依的劝到:“王爷,您都好些日子没吃东西了,这么下去可怎么好,这汤厨房熬了几个时辰的,您再吃些吧!”若放在以前,他断然不敢说这样的话,可自从王爷遇刺之后,虽然依旧淡漠,但内里却变了很多,福安觉得对他好的事情,也敢直接说处理了。 果然顾深听了他这些话,又重新拿起勺子,一盅汤不是很多,温度也适中,他干巴巴的喝了下去,然后在福安多云转晴的眸光中重新躺回了床上。 转眼天黑了,但顾深却毫无睡意,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便潮水般涌上行宫和林中发生的一切,想起少年当时看着自己那厌恶而充满恨意的眼神,想起他决绝的话语,还有回程中那场漫长而绝望的激斗……谢珩那些嘲讽的话语,仿佛魔音般在他耳畔缭绕不去,他顾深两辈子加起来,从没有人能让他这般狼狈过,不过是喜欢了一个人,心却像是被挖去了一块,疼的他眼前眩晕,似乎五脏六腑都纠在了一起。 第41章 谢珩那些嘲讽的话, 仿如魔音般,在他的耳畔缭绕不去,他顾深两辈子加起来, 都从没有谁能让他这般狼狈过,如今不过是喜欢了一个人, 心却像被挖去了一块,疼的他眼前眩晕,似乎五脏六腑都纠在了一起。 王府大小事宜, 有姜氏父子打理着, 顾深也不需要多过问, 这段日子他就住在满月楼里养伤, 除了几个心腹手下之外, 再没人知道他的行踪。 第40章 顾深斜倚在榻上,雪白中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 未束的长发蓬乱的披散着, 下颌长了深深的一层胡茬,模样看着颓丧的不行, 他双眼空茫的看着窗外的的风景, 这时候已经是深秋了, 然而这满月楼的院中依旧枝繁叶茂、繁花似锦,这里栽种的大多是长青的树木,寄托了女子们希望青春不败的愿望, 地上的盆栽总会跟着时节而不停更换, 维持着这红尘之地常开不败的繁华。 “哎呀, 王爷,您怎么又在饮酒了!大夫说您伤没好,不能饮酒的。”福安推门进来, 看到顾深拎在手中的酒壶,脸上写满了不赞同,恨一把给他夺过来的模样。 顾深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他依旧偏头看着窗外,甚至提起酒壶又对着壶嘴灌下一大口。 福安努了努嘴,满脸的无奈,却没有一点办法。 过了一会儿,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王爷,姜先生让人送来的信。” 顾深大脑昏昏沉沉,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个字:“看。” “是。”福安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伸手将信封拆开,他小心的展开信纸,快速浏览一遍,然后直接点明这封信的重点:“姜先生说,最近有股势力在搜寻王爷的下落……是陛下的人。” 顾深听到后半句,心脏仿佛被击了一个闷拳,他转过脸来:“什么时候的事?” 福安回道:“已经七日了,是从王爷失踪次日开始的,只是这些人行事隐秘,也没打着朝廷的旗号,故而我们一直未能得知其来历,直到今天,姜先生才查出这些人是皇上的私卫。” “他还真是……”顾深沉着面色,本想嘲讽一两句,可话到嘴边,却发现还没说出口都扯得心脏疼,于是又生生咽了下去,继而沉默的猛灌了几口酒。 他高高的举着酒壶晃了几晃,一把丢到地上,不满的低喃:“又没了,让你拿酒坛子来呢……怎么还是这个?”话语里带了几分埋怨,那模样竟像个要求未能得到满足的孩童一般。 顾深平日里绝不会这样,福安知道他这是喝醉了,只能顺着他的话道:“是是,奴才稍后就让人送来。”说着就走到顾深旁边蹲下身子,打算将地上东倒西歪的一地酒壶酒瓶子收拾干净,以免王爷踩上上去摔倒了。 这倒不是他小题大做,前日顾深也是在屋子里喝醉了,结果一脚踩在个玉瓶上,后脑勺磕床榻上摔了个大包,自己还无知无觉的躺在地上睡过去了。 他正捡了几个酒壶抱在怀里,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吵杂的声音。 - “公子,公子留步,现在是白日,这边不做生意的。” “让开。”一个清朗的声音冷冷道,调子不高,但威慑力十足。 满月楼老鸨是个长相美艳,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说是中年,其实也不过二十八九岁,这女人是顾深的手下,自然认识来人是谁,她面上满是为难,拔高了声音道:“这个院儿的姑娘们现在都在休息,公子您若要点谁,好歹告诉奴家声,奴家好让姑娘准备一下啊!” 谢予灵为了找到顾深,甚至调动了自己私下培养的所有暗卫,可是一连数日过去,都没得到半分线索,好像那人就此人间蒸发了一般。到了后来,暗卫头领亲自出动,在这满月楼察觉了一些异样,谢予灵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批阅奏折,直接丢下政务就赶了过来。 其实暗卫长说的那一点线索,根本就不能证明什么,偌大的皇城之内,暗处异事数不胜数,但这一点消息对于谢予灵来说,就好像久旱之后得到的甘露。 此时见这老鸨执意拦着自己,他心中在恼怒的同时,还有些激动,其实青楼里边的老鸨大多如这女人一般爱咋呼,可谢予灵此刻看着她这些表现,就是越看越可疑,心中就不由的想,那人会不会真的在这里,不然这女人何必这般紧张,又拦着不让自己进呢! 福安透过窗户朝外面看了一眼,顿时面色大变:“王爷,陛……陛下在外面,您去暗室吧!”说着已经快步走到房内的一面置物架旁,两手握住一个木雕的鹿头摆件,用力旋转两圈。 置物架随着他的动作朝一边滑去,露出一方石墙,福安伸手在墙上摸了摸,然后用力一推,眼前豁然出现一方暗道。 福安一边从架子上摸出火折子,一边回头看向顾深,却见他仍旧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下面凌乱的脚步声愈发近了,他急的差点跺脚,几步走到顾深旁边,正想伸手扶他,却一下愣在了原地。 顾深苍白的面庞上,眉头深深蹙着,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漂亮却空茫的眼中透着浓烈的情绪,福安伺候他这么多年,从不曾在他的面上见到过这样的神情,那神奇中充满了隐忍的哀伤和挥之不去的阴郁,就好像狂风暴雨来临之前的沉闷压抑。 “王爷……”福安从怔忪中回过神来,讷讷的唤顾深。 顾深握住酒壶的手紧了紧:“让他进来。” “啊?”福安惊诧的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然而接下来,他就清晰的听见,顾深又重复了一遍。 福安下意识想要劝说,但顾深的态度极其强硬,他知道没有回转的余地,只好走到门口开门走了出去。 转过走廊,果然看到谢予灵站在楼梯上,让福安诧异的是,来的竟然只有他一个人,福安吸了口气,缓下自己紧张又复杂的心情,对着拦在楼梯口的老鸨道:“颜妈妈,让这位公子上来吧!” 谢予灵几乎是一秒就抬起头来,在看到福安的剎那,那双清澈漠然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颜袭云面上闪过一抹和福安方才如出一辙的诧异,但是转瞬即逝,快的几乎让人无从捕捉,然后她接着笑靥如花的退到了一边:“公子失礼了,请上去吧。” 谢予灵来不及多想什么,都没等福安带路,便提着衣摆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梯。 福安跑着跟上去,指了指走廊最尽头的那扇门:“王爷他,就在那边。” 谢予灵快步走过去,然而到了门前却突然停住,他的心跳的很快,似乎在担心甚至害怕着什么,来之前满心想要见到那人,好容易找到了,方才猛然发现不知道要如何面对。 福安静静的站在他身后,不催促也不说多余的话,顾深和谢予灵的事情,他是少数知情的人之一,在他看来,顾深之前突然而来的改变是因为谢予灵,如今的伤痛颓丧亦是为了他,可这些却不是他一个做奴才的能枉自去评论的。 谢予灵深吸了口气,终于推开了门,心中预想了千百种见面的情形,可真正看到对方的那一刻,谢予灵还是怔愣在了原地。 顾深依旧维持着福安离开时的姿势斜倚在软榻上,他没有回避,而是一直看着门口,当房门打开的时候,两人视线瞬间交织在一起,谢予灵看到他苍白颓然的模样,心狠狠的纠了一下,站在原地忘了动作。 “你……”谢予灵目光最后落在顾深额头结痂的伤口上,那伤疤落在张原本完美无瑕面庞上,显得那么多刺眼,“还好吗?” 顾深听见他这句问话,突然就低低的笑了起来,笑了几声,肺部就传来针刺一般的疼痛,然后他随意的抓了条帕子捂住嘴,闷闷的咳嗽起来。 谢予灵看的心惊,下意识就走过去,他无措的站在顾深坐着的贵妃榻边,却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顾深咳了好一会儿,方才停下来,看着谢予灵嘲讽道:“臣没还死,陛下是不是很失望呢?” 谢予灵被他冰冷的眼神和话语刺的呼吸一窒,他虽然知道顾深说这话的原因,却还是忍不住的难受,等他缓过劲儿来,开口解释道:“那日的事情,朕并不知情。” “是啊,你并不知情……”顾深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谢予灵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相信了,正想靠近一点,顾深手中的酒壶突然从掌心滑落,窸窣几下滚到了谢予灵脚边,酒液顺着壶嘴倾洒出来,沾湿了少年脚上白色的锦靴,浓郁的香气盈满室内,却晕染出化之不去的哀伤。 顾深话锋一转,低低续道:“我道你心性直爽,又尚还年少,总有一天能明白我的心,可笑的是,不管我做什么,看在你眼里都是不怀好意,你既要取我性命,尽可来便是,又何必再装出这幅在意的模样,而今我负了伤,也不定是你的对手。” 顾深说着,从榻上站起来,赤着脚朝谢予灵走了两步,他喝多了酒,眼睛里都是血丝,摇摇晃晃站不稳身子,谢予灵是何等心高气傲的人,被他这样误会心里也有火气,可看到他这模样,一时间也忘了愤怒难受,下意识便靠上去扶他。 顾深一把挥开他的手,自己撑着桌子稳住身形,他本就生的极高,这一站起来,衣服挂在身上空荡荡的,竟然清瘦的有些吓人,谢予灵方才碰他的时候感觉到顾深身上包扎的绷带,忍不住就想看他身上的伤。 “你伤了哪儿,让我看看。”他说着话,就要去抓顾深的手。 顾深一把攥住他伸过来的手腕,他虽然受了伤,可抓住谢予灵的力道一如既往的大:“你不必再在我面前做戏,我这回也不会对你做什么……我三次舍命救你,亦换不来你半分信任,可你既一心要我的命,今后我便不会再手下留情,你走吧!” 第41章 他这话说的有些颠三倒四,谢予灵一时没听明白,可现下情形,他又怎么可能一走了之,谢予灵任由顾深握着自己的手:“现在不是我想要你的命,你看看你的样子,受了伤为何还要酗酒?”谢予灵低吼道,然后趁着顾深不防,不由分说的将他拉到椅子上坐下。 第42章 感情这东西, 美好的时候能让人如入天堂,可一旦它走向了无法掌控的地方,就是再强大或者冷血的人, 亦无法承受其腐骨蚀心的威力。 顾深何尝不知道他现在状态不好,不过失个恋, 就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这要是放在从前,他是如何都无法相信他顾深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可他现在只要一静下来或一闭上眼睛, 脑子里就忍不住的涌上谢予灵的面孔, 之前种种心动的、心伤的记忆, 都变成了一把把锐利的刀锋, 朝着他的大脑激射而来。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最后就只能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的神经, 想着自己总有一天会忘了这个人, 忘了这段感情……但眼下这段让人难受的日子,他得先想法子走过去, 虽然处理方法看起来有些孬, 但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 谢予灵恼怒之下, 动作就有些没轻没重,顾深被他拉的脚下一软,狠狠一下跌在椅背上, 混沌的大脑更是一阵眩晕, 他有些茫然的盯着谢予灵的面庞, 少年眉头轻轻蹙在一起,俊朗如玉的面庞紧绷着,形状漂亮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顾深看他这模样, 心里忍不住就想:他这是生气了……然后在对方伸手去解自己衣服的时候,他都没反应过来。 顾深身上只穿了一套中衣,一下就被谢予灵解开了,男人挺括的身躯上,缠满了纵横交错的白色绷带,虽然看不见那绷带下的伤痕,但是从厚厚的纱布下渗出的血色,便让谢予灵知道,他身上所受的伤一定不轻。 谢予灵颤着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顾深胸口旁边的位置,那里的绷带也被鲜血浸透了,这道伤口他再清楚不过——是那日在行宫里,他亲手造成的。 这么多天过去,竟然还没愈合? 顾深感受着他的触碰,混乱而浮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他伸手抓住谢予灵的手,拉离了自己胸前。 谢予灵抬起头来,年轻的一双眼里,泛起了浓郁的红色,就像结了层血色的蛛网,那里面带着真切的伤心。顾深不由就被那双眸子蛊惑,心中的难受不知不觉淡去了些,他的手渐渐手紧,迫使谢予灵靠近自己身前。 然后……他忍不住的亲吻了他。 前一秒还是副心灰意冷、要断情割爱的模样,下一刻又做出这样的举动,倒也真的只有喝胡涂的人才能做的出来了。谢予灵也被他惊呆了,他身子僵硬了一会儿,双手抬起又落下,最后终究回抱住了他。 之前种种顾忌,在面对要失去这个男人的认知面前,一时间似乎都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顾深感觉到他的顺从,起初试探性的轻吻,渐渐变得激烈,谢予灵被他勾起了深藏心底的情愫,不知不觉便回应起来。 两人很快唇齿纠缠在一起,谢予灵下意识攀住顾深的脖颈,第一次直面内心的放纵了自己。 顾深的吻愈发霸道起来。 谢予灵差点窒息,在对方终于放开自己时,身子脱力的趴在顾深怀里,大口大口的喘息。 这一个抵死的亲吻,唤醒了顾深体内沉睡的猛兽,他浑身力气都被调动起来,急肆宣泄的情绪翻江倒海的渴望得到一个突破口。 ………………………… 温暖的大掌顺着谢予灵单薄的双肩,将他身上的外袍连带着里衣一同剥落。 秋日的凉气一瞬间侵袭而来,谢予灵不由打了个寒颤。 但下一秒,覆来的宽厚温暖的身躯就为他驱散了冷意。 这一场出乎意料的情。事,从起初的半推半就到后来的激情狂乱,彻彻底底的将两人的理智消磨殆尽。 ……………………… 顾深睡着了,数日以来从未有过的安稳一觉,他的手臂紧紧环住怀中的少年,仿佛是守护着心中无可比拟的珍宝。 谢予灵无力的躺在他身边,看着男人即便受了伤还胡子拉碴、却依然好看到让人无可忽视的俊美面庞,心中有着对未来的茫然,可是那种茫然很快就被一种无法言说的爱意和满足给冲的分崩离析,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与这个淡漠冷酷、却又强大耀眼的男人,会有这样抵足而眠的一天。 将来即便蹉跎坎坷、即便难以为继,可这一刻的拥有,已经足以让他记一辈子。 谢予灵脑子里七七八八的想了许多,最后抵不住疲倦,也睡了过去,可等他一觉醒来时,身边已是人去被凉,早已不见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一瞬间,谢予灵感觉整个身子都凉透了,他从床上猛地坐起来,锦被顺着他起身的动作滑落下来,身上中衣干净整洁,让他几乎以为之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他春秋大梦一场。 谢予灵撑着床沿下床,身体传来的隐痛又清晰的告诉他,那并不是一场梦,这样的认知却令他心愈发纠疼。 这算什么,在发生……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一声不响的就走了,他甚至连面对自己都不愿意了吗? 之前的误会还没有解开,他会不会因为芥蒂而真的一走了之……谢予灵又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四处寻找顾深的消息却找不到时,那种满心担忧、又无力无措的心情,心里顿时又闷又疼,好像在被一只冰冷坚硬的铁拳无情的击打一般。 谢予灵四下扫了一眼,看到自己放在床头的衣服,伸手去够,却不甚碰倒了放在床头柜上的香炉,银质的香炉落在地上,发出一连串的清脆声响。 房门立时便被打开了,福安从外面进来,低头跪到地上:“陛下,您起了,可有什么吩咐奴才的?” 谢予灵看到福安,悬在半空的心稍稍落下一点,然后控制着语气,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问:“他人呢?” “王爷回府去了,”福安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如是回答,之后又补充道,“府里出了些急事,但王爷说很快会回来的。” 谢予灵面色渐渐缓和下来,过了一会儿,问他:“是什么事情?” 福安顿了顿,犹豫着说:“是后院的事儿。” 他说的模糊,谢予灵也没再多问,沉默半晌,突然猛地从榻边站起身子,一言不发的朝外面走去。 福安眼见他都出门了,只得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追上去一边喊道:“陛下,陛下您去哪儿?” 谢予灵终于停下步子,他回过身来,面无表情的说:“别跟着朕。” 福安听着他冷冰冰的语气,不由有些惶恐,却还是硬着头皮道:“王爷让奴才好生照顾陛下,陛下要去哪儿,好歹知会奴才一声,待会儿王爷问起来,奴才也好有个交代不是。” “朕的事情,何时轮到他来过问了,让他管好自己府里的事吧!”谢予灵僵着语气刻薄道,然后不等福安反应,转身快步下了楼梯,转眼便消失在一楼大门口。 顾深接到消息赶去听雨阁时,秦素心已经只剩一口气的样子,女人面色惨白,嘴唇泛青,她微微侧躺着身子,双眼茫然望着门口,在看到顾深大步走进来时,暗淡沉寂的双眸终于泛起了几许波动。 房里丫鬟、小厮、大夫站了一屋子,甚至连其余三位夫人也来了,还有几个年轻男子站在一旁,这些人看见顾深,便一齐跪到地上行礼,其中只一个容貌俊郎的男子仍旧直挺挺的站着。 “都起来,”顾深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等他们起身之后,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几个大夫面面相觑,然后其中一个看起来较为年长的上前一步:“回王爷,夫人她……赎老夫无能,还请王爷节哀!” 顾深眼神一沉,什么叫节哀,他节什么哀? 那老大夫见顾深脸色发寒,心里顿时直打鼓,生怕顾深发怒怪罪下来,却还要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说:“夫人受了风寒,没有及早得到治疗,病情恶化到现在这个程度,已是回天乏术了。” “放屁!”顾深猛的一拍桌子,脏话都蹦出来了“你们前些日子不是还看过,说是已经好转了,一场风寒而已,怎么会……” 他这一掌没轻没重,桌子直接裂成了两半,吓得几个大夫噗通有跪到了地上:“王爷息怒,王爷饶命!” 顾深听见这话更是来气,姜亭旭在一旁劝道:“王爷,夫人她,只怕真的……您先看看她吧!” 顾深经他这一说,顿时冷静下来,他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下,抓过秦素心细瘦的手腕为她把脉。顾深虽然不懂岐黄之术,可修习这古代功法这么久,对人体七经八脉还是精通的,这一番探查下来,面色愈发沉起来。 第43章 过了一会儿, 他从凳子上站起身,对旁边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道:“瞿大夫,你给她看看。” 这位老者便是之前在满月楼为顾深疗伤的大夫, 也是王府里的府医,医术自是不用多说, 他闻言就走到床边为秦素心把脉。 第42章 一旁众人见他神色莫测的探了半天,仍旧一言不发,不由感到奇怪, 顾深这时候开口问道:“可看出什么来?” 老大夫捋着下颌上寸长的胡须, 皱眉沉吟道:“看症状确是风寒无疑, 可又好像哪里不对……王爷容老夫想想。” 站在人群里的柳如烟听见瞿大夫这话, 心下不由松了口气, 她们这次布局严密,且下了大手笔, 所用之药极难被人发觉, 这老东西虽然医术过人,其实也不过如此, 哼——这小贱人注定是要含冤而亡了。 她正暗自得意, 不想这时候, 顾深突然说道:“本王方才探看时,发现她气血不足、筋脉阻塞,双手筋脉也受了一定损伤, 单是感染风寒……会有这般症状吗?” 瞿大夫神色一凝, 前面的症状的确是正常现象, 可后面这一条嘛…… “夫人,老夫失礼了!”瞿大夫突然对着秦素心的方向躬身行了个礼。因为有些心急,都没等对方同意, 便已经用条轻薄的丝帕覆住女人苍白瘦弱的手,顺着她的骨头细细摸索一番,等将对方两只手都摸了个遍,他这才直起身子,神色愈发凝重起来。 心中诧异的是,王爷不过只是把了片刻脉象,竟然连这都看了出来,他方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老先生一时间觉得惭愧不已。 “夫人近日来,双手可有常觉无力?” 秦素心愣了一下,继而微微点了点头,开口说话这样简单的动作都难以为继,她的小丫鬟红杏在一旁双眼红肿,哑着嗓子说道:“小……小半个月前,夫人手开始有些发颤,后来这症状越发严重起来,起初是拿不起针线,后来穿衣吃饭都变得困难……” 顾深见秦素心这一副随时都要咽气的模样,三指扣住她的手腕,输了一股真气过去,秦素心顿时感觉自己寒冷的身体回转了几丝温度,连呼吸都通畅不少。 顾深松开她的手腕,问红杏:“半月前的事情,为何早些不说?” “我们……我们起初以为只是换季受了凉,后来,后来……”红杏讲到这里,突然就吞吞吐吐起来。 顾深直觉的其中有什么隐情,便寒着声音斥道:“有话直说。” 他声音一冷下来,不仅将这小丫鬟给下了一跳,连其他人都给吓出了冷汗,其中反映最大的大概要属心中有鬼的柳如烟了,若不是她那丫鬟小梅给扯了一把,她差点给腿软滑地上去。 红杏悄悄抬头看了床上的秦素心一眼,咬了咬牙,一股脑说道:“后来夫人和奴婢也觉出事情严重,可是夫人她伤的是手,就怕王爷知道了会,会……于是夫人就说不让奴婢说出来。” 顾深起初有些疑惑,不太懂这有何不能说的,可随即想到什么,便有些明白过来,一时间心情复杂。他没想到,自己无心、甚至以为对这女人好的举动,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秦素心是中的慢性剧毒,经脉肺腑都受了损伤,看着说是与风寒相似,其实远比风寒严重的多,顾深虽然让瞿大夫尽力救治,但她最后还是没挺住走了。 既然是中·毒,这事情自然要查出个所以然来,顾深是何等的手段,他身边的人也各个都是人精,女人们之间的伎俩,他们平日里是不屑于去过问,可真要查起来,很快就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柳如烟因为嫉妒秦氏受宠,听信丫鬟小梅谗言,买通秦素心院里平时负责端茶送水的丫鬟和一个粗使小厮,让他们每日在秦素心的饮水吃食上做手脚。 那毒·药分量用的极其轻微,又没什么颜色气味,就是行医经验丰富的大夫都不一定能察觉出来,有何况是个不懂歧黄之术的女人,于是就这么不知不觉的吃了几个月。 柳如烟原本的意图是废掉秦素心的手,可是后来见她恩宠渐盛[大雾],便起了更歹毒的心思,让人加重了毒药的分量。 本来他们做的极其小心,就是秦素心真一命呜呼了,大家也只会以为她是被风寒击垮的,可没想到顾深单单是探了个脉象,就觉出不对来,在这王府之中,若是他有心想知道的东西,哪有人能瞒得住,柳如烟知道自己完了,可还抱着几分侥幸,当天夜里买通门房打算逃走,结果门房也是个明白人,知道有钱没命花的道理,在收了她的贿赂之后,转眼就交给了姜管家。 之后的事情可想而之,她卷了简单的行装和值钱的东西,在后门被侍卫拦下来,这女人虽然爱慕顾深,但那爱慕远不如她对顾深的恐惧深,拉扯之下,最后绝望的一头撞上了青砖的院墙。 最重要的是,她这一撞还撞的不彻底,如花似玉的一张脸给毁了不说,人还没死了,最后被王府侍卫抓起来,连带着丫鬟小梅和几个为她办事的下人,一并丢到了王府地牢里。 对于秦素心的死,说实话,顾深更多的感触是遗憾和愧疚,她在一定程度上把秦素心当成自己的伙伴,愿意给她优渥的生活条件,给她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同时也索取一些自己需要的东西,这是一个商人惯性的思维方式……但更多的感情,他是给不了这个女人的,他心中还记挂谢予灵,中间将事情交给姜管家等人,自己就离开了,等他策马回到满月楼时,一个身影急匆匆的从满月楼西门冲出来,一头撞顾深身上了。 顾深胸口立时传来一阵闷痛,扶住来人一看,竟然是福安,不由蹙了蹙眉:“你这火急火燎的,出什么事了?” “奴才冲撞来了王爷,罪该万死。”福安跪到地上行礼,然后说道,“陛下,陛下他离开了,奴才适才想回府告诉王爷,不想王爷就回来了。” 顾深眼神一凝,问道:“他走多久了?” “已经一个多时辰了。”福安说道。 当时谢予灵离开,不许福安跟着,于是他只能在这等着顾深回来,可不想这左等右等等了许久,仍旧没等来人,这才打算回王府去告诉顾深。 “他走的时候,可有留下什么话?” 福安想起谢予灵当时的冰冷的神态和语气,哪敢原话说出来,想了想,小心道:“陛下说……说让王爷处理好后院的事情。” 顾深心里“咯噔”一声,其实顾深当时接到消息,走半路就觉得不妥,可他又不可能再折返回去,之后回了王府,一时间脱不开身,现在想想谢予灵那脾气,说这样的话,八成是生气了。 “你先回府去,府里的事情,让姜管家和姜先生看着办。”顾深吩咐了福安一句,转身就上了马,福安想着他可能要入宫,顿时担心起来:“王爷,您现在……” 话刚开了个头,黑小子已经蹿出半条街去,急的福安在原地跺了跺脚——王爷现在还受着伤,这样暴露在人前,若是再出什么意外,可怎么好啊! 顾深熟门熟路的进了皇宫,一路看见他的人都很诧异,但却也没人敢拦,就这么由着他直接到了帝王寝殿。 “陛下呢?”顾深站在殿外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襟,问守在门外的严和。 严和板着面色,不卑不吭道:“陛下在休息,吩咐了谁也不见。” 顾深在门口踱了两圈,终究有些憋不住,一转身就打算去推门,却被严和给生生拦住,语气生硬的说:“王爷,陛下真的在休息。” “让开。”顾深不耐烦,面色冷了下来,语气带了几丝危险。 严和心中警铃大作,立马对着殿旁站岗的守卫使了个眼色,一众排列整齐的侍卫立马蜂拥着围了上来。 顾深眼神沉了沉:“不自量力。”低沉冷厉的语气不怒自威,震慑人心。 他话音落下,便微微抬起了手,顾深这一动,众守卫马上警戒的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下,殿内突然传来两声清晰的脆响,应该是什么瓷器砸中了殿门,然后落到地上的声音。 一群人下意识看向发声的地方,看着那轻微颤抖的厚重殿门,顿时鸦雀无声。 顾深周身的王霸之气,突然就犹如玻璃般碎了一地,他有些无措的搓了搓手,站在那里沉默半晌,试探着对里面道:“陛下,臣可能进来?” 里面彻底安静下来,没有半点响应。 顾深背在身后的手抬了抬指尖:“陛下不出声,臣就当你默许了。”他自来处在高位,发号施令惯了,平时说话就有些霸道和不由分说,可这种态度用在此时,显然是非常的不合时宜的。 谢予灵坐在桌边,听他这语气,果然心下就更是来气,随手抄起一个茶杯又丢了出去。 顾深觉得自己隔着一道墙,都能想象到房里少年此刻的神态来,伸出去推门的手僵了一一下,终究收了回来。 谢予灵听到外面没了动静,心里却又一空,他就那么僵硬的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外面天都黑了,心中的郁气早已被一股深深的失落所掩埋。 他动了动僵硬的脖子,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严和一如既往直挺挺的守在门外。 他果然,已经走了…… 谢予灵忍不住想,然后也大步走了出去。 第43章 “陛下……”严和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但谢予灵已经率先走了出去,他步子迈的很快,仿佛在发泄着什么郁积于胸的情绪般,然而才走了数米,却突然猛的停了下来——谢予灵看见,那个本该早已离去的人,此刻正坐在宫廊边的长椅上,男人斜着身子,左手手肘搁在扶栏上,撑着自己的脑袋,双眼轻轻闭着,呼吸平稳绵长,显然是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在这里等了多久,周身都仿佛都笼罩了一层寒霜。 谢予灵愣愣的看着那张俊美却布满倦色的面庞,心里没来由就有些难过。 顾深睡眠向来很浅,感觉到有人靠近,猛然就睁开了眼睛,在看清来人是谁的时候,犀利的眸光瞬间柔和下来,他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开口就问:“你还好吗?” 谢予灵脑海里蹭的就浮起白日里的那些事情,一下子绯红了面颊,幸而夜间光线灰暗,免去了那些让人为难的尴尬。 顾深见他不说话,下意识从长椅上站起身来,主动解释道:“府里出了些事情,我那时脱不开身,后来再去看你,可福安说你已经回宫了。” 他不提这个还好,这一说,谢予灵顿时就变了面色,顾深心道一声不好,立马收住了话头:“对不起……是我不好,应该留下来陪你的。” 谢予灵愣住了,他诧异的抬眸看向顾深,银亮的月光洒落在男人俊美中带了几许颓色的面庞上,映出他眼里认真的神情。 谢予灵从来没想过,这样一个高傲到连天下都不放在眼里的男人,竟然也会说“对不起”三个字,而且还说的这样认真,心中那些气闷,恍惚因为这句话,在一瞬间风云流散。 仿佛春光乍现、仿佛冰雪消融。 顾深抬手摸了摸少年俊雅如玉的年轻面庞:“别气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好吗?” 谢予灵听着他低醇清缓的声音,心情也不由跟着平和下来,他抓住顾深落在自己面颊上的手,双眸定定的与他直视:“顾深……不管你信不信,我想我必须说清楚,那日的事情,我确是不知情的。”他下意识没有用帝王的尊称。 “嗯。”顾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内疚,然后轻轻的说,“我知道。” 谢予灵突然想起什么,眼中变得愈发认真起来:“你又说你知道……顾深,朕是说真的,你别敷衍朕!” “不是敷衍,”顾深想起自己昨日酒后说的那些伤人的话,一时也不好受,心中既内疚又懊恼,他反手回握住谢予灵的手,微微用了些力道,仿佛这样就能排挤出胸腔内的酸涩,然后他缓缓说道,“刺杀的事情是端亲王与永安侯做的,与陛下无关。” “你知道!”谢予灵面上很明显的僵了一下。 第44章 顾深一看他这反应, 生怕他又要胡思乱想,赶忙的补充:“之前是我胡涂,错怪了陛下, 今日我派人去查了一番,方才知晓事情真相……总之都是我不好, 陛下要怎么罚都成,只是别再生气了,好不好?” 他今天喝多了酒, 在满月楼里清醒过来后, 回想起醉酒时谢予灵那些言语行止, 方觉得事情的不对来。 少年性情高傲, 自尊心又强, 若真是那般痛恨自己,又如何会愿意让自己碰他, 顾深如是想着, 立马让心腹去探查消息,刺杀之事说来布局周密, 其实要查起来却不难。 端亲王之前带人围剿顾深的时候, 之所以说这一切都是谢予灵的授意, 是因为他以为顾深这次必死无疑,加之探得了顾深对谢予灵的感情,故意这么说来刺激他, 可后来他们的计划失败了, 这话就变成一道隐患——侥幸未死的冷血恶魔对当朝天子丧心病狂报复……这当然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所以谢珩并没有刻意去隐藏什么,顾深的人这一查,就将事情的来龙去毛弄了个一清二楚。 谢予灵听他这么说, 面色稍稍缓和下来,然后他突然想起什么,问道:“王爷把那些人,如何了?” 他指的是那些参与了刺杀事件的人,顾深既然查明了事情真相,自然知道是谁做的,那么那些人会不会已经…… 顾深看出他的顾虑,说道:“除了那日林中不得已,其余人臣并未做什么,他们也不过听命办事,本王还不屑与之计较什么。”具体来说,这些人想要除掉的是原身,而原身又的确是罪该万死,这件事情中的舒适是非,根本就无法说清,顾深的确是无辜的,可是他却“被迫”承担一切的怨怼与后果。 在这样尴尬的境地里,他不可能打不还手,任由旁人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可也无法将这些预图对自己除之后快的人怎么样,因为恨“他”的人实在太多了,若他真计较起来,岂非要杀尽天下之人,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顾深不愿意主动出击,可对于冲到自己面前的人,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谢予灵想到顾深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和纵横交错缠绕着的绷带,心中没来由一阵酸疼,就连今日最情动处,他攀着男人脊背的手都不敢用力过重,若是今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他真的不敢想。 谢予灵垂了垂眼,但很快又抬起眸子来:“朕会找时间和皇叔谈谈,今后不会再让你……”再让你遇到这样的危险。 话中的未尽之言,顾深听得出来,心中顿时觉得几分温暖,他突然上前一步,将谢予灵抱进了怀中,下颌蹭了蹭少年白皙光洁的脖颈,然后轻轻的说:“那臣就,承蒙陛下的庇佑了。”低沉磁性的声音,恍惚却带了几许撒娇的意味在里面。 “你……”谢予灵对他这突然而来的亲近,一时间适应无能,下意识向后仰了仰脖子。 顾深却不给他躲开的机会,手上一用力将他搂的更紧,谢予灵渐渐松下紧绷的身子,安静的任由男人抱着自己。 夜色中,少年的心跳失了节拍,一下比一下迅捷,绯绯红晕顺着耳根一路蔓延到了明黄龙纹的襟袍里。 严大总管眼睁睁看着摄政王粘着当朝天子在廊檐下腻歪,却不敢凑上去打搅,还得想法子将在四周巡逻的宫卫给引到其他地方去,直到有几个小太监又一次端着晚膳过来,他这才找到了凑上去大理由。 “陛下,您这一整天没吃东西,该用膳了。” 顾深听见这话,搂着谢予灵腰际的手不由一紧,继而低声问:“怎么不吃东西?” 谢予灵淡淡看了严和一眼,严和知道他这是责怪自己多嘴,却只是低下了头去。 严和显然与其他对帝王唯命是从的大内总管不太一样,他因为自小跟随谢予灵,对他的忠心毋庸置疑,但有时候觉得对谢予灵有益的事情,会自作主张,因为行事极有分寸,故而从前谢予灵是不怎么介意他这样的,可是涉及到顾深的事情,谢予灵不希望严和妄自插手。 顾深将这主仆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却第一次没有因为这大太监的行为而不悦,他抬手将谢予灵鬓边被秋日夜风缭乱的发丝别到他的耳后:“看你最近都瘦了,吃饭去吧!” 谢予灵微微点了点头:“王爷也同去!” 顾深面上露出个毫不掩饰的笑:“陛下就是不说,臣也要舔着脸蹭一顿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到殿内,宫人已将饭菜都摆上了桌,见他们进来,便一一将保温的瓷盖解开,虽然只是为帝王一人准备的,但荤素汤点林林总总摆了一桌。 谢予灵吩咐宫人重新加了副碗筷,任由顾深坐在自己身旁,这种有人陪着用膳的感觉,他自为帝之后,已经记不起多久没感觉过了。 顾深饭桌上极为殷勤,甚至将严和试菜布菜的工作都抢了,谢予灵看着那只修长漂亮的手端着挑好鱼刺的骨碟放到自己面前,一时间真的适应无能。 顾深倒是全然一副无知无觉,他见谢予灵不动,又把碟子往前推了推,理所当然道:“这个鱼味道不错的,尝尝看吧!”语气里含着莫名的期待,仿佛这菜是自己亲自下厨做的一般。 谢予灵夹起一点尝了尝,味道的确很好,似乎比自己从前吃过的所有山珍海味都美味,那滋味顺着舌尖一直蔓延到了心底,然后他抬头看向坐在旁边定定看着自己的男人,说道:“很好吃。” 少年清凌凌的声音,低平和缓,听在顾深耳中,却恍如清泉划过石潭,奏出一段欢快动听的乐音,顾深不由就勾起了唇角,露出一个灿灿的笑意来,就好像对方夸奖的是自己。 顾深从来不知道,原来快乐是如此简单的事情,不过因为对方一个神态动作,甚至一句似是而非的肯定,心就像乘着热气球缓缓飘上了天空一般的欢快愉悦。 谢予灵看他这孩子一般的表现——喜怒都写在了脸上,顿时就有些移不开眼,在他尚且懵懂的年纪,这个男人强势而霸道的闯入自己的人生,让他看到的只有冷血无情的铁腕手段和永远一成不变的淡漠威严,可是而今再看,越是相处下来,谢予灵越发现顾深不为人知的东西,他就像是一座埋了无限宝藏的神秘矿山,有着让人永远也挖掘不完的惊奇。 第44章 他无法想象,怎么会有一个人能有这么多面,冷酷的时候犹如魔鬼附体,愉悦的时候恍如心无城府的孩童,放浪时是个活生生的纨绔子,漂亮的外表下蕴藏着强大的力量和坚如铁石心,他的温柔,能让所有人无法抵挡的沉溺其中,可也能成为毁灭一个人的跗骨之噬心之毒! 虽然谢予灵前后认识的其实不是同一个人,可这些矛盾的特征,就是用来形容顾深本人,除去邪恶残忍这一条,其他都是毫不为过的契合。 喜欢上这样一个人,谢予灵不知道自己会是哪一种结果,可他已经将心丢在了这个男人的身上,找不到回头的路了。 “怎么一直看着我,臣脸上什么吗?”顾深察觉到少年落在自己面上的视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 谢予灵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 顾深将手收回来,突然倾深啄吻了谢予灵一下,然后看着对方诧异且染了羞意的面庞,笑着说:“难道是因为臣生的太好看,所以陛下看的移不开眼了!” 这原本不过是句玩笑话,谁知歪打正着的戳中了谢予灵的心思,少年天子面容一僵,板过脸去冷哼一声:“臭美。” 顾深笑容愈发深邃:“这可不是臭美,长安街里,喜欢本王这幅皮相的姑娘可是能从城东排到城西去呢!” “是呀,不仅能从城东排到城西,还能绕个京郊三圈是吧!”谢予灵淡淡道,“既然王爷这般受欢迎,还凑来朕这清霄冷殿作甚?” 顾深想也不想接道:“纵有佳人万千,又与臣是有和相干……臣只想呆在陛下身边!” “花言巧语!”谢予灵嘴上不屑,心中的涩意却在顷刻间,被一股淡淡的甜蜜给驱离殆尽。 一顿晚饭吃了近俩小时,一旁同样饿了大半天的严总管看着他们吃的津津有味,自己却觉得半点不饿——估计大概是被这俩人齁都给齁饱了。 晚膳过后,顾深不得不出宫了,人都走到门口了,又突然折返回来,不由分说拉着谢予灵去了内殿,然后对着他的唇吻了下去。 谢予灵被他突然发情搞得一头雾水,反应过来时不甘示弱的回击,他双手顺着顾深的腰际移到他的脖颈,然后紧紧的一把勾住,在顾深的舌侵入自己口腔的时候,放任的与之细细缠绵。 这个从一开始就激情热烈的吻,在转瞬间便到了缭原之势,顾深的手灵活的摸向谢予灵腰间的系带,微一用力便拉扯开来,腾龙盘绕的明黄锦衣,顺着少年年轻匀称的身躯滑落下来,恍如铺展了一地的柔软金黄。 谢予灵唇间溢出一声低低的喟叹,抱住顾深的手不自觉的收紧,这不经意的动作,却泄露了他内心深处涌动的情潮,同时也彻底点燃了顾深满腔激荡的爱意。 第45章 地上乱乱铺展了一地的衣衫, 两人就这么站在窗台边上抵死缠绵了一回,顾深缓了一会儿,方才恋恋不舍的退开。 谢予灵微闭着双眼, 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无力的撑着窗台, 踩踏在地上的光。裸的双足微微颤抖,几乎就要支撑不住随时滑下去的样子。 顾深倾身吻了一下谢予灵的白皙细腻的侧颊,然后突然拦腰一把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突然而来的失重感, 让谢予灵下意识搂住了顾深的脖子, 他眨了眨有些迷蒙的双眼, 缓过神时就挣扎着要下来:“你放朕下来, 朕自己走。” 顾深装作没听见他的话, 转移话题道:“陛下要沐浴吗?” 谢予灵差点被顾深弄得没脾气,抬眸瞪他, 却突然发现顾深身上的衣裳除了略微有些凌乱之外, 竟然仍旧一件不少的穿在身上,就连束起的长发都不曾散落下来。 他再垂眸看自己, 未着寸缕不说, 浑身上下还布满了青红痕迹, 这模样,简直……简直成何体统! 谢予灵脑子轰的一声炸了,泉涌般浮现出方才那出格孟浪的一切。 这像什么样子, 他堂堂的当朝天子、九五之尊, 竟然就这么在自己的寝宫里, 撅着身子承欢于另一个男人,跟让他难堪的是,这个男人在与他极尽缠绵之后, 浑身上下仍旧这般的体面,只需微微整理襟袍衣摆,便能立马出席任何大小场面的模样。 顾深是“吃饱喝足”了心情愉悦,抱着谢予灵转身就要朝内殿走去,全然没有察觉到怀中人的异样。 谢予灵伸手拽了顾深的衣襟一把,僵着声音道:“放朕下来。” 顾深听他这语气,终于察觉出异样来,他停下步子低头,就看见怀里的人儿一张如玉面庞绷的死紧,漂亮的眼眸里隐含恼怒。 他猛的收住步子:“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谢予灵又重复了一遍:“放朕下来。” 顾深摸不透谢予灵这突然而来的情绪是为何故,只好停下步子依了他,弯腰将他轻轻放下来。 深秋的温度已经很低,尤其到了夜间,谢予灵脚一落地,冰冷的寒气顺着足心侵袭而上,激的他身子条件反射抖了一下,顾深落在他腰间还未及收回的手下意识一紧。 干燥温暖的掌心贴在腰际,立时一股电流划过心间,谢予灵发现自己的身子竟然因为他这不经意的一个动作而有了反应,这种认知让他心下一沉,继而推开顾深的手,大步走到窗台边捡起自己的衣衫披在身上。 谢予灵藏在广袖中的手用力握了握拳,直到调整好自己的呼吸,这才缓缓转过身来,然后一言不发的往内殿走去。 顾深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等那身影消失在内殿门廊之后,也没摸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迈步跟了进去。 内殿里有一个很大的浴池,引后山温泉水而建,常年供应温暖的池水,顾深进去的时候,谢予灵正褪下衣裳缓缓往池子里走,袅袅水雾升腾而起,恍如层层白沙飘在水面上,将他修长姣好的身躯遮挡的若隐若现。 谢予灵听见顾深的脚步声,身子不由有些紧绷,继而一下靠着池岸坐了下去,温暖的水瞬间包裹住他有些疲倦的身子,终于让他放松了些许。 他没有回头,反而微微闭上了双眼,然后我们英明神武的摄政王就这么被冷落在了一旁,他站在原地来回走了两圈,一转身走到谢予灵身旁,掀开衣袍下摆坐了下去。 顾深从后面抱住谢予灵,凑在他耳畔低声道:“怎么突然不开心?” 谢予灵这时候也彻底冷静下来,可他不知道要怎么回顾深这话,一来连他自己都没完全没明白自己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二来依着他的性子,有什么心事也不一定会表达出来。 谢予灵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没事。” 顾深伸手将他的脸扳过来,双眸定定的与之对视,然后肯定的说:“陛下在撒谎。” 谢予灵眼神闪了闪,一掌拍开顾深的手,抿着唇不说话,顾深突然就勾起唇角,缓缓倾身凑到谢予灵面旁,直到两人鼻尖都碰在一起了方才停下,然后他说:“陛下再这样看着臣,臣可要吻陛下了。” 谢予灵呼吸一窒,反应过来时,突然对着顾深的唇狠狠咬了一下。 顾深猝不及防,吃痛的闷哼一声,一下直起了身子,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唇角,将指尖凑到眼前的时候,看到了鲜红的血色,顿时微微蹙起了眉头:“陛下好狠的心,才缠绵过后,就翻脸不认人了。” 谢予灵看着他俊美面容上露出的委屈哀怨的神情,心中那些不可名状的郁气和沉闷突然就发泄了出去,他微微垂了垂眼,敛去眸中差点绷不住的笑意,继而板着脸道:“王爷也下来洗洗吧。” 他这显然是表明了亲近的态度,却不想顾深反而拒绝了:“府里还有些事情,臣稍后就得回去了。” 谢予灵抬眸看他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他微微抬起手臂,指尖状似漫不经心的拂过水面:“王爷若有要事,就先回吧!” 顾深温声道:“臣等陛下沐浴完。” 谢予灵沉默了一下,低低应了声:“嗯。”然后转过身去认真的清洗起来。 顾深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将自己广袖的袖摆卷到手肘处,然后抓过放在浴池边的布巾给他擦背,谢予灵感觉到他的动作,没有反抗,反而安静的配合着他,空旷的室内顿时沉默下来,只剩下时轻时重的淅沥水声。 顾深等他洗完之后,拿着事先让严和找来的伤药走到床边:“背上还疼不疼,臣给陛下擦些药。” 谢予灵摇了摇头:“一点皮外伤,勿需管他的。” 顾深哪能依着他,当下语气里带了几分强硬:“那怎么行,衣裳脱了,我给你上些药吧!” 他语气不自觉的透了几许不由分说的霸道,而且没有用尊称,可是话中的关心之意那么明显,谢予灵愣了一下,默默地转过身去背对着顾深,然后解下了自己贴身的衣物。 顾深看着他的后背,的确就是蹭破了皮的而已,按理说这点伤对于他这个枪林弹雨里走过来的“亡命之徒”而言,根本就不值一提,可他此刻看着谢予灵后背那些红晕与蹭破的地方,却觉得如此在意和心疼。 第45章 顾深动作小心的给谢予灵背上涂了药膏,又拉着他的衣服给他穿好,一边系腰带一边说:“很晚了,早些休息吧,臣得回去了。” 谢予灵低头看着他修长的指尖在自己衣带间穿梭,突然说:“宫门已经闭了。” 顾深顺口就回了句:“没关系,臣出的去。”完全没察觉到对方话里的言外之意。 谢予灵沉默了,依照这男人的本事,若他有心想要出入的地方,这世间只怕没什么能拦得他,倒也不是有心芥蒂什么,他大抵是对于顾深不愿留下的事情感到不舒服。 顾深看着他躺到床上,伸手为他掖了掖被角,最后在谢予灵眉心落下一个轻吻,他这人性情寡淡,甚至可以说天生凉薄,除去父母之外,从未将什么人放在心里过,顾深从不知道,自己也能为一个人做到这般,可真当他在意的时候,方才发现,这些从来不曾为人做过的事情,做起来却是这般的自然,仿佛之前演练过千百次一般。 谢予灵闭着双眼平躺在床上,等到听见殿门打开的声音,终于还是忍不住偏头看过去,然后他看到男人高大的身影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门后。 空荡荡的寝殿之内,一瞬间清冷下来,那个男人的离去,仿佛带走了殿内所有的温度,谢予灵呆呆的盯着门口,从未有过的失落感觉爬满了心头,他从不知道,这座自己住了整整七年的寝宫,竟然是如此的孤寂清冷。 顾深为了省事,直接飞檐走壁出了皇宫,刚进府里,福安就迎接了上来:“王爷,您可算回来了!” 顾深看他这一身寒霜,也不知道他在这门房侯了多久,于是问他:“府里如何了?” 福安将秦氏、柳氏以及与下毒事件相关的一切人和事情都汇报了一遍,说完时候二人已经到从大门处走到了顾深的无思阁。 顾深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气喝下去,点头道:“本王知道了,你们处理的很好。” 福安这时候注意力却落在顾深手里的空杯上,紧张道:“王……王爷赎罪,奴才忘记换茶了,这就去换一壶新的来。”王爷可是最挑剔茶水口感了,且这冷茶还是昨日泡的…… 他这方脑补摄政王勃然大怒的可怕后果还没脑补完,顾深已经打断了他自己吓唬自己:“不必,你去将瞿大夫请来。” “啊?”福安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惊讶的抬头看顾深,顾深随手抓起桌上不知啥时候放上去的折扇,对着他脑门敲了一下,重复道:“请瞿大夫来。” 福安突然想起什么,一下站直了身子,咋呼道:“王爷您身上的伤口是不是又裂开了?哎呀怎么这么些日子过去还没愈合啊!” “可不是,”顾深板着脸佯怒道,“再这么磨磨蹭蹭下去,你家王爷就要失血而亡了。” 他难得开个玩笑,然而福安却完全体会不到这是个笑话,他操心的在原地跺了跺脚,然后飞快的朝外面跑去,边跑边喊:“王爷您忍忍,奴才这就去请瞿大夫过来。” 顾深看着他一溜烟消失在门外,面上戏谑的笑意渐渐凝固,继而抬手一把捂住胸前的位置,他喘着气缓了一会儿,方才松开手。 顾深解开身上玄色的外袍,里面雪白的中衣已经被鲜血浸透了,浓郁的血腥气传入鼻息,让他不由蹙起了眉头。 前些日子过于颓废放纵,以至于身上伤口迟迟未曾愈合,顾深在王殿时就知道伤口裂开了,只当时情之所至、难以自禁,他根本无法压抑住自己想要拥有那个少年的欲。望。 第46章 他是潜意识里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身上这些狰狞丑陋的伤, 中途谢予灵几次想扒他衣裳,都被他不动声色的转移了注意力,谢予灵经验生涩, 被他一撩拨,也就忘了, 这一来二去,直到最后,顾深都没能让他发觉自己的异样来。 其实在那样的缠绵遣隽过后, 顾深何尝不想搂着自己心上的人安然入睡, 可他终究肉体凡胎, 也有独力难支、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但大抵所有的男人都是这样, 总是想将自己所有的坚韧强大呈现在喜欢人面前, 脆弱的一面却死死的藏在角落里不让对方探知。 瞿大夫来的很快,他站在原地对着顾深草草行了个礼, 就开始给他把脉, 刚摸了几下脉门,老人就皱起了眉头,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顾深的手腕, 开始给他检查伤口。 这老大夫也是个爽利的性子, 大抵是懒得一层一层的解,用剪刀直接将纱布剪断,然后拿了下来。 裂开的地方纱布已经黏在了皮肉上, 撕扯的时候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绕是顾深都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 老人家听他这声儿, 终于忍不住了,他抬头扫一眼顾深:“都说了应当禁酒,王爷若再这般, 就是大罗神仙也医不好了。”语气里含着毫不掩饰的责怪之意,仿佛对面不是那威震四方、杀人不眨眼的摄政王。 福安在一旁听的直冒冷汗,伸手悄悄拉了瞿大夫的衣襟一把,老大夫却恍若味觉一般,这一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稀里哗啦又数落了一大通。 不想顾深竟然从头到尾安静而耐心的听完了,最后还一本正经说道:“瞿大夫说的是,本王今后会注意的。” 瞿大夫给他处理伤口的手一顿,差异的抬起头来,看到顾深满脸认真的神情,老手一抖,挑药的木签险些直接给戳顾深肉里去。 “咳,咳咳……”瞿大夫回过神来,佯咳了几声,连连道,“王爷赎罪,王爷赎罪。” 顾深没有半点要生气的意思,反而道:“可还有其他需要注意的?您老也一并说出来吧!” 瞿大夫绷着脸,半晌说道:“既然如此,就赎老夫直言了。” “愿闻其详。”顾深慢悠悠道。 “受伤之人本就气血不足,于床事之上,王爷也该多加节制才是。” 顾深面上的神情凝固了。 顾安手一抖,捧在掌心的灯盏差点掉地上去,幸而他眼疾手快,不然弄出火灾来。 谢予灵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半个时辰过去,仍旧毫无睡意,他伸手在床边的暗阁里摸了摸,取出什么东西,展开一看,竟然是一块绣帕。 那帕子丝质上乘,素色白底上银线勾勒出飞腾卷曲的云纹,一支翠竹修雅而立,谢予灵指尖缓缓摩挲着那柔软的面料,最后停留在帕面的竹枝上,记忆恍如潺潺溪水划过脑海,他还记得当时男人送自己这绣帕时候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以及自己当时那既恼怒又不可思议的心情。 他万没想到,当初顾深那漫不经心的一句话,竟然一语成谶……这个被他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男人,会在不知不觉中,闯进了自己的心。 谢予灵发了一会儿呆,脑子里时而纷乱又时而清明,最后突然想起什么,对外面唤道:“严和,进来。” 严和应了一声,很快推开门走了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谢予灵握了握手中的东西,从床上坐起身来:“朕遇刺中毒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严和被他突然的问话弄得一怔,反应过来时,按照当日所述又重新说了一遍,然而还未讲完,就被谢予灵打断了:“行了,这些你都说过,朕要问的是,当日朕中毒,到底是如何解的毒?” 严和平静的面色有了波动,他无意识摸了摸自己宫服的袖子:“太医当时……” “实话实说,若让朕知道你有半句欺瞒,今后你就不用跟在朕身边了。”谢予灵语气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然而严和却顿时惨白了面容,他噗通跪到地上:“奴才该死,还望陛下息怒。” 谢予灵淡淡看着他,并不接话。 严和整颗心都纠在了一起,他跟在谢予灵身边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谢予灵也极其信任他,即便偶有犯错的时候,最多也就斥责几句,或者罚些俸禄,可这一次,谢予灵显然是动了真怒。 让他离开这种话意味着什么?这可不单单是革职或者左迁,严和身为一个宦官,还是大内总管、皇帝身边的红人,若是被帝王抛弃,他这后半辈子也就彻底毁了,当然让他在意的还不是这些,宫中从小对他的教养,已经让他将侍奉保护谢予灵当成了一种指责和使命,若是这唯一的使命也被剥夺了,严和不知道,自己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这一刻,他终于觉得自己错了,不管陛下要经历什么,这都是他自己选择的路,自己身为一个奴才,唯有毫不犹豫的去执行,在帝王面前自作主张,这是无可饶恕的大忌,也是陛下这些年来对自己的纵容,让自己竟然忘了应有的本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他双手撑着地面重重磕了个头,只这一下,光洁的额头便见了血,然后他颤着声音道:“陛下当日的毒,是摄政王用内力逼出来的……王爷当日给陛下逼毒之后,立马就离开了,奴才让人尾随,看到他……” “你还知道什么?”谢予灵声音急切的问。心中想着是一回事,听人亲口说来的感觉完全不同,谢予灵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也难怪他会那般生气,若是自己,只怕会更难受吧! 第46章 “看到王爷没走出多远,便吐了血,似是很严重的样子。”严和想起当初自己听到属下回报的时候,还想着若能趁对方受伤之际打击一番,就算不能斩草除根,就是给摄政王造成一定重创也行,之后后来发生的事情接二连三,他这想法也没得到实践罢了。 谢予灵听完,整颗心都纠在了一起,他掩在锦被中的手紧紧握着那块轻薄的丝帕,仿佛握着什么重逾千金的玄石。 他以为无坚不摧的人,到底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承受了多少的伤痛,在心疼内疚的同时,谢予灵觉得自己愈发看不懂顾深了,他当初对自己那些不留情面的侮辱与伤害,而今还历历在目,可一转眼,这个人又能为自己没有保留……谢予灵没有一刻,如此清晰的决定,自己前后认识的,好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然而不管怎样,在经历过这离经叛道的一切之后,他们之间已经分不出谁对谁错,说不清谁欠谁更多,如此到了最后谢予灵反而释然了……既然无力掌控,就将一切交给时光。 毕竟生活就是一场冒险,若每次都因畏惧受伤和失败而停滞不前,那注定这一生都是失败。 谢予灵抬手捂住双眼,再放开的时候,漆黑的双眸已然恢复成如许清明,他转眼看向仍旧俯首跪于榻前的严和:“起来吧,今后勿再自作主张。”谢予灵只是点到即止,并未说什么威胁之类的话,严和是个聪明人,不会还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顾深处理好伤口之后,就直接休息了,第二日刚用过早膳,姜管家过来询问顾深秦氏的丧事要如何办以及柳氏当如何处置。 顾深不太懂这古代的丧葬礼仪,想了想说道:“你看着办吧,只莫委屈了她,另外她娘家里,看看有什么难处,能帮的便帮扶一把。”他记得秦素心家境不怎么好,当初嫁进王府,也因此被府里其他女眷甚至下人丫鬟瞧不起,俗话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这入了王府,不说为家里带来半分荣耀好处,就是保住自身周全都成问题。 第47章 说来原身也是个薄情人, 当年看上秦素心的时候,带进王府宠爱有加,腻了之后就丢到一边不闻不问, 一个失了宠爱、又没权没势的女人,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摄政王府里, 就连生存都显得如此艰难,她往后的日子,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顾深的到来, 可以说是给了他一段不一样的人生, 本来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最后都毁在了这个女人的嫉妒与阴狠之上。 顾深想到那个娴静温婉、又心灵手巧的女子, 不由又觉惋惜,顿了顿, 问道:“那女人怎么样了?” 姜管家自然明白他问的是谁, 不急不缓道:“回王爷,柳夫人现在在天牢……听说状况不是很好。” 顾深也没细问, 他从座椅上站起身来:“你随本王瞧瞧去。” 这王府地牢顾深不是第一次来, 但情形和以前很不一样, 这里之前关押了不少人,还未靠近就能闻到阵阵浓郁的血腥气和此起彼伏的凄厉惨叫声,但是在顾深穿来的几个月里, 他权衡利弊之后, 将这里很多人都放了出去, 故而现在这地牢里不仅安静了许多,就连那令人作呕的各种气味都淡了。 长长的两排地牢相对而建,各自用铁制的栅栏分隔开来, 柳如烟在其中的最普通的一间。顾深走到牢门口站定,朝里看了一眼,就见那女人头发蓬乱,身上华贵的衣服沾染了难看的脏污,苍白的额头上一大块血红的伤口,不过才在这里呆了短短的一夜,整个人仿佛脱了层皮一般的狼狈。 深秋的天气本就寒冷,何况这常年不见阳光的地牢里,更是寒气逼人,柳如烟双手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发了霉的稻草上,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听见脚步声的时候,她神经质的猛然抬起头来,看清来人是谁,她一下从地上爬起来,结果又因为脚麻而重新摔到了地上。 大概是崴到了脚,她在地上挣扎半天,都没能再成功站起来,最后干脆拖着腿手脚并用的爬到了牢门处。柳如烟双眼泛红的看着顾深,哭求道:“王爷,王爷,妾身冤枉啊,王爷您放妾身出去吧,这里好黑、还有老鼠蟑螂,妾身好怕啊!” 顾深不为所动,冷笑一声道:“冤枉,人证物证确凿,你有什么可冤枉的?” 柳如烟哽了一下,知道自己是百口莫辩了,于是转口道:“妾身是一时鬼迷心窍,王爷您就饶了妾身这一次吧,妾身再也不敢了……”她说着就将手伸出了栅栏,一把拽住顾深锦袍的衣摆,抓的死死的。 顾深皱了皱眉,掌心微运内力弹在她手腕的穴道上,然后趁着她手上脱力的空挡朝后退了一步,站在这疯女人够不到的地方。 柳如烟看到顾深冰冷而不耐的神色,心中一阵发凉,可是事到如今,这人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只有放手一搏。她还这么年轻,她不想就这样凄惨而狼狈的死去,柳如烟这么想着,情绪顿时变得愈发激烈起来,她双手使劲儿的穿过铁栏的缝隙,在空气中胡乱的上下挥舞:“王爷,王爷您不能这样对妾身,妾身是爱你的啊,这一切,这一切……对,这一切都是那个小贱人让妾身做的,您要杀就杀她,都是她做的啊!” 缩在另一边角落里当空气的丫鬟小梅,闻言顿时惊愕的抬起头来,她双眼不敢置信且充满恨意的看着柳如烟,顿了一下之后,嘶声控诉道:“夫人,你怎么能这样,若不是你的逼迫,奴婢又怎么敢……王爷……奴婢也是被逼无奈啊!” 柳如烟厉声呵斥:“小贱人,还不给本夫人住口,再敢胡言乱语,本夫人撕烂你的嘴……这贱婢胡说八道,王爷您可万万不能信她!” 顾深:“……”这种影视剧里才会出现的狗血情节突然在眼前上演,他还真有点适应不能。 他冷眼看着这两个女人狗咬狗,最后甚至纠缠着打在了一起,直到力气耗尽了才停下来,顾深看着她们双双躺倒在地上,淡淡开口道:“将牢门打开。” “是。”狱卒恭敬应了一声,立马手脚麻利的开了门。 顾深踱步走到柳如烟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侧躺在地上的女人,那小丫鬟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大概是平日里被她欺压惯了,下手狠的毫不留情,柳如烟整张脸都被挠的血肉模糊,额头好容易结痂的伤口也被挠的血肉模糊,这原本张如花似玉的脸,可算是被毁了个彻底。 “王,王爷……”柳如烟抬了抬手,吃力的抓住顾深的长袍下摆。 顾深这一次没有避开,他缓缓蹲下身子:“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何必呢?” 他声音轻轻,仿佛情人响在耳畔的呢喃,温柔的能让人溺毙,柳如烟一瞬间呆在原地,看着男人魅惑众生的绝美面庞,眼中不自觉的流露出痴迷的神色。 顾深被她的目光看的反感,顿时连嘲讽她几句的兴趣都没了:“手松开。” 柳如烟敏感的察觉到他的不悦,却不愿意松手,又一次苦苦哀求起来。 顾深抓住他的手腕:“你这一番闹腾,本王说了要你的命吗?” 柳如烟正在那哭的“梨花带雨”,闻言怔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时,一下坐直了身子:“王,王爷……妾身没听错吧,您原谅妾身了?” 一旁小梅也瞪大了双眼,她没想到,柳夫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王爷竟然不追究。 顾深微微颔首,突然又道:“你弄脏了本王的衣裳。” 柳如烟显然有些跟不上顾深的思维,她面色僵了一下,视线缓缓下移,看到顾深雪白的衣摆上沾染了点点猩红:“妾身该死,妾身给王爷擦干净。”她一边说着,一边慌乱的给顾深擦拭起来。 她手上本就被血迹和灰尘弄得脏污不堪,这一抹,顾深的衣裳顿时黑了一片,柳如烟一看慌了,她好容易有了机会,怎么能因此而毁于一旦。 顾深看着她狼狈的面上一副立马要哭出来的神情,蹙着眉头后退了一步,干脆用劲气斩断了被柳如烟捏住的地方,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之际,转身大步朝外面行去。 柳如烟心下一慌,刚要出生嘶喊,就听顾深道:“将柳夫人带出去,丫鬟杖责五十,没死的话,就卖了!” 小梅听到后年半句,面色瞬间惨白,浑身脱力的跌坐在地上。 “柳夫人,请吧!”狱卒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柳如烟出去。 柳如烟双手撑着地面爬起身子,意态风骚的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回头狠狠的瞪向小梅,充满讽刺的啐道:“贱婢!”她这会儿心中如释重负,自以为顾深还是舍不得自己的,却熟不知自己此刻的模样到底有多狼狈不堪。 小梅眼里的恨意几乎蔓了顶,若是眼神能伤人,估计柳如烟已经被射成筛子了,为什么……为什么她那么努力的想要活下来,为了活的更好,甚至不惜一切……最后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而那个女人却得不到应有的惩罚,老天为何如此的不公。 柳如烟从地牢出来,被几个丫鬟仆妇带回原来居住的院子,屋里已经备下了干净的衣裳和热水,两个丫鬟伺候她洗漱穿衣。 第47章 柳如烟见她们面容陌生,试着开口问道:“你们是王爷派来的吗?” 丫鬟恍若未闻,仍旧一言不发的给她洗澡,热水溅湿了伤口,疼的她身子一颤,抬手就是一巴掌对着丫鬟挥了过去:“你这贱婢,弄疼本夫人了。” 她这一下用了大力,却不想竟然被另一个丫鬟直接伸手挡了下来,那丫鬟冷眼看着柳如烟:“夫人最好安静些,不然我姐妹二人手重脚重,若伤了您可就不好了。” “放肆,你竟敢这样对本夫人说话!”柳如烟吊着嗓子呵斥,真真是气势十足,结果发现那两个丫鬟根本无动于衷,等到沐浴完毕,她终于觉出事情不对来,但是这种隐晦的心思还被她压在心底,直到坐在梳妆台前的时候,终于爆发了。 柳如烟看着自己血迹模糊的一张脸,嘶声尖叫起来,她之前脸上受伤,但因为精神过度紧绷,痛感就变得不是那么明显,此刻看着镜子里自己丑陋可怖的模样,脑子整个炸开了。 前来伺候的丫鬟伸手很好,然而此刻合力都没法制住她,最后只能放弃给她盘发,直接点了穴道带到外面。 顾深坐在厅里喝茶,看到俩人架着柳如烟过来,倒也没因为她这披头散发的模样多说什么,只道:“将她并着这封休书,一同送回柳府去。” “是。” 柳如烟无知无觉的被抬上了马车,前一咳还以为自己死里逃生的她,全然不知道未来等待她的将会是怎样无望的灰暗。 一个大家族的旁支,因为嫉妒而被王府休弃,又毁了容,柳家能容得下她才怪,只怕柳如烟此番回去,还不定后悔当初没能一头撞死了的。 顾深从内院出来,突然想起什么,突然对姜管家道:“内院其他几位,你想法子给送出府去。” 姜管家脚下一顿,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面色顿时有些复杂。 “怎么,这事很难办?”顾深反问。 姜管家交握的双手微微紧了紧,说道:“几位公子还好说,只是阮夫人那边……” 第48章 顾深一时间没想起他说的是谁, 反应过来时也有些郁闷,阮青萍是户部尚书家的长女,入王府为妾数年, 说来这女人在王府这些年一直安分守己、恪守妇道,还真没什么理由赶她出府, 可即便如此,顾深也不想再将她留在府中了。 秦素心的事情可谓是敲响了顾深心中的警钟,女人这东西看着柔弱无害, 可一旦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狠起来还真是后患无穷。 “本王记得, 王府在城北有一别庄, ”顾深转了转大拇指间的扳指, “让她去那里住一段时间吧。” “这……”姜管家面色一变,王爷, 这只怕不妥啊!”说是一段时间, 但姜管家心里清楚的很,这秦夫人一旦离开王府, 若是没有王爷的意思, 只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当然这还不是关键,最重要的是这别庄对于摄政王府有着很重要的意义。 它虽然被称为别庄,但其格局堪比一座皇室行宫, 内里关节也多不胜数, 让一个妾室过去居住, 显然是很不合适的。 顾深却不以为意,语气淡淡道:“不必顾虑太多,你只需安排下去便是。” 姜管家见他坚持, 只好答应下来,他当下便去了后院,这消息一说出来,阮青萍那张秀美的面庞泛了白。心心念念的守了这么多年,本以为终有一天能让那个男人眼中盛有自己,可没想到到头来,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的父亲虽然在京中也身居高位,可若是惹怒了摄政王,只怕他一句话便能将这一切荣华都变成过眼烟云,阮青萍身为阮家长女,永远不可能因为自己的私欲而做出出格的事情,这样的性格和处境,注定了她要一生隐忍。 所以她沉默一会儿,终究是二话不说的答应了,让姜管家意外的,反倒是北院的几位公子反应很大。 “这……这不可能,”陆其音一屁。股跌坐在身后的木椅上,颤着声音道,“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姜管家不由皱了皱眉,低斥道:“怎么不可能,这是王爷亲自吩咐的,我老头子还能诓你不成!” 平静安稳、衣食无忧……这些曾经的确是他做梦都想要的生活,可是如今都摆在眼前了,他却觉得一阵天塌地陷。陆其音蹭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踉跄着走到姜管家身边,一把拽住他的衣袖:“管家,您是不是……是不是弄错了什么?王爷答应过其音,不会……不会赶其音出府的,王爷他怎么可能言而无信?” “这些东西,够让你一辈子平静安稳、衣食无忧的,若你识时务的话,就该拿着这些离开,而不是在这里自欺欺人”姜管家指了指桌上的地契房产和银票,苍老却精干的面庞上露出几分无奈中夹杂着同情的神色,继而语气微微低了下来,“若老头子没记错的话,公子今年才一十有六而已,这么年轻,又何不将眼光放得长远一些……”姜管家在王府里待了一辈子,陆其音对顾深的心思,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可是王爷的性子,不可能将心停驻在这个小侍人的身上,这摄政王府,也永远都不可能是一个合适的归宿。 “我不信……我要亲自去问王爷……”陆其音连连摇着脑袋说道。他此刻脑子乱的仿佛熬成了一锅粥,哪里还听得进这些,身子虚晃了几下,转身就朝外面跑去。 姜管家带来的几个家丁见状,立马拥上去就要将他压制下来,陆其音被他们制住手脚,狠命的挣扎起来,别看他生的纤瘦,力气却也不小,这一番闹腾下来,场面彻底失控了。 一直立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孟云悠,看见那些家丁竟然对陆其音动起手来,忍不住就要上前,这时候大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清咳,那声音很低,但是却神奇的在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王……王爷!”陆其音呆呆的看着缓步跨进门坎的高大男人,差点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顾深扫了擒住陆其音的几个家丁一眼,声音平平道:“将他放开。” “是,王爷。”几个家丁闻言,立马松开押住陆其音腕部的手,躬身退到一边。 陆其音突然失了支撑,脚下一软,直直的就朝着地上滑去,顾深下意识伸手扶了他一把,见他买了骨头似的,开口说道:“站好了。” 陆其音听着他没什么感情的声音,柔弱的身子一抖,果真就站直了,他微仰头颅定定的看着顾深,张了张口,似是想要说什么,却又因为紧张而没能说出口来,最后生生憋红了一张年轻秀丽的面庞。 顾深大概能猜出来他想说什么,松开把住他腕部的手:“你方才的话,本王都听见了。” 陆其音哽了一下,心脏砰砰狂跳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在期待着什么,然后他接着就听顾深说道:“先前一时忘了……本王的确应承过你,你既不愿离开王府,就还留下吧……但也不能整日里呆在后院,若你愿意,今后便跟着姜先生学些东西?” 顾深这么说,完全是临时起意,他是觉得身为一个男人,不管或大或小,都必须有自己的事业,陆其音虽然生的秀美靓丽,但他终究是个男人,自己既然对他没有那种心思,就不该将其困在那内宅一方墙院之内,而且就算是他喜欢的人,他也不会去束缚或者折断对方的翅膀。 按理说顾深不是个喜欢多操心的人,可是对于眼前这个少年,他却总是忍不住多在意几分,这大概是因为这是对方是他来到这个世界所见到的第一个人的缘故吧。 陆其音听说自己可以留下,激动的一下跪到了地上,大大的眼睛里湿润起来,口中语无伦次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顾深就见不得他这动不动就下跪的毛病,一只手提溜的拽着他从地上起来:“行了,一个大男人整日里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陆其音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绷着身子在一旁抽噎。 孟云悠站在人群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顾深俊美逼人而面无表情的侧脸,眼中满是复杂,进王府数月,他见顾深的次数屈指可数,可就是这短短的几次,却让他深深的觉得,这个男人与传闻中很不一样。 姜管家当时为图省事,特意让人将北院几位公子一并请了过来,这会儿另外被韩丞相送来的那两位见这形势,相视一眼也凑上去,企图也能说服顾深继续留在王府,毕竟他们是担负这任务来的,若是就这般回去,只怕丞相大人也不会轻饶他们。 顾深曾经商场战场上摸爬滚打十数年,岂会不知道这二人那点小心思,他微微捋了捋衣袖,露出自己精壮有力的手臂,然后在两人还未开口之前,突然毫无预兆的说道:“若二位能接住本王一掌,你们的任何要求,本王都答应了。” “奴才不敢!”两人听闻此言,顿时面色大变,骇的直接跪到了地上。 开什么玩笑,摄政王的功力,他们又不是没见过,这一掌若是下了狠手,莫说是他们这肉体凡胎了,只怕就是坚固的岩石铁具,都能给他劈个“粉身碎骨”。 第48章 “不接?那就走吧。”顾深淡淡的说。其实他之所以跑到这后院来,也是因为突然想起自己之前答应陆其音的事情,这会儿既然解决了,他也没打算多留,转身就回了院子。 王府内院一堆烂账,事到如今总算清明了些,然而生意上的事情又出了岔子,顾深这些日子因为一个莫须有的误会而颓废如斯,根本没过问王府生意的经营,姜亭旭就是再精明能干,可也毕竟是个古代人,要完全接受顾深那现代化的经营理念,绝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加之他要管理的生意实在太多,一个不甚就出了问题。是以顾深这会儿缓过劲儿来,就得一边处理堆积起来的账本,一边想法子弥补生意上的漏洞,等他忙完较为紧急的事情,已是转眼过了几天。 转眼入了冬,天气越发冷起来,许多人开始购置秋冬衣饰,王府旗下的布庄和估衣坊生意火爆的不行,顾深还设计了许多出衣服之外的保暖用品,例如围巾、围脖、帽子、手套之类。 这若是放在现代,他这大设计师设计出来的东西,都属于高端奢侈品,一般人根本买不起,可这古代本就消费水平低,若仍走高奢路线,产品推广必定困难,故而这些东西在定价极其平民化,一般的材质也就几文到十几文钱,百姓们看着漂亮新奇,穿戴在身上保暖效果又好,大多都会买一些,所谓薄利多销才是王道,他们这短短数月,已经赚回了王府数年的亏损。 顾深正在书房看一份文案,他右手一下下翻看着纸页,左手落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什么,凑近了看,那是一只雪白雪白的小狐狸,半长的毛发浓密蓬松又柔软,摸起来还暖暖的,手感别提多舒服了。 第49章 过了一会儿, 外面突然传来絮絮的交谈声,那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但顾深耳力过人, 仍旧听的很清楚。 他将毛笔放下,低头看向赖在自己怀里的小东西, 用手指捏了捏它后颈上软软的绒毛:“外边下雪了,咱们也出去瞧瞧!” 小狐狸低低的嗷叫了一声,睁开眼睛抬头看向顾深, 一双漂亮的冰蓝色眼瞳闪动着琉璃般的光泽。 它蹭的从顾深身上跳下来, 撒着丫子朝门口跑去, 这样一看, 方才发现这小狐狸步子有些蹒跚, 左后腿微微悬空,一副无法着力的模样。 这竟是顾深当日在围场捡回来的那只小狐狸, 若不是看到那双眼睛还有这瘸了的腿, 真的很难让人想象这是当初那只毛发稀疏、瘦骨嶙峋、且脏污不堪的小东西。 顾深看着他笨拙的蹦跶到门口,拿脑袋抵着门缝, 一副恨不得要从那缝隙里挤出去模样, 忍不住有些失笑, 他弯腰一手将小家伙捞起来,然后伸手将屋门打开了。 外面巡逻的侍卫一听见动静,立马停止了交谈的话头, 恭敬的对着顾深行礼。 顾深摆了摆手, 抱着小狐狸阿雪走到廊下, 屋外景色顿时一览无余。 细雪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被北风吹成屡屡斜线,虽然很多在落到地面的同时就化掉了, 但也积出了薄薄的一层,阿雪也看着院子里的雪,立时兴奋的在顾深臂弯里挣扎起来。 顾深顺着松了手,就见他箭一般的窜到了院子里,上蹦下跳了好一会儿,然后在薄雪上面打着滚,柔软的毛发沾染了雪花,即刻被体温融化,很快身上就变得湿哒哒的,饶是如此,它却玩的不亦乐乎。 白狐原本就是生活在雪山上的物种,在飞雪国并不稀奇,按理说他不应该出现在天焱国的围场,也不知道这小家伙是如何跑进去的。 顾深目光透过纷纷白雪看向远处天焱皇宫的方向,朱墙碧瓦重重迭迭,他甚至能隐约看见院落回廊间穿行的人影,一个个黑色的细点,但是却不知道心中那人,在其中的哪一幢。 近来事务繁忙,他已经有好几日没去皇宫看过谢予灵了,也不知道他现下在做些什么。 一阵寒风顺着衣襟灌进去,顾深冷不防打了个寒颤,他抬手理了理衣襟,脑海里突然想起前两天纺织厂里新出了一批上好的布料和鹅绒,便让福安去叫人送些过来。 因为地点在城西,所以虽然一路没做耽搁,送来的时候却还是过了数个时辰,那会儿顾深正在用晚膳,就看到两个人抱着东西进了正厅,为首一个是纺织厂的下人,另一个帽子遮住了些眼睛,顾深一时没认出是谁来。 他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空桌案:“放到那里吧!” 二人闻言,将手上的东西放到了顾深指定的地方,其中一人空出手来,伸手摘下了头顶上遮风雪的帽子,顾深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却是好些日子未曾见过的陆其音,他精神看着不错,一张小脸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怎么,红扑扑的看着元气满满,在与顾深四目相接的剎那,那双秀丽的眼中恍如流水划过,荡起一弯秋水。 “王爷……”陆其音低低的唤顾深的名字,心中思念与欢喜交杂,简直一言难尽。 顾深将他从头到脚扫过一眼,语气微微有些不悦道:“让姜亭旭教你学些生意和算账上的事情,怎么成跑腿的了?” “不,不是,”陆其音连连摆手,“不是姜先生,是其音自己要来的……”话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又猛然的顿住。 顾深是何等精明的人,只这一下便洞察了他的心思,倒不是他过于自恋之类,只因这人想什么都写在了面上,想不让他多想都难。 眼中漫不经心的神情顿时变得犀利起来,顾深指尖轻轻叩击了几下桌案,淡声道:“福安,让人将这些东西送到无思阁去。”他说着便起身欲走。 陆其音一看急了,下意识上前一步,失声唤道:“王爷!” 顾深脚步微顿,慢慢转过头来,少年惊慌无措的神情撞入眼帘,让他突然就改了原本的主意:“本王那里正好缺个人手,你也过来吧。” 突然而来的转变,显然让陆其音有些接受无能,他就这么愣愣的跟着顾深来到了无思阁的厢房,熟悉的淡淡檀香传入鼻息,他方才渐渐清明过来。 顾深让人将那些布匹放在指定的地方,自己挽起衣袖展开一块布料,对僵立在一旁的陆其音道:“过来帮忙抻着。” “啊……是。”陆其音赶忙走过去,伸手接过布料的两头,也不知紧张还是怎么,用的力道有些大,险些将一匹布都扯到地上去,幸好顾深眼疾手快给扶住了。 他倒也没生气,只是语气平静的说:“你也跟了本王不少时日,怎么还是这般,没有半分长进。” “其音该死……”陆其音膝下一软,下意识就要跪下下去。 顾深将剪刀往桌上一放,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闷响:“要跪出去跪。” 陆其音一听这话,身子顿时僵在半空不知进退,他无措的看着顾深,秀丽的眼眸中渐渐湿润起来。 “本王跟你说过多少次,男人别总哭哭啼啼的,”顾深也不是特意要对他如何,默了一会儿便给他个台阶下,“手拿稳,不许再抖了,若是剪坏了料子,看我怎么罚你。” 他这话语气不怎么好,却是真真切切的带了几分不自觉的好意,陆其音突觉有些恍惚,心绪竟然神奇的平静了下来。 顾深也没用尺子测量,手上一边散开布匹,一边目测着需要多少,等料子够了,便重新拿起剪刀毫不犹豫的裁剪下来,动作迅捷流畅,恍如行云流水。 顾深将剪好的布料平铺到一旁专门用来制衣的大木桌上,细细斟酌一番,取了白色的丝线开始给那布匹收边。 陆其音在一旁愣愣的看着,直到过了许久,他都将这个锁边的针法看会了,耳顾深还在重复着这一个动作。 顾深举止之间,不仅极其娴熟流畅,甚至是优雅到赏心悦目的,可是这一切在陆其音看来仍旧违和。 在他心中,这个男人当是经天纬地、举世无双的,就算他不是一代英雄豪杰,可以足以让世人震颤……可是此刻,他却用一种无比专注而耐心的态度缝制一件衣料。 “王爷,让其音来吧!”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道。 顾深头也没抬,没过脑便道:“你缝不好。” 陆其音哽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续道:“王爷放心,奴才会很小心的,您歇一会儿吧。”这针法虽然有些复杂,但他也不是逞强,的确是有几分把握方敢说出这样的话来,没成想对方毫不犹豫便拒绝了。 “不必,给他的东西,本王不想经旁人之手,”顾深说道,“你若觉得冷,便去一旁烤火,若有需要,本王自会唤你。”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有不经意的温柔流露,那样温情中带着淡淡宠溺的神态,出现在这样一张俊美绝尘面庞上,几能于转瞬之间攫取心神,让人无法自拔的溺毙其中,然而此刻得以窥见的人,却恍如一瓢冷水兜头浇下,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凉了个透透彻彻。 这样的温柔,是给另一个人的,分明与他无关,是谁说摄政王爷无心无情的?他若愿意对一个人好,那该是何等的……陆其音想不下去了,此刻他方才明白,为何王爷要将阮夫人他们与自己遣出府去,原是因为他已有了心悦之人,再容不下旁人环于身侧,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能得他如此以待。 第49章 顾深一直将那布料的一边处理好了,方才觉出气氛不对来,他偏头看向陆其音,见他面色泛白、神情哀伤的站在那里,莫名道:“你怎么了?” 陆其音从臆想中解脱出来,颤着声音问:“其,其音冒昧问一句,能得王爷垂青的姑娘……是谁吗?” 顾深闻言也愣了,然后他回想起自己说过的话,也就明白过来对方问这问题的缘故,看他这一副伤心绝望的模样,顾深顿时觉得自己原本准备好的计划又泡汤了,不过这样也好,反倒省去了自己想法子开解的过程,他原也是想着借这个机会,一次同陆其音说清楚的。 顾深放下手中的东西,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道:“他的身份,本王不便多说,但我可以告诉你,他对我很重要……其音,你还小,现在的想法并不能代表以后,别为了不值得的人而虚耗了一生,你跟着姜先生多学些东西,将来才有更多的选择,到时候想要什么,方可自己争取到,并且牢牢握在掌心。” 顾深上辈子加这辈子,除了自己那个小外甥,还从没对人说过什么教导话,等一口气讲完了,自己都有些适应不来,迎着少年愣愣的视线,他虚虚咳嗽了几声,就这么转身重新拿起针线来。 真真是应了那句“开口自己尴尬,沉默让旁人尴尬”的话。 第50章 陆其音看着他微微弯曲、却依旧伟岸的背影, 许久都没回过神来,一直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方才拉回几许思绪。 福安推门进来, 看见他神情悲伤的站在那里,下意识问道:“陆公子, 您这是怎么了?”他快人快语,竟也没没考虑一旁还站着他家王爷。 顾深自觉已经说得很清楚,故而也不愿再多留陆其音在这, 趁势吩咐福安:“带陆公子去偏房饮些热茶, 然后安排车马送他回去。” “是, 王爷。”福安一边应声, 一边将顾深吩咐取来的东西在长桌上摆好, 等收拾妥当了,方才转身对着陆其音做出个请的手势, “陆公子, 您这边请吧。” 陆其音看着他伸出来的手,眼睛干涩的不行, 却终究一言未发的跟着他离开了。 纵然心中有再多的放不下, 可是他们之间身份悬殊, 自己又能奢求什么呢? 这场初雪虽然来之甚缓,但是却断断续续的落了一天一夜,第二日晨起, 皇宫内空旷的广场上已经铺展了白白的一层。 谢予灵从前每日都会在差不多的时辰醒过来, 在简单的洗漱过后前往太极殿上早朝, 只是最近也不知天气转凉还是怎的,他总是睡得很沉,需要严和唤许久才会悠悠转醒过来。 穿好衣裳之后, 谢予灵从寝宫出来,坐上銮驾前往金銮殿,因为时辰过早,宫道上的积雪未及清理干净,是以抬轿的人都行的极其小心。 谢予灵坐在銮驾上,身子随着轿子起伏的动作左右晃动,不知不觉就又睡了过去。 等抵达殿外时,严和掀开轿帘,朝里面一探头,就看见谢予灵后脑靠着轿壁,一副睡得毫无防备的模样。 “陛下,陛下……”严和轻轻的叫他,一连唤了数声,谢予灵才醒过来,睁眼之际,竟一时间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严和将手递过去,轻声说道:“该入殿了,陛下请下来吧。” 谢予灵整了整略微凌乱的帝冠和衣襟,搭着他的手背从轿子上走下来,一阵冷风呼啸而过,让他迷蒙的思绪瞬间清明起来。 早朝上并未发生什么大事,一众文武官员在皇帝面前打个卡就缩了回去,但饶是这般,这早朝也上了一个多时辰,等谢予灵从太极殿内出来时,外面已是晨曦破晓。 日光洒落在空旷的广场之上,显出一派天地皆白,谢予灵回去时没有坐轿子,他双手背在身后,缓缓的朝着御书房方向行去。 放眼四顾,皆是看了十数年的景色,却乎又有些不同,待到官员们各自散去之后,这里重新恢复了一片苍茫空寂。 谢予灵看着看着,觉得自己的心也空了,他抬手挡在眼帘上方往远处看了一眼,被白雪反射过的光线那么强烈,几乎是瞬间就刺激的他眼睛湿润起来。 他很快的垂下了眼睑,在将手收回来之前,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将眸中生理性的液体给压了回去,继而目不斜视的大步朝着前路走。 少年脊背挺的笔直,通身的高华与气度,让人无法得探他内心分毫。 回到书房,照例开始一天的政务,谢予灵心思聪敏,又耐性极佳,处理这些自来是得心应手,可今日也不知怎的,那一行行字迹从眼前掠过,却半个都入不了脑海,这样想要集中精神却无论如何办不到的感觉着实难受,他坐了一会儿,愈发烦躁起来,最后啪的一下将手中朱笔丢到了桌上。 赤色的墨滴溅在奏折上,晕染出大片的湿润,谢予灵愣愣的盯着那被脏污的地方,却乎透过滴滴墨渍看到了一张俊美绝尘的面庞,那张分明邪肆的脸上,挂着温柔浅笑,仿佛一眼便望进了谢予灵的灵魂,攫取了他的心。 “在想什么?” 突然一个低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谢予灵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唇边勾出一抹带着些微嘲讽的笑意,继而甩了甩头,似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摒除心中那些杂乱的念头,可是下一秒,他突然感觉到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谢予灵愣愣的抬起头,就看到一张眼带笑意、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眼的俊美面庞在自己眼前放大,“你……何时来的?” 顾深落在谢予灵肩上的右手缓缓下滑,从背后环住他:“来了好一会儿,陛下方才在想些什么,竟想的这般入神?” 谢予灵身子僵了僵,下意识想要躲避,中途却又放弃了,他放纵的任由自己倚靠在顾深宽阔而温暖的胸膛上,沉默着不说话。 他一旦心情不好了,要么会发怒,要么就如现在这般一言不发,而后者显然比前者更为严重一些。 顾深察觉出他情绪不对来,松开环住他的手,转到正面看着谢予灵:“你怎么了?” 谢予灵微微垂眼,敛去眼中淡淡寥落,声音平静的说:“没甚么,就是看奏折有些倦了而已。”他是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而产生了患得患失的情绪,只是依着他的性子,这样的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宣之于口罢了。 顾深不疑有他,单手翻开一本奏折看了看,接着又连翻了几本,不由皱眉道:“这些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写进去,既然不是什么要紧的,且先放一放,陛下累了就休息会儿吧。” 谢予灵点了点头,然而仍旧打不起半点精神来。 顾深见他神情恹恹的,忍不住有些担心,想了想,说道:“臣陪陛下出去走走吧……对了,给你带了点东西,近来天气愈见寒凉,恰好能用的上。” 谢予灵也没去问是什么,只是无意识的坐直了身子。 “福安,进来。”顾深对着外面唤了一声,很快书房的门被轻轻打开,福安双手捧着个深棕色的锦缎包袱走进来,行过礼之后,也不用吩咐,便小心的将那包袱放到桌上解开了。 谢予灵看着里面白色的织物,心想这大概是王府织造厂新出的衣物,然后他看着顾深伸手取出东西抖落开来,确是一件精致的披风。 那披风整体为白色,细看上面印着大片的素色花纹,正红丝线勾勒在披风边缘上,为其整体平添一抹亮色,宽大的兜帽四周缝了一圈柔软蓬松的绒毛,触摸上去的时候,仿佛带着暖暖的温度。 顾深双臂环到谢予灵后颈,将那披风披在他背上,继而缓缓给他系好绳结,后退几步打量了一下,顿时双眼亮了起来:“你穿着真好看。” 他眼中喜爱的情绪那般直白,谢予灵被看的有些不自在,手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似的在空中虚晃了两下,最后藏到了披风里面去。 他本就生的皮肤白皙,穿上这一身雪白,帝王威严顿时淡去不少,在配上那张面如冠玉的年轻脸庞,顿时给人一种干净到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顾深看的心中一动,忍不住走凑过去对着他的眉心吻了一下,然后语含期待的问他:“这东西暖不暖和?” 谢予灵摸了摸触手的面料,虽然不甚厚重,但却很好的阻隔了四周的寒气,那布料是双层的,里面大概是夹了什么保暖的材料。 “很舒服。”谢予灵如是说道。 顾深听了这话,面上顿时乍开一抹明朗的笑意,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深藏不露的摄政王,却像个被人夸奖的孩童一般,喜怒都写在了脸上。 福安在一旁看着他二人互动,忍不住插嘴道:“这可是王爷亲手做的,没日没夜的费了好些天才做好呢!”说来福安若是口无遮拦、莽莽撞撞的性子,也不可能跟在摄政王身边做事这么多年,之所以会说这话,其实也是因为他知道顾深同谢予灵之间的关系。 他从未曾见王爷对谁这般上心过,王爷这么多年,好容易有了个在意的人,福安在心下便希望他们在一起能好,有些话王爷兴许不放在心上,可是陛下若是知道了,或许会开心呢! 第50章 披风这东西样式简单,缝制起来耗时一般不会太久,但是因为顾深在这 面料里灌入了鹅绒,又为了防止其填充不均匀,便将那些鹅绒同布料缝在一起,再用柔软的丝线细细密密的固定住,继而再其缝入披风之内,这其中的工序就增加了许多,光是针数大概都上了万,古时候又无缝纫机之类,顾深全凭双手,所耗时间精力可想而知。 顾深不说是因为他没在意,此时被福安道出来,他也无半分忸怩,只反而坦然说道:“前些日子府里事情多,后来稍微得了空闲,见天气寒凉便想着给你做些保暖的衣物,又给耽搁了几日,”顾深顿了一下,接道,“这些天,真的很想陛下呢!” 谢予灵捏住披风的指尖一颤,他缓缓抬头看向顾深,恰恰迎上男人漂亮而含了深情的眸子,那一瞬间,心中的茫然和寥落被一股奇异的感觉给驱散殆尽了。 顾深将手伸到谢予灵的披风下,摸到对方的手后握入掌心,微微用力捏了捏:“走吧,出去走走,一直闷在屋子不好。” 第51章 “嗯。”谢予灵低低应了一声, 任由他拉着自己往外走,只是出得殿外,仍旧有所顾忌。 顾深虽然时常在谢予灵面前表现的强势而不着调, 但这不代表他真的蛮横无脑,此时感觉到谢予灵轻微的挣动, 他便趁势松开了手。 感情一事,自来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在顾深看来,只要他看中的人属于自己, 其余的都不重要, 对方若是想要一个名分, 他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公之于众, 若是对方因有苦衷而希望隐瞒, 他也不会心有芥蒂。 覆在手上暖暖的温度骤然剥离,反倒是谢予灵自己心中一空, 他微微侧首看向行在自己身后半步处的男人, 不想对方也恰好看向他,四目相接的瞬间, 男人面上露出一抹温柔而朗阔的笑意。 那一缕并不深邃的笑, 却仿若晨曦乍破了冰原, 将周身所有寒凉都驱散殆尽,一瞬间融了春水,盛了林菲。 皇宫之内本就律例森严, 妃嫔宫侍无事并不敢四处走动, 这一到冬天, 宫道上除了巡逻的侍卫和负责洒扫的太监之外,也就偶尔有人步履匆匆的来去,看到谢予灵和顾深时, 慌忙的下跪行礼,也不管地上冰寒刺骨。 二人缓步行在幽深的巷道之中,谢予灵目光所及之处,脑海里能想起许多与“顾深”有关的过往,只是他恍然发现,自己早已记不清当时种种强烈的心情了,他甚至偶尔会同顾深说几句对方曾行过的“惊世骇俗”的事情。 “这条宫巷上禁止策马,可朕见你很多次都肆无忌惮的骑马穿行,有一回还险些踏到朕……那马蹄都扬到了朕的面门上,朕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本以为自己会死,于是真的就闭目待死起来,可是最后却被你一手捞到了马背上 ……”谢予灵说到这里,不由顿了一顿,“朕记得那时候你眼中分明是存了嗜血杀意的,为何后来突然又……顾深,朕真的很好奇,当时的你,都在想些什么?” 他是一时陷入了回忆之中,如此絮絮的说了一大堆,却全然未曾察觉身旁的男人已经变了面色。 少年清泠泠的声音平静如水,然而流淌过顾深的耳畔,却瞬间在他脑海里勾勒出一副惊心动魄的场景,他几乎是在瞬间,想象出了那个粉雕玉琢的少年于生死关头之刻的恐惧与绝望。 这种认知仿佛一个沉闷的铁拳击在他的胸口上,顿时诸般情绪交杂着、如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心疼的、愤怒的、恼火的、内疚的、后悔的……顾深甚至没来得及去想自己为何要内疚和后悔,便已经满含情绪的脱口而出:“我当初是真混蛋,竟对那般年幼的你,做出这等事情来。” 他声音不小,甚至是咬牙切齿的,谢予灵一瞬间意识到什么,方察觉自己说这些话的不合时宜,可事已至此,说出的话犹如泼出的水,他也不可能再收回去了,只得说道:“算了,此事既已过去,多说亦是无益,朕也就随口一提,你勿需放在心上。” 顾深此时再回味起自己方才的心情,一时间也有些莫名,自己的确是有谢予灵所说的那些记忆,可他终究不是原来那个灵魂,如此方才又为什么会觉得那些事情就是自己做的? 这种认知让他心中一阵怪异,仿佛有什么东西超出了掌控,朝着不知名的方向脱缰而去。 谢予灵看他神色莫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的站在一旁,还是顾深自己回过神来,他很快的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再面对谢予灵之时,眼里只余温柔怜惜。 他抬手为谢予灵裹了裹散开的披风:“这地方风可真大,也没什么可逛的,回去吧?” “嗯。”谢予灵点了点头,他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而今既然选择了接受这段感情,就应该放下一些东西,他和这个男人之间本就阻隔重重,想得太多必然要寸步难行,而那是他最不愿面对的局面。 两人直接回了谢予灵的寝宫,顾深在后面将门阖上,转身时见了谢予灵肩头发上的雪花,细细的为他抬手拂去,动作也说不上多么温柔细致,却自然的仿佛两人已经朝夕相处了大半辈子一般。 这天顾深一直陪在谢予灵身边,而谢予灵对此也没说什么,下午谢予灵去书房处理未完的政事,顾深就从御书房的架子上掏出本杂记坐在一旁闲闲的翻看,看一会儿便偏头瞧一眼坐在御案后的谢予灵。 少年微微低着头,脊背却挺的笔直,如玉肌肤上清俊的眉眼,恍如出自名士之笔的画卷。 若是放在顾深那个时代,这个年纪必然还是个青春正盛、肆意张扬的未成年,可眼前的少年却已经学会了沉心静气、将漫身风华具都内敛。 谢予灵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眉梢眼角都透露着专注认真,如扇羽睫在他白皙的眼下打落两片青影,随着他不经意眨眼的动作而微微颤抖。 顾深看着看着,就觉得喉咙有些干,修长脖颈上充满男性气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忍不住的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小小年纪便有这般的气度与风华,动时朗朗英气,静时沉定儒雅,他能喜怒不形于色,可有时候却又突然耍些莫名的脾气,让自己在无措心焦的同时,想起这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也不知是否成长环境所至,而让他身上汇集了诸多矛盾。 可不论好的坏的,却都奇异的成为吸引着顾深目光在他身上停驻的焦点。 顾深修长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书页,突然就有种强烈的、想要走过去扒掉少年那身象征着威严尊贵的龙袍,然后将他压。在身下狠狠疼爱的冲动。 他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顾深丢下书卷几步走到谢予灵身后,搂着他的脖子便亲了下去。 谢予灵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手中朱笔一抖,在奏折页面上划拉出一道鲜红的墨迹,他定了定神,偏过身子去推埋在自己颈项间的脑袋:“别闹了。” 顾深用指尖摸了摸他迅速绯红起来的耳根,另一只手扣住谢予灵的后脑勺,直接覆了上去。 一旁伺候的严和见状,手中浮沉“啪”一声掉到了地上,他手忙脚乱的捡起东西,心情复杂、却只能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并反身将大门给阖上了。 严和自小跟在谢予灵身边,对方的心思他岂能不了解,陛下是真的对摄政王动了情,甚至因为他数日未入宫而情绪低落。严和虽然知道摄政王是个危险的人物,可是他的身份,注定只能无可辩驳的遵从帝王决定的一切,即便在他看来,那是错的。 谢予灵被他突然而来的热情弄得一时有些适应无能,等反应过来,已不知何时被顾深抱坐在了御案后的木椅上。 两人之间在一起时间不久,却有好些日子没见,不过一个亲吻便挑起了双方情。欲,最后就这么在御案边如火如荼的搞了起来。 屋外寒风凛冽、雪花落的纷纷扬扬,内里却是一派春色无边,一番抵死缠绵过后,谢予灵脱力的将脑袋埋在顾深脖颈间,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有细细密密的汗珠顺着额头肩背缓缓滑落。 顾深低头亲吻了一下他的眉梢,然后双手拖着谢予灵的臀部,直接抱着他入了御书房偏室,里面虽说是供帝王偶尔小憩的地方,但也布置的奢华精致,应有尽有。 顾深将谢予灵放在床上,再一次覆上了上去,二人缠绵半晌,顾深突然发现谢予灵状态有些不好,于是便停了下来,他抬头看向谢予灵,见他面色有些不好,担心道:“怎么了?” 谢予灵摇了摇头,腹部的地方传来说不上的疼痛,时有时无的,那痛感并不强烈,他本以为忍一忍就过去了,却不想到了后来愈演愈烈,根本无法忽视。 顾深显然对他的否认表示怀疑,他抬手摸了摸谢予灵的额头:“我去唤太医来给你瞧瞧。”他说着作势就要往外走,却被谢予灵一把拽住了衣袖。 “朕说没事,别去了。”谢予灵迎上顾深的目光,漂亮的眼里透着莫名的固执,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猝起了几许慌乱。 第51章 “有事没事,还需大夫看过了才知晓,”顾深倾身靠近谢予灵,亲了亲他的唇角,“听话,陛下乖乖待着,我很快就回来。” 他说话的语气简直就是在哄小孩子,谢予灵从小到大没见过有人这般同自己讲话,心中怪异的同时,又觉得新奇,一丝暖意顺着心头蔓延到四肢百骸。 顾深趁着他愣神的功夫,去外面拿进来谢予灵的衣裳,一件件亲手为他穿好了,这才重新出去。 若是按照寻常手续通传太医,道道关节下来,也不知会耽搁到什么时候,顾深大抵是过于在意,出了御书房,一个飞掠便消失了身影,太医院离御书房相聚甚远,他却几个眨眼的功夫就飞了过去,院门口的门童只感觉到一阵凉风从身旁刮过,连个影子都没捕捉到,顾深已经潜入院内提溜出了几个院里元老级的太医。 第52章 众太医对于摄政王的突然造访简直惊慌失措, 在厅中站定身子,连话都不敢多说。 顾深见他们这副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模样,心中就有些不悦, 继而开门见山道:“陛下有恙,各位大人速随本王过去为陛下瞧瞧!” 太医们一听说天子抱恙, 低垂的头下意识就抬了起来,虽然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但那面上紧张倒是真真切切, 为首的老头乃是太医院院正, 这时候终于舍得站出来了:“敢问王爷陛下是何症状?下官好速去准备。” 要说这问题再简单不过, 顾深却偏偏一下给问住了, 他想了想:“面色泛白, 气息不稳。”这么两句之后,就停了下来。 老院正以为顾深在思考着如何表述, 于是耐心的打算等他说完, 却不想下一秒突然就被训了。 “愣着作甚,还不速去准备。”顾深绷着脸低斥道。 “……”院正被他没什么温度的语气弄的一个激灵, 愣愣的问道, “没, 没了……” 顾深知道他的意思,可是他方才关心则乱,出来的匆忙, 根本没问清楚谢予灵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这时候让他说, 他哪里说得出来,身体上的事情,总不能随口胡说吧! “具体情况本王也不甚清楚, 你们先随本王过去,稍后需要什么本王再过来取便是。”依照顾深的身手,从御书房到太医院,不过眨眼功夫的事情,故而的确也不怕耽搁,倒是此时谢予灵那边情况不明更让他担心。 院正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连连应:“是是,下官这就去准备。” 别看眼前这几人老胳膊老腿的,手脚却极其麻利,只片刻便收拾好了东西出来。 顾深一见他们准备妥当了,当即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简简单单撂下两个字:“走吧。” “本王先行一步,”行至半路,顾深嫌他们走得慢,就有些不耐,中途停下等了两回,最后忍不住道。顿了顿又补充,“各位大人一路勿要耽搁,务必速速前往。” 众太医见他神色透着匆忙,哪敢多说什么,立马点头恭声的应承下来,只是他话音刚落地,众人突觉眼前一花,反应过来时,那高挑挺拔的身影早已了然无踪。 在场太医愣愣的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宫道,震惊的同时,额头不由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因为风雪未霁,之前扫过的路上又积了一层不深不浅的白雪,那白雪上看不见半个脚印,就好似从来无人行过一般。 像他们这种一生精研医术,对武学毫不了解的人,对于轻功这种东西,可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顾深的轻功虽早已真至化境,但平日里也不会刻意在人前炫技,这些人此时猛然见到他这神鬼莫测的身手,可是真真切切的开了一把眼——素来听说摄政王武功卓绝,却没成想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顾深再回到御书房时,谢予灵已经梳理穿戴整齐的坐在茶室的主位上,他面色已然恢复了正常,只是神情似乎有些不郁,他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看见顾深时露了个浅淡的笑意。 他笑起来的时候是真的很好看,右边脸颊陷出一个不深不浅的酒窝,眉眼微弯如新月,双眸中仿佛有灿灿的星子闪动,清新淡雅中透出一股阳光般的暖意。 顾深一向是爱极了他这模样,只是谢予灵很少会笑,顾深有时候就会弄些讨巧的东西逗他,可此时看见这难得一见的笑意,他却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也说不上那感觉是好是坏,只偏又让他不能忽视。 顾深几步走过去,一撩衣摆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好些了吗?太医马上就来了。” “已经没事了。”其实在顾深走后不久,谢予灵身上的不适感就已经消失了,他本想让严和去将顾深唤回来,可是照顾深那速度,谁能赶得上呢,最后也就只得作罢了。 不一时太医们来了,请安之后,由院正刘大人率先给谢予灵把脉,只是把着把着,神色就有些不对劲儿起来,又过半晌,他缓缓松开捏住谢予灵腕部的手,小心道:“请陛下张口让下官看一下舌苔。” 谢予灵非常配合的张了口任由对方打量,看似平静的外表下,一颗心却有些没底。他是何等聪敏的人,又哪里看不出刘大人神情的变化,谢予灵不由就想起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种种不正常的身体现象,嗜睡多眠、食欲不振、精神不济,情绪起伏大,很容易受外界影响……他从前从来不会这样的,莫非真的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不成? 刘大人检查过谢予灵的舌苔,也没瞧出什么问题来,接着又问起他一些近日来的日常,谢予灵大致说了一下,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刘大人的反应,只是却发现再也无法从这老头子脸上看出什么来了。 刘大人给谢予灵瞧完之后,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弯着身子退到一旁,好让其他太医上来看诊。为了避免诊断失误,为帝王诊脉需要多人确诊,这是天焱皇室不成文的规矩,却一直沿袭了下来。 极至数个太医瞧完之后,刘大人方才说出自己的诊断结果,他讲的都是一些寻常症状,其他几个太医听完偶有补充,但是并没有提出异议。 最后由刘太医执笔开好了药方,他将纸上墨水吹干,小心的收入袖中:“陛下近日还需好生修养,一些注意的事项微臣会详细说与总管大人,调养的汤药臣这就去准备。” “嗯,”谢予灵轻轻挥了挥手,“都退下吧。” “是,臣等告退。”刘太医等人躬身连退三步,转身往外行去。 “慢着。”顾深这时候突然出声道。 刘太医背影一僵,顿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来:“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顾深两步走到他近前,双眸犀利的直视着着对方的眼睛:“大人就没什么其他要说的吗?” 刘大人被他这么看着,顿时心都漏跳了几拍,他下意识的地下头去:“该……该注意的事项下官都已经说过了,请王爷放心吧!” 顾深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语气里染上几分危险:“是吗,大人确定没有隐瞒什么?” 一旁众人听见这话,顿时心里发寒,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刘太医因为靠的离顾深最近,被他身上散发出的威压震的几乎承受不住,他脚下一软,险些给滑到地上去。 陛下的症状的确非常奇怪,他方才诊脉,竟然发现谢予灵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走盘……这些分明是怀孕之人才会有的症状,而陛下一个男子,又怎么可能会怀孕,刘大人起初心里是震惊的,但是他好歹在皇宫这样深沉似海的地方混了数十年,应变能力自是非同一般,故而他很快便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做出一派平静却又不失对帝王身体关心的身体来。 宫中情势盘根错节、诡谲多变,多少人因为一步行差踏错而万劫不复,他们做太医的更是时常被卷入漩涡,要想保全自身以及家人,就得摸着石头过河——一句话一个选择都必须再三斟酌着说,故而刘太医是断然不会对谢予灵说出真实的诊断结果的,一来若是自己误诊、或者陛下不信他这话,那么他这半生经营可就毁于一旦了,二来若是陛下真的信了,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并不代表不存在,若是陛下信了,那么他们今日在场这些人,只怕立时就没了活路。 思来想去,刘太医便想了这么一套说辞,他是寻摸着先把今日蒙混过去,日后再慢慢想法子为陛下调养好身子。 在场几位太医与他共事多年,默契非同一般,听了他这么说,也都心照不宣的跟着附和,陛下自来身体很好,依他多年经验当不会有什么大碍,到时候这事情翻了篇,就让它烂在肚子里,也就算过去了,他们算盘打的很好,配合的也可说是天衣无缝,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最后却还是没能避过摄政王的眼睛。 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似乎已经没了回转的余地,刘大人藏在官袍广袖下的手握了握拳,就要跪倒地上,不想这时候陛下却突然发话了。 “朕累了,都退下吧!”谢予灵抬手按了按眉心,再一次开口遣人,就好似完全没听见顾深放才能那些话似的。 第52章 顾深回头看他,谢予灵直白的对上他的视线:“朕都说没什么大碍,王爷又何必为难几位大人。” 顾深看出他神色之间的倦怠,想了想,终究没再多说什么,待到一众太医退下后,顾深走到谢予灵身边,温声问他:“既然累了,再去床上躺会儿吧,待到晚膳时辰,臣再唤陛下起来。” 谢予灵点了点头,不知为何,两人都没有提起方才的事情,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般。 顾深坐在床榻边看着谢予灵入睡,然后动作轻柔的为他掖好了被角,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少年毫无防备的睡颜,顾深从卧房出来,做到御案边为谢予灵处理起政来。 他一目十行的浏览着那些奏折,长篇大论的废话直接略过,挑重点批注一番,寥寥几笔便直指精髓,才一个时辰不到,桌上堆积成山的奏折就已经被他处理的差不多了,这么多折子,几乎没有什么大事,顾深看到后来,内心都有些无力吐槽了,但是当他翻到最后一本的时候,神情微微浮现出一缕凝重。 第53章 倭人国深居内海, 自来不与外界往来,然而近来天焱临海一带突然有大批倭人出没,这些人行为张狂放肆, 沿海百姓不堪其扰,前些日子甚至闹出了人命, 当地知府派人镇压,结果官兵也被这些人给中伤了。 自己管辖地盘上的百姓被外族人欺负甚至杀害,这已经不是一件普通意义上的寻衅命案, 知府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向皇城递上了奏折, 希望能引起帝王重视, 进而使得此事得到解决。 顾深沉默着看完, 觉得这和自己原来所在的那个世界,历史上一些时期很是相似, 但是这一本折子, 他却并没有动,看过后就阖上放在了一旁那沓不是很厚的奏折上边, 这些是他看方才批阅时候觉得稍微重要而挑出来的。 谢予灵这一觉一直睡到天擦了黑, 宫人端着晚膳送上来, 顾深见他睡得香甜,险些不认打扰,可考虑着冬日天寒, 却还是叫了他起来。 一连唤了数遍, 谢予灵方才悠悠睁开眼睛, 看见顾深时候,他一时还有些迷蒙,愣愣盯着男人俊美的面容没有反应。 顾深笑了笑, 伸手将他睡得凌乱的贴在面上的发丝理到耳后:“臣面上有什么,陛下一直瞧着臣作甚?” 谢予灵眨了眨眼,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他开口问道:“现下几时了。” “已经酉时初了,”顾深道,“起来用膳吧,陛下睡了好久,只怕晚上该睡不着了。” 谢予灵微微垂了垂眼,没成想自己又睡了这么久,他微从床上坐起身子,光裸的脚直接踩在了冰凉的脚踏上,顾深透过明亮的灯光清楚的看见那双白雪白的脚瑟缩了一下,他视线扫了一圈,看到床头小几上干净的绸袜,伸手拿过来,然后直接半蹲到地上,一手执起谢予灵的右脚,动作利落而不失温柔的为他套上。 温暖的大手包裹住谢予灵脚掌的那一刻,他身子无意识僵了一下,谢予灵诧异的低头看着顾深,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男人漆黑如墨的发顶和白的几近透明的修长指尖,他贵为五之尊,平日里日日被人如此伺候,然而这一刻的感觉全然不同,男人手指无意识拂过的地方,一股暖意夹杂着电流侵袭而过,顺着脚底直直的蔓延到了心间,一瞬间仿佛整颗心都胀满了。 少年漂亮的双眸里流露出不自知的情愫,仿佛一池幽水漾起微波,粼粼水光动人心弦,顾深一口气给谢予灵将鞋袜都穿好了,抬起头时,恰见了少年眼底灼灼风光。 一瞬间风驻尘消、飞花叶散,顾深感觉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唯有自己的心脏在发出急促而剧烈的“砰砰”声。 一眼万年,不过如此。 晚膳后谢予灵方才想起自己今日未曾处理完的政事,回御书房时方发现折子都已经被整理过了,顾深随意指了指桌上分列明晰的一沓沓奏折:“这些事稍微重要的,其他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臣就给陛下处理了。” 顾深说的随意自然,谢予灵眼神却有一瞬间的明灭,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他走到桌边随意翻了翻,折子上果然都用朱笔批阅过了,那些字迹苍劲有力,又自然潇洒,充满了一野性的不羁,这字迹自他数年前登基之日起,看过了无数次,分明还是与从前无异的笔法,甚至连笔力的深浅都没有变化,然而而今再次看来,却觉得有些陌生。 谢予灵微微摇了摇头,心道大抵是心境变了,所以才会有这样完全不一样的感触,只是他并不知道,其实是对面的人也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顾深当日夜宿在未央宫,两人躺在宽大的龙床之上相拥而眠,却是难得的什么也没做,顾深低头亲了一下怀中人的眉心,温声说道:“睡吧!” “嗯。”谢予灵轻轻应了一声,便闭上了双眼,顾深为他掖了掖被角,抬手间弹出一道劲气熄灭了屋内的烛火。 黑暗中,谢予灵睫毛微微颤抖了几下,然后过了一会儿,他朝着顾深怀里摞了摞身子,顾深感觉到他的主动靠近,紧了紧揽在谢予灵腰间的手臂,将他整个抱在怀中。 男人的胸膛宽阔温暖,肌肉下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清晰的传入少年保护,数年清冷孤寂,甚少有过此般的温暖,什么江山天下,什么富贵王权,在这份融融暖意面前,仿佛都变得无足轻重、不值一提了。 谢予灵今日来虽然嗜睡,但是梦中总是无法不安稳,这一觉却睡得极其踏实,甚至连梦丢没做,以至于第二日早朝时,严和只在外边敲了一遍门,他便醒了过来。 谢予灵睁开双眼,屋内一片漆黑,估计殿外月亮还犹在捎头,他缓了缓神,小心的拉开顾深落在自己身上的手臂,然后从床上走了下来,这才低声开口对着外面道了声:“进来。” 严和让跟着自己的小太监侯在门外,自己则端着放朝服的托盘和洗漱用具进来,他微垂头颅目不斜视,手脚麻利的伺候谢予灵打理好了,然后跟在谢予灵身后往殿外走去。 谢予灵临出门的时候,又回头瞧了一眼床榻的方向,明黄帐幔间,隐能看见男人那张被散落青丝遮挡的若隐若现的白皙俊美的侧脸,他睡得那么沉,仿佛这天地之间谁也无法唤醒一般。 顾深这些日子忙起来没日没夜的,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有些扛不住,这一觉可以说是睡的够沉,及至早朝过后谢予灵回来,听见推门时候的声音他方才悠悠转醒过来。 谢予灵站定在门口,看见还躺在床上的男人,一张如玉面庞却反而舒展开来,甚至露了个不自知的笑意。 仿佛春风拂过原野,明如流水,艳若夏花,于瑟瑟冬风中,迷了谁的眼,又乱了谁的心。 谢予灵当日之所以阻止顾深逼问众太医,绝对不是他单纯可欺,却是因为他自己心中没底——若他的身体真的出了什么难解的问题,他潜意识里是不希望顾深知道f的,所以直到第二日顾深离开了,他方才重新召见了刘太医过来。 刘太医大概是昨夜一夜没休息好,布满皱纹的眼下一片青黑,看着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谢予灵清明的双眸直视着他,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的直入主题:“昨日你隐瞒朕的事情,朕可以不予追究,但现在朕要听实话,若你再有半句欺瞒,就休怪朕不讲情面了。” 他声音不高不低,甚至是趋于平静的,然而刘太医却在瞬间惨白了面色,他一下跪到地上,四肢呈匍匐状态:“下官罪该万死,还望陛下赎罪。”实在是谢予灵语气太过笃定,以至于刘太医以为他是知道了什么,临出门前咬死不承认的决心这一刻瞬间分崩离析,嘴一抖就承认了。 谢予灵指尖在手边桌案上轻轻扣击,发出几声沉闷的音节,语气却是和缓了下来:“只要刘大人实话实说,朕保证不会怪罪于你……朕到底得了什么棘手的病,让你们这般为难。” 刘大人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将昨诊断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谢予灵听完之后,果然整个人都懵了,他沉默着坐在那里半晌,然后寒声问道:“这事情其余几位太医也知道?” 他若是昨日听到这些话,大概真的会勃然大怒,治刘太医一个医术不精、欺君罔上的重罪,那里还会问出这么一句。可是经过昨天一夜,加上这些话是他威逼着刘太医才说出来的,再联想起自己进来的那些症状,他不由就信了一两分。 “回陛下,诊脉对于医者而言,乃是最基本的技能,滑脉更是极易探看,几位大人想必诊断结果亦与臣相同,”刘太医见谢予灵似乎真的没有办他的意思,心下稍稍松弛几分,当下说话也变得条分缕析了,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只是此事毕竟过于超脱常理,臣估摸几位大人八成也不会真的联想到……联想到那上面去,陛下放心,待臣今次回去之后,就说昨日乃是误诊,陛下已经恢复正常了,想必诸位同僚也不会起疑的。” 谢予灵听他说的一本正经,差点真觉得自己是有了身孕,他抬眸看向刘太医:“朕是男子,又如何会身怀有孕?” 第53章 刘大人膝行着朝谢予灵的方向摞了几步:“微臣斗胆,可否请再让臣探探脉象?” 谢予灵看到他眼里的严谨与认真,心突然狠狠的一沉,半掩在袖中的手握了握拳,却终究递了过去。 刘大人小心的执起谢予灵的手腕,这一次又是探看了许久,然后他缓缓的收回手,说道:“陛下这却是喜脉无疑啊……若在此之前,老臣定然也是不信的,可昨日恰是家师祭日,微臣与师兄前去祭拜,中途问起师兄,方才知晓这男人孕子并未不可能之事!” “此话怎样?”谢予灵无意识的垂眼看向自己平坦的腹部,声音都有些干涩起来。 刘大人道:“臣的师兄年轻时候曾游历四国,医术高超而见多识广,昨日微臣问起时,听他说二十多年前在飞学国,曾为一个男子接生过,那男人在阵痛了一天一夜之后,产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他因此还研究了数年,只可惜终究没有什么明晰的建树,时至今日也未能弄清楚这男子到底是如何孕育子嗣的。” 第54章 谢予灵听刘太医说的认真, 一时间就信了七八分,一颗心几乎沉到了谷底,他是做梦也不会想到, 自己会碰上这样的事情,他堂堂一个男子, 竟然,竟然会…… 刘太医见他神色莫测,大概也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 犹豫片刻, 低声说道:“事情既然发生了, 还请陛下宽心……微臣于此道之上毕竟无甚研究, 臣斗胆提议, 改日请臣的师兄为陛下瞧瞧,此事非同小可, 只怕还需早做决定为好啊!” 谢予灵何尝不明白刘太医话里的意思, 他若是真的坏了身孕,这肚子里的种是怎么来的, 刘太医不会想不到。男男相恋本就有违天地伦常, 何况他身为一国之君, 万民表率,不仅屈居人下,竟然还有了别的男人的孩子, 此事若是传扬出去, 他谢予灵受万民唾骂, 谢家江山颜面扫地都是小事,若是因此而引起江山动荡,那他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谢予灵可以不在乎这至高无上的王权, 亦能背负骂名,但是他不能置江山百姓于危难之中。 他昨日看了东南知府呈上来的奏折,东南一带只怕要不平静,如果他真的被确诊了肚子里有个生命,那这孩子只怕也无法来到这个世界。刘大人所说的“再做决定”,明显是要在这个消息穿出去之前,悄无声息的…… 谢予灵想到这里,心顿时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铁拳给狠狠锤了一下,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的揪住了自己大腿上的衣料,强自镇定的问:“刘卿那位师兄,是何许人也?” “微臣师兄姓瞿,双字寂山,”刘太医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方才接道,“老臣不敢有瞒陛下,师兄他,乃是摄政王府的府医。” 瞿寂山这个名字,若是早一辈的人,想必都听说过,十多年前,他曾是天焱名声显赫的名医,只是后来突然就销声匿迹了,谢予灵数年前也曾听说过关于这人的一些事迹,只是没想到他隐世之后,竟然在为王府做事,而且按照时间推算的话,想必是当年顾深还在北地王府时候,就已经投入顾家门下了。 当然这些还不是谢予灵在意的重点,关键是,这瞿寂山是王府的人,若让这人来为自己看诊,顾深那边,只怕也就瞒不住了。 刘太医观谢予灵神色莫测,以为他是在顾忌摄政王府,于是说道:“陛下放心,师兄虽然为王府做事,但是他的为人是绝对信得过的,若不是当年的北阳王于他有恩,他只怕早已离开摄政王府了。”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天焱人根深蒂固的观念里,为摄政王府办事的人,都是求名求利,哪有什么善类,故而也不怪刘太医会有此一说。 虽然知道以刘太医的精明,定然没有在那瞿寂山面前暴露自己,谢予灵却还是不放心的确认了一遍。 刘太医惶恐道:“没有陛下的应允,老臣哪敢妄自主张。” 谢予灵点了点头,语气无比严肃:“如此甚好,此事朕不希望再有第三个人知晓,不然后果刘爱卿应该清楚,你且退下吧!” 他这突然而来的赶人,顿时让刘太医一脸懵逼,半晌吶吶问道:“陛下……敢问此事要如何处理啊?” 谢予灵茫然的看向窗外,寒风裹夹着飞雪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光是这么远远看着都让人觉得冷,一直冷到了心里去,谢予灵突然就很想见一见顾深,可随即又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不知道那人若是知道了,会如何看待自己,他会不会当自己是怪物,而从此远离呢? 心就像被人挖去了一块,又闷又疼,甚至有些喘不上气的感觉,他虽然年少登基,可如今也七年有余了,这些年来,什么样棘手的事情没有见过,可这一次,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刘太医的问话,更是让他心思缭乱,仿佛被逼到了一处悬崖,左右狼虎,身后是看不见底的深渊,莫说行差踏错,他而今是连行都不知道该往哪处行了。 谢予灵伸手按了按额头:“大人先退下吧,此事容朕想想。” 刘太医张了张口,一副欲言又止之态,可最后终究什么也没说,他拱手一揖到底,恭声道:“是,微臣告退。” 刘太医离开之后,谢予灵仿佛全身的力气都抽离了身体,他将脸埋在手臂里,进而缓缓趴伏在了面前的桌案上,短暂的黑暗里,往日里一双明朗星眸渐渐泛起了红色。 被打发在殿外守门的严和,看见刘太医从屋里神色凝重的走出来,忍不住开口问道:“刘大人,陛下还好吧?” 刘太医看了一眼严和,继而摇头一声长叹,就这么不言不语迈着略微有些蹒跚的步伐走开了。 严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颗心高高的提了起来,可是殿内没有传唤,他也不能贸然进去,只好依旧在门口焦心的等待。 如此过了数天,谢予灵身体上的反应愈发严重起来,他私下寻了些关于女子怀孕的书籍来看,发现自己的症状与那些女人一般无二,刘太医的话在他心中越发真实起来,然而这问题却依旧得不到什么实质性的解决。 东南倭人在我沿海边境滋事的问题,谢予灵已经派了人前去处理,只是具体的结果还没传回来,谢予灵这些日子因为政务加上身体的原因,可谓是食不下咽、寝不安席,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衣裳挂在身上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跑似的。 这日午膳送上来,宫人刚揭开膳食上保温的盖子,谢予灵闻见那味道,就是一股排山倒海的恶心感觉涌上心头。 他蹭的一下站起身,大步走到殿外干呕起来,因为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呕了半天只吐出一些酸水,谢予灵扶着门框站起身子,一向笔挺如松柏的脊背竟有些无法挺直了,那张惨白的面庞上,一双眼睛里泛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简直红的吓人。 严和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的,向来严肃冷厉的人,声音竟然带了几许哭腔:“陛下,您这是怎么了?您还好吗?奴才这就去请太医过来。” “让,让刘大人……”谢予灵话才说了一半,突然一个人影掠到了近前,那身影显然极为高大,一片阴影笼罩下来,一下便挡住了谢予灵眼前所有的阳光, 他下意识抬起头来,就看到一张放大的俊美面庞。 顾深一手扶住谢予灵的手腕,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那张往日里俊雅如玉的面庞,此时摸起来竟然有些磕手。 顾深手上动作僵硬了一下:“陛下为何瘦了这么多?” 谢予灵面上挤出一抹笑意来:“没大碍,只是最近有些食欲不振罢了。” “食欲不振会清减至此?”顾深一听他又是这幅说辞,不由拔高了语气,“你到底怎么了,不要再瞒着我。”竟是气的连敬称都给省了。 谢予灵感受到了他情绪里的恼火,一时间心里酸涩,他静静看了顾深一会儿,然后微微垂下眼睑,一句话都没有说。 顾深看他这样子,一阵心疼怜惜泛上脑海,他伸手拉着谢予灵走到殿内,扫了一眼满桌子动也未动的丰盛菜肴,眉头不由蹙了起来,继而语气不容置喙的说:“本王府里的大夫医术很好,让他给陛下瞧瞧吧。” 谢予灵身子一僵,下意识开口回绝:“不必了,宫里的太医日日都来看,都说没什么大碍……你不必担心。” 顾深冷哼一声:“那些老家伙,成日里心思也不知落在了何处,能诊出个所以然来才怪,瞿大夫你进来,给陛下看看。” 谢予灵诧异的抬头,这才发现殿外不知何时站了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之前竟然都没发现,顾深方才说这人姓瞿,难道他就是……刘太医说的那位师兄吗? “老朽参见陛下。”瞿寂山并没有像一些江湖隐士那样自视甚高,不屑权贵的情绪,他声音平和公谨,一撩衣摆就要朝地上跪去。 谢予灵其实并不拘泥于这些,他挥手制止了对方下跪的动作:“瞿神医免礼,不必跪了。” 瞿寂山闻言也不忸怩,从善如流的站直身子,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谢予灵,眼神平和的让人看不出半点端倪,然而谢予灵却觉得心下有些发虚,仿佛被那历经沧桑世事洗礼的一双眼眸,给瞧了个无所遁形一般。 第54章 当年于飞雪国的经历,几乎成了瞿寂山心中的一块心病,故而这数十年来,他一直在寻找关于这方面的案例,只不过这种事情实在稀奇,除了数年前曾遇过一桩,时至今日再没碰到过。 自数日前他的师弟告诉他那件事情之后,瞿寂山的心情就无法平静了,甚至走在路上看见哪个男子稍微有些异样就忍不住朝着那方面想,及至方才在殿外时,他看到谢予灵呕吐,脑子里第一时间就想起了自家师弟之前吞吞吐吐问起自己关于男人孕子之事的经过,此时再看些予灵的面色,心中猜测更是确定了十之八九。 第55章 大抵但凡大夫, 都或多或少有些职业病,而瞿寂山显然是这其中病入膏肓的一位了,他这心中一旦有了计较, 就有些迫不及待起来,再看谢予灵的眼神都不由发亮, 顾深虽然知道他的为人,但还是忍不住黑了一张脸,他单手握拳抵住唇瓣, 佯咳了几声:“瞿大夫……还愣着作甚?” “啊, 是是, ”瞿寂山被拉回思绪, 忙的朝前走了几步, “草民唐突……还请陛下附手过来。” 谢予灵看着微微躬身凑到自己近前的人,心中简直思绪万千, 但却没有半点应对之策, 事已至此,他若再开口拒绝, 岂非欲盖弥彰, 依着顾深的性子, 上次他能放了刘大人离开都是难得,这一回又怎么肯轻易罢休。 谢予灵沉默良久,最后有些听天由命的想法了:诊就诊吧, 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 终究早晚都要面对的。 他缓缓捋开自己的衣袖, 将腕部伸了过去,顾深看着那截苍白清瘦的手腕,心里不由泛起一阵疼意, 短短数日之间,便瘦了这么多,他的身子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眼看着瞿寂山的手已经搭上了谢予灵的腕部,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个体形健硕,身着戎装的中年男子闯了进来,却是骁骑校尉孟远,孟远看见谢予灵,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绪,双手抱拳单膝跪到地上,开口便是一句:“陛下,东南出事了!” 谢予灵不动声色的抽回自己的手,心下在 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蔓上一股莫名而难言的失落,然后他很快将这些情绪摒除出了脑海,沉声问道:“出何事了?” 孟远说道:“微臣刚接到消息,楼大人遇害了!” 谢予灵面色有一瞬间的凝固,失声道:“什么?”孟远口中的楼大人,乃是上届恩科新晋的榜眼,才学见地皆是不凡,是谢予灵在朝中极为看中的人,恰好他家乡便在东南省府,这次的事情谢予灵就认命了他为钦差前往。 孟远吸了口气,义愤填膺的说:“楼大人入东南境地后,雷厉风行抓了在我国境之内滋事的一队倭人,那些人谋害我天焱百姓,楼大人将其关押在府衙地牢,准备择日当众处决,给受害百姓一个交代,谁成想当夜突然有一对倭人士兵过海潜入楼大人所居的临海行馆,他们谋杀了楼大人的随行官兵,混乱中,沿海十里长廊被他们烧了大半,而楼大人他也……不幸坠海,至今生死不明。” 他所说的十里长廊便是天焱在江南省府的行馆,这里原本是一届东南知府为其所爱之人建造的住处,后来时过境迁,就变为天焱朝廷所有,经过上百年的改造和扩建,气势恢宏,磅礴大气,绵延海岸十里有余,就此成为天焱一大建筑奇瑰,不成想如今,竟然就这样毁于一旦了。 谢予灵“蹭”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兴许是因为起的太过突然,他眼前一黑险些栽倒下去。 顾深在一旁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你还好吧?” 谢予灵站稳身子,甚至没来得及回顾深半句话,便语气急促的追问起详细情况来,他这一问不要紧,才知道情况远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峻。 听孟校尉所述,这倭人所用武器能于数丈之外至人死地,落地着火,山崩地裂,飞沙走石,威力极其强大,东南省府的十里长廊便是他们用那东西毁掉的,甚至有临海数个村庄已经被倭人国士兵给占领了。 “那些人凶残至极,放火抢劫,杀人屠村,甚至扬言要荡平我天炎……”孟远越说越激动,双眼渐渐泛起了浓重的红色,整一副恨不能立马飞到东南,将那些人给千刀万剐的样子,“老臣自请即刻带兵前往东南省府支持,还望陛下应允。” 谢予灵双手无意识的捏紧了龙椅的扶手,本就苍白面庞顿失了所有血色:“孟将军若去了东南,谁来镇守南方边境?”赤日国多年来对天焱国虎视眈眈,若是得知天焱国出了事,八成会趁虚而入,虽然之前因为遇刺之事,他们为表歉意与天焱签订了和平契约,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凭借赤日当权者的作风,根本不可能会甘心于袖手旁观。 “这……”孟远被这话问的一哽,浸染了风霜的一张脸瞬间憋成了猪肝色,然后他在原地狠狠地跺了跺脚,分明是一副穷途末路的样子,下一秒却不知想到什么,开口说道:“微臣幼子自小跟随微臣在边关,大小战争也历过不少,南境可以暂时交由他来镇守,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臣即刻便可动身前往东南。” 谢予灵想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言中幼子是谁,下意识看了顾深一眼,顾深被那眼神看的心中莫名一虚,单手抵住嘴唇咳嗽了两声,可随即又想到自己又没对那孟云悠做过什么,为何要心虚,当下放下手,甚至还装似漫不经心的理了理衣袖,对孟将军道:“本王没记错的话,令公子还未及弱冠,真的能胜任镇守南境之责吗?” 孟远进来这么久,可以说是一直在尽量无视顾深了,一听这话,整个人都炸毛起来:“本将军的儿子,本将军心中有数,就不劳王爷费心了。” 这语气实在不敬,但是他自己被寄予厚望的宝贝儿子这一回京,就莫名其妙被对方抢去当了男宠,若不是碍于顾深的身份,孟远真能直接提刀砍上去,要还能对他和颜悦色才是有鬼。 谢予灵不是没察觉到这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孟将军单方面的)的气氛,但他现下哪有心思顾忌这些,想了想说道:“此事非同小可,容朕考虑考虑。” 孟远带兵多年,自然知道他的顾虑,其实举荐自己的儿子去镇守南境,他何尝不是在冒险,可是如今朝中武将各司其职,牵一发而动全身,再无多余可用之人,他能想到的路,也就只有这么一条了。 孟校尉离开之后,谢予灵表面上堪堪维持的平静在一瞬间分崩离析,事情一桩桩的压上来,不给他半分缓冲的余地,心里就像沉了块重逾千钧的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塌着双肩,一手掩住自己的面颊,仿佛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入无底的黑暗中一般。 顾深看着他露在空气中的苍白的一截脖颈,突然就感受到眼前这个人的脆弱,他挥手让严和与瞿大夫出去,然后伸手将谢予灵拉入了自己的怀中,柔声而坚定道:“别担心,还有我呢!” 突然而来的温暖,让谢予灵身心一个战栗,笼罩在周身的黑暗犹如破碎 的玻璃牢笼,一瞬间分崩离析,谢予灵缓缓抬手抓住顾深的衣袖,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顾深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伸手抬起他的下颌:“臣待会儿出宫,派人去东南探探情况,若臣没猜错的话,孟大人所说的武器应当是火药,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臣有法子对付的。” 谢予灵听着他平和却胸有成竹的话语,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问道:“王爷是如何知晓的?” 顾深随口胡诌:“幼时有次随父王出海,曾偶然见过一次,只因当时过于震惊,故而至今记忆犹新。” 谢予灵不疑有他,他沉吟片刻,说道:“王爷既然心中有数,明日可能随朕一同下东南?” “什么,”顾深显然有些意外,“陛下要去亲往东南?” “是,”谢予灵点了点头,他其实方才在孟远陈述东南省府情况的时候,就有这样的念头了,“王爷不会不知道,东南沿海一代情势本就复杂,这些年来一直不受管束,说来就是一盘散沙,这次出了这样的事情,敌人之所以能一击即溃,追根究底,不仅仅是对方武器装备多么强大,只怕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当地官将玩忽职守。” 说来早在一年之前,谢予灵就曾下过政令,要求东南沿海一代加强边防,但是那些官员想着倭人国自来不与外界往来,我朝历史上也不曾有过与其征战的先例,就根本不把谢予灵的话当一回事,领着朝廷下放的款项,干着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的勾当,他们以为这汪洋大海就是天然屏障,能保东南数省万世太平,却不成想敌人突然破浪而来,转瞬间便摧毁了他们“苦心经营”的一切荣华利禄,甚至许多官员就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顾深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打算,当即便沉声否认道:“不行,陛下身子还没好,怎能再长途跋涉,就让臣去吧!”他语气霸道中有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谢予灵从他微蹙的眉头看出他的不悦和担心,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虽然贵为九五之尊,但是依着两人如今的关系,谢予灵是愿意顾深干涉自己的事情的,这若是放在平时,他兴许就妥协了,可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他是不能不去。 第55章 谢予灵清楚顾深的脾气,这个男人一旦决定的事情,很难去改变,此时若再僵持下去,说不定就得吵起来,而那显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第56章 这个话题在谢予灵刻意的转移下, 最后终于是不了了之,当日顾深陪着谢予灵休息了一会儿,见他精神稍好, 便重新让人做了些吃食送去。 顾深取过宫人捧在托盘上的汤羹,舀起一勺, 动作极其自然的递到谢予灵唇边:“听严总管说你一整天没怎么进食,吃点吧!” “……我自己可以。”谢予灵愣了一下,下意识伸手要去接过顾深手中的东西, 却被对方一个偏转给灵活的避开了。 浓郁香稠顾深避让的动作飞溅起来, 眼看就要落到谢予灵纤尘不染的襟袍上, 却又在男人出手如电间, 被一滴不露的接了回去。顾深又重新舀起一勺递过去, 出口的话语温和的几乎能将人溺毙:“陛下不必动手,张嘴就行了。” 谢予灵愣愣的看着眼前那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 在开口吃下的的时候, 一股暖意夹在这爱慕的情绪缓缓涌上心头,这个男人总是这样, 不论何时何地、不论喜怒忧伤, 总是这般的耀眼, 一举手一投足都透露着常人无法企及的风华与魅力。 思绪迷迷蒙蒙的飘远了,行动间就显得有些呆滞,谢予灵讷讷的张嘴, 任由顾深将散发着清香的汤羹一勺又一勺送进了自己口中, 不知不觉, 竟然将整碗都吃了下去。 严和接过顾深递来的空碗时,心里第一次对他产生了正面的情绪,这一刻, 他真真切切的觉得感激,这些日子以来,陛下每每闻到事物的气味,都会呕吐不止,基本上可以说是靠着太医调制的汤药支撑下来的,没成想今日王爷竟然让陛下将食物都吃下去了。 顾深从皇宫出来,果然第一时间派了人前往东南探查情况,之后又让人唤了姜氏父子和魏允城过去,将府里大小事宜都交代了一番。 东南海境遭袭的消息尚未在京城传开,京中民众自是不知道,魏允城听完顾深的吩咐,忍不住就问:“王爷是要出远门吗?” “嗯,”反正这事情传开是早晚的事,顾深也没瞒着他们,说道,“东南海境遭倭人袭击,本王明日要动身前往东南省府一趟,归期不定。府里的事情你们酌情考虑,若实在遇到棘手的,就让人递信过去。” 几人闻言具都一愣,还是姜亭旭率先反应过来:“东南遭袭!情况很严重吗?”王爷竟要亲自前往。 顾深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又简单吩咐了几句,便让他们各自散去。 为了做足出发前的部署,这夜他整晚未睡,将临行前的一切都准备了个妥当,可没成想第二日入宫面圣时,却得知谢予灵已经提前出发了。 顾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张脸都黑了下来:“什么?陛下何时离开的?” 看殿的小太监被他骇的身子一抖,战战兢兢回道:“陛,陛下未……未及卯时便出发了。” “不到卯时……”竟然已经走了近三个时辰了!顾深面沉如水,难怪……难怪他昨日执意要岔开这个话题不谈,顾深本想着他精神状态不好,也就没有深究,可早知道他打的是这种注意,顾深觉得自己昨夜就该留下来做的那家伙下不来床,看他还能不能这样折腾。 如今外面数九寒天、风雪凛冽,他身体那个样子,长途跋涉怎么吃得消。 顾深感觉一股怒火蹭的窜上来,烧的他脑仁疼,他深吸了口气,使劲儿让自己稍微平静下来:“那他可……有留下什么话?” “没……没有,啊不,奴才……奴才也不清楚……” 顾深见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险些一掌拍过去,但又想着这不过是个看殿的小太监,就算谢予灵真有什么交代的,只怕也不会同他讲……顾深面上没什么表情,脑子却转的飞快,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之后,一挥衣袖转身离开了。 他大步行在长长的宫道上,走至一僻静处,突然有个黑影掠到近前,挡住了他的去路。顾深下意识就要出手,不想那人直接双手抱拳,单膝跪了下来。 那人也没自报家门,开口便是一句:“叩见摄政王。” 顾深双手背在身后,凝眸打量他一番,青天白日之下,这人一身黑衣从头罩到脚,面上还蒙着条黑巾,一双眸子坚毅冷厉,看着顾深的眼神不卑不吭。 “你是皇上的暗卫,怎没跟在他身边保护?”顾深寒声问道。 黑衣人眼神有一瞬间的波动,大概是没想到顾深能一口说出他的身份,但他很快就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说道:“卑职奉陛下之命,要将一些东西交给王爷。” 顾深一听这话,立马问:“是什么?” 黑衣人将手伸进怀中摸了摸,掏出一个明黄锦绸的小包裹,亲自展开了方才递到顾深面前。 顾深看他动作,心中都忍不住叹一声这暗卫职业操守够到位,说实话对方方才将手伸进怀里的时候,他的确是有几分警惕的,倒不是不信任谢予灵,而是这宫中凶险莫测,谁能保证对方下一秒掏出来的真是所谓信物、还是什么顷刻封喉的暗器剧毒呢? 原身之前是怎么挂掉的,顾深这脑子里可还印刻得清清楚楚。 只见锦帕中躺着一封薄薄的信笺,信上静静放了枚小巧的青铜令牌和半块虎符,顾深诧异的看着那几样东西,浸染了寒意的一颗心渐次回转了几分温度,满腔怒火都散了大半 这虎符是之前顾深退出朝堂时候交还给谢予灵的,他不会不清楚这东西对谢予灵的重要性,谢予灵当初为了收回兵权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可此时,竟就这么再一次的将其交到了顾深的手里。 顾深伸手取过那枚小小的、做工看似粗糙的小东西,用指腹轻轻的摩挲着上面粗犷的纹路,心中那些怒火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消散去了。 虽然两人在一起时间也不短了,但是顾深一直能感受的到谢予灵对他的防备与不信任,可是这一刻,他方才知道,那个总是习惯于隐忍,将心事深藏于心的少年,原来早已不知何时,对自己交付了他的信任。 顾深运轻功离开了皇宫,一路上看了谢予灵留下的信件,到天狼营调遣了一部分士兵,急速往东南而去。 只是他速度再快,调兵遣将、那么多人整理物资行装,都是需要时间的,这一耽搁下来,直接到了黄昏,要赶上谢予灵他们的队伍就更不容易了。 按照谢予灵信中的要求,孟远照旧留守南方,而其子孟云悠则被任命为援军副将前往东南,他是事先就已经写好了圣旨让人送到孟家,当孟云悠知道同摄政王一同下东南的时候,心情那叫一个复杂。 早上出发的时候,路上雪已经停了,谢予灵骑马行在队伍最前面,严和紧随在他身后一步远处,在后面跟着的是一队千人轻骑兵。 午间行过官道,在一家客栈用过吃食,便接着赶路,穿过浮安丘陵的时候,谢予灵渐渐感觉身体不适,却没有稍做理会,等过了浮安丘陵,就彻底撑不住了。 谢予灵腾出一只手松开缰绳,于披风下按住自己的腹部,那里一阵阵的痛如刀绞,刺激的他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后背也被冷汗浸透了。眼前景象一个成了两个,恍恍惚惚的看不真切,到了最后,只剩下一团刺目的白光,谢予灵身子一软,脱力的朝着一边倒去。 “陛下——”严和吓的一声惊呼,赶忙飞身上前接住了他,然后对着身后厉声喊道,“停下,都原地停下。” 后面列队整齐的士兵,看见谢予灵险些跌下马背,当时就乱了阵脚,闻言一愣之后,立马停在了原地。 严和一手解下自己的披风铺展到地上,然后小心的将谢予灵放了上去,出门时带来的太医由于年迈加之行军队伍赶路太疾,体力不支无法跟上来,谢予灵便派了几个人随着他走在后面。不想这时候出了事情,身边连个懂医术的人都没有,严和没了办法,只能病急乱投医的去掐谢予灵的人中,掐了半天,谢予灵眼皮轻轻颤了几颤,竟真的醒过来。 “陛下,陛下您还好吗?”严和哽着声急问。 随着思绪渐渐回笼,身体的疼痛也如排山倒海一般清晰起来,谢予谢本就苍白的面庞一瞬间血色全无,他颤抖着手按住自己的腹部,呼出的气息一声粗重过一声。 严和看他这样子,急的红了眼睛,却又不敢大声说话,毕竟帝王抱恙这种消息,一旦传出去了动摇的可是军心民心,更何况是在这样内忧外患的节骨眼上。 谢予灵缓了一会儿,终于找回点说话的力气:“无碍,你……你先扶朕起来。” 严和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双手扶着谢予灵小心的站了起来。 谢予灵提起一口气,却终究没能再跃上马背,严和看着他这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样子,忙乱中让人腾出了一辆盛放物资的马车,劝着谢予灵坐了上去。 第56章 谢予灵一上去,堪堪支撑身体的一口气瞬间分崩离析的泄了个彻底,他脱力的倚靠在冰冷的马车臂上,身上剧痛虽然已经淡了下去,但是一颗心又沉又闷,又忽而空落,就好像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即将离自己而去一般,难受的让他眼圈泛起了浓重的红色。 严和又找了两床取暖的被絮过来,小心的在谢予灵身上盖了,严和看他这样子,心里也是难受的不行,哑着嗓子道:“陛下要是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吧,咱们暂且就在这里歇息,等太医赶上来好给您瞧瞧,您先忍一忍,奴才去将刘太医开的药方熬了来。” “等等,”谢予灵抬了抬手,“现下行到何处了?” 严和想了想:“莫约已过浮安丘陵五里地了。” “还有一个多时辰……就到箪州了,”谢予灵一手掀开车帘,这样简单的动作竟也显得吃力,他抬眸看了看天,天际一片灰沉,乌压压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看样子估计又有一场大雪要下来,他抿了抿唇,说道,“继续赶路吧。” 严和一听他还要走,顿时声音都变了调子:“可是陛下您,您的身子……” 第57章 “军情瞬息万变, 东南省府如今也不知情况如何了……”谢予灵本想多说几句,无意间撞上严和担心不已的眼神,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他顿了顿,转而道, “入了箪州,再给朕寻几个大夫瞧瞧,你别担心了, 朕会没事的。” 严和沉默了一下, 终究点了点头:“是, 奴才这就去吩咐。” 半盏茶后, 队伍再次出发, 谢予灵躺在被严和布置的厚厚的马车里,浑身上下疲倦的提不起半分力气, 但是思绪却愈发清明起来。 他眼神茫然的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过了一会儿,缓缓将左手伸入自己的怀中, 摸索半晌, 掏出的却是一块薄薄的锦帕, 他看着那帕子,脑海里就再一次的浮现起顾深当时送这帕子给自己时的情景,那人说过的没一句话, 每一个神态动作, 都清晰的重现在脑海。 谢予灵犹记得, 顾深那天穿了身浅色的衣袍,松松夸夸的挂在身上,连衣带都不曾系, 大片白皙精装的胸膛坦露在空气中,有细密晶莹的汗珠顺着紧致的肌肤缓缓滑落,散发着摄人心魄的男性魅力。 记忆里是个荣荣夏日,炎热的人一动就能出满身的汗,可是这一转眼,漫天飞雪下、冷的人整颗心都在颤栗。有道世事无常,时光转瞬即使,而今细细想来,一切似乎都是注定好了的。 谢予灵紧了紧掌心间触手丝滑的锦帕,一股浓烈的思念排山倒海着侵袭着蔓上脑海。 他突然想,那个人此刻如果在身边,时间是不是就不会这样难捱,自己是不是就不会,就不会这样的……无助。 空洞的时间愈发显得漫长,谢予灵不知是何时睡着的,梦中他尚且年幼,春日里随着母后去大理寺进香,那时正值万物复苏、花妍风暖,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他牵着身旁女子的手,蹦蹦跳跳的拾阶而上,少年一张小脸粉雕玉琢,上面满是灿灿笑意。 牵着她的女子年轻秀美,一双眼眸顾盼生辉,低头看向小孩时露了个浅浅笑意,弯弯如新月,内里是无尽的温柔怜惜。 谢予灵心想,自己的母妃,何时对他这样温柔过,然后又想,那孩子此刻一定很是欢喜,可下一秒,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思来想去心中不安,然后在那女子重新抬头之际,他方才愕然的发现,那个被他以为是自己母后的女子,有着一张与他的母后七分相似、却又全然不同的面庞。 突然一阵惶恐蔓上心头,谢予灵想要张口,画面一转,他站在了一处深不见底的悬崖边,四周都是身穿黑衣,面无表情的刺客,慌乱中他绊到了一块石头,然后直直的就跌了下去。 下坠的过程显得那么漫长,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然而身体落地的一瞬间,疼的却只有一处,那疼痛入骨钻心,当谢予灵意识到自己疼痛的部位时,大脑在一瞬间断了弦。 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孩子…… 然后猛地就醒了过来。 谢予灵睁开双眼,就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庞。 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可身下传来的疼痛那么真实,真实的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欢喜相思之人就在眼前、还是应该恐惧,恐惧那一股入了心扉的痛。 - 顾深带着天朗营的两万兵马行了一路,最后实在忍耐不住,就对走在自己身后的孟云悠道:“你带着队伍前进,本王先走一步。” 他突然来这么一句,孟云悠饶是心思敏捷,一时也有些反应不及,愣了一下,说道:“王爷乃是此行主将,贸然离队只怕不妥。” “什么妥不妥的,只要你安全将这支持军队带到东南去,就没有什么不妥,昨日孟将军可是当着陛下的面夸赞孟公子的,公子可不要让令尊和陛下失望才好。”顾深话说的漫不经心,随即拍了拍座下的黑马,黑小子不高不低的长啸了一声,一抬腿便射了出去。 方跑出数十米,身后传来嗒嗒的马蹄声,顾深本以为是孟云悠追了上来,不耐的回头去看,却发现是瞿寂山。 瞿寂山见顾深回头,忙的拔高了声音道:“王爷稍等,容老夫同你一路。” 顾深收了收缰绳,让黑小子慢下些许,等对方赶上来,说道:“本王这坐骑可是日行千里,瞿大夫能跟的上吗?” “王爷别看老夫上了年纪,但骑骑马还是可以的,王爷放心,咱们这就走吧。”瞿寂山如是说着,面上竟显出几分急迫来。 顾深显然也发现了,他定定审视了对方几秒,说道:“本王怎么觉得,瞿大夫比本王还要心急呢?” “可不是,能不急吗,多少年才碰见这么一位,可千万别出了什么事情才好!”瞿寂山低声喃喃道。 “你说什么?”顾深疑惑的问。 “啊?”瞿寂山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忙的补救,“没……没什么,老夫只是在担心南疆的战况。” 顾深听他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样子,就觉得有猫腻,顿时一拉缰绳将马彻底停下来,双眼定定看着瞿寂山:“瞿大夫有事情瞒着本王?” 瞿寂山一听这语气,心知是没法糊弄过去了,可是他身为一个大夫,不可能在还没看诊之前就妄下定论,想了想,只好斟酌着说道:“若是老夫昨日没看错的话,陛下的情况只怕不容乐观,但更多的老夫却也不敢多说,还要等诊脉之后方能确定。” 他话说到这中程度,按理说顾深也该适可而止了,可他一听是和谢予灵有关的事情,根本就没法沉住气来,当下便追问:“瞿大夫到底知道些什么?” 瞿寂山见顾深这般担心,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联想起之前王爷在醉云楼中那段颓废的过往,以及后来皇上前去探望王爷的事情……当今万岁爷若真的是有了,那肚子里的种,不会是……王爷的吧! 老头子被这个想法震惊的有些说不出话来,顾深见他站那吹胡子瞪眼的,催促道:“傻愣着作甚?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本王。” 瞿寂山看顾深这一副咄咄逼人、不问出个所以然来誓不罢休的模样,根深蒂固数十年的从医原则都有些动摇了,他微微闭了闭眼,斟酌了一下措辞,隐去自家师弟在其中的作用,将他心中猜测对顾深说了一遍。 顾深听完之后,也有些傻眼,他千算万算,甚至险些都做好谢予灵身患绝症的心理准备了,可万万没想到瞿大夫竟然告诉他,陛下他不是生了病,而是很可能有了身孕。 顾深身为一个见识广博的后现代人,还经历过末世那种惊世骇俗的境况,不可能没听说过男人孕子的案例,加之这种事情对方也不可能欺骗于他,是以顾深很快的接受了瞿寂山的话,短暂的空白之后,他慢慢缓过神来,询问道:“你这么急,是不是因为胎儿状态不好?” 瞿大夫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质疑自己胡说八道之类,反倒问出这么一句来,心中在感慨摄政王果然非同一般之时,说道:“老夫昨日观陛下气色,只怕是动了胎气,这怀孕之人最忌操劳奔波,如今又气候恶劣,陛下他……” 顾深听到一半,整张脸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一把打断瞿寂山后面的话:“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瞿寂山面对他毫无保留的指责,一时间哑口无言,他的确是有自己的原则,可若是因为这原则,而害了一条原本无辜的小生命,那他所坚持的东西,又有什么意义。 “老夫惭愧,只是王爷您要责罚也请等一等,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追上皇上啊!” 顾深一听这话,也不多说了,调转马头便朝前路疾驰而去。 别看瞿寂山平日里看着一副文弱老学究的模样,但他混迹江湖多年,其实功夫并不输人,跟着顾深快马加鞭赶了一路,却还显得游刃有余。 第57章 二人在马不停蹄疾奔了数个时辰之后,终于看到了谢予灵他们的队伍,顾深当时几乎是丢下马匹运轻功掠过去的,他在队伍前方扫了一眼,没有看到谢予灵的身影,就停在一个士兵面前,打算问问情况。 一众士兵被他突然出现给惊了个一脸懵逼,下意识就拔起腰间兵器围了上来,好在其中有几人是人的顾深的,赶忙扬声呵止了他们出手的动作。 “参见摄政王。” 顾深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继而问道:“陛下呢?” “回禀王爷,”其中一个士兵指了指队伍中间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陛下在马车里。” 顾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恰见严和正坐在车头赶车的车夫旁边,飞身便掠了过去。 因为道路不宽,千人的队伍拉被拉的老长,顾深的出现又在转瞬之间,顾而这一切还没反应到队伍后面去,等顾深突然出现在严和眼前时,他着实好一番吃惊。 顾深也没多跟他废话,开口便是确认谢予灵时候在车内。 严和定了定神,讷讷回道:“是。” 顾深朝队伍后面看了一眼:“那是本王带来的大夫,你去接应一下,别让他们给拦了。” 严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人一骑策马疾奔而来,他应了一声,又转头朝车内看了一眼,见谢予灵正在睡觉,这才跳下马车,换了匹马离开。 他这方一下来,顾深就拉开车门跳进了车厢内,车里谢予灵果然睡着了,他微微侧着身子,一只手露在被子外面。 顾深见他睡得沉,想将他的手塞回被子里,握住的一瞬间,被对方手上冰凉的触感弄得一愣,那只手清瘦的能清晰的摸到骨头,还带着些微微的颤抖,冷意似乎顺着相触的肌肤一直蔓延到了顾深心底。 他动作轻柔的抬起谢予灵的手,然后被谢予灵握在掌心的锦帕便顺着他的动作铺展了开来。 顾深无意间多看了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但还没来的及细想,谢予灵突然身子一颤,猛然的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顾深面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只是下一秒那笑容便凝固了,他看见少年面色苍白如纸,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光洁的额头滚落下来,手一触上去,却是冰凉冰凉的。 “又难受了是不是?”顾深掏出跳帕子为谢予灵拭去额头的冷汗,继而一把将他拥入了怀中。 谢予灵被顾深抱住的时候,恍惚间还有一丝不真实的感觉,然后下一秒对方身上暖暖的体温便传了过来。 一颗无所归依的心,终于得到稍稍的安定,只是谢予灵还来不及去细细品味这让他安心的感觉,就被一波强烈的剧痛冲击的头晕目眩。 第58章 “嗯——”谢予灵喉间泄出声无可抑制的闷哼, 下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在顷刻间蔓延了四肢百骸。 顾深正抱着他,几乎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身体的每一寸变化, 他微微松开抱住谢予灵身子的手臂,垂眸看过去的时候, 顿时被惊了一跳。 少年面色难看的吓人,额头冷汗滚珠子似的往下落,往日里一双清明如许的眼眸里, 此刻盛满了浓重的红色, 就像织了一张血色的蛛网。 “你怎么了, 予灵, 你哪儿难受……你哪难受你说话啊?”顾深看到他这痛苦的模样, 整个心都纠了起来,慌乱中甚至唤出了谢予灵的名字, 然而对方却已经疼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谢予灵只听到他话里那语气急促的两个字, 他们认识将近八年,在一起也有数月, 这是顾深第一次唤自己的名字。谢予灵已经有些想不起, 上一回别人这么唤他, 是什么时候了……这两个字,与他的一生粘连在一起,然而此刻听来, 他觉得那么陌生, 可这陌生中, 又带了一股无可压抑的感动。 都说皇位孤寒,而这世间,又有谁能甘饮寂寞, 谢予灵和顾深在一起,总是抱着走过一天算一天的心态,可这一刻,他突然有种浓烈的渴望,他想——眼前的这个男人,若能一直陪着自己,那该有多好。 这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他又被一阵疼痛拉回了现实,谢予灵虚弱的垂眸看向自己的腹部,他虽不是女子,但自小在宫中长大,这方面的事情多少也了解一些,身体上传来的感觉让他心慌,到了这时候,他再也无暇思考更多,谢予灵双眼通红的看着顾深:“你……你救救他……救救他……” 向来高傲的人,语气里却染上了浓重的哀求。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顾深一时有些怔愣,方想追问几句,脑海里突然想起来时瞿寂山说的那些话,顾深脑海里顿时白光一闪,他伸手摸向谢予灵的下·身,这一抹不要紧,竟然给他摸到了一掌的湿润。 顾深抬起手来,白皙如雪的指尖上沾染了刺目的鲜红。 “这……”顾深脑子里轰的一声炸了,反应过来时,开口便对外面叫道,“瞿大夫,瞿寂山——快过来!” 瞿寂山方才从严和那里询问了一些谢予灵的状况,这时候恰好从马上下来,听顾深这一嗓子,脚下一软险些给摔个倒栽葱,他堪堪站稳身子,就几步跑到马车边上,也顾不上什么尊卑礼仪了,打开车门便将脑袋探了进去。 医者五感灵敏,他几乎是一下就闻到了车厢内的血腥气,顿时惊呼出声:“出什么事了?” 顾深急促道:“你上来,快给他瞧瞧。” 瞿寂山没说话,翻身便跃了上去,这马车是用来运送物资的,内里空间比一般马车还大上不少,这么三个大男人待在里面,倒也不显得拥挤。 瞿老先生手脚麻利,一坐进去,伸手就掀谢予灵的衣衫下摆,等顾深和当事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裤子都被这老家伙给扒下一半来。 谢予灵感觉身下一凉,顿时瞪大了双眼,然而一句“放肆”还未出口,就被对方“见了红”三个字给震了回去。 瞿寂山伸手在谢予灵腹部几处穴道按了几按,放下他的衣摆就开始探脉,望闻问切的折腾了一番,面上神色是越来越凝重。 顾深察言观色,一颗心简直被吊到了嗓子眼儿,等他稍微停顿的时候,问道:“他怎么样了?” 瞿寂山从怀中摸出几个瓶子,从其中一瓶中倒出个赤红的的药丸,转眼便给谢予灵喂了下去,这才有功夫回顾深的话说:“王爷您要……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意思?”顾深的心狠狠沉了下去。 “陛下胎息极其不稳,而且已经非常微弱了。” 他这话,在确定了谢予灵真的身怀有孕的同时,另一重意思也很明确,顾深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谢予灵方才已经疼得几乎就要失去意识,然而瞿寂山这两句话却偏偏一字不漏的撞进了他的耳中。他堪堪提起几许力气,抓住了瞿寂山的衣袖:“大夫,你,你救救他,求求你,你救救他啊……朕,朕求你了……” 顾深见他一副失控的模样,心疼的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低声安抚道:“别怕,你冷静些,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啊!” 这个孩子一开始并不在他的预期当中,谢予灵甚至曾为他的去留挣扎过,可这一刻真的来临了,当他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就要失去这个小生命的时候,竟然心疼的好像被利刃剜去了一块,每一下呼吸都带着针刺般的疼痛。 他想起深夜难眠时候的那个梦,梦里有个粉雕玉琢的孩童,从远处跌跌撞撞的扑入自己的怀中,脆生生的唤自己“父皇”,而那张仰起的小脸,与他心系的男人如出一辙,然而下一秒,却分崩离析的破碎成沙粒、成烟尘,随风散了个了然无踪。 谢予灵在顾深怀里挣扎起来,犹如封魔了一般,他这一动,身下的血就流淌的更快,转眼便浸透了无暇衣衫,恍如皑皑白雪上绽开了大朵的梅花,入眼骤成是一阵的惊心触目。 “按住他,快按住他!”瞿寂山在一旁焦急道。 顾深企图让他平静下来,然而劝说了半天终究无果,无奈之下,干脆一指点上了谢予灵的昏睡穴。 谢予灵身子一软,直直扑倒在了顾深的怀中。 顾深动作小心的将他平放在铺着棉被的车板上,昏过去的少年仍旧紧紧蹙着眉头,眼角由自挂着晶莹的泪滴,被汗水浸湿的发丝凌乱的黏在苍白的面颊上,黑白分明的有些刺目。 顾深直接用衣袖给他拭去了面上的汗水和泪痕,然后看向瞿寂山:“真的没有……没有什么办法挽救吗?”向来清润磁性的声音,此刻竟然艰涩的厉害。 “老夫现在能做的,就是为陛下暂时止血。”瞿寂山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携带的药囊中掏出个布包,他动作很快的将那布包解开,一次取出数根银针,点亮火折消毒之后,出手如电的插入谢予灵周身各处大穴之中。 等一连数十根银针下去,方才续道:“男人孕子本就有违伦常,各中艰险一言难尽,何况陛下身子与精神状况都很差,怀孕之人最忌思虑过重和操劳奔波,陛下将这些忌讳都犯了,现在胎息迟迟无法稳定下来,即便保的了这一时,只怕也无法……哎,可叹我武学不精,不若或还可能用内力助其平息……” 第58章 内力……顾深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要怎么用内力,你告诉本王,本王来。” 瞿寂山摇了摇头:“老夫知晓王爷神功盖世,可这调息不仅仅是光有内力就可以的,还需配上老夫师祖爷传下来的《千回心法》方可,而那心法极为复杂,又怎是朝夕就能参透学会的!” 顾深现在满脑子都是谢予灵昏迷之前苦苦哀求和歇斯底里的模样,他这人虽不是很看重子嗣的问题,可若是谢予灵在意,他就会拼尽全力的为他守护住。 “那是个什么心法,没试过又怎知不可行?” 瞿寂山低了低头,仿佛决心一赌般,他从贴身的怀里掏出一个锦绸包裹的书册,将其递到了顾深面前。 顾深接过来翻了几翻,都是些艰涩难懂的文言,别说通读了,其中有些字他都不认识,只是稍稍一想,却又仿佛可以理解。 对此顾深并不感到奇怪,因为他很清楚,这是这具身体留下的记忆,他顺着那些恍如光合作用一般吸取了书中文字然后自然转化的信息,由丹田提起一口气,循着脑海里的理解运转一周,顿时神思为之一震。 瞿老爷子观他神情变化,诧异的伸手过去为顾深探脉,顿时激动起来,口中不敢置信的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 顾深抬眸看他:“什么不可能?” 瞿大夫定了定神:“王爷的运功方法,是完全正确的。” “真的吗?”顾深双眼一亮,下意识就抓住了瞿寂山的手腕:“……那本王该怎么做?” “王爷既然能运用此心法,陛下就有救了,还请王爷先将这心法通读一遍,待老夫调制好药引,王爷只需按照心法指示用内力为陛下调息便可,”瞿寂山看了一眼床上无声无息的少年天子,“只是有一言老夫必须说在前头,这《千回心法》所耗内功极大,且一旦运转起来,没有走完整套不能停下,不然王爷与陛下都将有性命之虞,故而还望王爷慎之。” 顾深翻书的手一顿,却又不动声色的继续看了下去,半晌才说道:“瞿大夫放心,本王不会失手。”他这话与其说是在同瞿寂山说,还不如说是同自己讲的,同时也是对眼前昏睡的人的一个承诺。 瞿寂山抬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滴,半晌道:“王爷的本事,老夫信得过。” 两炷香之后,瞿寂山备好了药引,而顾深这时候已经将那本并不算薄的心法反复阅过三回,并且试练过一遍,只等瞿寂山给谢予灵用下药引,他扶着谢予灵坐起身来,在对方倒下之前,双掌运功贴上了他的后背。 第59章 万物之源, 始于微末。 顾深小心的操控着真气注入谢予灵体内,真气运转三周之后,谢予灵凝滞堵塞的筋脉便通畅了。 这若放在平时, 对于顾深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可就像瞿寂山说的, 运用《千回心法》之后,虽有奇效,所耗内力却无可估量, 这不过才是个开始, 而顾深却是出了满头细细密密的汗, 丹田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他深吸了口气, 集中所有注意力, 重新调动一股真气输入谢予灵体内,这一股真气, 在顾深默念心法之时, 自动的流淌到了谢予灵小腹处,四散之后又迅速聚合, 呈一种保护状态紧紧罩住他腹部。 虚冥中, 顾深感觉到那真气在谢予灵腹内笼罩着一小团的东西, 他潜意识里只以为那是人体的某个器官,便未做多想,那些真气形成的微光一直绕着那团东西旋转, 每转一圈, 环绕四周的真气便薄弱几分, 而顾深丹田里的真气就会自动补给进去。 如此周而复始,不知过了多久,顾深深厚凝实的丹元竟然被消耗的有些虚化, 而那环绕在谢予灵体内的真气罩却旋转的越来越快。 然后电光火石间,他感觉到那团白蒙蒙的气罩中,有什么轻轻跳动了一下,继而那跳动越来越快,一下又一下、恍如擂鼓,顾深怔愣了几秒,心跳也跟着猛然加速。 随着那气罩渐渐淡去,一团柑橘大小的东西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朦胧中,顾深强大的精神力恍然一震,那蜷成一团的小东西,虽然有些透明,却已经初初具备了一个人体的形态,他弓着身子,小手小脚也蜷缩着,静静安睡在一片温软的“汪洋”中。 顾深陷在那种无比奇妙的感觉里,一时间有些恍身,然而就是这一瞬间的松懈,他的丹田仿佛破了一个大洞,真气蜂拥着从中流泻出来,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的同时,也撞入了谢予灵的身体里。 坐在旁边为二人护法的瞿寂山,一直观察着谢予灵的情况,方才把脉时感觉到谢予灵胎息稳定下来,而胎儿也恢复了生命体征,可还没来的及高兴,就被一股强势而霸道的真气冲击的有些头晕目眩,甚至连落在谢予灵腕部的手都被弹了开来。 瞿寂山用左手紧紧捏住自己被震的发麻的右手,缓了一下才重新扣上谢予灵的脉门,这一探之下,顿时大惊失色:“王爷,您,您怎么了?您稳住啊——” 顾深被他这一嗓子拉回思绪,立马默念心法,然而他的丹田此时却恍如被针扎了无数破洞的皮球,内里真气极速流失,彻彻底底的失去了控制。 这些浓郁霸道的真气,是原身修炼了二十多累积起来的,其威力可想而知,几乎在转眼之间,顾深的筋脉便被冲断了几根,他心中大骇,第一念头便是不能让谢予灵受伤,可刚要撤手,又猛的想起瞿大夫之前的话。 ——《千回心法》一旦运转起来,未能走完整套不能停下,不然将有性命之虞…… 顾深手上动作一僵,用尽全力堵住顺着掌心流窜到谢予灵体内的真气,继而猛地睁开双眼,对瞿寂山道:“本王失控了,你……快想想办法。” “……赎老夫无能,此时只能……只能全凭王爷自己了!”瞿寂山这时候也是出了一身的汗,说来他行医治病一辈子,还从未有过这般束手无策的时候,这《千回心法》极为特殊,仅限于一施一受,运转之后旁人根本无法插足,他若贸然出手,只会打破各中平衡,届时只怕真的是回天乏力了。 强烈的真气流在体内横冲直撞,激的顾深额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他心中飞速默念着《千回心法》,然而终究只是徒劳,眼见着霸道的真气在身体里越积越多,几乎就要压制不住了,依照谢予灵现在的状态,这些真气若是走入他体内,不说腹中胎儿难保,就是他本人,只怕也求生无望了。 思及此,顾深整颗心都纠到了一起,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浓重的情绪具都平静下来,恍如狂风骤雨之后的海面,幽深到探不得半分痕迹。 左右而今他们的命运连在了一起,最坏不过共赴黄泉,他顾深来这里的时日虽不长,但荣华生死具都尝过,还明了情爱滋味谓何,也算不枉此生了。 顾深缓缓将左手收回来,飞速捏了个法决,再击出时运的已经是《集灵心经》第六重中的“长生引”,据这内功秘籍中记载,“长生引”乃第六重之精髓,若参悟之,丹田真气具服,出则飞沙走石、摧枯拉朽、毁天灭地也。 这句话是说,若能参透“长生引”,便可灵活调动体内所有真气,说“毁天灭地”或许有些夸张,但是其威力惊人绝对是必然的。毕竟能将《集灵心经》修炼至第六重的人,其丹田真元本就不可估量,一旦所有真气倾巢而出,其毁灭性可想而知。 顾深之前也曾多次尝试,只是他发现这“长生引”极其霸道,每一次修炼,体内真气都会被调动到极致,那种失控的感觉,让他根本无法运到最后,可即便如此,他尝试一次也需要数天甚至十数天方能恢复,这一点倒是和这《千回心法》有些相似。 很显然顾深是没有参透“长生引”的,这种情况下运用起来无异于在与阎王打赌,可是而今他到了穷途末路,体内真气失控,就像群龙无首的恶鬼,倾巢而出的疯狂撕咬他的七经八脉、乃至五脏六腑,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用“长生引”来控制住它们。 法诀刚念了四句,他体内的真气便有了反应,在虚空中短暂的停顿之后,便飞速朝着丹田汇聚。 顾深心中一动,尝试着再运《千回心法》为谢予灵治疗,然而那刚一念诀,这边真气就开始躁动起来。 他顿时心下大骇,第一次尝到了绝望的感觉。 顾此失彼、捉襟见肘,这两个看着带了些闹剧的词,此刻竟然骤成了一种生死攸关的艰难。 每一次真气的暴动,都能冲破他数根筋脉,顾深浑身疼的犹如烈火烤炙,他身子虚晃了几晃,呈现出一副大厦将倾之态,却在睁眼时看到少年白皙单薄的后背时,又再一次挺直了身躯。 眼前的这个少年,他才堪堪十数年华,这十几年里,他所历皆是似海深宫的残酷,是无可奈何的负担,这世间多少风光都不曾阅过……顾深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信念,他要让他活着,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 第59章 顾深定了定神,一边默念“长生引”,一边运起《千回心法》渡入谢予灵体内。 这样一心二用,所耗费的心神可想而知,不过一炷香过去,他已然是满身的大汗,整个人都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及至《千回心法》终于走到接近尾声,而顾深的丹田已经消耗到几近虚无。在最后一刻,他收回落在谢予灵后背的手,猛地睁开了双眸。 瞿寂山看谢予灵苍白的面庞已经恢复了正常颜色,却有些高兴不起来,方才的一切他虽没能全然切身的感受,但各中艰险却也能洞察三分,陛下和王爷这是在阎罗殿前转了一圈,甚至半只脚都踏了进去,他自己方才险些都放弃了,却不想王爷竟然真的能办到。 之前虽也曾多次听人说起,那个冷心冷面、残酷无情的摄政王变了,但他总觉人心难改、岂在朝夕,可是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王爷他,真的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从前的摄政王,眼中只有仇恨和自己,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人,而枉顾死生? 瞿寂山缓缓收回不知何时搭上顾深脉门的手,那里微弱的几乎就要感受不到跳动,甚至连一个手无缚鸡的孱弱书生都不及。 二十多载春秋的深厚内力,一朝化为乌有……这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无异于废其筋骨、斩其四肢。 顾深看着谢予灵渐渐舒展下来的眉眼,想要抬手为他拭去额际汗珠,却突然感觉体内再起一股躁动,那感觉来势汹汹,直接冲的他喷出一口鲜血。 “快带他出去!”顾深意识到什么,一把将靠在自己怀中的人推到瞿大夫身上。 瞿寂山手忙脚乱的扶住谢予灵,下一瞬察觉到情况不对,急声问道:“王爷,您怎么了?” 顾深用力按住胸口,再一次厉声呵道:“出去,快带他出去——” 他的话语那么严肃,神情近乎狰狞,瞿老爷子一时间也被震慑住了,没多想便带着谢予灵下了马车,下来时脚一软,直接跌到了地上。 严和一直守在外面,见状眼疾手快的上前接住了谢予灵,见他双眸紧闭,语气严肃的问瞿寂山:“出什么事了,陛下他……”话音未落,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剧响,顾深所在的马车竟然分崩离析的炸开了。 坚固的马车壁顶碎裂成数块冲上半空,又急速的坠落下来,甚至有人不防之下被砸的惨叫出声。 严和他们离的近,虽然没有被飞出去的木板砸到,但也被气流冲了个头晕目眩。 拉车的大马亦被吓得不轻,喉间发出一声长啸,谢予灵在这近乎凄厉的嘶鸣声中幽幽转醒过来,他缓缓睁开双眼,滚滚烟尘散去之后,只见一个高大挺括的身影盘坐在光秃秃的车板之上。 马车上的人浑身鲜血淋漓,月白锦衣早已看不出原有的颜色,那张俊美绝尘的面庞上青筋暴凸,三千墨发蓬乱的披散开来,随着冬日寒风张扬飞舞。 顾深的双眼是睁着的,只是那双眼睛里,爬满了鲜红的血丝,浓烈的下一秒就要滴出眼眶似的,眼瞳却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浅色,内里没有半分神采。 谢予灵看到这场景,心仿佛被一柄冰冷的铁拳狠闷了一下,他不敢置信的定定看着顾深,一瞬间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怎么他不过睡了一觉,再醒过来时,那个风华无双的男人,就变成了这样? 瞿寂山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冲上去为顾深把脉探息,然后又一下跌了回去:“王爷他……没有呼吸了!” 第60章 “你……你说什么?”谢予灵瞪大了双眼, 短暂的怔愣过后,他一把挣开严和扶住自己的手,朝着马车冲了过去, 然而靠近之时,却开始胆怯起来。 谢予灵双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会儿, 颤抖着摸上顾深的面庞,那里似乎已经没有了温度,冰凉的触感顺着相触的肌肤一直蔓延到了他的四肢百骸。 “你……你怎么了?”谢予灵哑着嗓子轻轻的问, 半晌得不到响应之后, 他压抑的情绪便犹如决堤的洪水, 在一瞬间泄闸而出。谢予灵双手扶住顾深的肩, 发狠的用力摇晃, “你怎么了,顾深, 你说话呀, 你回我一句……你会没事的吧……顾深,你不要吓唬我, 你这样的混蛋, 怎么可能会死, 怎么会——你死了,我怎么办?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少年彻底陷入了狂乱的状态, 他语无伦次的一遍遍唤着对方, 然而那个往日里坚毅强大、却会对着他温言软语的男人, 此刻饶是他如何歇斯底里的呼唤,都没有半分响应。 顾深身子一软,直直的朝着一边倒了下去, 甚至闭上了双眼,薄薄的眼皮敛尽了满眼残乱,却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死寂…… 谢予灵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死了,眼前一片白光,他身子晃了几晃,一下栽倒在了顾深的胸膛上。 瞿寂山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第三次扶着马车轮站起了身子,纵身跳了上去。 他不死心的伸手又摸上顾深的脉搏,只是探了半晌,那里都恍如死水般的了声无息,瞿寂山看着谢予灵崩溃的模样,低声劝慰道:“陛下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切忌大喜大悲,王爷为了保住陛下腹中的胎儿,甚至不惜……陛下您,万万不可再激动了啊!” 谢予灵双手抱住顾深,脑海里一片嗡嗡作响,根本听不见瞿寂山说的话。 说来瞿寂山行医济世大半辈子,这三观自然不会歪到哪里去,对于摄政王曾经的所作所为,他是无法认同的,可是近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他却对其有了改观。 人的思想许多时候是自己也无法控制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情难自禁”。这一刻,他确乎是产生了惋惜乃至于难过的情绪,可是终究逝者如斯,活着的人总要继续走下去,此刻最让瞿寂山担心的,还是谢予灵和他腹中胎儿的情况。 瞿寂山脑子里思考着劝解的话,甚至连落在顾深腕部的手都忘记了拿开,然后在恍惚之中,他突然感觉到了一下轻微的跳动。 他愣了一下,缓缓的扭过头去看,死死盯着顾深苍白如纸的手腕,紧张之下,甚至连呼吸都险些停滞。 然后在短暂却又愈显漫长的时间里,顾深的脉搏跳动了第二下,接着就是一下又一下,虽然频率显然低于正常速度,但起码是有了生命体重。 瞿寂山激动的松开手,在顾深身上一阵摸索探查,最后大声叫道:“王爷没死——王爷他还有救啊!” 谢予灵沉浸在无法自拔的难过中,甚至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直到瞿寂山将他从顾深身上拉起来,反复的重申了几遍,他方才愣愣的反应过来。 那张如玉面庞上,在一瞬间堆砌了诸多复杂的情绪,甚至使得整张脸都有些扭曲起来,谢予灵没说话,他缓缓的,缓缓的倾下身子,将脑袋贴近顾深心脏的位置。 那里传来一下又一下的跳动,不如何强烈,却让他一刻无所归依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瞿寂山看着这样的画面,心中蓦的一酸,他张了张口,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终究没能开口,直到过了许久,谢予灵仍旧趴在顾深的身上,他这才不得不上前打断。 “陛下,王爷他伤的很重,需要尽早处理啊!”瞿寂山轻轻道。 谢予灵慢慢的直起身子,抬眸之际,瞿寂山方才警觉这少年天子一张俊郎如玉的面庞上,沾染了满脸的泪痕,那月白面庞上,一双眼眸红的让人心惊。 谢予灵抬手胡乱抹了一把脸,吩咐严和道:“收拾一处地方,将王爷移过去。”往日里清泠泠声音,此刻沙哑到几近破碎。这一刻,他不是坐拥江山的天焱皇帝,只是一个险些痛失所爱、茫然无助的历过生死的普通少年,若是经历的打击再沉重一些,他或许真的就站不起来了,但是幸而,那个人还活着,还在他的身边。 当顾深的衣袍被解开时,不仅谢予灵,就连瞿寂山都被狠狠震了一下——顾深浑身上下,全都是大道大道的伤口,月前受过的伤被崩开不说,就连经年之前留下疤痕的地方也破裂开来。 那些狰狞虬结的肌肉上绽开深深的裂口,不停的往外渗出鲜红血液,它们就那么毫无遮挡的呈现在谢予灵面前,仿佛一根根赤色的荆棘扎进他的眼眸。 谢予灵几乎是立马的避开了视线,可下一秒又忍不住的看过去,他自虐一般的盯着看了许久,然后举起手凑到顾深面前,似是想要触碰一下那些鲜血淋漓的伤痕,却终究没能落下手去。 爱之深,痛之切……少年看着男人身上的伤,觉得那些伤痕都铸在了自己的心上,往后的多少年里,都抹不去,请不除。他向来是个自立而坚韧的人,从前的他,觉得只要自己努力去做,就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事情,即便付出沉重的代价。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己的逞强而感到后悔,悔到肠子泛青滴血。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认识到,原来人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就连看起来永远也不会倒下的人,也可能在一瞬间倾塌;原来这个他以为早已做好了随时分离的准备的男人,竟然在自己的心里占据了那般重要的位置,他一旦从自己的生命中抽离,便是天塌地陷。 第60章 心疼悔恨犹如一把烧红带刺的利刃,一下下的凌迟着他的心……若能重来一次,谢予灵想,他不会来东南,若是他安心的留在皇宫,那么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时光无法倒流,它在人身心上剜下的痕迹,也不能抹去了。 瞿寂山找了绷带伤药过来,等了一会儿也有些看不下,低声劝道:“陛下,您去歇一歇吧。” 谢予灵抹了把脸,抬起头来:“瞿大夫,让朕来吧。” 瞿寂山犹豫了一下,将东西递过去,谢予灵用棉团小心的为顾深擦去身上的血迹,看着那些拭去了又很快流出来的血液,他整颗心都在颤栗,然而却仍旧狠狠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甚至不敢抖一下,因为他怕自己一抖,顾深会疼。 他生来高贵,这辈子没做过这样的事情,瞿寂山本以为他不会,担心的在一旁看着,不时提点几句,后来见他动作轻缓小心,包扎手法虽然生涩,完成的却很细致,这才放下心来。 帝王出巡,所带之物自然皆是上品,顾深用掉了几瓶上好的金疮药之后,终于止住了身上汩汩流淌的鲜血。 而今寒冬料峭,野地里甚至连火都生不起来,他们不可能在这荒郊野外长时间停留,是已稍作休整之后,便出发前往箪州,入了箪州,再过两省便是东南。 第61章 顾深如今的情况, 谢予灵哪敢让他赶路,可是东南海境情况紧急,容不得半分延误, 谢予灵思虑再三,让严和领着三千轻骑按照原计划赶路, 他自己则留下来照顾顾深。 在箪州城中找了家再普通不过的客栈,谢予灵便将顾深暂时安置在这里。 穿着粗布长衫的老人,手上拎着大大小小的药包, 沿着深褐色的木质楼梯快步登上二楼, 转过一处拐角直至回廊尽头, 方才停下步子。他对着被时光磨平了棱角的雕花木门轻轻叩击几声, 朝里面低唤道:“公子, 老夫可方便进来?” “进吧。”一道清泠的声音轻而简短的回了句。 老人闻言便顺手推门走了进去,木门开阖间, 一道寒风裹夹着湿气倾袭而来。 屋里面积不大, 摆设也不多,进门处随意的放了株长青的松树盆栽, 当中一张圆桌上整齐的摆放着白瓷的茶壶杯盏, 西面靠墙的地方另置了张小桌, 上面放着三个小炭炉,炉子里分别烧着开水或汤药,浓郁而苦涩的味道盈满了一室。 谢予灵坐在床边, 正拿布巾沾了水为顾深擦脸, 自上次至今, 他已经昏迷了整整三个日夜,期间没有半分清醒的迹象,随着时间推移, 谢予灵心中的焦虑越积越深,他白日里就守在床边照顾顾深,连带着处理边关递来的情报,夜里就躺在他身边,如此不过短短几天过去,整个人又是瘦了一圈。 瞿大夫之前一直劝他宽心,但是话说的再多都没什么用,倒不是谢予灵任性不知轻重,可这世间所有的路,若是都能按照道理与规划来走,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和误入歧途了。谢予灵也明白自己而今的身子应该保持情绪稳定,可他每每一看到床上人事不知的男人,心情哪里好得起来。 所幸的是他腹中胎儿却难得乖巧起来,不仅连日来折磨的谢予灵食不下咽、寝不安席的妊娠缓和不少,就连之前那种难以忍受的阵痛也消失了,瞿大夫给他诊脉,发现他胎息很稳定,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谢予灵偶尔运气之时,总能感觉身体里缭绕着一团浓郁却温和的气团,那气团呈一种强势而坚定的保护姿态环绕在他腹部处。 谢予灵听瞿大夫说,那里住着他们的孩子,老人家似乎对谢予灵腹中胎儿极为在意,不时便要唠叨几句,甚至在给谢予灵把脉之时,不经意间感叹出声:“胎儿很健康啊,唉……也不枉王爷他耗费了一身真元……” 他这话说完,半晌没能得到响应,抬头时却见陛下一言不发的盯着床上王爷的面庞。 那张脸即使苍白病弱,也依旧能于转瞬之间,攫取人的心神,但让瞿寂山心惊的显然不是这张魅惑众生的容颜,而是少年如月面庞上,那丝丝入骨的悔意和心疼。 谢予灵也是习武之人,如何能不知道内力对于一个武者的重要性,他无法想象,顾深醒来之后知道自己经脉尽损、丹田破碎,会是何种的反应。 世人都道瞿寂山这一生孑然,却不知他也曾倾心爱过一人,只是那时候他太过年轻,又盛气自负,并不知道自己的喜欢有多深,直到后来那人因他的过失而永远的离开这人世,他方才幡然醒悟,一时痛悔难当,乃至觉得生而无望。 陛下如今的心情,大抵就像年轻时候的自己吧!瞿寂山看着少年面上神情,突然就想起了那段被深埋在时光长河中的往事。 一颗心留血结痂,生出厚厚的疤痕,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这些疤痕总在不经意间被再次划烂,一阵的血肉淋漓……瞿寂山抬手悄悄摸了摸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垂眸时,掩去了满眼寂寥沧桑。 眼前这少年天子,与曾经的他相比,显然是幸运的,最起码他还有挽回的机会。 瞿寂山将从外面抓来的草药倒在烧好的开水中,又往炉子里添了两块炭,走到床边开始给顾深解衣裳,他身上的伤口太过严重,每天都要换两遍药,又因为受伤的面积太大,包扎起来极为费力。两人合力好一通拾掇,才终于将他身上的绷带都解下来,瞿寂山用沾湿了的布条给顾深清理身上的草药渣,刚拂过一层,突然顿住了双手。 谢予灵见他愣愣定在那里,不由就紧张起来:“瞿大夫,怎么了?” 瞿寂山定了定神,又用布巾在顾深胸膛上擦了擦,这时候谢予灵也察觉出不对来了,他不敢置信的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只见顾深敷满了黑褐药渣的胸膛上,被抹过的地方,露出一道长长的粉色痕迹,模样虽依旧有些狰狞,可这分明是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 两月前,赵太后与顾深在行宫起争执,这是谢予灵一怒之下失手造成的剑伤,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这伤反反复复好一段时间,甚至发炎溃烂过,后来好容易结痂脱落了,却狰狞的犹如一条百足蜈蚣盘踞在顾深白皙健美的胸膛上,再后来就是几日前,顾深真气爆体,造成筋脉肉身尽损,这道“命途坎坷”的剑伤也没能幸免于难,再一次鲜血淋漓,甚至从未有过的眼中。 瞿寂山昨日还在苦恼要用什么药来为他治疗,可这才一转眼,那一指来宽、皮肉外翻的伤口,竟然已经愈合,甚至连伤痂都脱落了,他从医一辈子,还从未见过这般离奇之事,莫非这王爷还真不是肉体凡胎不成。 瞿寂山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等他清理完顾深身上所有的药渣,便容不得他不信了——他身体上那经年累月留下的新旧伤痕,具都只剩淡淡的痕迹,甚至有的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俗话说枯木逢春、人肉白骨,老夫本以为不过世人夸大,想不到有生之年,竟真的能有幸得见,”瞿寂山双手背在身后,哈着腰双目直勾勾盯着顾深身上,搞科研一般的研究了半晌,最后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粉色痕迹处的肌肤弹性光泽,焕发着满满的生命力,让他忍不住又戳了两戳,末了又感叹一声,“只可惜这不是老夫的药方铸成的效果,不若世间真有这般灵丹妙药,还何患有疾啊!” 谢予灵看他手上动作,好一阵提心吊胆,忍不住咳嗽两声,提醒道:“瞿大夫……” 瞿寂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方才后知后觉自己手上力道有些大,忙的收回来,面上堆出个不尴不尬的笑:“失礼失礼,老夫唐突了!” 谢予灵却笑不出来,语气严肃的问:“这是怎么回事,他……还好吧?” 瞿寂山闻言,愣了几秒后,一巴掌拍在脑门上:“你瞧我,老糊涂了。”话落执起顾深的手,开始例行检查,这一看之下,竟然探到了一股浓郁到深不可测的真气,那真气充盈了顾深七经八脉,他正想细细探究,不想那真气竟像是有神志一般,猛的朝他冲突而来。 他自诩也是苦修数十年的修为,却被这一下反噬的毫无招架之力,瞿寂山忙的松开顾深手腕,当下喉间喷出一口鲜血。 谢予灵蹭的站起身子:“怎么回事,你还好吧?” 瞿寂山一手按住自己闷疼的胸口,狠狠喘了口气,虽然近来经历过的不可思议太过频繁,但此时他还是有些接受无能,以至一张苍然面庞上承满了诸般复杂情绪,竟显出几分扭曲。 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换过劲来:“王爷他,内功似乎恢复了!” 谢予灵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他身为一个习武之人,凡此种种也算通熟,却从未听说过破碎丹元还能重造的,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容不得他质疑。 如此又过了两日,顾深身上的伤痕已全然不见,浑身上下白皙到看不见一点瑕疵,他就像是回炉重造了一般,按理说谢予灵应该高兴的,可事实上他觉得极其的不安,因为顾深仍旧处在昏迷之中。 第61章 由于顾深的情况太过特殊,前日起瞿大夫便停了给他外覆内用的药材,晚间谢予灵用热水为顾深擦洗手脸身子,他一手执起顾深的手,用热布巾细细的拭过,男人手掌干燥温暖,他这样握着,便有些不舍得松开。他生而高贵,这辈子没干过伺候人的事儿,可是这段时间照顾顾深,简直是无处不妥帖。 顾深本就生的高大,这时候又无知无觉,谢予灵给他穿衣服的时候,就尤其显得有些吃力,他耐心的给顾深套好中衣,盖好被子。寒冬腊月的天,起身之际,竟是出了一身的汗水。 谢予灵就像个害怕被大人丢弃的没有安全感的孩童一般,最后又看了顾深一眼,这才走到一边端起事前被瞿大夫温在暖炉上的安胎汤药。少年浅浅尝过一口,便深皱起眉头,只是稍许的停顿之后,却一股脑喝了下去。他从小就怕苦,最是不耐吃药,可是自从肚子里有了那小家伙,这样苦涩的药,也不知喝了多少。 放下药碗,谢予灵草草收拾了自己一番,然后熄了灯褪去外衣躺到顾深身边。黑暗中,他轻轻摸了摸顾深的脸颊,抬头在他下颌处落下一个浅而深情的吻,男人下巴上略深的胡茬扎在他唇瓣面颊上,带起一阵无名的颤栗,谢予灵突然就有些情难自禁,他轻轻咬了一下顾深坚毅而轮廓分明的下颌角,然后缓缓上移,含住了对方微抿的薄唇。 谢予灵一下下的亲吻顾深的唇畔,脑海里想着这个男人平日里吻自己时那性感而痴迷的模样,心里仿佛洒了层浓郁的蜜糖,身体都发热起来。他双臂缠上顾深的脖颈,胡乱的亲吻他的面颊。 他自来就不是个热情和善于表达的人,甚少有这样主动的时候,这若放在平时,八成要撩拨的顾深化身“禽。兽”,但事实上却是过了许久,依旧没有半分回应,他静静躺在那里,始终保持着谢予灵将他放到床上时的姿势,就像个有血有肉、却没有灵魂的躯壳一般。 第62章 恍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谢予灵在一瞬间清醒过来,失落和难受犹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涨的他胸口闷痛, 呼吸都有些困难。 谢予灵环在顾深脖颈间的双臂缓缓滑下来,紧紧搂住了顾深劲瘦的腰, 静夜里,他如斯沉定了一会儿,发出平稳的呼吸声, 就像睡着了一般, 可下一秒, 却又突然张开双眼。 银亮月光映着白雪, 透过白色窗纸打落在男人精雕玉琢、刀削斧刻的俊美面庞上, 谢予灵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然后拉起了顾深的双臂, 环在自己身上。 两人在这样的刻意下的被摆出了一个相拥而眠的姿势, 谢予灵却觉得心下得到稍许安慰,他弓着身子再一次埋入顾深怀里, 就像只无助的小兽一般, 他用脸颊蹭了蹭顾深宽阔的胸膛。 “快醒过来吧……”谢予灵轻轻的说, 继而声音竟有些哽咽起来,“我很想你。” 大抵是感受到了他的呼唤,当日夜里, 顾深竟然真的醒了, 他看着蜷在自己怀中, 紧紧抱着自己腰际的少年,一颗铁铸的心,亦柔成了水。 顾深轻轻动了动身子, 手臂顿时传来一阵麻痛,低头看过去,却是被少年压住了,顾深见他睡得沉,便不忍心吵醒他,于是就一直保持着这个有些难受别扭的姿势。 他试着调息了一下内力,立时便感觉到自己身子的变化——这具身体虽然看似强大,却一直有很严重的内伤,且积重难消,顾深之前多次都因练功或虚耗过度而不堪吐血,可是现在,那些如影随形的痛感却都消失了,不仅如此,他的内力似乎也上升了一个层次。 顾深恍惚间意识到什么,那想法让他心跳骤然有些加快,他定了定神,在心中默念起《集灵心经》第六重中的顶级功法“长生引”,刚默读两句,丹田内的真气便活跃起来,顾深试图操控那些真气缓解一下自己被压的酸痛的手臂,这念头不过刚起了个头,体内真元便顺着筋脉流到了他酸麻的右臂上。 眨眼之间,他手臂上凝滞的血液都活泛起来,一时间,仿佛暖阳照耀寒冬的冰湖,冰雪消融,暖意袭人。 这“长生引”,不仅能自如操控体内真气,似乎还有修复疗伤之效! 顾深想起长生引中有句话说: “气道归元,绝处有生。 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这几句话看来普通,也并非艰涩难懂,但真要运用实践,却根本让人无数下手。谁又能想到,所谓归元,竟然真的是那字面意思——将一身修为尽数剔除;又有谁愿意用自己数十年的苦修,来投注这样的赌。 没有十足的把握,此番一着不甚,便是前功尽弃,乃至命丧黄泉。 大概这也是多少修炼此书的前人无法突破该重境界的原因吧!顾深此前亦是数次尝试冲破瓶颈,却因为那种无法掌控的走向而就此停驻,他们以为这是及时止损,殊不知正因为这种摸着石头过河的谨慎,才导致多少人一生都在第六重停驻不前。 这一回若不是为了谢予灵,只怕他也断然不会选择走这一步。顾深抬手摸了摸怀中少年乌黑的发顶,在这个本该愉悦乃至激动的时刻,却只觉得感慨心酸。 当时生死关头的惊心动魄和穷途末路,顾深无法同任何人诉诸,他就像是做了一场漫无边际的噩梦,梦中生死别离全都无力掌控。 这样的感觉,他再也不想体会第二回了…… 谢予灵大抵睡得并不安稳,顾深的动作虽然小心,但还是唤醒了他。 少年迷迷蒙蒙的睁开眼,愣了几秒方缓过神来,他诧异的抬起头,黑暗中难以视物,但是却能真切的感受到顾深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谢予灵心跳骤然快了起来,他小心的抬手想要摸一下顾深的脸,却在中途被对方温暖的大手一把握住。 顾深抓着他的手,拉到唇畔轻轻吻了一下:“臣吵醒陛下了!” “你,你醒了……”不过才短短几日过去,听到这温柔低沉的声音,谢予灵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顾深听他声音颤抖,不由的一阵心疼,他紧了紧落在谢予灵腰间的手,靠的更近了方才发现他身子也带了些轻颤。 “怎么了,臣醒了,陛下不高兴吗?”顾深语气语气漫然中带了几许低落的说,“陛下这样,臣可要伤心了呀!” 他本欲戏言缓和一下气氛,不想非但没能达到预期效果,反而适得其反,谢予灵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低低的说:“对不起……” 顾深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回过神时也正经了神色,他双手缓缓下移,落在谢予灵尚且平坦的小腹上,轻轻摸了摸,继而沉声道:“陛下的确应当反思,咱们的孩子,险些因为你这一意孤行而没了。” 他说的如此直白,没有半点隐晦,谢予灵不由身子一颤,想起当时情形,至今还后怕不已,一时间双眼都有些泛红,只还没等他难受完,恍惚间意识到什么…… 谢予灵一把抓住顾深的衣袖:“你方才说什么?你……你都知道了!” “嗯。”谢予灵这问题问的实在有些莫名其妙,经历了那样的生死劫难之后,顾深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身怀有孕之事,但虽然如此,他却依旧答的认真,“瞿大夫都和臣说了。” “不是,朕不是这个意思,朕,你……”谢予灵知道自己表达错了,情急之下却又一时无法表述清楚,好半天才厘清思路,“朕的意思是,你……不介意吗,朕是个男子,你不觉得这样……这样很奇怪?” 顾深恍然大悟:“原来陛下担心的是这个?陛下怀的是臣的孩子,若是陛下奇怪,那臣不也是怪物么!” 谢予灵显然还有些无法释怀,他绷着一张俊秀的面庞道:“怀孕……怀孕的是朕,又不是王爷……” “那又有什么关系,”顾深笑了笑,继而低头轻吻了一下谢予灵白皙光洁的额际,“别胡思乱想了,这事陛下应当早些告诉我,我很高兴,真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臣既然决定同陛下在一起,就没想过会有子嗣,但没想到陛下这般厉害。臣马上就要当爹了呢!” 看着男人面上的真挚与欢喜,谢予灵一颗漂浮无依的心,终于渐渐安定下来,随即想到顾深那句“马上就要当爹了的话”,一股奇异中夹杂着甜蜜的情绪浮上心头,不知不觉,竟绯红了一张如玉的面颊。 谢予灵在此之前,曾做过无数的设想,他想过各种顾深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应有的反应,震惊的、鄙视的、厌恶的……看怪物一般的神情,他甚至想到了顾深因此而彻底远离自己的情形。可他万没想到,这个困扰折磨着他精神许久、让他寝食难安的问题,竟然就这样风平浪静的解决了。 说来说去,终究是他不够信任对方,多少年来,他第一次为自己的隐忍和执拗而感到后悔,为什么要在险些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之后,方才幡然悔悟。 顾深见他沉默,便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落在谢予灵腹部的大掌顺着他交迭的衣襟伸进去,修长的指尖微勾,在那光滑的肌肤上不轻不重的挠了几下。 第62章 谢予灵身子一颤,赶忙的抓住顾深的手,慌乱道:“你……你做什么?” 顾深用另一只手拂开他的手,手上动作略微加重了几分。谢予灵最是怕痒,立时便忍不住的笑出了声来,他拼命的推拒着顾深作怪的手,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啊,你……你快住手!” “顾深你停下,朕命令你,啊——哈哈哈……” 顾深充耳不闻。 “哈哈……朕,朕……哈,朕不行了,快停下,你快停下来,顾深,朕让你住手!” 顾深听着他清朗的笑声,恍如听着世间最美好动听的音符,心中阴霾也具都散尽。 谢予灵甚少会笑,但是笑起来却很好看,右边脸颊上露出个深深的酒窝,一双星眸骤成两弯新月,半颗小虎牙调皮的暴露在空气中。顾深看着这样的笑颜,心中喜爱的同时,不由就想,这样的笑,他想要看一辈子。 第63章 谢予灵甚少会笑, 但是笑起来却很好看,右边脸颊上露出个深深的酒窝,一双星眸骤成两弯新月, 一排整齐洁白的细米牙若隐若现。顾深看着这样的笑颜,心中喜爱的同时, 不由就想,这样的笑,他想要看一辈子。 爱意来的突然而猛烈。 毫无预兆的, 顾深低头一下吻住了谢予灵的唇。 谢予灵还沉静在险些被他弄得崩溃的情绪中, 一时尚未反应过来, 等回神之际, 已经被男人攫取了满唇的馨香。 少年诧异的抬眸, 眼角还挂着笑出来的、为及干涸的泪痕,看着男人微合双目的迷离面庞, 在心动的同时, 又有些气闷。 然后大脑一热,就对着顾深的唇咬了下去。 他这一下, 力道有些没轻没重, 空气中瞬间弥漫了一丝淡淡的血腥, 然而顾深非但没有因为吃痛而停下,反倒产生了一种震颤心扉的感觉。 他身子一顿之后,环在谢予灵腰间的手骤然收紧。 不过转眼间, 谢予灵就丢盔弃甲。 两人本就相拥而眠, 又好些时日不曾亲密过, 很快便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顾深指尖微挑、灵活的解开了谢予灵的腰间玉带。 谢予灵亦是情动不已,满怀渴望。 顾深薄唇微勾间,露出个魅惑众生的笑靥:“陛下看起来, 真的很想本王啊!” 谢予灵早已习惯了顾深不时嘴贱的毛病,根本不去接这话,他抬头吻顾深轮廓分明的下颌。 那里因为数日未曾打理,生了一层青色的胡茬,有些扎人,却又有种难以言述的性感。 他性格隐忍含蓄,从未有过这般直白表达自己渴望的时候,但大抵是经历了那一场生死,故而心境产生了变化,让他不再如从前那般顾后瞻前。 顾深呼吸一窒,二话不说的收回手,就要冲上去。 然而刚要开始,谢予灵突然想起什么,一时绷紧了身子。 顾深感受到他的变化,强压下自己的难耐,微微退开一点,问道:“怎么了?” 谢予灵没说话,他垂眼看着自己尚自平坦的小腹,眼中充满了担忧和害怕。 顾深意识到什么,混沌的大脑一时冷静不少,他抬手轻轻摸了摸谢予灵的腹部,轻笑着说:“都怪陛下太过诱。人,害臣险些都忘了,这里边儿还有个小家伙呢。” 谢予灵面薄,被他这话说的红了耳根,一时间反倒忘记了之前那些无助惊险的负面情绪。 顾深抬手拢了拢自己敞开的衣襟,然后重新将谢予灵揽进怀里,他低头亲了亲怀中之人光洁饱满的额头,柔声道:“今日不做了,睡觉吧!” 谢予灵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没成想恰好碰到了顾深。 他一顿,略微带些犹疑和尴尬的问:“你……没关系吗?” “没事。”顾深淡然回道,暗地里却偷偷运起了心法调息。 谢予灵默了半晌,突然将手伸过去。 顾深一瞬间石化,好容易稍许压下去的感觉立时水涨船高,他一把按住谢予灵的手,声音都带了些明显的沙哑:“别闹,睡了!” 谢予灵定定看着顾深,张了张口,低声却并不迟疑的说:“朕帮你。”说完自己反倒先脸红了。 暖黄灯烛下,少年面上状似羞涩的神情毫无保留的撞进顾深的视线里,顾深眼神黯了黯,随即一个翻身,伟岸的身躯全然覆住了少年。 随之而来的,是如雨点一般绵密的亲吻。 摇曳灯烛不知何时燃的只剩一颗灯芯,街上更声响过三遍,屋内终于归于平静。 顾深一手将谢予灵紧紧揽在怀间,微阖双目平躺着,身下分明是略硬的木板床,却只觉身体轻飘飘的恍若卧在云端。 顾深于情事之上向来冷静,他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一人,能让自己疯狂至此。 谢予灵脑袋靠在顾深胸膛上,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一下又一下的有力心跳,他伸手摸了摸男人结实的胸肌,心中爱慕几乎漫了顶。 让任何一个人为自己倾心,顾深的确有这样的绝对资本,但若让这样一个男人心中能装得下一人,却显然不容易,而谢予灵却做到了,他在浑然不觉中,走入了顾深的内心深处,并且扎下了无法拔除的根。 顾深缓了一会儿,从床头柜上取了条布巾,将谢予灵身上狼狈细细整理一番,然后为他盖好被子,看着少年被自己亲的略微红肿的唇瓣,忍不住再一次凑了上去,直到将对方吻的险些窒息,方才恋恋不舍的退开。 “陛下方才,可真厉害呢……”男人挑着眼角如是说,声音慵懒而性感,就像只餍了足的野兽。 谢予灵还在大口喘气,根本无暇回话,他抬起眼皮瞪顾深,然而双眸含水、春光潋滟,不仅没起到半分威慑,反倒又一次勾起某人“兽。欲”。 顾深顿觉喉咙一紧,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他这一咳嗽,谢予灵立马想起这人将才大病初愈,当下便神经紧张起来:“你怎么了,无碍吧?” 顾深看到他认真而紧张的神情,心中暗骂了句自己嘴贱,随即勾出一抹不尴不尬的笑容,张口便来了句:“没事,嗓子有些干罢了。” 不想谢予灵闻言,作势就要起床给顾深倒水。顾深见状,赶忙一把将他拦下,说道:“陛下躺着,臣自己去吧!” “可是你……”谢予灵这几日是被顾深给吓怕了,简直都有些草木皆兵。 顾深用蹭了蹭谢予灵,压着情绪说道:“陛下不信臣的话吗?” 谢予灵身子一僵,险些没一巴掌呼这浪货脸上去。 顾深光着脚从床上跳下来,随意抓了件衣裳披在身上,反倒是回身给谢予灵掖被角的动作细致的过分。 他这方刚将少年身上锦被打理的密不透风,刚一收手,谢予灵便将一只手臂伸了出来。 “……”顾深看着他白皙光洁的手臂刚一暴露在空气中,就被冻的泛起了一层薄红,顿时不由皱起眉头来,沉着声音道,“做什么,被子盖好!”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强势。 谢予灵并不收回去,反倒另外一只手也伸了出来,顾深不由有些郁闷,正打算亲自将少年“混不老实”的手给塞回被子里,不想对方直接摸上了他的腰间。 然后在顾深尚未来得及心猿意马之时,将他胸前那松松垮垮的衣襟细细合拢、并系好了衣带。 谢予灵打量了一下,犹自觉得不满意,又拿起床上外袍递过去:“天这般冷,再加一件吧!” 迎着少年面上真挚的关心,顾深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觉得一股暖流缓缓淌过了四肢百骸,熨的他胸口发热。 “好。”他低低的应了一声,从少年手中接过衣裳,当着他的面仔细套在身上。 其实茶水只在一米之外的桌上,加之顾深又有内功护体,冻着谁也不会冻着他,但是这种被人处处关心紧张的感觉,实在是久违又温暖。 不管前世今生,顾深在世人眼中都是强大的存在,不说吃饱穿暖,就是留血中弹,人们也只是觉得他定能挺过去,又有几人会真的放在心上呢! 顾深昏迷几日,倒也是真的干渴,坐到桌边重新点了一只蜡烛,找到茶壶一连饮下三杯,这才稍觉舒畅,顾深放下茶杯,阖上双目调息半晌,直到体内燥热终被化解,这才朝着床边走去。 听着少年清浅平顺的呼吸,顾深便知道他已经睡着了,灯火摇曳,映照出少年眼下两年浓重的青影,在那白净的皮肤衬托之下,愈发显得显眼,顾深看的有些心疼,抬手轻轻摸了摸,然后掀开被子躺到少年身侧,小心的将他揽入怀中。 翌日清早,瞿寂山如约过来敲门复诊,右手刚抬到半空,还没落下去,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当他看清门内站着的高大男子,险些一个趔趄跌了进去。 瞿大夫一张历尽了风霜的面庞上,神色几经变换,最后吶吶道:“王……王爷,您醒了!” 顾深微微颔首:“这几日,有劳瞿大夫了。”他说这话时,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第63章 瞿寂山一时间有些适应不能,哈哈干笑两声:“王爷折煞老夫……公子腹中胎儿得以保全,全靠王爷奋不顾身,老夫未能帮上什么,实乃惭愧啊!” “先生哪里话,”顾深侧身从屋里出来,返身时轻轻阖上了房门:“换个地方说吧,他还未醒。” 瞿寂山听着他轻柔的语气,心中一时感慨,同时又忍不住有几分羡慕,这样互相珍视的感情,美好的动人心弦,只是他这一生,是永远的错过了。 两人一同去了隔壁瞿寂山的房间,顾深首先询问了谢予灵的身体状况,确定他身体没问题,便放下心来。 本打算唤人过来安排接下去的行程,出门时看到瞿寂山满脸的欲言又止,顾深抬到一般的步子又收了回去:“瞿大夫有话要说?” 瞿寂山本还犹豫,闻言一正神色,拱手做了个揖,如实道:“不瞒王爷,老夫确有一事不解。” 顾深看着这样的笑颜,心中喜爱的同时,不由就想,这样的笑,他想要看一辈子。 谢予灵甚少会笑,但是笑起来却很好看,右边脸颊上露出个深深的酒窝,一双星眸骤成两弯新月,一排整齐洁白的细米牙若隐若现。顾深看着这样的笑颜,心中喜爱的同时,不由就想,这样的笑,他想要看一辈子。 爱意来的突然而猛烈。 毫无预兆的,顾深低头一下吻住了谢予灵的唇。 谢予灵还沉静在险些被他弄得崩溃的情绪中,一时尚未反应过来,等回神之际,已经被男人攫取了满唇的馨香。 少年诧异的抬眸,眼角还挂着笑出来的、为及干涸的泪痕,看着男人微合双目的迷离面庞,在心动的同时,又有些气闷。 然后大脑一热,就对着顾深的唇咬了下去。 他这一下,力道有些没轻没重,空气中瞬间弥漫了一丝淡淡的血腥,然而顾深非但没有因为吃痛而停下,反倒产生了一种震颤心扉的感觉。 他身子一顿之后,环在谢予灵腰间的手骤然收紧。 不过转眼间,谢予灵就丢盔弃甲。 两人本就相拥而眠,又好些时日不曾亲密过,很快便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顾深指尖微挑、灵活的解开了谢予灵的腰间玉带。 谢予灵亦是情动不已,满怀渴望。 顾深薄唇微勾间,露出个魅惑众生的笑靥:“陛下看起来,真的很想本王啊!” 谢予灵早已习惯了顾深不时嘴贱的毛病,根本不去接这话,他抬头吻顾深轮廓分明的下颌。 那里因为数日未曾打理,生了一层青色的胡茬,有些扎人,却又有种难以言述的性感。 他性格隐忍含蓄,从未有过这般直白表达自己渴望的时候,但大抵是经历了那一场生死,故而心境产生了变化,让他不再如从前那般顾后瞻前。 顾深呼吸一窒,二话不说的收回手,就要冲上去。 然而刚要开始,谢予灵突然想起什么,一时绷紧了身子。 顾深感受到他的变化,强压下自己的难耐,微微退开一点,问道:“怎么了?” 谢予灵没说话,他垂眼看着自己尚自平坦的小腹,眼中充满了担忧和害怕。 顾深意识到什么,混沌的大脑一时冷静不少,他抬手轻轻摸了摸谢予灵的腹部,轻笑着说:“都怪陛下太过诱。人,害臣险些都忘了,这里边儿还有个小家伙呢。” 谢予灵面薄,被他这话说的红了耳根,一时间反倒忘记了之前那些无助惊险的负面情绪。 顾深抬手拢了拢自己敞开的衣襟,然后重新将谢予灵揽进怀里,他低头亲了亲怀中之人光洁饱满的额头,柔声道:“今日不做了,睡觉吧!” 谢予灵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没成想恰好碰到了顾深。 他一顿,略微带些犹疑和尴尬的问:“你……没关系吗?” “没事。”顾深淡然回道,暗地里却偷偷运起了心法调息。 谢予灵默了半晌,突然将手覆过去。 顾深一瞬间石化,好容易稍许压下去的感觉立时水涨船高。 他一把按住谢予灵的手,声音都带了些明显的沙哑:“别闹,睡了!” 谢予灵定定看着顾深,张了张口,低声却并不迟疑的说:“朕帮你。”说完自己反倒先脸红了。 暖黄灯烛下,少年面上状似羞涩的神情毫无保留的撞进顾深的视线里,顾深眼神黯了黯,随即一个翻身,伟岸的身躯全然覆住了少年。 随之而来的,便是密密麻麻、如雨点一般零落的亲吻。 谢予灵这方面很是青涩,很是笨拙,完全没什么技术可言。 但顾深仅仅只是被他触碰,就已几乎发疯。 摇曳灯烛不知何时燃的只剩一颗灯芯,街上更声响过三遍,房里终于归于沉寂。 顾深一手将谢予灵揽在怀间,微阖双目平躺在木板床上。 脑海里余韵尚未散去,整个人都如在云端。 顾深于此事上向来冷静,他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一人,不过触碰,就能让自己疯狂至此。 谢予灵脑袋靠在顾深胸膛上,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一下又一下的有力心跳,心中爱慕几乎蔓了顶。 让任何一个人为自己倾心,顾深的确有这样的绝对资本,但若让这样一个男人心中能装得下一人,却显然不容易,而谢予灵却做到了,他在浑然不觉中,走入了顾深的内心深处,并且扎下了无法拔除的根。 顾深缓了一会儿,从床头柜上取了条布巾,将谢予灵身上狼狈细细整理一番,然后为他盖好被子,看着少年被自己亲的略微红肿的唇瓣,忍不住再一次凑了上去,直到将对方吻的险些窒息,方才恋恋不舍的退开。 “陛下方才,可真厉害呢……”男人挑着眼角如是说,声音慵懒而性感,就像只餍了足的野兽。 谢予灵还在大口喘气,根本无暇回话,他抬起眼皮瞪顾深,然而双眸含水、春光潋滟,不仅没起到半分威慑,反倒又一次勾起某人“兽。欲”。 顾深顿觉喉咙一紧,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他这一咳嗽,谢予灵立马想起这人将才大病初愈,当下便神经紧张起来:“你怎么了,无碍吧?” 顾深看到他认真而紧张的神情,心中暗骂了句自己嘴贱,随即勾出一抹不尴不尬的笑容,张口便来了句:“没事,嗓子有些干罢了。” 不想谢予灵闻言,作势就要起床给顾深倒水。顾深见状,赶忙一把将他拦下,说道:“陛下躺着,臣自己去吧!” “可是你……”谢予灵这几日是被顾深给吓怕了,简直都有些草木皆兵。 顾深用蹭了蹭谢予灵,压着情绪说道:“陛下不信臣的话吗?” 谢予灵身子一僵,险些没一巴掌呼这浪货脸上去。 顾深光着脚从床上跳下来,随意抓了件衣裳披在身上,反倒是回身给谢予灵掖被角的动作细致的过分。 他这方刚将少年身上锦被打理的密不透风,刚一收手,谢予灵便将一只手臂伸了出来。 “……”顾深看着他白皙光洁的手臂刚一暴露在空气中,就被冻的泛起了一层薄红,顿时不由皱起眉头来,沉着声音道,“做什么,被子盖好!”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强势。 谢予灵并不收回去,反倒另外一只手也伸了出来,顾深不由有些郁闷,正打算亲自将少年“混不老实”的手给塞回被子里,不想对方直接摸上了他的腰间。 然后在顾深尚未来得及心猿意马之时,将他胸前那松松垮垮的衣襟细细合拢、并系好了衣带。 谢予灵打量了一下,犹自觉得不满意,又拿起床上外袍递过去:“天这般冷,再加一件吧!” 迎着少年面上真挚的关心,顾深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觉得一股暖流缓缓淌过了四肢百骸,熨的他胸口发热。 “好。”他低低的应了一声,从少年手中接过衣裳,当着他的面仔细套在身上。 其实茶水只在一米之外的桌上,加之顾深又有内功护体,冻着谁也不会冻着他,但是这种被人处处关心紧张的感觉,实在是久违又温暖。 不管前世今生,顾深在世人眼中都是强大的存在,不说吃饱穿暖,就是留血中弹,人们也只是觉得他定能挺过去,又有几人会真的放在心上呢! 顾深昏迷几日,倒也是真的干渴,坐到桌边重新点了一只蜡烛,找到茶壶一连饮下三杯,这才稍觉舒畅,顾深放下茶杯,阖上双目调息半晌,直到体内燥热终被化解,这才朝着床边走去。 听着少年清浅平顺的呼吸,顾深便知道他已经睡着了,灯火摇曳,映照出少年眼下两年浓重的青影,在那白净的皮肤衬托之下,愈发显得显眼,顾深看的有些心疼,抬手轻轻摸了摸,然后掀开被子躺到少年身侧,小心的将他揽入怀中。 翌日清早,瞿寂山如约过来敲门复诊,右手刚抬到半空,还没落下去,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当他看清门内站着的高大男子,险些一个趔趄跌了进去。 第64章 瞿大夫一张历尽了风霜的面庞上,神色几经变换,最后吶吶道:“王……王爷,您醒了!” 顾深微微颔首:“这几日,有劳瞿大夫了。”他说这话时,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瞿寂山一时间有些适应不能,哈哈干笑两声:“王爷折煞老夫……公子腹中胎儿得以保全,全靠王爷奋不顾身,老夫未能帮上什么,实乃惭愧啊!” “先生哪里话,”顾深侧身从屋里出来,返身时轻轻阖上了房门:“换个地方说吧,他还未醒。” 瞿寂山听着他轻柔的语气,心中一时感慨,同时又忍不住有几分羡慕,这样互相珍视的感情,美好的动人心弦,只是他这一生,是永远的错过了。 两人一同去了隔壁瞿寂山的房间,顾深首先询问了谢予灵的身体状况,确定他身体没问题,便放下心来。 本打算唤人过来安排接下去的行程,出门时看到瞿寂山满脸的欲言又止,顾深抬到一般的步子又收了回去:“瞿大夫有话要说?” 瞿寂山本还犹豫,闻言一正神色,拱手做了个揖,如实道:“不瞒王爷,老夫确有一事不解。” 顾深看着这样的笑颜,心中喜爱的同时,不由就想,这样的笑,他想要看一辈子。 本打算唤人过来安排接下去的行程,出门时看到瞿寂山满脸的欲言又止,顾深抬到一般的步子又收了回去:“瞿大夫有话要说?” 瞿寂山本还犹豫,闻言一正神色,拱手做了个揖,如实道:“不瞒王爷,老夫确有一事不解。” 顾深看着这样的笑颜,心中喜爱的同时,不由就想,这样的笑,他想要看一辈子。 第64章 瞿寂山本还犹豫, 闻言一正神色,拱手做了个揖,如实道:“不瞒王爷, 老夫确有一事不解。” “瞿大夫但说无妨。” “老夫从医数十载,还从未遇过此般情况, 王爷身上新疾沉疴无数,在短短数日之间化于无形,这简直是个奇迹……”瞿寂山捋了捋胡须, 最后由衷的感慨道, “这世间竟真有如此化腐朽为神奇之功法, 老夫这心中实在好奇难忍, 故而冒昧有此一问, 还请王爷见谅!” 习武之人最忌讳之事,莫过于所修功法及至心经遭人琢磨惦记, 是以瞿寂山虽然心痒难耐, 却也不免忐忑,不想顾深闻言, 非但无甚警惕, 反倒觉得松了口气, 他迎上对方疑惑中带着忐忑的神情:“本王方还道瞿大夫又瞒了本王什么紧要事,反倒是我多想了……既然瞿大夫对本王所练功法感兴趣,待改日有空, 本王同你探讨一番如何?” 瞿寂山闻言, 心头“咯噔”一下, 忙的连连连摆手:“不敢不敢,王爷折煞老夫。” 顾深知他是会错了意,却也没多做解释, 他面上露出个漫不经心的浅淡笑意:“就像瞿大夫说的,你行医数十载,想必对人体经脉极为精通,本王于功法之上,尚有几处不明,还打算同你请教一二呢!” 瞿寂山有一瞬间的怔愣,继而面上露出不加掩饰的喜色:“是,王爷有何需要,尽管吩咐老夫即可。” “那便有劳了,”顾深微微颔首,转而说道,“本王还有些事,先走一步。” “是,恭送王爷。”态度是从未有过的殷勤。 与瞿寂山分开,顾深出了客栈,行到一僻静处,召出了自己的心腹,详细吩咐过南下事宜,回去时路过大堂,恰是用早饭的时辰,顾深走到柜台边点了几样吃食,就站在一旁等着。 收钱的小伙计见他气度不凡,又姿容无双,忍不住便多看了几眼,柜台后老板娘一抬眼,见他傻愣愣站在那,柳眉一竖,娇呵道:“呆站着作甚,月钱还要是不要了啊!” 小伙计被震的身子一抖,赶忙收回了视线,对着女掌柜露出个讨好的笑容:“是是,小的知错,您介怀。” “这死小子!”女掌柜看着小伙计低低啐骂了声,收回视线时方才瞧见柜台侧边站着的顾深,瞬间愣在了原地。 短暂的停顿过后,女人略微有些僵硬的勾起了嘴角,然后那弧度越来越大,她掐着兰花指撩了撩耳畔刻意散落的碎发,摆出个自以为风情万种的姿态:“这位公子,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呀?” “我住楼上。”顾深说道。 女人面露几分惊讶,随即道:“公子原是已经住在这里的,怎么奴家之前不曾见过!” 顾深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似乎再没有回话的意思。他之前被谢予灵带进来时,被对方里三层外三层裹的严严实实,加之又蓬头垢面、浑身是血,莫说这埋头敲算盘的老板娘,就是来往伺候的伙计都不曾见过他庐山面露,此时觉得面生并不稀奇。 那女人见顾深不说话,风韵犹存的一双美目微转,娇声道:“奴家这里有经年窖藏的上好女儿红,公子要吗?”说话间,身子朝柜台外倾了倾,雪白酥。胸在衣襟之下若影若现,那傲然的事业线若放在现代,也不输任何一个女人。 顾深听见这话,本来心中一动,但见那女人风。骚意态,几分兴致也淡了下去,声音平平无波的回了两个字:“不必。” 女子见他这油盐不进的模样,一时有些气闷,愣愣哼了一声:“奴家这里的美酒,可是多少人有钱也买不来的,老娘若不是见你生的俊俏,你以为你有这个福分!” 顾深自是不会同个女子计较这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他微微勾了勾唇角,心中不由感慨,史料上都说古时男尊女卑,女子被世俗伦常百般束缚,怎么这天焱国的民风,竟然如此开放,已嫁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不说,还敢大庭广众之下撩汉子么! 人心隔肚皮,女掌柜不知顾深心中所想,看到他昳丽面庞上浅淡的笑容,顿时就痴了。 谢予灵醒来时,身边早已没了温度,他心下一空,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出门在外不比宫中——有人鞍前马后、无微不至的伺候,这小客栈里连自动准备洗漱用品的伙计都没有。谢予灵自己穿好了衣裳走到洗脸盆边,脸盆里是干净的清水,但是探一下,刺骨的冰凉,让他条件反射的将手收了回来。 谢予灵看着水面一圈圈荡漾开来的波纹,想起自己腹中还有个脆弱的小生命,于是便不敢去碰那盆水。心中不由有些失笑,也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竟变得似个女子一般,如此的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了。 他抓起一旁木梳,动作有些生涩的将头发绾成了髻,然后朝楼下走去,不想刚行过转角,便见顾深对着个女子如斯浅笑,那女人三十上下,一张鹅蛋脸粉面桃花,身材曲线玲珑,丰腴火辣,她看着顾深的双眸惊艳痴迷,面颊上甚至有着云霞一般的红晕。 谢予灵呼吸一窒,一簇火苗猝的窜起来,顷刻之间从心头蔓延到了脑海。他一脚踹翻了楼梯上以作装饰的绿植,陶瓷的盆栽遭受鱼池之殃,骨碌碌从木阶上滚落下来。 冬日的早晨略显清寂,这一连串动静顿时引来了楼下所有的目光。 顾深也抬头看过去,见谢予灵绷着面色,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站在那里,险些直接一飞身掠过去,他定了定神,对身后老板娘吩咐:“待东西做好了,直接让人送上去。” 他语气带着不自知的紧张与凝肃,老板娘也被惊到了,只愣愣的点头。 谢予灵与顾深所距略远,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心道他在这种时候还要同那女人调情,一时更是气不愤,在顾深朝着自己走过来的时候,他一转身便上了楼。 “予灵,你怎么了?”顾深追在谢予灵身后,担心的问。 谢予灵恍若未闻的回到房里,反手砰一声阖上木门。顾深吃了个闭门羹,他抬手摸了摸自己险些被门撞到的鼻尖,对着门内温声问道:“陛下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谢予灵听着他清润温柔的声音,心绪稍稍平复下来,自从有了肚子里的小东西之后,他似乎总是情绪波动很大,时常因为各种或大或小的事情而烦躁发怒,事后想来,简直觉得那个不明就里乱发脾气的人不是自己。 可有些道理虽然明白,却始终很难控制住自己,就比如方才。 谢予灵摸了摸自己的腹部,从椅子上站起身,他双手刚触上门栓,外面又传来一串细碎的脚步声,接着一个娇媚的声音柔声道:“公子,您点的朝食,奴家亲自给您送上来了。” 谢予灵手一僵,觉得自己刚刚调整好的心态又要崩掉了。 他抿了抿唇,终究伸手将门打开,顾深直直立在门外半寸之处,高大挺拔的身形将身后女子遮挡的只剩半方颜色艳丽的裙裾。 顾深抬手,迎着谢予灵满含情绪的双眸,旁若无人的摸了摸他如玉的面颊,触手一阵冰凉:“外边风大,怎么不多穿些。” 谢予灵朝后退了一步,他目光落在顾深身后那一抹裙摆上,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继而张了张口,忍不住嘲讽道:“王爷好生风流,真是走到哪处都能惹来一身的桃花啊!” 第65章 顾深起初不明就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身后那“仪态万方”的老板娘,顿时恍然大悟。 他回身一只手取过女掌柜手中托盘,说了句:“有劳了。”然后另一只手拉着谢予灵走进房中,一抬脚踢上了雕花木门。 老板娘被关门声震的身子一抖,满脸懵逼的盯木门,方才是什么情况,两个大男人那样,怎么看都觉得怪异,可她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顾深一只手扣住谢予灵的后脑勺,低头便含住了对方颜色淡粉润泽的唇瓣,辗转几下,舌尖长驱直入的探了进去。 不管经历过多少次,谢予灵总能因为顾深霸道而热烈的亲吻迷乱,等对方放开自己的时候,他急喘着气斥骂道:“混账,你大清早发的什么疯!”本该严厉的一句训斥,配着他不稳的气息、绯红的面庞以及湿润的双眸,不仅没有半分威慑,反倒像是一句娇嗔。 顾深挑着形状漂亮的眼角,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轻划过谢予灵紧抿在一起的唇瓣:“臣一向混的很,陛下不是,比谁都清楚么?” 谢予灵一度想一巴掌拍死眼前这妖孽,可偏偏又无可抵挡的被对方蛊惑,大脑还在发热,一时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他便抬眼瞪着顾深。 顾深见他一副气红了脸的模样,立马适可而止,另一只手里还四平八稳的举着托盘,他将其放到桌子上,又引着谢予灵坐过去。 鲜粥、小菜、点心一一摆开,顾深率先试了试温度,感觉略微有些凉了,直接凝起一股真气加了热,继而道:“小地方的吃食,也不知合不合陛下的口,尝尝看吧!” 谢予灵坐在那里巍然不动,顾深见他毫无反应,在他身边坐下了,一手揽过少年单薄的肩:“臣都是陛下的人了,陛下有什么事,不能说与臣听的呢?” 谢予灵听见那句“臣是陛下的人”,顿时一抹异样浮上心头,心中阴郁如雾霭遇了朝阳,纷纷消散而去,只是想要让他承认自己方才胡乱吃醋,那也是很难办的。 顾深等了半晌,仍未得到响应,便道:“陛下既不愿说,臣可就自己猜了……陛下方才,是不是吃醋了?” 谢予灵:“……”这家伙其实早看出来了吧!他微微垂了垂眼,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顾深见状忙要拦他:“饭还没吃呢,作甚么去?” “朕还未曾洗漱。”谢予灵声音有些僵硬的说,继而转身大步出了门去。 第65章 顾深吃饭时动作舒缓优雅、意态漫然, 但其实速度并不慢,他吃完了就在一旁看着谢予灵,还不时给他夹菜添羹之类。 谢予灵前段时间妊娠反应严重, 几乎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消瘦了一圈, 今日对着这些简单的清粥小菜,却难得的胃口很好,他一连吃了两碗粥, 一笼水晶小饺和半屉汤包, 这才放下碗筷。 顾身见他吃完了, 很自然的掏出袖中帕子递过去, 直接给他擦了擦嘴, 俊美到极致的面上露出个润如春风的笑意,笑意里的心疼被他掩藏的不着痕迹:“吃好了吗?” “嗯。”谢予灵伸手接过他手中帕子擦了擦指尖 , 心中盘踞数月的阴霾具都散去, 仿佛前面洒了一路的金色阳光,照得整个世界都温暖亮堂。 那种从未有过的郎阔与心安, 让他全然的沉浸其中, 然而下一秒, 就被拉回了现实。 顾深轻啜了口茶,味道并不能与王府相提并论,却也能生津解渴。他放下茶盏的时候, 说道:“臣已安排了心腹送陛下回京, 陛下今日便动身吧!” 谢予灵握着锦帕的手一僵, 他抬眸看向顾深:“谁说朕要回京了?” 顾深看出他眉宇间的不悦,放低了声音道:“东南海境情况不太乐观,陛下呆在这里不安全, 还是回去吧,我的人身手很好,亦足够可信,他们会将陛下安全送回皇城的。” 虽然不过短短数月,但是顾深的生意已经做大到遍布全国,就连今日客栈里那女掌柜身上所着艳丽罗裙,也是出自王府旗下产业,故而他的消息自然也异常灵通,想要知道什么,还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 今日与手下人会面,一是吩咐南下事宜,二来也是为了向其了解东南省府的情况,而如今看来,那边情形很显然不容乐观,若非如此,顾深也不会这般严肃以待了。 谢予灵闻言,沉默了片刻,说道:“今次南下并非微服,朕若是就此打道回府,岂非长敌人志气,灭我天焱威风,朕身为一国之君,岂能因为个人安危,而弃天下百姓于不顾。” “这个陛下不必担心,臣的人极擅隐匿行踪,不会有人知道你回了京城的,朝中之事亦有端亲王打理,文有韩丞相纵览大局,武有永安侯震慑众将,定国公虽好图私利,但他毕竟是陛下外祖,行事之前总会知道轻重,如此各方势力相互制衡,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顾深从后面将谢予灵揽进怀中,双手下落到他的腹部,动作轻柔的摸了摸,“倒是陛下,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万不能再任性了。” 顾深已经许久不参与政事,谢予灵没想到他对朝中之事还仍旧这般清楚,心中并没有警惕戒备之类的情绪,反倒泛上一股深深自豪,不管处在怎样的境地里,这个男人总能轻易的运筹帷幄,纵览大局,似乎这世间就没有什么可以难到他的事情。 谢予灵微微低着头颅,目光落在顾深白皙漂亮而充满力量的大手上,他曾用所有的精力与心思去同这个人对抗,到头来,他们却化了干戈。但也幸而如此,越是与这个男人靠近,了解的越多,谢予灵便愈见了他的强大。不是他妄自菲薄,谢予灵不得不承认,若是这个男人有心,在他与之互相博弈的这些年里,这个男人有无数种手段,能让他一败涂地。 顾深看着他微颤的睫毛,以为他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他松开抱住谢予灵的手臂,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臣出去看看外面情况,顺便让人进来为陛下收拾行装。” 顾深将什么都想的周全,几乎是打定了注意不给谢予灵余地,少年坐在那里,闷闷的应了一声,继而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不一会儿有个便装的侍卫进来,开始收拾房间里的东西。 谢予灵就看着他将自己和顾深的衣裳剑器一件件分开打包,心里仿佛堵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一刻比一刻沉闷难言。 半个时辰之后,顾深回来了,他也不知去做了些什么,身上带了满身的寒霜,开口便说一句:“外面准备好了,臣送陛下出去。” 谢予灵似是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他慢慢从座位上站起身,一言不发的拿起了侍卫放在桌上的包袱。 顾深见他一副闷闷不乐、外加魂不守舍的模样,走过去将他手里的包袱拿过来,取了床上保暖的披风为他穿上,又给他围了条保暖的围巾,说道:“外面又开始下雪了,穿暖和些再出去。”说完一手拿起包袱,一手牵起了谢予灵的手,这才朝着外面走去。 事从谨慎,他们从后门离开,两人出去时,外面已候了一辆外表朴实无华的马车,还有一个穿着粗布短袄的车夫,看着再普通不过的场面,然而四周却隐匿了十数个身手不凡的暗卫,这些人若是拆开了,只怕在江湖上也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好手,更遑论这些人经过了系统化的训练。 顾深将谢予灵的行礼放进马车里,说道:“上去吧。” 谢予灵依言坐了进去,不想顾深也随后跟了上去。 “你……”谢予灵心跳瞬间乱了节奏,然而心中疑惑还未问出口,手中就被对面的男人塞了个银色手炉。 顾深双手紧了紧谢予灵身上披风,温声说道:“路上注意安全,饭要按时吃,若有哪里不适的,千万别忍着,要尽管和瞿大夫说,知道吗?” 顾深说来是那种典型“人狠话不多”的类型,即便对于在意的人,他也是将心思全然放在行动上,还从未有过这般絮叨叮嘱的时候,谢予灵听他细细叮嘱,心中却愈加难受起来。 仿佛他们分开了,就再见不到了一般…… 这种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的心就像被一根锋利的银针刺中,整个身子都颤栗了一下。 顾深转身下车的时候,谢予灵情绪仍旧非常低落,及至对方从马车上跳下来,他看着那即将阖上的车门,突然就扑了上去。 顾深没料到他的动作,手上收势不及,车门一下夹住了谢予灵的手指。 顾深面色一变,当即便推门跃了进去,他一手托着谢予灵清瘦的手腕:“你这是做什么?” 少年修长白皙的手,从食指到小指,一圈浓重的红色,甚至被马车上并不圆润的木屑划出了鲜红的伤口。 谢予灵疼的瑟缩了一下,小声说:“朕无碍的。” 顾深看着他青紫泛红的手,握住对方手腕的力道紧了紧:“这叫无碍,若伤着了筋骨,你今后还如何提笔执剑!”语气里染了毫不掩饰的怒意,抬头时撞上少年带着小心翼翼的眼神,又忍不住心软,他顿了顿,压抑下自己的情绪,“疼不疼?我给你包扎一下。” 第66章 他说着就去翻找伤药布条,回身时双眉还紧紧的蹙在一起,谢予灵没等他吩咐,便自觉的将右手伸了过去,动作间不自觉的带了几分讨好。 顾深心里的郁气淡了几分,他将药膏细细涂抹在谢予灵的手指上,这时候才问起他方才之举的缘由:“陛下刚刚,是想要说什么吗?” 谢予灵犹豫了一下,道:“朕想随王爷同去。” 顾深手上动作一顿,声音冷了下去:“我方才说的话,你是半分没听进去么?”二人虽然已经确立了关系,但顾深因为不愿引起一些没必要的麻烦,是以一直时时不忘君臣相称,此刻这般语气,显然已是有些生气了。 “朕……”谢予灵一时有些无措,顿了顿,他伸手拉住顾深的衣袖,“朕……不放心!” “陛下不放心什么?”顾深心中有几分无奈,对于眼前的少年,他发现自己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可偏偏对方又固执的厉害,轻易不能劝动。 “朕不想让你一个人去东南……”谢予灵微微垂了垂眼,说道,“王爷此去定然凶险莫测,也不知会遇见什么,朕心下总是难安……朕不喜欢这种感觉。” 顾深有一瞬间的诧异,他没想到谢予灵一直闷闷不乐,是因为在担心自己。看着少年纠结的眉眼,心中顿觉暖意升腾,他忍不住就伸手将谢予灵抱进了怀中。 谢予灵在他怀里挣扎着抬起头来,目光落在顾深没有打理的下颌上,说道:“让朕去吧,朕会小心的。” “可是……”顾深显然非常犹豫。 谢予灵没等他说完,打断道:“朕不回京城,除这一条,朕都听你的……王爷这般厉害,定能护得朕和腹中孩儿周全……对吗?”他性子向来高傲,此时却愿意如此放低身段,一双眼睛定定看着顾深,内里满是忐忑。 顾深迎上少年满含期许的真挚眼神,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在心中叹了口气:“也罢,就随陛下,不回皇城了。” “真的,你答应了!”谢予灵紧绷的面庞上顿时乍开一个灿如朝阳的笑意,半颗小虎牙俏皮的暴露在空气中,顾深看着那笑容,顿时觉得前路不管遇见什么困难,都值了。 江山天下,不过都是为了怀中之人的欢喜无忧,若非如此,这一切又与他顾深何干! 第66章 计划有了改变, 原先的准备也要做出许多调整,但是这并不耽误行程,他们一路马不停蹄的往东南行进, 顾深手下探子也源源不断传来消息。 又过三日,天上雪越下越大, 气温亦急转直下,风疾雪骤的恶劣环境,使得他们的行程愈发举步维艰。 谢予灵心中担忧东南情况, 甚至有些寝食难安, 然而顾深却突然放松下来, 甚至在路过一家客栈时, 命令全员停下休整。 谢予灵顿时急了:“前方十万火急, 我等岂能再行耽误,还是继续赶路要紧!” 顾深牵着他的手往客栈里走, 不由分说道:“你最近太累了, 身体会吃不消。” 谢予灵挣扎了几下,但是没有挣脱, 声音不由高了两分:“朕没事, 咱们……呜呜——” 他还未曾说完, 便被顾深一把捂住了嘴,谢予灵长这么大,还从不曾被人这般对待过, 顿时瞪大了双眼, 诧异的看着顾深。 顾深凑近谢予灵耳畔, 用仅有他二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道:“陛下冷静些,这客栈不太对劲儿。” 谢予灵毕竟不是那些懵懂无知的热血少年,一听这话立马镇定下来, 他这时候也感觉到周围传来的可有可无的目光。只是却并没有转头去看。接收到顾深的眼神,谢予灵只装作若无其事的跟在他身后朝着客栈内走去。 身后车夫与侍从紧随其上,他们此行为了掩人耳目,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于外貌上做了很大改变,甚至连身上穿着都换成了粗布短衣,然而店小二一见他们进门,便兴冲冲的迎了上去:“各位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态度殷勤的不行。 顾深眼神一凝,但转瞬便恢复如常,语气平平道:“住店,顺便给我等安排几张清静桌席。” “好嘞,几位客人坐那边可行?”店小二伸手指了指西向临窗的位置,顾深顺着看过去,只见那方坐了个头戴毡帽的男子,那人身形高壮,美髯长须,神色威严肃穆,手边放着一把缠了布条的大刀,周深散发出的冷肃气息让人不寒而栗,他旁边还有数张桌椅都空了出来,大抵便是这人气势太过逼人,以至让人不敢靠近。 顾深不过扫了一眼,转而变迈步朝那边走去。 店小二见状,忙的跟上,此时正是用午膳的时辰,店里人非常的多,但是顾深他们的饭菜却难得上的很快。 点完单子,刚饮过一轮茶水,菜便陆续的送了来,车夫和几个侍从分坐两桌,这些人没有主子的吩咐都不敢动筷,然而顾深却也不开口吩咐,只自己率先夹了一筷子。 “王爷——”坐在对面的瞿大夫见他筷子都伸到了嘴边,终于忍不住低呼出声。 四周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似乎有无数目光落在了顾深手中那一筷干肉上,然而等顾深抬眸看过去时,所有人却又都在做自己的事情,上菜的上菜,吃饭的吃饭,喝酒的喝酒,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声音如旧。 然后顾深就在这样的“如常”之中,将那一筷肉干送进了口中。 “你……”谢予灵顿时变了面色,他向来敏锐,虽然没有医术,但看情况也能猜出个大概来,这饭菜里也不知掺了些什么,怎么能随便吃下。 顾深迎着他担忧的目光,投了个安心的眼神过去,“放心,我不会有事。” 在这种不明情况的时候,谢予灵哪能放心的下来,心中正纠结时,却见顾深又夹 又夹了一筷东西送进口中。 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瞿寂山这时候也忍不住了,他压低声音说道:“王爷,这吃食被做了手脚,吃不得啊!” 顾深没有半点吃惊,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将口中食物咽下去,继而语气平平的说了句:“果然如此。” 瞿大夫闻言,一颗悬着的心稍稍落地,心道王爷果然早有准备:“王爷神机妙算,不知现下有何计较?” 顾深这时候终于放下筷子:“这菜里,下的什么药?” “……”瞿大夫哽了一下,从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迷……药。”听王爷这语气,莫非前只是猜测不成!”不知道是什么,也敢往口里塞,王爷可也真是…… 瞿寂山如是想着,忍不住摇了摇头,接着就听顾深朝一旁扬声说了句:“开饭。” “是。”车夫与那几个便装侍卫闻言,毫不犹豫的执起筷子用饭,全然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看的瞿寂山顿时心急,又转回脑袋看顾深,“这迷药药性非同一般,即便是内力深厚之人,也扛不过一时半刻,现下大家都食了迷香,不一时便会发作,这可如何是好啊!” 顾深仍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这迷药,可有解开的法子?” 瞿寂山道:“若老夫没说错的话,这菜中应当是掺杂了迷葬……此药虽然无色无味,但其药性极烈,中药之人少说要睡上三个日夜方可转醒,桌上这些食物,即便不吃进去,药物仍旧会挥发到空气之中,若无解药,届时倒下的就不仅仅是我等了。” 顾深指尖轻轻扣击了几下桌面:“既有解药,那事情就方便多了。” “不知王爷有何计较?”瞿寂山忙问。 顾深唇角微勾,露出个极尽邪魅的笑意:“你们只需睡上一觉,其余交给本王即可。” 瞿寂山看着顾深胸有成竹的模样,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半晌方点了点头:“全凭王爷吩咐。” - 果然半刻钟之后,众人都陆陆续续的失去意识,谢予灵眨了眨眼,最后也抵不住倦意,身子晃了几晃之后,直直朝一旁倒去。 顾深在他落地之前,伸手一把将他揽入了自己怀中,他抬手摸了摸少年白皙俊雅的面庞,柔声说道:好好睡一会儿吧,你也真的累了!” 不远处那个长冉密须的男人不经意朝这边扫了一眼,看到顾深绝美面庞上温柔如许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失神,在他往昔数十年的人生中,从未见过生的这般好看的人,这个男人的长相,似乎已经超出了性别的界限,能轻易波动所以阅见之人的心弦。 顾深感受到他的目光,眉头几不可闻的蹙了蹙,但是却并没有抬头去看,半晌后,他揉了揉眉心,一手撑着额际缓缓闭上了双眼。 随着顾深双眸阖上的瞬间,一楼大堂气氛陡变,在座众人的手,悄无声息的触上了自己手边的武器。 那神情冷肃的大汉轻轻放下手中酒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继而一步一步朝着顾深所在的方向走去。 “这就是天焱的摄政王和小皇帝么,除了有副好皮囊之外,也不过如此嘛!”男人说着伸出一只手,摸上了顾深暴露在空气中的面颊,然而这一触之下,却顿时僵立在了原地。 第67章 顾深此前突破《集灵心经》第六重,身体可说是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肌肤白皙细腻的几乎看不见半分毛孔,柔嫩的就好像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可这分明是个年近而立的成年男子。 男人愣愣的将自己触碰过顾深面颊的手指凑到自己眼前,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方才得触感,身体犹如过电了一般。 “大人,这些人已无反抗之力,还请大人示下……大人?”身后有个男人见他呆立在那里,出身提醒道。 壮汉回过神来来,伸手指了指顾深和躺在他怀中的谢予灵,然后用不太流畅的汉语说道:“将这二人捆起来,其余人处理掉。” “是。”那人躬身应了一声,对着身后用一种不同于浩渺大陆的语言高声吩咐了句什么,那些人一听,立马抽出了手中的兵器,一阵铿锵的铁器之声响彻整间客栈,之前站在柜台后的老掌柜手上一抖,那块拨了数十年的老算盘“啪嗒”落到地上,盘上算珠稀里哗啦滚了一地。 老掌柜颤着身子慌忙的蹲下去捡,一个不甚踩上几个银珠,四仰八叉的跌到了地上,顿时疼的直不起腰来,坐在那里哀哀呻·吟的同时,嘴里一遍遍的念叨着“造孽啊”之类的话语。 方才招待顾深等人的店小二,一把扯掉了自己脑袋上的绒线帽,露出的头顶扎了个细长的小辫,除了中间一团黑色发髻,四周诶剃的光光溜溜,看着带了几分滑稽,只是他面上乍露的阴狠却让人笑不出来。 这“小二”看着躺在地上的老掌柜骂了一句“老东西”,继而从柜台后抽出一把同那些杀手相同的长刀,双手举起便朝着老掌柜脑门劈了过去。 老人家布满沧桑痕迹的一张脸上满是绝望,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他苍老的身体做不出半分的反抗,只能如此闭目迎接死亡的来临。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如期而至,老人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闷响,他等了一会儿,缓缓的睁开双眼,只见那个想要杀死自己的人直挺挺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大睁的双眼里满是茫然与不敢置信,他的额际插着一根细细的绣花针,若不是那里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几乎很难让人立马注意到。 老人揉了揉自己有些昏花的双眼,抬头时就看见那个容貌出众的男人慢悠悠睁开双眼,他动作温柔的将怀中的少年放到一旁,然后站起身子,还不紧不慢的抻了抻略微褶皱的衣摆。 而此时那些先前冲到自己店铺里驱赶了顾客,威逼自己为他们行事的恶徒,已经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 顾深手上把玩着几根精致的绣花针,语气冰冷的说道:“堂而皇之跑到这里来撒野,真当我天焱无人了么?” 那长髯的大汉双眸震惊的看着顾深,他没想到,这个长相如此精致漂亮的男人,竟然这般残忍可怕,出手不过一招,便斩杀了自己大半的武士,要知道这些人可是他们倭人国里最勇猛的战士啊! 第67章 他的目光落在顾深白皙修长的指尖, 忍不住问道:“你……用的是什么武器?” “你是说这个?”顾深微微垂眼,手上未见如何用力,便将那细细的铁针折断, 松手之际,断成两节的细针便落在地上, 顾深看也不看一眼,只轻飘飘的说:“不过几根缝衣针罢了,你若想要, 本王送你一些如何?” 男人顿时面色惨白, 他抬袖抹了一把额头上大颗的汗珠, 然后缓缓的、缓缓的躬起了身子, 用右手捂住了自己腹部的位置, 那模样,仿佛在忍受着什么无法承受的痛处一般。 顾深轻轻蹙了蹙眉头:“本王劝你别耍花样, 不然只会死的更惨!” 那壮汉闻言, 身形恍惚中颤了几颤,却终于抬起头来, 与此同时,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爆响, 继而有什么东西朝着顾深的方向直直射了过去,“下地狱吧!”壮汉冷厉的目光死死盯着顾深,残酷的低吼道。 “王爷小心——”瞿寂山失声喊道。 顾深清晰的看到他手中握着一支玄黑的铁枪, 外形与他上一世所见史书上记载随不尽相同, 却是大同小异。 心念电转间, 那子弹已然到了眼前,顾深迎上壮汉眼中的得意,已然来不及闪躲, 情急中,他掌心凝起一股真气,没成想这股真气竟然真的将那枚威力强大的子弹截在了半途。 男子本以为顾深必死无疑,见状顿时瞪大了双眼,这一天之内所,似乎早已超过了他数十年的见闻,这可是南洋的火枪,其威力可将数顿巨石炸成粉墨,而此刻竟然…… 顾深用内力包裹着那枚子弹,慢慢化解掉其中蕴含的能量,然后真气一凝,那铁弹碎裂成数瓣落在地上,内里洒出黑灰的粉末。 男人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直接石化当场。 “本王都说了让你老实些,偏偏不听劝,那就休怪我下手无情了。”顾深唇角勾出一抹残忍的笑意,此后不再多言,指尖微动间,一把银针便如雨瀑般激射而出。 男子还来不及抬手格挡,数十银针已然全数没入他的躯体,高大的身躯依旧直挺挺立在那里,从外面看不出任何的伤痕,只是没有人知道,这具看似强壮不可摧的身体,内里已然遭到了无可挽回的重创。 顾深踱着步子走过去,直接伸手在对方身上摸索起来,男人双眼目眦欲裂的死死瞪着他,眼中蹦射出从未有过的惊惧。 几个侥幸未死的残余已然被吓的三魂丢了七魄,他们呆愣在那里半晌,相视一眼,继而企图悄无声息的逃离这个地方。 这些人出生在大海之上,什么样的风浪与残酷没有见过,却远远不及眼前这个男人程度的万分之一。 此刻看着顾深那张面无表情的漂亮面庞,他们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家乡海岛上那能在转瞬之间摧枯拉朽的飓风海啸…… - 自从突破瓶颈之后,顾深的五感已然臻至化境,飞花走石,风叶穿林……方圆数里之内一草一木,皆能如入眼前。感觉到那些窸窣忐忑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头来。 空气在一瞬间凝滞,那些穿着天焱服饰的异族人迎着顾深冰凉刺骨的视线,双腿一软便跪到了地上,嘴里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的说着求饶的话。 “饶了你们,那谁饶了我天焱海境无辜惨死的百姓?”顾深声音突然拔高了几分,想起这些日子手底下传上来的封封密信,便愈发觉得眼前这些人的面目可憎,他脚足下轻点,其中一个男人只感觉身边一阵清风拂过,接着身子便犹如断线之筝般飞了出去。 那人撞在青砖砌就的冰冷墙壁上,跌下来时发出重重一声闷响, 一口鲜血喷出三尺,竟然连脑浆都给撞了出来。 在场唯一还保持着清醒的瞿寂山见状,面上顿然失色,没想到王爷的功力,竟然已经到了这样强悍的地步! 先前几个想要逃跑的人,面上已是惨白无人色的绝望,就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了,迎上顾深冷厉的目光,手上锋利的兵器咣当跌落到地上。 顾深站定身子,将右手举到眼前,修长的指尖夹着一个圆形碧色半透明的琉璃瓶,瓶上开了个细如牛毛的小孔,内里似乎有只栩栩如生的飞虫,盈盈幽香如丝如缕的逸散而出。 他细细端详了一下,转而看向呆站在那里的瞿寂山:“瞿大夫,你过来瞧瞧,此物为何?” 瞿寂山回过神来,提着衣摆迈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凑到顾深身边,他小心的接过顾深手里的东西,先是看了看,再凑到那个细孔处轻嗅一息,顿觉混沌的神思乍然清明,他双眼一亮,喜道:“回王爷,这正是迷葬的解药——三月清啊!” “三月清,是这小飞虫的名字?顾深问道:“确定吗?” 瞿寂山拍着胸脯保证:“王爷放心,这小东西形色气味皆与典籍记载无异,且老夫多年之前曾得以见过一番,定然不会看错的。” 顾深听他说的肯定,便道:“既如此,你去将众人弄醒吧。” “是。”瞿寂山最先走到谢予灵身边,将那琉璃小瓶凑到他鼻尖晃了晃,不过片刻,谢予灵便醒了过来,少年睁眼之际,看到那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顿时心下一惊,险些低呼出声,只是未及反应时,双手已被顾深握进了掌中。 “别怕,已经没事了。”顾深温声说。 谢予灵感受到他手心传来的温暖,很快冷静了下来,肃声说道:“这些是倭人国派来的杀手,没想到竟然潜入我国境这么多人!我天焱海境的防线……已经如此不堪一击了吗?” 他虽然面上不显,但顾深如何看不出他这是动了真怒,握住谢予灵的手轻轻拍了拍:“别气了,幸而没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等咱们将那些入侵者打回去,顺便也给这东南一带换换水就是,那些在其位不谋其事的人,也是该让让地方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那般的轻松,就好像击退那些蛮悍外敌真的就是三言两语一般的简单,可这些话,正是因为由这个男人的口中道出,又并不显得轻狂,甚至让人觉得安心又振奋。 第68章 这方说话的功夫,那边瞿寂山已经手脚麻利的将迷晕的一众侍从都唤醒过来,顾深命人将那已然残掉的大汉和尚存一息的杀手们捆绑起来。 毕竟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人,应变能力非同一般,侍卫们很快便调整好身体和精神状态,动手收拾客栈里面的残局。 年迈的掌柜犹自跌坐在柜台后面,历经沧桑的浑浊目光中交杂着余生的喜悦和无可奈何的苍凉。 他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自己的老腰走到顾深和谢予灵面前,一弯膝盖就跪了下去,额头在地板上磕出沉闷的响声:“老朽多谢几位恩人,多谢几位恩人了……” 谢予灵看他这模样顿觉心酸,下意识就要起身搀扶,却被顾深抢先一步,他向来不是个如何温和体贴的性子,何况是对着个陌生的老者,也说不出什么体己的话,只是一伸手便将对方从地上拽了起来。 老掌柜不防之下,被顾深拉的一个踉跄,方才没来得及想那么多,此时与顾深近距离接触,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脑子里顿时泉涌一般的浮现起顾深方才杀人时候的恐怖场面,一时间激动的气息都有些不稳。 顾深不由微微蹙眉,心道自己又不是生的凶神恶煞,有这般可怕吗? “老,老朽……”老人家见他神色不郁,顿时无措起来,结结巴巴的连话都说不清楚,然而顾深却没在意这许多,他听到后堂传来轻微的响动,顿时神色一凝,冷声呵道, “谁在后面,出来。” 厚厚的棉质门帘抖了一下,有个身形娇小的人影跌了出来,顾深下意识抬起了右手,一时间凛然杀气如有实质。 显然老掌柜也感受到了顾深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在看清帘后人影之时,他失声叫道:“公子手下留情,这是老朽的儿媳啊!” 顾深定睛一看,见那确实是个手无缚鸡的妇人,且身上感受不到半分内力波动,这才撤去了掌心力道。 那女人抬起的眼眸中满是怯意,但是她却没有犹豫的走了出来,女人一直提着裙摆走到老掌柜身边,小声的问:“阿爹,您,您没事吧?” 老掌柜摇了摇头:“我没事,你夫君和小宝他们呢?” 女人闻言抹了把眼泪,接着便“呜呜”的哭了起来。 老人见状顿时急了:“你哭什么,他们怎么了?” 女子抽抽噎噎好半晌,急得老人家憋红了面色,才终于磕磕绊绊的将事情交代清楚。 第68章 事情还需要从一个多时辰之前说起, 这客栈里正在准备中午招待客人的饭食,突然一伙人就冲了进来,这些人二话不说, 将客栈里的客人赶了出去,然后将老掌柜的孙子孙女抓起来, 威胁他们为那些人办事,这才有了后来顾深他们进去客栈之后所见到的那些被刻意营造出来的平常氛围。 一家人为了两个小儿,不得已屈从, 老掌柜的儿子和儿媳在后厨做好了顾深他们所点的菜, 那些杀手拿了迷。药让他们加进去, 掌柜的儿子不愿意, 多说了几句, 不成想那些人竟然直接对他大打出手…… 瞿寂山听说有人受伤,便自请要去瞧瞧, 谢予灵二话不说便允了, 只是这一去才发现,情况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糟糕。 宽大的厨房里桌倾椅倒、杯盘狼藉, 地上鲜红的血液汇成了细细溪流, 几个穿着粗布衣服的男女无知无觉的躺在地上, 身体呈现出一种怪异扭曲的姿势,有两个小孩跌坐在地上嘶声哭叫着,场面看起来惨不忍睹。 瞿寂山面色微变, 走过去一一看过, 其中三死两伤, 而伤的最重的便数那老掌柜的儿子,他身上多处被重力击打,后脑勺一道深深的裂口, 左腿小腿直接被一柄锋利的刺刀从前到后贯穿了。 “我的儿啊——”老掌柜看见这场面,身子一晃险些给晕过去,瞿寂山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把,衣袖轻抖间,倒出一颗黄豆大小的药丸,给他喂了下去,他才没倒下了。 老掌柜的儿媳这时候也跑了进来,这样的场面,就是个男人都不一定能承受,何况是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女人家,少不了又是一番激动难抑,场面一时间混乱无比,好在顾深他们带来的一行人都是阅历广泛的,得了吩咐便有条不紊的收拾起来。 老掌柜的儿子命悬一线,瞿寂山若是撒手不管,只怕就要求生无望,老人家跪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浑浊的双眼里满是湿润,抓着瞿寂山的衣摆求他救救自己的儿子。 瞿寂山平时别看他漫不找调,但在面对患者的时候,却有着一颗绝对的仁心,他面带为难的看向顾深,企图征求对方的意见。 依着顾深对谢予灵身体的紧张程度,瞿寂山本以为顾深不会同意他留下来,未成想对方却二话不说点头应允了。 瞿寂山面上微露诧异,但还没等他诧异完,就听顾深对身后一随侍吩咐,寻件干净的房间,将我和公子的行装放进去。 “??”瞿寂山懵逼,这地方危机四伏,莫非王爷还打算…… 顾深一看便知他在想些什么,直接肯定了他心中所想:“我们也一同留下。” 瞿寂山面露顾虑之色。 顾深也不多说什么,只丢下一句:“瞿大夫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就行,其余事情不必多想。” 倒是谢予灵这一次却没再多说什么,等到侍从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两人进了门,他这才问道:“关于海境战况,王爷是做了其他准备吗?” 顾深迎着对方眼中信任的光芒,心中顿时泛上一股喜悦和自豪,这样青涩的情绪,于他而言显然是陌生的,但是却暖暖的充满了整个胸腔,身和心都全然的舒畅与雀跃起来。 然后在这样的情绪里,他回答道:“没有。” 谢予灵哽了一下,眼中的信任变成了担忧。 顾深伸手解开他身上披风挂到架子上,而后躬身从后面将他搂进怀中:“陛下不必担心了,看今日这天气,必然又有一场大风雪降临,这时候海上应当已经开始结冰了,他们的船只受限,近段时间只怕不能再兴风作浪的。” “原是如此,朕先前如何就没成想到!”谢予灵闻言,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可随即他又记起什么,语气里便染了几许担忧,“自古天时最是难测,何况这厸海上一回结冰还是十年之前,朕觉今年气候并不及时年寒冷,若是……” 厸海便是临近东南省府一代的海湾,上边建有供渔船出海的码头,那里是沿海百姓生活的凭仗。顾深知道他的顾虑,为免他多再烦忧,便干脆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和所做的防范措施都同谢予灵一股脑给交代了。 他们在此地停留五日,边境情况果如顾深所说的一般,海面结冰导致敌军船只前行困难,但因冰面不厚,又无法下船行走,因此直接被困在了海上。 冬月中旬,一行人终于到了东南海境,此时敌军船舰已经推进到了近港数十里处,企图与入侵到周边几个渔村的同伙里应外合瓦解我军防线,却被及时赶来的天焱援军打了个措手不及,甚至连被倭人军队侵占的领土都给夺了回来。 当天下午,谢予灵执意前往被入侵的村子勘察,里面的场面触目惊心。 入侵村落的村民被杀死之后,随意丢在野外,尸体被冰雪覆盖,年轻的女人被铁链缚住手脚锁在屋子里,她们头发蓬乱的披散着,身上凌乱的套着棉衣,露出的肌肤布满了青紫的伤痕。 谢予灵他们走进去的时候,这些女人动作呆滞的转过脸来,身子不停的发抖,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嘶哑哀鸣,分明是被人用残忍的手段夺去了说话的能力。 屋子里没烧火,寒冷犹如无孔不入的细针一般侵袭着人的肌肤乃至神经,浓郁的血腥气逸散在屋里的每一个角落,谢予灵看着这样的场面,胃里顿时一阵翻涌,他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生生将那股难受给压了下去,只片刻过去,便惨白了面色。 顾深处理完被俘虏的敌军,出来时不见谢予灵人影,问了侍卫得知他的去向,过来时看见他的面色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谢予灵是憋着一口气在那,这时候连说话都有些困难,他自小在长安城中长大,所见皆是富丽堂皇,光鲜亮丽,哪曾看过这样的不堪场面,心中受到的震惊可想而知。 顾深见他紧抿着蠢不说话,抬头四下扫了一眼,顿时有些明白过来,伸手便拉着他走了出去。 寒冷的风雪铺面而来,冲淡了满眼污浊,谢予灵深深吸了口气,这才觉得思绪稍稍清明起来。 顾深紧了紧握住他的手,柔声说道:“受不了就不要看,何必要勉强自己。” 恰巧一队倭人俘虏被士兵押着路过他们所在的屋子,谢予灵目光落在那些蔫头耷脑的男人身上,向来清润的眼中仿佛燃烧着一团熊熊烈火:“这些人真是畜生,竟然残暴至此。” 顾深听着他略微颤抖的语气,甚少有情绪波动的一颗心也跟着低沉了下来。 第69章 他出身商业世家,家族自来以累积资本为目标,顾深自小接受的无外乎成王败寇、弱肉强食的教育,对于正在遭受苦难的人,他们会给出一定的资助,却不会有更多的同情心,可是近来那些切身的感受,却是一点一滴的瓦解了他内心深处冷厉的坚冰,他发现自己无法平静的看着天焱的百姓们无辜遭受苦难。 从那屋子里出来,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骚动,二人循着声音赶过去,发现竟然有个士兵在那里嘶声哭叫,他似乎已是悲伤断了肠,甚至都陷入了疯魔状态,在场几个人合力都拦不下来,直到最后被一个军官给一掌劈晕了过去,场面这才镇定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等走近了些,顾深问道。 “这些人真是丧尽天良,竟然做出那等惨无人道之事……”过来行礼的副将眼中迸射出压抑不住的怒火,届时道,“这士兵乃是东南提督手下的水军,他家就在这个村子上,小伙子去年这时候成婚,媳妇怀了身孕,却被敌军俘虏,现在好不容易夺回失地,他的女人与孩子,却都没了……” 副将说着就朝那被人群围住的地方看过去,眼睛里渐渐泛起鲜红浓重的血丝来。 顾深见他情绪起伏这般激烈,一时也好奇那边发生了什么,于是问道:“那里是怎么回事?” 副将张了张口,却艰涩的说不出话来,顾深见他这模样,干脆也不问了,自己提步朝人群中走去。 众人看见他过来,自动让开一条路来,场中情形一时间都暴露在眼前。 顾深眼神骤变,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自己上一世死时的场景,然后一股电击般的疼痛直刺脑皮层。 他一把按住自己的头,身形不稳的后退了两步,然后下一秒便有双手稳稳扶住了他的身子。 “你怎么了?”谢予灵急道。 顾深闭着双眼定了定神,挨过那一波疼痛之后,神色很快恢复正常,只是语气却有些干涩。 第69章 “臣无碍……”顾深双眼死死盯着人群中的一处, 眼中震撼如有实质。 谢予灵唤了几声,见他仍旧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这一看之下,顿时面色骤变。 短暂的呆愣之后, 谢予灵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之前好容易压住的恶心感觉,再一次风起云涌般泛了上来, 并呈现出一种势不可挡的势头。 少年只来得及将头偏向一边, 便吐了出来, 这一下整整呕了一刻钟不止, 到了最后, 呕出来的竟是夹杂着淡淡血丝的黄色胃液。 顾深一手拖住谢予灵失力的身子,只手一遍遍的拍抚着他的后背, 那张刀削斧刻的俊美面庞紧紧绷着, 分明担心的不行,却从始至终的一言未发。 谢予灵险些连肠子都给吐出来, 才稍稍缓过来, 他没想到, 这世上竟会有如此惨绝人寰的事情发生,那些生在海上的人,到底是有着多么扭曲的心理, 才会做出这般丧尽天良的事来。 却原是那刑架上绑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 那女人肤色苍白中夹杂着青紫, 浑身上下布满了深浅不一的鞭伤,她的身躯已然被冰雪覆盖,僵硬的犹如一只冰雕, 而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双臂呈平举状态,似乎托着什么东西,然而却不见了双手。 女人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痛苦,永远的定格在了这厚厚的冰雪中,谢予灵当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在地面上看到了一双断掉的手和一个犹在襁褓中的婴孩儿,那孩子和女人的手被寒冰冻结在了一起,冰凌中有着浓郁的血色,仿佛朱砂泼出的画卷,带着震颤人心的可怖感觉。 女人断掉的手臂没有鲜血,分明是被冻僵之后才被大力敲打而断裂的,谢予灵甚至可以想象出,这个女人浑身赤·裸被束缚在冰雪中,那些丧心病狂恶魔将她刚出生不久的孩儿放在她的手上,然后将冰冷的水一桶桶浇上去…… 然后女人就看着自己的孩子在臂弯里一点点失去生命,最后被一柄或是长刀还是铁棍的武器斩断了她的双手…… 谢予灵突然就想到自己腹中的未出生的孩子,一颗心疼的紧紧纠在了一起,连带着腹部都开始疼痛起来,然后他身子一晃,竟然就此昏了过去。 “陛下——”顾深就在他身旁,见状一把将他打横抱了起来,提步便朝着村口的方向掠去。 一路带着他回到暂住的驿馆,顾深忙乱中寻来瞿寂山,一番检查过后,竟是又动了胎气。 “情况很严重吗?”顾深皱着眉头问。 “这回的情况还好,老夫方才为陛下针灸之后,胎息便已稳定下来了,”瞿寂山走到一边准备安胎的药物,突然又回过头来,“只是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陛下缘何会情绪波动如此之大。” 顾深想起之前所见场面,周深寒气不自觉盛了几分,默了片刻,他语气很沉的道:“大抵是看了些不好的东西,刺激到了。” 瞿寂山好奇谢予灵到底是看了什么,可是感受到顾深周身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想了想,还是将要出口的追问咽了下去。 当日下午,顾深让人给海上残余倭人递送了战书,并附带了一根那被擒大汉的手指,他已经让人查过,当日在客栈带人刺杀他们的男子乃是倭人国的一品将军、当朝国舅,那些人必然不会对其置之不理,看着他死在这里! 海上倭人国船队中,最大最豪华的一只船舰上,倭人国五皇子乌日木正斜依在铺着珍贵兽皮的软榻上欣赏乐曲,他的怀中抱着一个身形娇小、长相艳丽的女子,那女人柔弱无骨的趴在乌日木的怀中,一只手拿起丫鬟递上来的酒盏凑到乌日木唇边:“殿下,妾身再敬您一杯。”声音甜糯绵软,仿佛恨不得将人溺死在其中。 这女人身上穿着倭人国侍女的服饰,只是出口的话却是极为标准的天焱口音,细细看去,确与是个天焱女子无疑。 乌日木就着她的手将一杯美酒一饮而尽,一只手已经不老实伸到了她的衣襟里。 女人适时的发出一声娇哼,双臂便如灵蛇一般的缠上了乌日木的脖颈,乌日木对她的顺从极为满意,将脑袋埋到女子白皙的脖颈间,动作显出几分急促:“这天焱国的女人果然非同一般啊,本殿的魂可都要被你勾走了!” 女人喉间发出一串“咯咯咯”的娇笑声,犹如银质小铃于微风之中摇曳,她一边笑一边抬眼看向高座之下:“殿下,妾身不喜欢这首曲子,让他换一首可好?” 乌日木闻言,似乎这才想起屋内还有个人,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殿下的男子,皱眉道:“你弹的是什么东西,奔丧吗?给本殿换首欢快的。” 布置奢华的宽阔船舱里,男人身上穿着一身破烂而单薄的白色长衫,盘腿席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他脚上甚至没穿鞋子,四肢被冻的赤红,衣摆袖襟占满了脏污的血迹和灰尘,一头长发蓬乱的披散着,遮挡住了大半张面庞,但饶是如此,仍能隐约从那张脸的轮廓看出这人样貌不凡。 男人听到乌日木的命令,手上动作不仅未见分毫缓慢,波动琴弦的食指反倒越来越快,激昂的乐曲一声高过一声,仿佛包含了无尽的情绪,听得人心神都为之颤抖。 乌日木不通音律,也不明白他弹奏的是什么,只是在一时间被攫取了心神,但她旁边的女子却不会不知道这首曲子所表达的含义,这是前朝一位有名的爱国儒士作的曲子,控诉了国难当头时,君臣百姓那种自私且消极的面的情形,虽然后来前朝灭亡了,但是这首曲子却流传了下来。 女子年幼被卖到青楼歌舞乐曲自小耳濡目染,但她虽然明白其中意思,却并不能感同身受,在她心里,日日想的不过是如何取悦恩客,获得更多的报酬,同时心中期待着有一天能被以为位高权重的客人看中带走,从此过上锦衣玉食、万人簇拥的日子。 当敌人打入边境的消息传来时,她正收拾了细软准备和一群姐妹逃走,却不想终是晚了一步,本以为上天要绝了她的后路,却没行到最后自己竟然转转被送到了倭人国皇子的面前,家国天下那些男人之间的斗争她不懂,她只知道自己此刻要伺候好眼前的这个男人,来维持住对方对自己的恩宠。 女人朝着坐下看过去,狐假虎威的呵斥道:“殿下让你换首曲子,你耳聋了吗?” 男子听着女人颐指气使的声音,心中不由失笑,曾几何时,他鲜衣怒马,何等的意气风发,谁成想此番南下,大业未成,却落得这般人不人鬼不鬼,就连个青楼妓子都能对他呼来喝去。 女人看到他唇角勾出的弧度,以为她实在嘲笑自己,心中顿时泛起一股莫名的怨恨,随即飞快的转回头去:“殿下,你看他,竟然笑话妾身,这倒是没什么,可是他竟然不把殿下的话放在眼里,您得好好罚他才是。” 娇媚的语气里含着满满的委屈,听得乌日木心疼的不行,连忙拍着女子的后背安抚:“美人别气,你想要怎么罚他,只要美人开心,本殿都随你就是。” 第70章 听着乌日木宠溺的语气,女人双眼顿时一亮,心道自己在这倭人国皇子的心里果然是重要的,她艳丽的双眼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乌日木腰间,女人伸手指了指乌日木腰间的长鞭:“殿下的鞭子好生威武,可否借予妾身瞧瞧。” 乌日木闻言,慵懒的眸子甭射一道危险的光,但随即便消散无踪,他伸手摸了摸那长鞭的鞭柄,转而唇畔勾出一抹宠溺的笑:“这可不能给你。” 女子见他如此宝贝那鞭子,脑子一热便较上劲儿来:“臣妾就是看上一看,殿下就依了妾身嘛,殿下坐拥天下,难道还这般小气不成!” 乌日木看她这幅不依不饶的模样,不由皱起眉头来,旁边伺候的侍人见状,心知他这是不悦了,看向女子的眼神不由带了几分不屑与怜悯,殿下不过多给了这女人几分颜色,她还真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吗,她难道不知道这“火云鞭”对倭族皇室的重要性! 女人也不知被什么冲昏了头脑,心中扭曲的虚荣心使她完全忘记了什么叫做适可而止,当下拽住乌日木的衣摆,一边晃着身子一边道:“殿下说了要依着臣妾的,殿下说话不算话,臣妾就要这个嘛!” 乌日木最是受不了女人撒娇,但这次却终究没有答应,他抬手将一旁的侍者招过来,吩咐道:“去取一支鞭子来。” “是。”侍者转身跑开,很快的找了一支鞭子过来,也不需等乌日木吩咐,便会意的将那长鞭双手呈着递到女人面前。 女人看着递到眼前的东西,心里一时挫败极了,顿了半晌,方才接过来。然后她一手提着自己过长的奢华裙摆,一手捏着鞭子,莲步款款的朝着盘坐在地上的男子走了过去。 “将头抬起来。”女人慢慢抚摸着手中的鞭子,仿佛在爱抚着一只心爱的宠物,但是严重却盛满了恶毒的怨恨。 男子这时候,终于停下了拨动琴弦的手,他缓慢的抬起头来,一双清朗的眼眸里静无波澜,甚至连不屑和鄙夷都没有。 然而就是这样的漠视,却在转瞬间彻彻底底的激怒了女人那根在阴暗沼泽里滋长出来的扭曲而敏感的神经,她红着眼睛,声音尖利的叫道:“你算什么东西,竟然也敢瞧不起我!”说着高高扬起长鞭,毫不停顿的挥了下去。 空气中顿时传来一声清亮的撕裂声,男子本就受了重伤,身体虚弱,猝不及防之下,生生挨了这一鞭子,鲜红的血迹顺着白色的衣衫渗出来,一直从左肩蔓延到了右边腰际,身子也朝着一边倒了下去。 剧烈的疼痛顺着血肉碾压到大脑,男子疼的几乎要蜷起身子来,可下一秒,他又缓缓的坐了起来,甚至扯了扯散乱的衣襟。 女人本以为会在这人脸上看到恐惧害怕之类的神色,以为他会求饶,然而结果显然与之预料的相去甚远,心中扭曲的怨气的不到发泄,于是又重新扬起了鞭子来。 虽说是个弱女子,但是发起狠来也是不容小觑,男子无法理解这个女人如此作为的动机,亦无力去反抗,他咬牙承受着**的疼痛,固执的不发出一点声音来。 高座之上,乌日木无动于衷的看着这一幕,眼中露出浓浓的兴味,甚至就连身体都跟着兴奋起来,没想到这娘儿们平日里看着娇柔妩媚,竟然还有这样的一股狠劲儿,待会儿收拾了着不识好歹的俘虏,定要好好的疼她…… 乌日木正在脑子里描摹着女人在床上时候的淫。荡模样,却在这时,突然有个士兵闯了进来:“报——” 被打断兴致,乌日木心中有些不爽,但是却也知道事分轻重缓急,终于开口制止了发疯的女人,然后问道:“什么事?” 士兵跑到乌日木面前,身子呈九十度弯曲,双手将一个小木盒呈到乌日木面前:“启禀殿下,这是敌军从海上送来的战书。” “战书?”东西能送到他手中,必然是经过严密检查的,乌日木也不怕有诈,短暂的疑惑之后,便毫不犹豫的伸手接了过来,只是这一打开,却顿时变了面色。 “舅父——”只见掌心大小的普通木盒里,放着的竟然是一根断掉的拇指,而那拇指上面的金色指环,乌日木再熟悉不过——这是他的父皇当年特地命宫中匠人打造了赐个他舅舅的指环,象征着倭族勇士至高的荣耀,全国就只此一枚,可是他怎么会在这,莫非“……这是怎么回事?” 乌日木的心腹见他呆呆立在那里,便弯腰从地上将那指环和信封捡起来,率先阅过一遍,接着也变了面色:“殿下,这的确是天焱人送来的战书,三日后在沿海五里处决战,我们若不应战,便看啥一名倭族子民,一个时辰杀一个,等杀光所有俘虏,便,便……” “便什么?”乌日木几乎是怒吼的问道,“在吞吞吐吐将你丢到海中喂鲨王。” 心腹吓得抖了抖身子,赶忙道:“他们说若是我等不去应战,便将大将军分尸了投入海中!” “什么——”乌日木闻言,气得一脚踹翻了脚边的木椅,然而盘坐地上的男子却双眼一亮,仿佛沉沉雾霭中乍现了朝阳。 乌日木在原地辗转几圈,转身时一把拔出了腰间的长鞭,朝着地上挥舞过去,这一鞭子的力道,竟然直接将铺在地上的船板给掀了起来,吓的站在一旁的女人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娇柔的身子瑟瑟发抖。 “传令下去,全军整装,准备迎战,本殿要荡平天焱国——” 心腹闻言,猛地跪了下去:“此时非同小可,殿下万万三思啊!” 乌日木抬腿便将这心腹踹了出去:“三思,本王的舅舅都被他们俘虏了,再三思难不成去给他收尸不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这是有多在意那国舅呢,其实他之所以如此紧张,是因为非常明白国舅对于稳固自己朝中地位的重要性。 这一代倭族皇室子嗣充盈,乌日木其外还有四个兄长、八个弟弟,而他在这其中资质平平,若非因为他的生母乃是当朝一品将军的胞妹,只怕他早就被淹没在这场政权的掠夺之战中了,乌日木很清楚的知道,若是没有了国舅的支持,他日后必将举步维艰,所以国舅绝对不能有事。 心腹被他踹的险些吐出一口血来,可是立马便从地上爬起来,双手匍匐在地挡住了乌日木的去路:“陛下,将军而今被敌军俘虏,我们的行动只怕是彻底失败了,这次突袭出动了军中大批精锐,剩下的只怕难以与敌军抗衡啊,就这样贸然应战,岂不是……只怕胜算不大啊!” 乌日木闻言,终于稍稍镇定下来,可随即面色却变得更加难看,莫非他乌日木这一次真的要载在这里了吗? 今年初秋,国内大商向宫里进贡了一批华美的布料和服饰,深得各宫主子喜欢,于是皇后便将那商人传到宫中问话,说是想要多订一些,在言谈中听说了天焱国的美丽富足。 那商人许是为了做大自己的生意,言语之中将天焱国描绘的玉柱雕梁、金石铺地,寸土寸金……仿佛天焱就是一处取之不尽的宝藏库般。而这些话不知怎么就传扬开来,一时间勾起了许多人对金钱的欲望,一些商人和政客开始谋划西进淘金,在派人悄悄前来考察过后,虽然情况不尽如传言,但也被天焱国的繁华富足,秀丽风光给吸引。 恰在这时,海洋深处的国家运进了一批火器,倭人见识了这些火器的威力,瞬间更是野心倍长,他们以为凭借这些枪炮炸·药,定能轻轻松松荡平天焱国,到时候天焱国的金山银山,还不是任他们予取予求,若是能侵占了这片领土,那么他们的就再也不必遭受这片浩浩大海的无亲摧残了。 格尔茨木是倭人国最强悍的勇士,国人眼中的大英雄,这次入侵他义不容辞的被君王任命为侵略军将领,充分的准备让他们对这场战争胸有成竹,于是在出征前,出于私心他向国军谏言要带自己的外甥五皇子同去。 待到此战告捷,不管乌日木在这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他都将得到赫赫战功,届时必然会博得朝廷和百信的信任与拥戴,将来立储胜算亦能碾压其余皇子…… 一切计划都如此完美,然而让他们遇见了顾深,格尔茨仁失手被擒,乌日木也同时陷入众矢之的,而今进要面对战败的风险,退则遭受国中万人唾弃,他平日里仗着自家舅父的兵权,形事骄横,朝堂内外得罪的人不在少数,今次若是失势,还不知得有多少人等着落井下石呢! 他从小到大,从未如此窘迫,立时所承受想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当下召集了从国内带来的谋士征集意见,众人在紧张的氛围里各抒己见,不一时便争吵起来。 乌日木见场面不可开交,心里愈加烦躁起来,道了几声安静之后,没将场面镇静下来,干脆一把抄起手边的银壶砸了出去,这一下终于起了效果。 众人立马安静下来,瞪大双眼看向乌日木,下一秒也不知谁起头,齐刷刷跪了下来。 乌日木视线四下扫了一圈,板着脸色低吼道:“吵什么吵,一个一个说。” 第71章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个身形清瘦、细眼淡眉的中年男子站了出来:“臣下倒是有个注意。” 乌日木摆了摆手:“讲。” 男子说道:“天焱人最是看中血统,我等船上不是俘虏了不少天焱子民和战败的军士吗,殿下可以拿那些人讲将军换回来。 乌日木闻言,猛的一拍桌案,激动的站起身来,粗犷的面庞上浮现出柳暗花明的激动神情:“本殿真是胡涂了,竟然没想到这一着,来人啊,立马吩咐下去,让人传信过去。” 倭族人自小生活在大海上,心性坚毅,行动力强,很快就安排好了送信的使臣,次日清晨,谈判的信笺便到了谢予灵的手中。 他看过之后,却猛的站起身来,脸上是惊喜中夹杂着激动的神情,面色都有些泛红起来。 顾深见状,问道:“信上说的什么?” 谢予灵定了定神,却藏不住面上的喜悦:“楼大人没死,他还活着!” 顾深想了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楼应之,转而问:“他们是想换俘虏?” 谢予灵也没奇怪顾深为何一举便猜中了,当下便道:“答应他们的要求吧,楼大人还活,朕要让他活着回来。” 顾深见谢予灵这副高兴的恨不得原地打转的模样,一伸手将他按进了怀中,然后双手把着谢予灵的面颊正对自己:“陛下这般在意别的男人,臣下可是,会生气的!” 第70章 “别闹!”谢予灵挣扎了一下, 没挣开顾深的怀抱,然后下一秒突然意识到什么,顿时有些恼火起来, 他回头瞪着身后高大挺拔的男人:“你瞎说的什么荤话,楼大人他……” 少年瞪着一双灿灿的眼眸, 白皙如玉的面颊上浮现两抹薄红,顾深看着他这模样,一时觉得可爱极了, 心中一动, 便对着他的唇吻了下去, 过了好半晌才恋恋不舍的放开。 顾深面上毫不掩藏的肆意神情, 让谢予灵真恨不得给这男人一榔头, 他这不分时间不分场合随便发情的毛病,真的是, 真的是…… “好了好了, 微臣知道了,楼大人他乃是国家栋梁、百官表率, 天焱朝堂不可或缺的一股清流, 所以本王, 会让他活着回来的。” 谢予灵将要出口的一席话被顾深堵了回去,郁闷过后,心中对楼应之安危的担忧紧张倒是缓下不少, 转而定下心思和顾深商量起救人的事情来。 谢予灵是同意交换人质的, 召集了镇守海境的几个残余将领商讨之后, 他们最后决定在两日后交换人质,地点设在厸海中海底地形复杂的黑木湾。 约定之日午时,两军战舰在黑木湾中部汇合, 虽说是交换战俘,但这其中可谓步步为营,一着不慎,就有可能被对方毁约而侵蚀殆尽,是已乌日木可谓是做了充分的准备,他出动了海上大半的船舰,让人架起了船上所有的炮筒和火·枪,埋伏在船舱和甲板各处,比约定时间提前一个小时便候在了这里。 他要确保此次能将格尔茨仁安全的带回去,当然若是能在此前提上让敌军有去无回,那就更好了,他乌日木向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痛击对手的机会…… 然而等了一个多时辰,天色都渐渐阴沉下来,对面却仍旧不见半搜船只的影子。 乌日木起初还身着战甲、威风凛凛的站在船头等候,之后渐渐不耐起来,一边搓着双手一边啐骂道:“妈的,他们不会耍本殿下吧,怎么还不来?” 前日出主意那心腹见他面上不耐,几乎在发怒的边缘,想了想,谄媚的说:“外面风大,王爷还是进去船舱里等吧,莫要冻坏了殿下贵体才是,丽妃在舱里准备了热食,都是殿下喜欢的口味。” 丽妃便是那被倭族人抓回来的青楼的女子,这女人倒也真是有几分手段,竟让乌日木堂堂皇子将她一个异族娼妇立为妃妾,取悦男人的手段想来定是非同一般的。 乌日木脑海里不过浮上昨日春宵,当下就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他一手落在唇边咳了几声,说道:“你在这看着,有何异动立马禀报于我。” “是,殿下放心。”心腹屈身拱手,赶忙应和道。 乌日木进了舱内,竟然真的看到桌上摆了一桌丰盛酒菜,四周数个取暖的炉子,一时间如春温暖扑面而来,和船外的寒风刺骨形成鲜明对比。 “殿下,您怎的才来,臣妾为您准备的午膳都要凉掉了呢!”丽妃看见乌日木进来,赶忙提着裙摆迎了上去,她身上穿着一身精致的绫罗长袄,脖间围了条白狐皮制成的围脖,肤白如雪、烈焰红唇,倒也真可称得上美艳动人了。 看着巧笑嫣然的朝自己怀中扑来的娇媚女人,乌日木伸手一把揽住她的身子,大步朝桌边走去。 风尘女子惯会察言观色,丽妃阅见了乌日木眉间的郁色,伺候起来愈发小心。斟酒布菜、媚笑调情,处处恰到好处,直到伺候的乌日木吃饱喝足了,这才适时的开口道:“殿下心情不好吗,外面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乌日木精神稍许放松下来,便将心里的郁气朝着丽妃诉了出来。 丽妃依偎在乌日木宽厚的怀中,一只柔夷缓缓的在他胸前轻抚,声音温柔的几能滴出水来:“殿下别气了,妾身见江面上起了雾,又结了冰,加之这一带又有不少暗礁,那些人若非是在路上出了事情!” “哼——”乌日木冷哼一声,“天焱军队若是连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我倭族一品将军就不会束手被擒了,也不知那些贱种在耍什么花样,这都逾时多久了,现在还不出现!” 丽妃这方劝解半天,没成想他不仅没消气,反倒有暴怒的趋势,当下一双美目滴溜溜的转了几圈,说道:“殿下手中不是还握着张底牌的吗,妾身听说那人的可是天焱皇帝极为看中的人。” 乌日木抚了抚下颌的胡须,轻蔑道:“不过是个有些影响力的文官罢了,你们那小皇帝再器重他,只怕到了关键时刻,也会权衡利弊做出取舍……不过美人这话,倒是提醒了本殿,他们胆敢戏耍本殿,本殿也让他们不痛快……” …… 楼应之听到铁索窸窣的声音时,正躺在船舱底层牢房的阴暗角落里昏睡,浑身上下都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伤,那件本就破旧的白衫此刻几乎成了破布条,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根本起不到半点御寒的效果,整个人都仿佛浸泡在冰寒的冷水之中,身上刺骨的疼痛犹如针扎一般。 就连在昏睡之中,都逃避不了这噩梦一般的痛苦折磨。 楼应之身为一介手无缚鸡的读书人,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在这样残虐的境地下生存下来的,他能活到今天,这简直是个奇迹。 “喂,快起来,装什么死呢你?起来——”奉命前来带他出去的侍卫抬腿便在他身上狠踹了几脚。 楼应之从昏昏沉沉的黑暗中清醒过来,在这样阴冷的环境中,浑身都已经僵硬了,甚至感受不到对方脚踹过来时的疼痛。 他面色麻木的抬起头来,企图从地上站起身来,只是尝试好几次,却终究没能成功,连日来所遭受的创伤,已经让他的身体恍如一块飘荡在寒风中的破布,虚弱的就连每一下呼吸都显得困难。 侍卫长见他这番模样,眼中露出浓浓的鄙夷,口中用倭族话骂了一句“废物”,转而对身后吩咐道:“你们两个,将他弄出去。” 就这样,楼应之不明情况的被带上甲板,这一日海面上难得风不大,但是湿冷的空气却仍旧无孔不入的侵蚀着他的身体,楼应之裸露在外的双脚踩在冰冷的甲板上,双膝一软,险些滑到地上去。 扶住他的侍卫手上紧了紧,带着他来到了乌日木面前。 乌日木抬眸看了一眼他这奄奄一息的狼狈模样,意欲玩弄的兴味反倒淡下不少,面上带着仿佛不屑于玩弄一只蝼蚁般的不屑,他抬手指了指船头的位置:“让他跪到那里去。” “是,殿下。”侍卫应了一声,便拖着楼应之走了过去。 楼应之不知道这些人想要做什么,他强打精神扫了一眼周围环境,茫茫海面本就一望无际,何况此刻雾霭沉沉,是以也看不出这是什么地方来。 正思量间,后膝弯处便被人踹了一脚,剧烈的疼痛袭上大脑,他甚至听到一声清脆的骨头咯吱声,接着便毫无缓冲的跪了下去。 说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到了这一刻,楼应之方明白,那只是未到陌路时——这一刻,他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那有什么资格去谈黄金不黄金的。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蔓上心头,这时有一异族服饰的侍女端着个铜盆走了上来,那女子将铜盆放到楼应之的手上,娇声说道:“我们夫人说了,让你顶着这个,你可顶好了。” 楼应之听这女子口音,下意识抬起头来,发现这侍女竟也是个天焱人。 侍女见他朝自己看过来,嫌弃的瞪了对方一眼,呵斥道:“看什么看,快点扶住,还要我给你扶着不成?”说着便直接松了手。 第72章 铜盆一失了支扶,便朝一边倾倒,楼应之条件反射的伸手扶了一把,接着便要从自己头上拿下来,那侍女立马双眼一瞪,呵斥道:“你敢放下来,本姑娘便将这水全都淋在你的身上,这天儿这般冷,到时候就不知道你还有命没命活着了。”这尖酸刻薄的嘴脸,和丽妃如出一辙,倒也真真是应了那句“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到了这种时候,楼应之脑子里想的竟然是自己到底何时得罪了这个女人,同为天焱人,她竟要这般……但是接下来,他就明白了。 不远处传来一串有些耳熟的笑声,丽妃靠在乌日木的怀中,一双美艳的眸子正看好戏一般的看着跪在甲板上头顶铜盆的楼应之。 乌日木也看着这边情形,手上的温度凉了下来,便肆无忌惮的伸到丽妃的衣襟之中取暖,丽妃被冰的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但随即又娇声抱怨:“殿下坏死了,欺负妾身。” 乌日木的手在里面摸了摸丽妃丰腴的柔软,直到怀中的女人忍不住低。喘出声,他这才停下来,用另一只手抬起丽妃尖而小巧的下巴:“美人这折磨人的手段,是根谁学的?” 丽妃明白乌日木所指何意,她目光落在楼应之摇摇欲坠的身影上,年少时候在青楼中所受的虐待处罚好像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多少年前,她也是在这般的寒冬,瑟瑟跪在雪地里…… “美人在想什么,怎么走神了?” “啊,没,没什么,不过想起一些从前的事情……”丽妃从晃神中拉回思绪,嘴角扬起一抹媚眼如丝的笑意,“妾身失礼了,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让殿下见笑了。” 乌日木本来因为丽妃的走神有些不悦,但是看到她妩媚的神情,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低头便对着她涂抹的鲜艳的唇瓣吻了下去,两人这厢旁若无人的缠绵,那边却突然传来“砰咚”几声巨响。 乌日木皱着眉头看过去,却是楼应之手上的铜盆掉了下来,盆中冰冷的水洒了一地,他身上也湿了大半,挂在身上的那件残破衣衫湿哒哒的黏在身上,伤口显然是崩开了,又开始流出鲜红的血来,那模样看着,触目惊心。 楼应之一时间整个人如赘冰窖,疼的大脑都出现空白,他身形晃了几晃,在倒下去的时候,身旁突然伸过来一只手,顺着相触的肌肤,他感觉一股醇厚的气息流入了自己的身体,楼应之惊愕的抬起头来,发现扶住自己的竟然是之前那个押着自己跪到船头的侍卫。 “大人千万撑住。”侍卫压低声音说道。 “你……”楼应之张了张口,疑惑出声,然而还未等他问完,那侍卫已经松手站直了身子。 楼应之不通武功,并不知道对方给自己身体里输入了真气,但是他很明显的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那不堪一击的身体,就像逢春的枯木,骤得了几许生机。 只是这短暂的、勉强可称之为舒适的感觉并没有维持多久,便被再一次打破。 乌日木揽着丽妃踱步到楼应之身边,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没用的东西,顶个盆都顶不好,惹怒了本殿的美人,本殿要你好看——” 说着便抽出鞭子,对着地上的楼应之狠劲儿抽打了过去。 那侍卫看着他毫不留情的手段,眼神暗了暗,却始终没有出手阻拦。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能坏了主子的计划…… 这一番虐打,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楼应之一次次昏迷过去,又被冷水泼醒,到了最后,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在看不到尽头的**以及精神的双重折磨之下,甚至连生而为人的求生本能都已近湮灭殆尽。 就在这时,人群突然躁动起来,楼应之听见有士兵用倭族语言大声的说着什么,他大体能听懂那意思是“来了,敌军来了。” 楼应之强撑起眼皮,朝着对面看去,果然看见一艘战船朝着这边驶来,那艘船行的不紧不慢,却恍如初清的一缕朝阳,划破了楼应之心中无尽的黑暗。 乌日木自然也看到了那艘船,他收起自己手上的鞭子,无暇再顾忌楼应之,转而大步走到船头扶栏的地方。 待到看清对面船上站着的人时,眼中闪过喜色,片刻意识到什么,又转为警惕:“来的怎么只有一艘船?” 随侍的几个将官也看出不对来:“是啊,情况好像不对,对方仅有一艘船舰,他们就算成功交换了俘虏,又怎么可能成功将人带回去。” “可是听这动静,周遭不似还有别的船只的模样,莫非是这艘船上有什么埋伏。” 乌日木面色凝重,甚至连搂在丽妃身上的手都收了回来:“让勘察卫去瞧瞧情况。” 此言一出,立马有个侍卫领命下去,只片刻便带着一个男子上来,男人身形中等清瘦,颧骨高凸,生一张极为普通的脸,他对着乌日木行过一礼后,说道:“启禀殿下,海面上雾气过重,属下无法清楚探得对面情况。” 乌日木道:“下水去探。” 楼应之愣了一下,这般凛冽的气候,下海无异是送命之举,可是他没想到那男人竟然应了下来,并且走到船侧毫不犹豫的解下了身上外衣。 男子褪下军服和棉衣,里面竟然没穿内衫,他结实的皮肤上肌理分明,却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灰白色,细细看去,方发现是身上涂了层什么东西,瑟瑟寒风中,就这样毫无遮挡的暴露在空气中。 楼应之来不及思考,便看到那男子顺着侍卫放下去的救生绳滑了下去,那流畅矫健的动作,没有半分停顿,楼应之看的甚至都不觉得冷了,他想若是海面上没有漂浮着冰块,这人估计会直接从船头纵身一跃的跳下去,可随即,他心中又开始担忧,担心对面船只上的情况遭到暴露。 勘察卫在水下无声无息的潜到了对面的船下,待探清情况之后,很快便又折返回去,他单膝跪在地上:“启禀殿下,对面船只吃水不深,看着并不似携带了重型武器的模样,甲板上有数十个士兵,看气息各个皆是高手,茨仁将军就在甲板上,还有我们的十几个兄弟。” 乌日木闻言,面色却是缓和下来,随即露出几分兴奋:“哼,他天焱也太小看我倭族军队了吧,几十个人就敢前来,本殿这一回,定要让他们有去无回。” 阴寒狠厉的语气,听的楼应之顿时心慌起来,那前来救援的船上,就算真的藏了无数高手,只怕也敌不过这倭族人人多势众,更何况他们还有那威力强大的火器,这不是……这不是送死吗? 半刻钟后,双方船只碰面,在简单的交涉过后,乌日木命人将木制的栈桥放下,两艘战船之间,便被一条两米多宽 的木板连接在了一起。 两方之间相距不过数米,乌日木此时终于看清了对面情形。 空旷的甲板之上,果然如勘察卫所说,盘踞着数十个高手,为首男子穿一身白色暗纹的华贵锦衣,外罩一间玄色大氅,他身形有些清瘦,却生的很高,面上被一条长巾遮住了大半面庞,但饶是如此,站在人群中却也叶让人无法忽视。 楼应之看着那挺拔屹立的男子,觉得那双眼睛很漂亮,漂亮的几能蛊惑人心,同时一股熟悉的感觉蔓上心头,想了想,又始终没能想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那男人听见乌日木的话,并没有去接的意思,只是微微抬了抬手,半晌后,又个侍卫拖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大汉走了过来,那侍卫像丢弃一团垃圾一般将那大汉丢在了地上。 乌日木看着瘫软在地上的男人,那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浑身染血,双腿以一种奇异的姿势扭曲着,右手拇指的地方生生断了一截,还未及疑惑,便听对面那男子轻飘飘说道:“你要的人给你带来了,现在可以将我们的人,送过来了吧!” 什么?这,这是……乌日木愣了一下,一张粗犷的面庞瞬间难看起来,怒声呵斥道:“你们对茨仁将军做了什么?” 男子抬脚轻轻踹了踹躺在地上的人,缓缓说道:“不过是对你们的将军施加了些小小的惩罚,比起贵国对天焱百姓的残害,根本不值一提呢!” 语气平淡的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然而却充满了绝对的挑衅之意。 乌日木果然被他这话给激怒了,他口中暴呵一声,脱口而出道:“找死,给本殿上——”说着一把抽出了腰间的长鞭。 男子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仍旧满眼淡定,他接过身旁侍从手里的长剑,将地上砸在甲板上格尔茨仁的脸挑开,然后剑尖缓缓下滑,抵在了对方脆弱的脖颈上。 乌日木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庞,终于稍稍冷静下来,他现在还不能动手,但是等换回了国舅,这些杂种,都得为自己今日的行为,陪葬! 定了定神,乌日木压抑着心中的燥气,从手下那里取过一把刺刀,学着对面男子一般架上了楼应之的身子:“住手,不然本殿先杀了他!” 第71章 冰凉的刀刃犹如嘶嘶吐信的毒蛇, 激的楼应之后背猝起了一层冷汗,他抬头看向对面的人,用尽全力大声说道:“回去——你们快走, 不要管我……”他们手中现在握着格尔茨仁这个把柄,还有机会从这里突围出去, 可若是一旦让那人回到了倭族人手中,在这种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只怕想要离开就很困难了, 楼应之不能让这些将士, 因为自己而承受全军覆没的巨大风险。 第73章 只是他这话刚说完, 后背就狠狠的挨了一鞭子, 乌日木厉声警告道:“娘的, 给老子闭嘴,你还想不想活了!” 楼应之被鞭子抽在身上的巨力打的险些倒在了地上, 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晃了几晃, 又堪堪的支撑了下来,正要说话, 对面再一次传来那个男子清越低沉的声音, 那人声音里似是染了几分不悦, 调子不高,却每一个字都清晰的传入了楼应之的耳际。 他听见那人说了句:“老实呆着,不想死的话就安静些。” 楼应之哽了一下, 竟然真的安静了下来。 “时间也不早了, 废话不多说, 赶紧将人质换过来吧。”男子接着又说。 乌日木正巴不得快点将格尔茨仁换回来,然后将这些人一网打尽了,当下立马应道:“让人将大将军送到船上来。” 他这主意的确打的好, 但对方也不是傻子,立在船头的男子冷笑一声:“我们怎知你等会不会耍什么花样,在栈桥中间换人,”他说着,指了指已经呈跪坐姿势跌在地上的楼应之,“除了这个,我天焱被你们掳走的其他士兵和百姓,我也都要带走。” “可以,本殿下这就让人将他们带上来。”乌日木难得好说话的应和下来,但是心中却已然将对面船上的人都看成了死人,今日若是让这些人活着走出黑木湾,他乌日木的名字,就倒着写。 很快便有一队士兵带着些天焱俘虏走了过来,乌日木挥了挥手,命令道:“将他们送过去。” 士兵应了一声,押着那些满身伤痕的俘虏走上了栈桥,而那边,男子一手拎着格尔茨仁,也一只脚踏了上去。 乌日木看到这人亲自上来,面上顿时有些吃惊,端看这人通身的华贵,便知道定是在天焱位高权重之人,他竟然敢亲自过来,若不是脑子坏了,就必然是身手不凡,而此刻看这情形,显然是后者。 乌日木如是想着,心中立马警惕起来,可是下一秒,一个浪花打了过来,战船间临时搭建的栈桥晃了几晃,那个修长挺拔的的男子身形一低,竟直接摔了个踉跄。 他走的位置原就有些靠边,这一下险些摔进海里去,惊的对面楼应之都出了一层冷汗,乌日木忍不住抽了抽眼角,这脚步虚浮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练过功夫的人。 之前那深不可测的形象,也因为这一下摔了个分崩离析,不过乌日木心中对这蒙面男子的警惕倒是淡下几分来。 男子堪堪站稳身子,重新直起腰的时候,遮在头上的长巾顺着他起落的动作滑了下来,一张脸瞬间暴露在了空气中。 楼应之看清那人模样,面色顿时一变,竟……竟然是摄政王!他如何会在这里? 难怪,难怪方才会觉得那双眼睛这般眼熟…… 乌日木盯着那张恍如鬼斧神工一般的昳丽面庞,一时间愣在了原地,心中的惊艳完全不输于之前格尔茨仁看到顾深时的心情。 这世间竟有生的这般好看的人,那张脸,似乎已经美的超越了性别,不管对方是男是女,都能在转瞬之间被攫取心神,乌日木之前以为丽妃已经是这世间绝色,可此时与眼前这个男子一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感受到对面射过来的种种灼热目光,顾深微微蹙了蹙眉,他抬手漫不经心的将滑落的长巾揽起来,重新遮住面庞,继而提起地上的格尔茨仁,一步一步朝着栈桥中间走去。 乌日木看着那张重新被遮挡起来的面容,心中竟然划过几许失落,右脚无意识的朝前迈了一步,似是想要看的更清楚,只是就算凑的再近,他的视线也无法穿过那层厚厚的长巾去。 顾深一直走到桥中间,这才停了下来,看着手下用那些倭族俘虏将天焱被擒的士兵一个个换回来,最后就只剩下楼大人和格尔茨仁。 楼应之被两个士兵架在中间,靠近顾深的时候,哑着嗓子说道:“不能让格尔茨仁落到他们手里,失了这个筹码,我们只怕都……都回不去……” “是么?”顾深唇角勾出一抹淡笑,然后毫不犹豫的将格尔茨仁递了出去,与此同时,一只手握住楼应之的手臂将他拽了过来。 楼应之失了支撑,整个人都朝着地上滑去,顾深手上一紧,将他带进了怀中,靠的近了,方才感觉到到这人身上的冰冷,顾深顿时有种怀中搂着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的错觉。 指尖飞快的触上对方的脉门,那只手瘦的只剩皮包骨,摸起来甚至有些硌人,微弱的脉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顾深对着他后背注入一股真气,为他护住心脉,又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将楼应之整个裹进其中。 在这样凛冽的环境中,他的身上却很暖,楼应之靠在顾深宽阔温暖的胸膛间,连日以来的寒冷和不安恍惚间都被驱散了,无尽的黑暗被撕开一道裂痕,洒进了满满的阳光。 楼应之愣愣的看着那张眉心微蹙的俊美面庞,几乎死寂的心重新苏醒起来,然而那种获得救赎一般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他的身子便被递到了一个侍卫手中。 “将他带到船上去,让人处理一下身上的伤。”顾深如是说着,然后便转过了身去。 他目光落在被两个侍卫搀扶着远去的格尔茨仁身上,然而却也注意着身后的脚步声,待听到侍卫带着楼应之安全回到船上之后,顾深突然举起手中长剑,朝着格尔茨仁的后背击了出去。 “舅父,你……还好吗?乌日木正伸了手欲去搀扶,下一秒却被溅了满脸的鲜血,他下意识朝着一旁闪去,却还是被那柄贯穿了格尔茨仁身体,然后从正面凸出的长剑刺伤了腰部。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扑倒在自己眼前的男人,大声喊道:“将军,大将军,舅父——” 地上的人无声无息,残破的身体生理性的抽搐了几下,片刻归于死寂。 乌日木艰难的从格尔茨仁身上移开视线,双目赤红的看向顾深:“你,你杀了舅父,你竟然杀了我们的大将军!” 顾深面上仍旧是那副淡淡的神情:“是杀了,又如何?” 乌日木一副气的头发都要立起来的样子,他暴吼一声,嘶哑道:“火。枪手炮手准备,杀——杀了他们,一个不留。”他上一秒还在考虑着要不要留这个容貌绝昳的男人一命,毕竟这样漂亮的男人,就这么杀了的确可惜,可这一刻,他却只恨不能将顾深碎尸万段。 乌日木没想到,这张魅惑众生的皮囊之下,藏着一个如此凶残可怖的灵魂。 倭人士兵听命,立马举起了火把,火。炮原本就是瞄准了的,此时只需点燃引线,敌我双方船只相距很近,这一下打过去,后果可想而知。 眼看着引线燃到了尽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顾深足下轻点,瞬移到我方战船上,他一手掀起连接两船的栈桥,那厚重的木板,竟然直接被他这股大力掀飞了出去。 船板在半空中与飞出的炮弹相撞,激爆出漫天的火星,乌日木与一众士兵慌忙逃窜,却还是被炸碎的木屑和弹片砸到不少,战船上起了火,敌军死伤无数,顿时乱了方寸。 顾深此时一声令下,随从士兵将准备好的钩锁投掷到对面战船上,继而踩着绷紧的绳索飞身渡过去,他们首先砍杀了炮手夺取敌舰炮台毁掉,继而转身与倭族士兵缠斗。 在这种近距离的搏斗中,火。枪反而无法发挥其威力,顾深所带的这些侍卫,都是他暗地里培养的心腹,又经过了特训,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好手,一出手便是绝杀,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突然逆转的局势,让乌日木面无人色,他慌乱中夺过传令官手中的令旗,企图让其余船舰上的士兵上前援助。 顾深看着他连令旗都拿不稳的模样,面上勾出一抹轻蔑的笑意:“劝你别白费力气,今日就是大罗神仙来,也救不了你了。” 乌日木瞪着眼睛大声道:“哼——区区几十余人,也想敌过我倭族万千勇士,真是不自量力,本殿今日定要让你们有去无回……”他这次前来,带了数十只大小战舰,每只战舰上都分布着上千士兵,就算是肉搏,也能将这些人侵蚀殆尽,更何况他们还有如此强大的火器装备,现下失势不过是一时大意,等所有战船都围上来,看这些杂种还能如此猖狂…… 乌日木如是想着,心中倒是没那么慌乱了,然而还没等他彻底说服自己冷静下来,耳畔突然传来一声震天的巨响。 那巨响一声接着一声,半晌才停了下来,与此同时,乌压压的海面上,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乌日木僵硬的转过身子,然后他看到,自己身后所有的战船——都烧了起来,而且正在缓缓的下沉着,船上的士兵有的甚至被炸成了残肢断臂,活着的满脸惊恐,求生无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冰冷无情的海水将自己吞没。 “这,这是怎么回事?”乌日木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甚至有种身在梦中的不真实感,前一刻他还在温暖如春的船舱中怀抱美人温柔遣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转眼之间就…… 第74章 身旁有靠过来企图袭击的倭族士兵,被顾深一挥袖震出老远,跌在地上口吐鲜血,然后被混乱的脚步踏入尘泥,顾深避开地上的尸体朝前走了两步,缓缓开口道:“本王听说你们想要荡平天焱?区区弹丸之国,野心倒是不小啊,也不怕一口噎死了自己!” 乌日木这时候看着顾深就像看着来自地狱的修罗鬼剎,眼中只剩了漫无边际的恐慌,他双手握着贴身的鞭子指着顾深,底气不足的质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对本殿的战船做了什么?” 顾深直接跳过前一个问题,淡淡说道:“也没做什么,不过是让人炸了你们的火。药库而已,不是有句老话叫做‘玩火自。焚’吗,你们既然敢跑来别人的国家撒野,想必也做好了承担后果心理准备!” 乌日木这时候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手上一抖,那支视之为珍宝的鞭子跌落到了地上。 顾深趁着他恍神的空荡,一掌废掉了他的筋脉,然后不再废话,一转身加入了战圈。 白衣黑发,肤凌如雪,身形无影间,所过之处皆是血溅三尺,赤流成河。 不到一个时辰,船上所有敌人都被歼灭,顾深让属下将那些尸体直接丢入了大海之中。 “今年的海鱼,当可饱餐一顿了!”顾深取了帕子漫不经心的抹去指尖血迹,转而扬声命令道,“检查一下这艘战船,若没问题的话,就回去吧!” 他提步朝着船边走去,途中突然被一只手抓住了衣摆,顾深面色一凝,低头看去的时候,却发现是个女子。 这个女人便是丽妃,之前敌舰上发出的炮弹被顾深挡回去,她也恰好站在船头,躲避不及之下,被弹药的威力波及,受了重伤。 丽妃身上雪白的华贵衣衫被火星燎的残破,面上大片皮肤纠结在一起,烧伤的极为严重,左边眼中插着一根粗长的木屑,鲜血流了满脸,这容貌和眼睛,显然是彻彻底底的废掉了。 她微微挺着身子,仰面看向顾深:“救……救救我,求你……”气若游丝的语气里,含着浓烈的求生欲望。 顾深半蹲下身子,直视着女人的受伤的面庞:“你是天焱人?”虽是问句,却用了肯定的语气。 丽妃连忙的点了点头,她极力想要挤出眼泪,然后眼中就真的躺下了泪水,只是那模样不再梨花带雨,配着她此刻的狼狈,恍如一个形容可怖的女鬼,不仅无法博取外人的怜爱,反倒让人心中一阵恶寒。 顾深面上仍旧无波无澜,他想了想,说道:“我知道你是谁。” 丽妃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她在脑海里思索半晌,想着这样的人能认识自己,想必是曾去过自己所待的青楼里的恩客,当下像是抓住了一棵救命的稻草般,女子抓着顾深的手紧了紧,连连祈求道:“公子,求您了,求求您带奴家走吧……您救了奴家,奴家今后就是公子的人了……” “就你这模样,还想伺候本王?”顾深指尖击出一道气刃,斩断了被丽妃拉住的衣摆,起身之际,朝着后面退了两步。 女子闻言,突然意识到什么,她抬手摸上自己的面颊,方才精神太过紧绷,以至于她忽略了面上疼痛,此时反应过来,剧烈的痛感袭上脑海,让她眼前都发了黑。 顾深观她面色几经变幻,最后狰狞的扭曲在一起,也不想再多看一眼,转身便走了出去。 丽妃看着他断然离去的背影,情绪顿时激烈起来,慌忙的伸手想要去抓顾深,只是却不能靠近半分,于是双手在空中胡乱的挥舞着,口中发出语无伦次的哀求,那混乱癫狂的模样,端的是格外渗人。 第72章 来时海上战舰浩浩荡荡, 现在就只剩了这一艘,其余的都随着浪涛沉入了大海,清查船舱的士兵在战舰的库房里发现了大量的金银财宝和火器弹。药, 那些财宝很显然是从天焱搜刮而去的,若是在海上转移太过麻烦, 正好这搜战船还能正常运转,是以他们便将这艘敌舰开了回去,正好也能让人研究一下这海上国家的造船技术。 在这敌舰赶上顾深他们来时乘坐的战舰时, 顾深飞身渡了过去, 脚落地便问起楼应之的情况。 “楼大人如何了?” 侍卫犹豫了一下, 说道:“回王爷, 楼大人他, 情况不太好,大夫说很危险。” 这是顾深早就料到的, 之前为对方把脉时, 顾深就发现他不过吊着一口气,这人没有半分内力, 又受了那般重伤, 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 楼应之躺在舱内的木板床上, 屋子里架了数个取暖的火盆,他身上也盖了厚厚的棉絮,可是却仍旧冷的不能自已, 身子都在瑟瑟抖着。 随军的大夫围在床边急的团团转, 却是有些束手无策, 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是顾深一下跪到了地上:“属下叩见王爷。” “起吧,”顾深踱步走到床边, 径直看向床上躺着的人,男子原本脏污不堪的面庞已经被人清洗干净,那张脸很瘦,颧骨都凸了出来,嘴上布满干裂的痕迹,但饶是如此,也无法掩盖那俊秀的眉眼,一张苍白的面庞上,泛着不不正常的红晕,整一副病入膏肓的虚败模样。 “本王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让他活着。”顾深声音不高,语气却不容置喙。 大夫正要起身,闻言脚下一软,再次跪了下去:“楼大人实在伤的太重,又受了风寒,体温一直无法降下来,现下仅凭一口气吊着命,属下……属下能力有限,还请王爷降罪——”说着脑壳抢地,一声闷响划破静谧的空气。 顾深虽然性情比之从前温和不少,但在众人眼中,老虎再温和也不可能变成猫,这大夫此刻显然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系在了楼应之的身上,这种情况下,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显然已是彻底没了办法。 顾深眉头微微蹙起,没再多说什么,他一撩衣摆坐到床头的原木凳上,伸手探了探楼应之的额头,刚触上去,手上动作便是一顿。 那里的温度高的不正常,顾深略略估计,当是超过了四十度,这样下去,这人就算有命活着,只怕也烧成了傻子。 “为什么不给他做降温处理?”顾深沉声道。 “降……降温处理?”大夫一脸茫然,根本没听懂顾深的意思。 “……”顾深顿时有些无语,这里的人,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默了一下,顾深开口道,“取一桶冰水和两条布巾过来。” 大夫心中更是不解,这种时候,王爷要冰水做什么,莫非……莫非是要让楼大人淋冰水降温,可这……这怎么可以,这一桶水下去,楼大人只怕要直接断气啊! “都愣着干什么,本王说的话,很难理解?” 大夫手心捏了把汗,犹豫再三,说道:“王爷,这只怕不妥,楼大人他……” 顾深大体能猜到这人要问什么,只是他可没兴趣和对方解释什么局部降温的原理之类,他板着脸正打算斥责,这时候站在那大夫身后的药童突然扯了扯他的衣服,小声说道:“师父,徒儿这就去打水来。” 大夫听着小徒弟略带紧张的语气,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当下定了定神,嘱咐道:“快去快回,切莫让王爷久等了。” “是,师父,徒儿记住了。”小药童点了点了头,行礼之后,便转身一溜烟跑了出去,只消片刻,他手里便抱着一个木桶走了进来。 小孩有些吃力的放下木桶,双手拿着布巾递给顾深:“王爷,这是您要的东西。” “放肆,这怎么能要王爷亲自动手,”那中年大夫见状,低呵了一声,赶忙将布巾接了过去,转头看向顾深,恭声说道,“小孩子不懂规矩,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赎罪,王爷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属下便是。” 顾深不以为意,说道:“将这布巾沾湿了,给楼大人敷在额头上。” “是。”大夫这回学机灵了,虽然心有顾忌,闻言却是二话不说的照做。 顾深见他动作有模有样,也就不再多说,只是执起楼应之的腕部,为他检查了一番身体,他之前给对方渡进身体的真气已经消散了,顾深又重新渡了一息过去。 习武之人的内力虽有疗伤之效,但那大多同是针对习武之人,像楼应之这样的,反倒起不了什么作用,顾深能做的,不过是用真气为他活血化淤,让他冻伤部位的血液恢复正常流动。 返航路途虽然不甚遥远,但是海面飘有浮冰,行程始终无法加快,走到半途时,海上突起了大风,狂风夹裹着海浪肆意扑打而来,他们又恰巧是逆风而行,简直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许久过去,也没走出多远来。 顾深站在船头望着海面上狂乱的浪花,船身摇晃的厉害,站在甲板上的侍卫需要紧紧抓住扶栏才能不被甩出去,唯有他的身形屹立在那里八风不动,双脚就像钉在了船上一般。 谁也看不出那张静无波澜的面容底下,到底藏着怎样的思绪,顾深在那里站了许久,直到天上开始下雨,他这才转身朝船舱里走去,方行至入口如,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影撞进了顾深的怀中。 第75章 顾深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低头一看,却是白日里那个机灵的小药童,顾深看到他慌张的神色,便猜到大抵是楼应之那边有什么情况。 他如是想着,果然下一秒便听那小药童焦急的说道:“王爷,不好了,楼大人……楼大人他,他……” 死了?顾深第一念头便是这个,当下也不再多问,一掀衣摆跨过门坎,大步朝着里面走去。 进了安置楼应之的屋子,正看见大夫在给他扎针,顾深心下却是松了一口气,既然还在施救,就说明还活着。 外面风疾浪盛,整艘船都跟着晃动起来,大夫手上举着银针,摇摇晃晃的始终无法下手。 半晌过去,终于找准位置扎下一针,额际已然出了厚厚的一层汗。 顾深看不下去,几步走过去取过了大夫手中的银针。 大夫看着自己突然空掉的手,疑惑的回头,看见是顾深,以为他是发怒了,顿时紧张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顾深迎着他的视线,沉声开口:“告诉本王怎么扎,本王来做。” 大夫抬手抬手抹了把滴进眼中的汗水,迎着对方沉定幽深的眼眸,无条件的便应了下来,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将所要运行的针法一一讲给顾深。 顾深听罢,抬手落针一气呵成,那大夫起先还有些担心,但见他所扎穴位不偏不倚,银针入肉不差毫厘,便也放下心来,是啊,王爷武功深不可测,对穴位的精通和掌控必然也非同一般,反倒是自己技拙多虑了。 十数银针没入楼应之的身体,他身子猛然抽搐几下,然后归于平静。 大夫凑过去把脉,眼中浮出明显的喜色,卸下一口气的同时,脚下一软,险些滑到地上,匆忙间扶住一旁的木桌:“救……救回来了,好险!” 此番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糟,顾深看着床上奄奄一息、昏迷中仍旧眉头紧锁的男子,原本只是因为对谢予灵的承诺才要让这人活着的想法,渐渐便明晰起来。 承受了这样惨重的创伤,还能坚持着活到现在,顾深知道,这个男人,一定远比表面看起来的坚韧,而这样的男人,是值得让人敬佩的,如若此番他能活下来,来日必成国之栋梁,也必是谢予灵稳固朝纲的一大助力。 在这之后,顾深一直坐在楼应之的床头,他每隔半个时辰,便为楼应之检查一下身体,或是用内力为他疏理一下筋脉,入夜时分,楼应之身上的体温竟然降下不少。 顾深微阖双眼,打算小憩一会儿,意识刚模糊起来,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他不防之下,直接从凳子上滑了下来,幸而反应够快,才没摔一屁。股蹲。 海上风浪无常,房内摆设并不多,但是没有加以固定的对象也不少,桌椅药炉都偏离了原本的位置,甚至连架上的火盆都倾到了地上,一个离的近的火盆竟直接朝着顾深的方向飞了过去。 顾深挥手击出一掌,将那火盆连带着里面的炭火卷到了地上,他转头看向床上的楼应之,那人仍旧陷在昏迷之中,身子随着船身左右摇摆,脑袋一下一下的磕在床柱上,白皙的额头被撞出了红色的大包,本人却仍旧无知无觉。 有侍卫从外面冲进来,慌忙的询问:“王爷,外面起了大风,您没事吧!” “无碍,”顾深说着,扫了一眼地上东倒西歪落了一地的桌椅杯盆,吩咐道,“让人将这些东西都收拾出去。” 第73章 侍卫出去叫了几个人进来, 趁着船身稍微平稳的空荡,动作麻利的将屋里收拾干净了,顾深走到东向的墙边推开木窗, 看见外面大雨如瀑,噼里啪啦的打落在海水中, 瞬间与大海融为一体,短暂的平定之后,一阵疾风迎面刮来, 掀起数丈高的浪花, 顾深心中一惊, 飞快的合上木窗, 并朝后退了两步。 与此同时, 浪花拍打船板的巨大声响灌入耳膜,船身一阵猛烈的摇晃, 顾深稳住身子, 下意识回头朝床上的楼应之看过去,只见那人正顺着船身毫无缓冲的滚了几圈, 一下撞在床铺内侧的墙壁上, 然后下一秒, 又朝着地上滚落下去。 眼看着他就要跌下床去,顾深飞身掠过去,一把将他接了下来。 顾深重新将楼应之放到床上, 可是船身摇晃的厉害, 楼应之躺在床上就像一件没有生命的摆件, 只能随着船身摇摆动荡,顾深最后无法,干脆自己先坐到床上, 然后将他控在怀中,周身凝起醇厚的真气罩,以此阻隔一切外力的侵袭。 闭目凝神之下,舱外一切的风雨混乱都仿佛犹在眼前,纵然顾深能将世间许多事情尽握掌中,但是在大自然的恐怖威力面前,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此刻无能为力的现实。 平静的面容之下,他也有慌乱……若是这一场风浪彻底失控,掀翻了战船,那他纵然有盖世的神功,只怕也唯有葬身海底的结局。 若是从前的他,或许无所畏惧,可是如今他有了牵挂,他爱的人,和那尚未出生的孩子,还在等着他回去,所以他万万不能有事。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船身终于稍稍稳定下来,顾深心下松了口气,似乎这才想起自己怀中还抱着个人,低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楼应之竟然睁着眼睛。 那双眼睛不似午间看见时的清明,此刻正茫然的看着顾深。 “你醒了。”顾深低声问了句,还没等对方回答,又接着道,“外面风已停了,本王出去看看,顺便让大夫过来。”他说着,便打算将楼应之放下,松手时,却突然被对方拉住了衣摆。 “别,不要……不要走……”楼应之颤抖着语气虚弱道,他此刻脑海里一片混沌,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对方身上的温暖,他只知道,这温暖让自己安定,而他此刻害怕失去,他想要留住。 顾深向来不是个同情心多么旺盛的人,听见他的哀求,心中并无多少感触,顿了一下之后,他还是将楼应之放到了床上,然后动作利落的翻身下了床。 楼应之伸手欲拦,指尖触到了顾深的袖摆,然而什么也没抓住,他愣愣看着的立在床畔的身影,仿佛整颗心都空荡了起来,黑暗和寒冷犹如洪水猛兽侵袭过来,楼应之面上原本的期待和祈求在转身之间被恐惧和绝望吞噬殆尽。 他突然双手抱住脑袋,蜷缩着倒在床上,身子瑟瑟的抖动着,仿佛承受了无尽的痛苦。 顾深听见动静回头,见状面色一凝,他转身重新走到床边,伸手推了推楼应之朝着外面的背部:“喂,你没事吧?” 楼应之身子僵硬了一下,口中发出语意不清的呢喃。 顾深凑近了听,发现他一会儿说着“不要”,“走开”,“救命”……之类的词,过了一会儿,又喊着“冷”,那语无伦次的模样,就像得了失心疯的一般。 顾深喊了几声,见他仍旧一副沉静在自己世界中无法自拔的模样,便干脆伸手将他强行板正过来,手无意间碰到楼应之的皮肤,发现他竟然又开始发烧了。 “该死!”顾深忍不住低骂了一句,掀过被子盖住楼应之的身子,然后重新将他裹进被子里,这战船上仅有的炭火之前都给他用完了,根本没什么取暖的东西,顾深能想到的,只是用自己的真气为他缓解身上的难受。 他一手扶住楼应之的身子,另一只手抵上对方的后背,许久过去,感觉到怀中的身体终于平静下来,顾深将他放到床上,站起身大步朝外面走去。 原本陷在昏睡中的楼应之莫名醒了过来,他艰难的掀开眼皮,正看到顾深转身离去,楼应之看着那高挺修长的背影,一时间有些失神。 怔愣时,对方却突然回过头来,惊鸿一瞥间,楼应之的心咯噔一下,顿时失去了原有的节奏。 虽然早已不是第一次看见这张脸,但这回眸一瞥的惊艳,还是震颤了某人的心扉。 苍白的面色泛起两抹薄红,一直延展到了耳后根,若不是他正在病中,说不动就会引起顾深的注意,但此时顾深看见他这模样,只以为他是身上难受,于是开口问道:“可是哪里不适?你且忍一忍,本王让军医过来给你瞧瞧。”言罢便转身走了出去。 在顾深离开许久之后,楼应之虚散的目光还落在门口的地方,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而新奇的感觉、夹杂着淡淡的寥落,盈满了他的心头。 那时他尚不知道,这不经意的一眼,在日后,竟然成了他半生岁月间,化之不去的执念与绝殇。 外面风浪终于消停下来,只是雨仍旧下个不停,士兵们在整理船上的混乱,战船的舵手正朝着这边走过来,看见顾深匆忙剎住脚步,恭敬道:“王爷,末将正好有事要寻您呢!” “什么事?”顾深问道。 舵手面色有些凝重:“方才那一场风浪,让我们偏离了原本的航线,这场雨也不知何时才能停下,依照末将往日航海的经验,海上现在很不平静,据勘察,前方不远处有座晃岛,为保险起见,末将建议先到那里停靠,等天色放晴之后,再继续前行。” 第76章 顾深沉默了一下,心中虽然想尽快回去,但是他也不能拿两艘船上那么多人的性命做赌,犹豫片刻,最后还是答应了。 翌日子时,他们将船停靠在了一座荒岛边的海湾上,原本以为只是在这里稍作修整,哪成想这场雨却越下越大,一连三天过去,船上储存的淡水都消耗殆尽了,无奈他们只好冒险进入荒岛,岛上是一片未经开发的丛林,地上的白雪被雨水一淋,就结了冰,赶起路来举步维艰,冬天没有虫蛇蚂蚁,但很可能会碰上出来觅食的猛兽,有几个士兵甚至不慎受了伤。 如此又过了两天,顾深情绪渐渐有些焦躁,他们如今与外界断了联系,谢予灵得不到他们的消息,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前世今生加起来,他都未有过这般的不平静,可是现在,顾深觉得自己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刻也待不住了。 在岛上漫无目的的走了一圈,顾深转身回到了船上,进舱时,发现楼应之竟然下了床,他身上披着厚厚的披风,扶着门框站在那里,面色比之原先好了不少,数日前还奄奄一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的人,此刻竟然奇迹一般、又焕发了生命的活力。 楼应之看到顾深,双眼顿时亮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是还未出声,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顾深皱了皱眉:“楼大人不好好躺着养伤,跑出来做什么?” 楼应之听着他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心中莫名有些失落,他捂着胸口站直身子,眼睛因为咳嗽而有些发红,但语气却是平静的:“一直躺在床上有些难受,故而想起来活动活动手脚……”顿了顿又补充,“大夫也说了,让我适量活动活动。” 顾深闻言,难得的点了头,也不多说什么,只道了句:“莫要逞强”,便转身朝着战船二楼走去。 在顾深转过身的时候,楼应之才敢抬头将目光落在顾深的身上,也唯有对着这个男人的背影,他才敢这般没有闪躲的注视。 这天夜里,海上雨终于停了,当朝阳从海平面上升起来时,海上风平浪静。 顾深连日来阴郁的心情也跟着稍稍明朗,当下便下令准备返航,行走之间,脚步轻快不少,甚至连与属下交谈时的语气都温和了几分。 楼应之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对方的变化,这是他不曾见过的顾深,在他看来,经风历雨的摄政王,应该是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定如禅宗的,故而这一刻的顾深,实在让他难以读懂,而且越是接触,越是发现这个男人有着许多他所不知道的地方。 可是这种疑惑并没有持续很久,在他们成功回到厸海码头的时候,楼应之终于明白了,只是不知为何,那种认知,却让他心中涩然。 顾深出现在船头时,谢予灵一瞬间愣在了原地,待反应过来,他突然撒腿便朝着码头这边疾奔过来,身后随侍的小太监被他落在后面一大截,一手举着雨伞一手提着衣摆着急慌忙的追着。 “陛下,陛下您等等奴才啊……陛下您仔细些,小心滑倒,啊——”小太监口里一边着急的喊着,话还没说完,突然脚下一滑,自己先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 天上正飘着簌簌雪花,一颗一颗落在谢予灵的肩头发上,很快便积了薄薄的一层,然而他此刻满心满眼,却唯有远处那个缓缓走下船只的男子。 顾深似有所感,突然的抬头看过去,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连日来的焦躁和思念仿佛得到了宣泄出口的洪流,在一瞬之间倾闸而出。 那双极致漂亮的凤眼中荡起毫不掩藏的笑意,然后一飞身,顾深直接从高高的船头跳了下去。 第74章 木板铺就的古老栈道上, 白白的雪花落了满地,谢予灵飞奔在上面,满心满眼只有远处那个漫身风华的男人, 结果脚下一不留神,直直的就滑了出去。 顾深被这一幕吓的心都漏条了半拍, 大脑还未反应过来,身子便已掠了出去,在谢予灵后背着地的瞬间, 顾深一把将他拉进了怀里。 谢予灵也吓的不轻, 站稳身子的时候, 面色都白了, 双手还紧紧的呈保护姿势落在自己的腹部。 自从经历了上次险些失去腹中孩子的事, 谢予灵就变得格外小心,顾深看到他的动作, 不免有些心疼, 他双手扶住谢予灵的身子,柔声道:“慌慌张张的作甚, 若摔着了可怎么好?” 谢予灵听着他低醇温柔的声音, 心下莫名一酸, 下一秒突然一头扎进了顾深的怀中。少年双手紧紧的搂住对方精瘦的腰身,抬头看着对方的染了风霜的面庞:“你这些天去哪儿了,为何现在才回来?” 少年语气里带了几许埋怨, 然而听在顾深耳中, 却让他觉得温暖, 顾深伸手拂去谢予灵肩头的雪花,又将他面上凌乱的发丝理到耳后,继而柔声说道:“海上下了暴雨, 故而在一座荒岛上耽搁了几日,让陛下担心了。” 虽然顾深说的轻描淡写,但谢予灵还是能想象到这其中的凶险,谢予灵从顾深怀中抬起头来,然后上上下下的打量起他,甚至伸手向顾深的身上摸去。 顾深起初没反应过来谢予灵的意图,等意识到对方是在检查自己身上是否受伤之后,他干脆抬起双臂任由那双手在自己身上肆意摸索,看着少年严肃的神情,唇瓣却忍不住的上扬了起来。 某些人毫无心理负担的享受着天焱帝王的淳淳关心,然而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因为少年这单纯的触碰而起了反应…… 顾深面上一僵,赶忙的伸手抓住谢予灵落在自己胸膛间的双手:“陛下,臣真的无碍……”话说到一般,自己也意识到自己话语里的慌乱,于是顾深定了定神,下一秒又恢复成往日里那番风流肆意的模样,他将嘴唇凑到谢予灵白皙的耳畔,缓缓开口道:“这里风大,陛下若实在想要检查的话,待回去后,臣可以脱光了让陛下看个够,可好?” 磁性低哑的声音轻轻敲击在耳膜上,谢予灵心跳骤然乱了节拍,反应过来时,他下意识抬起了手,那模样,仿佛恨不能给对面那不正经的男人一拳,只是落下去的时候,却卸了八分的力道。少年拳头击在顾深结实胸膛上,然后缓缓下移,重新搂住了顾深的腰身。 环在顾深腰间的手紧了又紧,那不安的模样,就好像生怕对方突然会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一般,然后少年就这样旁若无人的抱了顾深好一会儿,这才恋恋不舍的放开,等抬头的时候,方才发现周围投过来的或震惊或怪异的种种目光。 谢予灵面色僵了一下,随即飞快的转过身去,背对着顾朝远离码头的方向走去。 方才他竟然……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在一个男人面前……谢予灵想起自己方才种种行为,此刻只恨不能为自己挖个地洞! 顾深看着少年带了些许仓惶的背影,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下巴,那里连日来未曾打理,又生了层深深的胡茬,给他过于昳丽的面庞增添了几分硬朗,笑起来的时候,有种动人心魄的魅力。 顾深几步赶上去,一手扶住谢予灵的手臂:“陛下慢些,可别摔着了。” “朕又不是小孩子,哪里那么容易摔着!”谢予灵赌气的挣扎了几下,没睁开,偏头看着顾深握住自己腕部的手,心中有些气郁的想,这双手生的这样修雅漂亮,怎么还有这般大的力气。 “可不就是小孩子。”顾深望着少年面上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脱口而出。 方才也不知道是谁,险些摔了个屁股开花,竟然才一转眼就不认账了。 谢予灵脚下一顿,回头定定看着顾深:“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顾深突然想起谢予灵那别扭又好面子的性子,赶忙连连否认。 然而谢予灵却并不买账,他冷冷哼了一声:“王爷今晚自己睡吧。” 顾深一听,面色顿时垮了下来,顾先生两辈子第一次为自己说的话感到后悔,原因却是面临着今晚可能要“独守空闺”的寂寞。 “楼大人,楼大人,要下船了!”身后的侍卫见楼应之站在登船梯上久久不动,忍不住出声催促。 楼应之回过神来,有些艰难的收回自己落在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上的目光,继而提步一言不发的往船下走去。 之前虽也听过一些关于陛下和摄政王的传闻,但他一直没放在心上,大抵是心中觉得向顾深这样冷漠残酷的人,哪来的什么真心,况且他如朝之前就听说了这位摄政王的阴谋和野心,故而根本不相信他和陛下会真的有什么私情,可是方才看见顾深和谢予灵只见的互动,楼应之却觉得那两人站在一起那般和谐,即便都是男人,也不让人感到分毫的违和。 楼应之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男人,也有这般温柔的一面,这让他在忍不住心动的同时,又不免有些心酸。 他或许此时尚不明了自己对这个男人的心思,可是潜意识里,大抵是羡慕谢予灵的罢。 第77章 - 二人回到住处,刚进门,谢予灵便吩咐严和准备热水吃食,自己则亲自跑去给顾深找换洗的衣物,一边忙活一边说道:“王爷这些日子想必受苦了,先洗个热水浴,然后用膳吧,这屋子里冷不冷?朕再让人添几个炭炉子过来……” 顾深见谢予灵忙的团团转,伸手一把将他拉进了怀中:“这些自有下人操心,陛下歇一会儿吧!” 谢予灵被他突然的动作弄得手上一抖,衣服落在了地上,他想要倾下身子去捡,顾深却紧了紧手上的力道。 “别闹了!”谢予灵反手推了一把顾深搭在自己肩上的脸,没推开,于是扭头朝身后看过去,不成想斥责的话还未出口,唇却突然被对方一把堵住。 顾深趁着谢予灵怔愣的瞬间,舌头熟门熟路的闯了进去,长驱直入的搅动着谢予灵的口腔。 两人接吻也数不清多少次了,甚至连孩子都有了,然而谢予灵这方面却仍旧像个未经人事的青涩孩童,被顾深亲吻的时候,既被动又茫然,总是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即便有响应,也显得那么含蓄。 顾深从前喜欢的都是那种热情成熟的人,原因无他,只是觉得这样的做起来很爽,他也不需要过多的考虑对方的感受。对于那种懵懂青涩的类型,他向来是不耐去相处的,可是自从认识谢予灵之后,他却颠覆了自己从前所有的认知。 炸毛的时候,闹别扭的时候,甚至在床上羞涩隐忍、一言不发的时候……谢予灵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能无时无刻的牵动着他的心神,让他为之神思涌动。 对着怀中的这个少年,顾深有着自己都无法想象的热情与耐心,那种看着对方难过受伤,会心疼不已;给了对方欢喜,就觉得征服了真个世界的心态,顾深不知道要如何去形容,他只知道,为了眼前的这个人,他愿意去做任何事。 …… 仿佛如何也不够一般,顾深肆意的攫取着少年唇间的芬芳。 直到感觉到怀中的人呼吸变得急促,他这才连连不舍的放开。 顾深双手扶着谢予灵的肩膀让他转过身来,一个温柔的亲吻落在少年精致的眉心,然后缓缓向下。 眼角、鼻梁、面颊、唇瓣…… 温柔亲吻一下一下的落满了少年面上的每一寸肌肤,从最初的温情到后来的热烈。 在这样寒冷的冬日,他的手心却异常的暖,落在谢予灵白皙光洁的肌肤上,带起一阵舒适的颤栗。 少年喉间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哼,攀在顾深坚实脊背上的双臂骤然收紧。 两人不知不觉便缠绵在了一起,谢予灵身上的外衫已然滑落在地,干净整洁的屋内渐渐升温,盈满了暧昧而热烈的气息,仿佛下一秒就要激烈燃烧,然而这时,外面却突然想起几声“笃笃”的敲门声。 那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极有影响力的将屋内暧昧甜蜜的气氛震出了一丝裂缝。 顾深皱了皱眉,脱口便对着门口·爆·出一个“滚”字,声音不高,威慑力却十足,话音未落,敲门之声戛然而止。 “咱们继续!”顾深转回头来,目光带了些灼热,甚至已经开始心猿意马起来,然而谢予灵却显得有些不解风情。 少年双手掰开顾深落在自己腰间的大掌,然后整了整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襟,转头便允了门外的人进来,话落还不忘同顾深解释:“应是浴汤送了来,王爷先沐浴,然后咱们去用午膳吧!” 顾深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话语,无奈扶额,随即眼中现出几分委屈:“可是臣现在不想吃饭。” 少年天子语重心长:“现下都过了用午膳的时辰,王爷不饿吗?就算不饿,也多少吃些吧!” “饿,”顾深拉着谢予灵的手按在自己早已抬了头的地方,“可是臣,这里更饿……” 谢予灵感受到那里滚烫的温度,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猛地将手缩了回去,双眼有些慌张的四下看了一眼,继而回头瞪着顾深:“你,你……” 第75章 他似乎每次气急的时候, 都会做出这样的反应,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然后渐渐的憋红自己一张白皙的脸, 只是这模样落在某人眼中,也觉得可爱的紧, 于是顾深又忍不住的在谢予灵面上飞快的啄了一下,继而直起身子看着对方,一双凤眼弯如新月, 满足的就像个偷吃了糖果的孩童。 谢予灵被顾深弄到彻底无语, 干脆不去看他, 转身将地上的衣物捡起来, 然后直接朝着顾深那张过分灿烂的俊脸丢了过去:“滚!” 能将修养极好的当朝天子逼到爆粗口, 也算了个人才了,顾深伸手将盖了满脸的衣裳巴拉下来, 看着坐到桌边背对着自己端起茶杯的少年, 毫不收敛的笑了几声,转而大步朝着浴间走去。 整个下午, 顾深都赖在谢予灵那里, 入夜时, 他抱着对方坐在床上,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谢予灵的腹部,一遍一遍的不厌其烦。 谢予灵忍不住笑着吐槽:“你还没完没了了!行了, 快睡吧。”说着动了动靠在顾深胸膛间的身子, 显然早已将自己白日说不让顾深在这里睡的话, 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没完。”顾深语气霸道的说,然后突然弯下身子,将脑袋凑在谢予灵的腹部, 他静静的保持着这一动作,脑海里想起这里正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一股新奇和期待的感觉便渐渐盈满了整个胸腔。 他喜欢的是男人,因此就算有钱有势也不会去找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生孩子,故而前世今生本没想过自己会有孩子的可能,但是顾深没想到,上天会突然给他一个这样的惊喜。 谢予灵看着顾深的侧脸,心中流淌着一股无法言说的幸福感觉,他抬手轻轻的落在顾深的头顶,向来有些清冷的面庞上,荡起一抹动人的浅笑。 - 此次倭族入侵,可谓是来的凶败的惨,主将和副将尽皆惨死,甚至连他们的皇子都葬身大海,只剩下一小队倭族留守的士兵幸免于难,只是却不敢再回到故土,他们开着战船在海上漂流,最后不知去到了何方。 谢予灵身子已经渐渐开始显怀,男人孕子本就异常凶险,顾深不放心再让他旅途奔波,于是打算过了这个冬天再回京城。 谢予灵担心朝中事务,可有了上回的教训,他也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去冒险,所以最后还是答应了。 第二天朝中送来了信,谢予灵看完之后有些苦恼,恰好这时候顾深从外面回来,谢予灵便同他说起信上的内容:“皇叔催促朕回京,说是朝中局面快要顶不住了,可如今离入春还有两月之余,这可如何是好?” 顾深就着他的手看了一遍,信里开篇交代了一番朝中形势,然后大概就是些“国不可一日无君”,自己处理政事如何劳心劳力,总之说来说去,中心不过是让谢予灵赶紧回去主持大局。 顾深看完之后,直接将那信从谢予灵手中接过来丢到了一边,嗤笑一声道:“他这人精,会应付不来那些朝臣,哪有什么棘手的事,本王看无非是懒的,不用理他便是。” 他这些话听起来着实不着调,但却让谢予灵心中的烦恼散了大半,谢予灵朝着顾深脑袋敲了一下,笑着道:“朕记得王爷和皇叔之间向来不对付,而今看来,似乎也不尽如此,王爷好像对皇叔很放心呢?” 顾深捉住谢予灵落在自己脑袋上的手,也不生气,反而凑到唇瓣轻轻吻了一下,转而桌上茶杯不紧不慢的小酌起来,一边不以为意道:“谢珩身为天焱国堂堂皇叔,难道还能真什么也不管的撂挑子不成?只要不将天焱弄垮了,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就算是篡权谋反了,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有本王在,这天下就永远都是陛下的。” 语气听来漫不经心,但是眼中却隐含着不易察觉的坚定,就像在给出一个承诺,但其实,谢予灵不知道,这的确是顾深给他的承诺,用一种对方可能都不易察觉的方式、给出他最真挚而坚固的守护。 谢予灵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他愣愣的看着顾深俊朗的眉眼,一颗心仿佛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击中,又暖又安定,胀满的快要溢出来了一般。 顾深意识到谢予灵情绪的变化,他伸手摸了摸谢予灵白皙光洁的面颊:“怎么了?” 谢予灵听着他低沉温柔的声音,突然眼睛有些干涩,于是他用力的眨了眨眼,转而低声道:“放心吧,皇叔他不会的。” 顾深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也不去戳穿,只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两人很快跳过这个话题,聊到了其他的事情。 他们暂时不打算回京,但是也不准备再住在当地官员为他们准备的住处,毕竟她们身份非同一般,官府人多眼杂,住起来总有诸多不便,而且也难得以清净,是以顾深让人置办了一处私宅,打算过两日便搬进去。 “搬家” 那日,谢予灵显得极为兴奋,他坐在马车上,小心的将窗帘挑开一点,朝着外面看过去。 第78章 冬日的街道上到处铺满了雪花,寒风呼啸着刮过长街,道上几乎看不见几个行人,除了少数店铺还半开着门外,家家皆是门窗紧闭,透出一副浓浓的萧条之感,但饶是如此,谢予灵却仍旧看的津津有味。 顾深见他将窗帘越拉越开,一副就快要将脑袋伸出去的模样,一伸手将他拉回来坐好了,继而探了探谢予灵微红的面颊,冰凉的触感让顾深不由蹙了蹙眉,低声责怪道:“这种天气,外面有什么好看的,瞧你脸上,都冻僵了。” 说着双手覆住少年的面颊,用掌心的温度将谢予灵冰冷的面颊焐热。 谢予灵也不反抗,乖乖的任由顾深动作,一边开口问道:“还有多久能到?” 顾深想了想,估摸着说:“莫约半个时辰,早上起的太早,陛下若是累了,就睡一会儿吧。” 谢予灵摇头言说不累,等顾深将手放下来的时候,他从马车的暗格里便抽出一本书籍翻看,然而脑子里想着昨日顾深说的那宅子,心情莫名雀跃之下,根本就静不下来,书上的字迹一个个在眼前滚过,却全然无法走心。 于是半柱香后,谢予灵悄悄抬眼看了顾深一眼,见他微阖双目靠在马车壁上,一副睡着了的模样,立马放下手上书卷,再一次掀开了车帘。 顾深其实没睡着,听见动静便撑开眼皮,看到谢予灵孩子气一般的举动,心中忍不住失笑,却也没再去阻止他这种有些幼稚的行为。 马车越行越偏僻,走后进入了一条狭窄的胡同,堪堪能供他们的马车通过的宽度。谢予灵的视野里便只剩下一方青砖堆砌而成的墙壁,他看着那一块块砖块在眼前飞快的后退着,也记不清转了多少个弯,最后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马车直接从一幢房子的后门进到了院子里,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陛下,主子,咱们已经到了。” 谢予灵一听,兴奋的去唤顾深,或许是待在喜欢的人身边,顾深精神难得彻底的放松下来,也不知什么时候竟真的睡着了,被唤了几声才醒过来,声音慵懒的问谢予灵:“到了吗?” “是啊,咱们快下去吧。”谢予灵说着,率先跳下了马车。 院子里面积不大不小,积了满地的白雪,只中间被人铲出一条小道,廊下错落的摆放了许多长青的盆栽,绿油油的,充满了生命的气息,西北角落里一颗高大的桃花树,花叶落了个彻底,只剩下光秃秃的深褐色枝丫在寒风中瑟瑟摇曳,树下竹制的桌椅上积了层薄薄的积雪,东边一口水井,旁边是厨房,屋顶炊烟袅袅,有食物的香味从屋里飘散出来,闻起来就让人食欲大开。 谢予灵呆呆的站在院子里,看着面前的一切,眼中满是新奇和惊喜。 他自小在皇宫中长大,这样平凡而充满乡土气息的生活环境,是他从来不曾想象过的,而今身处其中,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让他有种浓烈的不真实感。 顾深从后面跳下马车,问道:“喜欢这里吗?” “喜欢,”谢予灵由衷的说,“这儿可真漂亮。” “陛下喜欢就好。”顾深唇角微勾,笑的温柔。 和以往到一个地方的万人朝拜不同,这宅子里似乎没什么人,他们进来也不见有人来迎接,顾深熟门熟路的拉着谢予灵在后院转了一圈,进去厨房的时候,看见里面有两个中年人。 一男一女,女的正站在灶台旁边炒菜,动作娴熟,男的在烧火,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女人唇边不时露出开怀的笑意,那张脸姿色中上,看着却很舒服,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着淡淡的岁月痕迹。 听见有人进来,两人同时朝着门口看过来,看清来人的瞬间,赶忙的放下手中的东西,跪下行礼道:“陛下,主子。” “起吧,”顾深摆了摆手,“本王陪着陛下四处看看,你们该干嘛干嘛!”顾深原本的想法是想同谢予灵在这里过一段普通的生活,所以也不希望宅子里有太多人,若不是他不会洗衣做饭之类,估计连这两个人也不会安排进来,所以在这之前,他便提前吩咐过,让他们不必刻意出来迎接(刷存在感)。 第76章 从厨房里出来, 谢予灵问顾深:“这二人是你的属下?” “嗯,张秋曾经是我的部下,几年前在战场上受了伤, 本王便允他回了老家,他现在替王府打理这边的生意, 那妇人是他的夫人。”顾深耐心的解释道。 他之所以让这夫妻俩过来伺候谢予灵的生活,主要是因为对这对夫妇知根知底,加上原身对这张秋曾有过救命之恩, 张秋对王府可谓是死心塌地, 故而也不怕他背后做出什么背叛的行为来。 古代生活本就乏味, 在这寒冷的季节里, 能进行的活动更是少之又少, 他们来到这座宅院的第一个早晨,顾深如往常一样早早醒了过来, 静静看了一会儿窝在自己怀中兀自安睡的人, 这才轻手轻脚的掀开被子跳下来。顾深站在床边,给谢予灵理好被子, 低头吻了一下他露在空气里的白皙面颊, 这才转身出去。 隔了一夜, 地上的雪又积了厚厚的一层,顾深身上穿着简单的衣袍走到院中的水井旁边,取过放在一旁的木桶打了一桶水, 直接用手捧着洗了把脸, 恰好这时候张氏出来淘米, 看见他将那冰凉的水朝着脸上扑,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说道:“这水凉的厉害, 王爷等一等吧,热水马上就好了,属下给您送到屋子里去。”这张氏从前也在顾深手下做事,所以也同张秋一般唤他主子。 “无碍。”顾深嘴上应了一声,又捧了两把水浇在面上,白皙的双手生理学的泛起了红色,他却并未觉得寒冷,抬手抹去面上的水珠,而后转身走到院里那棵干枯的桃树底下,开始练习一套剑法。 其实到了他如今的身手,就算不用一兵一器,也能杀人于无形,但是练剑似乎已经成了顾深生活中的一种习惯,若是不去做的话,他会觉得这一天都少了些什么。 顾深有时候自己也觉得奇怪,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原身身上很多的生活习惯都影响到了他,仿佛那些事情、那些习惯,本就是他自己的做过的事,或是他自己的习惯,是镌刻在他灵魂上的一般,这样的感觉,让他有时一瞬间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谢予灵醒过来的时候,还没睁眼,便下意识的朝着一边摸去,然而摸索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摸到,然后下一秒,他猛地掀开双眼,撑着床板坐了起来。 看着周围有些陌生的环境,心中蔓上一股难言的不安,谢予灵愣了一会儿,从床上跳下来,他取过一件外套披在身上,然后圾拉着拖鞋朝门口走去。 木门打开的一瞬间,屋外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冷风顺着衣领灌进脖子里,谢予灵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立马便看到院中那个高大的身影。 男人手执一柄样式简谱、却做工精细的长剑,翻飞跃动间身形无影,手上剑花犹如吐信灵蛇,看似柔弱无骨,其实速度迅猛、力道惊人。长剑翻飞挑刺、起承转合间,一招一式快的让人难以看清,一套寻寻常常的剑法,愣是被他耍的眼花缭乱,气势万钧。 顾深练功的时候极为投入,直到谢予灵走到院中了,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顾深手上动作猛然收势,继而下意识偏头看向谢予灵的方向,见他身上穿着单薄,立马迈步走了过去。 “醒了?”顾深伸手为谢予灵拢了拢衣襟,“外面冷的很,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 谢予灵本想说“你穿的更少”,但是视线一转,看到顾深面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喉头一哽,将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眼看着男人额际的汗水就快要滴落到眼睛里去,谢予灵从袖子里掏出手帕递过去,说道:“看你身上全是汗,快擦一擦吧!” 顾深并不伸手去接,而是直接倾身将脸凑了过去:“陛下替本王擦吧。” 谢予灵看着凑到自己眼前那张放大的俊脸,顿了一下,抓着帕子细细的擦拭去了顾深面上的汗珠,收回手的时候,却突然被对方一把握住。 顾深目光落在谢予灵指尖的锦帕上,眼中带着疑惑:“这帕子,为何看着有些眼熟?” 谢予灵猛然想起什么,面上僵了一下,然后手上一挣,就要收回去,面上竟然带了几分慌急。 顾深本是随口一问,但看他这反应,顿时来了兴趣,他飞快的伸出另一只手,抽过谢予灵手上的帕子,就要展开了看。 谢予灵一看急了,伸手便要夺回来:“你做什么,快还给朕。” 顾深微一侧身,避开了谢予灵伸过来的手,然后将帕子高高的举到了半空。 谢予灵够了几下,奈何顾深生的太高,他就是跳起来也触不到顾深举起的手,两人就这么在雪地里为着一条手帕争抢了半天,谢予灵最后终于放弃了,他冷哼一声转过身去,语气不屑的说:“不过是条再普通不过的帕子,有何大不了的,你既想要,便拿去好了!” 第79章 顾深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帕子在空中漫不经心的甩了两圈,仅仅是看着少年的后脑勺,都能想象到他此刻面上气鼓鼓的模样,于是忍不住的调笑道:“陛下方才的表现,可不像不在乎的样子,臣看陛下如此宝贝这东西,莫不是什么重要人送的?”他说着话,就将那帕子展开了。 白色的锦帕上,精致的云纹竹枝相互环绕,熟悉的图案、熟悉的刺绣手法,还有那布料的触感……这帕子不是自己的吗,怎么会在他的手中? 谢予灵看顾深的表情,立马知道他这是忘记了,心中顿时有些来气,这了人当日果然只是随手送出去的东西,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亏了自己还当宝贝一般的留到现在……这么想着,心中愈发觉得没面子,脸上也跟着渐渐阴沉下来,谢予灵一言不发的转身,大步朝着屋门的方向走去。 顾深看着他断然离去的背影,脑海里突然闪现了似曾相识的一幕——当日在染布坊里,谢予灵也是这般,生气之下一走了之,只是那一回,是顾深将一条帕子强塞给了他……所以他的确是给了谢予灵一条帕子,那时候看见少年面对自己时防备而谨慎的模样,心中也不知怎么,就起了逗弄的心思,还说出什么“定情信物”的话来,现在想起来,只怕自己那时候就对他有了“不单纯”的心思把。 说来也是缘分,当初他一心想着要远离朝堂,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哪成想过有一天会和眼前的少年产生这样深刻的交集。 那些往事好像都已经远去,可在回想起来,又有种恍如昨日之感,自己是忘记了,却没想到,他还全都记在了心里…… 顾深从回忆中拉回思绪,大步朝着屋子里走去,谢予灵正褪了外袍,打算往里面加衣裳,顾深很有眼力见儿的取过柜上的衣裳披到谢予灵背上,帮他往身上套去。 谢予灵回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去,那眼神看的顾深心中没底,伺候谢予灵穿好衣裳之后,顾深从袖中掏出那条帕子递到了他的面前。 然而谢予灵却只是看着顾深的手,并没有接过来的打算。 顾深站在那里无措的搓了搓手,过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臣没想到陛下还留着这个!” “是啊,王爷贵人多忘事,随手送出去的东西,又怎会放在心上。”谢予灵语中带刺的说。 顾深被这句话堵的哑口无言,看着少年毫无表情的一张脸,心中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力。 听说怀孕的人经常喜怒无常,顾深原还不信,现在他终于相信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堂堂摄政王爷,此刻站在屋子中间束手无策的,就像个笨拙的孩童,连话都不敢说了,他怕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惹得对方更不高兴,于是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出去。 谢予灵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回过头来,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好容易压下些许的郁气一瞬间又窜了上来,他抬手抓起手边的一件瓷器,直接朝着门口投掷了出去。 看着砸在门坎上四分五裂的碎瓷片,谢予灵迈步走到桌边坐下,胸膛一上一下的起伏着,等好容易平静下来,却又有些后悔起来。 其实细细想来,那时候他们之间根本就是势同水火,自己哪里有什么立场要求对方当初对自己有多少真心,可是他现在心里就是不舒服,就是忍不住的想要发脾气。 谢予灵这般想着,情绪越发低落起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心想自己这般无理取闹,他会不会生气了,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找他道歉。 可是一想到要在那人面前服软,又不知道该如何做,他就这么坐在桌边纠结着,目光时不时的瞟一眼门口,许久过去,就在谢予灵终于说服了自己,打算去找顾深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顾深双手端着托盘走进来,将东西放在谢予灵面前的桌子上,一一摆开,然后温声说道:“之前是我不好,陛下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快用早膳吧,待会儿就该凉了。” 谢予灵定定的看着顾深俊美的面庞,见他面上没有生气的意思,心下悄悄送了口气,他接过对方递来的汤匙,舀了一勺送进口中,然而下一秒,却险些给吐了出来。 第77章 谢予灵一手捂住嘴唇, 直奔放在屋子角落里的痰盂,顾深见他蹲在那里将口中的东西都吐了出来,赶忙跟上去, 一边拍着谢予灵的后背为他顺气,一边问道:“怎么了, 很难吃吗?” 谢予灵站起身子擦了擦嘴,面色有些不好:“你寻来的人,莫非不会做饭?”刚刚那一口肉粥, 将他许久没犯的恶心感觉都给勾了起来。 顾深闻言眼神闪了闪, 右手握成拳头抵在唇边咳嗽了两下, 试探着问:“很难吃吗?” 谢予灵点了点头, 直白的给出一个字:“嗯。”继而重新走回桌边坐了下来。 顾深微微蹙起了眉头, 喃喃道:“真有那么难吃?”说着自己也拿起一把汤匙,他舀了一勺凑到眼前, 说来这卖相看起来还可以, 白色的的米粥上漂浮着切碎的绿色蔬菜,跺的很细的肉屑搅拌均匀的融在其中, 看着就让人有种食欲大开的感觉……但是一口吃下去时, 味道却让人有些崩溃。 一股浓郁的腥咸味道冲入喉头, 激的顾深所有表情瞬间凝固在了脸上。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尝试着将那东西咽下去,然而喉咙却好像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给紧紧扼住了一半, 愣是吞不下去, 于是最终还是吐了出来。 谢予灵看着他面上复杂扭曲的表情, 不由觉得好笑,然后就真的笑出了声来:“都说了难吃,你还非得尝一下, 快喝点水压一压吧!” 少年清朗的笑声传入耳中,让顾深原本挫败的心情瞬间明朗起来,他接过谢予灵递过来的水一口喝了下去,然后将那罐肉粥摞到一边,端起另一个盘子放在谢予灵面前:“别吃这个了,陛下吃饺子吧。” 谢予灵看着那盘形状漂亮的水晶小饺,这一次却有些犹豫,顾深见他谨慎的模样,率先吃了一个,觉得味道很好,便说道:“这个挺好的,陛下放心吃吧。” 谢予灵见他神情不似作假,这才举起筷子,吃过之后,忍不住又夹了一个,顾深见他吃的喜欢,自己也开始动筷,心下直接将方才的插曲甩到了脑后……他是绝对不会承认那盅难吃到爆的肉粥是自己亲手煮的,只是这极力想被他翻篇的事情,下一秒却又被谢予灵给提了起来。 “这肉粥,想必是赵先生做的吗?”谢予灵放下筷子的时候,伸手指了指那道被顾深拿的远远的失败品,突然开口说道。 顾深有些没跟上他思维,下意识追问:“陛下为何这样说?” 谢予灵道:“这些早点,除了那道粥食,其余皆很美味,想必不是出自一人之手,这宅子里就住了我们四人,赵夫人身为女子,手艺定然不会这般糟糕,若不是赵先生坐的,难道还是王爷不成……”谢予灵说到这里,突然意识道什么,抬头看向顾深,眼中带了几许兴奋,“这肉粥莫非真是王爷做的?” “…………”顾深执筷的手一顿,厚似城墙的一张“老脸”第一次觉得有些挂不住了。 谢予灵观他反应,心中的猜测顿时坚定了几分,他双眼亮晶晶的看着顾深。 顾深见他似乎憋了满肚子的话,下意识不想听他说出来,于是立马开口否认:“当然不是,君子远庖厨,本王怎么可能去干这女人干的事情……赵秋那家伙,不会做饭还瞎凑热闹,看本王待会儿怎么收拾他!” - 正捧着饭碗在厨房大快朵颐的赵秋突然打了个喷嚏,口中的粥直接喷了一地。 赵氏匆忙的闪到一边,瞪着他斥骂道:“你个死鬼,恶鬼投胎啊,吃这么快!” 谢予灵是何等聪慧的人,顾深这一副欲盖弥彰的模样落在他的眼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眼角抽了抽,紧紧的抿着唇才没有笑出来,继而还要装出衣服淡定的模样,劝说道:“算了,赵先生也是好心,一点小事而已,没甚么可计较的。” 用过早膳,谢予灵在院子里走了两圈,看着院中的雪景,突然就来了灵感,于是跑到书房里调了颜料打算绘画。 书案放置在临窗的位置,一推开窗户就能看见整个院子里的场景,谢予灵提笔抵着下巴思索片刻,开始作画,寥寥几笔下去,便勾勒出一副大致的景象。 顾深懒洋洋的瘫在一张躺椅里,目光落在少年精致的侧面上,不知不觉就看入了迷。 少年作画的时候非常投入,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子认真,窗外有风吹进来,将他额前散落的碎发拂得微微撩动,顾深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站起身子走了过去,他从后面一把环住谢予灵的腰际,将下巴抵在少年单薄的肩膀上。 谢予灵被他突然而来的动作惊的一跳,正在描绘着院中桃树的手一抖,那根纤瘦的枝丫上,顿时晕染了一个大大的墨点。 谢予灵望着画上的污点,微微皱起了好看眉头,“你看你,画都毁掉了。” 第80章 “哪里毁掉了,”顾深顺着谢予灵的视线看过去,眼中顿时闪过一抹赞赏,“陛下的画画的很好看。” “哼!少拍马屁了。”谢予灵哼了一声,就要将毛笔放到笔架上,“不画了。” 顾深听出谢予灵语气里的不悦,抬起一只手握住他放笔的手,在砚台里蘸了些赤色的墨水,略一思量,然后对着那染了墨际的地方点了下去。 鬼使神差的,谢予灵不知不觉就卸了手上的力道,任由顾深握住自己的手动作起来。 说来顾深其实是未曾学过丹青,但是重生到这具身体之后,他发现自己不仅继承了原身的一身功夫和大半记忆,就连这写字绘画的功底,都是手到擒来,他心中想着一朵梅花,笔下便落了朵梅花,栩栩如生的开放在枝丫上,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这一朵画完之后,顾深提着笔尖落到别处,又稀疏错落了画了十数朵,有大有小,浓淡相宜,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全数绽开。 于漫漫白雪、袅袅炊烟之中,增添了一抹动人的亮色。 顾深画完之后,盯着打量半晌,越看越觉得满意,口中赞叹出声:“简直完美啊!” 谢予灵回头,看见他满脸得意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语气凉凉的应和:“王爷果然非同一般。” “那是。”顾深正沉浸在怀拥爱人,携手作画的美好氛围中,完全没听出谢予灵话语里的“嘲讽”。 “朕画分明是桃树,王爷却让它开出了梅花,这样奇葩的事,一般人还真做不出来。”谢予灵被顾深那副自我感觉良好的得意相弄得几乎无语,“且不说这个,你倒瞧瞧看,这院中又哪来的梅花?” “呃……”顾深低头看了看手下的画纸,又看向窗外迎风而立的老桃树,面色顿时有些僵硬,但他不愧是阅尽世事的,短暂的尴尬之后,很快又恢复了淡定,然后说道,“本王是嫌这院子里太过单调萧瑟,没有梅树有又何大不了的,等来年入春,本王便在这院子里种上一棵,待到咱们的孩子出生了,明年冬日,咱们带他一起回来看雪梅。” 谢予灵闻言,原本有些不以为意,但听到后半句,心头突的就蔓上一股感动,淡雅清俊的面上绽开了一抹淡淡的笑意,看着窗外的眼中,似有灼灼的星光,漂亮的动人心弦。 在东南省府的这段日子,是谢予灵从小到大,过的最为安逸幸福的一段时光,日子平淡中,处处透着温暖和甜蜜,顾深本不是个多么细心浪漫的人,但是平日里却总能在不经意间做出让他感动的事情。 一日闲聊中,谢予灵突然说想要吃鱼汤,本是随口一说,但顾深竟真的跑出去买了。在这种季节,渔民也不会出海打渔,一时天气太冷,而是海里要蓄鱼种,故而此时市面上根本就没有鲜鱼买,只有风干或者腌制的鱼干,顾深就算不会做饭也知道这种鱼肉熬出来的汤味道不好,所以最后,他亲自跑到海面,破开了冰面打算钓几条回去。 他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从早上出门一直折腾到天近黄昏,终于弄回来两条不大不小的海鱼。 他出去的时候也没打个招呼,谢予灵等了一整天,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情,担心的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走。看见顾深从门外进来,谢予灵提着衣摆跑上去:“你去哪里了?朕还以为,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责怪的语气里,难掩浓浓的关心。 顾深后退了两步,避开谢予灵就要扑上来的身子。 谢予灵眼神一暗,不悦道:“你躲什么?”自从怀孕之后,谢予灵最近总有些喜怒无常,顾深怕他又生气,忙的解释道:“臣衣服上有水,待会儿该弄到陛下身上了。” 谢予灵闻言,上下打量顾深一番,见他衣襟袖摆上果然湿哒哒的,甚至有的地方竟然结了冰棱,露在空气中双手泛着浓重的红色,外袍却是被他拎在了手里。 谢予灵细细看了一眼,那衣服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于是问道:“这是什么?” 顾深扬了扬那件同样在滴水的外袍,面上露出只对着眼前少年才会绽开的温柔笑颜:“陛下不是说想吃鱼,所以本王去弄了两条回来,待会儿让赵氏给你炖了。” 谢予灵闻言,突然陷入了沉默,顾深以为他不高兴了,于是柔声哄道:“今日是臣不好,让陛下担心了,别气了,臣下回出门,一定事先告诉陛下。” 谢予灵没接这话,他伸手摸了摸顾深拎在手中的外袍,鼓起来的地方突然狠狠的动了动,里面鱼儿竟然还是活的。 海边离他们居住的地方相距甚远,也不知他这一趟,回来路上到底赶的有多快。 “你出去这一整天,就为了这么两条鱼?”谢予灵声音很低的说。 男人总是希望在自己喜欢的男人心中无所不能,顾深不想让谢予灵觉得他无用,于是下意识的解释道:“近海处的冰面下,几乎没什么鱼,所以跑的有些远了,要不然本王老早就回来了了。” 顾深如实说着,只是话落之后,突然发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看着谢予灵微微低垂的头颅,顾深伸出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然后他看见,少年的眼中竟然泛起了浓浓的红色,仿佛什么晶莹的东西在那双清朗的眼眸中流传,几乎就要落下来的模样。 第78章 时间转眼过了半月有余, 距离春节还有十多天,张秋夫妻俩因为家中有事,跑去向顾深告假, 顾深考虑到他二人家中还有老人孩子,也就答应了。 他昨日已事先同顾深讲过, 午饭后过来辞行,行过礼后,想起自家夫人的嘱咐, 于是询问道, “属下那里有不少手脚伶俐的下人, 王爷这里若是需要人手, 属下便拨几个过来?” 顾深知道他行事的分寸, 便道:“你看着办吧。” 谢予灵正在一旁看书,突然抬起头来:“不必了。” “这……”张秋有些犹豫, “这宅子里虽然只住着陛下和王爷二人, 可日常琐碎亦是甚多,若是无人打理可怎么行!” 谢予灵没接话, 转头看向顾深:“朕不想再有外人过来, 就算了吧。” “好吧!”顾深对他的眼神几乎没什么抵抗力, 又听他这么说,当下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转而看下张秋道, “你夫妻二人便趁着天色还早赶路吧, 此间事务不必操心。” “是。”张秋拱手应了一声, 等他出去之后,顾深走到谢予灵身边坐下来,问道:“张秋他们走了, 咱们这下,可是连饭的人都没有了。” 谢予灵双手环住顾深的脖颈,看着他的眼中,似有亮如星子的流光闪动:“这宅子周围,你安排了多少人手,真会缺做事的人吗?” 对于谢予灵这难得主动的“投怀送抱”,顾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真是什么也瞒不过陛下,只是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要说舞刀弄枪个个都是行家,但让他们洗衣做饭,只怕有些难度啊。” “他们不行,不是还有王爷吗?”谢予灵缓缓的说着,突然话音一转,“王爷上回做的东西,味道着实有些欠缺,也不知厨艺现在可有精进啊?” 顾深面上僵了一下,看着少年眼中流转的星光,那段早已被他遗忘的记忆顿时苏醒过来,张了张嘴,干涩道:“你……” 谢予灵看着他面上难得窘迫的神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清泠泠的声音回荡在室内,犹如一串清越悠扬的乐章,一张如玉面庞上,眉眼弯弯,生动美好,看的顾深顿时有些失神,什么面子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他双手捧住谢予灵的后脑勺,一把吻了下去。 温馨缠绵的一吻之后,顾深一手托着谢予灵的腰际,将他放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顾深一边亲吻着谢予灵的面颊,一边说道:“陛下今日,似乎心情很好?” 谢予灵也不否认,双臂主动环上顾深的肩背,喘息着说:“是,朕很开心。” “是因为什么呢?”顾深柔声说道,“可否与臣分享一二?” 谢予灵目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院中简谱而充满生活气息的一切,口中喃喃的说:“这里就像我们的家一样,朕很喜欢这里。”这话听起来有些答非所问,但是顾深却隐约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其实这个生来尊贵,君临天下的少年,他向往的,既不是锦衣玉食,也不是权倾天下……或许他想要的,也不过,只是这样粗茶淡饭、与爱人相守的平静生活。 顾深沉默了一下,面上露出个温柔的笑意,随着嘴角弧度的上挑,那笑意越来越盛,仿佛开在巍巍峭壁的荼靡花。 顾深一把抱着谢予灵站起了身来,突来的失重感觉,让谢予灵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他下意识一把搂住了顾深的脖颈,缓过神来时,气息不稳的问道:“你……你做什么?” 顾深充耳未闻,抱着谢予灵便大步朝床边走去。 谢予灵一看这情况,顿时明白对方的意图,落在顾深肩上的手用力垂了他两下:“现在青天白日的,你想做什么?快放朕下来。” 第81章 “陛下有所不知,这布衣生活,怎可少的了闺房之乐,”顾深手上动作紧了紧,语气顿时变得“轻佻”起来,“夫人可千万别动,若是不小心摔下来,为夫可要心疼的。” 谢予灵听见那句“为夫”,顿时绯红了如玉的面颊,嘴上却斥骂道:“谁是你夫人,少胡说八道。” 顾深将谢予灵轻轻平放到床榻上,一伸手便解开了自己外袍的腰带:“除了陛下,还会是谁?本王还能有第二个夫人不成?”顾深如是说着,双手撑在谢予灵身体两侧,便迫不及待的压了上去。 青鸾斗帐缓缓落下,掩去一室春光。 顾深低头吻了吻谢予灵已经隆起的腹部,揽着他的身子小心的靠上去。 当两人终于交融在一起时,那种几乎没顶的幸福感觉,一瞬间萦绕了整个空间。 谢予灵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微启的双唇间逸出缥缈的白雾。 随着越来越激烈的沉浮,喉间压抑的声音渐渐失了控制。 虽然瞿大夫说谢予灵现在已经可以进行床事了,但是顾深也不敢太过无度,做完一次之后,便停了下来,他一手将谢予灵搂在怀中,为他擦了擦额前的汗水:“睡一会儿吧。” 谢予灵往顾深身边蹭了蹭,脑袋枕在顾深坚实的胸膛上,双臂环着他的腰:“你陪朕一起。” “好,臣陪陛下睡。”顾深果断放弃原本要去看账本的打算,答应了谢予灵的要求。 他们这一觉,直接睡过了近个时辰,顾深醒来时,外面天色有些泛了黑,顾深犹如每一个早晨醒来时,会静静的看一会儿怀中人的睡颜,只是今天,他第一次唤醒了他。 谢予灵显然已经睡迷糊了,睁开眼睛看着顾深愣了好一会儿,又重新闭上了眼睛,顾深看着他小猫一般的动作,忍不住失笑,伸手捏了捏谢予灵精致的鼻尖:“起来吧,再睡下去,晚上该失眠了。” 谢予灵不为所动,翻了个身背对着顾深,再一次陷入安静。 顾深无法,只得自己从床上起来,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然后跑到书房处理了下面送上来的账本,整理完后,觉得有些饿,便去了厨房。 往常这个时候,赵氏夫妻一般都在厨房做饭,屋子里会飘出好闻的饭菜香味,只是今天那边安安静静的,屋子里没掌灯,又有些昏沉。 顾深推门走进去,看着眼前的清锅冷灶,顿时有些头大,在屋子里翻找了一番,只找到一堆没有处理的生菜生肉,有了上回的教训,他这一次倒是没再贸然开火。 晃悠到最后,他在笼子里抓了只鸡,又找来一把匕首,在院子里给那母鸡一刀割了喉咙。 寒冷的空气中传来一声凄厉惨叫,惊的隐在暗处的守卫都吓了一跳,纷纷窜到墙头朝里面看去,然后就看见他们的主子一手拎着只鸡,一手拿着把锋利的匕首,而洁白的雪地里溅了一地的鲜红。 顾深手脚麻利的将那只鸡拔了毛,然后掏干净肚子,打一桶水洗了洗,然后在走廊下面架起一堆柴火,就将那只肥鸡在串在火上烤了起来。 他没下过厨房,但是在进入基地之后的数年间,为了完成任务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这野外求生的本事却是学了很多,他们那时候没了吃的,最常见的就是用打几只野兔飞鸟之类的烤了吃,当然这是在周围环境相对安全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为了隐匿行踪,他们是绝计不会生火的。 几个暗卫趴在墙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忍不住被空气中飘散起来的香味弄的咽了一口口水。 顾深抬头,朝着围墙的方向淡淡看了一眼,他这一眼望过去,寒冷空气瞬间凝固了一下,然后墙头,就连半丝呼吸也寻之不见了。 顾深收回视线,将烤好的鸡肉拿到厨房里先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于是用匕首片成片摆在盘子里,现宝一般的捧到了谢予灵的面前。 谢予灵进来极为嗜睡,这一下回笼觉睡到现在才将将醒来了,还没睁眼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肉香,等看见顾深端在手中的东西,问道:“这是?” 顾深直接用两指拈起一块递到谢予灵面前:“尝尝看,咱们晚饭就吃这个了。” “干嘛用手抓!”谢予灵嘴上这么说着,却是毫不犹豫张嘴咬了一口,吃下去的时候,双眼顿时亮了一下。 顾深将他没吃完的半块丢到自己口中,得意道:“怎么样,味道可还成?” 谢予灵察言观色,心中疑惑顿生:“这……不会是王爷做的吧?” 顾深点了点头:“人都让陛下遣走了,除了微臣,还能有谁。” 谢予灵想起那日的黑暗料理,心中保持怀疑。 顾深看他神情,一手撑着床板朝前凑了凑:“怎么,夫人不相信为夫的手艺?” “朕又不是女人,你再胡叫,今晚就去睡书房去!”谢予灵说着,猛地拍了一巴掌顾深撑在床上的手背,“刚抓了东西,又蹭到床上,换下的传单你去洗。” 顾深看着他这絮絮叨叨的模样,一瞬间有些晃神,心中突然感觉,两人真的就像是一起生活了半辈子的老夫老妻,这么想着,忍不住低低的笑出了声来。 谢予灵疑惑的瞪着他,气哼哼道:“你笑什么,不需笑……记得待会儿将床单换了。” 顾深简直唯命是从,立马就止住笑声:“这床单本就脏了,就算没有本王这一下,也是要洗的……”顾深说着,目光落在床上那颜色较深的地方。 谢予灵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由愣了一下,脑海里顿时想起午间那一场狂乱孟浪的情。事,面上蹭的一下烧了起来。 两人晚餐就这么一盘子烤肉给对付过去,谢予灵吃过饭后习惯在院子里散散步,只是等他出去的时候,看到那一地的鸡血鸡毛,还有走廊上被寒风吹的到处都是的火灰,面色顿时就不好了。 第79章 顾深也看见了院子里的狼狈, 他跟在谢予灵身后跨过门坎的脚在空中顿了一下,然后条件反射的将谢予灵拉到了自己身后。 谢予灵静静看着顾深,语气凉凉的问:“王爷干的好事?” 顾深迎着少年淡淡的目光, 莫名的就有些心虚,唇角扯出一抹不尴不尬的弧度:“陛下先进屋去, 待会儿再出来吧。”说着双手扶着谢予灵将他重新推进了屋子里,反手便将门关上。 谢予灵透过木门的缝隙看见顾深飞快跑到院中的身影,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忍了忍, 还是绷不住的笑出了声来。 这个无所不能、无所不惧的男人, 竟然也会露出那种仿佛做错了事情害怕责怪一般都表情, 着实让人觉得新奇。 顾深在院子西向的角落里找到扫帚和铁锹, 手脚麻利的将之前随便丢在雪地里的鸡内脏、和那些散发着血腥气味的积雪一股脑的往竹篓里铲。 他这方干的太投入,就像个干了坏事害怕被家长发现, 而急于消灭罪证的孩童一般, 完全没察觉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直到身旁突然投下一片阴影, 他这才抬起头来。 看见站在自己旁边的谢予灵, 顾深面上僵了一下:“……不是让陛下, 待会儿再出来吗?” 谢予灵扬了扬手里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另一把铁锹,眼中含笑的说:“朕同你一块扫。” 顾深皱了皱眉,不赞同的说:“陛下不要插手, 你歇着就好, 这地上滑的很, 若是摔倒了可怎么办!”话落直接霸道的将谢予灵手中的铁锹拿了过去。 谢予灵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上,面上笑容突然凝固,莫名便有些气恼起来, 他抬眸瞪着顾深道:“顾深,朕不过是怀……怀了孩子,又不是断手断脚,你能别这般紧张兮兮的吗?”这么说着,心里突然就有些委屈起来,自怀孕以来,他不知忍受了多少的压力和难受,不能跑不能跳,有时候难受的半夜都睡不着,一直睁着眼睛到天亮…… 谢予灵声音有些大,顾深顿时愣了一下,看见他迅速泛红的双眸,顾深赶忙伸手将他一把揽进怀中,语带心疼的安抚:“陛下别动气,瞿大夫说生气对孩子不好……好了好了,陛下愿意做什么只管去做,臣再也不拦着你了!”他说着话,为表诚意,还将那铁锹重新递了过去。 谢予灵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见顾深轻声细语的模样,那股无名火很快就消了下去,他垂了垂眼,小声的说:“对不起……我最近情绪不太好,总是不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语气竟带了难掩的内疚。 顾深低头吻了吻谢予灵的发顶,故意说道:“你跟夫君还这样见外,夫人再说这种话,为夫可真要生气了。” 谢予灵这一回却没有反驳顾深的言语,他突然抬起双手环住顾深的腰,将脑袋埋在了顾深宽阔的胸膛里。 感受着男人怀中温暖的温度,谢予灵心绪彻底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松开抱住顾深的手,拿起了插在积雪里的铁锹开始铲雪。 顾深这回果真没再阻止他,只是在干活的过程中,目光总要留七分在谢予灵身上,生怕他一不小心给磕着碰着了。 第82章 谢予灵感受到他的视线,有时候回过头去看,然而每次他还没彻底转过头,顾深就又装作若无其事的转开了视线,然后谢予灵看到的,就只是男人埋头铲雪的模样。 就像谢予灵自己说的,他虽然身怀有孕,却并不娇弱笨拙,打扫院子的过程中,并未像顾深担心的那样出现摔倒之类的状况,等将院子彻底弄干净了,他身上出了一层汗,心情倒是畅快不少,这下也不用散步了,顾深拉着谢予灵的手让他回到屋子里,自己则出门在院子放了一声暗号,打算唤两个暗卫出来烧水。 他刚曲指吹了声哨子,便有数个暗卫从墙头跃了下来,单膝跪地,叩首道:“叩见主子,主子有何吩咐?” “你们去厨房烧两锅水,送到……”顾深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午间谢予灵双眼亮晶晶的说过的话,顿时又改了注意,“算了,没什么事,你们下去吧,各自守好自己的岗位。” “……是。” 暗卫们顿时一头雾水,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寂静,然后他们极有职业操守的压下心中疑惑,恭声领命之后,一恍身重新消失在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顾深虽然没做过这些活,但烧火的原理还是了解的,一身内功的他,提水扛重更是犹如丛中取花般轻而易举。对着厨房的灶台倒腾了一会儿,顾深摸清了这古时火灶的用法,然后在院子里提了几桶水倒进锅里,就坐在昏黄的灶台后等着水开。 谢予灵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来,于是出了屋门去寻,看见厨房明灭的灯火,便走了过去。 视线在厨房里扫了一圈,方才发现坐在灶后的顾深,男人高大的身躯蜷在一张方形的小凳上,模样看着有些滑稽,他此刻正微微低头,单手撑着下巴,目光落在灶台里熊熊燃烧的火焰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洁白的衣摆落在地上沾染了黑灰都浑然未觉。 谢予灵看着那张被明灭灯火笼罩的俊美面庞,一瞬间有些失神,等反应过来时,他走到顾深身旁。犹如受到蛊惑一般,谢予灵伸手触上了顾深的面颊。 顾深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伸手抓住谢予灵的手,感受到少年手上的凉意,顾深拉着他在自己腿上坐了下来,双手将谢予灵冰凉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的大掌中。 谢予灵乖乖的任由顾深抱着,这不大不小的厨房里,整洁的摆满了锅碗瓢盆和各种食物,在这昏黄而静谧的空间里,却让二人心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宁,灶里的柴火燃烧时发出时轻时重的“噼啪”声响,带来的温暖却让人觉得那么舒适。 “岁月静好”,多么平淡的一个词,但是这一刻,顾深方才发现,当这个简单的词语,在生活中得以诠释的时候,是多么的难能可贵的幸福。 谢予灵一手环住顾深的脖颈,一手落在自己已经明显隆起的腹部轻轻的抚摸着,心中涌动着一股深深的感动,不自觉便低喃出声:“若能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该有多好啊!” “只要陛下愿意,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顾深下巴抵在谢予灵单薄的肩膀上,低低的说,“陛下想要的,臣都可以给你。” 这样的话,从任何一个人口中说出,都未免显得有些狂妄,但是顾深说出来的时候,却让人毫不怀疑,因为他的确有这样的能力。 然而谢予灵闻言,却突然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他从顾深怀里站起身来,看着灶台上逸出雾气的铁锅:“水是不是烧好了?” 顾深看出他是在转移话题,心中莫名泛上几许失落,他毫不怀疑的相信这个少年是爱着自己的,但是顾深也知道,在谢予灵的心中,天焱国和国中万千百姓,更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抛却的存在。 “砰——”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重重的闷响,打断了顾深的思绪,他循声看过去,却见谢予灵正捂着自己的手,而原本应该盖在锅上的锅盖,却歪歪斜斜的落在了一旁。 顾深吓了一跳,刚忙的走过去捧起谢予灵的手,那只白皙的右手,指尖手背红了一大块,显然是被热气给冲伤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疼不疼?”顾深一边说着,一边调了冷水将谢予灵的手放进去。 顾深往凉水里加了些许热水,手伸进去的时候并不刺骨,但是却很好的缓解了皮肤上的火辣和刺痛。 谢予灵看着顾深紧张的模样,喉头突然像是哽住了什么东西,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起来,半晌开口道:“对不起,朕……” 顾深握着谢予灵的手一顿,抬头温柔的看着他:“怎么又说对不起?” 谢予灵眨了眨眼,笨拙却极其认真的道:“朕很喜欢这里的生活,也很想同你一起……可是朕不能……” “臣理解陛下的心思,陛下是天焱的君王,肩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不管陛下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臣都不会怪你。”顾深见他言语磕磕绊绊,于是主动接下了他的话头。 谢予灵心下有些感动,漆黑的双眼定定看着顾深,眼中似有流光跃动,半晌后,他轻声的说了一句:“谢谢。” “陛下不要多想,其实这一切并不冲突,就算你是天焱的帝王,也不能影响我们之间的相守,再说咱们马上就有孩子了,有了小皇子,那些大臣也就不会整日里把着子嗣之事让陛下选妃立后……”顾深说着,突然看见谢予灵眼角有湿润滑落,方才惊觉他竟是哭了。 顾深愣了一下,伸手轻轻为他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然后故意说道,“快别哭了,陛下哭的样子真难看。” 谢予灵一顿,仿佛才意识到自己流了泪,他抬手胡乱的抹了一把脸,继而语气倔强的说:“谁说朕哭了,朕才没有哭。” 顾深笑着说:“是是是,陛下没有哭,掉眼泪的是微臣,总行了吧。” 谢予灵看顾深笑,自己突然也莫名跟着笑了起来,眼角还挂着泪珠,笑容却无灿烂,他一边笑着,一边问道:“你怎知朕生的会是个皇子,若朕这一胎生的是个小公主,那可怎么办?” 顾深低头亲了亲谢予灵的面颊,将他面上滑落的泪珠一颗一颗吻去,然后语气突然变得暧昧:“那咱们,就再多生几个。” 谢予灵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顿时红了面颊,下意识伸手推了顾深的胸膛一把,轻哼一声道:“整日里没正形,待孩子出生了,定不能交给你带。” “那可不行,”,顾深一脸严肃的说,“听说没爹疼的孩子,都是很可怜的。” 谢予灵道:“谁说没爹爹疼,不是还有朕。” 顾深道:“那可不一样?” 谢予灵下意识问:“如何就不一样了?” 顾深悠悠的说:“这还不简单,陛下是娘亲,怎能和父亲一样。” 谢予灵险些被他那句“娘亲”雷倒,瞪着眼睛道:“为何不是朕为爹爹,你为娘亲?” “这还用问么?”顾深抬手摸了摸谢予灵隆起的腹部,“这孩子从谁的肚里出来,可不就得唤谁娘亲。” “…………”谢予灵瞬间无言,瞪了顾深数秒之后,猛地转过脑袋,留给他一个气鼓鼓的后脑勺。 第80章 这天中午, 顾深又扛了把铁锹在院中铲雪,这是他每天都会干的事情,因为今年冬天, 雪总是断断续续的下个没完,顾深担心谢予灵出门会不慎滑倒, 所以总要把外面各处的雪清理一番。 他正干的起劲,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顾深放下东西走过去开门, 却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小少年站在门口。 “祥根, 有事吗?”顾深见是隔壁的邻居家的儿子, 于是开口问道。 说来顾深他们居住的地方属于城西的平民区, 他们所住的这座宅子, 虽然面积不大,样式也普通, 但在这边已经能称得上是豪宅, 四周住的都是些平民百姓,悠长的巷子里时常会听见小孩奔跑嬉闹之声, 虽然贫穷, 却处处充满了淳朴的生活气息。 这小地方生活匮乏, 百姓们茶余饭后就喜欢谈论些家长里短,无关乎好意恶意,只是为了填补生活中的空闲。是以有什么好事坏事新鲜事的, 都藏不住三天, 谢予灵他们搬过来几日, 街坊们便知道这里新住了户人家,于是都凑到门口来看,只是碍于不知道这家人的脾性, 也不敢贸然上前打扰。 有一回院门没关,便有两个小孩大着胆子跑了进来,顾深怕他们扰了谢予灵清净,本打算赶出去,没行到谢予灵看见那几个孩子,倒是极为喜欢,不仅从屋子里拿了点心出来招待,还陪着两个小孩玩了半天。 其实在顾深心里,谢予灵自己就像个小孩,别扭傲娇,经常耍小脾气,可是顾深没想到,他在与那些孩子相处的时候,会那般的温柔和耐心。 顾深有时候看着他在院中与那些孩子们嬉戏,脑海里便忍不住的勾勒出一副谢予灵带着他们的孩子在这里玩耍的场景,想着想着,便越发期待起谢予灵腹中那个孩子的降生…… 那两个小孩回去后,就跟小伙伴们说这房子里住着两个很好看的人,还将谢予灵给他们的糖果点心分给了其他小孩,从那之后,孩子们就经常跑到顾深他们住的宅子里来玩,而家长们也知道了这栋宅院里住了两个年轻好看的男子,甚至偶尔热心的将自己家里种的蔬菜存的腊鱼鸡蛋之类送些过来,而这祥根,便是住在谢予灵他们隔壁的一户人家的小孩。 第83章 - “顾叔叔,”祥根看见顾深,似乎有些害怕,声音怯怯的说道,“俺阿娘让俺给你和谢哥哥送些鱼糕,谢哥哥人呢?” “上回不是别让你这么叫么?”顾深眉头一皱,板着脸道,“你再这么叫,顾叔可要打你屁股了。”这熊孩子,每次见面都叫谢予灵哥哥,而叫自己叔,真是听得让人恼火。 叫祥根的小男孩缩了缩脖子,吓的朝门后躲了躲,这顾叔叔虽然长得好看,但也太可怕了,还是谢哥哥人好,要不是想看看谢哥哥,他才不要过来呢! “行了,你别在这里吓唬小孩子,”谢予灵听见动静,从屋子里出来,看见祥根时,面上露出个友好的笑容,“小祥根,你怎么来了?” 祥根看见谢予灵,黑漆漆的双眼顿时一亮,欢快的叫道:“谢哥哥——这是俺家今天新做的鱼糕,刚出笼屉,还是热的呢,俺娘让俺拿过来给您尝尝。”祥根飞快的说着,然后现宝一般的将拎在手中的一个小食盒递到了谢予灵面前,在看见谢予灵的那一刻,直接把站在那里的顾某人给忘到了九霄云外。 顾深看着这小孩殷勤的模样,险些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方才还说是送给他和谢予灵尝的,现在又变成让谢予灵一个尝了。 “替哥哥谢谢你阿娘,”谢予灵见他一双小手吃力的举着食盒,赶忙伸手接过来,另一只手摸了摸小孩红彤彤的脸蛋,温和的问道,“冷不冷?跟哥哥进屋子里烤烤火好吗?” 祥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他低着头吸了吸鼻子,再抬头的时候,面上更红了,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谢予灵,莫名结巴起来:“不……不冷,俺阿爹阿娘还……还等着俺回家吃饭呢!” 谢予灵看见他这副害羞的模样,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小家伙,可真有意思,这么小就知道害羞呢!” 祥根高高的仰起小脸,注视着谢予灵的面庞,半晌愣愣道:“谢哥哥笑起来真好看……”话音刚落,后脑勺突然被人呼了一下。 祥根被拍的小身子一个,捂着脑袋回头看着身后的人,那无辜的小眼睛大大的瞪着顾深:“顾叔叔,你干嘛打我?” “别人的媳妇儿,是你随便能看的吗?”顾深板着一张脸,伸手指了指小孩的嘴角,“还不快擦擦,哈喇子都要流到衣服上去了。” 他其实是随口一说,但小祥根闻言,却是当了真,慌忙的抬起袖子抹了一把嘴,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仰头看向顾深:“媳……媳妇儿?你是说谢哥哥吗,谢哥哥是谁的媳妇?” “当然是你顾叔的媳妇。”顾深脱口而出,然后一伸手,当着小家伙的面将谢予灵揽进了怀中。 “可是……”小祥根看看顾深,又看看谢予灵,他总觉的好像有那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过了一会儿,他双眼一亮,大声道,“我晓得了。” “哦?”饶有兴致的问,“你晓得什么了?” “难怪顾叔叔不让我叫谢哥哥作哥哥,原来谢哥哥是顾叔叔的媳妇儿啊!”祥根一本正经的说,想了想又补充,“俺娘说叔叔的媳妇儿要叫婶婶,那祥根以后就叫谢哥哥‘婶婶’,顾叔叔,祥根说的对不对?”他说完之后,用一种求表扬的眼神看着顾深。 顾深被他这一囫囵的童言童语弄得心情大悦,短暂的怔愣之后,爽朗的笑出了声来。 谢予灵转头瞪顾深一眼,抬手将他推到一边:“少在小孩子面前胡说,你别教坏了人家的孩子……小祥根,别听他的,谢哥哥才不是他的媳妇儿?” 祥根疑惑道:“真的吗?” 谢予灵也不管身后顾深怎么想,便肯定的点了点头,却不想下一秒,祥根双眼顿时亮了起来,他又擦了擦面上的鼻涕,然后身子站的笔直,认真的说道:“既然谢哥哥不是顾叔叔的媳妇儿,那可不可以当祥根的媳妇儿,谢哥哥,祥根可喜欢你了,等祥根长大了,你当祥根的媳妇好不好?” “呃……”谢予灵面上的笑容僵在了嘴角,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深眉角跳了跳,直接拎咸鱼似的,一手拎起祥根丢到了门外,黑着一张俊美的面庞威胁道:“死小子,你胆儿肥啊,敢跟你顾叔抢媳妇!” 祥根站在门口,双手扯了扯被顾深提起时候怂到肚皮上的短袄,无比认真的说道:“可是谢哥哥说,他不是你的媳妇儿呀!” 顾深给起的,直接在原地来回走了两圈,停下来的时候,迎上小孩看向自己的懵懂目光,他抬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突突直跳的额头,砰的一下关上了院门,对于这熊孩子——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不然他真怕自己枪林弹雨的没死在战场上,反倒被个三岁小儿给气过去。 自己真是疯了,竟然跟个屁大的小孩站在这里讨论这种问题。 谢予灵看着顾深,莫名觉得这一幕好笑,谁能想到,一生杀伐决断、冷漠无情的摄政王,也会有这般幼稚的一面,竟然孩子吃起一个垂髫小儿的醋来。 祥根见顾深突然将门关上了,站在门口愣了一下之后,便趴到门上去敲,谢予灵走过去给他重新打开了,然后牵着小家伙进了院子:“我们也要吃午饭了呢,小祥根陪留在这里哥哥吃午饭好吗?” 祥根被谢予灵牵着手,顿时又羞红了一张小脸,他下意识抬头看了顾深一眼,见他正瞪着自己,赶忙摇头道:“可……可是俺娘还等着俺回去吃饭,祥根要回去了。” “没关系的,谢哥哥让你顾叔去你家里,同你爹娘知会一声就行了,”谢予灵笑了笑,“哥哥家有很好吃的肉哦,你确定不要留下来吗?” 这些生活在底层的老百姓们,大多家中贫寒,一年到头都很少能吃到肉,甚至就连打了鱼,也多舍不得自己吃,而是拿到集市上去卖几个铜钱换盐和粮食,小祥根一听这话,本就动摇的心彻底倒戈了,然后欢快的点了点头。 顾深看着谢予灵牵着小家伙的手朝着屋子里走去,忍不住咬了咬牙,小孩子都这么讨厌的吗?他在心中暗搓搓的想,自己以后有了儿子,一定要管教的服服帖帖的,不然自己在这家里,还有地位可言吗? 顾深虽然没真的跑去隔壁,却也唤了个手下过去祥根家说了一声,然后朝屋子里走去。 顾深现代人的思维,也没什么君子远庖厨的思想,在这里生活的这些日子,他渐渐对做饭也算入了个门,做的东西尚能入口,不过就是味道终究有些差强人意,所以他们平日里除了自己做饭之外,偶尔也会让属下去酒楼买些饭菜回来,这天中午便是如此。 一个便装的暗卫骑马从城中回来,直接从墙头越入院中进了饭厅:“属下叩见陛下、主子。” 顾深摆了摆手:“布菜吧。” 那暗卫手脚麻利的从地上起来,将食盒中的饭菜一一拿出来放在桌上,红木的圆桌上,很快便摆了一桌丰盛的菜肴。 五菜一汤,荤素搭配,颜色味道皆是上称,因为那食盒有保温的作用,是以这些饭菜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小祥根愣愣的看着桌上的东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视线又移动到那个面无表情的摆着碗筷的暗卫身上,藏在桌子底下的小手拽了拽谢予灵的袖摆,小声问道:“谢哥哥,这些饭菜,都是这位叔叔做的吗?” 谢予灵觉得和个小孩子解释这些他也不懂,于是没有否认,直接点了点头。 小祥根看着那暗卫的眼神瞬间变的崇拜:“哇……这位叔叔好厉害啊!这些菜都好香好漂亮,上面还有雕花呢?祥根从来没见过这么香的菜,叔叔你是怎么做出来的呀?” 暗卫闻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上,乍现了一丝裂缝。 第81章 暗卫下去之后, 谢予灵打开祥根带来的食盒,里面果然放着一盘鱼糕,黄色的蛋卷里包裹着晶莹的粉蒸鱼肉, 许是小孩走路不稳,那鱼糕有两块从盘子里洒了出来。 谢予灵也没丢, 用筷子夹回去摆好,这才从食盒里拿了出来。 祥根看着谢予灵将东西拿出来,立马眼含期待的说:“谢哥哥, 你尝尝看, 阿娘做的鱼糕可好吃了。” “好, 哥哥这就尝尝。”谢予灵迎着他的视线, 夹起一块送进了口中, 那鱼糕耽搁一段时间,已经没什么温度了, 尝起来略有些淡淡的腥味, 对于谢予灵这样日日山珍海味的人来说,味道其实并不如何, 但是他却整个吃了下去, 然后真诚的说道:“味道很棒呢!”说着看向顾深, “你也尝尝看。” 顾深现在对于谢予灵的话,简直有些言听计从的意味,闻言二话不说挑起一块送进了口中, 小祥根见他们都说好吃, 立马开心起来, 然后又转头将视线落在桌上。 看着眼前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小孩忍不住擦了擦口水,心里想吃的不行, 却又不好意思主动去拿。 还是谢予灵看出他的心思,问道:“你想要哪个,哥哥夹给你好吗?” 小祥根含蓄的伸出一根小手指,指了指眼前的一道鼓椒牛仔粒,谢予灵便拿起一个勺子舀了一勺放到他面前的碗里,小孩迫不及待的抓了筷子去吃,入口的一瞬间,双眼顿时变得亮晶晶的,那表情,仿佛在品尝着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第84章 谢予灵不由失笑,转而又朝他碗里夹了一些其他食物,顾深见他光顾着小孩,自己都没吃上几口,又放下筷子给他盛了汤羹递过去。 有个娇憨的小娃娃在,这顿饭吃的比往日热闹许多,只是还没过多久,祥根儿的阿娘过来了。 那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妇人,她站在门口探了探头,步伐带着几分犹豫。 顾深听见脚步声看过去:“冯大嫂,来找祥根吗?进来吧!” 冯大嫂面上拘谨的笑了笑,身手扯了扯面前的围裙,这才走进来,看见自家儿子坐在顾深他们的饭桌上大口扒拉,连忙说道:“哎呀,这小子真不知道客气,这可怎么好意思呀!” “没有,小祥根很乖呢!”谢予灵说着,然后指了指一旁的空位,“冯大嫂用午膳了吗,没有的话,坐下一块用吧。” 冯大嫂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桌上,那精致丰盛的菜肴看的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时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俺已经吃过了,俺是来接这小子回去的。” 小祥根从饭碗里抬起头来,口齿不清的说:“阿娘你等一等,我还没吃完呢,谢哥哥家的饭菜好好吃啊。” 冯大嫂被自家儿子的小模样逗笑,渐渐的也就不紧张了,她走过去掏出手帕给小孩擦了擦嘴:“小憨货,看你吃的到处都是。” 祥根朝着冯大嫂笑了笑,然后笨拙的夹起一块牛肉递过去:“阿娘吃。” 冯大嫂愣了一下,摇头道:“阿娘已经吃过了,祥根儿自己吃吧!” 小祥根闻言,不依的非要给冯大嫂吃,冯大嫂无奈,只好张口吃了下去,抬头看向顾深和谢予灵的时候,面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谢予灵也对着她笑了笑:“小祥根真是个孝顺孩子。” “嘿,公子您过奖了,不过是个虎头虎脑的傻小子罢了。”冯大嫂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因为谢予灵的话而高兴起来,世上哪个父母不爱听别人夸奖自己的孩子,何况是谢予灵这般气度不凡的公子,冯大嫂觉得这样钟灵毓秀的公子能夸耀自己的儿子,是一件很值得自豪的事情。 其实她本是个爽朗的人,只不过面对顾深和谢予灵二人那通身的贵气,才会这般拘束,过了一会儿,她发现谢予灵是个温和的人,便渐渐放松下来,还主动同他说起话来。 “谢公子和顾公子是亲戚吗?” 谢予灵摇了摇头:“不是。” “不是啊,那你们关系可真好,”冯大嫂又问,“这马上就要过春节了,两位公子可要回家过年?” 谢予灵笑了笑:“不回了,就在这里过年。” 冯大嫂一听,顿时有些惊讶:“过年都不回家啊,那家里人定会想念的吧,你们两个大男人一块生活,这洗衣做饭的活计可怎么整?咋的也不找几个下人,年货准备了吗?” 谢予灵没想到她一下问出这么一堆,一时对她的热心有些招架不住,笑了笑,说道:“还没准备呢。” “这大过年的,不备年货怎么成!”冯大嫂说道,“正好俺和当家的明天要去集市上置办年货,要不帮你们也置办一份?” 谢予灵一听,也是这么个道理,想了想道:“那明日干脆我们随冯大哥和冯大嫂一同去吧,也好看看这过年都要备些什么东西?” 冯大嫂闻言,高兴地应了下来:“这样再好不过,俺看二位公子气度不凡,想必是身份尊贵的,这柴米油盐的事儿哪里能懂,这集市上哪家的米便宜,哪家的面好吃,俺们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可是最在行了。” 谢予灵道:“那就有劳冯大嫂了。” 顾深一边吃饭一边听他们聊天,其间很少插话,但是心中却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平时总是同自己说不上几句话就要炸毛的傲娇少年,竟然能和一个中年女人耐心和气的聊上这么半天。 谢予灵最后和冯大嫂问了明日赶集的时间,恰好祥根也吃完了饭,于是他亲自起身送这母子俩回去,将食盒递过去的时候,谢予灵往里面放了两碟福源斋的点心。 冯大嫂见了,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没有推辞,这样精致的点心,他们从来是买不起的,她就是真不好意思,却也念着想带回去让家里的孩子们也都尝尝鲜。 自从搬到这里之后,谢予灵总会睡到很晚醒来,但是这一天,他却很早就醒了,谢予灵坐在床上推了推顾深,低唤道:“醒醒,咱们该起了。” 顾深眼睛也没睁,一伸手又将谢予灵拉回了被子里,并抱进了怀中:“现在才几更天,陛下今日怎么醒的这般早?” “咱们今日要和冯大嫂他们上集市去,你忘了吗?冯大嫂说去晚了,就买不到好的了。”他说着,将手落在顾深的面颊上,调皮的捏住了顾深的鼻子。 顾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过了许久,他突然一个翻身,将谢予灵压在了身下,然后双手将他作怪的小手一把按在头顶。 谢予灵吓了一跳,低斥道:“你做什么?小心别压着他!” 说着抬手小心的护住自己的腹部。 顾深看着谢予灵睡的白皙中透着淡淡绯色的一张面庞,忍不住就亲了上去。 舌尖灵活的挑开谢予灵的唇齿,长驱直入的一阵掠夺。 少年唇间仿佛带着淡淡的甜香,柔软的让人不能自拔。 顾深迷恋的亲吻了许久,直到感觉对方呼吸都变得急促,这才恋恋不舍的放开。 只是下一秒,他又重新覆了上去,一只手转而慢条斯理的挑开对方雪白衣袍的襟带。 清晨本就是个容易冲动的时刻,何况王爷正值血气方刚。 等谢予灵从他的亲吻中缓过神时,便发现对方抵在了自己身上。 谢予灵愣了一下,赶忙伸手去推顾深,气喘吁吁的说道:“别……不要,我们……还要出门!” 顾深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一般,伸手一把扯掉了自己的腰带,语气急促的说:“还出什么门,臣吩咐几手下去买就成了,那些事情,哪里需要陛下亲自过问。” “你……”谢予灵伸手抵住顾深坚实的胸膛,气恼的说道,“顾深你别闹,朕……朕要生气了!” 他们住到这里这么些日子,因为外面天气一直不好,是以谢予灵根本没出门过,昨日听冯大嫂说要去赶集,谢予灵就有些心动,他对于今天的行程,可谓是满怀期待的,甚至昨夜差点兴奋的失眠。虽然谢予灵自己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期待,但他可不想因为这家伙随便乱发的情。欲而错过今天的出行。 “臣哪里闹了,”顾深见谢予灵皱着眉头,于是凑过去亲了亲他绷的紧紧的眉心,直到那里舒展开来,他这才退开。 顾深拉着谢予灵的右手放在自己身上:“陛下瞧瞧,臣都快忍不住了,外面天色还未亮呢,就一次,好不好?”到后来,语气甚至带了几分类似于撒娇的意味。 谢予灵手上顿时一僵,看着顾深眼中毫不掩藏的渴望,他心里渐渐有几分动摇。 顾深一看有戏,赶忙打蛇随棍上,也不等谢予灵答应,便一把扑了上去。 …… “你……你轻点,呃……啊——” “王,王爷……” 顾深——你慢些……” “朕快……呃……朕快不行了,朕……啊——” 屋子里很快传来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起先还有些压抑,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浪高过一浪。 隐在墙根下站岗的暗卫听见了,心跳都忍不住加快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顾深才终于爆发出来。 谢予灵直接瘫在他怀里,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恰好这时候,外面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温香软玉在怀,顾深实在不想理会,然而下一秒,就听怀中的人微喘着气说:“想……想必是冯大哥他们,你去开门吧!” 顾深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就被谢予灵一句“再多话今晚去睡书房”给堵了回去。 顾深抚了抚额,心中无奈,却还是极有求生欲望的照做,他光着身子从床上跳下来,先用被子将谢予灵裹好了,这才从地上捡起衣裳朝自己身上套。 第82章 没有顾深他们的允许, 暗卫不会轻易出动,故而并没有人放外面的人进来,顾深过去开门, 见门外果然站着冯大嫂,她的身后还跟着小祥根和一个男孩, 那男孩顾深见过几次,是祥根的二哥,年纪莫约十二三岁, 性格内向沉静, 之前小祥根来这边玩, 男孩过来找过他两次, 兄弟俩此刻正探头朝着里面看, 小祥根看到顾深,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躲到自己阿娘身后, 倒是他那二哥站在那里不躲不闪,对顾深没有半点惧意。 顾深迎上少年的视线, 不由几分诧异, 要知道他虽然尽量低调, 可那一身杀伐之气却始终难掩,许多成年人见了他都会害怕,但没想到这小子平日里不声不响, 胆子倒是不小。 冯大嫂仰头看顾深, 见他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的, 连忙又低下了头去:“顾……顾公子是刚起吗?俺们打扰您休息了吧?” 第85章 顾深扯了扯嘴角:“没有,是我们起晚了。”心里却道,的确是有些打扰。 这欲·求不满的滋味有多难受, 鬼才知道呢! 冯大嫂闻言,赶忙的摆了摆手:“不不,俺们就在外面等吧。” 顾深点了点头:“也好,那你们稍等片刻,我们很快出来。” 顾深回屋的时候,路过院中,一如往常一般打了桶井水简单的洗漱,然后打算到厨房去为谢予灵烧些热水洗脸,只是等他揭开锅盖的时候,却发现里面的水已经开了,这里没有外人进来,想必是暗卫们准备的,那些人虽然平日里总面无表情的,却从来是处处妥当。 他兑了半桶水,拎着朝房间里走,一进门就看见谢予灵正扶着腰,动作缓慢的从床上下来,顾深赶忙放下东西凑过去扶他:“怎么了,是不是身上难受?” 谢予灵抬眼瞪了顾深一下:“这还不都赖你,都说了让你轻点,非得那么……那么用力!” “是是是,都是臣不好,”顾深赔笑着道歉,然后担心的说,“要不陛下再睡会儿,今日就别出门了。” 谢予灵抬手一巴掌拍在顾深落在自己腰间的手背上,一时都不想理他了,这家伙就知道扫兴,真让人火大。 顾深见谢予灵紧紧的抿着嘴唇往自己身上套衣裳,这才意识到自己大概又触了他的霉头,立马改口道:“臣差人备辆马车,陛下到时候坐马车过去,行吗?”他说着双手抻开谢予灵的外袍,从后面披到他的身上,甚至殷勤的给谢予灵系好了衣带。 谢予灵这回没再说什么,他身上的确多少有些不适,且经过方才那一场,浑身乏力的不行,做马车必然能舒适不少。用顾深打来的热水洗了脸,谢予灵坐到一旁拿起梳子开始束发。 顾深见他动作笨拙,伸手将他手中的木梳取了过来,理顺之后,动作熟练的用一支白玉簪子为他绾成个利落的发髻。 顾深不是第一次为谢予灵束发,自他们搬到这里,身边没了伺候的太监丫鬟,顾深就经常为他梳头发,最初的时候,他动作难免笨拙,甚至有时候将谢予灵的发丝扯断,束起来的发髻也很难看,可万事熟能生巧,到了现在,这事情对他来说,已是驾轻就熟。 谢予灵打理好了之后,站在房里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微微蹙起眉头闻问顾深:“朕这样子出去,会不会很奇怪?” 顾深看了看,的确有些明显。其实谢予灵现在才四个多月,肚子并不是很大,但因为他本身生的高挑清瘦,腹部隆起的地方就显得有些显眼。 谢予灵见顾深沉默,顿时就有些担心:“朕这样出去,若是被人看见,会不会……” “陛下别担心,就算有人心存疑惑,也不会往那方面想,”他拖着下巴想了想,突然走到衣柜旁,从里面取出一件披风。 顾深将那披风披在谢予灵身上,然后为他系好领口的绸带,后退两步打量了一下:“这样不就好了,完全看不出来。” 谢予灵掩在披风下的双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肚子,面上露出个满意的笑容:“那咱们快走吧,冯大嫂她们该等不及了。” 两人从屋外出来,冯大嫂夫妻还带着两个小孩候在他们家门口,谢予灵顿感抱歉,紧走几步来到几人近前:“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冯大哥一手扛着扁担,一手连忙摆了几下,淳朴的笑容挂在眼角:“没事没事,也没等多久。” “你走慢些,仔细脚下。”顾深从后面跟上来,又忍不住的提醒,转而看向冯大嫂一家,“我让人备了马车,我们坐马车过去吧。” 风大哥闻言,下意识的拒绝道:“不用,俺们人多,马车哪里坐的下,咱们走过去就成,要不两位公子先行一步吧,俺们要去的集市在城西的云乐街,两位公子先去那边等着就成。” 谢予灵看了看两个小孩子:“要去云乐街,路程可不远,冯大哥就算没关系,两个小孩子也走不动啊,待会儿我们还要麻烦冯大哥冯大嫂帮忙,你们就别客气了。” 冯大哥憨厚的挠了挠头发,还待再说些什么,突然看见不远处便缓缓驶来两辆马车,冯大哥看着那拉车的高大骏马,不由愣了一愣。 谢予灵没料到顾深让人准备了两辆马车,一顿之后,笑着说:“还是坐车吧,这马车雇了不用,岂不是白花钱。” 冯氏夫妻一听这话,终于没再拒绝,他们带着两个小孩上了后面一辆马车,感受着马车里温暖舒适的环境,心中顿时充满了新奇。 一匹马的价钱极高,他们出身贫寒,就是攒多少年也买不起,两个小孩子长到这么大,还没做过马车呢,这可谓是人生中的头一次,简直兴奋的不行。 等赶到集市的时候,那里热闹的场面远远超出谢予灵的想象,长长的街道一眼望不到头,两边商铺林立对开,铺子外面还搭着防雨的棚子,棚下面也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货品……这边是平民区,来往的都是些平头百姓,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有挑着担子卖货的,提着篮子采购的,熙熙攘攘的热闹极了。 顾深他们的马车行到街道口便不能再行进了,于是只好下车步行,他们这一遭南下至今,天气一直非常恶略,人们畏于严寒都甚少出门,这还是头一回赶见这般热闹的场面。 顾深对着从后面车上下来的冯大哥说道:“我们对这一块也不熟,冯大哥,你们就打前带路吧!” 冯大哥应了一声,带着妻小走到前面去,顾深付了定金让车夫找地方等着,然后一手牵了谢予灵的手:“陛下走臣后面,以免被行人撞着。” 这般大庭广众之下,谢予灵没想到顾深会突然拉自己的手,身子不由僵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四周。 顾深看他神色紧张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放心吧,这地方人多的摩肩接踵的,不会有人看见。”说着握住谢予灵的手不但没有松开,反倒还紧了几分。 谢予灵低头看去,发现两人交握的手被宽大的衣摆全然遮住,顿时松下口气,可下一秒,却又觉得心头有些堵塞。其实谢予灵倒不是害怕落人笑话,只是他身为一国之君,身上担负的责任,注定让他不能随心所欲。 他喜欢并无比的珍视和顾深的这一段感情,然而彼此的身份注定他们之间的关系难以被公之于众,每一段爱情,都是渴望被祝福的,可是谢予灵却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的走在阳光之下,甚至不知道,这一天是否真能到来,……想到这些,谢予灵心头顿时有些失落,他垂了眼,盯着自己的脚面,任由顾深拉着自己朝前走,之前期待了许久的出行,也变得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顾深很快察觉到他情绪的低沉,他停下步子转过头来,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被身后的少年一把撞进了胸膛。 沉闷的一记响声淹没在热闹的人群中,谢予灵下意识捂着被撞疼的额头抬起脸来:“抱歉,我……” 顾深抬手拿开谢予灵的手,看到他白皙的额头迅速泛起一片红晕,不由微微蹙了蹙眉:“疼吗?陛下在想些什么,为何走路都心不在焉的?”责备的语气,却难掩其中心疼。 谢予灵摇了摇头:“朕无碍,一会儿就好了。”不过是些庸人自扰的念头,他其实心中也明白,有些东西想多也没什么用处,可人就是这样,思维一旦陷入死胡同,再想走出来就显得极其困难。 顾深盯着他看了半晌,见谢予灵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突然双手捧住他的面庞,低头吻了下去。 突然而来的动作,让谢予灵一瞬间大脑当机,等反应过来时,正想伸手去推顾深,对方却已经主动退开了去。 “你……”谢予灵双眼大睁的瞪着顾深,绯绯红色一直从面颊蔓延到了脖后根,脑子里想到他们此刻所处的环境,一颗心顿时“砰砰砰”跳个不停,只是那激烈的情绪,却不是害怕亦或紧张,只是单纯的兴奋,虽然谢予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激动。 顾深看着他羞恼的模样,简直爱的不行,面上绽开一个愉悦而又满含宠溺的笑容,下一秒转身拉着谢予灵大步朝前走去。 他们二人外貌本就极为出众,站在人群中就是天然的发光体,从一进入这片地域便吸引了许多或惊艳或好奇的目光,许多人正盯着他们看得出神,顿时被这突然的一幕惊的呆立原地。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群中一时炸开了锅。 “这,这……俺方才是不是眼花了!”街边一个卖烤地瓜的老汉大张着嘴巴。 “王大爷,您老可没看错,俺们可也看见了。”一年轻小伙子语气怪异的说。 他这方话落,立马有人唏嘘出声:“啧啧,真是可惜了,这么俊朗的两位公子哥儿,竟然凑成了一对断袖,这得碾碎多少姑娘的放心啊,你们瞧瞧那边。”说着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几个结伴而行的年轻丫头。 王大爷卖了一辈子的烤地瓜,还没正儿八经见过几个断袖,他愣愣的盯着顾深和谢予灵渐行渐远的背影,显然不太能接受,沉默许久之后,他收回目光低头默默的翻着烤炉里的地瓜。 第86章 “你们这些家伙,净知道瞎说,俺看那小公子生的细皮嫩肉,想必是哪家的小姐女扮男装跑出来玩耍才对。”路过的秀才折扇一打,开口幽幽道。 “戚,你这酸秀才,只怕画本看多了吧,还女扮男装呢,你瞧瞧那小公子的身形,像个女人吗?” “……”秀才看着远处相携的两道身影,顿了一下,不死心道,“除了生的高些,的确像个女子,咱们南方女子是身形娇小,可说不定那人是北地来的呢!” …… 顾深耳力及人,听见那秀才的话,心中不由失笑。 谢予灵抬头看他:“你在笑什么?” 第83章 那些话若是让眼前少年听见了, 少不了又要炸毛,是以顾深赶忙敛了面上张狂笑意,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有个卖糖葫芦的, 他拉着谢予灵走过去,开口便要了一串, 哄孩子一般的递到谢予灵面前:“陛下要吃吗?” 谢予灵看着眼前红彤彤的东西,面上露出些许疑惑:“这是何物?” 顾深知他自小长在宫中,而皇室中人又多为自视甚高, 这些民间物事多半是不屑沾染的, 顾而谢予灵此前未曾见过也并不稀奇, 当下解释道:“糖葫芦, 山楂果做的。”他说着, 先凑到自己唇边咬了一个,“味道还不错呢!” 谢予灵见他面上一副享受模样, 顿时有些心动, 便伸手接了过来,自己也试着咬了一口, 味道酸中带甜, 汁水饱满, 果真极为爽口。 谢予灵显然是喜欢的,很快又咬了一口,边吃边说道:“再多买些吧。” 顾深伸手抹去他沾在嘴角的糖丝儿, 突然想起什么来, 忙到:“我险些忘了, 书上说孕妇是不能多吃这东西的,你虽情况有所不同,却也需得谨慎。”他说着, 伸手将谢予灵才吃了一颗的糖葫芦也拿走了。 谢予灵虽有些不情愿,但听到后半句,却也不敢再吃,于是说道:“那朕不要了,小孩儿可能吃这个?” “陛下问这个作甚?”顾深笑了笑,“这玩意原就是用来哄小孩子的,自是可以吃的。” 谢予灵道:“那你买几串给小祥根他们。”其实他方才让顾深多买,本意也是这个。 “麻烦小哥再给来几串吧!”顾深闻言不由失笑,转头对那买糖葫芦的小贩道了一句,一转身才发现那年轻的小贩正定定的看着他二人,那人大大的长着一张嘴巴,眼中满是怪异。 顾深想起他们方才聊天的内容,立马明白那小贩这般神态的原因,却也没打算解释什么,反正不管这人怎么想,也是不能影响到他们的,于是之开口又提醒了一声,那小贩这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的问:“公……公子您要……要几串?” “四串吧!”顾深随意说了个数。 小贩见状,于是数了四串下来,用油纸袋包好了递过去:“公子您的糖葫芦儿,您拿好嘞,加上您手上这个,统共五文钱。” 顾深付了钱,一手拿着东西,一手牵着谢予灵,他举目朝前看了看,但见冯大嫂一家正停在不远处一小摊旁,那摊后站着一个年逾古稀的白发妇人,正大声叫卖着,而冯大哥从那摊子上拿起一根银色簪子,正朝冯大嫂发间簪去。 男人手粗较粗,但是这一刻的动作却极为细致,簪好了之后,还细心的为妻子理了理略有些凌乱的发丝,继而后退两步打量了一番,真挚道:“娘子真好看。” “都多大年纪了,还说这些,恁地让孩子们笑话!”冯大嫂说着,将发间的簪子取了下来,面上却是带了几分笑意,她虽肤色有些黑,其实眉眼却是生的清秀的,这样一笑起来,淳朴里带了几许羞意,就连眼角淡淡的细纹,都显出几许动人来。 冯大哥见她将簪子放回摊位上,忙说道:“取下来作甚,就戴着咧……阿婆,这簪子怎么卖啊?” “年轻人眼光好,这簪你家娘子戴着很合适咧,”摊主笑着说道,“俺老婆子也不糊你们,三十钱一支,你瞧瞧这成色,里面掺了银的!”时下百姓大多贫寒,买不起贵重首饰,纯银打造的极为贵重,但这铁中灌银的却也能增色不少,故而同样受到民间追捧。 冯大哥面色僵了一下,显然是觉得有些贵了,于是试探着问:“阿婆,能便宜些吗?” 摊主犹豫了一下:“让你们三钱,不能再少了。” 冯大哥没再多说,从怀里数出铜板就要递过去,却被冯大嫂给拦住:“算了,俺要这个干啥?娃儿们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花钱的地方可多着!” “孩子们是不能苛着,但这簪子你喜欢,也不能不买。”冯大哥说着,执意将那铜板递了过去,冯大嫂面上虽然不愿意,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外人面前,她总是要顾及着当家的面子的。 摊主接过银钱又细细数了一遍,然后用条绢花小帕将那簪子包好了递过去。 冯大嫂接过来,也没见簪上,只是小心翼翼的放进怀里,还用手轻轻摸了摸,仿佛怀里揣着的不是一支廉价的簪子,而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 谢予灵显然也看见这一幕,忍不住感叹出声:“冯大哥他们感情真好!” 顾深紧了紧握住谢予灵的手:“臣和陛下的感情不好吗?” 他本是随口一问,谢予灵却突然偏过头来,定定道:“你今后莫再唤我陛下了。” 顾深注意到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朕”,当下不由一愣:“不唤‘陛下’唤什么?” 谢予灵目光又重新落到远处的冯氏一家身上,半晌幽幽道:“为何你总是对我君臣相称,我……不喜欢这样。” 顾深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们自从互表心意以来,一直都以君臣之礼相待,谢予灵也从未对此有什么异议,顾深没想到,原来在他心中,却是这样认为的。 但更让顾深意外的是,自己身为一个现代人的灵魂,竟然也对此习以为常,按理说他骨子里应该是不在乎这些世俗礼法的,可事实却是,他自从穿越至此为止,毫无违和感的接受了这里的一切,不管是他身为摄政王的身份,还是这里三叩九拜、男尊女卑的各种秩序。 这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顾深突然觉得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怪异的感觉,那感觉让他有些茫然,仿佛灵魂被什么侵蚀,以至缺失了一块。 “你怎么了?”谢予灵见顾深面色不好,用被顾深握住的手拉了拉他,担心问道。 顾深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很快调整好情绪,笑着说道:“臣……我在想,今后应该如何称呼你。” 他面上的笑容太过完美,同时连称呼都改了过来,于是很轻易的让谢予灵相信了他的话,谢予灵微微仰着头,问道:“那你想好了吗?” 顾深挑着眼角道:“今后就唤你作‘夫人’,可好?” 谢予灵面上的期许凝固了一下,下一秒直接一拳头砸了过去:“去你的夫人!” 顾深抬手轻易接下他这一拳,看着少年面上毫不掩饰生动的神情,笼在心中的雾霭渐渐散去,顾深正了正神色:“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 谢予灵轻哼一声,抽回自己的手,转身大步朝前走去,顾深看着少年很快没入人群中的背影,怕与他走失了,赶忙提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追上前面的冯氏一家子,顾深将手中糖葫芦递给两个小孩,转而问起冯大哥采买地点来。 冯大哥伸手指了指前方:“走到前面的十字路口,一转弯就到了。” 这一趟出行,顾深二人根本没花什么心思,冯大哥夫妻询问了他们的口味偏好,然后一股脑给将所有物事都给他们置办好了。 东西买了一堆,冯大哥用事前带来的麻袋打包,然后用扁担挑着往外面走,一边嘱咐:“你们先在这里歇一下,俺将东西送到马车上,再回来一趟。” 顾深见地上还有两个麻袋,说道:“不用麻烦,一并带过去吧。” 冯大哥道:“这些加起来得百十来斤呢,一趟哪里扛的……”话音未落,顾深已伸手将地上两个袋子拎了起来,并举步朝外面走去。 冯大哥眼看见着顾深拎起那百来斤的东西和拎个小鸡似,瞬间愣在了原地,半晌后,他咽了一口唾沫,转头看向站在杂货铺子里的谢予灵几人:“咱……咱回吧,时辰也不早了。”他万没想到,这看着金尊玉贵的男人,竟会有这般大的力气,这些东西,他自己拿起来都有些费劲儿,顾公子竟然如此轻松的就拿了起来。 …… 冯大哥夫妻为人朴实热情,这一次采买,给顾深他们将油盐酱醋、粮酒米面、蔬菜瓜果的买了个齐全,现在天寒地冻的,东西也不容易坏,顾深每日里照着属下搜罗来的菜谱做上几样,一直到春节前夕,都没再采办过食材。 除夕一晃而至,当天下午,谢予灵说要包饺子,于是顾深准备了面粉在厨房里和面。 他此前没干过和面的活儿,按照食谱中的要求,加了相应的面粉兑水,最后发出来的面团却是有模有样。 第87章 谢予灵洗了手从外面进来,看到顾深准备的面团,举着双手凑到他面前:“帮我将袖子卷起来。” 理所当然的吩咐语气,却听的顾深心中喜爱,顾深给他将袖子卷到手肘以上,又用绸带扎好了,问道:“这样子冷不冷,要不我再去添个火炉来。” “不冷,”谢予灵摇头,然后迫不及待的说,“咱们快些开始,我都等不及了。” 顾深取过一次未用的擀面杖,揪了个面团放到案板上擀,拾掇了半天,将面皮擀破了数次,终于弄出一个稍微有些象样的面皮。 谢予灵接过来,视线瞟了瞟食谱上的图片,那食谱也不知底下人从哪里弄来的,上面记载了饺子的各种包发,样式千奇百怪,且绘制步骤极其详细。 谢予灵将面皮摊在掌心,然后舀了一大勺肉馅放上去,比划半天,终于包好了,结果一松手,漏了陷。 他皱着眉头盯着盘子里的东西,语气苦恼的说:“好难弄。” 顾深抬眸看他,眼角眉梢具是掩不住的宠溺。 食材准备的太多,加上两人又是头一遭干这事,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才包完所有的饺子。 林林总总摆满了整块案板,大小形状不一,模样千奇百怪,但卖相不提,尝起来却也尚能入口。 秉着自己做的东西,再欠佳也要吃掉的原则,两人吃了整整两盘子,但还剩下许多,谢予灵看着摆了一厨房的饺子,蹙着眉头道:“这么多饺子,怎么吃的完?” 顾深知道他是舍不得扔的,想了想说道:“没关系,吃不了送人就成。” 谢予灵立马反对:“弄成这个样子,咱们自己吃还说得过去,怎可赠与外人?” 结果顾深一声口哨,招来了附近看守的暗卫。 暗卫头领犹如鬼魅一般的掠进厨房,单膝跪地道:“主子有何吩咐。” 顾深指了指案板上的东西:“近来辛苦各位了,这些是本王和陛下赏你们的,叫兄弟们都过来尝尝!” “……”暗卫头领看了一眼案板上的东西,短暂的怔愣过后,顿觉受宠若惊,但思绪百转不过一瞬,出口的时候,却只有一个唯命是从的:“是。” 那暗卫头领回到院中,招来了所有弟兄,众人本以为有什么大事,听说王爷要请他们吃饺子,一时间多少有些风中凌乱。 洗碗的事情自有人搞定,顾深带着谢予灵去了后院燃放烟火,两人站在院中举目四望,幽幽天幕之下,万千灯火辉煌。 烟花在天际绽开,转眼犹如万千星子坠落,繁华转瞬即逝,却在人们心中永恒。此起彼伏的炸响伴随着高墙之外嬉闹不休的孩童之声,让谢予灵产生一种美好到不真实的感觉。 往年除夕,都是在宫中参加宴会,一群人围坐在一起,血脉相连却离心离德,洋洋笑意之下,谁也不知道谁的心思,歌舞升平之中,是无尽的苍凉落寞。 谢予灵从不曾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他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他们平凡的家中,吃过亲手包的饺子,携手看漫天星火。 新年伊始,谢予灵早早起床,在客厅桌上摆满了各种美味的糕点糖果,然后一整个上午,都不停有街坊领居的小孩过来拜年,这条街上的人,几乎都与他们熟识了,谢予灵看着那一张张可爱的小脸,心下觉得自己仿佛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一般。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一场春雨过后,大地冰雪消融,近处的变化是院子里生了新草,那棵老朽的桃树泛了绿芽;远的来说,海上浮冰都解了冻,渔民们也开始出海打渔了。 在这样春光渐盛的时节里,顾深从集市上买了梅花回来移植,他总是这样,说过的话从不食言,当初一时兴起之言,也记到了今时今日。 顾深显然心情很好,脱了外袍卷起袖子亲自动手,待种好了之后拉着谢予灵过去看:“这梅花明年冬天就能开放,到时候咱们孩子该也快一岁了。” 谢予灵看着那株光秃秃的梅花,眼中含了许多期许,下一秒却骤成寥落。 顾深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疑惑道:“怎么了?” “已经春天了!”谢予灵声音很低的说,“时间过的好快。” 顾深微愣,意识到他话里隐含的不舍,一伸手将他揽进了怀中:“没关系的,你若是想这里了,咱们就时常回来看看,这宅子我早已买了下来,会时时差人打理着,保准你何时过来,都还是原样。” 话虽说的平淡,其实顾深心中也是有些失落的,京中谢珩送来的信一封接着一封,都是催促谢予灵回去的,他们彼此都很明白,这一去之后,只怕是旧事难拾, 再难回首了。 第84章 这一日, 王府处在东南省府的绸缎庄送来了几匹好料子,顾深看着甚觉满意,突然就起了裁衣的想法。 他向来是个务实的性子, 当下便取了笔墨开始构图,一般设计师要完成一件设计作品, 大多都会修修改改许多次,但是顾深不同,他做事一向都是胸有成竹的, 于此道更有甚之, 脑子里想着什么, 便是想好了再落笔, 寥寥勾勒, 即可成型。 让人找来了针线等一堆需要用上的工具,顾深将布料平摊在桌子上, 继而开始裁剪, 目测的并不是什么新奇的技能,许多经验丰富的裁缝都能办到, 故而尺寸并不需要测量, 大小高低、宽窄胖瘦, 什么人适合什么样的衣裳,他心中自有一杆标尺。 顾深这方“埋头苦干”的时候,谢予灵正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太阳, 今日无风无雨、天朗气清, 阳光撒在身上, 舒服的让人浑身都通透起来,谢予灵躺着躺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绒毯,这里没有伺候的侍人,也只能是顾深中途出来瞧他时给盖上的。 谢予灵坐起身子,抬头看了看天色,头顶日头高照,竟已过正午了,然而厨房卧室却都不见顾深的身影。 谢予灵四下寻了一圈,最后在一间厢房里找到了顾深,透过微阖的门缝,谢予灵一眼看尽了厢房里的情景。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正中摆了一张长长的木桌,桌子一头堆了一堆的布匹,颜色款式各不相同,另一头放着针线剪刀等各种东西,而他要找的男人,此刻正坐在桌边,手中捏着一根细细的绣花针,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一块锦缎上快速翻飞。 华服广袖的宽大衣摆,顺着顾深手上的动作滑落到手肘处,露出一截白的有些透明的手臂,那手臂肌肉线条健美流畅,皮肤下青色的血脉隐约可见,一看就让人觉得蕴满了无穷的力量,但是此刻,那双手……却在做着只有女子才会去做的事情。 谢予灵推门的动作一瞬间顿在了原地,他愣愣的看着顾深,男人侧面对着门口,眼角眉梢都透着专注,那张棱角分明、完美惑人的面庞上,流露着不自知的温柔。 这样的顾深,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谢予灵虽然不止一次感受过顾深的温柔,但在这一刻,他还是吃惊的合不拢嘴,吃惊却的不仅是顾深所干的事情,更是他自己此刻的心情—— 一个杀伐决断、冷峻强大的男人,满眼柔情的捻线裁衣,按理说,这样的场面应当是极致怪异的,可是不知为何,这一切在眼前的这个男人做来,显得那么和谐,甚至让谢予灵觉得美好和幸福。 谢予灵仿佛是不愿打扰顾深,他就这样安静的站在门口看着顾深,直到里面的人察觉到了,放下东西过来开门。 顾深看见谢予灵神色有异,伸手摸了摸他的面颊:“怎么了?” “你……”谢予灵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方才,在做什么?” “底下人送来一批好料,打算做几件衣裳。”顾深神色坦荡,却没说那衣裳是给谢予灵做的。 谢予灵心中觉得新奇,脱口说道:“我从前只知王爷绣花的功夫一绝,没成想你还会裁衣。” “为夫会的东西还多着呢,今后一件一件的让夫人见识。”顾深毫不谦虚接了句,语气里甚至带了几分调笑。 “没个正形!”谢予灵低低啐骂了一声,却也没多做计较,转而道,“你瞧瞧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顾深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估摸着早过了用午膳的点儿,懊恼道:“竟是忘了时间,饿着你了吧,我这就做饭去!” 谁能想到,外人眼中杀伐决断,冷傲无双的摄政王,在家里却是忙了缝衣忙下厨,忙了下厨忙烧水,简直贤惠的不能再贤惠。[大雾] “出去吃吧,正好我也四处走走。”谢予灵念着他在屋子里忙活了一上午,不愿他再忙活,于是借口道。 顾深闻言自是没意见,当下便答应下来:“也好。” 两人出了胡同找了家酒楼吃过午饭,顾深陪着谢予灵散了小半个时辰的步,回去之后,顾深又钻到厢房……做衣服去了。 谢予灵不懂这方面的事情,心中看的好笑,却也不去打扰,谁知道之后数天,顾深就像找了魔似的,每日里处理了生意上的事情,就往那厢房跑。 第88章 谢予灵偶尔也过去看看,桌上散乱的放着一堆图纸,顾深手上总是捏着针线和未成形的衣服,如此再过了几日,他终于不整日泡在厢房了,却开始频繁的外出,谢予灵问起的时候,他顾深便会想办法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到了最后,谢予灵终是什么也没问出来。 时间就在顾深这单方面的忙碌中匆匆流逝,眼见着离回京的日子愈发进了,顾深却突然说自己要留下来。 “什么,不是说好了一起回京的吗?是不是……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谢予灵听顾深说暂时不走了,蹭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顾深这些日子的反常已经让谢予灵心中极为不安,此时一听他这么说,整个人面色都不好了。 “你冷静些,”顾深抬手扶住谢予灵的双肩,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道,“刚入春时,我得到一些消息……倭族很有可能会卷土重来,数日前,一艘渔船出海打渔,在海上碰见了一支舰队,我遣人前去勘察,情况确是属实,现在天气渐暖,我担心海上会有什么异动,所以暂时不能离开,你现在身子重,再耽搁下去只怕又要走不了,所以你先回去。这边再怎么混乱,也断不会波及到京中,你回去了,我也能放心。” 谢予灵闻言,身子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难怪,难怪你近日总是忙进忙出,为何不早告诉我这些,形势很严峻吗?” 顾深伸手将谢予灵拉进怀中:“别担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就算他们真敢再打过来,我也有法子对付。” 谢予灵想起年前的那几次战争、这东南各地遭受战火之后的惨状,哪里能放心的下来,他们先前将侵略军一举拿下,还杀了倭族皇子和数员大将,若是对方卷土重来,定然会做更充分的准备,到时候一旦打起来,情况只会更严峻。 回顾自己登记这些年,天焱国朝中动荡,内忧外患,国家本就不甚富足,加上去年海战,国库都打空了,如果再打起来,他们又该拿什么与敌人抗衡? 谢予灵越想越是心中难安,根本没法平静下来,焦躁的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顾深之前一直没告诉他这些事情,就是担心这种情况,眼见他满心忧虑,想了想,将自己所有的准备和打算都交代了清楚,甚至连自己在天焱、以及再其余三国的资产,全都交代了一番,他之前不说,是不想让谢予灵多想,而今都说了,亦是为了让他安心。 谢予灵听着听着,心中已经从焦急无措变成了震惊不已,他虽然一直知道王府里有从事布匹之类的各种生意,但没想到,去年夏天至今,那些突然兴起的商号,全都是顾深的手笔,还有那隐藏在暗处的庞大机构…… 谢予灵终于彻底的明白,这个男人处变不惊的从容自信,到底源于何处——他的权势显然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谢予灵毫不怀疑的相信,只要顾深愿意,转眼之间便能让这个天下改名换姓。 顾深说完之后,只是静静的看着谢予灵,等他自己消化那些信息,半晌过去,谢予灵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我答应你,三日后收拾回京。” - 第三天,谢予灵在顾深的安排下步上了回程的马车,顾深一路将他送到城外,马车停下的时候,顾深将谢予灵搂在怀中,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他高高隆起的腹部,继而柔声道:“路上注意身子,回京之后的一切,我已着人安排妥当,你要照顾好自己。”他说着,推开车门便要下去。 “顾深!”谢予灵看着他的背影,忍了忍,没忍住扑了上去,一把从后面抱住了顾深的腰。 顾深身子一僵,转而回过头来,却见谢予灵双眼红彤彤的,眸中有晶莹闪动。顾深一颗心没来由的抽疼了一下,他回身将谢予灵抱进怀中,伸手摸了摸少年白皙的面颊,唇角扯出一抹略显牵强的笑意,声音里有隐含的心疼:“都是要当父皇的人了,可别掉眼泪。” “你才掉眼泪呢!”谢予灵低低的说,声音却带了几分哽咽。 顾深静静的抱了他一会儿,知道再耽搁不得,终于放开了手:“好了,相信我,你别担心,等此间事了,我就回京去,我还想亲眼看着咱们的孩子出生呢!”谢予灵此时已经怀胎近七个月,离分娩最多只两月有余,若是没起战争,顾深定能在这之前赶回去,可若一旦出了事情,就很难说了。 从马车上下来,顾深看向瞿寂山:“陛下这一路,就有劳瞿大夫照顾了。” 瞿寂山点了点头,严肃认真的说:“王爷放心,有老夫在,定不会让陛下有任何闪失。” 谢予灵离开的第二天,海上真的出了事情——出海打渔的一艘渔船在海上被劫了,船上所有渔民皆尽被害,唯有一名年轻水手死里逃生,他从船上抱着一块浮木跳下来,漂浮一天两夜,在第三天的清晨回到了码头。 顾深接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那名水手正浑身缠满了绷带,像个木乃伊一般的躺在床上,他身上多处刀伤,左臂中了一枪,由于长时间的浸泡,伤口都溃烂了,虽然经过处理,却始终没能醒过来,大夫说是伤成这样还能活下来,简直就是个奇迹。 第85章 不大的房间里, 光线有些昏暗,林林总总站了四五个人,其中三个大夫, 一个身着水军战甲的年轻男子,还有一个手捧汤药的丫鬟, 白瓷药丸里盛着浓黑的药汁,袅袅白气缓缓升入空中,氤氲出几分凝重之气来。 屋子里弥漫的浓郁药味让顾深忍不住蹙了蹙眉, 府伊跟在他身后走过来, 伸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语气无比恭敬道:“王爷这边请。” 屋里众人听见动静, 一时间齐刷刷望过来, 看见顾深的时候,具都一愣, 随即匆忙跪下行礼。 “起吧。”顾深拂了拂手, 举步走到床边,身后立马有人捧上座椅, 但他却没有落座, 只转而对着身后招了招手:“来看看他的情况。” 身后一个青色布衫的中年男子闻言, 走过去放下自己的药箱,便开始给床上人探脉,半晌过去, 他起身说道:“回王爷, 此人脉象虽有些微弱, 倒也算平稳,乃是气血不足、需耗过度所至,虽迟迟为醒, 却已然无性命之虞。” “那他何时能醒过来?”顾深沉声问道。 府伊之前将此事禀报顾深的时候,已经将情况说明了。顾深知道这水手在上岸之后,其实还没有彻底陷入昏迷,他绷着一根神经,将自己在海上的遭遇同救他上岸的巡逻水兵说了,然后两眼一翻,人事不知。可因为那人伤的太重,大抵已有些神志不清,故而所述之事有些混乱,顾深这次过来,主要就是想看看这人醒来了没有,若是醒了,也好详细询问一番。 青衫男子说道:“这人身体虚耗太大,何时醒来难以预料,但是属下可以尝试一下,看能否用外力将其唤醒。” 顾深问:“可有危险?”万事有利有弊,这人现在对他们而言,就是重要情报,他必须保证万无闪失。 “对身体会有一些损伤,但请王爷放心,绝对不会危及生命,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唤醒失败。” 顾深见那青衫男子说的胸有成竹,也就放下心来:“那开始吧。” “是。”青衫男子从药箱里拿出特质的药膏涂抹在伤者鼻息之处,然后取了银针,找准伤者脑部七处大穴,依次扎了进去。 看似简单的步骤,其实极为耗费心力,青衫男子花了整整半个时辰的时间,将七根成年人中指长短的银针刺入伤着颅内,收手之时,浑身出了几层的汗,可惜的是床上的人仍旧毫无反应。 青衫男子等了一会儿,微微叹出一口气,然后开始拔针,在场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一时都有些失望,但就在他们以为唤醒失败的时候,那水手浑身一颤,口中喷出一口深浓的鲜血来。 “成了!”青衫男子一愣,面上随即露出喜色。 …… 顾深从府衙离开之后,面色极其沉凝,当天下午,便乘船出了海,那船不大,仅能载重二十人,但实际上他只带了几个心腹,外面看起来是一艘再普通不过的木船,但其实内里经过改造。只需燃烧柴油便可运作,速度却远远超出了当时所造船只的行驶速度,即便真有人想要跟踪,也无法赶上他们的速度,顾而没人知道顾深这一趟出海去做了什么,只是等他回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深夜。 至此又过三天,朝中传来一道圣旨,是严和亲自来宣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摄政王虚中求治、威震四方,乃朕肱股之臣,今海境不平,敌人虎视眈眈,暂锡武牟,掌东南水军十万;楼翰林头角峥嵘、胸有韬略,今封水军参将,协将镇守海境,钦此。” 严和合上圣旨的时候,从怀中掏出一块明黄锦缎包起来的东西,一并递到顾深面前:“王爷、楼大人,请接旨吧!”语气里带着恭敬,早已不见了从前面对顾深时候的防范和敌意。 他从小跟在谢予灵身边,深得谢予灵信任,谢予灵有什么事,也不会避着他,所以顾深和谢予灵之间的事情他全是知道的,虽然起初也担心陛下被算计伤害,可是在顾深几次三番舍命救陛下、加上陛下现在还,还有了这人的……不知不觉中,严和终于转变了对顾深的看法。 第89章 顾深伸手接过圣旨,展开看了一眼,这一眼却让他许久不曾移开目光,那明黄纸面上清隽劲韧的字迹,看起来那般熟悉,分明是谢予灵亲自手书的,顾深看着看着,脑海里就忍不住浮现出少年端坐案前批阅公文、或是笔绘丹青的模样,思念来的猝不及防,让他一时险些招架不住。 “王爷,王爷……”严和见他竟然晃了神,于是只好开口提醒,等顾深收回思绪的时候,伸手指了指对方手中那黄绸包裹的东西:“王爷打开看看吧。” 顾深定了定神,将那黄绸缓缓挑开,登时不由一愣——但见那柔软的锦缎上,躺着一块青铜兵符,那兵符雕刻成一条飞龙的形状,龙身上泛着冷色的光泽,被岁月磨平了原有的棱角,触感圆润光滑,但是那双怒目圆睁的双眼,却流露出凛凛威严。 这便是……能调动十万东南水师的青龙符,这青龙兵符原本一分为二,一块由皇帝掌控,一块在镇守东南的孙将军手中,但是上次海战,孙将军殉职了,顾而他手中的一块龙符也回到了谢予灵那里,现在谢予灵,却将这两块兵符全都交给了顾深。 严和来的时候,顾深正在军营视察情况,身边跟随者一群海军官将,迎面还有万千士兵,众人也都看到那枚象征着无上权利的青龙符,眼中顿时无比惊愕,其中有的人镇守东南海境一辈子,也从未见过这两枚青龙符合二为一——毕竟陆军海上作战可能乱了阵脚,但是这水军即便上了岸,那杀伤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大权旁落,向来是上位者的忌讳,可陛下如今却将两枚兵符全权授予摄政王,这该是多大的恩宠和信任啊,要知道有了这两枚青龙兵符,便可以完全不征求皇帝的同意随意调动东南水师,若摄政王有心谋反,那真是大厦将倾,覆水难收了…… 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具都纷纷对着顾深拜首:“叩见海帅,叩见海帅,叩见海帅——”齐齐山呼之声,几能震耳欲聋,充分反应了这些海境士兵对青龙兵符的虔意。 楼应之跪在人群之中,看着已经起身而立的高大男子,心中一时澎湃难定。 年前战事平息之后,他便随军回到了京城,那时候他身子尚未好转,在府中修养了一段时间,再入朝堂的时候,方才知道陛下和摄政王都还在未曾返京。楼应之不知道皇上和摄政王还留在东南的原因,这其中关节他也不愿多想,但是自回京之后,脑海里始终便是那人挥之不去的身影。 番外: 数日前,听闻陛下返京,端亲王带着百官到午门亲迎,我站在迎接的官员之中,不知道自己心中隐含的期待是什么,可是当视线在人群中巡寻良久,没有看到那个风华绝代的男子时,心头有难掩的失落。 陛下从一辆外貌再普通不过的马车上下来,他身上披着厚重的披风,行走间显出几分笨拙,面容亦很憔悴,与众人见礼之后,便匆匆上了前来迎接的銮驾。 入宫之后,陛下刚换了一身衣裳,便在御书房召见了端亲王和几位大臣议事,而我也在其列。 陛下身子看起来似乎不好,身上层层迭迭穿了很多,我们进去时,陛下便坐在桌案之后,从始至终不曾起身。陛下将东南海境的情形大略说了一遍,我听完之后,一时心中惶然,最先担心的竟是那人安危。 当听到陛下说要人命摄政王为水军将领之时,几位大臣都纷纷表示反对,直到陛下怒而将一盘龙砚台砸了出去,场面这才安静下来,这一场议政持续了许久,大臣们最后面色各异的离去,却唯独我被陛下留了下来。 “楼爱卿,朕知你虽为文臣,但也阅过兵书无数,对海战一道颇又见解,加之你自小长在东南,对那方形势颇为了解,朕今日特留你下来,是想问你,可愿前往东南,对王爷加以辅佐。”当御书房里只剩下我与陛下二人时,陛下如此说道。 我只记得当时自己听到这些话时,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却是那人风姿无双的身影,然后二话不说,便应了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面上流露了何种的情绪,导致陛下看着我审视了许久,那时我只觉心慌,仿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害怕被人窥见,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回京至今,经过那么长的一段时间,我不可能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我一面努力的想要掩埋,一面却又飞蛾扑火的企图靠近,随时留意着那个男人的消息,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我在心中告诉自己,不管陛下和王爷之间有什么,都不关自己的事情,自己都不该有非分之想,自己这条命,是王爷捡回来的,这一次,我只是……只是想看他周全的回来,也算是报了当初救命的恩情。 …… 灵承八年三月十二,一队战舰突然出现在东南海境上方,对下海口的金螺湾发起了炮袭,在一连投射了上百枚炸。弹之后,金螺湾防线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天焱人也不过如此,面对这火器的威力,还不是不堪一击!”站在船头的男子看着远处被轰的断壁残垣、火光冲天的镇子,眼底有一丝报复的快感,然后一举拔出腰间的长刀,直指远方,大声道:“加速前行,靠岸登陆——” “慢着!”就在男子长刀将要挥下的时候,旁边响起另一个声音,那声音调子不高,甚至有些低沉,但是一旁的传令官闻声,却立马停下了抬起号角的动作。 男子疑惑的看向身旁那个金发的男人,神色中虽有惧意,却还是忍不住粗声说道:“公爵为何阻拦?敌军防线已被撕开,不等此时进攻,难道要等他们派来援兵吗?” 第86章 被称为公爵的金发男子名叫亚仑, 乃是远东一海上国家的皇室贵族,他微微侧头,碧色的眼眸淡淡扫过来, 只一眼便让对方彻底安静下来,格尔奈感觉自己仿佛被什么猛兽的冰冷视线注视, 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吶吶道:“公,公爵大人……” 他比谁都清楚, 这个漂亮到几近妖孽的男人到底有多狠, 想起之前这人处罚失职手下时候的残戾场面, 格尔奈便觉一阵不寒而栗。 亚仑抬手取下挂在胸前的东西, 若是顾深在的话, 一定会认出那是史料中记载的望远镜,亚仑将那东西架在眼前, 朝着数百米之外的金螺湾看去, 跳跃张狂的火焰之下,却看不到半个人影——不论是活着的, 亦或是……尸体! “不对!”亚仑口中低低的呢喃了一声, 格尔奈见他面色微沉, 下意识问道:“公爵大人,你,你说什么?什么不对” 亚仑定了定神, 心中的不安还未成型, 耳边突然传来涛涛的浪花声, 渐渐的,那声音越来越近,他保持着望远镜架在眼前的姿势, 转身看了一眼,当瞧见远方的视线中出现一艘战船的时候,还来不及反应,脚下突然猛地一晃,他顺着惯性朝一旁倾去,匆忙中抓住扶手方稳住身子。 “该死,中计了,”亚仑口中低骂一句,但是却并没有慌神,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处变不惊的对着身旁的传令官说了些什么,然后那高壮的传令官双手举起号角,两长三短的吹出一段沉闷而响亮的音符。 四周军舰接收到命令,急速四散开来,形成雁形阵,继而调转方向,将炮口朝外对准那迅速逼近的船只,然后正面迎了上去。 格尔奈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们是中计了,面色巨变的同时,忍不住大声骂道:“狡猾的天焱人!好啊,看老子这回不轰死你们——” “闭嘴。”亚仑冷冷扫了格尔奈一眼,转头继续看着周围的情况,他在心中计算着敌船和他们之间的距离,当抵达射程范围之内时,抬起的手,重重落了下去:“射击。” 话音刚落,传令官又一次吹响了号角,这次只有冗长而不间断的一声,号角未落,声声巨响划破云霄。 亚仑看着朝远处极速飞去的炮火,唇角勾勒出一抹残忍的笑意,但是随即,那笑容便凝固在嘴角。 这……怎么可能? 他们怎么会有…… 不……着不可能! ——只见遥遥远方,他们轰出去的炮。弹,竟然,被对方全数截了下来,激烈的火花在湛蓝天幕中乍开,然后急速陨落,跌入茫茫大海。 硝烟散去之后,远处的船舰……毫发无损。 - 摄政王府的生意早已遍布全国,甚至远销海外,各路消息自然也是四通八达,顾深虽然每日在这东南省府的小胡同里偏安一隅,但其实该做的事情一样没耽搁,去年他对王府生意进行大肆改整,仅仅数月过去,已经拉回了王府数年亏损,甚至盈余不计,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但是知道的外人却屈指可数。 虽然很少有人知道那些生意是王府的,但这终究算是明面上的营生;背地里的,顾深让人在隐蔽处建造了研制火药的工厂,他前世学的是生化专业,又在军事基地待过数年,制造火。药和枪。炮的配方以及图纸他脑子里一清二楚。 在这个落后的冷兵器时代,制造火器很可能带来难以估量的灾难,但是顾深必须这样做,倭人族上次入侵,虽然被我军打的全军覆没,可是却敲响了顾深心中的警钟。 第90章 这里的人对于海外的倭人族知之甚少,他们不知道那个国家有多大,甚至不知道在这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的民族也对天焱国虎视眈眈,而在这样敌暗我明的情况下,顾深必须做好万全的防范措施,他现在在这个地方有了不能割舍的牵挂,所以不管如何,他都要确保这个国家的安全,一个名族想要不受欺负,必须拥有强大的军事机构,面对敌人的掠夺,唯有武力方能自保,顾深向来是个讨厌被动的人,而这一切,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筹谋。 …… 看着远处略乱阵脚之后,又迅速恢复队形的敌军舰队,顾深不由皱了皱眉,随即抬手做了个手势。 遒劲而迅捷的鼓点传入耳中,已经重新装上炸。弹,蓄势待发的炮手满脸兴奋,毫不犹豫的点燃了引线,荒岛上数月的军事演练,他们都是在海水深处开炮,那些炸·药威力惊人,却顶多打些鱼虾,现在终于真刀真枪的干起来,难免让他们激动不已,当初多少天焱百姓惨死在他们的炮·火与蹂·躏之下,而今终于等来了报仇雪恨的机会,他们定要让这些残忍的侵犯者,也尝尝这炮火的滋味。 两发大炮连续轰出,一发被敌舰急速避开,另一发擦着船只侧翼而过,亚仑看着自己旁边一艘军舰上起火的地方,眼中迸射出阴冷而危险的幽光——那炮火的射程和威力,竟然比他们的还要强大。 他抬手飞快的做了几个手势,战舰迅速移动,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前进,与此同时,朝着顾深他们的战舰投射出数枚炮弹。 眼看着敌方战舰越逼越近,楼应之顿时面色一变:“他们想近搏!这些人显然水上作战经验丰富,近战对我军定会大大不利!” 顾深明白他的意思,立马下令阻下前行速度。海上作战,拼的无非就是武器、枪法、策略与战舰性能等,顾深他们的优势在于火器威力,但是作战经验很少,而且这船上,除了经过他特训过的手下之外,其余人等并不会使枪,若是一旦距离过近,士兵们怕是只有沦为敌军枪靶的命运。 两方战舰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敌我双方几个回合下来,各有益损,顾深看出敌军火炮不如我军射程,于是下令急速后退,再行出击,亚仑立马看出他们的企图,从后咬住不放,一个多时辰之后,他们不惜牺牲两艘战舰,击垮我军侧翼一艘战舰,终于将包围圈撕开一道裂口。 敌军迅速变换阵型,呈竖一字交错排列,朝着那边涌去,顾深自然不会让他们得逞,立马下令让最近的战船候补夹击,一连几炮轰出,敌方又一艘战舰受到重创。 亚仑面色寒的能滴出水来,心中已不再去想为何这古老而落后的国度会出现火。炮,只叹自己征伐多年,无往不胜,今日难道要因为这一时轻敌而败于此地吗? 就在他心渐渐沉下去时,远处突然驶来一艘战舰,那战舰从侧面冲突,停在百米处,对着顾深他们的战舰一连投出十余枚炮·弹…… 在冲天的炮火声中,谁也没有注意到那艘战舰的靠近,只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军最靠近敌舰的一只战船已经剧烈摇晃着燃烧了起来。 陡然转变的局势,让亚仑迅速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他们都是海上身经百战的人,此时看准形势便一举突出了包围,急速朝着空茫的大海驶了出去。 …… 顾深冷着面色下令追击,却被楼应之伸手拦下:“王爷三思。” 顾深定了定神,看着缓缓沉入大海的两艘敌舰,心中难免虽然觉得可惜,却也只好放弃了追击的念头。 却说天炎海境近百年来一直风平浪静,便是这样的安宁导致了当地官将的麻痹心理,故而东南虽有海军十万,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实战经验,至于枪支更是不会使用,此番若是贸然追击,各种危险难以预料。 说来简略,但其实这一场交锋也耗费了三个时辰不止,顾深看着海面上迅速远去的敌船,吩咐众人对正在下沉的一艘我军战舰施救。 一个时辰之后,我军军舰靠岸,登上码头时,楼应之手上拿着一本小册子走过来:“王爷,敌我双方伤亡人数,已经轻点完毕了。敌军除去逃走战舰上的伤亡不清之外,沉船之中统共有一千一百二十余人,尽皆死亡;我军沉船一艘,伤着一百三十,殉者二八。” 说来我军这个伤亡数目,已经算是很低,但顾深闻言,却还是不由微蹙眉宇——这些死伤之人,全是顾深手下精锐,是他在荒岛上耗费了数月心血训练出来的,而今折损这些,未免可惜。 楼应之见他面色沉凝,低声说道:“战争难免死亡,还请王爷……”话到一半,又猛然顿住,还请什么呢,宽心吗? 楼应之不由为自己的多言感到惭愧,王爷身经百战,又怎会不明这些,这男人的心思,他自来看不透,此番妄自揣摩,也真是…… 话说回来,他们之所以伤亡程度不高,还是因为今日伏击敌军的战舰上,除去开船兵和炮兵之外,再无其他人,而这些人中,又并无多少东南水军,全都是顾深私下训练出来的。 至于为什么,原因也很简单,东南水师不会使用枪支,远距离的海上作战,冷兵器压根起不到什么作用,而顾深这一次根本没打算与对方近战,故而即便带上这些人,也无法加强战斗力,而只会造成更大的伤亡罢了。 …… 亚仑和格尔奈一行人在海上与那艘前来支持的战舰汇合,然后回到了他们在海上一岛屿的军事基地。 第87章 登岛之后, 亚仑便一言不发的迈着步子朝前走去,那张轮廓坚毅俊美的面庞绷的紧紧的,周身散发出一股危险的冷气, 远远看去,就像古欧话本中走出来的吸血鬼一般, 魅惑而残戾,让人几乎不敢靠近半分。 “哥,哥哥——你走慢些, 等等我——”身后一道清越的声音微带喘息的唤着, 听音色应该是个少年。 亚仑微微皱了皱眉, 却还是顿住步子回过头来。 那在他身后追赶的人影一时不防, 直接撞了上去。那人揉了揉被撞疼的额头, 抬头瞪着他对面高大的男子,“哥哥, 到底是怎么回事?” 定睛一看, 的确是个少年,而且还是个极致漂亮的少年, 这少年生了一头颜色很浅的微卷长发, 皮肤白皙, 大大的眼眸中,一双青蓝瞳孔流光溢彩,五官精致到近乎完美, 完全就是造物主的宠儿。 “艾尔, 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亚仑看着少年, 声音一如既往的没有半分温度,但是那漂亮的少年却并不畏惧,反倒双手主动的攀上去抱住了亚仑的手臂, 继而没好气的说:“哥你还好意思责怪艾尔,若不是艾尔,你可没那般容易脱身。” 亚仑没接他的话,转头问旁边一个胡子花白的中年男人,语气不容置喙:“鲍勃,你说?” “这……”那中年男人面上露出为难神色,原本还在犹豫,下一秒接收到亚仑冰冷的视线,身子一抖,再也不敢隐瞒,“小公子说……说想去看看公爵大人如何收服那些劣等人,下臣,下臣人微言轻,劝不住小公子……” “艾尔!”亚仑的语气带了几分严厉,艾尔见自家兄长一副严肃的模样,心中顿时觉得委屈,气闷的哼了一声,转而大步朝着基地的方向走去。 亚仑看着自家小弟负气离去的背影,心中一时莫名。的确,这一次若不是艾尔,他们很难脱险,可是这并不代表他私自调动军舰的行为可以被轻易饶恕,比起其他,这小子的野性难驯,才是亚仑最苦恼的事情。 这个弟弟是聪慧过人,可这聪明劲儿,往往不能用在正途上,从小到大闯的祸,也不知道有多少,而每次,都是让自己收场。 这一次战败,对亚仑的挫败显然有些大,他一连数日都待在书房里,也不知琢磨些什么,好容易出来,便是疯狂的操练自己手下的士兵,期间格尔奈多次过来找他,都被拒之门外,直到第七次的时候,亚仑终于接见了他。 “公爵大人,您终于愿意见我了!”格尔奈跟着侍者走近书房。 亚仑抬手指了指桌案对面的位置:“不知阁下有何要事?” 格尔奈走过去坐下:“大人您看,原先的计划……” 亚仑神情一凝,没等他说完,便一把截断道:“你们之前的提供的错误信息,让我的手下损失很大,我想这需要一段时间恢复……” 格尔奈面色微变:“这……公爵大人,上回突袭之前,我们做了详细调查,天焱国的确没有火器啊!” “那阁下的意思是,我上次看到的,都是错觉?” “不不不……”格尔奈匆忙摆了摆手,“这,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那些狡猾的天焱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火。炮,本将军敢确定,在此之前,他们肯定是没有那些装备的!” 亚仑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桌面,沉默半晌,方开口道:“很显然,你们口中这个古老而落后的国家,并非你们之前所说的不堪一击,故而入侵天焱国之事,还需要从长计议。我要上书向我的国家申请增派军队和武装辎重,在这期间,我希望阁下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另外,阁下手下的军队和武装问题,我想我们也需要重新部署一下,一支军队不可能同时听从两人调遣,这个到底,阁下想必清楚,是吗?” 第91章 “这……”格尔奈面带犹豫,可是心知这次的事情是自己理亏,顿了顿,终究答应下来,说是找一个时间商议。 其实亚仑心中也明白,关于天焱军队实力的调查信息失误一事,这中间定然是有什么关节出了问题,而这些差错并不在眼前这个小赤佬,要不然他也不会等到此时才来个兴师问罪,但既然这人如此蠢笨,他倒是不介意利用这次的事情,作为拿捏对方的筹码。 上次倭人国派人入侵天焱,结果全军覆没,消息传到国内,倭族国王顿时勃然大怒气,格尔家族的英雄战死,这让他们不仅在国君和国民面前失了面子,在朝中地位更是一落千丈,格尔家族为了保住家族荣誉地位,于是想了个办法——联合远东的j国一同铲平天焱,从而戴罪立功,一雪前耻。 经过长达半月的谈判,最后j国皇室被倭人国所描述的天焱盛世给吸引,终于答应了与之结成联盟。 在那些自视甚高的j国人眼中,他们发明的火器威力无敌,只要是他们看中的国家,轻易便可覆灭,这天焱国不过是个古老的、还在靠着冰冷的铁器肉搏的民族,定然不堪一击,于是这才有了上次的金螺湾事变。 …… 此战告捷之后,入侵者便彻底没了动静。海上又恢复了往日里的风平浪静,但是顾深并没有因此而松懈,自谢予灵将青龙兵符授予他后,他在这东南省府行起事来,真可谓如鱼得水、龙跃深渊了。 顾深利用手上的职权,让人改造了战船,同时给水军们分发了枪。支弹。药,训练他们快速掌握枪法和火炮射击,至于荒岛之上的火·药基地,也一直在源源不断的生产出着军。火。武。器。 一切都在忙碌的进行着,原本终日懒散的士兵们也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干劲儿,之前一场战争激彻底发了他们的斗志,而那些威力强大的枪。炮也让他们见识大开。茫茫十万水军,顾深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制造出这么多枪支,是以便做了规定,达到训练要求的士兵方可得到一把枪支,这样的规定,让所有人都将拥有一把枪支当成了奋斗的目标,从而个个铆足了劲儿的训练。 楼应之得到允许,举步走进营账的时候,顾深正坐在桌案之后,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执了一支苏云毛毫,正蘸了墨汁描着什么,似乎眼角眉梢都流露出他不曾见过的专注和柔和,楼应之提步走过去,忍不住朝着桌上看了一眼,当下不由一愣。 素色绢纸之上,画的似是一座样式普通的院落,院中一片春色无边,朵朵绯色桃花迎风而绽,树下站了个端然而立的白衣身影,端看那修雅清隽的身形,便引人遐想无限…… 楼应之心中忍不住的想,能出现在王爷笔下的,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当他视线再往上移,却不由几分失望,因为那画上所绘之人虽是正面,但却是副半成品,还未来得及描上五官,也看不出真实身份来。 心中的好奇促使着楼应之忍不住将所有视线都落在顾深手下,终于那墨色的笔尖落到了画上之人的五官,可是那笔却突然停了下来。 “楼大人,事情办妥了?”顾深放下毛笔侧过头来。 楼应之猝不及防迎上那双极致漂亮的凤眼,心中蓦的一跳,慌乱的别开了视线,他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才重新抬起头来:“是的王爷,征兵数额已经达标,工匠和军厨也都招够数目了,这是登记名单,还请王爷过目。” 顾深接过来翻了翻,只是对了一下总数就放到了一边,最后叮嘱道:“岛上的军火基地事关重大,带过去的一定要是绝对可信之人,这些事情,本王想楼大人应该有分寸吧!” “是,下官知道。”楼应之严肃道,“下官稍后会亲自去军中巡查一番。” “嗯,没什么事的话,你先下去吧!”顾深说着,重新拿起了笔。 楼应之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墨色的笔尖果然落到了画上之人的面部,他心中好奇,但是已然没了逗留的理由。 “大人还有事?”顾深见他依旧站在那里,开口问道。 楼应之一顿,继而面上扯出一抹笑:“下官告辞。” 从主帅的军帐出来,楼应之深深吸了口气,尽量忽略心中的惆怅,然后朝着训练营走去。 几个士兵正带着一队身着布衣的人朝这边走来,略略看去,那些人中有男有女,有年轻的也有年纪稍大的,正是招募的军厨和工匠。 “快,走快点,都不要东张西望!”士兵们正高声催促这那群人,一抬头看到楼应之,立马恭敬的打招呼,“军师!” 楼应之点头应了一声,视线扫过跟在士兵身后的队伍,平淡的目光在看到一个人影时,突然猛地顿住——只见队伍靠后的位置,站着一个身形瘦弱的女人,那女人身上穿着一身褐色的粗布衣服,头上裹着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面庞沾染了黑灰,也看不清是何模样,只是那双眼睛,莫名让他觉出几分熟悉……还有不适感。 楼应之提步走到那女子身前站定,开口道:“这位……姑娘,请抬起头来。”话音未落,却见那女人身子僵了一下,她仿佛没听到楼应之的话,仍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楼应之观她反应,心中疑惑更甚,正欲开口催促,然而就在这时,那女人却终于缓缓抬起头来。 第88章 “敢问这位大人, 您唤民妇,可是有何问话?”女人开口缓缓道,那嘶哑的声音仿佛破风箱摩擦出来的一般。 在她抬头的时候, 一张脸瞬间暴露在阳光之下,顿时让人毛骨悚然。 只见那张看不出年龄的脸上, 一半面颊糊满了黑色的脏污,另一半面颊被整个烧伤,肌肉斑驳的虬结着, 一道长长的伤疤黏连在眼上, 那只眼睛眯的只剩下一道细细的缝, 内里不停的朝外渗出粘稠的脓液, 看起来就像是十八层地狱受尽了火刑, 最后逃窜而出的恶鬼,看着极为可怖。 这模样猝不及防落在楼应之眼中, 惊的他下意识倒退了两步。 “军师, 您还好吧?”侍卫下意识扶了他一把,见他面色泛白, 不由担心的问了一句。 “本官无碍, ”楼应之定了定神, 整理好心情重新看向对面的女人,不过转瞬,面上便恢复了平静。他斟酌了一下措辞, 用尽量温和的语气问道, “你脸上的, 是新伤,如何弄的?” 女人沉默了一下,哀伤的说:“去年冬日, 民妇在家中做饭,外面突然就起了震天的响声,然后……然后民妇家就被那炮。火给毁了,这张脸也就……成了这个模样,”她说着抬起右手,颤抖的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民妇这模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吓到大人了吧!” 楼应之迎上女人眼中哀伤的神情,心下一时有些惭愧,原也是个可怜人,倒是自己,竟还误会了她图谋不轨:“之前官府对遇难的市民拨了款,本官看你伤的不轻,为何不在家中将养,却还要出来应征?” 他原本是出于关心才有此一问,不成想话音刚落,那女人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嘶声的哀求道:“大人,求大人不要赶民妇走,民妇家中还有瘫痪在床的公婆要赡养,那些救助银两哪里够用,民妇虽然……虽然伤了脸,可是年轻力壮,什么苦都肯吃,还请……请大人留下民妇吧!” 女人一边语无伦次的说着,一边哀哀的哭了起来,在场士兵大多都是这东南省府本地人士,也有家中遭了战火残害的,难免心中同情,甚至有人也跟着站出来替她求情。 楼应之弯腰将女人扶了起来:“本官也没说要让你走,罢了,你既愿意,那就留下来吧!” 那女人闻言一喜,抬手抹了抹眼睛,连连道谢起来。 经过这一场插曲,楼应之心情不免有些沉重,又安抚了那女人几句,便打算离开。 在他转身的一剎那,突然瞥见那个被备受同情的女人,眼中迸射出来的怨毒光芒,楼应之心下一惊,只是再细看的时候,那女人分明还期期艾艾的站在那里,眼里满满的无助与可怜。 楼应之摇了摇头,心道自己大概是眼花了,可是那不安的感觉却一直挥之不去,直到他回了营账,侍卫泡了茶水上来,楼应之伸手去接,往桌上放的时候,竟然放偏了位置。 一声脆响划破空气,白瓷杯盏顿时四分五裂。 “军师,您没事吧!”侍卫都被吓了一跳,匆匆上来询问。 楼应之愣愣盯着自己被滚烫茶水溅湿的素白衣摆,半晌抬起头来,答非所问道:“叫许唯过来。” 侍卫顿了顿,随即拱手道:“是。” 不一会儿,外面便走进来一个身着军装的年轻男子,那人身量中等,容貌俊秀,行走间步履沉稳,想必身手非同一般:“大人找属下有事?” 楼应之想了想,还是说道:“军中新进的厨娘中,有个面容烧伤的女子,你去核实一下她的资料,看看是否与军册所记相符。” 第92章 许唯也不多问,二话不说应下来:“属下领命,大人可还有其他吩咐。” 楼应之摆了摆手手,随即却又道:“送到岛上的其余人等,身份也再派人进行核实,此事非同小可,万不能有何闪失。” “是。” …… 时间在这样紧迫而又热烈的氛围中匆匆流逝,转眼一个多月过去,各方各面都渐渐步入正轨,楼应之又一次被顾深叫去会谈,只是这一次,去的却不止他一人,还有东南水师里担任要职的各位上将。 顾深起先将军中各种事情都交代了一番,最后说道:“本帅不日要回京一趟,归期不定,诸位都是军中良将,是本帅信任的人,在本帅离开的这段时日,还望诸位将军能勤于操练,守好海境,不负圣上所托。” 他说着,还像模象样的对着东方皇城方向作了个揖,忠君侍主之心,真乃天地可鉴。 众人皆是一愣,虽然心中意外,但却也二话不说应承下来:“是,属下等遵命,属下等定然不负陛下和王爷的信任。” 顾深听他们回话征地有声,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此,便下去吧。” 一众将领躬身行礼,然后纷纷退下,楼应之走到军帐门口,却又忍不住回过头来。 “军师还有事情?”顾深见他欲言又止,于是开口问道。 楼应之顿了顿:“王爷为何在这紧要关头离开,可是京中……出了什么事情?” “没有,皇城一切平静,”顾深说着,眼神突然柔和了几分,“是有些私事而已。” 楼应之阅见他眉眼之间的变化,心中顿时好奇更甚,只是王爷都说私事了,他自然没什么立场多问,沉默了一下,说道:“倒是下官多言了,下官这就告退。” 顾深最终定下了五日后离京,并在此之前修书一封寄去了皇城,这边的事情真正步入正轨之后,他反倒闲下来不少,这日晨起,在军中巡视一番之后,顾深突然想起之前裁的衣裳还未做完,于是独自策马来到了城西那栋之前他和谢予灵居住的宅子。 院子大门上了铜锁,顾深从袖中掏出钥匙打开了,提步朝里面走,院中一片生机勃勃,唯有桃花落了满地,屋子显然是有人打理过的,各处依旧整洁干净,顾深四处看了看,最后提步入了东厢。 从厢房一个上锁的柜子里,顾深拿出那些先前未做完的衣裳,坐到桌边开始缝,他这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天色彻底黑沉下来时,他终于缝完了最后一件锦衣,顾深将那些衣裳整整齐齐的迭放好,又用锦缎包起来,重新放回木箱中锁上。 离开宅院,他一路策马而归,刚靠近军营范围,一个人影突然急急忙忙跑了过来,顾深定睛一看,却是楼应之无疑。 男子发丝散乱,春夜凉风里却出了满头的大汗,洁白布衣上沾染了许多的灰尘,袖口衣摆处还破了几个洞,似乎是摔了一跤。 这人何时不是整洁谦然、理落体面的,除却在倭族战舰上那一回,顾深还从未见过楼应之这般狼狈的模样,当下心中一沉:“军师何故这般慌张,可是出了什么事?” “岛……岛上……”楼应之也不知跑了多少的路,胸膛急剧的起伏着,“……军火基地被敌军占领了!” “什么?”顾深面色一变,伸手一把擒住了楼应之的手腕,“你说什么?” “有人……有人泄露了岛上建有火。器库的事情,敌军带……带了了一大批人杀了上去,占领了荒岛……” 楼应之用指甲狠狠的掐了掐掌心,直到掌心泛出鲜血,这才稍微镇定下来,然后一口气说道,“昨夜前去运送战资的士兵上岛之后就没再回来,消息是负责运送物资的陈将军用王爷之前驯养的信隼传送回来的,半个时辰之前我们才收到的,至于岛上现在是什么情况,尚不明确。” …… 顾深带兵驱船赶过去的时候,时间已至午夜,黑沉沉的海面上茫茫无际,他命令人将战舰停靠在远离荒岛的一处海湾里。 “你们在这等着,届时看本帅的信号行事。”顾深说着,随意将衣摆扎了扎,就要从船头越下,却突然觉得衣袖一紧,他回过头一看,却发现是楼应之拽住了自己。 楼应之迎上顾深凌厉的视线,一时有些承受不住,他下意识别开了眼:“岛上情况不明,王爷怎可以身犯险,还是让别人去吧!”语气里有着掩饰不了的焦急和担心。 “正因为情况不明,本王才要亲自去,”顾深伸手拂开楼应之的手,“这里就有劳军师了,一切等本王消息。”话音刚落,便跳了下去。 等楼应之反应过来的时候,顾深已经踩着一只小小的竹筏,顺着海浪掠到了远处。 顾深用内力驱动竹排急速朝着荒岛靠近,然后悄无声息等潜了上去。 岛上除了一些设施被毁坏之外,与他数日之前过来时并无多大差别,只是各处防守的士兵变成了一些黄发白肤,穿着奇异的人,而且守卫增加了数倍不止。 顾深略略探了探,竟有上万不止,那些人身材高大,手上都拿着枪。支,所幸的是并无半分内力,顾深本身武功出神入化,是以行走其间如入无人之境,很快便进到了军火基地的研制室,他之前安排在这里的手下也都变成了陌生的面孔,那些人也不知是否还活着,倒是先前招揽过来工匠都还在不停的工作,旁边站着手拿枪。支的看守。 他只看了一眼,便纵身掠到另一处,透过一方窗台的缝隙,顾深看见那间屋中或站或坐着几个男子,那些人用一种不同于天焱的语气谈论着什么,顾深觉得那语言有些熟悉,脑海里略略一想,似乎和他曾经所处时代的英语语种大同小异。 “没想到,那些火器,竟然是天焱人自己制造出来的!”亚仑一页页翻看着桌上炭笔描绘的枪。械图纸和火。药配方,向来平板到没有任何温度的语气,竟也染上了几许惊讶。 格尔奈大摇大摆的坐在一张带有扶手的木椅上:“若不是本将军派去的眼线传出消息,谁能想到这鸟不拉屎的荒岛上,竟然藏着这么大的一个军火基地。” “将军这次的确立了大功。”亚仑说着,语气难得和缓几分。 自从上次突袭失败,这还是亚仑第一次给他好脸色,虽然仍旧是面无表情,但是却让格尔奈心中升腾起一股莫名的飘然情绪,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配刀:“天焱人现在断了武装供给,我们若是抓住此机会进攻,只要消耗完他们暂有的弹。药,届时那些人还不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我们宰割。” “等荡平了天焱,那里的金山银山,可就由我等予取予求了,到时候本将军,定要看着那姓顾的跪在我的面前,本将军要用手中的刺刀,将他碎尸万段,以他鲜血告慰本将军兄长的在天之灵。”格尔奈说着,语气越发阴狠起来,甚至带了几分嗜血的兴奋,就好像胜利场景已然近在眼前。 亚仑看着他染上贪婪和血色的双眸,心中有些不屑,但却并未表现出来,倒是他身边的少年忍不住开了口。 “我听说那天焱的摄政王,可是个狠角色,将军想要制服他,只怕并非易事呢!” 格尔奈循声看去,面上顿时浮现不满:“大人说话,你个小儿插什么嘴,艾尔少爷还是一边玩去吧。” “你……”艾尔神色一变,“你算什么东西,本公子的事情,岂容你来多言。” 格尔奈见他出言不逊,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这小崽子,只怕是被娇惯的不止天高地厚了,本将军今天就让你长长教训!” 第89章 别看艾尔生的精致漂亮, 恍如人间天使一般,其实骨子里就是个小恶魔,而且脾气暴的很, 当下一把掏出别在腰间的枪支,竟然直接对着格尔奈脚下开了一枪, 动作快的甚至都没有人捕捉到。 格尔奈猝不及防之下,骇的连退三步方才站稳了身子,他抬头目呲欲裂的看着艾尔:“你……你你……”竟是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艾尔面上绽开一朵艳丽至极的笑靥, 继而微微启唇, 似是想说些什么, 却被一声冷冷的呵斥打断。 “艾尔, 别胡闹!”亚仑淡淡看了自家小弟一眼, 直到看的对方低下了头去,这才转向格尔奈, “小弟年幼无知, 冲撞了将军,还望将军看在我的面子上, 大人大量莫要介怀。”言毕举起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双方现在毕竟是同盟关系, 各种利益牵扯不清, 况且还是他们有求于人,亚仑都这么说了,格尔奈心中就是有再多不满, 也不好再发作, 故而即便气得一张脸都扭曲了, 也只好全都忍下。 格尔奈冷哼一声,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一把抓起手边的红酒, 也撒气一般的灌了下去。 经过这一场闹剧,气氛顿时冷凝下来,亚仑放下手中酒杯,状似不经意的提道:“将军方才说,你在这岛上安插了眼线,现下这岛既然被我等占领,可否引那人上来一见?” 第93章 “这……”格尔奈面上有一瞬间的怪异,然后说道,“不过一颗棋子,岂能入了公爵大人的眼。” “是么?”亚仑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桌案,“将军这么说,我反倒愈发好奇了呢!是什么样的棋子,能在这守卫森严的岛屿上,不惊动任何人而将消息传了回去……” 格尔奈犹豫了一下:“既然公爵大人想见,那本将军便让人将她带上来。” 亚仑唇角微勾:“拭目以待。” 格尔奈转头对着身后的人吩咐了一声,那人领命下去,莫约一盏茶功夫,便带着一个人上来。 顾深目光落在那个缓步走进来的人影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气息,奈何那人浑身上下都被黑色斗篷裹的严严实实,根本看不见面容,只宽大的帽檐下露出一小截颜色苍白的下巴。 亚仑看着那身材娇小的身影,心中一时有些惊讶:“倒是没想到,竟然是个女子……将帽子摘下来,让我瞧瞧。” 女子仍旧站在那里,身子一动不动,就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一般。 格尔奈看见亚仑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耐,忙出声道:“公爵大人,此女身有不便,还是算了吧。” “哦……是吗?”亚仑从座位上缓缓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的朝着那个身影走了过去,然后轻轻抬手。 对未知的事物充满好奇心,这本来就是生而为人的天性,亚仑也不例外,但是当那顶斗篷被他挑开时,他的手却是僵了一下。 丽妃微微抬起头来,不闪不躲的看着亚仑,甚至微微福了福身子:“贱妾见过大人。”只是声音一如既往地嘶哑难听。 亚仑面上倒是平静的很,只是眼中有些失望,他没想到这个勾起他兴趣的人,竟然是这样一幅让人恶心的鬼模样,但他能有今日的成就,终究不会是个以貌取人的肤浅之辈,眼前这个人在今次之事上立了大功,而他向来是个赏罚分明的人。 “你做的很好,格尔将军许了你什么?” “贱妾本是乌日木殿下的妃妾,那些人害死了殿下,还让我变成这副模样……”丽妃用一种非常哀戚的语气说道。然后习惯性的抬手抚了抚耳边鬓发,只是这往日里风情万种的姿态,此刻配合她那张形容可怖的脸除了倒胃口再给不了旁人任何其他的感受,“贱妾什么也不要,只希望大人和将军能战破海关,让民女手刃仇人。” 亚仑淡淡道:“听你口音,应是天焱人吧,海边万千百姓可都是你的同胞,你希望他们死?” 丽妃阴狠一笑,混不在意的说:“呵,同胞……那些人又何曾将我看做同胞,我能落得今日模样,还不都是拜那些同胞所赐。”嘶哑的语气里,除了怨恨之外,再没有其他的情绪。 “哈哈哈……”亚仑忍不住笑出了声,“俗话说‘最毒妇人心’这句话还真的是半点不差。” 顾深立在窗外一高树梢头,看着里面这一幕,眼中迸射出从未有过的危险,背在身后的指尖微微动了动,一根银针跃然指尖,转眼出手如电的飞了出去。 电光火石间……丽妃面上阴毒的笑容突然凝固,一声凄厉嘶叫划破夜空。 屋中众人循声看去,就看见丽妃尚还完好的那半张面颊上,正于瞳孔的位置,插着一根寸长的细针。 那针入肉三分,血丝顺着她的瞳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蔓延,然后鲜血,便从那只往日里媚笑横声的眸子中流淌下来。 钻心的疼痛让丽妃大脑产生短暂的空白,等意识稍微恢复的时候,她已然抬手捂住眼睛蜷在了地上。 亚仑最先反应过来,他一把抓起腰间的手。枪,凌厉的目光扫向四周:“谁?出来。” 顾深一掌拍的那扇木窗粉身碎骨,随即不闪不避的掠了进来。 肤白如雪、玄衣似墨,迎风而立的身影修长挺拔,一瞬间挡住了窗外所有的月色,恍如修罗临世。 众人看着那张魅惑众生的面庞,惧都陷入了沉默。 “你是谁?”亚仑定了定神,开口问道。 “便是诸位方才口中那个……”说话间,顾深轻轻提步朝前迈了一下:“想要碎尸万段的人。” 这回倒是格尔奈最先反应过来,他面上蔓上无尽的惊恐:“你……你就是顾深!”当初害的大哥尸骨无存的人。 顾深目光微转,看了格尔奈一眼,甚至还微微颔了颔首:“正是在下。”举手投足间,几可称得上谦然如玉,但是话音刚落,便掀起一阵骚动。 亚仑心下一惊,下一秒直接对着顾深的方向开了一枪,然而那一枪却从顾深身后的窗户穿了过去——顾深仍旧站在原来的地方,甚至没有人看清他到底是如何避开的那颗子弹,只是人却……完好无损,甚至连衣角都没伤到。 亚仑看着对面唇角微含笑意的男子,心中蔓上从未有过的震惊——南征北伐十数余年,他亚仑的子弹,还从没虚发过,今日这般近的距离,竟然被这人给躲了开去。 这……怎么可能! 外面守卫的士兵听见枪响声,纷纷赶了上来,大门本就未关,他们一眼看到屋内场景,顿时有些懵逼。 亚仑看到手下进来,心下稍稍松了口气,倒也不是害怕顾深,毕竟他亚仑长这么大,还真不知道“害怕”二字是怎么写的——只是对面这人方才大摇大摆的闯进来,他还以为外面失守了,但此时看来,这人莫不是单枪匹马一个人来的。 如果是这样……倒还真是狂的可以。 “拿下他。”亚仑抬手指了指顾深,冷声命令道。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清越的:“等等——抓活的,别杀他!” 亚仑循声看去,却见自家小弟正双眼发光的盯着对面的顾深,眼中竟然……竟然带着怀春少女才有的神情! “艾尔!”亚仑厉呵一声,然后对着飞快涌进来的守卫们道,“保护好小公子”说着又对顾深的方向连开几枪。 “抓住此人重重有赏,死活不论!” “哥哥——”艾尔听见他的命令,顿时不满的蹙起了眉,“哥你不要杀他嘛,艾尔对这个人很感兴趣。” “哼,想要本王的命,也要你们有这个本事。”顾深身形一晃,便腾挪到一旁的书架边,手中银针飞射,对面立时倒下数人。 众人一时面色惊变。 亚仑从没见过身手这样迅捷的人,心道一声不好,当下一边对着顾深开枪,一边拉起自己正不分场合犯起花痴的弟弟的手,朝着门口退去——这里屋子面积虽然不小,但是他的手下终究不能都进来,这人伸手又如此诡谲莫测,着实对他们不利。 顾深看出他的企图,自然不会让他们得逞,当下手上动作更快,出招即是死招,始终阻的亚仑无法靠近大门。 格尔奈躲在士兵身后,用枪支瞄准顾深,趁他不防之下,飞快的阴了一枪。 顾深一时不防,虽然堪堪躲过,手臂却被弹片擦破,然后他看也没看,顺着那子弹飞来的方向,反手一把投出了从士兵手中夺来的刺刀。 格尔奈正在给手。枪上膛,右手手臂突然一阵刺痛,他愣愣的低头,顿时一声嘶吼。 “啊——” 后面赶上来的士兵,看着他与身体分离的半截手臂,顿时骇然失色。 …… 随着时间的推移,顾深身上所有的暗器都消耗殆尽,玄色的锦衣似乎比之前颜色深了许多,也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血染了上去。 亚仑看着他一如来时般迅捷如风的身形,心中杀意更甚——这样一个实力可怕的男人,一定不能留下,不然定会是他雄图霸业之中,最大的一颗绊脚石。 顾深脚尖轻提,从地上勾起一柄步。枪,随手试了试,便对着对面射了出去,一连数发,地上尸体又多了一堆,混乱中,丽妃娇小的身子被那些高大的士兵乱脚踩过,强烈的求生欲望让她下意识抱住自己的脑袋闪闪躲躲,但是在这漫长的交着中,她最后终于力竭,被人一脚碾碎了腿骨,之后是手掌,然后身体的各处,最后的最后,有沉重的身体颓然倒下,压在了她的身上。 浑身上下疼的恍如被撕裂一般,每一下呼吸都犹如吞噬着片片利刃,偏却大脑始终清醒着,丽妃透过那只半残的眼睛,看着眼前血肉模糊的厮杀场面,第一次有了求死的心,可她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就算到了此时此刻,甚至连咬舌自尽的勇气也没有。 亚仑看着那些自己引以为傲的勇士们一个个颓然倒下,心想再被困在这里,自己或许真的就要……那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猛地从地上抓起一具尸体,挡住顾深的子弹,然后看准时机带着艾尔一举冲了到了门口。 顾深正要追击,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尖啸,紧绷的面容顿时绽开一抹莫测的浅笑。 亚仑看着那抹笑容,心中莫名窜上一股怪异感,但是那感觉很快就被他忽略了,因为他以为,此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顾深这时候突然不紧咬着亚仑不放了,他几步退到窗口,一把丢掉手中步。枪,飞身跳了出去。 第94章 重新涌入的士兵立马跟到窗边去看,然而茫茫夜色之中,哪里还有那人半个身影。 第90章 顾深来时带了一万的精兵, 在他查清岛上形势之后,便用信隼将岛内情况反馈给了楼应之等人。 楼应之按照信上顾深的指示潜入荒岛,首先占领各处瞭望塔, 然后用火·药炸了敌军士兵暂歇的住处,造成骚乱以瓦解敌方军心, 进而趁乱对其一网打尽。 说来顾深之所以单枪匹马现身与亚仑缠斗,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了拖住他,毕竟亚仑是这群队伍的主心骨, 没有他的带领, 那些人不过一盘散沙, 而楼应之等人也没辜负他的信任, 经过近两个时辰的厮杀, 终于重新夺回了这座岛屿的主动权。 亚仑从研制室出来之后,方才知道外面情况糟糕, 当下立马调动了大批武装部队, 企图重新扭转局面。 顾深循着讯号弹燃放的方向,成功与楼应之等人汇合, 楼应之正站在安全的地带指挥战场, 突然就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急速靠近, 他心下一惊,还未反应过来,对方便已经站在了自己身边。 “王……王爷, 您回来了!您……”楼应之看到顾深满身满脸的血迹, 心狠狠的漏跳了一派, “王爷您受伤了,您伤了哪里?” 他说着焦急的朝前走了两步,就要为顾深查看, 却被对方轻轻一让给避开了,顾深声音沉稳依旧:“本王无碍,你注意战况。”话落撕下一片衣角,缠住了自己留血不止的右臂,那是之前在混乱之中,被亚仑的枪打中的,当时情况危机,若不是顾深闪躲的及时,那枚子弹只怕就穿透了他的心脏。 楼应之心中担心的不行,却也不敢违抗命令,只好作罢,过了一会儿,他又看向顾深,试探着问道:“王爷,这次的事情,奸细……找到了吗?” 顾深眼神沉了沉:“走漏消息的人,是个女人。本王听说,那女人曾经是乌日木的侧妃。” “女人……”楼应之心中一顿,脑海里蓦的浮现出那张狰狞可怖的女子面庞,顿时一股冷寒难言的感觉爬上心头。 顾深见他面色骤变,干脆开口三言两语将自己在研制室外听到的事叙述了一下,当楼应之得知那个容貌被毁的女人竟然真的是丽妃时,起初的震惊过后,心中蔓上无可抑制的自责。 “我真是……真是有眼无珠!”楼应之身子在夜风中晃了几晃,一副摇摇欲坠之态,脚下一软,竟然直接跪了下来,“下官罪该万死,还请王爷降罪。” “此事也不能全然怪你,是敌人太过狡猾……”顾深神色莫名,唯有语气一如既往的静无波澜,顿了顿,又道,“那女人现下已死了,此般倒是便宜了她,待到咱们夺回基地,你将她那残尸带回去,挂在城头暴上几个日夜,以告慰弟兄们的在天之灵!” 楼应之听见顾深那句“告慰弟兄们的在天之灵”,顿时呼吸一窒,这个人都沉寂了下去。 他先前让人去核实身份的时候,分明没有问题,现在看来,终究是自己失察,竟然被那些人的伪造出来的事实给骗了过去,今夜这一场战争,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可现在……又不知有多少将士要为此付出鲜血和生命;有多少个家庭,要遭受那,蚀骨丧亲之痛! 辉煌而不失雅致的行宫寝殿里,瑞兽香炉飘出袅袅白烟,微开的窗隙间不时有凉风钻入,谢予灵斜斜歪在软塌上,身上薄毯不知何时滑落在了地上,他白皙的指尖攥着一笺信纸,如玉面庞微微泛着红晕,梦里也不知见了些什么,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严和端着汤点进来,看见谢予灵睡的毫无防备的模样,一时有些怔然,随即从地上捡起薄毯打算重新给他盖上,不想对方却突然醒了过来。 谢予灵缓缓睁开双眼,当看清行宫里的情景,眼中顿时蔓上几许失落,继而怅然道:“原是个梦啊!” 严和没听清,于是轻声的问:“陛下说什么?” 谢予灵低头用指尖摸索着手上的信笺,看着那信上苍劲而潇洒的字迹,半晌喃喃道:“朕梦见,他回京了。” 严和看出谢予灵情绪低落,出声安慰道:“陛下……王爷他,兴许不日就快回来了。” “按照他信上的日子,三日前就该进京了,可为何现在还没回来?”谢予灵看着门口的方向,声音里带了几许干涩,“严公公,你说他,会不会出……” 严和忙道:“陛下不要多想,王爷的身手,天下无几人能及,定然不会有事的。” 谢予灵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是,倒是朕多虑了。” 严和见他面色稍霁,伸手从瓷盅里舀了补身的汤羹小心的递到谢予灵面前:“陛下午膳没用多少,这是下面今年新贡的血燕,陛下尝尝吧。” 谢予灵摇了摇头:“朕不想吃,严公公,你陪朕出去走走吧!” 严和见他兴致缺缺,也不敢多劝,只好将东西放下,然后搀着谢予灵去外面花园散步。 现下时间已进了五月,天气甚是暖和,衣裳穿的少了,谢予灵高高隆起的腹部就愈发明显起来,宫中人多眼杂,要想瞒过所有人的耳目,根本就不可能,故而谢予灵早在两月前便借着养病的由头搬到了这皇家别院。 在谢予灵回京的时候,谢珩为了见到他,甚至闹了一回皇宫,谢予灵一来想着这朝中之事处处还要仰仗皇叔,二来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是想瞒也瞒不住,故而最后,干脆对谢珩坦言了。 和其他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一样,在最初的不敢置信过后,他也只好接受了这个事实,认命的继续包揽朝中繁重的政务。 谢予灵走了一会儿,便觉得浑身酸乏,于是找了处亭子休息,偌大的别院里,除了隐在暗处的侍卫和严和,几乎再看不到半个人影,谢予灵抱着一盒鱼食有一下每一下的朝着池中丢去,看着那些成群结队的活泼身影,心中却愈发空荡起来。 如此精神郁郁的捱到了夜晚,谢予灵躺在床上好容易睡着了,却突然被一股针扎般的剧痛给闹醒,那又麻又痛的感觉,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自己的腿部啃食一般,他艰难的蜷起身子,想要揉一揉,但因为肚子太大,这样简单的动作,做起来也显得困难。 谢予灵咬牙忍耐着身上的痛楚,过了许久,等终于稍微好些了,眼中却是蔓上了浓浓的水汽,他想起之前在东南时候的事情,那段时间自己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手脚也浮肿起来,夜里也是经常这般,腿脚抽筋难耐。 只是那时每次只要他一动,身边的男热就会醒过来,点了灯将他抱在怀里,双手捧着他的脚细细按摩。 那双手很大,掌心有着薄薄的硬茧,但是却那么温暖轻柔,谢予灵总是被他按着按着,不知不觉又重新睡过去,然后顾深就会轻轻的吻过他的面颊眉心,再次抱着他入睡,转而一夜天明。 “快回来吧。” “顾深,朕很想你……” “朕心里……很害怕!” 谢予灵口中喃喃的说着,在这寂寂无声的黑夜里,这个向来倔强的少年,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的淌落了下来。 没有那人陪伴的每一个夜晚,都显得如此难熬,可纵然度分如年,总归也有沉入梦乡的时候。 只是这一晚,谢予灵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大睁着眼睛盯着上方明黄的帐幔,外面不知怎么就卷起一阵狂风,将严和昨夜留了一丝缝隙通风的窗户给吹的大开。 头顶的帐幔掀被吹出大大的波浪,谢予灵看着那摇曳的锦布,眼中莫名浮现出一片涛涛海浪,然后他突然打了个冷颤,后背猝起一层薄汗。 谢予灵扭头看着那扇窗户怔愣半晌,然后掀开被子下了床,他大抵是想去将那窗户关上,中途却绊到了殿里一张圆凳,重心一个不稳,便直直栽了下去。 睡在外间的严和听见动静,猛地睁开双眼,外衣都未及披上便赶了过去,当他点亮宫灯看清屋里的场景时,顿时骇然色变。 垫桌的绸布被扯落下来,杯盏茶水砸了一地,谢予灵后背无力的靠着桌腿,双手紧紧的捂着自己的腹部,而身下……流了一地的血水。 “陛下——” …… 瞿大夫惊闻噩耗,风风火火的赶来,给谢予灵看过之后,整张脸都垮了。 谢予灵疼的几乎晕死过去,却还紧紧的攥着瞿寂山的衣袖:“瞿……瞿大夫,孩,孩子……朕的孩子……” 瞿寂山双手飞快的翻着自己的药箱,半晌找出一个瓶子,倒出枚红色的药丸给谢予灵服了下去,见他惨无人色的面庞稍微恢复了些许血色,凝重的说:“羊水已经破了,孩子只怕要早产。” 谢予灵想起宫中亦或坊间那些关于早产的传闻,眼前顿时一黑:“大夫……大夫朕的孩儿不会有,有事吧,求……求您一定救救他,救救他!” “陛下放心,有臣在,定然不会让陛下和小皇子有事!”瞿寂山看着眼前无措的少年,心头泛起一股疼惜,寻常人家的公子,这个年纪正是意气风发、肆意风流的时候,这孩子却…… 第95章 他虽然心里沉重,但是外面看来却是极为镇定的,先是有条不紊的让人烧水准备剪刀干布,然后又为谢予灵把脉催产。 谢予灵熬过一波剧痛之后,稍稍缓解下来,只是没过半盏茶,身下又再次疼痛起来,这一次的痛苦,比之方才更甚。 他双·腿·大·张的横躺在宽大的龙床上,身下的床单被无处着力的双手揪扯的凌乱不堪,指甲已然断裂在床板之中,如此一番折腾下来,被折磨的双眼都布满了血丝,却仍旧紧紧的抿着唇瓣一声不哼。 瞿寂山抬头时,瞥见他唇角淌下了鲜红的血丝,顿时心下一惊,大声说道:“快、快拿干布过来,别让陛下咬伤了自己。” 严和赶忙拿了布巾过来,只是谢予灵紧紧的咬着双唇,他也不敢用力去掰,只得着急的劝道:“陛下,陛下您张张嘴啊……这,这可怎么办才好!奴才……奴才,陛下……奴才求求您了,奴才给您跪下了……您疼就喊一声,别忍着,您喊出来成吗?” 言辞之间颠三倒四,显然已是六神无主。 主子他身份最贵,从小到大打个喷嚏都能惊动三宫六院,那里受过这样的痛楚,他怎么受得了这样的痛啊! “啊——” 谢予灵终于忍不住嘶喊了一声,那声音听得一旁的严和整颗心都纠在了一起。 “快,让陛下咬住布巾——”瞿寂山呵道。 严和浑身一震,赶忙将手里的东西塞进了谢予灵口中,看着陛下痛苦不堪的模样,此刻只恨不能自己代主子承受了这一切。 第91章 瞿寂山一只手搭在谢予灵的脉门上, 一边声声鼓励着他用力,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高华殿宇内,终于传来一声婴儿啼哭。 谢予灵听见那一声微弱的哭声, 整个人脱力一般的仰躺在床上。 瞿寂山将小小的婴孩放到温水中,一手拖着孩子的脑袋,细细给那孩子清洗干净, 然后用襁褓裹了抱在怀中。 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谢予灵现下几乎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 却还偏偏不愿合上双眼休息一下, 只是眼巴巴的盯着瞿寂山臂弯里那小小的一团。 严和走过去将孩子抱过来看了看, 神色有一瞬间的凝滞,但随即便恢复了正常。 “孩……子……给, 给朕……瞧瞧……”谢予灵气若游丝的说。 严和将孩子抱过去, 小心的放在谢予灵身边,谢予灵定定的看了半晌, 然后伸手想去掀开襁褓, 只是手举到一半, 突然无力的坠落下来。 “陛下——”严和心猛地一跳,险些没给吓死。 瞿寂山忙的走过去给他探脉,见他脉象还算平顺, 心下顿时松了口气:“陛下没事, 只是虚耗太大, 昏过去了。哎,没想到这男人产子,竟然这般凶险……虽说早产的孩子不好养活, 但也幸而没等到足月才生,若不然这孩子再大些,能不能生下来,都是个问题了!” 严和定定的看着谢予灵苍白如纸的面庞,许久方别开视线,目光又落在他身旁的婴儿身上,然后低低叹了口气。 “为何就是个女娃呢!” 瞿寂山闻言,也不知怎么就触起了心头那把怒火,当下横了严和一眼,叱骂道:“女娃又怎了,你这阉人,莫非还重男轻女不成,哼……也真好笑的紧!” 他这话说的着实不留情面,然而严和听了,却并没有生气,沉默半晌,喃喃道:“奴才跟了陛下这么些年,陛下的性子,奴才岂能不知。陛下他啊!是多么固执的一个人,认定了谁,只怕就是一辈子了。” “你这家伙,”瞿寂山不屑的嗤了一声,“此时说这些有的没的作甚?” “陛下身为九五之尊,绵延子嗣乃是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一胎若是个皇子,倒还好说些,可是个公主,将来朝堂之上……该有多难啊!” 瞿寂山这回终于听明白了,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开口说道:“陛下他既能生下第一胎,便能生第二胎第三胎,只要身子调养的好,将来想要多少大胖小子不成。” 他语气放的轻快,但是严和却突然红了眼眶。 看着眼前身高比自己还高出半头的男人,眼中突然蓄满了水汽,瞿寂山顿时傻眼了,一愣之后,摆手道:“诶诶,你哭什么,还是不是大老爷们……咳咳……”话到一半,突然猛地顿住,瞿寂山意识到,眼前这挺拔的男人,较真了来说,还真的不算个…… 严和整个人都沉寂在了伤心的情绪之中,大概根本没听见瞿寂山的话,又自顾自的说道:“生这一个,就去了半条命,若是再来一遭,万岁爷他可怎么……怎么受得了!” “……”瞿寂山被他的话弄得烦躁,郁闷的抓了抓头发。 对方说的似乎挺有道理,可是看着这个向来冷峻寡言的男人在自己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瞿大夫他老人家,是真的有些……接受无能! 谢予灵这一睡,就睡了整整四个日夜,等醒过来时,恰是晨曦微露,他茫然的睁开双眼,意识回笼之际,猛地侧头看向身边,却见床头的位置空荡荡的。 心中蓦然一惊,刚要出声唤人,严和恰从外面疾步走了进来。 “陛下,您终于醒了!”严和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床边,“陛下您别动,奴才这就去唤大夫来。” 谢予灵微微启唇,一开口便问:“孩……孩子呢?”声音嘶哑的几近破碎。 严和忙道:“在偏殿呢,乳娘正在喂奶,陛下您想看她,奴才待会儿就让人抱来……陛下您渴不渴?奴才给您倒杯水去。” 谢予灵喉咙干涩的恍如火燎,闻言虚弱的点了点头。 严和起身走到桌边倒水,有什么东西从袖中滑落出来,谢予灵本来疲倦的阖着眼睑,听见那轻微的声响,下意识便看了过去。 地上散落着一本暗红的折子,黄色的内页外翻着,内里黑色的字迹隐约可见,潦草的犹如风卷残云,让人看的心绪都跟着凌乱起来。 暗红折本,在当朝属于加急战报——莫非是边关,出了什么事情! 谢予灵一手撑着床板摞到床沿,想将那折子捡起来,将要够到的时候,大脑突然传来一阵眩晕,顿时整个人都栽了下去。 严和正在一边给谢予灵兑水,突然听见一声闷响,慌忙的转过头去,看见谢予灵连着被子摔在地上,惊的手上一抖,杯子落到地上打个粉碎。 他匆忙跑过去将谢予灵抱回床上,急声问道:“陛下您没事吧,你摔着哪儿没?” 谢予灵缓了缓神,将手从锦被中拿出来,严和看到那封赤红的折子,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衣袖,一时摸了个空,当下面色巨变;“陛下,这……您……” 激动的就差没伸手直接夺过来了。 谢予灵抬眸,看见他面上满满惶急之色,顿时也跟着变了面色,下一秒,他抬手就要去翻开那封折子。 “陛下!”严和一把抓住谢予灵的手,屈膝跪到了地上。 “你反应这般大作甚?”谢予灵语气平平,但是心中的不安几乎要将他淹没,随即深吸一口气,低呵道,“松手。” 严和手上一动不动,双眼却泛起了红色。 “放肆,严和,朕的话你都不听了是吗?”谢予灵声音突然有些失控,心头袭上一股深深惧意,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严和身子抖了抖,终于,缓缓地,松开了手。 当那封折子里的内容呈现在眼前时,谢予灵顿时感觉脑袋被劈了一个闷雷,单薄的身子晃了几晃,险些又从床上栽了下来。 严和手忙脚乱的扶住他:“陛下——陛下您冷静些,瞿大夫说您不能激动的。” “他……”赤红的折本,从少年天子那苍白的指尖脱力的滑落,恍如红叶凋零,“死了?” “陛下……”严和无力的唤了一声,彻底无言。 “不,不可能——这不是真的……”谢予灵猛地从床上窜了起来,光着脚就要下地。 严和手忙脚乱的想要拦下他,然而他越是阻拦,谢予灵却越是反抗的厉害,整个人就像疯魔了一般。 他刚分娩不过几日,身上伤口还没好,严和也不敢如何用力,拦了一会儿,身上出了满身的汗,焦急的喊道:“快,快去请瞿大夫来!” 隐在暗处的侍卫得到指令,立马掠了出去。 瞿寂山就住在隔壁一座殿里,眨眼便赶了过来,他趁着谢予灵不防时,用银针扎了他一处穴道。 谢予灵顿时浑身脱力的软倒了下去,严和赶忙接住他放回床上:“瞿大夫,陛下他身子没事吧? “老夫只是卸掉了陛下身上的力道,对身体无碍,”瞿寂山抬起袖子撸了一把额头渗出的汗珠,转而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皇上为何这般激动?”生硬的语气充分体现了他心情的糟糕。 瞿寂山张了张嘴,又下意识看向床上的人,见谢予灵还睁着双眼,出口的话立时咽了下去,他转身跪到床沿,从怀中掏出手帕,细细为谢予灵擦了擦眼角,低声的说道:“陛下,您别这样,王爷他……王爷他兴许还活着呢,折子上不是说,没寻到尸体!” 第96章 “王爷若是回来了,看见您这个样子,可是要责怪奴才们照顾的不好!” “王爷……王爷他最是心疼陛下,您不能让他担心不是……” 谢予灵恍若未闻,只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儿,眼里的泪水流的更凶,怎么也擦不干一般。 - 当日荒岛之战,天焱水军一举歼灭敌军数千人,亚仑看出形势严峻,便打算带着剩余部队撤离,离开时还不忘对着军。火库放了一把火。到了这种时候,顾深自然不会放虎归山,当下带着手下乘船追击。 从陆地打到海上,这一场酣战持续到了第二天清晨仍没分出个胜负,最后双方都派了援军过来,战斗持续升温,一度胶着不堪。 亚仑他们远渡重洋,毕竟占线拉的太长,当初来时,又因为仗着手上的火。器武装天下无敌,不过堪堪带了三万人马,于是耗到最后,渐渐落了下风,亚仑胸部被顾深一枪打中。 再后来,他所在的战船失守,船上士兵缴械投了降,顾深见状,依例带人登上了亚仑的战船,让属下查看船上情况,顾深自己则亲自去看那躺在甲板上鲜血横流的男人…… 分明敌军所有的枪械武器都被收缴,分明四周围满了手拿枪支的天焱士兵,一切万无一失,可就在这时,突然一枚子弹从暗处激射而出。 第92章 那枪是特制的, 子。弹出膛速度快的惊人,顾深躲闪不及,被打中了身体要害, 他脚下一软,身子晃了晃, 便直直朝前栽去。 顾深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撑住了夹板。 他抬头,凌厉的目光朝前看去, 落在对面不远处那个趴在亚仑身上哭泣的少年的面庞。 那少年恰恰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 浅青色的瞳仁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下一秒, 少年突然以飞快的动作冲上前,在所有人猝不及防时, 将一把冰冷的迷你手。枪抵在了顾深的太阳穴上。 “都别动, 不然我一枪崩了他!”艾尔大声的叫道,年轻的声音不见半分颤抖, 只是沙哑的厉害——方才那一场为了麻痹众人的嚎哭, 也实在是用力过猛了些。 一众士兵面色骤变, 继而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顾深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别说反抗了,就连话也说不出半句来, 他艰难的抬手点了近心端几处大穴, 然后身子一歪。 艾尔看着他挺拔的身躯犹如大山倾塌, 下意识一把的扶住了对方。 那张犹如刀削斧刻的俊美面容苍白的毫无生气,落在艾尔的眼中,不知为何, 他一颗心突然慌乱起来,只是现下情势危急,哪里容他多想半分。 艾尔定了定神,续道:“放了我们的士兵,然后统统从这艘战舰上退下去!” 一众士兵面面相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艾尔见他们不动,将抵住顾深头颅的东西朝前递了递,说道:“我说的话,你们听不懂吗?从船上滚下去,不然你们尊贵的王爷可就……” “住手!”楼应之心下一慌,急急呵道。 ……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顾深在天焱人眼中,早已不是从前那十恶不赦的模样,而变成了不可或缺的顶梁柱,船上的士兵为了顾深的安危,只能一再退让,到了最后,竟然真的退下了战船。 艾尔见此,吩咐手下开船,迅速脱离了天焱水军的包围圈。 亚仑已经被船上的军医带去船舱里面治疗,艾尔还保持着擒住顾深时的姿势站在甲板上。 看着后面远远跟随、却始终不敢靠近的天焱战舰,艾尔唇瓣浮起一抹轻蔑的笑意,然后他突然弯下身子开始脱顾深的外袍。 艾尔从旁边抓过一具j国士兵的尸体,将顾深身上的外袍随意裹在那人身上,然后双手托起那具尸体,一把推进了海水之中。 海上波涛滚滚,转眼间将那尸体吞噬殆尽。 “你们的王爷,可是还给你们了,若是动作慢了,他可就喂了鲨鱼哦!”艾尔对着远处说道,随即催促战舰加速前行。 “王爷——”楼应之站在船头,差点一跃而下。 身后副将赶忙拉住了他,转头嘶声吼道:“快,快加速,去救王爷!” 战舰开到尸体落水之处,数百水性娴熟的士兵下饺子一般跳了下去。 他们轮番在“顾深”落海的地方搜了整整三个日夜,处了一件残破染血的外袍,终究什么也没寻到,楼应之抓着顾深的衣服,一连数日不眠不休、未进水米,整个人憔悴的就像个病入膏肓的绝症病人一般。 - 子弹擦着顾深的心脏而过,他侥幸保下一条命来,艾尔偷偷将他安排在自己的卧房中,让人给他取了子弹,日日喂药调养。 如此过了半月,顾深终于醒了来。 这日艾尔正从亚仑那里回来,一推门,便对上了男人的凌厉都目光。 艾尔身子僵了一下,下意识抬手按上了自己腰间的枪支,继而试探道:“你……醒了!”蹩脚的天焱语言,配着少年清越的嗓音,倒也不怎么难听。 顾深眼中闪过一抹警惕:“你是谁?” 嗓音沙哑,语气却凌厉。 艾尔靠近的脚步一顿,他们分明见过数次,这人会不知道自己是? 怎么可能? 可是看着顾深眼中茫然而陌生的情绪,也不似作假。 所以这……到底怎么会事? 之后的事实证明,顾深的确不知道他是谁,不仅如此,他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这个经历过狗血穿越的男人,竟然又狗血的失忆了! 若是顾深还有些前世的记忆,心中说不定要骂娘。 只可惜,他是真的啥也不记得了! 艾尔是个谨慎的人,起先并不怎么相信顾深失忆了,可是经过多次若有若无的试探之后,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了这个事实。 等到亚仑从重伤的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弟弟不仅养着他们最大的敌人,而且还和那个男人搞在一起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混账,你给老。子让开——”亚仑操起床边的手·枪,一把对准顾深,“我平日里惯着你也就算了,没想到你竟然……他是什么人?你这是养虎为患……老子现在就一枪崩了他。” “大哥!深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就放过他吧,”艾尔张着双臂将顾深紧紧护在身后,迎着亚仑愤怒充血的双眸,大声说道,“大哥,艾尔爱他,你若非要杀他,就先杀了我吧!” “你……混账——”亚仑气的整张脸都扭曲了,接着大脑一阵眩晕,再一次倒了下去。 艾尔自己一向敬仰的大哥重重砸在床上,担心的冲过去,医生过来查看,说是伤口裂开了,急急忙忙的开始处理。 场面顿时一阵混乱。 艾尔红着眼睛看医生给自家兄长上药包扎好了,得知他没有大碍,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房间,一出门,就瞧见男人高挑的身影斜斜倚在墙壁上。 艾尔走过去拉住顾深的手,面上扬起一个不算笑容的笑容:“深,你别担心,我不会让大哥伤害你的。” 顾深任由他拉着自己朝房间走,一边问道:“他为何要杀我?”自从顾深醒过来,艾尔便一直这么称呼他,导致顾深以为自己的名字就是一个“深”字。 “这……”艾尔精致漂亮的脸蛋僵硬了一下,随即微微垂下眼睑,“你……你也知道的,咱们都是男人,哥哥他不同意,所以才……” 其实如果联系起亚仑方才说的那些话,艾尔此番说辞实在显得漏洞百出,但是顾深现在精神状态很差,根本不怎么愿意思考,因此也就接受了这个说法。 艾尔痴迷的看着顾深完美的面庞,忍不住又心动起来,他努力的高高垫起脚尖,亲了亲顾深的面庞,见对方并没有推拒的意思,然后双臂一把勾住顾深的脖颈,就对着他的唇吻了下去。 少年的唇温暖又柔软,但是顾深一颗心却平静的没有半分波澜,他有些木然的站在那里,顺着对方娴熟的动作微微张开了口,顾深感觉到那灵巧的舌尖探进自己口中时,脑海里突然窜入一张模糊的面容。 突然,他双手猛地用力,将伏在自己胸膛间的少年一把推了出去。 艾尔正沉静在漫天的幸福和甜蜜中,猝不及防被他推的一连倒退几步,他抬头惊诧的看着顾深,正要开口,却见对方突然抱住自己的脑袋,顺着墙壁滑到了地上。 顾深脑海里洪流一般的涌入许多画面,只是每一帧都模糊不清,熟悉而温暖的感觉袭上心头,一瞬间又熄灭或者碎裂,牵动他的心神,引着他向前,只是一伸手,转眼化作飞灰,抓住不分毫。 顾深脑子用力的转动着,努力的想要冲破什么,到最后,就像一根拉紧的弦,铮一下绷断了。 大脑恍如被一道闪电劈中,疼的钻心挠肺。 “啊——” 顾深喉咙间发出一声嘶吼,一头撞在了坚硬的墙壁上,身体传来的剧痛,似乎有效的分散了心里那股灭顶的纠疼,然后顾深就好像找到了什么发泄的出口一般,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的撞在墙壁上。 第97章 伴随着声声砰然的巨响,触目惊心。 艾尔整个吓傻了,回过神来时,冲上去紧紧抱住顾深的腰:“深,深你怎么了,你……你别吓我……医生,来人,快……快叫医生过来!” 军医赶过来时,顾深那张绝昳的面庞,已经被撞的血肉模糊,他整个人脱力的跌坐在地板上,后背靠着墙壁,额头淌出的鲜血糊满了一张苍白的面庞,若不是那剧烈起伏的胸膛,活像一具惨烈的尸体。 …… 上次一战,虽说他们侥幸逃了出来,可是亚仑带来的这只队伍,主力尽损,他自己又身受重伤,行动不便,现下根本成不了气候。 故而亚仑醒过来之后,便计划着暂时先返航回国,毕竟若是再这么耗下去,他们只有被天焱人举兵吞噬殆尽的份儿。 顾深的状态一日差似一日,经常是好好的,突然就开始头疼,直到有一天,他混乱中叫出了谢予灵的名字。 艾尔当时被吓傻了,倒不是他知道顾深和谢予灵之间的关系,他只是潜意识里不希望顾深想起从前的一切,故而听亚仑说要回去之后,他竟是所有人中最高兴的一个。 顾深是天焱的王爷,而他是侵略军头目的弟弟,他们之间两相对立,顾深若是想起从前的一切,莫说接受他,指不定要他姓名都是轻的,毕竟当初那一枪…… 艾尔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后怕里夹杂着揪疼。 他那一枪,可是险些要了这个男人的命啊! 第93章 身为远东闻名遐迩的海上枭雄, 亚仑向来行动力惊人,不出一周,便准备好了一切返航事宜。 然而这时候, 出事了! 亚仑正拿着一块锦布缓缓擦拭自己即将入鞘的宝剑,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剧烈的炮响。 - “不好了不好了!” “公爵大人, 天焱人派兵打过来了。” “什么!”亚仑正优雅拭剑的手一顿,指尖顿时见了血。 上次一战,天焱水师上将死的死伤的伤, 甚至连大帅还在他们这, 那群人群龙无首, 竟然在这个时候…… 亚仑定了定神:“带兵的是谁?” “是……是他们的那个军师!” 是他! 亚仑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抹隽然清瘦的身影, 继而嘴角勾出一抹轻蔑的笑意。 哼……一个手无缚鸡的书生, 竟然也敢跟他亚仑叫板,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亚仑将手。枪和佩剑在身上配好, 走出去时, 外面已然乱做了一团。 海面上传来此起彼伏的枪·炮声,数艘天焱战舰犹如巨型海怪一般, 急速逼近了过来。 急促的号角声中, 有士兵陆朝着那临时搭建的码头处狂奔而去, 甚至有少数人衣裳都没穿好。 亚仑自己也登上了战船。 - 让他没想到的是,在他眼里那个文弱书生一般的男人,却简直用兵如神——不过转眼, 竟然将他的战舰击沉了整整两艘, 而那些手持步·枪的天焱人, 趁势登上了岛屿。 上岸之后,拼的就是身手和枪。法,天焱水师虽然学习枪。法时间不长, 但是由于当初顾深给他们安排训练方法系统专业,训练强度又大,故而准头上并不比那些敌军士兵逊色多少。 战场搏杀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近三个时辰过去,我方弹。药渐渐不足——先前亚仑带病占领他们的火。药基地,掠夺并炸毁了许多弹。药,现在这些,还是他们新制造出来的,数量终究有限。 楼应之心知再这样耗下去要完,思忖之后,对着身边的副将交代几句。 躲在矮山丘后面的所有士兵,接到指令纷纷从身边抓起榴弹,用牙齿咬开保险栓,一齐丢了出去。 震天的炸。响声中,烟尘滚滚而起,楼应之便在这时,带着一众士兵趁乱冲了出去。 亚仑站在人群中,眼中露出轻蔑的神情,就像一个胸有成竹、俯瞰生杀的君王。 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又陆续接上,虽然死伤很大,但是最后终于让他们杀到了敌军跟前。 当子弹耗尽的时候,天焱的士兵们或是抽出后背的大刀,或是劈头夺下敌人的枪支,用尽最大的力气,将对手一击毙命。 楼应之拿着手。枪,红着眼朝敌人射。击。 这手。枪,还是顾深之前给的,说是让他拿着防身。 他当时平静的收下,转眼却视之珍宝一般的揣在怀里,从没舍得用过,而事实上,那几次战斗中,他除了出谋划策,顾深根本没让敌军与他有近距离接触的时候。 只是没成想,这转眼间,他竟要用这把顾深送给他的武。器,为对方报血仇。 亚仑看着人群中清瘦的身影,一枪一个、例无虚发的干翻了自己一片手下,面上顿时有些吃惊。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秀雅而充满书卷气的男子,竟然有一手这般精准的枪法。 冷银枪支在亚仑修长的指尖灵活的转了两圈,然后他突然,举枪瞄准了楼应之的头颅。 下一秒,就在他扣动扳机的时候,对面的男人突然看了过来。 苍白俊秀的面庞上,一双干净的眼眸里,布满了浓重的血丝。 那眼神,看的亚仑呼吸莫名一窒。 手一抖,出膛的子。弹射偏了…… 他南征北伐十数年,还从未有有过这般失手的时候。 亚仑看着原本应该将对方一击爆头的子弹,竟然偏射进了那个男子的大腿,忍不住皱了皱眉。 只是皱眉之后,又不知为何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 楼应之脚下一软,身子朝前栽去。 亚仑望着他跌入尘泥的身子,突然有种意兴阑珊的感觉。 他心想竟然这就不行了,可下一秒,却见那人突然撑着地面快速站了起来。 中。枪的滋味,亚仑比谁都清楚,那是一种能将人理智吞噬殆尽的痛苦。但是他不知道,楼应之当初在乌日木手下受过的折磨,远甚于流弹钉入身体疼痛。 不得不说,那段地狱般的经历,铸就了一个钢铁一般的灵魂,而今这个在世人眼中清雅隽然的男子,再也没有什么能彻底击垮他的灵魂。 楼应之只是看了自己的腿部一眼,然后再一次加入的战斗。 “砰砰”的枪响中,那张苍白的面容上,额角暴出了触目的青筋,眼里血丝泛滥,但是他的手却依旧稳健,枪。法依旧精准。 出膛的每一颗子弹,尽皆没入敌军士兵的胸膛。 …… 这一场仗,从昏晨打到黑夜,最后以亚仑的失败而结束。 并非他战术不精——而是楼应之带来的人太多,而且各个凶狠,不要命了一般的厮杀。 在战场上,怕死的人必死;不怕死的军队无敌。 那样猛烈的攻势,他纵然战神临世,也难以抵挡。 亚仑带着仅剩的数千人,撤入了小岛深处,楼应之还想带人追杀,赶了几步,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他身中数枪,能坚持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 副将甲将搂应之从地上扶起来,看着他浑身血流不止的模样,赶忙让军医上来查看,那方敌人且战且退,撤入岛中一易守难攻的狭关,副将乙见形势对我方极为不利,只好暂且放弃追击。 顾深跟着艾尔在士兵的拥护之下撤退,看着远处战火连天的巨响,脑海里又开始隐隐作痛。 艾尔从始至终紧紧拽着顾深的手,就好像一疏忽,对方就会随风而去了一般。 - 亚仑要撤兵,格尔奈为此与他大大争执了一番,自从上次之战中他失去右臂,整个人便性情大变,日常嘴里念叨的、心里想着的只有一件事——荡平天焱国。 这次联盟,他手底下带来的人折损惨重,若是亚仑临时抽身,那么他除了回去这条路,也就只有死在这荒岛之上。 可是回国,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等待他们格尔家族的又会是什么? 格尔茨仁入侵天焱,兵败身死,还搭上了一条皇子的命。 他格尔奈此来,又损兵折将万千,就算君主不要了他的命,他格尔奈只怕也要被国中文武百官和万千百姓的唾沫星子给淹死吧。 综上所述,格尔奈是真的不能就这么回去,可是亚仑是谁,又怎么可能听任他的摆布,是以最后,这场谈话就如此不欢而散了。 翌日四更天,亚仑带上所有士兵,趁着天黑离开了小岛,临行前,有士兵来报,说格尔将军在自己的军帐里: 剖腹自尽了…… 亚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没有任何可惜的心情,只是唇角挑起一抹轻蔑的弧度,最后甩下二字扬长而去。 ——“懦夫!” 是啊,一个承担不起失败的男人,可不就是懦夫! - 自得知顾深身陨的噩耗之后,谢予灵一连半月卧床不起,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第98章 这日谢珩依例过来看他,进门时候看见严和端着汤药进来,被那浓郁的味道冲的忍不住深皱起了眉头。 “这什么药?” “回端亲王,是瞿大夫开的补身药。” 谢珩又问:“皇上好些了吗?” 严和沉默了一下:“还是老样子。”语气里满满的忧心。 谢珩提步走了进去,看见谢予灵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步子也没见轻些。 严和将汤药放在一边,小声的叫道:“陛下,陛下……该喝药了……”如此唤了几声,床上的人却没有半分反应。 谢珩定定了看着那张清瘦苍白、恍如死尸一般的面庞许久,然后突然开口道:“皇叔知道你没睡着,别装死了。” 谢予灵一动不动。 谢珩在原地转了两圈,目光再一次落在床上:“他回不来了,你难道要一直这样下去,你是天焱的皇帝,肩上担负着国家兴衰和万千百姓的生死,怎能如此轻易倒下?” 他……回不来了? 谢予灵眼角淌下冰凉的泪水,迅速浸湿了身下的枕巾。 谢珩:“……” 谢珩一愣,生硬的语气终是软了下来:“予灵,皇叔知道你心里难过,可你也不能一直这样消沉下去啊……就算不为了天焱,也为了你的孩儿不是,她现在还不满双月,你难道就忍心让他没爹没娘的。” 看着仍旧没有任何反应的人,谢珩忍不住低低的叹了一口悠长的气,过了一会儿,他转头对严和道:“去将长公主抱来。” “是。”严和应了一声,去偏殿抱来了小公主。 谢珩从他手中接过小孩,放到谢予灵床边:“予灵,你看看她,多可爱啊!” 谢予灵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只是那双眸子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的光彩波澜,他甚至没有偏头看那孩子半眼。 谢珩抬手摸了摸婴孩小小的脸蛋,小孩子天真无邪,无忧无虑,被他这一逗,突然就笑了起来,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恍如银铃曳动。 当日那出生时皱巴巴的一小团,不过在一个多月,已经变得白白嫩嫩的,恍如拨壳的鸡蛋一般。 谢珩看着那张眉眼精致可爱的小脸,还有脸颊上微陷的酒窝,心里简直说不上什么滋味。 严和自一旁望着这场面,忍不住别过了头去,偷偷的摸一把眼睛。 自从陛下知道王爷的消息之后,整个人就像失去了灵魂一般,就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愿意多看一眼……小公主都出生这么久了,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 宫中的人最初听说陛下抱回来个皇女,都震惊的不行,纷纷猜测到底是哪家千金竟然得了圣心,还顺利生下一个孩子来,可是后来见陛下对那孩子不闻不问,于是便又传,孩子的母亲是个身份低贱、上不得台面的女人,而且还不得皇帝待见,如此渐渐的,那些趋炎附势的宫人,对这皇长女也就没了敬意,甚至私下里肆意挖苦。 直到严和有一次撞见,将那嚼舌根的几个宫女严惩了一番,后宫这才稍微消停了些。 “呵……你小子也真够狠心的,她可是你的亲骨肉,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就这么对她吗?”谢珩忍不住又开始刺激他。 严和看不下去,在一旁低声提醒:“王爷,您别这么说!” 谢珩一愣,看着床上仿佛一阵风都能吹散的少年,生生压下了心里的情绪,半晌又接道:“予灵,你看看她,这孩子生的多漂亮,和那姓……姓顾的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将来长大了,指不定比他那祸害老爹还能祸害人呢,你可得好好看着她长大,别让这孩子长歪了去!” 谢予灵听到这里,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转过了头来,一双沉寂的双眼看向趴在床边的小孩。 端的是骨肉相连,正低头咬着手指的小家伙就像感受到他的视线一般,也抬起头来。 父女俩大眼瞪小眼半晌,小孩突然咿咿呀呀的叫唤起来,然后笨拙的朝前爬了爬身子,将自己的小脑袋贴在谢予灵的面颊上,两只小短手抱着谢予灵的头。 唇边淌下的口水糊在了谢予灵的脸上。 谢珩:“……” 严和:“……” 在场二人愣愣的看着眼前这场面。 然后就看到他们的君王: 动作迟缓的从被子里抽出双手。 动作僵硬的抱住了孩子小小的身子。 然后,空气里传来低低的抽泣声,那声音越来越急促。 到后来,小孩也跟着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严和顿时急了,下意识想要上去劝说,却被他谢珩一伸手拦下了。 “别去,让他哭吧!”谢珩轻轻的说,“兴许哭出来就好了……” 严和于是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这天焱身份最最尊贵的父女二人,抱在一起抱头痛哭。 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第94章 春来秋去, 花落花开,时间转眼过去一年多,这期间, 京城中再也没有出现过摄政王的身影。 说来由于谢予灵执念之下的隐瞒,民间百姓并不知道顾深出事的消息, 却只以为他深居简出,刻意要淡出世人的视线。 直到有一天…… - 承灵十年六月初八。 绵绵阴雨一直落了数日,滋的悠长官道上泥泞不堪, 两辆马车在一群守卫的拥护之下晃晃悠悠的前行着。 谢予灵坐在前面的马车里, 怀中趴着个正在呼呼大睡的小女娃, 那孩子头上梳一对双髻, 奶白的皮肤在初夏的微风中泛着柔软的光泽, 双眸紧紧闭着,浓密卷翘的睫毛在空气中微微颤动。 谢予灵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 低头将怀里的孩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然后靠着马车壁也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那人的身影, 还是记忆里的模样。 对着自己温柔浅笑。 对着自己温柔体贴。 想着那人从前的音容笑貌, 不知不觉就陷入了睡眠, 然而梦中,却唯一片炮。火连天。 不管思念多么浓烈,可事实上, 这一年多来、数百个日日夜夜间, 谢予灵的梦里, 从未出现过顾深的身影。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不明白, 为什么他如此想念一个人,老天却连一个关于那人的梦境,都吝啬给予自己。 谢予灵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马车正好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严和轻轻的唤声:“陛下,已经到了。” 谢予灵看着怀里还在睡觉的孩子,伸手轻轻拍了拍她微红的小脸蛋:“安儿,安儿醒醒。” 安儿睡梦中嘟囔了一声,拿脑袋在谢予灵怀里蹭了蹭,方才悠悠睁开双眼来。 谢予灵看着女儿迷迷糊糊的小模样,心中没来由的一软,他低头也用脸颊蹭了蹭女儿娇嫩的面庞,然后将她放到地面上,给她理顺睡乱的发丝和衣裳。 谢予灵抱着安儿站在宅子门口,看着紧闭的木门,先前因为女儿稍霁的心情,顿时又变的沉郁起来。 顾深走后的这一年多时间里,谢予灵不是没来过这里,只是每一次站到门前,他就会失去进入的勇气。 仅仅看着这扇门扉,曾经同顾深在这里生活的一幕幕,便如潮水般翻涌而来,记忆里的美好,愈发衬托着现实残酷,当深爱之人已不再身边,回首过往于他而言,简直就是一场身与心的凌迟。 安儿看着自家父皇一直盯着门口发呆,忍不住好奇的问:“父皇,这是什么地方呀?”奶声奶气的童音,总是听得人心里忍不住发软爱怜。 谢予灵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将安儿放到地上:“这里……是我们的家。” “可是父皇,”安儿疑惑道,“咱们的家,不是在皇城里吗?” 谢予灵弯腰摸了摸女儿的头:“这里也是咱们的家,安儿,父皇先前同你说过什么,你可还记得?” 安儿小手抵着下巴想了想,然后双眼一亮:“父皇说,在这里不要……不要叫‘父皇’,要叫父皇‘爹爹’。” 谢予灵点了点头:“安儿真聪明。” 小家伙听到父皇的赞赏,顿时高兴起来,精致可爱的小脸蛋上绽开一抹灿烂的笑意,右颊陷出个若隐若现的酒窝,蓉蓉暖阳照耀之下,恍如一个不慎坠落凡尘小小仙童。 严和站在门口,问道:“陛下,是否现在开门?” 谢予灵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开吧。” 严和于是拿着钥匙走过去,小心的将门打开了。 一阵穿堂风迎面而来,空气里恍惚还飘散着熟悉的味道。 满园繁花中,一株光秃秃的梅树屹立在墙角,谢予灵看着那梅树,几乎是立马,脑海里就浮现了顾深曾经站在那里刨土栽树的场景。 - “来年冬日,咱们的孩子也该一岁多了,到那时候,咱们就带他一起回来看这雪梅。” 那一日春风正盛,春阳和暖。 第99章 谢予灵犹记得,顾深拉着自己的手走到院中,献宝一般都让自己看他亲手所植的梅花。 他甚至记得男人当时面上的每一分表情,那漂亮的眼中含了几多期许。 只是一眨眼,早过了冬天,孩子都快两岁了,这院子里的梅花,是否开过谢过,他们也全然不知。 …… “父……爹爹,为何不进去?”安儿用力晃了晃谢予灵的手。 谢予灵定了定神,深深吸一口气,牵着安儿迈了进去。 那沉重而艰涩的步伐,仿佛迈过的不是一阶低矮的门坎,而是生死伦常的劫难。 安儿是个精力旺盛的孩子,起先进门的时候还有些拘谨,但发现这屋子里没外人之后,就撒开了谢予灵的手。 一岁多的小孩,正是学会说话走路的年纪,安儿步子还有些不稳,却总喜欢跑来跑去,一双又黑又亮的眼仁滴溜溜乱转,看看这里又摸摸那里,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 谢予灵怕她磕着碰着,便让严和跟在后面,自己则去了东边的主卧。 这宅子显然一直都有人打扫,屋里各处干净整洁、纤尘不染,所有的摆设还都是原来的模样,就仿佛这一年多的、噩梦般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谢予灵走到床沿边上坐下,伸手轻轻摸了摸身下柔软的床单,熟悉的感觉伴随着一股揪心的酸疼袭上心头。谢予灵觉得心里仿佛压了快大石,每一下呼吸都如此沉痛,过儿一会儿,终究是坐不住的走了出去。 刚出门,便听见一旁的屋子里传来安儿软糯的童音:“呀,公公,这是什么呀!” 严和看了一眼地上的大木箱子,摇头说道:“回长公主,奴才也不知道呢!” 安儿闻言,皱了皱小眉头,然后伸出白皙的小手指戳了戳那个精致的铜锁:“这东西为何要上锁呀,公公你说,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宝贝?” 严和看着她天真可爱的小模样,忍不住笑道:“哎呦小祖宗,这里哪会有什么宝贝。” 安儿表示不信,嘟着嘴说:“公公你打开看看,若是有呢?”顿了顿又道,“里面兴许藏着个神仙,正等着咱们救他出来。” “……”严和被她思路清奇的脑洞给征服,沉默一秒之后,摆出个为难的表情为,“可是奴才没有钥匙。” 就算有钥匙,没有万岁爷的吩咐,这里的东西他也不敢动啊,严和心里正这么想着,耳畔突然传来脚步声,他回头一看:“陛下!” 谢予灵点了点头,目光也落在那个箱子上,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情竟又开始恍惚起来。 这一年多来,谢予灵是经常恍神的,严和都有些习惯了,但是他没想到,下一秒,谢予灵突然抽出了侍卫手中的长剑。 锋利的剑身反射出一道银光,严和下意识闭了下眼,等反应过来时,那颗精致的铜锁,已然断裂成两半了。 谢予灵面色不变的将剑反手递给侍卫,继而缓缓蹲下身子,打开了那个木箱。 方才的场面太过突然,但是小家伙却没有半分被吓到的意思,看着自家父皇打开那个箱子,赶紧迈着小短腿凑了过去。 兴致勃勃的朝里面一看,小家伙闪亮亮的大眼睛顿时一暗。 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也会有失落的情绪,感觉还挺神奇呢。 ——那木箱里边,既没有奇珍异宝,也没有机巧玩具,有的只是几个锦缎的包裹迭加放着。 谢予灵顿了顿,伸手拿过一个包裹打开,不由愣在了当场。 只见那边包裹里面,整整齐齐的迭放了许多的衣服,他伸手展开一件,是一身浅色的锦绣春装,样式新颖,图案精致漂亮,衣服很小,看样子是给小孩穿的。 “爹爹,这是谁的衣裳,好漂亮啊?”安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 谢予灵用指腹轻轻摩挲这那柔软的衣料,想起顾深那段时间每日里泡在这厢房中缝制衣裳的场景。 他只记得每次进来,都看见男人手中拿着未缝完的衣料,还从未见过成品,却没想到,他在自己没注意的时候,竟然缝了这么多。 只是这衣裳,却分明是男孩儿的样式。 谢予灵心想,他想必更期待自己为他生个儿子吧,若是回来看见自己生的是个女儿,会不会失望。 这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谢予灵为自己的想法震惊了一下。 回来……是啊,他或许还会回来…… 谢予灵不愿去想,若是顾深还活着,为何这一年多却不来找自己。 他只知道,若那传言是真的,若他还在这世上,自己定要让他回到身边。 安儿见自家父皇没有注意自己,于是也开始动手翻那些包裹,翻着翻着,突然惊喜的叫了起来。 “哇,好漂亮!” 谢予灵被打断思绪,他抬手按了按酸涩的泪腺,看向一旁的女儿。 然后就看到,那小家伙手中举着一件漂亮的罗裙。 …… 不知不觉,父女俩竟将那箱子翻了个底朝天。 到了最后,谢予灵靠着木箱坐在了地上,他怀里抱着几件衣裳,将脸深深埋在柔软的布料里,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 那满满的一箱子,全都是顾深亲手缝制的衣裳,不仅有小男孩的,还有小女孩的,甚至还有谢予灵的尺寸,每一个款式,都有大小不同的三套。 若谢予灵是个现代人,定然会联想到“亲子装”这三个字,只是这满满的一箱衣服里,却独独没有顾深自己的。 第95章 “一个、两个、三个……十个。” “一个、两个、三个……” 开满繁华的院子里, 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地上,肉嘟嘟的小手一下下点过地上排队走过的蚂蚁。 她一遍又一遍的数着,只是每次数到十, 转眼又回到了一。 大概是只学会了这么十个数。 小家伙不厌其烦的重复着这个幼稚的游戏,仿佛怎么也玩不够一般, 直到感觉腿麻了,才想起来要挪个地方,只是一抬头, 却看见门外探进来个脑袋。 小娃娃看见陌生人倒也没害怕, 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睁的圆溜溜的看着对方, 半晌过去, 面上突然面上露出个讨喜的笑容, 奶声奶气的问:“你是谁?” 外面的小男孩看见她面上漂亮的笑容,不由愣了一下, 半晌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你……你又是谁, 为何会在谢哥哥的家中?” 安儿从地上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蹬了蹬自己酸麻的小腿, 小大人一般的说:“爹爹说这里是我们的家, 我自然要在这里。” 话落一转身, 又蹲到地上数小蚂蚁去了。 “……”祥根以为她是生气了,站在那里无措半晌,鼓起勇气凑了过去:“你在干什么?” 安儿固执的一直数到十, 方才抬起头来:“安儿在数蚂蚁啊!” 祥根很快捕捉到这句话里面的重要信息:“你叫安儿吗?” 安儿点了点头, 下一秒突然有些苦恼起来:“安儿数了好久, 可是一直没数对。” 祥根蹲到她的身边,也看着那排排爬过的蚂蚁,半晌突然说:“快要下雨了。” “下雨?”安儿懵懂的抬起头来。 祥根重重的嗯了一声:“对啊, 爹爹说蚂蚁搬家就是要下雨了。” 安儿还不到两岁,其实不是很能理解这些话的意思,但是小脑袋里却莫名觉得很有意思,当下就拉着祥根追问起来。 祥根迎着安儿亮晶晶的一双大眼睛,顿时有些脸红,显然是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然让这个傲娇的小妹妹突然热情起来。 当然傲娇这个词,并不是他能理会的。 …… 谢予灵从屋里出来,就看见自家女儿同一个小男孩凑在一起玩儿的欢快,走近一看,却是冯家那小子。 “祥根!” 祥根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下意识抬起头来,下一秒,顿时瞪大了双眼。 待到反应过来时,小家伙愣愣的叫道:“谢……谢哥哥。” 谢予灵看着他愣头愣脑的模样,走过去摸了摸小孩的脑袋:“祥根长高了很多呢!” 祥根定定的看着谢予灵,半晌突然一把扑上去抱住了对方的腰:“谢哥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你回来了!” 谢予灵被小孩的热情感染,心中顿时泛上几许暖意:“是啊,谢哥哥回来了,你爹娘可好?” 祥根猛地点了点头:“阿爹阿娘都好着呢,前日子还念叨谢哥哥和顾叔起来,昨日听见这边的动静,还说是不是你们回来了,不想竟然真是。” 小孩说着说着,面上愈发高兴起来,一张小脸都泛起了红晕。 前年还鼻涕糊满脸、走路摇摇晃晃的小家伙,一转眼竟变得干净理落、说话也有条不紊的,不由让人感叹时光飞逝。 安儿见这刚认识的小哥哥抱着自家爹爹一直不撒手,渐渐有些不乐意了,嘟着嘴巴垫起脚尖去拉谢予灵的手,一边摇晃一边说道:“爹爹,爹爹……安儿要你陪我玩,好不好嘛!” 第100章 祥根听见那脆生生的两声“爹爹”,惊讶道:“安儿妹妹,你方才说的爹爹,竟然是谢哥哥吗?” 谢予灵听他这哥哥妹妹的,心中一时有些无语。 这辈分可乱的! 安儿重重的点了点头:“是呀,这不是安儿的爹爹,难道是你的爹爹不成。”说这话的时候,精致漂亮的小脸蛋上露出不自知的骄傲,虽然也不知这股子自豪劲儿到底哪儿来的。 “安儿!”谢予灵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蛋,语气里带了几分严厉,“不可以和哥哥这么讲话哦。” 安儿平日里虽然调皮,但在谢予灵面前却是格外的乖巧,闻言立马点了点头,当然如果忽略她趁着他爹不注意时、对邻家小哥哥做鬼脸的行为的话。 祥根在谢予灵那里待了许久,一直到午饭时候才回家。 谢予灵本想留他用饭,但是小孩子也不知是长大了些知道害羞了还是怎的,执意要走。 祥根回去当天,下午冯氏夫妻便过来了,自那之后,西街胡同里的街坊邻居便都陆陆续续过来串门。 谢予灵虽说没多大精神应付这些,但是也不好将淳朴热心的邻居们拒之门外,也就一一接待了,所幸小家伙是个胆大不认生的,小小年纪就展现了人来疯的一面,不管哪家小孩过来,都能同对方嗨皮到一快去。 说起来她那两个爹,一个比一个话少,也不知她这属性是遗传的谁。 转眼半个多月过去,家里就没消停过,几乎整条胡同都晓得这城西这宅子里的主人家回来了,那年纪轻轻的谢公子,还有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儿。 只是在这热闹的氛围中,谢予灵的心情却一天比一天沉重——派下去的人这半个月里,几乎寻遍了整个东南省府,仍旧没有半分那人的消息。 谢予灵甚至都要怀疑,当初传回京城的消息,不过都是谣传罢了,若那人真在这里,为何不来这家里看看,又为何不回来寻他们…… - 这日谢予灵正在书房看画,那些从前他和顾深住在这里时一起画的画。 看着看着,不由就入了神。 外面突然传来一串紧促而毫无规律的拍门声,然后就听见安儿童稚的声音在外面喊:“爹爹爹爹,您在屋子里吗?” 谢予灵手上一抖,画卷落到了地上,他匆忙捡起来,伸手抹了一把脸,走过去打开门。 “安儿,怎么了?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的小孩,谢予灵微微勾了勾唇,温和道,“祥根来了啊!” “谢叔叔早啊!”祥根在一旁礼貌的和谢予灵问好,竟然没再叫谢予灵哥哥了。 其实这还要从数日前说起,冯氏过来唤儿子回家吃饭,看见自家儿子这边叫人家小丫头妹妹,那边叫人家女娃老爹哥哥,当下就忍不住要给纠正过来。 看着自己转不过弯来的傻儿子,冯大嫂解释半天,最后说若是非叫人家家长哥哥,那小孩就得唤自己叔叔,若是不想当这个叔叔,就叫谢叔…… 一大段的话里,小孩终于悟出来了什么! 祥根一听说那漂亮的小妹妹要唤自己叔叔,当下就决定改了口。 也不知若是顾深在的话,看见自己当初纠正了无数遍都没正过来的问题,却因为自己的女儿,一下就让这小子改了过来,心里会咋想。 安儿说要跟着祥根去集市上玩,谢予灵有些不放心,就没答应,不想小丫头却突然哭闹起来。 谢予灵被她吵的有些头疼,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不成想话音刚落,小家伙囫囵一抹脸,立马眉开眼笑,转眼拉着祥根就跑了出去。 谢予灵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女儿一蹦一跳离开的背影,足足愣了三秒钟才回过神来。 心中第一个念头是,这小丫头怕是成了精。 第二个念头是,这古灵精怪的性子到底随了谁。 第三个念头……没有第三个念头,谢予灵低低叹了口气,招来几个暗卫,嘱咐他们看好小公主,继而转身重新进了书房。 安儿这一出去,整个上午都没回来,到了用午膳的时辰,谢予灵在桌前坐了半晌,仍旧不见女儿回来,心下突然有些不安,于是不由的走到门口去看。 谁成想没等来那欢脱的小身影,却只等来了哭的满脸鼻涕眼泪的小祥根。 谢予灵莫名心下一沉,几步走到祥根面前,还没开口询问,祥根突然一把抓住谢予灵的手:“谢,谢叔……叔叔,我,我把安儿妹妹弄,弄丢了,祥根找不到安儿妹妹,呜呜……” 谢予灵面色一变,但是很快就恢复了镇定,那么多身手一流的暗卫跟着,不会看不好一个小丫头,谢予灵在心里告诉自己。 他从袖子里掏出手帕给祥根轻轻抹去面上的泪痕:“祥根别哭,妹妹不会有事的。” 祥根听着他温润轻柔的声音,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打了个哭嗝,看着谢予灵哽咽道:“真,真的吗?” 谢予灵点了点头:“是啊,咱们就在这里等着,安儿兴许一会儿就回来了。” 祥根吸了吸鼻子,重重的点了点头,一屁。股坐在院外低矮的门坎上,抽抽噎噎的陪着谢予灵等在那里。 谢予灵面上很平静,但是一转身,就对着身侧的严和道:“派人去街上看看怎么回事?” 严和应了一声,转眼便消失在门口,他出去半个时辰,回来时容色惨然。 “陛下,几个暗卫都中了迷魂散被丢在一胡同下的杂草中,小……小公主她,不知去向。” “什么!”谢予灵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地。 严和见状赶忙伸手去扶:“陛下别激动,奴才已派人去寻了,长公主吉人天相,定然不会有事的。” 谢予灵深深吸了口气,咬牙切齿道:“一群废物,竟然着了迷魂香的道,朕养他们何用!” 他虽然有时脾气不好,但从来都不会说这样刻薄的话,严和听着他失控的语气,一颗心顿时纠了起来。 老天爷保佑,小公主可千万莫出什么事啊,陛下他……可是再也,经不起那样的打击了。 - 东市长街,画桥烟柳,十里繁华。 两个头戴斗笠的男子缓步行在熙熙攘攘的青砖道上,走在前面的,脑袋左晃晃右慌慌,一副对着街上一切都充满兴趣的模样,后面的男子身形修长高挑,一步一步踩的沉稳,从始至终的目不斜视,只是却行的极慢,不知不觉就与同伴落了一大截。 前面的人走了一会儿回过头来:“深,你走快些,咱们快赶不上了。” 第96章 前面的人走了一会儿回过头来:“深, 你走快些,咱们快赶不上了。” 后面高个的男子闻言,虽然没有什么响应, 却是稍稍加快了步伐。 前面的人一直等着他赶上去,然后动作自然的伸手拉住了他的右手:“早先就听说这天焱的秦楼楚馆极为有趣, 没成想这一来就碰上了‘斗花魁’,今日可得好好开开眼。” 高个男子任由对方拉着自己朝前走,只是大多时候是沉默的, 对于身旁之人的絮叨, 最多也只是偶尔轻应一声。 越往前行, 路上便愈加的繁华, 高低起伏的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来往行人摩肩接踵,两人在拥挤的长街上穿行许久, 才终于赶到了目的地。 那是东南沿海一带最大的一家妓馆——浮华楼。 这浮华楼原本做的是夜场生意, 但因为今日是两年一度斗花魁的日子,故而此刻虽然青天白日, 却也门庭若市。 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全是些形形色色的男子, 有年轻的有年老的,大富大贵者有之,位高权重者有之, 布衣平民者有之, 甚至还有几个破衣烂衫的乞丐夹杂其中。 两人头戴斗笠站在远处, 正要过去排队,身边突然略过一道灰色的身影。 那身影行的极快,从那高挑男子身边经过时, 带起一阵劲风,将那男子斗笠上的轻纱都掀了起来。 男子下意识顺着那灰影方向看了一眼,那人虽然移动的很快,但因为他五感异于常人,故而还是看清了。 是个发丝斑白、身形矮小女人,那女人怀里抱着个小小的身影。 由于是背对着他的方向,故而也看不清容貌,倒是女人肩膀上露出的那颗小脑袋,被男子看了个清楚。 不知为何,在目光对上那张娇嫩的小脸时,男子的心,突然狠狠的纠疼了一下。 他抬手摸了摸胸口的位置,看着早已不见了那灰衣身影的街道,一瞬间有些失神。 然而就是这短暂的失神,也让旁人看见了他黑色薄纱之下的面容。 那是怎样一张魅惑众生的容颜啊! 白皙无暇的面庞上,眉如墨画、鬓若刀裁,清冷的凤眸幽深而沉定,略浅的瞳孔自含流光,薄削的唇微微抿成一条直线,精致而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仿佛出自绝世匠人之手…… 虽然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波动,却能在一瞬间、让看见的人具都为之神魂颠倒。 第101章 这浩渺大陆上,能有此绝世之姿的,当初那天焱的摄政王若称第二,世间定然无人敢说第一。 而眼前的这个男子,这一样的眉、一样的眼、一样清冷淡漠的神情,还有那如修竹又如劲松一般的傲然身姿,分明就是尊本无疑。 这个人,便是消失了近两年、在世人眼中早已魂归天外的天焱摄政王——顾深。 这地方此刻本就人多眼杂,他生的身形高挑,头上还带着斗笠,原本就引起了很多人的好奇和视线,当那张脸暴露在阳光下的一刻,周围立马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可惜的是顾深在东南省府的那段时间,向来都是深居简出的,除了官府要员和军中将士之外,见过他真容的人少之又少。 如若不然,以他这张脸,看过第一次的人,第二次绝对不可能认不出来。 如若不然,那些乍然看见他那张脸的人,只怕不是惊艳,而是惊讶甚至惊恐了。 迎着那些灼热的目光,顾深不动声色的抬手按下了掀到帽檐上的黑纱,然后转身便朝远处走去。 艾尔见他二话不说提步就走,只以为他是不悦了,当下提着衣摆便去追:“深,你怎么了,你生气了吗?” “没有。”顾深淡淡应了一声。 艾尔听着顾深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心里一时摸不透对方的想法,顿了顿,说道:“你既不想去,我们便不去了。” 顾深停下步子回过头来,看见少年面上的斗笠不知何时已被蹭的歪到了一边,露出一头浅色微卷的长发,那双异于天焱人的灰青色的眸子里带着似是小心翼翼的神情。 “没说不去,只是换个方式而已。”顾深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在艾尔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一把揽住他纤细的腰肢。 艾尔回神时,只感觉一片红墙碧瓦在身边飞速倒退,眨眼之间,他们已经落在了浮华楼中诺达的花园之中。 落地之时,顾深已然放开了落在艾尔腰际的手臂。 两人虽然在一起朝夕相处许久,但不知为何,顾深却始终无法习惯同他这种近距离的接触。 艾尔刚站稳身子,便被满园的似锦繁花闪瞎了眼,他愣了愣,问道:“这……这是哪里?” “浮华楼里。” 艾尔双眼一亮,欢喜的差点叫出声来,但下一秒,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你的……你的内力?” 顾深也没刻意隐瞒,坦然的说:“恢复了几成。” 艾尔闻言,却不见高兴,反倒神色有一瞬间的暗淡,但他很快便将那种情绪收敛起来。 年轻人面上扬起一个漂亮的笑容:“深,咱们进去吧。” 顾深没察觉他的异样,微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歪斜的纱帽上,突然伸出手,给他扶了扶,然后在对方未及反应之时,转身朝着浮华楼中最大的一座建筑走去。 艾尔在后面看着他高大的背影,一颗心突然有些空落。 这座精致的木阁高达四层,内里厢房上百,呈圆环形分布,往上层层递增,一楼大厅正中搭了个高台,高台之上此刻正在表演节目。 因为入这青楼大门时便已验过身份,故而此时他们二人这般遮掩面容的进来,倒也没人上前阻拦,艾尔从怀中掏出银票,拦住一个管事模样的女人,让那人给他们安排了处靠近看台的桌席。 艾尔兴致勃勃的看着台上精彩绝伦的歌舞曲艺,一个节目结束之后,便跟着众人拍手叫好,然后双目炯炯的期待着下一个节目。 当看到几个身着锦衣的漂亮少年抱着乐器款步上台时,他起先还以为是这楼里聘请的侍童,但后来看见那些少年对着下面的客人们眉目传情,而下面许多客人甚至大声的喊着那些人的名字时,他顿时恍然了。 “没想到这天焱国,竟然这般开放,男子也能如此光明正大的出来……”艾尔忍不住的感叹着,可一偏头,面上顿时容色尽失。 只见他身边的座位上空无一人,而那个原本应该坐在那里的男人,早已不见了踪迹。 “深——”艾尔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周围人都被他那失控的一声给吸引了注意力,纷纷诧异的看了过来,就连台上那几个正在合奏的小倌,都给他震的停了下来。 艾尔全然不顾那些神色各异的视线,起身便跑了出去。 - 顾深这两年来,其实精神状态一直都不算好,特别是处在吵杂的环境中时,很容易就会头痛。 他从那抛金掷玉、歌舞升平的芙蓉阁出来,抬手重重的按了按额头,脑子里仿佛有一把铁锤在捶打,折磨的他走路都有些不稳了。 “呀,这位公子,您这是哪儿不舒服吗,可要奴家扶着?”路过的一个妓。女看见他扶着门框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当下扭着腰肢凑了上去。 顾深不动声色的避开了她伸过来的爪子:“无碍。” 那女子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但在听到他那清冷磁性的声音时,顿时就起了兴趣。 光是声音就这般动听,这轻纱之下的面容、该是何种的风流俊朗啊! 女子如是想着,目光毫不矜持的将顾深从头到脚的重新打量了一番,这一看不要紧。 顿时春心荡漾了。 眼前的男子宽肩窄腰、身量挺拔,露在空气中的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仿佛每一根经络都蕴藏着巨大的力量,裁剪精致的玄色锦衣包裹下的身体,看一眼便让人觉得充满了男性的魅力。 就算那张脸生的不如何,能与这样一个身形完美的男人春风一度,那也是…… 女人想着想着,脑海里忍不住就开始描绘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然后一抬头,却发现站在门框边的那个男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顾深停下的时候,依旧是在一方繁花盛开、满园飘香的院子里,只是这院子比之芙蓉阁外的那个花园,格局要小上许多。 他在空中看了一眼,视线落在一座阁楼边的那棵枝繁叶茂的古树上,下一秒,便纵身跃了上去。 顾深在一根粗枝上坐下,后背靠着大树的主干,继而微微阖上了双眼。 这院子里极为安静,甚至看不到半个人影,耳畔只有微风轻拂树叶的沙沙声,顾深坐了一会儿,脑海里的剧痛终于稍微缓解下来。 此时正值盛夏,满树绿叶簇拥之下,恰好将他整个身形遮掩其中,不管从那个角度,都不容易被人发现,顾深估摸着时间尚早,于是便打算在这里稍歇一下。 徐徐清风之下,不知不觉意识便模糊起来,就在顾深快睡着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一阵哭声。 那声音不大,但是却清晰的传入了顾深的耳膜,那颗静如死水的心,突然狠狠的跳动了一下。 第97章 顾深定了定神, 努力忽略那种感觉,不想那声音持续了半晌都未停止,他好容易沉定下来的思绪反倒因为那哭声而再一次浮乱起来。 不管从前还是现在, 顾深都不是一个好奇心多么旺盛的人,是以在那半晌不歇的嚎哭声中, 顾深站起了身子,打算换一个地方养神。 然而在他正准备跃下梢头的时候,脑海里蓦地浮现出一张小小的脸蛋。 鬼使神差的, 顾深从树上跃下, 循着那声音靠了过去。 从敞开的窗口潜入阁楼里, 顺着长廊走到尽头, 正要拐过一个弯, 顾深突然停下了步子。 他探头朝前看了一眼,淡漠的视线落在那扇红木雕花的门上, 小孩的哭声, 便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只是那门口, 直挺挺的站着两个身形壮实的七尺大汉。 顾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 那里静静躺着两枚椭圆形的小树叶, 他只犹豫了一秒,然后抬手将那两枚叶子掷了出去。 只见空气中闪过两道绿光。 站在门口的两个大汉身形一僵,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便两眼一翻, 朝着地上倒去。 顾深飞身掠过去扶住他们的身子, 轻轻放到地上,然后顺着木门的缝隙朝里看了一眼。 精致中透着奢靡的绣房之内,飘散着甜腻的香味, 屋里两个女人一站一坐,那站着的女子着一身大红薄衣,看不出年岁的面容上画着精致的妆容,纤纤玉指执一柄仕女圆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摇着,目光正悠悠落在一旁哭闹不止的小孩身上。 那小女孩看大小不过两岁,皮肤娇嫩白皙,眉眼如画,穿一身精致的鹅黄锦裙,衣摆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兰花图案,金线锁边,银丝勾勒暗纹,细密平滑的针脚里透出缝制之人手艺的精湛。 若是顾深还记得从前的事情,他定然会认出这件罗衫,乃是出自他自己的手——这是他当初,给自己尚未出生的孩儿,亲手缝制的衣裳。 而眼前的这个女孩,正是他和谢予灵的女儿,今日在街上走丢的谢梓安。 - “小姑娘,快别哭了!”轻柔的语气几乎能滴出水来。 “哼——不识好歹,荫娘你跟一个屁事不懂的小娃娃费什么话,”旁边传来一道粗粝喑哑的声音,说话的女人满头灰白,一张脸上布满了斑驳的皱纹,那双浑浊的双目在看着小女孩的时候,透出阴冷的寒光,“小东西,不许哭,再哭就将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第102章 安儿被这老女人一声凶狠的呵斥吓的呆了呆,可下一秒,却是哭的更凶了。 “爹爹,爹爹——” “呜呜……安儿要爹爹……” “爹爹这里……这里有坏人,安儿好怕,爹……爹爹你快来救安儿啊,呜呜,呜——” “云婆,你这么凶做什么,看把这小美人吓的!”叫做荫娘的红衣女子走到谢梓安身边蹲下,“你叫安儿是吗?安儿别哭了,云婆婆她只是吓唬你的,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们是不会伤害你的。” 云婆看着荫娘这细声细气的模样,不耐的站起了身子,转眼从怀中掏出一块黑色的手帕,走过来就要朝安儿嘴巴里塞。 她一边动手一边道:“年纪这么小就不服管,俺老婆子看长大了还得了,荫娘我看你就是太仁慈了,这小脸蛋就算生的再倾国倾城,将来若是不听话,只会是个祸害,今天老婆子我就替你多操操心,帮你好好管教管教她。” 荫娘浅浅勾了勾嘴角,眼旁的细纹都带着无尽的风姿:“云婆呀,这你就多虑了,入了这浮华楼的,什么样的脾性我没见过,这不管多厉害的性子,也总有磨平棱角的一天,何况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呢!” 顾深算是听明白了,这小女娃显然是被拐骗进来的,说来他从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可不知为何,看着那张哭的满脸眼泪鼻涕的小脸,顾深心里突然就有些闷闷的疼。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时,身子已经先一步行动——顾深一抬腿,直接将那扇没有拴上的门给踹开了。 “你是谁?”云婆犀利的目光扫过来,看到门口头戴斗笠的男子,当即厉声呵道。 顾深淡淡的撇了云婆一眼,随即一言不发的走进了屋子,在两个女人怔愣的视线下,弯腰将地上的安儿抱到了怀里。 “别哭了……”顾深抬手,轻轻摸了摸小女娃的脑袋,笨拙道,“我带你出去……去寻你的爹爹,可好?” 安儿感受到顾深掌心温暖的热度,一直盘踞在心里的恐惧突然散了,竟然真的渐渐停止了哭泣。 小家伙打了个哭嗝,抽抽噎噎的问道,“你……你真的会,会带我去寻我爹……爹爹吗?” 顾深正要点头,被晾在一边的云婆终于反应了过来,当即眼冒火星的呵道:“你是谁,好大的口气啊,这浮华楼是什么地方,岂是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她这方兀自说的激愤,顾深却恍若未闻,抱着怀里小小的安儿,一转身便大摇大摆的朝外走去。 云婆彻底怒了,她这辈子纵横江湖,还从未有过被人无视的这般彻底过,气的当即双手呈爪,运起一股内力便朝着顾深袭去。 要知道这小丫头可是她费了好些心思才弄到手的,所以这到底哪里来的狂徒,竟然想跟她东南毒手云婆婆抢人。 顾深不闪不躲,在云婆靠近之时,突然一挥衣袖,一股狂劲的真气流激射而出。 下一秒,云婆那干瘦的身子……直接飞了出去。 她重重撞在坚硬的墙壁上,跌下来时顺着惯性滚了几圈,口中喷出一口浓腥的鲜血。 一把老骨头几乎摔的散了架,云婆抬头看向顾深,眼中的阴冷和傲气被一股震惊和深深的恐惧取而代之。 混迹江湖半辈子的人,可说是极为敏感,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让她浑身都开始颤栗。 顾深朝着瘫在地上的云婆一步一步走过去,然后缓缓抬起了手。 “等等——”荫娘眼见着自己这老伙计就要命庇顾深掌下,一把上前拦在了两人中间,“大侠饶命,是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侠,这孩子大侠您可以带走,但还请大侠绕了云婆一命吧!” “让开!”顾深不为所动,就算忘记一切,他仍旧是那个狠厉果决的男人。一行一动、从不会因为他人而轻易改变。 荫娘面色一变,但很快便整理好情绪:“我看大侠和这孩子并不认识,我等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又何必执意如此。杀了她,大侠只怕也很难走出去的。” 顾深微微蹙了蹙眉:“你在威胁我?” 荫娘被顾深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震慑的心头一颤,她忍不住擦了擦汗湿的额头,陪笑道:“阁下说笑了,奴家岂敢。” “荫娘,你还跟他废什么话!”云婆在地上缓了一会儿,重新站了起来,“我等好歹也纵横江湖二十余载春秋,老婆子就不信你我二人连手,还斗不过他。” 话落再一次袭了上去。 “云婆你——”事已至此,荫娘就是想善了也晚了,当即只好抽出腰间红绸里的软剑,也朝着顾深击了过去。 转眼之间,便是数个回合。 毕竟是合作了几十年的老伙计,荫娘和云婆之间的配合可谓天衣无缝,连手之下,攻击力直接翻了一倍不止。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加一大于二。 顾深避过荫娘一招,回身之际,云婆却突然朝着他洒出一把紫色药粉。 顾深闪躲不及,下意识抬袖护住怀里的安儿,另一只手用尽全力朝着对面击出一掌。 耳边传来桌椅炸裂的巨响,他这一掌打在了屋中的原木桌上,竟让云婆给逃了过去。 细微的粉末顺着呼吸侵入鼻腔,顾深当下便觉内息一阵紊乱。 他身形晃了几晃,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这是什么东西,竟然如此霸道? 顾深心里如是想着,对面云婆很快便给了他答案:“俺老婆子的三尸迷魂散,味道还不错吧,哼——胆敢跑到这浮华楼来撒野,老婆子今日就让你小子知道什么,叫做有去无回。” 三尸迷魂散…… 谢予灵派去保护安儿的那些暗卫,便是栽在了这东西上面。 顾深双腿一软,情急下一把扶住桌子,在这紧要关头,他脑海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不能摔着了怀里的小孩。 于是他缓缓蹲下身子,想将安儿放到地上,只是这个动作还没实现,他自己倒是先跌到了地上。 云婆心里估摸着药效彻底发作了,于是迈步走了过去:“让老婆子瞧瞧你是何方神圣!”话落一把抓住了顾深头上的黑纱斗笠。 顾深原本内力就没恢复多少,现在又中了药,一时竟没了还手的余地,只能任由这个老女人为所欲为。 只是没想到,下一秒发生的事情,超出了在场,除却懵懂无知的安儿之外的、所有人的预料。 第98章 荫娘和云婆双眼大睁的看着眼前那张绝昳的面庞, 眸子里盛着满满的不敢置信。 怔愣半晌,两人突然“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主子……真,真的是您, 您还……还活着!” 顾深皱了皱眉,强打精神的看着趴在地上、几乎五体投地的两个女人, 脑海里飞快的思索着眼下的情况,半晌缓缓道:“你们认识我?” 荫娘和云婆具是一愣,她们互相看了一眼, 多年的默契让两人几乎心照不宣。 眼前的这个人: 一样的容貌, 一样的身形, 一样的内功路数, 甚至周身散发出来的冷厉霸道的气势……的确是主子无疑, 可是主子他,为何? 顾深见二人满脸疑惑, 难得主动的说道:“从前的事, 我已全然忘了。” 他之所以如此坦率,一来是他现在所处的境地, 就算对方并非可信之人, 此番坦白也不会让情况更糟糕;二是么, 则是因为他想从这二人口中得知一些信息。 却说自顾深醒来至今,他每次问起艾尔自己从前的事情,艾尔都是闪烁其词的, 顾深虽然面上表现的无关痛痒, 但其实, 在他内心深处,却对知道自己的曾经,有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偏执——他希望, 能从这些人的口中,得到一些关于自己的从前。 二人闻言,顿时恍然大悟,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荫娘定定的看着靠在桌沿的顾深。 男人仍是从前的模样,俊昳绝尘、倾城绝代,只是面色有些苍白,身形也很清瘦,往日里那双幽深凌厉的眸子,内里只剩一片静如死水的沉寂。 主子这一年多,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会……变成这样? “主子——”看见顾深突然身形一晃,荫娘下意识膝行过去一把扶住了他,继而转头焦急的看向云婆,“老婆子,你还愣在那作甚,还不快把解药拿来!” “啊?哦……”云婆胡乱的应了一声,慌慌张张的从挂在身侧破烂的绣花布袋里翻出三尸迷魂散的解药来,“给,荫娘,快……快拿给主子用一下!” 递过去的时候,双手竟然带着无可抑制的颤抖。 其实不过是药效强劲些的迷。药而已,就算不用解药,也不会死人,但是云婆一想到自己竟然对主子出手,心里的恐慌就难以自抑。 这个阴邪狂傲的老女人,在面对顾深的时候,就像只遇见了大猫的老鼠般,所有的盛气全都消散殆尽。 第103章 荫娘拔下碧玉小瓶上的木塞,凑到顾深鼻尖,语气轻柔又无比恭敬的说:“主子,您嗅上一息,不出片刻,这药性就会解了。” 顾深抬眼扫了荫娘一眼,见女人那满眼的真诚不似作伪,于是便照做了。 清凉的气味顺着呼吸进入血液系统,顾深立马就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他避开荫娘伸过来打算搀扶的手,抱着安儿从地上站了起来。 虽然方才他为安儿挡下了一部分药粉,但是那毒粉颗粒极细,安儿多少还是吸入了一些,此时正趴在顾深肩头昏睡的人事不知。 顾深将那解药放在安儿鼻尖晃了几下,却半晌不见小孩醒过来,当下抬头看向仍旧跪在一旁的云婆。 “怎么回事?” 云婆反应过来顾深的意思,趴在地上凑到顾深脚下:“主子,可否……可否让属下给她瞧瞧?” 顾深点了点头:“你们都起来吧。” 云婆精研毒。药,自然少不了对人体七经八脉也有一番研究,看过之后,只说小孩身体没有问题,没立马醒过来,兴许只是睡着了。 顾深怀疑的看了她一眼。 云婆见顾深对这小孩似乎过于紧张,心下忍不住思忖起这女娃和顾深的关系,于是下意识又看了一眼窝在顾深怀中的安儿,这一看不要紧,她突然发现,这孩子的眉眼,竟然和顾深十分相似。 “这女娃娃!”云婆震惊的问道,“是主子的……”话还没说完,却被身边的荫娘偷偷拽了拽衣角。 云婆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一顿之后,忙改口道:“主子放心,少主……不不,小姐她不会有什么事情的,王爷若是不放心,属下可以现在就叫醒小姐。” 顾深闻言,心下稍稍送了口气,摆手道:“不必了,既然没事就好。” 顿了顿又接道:“关于我的从前,你们同我说一说。” 荫娘斟酌了一下措辞:“主子乃是天焱位尊权重的摄政王,一年之前……” 虽然她已经尽力挑重点,但这毕竟是说来话长的事情,转眼就是两个多时辰过去,顾深面色平静的听着,一颗沉寂的心却渐渐有了波动。 怀中温软的小身子动了动,顾深仿佛这才想起自己还抱着个孩子,他下意识低下头,恰好看见安儿睡眼朦胧的瞧着自己。 小孩子迷迷糊糊的模样,不由让顾深心中一软。 安儿疑惑的看着顾深,半晌突然道:“叔叔,你长得真好看。” “……”顾深一愣,心底突然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他还没来得及回味,接着就听小孩又说,“你是先前救我的叔叔吗?” 顾深点了点头,他之前一直戴着斗笠,按理说这张脸对于安儿应当是陌生的,但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这般机灵,一下就猜了出来。 安儿抬眼看向四周,当她看到站在对面的荫娘和云婆时,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紧紧的躲到了顾深怀里。 “她们,她们……坏人!” 顾深被她这不经意的依赖动作弄得心下一软,唇角不自觉的微微勾了勾:“别怕,她们不会伤害你,叔叔这就带你出去,好吗?” 荫娘二人看见顾深面上那抹类似于温柔的笑意,一瞬间愣在了原地。 她……她们没有看错吧,主子这是是……笑了? 安儿一双小手紧紧抓着顾深的衣襟,重重的点了点头。 顾深从凳上站起身子,捡起斗笠重新戴好了:“今日之事,你二人暂且不要声张,我还有些事情,先走一步。” 言毕便迈步朝着门口方向行去。 “主子——”荫娘看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下意识叫了一声。 顾深回过头来:“还有事?” “没,没有,荫娘只是想问,主子之后有何打算?”荫娘仿佛是怕顾深一转眼就消失不见般,语气有些急促的说道,“不知主子现下住在何处,我等若要与主子联络,该如何行事?” 顾深道:“若有需要,我自会来找你们。” 荫娘闻言,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点头应下。 从阁楼出来,顾深才发现外面下了雨,顾深想了想,正打算将头上斗笠摘下来给安儿戴上,就听见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顾深一回头,看见荫娘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拿着把油纸伞追了上来:“主子,外面下雨了,这伞,您带上吧。”说着,还双手将雨伞撑开了。 “有劳。”顾深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伞来举在头顶,提步便迈进了密密雨幕之中了。 从浮华楼里出来这一会儿功夫,天上雨势又大了不少。 摆摊的大多都收了东西,原本熙熙攘攘的长街上也变得有些冷清,只是不知为何,有一些官兵脚步急促的行在街上,他们手中拿着画像,逮到路人便拦下来一阵询问,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 顾深紧了紧抱着安儿的手臂,问道:“你叫安儿,是吗?你的家在何处?叔叔送你回去。” 安儿想了想,摇头道:“安儿……安儿不知道。”小小的一张脸蛋皱成了个小包子。 顾深心道一声胡涂,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明白这些,静默了一瞬,他又试着问:“那你可还记得家的大致方向?” 安儿小脑袋左看看看右瞧瞧,努力的回想了一下,朝着西边的方向指了指。 顾深想着朝来路走去,兴许能碰见孩子的家人,于是便顺着小孩指的方向走了去。 行到半途,又遇到一队官兵,其中有人看见了顾深,走过来便展开了手里的画像:“这位大侠,可曾看见画上的……” 顾深将朝前倾斜的油纸伞微微抬了起来,那官兵突然看见了顾深怀中抱着的安儿,顿时瞪大了双眼:“这,这……!” 先前安儿失踪,谢予灵让人在街上寻了许久没寻到,最后实在急的不行,于是出动了官兵,虽然如此,但是却并没有让府伊公开安儿的身份,是以这些官兵此时只是听命令行事,并不知道安儿的真实身份——乃是天焱国最尊贵的长公主。 他们在这街上冒着大雨不知寻了多久,问了多少人,一次次的失望,导致这小兵在看见安儿的时候,心中顿时有种在沙漠中看见绿洲般的激动。 他双眼大睁的看着安儿,语无伦次半晌,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最后急的猛拍一巴掌脑门,转身对着同伴喊道:“找到了,找到了,孩子……孩子找回来了!” 他这一嗓子喊的、甚至都有些破音了,是以成功引起了其他官兵的注意,一众士兵顿时都看了过来。 “这……没错没错,就是这孩子!”为首的一个士官模样的男子细细将安儿打量了一番,语气激动的说。 顾深扫了一眼那被雨水淋湿了、但墨迹却无半分晕染的画像,的确是怀中的这个小孩子,于是说道:“既然这孩子是你们要找的人,便带回去吧。” 他说着,尽量忽略心里的一点类似于不舍的情绪,将安儿朝那士官面前递了递。 那士官问道:“敢问这位……侠士高姓大名?” 顾深没说话,按照那青楼女子所言,他应该是叫做顾深,但是在世人眼中,顾深早已是个死人,那摄政王在这天焱身份敏感,顾深无法保证自己说出来,会不会引起什么麻烦,所以此刻他下意识选择了沉默。 士官见他不答,面上一时有些为难:“侠士,你既不愿表明身份,可否能随我等走上一趟,届时倘若上面问起来,我等也好有个交代不是。” 顾深微微蹙了蹙眉,原本想将孩子交给他们,直接走人,想来这些人也拦不住自己。但是怀中的安儿却突然抱紧了顾深的脖子:“叔叔,安儿害怕,安儿不认识这些人,叔叔你陪着安儿,好不好?” 软糯糯的语气里,透着些撒娇和可怜的意味,让顾深瞬间就改变了注意。 “也好,我就随你们走一趟。” 士官见他答应了,面上顿时松了口气,面前这人人高马大,气息深沉,让人完全探不出深浅,若是他不愿意的话,他们还真说不准能否将其拿下。 如是想着,他抬手对着顾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看着顾深的背影,士官转而招过一个手下:“速去通知府伊大人,就说孩子寻到了。” 手下应了一声,飞身跃上马背,一溜烟跑去报信了。 顾深抱着安儿跟在那群官兵后面,莫约行了半刻,前方突然又出现一群人,为首一个朝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飞快了跑了上来。 顾深定睛一瞧,只见是个年轻的男子。 那人生的修长高挑,只是身形很有些单薄,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浇透了,发丝凌乱的黏连在脸上,一张英朗娟美的面上泛着苍白,模样看起来极为狼狈。 他目光此刻正定定的看着顾深怀中的小孩,脚下越来越快,仿佛恨不能飞过来一般,顾深看着他越来越近,一颗心莫名失了节奏。 他愣愣的看着对方,看见那人踩进一个水坑溅了满身的污泥,却仍旧恍若未觉的奔来,在对方与自己距离还剩数米的时候,那男子似是绊到了什么,身子一低,直直就向前栽去。 第104章 “爹爹——”趴在顾深肩头的安儿恰恰回过头来,看见这一幕,顿时吓得尖叫出声。 顾深大脑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已经下意识的掠了出去。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谢予灵感觉到一只温暖有力的手臂箍在了自己的腰上。 他愣愣的抬起头来,就看见一个头戴斗笠的高挑男子站在自己身旁。 第99章 “你……没事吧?” 淡漠低沉的声音, 轻轻的落入耳畔,谢予灵心中突然蔓上一股很熟悉的感觉,只是他还未来得及细想, 就被安儿打断了思绪。 小娃娃见自家爹爹没摔着,小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呼出一口气来,然后就在顾深怀中挣扎着对谢予灵张开双臂,一迭声的叫道:“爹爹, 爹爹……爹爹抱。” 谢予在女儿童稚的呼唤中回过神开, 将女儿一把接了过来。 感受到小孩紧紧缠上来的手臂, 谢予灵一颗心瞬间安下不少, 随即又觉得有些鼻酸, 他用面颊一遍遍的蹭着女儿娇嫩的小脸:“安儿,安儿你去哪里了?你没事吧!” “快让爹爹看看……” 谢予灵将女儿放到地上, 紧张的检查她的身子, 指尖甚至带了微微的颤抖。 顾深眼见小孩身上也湿了,便将手中的油纸伞朝前倾了倾, 却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 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谢予灵将安儿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见女儿身上完好无损,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他重新将安儿从地上抱起来,似是这时才想起对面还有个人, 匆忙的抬起头来, 就看见对面的男子将手上的油纸伞举在自己和安儿头顶。 而那男人自己, 却已然重衣湿透。玄色的锦袍紧紧的黏在那修长的身躯上,衣摆“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水。 顾深透过一层黑纱和纷纷雨幕对上了谢予灵的眼眸,没来由的, 一颗心突然狠狠的跳动了一下。 他定了定神,将手中的雨伞往前递了递:“既然令爱无恙,在下就先告辞了。” 谢予灵看着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执着素伞递到自己面前,愣愣的伸手接了,然而在对方转身欲走的时候,却突然叫了一声。 “等等——” 顾深步子一顿,缓缓回过头来。 谢予灵自己也愣了一下,一时竟有些词穷,默然片刻,他道:“听他们说,是你将爱女带回来的,还请侠士留个名姓,来日定当重谢。” “不必。”顾深说道。 顿了顿又接了句:“下回注意些吧!” 谢予灵意识过来他说的是安儿走丢的事情,心中顿时有些内疚,怔愣间,远处突然跑过来一个男子。 “深,你怎么能丢下我自己出来了!我寻了你许久……”艾尔一口气跑到顾深身边,将手上的油纸伞高高举到顾深头顶挡住,微喘着气说,“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还以为……” 顾深微微低头看了艾尔一眼,眼中情绪莫名:“还以为什么?” 他声音不高,但却清晰的传入了艾尔的耳中,不知为何,艾尔觉得这声音里含了几分冷意。 顾深虽然很多时候都是淡淡的,但是除了最开始醒来的时候,从没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 不明所以,艾尔突然就觉得有些心慌。 半晌他唇角勾出一抹略微牵强的笑意:“没,没什么,就是担心你对这里不熟悉,怕你迷了路而已……这雨真是越下越大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顾深没再说什么,他一手接过艾尔举的有些吃力的雨伞:“走吧。” 艾尔心下松了口气,随即动作自然的攀住了顾深的手臂,跟着他的脚步踏上了青石长街。 谢予灵愣愣的看着他们一高一矮相携离去的背影,心中顿觉有些刺痛,却又说不上来原因。 他轻轻眨了眨眼,转过了视线。 “陛下,可要拦下他们?”严和恭声问道。 “算了,让他们去吧,”谢予灵抬手擦了擦女儿脸上的水滴,提步朝着马车的方向行去。 别看安儿平日里蹦蹦跳跳的,除了有些瘦小之外、好像与其他孩子没什么区别,但到底是未足月生的,这底子终究要差些,此时淋了雨,千万别受寒了才好。 他得快些回去将这孩子身上的衣裳换下来。 回到临时居住的客栈之后,艾尔心中越发不安,想了想,对顾深道:“听说这几日都要下雨,这街上也没甚意思,咱们明日就走吧,出来这么几日,哥哥该担心了……深,深,你在想什么?” 顾深从发呆中回过神来,茫然问:“什么?” 艾尔精致的面容僵了僵,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原先来这东南海境本就是他自己的注意,其实顾深兴致并不怎么高,艾尔以为他说回去,对方定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但没想到,顾深这一次竟然拒绝了。 “你若不想待在此地了,便先回海上去吧,我还有些事情。” 顾深说的平淡,但艾尔却突然变了面色,他一把抓住顾深的手臂:“不行,我怎么能让你独自呆在这里。” “有何不可?”顾深微微蹙了蹙眉,“我又不是三岁小儿。” “好吧!”艾尔见他不悦,顿时有些无措,漂亮的眼睛微微垂了垂,半晌低低的说,“你既不愿离开,我就留在这里再陪你几日好了,只是你有什么事情,可能告诉我啊?” 顾深没说话,用沉默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艾尔见状,心里有些难过,只是却也终究没再追问。 这个向来不羁肆意、骄纵无畏的少年,自从将一颗心丢在了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上,就变得卑微被动、小心翼翼,那种患得患失的情绪,让他再难寻回曾经的洒脱。 顾深点了点头,反手关上了木窗,淡淡说道:“时间不早了,去睡觉吧!” 艾尔痴痴的看着顾深临窗而立的修长身影,终于情难自禁的靠了过去,他一把从后面抱住了顾深的劲韧的腰身。 顾深身子一僵,缓缓回过头来,就看见艾尔正紧紧贴在自己的后背上,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少年满头微微卷曲、却质感柔软的银色长发。 那双幽深的眼眸中突然泛起一丝复杂,顾深微微动了动身子,将少年紧紧缠在自己腰间的手拉开,接着又重复了一句:“去睡吧。” 只是这一次的语气,没有了之前的冷意。 听荫娘先前的描述,顾深得知自己当时,就是被眼前这个少年打了一枪,然后丢入海里的。 说实话他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是起了杀意的,可他终究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这一年多的朝夕相处,就算没有喜欢,眼前这人对他的在意,他多少也是看在心中的,所以在大脑稍稍冷静下来之后,他便改了主意——他可以计较对方对自己的欺骗,甚至不追究从前的恩怨,但却也不会再与那些人深交。 他是不可能,再糊里胡涂的跟着这个少年回去了。 说来顾深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但是在他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不能舍去的牵挂,那种模糊不清的情感,让他执着的想要寻回从前的记忆,所以……他要留在这里。 艾尔敏感的察觉到了顾深情绪的变化,突然就有些激动起来,他用力的挣了挣被顾深攥住的双手,在对方放开自己的时候,却又再一次的缠了上去。 他这一下的力道着实不小,顾深不防之下,竟被他撞的连退两步,后背一下抵在了窗边。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艾尔高高垫起脚尖,一把搂住顾深的脖子,将自己的唇覆了上去。 顾深不是第一次被他这般,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他冷淡的不做出回应,对方就会无趣的放开,可是这一次,艾尔却仿佛失控了一样。 他重重的撞在顾深的唇上,然后舌尖用力的抵了进去,一阵狂乱的翻搅之后,亲吻渐渐向下,落在顾深脖颈上的时候,突然一口咬了下去。 “你……”空气中瞬间逸散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顾深微皱了皱眉,见他迟迟不愿松开,终于有了反应。 他双手把住艾尔的双肩,原想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但是对方却死死咬着他的脖颈不放,顾深无奈,只好腾出一只手捏住了艾尔的下颚,以此迫得艾尔张嘴,然后一把将对方推了出去。 艾尔身子踉跄着后退几步,继而抬头死死的看着顾深。 少见白皙的皮肤衬着唇角的鲜红,显得有些刺目,只是浅青的眼眸里又泛着浓浓的红色,一副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模样。 顾深不明所以、薄唇紧抿的看着艾尔。 艾尔被他平静的眼神看的莫名有些心虚,半晌,他深深吸了口气,突然抬手落在自己的腰间,一把扯开腰带,将身上轻薄的锦衣全数褪了下来。 年轻的身体带着少年特有的单薄,线条流畅匀称、没有半丝赘肉,白皙的肌肤在灯火的辉映下折射出一种迷离的光晕,简直能勾人犯罪。 第105章 艾尔双足踏过落在地上的绸衣,一步一步,朝着顾深走过去,在即将靠近之时候,身子朝前一倾。 如斯美人投怀送抱,顾深心底却涌出一股不耐。 下一秒,他突然反身一把拍开窗户,直接跃了下去。 艾尔一下扑了个空,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撞在窗台上。 他愣愣的看向窗外。 浓重的夜色之下,长街上哪里还有那人半个身影。 雕花的木窗重重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一下一下的前后晃悠着。 那“吱吱呀呀”的声响,仿佛声声刺耳的嘲笑。 少年精致漂亮的一张面庞,渐渐地、渐渐的沉了下去,到最后甚至变得扭曲,然后他一把抓起窗台边的盆景,狠狠丢了出去。 幸而窗外不是正街,不然这一下若是砸中了哪个路过的行人,只怕对方当场就要脑袋开花。 第100章 谢予灵亲自给女儿洗了澡, 见她身上白白嫩嫩的没有半分伤痕,这才问起今日发生的事情。 那几个暗卫是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给放倒了,甚至连动手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是以根本让人无从查起,虽然安儿少不更事, 但如今,却又只能尝试从她的口中问上一些线索了。 安儿身上穿着柔软的白绸睡衣,闻言小身子瑟缩了一下, 谢予灵感受到她的变化, 一把将女儿小小的身子搂入了怀中。 “安儿别怕, 将你知道的都告诉父皇, 父皇定然不会放过那些伤害你的人。”最后一句话中, 透着从未有过的了冷厉。 小家伙虽然不是很懂谢予灵的意思,但是感受到自家父皇宽阔温暖的怀抱, 情绪却渐渐稳定下来:“是, 是一个长得很吓人的老婆婆,是她带走了安儿……安儿醒来的时候, 就在那间房子里, 父皇那个婆婆好凶, 安儿很害怕就哭了,可是那个婆婆还不准安儿哭,说再哭就要……就要割掉安儿的舌头。” 谢予灵看着女儿可怜兮兮的模样, 顿时心疼的不行, 他抬手摸了摸小孩娇嫩的小脸, 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又问:“那后来呢?” 安儿想了想,说道:“安儿很想念父皇,就忍不住的一直哭一直哭, 然后那个婆婆就,就拿着帕子要塞进安儿的嘴巴里,后来……后来突然来了一个穿着黑黑的衣服、还带着黑黑的帽子的叔叔,那个叔叔说要送我去找父皇,再后来……再后来那个叔叔就带着安儿找到父皇了。” 安儿说到这里,双臂紧紧的抱住了谢予灵的脖子,声音小小的道:“父皇,安儿以后都不要离开父皇了。” 谢予灵知道这孩子黏自己的紧,最初的时候,他总还是有些不耐的,甚至每每看见那张酷似那个男人的小脸,心里就会忍不住的难过,可是这一次的经历,却让他明白了这个孩子在自己心中,到底是多么的重要。 “都是父皇不好,没有保护好安儿,谢予灵整了整情绪,虽然心疼女儿,可该问的还是要问,“安儿,你可还记得那些人的样子。” “嗯……有一个白头发的老婆婆,她身上穿着灰色的衣裳,她的……她的衣裳好破,父皇,安儿猜她一定是没有钱,所以抓走安儿想要换钱用,”安儿有点委屈地说,“还有一个穿着红色裙子的阿姨,那个阿姨说话很温柔,但是她和那个白头发的婆婆是一起的,所以……所以她也是坏人。” 谢予灵听着女儿的童言童语,心下微微叹了口气,虽然没有问出多少有用的信息,但是起码知道了对方一些外貌特征,也算聊胜于无了。 谢予灵如是想着,又听安儿说道:“那个送安儿回来的叔叔,是个年轻的叔叔,他生的可好看了,父皇,安儿……安儿喜欢叔叔,咱们还能……还能再见到他吗?” “是吗?”谢予灵愣了一下,下意识问了句,“有多好看呢?” 安儿小手抵着下巴说,“超级多的好看……”想了想又补充道,“比父皇画上的那人,还要好看呢!” “画上?” “就是父皇前儿在书房里边画的画呀!”她说着,突然趴着床沿翻了下来,踩着小小的绣鞋“蹬蹬蹬”跑了出去。 谢予灵看着女儿小小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赶紧跟了上去。 安儿跑进书房,磕磕绊绊的爬上木椅,在桌子上一阵翻找。 谢予灵走进去,还来不及阻止,小孩已经将一堆画卷里最上面的那个卷轴打开了。 小孩子手短脚短的,也没什么力气,一个不小心,那画卷就从手里滚落到了地上,顺着惯性延展开来。 那画上,是一身玄色锦衣的顾深,轮廓分明、眉眼精致、身姿卓绝,谢予灵没来由撞上画中人幽深沉定的眼眸,心下蓦的一痛。 他匆忙跑过去将那画卷捡了起来,细细检查一番之后,抱在了心口的方向,就好似方才跌落尘埃的不是一张画,而是他深爱的那个人一般。 安儿正低着头从木椅上爬下来,并没有察觉到父皇的异样,小家伙站到地上的时候,伸手指了指谢予灵手中的画:“父皇,那个穿黑衣服的叔叔,比这画上的人还好看呢!” 谢予灵看着女儿认真的模样,心中酸涩的同时,忍不住的想着。 这世上,哪里会有人胜的过他呢! 谢予灵轻轻摩挲这画卷上男人绝昳的面庞,突然有种想将一切都告诉女儿的冲动。 却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转眼之间,严和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 “陛下,有消息了!”严和开门见山便道,“有王爷的消息了,今日上午在街上,有人说见过……见过王爷!” 谢予灵身子一僵,顿时整颗心都悬了起来:“什么?真……真的吗?” “消息可准确?”他朝前走了两步,一把攥住严和的手腕。 “陛下您别急,我们已经派人去追查了。”严和有种自己的手腕就要被捏断的错觉。 “他在哪,这消息是谁传出来的?” “今日城东的浮华楼举办‘斗魁大赛’,有人说在门前看见了个酷似王爷的男子,那男子穿一身玄衣,带了个斗笠……传出消息的人是个京中贵戚,说几年前入京时,曾有幸见过王爷一面,王爷风姿卓然,见过的人都不容易忘记,这消息……想来是有几分可信的。” 严和一股脑的说道,却也并未将话讲的过满,毕竟这世上,事与愿违的事情那么多,很多时候总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的。 “浮华楼……”谢予灵喃喃的说着,混沌的大脑里一遍遍的咀嚼着严和这些话,好半晌,他突然想起什么,“今日你们……寻到安儿的地方,可也是在那附近。” 严和点了点头:“正是。” “……”谢予灵身子晃了几晃,“送安儿回来的那个男人,也穿的玄色衣裳,戴着斗笠!” “陛下的意思是……”严和一愣,脑海里猛然想起什么,可随即又摇了摇头,“可是那人若是王爷,怎可能对着陛下隐藏身份呢,会不会……会不会只是巧合!” 谢予灵之所以如此难受,也正是因为想到了这点,他当时就觉得那人说话的声音有些熟悉,可大抵是潜意识里早就描摹了千百回与那人相遇的场景。不管哪一种,都与他脑海里的预想的截然不同……他当时,是听着对方淡然而陌生的语气,才打消了心中那些浮动的念头。 其实这也不能怪谢予灵,毕竟就算他千算万算,又如何能算到,他心心念念盼着的那个人,早已忘记了曾经的所有。 早已忘记了,这世上,还有他的爱人与孩子,在等他归来。 谢予灵僵立在原地许久,难受的情绪犹如狂风席卷而起的浪涛,重重的拍打在他的心口,将那里抽打的血肉模糊、千疮百孔。 “陛下……陛下您别这样,奴才已让暗卫营的高手去打探,不论如何,很快就会有消息的。”严和见他面色怆然,心中忍不住的担心,“王爷他兴许是有什么苦衷,也不一定呢!” 谢予灵突然想起什么,他低头看向被自己紧紧抱在怀中的卷轴,定定的盯了许久。 然后仿佛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一般,谢予灵轻轻的将那画卷展开,递到安儿的面前。 “安儿,你看看,昨日救你那人……”谢予灵缓缓的说着,每一个字都显得如此艰涩,“可是这画上之人?” 安儿听话的凑了过去,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蓦的双眼一亮:“呀!父皇,这画上的人,和那个叔叔生的好像,难怪……难怪安儿那时候看见了会觉得有点熟悉,原是在父皇的画上见过,父皇,你认得那个叔叔吗?” …… 寂静的空气中传来一声闷响,谢予灵举在手中的画卷落到了地上。 “陛下!”严和伸手一把扶住谢予灵摇摇欲坠的身子,心中同是一阵翻江倒海般的震惊。 “是他……真的是他!”谢予灵面上浮现极大的欢喜,然后转眼又变成浓烈到化不开的悲伤,心中复杂的情绪让那张如玉面庞骤然变得扭曲,“严和,你说……他既然回来了,为何……为何迟迟不来寻朕,又为何……见到了朕,却要装作陌生人一般的,熟视无睹?” 第106章 “陛下……”言和张了张口,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父皇,父皇!”安儿有些被谢予灵的面色吓到,她一双小手小心翼翼的抓住谢予灵垂在半空中的手,“父皇你怎么了?” 谢予灵低低的垂下眼睑,看着身边玉雪可爱的娇儿,唇角缓缓地扯出一个淡笑:“父皇……父皇没事,安儿,父皇找到你的‘父王’了,你高兴吗?” 严和在一边看着自家万岁爷这比哭还难看的笑,忍不住转过身去,用袖子重重拭了拭眼角。 安儿眼中露出懵懂的茫然:“‘父王’是什么?” “‘父王’啊!”谢予灵蹲下身子,将女儿一把抱进了怀中,极轻极轻的说道,“就是安儿的另一个爹爹。” 安儿一双小手落在自家父皇的头上,皱着小眉头道:“安儿有父皇就好了,安儿不要另一个爹爹。” “浑话!”谢予灵听见这话,不知为何,突然就爆发了,“父皇不许你这么说!” 安儿被她吼的一小身子一震,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愣愣看着谢予灵,然后从自家父皇的脸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愤怒。 小丫头心里突然委屈极了,“哇”的一声便大哭了起来。 谢予灵虽然最初对这个女儿有些不理不睬,可是到了后来,他也是极为疼爱安儿的,她长这么大来,莫说打骂,就连重话也是不曾说过的。 可是这一次,他却失了控。 看着女儿直挺挺的站在那里握着小拳头哭的一脸鼻涕眼泪的,谢予灵混沌沌的大脑瞬间清醒过来,当下就有些后悔了,可他毕竟还年轻,若按现代来说,也还是个大孩子呢,是以面对这样的场面,一时便有些无措。 那双修长却很清瘦的手几次抬了起来,却又落下去,到了最后,谢予灵终是一把将安儿搂入了怀中。 “安儿,安儿别哭了,是父皇不对,父皇不该凶你。”谢予灵笨拙的说着,接着又忍不住道,“但是你今后,莫要再说那样的话,知道了吗?若你父王听见了,他会伤心的。” 安儿原本被他抱着,心里稍稍平静了一点,但听到谢予灵后半句,突然更加激动起来,她用力的在谢予灵怀里挣扎着,一边哭一边大声的说道:“我不要父王,不要,呜呜呜……安儿不要那个什么父王——” 谢予灵身子一僵,心里纠疼的几近窒息,他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忍不住的站起身,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安儿抬头,不敢相信疼爱他的父皇就这样丢下自己离开了,她愣愣的看着谢予灵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然后再一次哭了起来。 小家伙大概是心里害怕,哭了一会儿,就从书房里跑出去,追着谢予灵的背影哭喊着。 因为哭的太伤心,嗓子都沙哑了,声音里含着浓重的哭音,那一声声“父皇”显得极为模糊不清。 谢予灵仿佛没听见一样的朝前走,直到听到背后一声惊呼,他猛地停了下来。 转身的时候,他看见安儿重重的跌在地上,严和正焦急的跑过去扶她。 谢予灵突然疯了一样的跑了回去,将浑身泥水的安儿抱入怀中。 安儿小身子一颤一颤的,却是紧紧的抱住了谢予灵的脖子,然后抽抽噎噎的小声说:“父……父皇,对不起,安儿听父皇的话,安儿,安儿要那个父王就……就是了,父皇别不要安儿,别丢下安儿好,好,好不好?” 谢予灵没说话,他脑袋埋在女儿瘦弱的肩膀上。 再也抑制不住的,眼角淌落了冰凉的泪珠。 一颗两颗,晕湿女儿小小的肩头。 第101章 夜色沉沉, 万家灯火。 从客栈离开的顾深,一时不知往哪去,他运起轻功在飞檐斗拱间一阵穿行, 最后停在了一方屋顶上。 他枕着手臂仰躺下来,茫然的看着天上闪烁的星子。 天大地大, 然而这苍茫世间,好像没有他的归所,他就像一片随风而动的轻云, 忘了来时, 也不知归处, 只是没有目的随风逐流。 顾深静静的躺着, 渐渐的, 眼睑越垂越底,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 他的耳畔传来极轻的声响。 他不动声色的感知着周围的动静, 很轻易的,便探出来的是六七个内力高强的人, 随着那些人的缓缓靠近, 顾深轻轻凝起一缕真气游走到指尖。 原已做好了回击的准备, 但是过了一会儿,那些人却又悄无声息的退去了。 顾深并没有去追,过了两日, 不见身边有何异动, 他便将这事情抛到了脑后。 - 顾深没想到, 当日萍水相逢,还能再遇见那个可爱的小孩。 那场大雨过后,海境难得的放晴了, 这天早上,顾深从城南小街的某一方屋檐上醒过来,觉得肚子有些饿,于是寻了家早点铺子吃饭。 他端着馄饨挑了个角落里的位子坐下,掀开斗笠便是一阵埋头大吃,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见对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然后一道低醇清朗的声音说道:“请问,我们可以坐在这里吗?” 顾深没说话,甚至连头也没抬,只是胡乱的颔了颔首。 昨日中午到现在,因为头疼的缘故,一直没有什么胃口,故此他已有两顿没吃了,大抵是有些饿极,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边那一大碗的馄饨上,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注意对面来的是谁。 吃相说不上难看,却是很快的吃完了一晚热腾腾的馄饨。 落筷的时候,顾深在怀里摸了摸,掏出几枚铜板看了看,然后对着老板娘的方向又叫了一碗。 昨日夜里,顾深被头疼折磨的半夜未眠,直到三更天的时候方才睡去,醒来时时间已经很晚了,是以这店里客人不多,顾深的馄饨很快上来了。 这一回是老板娘亲自端上的,递过去了时,她不经意间看见了顾深摘下斗笠后的模样,顿时愣在了原地。 娘咧!这世间,竟……竟有如此好看的人。 顾深伸手接过来,道了一声:“多谢。”然后继续吃起来。 他埋头舀汤的时候,听见方才那男声又道了一句:“掌柜,烦请也给我们上两碗馄饨。” 老板娘猛地回过神来,似是这才发现顾深对面坐了人,看清的时候,不由又是一愣,继而忙的笑着点头道:“好嘞——两碗馄饨,就来就来!” 这中年和蔼的妇人,在转身之际,忍不住细细的嘀咕出声:“今儿真是神了,自己这小店子里,怎的一下来了这么多贵人!”瞧瞧那模样生的,那身上穿的,还有那通身的贵气……啧啧! 老板娘想了想,觉得自己真是一辈子没见过这样的人物。 顾深吃完第二碗馄饨的时候,又一次从怀里摸出了那几个铜板,他微微蹙了蹙眉,然后打算从板凳上站起身来,就突然听到对面传来一串清呤呤的笑声。 他下意识抬起头来,然后那张无波无澜的面容乍现了一丝诧异。 对面的小孩双手交迭着趴在桌沿,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蛋上盛满了灿灿的笑意,右颊浅浅的酒窝若影若现,恍如碧波湖面漾起层层涟漪,漂亮的简直让人心神都为之涤荡。 在顾深看过来的时候,小孩顿了一下,随即笑的更欢快,然后开口脆生生的唤了声:“叔叔。” “……是你?”顾深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这个孩子,他目光朝一旁看了看,旁边还坐着小孩的父亲。 这父女俩身上穿着同色的云锦夏衫,他们的眉眼并不十分相似,却都定定的看着顾深。 虽然来之前已做好了心里准备,但此时真正迎上顾深平静而陌生的眸光,心中的冲击还是让谢予灵有些难以承受。 谢予灵双眼干涩的有些刺痛,他低低的垂下了眼睑,指尖微微颤抖的将面前的馄饨朝着顾深的方向推了推,唇角努力勾出一抹笑意:“我见你似未吃饱,再吃一份吧!” 顾深看了看冒着热气的馄饨,淡声的拒绝:“不必了,二位慢用,在下先告辞了。” 谢予灵忍了忍,终究有些忍不下去,突然失声的问了句:“为什么?” 顾深不明所以:“你在问我?” 谢予灵蹭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越过方桌一把抓住了顾深的手腕:“为什么……既然还活着,为何不回去?” 顾深感受到对方冰凉的掌心传来的颤抖,心里蓦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他再看过去的时候,对面那极年轻的男子,一双漂亮的眼眸中满盛着浓重的红色,那种浓烈的伤心,简直如有实质,让顾深那颗早已麻木而迟钝的心,竟然感觉到了一种浓烈的钝痛。 “这位公子,”顾深试探着问道,“你认得我?” 谢予灵所有的神情随着这句话瞬间凝固,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顾深:“顾深,你……你怎么了?” 顾深听他一口唤出自己的名字,心道果然是认识的人,看对方也不像是什么心怀不轨之人,他也就没隐瞒,直说道:“从前之事,我不太记得了,你认识我?能告诉我,你与我是何关系吗?” 第107章 你与我是和关系…… 谢予灵顿时觉得自己的大脑被劈了个闷雷,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他单薄的身子晃了几晃,一把撑住了面前的木桌,一时间,那张隽朗的面庞,苍白的恍似抽干了所有的血气。 安儿正小手握着汤匙舀了个馄饨,突然看见自家父皇站在那里摇摇欲坠,她吓得一下丢了手中的勺子,然后担心的抓住谢予灵的袖子:“爹爹,爹爹您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疼,安儿给你吹吹好不好?” 谢予灵仿佛没听见一样,他整个脑子里都飘荡着顾深那句“从前之事,已不记得了”的话,深深的失落和惊恐犹如根根利针扎在他的心间。 那些复杂的情绪,最后都变成了无可抑制的心疼。 这就是……就是他一直没有回来的原因吗?这一年多,他又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为何会忘记了所有? 谢予灵脑海里突然又浮现顾深方才连吃两碗馄饨都要数着钱的模样,一颗心顿时更是疼的不行。 他这方全然沉静在自己的思绪中,突然感觉到一抹温热的触感触上自己的眼角。 谢予灵抬头,却见对面那男人的手落在了自己的面上,用指尖轻轻拭去了什么。 男人迷茫的眼中,似乎含了一丝让他熟悉的神情。 谢予灵不知道,那些熟悉的神情,名为温柔和心疼。那是一种潜意识里的表现,其实就连当事人,只怕也是不自知的。 顾深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一愣之后,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想了想,说道:“你在难过?” 谢予灵从袖中掏出帕子,胡乱的抹了抹脸,然后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面上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定定的看着自己掌心的云纹锦帕,用食指的指腹细细摩挲过每一分纹理,然后喃喃的说道:“这帕子,还是你送与我的,当初你还说……还说这是定情信物。” 他声音落的很低很低,但是一字一句都清晰的传入了顾深的耳中。 这些话,每个字顾深都懂,可是凑在一起,却让他有些不明白:“我送你的……定情信物?” 谢予灵点了点头:“这还是你,亲手绣的。” “……”顾深突然下意识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安儿,然后又看向谢予灵,“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你我皆为男子,再说你还有个孩子?” 谢予灵觉得,顾深话里的质疑,就像一根根冰凌扎在自己的心上,他张了张口,突然觉得似乎有一只大手紧紧扼住了自己的咽喉,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深看着他怆然的模样,心里感觉闷的厉害,沉默了一下,他重新走回桌上坐了下来。 虽然心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是神奇的,顾深觉得自己并不排斥对方这种说法,顾深在心里告诉自己,不管眼前这个男人说的是真是假,他都要留下来,弄个清楚明白。 安儿也拉着谢予灵坐了回去,小家伙笨手笨脚的舀起一个馄饨,轻轻的吹了几下,然后颤颤巍巍的递到谢予灵面前:“爹爹,你吃。” 谢予灵觉得自己现在连强颜欢笑都很难办到,他语气干涩的说:“安儿乖,你自己吃吧,爹爹不饿。” 安儿嘟了嘟小嘴,小家伙虽少不更事,但其实敏感的很,她大概是感受到了谢予灵情绪的低沉,于是将那颗晶莹漂亮的馄饨重新放回了碗里,然后小脑袋靠在谢予灵的身上。 也不愿意不说话了,只是安安静静倚着爹爹坐在那里。 顾深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握了握拳,他似是想说些什么打破眼前的僵局,但是思来想去,却不知从何说起。 如此过了一会儿,他的情绪渐渐浮躁起来,大脑里乱哄哄的,又浮现出一些混乱而模糊的画面。 顾深眉头越蹙越深,到最后似是有些忍不住了,他抬手重重的按着自己的额头,心中道一声不好,然后突然站了起来:“抱歉,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了。” 虽然说不上原因,可是下意识的,顾深似乎不愿意让眼前的人,瞧见自己发病时候的狼狈模样。 这一年来,顾深头疼的毛病是越发严重了,有时候疼得厉害,他只恨不能一头撞死在墙上,甚至会伤了靠近他的人。 顾深曾一度觉得,兴许哪一天,他就彻彻底底的疯了也说不定。 “别走——”谢予灵见他站起来,心中顿时慌了,下意识跟着站起身子一把攥住了顾深的衣摆,“不要走,顾深,不要再……离开我们了!” 顾深听着那近呼哀求一般的声音,脑海里一些画面突然清晰起来,那个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模糊身影,眉眼渐渐的显现出来! “啊——”顾深突然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口中发出一声嘶吼,摇晃了几下,他一把朝前栽了下去。 “顾深!”谢予灵匆匆接住他,他大概是被这场面吓到了,一时腿软的不行,这一下直接被顾深压的倒在了地上。 顾深虽然看起来有些清瘦,可毕竟身高块头都在那摆着,这一下压的谢灵差点窒息,他挣扎了几下,可是身上的力气恍如被抽干了一般,手脚软的厉害,根本没法将身上的人弄起来。 安儿从板凳上跳下来,傻傻的看着这一幕,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吓得哭了出来。 小家伙从空隙里抓住谢予灵的手,一边哭一边用力的拉着谢予灵,嘴里可怜兮兮的叫着:“父皇父皇”,全然忘记了谢予灵之前对他的嘱托。 严和就带人等在外面,听见动静着急慌忙的赶进来。 “陛下——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快,都快过来,将陛下和王爷扶起来。” - 顾深醒来的时候,躺在他和谢予灵曾在城西的那座宅子里,身下是柔软的床褥,头顶是天青的帐幔,屋里弥撒着清新淡雅的凝神香,让人心里安宁平静。 他缓缓的睁开双眼,随着意识回笼,最先感觉到的,是手上那一阵难忍的麻痛。 第102章 感受到手上的重量, 顾深下意识的低垂了视线,然后他看见一个男子趴在自己的床边。 那人微侧的头颅枕在自己手臂上,三千墨发如瀑如雨般倾洒在肩头, 云纹勾勒的衣领中、露出一截白皙精致的脖颈,瘦削的双肩看上去有股弱不禁风般的单薄。 顾深看着那张俊朗精致、却难掩憔悴的侧面, 一颗心突然觉得有股说不上来的酸胀,甚至连抽出手臂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他突然想起来在自己昏睡的前一刻、脑海中清晰起来的那张面庞,似乎, 正是眼前的这个人。 这念头在脑子里普一萌芽, 许许多多的片段便如走马灯般掠过心头。 顾深沉迷在某种臆想中, 绝美的面容渐渐浮现了层淡淡的朦胧, 然而在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时, 突然又一阵剧痛袭上了他的大脑。 “呃——”顾深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抬起床内侧的左手压住了自己额头, 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就要裂开了一般。 顾深的动静不是很大, 但谢予灵一下便醒了过来,他猛地抬头, 看见顾深面上痛苦的神情, 顿时像只惊弓之鸟般, 神经瞬间紧绷了起来。 “你怎么了?”谢予灵蹭一下从凳上窜了起来,“顾深你哪儿难受,是不是头疼, 你忍一忍, 忍一忍好吗?我这就……这就去叫大夫来。” 顾深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 心头蓦的一空,下一秒,他下意识的攥住了谢予灵的手腕:“别走……” 谢予灵身子一僵, 缓缓回过头来,轻声的说道:“我不走,我让人叫大夫过来,很快就会回来的。” 顾深手上一动不动,力道大的仿佛一只铁钳,抬头的时候,漂亮的双眸里有着浓重而分明的血丝。 谢予灵几乎被他的模样吓到,一颗心纠疼的不行,他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安抚的话,但下一秒,却被对方轻轻的一句话被截取了所有的心神。 谢予灵脚下一软,他不敢置信的回过头来,然后直接跌坐在了床边。 “你……你方才说什么,”谢予灵一把抱住顾深,声音颤抖的问道,“你叫我什么?” “顾深,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好不好?” 顾深觉得抱住自己的力道让他有些窒息,可莫名的,他浮乱的心绪却稍稍平静了些许。 定了定神,顾深再一次叫出了那个盘桓在脑海里的名字。 “予灵!”顾深轻轻的唤道。 “你……”谢予灵面上浮现了巨大的狂喜,甚至激动的整张脸都有些扭曲了,口里一遍遍的说道,“你想起来了,你都记起来了是吗?” 几乎是在一瞬间,谢予灵热泪盈眶了。 顾深虽然不是很明白谢予灵为何会如此激动,可他却晓得,自己叫出声的,是眼前这个人的名字。 他缓缓的抬手,拍了拍身上人的后背,略显笨拙的问道:“你还……好吗?” 谢予灵没说话,他紧紧抱了顾深一会儿,这才恋恋不舍的从他身上起开,那双含着湿润的双眼几乎是一刻也不愿离开顾深的身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那么久不回来,定是有何苦衷!” 第108章 “你这一年多,都经历了……经历了些什么?”谢予灵心中高兴的同时,又难免心疼和苦涩,“顾深,你可知晓,我有多……有多想你啊!” 顾深看着谢予灵这模样,突然不忍心告诉他自己其实并没有恢复记忆,他隐约想起了,自己从前的生活中,似乎有眼前这个么一个人而已。 谢予灵而今是满心欢喜,看见顾深看着自己不说话,也没察觉什么,他一边从床边站起身子,一边说道:“你累不累,我出去叫人,你再休息一会儿……” 话还没说完,外面突地传来敲门声,谢予灵听见动静,也没问来人是谁,只道:“去将大夫请过来。”言毕又坐了回去。 “是,陛下。”外面传来一声恭敬的轻应,是严和的声音,随后便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陛下……顾深听见这个用词,忍不住在心底思量了一下,再看向谢予灵的时候,眼中有着些许异样,只是面上不显。 他虽然失忆了,可是归根结底性情在那摆着,说来依旧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冷静。他心里所想的,若是不想让人探得,旁人绕是如何也很难猜不透的。 大夫很快来了,给顾深看过之后,捋着下颌浅浅的一撮山羊胡须说道:“他暂时无碍了,只是要注意莫受什么刺激,切记情绪起伏不可过大……老夫开的药方,今日晚膳后记得再用一剂,这身子还是要慢慢调理啊!” 谢予灵仔细的听了,眉眼间似有化不开的愁绪。顾深大体能明白他的心情,他这头疼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当初在j国的时候,艾尔什么样的医生没找来给他看过,可终究也没给治好了。 顾深先前昏倒的功夫,谢予灵早已找人给他看过,故而不可能不知道他身体的情况。 大夫离开时,外面天色渐渐暗淡下去,顾深顺着窗户看过去,这才惊觉时间已过了一天。 严和细声询问道:“陛下,晚膳已备好了,您看要现在开席吗?” 谢予灵下意识看了看靠在床沿的顾深,见他面色不是很好,便道:“将饭菜送到房里吧。” 顾深想是先前被谢予灵喂过汤药的缘故,口中泛着浓郁的苦味,实在没甚胃口,闻言说道:“你去吃吧,我不饿。” 谢予灵抓住顾深的手,声音温和的说:“你午膳都没用,还是吃些吧。” 那轻轻柔柔的语气,简直让人有种在哄孩子的错觉。 可惜的是顾深却并没有感受到他的苦心,仍旧是拒绝性的摇了摇头。 谢予灵见状,只好不做强求,他转头对严和道:“算了,你去照顾安儿用膳,这里不必操心。” 话落又转回头看着顾深,一副也不打算吃的样子。 “这……”严和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忍不住道,“陛下,您从昨儿晚上到现在,可是水米未进,这样下去,身子可怎么受的啊,还是用些……” 他这方说的苦口婆心,然而还没讲完,就被谢予灵一下打断了。 “多话!”谢予灵轻斥一声,顿了顿,又缓下语气接了句,“下去吧,你也自去用过晚膳。” 严和杵在那里,满脸的为难和担心,犹豫还想再劝几句。 正无措间,顾深突然掀开被子下了床。 “……你怎么起来了。”谢予灵道。 “吃饭去吧,”顾深声音低沉中带着微微的沙哑,想是睡得过久的缘故,“我也随你同去。” 谢予灵没想到他突然改了主意,一愣之后,忙的按住顾深的肩膀,有些着急的说:“你不用下床,我让人送来就是。” 顾深看着他紧张兮兮的模样,顿时有些失笑,不知不觉的弯起了嘴角:“我好手好脚的,又不是不能动,去饭厅吧。” 谢予灵呆呆的看着顾深面上那抹浅淡的笑意,那颗几近千疮百孔的心,突然剧烈的跳动起来,一时间就好似春日里消融的冰河,焕发了潺潺的生机。 原先呆在房里,看着屋中样样精致奢雅的摆设,顾深还以为这是个富贵人家的大宅邸,但出了门,方才发现这院子与他想象中的相去甚远。 不过两进两出的一栋小宅,院中野草与繁花相映成趣,墙角一棵桃树,树底下还堆着迭放整齐的干柴,四处里也不见什么来来往往的丫鬟仆妇之类,充满了一股祥和温馨的生活气息。 顾深只大略看了一眼,便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想了想,立马发现是曾经或清醒或梦中出现过许多次的场景。 他偏头看向身边的谢予灵,下意识问了句:“这地方,我是否曾来过?” “自是,这里是我们的家啊!”谢予灵很快的回道,话落突然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他想了想,瞳孔骤然一阵收缩。 谢予灵抓住顾深的手:“你,你不记得这里了吗?” 顾深顿了顿,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向对方透露了什么,他心知是瞒不住了,只好说道:“其实,我只是隐约想起一些事情,往事并非全然记得了。” 其实细细说来,顾深也不太明白,自己当时为何要向谢予灵隐瞒自己并未恢复记忆的事实。 谢予灵身子整个一僵,顿在那里半晌,就在顾深莫名有些无措之时,他又突然努力的勾出一抹笑容来:“没关系,能记起一些终究是好的,咱们不急,不急的,慢慢来就好了!” “总会想起来的……” 谢予灵喃喃的说着,与其说是在讲给顾深听,不如说是一种自我开解,他一边絮絮道着,一边拉着顾深朝饭厅的方向而去。 顾深看着他紧握住自己的右手,心中突然窜上一股暖暖的温度。 “嗯。”他轻轻的应了一声,任由对方牵着自己往前走去。 进去饭厅的时候,顾深便看见饭桌边坐着着个小孩,正是与他有过两面之缘的安儿。 小家伙就像早晨顾深看见时候的一般,双手交迭着趴在桌沿上,小下巴抵在手臂上,她此刻正定定的盯着桌上一盘三鲜小丸子,漂亮的双眼、睁的又圆又大,一副就差流口水的小馋样。 听见脚步声,她猛地转过头来,看见顾深和谢予灵,面上顿时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顾深看着小孩那抹动人的笑颜,心中蓦地一暖,似乎有股爱意萌生。 对于安儿的感情,其实顾深是有些疑惑和茫然的。 听谢予灵先前所说,他们之间似是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可是眼前这孩子,又是谢予灵的女儿…… 按理说,自己应该会有些不自在、更甚者排斥也未可知,毕竟在顾深的认知里,这是谢予灵和另外一个女人生的孩子。 可奇怪的是,顾深却似乎很喜欢安儿,看见她的时候,平静的心湖会有种轻轻的荡漾,小孩纯然的笑容会让他莫名觉得欣慰,忍不住的想去靠近。 “爹爹——”安儿脆生生的唤了一声,然后从木椅上跳下来,蹭蹭跑到谢予灵跟前,一把扑到了他的身上。 小丫头粘着自家爹爹撒了一会儿娇,这才将目光投向顾深,乖巧的叫了声:“叔叔!” “安儿。”顾深很多次听别人唤过安儿的名字,也听小家伙自己这般自称过,可事实上,这却是他第一次这么叫她,出口的时候,心中莫名有种奇异的感觉。 就好像……就好像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有一股神奇的魔力。 第103章 三人方在饭桌上落座, 饭菜便陆陆续续的上来,东西是严和领着一个小太监亲自送上来的。 那小太监,是谢予灵亲自挑选来伺候安儿的宫人, 别看他生的秀美,年岁不大, 但其实功夫一流,人也极其聪慧,多少人里层层选拔才留下这么一个, 其能力、本事乃至品行, 都可想而知。 饭菜在桌上摆好, 严和双手执起筷子, 说道:“陛下, 奴才为您布菜。” 这是往常的惯例,但今日谢予灵却摆了摆手:“不用伺候, 你们且都下去吧。” “……是。”严和手上一顿, 随即恭声应了一句,然后带着身边的小太监连退三步, 转身走了出去。 顾深看了看桌上摆放的满满当当的精致菜肴, 顿时有了些食欲。 j国的饮食习惯与天焱差别很大, 他在那边,其实一直不怎么吃的惯,如今看着眼前这些天焱料理, 也不知是骨子里的习性还是怎的, 竟觉得身体的不适都缓解了不少。 顾深执起竹筷, 正打算随便挑起一筷尝尝,这时候面前却突然伸过来一只白皙俊秀的手。 他下意识顺着看过去,正好迎上了一旁谢予灵的视线。 谢予灵将手上的东西轻轻放在顾深面前:“先喝点汤吧, 这是云水鸽熬的……你从前很喜欢的!” 眼前青花细瓷的小碗里,乳白色的汤汁飘散着馥郁的清香,里面还放着几块白色的马蹄果和鸽肉,几棵圆润的红枣漂浮在汤汁上面,不仅香味诱人,卖相也极为好看。 顾深没说话,他端起来舀了一勺送进口中,味道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不自觉又多喝了几口。 第109章 少顷,谢予灵见他将一碗汤都用完了,忍不住的高兴起来,转而又夹了菜送到顾深面前的碗里。 “多谢!”顾深下意识说了一声,然后就着谢予灵为自己布的菜开始用饭。 谢予灵含笑的面容僵了一下,那欢欣随后变成了淡淡的苦笑:“你何苦要同我……说这样生分的话!” 顾深正沉静在饭菜的美味中,没有听出他话语里的失落怅然,只是端起饭碗趴了两口白饭。 这一顿饭,顾深难得吃的爽口,虽然没了从前的记忆,可口味还是从前的习惯。 顾深吃的不慢,但半晌过去,碗里的食物却有增无减,越堆越高,最后几乎成了一个小山丘。 顾深停了下来,偏头看向身边的谢予灵,这才发现他面前的饭碗里一碗白饭还是一碗白饭,分毫没有动过的迹象。 顾深咽下口中的东西,说道:“你为何不吃?” 谢予灵迎着他的视线,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然后随便夹了一筷青菜送进口中。 顾深微微皱了皱眉,挑起一大筷炒肉放他的碗里了。 谢予灵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做出这般举动,顿时看着对方没了言语。 顾深抬手摸了摸鼻尖,解释性的说了句,“你太瘦了,光吃蔬菜不成。” 谢予灵从未见他有这般类似于局促的模样,一时莫名觉得有些好笑,然后也真就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 心中的阴霾也因此而散去了大半。 “你笑什么?”顾深不解道。 “没,没甚么,”谢予灵摇了摇头,忍住笑意转过脸去,将顾深夹给他的肉丝送进了口中。 他其实不太喜欢猪肉,但不知为何,这一刻却觉得猪肉的味道那般美好。 两个大人这方“你来我往”,似乎全然忘却了桌上还有个小家伙,安儿见自家父皇只一个劲儿朝叔叔碗里布菜,终于忍不住的发作了。 她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插着腰将脸扭到了一边,整个一副气哼哼等着人来哄的模样。 就差在后脑勺上写着“我很不开心”这几个大字了。 可惜的是,谢予灵现下所有的心思全然落在了顾深身上,压根没听见自家宝贝女儿这刻意发出的不满的动静。 安儿别扭的对着门口一会儿,见没人睬自己,又忍不住偷偷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谢予灵。 小公主见自家父皇仍旧看着一旁的叔叔不转眼,顿时觉得挫败极了,她再其次气闷的将头扭了过去,同时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自己为很厉害,但其实很软萌的哼声。 这次虽然没惊动谢予灵,却是吸引了一旁顾深的注意力,他朝着出声的方向一看,就看到小家伙气呼呼的一个后脑勺。 “安儿,怎么不吃饭?”顾深略显笨拙的问道。 安儿见终于有人理睬自己了,这才慢慢的扭过头来,她别扭的嘟着小嘴巴,不满的说:“都没有安儿喜欢吃的,父皇偏心,叔叔来了就只让做叔叔喜欢的东西。” 小家伙端的是气的不轻,连对谢予灵的称呼都变了。 不过谢予灵此时倒没注意这个,他搬着脸低斥了一句:“这么大一桌子,怎就没你爱吃的,不许耍性子,乖乖用膳。” 安儿瞪大了双眼,显然是没想到自家父皇不但不哄哄自己,反倒对自己责怪起来。 心里顿时一阵委屈,那双黑亮亮的大眼睛几乎是立马的湿润了。 顾深就是再迟钝,也知道小孩这是不高兴了,他抬手摸了摸安儿的小脑袋:“安儿,别气了,你想要什么,和叔叔讲好吗?” 安儿原是很喜欢顾深的,可大概是因为觉得顾深抢走了父皇对自己的关注,心里不由就积了些郁气,她身子一侧,躲开顾深伸过来的手:“才不要,安儿才不要和你讲话!” 谢予灵眉头深深的一皱,声音里带了几分严厉:“放肆,你先前如何答应父皇的。” 安儿被谢予灵凶的一愣,小嘴立马瘪了起来,随即大声的叫道:“安儿不喜欢父王,父王一来,你都不关心安儿了。” “父王?”小家伙语气里夹杂着几分哽咽,但咬字仍旧很清晰,顾深听见她这高高的一声控诉,顿时有些不解。 “安儿!”谢予灵听见她这话,顿时心下一慌。 对于安儿的身世,说来谢予灵还是有些顾忌的。 顾深忘记了从前的事情,谢予灵不确定他是否还能接受安儿的事情,而他现在对顾深总有种患得患失的小心翼翼,故而面对此番境况,总难免有所犹豫。 心里正纠结着,就听安儿叫道:“父皇,他都不喜欢我们,我们为何要喜欢他?” 谢予灵顿时变了面色,他将筷子一把按到桌上:“安儿,你在胡说什么,这些都是谁教与你的?” 安儿眼里的泪水啪嗒一下就滚落了下来,她仰着小脑袋看谢予灵:“才没有谁教,本来就是嘛!父王若是……若是喜欢我们,为何还要丢下我和父皇这么久不会来,他就是……就是不喜欢我们,就是不喜欢我们?” 小家伙一边说着,一边转头气冲冲的瞪着顾深。 顾深现下终于听懂了小家伙话里的意思,可又同时有些迷惑——若是他没理解错的话,安儿口中的父王,应当指的是自己。结合先前荫娘所述,谢予灵八成真的是天焱国的国君,而这孩子,大概就是那个天焱的公主了,可是就算自己是天焱国的王爷,怎么算这孩子也不应该叫自己父王吧? 种种疑虑搅的顾深思绪又混乱起来,他下意识抬手揉了揉额角。 谁想谢予灵一看见他这个动作,顿时就紧张起来,他一把抓住顾深的手:“你怎么了,又头疼了吗?” 顾深一愣,看着他面上满满的担心神色,心中蓦的一暖,然后将手放了下来:“没事。” 谢予灵表示不放心:“真的没事吗?你若哪里难受,万不可忍着,定要同我讲知道吗。” “嗯。”顾深点了点轻应了一声,想不通的,他决定不想了,然后干脆直接开口问谢予灵道:“安儿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说的父王,可是指的我?” 谢予灵面色微变,顿时陷入了沉默,就在顾深以为他不愿意回答的时候,却又突然开了口。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做下一个艰难的决定般:“其实安儿说的没错,你确是他的父王……” 看着顾深听见这话之后,平静的面容上浮现的裂痕,谢予灵一颗心不住往上提了提,但他却没有停下,因为他害怕自己今日不说,今后又很难开口了。 “顾深,你难道没发现,安儿的眉眼,与你生的有些相像吗?” “……”顾深下意识看了看安儿,然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庞,手落下来的时候,突然带了阵抑制不住的颤抖。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瓷碎响声,餐桌上的骨瓷杯子被他不慎带到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 “她的身上,可是留着你的血啊,”事已至此,谢予灵反倒没所顾忌了,他一鼓作气的说道,“都说血脉相连,顾深,你难道,一点都感觉不到吗?” 也不知是否是这消息冲击有些大,顾深蹭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二话不说的朝外走去。 他脑海里的确想到了什么,可这样的现实,显然让他有些不能接受,若眼前这小孩是他顾深的骨肉,那这又算什么……又到底算什么呢? 若这孩子是他同一个女人生的,那么那个女人是谁,她在自己心里,又是何种的地位? 这一刻,顾深反倒希望安儿是谢予灵的孩子了,至少那样,就算这个对自己表现的此情不渝的男人曾经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他至少也可以确定,对方是在乎自己的。 可若安儿是自己的女儿,顾深却不敢去想,这世上,是否还有一个女人,是自己在乎的人,也再苦苦等着自己。 顾深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抵触那一种可能,他只晓得,那种想法普一出来,便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谢予灵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说实话他摸不准顾深心里在想些什么,看正因为猜不透,故而着他一言不发的走出去,谢予灵的心里顿时害怕了,这一刻,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的冲都,他很懊恼自己为何这般心急。 都说了来日方长,自己为何突然就忍不住了。 若是现在的他不能接受这一切,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他是如何也承受不起……再一次的失去了。 心念百转间,其实不过短短一瞬,谢予灵从座位上起来,跌跌撞撞的追了出去。 安儿呆呆的看着两个大人丢下自己离开的背影,发出一声伤心的嚎哭,可随即,她又一抹眼睛,生生的止住了哭泣。 也不知是因为不晓得该哭给谁看,还是明白自己闯了祸,从而没了底气闹屁气。 那无措又委屈的小模样,端的是可怜煞人了。 谢予灵看着顾深大步的走到院中,还以为他要离开这里,未成想,对方却只是走到院里的东墙下便停住了步伐。 第110章 第104章 顾深停在那颗粗壮的桃树下, 一双幽深的眼眸,定定看着桃枝上红彤彤挂满枝头、似乎要将树枝坠断的桃果,又似乎透过那些累累的果实, 看到了什么其他的东西。 “……你在想什么?”谢予灵的走到顾深身边站定,声音很轻的问。 顾深没说话, 就好像沉浸在某种臆想中,全然未听见谢予灵的声音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谢予灵失落的以为顾深不会回答自己时, 他却又突然的说道:“总觉的这里的一切很熟悉, 可又什么……也想不起来。” 谢予灵有些没跟上他的思维, 一愣之后, 下意识道:“想不起来你别勉强, 仔细又头疼。” 顾深微微点了点头,下一秒, 突然脚下一个借力, 跃上了半空。 谢予灵只觉眼前一花,回神时, 顾深已重新落回了地面。 高大的男人立在那里八风不动, 唯有玄色衣摆翻飞飘扬, 昭显着方才的一切并非幻象。 谢予灵看着顾深走到水井边上,拎起一旁的木桶利落娴熟的打了桶水,将手上几个硕大的桃子丢进去, 谢予灵突然莫名觉得眼角有些酸涩。 他仿佛又看见曾经的顾深, 在这水井旁打水浇树的样子。 洗菜淘米的样子。 还有大雪天里捧着冷水朝脸上泼的样子。 那双漂亮白皙的手, 总是冻得通红,仿佛血脉都要凝固,而当事人却好似完全感受不到的一般。 绕是自己如何劝说, 也固执的不愿改变。 …… 顾深打水时候娴熟利落的动作,和从前毫无二致。 这一刻,谢予灵是如此清晰的意识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就算是忘记了一切,他也还是原来的那个他。 仍旧是从前的习性,从前的偏好,没有半分改变。 这样的想法,让他那颗患得患失的心,莫名的安定了许多。 怔愣间,手中突然多了一抹舒适的沁凉。 谢予灵低头,看见自己的掌心被放了颗又大又红的桃子,而他的右手,被顾深宽大温暖的手掌托了起来。 他愣愣的盯着他们交迭在一起的手,模样显出几分笨拙的呆滞,然后慢慢的握紧了手里那颗大大的桃果,仿佛生怕它从自己的掌心掉落。 顾深对自己这无厘头的举动,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他见对方拿好了,便松开了手,转而朝着屋子的方向走去。 那一刻的幸福,来得突然,去的也快,谢予灵甚至来不及感受一下顾深掌心的温暖,对方便已经抽离。 安儿此刻正无措的站在门口,看见顾深朝着自己走过来,下意识的朝着门后缩了缩小身子。 顾深走过去,将手里的另一颗桃子递到了她的面前。 “呀!好大的一个桃儿!”安儿顿时双眼一亮,眼中迸射出毫不掩饰的惊喜,想都不想的,便将双手伸了出去。 小孩子说来还是心性单纯,看见了合心意的东西,先前的不开心立马抛到了脑后去。 院里结的桃子,她老早就很想要了,可是之前没长熟,后来好容易变红了,她那几天又闹了肚子,父皇压根不然她碰这些。 时间一长,这简直就要成了小家伙的心头病,有好几次在睡梦中,她都梦见自己像天上那些鸟儿一般生了翅膀,一下飞到院里的桃树上摘果子去了。 那颗桃子生得很大,安儿一双小肉手捧着还有些吃力,险些给掉地上了。 这一下直接给小家伙吓的变了面色,她好一阵手忙脚乱,才重新拿稳了。 一双小手紧紧的抱在怀里,低头将嘴巴张的大大的,一口咬了下去。 那桃熟的太透,这一下,没咬下来多少,倒是让小家伙直接给溅了满身脸的果汁。 安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果汁晕染的脏污的衣裳,大眼睛眨了眨,里面突然就蓄满了泪水。 顾深一下有点懵,他伸手接过安儿手里的桃子,在身上翻出帕子给安儿擦了擦脸,然后笨拙的安慰道:“不要难过了……叔叔带你去换一身衣裳,好吗?” 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谁想他这一说,安儿更难过了,眼里的泪水啪嗒便掉了下来。 一颗两颗,根落雨似的。 “……”顾深顿时无措了,他实在有些不能理解这小孩子发作的原因。 谢予灵从远处走过来,看见女儿身上精致罗衫间晕染的大片红色汁液,瞬间明了。 他抬手为女儿抹了抹眼泪,说道:“没事的,这衣裳洗一洗就干净了,父皇保准根新的一样,不要难过了。” 安儿高高的仰起头,抽抽噎噎的问:“真……真的吗?” 谢予灵肯定的点了点头,然后倾身将女儿抱进了怀中。 “我带安儿进去换身衣裳,你去厅里吧。”谢予灵如是说着,看顾深应下,又吩咐严和去给顾深烹茶,然后这才转身进了屋中。 等将女儿收拾妥帖,外面天色也彻底黑沉了,谢予灵陪着顾深在厅里坐了一阵子,严和上来说沐汤备好了。 谢予灵于是让顾深去沐浴,自己则到卧室找了顾深以前的衣裳拿给他。 顾深洗完了出来,谢予灵看见他穿着从前那裁剪精致的锦衣,一瞬间有些恍惚起来。 “你从前对衣着配饰总是极为讲究的,衣裳总要做的完全贴合。不过一年多,这衣裳穿在身上,却显得不合身了,”他走过去为顾深细细理了理衣襟袖摆,最后一双手轻轻落在顾深有些清瘦的面颊上,难忍心疼的说,“你瘦了好多。” 顾深心里莫名有些难受起来,他定定站在那里,也没有避开谢予灵的触碰,过了一会儿,突然回了句:“你才应当注意身子。” 他虽然内力没有全然恢复,但感知能力也远不是常人所能及的,偶尔几次无意间的触碰,便让顾深察觉出谢予灵身体不是很好。 谢予灵淡淡的笑了笑,没接顾深的话。 生下安儿的时候,顾深不再身边,后来又出了那样的事情,谢予灵伤心过度,哪还有什么心思去调养身体——每日里都是食不下咽、席不安寝,身子每况愈下,早已不能与从前同日而语了。 顾深不明白他这笑容里的含义,只是看见那笑容的时候,心里莫名有些难受,在这凝滞的气氛中,他想了想,说道:“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我睡在哪里?” - 谢予灵带着顾深去了顾深今日醒来的那间屋子。。 顾深并不知道这个房间是他和谢予灵从前的主卧,故而见此也没多想,脱掉外衣便躺了上。 自失忆之后,他本就容易精神疲劳,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迷糊中,感觉身边轻轻的陷下去一块,顾深一下便醒了过来。 转头时,就看见谢予灵那放大的如玉面庞近在咫尺。 谢予灵正一手撑着床板打算躺下,没成想顾深突然醒了,迎上对方疑惑的神情,他面色僵了一下,旋即扯了扯嘴角,什么也没说的躺了下去。 毋庸置疑,在许多场合下,沉默都是缓解尴尬最好的方法。 “你……睡在这里?”顾深想了想,忍不住问了句。 谢予灵闭着眼睛,心里隐隐有些紧张,脑子努力的转动着,最后说道:“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嗯。”顾深沉默了一下,随即轻轻应了句,大概是表示自己知道了。 谢予灵见他没什么意见,提着的心渐渐放下来。 两人一动不动的平躺在床上,中间隔着一点小小的距离,空气中渐渐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二人似乎都陷入了睡眠,但其实,俩人都没有睡着。 对于谢予灵来说,顾深是他失而复得的挚爱,因为对方失去了记忆的现实,所以他虽然想要极力的靠近,但是却又害怕自己的举动惊扰了对方。 但是对于顾深来说,谢予灵此刻,只是一个让他有着隐约的熟悉感觉的陌生人而已,这让他对对方,或多或少还是心存戒备的。 此间无话,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中,谢予灵小心的侧过头来,偷偷看了一眼顾深。 他见顾深双目轻阖的躺在那里,等了一会儿,心里估摸着他睡着了,于是轻轻的朝着顾深的方向摞了一点。 两人隔着柔软的衣料,浅浅的靠在了一起,彼此的温度渐次传到了对方的身上。 顾深心里一顿,还未来得及细想,就感觉身边的人又动了动,然后一双手臂,轻轻的抱住了自己。 顾深终于忍不住的睁开了双眼,他偏过头来,看向身边紧紧挨着自己的青年。 谢予灵猝不及防迎上他淡静的眸光,身子顿时僵在了原地。 那无措的模样,就像个做了坏事被抓包、具于责怪的小小孩童般。 顾深看在眼里,心下顿时一软,然后突然低低的笑了一下。 谢予灵听见这久违的笑声,先是一愣,随即便有些气恼,他抿了抿唇,蓦的低下了头去。 第111章 这一下的动作实在有些莽撞,他的脑袋一下撞在了顾深的胸膛上。 空气中传来一声沉闷的低响,随即便是一阵压抑又难耐的喘咳。 谢予灵的脑袋嗡嗡的,听见那声音,一下抬起头来,就看见顾深面色难看的僵在那里,痛的额头的青筋都浮现了起来。 “你……你没事吧?我不是有意的!”谢予灵突然想起当时顾深出事、前线传来的消息说顾深胸口中枪的事情,顿时彻底慌了神。 他方才那么大力,闹袋现在还疼,若是拿一下碰到了顾深的伤处…… 思及此处,谢予灵整颗心彻底乱了套,焦灼间,抬手便去吧啦谢予灵胸前的衣襟。 顾深下意识一把攥住了谢予灵的手腕,低声说道:“我没事的。” 谢予灵挣了挣,奈何顾深力气太大,他又心又顾忌,最后只好作罢,转而商量性的说道:“让我瞧瞧,行吗?” 顾深看见他眼里的担心和紧张,下意识不想答应,于是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没事。” 谢予灵见他这样,更是坚定了心里的想法,顿时觉得心里难受的不行。 他定是当初伤的很重,此刻才会不愿让自己看见,说不定他身上,还有着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伤痕…… 谢予灵顿时被自己的想法骇到,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顾深,眸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层层红色。 那双眼睛,是干涩的,没有半分湿润,可是却比哭泣更让人心惊。 顾深的心脏突然有种被针扎般的疼痛,那痛感甚至掩盖了肉体上的折磨。 第105章 他微微垂了垂眼, 黑直的睫毛在眼下打落一片青影,也不知心里想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 顾深抬手落在自己的衣襟上,自己拉开了胸前的衣襟。 只见那长久不见阳光的胸膛上, 皮肤白皙细腻的让女子都要自叹弗如,却又有着女子没有的漂亮肌肉,流畅的身体线条在晕黄的灯火下闪烁着朦胧惑人的微光。 只是原本完美的身体, 却因为左胸上那个巨大而狰狞的伤疤给破坏了。 当时射伤顾深的子弹威力猛劲, 造成极大的创伤面积, 被取出之后缝了针, 虽然现在伤口早已愈合, 但那一片却留下了很严重的伤疤。 子弹入体处周围的皮肤都被炸伤了,深褐的疤痕一直漫延了碗口大的径深, 肌肉都虬结在一起, 针线勒出的痕迹依稀可见,就像一刻古树那盘根错节的根须盘踞在那里。 在他如雪肌肤的衬托之下, 惹眼到刺的人心都跟着颤抖。 谢予灵觉得自己的双眼火烧一般的疼, 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这……得该有多痛啊! 他缓缓的伸出手来, 似是想要触碰一下那伤痕,可是在将要靠近的时候,举起的手却又僵在了半空。 顾深只给他看了一下, 便重新合上了衣襟。 “是有些难看, 但其实早就好了。”轻描淡写的语气, 仿佛他根本不在意这丑陋的伤疤。 其实事实也的确如此,在顾深看来,这伤痕只是难看一些, 只要平日里稍微小心一些,不痛不痒的,对他一个男人来说根本毫无影响。 他之所以最后给谢予灵看了,也是不想让对方胡思乱想,可他殊不知,这道枪。伤,到底给对方带来了多大的冲击。 顾深是见惯生死的人,就算失去了从前的记忆,但骨子里的漠然仍是一如既往的——所有的伤和痛,于他而言,只要不至生死,就不是什么值得费心的大事。 可他不知道,当一个人,过于在乎另一个人的时候,就是对方指尖划破低落了几滴细血,也是能让人心疼难抑的。 随着顾深整理衣衫的动作,谢予灵目光被转移到了他那双修长有力的手上,但是眼前挥之不去的,却还是方才看到的那触目惊心的场景。 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谢予灵才轻轻动了一下。 他抬手一把将顾深抱入了怀中。 顾深身子一僵,随即就感觉到他的身子在颤抖,分明盛夏的天气,身上却透着股颤人的寒凉。 “……”他不明白对方为何会有这般大的情绪起伏,所以也无从安慰,最后只是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纵容般的任由谢予灵抱着自己。 不知不觉,红烛落干了清泪,房里一下陷入了黑暗中。 仿佛苍天都感受到了他们心里的凝重,今夜无星无月,夜凉如水,沉沉的天幕好似下一秒就要坍塌下来般。 二人静静躺在那里,一个哀恸的不想说话,一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寂静恍如被坚冰封住的寒潭,不得半分融消。 这夜注定无眠。 谢予灵抱着顾深,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胸口,就这样过了一夜,直到天蒙蒙亮时,才终于抵不住困倦的睡了过去。 顾深听着他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轻手轻脚的掀开被子下了床。 大略收拾一番,他走到院子里的桃树边,在石砌的圆凳上坐下,向来淡静无波的一颗心,起了滚滚不息的狂澜。 若说他一开始想要追溯从前,不过是潜意识里一种淡淡的念想,可经过昨日种种,却让这种念想变成了强烈的渴望。 他想要记起从前的一切,从失忆至今,从未有这般的明确与坚定过。 顾深在院里坐了一会儿,见天色稍微亮堂了,便起身出了门去。 行在街上的时候,不是没有感觉到身后那些人跟踪自己的声息。 他若是想的话,轻易便可以放倒或是甩开他们,但是顾深却并没有去做理会。 顾深记得那些人的身法,与那夜他和艾尔分开后,那些出现在他周围的是同一拨人。 现在想来,那些人应当是谢予灵派去的。 顾深不知道自己从前是什么样的,但先前在j国时,对于艾尔派在自己身边时时刻刻跟随的那些人,他是极为反感的。 可是这一次,他却并未像之前那般排斥。 现下时辰尚早,街上也就一些脚夫和摆摊买早点的生意人,显得有些寂静,顾深从城西一路行到城东,最后在浮华楼前停了下来。 浮华楼里夜间歌舞升平,纵情声色,往往到了凌晨才渐次的偃旗息鼓,是以到了这时,自是无人早起。 顾深提步迈上白玉石阶,敲了敲门。 里面半晌没有动静,直到他打算再敲时,才听见有脚步声从门后传来。 开门的是个年轻小伙,身材中等,样貌普通,但是态度却难得的很好。 看见顾深的剎那,他眼里的惺忪一下变成了惊艳。 “娘嘞!”小伙子瞳孔缩了一下,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见顾深还站在那里,这才相信自己不是做梦。 说来他在这浮华楼里做事也有好几年了,风骚的、清纯的、淡雅的、明艳的……楼里什么模样的人物没见过,但此刻见了顾深,却顿觉那些个堪称姿容绝色的公子小倌乃至姑娘们,全然失了颜色。 “公……公子,您有什……什么事吗?”小伙子结结巴巴的说,又下意识补充了句,“咱这里白日不做生意的,您若是、若是……还请晚上在来吧!” 看着眼前清冷绝尘、姿容无双的男子,他顿时觉得自己若是说出“寻。欢”“喝花酒”一类的字眼,都是对对方的一众亵渎,是以下意识的直接跳过了。 顾深对于对方的这种目光,早已见怪不怪了,当下只是平平的道:“我找荫娘,她可在?” 小伙子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公子您找楼主啊,她这时候还没起呢,要不公子您先进来,小的到后面瞧瞧去。” 这天焱国的青楼,并没有“老鸨”或是“妈妈”一类的称呼,里边当家做主的,就被称为楼主或是阁主。 说来倒也有种免俗的意思,恁的让人觉出高端不少。 顾深点了点头,顺着对方让开的位置走了进去。 小伙子招呼顾深在茶厅里坐下,转身便要离开,走到一半想起什么,又转了回来:“公子,敢问您贵姓啊?若是楼主问起,小的也好回话。” “姓顾。”顾深简短的回了句。 小伙子见他不说名字,也没敢多问,恭敬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听荫娘先前所述,这浮华楼是顾深手底下的生意。 大概是因此的缘故,顾深坐在那里,脑海里不由就闪过一个念头——这楼里下人,办事还挺称职妥帖。 顾深如是想着,殊不知自己能这般轻易的进得门来、还被客客气气的招待着,其实是因了自己那身不凡的相貌与气度,若换做旁人,就算这小伙子再和气,只怕顶多是好声好气的给请了出去,让他等楼里开了门再来。 - 能干这营生的,就算看起来温和,多半也是笑面黑心的,荫娘被搅了清梦,起床气一下就被燎了起来,开口便对着外面斥骂道:“作死啊,大清早的唤什么唤?你是不想让老娘好活几天了吧!” 小伙子被吓的一个趔趄,险些没给软到地上去。直到这时候飘飘忽忽的大脑才彻底清醒过来——想起来荫娘最讨厌的便是被人打扰睡眠。 第112章 可是话都说出去了,他也不能让外面那神祗般的公子久等。 小伙子站在那无措的纠结了一会儿,最后咬了咬牙,壮着胆子道:“楼主,有位很好看的位公子说是找您,现在正候在东厢的茶厅里呢。” 说这话的时候,刻意加重了“很好看”这三个字,大概是小伙子心里觉得这是不能忽视的一点。 里面安静半晌,荫娘不耐的声音再次响起:“谁让你放进来的?” “那些个浪荡子的,难道不知道干咱这行的规矩吗?不见,给老娘打发出去。” 小伙子听声音便知道自家楼主这是发怒了,思量半晌,觉得那公子就算是个神仙,自己吃饭赚钱还是攥在眼前这主儿的手里,于是也只好放弃了。 荫娘听见离开的脚步声,在床上卷着被子翻了个身,刚闭上眼睛打算继续睡去,下一秒也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猛一下弹了起来,大声道:“等等——” 小伙子出于本能,立马停了下来:“楼主,怎么了?”难道楼主是改变主意了,要见那位公子了? 事实证明有时候男人的第六感也不差,他的确是想对了。 荫娘缓下语气,问道:“那位公子,可还说了些什么?” 小伙子心里奇怪荫娘问的不是姓名,但却也不敢多言,只如实道:“回楼主,那公子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告诉小的,他姓顾。” “姓顾……”荫娘喃喃了一下,随即面上慵懒之色瞬间褪尽,下一秒便从床上跳了下来。 “你小子怎不早说,速去告诉公子,我立马就来,”荫娘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的往身上套衣服,末了又接道,“将我珍藏的凤凰毛尖烹了送去,仔细伺候着,切记万不可怠慢了去。” 第106章 谢予灵醒来时, 看见自己身边早已冰凉的床铺,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那股子慌乱让他连衣服都没穿戴妥帖,走跑了出去。 严和正在外亲自候着, 看见他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的模样,顿时给吓了一跳:“陛下, 您……” “他人呢?”谢予灵开口便问,“王爷在哪?” 严和连忙应道:“回陛下,王爷他出门去了?” “他去了何处?” 严和想到暗卫方才传来的线报, 面上一阵犹豫。 谢予灵见他在吞吞吐吐、一副状似难以启齿之态, 心就蹭蹭往下沉。 莫不是……莫不走了, 自己好不容易才将他寻回来, 若是…… “你们这群废物, 朕养你们干什么,连一个人都看不好!”谢予灵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叱骂。 严和看他分分钟就像要崩溃的模样, 一时间更担心了。 陛下他年少登基, 自来隐忍,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都能波澜不惊的应对, 这世上, 也只有一个人能让他这般。 “王爷他……去了浮华楼。”严和底气不足的回道。 谢予灵得到了具体答案,一颗心稍稍放下些许,但他随即便意识到那是个什么场所, 将将放松的神经又绷了起来。 “浮华楼……他去那里做甚么?” “陛下, 那浮华楼里似乎别有玄机, 守卫甚严,我们的人又怕被王爷察觉,不敢贸然的跟进去, ”严和如实说道,“故而并不知道具体情况。” 谢予灵彻底沉默了。 他在原地来来回回的走了几圈,最后实在按耐不住,于是吩咐严和备车,亲自去了浮华楼。 开门的还是先前那年轻小伙,只是他这一回却没有放谢予灵进去。 “这位公子,实在抱歉,楼里现下不接客的,还请您开楼了再光临吧。” 谢予灵眼神黯了黯:“不准人进?先前分明有人进了的。” 小伙子被他周身散发的威严气势震的有些骇然,思量对方话里的意思,更是心惊,当下硬着头皮赔笑道:“小的只是个看门打杂的下人,上面的事情哪里懂得,只是楼主吩咐了关楼之后不准人进,公子您可体谅体谅则个,待到天晚了再来吧。” 这人到底是何来历,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他莫非是那顾公子的仇家不成! 看楼主对顾公子的态度,他可不能给公子招什么麻烦啊!不然依着楼主的性子,只怕自己真要吃不了兜着走。 思及此处,拒绝的言辞就更加彻底。 谢予灵气急,藏在云锦广袖下的双手握成了拳,若不是严和拉下,说不定真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老。 顾深他,果然是在里面。 谢予灵这看着小伙计的模样,言语里竟然有种维护之意,莫非顾深还是这风尘之地的常客不成! 脑海里突然窜起摄政王那些早已被尘封的风流事际,谢予灵彻底不淡定了。 “叫赵大人带人过来,直接调令搜楼!”谢予灵定了定神,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这么几个字。 其实心中更多的不是生气,而是慌乱和难受。 毕竟不论发生了什么,他始终无法去责怪那个前尘尽忘的男人。 “陛下,还请三思啊!”严和后退一步,拱手深深作了个揖,“陛下此来东南,本就低调,加上王爷如今身份敏·感,若是让地方官府知道了,一旦传扬出去,只怕要招来事端……” - 谢予灵最后终于放弃了搜楼的念头,他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了浮华楼门口,然后走进了附近的一家酒楼。 从认识顾深之今,他所有的不理智都因这个人而起,也因这个人而灭——为了顾深的安危,他不能也不敢冒这个险。 谢予灵在二楼一视野开阔的临窗处落座,偏头便能看到浮华楼外高悬三尺的牌匾。 朱漆镀色,金字飞舞,彩绸招摇,刺的谢予灵双目猩红。 这一坐就是数个时辰,街上行人渐盛,天上日头越来越高,酒楼里渐渐坐满了来吃饭的客人。 因为严和的打点,他这一块,始终没人靠近。 谢予灵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那扇从始至终不曾打开的红木门扉,一双清越的眸子也不知是因为疲累还是怎的,内力爬满了斑驳的血丝。 严和始终静立在一旁,看时间不早,方才开口低声询问了句:“主子,可要在这里用午膳。”此时人多眼杂,他很灵活的改了称呼。 “……不必。”谢予灵说,但一顿之后,又改口道,“算了,你看着办吧,顺便上些酒来。” “是。” 严和招手叫来了小二。 长伴君侧,对于谢予灵的口味,他自然一清二楚,细致的点好了菜,又舀了一要好酒。 酒楼掌柜是个有眼色的人,先前接待他们时,就知道眼前这主儿不是一般人,是以不敢怠慢,菜也是让镇店的名厨另开炉灶做的。 楼里客人很多,菜却给他们很快送了上来。 严和举筷试吃,然后给谢予灵布菜。 一旁有客人看见这一幕,不由觉得好笑:“这俩人真真奇怪,点了饭菜,怎有奴才先尝的道理!” 另一人倒有些见识:“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你没瞧着那公子通身的气度,定是非富即贵,这是怕饭菜里被人投了毒呢,要死也先死奴才不是。” 先说话那人顿时瞪大了眼,随即就乐了:“要我说,这有身份的人,活的也是不容易啊,我看着整日里提心吊胆的,还不如咱哥俩这样,赚点小钱有吃有喝,也不怕人眼红!” 不经意的言谈,倒是说出了至信的真理,寻常百姓家的安平和乐,却是谢予灵一生都求而难得的。 若他不是皇帝,若顾深不是王爷,他们不用经历那些暗杀、那些明争暗斗……顾深不用去打那一场仗,让他们生生死死,分离相思。 他们寻一处远离战火的地方,过安逸的生活,说他茍且贪生也好,说他抛家弃国也罢,他只要那人安然。 只是这一切,都不该是些不切实际的臆想,根本我从实现。 …… 谢予灵抬了抬手,让严和将菜碟放下,淡淡吐出一句:“斟酒。” 严和顺从的为谢予灵满了酒,谢予灵抬手接过,杯落酒空。 一连几盏下肚,却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酒……严和,你好大的胆子,连朕也敢糊弄了。” 若不是在外面,估计严和就直接跪到地上去了:“主子,大夫说您不能饮酒的,这酒味道是淡些,但好在不伤身子,而且可口味很好呢!” 谢予灵拍了一下桌子,声音里透着寒气:“换了。” “……是。” 君命不可违,严和心中无奈,却也只能应下。 他不是不明白谢予灵心情不好,此时喝酒,八成是想借酒消愁,可都说酒入愁肠愁更愁,就算喝的再多,又能解决什么实质性的问题呢,还不是徒增伤身罢了。 王爷他好容易回来了,本以为陛下终于守的云开,谁成想,情况反倒有愈发糟糕的趋势。 再上来的,是一坛二十年陈酿的竹叶青,普一开封,那浓醇的酒香便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第113章 严和给谢予灵换了新杯重新斟满。 馥郁的酒液滑过口头,浸染肠胃,顿时好像又无数把刀片在腹内凌迟一般。 谢予灵一张欺霜赛雪的面庞有瞬间的灰败,他紧紧的皱了一下眉头,然而连缓一下都没有,又让严和倒下一杯。 严和小心的劝道:“陛下,您晨起到现在水米未进,这般空腹饮酒,身子如何受得了啊,您就算要喝,也先吃些东西垫上一垫吧!” 谢予灵没说话,直接伸手一把夺过了严和手中的碧瓷酒坛。 严和看着他杯不停盏,急的几乎在原地打转。 二楼的客人渐渐吃完了酒菜离开了,场面又重新安静下来。 谢予灵看着窗口的位置,又喝了一口。 如玉面庞泛了两抹红云,一双凤眸氤氲迷离,显然已是有些醉了。 如此这般,看一眼,又喝一口,直到一整坛的美酒都见了底。 “没……没了!”一直沉默的谢予灵终于开口说了句话,然后口齿不清的道:“严……和……给朕,给朕上酒。” “主子,您别喝了,奴才可求您了!”这忠心的大太监眼里蓄满了湿润,一副就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谢予灵回头看他,张了张口,似是想要叱骂,但半晌却又收了回去。 那双眼里,有着浓烈的感伤。 “你们……你们一个个的,都不顺朕的心,都不顺朕的心……”谢予灵断断续续的说着,转而突然一把将手里的碧瓷小坛朝着严和砸了过去。 严和躲也不躲,任由那酒坛砸在自己的脸上,也幸而谢予灵醉了,身体不受支配而没甚力气,若不然这一下估计也够他受的。 谢予灵听着那碎裂的瓷器声,慢慢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道:“你……不去,朕自己……自己去拿。” 他说着话,便要离开,却走反了方向,被坐下条凳绊了一跤,直接朝前扑了去。 严和赶忙扶住他,声音有些哑的说道:“主子,主子,咱不喝了,不喝了成吗?咱回去吧!王爷兴许已经回去了。” 谢予灵用力的甩了甩手:“放开朕,朕要酒……酒……” “主子您坐着,奴才让人送酒来,好吗?”多年的唯命是从,让他从来没办法违背谢予灵的意思。 谢予灵闻言,这才稍稍消停下来,被严和扶着坐回凳子上。 当第二坛竹叶青上来的时候,谢予灵没让斟酒,直接抓着坛子就朝口中灌去。 只是在那甘冽的液体即将入口时,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给夺了下去。 谢予灵愣了一下,下意识斥道:“放肆,谁……谁敢夺朕的酒!” 动作缓慢的转过头,却一下愣在了原地。 一张欺霜赛雪的俊美面庞放大在自己眼前,眉头紧紧的蹙在一起。 顾深扫了一眼桌上纹丝未动的饭菜和东倒西歪的酒坛子:“怎么喝了这么多。” 他先去同荫娘谈了些事情,近午时回城西的宅子,却不见谢予谢踪影,将那几个坠在自己身后的尾巴揪出来问了,才知道谢予灵在这里。 顾深心道自己幸而来了,不然这人只怕要灌死自己! “与你……与你何干!”谢予灵说着,伸手就要抢回坛子,“你不是……不是泡在那花楼里……乐不思蜀么,怎舍得……舍得出来了?” 窗外拂来一阵微风,将谢予灵身上的酒气全数卷入顾深的鼻息,他顺着发出吱呀声响的窗台朝外看了一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人,是跟着自己来到这里的!就他对自己表现出来的那在意程度 八成是知道自己去了青楼,才会如此这般。 顾深如是想着,一颗心莫名有些闷闷的疼。 他近来时常产生这种心口闷疼的感觉,但是那感觉顾深却并不厌恶,甚至有些饮鸩止渴的意味在里面。 不是他有受虐倾向,只因那颗死水般的心,能有些起伏,故此这种痛苦于他而言,其实是是一种以毒攻毒的救赎。 那些痛,至少让他觉得自己也是个有血有心的人,而非行尸走肉。 “回去吧,别闹脾气了!”顾深轻轻的说,声音里带着不自知的温柔,随即又下意识补充了句,“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予灵抬起迷离的双眸瞪他,顾深被那眼神看的呼吸一窒。 那种怒火、伤心、乃至委屈等诸多情感交杂在一起碰撞出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顾深心头好像被扎了一刀,无措间,那双直击他灵魂的眼却突然一下合上了。 随即,谢予灵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陛下——”严和惊呼出声。 顾深慌乱的接住他的身子,听到严和急说要送谢予灵回去,他毫不犹豫的将谢予灵拦腰抱了起来,大步朝楼梯口走去。 出酒楼时,迎面撞上一个人影。 顾深疾语说了声抱歉,也没看撞上的是谁,就要提步离开。 方行一步,却感觉衣摆一紧。 “深,我终于找到你了!”清泠的声音甚为好听,就是语调有些蹩脚,“上回是我不好,是我莽撞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顾深回头,首先入目的是一方黑色的斗笠,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熟悉的声音和身形,让顾深不想也知道对方身份。 艾尔激动的就要扑上来,顾深下意识微一侧身,很轻易的避开了。 “你……”艾尔面上一变,似乎这才注意到顾深怀里的人,“这人是谁?这是上次那个……深你离开这些日子,难道一直和这男人在一起吗?” “他有什么好,这老男人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享用起来能有什么滋味……”艾尔刻薄的咋呼着。 真不知道他对老这个字到底是何定义,满打满算的,谢予灵也大不了他一只手吧,竟然也能说人家老男人,真也是个人才了。 “艾尔——”顾深不知被触怒了那根弦,突然厉斥了一声。 艾尔身子一震,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睛:“你,你竟然凶我,为了个认识不足一月的贱人。” 顾深眉头皱的很紧,向来淡静的面上浮现出几分不耐和冷意,然后他迈步,二话不说的离开。 艾尔条件反射的攥紧了顾深的衣袖,奈何对方力气太大,加上那衣服也不知是何材质,结实的厉害,艾尔的双手被勒出了青红的痕迹,终是没能拦住他。 “深,你别走,等等我。”艾尔对着顾深的背影失声喊道,下意识要追。 严和展臂一把挡住他:“这位公子,还请留步。” “滚开,不要当本公子的路。”艾尔愤怒的吼道。 严和无动于衷,他不管这人和王爷之间有什么纠葛,但既然王爷现在回到了陛下身边,他就决不允许有任何人再来破坏陛下和王爷之间的一切。 艾尔从身上摸出手枪,一把抵在了严和的太阳穴处,寒声威胁道:“我再说一遍,给我滚开!” 严和感觉到额际的冷意,眼神一沉,这是…… 心念电转间,他猛一抬手,将艾尔的手臂扭到了身后。 空气中传来一声清脆的骨骼声,艾尔右手脱力一松,那柄银色小枪从他手中滑落了出去,严和伸手一把接住。 手腕翻转间,风水轮流转。 那把枪转而抵在了枪主人的眉心。 这些手法还是当初在军营跟着顾深学的,专门应对与持枪敌人近身搏斗的情况。 严和唇角露出一抹轻蔑,浑身无半分内力,仅凭一把枪,就敢如此横行,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艾尔没想到他敢不怕死的夺枪,更没想到对方看着细皮嫩肉的,身手竟如此迅捷,当下便煞了面色。 严和话不多说,一伸手便掀掉了艾尔头上遮面的斗笠。 其实他先前单凭口音和那把枪便猜到这人不是天焱人,毕竟在天焱国,除了军队,是没有人可以拥有枪。支的,而这之中迷你手。枪,就他所知道的,也就只有王爷和楼大人用过。 看到艾尔银发青瞳的艳美面容,严和或许有一丝短暂的惊艳,但却没有多少意外。 他对着隐在人群中、身着便装的暗卫吩咐了一句:“将这人送去给楼将军。” 在顾深失势后,楼应之可以说是投笔从戎了,当日一战,他凭借着自己对海上作战的了解和聪明才智,将亚仑的军队打的四处逃窜,那之后,他便自请驻守东南。 朝廷见他的确具有军事才能,加之那时因为打了胜仗、他又得到了东南水师兵将的拥戴,朝廷便封他接替了顾深的军职。 朝中对此众说纷纭,有说他心怀天下的、有说他文韬武略的、也有说他野心勃勃的,但没有人知道,他之所以有此决心,不过是为了给顾深报仇。 严和将艾尔交给暗卫,转身欲走,谁想这时陡声惊变。 人群中突然冲出一群同样身着便装的蒙面男子,那些人人多势众,伸手迅捷毒辣,一时间搅的那两个暗卫难以应付,趁乱将艾尔带走了。 第114章 俩暗卫扛着流血不止的伤口打算追去,却被严和拦了下来。 看着那群很快消失在人群中的人,他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若严和方才没有看错,那群蒙面人的瞳孔都是异于天焱人的颜色,莫非那些入侵者,时隔一年多又卷土重来了。 自己还是迅速派人将这消息传给楼将军去吧。 顾深几乎是运着轻功将谢予灵带回去的,进院后,突然在门口看见一个须发斑驳的老者。 那人穿一身青布长衫,正站在桃花树下浅酌茶水,神态悠然、气息内敛、广袖衣袂无风自动。 听见大门被踹开的巨大动静,他的表现很平静,只是下意识缓缓转过了头来。 可随即。 “砰”一下,手里的白瓷茶盏掉到了身上。 滚热的茶水全数泼在膝盖上,烫的老者一下从石凳上跳了起来。 他蹦蹦跳跳的拍掉了身上的茶叶,一张慈眉善目的面庞都有些扭曲。 方才那股子仙风道骨的韵味瞬间荡然无存。 但是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老者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顾深身上,他一手揪起自己淋湿的衣衫下摆离开皮肉,一边朝着顾深走过去:“王……王爷,老夫不是眼花了吧!” 说话间,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在睁开的时候,简直激动难抑:“王爷,真的是您,您老没死,您还活着啊!” 顾深眼中些许疑惑,但他此时显然没心思为此分心。 “劳烦借过。”顾深淡淡说了句,就要从他身边绕过去。 第107章 老者似乎这才注意到顾深怀里还抱着个人, 勾着脑袋瞄了一眼,立时惊道:“这是怎么了……陛下他饮酒了!” 顾深垂眸看着靠在自己胸膛间昏睡中的人,语气里含着几许不自知的轻责与无奈:“喝了不少。” “老夫都说了多少次了, 陛下的身子不宜饮酒,怎么就是不听劝呢!”老者眉头越蹙越深, 简直都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了,“哎,这……这样拿身子开玩笑, 就是灵丹妙药也难以调养回来啊……快快, 将陛下送屋里去。” 顾深敏感的从这话里捕捉到什么, 脚下步子一顿:“他可是……有何难解的疾症。” 老者听他这茫然的语气, 当下抬眼一瞪:“感情你还什么都不知道?这还不是因为……” “瞿大夫, 您已到了!”门外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唤,好巧不巧打断了老者的话。 顾深微蹙眉头, 看向走进来的严和。 严和想起顾深的情况, 主动给他介绍了一下:“这位是瞿寂山瞿大夫,陛下特意为王爷请来的。” 这一打岔, 瞿寂山彻底忘了先前的话头, 他捋了捋胡须:“我还道寻我老夫过来是何事……话说王爷您气色不差, 倒是哪里不适吗?” 端的是阅尽世事的人,这一眨眼功夫,就接受了顾深没死的事实, 只是除此之外, 总觉得还似有哪里不太对劲, 可思想来,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沉吟间,几人已进了主卧, 顾深将谢予灵放到床上:“烦请大夫先给他瞧瞧吧!” 事分轻重缓急,瞿寂山只好压下一肚子的好奇,掀起谢予灵的衣袖为其把脉。 一番望闻问切,瞿寂山眉头越皱越深,最后竟是气的胡子都有些颤抖,他嘴里一边絮絮的叨叨着,一边走到桌边,拿起严和早已备好的笔墨开药方。 “按这方子速去抓药来,文火熬煮,两碗水煎成一盅,切记不可火候过大,若不然会破坏了药效。” 严和应了一声,将药方小心翼翼的迭了放进怀中,便步履匆匆的去了。 瞿寂山调了温水,从怀里掏出两颗药丸放进壶里,直接对着壶嘴就朝谢予灵口中灌去。 顾深看他动作有些没轻没重,险些没出手阻止,但终究被理智给拦了下来,只是问道:“这是作甚?” 瞿寂山板着脸,冷声冷气的给出两个字:“催吐。”顿了顿又接道,“烦请王爷取个痰盂过来。” 生硬的语气,不见半分客气,可见是气的不轻了。 顾深也没在意,在房里找到痰盂放到床边脚踏上。 一壶掺了药的温水整个灌下去,不出盏茶,谢予灵便起了反应,起先是皱着眉一脸痛苦,渐渐的,他蜷起了身子。 瞿寂山见时辰差不多了,打算扶着谢予灵起来。 “我来吧。”顾深却抢先一步走到了床边,动作轻柔的将谢予灵抱起来,让对方靠在自己怀里。 谢予灵身子颤了一下,猛地睁开双眼,那双眼睛颜色猩红,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血来。 在酒精的麻醉之下,他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全凭着身体的本能支配动作。 在吐出来之前,他一下趴到了床边,顾深一手扶住他,一手拿着痰盂凑到他下面。 电转间,谢予灵便呕出一口水,这一下之后,仿佛冲破了某道闸门,接下来的,便是撕心裂肺,一发不可收拾的呕吐。 他几餐没怎么吃东西,吐出来的只有先前喝下去的酒和被瞿寂山灌的那一壶药水。 那些水吐干之后,胃里还在不停的痉挛,到了最后,连胆汁都吐了出来,那些黄白的液体,散发着一股苦涩的味道,与浓烈的酒气夹杂在一起,让人几乎窒息。 顾深看着他最后的呕出的液体里夹杂着淡淡的血丝,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一颗心莫名的纠疼,他紧紧的握了一下拳头,指甲嵌进肉里,直到感觉掌心渗出一股热流,十指连心的疼痛刺激着大脑皮层,这才让他稍微冷静些许。 谢予灵吐完后,撑着床板的手一软,若不是顾深扶着他,估计直接就给栽了下去。 顾深将他揽在怀里,任由对方靠着自己的胸膛。 那具虚弱的身体,瘦的有些硌人,胸前后背被冷汗全然浸透,雪白的中衣紧紧的贴在身上,苍白的面庞没有半分血色,若不是那丝丝底弱的呼吸,说是一具死尸只怕也无人怀疑。 顾深伸手轻轻拨开他被冷汗浸湿了黏在面上的发丝,然后用水给他漱口、擦脸。 他看似平静而有条不紊的做完这一切,然后将谢予灵轻轻放回床上躺好。 抬头的时候,那双眼眸,却震颤了人心。 就像飓风海啸席卷过的森林,狼狈的让人心惊:“他到底,生的何病?”顾深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么几个字,嗓音都透着嘶哑。 瞿寂山觉得自己就像要被那双眸子吸进去一般,他艰难的别开视线,定了定神,方才说道:“陛下当初产子后,身子本就虚弱,又不愿好好将养,平日里饮食作息也紊乱,这身子就留下了许多隐患……哎,想当初见到这小子时,多康健啊,这不过几年过去,这副身子却被糟践成这般模样!” “产子?”顾深喃喃道,显是有些没明白过来对方话里的意思。 瞿寂山看着顾深茫然的眼神,直到此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 “王爷,您?” 顾深心有疑惑,当下也没隐瞒,如实说了自身情况,转而接道:“先生先前之话,我着实有些不解,到底是何意思?” 瞿寂山震惊的瞪大了眼眸,回神时几步走到顾深身边,二话不说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顾深心中有一瞬间的警觉,但随即便放任了他的动作。 瞿寂山这辈子什么样的疑难杂症没见过,确诊之后,反倒渐渐平静下来,只是心中不由感慨一声世事无常。 瞿寂山突然想起方才严和同顾深介绍自己的事情,还有王爷对自己那过分陌生与客气的态度……难怪自己当时会觉得奇怪,也真是老糊涂了,竟然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王爷的失忆,乃是颅内血脉凝滞堵塞、压迫神经所至,这病症确实有些棘手,能否记起从前,多半还看王爷自身的造化,”瞿寂山声音沉沉的,顿了顿又说,“但既然陛下请了老夫过来,我自是不会坐视不理,老夫会尽量想些法子,用外力加以干预,只是最后的效果却也不敢保证。”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但顾深却并没有听进去,他此时的关注点显然不在此列:“此事另说吧……我方才的问题,还请大夫解惑。” 瞿寂山盯着顾深的眸子,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虽然老夫不明白陛下为何不曾对王爷坦言,但此事瞒着终非长久之计,我想王爷是有权知道的……” “想必王爷也见过小公主吧?” “你是说安儿?她是个可爱的孩子。”顾深下意识回了句,随即想起先前谢予灵说的话,心下一顿,“听瞿大夫的意思,此事与可安儿有关?” 瞿寂山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柔情,心道一声果然血脉相连,就算什么也不知道,流淌在骨血里的亲情却无法淡去。 瞿寂山说道:“安儿是王爷的骨肉。” “此事……他已告诉我了。”顾深轻轻的说,心下一时有些涩然。 瞿寂山显然有些意外,脑海里飞快思索了一下,试探着道:“王爷怕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第115章 “瞿大夫这是何意?” 瞿寂山心道一声果然如此,下意识摸了摸下颌斑驳的胡须:“老夫今日就自作主张一回,都告诉王爷罢了。小公主她,其实是陛下生的,”顿了顿,像是怕顾深不明其意,又补充一句,“是陛下十月怀胎,亲自诞下的孩子。” “这……”顾深瞳孔骤缩,一时失了声音。 瞿寂山以为他是不信,心中莫名便窜上一股火气,语中带刺的说:“王爷人中龙凤,此番失了记忆,若非连见识气度也都没了,老夫倒记得,当日王爷得知陛下有孕的消息,倒是接受的很快,怎么现下反倒不信了?” “那孩子可是老夫亲自接生的,陛下为了这孩子,险些就入了鬼门关,可叹王爷当时远在千里之外,却是全然不知晓,”瞿寂山说着,看了一眼床上兀自沉睡的年轻人,“老夫也认识陛下有两年了,对这小子的性子多少也知道一些,就是倔的很,什么心事全是打碎了往肚里咽……只怕这些事情,他也不曾同你说过。” 讲到激动处,瞿寂山连敬成都丢了,说来他一生不羁浪荡,又医术卓绝,所谓权势名利,根本是不放在眼中的,就是九五之尊,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会生老病死的肉体凡胎,与寻常百姓并无差别。 当初他能甘愿为谢予灵保胎,不过是为了钻研医道,可到了后来,却是被谢予灵的性情魄力所打动,他更多的,不是把对方看做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而是一个倔强又脆弱的孩子。 “陛下当日难产,剧痛中叫的全是王爷的名字,后来一连昏迷数日,一觉醒来却得到王爷战死的消息,他那时候,险些就迈不过去了……” 顾深身子晃了一晃,一下跌坐在床沿上,几如大厦倾塌、山河覆水。 第108章 瞿寂山语速不急不缓的说着, 那些话仿佛丝丝利刃扎在顾深的心头。 他动作机械的转过身子,将目光落在床上那虚弱苍白的一抹身影上,鼻息间喷出的气息一下比一下沉重。 顾深的双手握成了拳, 指甲潜入皮肉里。 能清晰的看到他的身子在抑制不住的颤抖,也不知疼的是身体还是心灵, 亦或二者兼之。 瞿寂山有些被他的模样骇到,这时候终于冷静下来,他整理了一下思绪, 想着转口说些什么, 就看见顾深缓缓地、缓缓的抬起手, 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头颅。 那向来挺的笔直、如松苍劲的脊背, 渐渐弯出一个很大的弧度, 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断了般。 顾深的大脑里好似有千万只利刃在切割、烙铁在熨烫,冰火两重天的疼痛一刻不歇的折磨着他, 顾深简直觉得自己的大脑要撕裂了。 “啊——”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忍无可忍的嘶吼, 然后直接从床沿儿翻到了地上。 “王爷!”瞿寂山被这突发的变故震的身子一僵,反应过来时作势要扶, 却被顾深一把挥开了手。 “别过来。”顾深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几个字, 然后脑袋重重的磕在了身下冰凉过的青石地砖上。 **上的疼痛, 似乎能适当转移精神上的折磨,这大概也是许多情殇企图之人通过自·残来得到救赎的原因。 可这种方式本就不治标本,何况是此时此刻, **的疼痛对于顾深显然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他的头疼, 是一种精神上的癔症,这一次的发作,比之从前的每一次更疾更猛, 直有不死不休之势。 空气中传来沉闷的巨响,一下又一下,仿佛磕在人的心头。 不过转瞬,顾深那白皙无暇的额头便血肉模糊了。 瞿寂山看着他不要命一般的动作,手忙脚乱的凑上去阻拦,半晌劝说无效,他无奈只好挥掌欲将对方劈晕。 他这一掌不偏不倚的落在顾深的后颈上,多年行医让他对人体七经八脉了如指掌,力道掌握也不差分毫,得手之后,瞿寂山心下不由松了口气。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个应该昏睡过去的人,却一下暴起了,瞿寂山只觉的眼前一花,身子便飞了出去。 屋子里雅致的山水屏风被他一下砸倒,他觉得自己一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顾深疼的意识都开始涣散,这近两年来,他虽然时常头疼,但从来没有一次,疼的这样撕心裂肺,他真是恨不能将自己的脑袋劈开,将那些折磨着他的东西用拳头粉碎、用烈火焚成灰烬。 瞿寂山缓了口气,眼看着地面上糊满了鲜血,匆忙忍着身上的疼痛蹭过去,却在这时,床上的谢予灵突然醒了。 他大抵是被顾深痛苦的嘶吼唤回了神智,一睁眼便惊恐的四下张望,看到顾深抱着脑袋一下下撞在床柱上,大脑还来不及思考,人便已从床上滚了下来。 谢予灵支配着疲软的身子一把抱住顾深,急声问道:“顾深,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顾深的力气很大,谢予灵根本制不住他,到了最后,他干脆用自己的身子挡在顾深的面前。 顾深的脑袋一下磕在了谢予灵的胸口,那力道大的直接将他撞的仰躺到了地上,谢予灵晕晕乎乎的,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的爬起来,双手抓住顾深的手臂。 “顾深,你清醒点,不要这样……你不要伤害自己了,朕求求你!” “走开!”顾深猩红的双眼有一瞬间的清明,他看到谢予灵清隽的眉眼里流露出的疼意,用尽全力的吼道,“走,出去——” 顾深有时候发病,整个人都会失去控制,他无法保证,待会儿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疯狂的事情,潜意识里,顾深不想让眼前的这个人受到伤害,顾才拼尽全力的想要将对方驱离。 谢予灵心疼的都要滴血了,眼角清泪犹如冰珠般颗颗滑落,他匆忙的用衣袖抹了把脸,又一次凑了上去:“不,朕不走,顾深,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了,再也不离开了……” 顾深嘶哑的发出一声悲鸣,然后终于失控的——他突然伸手一把掐住了谢予灵的脖颈。 瞬间的窒息让谢予灵生理性的瞪大了双眸,他看着眼前发丝凌乱,衣衫不整,双眸猩红,眼中毫无焦距的男人,一颗心里,唯有漫天的疼意翻滚。 那个光风霁月、魅惑苍生、俯瞰江山的男人,如何会变成这样……这样狼狈的模样,是谢予灵从来不曾想过的画面。 这个男人就算有一天倒下了,也万不该是以此般都方式,他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谢予灵可以接受他忘记了一切,可是他不敢相信,这个他仰慕而深爱的男人,若是疯魔了…… 那修长漂亮的手,曾无数次温柔拥抱自己,可是此刻,那却在一分一毫的夺去自己的生命。 谢予灵缓缓的闭上了双眼,掩去满眼的伤心与绝望。 他不想死,他还没看着他爱的人恢复健康,他若是走了,这世上还有谁陪着他。 ——可是这一切却由不得他,体内的空气在急速流逝,冲上来的瞿寂山又一次被顾深掀飞了出去,面对眼前丧神失智,犹如猛兽般狂暴又强大的顾深,没有人,可以救他…… 谢予灵感觉死亡的闸刀就高悬在头顶,而他却只能无能为力的眼睁睁看着这一次关,于自己和所爱之人的生死分离。 顾深看到谢予灵眼角淌落的清泪,手上力道猛地顿住,他死死的盯着眼前那张苍白而灰败的年轻面庞,混沌的脑海突然渐渐清明起来。 犹如拨开雾霭见了阳光,尘封的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急速闪过,犹如浮光掠影,犹如走马观花,却又清晰无比。 顾深整个人就像定格在了原地,曾经那些残破的画面急速串联在一起。 他眼中的浑浊渐次沉淀下来,最终恢复了清明。 顾深机械一般的低头,看着在自己松手后便脱力的滑落到地上的谢予灵,颤抖着双手,轻轻的将他抱入了怀中。 “予……灵……”顾深缓慢的、艰涩的低喃出声。 谢予灵靠在他的怀里,剧烈的喘息着,稍微缓过来时,便压抑不住的哭了起来。 顾深将脑袋埋在谢予灵的脖颈上,颤抖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一遍又一遍,声声泣血。 瞿寂山方才的那些话与当年同谢予灵在这宅子里的美好记忆,反复交织着在他脑海之中盘旋。 当初离开时,他说两月便归,可最后…… 谢予灵听着那一声满含复杂的轻唤,便恍惚间意识道什么,他吃力的抬手回抱住顾深,沙哑着嗓子,语无伦次的说:“你想起来了,你都记起来了对吗?你都记起来了,是不是……是不是?” 顾深从这话里听出了多少辛酸,他轻轻的点头,然后抱着谢予灵从地上起来,中途身子一晃,险些重新栽到地上。 瞿寂山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欲扶,然而还未触碰到,顾深已经重新稳住了身子。 他不能倒下,他再也不能,让怀里的人收到一丝伤害。 顾深如是想着,然后稳稳的抱着谢予灵轻放床上,给他盖好被子,沙哑却极轻柔的说道:“好好睡一觉啊,我在这里陪着你。” 第116章 谢予灵从被子里伸出一臂,紧紧握住了顾深的手,心中紧绷的一根弦这时候终于松了下来,然后难抵虚弱的睡了过去。 顾深在他闭上眼的剎那,猛地将脸转向一边。 一口鲜血从喉间喷薄而出,将青色的地板染成赤红。 顾深一手捂住胸口,高大挺拔的身躯摇摇欲坠。 “王爷!”瞿寂山心惊的凑过来,顾深却避开了他的手,“不必,瞿大夫,本王无碍,你先给他瞧瞧。” 瞿寂山欲言又止,心知顾深的固执,最后只能叹了一口气,转而为谢予灵把脉,又处理好他脖颈间的淤青,这才对重新对顾深道:“王爷,让老夫给您处理一下额头的伤口吧。” 顾深双手轻柔的握着谢予灵的手,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这时候严和端着煎好的药送了进来,看着屋里桌倾椅倒、一派狼藉的模样,不由一愣,当他他的目光落在满脸血迹的顾深面上时,双手抖了抖,险些将托盘摔了出去。 瞿寂山看见他,忙的说:“怎么这么久,快过来,将汤药给陛下喂下去。” “是。”严和定了定神,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沿,跪在脚踏上就要给谢予灵喂药。 “把药给本王。”顾深嗓音低哑的说,然后便伸手取过了托盘上的汤盅。 苍白如雪的面色衬托着满脸鲜红血迹,触目惊心,那模样,看着下一秒就要倒下去,可是双手的动作,却极稳,舀起汤药的时候,不洒分毫。 顾深一手捏着谢予灵的下颌迫他张开嘴,一边小心的将汤药喂下去。 白瓷细盅容量不大,但是这一盅药,顾深却喂了许久,他没喂一下,便用锦帕轻轻擦去谢予灵唇角的药渍。 瞿寂山看着这一幕,觉得眼睛刺痛,忍不住的别开了视线,对跪在地上的严和道:“去打盆热水来。” 严和端着空掉的药盅离开,很快的取来了瞿寂山需要之物。 瞿寂山沾湿了帕子细细擦去顾深额头黏连的血迹和灰尘,然后小心的给他上药包扎。 顾深一动不动的坐在床沿守着谢予灵,从太阳高照到日暮黄昏,终于撑不住的倒了下去。 严和进来掌灯的时候,看见顾深倒在地上,煞白了面色,心里五味陈杂,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早知道,这是一段孽缘。 理不清,也斩不断。 他作为一个旁观的人,都说不出谁对谁错,要真说什么,只能叹一声造化弄人。 - 顾深主要是精神上的病症,其实**还算康健,他现在恢复了记忆,一直如影随形的头痛症似乎也跟着消失了,不过睡了一夜,便醒了过来。 这一睁眼,顾深便去了谢予灵房里,见他犹在昏睡,便坐在床边看着他。 昨日场面太过混乱,严和让专门照顾安儿的小太监栀久将她给带了出去,今日宅里情况稳定下来,他这才吩咐栀久带着安儿回来。 第109章 谢予灵睁眼时, 便看到一张娇憨可爱的小脸蛋凑在自己面前,那张脸白皙精致、纯然无邪,大大的眼睛里透着担忧, 迎上自己目光的那一刻,先是一愣, 随即便绽开了个灿如星子的笑容。 “父皇,您醒了。”安儿说着,抬起小手像模象样的摸了摸自家父皇的脑门。 “安……儿……”谢予灵张了张口, 嗓子沙哑的厉害, 就像有团烈火在喉间灼烧, 但显然, 此刻让人他在意的并不是这些。 他的视线在屋里巡寻, 看到朝着自己走来的那抹高大身影,这才安下心来。 顾深手里端着一杯温水, 他径直走到床边, 声音很轻的说:“喝点水,好吗?” 谢予灵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半晌点了点头, 就要撑着身子起来。 他将将动了一下, 便有只温暖有力的大手扶住了他的身子。 顾深坐到床沿,扶着谢予灵让对方靠在自己身上,然后亲自将水杯凑到了他的唇边。 这样亲密温柔的动作, 是那么的熟悉又久违, 让谢予灵激动的险些落下泪来, 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低头喝了一口。 温热中带着微微甘甜的液体划入喉间,瞬间缓解了他身体的干燥。 顾深见他一股脑喝完了, 便又问:“可还要?” “不了,”谢予灵低低的说,然后似是害怕顾深离开自己身边,一手抓着他环在自己胸前的左手,“你陪我一会儿。” 顾深感受到他那患得患失的情绪,不由又是一阵涩然,他低头在怀里人的发顶落下一个轻吻:“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 谢予灵扭过头来看顾深,也不说话,就只是望着他不眨眼,过了一会儿,他抬手轻轻摸了摸顾深被绷带层层缠绕起来的额头:“是不是很疼?” 顾深笑了笑,将他的手握入掌心:“不疼,一点皮外伤而已。” 谢予灵轻轻垂下了眼睑,如扇羽睫在眼下打落两片清灰,他努力想掩去心底的难受,但是先前触目惊心的场景而今还历历在目,撞成那个样子,怎可能会是皮外伤那么简单。 “怎么,陛下是怕臣毁了容吗?”顾深轻笑着道。 谢予灵被他混不在意的态度弄得有些负气,哼了一声将脸别向一边,然而下一秒,又被顾深双手捧住面颊掰了回来。 俯瞰天下的男人,面上露出个状似委屈的表情:“是不是臣毁了容颜,陛下就要始乱终弃了?”语气里竟然还带着几分宫廷女子惯有的哀怨。 “……”谢予灵愣了一下,险些当了真。 我怎可能嫌弃你…… 谢予灵下意识便打算否认,但开口前又猛地反应过来,然后一把就朝着顾深胸口拍了过去,只是落下前又猛地停下来,这人现下满身伤痕,自己连碰一下都要小心翼翼,哪里还舍得真的动手。 “没个正经!”他嘴上不满的叱骂着,心里却蔓上丝丝缕缕的微甜,这个男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就好像分开的近两载时光不复存在,一切都没有改变过。 少年微瞪着眼睛,如玉的面庞上泛起两片红云,看的顾深一颗心猛地漏跳了一拍,未经思考的,便低头吻上了谢予灵微张的唇。 他轻轻的掠过谢予灵线条流畅的微丰的唇瓣,然后温柔的探了进去,慢慢攫取着那熟悉的、让他沉醉的清香。 那气息里,还夹杂着几许淡淡的苦涩,是谢予灵连日饮药留下的草药味,但即便如此,却也让顾深如痴如醉。 从起初的克制,到后来的激·情,这一个吻,仿佛要填补尽那分离一年多间,所有的空白与空虚。 两人疯狂的缠绵着,全然忘记了身边的另一个存在。 安儿双眼睁的大大的,一双小手紧紧捂住眼睛,又从分开的指缝里看着自己的两个爹爹在那干着少儿不宜的事儿。 小姑娘满脸的懵懂,虽然不明就里,但却莫名羞红了一张小脸蛋,口里“呀呀”的叫了两声,然后一把抓住谢予灵垂下的右手,一边摇晃一边说道:“父皇父皇,安儿也要嘛,安儿也要亲亲……” 抱在一起的两人身子一僵,齐刷刷的转过头来,谢予灵脸上满脸的尴尬,而顾深则是懊恼,有种想将这小丫头片子叉出去的冲动。 “咳咳……”谢予灵佯咳了两声,然后伸手一把推开顾深,他伸手摸了摸安儿的小脑袋,“安儿,父皇和你父王有话要说,你自己出去玩会儿。” 安儿不依的摇头:“不嘛不嘛,安儿也要亲亲,父皇你偏心,有了父王就不疼安儿了,哼╯^╰” “……”谢予灵抬手按了按自己突突直跳的额头,彻底无语了,倒是一旁顾深被她娇憨的模样给弄得不由失笑。 他伸手一把将安儿抱进怀里,然后对着小家伙柔嫩的脸蛋“啵”了一下。 安儿一脸蒙昧的看着眼前对他来说无比高大伟岸的父亲,反应过来时,两只小爪子一把捂住自己的红扑扑的脸蛋,一副恨不得把自己整个藏起来的模样。 顾深看她羞的耳根子都红了,喜欢的不行,忍不住喉间发出低低了的笑声。 他摸着小孩的脑袋,回头看床上的谢予灵:“这小丫头看着古灵精怪的,倒也知道害羞,”顿了顿又补充,“这点倒是同你很像。” 谢予灵在听到后半句的时候,含笑的面庞一僵,抬手便操起身后的枕头丢了出去:“滚——” 这混账,真是死性不改。 “哈哈……”顾深一手轻轻松松的接了下来,出口的笑声更加欢快了。说来其实他也没说错,谢予灵的确很面薄,只是和女儿的表达方式不太一样而已,他每次不好意思了就会炸毛,殊不知顾深最爱看他这模样,这也是他时常说些不正经的话都愿意。 倒也算个无伤大雅的恶趣味了。 严和方走到门口,听见这阵爽朗的笑声,一下顿住了脚步,他忍不住顺着未合紧的门缝朝里面瞧了一眼, 就见王爷一手抱着小公主、另一手拿着个枕头站在床边,那张欺霜赛雪的绝美面庞上,满含着欢快的笑意,而自家万岁爷已经醒了,他虽然气鼓鼓的瞪着王爷,严和却能感觉到陛下身上散发出来的活力。 第117章 他心里突然有种守的云看的感觉,这个忠心耿耿的大太监,在心里默默的祈祷,希望陛下和王爷经此劫难之后,能一生顺遂,相守白头…… “严总管,有事就进来吧。”严和原本还犹豫着此时进去会不会打扰陛下他们,就听见屋里传来顾深低醇磁性的声音。 “……嗻。”严和整了整神色,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走了进去,行过礼后,方说道,“陛下、王爷,早膳已备好了,要摆在饭厅还是送到房里来?” 谢予灵还未说话,顾深便已道了句:“送过来吧。” 除去隐在暗处的一群暗卫,这宅子里的伺候的只有四个人,严和、栀久就占了两个,另外两个也是谢予灵的心腹,负责宅子里的吃穿用住。 顾深恢复记忆的数日,整日里都和谢予灵呆在一块,可以说是形影不离了。 到底是血脉相连,加上顾深先前还救过安儿,小家伙没花多少时间便完全的接受了顾深的身份,几乎和他打成一片,每天从睁开眼睛开始,就跟在顾深后面屁颠屁颠的喊着“父王”,那热情的劲儿,弄得谢予灵都有些吃味儿了。 每当这时候,顾深就会将女儿提溜出去交给栀久带着,然后砰一声把门关了,凑过去哄自己男人去。 栀久满打满算才十五岁,先前就听过不少关于顾深的事迹,这其中有好的也有坏的,听得多了,心中自然难免各种想象,但直到真的见了,他方才发现,那个男人,不管是容貌、实力抑或脾性,都远远超出了自己的认知。 他三岁被选入组织,踏着多少同伴的鲜血才活下来,走到今日这一步,自身功力也敢说一流,但他却分毫无法探出王爷的深浅。 那个男人,平日里淡漠沉静、一双眼眸如古井无波,看着就像个容貌魅惑苍生、内心无欲无求的地狱修罗,可是每当看向陛下的时候,王爷却会不自觉的轻笑、会露出让人不能想象的醉人温柔。 栀久被带到这东南之前,就被大总管耳提面命的吩咐过,不管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要烂在肚子里,他私下里也曾想过今次南下自己到底会遇见何种的情况。 他自小刀口舔血的长大,什么样的事情没经历过,可他没想到,自己会见到那个传闻中名震四国、却早已魂归天外的摄政王,最关键的是陛下和这王爷,竟然还是那样的关系,当然这些还不是让他最震惊的——自从小公主出生不久,他便被派到了小公主身边,自然是听了不少关于公主生母的传言,可那日不经意听见了陛下和王爷他们在饭厅里的对话…… 短短数日的见闻,简直刷新了这个小太监坚不可摧的世界观。 - 飞檐斗拱,曲水悠长,宽宽的河面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架起一座白玉石桥,河岸两边是对开的二层木楼,岸边留着丈宽的街道。 画楼上容颜如花的小姐临窗而立,街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有卖脂粉首饰的、玩具泥人的、宵夜小吃的,但最多的各种各样的华灯。 凉风习习,吹走了白日的燥热,长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多为年轻的姑娘小伙,一个个打扮的极为敞亮,手里拿着漂亮的宫灯河灯,面上一片欢喜。 这一日,是东南一年一度的花灯节。 顾深看着拥挤的人群,松开了牵着安儿的手,然后将她一把抱在了臂弯里,另一只手很自然的拉住谢予灵的:“人多,别走丢了。” “嗯。”谢予灵感受到他手上传来的温度,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三人便走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第110章 安儿乖乖的任由顾深抱着, 双臂搂着顾深的脖子,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四处乱转。 顾深身形生的高挑,小孩在他怀里看四周, 顿时觉得那些往日里在她眼里很是高大的成年人也都变得矮小了,这样新奇的视野, 让她小小的心里兴奋的不行,一股油然而生的骄傲充斥了整颗心房。 “父王父王,我要那个。”安儿指着远处一个小摊, 脑袋凑在顾深耳边说道。 顾深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那是个卖灯的摊子, 摊上摆放了各种各样的漂亮彩灯, 牵起的绳在线也挂满了, 随着夜风轻轻摇曳,卖灯的是两个身着布衣的年轻人, 四周围满了客人。 “过去瞧瞧。”顾深偏头对谢予灵说了声, 然后拉着对方朝那边走过去。 安儿伸手指着那个灯面上绘着精致小玉兔的六角宫灯:“父王,安儿喜欢这个。” 顾深顺着人流挤进去, 对其中一个年轻人道:“请给我们这盏灯。” 老板抬起头来, 看清顾深的面容时不由愣了一下, 回神之际面上带了几分歉然:“这位公子,实在抱歉,这灯是有客人预定的, 您看看可还有其他喜欢的?” 顾深也没多说, 只点了点头, 转而看向怀里的女儿:“安儿,那盏灯已经卖出去了,咱们看看其他的吧。” “啊……可是安儿喜欢这个。”安儿眼神黯了一下, 显然有些失落,却也没有吵闹。 其实她一向是乖巧的,这几日时常哭闹,也实在是因为遇到的事情让小孩子有些难以承受。 顾深见她兴致缺缺,想了想,转而问那年轻人:“给我拿两盏素灯吧。” 一旁还挂着许多没有上色绘图的宫灯,有些富有想法的年轻公子小姐会买那种用来自己描绘。 “好嘞。”年轻人应了一声,手脚麻利的从挂绳上取了两盏递给顾深,一旁谢予灵见他抱着孩子,主动接过来并付了钱。 顾深借了笔墨,走到一边的河岸处寻了个石块坐下,就着明明月色和辉煌灯火,提笔在灯纸上描摹,很快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便跃然纸上。 “哇——父王您好厉害,这小兔子比方才那个灯上的还好看耶!” 顾深笑了笑,对于女儿的夸赞格外受用,谢予灵从远处拿着几只莲花灯过来,取了顾深手里的笔,从河灯里拿出小纸条写了什么,转而又问安儿:“安儿有什么愿望吗?” 安儿想了想,定定的说道:“安儿想要父王和我们一块回家。” 谢予灵面上露出个欣慰的笑容,转眼便将那话写在纸条上,然后放入了荷花灯里,他看向顾深:“你也写一个吧。” 顾深其实并不信奉这些的,在他的世界观里,想要得到什么,从来是靠自己的双手去获取,但此刻他却想也没想的接了过来。 龙飞凤舞的寥寥勾勒,转眼便收了笔,谢予灵有些好奇,忍不住凑过来看,顾深却以反手将纸条合起来丢进了花灯里。 谢予灵有些不悦:“看一下怎么了,恁的小气。” “也让我瞧瞧你的?”顾深失笑,挑起眼角看他,容颜绝代倾城。 谢予灵几乎是条件反射,将手里的花灯往身后一藏,转移话题道:“趁这会儿人少,我们将灯放下去吧。”说着就转身朝河边走去。 顾深一手抱着安儿步下石阶,来到运河边上,一大一小两个花灯几乎是同时放下去,只是顾深的目光却落在飘向远处、早已被谢予灵放走的那个。 方才原本只是笑说,但是谢予灵紧张的模样,倒是让顾深真的好奇起来。 上岸的时候,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我记得前面有家铺子的糕点极好,你和安儿在这等会儿,我去买些来。” 他言语太过自然,谢予灵不疑有他,瞧了一眼那铺子就在不远处,于是点了点头:“快去快回,别耽搁久了。” 顾深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身子很快淹没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谢予灵低头同安儿说两句话的功夫,便不见了顾深的身影。 不知为何,心里莫名有些不安,谢予灵想了想,突然记起顾深出门时压根就没带银子,当下伸手在空中做了个手势。 很快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少年,看那清秀的模样,正是栀久无疑。 谢予灵将安儿交给他:“照顾好小公主,我过去瞧瞧。” 安儿懵懵懂懂的被栀久抱到了怀里,还没说话,谢予灵已匆匆走了出去。 - 顾深身子极为灵活的在人群中穿梭,眼神一直没离开谢予灵放出去的那盏莲花灯,等靠近岸边的时候,他一个飞掠,直接跳了下去。 足尖轻踏微波,几个腾越便移到了河中央。 站在河边放灯的年轻男女只觉眼前一花,回神时,顾深已然落在了河对岸的人群里。 他走到一空旷处,正打算取出花灯里的纸条,却突然感觉一只手爪住了自己的手腕。 顾深下意识反手一个擒拿,一声痛呼被鼎沸人声淹没,他回头,便看见个黑纱斗笠遮住头脸的人。 顾深听见那熟悉的声音,立时眉头一皱,手上力道却是松了几分:“艾尔?” 艾尔用力挣了挣,从顾深的钳掣中解脱出来,一边揉着手腕一边道:“手都要被你扭断了。” 上回在那酒楼门口被严和掰断了手肘,才好了没几天,没想到一见面,又给顾深来了这么一下。 第118章 “有事吗?”顾深淡漠的开口,也不知是因为曾经那致命的一枪,还是因为这一年多来的欺骗,总之他对眼前的这个少年,现下是连半分耐心都没有了。 “有事吗……呵……你竟然问我有事吗?”顾深那冰冷的眼神,仿佛寒冰铸成的利刃扎在艾尔的心头,激的他一下红了眼眶。 伤心和愤怒让他彻底失掉了所有的冷静,对着顾深大骂道:“顾深,你混蛋,你他妈……你他妈想就这样抛下我一走了之……你让我,让我怎么办?” 他这些日子一直四处寻找顾深,想着他当时抱着那个男人决然离开的背影,一颗心仿佛被挖空了,每日里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短短数日便消瘦了一大圈。 后来他好容易知道了顾深的所在,可是那看似普普通通的宅子,却被一群高手防的水泄不通,他根本连靠近都没有办法,最后无奈,只好让几个手下在附近看着,然后这一等,就等到了今日,顾深终于出来了。 艾尔得到消息时,连晚饭都没有用,便赶了过来,拥挤的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高挑俊美的男人,他提着衣摆便要凑上去,面上的欢喜难以掩藏,可是下一秒,他看见那男人弯下身子,一把将个漂亮的小姑娘抱在了臂弯里,另一只手极其自然的牵起了另一个男人的手。 “那个男人是谁,本公子要杀了他!” 那一刻,艾尔觉得自己要疯了,他一把抽出随从身上的长剑,就要冲上去。 随从见状匆忙的将他拦下:“主子,您冷静些,他们身边隐藏着许多高手,咱们若是贸然冲上去,必然……”随从只是点到即止,但话里有的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艾尔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稍微冷静下来,他隐在人群中远远看着顾深和那对父女就像一家人般的散步踏街、赏灯猜谜,他觉得自己的双眼刺痛,死死地握紧了双拳。 “我要他们死——”嫉妒就像狂生猛涨的毒藤蔓,在他心里急速蔓延,艾尔一双眼睛怨毒的看着谢予灵和安儿,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几个字。 他用这辈子所有的耐心等候着,终于看到顾深从哪些暗卫的保护圈里离开,然后他便迫不及待的跟了上去。 可是真的见了面,他却发现,一切都和自己想象的相去甚远。 听着这个男人冰冷的声音,看着对方望向自己的漠然视线,让他一颗心彻底跌入了谷底。 - 顾深觉得他的质问很好笑,这人伤他骗他,到头来还用这样的语气来指责自己,真当他顾深是任人拿捏的……他大抵原本想说些什么的,但突然想到谢予灵和安儿还在等自己回去,也就懒得再多纠缠,最后冷漠的看了对方一眼,顾深便转身离开。 艾尔看到他决绝的背影,一瞬间慌乱了,他匆忙的用身体挡在顾深面前,双手抓住他的手臂:“别走,我不许你走。” “放手。”顾深蹙了蹙眉,显是有些不悦了。 艾尔被他冰冷的语气激的身子一颤,他感觉一股冷意从脚底窜起,竟然觉得有些害怕。 不自觉的垂下了眼睑,再看向顾深时,艾尔的目光变得很脆弱,然后用几近哀求的语气说:“为什么,你起码告诉我为什么?” “我的记忆恢复了。”顾深平平的说,然后抬手碰了碰自己心口的位置,“艾尔,你觉得,想起一切的我,还应该给你留下几分情面呢?” 他的语气淡的仿佛在谈论今日夜色,但那些话却仿佛一颗重磅炸。弹落在了艾尔的心头,他一下松开了抓着顾深的手,踉跄后退几步,藏在黑纱之下的面庞苍白的褪去了所有的颜色。 “本王今日不杀你,但你日后,休再出现在我面前,若不然……”顾深的声音里透着几分狠戾,周身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艾尔身子晃了几晃,想着这个夺走了他心的男人,将要彻底离自己远去,他就觉得自己要疯了。 “不,不——不要,”艾尔抓住顾深的手,原本是想用哀求来挽回什么,可话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他哀伤的叹了一口气,语气变得缓慢下来,“深,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本王同你没甚么好说的。”顾深冷漠拒绝。 第111章 艾尔狠狠的吸了口气, 才使的自己得到一丁点的冷静:“深,从前的事是我不好,可那朝夕相处的数百个日日夜夜, 你也不能否认它的真实,你就……就给我一个机会吧, 求你了。” 顾深双眼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人:“对我来说,那就是一场幻像……想要彻底粉粹的幻像。” 吐出的话语犹如带刺的荆棘,一瞬间粉碎了艾尔最后的希望, 他眼中的流光变得破碎, 然后又快速的凝聚起来, 变成一种鱼死网破般的狠厉决然。 “这是你逼我的, 顾深, 你别后悔——”艾尔对着顾深的后背吼道,“既然我得不到你, 那么别人也不配得到。” 这是他从相识至今, 第一次叫出顾深的全名。 顾深离开的步子突然一顿,他回过头来:“你什么意思?” 艾尔唇边荡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然后从怀里摸出个精致的双龙玉佩:“不知这东西, 你可认得?” 顾深眼神有一瞬间的凝滞, 他大步走回来,将那被艾尔举在手中的玉佩夺回来,凝神细看了一番, 幽深如古井的眼中迸射出一丝慌乱, 但随即便被寒澈骨髓的冷意给淹没。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这玉佩是天焱皇室的传家物, 天下只此一块,谢予灵是从不会离开身边的,怎么会在艾尔手中, 莫非…… 艾尔阴狠的笑了笑:“我原本是想杀了那对父女的,但现在看你这样在意的模样,我突然改了主意……” 话还没说完,那年轻的声音已戛然而止,艾尔的身子被顾深一掌击了出去,直接撞在了河边的白玉石栏上。 他捂住自己的胸口,不敢置信的看向顾深,那人眼中狂躁着风卷残云般的危险气息,一瞬间寒澈了艾尔的心房。 在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对眼前这个男人的了解有多片面,在他们相处的那些日子里,顾深就算对他爱搭不理,时常淡漠,但却从来没有对他发怒过、更遑论是动手。 这个向来不可一世方贵公子,直到现在才明白,那些平静的表象,让他麻痹了对这个男人的认知,而这个男人的冷酷,根本不是自己可以撼动的。 感受到顾深眼中的杀意,他没有一刻如此清晰的认识到,自己在这个男人眼中,什么也不是。 不留任何情面的……对方是真的,想要他的命啊。 顾深一步步走过去,用一只手抓住艾尔的衣襟领口,就这么将他提溜到了一旁转角的巷子里。 有些行人看见了这一幕,吓的纷纷捂着嘴巴避让开来,他们没想到,那样好看的男人,竟然这般可怕。 此刻的顾深,就像是地狱十八层走出来的恶鬼,那眼中的冷意,只一眼便让人万劫不复,根本不是他们这些生活平静的小老百姓可以直视的,他们甚至连发出尖叫都不敢,在看着那人消失在胡同之后,纷纷转身跑开。 “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顾深擒着艾尔白皙脆弱的脖颈,将对方按压在墙上,随着他手上升的动作,艾尔的双脚整个离了地。 他人生中第一次感觉死亡离自己如此近,那种恐惧的感觉,让他完全说不出话来。 但这一切还不是最让他崩溃的,他无法忍受,顾深为了另一个男人,而想要杀了自己。 顾深见他一个劲儿的摇头,这才接着说:“本王可以容忍你做的任何事,但你千万不该,将主意打到我的爱人、和孩儿身上。” “爱……爱人,孩……子……”艾尔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他不敢置信的瞪着顾深。 他是说……是说那对父女是他的爱人和孩子。 不,不——这怎么可能,摄政王无妻无子,他先前让人调查时,就连那仅剩的几个男宠和姬妾都被他弄走了,他怎么可能有孩子,而那个男人……爱人,哈哈,他竟然说一个男人,是他的爱人…… 顾深看着他魔障了一般都模样,手上的力道一寸寸收紧,但是在对方眼睛开始泛白之际,却又猛的松开了。 艾尔失去支撑,顺着墙壁重重滑落到地上,捂着自己的脖子剧烈的咳嗽,等终于缓过气来时,他阴狠的说:“你这样对我,就不怕我让人现在就杀了那对父女吗?” “本王在他们身边安排了重重暗影,岂会让你轻易得手,”顾深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手摸索着玉佩上栩栩如生的龙纹浮雕,“虽然不知道,这玉佩如何会在你的手中,但你现下想要伤害他们,却也绝非易事。” “呵……呵呵……”艾尔闻言,却低低的笑了起来,他捂着自己刺痛的脖颈抬起头来,“顾深,既然你这般有信心,为何不现在杀了我,说来说去,不过是不敢罢了。” 第119章 “是呀,我现在不杀你,暂且留着你的命,如此就算你身边那些人真的做了什么,到时候有你在,本王还怕他们不听话吗?”顾深也笑了,笑的轻蔑,又笑的绝代风华,“本王可不会用你这条贱命,来让本王在乎的人、去冒任何的风险。” 艾尔看着他面上绝美的笑容,有一瞬间的痴迷,但随即都碎成了飞灰,这个男人平日里沉默寡言,没想到说话时竟然这般残忍犀利、不留分毫情面。 他这些话,字字如针,简直扎的自己一颗心血肉模糊。 顾深也不看他脸上的颓败殇枉,一手提起艾尔,打算将他带走,艾尔安静的任由他抓着自己的衣襟,低垂的眼底却有一抹暗光闪过。 在站起来时,他突染剧烈的挣扎起来,双手用力的掰着顾深的手,指尖“不经意”的挠破了顾深手背的肌肤。 鲜红的血液从白皙的手背上渗出,显得有些刺眼,但顾深却没在意,有些不耐的抬起手,打算将他劈晕过去,谁知在提起真气的一剎那,顾深内息突然紊乱起来。 体内真气失了控制,半分不得调用,顾深身形一晃,抬手扶住了冰冷的石墙。 “你做了什么?” “菩珠散而已,死不了的。”艾尔站稳身子,神色莫名的看着顾深,“放心吧,我这样爱你,又怎舍得让你死呢!” 菩珠散乃是j国一种稀有的海鱼体内提炼出来的毒素,因那鱼本命菩鱼,体内有一丹珠,内含剧。毒而得名,中毒的人能在瞬间功力尽失,一炷香内失去所有意识。 艾尔将这东西藏在自己小指的指甲中,方才挣扎之际,挠破了顾深的手背,毒。药顺着伤口进入血液,顾深运功时加速了它的挥发,这才导致了现下这种局面。 “你……”顾深抬手,恨不得一掌拍死眼前这人,但随即身子一晃,脱力的松开了对方的衣襟,高大的身躯就要朝前栽倒下去。 艾尔虽然恨他的狠绝,但心里终究深爱,这时候下意识便将他扶住,顾深浑身脱力的靠在他身上,远远看去,就像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谢予灵寻过来时,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一下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浑身僵硬的犹如被雷劈过。 半晌他倒退了两步,也不知绊到了什么,空气中发出一声闷响。 顾深混混沌沌的没注意到,但是艾尔却听到了,他偏过头来,看见谢予灵面色苍白的站在那,脑海里几乎是立马闪过一丝邪念。 顾深掐了自己一把,看看找回些许意识,他伸手推了艾尔一把,身子随着惯性朝后倒去,然后顺着墙壁滑到了地上。 艾尔转回视线看顾深,语气里带着几分羞涩娇憨的说:“你真坏,竟然喜欢这种姿势。” 他说着,走过去直接跨坐在顾深的微曲的大腿上,双臂缠上顾深的脖颈,一低头,便要朝着个的淡薄的唇吻去。 “滚——”顾深现在连推开他的力气都眉头,唯一能做的反抗就是将脸别到一边。 艾尔听见那声厌恶的低斥,充耳不闻,亲吻落在了顾深的面颊。 他亲了好一会儿才放开,目光扫向谢予灵方才站的那处,眼中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 “你的爱人么,我看他也不过如此嘛?不过是这样,就抛下你走了呢,”他抬手轻轻触摸过顾深完美的侧面,感受到顾深身子瞬间的僵硬,艾尔继续说着,“若是我的话,定然不会选择逃避,而是走过去将勾引你的人……” “是吗?”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低沉清冷的嗓音,一下打断了艾尔出口的话,“那你倒是说说,我该如何处置你这个,勾引了我男人的人呢?” 艾尔心下一怔,缓缓的偏过头来,就看见那个原本应该早已负气离开的男子、此刻正居高临下的站在那里,皎白月色之下,那人着一袭素色锦袍随风轻动,面如冠玉、墨发飞扬,手中三尺青锋寒光凛凛,而那锋利的剑刃,正正对着自己的脖颈。 “你……”艾尔面上的得意和不屑顿时消散殆尽,一瞬间竟说不出话来。 谢予灵手上力道紧了紧,抬手便在那白皙的脖颈落下一道残红,然后一脚踹向艾尔的胸口。 他自小苦习武功,这一脚又用了十足的力道,艾尔直接被他踹的飞了出去,躺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 “将此人拿下。”谢予灵冷厉的对着空气说了一声,转而蹲下身子去看顾深。 他伸手轻轻拍着顾深的面颊,语气里唯有浓烈的担心,仿佛方才一切并不曾发生过。 顾深艰难的抬起头来,一手抓住谢予灵的手,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抵不住药性而昏迷了过去。 第112章 原本美好的节日氛围被这一茬搅的彻底破坏, 谢予灵让暗卫擒了艾尔,自己则带着顾深回了家。 菩珠散虽然药性霸道,但再厉害也仅为迷·药而已, 只能起到短时间的麻醉作用,且对人体并无多少副作用, 顾深回去后,不过一个时辰便醒了。 谢予灵一直看着他,见他睁眼, 困顿的眼神顿时清明起来:“你醒了, 可有哪里不适?” 顾深脑海里想起先前的事, 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 却被谢予灵握住了手。 “……” “过去的事, 就别再提了。”他虽然信任顾深,但是一想到当时那个男人对顾深做出的事情, 心里还是会忍不住难受。 毕竟许多时候, 理智终究是无法战胜情感的。 “予灵,你别多想, 我和他没什么的。” “嗯, ”谢予灵也不知想起什么, 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转而道,“我让严和在厨房里暖了燕窝, 我去给你端过来。”言毕就从床边站起身来, 快步朝外面走去。 顾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心里不太好受,却一时无解。 他想起什么,倾身在袖中摸了摸, 半晌摸出一个小小的纸条,展开了看见那行清隽飘逸的字迹,眼神不自觉柔和下来。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你之所愿,我必为你办到,何况还是这样的要求。 …… 谢予灵出去,很快就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汤盅坐到床沿。 “吃点东西然后睡觉吧,天色已很晚了。”谢予灵说着,将手里的东西朝顾深面前一递。 顾深并不伸手去接,迎着谢予灵的视线,说道:“你喂我吧。” “……”谢予灵瞪了他一眼,断然拒绝,“你又没伤着手,自己不会吃吗?” “我难受。”顾深皱起了眉,抬手按住胸口的位置,原是随意做出的动作,不想谢予灵却突然有些紧张起来,他放下汤羹就要检查顾深的身体:“你哪儿疼,胸口不舒服吗?让我看看。” 顾深一愣,随即抓住谢予灵落在自己胸前的手,轻唤了一声:“予灵。” 谢予灵抬起头来,撞上他认真的眼神,一瞬间有些怔然。 “别生气了。”顾深轻轻的说。 谢予灵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当下将脸扭向一边,冷哼道:“谁生你的气了,自作多情。” “是是……是臣下自多多情。”顾深嘴上说着,抓着谢予灵的手落在自己唇间,轻轻吻了一下,“既然陛下没生气,那就喂我吧!” “……”谢予灵看着那张眉眼含笑的妖孽面容,彻底无语了。 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吗?况且……况且他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怎么可以毫无心理压力的对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 顾深看他面色生动起来,心下稍稍送了口气,谢予灵方才那冷静沉默的样子,真的让他有些无措。 他低低笑了几声,抬手拿过一旁汤盅:“要喝吗?” 谢予灵摇了摇头:“晚间吃了不少,现下还不饿,你吃吧。” 顾深闻言也不强求,反手将那一盅雪燕三口两口喝了下去,然后朝着床内侧一摞,还轻轻拍了拍床铺:“上来睡觉吧。” 谢予灵抿了抿唇,莫名觉得他这动作有种哄孩子的感觉,顿在那里半晌,方才褪去衣服鞋袜躺了上去。 他方一躺好了,顾深便很自然的给他盖好被子,然后将对方揽入了怀里。 谢予灵动了动身子,手往上的时候,突然落在了顾深的脖颈间:“这齿痕,怎么来的?” “是那个异族少年留下的吗?” 顾深低头,借着屋内明明灭灭的烛火看向谢予灵触摸的地方,那里白皙精致的肌肤上,一个淡淡的痕迹,他突然想起来那日场景。身子一僵,随即便黑沉了整张脸。 这啮伤说来他并未怎么放在心里,后也就忘了,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天,竟然还没消去。 他同谢予灵这些日子以来朝夕相对,想必对方早就看到了,也不知他心里都怎么想的,若不是今日之事,只怕这人还要忍着闷在心里不说出来吧。 谢予灵见他不答,便明白了七八分,心里顿时难受起来,他微微垂了垂眼,双手不自觉的握成拳头,半晌方艰涩的出口道:“ 你和他……有过吗?”你们之间,可有过肌肤之亲…… 第120章 顾深一愣,立马意识到对方话里的意思,当下即刻否认:“没有。” 他说着,似是还怕谢予灵不信,一手举到半空:“若我对你有半句虚言,就让我不得好死。” 谢予灵一把抓住顾深的手,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他负气的将顾深的手拉下来,低斥道:“我又没说不信你,你发誓做什么?” 这么说着,眉眼却渐渐舒展开来,仿佛心里有个沉重的担子彻底卸了下来,顾深见此,也跟着松了口气。 谢予灵躺了几分钟,突然又从床上起来,他撑着床铺越过顾深,伸手在内侧的暗格里摸索。 顾深抬眸,顿觉呼吸一窒。 只见谢予灵微微偏着头,三千墨发如瀑倾洒,顺着他倾斜的动作垂落肩头,欺霜赛雪的如玉面庞、在黑发的掩映下若影若现,身上雪白中衣随着他展臂的动作微微敞开,露出半片雪**致的锁骨和胸膛…… “你在寻什么?”顾深轻问道,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不自知的沙哑。 谢予灵并非发现他的异样,找出东西抓在手里,用双手拧开了:“琼颜膏,你躺好了,我给你擦些。” 顾深下意识道:“我又不是女子,擦这个作甚?” 谢予灵没说话,一只手按着顾深躺在床上,然后拨开顾深胸前的衣襟,用手指挖了一大坨抹在顾深脖颈上那暗色的咬痕上。 顾深是听过这东西的,此物由天山雪莲和百年果的汁液混合制成,在浩渺大陆是万金难求的美容驻颜的圣品,据说用后能生肌去皱、返老还童,这话大抵是有些夸张了,但想必效果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也不知谢予灵如何弄来的,竟然还抹了这么多在自己身上,倒也真是暴殄天物了。 顾深张了张口,看着他在自己脖颈上反复按摩,恨不能将那痕迹立马抹去的模样,心里顿时一软,柔声安慰道:“这伤不会留很久的,你忘了,我所练功法有修复身体之效,只要我稍微运功疗养,过些日子就会好的。” 谢予灵不听,一直按揉到那些药膏都被皮肤吸收了方才罢休,他合上盖子将东西重新放回床内侧的暗格里,不想回身时,眼前突然一花,被顾深整个压到了身下。 顾深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看着谢予灵愈发秀致俊朗的面庞,低头吻了上去,然后一点点向下,最后才落在了谢予灵的唇间。 顾深一手托住谢予灵的后脑,落在他唇上,动作从最初的温柔遣眷到后来的激烈情深,不过几个瞬息之间。 谢予灵情动,双手不自觉的回抱住对方。 顾深的衣服还敞开着,露出的肌肉结实有力,散发着惑人的雄性魅力。 两人身体相触的那一刻,都忍不住的轻轻颤栗起来。 近两年的分离,让这分本就深沉的感情发酵的愈加浓烈,顾深抱着谢予灵一个翻转,让对方伏在自己身上,绵密的亲吻再一次落下。 短暂的停歇间,谢予灵喘。息着看向顾深,漂亮的双眼里泛着层淡淡的红晕,一片水光撩人。 他抬手,触上顾深胸前的伤口,下一秒却被顾深一把抓住。 “别看了,这伤疤会好起来的。”顾深说着,低头吻过他的每一颗指尖,空出的手对着屋内的灯烛打出一道劲气。 无边春色的房间内,瞬时陷入彻底的黑暗。 而屋内的每一丝气息、两人之间的每一分触碰,顿时都被放大了数倍,清晰的让人疯狂。 压抑的声音渐渐失去了控制,一声高过一声,两人紧紧纠缠在一起,身和心的颤栗让人几欲成狂,那种整颗心都被填满的感觉,促使他们同时达到了及至。 顾深处在边缘的时候,却是猛然一顿,接着就要将对方推开。 谢予灵感受到他的动作,喘息着问道:“怎……怎么了?” 那欲求不满的语气,听的顾深整颗心都飘了起来,某处更是烫的要疯。 他双眼泛红的看着谢予灵,嗓音低沉沙哑,语气里却有些担心:“这样子,会不会……” 谢予灵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唇瓣露出个浅淡笑意,双手将顾深抱的更紧:“没关系,不会有事的。” 如果真的有了,就生下来。 顾深被他眼里的流光惑的大脑一片空白,再也忍不住的爆发了。 这一夜也记不清做了多少次,总之两人第二天都起晚了。 --- 他们最后又在这东南住了两日,便打算回京,顾深对此并无意见,安排好一切之后,便按照行程离开了东南。 一路不紧不慢,赶了半月的路,在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他们终于回到了天焱皇都。 顾深是秘密回京的,他还活着的消息知者甚少,这一路也没回王府,而是跟着谢予灵先入了宫。 他在宫里住了一晚,翌日卯时出宫回府。 顾深站在那扇巍峨的朱漆木门前,抬手拉起门环轻叩了几下,很快便有人来开门。 来人是福安,看见顾深的时候,他一瞬变了面色,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怎么,本王离开一段时间,便不认得了吗?” “王……王爷!”福安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一瞬间跪了下来,甚至激动的抓住了顾深的衣摆,“王爷真的是您,您还活着,你没有死,奴才就知道……就知道王爷天人之姿,怎会那般容易就没了王爷奴才终于等会你了,奴才不是在做梦吧!” 顾深听着他前后矛盾又语无伦次的话语,无语的同时,又觉得心中一暖。 想他当年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滥杀无辜、残害忠良,死在自己手下的人不计其数,身边剩下的,莫不是为利而趋,若不是后来那场刺杀,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又怎会拥有今日的一切,又怎可能得到这些人的真心。 说来倒是当年那致命的一匕,错乱了命运的齿轮,让他停下了复仇的脚步,让这一切彻底改变。 当日遇刺,顾深昏迷的数日间,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是一个陌生的世界,一群陌生的人,他还叫做顾深,以一个完全不同的身份,经历了出生成长、亲情友情、起伏生死……最后的最后,他被一群失控的丧尸撕扯殆尽。 那个梦太过真实细致,以至于他醒来时分不清现实虚幻,竟然将梦里的自己当成了真正的自己,而这里的一切,反倒成了让他冷眼旁观陌境…… 按照梦里那个顾深的思维,他以为自己是穿越了,殊不知这里才是他当下的一生,顾深也是在恢复记忆的时候,才黄粱一梦骤然惊醒。 难怪他当时会那么快的接受这具身体,难怪他会记得这具身体的一切,难怪就连他的性情都同这位摄政王那般相似……却原来,从始至终,他们本就是一个人。 顾深从飘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曲指在福安脑门上敲了一下,看见这个忠心的小仆人疼的皱起眉头、下意识捂住了脑袋,忍不住低笑出声:“起来吧,随本王进去看看。” 福安听见他低沉的笑声,愣愣的抬起头来,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慌乱的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红扑扑的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害羞的,转身就想请顾深进门。 “福安,门外来的是谁?”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问道。 顾深顺着看过去,却是姜伯。 老人家还是从前的模样,就是看着头发似乎又白了不少,眼神也差了许多,看见顾深的时候,竟然一时没认出来。 “姜伯,王爷回来了。”福安回头,对着姜伯高声的说道。 姜伯身子很明显的僵硬了一下,随即快步朝着门口走过来,当彻底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时,手上一抖,端在手里的盆栽一下落在了地上。 空气中传来一声脆响,老人家颤巍巍的走向顾深:“王爷,您回来了。”说话间,声音已带了浓重的颤音,浑浊的老眼里似有泪花闪烁。 语气里倒是并无惊讶,先前顾深在东南时有些事情处理,便联系了这边,姜伯父子打理着这摄政王府偌大的家业和生意,自然是首先得到消息的。 当初得知顾深还活着的事实,自然也是震惊的,但经过这么多时日的沉淀,自是坦然接受了,只是一心一意的盼着顾深早日归来。 顾深见姜伯双膝一软,眼疾手快先一步拦下了:“别跪了,进屋去吧,本王不在的这些时日,倒是辛苦你了。” 姜伯为王府操劳一辈子,何曾听顾深说过这样的话,他抬头看着顾深温和的眉眼,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王爷他,是真的变了。 若说他遇刺之后醒来改变的只是行事举止,那么这一次,变得却是内心和气质,也不知主子这一年多里,在外都经历了些什么,竟连眉眼之间那些骇人都戾气都淡了下去。 第113章 王府之内, 水榭歌台、雕梁画栋,一切都还是离开前的样子,甚至连府邸前的牌匾都没有拆除。 都说人走茶凉, 这一点确乎并未在这王府里应验。 第121章 顾深缓步行在前面,姜伯在后面擦着浑浊的老眼, 一边絮絮的说着顾深离开后发生的事情:“王爷不在的日子里,陛下时常带着长公主过来,陛下他力排众议保留着咱们王府的封号和荣耀, 还同老奴说, 王爷总有一天要回来, 这里的一切都不能变样……” “他是这样说的?”顾深喃喃的出口, 心里一片柔软和心疼, 可谓是百感交集。 姜伯点了点头:“是啊,老奴没想到, 陛下能如此厚待咱们王府, 若不是陛下的恩典,只怕这里早已……”他说着, 猛然意识到自己言辞间似有不妥, 转而又说起其他的事情, “王爷不在,这王府里的生意老奴和犬子也没敢懈怠,如今各处铺子发展的愈发好了, 王爷看何时有空, 老奴将账册拿来给王爷过目。” 顾深原以为自己回来, 会看到一派树倒猢狲散的萧条场面,可没想到这些追随自己的人不但没离开王府各奔前程,反倒做到这种程度。 再想起自己从前做的那些事情, 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心中可叹一声:本王这样的人,又何值得你等如此忠心呢! “王爷这话可要折煞奴才们,您天人之姿、胸有丘壑,能追随王爷乃是我们三生之幸啊。”姜伯语气极为认真的说道。 他是看着王爷长大的,一步步看着对方从蹒跚学步到执掌乾坤,就算王爷曾经做过一些错事,在他眼里也是这世间最了不得的人物,更何况后来王爷还及时回头,并不曾一错再错下去。 顾深惊觉自己竟不知不觉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当下一阵沉默,也不再就这个话题进行下去,转而说去其他事情来。 “怎不见亭旭在这府里?” 姜伯听他提起自己的爱子,顿时便被转移了注意力:“犬子去城东巡视生意了,要到下午再回来,王爷若是有事吩咐,老奴这就差人去唤他回来。” 顾深本就顺口一问,他方从外面回来,在这边哪会有什么急事,当下说道:“不必了,既然他有事务在身,便不要耽搁了正事。” “王爷说的是。”姜伯和顺的应了一声。 两人絮絮说着话,一路上碰见不少丫鬟仆人,那些人看见顾深时除了惊艳,倒也没有特别大的反应,顾深认出这些都是新面孔,也没说什么? 左右他从前在这府里名声很差,那些下人伺候他多年,即便他后来脾性改了许多,却也仍旧惧于他从前的淫威。 每日里大惊小怪、战战兢兢的,他自己看着也烦恼,换一批新人进来倒也彼此自在。 …… 顾深回府的第二日,消息便在整个盛京传开了,整个京城里顿时都因为这事而炸开了锅。 若说朝廷百官对此事反应较为激烈他还可以理解,毕竟自己身份特殊,这一回来少说都能影响朝廷动荡的,那些对于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能咋咋呼呼的官员们怎么可能不激动,但是让他奇怪的是,有回他上街,一路上只要认识的百姓,竟然都对他露出敬仰爱戴的神情,甚至有的跪在地上一边扣头一边说着感激的话。 想起从前,百姓们看见自己、都跟避瘟神似的逃得远远的,顾深便愈发觉得不明就里,他偏头瞧跟在自己身后的福安:“本王何时变得这样有威望了?” 福安挠了挠脑袋:“小的说了,还请王爷赎罪。”说来这小跟班从前跟着顾深也是小心翼翼、谨言慎行的,但后来顾深变得宽容了,他性子也渐渐外放了起来,这时候说着这样的话,其实心里根本也没多少顾忌。 “爷恕你无罪,说吧。” 福安这才道:“王爷不在的那些日子里,姜管家和姜先生以王爷的名义做了许多善事,赈济灾民、为民谋利,而应陛下的意思,王府旗下的生意,也都渐渐公开了,百姓们知道他们当初有生活改善提高全赖以王府的声音,适才……” 顾深果真也没介意,钱财对他而言只是工具,既然姜氏父子能让那些个银子发挥他的价值,也没什么好计较的,至于王府生意被曝光的事情,到现在都没有遭到打压反而愈加欣欣向荣,想必是谢予灵在其中做了保的,只是……“本王当时在世人眼中不过一个死人,他们就算要感激,也该是感激你们这些办事的,又如何轮得到本王头上来?” “呸呸呸,王爷说什么死不死的,恁不吉利呢!”福安皱着眉头啐了几口,等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也没告罪,又接着说,“王爷有所不知,陛下当时是没让人在民间公开……公开王爷出事的事情的,在盛京百姓们的心中,王爷还好好的呢!” 顾深瞬间明了,脑海里又不禁浮起那人清隽却固执的眉眼,他倒也真是,竟能凭着一丝执念,在世人眼中营造出这样一份…… 谢予灵回京之后,立马又恢复了每日上朝的规律,只是现在他心心念念的人回来了,不管做什么都觉得格外起劲。 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他的变化,陛下不仅脾气温和、甚少发火了,就连气色也好了许多,甚至似乎还长胖了,那满面春风的模样,简直吹得整个天焱朝堂都活络起来。 吹着吹着,百官们不由就有些陶醉了,这一年多里,他们每次提起让陛下选妃立后的事,陛下都会大发雷霆,甚至还杖责了几个忠心谏言的老大臣,让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提起此事,可是现在陛下心情好了,这事情是不是可以重新拿出来提一提了。 这念头在某个大臣脑海里一过,当日他便召了几个同僚去家中议事,议着议着,不由就兴奋起来,一个个想着自家本家分家那些待嫁的姑娘小姐,纷纷跃跃欲试起来。 于是第二天,谢予灵就在呈上来的奏折里看到了一大堆催促自己选秀的谏言。 谢予灵越看越气,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一把将那些奏折扫到了地上。 恰在此时,顾深从书房门外踱进来,看见满地的乱七八糟的折子,他蹲下身子捡了一册翻开,也是不由蹙了蹙眉。 毕竟饶是怎样心宽的人,看见一大群人觊觎着自己的爱人总归要不爽的,更何况顾深还是个绝对霸道有独占欲的主儿。 看着那些怂恿谢予灵选妃立候、大论某某大人家的姑娘小姐如何如何蕙质兰心、知书达理的言论,他能熟视无睹才叫奇怪呢? “将这些收拾了。”顾深对着一旁随侍的严和吩咐了句,然后走到谢予灵身边,倾身从后面将他揽入怀中:“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可划不来。” 谢予灵抬手猛拍了一把顾深落在自己胸前的手,那力道有些重,顾深冷白的手背顿时泛起了一抹红色:“王爷真是宽心的很,他们让朕选妃生子,你倒是半点的不介意啊。” 顾深冤枉,没成想自己有心安慰却被指责为不在意对方。 他在心里默默的想,对方近日脾气似乎又有些喜怒不定了,但想归想,嘴上自是不敢这么说的。 顾深缓缓的低下头,将自己轮廓分明的下颌搁在谢予灵的肩膀上,一双大手不老实探进了谢予灵的衣襟:“陛下是我的人,我怎么可能乐意旁人觊觎。” 谢予灵猝不及防被他触碰到身体。 没忍住发出了一声低哼。 顾深闻声,原本还算正经的心思突然就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这事情,一直拖着终非长久之计,看来是时候,得像个法子让那些人彻底死心了。”他的手又往下移了几分,口中缓缓说道。 谢予灵低低喘了一声,却没推开他。 “这事情,你打算如何解决?朕乃一国之君,子嗣终究是个问题,除非让他们看到想要的结果,否则又如何肯死心呢!”他强稳下声音反问道。 顾深微微垂了垂眼,目光落在谢予灵泛起了红晕的面颊上,半晌幽幽的说:“总会有其他法子的。” 谢予灵突然一把按住了顾深的手。 他缓缓回过头来,直视着男人的漂亮又深邃的眼睛。 顾深被他看的一怔,抬手摸了摸脸:“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还是陛下觉得臣这张脸太过好看?”话到后半句,又开始不正经起来。 谢予灵这一次却没被他挑动,他的神情极其认真,一双手攀住顾深的脖颈:“顾深,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好不好?” 顾深神色一僵,眼中那轻佻的、满含着炙。热的神情,一瞬间平静了下来,他抬手摸谢予灵的面庞,动作温柔细致,开口的话却是断然的拒绝:“不行。” 他当初听说了瞿寂山的话,就发誓不会在让谢予灵再经历一次那样的事情了,不管面对什么样的艰难境况,他都不会让谢予灵拿生命去冒险。 两人之间除却在东南省府宅子里的那一次,之后顾深都极为小心,绕是如何情动时刻,都始终注意着没将自己的东西洒在谢予灵的体内过。 谢予灵眼神黯淡下来,他伸手推了顾深一把,转身用背对着他。 顾深一看就知他这是不高兴了,当下舔着脸凑上去:“予灵,咱们有安儿就好了,子嗣的问题,我会想办法的……你有什么要求我都能应了你,只那一条,我断然不会答应。” 第122章 谢予灵蹭地一下从桌案后站起来,转身朝着外面走,穿过御花园、行过千步廊、又转了几条宫道,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这一路上,顾深一直紧随其后,但不管他说什么,谢予灵都始终不做任何回应。 渐渐的,顾深心里开始有些没底,不自觉的就反思起自己方才的态度是否过于强硬,他应该迂回一些来说的。 等行到寝宫门口的时候,谢予灵进去,反手便摔上了殿门,那厚重的雕花木门险些没一下拍顾深脸上去。 他摸了摸鼻子,也没敢直接去推,只是在门外来来回回的踱步,过了好一会儿,不见里面传来任何动静,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顾深将目光落在一旁微阖的窗台上,下一秒,大步走过去,推开窗户便跃了进去。 正殿里没人,偏殿也没看见谢予灵的身影,顾深不由凝神听了一下,这才察觉到内殿有断断续续的水声传来。 顾深循着那声音走过去,来到了寝殿深处的濯龙池,窸窣的水声顺着悬于高梁之上的层层纱幔传入耳中,带来一种让人想入非非的旖旎幻想。 顾深视线下移,看见地上被踢的东一只西一只的盘龙绣鞋,脑海里几乎是立马便脑补出谢予灵进来时的画面,唇角忍不住勾出一抹宠溺的笑意来。 都是做了父皇的人了,闹起脾气来的时候,却还是像个孩子一般。 宽大的浴池边上,随意堆放着裁剪精致的龙袍,谢予灵坐在池边的浅水处,微斜的侧伏在池岸边,长长的墨发散开了铺展在水中,露出半片白皙的肩背,那张如玉无瑕的面庞上泛着一点浅浅的红晕,一双漂亮的眸子却有些无神。 谢予灵定定的看着一旁源源不断吐出活水的祥龙喷头,空出的右手心不在焉的在水中划拉着。 周身散发出淡淡的、慵懒中夹杂着失落和挫败的气息,却又别有一番寥落美感。 顾深看着看着,呼吸不由开始紊乱起来,双腿不自觉的朝前迈去,然后也不知踩着了什么,脚下一个打滑,竟然直接给摔了出去。 “谁?”谢予灵听见一声沉闷巨响,瞬间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凌厉的眼神看向纱幔之后。 恰好这时候一阵微风吹来,撩起了几层轻纱,他便看见一个人高马大的身影四仰八叉的仰躺在地上,身上脸上还盖着几缕跌倒时不慎扯落的薄纱。 第114章 顾深听见谢予灵的声音, 就像被按了身体上某个开关,一下从地上窜了起来,也顾不得身后某处传来的剧痛, 他伸手三两下巴拉掉身上的纱幔丢到一边,又理了理衣襟袖摆,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八风不动的朝着谢予灵那方走去。 谢予灵看着他面不改色的模样,却是再也忍不住面上的笑意, “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 到了最后, 那声音变成了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 顾深大抵这辈子加上辈子, 都没这般狼狈过, 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情, 这下却有些绷不住了,一张绝昳出尘的面庞渐渐黑了下来。 他走过去, 蹙眉看着谢予灵:“有什么好笑的?” 谢予灵没说话, 用一串更肆意的笑声回应了他。 顾深看着他生动而灿烂的容颜,突然猛地低下头, 用唇一把封住了对方的。 谢予灵一愣, 清泠泠的笑声瞬间戛然而止, 他下意识想要推开顾深,但是手抬到了一半,突然心念一转, 双臂缠上了顾深的脖颈, 率先将舌尖探入了对方的口中。 顾深感受到他的主动, 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激动起来,那种惊喜而又受宠若惊的情绪,弄得他就像个情窦初开的懵懂青年。 其实这也不怪顾深大惊小怪, 因为实在是谢予灵主动的时候真的很少,因为如此,也就愈发的让顾深觉得激动。 在这个激烈而无比契合的亲吻中,谢予灵暗暗感受着顾深身体与呼吸的每一寸变化,在对方正沉迷时,他猛地一个用力,直接将顾深从池边拉了下去。 “噗通”一声巨响划破空气,水花溅起三尺。 顾深原就被他弄得五迷三道的,这一下猝不及防,险些头朝下掉进水中,最后凭借着身体的本能才堪堪稳住身形。 将将站好了,谢予灵便上前一步,借着池水的浮力攀上了顾深劲韧的身躯…… 这前所未有的热情,让顾深几乎无力招架。 片刻之间,两人便脱的赤诚相见。 空旷的濯龙殿内,只剩下不绝于耳的水声与断续呻。吟。 谢予灵几乎是抛却了所有的含蓄与体统,他完完全全的配合着顾深的动作,也不刻意去压抑自己的声音。 看着顾深为自己疯狂与沉沦,他的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一切都在顺着他的预期发展,但到了最后一刻时,顾深却猛一下退了出来。 “你……”谢予灵眼睁睁看着那些东西全数喷洒在池水之中,心头涌上一股夹杂着怒火的深深无力感。 顾深感觉自己爽的灵魂都要升天了,这时候也没注意到谢予灵情绪的变化,他餍足的凑上去抱住对方,低头亲吻他的面颊,然而还未触碰到,便被谢予灵一把推开了。 谢予灵狠狠剜了顾深一眼,然后一手撑着池岸跃了上去,不想还未站稳身子,脚下突然一软。 顾深吓了一跳,眼疾手快的掠上去搂住了谢予灵的腰身:“还好吗,我抱你?” “谁要你抱,走开!”谢予灵伸手猛一下甩开顾深的手臂,光着身子走到一边取了干净的浴袍披上,然后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顾深直到此时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他抬手摸了摸鼻尖,随即面色一变,手忙脚乱的披了衣裳跟了出去。 往常谢予灵若是闹了脾气,一般顾深只要插科打诨的哄上几句,他很快就会好了,但是这一次,饶是顾深好说歹说,谢予灵却愣是没睬他一下。 顾深在宫里软磨硬泡到晚上,直到谢予灵到了安寝的时辰,将他赶到了门外,然后“啪”一声摔上了殿门。 “哎……怎的就这般固执呢!”顾深双手背在身后,面对着紧闭的殿门,微微躬着脊背,叹出一口长气。 一旁严和看着他皱眉苦恼的模样,第一次主动开口搭话。 “王爷别担心,等陛下气消了就没事了……这事情王爷做的对,奴才支持您。” “……”顾深缓缓的偏过头来,用一种非常诧异的眼神看严和,似是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默了半晌,他道,“本王可没心思等下去,如何能哄好了你家万岁爷?你给本王出个主意。” 严和面上一僵,逃避的低下了头:“奴才愚钝,还请王爷赎罪。” 顾深看着他发顶黑色的漩涡,眼角抽了抽,险些没一巴掌呼过去。 这天晚上,顾深在殿外呆了半夜,谢予灵躺在床上也没睡着,时不时便问一声严和:“他离开了吗?” 严和起初只是摇头说没有,到了后来,也有些忍不住,于是劝道:“陛下,您身子本就不怎么好,孕育子嗣又那般危险……王爷他也是为了您好,您就别气了。” “放肆……”谢予灵猛地抬起眸子,“好你个严和,你现在倒是向着他了!” “奴才该死,还请陛下降罪。”严和膝盖一软,跪到了地上。 谢予灵看着他的背影,默了半晌,情绪稍稍稳定下来:“行了,起吧……去将殿门打开。” “……”严和一愣,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随即高高应了一声,“是。” 顾深正靠在门上打盹,殿门一开,他直接跌了进去,若不是身手敏捷,只怕又要摔一跟头。 “陛下可睡着了?”顾深站稳身子理了理衣襟袖摆,一边问严和。 语气听着漫不经心,其实心里几分紧张只有他自己知道。 “回王爷,陛下还醒着呢。” 顾深点了点头,大步走了进去,然而凑到床边,却见谢予灵面朝里面睡的一动不动。 “陛下……予灵……”顾深轻轻唤了两声,见他毫无动静,心里知道他这一回是真的负了气,总算没敢上去撩,他脱了衣裳,轻手轻脚的掀开被子躺上去。 顾深躺了一会儿,见身边的人没有半分反应,他动了动,然后翻了个身对着里面,动作轻柔的将谢予灵搂入了怀中。 谢予灵没响应也没拒绝,整个将他当空气了。 …… 原以为这种僵局维持不了多久,事实却出乎顾深意料之外,自那夜之后,顾深是彻底被皇帝陛下实施了家庭冷暴力。 谢予灵平日里也不怎么理睬他了,晚上睡觉往往将他拒之门外,顾深偶尔舔着脸进去了,最多也只得到一袭冰冷的被角。 如此过了半月,顾深整个人都不太好,身形瘦了一圈不说,那张光风霁月的面容也憔悴了,如雪的面上顶着两个青灰的眼圈格外显眼。 情场失意,他最终无奈的转战朝堂,将那些上奏逼着谢予灵选妃的官员们明里暗里整了一顿。 第123章 虽说是小惩大诫,但他这一动手,朝堂上顿时又不平静了,关于摄政王野心弄权的言论渐渐又兴了起来。 时间已经入了秋,顾深却上火上的起了满嘴血泡,这日他让福安搬了张躺椅躺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吹风,正呆怔怔的看着天哀声叹气呢,远处突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王爷王爷,严总管来了。”福安一溜烟的跑过来,不等顾深询问,便报道。 顾深一下从躺椅上坐起了身子:“让他过来……算了,本王过去瞧瞧。”能让严和找到自己这里,一定是与谢予灵有关,而看福安这慌里慌张的模样,莫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顾深快步走到王府正厅,严和正端端正正坐在一旁,看见顾深过来,立马站了起来:“咱家见过王爷。” “免了,”顾深摆了摆手,耐着性子问道,“严总管亲自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严和也不绕弯子:“陛下今日心情不好,发了好大的脾气,将书房里的东西都摔了,今日午膳也没用,现下还呆在书房里,谁也愿意不见,烦请王爷过去瞧瞧吧。” 顾深面色一变,也没换衣裳,当下便随着严和出了王府,路上问道:“陛下缘何心情不郁?” 严和垂了垂眼,忍不住的叹气:“今日下面上来的折子,有提议让……让王爷立王妃的,说是七公主到了适婚的年纪……” “哼——那些老家伙,手伸的还真长啊!”顾深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当下便黑了整张脸,也不等严和说完,便一口打断了。 他最近不过动手收拾了几个爱操心的大臣,的确是掀起了点波浪,那些人这是对自己有了忌惮,担心自己又做出挟天子令诸侯的事情吗,所以想用公主联姻来牵制自己? 此间无话,顾深一路直入皇宫御书房,若说旁人不敢进去,顾深此时却没什么顾忌,他在门口唤了几声,见内里无半分动静,便伸手将御书房的大门一把推开了。 书房里乱糟糟的,到处散落着凌乱的奏折和破碎的古董瓷器,木椅鼓凳东倒西歪的落在各处,一眼看去,便能让人脑补出这里先前发生过多么激烈的事件。 谢予灵不在外间,顾深穿过御重门,径直走了进去,然后一眼便看见了坐在桌案之后的谢予灵。 只是那人此刻没看书也没批折子,却是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顾深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原想退下外袍给他披上,然后抱他到床上去睡,只是一低头,却发现谢予灵面色有些苍白,脸颊又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顾深心下一沉,伸手去摸谢予灵的额头,那里的温度有些高,似乎是发烧了。 “严和,速去请太医来。”顾深对着外面唤了一声,听见严和应了,转而抱着谢予灵进了御书房偏殿的寝室。 因为是皇帝传召,是以太医来的很快。进门的一共三人,为首之人乃是太医院院正,便是当初诊出谢予灵喜脉的太医,也是瞿寂山的师弟,他身后跟着他的得意门生还有一个背着药箱的侍童。 第115章 行过大礼之后, 刘大人让他的学生上前看诊,那是个相貌清秀的年轻人,单姓范、双字唯清, 看着不过二十多,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沉稳模样。 若换成其他年轻太医, 顾深这时候少不得要怪罪一番,但这范唯清却不一样,他出身医药世家, 自小学习医术, 刚识字念的便是医书, 十六岁进入太医院, 现年二十有四, 已是太医院里挑大梁的太医,素被称为医道奇才。 他恭敬地在床边圆凳上落座, 轻道一声失礼, 然后小心的将指尖按在谢予灵的脉门上,只是这一探之下, 神色却是渐渐凝重起来, 眉头也蹙在了一起。 “怎么回事?”顾深察言观色, 顿时有些紧张起来,“很严重吗?” 范唯清是用了很大的克制力才让自己的神色镇定下来。 他收了手站起身来,由于心里太过震惊, 范唯清甚至连顾深的问话都忘了回, 只是偏头看向刘太医:“学生才疏学浅, 还请老师过来为陛下瞧瞧。” 刘太医还是第一次见自己这个被称为医道天才的学生露出这样的神情,当下心里也是没底,他走过去探了探, 面上一时神色莫名。 顾深看这师徒俩一个两个神色古怪,顿时有些恼了,到底是什么个情况,当下正要发作,刘大人终于率先开了口。 “回王爷,陛下身子并无大碍,只是现下正值换季,陛下大抵是见风染了些寒气,待到下官开几副方子用过就会好了。” 顾深闻言,心下总觉似有哪里不对,但看他说的切确,却也没有怀疑,当下点了点头:“嗯,下去准备吧。” 刘太医应了一声,转而写了药方交给范唯清,低声吩咐道:“清儿,你去将这些药抓来。” “师父!”范唯清抓着药方,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刘太医仿佛没看出他有话要说,当下摆了摆手,打发道:“快去吧。” 范唯清抿了抿唇,压下心中的疑惑,拿着药方走出去。 刚出得殿门,范唯清便将手里的纸张打开了,那药方第一眼扫过去,却是治疗风寒的常用配方无异,但看第二遍时,他眼神却有些变了。 这方子里,分明少了几味药材,而那些药材是孕妇禁忌之物,范唯清再联想起自己方才为陛下看诊时诊出的滑脉…… 他脚下一顿,随即抬手狠狠的垂了垂脑门:自己这到底是在想些甚么,陛下是个男子,怎么可能……一定是自己哪里弄错了。 刘太医看着自己爱徒离开,转而又将随侍的药童遣了出去。 顾深见状,眼神沉了沉:“刘大人这是有话要说?”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他这般慎重。 刘太医这时候终于没了顾忌,他对着顾深躬身行过一礼:“恭喜陛下、恭喜王爷!” 顾深听了这声“恭喜”,心下突然一凝,有一股不好的预感窜上心头。 他定了定神,尽量稳住心神不让自己多想,而后语气平平的问道:“此话怎讲?” 有了从前的铺垫,刘大人这一次显得很坦荡:“王爷,陛下这是有了。” “砰——”顾深手一抖,指尖的茶盏落到了地上,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精致的鞋面,脚背的皮肤顿时一阵刺痛。 “这……这怎么可能!”顾深低喃出声,眼里盛满了不敢置信,以及一丝极为少见的慌乱。 他分明,分明每次都极为小心的,予灵他怎么还可能……还可能怀上孩子。 刘太医显然没意识到顾深的心理变化,他只以为顾深是过于欣喜才摔了杯子,又接着说道:“王爷也不用过于惊讶,陛下既生了第一胎,这第二胎自是也在情理之中的。” 顾深定了定神,声音干涩的问道:“依刘大人之见,陛下如今的身子,孕子有几成风险?” 他话音刚落,刘太医面上的欣喜便凝固了:“这……下官专职并不在此,是以不敢贸然定论。” 顾深从座椅上站起身来,藏在广袖之下的双手握了握拳,仿佛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 他一字一顿的问:“那你可有什么对身体伤害较小的法子,能将这胎儿……将这胎儿……” 顾深话未说完,突然一个鎏金茶盏朝着他身上砸了过来,那茶盏直直砸在顾深的身上,半凉的茶水夹着茶叶淋湿了他半边身子,然后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王爷——”刘大人被这突来的变故吓的浑身一震,顿时惊呼出声。 顾深下意识看向床上,却见谢予灵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此刻正一手半撑着床板,一手捂住自己起伏不止的胸膛,面色苍白的瞪着顾深,那双向来清润的眼,内里燃着熊熊不歇的火焰。 “予灵!”顾深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就要扶住他,“你没事吧!” 谢予灵一把拍开他伸过来的手:“滚出去——” “我……”顾深站在那里竟然有些心虚,他无措的搓了搓手,“予灵,我也是为了你好。”我只是害怕,那样惊险的事情,我光是听人口述,就已经觉得恐惧的不行,如何能让你再经历一次啊! 谢予灵心里酸涩发疼,眼睛也湿润了,他看着顾深半晌,脱力的倒回了床上,然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刘大人眼看着这场面,心里瞬间千回百转,结合先前顾深的话,他此时要还不明情况也就不是在太医院摸爬滚打数十年的院正大人了。 想了想,他上前一步:“王爷,陛下,你们看这……可有何需要微臣做的?” “胎儿几月了?”顾深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句。 刘大人一顿,谨慎道:“回王爷,莫约两月了。” 两月了,两个月…… 顾深心里略一思量,两月前,他们那时应还在东南。 难道是那一次吗? 顾深心中一时极为复杂,没想到他只那一次没注意,竟然真就中了。 半晌他抬了抬手:“你先下去吧。” 第124章 “……是。”刘太医拱手躬身,连退三步,然后转身朝殿外而去。 “慢着。” 刘大人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王爷可还有何吩咐?”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必刘大人很清楚,本王也就不多言了,”顾深顿了一下,声音沉下来,“只是你那个学生,方才也为陛下把了脉……” 此一言仅为点到即止,但刘太医却立马明了,他当即面色一变,弯膝跪了下来:“王爷放心,下官对唯清虽说也算倾囊相授,但关于这方面的事情却从未说过,臣回去之后,他若是问起,下官会说是误诊,他定然不会朝这方面联想的。” 男人孕子何其逆天伦常,他当初不也是花了多大的功夫才接受了,一般人如何会想到这上面去。 顾深默了一下:“如此最好,你且退下吧。” “是。” 刘太医从御书房出来,双腿有些发软,他忍不住抬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算你小子命大,王爷没有怪罪。 等人离开之后,顾深小心的在床边坐了,他抬手轻轻摸了摸谢予灵有些微凉的面颊:“别气了……是我的错,你若是不开心,大可冲着我来,只是别气坏了身子,好不好?” 谢予灵翻了个身,将脸朝内侧,用背对着顾深。 事已至此,顾深心知此事是没有回转余地了,默然半晌,又从心底叹出一口气来:“予灵,你说句话吧,这样子生闷气……对胎儿也不好的。” 谢予灵终于有了反应,他猛地转过头来,恨恨的看着顾深:“你还知道孩子,这孩子若没了,岂不正如了你的愿。” 顾深被他这负气的话刺的心中闷疼,又是酸涩又是无奈,他伸出双手将谢予灵的右手捧入掌中:“是我不好,没考虑到你的心情。” 谢予灵见他终于服了软,心里稍稍开阔一点,过了一会儿,他定定说道:“我要这个孩子。”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嗯。”顾深轻轻用脸颊蹭了蹭谢予灵的掌心,“好,你想要就生下来。”我就是拼尽一切,也会想法子护你周全。 连日来的冷战和压抑,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谢予灵喉头哽咽了一下,眼泪唰一下就淌了出来。 顾深伸手用帕子给他擦,只是擦了半晌也擦不干,那眼泪却反而有越流越凶的趋势。 “别哭了,都哭丑了,待会儿安儿过来可要笑话你。”顾深心里发疼,嘴上却仍旧贱不饶人。 谢予灵哽了一下,抬手要垂顾深的胸膛,只是落下之时,却打在了顾深的手臂上,然后一下一下,口中断断续续的骂着:“混账,混……账……” 如此一番发泄,心情终于明朗起来,他脱力的躺在床上,看着头顶明黄的帐顶:我是不是变娘了,竟然像个女人似的哭哭啼啼。 如此想着,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然后他懊恼的一把拉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脑袋。 顾深看他拧起眉头躲进被子里,动作充满了孩子气,心中不由失笑,沉重的心情也明朗了些。 只是会有风险而已,又不是真的会怎么样,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顾深抬手拉开被子,看着谢予灵憋的红扑扑的面庞,宠溺的笑了笑:“别闷着了,会闷坏的。” 谢予灵眨了眨眼睛,此时看着顾深的笑容,越看越觉得对方是在笑话自己,于是干脆闭上了双眼。 顾深见状也不离开,就坐在床边陪着。 第116章 谢予灵这一胎较之第一胎, 却是平静了许多,每日里除了贪吃贪睡之外,身体并没有太大的不良反应。 顾深书信将这事情告诉了瞿寂山, 对方闻之显得很高兴,当下也没回信, 竟然直接找去了摄政王府,然后让顾深带着他进宫去瞧。 他看过之后,说谢予灵这一胎生的很好, 絮絮叨叨的叮嘱了一番平日里需要注意的事项, 又说头三个月要格外注意, 还写了安胎的方子, 在宫里呆了几个时辰, 最后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要说这操心的模样,简直能赶上初嫁了女儿的娘。 生活一旦充满了期待, 每一个日子就显得格外的有意义, 眼看着他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时间也到了冬天。 养心殿里埋了地龙, 温暖犹如春日。 谢予灵斜斜躺在铺着兽皮的贵妃榻上, 左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 双目却是看着屋外簌簌飘落的雪花。 “想当年怀安儿,真是没一日消停的,不想这一胎竟这般乖巧, 不吵不闹的, ”谢予灵低喃着道, 然后看向一旁的顾深,“顾深,你说我肚里这个宝宝, 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顾深正在帮谢予灵批奏折,桌上摆了高高的几摞,虽然放的有些凌乱,却是分门别类极为条理。 听见谢予灵的问话,他抬起头来,放下朱笔站起了身子。 脑海里想起谢予灵先前所言,他回道:“男孩吧。”顿了顿又说,“就算是个女孩,我也是欢喜的,你只需安心养胎便可,其余皆莫操心,有我在,定为你守得这天焱固若金汤,又何须靠着子嗣来稳固朝纲呢!” 这话听来着实有几分自负,但由顾深的口中道出,却恁般让人觉得安心。 谢予灵勾了勾唇,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也是,不管男孩女孩,只要健健康康的就好。”他起初的确是想生个儿子的,但随着肚子一天天的长大,感受着那里的没一分成长和变化,他却反而不那么在意了,女孩又如何,他们的安儿还不是个女孩,不也一样的聪慧机敏,比之男孩可是分毫不差。 想到这里,面上便不自觉露出了为人父母的自豪。 顾深点了点头,起身走到一边端了温在小炉上的莲子汤端过去:“吃点东西吧。” 谢予灵欲伸手接,却被顾深避开了:“我喂你。”话落已舀起一勺递了过去。 眼看着已经送到自己唇边的吃食,谢予灵只好无奈张口,咽下的时候,不由低声抱怨道:“朕都快被王爷养废了。” 顾深拿起帕子为他擦了擦嘴,眼角眉梢却都流淌着怡然自得:“养废了怕什么,就算你什么也不做,不是还有我在。” 谢予灵抬眸瞪他,却是悄悄红了耳畔。 冬日里穿的多了,顾深又特意为谢予灵设计了宽松的龙袍,外人看来顶多是觉得他长胖了些,倒也不会往其他方面怀疑。 只是过了冬天,冰雪消融之后,却渐渐的暖活起来,人们身上的衣裳一件件退下来,换上了轻薄的春装。偏生谢予灵这时候肚子却又长的飞快,一天大似一天,看着就像充气的皮球一般。 他自己除了因为身子浮肿的难受之外,仍旧一如既往的平顺自得,每日里该吃吃,该睡睡,反倒是顾深看着他高高隆起的腹部,一日日焦虑起来。 在谢予灵七个月的时候,他说什么也不让对方再上朝了,亲自安排好一切,然后带着谢予灵去了京郊的避暑山庄。 按照他那紧张的程度,自然是跟着谢予灵一同住下,这下不仅不入宫,甚至连王府都不回了,奏折也让人全数送到行宫里批阅。 这一日又是瞿寂山前来会诊的日子,把脉之后,看着谢予灵那似乎要撑破肚皮的腹部,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陛下要控制饮食啊,平日里也要多多走动,若是再这般长下去,到时候生产,只怕会很困难。” 顾深听见这话,当即从椅上站了起来,焦虑的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 谢予灵见他也不说话,只是沉默的在那转来转去,顿时有些来气,抬手一个软枕丢了出去:“你别晃来晃去了,看的我头晕。” 顾深几乎是立马停了下来,然后三步两步走过去,抬手便要摸谢予灵的脑袋:“你哪儿不舒服……瞿大夫,他说头疼,快给他瞧瞧啊!” “……”谢予灵对天翻了个白眼,一掌拍开顾深的手,简直气的说不出话来。 瞿大夫看着王爷这草木皆兵的敏感样儿,一时忍俊不禁,有些沉重的心情都跟着朗阔了许多。 说来陛下除了脾性大了些外,变化也不算多,倒是王爷那智商,似乎是直线下降了。 瞿寂山看着顾深俊美绝尘、又英明神武想的面庞,脑海里极不和谐的飘过了“一孕傻三年”这几个大字。 “我回去写个方案,陛下照着上面的做,药膳配合着适量的运动,平日少吃多餐控制饮食,还有就是……房事方面也不需刻意节制,适量的话,反倒对到时候的分娩有益。” 谢予灵原本还认认真真的听着,到了最后一句时,却是瞬间石化,这种事情被一个外人如此说出来,就他那别扭内敛的性子,还真是有些吃不消。 不过咱们王爷倒是表现的很平静,在瞿寂山话落时,甚至说了一句:“本王都记下了,今晚就开始实践。”后面一句还特意加重了语气,生怕别人听不懂似的。 瞿寂山:“……” 第125章 谢予灵:“…………” 顾深笑的坦荡,很自然的谈论起其他的话题:“若是可以的话,本王想请瞿先生在此暂住,等到陛下产子之后再行离开,您看可行吗?” 瞿寂山正了正神色:“老夫正有此意啊,陛下现在这身子,我也不放心离开的。” “如此真是劳您费心了。”,这人为谢予灵安胎,不为名也不为利,却能如此的费尽心思,这拳拳之意,饶是顾深再不识人情,却也打心眼里觉得感激。 瞿寂山起身整了整衣襟,转而就要离开。 顾深亲自将他送到门外,又吩咐福安道:“带瞿大夫去泽福殿,好生伺候着,切不可怠慢了。”福泽殿就在他们住的华清宫旁边,是这皇家行宫里除去华清宫外最好的一处宫殿,顾深事前就让人被好了一切,可见他对瞿寂山是真的很重视。 福安恭敬应了一声,然后领着瞿寂山离开了。 …… 谢予灵这一胎,终是未能等到足月,第八月初的一个早晨,顾深还在床上酣睡,突然被一阵痛哼惊醒。 他猛的睁开眼睛,偏头便看到谢予灵身子在一旁蜷成一团,双手紧紧的捂着自己腹部,光洁的额头有大颗的汗水滴落,身下的床单,被一团浑浊的湿润晕染成了深色。 顾深吓的一下白了面色:“予灵,予灵你没事吧……来人,来人啊——” 福安听见顾深这失控的一声吼,手忙脚乱跑进来:“王……王爷,您么了?” “快,去叫瞿大夫来。” 福安似乎透过屏风都能感受到里面的焦灼凝重,他匆忙应了一下,然后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瞿寂山住的宫殿就在顾深他们旁边,是顾深为了方便特意安排的,这时候出了事情他来的也很快。 看过之后,当即便说道:“羊水已经破了,准备生产吧,不等再等了。” 严和先前经历过一次这场面,此时也不需瞿寂山吩咐,当下便出门去准备了。 顾深抱着谢予灵在床上躺平,看他疼的在那里翻来覆去,焦急的说道:“怎么办……怎么办,瞿大夫,你快想想办法,他说他疼,他疼啊——这可如何是好。” 瞿寂山心道生孩子哪有不疼的,这才刚刚开始,王爷您就激动成这样,等会儿可不得急翻了天么! 只是这话之在心里过一遍而已,却也不好说出口来,瞿寂山想了想,开口道:“老夫需要一个助手,王爷去将我的师弟请过来吧。” “刘太医吗?”顾深从床边站起来:“我这就吩咐人去请。” 瞿寂山定定道:“王爷亲自去吧!” “为何?”顾深疑惑问,还没等对方回答,又说道,“本王不能离开这里,本王不放心。” 瞿寂山板下了面色:“王爷,老夫让您亲自去,自有老夫的道理,我岂会害了陛下不成,此事非同小可,您速速去吧。” 若在平时,顾深或会追根究底,但此时他方寸大乱,被瞿寂山这沉声一唬,当即便失去了思考的本能,起身便冲了出去。 顾深心急如焚,运起轻功一路疾行回宫,直入太医院,寻到刘太医时,二话不说拎了人就走。 回京这半年多,他内力早已恢复到了从前,甚至更上一层楼,此番拎着个人飞檐走壁十数里,却是如履平地、如鹏鸟展翅一息。 刘太医看着一路飞檐斗拱、花草树木在身边急速倒退,虚的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险些没给吓尿了,最后干脆紧紧闭上了双眼。 不过小半个时辰,顾深就带着刘太医回来了,他在主殿门外站定,正准备领着刘太医进门,屋里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 顾深步子一顿,下一秒拔开双腿便冲了进去。 转过屏风,看着里面的场景,他一下僵在了原地,脑子哄一声翁鸣,仿佛被惊雷兜头劈过。 只见谢予灵双腿大开的横躺在床上,身上雪白的中衣被汗水整个浸透,发丝凌乱的黏连在脸上,额头青筋暴突,往日里一双清润的眼里,此刻布满了通红的血丝,他双眼大大的睁着,瞳孔都有些涣散了。 顾深是看过女人生产的,但是却从没见过有人能疼的这般惊心动魄,眼看着瞿寂山将一团干布塞入谢予灵的口中,他当下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失控的吼道:“这是做什么?” 瞿寂山险些被他捏断了手腕,下意识回过头来,顿时蹙起了眉头:“王爷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顾深没回话,对着身后叫道:“还磨蹭着作甚,快过来啊。” 刘大人也是被这场面骇住了,回过神来,匆匆走到床边,也不叙旧磨蹭,开门见山便问:“师兄,需要我做什么?” 瞿寂山语速飞快的吩咐了几句,转而弯腰摸索谢予灵的腹部:“陛下用力啊。” 顾深捕捉到他眉间一闪而过的凝重,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为何还没生下来?” 这才过去多久啊!瞿寂山心中无奈,都没理睬一旁跳脚的顾深,只是声声鼓励着谢予灵。 谢予灵一副疼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的模样,身子无意识的扭动着,双手死死挠在身下的床单上,转眼将结实的床单撕的粉碎。 “嗯,嗯——”嘴巴被封住了,他只能从嗓子眼里发出痛苦的闷哼。 顾深看的整颗心都纠在了一块,伸手便要扯出谢予灵嘴里的布团,却被瞿寂山一把拦住。 “你拦我作甚,他有话要说——”顾深对着瞿寂山大吼了一声,转而看向谢予灵,“予灵,你忍着点,我这就帮你拿下来,你哪儿疼,你哪疼你跟我说啊!” 说着便一把扯掉了谢予灵嘴里的白布。 “王爷——”瞿寂山极其无奈,“这布团是为了防止陛下咬伤了自己的口舌,哎,您快出去吧,别搁这碍手碍脚了。” “他这个样子,我怎么能出去,我要在这陪着他。” 瞿寂山这时候也有些恼火:“产子是性命攸关的之事,可不是儿戏,这里本就已经很乱了,您在这呆着只会让情况更糟糕。” 顾深被他斥的一愣:“本王不会影响你们。” 瞿寂山哼了一声:“王爷现下情绪这般激动,我们已经受到影响了。” “我……”顾深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控,他袖中的手微动,将一根银针猛地刺入了自己的掌心,剧烈的疼痛让他终于冷静下来,“瞿大夫,方才是本王不对,本王会注意的。” 瞿寂山听他说话条理清晰不少,终于点了点头同意了。 顾深走到床边,原想去握住谢予灵的手,对方却突然睁开了眼。 “你出去——”谢予灵嗓音沙哑的说。 顾深摇了摇头:“予灵,我不走,我在这陪着你。” “出去啊!”谢予灵又重复了一遍,这次的声音比之方才的气若游丝响亮了不知几倍,喊完一声之后,又渐渐的虚弱下来,“我现在……我现在的模样,一定……很丑,你不要……不要看,不要你看……” 顾深握着他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哪有,不丑,一点都不丑的,在我心里,这世上谁都也比不过你……” “啊——”谢予灵想说什么,身下突然一阵撕裂的剧痛,打断了他所有的言语。 瞿寂山看到他唇角留下一丝鲜血,焦急的让严和给他嘴里重新塞入布团。 严和看了一眼方才被顾深扔到地上的那个,果断转身重新去取,只是回来时,却见顾深一把将自己的手臂递了过去。 谢予灵狠命的咬住了顾深白皙的右臂,几乎将那里咬下一块肉来,然而顾深除了心疼担忧之外,没有半分其他反应。 生产持续了整整四个时辰,孩子还没有生下来,谢予灵的叫声一下比一下虚弱。 “不行了,朕没力气了……” “好疼,顾深,我好疼。” “啊——顾……顾深,我是不是……要死了……” 顾深双眼赤红,看着他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整颗心都纠在了一起。 “别瞎说,你不会死的,”顾深一边声声安慰着他,一边不停的为他擦拭着面上的汗水,另一只手紧紧握住谢予灵的手,将体内的真气源源不断的输送过去。 谢予灵一边低喃疼,眼角淌下了痛苦的泪水:“顾深,若是……若是……若我不行了,你定要保住孩子……” 顾深双手一颤,脑子里仿佛有根弦要绷断了:“瞎说什么——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 谢予灵固执的道:“你要……顾深,你要让我们的孩儿活着,好好的抚养她们长大。” 顾深脑海里突然窜上一股怒火:“这不可能,谢予灵,我不许你说这样的丧气话,你敢……你若敢有事,我就下去陪你。” 谢予灵听见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却突然的笑开了。 苍白虚弱的面颊上泛起两片薄红,顾深脑海里突然就闪现了“回光返照”这四个字。那念头普一出来,便将他惊了个浑身冷汗。 第126章 “你能……你能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顾深,此生能得你如此……我无憾了。” “只是你,要活着啊,不然安儿她们被人……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别说了,不许说了!” 谢予灵声音断续低平,轻飘飘的落在顾深耳中,却激的他险些发了疯。 “啊——”他从喉间发出一声悲鸣,满腔情绪无处发泄,最后转身一拳打在了床柱上。 坚硬的床柱晃了几晃,顿时将其余几人吓了一跳。 顾深的手背撞在床柱的金龙浮雕上,立时血肉模糊了。 这时候,瞿寂山突然踢掉鞋子上了龙床,他蹲在谢予灵身旁,二话不说的将双手按在了谢予灵的腹部然后毫不留情往下推去。 谢予灵一瞬间疼的仿佛经受了凌迟之刑,顾深下意识又想上去阻止,瞿寂山已先抬起头来:“我现在为陛下推腹,王爷您掰开陛下的双腿,这过程虽然痛苦,却是目前唯一的法子了。” 推腹……顾深额头突突的跳,但终究还是照做了。 也记不清时间又过了多久,谢予灵疼的好几次昏了过去,又被瞿寂山用银针开穴扎醒过来。 刘大人抱着药钵进来,里面绿油油的草药也不知是些什么,味道浓郁刺鼻,他将东西放在谢予灵的上唇浅沟和面上几处大穴上。 片刻后,谢予突然清醒起来,然后猛地一阵用力,孩子的脑袋一下从盆骨滑了出来。 瞿寂山见状,心下一喜,直接伸了双手托住婴儿的脑袋,将他缓缓拿了出来。 “是个小子!”瞿寂山念了一声,重重拍了两下孩子的脚心,小孩顿时发出一声长长的哭泣,声音听起来低低弱弱的,压根没什么穿透力。 瞿寂山抱着孩子打量了一下,口中喃喃道:“奇怪,那么大的肚子,怎就这么瘦小!” 心里这么想着,突然又听见谢予灵的痛呼,他心下一惊,脑海里那个念头顿时明晰起来。 瞿寂山匆忙的低下头,顺着那打开的产道,看到了一只白皙小巧的脚丫。 “这……还有一个!” “你说什么?”顾深大脑有些混沌,顿时有种好容易从鬼门关里解脱出来、又一瞬间被拉扯回去的感觉。 瞿寂山将怀里的小孩递给身后的福安,对着谢予灵大声道:“是双胎,陛下,您坚持一下,再加把劲啊!” …… 按照顾深的思维,谢予灵产下第一个胎儿已是耗尽了所有的心力,这肚子里还有一个岂不是要折磨的他不生不死,但事实却远比他想象的要好上许多,因为有了第一个孩子的开拓,产道已经撑到了极致,第二个孩子,不过盏茶,便被生了出来。 由于在腹中待的太久,小家伙似乎有些窒息了,瞿寂山毫不留情的掐了一下小孩的穴脉,小婴儿身子一颤,就像被按了某个开关,猛地发出一声哭泣。 那哭声响彻了整个寝殿,似乎久久还缭绕着回音,竟然远比他哥哥的哭声嘹亮了好多。 这一顿折腾,从日出到日落,谢予灵生下了一对瘦小却很健康的男婴。 终是父子平安。 福安和严和一人抱了一个小孩在早已备好的澡盆里清洗干净,用柔软的襁褓包裹了放到谢予灵的身边。 谢予灵偏头看着两个孩子,眼里流露出温柔的笑意。 顾深抬手轻轻拂开他面上凌乱的发丝,柔声哄道:“辛苦你了,睡一会儿吧。” 谢予灵抬手抓住顾深的手,十指相扣。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眼角眉梢都流淌着淡淡的满足与幸福。 就像细碎的流光洒落在春波粼粼的湖面,美好的动人心弦。 全文完—— 第117章 盛京的雪一连下了数日, 如鹅毛、如玉屑,扑簌簌的盖满了天穹地宇。 巍巍皇宫一眼望去,白玉石栏、层迭宫殿、飞檐斗拱……皆似穿了一身纯美而华丽的银装。 苍茫寂静中, 铺满了厚厚白雪的空旷广场上,突然跑出来一个人, 凑近些瞧,那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着一身华贵精致的蟒袍锦衣, 生的肤色白皙, 面如冠玉, 一双漂亮的凤眸戴月藏星, 虽然小小年纪, 但已足可见其绝世之姿。 少年犹如一阵疾风般从广场上略过,脚下厚厚的积雪却只余一个浅浅的剪影, 他的身后跟着一只几乎与积雪融为一体的白狐, 不过片刻间,这一人一兽, 便将身后一群随侍远远甩在了身后。, “世子, 世子您慢些,等等奴才们啊!”福安提着衣摆在后面狂追,看着转眼消失在转角处的小主子, 一边擦着额头的汗珠一边喊道。 少年一溜烟跑到了太子居住的东宫, 门外小太监看见他, 皆是恭恭敬敬的跪地行礼。 “奴才见过世子爷!” “都起吧。”少年一一泰然受之,转而开口道,“太子哥哥在何处?” “回世子, 殿下在书房里呢,可要奴才领您过去?” 顾澜潇摆了摆手:“不必。”话落便一溜烟消失在宫殿门口。 小太监看见他带着只狐狸直入东宫深处,不仅没有阻止,甚至面上一派习以为常。 这天焱皇朝谁不知道,摄政王府的小世子,在天焱国有着仅次于陛下和太子的身份地位,他不仅是威名赫赫的摄政王唯一的儿子,更是当今圣上的亲子,当朝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弟。 这话却还要从十数年前说起,当年天焱皇帝突然从民间抱回一对双生子,并且当众宣布其乃自身亲子,这消息当时简直引得朝野震惊,众人纷纷猜测这对皇子的生母乃是何方神圣,竟然能为一直拒不立妃的皇帝陛下生下一对皇子。 在那种或震惊、或妒忌、或不安的声音中,所有人都在等着皇帝将那位神秘的女子公之于众,封妃甚至立后。但这种等待一直持续了数年,皇帝却没有半分打算提起两位皇子生母的事情,渐渐的,众人便对这事死了心。 或许那女子早已不在世上了吧,不然不陛下为何缄口不提、却又偏偏一直不愿立后呢? 没想到陛下竟是个如此深情执着的人,也幸而那女人为陛下生下了两个皇子啊,若不然依照陛下那说一不二的固执性情,这天焱泱泱大国,岂非连个继承人都没有了。 两位皇子是异卵双胎,模样生的并不十分相似,性格也截然不同,但是眉眼却都很好的继承了陛下的风韵灵姿,那模样,一看便知道是与陛下血脉相承的,从未让人怀疑过。 大皇子性格沉静、聪慧异常,小小年级博览群书,风姿雅致;二皇子却淘气活泼、跳脱开朗,最是酷爱弓马骑射、舞刀弄枪,当朝皇帝就这两位皇子,是放在心间上疼宠的。大概是因为并不想过早给两个孩子压力,故而先前并未立下储君,要说后来为何将一个皇子过继给了摄政王府,在世人看来却是迫于压力。 十三年前,摄政王重新回归之后,又一次入了朝堂,因为那几年间,他带领军队打退了海境的侵略者,又为百姓们做了许多事情,故而得到了百姓的拥戴和许多天焱官员的改观,除此之外,他还拥有数不清的产业,王府生意甚至遍布了整个浩渺大路。 这样强大的势力财力,就犹如一只庞大的巨手笼罩着天焱,起初人们或许没有察觉,但在意识到摄政王府对朝堂的巨大威胁时,百官开始忧心忡忡,时常谏言让帝王削弱摄政王府势力。 那些折子被皇帝一一压下,就像滴水入海,得不到半分响应。 两年前,因为一件事情,彻底激发了官员们心中的导。火索,他们联名上书,要求削减摄政王王府势力,废黜顾深摄政之职,谢予灵迫于压力,终于会见了他们。 只是后来宣布的结果却让众人傻了眼——陛下竟然要将二皇子过继给摄政王,而摄政王则直接在朝堂上扬言自己终生不会娶妃,百年之后,王府一切都由世子继承。 这话一出,顿时满堂皆惊,同时也彻底粉碎了众人对摄政王府的忌惮。 摄政王有断袖之癖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众人更知道他是当年北阳王府唯一遗存的血脉,不取妃纳妾,岂不是要断了顾家的后,可是他当朝说出这样的话,众目睽睽之下,自是再无回转,所以王爷他,是真的没有篡位覆朝之心吧。 …… “皇兄皇兄,皇兄你在里面吗?”顾澜潇来到东宫书房,一把推开殿门跑了进去,视线略略一转,便瞧见了端坐桌案后、捧卷细读的太子。 太子谢兰胤闻声抬头,面上露出几分淡淡的责意:“潇儿,这样冒冒失失的,当心父皇瞧见了要罚你的。” 顾澜潇几步走过去,伸手便抽出谢兰胤手中的书丢到桌上:“父皇这不是不在嘛,哎呀皇兄,你就别说我了,父王今日好容易才允我出府的,你陪我玩儿好不好?” 谢兰胤抬眼瞪了他一下,欺霜赛雪的面庞隐见倾城之姿,若是细瞧的话,那张脸的眉目和轮廓似与摄政王有几分相似,只是那种相似又并不明显,就算让人瞧了出来,也很难联想到一处。 第127章 “想必你又做了什么出格之事惹怒了王爷,适才被禁足了吧。” 顾澜潇眼神闪了闪,显是有些心虚,半晌嘟囔着道:“皇兄你现在是越发无趣了,还有你竟然对父王用这般生疏的称呼,让父王听见了可是要伤心的!” “宫中人多嘴杂,若是让有心人听去了,岂非图惹非议,”谢兰胤说着,猛然意识到什么,抬手拍了拍自家弟弟后脑勺,“你这小子,还学会转移话题了。” “哎呀,被你发现了。”顾澜潇裂开嘴角笑了笑,转眼又将话题拉回了最初,“大哥你陪我出去嘛,整日闷在这屋子里看书,你不无聊啊? 少年抱着自家兄长的手臂左摇右晃,趴在地上的大狐狸也突然直起身子,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谢兰胤的小腿,嘴里还发出“呜呜呜”的叫声。 顾澜潇见了,又道:“皇兄你瞧,阿雪也想和你玩呢,你就应了吧,好不好好不好?” 谢兰胤被他磨的无奈,从案后站起身来:“也罢,你想去何处?” “我来时就想好了,我带你去南醉阁,那里新来的厨子手艺极好,皇兄你到时定要好好尝尝。” 谢兰胤听闻要出宫,不由有些犹豫了:“可我待会儿还需……” 顾澜潇一把打断:“可是什么,别可是了,我可是和皇姐说好了的,皇兄你若不去,岂非拂了弟弟的面子!” “皇姐也去?”谢兰胤显然有几分意外。方欲细问,外面突然进来个人,那人穿一身素色绣云纹锦衣,腰间别着白玉环佩,长发单用一根玉簪绾成个利落的发髻,剑眉星目、肤白如雪、英气隽朗的面庞让人见之忘俗。 若说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定也不过如此。 “你……你是谁?”顾澜潇定定看着眼前修长俊美的年轻公子,一时有些怔愣。 那人突然动了一下,手中折扇毫不留情的敲在顾澜潇脑门上:“你这小子,不是要出门,怎的如此磨蹭?” “放肆,”顾澜潇吃痛,一手捂着自己的脑袋,“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对本世子不敬!”凌厉的语气全然不见先前那对着自己兄长时候撒泼耍赖的憨绵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皇姐?”谢兰胤从来人进来时,便一直定定看着对方,此时瞧见对方这打人的动作,顿时低呼出声。 顾澜潇听见那声皇姐,面色一下僵住了,他盯着对方看了许久,双眼顿然亮了起来:“皇姐,真的是你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还有你的声音……” 谢梓安折扇在指尖转了个弯,啪一声开到极致,然后轻轻扇了几扇:“前些日子学的易容术,怎么样,不错吧!” “这眉毛怎么和真的一样啊”顾澜潇围着谢梓安转了两圈,最后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对方的状似刀裁的剑眉,又去摸谢梓安凸起的喉结,刚碰到,却被对方一扇子敲在了手背上。 顾澜潇吃痛,一时间皱起了眉头,原本的崇拜都变成了埋怨,他看着谢梓安修长指尖轻摇的折扇,做出一副嫌弃表情:“这天寒数九的,哪里用的着这东西,你拿把折扇晃荡,也不怕装腔作势的闪着了腰。” “那可让你失望了,本公子还真不怕。”谢梓安如是说着,轻掀衣摆一个转身,昂首阔步朝殿外走去。 显然已经彻底代入了自己现下的身份,而忘记自己是这天焱皇朝最尊贵、最娴雅、最知书达理的长公主了。 “你,你你你……”顾澜潇抬手指着自家皇姐的背影,好半天转头看向一旁的谢兰胤,“皇兄,她这样子你也不管管,她这还嫁的出去吗?” “民间都说长姐如母,这我可管不了。”谢兰胤淡然一笑,也提步跟了出去。 自己这皇姐谢兰胤可最是清楚不过了,表面看和雍容娴静,温柔似水,其实就是个切开黑,他这二皇弟看着古灵精怪,可一到皇姐跟前,还不是像个见了大猫的小鼠,整个被吃的死死的。 三人来到南醉楼外,还未进门,已有小二热情的迎了出来:“三位公子好,里面请嘞!” 顾澜潇道:“鄙姓顾,昨日订的位子,按照先前说好的上菜便可。” 小二将他三人引入二楼雅座,麻溜儿的倒水看茶,转而下去叫菜。 期间谢梓安无聊的朝着窗外瞟去,外面街道上积雪都被清理到两边,但很快又铺了薄薄的一层,街上行人稀少,却有一大半是朝着这南醉楼来的。 而在这其中,有个瘦小的人影,吸引了谢梓安的注意力。 那是个女孩,看着莫约十岁上下的年纪,她身上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棉布衣裳,脚下圾拉着双很大的破布鞋,仔细看去,竟然连袜子也未穿,一双白皙的小脚冻的红彤彤的。 那女孩吃力的颠了颠背上装满了蔬菜的背篓,又随手揩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她抬头看向南醉楼的招牌,却在那一瞬间,露出了一张与她浑身打扮截然不同的精致面庞。 谢梓安一怔,胸口的位置就好像被什么击了一下似的。 “皇姐,你在看什么?”顾澜潇见他看着窗外出神,不由好奇道。 “没什么?”谢梓安讷讷的收回视线,随即目光又变得严肃,“说多少遍了,现在不许叫我皇姐。” “哦!”顾澜潇敷衍应了一声,继而不死心的将脑袋探到窗外,然而除了看见几个结伴进楼吃饭的中年男子,并未瞧见有何异样。 他们虽然出身高贵,但却也不铺张浪费,饭菜上来的时候,虽然味道鲜香美味,却也不过五菜一汤,他们一边闲谈一边吃饭,不知不觉,桌上美酒上了几壶,浑身上下都暖了起来。 从楼上下来,兄妹三人都喝了个酣畅,顾澜潇看着谢梓安面不改色,忍不住感叹出声:“皇……大,大哥,你这酒量可真越发好了,你这样彪悍,看以后这天焱有哪个男人敢娶你!” 谢梓安抬手。 顾澜潇下意识拿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他抬头看向对方,他皇姐手中那柄用来装逼折扇却已然不翼而飞。 “他奶。奶的,是谁!”远处传来一声暴吼,顾澜渊下意识回头,却见一个锦衣华服、膀大腰圆的男子蹭一下从座位上站起身来,那人用左手紧紧捂着自己无力下垂的右手,抬眼狠狠的瞪着自己这边,而地上,讶然是他皇姐那柄精致奢华的玉骨折扇。 顾澜潇还站在原地未曾回过神来,就被身后的谢梓安一把拨到边上,然后他看着对方从自己身边越过,走到了那大汉面前,弯腰抓住了跌在地上那个灰不溜秋的小女孩的手臂。 “你没事吧?”谢梓安看着女孩盈满了水光的眼眸,声音温和的道,“我扶你起来。” 小女孩愣愣的看着眼前俊美绝尘的年轻公子,一瞬间有些怔愣。 “你是谁,竟敢管本少爷的事?”那胖公子见来人全然无视自己的模样,一时彻底怒了,操起手边的酒壶就朝着谢梓安脑袋砸了过去 “公子,小心——” 女孩被这一幕吓的尖叫出声,下意识想爬起来去挡,却被对方一下拉入了怀中,她心惊的抬起头来,却见那个酒壶稳稳的砸在方才那猥。亵自己的男子额头上,鲜血顿时流了那人满头满脸。 男子抬手摸了把自己的额头,摸了一手的湿润,顿时气得抖如筛糠,一旁几个同饮的公子方才还同这胖子一副哥俩好,此时见这架势,纷纷远远的避到了一边。 男子对着外面大吼道:“都愣着干什么,给我上,本公子要这杂种的命——” 话音方落,便有一群粗布短打的壮汉冲了进来,对着谢梓安一拥而上。 谢梓安身形移转间,便将数人撂倒在地。 顾澜潇站在一旁看的下巴都快掉下来:“皇……皇兄,皇姐这也太……也太刚了吧!” “潇儿,别看热闹了,上去帮忙。”谢兰胤说着,眼底隐现忧色。 若他没记错的话,这公子应是左相家的嫡子,此番起了冲突,只怕会有些麻烦。 顾澜潇站着没动,语气悠闲的说:“皇姐的身手,对付这么几个花拳绣腿的,哪里还需得我出手。” 说话间,果然那一群家丁已经被谢梓安全部打趴在地,谢梓安一步步上前,伸手抓住胖子的衣襟,居高临下的瞧着对方,然后一拳头,朝着对方的身下…… 落下去时,却被谢兰胤一把截住了。 “你拦我作甚,看我今日不废了这败类。” “你快放手……你,你知道我是谁吗?”胖公子见这架势,赶紧说道。 谢兰胤凑近谢梓安的耳畔,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什么,谢梓安闻言,眼中也露了几许犹豫。 胖公子观她神色,以为她是怕了,抓紧机会开口道:“还不快放开老子,你敢都动本公子一根汗毛,本公子让你全家陪葬——” 谢梓安眼神一凝,原本的犹豫一扫而空。 谢兰胤看她这神色,心下一沉,来不及阻止,一声凄厉惨叫已然划破了长空。 第128章 胖公子双手捂着自己下面,痛的直接倒在了地上,宽阔的酒楼大堂里,顿时只余哀哀嚎叫之声、不绝于耳。 谢梓安从地上捡起折扇,走过去瞧了几眼那个女孩,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荷包递过去:“今后莫要再来此地了,若是可以的话,最好换个住处吧!” 谢梓安其实知道自己今日收拾的这人身份几何,她因为这小姑娘而痛打了左丞家的公子,届时丞相府一旦追查起来,必然纸包不住火,依她自己的身份,那些人也不会拿她如何,只是到时候,只怕左丞会将火气撒到这无辜的小孩身上。 这孩子端看穿着,也知家境贫寒,有了这些银子,不仅可以换一个好的住处,剩下的,还能过几年安生日子。 女孩呆呆的接过那精致漂亮的荷包,扯开看了一眼,顿时吓白了面色,她愣在那里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这么多银子,公子我不能要……” 她抬头,眼前那几位公子却都已经离开了,女孩急急忙忙的跑出去,可哪里还有那位好看的公子的身影。 倒是远处一辆雅致低奢的马车渐行渐远。 女孩愣愣的看着那辆马车,少顷突然拽着荷包撒腿追了出去,跑到半路,那过大的鞋子遗落了,她也来不及去捡,光着生满冻疮的小脚丫一边喊着什么一边追,直到最后,彻底看不见那马车的影子,她一下跌坐在地上。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般执着的追赶,可那寒彻骨髓的冰雪透过薄薄的棉衣传到身上,让她心里禁不住的空凉。 “父皇这十多年来励精图治,天焱如今已可称得上繁荣富足,没想到,却还有这样贫苦的人家!”谢梓安低头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指尖的玉扇,出口的话语却并不轻松。 谢兰胤目光透过车窗落在外面雪地上:“良木腐朽,并非一日之功,这国家形势要想彻底改变,又岂在朝夕。” 谢梓安想起那个女孩的模样,先前的好心情一扫而空,一时陷入了沉默。 此间无话,这马车一路向前,途中绕路去了一趟摄政王府,谢梓安和谢兰胤知道顾深今日出差归来,原本是想去给他请安的,不想却扑了个空,得知他们父王压根就没回来过。 下人看了茶水各自离去,兄妹三人又是一番闲坐,此间没有外人,说话也就少了许多顾忌。 时辰转眼到了黄昏,顾澜潇说道:“皇姐皇兄,在府里用过晚膳在走吧,兴许到时候父王就回来了。” 谢兰胤摇了摇头:“再耽搁下去,就到了宫禁的时辰了,父王此时还未回来,只怕今日会留宿宫中。” “父王这一个月,起码有二十天都宿在宫里的,这不过出差离开了几天,回来都没回府,直接就跑宫里去了!”顾澜潇吐了吐舌,模样显出几分外人面前截然不同的调皮,然后嘟囔道,“都多大岁数了,还这样腻歪。” 谢梓安白了他一眼:“这话你当着父王面儿去说。” “皇姐,您可千万别说给父王听。”顾澜潇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上回被罚的事情,他可还记忆犹新呢。 …… 养心殿里,谢予灵刚从浴房出来,突然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揽入了怀中。 他低呼一声,回过头来,就见顾深倾着身子将脑袋搁在自己肩头磨蹭。 “做什么?”谢予灵抬手推了推他的下巴,倒也没有发恼。 顾深低头亲吻谢予灵的白皙的耳背:“想你了。” 谢予灵忍住了自己翻白眼的冲动:“我没记错的话,你不过离京三天而已吧。”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顾深抓着他的手往下,声音里染了几分喑哑。 谢予灵手上一僵,低斥道:“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是这般——” 顾深看着他微红的耳畔,唇角荡起绝昳的笑容,“陛下还不是一样,都过了而立之年了,这爱脸红的习惯,还是一如既往呢!” “你——” 顾深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低头一下堵住了对方柔软的唇瓣,热情不减当年。 转眼之间,便燎的两人彻底情动。 他一个倾身,将谢予灵拦腰抱起,大步走到龙床边放了上去。 谢予灵在他倾身趴上来的时候,眼神怔了一下,他抬手触上顾深的鬓角,那里竟然又添了几许银丝。 顾深看他神色有异,猛然停下了动作:“怎么了?” 谢予灵沉默了一下,声音很低的说:“你才不过四十,怎就生了华发。” 顾深语气轻佻的说道:“怎么,陛下嫌我老了?”却显然并不怎么在意头发白了什么的。 谢予灵双臂勾住顾深的脖颈,然后微微抬起身子,轻柔的亲吻落在顾深的鬓角。 “怎么会……”怎么会嫌弃你,“只是这些年,辛苦你了。” 顾深最爱他这少有的主动,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轻笑,身子一个翻转,将对方彻底纳入了怀中。 …… 次年仲夏,天气热的有些过头,谢予灵身子受不住,顾深带着他找地方避暑去了,而朝中一切事物,直接丢给了太子。 此番出行,他也没说去了何处,只是这一番出门,竟然直接去了大半年才回来。 也幸而谢兰胤自小便跟着谢予灵学那帝王之术,加之他聪慧异常,朝中这些年又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所以政事处理起来也算得心应手。 谢兰胤接到信时,得知顾深和谢予灵已经回了,现住在郊外行宫里,第二日便唤了顾澜潇同去,结果这一去,竟然瞧见自家父皇挺着个皮球般的大肚子。 谢予里正一手扶着顾深的手,一手撑着酸胀的腰腹在园中散步,一回头猛然看见自己两个儿子站在那里,当下就僵了整张脸。 “这,这这这……”顾澜潇从远处奔过来,哈腰盯着自家父皇高高隆起的腰腹,“父皇您这是???” 谢兰胤也走过来,向来沉静的面庞有些开裂:“父皇,您这是……怀了?” 谢予灵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转身便要离开,他觉得自己面子里子都被丢干净了。 这俩小子怎么会在这?自己现在这模样,竟然,竟然被他们看见了…… 顾澜潇抬手扯住他的手臂:“父皇是真的吗,您肚子里真的怀了小弟弟啊,当初听父王说我们是您生的,咱还不信呢!” 谢予灵额角隐隐的跳,他偏头看向顾深,那眼神仿佛在质问。 顾深摸了摸鼻尖,顿觉有些心虚:“你别生气,瞿大夫说你这几日要分娩,我这不是想让几个孩子过来看看你吗?” “你……”让他们来看我这大着肚子的模样吗?谢予灵气的说不出话来,半晌将脸扭向一边,从鼻孔里发出一声闷哼,然后大步朝屋子里走去。 “予灵,予灵你走慢些,慢点啊,仔细别摔着!” “我错了,错了还不成嘛,你别气了,我这就让他们回去……” …… 顾澜潇愣愣看着顾深跟上去死缠烂打哄着父皇的模样,彻彻底底的傻了眼。 这,这狗腿的模样,还是自己那个威严肃穆、英明神武、说一不二的父王吗??? “呃……”谢予灵刚走到门口,突然发出一声闷哼,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顾深几乎是立马意识到了什么,他一把搂住谢予灵:“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肚子疼吗?” 谢予灵感受到那熟悉的痛觉,从剧痛中拉回一丝清明:“扶我……扶我进去,只怕……要生了。” 顾深脑子轰的一下,彻底乱了套,顾澜潇这时候又凑了上来,他哪里见过这般场面,一时又惊又急,站在那手足无措的,就差上蹿下跳了。 倒是谢兰胤还算冷静,他匆匆忙忙的跑出去喊了人,大略将情况一说,然后又跑了回来。 - 浩浩殿宇大门紧阖,屋里传出一阵又一阵嘶声的痛叫。 顾澜潇听着那声音,急的在原地团团转:“怎么还没好,怎么还没好啊。” “父皇叫的好痛苦,皇兄,你听见了吗,这可怎么办啊!”他站的都有些腿脚发软了,伸手一把抓住谢兰胤的手臂。 谢兰胤没什么表情,只是面色却泛白,感受到弟弟掌心传来的颤抖,他紧紧的握住了藏在衣袖里的拳头。 “皇兄,你说父皇生我们的时候,也这般痛苦吗?”顾澜潇想着想着,一下红了眼眶。 谢兰胤也想起当初父王说他们出生的时候,父皇险些就没命的话,一时间心里就像堵了快大石头。 这种等待总是显得那么难熬,当他们听到一声婴儿啼哭的时候,兄弟俩脚下一软,险些滑到地上。 殿门大开,两人一下冲了进去。 福安抱着孩子正放在温水里洗澡,而顾深则坐在床边给谢予灵擦脸。 浓郁的血腥气扑鼻而来,谢兰胤握了握弟弟的手,走到床边看向面色虚弱苍白的谢予灵:“父皇,您还好吗?” 谢予灵听到了儿子声音里的哭音,他微微勾了勾唇,露出一个浅淡却温柔的笑意:“父皇没事,去看看你们的弟弟吧。” 第129章 瞿大夫这些年潜心研究,终于找出了让男子产子时降低危险的方法,他这一胎虽然生的有些慢,却也还算平顺,比起当年两次,可是好了很多。可话虽如此,他这一胎却是意料之外的,当日顾深喝多了酒…… 谢兰胤虽然平日里显得老练沉稳,可终究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这时候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转过了身去。 恰好这时候福安给小婴儿洗好了,见他们看过来,欢喜的说道:“两位殿下快过来瞧瞧这小皇子,生的真是十分可爱呢!” 顾澜潇当先走过去,他低头一眨不眨的盯着福安怀里的小孩。 “这小家伙怎么生的皱巴巴的,似乎有点丑呢,”他半晌蹙着眉头说道,只是眼底却有着满满的爱怜,然后抬手用食指轻轻戳了戳小孩娇嫩的脸蛋,“不过没关系,就算你生的丑,二哥也不会嫌弃你的,不仅不嫌弃你,更不会让旁人欺负了你去。” “世子爷啊,刚出生的小娃娃可都这样的,您和太子当年不也是这般,”福安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来,“小皇子可不丑呢,瞧瞧这眉毛、这眼睛、这鼻子,多像王爷啊,将来定是个俊美非凡的公子哥儿呢!” 顾澜潇拧着眉头表示质疑:“我和皇兄出生的时候……也这样吗?” 福安点了点头:“可不,当年还是奴才给世子您沐的浴呢,哎,时间过的可真快,想当年那么小的一团,转眼比奴才都高了!” 顾澜潇听他的话,越发觉得有意思,方才在殿外等待的恐惧也驱散了不少。 …… 承灵二十六年五月初七,这一日是个难得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谢兰胤兄妹三人经过了两日跋涉,来到了与盛京临近的桐城燕翠山上的庄子。 三人到山庄门口,便有下人迎了上来,一路将他们领到了庄内的主阁里。 刚走到门口,一个穿着锦衣、粉雕玉琢的小团子便跌跌撞撞的扑了过来。 眼看着他一副要摔倒的样子,谢兰胤赶忙弯腰,将小团子抱入了怀中。 “修儿,有没有想二哥啊?”顾澜修竟脑袋凑过去,用指尖玩着小孩的小手。 修儿抬头看他,面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灿烂笑容,小嘴巴里吐出奶声奶气的:“哥、哥哥……” 顾澜潇一下乐了:“这小家伙,上回过来还不会叫人呢,现在都会唤我哥哥了。” 顾深从里面出来,双手背在身后道:“进去吧,午饭都备好了,就等你们。” 姐弟几人听见声音,立马转过脸去,叫了几声父王,然后跟着往饭厅而去。 酒足饭饱之后,顾澜潇懒散的靠在椅背上,忍不住感叹出声:“这庄子里的饭菜可真好吃,父王,你这里的厨子是谁啊,让我带回府里去用用呗。” 顾深没回话,抬手拍了一把他哈着的腰:“坐好了,像什么样子。” 顾澜潇立马坐正了身子,面上随即摆出一副落寞又可怜的表情:“父王,您可别小气,你们都不再王府,留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每日里食不下咽,您瞧瞧,我都瘦了,这厨子做的菜甚合我口,你就应了嘛?” 顾深不为所动的丢出三个字:“借不了。” 顾澜潇脸一垮,沮丧间,就听自家父皇笑出了声来:“这厨子,你的确借不了。” “为什么?”顾澜潇看向一旁淡笑的谢予灵。 “都吃好了吧,吃好了就到正厅里去。”顾深想掩饰什么,却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这些,都是你父王做的。”谢予灵说道。 谢兰胤:“……” 谢梓安:“…………” 顾澜潇:“………………” 顾澜潇一下从凳上站了起来:“什么?这是父王做的,咱兄弟几个长这么大,怎么没听说过父王还会做饭?” 顾深就知道他们得是这个反应,面上黑了黑,但很快又恢复成一派波澜不惊,他伸手将趴在桌上的修儿抱入怀中,用帕子给他擦干净手上抓菜时留下的油渍。 “到正厅去,你弟弟拈周的时辰快到了。”顾深言罢,便抱着修儿大步离开了。 顾澜潇回头看向谢予灵:“父皇,你看父王他,好偏心!” 谢予灵不由失笑:“瞧瞧你,都生的和父皇一般高了,还撒娇呢。” 顾澜潇气闷的哼了一声,跑着出了饭厅。 正厅里放着一张很大的八仙桌,桌上早已放好了各式各样的东西,有笔墨纸砚、尺子书本、算盘印章、银子、宝剑、各种玩具,乃至胭脂水粉和武功秘籍,琳琅满目的摆了一桌子。 顾深将小儿子放上去趴着,让他自己选:“修儿看看喜欢什么,自己拿起来好不好?” 小孩回头看看自家父亲,又低头看向桌上的东西,就近一把抓起了手底下的胭脂盒子。 顾澜潇一看乐了:“父王,看来这小家伙以后得是个多情种啊,这以后可有的你愁了,哈哈哈……” 他说着,脑子里顿时脑补了一副小弟长大之后,流连花丛、乐不思蜀的模样,只是还没等他乐够,小家伙却将那脂粉盒子又丢了回去。 修儿又朝前爬了爬,再一次伸出了自己肉嘟嘟的小白手,众人见状,顿时一眨不眨的看着,心里都莫名有些紧张。 这小子会抓到什么呢…… 然后他们看见修儿抓起了一块肉干,顾澜潇张了张嘴,似乎又想说什么,可话未开口,小孩又一次将东西放了回去。 之后小半个时辰,小孩都是每拿起一样东西,看了两下又重新放回去,直到最后,他爬到了桌边,抓起了一拢针线,这一次没有放下,再然后,他又抓起了一把算盘,然后小家伙开始往回爬,路过桌子中间,他又拿了个金灿灿的元宝,最后的最后,将这些东西一一递到了顾深的手中。 众人看着小孩天真无邪的动作,顿时有些傻眼。 这算盘元宝还好说,可这小子拿着针线回来,这是要干嘛的? 谢兰胤和顾澜潇一脸的莫名其妙,谢梓安若有所思,倒是谢予灵心里明了,看来这儿子不仅模样生的像他那不正经的爹,就连这喜好似乎也一并遗传了! 顾深伸手接过儿子递来的东西,怔愣数秒之后,爽朗的笑出了声,然后他一把抱起自己儿子,对着那娇嫩的小脸蛋“啵”一口下去。 “好儿子,你这是要继承父王的衣钵啊!” 小孩抬手蹭了蹭被父王亲的痒痒的脸蛋,一边唤着“父王,父王……”一边“咯咯咯”的笑出声来。 顾深看着他娇憨可爱的模样,一时笑的更是开怀。 清朗中夹杂着童稚的笑声,一时间盈满了整个大厅,转眼间似乎充斥了整个庄子。 谢予灵看着眼前温馨和乐的场面,胸腔里一时间充满了暖意。 这样的日子,在从前,他是想也不敢想的。 可是没想到时隔经年,这个男人,真的为自己办到了。 时间荏苒、流光灿灿。 这世间的一切,终归都是会好的,若还没好,一定只是还没走到最后。 第118章 温诀忙将筷子放下, 转而替他抚胸顺气。 其实殷无咎这些天胃口一直不是很好,昨天因为谏议大夫在御书房大闹一场气的连晚饭都没吃,所以这时候呕了半天, 压根什么也没吐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总算好些了, 温诀倒了杯水放在他手里:“漱漱口,然后休息一下,我去找大夫过来。”他说完便要出去, 只是刚迈一步, 被殷无咎扯住了衣袖。 “怎么了?”温诀回头问。 “师父你别忙了, 我感觉已经好多了。” “那也要让大夫看看。” 殷无咎知他是紧张自己的身体, 心里一时暖暖的, 不由笑起来:“师父这么出去,还不得吓坏赵总管他们。” 温诀闻言, 这才意识到他们现在并不是在外面的家里, 而是在这人多眼杂,规矩森严的皇宫——他是避过宫中无数耳目偷偷潜进来的, 皇宫大内, 天子居所, 好端端的突然多出来个人,这要让人知道了,不仅宫里, 就是朝堂上估计也要乱套了。 关心则乱, 他竟也有这急胡涂了的时候! “那我先回避一下, 你自己唤人传太医来。”温诀“退”一步道。 “不过是一时的肠胃不适,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师父不必担心……饿了一早, 我还急着用饭呢。”殷无咎为了让温诀放心,漱过口后端起一旁的白粥吃了起来。 其实压根没有什么胃口,但这时候若是寻太医来,这顿饭师父也没法吃了。 温诀见他面色如常,倒也不像有什么不好的样子,也就没再坚持,只是离开之前又叮嘱了他一遍,让他记得看太医。 殷无咎一向把温诀看的比什么都重,但是对于自己的身体却不怎么上心,这一忙起来,再加上之后又没觉得有什么不适,一时之间就将找太医的事儿给忘记了。 第130章 温诀回府之后,便着手安排起殷无咎“纳妃”的事,这件事情说起来简单,但真要操作,却有无数的困难。 他首先要锁定一位适合入宫的女子身份,对方最好是朝中某位官员的女儿,身家清白,有一定的后台,不至于被那群大臣们挑三拣四,还得让自己的属下取代那女子身份入宫,这其中的难处,又不仅需要搞定那位官员,还得捂紧了自己“温崇洲”这个马甲,不能让殷无咎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为了将这一切安排的天衣无缝,连着好些天,温诀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这一件事情上,以至于连进宫看一看殷无咎的时间都没有了。 等他将这事解决好了,再见到殷无咎,却发现对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面色看起来也十分憔悴。 “你怎么了?”温诀愣了一下之后,几乎是立马就想起了几日之前的那个早上,殷无咎忽然呕吐的事情来。 “没有啊,师父为何这么问?”殷无咎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看起来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什么不对的。 温诀对于他如此不注意自己的身体感到有些不悦,有心计较,一边又因为心疼而舍不得说什么重话,半晌,软下语气道:“上次让你看大夫,你看过了吗?” 殷无咎一顿之后,没说话。 温诀看他反应就知道什么情况了:“不舒服也不知道看大夫,你是诚心想叫师父担心吗?” “不是。”温诀下意识否认,继而又磕磕绊绊的补充,“我只是,只是一时忘记了……我这就让赵总管传太医来!” 温诀看他这慌乱无措、生怕自己生气的小模样,脑海里却莫名浮现出他平日里在大殿上面对文武百官时候的情形,指挥若定、稳如泰山,少年老成的完全不像个十几岁的少年。 殷无咎在温诀的监督下,老老实实看了太医。 自从殷弘陵退出帝王角逐之后,沈寄梅就做了个专研医道的纯臣,天子身体是关乎国运的大事,殷无咎信任他的人品,便特意让赵延盛找了他,只是一番切脉,赵延盛的表情却几经变换,十足古怪,看的站在屏风之后的温诀心里一时都七上八下。 殷无咎心中也有些没底:“沈太医,朕是怎么了?” 沈寄梅已经捏着殷无咎的脉门探了许久,怎么探都是那一个状态,就算再看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他终于松开了殷无咎的手。 “陛下只是有些气虚体弱,稍加调养便无大碍了。”沈寄梅道。 “……如此便好。”沈寄梅刚刚那副表现,这时候再说没大碍谁会信,殷无咎也是不信的,只是他知道师父可能正听着,本就担心沈寄梅会说出什么严重的病情来,让师父听见了担心,所以这时候听闻沈寄梅这话,顿了一下之后,立马就接了句。 然而叫他没想到的是,沈寄梅这时候却又突然来了个转折。 他忽然从椅上站了起来,一撩衣摆跪到了地上。 “……”殷无咎有些懵逼,“你这是做什么?” “陛下的确并无重疾,只是陛下的情况却比身患重疾更为复杂,臣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陛下觉得难以置信,但是陛下请相信臣,臣绝不是信口雌黄,也非胡言乱语。” 殷无咎放在桌上的手轻抖了一下,然后道:“你既说了只是气虚体弱,那开张调理方子便罢了,若是故弄玄虚,仔细朕降你的罪!” 殷无咎的语气是不以为意的,但眼神却有些凌厉,沈寄梅心中本就有诸多顾忌,见了他这态度,一时倒犹豫了起来。 自己就这么贸然说出来,可信度实在太低了,要不还是回去找到曾经看过的那本典籍,再重新斟酌着如何向陛下说明吧! 如是想着,沈寄梅决定暂时将自己检查出的问题藏在肚子里。 可就在殷无咎让他退下时,忽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慢着。” 沈寄梅一下顿住了步子——这殿内还有旁人! 他慢慢的回过头,看见一人从那扇巨大的山水屏风后走出来。 身形高挑似松柏玉树,叫人只能仰望;容颜绝昳如流瀑飞湍,一眼便使人心神激荡。 沈寄梅愣了数秒,方才回过神来。 他努力的运转着大脑,从自己脑海中的信息里找出了可能与眼前这人相匹配的身份。 ——传闻当今圣上有一位师父,文武双绝,并且有一副惊为天人的好相貌,应该就是眼前这人了。 “鄙人姓温,单名一个诀字。”既然要问话,温诀自然得先自报家门了,而他的身份在大商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想必对方也是有所耳闻的。 沈寄梅拱手一礼:“下官沈寄梅,久仰先生大名。” “幸会!”温诀简短打了声招呼,然后开门见山道,“听沈太医先前的话,似有未尽之言,陛下的身体究竟有什么问题,还请沈大人如实相告。” 沈寄梅闻言心中一惊,随即下意识看向殷无咎,但见年轻的帝王眉宇轻皱,神情有些慌乱,在察觉到自己的视线时,先是收敛了神情,然后给了自己一个警告的眼神。 看那模样,显然是不想自己多说的。 沈寄梅一时之间有些两难。 他从一开始就意识到陛下似乎不想自己多说什么,本来还奇怪陛下怎么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一点都不好奇,在看到温诀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陛下的心思——陛下是不想自己说出什么不好的消息被这温先生听见,故而刚刚才匆匆结束了谈话。 可是眼下看来,话语权和决定权,似乎并不在陛下的身上。 所以,这位温先生在陛下的心中,到底占据着何等的分量,等等……陛下如今的情况,莫非,莫非…… 沈寄梅想到那种可能性,看向温诀的眼神陡然变了。 温诀被他看的一时也有些不明就里,想了想,道:“沈太医有什么话,尽说便是,不必有所顾忌。” 从温诀出来到现在一直没说话的殷无咎忽然开了口:“师父,沈太医都说了,我的身体只要稍加调养便好了。” 温诀淡淡看他一眼:“事情是否当真如此,陛下与我,心中都很清楚。” 自从两人互通心意之后,殷无咎就再也没见过温诀用这样的语气同自己说话,他知道,师父是有些不高兴了! 他嘴唇轻轻动了一下,终究没敢再多说些什么,他知道,师父担心自己,今日铁了心要问出些什么来了,只能寄希望于沈寄梅不要说出什么无可救药的毛病来。 “我曾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一个故事,有一个王朝的君王,曾经以男子之身诞下一子二女。”沈寄梅之前已经给殷无咎打过“预防针”,这时候又具体的铺垫了一下,然后才道,“陛下不是生病,而是有孕了。” 温诀:“……” 殷无咎:“……”呆愣了数秒之后,殷无咎啪的一巴掌拍在了手边的桌案上,“胡说八道!” “陛下息怒!”沈寄梅又跪了下来,虽然忌惮君王之怒,但他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万没有再半路剎车的道理,于是一口气将想说的话都抖了出来,“陛下脉象波动不稳,时而流利,时而圆滑,尺脉强劲有力又时而略沉,这是有身之人才会出现的症状,而且据臣诊断,陛下已有两月身孕了!”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