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在线给反派画同人[穿书]》 第1章 《病美人在线给反派画同人[穿书]》作者:仰玩玄度【完结+番外】 简介: 谢懿穿进狗血替身耽美文中。 主角攻受疯狂虐恋,而他只是被渣攻当垫脚石、全家死绝、一剑穿心的悲惨前任,甚至刚醒来就被打包送上阴鸷残忍、喜怒无常且传言随时都可能翘翘的反派皇叔房中。 美其名曰:冲喜。 新婚夜,谢懿欣然屈从于新婚夫君的盛世美颜,为自己立上“准·貌美年轻小鳏夫”的人设,就等着夫君死后揣着金山跑路。 岂料因恶疾昏迷已久的大反派骤然苏醒……生死之际,他一口咬定自己怀了反派的儿子。 * 秋晏景总做同样的梦,梦中少年面若桃瓣,笑能勾魂。 一朝醒来,身旁的人唇红齿白,眼波潋滟,一口一声“夫君”,和梦中的人一模一样。 可谢珩之不仅不安分,惯会撩拨人,还很不负责,把人撩拨得动心,自己却提裤子、揣金子跑了。 [小剧场] 某日,一本神秘作者所著的话本风靡骊京,不仅平民百姓,高门贵女爱看,还传进了宫里。 该话本号称一字不假,将新帝写成了天字第一号的孟浪之徒。 当事人秋晏景倍感委屈:“有字有画,生动有趣,只是有失偏颇,明明珩之才是个……”浪的。 【睚眦必报嗜美娇气/没事就爱画h画的病弱心机受vs阴鸷残忍说变就变的神经病狗几把美人攻】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甜文 穿书 轻松 白月光 主角:谢懿、秋晏景 配角:我方可可爱爱的主角团队、兢兢业业的敌方团队 其它:本文又名《穿书后我嫁给了渣攻前任的白月光反派皇叔并被皇叔宠上天的那些年》 一句话简介:真男人就该亲反派! 立意:彼此救赎,向阳而生。 第1章 新婚 “镇远侯谢其与楚国勾结,故意兵败常州,坑害我军将士,铁证如山,你敢说自己不知情!” 谢懿感觉自个儿像是被刚从土里挖出来的,那股子窒息感还没过去,浑身都难受,黏得他睁不开眼,懒得搭理这话。 “贼子!你早已不是尊贵的小侯爷,若道出实情,今上仁慈,兴许还能留你一条贱命!说!谢其何时与楚国开始来往?除了常州一事,他还做过什么?参与此事的还有谁!说!” 谢懿搭在颈边的手挠了挠嗓子,可惜指尖使不上力,挠痒痒都嫌轻。喉咙干涉发痒,耳边嘈杂闹嚷,他不堪其扰,费力撑起眼皮,哑声啐他:“老子……说你祖宗他娘!” “你——!” 下一瞬,风声破空而来,凝结成实体落在身上,谢懿背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这才恍然——是鞭声。 “李侍郎!莫动怒!小侯爷身子弱,受不住刑啊!” 揣着本的干瘦老大人脚下踩了风,快速奔出,“李侍郎!不可动刑!” “黄少卿!陛下命刑部和大理寺共同主审此案,足见此案之重!我等奉命办事,不讲私情,不徇私法!何况今日这里没有小侯爷,只有叛臣之子!你身负皇恩,得把君父供在第一位!”李楷文推开黄少卿,阴厉的眼神化为尖刀刺在谢懿身上。 一鞭子砸下来! 谢懿疼得闷哼一声,顺带在心里将这个李侍郎打入了地狱。 “我再问你!谢其叛国,你知是不知!说!” “……” 未曾得到回复,整个审讯房都安静了一瞬,似乎谁也没想到被娇养着长大的小侯爷骨头这么硬。 又是几鞭子甩下去,这次大概带了些恼羞成怒的味道,力道更重。趴在地下的人抽搐了两下,依旧没回应。 李楷文脸色发青,将鞭子扔向一旁,喝道:“不知好歹!冥顽不灵!把他架起来,鞭子浸盐水,打!打到他认罪为止!” 黄少卿瞪大了眼睛,慌忙阻止:“李侍郎,不可屈打成招!不——” “住嘴!”李楷文上前两步,伸手指着黄少卿通红的眼,恨声道:“谢氏余孽,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你的主子不姓谢!若不想陪掉你满门的性命,就尽管再喝!” “谢氏死不足惜!可先帝爷留有口谕,小侯爷与皇子同尊,若无叛国实证,谁也不许伤他分毫!李侍郎枉顾先帝意愿,到底是气恨叛臣还是为己之私怨!陛下按律法将小侯爷下狱,却从未命你屈打成招!李——” “住口!” 黄少卿那破嗓子被人当空一喝,一人阔步闯了进来,尖声喊道:“宣太皇太后懿旨!” “……” 谢懿感觉整个刑房在那一瞬间后就更安静了,李楷文的不甘和怨愤统统化成尖刃,狠了劲儿地刺过来,刺得他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有人拖着他向前走了几步,眼前恍惚明亮一瞬,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下一瞬便脑袋一沉,彻底晕死过去。 再醒来时,已换了天地。 入目是一片喜色,熟悉的号丧又传进了耳朵,谢懿喉咙一紧,蓦得爆出两声咳嗽。 昨个大半夜就被人捞起来收拾,折腾来折腾去的,本就不清醒的脑子更糊做一团浆糊。一大早坐进了这喜轿,外面吹乐的不简单,愣是把喜乐吹成了哀音,将新婚奏成了奔丧,合着冷风一个劲儿地在外面号丧,号得他耳朵嗡嗡,脑袋一偏,就这么迷糊糊地闭了眼。 不料睡着前,耳朵得不到安生,睡着后,更是浑身都得不到安生! 谢懿咳了一声,伸手撩开轿帘,从盖头里用余光往外面看。 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雪,寒风裹着雪刮了半宿,将骊京铺得严严实实。白茫茫的积雪夹杂着喜庆大红从宫墙门压至旻天街,离他几步远的距离,一队人穿着艳色吉服,跟着半死不活的喜乐平稳向前。 从宫里出来的老嬷嬷一身石榴红,头发梳得平贴整齐,挽出的发尾上簪了朵玉雕小红花簪。谢懿一眼就看出那花簪非便宜货色,至少不是一个老嬷嬷能付得起的货色,许是太皇太后赏的。 拿了恩惠,那老嬷嬷看起来倒是比其他人高兴一些,瞧见动静便连忙半捂着脸靠过来,将轿帘拉好,隔着一层距离跟他说:“公子醒了?” 她顿了顿,“过了今日,您便成了定安王妃,您这是从天上摔下来又掉进了凤凰窝,比其他人幸运多了。” 其他人,说的自然是几日前被问斩于刑台的谢氏一族。 轿子里面的人没说话,老嬷嬷扶了扶发尾,又道:“给天潢贵胄做媳妇儿,可比落了奴籍遭人践踏好太多。定安王爷是陛下的皇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您生得好又有才情,王爷醒来后,会怜惜您的。太皇太后拿您当亲孙,若不是……她老人家又怎么舍得呢?” 轿中人又咳了两声,这次声音更大,老嬷嬷只当他还没想通,难过了。 本朝虽民风开放,但男子嫁给男子为妻,这还是头一遭。 何况这“嫁”说成“冲喜”更为妥帖。 若是寻常达官贵族家中的公子,这桩婚事都是攀上了金枝梧桐,必得让全家都诚惶诚恐地去庙里给菩萨塑金身,感念上天恩德,让好事儿落在了自家,可轿子里坐着的人不是一般人。 那是前镇远侯府的嫡公子,先帝爷捧在心尖上的宝贝疙瘩。 小侯爷出身将门,从小就被寄予厚望,未来也是要当大将军的,可惜十岁那年寒冬落水,等到被救回来时已经伤了根本,只能靠药材温养。 镇远侯本就是宠妾灭妻的主儿,现在嫡出又沦为半个废物,他心里更加抵触,自那以后就很少过问这个儿子。好在先帝喜欢小侯爷,镇远侯不管他,先帝便将他接入宫中,当半个皇子养。 精心养了好些年,养成了金疙瘩。 可惜一月前,镇远侯兵败常州,后又被人搜出暗中与楚国勾结的书信,圣上以雷霆之怒问罪于谢氏一族,阖府上下只留下小侯爷一个人。 镇远侯府一朝倾颓,小侯爷下狱,受尽委屈。 云世子跪在昌平宫外两日一夜求来小侯爷一条残命,还没来得及将人接回去,太皇太后便下懿旨送小侯爷入定安王府,明面上是赐婚,实则是冲喜。 前后身份变化之悬殊,未来前途之难料,明日一早或许就会翘翘……诸多忧虑压积于胸,小侯爷突然爆发出一连窜咳嗽,吓得老嬷嬷连忙递进一瓶药丸。 “公子快用药!” 一只手伸了出来,手指素净纤细,指头泛着粉色光泽,肌肤白得近乎透明,能看见细细的青筋,并不狰狞难看,反而惹人爱怜。 比宫中贵人精细保养的还来得好看,老嬷嬷还没来得及再看一眼,那只手又伸了回去。 谢懿从袖里掏出另一只小玉瓶,喝下半瓶仰头休息了片刻,喉咙总算好受了些。 这具身体本就体弱,前几日下狱后染了风寒又不得及时医治,以至于他穿过来后一直咳嗽,频繁到他觉得下一秒就会再次翘翘的程度。 第2章 没错,他本不是这具破身子的主人。 前世生在富贵家中,除了画画、打架和惹是生非,谢懿基本不做正经事,结果就在他去参加一场画展时,莫名其妙地晕在了洗手间,再醒来后便已经被丢进狱中了。 还没来得及想个办法逃出去,就被打包成新嫁郎,成了定安王的王妃。 格外熟悉的剧情走向和人物让他意识到他现在的境况还不是最坏的,因为他穿书了! 本书是本单纯正直的虐恋替身类耽美文艺作品,而他“谢懿”是个没活过头三章且正身处 第二章的同名炮灰——原作中一心爱慕主角攻但不仅被其欺骗利用葬送谢氏一族,甚至最后还被主角攻一剑穿心的悲惨前任小炮灰。 一想到这里,熟悉的不适感再度涌上喉咙,谢懿掩嘴咳了一声,另一只拢在袖中的手捏紧老嬷嬷递来的药瓶。 使了吃奶的劲也没捏碎,可见这具身体的虚弱……谢懿闭上眼,在心里问候了许多人的全家。 不知走了多久,喜轿终于停下,一路都想说话的老嬷嬷将自己的嘴巴黏起来,连呼吸都格外谨慎。 看来是进入反派领地了……谢懿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袖子。 轿外铃铛轻晃,喜轿落地,来人不容分说地将他“请”了出去。 谢懿盖着盖头,看不清周遭形势,但不妨碍他无比乖顺地跟着引路人,一步一步迈入婚房。 那人也被他的乖巧取悦,握着佩刀的手松了三分力道,沉声道:“此处便是泽安居。” 谢懿乖乖赢了一声。 “王妃便请留在房中,若有吩咐,林谒就在门外。” 林谒……好家伙,看来这人便是定安王府的侍卫统领。 就在门外?不就是说“你要敢有异动,我挥手就能取你首级”吗! 谢懿觉得林统领实在太看得起他了。 因为在原作中,定安王府对这个王妃并不上心,所以原主才能在新婚当夜轻易逃出了定安王府。他凭着先帝留下的令牌直入皇宫,妄图和主角攻上演一场虐心对峙。 原主是翩翩公子,君子做派,可惜欺骗利用之辱、灭门之仇实在太重,将如玉君子也压成了疯狗,当即与殿外侍卫撕扯起来,口口声声叱骂诅咒,被闻讯赶来的渣狠前任一剑穿心,当场领了盒饭。 跟他同名同姓的炮灰,实惨! 谢懿之前看到这里的时候,气得多吃了一碗饭! 等听到脚步声走远,谢懿浑身骨头一松,摁着身边的喜床坐了下来,随手揭下了盖头。入目并非富丽堂皇,却是清幽雅致,立志在低调中奢华。 谢懿转身看向床中央,涣散的眼神倏然一凝。 床中央躺着一个男人,身材颀长。他没有换上新婚衣冠,足见定安王府对这门婚事的轻怠和不认同,但谢懿觉着没关系,因为这男子的鼻子眼睛……每一处都长在他的审美点上。 美人是可以极大程度被原谅的。 原作中说当朝九皇叔秋晏景公子无双,貌冠天下,可惜他脾性难以捉摸,手段残忍暴虐,所以无人敢拿他的容貌说事。谢懿此时看着,觉得不管醒着的秋晏景如何,睡着的他的确称得上一个“美”字。 还得是极美。 到底是让主角攻求而不得、不可亵渎,在无数个夜晚爱恨难辨的白月光。 由于常年昏睡的原因,他的肌肤透着病态的白皙,衬得本就美艳的五官更加昳丽,毫无遮掩地、极为侵略性地铺展开来。 指腹下的肌肤触感细腻温热,谢懿一怔,才发现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伸出了痴汉之手。他抿唇,移开了手指,细小的黑色小痣安静地躺在秋晏景的左眼尾下。 那小痣是冰冷却极为生动的,谢懿喉间倏地一痒——这美人竟然和他收藏在书房、敬充镇房之宝的那张画上的人物一模一样! 他突然觉得自己穿书并非偶然。 窗外掠过一地风声,谢懿慌忙将咳嗽间落出袖子的匕首藏了进去,然后快速褪下鞋袜,解开发冠,急不可耐地钻进了大红喜被之下。 一直守在暗处的俩影卫:“……” 其中一人飞快掏出小本,提笔就写:“谢三趁主子昏睡之际,上手亵渎主子眼尾小痣且面露痴笑,恐意图不轨;谢三咳嗽间,匕首从袖中落出,匕首精致,看起来还没饮血;谢三急性,与主子和衣而眠。” 过了半晌,他再写:“谢三呼吸平稳,已经入睡,暂时未动杀机。” “谢三翻身之际将腿搭在了主子腰间。” “谢三将毒手搭在了主子腰上!” “……” “……”无岭偷偷打了声呵欠,提笔:“谢三醒了。” 被盯着看了一晚上而毫不自知的谢三伸手揉了揉眼睛,迷瞪瞪地坐了起来,他习惯性地伸了伸腿儿,才发现脚丫子并没有嵌入柔软的毛绒靠枕中,而是被夹在两条硬硬的——嗯?! 谢懿猛地睁眼,又被大片的喜色晃花了眼,如此睁眼闭眼三次,他总算回过了神,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跨越雷池的脚丫子收了回来,快速回头道:“美人,冒犯——” ……了。 蓦得陷入两汪秋潭,谢懿眼皮一颤,还没来得及转动僵硬的脑袋就见身旁之人眼皮一掀,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扬,勾出无边艳色来。 然后—— “贼人意图行刺,拖出去剁碎了,喂狗。” 第2章 怀孕 房内静了一瞬,躺在屋顶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嗯??? 谢懿吓得眼睛一瞪:“美人!瞧你这脾气——忒坏!忒急性!” 美人把玩着不知何时从谢懿袖中掉出来的精致匕首,嘴角微压:“罢了,且不喂狗。” 谢懿眼睛一亮,下一瞬便见秋晏景笑意浅浅地道:“喂猪。” “诶别——”谢懿刚伸出求生之手,身后便传来一道压力,随即一只爪子握住他瘦削的肩膀,以不容违逆的力道将他往后带去! 作为刚刚穿书成炮灰但不愿向主角光环臣服,立志要改变命运、争创美好未来的当代新青年,谢懿使出吃奶的劲儿扒住床沿,凄声道:“夫君!” 谢懿感觉肩上的手顿了顿,连忙乘势追击:“夫君,你不能杀我!” 他的夫君斜睨一眼过来,“剁碎了,拌些馅料再去喂狗,别委屈了人家。” 谢懿替猪舌头一麻,忙道:“夫君!我嫁到王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昨日嫁来,夫君今日便醒了,这说明什么?” 秋晏景性子狠辣但难得十分有耐心,闻言也配合着问:“嗯,什么?” “说明我们命格相符,旺!”谢懿顿了顿,又好心解释:“旺的意思就是我嫁到王府来,对夫君有积极且深远的影响!我是来加入这个家、为这个家做贡献的!有我在,夫君一定能子孙满堂!” 林谒感觉一阵窒息,手上一用力,捏得谢懿哇哇叫了一声:“夫君!” 秋晏景靠在床头,闻声看来,那一眼可真是古井无波、充满了反派大佬的威压和魅力,谢懿被那么一看,倏地咳嗽了一声。 “……”秋晏景嫌弃地往后一靠,只见这人腰身一转,两脚勾住床脚,一手扒住床沿,一手捂嘴一阵咳。半晌后才抬起咳得发红的脸,满眼凄楚:“夫君……你真的不能杀我。” 秋晏景移开眼神:“林谒,十声之内,他若不出去,便换你自己剁自己。” 这还了得! 林谒右手使力将谢懿猛地提起,气沉丹田:“走!” “夫君!” 林谒大喝:“闭嘴!” “不能杀我!” “夫君!” 惊声过后,谢懿已然半只腿踏出房门,进了阎王府,长刀仿佛悬于颈上,激得汗毛敬畏竖立而起,他慌忙扒住房门,凭借极为强烈的求生欲嘶吼出声:“夫君!别杀我!我他娘的有了!” 有——了? 这次,整个泽安居都静了一瞬。 无岭颤悠悠地拿出小本,仔仔细细地来回翻了三遍,半点没找到谢三有了的证据……难道,无岭看向那空白的一个时辰,差点一头从屋顶摘下来。 秋晏景有了兴趣,他想了想,觉得不可思议:“你能怀?” “咳!”谢懿顿时羞怯:“我命格奇特,非常人所能及。” “就算如此,你如何怀的?”秋晏景示意人将半垂下来的床幔挂起,面色镇静:“与我说说?” 他话音一落,林谒便提着人重新放回了原地。 谢懿环顾四周,眼神在林谒那张冷峻且充满杀气的脸蛋上停留了一下又移开,小声道:“昨夜我入了婚房后,见夫君容貌惊为天人,虽昏迷但依旧不失尊华气度,一时忍耐不住倾慕之心,便与夫君行了敦伦之道。” 他的夫君没说话,淡着张脸看不出喜怒,于是他咽了咽口水:“春宵虽短,但夫君乃天潢贵胄,命格尊贵,又勇猛无度,片刻疾风骤雨,便万幸得孕,夫君千万怜我!” 第3章 “……他真能编。”无岭凑到身旁人耳侧,小声希冀:“我想和他交流探讨一番,小伍,你能不能让主子先不杀他?” 南伍推开他的脑袋,小声回复:“不能。” 底下屋中,秋晏景到了此时依旧面若常色:“是么?我今晨苏醒,昨夜昏睡无法动弹,如何勇猛无度?如何疾风骤雨?” “……”谢懿抿了抿唇,没想到原作中那朵高岭毒花如此不知羞耻,但男人嘛,都是需要被肯定的。 他赧然垂首,还没来得及口出成谎,下颔便被两根温热的手指挑了起来,随后一股木质清香扑面而来。 谢懿吸了吸鼻子,闻出这香里头有一味料是迷迭香。 秋晏景看着只隔指尖的姣好面容,声音微哑:“仔仔细细地同我说。” 离得近了,谢懿才发现秋晏景那双好看的眼睛并非纯粹的黑色,瞳孔正中圈着深蓝,染了异域的风情。 他顺着想起,秋晏景的母妃是异族之人。 “……夫君虽然昏睡,但有些东西没睡着呀!”谢懿重新低下脑袋并借着垂首的姿势光明正大地欣赏着下颔处的手,顺带胡说:“我自己宽衣解带,自己坐着动了片刻……不对,是动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感觉一股奇异的温热漫布全身,结果今早上一醒来,便觉得有些恶心,所以……我真的怀了。” 过了一会儿,他依旧没得到响应,只得叹了口气,红着眼道:“夫君,纵使我罪无可赦,但稚子何辜?我命,不足惜,但夫君,这也是你的孩子啊!若能为夫君诞下一子,延续定安王府的血脉,我就算是死了,下到十八层地狱,我也是开怀的!” 秋晏景看着他好半晌,总算出声:“无岭。” “诶!” 扎着高马尾的少年从屋顶跃下,瞬间便落到床前,恭恭敬敬地呈上了小本,顺带打量了一下跪坐在氍毹上的新王妃。 两人眼神对视,互相递送一记友好的眼神。 与无岭相同,秋晏景的眼神也在那空白的“一个时辰”停顿了两眼,他默了默,将本子递回,“昨夜承欢,今早便怀上,王妃命格奇特,想必怀胎也不用十月,一月便能给我诞下孩子。” 谢懿为难:“啊这——” “既然如此,便给王妃一月的时间,一月后我若见不到孩子,”秋晏景下床,竟亲手将谢懿扶了起来,状若亲昵地捏了捏他的下巴。 “就先受了诏狱三轮刑罚,再凌迟剁碎了喂狗。” 诏狱刑罚,刷洗、油煎、灌毒药、站重枷、剥皮、铲头会、钩肠……谢懿还没来得及想完,便觉浑身胆寒,喉咙刺疼,下腹锥痛! 他胆寒:“夫君,我怕是要流产了!” “那就先剖腹把我孩儿的尸身取出来。”秋晏景笑着看过来。 “咚!” 一声闷响,无岭惊讶掩嘴:“这就晕了?!” *** 病弱的身子在狱里挨了好几鞭子,无疑是病上加病。谢懿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偏耳朵还不得安生。 “小懿,你父亲犯了大错,祸及满门,因为你从小养在先帝膝下,与镇远侯不甚熟络,所以才留下一条命来。陛下将你下狱,完全是国法森严不容违逆,否则百官必将会不满,总不能寒了他们的心。但法外留情,哀家把你当半个亲孙,自然知你自小乖顺懂事,绝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故想出这么个办法救你出来。” “法子不好,但为今之计只有这条路可以走。” “……” 他听见一道女声在耳边念叨,说他爹罪大恶极,他谢氏满门上下合该以死赎罪,而他茍延于世,烂命一条。 “小懿啊,如今能救你的就只有哀家了,你要听话……等你身上的伤好了,哀家会送你去一个地方,你替哀家办好了事情,哀家许你自由自在,富贵一生。好孩子,你要知道,哀家全是为了你好,为了先帝好。”女人顿了顿,俯身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精美的护甲无意间刮过他的眉心,勾起一丝刺疼。 谢懿颤了颤,睁开了眼。 床四周被金丝梅花绣帐围了起来,谢懿也懒得去看外面的情形,撑着身子着了起来,顺带扯下药香清淡微苦的流苏花球,放在手中把玩。 在原作中,昨夜他就应该被渣狠前任一剑穿心了,但他昨夜未出,暂时活了下来。作为穿书者,他知道接下来的剧情大概,也知道一些人物的结局,但此时此刻,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将来和结局。 谢懿觉得有些闷,索性伸手将绣帐拉开,伸手才发现自己已经被脱下喜服,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白色寝衣。 他不信秋晏景是真的信了他能怀孕且已经怀上孩子的鬼扯胡话,更不信这位大佬对他起了仁慈之心,但秋晏景为什么又给他留下一线生机呢? “嗒!” 他还没来得及进行头脑风暴,窗外脚步声响,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谢懿转头一看,认出了来人:“无……岭?” 原作中七岁蒙家难落入人贩手中,后逃出时被打了个半死,生死之际被当时正驻扎边城的秋晏景所救,后来就一直跟着他。最后秋晏景死于恶疾,他也跟着了断了性命。 是个忠实可靠的人。 无岭不明白为何新王妃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慈爱和欣慰,但不妨碍他将食盒放下,拿出一碗漆黑且正散发着恶臭的汤药。 谢懿面露惊恐:“这?” “这是府医开的药。他说王妃您寒疾未愈,身体虚弱,必须得好好调养,否则等到生产之日,是要吃大苦头的。” 生产之日……谢懿喉结一滚,勉强扯出一抹笑:“多谢府医深谋远虑,我这就喝,这就喝。” 接过药碗,臭味更是扑鼻,谢懿自小便有娇惯矫情的毛病,但此时身陷囹圄,不给他个胆子他就不敢矫情,只得捏住鼻子,一鼓作气,将一碗药喝见了底。 见他一张脸皱成了团,无岭忙从怀中拿出一精致小罐,小心翼翼地捻出颗糖来,“吃了这个就不苦啦!” 作为反派身边的小影卫,书中对无岭的刻画只三句:其一,年岁不过十五,常年扎高马尾;其二,与另一影卫南伍形影不离,感情深厚;其三:轻功卓绝,乖顺听话。 从未描写过他爱吃糖。 谢懿看了眼那精致小巧的糖罐,毫不吝啬地夸道:“这糖罐真好看,糖也好吃,谢谢你。” “糖罐是主子特意请人做给我的,糖是小伍从元香铺给我买的,当然好吃啦!”无岭将糖罐小心翼翼地揣了回去,对这个慧眼识珠的新王妃又多了一点善意,“按照皇家的规矩,今日就得去宫中拜见陛下和太皇太后,主子身子有恙不便同往,所以……” “我自己去。”谢懿连忙非常懂事地接话。 “对了,这是王妃的东西,主子让我还给你。”无岭从怀中掏出一匕首,笑着递了过去。 谢懿微微上扬的嘴角一僵,攥紧了雕花鞘上的红玉珠。 完成任务后,无岭身形一转,蹿出了偏阁,上了屋顶,一把攥住南伍的肩膀,小声跟他卖乖:“我刚才给了王妃一颗糖,我这里少了一颗,你记得买给我。” “好。”南伍应下,又转头看他:“为何给王妃糖?” 无岭嗜糖,又是小孩儿心性,除了自己喜欢的人,谁问他要糖他都不给,所以他才好奇,“莫不是瞧着王妃好看?” 当年,闺阁家的姑娘们齐聚一堂,个个为“东秦第一美人”争得头破血流,王妃只往那儿一站,这第一的名头当即稳当地落在了他头上。 这“第一”一当就是好几年,当成了众多男男女女的梦中情人,云小世子的倾慕对象,更当成了当今陛下的风月情郎。 若不是受了株连……南伍垂眸,觉得有些可惜。 “呸呸呸!你别坑我,那药苦得很,感觉比我上次受伤喝的药还要苦好多好多!”无岭抠了抠脑袋,脸上皱巴巴的,“喝药最难受了,要是没有糖可怎么办啊?我觉得他太可怜了!” 南伍笑:“哪里可怜?” “若没有这些事情,他未来也是要入朝堂当大官的!可惜先帝去了,他没了庇护又摊个坏爹爹,受叛国罪株连不说,连陛下都不保护他!” 说到此处时,无岭还生上了气:“当初陛下自个儿看上了王妃,巴心巴肝地求王妃跟他在一起,一国皇子不惜天下妄议也要王妃,看着好深情!王妃与他在一起,不求名分权利,在先帝那处替他说了多少好话呀!我觉着若没有王妃,他还不一定能当储君呢!结果他利用王妃查谢其叛国证据不说,还将王妃打入了狱中,我看他那些海誓山盟都是假的,就是为了诓骗接近利用王妃!” 最后,他做了总结:“这跟一个人说他是我的好朋友,在骗了我的糖之后不仅一走了之还抢走我的糖罐有什么两样!我必得打碎那骗子的满口牙,叫他一辈子都吃不了糖!” 南伍沉默半晌:“是这个道理。” 第4章 无岭摸了摸心口的糖罐,又嘟囔道:“而且王妃现在怀有身孕,不照顾他也得照顾未来的小世子或者小郡主呀!” 刚好出门听到最后一句的谢懿:“……” 第3章 入宫 干文帝刚刚午睡起来,福满便带着人走了过去,将声音放得很轻:“陛下醒了?定安王妃也该到了。” 秋赫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待漱完口才道:“王妃喜金镶玉,备好了吗?” “早已备好。” “王妃患有寒疾,在外不必行礼,直接请进来。”秋赫突然伸手点了点福满的胳膊,“替王妃寻个手炉来。” 福满将头压得更低:“是,奴才这就去。”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被拦在宫门前。 林谒拉开了车门,谢懿习惯性地探头感受了一番天气,随即慢悠悠地下了马车。 年轻公子身穿淡蓝宽袖长袍,外披白色大氅,头戴玉簪,袍底用金丝线纹了几树桃竹,素净淡雅,翩翩如玉。 兜帽下的双眸艳丽若娇桃,长身清隽如青松,再配上素雅的蓝衫,他就不像那高挂在枝头上的桃花了,而像是被风吹落,洒在地上的娇粉桃花瓣,平易近人得很。 谢懿踩着青色的石板,不紧不慢地走在长长的宫道之上。两余丈高的深绿色宫墙将偌大的皇宫围成了一个规规矩矩的方形。他一路走过,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用金碧辉煌来形容也差了三分。 迎着一路的意味不明的视线,谢懿最后停在了一座宫殿前方。 这座宫殿比刚才那一路见过的更外雄壮华丽,高高挂起的穹顶恍若振翅高飞的苍鹰,冷眼肃穆地睥睨着平矮的大地。龙飞凤舞的三个烫金大字——昌平宫,则高高地悬挂在宫殿正中间的金丝楠木匾额之上。 这里,是干文帝的寝宫。 “王妃。”干文帝身边的福满公公踩着又轻又快的步伐走出来,将他请了进去。 谢懿一路垂眸,顺着福满的脚步走到了离软榻三尺左右的距离,行礼道:“定安王府谢懿参见陛下。” 秋赫看了过去,不远处的人身姿轻薄,褪下大氅后就可见背脊瘦削非常,堪比女儿家。除此之外,气息平和,丝毫不见猜测中的怨愤鄙薄,甚至半点伤心也无。 他移开眼神:“王妃坐下说话吧!” “多谢陛下。”谢懿刚刚落座,福满便递上手炉,又端了茶上来,他看了眼,是茶中上品,君山银针。 “朕知你最爱此茶,尝尝吧!” “陛下心细。”谢懿捧杯,见茶中竖芽肥厚匀亮,脑子里毫无预兆地出现一幅画面。 是当年原主与秋赫初次单独相见时的场景。 原主从十岁起便在先帝膝下,但他性格内敛多虑,不爱与人结交,更是深知自己身份不便处,所以刻意逃避和皇子们单独相处的机会,直到十四岁那年宫宴,原主趁夜色躲去百春亭吹风时,才是他第一次与秋赫单独相处。 也是一杯君山银针,两人见芽缓缓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忍不住都笑了。尚且年少的二皇子面容俊美,眼神温柔,言行知礼,小侯爷一眼看得发愣,自此便爱上了这金镶玉。 自那以后,秋赫稳坐东宫之位,一路登上天子宝座,骗来原主一颗赤诚之心,踩着谢氏一族白骨立下了登基后的第一件大功。 而原主从天姿骄子沦为孱弱病体,获先帝荣宠再直落深渊,生死之际暂得生机,转角又被送入定安王府,新婚当夜本可逃出生天,最后却死在心上人的剑下。 当真是三起三落。 谢懿来时吃了药,那药太苦,压到现在竟有些反胃,索性捏着杯子一灌,甘醇甜爽滋味悄然绽开,堪堪挡住喉口的恶意。 见状,秋赫愣了愣:“还记得王妃之前说茶要细品,否则浪费了好茶。” 谢懿放下茶杯,抬眸笑了笑:“饮茶需得分时候,不喜时再细品也咂摸不出好味道,不如牛饮。” 秋赫未答,倒是站在榻边的福满眼皮一颤。他自小便跟着陛下,陛下与定安王妃之前的关系没人比他更清楚了,现在旧情人成了婶侄,还得面对面地寒暄,让人看不出丝毫异状来,也不知这二位谁心里难捱些。 没等殿中气氛尴尬,谢懿又抬袖捂脸,一脸咳了几声。 旁边的宫人连忙伸手想去扶,被他抬手挡开,“陛下,臣风寒未愈,怕过给陛下,就先告退了。” 他咳得脸颊泛红,苍白上终于染上了生气,艳色无边,格外好看。 秋赫默了半晌,还是放人,“罢了,你身子不好,朕也不好强留。” 谢懿起身行礼,转身欲走。 “慢!” 秋赫却又出声将人拦下,他几步走过去,亲手替谢懿披上了大氅,低声道:“皇叔患疾,常年昏睡,不会欺负你。” 谢懿强忍着后退的冲动,漠然心想:哦,他已经醒了,而且今早还摸了我的下巴。 “若是皇叔苏醒,你大可入宫寻朕,朕会亲自向皇叔解释,必全力保你。”秋赫盯着他,沉默许久:“千万别瞒着朕,好吗?” 谢懿等他松手便迫不及待地往后退了一步,顺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如果他没看过原作,不知道这犊子将自己的小皇叔当做白月光,那这句话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可结合全文那么一想,大反派的老巢守卫森严,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秋赫这犊子显然是想利用他第一步知道秋晏景是否苏醒。 妈的死渣男。 谢懿面上不显情绪,淡声道:“臣既然嫁给了王爷,余生便听凭王爷做主,王爷让臣活,臣便拼死活,王爷让臣死,臣便毫无怨言地死,生与死皆由王爷做主,不敢奢求陛下说情庇护。” 他话音落地,候在殿门外的林谒从怀中掏出小本,替无法跟来的无岭完成日常任务,且十分严谨,一字不差。 “……”秋赫沉默许久,到底说不出什么话来,沉着脸将人放走了。 谢懿未做停留,又去了泰宁宫。 太皇太后早就等着他来,没有外人在场,她也不讲虚礼,当即便问:“身子可还好?” “就是那样,不见好也不坏。”谢懿坐在下首,眼神却总想往外面移。 这模样被太皇太后看在眼里,她笑了笑,声音温和:“泰宁宫中,平日外臣不得入内,林谒距主殿甚远,纵使他本事不凡,也听不到殿内的对话,且放心吧!” 谢懿小声出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昨夜林统领一直守在门外,我不敢动手。” “乖孩子,哀家本也没指望你能在昨夜就杀了定安王。王府守卫森严,上下一心,你一个外人进去,他们能不防着你吗?那匕首是留着给你防身的。”太皇太后脸上未见丝毫怒色,她盯着下座,思索着道:“昨夜你宿在新房之中,定安王可醒了?” 想着今日出门,马车走了一路,京城街道竟半点没有秋晏景苏醒的消息,谢懿心里便有了数。 见他摇头,太皇太后叹了口气:“他是无上皇最疼爱的幼子,先帝最疼爱的弟弟,若非确定他有叛国之心,哀家哪敢背弃他们的意愿,对他下手?” 谢懿闻言蹙眉:“先帝在时对王爷宽厚有加,溺爱非常,却不想先帝龙驭上宾还不过两年,他便生了不臣之心。” 他向来是缓和的性子,此时也气得直皱眉,太皇太后见状心里稍微一宽。她知道谢懿这孩子将先帝当成自己的亲父亲,先帝的养育之恩压在他身上,压得他不仅不敢有不臣之心,还对有不臣之心的人痛恨非常,因此谢其伏诛时,他不仅没有伤心,反而冷淡。 跳了大半夜的心总算暂时放下,太皇太后起身走到下座,亲自将谢懿扶了起来,柔声道:“小懿啊,哀家想了想,就算你刺杀定安王成功,也不能全身而退,所以还是得妥善行事。” 谢懿摇头,语气坚定:“您无需顾念我,我本就是戴罪之身,能诛杀反臣,也算是略微报答先帝的重恩。” “傻孩子!”太皇太后拍了拍他的手,“先帝最疼你,哀家哪舍得送你去死?哀家这里有样东西,只需每日让定安王闻上一会儿,便能加快他的头疾,如此不出三月,他必死无疑,届时哀家再提前将你召入宫中,送你出京,还你自由。” 谢懿鼻尖翕动,藏在袖中的另一只手使劲儿往大腿上掐了一把,再抬头时竟红了眼眶:“您待我恩重如山,我……我必全力。” “好,好孩子!”太皇太后扶了扶他发间玉簪,“君子远庖厨,哀家知你不喜杀伐,委屈你了。” 谢懿咬牙:“为东秦尽忠,我不委屈。” 出了宫,已是日落西山。 谢懿看着半边天的红艳艳,忍不住哂笑:好一个用心良苦、一心为国忠君的太皇太后啊! 在原作中,这位太皇太后可是一边用心良苦地牵制主角攻,不止一次地依托母家干涉朝政,一边又想法设法地欲除去秋晏景这位对帝位有所威胁的正统王爷。 第5章 作为上上届宫斗的冠军得主,太皇太后非寻常闺阁女子,之所以能放心地将“诛奸”大计交给原主,就是料准了原主对先帝的忠心和爱护远远超出群臣。 结果也的确如他所料,仅凭一封与谢其如出一辙的通敌书信和一具身上带着定安王府令牌的暗卫尸体,原主轻易入了太后的圈套,若非原主为情所困死在了秋赫剑下,那就得换个死法,比如——以刺杀的罪名在新婚当夜死在林统领剑下。 林统领锋芒内敛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他腰间,那处挂着太后方才给的大宝贝,谢懿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林统领在看什么?” “王妃腰间的绣囊绣工精巧,用料讲究,是件好东西。” 谢懿垂首看了一眼,索性解下,“这是太皇太后赏的,说里面装了上好的药材,每天戴着,对我的身子有好处。” “此前替王妃医治的是宫中御医,王府府医虽医术精湛不输他人,但对药材的用法定有不同。恐药性相冲,伤了王妃,属下可否先借这绣囊一用,待府医查验药性后再交还王妃?” “当然,有劳林统领。”谢懿十二分配合,面上还带着十二分的感激。 林谒将他扶进了马车,刚想关门便听里面人道:“府医查验药性时切莫忘了顾念王爷的病,若是这里头有对王爷不好的药材,便偷偷扔了,也别叫太皇太后知道,我怕叫她误会。” “王妃心细如发。” 谢懿乐得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因为我倾慕夫君呀!” 第4章 坐腿 “臣既然嫁给了王爷,余生便听凭王爷做主,王爷让臣活,臣便拼死活,王爷让臣死,臣便毫无怨言地死,生与死皆由王爷做主,不敢奢求陛下说情庇护。” “……” “因为我倾慕夫君呀!” 面无表情地仿着原主语气读完小本后,林谒扔回给无岭,在后者愤恨不满的瞪视下退到了一旁。 坐在侧方的年轻公子晃了晃折扇,沉默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林谒,今日你与新王妃一道,觉得如何?” “入宫后,王妃言行有礼,说话温和,与今早在府中时完全不同,但却更像传言中的他。”林谒顿了顿,尽职尽责地补充了一句:“今日陛下煮了王妃爱喝的君山银针,王妃却不喜,应已斩断和陛下的旧情。” “若说到君山银针,我倒想起陛下此前最爱喝的也是君山银针,可等谢氏罪名落定,昌平宫便再没有进君山银针。”沈绥慢悠悠地合上扇子,似叹非叹:“咱们这位陛下当年为了讨好王妃,可真是千方百计啊!” 无岭气愤不已:“我就说嘛!王妃就象话本上的书生一样,被漂亮姑娘迷了眼迷了心,到头来才发现这姑娘是豺狼,是狐狸,是骗他,想吃他的心来着!” “小孩儿心性。”沈绥摇头:“此前我也曾见过王妃数次,交情不深但也算了解,他性格内敛不爱多嘴说话,是决计不会在新婚第二日便说出‘倾慕王爷’这句话来的。对了,那绣囊查验了?” 林谒点头:“不出所料,太皇太后大意了。” “恐怕不是太皇太后大意。太后想除掉宸九也不是一两日了,不会在这个好机会头上大意。”沈绥用折扇敲了敲下巴,过会儿才道:“这件事儿怕是得看王妃的意思,要不——” “王妃小心!” “啊啊啊啊啊啊!” “王妃快闪开!” 尖锐的风声瞬间划破傍晚的半空,软剑银光冰凉,刺得谢懿连忙挥袖捂住双眼,再睁眼时,他的宝贝已被软剑压在地上,颤颤巍巍不敢妄动,而持剑者面色冰冷,杀气四溢。 谢懿咽了咽口水:“壮士,何至于此!” 瞥了眼正发抖的、不知出处的、毛发艳丽的小禽,蹿出来的无岭惊喜大叫:“啊!是鸡!” 少年,你是没见过鸡吗?谢懿腹诽。 随之出来的沈绥见状挑眉:“王妃,许久不见。” 阶前的年轻男子身量修长,着一身浅紫色锦袍,白玉带束着窄腰,手执墨色山水折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前后晃着。他面容清隽,眉眼俱是笑意,看似平易近人,但身怀剧本的谢懿却知道此人其实是一只笑面虎。 一边笑着逗人一边将人活剐了的那种。 面对这种人,谢懿也笑:“靖远,许久不见。” 沈绥扇子一指,好奇道:“王妃这是做什么?” “杀鸡!”谢懿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撇开南伍的软剑,将吓得快升天的鸡崽子提起来,笑笑道:“王爷刚醒,我想给他补补身子!” 林谒走过去将鸡提开,“膳房有厨师,王妃不必辛劳。” “这怎么能一样呢!膳房做,那是侍奉主上,我做,那是侍奉夫君!其中不仅有责任,更带着深沉的、不容他人代替的爱意!”谢懿义正辞严:“林统领,其中道理等你成亲之后便懂了。” “……”林谒不太想懂。 “将东西拿下去。” 秋晏景也出了书房,澄艳穿过秀丽雅致的茶梅洒在他身上,身形颀长挺直,毫无久病之人的颓势,反而气韵内藏,令人不敢直视。 美人在前,谢懿偏要直视,他上前两步走了过去,直言道:“我想做给夫君吃。” 我想抱你大腿! “王妃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秋晏景伸手抚过谢懿的侧脸,只觉触手温软,又揉搓了两把才道:“你怀了身孕,还是得好好休息,要是累坏了,一月后便生不出孩子,那该怎么办?” 我喵喵的一百个月后也生不出孩子。 谢懿微笑:“夫君说得对!” 秋晏景应了一声:“真乖,进来吧!” 一行人入了书房,谢懿左看右看,最后还是选择站在了秋晏景身旁,后者看了他一眼,他连忙道:“我想离夫君近一些。” “好。”秋晏景很好说话,当即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往怀里一使力,一声惊呼后,谢懿已经落进了他怀里。 身下的双腿修长有力,谢懿难得有些不自在,他下意识扭了扭,被秋晏景再一带,两人瞬间离得更近了。 混着淡淡药味的桃香在鼻尖凝聚,秋晏景凑近:“这样离得更近。” 怀中人没说话,只用染了红霞的脸表达,秋晏景揽住人的手再加了一分力道,低声问他:“拿了你的绣囊,我再还你一个。” 谢懿闻言一怔,眸中露出些惊慌和后怕:“那绣囊中的药真对夫君不利?” “不错,还得感谢王妃,否则若是你偷偷戴在身上,我们每日离得这么近,不出几月,王妃就成小寡妇了。” “明明是小鳏夫。”谢懿嘟囔了一句。 秋晏景就当没听见,转头朝认真偷听的林谒道:“吩咐人将王妃的一应物品搬到主卧来,再备些王妃爱喝的君山银针——” “不爱喝。”谢懿小声反驳:“我不爱喝君山银针。” 秋晏景看他:“还跟陛下赌气?” “谁跟他赌气啊!”谢懿随心翻了个白眼:“不爱喝就是不爱喝,不是跟他赌气,他就是个铁锹,也配让我赌气?爷们儿坦荡荡,我爱喝酒!” “好!”无岭大为赞赏,鼓掌叫好! 秋晏景瞥了他一眼,等对方缩着脖子消失后才道:“王妃怀有身孕,不得饮酒,往后府中谁敢给他酒,我就要了谁的命。” “……”谢懿抖了抖,下意识反驳他:“男人怀孕没那么多讲究的,可以喝酒。” “你身子骨弱,万事还是小心些好。”秋晏景伸手在他滑嫩细腻的下巴处刮了刮,神色宠溺:“毕竟我也想在一个月后看见一个健康可爱的孩子啊!” ……好,好的。谢懿说不出话来,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肚子发呆:怀!给我怀!给我一胎十宝! 两人一个比一个能扯,沈绥忍无可忍,出声转移话题:“宸九,你打算什么时候透出自个儿苏醒的消息?” 秋晏景转头:“我何曾隐瞒过?” 嗯?那我今天还在宫中替你隐瞒! 谢懿有些不高兴了,但想想就知道是自个儿多事,误会了,毕竟在书中秋晏景是个治下严苛的人,能在王府待着,府中的其他人想必也不是蠢货,不敢做那多嘴长舌妇,所以就算秋晏景没有特别吩咐,他们也不敢胡乱透露府中主人已苏醒的消息。 沈绥显然也了解王府情况,闻言冷哼:“你们府内的人嘴巴比什么都严,你要是不吱声,外面的人都当你还死着。” “无妨,随缘。”秋晏景显然没什么兴致,伸手捏了捏谢懿认真偷听的耳朵,“喝你的汤。” “嗷。”谢懿乖乖埋头。 半个时辰后,沈绥和林谒前后出了书房。 沈绥走了几步,脸色恍然地拉住林谒:“男子真的能怀孕?” “不知。” “你们王妃?” “王妃说他怀了。” 沈绥一脸懵:“他说怀了就怀了?哪有男子怀孕的道理!你们这群傻蛋信了就罢,怎么宸九也信了?他是不是睡傻了!” 第6章 “不着急。”林谒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冷静道:“王妃答应王爷在一月后便诞下孩子,到时候自见分晓。” “……”沈绥脸一垮,沉默地走了。 书房内,膳房将熬好的鸡汤呈上,谢懿坐在秋晏景腿上,美滋滋地喝着汤。 秋晏景盯着他,半晌也没得到反映,于是拍了拍他的腰,问他:“这鸡汤不是给我的?” “呼!”谢懿呼了口热气,冷静地为自己争取福利,“我也是病人呀!要是我死了,夫君就成鳏夫了。虽然夫君可以妻妾成群,但我觉得莫说东秦,天下间难得找到能与我容色相媲美之人,我不想夫君的眼睛受委屈,所以我一定要坚定不移地好好活下去。” 秋晏景还没答话,他又补充道:“一尸两命,实在凄惨。” 他皮肤白,被汤面的热气熏一下便红了脸,沾着白里透红的生机。 先帝还在的时候,秋晏景记得自己也是见过他的,只不过那时候谢懿脾气太过内敛呆板,还未长开的五官虽然精致但毫无活力,像一尊冰冷的玉娃娃。但此时此刻,娃娃活了,玉质精美,神形轻动,的确是天下难得的珍品。 纤长且微微卷翘的睫毛轻轻一颤,谢懿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一直看着我?” 他的眼睛介于凤眼和桃花眼间,更像是柳叶眼,修窈有神,灵动水润,盯着人的时候就像是勾引人,又总是看谁都像有情,风流不安分。 秋晏景觉得好看,所以没有收回眼神,依旧盯着看:“东秦第一美人,看着便不委屈眼睛。” 穿书之前,谢懿从小挨夸挨到大,但来来回回都是两种,要么夸他是绝世大帅比,要么赞他妙手丹青,如果能坚持,未来一定可以有大成就,所以他练就另一张挨夸也不脸红的厚脸皮,可此时面对秋晏景直白的夸赞,他竟觉得耳朵有些烫。 这就是颜狗的悲哀啊! 谢懿清了清嗓子,没接话,囫囵地吞了小半碗鸡汤,然后被秋晏景一句话送到了浴池,顺带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命令。 “自己去洗干净。” 第5章 刺客 看着站在帐后的无岭,谢懿觉得不可思议:“你们做暗卫的还要负责侍奉汤浴?” “主子说了,男女授受不亲,所以府中的丫鬟不能用,但男男授受也不亲。” 谢懿默然片刻:“那你是?” 男还是女? “主子说我是个小孩儿,最方便!”无岭坐在白玉阶前,一边把玩着小糖罐一边搭话:“听说王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丹青更是一绝,先帝爷更是大赞“东秦第一,丹青圣手”,这是真的吗?” “比真金还真。”谢懿靠在池边,舒服地叹了口气。 无岭眼睛一亮:“那王妃会画小人儿吗?” “会。” “那王妃可以帮我画一幅吗?我把全部的银子都给王妃!” “可以,不需要银子。” 他话音刚落,无岭便窜了进来,两手搭在他肩上开始捶背,殷切道:“我的要求很简答,就想要画上的人和本人一模一样!” “你想画谁?” “小伍!月底就是小伍的生辰,我很早前就想送他一幅画了,可京城那些画馆的人一个个惯爱骗人,明明画的不好非说我不懂,那他们画的人比小伍丑那么多,我能看不出来吗!”无岭气得脸红:“一个个都是骗子!” 谢懿从没见过这么小孩儿脾气的暗卫,他安抚了两句,承诺道:“你放心,月底之前我帮你画一幅,绝对比他们画的好。” “太好了!王妃你真是大好人,谢谢你!”无岭更加认真地替他捶背。 没事儿,就当还你那一颗糖的恩情吧! 说到画画,谢懿想了想,要不开个画铺好了? 男人嘛,还是得掌握财政大权,在不能掌握的情况下,还是得有些存款,以防万一。 遑论他嫁的还是个反派,如果主角光环依旧强大到逻辑学家们都要跺脚怒吼的程度,那大美人肯定是会领盒饭的,到时候就是任他揣着金山银山跑路,天大地大独自逍遥的时候了。 算了,还是先想办法弄个孩子出来吧!要不然一个月后他只能在地狱开画铺了。 谢懿空想了半天,被现实打败。他拍拍无岭的手,原本想示意他再用点劲儿,却摸到一片凸起,他愣了愣,转头一看才发现无岭手背上竟有一条不小的疤痕,极为狰狞。 注意到他的眼神,无岭嘿了一声:“这是之前被人一刀扎的。” 谢懿感觉手背一阵剧痛,“谁扎的?” “我也不知道,南伍往他前胸刺了一剑后他就被人救走了,不过我在小本上足足记了三页,等我找到他——”他没再继续说,嘿嘿笑了两声。 谢懿顿时后颈一凉,正想说话便听外面一阵脚步声,随即林谒沉稳冷静的嗓音响起:“有人一把火扔进了藏宝阁,怕是故意为之,调虎离山,无岭,保护好王妃!” “是!” 谢懿闻言倒是不慌,原作并没有详细描写这个时间段内定安王府的内容,他无法确定刺客是谁,但太后既然已经将毒药交给他,应该不会多此一举,狗渣男秋赫现在还没爱上白月光替身,当然不会派刺客来王府,莫非—— 愣神间,两道矫健的身影已经蹿了进来,谢懿眼前一花,便见无岭抽出腰间双刀,兴奋地迎了上去。 当然没忘记将他的糖罐藏得严严实实。 谢懿嘴角一抽,连忙披上衣服,麻溜地躲在了一边。 他蹲在白玉柱后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名堂来,正想换个舒服点的姿势,眼神却直勾勾地落在其中一个黑衣人腰间。 那处的衣料不小心被无岭的刃擦破,夜行衣破开,露出内里的华锦和一枚白玉佩,佩上双云纹,夜色中玉色更加通透,云烟萦绕其上。谢懿瞳孔一缩,一段不属于他却莫名极为熟悉的记忆蜂拥而来。 “珩之,这是你送我的!”少年看着匣中白玉佩,惊喜溢于言表。 “是,我觉得这个最衬你。”清越之声接上,嗓音平稳,情感内敛:“天下华琅万千,但云纹最衬你,这个送你,生辰快乐,一生欢喜。” “正好我姓云,我要时时刻刻带着这玉,让天下人都知道这是珩之送我的,以后他就是我的身份标志,见此玉佩便如见我!”。 “不可。” 云宪蹙眉:“为何不可?” “你是宁国公府的世子,家门标志岂能变更,云叔会生气的。” “你惯会说教人!”云宪不满又委屈,但也不敢呛声,只得眼巴巴地瞧着谢懿:“那我可以戴着它吗?” 谢懿失笑,又觉得眼热:“当然,这是我送给你的,往后便是你的,任你处置。” “嗯!我必定全力爱护它,像保护我自己一样!我在它在,它毁我亡。” “……” 画面上的两个少年站在湖边,亲近非常,谢懿盯着云宪的脸瞧,瞧得眼睛发涩,心脏倏地一疼。 不知怎的,他好像变成了记忆中的谢懿,他完全感觉到了原主当时的心情——雀跃又欢喜。 谢懿抬袖捂住嘴,堪堪捂住两声咳嗽,下一瞬,一道大力挡在他腰上,他眼前一花,已被人带出了汤泉池。 “王妃!” 无岭惊慌欲追,被另一人横剑拦下。 这人知道无岭不好对付,所以招招不留情,直取无岭命门,无岭一时逃脱不开,气急败坏地将地踩了个凹。 另一边,谢懿被放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人捧住下颔,喂了颗药进来。那药入口即化,清凉之感从舌间滑入喉咙,他喘了两口气,感觉好上了一些。 身前之人见状松了口气,压着嗓子道:“我心里着急,跑得太快,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谢懿摇头:“没事,谁让你进王府来的?” “我自己想来!我被我爹绑回家里去了,再醒来的时候你已经嫁进王府了,那老巫婆着实可恶,怎么能让你嫁过来?还冲喜!我看她的目的没那么单纯,她是不是威胁你了?” 你好聪慧啊! 谢懿清了清嗓子:“云宪,你有事瞒我。” “我没有!”云宪举手发誓:“除了我曾经偷偷将你准备送给秋赫的礼物藏起来弄坏了这件事,我没有任何事情再瞒着你了!” “不,你瞒我了。”谢懿严肃地揭穿他:“你不是被云叔绑回去的,你是在昌平宫外跪晕了,被云叔扛回去的。” “……天太冷了,要是春秋时,我再跪上三日都不会晕。”云宪脸红了,眼睛也红了,盯着谢懿时嘴皮直发颤:“没保住你,受委屈了。” 说到委屈,谢懿就觉得背上的鞭上活了起来,疼得慌,他垂眸掩住冷意,低声道:“还好,留住命了。你快走,要是被逮住了,我看谁能救你!” 云宪:“我爹——” “你爹把你救出去后就会把你打死!”谢懿瞪了他一眼:“还有,当个刺客都不忘了穿好看的衣裳,你那玉佩挂在腰间,生怕人家不知道刺客是云小世子。” 第7章 云宪嘿嘿一笑:“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以后我得一直带着它,我在它在,它毁我——” 最后一个字没来得及说出口,云宪已经被捂住了嘴,他懵然眨眼,下一瞬就被谢懿一巴掌打在了脑袋上。 “闭嘴,别说不吉利的!” 谢懿心里一跳,冷不丁又想起了云宪在书中的结局。 正如之前所言,今日所言——“我在它在,它毁我亡”,云宪死在秋赫所令的万箭齐发之下,因为很多年前,谢懿送他的一枚云纹白玉佩。 在原作中,谢懿死后,云宪便被刻骨的仇恨驱使,彻底站在了秋赫的对立面。在云叔死后,他掌握云家军,筹谋造反。落败后,云家覆灭,他一人逃亡到两国边界小城,离生之差一步之遥,却因为白玉佩落入陷阱,被万箭穿心而死。 他死前亲眼看着秋赫将玉佩一剑砍成了两半,谢懿看着云宪那双风流的桃花眼,无法想象这样漂亮的一双眼狰狞怒瞪的模样。 他打了个寒颤,万箭穿心之痛,他好像一起受了,于是当秋晏景姗姗来迟时,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幅红杏出墙图。 他的王妃与其他男人亲昵依偎,两人双双红眼,活像被乱棒打散的苦鸳鸯再度重逢后。 先发现他的是云宪。 云宪大步向前挡在谢懿身前,警惕地看着他。 谢懿从剧情中抽出神来,见这架势就心里一紧,转头再见秋晏景面色淡然,顿时感觉药丸。 他咳了一嗓子,快速从云宪身后钻了出去,直奔秋晏景身边,然后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笑呵呵地道:“夫君,夜间寒凉,你怎么出来了?” 秋晏景也笑:“府中来了刺客,王妃受惊了。” “不是刺客,是我的一位朋友。”谢懿十分真诚:“他担心我,所以才来看看,夫君别见怪。” “哦?看看你需要在王府放一二三四……七把火?” 谢懿惊呼:“害!夫君误会了,那批刺客跟我朋友不是一路人,他们正好撞上了!” 秋晏景轻易接受他的解释,摆手道:“林谒,王妃的话听见了?” “属下听见了。”林谒挥手,几个黑衣刺客便被推至一旁跪下,“擅长我王府者,刮三千两百刀,行刑!” 云宪:“住——” “等等!”谢懿大嚷,却没人听他的,甚至有一暗卫从暗中跃出,已经拿出一把小刀,他连忙见风使舵,“夫君别冲动,我错了,我认罪,我写检讨,你别杀人。” 秋晏景也极好说话:“认罪便要挨罚,想清楚了?” “是!”谢懿昂首:“我现在虽然不是一个人了,但也知道犯错就要认,认错就要改的道理,我认罚!夫君莫要牵连他人。” 他说罢垂首看了眼自己平坦的肚子,哀戚一叹:“至于我那可怜的孩儿,看来是父子缘分浅薄,夫君,动手吧!” 趁着寂静一瞬的夜色,院中所有人包括地上的那几个刺客皆不约而同地将眼神移到了谢懿的肚子上,或了然或懵然,或震惊或惊恐。 而后,一道尖锐的厉喝划破夜空。 “我动你奶奶个腿!谁敢动我的小侄儿!” 第6章 狐狸 宁国公与先帝亲如兄弟,深受宠信,他家有爱妻,不曾娶妾,所以宁国公府如今就云宪这么一个孩子,取名“宪”,字“谨睿”,寓意深厚,足见国公和夫人对他的看重。 云宪冲动却不愚笨,但的确与“谨”字搭不上边。 莫说谨慎,便是沉稳也没有,愣是在国公府的宠爱下长成了混世魔王。经书策论不读,良师之话不听,日日漫山打猎,饮酒高歌,不听话,但活得自在。 京城趣事每日都要更换,唯一长久不变的便是“今日宁国公又将世子打出府,拿着大棍一路撵出了城”。国公夫人不管他,国公管不住他,他只听一个人的话。 因此在云宪拔剑砍来的下一瞬,谢懿立马喝道:“撒手!” 云宪果真立马撒手,长剑“哐当”落在地上,他看着谢懿怀着身孕也要挡在秋晏景身前,委屈得眼睛都发红:“你护着他!” 我他妈是护着你,小傻比。 谢懿瞪他:“现在立刻马上拿起你的剑咻地一声飞走,一二三——飞!” 三声过后,云宪和他的剑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哇!”无岭躲在暗处看着,大感神奇。 谢懿依旧盯着前面那墙头,不出他所料,还没数十声呢,云宪又将脑袋伸了出来,不放心地盯着他。 “赶紧走——”谢懿做了个口型,眼神坚定。 云宪没办法,只得跃下墙头,但他却没走。 “我得在这儿守着。”云宪深呼吸,不能不听珩之的话,惹他生气,但也不能将他一个人扔在虎狼群中!九皇叔狠得不像个人,他—— “砰!” “哐!” “……” 几声响在耳边响起,云宪转头,和被扔出墙外的自家侍卫们对上了眼。 其中一人扯下面巾,大步走了过去,“世子,咱撤吧!” 云宪瞪他:“撤个屁!我得在这儿守着,随时准备营救珩之!” 乌谷抹了把后颈上的汗,又想起定安王看向小侯爷的眼,“世子,擅闯亲王府是死罪,定安王现在不打算追究,您要再赖着不走,那就不一定了。” “死罪就死罪!本世——” “世子!”乌谷打断他:“我知道您担心小侯爷,但定安王现在不会动他。” “为何?” 乌谷沉下气:“稚子何辜?何况还是亲生孩子!” “……”云宪咽了口口水,凑近了问他:“男子真的能怀孕?” 乌谷冷静摇头:“小侯爷非常人也。” “可……可是珩之嫁到王府不过三日,这就怀上了?莫非——”云宪瞳孔一缩:“他们早有私情!” “世——” “不!不对!”云宪绕着原地转了两圈,喃喃低语:“不对不对,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珩之此前喜欢的是宫里那人,他并非滥情之人,决计不会和九皇叔有私情,那——” “那他就是怀了。”乌谷定定地看着他:“否则在他唤定安王‘夫君’的那一刻,他就没了。” 沉默良久,云宪颔首:“说的不错。” *** 主卧里熏了香,闻起来有些像雪中春信。 书桌前,谢懿落下最后一个字,放笔,拿起纸吹了吹,这才虔诚地双手上呈,恭敬道:“检讨书写好了。” 秋晏景看着书,闻言也不抬头:“念。” “好。”谢懿清了清嗓子,对着纸上所写认真念道:“夫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思来想去,我错为三:其一,不该带着孩子独自沐浴,让夫君担心;其二,不该和好友私自相见,惹夫君误会;其三,不该没提前和云宪说好,使得他误会夫君待我不好,擅自闯入王府,让王府损失了大笔财富。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在此保证:绝不再犯,如若再犯,任凭夫君处置!” 读完之后,谢懿主动走到秋晏景身边,递过另一张纸。 秋晏景看了看,纸上画着个小人,脸盘圆润,眼睛紧闭,嘴角上扬,头上还垂着两只耳朵,旁边写着:夫君~ 他没见过这样可爱的小人,也没被这般讨好过,因为府里的人若是犯了错,都恨不得自己先一刀捅死自己。 就连无岭犯错后都绝不会为自己求情。 身旁的人还站着,红雨露的味道攒着劲儿往鼻子里钻,秋晏景盯着桌角,突然伸手将书桌上的书扫开,起身将谢懿抱了上去。 谢懿坐在书桌上,脑子一懵:干嘛嘞,要玩什么play! “别发呆。”秋晏景分开他的双腿,往前站了站,揽着谢懿腰身的手也往自己这方使了一分力道。 两人瞬间贴紧。 他的手不老实,在谢懿平坦的腰身上流连,谢懿颤了颤:“能不能换个地方摸,痒!” 秋晏景看他:“我没摸你,我摸孩子。” “……”谢懿答不上话,于是秋晏景又说:“我放了云宪和那些刺客,十几条人命,你如何代为偿还?” “这不就是吗?”谢懿趁机抓住肚子上的手,灿然一笑:“夫君的孩子,仅一条性命都是大材小用了。” 秋晏景笑着凑近,呼出的热气喷在谢懿腮边,谢懿想躲,又被他握着腰拦了回来,“现在说得这么欢,到时候我要见不到孩子,看你怎么办?” “夫君千万别吓唬我,孕期讲究,我身子又弱,要是一不小心把孩子吓没了,那我也只能跟着去死了。”谢懿大着胆子去搂他的脖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夫君,你怎么舍得啊?” 这是只狐狸,秋晏景第一眼便看了出来。 还是只惯爱撩拨人、狂妄大胆的坏狐狸。 他伸手,谢懿便感觉腰间多了个东西,是只绣囊,月白色的锦,竹和桃纠缠。 “说了还你的绣囊,可喜欢?” 第8章 谢懿喜欢:“比之前那只好看。”又提起来,凑过去闻了闻,舒服地叹了口气:“药材的味道也干净,戴久了对身体好。” 话音刚落,又被掐住了腰,谢懿闷哼一声,委屈着看他。 秋晏景却不为所动,用鼻尖抵着他,蹭着他,声音压得很低,像在撩拨着哄人,可说出的话不是。 “你是个好看的聪明人,我喜欢。” 谢懿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伸手摁住侧腰的手,指尖从那凸起的骨节滑过,激起一片颤栗。 他笑:“那我就一直乖乖地做个好看的聪明人,夫君,记得多疼疼我。” *** 云宪趁着夜色回了家,被守株待兔的宁国公抓了个正着。 宁国公今年年过四十,身材高大,威武有力,像翱翔天际的雄鹰,不老,还飞得正高。他一双虎目紧瞪着,语气很沉:“死哪儿去了?” “明知故问!”云宪瞥了眼他手里那成年男子手腕粗的木棍,丝毫不怕:“今天你把我打死在这里,我也没错!” “你担心珩之,没错,但你去闹定安王府,那就是大错特错!”宁国公一棍打在他肩上,看着亲儿闷哼跪地,冷斥道:“定安王府是什么地方?那是豺狼窝!平日里一声不吭,静的发慌,到他们饿的时候,那就要跑出来吃人!你倒好,生怕人家忽略你这块肥肉,傻不愣登地自己滚了进去,老子不打死你都觉得过不去!” “那我能怎么办!你说那地儿危险,你就舍得让珩之待在里面!”云宪眼睛还红着,像憋急了的狼崽,向亲父亮出了狠厉的獠牙,“他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是你的第二个儿子!他什么都没做,就因为那该死的谢其,他受了多少委屈!我恨不得把谢老狗从地狱里拽回来,剁成肉馅!” “老子舍不得,又能怎么办?像你一样冲进王府一通闹,人没救出来,还把定安王给得罪了!先帝去了,定安王想杀珩之,想杀我云晖的傻蛋儿子,跟他娘杀猪似的!”云晖气得又是一棍下去,“你用你那猪脑袋给我仔细想想,现在最能从陛下手下护住珩之的是谁!” 这句话比一棍子还来得有效,云宪被打得脑子一灵光,一个名字脱口而出:“九皇叔!” 没错没错,宫里那人显然是想过河拆桥,杀了珩之,如今最能护住珩之的非九皇叔莫属! 云宪眼睛一亮:“爹!” 云晖用木棍轻点他的脑袋,沉声道:“陛下登基才堪堪两年,内有太皇太后分权,外有沈氏一族制衡,他忌惮沈氏也需要沈氏,因为只要沈氏站在他身边,他的位置便轻易不会动,但前提是定安王没有异心。” 看了眼云宪,云晖吸了口气:“定安王是东秦正统皇族,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非无上皇宾天时他年纪尚小又无心皇位,当年登基的就不是先帝。如今朝堂上依旧有着拥护无上皇和先帝意愿的重臣,在他们心里,比起陛下这个受太皇太后桎梏的雏鹰,更尊重十六岁便能统御万军,连降<a href=https:///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 >三国的九王爷,如今的定安王!” 云宪嘴皮轻颤:“把珩之的生死交在他手上,便如同一把剑悬在头顶,日夜都不安生。” “太皇太后以冲喜之名将珩之救出来,必有用意。”云晖沉默半晌:“万望珩之聪慧,莫做傻事。” “他能喜欢上宫里那狼心狗肺的东西,就聪慧不到哪里去!依我看——” “啪!” 云晖给他一棍,厉声道:“闭上你的狗嘴!我看我这辈子做过最大的错事就是给你取字‘谨睿’,早知道你偏往反处长,我就该给你取个更合适的名!” 他棍子重重砸地,气沉丹田:“蠢猪!云家蠢猪!” 第7章 疯了 骊京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雪,素白的颜色裹成厚厚的一层,坑坑洼洼地连了一片。 无岭仗着轻功好,从老高的屋顶落地也没留下任何痕迹,但谢懿一步一个脚印,将白色的靴面都淌湿了。 雪水一直沾在脚上,他觉着脚冷,在原地跺了两步。 “公子,下次出门的时候记得穿鹿皮靴子,暖和。”跳着跟过来的无岭撑开了伞,他今年十五,身量却只比谢懿低一点,撑着手打伞正合适。 “怎么又叫公子了?”谢懿拢了拢狐裘,将自己裹得更严实。 “主子吩咐的,他说公子名分上是王妃,但妃字听着不好,还是公子合适。”无岭跺了跺脚,将小片积雪踩碎,玩儿得不亦乐乎。 谢懿脚上也沾上了碎雪,他没介意,笑着道:“今日怎么是你跟我出来?你知道我要去哪儿吗?” “是主子叫我跟过来的,他说我在府里闹的慌,让我出来挨冻。”无岭吸了吸鼻子,“公子要去哪儿?” “春行楼。” 谢懿吐出的三个字着实惊到了无岭,他没心思再踩雪,慌忙劝他:“那地儿不能去!主子会不高兴的。” “里面全是漂亮的姑娘家,我只看看,什么心思也不动,何况,”谢懿脚步一停,抬头看向正对面的三层小阁楼,没忍住笑了一声:“春行楼再美的姑娘也比不上府里那位的万分之一,我日夜对着绝色,看其他的还真提不起劲来。” 无岭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所以没有再劝,但还是尽职尽责地记上了小本,趁着谢懿朝一位姑娘眨眼送秋波的时候。 云宪就站在三楼一间房的内窗后,一眼便看见下方的情形,他不太乐意珩之被姑娘们挤着,因为那些姑娘身上太香,往人身上扑的时候还没个准头,他怕珩之被挤坏了,连忙叫了乌谷下去领人。 自个儿在房间里将出门时他爹说的话默念了三遍。 无岭一眼便看出面前这人就是那夜在浴池里阻拦他的人,当即冷了脸:“是你。” “是我。”乌谷朝他笑了笑,就当没瞧见对方想杀人的双眼,朝他身边的谢懿道:“小侯爷,世子在上面。” “谢氏伏诛,我已经不是小侯爷了。”谢懿笑着提醒他。 乌谷也不多话:“二少爷,国公说了,您是他的第二个孩子。” 谢懿跟着乌谷上了三楼。 “珩之!”云宪的表情活像八百个月没见到他,笑得眼睛眯成了月牙,倒是乖巧,“快来快来,我等了你好久!” “下着雪呢,我走得慢。” “走路做什么?马车多舒服啊!你身子本来就不好,大雪天的多容易沾染风寒。”云宪不满地看向他的脚,果然瞧见一片湿,连忙朝乌谷道:“快,去拿干净的鞋袜来,要鹿皮靴子。” 乌谷应声离开。 “王府离春行楼只隔了几条街,不远。” 云宪又往谢懿怀了塞了个手炉,“里头有床,要不你躲到床上去?” “别了,哪那么脆弱。”谢懿笑着:“那天晚上回去挨打了吧?听说你好几天都没出府,被关小柴房了?” 云宪“嗐”了一声:“你知道我爹那脾气,刚走到门口就是一棒子下来,幸好我从小被打,早就习惯了,换成别人,骨头都得碎上几块!” 他喝了杯烈酒,咂巴咂巴嘴又道:“不过这次我觉得老头打得对,他把我给打醒了。他说的对,我就该叫蠢猪,我被担心压坏脑袋了,不仅没把你救出来,还给你添了麻烦。” 说到这里,云宪看了谢懿一眼,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那夜?” “你多想了,什么苦也没受。”谢懿也尝了口酒,被辣了喉,连忙将酒杯移开,“王爷对我没有杀意,至少现在没有,你别提着心,我想着都累。” “我也不想啊!”云宪郁闷:“我想上门去求求九皇叔,让他把你放出来。” 他像是随口那么一提,谢懿听着却不是滋味。 云宪是什么人?就差把天顶破的小霸王,谁也没求过,谁也不能求。 他咳了一声:“别去求他,坏了我的事。” “你有什么事?”云宪看了过去,试探道:“难不成你……想要利用九皇叔?你……你该不会是想报复宫里那人吧?” 谢懿觉得他这主意也不错,却只是笑着叹气:“我怕是嫌命长才敢利用他。如果说他是一柄刀,那不仅是极为锋利的,更是不需要主人的,因为他要饮血,要噬主,所以没人能驾驭他,没人敢驾驭他。我自然也不想去做这个可怜的主人。” 云宪挠头:“那你是因为什么?” “很简单的。”谢懿的眼神落在了腰间,绣囊下的流苏顺服地睡在狐皮垫上,他摸了两下,嘴角笑意愈深:“因为我看上他了。” “哐!” 云宪手中的杯子落到了毛毯上,酒全洒了一片,他却没心思理会,盯着谢懿看了半晌才道:“珩之,你越来越疯了。” “什么意思?” “以前吧,你喜欢姓秋的,我当你是年少轻狂花了眼,现在你看上了九皇叔,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老虎的胆子都没你大。” 谢懿摇头:“他们不一样的。” “他们当然不一样。”云宪冷笑:“姓秋的是只没长齐毛的老虎,九皇叔却不一样。他没疯的时候惹你心动,一旦他疯了,就是血流成河的时候。” 第9章 “至少他现在没疯。”谢懿当然知道秋晏景是个疯的,不过他不害怕,反而想等到那一天来,看看他疯的时候是个什么样。 美人嘛,疯起来也是别有风味。 云宪说不上话来,他执着地盯着谢懿,盯道眼睛发痛,对方也没任何表示,于是他叹了口气,终于不甘心地认输:“珩之,我等着看。” 乌谷将新的鞋袜拿了进来,又退了出去。 “喝酒。”谢懿提起酒杯给他倒酒。 云宪红着眼喝了,又把酒杯狠狠掼到桌上,他说:“珩之,你变了。” 谢懿不动声色:“对,我变了。” “你现在看起来像一个人。” 谢懿心里一跳,镇静地替他倒酒,“如果你说的是我不喜欢的人,那我会不高兴的。” “像还没进宫前的谢珩之。”见谢懿抬眸看来,云宪笑了一声:“一看就是个要闯大祸的坏坯子,实话实说,如果那时候你没伤了身子,还跟着谢老狗在军营里,那你现在一定是个比我还混账的小将军,长/枪立马上,一枪就能将姓秋的挑下马!我见到你都得跪下喊声爷。” “你现在也把我当爷。”谢懿看向他的腿,想着他跪在昌平宫外的两日一夜:“你这腿也是多灾多难,好好养着吧,我当不成将军,你不能跟我一样。将军要骑马,腿不好可怎么成?” 云宪拍腿:“好着呢!” 谢懿摇了摇空酒壶,“该走了。” 两人下了三楼。 “谨睿,你自个儿先回去吧!我再逛逛。” 谢懿一句话就将云宪想送他回府的计划打破,云宪不太高兴地盯了他两眼,没盯出朵花来,只得不甘不愿地“哦”了一声:“那我先回去了,如果你有事儿,直接让人来府里传话就行,记住!” 他点了点谢懿的前肩,严肃道:“不准瞒我!任何事情!” “好。”谢懿笑着点头,等他上马离开后才咳了一声,往左拐了个弯。 “公子,我们接着去哪儿?”无岭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他长着一张显小的脸,看起来就像个小侍童。 “不知道,想随便走走。”谢懿抬手朝上,被轻飘飘的雪糊了一脸,他伸手晃了晃,突然想吃点冰的。 他把自己的今日小愿望告知无岭,被严词拒绝后便有些恹恹,试图再战:“我真的想吃,咱——” 话没说完,无岭已经蹿过了肩。谢懿跟着转头,看见无岭站在他身前,手已经叉上了腰。他手下挂着一个竹筒,谢懿知道里面藏着一柄可以分成双刀的刀。 无岭在戒备。 谢懿正视前方的人,待将那人的外貌和名字对上等号后,忍不住弯了弯唇:“李侍郎,好巧啊!” 今日雪下得更大,李楷文从宫里出来,浑身都冷,寻着酒馆喝了半个时辰的酒,再出来的时候感觉太阳穴被钩子勾着,使劲儿往上提,他眼睛浑浊,却一眼看见了站在街边的人。 谢——懿。 李楷文提着踉跄的脚步往前走了两步,咧着口牙笑:“小侯爷!” 他身上酒味重,闻着臭,谢懿往后退了两步,抬袖挥了挥面前的空气。这动作被李楷文看着,忍不住笑得更欢:“小侯爷在金罐子里泡大的,我身上味道重,您是不是闻着不舒服了?” “可不是嘛,所以我这不往后退了。”谢懿揣手站着,“李侍郎年纪轻轻便成三品大员,前途无限,怎得大白天的在街上喝酒?烈酒醉人,喝多了神志不清,若是做错了事儿,可叫沈相失望。” 李楷文现任刑部侍郎,乃丞相沈原的门生,深受沈原重用,所以一路高升,年纪轻轻就成了刑部第二把手。 这句话,是光明正大地骂他靠老师吃饭,李楷文抹了把头上的碎雪,扯唇回他:“小侯爷还操心我呢!我多谢你,另外还得跟小侯爷赔个不是,之前在刑部大狱,我碍着刑部侍郎的职责不敢徇私,让小侯爷受委屈了,您千万别记怪,我这儿跟您赔个不是。” 他吁了口气:“小侯爷出嫁的时候我忙着在刑部整理卷宗,没给您贺喜,今儿碰巧遇上了,我就给您还上。小侯爷什么都不缺,我也只有几句真心可以奉上,那我就在这儿祝小侯爷和王爷琴瑟和鸣,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他尾音勾出锋利的弧度,试图划破裹住谢懿心脏的薄皮。 无岭叉在腰上的手颤了颤,被身后递来的手握住,他嘴里的舌头抵了抵犬牙,像抵在杀意上。 “多谢李侍郎的祝福。”谢懿笑着:“我和王爷一定会白头到老,若不能,我在九泉底下也会记着。哦,对了,新春临近,苍月也要回京了,李侍郎还是少喝些酒,免得误了迎她的时辰。” 李楷文嘴边的皮颤了颤,这下连恶意的笑都扬不起来,谢懿“哎”了一声:“这雪太大了,李侍郎,咱们下次再会。” “我说,”李楷文的眼神落在无岭身上,“小侯爷怎么带着个孩子就出门了?下次出门还是多带几个侍卫,京城大着呢,什么人都有,前几天还出了件案子,一个采花贼掳走八个人,六女二男,都被直接糟蹋到断气。都说东秦第一美人非小侯爷莫属,要是您被采花贼瞧上了,身边又没个人,那多危险啊!” 他皱着眉,眼神在谢懿腰间流连,又担心又叹息:“毕竟小侯爷比小倌楼里的那些兔儿爷娇多了,人家尝着也乐吗不是?” 第8章 生死 无岭带着一肚子的气回了府,直奔书房。 南伍闻声转头看了他一眼,又快速地转过了头,只是嘴角往下压了点。 “主子。”林谒踏进了门,“十一半个月前奉命出京前往恭州,最长七天的路程,却迟迟不回。沿路的探子后脚跟着去查,查到了他留下的线索,但人和令牌都没踪迹,消失得干干净净,应该是被刻意抹去了。” 他递了张纸上去,“这是刚传回来的,探子印下来的线索。” 秋晏景接过纸,眼神落到那个极为不工整的“氵”字上,十一预判自己的死亡,在前一瞬飞快地留下线索,这字写得匆忙,却精准地指向幕后之人。 “事情已经明了,太皇太后将公子救出送入王府,又安排公子以绣囊毒害主子,必定得有一个足够说服公子的理由。公子心中最在乎的莫过于先帝,先帝最在乎的莫过于东秦江山,公子以先帝之志为志,忠于先帝,便容不下不忠之人。谢其之事在前,公子深受打击,对叛国之事极为敏感,此时只需在这两个字上做文章,便可轻易拿捏住公子。”林谒说罢沉默,将佩剑捏得咔咔作响。 “别人怎么想不知道,但动了王府的命,就得千百倍偿还。”南伍垂眸,眼中杀气四溅。 正靠在柱子边生闷气的无岭顿了顿,插嘴道:“主子,今儿公子被欺负了。” 秋晏景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是默许,于是继续告状:“李楷文说要让公子和主子白头到老,还言语侮辱公子。他说公子长得好看,比小倌楼里的兔儿爷娇,采花贼尝着乐。” 书房里静默了一瞬,众人不敢看秋晏景的脸色,他却在笑:“不是要人偿还么,现在既然有手主动伸了过来,那就把它砍断,不能一刀毙命,得砍碎了,把筋/拔/出来,彻底废了它。” “是!”无岭兴奋地咬住下唇,感觉阴郁的风吹进来,将书桌上那张带着血印的纸吹翻。 “啪!” 谢懿看着落到地上的镂金书签,彻底没了看书的心思。 他摁住无岭想要拔刀的手,不代表他无波无澜,他很生气,却不愿意让无岭当场解决了李楷文。 那太便宜了。 原作中,李楷文作为一个小反派,作恶多端,关于他的描写并不多,但足够解释他为何对原主充满了恨意。 因为一个人,苍月郡主。 苍月郡主穆缨出身燕国公府,在原作中出场不多,唯一的戏份就是在不久后的新春宫宴,她入昌平宫指责叱骂秋赫。 秋赫是个合格的伪君子,他当场并没有发难,反而还阻止了欲要惩罚穆缨的太皇太后,但却在燕国公府衰败后借机将穆缨嫁去了蛮族。 蛮族凶狠,穆缨死在了新婚夜,死前只哭着叫了一个名字。 谢懿吐出一口气,想将书放了回去,抬头却见秋晏景不知何时站在帘外,隔着一层罩看着自己,那眼神是藏在雾霭中的幽林,朦胧得让人看不清。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他走了过来,替他将书放回了书架。 “在给孩子想名字呢!”谢懿勾住他腰间的暖玉把玩,“夫君,你说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好?” “孩子生下来肯定更像你,聪慧多情,我看——” “诶?”谢懿不满地扯了扯暖玉,“夫君说我聪慧,我便舔着脸承受这一声夸赞,可夫君骂我多情,我就不高兴了。” 他扯着暖玉的手一松,顺势往上勾住了秋晏景腰间的玉带边,往下一拉,迫使秋晏景俯身与他隔着稀薄的空气对望。 第10章 他笑着:“我可只喜欢夫君一个。” “是吗?”秋晏景秉承“到嘴的肥肉不能放走”的道理,用高挺的鼻梁去蹭他精致的鼻尖,“那陛下呢?” 谢懿被蹭得痒,往后缩了缩,又被掐着腰勾了回来,他泄了口气:“夫君,你这简直是杀人诛心。我被陛下害得家破人亡,你还要去提以前那档子事儿,这不是踩着我破碎的心使劲儿践踏吗?你——痒!” 秋晏景笑了一声:“你哪儿都怕痒,怎么这么敏感?” “为了造福夫君啊!”谢懿不怕死地去摸他的耳朵,凑近了一口咬住,又放开,低声闹他:“我越敏感,夫君越得趣不是?” 耳垂上传来一瞬间的刺疼,而后就是止不住的酥麻,谢懿正不怕死地吮他耳朵,秋晏景瞳孔微缩,伸手捏住谢懿的下颔,偏头一口咬在他下巴上。 谢懿闷哼一声,听他在耳边低低地问:“十一的尸体呢?” “十一是谁?” “那个暗卫。”秋晏景替他揉了揉,“那具被沈清用来拉拢你、驱使你的尸体,在哪儿?” 他果然查到了,还直呼太皇太后的名字……谢懿回答:“喂狗了,太皇太后吩咐的。” 身前的人没说话,谢懿却觉得身边的气息愈发得冷,他难得想多嘴:“他并不是你身边最得力的暗卫,你这么把他的生死放在心上?” 秋晏景定定地看着他:“王府之人的生死,不容他人越俎代庖。” “那我呢?我如今也是王府的人,如果别人要杀我,你会不会保护我? “当然。”秋晏景的手又落在他的腹部,笑得真诚:“你现在可是咱们王府最该被保护的人了,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谢懿感觉自己又被威胁了,气得咳了一声。 秋晏景直起身来,“无岭。” “来咯!”无岭掐着鼻子、端着熟悉的药碗走了进来。 “……”谢懿被熏得翻了个白眼,他盯着那黑漆漆的汤面看了半晌,愣愣道:“我怎么觉得今天的药更臭了一点,夫君,是不是你故意欺负我,让府医换药了?” “府医自己决定的,还说从明日起,你每日都得泡药浴。”见谢懿嘴角一垮,秋晏景点了点药碗,“趁热喝了。” 这么多天,谢懿早就明白“早死晚死都是死”的人生真理,当即将药一灌,掐着鼻子用嘴大口呼气。 秋晏景抓住机会往他嘴上一抹。 “诶?”谢懿舌尖抵住了那颗圆鼓鼓的糖,看着秋晏景拿出一罐糖放到桌上,“以后喝了药都记得吃。” 谢懿看了一眼,笑着勾他:“夫君,你这样很难让我不动心。” “会动心就好。”秋晏景没上勾,“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我喂你吃糖,开心吗?” 谢懿点头:“开心。” “开心就别蹙着眉。”秋晏景俯视着他,“谁惹你不高兴了,夫君替你出气,但是在出气之前,也不能忘了惩罚某些阳奉阴违的人。” 无岭端着药,咻地逃走了。 “……”谢懿直觉他也是其中一分子,但他想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只得小心翼翼地试探:“什么意思?” 秋晏景问:“谁允许你喝酒的?” “我只喝了一小口!我发誓!”谢懿和自己的四根手指同时站了起来,严肃道:“那么一小杯中的那么一小口,若放在平时,这还不够塞牙缝呢!” 他见秋晏景没说话,又道:“夫君,两个人在一起是需要包容的,要包容对方的小坏习惯。何况夫君胸怀河山,更莫说这一点小过错。” “道理都让你说了,我还说什么?”秋晏景拍了拍他的腰,“不过道理我只听一次,下次再犯,你说什么我都不听了。” *** 李楷文在半夜醒了酒。 想起白日所言,李楷文靠在床上,冷汗“唰”地落了下来。 “定安王身患恶疾,命不久矣”是京城默认的事实,他祝谢懿和定安王白头到老,是在诅咒谢懿,同时也在诅咒定安王!若是这话被别人听见,传进了定安王府……他下颔紧绷,脑子里又掠过一双眼。 那时候先帝爷还在,膝下只有三个皇子。大皇子脾气乖戾,野心渐盛;二皇子也就是今上乃国母嫡出,身份尊贵,温和有礼,颇受宠爱;三皇子荒淫无度,不堪重用。 事发的原因是先帝病重,欲立太子,风向都偏向中宫嫡出,占着一个长子名分的大皇子心太急,趁着先帝病时买通了昌平宫的老太监,下了药,还是一口毙命的药。 他以为一切都天衣无缝,殊不知都被那双眼看在眼里。 毒药没进先帝的口,更甚没有被先帝看见就被定安王挡在了昌平宫外。 他跟着老师闻声赶去,一眼便看见站在三十三层阶梯之上的男人。 双龙檐挡在定安王的头上,他的眼睛却氤在雨里,看人时一如平日不温不淡,一句话便叫阶梯下的大皇子四肢尽断。 但人没死。 奉刑的黑衣侍卫拿着小刀,一片一片地刮着,速度不快不慢,像是方便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看清。大皇子最后变成了一地的碎肉,惨叫声响了半夜。 被压着看了半场活剐的三皇子当场就疯了,回去上气不接下气,没活过半年就没了。 那一年定安王刚被先帝从边疆召回来,二十岁的年纪,手段远比温和的先帝残忍百倍。 过了四年,那血腥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后来听说定安王将三皇子压过去观刑的原因是三皇子之前奉命前往边疆慰问将士时,看上了他身边的一个小侍童,趁着小侍童单独出门的时候将人强行掳走,差点欺负了人家。 那小侍童当时才九、十岁的模样,还是个小孩儿,知情的人都说三皇子太过荒淫,成不了大事,可李楷文眼里心里想的全是秋晏景那双眼睛。 自己的皇侄说杀便杀,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不过……李楷文又想到了谢懿,谢懿嫁给了定安王。 他咬破下唇,强迫自己忘掉那极美艳极血腥的眼睛,露出一抹阴狠的笑来。 “谢三,你就等着被扒皮抽筋吧!” 第9章 宫宴 无岭来的时候,谢懿正收笔。 他头也不抬地道:“过来看看。” “来啦!”无岭凑了上去,眼神瞬间就黏在了画上。 画上的人和物很熟悉,是主卧上方的屋顶,和闭着眼躺在屋顶上的南伍。他常年一身黑衣,软剑被素布裹着围在腰上,若不仔细看,那就只是一根两指粗的带子。 南伍平日看人的时候,眼神冷,像柄随时都可出鞘杀人的剑。不看人,比如像这样闭着眼的时候,剑被一层盒盖盖上,冷厉的锋锐被遮住,温和了不少,别人便能不惧怕地看他的脸,发觉他也俊俏。 满天的澄艳艳都铺在他身上。 谢懿收回眼神:“喜欢吗?” 无岭喜欢得不得了,他用手摸了摸檀香木轴头,低声道:“先帝说得对,公子是东秦第一,不对不对!是天下第一!” 他发红的脸取悦了谢懿,谢懿笑了一声:“喜欢就好。” “我……我要把它藏起来,等小伍生日的时候再送给他!”无岭双眼嵌了星星,恨不得把这画铺成银河,一同嵌在眼里。 谢懿颔首:“好,去吧,我在府外等你。” 无岭应了一声,蹦跳着出了房。 谢懿系上大氅,揣着手炉出了门。 “公子。”林谒在院外偷喝酒,见他来连忙把酒藏到身后,正色道:“方才宁国公府来人,说云世子护送国公夫人回娘家了,就不跟公子一起入宫了,还有主子今日也不入宫,他特意嘱咐了,让公子在宫里不许饮酒,也少食辛辣。” “……知道了。”谢懿泄了口气,不高兴地走了。 每年除夕前几日,宫中便会设宴款待群臣及其家眷,各家各府的公子小姐都会到场,碰上了心上人,便能请圣上赐婚,若是陛下同意,也算为新的一年开了个欢喜的好兆头。 冬日寒冷,清雪覆盖,万花落败,但万春园中群华艳艳。 今日是万春园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泛着清香的裙摆撩过娇媚花蕊,散开一地的芬芳,京中贵女齐聚于此,三五成群的说着乐趣之事。青葱下,芝兰玉树并肩而站,谈笑甚欢。 谢懿懒得凑热闹,在园外找了座亭子坐下,趁着闲暇打了个盹儿。 迷糊之间只觉得耳廓一阵痒,像是被草儿轻轻挠着,谢懿睁眼,一把抓住了耳侧的手。 “啊!” 一声低低的惊呼响起,谢懿转头一看,被来人扑了个正着。 “珩之哥哥!” 谢懿被撞得往后一仰,左手飞快抓住桌边,撑住了上半身。他咳了一声:“男女授受不——” “别跟我讲这些虚道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就是我的亲哥哥,我抱抱你怎么了?” 披着红色大氅的少女在怀里赖着,谢懿下意识地往右后方一看,果然瞧见无岭正拿着本子埋头苦记,他闭了闭眼,沉声道:“缨儿。” 第11章 穆缨瞬间弹开,搅着手看他。 她不喜欢涂脂抹粉,今日入宫却特意擦了口脂,小嘴红润,漂亮的鹅蛋脸也被吹得红扑扑的,不用上妆,颜色也极好。 谢懿看着她,笑道:“缨儿又长漂亮了。” 他一笑,穆缨就又凑了上来,只是这次没抱着他,像只小猫似的趴在他肩上,“漂亮得让珩之哥哥喜欢吗?” “缨儿好不好看,我都喜欢。”谢懿摸了摸她的脑袋,“因为你说了,咱们是一起长大的,我把你当亲妹妹。” “你又变着法的拒绝我!”穆缨生气地坐在了一旁。 “不是拒绝,只是说明。”谢懿摇了摇头:“我成亲了。” “我知道!但那怎么行!”穆缨瞪他:“你……你怎么能跟九皇叔呢!不合适……哪里都不合适。” “我与他是皇家赐婚,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如何不合适?”谢懿在她开口之前将食指挡在嘴前,比了个手势,又道:“至少没人比他更适合我了。” “……”穆缨神色严肃:“我们之间还说这些虚话?珩之哥哥,你连我也不信。” 谢懿一愣,随即莞尔:“我说什么虚话了?” “句句都是。”穆缨捂着半张脸,降低声量道:“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想等着九皇叔仙逝后一人执掌王府,继承他府中的珍品名画?我可是听说了,定安王府的藏宝阁中有许多名家珍品。” “……你真聪慧。”谢懿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又被蹭了蹭手。 “珩之哥哥,你过了年有空吗?我们一起出去玩儿吧!” “大冬天的,去哪儿玩?也不怕冻着。” “哎呀,我刚刚回京,你都大半年没见着我了,都不乐意跟我出去走走!而且你在王府里对着一具睡美人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出去走走呢!我今日听姑娘们说,等过了年要去长鸣寺求姻缘,我也想去。” 看睡美人当然有意思……谢懿在心里笑了一声,面上却不显,“我怕是没办法陪你,天气太冷了,长鸣寺又在城外,我这身子骨怕是不行,要被府医逮住,又是一顿针扎。” 穆缨叹了口气:“说的也是,我只满心想让你陪我,倒忘了长鸣寺太远,还是身子最重要!你就在王府等我,我去帮你求个平安福。让诸天神佛保佑珩之哥哥,在新的一年健康平安,快——” “郡主。” 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谢懿脸上的笑意淡了淡,右手两根手指互相摩挲,没转头。 穆缨的头发被金冠束着,巴掌大的脸蛋全部露在外面,方才对着谢懿的笑也不遮掩,瞬间转变后的不喜也不遮掩。 李楷文见状心里一凉,嘴角的笑也僵了僵:“郡主回京,我还没来得及去城门迎接呢,郡主勿怪。” “不怪不怪,你本也不用特意来迎接我,我又不是不认识骊京的路。”穆缨一见到李楷文就浑身不舒坦,赶忙转身扶起谢懿,“珩之哥哥,我们进去吧!” “好。”谢懿余光扫到李楷文的脸,不禁蹙了蹙眉,跟着穆缨走了。 无岭将本子揣回怀里,正大光明地朝着李楷文的背影勾出一抹冷笑,闪身离开了。 看着两人亲密无间的背影,李楷文拢在袖中的手咔咔作响,他咬着“谢懿”这个名字,恨不得将它碾碎了。 另一边,谢懿和穆缨不慌不忙地走在道上。 身边的小姑娘瞬间忘了方才的不舒服,蹦蹦跳跳的,谢懿咳了一声:“缨儿,你觉得李楷文如何?” “不如何。”穆缨撇了撇嘴:“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每次看见他我就不太舒服,我总觉得他的眼神很奇怪,但我又说不出来,总之我不喜欢他就对了。” “不喜欢就好,记得以后离他远——” “等等!”穆缨突然顿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是刑部侍郎,那他就是负责审你的那个人啊!” 穆缨转头:“他有没有对你动刑,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谢懿摇头:“大理寺与刑部共同审理,哪有他私自动刑的道理。” “那我就放心了。”穆缨松了口气,又攥起拳头,“他要是敢对你动刑,我打死他!我打不死他,我也要让哥哥打死他!” “回京后见过上将军吗?” 穆缨嘿嘿笑:“还没呢!我一回京就跑宫里来了,要不然怎么在第一时间见到你呀!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你,我哥哥不用我担心,他好着呢!” 两人说笑着入了万春园。 干文帝和太皇太后到时,两人刚好迈步踏入万春园。 “王妃,郡主。”福满公公迎了上来。 “不准叫王妃,不好听!”穆缨拧眉:“唤公子!” 苍月郡主的性子,福满是清楚的,并且谢懿也没吱声,他当即毫不犹豫地换了个称谓:“公子。” 谢懿颔首:“福满公公。” “公子的位置在上方,请随我来。”福满转身,边走边说道:“公子本该和王爷一同入座,可王爷抱恙无法前来,便请公子一人入座。” “那我先走啦!”穆缨提着裙摆一溜烟冲到了燕国公府的位置。 谢懿在太皇太后侧对面入了座,两人相视一笑。 同一时间,秋赫的眼神移了过来:“王妃,身子可还好?” 他们两个之前的关系众人人尽皆知,眼见着秋赫开口,底下的眼睛小心翼翼、不约而同地黏了上来,都等着看好戏,谢懿却是面色如常:“劳陛下关怀,尚可。” 秋赫点点头,不再看他,顺势偏头朝下方道:“今日是新春宴,是家宴,诸位无需多礼,都入座吧!” “谢陛下!”底下诸人纷纷落座。 谢懿朝旁边招了招手:“有你爱吃的糕点,坐下吃吧!” “好!”无岭凑在他旁边坐下,顺手将自己最喜欢的那一盘揽在了自己面前,头也不抬地开始吃。 左下方一男人收回眼神。 “那小东西是谁?” 跪坐在他身后的仆从看了一眼,小声道:“谢府的人都死完了,那小孩儿可能是王府里的。” 沈枫嘿笑一声:“王府就是有钱,连个小侍童都养得白白嫩嫩的,跟小倌儿似的。” 坐在他前面的人闻言转头低叱:“胡言乱语,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把你那双眼珠子给我收好!” 沈枫撇嘴:“哎呀爹,我不就看看嘛!” 沈原冷斥:“看看看看,你看的是谁家的人?” “哎呀行了,我又没看他旁边那大美人儿。”沈枫不以为意,又盯着无岭看了两眼才收回眼神。 沈原显然知道自己亲儿子的德行,当即也不再说话了,毕竟定安王现在不在这儿,看两眼也的确没什么大不了。 坐在一旁的沈绥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完全,转头瞧了眼坐在上方的谢懿和他旁边吃得正欢的无岭。 “喀!” 无岭手中的筷子发出一声脆响。 听见声响的谢懿转头,正好瞧见被他指尖挡着的断痕,愣了愣:“怎么了?” “没有。”无岭抬头看他,笑眯了眼:“想剜对眼珠子玩儿。” 第10章 出宫 宫中的宴会实在没多大意思。 一群人披着笑脸说虚话,句句绵里藏针往对方心尖上刺,吐出的话又脏又臭,一场戏熏得酒香都淡了,远不如外面的寒梅好看。 酒过三巡后,谢懿趁着众人没那么拘谨后,偷偷溜了出去,又躲进了亭子里。 无岭跟着蹿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碟糕点。 “公子不吃吗?”无岭将盘子递了过去。 “我不吃,你自个儿吃吧!”谢懿笑他:“府里不给你吃的,跟小饿鬼似的。” “主子要给,但小伍不让我吃太多甜的,他说每天只能选一样,吃了糖就不能吃沾糖的糕点了。”无岭抬头见谢懿一脸思索,连忙补充:“我这碟吃了就不吃了,公子别告诉小伍!” 谢懿失笑:“好。” “啪!”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在无岭耳朵里格外清楚,他走过去瞥了眼从远处颤巍巍走过来的人,翻了翻记忆,没翻出什么来。 “谁来了?”谢懿问。 “不认识,是个小老头,长得跟瘦猴似的。” 谢懿脑子一转,有了人选,“来了就来了,别拦人家,也别吓着人家。” “好嘞!” 过了会儿,小老头来了。 他踏上阶梯,抖了抖袍上的云雀,朝谢懿行了个礼:“公子。” “是黄少卿,请入座。”谢懿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等人落座后才道:“上次在刑部大牢,多谢黄少卿美言。” 黄律摇头:“惭愧惭愧,我官职低微,无法帮公子,最后还是让公子受委屈了。” “少卿不必放在心上,帮不帮得了另说,你愿意开口,我便记你的情。” “公子不必放在心上。”黄律摆了摆手,叹道:“我感恩先帝知遇之恩,想一辈子向先帝尽忠,可先帝去的太早,我没机会。我知道先帝最疼的人就是您和王爷了,若是先帝还在,他哪舍得让人动您一根毫毛啊!可是……可是!” 第12章 他的手颤巍巍地落下去,把在膝盖上,“公子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靠在柱上的无岭看了过来,眼神落在谢懿身上。 谢懿点头:“好多了,劳少卿记挂。” “那就好,那就好。”黄律从袖袋中掏出一个药瓶,“我有一好友,是名江湖游医,他虽然无名,但是医术的确不错,这药是我从他那儿讨来的,公子擦在伤口上,看看能不能去掉疤痕。” 他下意识觉得谢懿在定安王府里没有好日子过,毕竟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定安王府连个侍卫都不给,只给个小侍童。如此,定安王府的大夫就算愿意替公子治伤,怕也不会太上心。 谢懿不知黄少卿心里的小剧场如此悲情,忙接过药瓶,笑着道:“多谢少卿,费心了。” “能帮助公子一点,哪怕是一点就好。”黄律起身行礼:“宫宴还没结束,我不敢在外太久,先回去了。公子也早些回来,外面风大,别着凉了。” “好,少卿先行。”谢懿把玩着药瓶,等黄律转弯后才吁了口气。 比起出生不错且身为沈氏门生的李楷文而言,黄律出生寻常百姓家,在殿试中被先帝看重,入朝为官。他感念先帝恩德,且心怀抱负,几十年来尽忠职守,不贪,不腐,不与权臣亲近,不肆意欺凌下官百姓,是朝堂上难得的清流一派。 论苦还是论功,他早可擢升。 可三十岁的李楷文如今已是刑部侍郎,而黄律现在还只是个大理寺少卿。 谢懿垂头咳了一声,起身走到小道上,随手找了个扫雪的宫人,吩咐道:“麻烦你替我去万春园传话,说我一直咳嗽,先回府用药了,下次再入宫向陛下和太皇太后告罪。” 宫人忙点头应下:“是,奴才这就去。” “帮我把这个盘子也带过去吧!”无岭递过空盘,跟着谢懿往反方向走,“宫宴没意思,还不如早些回府睡呢!被子里暖和。” 谢懿很难不赞同:“说得对,所以咱们现在就回去,睡觉。” 过一会儿,两个人从亭子后面走了出来。 沈钰盯着谢懿的背影,“小侯,不是,王妃风姿依旧。” 庆和一脸赞叹:“奴才还是第一次得见王妃呢,他长得真好看啊!” “当然,否则东秦第一美人这名号就不会落在他头上了。”沈钰泄了口气:“可惜王爷没来,否则他们两位站在一起,多配啊!” “王爷还昏迷着呢!”庆和小声说,“不过说到王爷,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 沈钰终于收回眼神,转头:“什么?” “几年前,王爷从边疆回来的时候,我挤在人群中看见了他,远看的话,您的眉眼和王爷的还有些像呢!” “可能是因为我们的母亲都来自异族吧!不过庆和,这句话可不能说给别人听,要是被听见了,那就是冒犯王爷,要论罪的。”沈钰搓了搓手,“我们回去吧,被父亲看见,又得挨训了。” *** 一辆马车从东门驶出,不快不慢地朝旻天街而去。 谢懿靠在车窗上,昏昏欲睡。 冬天就该冬眠,躲在被窝里多舒服,非要搞什么劳什子宴会,膈应谁,折腾谁啊! 他揣着手想酝酿睡意,脑子里出现的却全都是原作中的剧情。 在原作中,新春宫宴是个比较重要的时间点,因为这是主角攻受第一次相间的时间。 主角受沈钰是沈府的庶三子,是个有些聪慧的人。他母亲来自异族,年轻时凭借美貌获得丞相沈原的宠爱,诞下了他,随后就被早生嫉恨之心的丞相夫人所害。 沈钰没了母亲,好在沈原依旧对他不错,这些年也一直过得尚可,直到他入宫参加宫宴,遇见了秋赫,自此便踏上白月光替身被虐再被虐又被虐……最后he的道路。 沈钰知道自己没有报复的能力,所以一直将杀母之仇压在心底,对丞相夫人尊敬异常,还常被沈原夸他懂事温驯。后来进宫被秋赫撞见,他察觉到秋赫看他的眼神不同寻常,所以在秋赫第一次提出要召他入宫当随侍的时候,便爽快地答应了。 他想抓住秋赫这个机会,却也是真心喜欢上了秋赫。 毕竟秋赫那样长相不错的伪君子真小人,最容易骗人的真心。 但他万万没想到啊,秋赫这犊子竟然敢把自己的皇叔当成白月光,于是等他发现自己只是个替身的时候,已经全心全意地爱上了秋赫。而这个时候,被拔掉羽翼的沈原也下了狱。 沈家落败,他家破人亡,终于死心,逃出了京城。 渣男秋赫爱而不自知,将人抓回来强制强制又强制,把人强制得差点翘翘才幡然醒悟,然后开始追妻火葬场,最后和好完结。 “唉!”谢懿叹了口气,一想到秋赫那犊子把秋晏景当成白月光,他心里就有点不舒服,说不出具体感受,反正就是糟心。 转眼又一想到原主和秋赫的关系,他也糟心。好在原主是知书达理之人,每次和秋赫温存时也仅限言语上和眼神里。 没失身。 否则要是被—— “吁——吁!” 车外一阵厉喝,车身也一阵晃动,谢懿摇晃之际匆忙抓住车窗下的扶手,等马车稳住后,快速调整呼吸,顺带将脑子也调整过来。 马车外,无岭将帽子扯了下来,随手一扔,朝里面道:“公子,外面不安全,您待在里面,我解决了他们就来驾车!” “好,注意安全。”谢懿扫了眼落在地上的茶杯,脑子快速转动起来——这个时候最想让他死的人,莫过于那一个! “唰!” 无岭抽出腰间双刀,左手往前一掷,正中黑衣刺客喉咙,一手握着另一把刀,猛地往前横砍。 血从两只脖子中间喷出来,溅了一地。 无岭掠至墙边,将左刀拔出,在黑衣刺客倒地之前将他身上的衣裳削了个光。白花花的身子躺在地上,没有丝毫印记,无岭刀尖一挥,一地积雪扬起,盖在了尸体身上。 他走到车窗外,不甚高兴:“公子,为什么才三个刺客?他们看不起我!” 谢懿咳了一声,冷静地安抚他:“肯定不是。你想啊,今日大臣携家眷入宫,京城防卫比平日更严,如果来的刺客多了,万一惊动了禁军怎么办?” “可是就算只来了三个刺客,也引来了其他人啊!” 谢懿一怔:“谁?” “我。” 高大的战马从暗处踏出,马鞍右侧上方的得胜钩架着弓箭,质地冷硬,令人浑身一寒。坐在它上面的人穿着整齐的铠甲,腰间配长剑,没戴头盔,正冷眼看向这方。 无岭显然认识这人,他暗道麻烦,下意识离车窗近了些,浑身的警惕都提了起来。 穆璁打马上前,点了点头:“公子。” “上将军。”谢懿将车窗完全打开,“没去宫里吃酒吗?” “今日特殊,还是先巡守再吃酒。”穆璁看了眼神色紧绷的无岭,“小丫头派人专门来传话,说公子出门不带侍卫,只带了个侍童,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 谢懿笑笑:“是缨儿心好,劳烦上将军跑一趟。” “看起来来不来都无用。”穆璁手中的马鞭一动,被无岭眼疾手快地用刀柄架住。 无岭冷眼:“想做什么?” 谢懿蹙眉:“上——” “他不想做什么,不过是我们小无岭长得可爱,想仔细看看罢了!” 含笑的嗓音从远处传来,一人打马而来,立在了马车前。 第11章 争锋 穆缨的眼睛就没怎么离开过谢懿,她看着谢懿溜了出去后就没再回来,心里总是放心不下,找了个机会也跑出去。 “郡主!郡主!”丫鬟跟了上去,“您去哪儿啊?” “我要去找珩之哥哥!他肯定偷偷溜出宫去了。” 丫鬟才不觉得:“谢公子最守规矩了,宫宴还没结束呢,他不会溜走的。” “要是以前肯定是,但现在不一样了。”穆缨横眉:“负心人就坐在不远处,谁看着都吃不下饭!” 丫鬟知道她在说谁,顿时不敢接茬了。 穆缨拧着一双新月眉,急声道:“天色已晚,他没带侍卫,又不会武功,从宫里到王府那么远,遇上坏人怎么办!我得去找他!” “郡主等等!” 丫鬟可不敢让郡主一个人跑出去了,否则回去便是一顿打。极强的求生欲迫使她灵光一现,“奴婢有办法了!世子爷今日巡守京都,您派个人去传话不就行了吗?” 穆缨眼睛一亮:“对!赶紧走!” 两人蹬蹬蹬地跑了。 沈绥从假山后走了出来,盯着手里的酒喃喃:“世子……穆璁?这两姑娘不会是傻的吧?” 把如今最厌憎谢家的人排在一起,穆璁一定榜上有名。 他想了想,还是一口灌完了剩下的酒,转身朝宫门而去。 *** 第13章 沈绥从马背一跃而下,自觉忽略两方剑拔弩张的氛围,笑着朝谢懿道:“夜间风凉,公子怎么还在这儿晃荡?” 谢懿咳了一声:“正想回去呢,遇见上将军了,便停下来问候一声。” “我方才来时撞上了贵府的林统领,他还问我公子怎么还没回去?不想正巧遇上了公子。”沈绥转头朝穆璁点了点头,又看向谢懿道:“说话的机会多的是,公子还是快回去吧,别耽误用药的时辰。” “多谢沈公子传话。”谢懿转头朝穆璁歉意一笑:“府里的药催得紧,上将军,下次再请你吃茶。” 穆璁面色如常:“既然如此,公子便先请吧!冬日天寒,公子千万顾好自己。” “好,两位,我先走一步。”谢懿关上车窗,“无岭,走吧!” “是。”无岭上马驾车,走时不忘狠狠瞪了穆璁一眼。 待马车走后,沈绥转头:“上将军,在下也告退了。” “慢。”穆璁高坐马上,俯视着面前的人,“沈家哪位公子?” “在下沈家二子沈绥,草字靖远。” “以前怎么没见过沈二公子?” 沈绥“啪”地将扇子打开,温声道:“在下乃相府庶出,无特殊情况不得入宫,平日又喜欢流连花丛之地,和姐儿们谈风月,上将军门风清严,自然是没机会相见。” “是么?”穆璁把玩着手里的马鞭,“可我瞧二公子唇齿伶俐,眼神含光,是个有意思的人。” 沈绥摇着扇子,“上将军太抬举我了,普通人,入不得上将军的眼。” 穆璁脚下一动,骑着马往前踏出两步,眼见沈绥动也不动,不禁笑了:“我这马,踩死过不少人。” 马头近在眼前,马眼受了其主人的影响,冷酷尖锐,仿佛下一瞬便要抬起前蹄将他踹翻,然后落蹄重踩,送他归西。沈绥却不慌,只是不解:“不知在下哪儿招惹了上将军,您要杀我?” 穆璁闻言轻嗤,手中的马鞭往下点在了他的心口,重重一摁,“骊京未曾传出二公子的名讳,却不想你是早已投在王府门下,这事儿要是传入沈相耳中,二公子如何自处?” “上将军……”沈绥手中的折扇打在马鞭上,他笑了笑:“你胡说。在下不过是替林统领传句话,就被扣上这么重的帽子,委屈,委屈死了。” “禁军由我统筹,我肯定林谒今日未曾出府。”穆璁腰身下塌,俯身低问:“你是在哪儿与他碰上的?” “上将军何必将话说透了,你也知道,我不过是随意找个由头请上将军放了王妃罢了。”沈绥笑得认真:“毕竟眼神好的都知道,王妃如今是棋盘中最重要的那颗,太皇太后想用他,上将军寻公子麻烦,便是得罪太皇太后。” 他叹了口气:“燕国公府历来中立,上将军今日却得罪太皇太后,可否值得?” “谢其叛国,坑害我军将士,我因心中愤怒难消,怒极之时杀了他的儿子,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太皇太后再生气,也得考虑考虑怎么抚慰我朝武将的心。至于你,”穆璁手上使力,逼得沈绥往后退了两步,“一个声名不显的庶子,任我打杀。” 沈绥稳住身形,面色不改:“王妃与谢其不过空有父子之名而已,我体谅上将军心疼常州的将士,也知道谢其罪恶难消,但王妃从始至终未曾做过任何错事。说到底,陛下能那么快治了谢其,还不是托他的福吗?王妃一夕之间没了家,又被心上人狠心利用抛弃,好不容易寻个暂且的安生处,上将军仁慈,就别迁怒他了。毕竟,您还得想想郡主啊!至于我,” 他摊开手,无所谓地道:“一个庶子,任你打杀。” “那太便宜你了,像你这样牙尖嘴利的人,就得把你这张嘴磨破了。”穆璁收回马鞭,仔细地绕在手上,冷声道:“我手下差个牵马的,明日卯时三刻就来巡防营报到,若迟到,休怪我军法处置。” 穆璁离开了,高大的乌黑骏马卷起一地积雪,沈绥站在原地,觉得周遭的雪夜没那么冷了。他将大氅系好,面色如常地转身踏入了夜色。 *** 谢懿回府时已是戌时末,王府的人起得早,睡得也早,此时除了巡守的近卫,已经没有其他人走动。 他一路顺畅地回了泽安居,正好撞上从主卧出去的府医。 “公子。”府医朝他行了一礼,匆匆离去。 谢懿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转身入了主卧。 房里烧着地龙,比外面暖上不少,谢懿脱下大氅,绕过紫檀木精雕梅花刺绣屏风走了进去,发现秋晏景正泡脚,手里还拿着本书。 秋晏景抬头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旁边的盆,“你也泡会儿。” “好。”谢懿坐下脱靴,泡进去时舒服地吁了口气:“宫宴可真没意思。” “没意思就少去,折腾来折腾去的什么也折腾不出来。”秋晏景拍了怕他的腿,“有什么趣事儿?” “没,我没坐多久就跑了,酒也喝不了,坐那儿跟呆子似的。”谢懿躺了下去,两只手大张着,还不忘控诉秋晏景:“都怪夫君,不让我喝酒,我馋死了。” 秋晏景的书轻轻打在他腿上,“身子好了再喝也不迟。遇上苍月了吗?” “遇上了。”脚在热汤里泡着,谢懿舒服地打了声呵欠:“小丫头越长越漂亮,不知道以后便宜了哪家小子。” “总之便宜不到谢三身上。” 秋晏景话音刚落,就感觉一只手伸到了腿上,挠了两下,他转头看向作怪之人,作怪之人也看着他,笑眯眯地道:“夫君吃醋了?你可真爱吃醋,陛下的醋你吃便罢,小丫头的醋你也不放过。 ” “是啊!”秋晏景顺势俯身,“谁叫珩之情债多呢!” 谢懿放肆地伸手搂他,“哪多了?陛下是过去的人了,以后再没有私情交集。穆缨那丫头还小,我对她完全没那意思,至于谨睿,那才是误会大了,我跟他当什么都可能,就是当不成情人,我这心里啊,就装着一个人。” “那敢情好,就怕珩之心野,我还得给你打个链子拴着。”秋晏景伏在谢懿身上,一只手撑着床面,一只手抚弄着他耳边的碎发,时不时会不小心碰到那白嫩的耳垂,每到这时,身下的人就会颤上一颤,他觉着有意思,索性坏心眼地把住谢懿的耳朵,开始揉弄起来。 谢懿抿着唇,想躲又躲不开,只得岔开话题:“我回来时遇见穆璁了。” “嗯,他欺负你了?”秋晏景说话时声音懒懒的,心思全放在那沾了绯色的耳垂上。 “没欺负成,靖远来了。” “靖远?”秋晏景动作顿了顿,“自找麻烦。” 谢懿趁着那一瞬间握住他的手往下拉开,顺着话茬提点道:“我怎么觉得靖远今日犯了胡涂?他拿林统领说事儿,可穆璁掌管禁军,对京城动向了若指掌,这由头不是摆明了让穆璁来拆吗?” “他心里有数,别管他。”秋晏景任由他握着手,另一只手曲起撑着身体,指尖落在他发间的玉簪上,轻轻抽了出来。 头上一松,谢懿跟着晃了晃脑袋,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他摇了摇秋晏景的手,问:“听说王府里收藏了许多名家画作是吗?” 秋晏景应声:“不错,想要?” 谢懿伸手勾他腰带,笑道:“给我看看。” “不给。”秋晏景抬起两人的手放到谢懿的肚子上,“想要画,拿孩子来换。” 你喵喵的。 谢懿心里骂爹,嘴上苦笑:“夫君,生产一事九死一生,我若死在了产房,还怎么看呢?不如趁着还活着,多看两眼,死的时候也能少点遗憾了。” “不担心。”秋晏景笑得宠溺:“到时候我把宫里的御医都叫来,谁敢让你死?” 谢懿嘴角一僵,吶吶道:“夫君,你对孩子的期盼我看在眼里,但事到如今,再拖下去只会让夫君更伤心,我只能及时止损了。” 秋晏景像没听懂,“怎么了?” “今日回府遇刺,我……”谢懿垂眸,神色怨愤:“我受了惊,孩子没了。我当场便存了死志,转眼却想到夫君,若是我死了,夫君一日便死了妻儿,该有多苦?于是只能按捺住满腔绝望回了府,此时看着夫君对孩儿这般期盼,我……” 他泄出一口泣音:“夫君!我对不起你!” 秋晏景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受苦了,不过别家的十月怀胎才能得子,我家的珩之不一样,头日承欢,翌日便怀,如此算来,下月之前,珩之还能替我怀上一胎。” 谢懿眼神怔然,看着秋晏景轻笑着对自己道:“劳烦珩之再自己动一夜了。” “……啊?” 第12章 擦药 冬日早晨霜重,无岭特意为自己穿上了短袄,还在脚底下垫了几层绒,呵着冷气进了屋。 “主子,吃药了。”无岭站在屏风前,没敢乱看。 后面传出一阵细碎的响声,秋晏景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过来。” 第14章 “哦。”无岭轻步走了进去,将床帐撩了起来,对着上下交迭的两人长大了嘴巴。 谢懿昨夜僵坐在秋晏景腰上不到半炷香便困得倒头就睡,现在还压在人身上,双手紧紧地揪着他的头发,以表心中愤恨。秋晏景揽着他的腰,稍微起身,看着怀里的人无意识地在自己颈边蹭了蹭。 无岭不敢再看,忙将药丸递了上去,又递上温水。他看了眼睡得正酣的谢懿,低声道:“燕国公府递了牌子进来,说苍月郡主担心公子的身体,想来看看。” “不准。”秋晏景递回水杯,看了眼趴在怀中的人,“说公子体虚,经不住闹,王府什么都不缺,不必外面人操心。” “是。对了,公子好像在刑部大牢受了刑,昨日大理寺的黄律还给公子送了药。”无岭的眼神飞快地从谢懿背上移开,小声告状:“李楷文那厮打的。” 秋晏景抚着谢懿的后腰,“恭州之事查得如何?” “小伍说差不多了,人也救出来了,就等着他张嘴咬人了。”见秋晏景不说话,无岭又小声补充道:“沈二哥派人传话,说今儿不过来了,他有事。” “嗯。”秋晏景撩下床帐。 无岭忙识趣儿地退了出去,将门关得紧紧的。 床帐内,秋晏景拉开谢懿腰间的细带,将整件上衣都脱了下来,他将乌黑的头发挪开,果然在谢懿的背上瞧见了几道伤痕。 谢懿天生肤色白,肌肤被精养得细/嫩,这背不宽不窄,刚好像块质量上乘的羊脂玉,虽然被刀割出几道口子,却更多了几分凌虐的美感。秋晏景忍住想要把玩的冲动,错开伤痕,碰了上去。 “我说夫君,大早上的做什么呢?” 谢懿往他颈窝里靠了靠,打了声呵欠,用泛哑的声音逗他:“你要想摸,我就给你摸,又不反抗,何必非要等到我睡着后呢?” “嘴巴这么会说,怎么昨夜坐在我身上,僵得跟块木板?半点情趣也无。”秋晏景从床边柜子里拿出一盒罐子,用食指掏出团白色的药膏,轻轻抹在了谢懿背上。 伤口被激得一凉,谢懿浑身轻颤,轻哼了一声。 那声音又哑又软,跟捂在棉花里似的,秋晏景手指一顿,叹了口气:“擦个药也不忘勾人?” 谢懿懒声辩解:“谁勾人了?这药太舒服了。” “擦在背上算什么舒服,”秋晏景偏头往谢懿耳垂上吹了口气,低笑道:“还有更合适的用处。” “……夫君,大早上的,别乱勾。”谢懿的嘴巴一边正经劝解,一边却往秋晏景的喉结上凑,这脖子细又长,喉结挺得突兀,看着就活色生香,看着就想吻。 适合被咬/住,在上面留下痕迹。 他凑了上去,与之亲密接触,时不时发出一声轻哼,然后感觉有什么东西毫不客气地贴上腰腹。 屋里烧着碳,温度适宜,被这么一弄,谢懿感觉那滚烫的温度能轻易烧破寝衣,把他肚子都烫伤。 他微微往后一退,笑了一声:“夫君,……硬。” 秋晏景将药罐合上,随手扔进了柜子里,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屋檐上的无岭吓得落了地,他察觉到主子的情绪,咻地一声窜走了。 *** 沈绥左手牵着马,右手摇着折扇,头一点一点的,眼看着就要一个倒栽葱落地,一根鞭子刺破风声,打在了他脚下。 “啪”的一声,震得人浑身一颤。 沈绥打了声呵欠,睁眼看了过去,见是穆璁,忍不住抱怨:“今晨起得也太早了,我现在还困呢!” “困?”穆璁笑了一声,指尖上抬,吃了个口哨:“踢雪!” “踢谁?”沈绥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缰绳就是一抖,随即身后的骏马猛地扬踢,将他甩了出去。 “砰!” 沈绥趴在地上,被雪捂了一脸,彻底醒了。 穆璁冷笑:“醒了?” “醒了。”沈绥拍拍雪站了起来,大度地笑笑:“上将军好法子,我不困了。” 穆璁看着他:“今日宫里传来消息,你三弟沈钰被陛下看重,入宫成了陛下的贴身随侍,此事你可知?” 沈绥不知,所以惊讶肆无忌惮地从眼里跑了出来。 “你与他同为庶出,他得了陛下青眼,日后有的是机会出人头地,而你去以公子之身给我牵马……”穆璁上前,逼得沈绥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他像是作怪成功,笑得恶劣:“沈二,心里骂我没?” 沈绥摇头:“祸福相依,能得青眼,也能惹杀身之祸,不比给上将军牵马来的自在。上将军是直性子,必然不会因为在下逞了几句口舌之利便想法设法地寻我麻烦。” “你错了,我若不是小心眼,你现在就在房里睡大觉,而不是站在雪天里给我牵马!”穆璁翻身上马,“沈二,为了你这张不知收敛的嘴巴,好好受着。” “正受着呢!”沈绥抬了抬下巴,挑衅一笑:“上将军一身正气,鬼邪都不敢来犯,我啊,就喜欢待在上将军身边,沾沾您的光。” 穆璁眯了眯眼,盯着他看了半晌,骑马走了。 他跑了一圈,等身体热起来才停了下来,被骑马跑来的宁国公逮了个正着。 穆璁勒了勒缰绳,朝宁国公点了点头:“大早上的,世叔怎么跑这么远?” “你是大忙人,我不来早点,去哪儿逮你?”云晖勒马挡在他前面,沉声道:“你是爽快人,我就有话直说,希望你看在我的份上,多少听上一听。” 他这话一出,穆璁大概就明白了点,但他还是道:“但凭世叔教导。” “谢其你恨,我也恨,因为咱们忠于东秦,不容心怀二心者。但是熠光啊,珩之无错。生父不堪,养父早逝,沉疴难愈,真心被践踏,他心里的痛苦沉甸甸的,好不容易保住半条命,你……莫迁怒他。” 穆璁座下的马动了动,他垂眸扫了一眼,淡着脸道:“昨夜是我冲动了,向世叔告罪。” “我把他当亲儿子看。”云晖盯着他:“现在他困在王府,前途未卜,我都不敢进去看他一眼。” “昨夜我看了,面色虽然不佳,但心性却好。”穆璁笑了,意味不明:“身边还跟着个小影卫呢!” 云晖一怔,没接茬,而是道:“后边那是什么人?” “沈二,沈靖远。” “他无官职在身,也没听说跟你有什么交情,怎么在巡防营?”云晖说罢想到了什么,脸色沉了沉:“陛下看上沈三,你这儿就要沈二,沈家的儿子有这么好,连你也跟着好这口!” 穆璁闻言失笑:“世叔误会了,只用来牵马。” “你……”云晖瞪了他一眼,骑马转头,“少折腾别人,你那一鞭子下去,半条命就没了。言尽于此,先走了!” “世叔慢些。”穆璁拍了拍躁动的马,心想沈绥那样的人,用鞭子抽有什么意思,还是得用沸水煮着,时不时地再给一巴掌,让他随时随地都不痛快,还得时时刻刻地提心吊胆。 “世子。”燕国公的侍卫打马上前。 穆璁回神,“怎么?” “郡主出府,跑到春行楼去了。” *** 穆缨昨夜回去同侍女讨论了半晌,得出谢懿不喜欢她的理由:她不够撩人。 “否则珩之哥哥怎么往春行楼跑?他以前从来不去烟花之地的,肯定是因为他最近喜欢楼里这种姑娘,我得学学,说不定他就喜欢我了。” “我的祖宗诶!”同样打扮成男子装扮的春桃苦着脸劝她:“您是千金之身,怎么能出入花楼呢?若是被世子知道……” “大不了就被骂一顿嘛!”穆缨不耐烦地转身,严肃道:“不能再苦等下去了,万一九皇叔醒了怎么办?我还怎么撬墙角啊!” 您也知道自个儿是在撬墙角啊! 春桃慌忙跟了上去。 早就盯上她们的燕娘跟了过来,抬手拦在穆缨面前,笑着道:“好奇的话,在一楼看看就好,上面可不是小姑娘能进的地儿。” 穆缨昂首:“春桃。” “是!”春桃掏出一袋银子,“我们就要进去!” 燕娘没接,“小姑娘这年纪,不像是来抓夫君的,所以啊,你得告诉我你进去做什么,我才好放人啊!” “我要见你们这儿的头牌。” 燕娘不解:“做什么啊?” “学习!”穆缨抱臂,学着她家兄长的冷酷模样,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很威严、不好惹,“学学她怎么撩拨人。” “原来是这样啊!”燕娘捂嘴笑了几声,“我说小姑娘,你这样的灵气,可是楼里的姑娘想要都没有的,这样好的东西,你就舍得丢了?” “真的?”穆缨眼睛亮了一瞬,又黯然道:“那为什么珩之哥哥还是不喜欢我?” 她后半句说的小声,燕娘没听清楚,正打算好言劝走这一看就出自高门的小姑娘,身后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郡主?” 第15章 第13章 除夕 穆缨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身份,蹙眉看向来人:“你是谁啊?” 沈枫已经喝了一壶,紫着脸凑过来,“我是沈枫啊!沈家的嫡子,郡主怎得在此?” 同样都是嫡子,面前这醉鬼怎么和别家的都不一样……穆缨腹诽,面上也不好看:“本郡主行事,不需要你多嘴询问。” 沈枫对美人比别人多了一分耐心,被甩了脸子也不生气,依旧笑呵呵的:“不过问不过问,相逢有缘,郡主不如与我一同上去喝一杯,暖暖身子?” “不了,看着你就喝不下。”穆缨听说过沈枫的名声,当即也没了兴致,带着春桃甩袖走了。 沈枫站在原地看了看,半晌才啐了口唾沫:“小贱皮,欠收拾!” 沈枫回了房间。 正倒酒的人看了过去,顿时乐了:“怎么沉着脸,谁惹沈大少爷不高兴了?” “别提,遇见苍月那小娘们儿了!”沈枫走过去坐下,闷了杯酒,“娇作脾气,还没说话就开始甩脸子,看我跟看牛粪,李兄,我有那么不受人待见吗?” 李楷文摇头,安抚道:“郡主是燕国公府的宝贝疙瘩,自小就被宠坏了,对谁都那样,哪是针对你啊?” “我看不然,她待谢懿就不一样,恨不得跟人滚到床/上去。”沈枫讥笑:“不过啊,谢懿那样的,我也想跟他滚到床/上去。” 李楷文看了他一眼,笑得很冷:“谁叫你不抓住机会?当初谢懿下狱,你若是想太皇太后开口,多求两句,说不定现在他就是你榻间小宠。” “我倒是想啊,我爹不让!”沈枫将酒杯扔开,搓搓手道:“不过谢懿不成,苍月也不错。她是郡主,我是丞相嫡子,太皇太后的侄孙,门当户对,要不我去求求姑奶奶,让她把苍月指给我?” 李楷文将酒杯重重一放,急声道:“不行!” “为何不信?反正我爹也想给我娶一房正妻,我觉着苍月——诶!”沈枫也是情场浪/子,他看了看李楷文的神色,突然反应过来,“你喜欢的该不会就是她吧?” 李楷文抿嘴:“不瞒你,正是。” “那你大可直说,咱们兄弟一场,我能跟你抢吗!”沈枫往后一仰,靠着椅背笑:“我最不缺女人,苍月的确好,但你喜欢,我就懒得跟你抢。” “多谢你的好意,可惜了。”李楷文黯然:“燕国公府高门大户,怕看不上我。” “她在家里受宠,她看上你不就成了吗?” 李楷文苦笑:“就是她看不上啊!” 沈枫默了默,随后冷笑:“女人嘛,就那么回事儿,你把她睡/了,她为了名声,还不得要死要活地嫁给你。尤其是燕国公府,门风多清严吶!李兄,到时候可就是你翻身做主人了。” “啊切!” 穆缨抬袖打了声喷嚏,嘟囔道:“遇上了讨厌的人就是糟心!” 春桃替她拢了拢大氅,担忧道:“沈氏如日中天,沈大少爷是嫡子,又受宠,向来胡作非为,郡主对他那么不客气,他会不会记恨您?” “记恨就记恨,他敢拿我怎么样?”穆缨踢着脚下的雪,不屑道:“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废物罢了,你怕他做什么?还是帮我想想怎么见到珩之哥哥吧!定安王府把人看得也太严了!” *** 今年过年时,泽安居和以往不太一样。 多了丝人气。 红丝带穿过茶梅,堪堪停在离地面一指的位置,各扇窗面贴上了形状不一的红色剪纸,外间的桌上更备下了果盒,盒里被各色各样的糖果塞得满满当当。 这可乐了无岭,于是当谢懿从内间出来时,桌上的果盒里已经整整少了半盒糖,屋外还传来偷糖者吧唧嘴的声音。 谢懿踏出房门,朝立马将糖果塞入怀里的无岭问:“王爷呢?” “在书房!”无岭鼓着嘴,声音闷闷的。 谢懿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锦袋递过去,“新岁快乐。” “啊?给我的?”无岭指了指自己,等谢懿点头才笑呵呵地接过,他今天穿得厚实,除了小半张脸露在外面,眼睛格外明亮,他捏了捏锦袋,可惜戴了手套,摸不出来里面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不过什么都是心意,他都喜欢。 “还有,里面的糖都是你的,挑着喜欢的吃,别吃坏肚子。”谢懿用手勾了勾他帽儿上的圆球,转身走了。 “……哦。”无岭低低地应了一声,却没有立马进去吃糖,而是打开锦袋,小心翼翼地将东西取了出来。 “哇!好可爱!” “是什么?” 屋顶传来南伍的声音。 “是一尊玉娃娃,和我好像!”无岭用手捧着那小娃娃,不可思议道:“这是公子雕的吗?真厉害啊!” 他三两步窜到院子里,用手举起玉娃娃喊:“小伍,你看!” 南伍看了过来,“嗯,和你像。” 无岭笑了一声,炫耀道:“公子只给了我,没给你们!” “因为公子也知道,府里就你一个小孩儿。” 两人的对话传到了书房里,谢懿将窗户关上,转头就看见秋晏景侧着头看他,他一乐:“看我?” “好看。”秋晏景眼神没移开,依旧盯着他看,“我的贺礼呢?” “只有小孩儿有,你是小孩儿吗?” 秋晏景笑了一声,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轻轻一点,谢懿便走了过来,他伸手将人拉住,脸上的表情瞧着倒像是深情款款:“我不是小孩儿,是你夫君,做夫君的也没有新岁礼吗?” “有,当然有了。”谢懿顺势往他怀里一靠,拢在袖里的手往他嘴边一伸,又快速收回。 他身上常有的味道再加上糖果香往秋晏景鼻子里那么一窜,秋晏景便觉得喉咙都麻了麻。他咂摸着嘴里的糖果味儿,似乎很遗憾:“就这么一颗?” “你又不爱吃糖。”谢懿笑:“好东西都得等着后面给,夫君别急啊!” “嗯,我不急。今天过年,晚上外面会很热闹,想不想出去走走?” 谢懿想了想,点头:“好啊,反正待在府里也没什么好玩儿的,出去走走,放松放松也好。你想不想要什么,我帮你带回来?” “不需要你带,我跟你一起去。”看着谢懿张了张嘴,秋晏景好笑:“我不能出去走走?难不成在珩之心里,我得在府里待到死?” “没这个意思,别污蔑我。”谢懿伸手勾了勾他发间的小辫,笑弯了眼:“好夫君,咱们要一起过第一个新岁了。” 为着这么个由头,谢懿还特意换了身新衣裳,感觉自己更加风度翩翩。他一上马车便瞧见秋晏景拿着本书靠在枕上,凑过去一瞧,这人竟然在看话本! 谢懿啧声:“我说夫君,您不多看看治世经书便罢,怎么还整日耽于话本?这话本有什么好看的?” “自然有其乐处,不信你自个儿瞧瞧?” 秋晏景大方地同他分享,谢懿看了他一眼,半信半疑地翻书一瞧,只见书封上呈着大喇喇的一行字——鬼王在上:美人娇妻带球跑。 “这……”谢懿瞪眼,感觉看见了什么神奇的东西,索性翻到引页,又见上面写着——人生波折的落魄小侯爷被下旨赐婚于当朝鬼王冲喜,那鬼王正昏迷且不久于世,小侯爷心生侥幸,却不想新婚当夜误食春/药!夜深人静,二人独处,小侯爷只觉浑身燥热,忍无可忍时竟索性扒掉自己衣衫,主动幸了鬼王!不想一发入魂,小侯爷更是命格奇特,竟然怀了种,小侯爷羞愧难当,更怕鬼王问责,便求了外面的情郎,揣着未出生的孩子跑了。 “……”谢懿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往下看——三年后,苏醒的鬼王将大地翻了个面,总算找到了带球跑的小娇妻,他将惊慌失措的小侯爷困在怀里,红着眼咬着牙道:“男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夺取本王清白!” 小侯爷咬着唇,颤声道:“王爷……” 鬼王掐住他的下颚,眼神冷酷:“事已至此,将本王的孩子交出来,再罚你为本王生一辈子的孩子!若胆敢再逃,本王折断你奔跑的双腿!” “……这!”谢懿一屁股坐在马车上,情真意切地劝道:“这玩意儿看多了对脑子不好啊!” “可我怎么觉得写书之人有先见之明。”秋晏景拿回他的精神食粮,语气温和:“珩之的确在我昏睡之际夺了我的清白,不是么?” “不——”谢懿看着他的神色,舌头一抖:“是!我简直罪大恶极!” “嗯。”秋晏景满意地点了点头,故作为难道:“所以接下来珩之是否真的要勾结府外的情郎带着我的孩子独自逃跑?我该不该早做准备?” 他的眼神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谢懿双腿一颤,感觉下一瞬就要被折断奔跑的双腿,于是连忙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诚恳道:“绝对不会!除了夫君,我没有其他的情郎,我对夫君一心一意,绝不敢红杏出墙!我们一家三口,一定会永远在一起!” 第16章 “珩之说了,我便信。”秋晏景将他提至一旁,又专心致志地看书去了。 谢懿盯着纸上那密密麻麻的狗几把鬼话,羞得牙齿都在打颤,他呼了口气,随手推开车窗,想透透气。 除夕夜是骊京难得没有宵禁的一天,大街小巷的上空都结了绳,挂着彩绣,路边则挂着红灯笼,一眼望去灯火通明,繁华热闹。 大街上卖什么的都有,食物的味道却是更夺人心神,谢懿吸了吸鼻子,正想怂恿秋晏景下去买小吃,四处看、望间却被不远处的面摊夺去了视线。 两位风姿俊秀的公子端坐于市井,一人面上带着遮掩不住的不舒服,另一人正笑意莹莹地东张西望。 哟,还是张熟悉的脸。 第14章 心愿 “二位客官,面来咯!” 小二将热腾腾的臊子面放在四方小桌上,殷切道:“新年吉祥,祝二位客官来年逢大喜!” “多谢小哥美言。”沈钰拿出一锭碎银子,笑道:“虽然我已经遇见大喜事儿了。” “喜事不嫌多!二位客官吃着,若有需要,尽管喊小的便是。”小二接过赏钱,笑呵呵地跑了。 秋赫将用过的锦帕折迭起放在一边,温和道:“凌岄何时逢喜?说来也让我一道高兴高兴。” “舔脸承受陛下恩德,便是逢大喜。”沈钰腼腆地挠了挠头发,低头道:“喜到了极致,今年便不会再逢大喜了。” “勿要胡言,就听那小二说的,喜事不嫌多。”秋赫手中的筷子点在面汤上,迟迟不动。 沈钰看了一眼,“陛——公子,这家汤面是这条街味道最好的,店家开了十多年,生意一直红火,味道是真好,我从小吃到大的。家里面的山珍海味再好,吃多了也会腻的,民间小吃也有自己的风味,今夜除夕,您出来走这一遭,得试试才不枉不来啊!” “我看凌岄是误会了。”秋赫摇头,“不是我嫌弃不肯下嘴,而是这葱花,我自小就不爱吃的。” 沈钰说:“没关系,挑出来就好了。我还未动筷,公子若不嫌弃,便由我来代劳吧!” 秋赫摇头:“今日我与凌岄是朋友,哪里能劳你动手?你用吧,我自己来挑。” “既然是朋友,那就更得帮上一帮了。”沈钰拿过他的碗,一边快速地挑着葱花一边道:“之前在食馆里遇见云小世子和小侯——” 他话音倏地一顿,只觉得热闹的氛围在那一瞬间失了动静。 沈钰心下懊恼,暗怪自己多嘴,却不想对面的人只是笑笑,好似毫无芥蒂地接话:“小侯爷现在已经是王妃了,再这么叫不合规矩。说到王妃,特意为王府准备的贺礼可送到了?” 沈钰将碗推了回去,闻言忙点头:“已经送到了。公子尊重王爷,是天家之福。” “皇叔是皇爷爷最小的儿子,与我虽差了一个辈分,但也只比我大区区两岁,更像是兄长。除夕夜,天家往各家赠礼,那是君王对臣下的赏赐,但我给皇叔赠礼,却是小辈对长辈的尊敬与爱护,论情分,那是最重的。”秋赫挑了夹面,吹了吹,过了会儿才低声道:“皇叔昏迷已久,不知今年他生辰时,我能不能为他送上一碗长寿面。” 他一口咬断了面。 沈钰以前在家里听他爹说过,陛下最忌讳的莫过于他沈家和定安王府,可这二者又截然不同。沈氏再如何都只是臣,一旦做了不忠之事,那便是让天下文人口诛笔伐的乱臣贼子。可定安王是皇族,是陛下的皇叔,是正统的皇室血脉……所以他私下曾经乱想过,定安王身份尊贵,如何能染上恶疾? 到底是命中带此劫难,还是天家不容,故意为之? 此时此刻,他大胆直视天子面上遮掩不住的惆怅和伤怀,竟觉得陛下对王爷似乎格外情重。 可除了一层叔侄关系,他也没听说这二位有什么其他的交集啊! 沈钰摇摇头,又觉得自己心眼过多,皇家的事儿与他无关,不是他能操心得起的,索性搓搓筷子,准备开吃。 他们坐在街边,转个头就能将四面八方的新鲜都看尽眼底,沈钰直了直腰身,搓动的手微微使力,发出一声哧响。 秋赫闻声抬眸:“怎么了?” 他迟疑着摇头:“好像看见王妃了。” *** 谢懿关上车窗,轻嗤了一声。 “怎么了?”秋晏景看了过来。 他抱着怀里的手炉依偎过去,“夫君,你知道你那皇侄召了沈家三子入宫做随侍吗?” “知道。”秋晏景将书放进隔层抽屉,微微侧头,“怎么,旧情人找了新欢,吃味了?” “我吃个屁,真爷们从不吃味!”谢懿戳戳他腰间的玉佩,语气疑惑:“那沈钰虽说不是嫡出,这么些年也没什么建树,但到底是沈家的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夫君,你觉不觉得陛下这一举动很奇怪?” 秋晏景对这件事的兴趣好似不大,“他是君主,想要个人,不需要理由。” “可是自他登基以来,后宫里的事儿都是太皇太后做主,这还是第一次亲自选人,选的还是沈家的儿子,我就猜啊,这是不是在向太皇太后服软呢?可沈家就三个儿子,沈枫是头油腻腻的猪,陛下为权献身的思想觉悟应该还没高到这个地步,但他为何开口便要沈钰,而不是靖远呢?”谢懿单纯又不做作地咳了一声:“夫君,您能不能替我解惑?” 秋晏景抓住他越来越不老实的手,捏着手指头把玩,嘴上也不饶他:“既然不是吃味,怎么对这事儿有这么大的兴趣?” 谢懿憨笑:“我就是想知道嘛!” “可我总觉得珩之每句话都在挑拨人呢!”秋晏景捏了捏他的手心,看着哪哪儿都怕痒的人往旁边一缩,取笑道:“珩之,你是不是觉着那沈三有问题,撺掇我去查呢?” 谢懿笑得更加憨实:“哪能啊,他就一小人物,不牢夫君出手。” 秋晏景挑眉:“既然如此,那就是因为珩之瞧着旧情人的新欢不高兴,撺掇为替你报复?” “……鬼几把污蔑人!” 谢懿气得收回手,蹬蹬蹬地下了马车。 赶车的侍卫已经遁走,只留下他们一车两马双人停在了桥头上。 半边天都被孔明灯照亮了,余光对着映在了湖面,和各色各样的花灯交织着。谢懿上了桥,手越来越痒,许久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夜晚了,想画下来,藏起来。 “在想什么?” 秋晏景站在他侧后方的位置,谢懿偏了偏头:“想画下来。” “我命人为你取笔墨。” “不了。”谢懿出声制止,转头看他,神色认真:“此情此景甚美,可我觉得还差了点什么,我要寻个合适的机会将它补上。” “好,那就等回去再画也不迟。”秋晏景扫了眼湖面上的花哨物,温柔得像个二十四孝好男友,“想放花灯吗?” 谢懿用胳膊压着石墩,懒声道:“不想,懒得折腾。老天爷今晚上要听多少心愿啊,他记得清吗?” “别人的记不清没关系,但必须得记清我们珩之的。” 秋晏景刚说完便听见谢懿笑了,他偏偏头,半眯着眼勾他:“我说夫君,无岭每日吃那么多糖,嘴巴都没你甜。” “我生来什么都会,哄珩之也自然要是个中高手。”秋晏景面色坦诚,语气丝毫不谦虚,“所以啊,珩之,给你一个机会,说出个愿望来。” “那我得仔细想想。”谢懿吸了吸鼻子,近乎虔诚地道:“我——想喝一种能让人忘记一切烦恼,飘飘然欲登九重天,浑浑然便堕无尽狱的圣水。” 秋晏景冷嗤:“老天爷暂时聋了。” “哎呀,就喝一点嘛!”谢懿快速拉住他的袖子,将想要转身就走的人拉了回来,脚后跟踩在桥栏前,顺势往上一坐,腿儿离地,晃着就往秋晏景腰上放。 秋晏景早就看出来了,谢懿这个人啊,浑身上下都抹了药,轻轻一动就把人往醉生梦死里勾。比方说现在,小狐狸晃着双细白柔软的爪子,隔着他的袖子搔他的心,看着他神色镇静,便又抬起腿来,又轻又重地往他腰间蹭。 光明正大地作死。 其实也就那么一瞬间的迷糊,谢懿头重脚轻,被人扛上了肩。秋晏景心里有火,动作一点儿也不温柔,粗鲁得他眼冒金星:“喂——” 他一出声,秋晏景的胳膊肘就跟着一晃,正好顶在他肚子上。那地儿柔软,遭不得欺负,谢懿干呕了一声,老实地变成了鹌鹑。 书中说秋晏景自小跟着无上皇身边的暗卫头头习武,后被老太傅接出宫后也是师从隐世大能,武功奇高,轻功也是出神入化,所以从被扛起到被摔进帐中,速度快得让谢懿完全没法反应! 被蛮人使劲儿一掼,榻上再软和,谢懿也觉得眼冒金星。他喘了口气,被人欺身压了上来。 秋晏景从来不会委屈自己,被人勾起来的情动就那么大喇喇地顶着,他不舒服,身下的人也不自在。 第17章 他冷笑:“知道乐趣了?” 谢懿向来是条能屈能伸的汉子,嬉笑着求饶:“刚才还温柔得要命,怎么突然就发起脾气来了?夫君,我身子弱,经不起折腾,要不你大人大量,饶我一次?” “饶你一次,再让你不知死活地往我身上点火?”秋晏景捞起他的腿就是一巴掌,打得谢懿蹬腿儿就想跑,他将人摁了回去。 “闯的祸还没收拾就想跑,谁教的规矩?” 谢懿一边用手揉着被打得发麻的地方一边委屈道:“和自己的夫君说说笑,调调情怎么了?犯了东秦哪条律法了!你别想家/暴我!” “东秦律法更没规定不许与内人花前月下,巫山云雨!”秋晏景捏着他的下巴摇了摇,声音很低:“珩之,聪明的话就乖乖拢着腿受罚,兴许还能早点下榻。” 谢懿就是个只撩不负责的混账,闻言便开始闹:“我不——” “主子。” 外面人轻飘飘的声音落了进来,谢懿羞得闭嘴捂脸,感觉自己像迫不及待打野外战/争却被人发现的禽兽。 秋晏景倒是跟个没事人似的,甚至还挑衅般地顺着谢懿腰间的弧度,实实在在地摸了一把,“何事?” 外面的人也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但作为一个需要无条件遵守上级指示的小暗卫,他毫无选择。 “陛下遇刺了。” 第15章 算计 好好的情致就被这么打搅了。 谢懿吁了口气,看着秋晏景将那暗卫叫进来,索性拿过枕头往脸下一塞,半阖着眼静神。 顺带让腿间那不安分的东西也静了。 暗卫不敢抬头往榻上瞧,快速道:“陛下于赋雅小巷内遇刺,刺客身手不高但难缠,大约三十个人,还有人放冷箭,陛下没事,沈三捱了一箭。” 秋晏景没出声,瞧着兴致缺缺,谢懿倒开了口:“沈三替陛下挡了?” 暗卫点头:“传过来的消息是这样。穆上将军今夜不巡守,去得晚了些,现在已经将陛下和沈三都送回宫里去了。现在满朝文武都停了家里的宴会,战战兢兢的,事情被闹大了。” “陛下遇刺,禁军立马就会封锁消息,尤其是年关,他国来贺,盯着骊京的眼睛多得数不清,此事更不能闹大,”谢懿意有所指:“所以,是谁这么不怕死,扩散了风声?” 暗卫摇头:“暂时还不清楚,但能这么快得知消息并透露风声的人,要么是刺客背后的指使者,要么就是禁军今夜负责巡视的人。属下来的时候,禁军内部已经开始动作了。” 秋晏景问:“靖远还留在穆璁身边?” “是。”暗卫想到了一茬,多嘴道:“据说近来寸步不离,吃了不少苦头,人都瘦了。” “作死。”秋晏景面色不虞:“叫人赶在穆璁回府前将他带回来。” 暗卫迟疑:“若是沈公子不听?” “那就打断他的腿拖回来,去晚了,捞不着活人了,那也不能白去,收了尸扔河里去,蠢东西瞧着碍眼!”秋晏景摆手,暗卫行了一礼,一眨眼便消失不见。 青楼妓馆里的灯都有情致,谢懿隔着层薄纱,看着昏黄暧/昧的光洒了秋晏景一身,那半张侧脸好看得过分,在迷离中近乎妖冶,从眼中渗出来的冷光都昳丽生香。 他撑着脸,声音不紧不慢,带着股从容不迫的味道:“陛下登基两年,内外稍有不服也是情理之中,但京畿重地,无人敢轻易放肆,到底是谁,大过年的扰人清闲?” 他话里带着根尾巴,像是故意勾着秋晏景去想,后者倒不上钩,撇眼看了过来,“珩之聪慧,你说是谁便是谁,我听你的。” 谢懿笑,他对原著有点印象,自然知道这批杀手并非是冲着秋赫来的,沈钰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给秋赫做了次人情。在原作中,此事被穆璁极快地摁了下去,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沈钰因此成了秋赫的救命恩人,恩宠更重。 他却没料到,沈绥竟会私自插手。 “沈钰到底是陛下的救命恩人还是故意引陛下入赋雅小巷的同谋,就得看穆上将军愿不愿意卖沈家一个人情了,至于靖远……”谢懿笑着叹了口气:“夫君,你说得对,靖远这就是在作死。” *** 燕国公府门风清正,穆璁作为嫡子,别说没学着京城别家公子嫖/妓、逗弄小倌,就连喝酒也难得畅快一次,怕失了分寸,误了正事。 今夜除夕,他难得清闲在家,不想酒没喝饱,陛下就遇了刺。京都安危由禁军负责,陛下遇刺,他作为禁军统领,脱不了干系,早跪在昌平宫,等着领罪。 殿内都是血腥味,因为陛下不顾规矩,竟亲自抱着中箭的沈三入了寝宫,还放在了龙/榻上。 陛下如此爱重,太皇太后也守在里面,穆璁盯着拇指上那被磨损处几道重痕的扳指,心里门清——为着陛下与沈家的情分,沈钰只能是陛下的救命恩人,他若要查,就得查沈钰,和沈家闹得不愉快,若不查,屎盆子就得往他这个禁军统领脑袋上扣! “嗒!” 福满从内殿走出来,快步走到他面前,俯身轻语道:“上将军受委屈了,陛下知道今日上将军闲散在家,这祸怎么也不该落在您头上。可不知哪个该诛千刀的走漏了风声!如今众臣都看着呢,上面总得有个交代,否则底下的人还不知道怎么议论呢!” 穆璁面上倒没显露委屈,沉声道:“京都安危由臣负责,今夜在臣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臣有负陛下信任,甘愿领罚,这就卸了印,回营领棍!” “诶诶诶!”福满忙摁着他,快速道:“上将军别误会,陛下没有重罚您的意思,只是要个交代罢了!还请上将军多费神,十日之内,查个明白。” “臣尽全力。”穆璁行了个礼,大步离去。 福满轻步入了内殿,安静地立在一侧。 太皇太后白摆弄着尾指护甲,声音很轻:“陛下赏赐沈家一张好看的脸面,将沈钰摘出来,沈家都记着呢,明日沈相就要入宫来给陛下磕头,谢陛下恩情。” 秋赫将眼神从床帐中移出来,“此事与凌岄有关无关,朕最是清楚了。他为朕挡箭,差点殒命,朕更不该让他为人猜忌,平白受委屈。” “陛下偷偷溜出宫去,还带着沈钰,陛下掉了一根头发,沈钰都有错。赋雅小巷是个什么地儿?文人雅客喜欢往里面钻,沈钰也最爱往里头走。”太皇太后叹了口气:“陛下去那儿,多半是沈钰的主意吧?” 秋赫沉默半晌,说:“凌岄说之前在琴行里看见了珍品,想买下来送给朕,谁料里面藏了刺客。” 太皇太后喝了口热茶,“陛下瞒着大家出宫,只带着他出去,又跟着他去了赋雅小巷,偏偏还遇刺了,说出去谁不怀疑沈钰心怀鬼胎,故意做局?今日陛下护了他,就得给禁军扣上一顶巡防不力的帽子,让熠光顶了渎职的罚。” 秋赫说:“皇奶奶不必担忧。熠光并非计较之人,他知道朕的私心,是愿意全了朕这一次的。” “他不怨愤,还有那么多武将呢!陛下为了保全一个沈钰,让燕国公府的世子顶了罪,他不委屈,多的是人替他委屈。”太皇太后拂袖,茶杯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陛下啊,背后算计之人可真是好心思!” *** 穆璁快马赶回府中。 管家忙迎了上来,忧道:“世子,陛下可罚您了?” “罚了,不重,此事我自有主张,去禀了父亲,不必忧心。”穆璁走得快,难得没在意管家跟不跟得上,自顾自地道:“调府内亲兵,将沈二给我捆回来!” “啊?”管家懵然:“还有沈公子什么事儿啊?他就在院里呢!” 穆璁停住脚步,猛地回头盯他,管家被盯得头皮发麻,慌道:“沈公子没出门,现在怕睡得正香呢!” “……好,好!”穆璁声音骤冷:“没跑更好,我正想将他抽皮扒筋!” “这——”管家没来得及说完,自家世子已经快步离去,他走了两步又停下,在原地打了个圈,直觉要出事儿。 穆璁快步入了院,果然如管家所说,房里还未熄灯,窗子半开,有人趴在桌上,拢着大氅睡得正香! 他一脚踹开房门,惊得沈绥猛地抬头,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摁着后脑往下一按! 来人可能是想把他的脑袋砸碎,他眼前一花,差点呕出来。此时身上的大氅被人扯开,来人从背后将他往前一撞,声音极冷:“靖远啊,我没错看你。” 沈绥喘着气,“在下不明白上将军的意思。” 穆璁气极反笑:“起初我只觉得靖远牙尖嘴利,却不想你这颗心更细,更野。沈氏和满朝武将被你分别置于棋盘两侧,你只需要递出个风声,便将所有人都算计在内,胆大心细,难怪定安王爷看重你。” “上将军误会在下了。上将军今夜受了委屈,心情不好,在下理解,但却不能随意戴了这顶帽子。”沈绥叹了口气:“若真像上将军所说,在下就算万死都不能赎罪啊!” 第18章 “还嘴硬?”穆璁摁着他连带椅子转了个方向,俯视这张可恶的脸,“若不是有人故意透露风声,现在就不会闹到满朝文武都知道的局面!刺客一方巴不得消息滞留,我的人嘴巴向来严,副将来报时,你就在旁边,除了你,谁敢!” 他咬了咬牙,力道重得能出声,“靖远,你故意激我,留在我身边,不会就是为了这一天吧?” 沈绥面色苍白,闻言却笑:“上将军高看我了,在下又不是神仙,哪能提前预料到今日的事?其实上将军话里漏洞很多,不是么?” 他缓了神,看起来很镇定。 “上将军口口声声分析得那么有条理,怎么不怀疑是刺客背后的指使者想离间沈氏和以燕、宁国公府为首的武将、离间陛下与上将军之间的情谊?这才是最有说服力和可能的,怎么偏偏来怀疑我?”沈绥苦笑:“我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庶子,有什么理由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去做这事儿?” “是啊,我也想知道。”穆璁被外面的风吹得脑子更清醒,索性一掌将窗子合得紧实,说:“靖远就算要报复我,也不必闹出这么大的事儿来,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我把靖远查了个明白,可有些事情,还是得你的自家人才知道,要不我明日便去沈府拜会,嗯?” 沈绥没说话,但呼吸却略微急促,因为他知道,只要穆璁向沈原一开口,这事儿不管和他有没有关系,沈原都不会放过他。 穆璁这是在逼着他认罪! 见他总算漏出一点狐狸尾巴,穆璁心里高兴,手上的力道松了松,低声道:“高抬沈氏,离间文武,隔阂陛下与太皇太后,又给我挑了个难题,靖远一石四鸟,当真是聪慧!陛下命我十日内查个明白,你说,我该怎么办你?” 沈绥冷笑:“上将军,我如今在你手底下,我犯了错,你关上门罚我就是,怎么还要闹出去呢?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岂不连带着毁了你的名声?” “靖远犯的错太多,太重,我怎么罚你都不解气。”穆璁抓着沈绥腰间的带子,往上一提再一放,将人狠狠地砸在了桌上。 他狠声道:“都说打狗看主人,看来我得去请教王爷。” 第16章 讨情 飒飒的风在屋外也失了声,只在这一刻,沈绥变成了被踩住尾巴的猫。 他失了势,提起秋晏景,便是什么话都不敢再说了,却不想这样难得的乖顺激怒了穆璁,后者把在他腰间的力道更重,勒得他近乎尖叫出声。 沈绥艰难地吸了口气,颤声道:“王爷身体不佳,上将军还是莫要轻易上门叨扰。我在上将军手下受教,怎么也算您的半条狗了,您要打要骂,我受着便是,只是这地方,还是别碰为好。” 他伸手点在穆璁的手背上,露出个坏心眼的笑来,“您若是想了,春行楼的姑娘最懂情趣,在下帮您介绍几位。” 穆璁闻言一怔,掐在他腰间的手下意识地一松,但见这人眼角上挑,像是在嘲讽,便又恶狠狠地再次握了上去,说:“靖远是太自谦了,若论外貌,你也是一等一的好,若论情致,那些说话都打颤的姑娘更是不及你半分,有靖远在,旁人哪还能入我的眼?” 沈绥咬牙:“你——” “世子!” 管家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惊疑不定。 穆璁皱眉,将窗拉开了些,“何事?” 管家垂着头,看也不看往里看,声音被雪冻得直发抖:“定安王府来了人,说王妃明日在元食府请世子吃酒。” “知道了。”穆璁看着沈绥狼狈起身,偏头朝廊下的管家道:“父亲乐得清闲,有些琐事,还是不要拿到他老人家面前说。” 雪夜太冷,管家顺势落下了冷汗,忙颔首:“晓得,晓得。” 管家走后,穆璁合上窗,说:“看来王妃还是疼你。” 沈绥僵着腰,慢吞吞地系着被扯开的衣带,闻言也只是笑:“公子是个大好人,还愿意照拂我这蠢人。” “方才是我太生气了,忘了分寸。”穆璁微微俯身,凑近些道:“靖远大度,莫要与我计较。其实仔细想想,我平白遭人算计该生气,靖远作为执棋者,被自己心里的怨愤驱使,不小心下错了一步棋,将自己的心思全部暴露在我面前,应该是最生气的。” 沈绥的手指被冻僵了,直直定在腰前不动,半晌后才道:“王府不差钱,想来明日公子请上将军吃酒,多带我一个也无妨。” “那怎么行?”穆璁借着侧上方的位置打量了他半晌,只觉得美人还是乖巧些才惹人喜爱,于是说:“靖远就乖乖待在府中反省,若是实在反省不出,也可以问问管家我的喜好,看看该怎么求我,我才乐意封这个口。” 穆璁替他系上了衣带,看着他面色苍白,连嘴唇都轻轻颤抖,心里竟然升起一股诡异的兴奋。 *** 上门传话的人回了府。 谢懿正提笔作画,无岭捧着脸在一边盯着他画,听窗外的人说完,嘴巴便动了动,把糖咔嚓一声咬断了。 他有些好奇:“公子,请穆上将军吃酒就能将靖远哥哥救回来吗?” 谢懿没有抬头,“你怎么知道?” “小伍说靖远哥哥做了错事,大大地得罪了穆上将军,还说依穆上将军的性子,若是王府不救,靖远哥哥会遭殃的。” “大家都能猜到的事,他还敢做。”谢懿啧了一声,吩咐道:“所以明日你随我去吃酒时可要乖一些,别再把人家给得罪了。” 无岭应下,也不忘替沈绥说情:“其实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猜到的,就比如我呀,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无法猜到靖远哥哥身上。小伍能猜到,不是因为他比我聪明,而是因为他知道的比我多。他们总说我还没长大,什么事儿都不告诉我。” “不告诉你是对的,知道的多,太累。”谢懿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道:“把这幅画收拾收拾,挂房里去,瞧着舒服。” “好嘞!”无岭小心翼翼地捧着画,从谢懿开始画到现在,他还是没忍住,指着画上面搂在一起的两个人问:“公子,您与主子在桥上互相吃嘴巴了吗?” “……”谢懿面不红心不跳:“艺术创造。” “哦。”无岭似懂非懂地走了。 秋晏景走了进来,他解开了那尾小辫,一头黑发懒散地披在肩后。今夜的气色倒说不上红润,但比刚刚醒来时好,五官生得美艳,一双泛着深蓝的眼睛却是极冷,若非那一身高不可攀的姿态遮掩不住,旁人还真要道一句—— “绝色。”谢懿大胆地赞叹,甚至有些想见见他的母妃。 秋晏景没说话,上前握住他的手,果然是极冷,他裹着滑腻揉了揉,说:“外面天寒地冻的,何苦走这一遭?” 谢懿垂眸:“你看重靖远,我不救他,你也要救,何不我抢先一步,也好卖你个人情?” 秋晏景被他逗笑:“别家的狐狸都是暗着,你倒是精得光明正大。燕国公府乃三朝砥柱,穆熠光身上虽无战功,但他能将禁军都治得服服帖帖,靠的可不止是他的身份。沈氏如日中天,也不敢轻易得罪他。这次他为了沈钰受了委屈,不出三日,沈原必会登门致歉。” “所以我得抢在他前头。”谢懿勾了勾他的手心,笑着道:“毕竟在沈原眼里,沈钰可比沈绥金贵多了。” 秋晏景饶有兴趣地问:“不受父亲爱重,同病相怜,这是你救他的真正理由?” 谢懿笑了笑,没答话。 在原作中,沈绥和穆璁的第一次交锋并不在此时,剧情因为他这个小炮灰的“活着”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并不觉得沈绥在穆璁面前露脸是他的过错,但是要想进一步亲近秋晏景,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谢懿抬手捏了捏秋晏景的下巴,笑容直白又大胆:“不,只是想讨美人欢心罢了。” *** 翌日清晨,谢懿带着无岭去了元食府。 穆璁来的早一些,他今日未戴甲,穿着身简单的淡灰色长袍,宽袖搭在膝上,头发被乌色发冠束起,一丝不乱,见谢懿来便微微颔首,礼数周到,让人挑不出错来。 “上将军久等。”谢懿掀袍入座,吩咐道:“此处不需人伺候,都下去吧!” 两侧的侍从一一行礼告退,穆璁见状笑了笑:“公子面色愈佳。” 谢懿语气轻柔:“王府是个温柔乡。” “看来公子与王爷天生一对。”穆璁面色不改:“那我便遥敬王爷一杯。” 谢懿提起酒壶,挡住无岭伸过来的手,亲自替他倒了杯酒,举起茶杯道:“家里管得严,我以茶代酒,替王爷还上将军一杯。” 半杯茶下肚,谢懿喉间一热,呼了口热气出来,说:“上将军是聪明人,我也不愿多费口舌,便直言不讳了。” 穆璁摆手:“请。” “靖远一时冲动,给上将军寻了麻烦,让上将军受了委屈,这是他的不是,想必他正辗转反侧,愧疚难当。上将军是个爽快人,我为上将军指一条路,让你在十日内给陛下一个交代,也请上将军高抬贵手,饶靖远一次。” 第19章 穆璁说:“陛下要的交代,不过是想做给群臣看罢了,比起真正的刺客,靖远这个推波助澜者也够分量。” “靖远不过是沈氏的弃子。”谢懿笑着问:“将他交出去,对沈氏不会有半分影响,届时沈相甚至能高高兴兴地演一出大义灭亲的戏码,我想这并不是上将军乐意看见的。” 穆璁自顾自地喝了杯酒,说:“燕国公府向来不愿意参与朝堂之争,谁势大,谁式微,皆与我无关。” “你不争,有人便要欺你。”谢懿垂眸:“缨儿长大了,有人惦记着呢!如今朝堂内,适合做她夫君的不多。” 穆璁放下酒杯,说:“缨儿拿你当兄长,你如此算计,不怕她伤心?” “并非算计,只是给上将军提个醒罢了。”谢懿淡然以对:“沈氏就是太皇太后扎在朝廷中的根,本朝无公主,若是他国和亲,缨儿亦是首选。我是不愿她远嫁的,也不想她被癞**惦记,但若是想少些顾虑,便也只得斩去沈氏几根臂膀。我把话说的如此明白,主动将筹码递到上将军面前,便是诚意。” 穆璁沉默半晌,道:“公子诚恳,熠光自然诚恳。” “以前沈氏再如何,也没往陛下身边塞人,如今沈钰和太皇太后在内宫,沈氏门生在外,长此已久,朝堂岂不成了一言堂?上将军听我一句话,便能查出指使刺客之人给陛下一个交代,能替缨儿出口气,还能在沈氏埋下一桩祸,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谢懿笑笑:“枕边香风,最是迷人了。” 穆璁看了他半晌,道:“愿听公子高见。” “祸起萧墙,自古真理。”谢懿侧手示意:“上将军,喝酒。” 穆璁举杯敬他,“如果我记得不错,当初公子在刑部大牢,主审之人是刑部侍郎李楷文,此人眼高于顶,心胸狭隘,乃沈氏门生,沈枫好友。” 这人是在暗讽他睚眦必报呢……谢懿笑笑:“上将军一点就透,如何?” 穆璁一口饮进,起身道:“好,我应了,但是有一点不答应。” 谢懿蹙眉:“什么?” “靖远,我不放。”穆璁披上大氅,朝谢懿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他一走,无岭便凑了上去,急道:“公子,他不放!” 谢懿腰杆一松,吁了口气:“无妨,经过这次的事,靖远以后会更加谨慎,他抓不到把柄,也不能将靖远怎样。只是……” 无岭忙问:“只是什么?” 谢懿摇头:“这一个把柄,就已经能让靖远顺服,由他摆布了。这家伙,治军高明,治男人也不差。” 第17章 逼供 穆璁的退步和忍让虽在沈原的意料之中,但到底还是让他心生不安,便备了厚礼,想登门致谢。 沈夫人候在桌前,满脸忧愁:“那穆世子的脾性我也是听说过的,都说他是蛮横脾气,生气时连他爹燕国公的话都不听,他们家又世代习武,老爷此去,可别受什么委屈。” “穆璁是大家出生,不是无知小儿,夫人多虑了。”沈原摆摆手,“钰儿如今在宫中行走,虽有太皇太后庇佑,但穆璁掌管禁军,这点交道还是要打的。” 沈夫人叹了口气:“让父亲替自己奔走,这是大不孝,等有机会,我可要好好说教钰儿几句。” “诶,这话不对,我替钰儿奔走,也是在替咱们沈家奔走,毕竟钰儿侍奉御前,前途可大着呢!”沈原笑着拍了拍沈夫人的肩,“我先去燕国公府拜会,再回来商——” “老爷!” “老爷!” 相府管家大步跑进院里,“不好了!” 他冲进屋子,气喘吁吁地道:“老爷,出事儿了!” “出什么事了?”沈夫人抢先一步呵道:“可是钰儿又出事了?有话便直说!” 管家咽了口水,说:“是大少爷!大少爷被禁军带走了!” *** “穆璁动手了?” “嗯!”无岭重重点头,蹿过去说:“昨夜沈枫宿在春行楼,禁军去的时候,他还和姑娘们搂在一起呢!” 秋晏景站在廊下逗鸟,闻言没再接话,无岭却是个憋不住的,他左顾右盼,没见到谢懿的人影,便小声道:“主子,公子到底是怎么知道刺客是沈枫派的啊?” 秋晏景将剩下的鸟食放进了圆钵里,说:“都多大了,还是不知道用脑子。” “我是影卫嘛,不需要脑子!”无岭敬他爱他远超过怕他,所以在他面前比其他下属自如几分,闻言继续追问:“主子,您就跟我说说嘛!” “好,我来问你。”秋晏景转身,“那夜那批刺客,如何?” 无岭连忙跟上,摇头答:“废物一群,不值一提!” 秋晏景又问:“他国皇室暗卫、野间杀手又如何?” “训练有素,时有高手。”无岭打了个响指,“哦!我知道了!若是他国皇室想要刺杀陛下,肯定不会派这样一群刺客来打草惊蛇,那么派出刺客者必然身份不高,而且脑子不太好使!这样一群刺客想要在骊京来无影去无踪肯定是不行的,但他们能那么精准地将陛下堵在赋雅小巷,说明——说明这是沈钰自导自演!” “噗嗤!” 谢懿从转口走出,站在了秋晏景面前,笑着朝无岭道:“看来夫君说的不完全对,无岭也是会用脑子的。” 无岭撇嘴:“但是公子笑了,说明我说的不对。” “不是不对,是不够对。”谢懿摸了摸手炉,问他:“沈钰与陛下独处,陛下出事,沈钰难逃死罪,他若自导自演,为何非要将自己陷入困境?” “可……可是……”无岭抓了抓脑后的头发,暗自庆幸幸好今日靖远哥哥不在,否则又要取笑他——诶! 等等! “靖远”这两个字在一瞬间成为了打开某扇门的钥匙,无岭眼睛一亮,说:“我知道了!刺客的目的根本不是陛下,而是沈钰!沈钰每次除夕都会去赋雅小巷,这一点不是秘密!是沈枫,他忌惮被陛下看重的沈钰,就像他以前忌惮比他聪明的靖远哥哥一样!这样就说得通了!” 见谢懿笑了,无岭忍不住欢呼一声,觉得自己也没靖远哥哥说的那么蠢笨。他挠挠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秋晏景说:“情理通,证据不通,珩之该当如何?” “简单。”谢懿可惜道:“沈枫的德行就是证据,穆璁可不是循规蹈矩、脾性温和之人。” *** 沈枫的德行是真不行,他看着那烧得通红的烙铁逼近,呜咽着就撑不住了。 “世子!世子!有话好好说啊!何苦用刑!” 穆璁打量着被夹着的烙铁,头也不抬地道:“我倒是想与你好好说,可你一路泼骂嚎啕,吵得人耳朵疼,还哪有心思好好说?” “世子恕罪,千万恕罪!”沈枫使了牛劲地将脑袋往后面压,谄媚道:“世子,我知道我三弟给您添麻烦了,但是您瞧瞧,我这德行,怎么敢刺杀陛下?您行行好,放我回去,我保证押着我三弟来给您赔罪!” 穆璁没出声,沈枫咽咽口水,又说:“大恩大德,我沈枫铭记在心,以后世子有什么吩咐,我一定照办,绝不推辞!如何,如何?” “这话我可不敢接,公私分明最好。”烙铁换了个方向,穆璁听着沈枫嘶嘶直叫唤,不禁又想起被关在府里那个。 同样姓沈,那人却是个嘴硬心铁的硬骨头。 他瞥了眼沈枫颤巍巍的双腿,漠然道:“不敢刺杀陛下,可敢杀自己的弟弟?” 沈枫瞳孔一缩:“世子,你——你不能胡乱诬陷我啊!我与三弟虽不是一母同胞,但同为沈家儿子,我怎么会杀他呢!何况,何况办案也得讲究个证据,否则,否则就是污——啊!” 在空中晾了好一会儿的烙铁毫无预兆地被摁在了沈枫胸口,隔着一层单薄的寝衣,将他折磨得惨叫连连,痛不欲生。 肉滋滋作响,穆璁微微蹙眉,说:“证据,暂且没有也无妨。” 沈枫哪还听得清他说话。他是嫡子,自小金尊玉贵的,吃过最大的苦头便是小时候上学堂被夫子打了一戒尺,可他回去就派人将那夫子打死了,他爹知道这事儿后罚他跪了祠堂,可还没跪上一刻钟呢,他娘便派人偷偷递了垫子进来。 那夫子被打死前也叫得大声,他听着心里痛快极了,踩着一摊烂肉走的。 他没受过这种痛苦,痛得他连报复的劲都提不起来,只想求饶。 “我——我没有,没有刺杀陛下,只……只是想给沈钰一个教训,我说,我说——啊!” 烙铁扯下一块烂肉,沈枫浑身痉挛,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穆璁嫌恶地退后,冷声道:“魏余,记录下来,让他画押。” 站在后面的副将忙应道:“是!” 魏余是穆府的家将,自小便跟着穆璁,对这位主子不说十分了解,也有五分,他觉得世子今日心不在焉的。 一切收拾完毕,出门后见穆璁还停在廊下,就索性问了,“世子有烦心事?” 第20章 穆璁摇头,过了会才说:“沈枫乃嫡出,自小沈家都给他最好的,怎么养出这么个德行?” “也许正是因为什么都用最好的,所以才被养废了。”魏余试探:“世子可惜?” “不,只是觉着沈原眼睛不好,放着聪明的儿子不管,偏管蠢货。”穆璁嗤了一声,从他手里拿过了马鞭。 魏余忙跟上,说:“沈枫是不中用了,沈相再疼这个儿子,也得弃了,倒是沈三公子值得栽培。还有沈二公子,他是沈家最不受宠的,但我看他做事仔细,如果世子愿意栽培,他也是有前途的。” “牵个马都不忘搅混水,惹是生非,我栽培他做什么?自找麻烦吗!” 魏余在后,没瞧见穆璁的神色,但听声音也猜测他是生气了,只得摸摸鼻子,不做声了,顺便在心里替沈二公子捏了把汗。 两人快步出了府,被匆忙赶来的沈原拦下。 “世子!留步!” 沈原还喘着气,说:“不知我儿哪里得罪了世子,劳动世子亲自教训?不如将他押上来,我将他打死在世子面前,给世子赔罪!” “沈相误会了,哪是什么得不得罪?”穆璁说:“是陛下遇刺的案子,有着落了。” 沈原一惊:“这……这与我那不成材的蠢儿有何关系!” “关系大着呢,魏余,给沈相瞧瞧。” “是。”魏余呈上状纸,恭敬道:“是非曲直都写得清楚明白,请相爷过目。” 沈原搓了搓两腿边的布,接过状纸匆匆一看,好一会儿才说:“这……不可能!” 魏余说:“下官知道相爷心疼大少爷,可白纸黑字写得清楚。” “不可能不可能!”沈原伸手把住穆璁的手腕,上前一步,沉声说:“世子,其中一定有误会,不如让我亲自去审问这个逆子,一定给世子一个满意的交代!” “沈相不必多此一举,大少爷将话抖落得明明白白,连那群刺客的来历都清清楚楚。”穆璁没将话说完,只伸手安抚性地拍拍沈相的手背,“告辞了。”屿汐团队整理 沈原的手无力滑落,重新搭在了腿侧,他看着穆璁上马,很快便没了踪影,觉得突然有些喘不上气。 管家上前,小心翼翼地道:“老爷,这穆世子不留情面啊,可要请太皇太后救命?” “那样枫儿会死的更快!”沈原往前走,下楼梯时一个趔趄,差点摔了,幸好管家眼疾手快扶住了他的半边身子,“不可再让陛下与沈氏生嫌隙,不可因小……失大!” 管家胆战心惊,说:“二少爷在禁军里边儿,要不要让他向穆世子求情!” “他有什么分量求情!”沈原冷斥:“我听说他在给穆璁牵马!简直丢尽了我沈家的脸面,废物,逆子,不提也罢!我咳咳,咳咳!” 沈原咳得弯了腰。 管家忙替他顺气,“老爷息怒,二少爷的事情以后再说也不迟,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把大少爷摘出来啊!” 沈原握住他的手,使劲道:“穆璁一直没有动作,怎么突然就向枫儿发难?那些刺客都死光了,他哪来的证据!去查,去查他近来都见过谁,去查!” 第18章 春色 相府养着那么多人呢,在骊京查个事情多简单,当天夜里,管家便收到了消息。他听时吃了一惊,觉得事情实在出乎预料,连忙去了主院。 大少爷出事,府内风声鹤唳,下人们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惹得涕泪连连的大夫人再动肝火。管家去时,书房内的争吵堪堪停止,婢子们架着哭晕过去的大夫人匆忙离开了。 “砰!” 沈原在里间摔了一尊喜爱的花瓶。 管家吸了口气,进到里间才说:“老爷,夫人也是太担心大少爷了,您二位可千万莫要为此生了嫌隙。” 沈原站在书桌与椅子之间,一屁股的事,却怎么也坐不下去,他撑着书桌,“查到什么了?” “自从出事以来,穆世子除了巡防营和国公府,就只去了一个地方,旻天街的元食府。” 沈原捏了捏眉心,“穆璁向来不爱在外面用吃食,跟谁一起?” “王妃。” 沈原手一顿,“谁?” “王妃。”管家补充说:“谢。” 书房安静了下来,沈原放下手,过了会儿才道:“没听过他二人有什么交集。” “苍月郡主与王妃感情甚笃,会不会是因为郡主?” 见沈原未答,管家又斟酌着说:“咱们沈家与王妃无冤无仇,他又从来不参与朝堂之争,没理由争对大少爷啊!何况他能从狱里出来,还得叩谢太皇太后大恩,谦谦君子,不至恩将仇报。” “你莫忘了,当初在刑部大牢审他的是谁!”沈原面色渐沉,“他性子再好,也是先帝爷宠着长大的,楷文对他用刑,他难免记恨。” 管家颔首:“对对对,李侍郎和大少爷一向是交好的。可如果真的是他,他是怎么怀疑到大少爷身上的?” 这个问题,不止他们想知道。 “珩之不如同我说说,你为何这般笃定,刺客是沈枫所派?” 秋晏景隔着椅背与他亲昵相碰,语气轻柔:“嗯,同我讲讲?” “请不要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表达类似于威胁逼问的意思,好吗?”谢懿拿着笔往后戳,被逮住了作恶的手也不着急,继续耍他的嘴皮子威风,“夫君这么聪明,哪里还需要我讲?” 秋晏景取出他指尖的笔放在一边,却没有放开他的手,依旧轻轻握着,说:“国土之大,人口众多,就算要查,至少也得三日,珩之却这么早便掌握了他们的来历,难道珩之是早有所察?你身边除了无岭,无人可用,难不成真象话本上所说,珩之的情郎还在外面?” 还没忘记话本这茬! 谢懿咳了一声:“夫君可别借题发挥,我啊,就是猜的。至于夫君说的‘笃定’二字……我当然要笃定了,否则怎么和穆璁谈交易呢?不过事实证明,我运气好,猜对了,凶手还真是沈枫吶!唉!”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运气这么好,我也始料未及,看来老天爷都站在我这边呢!” 秋晏景笑:“你知道你现在的语气像什么人吗?” 他们此时好像一对交颈缠绵的鸳鸯,两颗脑袋亲昵地碰在一起,近得让两人产生了一种错觉。秋晏景觉着好似他呼吸重一些,都是对谢懿的一种侵/略。 而谢懿不然,他借着暧/昧的氛围发散思维,顺口戏弄道:“像夫君的小心肝?” 秋晏景摩挲着他的侧脸,看着因为怕痒的人下意识往旁边躲去,而又被他的手臂挡住的模样,然后趁机贴近了那只染了红云的俏耳朵,说:“像要受了刑之后才会乖乖说真话的……” 他故意顿住,圈住谢懿的手臂也跟着故意往旁边一收,谢懿脑袋一弹,他便轻而易举地吻/住了那处。 “小dang妇。”秋晏景的声音闷闷的,因为被鲜嫩可口的食物堵住了。 谢懿抬手望着上面,可广阔的天被屋顶挡住了,他逃不掉,只能被困于方寸之地,被人用推不开的怀抱锁着,被温热的气息裹住了左耳。 耳朵快要被烫烂了。 他喘了口气,低声应:“别上刑,这一下就受不了了。好夫君,你——啊!” 尖锐的刺疼从左耳垂向四周传去,紧接着便是坏人带着坏心眼地安抚,耳垂被含住,谢懿颤栗。 秋晏景直起身子,嘴角衔着半边春色,面无表情地在心里道:妖精。 “嗒!” 无岭从屋顶上摔了下来,弓着腰躲进了廊下。 南伍支着腿坐在廊中,他今日收到了礼物,心情愉悦,见状竟然没有训他,只轻声道:“你也不小了,有点眼力见,以后主子和公子单独相处时,你就别蹲屋顶了。” “我习惯了嘛!”无岭凑过去蹲在他面前,也用很轻的声音问:“小伍,我送给你的画,你喜不喜欢?” 他是圆眼,直勾勾地看人时眼睛一眨不眨,清澈透亮,像一颗被珍藏许久的黑珍珠。南伍难得笑了,像是爱怜,说:“喜欢,公子画技超群,但如果是你自己画的,我便更喜欢。” 无岭嘿嘿一笑,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像只撒娇的小狗。 “躲在这儿嘀咕什么呢?”林谒从转角处走出来,将手里的东西往两人中间一递,“喏!你的!” 南伍盯着那碗看不出具体品种的面发了会儿呆,问:“府里的厨子是不是该换了?” “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林谒看了眼无岭。 后者挠了挠头,说:“我不会画画嘛!就请公子画了,这是好东西,外面的人还求不到呢!可我后来想想,心意到了,但诚意还可以更重,所以就自己做了碗长寿面。” 南伍:“我——” “你不准嫌弃我!”无岭腾得站起身来,快速道:“你吃不吃我都当你吃了!” 不等两人反应,他一个点地蹿出廊下,一溜烟地就不知蹿哪儿去了。 第21章 “哎哟这小子!”林谒摇摇头,说:“我刚才去端面的时候听厨房说了,这小子连着往那儿跑了半个月,每天都盯着厨房做一碗长寿面,然后自己吃了。厨房当他是自己想吃,也没说,哪知道今天主子刚下令厨房给你做长寿面,他就赶上去亲手做了,可惜啊,没这个天赋,做成这样了。” 南伍接过面,笑着道:“除了惹人疼,他也没别的天赋了。” “这倒是,咱们府里谁不疼他?公子进府不久,但我瞧着他都将无岭当成弟弟疼了。不过要数谁最疼,还的是你啊!”林谒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好歹是你教出来的,当半个徒弟养了。” 南伍吃了口糊面,被过浓的盐味熏得心里发胀,没说出话来。 “行了,看你笑得荡漾!慢慢乐吧,我出门办事儿去了。”林谒被他的表情吓得抖落了一地鸡皮,拍拍手快步走了。 “林哥!”不知从哪儿蹿回来的无岭从他面前掠过,轻巧地靠近了书房,被秋晏景逮了个正着。 “主子。”无岭扒在门上,朝里面看了一眼,说:“相府的管家进宫去了。” “进宫的不是沈原而是管家,看来沈原是发现了什么事儿啊!”谢懿从里面走了出来,腰下位置的衣衫沾了点墨,将干净的白衫画成了水墨,倒是颇有韵味。 他理着宽袖,朝秋晏景说:“想必明日,太皇太后便要召我入宫了。” 秋晏景朝无岭摆手,落座后替自己倒了杯茶,说:“泰宁宫对珩之委以重任,殊不知自己精心挑选的一枚棋子早已更换阵营,半点也不犹豫。” “这个,叫良禽择木而栖。”谢懿望着廊前的月,毫不愧疚地道:“就算要当棋子,我也要自己找主人。” 秋晏景饮茶,过会儿才问:“珩之找到了?” “找到了,不过不是主人。”谢懿探手摸到了腰间的药囊,偏头看他,一字一句地说:“是、夫、君、啊!” 这句话里大概有好多意思,可秋晏景没心思深究,他看着站在门侧的谢珩之,有些惊奇地察觉到自己也变成了耽于美色之人。珩之的那双眼啊,长得好看,长在他脸上,更是风情。 秋晏景每每一看,都觉得自己快要陷进去。 那是谢珩之挖好的陷阱,就那么不遮不掩地摆着,上面写着“你爱跳不跳”,明晃晃的邀请和挑衅,他不是胆小之人,所以恨不得次次都跳进去,抓住里面那只耀武扬威的狐狸,抽皮扒筋后,再一口吃了。 秋晏景觉得,面对谢珩之,当柳下惠是个愚蠢而又错误的决定。 这样的风情,合该陷在他的怀抱里。 谢懿从这样的目光里察觉到了危险,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陡然察觉自己靠在门边,除非他认输般地向左右后方逃窜,否则毫无退避之所。 他不想认输,所以被秋晏景抵在了门边。 这人好高啊,他只到人家的下巴上。 谢懿抿了抿唇,没意识到在此时这样的境况下,两瓣红润饱满衔着叹息一张一合,能将人勾到什么地步。 “珩之啊!”秋晏景全身如火烧,叹出的气都能将谢懿烧烫了半边脸。 后者偏着脸说:“在呢。” 没得到响应,谢懿还欲说话,被两根手指捏住了下巴,温热的气息洒在下半张脸,那人欲吻不吻,故意还报他的挑衅。 书中番外里说,无上皇在位时,他国进献一批宝马,秋晏景从中选了一匹最烈的马。他不顾劝阻亲自驯马,被摔断了一条腿。无上皇又怒又心疼,将他关在寝宫,他就半夜逃出,又去了御马司。 不知从马背上跌落过多少次,他终于驯服了那匹马。 他从小就享受驯服的过程,并且追求成功。 谢懿知道,对付秋晏景最好的办法,是勾着他,吊着他,陪着他陷入驯服的过程,然后在他以为自己终于成功时再挑衅地告知他——哦,别得意,你也被自己驯服了。 可此时此刻,谢懿放弃勾住他的心,伸手勾住了秋晏景腰间的带子。 阴影愈发逼近,谢懿的后脑被一只手隔着,重重地磕在了门上。 在这个安静的雪夜里,谢懿第一次被吻住了。 第19章 相似 满院子的影卫都避开了眼,任凭一尾春色在书房门前流连。 谢懿抬着下巴,感觉脑后的手微微下移,握住了他的后颈,那样的力道像是爱怜,也像是禁锢,他一时分不清楚,更无暇去区分,因为与他的呼吸亲热纠缠之人发现了他的走神,不满地加重了力道。 那些讲风月的话本也是有用的,秋晏景很生疏,却没有磕碰着他嘴里的柔软,只是动作不得章法。谢懿温顺地承受着,却没有回应,因为他感觉到了面前之人藏于衣袍下的悸动。 他怕被就地正法。 这个吻带着情/人之间的试探,试探的结果让谢懿很满意,秋晏景也很满意。他微微后退,望进谢珩之化了雪的眼里,那眼尾的红氤像寒梅,正散发着清傲的冷香,和着寒雪的冰冷,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子里蹿。 秋晏景服输了,他耍赖,伸手蒙住了谢珩之的双眼。 视线被掠夺,谢懿控诉:“无赖!” 他平时在府中说话时,声音便很轻柔,像是对谁都有好脾气,勾人时又不忘让尾音拉出迷离的暧/昧,意图十分明显,方才这句控诉却像是一不小心没遮掩住,带着些孩子气。 是很惹人的撒娇。 秋晏景突然想起了数不清的梦境,他经常做梦,起初是噩梦,他死死挣扎多年,总算从梦魇中脱身,然后那噩梦再也没出现过,变成了美梦。 围住他的不再是鲜血和阴谋,而是少年含笑的眼。 骊京有许多少年郎,没人能笑得那么好看,除了迟到的谢珩之。 *** 翌日,宫里果然来了人,请谢懿入宫。 再次入宫,谢懿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他看着一路的壮丽,心想还不如王府好看。 太皇太后刚刚用完膳,正靠在榻上吃水果,谢懿掀开帘子进去时,一颗枣核刚好落在了他脚上,那枣核落得极准,在干净的鞋面上落下了一块红印。 “王妃恕罪,奴才知错!”负责端盘子的太监赶忙磕头。 太皇太后也睁开了眼,瞥了眼道:“手都管不住,还留着做什么,拖将下去,砍了手发配出去。” 虹秀姑姑摆手:“来人,还不速速将这奴才带走!” 那太监吓得浑身哆嗦,可愣是一句求饶的话也不敢说,谢懿咳了一声,说:“一只鞋子而已,洗洗就能再穿,新岁刚过,太皇太后何不给个恩典,饶了他一次,就当是为新岁祈福了。” “小懿还是这么心善。”太皇太后微微起身,看向他说:“王妃都发话了,还愣着做什么?” “多……多谢王妃,多谢太后!”太监连忙捂着盘子上的枣核退了出去,出门时被门坎绊了一跤,他也没喊疼,不敢逗留,走得飞快。 太皇太后叫人奉茶,又打量了谢懿好一会儿,才说:“小懿面色不错,身体可好了些?” “多谢太皇太后记挂,身子还那样,但咳得少了。”谢懿面上温和,心中却想若是半点成效也无,他就要在秋晏景枕边吹风,告那府医一状。 “你这身子,就是要慢慢调养。”太皇太后转着佛珠,自然而然地问:“转眼就是一个月了,王府之人待你如何?可有以下欺上,苛待与你?” 谢懿摇头:“林谒是个沉稳人。” “那就好,你的身份……云宪又没回京,哀家就怕有人欺负了你。”太皇太后“诶”了一声,又想起什么,问:“苍月那丫头要过段时间才离京,这丫头闹腾,有没有来打扰你?” 谢懿暗骂这老太婆罗里吧嗦,摇头答:“倒没有,家里兄长管得严,不怎么能出来闹腾。” “那就好,说起她兄长,哀家倒是想多句嘴,熠光是个不好相处的,这些日子你们碰见,他可有寻你麻烦?” 太皇太后的眼神落了下来,谢懿面色不动,道:“那倒是没有,上将军看在缨儿的份上,也不会在明面上给我难堪。前几日我们还一起吃过饭,他态度客气,还说希望我闲暇时多看看缨儿,我也应下了,想来他还是觉得妹妹重要些。” 他吁了口气:“如此,在缨儿离京前,上将军应该不会寻我麻烦。” 太皇太后捏着佛珠,闻言也笑了,说:“那是最好,哀家怕你在外面受欺负。” “太皇太后太惦记了。”谢懿起身,感激地行礼道:“再说受些欺负又如何,只要能为东秦尽一份忠心,我便万死也欣愿。” “傻孩子,胡说什么呢!”太皇太后责怪道:“我们小懿,要活到一百岁。” *** 无岭站在泰宁宫前边的亭里,一眼就看见了秋赫和沈钰,他多看了沈钰两眼,转身就想跑。 可秋赫已经瞧见了他,“前面那小少年,莫走!” 第22章 他想到公子还在泰宁宫里陪着太皇太后演戏,也不敢再跑了,转头干巴巴地朝秋赫行礼:“拜见陛下。” 秋赫没计较他不恭敬的行礼,心里已经猜测到了他的身份,于是道:“你是何人?怎么在泰宁宫外?” “回陛下,我是公子的侍从。”无岭顿了顿,补充说:“我家公子是定安王妃,此时正在宫内面见太皇太后。” 秋赫看着他,明知故问:“这么说,你是王府的人?” “对,我是林统领拨给公子的。” 秋赫又问:“怎么叫公子?不合规矩。” 无岭说:“是公子让我这么叫的,我听公子的话。” 他又看了沈钰一眼,被秋赫抓住了,秋赫也转头看向身后的沈钰,笑着说:“小少年总是看你,看来凌岄比朕更吸引人。” 沈钰忙道:“陛下折煞臣了,这位小少年许是觉得臣合眼缘,所以才多看几眼罢。” “说的不错。”无岭接话:“我看这位公子的眉眼乍一看和王爷有些像,当然只有那么一点点。” 他像是没注意面前两人的脸色,又自顾自地补充说:“不过王爷貌冠天下,这位公子远不能及。” 沈钰有些赧然,忙道:“这话太对了,我怎么敢和王爷相提并论。” 他们说了几句话,秋赫才回过神来,他掩去眸中异色,问无岭:“能得见皇叔容貌,想来你在府内也颇受重要,小小年纪,倒是不凡。” 无岭摇头:“只是以前跟着林统领替王爷擦身换衣时见过罢了,否则哪敢盯着看呀!” “你——” “无岭又在这儿胡说什么了?” 谢懿从假山后绕出,顺着青黛路走进了亭子,伸手打了无岭一下,“这么多话,回去罚你背书。” “不说了不说了!”无岭忙闭上嘴,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谢懿摇摇头,朝秋赫道:“陛下来了,怎么不进去?” “本来是想进去的,但瞧见这少年,便说了会儿话。”秋赫说罢看向沈钰,“凌岄,这位是定安王妃,王妃,这位是沈家三郎,沈钰,沈凌岄。” 沈钰行礼:“给王妃请安。” 谢懿虚扶了一把,说:“三少爷无需多礼,除夕夜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但瞧三少爷,身子该好了?” “劳王妃关怀,御医医术高明,又有陛下与太皇太后福泽庇佑,凌岄已经无碍了。” 谢懿叹了口气:“那便好,三少爷的身体重要着呢,以后沈相可就指望你尽孝了。” “王妃太抬举凌岄了,凌岄府中还有一位嫡长兄和一位庶兄,怎么也轮不着凌岄。”沈钰将头垂得更低。 “也不尽然。若是刺客一案属实,按照东秦律,沈大少爷怕是活不成了,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个流放,至于沈二少,”谢懿偏头,有些疑惑:“我似乎从未听过他,怕是庸才。” 这话说的太直接,沈钰一时不敢接,倒是秋赫看向谢懿,意味不明:“王妃也对沈家之事感兴趣?” “承蒙太皇太后庇佑,所以为她老人家多嘴几句罢了。”谢懿笑笑:“说起除夕夜,还未感谢陛下的厚礼。” “朕对皇叔尽孝,何谈感谢二字?”秋晏景看着谢懿,总觉得这人变了,变了太多,可那样的感觉太虚无缥缈,他一时说不上来,只得对沈钰道:“王妃说的不错,沈家以后还得靠你。” 沈钰惶恐,不敢接话,只觉得陛下与王妃不愧是在宫中长大的,心性忒好!那么多年的感情,如今相处,竟像是寻常相识般,半点看不到以前。 谢懿带着无岭走了,无岭显然还记着谢懿的话,不敢吱声,老实巴交地紧跟着他,像只小尾巴。 待出了宫门,上了马车,谢懿才递了糖给他。 无岭嘿嘿笑:“谢谢公子!” 他没立马拆开,因为含了糖就不好抱怨,“我可真不爱和宫里面的人说话,弯弯绕绕的。” “我们无岭聪明,不会被绕进去。” 谢懿话音刚落,无岭便接着道:“公子你瞧见沈三没有?哇,真的有一点点像啊!只是跟主子比,差远了。我这么说他,也不知他会不会记恨我。” 谢懿挑着肉脯的手一顿,问他:“你当着沈钰的面说了?” “啊?”无岭懵然:“是不是不该多嘴?” “没有。”谢懿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这句嘴啊,多的对。” 第20章 报复 穆璁的人赶回了京,带回了结果,验证了那些刺客的身份,将沈枫钉死在了认罪书上。 陛下大怒,本欲赐沈枫死罪,却看在沈相劳苦功高的份上,只判了流放,但明眼人都知道,沈枫这一辈子,已经完了。 他是个心狠手辣的纨绔,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负了不少人,在骊京结了不少仇怨。他一出事,许多人都暗自拍手称快,甚至有人在他出京的那一天好好打扮,想好好“送”他一“送”,岂料沈相早有准备,派了沈家侍卫跟着。 那些人再恨,也不敢和沈家作对,只得愤然作罢。 沈枫出了城,他勉强接受了自己的下场,觉着被流放也总比死罪好,到时候出了一段距离,他爹就会派人来接他,去个离骊京远一点的地方,他照样逍遥。 不过……沈枫抖了抖手腕上的镣铐,心里遗憾:定安王府的那个小少年,他还没尝过滋味吶! “少爷,喝口水。”沈家的侍卫递了水囊过去,说:“咱们已经出了城了,这地儿没人管,小的已经和随行看管的人打好了招呼,等再离一段距离,我们就把少爷带走。到时候随行的人会回去禀告,说少爷被劫匪所杀。” 沈枫饮了一大口水,踮着已经被磨坏的鞋往前走,“从刑房里走到这儿,少爷我什么时候走过这么长的路?” 那次不是被人抬着转悠,省得脚下沾泥。 侍卫赔笑:“大少爷受委屈了,您暂且忍耐,再行一段路就到了虎合山,那地前几年闹土匪,不**生。少爷从那儿逃,正好。” 沈枫闻言一惊:“那地该不会还真有土匪吧?你们这几个人够吗!” 侍卫忙安抚:“大少爷别害怕,土匪早就被剿完了,哪还有啊?有些胆大的少爷小姐出城也走的这条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那就成,咱们快走吧!这委屈我一刻也受不了了!” 一行人快步往虎合山走,夹在中间、镣铐加身的沈枫不像被流放的罪人,倒像是带着一群仆从出城游玩的公子哥。 “啧。” 有人收了折扇,从半山腰隐去视线。 一刻钟后,沈枫等人总算上了虎合山。 沈枫从侍卫背上下来,拿出帕子擦了擦汗,粗声道:“还真是鸟不拉屎的地儿,赶紧给我解铐,咱们的人都在哪儿呢!” “都在山下,翻了山就是了。”侍卫一边解铐一边说:“这地方偶尔有人经过,咱们不敢大意。” 沈枫呵了一声:“那就再行一段路,少爷要逍遥!” “是么?可怜大少爷没这个机会了。” 温和的嗓音从背后传出,沈枫等人还没反应,十数个黑衣人便持刀杀出。来人数量不多,但个个下手奇准狠,双方刀刀相接,沈枫被护着瘫坐在了地上。 护送的两个小吏被打晕,横条条地躺在了他面前,沈枫在这一刻很清醒——来人的目的只是他! 沈家派来的侍卫是家将,平日陪着大少爷逞凶斗狠,人人惧怕,一遇见招招狠辣的真敌手,便落败得很快。 之前与他说话的侍卫正好倒在他身上,胸口上汩汩地流血。沈枫尖叫,慌忙将人推开。 沈绥绕开一地的尸首走到了沈枫面前,他甚至还含着笑:“大哥。” “二……二弟!” “啧啧,你瞧瞧,必须得到了这个时候,咱们之间才配以兄弟相称。”沈绥叹气:“以前,弟弟也只能恭敬地称呼您一句大少爷,否则免不了一顿羞辱唾骂,拳打脚踢。” 沈枫明白了,他的涕泪在最后一个侍卫倒下时便快速地糊住了他自己的脸,他手上还沾着那个侍卫身上的血,他试图去拉沈绥的衣摆,却被一旁的黑衣人伸腿踢开。 手好痛,他却不敢喊,只颤声道:“二弟,二弟,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以前都是我不对,我不该欺负你,不该骂你打你,可……可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你啊!二弟今日打我骂我,放我一条命可好?我保证谁也不说!好二弟,求你,求你啊!” “没想过?”沈绥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仰头大笑,随即折扇落地,大氅落地,外衫被他蛮横地撕开,他不惧怕寒冷,将自己撕了个精光,任凭腹部狰狞的伤口暴露出来。 他瞪着沈枫眼里的心虚,声音很冷:“被一刀捅入的滋味,我反复尝了九年,日夜都不敢忘!都说高门贵府里的腌臜事儿多,我觉着不错,大哥更是当仁不让!十五岁的年纪,已经向自己的弟弟磨刀霍霍了。” 第23章 他话说完,沈枫已经跪地磕头了。 “二弟,二弟,咱们是一个爹生得啊!你恨我,你想想爹吧,他要知道我没了,该有多难过啊!好二弟,我——呃!” 沈枫被掐住了喉咙,近距离地看清了沈绥眼中那滔天的狠意,听他恶狠狠地说:“我就是要让他难过,这点痛算什么?啊?不只是他,还有你那母亲,那杀千刀的贼婆娘!我也会送她下来见你,很快,很快,我保证。” 沈枫惊恐地瞪大了眼,他感觉自己的心快速地跳动了起来,像是要跳回许多年前,他把府里怀了孩子的姨娘摁在地上欺负的时候。 不过他没欺负成,因为娘来了。 娘没责骂他,只是让人把他带了回去。他后来偷偷溜回来,看见他娘找了两个身强体壮的汉子将那姨娘折辱了,他当时就躲在窗子后面,隔着一角,亲眼看见姨娘挣扎着,然后被踹了肚子,那血流了出来,然后姨娘连哭也不哭了。 他知道,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了。 但他直到此时此刻才知道,姨娘的另一个儿子,和他一样躲在角落里瞧着呢! 他看的是笑话,沈绥看的全是恨吶! 沈绥用毕生的力气强迫自己放开了沈枫的鼻子,他冷漠地起身,说:“牵上来。” “是。”两个黑衣人牵着狗走了出来。 那狗早已饿得发慌,暴瞪着眼珠就往沈枫身上扑,沈枫尖叫着躲闪,被前后咬住了双腿和胳膊。 血肉四绽,沈绥被弄脏了。 山高天寒,他冷得浑身发僵,可脑子却是热的,一冷一热,逼得他脚下一颤,踉跄倒地。 有人从林间走出,解了大氅扔在了身上。 他闻着清爽的香气,想着近来所受的摧残折磨,气愤地将鼻涕和眼泪通通糊了上去。 *** “啊!怎么被拦住了?” 穆缨从窗外探出脑袋,盯着那栅栏表示不满:“还想走这条路去长鸣寺会快很多呢!” 谢懿顺着看了一眼,说:“无妨,我们改道吧!” “昨日我与闺友小聚时,他们还说这里能走,怎么今天就封了,偏偏为难我是不是!”穆缨踢了一脚,心想若不是带着珩之哥哥,她定要上去看看,这条路哪里金贵了?她还走不得! “也没听说这里又闹土匪了呀!”无岭趴在马车顶,往山上瞅了一眼,“八成就是因为虎合山的缘故,不让人上山便罢,现在连着侧道一起封了。” “虎合山……”谢懿心神一动,下了马车。 他走到栅栏前,蹲下看了几眼,起身说:“有脚印,地上的泥都被翻起来了,今日有人上去,还不少。” 穆缨也凑了上去,猜测问:“是不是官衙派了人过来?” 谢懿看向无岭,后者摇了摇头:“衙门派人,也得有根据,也得写章程,之前没听到什么风声啊!” 穆缨扶了扶金冠,嘟囔道:“有问题。” “郡主。”春桃跟了过去,有些害怕地说:“这地儿怪得很,咱们还是别走了吧!万一真有土匪……”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穆缨嫌弃地打了她一下,后者缩缩脖子不说话了,只在心里祈求谢懿,毕竟郡主听他的话。 谢懿想了想,说:“沈枫出城了。” 无岭:“对!今早出的。” “哎呀,他该不会想跑吧?”穆缨大惊,快速道:“他在府里最受宠,他爹娘怎么舍得他死!这里可以上虎合山,翻了山就可以跑啊!” 无岭接话:“那他跑就跑了,没事儿放个栅栏做什么?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诶,是哦。”穆缨捏了捏耳朵,伸手去挽谢懿的胳膊,撒娇说:“珩之哥哥,你最聪明,你说我们猜得有没有道理?” 谢懿没有立刻接话,而是仰头看向前方的山,高大的树丛挡住了他的视线,那林子安静,连鸟都跑散了。 他收回眼神,状若无常地道:“别人的事,还是莫要撞破,省得人家难过。” 穆缨没听懂,还想追问,谢懿已经发话:“这栅栏稳实,要解开还得花不少时辰,咱们的马车过不了,还是改道吧!” “好,都听珩之哥哥的!”穆缨好不容易将谢懿拐出了定安王府,今日更是听话得不行,当即便扶着谢懿上了马车,吩咐人驾马离去了。 无岭趴在车顶,又转头看向山顶,他似乎猜到了什么,便没敢再看。 马车里,穆缨趴在小桌上,直勾勾地盯着谢懿瞧,谢懿没心思在看书,伸手打了她一下,“看什么呢?” 穆缨瘪瘪嘴,犹豫着说:“珩之哥哥,九皇叔……是不是醒了啊?” “哦?”谢懿挑眉:“怎么看出来的?” “就无岭啊!”穆缨坐直了身子,解释说:“无岭一看就不是寻常小孩儿,我看他要么是个小侍卫,要么——就是影卫!” 见谢懿笑笑,穆缨便不服气地嘟囔:“我们家也是见过世面的,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了。影卫是很私/密的存在,除非主人下令,是不会跟着其他人的,所以我就猜猜,没想到还真是。” “是。”谢懿没否认,还不忘告诫她:“所以以后千万不能派人偷偷溜进府了,昨夜要不是我,你派来的人可就回不去了。” 穆缨闻言心虚地移开了眼神,干巴巴地道:“我想着今天就要去长鸣寺了嘛!昨夜家里做了好吃的肉脯,就想给珩之哥哥也尝尝,谁知道九皇叔醒了,把我的人逮了个正着!” “莫非他不醒,你的人就能成功了?”谢懿好笑,又有点心软,于是说:“以后要见我,直接递牌子,别偷偷摸摸的。” “你以为我不愿意呀!”穆缨闻言气得差点跳脚,“我至少往王府递了十几次牌子了,一次都没同意!我看就是九皇叔故意赶我,不让我见你,小肚鸡肠、妄图一个人霸占你的坏男人!” 她顿了顿,怒喝:“我呸!” 第21章 藏画 长鸣寺非国寺,但却香火常驻,因为据说里面那棵求姻缘的合欢树是有灵气的,所以尤其受年轻人欢迎。 谢懿等人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几人将马车里的糕点零嘴分着吃了,也秉着诚心下了马车,一步一步地走了阶梯。 谢懿不信这些,却觉得长鸣寺是个好地方,清幽安静,枯坐一天也能神清气爽,他转头看了眼后边的无岭,那小子果然还抓着糕点往嘴里塞。 “珩之哥哥,咱们去求一签,你就知道九皇叔并非良配了。”穆缨依旧没放弃撬墙角,哼哧哼哧往上走也不忘撺掇谢懿。 “缨儿,我得告诉你一个秘密。”谢懿朝她招了招手,低声说:“无岭耳朵灵着呢,你今天说的话,他回去就能告诉王爷。” 穆缨下意识捂嘴,可随即又觉得自己落了下风,连忙小声保证:“我对珩之哥哥的喜欢绝对不仅于此,只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谢懿笑了笑,暗自羡慕穆璁有福,得了这么一个活波俏皮的姑娘做妹妹,随即又想到穆缨也拿他当兄长,心里稍微平衡了些。 几人哼哧哼哧地上了山,那阶梯少数也超了三百,谢懿到达寺门时,竟出了薄汗。 “公子喝水。”无岭解了水囊递来,又掏出帕子给他擦汗,根本不拿这段路当事。 穆缨自己给自己擦汗,指了指前面道:“进去再走几段小路,就到了正寺,说不定还能碰上别个府上的姑娘。” 几人又继续往里面走,果然不出穆缨所说,还真有别家的姑娘围着合欢树闹腾。穆缨待人真诚,爱憎分明,人缘也好,当即便挥手打了招呼。 兵部尚书家的姑娘赶忙迎了上来,笑呵呵地说:“郡主来了?” “对,我好不容易将珩之哥哥拐出来了。” 穆缨挽着谢懿的手,笑得跟花儿一样,陈绾绾见状连忙朝谢懿行了个礼,可“王妃”二字她怎么也叫不出来。她也是见过谢懿几面的,那样丰神俊朗的如玉公子……多叫人怜惜感叹。 谢懿察觉出她的心思,便说:“陈姑娘不必讲虚礼,唤我名字就好。” “尊卑有别,那是不行的,我便叫一声公子吧!”陈绾绾看着他的脸,几眼后便红着脸移开了视线,柔声说:“后面屋子里有碳,还有茶水,公子若累了,可以先去休息。” 翩翩如玉的谢珩之是个病秧子,这是骊京的叹息和嘲讽。 谢懿往前面看了一眼,发觉都是些闺阁女子,便不好逗留,顺着说:“陈姑娘体贴,缨儿,我去后面坐坐,你待会儿来寻我。” “好!”穆缨替他拢了拢大氅,仰着头笑:“那我们待会儿一起去前面求平安福。” “好。”谢懿应了,带着无岭进了廊下,顺着小路走了。 陈绾绾还盯着他的背影看,被穆缨打了一下,取笑道:“瞧你,看珩之哥哥都看呆了!” “我看看又怎么了?你还说我!也不知谁看了这么多年也看不腻,恨不得长在人家身上。”陈绾绾笑骂:“小妮子,只许自己看,不许别人看吗!” 第24章 穆缨闻言叹了口气,可怜巴巴地道:“再怎么想,如今也只敢看看了。” “是啊!”陈绾绾也跟着叹气,她想再看一眼,可谢懿已经拐了弯,彻底没踪影了。她转头,想了想又说:“不过想想也挺好的,嫁给九皇叔总比死了好吧?我以前见过九皇叔,好多年了,我愣是半点没忘,那模样,简直不是凡人!这么说来,他们着实登对。” “嫁给男人哪有娶了姑娘好?”穆缨不敢茍同,“我虽然没有九皇叔好看,也没他位高权重,身份尊贵,可我也算是上等姿色,骊京之内,谁比我更配嫁给珩之哥哥?没想到千防万防,女人防住了,没防住男人!” 陈绾绾握了握她的手,沉声道:“尘埃落地,多思无益。” “起初我听见珩之哥哥要入王府的消息时,更多的是伤心难过,替珩之哥哥难过。别人或许不晓得,但我晓得,珩之哥哥是想要入仕的。他想要在朝堂上站稳脚跟,想要做出一番功绩给先帝看,证明先帝爷没白白疼他。可如今,什么都没了。”穆缨又红了眼,低声说:“珩之哥哥入了王府,不能再入仕了。九皇叔待他再好,也不过是拿他当个男妻,最多是疼爱,哪来的平等相待?我以前总想如果是我嫁给他,那一定会好好爱他,不让任何人欺负他,连我哥哥都不行!” 陈绾绾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又听穆缨说:“我爹不让我嫁给珩之哥哥,明明他以前还说我和珩之哥哥金童玉女,说等我长大了,要去宫里请婚,怎么谢家一落魄,他就变了呀!” “你不能这么想,国公肯定是为你好啊!云世子想要救人都折腾了那么久呢!”陈绾绾替她拭泪,小声道:“宁国公还是从小看着公子长大的,可出了事,他也没敢轻举妄动。那般境况,或许不动才是对公子好。” “我知晓,我知晓的……”穆缨泣声:“不能让陛下和太皇太后更忌惮珩之哥哥。” 伤心归伤心,幸好没失了智,陈绾绾松了口气,正想说什么,便看见李楷文和几个年轻男子从廊角走出,她是知道李楷文的心思,也从心底里看不上他,当即就想拉着穆缨走,不料李楷文快快跑了过来。 “郡主!”李楷文难掩激动,待目光触及穆缨的脸,瞬间又变了神色,他怒道:“郡主,谁欺负你了!” 他声音大,引得旁边人都看了过来,穆缨有些不自在,哑着声音说:“没人欺负我,大惊小怪作甚!” “郡主是想起伤心事了,李侍郎不必挂怀。”陈绾绾解释到。 伤心事……李楷文想起了什么,藏在宽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头,不过他面上看不出端倪,找话题道:“郡主也来求姻缘吗?” “是啊!”穆缨从春桃手里接过口脂补了补妆,一眼都没看他。 李楷文抿了抿唇,还欲说话,穆缨就拉着陈绾绾走了,那样的不留情面,似乎跟他待在一起便是不畅快。 他身后的人没说话,李楷文却听见他们肚里的嘲讽。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 *** 谢懿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余宗,因为在原作中,余宗这个人物是在后面才会出现在骊京。 两人只需要一眼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因为余宗虽然远在骊京外,但也很多次听说过谢珩之的名号,那是骊京最好的一块美玉;因为谢懿记得书中曾写,余宗本是上乘容貌,可惜被一条疤从左额角毁到了眉心。 余宗移开了眼神,下意识地拢了拢兜帽,转身逃走了。谢懿站在廊下,若有所思:“他怎么这么早来了骊京?” “公子认识他?”无岭是看过余宗画像的,当即悄悄看了看谢懿,没料到他会认识远在恭州的余宗。 谢懿偏头:“听你的语气,也认识?” “不认识不认识!”无岭嘿嘿一笑,“公子,外面风大,咱们进屋里坐吧!” “不去,刚才坐了那么久,腿都坐软了。”谢懿伸手探了探廊外的风,低喃:“不知大美人现在在做什么呢?” 秋晏景才从书房出来,进了主卧,屋里原本的香气被谢珩之身上的味道驱赶,变成了红雨露的香气,他撩起珠帘,那味道要更重一些。 这味道其实他日日夜夜都能闻着。他们同榻而眠,谢珩之就睡在他身边,触手可及,他抱过摸过,现在也亲过了,可就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桃花下的美人最是销/魂锁骨,这话不假。 谢珩之就是桃花成的精。 他走到谢珩之平日最喜欢坐的位置。谢珩之总是闷在房里作画,书桌上被摆满了一应用品,他每次进来出去,都能瞧见谢珩之或坐着或站着,执笔作画,那模样真可人。 认真的谢珩之更带着天真纯善的撩拨。 秋晏景喜欢盯着作画时的谢珩之看,后者总会被他盯得走神,然后欲盖弥彰地将脑袋埋下,却忘记藏住自己发红的耳朵。每到这个时候,他总会忍不住发出一声笑,轻轻的,惹得谢珩之恼怒地瞪他。 屋里太安静了,秋晏景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他伸手抚过谢珩之每日都握着的笔,然后好似握住了珩之的手。这是一种很新奇的错觉。 他好想看看谢珩之心里在想什么,从那些画里。 秋晏景拉开抽屉,没瞧见一幅画,他挑眉,又拉开了柜子,还是没有。 兴许是在后面的架子上,那是极为精致的紫玉细架,珩之喜欢将自己的东西摆在上面。秋晏景起了身,脚尖不小心踢进了桌布。 这一下可不得了,“啪嗒”一声将谢珩之的小心思全部暴露了出来。 秋晏景俯身将藏在布下的画轴拿了出来,漫不经心地解开,一眼便后悔今日将谢珩之放出去,就该把他锁在房里,此时此刻才好对峙,逼问着谢珩之到底有多大的胆子,才什么都敢画在纸上。 那画上赫然是两个男子,衣衫/半敞的秋晏景,和他身上、风情无边的谢珩之。底下的紫檀木雕梅花纹床已经坍塌了一半,床帐掀开着,月光穿过窗角落在了谢珩之的眼里,余波都在晃荡。 谢珩之的脚趾可爱地蜷缩着,他仰着头,突兀的喉结有上下滑动的趋势。 秋晏景将画卷起。 他要去把谢珩之抓回来。 第22章 出事 谢懿不知道饥饿的狼已蓄势待放,他在屋里找到了一盘棋,正困着什么都不懂的无岭对弈。 “我什么都不会,公子耍赖骗我,我都瞧不出来!”无岭捏着白子,嘟囔着不该往哪儿摆。 谢懿抬眸看他,“平日不看王爷下棋?” 他执棋的手纤长白皙,甚是好看,无岭忍不住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又立马做贼般地收回去,笑呵呵地道:“主子平时只和靖远哥哥下棋,他们下棋的时候总爱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看着看着,什么都没看懂、没听懂就困了,不过靖远哥哥好久没来了,他还欠我栗子糕呢!” 谢懿笑:“人家有了新欢,自然就忘了我们小无岭。” “新欢?”无岭似懂非懂:“公子是说穆世子吗?我瞧他凶巴巴的,一点儿也不会哄人,靖远哥哥跟他玩有什么乐趣?以前靖远哥哥跟我一起玩的时候,时常发笑呢!” “你还小,不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1】。”谢懿落子,笑眯眯地道:“旁人看着觉得他苦,殊不知人家或许是故意为之,更乐在其中。” 无岭闻言觉得公子说的有道理,这就好比旁人都说他被小伍管得严,但他是乐在其中,若是有一日小伍不管他了,他才难过呢! 无岭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执子欲下—— “公子!” “公子!” “不好了不好了!” 春桃跑了进来,脸上挂着一串泪,进门就磕头哭道:“公子不好了,我家郡主不见了!” “啪嗒!”黑子落下,打散一盘乱棋。 “怎么回事?你把事情从头说来!”谢懿起身便往外走,无岭和春桃连忙跟上。 “郡主和陈家小姐想去后山看看腊梅是否还开着,让我先装个水囊再去,哪料我去了之后,陈小姐已经被打晕在地,郡主也不见了,我只在树下找到了这个。”春桃将玉佩递了过去,声音都哭哑了,“这是世子爷亲自给郡主琢的玉佩,郡主爱惜得不得了,如果不是出事了,她绝不会丢下的!” 谢懿走得很快,“今日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还碰见了什么人?” “我认识的都是些官家小姐和少爷,还有李侍郎他们——” “李楷文也在?”谢懿猛地停住脚步,不好的预感终于在今天被验证,他将玉佩递给春桃,快速道:“你现在就下山,山下有马,能跑吗!” “能!”春桃点头:“燕国公府的人,都会骑马!” 谢懿很冷静:“好,骑着马去找人,你家世子不在就去王府,然后让你们府中的人进宫去,将此事禀告给陛下,不,禀报给太皇太后,快去!” “是!”春桃抹了把泪,飞快地跑了。 第25章 谢懿转头看向无岭,说:“小无岭,接下来得看你的了。” *** 穆缨是被马车摇醒的。 她在被迷晕过去的那一瞬间便开始后悔今日不带侍从的决定,早知道会被坏人绑走,还不如忍受被一大群人跟着的痛苦。 绾绾不在,说明坏人的目的只有她一个。穷凶极恶之人不会只打晕绾绾,更不会把她关在这样舒服的马车里,穆缨扫了眼车内文雅的装饰,猜测绑她的应该不会是土匪一类。而她只被绑住了双手,用的还是绸缎而非麻绳…… 穆缨眼神一冷,起身一脚将车门踹开,怒喝道:“哪来的见不得人的王八羔子,敢绑你姑奶奶!” 驾车之人背上一痛,连忙勒紧缰绳。 马车左右摇晃,穆缨一个踉跄,被人抱进了怀里。 这简直让她寒毛直竖! 穆缨挣扎起来,“你放开我!你敢对我动手动脚,我哥哥会活撕了你!我义兄也不会放过你的!” “义兄?”李楷文攥住她的双手,喝道:“你就一个兄长,哪来的义兄!” 穆缨怒道:“关你何事!” “谢懿就那么好?让你念念不忘!”李楷文带着她进了马车,将人压住,冷声道:“你再想再念,他都不会娶你!如今的他,哪里配得上你!” “我呸!”穆缨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横眉冷斥:“珩之哥哥不配,谁配?你吗!笑话,奸猾狡诈的鄙薄竖子,装什么高高在上?若没有沈氏,你能做得高官?可若有沈氏,你也不过是他们脚底下的一条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你连珩之哥哥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李楷文扬起手臂,“穆缨!” 穆缨冷笑,半点不怕:“今日你敢动我,你们李氏满门来日就得为我陪葬!” “呵,谁能证明是我带走了你?”李楷文放下手,轻柔地落在了她脸上,“谢懿吗?” 穆缨躲闪不及,几欲呕吐,“珩之哥哥那般聪明,一定会猜到你,姓李的,你等着!” “我等着我等着!”李楷文掐住她的下巴,不怒反笑:“我就是要他来!否则我何必故意放纵你留下玉佩,何必将陈绾绾也留在树下?我为他留下那么多痕迹,他如果不来,岂不辜负了我?” “你……”穆缨瞳孔一缩:“你竟然!” “如果他不来,你就可以看清楚你的珩之哥哥到底是怎样一个懦弱胆小之人!如果他来,”李楷文面露阴狠,咬牙切齿地笑道:“那我就要他曝尸这寒天雪地,被野狗啃食!” “王八蛋!你敢!你敢!”穆缨疯狂地挣扎起来,“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他是定安王妃,你敢!” “什么狗屁王妃!不过是太皇太后手底下的一条狗!你真当他还是金贵的小侯爷!”李楷文侧身指着前方,“看!再走一段路就有个屋子,我在知道你要来长鸣寺的时候就着手搭建了!我知道委屈你了,但是我等不及了!你马上就要离京了,你已经及笄了,指婚就在这一两年,万一要让你远嫁联姻怎么办?啊!我怎么办?我等不及了!” 他捧着穆缨的脸,温柔道:“乖,我保证,只给你这一次委屈受,啊,我保证。” “滚——”穆缨没来得及说完,又被捂晕了过去。 李楷文将她放平,又替她盖上了毯子,盯着她看了好久,这才转身出了马车,驾着车走了。 *** “公子,就是这儿!” 两人从马上下来,无岭踩了踩地上的印子,说:“公子,你看见前面那小屋没有?这地儿荒凉,那屋子却新!” 谢懿的眼神自然不如身为影卫的无岭,他摸了摸腰间的香囊,轻声道:“李楷文疯了,也不忘故意引我来。” 无岭一惊:“这话怎么说?” 谢懿往前走,“你说屋子是新的,多半是他早有准备,就等着今日了。上次在宫里,我便觉得他对缨儿的贪图之心太重,今日是我大意了。” “咱们来的时候根本没瞧见他!谁知道他躲在什么旮沓里!”无岭恼怒:“公子,你别自责,我去把郡主救出来!” 谢懿摆手拦下他,“他既然早有准备,必然是要我的命,哪能让你这么轻易地将人救出来?其中必有陷阱,得先看看缨儿是否在这里。” 无岭有些犹豫:“公子既然知道有陷阱,要不要再等等?” “若等,恐缨儿受欺;不等,我要受欺。”来时将手炉扔了,谢懿只觉得手串着心,都冷,他呵了口气:“这是在逼我选吶!” 谢懿没让无岭去,而是带着无岭大喇喇地走了过去。 走近后,无岭嘴唇抿紧,离他更近了。 谢懿拍拍手,扬声道:“李侍郎,出来一叙罢!” “哐!” 房门被打开,李楷文带着穆缨走了出来,大喝道:“小侯爷,好胆量啊!” 穆缨被绑了手脚,又被帕子堵住了嘴,一见到谢懿,先前百般惊吓都喷涌而出,哗哗地落了泪。 谢懿眼里没了笑,温和道:“李侍郎这是做什么?郡主金枝玉叶,可经不起这般委屈。” “还不是怨你吶?”李楷文笑笑:“若不是你舔脸从狱里出来了,她今日就不会受委屈,都怪你。” “的确怪我。”谢懿笑得毫无温度:“早知道李侍郎是个为了私情坑害自家满门的疯子,我应该在出狱后就杀了你。” “哈哈哈哈!”李楷文大笑,拖抱着穆缨向前两步,伸头问:“满门?我吗?你都要死了啊!你还敢说大话?除了你们三人,谁知道是我带走了她?谁知道,嗯?” “哦?这么说李侍郎也舍得将缨儿杀了?”谢懿讽道:“看来你所谓的喜欢也不过如此。” “不不不,她是我的爱人,我舍不得杀她,谁都不能杀她!”李楷文伸手探向穆缨的脸,语气轻柔至极,“把你关起来,好不好?只有我能看见你,你也只能看见我,我保证不会有其他人来打扰你,保证。” 滚!穆缨恶心得闭上了双眼。 “李侍郎可能是没有这个机会了。我来时派了人去山下,不知道现在正赶来的人都是谁啊?”谢懿疑惑地摩挲着下巴,过了会儿又说:“不过不管是谁,很快大家都会知道,李楷文,李侍郎,你罪不容赦。” “……呵,好!好!看来你是一早就猜准了我啊!”李楷文说罢转头,他看起来有些伤心,眼眶都红了,“看,你看啊,你的珩之哥哥都看出来我对你的情意了,你却什么都看不到!” 穆缨湿/润的睫毛轻轻颤抖,没做搭理,接着便听李楷文这疯子说:“知道又如何!我万死!但你!” 李楷文伸手指向谢懿,颤声道:“山野之间,孤男寡女,是你亲手让缨儿清白尽毁!我死了,大家提起穆缨这两个字,就会想起我李楷文!” 谢懿失笑:“这话是何意啊?明明李侍郎是因为好友沈枫记恨穆上将军,绑了他最疼爱的妹妹欲要报复。” 李楷文大怒:“你——” 谢懿摆手,语气恶毒:“我想,九泉之下的沈枫一定会感动得泣涕涟涟,等你下了地狱,他还要巴心巴肝地同你做兄弟。” 【1】《庄子·秋水》(这句话大家应该都知道,但还是标注一下下。) 第23章 围杀 李楷文料定沈相舍不得沈枫被流放,却没料到竟有人敢这么快就杀人灭口。 看出他的心思,谢懿忙委屈道:“诶诶诶,我可没动沈枫一根寒毛哦!瞧你这痛恨的模样,当真是兄弟情深吶!不过……” 谢懿柔柔地叹了口气,为他可惜:“若没有沈枫的诱导,李侍郎不至于疯到这般地步吧?” 谢懿变了! 全变了! 李楷文在那一瞬间撕碎了入狱前的谢懿,那个温驯正派、待谁都彬彬有礼、仿佛永远学不会嫉妒、憎恨的世家公子,此时站在他面前的谢懿,酷爱用无辜轻柔的神情剜人心肺! 他眼里的痛恨快要喷涌而出,出口的声音含了血:“到了这般地步,你休要再撺掇!你说我,你又好到哪里去?一个被亲父不喜、被陛下抛弃的可怜虫!想当年你多风光啊,啊!可是你下狱、落进我手里,被我当成一条狗抽得半死不活的时候,多狼狈啊,哈哈哈!” 李楷文拖着突然痛哭的穆缨下了阶梯,他拿出一只手指着谢懿,语气极其恶毒:“陛下,云世子,定安王!你男人好多啊!什么世家公子,什么骊京明玉,不过是一个高、贵、的、婊、子……罢了,你知不知道骊京有多少男人对你动过心思?你雌/伏于这么多人身/下时,有没有想想先帝啊!” 他大笑:“先帝在天上看着你啊!” “找——死!”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谢懿只感觉从身侧掠过一阵风,裹挟着他滔天的杀意向前刺去! 李楷文连瞳孔都来不及反应,怀中的人已经被人扯开,穆缨身上的绸缎沾着腊梅香散了一地,他刚欲伸手,已经被刀刃勒住了脖子。 第26章 “珩之哥哥!”穆缨被摔在谢懿面前,谢懿眼疾手快地扶起她,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就在此时,数十个黑衣人带着弓箭从屋内奔出,拉弓搭弦,蓄势待发! 无岭拽着李楷文转了个方向,冷喝:“谁敢妄动,我砍断他的脑袋!” 刀刃刺破皮肉的声音酸得人耳朵疼,李楷文感觉温热的血顺着脖子滑了下来,混进了他的大红长袍里,这是他的喜袍啊! 他怒然,声音呕着血:“所有人,杀了谢懿!杀了谢懿!拿他的脑袋给我陪葬!” 他话音一落,铁箭疾出! 与此同时,数十个黑衣人从小屋后蹿出,朝谢懿逃走的方向猛追而去。 “妈的!”无岭将李楷文往前一推,伸脚往他背上一踹,一刀砍在他背上,头也不回地往前跑了。 他今天要挨打!无岭悲从心来。 “唰!”“唰!”“唰!” 长箭穿破了穆缨的裙子,她摔了一跤,连忙拔出金钗将裙摆划开,握住谢懿伸来的手,继续往前狂奔。 谢懿许久没这么跑过了。 没穿书前,只有他惹是生非追着人家打的份,穿书后摊上了病弱主,天天待在府里喝药,活生生喝成了个药罐子!不过现在看来还得感谢这些药,否则以他刚穿来是这具身体的状态,他现在别说逃命了,那是跑两步就得喘啊! “铿!” 就在谢懿走神时,一道尖锐的碰撞声在他脑后炸开,无岭堪堪拦下这一箭,额角被吓出了冷汗。 后面的人追得越来越急,而谢懿带着穆缨跑得越力不从心。他知道无岭最擅长的是轻功,就算要挡住这些人,也要费上一段时日。谢懿松开穆缨的手,推着她往前道:“缨儿先走!” 穆缨转头,她知道此时拉扯拒绝、唱生离死别也不分开的戏码有多愚蠢,但是她好害——穆缨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向前扑去。 阴冷的风声直逼心脏,谢懿似有所感,在那一刻,他听见了无岭带着哭腔的怒喊——“公子!” “铿!” 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箭刺破了即将将谢懿压入地狱的凶器,这一箭力道极重,直将那刀射/了个对穿,谢懿被穆缨扑进了雪地,另一个围拥而上的刺客手中的凶器削断了她头上的金冠。 穆缨吓得怔愣,在这样的眼神里,谢懿不知道她哪来的勇气毫不犹豫地挡在他面前。他翻身将穆缨护住,心有余悸地转头,看见南伍座下的马疾驰而来! 还有…… 南伍浑身都冻在雪里,他藏在腰间的软剑出鞘便要饮血,那一剑极为精准地挑开了两个黑衣人的喉咙。 谢懿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大氅捂了个满脸,上面是红雨露的味道,替他挡住了喷溅而来的鲜血。马蹄声再度靠近,谢懿腰间一轻,晕眩间落进了温热的怀抱里。 今日之前,他从未给予秋晏景或被其馈赠这样滚烫灼热的怀抱。这是一个只带着安抚和温暖的怀抱,没有他带着目的性的撩拨和勾/引,也并非秋晏景故作旖旎的试探。 他们离的好近。 秋晏景一手揽着谢懿的腰,一手拉紧缰绳,刚才立了大功的霸王弓被他重新挂上了得胜钩。座下高大的战马正昂头,瞳里是喷涌的杀意。 谢懿好遗憾,没有看见他拉弓射箭时的风采。 身后的侍卫下马,将穆缨扶了起来,却发现她已经晕过去了。 “小伍!伍哥!他们欺负人,打他们!” 无岭哭着跑过来,被南伍提上了马,一队人跟在他身后,冲了过去。 “咳……咳咳……”谢懿吸了吸鼻子,将脑袋探了出来,身后的人凑过去,在他耳边呢喃:“珩之,玩得开心吗?” 谢懿敏锐地察觉出他生气了,于是十分乖顺地道:“不开心,该带着夫君一起来的,长鸣寺后山的腊梅还开着!” 他想转头,却被秋晏景卡着下巴转了回去,那人继续说:“我当珩之何时何地都能谈笑风生,殊不知还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呢!” 话是如此说,他语气里却是半点嘲讽都无,谢懿还惦记着他怀里的温暖,笑笑道:“所以夫君要帮我报仇嘛!” “好。”秋晏景驾着马往前走了一段路,看着南伍将半死不活的李楷文扔在了地上。 李楷文呛出一口血,抬头便对上了秋晏景的视线,他惊恐地瞪大了眼,许久后才敢认出面前的人,他下意识地摇头。 秋晏景被他的眼神取悦到了,他安抚性地拍了拍座下的马,问:“珩之,想要他怎么死?” “我——” “王爷!”李楷文不可置信:“这是谢懿!谢家郎啊!他和陛下有过一段风月——啊!” “怎么所有人都要来提醒我这件事?”秋晏景手里的马鞭狠狠地摔在了李楷文身上,他挠了挠谢懿的腰,语气轻柔:“我家珩之年少时做了错事,我自会罚他,别人来插什么嘴?” 未曾想此时还会天降横祸,谢懿正欲说话,便又被那李楷文抢去了机会。 “王爷,他——” “剜了他的舌头。”秋晏景不满,还不忘了安抚谢懿,“没了舌头,他就不会再打扰珩之说话。” “是。”南伍下马,一脚踩在李楷文小腿上,将欲要逃跑的人拽了回来,带着手套的手卡住了李楷文的下颔。 李楷文在这一瞬间认出了他——当年生剐了大皇子的黑衣侍卫! 干净的匕首在李楷文眼中竖起一道银光,他只来得及目眦尽裂,下一瞬就被锥心刺骨的疼夺去了神智。 后方上来两个人将他死死摁在地上,他疼得要命,却连打滚挣扎的资格都没有。他明白——定安王就是要让他痛苦到极致! 趴在马背上的无岭觉得小伍今天好生气,否则哪舍得弄脏自己新买的手套,他开始有些害怕。 谢懿移开了眼,没作声,又听秋晏景问自己。 “珩之,怎么替你报仇,你才高兴?” 这是个好问题。谢懿偏头认真思索了起来,王府里用的都是好东西,秋晏景房里的更是珍品,就像那药膏吧,涂了一段时间,将他背上的疤痕全部消去了。 所以啊,他这心里的疤痕也得消上一消。 他微微侧头,声音不大不小:“他以前在刑部大牢抽了我鞭子,我得还给他,不多不少,双倍吧!其余的,让燕国公府算。” “那可不行。”秋晏景驳回了他的提议,说:“尸体可以留给燕国公府,至于鞭子——” 他抬眸,“将这厮扔出去。” “是!” 两侍卫同时松手,李楷文还没来得及呜咽,就被一脚重重地踢开。腰侧在雪上摩擦,李楷文在心里嚎哭,下一瞬便听见了破空的鞭声! “唰!” “啪!” 这一鞭打得极狠极重,谢懿甚至看见了血肉横飞,可真正的效果远比他看见的更为心惊。 李楷文被这一鞭子撕破了背上的皮肉,鞭笞的力道直直落在了骨头,伤了内脏,他喉间发出可怖的呜咽声,嘴里的血一直往外流。 “啪!” 又是一鞭,这一次秋晏景换了长鞭,将他重重摔倒在地。 李楷文坏了。 秋晏景面无表情地抬手,这次被谢懿抓住了,他垂眸,看见怀里的人脸色发白地对他笑:“你每次甩鞭子都得带来一阵风,吹得我冷。” 这语调,立马就让秋晏景心软了,他扔下马鞭,冷声下令:“以下犯上,陷公子于死地,处凌迟,即刻!” 奉刑侍卫立即站出,“是!” 不!不——李楷文无声嚎啕。 许多年前,李楷文站在沈原身后,亲眼看着那黑衣侍卫刮下了大皇子身上的第一刀,他小心翼翼地掩住喉间的恶心,心里却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若不是定安王在那不久后便恶疾复发,陷入昏迷,他是想拜在定安王帐下的。 他想过自己会位极人臣,会迎娶心爱的女人,却从没想过自己会惨死于雪天。他想去看看喜欢的姑娘,却连眼睛都没力气转了。 谢懿立马就想走,被秋晏景勒着腰困在了怀里,那人扯开他身上的大氅,用自己身上的大氅将他裹住,顺势俯身道:“往哪跑?” “……”谢懿抿唇抱怨:“我不想看!” “由得你?”秋晏景把他困死在怀里,卡着他的下巴,冷声道:“就是要让你看得清清楚楚,看清楚这些人是怎么死的,下一次你才不敢乱做英雄。” 李楷文已经被押住了,奉行侍卫下了第一刀,谢懿眼前红光一闪,他胃里翻涌,勉强道:“我不是做英雄,我只是害怕时间拖久了,李楷文会欺负缨儿。你知道的,女孩子的清白——” “你最好闭嘴。”秋晏景松开手,捂住了他苍白的脸,“不想看这个,回去就得看别的,珩之你可得想好了。” 谢懿从他的温柔呢喃里品出了危险的味道,他认真琢磨了半晌,选择臣服。 “夫君,我们回房看别的。” 第27章 第24章 高烧 秋晏景还没来得及好好让谢懿看看别的,谢懿就病倒了。 他在雪天里受了寒,当夜就发了高烧,府医坐在桌边开方子,心想若不是有主子爷在床边盯着,他真想往公子的手背上拍一巴掌! 简直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他已过耳顺之年,在王府做了半辈子大夫,以前王府里死气沉沉的,无岭都只敢在院子外面闹腾,直到公子进了府之后才好上一些,变得有生气了,他是打心眼里心疼这二位主子爷的。 “江大夫。” 秋晏景的声音让他醒了神,江雁忙小声应:“在呢,药方都在这儿了,主子找人拿下去煎好,先给公子喂一服下去,等公子退了烧,我再换方子。” 江雁说罢顿了顿,还欲多上两句嘴,便隔着一层帘子瞧见了里面的动静,他家主子爷掀开床帐,坐到里面去了嘞! 谢懿烧得迷迷糊糊的,起先倒是乖巧,现在却开始呓语起来。秋晏景看着他陷入潮/湿里,闭着眼挣扎抓不住浮木,便恶意地想将他的双手也捆起来,好叫他将这滋味尝够,但见珩之用泛湿的头发磨蹭着枕头,难受得呜咽了起来,他心里的那点恶意便被珩之颈间的汗淋透了。 他俯身凑近谢珩之,声音很低:“珩之,莫怕,我在呢。” “……”谢懿不领情,呓语声轻的秋晏景听不清。他默了默,索性脱了靴子钻进了被窝,将浑身浸/湿的谢珩之揽入了怀里。 外头的江雁飞快地退了出去。 秋晏景靠着床头,一手揽着谢珩之的腰,一手按在他的头侧,声音愈发轻了,他说:“夫君在呢,珩之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夫……”谢懿嘴唇好干,他晕乎乎地将脑袋埋进秋晏景的颈窝,觉得他身上的香好温柔啊! 秋晏景应了一声,从柜上拿了温水碗,用勺背点了几下,擦在了谢珩之的嘴上。谢珩之的嘴太干了,他起不了春心,害怕谢珩之被亲疼,可谢珩之不领情。红润的舌伸出些许,抵在了勺背上,秋晏景呼吸微沉,当即便忘了刚刚升起的怜悯之心,俯身咬住了。 谢珩之疼得一呜咽,没力气的手搭在他腿上,虚虚地推了两下。他没管,将谢珩之的胆大妄为全部吃进了嘴里。 *** 无岭双腿发麻时,听见了身后的动静。 沈绥来的不是时候,府里正战战兢兢,暗处的影卫们连眼睛都不敢乱放,看也没看他一眼。 “这是怎么了?”沈绥的折扇点在无岭的脑袋上,俯身才瞧见这小家伙红着眼,他没说什么,迈步进了廊下。 南伍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沈绥走过去的时候发现从南伍的视角,可以瞧见乖乖挨跪的无岭,但由于廊边的树扇,无岭瞧不见他。 “犯什么事儿了?好久没见你罚他了。”沈绥没坐,在还十分寒冷的早春摇起了自己的新扇子。 南伍一动没动,说:“你怎么这么晚过来?” “我也懒得大半夜折腾啊!穆璁在府里发脾气呢,院里的鸟都吓得到处窜,我还待在那儿做什么?自己送上去帮他消气吗?”沈绥叹了口气:“放着春行楼没去,走这一遭,看来还没来对。” “你来的不是时候,公子高烧,主子在府里照顾。”南伍淡着脸,没忽视远处的无岭偷偷伸手揉了揉膝盖。 “照顾?”这两个字颇为精妙,沈绥偏头看向远处的主卧,好半晌才笑了一声:“有点意思,那我就等公子醒来后再叨扰宸九吧!” 沈绥这一等,便等到了第二日中午。 谢懿醒来时好像还有些迷糊,不知是真不清醒还是顺势耍赖般地扒在秋晏景身上,后者不欲在此时跟他计较,问他:“感觉如何?” “……湿得慌。”谢懿缩了缩脖子,嘟囔道:“难受。” 秋晏景替他拢了拢头发,安抚道:“烧还没退完呢,先忍忍。” “好。”谢懿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在病时很乖,像只被拴住的猫,毫不防备地往秋晏景怀里蹭。秋晏景掀开床帐,唤了人进来。 林谒端着药进来,轻声说:“药是温的,不会烫口。” 秋晏景拿着汤匙靠近谢懿,见后者皱着眉往后躲,揽着他的手便往前一靠,说:“喝药才会好,否则江大夫又要过来给你扎针了。” “扎针”这两个字简直是戳中了谢懿的死穴,他忙张嘴含住药,在那一瞬间将脸皱成了一团。 “良药苦口。”秋晏景觉得他生动的模样好惹人怜爱,拍了拍他的腰才继续喂第二口。 林谒在旁边看着,忍不住说:“公子,主子特意叫人在碗底放了蜜饯,否则还要苦一些。” “可是还是好苦。”谢懿连抿嘴都不敢,张着两瓣被药汁润得清亮的唇抱怨:“怎么不多放一些啊!” “放多了,药性就淡了,我们珩之就好得慢,还得多喝几服。”秋晏景没顾忌林谒,俯身将他唇上的药汁卷走了,又继续喂他。 非礼勿视!林谒忙移开眼神。 谢懿也愣了愣,他没吱声,只在心里打着鼓——这人的动作好娴熟,莫非在他昏迷的时候已经做了好多次实验?他起来时觉得双唇有些肿痛,该不会就是这人做的坏事吧? 秋晏景不关心自己是否这么快就漏了陷,他将汤匙放进碗里,吩咐道:“下去吧,别让其他人来打扰公子休息。” “可昌平宫的福满还候在府外,他说……”林谒对上秋晏景的眼,及时地将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他点点头,“属下这就去处理。” 林谒走得飞快。 谢懿偷偷看了眼秋晏景的神色,小声请求道:“我想吃糖,让无岭送颗糖进来好不好?” “送不了。”秋晏景捏捏他的脸,“在外面跪着呢。” “这事儿不怨他。”谢懿往上蹭了蹭,靠得更舒服些了,又继续说:“我能撑到你来,还多亏了他,他有功。” 秋晏景将床帐扯下,说:“所以功过相抵,罚的轻。” “啊?”谢懿不解:“功过相抵,那就是不赏不罚,怎么还让人跪着?” “在我这儿是功过相抵,我不罚他,罚他的是南伍。”秋晏景看着谢懿的眼睛,解释道:“罚的不是他护卫不力,而是不知深浅。以前他仗着自己轻功好,去哪儿都不带传声令,总觉得自己在什么样的境况下都能逃出,南伍与他说过多次,他嘴上答应了,可每次都忘记。” “这次若不是被我拖累,他肯定能逃走。”谢懿嘴上求情,心里却明白南伍这是想让无岭长个教训,南伍看得长远,想得周到,他没理由再插手,便不说话了。 秋晏景见他恹恹的,便将人放平下去,说:“还困着呢,饿吗?” 谢懿摇头,“不饿,就是有些困。” “好,那再睡会儿。”秋晏景下了床,俯身替他拢被子,“我保证,珩之很快就能好了。” 谢懿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出了帐子。 “啪嗒。” 秋晏景踏出房门,两侧的侍卫便将房门轻轻关上。 “……”无岭脸色苍白,听见声音后也不敢抬头,过了会儿,他看见了秋晏景脚下的靴子。 “公子想吃糖,你进去给他一颗便出来,不许赖在里面闹他。”秋晏景捏住他头上的马尾,迫使他抬起头来,看了眼才道:“瞧这可怜见的,洗把脸再去。” 无岭抽噎两声:“主子……呜呜……我的糖落在雪地里了,小伍今天不给我买。” “去账房拿银子,自己想办法。”秋晏景松开他,淡声道:“是公子疼你,下次记住了,把公子放在第一位。” 无岭听出主子这是不高兴公子不顾自己去救穆缨,他不敢有异议,忙哑声应下,颤着腿儿爬起来去账房要银子去了。 “这次跪了这么久,以后肯定要长记性了。”沈绥用扇子捂住半张脸,打了声呵欠,“公子怎么样了?” “烧还没退。”秋晏景立在假山景池前,南伍轻步过来替他披上了外衣,又退了下去。 “江大夫医术高明,很快就能好了。”沈绥安慰两句,道出了来意:“风波已起,宸九,你的箭可搭上弓了?” 秋晏景俯视着池底的石头,微微一笑:“蓄势待发。” “惨啊!真惨!”沈绥摇着扇子,语气轻快:“我昨夜出来的时候瞧见了李楷文,不堪入目。那一袋子,吓得穆璁都变了脸色。你也是狠心,不怕公子晚上做噩梦?” 秋晏景难得没有反驳,“太气了,就想吓吓他。” “公子可跟咱们这些人不一样,他被先帝爷护得太好,哪里见过这样残忍的场面?不过我瞧着他变了许多,脾性完全不似以前,变得太多,就连那一模一样的容貌都让我看成了两个人。”沈绥思索片刻,若有所思地看向秋晏景,笑问:“宸九,你说这到底是以前的小侯爷蛰伏得太深,还是现在的这个他,并非真正的谢懿。” 第28章 秋晏景看了他一眼,在后者“我闭嘴,我立马闭嘴”的眼神下坦然承认:“我要的,是此时睡在我榻上的谢珩之。” 沈绥笑而不语,然后就被秋晏景抢走了扇子,他“诶”了两声,怒道:“王府什么都不缺,抢我的扇子做什么!这可是新的,拿出去至少卖一金。” “看你这穷酸样。”秋晏景有些嫌弃地看了眼手中的扇子,又扔了回去,说:“我要的是谢珩之,那你呢,要什么?” 沈绥连忙接住扇子,小心翼翼地护在了怀里,瞪着他道:“自然是有人死得其所了。” 第25章 梦魇 福满回了宫,将林谒的话如实转告给了秋赫。 “……如朕所料。”秋赫疲倦地倒在椅背上,李楷文出事,刑部侍郎一位空缺,他想提拔自己的人,可沈氏在朝,太皇太后还在看着,他若乱走一步,便是满盘皆输。 “定安王醒了”这个消息如同给他打上了一记强有力的定心神针,他们是一个姓,如果皇叔愿意成为他的依靠,秋氏江山定能稳固如金汤,可惜啊,皇叔不见他。 “陛下别烦忧,王爷刚刚醒来,想必是不愿意被人打扰的,过段日子就会好了。”沈钰替他揉着头侧,声音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秋赫没有应答,而是说:“京兆尹传来消息说沈枫被人杀死于虎合山上,凌岄,你怎么看?” “大哥是父亲母亲最疼爱的孩子,大哥出事,二老定悲痛欲绝,臣身为人子,本该以父母之忧为忧,但臣实在不是君子。”沈钰手上动作不停,垂眸看着秋赫头上的玉笄,将声音放得很低,“大哥派人杀臣,差点连累了陛下,这件事情在臣心里……臣忘不了。” “恩怨分明,也并无不妥。”秋赫说:“沈枫实在不堪大用,他没了,沈相会更加看重你。” 沈钰不好意思地笑笑:“臣还有一位庶兄,现在在穆世子身边做事。” “熠光?倒没听说过。令兄能得世子青眼,想必也有些才学。” 秋赫话音刚落,沈钰便道:“并非如此,二哥好像是得罪了世子,世子只让他牵马,二哥都许久没回府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经常受委屈。” “熠光的性子和谨睿有些像,做事随心由几,不过熠光倒比谨睿霸道许多。”秋赫拿开沈钰的手,起身道:“太皇太后惦记你,去泰宁宫看看吧!” “是,臣告退。”沈钰恭敬行礼,转身退了。 待他走后,福满才上来道:“看押沈枫的两个小吏都说杀害沈枫之人是虎合山遗留的土匪,陛下如何处置?” “先帝在时派兵剿灭虎合山土匪,正是因为他们穷凶极恶,欺压百姓。若真是没清理干净的土匪,那两个小吏还能活着回来?”秋赫面色平静,说:“不过既然有人证,此事便了了吧!沈枫虽死,但身上还带着罪名,朕也不好太过体恤,你择了厚礼,派人送去相府吧!” “奴才遵旨。”福满低眸,以前去相府送礼,都是他亲自去,这代表了陛下对沈相的敬重,此时免了他走这一遭,看来陛下对相府的芥蒂已经稍稍显露了。 “出事那日,燕国公府的人直奔泰宁宫,让太皇太后第一个知晓了李楷文那厮的罪行,而朕却是从你口中知晓的。燕国公府一向不站队,不争权,此举倒是让人琢磨不透了。”秋赫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眼神微讽。 福满闻言心里一跳,恭敬道:“陛下您知道的,李楷文是沈相的门生,这事儿发生了,损的不仅是沈相的颜面,还有太皇太后的颜面,何况……奴才听说苍月郡主是阖府明珠,她受了欺,国公爷怕是气怒难消,先报给太皇太后,又何尝不是一种施压呢?” “这话,”秋赫一笑:“也有些道理,倒是皇叔一醒便去长鸣寺救王妃,这事儿让朕不太理解。” 福满一时没敢接话。 秋赫又说:“皇叔从小就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他要什么,便一定要得到什么,他不要什么,那就谁都别想往他身边塞,是以王府并无姬妾。太皇太后趁皇叔昏迷时将王妃嫁了进去,按理来说,皇叔不会高兴。莫不是……” 后面的几个字秋赫连说都不愿意说出来,他是了解谢懿的,骊京曾经最为珍贵的明玉,多少人的梦中情郎,那样的男子,连跪在地上的宫婢都要冒着被训斥责罚的风险偷偷看一眼,“惊才绝艳”这四个字配他一点也不为过。 皇叔若看上他,实在是情理之中。 “陛下,您忘记了一件事儿。”福满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提醒:“王妃是先帝爷的掌中宝,先帝在时,与王爷是兄友弟恭,念着先帝,王妃若又温驯懂事,王爷说不定也是能接纳的。” “所以太皇太后才敢走这一步棋吗?”秋赫站在窗前,遥望着远在天边的金辉,一瞬间好似看到了高高坐于战马上的九皇叔了。 *** 谢懿浑然不察自家大美人儿又被狗贼惦记了,在秋晏景于书房密见别的男人时,他躺在帐中做了一个梦。 其实他经常做梦,排除那些有颜色的梦,他要么是梦见自己在刑部大狱被李楷文那厮鞭打,要么就梦见云宪那家伙,那些以往的或是他亲身经历,或是原主的经历,都在梦中变得格外真实。 只是这一次,他梦见了一个新鲜的人。 那人穿着黑色的金绣滚龙常服,东秦以黑色为尊,能将代表帝王的吉祥绣在外袍上的,只有一个身份。 秋赫与先帝最像的地方是眼睛,温和的轮廓丝毫没有凌人的尊贵与盛气,同出一辙,谢懿想这或许也是原主动心的一个理由。 此时元承帝那双温和的眼睛盛满了笑,他牵着十三岁的谢懿,指着猎场中的马说:“边国进献的汗血宝马,珩之可喜欢?” 谢懿看了一眼,回眸时眼里的渴望全部消失殆尽,他摇头:“不喜欢。” “不识货!”元承帝摁了摁他的鼻尖,炫耀般地说:“今早云晖还同我说想要这匹马,那老匹夫混起来没边,比他儿子还无赖,我愣是没松口,因为咱们珩之还没挑吶!” 谢懿笑了笑,老成地说:“汗血宝马配良将大帅,这匹马放我这儿是浪费了,给云叔才是最好的。” 元承帝问:“真不要?” 谢懿点头:“不要。” 元承帝不死心,又问:“真不要?” “不要。”谢懿看也没看那匹马,肯定道:“就给云叔吧,要不然他还要闹,到时候他带着谨睿一同进宫来闹,看陛下怎么招架得住!” “谨睿那小子对你是言听计从,就是根小尾巴,我可不怕他,倒是他老子着实烦人!”元承帝叹了口气,朝后面的公公可惜道:“既然咱们珩之不要,就给云晖吧!” 老公公照顾了元承帝大半辈子,闻言笑呵呵地道:“陛下,瞧您多疼小侯爷啊!” “那是!”元承帝哈哈大笑:“珩之是我秋珉的亲儿子!等他长大了,朕还要给他娶媳妇儿呢!” 老公公拍了拍手,道:“陛下这么心疼,怕是难得找到满意的姑娘哟!” “老家伙,惯爱拆穿朕!”元承帝打了老公公一下,笑呵呵地道:“那有什么?等宸九从战场回来,让他给珩之挑,那小子眼睛刁钻,挑出来的都是好姑娘!” “我才不娶妻呢!”谢懿老气横秋地道:“不能为感情所羁绊,我是要做大事的人,就像王爷那样。” “臭小子,竟说些歪理!”元承帝佯怒,轻捏着他的脸恐吓道:“看你鸡皮鹤发时,还敢不敢说大话!还有什么王爷王爷的,生疏,那是你九叔。记得等他回来的时候,你就这么叫他,那小子面冷心软,肯定得记着你,他最爱收藏珍品,咱们要给他掏空!” 谢懿挠挠头,赧然道:“王爷就比我大三岁,还没及冠,我实在叫不出口。” “这有什么?我比他大十八岁,我俩还是兄弟呢!平时也不敢拿他当儿子教训啊!” 元承帝说罢把自己乐得大笑。 谢懿也笑了,他下意识地去拽先帝的袖子,没拽住,那袖子上的金龙好似活了,卷着元承帝、腾云驾雾地飞走了。 “陛下!”谢懿慌了,忙叫喊着追过去。 那龙飞得好快,一眨眼就升上了天。谢懿急得落了泪:“陛下!陛下!” 龙没出现,谢懿回头,总是笑着给他喂糖的老公公也消失了。 谢懿左脚绊了右脚,双手在地上蹭出了血,他被养得金贵,只敢看着满手的血掉眼泪,他喊了,没人应。 “陛下……父亲,父亲……”谢懿嚎啕大哭:“爹……爹!回来!你回来啊!” 龙是神物,能腾云驾雾,呼风唤雨。谢懿没见着飞走的龙,却被突来的大雨淋了一身,他跪在雨中,看着倾盆的大雨将手心的血都冲走了,伤口都泡白了,秋珉还是没来心疼他。 秋晏景坐在床边,看着谢珩之眼角被滚烫的热泪沾湿了,他听清了谢珩之嘴中的呓语,听见了“陛下”和“父亲”,所以他收回唤醒谢珩之的想法。 第29章 生死相隔之人,能在梦中相见已是天恩。 “父……亲。”谢懿睁开了眼睛,他偏头看向床边的人,下意识地喃喃:“九叔……” 秋晏景一愣,伸手将他抱了起来,抵着他的脑袋哄他:“九叔在呢,做了梦就哭着喊人,珩之好丢人。” 谢懿慢慢回过神来,闻言伸手给他一记爆锤,怒道:“少占我便宜!谁是你大侄子了!” “光顾自己喊得开心,喊完后还不承认,没人比你更不知羞耻了,珩之。”秋晏景伸手替他拭泪,说:“按辈分来说,我当你九叔,你不冤。不过如果你没拿先帝当父亲,要做个忘恩负义之人,我也实在没办法。” “你闭嘴!不准诬赖我!”谢懿气得扯住他的袖子就往鼻子上擦,糊了一把鼻涕才瓮声瓮气地道:“还说呢,抱着自己的大侄子哄,还将人抵在门上亲,畜生!” “畜生?”秋晏景笑着摁住他的脑袋,说:“畜生要做坏事了。” 第26章 温柔 谢懿身子不好, 在府里养了这么些时日,脸色总算好了些,虽不说红润, 但也不像往常苍白。他在长鸣寺上受了寒, 发了热,一张脸被蒸得潮/红,像被滚水泡涨了的花瓣。 秋晏景垂涎欲滴, 他抱着鲜少露出真面目的谢珩之, 故意用温热的呼吸磨这坏蛋的耳, 说:“我是畜生, 那亲手画下自己与九叔春/画的珩之又是什么?” 谢懿睁大了眼, 被拆穿了的他一时又羞又恼, 千言万语都化成倒打一把地一句怒喝:“你偷看我的画!” “若是不偷看, 我还不知道珩之心里野着呢!”秋晏景的手悄无声息地摸进了谢珩之的宽袖里,藏在里面的一截手腕十分纤细滑/嫩,又被病体养得柔软, 他简直爱不释手。 带着薄茧的手指在肌肤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触碰着, 谢懿痒得直往抵在背后的怀里缩,嘴上也不忘硬气道:“我就算画了又如何?只是想想而已,不像你什么都做了。” “做了?”秋晏景笑着逼问:“做什么了?嗯?珩之快说,我做什么了?” 谢懿瑟缩着脖子到处躲:“走开。” “珩之说不出,那我可不认。”秋晏景握着他的手腕微微埋头,对着那白皙处/咬/了一口,不轻不重,正好让谢懿呜咽着躲进了被里。 真可怜。 秋晏景松开他的手,看着谢珩之将自己裹成了蚕蛹,又吓唬道:“躲什么?我们在长鸣寺上约定好的, 珩之打算何时兑现?” “我还生着病呢!”谢懿瓮声瓮气地抱怨:“急/色。” 外边传来秋晏景的笑,谢懿又说:“你有的我也有,有什么好看的?莫非你那是金子镶的不成?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仅要让我看了,我看了之后还得给你画上一幅,让骊京的人都瞧瞧咱们定安王爷的金鸟!” 他说完没听到秋晏景的回答,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一声嗮笑,他从这笑中看见了秋晏景危险的眼睛,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开始往里侧躲了。 不仅如此,嘴也要先认怂:“我说错了!我——哎!” 谢懿惊呼一声,被秋晏景就地压住。秋晏景没有将他从被子里捞出来,而是将他缠得更紧,这样倒更方便了。 “我说……”谢懿想挣扎,发现手脚都动弹不得,只能苦笑道:“能不能给一次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回头是岸立地成佛——唔。” 秋晏景吻了下来。 不同于第一次的磕磕绊绊,这一次秋晏景熟练了许多。谢懿尝不到试探的滋味了,取而代之的是属于秋晏景的、他想要的安抚。他没有挣扎,选择了放任,他在这样和风细雨的亲昵中尝到了来自秋晏景的温柔。 谢懿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秋晏景这样的人,从来就吝啬将自己的温柔轻易交托于别人,何况是以这样亲密的方式。 可秋晏景不许谢珩之在此时走神,他咬/得谢珩之低低地闷哼,然后得意地笑了出来,又更加温和地亲吻。谢懿在这样的温存中丢盔卸甲,留在长鸣寺上的惊吓和后怕蜂拥而出,在他将要被溺闭的那一个瞬间,秋晏景将他拉了起来。 在这一刻,他想死在秋宸九的帐中。 *** 严清殿。 秋赫高坐于上,眼神从左侧阶梯的空椅上移开,默了半晌才道:“众臣有事议来,无事退朝。” “陛下,臣请上奏!” 御史大夫成阅出列道:“臣要弹劾刑部尚书刘英善放纵其子及其家仆在恭州侵占民田,欺男霸女,逼良为娼!更要弹劾恭州刘氏一脉侵吞嘉兴一年赈灾银两百万两!”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刘英善忙出列跪道:“陛下,臣冤枉啊!陛下不可听信成御史一人之言啊!” “可笑!我乃御史大夫,有纠弹百官,监督大理寺、刑部之责权!”成阅怒目冷凝,喝道:“刘英善,若没有确凿证据,我今日如何敢妄言!” 不等刘英善说话,成阅转身朝秋赫道:“陛下,臣有一人证,此人名唤余宗。余宗的父亲乃恭州商人,做的是米粮生意,嘉兴一年,恭州大旱,蝗虫过境,百姓无粮可收,恭州地方官与刘英善的大儿子官商勾结,恶意抬高粮价,百姓苦求无门!余父开棚救灾,不得官府奖赏,反而惨遭灭门,幸好余宗有幸逃出,否则当年之事埋于地底,谁还知道你刘氏一族犯下的滔天大罪!” “陛下!臣冤枉吶,臣不知,臣不知啊!”刘英善连磕三个响头。 “休得胡吣!”成阅站出两步,说:“恭州地方官里到底有多少你的门生,你自己心里有数,若没有你刑部尚书的授意,他们胆敢欺上瞒下?你儿子胆敢鱼肉百姓!人证健在,你还敢否认?” 所谓水至清则无鱼,秋赫知道这些表面对他臣服的朝堂内外有多少腌臜关系。嘉兴一年,他刚刚登基,缩减开支赈灾恭州,朝堂上下一片叫好声,他以为自己立下了功,将此事处理得妥善,却不料竟有人敢在里面搅混水! 秋赫像被抽了一巴掌似的恼怒,他难得如此冷然:“御史为人清正,乃两朝之重臣,且从不以权压人,排除异己,倒是你刑部尚书,御下不严,才出了李楷文一事,今日又闹出这一桩天大的笑话!” 刘英善惊呼:“陛下!” 沈原站在最前面,闻言心里一跳,抬眼看了看秋赫,见后者喜怒形于色,一脸“稚气”,又收回了眼神,默不作声。 “陛下!”成阅说:“臣请严查!” “沈相。”秋赫看了过去,“你是百官之首,你如何看?” “回陛下,臣不敢怀疑御史所言,但刑部尚书毕竟是国之大员,贪污赈灾毕竟是重罪,若因为那不知来历是否为真的余宗便严查,若引起朝局动荡,有心之人见缝插针,是否会因小失大?”沈原知道这年轻的帝王最怕的便是朝堂动荡,朝局不稳,因为他座下的位置,并不稳。 “正是因为刑部尚书乃国之重臣,贪污赈灾、侵占民田等都是重罪,所以才要严查,彻查!否则若一味退避三舍,任凭这些私德有亏之人继续为非作歹、横行霸道,国家何时安宁?”成阅一步也不肯退,咄咄逼人:“沈相乃百官之首,何时心怀狭窄若此!” 成阅人如其名,是个清明正直之人,他不怕说真话,谁都敢骂。 “御史此话说得太过严重,我也是为了朝局着想!”沈原摆袖,忙朝秋赫道:“望陛下明察!” “二位大人都莫要激动,有话好好说。”秋赫压下怒气,温和道:“御史是为国操劳,朕是明白的,但沈相也是顾全大局,并非推诿不前,宰辅乃百官之首,沈相怕是比御史还要焦急,御史莫要动气。” “陛下明义!”沈原躬腰,垂首暗道:陛下这话是将他拖进了是非之中心啊,看似解围,实则施压。 秋赫又说:“此事并非小事,朕也不好擅自做决定,不若请教太皇太后,再行定夺,诸公以为如何?” 众臣你看我我看你,没敢答话。 “陛下,不妥。” 一直站在沈原旁边的秦姚站出,沉声道:“坐在这严清殿正高位的是秋氏之主,是我东秦之主,国家大事系于陛下之手,哪有请教后宫后再行决断之理?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陛下登基虽不到三年,然朝政要务早已熟练,若有迟疑不敢决断之时,臣与诸公皆呕心为陛下苦思求法。臣斗胆,请陛下于这严清殿上决断!” “太傅之言,正是臣心中所想。”成阅躬身,道:“请陛下决断!” 众臣:“请陛下决断!”“!山!与!氵!タ!” 秋赫看着沈原也躬下了腰,他移开眼神,说:“太傅教训得是,此事事关重大,又涉及刑部尚书,太傅觉得谁负责更妥帖?” 秦姚想了想,说:“刑部避嫌,臣请御史台与大理寺共同辅助定安王主理此案!” “皇叔?”秋赫一怔,说:“皇叔闲散在家,怕是不妥。” 第30章 “陛下。”成阅说:“臣倒觉得定安王是个上好的人选。王爷昏迷已久,闲散在家,可他如今才二十四,总不能让他一直躲在府里当闲人吧?王爷是陛下的亲叔叔,早年替先帝处理政事,又征战有功,他若回朝,必能辅佐陛下啊!” 成阅这话里的意思极为明显,完全没避讳沈原。秋赫也懂他的意思,如今秋氏皇族就只有他与皇叔两人,他羽翼未丰,但皇叔军权在握;他不敢妄动,但皇叔大器早成;他顾虑沈氏,但皇叔却是无所畏惧。不论如何,在秋氏坐稳这江山之前,他与皇叔就是一股被拧在一起的绳。 在这个朝堂之上,皇叔是他最大的依仗! 秋赫心里一热,朗声道:“御史之言有理,如此便传朕的旨意,将刑部尚书刘英善暂时收押,命定安王主理此案,大理寺、御史台从旁协助,朕要一个完完全全的真相!” 下朝之后,成阅快步向宫外走去,他已念过六十,又是文人出生,但身体硬朗,脚迈大步,走得又快又稳。 “明正兄留步!” 成阅停步回头,朝来人作揖拜礼:“愚安。” 秦姚回礼,两人并肩向前。 “愚安今日在朝堂之上一番话,简直让我畅快!”成阅一手负在腰后,一手点了点秦姚,“倒是我没想到你会将定安王爷拉进来。” “不过顺势而为罢了,明正兄心里跟明镜似的,就别取笑愚弟了。”秦姚笑笑,“沈氏炙手可热,陛下又羽翼未丰,如此下去,对朝局不利啊!以前王爷为病所困,如今他既然醒了,那就必须将他拉出来,让他也搅进去。” “王爷的行事作风咱们可是见过的。”成阅有些担心,说:“若王爷重回朝堂,虽能制衡沈氏,但他行事太过杀伐决断,是否会……” 秦姚闻言摆手,说:“古来居高位者,哪一个不是杀伐决断?何况杀伐决断更能震慑群臣,群臣若依法办事,不越雷池,又何必胆怯害怕呢?咱们就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旁的少看少听,也少管便是了。” “愚安说的是,是我多虑了。”两人跨过小宫门,成阅又说:“我看你许久没回阜州了,老太傅可好?” 秦姚作揖,道:“多谢兄长关怀,我爹身子尚可,就是太担心王爷了,因此我刚听说王爷苏醒的消息,便传了封家书回去,我爹看了,肯定高兴。” “老太傅年事已高,还是少忧为妙。但咱们私下说说,王爷这病啊,太奇怪了,也不知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万一……”成阅咳了一声,小声道:“我是说万一,万一哪天旧病复发,王爷又陷入昏迷,这可怎么办?” “兄长的忧虑也是我的忧虑,可是咱们也没什么好法子。”秦姚叹了口气:“只盼望苍天眷顾。” *** “主子。” 无岭轻步进了书房,“主子,喝药了。” “拿来吧!”秋晏景坐在书桌后看书,见无岭递来一碗药和一卷圣旨,他端过药,又听无岭说:“这是宫里面传的旨,陛下将恭州的案子交给主子审了。” 秋晏景应了一声,问:“谁提的?” “是太傅。”无岭接过药碗,递上一方帕子后才补充说:“还有御史大夫成阅。” “太傅……这两个老狐狸。”秋晏景正欲再说,便听外面人道:“被我逮到了!” 谢懿走了进来,指着那空碗说:“偷偷喝什么好东西呢?” “我当珩之要在外面偷听多久,这才说了几句,你就跑进来了?”秋晏景看了眼无岭,朝谢懿道:“一些补气的药罢了。” “对的对的,补气的药!”无岭忙点头。 秋晏景说:“刘英善出事,刑部内部定要调动一番,无岭,去告诉靖远,位置给他空出来了,能不能坐上去,就看他的本事。” “是,属下这就去。”无岭忙端着药碗和圣旨跑了,没敢偷偷告诉主子:刚才公子的眼神好危险! 谢懿就站在书桌前,俯视着秋晏景,问:“补气?你气虚啊?” “也就只有气虚了。”秋晏景勾住他腰间的绶带,轻轻往前一拽,说:“珩之实在好奇,可以试试。” “我看不仅如此吧?”谢懿顺势往下俯身,隔着一截手指的距离与他对视,半晌后才笃定道:“你还……心虚。” 秋晏景笑了,将他拉得更近,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明明是珩之平白诬赖我。” “你有绿茶那味儿了。”谢懿由衷评判。 “绿茶味儿?”秋晏景不解:“什么意思?珩之教我。” “绿茶那味儿就是指某些人啊,明明做了坏事却要装无辜卖可怜,还喜欢倒打一耙。”谢懿用鼻梁轻轻蹭过秋晏景的鼻尖,低声说:“说的就是你,秋宸九。” 秋晏景握住他后退的后颈,说:“总比你这心思污秽的骚/狐狸好。” “……闭嘴,口出秽言。”谢懿掰开他的手,说:“我就是来通知你一声,从今天开始,我要跟着林谒学些拳脚功夫。” “嗯,听见了。”秋晏景揉搓着指腹,说:“想学就学吧,林谒可是很严格的,练哭了可别找我撒娇。” “做你的春秋白日梦去吧!你给我等着看,等我练成归来,家/暴你这个气虚之人简直毫不费力。”谢懿朝他竖了竖中指,转头走了。 秋晏景看着他走,等他要踏出房门时才道:“珩之。” 谢懿转头,退了两步,问:“叫你夫君作甚?” 秋晏景将手放在鼻下闻了闻,半晌后才笑道:“好香啊!” “……”谢懿踏出了房门,又听见了混账的大笑声,他伸手抱住后颈,连着前面揉了好一会儿,直将本就发热的脖子揉得更烫。 “混账。” 谢懿无可奈何,伸手在鼻下一闻,叹气:“真的好香啊!谢懿啊谢懿,你这样的,一定能在菜市里卖出好价钱。” “公子。” 林谒走过来说:“燕国公府的信。” “我看看。”谢懿接过信,那纸上字迹娟秀,又莫名熟悉,是穆缨的字。 林谒看了看他的脸色,说:“这封信送来时,苍月郡主已经出京了,国公府百来护卫随行护送,公子不必担忧。” “骊京不平安,走远些也好。”谢懿将信迭好,状若无意地道:“方才我看无岭端了碗药进去,王爷怎么了?” 林谒被他的眼睛看得心里直发虚,表面却丝毫不敢显露,忙道:“主子是有些头疼,府医开了药来。” “原来如此。”谢懿温和地笑了笑,捏着信回了房间。 “我没说错吧?”林谒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正想转身走人,一颗玉珠从书房穿过窗户的缝隙飞了出来,正好打在他头上。 完了,看来是说错了!林谒忙上前告罪:“属下错了!” 秋晏景骂他:“笨脑子。” *** 相府。 沈夫人端了碗鸭子肉粥递过去,问:“老爷自回来后便愁眉不展,这是遇着什么事儿了?” “多谢夫人。”沈原舀了舀粥,这粥煮得黏软味美,但吃了两口就没了食欲,放下碗后才说:“先是李楷文,而后是刘英善,刑部接连出事,连着恭州要大换血了。” “这……”沈夫人一惊,没料到今日朝堂之上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想了想,说:“那刘英善本就不堪大用,老爷不如趁此机会,再提拔新的门生上去。” “天真!哪有这么容易?”沈原沉声说:“这次刘英善突然出事,摆明了是有人在争对刑部,争对我,今日在朝堂之上,我本怀疑是陛下想要拿掉我手中的刑部,但仔细想想,他还没有这个胆子,不过是顺水推舟,借势而为。” 沈夫人唤了人将鸭子肉粥拿了出去,又问:“借势而为?” “不错。”沈原面色愈发沉重:“今日朝上,秦姚推荐了定安王主理此案。” “定安王?”沈夫人惊呼:“是定安王在争对刑部,针对老爷?他苏醒不久,为何有这么大的动作?” 沈原没有回答,有些答案已经在时光的阴霾下藏了许久,他们竭力地想要压住这些残破的往事和真相,可偏偏有人想要揭开,让丑恶大白于天下。 沈夫人出了书房。 随行婢女见她面色不好,忙道:“厨房炖了红枣乌鸡汤,夫人用一些,暖暖胃吧!” “不了,我喝不下,”沈夫人摆手,哀戚道:“枫儿没了,刑部也没了,咱们沈家今年不太平啊!” 她一提起沈枫,婢女便不敢再讲话,两人沉默地穿过庭院,朝后院走去。 沈绥刚从府外回来,刚穿进游廊便撞上了沈夫人,他愣了愣,忙行礼道:“大夫人。” “还知道回来?”沈夫人收敛情绪,蹙眉道:“光给府里,给你父亲丢人了!” 沈绥垂首,惭愧般地道:“大夫人教训得是,不过世子有令,我不敢违抗,还想着跟着世子,好好出人头地。” “牵马能出人头地吗?再怎么说也是相府的公子,怎么……怎么能去牵马呢!”沈夫人怒斥:“没出息的蠢材!” 第31章 沈绥面上愈发羞愧,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我也不想的……我与三弟同为庶子,如今三弟行走在御前,前途光明,我……” 看他无颜再说下去,沈夫人顿了顿,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靖远也是一表人才,只要肯好好学,不愁赶不上你三弟。” 她想起刑部一事,说:“刑部尚书和刑部侍郎接连出事,刑部职位空缺,你若是愿意,我可以试着去老爷那儿说上一说,看能不能替你谋个合适的职位,虽说没有你三弟光彩,但你一步一步地走,总能升上去的。” “这……”沈绥惊喜地抬起头:“大夫人,您,您当真?” 沈夫人上前把住他的手腕,笑道:“我是你母亲,这点事还是要帮的,只希望你好好做事,莫要辜负了我的苦心。” 沈绥后退两步,鞠了一躬,说:“母亲今日的恩情,我牢记于心,半点不敢忘记。等我有了出息,一定好好报答母亲,为父亲尽孝。” “好。”沈夫人松开手,笑着说:“先去准备着吧!” “是,儿子告退。”沈绥又行了一礼,快步离去了。 等他走远后,婢女忍不住掩嘴笑:“夫人,您瞧三公子,开心得跟什么似的!” 沈夫人理了理袖摆,说:“没娘又不得老爷喜爱的小子,能有多少见识。” “既然如此,夫人为何还要帮他呢?”婢女不解到。 沈夫人闻言呼吸一重,“枫儿去了,我就失去了依仗。如今沈氏嫡支就剩下沈绥和沈钰了,沈钰在宫里,那小子表面温和仁善,心眼多着呢,沈绥虽没什么本事,但我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她吸了口气,说:“沈绥无母,来日我便是他最大的依靠。” *** 刑部大牢。 黄律整理了一上午卷宗,正是手腕酸疼乏力时,便听外面喊道:“定安王千岁到!” “哎哟!”黄律哪敢耽搁,忙起身走到中门,行礼道:“臣大理寺少卿黄律见过王爷。” “黄少卿免礼,近日辛苦了。”秋晏景虚扶了他一把,在后者恍惚的表情下说:“案子进度如何?” “臣已经写好了奏笺,正打算送到王府呢!”黄律转身拿起案几上的奏笺,说:“这便是了,请王爷过目。” 等秋晏景接过,黄律又说:“臣将余宗的证词、贪污案、民田案等的始末以及涉案之人的全部详细梳理总结其上。” 稍顷,秋晏景点头:“叙事详尽,用词公允,你费心了。” “都是臣分内之事。”黄律竖起的发冠经过一上午的折腾,已经往右倒了下去,脚上还踩着家中妻子为他缝制的木屐,着实有些不修边幅。 黄律有些不好意思,正欲向秋晏景告罪,对方便开了口:“黄少卿是先帝亲口留下的,也算两朝老臣了。” 他一时揣测不出这话里的意思,只敢实话实说:“朝臣为国办事。” “既是为国办事,办得好便该赏。”秋晏景说:“我看了黄少卿自上任大理寺少卿以来做下的功绩,件件都敞明漂亮。刑部职位空缺,黄少卿可愿往?” “这……”黄律没有立马应答,他正了正发冠,跪下道:“臣斗胆问王爷,这是为何?” 秋晏景摩挲着扳指,说:“因为你能办事,会写字。刑部关乎‘清白公平’,要的就是敢办事、能办事、敢说话、会写字的人,不仅要写实情,还要能把这几张纸写成斩人的刀。” “臣……”黄律不争气地红了眼,他从获得先帝爷赏识的那一刻到现在,勤勤恳恳数十载,他敢说自己没做过一件于私德、公德有亏之事,没有一天忘记为官之责,可这么多年了,不论他如何做,似乎从没有人能看见他。他坚定自己为官为民、为国,不为一己之私欲,不求虚名富贵,所以从不艳羡世家子弟,从不怨恨官场不公,可今日乍然听见王爷的话,他依旧老泪横出。 黄律磕头:“臣愿往!” *** “嘿!” 无岭从房顶跃下,被南伍逮了个正着。 “公子在午睡,别闹腾。” “哦,我知道,公子不会被我吵醒的。”无岭凑近了些,小声道:“公子在梦魇呢,我听见他叫爹了。” 南伍闻言往房间里看了眼,“是吗?” “是啊!”无岭笃定点头,过了会儿又嘀咕说:“不过做梦也能梦见和自己不亲的人吗?” 南伍看着他,说:“也许他叫的并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 谢懿叫的,是秋珉。 他近来总是梦见秋珉,那些属于原主的回忆变成了一些接连的片段,在他梦里放着。 今日梦魇时,秋珉缠绵病榻已久,他早已不像记忆中那般高大,病痛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谢懿进去的时候,秋珉正弯着身体,咳嗽声被闷在帕里,血却顺着他的手指缝滴在了被上。 谢懿转身就想走,却被叫住了。 “珩之。” 秋珉声音好小,以前他说话时抑扬顿挫,有时还会扮趣逗谢懿,因为他说谢懿是个闷葫芦,要逗了才肯笑。 谢懿不敢走了,停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珩之啊,”秋珉靠在床头,连招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说:“过来,到爹这边儿来。” “……”谢懿沉默地走了过去,他坐在小凳上,就像刚入宫那年一样。那年他被人从水里救了起来,捡了条命,却再也不能习武。这世上没有提不起枪的将军。父亲的厌弃让他彷徨又失望,那时候先帝召他入宫,他似乎并没有那么开心。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是我刚登基的第一年,我偷偷出宫去了,碰见了云晖和你。”秋珉看着他,眼里满是笑意,“我一看到你啊,就觉得这小童子精雕玉琢的,跟一尊玉娃娃似的,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当时我还以为你是云晖背着他夫人偷偷生的种,我羡慕得不得了,心想这小子的种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好看?后来才知道,你是谢家的小少爷。不知道你记不记得第一次见我的时候,那年你才三岁,手里还提着杆木头做的红缨枪,比你还高一个头。” 秋珉咳了一声,攥住了谢懿伸过来想扶他的手,低低地道:“那时候你和现在大不一样啊!信誓旦旦地跟我说以后要当将军,要征战沙场,我和云晖就看着你,看着你耍弄着红缨枪。后来想想啊,父子,是前世缘,咱们缘分没到,没成亲父子。” “不……”谢懿攥着他的手,哑声说:“你就是我亲父。” 秋珉没答话,盯着帐边的药囊,好半晌才说:“我在皇家活了四十年,父皇信任我,老九敬爱我,珩之孝敬我,也算值了。” “不……我还没娶妻生子……九叔也……”谢懿咬牙,泣不成声。 “坏小子,别骗我了。”秋珉的手指磕在他头上,“你和赫儿之间的事,我知道啊!你乖了这么多年,只舍得做这一件出格事,我……我不想拦你,但你要时刻记得,天家真情难寻,尤其是想往上爬的人,心肠冷硬如寒冰啊!” 谢懿来不及思考,温热的液体点点滴在他手背上,他恍然抬头,看见秋珉血泪并落。 “我不配做一个帝王,我护不了你,出宫去,去找你九叔,让他护着你……我好对不起他,但是那小子向来嘴硬心软,他不会牵连你……你去找他……” 谢懿听不懂,伸手去擦他嘴角的血,泣声道:“九叔不会怪你,九叔不会怪你……不会……” “珩之,你不懂啊——” “那你告诉我啊!”谢懿急声打断,“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不懂的你都教我,你说了我就懂了!九叔不会怪你,他真的不会,我给他磕头,我求他别怪你!我求他,我去求他……爹,我求你了。” 秋珉定定地看着床前的人,他已经看不太清了,耳朵嗡嗡作响,好像有血冒出来了。他伸出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替谢懿把头上的玉簪扶正了。 “天家无情……珩之,去走你的苍天正道。” “爹!” 谢懿坐起了身,被冷汗糊了一脸。 原著中并没有元承帝秋珉的戏份,但根据他目前所拥有的的记忆来看,在原主进宫之前,并没有听说秋珉身体有恙,而秋珉突然开始生病那年,是…… “成德十年!” 那一年他十三岁,而秋晏景刚出京去了战场。 谢懿突然想起秋珉的眼神,他总是盯着帐边的药囊发呆,好似那是什么极为难得的宝贝一般。谢懿心里的冷直直蹿到了后背,他遮脸咳了一声。 “嗒!” 秋晏景推门走了进来,掀开帘子一看,便见谢珩之正靠在床头发呆呢,额头上湿漉漉的。他有些不悦,伸手替他擦了擦,问:“梦魇了?” “……嗯。”谢懿应了一声,没抬头。 秋晏景手上力道一重,打在他脑门上。 谢懿还在想先帝的话,冷不丁被这么一打,顿时怒了:“你别打扰我,我在思考!” 第32章 “瞧你这呆笨样,能思考出什么花样?”秋晏景顺势坐在床边,逗他:“不如同我说说,我来解。” 谢懿看着他,眼里好似藏了千言万语,有些犹豫地问:“什么都能替我解?” “不错。”秋晏景说:“你家夫君,聪颖过人,无所不能。” 谢懿笑了一声,问:“那你告诉我,什么叫天家无情。” 秋晏景被这个问题问住了,这答案似乎很简单,又比登天还难,他最终只是笑了一声,语气凉薄至极:“先帝就是答案。” “……”谢懿似乎真的明白了,他睫毛颤动,半晌后又挑衅般地问:“你不是答案吗?” “我啊,我这个叫争权夺利。”秋晏景说罢吻/住了谢懿,他吮/过独属于谢珩之的清甜和香/软,一瞬间唇齿生香。 这个吻持续得时间并不长,似乎只起了一个安慰的作用,但谢懿没错过秋晏景红起来的耳朵。 谢懿挨着他微重的呼吸,听他说:“任你连日梦魇,是我错了,今夜让江大夫煮了药来,你好好睡一觉。” “我梦魇时,你都知道吗?” 秋晏景“嗯”了一声,笑着说:“我们珩之每次梦魇的时候都爱蹭枕头,我一醒来,就看见珩之又哭又笑,跟个小疯子似的。” 他的语气像哄小孩儿,谢懿觉得羞,恼道:“那我们今晚分床睡好了,我做我的梦,你睡你的觉,咱们谁也别打扰谁。” “那可不行?”秋晏景一副闺怨语气,“哪有夫妻分床睡的道理?咱们成亲还不到一年,珩之便要厌弃我不成?” 谢懿不服:“哪里没有?高门大院,三妻四妾,一个丈夫一院子的妻妾,这么算来,不得每日都分床睡吗?” “我这王府是高门大户不错,可我秋晏景也就只有谢珩之一个小郎君,如此算来,不得每日都同床睡吗?”秋晏景说罢恍然大悟,“原来珩之是拐着弯敲打我,不准我纳妾啊!” “胡说八道!你爱娶便娶。”谢懿翻身躲进了被子里,不等秋晏景接话又道:“你纳一个,我睡一个!” 对此荒谬言论,秋晏景怒极反笑:“珩之还是先睡下我一个人再逞嘴皮子威风吧!” 床帐如云滚翻,谢懿被秋晏景抓进了怀里。 第27章 夫夫 床帐昨日刚换成金棠的, 富贵华丽的花簇在一起,当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时,金绣翻涌, 撞得帐上的药囊抖下一阵苦香。 谢懿抓住了这股味道, 像是抓住了逃避危险的窍门,他说:“我生病了。” “又生病了?我们珩之还真是个病娃娃。”秋晏景用两指拉住谢珩之腰侧的细带,食指卷着细带轻轻使力, 便将那带子解开了, 他压住谢珩之乱弹的腿, 说:“我帮珩之瞧瞧, 到底是哪里病了?” 谢懿毫无反抗的力量, 他蹭了蹭颈下的枕头, 又挣扎了两下, 未果后索性放宽心,反正这人也是个柳下惠,除了亲亲抱抱, 使不出别的招了。他的胆子在一瞬间变得大了, 他伸手搭在秋晏景腰上,笑着说:“喏,手给你了,夫君帮我搭脉。” 秋晏景听话地抓住他的手腕,又顺着向上与他十指相扣。 这样严丝合缝地亲昵,让两个人都怔愣了一下。 谢懿先反应过来,他眨了眨眼,“夫君,你的玉佩……硌到我了,能不能拿开点?” “确定是玉佩吗?”秋晏景伸手从柜子里拿了颗糖出来, 解开了外面的纸喂给他,又俯身将他吻住了。他们在香甜的果味里感受着彼此的呼吸,毫不隐藏自己的贪婪和意图占/有对方的野心,那样的急切和热烈。 谢懿的眼角又红了。他看着秋晏景的眼睛,又轻又快地喘着气,嘴里还裹着半颗没融化的糖。 “珩之。”秋晏景又问他:“确定是玉佩吗?” “确定……”谢懿呼吸微促,他抱怨:“好硌人啊!” 秋晏景觉得好笑,他捏住谢珩之滚烫的耳朵,余下的手指在这张尽在咫尺的桃花面上轻轻蹭着,直将怕痒的谢珩之蹭进了怀里。他抓住自己送上门来的猫,低声逗他:“你自己摸摸,看看是那冰冷的玉,还是烫的,嗯?” “好啊!”谢懿挑衅地笑笑:“我摸摸。” 他的手向下探去,被秋晏景敏捷地抓住了。秋晏景握住它,对着泛红的指尖咬/了一口,意味不明地感叹:“珩之这双手,可真好看。” “也许它不仅仅是好看。”谢懿的另一只手往下一滑,勾住了他腰间的带子,他语气低怜,听着像是叹息。 “夫君,不是要让我看别的吗?要不要试试?” *** 当秋赫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守在门口的侍卫忙下跪行礼。 “平身。”秋赫摆手,说:“朕今日特意出宫来探望皇叔,不知皇叔是否在府上?” “王爷在泽安居。”侍卫看了看他身后的沈钰,恭敬道:“请陛下恕罪,自王府闭府以来,府上都是不见客的,还请陛下让属下进去通传一声,否则属下不敢擅自放行。” 秋赫闻言并不生气,温和道:“这是父皇在时王府便有的规矩,朕自然是晓得的,你且去吧,朕候在此处便是。” “是,请陛下稍等片刻。”侍卫行了一礼,示意两侧侍卫开门,快步跑了进去。 “这字题得当真有风采。”沈钰昂首看着王府门匾,喃道:“不知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这字是皇叔写的。”秋赫退下台阶,抬头盯着那几个大字,说:“皇叔自小聪颖,文武双全,他什么都会的,父皇说,秋氏近三代,皇叔是最出色的存在。” 沈钰将秋赫言语中的孺慕之情听得真切,他收回眼神,说:“王爷这字若是能配王妃的画,那才是字画双绝,相——” 他的话骤然顿住。 秋赫回头看他,眼神冷漠尖锐,丝毫没有平日的温和。沈钰一时想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惹得秋赫突然发怒,他立马下跪磕头,颤声说:“臣多嘴,请陛下责罚。” 站在后方的福满微微垂首看向鞋尖,沉默不语。 秋赫看着沈钰沉默了半晌,突然笑了一声,他伸手将沈钰拉了起来,说:“跟在朕身边也有一段时日了,还是这么懂规矩作甚?凌岄,咱们亲昵些才好。” “臣……”沈钰将“不敢”二字咽下,改口道:“臣遵旨。” 林谒被叫住的时候,手里还抱着一堆糕点,都是他顺路从厨房带回来准备投喂院里那只贪吃鸟的,热乎乎的,还能暖手。 “统领。”侍卫朝他行礼,说:“陛下在府外,还有沈三少爷和福满公公。” “怎么突然来了?”林谒想了想,说:“我去迎客,你把这些带给无岭,顺便看看主子在做什么?” “是,属下这就去。”侍卫抱着糕点跑了。 无岭百无聊赖地躺在屋顶看书,只不过经过上次的教训,他这次换了个屋顶躺,离主卧远远的。这书是他上次上街买糖时顺手买的,听说是骊京最近很流行的话本,他已经看了一小半,越看越觉得上面这两主角有些像他家主子和公子。 但也有些地方是绝对不像的。比如这话本上说那残忍的摄政王每夜都会将病弱公子折磨得浑身青紫,连路都走不得,主子才不会这样做,公子一病,主子心里心疼得不得了呢!怎么还舍得打公子呢? 不过这也可能是作者的艺术创作,就像公子和主子明明没吃嘴巴,公子却曾经在画上这么创作一样。 无岭吁了口气,正想继续琢磨,却听见一串脚步声,他翻了个跟头,用双脚勾住梁,一个倒仰翻了下去。 “哎哟我的亲娘喂!” 侍卫吓得往后一倒,差点摔了个跟头,无岭乐得一笑:“你胆子好小,公子都不怕!” “属下哪敢和公子比啊?”侍卫站稳身子,将糕点一个一个地递过去,说:“这是统领叫属下拿来的。” “都是热的,林哥真疼我!”无岭双手紧紧抱着,生怕掉了一袋下去,他往后瞅了瞅,问:“林哥去哪儿了?” 侍卫说:“陛下来了,统领迎接去了。” “啊?”无岭不解:“陛下怎么来了啊?” “当然是来看主子了,我的小祖宗,您能下来站着吗?” 侍卫话音一落,无岭便松开脚,翻身落在了地上,他晃了晃头,说:“看什么呀?主子没空。” 侍卫往主卧的方向瞧了一眼,将声音压低:“统领让属下问问,主子在做什么呢?” “主子和公子在一起呢!”无岭侧脸,捂着嘴说:“从主子进去,已经大半个时辰了,我看了话本,他们可能是在玩夫夫小游戏。” “……属下不打扰了!”侍卫转身跑了。 无岭嘿嘿一笑,又翻上屋顶,缩着脖子啃糕点了。耳边风声一紧,无岭忙伸手一抓,定眼一看,原来是一个水囊。他打开一闻,是热蜜汁! “阜州有消息,我过去看看。”南伍兜帽下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敢调皮捣蛋、惫懒不练功,回来抽你。” 第33章 无岭攥紧水囊,委屈道:“我很乖的!” “嗯,回来给你买元食府的烤鸭子吃。”南伍捏了捏他的马尾,没等他说话便走了。 无岭转身看了眼空旷的天,转头才发现脚边多了一袋东西,他将那袋子拆开,发现是鼓囊囊的糖果们。无岭将没啃完的小半块糕点塞进了嘴里,又灌了口热蜜汁,然后拿出本本记下:小伍说回来给我买元食府的烤鸭子。 暗处俩影卫收回眼神。 “这小子,心里在哭吶!” “还是离不开大人啊,不过倒是比以前好多了,没抱着南伍的腿哭闹了,否则被主子听见,又是一顿罚抄书。” “还真不一定,现在有公子疼他,主子还真不一定能罚!” 无岭揉了揉耳朵,朝暗处做了个鬼脸,心想要不是有人来了,他一定要冲过去揍他们。 这边,林谒将秋赫等人引进了客厅。 他吩咐人煮了茶,说:“请陛下在此稍坐,属下这就去泽安居请主子。” “不能请!”无岭将脑袋伸了进来,扒着门说:“主子现在很忙!” “哦?”秋赫好奇地问:“皇叔在忙什么?不知朕能不能帮忙分担一些。” “那肯定是不能的。主子和公子在屋里做夫夫间的小游戏,陛下既不和主子是夫夫,又不和公子是夫夫,所以肯定不能分担的!”无岭说罢顿了顿,犹疑着补充:“他们已经玩了快一个时辰了,公子身体不好,等他累了,主子便空了,不过若是他们休息一会儿之后又要开始玩,那就不知道主子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有空了。” 他看话本上说那摄政王和病弱公子可是玩了三天三夜呢! 林谒:“……” 沈钰觉得这小孩儿真是会逗人发笑,转头却见秋赫不知为何黑下了脸,他愣了愣,满腹疑问地转过了头。 福满眼观鼻鼻观心,呼了口气。 客厅一片沉默,秋赫处在王府,愣是将满腔的嫉妒和怒气压了下去,沉着脸说:“既然如此,朕便等上一等,不必叨扰皇叔……和王妃。” “谢谢陛下,您真是深明大义。”无岭赞叹了一句,转身跑了。 林谒忍住捂脸的冲动,朝秋赫说:“无岭向来口无遮拦,他又什么都不懂,说话若有冒犯之处,还请陛下不要见怪。” “怎么会?”秋赫温和地笑了笑:“皇叔与王妃夫妻和睦,伉俪情深,朕应该欣慰才是,这样才不辜负太皇太后的苦心。” “既然欣慰,怎么也不换个称呼?” 秋晏景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披着外衫走了进来,看向秋赫的眼神平和且淡漠,“陛下叫我一声皇叔,那便唤珩之一声皇叔,这样才合规矩。” 第28章 皇叔 “臣见过定安王千岁。” “奴才叩见定安王千岁。” 沈钰和福满连忙跪下磕头。 “起来吧!”秋晏景在主位落座, 朝林谒道:“公子有事要吩咐你,你过去听听,顺便帮我看看他是否还在生气, 若还生着, 记得替我说说好话。” 林谒嘴角一抽,应声退下了。 下人奉了茶,秋赫尝了一口, 说:“这碧螺春色泽翠碧, 清香袭人, 是上品。今日宫里无事, 侄儿想着自皇叔醒来, 侄儿还未前来拜见, 便过来叨扰片刻, 不知皇叔身体如何,能否请宫中御医前来诊治?” “多谢陛下记挂,我的身子就那样, 好不了了。”秋晏景说罢饮了口茶, 又说:“倒是陛下来此,怕不仅是因为挂念我的身体,还有其他原因,直说便是。” 秋赫闻言一怔,苦笑道:“皇叔,咱们之间何以生分至此?” “说的有道理。”秋晏景放下茶杯,说:“我该当感谢陛下,若非陛下开恩,我还娶不到珩之。” 他看向秋赫身后的沈钰,打量了片刻才说:“也得感谢沈三少爷。” “臣不敢。”沈钰勉强镇定道:“臣想王爷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臣进宫是因为陛下开恩赏识,给臣一条谋前程的路,而非……而非……” 他一时说不出来,听秋晏景发出一声嗮笑,便双膝跪地,伏了下去。 秋赫见状抿了抿唇,心里是针扎般地疼,“朕的确愧对王……皇……” 秋赫顿了顿,嫁给了皇叔,谢懿名分上便是他的皇婶,可谢懿是男儿身,皇叔又亲口提了,他只得改口,叫了一声小皇叔:“朕对不起小皇叔,但朕与凌岄之间清清白白,绝无事情,还请皇叔莫要误会。” 沈钰闻言心里一涩,嘴上却忙道:“请王爷明察。” “这是做什么?好似我是棒打鸳鸯的恶婆婆一般。”秋晏景示意下人扶起沈钰,说:“陛下长大了,不论为什么,都可以自己做主了,无需过问我的意见。” “这怎么行?朕与皇叔——”秋赫顿了顿,转头朝沈钰道:“凌岄,朕与皇叔有些体己话要说,你和福满且出去等一等。” “是。”二人行了礼,赶忙退了出去。 秋赫饮了口茶,说:“朕与皇叔是至亲,如今朕就只剩下皇叔一个亲人了,太皇太后待朕甚好,但到底是隔了两辈。朕与皇叔年纪相仿,有些话只能同皇叔商量,朕知道自己没有一个帝王的模样,懦弱胆怯,皇叔心里定是瞧不上朕的,但……” 他垂眸叹息,像是无奈,又似恼怒:“朕如今的处境,皇叔应该是清楚的。如今,除了太傅等忠臣、直臣,朕只敢信任皇叔,皇叔是朕最大的依仗。请皇叔务必相信朕,朕说的都是心里话。” 秋晏景偏头打量着他,说:“犹记得先帝在时,与我论起你,说你是他的儿子中最适合当帝王的那一个。” “皇叔谬赞。”秋赫一时没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不敢擅自对答,只敢惭愧地摇了摇头。 “陛下请我当依仗,合情合理。”见秋赫面色一喜,秋晏景摆了摆手,又说:“不过我向来不做善人,也不做得不到回报的买卖。” 秋赫说:“皇叔是亲王,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份尊贵,无可晋升,朕也知道皇叔一向看不上那些身外之物,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才能让皇叔满意,不过请皇叔放心,不论如何,皇叔都是朕最尊敬的人。皇叔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朕若是能做到,一定应允。” 秋晏景端坐如松,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他说:“不难,只需要陛下将欠我的账还清了。” 秋赫闻言不解:“不知皇叔何意?朕何时欠过皇叔什么?” 秋晏景面色淡然,说:“当初陛下将珩之下狱,让他在刑部吃尽了苦头,我费了好多珍贵的药材将他养得好了些,却被李楷文那厮糟践得又生了病,这账该不该还?” “皇叔……”秋赫无措:“当初将小皇叔下狱,实在是按律办事,何况李楷文已经死了,朕如何偿还?” 秋晏景说:“按律办事?按律该办的是谢家,不是他谢珩之。他是先帝养出来的,虽说差了皇家玉牒,但他依旧是先帝亲口收下的义子。自他十岁后,就再也没有回过侯府,没叫过谢其一声爹,陛下要株连,还株连到他身上去了?” “皇叔!您这是耍无赖!”秋赫恼道:“若按照这个道理,小皇叔是我兄弟,那他就是皇叔的子侄,皇叔娶了他,岂非罔顾人伦?” 秋晏景淡然以对:“并无血缘关系,我如何娶不得?倒是陛下,若真要株连,是不是还得把我们秋家都株个完?” 这话说得太重! 秋赫觉得皇叔实在无赖,但也不敢再顶嘴,不甚服气地道:“这便是朕错了,朕一定向小皇叔道歉赔罪。那李楷文已经死了,连尸体都拼不起来了,皇叔想如何做?” “李楷文此等无真才实学之人能在如此年轻时便坐上刑部侍郎之位,做刑部的第二大员,不仅是刑部的损失,也是朝廷的损失。”秋晏景唤了侍卫进来,让他将奏笺递给了秋赫后才说:“此人乃大理寺少卿黄律,是当年先帝亲自选的,自上任以来桩桩件件都办的漂亮,陛下是一次都没瞧见。” 秋赫对黄律有映象,他是曾经提过要提拔此人,但第二天就被相府压了下去。皇叔此时提起,也算顺了他的意,“好,朕有意提拔他为刑部侍郎,皇叔以为如何?” “甚好。”秋晏景点头,说:“第一笔算完了,咱们算算第二笔。当初陛下利用珩之,舍弃珩之,让他成为骊京的笑柄,成为众人口中那被糟蹋后又被舍弃的小可怜,这些话让我日思夜想,一天都不畅快,陛下以为如何?” 秋赫沉默,皇叔秋后算账的意思就大喇喇地摆在明面上,那样的在乎,那样的偏颇,丝毫没给他这个侄子留半分余地。一直可以确定又不敢确定的事实彻底摆开,秋赫握紧了拳头,一字一句地道:“皇叔……如此在乎小皇叔吗?” “生同衾,死同穴的人,能不在乎么?”秋晏景抚弄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像是抚弄着横躺在主卧的那块稀世美玉,语气低柔至极,“这话或许陛下在风花雪月时也与珩之说过,听起来像是句勾人的戏言、情话,不过我向来不说废话,不做浪费时间之事。我用最好的药材养着珩之,便是要求他活得长久。谁若想让他短命,便是让我短——” 第34章 “皇叔!”秋赫忍无可忍,骤然打断道:“不可胡说!皇叔长命百岁,谁敢!” “那可不一定?”秋晏景起身,“我看有人可敢呢。” 什么意思……秋赫瞳孔猛缩,一时没敢接话,茫然地跟了上去。 秋晏景站在客厅外的廊下,瞧着院里新开的桃花,又有些手痒。他想将珩之放在树上,在摇摇树,看珩之被桃花盖了一身,又透过缝隙去看那双勾魂蚀骨的眼,让他的小郎君笑得和梦里一样好看。 “谁敢让我短命,我便要杀他全家,让他爬着下黄泉。” 秋赫最后只听见这么一句话,因为无岭又不知从什么地方蹿来了,他没察觉气氛的不对劲,只朝着秋晏景说:“主子,公子找您。” 他伸出右手,说:“公子说他手腕酸疼,手心也被磨得厉害,请主子过去帮他揉。公子说如果主子去迟了,那他的手就好不了了,如果手好不了,那他就提不起笔,如果主子敢让他提不起笔、画不了画,那他就从后院的水井跳下去,一了百了。” “……知道了。”秋晏景倒是笑了一声,转头朝一脸又怒又茫然的秋赫说:“内子跟我撒娇卖痴呢,让陛下见笑了。不过我不敢晚去,怕他真闹着跳井,便不招待陛下了,先告退了。” “……皇叔慢走。”秋赫愣在原地,等秋晏景踏出院门后才回过神来,他揉了揉闷疼的太阳穴,正欲提步又见无岭折了回来。 无岭朝他行了礼,说:“主子说情陛下莫要忘了结清您与他的第二笔账。” 秋赫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狰狞,他吸了口气,沉声说:“朕记得,请皇叔……放心。” 秋赫提步走了,速度极快,像是忍耐到了极点,无岭站在原地挠了挠头,嘀咕说:“怎么生气也藏着掖着,多伤身体啊!” “这叫喜怒不形于色,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林谒站在廊下,盯着院门的方向,神色有些严肃。 无岭凑了上去,小声跟他咬耳朵:“林哥,你有没有觉得陛下怪怪的?” “哦?”林谒收回眼神,逗他说:“咱们无岭也会分析人了,不错啊,长大了,你分析出什么了,跟我说说,我看你分析得对不对。” 无岭得意地叉腰,说:“我觉得陛下好像不太喜欢公子,每次主子提起公子,他的脸色就会变,尤其是主子说他要和咱们王妃生同衾死同穴的时候,我看陛下竟像是要哭了!这好像女儿要出嫁时母亲的模样,可陛下和主子爷没多少叔侄感情吧?何况若真有,主子有了珍惜的人,他不应该高兴吗?怎么一副难过的模样?难道——难道他还对公子有意思!” “不可能,一早便是算计利用,又何来真心喜欢?倒是你,不仅偷听,还偷看?”林谒掩藏住心里的不适,敲了敲他的脑袋,“被主子知道了,免不了一顿罚!” “不是我不是我!”无岭忙解释:“是公子让我来偷听的!主子说让我跟着公子,听公子的话,那公子让我来,我当然要来啊!否则就是不听话,主子要罚我的!结果我听了,主子也要罚我,怎么这样啊!” 他越说越委屈,差点就要哭了。 林谒伸手握住他的脑袋摇了摇,心思微沉。 第29章 夫德 秋晏景进门的时候, 谢懿翻了个身,勾起半边帐子往外看。等人进了内室,他才说:“真回来了?” “我心疼珩之, 不得心急火燎地过来看看?”秋晏景走到床边, 伸手握住谢懿勾着帐子的手,屈膝坐了下去,任凭床帐往下一搭, 将他们封在了里面。他替谢懿揉了揉手腕, 语气温柔至极:“还酸吗?” 之前谢懿被亲得浑身都泛起了红, 休息到这个时候才恢复了不少, 就这一下, 又让他没出息地红了耳朵。他没想收回手, 说:“酸啊, 酸得快断了。” “是我孟浪了,珩之别气我。”秋晏景叹了一声,看着倒像是真心后悔了。 谢懿闻言呵笑, 真心实意地道:“好夫君, 你这脸皮啊,是比床板都厚。若真心悔过,咱们这辈子就这一次了,可好?” “那可不行。”秋晏景断然拒绝:“虽说这好滋味一次便能让人魂牵梦萦,永生难忘,可这么好的滋味,哪能只尝一次?怕是天天尝,都不够。” 谢懿睨了他一眼,说:“今日什么安排?” “去恭州查案子的人回来了,待会儿要去趟刑部。”秋晏景捏了捏他的手指, “要不要随我同去?” “刑部那地方,黑漆漆、阴森森的,我不去,你自个儿忙活去吧!”谢懿顺势用手指蹭了蹭他的手,说:“现在想想,你怕是早就盯着刑部了吧?那个叫十一的暗卫,还有本该死在灭门之祸中的余宗。一斩便是沈氏的整只臂膀,夫君,你真狠。” 秋晏景闻言说:“危急之时也不忘借穆府丫头之口挑拨太皇太后与陛下之间的关系,珩之也不遑多让。” “顺手利用机会罢了,沈氏独大,对所有人都没好处。”谢懿眼中掠过一丝冷光,半晌又道:“过了明日,谨睿便要回来了,他若想进府来,你别拦他。” “知道了。一个傻小子,不至于防他。”秋晏景放开他的手,起身道:“我先去了,晚上再回来尝你的好滋味。” 他的眼神落在谢懿手上,轻佻地笑了笑,转身走了。 *** 两日后,云宪回京。 云宪将母亲送回府,便急不可耐地去了定安王府,这次倒没人拦着他,更没人敢丢他,侍卫恭恭敬敬地将他请了进去。 “水涨船高啊……这是。”云宪挠了挠头,直奔泽安居。 秋晏景不在府上,无岭正蹲在桃花树下拼花瓣,闻声转头看了他一眼,说:“公子在屋里呢!” “知道了。”云宪推门走了进去,发现谢懿正在认真读书,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才看见这人竟在看话本。云宪伸手夺过,翻了两页,乐呵道:“珩之啊,你变了,你以前可说这些东西是污秽之物,现在竟然看得这么有滋有味。” “以前是我不懂这其中的乐趣。”谢懿抢回话本,一边看一边道:“骊京本月最流行的话本,这么多人看,说明它自有魅力。” “行吧!”云宪一手撑着谢懿座下的椅背,一手插着腰,说:“看书没意思,咱们出去乐呵乐呵。” “你今儿刚回来,倒是一点不累。”谢懿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过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以往都是要等到下月中旬。” “我担心你啊!我就天天念叨,我娘听烦了,索性就跟我一起回来了。”云宪努了努嘴,还是没问刺杀那事儿,又摇了摇椅背,说:“走嘛走嘛,外面天气还真不错!” 谢懿说:“先说好,我不去花楼,要遵夫德的。” “我是经常去花楼的人吗?”云宪打了他一下,说:“我刚才来的路上遇见了越遥那厮,他聚着一群人去北杨楼玩儿,还让我邀请你一起去,那里面花样多,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好。”谢懿将金叶书签放进内页,起身从书架格里掏了个小袋子出来,道:“顺道办件事儿。” “哦。”云宪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 无岭一见谢懿出来便放下花瓣跑了过去,还没说话呢,就听谢懿说:“今儿你不用跟着我了,自己玩去吧!” “啊?”无岭不敢,忙跟上道:“可是主子让我寸步不离地跟着公子啊!我不敢,主子知道了要骂我的。” “那你主子有没有告诉你要听我的话?”谢懿用食指摁住他的额头,说:“乖乖听话,我有其他的任务要交给你。” “啊?”无岭犹豫了片刻,点头:“好!公子你说吧!” “去查成德十年间宫内外发生的所有事,但凡是能查到的,都要查。”谢懿收回手,“这就是你这几日的任务。” “成德十年?”无岭愣了愣,也没多问,点点头就跑了。 片刻后他又追上两人,恳切地说:“公子,别去花楼,别喝酒,更别去什么偏僻的地方,主子知道了会担心的。” 云宪闻言不满道:“担心什么?有我在,还怕保护不了珩之吗?就你们王府的侍卫厉害,我堂堂宁国公世子不行吗?” “我没有这么说啊!”无岭莫名其妙:“是你自己说的。” 云宪:“诶——” “好了。”谢懿拦下他,又想起了长鸣寺的事,便道:“不去,我们去北杨楼玩会儿。” “北杨楼?那里面也有整花活的,听人说都是水灵灵的,公子看看就算了,不能上手的。”无岭侧手,严厉道:“要遵守夫德!” “知道了,小管家。”谢懿笑了一声,带着还一脸不服气的云宪走了。 两人穿过拱门,过了会儿又穿进了游廊。 云宪扫了眼廊下的池水,哼哼唧唧地道:“别说,我走了一路,这府里还真好看。这池子里的锦鲤都是上等珍品,是贡品,竟然比御花园里还多!还有这游廊,泽安居那院子,比我府里大了两三倍,也忒舒服了,王爷还真会享受。” 第35章 “你要喜欢,把这些鱼捞出来送你府上去。” 云宪大惊:“真的?现在你能做主了?” “可不是?”谢懿拍了拍他的肩膀,得意道:“我是什么人?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是吗?”云宪半信半疑:“珩之,莫不是故意在我面前装派头,好让我放心吧?” 谢懿翻了个白眼,“想多了,不管怎么样,他现在是决计不想杀我了,否则大老远跑到长鸣寺去救我做什么?” 云宪闻言心想珩之的脸色比以前好多了,性子也活泼了不少,这日子肯定过得不差。再说珩之是什么人,九皇叔哪里就看不上了?因此他也暂时信了谢懿的话,说:“那我晚上让人过来捞几条回去养着。” “成。”谢懿领着人出了府,又上了马车,朝北杨楼去了。 *** 北杨楼是骊京最大的玩乐地,跟春行楼这种只整花活的地方不同,北杨楼不仅整花活,还有其他的玩乐方式,赌骰子、叶子牌、钓鱼、诗词歌赋、风花雪月……应有尽有。 谢懿跟着云宪上了东楼,这楼今天被人包了,寻常人上不得。 “二位可来了!” 一人坐在中间跟他们打招呼,谢懿看了过去,那人手里捏着根箭,面前摆着张小桌,盛满了瓜果,再看他坐着的“凳子”,竟是个小厮。 越遥对上他的眼神,默了片刻才说:“世子和公子让人久等,我这壶都快投穿了,您二位才来。” “我看你是要把人家坐穿了吧?”云宪走过去一脚踢在他座下那人的腰上,力道不重,正好让越遥摔倒在地。云宪见状哈哈大笑:“稳当的板凳不坐,偏要坐人,这下摔了吧?” 周围的人低低地笑了起来,有人说:“小伯爷,这凳子没力气,还是换真的好。” 越遥摔了个实在,也不生气,乐呵呵地站了起来,拍拍衣服道:“世子说得对,还是坐凳子舒服,给小伯爷拿椅子来!” 后面的侍从忙端了干净的椅子放在他身后。 越遥落座,朝那才从地上站起身来的“板凳”说:“凳子都当不好,手脚还留着做什么?给我断了,拼凳子!” 那小厮僵麻的膝盖瞬间跪在了地上,磕头嚎哭道:“小伯爷开恩,小伯爷开恩,奴才知错了,奴才能稳,奴才能稳,奴才……” 周围的人听见了就当没听见,一个小厮罢了,做什么要得罪文信伯之子,这位可是当今陛下幼时的玩伴。有些人就算于心不忍,也不敢求情。 云宪在旁边脸色极其难看,他正想说话,便听旁边的谢懿道:“嚎什么嚎?耳朵疼。” 他一开口,云宪便像是得了令,怒斥道:“没听见公子说话,让你闭嘴滚出去!” 那小厮真闭了嘴,可颤颤巍巍的,没敢动。 越遥将脚踩在他背上,盯着谢懿道:“公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啊,喜欢插手别人管教奴才。” 越遥第一次在宫里见到谢懿的时候,正在路边打骂宫里的洒扫奴才,谢懿从拐角处站出来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呆了,心想这人长得可真好,看得他险些就要动心了,岂料谢懿转头就去他爹那儿告了他一状! 当时谢懿可是先帝爷身边的大红人,他爹为了讨好人家,愣是抽得他在家里躺了半个月。越遥摸了摸背,觉得真他娘疼! 谢懿闻言笑了笑:“小伯爷也和以前一样,喜欢狗仗人势。” 哦,是狗仗狗势,毕竟秋赫也是狗。谢懿由衷地想。 越遥怒极反笑:“比不过公子,您在这儿耍威风,仗得又是谁的势呢?咱们不都一样吗?哦,可大不一样!” 谢懿面色平常,看着越遥松开脚,将那小厮踢开,笑呵呵地说:“我仗得不过是玩伴情分,公子仗得可是榻/上春/情啊!” “你他娘闭嘴!” 云宪提起拳头冲过去,“你他娘今天吃了屎才出门吧?老子带着珩之过来捧你的场是你家祖坟冒了青烟,我们是听你喷屎的吗!” 第30章 故意 东楼瞬间就闹哄哄地挤成了一团。 云宪拽着越遥的衣服, 一拳一拳地往他脸上打,越遥也不甘示弱,边抗边打边骂道:“我说的不真吗!定安王不说话, 他今儿能站在这里?他除了那张脸, 还能有什么勾魂手段!” “你谢爷爷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宝,你这嘴贱的腌臜孙子自然不懂!”云宪一拳头将越遥脸打偏,骑着人看向躲在边上不敢过来拉架帮腔的一群人, 突然咧嘴一笑:“都给本世子听清楚了!只要我在一天, 他谢珩之就是你们的祖宗, 谁敢像这贱泼皮一样满嘴喷粪, 我立马提剑上府!” 谢懿闻言笑了一声, 朝他招手道:“出气了?过来。” “哼!小心你的狗脑袋!”云宪拍了越遥一巴掌, 起身将人放开, 走过去将谢懿揽着说:“高看这厮了,还以为是什么好玩儿的局,没想到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一副臭德行, 珩之咱们走,咱们自个儿玩去。” 谢懿正想应答,便见越遥被人扶了起来,指着他们说:“今儿这东楼被我包了,没你们的地!” “偌大的骊京就这北杨楼有玩的?别处没有吗!”云宪瞪眼,恶狠狠地道:“再敢指着爷,爷抢你地盘,让你颜面扫地!” “你敢!” “你看爷敢不敢!爷在骊京撒野的时候,你他娘还趴在坟头啃泥巴呢!” “云谨睿!老子今天拔了你的满口牙!” “来啊!你今儿拔不掉,你就是爷的好孙子!以后见到爷爷立马下跪磕三个响头!” “……” 眼看着两人越靠越近, 又要打起来,谢懿连忙拉住云宪,真挚劝说道:“你和傻子较什么劲?” 他这话说得又不小声又不含糊,越遥怒目:“谢珩之!这儿没你的事儿,滚一边看着去,待会儿要是不小心打到你,你可别哭哭啼啼地告状,爷不认这茬!” “怎么没我的事儿?”谢懿睨着他,说:“小辈打架闹事,我这个做长辈的既然在场,不得调解几句?” 云宪和越遥闻言同时大吼:“你是谁长辈!” “自然是你们的了。”谢懿寻了个既能看见两人打架又不会被误伤的位置坐下,懒散地翘了个二郎腿后才说:“定安王可比你们大一辈呢,我得了他的光,勉强给你们当一回叔叔。这做叔叔的,有权利和义务教训小辈们,谨睿便罢了,越遥你可比他年长一些,做兄长的怎么能带着弟弟一起胡闹呢?” “年长个屁!老子就比他早出生一天!”越遥气冲冲地走了过来,被云宪死死地拦住后索性站在原地怒喝:“还有你!谢珩之,你他娘比老子还小,你充什么长辈派头呢!” “哦,好吧,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谢懿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夹了块雪白的酥点,朝他笑了笑。 越遥一愣,心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谢珩之这厮越长越好看了。小时候就是个勾人的模样,长大了便连眼睛都不安分了,那里头长了双钩子,他随便看你一眼,就好似能把你的魂勾去一般。 “发什么呆呢!”云宪警惕地移了移身子,他回头看了眼正盯着半块酥点发呆的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移了移脚步,将越遥的视线全部挡住了。 越遥不满:“你他娘没地儿站?” 云宪冷笑,压低声音道:“别打你谢爷爷的主意,要不然我真不放过你。” “我打个屁!”越遥被戳穿了心思,一时间又心虚又不自在,忙摆出一张嫌弃脸道:“老子不喜欢男的,更不喜欢这种有主的!我要什么姐儿没有?” “记住你说的话!”云宪伸手戳戳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越遥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冷不丁浑身一震,也赶忙换了个离谢懿最远的位置。 两人分开,周围的人总算默默地松了口气,又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玩上了。 云宪凑到谢懿面前,挑了块酥点,尝过味道后才说:“这点心真不错,待会儿走得时候带点。这小子今天不知道吃了什么药了,逮着人就开始发疯,他以前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不会说出这么混账的话。” “可能是心情不好吧!”谢懿不在意地笑了笑,这越遥在原著中也不过是秋赫的棋子,用了便扔,最后结局也不怎么好,今天一见,这智商,这派头,不废都不行。 谢懿收回思绪,埋头一看,盘里的酥点都没了踪影,云宪嘴里还塞着两个,正狼吞虎噎。他气得放下筷子,冷声道:“赔!” “呜呜呜……”云宪等将东西咽下去后才心虚地笑了笑:“珩之也喜欢吃这个?赔赔赔!小的亲自下去吩咐,给你赔双份!” “不——”谢懿还没说完,云宪便溜了出去,他叹了口气,正想起身,一个小厮便端着热茶走了过来。 那小厮将茶盏放下,恭敬道:“烹茶要看时候,这茶时候掌握得正合适,公子请品尝。这颗珊瑚珠是见面礼,请公子笑纳。” 第36章 小厮说罢便退下了,谢懿的手指滑过杯口,刚将杯子抬起来一点,便见一张簿纸露出了边角。谢懿眼神幽深,抬袖将那杯茶饮了半口,起身走了出去。 越遥躲在远处观察他,见状连忙追了出去。 这东楼有好几层,今日他包场,但凡是跟他关系不差的人都来了,因此整楼都热热闹闹的,时不时有人走过,就是不见谢懿。 “去哪儿了?病秧子腿脚这么利索……”越遥嘟囔了一声,也放弃了这莫名其妙出现的找人想法,顺着一楼口去了后院,他本想去后院凉亭里吹吹风,不想隔着几棵树看见了谢懿! 谢懿站在凉亭里,手里捏着个什么东西,面色严肃。越遥探头,心想这家伙背着人跑到这里来,绝对有问题! 正是狐疑间,越遥看见谢懿将那东西折了起来,原来是张纸,难不成是有人偷偷给他送信,这人背着定安王在外与人幽会? 凉亭内,谢懿突然转身向外面看了一眼,越遥连忙屏息。谢懿没看见什么,又收回了眼神,走了几步将那信扔进了湖里,转身走了。 越遥连忙绕到假山后,等谢懿出了院门,他才松了口气,连忙跑到湖边一看,那信竟然没掉进去,被底边上的草丛勾住了。 “我倒要看看你跟谁私会,看我不去告你一状!”越遥嘟嘟囔囔地打开了书信,第一感觉是这字迹真不像姑娘所写,他嗤了一声:“断袖断得还真彻底,出墙都只找野男——” 越遥猛地闭上了嘴,他似乎看见了什么令人惊吓的东西,一瞬间脸都白了。他怕是自己花了眼,又伸手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 “……他娘啊!”越遥感觉这纸就是个烫手山芋,烫得他脑子都转不动了。他起身,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去宫里,把这信交给陛下,可是走了几步,他又犹豫地停住了脚步。 “陛下知道了,万一……万一要找谢珩之算账怎么办?老子该不会害死他吧?”越遥抓了抓头发,转念又喃道:“他自个儿找死,能怪我吗?可是……算了!” 越遥闷喊一声,心想要真到了那时候,他再求求情就行了,大不了让陛下把谢懿发落成罪奴,他再把谢懿买回去,给他倒夜壶! 越遥一边安慰自己一边低着脑袋急冲冲地走了,没看见有人从院脚边走了出来。 “……骊京还有这么傻的货。”谢懿扶了扶头上的玉簪,面无表情地走了。 东三楼,云宪端着两盘酥点站在拐角口的栏杆前,等谢懿走后,他抬头看了眼天,沉默地走了。 *** 晚霞满天时,谢懿和云宪离开了北杨楼,两人没有朝家里走,而是去了一家医馆。 云宪闻着药材味儿就难受,他转头看着同样一脸窒息的谢懿,掐着鼻子道:“咱们来这儿干嘛?” “查点事情。”谢懿掀开帘子走了进去,跟那小药童交涉了几句,便被领着上了二楼。 大夫正在抓药,见他进来时愣了愣,连忙起身作揖,说:“二位公子有什么吩咐。” 谢懿摇头,说:“不是什么吩咐,只是请先生帮我验一下药材,不知可方便?” 大夫闻言忙道:“自然方便。” “请先生看看这袋子里的药渣,能不能辨别出都是什么药材,当然如果先生能告诉我这些药材都是治什么的,就更好了。”谢懿将那袋子递了过去,沉静地看着。 “公子稍等。”大夫将药渣全部倒了出来,一一推开,过了会儿才说:“这药方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些镇定情绪的药材,不过剂量不小,普通的情况用不了这么大的剂量。” 镇定情绪……谢懿心里一沉,说:“先生可否告诉我,吃这种药的人,可能是什么情况?” 大夫沉默了半晌,小心斟酌着用词,说:“这还真不好说,剂量轻点儿可以起安神静心的作用,有些人到了夜间睡不着,这药方就能起作用,但若是这样的剂量,更多的是要控制情绪,以防病人失控,怕是病人有些严重。而且这药毁身体,不能吃多啊!” “就是给疯子吃的呗!”云宪下意识接了一句,侧头见谢懿脸色,又连忙闭上了嘴,在心里抽了自己两耳巴子。 秋晏景近来几乎天天都要喝药,谢懿在那一瞬间想。他默了默,又拿出一颗珊瑚珠,将它掰开,取出一粒药丸来,沉声道:“请先生帮我验验这粒药丸。” 第31章 秘密 越遥马不停蹄地入了宫。 彼时秋赫正在明理堂看奏折, 见他风风火火地来,不免有些惊讶,嘴上还打趣道:“是不是又在外面闯什么祸了?” “不是, 我——不是, 臣来是有件大事儿!”越遥说罢喘了口气,严肃道:“特别极其之重要。” 秋赫朝一旁的福满道:“备茶。” “不用不用,臣不喝。”越遥连忙阻止, 说:“就是这事儿特别重要, 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朕倒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正经。”秋赫笑了一声:“行, 朕与小伯爷有要事相谈, 其余人都出去吧, 没有朕的吩咐, 不许进来。” “是, 奴才告退。”福满行了一礼,带着堂内的人退了出去。 等门关上好,越遥连忙上前, 说:“陛下, 定安王爷昏迷的原因您知道吗?” 秋赫闻言一怔,随即道:“知道,是皇叔之前出征时受了伤,旧伤复发,所以昏迷。” “才不是!”越遥摆手,“王爷刚回京那段时间还好好的,怎么可能过了两年突然就病发昏迷了呢?” “……”秋赫放下奏章,严肃道:“你要说什么?” 越遥将那传信呈了上去,迟疑地说:“这是今日在北杨楼,有人传给谢懿的信, 臣无意中撞见的,本来还以为那家伙跟别人在外面私会,没想到撞到这么大的秘密!” 秋赫盯着信上的几行字,脸色极快地沉了下去,他瞬间便想到皇叔那日说过的话。 那日从定安王府出去后,回宫他便叫了人暗中查探皇叔昏迷一事,也不知是因为皇叔那边做了手脚还是其他人插了手,他现在还没得到什么确切的消息。他心中有一个顺理成章又极其大胆的猜测,他本不敢相信,可看着信……原来他竟猜中了。 秋赫面色难看,说:“朕本以为太皇太后将谢懿嫁入王府,是想让他当双眼睛,行监听之便,却没想到朕还是小瞧了她,连皇叔也敢害!还有谢懿,皇叔那般真心,他竟敢……” 越遥闻言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地心想人家当初对你也真心,你不也是毫无怜惜地利用舍弃了人家吗? 不过这话给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说出来,只得斟酌着道:“这信上说得清楚明白,太皇太后肯定将毒药都交给谢懿了,若是谢懿真的敢……要不要给王爷提个醒?” 越遥不懂朝政,但他爹文信伯在家里跟他念叨过,陛下最大的倚仗便是定安王爷,若是定安王爷出了事儿,几年之内,整个东秦都无人能与沈氏和太皇太后争锋。 秋赫闻言没答话,按照信上所言,皇叔若真服下这一次的毒药,便会加重病情,却不会致死。只要不再有下一次的激化,皇叔便只会慢慢孱弱,记忆渐退,说难听些便是变成废人。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经此之后,皇叔便会明白谢懿对自己毫无真心,等他彻底掌握东秦的权利,坐稳这皇位,他就可以把皇叔接进宫来,让皇叔住最好的宫殿,请最好的御医照顾,这样皇叔就属于他了。 “陛下?” “陛下?”越遥挥了挥手,“陛下?” “什么?”秋赫回神,又反应过来,方才心中所想大抵是他藏了好久的,是心愿,也是罔顾人伦、不孝不义的孽念。他打了个冷颤,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皇叔在他心里是神一般的存在,他怎敢大胆臆想! 秋赫揉了揉眉心,呼了口气,将那信纸扔进了灯罩里,说:“太皇太后筹谋不小,皇叔也不是平常人,让他们斗去吧!” “这……是,臣知道了。”越遥摸了摸腰间的玉佩,说:“如果陛下没什么吩咐,臣就先告退了。” “越遥。”秋赫看着他,面色温和,一如往常,他说:“事关重大,又关乎皇室名声,莫要向他人提及。” 越遥心里一沉,忙道:“陛下不用说,臣也知道的。陛下是知道的,臣对这些正经事儿向来没什么兴趣,要不是今天正好撞上,又事关重大,臣才懒得折腾呢!臣今儿就是来找陛下叙旧的。” “好。这事儿你有功,朕记着呢。”秋赫摆手,待越遥退下后,脸色倏地冷了下来,“长风。” “陛下。”房内灯影一晃,一人恭敬地跪在案前。 “从今日起,派人盯着谢懿,只要他出府,便全程跟着,他去了哪里,跟什么人接触,朕都要知道。”秋赫摆手,“下去吧,做不好,提头来见。” “是,属下遵旨。”长风磕头,一眨眼又没了踪迹。 *** 谢懿回府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第37章 林谒就在府门等,见马车停下,他便迎上去道:“公子回来了?” “怎么在外面等着?”谢懿下了马车,将两包零嘴递给了不知从哪儿蹿出来的无岭。 “谢谢公子。”无岭美滋滋地跟在后面。 “天色已晚,见公子还没回来,属下便在外面看看,想着再过一炷香便寻人去找公子。”林谒见他没出什么事,倒是松了口气,又说:“前几日公子吩咐的事情,属下已经办妥了。” “嗯,这事儿不急,慢慢来。”谢懿伸手扶了扶道上的花枝,说:“做的自然些,别叫人抓住了尾巴。” 林谒点头:“公子放心吧,都是些可靠的人,这点小事还是能办的。倒是今日,听说那文信伯的儿子找公子麻烦了?” “不碍事,一个纨绔罢了。”谢懿转了转眼,都这么晚了,越遥也肯定将信送进宫了,他倒要看看秋赫那狗怎么选。 一行人进了泽安居。 谢懿瞟了眼赤栏桥下的池水,又想起一茬,说:“捞几条锦鲤送到宁国公府去,云世子喜欢。” “啊?”林谒眼角一抽,连忙应下:“属下知道了,立马便派人去,公子请先回房吧,属下先传膳。” 见谢懿看过来,林谒压了压声音:“主子还没用。” “……知道了。”谢懿嘴角微勾,转身朝主卧而去。 无岭捏着酥点走过来,小声道:“林哥,主子让你做了什么事儿啊?怎么神神秘秘的。” “吃你的东西。”林谒打了他一下,吩咐人传了膳,又转头问他:“南伍走了几天了?” “三天了。”无岭算了算,“按小伍的脚程,快到阜州了!” *** 没等多久,下人便将晚膳端进了屋子。 谢懿换下靴子,去里间叫秋晏景,“用膳了。” 他一边解着外衫一边往里面瞧,嘴上还问:“躲在里面做什么呢?” “隔着层帘看美人。”秋晏景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接过谢懿手上的外衫放在屏风上,眼睛也落到了谢懿的腰上。 不一会儿,谢懿便听见一声不满的嘀咕:“这腰也忒细了。” 谢懿闻言往腰上摸了一把,不甚在意地说:“细点儿好看,跟桶一样粗才不好呢。” “也是。”秋晏景伸手将他拉了过来,说:“毕竟我们珩之常常以色侍人。” 谢懿伸手刮了刮他的下巴,笑着说:“好官人,那你被我服侍得舒服吗?要不要夸我一句?” “这个嘛……”秋晏景思索了一会儿,捏着谢懿的手拿了起来,有模有样地说:“这双手倒是天赋不凡,就是力气不够,又太娇弱,让我不能尽兴。” “呵。”谢懿微笑:“官人怎么不反省反省自己呢?说不定是你太过变/态所致。” “珩之惯会诬赖人。”秋晏景带着他往外面走去,嘴上也不饶人:“自个儿没本事,怎么还怪我?” “因为你需求太旺盛,火气太持久,常人所不能及。”谢懿推开他,施施然地落了座,又抬眼道:“我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平凡人罢了,哪能把您服侍得满意呢?” 坐在门坎上的无岭耳尖地听出他们谈话的内容不太寻常,连忙起身跑了。 “无妨,熟能生巧,有些事情,多练练便会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秋晏景贴心地替谢懿布菜,“知道你肯定在外面吃了,所以晚膳备得少,别吃撑了。” 谢懿看了眼桌上的菜,大多都是他喜欢的菜式,他提起筷子,说:“今日在北杨楼听人说靖远去了刑部。” “嗯。”秋晏景看他:“怎么突然提起他了?” “好久没看见他了。”谢懿剔着鱼刺,头也不抬地道:“他在燕国公府那么久,一个消息也没有,你也不担心穆璁把他吃了。” 秋晏景说:“人家好好的,吃人做什么?” “那可不一定。”谢懿想到书中沈绥和穆璁之间的孽缘,还是忍不住多了句嘴:“他现在既然入了刑部,就不合适跟在穆璁身边了,怎么还住在燕国公府?他是你的人,你把他召回来吧?” 秋晏景知道他不是多事的人,闻言便直接说:“你有什么顾虑,说给我听便是。” “燕国公府向来是保持中立的,他们从不站队,靖远却是明明白白站在你这边儿的,虽然旁人不知道,但穆璁是知道的。如今秋赫和沈氏暗中制衡,你现在是游离在外,但我看那日秋赫来,怕是来劝你保他的,既如此,还是让靖远离远些好。”谢懿看了他一眼,说:“穆璁可不是什么五大三粗的莽汉,靖远已经算计过他一次了,往后谁玩谁还不一定呢!” “靖远是个聪明人,就算玩火自焚也怨不得旁人,倒是你啊,”秋晏景盯着他,“你可不是什么滥好心的人,珩之,背着我知道了什么秘密,要叫靖远远离穆璁?” “既然是秘密,哪能告诉你呢?”谢懿将挑好的鱼递给他,说:“其实我也是思虑太多了,你说得对,要么玩火自焚,要么称心如意,不管怎样都得试试才知道。” 秋晏景看着盘里的鱼肉,良久才发出一声感叹:“珩之疼我,今夜我必好好报答。” 第32章 和离 谢懿此前从未见过如此“恩将仇报”之人, 他自己吃鱼都懒得挑鱼刺,今日好不容易大发慈悲心,帮人挑了一回, 那人不捧着他的手虔诚报答就算了, 还要再添苦累。 他被人握着手,蹭着春日里的滚烫,险些被灼烧了皮肉, 他难得生出退缩的心思, 可惜秋晏景力气远大过于他。 秋晏景靠在床头上, 直直地盯着他, 声音很沉:“带着这么重的药味往房里蹿, 也不怕熏着人。” “哎呀, 糟了。”谢懿用不怎么心虚的语气叹了口气, 说:“今儿去了趟医馆,回来忘了沐浴换衣,被你闻见了。” 秋晏景笑了一声, 话里无故掺了些狠绝, “府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也没防着你,珩之,你有些偷鸡摸狗的本事。” 他应该是生气了,谢懿心想,要不然突然这么大力气做什么?手掌心都快被磨坏了。 谢懿的手微微酸疼,他蹙了蹙眉,像是委屈:“你是不够疼我,若是疼我,闻见我身上的味儿便会担心我是不是生了病, 否则怎么无缘无故去医馆?而不是明里暗里质问我。” 两人正面坐着,秋晏景看了他好半晌,突然抬了抬膝盖,看着谢懿被抖得往前一扑,直直撞进了他怀里。秋晏景勾着他的腰带,说:“珩之,要懂分寸。” 他语气算不上不好,还和平日里说话时一样,但谢懿就是听出了警告的味道,凉薄而绝情,仿佛他们夜夜同榻而眠时的温存不过是梦中泡影。 谢懿眼里没了笑,他说:“分寸?我看不懂分寸的是你秋宸九。早知道你是个短命鬼,我还陪你玩什么风花雪月。” 秋晏景第一次见他这个模样。谢懿平日与谁说话都是温和的,生气时也会笑,那笑虽是冷的,但依旧能生出让人眼前一亮的景色,唯独现在,他气得连笑都没有了。 谢懿趁着他怔愣的时候挣脱开手,起身下了床,他站在床前系着散乱的衣带,面色冷淡,方才的春色一瞬间全部融进了夜色。 他穿上长靴,转身便要走。 “站住。”秋晏景没动,撩起床帐看着他,“生我的气,关上门同我吵便是,还要让外面的人都知道他们的主子做错了事吗?珩之,主子没有威严,御下便成了难题。” 这话听着像是在哄人,谢懿却不领情,偏头看他,冷声道:“关我何事?反正你秋宸九是天上的神仙转世,连死都不怕的,还怕驾驭不了下人吗?” 秋晏景系好裤带,下地走了过去,他额角还带着情/欲蒸出来的汗,俯身凑近时让谢懿不自觉地撇开了眼。秋晏景伸手往谢懿正对着自己的脸腮戳了戳,笑道:“瞧你,脸都气红了。” “别碰我。”谢懿打开他的手,站在原地没动,没给他好脸色看,“你想做个短命鬼,我不想做活鳏夫,趁着你还活着,咱们签了和离书,你找你的死,我过我的日子,谁也别打扰谁!” 这下严重了。 秋晏景暗自叹了口气,心想他家珩之还真是不生气则已,一生气便憋了个狠招。和离,那怎么行? “别说气话。”秋晏景好态度地劝说:“和离书是夫妻之间才能有的,咱们没成婚,那东西能生效吗?” “没成婚?”谢懿气得瞪大了眼,他毫无预兆地往秋晏景脸上砸了一拳头,怒道:“你他娘放什么万年大臭屁呢!老子为了你连喜服都穿了,皇家玉牒都上了,你说我们没成婚?你对我又抱又搂,又亲又摸的时候怎么没说我们没成婚?我他娘连你鸟都摸了好几次了,你说我们没成婚!你当在楼里玩兔儿爷呢!小倌你碰了还得砸银子,叫声心肝宝贝呢!老子是你这么糟践的吗!别以为你是大反派我就怂你,给我惹急了我让你立马领盒饭!” 泽安居从没出现过这么高的语调。 第38章 满院的暗卫恨不得弄坏了自己的耳朵,当个老老实实的聋子。 无岭也小心翼翼地从屋顶跳了下去,边往房间跑边想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吵起来了呢! 他跑得急,脑子又没带上,将从转角口走来的林谒撞了个后仰。 “哎哟哟!”林谒提着他的衣领,也没责怪,指着主卧的方向问:“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吵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呀,刚才还好好的呢,晚膳的时候公子还给主子挑了鱼刺,可温柔了。主子看起来很开心,用了晚膳便带着公子回房里温存去了。”无岭说罢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是真的,我听见主子说荤话了,说什么让公子的手使点劲之类的,和话本上一模一样。” 林谒打了他一下,“说重点!” “重点就是后面我没敢听了呀,哪知道他们突然就吵起来了!公子还说了和离,林哥怎么办啊?”无岭无助地说:“先找人把府里的笔墨纸砚全部藏起来,再把各个门守起来,不让公子出去,再给公子闻点迷香,这样就和离不了了,林哥,你说这个法子行吗?” 林谒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说:“你能少看一些话本吗?” “不能,主子都看了。”无岭瞪了他一眼,忙慌地朝房里跑去了,他要给小伍传信,问问该怎么办。 林谒站在廊下,没敢往主卧那边走,过了会儿才朝暗处打了个手势,严肃道:“少听少看,就当自己聋了瞎了哑了。” 主卧内,秋晏景抵了抵腮,一把将谢懿抓了回来,说:“打了人就跑?” 谢懿骂道:“难不成非得要我杀了人再跑吗!” “好了好了。”秋晏景控制着手上的力道,既要拉着他,又不能伤了他,嘴上还得惦记着分寸,说:“我没有糟蹋你的意思,珩之是宝贝,疼惜还来不及,我哪来的胆子糟蹋?” “别叭叭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屎,想要收回,来不及了。”谢懿冷着脸,越说越气,又想转头去拿架子上的匕首,被秋晏景拦着拉了回去。 秋晏景从背后贴着他的耳,说:“我没有任何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嫁进来那日,咱们没拜过堂,没喝过喜酒,没有高堂、天地见证,该有的什么都没有,对我来说是一场空白,对你来说是一场羞辱,那样的婚宴不算婚宴。我是要娶你的,不是让宫里的人赐婚,而是我求你嫁给我,八抬大轿,高堂神明,哪里都不亏待你。” “……”谢懿眼波轻晃,没有应声。 秋晏景顿了顿,声音微哑:“我说错话了,我不该惹你生气,我错了,珩之。” “你跟我道歉有什么用?”谢懿说:“反正我是看不上你这自找死路的短命鬼!” “没办法的,珩之,没办法。”秋晏景磨着他的耳廓,“我知道那药吃得越多,我这身子毁得越多,但不吃不行的,会疯的,我不敢吓着你。” “你……自我进府,你是不是天天都在喝药?”谢懿勉强控制自己的声音,让它听起来没那么颤抖。 “江大夫控制了剂量,没那么严重。”秋晏景将谢懿转过来,一字一句地说:“别担心,珩之。” “你可以控制的。”谢懿推开他,诡异地越来越冷静:“你可以控制得住,为什么不试试?” 秋晏景沉默地看着他,眼里竟溢出从未出现过的悲伤,他叹了口气,像是臣服,也像是服软,他说:“珩之,你知道八年前我为什么要去战场吗?因为我发现我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了,疯起来就想杀人,府里的人都拦着我,可他们我一个也不敢杀,他们都是替我卖命的人,我珍惜他们,所以我向先帝请命,去了战场,那是他第一次同我生气,可我还是去了。” “……我记得。”那段记忆就像是藏在了记忆深处,仔细一挖便能挖出来,谢懿仿佛置身昌平宫,他亲眼看见先帝大发雷霆,也亲眼看着秋晏景决绝沉默的背影彻底远去。 “当时我就在内殿偷听,我后来还安慰先帝,我说……我说王爷是想建功立业,是想替兄长分忧。”谢懿抬眸,像是雾里看花,有些迷蒙了,“那时候你才十六岁。” 秋晏景说:“父皇去的那年,我六岁,皇兄初登基,和如今的小皇帝一个样,受困于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是皇兄的亲生母亲,他一登基,她便垂帘入朝堂,跨过皇兄做了东秦的主。那时候我母妃还没死,她忌惮太皇太后,总是嘱咐我少出门,自己也封了宫,从不出去。她死的那一年,我十岁,我还记得那一天老太傅把我带出宫了,说要教我画江山图,我跟着他出了宫,再睁眼便到了阜州。院里挂着白灯笼,他跟我说,母妃没了。” 秋晏景笑了一声,散乱的长发打在他的眼尾,堪堪挡住艳红的悲鸣,他看着谢懿,语气尤为认真:“珩之,睡了一觉起来,母亲便没了,你敢信吗?我不敢,我不服,我要真相,我想回去,南叔拦着我,他是父皇身边的暗卫统领,就算我武学天赋再高,当年也挡不住他的剑。我没回去,母亲死了,我连尸体都看不到。但我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秋晏景的状态很不对劲,谢懿在他眼里看到了渐渐凝成实质的疯狂和执拗,他的杀意毫不遮掩,正想将人撕成碎片。 谢懿伸手,颤声道:“我知道,我知道,宸九,来我这儿,来我这儿啊!” 秋晏景没去谢懿怀里。 第33章 春雨 深夜, 昌平宫外重兵把守,长风却如入无人之境,来去自如, 半点声响都没落下。 “陛下。”长风跪在帐外, 等里面有了动静才说:“您要查的消息,有了。” “唰!” 秋赫拉开床帐,“给朕!” 长风呈上密信, 安静地候着。好一会儿, 信纸轻飘飘地落了地, 秋赫颤抖的声音在头上响起。 “当……真?” “当真。”长风垂首, 沉声道:“醉生是奇毒, 服下第一颗便种下了果子, 再吃两颗便是梦死, 救不得了。宜妃娘娘当年被折磨到只剩半条命时,太皇太后再喂她吃下第三颗,她是生生被逼疯, 自尽而亡, 去的时候四肢尽断,双目被剜。” “宜妃的眼睛是深蓝色的,颜色要比皇叔更深一些,像异族的宝石般美丽。”秋赫嘴皮发白,轻声说:“朕小的时候见过宜妃,他是皇爷爷最疼爱的妃子,她美得张扬,一眼便叫人移不开眼,可性情却是温婉的,她还喂朕喝过粥。后来父皇登基, 她成了太妃,便不怎么出明棠宫了,直到那日听说她忧虑成疾,病逝了。” 长风点头:“宜妃宠冠六宫,无上皇为了她甚至起了废掉皇后、废除后宫的想法,太皇太后本就嫉妒宜妃的恩宠,如此更是格外嫉恨。好在宜妃身体一直没有子嗣,太皇太后却早就诞下了先帝,所以才暂时忍耐,却不想后来宜妃竟然怀有身孕。无上皇的偏爱太过,太皇太后怕宜妃诞下儿子后,无上皇便要夺走本该属于中宫嫡出的太子之位,便收买明棠宫的宫女给宜妃下了毒,便是醉生。” 秋赫喃喃:“皇叔从生下来便中了毒……” “当时无上皇还在,太皇太后不敢有大动作,只喂了第一颗,因此谁也没有察觉出来。直到无上皇离世,王爷锋芒早露,先帝又与王爷兄弟情深,太皇太后为保帝位,必须狠绝下手。”长风暗叹,又接着说:“岂料宜妃早做准备,竟找了秦老太傅作保,王爷因此逃出了京。王爷十五岁回京,已非任人宰割,太皇太后没找到机会再次下手,只能等到王爷得胜再回京,派了王妃去。” “帝位?”秋赫冷笑:“当年皇叔手握重兵,又深得文武之心,他若想要,谁敢与他抢!这个女人,恶毒至极,她岂是要保住父皇的帝位?她是要保住自己的傀儡!父皇春秋正盛,在皇叔离京后骤然重病,朕心中一直存疑,时间怎么会这么巧?长风,你去,去查,朕要知道她到底做了哪些好事!秋氏的江山被她掌控了那么多年,朕容不下她!” *** 半夜,京城下起了雨,雨势不大,但十分绵密,轻轻地打在屋顶上。无岭抱着腿坐在主卧门外,一会儿捂着两只耳朵,一会儿又松开,必须听又不敢听,眼里泪珠都在打转。 谢懿枕在潮湿的雨水里,被人咬/住了后颈,刺疼里带着酥麻的感觉朝着四肢蹿去,将他的指尖逼得发红、发麻,无力地搭在了枕上,又被秋晏景握住,疼惜地包进了掌心。 “珩之……”秋晏景蹭着他通红的耳,说:“听故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谢懿无力地笑了笑:“如果你说的‘怕吓到我’是这么个吓法,那我愿意委屈地奉献自己。” 谢懿的后颈出了血,从白皙的肌肤渗出来,让人平白生出一种想含/住那血,再得寸进尺的欺凌,看着这毫无抵抗之力的美人无声痛哭。 秋晏景近距离地看着谢懿精致的侧脸,几乎快要被那上面的慵懒和欲/色夺去了神智,他觉得好奇怪:明明那么多次地想要将这个人压碎,捣坏,可真正做了,他又痛不欲生。 第39章 秋晏景松开了谢懿的手,这双手在不久前主动地伸到了他面前,它们的主人看不清形势,不害怕危险,大胆地将自己送到了他嘴边。而他呢,没让人失望,做了回令人厌弃的小人。 “宸九……”谢懿闷哼:“让我看看你。” 秋晏景没动,像是恶劣的小童,他说:“你自己翻身啊,我不摁着你。” “翻不动!”谢懿委屈地戳了戳枕头,骂他:“脖子疼,腰上也疼,你是狗变的,手是铁钳,腰都快被你掐断了!” 秋晏景在那一句话的威力下服了软,他将谢懿翻了个身,两人正面相对,那水盈盈的眸子就那么直勾勾地看了过来,秋晏景几乎逃避般地偏过了脸。 “看我啊!”谢懿低低地喊他:“宸九。” 秋晏景看着帐上的滚金棠,说:“我是个自私的人,你看见了。你骂我是短命鬼,可我还是想让你陪在我身边,更为高尚的做法是放你离开,我们珩之如此俊朗,多的是人喜欢。” “可我瞧不上他们。”谢懿伸手去拽他的头发,“骊京那么多人,没人比你更好看了,美人,我说要与你和离是气话,我们不和离,但是你也不能再喝药了。你要杀人也好,要做什么都行,你往我身上使,就当我睡/了美人的报酬。” 秋晏景笑他:“说的什么傻话。” “不是傻话。”谢懿拽他的头发,迫使他偏头看向自己,一字一句地道:“我想睡。” 帐内沉默了半晌,谢懿又说:“你如果真想把我留下,咱们就坐实了这夫妻之名,成吗?过了今日,我就是残花败柳了,别人也看不上我了,我只能赖着你了。而且,而且你是短命鬼,我也是啊,我身体——啊!” 谢懿被打了一巴掌,他伸手捂住发麻的下肢,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只穿了件寝衣,中裤也不知什么时候飞走了。 怎么都到这份上了,秋晏景还是说停就停呢? 真的有那么克制吗? 连自己的欲和情绪都可以控制得十分完美,这就是大佬的魅力吗? 还是说是真的柳下惠,不过不是主动柳下惠,而是被动柳下惠? 但是……谢懿想起双手被磨得差点残废的好几次经历,心想也不像啊! 明明该龙精虎猛才对。 “诶?” 谢懿被突来的动作打断了思路,秋晏景握着他的手腕,喉咙里像是憋了团火,冒出的呼吸将谢懿的呼吸都灼坏了。 “你这嘴巴还是闭上的好。” 他们吻在了一起。 谢懿主动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光滑的膝盖侧搭上了他的腰,亲密无间,难舍难分。 无岭靠在门上,看着院里的桃花被风刮得簌簌地往下落,又被细雨浇湿了一身。那花蕊是细软而羞涩的,在雨里躺了好长时间,被泡得发胀,又被绵密的春雨灌得充盈后,便渐渐地往下搭着,露出了蕊心。 蕊心不知世故,以为春雨是上天将甘霖,殊不知对它来说是狂风骤雨,直将它打了个失魂落魄,泪水涟涟。 屋里的谢懿跟着这桃花一起哭,甜得像是盏里的桃花酥饼。 卯时正,无岭被开门的声音吵醒了,秋晏景披着外衫站在门口,看了他一眼,吩咐了汤浴。 一盏茶的功夫,秋晏景抱着谢懿去了汤池。 无岭隔了一段距离跟在后面,公子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他只能看见公子的脸,那眼周围红了一片,应该是哭了半夜,哭肿了。还有公子搭在主子肩上的手也红了,腕上还留着印呢! 真可怜。无岭想:公子就是桃花精变的,今早那一地的桃花被风雨吹打得焉嗒嗒的,公子也焉嗒嗒的。不过主子爷有些可怜,脸上还留着血印。 瞧着像被抓花的。 伺候的人都撤走了,汤池里只剩下秋晏景和谢懿,无岭百无聊赖地站在廊下,盯着外边儿的水坑发呆。 就在他打着呵欠差点倒地的那一刻,低低的泣音又从屋里传了出来,无岭醒了神,立马跑远了站好,只是这次没多久,他主子就出来了。 秋晏景衣衫不整地站在门口,朝他道:“请江大夫去主卧,说公子病了。” 他眉眼中的春色只给谢珩之一个人看,此时脸色便更显难看,无岭打了个颤,忙慌地跑去叫人了。 可怜的江大夫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被叫醒,愣是一点脾气都没有,提着药箱便火速赶往泽安居。他知道谢懿的身子,却是比寻常人虚弱了一些,但好端端的,怎么又病了呢! 真操心! 操心的江大夫进了主卧,被秋晏景的脸色吓了一跳,嘴皮都不利索了,“主主主子,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秋晏景克制住情绪,僵硬地道:“珩之晕过去了。” “不会是又着凉了吧?”江雁忙走过去给谢懿把脉,把了半天把自己的脸色给把黑了。他稍稍掀开谢懿的袖子,被那上面的痕迹羞得移开了眼,啧声道:“我说主子,公子身体可没那么好,您看他瘦得和竹竿似的,您就不能少往他身上使几分劲吗?” “……没控制住。”秋晏景面色沉了沉,心想平日里看着谢珩之就想把他衣裳撕了,更别说昨夜谢珩之还主动撩拨,使尽了手段,半点不把他当畜生! “年轻人,火气大,精力好,也不能怪您。”江雁放下床帐,真心诚意地劝说:“主子您第一次,掌握不到技巧,公子也是第一次承恩,没什么耐力,您二位还玩得这么高兴,又是抓脸又是咬脖子的,受点损伤是正常的,没什么大不了,等退了热,您让公子好好休息休息就好了。” “……好。”活了这么多年,秋晏景还是第一次这么丢人,他咬了咬牙,恨不得将吃了就睡的狐狸精生吞活剥了。 秋晏景呼了口气,开口将欲要离开的江雁留了下来。山与~息~督~迦。 “主子,还有什么吩咐?该不会您——”江雁的眼光往秋晏景下三路位置看去,又被对方一个眼神恐吓了回去。 秋晏景站在床前,盯着沉睡的谢珩之。 “从今日起,不喝药了。” 第34章 情陷 宁国公府远不及定安王府华美贵气, 云晖不喜欢那些稀罕的玩意儿,只在庭院里种了树,还是叫不出名字的杂树, 春日叶子翻身, 遮天蔽日,院里半明半暗,偶尔会让人产生置身于梦境的错觉。 云宪用了午膳便想往外头跑, 他觉着珩之现在是有夫之夫了, 他们俩相处起来得避讳着点, 免得让九皇叔误会了去, 给珩之罪受, 于是还贴心地带上了乌谷, 这样他和珩之在外面玩的时候, 就不是两人独处了。 云夫人急冲冲地赶到院门口,果然瞧见这家儿子正站在院中整理衣衫,她摇了摇头, 上前道:“又要去找珩之?” “娘。”云宪喊了一声, 笑嘻嘻地说:“我怕珩之一个人在府里无聊,想带他出去走走。” “你就喜欢漫山遍野地跑,珩之身子没你好,你们俩出去玩,也得找点安静的地方。”云夫人从侍女手中接过食盒,递过去说:“这是我今日新做的各色小面果,你带给珩之。” “谢谢娘。”云宪掀开看了一眼,说:“都是珩之喜欢的,娘费心了。” “有什么费不费心的,一些点心罢了。谢其出了事, 你爹就被陛下派去了常州,常州离京城这么远,他想照应也没办法,所以他出京的时候特意叮嘱过我,让我好好看着你和珩之。”云夫人叹了口气:“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什么,你每日在外面跑,就多听听多看看,方才我屋里的丫头还说外面茶楼里传着谣言,还不止一些,但你愣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我又不怎么去茶楼酒馆,我哪能听到什么?”云宪满不在乎地问:“那丫头听见什么了?” “是恭州的事儿。”云夫人走近两步,说:“外面都在传刘氏之罪,实则是沈相背后指使。” 云宪嗤了一声:“这还用传吗?这肯定是真的。刘英善那老杂毛可是沈原一手提拔起来的,他们家在恭州犯了那么大的事,沈原能不知道吗说不定那赈灾银还进了他的口袋呢!” “问题就出在这上面啊!”云夫人打了他一下,说:“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原本不该拿出来说,可这些话慢慢就从市井里流传了起来,沈氏如日中天,百姓怎敢得罪?你仔细想想,是不是不太对?” “娘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散布传言?”云宪眼睛一亮:“这是要搞沈氏啊!我喜欢!” “闭嘴!”云夫人敲了敲他的脑袋,笑着道:“出门说话做事要守分寸,隔墙有耳,要是被有心人听见就坏了。娘跟你说这个,就是想让你多长双耳朵眼睛,别光顾着玩。” 云宪揉了揉额头,说:“哎呀知道了娘,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出去找珩之玩了!乌谷,我们走。” “夫人,属下告退。”乌谷行了一礼,追上了云宪。 “这小子!”云夫人站在原地看着云宪走远,心想她家小子要是有珩之一半懂事,她也不用这么操心了。 第40章 *** 谢懿躺在屋里休息了两日,可算恢复了一些。这两日秋宸九殷勤得很,又是替他梳洗又是喂他吃饭的,不知道的还当是伺候亲爹。 秋晏景将最后一勺粥喂给他新得的亲爹,又替亲爹擦了擦嘴,说:“还要吃吗?” 谢懿摇头:“不吃了。” “就吃了几口。”秋晏景轻轻摁了摁他的肚子,说:“你是猫变的,几口就能饱?” “本来就没多饿,之前还喝了碗药膳呢!”谢懿惬意地扭了扭脖子,真心诚意地感慨道:“你以后都这么伺候我就好了。” “我倒是愿意,就是怕你废了。”秋晏景说罢拉起谢懿的另一只手,转身将人背了起来,说:“今天天气不错,背你出去晒晒太阳,免得在屋里发了霉。” 谢懿勾住他的脖子,将脑袋放在他的肩上,低低地笑:“就像背小娃娃似的。” “珩之可不就是玉娃娃。”秋晏景出了房门,问他:“想不想去街上玩儿,带你买东西去?” “好啊!”谢懿蹭了蹭他的耳朵,作恶般地道:“你都不怕丢人,我怕什么。” “别家的小娘子让丈夫背,怕是还要嫌弃她们娇气,我家珩之虽不是小娘子,但也只有让旁人艳羡的份儿。”秋晏景掂了掂背上的人,笑着说:“走咯!” “九叔,你今儿嘴巴真甜。”谢懿晃了晃腿,用一种天真的语气问他:“你是不是背着我吃糖了?” 秋晏景对他的撩拨手段一清二楚,他真挚又好心地劝说道:“谢珩之,别胡乱招我,我要……咬……人的。” 这个字吓得谢懿脖子一疼,那处还留着块新鲜的牙印,就是这只狗咬的。他用手脚圈紧了秋晏景,附耳说:“我——偏——要。” 秋晏景停下脚步嘲讽他:“珩之,你这点力气,只栓得住小狗!” 他话音刚落,谢懿便落了地,他脚下一歪却没摔倒,被秋晏景圈着脖子抱进了凉亭,又被掐腰摁在了石桌上。石桌上铺了布,凉气沾染不到身上,何况方才被掐过的两瓣地方更是火烧火辣的疼。 谢懿伸手往身后探,想去揉却被抓住了。 秋晏景用深沉的眼神沉沉地击打着谢珩之,把人打得偏过了半张澄艳艳的脸,他这才满意地收敛眼神,故作心疼:“掐疼了?” 你说呢! 谢懿用眼神抵抗,后腰下那地方麻劲直蹿上来,他咬住下唇,双眸盈盈泛了水,好半晌才委屈道:“怕是肿了。” “珩之,自谦了。”秋晏景勾住他的脚腕,一边比量着宽度,一边说:“珩之其他地方都太瘦了,除了这里,肉长得正好。” 谢懿暗骂他无耻起来就没边了,嘴上问:“你在比划什么呢?” 秋晏景手上一拉,笑得有些邪气:“这桌子小了些,你躺着不舒服,得让林谒全部换了。” “……”谢懿定定地望着他,恶声道:“刚刚才开了荤没两日,装什么狂浪风流呢!” “你最好记住今天这句话。”秋晏景往后退了一步,朝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上来,咱们出府了。” 谢懿直起腰身,又爬上他的背,过了会儿还是被忍住,等快出府门时才小声问他:“你怎么不亲我?” 秋晏景笑了一声,觉得他着实可爱,便实诚道:“我怕失了分寸,珩之今日便出不去了。” “哦。”谢懿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便没再问了,老师安分地趴着,舒坦地快要翘起尾巴来。 “主……主子?!” 门口的侍卫个个惊得变了脸色,呆愣愣地盯着两人看,秋晏景今儿心情不错,也不计较,说:“开门,吩咐厨房,晚上不用备膳了。” “哦,是!是!”率先反应过来的侍卫忙将府门打开,等两人走远后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我的娘诶,主子太诡异了!” “这有什么?这是叫情陷温柔乡了!”一个侍卫羡慕地咽了咽口水,“我以后的媳妇儿要是有公子百分之一的好看,我就心满意足了。” “说什么屁话呢!你们还是想想主子和公子这么出去,明天骊京的茶馆酒肆、大街小巷怎么传吧!” “珩——之!” 谢懿刚被背着下了阶梯,便听见一声惊吼,他转头一看,见云宪提着个食盒狂奔而来,那模样跟狗儿撒欢差不多。 “珩之。”云宪在两日身侧堪堪停下,没忘了给秋晏景行礼,“王爷!” 秋晏景看了他一眼,颇为冷淡:“嗯。” 云宪没察觉出什么,笑嘻嘻地朝谢懿道:“珩之,我娘特意给你做了小面果,我看了一眼,都是你喜欢吃的。” “伯母费心了。”谢懿隔着锦帕捡了一块出来,塞进了秋晏景嘴里,又往云宪嘴里塞了一块,甚至给来不及闪躲的乌谷塞了一块,最后才给自己拿了一块,笑眯眯地道:“大家都尝尝!” 云宪被他脸上的端水大师专属笑容吓呆了,他咳了一声,将东西咽下去之后才问:“珩之,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当然是——”谢懿偏头看着秋晏景鼓起的侧脸,说:“要和我夫君出去花钱玩儿。” “……哦。”云宪冷淡地挥了挥手:“食盒我留给侍卫,让他们送进去,你们花的开心,玩得满足,再见。” “谢谢祝福。”谢懿摸了摸他的发冠,说:“改日我去国公府找你玩儿,先走啦!” 秋晏景斜了云宪一眼,背着谢懿走了。 两人和谐又幸福的背影越走越远,越来越模糊,云宪终于开口:“乌谷,跟上!” “啊?”乌谷脚上跟上,嘴上疑道:“世子,咱们这是?” “跟踪!” “属下知道这是跟踪,属下的意思是咱们为什么要跟踪?” “定安王是虎狼之辈,我不信他会对珩之这么温柔,万一刚才都是演的呢!他是要把珩之带到什么没人的地方行残忍之事呢!” 乌谷无语:“小祖宗,您没看二少爷笑得连眼睛都小了一圈吗?人家明明是情投意合,夫妻情深!” “你懂个屁!”云宪严肃道:“爱一个人是骗不了人的,珩之被他迷得失了脑子,我这个旁观者就要好好把关!我要跟着他,从细节方面抓住漏洞!” 第35章 风月 “想去哪儿?” 秋晏景稳步向前, 仿佛背上的谢懿不是个人,而是片轻飘飘的叶子。他没觉得重,也像是没察觉周遭偷偷瞟过来的各色眼神, 走在繁华的闹事如逛无人之境。 谢懿闻言蹭了蹭他的头, 说:“赋雅小巷,不过距这儿还很远,夫君, 你行不行?” “你看我行不行。”秋晏景哼了一声, 又顺手从路边摊上取了串糖人递给他, “小狐狸, 同类吃同类。” “你才吃同类。”谢懿夹着他, 从他腰上摸了摸, 诧异道:“你没带银子?” 秋晏景默了默:“忘了。” 摊老板闻言总算回过神来, 忙摆手说:“不,不用给钱,没几个钱, 就当小的孝敬王爷王妃的。” “小本生意, 不好占你便宜,明儿叫府里人把钱给你送来。”秋晏景抓住谢懿的腿儿,没忘嘱咐:“还有,叫公子,别叫王妃。” 摊老板看了眼正吃得眼里冒糖水儿的谢懿,忙道:“小的明白,公子!是公子!” 秋晏景满意地应了一声,背着人又走了。 他们一路走,被人一路看,两人愣是完全没放在心上, 脸皮堪比两张床板,直到一个卖花的小姑娘蹿了过来,脆生生地朝秋晏景说:“哥哥,给你背上的哥哥买朵花冠吧!” 秋晏景看了眼她手里的篮子,心想:不买,还没府里的花好看呢,珩之天天看,能看得上这玩意儿吗? 那小姑娘又说:“哥哥长得好看,戴上这花冠就更好看了,还有花儿有灵,戴上它,花灵就会祝福两位哥哥长命百岁,长相厮守的。” “小骗子。”秋晏景低骂:“还唬得人挺高兴,行,给你漂亮哥哥买一个。” 谢懿闻言笑他:“你有钱吗?” “你家夫君最不差的就是钱。”秋晏景从腰间解下玉佩,正想丢进篮子,谢懿便拦住了,说:“你这东西是皇家之物,外边儿根本不敢收,你给了人,人怎么换钱?” 他拔出头上的玉簪,递给那小姑娘,接过花冠后往头上一戴,说:“这花闻着倒挺香的,走吧!” “哥哥,这个簪子太贵了!”小姑娘跟了上去,说:“我这花冠不贵,我送给哥哥吧!这簪子我不要。” “你去玄天街的百香园,那地方的花是种得最好的,你买了花,再编了花冠,去西临江卖给上船下船的姑娘们,能挣不少钱。”谢懿摁住她,“别跟着了,篮子里的花再不卖就要蔫了。” 小姑娘果然愣在原地,没再跟着了。 “我们珩之还是心善。”秋晏景笑到。 “哪有什么善不善,一句话的事儿罢了。”谢懿摆正花冠,说:“倒是我看这些百姓看你的眼神挺好的,你不是大反派吗?” 第41章 秋晏景是不懂就问的好典型,“大反派?这词我已经听你说了两遍了,什么意思?” “大反派呢,就是话本中和主角作对的角色。”谢懿笑了笑,又凑过去跟他咬耳朵:“大恶狼,要咬人的那种。” 他又用尾音撩拨人,秋晏景偏头用脸蹭他的鼻尖,说:“那我也是个挑剔又忠贞的大反派,只咬珩之一个人。” “瞧把你嘴甜的。”谢懿笑了笑:“好好走你的路!” 等两人走远后,云宪带着乌谷从拐角走了出来,他还欲再跟,被乌谷及时拦下了。 “祖宗,王爷早就发现咱们了。” “啊?”云宪恍惚地看着他,“我的功夫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吗?” 乌谷心想人家王爷驰骋沙场的时候,您还在山里追兔子呢!他正直地笑了笑:“属实是王爷太厉害了。” “也是,他那功夫是以前无上皇身边儿的暗卫头教的,我肯定是比不上。”云宪将罪责归咎于二者师傅的实力,不甚服气地道:“他都发现了还不说,故意捉弄我呢!” “人家小两口忙着蜜里调油呢,搭理咱们做什么。”乌谷看了眼四周,意有所指地道:“连别的东西都没搭理,更别说半点坏心眼都没有的咱们了。” *** 秋晏景背着谢懿走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到达赋雅小巷,他叹了口气,还有些舍不得放手。 “好了,快放我下来。”谢懿二话不说就往地上跳,等落了地后又拉起秋晏景的手看了看,抬眼道:“酸麻了吧?” “那又怎么样?我反正不累。”秋晏景说罢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快速补充说:“书房那把霸王弓,比你还重一些,我以前拿一天都不松手。” “好汉莫提当年勇,唉好了好了,你最厉害!”谢懿连忙改口,伸手指了指,“进去看看。” 秋晏景跟在他身边,看也没看那些铺子,说:“府里的墨宝都是最好的,你在这儿挑不到什么稀罕玩意儿,还不如求求我,我什么都能给你寻来。” “那可不一定,所谓沧海遗珠,同理,有的好宝贝可就是藏在民间。”谢懿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一边的铺子。 秋晏景迈步跟上,走到门口又觉得不对,他抬头一看,“风月楼”三个字熠熠生辉。 谢懿刚踏进门,店铺老板便迎了上来。 这一眼可不得了! 老板认出了谢懿的身份,这一眼是要紧不要命,要命的是跟在后头进来的人! 老板是冷汗直落,谢懿在其中一个书柜边绕了一圈,说:“最近有什么新鲜玩意儿,拿出来我瞧瞧。” “哎哟我的祖宗爷爷!”老板双膝一弯,直接跪地求饶:“饶命饶命啊!” 谢懿吓了一跳,“这是做什么?我来看看书,一没提刀二没带人,老板你怕什么?还有啊,老板您这是咒我呢?我连棺材都没入呢,给你当什么祖宗!” 秋晏景咳了一声:“起来,公子要看书,就仔细给公子挑,再让公子废一句话,才是你该喊饶命的时候。” “好嘞!”店老板麻溜地起身,走到隔壁书架拿了一摞出来,依次摆开来说:“公子,本月骊京最火的本子,刚刚出售就卖了好几千本,不管是百姓商人还是那些闺阁里的姑娘们、年轻的公子们都喜欢看,您掌掌眼?” “鬼王在上:美人娇妻带球跑……下册,作者边梧。”谢懿翻了翻,欣赏地说:“不知这位深受百姓喜爱的宝藏作者是哪位,我看他有惊天泣地的鬼才,想让我家这位提拔他当个大官儿。” 店老板闻言面皮一紧,嘿嘿笑道:“这作者是谁,小的也不知道啊!这名字就是作者名,不是本名,而且这作者啊,来无影去无踪,是个闲人,公子的好意,他怕是无福消受啊!” “哦?那太可惜了。”谢懿盯着他看了半晌,又偏头看向秋晏景,意味深长地道:“我寻思府里那只专爱咬人的狗差个抛球逗它的,还想让老板引荐引荐呢。” 秋晏景回看他,似笑非笑。 “是吗?哈哈,无福消受,无福消受!”店老板生怕自己下一瞬就要哭出来,赶忙道:“您看这书……” “我买了!”谢懿指了指其余的,“全册,都要。” 两人出了风月楼,老板掬了把虚汗,道:“祖宗的,差点把魂给我吓没了。” 知道内情的书童凑了上来,小声说:“老板,您还是别写下一本了吧?我看这王妃笑得虽美,但贼渗人!” “我看出来了。”老板用手掌给自己扇着风,说:“不过不担心,你老板我眼尖地看出王爷的心思,他老人家喜欢着呢!” “啊?”小二不解:“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作为一位专写风月的话本作者,你老板我一眼就能看出这些狗情人之间的猫腻,方才王妃骂王爷是狗,王爷还笑得那么荡漾,他肯定想看自己与王妃的爱情故事传遍大街小巷!”老板点了点小二,高深地道:“家中有美娇夫,还是东秦第一美人,这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占有和宣誓?” “哇!”小二鼓掌,说:“可是老板,王爷既然这么宠王妃,那王妃若说一句让咱们风月楼关门大吉,再吹吹枕边风,您觉得王爷是要保住咱们风月楼,还是讨美人欢心呢?” “……”老板一瞬间老了十岁,他咳了一声,疲惫地道:“关门吧!” 另一边儿,秋晏景揣着话本站在街边,盯着对面摊贩前买蜜浆的谢懿,一动不动。 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低声道:“主子。” 秋晏景应了一声:“后面的尾巴,都砍了,哪来的送回哪儿去。” “是。”暗卫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递过去说:“主子,这是林统领从库房支出的金叶子,还有一些碎银子,他说男人出门在外,不能没钱,尤其是心上人还在身边的时候。” 暗卫看了眼对面的谢懿,真诚道:“主子,大方点,让公子花得开心。” “……”秋晏景转头朝他笑了笑,说:“你还真是领着影卫的活,操/着太监的心。” “属下有紧急任务在身,先行告退,回来再领罚!”暗卫夹紧双腿,快速溜了。 秋晏景打开袋子一看,发现里头还装了几张大额银票,他抿了抿唇,觉得如此细心体贴的林谒做个侍卫统领实在屈才了。 “看什么呢?”谢懿握着蜜浆走了过来,看了一眼道:“哪来的钱,这么多,都能买栋宅子了!” “林谒让人送过来的。” 谢懿感慨:“林统领真细心。” “的确如此。”秋晏景淡然地说:“林谒早就想入宫做太监,我一直不同意,所以他找着机会便向我示好,想体现他有多细心,多适合入宫做事。” “啊?”谢懿讶异:“倒也不必如此,要做太监,留在王府也可以的,不必非得去宫里啊!” 第36章 恩爱 短短半日, 定安王爷背着王妃逛街的消息便从城中传到了城门口,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此事,热度甚至超过了这几日京都流传的另外两则消息。 沈绥叫了两碟点心, 一盏茶, 顺手拦下小二,道:“底下人都在说的奇闻是什么?” “哎哟公子爷,您还不知道呢吧?今儿下午定安王爷那两位爷可是在骊京得了好大的风头, 我家老板娘还因为这事儿跟老板闹和离, 她说跟老板成婚这么多年, 除了成亲那一日, 老板就没背过她!说人家定安王爷何等尊贵的存在, 都为了王妃低头, 他装什么老大爷!”小二笑嘻嘻地说:“类似的事儿还不止这一桩呢!毕竟王爷那样的身份, 这实在是太惊奇了。” “我知道。”沈绥抿了口茶,说:“以前王妃刚进王府的时候,赌场里还开盘堵他能不能活到今年年初。” 小二一笑:“百姓们就是找点乐子, 何况就算那个时候, 可惜的也比看笑话的多啊!” “这倒不错。”沈绥伸手指向下方的某一桌,说:“那几位在谈论些什么,怎么还吵起来了?” 小二看了一眼,嗐了一声,说:“还是王妃事儿,之前不是说王妃是被陛下抛弃的吗?” 见沈绥一脸好奇,小二俯下身子,小声道:“其实不一定,之前东巷里说其实是王妃抛弃了陛下。” “哦?”沈绥好笑:“这又是怎么传出来的?” “那家人有个在宫里做事儿的儿子,就是他不小心说漏嘴的, 哪知道传得这么闹热。”小二还有模有样地分析道:“其实我之前也是这么觉得的,只是陛下毕竟是陛下,咱也不敢说啊!” 见沈绥不以为意,小二又说:“公子爷,您想啊,那以前先帝爷在的时候,宫里边儿谁的恩宠最大?当然是王妃了,王妃不同意,那先帝爷能答应他俩的事儿吗?所以那时候就是王妃占主导权。您再看看现在的王妃,那红光满面的样,肯定是因为在王府里过的神仙日子,那是半点伤心也没有啊!要我说,陛下和王爷,当然得选王爷。” 第42章 小二将声音压得更低,心虚又笃定地道:“以前王爷没出事的时候,京都贵女最想嫁的就是他呢,就是现在也一样。那几位,不就在争论到底是谁抛弃谁,又是谁胜过谁的问题吗?” 沈绥笑了一声:“好,我知道了,你且去忙吧!” 小二看了他一眼,笑嘻嘻地道了声好,便转身退下了。 “谢珩之……”沈绥摩挲着茶杯,啧啧道:“这是真上心了,还一发就不可收拾。” 百姓们看热闹,他却是清楚的,宫里头的人哪敢长这么长的舌头,还有若非有人主导,这消息哪敢被百姓们拿到台面上来说,听—— “啪!” 房门被人推开,沈绥抬眸,和来人对视了一眼,又移开眼神道:“上将军不去巡逻,往茶楼里蹿什么?” 穆璁解下披风挂在屏风上,坐下说:“之前陛下去了王府,这几日消息便传了出来,定安王还是那样,喜怒随心,行事由己。” 沈绥替他倒了杯茶,“护短罢了。” “护短?这个词用得好。”穆璁按住茶杯,说:“王府的狗丢了这么久,王爷也不来领,看来人和狗还是有区别的。” 沈绥不怒反笑:“那是当然,一个是同吃同住,夜里抱着缠绵悱恻,我又怎么敢呢?” 沈靖远总爱将话往风月事上绕,穆璁打心底里这么觉得,他也笑了笑,敬了沈绥一杯茶,说:“沈相将你放进了刑部,如果让他知道你,沈靖远,狼子野心,那该怎么办才好?” “……”沈绥嗤了一声:“我说爷,有些威胁人的法子用过太多次便会让人觉得厌烦。” “看看,进了刑部,说话都硬气了。”穆璁替他倒茶,笑着说:“全然不像那夜求我时讨人喜欢了。” 沈绥顿了顿,说:“上将军有什么话,说了便是,怎么还要将我讽刺一遍?” “那我就说了。”穆璁看着他,“我要见公子,靖远帮我引荐。” “你要见公子?”沈绥直直地盯着他,脑子快速地转动了起来,这事儿他可不敢轻易答应,穆熠光这厮心里想什么,他还尚且不能完全看透,宸九待公子如何却是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万一要是出了点事,宸九不得把他撕了? 沈绥摇头:“不行。” “为何?” 沈绥笑着说:“公子颜色太好,我怕上将军与他再见一次,我在你眼里便更丑一分了。” “……好,那我不见。”穆璁起身,说:“那我修书一封,你替我送到公子手上,如何?” “那?”沈绥伸手问:“我有什么报酬?” 穆璁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等将房门拉了半开才说:“往后那威胁不生效了,你心里那点筹谋,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沈绥笑了一声,仰头灌了杯茶。 “穆熠光……见公子做什么?”他放下茶杯,冷不丁嘀咕一声:“该不会是——” 穆熠光对公子有意思,看着宸九这么宠爱公子,忍不住了? 修书一封,这“书”莫不是情书情诗之类的? …… “应该也不能。”沈绥冷静地又灌了口茶,道:“找死也不是这么种找法。” 穆璁下了茶楼,靠在门前柱子上的魏余跟了上去,说:“世子,您有事直接递帖子找王爷不就成了吗?怎么还绕一圈去找王妃?” 穆璁问:“你要去跟人谈生意,是找手里头攥着钱的去谈,还是找一家之主谈?” “这……”魏余犹疑:“这可不能一概而论,王府那是什么地方?王爷再上心,王妃也爬不到他头上去么不是?平日里多疼疼就是了,这些大事,肯定还是王爷做主。” “那可不一定。”穆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谢珩之可不是会老老实实伺候夫君的小郎君。这事儿找他谈跟找王爷谈大不一样。” 他从街边小贩手上取了串炸果子,递给魏余,道:“拿去送给沈靖远吧,就当给他的报酬了。” *** 翌日,谢懿便收到了穆璁的信。 寥寥几行字,让谢懿眼神一动,他将信纸折好放到了架子上,朝窝在椅子里吃水果的无岭说:“王爷呢?” “主子上朝去了。”无岭之前见谢懿在作画,没敢打扰,现在他出了声,无岭就顺理成章地凑了过去,趴在桌边问:“公子呀,您架子上的话本能给我看看吗?” “看。”谢懿抬眸:“这书真这么对口味?” “那当然了!我昨天还听见后院喂马的都在讨论这话本呢!”无岭选了一本,说:“这是好事啊!看这个话本的人都能一眼看出来这上面写的就是您和主子,他们看完了话本,就知道您和主子有多恩爱了。” “可是……”谢懿说:“我觉得这话本写得也没那么好,而且有些地方实在是有失偏颇。” 他从书架上拿下一本,翻开某页,说:“比如这一里,上面说我犯了错,被你家主子罚跪罚了半宿,然后我晕过去了?好家伙,我什么时候这么卑微过!这是在侮辱我的形象!” “有啊!”无岭老实地提醒道:“主子刚醒来的时候,说要杀您,您当时就很卑微呢!” “……好汉莫提当年辱,谁都有个龙困浅滩的时候。”谢懿泄了半口气,又指着另一处说:“这里,这里说王爷在榻上没什么花样,就是前后动动动,我觉得这里不对。” 无岭红了耳朵,小心翼翼地问:“哪里不对啊?” 谢懿严肃道:“他很有花样的,岂止是前后动一种?要不然那天早晨就只会换被褥,还换什么氍毹,换什么桌子椅子呢!你说,这是不是损害你家主子英明神武、做什么都很行的光辉形象。” “是。”无岭呆呆地点头,心想难怪那天雨夜他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了桌子被撞移位的声音。 “所以啊,这作者不行。”谢懿提着笔,嘟囔道:“这生意要做也得是我做,别人做就是恰烂钱。” “做啊做啊,公子!”无岭激动地凑了过去,给他捶背,一边讨好一边说:“公子的字写得好看!而且这东西很挣钱的,公子卖了话本,就有了钱,到时候离家出走,心里都踏实许多呢!以前我离家出走的时候,都是偷了小伍的钱走的,心里老是别扭,后来我有了自己的钱,再偷跑就畅快多了。” 谢懿咳了一声,顺着他的话问:“南伍怎么还没回来?” “哦,小伍去阜州了,如果不在那边逗留太久的话,过两日就会到京城了。”无岭说罢摸了摸肚子,嘴里又冒出了烤鸭子的味。 “阜州?”谢懿觉得这地名有些耳熟,他想了想,说:“这地方——” “就是秦氏所在的阜州,百年望族,三朝太傅的那个秦氏。”无岭压低声音:“听小伍说,以前主子在阜州住过五年多呢!” 谢懿了然:“原来是秦老太傅闲居的那个阜州。” 他的记忆里也有老太傅的存在,不过不是很深,大抵只记得是一位仙风道骨,严肃不爱笑的文人。当年宜妃出事,老太傅将宸九救走,离京去了阜州,如此说来,秋宸九能活到现在,老太傅可是出了最大的力。 这么说来,有救命之恩,半师之谊。 正是思索间,林谒在外间敲门。 “公子。” 林谒抿了抿唇,一脸冷相地说:“泰宁宫来人了,请公子入宫。” 第37章 教训 说来也是奇怪, 近日天气明明愈发温暖,太皇太后却因为着凉受寒生了场病。 病来如山倒,往日再刚强的女人, 今儿也只能躺在榻上说话了。 虹秀跪在榻前替她掖被子, 脸上尽是忧虑:“太皇太后既然病了,便安安心心地休息,多思无益。” “哀家也不愿在这个节骨眼费神, 但是不行啊。”太皇太后看着她, 笑道:“上不得台面的家伙, 使出这等腌臜手段, 将哀家打了个措手不及。” “可不是?”虹秀蹙了蹙眉:“刑部的风波刚刚平息, 污蔑相爷的传言便悄无声息地传遍了大街小巷, 若是处理不当, 不仅百姓心中会留疑,陛下和朝里那些臣子也会颇有微词。” “沈氏风头大,这法子便是打蛇七寸, 对付我们刚刚好。”太皇太后闭了闭眼, 半晌才道:“倒是我识人不明,做了回蠢钝的人,将自己给送上门去了。” “您的意思是——”虹秀反应过来,心里一惊,正欲说话,便听外面人传话,说是定安王妃到了。 虹秀怒道:“太皇太后,可不能让他轻易进来了,咱们好好教训他一次。” “你啊,教训什么, 传出去只会叫人笑话。”太皇太后扶着她的胳膊,说:“让他进来。” “……是,去传话吧!”虹秀朝宫人摆了摆手,起身将太皇太后扶了起来,让她靠在枕上,自己站在一侧。 不一会儿,谢懿便走了进来。 天气温和,他不再披着大氅,清隽如修竹的身姿叫人一眼便看得惊艳,时势变化,他也不再故作天真,笑得温和:“太皇太后病了,叫我好担心吶!” 第43章 太皇太后看着他,说:“咱们这是风水轮流转吶!以前哀家看着你,像是看半截入土的白骨,生怕你下一眼就会死,如今你看着哀家,是否也是如此?” “诶,您这话是折煞人了。”谢懿摇头道:“您好歹是长辈,我哪敢有如此大不敬的念头?” “小懿啊,莫要谦虚了,朝堂上那么多老狐狸,哀家一眼便能看透,不曾想到头来,栽到你这么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太皇太后未曾动怒,脸上甚至带着笑意,她直勾勾地盯着谢懿,说:“装了十多年的天真君子,不曾想骨子里住的是蛇蝎虎狼。” 谢懿撩起袍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说:“您说笑了,哪有人能装这么久呢?这虎狼虎狼,以前也是被人困在笼子里的,若非有人苦苦相逼,他又何必费尽力气逃出囚笼呢?如此说来,不过是有些人自找麻烦罢了。” “确实是哀家自找麻烦,若非当初哀家想用你,你此时早就下了地狱,哪还能跟哀家作对呢?”太皇太后转动佛珠,心想她的确捡了颗能对付秋晏景的好棋子,可偏偏是颗不简单又不听话的棋子,竟然自己做了自己的主,还来与她作对! “怪也只能怪太皇太后您自己错了心思,一念之间罢了。”谢懿朝她笑笑,还是那副纯良的模样,他说:“人一旦年纪大了,生了病便不容易好,瞧您这脸色,看起来苍白吓人,实在没以往那般盛气凌人又高高在上了。” “住口!”虹秀怒斥:“太皇太后面前,哪有你放肆胡言的地方!来人,将这个贱奴才——” “定安王千岁到!” 外间的奴才颤悠悠地传了话,里间的太皇太后也颤着停下了转动佛珠的手,她咳了一声,发现喉间干痒难耐,着实难受。 秋晏景今日上朝,便穿了朝服,银丝勾勒的龙翻滚云团之间,紫色高贵典雅,倒是极为衬他。他竖起了发冠,发间的小辫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玉簪,那玉簪是兔儿模样,还是昨夜谢懿替他选的,想叫他出丑,却不想这人忒好看,戴个萌然的兔子也不但不不伦不类,反而添了几分俊秀温润的气质。 满屋子的宫人连忙下跪磕头:“奴才恭请千岁金安!” 秋晏景没叫他们起来,径自走到谢懿身边坐下,道:“公子来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备茶,宫中谁是掌事的?” 虹秀闻言一颤,尽量镇静地下了台阶,朝他屈膝道:“奴婢虹秀,是泰宁宫的掌事嬷嬷。” 秋晏景看了她一眼,说:“瞧着年纪也不小了,这点事都不会做,资质如此愚钝,哪还能胜任一宫掌事,割了舌头,打发去涮恭桶。” “王爷!”虹秀不可置信地道:“奴婢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哪能是您说打发便打发的?” “在宫里做事,就得谨记什么是尊卑,什么是上下。”秋晏景伸手将谢懿歪着的袍子撩正,遮住他的二郎腿,继续说:“你一个不懂规矩的奴婢,算什么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也敢在公子面前大呼小叫?” 谢懿偏头看了秋晏景一眼,见他眼中冷然无光,忍不住皱了皱眉,冷声说:“王爷的话,听不见么!” “属下遵旨。”林谒带着两个侍卫从外间走了进来,一把摁住虹秀的胳膊,一手卸了她的下巴,说:“我家王爷向来打狗就打狗,从不看主人,虹秀姑姑,老实些,还能少吃点苦头。” 虹秀呜咽着说不出话来,只能转头泪眼婆娑地看向太皇太后,挣扎着被两个侍卫拖了出去。 太皇太后没看她,盯着秋晏景道:“这里是泰宁宫,你让这几个外男入内,简直是无法无天!” “年纪这么大了,还顾忌什么外男不外男的?”秋晏景看向谢懿,说:“我家珩之也是外男,你有事无事召他入宫,怎么半点不顾忌?” 这话别说将太皇太后气得直咳嗽,就连谢懿都好笑地捏了他一下,秋晏景反握住谢懿的手,又找补道:“不过珩之在家里睡惯了美人,你风华不再,又一大把年纪了,他看着定是不舒坦的。” 这话好生无礼……满宫的奴才噤若寒蝉,恨不得能原地消失了才好。 “秋——晏——景——”太皇太后颤抖着直起身子,指着下方道:“你放肆!你简直放肆!哀家……哀家是东秦太皇太后,陛下在哀家面前都要恭恭敬敬,你……你敢——” “闭嘴吧!”秋晏景看着她,笑道:“如果不想今日便被我气死的话。” 太皇太后会不会被气死,谢懿不知道,但他知道他自个儿快忍不住想笑出声来了,他还不知道秋晏景这张嘴有如此俏皮可爱的时候,他晃了晃手,说:“好了,跟老太太计较什么,尊老爱幼罢,回去了。” 秋晏景闻言起了身,牵着谢懿转头便走。 “谢懿!”太皇太后道:“一个短命恶鬼,值得你为他卖命!只要你幡然醒悟,哀家惦记你之前的作为,不计较你此次办事不力。” 死老太婆,到了这时候还要挑拨离间。谢懿正欲开口,便被身旁的人捏了捏手。 秋晏景说:“再短命也短不过你,昔日旧仇,我记得清楚明白,寒凉难熬,端看你能熬得了几时。” 说罢,两人出了寝殿。 殿外的宫人跪了一地,秋晏景说:“太皇太后身子不好,从今日起,外人就不必进来叨扰了。” 这话竟是要软禁的意思……宫里的人都是人精,最会审时度势,跪在最前头的宫人连忙道:“奴才晓得,晓得,恭送王爷……公子。” 两人出了泰宁宫,一眼便瞧见对面亭子里的秋赫,以及跟在他身后,眼眶微红的沈钰。 不知怎的,秋赫现在一看见秋晏景便想起了昨夜被领回来的几具尸体,皇叔为了谢懿,毫无顾忌地警告他……秋赫简直快被妒火烧干了理智,他咳了一声,尽量控制语气,喊道:“皇叔……小皇叔。” 沈钰也跟着行礼:“请王爷,公子金安。” “沈三少爷这是怎么了?红着个眼睛,叫人心疼呢?”谢懿刚说完便被秋晏景捏了捏手,听他不满地道:“心疼外人做什么?当我死了?” “整日就知道拈酸吃醋。”谢懿笑着哄他:“我还不是瞧沈三少爷眉眼间有些像你,所以顺理成章地移情了么?” 此话一出,秋赫和沈钰同时心里一紧。 沈钰茫然地跪在地上,这是他记不清多少次听见这句话了,他眉眼间有些像定安王,有些像定安王…… 秋赫心里发虚,连忙拉起发呆的沈钰,道:“王……小皇叔说笑了,哪里像了?这是抬举凌岄了。” “是么?”谢懿就当没瞧见他僵硬的神色,没再说话了。 秋赫见状松了口气,又道:“朕本来带着凌岄去叩见太皇太后的,听说她病了,凌岄有些担心,却不想皇叔在此,只能在外等着了。” “我看陛下是想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吧?”秋晏景毫不顾忌地将自己的优秀品德——率性坦诚发挥到极致,他看了眼脸色骤白的沈钰,说:“太皇太后病了,宫里的奴才又不得力,我做了主,让她清净。” 秋赫闻言了然,面上却道:“皇叔实在是误会朕了,朕只是不愿打扰长辈叙话,不过既然皇叔做了主,朕也觉得太皇太后此时宜清净,便不进去了。” “好。”秋晏景嗤了一声,带着谢懿走了。 等两人走远后,沈钰抬头,愣愣地道:“陛下……是想对沈氏出手了吗?” 这话问得太过大胆,秋赫眼中一冷,头也不转地道:“凌岄,记住你的身份,朝堂政事,不该你插手,连过问也不要。” 他走了,沈钰浑身乏力,喃喃道:“是真的……” 福满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三少爷,及时止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什么意思?”沈钰抓住他的手腕,仓皇道:“公公,这话什么意思?” 福满挣开他的手,意味不明地道:“或许有一日您会发现,陛下远比您今日所见还要残忍许多呢!” 第38章 筹谋 犹记得刚入宫那时, 谢懿看着满宫的红墙绿瓦,华贵雄伟,只觉得是入了一座用黄金打造的囚笼, 从外面看是极美极壮丽的, 可人一旦踏进去了,天空再广阔,也只是摆在上方看看罢了。 此时此刻, 再走在宫道上, 脚下的青黛还是那模样, 可就像是走在了云里, 柔软得让人摸不着边。 身旁的人比他高出一截来, 谢懿偏头, 发现骄阳的余晖打在秋晏景的鼻梁上, 又被纤长的睫毛抖落进了眼里,他看了好一会儿,说:“真好看啊!” 秋晏景回了神, 偏头时眼里的光摇晃了两下, 将谢珩之溺了进去,他笑了笑:“什么好看?” “你,秋宸九,好看。”谢懿握着他的手,坚定地说:“早上你起得太早,来不及听我告诉你,我喜欢你。” 秋晏景心神一颤,说:“好珩之,嘴真甜。” “那就要奖励我。”谢懿松开他的手,捧住他的脸, 垫脚亲了一口,笑眯眯地道:“一个吻换一句。” 第44章 秋晏景盯着他,不说话。 “宸九。”谢懿也盯着他,语气温柔:“只看我,你的眼里不要留着别人,只听我的话,旁人都是在放屁。” “嗯。”秋晏景将他的脚后跟压平,俯身道:“好,我只听珩之的,旁人的我不听。” 谢懿抚平他的眉心,轻声道:“一群该死的人,我保证他们很快就会消失,很快便不会有人让你生气了。” “嗯。”秋宸九喉咙泛哑:“珩之说什么,我信什么。” 谢懿看着他,仰头吻了上去。 他将周遭的宫人看做空气,似乎在这长长的宫道上,只有他和秋宸九两个人。他用温软的呼吸触碰着生气的秋宸九,试图温柔地安抚被秋宸九囚于心底的巨兽,他怀里泡着清淡的桃香,让秋宸九恨不得溺死在他的怀里。 *** 太皇太后被软禁的消息于翌日夜里传到了沈原的耳里,他在书桌前静默,待回过神来时,手中的密信已经被捏得不成样子。 沈夫人坐在一侧,她近来越来越忧虑,因为她发现许多事情都不受控制地朝她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好比京城关于沈氏的谣言,府中派了人出去镇压,却越压越失控,近日朝堂上甚至接连出现了弹劾老爷的折子。 她心里的焦虑凝做一声叹息,将沈原叹回了神。沈原转头看着她,语气很沉:“定安王这是要报仇啊!” 沈夫人不明白,皱眉问:“咱们沈家能与他有何仇怨?要说权势,现在他才是风头无二,咱们也没寻他的不是啊!” “夫人啊!”沈原叹气:“权力之争,倒还好说,咱们沈家与他,可是不共戴天之仇。” “什么?”沈夫人惊得站起了身,忙道:“老爷,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皇家之事,别说你了,就连陛下都不一定知道。”沈原将密信扔进了灯罩里,好半晌才道:“弑母毒杀之仇,莫说定安王那样的脾性,便换做其他人,那也是绝不能忘的。定安王幼时温润,在阜州养了五年,回来便成了残忍阴鸷之人,这样大的仇恨,他把咱们沈家杀光了,都不一定能消气。” “……”沈夫人鼻翼翕动,猛地倒在了椅子上。她不是仁慈之人,甚至手中沾满了后院姨娘的血,但是陡然听见这样的往事,还是忍不住一阵晕眩。 “夫君,你们怎么敢啊!” “谁能料想到今日!”沈原握拳,冷声道:“当年无上皇殡天,先帝登基,便是处理他们母子俩的大好时机,谁曾想那久居深宫的宜妃竟然早已有了保全之策,将秦恪拉了进来!秦家是什么?那是百年望族,秦家祖宗是跟着秋氏祖宗打江山的开国功臣。秦氏文能治国,武能**,莫说于天下文人,便是在军中也是名誉极高的存在。” 沈原闭眼,吁了口气:“当年我发现秦恪将定安王救走后,派人一路追赶,直到阜州。阜州是秦家的地盘,咱们的人若轻易越入雷池,那就得横着出来。这些年来,秦氏为了定安王急流勇退,这一代只出了个秦姚,低调了许多,而秦姚稳重善谋,从不出错,我是一个机会到找不着啊,这次还被他抓到了尾巴,天天在朝上弹劾我!” “一步棋错,满盘皆输。”沈夫人闭了闭眼,沉声道:“定安王不是良善之人,他行事手段果决狠辣,老爷,再不想想办法,咱们就只有挨打的份。” “我折了刑部,断了左膀右臂,太皇太后被定安王软禁,我的信送不进去,无甚用处。如今朝堂之上,文臣属太傅秦姚、御史台成阅、还有六部,武将便是宁国公府、燕国公府还有掌管禁军的穆璁分量最重。”沈原思索道:“这些人之中,秦氏定然是站在定安王那一方,黄律听说也是定安王举荐,而云晖与谢懿是叔侄,都不可用;成阅耿介,燕国公是个老滑头,二者中立,轻易不可用;倒是兵部陈氏和穆璁在此时尤为重要。” 沈夫人说:“兵部尚书陈烨是当初老爷你举荐的,老爷若能与他多提提携之恩,他想必会感激的,还有那穆璁,他掌管禁军,若他能跟着老爷,做什么都事半功倍。” “陈烨先不说,倒是那穆璁,他是个霸道乖戾之人,什么人伦纲常、规矩体统在他眼里都算不得什么,这样的人,比起收服,更好用的法子是——”沈原扬声:“唤二少爷来!” 门外的管家忙应声:“是,奴才这就去叫。” 不一会儿,沈绥进了书房。 他最近事务繁忙,瘦了一大圈,眼下也略有乌青,沈夫人见了连忙上去拉住他,心疼地道:“好孩子,怎么累成这个样了?” “母亲担忧了。”沈绥道:“我刚进刑部,想尽快做出些实事来,才能不辜负爹娘提携。” “你有这份心,是好事。”沈原欣慰地赞了一声,朝他招手道:“靖远啊,过来,为父与你说说话。” 沈绥忙走过去,恭敬道:“请父亲训示。” “你做的很好,没有什么要让我训示的。”沈原握住他的手腕,笑着道:“这个月末便是春搜,你如今代表了咱们相府,到时候可要争气啊!” 沈绥闻言羞愧道:“儿子有愧,不精骑射。” 沈原安慰道:“无妨,往年春搜都是组队,以队伍成果获胜,咱们东秦年轻一代,若论骑射,便要数定安王、世子云宪和穆璁最佳,定安王尊贵,云宪与你又没什么交情,届时你跟着穆璁,倒也不会丢脸。” “原来如此。”沈绥羞惭地低头笑了笑,没让沈原瞧见他眼里的精光,再抬头时已然恢复常色,他坚定地道:“父亲信赖,儿子不会让父亲失望的。不过我与穆世子不算有交情,既然要寻求他庇护,近日我便多登门送礼,与他攀攀交情。” “好。”沈原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儿多忧了。” 沈绥笑了笑,又与沈原说了几句,便恭敬地退下,去后院牵了马,出府去了。 大半个时辰后,相府的影卫回了府。 沈原道:“他去哪儿了?” “回相爷,二少爷本是朝五宝阁去的,应该是要去置办礼物,不想在春行楼前遇见了燕国公府的马车,便跟着进去了。” “好。”沈原挥手:“下去吧!” *** 沈绥在春行楼跑了好几圈,等将身后的尾巴甩开之后才从小道溜出了府,上马便想往外跑。 “靖远,怎么不向我打打招呼?” 沈绥闻言转头,看见穆璁拿着酒壶,站在道上,他笑了笑:“爷,今夜我有事要办,明儿再上门讨你欢心,先走了。” 不等穆璁作声,沈绥夹紧马腹,快速溜远了。 他这一趟,直奔定安王府。 “哎哟,稀客啊!”林谒老远看见他,上前就去拦,嘴上说:“可惜这时候不能进。” 沈绥打开他的手,说:“别闹,我有正事儿。” “事情再正,也比不过公子正啊!”林谒朝他挤了挤眼睛,低声道:“恕我直言,你明儿再来,今天晚上主子是真抽不出来身。” 沈绥闻言眼角一抽,嘀咕道:“风月事儿,什么时候不能做,我真有正事,要不你让宸九先忍着出来,我与他说几句,他再回去继续做事,成不成?” “好小子!真有你的。”林谒冷漠地笑了笑:“我家主子是真不敢,把公子晾一一刻钟,主子就得哄一天,难办吶!听我的,什么事儿都能等等,总归天塌不下来,先让我家主子和公子把该做的做完了,成吗?” “宸九和公子夫妻情深,要蜜里调油,要宠上天,这个我了解,但是——”沈绥扇子一合,扬声道:“长此以往,不怕夫纲不振唉呜呜呜呜!” 林谒捂着他的嘴,急声道:“可闭嘴吧你。” “哎放开!”沈绥挣开他的手,在院里等了会儿,忍不住问:“我问你,你觉得我在这儿等一个时辰,成吗?” “呵,我觉着不成。”林谒伸出三根手指,道:“经验之谈,得卯时左右,到时候主子会抱着公子去汤浴,你有机会说上两句话。不过这里面有风险,你说了一路,等你说完那一刻,主子说不定就要收拾你。” 见沈绥不解,林谒好心地解释:“因为你打扰主子哄公子了。” 沈绥恍惚地盯着主卧的方向,半晌后才道:“我……我明日上午再来,不用送了。” 林谒目送着他远去,又目送着他回来。 沈绥心里放不下,说:“大事未成,叫宸九注意身体。” 第39章 掉马 自从那夜一场春雨后, 主卧里的氍毹便换了更厚更柔软的料子,这样人躺在上面,也不会硌着肉。不过谢珩之愈发娇气, 稍微一磕碰便要吵闹不休, 秋晏景没办法,只得舍弃这一块又宽阔又自由的好地方,另择小了许多的书桌。 丝滑柔软的中衣落了一地, 秋晏景送他的第二个香囊躺在上面, 平日里好闻的果木香也被其他味道遮掩了过去。紫玉珊瑚笔架不知在哪一次碰撞中落了下去, 碎得满地都是, 谢懿心疼得不得了, 左手还死死地护住茍且偷生的云纹端砚。 第45章 秋晏景闻着他颈间出的发丝, 有些好笑:“什么时候了, 还心疼这些东西?” 他的声音浸在欲/色里,被泡得浓郁发胀,勾成线往谢懿耳朵里钻。谢懿的耳朵被数不清的乱线蹭得发麻, 反驳的语气都又低又柔:“你……你懂什么啊?每日……每日用着, 有感情。” 桌上的人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话,听得秋晏景好生心疼,他俯身亲吻,语气温柔:“不怕,明日便有新的。” 谢懿“嗯”了一声,眼角的殷红被昏黄的烛灯照得成了脂粉,活波地扑在两腮。秋晏景的心在这样的美色中跳得急速又不安,他焦急地亲吻着怀中的人,又被温柔地抱住了。 谢懿无情地舍弃了已经与自己产生了感情的端砚,两只手都抱着秋晏景, 语气很轻:“我在呢,我以身安抚你这么久,好不容易见点成效,说两句话又回到原点了。” “对不起。”秋晏景停下动作,埋进了谢懿颈间,闷闷地说:“死老太婆,看见她,我就不受控地坏了心情。” “她比我丑多了,看她做什么,看我还不够么?”谢懿抚着他的头发,像安慰幼崽般地拍着,说:“这种时候心里想着旁人,我可要生气了。” 秋晏景蹭了蹭他,低声道:“以前我觉得天底下最好看的人是母妃,如今倒成了你。” “母妃知道了,会同我吃醋吗?”谢懿笑着问。 “不会。”秋晏景也笑了笑:“她会开心的。母妃美得张扬,性情却温婉,若是她还在,一定能把我的珩之照顾得很好。” “你已经把我照顾得很好了。”谢懿取笑:“若是放在我进府的那一日,我还想不到传闻中的定安王竟然会亲自照料人,还事无巨细,亲力亲为,你握了这么久,没察觉到我腰上长了些肉吗?” 秋晏景闻言捏了捏,说:“只有一点,还是太瘦了。” “好在我近日和林谒学功夫,否则要是再被你这么养下去,准得被养成猪。”谢懿偏头亲在他耳朵上,说:“我可不能长丑,省得外面那些癞**惦记你。” “谁敢?”秋晏景抬起身子,与他在那一瞬间贴得更紧,看着他蹙眉抿嘴,说:“外面人听了我家珩之‘第一美人’的名号,不得吓破了胆子,还敢来惦记珩之的夫君。” 谢懿伸手撑着他的肩膀,意有所指地道:“那可不一定呢,有些人便是要惦记,我也无可奈何啊!” “不会,你看谁不高兴,与我说,我去料理了他。”秋晏景说:“让你不高兴的人,留着做什么?” “简直是暴/君做派。”谢懿笑着问:“谁都行吗?” 秋晏景点头,又听谢懿道:“那若是这东秦至高无上的存在,夫君也要凭我心情行事么?” 这话让秋晏景停下了动作,他看了谢懿好半晌,将人抱了起来,一路进了床帐,才说:“当然。” 秋晏景走这一小截路,走得稳妥,谢懿却好似得了畅快,整张脸都红艳了起来。他握在秋晏景肩头的手使了几分力,好一会儿才回了神,颤声道:“你侄子身边那个沈钰,我看着不舒服,他俩亲密地站在一起时,我就像看见了你站在他身边一样。” “那个沈钰与我其实并不像。”秋晏景说:“听说他母亲是异族来的舞姬,所以他与我眉眼之间有一股相似的韵味罢了,若要论长相,那是全然不同的。你若是真不喜欢他,明日我入了宫,叫秋赫打发了他。” 谢懿眼角氤出了泪,秋晏景伸手去擦,又被谢懿蹭了蹭掌心。 “错不在他。”谢懿看着他,犹豫着道:“你……你不觉得你那大侄子……不……太对劲吗?” 秋晏景挑眉:“珩之,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了,吞吞吐吐地可不像你。” 你特么以为我想啊!谢懿生气地道:“你别……动啊!” 你特么一直动,老子怎么能平平稳稳地、一口气把话说完! “好好好,不动。”秋晏景安抚地亲了亲他,说:“你说,等你说完了我再继续。” 谢懿横了他一眼,别扭地道:“你不觉得你那大侄子看你的眼神不太像普通叔侄吗?” 作为一位话本爱好人士,秋晏景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谢懿话里的意思,他难得有些怔愣,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不愧是秋氏子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你可闭嘴吧!”谢懿气得捶了他一拳,心想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不如摊开说:“他看你的眼神跟看什么似的!还有那沈钰,也没什么了不得的,秋赫为何挑了他去?就算要收拾沈氏,选一个沈钰有什么用,还不是为了把人放在身边看看!他这是什么行为?这俩,一个渣男,一个替身,懂么?” 秋晏景说:“替身这个词语勉强能懂,渣男是什么意思?” “渣男就是……就是比如哪天你不要我了,或者背着我找了别的公的母的,那你就是渣男!”谢懿愤愤道:“渣男死了之后是要被割掉鸟鸟的!下辈子出生就是无鸟贼!只能当太监!” “满嘴的污言秽语。”秋晏景亲了他一口,说:“我敢承认,我没当渣男,你也不是替身。” “那可不一定!”谢懿自动发挥作精技能,阴阳怪气地借题发挥,说:“我是不是替身,还真不一定。” 秋晏景无奈:“祖宗,怎么又扯到这上面了,嗯?你怎么可能是替身,在你之前,我可没和其他公母有过风月之事,这事你上任何地方去打听,也听不出什么花来。” “话是这么说,但是——”谢懿尽力压下上扬的嘴角,硬声硬气地道:“我觉得你对我好得太快了,当时我刚进府的时候,您老人家不还想杀我吗?” “当时是这么想过。”秋晏景盯着谢懿,说:“林谒跟了我许多年,他了解我的心思,当时允你入府避祸,是因为他知道我会给先帝一个面子。如果我当时没有醒来,而你又真做了太皇太后的棋子,那他一定会杀了你。” 谢懿哼了一声:“这个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醒来后对我的态度就很奇怪!我后来越想越不对啊,你嘴上说着我一个月内生不出崽崽就要弄死我,可你对我从来就没有起过杀心,你对我还特别好,否则你不会让无岭跟着我。” 说到这里,谢懿还生出了几分真情实感,他看了秋晏景一眼,垂眸说:“虽然我这个人有一点点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吹毛求疵……但是我眼睛还是好的,我知道你对我很放纵,甚至没有对我起过戒心,没想防着我。” 秋晏景看出他内心的温软,正想趁机温存一番,而后便听谢懿说:“所以,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像你这样的身份和性格,做事儿肯定谨慎得不得了,也不可能真因为我的美色就犯了浑,你在一开始对我的放纵和信任简直没有道理,今天你不给我一个清楚明白的理由,我就当你把我当成了白月光替身,我要发火的!” “……行了,祖宗。”秋晏景摁住他率先发火的手,说:“如果,如果我说我曾经梦见过你,你相信吗?” 谢懿抿了抿唇,憋出个:“啥?” “我曾经无数次地梦见过你,一个笑得比艳阳天还温暖的人。”秋晏景抚/弄着他的手腕,语气低沉:“起初,我常常做梦,梦中是我想象到的母妃临死前的模样,是沈清残忍的脸,甚至是战场上那张张看不清的、被血污溅满的脸,直到某一天,那些噩梦突然消失不见了,变成了一个人。” 秋晏景想了想,说:“每次他出现,我就好像能忘记一切的噩梦,会产生一种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的错觉,那错觉太美好了,我贪婪地想每夜都梦见。” 谢懿握住他的手,“宸九……” “其实说起来太奇怪了。”秋晏景看着他,说:“我此前也是见过你的,明明是同样的脸,可我就是认不出来,直到那日苏醒后,我看见了你。那一瞬间的感觉太真实了,我完全能确定你就是我梦里的人。因此,我甚至猜测你或许不是以前的那个谢懿。” 谢懿闻言瞳孔一缩,随即就被秋晏景抓住了脸。 “抓住了。”秋晏景得意洋洋地凑近,宣告:“你也说了,我是个谨慎得不得了的人,怎么敢在我面前露出这样明显的惊愕和心虚来,嗯?” 没想到掉马能如此迅速和轻易,谢懿咽了咽口水,干巴巴地道:“能不能对你的梦中情郎再温柔、再宠爱一些?你就假装没有发现这件事,好不啦?” “傻珩之。”秋晏景捏着他的脸,轻轻摇了两下,说:“我管你是谁,管你从哪儿来,往后不管多少年,老老实实地跟在我身边就够了。” 谢懿闻言心里一松,美滋滋地笑弯了眼,他说:“会的,我会一直跟着你,咱们两个,至死不休。” 第40章 风声 如果说, 昨夜来的时候,沈绥对林谒的话还半信半疑,那么在今天中午午膳时, 他坐在饭桌上, 看着对面那俩人腻腻歪歪的时候,便全信了。 该说的话都梗在喉头,沈绥盯着桌上的精致菜肴, 觉得食之无味, 觉得……简直味同嚼蜡! 第46章 秋晏景并不体贴他的心情, 一边替谢懿布菜一边说:“多吃些, 补充体力。” “治标不治本。”谢懿白了他一眼, 小声道:“要是咱们能少运动一半的时间, 我的体力自然不用补充。” “珩之, 你这话可就没道理了。”秋晏景放下筷子,与他理论说:“虽说起初是我兴起,可是到了后半夜, 你的情致明显是越来越高, 甚至到了后来我主动让步时,你还攒着劲地勾我。我满足了你的兴致,你如今倒要怪我不知节制,这是否是过河拆桥?” “噗……咳咳!”沈绥呛了一声,咳得脸都红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停下来,悲伤地请求:“二位,光天化日之下,能否注意言辞?” 秋晏景看了他一眼,说:“你坐在我家的饭厅里, 吃着我家的饭,连呼吸都是借的我家的空气,主人家交谈,有你插/嘴的份?” 沈绥将这段话理解为“爱吃吃,不吃滚”,他又咳了一声,作揖道:“小的知错,二位继续。” “行了,闭嘴吃饭!”谢懿捶了秋晏景一拳,红着耳朵警告:“再敢哔哔个不停,今晚躺院里睡去。” 所谓打蛇打七寸,谢懿这句话正中秋晏景死穴,他没敢再说话,提起筷子安静地开始吃饭。 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而后谢懿回了主卧,沈绥则跟着秋晏景去了书房。 房门一关,沈绥便不满道:“好你个宸九,叫我等了一晚上,您二位可真有精神。” 秋晏景落座,说:“我与珩之之间的兴致,你当然不懂了,若想体会,哪日寻个美娇娘回府便知道了。” 沈绥闻言垂了垂眸,又笑道:“姻缘之事,哪是说求便能求来的。你与公子是命定的缘分,无须求便能有,至于我嘛,求而不得也未可知。” 他这话说得哀怜,秋晏景瞬间便想到了谢懿之前提点他的话,他顿了顿,还是说:“如果十之八/九都是求而不得的结果,索性不去求了,免得伤心。” “哟!”沈绥惊奇道:“如此畏缩后退之言,还能从你嘴里说出来,宸九,你这哪是成了亲,你这是换了个人啊!” 秋晏景懒得与他胡扯,索性道:“行,直接说正事儿吧,别浪费我与珩之的时间。” 这话让沈绥听得不高兴,他道:“您二位白日恩爱,夜里缠绵,还嫌这恩爱的时间不够?” 秋晏景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感受着那趴在上面的桃花枝,半晌才道:“不够。我这身子,你是知道的,什么都没个定性。以前我倒不怕,现在有了珩之,就害怕哪日更严重了,所以总想着与他时时刻刻都在一起。” “这话便是杞人忧天了,这醉生要三道才能成,你这不过第一道,命是要不了的,就是麻烦了些。”沈钰斟酌着说:“不过我听说你最近都没喝药,今日见了你,倒看不出异常来,公子帮了大忙了吧?” “嗯。”秋晏景笑了笑,说:“他在我身边,我就总想着他,想着他,便高兴。有时候不小心想了其他,不高兴了,他便抱着我亲我,我回了神,便又高兴了。” “……”沈绥简直后悔死了去安慰这个人,明明该被安慰的是他自个儿才对。沈绥晃了晃扇子,说:“行了,知道您二位情深义重了,我这次来是要与你说说沈原的事情,听着倒像是机会来了。” 沈绥将昨夜在沈家书房的事说了出来,又说:“沈原让我去亲近穆璁,还特意提了春搜,不得不防啊!” “沈清被我软禁,他这是知道我的目的,要狗急跳墙了。”秋晏景说:“但我看沈原不是如此不谨慎的人。” 沈绥点头:“我觉得也是,虽说是狗急跳墙,但他也太急了些。你手里可是握着兵符,他哪来的人跟你对着干?” “我的兵在外镇守边疆,若要回来,也不可能悄无声息。春搜之期是个好日子,皇家猎场很大,人一旦进去了,出点事情也无可厚非。”秋晏景顿了顿,继续说:“春搜时,穆璁负责猎场安危,沈原让你跟着他,有两种可能。第一,借机拖住他;第二,借机利用他手里的禁军。” “穆熠光可不是傻大个,那家伙贼得很。”沈绥的扇子打在腿上,发出“啪”的一声,他说:“这事儿太大了,一不小心我这脑袋就要被他拧下来塞茅坑。” “所以沈原可是半点都不心疼你的小命。”秋晏景看了他一眼,说:“不过这法子不错,你要是能拖住穆璁,也是好事。” 沈绥气得翻了个白眼,怒道:“您也和姓沈的没什么区别,穆熠光,我打不过他,骂不赢他,我怎么拖住他?” “诶,我跟姓沈的还是有区别的。你出了事,姓沈的不会救你,我倒是能保住你的小命。”秋晏景轻飘飘地说:“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靖远。” “……”沈绥泄了口气,说:“把穆璁调开,陛下怎么办?沈氏狼子野心,可不会顾忌半点。” 秋晏景闻言没说话,若是之前,他做什么都要为了秋氏留一线,秋赫是秋氏的王,是先帝的血脉,他自当顾忌几分,可自从知道了这小子的企图,他心里就跟吃了什么似的,一股子难受,尤其拆穿这事情的还是珩之! 沈绥也算了解他,见状不由试探道:“陛下哪里惹到你了?” “哪里都惹到了。”秋晏景横了他一眼,怒道:“腌臜玩意儿,不肖子孙,该活活该死死,我不管。” “好好好,消消气。”沈绥起身,想了想还是说:“猎场危险,宸九,还是别让公子去了。” “我知道。”秋晏景跟着起了身,说:“自有分寸,别瞎操心。” “诶,你!不识好人心!”沈绥气得半死,开了门哼哧哼哧地就走了。 谢懿坐在桥栏杆上,见状笑了笑:“怎么欺负他了?” “谁欺负他了?”秋晏景走过去将他托稳,说:“我只想欺负你啊,珩之。” “大白天的,浪什么呢?”谢懿踢了他一脚,说:“靖远昨夜大半夜跑过来,着急忙慌的,是不是沈氏出什么幺蛾子了?” 秋晏景点头,说:“我家珩之聪明。” “太皇太后刚被囚禁,沈氏便出了事儿,这是要狗急跳墙了。”谢懿摸着他的小辫,说:“沈氏与太皇太后内外勾结数十年,他们是最好的利益伙伴,若缺失任何一方,便成了致命的打击。沈氏把控朝政多年,秋赫记恨他们到了极点,在这件事情上,你与秋赫是一路人,不如合作。” “合作?”秋晏景捏着他的手腕,恨恨地道:“你让我跟那腌臜玩意儿合作?” 谢懿笑了一声,哄他:“好好好,你自己决定,我不干涉。” 秋晏景应了一声,说:“秋赫那小子,年纪大了,翅膀也硬/了。今日我与沈氏争锋,便是他坐收渔翁之利的好时机,借我的手除了沈氏,来日又不知想借谁的手除了我。” “他敢?”谢懿蹙眉:“看爷爷不弄死他!” “珩之好气势,没有十万兵马,怕是说不出这样气派的话来吧?”秋晏景逗他。 谢懿哼道:“你的兵马不就是我的吗?说到底,沈原没想到他那不重视的儿子并非纯良之辈,还早就投在了你府上,若是知道了,怕要气得吐出三升血来。” “在沈氏这件事上,我与靖远才是真正的一路人。”秋晏景揽着他,说:“他要替死去的母亲弟弟报仇,我要为死去的母亲报仇,肃清朝纲,如此而已。” 原作中对沈绥的描述并不多,听秋晏景这么一说,谢懿总算明白了沈绥对沈家的恨意,他默了默,说:“我看还是要——” “砰!” “小心”两个字还没出口,谢懿便被一道声音夺去了视线,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抬头看去,还没看出个什么来,便见无岭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惊慌道:“主子!” “是传声令。”秋晏景蹙眉:“红色烟火箭。” “是小伍!是小伍发的。”无岭跑了过来,说:“小伍还没用过传声令呢!” 秋晏景摁住他颤巍巍的头发,说:“院中人随我出府,你留在公子身边。” “是!” 谢懿耳边一晃,看着几道虚影蹿出府外,他没留秋晏景,只盯着天看了半晌,说:“这天阴沉沉的,要下雨了。”说罢转身便朝主卧走去。 “公子,呜……” 无岭哭着跟了上去,谢懿说:“担心便跟着去。” “我不去。”无岭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道:“我要跟着公子。” 谢懿入了主卧,默了片刻才道:“南伍跟着老太傅……倒是忘了这一茬了。” 老太傅对宸九有大恩,他了解宸九的性子,他对外人残忍,却绝非寡情薄义之人,沈氏若得了老太傅,怕是难办了。 无岭说:“小伍身手最好了,本以为有他跟着出不了什么事,没想到沈氏深藏不露!” 谢懿拧眉,“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还跟着个不会武功的老太傅。” 第47章 无岭关键时刻绝不掉链子,他凑了上来,说:“公子,怎么办啊?我好怕主子……” 他怕什么,怕秋晏景被捏住了软肋,怕他发疯,怕他失了理智! 谢懿眼中掠过惊人的杀意,半晌后,他说:“随我便装入宫。” 第41章 借刀 王府外, 林谒驾着马车走了。 他是主子的心腹,自然知道他主子一方面寡情,一方面却是极为重情重义, 这沈氏拿了老太傅便是拿住了他主子的弱点, 这一点不提,他最怕的是主子失去神智,若是—— “停下!” “砰”的一声轻响, 谢懿将马车门推开, 说:“停车, 不入宫了。” 林谒勒令马儿停下, 还没来得及询问便听谢懿说:“猜错了, 打老太傅主意的不是沈家!” “沈原目标在春搜, 在这一场筹谋中, 靖远是个意外,沈原误以为自己的计划神不知鬼不觉,他一定不乐意打草惊蛇, 老太傅一旦出事, 莫说王府,便是太傅府和其他人也不会善罢罢休。”谢懿脸色难看,说:“这是一招借刀杀人。” 林谒瞬间明白过来,他握紧了缰绳,说:“我们是先入为主了,又心里着急,此番要是上了钩,便是叫第三者占了好大的便宜!” 他大概猜测到了幕后之人的身份,但稍有顾虑,不敢直言。 谢懿说:“咱们自己铲除沈氏和被人利用着铲除沈氏, 到底是不一样的,狗玩意儿既然如此不要碧莲,就别怪我也算计他,与他新仇旧恨一起报!回府,我要书信一封,无岭送去靖远手里。” “是。”林谒勒紧缰绳,调转马头。 马车内,无岭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问:“公子,靖远哥哥在此时能有什么用处啊?” “有用处的不是他。”谢懿盯着腰间的香囊,脑海里浮现出秋晏景的脸,他说:“有些棋子就乖乖地站在棋位上,不顺手一用,太可惜了。” *** 近来多春雨,城外的官道被水泡得泥泞,南伍浑身都被泥浆打湿了,胳膊上的血顺着手流下,落在了剑柄上。 血珠向地面滴落的那一瞬间,南伍手腕一紧,猛地拔地而起,朝前方刺去。黑衣人脚尖点地,急急向后退去,血水黏着被划破的半边衣料随着动作猛烈摇晃。 两柄剑凶猛地碰撞在一起,黑衣人声音嘶哑:“胳膊上的伤再不治,就要废了!你我各自收剑,我带着我的人立马走,保你和秦恪安全入京!” 南伍冷笑:“局势变幻,此时该是你求我勿要纠缠,好逃命去!” 话音一落,南伍手中的软剑随着手腕一转,极快地朝黑衣人颈间削去。黑衣人也是高手,堪堪躲过这一击必杀,可脖子上的血痕却明白地告诉他——他输了。 黑衣人咬牙:“两败俱伤,不是聪明人的选择!” 南伍漠然地盯着他前胸上的衣料,黑衣人微微垂眸,发现掩盖身体的衣料破开,那处在多年前被刺/穿后留下的伤疤也悄然暴露。他抹去脖子间的血,抬眸道:“原来如此,我当你是好忠诚的一条狗,执行任务时却也要携带私情。” “少说废话,才能活命!”南伍抬脚将他踢开,毫不停顿地横剑攻去。 黑衣人狼狈逃窜,哑声笑道:“咱们当影卫的,哪能不伤不死?你把那小子当孩子护着,磕不得碰不得,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南伍剑影凌冽,一剑刺穿他的掌心,冷声道:“我在一天,护他一天。你该知道,我找了你好多年!” 尖锐的剧痛让黑衣人眼前一黑,他抬腿踢在南伍前胸,喘着气吹了声口哨。顿时围攻秦家侍卫的暗卫蜂拥聚来,一半朝南伍攻去,一半带着他匆忙逃遁而去。 就在此时,道前泥浆四溅,数十道影卫拔剑攻来,将南伍推出了包围圈。南伍倒在地上,终于吐出一口鲜血。 马蹄声愈发近,又失了声,南伍抬头,看见秋晏景停在他面前。 秋晏景没看他,说:“把人带回去。” 两道暗影随声而动,快速地将南伍带走了。 秋晏景坐在战马上,眼中只有一地的泥浆和鲜血,耳朵嗡嗡地响。好多年没人敢朝他身边的人动手了,今日是太傅,明日是谁? 珩之么…… 秦恪刚从马车里跑出来,看见的便是秋晏景一动不动地画面,他愣了一瞬,立马跑了过去。 “宸九!” 秋晏景没动,似乎是没听见,这模样让秦恪心里一抖,还没来得及细想便伸手去抓他的手腕,下一瞬,衣袖挥开,他陡然对上秋晏景无波无澜的眼睛。 极度平静、极度冷漠,好像世间万物都在这一刻死去,无人能听到他的呼吸,他也看不见任何人。 这模样他不能再熟悉了!秦恪暗呼糟糕,忙道:“宸九,是我啊!太傅,太傅,宸九!” 在阜州的那几年,秋晏景起初也会时不时地出现这幅模样,每到这个时候,秦恪就会拿出他母妃的遗物,稍作安抚,然后找人陪他打,打得浑身是伤,差不多也就醒了。可此时此刻……秦恪急得不行。 就在这时,一个暗卫滚了过来,摆着一张泥脸大声喊:“主子,公子叫你回家挨骂!” 秦恪闻言气急:“什么时候了,还——” “……”秋晏景睫毛颤动,猛地咳了一声,他下意识地攥住腰间的药囊,再睁眼时竟然恢复如常。 秦恪眨了眨眼,深觉万物变幻,黑白颠倒,世界无常……这是何惊世良方! 他不可置信地喃道:“宸……宸九?” 秋晏景下马,一边握着他的手腕将他往马车的方向带,一边说:“我来晚了,让您受惊了。” 我现在才是真的受惊了好吗! 秦恪跟着他走,嘴上道:“刚才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啊?我是在做梦吗?还是我已经被这群胆大妄为的贼子送进地狱了?别吓我啊宸九,我年纪大了,半边身子入了棺材,我经不住吓啊!” “太傅!”秋晏景被念叨得头疼,将他送进马车里后说:“胡说什么,不吉利。” 秦恪喃喃:“你真的好了?不想疯了?” 他眼神下移,伸手颤巍巍地指向秋晏景的腰,说:“这里头装着什么东西啊?” “……”秋晏景握着药囊,吸了口气,说:“里头装着我媳妇儿呢!我握着他,半点疯也发不起来。” 秦恪是见过大世面的,闻言也忍不住惊了,他恍然道:“你媳妇儿是千年灵芝变的?竟然真有鬼神妖怪之说?” “千年灵芝?”秋晏景好笑:“万年灵芝也救不了我,我媳妇儿就是我媳妇儿,芝兰玉树、玲珑心肝的谢珩之。” “谢珩之,谢珩之,我知道你媳妇儿是谢珩之,以前我还教他念过书呢!”秦恪眼神一晃,怒道:“别杀了别杀了,杀完了怎么审问真凶?我上哪儿知道是谁要杀我!” “都是死士,审问不出什么,浪费时间而已。”秋晏景安抚道:“真凶是谁,我能猜测几分,我保证,一定给您报仇。” 秦恪理了理广袖,哼道:“那还差不多。我一个老人家为了你大老远跑到京城来,门还没入呢,先被刀影子吓了一跳,还有我家里的这些侍卫……你不给我交待,谁给我交待!” “好,这事交给我处理,保证不让您白受这委屈,成吗?”见秦恪苦着脸点头,秋晏景笑了一声,将车门关上,说:“留下一部分人清扫这里,另外的人驾车入京。” “是!”秦家侍卫忙应声行动起来。 *** 长风被送回了宫,秋赫看着跪了一地的影卫,冷声斥道:“废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也对付不了!” “陛下恕罪,实在是潜在暗处的那个影卫太厉害了,打了属下等一个措手不及。”影卫额角冷汗涟涟,颤声道:“就连长风首领也……定安王来得太快,若不是属下撤得急,怕是一个人也不剩了。” 秋赫头疼不已,怒道:“定安王是怎么知道的!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影卫把脑袋埋得更低,说:“是那个暗卫,他是定安王府的暗卫,他发了传声令。” “……皇叔竟然早有准备。”秋赫咬牙,说:“朕要秦老太傅在手,一是给这场争锋中再烧一把火,二是以防万一,现在倒好,人没拿到手,你们还暴露了!” “陛下,咱们的人身上没有身份标志,又是死士,定安王就算是抓了活口,也审问不出——” “定安王是什么人!他要是猜不出一二,还是秋家老九吗!”秋赫一脚踢在琉璃花瓶上,听着碎响,只觉得头疼如刀绞! 殿外的福满听着声响,垂眸盯着脚尖,神色淡然,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就在此时,沈钰急忙赶了过来,道:“这是怎么了?陛下怎么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下面的人做事不当,陛下生气了。”福满朝他摇摇头,“好公子,奴才劝你啊,走远些才好。” “可——”沈钰话没说完,见福满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只得住了嘴。他往殿里望了望,什么都没望到,只能失望地走了。 第48章 庆和在老远望着,等他走近后才担心道:“少爷,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沈钰摇了摇头,随即又想起了什么,偏头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奴才是来传话的。”庆和说:“方才有人来传信,说沈家的人在外面等着想见少爷,奴才问了一句,说是二少爷。” “二哥?他怎么突然要找我了?”沈钰奇怪地蹙了蹙眉,他与二哥并不亲厚,除了碰见时寒暄几句外,从不多话,二哥竟然托人到宫里来传话,莫不是…… 出什么事了?! 第42章 花窗 深夜, 泽安居灯火通明,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熏得谢懿喉咙好不舒服,他坐在窗上, 盯着院里发呆, 而林谒坐在院子里,盯着假山发呆。 秋晏景一来,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他身上沾了外面的味道, 怕谢懿闻着不舒服, 便在沐浴更衣后才进了院子。他鼻尖动了动, 说:“叫人焚香, 把血腥味熏开。” 这一句话让其余两人都回了神, 林谒应了一声, 下去办事了;谢懿则偏了头, 将眼神落在他身上,好半晌才道:“你来了。” “嗯。”秋晏景走到窗前,替他理了理外衫, 说:“不是什么大事, 不必忧心了。” 谢懿闻言失笑:“装什么呢?之前看见传声令的时候,你的表情可不是这样的,在我面前还要装大尾巴狼啊?” “臭小子,我怕你想得太多,劳心劳神,你还要拿话刺我?”秋晏景捏他的脸,又说:“太傅一路舟车劳顿,又在城外受了惊,今日的拜见就免了,他是极好的长辈, 明日去见见他,可好?” “你这话说的好似……好似我是不懂礼节的混账玩意儿。”谢懿白了他一眼,道:“我自然要去拜见的,还需要你操什么心?” “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教养之谊,算我半个爷爷了。”秋晏景垂眸,语气幽微,“秋赫那小子,非要往我心肝脾肺上戳刀,便别怪我不记那半分没有的叔侄情意了。” 谢懿扯着他的袖子,说:“还不是时候,如今,沈氏才是最要紧的。” “我知道。”秋晏景顺着握住他的手,说:“我自有分寸。” 他没等谢懿说话,便又说:“珩之,今日在城外,我一想到你,心里就静下来了,半点疯都没发。” 这话说得可怜,像是邀功请赏的小孩一般,谢懿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忙凑近他的脸,飞快地碰了一下,安抚道:“瞧瞧你,小可怜,多乖啊!” 秋晏景笑了笑,上前一步抵在了窗边,声说:“你瞧见了,若是没有你,事情会更糟糕的。你得答应我,不许抛下我。” “答应答应。谁若是娶了你这等姿色,怕是天天当菩萨似的供着呢,我倒好,被你供得飘飘欲仙,可算是捡了大便宜了。”谢懿两腿一抬,双手一张,笑眯眯地道:“抱我。” “好,抱。”秋晏景应了一声,将他抱了起来。 谢懿跟只考拉似的挂在他身上,没脸没皮地道:“秋赫那龟孙,我迟早要跟他算总账!妈的死渣男,敢惦记爷爷的男人,淦他祖宗——” 谢懿的脑子终于追上了嘴,心虚地干咳了一声:“淦他!嘿嘿。” “胡扯什么鬼话呢!”秋晏景虽听不懂这个“淦”字,也能明白不是什么好话,他将谢懿放到榻上,说:“月末春搜,你便别跟着我去了。” “怎么,你嫌我累赘啊?”谢懿瞥了他一眼,不甘不愿地道:“不去就不去,当爷稀罕似的。” 话是说着玩的,谢懿心里跟明镜似的,秋晏景这是为他好,怕他有个什么意外,还是待在府里安心。 秋晏景哄他:“乖,外面不安全,你在府里,我心里才安心。还有,近日还是别出门为好,近日太傅的事给了我一个警钟,你与太傅是我的软肋,他们既然能朝太傅下手,你若是暴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怕也危险。” “嗷。”谢懿没敢说自己今天才出了趟门,忙老老实实地应了下来,转移话题道:“南伍怎么样了?身上全是血,无岭哭成了泪娃娃,我都不敢去看一眼。” “我查了他的伤势,别的地方倒是皮外伤,就是肩膀上的伤势较重,还有内伤需要调理。”秋晏景安抚道:“自从回了京城,他倒好久没受伤了,无岭心里害怕,只能哭了。” “他们之间,情深义重。”谢懿垂眸,又不免想起了书里关于南伍的结局。 其实在书里,秋晏景身边的人结局都不好。秋晏景被醉生折磨至死,无岭和林谒便跟着自尽而亡,尽了主仆情谊,南伍则在之前便为了救无岭死在了秋赫身边的暗卫手中,而沈绥则是为了给穆璁送急信被追杀、一路逃亡,最后在了冰冷的野外湖泊中。 再看“谢懿”身边的人,先帝骤然“重病”又骤然“病死”,云晖因军权被秋赫忌惮,满门覆灭,云宪因为原主被万箭穿心,活泼可爱的穆缨也因为秋赫的报复死在了新婚夜……这些人的死,原因不出沈氏和秋赫。 谢懿闭眼,自从梦见先帝后,他愈发有一种奇怪的归属感。他试图去回忆,才想起从他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在刑部大牢睁开眼的那一瞬间,这具本该陌生的身体与他的灵魂好似分离许久又骤然重逢的老友,只需简单寒暄两句便能如故。原主的身体、原主的记忆都像是深深扎根在他的灵魂里,就好像……本该属于他一样。 书房里那张偶然得来的画卷,画卷上与秋晏景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面对云宪时自然而然露出的亲昵和欢喜,还有秋晏景梦里的他,所有的线索都好像再告诉他:你来到这里,并非偶然,好似上天安排得一场重逢。 “你变了,变得像未入宫前的谢珩之”,云宪当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跟着一跳,却没有深想。如今想来,十岁这个年龄不管是对穿书前的他还是原主,都是极为重要的,因为未穿书前,他也在十岁经历了骤变。并不亲近的父母告诉他,他是发烧烧坏了脑子,所以才会忘记十岁之前的事情,他并不介意,所以信以为真。 这一切或许真的不是意外。 他为李楷文的鞭打羞辱耿耿于怀,这是因为他本就是睚眦必报的人,但他又因为梦中关于先帝和原主的记忆而痛苦难耐,这是为什么?每次做梦时,那种真实的感觉让他恍惚间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在做梦,而是在回忆,醒来后的感觉并非同情、感慨或是可惜,而是痛苦,是仇恨,是思念……这些感情本不该属于他,却又真实地存在。 他开始想查清先帝死亡的真相,开始猜疑沈氏,甚至在看见太皇太后时,心里陡然出现了惊人的杀意,那是一种需要被报复的仇恨,不是为了宸九,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先帝。 谢懿鼻翼翕动,睁眼时已落下泪来。 “这是怎么了?”秋晏景蹙眉,一边替他擦泪一边哄他:“还没睡呢,就发梦了不成?梦见什么了,是不是谁在梦里给我家珩之气受了,嗯?说出来,我进去打死他。” 谢懿盯着他,呆呆地笑:“是秋宸九给我气受了!他不亲我,我叫他亲我,他也不亲我,摆着张脸气我呢!” “我哪敢啊?”秋晏景又委屈又可怜地凑过去,捏着他的脸亲他,力道温柔得不得了,像小丫头咬着糖人,生怕牙齿一碰,那糖人就碎了,只得细细地舔/舐,又用唇去抿着它,让它在温柔克制又贪婪的食用中化掉。 谢懿化成了糖水,黏/腻地淌了一片。榻上铺着一层狐皮,不知何时被悄然剥开的双腿陷入柔软的皮毛中,因为不轻不重的蹭/动而微微发痒,他实在难受,鼻尖都溢出了汗,只敢可怜得叫着,喊着:“宸九……宸九……” “我在。”秋晏景觉得他可怜得让人心里发软,他从未如此心软过,在那几句刻意卖乖的称谓下软了满身的骨头。右手穿过谢懿的左膝盖窝,将它捞了起来,他认真地看着谢懿,企图从那张极为好看的脸上纂出一朵鲜艳的花来。 谢懿向来受不了这等厮磨,好似被人握住了脚腕,又被人坏心眼地拿出羽毛、挠了脚心一样,他好不痛快,于是只能半哭半怒地求着痛快。 可秋晏景的心软向来是挑时间的,他觉得若在风月时总是对珩之心软,便是对他自己残酷折磨,最后等到谢珩之哭着将叔叔哥哥夫君……一些不能入耳的话都喊了一通,他才假模假样地安抚了几句,终于给了谢珩之一个痛快。 不远处的窗户没有关,微弱的声响放肆大胆地往外传去,在院子里焚香的下人闹了个满脸通红,最后还是一脸滚烫的林谒左脚打右脚、大着舌头让他们先退下,自己也跑了个老远。 他去了别院,正瞧见坐在房门口的无岭,那小子哭得没了劲,蔫成了被霜打的茄子。林谒走过去踢了他一脚,蹲下道:“在外面?你应该去你小伍哥床头哭,说不定把他哭得现在立马就能醒!” 无岭抬眼,好半晌才打了个嗝,蔫巴巴地道:“可是……我哭不出来了……” 第49章 “哎哟,瞧你这嗓子!”林谒心疼地打了他一下,数落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你小伍哥身子骨好着呢,江大夫又用了最好的药,不会有事的。” 无岭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吸着鼻子不说话。 林谒叹了口气,哄他道:“饿不饿啊?林哥去厨房给你拿好吃的,去给你买你最喜欢吃得糖好不好?” 这下总该来点精神了吧?林谒这么想,却见无岭摇头,苦着脸道:“不饿,我不饿,我还要等着小伍呢,他说了回来就给我买元食府的鸭子吃!” “……一个两个!”林谒没办法了,起身道:“算了,不管你了,你自己想想,要是南伍醒来发现你这幅模样,他会不会自责哦!” 话音刚落,无岭腾得站了起来,林谒得意一笑,正想顺势再哄,又见无岭猛地坐了下去。 “嘿!”林谒叉腰怒道:“又怎么了!” 无岭坚定地看着他:“我要守着小伍,要让他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他最好的朋友——我!所以林哥,麻烦你给我送饭了,去吧!” “……什么玩意儿!一个两个都有人疼,敢情就老子一个铁汉子!”林谒愤愤地、一腔酸意地走了。 第43章 春搜 老太傅回京并且途中遭遇刺杀的消息很快就长了翅膀, 飞得满京城都是。老太傅在朝在野都是德高望重,此事自然不能善了,秋赫在昌平宫摔了一大半折子, 黑着脸下令让京兆伊查办此事。 京兆伊查了几日, 愣是半点证据都没找到,最后还是宫里的贵人透了风,他才战战兢兢地将锅甩在了“土匪”上, 而秋赫则愧疚地赏赐了一众厚礼, 当做安抚。 百姓们看看热闹就罢了, 大半个朝堂都是人精, 都能猜测这只不过是个说辞, 为了安抚秦氏而已, 至于有谁能够在秦老太傅遇刺这么大个事上指示京兆伊, 那就不可言说了。背后的风声走向,众人心照不宣,保持缄默。 缄默了不久, 春搜终于到了。 这一日皇家猎场开放, 禁军将整座山包围了起来,以保证陛下的安全。秋赫褪下常服,换上一袭利落的劲装,骑马领着宫人和一众禁军,前往猎场。 沈钰今日也是一身猎装,沉默地骑马跟随在秋赫身后。他近日愈发沉默,心中像被千万焦虑裹得严严实实,致使他身形愈发消瘦,双眼也稍稍凹陷了下去。 “疲惫不堪”,这是秋赫从他脸上看到的东西。行至猎场, 秋赫下马,快步进入主营账,也不顾忌随行之人,说:“凌岄,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今日随着朕跑一场便好了!” 怕是好不了了。予。溪。笃。伽。 沈钰在心里如此回答,他勉强地扬起嘴角,丝毫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难看僵硬,答道:“臣遵旨。” 这是怎么了?秋赫下意识地在心里发问,他没再与沈钰说话,连眼神也移开了,仿佛方才的问候和注视不过是短暂的恩赐,待沈钰虔诚拜谢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钰心里空了一块,他也将眼神移开,盯着前方地上的氍毹发呆。 “定安王千岁到——” 就在气氛诡异地沉默时,帐子被林谒掀开,秋晏景迈步走了进来。几乎在那一瞬间,秋赫的眼神便顿住了,他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难得的珍宝,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极为专注,因此也没有看见沈钰再次落在他脸上的眼神。 自从回了京城,秋晏景便是宽袍加身,莫说戎装,便是猎装劲装也没有上过身。他今日穿着黑色的劲装,以金绣云纹加于领口、袖口和下摆,配着虎皮腰带,长发被高高扎起,紧实的小辫贴在额前。身形修长有力,气质冷然摄人,半点不见传闻中的病态、疯态。 秋赫的心跳得好快,他又回到了当年皇叔领兵出城的那一日。那一日父皇率领百官为皇叔践行,他就站在父皇身后,看着还未及冠的皇叔坐在高大的战马上,用冷冽的眼神居高临下地踩着百官的脊背骨,也重重地踩在他的脸上。 他直勾勾地盯着,不敢眨眼,他心中的敬重、爱慕疯了似的往外窜,他开始幻想几年之后,他是不是也能有皇叔这般风采,可是并没有。皇叔回京那日,他也在城门口望着,看着皇叔一路疾驰入城门,霸道张扬,比之骄阳还要刺人。 皇叔身上的光太刺眼了,刺得他开始有些害怕。那样高高在上的人,何时才会怜悯般地将眼神放在他身上?他开始有些着急了,他想当皇帝,想坐在至高无上的位置上,正大光明地睥睨着皇叔,所以他毫不愧疚地利用了谢懿,那个被他的亲生父亲放在心尖上的外姓子。 他如愿以偿地登上了皇位,可是结果并不如他无数次幻想的那样,他明白了,不管他坐在什么位置上,皇叔的眼里从来不曾有他。他的皇叔随心所欲,毫无顾忌,管你是至高无上的皇帝、是封侯拜相的权臣还是路边跪地的乞丐,皇叔都给予一样的眼神。 说白了,在皇叔心里,他甚至比不上定安王府的奴才! 直到谢懿嫁入了定安王府,皇叔看谢懿的眼神是那么温柔,好似谢懿是连风都碰不得的玉娃娃。那样的眼神是他无数次在梦中幻想过的,是他辗转反侧求而不得的恩赐,皇叔却轻而易举地给了别人,还是那个他曾经忌惮过、嫉妒过又被他狠狠利用、抛弃的人。 他怎么甘心? 秋赫的眼神愈发直接,林谒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随后皱了皱眉,心里跟踩了牛粪似的难受。 “咳——咳咳!” 上侧方的沈钰陡然爆发出猛烈的咳嗽,他难受得弯了腰,秋赫座下的椅子尽在咫尺,他却碰不到,好在福满快速地扶住他的胳膊,替他顺了顺气。 这一声动静将秋赫咳回了神,他转头见沈钰咳得满脸通红,热泪涟涟,不禁蹙眉道:“怎么了?还受寒了?传太医来!” 他对沈钰不能说全无感情。那夜宫宴,他第一次见到沈钰,便被吸引了,原因无他——眉眼间的几分气韵有些相似。出于这个原因和他沈家三少爷的身份,将他召入了宫,还放在身边伺候。 如果说起初只是利用和承载他罔顾人伦的念想,那么沈钰的温和、乖顺和贴心便让他生出几分喜欢和真心来。沈钰是极为合适站在他身边的人选,如果没有皇叔和沈氏的话。 沈钰捂着脸,没有看他,哑声道:“多谢陛下关怀,臣无事。今日狩猎,臣不愿打扰陛下雅兴,还是不必传太医了。” 烂在心里的病,怎么治啊! 秋赫还欲再说,穆璁已经掀开帐子进来,朝他道:“陛下,时辰已到,可以开始了。” “好。”秋赫咽下想说的话,起身走出营账。 众臣跪坐于两侧,官家子弟骑马候在不远处,秋赫站在最前方,福满替他披上披风。 秋赫牵过缰绳,翻身上马,走了几步,扬声道:“今日春搜,不因年纪、帝王、君臣相让,半个时辰为限,谁打的猎物最多、最好,朕重重有赏!” 话音落,骏马扬蹄,疾驰而出,一众马上儿郎夹紧马腹,迅速四周散开。 林谒跟在秋晏景身后,不慌不忙地骑马蹿入林子里。 “三弟。”沈绥不知从哪儿出来,看着沈钰道:“发什么呆呢?还不快快跟上?” 看见了他,沈钰就像是回到了那天夜里。 那夜他匆忙出宫,在宫门外看见了沈绥的马车,车夫将他请上去,他才发现坐在马车上的人并非沈绥,而是谢懿。 谢懿看着他,眼神温和,他却无端打了个冷颤,忙行礼问:“不知公子唤我来有何要事?” “不是什么要紧事,提点两句罢了。”谢懿说:“跟在陛下身边,三少爷开心否?” 提及“陛下”二字,沈钰不敢怠慢,谨慎地道了句“高兴”,可他太蠢,没控制住上扬的嘴角和快要溢出来的欢喜,接着便听谢懿笑了,语气有些怜悯:“一个替代品也如此开心,三少爷非常人也。” 这句算不上嘲讽的轻语宛若一道闷雷,将他砸得耳朵嗡鸣,头皮发麻,“公子……何意?” 谢懿看着他,语气平静又温和:“沈氏与陛下面和心不和,这一点无需我提,你身份尴尬,他却无端召你入宫,你可想过是为何?” 这句话逼着他不得不捡起曾经抛下的问题,轻而易举地得到了答案——因为要利用他,大哥纨绔,二哥不受宠,他是最好的利用对象。他心里好怕,可还是撑着说:“我不过是个庶子,算不得重要,就算陛下要利用,也只是徒劳,陛下圣明,不会白费力气。” 谢懿“嗯”了一声,像是没察觉出他话里的颤抖和勉强,说:“‘你与定安王眉眼间有几分相似’,这句话,三少爷怕是快听腻了吧?” 是的,他听腻了。 就在那一瞬间,他曾经所有的疑惑都凝成一柄利剑,毫不犹豫地刺进他的心里。他曾经轻易地看出陛下对王爷的敬重和依赖,也曾经无数次地看见陛下盯着窗外的方向发呆,更甚至他记得每当陛下念起“皇叔”二字时,语气总柔软至极。他将所有的怪异之处归结为“这不过是一个少年郎对长辈的渴慕”,却从未往“爱慕”二字上想。 第50章 谢懿这句话,轻飘飘又残忍地将他的心撕开了。 他快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能听见无法控制的颤抖,“公子与我说这个,有何意?” “没什么意思。”谢懿笑得没心没肺,说:“我的人被狗东西盯着,我觉得脏,觉得不痛快,如此而已。” 沈钰冷笑:“你胆大妄为。” 谢懿回敬:“所以我与宸九是虎狼成双,天生一对。” “……”沈钰沉默。 谢懿果然是胆大妄为,毫不顾忌地往他心上扎刀,“帝王身边不容他人酣睡,何况两方暗中争锋已久,这些年来沈氏对朝政的把控是秋赫的心结,沈氏一日不除,他心结一日不解。所以啊,三少爷,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来日不是秋赫败,便是沈氏覆灭。你是要看着沈氏满门覆灭,稀里胡涂地做一辈子的替代品,还是为自己筹谋几分,便不是我该插手的了。” 他浑身僵硬地下了马车,对上谢懿冷酷又残忍的眼。 “几句薄言相交,你自己也能知道,你对他,到底恨不恨,怨不怨。”谢懿微笑着看着他,语气比春夜的风还要温柔:“不用怀疑,我就是在利用你,三少爷,希望你不是一颗废子。” 第44章 仇恨 偌大的猎场里, 马蹄声撵着走兽向四面八方散开,秋赫搭弦拉弓,长箭疾出, 正中野兔脖颈。 随行的侍卫连忙下马去捡, 沈钰抓着缰绳上前两步,说:“陛下,越走越深了, 猎场深处危险, 咱们还是绕道向后走为好。” 不知怎的, 秋赫从沈钰的话里听出几分挣扎, 他觉得今日的沈钰格外奇怪和冷淡, 于是调转马头, 直视着他, 说:“凌岄,心里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瞧你今天, 跑马都没兴致。” 他语气温和,眼神却好似携了刀剑,冷冽逼人。沈钰抿了抿唇,嘴角微微勾起,说:“陛下多虑了,臣本来就不擅骑射,所以无甚兴致。” 这话说的也是,沈钰更喜欢墨宝。秋赫放下疑虑,转头道:“无妨,跟着朕便是, 今日打了猎物,叫膳房烤了给你吃。” 瞧,点滴温存,多残忍啊!沈钰向上抬眼,将忍耐不住的热意逼了回去,骑马跟上。 一行人直入深处,与秋晏景一行人碰了个正巧。 秋赫率先勒紧缰绳,激动道:“皇叔!” “嗯。”秋晏景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毫不停顿地骑马离去。 这场面稍显尴尬,秋赫的脸色慢慢地僵硬了下来,随行的众人不敢吭声,唯有沈钰不太对劲地说:“王爷太无理了。” 紧接着,秋赫冷冽的眼神落在了他身上,那眼神再度凝成刀剑,狠了心地往他心尖上扎。沈钰心里苦笑一声,告罪道:“臣多嘴,请陛下责罚。” 秋赫没兴致责罚他,连狩猎的兴致都直线下降,他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转头道:“不打了,回营!” 就在此时,林中风声瞬急,一群黑衣人自草丛蹿出,持刀便砍。秋赫座下马儿受惊,差点将他甩翻在地,他以长弓撑地,匆忙稳住身形,还未来得及拔剑,又有几个黑衣人自上方茂密树枝一跃而下,朝他砍来! 这群黑衣人皆以面具覆面,黑蝎攀于其上,手持弯刀,只能看见面具后的眼睛,凶神恶煞,杀意凛然。秋赫翻身下马,心中有了瞬间迟疑——这群刺客,不论眼睛的颜色还是武器,都根本不像东秦人,倒像是……异族。 与此同时,西边一处密林,林谒骑马停在秋晏景身后侧,冷眼看向周围的刺客,“唰”的拔出腰间配刀,翻身下马,二话不说,提刀便砍! 秋晏景老神地欣赏着他砍瓜似的刀法,拇指上的扳指被他摩挲着转了个圈,“哗”地一阵银光自左半边脸铺开,浑身冰凉的软剑自他腰间虎皮带中疾出,甫一出鞘,便夺了三道性命! *** “哐!” 木门被推开,身穿素色长裙、头戴帷帽的女人迈步踏出,脚尖方才移动,下一瞬便猛地僵在原地。 沈清心里一紧,下意识地转身想再进入木门,她的手刚刚伸出,不知道从哪儿射/来的石头便猛地打在门上,以强劲的力道将木门合上。 无岭捏了捏发麻的手指,得意地哼了一声。 沈清沉默片刻,索性将帷帽取了下来,看着不远处的年轻男子,冷笑道:“你手眼通天,竟然能事先防备到如此地步!” “您太抬举我了,不过侥幸罢了。”谢懿坐在马车里,朝她笑了笑。 沈清这话的确是抬举他了,他并非手眼通天,而是吃了穿书党的红利。在原作中,秋赫就是因为不知道泰宁宫下的密道,让沈清逃了出去,成功勾结藩地乱党,给他找了好大一通麻烦。他也是在前几日才回忆起这个细节,连忙找了人在这片地方守着,果不其然,兔儿落网了。 沈清说:“哀家是太皇太后,你敢对哀家动手,传将出去,天下必口诛笔伐!” 这话叫谢懿差点笑出声来,他说:“我还不知道太皇太后竟然如此天真呢,有句话说得好啊,人贵在自知,您显然不知道您在天下人眼中是个不折不扣的老虔婆,在朝野之上是个妄图把持朝政的外姓女,在您那孙子眼里是个试图以他为傀儡、必须铲除的对手,你死了,高兴的人可比不高兴的人多多了。” “就算如此,就算秋氏主要杀我,”沈清冷笑:“也轮不到你谢懿动手!你是要做什么,肃清朝纲、集权于皇帝?这些事情哪里轮到你这低贱种!” “去你娘——” 无岭被谢懿揪着领子拽了回去,谢懿一边安抚着拍他的脑袋,一边说:“肃清朝纲?集权?这些事情与我何干。” “那你要做什么!”沈清指着将她包围在中间的一群侍卫,厉声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在报仇啊。”谢懿说:“我要杀的可不是往日高高在上、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我要杀的,是胆大包天、毒害先帝、千刀万剐也不为过的罪人!” 谢懿的话犹如惊天闷雷,将沈清打得连连后退,她的惊慌毫不遮掩地暴露在青天之下,她靠着木门的背微微颤抖,声音几不可闻:“你……你胡说!” “我胡说?”谢懿冷笑:“先帝骤然生病,骤然病重,骤然云驭,哪一桩不是你做的!你因先帝与定安王交好,心中急切,怕掌控不了先帝,于是在他寝宫床/榻上的香囊中下了慢/性/毒/药,便于将他变成你的傀儡;四年后,定安王回京,你心中焦急,于是在定安王昏迷后,你再下重毒,害死了先帝!” 谢懿下了马车,向她逼近,声音冰冷:“先帝去后,你以照顾不周之罪赐死当时昌平宫内的所有宫人,包括先帝身边的贴身公公!紧接着,你为防万一,将当时泰宁宫内的宫人也全部赐死!如此种种,你好谨慎啊!” “不……”沈清摇头,她像是在石头地下藏匿了许多年的恶臭,陡然被人在白日里挖了出来,刺目的阳光让她浑身难受,恨不得死了过去。 “先帝,宜太妃是你杀的,定安王也差点为你所害!我再告诉你,你以为你下毒下得天衣无缝?不,是先帝惦记与你的母子之情,所以他死后,无人追查,就好像他真的是病死一般。母子之情,唯他一人记挂,而你视如粪土!”谢懿抓住她的头发,狠声道:“一桩桩,一件件,沈清,你万死不足以平恨!” 沈清嘴皮颤动,被谢懿的手扯得浑身针刺般的疼。是啊,那是她的孩子,幼时也会趴在她怀里,与她撒娇的儿子。 犹记得被选中入宫为后的那一日,她是多么的开心啊,此前在宫宴上遥遥一瞥,她对无上皇便动了心。可无上皇不喜欢她,娶她不过是为了稳固朝纲,他们是夫妻,相敬如宾却并不恩爱。 她一直以“帝王至尊不可妄动情爱”安慰自己,直到后来,宜妃入了宫,无上皇变了,他从高高在上、铁血手段的帝王变成了甚至会低三下气求饶撒娇的寻常男人,更为了宜妃对她弃如敝履!她开始惧怕,如此下去,宜妃甚至会取代她的后位。 对权利的渴望从那时在她心中疯狂滋长,深情算什么,只有将权利牢牢攥在手里,才是最值当的。 母子之情本该大于天,可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权利。 儿子于她来说不过是把控秋氏江山的傀儡,他是一枚棋子,当他不中用时,便被她毫不怜惜地踢下了棋局。 沈清戚戚一笑:“你要杀我?你杀我啊,杀我千百遍,也改变不了什么。” 谢懿将她的笑视为挑衅,于是他也笑了,俯身道:“我还舍不得杀你,我与你的仇要报,我家宸九的仇也得报啊!” 沈清闻言瞳孔一缩,她对秋晏景的忌惮和害怕早已扎根于心里,她怔愣了一瞬,眼中闪过决绝的狠意,牙齿微张,狠狠地朝舌头咬去! “唔!” 谢懿眼疾手快地卸了她的下巴,退了一步,冷声道:“我说了,你这等恶妇,千刀万剐不足惜!来人,将她带回府中,扔进地牢里。” 第51章 “是!”两侧的侍卫连忙将疯狂挣扎的女人打晕了过去,拖着上马,疾驰而去。 无岭凑上去用脑袋蹭谢懿的背,干巴巴地道:“公子,别难过啊,回去就抽死她!” “……嗯。”谢懿眼眶发酸,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正欲说话,山间便传来一阵马蹄声。 谢懿转身,一个侍卫急奔而来,停在了他面前,下马快速道:“公子,主子和陛下于猎场遭遇刺客,陛下受了剑伤,但均已脱险。” 既然已经脱险,侍卫不必如此匆忙赶来,谢懿蹙眉:“还出什么事了?” 侍卫抹了把汗,沉声道:“刺杀陛下的刺客来自异族,是……宜太妃的母族!如今春搜已停,禁军押了沈氏回宫,主子也去了。” “异族?”谢懿拧眉,这倒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了,来自宜妃异族的刺客刺杀皇帝,若是有心追究,完全可以将刺杀之罪冠在秋晏景头上。 无岭不高兴地道:“这异族的人脑子有毛病吧?给主子添什么乱呢!” 谢懿看起来十分冷静,他快步朝马车走去,说:“脑子有毛病倒没什么,就怕是故意为之,想借机搅混水,对付宸九。” 无岭跟上去,急道:“主子入宫,禁军那么多人,会不会有危险?” “禁军”两个字让谢懿眉心一动,他摇了摇头,说:“不必担心,如今最要紧的是先一步掌控舆论,不能让‘刺杀皇帝’这个罪名落在宸九头上。” 第45章 对峙 明理堂上, 秋赫被刺客一刀伤了胳膊,此时坐在龙椅上,面色苍白, 眼神郁郁, 不知在想什么。这幅模样落在底下,众人心里打鼓,噤若寒蝉。 秋晏景坐在阶上椅座上, 心里却想着隔了好远的王府, 府中的珩之若是听见了风声, 会不会着急?早知道就该把林谒留在府里, 毕竟府里那些小子一个二个地都靠不住, 唯独林谒成熟点。 “咳!”秋赫咳了一声, 眼神晃动, 落在了下方,沈氏三人正跪在那里。 “陛下。”福满快步走到他身边,呈上一迭供状, 又小声说了几句, 这才恭敬地退在一侧站着。 秋赫快速瞥过供状上的纸,冷声道:“沈相,你家大夫人和管家的供词就在这上面,你要不要来看看?” 沈原清楚,秋赫此时并非是在为定安王讨公道,而是在为他自己,为他君王的权威。所以他磕了头,沉声道:“罪臣试图刺杀定安王,的确罪该万死,但臣有一言, 万死也要奉于君上!” 秋赫:“说!” “臣自先帝时任东秦宰相,早已将东秦之国事看做臣一身的事业,臣披肝沥胆、呕心沥血,就是为了不辜负先帝和陛下的期望!定安王手握重兵,自来居功自傲,不尊上、不守规,如此胆大妄为之辈,再放任下去怎么得了?陛下尊定安王一身皇叔,可臣不放心!”沈原说罢哽咽,只得再次磕头,不再起身。 不要脸! 秋赫身侧的穆璁在心里啐了一声:这老匹夫倒是出其不意,若是没有异族刺杀一事,管这老匹夫怎么解释,也逃不了刺杀亲王的死罪,可就是出了异族刺杀一事,陛下还因此受了伤,想必陛下此时心里正膈应定安王呢,这老匹夫一句简单的谎话,顺势将陛下心中的膈应加重了。如此一来,沈原到底是刺杀亲王的罪人还是为了君王献身的忠臣,就得看陛下是想先除了沈氏这个祸患,还是除了定安王这个同姓亲王了。 “是吗?”秋赫神色难辨,他看向面色平静的秋晏景,说:“皇叔,你如何看?” “不如何,只是觉得陛下长大了。”秋晏景看也不看他,自然也不在意秋赫那一瞬间的僵硬和心虚,淡声道:“随陛下入宫,不过是想要个交待罢了。” 沈原刚说秋晏景“不尊上”,秋晏景立马就表演了起来,秋赫俯身咳了几声,冷声道:“交待?朕无需给任何人交待,皇叔,你逾矩了。” 这话音落地,莫说殿里其他人,跪在沈原后头的沈绥第一个变了脸色,暗道:小皇帝今儿是受了什么刺激?难道不明白这年头,谁握着兵权,谁他娘才是爹啊! 东秦兵权,三十万都在宸九手中,小皇帝明明知道宸九不是循规蹈矩之人,更不是奉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老实孩子,怎么还敢突然硬/气起来?难道……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小皇帝之所以如此,是有了依仗! 近水……近水,沈绥猛然抬头,和秋赫身侧的穆璁对上了眼。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从穆璁眼里看到了戏谑,只是戏谑,却叫沈绥心里一紧。 穆璁将他的脸色纳入眼底,他在这一刻无比松快,又想下去拍拍沈靖远的脸,问他:“要不要服从于我”,若是以前,沈靖远定是要忍到忍无可忍时才会红着眼服输,如今这时候,怎么也犟不起来了。 他们俩的眼神争锋无人看见,殿中一时沉默到了极点,就在秋赫想要出言补救的时候,外面陡然传来一声传唤—— “定安王妃到!” 秋赫和秋晏景同时将眼神移去,一个在心里大骂“他怎么来了,搅什么局呢”,一个在心里将不安分地谢珩之绑成了粽子,狠狠地给了一巴掌。 秋赫面色不佳,摆手道:“传!” 明理堂门开,谢懿大步走来,在沈原身侧站定,直视上方道:“陛下,臣持先帝令牌入宫,实有天大的冤屈要请陛下为臣做主!” 搞什么明堂……秋赫心里不耐,沉声道:“小皇叔有何冤屈?” “臣以先帝义子、定安王妃的身份状告沈原、沈清谋害先帝、残害后妃、祸害王族三大滔天重罪!” 谢懿之话,振聋发聩! 不等殿中众人出声,谢懿快速道:“当年,沈清出于嫉妒,收买明棠宫宫女,给宜太妃种下剧毒‘醉生’,成德四年,沈清以残忍手段杀害宜太妃,沈原派人一路追杀定安王至阜州,此一罪也;成德十年,沈清在先帝帐前香囊下毒,致使先帝骤然生病,无药可治;成德十六年,沈清加重毒药剂量,先帝……云驭!此二罪也!” 谢懿眼眶通红,只停顿了一瞬间便继续说:“先帝殡天后,沈清借口将当时昌平宫内和先帝身边的近侍公公杀人灭口。嘉兴两年,沈清将醉生交予我,指使我在三月内让定安王毒发身亡!今日,沈原借春搜之机,再一次刺杀定安王!此三罪也!沈氏犯下滔天大罪,罪不容赦,恳请陛下秉公办理!” “啪”的一声,沈钰跪坐在地,他知道父亲和太皇太后为了权利做了一些残忍之事,却从未想过他们如此胆大妄为,连先帝都敢…… 沈原怒喝:“谢懿,你污蔑!” “沈原,住嘴!”秋赫头痛欲裂,他猛地拍桌,喝道:“明理堂中,没有你高声喧闹的资格!谢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口中涉及太皇太后,不论如何,也不可听你一面之词,若没有证据,口出狂言,你才是罪不容赦,朕绝不饶你!” 谢懿袖袍一扬,冷笑:“我既然敢说,就不怕没有证据!沈清的证词就在这里,还请陛下过目!” “证词?”秋赫怒道:“你敢对太皇太后动刑?” “陛下。”秋晏景平静的眼神落在他脸上,道:“此时最要紧的,是先帝之事。” “……”秋赫抿嘴,说:“福满,拿上来。” “是,陛下。”福满快步下了阶梯,将状纸接过,恭敬地呈了上去。 秋赫只看了一眼,便能确定这的确是太皇太后的字迹,他拳头捏紧,竟没顾上胳膊上的伤口,只道:“天下不缺能模仿笔迹者,你怎么证明这是太皇太后的字迹?” 谢懿没说话,看他的眼神带着嘲讽和不屑,秋赫差一点就要自行惭秽,可他凭什么对一个奴才残秽?他是高高在上的王,是东秦的主人,怎么一个两个都敢明目张胆地以下犯上! 秋赫眼中出现了杀意,被秋晏景捕了个正好,秋晏景的右手搭上了腰间的虎皮带,无意识地摩擦着。 一瞬间,秋晏景默默地动了,愣神许久的沈钰也动了。 沈钰在这一刻明白了那夜谢懿对他说的话,明白了在谢懿眼中,他这颗棋子的作用,于是他直起腰,恭敬地朝秋赫磕了头,说:“太皇太后的字迹,罪臣识得,可否请陛下将供纸给罪臣一看?” 秋赫沉默地看了他半晌,朝福满摆了摆手,竟然是同意了。 同意将太皇太后的供纸交给沈家人辨认。 “……”福满眼神一动,下阶梯的速度慢了些,最后还是将供纸交给了沈钰。 沈钰仔细地、自我凌迟般地从第一个字看到了最后,看清了他父亲和太皇太后曾经的罪孽。滚烫的泪水划过下颔,沈钰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罪臣辨认无误,此供纸……正是太皇太后亲笔!” “孽子!”沈原惊愕:“你!” 沈钰阖眸,泣不止声。 沈绥也愣了愣,最后将眼神悄悄移到了谢懿身上,他明白过来,暗自吁了口气。沈原已无法救,不如在公子那处讨个人情,说不定还能有用。他这个三弟,倒是识时务,没笨到无药可救那地步。 第52章 福满眼中掠过惊讶,他将供纸收回,沉默地上了阶梯,走到秋赫身边。 “凌岄……你好啊!”秋赫闭眼,忍耐了半晌才道:“来人,将沈原押下去!” “是!”门外禁军跑了进来,一人捂住沈原的嘴,不容反抗的将人拖了下去。 “沈氏的罪孽朕自然会查的清清楚楚,王妃——”秋赫起身,道:“你既然要出头,朕便要问你,今日异族刺杀朕之事,你如何分说!” “他不用分说。”秋晏景起身将谢懿护在身后,淡声道:“你要问什么,来问我。” “皇叔!”秋赫下了台阶,一脸怒气地道:“朕是天子!” “天子?”秋晏景冷笑:“一个利用他人感情获得东宫之位的天子?一个登基三年还铲除不了沈氏一根臂膀的天子?一个不分大小、不分轻重,无孝无义的天子?还是一个胆大妄为、不顾人伦的天子!” 他声音不大,语气却极重,将秋赫说得身体一颤,差一点就要摔倒在地。秋赫嘴唇颤抖,怎么也不敢确认他最后那一句“不顾人伦”的意思。 “……”沈钰握拳,痛得将嘴唇咬出了血。 谢懿拉了拉秋晏景的袖子,小声道:“别,家丑不可外扬,传出去外人怎么笑话啊!秋氏名声为重,你小点声……不要被先帝听见了。” 秋晏景心里一痛,反手包住他的手,降低声音道:“先帝殡天的线索就在眼前,凶手就在眼前,你不以孝为重,反而要避重就轻,你想做什么?先帝教你的东西,你全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先帝对你的好,你全他娘喂狗了!” 秋晏景一袭话,正中秋赫内心深处最痛苦的地方。 第46章 背叛 “他哪里对我好了!” 秋赫怒发冲冠, 哭喊道:“我在他心里还没谢懿这个外姓子重要!从小到大,谢懿什么都是最好的,他眼里何曾有我!” “你他娘放屁!”谢懿怒然:“你小时候做功课, 先帝哪一次没有夸过你?你要装孙子, 被你皇兄欺负的时候,先帝哪一次没有替你做主?他国贡品,哪一次没给你最好的?先帝给你最富丽堂皇的宫殿, 给你请最好的先生, 为你谋长远, 为你虑周全, 哪里委屈你了!” 那些曾经被埋葬在岁月深处的记忆, 毫不停滞地出现在谢懿的脑海里, 他死死地瞪着秋赫, 眼眶通红。 “你敢骂朕?”秋赫不可置信:“谢懿,你放肆!” 先帝的声音在谢懿耳边绕来绕去,绕得他浑身发寒, 钝痛难忍。他紧紧攥住秋晏景的手, 借以支撑自己,怒骂道:“我怎么不敢?你别忘了,你能坐上这个位置,还他娘全是托了老子的福!当年若不是你那些下三滥的伎俩,我被你利用,你能如此顺利地坐上皇位?你说的也不错,先帝的确疼我,所以他听从我的建议选择了你,而不是他心里真正的皇帝!” 到了此时,谢懿才不管当初做下这等蠢事的到底是原主还是他, 他是不是原主,如果他是真正的谢懿,那么穿书前代替他的谢懿又是谁……他什么都不管了,他就是要向秋赫这犊子讨一个公道! “真正的皇帝?”秋赫冷笑:“是谁!他吗!” 秋赫指着秋晏景,笑道:“你们总算露出真面目了!这就是你们,狼子野心!谢懿,你给朕听清楚了,不管你心中如何不平,如今坐在这皇位上的是朕!不是先帝心中的皇帝!如果真是这样,朕应该感谢你啊,感谢你蠢,蠢得无可救药!感谢你天真,被朕的三言两语欺骗得团团转,恨不得将你的一颗真心都奉给我!” 秋赫踉跄着逼近秋晏景,说:“皇叔,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你身边的这个人当初是如何与我你侬我侬的吗?谢家刚出了事,他就嫁进了王府,半点伤心也没有,你敢确定他对你的情意是真的吗!你敢吗!” “我/操——” 秋晏景挡下快要气得暴走的谢懿,冷声道:“我敢!我敢确定他对我万分真心,如同我敢——弑君!” 秋赫怒目圆瞪:“你敢!” “你可以试试。”秋晏景眼神如刀,道:“你再敢口出秽言,说他一句,我不介意送你这个孽障玩意儿下黄泉!” “好!好啊,禁军!禁军!”秋赫目眦尽裂,喊道:“禁军何在!给朕把这两个逆臣拿下!快!” “唰!” 殿外拔刀声响彻天际,过了半晌却没人进来,秋赫迟疑地转了转眼睛,随后反应过来,喝道:“穆璁!连你也敢背叛朕?” “陛下,您在臣心里,并不是英明睿智的君主。”穆璁迈下阶梯,语气冷静:“我穆家是行伍出声,我家祖宗跟着秋氏先祖打江山,历来跟随的不是韬略雄主,便是仁君明主。” 他语意未尽,显然是要给秋赫留几分薄面,又道:“此为其一,其二,大势已去,臣看得清楚明白,为了燕国公府满门,臣不介意做一次逆臣。” “燕国公府向来忠臣不二,你如此做法,有愧门楣!”秋赫面色煞白,道:“逆臣贼子,有何颜面见你穆家先祖。” “逆子逆子,小时候我爹打我的时候,骂的就是这个。”穆璁嘴角微勾:“何况陛下,您莫要忘了,当初您能坐上皇位,并不是因为您德才兼备,御下有道。能决定下一任帝王的是先帝,所以臣也不过是遵循先帝的意愿罢了。” 殿外两方禁军互相对峙,殿内气氛冷凝至极,倏地,秋赫冷笑一声,道:“你自接任禁军以来,燕国公便卸了兵权,身居于府中,这是要保你,你今日如此做法,是将燕国公府满门都送入地狱!群臣都在看着,朕就不信你们敢逼朕就范!来日谁若是坐上这个皇位,谁就是逆臣贼子!” “名正言顺,何来的逆臣贼子一说!” 平地一声惊雷,殿门轰然打开,秦姚跟随秦恪进入明理殿,身后还跟着一身劲装的云宪。云宪朝谢懿眨了眨眼,左脸还留着零星血迹。 看见秦恪和秦姚手中的盒子,秋晏景蹙了蹙眉,似乎是料到了什么,有些烦躁地捏了捏谢懿的手。谢懿收回眼神,虽然不解但不妨碍他立马替秋晏景顺毛。 秋赫盯着秦恪,一字一句地道:“老太傅,你也要将秦氏百年声誉葬入地底吗!” “臣,不敢。”秦恪直视秋赫,沉声道:“臣是无上皇亲自为先帝挑选的太傅,先帝奉臣一句‘先生’,臣不敢冒领;先帝待我以尊师之礼,臣更是惭愧。犹记得当年,臣带着定安王一路逃回阜州前,与先帝曾有寥寥几句浅谈。” 秦恪顿了顿,说:“先帝说,他对不起宜太妃和定安王,但愿臣以先帝之志为志,以定安王之志为志,所以陛下登基之初,臣遥敬一樽玉长柏,便是希望陛下能骨如青松,身如长柏,心怀远大,庇福苍生。可如今看来,陛下从未将臣的玉长柏放在心上,陛下的心里入了腐虫!” “那又如何?”秋赫被胳膊处的刀上逼得冷汗直落,声音毫无温度:“朕尊你一声太傅,可你是朕的臣子,是朕的奴才,你可以劝朕,但永远不可以训斥朕!” 秦恪沉默良久,道:“秦氏百年,皆为东秦主君,深得君王信赖。长宁年间,臣接过父亲手中玉牌,进入朝堂,向无上皇尽忠,无上皇殡天前,赐予臣一道空白圣旨,给臣斩杀行令之大权,若君王不义、不慧、不仁、不孝,臣可黜之!” “你……不可能!”秋赫不可置信,喃道:“朕从没听说过,你休要哄骗!” “姚儿。” “是,父亲。”秦姚将木盒打开,恭敬地端在胸前。 秦恪双手捧起盒中之物,将龙纹带掀开,赫然是一卷圣旨。他将圣旨展开,右端的玺印清楚明白地露了出来,“长宁三十八年,无上皇帝印在此!” “咚!” 秋赫的膝盖随着众人一起跪在了地上,直到此时,他再不愿意也得承认——他,果然不是父皇也不是群臣心中那个最好的君王人选。 明理堂被人从外面关上了,只留下一队禁军在外严密把控。 秦恪看了眼谢懿,伸手拽住了依旧烦躁的秋晏景,说:“你,跟我回秦府。” 谢懿不敢吱声,悄悄看了眼秋晏景,被对方一个眼神安抚住了,忙道:“那宸九就麻烦太傅训导了。” “你小子,嘴巴倒是挺甜。宸九这小子我先借走,待会儿给你还回去。”秦恪眼中笑意一闪而过,拽着浑身冒着不乐意的秋晏景率先离开了。 “这是要做什么?”沈绥不解地凑了上来,低声道:“宸九最近没做什么坏事吧?” “……不知道。”谢懿心中有所猜测,却摇了摇头,朝林谒道:“你护送太傅回府吧!” 林谒:“那公子——” “有我呢!”云宪拍拍手,“我送珩之回去。” “那好,属下先行一步。”林谒放下心来,快步跟上了。 沈绥伸了伸胳膊,说:“咱们一起回吧!跪了半天,膝盖都疼了。” “回哪儿去呢?”穆璁站在阶梯上,说:“靖远,整日往别人家里跑,可不好。” 第53章 “这就不牢世子爷操/心了。”沈绥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显然还记恨着殿上的戏谑之仇。 “猎场之事,我与靖远还未清算清楚。”穆璁下了阶梯,伸手搭在沈绥肩上,无视他的僵硬,朝谢懿道:“公子,请。” 谢懿闻言挣扎了一下,还是朝沈绥歉意地抱了抱拳,带着云宪迈步走了。没走几步,他又想起了什么,转头朝还对着明理堂发呆的沈钰道:“沈公子,一道走吧!” “……是。”沈钰失魂落魄地跟着走了。 等该走的人都走光了,沈绥立马道:“世子,咱们之间无冤无仇的,没什么账好算的。” “是吗?”穆璁将他转了个面,说:“猎场之上,若不是靖远非要缠着我,耽搁了我救驾的时机,陛下也不至于挨上一刀吧?” “如此说来,世子应该感谢我才是,世事变化,您这也算是向新主尽忠了。”沈绥掰开他的手,笑道:“不过我向来心善,如此大恩,世子不必感激我了。” “沈氏落败,即将满门覆灭,沈二少爷却另攀高枝,笑得好生得意啊!”穆璁看着他,说:“靖远是新主面前的大红人,你我上下颠倒,我是不是也要放低姿态,讨好于你?” “什么大红人,听着就跟太监似的。”沈绥不满地撇了撇眼,毫不让步地道:“世子爷别光顾着说我啊!您听风声这一耳朵算是一绝,之前托我送给公子的信,便是要好意结交吧?” 沈绥眯了眯眼,手指点在了穆璁的胸前,一字一句地道:“瞒着宸九与公子结盟,如果被宸九知道了,你要吃亏的哦!” “哦?我以为现在王府是公子当家做主。”穆璁拿住他的手指,笑道:“就好比我与靖远啊,我们之间,唯一一个在对方面前哭过、求过、害怕过的人都是靖远。你跟着王爷,是很聪明的决定,我虽然晚了一步,但也没输。” 他看进沈绥的眼里,低声道:“输的那个人,还是你。” 沈绥被他讽刺得红了耳朵,半晌后连脖子都红了,他甩开穆璁的手,恶声恶气地道:“我保证,宸九很快就会找你算账!” 穆璁站在原地,意犹未尽地双指相蹭,朝着前方的背影道:“小孩子才告状,靖远,明晚我在院中摆酒,恭候大驾。” 第47章 沉溺 清风疏疏, 湖水潺湲,清冷皎洁的月光倒映而下,随着水波滑芴, 十分不安。 院中的虹雨下了一地, 混着被风卷落的绿叶都铺在谢懿脚下,他发呆似的盯着湖中月,一动不动。直到双腿站得僵硬, 他才听见身后传来铁门打开的声音。 谢懿没来得及转身, 就被抱住了。秋晏景从背后圈着他, 拍了他一鼻子的血腥味, 顺势偷偷将弱小的眼泪扔进了夜色。 “你好臭啊!”谢懿说着去摸他的手, 被躲开了, 他也不生气, 语气依旧轻柔:“我在外面等了你好久,腿都僵了。” 秋晏景闻言闷哼一声,像是被训斥后的小孩儿, 就算知错也要无理取闹地将谢懿翻身抱了起来, 转头朝主院走去。 “把里面收拾了。” “是!”双手捂脸的无岭从房顶一跃而下,一溜烟似的窜进了地牢里。 “诶!”谢懿惊叫一声,也没说要下来,搂着他的脖子看了半晌,又伸手替他擦了擦不小心溅在脸上的血。 感觉到指腹下的颤抖,谢懿动作愈发轻柔,好似一片羽毛,轻轻挠着秋晏景的侧脸。他说:“老太婆的血好脏,把我们宸九的脸都弄脏了,我们去洗洗吧!” “……好。”秋晏景在他身上蹭了蹭, 低声道:“你不问我?” “我不问。”谢懿笑着看着他,说:“管你用什么手段发泄,你不愿意让我看,我就不看,不想,也不问,我的宸九,只是发了通脾气而已。” “嗯。”秋晏景没说话了,抱着谢懿走得老快。 “啪嗒!” 无岭捂着肚子从牢门口蹿了出来,抱着小道边的路灯柱子开始吐,可他晚上还没吃饭呢,吐了半晌只吐出些酸水,脱了力地瘫坐在地。 小脸吓得煞白。 “没出息。”南伍出现在他身后,喂了他一颗糖,又被抱住了腿,他笑了一声,跟棺材板似的脸总算有了活人气,“都多大了,还跟小孩子似的。” “我怕!”无岭蹭他的腿,一想到里面的场景,顿时又想吐了。 南伍将他提了起来,说:“主子算疼你了,否则该让你跟着一起进去观摩观摩。” “呜……”无岭嚼着糖,腿还是软的,别说用轻功上蹿下跳了,就是走路都使不上力。 他想:幸好公子出现了,要不按照主子这个生气程度,今晚全府人畜必遭大殃! *** “啪!” 房门发出一声惨叫,谢懿被狠狠掼在门板上,瞬时间呼吸被人夺去,感官被剥夺,浑身上下都在被侵/略着。 双手贴在一起,被乳白色的珍珠璎珞串紧紧地束缚住,随着胡乱的蹭动发出低低的悦耳声。莲青色的滕花玉佩被毫不怜惜地砸在地上,谢懿心疼地下意识地弯腰,又被捞住了后腰。 他被秋晏景带动着往里走,耳朵嗡嗡地叫,眼睛被月蓝色的布料遮住了,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他被全方面地的支使着、把握着。掌控他的人不算十恶不赦,到底还知道给他留一口喘气求生的地儿,两人分开的那一瞬间,他急切地喘气,不过一瞬间,又被吻住了。 浴池边的松红林木凳被人踹翻在地,谢懿在听见的那一瞬间落了水。 秋晏景今天好坏,他看着谢珩之像只旱鸭子似的扑腾,又笑着将他拉近了怀里,紧紧地抱着。谢懿眼睛上的布料被渗透了,勾勒出他好看的、深情的眼睛,秋晏景情不自禁地稳上去,轻柔地安抚着。 那一瞬间,谢懿好似从悬崖落下,在落地的那一瞬间又被接住了,有人温柔地抱住他。摔落时的惊慌和害怕都奇异地消失不见,唯独剩下几分茫然无措,然后又被那人用滚烫的唇/舌安抚走了。 汤池里的水好热,里头掺了谢懿喜欢的药草,微苦的药香将难闻的血腥味全部洗净,秋晏景终于能够喘气,于是不讲道理地、贪婪地抢着谢懿的呼吸。 谢懿被压在了池壁上,无法动作的双手搭在岸边,还没来得及摸索到一个可以支撑的东西,一瞬间又被热汤淋了满身。纤长的脖颈倏地扬起,宛若濒临绝望的天鹅,喉结颤动,忍无可忍地溢出一声低泣。 珍珠璎珞珠串一下一下地磕在氍毹上,和着身后的水声,重重地击打着谢懿的双耳。 秋晏景险些被眼前的美景夺去了神智,差点就要往死了地欺负谢珩之,临门一脚,他忍住了。他往前俯身,拽住了绑着谢珩之的珠串,往后一拉,连着谢懿一起拉了起来。 谢懿往后倒在了他身上,双腿颤抖得险些站不稳,被及时地揽住了腰。秋晏景与他耳鬓厮/磨:“珩之,快活么?” “你……这话应该问你自己!”谢懿又快活又委屈,骂他:“我哄你,你就对我好凶。” 他的声音像被拨弄的琴弦,轻轻颤抖,勾得听客们心里痒痒,恨不得用掌心摁住,好叫它不要再颤了,颤得人心都乱了。 秋晏景被他逗乐了,笑道:“我这是跟你学的啊,恃宠生娇不是我们珩之的拿手好戏吗?” 低沉的声音勾得谢懿耳朵发麻,他气息急促,觉得好不公平——为什么秋宸九这畜生说句话半点不费力气,还有多余的精力故意勾/引逗弄,而他连说句话的气力都难有? 秋晏景是他心里的蛔虫,从他委屈又不服气的半张神态中揣摩出了意思,替他解疑:“若你比我有力气,夜夜在怀里娇/喘/吁吁的可就是我了。” “你闭嘴。”谢懿闹了个大红脸,又不高兴地抱怨:“腿好酸……” “可让我们珩之受累了。”秋晏景解开他手腕上的珠串,将人翻了个面,轻而易举地捞起来抱着放在了岸边,捧着那两瓣圆润桃肉道:“这样呢?” 不要脸! 谢懿一手撑着地,一手搂着他的脖子,湿了的发尾扫来扫去,将氍毹淋了个湿。他肚里好似吃了东西,撑得慌,彻底没了说话的力气,只能听着水声快速晃荡。 那池里的水没个尽头,将他晃得头晕眼花、嗓子都冒了烟,还是没晃完。他急急喘气,早已泄了个透。 熟悉的颤栗感传遍全身,谢懿腰身一软,下一瞬却被强势地握住了。他仓皇睁眼,不可置信地瞪向凶手。 秋晏景笑得好坏,嘴上还要做好人,不要脸地同他解释:“乖,次数多了不好。” 还不是怪你! 自己得了便宜,还不要别人得!无耻行径,与吃了霸王餐还要把厨师杀了一个道理,无耻! 谢懿气得眼眶通红,当真哭了出来,把秋晏景吓了一跳,连忙哄他:“珩之乖,别哭别哭,我放手,别哭成吗?” “我……讨厌——不,恨死你了!”谢懿哭着缴了械,浑身颤抖地被放进了汤池。 第54章 他丢了好大的脸,躲在秋晏景颈窝里不出来,秋晏景又好笑又心疼,连继续作恶的念头都暂且压了下去,只顾着一边拍他的背一边哄他:“好好好,恨死我了,我是坏人,就会欺负我们珩之,赶明儿就叫林谒挑选最结实的木棍给你,我跪在院里任你打,打死都不吭一声。你要是不出气,大可叫了府里的人都来看他们主子是怎么被媳妇儿训的,叫我丢了脸面,还将这事传出去,让全天下的人都看我的笑话。” “噗嗤!”谢懿闷笑,哑着声音骂他:“就会马后炮,有本事现在就去!” “珩之好残忍。”秋晏景拉住他的手往下带,可怜兮兮地道:“看这东西精神的,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孟/浪!”谢懿猛地抽开手,道:“我看是你要了我的命吧!你是精神,我他娘命都快没了。” 秋晏景委屈,说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惦记你的身体,已经退让许多了,但凡我狠心一些,你现在哪有力气说话?哪还会特意抱你来汤池,就着小道便来了,反正路边亭子里早就铺了毯子,现在天气也不冷,我们家珩之再身娇肉贵,也病不了,倒是怕要羞得一年都没法见人。” “你要不要脸!宫墙都没你脸皮厚!”谢懿一巴掌拍在他脸上,觉得这巴掌声当真是清脆悦耳。 秋晏景任他打,只出其不意地与他再一次毫无距离的贴近,看他惊得咬/唇闷哼,上半身宛若夜风中若柳,拂起又落下,狠声道:“今儿打了我多少巴掌,我都得还给你。” “那你干脆一种植物死我算了!”谢懿死猪不怕开水烫,又给他一巴掌,迎来一道力度极重的报复,他差点没喘上气,昂扬的气势瞬间垮了个没边儿,哼哼唧唧地求他。 轻点儿啊,九叔。 轻点儿啊,宸九。 谢懿来来回回地求,秋晏景翻来覆去地做。 谢懿觉得自己活成了发烂的苹果,从面皮到心肝都熟软透了,被人轻轻用手一捏,气味怪异的汁/水淌了一地。 这味道实在是太大了,他发间的红雨露遮不住,汤池中的药草香遮不住,被秋晏景狠了劲儿地往外捣,差点熏得他英年早逝。 下了黄泉去。 通路就在眼前,偏偏秋晏景回心转意,又将他拉了回去。不过秋晏景并不想救他,而是要换一种方法——用温柔的眼神将他溺闭。谢懿轻而易举地陷入了深蓝色的海里,他被咸湿的水裹了满身,伸手间碰到了神明的手臂。 神明陪他一起沉溺。 他听见神明的喘息,和坚定的话语。 “珩之,我爱你。” 第48章 主子 月落参横, 院里的动静才渐渐消失了去。 浓郁的酒香和一些奇异的味道熏得沈绥迷了眼,半睁半合间看见一只手从他眼前穿过,又往下一放, 后背脱离石桌的那一瞬间, 他落入了温暖的怀抱之中。 许是被人折腾得没了气力,他甚至还倍感舒服地蹭了蹭那人的肩膀,没意识到自己又在作死。 穆璁全身上下只穿了条黑色中裤, 被他蹭得心里一热, 撒气般地一脚踢开空酒坛, 抱着人大步朝里屋走去。 待到“啪嗒!”一声, 里屋的门关紧, 被臊得老脸通红的管家才敢带着一群人过来, 将地上的空酒坛取走, 又一边在心里啧声,一边快速地将落在地上的衣裳拿起,看也不敢看一眼地放进了篓里。 一群人扫地的扫地, 就当自己闻不到那子子孙孙的味道。 “管事……”一个年长的下人看着一桌子的狼藉, 羞臊道:“这桌子也得换啊!” 管家看了一眼,说:“是得换!换个舒服点的,再铺上层垫子,咱们世子,忒不懂温柔。这石桌哪有床上舒服。” “咳咳,咱们懂什么?世子爷年轻,心火气盛,就喜欢折腾些新鲜的花样,我瞧那沈公子也挺喜欢的。”那下人压低了声音,说:“世子爷不鸣则已, 一鸣惊人,找了个男人回来,瞧昨天这一晚上,想必兴趣大着呢!可沈家刚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沈公子身份敏/感,这事儿要不要给国公传一耳朵?” “我看别。”老管家忙摆手,轻声道:“现在府里,当家做主的是世子,他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要背着他传话了,这把老骨头也别想着要了。而且沈公子虽说是沈家的人,可沈家的人现在都在大牢里,就他和沈三没进去,说明里面有门道,不是咱们该管的。” 下人嗫嚅一声,也不操心了,转头扫地去了。 里屋内,沈绥被放进了被里,没等半刻便睡死了过去。穆璁站在床边看了他半晌,眼神很沉,待到情/欲和激情退却,他终于可以冷静下来,轻易地知道——他又上当了。 沈靖远此前去春行楼,并不是白去,他平日里见着漂亮的姐儿就能随手拈来几句笑语,逗得姐儿们笑得花枝乱颤,尽夸他一声“好郎君”,可他的风流只局限于口头上,他去春行楼那么多次,没睡/过一个姑娘,没找过一个小倌,尽学勾人手段去了。 明明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骨子里住的却是个不安分的妖精,但凡一不小心,就能被他钓上钩,一口吃进肚里。 那夜街道初见,就是沈靖远算计他的开始,因为他不得不承认,他之所以那么爽快地当逆臣,的确有一部分出自当初陛下与沈钰遇刺一事。沈靖远早就告诉他:瞧,你效忠的皇帝多么愚蠢,被我玩儿得团团转呢! 一个看不透局势且自以为是的皇帝,不是他穆璁想效忠的君主。沈靖远早就看中他骨子里那点孽根性,轻易将他拿捏住。 可如今局势明朗,沈靖远还留在他身边做什么呢? 穆璁俯身替他掖了掖被子,沉着脸出了门。他没在府里逗留,从后院牵了马就直奔城外。 城外之前空了一块山头,被京都里的公子哥儿合伙弄成了跑马场,无聊的时候就过来跑两圈,包管心情通畅,百试百灵,可穆璁偏偏是个例外,他跑得浑身燥/热,头发都湿了一片,心里那点子不知从哪儿烧起来的野火不仅没熄,反而烧得越旺盛起来。 就在烦闷之际,穆璁耳朵一动,握着缰绳的手一动,驱使骏马转头,看着来人疾驰而来,尘土四溅。 秋晏景说:“比一圈!” “好!”穆璁笑了一声,紧跟而上。 两匹高大的骏马并驾,穆璁的马是家里精心饲养的,秋晏景的马却是踩着尸山血海一路奔回的马,是战马,是野马,是曾经驰骋沙场的将军,是与秋晏景最默契战友。 离得近了,穆璁看见那马的眼睛,冷冽摄人。 “吁!” 穆璁败了,可他败得坦然,败得高兴,说:“王爷当年出征的时候,我被我爹打了个半死。” “为什么?”秋晏景如此问。 “因为我想跟着上战场,我爹不让,我偏要去,他气得半死,效仿宁国公,拿着根棍子就打我,打得我爬不起来,他才能放心。”穆璁坐在马上,跟秋晏景抱怨:“这么些年过去了,我现在想一下,还是觉得疼。” “国公是担心你。”秋晏景笑了,说:“你这脾气,若是随我去了战场,回来就握不住禁军,反而成了君主心中的大患,同我一样。” “那也大不一样,王爷手里握着那么多兵马,我爹早就交了兵权,国公府就是个空壳子。”穆璁抬头望着太阳,焜昱错眩,晃得他心里滚烫烫的,“我很小的时候,在院里练枪、读兵书,我想着我爹也是打过仗的,我不能给他丢人啊,我以后也得上战场,这话我和我爹说了,他却一点儿都不高兴,后来等我再大一些,他便直接告诉我——我这辈子都别想上战场。” 穆璁笑了一声:“我不懂,也半点听不进去,他劝我,我当放屁。我也算是将门之后,上个战场怎么了,光耀门楣,我家祖宗说不定半夜还要来夸我一声!可后来我掌握禁军,我渐渐地明白了,将门这个噱头的意思。禁军里,我仗着身份高,仗着我爹的威风,爬得快,大家都服从我,少有两个刺头,打一顿就老实了,这是我的优势,也是我的劣势。自我之前,燕国公府不站队,君主心情好的时候,父辈们是忠臣、是孤臣,但等到君主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们就成了难以掌控的奴才,早晚要除之而后快。” 秋晏景说:“令尊谨慎。” 穆璁明白,王爷唤他爹一声“令尊”,便是要和自己开诚布公地交谈一次。他正视着秋晏景,说:“你要当皇帝。” “说句实话,我并不愿意。”秋晏景叹了口气:“我宁愿当个挟天子令诸侯的王爷。” “可惜不行。”穆璁幸灾乐祸,说:“先帝登基的时候,你仗着年纪小,逃了一次;陛下登基的时候,你仗着生病,又逃了一次,这次可怎么也逃不掉了。昨日明理堂外,老太傅拉着你走了,便是要苦口婆心地劝你吧!” 秋晏景颔首,说:“他给了我两个选择:第一,登基收拾烂摊子,第二,马上生个儿子。可惜了,我家珩之还真生不出来。” 第55章 “你没想过纳妾吗?”穆璁好奇:“就当是为了生个孩子。” 秋晏景摇头:“那定安王府很快就会传出丧事,珩之心眼小,容不下其他人,我心眼也小,装一个珩之便满满胀胀,其他人来凑什么热闹。” “你若是当了皇帝,早晚有一天,大臣们要让你广开后宫,绵延子嗣。”穆璁摊手:“否则去哪儿找个太子?” “只要我双手握着刀,谁敢要求我?”秋晏景看着广袤的草地,说:“能者上位,只要适合,哪个姓氏的人当皇帝有什么区别?” 穆璁惊讶,随即笑道:“你比我厉害,我还不及你,合该给你当奴才。好主子,以后我就是你的臣了。” “好。”秋晏景驾着马转身,说:“一言为定。” 穆璁跟上他,沉默了半晌还是说:“王爷,你怎么厉害,能不能替我解惑?” “说。”秋晏景打了声呵欠:“我尽量。” “假如你被一个人算计利用之后还被骗了身,该不该杀他?”穆璁语气严肃,直勾勾地盯着秋晏景。 秋晏景在那一瞬间明白过来——他掌握着沈靖远的小命。 “你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答案便已经明显了。”秋晏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说呢?” 确实。穆璁抿唇,若是该杀、想杀,还需要问吗?废了口舌问出来,不就是因为不想杀吗? “可是为什么不想杀呢?” 秋晏景问:“那个人身上有可用之处?” 穆璁摇头:“没有。” 秋晏景闻言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道:“那你想想我和珩之,便一切都明白了。” 秋晏景和谢珩之?假如谢懿利用了秋晏景,而秋晏景却不杀他,为什么?因为他们是夫妻么?为什么是夫妻就不会有杀心,因为他们感情甚笃,是真心喜—— 穆璁心神猛动,脸色黑了下来。 “想明白了?”秋晏景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过来人的口吻说:“其实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你会被他利用,说明他聪明,也说明你对他的戒心不够重,这代表了什么,我不说你也明白。喜欢上一个人的滋味并不赖,尤其是当你觉得这个人还不错的时候。” 穆璁沉默不语,骑着马走了半晌才道:“沈靖远却是还不错,要相貌有相貌,脑子也不笨,人也懂分寸……” 尤其是在他身/下的时候,别提多勾人。 “靖远看起来不老实,你若能与他诚心相交,便能知道他其实很本分。”秋晏景说罢心想:就像我家珩之,看起来是经验之辈,三句话掺着两句撩拨,实则是个小鹌鹑,随便他做些什么就臊得不想睁眼。 对了,也不知珩之现在是否醒了? 第49章 话本 谢懿是在午膳那个点醒的。 无岭进去的时候, 他撑着腰靠在床头,盯着上方发呆,一脸生无可望。无岭被他脖子上的痕迹羞得嘿嘿笑:“昨夜声音好大!” “呵。”谢懿平静地冷笑一声, 瞥了他一眼, 又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家主子跪在外面吗?” “没有呀!主子一早就出府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无岭卖了主,也不忘良心发现地找补道:“不过事情太多了, 主子需要去处理, 一下就忙起来了。” “果然是哄我开心的。”谢懿嘀咕一声, 扶着腰慢吞吞地下了地, 说:“好饿啊, 用膳吧!不等他了。” “好嘞!”无岭出去传了一声, 又颠颠地跑进来, 服侍谢懿穿衣。他手脚愈发利落,甚至还帮谢懿绾了个像模象样的头发。 “我们小无岭越来越有本事了。”谢懿扶了扶簪子,夸了他一句, 在桌边落座。 无岭殷切地道:“都是公子教得好!” “马屁精, 有事儿求我吧?”谢懿示意他坐下一起吃饭,说:“在我面前还遮遮掩掩的,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公子呀!”无岭眼巴巴地盯着他,说:“看在我这么老实本分的份上,能不能别让我当太监啊!” 谢懿差点一口饭喷出来,哭笑不得:“这又是哪一出啊?谁让你去当太监了?” “林哥啊!”无岭捡着机会就告状:“他说每个皇帝、皇后身边都有一个太监总管,我是公子身边唯一的侍从,公子入了宫,我可不就成了太监总管吗?我可不想, 虽然我没想娶媳妇儿,但也不能当太监啊!” “那照这么说,林谒岂不也要当太监?”谢懿戳他的脸,说:“傻小子,你林哥逗你的夜听不出来。” “可不是嘛?这小子就是傻!”林谒大步踏入饭厅,朝谢懿行了一礼,一把抓住无岭的马尾,说:“小傻子,我看你是糖吃多了,脑子给黏住了。” “你才傻呢!你骗我玩还嫌我笨!”无岭踹他,又追着他闹了一会儿才回桌吃饭。 林谒也熄了玩闹的心思,朝谢懿道:“主子怕公子睡久了起不来,饿了两顿晚上又胃疼,特意让属下回来看看公子用膳了没有。” 就会马后炮,要真担心他睡得久,晚上少折腾两次不就完了吗?谢懿在心里诽谤,面上却一派正经,说:“宸九在忙什么?” “哦,一个是沈氏的事情,一个是陛下的事情。”林谒没等谢懿问,直接道:“今日明理堂议事,三司合议,判了抄家灭族,沈原绞刑;沈清贬为庶民,从皇家玉牒上划去,尸体都喂了狗。” 谢懿拿着筷子的手一顿,说:“灭族?” “是。”林谒看出他的意思,说:“公子有意见?主子也说了,让属下回来与您说说此事,若您有意见,属下去回话。” “沈钰是个聪明人,之所以会配合我们,也是想从我这儿讨个人情,他是个善心人;再者沈氏虽罪大恶极,但也不必完全牵连,奴仆、远亲、稚子妇孺可赦,就是要盯得紧些,以免后患。”谢懿顿了顿,说:“这是我的看法,但你告诉宸九,我没他想得周到,我遵从他的意思。” 林谒连忙替自家主子表忠心,说:“主子说了,您的意思就是最后的意思。” 谢懿笑道:“好,麻烦你跑一趟了。” “属下分内之事。”林谒行礼,伸手在无岭头上薅了一把,又转头出去了。 侍卫和他错身而过,站在厅外朝谢懿道:“公子,宁国公府世子派人传话,说半个时辰后在府外等您,邀您出去玩。” “好,知道了。”谢懿摆手,等侍卫退下后才道:“吃饱些,下午可以出去走走。” 无岭嘴巴鼓了起来,过了片刻才腾出地来说话:“公子,咱们顺便去找书铺吧?” “诶,你不说我都忘了,我的惊世大作已经完成一册了。”谢懿点点头,“风月楼不错,他们家书铺在骊京风头很大,自带粉丝和流量,是个好平台。” 无岭似懂非懂,说:“我知道风月楼,主子之前还让我去那儿传过信呢!” “传信?”谢懿筷子一停,惊疑道:“好家伙,之前那话本传得满京城都是,该不会就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吧?” 无岭机灵地装傻:“我不知道哦,我就是送了个信,打死我也不敢偷看一个字。” “呵。”谢懿冷笑:“我说上次那老板怎么心虚得不行,原来还有这一茬呢!既然宸九都跟他合作了,我也不能让步,就选风月楼了。” *** 午膳后,谢懿换了身新衣裳,带着无岭出了府,熟门熟路地上了宁国公府的马车。 云宪假模假样地喝着茶,说:“好家伙,珩之,你这一手是真漂亮,直接翻身做主人,让我也跟着沾了好大的光。你不知道,今天中午我去元食府吃饭,那掌柜的愣是不收我钱,求我照应他们,你说这算不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虽然,但是这个用词不太好听。”谢懿踹了他一脚,说:“我还没问你呢,怎么进宫去了?” “你能瞒过我吗?”云宪得意洋洋地道:“之前在北杨楼,你小子利用越遥那大傻个的过程被我看得可是清清楚楚,我虽然不聪明,但我也不笨,总能猜到一些。那天看见秦府的动静,我就自作主张带了人、跟着一起去了。不过幸好我去了,好家伙,宫道上候着一群暗卫呢,若没有我,老太傅和太傅还不一定能入明理堂呢!” 谢懿看着他,说:“你知道,但你不问我?” “为什么要问?”云宪攀着他的肩膀,黏糊地说:“你做什么,我跟着你做不就成了吗?费那口舌做什么呢!我爹骂我是你的跟屁虫,这话可是骂对了,嘿嘿!” 谢懿心里一片温软,说:“你不觉得,我是犯上作乱之辈?” “放他妈狗臭屁呢!我从来不赞成秋赫那厮当皇帝,你知道我多讨厌他!”云宪蹭他的肩膀,说:“你做的好,他那种人,让小爷给他下跪,小爷都觉得膝盖疼。换成你媳妇儿就挺好的,我爹以前喝醉了还偷偷跟我说过呢,他本来以为当皇帝的是你媳妇儿,好死不死,成了秋赫,气死我了。” 第56章 那一瞬间,谢懿被“你媳妇儿”这个称谓取悦得浑身舒坦。 马车平稳地悠到了风月楼前,云宪跳下马车,习惯性地伸手去接谢懿。谢懿近来学拳脚功夫,身体没那么弱了,却还是搭着他的手下了马车,继续把自个儿活成了谢黛玉。 他抬头一瞧,发现这风月楼竟然换了个装潢,瞧着更风雅了些。 风月楼的老板刚刚几天卖了百来册话本,心情好得不行,出门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正微笑着看着他,顿时七魂少了一半,膝盖一软就要往地上跪。 无岭眼疾手快地提住他,笑眯眯地道:“我家公子没发话呢,好好站着!” “好嘞好嘞!”老板作揖,颤颤地问:“公子啊,今儿来是来指导小的是不是?小的立马给您抬凳子,您坐着指导,千万别累着了。” 好家伙,春搜后,坊间盛传王爷要当皇帝了,那公子怎么办?难不成一个男人还真能当皇后么?可管他外面的人怎么传,他可是清清楚楚——眼前这位绝对是王爷心里的皇后,还是唯一的那个。 面对未来的顶头青天,他能不虚么? “可别劳神了,我今儿来不是吓唬你,是要和你做买卖。”谢懿拍拍他的肩,说:“入内,详谈。” 老板差点被这轻飘飘的一掌拍成了独臂人,他笑了一声,恭恭敬敬地跟了进去。 上了二楼茶室,谢懿随意挑了把凳子,翘着二郎腿道:“老板,卖话本赚了多少啊?” 老板嘿嘿一笑:“全靠街坊邻里支持,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我的意思是——”谢懿微笑:“我家那位,为了让这话本传遍京城,给你了多少好处?” “哎哟我的爷!”老板膝盖一颤,连忙老实交代:“王爷为了宣传您二位的风花雪月,给了小的足足五万两白银,您方才进来的时候瞧见这楼里换了个模样没?就是托了王爷——不对,是您二位的福!” 见谢懿不吱声,老板抬了抬眼,又说:“不瞒您说,小的那话本卖出去之前,王爷可是亲自掌眼了,他老人家还亲自写信指导了一番。您别怪小的多嘴,王爷的心思也忒明白了,他这是要潜移默化地告诉所有人——您就是住在他心尖上的神仙,他把您供着呢!” 谢懿要笑不笑地道:“算你这马屁拍得精准。行了,我也不吓你了,我来就是为了做笔交易,不是来找你算账的。” 老板心里一松,脸上笑得快开花,说:“您请吩咐,小的都听您的。” “我这儿有一本话本,保证比你手中的好看。” 谢懿说罢,无岭便掏出一本话本,递给老板,说:“这可是我家公子亲笔所绘,亲手所写,真人真事,一字不假,你别弄坏了哦!” “是是是。”老板捧着话本,翻了几页,眼睛直发亮:“哎哟喂我的爷,您可了不得。这字鸾跂鸿惊,这画更是细腻动人啊,二者结合,生动至极。” 只是越往后翻越不得了,老板脸色愈发红润,翻完一本后差点给跪了,说:“爷,有些地方也忒露/骨了啊!” 谢懿不以为然,说:“真人真事,谁让你们王爷就是个风流孟/浪种呢!” 第50章 罚跪 明理堂。 黄律坐在下首侧方, 说:“沈氏家大业大,我们跟着户部忙活了两日才核查完毕,金银玉器、田产地契、各地的商行房契等加起来的数额非常巨大, 光是在册的便足有千万两余, 具体的数额都记在奏章上了。” “一半充入国库,另一半由户部核算,分批拨了给边城。”秋晏景放下奏章, 说:“沈原落马, 国不可一日无相, 诸位有何看法?” 这……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还是成阅站出来说:“一朝宰辅是百官之首, 必得德才兼备之类才能胜任, 依臣看, 既然老太傅回京,不如请老太傅再辛苦一下?” “不可。”秦姚忙道:“家父早已闲赋在家,挑不起这个担子了。” “臣觉得成御史说的对, 老太傅德高望重, 又深受陛下信任,如今朝局,正需要像他这样的人才能胜任宰相。”黄律也跟着劝说:“秦氏此前也是出过宰辅的。” 秋晏景思索片刻,说:“宰相政务繁忙,操劳之事甚多,老太傅年事已高,又闲赋已久,确实不太合适了。太傅出身名门,早年是殿试头名,在朝已久, 清廉正直,依我的意思,请太傅上任,如何?” “啊?这——”秦姚连忙起身,沉默了半晌才道:“承蒙王爷信任,臣领旨便是。” “还有一事。”成阅说:“东秦泱泱大国,国不可一日无君,不知王爷准备何时践祚?” 见秋晏景不语,成阅又道:“钦天监选了日子,下月初五正合适呢!” 秋晏景有些头疼,还欲挣扎,说:“不急,我看——” “急着呢!”黄律道:“王爷,是真急啊!春搜之事想必早就传将出去,您若不早日登基,怕有心之人作怪,乱我朝纲啊!” 有心之人……秋晏景阖眸,半晌后才颔首:“既然如此,下月初五,礼部拟个章程,昭告天下吧!” 众人一喜,忙起身道:“臣等遵旨。” 遣散众臣,秋晏景也跟着出了明理堂,候在外边的侍卫行了一礼,说:“王爷,福满公公方才来过,说陛下吵着闹着要见您。” 秋晏景心里正想着回家找媳妇儿,闻言蹙了蹙眉,冷声道:“还是没断奶的婴孩吗?闹腾什么!” 侍卫心想人家都要被您逼疯了,能不闹腾吗? *** 那日之后,秋赫被软禁在昌平宫内,一应事务依旧由专人伺候,连福满都没被调走,好像还是和从前一样,可又什么都变了。 秋晏景到的时候,秋赫刚刚打碎了殿中最后一尊花瓶,清脆的嗓音透过殿门,传进了秋晏景耳里。他推开门,看也没看地上的狼藉,朝跪在地上的福满道:“出去吧!” “……是。”福满犹豫地看了秋赫一眼,躬身退下了。 秋赫坐在床下的阶梯上,连日的软禁叫他失了往日的体面,胡子拉碴的、浑身酒味,与一如往日的秋晏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软着骨头,笑呵呵地看着秋晏景。 “皇叔,你来了?” 秋晏景站在珠帘后,隔着一层帘子看他,语气很淡:“要闹到什么时候?” “这得看皇叔你啊!”秋赫讥笑:“皇叔,你打算什么时候杀我?难不成真要把我关到死么?” “我只给你两条路走,要么在这儿安安分分地待一辈子,做个富贵闲人;要么——”秋晏景一字一句,毫无温情:“我送你一杯毒酒,下了黄泉,别耽搁了投胎。” 秋赫闻言倏地爆发出一声大笑,他说:“皇叔,我好高兴啊!你……你竟然给了我选择的余地?啊?” 他笑得眼泪都掉出来,顺势躺倒在地,痴痴地道:“我怎么可能活着,我活着一日,皇叔心里便膈应一日,不是么?” 秋晏景抿唇不语。 “兄弟几个,我是最能伪装的那个。我装温和,装敦厚,骗了谢懿,骗了沈凌岄,骗了许多人,最后失败了;我装待你只如叔叔,装了好多年,也败了。”秋赫声音很低,闷闷地传进秋晏景耳里,“皇叔,我喜欢你,真让你如此厌恶,忍无可忍吗?” 他转过头,喃喃地道:“我们之间既无叔侄之情,亲情淡薄如同一张白纸,那为何要守叔侄之规呢!” 秋晏景看了他半晌,说:“我心中膈应,并非你对我起了爱慕之心,而我们是叔侄。” “什么?”秋赫起身,怔怔地看着他。 “不过是因为我不喜欢你,而你又伤了我心爱之人,如此而已。”秋晏景面色、语气尤为平静,像是丝毫没察觉出自己的残忍和直白,他看着秋赫惨然失笑,说:“酒中掺药,你最后喝上一盅,算我们叔侄之间最后的情分。” 他转过身,听身后传来秋赫平静嘶哑的询问:“凌岄呢?” 秋赫盯着珠帘后高大又熟悉的背影,哑声道:“凌岄虽带了个沈家姓,但他手上从未沾血,他是个难得的善心人,我对不起他,皇叔,你放他一条生路,算我求你。” 秋晏景没有作声,迈步朝外走去。 “皇叔!”秋赫摇晃着站起了身,站在阶梯上问:“二十多年了,我有没有一次让你满意欣慰过!” 秋晏景的脚步短暂地停了下来,半晌后,秋赫听到了回答。 “有。你先拉拢我对付沈家,又借着沈家想对付我,两个都想铲除,其实这样做没错,可惜你不分轻重,抓不准最好的时机。若珩之没有来到我身边,我活得腻烦了,说不定你能得偿所愿。” “砰——”渝西笃加。 “啪!” 殿门敞开一瞬间,又被合上了,阳光在秋赫脸上滑过,他笑得嘴里直发苦:“所以……今日杀我的这柄刀,握着它的人,是谢珩之啊!” 秋晏景站在殿门前,说:“今夜由你送陛下上路。” 第57章 “……奴才遵旨。”福满磕了个头,说:“王爷和公子为义父报了仇,奴才叩谢天恩。” “福阳公公是看着皇兄和我长大的老人了,当年受皇兄牵连,死于非命,难为你还记得他。”秋晏景看了他一眼,“起来吧!” 福满站起身,颤声道:“奴才从小被丢在乞丐窝里,若不是义父路过,看奴才可怜,将奴才抱回去做了干儿子,奴才早就饿死了。义父死后,奴才毕生之志就是要替义父报仇,可要对付沈氏,对奴才而言是蚍蜉撼树!若非王爷手下之人相助,当年义父死后,奴才就该死了,更别说奴才这一辈子都不能如愿,奴才——再谢二位隆恩!” “既然如此,往后珩之入了宫,你便尽心照顾他吧,犹记得当初他入了宫后,也是在福阳公公的看顾下长大的。”秋晏景看着他,说:“这是命令,若有违背,便是不臣。” 福满闻言一怔,忙道:“奴才不敢,奴才遵命。” 秋晏景走后,福满站在原地想了许久。他心中有目的,但陛下这些年来待他不差,他恼恨陛下为了与王爷作对,枉顾孝道,心中也失望至极,可还是抱着给陛下殉葬的决心,以全忠诚,没曾想王爷竟然看出来了。 王爷下了命令,他便是万死也不敢违抗了。 *** 秋晏景舍弃了马车,骑着马赶回了王府,一路轻快地回了泽安居,没曾想刚进主院,就被无岭给拦住了。 “好小子,翅膀硬了?”秋晏景眯眼,说:“皮痒,想松松筋骨了?” 无岭吓得小腿发抖,颤巍巍地道:“不是我呜,是公子,公子不让进!公子说了,罚跪!” 他如今得了谢珩之的庇护,被宠得娇惯胆大了些,愣是顶着秋晏景那十二月风霜似的冰凌锥子般的眼神,把话说完了。 秋晏景听他说完,咳了一声,说:“真要跪?” “嗯!”无岭重重点头,说:“公子说了,您自个儿说出的话,自个儿负责,不能老是哄他。” “……成!”秋晏景大步一迈,二话不说,直愣愣地跪了下去,扬声道:“我这就跪了,美人赏个脸,出来看我一看!” 他这一跪,不仅正对主卧,还正对前面的无岭,吓得无岭白眼一翻,差点厥过去。 “王八蛋!”谢懿撩开帘子走了出来,指着他就骂:“丢人玩意儿,此时知道听话了?装什么二十四孝呢,还不滚起来!” “哎呀!”秋晏景顺着杆子就上,走过去挨着他说:“我一直这般听话啊?珩之,消气了没?若是还没消气,我继续跪。”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耍浑都耍到这般地步了,无耻!”谢懿横他一眼,说:“有本事上外面跪去,看你丢不丢人。” “听媳妇儿话有什么丢人的?指不定我今儿跪了,明天全京城都得赞扬我一句——”秋晏景得意洋洋地道:“说我秋宸九又听话又懂事,珩之嫁我,是嫁对了。” 谢懿哭笑不得:“谁说我嫁你了?不记得是谁说咱们还没成亲么?” “是我是我。”秋晏景看着他,说:“钦天监选了日子,下月初五,我便要登基,那一天,我就娶你。” 谢懿愣了一瞬,说:“登基那日?那于理不合。” “合不合,是我说了算。”秋晏景抱住他,说:“那日百官、万民皆是证人,我秋宸九以国之大礼娶你谢珩之!” 第51章 龙案 六月初, 各国来使纷纷以拜见东秦未来新帝的名义聚于骊京,被统一安排到了驿馆。 骊京本就人多,最近更是人鱼混杂, 近来穆璁任务加重, 每日都是天还没亮就出门,整日忙到半夜才能回府,刚从刑部辞了职的沈绥一个人无聊, 约了谢懿等人流窜于市井, 图个快活逍遥。 此时几人正围坐酒楼二楼。谢懿的身子好了不少, 上酒楼自然得喝上一盅, 他要了这家店的招牌花酿, 伴着浓郁鲜汤的馄饨吃得正香。 沈绥完全不理解这二者搭配起来是什么滋味, 只从酒楼对面的面摊上要了一碗麻辣馄饨, 一边给热馄饨扇风降温,一边说:“真别说,这异族的姑娘长得真得劲啊!跟咱们骊京的姑娘不一样, 个个都火辣热情。” “可不是嘛?瞧这一个二个的, 小腰小腿都漏在外面,走个路铃铛脆响,简直是销/魂!”云宪推推谢懿,说:“诶,要不买件同款回去,让你媳妇儿穿给你瞅瞅!” 谢懿试图将这露腰露腿的纱裙安在秋晏景的身上,差点一口汤吐出来,无语地说:“我家宸九虽说小腰得劲儿,肤白貌美大长腿,但——你们见过那么高的漂亮姑娘吗?走出去不得把人吓死, 还有——” 他踹了云宪一脚,威胁道:“别整日意/淫我媳妇儿,被他听见了,谁都救不了你!” “嗐,他又不在这儿!”云宪一把捞住身边捧着饭碗的无岭,说:“这小家伙吃东西专挑贵的,今儿吃了我一锭金子,他现在是吃人嘴软,绝对不敢告密。” “得了吧!”谢懿白了他一眼,顺着栏杆往下看了几眼,说:“这次来使的名单我看过,异族来的是他们的大王子和唯一的小公主,这几位姑娘,估计就是那位小公主的婢女了。” 说到这个,沈绥来劲了,说:“诶,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公主会来?” 云宪说:“还能为什么?给新帝送礼,表达臣服之意呗!到时候再哗啦啦说上一串话,借机表达邻邦友好之意,现在从别国来的人不都是出于这个目的吗?” “你就是脑子忒简单!”沈绥扇子一合一开,边摇边说:“你们难道没有注意吗?这次的来使里面都跟着一位公主!” 谢懿闻言眉心一跳,接着便看沈绥看好戏般地对着他说:“很明显是惦记我们新帝那空虚的后宫了呗!” “她们敢!”云宪一拍桌子,不屑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什么样子,敢跟我珩之抢男人!” 沈绥笑他:“你刚才还夸人家丫鬟得劲呢!这丫鬟都如此姿色,主子不得更千娇百媚?” “再千娇百媚,那也是庸脂俗粉,哪能跟我们珩之比呢?”云宪挥手拍拍谢懿的肩膀,说:“珩之,别担心!” “我才不担心。”谢懿平和地微笑:“因为他敢给我戴帽子,我就敢打断他的腿,三条一起。” “咦!”沈绥打了个冷颤,说:“真狠心!” “得了,吃饱喝足,我入宫去了。”谢懿喝完最后一口小酒,起身道:“最近宸九忙得半夜才能回府,今儿我入宫陪他去。” “我就不去了啊!”云宪喝了口汤,说:“我得再吃一碗。” 还能再吃一碗……这句话显然吸引了无岭,他顿时抱着空碗,露出委屈的表情来。 沈绥踹他,说:“再不跟上,下辈子只能吃糠了!” “哦!”无岭连忙跑着跟了上去,随着一起下了二楼。 两人上了马车,见武林还是盯着馄饨摊念念不忘,谢懿说:“还想吃啊?待会儿叫御厨给你做。” “不好吃。”无岭瘪嘴,说:“宫里的东西就是看着金贵,一碗馄饨做得跟什么金贵菜肴似的,味道还不如小摊上地道呢!” “是啊!”谢懿靠在枕上,叹了口气:“宫里可没外面好,你说在外面住着,想去街上溜达一圈,随时都行,但要是入了宫,出宫都得好长时间。” 无岭从他的话中察觉出什么来,连忙说:“可宫里也有好的啊!公子你想,宫里那么大,那皇宫的屋檐都够我飞好久了。”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是鸟变的啊?”谢懿白了他一眼,心想:宫里唯一的好,可能就是有个秋宸九吧! *** 沈靖远是个乌鸦嘴。 谢懿站在明理堂外,如此想道。 “偷偷摸摸的看什么呢!”无岭蹙眉,招了人来问:“下面是什么人啊?明理堂是处理政事的重要地方,是什么人都能靠近的吗?” 侍卫连忙说:“那位是异族来的乌娅公主,方才她想入明理堂,被我们拦下了,结果她就在下面等着,她也没做什么,我们也不好赶人。” 明理堂外的侍卫有一半都是王府的旧人,自然知道他们家主子如今成了个惧内的,连忙替秋晏景作证:“公子,主子没见她,一个眼神都没给。” 谢懿说:“无妨,想等便等着吧!王爷还在忙吗?” 侍卫忙说:“在的在的,不久前秦相刚走,公子进去便是了。” “好。”谢懿朝无岭摆手,踱步入了明理堂。 乌娅在下面站了两刻钟,站得腿都酸了,她是被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小公主,何时受过这等委屈?若不是出发前父王千叮咛万嘱咐,叫她收敛脾气,莫要得罪了东秦新帝,她才不在这儿受这鸟气呢! 那男子来时,她也看见了,本以为是朝臣,可转念一想,入宫不束冠、不着官袍,长得跟狐狸精似的,哪里是什么朝臣! 她气呼呼地上了台阶,被侍卫拦住,顿时恼了,说:“为什么他能进去!” 第58章 因为那是未来的君后! 侍卫在心里默道,面上说:“自然是王爷首肯,否则属下等怎敢放人?明理堂是重要之地,没有王爷的许可,公主您是绝对进不去的,日头晒,公主还是早些回驿馆休息吧!待王爷处理完要务,属下替公主回禀一声,王爷会宣召公主的。” 乌娅怒斥:“你当我傻啊!你这不就是要先把我哄回去吗?” 好家伙,还是一会儿聪明,一会儿痴傻的姑娘。侍卫在心里腹诽,严肃道:“属下绝无此意,但不管您在这里等多久,王爷都不会见您的,公主,请回吧!” 方才公子来了,王爷这时候见您,不是自找死路吗! 明理堂内,谢懿在案前点好了香,轻步走到秋晏景身后,双手搭上去,安静地替他捶背。 “珩之好贤惠啊!还知道心疼夫君了?”秋晏景抓住他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一口,说:“你怎么来了?” “闲来无事,进宫陪陪你。”谢懿顺势压在他背上,凑过去边看奏折边说:“我在路上唤了人去御膳房,给你煮了我喜欢喝的排骨粥,就当晚膳了。” “好啊,犒劳我还得用你喜欢吃的东西。”秋晏景捏他的手指,笑道:“你这是要犒劳我还是犒劳你自己啊?还有——” 秋晏景转头,捏着他的后颈一按,轻声说:“带着这么重的酒味往我身上凑,欠打了么不是?” “我喝的是花酿,不醉人的,而且只是偶尔喝喝,小酌怡情,不伤身。”谢懿伸头在他唇上偷了个香,低低地说:“现在才醉了。” “妖精。”秋晏景将他摁倒在案上,俯身吻住,勾着那红软俏皮的小舌欺负了许久,才轻喘着气说:“要不要放那公主进来看看?” 谢懿踹他,说:“你不要脸,我还不乐意给人看现场呢!何况传将出去,你这众望所归的未来新帝就变成沉溺酒色的昏君了。” “我怕什么?”秋晏景握着他的脚踝,边把玩边懒声道:“何况让我沉溺的,只是珩之的美色而已。” “好了,别贫!”谢懿挣开他的手,起身说:“发/春也要看看地方,这里是明理堂,帝王处理政事的地方,收敛些吧!” “珩之,这会儿说这个是不是太迟了?”秋晏景敲了敲书案,说:“这书案,想必珩之是第一个躺上去的人吧?瞧你,坐得舒服吗?” 他这话像是根刺,扎得谢懿立马就想从案上下来。 秋晏景拦住他,挤进他的腿间,让他毫无距离地感受着自己的滚烫和雀跃,沉声道:“我迟早要在这上面办了你。” 他声音发狠,让谢懿想起了他被全方面的掌控着,离死亡好近,近到他误以为自己下一瞬就要死了的时刻。 那个时候,秋晏景与他贴着呼吸说话时,声音也如此时这般,低低的,又藏着莫名的、已经冒出了头的狠意。 那样令人窒息的极致的愉悦,谢懿体会了第一次,便害怕体会第二次。他难得怂了一回,箍着秋晏景的腰说:“好宸九,别吓我了。” “……珩之。”秋晏景直勾勾地看了他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模样,实在让我怀疑——你到底是在求我放过你,还是在反其道而行之。” “啊?”谢懿耳朵微烫,双腿僵硬地停在半空中,抬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僵得他大腿都快抽筋了,只得苍白无力地解释道:“你别污蔑我!青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心里半点污秽心思也没有。” “你要知道一件事实,那就是我一看见你啊,就来了劲。所以珩之,乖点,可别一个劲地勾我了,我真受不住。”秋晏景亲亲他的下巴,温柔地道:“你再忍忍,待出了宫,我给你畅快,保证让你死去活来。” 第52章 作死 许是今儿有谢珩之守在身边, 秋晏景如有“神”助,处理政事的速度直线下降,待到红霞漫天, 他索性将奏折一扔, 偷了回懒。 谢懿替他理了理袖子,说:“还有一些呢,今日不做, 明日也得做, 要不我继续陪你, 把今天的批完了吧?” “你这是要累死你夫君啊?也不差这一天, 明日你别来, 我自然专心致志。”秋晏景顺势牵住他的手, 一道出了明理堂。 谢懿往下一看, 说:“那位公主走了。” “金枝玉叶,哪里受得住这委屈?”秋晏景说:“异族刺杀之事还有待查清,这公主也是脑子笨, 这时候往我跟前凑什么?” “当然是要趁着你后宫空虚——”谢懿在他耳边道:“替你好好充充呗!” “可别了。”秋晏景埋头与他说笑:“我夜夜伺候珩之一个便够了, 哪还有时间招待旁人?” 谢懿哼道:“总是逮着一个人睡,多没意思啊!我看你不如趁此机会把这些漂亮公主们都收下,也好有个旁的去处。” “不行。”秋晏景义正辞严地道:“我的子子孙孙说了,他们只有谢珩之这一个去处。” “闭嘴!”谢懿撞了他一下,笑道:“嘴里没个正形!” 秋晏景笑而不语,又听谢懿问:“之前我进宫的时候,看见昌平宫那边好大的动静,是在做什么?” “宫中再建宫殿,未免浪费,我画了图, 叫人将建宁宫重新换个样,都摆你喜欢的装饰,到时候你便住那里。”秋晏景道。 “原来如此。”谢懿顺口道:“那你还住昌平宫吗?” “我为什么要住昌平宫?”秋晏景不解,说:“自然是与你住建宁宫了。” 谢懿笑:“此前都没这个规矩。” “不管在哪儿,咱们都得住一起。”秋晏景伸手弹了弹他发间的玉簪,说:“你就当我还是个没断/奶的小子,离不开你。” 谢懿胸/前一疼,又想起夜夜温存时,这人趴在他身上……他双颊微烫,说:“天还没黑呢,别说这些。” “诶?”秋晏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失笑道:“珩之,你当我在说什么呢?我看不是我说错了,是你自个儿想多了吧!” 他侧首,微微俯身道:“珩之,满肚子春色,都快关不住了。” “……别哔哔!”谢懿无力解释,一脚踹开他,撒丫子跑了。 秋晏景在后面走着,扬声道:“珩之,跑慢点儿!反正咱们待会儿还得坐一辆马车呢!” 也许是这句不似威胁胜似威胁的话生了效,秋晏景出了宫门,打开马车门一看,发现里面空荡荡的,哪有珩之的影子? 他看了眼一脸无辜的侍卫,沉声道:“人呢!” 侍卫头皮一麻,说:“公子……根本就没上去,出了宫门后看都没看这边一眼,径自走了。” *** 谢懿跟着秋晏景出宫的时候,无岭还留在御膳房祭五脏庙,因此他出了宫门后就跑了个老远,在行里雇了辆马车,一路到了宁国公府,熟门熟路地将云宪拐了出来。 “你怎么没回王府啊?”云宪看了他一眼,坏笑道:“瞧你这脸色红润的,刚干/了坏事吧?” “路虽平,但别开车。”谢懿白了他一眼,解释道:“我刚跑了一路,在马车上坐了会儿才恢复。” 云宪抱着后颈躺在枕上,说:“你跑啥啊?王爷欺负你了?诶,不会真是吧!” 他猛地弹了起来,说:“要不然你咋不和他一起回府呢!你俩不是亲如一体,恨不得每时每刻黏在一起吗!他真欺负你了?” 眼见这厮就要撸袖子抄家伙,谢懿忙安抚住他,说:“哪能啊?也不打听打听现在王府谁当家,他敢吗?” 云宪这才放下心,撇嘴道:“哎哟哎哟,瞧您,这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吧?” “那是。”谢懿得意地笑了笑,接着便听云宪道:“那不是这种欺负,难道是——那种欺负!” 谢懿懵然:“啊?” “就是这样那样啊!”云宪语气激动,说:“你没看过上月骊京最流行的话本吗?上面不就写了——鬼王日日夜夜所求无度,孱弱娇妻承受不住,日夜哭泣,终于忍无可忍,收拾细软,逃了去!” 谢懿面色平静:“我知道,但你为什么这么兴奋?” “嗐!”云宪羞涩地挠了挠头,说:“其实我也没怎么看,就是我娘喜欢看,我跟着一起看了看。” 谢懿猛地靠在车上,说:“你娘……也看?” “是啊!”云宪点头,说:“不仅我娘爱看,我家丫鬟也爱看,无聊的时候就凑在一起,激动时还得读出来呢!” 谢懿捂着胸口,喘气道:“她们……她们知道那个孱弱的小娇妻其实就是我吗?” “知道啊!”云宪点头,说:“我娘一下就瞧出来了!不过她说话本里写得不够真实,然后我昨日告诉她你亲自写了本新的,她立马拿出银子来让我去买,我说让她别急,还没发行呢!” 谢懿无能狂怒:“我……我要去风月楼!太丢人了!太丢人了!你他娘的,谁让你说的!我自己写我自己被/日的故事,传出去我他娘还做人吗!” 第59章 “这有什么啊?我以为你都写出来了,就不把脸面当回事了,原来你是想偷着赚钱啊!”云宪怜惜地摸摸他的脑袋,“乖,别去了,生意都成了,白纸黑字的,不好耍赖啊!” 谢懿气若游丝,一字一句地道:“云谨睿,你他娘的。” *** 泽安居内,在秋晏景第一百零八次甩手后,南伍终于忍无可忍,从房梁上跳了下来,说:“主子,一条活的也没有了。” “啊?”秋晏景回神,看了眼一湖面的白肚皮,冷嗤道:“怎么这么娇贵?还能撑死了!” “您这鱼食少了大半盒,能不死吗?”南伍唤了人来打捞因遭受无妄之灾而去世的鱼儿们,说:“咱们的眼线到处都是,公子很快就回来了。” “珩之不想回来,他们还敢强来吗?”秋晏景气得将鱼食往湖里一扔,说:“我自个儿去找。” 南伍心想:那还不是您惯的!如果不是您把公子当祖宗似的碰,咱府里随便去一个侍卫都能将人带回来。 “自作自受。”秋晏景低骂了一句,快步出了府,斥道:“人呢!” “在呢在呢!”被推出来受死的暗卫在心里骂爹喊娘,恨不得将躲在后面的那群狗东西砍死。 秋晏景看着他,说:“抖什么抖!” “属……”暗卫欲哭无泪,“属下也不想抖啊!控制不住,控制不住。” 秋晏景说:“这些年的功都白练了?站个空地都站不稳,那就滚去站梅花桩,站到明天早上!” 啊?暗卫在心里委屈得痛哭,刚答应下来,又听秋晏景问:“公子呢!” 我他娘现在就想去站梅花桩啊! 暗卫苦涩道:“主子,您——” “少他娘废话!”秋晏景一巴掌扣在他脑门上,“人呢!今儿要是报不出来你公子所在的地方,你直接在梅花桩上站到死!除此之外,你——” “花楼!”暗卫嚎道:“公子去春行楼嫖姑娘了!” *** “珩之,再喝!” 云宪撞了谢懿一下,一口闷完一盅,说:“爽快啊!真他娘爽快,果然喝酒还是得来这种地,真香!” “诶。”谢懿还是有些怂,疑神疑鬼地转着视线,说:“如果我被逮住了,你会保证我的人身安全吧?” 云宪嗐了一声:“你能不能拿出当家做主的派头来?看你这怂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王府过的什么日子呢!” “你丫的哪知道啊!秋宸九的好是分情况的,比如说现在,他要是真在楼里逮住我了,我基本上就是半只腿踏进棺材了。”谢懿闷了口酒。 “啊?”云宪大惊:“他还要打你?” “放屁!”谢懿气得又喝了口酒,说:“是他娘要把我do死!” 谢懿想着还打了个寒颤,抬眼就看见云宪一脸羞涩地说:“你们俩的私房事儿,别说给我听啊,怪不好意思的。” “……那你拉着我这个有夫之夫来喝花酒,你怎么没不好意思呢!”谢懿气得吃了颗桑葚。 “嘿,现在全赖我了?”云宪横他一眼,说:“你要是真洁身自好,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还不是自己心里馋,被我几句话一勾,就勾走了。” “放屁!”谢懿怒道:“我是脑子抽了!全是你的锅!” “爷放屁也是正确的屁!”云宪不服气,辩解道:“而且话不能这么说,咱们只是喝酒,屋里一个姑娘都没有呢!” “你应该感谢屋里一个姑娘都没有!” 从门外传进来的一句话,炸得谢懿脚底一颤,麻意直接蹿上头皮,他手脚比脑子快,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跑到窗边。 “啪!” 房门被蛮横地踹开,秋晏景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口方向,说:“这里是四楼,你敢跳,下辈子就别下榻了!” 他娘诶,这话啥意思? 云宪咽了咽口水,起身道:“诶,那个,王爷,瞧您这脸色,有些黑啊哈哈哈,我们就是来图个乐!珩之可守规矩了,别说叫姑娘,就是看都没看一眼吶!” 谢懿欣慰:好兄弟,忒讲义气! “是吗?”秋晏景看也没看云宪一眼,直勾勾地盯着僵在窗户边的谢珩之,说:“南伍,请云世子乐一乐。” “啊?啥——啊!”云宪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腰间一紧,随即耳边风声一急——他娘的,这人直接将他从四楼扔下去了! 云宪连忙运气,堪堪落地,抬头就喊:“秋晏景,我/操/你大爷!” “别急啊!”南伍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平静道:“好玩的还在后头呢!” “啊?”云宪脖子一紧,被人往外拖去,挣扎无果,无能狂喊:“珩之,珩——之啊!” 第53章 绸带 花楼里的房间没一处是正经的。 甜腻的胭脂香和着酒香熏得人大脑发胀, 只要情意上头,很快便能不自觉地软了心肝,往那不小的圆榻走去。 走路时会带过一阵风, 吹得洒在香纱上的金粉往四周一洒, 些许最后落在地上,些许最后飘进了纱内。 白色的靴袜落入他手,不轻不重地被扯落在地, 接着落下的是中裤。光脚踩在榻面上, 将柔软的金绣褥垫踩出一个浅坑, 又被抓住了脚腕, 系上了红色的绸带。 那绸带大概两指宽, 颜色是极为艳丽的, 最衬白皙的肤色。虽是绸带, 却是不易断的,因为毕竟是满足恩客需求的玩意儿,必得掺杂些特殊的料, 让这绸缎韧如粗绳。 谢懿踹了好几脚, 半点没挣脱开,反而眼睁睁地看着另一端被系在了柱上。 “跑到这里来,存心气我?”秋晏景顺着丝绸滑下去,把住了他的小腿,认真且专注地欣赏着他羞窘的神态。 “没有。”谢懿用蒙了雾气的双眼认怂,“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呃。”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因为腰间的带子被挑开了。唯一能够替他遮掩的屏障已经被迫脱离,他感觉自己成了被腌制好的死鸭子,就吊在小摊的架子上, 任凭来往的买家用挑剔的眼神评判着他,朦胧的夜灯比白日的光更刺眼,叫他恨不得缩成一团。 “可我的确在这里抓住你了。”秋晏景伸手替他解了玉簪,说:“我以前抓了什么别家的暗卫啊,死士啊,都从不留活口,从不审讯,一刀杀了了事,你知道为什么吗?” 谢懿的眼神落在他的手上,看着他拿着玉簪抵在自己心口处,一路向下,碰触到了禁地的边缘。他臊得浑身发烫,却必须得答他:“不……不知道。” “因为我不介意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我只知道他们是在得罪我,就像珩之——”秋晏景手上微微一动,语气戏谑:“我可不管珩之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你是来了花楼,喝了花酒。唉,瞧你,怎么这么快就精神起来了?珩之,你这样可让我很难办啊!” 谢懿扬头,微急的呼吸从喉咙口溢了出来,他挨着那温凉的玉簪,羞怯和害怕交织在了一起,混成了一团委屈。 “秋宸九!”谢懿伸手抓住绸带,气急败坏地道:“你这么羞我,不如痛快些废了我算了!” “谢珩之。”秋晏景眯了眯眼,警告他:“今儿这一顿是免不了了,用这苦肉计,还不如软着嗓子跟我撒两句娇。” 谢懿被拆穿了心思,恼羞成怒道:“王八混账玩意,你要弄就弄,整这些玩意儿做什么!是个真男人就他妈扯了裤子直接开整,怎么?半天不出,你他娘成了太监,还要借助东西?你把那破簪子拿开!” “啧啧啧。”秋晏景捏着他的小腿肚,感慨道:“珩之,激将法也没用,要不你求我一句,我给你支个招,说不定有效,如何?” 有时候被人了解得太透彻也不是一件好事。谢懿如此想道,又心灰意冷地吸了吸鼻子,低声求教:“哦,求求你,告诉我该怎么求你才有用。” “很简单,只需要两三句话。”秋晏景俯身下去,与他低语:“你叫我一声夫君,再说……” “你!”谢懿感觉秋晏景的呼吸直接化成了火,从他的耳朵开始烧,烧到心口,烧到脚下,奇经八脉都烧了个断! 秋晏景在风月事上是个极有天赋的人。在各种话本的良好熏陶下,在他们夜夜温存相拥的实践中,这厮对蜜语秽言是日渐熟悉,一套一套的。 但不管如何,秋晏景还是个体面人,记得他是皇亲贵胄!是受过良好教养的!看过文礼典籍的!这些话说着也有个度,但现在,他娘的全都没了! “混账玩意儿!”谢懿咬牙切齿,“你他娘欺人太甚,但凡你还是个人,你就说不出这种话!” “我哪里是人啊?我是混账,是王八蛋,是畜生,是牲口,是色中饿鬼……”秋晏景无辜地替自己辩解:“这不是珩之夜夜都要骂我的话吗?” 谢懿被他的无耻气得翻了个白眼,“这些话我说不出来!这辈子都说不出来!你把我扯光了扔楼下去我也说不出来,你弄死我得了,我他娘不活了,反正我马上就要嫁给一个不知羞耻、不要脸皮的千年大王八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死了算了,死了清净,死了自由,死了就不用被人扯光了捆起来看了!” 第60章 谢懿喘气,嚎啕:“死了就不用被人拿着簪子逗小鸟了!死了就不用被人逼着说那些污言秽语了!我死了算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这可是小姑娘的把戏,我家珩之也学会这个了?”秋晏景安抚地摸他的脑袋,语气十分温柔:“好了,瞧瞧你这可怜样,这屋子可透着呢,你方才那一声想必两边房间都听见了,再大声一些,整座春行楼都能听见。” 我——操——啊! 谢懿一口气哽在喉咙口,差点没提上来,偏偏秋晏景那厮还继续逗他。 “哎呀,我刚才来的时候一脸怒气,大家都知道是我家珩之偷偷跑来喝花酒,气得我连脸都不要,亲自过来逮人了。他们自然也知道,这房门一关,多半是我要振夫纲,树家规,珩之啊,你说,以后你去逛街,是不是都得把全身遮得严严实实的?” “我……我……”谢懿气若游丝:“我们……今生缘分已尽,来世……来世再续呃!” 谢懿脑袋一歪,“暴毙”了。 “哎呀,这是怎么了?”秋晏景吓得立马扔了簪子,换上了自己的手,不甚温柔地与他“道歉”。 谢懿浑身一紧,愉悦得双腿都在打颤,他没了用什么苦肉计、激将法的心思,伸手就想去拽秋晏景作恶的手。可手腕还没越过心口,那丝绸就绷直了,他拉不动,急得鼻子都红了。 “宸九,宸九……我受不住这个。” “哟,这是又活过来了?”秋晏景手上不留情,甚至更多了几分恶意,埋头亲吻他的力道却是温柔。他又亲了亲谢懿的红鼻头,说:“这都多少回了,还这么怕羞?” 谢懿委屈:“这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秋晏景加快了速度,又倏地一停,坏声道:“否则就不是惩罚和欺负了,叫疼你。” “宸九?!”谢懿惊疑地睁开了眼睛,将盛了满眶的春色对秋晏景全部展现,他难受地用后脑磨着褥子,委屈地柔了嗓子:“怎么停了啊?” “珩之,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秋晏景为难地说:“一会儿要我停,一会儿要我不停,那到底是停还是不停,嗯?我如果不停,你害羞胆怯,看也不敢看我一眼,闭着眼睛当只小鹌鹑;我若是停了,你看看你,又委屈又难受,还巴巴地跟我撒娇。好珩之,不如你给我个准话,到底是想让我停还是——” “我他娘让你直接扯裤子整活!你别故意磨我,我——” 谢懿被吃掉了呼吸,他瞪了瞪眼,随即急切地回应着,企图把这个当做一种撒娇和求饶,叫秋宸九给他个痛快。 秋晏景直接将他亲了个晕晕乎乎,他随手捡起一根绸带,往谢懿下/三寸一缠,一绕,捆了个紧实,又迫切地再一次吻住了满脸惊愕的谢珩之,笑得好坏:“珩之,自个儿求来的,好好受着。” “我不——”谢懿被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窗外的月色一动不动,窗内的人正颠/鸾倒/凤。 谢懿的四肢被困住了,呼吸被堵住了,要害之处也被捆了个严实,灵魂被侵/占,让他从头到尾,从里到外,没有一寸是自由的。 他急促地呼吸,这迫切的求救只有秋晏景一个人能听见,但后者选择听不见,或者秋晏景甚至觉得——这还不够。 时间被风月撵着尾巴跑,后膝窝架在他肩上,被撞得发麻。 股部被翻来覆去地弹起、压下,凶猛急切的力道将他心口处的呼吸冲撞得更加微薄,他从喉中挤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又被浓郁的脂粉香掩埋了。 窗外人不知今夕是何夕,窗内人不知何日旭日起。 谢懿恨不得立马死了去,秋晏景却必须要在任何时候都保留最后一份理智,这样才不会掐断怀中人的腰。 他看着谢懿因为难以接受的愉悦而流出的眼泪,看着他被束住、被绸带吊着的手,觉得他这辈子最大的本事莫过于此。 当了畜生,得了珩之。 天渐亮时,屋里突然传来一声与响了一夜都不一样的声音,似乎是—— “这是……”刚来的穆璁肃然起敬。 “床都塌了。”被扔在湖里游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又硬生生从郊外跑回来的云宪目瞪口呆。 跟在他们后边的是因为在被许可贪吃的情况下丢了公子,让公子逛了花楼,已经写好悔恨书和保证书的无岭,他捏着一迭厚厚的纸,哀戚道:“公子……还能活吗?” 恐怕不能了。 谢懿目光游离地睁着眼,在心里默道:明年的今日,就是我的忌日。 他被抱了起来,然后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拽住秋屠夫的领子,拉近,一字一句、戾气满满地道:“姓秋的,老子日——你——祖——宗——十——八——代!” 第54章 逃跑 这次玩得太过火了, 谢懿睡了半日都没醒。 这可苦了秋晏景,在屋外走来走去,走得无岭眼都快瞎了。沈绥坐在栏杆上喂新鱼, 忍无可忍地说:“装模作样!你欺负人的时候怎么没顾忌后果呢!” “闭嘴!”秋晏景冷眼:“不在国公府, 跑到这儿来,怎么,又得罪穆璁了?要不要我把你收拾好了给他送过去?” 畜生!沈绥咬牙, 蹬蹬蹬地跑了。 秋晏景呼了口气, 跟无岭说:“我这会儿入宫去, 公子醒了, 立马来传话。” 无岭知道他忙, 更恨不得他早点走, 别跟个陀螺似的在这儿晃悠, 闻言连忙点头:“是!” 于是秋晏景带着满腔的忐忑入了宫,将堆积和新增的公务以极快地速度处理完毕,然后在傍晚时分总算看见了府里的人。 来传话的赫然是经过民主票选的新一任背锅抗怒大侠——林谒。林谒在殿外做了足足三次深呼吸, 以沉重而炙热的心情迈入明理堂, 恭恭敬敬地上前,久违地朝秋晏景双膝跪地,磕了个响头。 这副模样……秋晏景的心猛地悬起,他起身道:“是不是珩之生病了!” 林谒欲哭无泪:“主子爷,公子好得很,就是没影儿了!这回是真他娘没影了!” 秋晏景恍然:“啊?” 啊个屁!林谒说:“下午的时候,公子醒了,说饿,叫无岭去给他拿东西,无岭进去被公子喂了口糖, 直接给迷晕了。等我发觉不对,进去一看,无岭那小子正鼾声如猪呢!” 秋晏景拧眉:“满府的暗卫,都瞎了聋了不成!” 林谒说:“公子这段时间以来,将府里尤其是院里的影卫排布都摸了个透,当然影卫们也反应的快,可是当他们追出去的时候,公子早就从后院墙逃了,跑得是比兔子还快啊!” “昨夜都叫成那样了,还能跑能**,我倒是小看他了。”秋晏景咬牙切齿,半晌才道:“跑了就去抓,他在京城就认识那么些人,带了人去搜。” “主子,都搜过了!”林谒无奈:“这次公子绝对是玩真的,连云世子都不知道他的踪迹,而且他在书房里的那些珍藏全部不在了。” “去各个城门传话,但凡是敢把珩之放出去,他们这辈子就吊在城门上,不要下来了!还有你派人去把什么狗洞鸟洞各种洞,只要是能出城的口子全部堵住了!”秋晏景沉声道:“林谒,你主子下半身的幸福就全靠这两日了!” *** 风月楼后院门口,谢懿靠着门坐在阶梯上,一手拿着辣牛肉包,一手端着热粥,吃得脸皮发红,十分幸福。 不得不说,他是真的混得不行。出了王府也不知道往哪儿跑,他跑出去,秋宸九肯定第一个怀疑云宪是帮凶,所以云宪那肯定是不能去;沈绥和姓秋的是一丘之貉,去投奔他无异于自己送上门;出城更是不行了,城门口那么多人把守,来往还有穆璁的人,他能翻过定安王府的墙,却翻不过城门,去了也是自投罗网。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小小的院子才是他的容身之地。 “真是!”谢懿哀叹一声,将最后一口包子咬进嘴里。他来时观察过了,风月楼后门出去没多远就是一条巷道,早晚都有人在那里摆摊卖吃的,而风月楼的热闹都在前面,不会有客人来后院,就算有人来,也不过是楼里的员工,不成气候。他大可在这里委屈两天,等到登基大典那日,再顺势摸出去。 吃饱喝足,谢懿嘿嘿一笑,从怀里掏了本子出来,又从包袱里拿了笔,继续投入他伟大而浪漫的事业。 勉强画了一页,谢懿就有些受不住了。他撑了撑腰身,浑身都酸疼,其余地方都还好,主要是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本就遭受了大灾难,现在又在冰冷的石阶上坐了这么久,实在是难受。 “秋宸九,龟孙子!”谢懿咬牙切齿地扶着腰起了身,正在心里犹豫要不要冒着风险溜出去买个垫子,便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哎呀妈呀!”谢懿连忙提起地上的碗,快速地钻进了旁边的竹从里,透过缝隙朝外面看去。只见来的是两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小厮,正笑嘻嘻地说着什么,谢懿连忙竖起耳朵。 第61章 “唉,真了不得,这样的面子都能搁下,王爷还真是爱公子爱得不行啊!” 王爷?公子? 谢懿往前一凑,心想没想到这里还有他的热闹看。 “可不是嘛!”另外一个小厮也感叹道:“别说王爷是皇亲贵胄,马上就要当皇帝的人了,就算是普通的老爷们,也不能做出这种事啊!” 做啥事了?谢懿着急:秋宸九那犊子又搞什么幺蛾子! “好家伙,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咱们王爷是个惧内的,犯了错惹跑了公子,立马就眼巴巴地认错求饶了。” “岂止是咱们京城的人?你别忘了最近别国的使臣也来了,他们听见耳朵里,带回去传回去,到时候全天下都知道了!” “嗐!上次公子来楼里,我偷偷瞄了一眼,他看起来不像是坏脾气的人,也不知道王爷做错什么了,把他气得在登基前两日跑了。” 谢懿冷笑:当然是滔天大罪! “这个我知道!” 那小厮的声音陡然扬起,下一瞬又落下,笑眯眯地道:“还不是在那春行楼的事儿,王爷晚上进去,早上才把公子抱出来,一晚上啊,声响都没停,你猜猜,多激烈啊!” 小厮二号嘿嘿一笑:“王爷就是王爷,强悍无比!” 小厮一号又说:“我有个好兄弟在楼里当打手,他说今天早上他们总管进去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里面的床——都塌了!哎哟,简直是一塌糊涂,不成样子!” 小厮二号赞叹:“哇!王爷实在是我辈之楷模!” 是——啊!谢懿咬牙,他的脸红成了大苹果,手握成了大铁拳,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压抑住想冲出去暴打小厮的冲动,转念间又想毁灭世界,和秋宸九同归于尽! 小厮一号说:“我倒是有些怜惜公子了,上次看他身量虽高,但实在不结实,如此一遭,难怪要跑了,长此以往,谁受得住啊!” 我谢谢你啊!谢懿面无表情地瞪着外面。 “嘶!”小厮一号突然摸了摸脖子,四处望道:“诶,你有没有感觉一道凉风吹过?” 小厮二号摇头:“没有啊!” “那可能是我的错觉吧!”小厮一号单纯乐观地笑了笑,带着二号将院里的落叶清扫了一遍,欢欢喜喜地去交差了。 过了一会儿,谢懿带着充满怨念的心和僵麻的下肢从竹从里走了出来,靠着墙思考了一会儿人生,最后决定出去看看——他实在有些好奇姓秋的又搞了什么幺蛾子。 谢懿看了眼天色,又等了半个时辰,等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他才从包袱里拿出假胡子,提气翻出墙去,直奔主街。 谢懿特意选了一条离王府不那么近且繁华的主街,因为这个时间街上人很多,正是可以浑水摸鱼的好时机。他顺手在摊贩上买了串糖葫芦,又找了个酒馆坐下,点了壶酒,听堂里的人说话。 不一会儿,他就捕捉到了“王爷”这两个关键词,他自然地换了个位置,离那桌更近些。听了一会儿,索性凑过去用大叔音道:“兄台,你们在聊什么啊?” “嗐,不是什么正事儿,就是王爷贴的告示。”见谢懿不解,那人爽快道:“兄台要是感兴趣,从酒馆出去走到外面的街上,找到告示栏就能看见了。” 谢懿抱拳道了声谢,提着酒便走了。 顺着提示一路找,谢懿果然找到了告示栏,以往这上面大致只贴两样东西,一是皇榜,一是通缉,现在却贴了另一样东西,还是张精致的花笺。 谢懿站在昏黄的路灯边,凑近了看那花笺上的字,那字写得极好,是他极为熟悉的笔锋。谢懿的眼神往下一晃,忍不住笑了一声,只见那下方竟然画着个表情包,与他刚穿来的时候给秋宸九写的检讨书上的表情包一模一样。 跪着个小人,脸盘圆润,眼睛紧闭,嘴角上扬,头上还垂着两只耳朵,旁边写着:珩之~ 珩之,我错了。 短短几个人,偏就让谢懿硬/了不过半日的心肠又软了回去,他将那检讨书揭了下来,方方正正地迭好,揣进了兜里,转头一定睛,和一脸痛苦面具的南伍对上了眼。 呃……谢懿僵在原地。 “公子。”南伍朝他行礼,说:“总算找到公子了,随我回府吧!” 谢懿拼死挣扎:“我不回!” 南伍十分冷静:“那我陪公子再逛逛。” “你!”谢懿怒斥:“逛个屁!” 南伍沉默不语,摆明了要揪他回去,谢懿在心里衡量了他与这人的武力值察觉,一瞬间想跑的欲/望直线下降。 “公子。”南伍说:“主子今日实在不好受,您开恩,回去瞧瞧他吧!主子说了,只要您回去,他随您发落。” “屁!”谢懿别扭地哼唧了一声:“说的好像是他受委屈了一样!” 南伍笑了一声:“公子不在,主子能不委屈吗?府里鸡飞狗跳的,无岭嚎了半晌,吓得不行,就怕自己把公子丢了。” “切,少用苦肉计了!明明是秋宸九那龟孙的错,折腾旁人做什么?”谢懿琢磨了半会儿,不甘不愿地说:“回呗!” 还不到半天就被抓回去,逃犯都没他混得差! 第55章 认错 谢懿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了府, 一路走过,被人又是作揖又是鞠躬的,看得他竟然有些心虚。想来他不在, 秋宸九肯定折腾他们了。 唉, 一群无辜的人。 他走到泽安院门口,一眼就看见无岭带着同款痛苦面具在廊下写字,挠得马尾都松散了, 歪歪扭扭地竖在他脑袋上。 “啪!” 倏地一东西从里屋打在房门上, 吓得无岭一抖, 连忙起身过去问:“主子, 怎么了?” “人呢!”秋宸九低沉的怒声第三十二次从里屋传出, 无岭已经习惯他没一会儿就要问一句的发疯行径, 连忙说:“小伍哥都去了, 公子逃不久的!” 哦,你算得真准啊!谢懿面无表情地呵了一声,迈步就朝里走去, 他步伐轻快但气势汹汹, 看得满院子暗卫又喜又怕,一个劲儿地盯着谢懿,就害怕他长了翅膀飞走。 “诶——”无岭转头,正瞧见他,顿时一喜,嘴里的“公子”就要喊出来,被谢懿一个手势挡回去了。 哦哦!无岭连忙闭上嘴巴,欢欢喜喜地将他护送至房门口,又做了几个哀求的手势,等谢懿推门进去的时候, 他才呼了口气,决定不写剩下的悔恨书了,因为公子肯定会给他求情的! 秋晏景听见声音,顿时怒了:“最近太放任你们了是不是?不打招呼就推门而入,你们要造反吗!” “谁要造反?”谢懿绕过屏风,冷冷地盯着他道:“我看要造反的是你秋王八吧!” “珩之?!”秋晏景喜得瞪大了眼睛,他平日里除了对谢懿,总是不茍言笑,难得出现这样极大的神情变化,竟显得滑稽地可爱。他迈步从书桌后走出,动作急得将桌上的笔架摇下,摔了一地。 谢懿心疼地瞪大了眼:“秋宸九!” “我赔!”秋晏景大步走过去将他抱住,快速道:“把天下最好的紫玉珊瑚笔架都赔给你。” 谢懿心里好笑,嘴上却道:“哦,不稀罕,我有的是钱,很快就会更有钱了,用不着用你的!” “什么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不属于我。”秋晏景求生欲极强,他揉着谢懿的后脑,巴巴地说:“珩之,我错了,我不该那么欺负你,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别乱往外跑成吗?急死我了,怕死我了,悔死我——” “哎哎哎,成了成了,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谢懿嫌弃地推开他,摸了摸被揉乱的头发,说:“你真知错了?还是唬我呢!” “哪敢唬你啊!我写了悔恨书,念给你听!” 不等谢懿说话,秋晏景便转身从书桌上取了悔恨书,虔诚严肃地念道:“珩之,经过我严肃认真的反省,我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因此写下这篇悔恨书,祈求你的原谅。我的错误有三:其一,不该乱吃醋,不该小心眼,珩之去哪儿都是珩之的自由,不该被我当做借题发挥的筹码;其二,我明明知道珩之面皮薄,还肆无忌惮的欺负珩之,让春行楼的人也看了笑话,我没有顾忌到珩之的颜面,实在不该;其三,我不该在珩之苦苦哀求撒娇甚至哭泣之后还不管不顾,一个劲儿地欺负珩之,变本加厉,让珩之受了伤,实在是罪大恶极。思及此,我泪湿衣襟,悔恨不已,万望珩之怜悯,听我一袭忏悔,再开恩给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谢懿脸色通红,一半是憋笑憋的,一半是羞的,他看着秋晏景将悔恨书装好,递过来,说:“珩之,我上面还盖了私印呢,我没有唬你,也不是敷衍你,我是真的反省过了,我知道错了。” “虽然你确实罪大恶极,但是态度还不错,觉悟也很高。”谢懿拿过信封,半晌才道:“你犯了错,认了错,求我原谅,如果我原谅你的错误,你该怎么办?” 第62章 秋晏景立马道:“改正错误,绝不再犯!” 谢懿说:“说到做到?” 秋晏景点头:“是!” “那好吧!”谢懿绕过他,说:“那从今天开始,你就别想日/我了。” “啊?”秋晏景犹如被晴天霹雳劈中,他颤了一下,忙追上去道:“珩之,这样的惩罚是否太泯灭人性了?” “你把人性总结成夜间活动,你们秋家祖宗知道吗?”谢懿白了他一眼,将悔恨书放进匣子里,毫不心软地道:“姓秋的,我能回来已经是给你机会了,别得寸进尺哦!” “……哦,好吧!”秋晏景伤心欲绝地被迫应答下来,他走了过去,好半晌又抬起谢懿的下巴,看了好一会儿,说:“今天吃饭了吗?” “吃了吃了,吃了两个辣牛肉小包,喝了碗甜粥。”谢懿蹭了蹭他的手,笑道:“那家摊子的包子真不错。” 秋晏景笑了笑:“把地方告诉我,你哪日想吃,我去给你买。” “那我明天早上就要吃!还要吃包子旁边那家的小馄饨。”谢懿晃了晃头,看着他道:“你今天吃了吗?” 秋晏景骗他:“吃了。” 谢懿当没听到,说:“让厨房备膳,我陪你吃点吧?” “不吃了,我不饿。”秋晏景趁机垂下眸子,低声跟他撒娇:“我想睡觉。” “好,那我去沐个浴,然后——啊喂!”谢懿还没说完,就被秋晏景一把抱起,快步放进了帐中,随即被裹进了怀里,一起躺在了被子里。 谢懿骂他:“耍赖!” “嗯,我是王八。”秋晏景从背后抱着他,在他的颈窝里蹭着,低声道:“珩之,还疼吗?” 昨夜闹得实在太过火,谢懿今天的嗓子很哑,听得他心里一紧,悔恨又心疼。 “昨天你抛开我跑了,我就想起那年我娘骗我,让我跟太傅出去玩儿的事情,我怕你和她一样,也不要我了。其实我知道我这样想不对,是冤枉了你,你对我的情谊我清楚,我不该这样想,但我控制不住。我是太离不开你了,近来每日与你分隔半日,我心里都会有些害怕。珩之,我依赖你,到了一种不太正常的地步。” 秋晏景声音微颤:“珩之,你别怕我,也别嫌弃我,求你了。” 谢懿眼眶微热,他握住腰间的大手,说:“我不会怕你,也不会嫌弃你,更不会抛弃你。母妃抛下你,并非出自自愿,她是为了保护你,如果可以,她绝对不会愿意留下你一个人。宸九,我就在你身边,与你同榻而眠,与你灵魂相伴,我们永远不会分开,死也要将鲜血洒在一起,共下黄泉。” 谢懿的声音很低,但带着温柔又坚定的力量,秋晏景好半晌才“嗯”了一声,与他抱得更紧,又问了一次:“珩之,还疼不疼?” “也不疼,就是……有些难受。”谢懿红了耳朵,骂他:“下次别这么重了,我受不住的。” “抱歉。”秋晏景吻了他的耳朵,说:“我备了药,给你上药好不好?我发誓,绝不动你。” “我没怕你动我,我今天已经上过药了。”谢懿转身抱着他的腰,说:“今天躲在风月楼后面画话本,那石阶好硌人啊!” “我明天去翻了它。”秋晏景哄他,又说:“以后若是不想见我,别自个儿往外面跑,委屈自己做什么?你把我赶出去,没有你的允许,我绝对不敢偷偷溜进来惹你烦。” 谢懿闻言蹭了蹭他的肩膀,嘟囔道:“好。” 他声音含糊,有些困了,秋晏景没说话,将床帐拉好,静静地看了他好久,才渐渐地睡了过去。 等他睡着后,谢懿睁开眼,在他唇上轻轻地亲了一口,低声道:“小委屈,好梦。” *** 年六月初五,新帝登基,谒太庙,拟国号元庚,称崇正帝,为元庚元年。 同一日,新帝破旧规,封定安王妃为当朝唯一异性亲王,袭“定安”,赐凤印,位同君后,并宣告天下,废除六宫,以君王之礼待之。 老太傅封永国公,太傅拜宰相,其余官员、武将按功绩擢升。新帝登基,与民同乐,免除赋税徭役一年,愿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一整日下来,谢懿累得去了半条命,一入寝宫,便摊榻上,哀呼着不动了。无岭拿着毯子给他戴上,又替他揉腿,殷勤地不行。 谢懿闭着眼睛,说:“宸九什么时候回来啊?” “今晚宫中赐宴,宴请使臣和群臣,怕是还要好久呢!”无岭换了只腿继续按,又说:“主子知道公子累,说您不需要去,想吃什么让御厨准备着就行。以前王府的厨师都在,保证您吃得惯。” 可不是嘛!谢懿睁眼,看着与泽安院主卧一样的装饰摆件,觉得秋晏景实在是个贴心人,什么都想到了。 无岭说:“主子嘱咐说一定要让您用晚膳,若是困了便先就寝,无需等他。” 谢懿打了声呵欠,随口道:“今日宫宴,使臣都会去吗?” 无岭点头:“当然,但凡是交了国书的,都在宴请名单之上。” “哦,那我不睡了。”谢懿起身,伸了个懒腰,又在榻上做了套伸展运动才下了地,说:“换套衣裳,咱们也去蹭宴吃。” “好啊好啊!”无岭美滋滋地应了下来,“公子,怎么又突然想去了?” 谢懿笑:“自然是去看看有没有不长眼的人勾搭你家主子了。” 第56章 誓言 万春园中, 丝竹悦耳,谢懿隔着好长的路便闻到了酒香,待走到殿门口时, 他隐约闻到一股子异香。 “这是掺了少量春/药制作而成的香, 有挑动情/欲,使人容易动情的效果。”后面的无岭吸了吸鼻子,低骂:“不要脸。” 谢懿没让宫人禀报, 自己隔着一片小湖望过去。 园中的美人身穿紫色轻纱, 冰肌玉骨, 身段销/魂, 轻轻的一层面纱被风吹起, 她眼波勾魂, 手挽摇鼓, 勾动着在场男人们的心跳。比起大周的闺阁女子,这异族的公主的确是大胆热情,风情万种。 可惜了, 她没勾到想勾的男人。 秋宸九坐在高台上, 他穿着天底下最尊贵的衣服,长着天底下最好看的脸蛋,正拿着酒杯停在半空,微偏着头发呆呢! 一舞毕,在场大部分男子无不红了脸,乌娅得意地揭下面纱,翘首以盼,却发现那高高在上的男人不仅没被吸引,甚至连看也看没她! “噗嗤!”无岭讥讽道:“以为用些勾魂的艳香就能达成所愿,主子是什么人?我家主子拥有最坚定的意志, 最挑剔的眼光,最忠诚的灵魂,最坚贞的原则,最重要的——我家主子拥有最最最好的公子!” “好!”谢懿赞赏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非常好,言辞犀利准确,表达生动,给你满分。” “谢谢公子。”无岭嘿嘿笑,又问:“公子,咱们过去吧!让她见识见识唯一正宫的气质!” “不急。”谢懿看着乌娅,好整以暇地道:“并非我对美人不敬,但你看她那小脸气得,都扭曲了,她一定会当场发飙,质问——” “陛下。”乌娅上前两步,勉强行了个礼,问:“陛下,您觉得我这舞跳得好看吗?” “朕对舞乐之事无甚兴趣。”秋晏景看向朝臣的方向,说:“礼部,你来告诉公主。” 礼部尚书顿觉窒息,他顶着尴尬的氛围起身,朝秋晏景恭敬行礼,才朝乌娅道:“公主舞艺超群,若没有超强的天赋和超过十年的苦练,是绝对达不到这样的水平的。另外,公主这乐曲选的极妙,灵动、热情,十分能活泛氛围,嗯,极好,极好,哈哈!” 乌娅怒道:“你!” “礼部尚书任职数十年,见过各国最好的宫廷舞乐,民间舞乐,眼光极好,如果朕记得不错,爱卿的夫人还是当世大家。”秋晏景淡淡地看着乌娅,说:“如果公主觉得朕的爱卿没有评判你的标准,那在场诸位,怕是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 “诶。”坐在席位上的穆璁偏头,低声道:“你说陛下是真的没听懂这公主的意思,还是装不懂?” 沈绥正欲偷他盘中蟹肉的手微微一僵,他自然而然地收回去,道:“我估计他根本没在意这公主的意思,他就听见这公主对我朝的礼部尚书无礼了,依我看啊,这公主再不退场,今晚就真有好戏看了。” 穆璁应了一声,将乘着蟹肉的小盘推了过去。 就在气氛能尴尬到让在场众人抠出一座王宫时,异族的大王子起身走到乌娅身边,朝秋晏景道:“请陛下恕罪,乌娅是我们王族唯一的小公主,父王和我们这些王兄自小太娇惯她了,养成这娇纵的性子,还请陛下念她年纪尚小,不要与她计较。” “她还年纪小?哪有年纪小的姑娘就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涂着一身的艳香勾搭有夫之夫啊!”无岭不屑地撇撇嘴,觉得这大王子还真不要脸,兄妹俩一个德行。 “你啊,就听出一句年纪小来。”谢懿打他,说:“大王子这是在告诉宸九,这位乌娅公主是他们异族的掌上明珠,是珍宝,宸九怎么也要给异族面子。” 第63章 “啊?用这种脑袋的人做珍宝,异族的人是不是脑子都不太精明啊?”无岭吶吶,随即又想起他家主子的母妃也是异族人,便连忙闭上嘴,不说话了。 另一边,大王子按住不服气的异族珍宝,说:“我们异族的姑娘就算如此,热情,活波,和中原的姑娘不太相似,没有那文弱气,她们不刺绣,但会骑马。” 此言一出,在场的京都贵女们纷纷甩了脸子。她们本来就看不上这乌娅公主的手段,男人们上当,她们却最是瞧不起用异香这样的法子。 “哈哈,笑死我了!” 云宪端着酒杯站起来,说:“大王子此话实在是太逗人大笑了!抱歉啊诸位,我没忍住,哈哈!” 大王子看过去,问:“这位公子是?” “不才,在下是宁国公府的世子云宪,云晖的儿子!”云宪拍了拍他老爹的肩膀,说:“大王子,你应该认识我爹吧?” 席中发出嗮笑:怎能不认识呢?云晖当年可是带兵打过异族的人! 大王子面色僵硬地看着云家父子,好半晌才说:“当然,宁国公的大名,我自然听过。” “听过就好,我还准备了详细介绍呢!”云宪灌了口酒,说:“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们异族的姑娘善跑马骑射,活波热情,不骄矜;咱们东秦的姑娘善文辞才艺,温婉典雅,是大家闺秀。姑娘们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美,大王子何必非要抬举你们异族的姑娘,把我们东秦的美人儿们贬低得一无是处呢!” 大王子正欲开口,又被云宪抢了话。 云宪站出来,说:“说到各个地方的不同,我还想到了个别的,咱们刚刚比完了姑娘,不如把咱们自个儿也比上一比。你们异族的男子善跑马骑射,花样单一,因此几年下来,个个都是打猎的好手,可我们东秦的男人不一样。” 他走到大王子面前,笑嘻嘻地说:“我们也要打猎,也要跑马,就像我们陛下,人家拉的是百来斤的苍天大弓,猎的是林间霸王!但是打猎跑马什么的,不是我们的唯一,我们还要会其他的,比如啊,学校里的夫子要教我们诗词歌赋,要教我们天文地理,经书古籍,茶艺武道……简直是数不清,毕竟天地广阔,往来千百年,要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我们不仅要追求强健的体魄,我们还要让自己的灵魂更有力量。”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谢懿说:“大莽汉,没文化。” 云宪说罢顿了顿,天真又担忧地问:“大王子,你……听懂了吗?” “噗嗤!谨睿哥哥太厉害了,公子你瞅瞅大王子的脸,憋得像块猪肝!”无岭捧腹大笑。 猪肝僵硬地笑了笑:“世子不愧是世家公子,当真……言辞犀利。” “诶,大王子的赞赏,我实在不敢领受,毕竟在场诸位都知道,我云谨睿,是个纨绔啊!”云宪哈哈大笑,顶着大王子冷箭般地眼神回了席位,又倒酒举杯,挑衅地笑了笑。 “你——” “这是发生了什么趣事,真热闹啊!” 谢懿已经离开侧道,从正门踏了进去,他穿着一如往日,并未着重打扮,却依旧让满园子精心打扮的贵女公子失了颜色。 那双含笑的眼掠过乌娅和大王子,一瞬间便抽开。谢懿上了台阶,叫恭敬行礼的满朝文武起身入座。 林谒没想到他会来,连忙想叫人去搬椅子。 “珩之。”秋晏景伸手,“与我同坐。” 好嘞!谢懿走过去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乌娅嫉怒的脸色,无辜道:“晚上风冷,公主冻得脸都僵了,还不请公主入座,备外衫来?” 两侧的宫婢闻言忙上前去请人,乌娅推开她们,说:“东秦的君后,我不服你,我要和你比。” 比个串串,谢懿叹气,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听身旁的人开了口:“他是东秦的君后,与朕同尊,你有资格与他比试?” 秋晏景显然没有谦让女性的绅士精神,他无法忍受任何人对珩之冷脸冷眼,但凡是找珩之茬的人,管他是人是畜,管他男女老少,在他这里就等同于一句话——找死,求成全。 “东秦泱泱大国,异族不过弹完之地,既然异族的大王在朕面前都要恭敬磕头,那二位使臣也向朕的君后见礼吧!” 此言一出,席间、尤其是其他各国的使臣纷纷心中一紧,生怕这两只驴牵连了他们。 大王子惊愕:“陛下——” “来人!”秋晏景掷杯,冷声道:“让他们跪!” “是!”不知从哪儿蹿出来的无岭手握蟹肉盘,抬腿就是两脚,让两人依次与大地亲密接触,然后做了个鬼脸,又蹿走了。 他这一脚可谓是精准且毫不留情,大王子尚且发出一声闷哼,乌娅自然要惨叫连连,花枝乱颤。 秋晏景没什么怜惜的心思,说:“借着两位使臣的光,今日朕就当着众位使臣的面再说一次:谢懿谢珩之是我秋晏景唯一的夫,他不是男宠,更不是朕随意玩/弄的东西,是活着能做朕的主,死了要跟朕同葬的人!他让跪,朕就得跪,所以只要东秦一日不倒,你们见到他就得给朕恭恭敬敬地下跪!” 诸位使臣连忙起身,颤巍道:“我等——” “朕说得明白,谁要是想给他谢珩之一个冷眼,就先来杀我秋晏景,灭我东秦国,否则就给朕敬他如神明!谁要是与他有了不愉快,朕看不见其中的清白道理,是非曲直,朕只看得见他谢珩之高不高兴。” 众位使臣颤巍:“我等——” 秋晏景冷眼如刀:“朕的剑杀过皇族,屠过敌兵,谁若是惹他不高兴,朕就让他哭着叫着下——地——狱。”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纷纷俯身跪拜。 “谨遵圣谕!吾等参见君后,君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台上,谢懿温柔地看着秋晏景,后者用能将人溺闭的温情回应他。 他从异世来,本该犹如飘萍,随风飘荡,无所依仗,秋宸九却用最专注的眼神将他留下,用温柔抚摸他。 这个人的双手沾过数不尽的血腥,在他未曾出现的日子里,在有他陪伴的日子里,他不是善人,不懂怜悯,但却对他奉献了几乎纯稚的真心和力所能及的温柔。 他无数次的被秋晏景的双手握住、拉住、抱住,在平凡的日间,在抵/死缠绵间,这双手永远滚烫,没叫他闻见丝毫冰冷的血腥味。 这一眼极长,极安静。整个万春园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旁人的呼吸不算做生气,除了面前的这个身影,天地万物都入不了眼。 长夜已至,旭日将起,如今正是春和景明之时,皎月将整座王宫包裹起来,半是清冷半是迷蒙的月光映照在金碧辉煌的飞檐上,倒映在清澈的碧绿湖水中,高高在上又温柔入骨。 谢懿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了他的月亮。 霜雪白头,月华满身,他们已经白头偕老过。 =正文完= 第57章 番外一 近日, 一话本横空出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风靡骊京,下到平民百姓, 府宅妇人, 上到高门深宫,喜爱者数不胜数,甚至还传进了建宁宫, 被话本爱好者——秋晏景, 拿到了手。 【本篇话本小名:《秋狗吃肉的那些年》 作者自序——大家好, 我是本话本的作者:一根可怜的肉骨头。我将以尊重职业道德为原则, 保证本话本除了特殊的艺术渲染之外, 绝无半句假话, 否则就让我的枕边狗永远吃不到肉骨头。】 第一篇作者自序, 已经让秋晏景气得笑出了声:“拿人家发毒誓,和吃了霸王餐却振振有词地道:‘我绝对没吃白食,否则就让这家黑心店关门大吉’有什么两样” 他委屈又愤然地翻开了目录, 只见上面以极为俊秀的字迹书写一串序目—— 第一话:秋狗吃肉 第二话:秋狗再吃肉 第三话:秋狗继续吃肉 …… 第十话:秋狗花样吃肉之—— 第一篇:汤泉朦胧, 秋狗上头 第二篇:花楼旖旎,秋狗上头 第三篇:龙案缠绵,秋狗上头 …… 终篇:致敬兢兢业业、连夜坚持、勤奋耕耘的秋狗,你是天底下最勤奋、最刻苦的一只狗,你是狗中之王,你是狗中帝皇!】 全篇以一画一文的形式足足写了三十多篇,从不同的角度、姿势、时长等等方面塑造了一只勤奋耕耘、夜夜不休的狗中帝王。一方面将这狗写得堪比天下第一色/狗,一方面将这根夜夜受苦的肉骨头写得好生可怜,好似眼前出现一幅画——秋狗嘿嘿咻咻,唧唧宛若战茅, 刚硬如铁,力度极重,永不会断;而肉骨头浑身乏力,惨叫涟涟,直接从肉骨头变成了没皮没肉的光骨头。 真是闻者流泪,见者伤心。 秋晏景抬头,闭眼,深吸一口气,又静默片刻,再深吸一口气,如此反复三次,终于有了勇气翻开了正篇。 第64章 这字迹可真是熟悉啊!他甚至能想象到某根肉骨头拿着笔边嘿嘿笑,边抹黑他形象的得意模样。 这画技可真是超群啊!他从画中看见了肉骨头红着脸、又小兴奋的模样,生动又招人。 谢懿回来的时候,秋晏景已经将整篇话本看到了后半段,正半撑着身子,闭目思索。 见他如此认真,谢懿没想打扰,撇眼间却不小心瞧见他手中的读物——娘的诶,哪是什么奏折,明明是一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书封,还是他亲自设计的,右下角洋洋得意的狗子表情包还是他一笔一笔画出来的! 谢懿心中一紧,迈步过去道:“你也看这个?” 秋晏景睁眼:“哦?珩之也爱看。” “是啊,最近的流行话本,我看个热闹。”谢懿走过去,无比自然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又抬腿锁住他的腰,嘻嘻道:“不过我觉得他写得一点都不好,夫君你觉得呢?” 都叫夫君了?秋晏景好笑,因为珩之这根可怜的肉骨头一般只在夜间受不了也哭不出来的时候才会叫他夫君。 “我觉得——”秋晏景故意一顿,见谢珩之那双眼睛里波光一颤,心里好笑,面上却不喜道:“的确,与事实不符,比如说此处——” 秋晏景无比熟练地翻到其中一页,点评道:“这一篇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将我刻画成一只半辈子没吃过肉的饿狗,说我眼睛都饿绿了,一见到珩之便往上扑,完全不顾忌珩之又哭又闹,说我只知道满足自己,半点不懂风情。” “胡说八道!”谢懿心疼地亲了他一口,安慰道:“我家夫君最懂风情了,这些人都是胡说,夫君千万别放在心上。” “是啊,我也觉得如此。”秋晏景笑着看向他,说:“有些事情外人不知道,珩之却是最清楚的——咱们行风月之事,我占了前边那一段主动,可珩之却是兴起,占了后半段的主动,所以我既是满足了自己,也满足了珩之,对么?” “对!”谢懿赞同地点了点头,将他锁得更紧了。 “还有这处,更为大胆。”秋晏景再次熟练地找到了槽点,正色点评道:“蜡烛、珠串、玉针、薄纱、麻绳、蛇鞭、藤条……这些东西,我可从没用到珩之身上,毕竟我们珩之连红绸都受不了,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这么欺负珩之。” “……对!”谢懿咬牙切齿地笑道:“我家夫君最最体贴了,哪会用这些玩意儿呢!还有——” 他靠在秋晏景肩头,羞怯地道:“而且我也不喜欢这些啦,我只要夫君就够了,夫君一个人,我都撑得慌呢!” 秋晏景闻言呼吸一滞,又翻了几页,一一点评过后,说:“通篇都将我刻画成孟浪轻佻之人,这实在是太言不符实了,明明珩之才是那海中的龙,一翻一个浪花,浪——到——没——边——了。” 谢懿耳朵好烫,却把他锁得更紧了,用了全身的牛劲才勉强压制住蠢蠢欲动的秋狗,可怜巴巴地道:“能不能秋后处刑啊?那里还有点不舒服。” “真的?”秋晏景不信任地盯着他,委屈道:“昨夜我惦记你今日要出去玩,只要了半个时辰,浅浅了事,怎么还比以前更受不住了。” 谢懿一噎,连忙扯皮道:“这就是恃宠生娇嘛!夫君对我越体贴,我就越矫情,这是好事啊,说明夫君对我越来越好了呢!” “好好说话,别这么嗲。”秋晏景用额头轻轻撞他的脑袋,又顺势揽着他的腰将他抱在腿上放着,说:“其实这本书写得甚好,字画结合,灵动妙趣,更何况的确是极为丰富,有了这本书,大家都晓得我这只狗就喜欢逮着你这一根骨头吃,吃得渣渣都不剩了,也不会去吃别的,是好事。” 谢懿点头:“是啊是啊,我们也要鼓励民间创作嘛,只有百花齐放,才能实现文化大繁荣!” “嗯,珩之说得在理。”秋晏景沉思片刻,将林谒喊了进来,吩咐道:“你吩咐下去,招人把这本《王府秘闻录》按照原版重新写一本,再拓印简单版,免费发到每一个宫室,让他们闲暇时都好好读一读。对了,再让舞乐排成舞台,每隔七日就在台子上演一篇,若演得好,朕重重有赏。” “啊?!”林谒惊愕地看向秋晏景,见对方一脸正经,又看向他腿上已经木然的谢懿,只得同情地暗自叹了口气,领命办事去了。 “夫君。”谢懿幽幽地道:“我觉得这样有些太不正经了,你要鼓励宫人们看书,不如让他们读一些诗词歌赋,提高一下审美,陶冶一下情操,我——” “这些风雅之物,若没有基础,是很难感悟的,不如这话本,简单又有趣。”秋晏景安抚性地亲了亲他,低低地道:“而且不是珩之说的,要鼓励民间创作,百花齐放吗?我这是听珩之的话。” 谢懿虚伪地笑了笑:“……哦。” 哦。 第58章 番外二 无岭是家中最小的那个儿子, 他七岁的时候,他爹做生意失败了,赔了老底还欠了笔钱, 一家人从大宅院里被赶了出去, 投靠亲戚无门,凄凄惨惨地去了城外的城隍庙。 途中还被乞丐们打过一次。 无岭从金贵的小少爷变成了吃一顿饿一顿的小乞丐,还是乞丐能力低弱, 给全家拖后腿的那一个。有一日, 他从别的乞丐那里抢了个肉包子, 拖着一张糊了血的小脸回去的时候, 不小心听见了他爹娘的对话。 “那孩子最小, 把他卖了, 你怎么舍得啊?” 那是他娘在哭, 无岭躲在石像旁边,听他亲爹说:“就是最小的才最好**,才好卖, 咱们如今连自己都养不起了, 还带这个拖油瓶,迟早全家都得饿死!” “可是夫君,那是我们的儿子啊!” 他娘哭得更惨了,可他爹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狠声道:“我都跟人牙子商量好了,就卖去楚楼里当个小童子,足足五十两,这可是天价,够咱们开个店铺东山再起了。” “楚楼?那怎么行!去那里哪是当小厮啊,那是要被调成小倌, 伺候人的啊!夫君,我求你了,咱们再想想办法,别把孩子卖去那种地方遭人欺凌啊!” 无岭听不懂什么叫楚楼,什么又是小倌,但她娘哭得那么惨,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可是为什么要把他卖掉呢?吆吆明明这些日子他都拼了命的乞讨,昨日有个摊贩看他年纪小,给了他一只鸭子,他就吃了块皮,剩下的全给爹娘和哥哥们吃了呀!他觉得有些难过,便双手捂住已经凉透了的包子,趁着他爹娘吵闹时跑了。 他顺着小路一路跑出了山,才发现山的那一边有好多和他一样的人,背着破旧的行囊,有的还牵着哭哭啼啼的小孩,麻木地向前走。 他也跟着走,被城门口的官兵用手推着、脚踹着赶了出去,他没办法,只得钻进了城外的巷子,那里面都是被赶出来的人,叫流民。 他不敢和人家一起待着,就选了最外面的那条巷子——因为他觉得自己快要饿死了,如果躲在里头,尸体会发臭的吧!死在外头,好歹有人替他收尸呢! 可真伤心啊,他还惦记着那一口鸭子的味道,太香了。哥哥和爹爹围在一起吃的时候,他在旁边直流口水,当时他偷偷看了一眼,娘也咽了口水,不止他一个人馋。 想着想着,他就想不动了。 耳朵嗡嗡嗡地叫,眼皮被黏住了,睁不开,听不见,他想:或许现在我已经被鬼差们锁起来了,所以才会五感尽失吧!人和鬼的确是不一样的。 “小孩。” 突然,他听见了鬼差的声音,随即有人捏住他的下巴,给他灌了什么东西,他动了动舌头——是粥! “提着口气吧,差点饿死。”他听见又一个鬼差如此说。 地狱可真好啊,他爹都不怕他被饿死,鬼差们却怕,还给他喂粥呢,这么想来,他死得也很值得。 “诶,醒醒?” 鬼差拍他的脸,把他拍醒了,他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见一个好高的影子站在身前,他迟疑地愣了好一会儿,终于露出个讨好的笑来,“你是阎王哥哥吗?” “阎王哥哥?”那身影的主人笑了笑,说:“阎王可不会管你这样的小鬼。” “那你是谁啊?”他呆呆地道:“难道是鬼差哥哥吗?” 许是他憨傻的模样实在好笑,他听见那人笑了一声,用极其好听的声音道:“叫哥哥就叫,还非要加上个前缀做什么?傻小子,你还活着。” “还活着?”他茫然睁眼,总算将眼前的场景看清楚了——还是熟悉的城门,他也看清了鬼差哥哥的模样,他绞尽脑汁地想了好一会儿,才笨笨地憋出一句:“神仙哥哥,你是神仙哥哥吗?” “是啊!”这人也懒得纠正他的错误叫法,笑了一声,说:“给你留点钱,去别的地方谋生吧,这地方常年打仗,你一个人,活不久的。” 他觉得神仙哥哥笑起来可真温暖,于是连忙道:“神仙哥哥,你可以收留我吗?我什么都会做的!” 第65章 “哦?那你说说,你会做什么?” “我会洗衣做饭扫地……我还会乞讨!”他兴奋地道:“我之前还讨到一只鸭子呢!” “我还以为会些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呢。”那人俯身弯腰打量了他一会儿,说:“这么没用,跟了我可是要吃很大的苦头。” “我不怕吃苦的!”他冒犯地用脏兮兮的爪子弄脏了那干净的衣摆,怯怯地道:“我什么都不怕,神仙哥哥,求求你带我走吧!” “当真什么苦都不怕?”那人并没有嫌弃他,只认真地道:“每天都会很疼,如果你自己不勤奋刻苦,不小心谨慎,可能会死;就算你什么都做到了最好,也可能会死。如此,不如今日便死,还不用白受苦。” “可也有可能不会死啊!我不怕的,神仙哥哥,求求你带我走吧,我真的不怕,求求你了,哥——” “好了,别哭了。” 他被人拉了起来,用披风裹住了身子,又听那人说:“既然如此,我信你一次,我带你走。” 从那一日起,他不用再去乞讨了,但是有时也会挨饿,因为教他功夫的南伍哥哥十分严厉,每当他没练好时,总是板着张脸说:“减一顿饭,若再练不好,今日都不必吃了。” 他十分畏惧,于是加倍地刻苦,久而久之,他再也没饿过肚子了。 第二年生日的时候,南伍哥哥送了他一袋东西,他有些惧怕地接过,生怕是毒虫之类的,南伍哥哥这是要考教他的反应能力吗? 可当他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那一袋子都是糖! 不一样的糖,他小心翼翼地尝了一颗,好甜啊!软糯香甜,肯定是花了好多钱才能买到的上等货。 他在那一日收获了南伍哥哥的糖果,也被摸了脑袋,还被夸了句“你很懂事,练得真好”,他兴奋地不得了,连忙承诺道:“我会一直很听话的,我要把这些糖都藏起来!” “藏起来做什么?买着不就是要吃的吗?”南伍不赞同,又从怀中掏出一个极其精致好看的罐子,递给他说:“吶,主子给你送的生辰礼,以后就用来装你的糖。” 他咽了咽口水,忙接过来,好半晌才道:“啊……真好看……值好多钱啊!还有糖吃了就没了呀,我不敢吃。” “出息。”南伍像是在笑,又像是有些心疼他,连语气都温柔了许多,“如果你一直这么听话,往后想吃糖了,我给你买,就当是你好好练功的奖励了。” 他激动地睁大了眼:“真的吗?” “嗯。”南伍看着他,说:“我听人说你背地里总爱拍我的马屁,还一口一声南伍哥哥,不就是想借着人家的口向我撒娇吗?我应了,你乖些,我会给你买糖的。” 我才没有撒娇。无岭在心里偷偷地狡辩了一声,嘴上却什么也不敢说,喜滋滋地应了—— “南伍哥哥,我会一直听主子哥哥的话,听你的话!”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