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那片海》 第1章 [现代情感] 《逃出那片海》作者:乌津一【完结】 本书简介: 【be/现实向/女主成长蜕变/排雷往下翻】 【段评已开,期待互动】 【日更,不更会请假】 她清楚地知道,人生有太多惊喜,她为自己忙碌着,不屑花时间去为情窦初开的爱情流泪。 — 2007年,榕城市中心建起了一栋高楼,三十五层,新闻说是榕城首富回馈故乡,江颂瞥见电视里头发半白、精神抖擞的老人。 同年班里来了个新生,外貌出众,家境优越,叫李迩,成了她三年来的第一个同桌。 后来江颂被李迩带去了那栋楼的顶层,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居然是他家。 她看见桌上的一张合照,新闻里身穿西服的老人换上了件白衬,揽着一个小少年的肩。 李迩瞥一眼:“那是我外公。” — 离高考还剩百天,李迩不来学校了。 她天真地问:“不来上课,你怎么考上大学啊,虽然你家很有钱,但也要上大学的啊。” 李迩染着笑意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夹着丝丝电流,“江颂,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高考这一条路的,我要去伦敦了。” 她当然不知道,她那时只是个落后小城中的普通高中生,有关世界的一切,都是从书里知道的。 她认知里最广阔的天地,就是家对面的那片海。 — 他替她改了高考志愿,他说,江颂,你的分可以去更好的学校,不要被你的家庭所拖累,埋没了自己。 她也为了他勤工俭学,存了三年多的积蓄,拿到了学校的交换生名额,站上了英国的土地,孤身一人,满腔热忱。 他们在伦敦街头接吻,在雨中相拥,也在他的房子里度过最浓情的一星期。 直到一天深夜,江颂无意间看见他的收件箱。 李迩擦着半干的发从后面抱住她,低头吻她脖颈,她神色冷淡: “李迩,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对你来说很难,是吗。” — 后来异国街头重逢,他落泪,声音哽咽,说真对不起啊颂颂。 江颂站在风里,无声地撇开头。 “李迩,我们不要有以后。” 我们相遇,相爱,相泯与江湖。 这就够了。 李迩望着她的背影,想起那年她打来的电话,问伦敦今天是什么天气,他说是晴天。 时隔多年他才恍悟。 他回答错了。 伦敦一直在下雨。 天没有晴。 — 不要可怜她的过去,不要心疼她的遭遇,请肯定她的努力,鼓励她的坚持,夸赞她的成功。 —————— 看前须知: 1.男的多情中央空调,雷的请迅速安静离开。 2.允许个人见解,你认为他是男主,他可以是,你认为他不配,他就不是。 3.女主前期性格确实有缺陷,请给她一点时间去改变,不接受批评女主的评论,看见会删。 4.节奏慢,高中-大学,微量都市。 5.会有很多男人出现,但不要对文中任何一个男人抱有期待。 6.正文是女主视角,所以看见的也是女主看见的,女主看不见的基本不会写,番外会有其他人物视角 7.最后,雷的请安静离开。 内容标签: 励志 成长 逆袭 校园 be 主角视角 江颂 人 其它:成长,蜕变 一句话简介:运气玄之又玄,我才是命运的导演 立意:不做现实的困兽 第1章 短头深海狗母鱼 她讨厌海。 我很留恋堂皇世界,也有新的天梯载我向上爬,成年人世界没童话,好聚好散如此便罢。(《真相是假》) 2024.11.7 —————— 榕城是一座海边小城,冬天有雪,夏天不热,一年四季的风都是咸湿的。 2007年,手机像素并不高清,互联网也不发达,这座小城的旅游业还没开发,沙滩上没有成群的旅客,只有白花花的海浪和正要出海的渔船。 暑假刚结束,燥热的风吹动一颗颗躁动的心,在五十平不到的教室里蠢蠢欲动。 江颂踩着上课铃声跑进教室,大喘着气,额上的汗往下坠,一张白净的脸热的发红,刘海被风吹的乱。 她跑到座位上提起板凳往后拉,再轻轻放下,没发出一点声音,但所有人都在看她。 那些光明正大的,偷摸打量的,同情的,嘲笑的,不怀好意的眼神,都向着她。 “哎,她里面那件米色的短袖都快洗成白的了。” “好腥啊,她每天都跟鱼睡在一起吗?” “她好像真的卖了一暑假的鱼,我妈每次去买菜回来都说又在菜场看见她了。” “窗户打开啊,臭死了,她能不能换个班啊。” “你瞎了啊,窗户都开到最大了。” “哎呀你们少说两句吧,她也挺可怜的。” “我才可怜呢,每天都要闻鱼腥臭。” 这些声音悉数落在江颂耳朵里,她听的一清二楚,却不显露一丝情绪,只是安静地坐下,放书包,拿书,然后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微微低头,擦去脸上的汗,将凌乱的刘海整理好,挡在额前,有些遮眼。 擦完汗的纸巾被她攥进手心里,握成拳头的手放到大腿上,掩盖在书包下,抑制不住地抖。 没事的。 没有味道的。 这件衣服洗了很多遍了。 是洗衣粉的香味。 没有腥味的。 铃声响完,班主任老徐一手拿着玻璃杯一手拿着书走上讲台,书往桌上一砸,砰的一声,讨论声和窃窃私语声被震住。 “吵什么吵!一个个还以为自己是高一呢!我在办公室就听见你们吵了!教室弄的跟菜市场一样!” 底下有人小声接话:“可不就是菜市场吗,卖鱼的都有。” 周围人被逗的扑哧笑出声。 “那几个笑什么呢!你们笑的很好看吗!要不要上来笑给大家看!” 底下人彻底噤了声。 老徐打开玻璃杯喝口水,眼神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然后对着教室门口招了招手。 外面走进来一人,书包提在手上,黑衣黑裤,很高,挺拔,皮肤白,碎发遮住眉,很欧式的骨相,鼻梁高挺,气质出众,不像同龄人,却又说不出这不像到底在哪里。 等他转过身面向全班,才知道那不像是从何而来。 那双眼。 波澜不惊的一双眼,沉静疏离的气场都来自那双眼,深棕色的眼瞳,目光冷冽,有压迫感,看起来不好惹。 可这样深邃又冷漠的眼睛,染上笑意时却深情又迷人。 多少一中少女溺死在这双眼里。 “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大家掌声欢迎。” 热烈的掌声中夹着女生的议 论声,讨论的字语无非是“好帅”“好高”“好想认识”之类的。 模样好看的人,天生就有让人想去认识了解的能力。 掌声雷响一般,始终没停,老徐手在讲台上用力叩了两下。 “差不多行啦,女生们把口水收收。来,自我介绍一下。” 老徐往旁边站了两步,把中心位让给他。 少年走到讲台正中间,“我叫李迩,闻名遐迩的迩。” 声线偏冷,和他这个人一样,但又带着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感,语速不快不慢,有些漫不经心的懒意,还带着浅浅的倦意,让人无端联想到冬天落雪的海面,海浪打出白沫往岸边卷,将沙滩上的碎雪和薄冰碾碎个彻底。 江颂这时才抬起头,望向讲台上的人。 有些人,你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使身处同一空间,即使同样在这间教室里,却始终是两个世界。 只一眼,江颂就低下了头。 只是一个,与她无关的人。 老徐在班级里看了一周,最后视线锁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你坐江颂旁边,靠窗那个。” 所有人都回头看,议论声又出来了。 江颂再度抬起头,看了李迩第二眼。 她脑袋放空了两秒,然后想想,也是,全班,只有她旁边有空位。 一中有高中部也有初中部,班级里大多数都是本部升上来的,江颂也是。自初二以来,她就是单人单座,因为所有人都嫌弃她身上的鱼腥味。 李迩的到来意味什么? 意味着,孤单三年的她,终于要有同桌了。 在她发愣的间隙里,李迩已经走过来了。 她抬起头对他看,刘海遮住了半双眼。 李迩冲她点头,唇角微微上扬:“你好。” 江颂眼神不自在地闪躲了一下,看向他的肩膀。 她想,她应该回一句你好的,这是最基本的礼貌,但她说不出口,因为班上几十双眼睛都在盯着这里,她不敢说,害怕这又会成为她们嘲笑的话柄。 第2章 所以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僵硬地低下头去,假装打开书包拿书,不去看旁人的视线。 可她忘了,她们嘲笑她,是不分理由的。 甚至,不需要理由。 就像她们的霸凌一样,甚至没有人觉得,她们在霸凌她。 靠近走廊的那一组传来声音,“真没礼貌,别人跟她说你好她都不会回的吗。” “……” 李迩并没有把江颂的反应放在心上,他坐下后若有所思地看向窗户。 江颂在余光里看见他将头转向自己这边,变得更紧张了。 她害怕目光,害怕被人打量。 那一整节课她都是紧绷着神经上完的,因为李迩有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在看着窗外。 老师宣布下课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松了口气,结果心又因为旁边人突然的开口而七上八下。 “老师说你叫江song,什么song?” 江颂低垂着头,小声说:“一个公…加一个页…” 少年听了她的回答轻声笑了一下,但那笑声里绝然没有嘲笑意味,“歌颂的颂啊。” 江颂抿着唇,没说话。 “我叫李迩,一个尔,加一个走之底。” 又是很小的一声,“我知道。” “江颂,我能跟你商量个事儿吗?我喜欢发呆,能不能跟你换个位置,我想挨着窗户坐。” 江颂几乎是没有经过思考地,直接同意了。 她把书往书包里塞,把所有东西都胡乱地往里塞,可桌子上还有一大摞,根本塞不下。 李迩看见她的动作又笑了一下,“我帮你吧。” 他个子高,力气也大,江颂站起来只到他肩膀,她把椅子往后挪,给他腾出搬书的空间,然后那摞书就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搬起来了。 班上的人不明真相,都伸着脖子往这看。 江颂不知道那两分钟是怎么过的,她浑身都在发毛,始终低头看着脚尖。 直到李迩提醒她:“好了,你坐吧。” 之后的一整天,李迩都没再说过话,也不听课,除了看向窗外,就是趴在桌子上睡觉,老师们也像商量好的一样,没有一个人管他。 李迩睡觉时,江颂微微侧头看向窗外。 她不知道李迩在看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教室在四楼,透过窗户,能看见半边操场,绿色的草坪,红色的跑道,往外,是车流不息的街和老旧的商铺,再往外,是海。 蔚蓝的海水泛着粼粼波光,与遥远天色相连,阳光照耀下像笼了层薄纱,有些飘渺,海面上有渔船沉浮,一只只渔船在广阔的海里显得渺小,望在眼里,就是一个个小黑点。 江颂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涩,才缓缓偏过头。 她讨厌海。 ——— 江颂不住校,因为一年要五百的住宿费,她家交得起,但不愿意给她交。 她每天骑自行车上下学,那车还是她爷爷曾经骑的,是老式的二八大杠,她只有一米六五,人长得瘦,骑起来十分费劲,且车的岁数大了,三天两头的坏,她早上迟到就是因为半路停下来修链条。 赶上放学高峰期,路上挤满了人,九月初的天还闷的慌,热的汗顺着前胸后背淌,湿了一整片衣裳。 江颂从人群里挤到车棚底下,蹲下去解车轮上的锁,然后又推着车,顺着人流往外走。 周围有许多偷看她的人,也不乏偷笑的声音,她装作没听到,强迫自己不去在意。 到了校门口,空间宽敞了,她抬腿蹬上自行车,车子实在是高,她坐在车座上,脚尖只能勉强碰到地面,模样十分滑稽,要想脚掌着地,还得整个人往一边侧,但那样起步又会很费力。 江颂好不容易骑上去,往前蹬了两下,身后忽然传来铃铛声,来人一阵风一样咻地一下掠过她,骑的是捷安特的最新款,一边骑一边回头对她喊:“江颂!蹬起来啊!要摔喽!” 这人叫张啸翔,是班里的刺头,他家里开酒楼,在榕城算有钱了,在学校收了几个小弟就真把自己当大哥了,没事就爱干些违反校规的事儿,比如上课看学生禁止观看的漫画,比如偷偷在厕所里吸烟,比如欺负弱小的同学。 江颂就是那个同学。 张啸翔喊完话就又跟一阵风一样飞走了。 江颂目光直视着前方的道路,不去理会身后的种种。 她也希望自己像风一样,快些,再快些,这样别人就看不见她,也抓不住她。 风才有自由。 路过学校旁的公交车站时,她看见李迩站在不远处的路边,他这会儿把书包背在肩上了,但也只背了一半,另一半松松垮垮地落在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一只手插兜里,另一只手在摆弄着手机。 他有手机。 一辆黑色轿车路过江颂慢慢滑过去,倒车镜上的灯开始闪,车停在他面前。 那辆车的车标是蓝白的,上面还有“b”“m”“w”三个字母,身穿黑色西服的司机从驾驶座上下来,替他拿过书包,又为他打开车门,毕恭毕敬地等待他上车后才回到驾驶座,关门的动静都称得上小心,车子逐渐加速驶离。 在那一年,在那座小城,汽车并不普及,对普通人家来说,有辆轿车是件奢侈的事,江颂家里没车,周围亲戚邻居也没有,李迩家有,并且,比起汽车这件“奢侈品”,他家还有更奢侈的———汽车司机。 江颂不认识车,但看样子也猜得出,那辆车不便宜。 真气人,她连幻想拥有一辆新的自行车的权利都没有,她的同桌却能拥有一个专属司机;她狼狈地骑着一辆不适合自己身材的自行车时,她的同桌却能坐在轿车后座上悠然地玩着手机。 没事的,她想。 那辆轿车看起来就密不透风,天气这么热,坐轿车还不如骑自行车凉快,至少骑车时,风都迎面吹过来,不会闷。 真可怜。 她没坐过汽车,甚至不知道,车上是有车载空调的。 人各有命,只是有些人,未免太命好了些。 第2章 红间蓝眼宝石鱼 第一次,她讨厌自己的…… 那两年教育局查的严,榕城的高中全部取消晚自习,有两所头铁的私立“顶风作案”,第二天就被请喝茶了。 学 校五点半放学,江颂到家是六点四十。 从她家到学校,快的话,也至少要骑四十分钟。 学校在她初三那年搬到了新城区,而她家还在老城区,每天上学放学都要穿越半座城,从破落的老城,到热闹的新城,再从霓虹灯闪烁的新城,回到路灯时好时坏的老城。 跨越半座城,也像在跨越一个时代。 而老城区的居民是被时代遗忘的人。 那一片都称不上是小区,更像是拥有楼房的临海渔村,江颂家住在最外围的那栋楼,靠近马路,马路对面就是海。 白天还有些热,等到太阳落下去,空气里就带着点凉意了,海风吹过来,夹着咸湿,海浪拍着礁石,发出巨大声响。 江颂把车锁进楼道里,数着阶梯往上爬。 一,二,三,四……三十一,三十…… 左脚刚踏上第三十二个阶梯,距她一米远的那扇门就发出砰的一声,震的她肩膀抖了抖。 声音是从里面传来的,听起来像什么东西砸到了门上。 江颂的手抓着书包垂下来的带子,停顿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完成了最后一步。 三十二。 她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沉默地开门。 发出巨大声响的那扇门,是她家。 门一打开就看见躺在鞋架旁的篮球,架子顶上的鞋也掉了两只下来。 江颂望向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脚搭在矮桌上的人,面无表情地说:“把你的球放好,掉下来的鞋也收拾好。” 江天豪充耳不闻,一头埋在手里的mp4上。 江颂见他不动,又喊了一句:“江天豪,把你的东西收拾好。” “……” “江天豪。” 江天豪一脚蹬在桌子上,矮桌被他蹬移了位,他一边蹬一边喊:“妈!她烦死了!” 张文萍从厨房里跑出来,手上还拿着锅铲,二话不说就朝江颂说:“你帮弟弟收一下嘛,快点啊,马上爸爸回来吃饭了。”说完她又跑回厨房。 江颂站在那,看江天豪得意地冲她做鬼脸,抿了抿唇,听见有人上楼梯的声音,最后妥协地蹲了下去,把掉落的鞋放回原位,再把篮球放到鞋架旁的空地上。 收拾完她换了鞋,抬脚往房间走,刚走两步,身后传来钥匙开门声。 江华提着一只水桶回来了。 桶里的水摇摇晃晃,泼了些在地上,她听到水花落在地上的声音,但没回头,继续走。 在进房间的最后一步,被人叫住:“江颂,来把地上水擦了。” 江华边说边提着桶往卫生间走,路过江颂时,桶里的东西晃悠了两下,江颂侧眼看过去。 第3章 桶里放了冰,有两条鱼,一动不动,应该死了。 她把书包放回房间,看着家门口的那一滩水,还是拿了拖把过去把水拖干净了。 再怎么拒绝都没用,反正,最后都是她拖。 张文萍端着最后一盘菜走出来,看着拖完地的江颂:“爸爸回来了吗?” 刚问完江华就从卫生间出来了,“早上王婶让我给她带条银鲳,放卫生间里了,你等会给她送过去。” 张文萍惊怪一声:“她这么舍得,都买银鲳啦。” “她家侄子明天来,估计是请人吃饭,好给她儿子安排个工作。” 张文萍给江华拉椅子,一边拉一边喊江天豪:“豪豪!别玩了,来吃饭了!” 然后转头对江颂说:“一会吃完饭你给王奶奶送去啊。” 江颂拿着拖把站在那,“妈,我高二了,作业很多。” “哦呦好好好,你要写作业,我去送,我就是给你们当牛做马的命。” 江颂听完沉默了,看着张文萍捶腰的动作,还是改了口:“我写完作业去送吧。” 张文萍摆摆手,“算了算了,不要你了,我自己去,晚上妈妈去打麻将,你监督下弟弟啊。” 江颂只能点头。 她把拖把放回卫生间时看清了桶里那条鱼的全貌。 冰水隔绝了气味,没有腥味。 宽扁的身体,银白的鳞片,光从窗户那照进来,洒在桶里,照的鱼鳞泛出青色的光,还有些好看。 可惜鱼死了。 江颂没什么食欲,吃一点就饱了,江天豪一心惦念着他的mp4,吃饭和干仗一样,胡乱地把饭菜塞进肚子里,人又飞到沙发上去了,张文萍急着送完鱼去打麻将,也吃得快,饭桌上就剩江华一人。 他倒乐得清闲,一个人吃着小菜,还拿了瓶白酒出来,看上去心情不错。 可能是因为休渔期刚刚结束,收获颇丰。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海,吃的自然是海。 江华是渔民,常年出海,捞上来的海货运回来,张文萍拿去菜场卖,休渔期捕不了鱼,他就去工地上做做小工,张文萍则去夜市卖炒面。 按理说,日子这样过着,也不算差。 但这两人,一个是赌鬼,一个是酒鬼。 张文萍把她们三个人的碗洗了,临走前叮咛江颂:“等爸爸吃完你把碗洗了啊,其他的我洗完了,剩下的菜你也给蒙起来放冰箱去。”说完就急急忙忙地出门了。 江颂回了房间。 房间很小,床挨着墙,床脚那靠墙堆着两摞高高的书,从初中到现在的书都在那,她打算存多些再拿去卖,这样卖的钱更多。 窗户也在床挨着的那面墙上,没有窗帘,窗外是马路和海。 江颂经常祈祷,楼下的那盏路灯可以坏掉,这样光就照不进她的房间,她也就不会整晚睡不着,不会听见一些不想听见的声音。 比如拳打脚踢声,比如哭声。 偏偏整条马路的灯都坏过,只有那一盏,质量好的出奇,也亮的出奇,一直到早上六点才会熄灭。 于是透过那扇窗的光,陪她捱过许多难熬的黑夜,在海浪声中,枕着被泪水浇灌到发芽的枕头入睡,也在无数个清晨,被海上初升的太阳照醒。 每一次睁眼,都恍若隔世。 作业写完是晚上十点过,她转了转长时间低垂的脖子,眼睛干涩。 外面十分安静,江颂打开房门,漆黑一片,江天豪和江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 一直到她洗完碗洗完澡,又洗完了换下来的衣服,都没有人回来。 这个家,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她感受不到家的感觉。 也或许是,只有她感受不到。 就像有时她觉得妈妈爱她,可妈妈只叫豪豪,叫她,从来都是江颂。 ——— 第二天到学校时班里人来了一大半了,闹哄哄的。 李迩没来。 一直到上午结束,他都没来。 但有关他的话题没少。 下课铃一打就见张啸翔和几个男生围一块儿,撅着屁股趴桌子上说话。 “我昨晚去网吧查了,他穿的那双就是aj!好几千!” “卧槽!这么有钱!” “哎我昨天放学还看见他了,我爸说他坐那车是宝马!” …… 那个时候,几千块钱是笔巨款了,至少对江颂家来说是。 她不知道aj是什么,但听他们的描述,应该是鞋。 李迩的一双鞋,抵她家几个月的收入。 那也是她第一次听见宝马这两个字。 她看着桌子上不知哪一届学生留下来的三八线,看着空的抽屉,和空的座椅,阶级观念第一次在她脑中浮现。 那条弯弯扭扭的线,此刻就是阶级的鸿沟。 她感觉到脸上的皮肤微微发麻,指尖有些痒,在书本的硬角那一下一下地抠着,心里空落落的。 那是一种自卑。 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人与人的差距能有多大。 她得承认一个残酷的事实:如果不是这间教室,李迩是她这辈子都遇不上的人。 她在心底对自己说,那又怎么样呢江颂,没有如果的,至少现在,你们都在这间教室,他是你的同桌,仅此而已。 可她心里的滞空感并没有因此而消失。 因为现实活生生地摆在那儿。 李迩是在下午第一节 课快开始时来学校的,他不穿校服,也可能是没有,头发是半干半湿的状态,进门时抬手将额前的发往后撩,露出浓黑有型的眉,眉骨立体,显得整个人更加锋利冷冽,一件普通的黑t穿在他身上显得挺有范。 书包的两只肩带被他捏在手里,晃晃悠悠地提着, 江颂甚至怀疑,那书包只是个摆设,里面根本没装东西,因为昨天一天,李迩都没拉开过拉链。 他坐下时江颂闻到他身上沐浴露的清香,猜测他应该是刚洗完澡。 李迩的胳膊搭上桌面,手肘和她的相碰,那一瞬间像一把火烧向了江颂,从手肘蔓延全身,她像惊弓之鸟一样将手臂往回抽,动静大到让李迩侧目。 他清亮的眸子看了她一眼,像是自觉冒犯打扰了一般,和她说了一句不好意思,随后将手肘往里挪了挪,而在挪动时无意间发现了桌子上的线。 他盯着研究了一会儿,像第一次看见这张桌子一样,分析出这条线把桌面对半分了以后,抛给了江颂一个问题。 “这条线有什么用?” 江颂有些晃神,惊讶于他居然不知道这是“三八线”,而后想了想,也是,他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有人会拒绝他的靠近。 “这个是…三八线。” 李迩听了她的回答嗤笑一声,觉得挺新奇,“就是不能越过的意思呗。” 他的解释是对的,但是江颂无法点头,她不知道李迩会不会遵循这条线的规则,但她知道,李迩已经在心里认为这条线是她画的了,这种感觉有些奇怪,但她说不出奇怪在哪,只是单纯的,不想让他误会。 可解释的话,她又说不出口。 万一他没有这样认为呢? 万一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呢? 直到老徐从前门进教室,走上讲台,李迩变换了姿势。 这个动作让江颂后悔了。 他搭在桌面的小臂渐渐抬起,手肘又往里收了点,从压在线上,到平行于肩膀,双手交合,十指交叉着叠在一起,拇指撑着下巴,而食指抵着鼻尖,双眼淡淡地看了一眼那条线,随后掀起眼皮,看向讲台。 江颂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第一次希望有人可以不守规则。 三八线是隔绝讨厌的人的。 他不是。 她以前总觉得,言多必失,少说话总不会错。 第一次,她讨厌自己的沉默。 她刚刚应该解释清楚这条线的来历的。 不为其他的,只为了,留下这个同桌。 至少,他是这个班里为数不多的,愿意主动和她说话的人。 她习惯被所有人孤立了,但不代表,她喜欢被人孤立。 身处群体环境中,孤身一人就是异类,是被群体排斥的一类,这样的人,会同样被其他群体所孤立,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所有人都会认为,你格格不入,你很难相处。 不明原因的老师也会认为,你是个不被同学喜欢的、不合群的同学。 你,是个坏孩子。 所以那节课下课,江颂被老徐叫去了办公室。 第3章 大口蛇牙龙鰧鱼 好好听课,小同学。…… 江颂低着头,跟在老徐后面走,穿过两个班级的走廊,经历十几双眼睛的洗礼,踏入办公室的那一刻,反而像得到了救赎,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老徐坐下来喝了口水,喝水时眼睛向上看了她一眼,隔着泛白光的镜片,带着探究的意味。 第4章 “江颂啊,和新同学相处的怎么样?” 江颂的手捏着拳头,缩在袖子里,指甲陷进手心的软肉,“……还好。” 老徐犀利的眼光又扫过来,“还好是什么意思啊?” 江颂的眼睛始终看着他桌上的黑笔,“……没怎么交流过。” “你这样不行啊,你得跟同学多交流,不管是学习还是娱乐,不能一个人闷声干的嘛,你们历史上不是还学了,不能闭门造车呀。” 办公室里的一位老师去倒水时路过这边,看热闹似的笑了笑,边拧盖子边走。 江颂低着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老师知道你性格比较内向,不太爱说话,但是班级是个集体,你身处于这个集体环境中,肯定还是要以集体行动为主的,对不对?要多跟同学交流,多沟通沟通,你们上学期的体育老师还跟我说,说你们班有个孩子啊,干嘛都一个人,有时候测试都有点难搞,别人都两个两个的合作完成,她就一个人,也没人帮她,她也不主动找人。我一听就知道说的是你,老师有没有猜错?” 办公室里又进进出出了两三个学生,投来打量的眼光,江颂的脸上有些发烫,心尖像有蚂蚁在啃食。 如果她能胆大一点,她想说,老师,你什么都知道,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爱说话,为什么我做什么都是一个人,你问我的这些问题,为什么不去问问其他人,问问他们,为什么孤立我。 但她是个胆小鬼,她只能点头。 老师,你说的对。 老徐一副看破所有事的表情:“老师们还是喜欢你的,觉得你文静,上课也听话,成绩也还不错,但是该动的时候还是得动,知道吧,多跟同学们玩玩,像新同学,多跟他沟通交流,你现在是他的同桌,要让他感受到同学间的友爱,展示一下我们班级的氛围嘛。” 江颂脑子里浮现出李迩那张脸,又想起那条三八线。 老徐还在说:“但是他上课干别的事你别被带跑啊,你还是要听课的,他听不听无所谓,他跟你们不一样。” 上课铃响了。 老徐也说累了,又喝了口茶,垂着眼对她摆摆手,“你先回去上课吧,老师说的话你要记住,听到没有?” “知道了。” 回教室的路上,江颂一直在想那句话。 他跟你们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为什么李迩听不听课都无所谓,他不是学生吗,不听课,怎么考上大学啊。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一路,一直到走回教室,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李迩也真的像老徐说的那样,不听课。 他终于拉开了书包的拉链,但不是拿书。 他从里面掏出来一个纸盒,看着像是玩具,又倒出来一堆小零件,其中一个块头大点,应该是好几个拼在一起了,李迩拿起那一个,在手中翻转了一圈,然后在零件中找合适的那个,拼上去,再找下一个。 江颂看的有些愣。 所以,他的书包里,就带了这个? 零件很多,散在桌子上,李迩翻找时会把它们打乱,其中一个被他的手背打飞出去,越过了三八线,飞到了江颂手边。 他看了一眼,伸手过来拿,小拇指的关节蹭到了江颂的手背,她瑟缩一下,有些痒。 “不好意思。” 又是不好意思。 下午才过一半,他已经对她说了两句不好意思了。 她看着李迩低垂的睫毛,没说什么。 课上到一半,手边递过来一张粉色便利贴,李迩侧头看向身边的女孩,她坐的端正,眼睛晶亮,认真地看着黑板,一副认真听课的模样,仿佛这张便利贴不是她递来的。 他拿起便利贴看上面的内容: 那条线不是我画的,你不用管的。 字迹娟秀,和它的主人一样。 江颂表面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板,余光却始终瞥着李迩的一举一动,她看见他在书包里翻找了一下但无所获,然后自己放在书旁的笔就被人拿走了。 所以,他不仅没带书,连笔都没有…… 那张便利贴被夹在笔盖上的夹子里递了回来,在她的那排字下,多了三排潇洒潦草的字: 好好听课, 小同学, 不要和同桌传小纸条。 江颂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李迩递完便利贴身子往后靠,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似乎在观察着她的反应,直到看见女孩红透的耳尖和泛着粉红的侧脸,才满意地笑了起来,笑声很短也很轻,从鼻息里钻出来,但江颂听见了。 她的脸更烫了。 这人…怎么这样…… 李迩这个人,迟到且早退。 最后一节课上课前就拿着书包走了,走时全班都对他看着,而他做了一个举动,把全班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江颂身上。 他在起身后轻拍了一下江颂的肩膀,和她说了句拜拜。 江颂那一刻全身都是僵的,她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友好,和善。 可偏偏是当着全班的面做的一个动作。 意味着,她会成为众矢之的。 虽然她本来就是。 “还挺会勾搭人的。” 这句话是丁薇说的。 她是公认的班花,甚至校花,长得漂亮,家境也好,所有人都捧着她。 她也是第一个孤立江颂的人。 江颂的上一个同桌,是她。 她们初中就同班,初一时关系十分要好,初二逐渐冷淡,初三降到了冰点。 江颂不明白,到底是哪出了问题,会让她突然讨厌自己,针对自己,孤立自己。 张啸翔嘴比较贱,阴阳怪气地喊了一句:“喔哟,关系突飞猛进啊。” 周围男生立马懂了这话里的深意,发出刺耳的爆笑声。 江颂的脸再次红了起来。 这一次,是尴尬的。 这样的人总是存在于每个人身边,说一些令人陷入尴尬的话,收获一些笑声,就自以为幽默和智慧,全然不顾别人的处境。 像只讨厌的蛀虫。 ——— 第二天李迩依然迟到,上午第二节 课才来教室,更甚的是,他今天直接没带书包了,是抱着篮球来的,穿一件白色帽衫,手上提着一个纸袋,他坐下时江颂看见纸袋里装着衣服。 “江…颂?” 他略带着疑问叫她名字,她有些奇怪地转头。 像是确认了自己没有叫错,又喊了一遍。 “江颂,老师来了叫我。” 声音带点鼻音,眼睛也带着困意,说完就趴到臂弯里睡了过去。 江颂有些懵,因为还剩两分钟就上课了,老师马上就来了,但她还是点头了,即使李迩已经闭上了眼睛。 等老师进了前门,她轻声叫他:“李迩。” 这是她第一次念他名字。 然而李迩毫无反应。 她又喊了一声,他还是沉沉地睡着。 老师已经走上讲台了,江颂伸手戳了戳李迩肩膀,他终于有了动作。 ———原本朝向窗户的脸,猝不及防地暴露在她眼前。 眼睛还是闭着,原本的双眼皮上因为困倦多了道褶,脸颊上印出了衣服的褶皱痕迹,耳朵也因压力而泛着红。 这张脸挑不出半点瑕疵,皮肤也好的出奇。 江颂觉得他可以去当明星。 她出神了几秒,突然想起自己要干什么,又伸手去推了他一下。 根本喊不醒。 也或许是他根本不想醒。 江颂泄了气。 还老师来了叫他,他又不怕老师,叫也叫不醒。 直到那节课的下课铃响起,李迩才皱着眉从睡梦中醒过来。 他一整节课都保持着面朝江颂的姿势,迷茫地睁开眼,似乎一时之间还不太能适应强光,右手的手心捂上眼睛,强撑着抬起了头,而后用手揉了揉眉心,身体往后靠到椅子上,放空了一会儿,才撂了一个眼神到江颂身上。 沙哑的声音从江颂侧后方传来,像被海浪冲刷过的沙粒。 “小同学,你真不够意思,不是让你叫我吗。” 他还倒打一耙了。 江颂停下手中的笔,轻声说:“我叫了。” 班级里有点吵,笑声聊天声夹杂在一块儿,她的声音显得空远又渺小。 李迩像是没听见一样,突然靠近过来,左肩碰上她的肩膀,手也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什么?” 江颂被他的动作吓到结巴:“我…我说…我叫了…” 李迩的脸就在她旁边,全世界的声音都在此时消失不见,只剩他的。 他轻笑,笑声像一根羽毛一样撩拨着江颂的心。 “你就是用这个声音叫的?” “……” “你不适合叫人起床,适合讲睡前故事。” 李迩看着眼前头快低到桌子上的人,决定不逗她了,他退回去:“下次叫不醒我,就直接推我一把,实在不行,打也行。” 第5章 江颂低低地说了声:“我推了……” “你力气太轻了,推的力气跟按摩没两样。” 所以他当时就是有意识的,知道她在推他,就是不醒。 李迩说完这句话就拿着纸袋和篮球离开了,没再回来。 再见到他是在中午,江颂随着人潮一起去食堂。 因为家的距离实在有些远,来回一趟,一中午的时间就没了,所以她中午都在学校食堂吃。 去食堂会路过篮球场,李迩在里面。 中午十二点的阳光有些晒,阳光透过发丝,热意爬上头皮,有些痒。 江颂眯着眼睛看过去,和站在篮球场外的所有人一样。 李迩换了身衣服,穿一套黑白色的球衣,上衣背后有他的名字,名字下方是大大的“12”。 其他人的球衣都是蓝黄色,所以他在其中十分显眼。 他额前的发被汗湿,皮肤有些红,胳膊的肌肉线条明显,小臂因充血而青筋凸起,荷尔蒙爆棚。 和他打球的是别的班的男生,江颂不认识,他们看起来关系不错,配合也很默契。 李迩能很快交到朋友这件事她一点也不意外,他身上有一种游刃有余的自信,有比任何同龄男生都强的少年意气,所以在收获朋友的同时,李迩还收获了无数少女芳心。 当然大多数是因为他那张脸。 在李迩投出一个漂亮的三分球后,篮球场围栏外的一众女生发出热烈的欢呼声,他的名字被一个个甜腻嗓音念出,有人打听他是哪个班的。 于是在吃完午饭,回到教室,江颂看见桌上多了一个粉色信封。 信封上工整地写着“李迩收”三个字,其中李迩的名字是用彩色笔勾勒过的。 用来封口的爱心贴纸昭示着少女的绵绵情思。 第4章 深海长鳍小丑鱼 没用。 九月里天气变化无常,时常是白天大太阳,晚上落小雨,温差也大。 放学回家的路上,突然下起一阵急雨,江颂被那雨淋的透湿,到家楼下时衣服头发全在滴水,一阵风吹过来,冷的她打了个寒颤。 但家里比外面更冷。 她走到家门口时就听见里面的动静,男人的骂声和女人的哭叫声传出来,还有砸东西的声音,江颂站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钥匙已经插进了门锁,但转不动。 她拔出来,手停在空中,低头看了一会儿,然后无力地垂下去,刘海上的水珠滴在眼皮上,她伸手抹去,转身坐到楼梯上。 江颂把书包拉链拉开,检查书有没有湿,她把湿了的作业摊开,放在台阶上,一个台阶放一本,做完这些,又坐回到最上层,胳膊抱住膝盖,寻求一丝温暖。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咔嗒一声,门被推开。 江华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话,出来时还被坐在地上的江颂吓了一跳,瞪着眼睛冲她骂:“跟你妈一样的贱种。” 江颂脑袋有些昏沉,江华路过她时,她闻到了他身上的酒臭味儿,他走路也摇摇晃晃,一脚踩在了她晾在地上的作业本上。 江颂拖着沉重的手脚进屋,屋内一片狼藉,板凳翻倒在地,酒瓶的碎片溅的到处都是。 张文萍躺在地上,半边脸肿起来,眼角还有淤血,胳膊和腿上青一块紫一块,她发出痛苦且微弱的呻吟声。 江颂眼眶红了,把书包丢在地上,走到张文萍身边去扶她起来,“妈,我们去医院。” 张文萍一边疼的龇牙,一边推阻江颂的手,“去什么医院啊,嘶…还嫌不够丢人啊,去把我床头的红药水拿来。” 江颂把她扶到沙发上靠着,又去房间里拿红药水,张文萍想接过来,被她躲过去了。 “我帮你。” 张文萍叹口气,“淋雨回来的?马上赶紧去洗个澡,别感冒了。” 江颂往她脸上涂药水,下手很轻,张文萍没太感觉到痛,“还是女儿好啊。” 江颂低头,将棉棒塞进瓶口,轻声说:“妈,你跟他…离婚吧。” 张文萍皱眉斜她一眼,“你想让你爸给你换个新妈是不是?” 江颂突然大声:“不是!” 可她看见张文萍脸上的伤,又实在不忍心语气过重,“他总打你,为什么不离婚?” “男人打老婆不是正常的吗,夫妻俩,哪有不吵架的。” 江颂想说这不正常,不管是什么身份,打人都不正常,也不应该。 张文萍把她往旁边推:“行了我自己来,你去洗澡,淋的像个落水鬼。” 江颂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把话吞进了肚子里。 小时候看见江华和张文萍吵架打架,她会害怕,会哭,会挡在妈妈身前,求爸爸别打了。 结果就是,自己被连带着一块儿打,而妈妈为了护住她,被打的更凶了。 江天豪出生以后,江华的脾气好过一段时间,可能是终于生出了儿子,心里顺畅了。 但是也没好多久。 江天豪两岁那年,江华的旧脾气又发作了。 江颂会把江天豪护在怀里,分明她那时也才六岁。 十岁以后,江华再打张文萍,她不会再扑到张文萍前面了,而是在江华打完出门后,求张文萍跟他离婚。 可求了七年,没用。 ——— 第二天是周六,万幸是周六。 江颂昨夜一晚上没休息好,半夜发起了烧,热醒好几次,喉咙干疼,四肢无力。 六月中旬外婆病了,自那以后,张文萍和两个舅妈就得轮番去乡下照顾她,周末轮到张文萍,去菜市场看摊的担子就落到了江颂身上。 摆摊的菜市场在市里面,偏中心那块儿,毕竟海鲜这种东西,只有有钱人会买。 她到菜市场是六点一刻,江华把今天现捕的海货都运来了,一只只皮皮虾在白色泡沫盒里挤着,增氧泵把空气压进水里,冒出细密的泡,颜色各异的海鱼放在碎冰上,江颂其实有点怕这类色彩鲜艳的海产品,长得太吓人了,青绿的,橙红的,一个个像中毒了一样,她不理解这世界上居然有人喜欢吃它们。 江华坐在矮凳上抽烟,烟灰掸了一地,地上还有两支烟头,混着灰色水污,江颂觉得身上粘腻的慌,鼻息里又钻进鱼腥和肉臭,她胃里有些翻涌。 江华见她来了,起身把位子让给她,手往右边一只水桶那指了一下,“那一桶有人订的,钱给过了,估计八点来拿,姓黄,你到时候直接给他就行了。” 江颂点点头,往那儿看一眼,桶里不知道有几只梭子蟹。 “这一袋也是他的,别拿漏了。” 江颂看见水里的一网兜香螺和皮皮虾,再点点头。 江华走了。 她走到摊位里面,把江华坐的矮凳往里收收,跨过地上的烟灰,坐到塑料凳上,从口袋里拿出张文萍临走前给她煮的一颗水煮蛋,蛋已经冷了,吃着有点噎,她嚼的慢,又从另一边口袋里拿出来一个巴掌大的单词本,一边吃一边背单词。 八点过十分钟,江华说的人来了,穿一身黑西装,年纪四十上下。 江颂觉得这人挺奇怪的,来买个菜还穿西装干嘛? “是来拿预订的海鲜吗?” 男人看着挺和善,冲她笑笑,“是,姓黄。” 江颂起身,“这桶里和网兜里都是,您看看。” “没事,我相信江师傅给挑的品质。” 江颂解网兜的手一顿,“那…那我给您装起来。” 蟹脚已经捆好了,装起来不费劲,江颂把三大袋东西递给他,男人接过,“谢谢啊小姑娘。” 江颂摇摇头:“没事。” 男人走时她还盯着他的背影看。 好像,有点眼熟。 将近九点市场里就吵起来了,这会儿人流量最大,顾客最多,江颂忙着装鱼抓虾,屁股没挨过板凳,本身就发着烧,这会儿背上发虚汗,整个人都有点晕,还有点喘不上气。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空隙,她坐下来,手肘撑在膝盖上,头低着,大口的喘着气,偏这一口气始终堵在胸腔,半天上不来。 正难受的时候,一道声音传来。 “江颂?” 江颂抬头,看见少年清俊的脸,风把她刘海吹乱,她抬手去理,然后再抬眼,“齐…书越…” 齐书越是她们班的班长,成绩好,长得也好,学校光荣榜前十名的常客,听说家庭条件也不错。 显而易见,这样的人,不会跟她有什么交集的。 她们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五句。 “你来给家里人帮忙吗?” 齐书越的声音混着叫卖声传进她耳里,她这时无端想起另一个人的声音,还暗自将两人做了对比: 李迩声音偏冷,有点不易近人,齐书越声音则温润些,像他这个人一样,温和有礼。 但两人声音都挺好听的。 第6章 声音好听的人,说出来的话也是好听的。 就像别的同学说她是卖鱼的,而他说,给家里人“帮忙”。 好像前者说的也没错,只是直白些,但后者就是听着更悦耳。 江颂点点头,“你来…买菜吗?” 齐书越笑笑,“对,来帮我妈买菜。” 江颂又是点头。 气氛有点尴尬,因为客套的话已经说完了,她确实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毕竟两人实在不熟,齐书越会喊住她都是意料之外了,按理说,他应该直接路过的。 “今天生意好吗?”齐书越主动开口。 “还可以……” “你是不是感冒了?” 江颂条件反射地咳了一声,好像,嗓子确实有点哑。 “…好像有点。” “你吃早饭了吗?” 江颂心里突然有点抗拒回答了,齐书越的问题…实在有点多。 她其实不擅长也不喜欢和人打交道,更不擅长和异**流,和男生面对面说话时她会觉得不自在,倒不是因为自己害羞,她把这归因于父亲在家庭情感中的缺失。 父母是启蒙老师,父亲是她接触的第一个也是相处最久的异性,因为和江华没有良好的亲子关系,导致她对异性有点避而远之。 “江颂?” 齐书越见她有些跑神,又喊她一句。 “啊?哦,吃过了。” “你……” 她看见齐书越的眼神往她身后某处飘了下,然后忽然改了口:“时间不早了,我先去买菜了,学校见。” “好……” 江颂望着他的背影,心里长叹口气。 终于走了,她和他说话时身体都是紧绷的。 然而放松了还没两分钟,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呦,江颂?” 江颂还没来得及在脑中反应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就已经下意识地回头了。 “真是你啊。” 又是张啸翔。 他嘴里嚼着口香糖,脸上是明晃晃的嘲笑,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副混混模样,晃着步子绕到摊位前,高壮的身体投下的阴影把江颂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她挺怕他的,因为张啸翔这样的人,连老师都治不了。 张啸翔指着摊子,手划拉半圈,“卖鱼呢?这都是些啥啊,你给我介绍介绍呗。” 江颂手捏成拳,垂在身侧,不吭声。 张啸翔嘴里的口香糖吹起个泡,鼓到一半炸开了,小小的一声,但江颂听见了。 “你哑巴啊,介绍一下啊。” 她垂着眼,盯着带鱼银白的皮,“海鱼,螃蟹,海螺,虾。” 张啸翔听完这回答来脾气了,他眉毛拧起来,指着江颂,声调拔高:“老子不认识还是怎么着?让你介绍下名字!” 他声音挺大,又粗犷,周围人看过来,隔壁摊位的叔叔婶婶都认得江颂,见张啸翔不像善茬,出来维护两句:“小伙子你干嘛哎,你不要欺负小姑娘嘛。” 张啸翔很不要脸地回:“这我同学,我照顾照顾她家生意。” 转头又对江颂说:“江颂,都是同学,介绍介绍呗。” 江颂还是保持沉默。 张啸翔不耐烦了,伸手来推她,“你他妈聋子还是哑巴!” 但没推着,毕竟隔着一个海鲜摊,江颂往后退一步他就够不着了。 这一举动也彻底惹恼了张啸翔,他撸着袖子就要来收拾江颂,期间砸了一个水池里捞虾的网兜。 江颂被他吓到,又往后退两步,腰抵上身后的摊子,退无可退。 就在张啸翔即将走进摊位里面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他被人从后面踹了一脚,帽子被人揪住往后拉。 男人凶狠的声音传来:“小狗日的!老子让你跟着!跑什么!” 江颂看过去,这人她见过,高一家长会的时候,是张啸翔他爸。 她那时候还感慨了一句,都说女孩像爸,男孩像妈,可这张啸翔和他爸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从身材到模样再到神态,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现在看来,性格也是。 张啸翔表情有些痛苦狰狞,看来那一脚踹的不轻。 “爸!我就瞎逛逛!” “老子让你逛了!” “我错了我错了!” 张啸翔被他爸扯着走,走之前还不忘对江颂放狠话:“你给我等着!” 然后又 被他爸踹一脚:“老子他妈的在哪等你啊?你狗日的想上天是不是!” “我没说你!” 江颂看着两人背影,撇了撇嘴。 这样的人,也会有怕的人啊。 第5章 蓝绿光鳃雀鲷鱼 狼。 新的一周,班里多了新的乐子,江颂从走进教室的那一刻发现的。 开始她只知道张啸翔那几个男生在传阅什么东西,一边传一边发出让人反感的笑声,笑完还不忘念出纸上的内容。 “卧槽这句哈哈哈!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呕哈哈!” 直到那东西传到她前排人的手里,她知道是什么了。 情书。 上周五放在李迩桌上的那封。 放学时李迩还在篮球场,江颂不知道他有没有再回教室。 现在看来,是没有。 前桌看的正兴奋,一时忘了身后坐的是谁,咧着笑转过头,递到一半才反应过来,手尴尬地停滞在空中。 江颂略带几分力气地拿过那张粉色信纸,没说话,沉默地把信纸压到自己书里。 张啸翔看不惯了,又想起周六他在菜市场丢的脸,新仇旧恨一块儿挤上来,他带着戾气走向江颂,骂了句脏话,“你当你妈的好人呢?” 江颂的胳膊被抓住,他力气极大,江颂根本不是对手,整个人被拽着胳膊往后拉,身子往后倾,摔在地上,尾椎骨生疼。 桌上的书被拿起,张啸翔把信纸抽出来,然后用力将书扔在地上,书在地上摩擦一米远,落在离后门不远的位置。 有人嘲笑,有人皱眉。 齐书越坐在第三排,看着一切,然后站起身。 同桌问他:“你干嘛?” “找老师。” 人刚走到前门口,突然跑进来一人,边跑边喊:“李迩来了!” 下一秒李迩出现在所有人视线里。 除了江颂。 她才刚刚爬起来,没有空暇去看。 齐书越定在前门门口,李迩没打算从这进。 他戴着耳机,低头在手机上打字,像有感应的,在路过前门时侧头,掀起眼皮看了齐书越一眼,然后继续打字。 走到后门,字也打完了,在踏入教室的前一秒,他把手机滑进裤子口袋,摘下耳机,白色耳机线在手里绕了绕。 江颂这才看见他。 李迩今天的打扮终于带了点学生气,穿一件灰白配色棒球服,脑侧有一绺发翘起来。 他手里的耳机线还在绕。 走了两步,停住,蹲下,捡起了地上那本书,翻开第一页,看见上面的两个小字: 江颂。 他拿着书略过张啸翔,走向自己的座位,眼睛看着江颂,又看见她衣服的侧腰,微微皱了皱眉,刘海遮挡着,没人看见。 江颂这时下意识地指了下张啸翔手里的信纸:“那个……” 他侧头,看见张啸翔手中的粉红,没多说,伸手拿走那张纸,看都没看,直接夹进江颂书里,一起递给她。 李迩把书包丢在桌上,拉出椅子坐下,一切完毕,才偏头,看了一眼江颂后背,然后将视线撂到张啸翔身上。 后排人都看得见那眼神。 他头微微仰,脸侧着,逆着光的眼瞳呈深色,眼睛也向上看,分明是坐着的,却莫名透出上位者的气势,眼神漠然,像冬日缭绕着寒雾的渊。 冰封千里,深不见底。 那一眼甚至不像在看一个人,而是看一个无用的物品,不带一丝情绪,但你看得出眼神里的鄙夷。 张啸翔当然看出来了,也当然火气直冒。 “你看……” “老师来了。” 齐书越出声。 张啸翔即将喷发的火被堵回去。 李迩终于缠好手里的耳机线,然后塞进包里。 江颂把信纸拿出来,避着老师的眼神从桌下递给李迩,“这个是…你的。” 李迩微微挑眉,接过来,光明正大地拿到桌上看,江颂心虚地看了老师两眼。 那封信不长,但李迩看得挺认真,像是一字一句地读完的,江颂余光瞥见他沿着信纸的折痕将它折成小方块,放进书包的隔层里。 做完这些,李迩又拿出了手机,手腕搁在桌沿,和班里其他人拿的书形成鲜明对比。 江颂睫毛颤了颤,像只受惊的蝴蝶。 天知道,明明是他在玩手机,为什么害怕的是自己。 她也趁机看清了李迩的手机样式。 她没见过的那种。 第7章 江颂没有手机,江华和张文萍的手机是常见的老年机,小且厚,跟李迩的不一样。 李迩的手机屏幕大很多,只最下方有一个圆形的按键。 他的手机一直摆在桌面上,不时地拿起来拨弄几下,偶尔还露出一丝笑,江颂敢肯定,老师一定看见他玩手机了,但老师没管。 为什么? 之前张啸翔也偷玩过一次,被当场抓获叫家长了。 看见李迩玩手机的当然不止江颂和老师。 “老师!” 张啸翔大声喊,声音在朗朗读书声里脱颖而出,硬是叫停了一个班的人。 讲台上的小老头隔着厚厚的镜片看过来,手扶着眼镜腿,眉毛打结在一块儿。 “李迩违反校规,他在玩手机。” 江颂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 事件主人公却云淡风轻,甚至毫无波动,张啸翔喊出那句话时他手里还拿着手机,在全班都看向他时还淡定地打着字,直到打完,才抬起头,看了张啸翔第二眼。 如果说第一眼是冰封,那第二眼,就是捕杀。 李迩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眼里却没笑意,江颂离得最近,看得最真切。 她想起曾经在小卖部的电视里看过的《动物世界》,饥饿数日的狼群游荡在冰雪之上,狼群首领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猎物,准备展开捕杀。 它们敏锐矫健,速度极快,群起而攻,厚厚的雪地因它们的奔跑追逐而泛起白雾,在几小时的追赶下,头狼咬住猎物的后腿,鲜血染红它们的脸鼻和下巴,猎物倒地,狼群胜利。 江颂记得最后一个镜头,狼王站在猎物的尸体旁,灰白的皮毛浸着大片的红,浅色琥珀般的瞳孔长久地眺望,望着萧瑟天地中,它们夺取的勋章。 那眼神是野性的,冷冽,凶残,嗜血。 是了。 就是这个眼神。 她承认,她也有点害怕了。 李迩的手机捏在手里,手机一角有节奏地点着桌面,江颂心跳的频率比这快三倍。 讲台上响起三角尺拍打桌面的声音,快退休的小老头显然不打算多管,“我会给你们班主任说,继续早读!” 李迩轻蔑的笑声是在这时发出的。 读书声继续响起,李迩的声音也跟着传来。 “他叫什么?” 江颂眼睫轻颤,唇微微张开。 坏人应该有人治。 对吧? 所以她回答:“张啸翔。” 还像担心李迩没听清楚一样,在纸上写下了“张啸翔”三个字。 她觉得,李迩能治他。 “背上灰拍拍。” 话题转变太快,江颂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 然后突然想起早读前发生了什么。 她被张啸翔拽了一下,然后,摔地上了。 她的脸瞬间发烫,头皮发麻,窘迫到脸红。 李迩像联想到什么,侧头问她:“他干的?” 还没等江颂回答,又问:“为了那张纸?” 江颂僵硬地点点头,手不断在背后拍打,想掸去背上的灰。 拍了很久,直到下课铃响起,她觉得应该拍干净了。 老师走了,李迩起身,跨出座位的那一刻,拍了两下江颂后肩,“还有点。” 江颂全身绷紧,下意识伸手去摸,指尖碰上李迩收回到一半的手心。 “没了。” 她脊背绷直,手捏成拳收回,指尖的触感还在,眼神放空地望着前方,却无意对上齐书越回望的眼睛。 只两秒,她就低下头去。第二节 是老徐的课,下课时他喊住张啸翔,让他去办公室一趟,不过五六分钟就回来了,带着话回来的。 张啸翔倚在后门边,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李迩,老徐喊你。” 李迩去了。 张啸翔望着他的背影,吐一口唾沫,“老子以为有多叼呢,拽毛啊。” 江颂没有闲心替李迩担忧,因为下一秒张啸翔就转过头来对着 她:“你等着。” 江颂全身的血液凉个彻底。 张啸翔这样说,就一定会报复她的。 上一个被他报复的人,已经转学了。 住了两个月的院后转走的。 张啸翔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间教室,是因为他爸给学校送了不少钱。 江颂清楚,他爸还能再给学校送十次那么多的钱,但她没有转学的退路。 她看着李迩的书包,心里默默祈祷。 虔诚的唯物主义者,第一次渴求神的存在。 但李迩没再回来。 一直到晚上放学,他都没再出现过。 他的书包还摆在桌面上,江颂剩下的一整天都在对着书包走神。 最后一节课临近下课时,她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决定拿起桌上那只黑色书包。 放学时她溜得很快,趁着人潮拥挤钻进人群里,占着身材娇小的优势,没被张啸翔找到。 她在心里咬着一句话:不能落单。 千万不能落单。 可无力感从脚底升起,蹬着自行车的腿也开始发软。 她怎么可能不落单。 她是被全世界孤立的人。 自行车行驶在沿海公路上,天边色彩明艳,落日悬在海上,像粒饱满圆润的橙子,而橙子汁水被压榨,淌进海里,将蔚蓝海水染个彻底,水面上泛着橙黄的光,海风徐徐,波光闪烁。 骑到家楼下已经天黑,路灯把她影子拉得长,江颂刚锁完车就在楼道里碰见家隔壁的杨姨。 她礼貌地问好:“杨姨好。” 杨姨看见她,情绪十分激动,“江颂!快快快!去找你妈!” 江颂被往马路上推,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怎…怎么了?” “哎呦!你弟弟离家出走,快去帮你妈一块儿找他去!” 江颂刚被推到路灯下,张文萍就出现在路拐角处了。 张文萍喊她:“江颂!回来的正好,跟我一块儿去找你弟!” “发生什么事了?” “他找你爸要钱,你爸不给,还打了他一巴掌,他一气之下跑走了,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找遍了都找不到!” “他同学家找了吗?” 张文萍喘着气:“给他同桌妈妈打电话了,还没接。” 话音刚落,手机响了。 张文萍急急忙忙接通,“宇轩妈妈?哎对对,是我!” “……” “跟你家宇轩一起的?” “……” “南盛广场是吧?好好,我马上就来!” 江颂微微皱眉。 南盛广场在市中心那块儿,是榕城最大的商业圈,离她学校不远。 江天豪不是没钱吗,怎么还去那儿? 张文萍骑上电瓶车,江颂喊住她:“妈!我跟你一起去!” 她把书包挂到自行车上,坐上了张文萍的后座。 电瓶车要比自行车快不少,二十五分钟就到了。 江天豪同桌的家长比她们到的早,对方妈妈也是一脸着急相。 南盛广场挺大,娱乐场所密集,人流也多,找人实属不易。 “天豪妈妈,这样,我们分头找,我找南面,你们找东面和西面,电话联系啊。” 张文萍连声答应,转头对江颂说:“那你去东面,我去西面,找到了打电话给我噢!” 她边说边急着走,没给江颂回应的时间。 江颂欲言又止。 她根本…没手机啊… 但张文萍已经跑远了。 东面是条美食街,今天周一,但正处饭点,人也不少。 江颂觉得江天豪不太可能在这边,因为没一家店是他吃得起的,但来都来了,还是找找吧,万一在呢。 她跟着人流走,路过每一家店都探头看几眼,偶尔瞥见墙上的标价会不自觉地咂舌。 市中心的大排档价格都贵到离谱。 夜里有些凉,她还穿着校服,风吹过来有点冷,脖子凉飕飕的。 她抱起胳膊,眼睛随意一瞥,然后,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6章 埃施迈尔蝎子鱼 挺巧。 上午突然消失的李迩,此刻,就在离她五米远的地方。 他换了件黑色夹克,袖子上是大片涂鸦,人还在往前走,朝着她的方向走。 他在打电话,但注意力没在手机上,而是漫不经心地看每一家店。 江颂看着他,一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就定定地站在原地,任由风吹。 一个中年男人不小心撞了他的肩膀,应该是和他说了不好意思,他侧眼,手抬一下,示意没事。 下一秒,视线放回正在走的路上,正视前方,清冽的眼平淡地扫过来,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和江颂对上。 步伐放慢,再慢,停住。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两米。 凉风在吹,李迩额前的发被吹乱,露出点额头和眉毛,江颂看见他眉尾扬了扬。 第8章 他在走近。 距离只剩一米。 “不用你了,挂了。” 他对电话那头说了这句话,然后手插进外套兜里,垂眼看着她,眼里有笑意。 “小同桌,挺巧。” 江颂伸手将脸侧飞舞的发丝拢到耳后,眼神躲闪一下,“是挺…巧……” 旁边店里的服务员正端出一盘菜送到露天的桌子上,香味四溢,孜然味浓厚。 李迩朝那儿睨一眼,问她:“吃饭了吗?” 江颂摇摇头。 李迩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店,“吃吗?” 江颂还是摇头,“你吃吧,我得去找我弟弟。” “在哪儿?” 后侧有两个嬉笑的小孩儿发出尖叫声,江颂没听清李迩说的话。 “你说什么?” 李迩凑近了些,“我说,你弟,在哪儿?” 江颂被他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不…不知道……” 李迩又笑了下,笑声短,“那你去哪找?” 江颂也不知道,她也不过是在漫无目的地瞎找。 “我…到处看看……” “他走之前没跟你说?” 江颂撇撇嘴,“他…离家出走的。” 李迩伸出手朝她勾手指,动作像指使,语气却带着商量意味:“这样,我帮你找到他,作为报酬,你陪我吃顿饭。” 说完可能是觉得这话的意思太过地痞流氓了,又解释一句:“我没别的意思,我一个人吃不进饭,必须有人陪。” 江颂眼睛眨巴眨巴,觉得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李迩说什么? 他,吃饭,必须有人陪? “可是…我真的得去找我弟弟,不然……” 不然,我爸妈会骂我的。 可惜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李迩推着走了。 “我真的会帮你找到你弟的。” 李迩一只手按在她肩膀上,带着她往前走,江颂抿住唇,呼吸也忘了,走路都有些同手同脚。 李迩带她走到露天餐桌旁,替她拉开椅子,按着她坐下,然后自己坐到了她对面。 桌上有菜单,用胶塑封着,透明的胶纸微微泛黄。 李迩用食指和中指将菜单移到她面前,手背上的筋因动作而凸起,青色脉络因皮肤白而显眼。 “想吃什么?” 江颂问他:“吃完就可以走吗?” 她还是着急去找江天豪。 李迩勾唇,笑容透着点坏,“我吃完才能走。” 江颂低头看了眼菜单上的价格,搭在腿上的手指蜷缩下,她把菜单推回去,“你吃吧。” “没有想吃的?” 她头低着,李迩只看得见她柔顺的刘海和白净的鼻尖。 江颂紧紧攥着校服衣角,重重呼吸两下,才鼓起勇气说:“李迩,我…没带钱。” 她在用字间撒了小谎,不是没带钱,她是没有钱。 李迩被她逗笑,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括弧,卧蚕也隆起些,没回答她的话,毕竟这时候说什么都稍显不适。 说请她吃,显得像施舍,说自己吃,更不可能了。 “那你给我推荐点吧,我来榕城不久,不知道哪些是特色。” 这话就好听多了。 江颂抿着的唇松开,点点头,重新看向菜单。 服务员刚好忙完,走到他们桌旁,“两位吃点什么?” 李迩又拿出手机在打字,头都没抬,虚握着拳的手朝对面指了指:“她点。” 江颂这时打了个喷嚏,后颈起一片鸡皮疙瘩。 入夜气温有些凉,她感冒还没好完全,比一般人更畏寒。 李迩掀起眼睛看她一眼,正好听见她吸鼻子的声音。 他往店里面看,“里面还有位子吗?” 服务员回头看一眼,“不好意思啊,这会儿饭点,人多,没空的小桌了。” “大桌呢?” “大桌有,有个包厢是空的。” 李迩轻叩两下江颂面前的桌面,“换个地,去包厢。” 服务员迟疑了下,“包厢桌子挺大的,你们就两个人…要不……” 李迩当然知道服务员话里的意思,“补你们包厢费。” 江颂犹豫了会儿,“就坐这儿吧……” 李迩甩给她两个字,“我冷。” “……” 店里温度确实高不少,坐在店里的人都穿着短袖,吃的面红耳赤。 包厢是圆桌,稀稀疏疏地摆了八把椅子,李迩让江颂先进,她坐了靠里的一个位子,李迩坐她右边,中间隔两个椅子,距离不疏远,也不至于太亲密。 进门前又有人喊服务员加菜,李迩便说他们先看,看好了再叫人。 江颂没忘李迩让她推荐特色菜,坐下就开始看菜单。 “李迩,你有忌口吗?” 她性子温吞,声音绵,但不软,清澈这个词形容声音好像不太对,但李迩觉得与她挺合衬。 “没。” “其实…我也不太了解榕城的特色菜是什么,但是海边,特色…应该就是海鲜吧,最近开海,海鲜还挺多的,你可以试试。” 她从没在外面吃过饭,更没去过外地,她也不知道榕城有什么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的菜,所以特色菜一道也答不上来,但海鲜她见得多,因为家里就是卖这个的。 李迩也不为难她,接过菜单,“那你给我推荐点海鲜吧。” “那就…海蜇和鲅鱼吧,你可以试试鲅鱼馅的饺子。” 前年奶奶包过一次鲅鱼饺子,她觉得挺好吃的。 李迩点点头,在菜单上扫视一遍,然后叫了服务员。 他念,服务员记,江颂给他推荐的那两个他都点了,还额外点了几道,江颂是在他点到第五道菜时出声制止的。 “李…李迩,太多了,你吃不完的。” 李迩像是计谋得逞般:“所以得麻烦你帮我一起吃了。” 江颂这才看破,无奈地说:“两个人也吃不完的,太浪费了。” 李迩说听她的,退了一道。 他没忘自己答应了她什么,点完菜就拿出了手机。 “你弟叫什么?” “江天豪。” “几岁?身高?模样?穿什么衣服?” 他一连问好几个,江颂莫名被问的有些紧张,暗自掰着手指顺他的问题。 “十三岁,身高应该是…一米五八,微胖,戴个蓝框眼睛,穿的应该是…城东实验的校服。” 江颂说完,他也打完字了。 “叫人帮你去找了。” 江颂朝他点头,“谢谢你。” 之后的气氛就有些尴尬了。 江颂不擅和人说话,大多是李迩说,她回,但李迩也不是多话的人,他只是像突然想起什么,然后来找她求证那样。 例如他问:榕城哪儿的海最好看?城南是不是有座山? 前一个问题她回答不上来,在榕城待了十七年,她从未认真欣赏过海,别人眼里的风景,是她心中难逃的围墙。 后一个问题倒是能给他肯定回复,南边有座称不上山的山,因为不高,也不算城南了,那边是乡下,江颂奶奶家就住在那。 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店里生意太好,菜上的慢,沉默的气氛把等待酿成煎熬,李迩偶尔看几眼手机,江颂无事可做。 她心里有个疑问,但犹豫几次都不敢开口,只能反复不断地偷偷用余光打量他,李迩瞥她一眼,像看穿了她的心思,直接放下手机,正视她:“有话想说?” 江颂一瞬间有种被抓包的心虚。 她小心地问:“今天…老师有没有骂你?” 李迩靠在椅子上,轻笑一下,“为什么骂我?” “因为…你…上课玩手机。” “没。” 江颂不信,上课玩手机可是大过,老师不可能没骂他,一定是李迩爱面子不愿意告诉她。 算了,他一个男生,才转来班上,还是不要再问了,容易伤人自尊。 “好吧,那…你之后怎么没有回教室呀?” “老徐说要玩手机回家玩去。” 江颂愣了一下,“你不是说他没骂你吗……” 李迩皱眉回想,“没骂啊。” “刚刚这句…应该…就是骂你吧……” 李迩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右边小臂撑着桌子,头低着,背上下轻微起伏,笑弯了腰。 他一边笑一边看向江颂,“不是…你怎么这么好玩?” 江颂不解,嗫嚅一句:“笑什么啊……” “逗你的,他什么也没说,我没回来是因为朋友叫我去打球,打完直接回家了。” 江颂低低噢一声,然后突然想起来什么。 “那个,你的书包,我替你拿回去了,我怕放在教室不安全……” 李迩再次笑起来,他觉得江颂挺有幽默的天赋,属于幽默不自知那一类的,总是一本正经地说些逗人乐的话。 第9章 他书包里就一根耳机线,其他什么都没有,应该比教室任何东西都安全多了。 “谢谢你啊,下次别拿了,我包里是空的。” 江颂承认,李迩这个人从出现以来,一直在刷新她的认知,从迟到早退到上课玩手机再到上学带空书包。 “你…每天都带…空书包吗?” 李迩理所当然地点头。 “这有带的必要吗……” 他十分认同这句话,“有时间你可以帮我把这句话复述给学校门卫听,我第二天迟到就是因为他。” 江颂回想了下,李迩说的第二天应该是他来这个班的第二天,那天…他是下午来的。 他管这叫迟到吗? 可能习俗不同吧,她这边一般管这种叫旷半天课。 “学校门卫…怎么你了?” “他说我是社会上的小混混,不带书包不穿校服,肯定不是一中的学生,让我离学校远点儿。” 江颂被他的话逗笑,这是这段日子以来,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心头的阴霾被一扫而空。 门卫其实不算乱说,她原本觉得李迩是温柔礼貌类型的,接触下来才发现他身上带点痞劲,外加穿着和长相,确实不像学生。 这个年龄的学生,尤其是男生,大多都处于尴尬的青春期,十个人里八个人都有痘痘、黑眼圈,剩下两个是个矮或胖,穿的衣服也基本是校服,打扮上不太讲究。 但李迩不是。 他好像,没有青春期的困扰。 皮肤和长相都无可挑剔,身材甚至称得上优越,他是天生的衣架子,篮球场那次她就看出来了,他穿再普通的球衣都比旁人好看许多,更别提他每天穿的衣服都跟精心搭配过似的。 这样想,学校女生会迅速喜欢上他也情有可原。 他这样的人,放哪儿都是焦点。 第7章 珊瑚鹦嘴青衣鱼 八百。 菜上来后,江颂庆幸点菜时阻止了李迩,因为份量实在大,那盘饺子就够她们两吃了。 李迩笑的热出了汗,耳根通红,脖子也泛着粉,他脱了外套,只穿一件水泥灰的短袖。 李迩吃饭很斯文,餐桌礼仪上看得出教养,他夹菜时会换一双筷子,夹到什么就是什么,不会在盘里挑挑拣拣。 江颂那时候没有公筷的概念,从小没有人教她,她也没和别人一起在外面吃过饭,为数不多的聚餐只出现在过年,但她通常只有站在旁边吃的份,且亲戚也没有这个习惯。 但她学着李迩的样子,夹菜时也换一双筷子,放筷时还偷偷瞄几眼,看看李迩放在了哪里。 她只吃面前的饺子,小口咀嚼,吃的极慢,刻意避免去夹菜,怕自己在李迩面前露馅,也怕他看出自己的窘迫。 面前的桌子转动了一下,饺子被糖醋排骨取代。 江颂抬头看向李迩,他垂眸在喝汤,没往这边看。 江颂心里有些酸胀,喉咙发紧,像小时候含着热水吞胶囊时,胶囊外衣滑过喉咙,异物感久久难褪。 她确实一直想吃糖醋排骨,但排骨在李迩面前,她不好意思转桌。 李迩发现了。 第一次,有人在意她的想 法。 李迩侧头看,女孩子正低头咀嚼着,脸颊鼓鼓的,皮肤白净,睫毛长而密,但不翘,眼尾的睫毛微微往下垂,一只手握着筷子,另一只手放在碗旁的桌面上,模样乖巧。 饭店外他对江颂说自己一个人吃不进饭,必须得有人陪,不是说辞,他真的没办法一个人吃饭。 这个坏习惯是从小养成的,罪魁祸首是他妈。 方女士认为让孩子独自吃饭会使其感到孤独与亲情的缺失,进而导致孩子对家庭丧失归属感。因此家里两代人轮班轮岗,谁有空谁来陪,坚决不冷落他的一日三餐,所以李迩十二岁前从没一个人吃过饭。 到了十二岁,方女士的培养理念又变了,认为男孩儿得独立,独立得先从自己吃饭开始。 独立的第一天,李迩逼着自己吃了一口饭。 独立的第二天,李迩勉为其难吃了两口饭。 独立的第三天,方女士看不下去了。 独立计划宣告结束,他至今未能解决一个人吃饭的难题。 遇见江颂前他正在给一块儿打篮球的兄弟打电话,约人出来吃饭,刚说好在哪碰面就看见江颂站在那,他脑中莫名联想出她吃饭的样子,又听见电话那头粗犷的声音,觉得跟兄弟吃饭好像也有点难以下咽了,于是他挂了那通电话。 现在看来,跟他想的一样,江颂吃饭,确实很下饭。 江颂吃完了碗里最后一口饺子,然后放下筷子,拿纸巾擦嘴。 “吃饱了?” 她点点头。 “刚好,找到你弟了。” 他们从进店到吃完花了一小时,其实人半小时前就找到了。 江天豪在一家地下游戏城里面,游戏城入口挺隐蔽,在南盛广场后街的巷子里,后街本来就少有人进,更别提那条巷子了,要是没有李迩,她跟张文萍估计找到天亮都找不到。 进了入口还得穿过一条走廊才真正进到游戏城里,里面灯光灰暗,游戏机旁站了三两男女,头发五颜六色,正在吞云吐雾。 女生穿着短裙,一截细腰露在外面,指甲亮晶晶的,看见江颂时还轻蔑地笑了两声,吐出一口烟,然后将视线移到李迩身上,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 江颂心里有点害怕,她眼睛不敢看这些人,但又忍不住去偷瞄女生的打扮,然后低头看看自己的校服。她听见女生的笑声,第一时间就听出那笑声是对着自己的,因为嘲笑的意味和学校里的那些人如出一辙。 她注意到女生看李迩的眼神,于是悄悄抬眼打量李迩的神情,恰逢女生开口。 “来玩?” 李迩回:“找人。” 女生往前走一步,嗓音甜美,“找谁呀?我帮你找呗。” 江颂往后挪一步,躲到李迩身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李迩声音里带点笑意,“找我弟,见过没?” 女生十分老手地回:“没见过和你差不多帅的小弟弟来这呀。” “表弟,长得不像喽。” 女生朝李迩吹出一口烟,烟雾扩散,江颂伸手捂住鼻子。 “好像是有两个小孩,带你去找呀。” 女生转身的那一刻李迩脸上的笑立刻敛起,和刚才笑着说话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江颂,江颂还捂着口鼻,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正茫然的看着他。 “跟紧点。” 江颂听话地点头。 女生带着他们往里走,越往里烟雾越浓,李迩嫌弃地微微皱眉。 那些抽烟的人打量着他们两,有人吹了声口哨,江颂打心底感到不适。 女生带他们走到一扇门前,突然停住,转过身来笑盈盈地看向李迩,“加个q?” 江颂没听懂这句话,她没手机,没用过智能手机,更别提电脑了。 那年企鹅还在流行,年轻人尤其喜欢互加企鹅号来方便联系,班上同学也会,他们还有群。 但这些,江颂都不知道。 李迩摊摊手:“上学呢,没手机。” 江颂看向他外套的口袋,甚至能描绘出口袋里手机的形状,她不知道李迩为什么撒谎。 女生似觉扫兴地撇撇嘴,侧身推开了那扇门。 “梁哥,有人找。” 江颂从李迩肩后微微探出头,朝里看去,屋里只六七个人,她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墙边的江天豪,像个小瘪三,旁边还有个跟他穿一样校服的,应该就是他同桌。 两个人的校服都又脏又乱,江天豪脸侧还有点擦伤,看来被人打了一顿。 江天豪也看见她了,不知道是吓破胆子了还是脑子被人打坏了,破天荒地开口喊她姐,声音还带着哭腔。 女生微眯着眸子回头问李迩:“不是说是你弟吗?” “我表妹的亲弟不是我弟?” 这会儿连江颂都成他表妹了。 被称作“梁哥”的人站起来,短寸,眉尾有道短短的浅色疤痕,身形高壮,一条大花臂,脖子上还戴着条金链子。 江颂害怕,但往边上踏了一步,没再躲在李迩身后。 江天豪肯定是跟这些人有过节才会被扣在这,而这些人看着就不好惹。李迩毕竟是因为帮她找人才来这的,她不能把他搅进来。 梁哥头往江天豪那儿歪一下:“找他两?” “是。” 李迩惊讶地偏头,没想到江颂会开口。 平时看着挺胆小的人,现在居然敢站出来,不卑不亢地直视着对方,背挺得直。 惊讶还没三秒,李迩看见她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紧紧握成拳,小幅度地在抖。 他想笑,但忍住了,往斜前方跨一步,又把江颂挡在了身后。 虽然刚才那声是江颂回的,但梁哥直接无视了她,而是对着李迩说话。 第10章 看吧,弱小到一定程度,人家都不屑于欺负了。 “带人走可以,钱拿来。” 江天豪还欠他钱? 江颂气不打一出来,连害怕都忘了,直接把李迩往旁边推一下,问:“他欠你多少钱?” 李迩单手插进口袋,干脆跟她并肩,不再掩着她。 梁哥视线挪到她身上,沉默了几秒,笑了一声。 “小妹妹,你回吧,老子不欺负女的,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有钱的。” 江颂看向江天豪:“你欠别人多少钱?” 江天豪哆哆嗦嗦地回:“四…四百…” 江颂倒吸一口凉气。 四百块钱。 够买奶奶一年的高血压药了。 他居然欠了四百块钱。 她连一本二十块钱的教材都不舍得买,他居然转头就欠了别人四百。 “钱给你就能走了?” 梁哥阴测测地笑,“兔崽子,利息不会算是不是?” 李迩懒得再听废话,“直接说你要多少。” “连本带利,八百。” 江天豪红着脸喊:“我们总共就借了四百!” 边上人一脚踹向他腿侧,“喊你妈个*啊。” 江颂看见江天豪被人踹,面色不改,甚至想叫好,最好踹断他一条腿,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借的时候给没跟你说?借多少,还两倍。” 江天豪还要说话,被李迩打断了。 “等着,我找家里人送钱来。” 他这会儿脸上没什么表情,眉皱着,看得出不耐烦,江颂扯他袖子。 “我给我妈妈打电话。” 李迩没理她,拿出手机发短信。 那时候还没有移动支付,出门在外都用现金,他本来只打算出来吃个饭,没带太多钱,兜里只剩三百多了。 给他两带路的女生立马拔高声音:“你不是说你没手机吗!骗我的啊!” 李迩脸色冰冻,撂她一眼,“不愿意加你,不行?” “你他妈……” “闭嘴。” 梁哥开口,把女生的声音压下去。 李迩的短信是发给他的司机的,也是找到江天豪的人,他一直在附近守着,来的很快。 江颂看见他时愣了一下。 这不就是…上周六在她家摊位买海鲜的人吗…… 欠的钱还完,梁哥也没为难他们,直接摆摆手让他们走了。 刚出小巷,江天豪就抓住江颂衣服,他裤子上的鞋印还在,但整个人已经全然没有刚才的害怕了。 “等…等一下!” 江颂不明所以地看他,拧着眉把自己的衣服从他手里拽出来。 江天豪理直气壮:“你不许跟妈妈说我欠他们八百块钱。” “为什么?” “爸妈知道会打死我的!” 江颂气得想笑,“不该打吗?” 江天豪音调拔高:“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帮我瞒一下会死啊!” 他同桌比他有良心,知道这话不该说,还想拉他一下让他闭嘴。 江颂也在气头上,圆眼里满是怒气,瞪着他喊回去:“不是故意的你找人借四百块钱!不是故意的你还明知利息高的要命还去借!不是故意的你还怕我告诉爸妈!你知道四百块钱是什么概念吗!我就不该来找你!就应该让你在里面被人打死!” 李迩看着江颂的后脑勺,脑子里蹦出一句话: 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 江颂现在就像只被逼到咬人的兔子。 跟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小的和蚊子一样,气上头了也能大声骂出狠话。 挺好。 江天豪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这还是江颂第一次对他发这么大脾气。 “你敢跟爸妈说的话,我就…我就跟他们说你在学校不学好,你早恋!” 他看着江颂瞪大的眼和倏然发白的脸,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 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对于造谣和威胁倒是信手拈来。 李迩不再站在一旁看热闹,他把怔在原地的江颂往后拉一下,走到她和江天豪的中间,然后抬腿,一脚踹上江天豪肚子,踹的极重,江天豪受惯性往后退,同桌一把托住他,但架不住他体重,两个人一块儿摔了个屁股蹲儿。 “学不会跟你姐好好说话是不是?” “……” “帮你还钱的是我,你现在,还欠我八百块钱。她不会跟你爸妈说这件事,我也拒收除你以外的任何人的钱。” “……” “意思就是,你自己,和你的小同桌,想办法把钱还给我,给你们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以后还不完,直接翻倍。” “……” “也别想着偷鸡摸狗的勾当,我会比里面那些人打的更狠,你信不信?” 第8章 深水樱桃仙子龙 谢谢。 气温一降,紧接着雨就来了,天被乌云笼罩,灰蒙蒙的,海也显得浑浊。 老师在黑板上写着周末作业最后一题的解答过程,四棱锥画的很规范,黑板上一整面的字母让人把数学幻视英语课。 江颂眼睛看着黑板,但思绪不在教室。 现在是上午第三节 课,她身边的位子仍是空的。 李迩没来。 昨天发生的事还回荡在她脑海里,江天豪果然是欺软怕硬的人,李迩踹完他以后他就大气不敢出,只敢乖乖说好,甚至于江颂踹他一脚他都不敢还嘴。 对,她昨天踹了江天豪一脚。 李迩让她踹的。 江天豪倒在地上刚准备爬起来,被李迩喊住,让他躺回去,他听话照做。 李迩让江颂踹他一脚,她说算了,她想回家了。 李迩在背后喊她,他说的那句话江颂记了一晚上,到现在还在反复品味。 ———“江颂,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会信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道理的,欺软怕硬才是人性常态,沉默只会让欺负你的人觉得你懦弱,反击才是结束的开端。” 江颂站在那,站了很久,江天豪也躺了很久,久到他觉得江颂可能根本没听懂这段话的时候,江颂回头了。 她跟江天豪对视,不出三秒,又跟李迩对视,很久,超过十秒。 李迩双手插在口袋里,头微微斜,眼眸微眯。 江颂掐着手心,转回身去,继续往前走,江天豪松了口气,他就知道江颂没这个胆子,他慢慢撑起身准备站起来。 李迩没说话,还是保持着那个动作看着她,像是笃定了她会回头一样。 在江天豪毫无防备甚至一无所知的状态下,江颂的步子调转了方向。 她回头了。 下一秒,一股重力踹向江天豪大腿,他痛的哀嚎出声。 这才是他今天肉、体上最痛的一次。 他姐踹的。 江颂站在那,呼吸久久难平。 她侧头看向李迩,而李迩唇角带笑,像是在告诉她: 你做的对。 你很棒。 下课铃响的瞬间,一记雷声在天边炸响,班里所有人都发出惊呼声,江颂平淡地转头看向窗外。 风把雨丝吹斜,尽数往窗上砸,噼啪作响,有下大的趋势。远处的海不为所动,海浪翻涌的方向不受风的影响。 江颂起身去走廊接水,刚下课,接水的队伍排的挺长。 她去了多久? 五分钟? 七分钟? 总之,上课铃响之前就回来了。 然后就看见,自己的桌上满是水,书也被打湿,板凳也难逃一难。 她这边都如此,更别说李迩的位子了。 雨下的比先前大多了,风愈吹愈烈,她站在桌边,雨水溅向她衣角,前桌把板凳往前拖了拖,跟她保持一定距离。 江颂捏着杯子,水温有点灼手,心尖透凉。 风迎着她正面吹,她看着从窗外飘进来的雨,不说话。 她走之前,窗户分明是关的。 又是一记响雷,震的人心颤。 和雷声一道来的,是李迩。 班里人噤声,期待这场恶作剧的走向。 江颂把杯子放到桌上,余光看见他,低声对他说了句“对不起”,然后沉默地关窗,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沉默地擦水。 前排有人露出“看吧我就知道”的眼神,有人怨骂一声“赌输了”。 有人偷笑。 有人心里落雨。 她没抬头看李迩的神情,但她知道,李迩在看她。 那一包纸巾只够擦干李迩的桌椅,她自己的还是湿的,她没纸了。 “干了…可以坐了。” 李迩没动,蹙眉看着面前低着头的人。 教室的寂静衬的雨声愈浓。 他递给她一包未拆封的纸,“你开的?” 江颂摇头。 “那你道什么歉。” 他说的声音不大不小,但教室里的所有人都能听见。 意思是,谁干的,谁来道歉。 第11章 江颂没回,只是低头擦水,弯腰擦椅子时背对着所有人,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落下一滴泪,滴在板凳上,像炸开的烟花。 李迩看见了。 老师走进教室,两人坐下,在所有人视线收回的那一刻,李迩偏过头,精准看向和他同一水平线上距离最远的人。 张啸翔。 那时张啸翔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对上李迩的眼神他也毫无忌惮,反而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李迩利落地收回视线,像是看了一个脏东西。 但这事儿没完。 雨还在下,玻璃上的水胡乱往下淌,像张哭花的脸。 江颂趴在桌上午休,李迩望着灰蒙的天地,琢磨着什么时候走。 四五个男生吵吵闹闹,从前面追到后面,张啸翔也在其中。 突然桌子被人猛踹一下发生偏移,噪音巨大,桌沿狠狠抵上江颂胸口,她从睡梦中惊醒,痛的低呼出声,表情痛苦。 她的杯子摔在地上,发出闷响,万幸是塑料的材质,滚了一大圈后并无大碍。 李迩桌上的手机被重力冲到地上,摔了两个跟头,屏幕上多了几条裂痕。 睡觉的人都被吵醒,班里几十双眼睛悉数看过来。 罪魁祸首还在一旁嬉笑,轻飘飘地说了句“不好意思啊没注意”。 旁边的人笑出声,一边搭着他肩一边说:“张啸翔你怎么这么欠呢。” 两个人一说一笑,像没事人一样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江颂保持着趴在桌上的动作,那一下实在不轻,她痛的泛起生理性泪水。 李迩把地上的手机捡起来,看都没看,直接放进口袋里,他侧身坐在椅子上,面朝着江颂。 “第几次了?” 他这样欺负你,是第几次了? 江颂不答。 “我昨天说的话,还记得吗?” ———“……欺软怕硬才是人性常态,沉默只会让欺负你的人觉得你懦弱,反击才是结束的开端。” 她当然记得。 李迩在等她的回答。 半晌,一道低哑的声音传来。 “…我忘了。” 有些话,说出来很容易,实践起来很难。 李迩能一身轻地说出这些话,是因为,他无法真正体会她的感受。 站起来有多难,断过腿的人才知道。 她昨天能踹江天豪那一脚,有气上头的成分,她自己 也有掂量,知道江天豪理亏,不敢说什么,但此时的对象是张啸翔,她做不到。 她真的怕他。 整个班里,大概,只有她知道,他有多可怕。 李迩沉默地看了她三秒,点点头,然后捡走了她掉到地上的杯子。 “先说句不好意思,明天会赔你新的。” 他起身,走的很快,边走边拧盖子,所有人都看着他,江颂直起身,视线跟着他的身影走。 他不从后面宽敞的地方走,反而从倒数第二排中间穿过去。 张啸翔此时还没有意识到不对劲。 直到李迩越走越近。 “你……” 李迩抬腿踹向他桌子,是提前算好角度的,桌子朝张啸翔撞,江颂被撞到的痛感,他此刻也体会到了。 下一秒,一杯冷水扑面而来。 “不好意思啊,没注意。” 他说完,杯子也砸向张啸翔,然后转身离开,对身后的怒骂声置之不理。 江颂怔愣地看着杯子再度被张啸翔捡起,又扔向走廊外李迩走时的方向。 当然,没砸中。 ——— 第二天江颂真的收到了一个新杯子,是用粉色礼品盒包起来的,一个粉白色的保温杯,上面有只蓝色水母的图案。 不过杯子是体育班的一个男生拿给她的,说是替李迩带的。 李迩没来。 张啸翔也没来。第二节 课下课时一个消息传到江颂耳中: 李迩和张啸翔在班上差点打起来的事儿被人告诉老师了,他们俩都被停课一周。 所有人都咂舌,心想老徐这回居然使出雷霆手段了。 江颂觉得有哪儿不对。 不应该。 只是差点打起来,不应该被罚的这么严重。 她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老徐又喊她去办公室了。 这个学期的第二次。 她以前是八百年不会去一次办公室的人。 她去时老徐正站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抽烟,见她来也丝毫没有觉得不妥,烟照样抽。 江颂尽量悄悄地屏住呼吸,隔着灰白色烟雾对他说老师好。 “江颂啊,我都听说了,张啸翔老有事没事欺负你是不是?有没有这回事?” 她垂眸,点点头。 “你应该早给我说呀,老师肯定会惩罚他的,你不要怕,知不知道?哎呀,要不是班长跟我说,我都不知道,他欺负你多久了?” “这个学期开始,才……” “以后遇到这种事要第一时间找老师,听到了没有?” “……好。” “没事了,回去吧。” 江颂走回教室,路过张啸翔的座位,桌洞里只有一些干净如纸的卷子,再回到自己的座位,看见李迩的桌洞,干干净净,像这里从来都没有人一样。 她再抬头,看向第三排齐书越的背影。 ———“……要不是班长跟我说……” 齐书越居然会主动和老师说张啸翔欺负她。 一直到下午放学,江颂都没能找到机会去和齐书越说谢谢。 下课时他安静在座位写题,她不敢去打扰他。 午休时他在睡觉,她也不能方便去。 放学他们走的完全是两个方向,她总逮不到机会。 而齐书越每天的动态就像按了重复键,日日如此,像是有一层保护罩,将他和外界屏蔽开,没有人能去打扰他,他也不会去理任何人。 这一周江颂过的很平淡,但平淡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 没有人关注她,没有人讨论她。 这样很好。 张啸翔不在,她浑身轻松。 李迩不在, 李迩不在…… 她好像,没什么感觉。 只是有时拿着那个粉色保温杯去接水时,会突然想起他。 江天豪这一周也很老实,甚至同处一个屋檐下,她见到他的次数少之又少,他似乎在刻意躲着她,可能是怕她催他还李迩钱。 但她不会催。 这和她没关系。 钱是他借得,最后能还上,是他有本事,还不上,也活该被打。 周六她照例帮张文萍去菜市场看摊,隔壁鱼摊新下了一批货,溅的满地是水,活鱼的腥味和死鱼的臭味混作一团,闻起来十分反胃。 今天依旧有两袋被人预订的海鲜,江华说还是上周那个人。 满打满算,她也见过那个人三次了。 第一次在学校门口,他下车开车门。 第二次在摊位上,他来拿预订的海鲜。 第三次在地下游戏城,他来送钱。 他是李迩的司机。 人来时江颂礼貌地喊了声黄叔叔,一是年纪在那,二是他那天送钱来,替她和江天豪解了围,虽然知道他来纯粹是因为李迩。 兜来兜去,还是李迩。 她最该感谢的,还是李迩。 “小姑娘,你叫我黄师傅就行,你跟李…李迩是同学,跟他一样叫就行。” 江颂把海鲜递给他,“好,您看看,不满意我给您换。” 黄师傅和善地笑,“不看啦,我放心,再说,我也挑不来这些。” “您是…给李迩买的吗?” “是啊,他爱吃,就每天都订点。” 江颂闻言,又捞来一个袋子,装了两条鱼进去,然后给袋子打了个结实的结。 “这个也给您。” 黄师傅疑惑:“我没订这个啊。” “我送您的,您周一帮我找到了我弟,没什么能报答您的,就送您两条鱼吧。” 黄师傅笑起来:“你这也太客气了,好吧,那我收下了。” 江颂目送着黄师傅离开的背影,心里盘算着她要用什么来抵上账本上的钱。 毕竟,那两条鱼不便宜。 这边视线还没收回来,又看见一个熟人。 齐书越。 她觉得这情形有点眼熟。 下一个,不会该看见张啸翔了吧。 齐书越没看见她,但她主动喊他了。 “齐书越。” 他侧头,看见她,“江颂,好巧。” 齐书越穿着校服,还背着书包。 “你要去…补课吗?” 班上有点条件的人都会去补课,这很正常,谁都想成绩再好些。 江颂也想去,但她没这个条件。 齐书越将手揣到口袋里,微笑着说:“是,外面不好停车,我下来帮我妈买点菜。” 第12章 “你等一下。” 她又忙着拿袋子,装了一袋鲍鱼。 “这个给你。” “给我?” 江颂点头,“谢谢你跟老师说张啸翔欺负我的事。” 齐书越站着没动,像是在回忆这件事,过了几秒,他才说:“没事,我作为班长应该的,你不用给我的,我补课快迟到了,先走啦。” 江颂提着袋子的手垂下去,只能挥挥手说再见。 好羡慕。 他不仅能去补课,还能被妈妈开车送去补课。 第9章 蓝线刺魨鱼 卖书。 周日江颂依旧起得早,她今天也得去看摊,出房间门时却意外看见了张文萍。 “妈?你不是去照顾外婆吗?” 张文萍穿戴严实,手上还拿着钥匙,“舅妈说今天她去,她明天有事,明天我再去,你再回去睡会儿吧。” “你中午回来吃饭吗?” 张文萍边穿鞋边回:“中午你自己弄点吃吧,我们都不回来,你弟弟跟野的一样,又要跑去同学家玩。” 江颂手背在身后,右脚尖点在地上,头微微低,有些心虚地看着地面,犹豫了半天,直到张文萍打开了家门才开口:“妈妈!” 张文萍略带着疑惑地回头。 “我今天…可以去奶奶家吗?” 江颂背在身后的手搅在一块儿,心里紧张地打颤。 张文萍和奶奶的婆媳关系并不好,也不止,奶奶和江华的母子关系也不好,三个人,互相都厌,也因此,张文萍不喜欢她去奶奶家。 偏也出奇,夫妻俩这么讨老太太嫌,生的大孙子也不见她喜欢,老太太独独喜欢江颂,孙辈里面,只喜欢江颂。 客厅里沉寂了一会儿,江颂甚至能听见手心皮肤摩擦发出的声响,就在她觉得张文萍可能快要生气了的时候,张文萍叹出了口气,“去吧,自己看着时间,别赶不上公交回来。” 江颂高兴地像只雪地里捡到谷子的冬雀, “谢谢妈妈!” “我走了。” “路上小心!” 啪嗒。 门关上。 江颂从客厅跑回卧室,现在才早上四点,她很困,但不打算睡了。 昨天白白送出去两条鱼,江华还没来找她对账,得赶紧把钱补上。 她昨天从菜市场回来特意跑了两家废品回收厂,其中一家单价多三分钱,就是离家有些远,在新城的东面,离学校倒是近。 她把房间墙角的书往楼下搬,书太多,她得来回跑好几趟。 家里有辆三轮车,是之前江华用来运鱼的,不大,一趟装不完所有书,能塞多少是多少。 这车江颂骑过两次,骑起来不费劲,就是停车的时候有点麻烦,且刹车声音巨大。 车上装得书少说也有五十斤,她力气小,刚起步那会儿脚踏几乎蹬不动,费了好大劲才往前骑了两米,轮子彻底转起来就好多了。 天还没完全亮,路灯开着,街上没什么人和车,海和天都是深蓝色,海更深些,波潮暗涌,浪花拍在礁石上的声音厚重沉闷。 江颂刻意走离海远些的那条路。 这片海会吃人的。 她知道。 三轮车比自行车慢很多,她也不急,在心里掐算着时间: 骑到回收厂差不多是六点二十,卖完应该用不了太久,刚好赶上早晨的第一班公交去奶奶家。 骑到环海中路,天逐渐亮起来,云雾都是粉紫色,今天是个好天气。 远处一栋高耸建筑现出半个身子,晨间第一缕阳光照在它的玻璃幕墙上,折射出金黄的光。 那是市中心的蓝天大厦,今年年初才建起来的,足足有三十五层楼,算是榕城第一高了。 新闻说是榕城首富为回馈故乡倾资搭建的,她买东西时在小卖部的电视里瞥过几眼,电视上的老人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头发花白,但精神抖擞,目光炯炯,看得出身子硬朗,面相也和善,旁边有人低喃:“首富年纪这么大喔。” 江颂没听进去记者的话,也没太留意有关大厦的细节,独独记住了老人的名字,他有一个少见且文雅的姓。 姓尔。 去回收厂的最后一段路有个长长的坡,江颂蹬不上去,只能下来推。 那会儿天已经彻底亮了,路上车流也多了起来,她推着车,一步一步走得艰难,越往上走越没力气,额上渗出了汗,爬到半坡才是最要命的,上不去下不来,此刻的三轮车像有千斤重,精疲力尽之余脑中还莫名想起曾经学过的《愚公移山》,她也算是愚人推车了。 一辆货车从上面开下来,车上装着石子,一路往下掉,细小的碎石散落在路上,有一粒正好滚到车轮前,成了压垮江颂的最后一根稻草。 车轮轧不过去,她力气支撑不住,三轮车开始往后溜,人也被倒逼着后退,谁知车越溜越快,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摔了的时候,车被人用力抵住,往前拱了一下,车龙头往左边摇摆,被她眼疾手快地扶正了方向。 江颂往后看,想说感激的话,却在看清人以后傻眼。 “江颂?” 那人也没想到是她,疑问地出声。 “李迩,你……” “等会儿说,先推上去。” 他应该是看见情况以后飞奔过来的,还喘着气,额前的头发也乱了。 有李迩帮忙,剩下的一段坡路变得好走许多,没一会儿就爬上来了。 确保路已经彻底平坦了,江颂才回头:“好了,不用推了,谢谢你啊。” 李迩的手并没有松开,三轮车挺矮,他推的时候得弯下腰。 “你去哪?” “回收厂。” 他瞥一眼车里的书:“卖书?” 江颂点头。 “我跟你一起。” 她连忙摆手,“不用了,前面都是平坦的路,我一个人可以的,你要是有事的话可……” “我没事。” 江颂的话被他打断,也就不再坚持,低声“噢”了一下。 她垂眼看着李迩,他弯着腰,她能看见他发顶,“要不…你来左边推吧,后面太矮了。” 李迩看了一眼,觉得行,于是走到左边,握住三轮车的左把手。 太阳透过路旁的树荫照下来,洒在李迩肩身上,他的头发在阳光照射下变成栗色。 江颂犹豫了一会儿才问:“李迩…你怎么在这边?” “在海边看完日出,来这边吃饭。” 江颂抿抿唇,海边的日出是她眼里重复到厌烦的景象,却有人特地去看。 时间早,这会儿来回收厂的只有她们,老板给书称重以后把钱给江颂。 卖的钱比她想象中少很多,一车的书,买来时起码花了几百块,卖出去,一斤只值四毛二。 江颂望着手里两张发皱的纸币和几枚硬币,无奈地叹口气。 这点钱,根本对不上账啊。 李迩站在一边,全程都没说话。 江颂把三轮车锁在了回收厂,跟老板说她晚上会来拿,老板人很爽快,笑着说一定替她看好车。 下坡本就好走,又少了辆车,江颂浑身轻松,想着一会儿就能见到奶奶,脸上也不自觉漾起笑。 李迩见她一副开心模样,唇角微微勾起,“你很高兴?” 江颂难得笑着回他话:“对啊,我要去我奶奶家了。” 李迩思索了一下,“城南?” 江颂点头。 那天在饭店她提过一嘴,看来李迩对南面的那座山确实感兴趣,到今天还记得。 “从这去要多久?” 江颂敛眸想了想,她也不太清楚,从家坐公交去要四十几分钟,从这去…… “公交车应该…一个半小时吧……” 从市里走要经停很多站,应该差不多要这么久。 李迩没回,只是拿出手机发短信。 这边的公交站正好是那班车的始发站,六点四十分,公交车已经靠在路边等着了,车上坐了三个人,都是老人,应该是去买菜的。 江颂准备和李迩道别,“我要上车了,今天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肯定要摔了。” “小事,上去吧。” “拜拜。” 李迩冲她点点头,也转身离开。 江颂往车后面走,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等待发车。 没等多久,公交车的车身开始抖起来,引擎声响起,轰隆隆的,售票员站在前门喊了声:“马上发车啦,还有没有人啊!” 江颂看着窗外的车流,又看了看远处的高楼。 售票员回了座位,引擎声愈发大,车门关的前一秒,公交车上来一个人。 “哎小伙子,买票!” 江颂被突然喊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看过去,神色变了变。 她双眼微微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前门的李迩,公交车突然起步,惯性让她往前倾,她手抓上前排的座椅靠背。 第13章 李迩把钱给了售票员,径直朝她走来,坐到她身侧的空位上,肩膀碰上她的,他把外套脱了拿在手上,穿一件薄长袖。 “你怎么上来了?” 李迩笑着回:“改主意了,我准备去爬山。” 公交车调了个头,江颂身体往左边倾,她伸手抵住左边窗沿,正了正身子。 “可是…我不确定那座山能不能爬,那座山真的很矮。” 再加上那边是乡下,她好像…真的没见过有人去爬。 “所以我去探探路。” 江颂撇撇嘴,他是铁了心要去了。 车行到南盛广场,公交站前面站了好几个人,三男三女,模样像学生,打扮又不像,其中一个男生有些眼熟,等他们上了车江颂才想起,那个男生是那天给她送杯子的人。 李迩冲他们招手,几个人都往后边走。 江颂看着他们,猜想应该是李迩叫着一块儿去爬山的人。 走在最前面的男生对李迩哀声道:“你管管唐斌尧,我快被他烦死了,叫了一路为什么不开车去。” 唐斌尧就是送杯子的那个男生。 六个人分别在她们前面和旁边落座,本来是刚好凑成三对一块儿坐的,但其中一个女生不愿意和唐斌尧坐,两人便拆开了单独坐,女生坐在李迩右边。 江颂也记起她了,叫陈姝铃,是艺术班的班长,长得漂亮,学习在艺术班里算好了,学校各大活动的主持人。 陈姝铃今天的头发微微卷,化了妆,很漂亮,穿着短裙,江 颂看着她匀称细长的双腿,心里替她打个哆嗦,早晨气温不高,光腿真的很冷。 唐斌尧回头冲李迩喊:“陈姝铃也没少叫好不好,是她非说冻死了,我才问为什么不开车的。” “我俩换一下,裙子给你穿,看你冻不冻。” 李迩轻笑一声,把搭在腿上的外套递给陈姝铃,陈姝铃接过后对唐斌尧翻了个白眼,“知道为什么李迩能收到情书了吗?” 江颂视线没多做停留,转头看向了窗外。 唐斌尧又回头和陈姝铃拌嘴,“又不是我让你穿裙子的,凌晨来海边还穿裙子,不是弱智就是脑残。” 江颂听进去,看来,李迩是和他们一起去看的日出。 唐斌尧坐回去的时候像是终于发现了李迩身边还坐着一个人,又惊叫一声: “哎李迩,这不是你同桌吗?” 第10章 额斑刺蝶鱼 奶奶。 江颂闻言下意识看过去。 几个人的视线都因唐斌尧的话而落在她身上。 “真是你啊。” 唐斌尧又转头问李迩:“她也去爬山啊。” “她不去,方向一样,也去那边。” 唐斌尧打个响指,“挺巧。” 陈姝铃伸过头来跟江颂打招呼:“你好江颂,我叫陈姝铃。” 江颂微愣一下,陈姝铃居然知道她的名字,下意识的敏感和自卑让她一瞬间把这种认识联想到自己在学校的遭遇上。 她应该,是从那些嘲笑声中认识自己的。 陈姝铃对她笑,“我们数学老师经常在班上夸你,说你大题解的不错,是女生里最有理科思维的。” 那一瞬间整个人都像被打了麻醉,从里麻到了外。 陈姝铃班的数学老师高一时带过江颂,后来转去带艺术班了,和她现在的数学老师在一个办公室。 他居然会在艺术班夸她。 她从未亲耳听到过夸奖的话。 陈姝铃前面的女生回头叫了李迩一声,“你帮我看下哪个好看啊,她们都选不出来。” 李迩直接起身,陈姝铃见状挪到靠窗的位子上,给李迩让出空座,李迩顺势坐到她旁边,两人配合挺默契。 李迩一走,江颂的肢体也放松下来,她还是不习惯和人距离过近,李迩在,她都不能安心靠窗睡觉。 公交车的路线绕了大半个城区,走走停停,江颂昏昏欲睡,最后在公交车的一个起步后进入梦乡。 公交车的最后一站就是奶奶住的村子,不用担心睡过。 睡醒时广播正在播报:“前方到站——塘村,请要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 李迩那边也终于聊完,他侧头看了眼江颂,站起了身,是想坐回来的动作,被江颂拦住了。 “快下车了。” 李迩静了两秒,回了句“行”。 江颂前面的两个男生倒是对视一眼笑了起来,坐在李迩前面的女生看了他们一眼,拿纸团砸过来,“你们两有病啊。” 两个人也没恼,继续嘻嘻哈哈地聊天。 公交车停在终点站,几个人都下车。 他们要去爬的那座山没有名字,村里人管那一带叫塘尾,奶奶的房子就在去塘尾的必经之路上,因此江颂和他们同路了一段。 九点还没到,村里有鸡鸣声和狗吠声。 走到岔路口,往坡上走一段就是奶奶家了。 “李迩,我到了,你们爬的那座山还在前面一些,一直往前走就行。” 李迩点头,抬手和她道别,江颂的眼神和他身旁的陈姝铃撞上,陈姝铃正笑盈盈地望着她,神态温柔。 江颂看着他们往前走了几米才走进岔路里。 奶奶家有个院子,院门和围栏都是木头搭建的,上面缠着藤蔓,墙角有花草,此时院门关着,江颂听见院子里有棒槌锤洗衣服的声音。 她知道门没锁,但故意没推开,轻轻敲了三下门,院子里的棒槌声停下。 “谁啊?门没关啊,推开就行啦。” 江颂一只手背在身后,脸上的笑藏也藏不住,像只狡黠的小狐狸,她继续敲门。 里面传来脚步声。 “谁啊?不说话干嘛?你谁啊?” 老太太也警惕了一下,不开门,只在里面喊。 江颂觉得玩够了,轻轻将门推开一条宽缝,她趴在门缝前,露出自己的脸,故意放低声音,装怪地说:“是——我——呀——” 老太太反应了两秒,激动地拍了下大腿,“哎哟!乖乖!我的乖乖!” 江颂将门彻底打开,走进去,伸手就要抱,带着撒娇的语气喊“奶奶”。 “你这个小鬼头啊,还躲在外面吓奶奶是不是?” 老太太往后退一步,挡去江颂伸过来的手,“不抱不抱,奶奶衣服湿了,别把你也弄湿了。” “就要抱。” 老太太拗不过她,只好将她抱进怀里,边笑边拍拍她的背。 奶奶拉着她手往屋里走,“今天怎么想起了来奶奶家了?早上吃饭没有?” “想你了呀,吃啦,但是现在有点饿了。” “那奶奶给你做好吃的。” 屋子里是水泥地,没什么装修可言,仅仅刷了个白墙,老太太爱干净,把屋子打理的十分敞亮,水泥地亮的反光,家里的桌椅柜台都称得上是老古董了,木质的,是爷爷奶奶新婚时特地找人做的。 屋子正门正对着条台,条台上供着观音像,摆着果盘和香炉。 江颂小时候没事就爱给菩萨上三根香,一天能烧完半包,她不信这个,单纯喜欢看香灰慢慢燃烧殆尽。 但奶奶信,所以她懂事以后就再也没烧过了。 老太太从冰箱顶上拿了袋糯米粉,又让江颂去厨房里拿碗勺。 “正好,奶奶准备今天下午做汤圆的,昨天把豆沙馅做好了,刚好给你做两个糯团。” 江颂从小爱吃甜食,奶奶也常给她做这些小玩意来吃。 糯团做起来快,不需要什么技巧,揉好粉把豆沙包起来,上锅蒸几分钟,再滚个熟粉就好了。 江颂搬了个小椅子坐院里晒太阳,一边吃一边看着奶奶洗衣服,奶奶时不时回头看她几眼,问她好不好吃,问她喝不喝牛奶。 “颂颂啊,等洗完了奶奶带你去塘尾称肉,你想吃红烧肉还是排骨呀?” “我都行的,奶奶。” “那红烧肉怎么样?再放点萝卜进去炖炖?” 江颂咀嚼的动作放慢了点。 她不爱吃萝卜,但奶奶这么说,可能是她想这么做,于是她点点头,“可以。” 奶奶嗔怪地望向她:“可以什么可以,你现在喜欢吃萝卜啦?现在也不嫌红烧肉油太多啦?不要别人问你什么,你就说都行,肯定有更喜欢的一个呀,吃饭做人,都是不能将就的,你爸妈平时在家是不是从来不问你想吃什么?” 江颂垂眸想了想,是这样的。 平常在家,大多是张文萍买菜,江华偶尔也买,但他只管买他想吃的,张文萍买菜也只问江天豪想吃什么。 奶奶看着江颂乖顺的面庞,无奈地叹口气。 糯团实在顶饱,江颂只吃了一个,奶奶用清水把衣服洗最后一遍,她负责接过拧干的衣服拿去晒。 晒完两人一块儿出门,锁门时江颂突然想起,奶奶说带她去塘尾买肉,李迩他们不就去了塘尾吗,也不知道爬上去了没有。 第14章 奶奶带她从村里走,逢人就笑呵呵地说我孙女说想我了,来看我。 塘尾也是村尾,村里唯一的超市和肉铺都在这,两家店面对面,中间有一棵粗壮的老榕树,枝干参天,是百年老树了,市电视台还曾来采拍过。 奶奶挑排骨,江颂就站在一旁四处看,看肉铺的铁钩,看榕树凸起的根茎,也看它延伸的枝干和繁密的树叶。 看着看着,对面超市走出来一人,一只手插在兜里,神色冷淡,低着头下台阶,另一只手握着手机放在耳边,在打电话。 那人下台阶以后就被榕树挡住了身影,江颂疑心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于是往前走了两步,斜过半个身子去看。 然后,和李迩对视个正着。 风吹过,榕树的叶子推来推去,簌簌作响,几片落下来。 李迩额前的发被吹乱,露出微皱的眉,也在看见江颂的那一秒,眉头展开。 “李迩?你们没去爬山?” 他挂了电话,“听说山上有野猪伤人,去了又回来了。” 江颂将脸侧的发丝捋到耳后,“那你们要回去了吗?” “准备回去了,但出了点意外,黄师傅不认识这边,过不来。” “那……” “江颂!” 一道清甜的女声从超市台阶上传过来,江颂看过去,陈姝铃正拿着一袋面包冲她招手,身边站着其他几人。 唐斌尧叫唤一声:“我的天终于有救了!” 奶奶买完排骨,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 “颂颂?怎么啦?” 江颂走到奶奶身边,“我没事奶奶。” 奶奶望向李迩和陈姝铃那一群人,“他们是……?” 还没等江颂回答,李迩就接上了话:“奶奶好,我们是江颂同学,来这边玩。” 奶奶一听眼睛都笑眯了起来,“颂颂的同学呀!哎哟颂颂也真是,怎么不带同学去家里玩,把你们丢在这了。” “不是的奶奶,我们是听说这边有座山,想来爬爬看,刚好在公交车上和江颂碰到了。” 奶奶听完原因长“哦”一声,“那山上呀有野猪,上去危险的很。” 李迩笑笑,“是,山脚的爷爷也让我们别上去了,我们就回来了。 “啊呀那刚好,走走走,都跟奶奶走,刚好快到中午了,去奶奶家玩,奶奶给你们烧好吃的。” 陈姝铃摆摆手,“不用麻烦了奶奶,我们马上去路边等公交回去了。” “现在公交时间改啦,每天就两班,早上一班晚上一班,要到五点半才有车哩。” 七个人闻言都愣了一下,江颂也是,她侧头对李迩说:“对不起啊,我不知道公交改时间了,害你们坐不上车了。” 李迩望向她,“对不起什么?来是我们自己要来的,公交时间也不是你改的,你道什么歉。” 江颂手捏了两下衣角,不再说话。 “好了好了,都听奶奶的,去奶奶家吃饭,奶奶再多买些菜回去。” 李迩走到奶奶身旁,拿过她手上的袋子,“那辛苦奶奶了,我帮您拎。” 回去的路上,江颂牵着奶奶的手走在右侧,“颂颂,你给奶奶介绍一下呀,你的这几个小同学都叫什么名字呀?” 江颂的视线和奶奶右侧的李迩对上,她指了指,“他叫李迩,”而后又指向前方,“这是陈姝铃,这是……” 李迩知道她不认识其余几个人,接过话:“奶奶,她叫陶雨晴,旁边的叫蔡莹,后面那三个一个叫尹晗一个叫汪嘉恒,个子最高的那个叫唐斌尧。” “奶奶年纪大了,你说的这一长串名字,我就记住了你叫李迩。” 回了奶奶家,奶奶又说要去地里再摘些菜回来,尹晗和汪嘉恒十分积极地跟过去,说要去帮忙。 唐斌尧眼里也挺有活,看见院子里的水井便说他给奶奶拉两桶水上来,方便一会儿洗菜。 江颂把椅子从屋里搬到院子,陈姝铃和另外两名女生给她帮忙。 搬完椅子才发现,好像…没见到李迩的身影。 第11章 暗影蝙蝠鱼 漂亮。 直到奶奶回来,江颂都没见到李迩,她担心他在村里迷了路,便出去找,走到从超市回家的那条路上,在路中段找到了他。 一个双手拎满东西的李迩。 “李迩?这些东西……?” 李迩买的东西配置像年货,牛奶、水果、坚果、饼干,还有两袋老年人补钙的奶粉。 “突然来你家,还害奶奶要给我们这么多人做饭,随便买了点东西,不知道奶奶爱吃什么,就拿了老板给我推荐的这些。” “真的不用,你快去问问老板能不能退掉。” 李迩只是继续往回走,“江颂,你不用为此感到负担,这只是一个基本的礼节,去人家里拜访,总不好空手去的,而且,我是买给奶奶的。” 江颂无话可说,李迩的做法确实让她倍感压力。 她们本就不熟,今天也只是意外和碰巧的结合,但平心而论,认识的这些天以来,李迩已经帮过她很多次了,她不想欠他,更不想和钱扯上关系,可江天豪那件事和现在却都让他破费。 走进院子里,唐斌尧见了李迩手上的东西感慨一声,李迩真狗,人情世故让他懂完了。 奶奶连声叫他退回去,她不收,但也拦不住李迩往屋里送。 接近十一点,菜还没备好,估摸着午饭得快到一点才吃得上,奶奶让江颂把李迩买的东西拆开分给她们垫垫肚子。 江颂站在池子旁洗水果,头低着,刘海垂在眼前,发丝勾在睫毛上,有些碍事,手上有水,她抬手想用手腕拂开头发,却被站在身旁接水果的陈姝铃抢了先。 陈姝铃轻柔拨开她眼前的刘海,江颂愣住,侧头看向她,陈姝铃顺势将她另一边的刘海也撇开,没了刘海的遮蔽,江颂的眉眼和五官彻底展露在她眼前。 “江颂,你不留刘海会漂亮很多,刘海太长了会挡住你眼睛,你的眼睛很好看。” 这话不假,江颂有一双清而亮的眼,圆而大,眼神柔软,但坚韧。 江颂慌忙扭过头,轻轻摇两下,将刘海摇乱,继续散在额前。 “我…不习惯没有刘海。” 陈姝铃笑着说:“那我帮你修一下吧,我可会剪刘海了,蔡莹的刘海就是我帮她剪的。” 江颂无意识地舔舔嘴唇,她的刘海都是张文萍帮她剪的,没有技巧,很普通的一刀切。张文萍每次剪时都会嫌她的刘海麻烦,久而久之,她就不敢常找她剪了,也因此刘海越来越挡眼。 江颂试着自己剪过一次,但自己手笨,总是剪不齐,修了很多遍,刘海越修越短,还是不齐。她顶着短到眉毛上的刘海去学校,被人嘲笑像被狗啃了一样,在那之后就再也没自己剪过了。 陈姝铃拿过她手里洗了一遍又一遍的苹果,眼睛弯弯地看着她,“快洗,洗完我给你剪刘海。” 剪刘海时江颂坐在院子里的矮板凳上,陈姝铃坐高一点的,两人面对面,陈姝铃比划着刘海长度,江颂一动不敢动。 其他几个人都坐在旁边看着她们,李迩站在门口倚着门框,视角正好看见江颂正脸。 江颂眼神乱飘,不知道看哪儿合适,陈姝铃好漂亮,真的太漂亮了,她不好意思看,两侧坐着的人又都盯着自己看,前面还站着个李迩。 陈姝铃看出她的紧张,对着旁边的人说:“你们不要看呀,看的我都紧张了。”然后又轻声对江颂说:“你把眼睛闭上吧,我要剪了,小心头发进眼睛里。” 江颂乖乖听话,闭上眼睛,双手叠在一块儿放在膝上,坐的直直的,阳光沐浴在头顶上,有些热,也有些痒。 奶奶透过厨房的窗户看着她们,脸上绽出笑。 风声,炒菜声,鸟叫声,和头发被折断的声音,一一落在江颂耳中。 陈姝铃剪的很仔细,剪完一刀要对比着长度才会剪下一刀,剪完还不忘给她修个层次,不让刘海显的厚重。 江颂眼睛始终闭着,直到感受到温软指腹的触感从她眼下滑过,她像受惊般睁开眼,陈姝铃替她拂去了脸上的碎发。 “好啦,你要去照照镜子嘛?” 陈姝铃站起身,往旁边挪一步,给江颂让出去照镜子的路。 镜子在屋里的墙上,江颂往里走,李迩已经不在门边了,路过厨房,居然看见他在帮奶奶切菜,奶奶看见江颂,夸这刘海剪的真好,他也侧头撂过来一眼。 江颂看着镜子,刘海长度正好和眉毛下端齐平,陈姝铃给两侧修了过渡的层次,刘海不再生硬,碎发微微凌乱,添了生命感。 是好看的,江颂知道,连衬着她这个人都变得好看了。 她的家庭和学校的遭遇让自己变得敏感,对于身边的眼神和肢体语言都十分敏感,也因此,她能看懂一切暗涌的风波和情绪,例如饭桌上,另两个男生反复相抵的臂肘和悄悄看向她的视线。 第15章 陈姝铃说她漂亮,陶雨晴说她漂亮,蔡莹也说她漂亮,李迩在路过她时说了句好看。 老人常说漂亮不能当饭吃,读书才是真本事。 这一刻她才恍悟,漂亮真的有用。 也是在这一刻,她才清楚,自己是漂亮的,是可以被称赞的。 吃完饭江颂让奶奶去歇着,她来洗碗,奶奶没拒绝,她年纪大了,忙活一中午,腰确实受不住。 下午的汤圆也没要奶奶亲 手做,江颂她们八个人全包了,女生手巧,一看就会,男生笨些,尤其是唐斌尧,摸惯了篮球的手,让他来搓汤圆,真是有点难为他了,他揉的最丑。 接近秋分,白昼渐短。 过了三点,风透着凉,阳光的温感逐渐散去,奶奶从房里拿出来条长裤递给陈姝铃,“孩子,晚上凉,穿裙子冷,这条裤子是颂颂的,奶奶洗干净了的,你别嫌弃。” 陈姝铃怔愣一下,没想到老人会这么关心她,“奶奶,我没事的,坐车上不冷。” “你听奶奶话,女孩子的腿啊一点冻都受不得,不然年纪大了要老寒腿呢,听话。” 陈姝铃不想辜负奶奶的好意,换了裤子。 她比江颂高半个头,裤子穿上也短一些,但总归是保暖的。 中午吃的迟,晚上都吃不下饭,奶奶把下午做的汤圆煮给她们吃,吃完送她们到公交站,临走前紧紧握着江颂的手,眼里泛起泪花。 “颂颂第一次带同学回家玩,你们都是好孩子,奶奶喜欢你们,要常来玩啊,奶奶还给你们做好吃的。” 李迩点点头,“奶奶,您在家也照顾好身体。” 五点半,公交车到站,江颂最后一个上车,上车前和奶奶紧紧相拥,泪水滴在石子地上,“奶奶,我国庆再回来陪您。” 奶奶抹着泪水点头, 江颂在售票员最后一声催促下上了车。 陈姝铃和她一起坐,把靠窗的位置让给她,江颂隔着窗户和奶奶招手,公交车驶动,奶奶追着走了几步,哑声喊颂颂,江颂急的打开窗户对奶奶喊:“奶奶您回去吧,别走了!” 公交车逐渐加速,老人的身影越来越小,缩成一个点,最后在一个转弯后彻底消失不见。 江颂关上窗户,低垂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呜咽出一声,陈姝铃轻轻拍着她后背,给她递纸。 李迩坐在江颂后面,只看得见她后脑勺,没说话,但眼神长久地落在那儿,最后移开,看向窗外。 陈姝铃她们六人依然在南盛广场下车,陈姝铃走后李迩坐到了江颂身边。 “你家还没到吗?” 她得去回收厂拿三轮车,要坐到最后一站,她以为李迩不下车也是因为没到站。 “嗯,没到。” 他话是这么说,之后路过的几站却都没下车,眼看就要到最后一站了,江颂忍不住问:“你家还没到吗?” 李迩回:“过了。” 江颂瞪大眼睛,“那你为什么不下车!” “陪你去拿车,你一个人不安全。” “真的不用麻烦你了,我一个人可以的。” 李迩笑一下,声音清润,“可是我已经坐过了。” 江颂无言以对,下了车以后和他并排走,上坡时踩在地上的落叶上,落叶还没到枯黄的季节,踩上去没声音。 江颂手揣在口袋里,踌躇了一会儿问他:“李迩,你明天…来学校吗?” 他因为和张啸翔那件事被停课一周,现在一周已过,明天应当来学校了。 李迩点头。 江颂垂眼,他回来,那…张啸翔,也要回来了。 李迩像是看破了她的心思,接着就问出了这句话:“你们班的那个人,为什么总针对你。” 江颂低头看脚底的路,闷声说:“你看出来了吧……不只是他。”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在针对她。 李迩也很诚实,他继续点头。 “那你还总是帮我。” 他没接着这话说下去,而是问江颂,觉得唐斌尧怎么样。 江颂回想和唐斌尧仅有的两次接触,一次是送杯子那次,两人只说了两句话,一句“李迩让我给你的”,一句“谢谢”,第二次就是今天,他长得高大,话多,但手底下做的事没停过。 江颂下了个结论:“他人挺好的。” “他们班人笑他是傻大个,经常喊他呆子,他没少跟他们打过架。” 江颂挺不理解的,问为什么。 “因为别人都谈恋爱,他不谈。” 这样一个听起来十分可笑且荒谬的理由。 唐斌尧是体育班的,体育班的某几个男生是烂出了名的,女朋友从校内换到校外,经常看见他们揽着女生腰在学校门口招摇晃悠。 “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 “可是凭什么?这不是他自己的自由吗?” 李迩侧头和她对视,“因为他和他们不一样,当一个人和群体不一样、尤其是群体向坏而他向好时,他就会被群起而攻。他被骂不是因为他多差,而是因为骂他的人都是烂人,明白吗?” 江颂懵懂地点头,但动作很迟缓。 懂了一点,但还是隔着堵墙,脑袋暂时没转过来弯。 “他们针对你,不是因为你有问题,你就做你自己,就够了。” 江颂这回是真的听懂了,可疑问难解。 她低声呢喃:“为什么是我呢。” 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只欺负她。 “上周末我参加了你们班一个人的生日趴,我想一下,好像是叫……丁…薇?在那里,我听到了一个全新的你,想听吗?” 第12章 新月梅鲷鱼 好朋友。 江颂对这段话有三个疑问。 丁薇和李迩是怎么认识的? 丁薇为什么会邀请李迩去她的生日? 他口中全新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她木讷地点头,两人刚好走到回收厂外。 “先拿车。” 拿上车后江颂和回收厂的老板道了谢,她和李迩像来时一样,一人推一边。 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亮起来,照的人影斜长。 李迩眼里盛着碎光,在思索从哪说起。 江颂安静等待着,一直到下完这段坡。 “丁薇现在的好朋友一不小心地告诉我,你曾经,是丁薇最好的朋友。” 他说完朝她挑眉,询问是不是这样。 江颂睫毛轻颤,闷声“嗯”一下。 “她那个好朋友又一不小心告诉我,丁薇和你绝交,是因为,有人在她面前说,你比她漂亮。” 江颂斩钉截铁地回:“不可能。” 丁薇确实爱漂亮,也有一点傲气,但绝对不会因为这样幼稚的理由和她绝交。 “如果那个人是她喜欢的人呢?” 江颂踩到一颗石头,步子乱了一下。 她想起来了。 初二那年,也是她和丁薇关系趋向冷淡的那一年,丁薇喜欢上了隔壁班的一个男生。 江颂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只知道从某天开始,丁薇课间时不再喊江颂一起去厕所,体育课不再和江颂站在一块儿,放学也总有各种理由和江颂错开。 连丁薇喜欢上那个人的消息,江颂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她那时候并不知道丁薇喜欢的是谁,只是有次早操,她们列队走过隔壁班的队伍,无意间听见两名男生的谈话,其中一名懒声说:“我觉得江颂比较漂亮。” 江颂因同学的调侃红着脸低头,从而错过了丁薇望向她时愤恨的眼。 她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丁薇喜欢那个男生。 原来丁薇那时对她的冷淡和后来对她的恶意,都是因为一个男生。 只是因为一个男生。 汽车鸣笛声把江颂拉回现实,她侧头望向李迩,眼中无悲无喜。 “她们孤立你,不是因为你真的不好,而是早就对你怀恨在心,明白吗?” 江颂没回答,将视线移到前方的路。 路过市中心那块儿时江颂问李迩:“你家在哪儿呀?你不用送我了,快回家吧。” 李迩额头朝斜前方撇一下,江颂看过去,看见不远处的蓝天大厦,心中疑惑那边什么时候建起了住宅,又觉得可能那边一直有,她没去过而已。 “那你快回去吧,都到家了。” 李迩依旧是那副散漫模样,徐徐地回:“我送你回去。” “不用送了,等你送完我再回家已经很晚了,你家里人会担心的。” “不会,我一个人住。” 江颂愣了一下,看向李迩侧脸,“你…家里人呢?” 说完可能是觉得自己这句话有些冒犯,又连忙补充:“对不起,我不是…我只是想……” “没事,我家人在外地。” “那…你每天…自己做饭?” 她想起今天中午在奶奶家无意瞥见李迩切菜的模样,看起来有模有样的。 第16章 “有保姆。” 江颂“哦”一声低下头。 她忘了,他是有司机的人,做饭这些当然也不用他亲自动手。 但她 还是忍不住好奇,他的家人都在外地,他为什么一个人来榕城。 走到环海路,海浪汹涌,江颂偷摸打探了李迩好几眼,想问,但不敢。 李迩看出来她心思,“想问什么?” 江颂心虚地垂眸,小声开口:“我想问…你为什么会来榕城?” 李迩的声音里夹杂着海风,“之前待过的地方都待腻了,想换个简单点的环境,刚好我外公是榕城人,就来榕城了。” 江颂望向他侧脸,头发被风胡乱吹着,脸颊微凉,“那…你之前都在哪里?” 恰好走到一盏路灯下,两人身上镀着暖光,李迩眼眸比一般人要浅,此刻被光映着,像颗玻璃珠子。 他回:“没什么固定的城市,经常是待上一个月就换个地方待上几天,非得说出一个来的话,应该是京市吧,上一个学校在那儿。” 首都啊。 李迩的家境比她想象中好很多。 江颂无法想象什么样的条件才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至少她没有这个自由。 她连去奶奶家的请求都可能会被驳回。 “可是,你之前…不用上学吗?” 他在一个城市待的时间都不超过一个月,那学业怎么办,难道每换一个城市就换一个学校吗?那也太麻烦了。 李迩笑一下,“所以来了榕城。” 江颂不解地眨眨眼睛,她不懂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明明他在京市也能上学。 “我说想来榕城,家里人说可以,但条件是我得在榕城上学,正儿八经去学校的那种。” 江颂抿抿唇,将头转向另一边。 李迩看见她肩膀前后抖了抖,倾身靠近,江颂闻见他身上特有的冷冽香味,回头,刘海擦过他肩膀,她吓得往后退一步,脸上的笑顿时消散。 李迩掀唇,模样有些痞,“你在笑什么?” 江颂还没从刚才的距离中反应过来,她抬手想将刘海拨弄整齐,风却不如她愿,将头发吹斜。 “没…没什么。” 李迩总在一些奇怪的时刻流露出他这个人内里藏匿的坏因子,譬如现在,他分明看出她的害羞和紧张,却还表现出一种无辜的神情,轻声询问怎么了。 他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肩身压低,头往江颂这边靠,用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再次发出疑问:“嗯?” 江颂的脸涨的通红,结巴着回:“我…我是想说…就…就是…你好像…不算正儿八经去学…学校。” 李迩在她耳边笑,笑声磨耳朵,“怎么不算?” “你…经常迟到啊。” 而且开学还没一个月就被停课一周了。 后面这句话是她在心里说的。 “那你教教我呗,好学生?怎么做到正儿八经地上学?” 江颂觉得这个人此时特别招人烦,她不说话,目不斜视地继续推车走。 “你教教我啊。” “……” “好同桌?” “……” “你怎么做到每天按时到学校的啊?” 江颂被逼到忍无可忍,干脆松了手,一个人气冲冲地大踏步往前走,留下李迩在后面边推车边笑。 到家楼下已经将近八点,江颂往上看,家里灯是灭的,看来又没人在家。 李迩在她锁车时走到了马路对面,看夜里漆黑的海。 他好像很喜欢海。 她不理解。 江颂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犹豫一下,踱步过去。 这会儿有点冷,风大,她已经完全顾不上刘海了,外套的拉链被她拉到最高,脖子缩着。 李迩像是感觉不到冷一般,一截脖子露在外面,外套敞着。 他侧头问:“这个方向是不是能看到海上日出?” 江颂望着远方,点点头,她每天都能隔着自己卧室的窗户看见日出。 没什么特别的。 两个常见景象的结合并不会改变什么,太阳亘古不变的存在着,海也始终在这,日出日落,潮涨潮落,再普通不过了。 “改天来这边看日出。” 江颂吸一下鼻子,“你今天不是看过了吗?” 李迩终于觉得有些冷,把拉链拉上,“没看见,唐斌尧那傻子带我们去错了方向,等了一早上,太阳从我们背后出来的。” 江颂扑哧笑出声,他们起个大早,居然没看上。 李迩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接通,说好,挂完电话对江颂说:“回去吧,我走了。” 江颂问他:“你怎么回去呀?” 他晃晃手里的手机,“黄师傅来接我。” 江颂点点头,“拜拜。” 李迩看着她上楼。 灯一层一层地亮起来。 一楼。 二楼。 三楼。 随后三楼左边那一户的灯亮起,他转身离开。 江颂回家第一件事是给奶奶打电话报平安,家里有台座机,她经常在张文萍和江华出门后偷偷给奶奶打电话。 电话接通,那传来奶奶焦急地声音:“颂颂?是不是颂颂啊?” 她给奶奶的手机上存了备注,但奶奶不认识字。 “奶奶,是我,我到家了。” “哎哟你吓死我了,怎么到现在才到家呀,是不是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啊?” 江颂手指抠着桌沿,“没有,我回来以后去拿了趟三轮车,刚刚才到家。”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奶奶你早点休息吧。” 奶奶却突然叫住她,“乖乖,你给奶奶塞钱干嘛呀?奶奶哪能要你的钱呀。” 江颂微微发懵。 什么钱? 她没塞钱啊。 “奶奶,我没给您钱啊。” 奶奶疑惑一声:“不可能啊,就放在我屋里的桌子上啊。” 江颂皱眉,“是不是您自己放的然后忘记了啊。” 奶奶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是正常的。 “绝对不可能,奶奶的钱都放在抽屉里锁着的,两百块钱呢,怎么可能乱丢在桌子上啊。” 这就奇怪了,两百块钱不是小钱,不是她给的,也不是奶奶放的,那是从哪来的? 她忽然想起一个人。 李迩。 除了他,应该也没人了。 可是又觉得不应该。 他没理由莫名给奶奶钱。 楼下传来电瓶车的声音,江颂听出来是江华的车。 她忽然想起来鱼摊的账还没填上,慌忙跟奶奶说再见。 买书的钱不够抵,只能从自己存的钱里面拿了。 这钱是她存来买随身听的,她英语有些拖后腿,尤其是听力,张文萍和江华不愿意给她花这个钱,觉得她买收音机练听力是假,买来玩才是真。 她永远无法理解他们脑中在想什么,收音机到底能拿来玩什么。 刚把钱放进衣架上挂着的包里,门口就传来开门声。 江颂蹑手蹑脚地跑回房间,坐到椅子上佯装看书。 脚步一声重一声轻,江颂听见钥匙碰撞在一块儿的声音,听出来人是江华,喝醉的江华。 她已经能依靠脚步声来识人了。 江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江颂思考他是要去卫生间还是去检查钱包,下一秒,她房间的门被人打开。 江颂回头,有些紧张,有些害怕,“爸爸……” 江华脚步沉重,扶着墙缓慢朝她走来,身上酒气浓厚,“在干嘛?” “看…看书……” “看书啊。”江华走到她身后,拿起她桌上摊开的那本书,翻了两页,然后突然将书摔在地上,变化之快,江颂根本没反应过来。 她怔愣地看着他,右手开始发抖。 “你再骗老子!” 江颂眼眶发热,肩膀也开始抖。 她害怕,很害怕。 “刚刚楼下那男的谁啊!” 第13章 多斑带粗鳍鱼 家暴。 江颂的脸倏然发白,人被江华骤然拔高的声音吓得不轻,猛地抖了一下。 她眼泪往下坠,声音带着哭腔,“那是我同学……” 江华又砸了她桌上的一本书,“什么同学!什么同学还送你回家啊!” 江颂彻底哭出声,一面拦着江华继续扔书的动作一面解释:“真的是我同学…你别…别砸了。” “你到底是去你奶奶家了还是跟那小子出去玩了!” “我真的是去奶 奶家了……” 眼泪像断了线般往下淌,委屈感包裹全身,江华不分青红皂白地责骂伤透了她的自尊,这位生物学上的父亲好像从来没有意识到过一件事。 ———她是个人。 是一个独立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生命,有作为人的自由和权利。 江华的脸因酒精上头而发红,侧额青筋暴起,扬起手就要打江颂,“你再给老子犟嘴!” 第17章 江颂往后躲,肩膀重重撞在墙上,疼得眼睛都眯上了,她敢肯定,肩膀那块儿肯定青了。 “你还敢躲是不是!” 客厅传来开门声,“喊什么!在外面就听见你喊!” 江颂听见张文萍的声音,趁着江华往外看的空隙,跨过床往门口跑,“妈!妈妈!” 张文萍见到满脸泪痕的江颂也是一愣。 江华反应过来,伸手去抓她,抓上江颂外套的帽子,用力往后扯,衣服领口勒住她脖子,她被这股劲吓得尖叫出声。 张文萍意识到江华又喝多了在这耍酒疯,拿起刚放下的头盔来砸他胳膊。 “放手!你给我放手!你把我女儿放了!要耍酒疯滚出去耍!” 头盔砸的挺重,江华觉得痛,手也松了,江颂逮到机会立马躲到张文萍身后。 “我*你妈的你还敢打老子?” 江华怒气更盛,转头就是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张文萍脸上,江颂托住往后跌的张文萍,哭得眼睛睁不开,她站到张文萍前面,用力推江华肩膀,但重量悬殊摆在那,江华分毫未动,她自己被力度反作用,往后退了两步。 这个举动更是彻底惹恼了他。 “小兔崽子你敢推老子?老子给你吃给你穿,你敢推老子!没有老子能有你!” 他用力搡一把江颂,江颂侧腰撞上餐桌,疼的跌坐在地上。 张文萍扑上来跟他拼命,“你怎么不喝酒喝死啊!你怎么不死在外面啊!” 两人厮打在一块儿,江颂忍着痛爬起来,扶着墙走到座机旁拨通了电话。 “是警察吗…我要报警。” “……” “这里、这有人打人,他家暴……” “……” “人已经快不行了!” “……” “我、我在后港路13号楼301。” “……” 身后发出巨大的碎裂声,江颂回头看,落地钟的玻璃碎了一地,张文萍倒在玻璃上,手上有血,那钟是她的身体撞破的。 “妈!” 她看都没看,随手拿起手边能够到的最近的东西,然后用力砸向江华的后背。 人在身处绝境时会迸发出惊人的力气,江颂用力把江华往后扯,他重心不稳,再加上本就喝多了,稍一失去平衡就无法再站稳。 江华摔在地上,江颂趁这时间连忙拉起张文萍,把张文萍往她房间里扶。 地上到处都是碎玻璃,江华想撑着地站起来,手掌恰好压到一块玻璃上,疼的他倒吸一口气,重新摔了回去。 江颂赶紧关上房间门,把房间里一切可以用来抵门的东西都堵到门口。 张文萍躺在床上,虚弱地呻吟。 江颂浑身湿透,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也分不清这汗是热的还是吓的,她的右手抖的更厉害了。 门外安静了几分钟,紧接着就出现踹门声,江华爬起来了。 他踹了几脚,突然又没了动静。 江颂双手紧攥着一本厚厚的物理书,这是她房间里唯一能用来防御的东西了,她神经紧绷,双眼死死盯着门,担心一个不注意就被江华破开了。 门外再度传来脚步声,以及,刀刃砍上门把手的声音。 刀每砍一下,江颂的心就猛然蹦一下。 门锁岌岌可危。 窗外忽然传来警铃声,声音越来越近,响破黑夜。 江颂呜咽出声,始终拿着书举在胸前的手终于敢放下了。 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警察!” 听着脚步声,江华先是把刀放回了厨房,又在门口来回踱了几步,最后才走到门口开门。 “我们接到报警电话赶来的,你们这里什么情况?” 江华打着哈哈地回:“没事啊警察同志,家里孩子闹着玩呢。” “什么闹着玩!报假警也是扰乱公共秩序,要拘留的,知不知道!谁报的警!” 江颂打开房间门,走到客厅里,颤声开口:“我,我报的警。” 她手往前指,指着江华,“他,家暴。” “有没有证据?” 江颂点头,“有,我妈妈在房间里。” 两个警察跟着她走到房间里,看见张文萍脸上和手上的伤,皱了皱眉。 “这没办法证明她身上的伤就是他打的,有没有其他证据?” 江颂望着他们,一时没说话。 她拿不出其他证据了。 大门开着,有上下楼层的人来看热闹,站在门外探头,但都不说话,害怕惹的自己一身骚。 江颂看见几张熟悉的面孔,像看见了救命稻草般,“有、有证据,有人证,邻居都能作证的。” 话音落下,门外鸦雀无声,警察往外面看一眼,“谁能作证?” 声音在楼道里回荡,没有回答。 江颂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她往门口走,对着门外的人哀求:“叔叔阿姨,您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都是十多年的邻居了,您们知道我家里是什么情况的。” 外面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不说话,站在外围的几个摇着头离开,嘴里念叨:“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们不好管的。” 江颂木着一张脸,毫不犹豫地跪到地上,眼泪往下掉,“我求您们了,您们帮帮我和我妈妈。” 有人不忍,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警…警察同志,那个…我作证,他们家的男人确实…老打他老婆。” 旁边人附和:“是哦,打的还是挺凶的。” 警察问:“她还没还手?” 江颂脑袋是清晰的,知道此时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一口咬定没有。 江华立刻大声喊:“谁说没有!警察同志,你看看,我这身上的伤,你看看我胳膊,再看我这手,都是那娘们打的。” 他简直是个无赖,手上的伤分明是他自己撑到玻璃上划破的。 “我妈妈是正当防卫!她不防卫会被活活打死的!” 警察安抚她情绪,把两人隔开,“情况我们基本了解了,这样,你先带你妈妈去医院,你爸爸现在喝多了,人不清醒,我们教育教育他。” 江颂不动,而是看向警察,眼中充满不可置信:“只是教育吗?” “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他喝多了也没得办法。” 江颂不理解。 什么叫喝多了没有办法。 醉酒是理由吗。 那他为什么不在街上随便打人,而是回来对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动手。 “我要求去派出所。” “小姑娘,你明天还要上学吧,今天都这么晚……” 江颂打断他的话,依旧坚定地说:“我要去派出所。” 那天的最后,警察确实带她们回了派出所,但江华只是受了口头警告,江颂给舅舅打了电话,舅舅舅妈赶来,带她们母女回了自己家,至于江华是怎么回家的,江颂不关心。 ——— 江颂周二才去的学校,周一她陪张文萍去医院检查,又在舅舅的陪同下回家收拾了行李,张文萍伤好之前她们都住舅舅家。 她从班级后门进,走到座位上,这会儿班里人不多,零星几个人对她看着,讨论她昨天为什么没来。 李迩今天破天荒地起了早,居然在早读开始前到了学校,他在她坐下后调侃:“不是说我没正儿八经上学,怎么自己也开始请假了。” 江颂垂眸,兴致不高,“我家里有事。” 李迩看出她情绪不对,但没再追问下去,毕竟是她的私事。 临近上课,有人姗姗来迟,从后门窜进来,路过江颂时书包撞上她肩膀,正好是前天撞到墙上的那一块儿,本就青紫,江颂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李迩看过来,问她怎么了。 江颂摇摇头不说话,眉依然皱着。 李迩看着她的肩膀若有所思。第二节 课的课间有二十五分钟,本来是安排跑操的,但田径队最近有比赛,需要训练,学校给他们腾空间,跑操暂停 一周。 陈姝铃来班上找江颂,带着前天奶奶给她穿的那条裤子,她来时李迩正好出去,两人碰上,陈姝铃让他叫下江颂,他回头看了一眼,没立刻去,而是跟陈姝铃说了句话,说完在后门口喊江颂名字。 江颂回头。 班上其他人也回头。 他们先是看李迩,再看向李迩身边的陈姝铃。 “陈姝铃哎!” …… “陈姝铃跟李迩怎么认识的啊?” …… 江颂走过去,陈姝铃笑着冲她招手。 “她找江颂哎。” …… “江颂怎么认识的陈姝铃啊。” …… 陈姝铃把装着裤子的手提袋递给江颂,“给你,我洗干净了的哦。” 江颂嘴角牵起弧度,接过袋子。 陈姝铃斜了李迩一眼,他笑一下,对两人说:“你们聊,我去找唐斌尧。” 第18章 陈姝铃问江颂:“江颂,我想去卫生间,你可以陪我去嘛?” 江颂点点头,“我先把袋子放回去。” 放完袋子,江颂重新出门,走到陈姝铃身边,陈姝铃挽住她胳膊,和她一起走。 那一瞬间江颂肢体有些僵硬。 她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 女生间关系好的体现有很多,一起去卫生间是一种,手挽手走路也是一种。 现在两个都占了。 这是不是能说明,陈姝铃拿她…当朋友? 第14章 深海蜥蜴鱼 心疼。 陈姝铃是学校红人,学校里没几个人不认识她,班里有人追出来看,好奇她跟江颂什么关系。 丁薇走出后门,望着两人相挽的胳膊,冷哼一声。 丁薇和陈姝铃在学校是竞争对手,她单方面认为的。 提起校花她两得打个来回,学校活动选主持人她两也得打个来回。 丁薇通常是被打的那个,但傲气盛,不服输。 陈姝铃挽着江颂右边胳膊,朝江颂左肩瞟一眼,想起李迩说的那句话,她松开江颂,“我们换一下,我习惯走这边。” 江颂站在原地,陈姝铃从她背后绕到另一边,她没说自己其实不习惯和别人肢体接触,因为确实已经很久没跟人这样接触过了,她的腰背从陈姝铃碰到她的那一刻就变得僵硬,能感受到脸上汗毛竖立,头皮发麻。 陈姝铃能次次打败丁薇是有原因的。 丁薇漂亮,但为人处事太过凌厉,高傲过了头,不讨喜。陈姝铃脸美人随和,身上有亲切感,笑脸多,但人不软,对男生和女生有双重准则,女生都挺喜欢她。 陈姝铃故意用肩膀轻轻碰了下江颂的,她比她高,江颂肩头撞上她大臂上方,力道不重,但江颂倒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 江颂下意识摸上肩膀那儿,痛感明显,她蹙着眉摇头,示意没事。 “肩膀怎么了?” “没事。” 陈姝铃问她:“没事怎么会疼?” 江颂回想伤的来历,咬紧牙关没说话。 两人走进卫生间,这会儿人大多数在班上睡觉,里面人不多,陈姝铃让江颂把外套脱了给她看看肩膀怎么了,江颂拒绝好几次,还是拗不过她,最后褪下半边外套,把里面t恤的袖子撸起来。 江颂皮肤白,天生的冷白皮,也因此,肩头的乌紫显得格外骇人。 陈姝铃皱着眉看向她,“怎么成这样了?” 江颂把袖子拉下来,“早上天太黑,楼道里灯坏了,下楼梯的时候踩空了,撞墙上去了,没事。” 理由挺像那么回事儿,所以陈姝铃没怀疑。 “你涂药了没有啊,看起来好痛啊。” 江颂把袖子放下来,重新穿好衣服,继续骗她:“涂了的,你快上厕所吧。” 艺术班在楼上一层,江颂看着陈姝铃上楼,她上到一半又跑下来,喊她,“江颂!” 江颂看着她,问怎么了。 “你以后叫我铃铃吧,我朋友都这么叫,我都习惯了,你一直叫我大名,显得我们两好生疏啊。” 江颂静默了两秒,她听见自己问:“我也算是你的…朋友吗?” 陈姝铃笑容明媚:“当然是啊!” 回教室的路上,江颂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开心是一定有的,感动更多。 她现在,有朋友了。 三年来的第一个。 走到教室后门,看见自己座位旁边站着两个男生,探头看她放在椅子上的袋子里装着什么。 江颂在门口停了一下,然后慢步走到他们身后。 “你们…在看什么。” 两个男生被她吓了一跳,心虚地往后退一步,小声念叨一句:“随便看一下都不行啊。” 江颂心里很平静,她很惊喜自己此时的平静,她居然敢正面和他们打交道了。 江华醉酒家暴那天教会了她一件事:反抗有用。 江华虽然安然无恙,但也受了警告,张文萍虽然依旧受了伤,但至少,她们这段时间都不用再回那个家了,并且,张文萍曾经坚决不离婚的想法终于有些动摇了。 “那是我的东西。” 江颂开口,声音落在每个人的耳中,打闹的,写题的,都看向她。 “我没有随便看过你们的隐私吧。” 其中一个男生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她,“江颂你有病啊,不就看一下吗,你至于吗!” 江颂神色不变,只是沉静地看着他们。 两个人也确实心虚,被她看的身上发毛,敷衍着回:“对不起行了吧。” 江颂垂眼,坐到位置上。 可以了。 她不在乎他们道歉的态度和语气,也不在乎他们是否真心实意,但有这句对不起就够了。 她应该得到这句对不起。 她还应该得到很多句对不起。 这只是第一句。 班上人开始窃窃私语,讨论江颂受了什么刺激,怎么突然刚起来了。 江颂视线扫过他们,眼神路过前门时,和门外的李迩对视上,他好像一直在那儿,也目睹了全程,因为他把斜斜插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拿出来,在空中,冲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江颂方才的气势和平静瞬间没了,她现在莫名有一种狐假虎威被人发现了的感觉。 李迩走到座位坐下,没看她,但在对她说话。 “记得我那天说的吗?” 江颂不解地侧头,“什么?” 他下巴朝丁薇的方向抬了下,“我在她的好朋友那儿,听到了一个全新的你。” 江颂记得。 “就是刚刚那样的。” 没那么强大,但不卑不亢,没那么外向,也有三两朋友,和同学的关系称得上友好共处,文静,但绝不自卑,看见热闹也会笑,不是现在这样的。 江颂好像突然被他这句话点醒。 一直以来,她都忘了一件事。 忘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曾经是什么样。 现在是什么样。 成长的路上总会丢掉一些东西,有人丢掉理想,有人丢掉信仰,有人可能只是落下一片玫瑰花瓣。 她比较严重。 弄丢了自己。 这三年听到的流言太多,受到的恶意也太大,嘲笑声裹挟着她,于是她往里逃,把自己封闭起来,躲进洞里。 但洞不隔音,她还是能听见那些声音,她开始相信他们口中的自己,也接纳他们口中的自己。 自卑,敏感,孤僻。 这些词从前和她不相干的。 但如今连她自己都相信了。 他们嘲笑她身上的鱼腥味,可她家从她出生前就在卖鱼了,她是在鱼摊上长大的,如果真的有,从前就该有人拿这件事来笑她了。 她往里逃的太久,忘了她是能向外挣脱的。 对。 她是能挣脱的。 ——— 江颂和张文萍在舅舅家住到了九月的最后一天,可能是家里缺了做饭的“保姆”,也可能是国庆假期来临,鱼摊上少了免费的“佣人”,江华亲自来舅舅家“请”张文萍回家。 他脸上堆着笑,舅舅说什么都点头哈腰,在张文萍面前极尽表现,十几年没喊过老婆的人,居然说了句老婆我错了。 他说他以后绝对会改,他说他再也不喝酒了,他说他再动手就不是人。 江颂听他说过这样的话,不下十次了。 他每次都这么说,保证的话永远在下次,下次,下下次。 江颂不知道哪次算是下次。 她知道,江华这种人,这辈子算定型了,他永远不会改的,他永远不会觉得自己错了的,刻在 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和根深蒂固的“顶梁柱”观念让他觉得自己是家里的一家之主,家里的女人离不了他的,他是这个家的天。 她对江华的保证和发誓嗤之以鼻。 但张文萍信了。 还幸福地笑了。 明明才来舅舅家的那一晚,她还和江颂一起窝在小床上,说妈妈当初应该听你的话,跟他离婚的。 男人随口说两句动听的话,她就好了伤疤忘了痛。 江颂觉得她要么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要么是被人下了蛊。 她更偏向后一种。 毕竟张文萍和江华之间,真的很难看出有爱情。 也可能曾经有,如今也被生活的鸡毛蒜皮和岁月的无情生生磨灭了。 她阻止不了张文萍迫不及待跟着江华回家的脚步,毕竟法律上,张文萍还是他的妻子,生理上,她也是他的女儿。 江天豪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家里,江华不会打他的,骂都很少,毕竟他是他的宝贝儿子。 国庆第一天的早上,江颂坐上了开往奶奶家的公交车,边上跟着江天豪。 江天豪挺不情愿的,他是被张文萍赶来的,张文萍嫌他在城里待着整天像只野猴子一样,这家窜到那家,一天到晚净惹事,让他跟江颂一块儿回乡下磨磨性子。 第19章 但有些话,从人嘴里说出来又变些味儿。 张文萍是这样说的: “跟你姐一块儿到你奶奶家住几天,再不让你奶奶看看你,她都要忘了家里还有个小孙子了,一天到晚偏心这个偏心那个,也不知道把心往孙子身上偏偏,我拼了命生下来的她是一点儿都不心疼。” 江颂听这话的时候心里挺不是滋味。 她能轻松地恨江华,因为他毫无付出,她们之间没有父女情的羁绊,更何况他不喜欢自己,打骂都有,下手挺重,她很难不恨。 但她对张文萍的感情又是复杂的。 她知道怀胎十月有多不容易,她是张文萍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她在张文萍养大江天豪的过程中清晰养育一个孩子有多难。她也是张文萍带大的,比江天豪还小些的时候,张文萍也会风雨无阻地接送她上下学。江华打她时,张文萍会为了江颂跟他拼命。 爱当然是有的。 只是经不起对比。 张文萍说奶奶偏心,却不说自己偏心。 奶奶偏心江颂,因为江天豪身上已经没有空地让她偏了,张文萍把百分之九十的爱都给了他,也可能更多。 张文萍说奶奶不心疼她拼了命生下来的江天豪,江颂想问她,难道自己就是她随随便便生下来的吗。 江天豪有什么可心疼的呢。 心疼他比江颂小四岁,但已经快赶上江颂的身高? 心疼他身上营养过剩长出来的肥肉? 还是心疼他看电视太多而近视了的眼睛。 都去心疼江天豪的话,谁还来心疼自己。 第15章 玻璃蝴蝶水母 烧烤。 国庆假长,回村的人多了不少,大多是放假的学生,都是和江天豪差不多年纪的,江天豪每天吃完早饭就跑出去和他们玩,这个年纪的小孩玩在一块儿少不了矛盾,再加上江天豪又是个能闯事的,因此,假期第三天,小孩的家长就找上门来了。 那是个女生,比江天豪小三岁,来的时候还在哭,身边跟着爷爷奶奶,两个老人看着有点强势,但讲理。 江颂问江天豪怎么回事,江天豪梗着脖子说的是一个版本,女生在他说的时候边哭边反驳,说的又是另一个版本,江颂找了和他们一起玩的第三个人,详细问完以后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大概就是,一群小孩玩游戏,分成了两队,互相朝对方扔沙子,他两是对立阵营,江天豪扔的时候没注意,沙子里掺了粒石头,砸女生后脑勺上了,砸破了皮,渗出点血。 江颂清楚江天豪是个什么样的人,太清楚不过了。 他说是没注意,不小心的,江颂知道他肯定是故意的。 那石头有两个指甲盖大,握在手里,不可能不知道。 他在家里被惯坏了,脾气大,玩游戏菜还输不起,他就是扔不过对面然后起了报复心理,故意拿石头砸人家呢。 江颂挺生气,更生气的是奶奶还要替他跟人家赔礼道歉。 奶奶在村里生活了一辈子,与人为善,从没跟人起过争执,现在年纪大了,还要因为他跟村里人结梁子,跟在他后面给他擦屁股、给人道歉。 江颂让江天豪给女生说对不起,但一句对不起解决不了这事儿。 奶奶从屋里拎出来一箱牛奶,又跑到鸡笼里抓了只母鸡出来。 那牛奶是上次李迩买的,奶奶不舍得喝,知道江颂国庆会回来,特地放在那儿留给她喝。 鸡也是奶奶养了两年的,总共养了六只,江颂和江天豪回来的第一天奶奶杀了一只,现在又得送出去一只。 女生的爷爷奶奶收了东西后也没再说什么了。 他们走后,江颂心里堵的慌,眼前的江天豪怎么看怎么碍眼。 奶奶拍拍他肩,说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江天豪嘀咕一句:“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她自己运气不好。” 江颂听了火往外喷,“你还觉得自己没错是不是?” 江天豪瞥她,“那我都说了是不小心的,不都道歉了吗!” 江颂冲他喊:“你说的一句对不起有用吗!是奶奶替你道的歉!” 江天豪也嚷嚷:“不都一样吗!” 奶奶在旁边拉住两人,“好了好了,都不吵,豪豪去帮我拿两个鸡蛋,一会儿奶奶煎给你们吃。” 江天豪却转身甩开奶奶的手,“凭什么不让江颂去!” 奶奶不跟他计较,继续去拉他,“你得叫姐姐,不要这么没大没小的,姐姐从早上起来到现在一直在帮我干活,你让她休息休息,你去帮奶奶拿。” “我也要休息!我妈说的对,你就是偏心!你就是偏心江颂!” 奶奶拉他的手停在空中,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神情一片茫然,眼珠浑浊,在廊下灯的照耀下闪出点光,双手叠在一块,无措地搓了搓,六十多岁的人,此刻像个做了错事被训责的孩子。 江颂看着奶奶的脸,再也忍不了,她挡到江天豪和奶奶中间,巴掌用力甩上江天豪胳膊,力道很重,掌心和他身体实打实地接触,江天豪身上的肉真是没白长,打完她的手心也疼到发烫。 “你现在就滚回家!” 江天豪大叫一声,“你有病啊!干嘛打我!” “奶奶做的饭拿去喂狗狗都知道感谢了!你来这边一件事不帮奶奶干,一天到晚就知道惹事,奶奶让你拿个鸡蛋委屈你了是吗!那就滚啊!现在就滚!” 江天豪瞪着她,像个胖的要命的狼崽子,脸通红,眼角还挂上了泪,但始终不落下来,“走就走!我现在就回家!” 奶奶在一边焦急的不行,慌忙来拉他,“不回家不回家,都不吵了,奶奶自己去拿。” “我就要回家!” “你现在就快点走!” 奶奶走到两人中间两头劝,“你们姐弟两是最亲的人啊,不能吵啊,听话。” 江天豪垫着脚骂江颂:“谁跟她是亲人!我巴不得她出门被车撞死!” 奶奶听了这话愣了愣,不可置信地看向江天豪,“你…你说什么?” 江天豪气的胸口上下起伏,哼哧哼哧的,“我说我巴不得她被车撞死!” 下一秒一个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到他嘴上,江天豪也被打懵了,捂着嘴看向奶奶,如果这是江颂打的,他能一蹦三尺高,去跟她吵,说不定还会还手,但这回是奶奶打的,他动也不敢动。 奶奶的手在抖,声音也在抖,嘴唇在颤,她带着怒气:“你再说一遍!” 江天豪缄口不言。 “她是你姐,是我孙女!你这么咒她!你当着我的面敢这么咒她!你在家里是不是也这么欺负她?你跟谁学的这么骂她?是不是跟你爸妈!” 所有和江颂有关的事,奶奶都无法袖手旁观,她不会让自己的孙女受人欺负。 江颂来安慰奶奶,奶奶有高血压,情绪不能过于激动。 奶奶指江天豪:“你现在回屋里去,明天回你自己家去吧,我是伺候不好你了,还是让你爸妈好好伺候,你也替我跟你妈说一句话,就说, 以后除了江颂,谁都别来我家了,我就一颗心,就往江颂身上偏了,多一个人都不行了。” 江颂听了这话,眼泪落下来。 江天豪的气焰被扑灭,耷拉下头,知道奶奶说的话是认真的,让他明天回家,因为今天的末班车已经走了,他只能明天回去。 江颂和奶奶睡一间房,江天豪单独一间,晚上两人在被窝里,奶奶抱着江颂,一下一下轻拍她后背,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 “乖乖,放假就到奶奶家来,咱们不在那个家待,那对夫妻…太欺负人了。” 奶奶是真的生气了,说起江华和张文萍像在说外人一样。 江颂侧着睡,眼泪流到枕头上。 “你这个性格啊,在家里都这么受气,奶奶就怕你在学校也被人欺负,还好那天看了你那几个同学,都是好孩子,奶奶也放心了点。” 江颂哭到发抖,哭声从唇角溢出来。 她没跟奶奶说江华又打张文萍了,没说这次江华也对她动手了,更没说她在学校确实被欺负了。 奶奶为她操心太多了,她不想她担心。 前一天晚上哭了太久,第二天江颂睡到九点多才醒,睁开眼,双眼皮肿的有之前的两倍宽。 江天豪在她醒来前就走了,坐的最早的那班车。 奶奶给她煎了南瓜饼,配白粥吃,她正吃着,院子外有人敲门,奶奶说她去开,江颂没在意,继续吃,然后听见奶奶哎呦一声,又听见两个熟悉的声音,她放下筷子走到外面,就看见陈姝铃站在门口。 “陈……”名字刚喊出来,突然想起陈姝铃那天对她说的话,又改了口,“铃铃?” 陈姝铃朝她招手,后面跟着唐斌尧。 江颂走过去,“你们怎么来了?” 放假前陈姝铃问过她假期怎么安排,她说要来奶奶家,没想到她还记得。 第20章 “带你去玩,唐斌尧借了个烧烤架,我们去烧烤呀。” 奶奶在旁边笑,江颂还没回答,她就先替她答应了,“去去去,你们去,颂颂天天跟我一个老太太在一块,快多去跟同学玩玩。” 江颂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奶奶往门外推,陈姝铃也拉她,边拉边跟奶奶说:“奶奶,我们晚上就把江颂送回来。” 奶奶笑着说好。 江颂一步三回头,“可…可是…奶奶……” 她早饭还没吃完…… 门已经关上了。 她问陈姝铃:“你们怎么过来的啊。” 这个点是没有公交车的。 “李迩家的司机送我们来的,本来找李迩要你的企鹅号,他说你没手机,我们就直接过来了。” 江颂回想他们上次来爬山,李迩说黄师傅不认识路过不来,怎么现在又认识了? 黄师傅的车停在路口,车上就他一个人。 李迩应该是在她们要去烧烤的地方等着。 “有哪些人啊?” 唐斌尧回她:“上次你见到的几个,还有几个你不认识,没事,他们人都挺好的。” 江颂点点头。 烧烤地在月亮湾,是一片河滩,在树林里边,景色不错,水流清澈,夏天许多人来这避暑,国庆天不热了,来得人就少了,今天就他们这一群人在。 他们到的时候,烧烤摊已经架起来了,另外几个人江颂确实不认识,但脸不陌生,都在一个学校,多少打过照面。 环视一圈,没看见李迩。 陈姝铃挽着她胳膊往那边走,她侧头问:“李迩还没来吗?” 陈姝铃疑惑一声,“不来呀,他出去玩了,你不知道?” 江颂摇头。 “他三十号就去海市了,我以为他跟你说了呢,你不知道呀。” 李迩确实没说过,他三十号没来学校,原来是离开榕城了。 唐斌尧边走边看手机,突然“哎”一声,“李迩发动态了。” 陈姝铃探头过去,“我看看。” 江颂也借着这个机会,看见了唐斌尧手机上的画面。 她先注意到的是李迩的头像,是一只萨摩耶,但她不认识宠物狗的品种,只知道是只白色的狗。 李迩发了三张图片,没有文案。 第一张是他拎着一堆购物袋,是从他的视角拍的,只看见他的手和腿,和五六个袋子。 第二张的环境挺暗,红光覆着,拍的是桌子,桌上挺多酒瓶,开了的没开的都有,最前面放了瓶可乐。 第三张是张合照,在沙发前拍的,他坐最中间,两侧都是女生,沙发上坐了好几个人,照片应该是抓拍的,没有人看镜头,李迩手肘撑在膝盖上,在剥橘子。 江颂看着唐斌尧滑完三张图片,然后退出来,给他点了个赞,她想起李迩送她回家那天说的,他在原来的地方玩腻了才来的榕城。 这就是他玩腻了的生活吗? 第16章 天草水母 烧烤 陈姝铃对唐斌尧说:“你问问他哪天回来啊。” 唐斌尧在手机上打字,然后发过去,李迩恰好在线,直接秒回了三个字:不确定。 陈姝铃嗤笑:“他又不确定了?不是说要好好学习吗。” 唐斌尧还在啪嗒啪嗒地打字,江颂站他旁边,视线看向不远处的烧烤摊,有人往里面加碳,火星四溅。 “他说他妈回国了,估计得在那边陪几天吧。” 江颂因这一句话而下意识望向唐斌尧的手机。 李迩的妈妈,不在国内啊…… 陈姝铃回的话接不上唐斌尧的回答,她低喃一句:“给他妈买的啊。” 江颂看向她,没听懂这句话,不是在说他妈妈回来了吗,什么时候提到买东西了。 唐斌尧也没懂,问她说什么。 陈姝铃摇摇头往前走,“没事。” 走近人群,陈姝铃拉住江颂,清了清嗓子,所有人都看过来。 “介绍一下,江颂,我们朋友。” 江颂有些拘谨,嘴角牵起一个微微的弧度,“你们好……” 声音不大,因为紧张,比她平时说话的声音还要小些。 她说完有些后悔,低头咬了下自己的下嘴唇。 她也想像陈姝铃那样落落大方的,但是一面对人群就紧张的毛病始终改不掉,又给了别人嘲笑的机会。 唉。 然而情况和她想的有点不一样。 有人问了句:“这就是李迩让接的那个?” 陈姝铃朝他砸了包纸巾,“这是我要接的。” 她继续说:“好了我就不给她介绍你们了,浪费脑容量记你们名字不如多记两首诗,现在你们的名字都叫那个谁了。” 唐斌尧接着说:“那个谁别看了,快点烤肉。” 被他指的那个男生就是刚才问话的那个,他笑着骂了唐斌尧一句。 就没了。 没有多余的眼神落到她身上。 女生们在她再度抬起头时朝她微微招手,脸上是友好的笑。 江颂幻想过这场景的,但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 真正归属于集体的人踏进人群里是不会被关注的,因为这是件很平常的事,没有人会在意,只有另类的出现才会吸引所有人的眼球。 当你进入到一个全新的环境,在打量环境的同时,环境也在打量你,因为环境对你来说是陌生的,你对这个环境来说也是一个突然的闯入者,但此刻没有人看过来,他们接受江颂的出现,但不去打探她的存在。 环境真正包容了她。 这就是融入集体的感觉。 陈姝铃拉江颂去平坦点的地方坐,说烤肉这种事还是让他们男生干吧,炭火里燃出的烟会熏黄她们的皮肤。 走时唐斌尧喊江颂:“你有忌口吗?孜然辣椒粉这些。” 江颂迟疑一下,说没有,她都可以。 平地上摆着几张折叠椅,都坐着人,有两个女生说想尝尝烤苹果的味道,起身去河边洗苹果,刚好空出来两张椅子,江颂和陈姝铃过去坐下。 江颂没往刚才烤串的男生说的话,她问陈姝铃:“是…李迩让你们来接我的?” 陈姝铃纠正她的话,“不是他让,是他恰好跟我想到一块儿了,只是他比我快几秒说出来。” 江颂看着陈姝铃一本正经给她解释的模样眨了眨眼睛。 嗯,那就是李迩让她们来接的。 “那…他…和你,为什么会想起来接我啊。” “他说你一个人在家应该也挺无聊的,我们放假玩的时候要是觉得人少不够热闹可以叫你一起。他简直在说废话,你是我的朋友,我玩的时候当然会喊你啊。” 江颂眉眼弯弯,笑盈盈地看着陈姝铃,心里涌上一股暖意。 真好。 被人记着的感觉,真好。 陈姝铃后来又和江颂说了挺多艺术班的有趣事,说她暑假去集训的时候听到的别的学校的八卦。 比如这个班的优等生和差生同时喜欢上一个女生,两个人为她大打出手,最后女生说他们两有暴力倾向,她都讨厌。 比如隔壁班的女班长和另一个班的男生在一起了,两个人如胶似漆,但男生不知道,他室友是女班长的前任暧昧对象。 江颂听了很多,一会儿笑,一会儿鄙夷,一会儿瞪大眼睛。 她没听过这些,第一次有人会跟她说这些八卦,她对学校里其他人的私事都一无所知,一方面她不好奇,另一方面,没人愿意跟她说。 她和陈姝铃聊天的间隙烧烤也烤好了,唐斌尧招呼她们去吃。 其实烤串大多是黄师傅烤的,黄师傅停完车过来时他们正在给烤串翻面,本来是说让黄师傅在旁边歇着,等着吃就行,结果黄师傅实在看不下去他们笨手笨脚的模样,再加上他有经验,说是陪李迩烤过两回,最后还是让他来了,其他人在旁边打下手。 烤好的一些在烤盘里散热,还有一些还在架子上烤着,江颂看着烤盘里的串咽了咽口水。 肉串烤的油光发亮,撒着辣椒粉和孜然,色香味俱全,这些是黄师傅烤的。 蔬菜有几串烤过头了,有点发黑,但不影响吃,这些是几个男生烤的。 她等陈姝铃拿完再拿,挑了最边上的一串,那串调料加的最少。 严格来算,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吃烤串,小时候奶奶带她买过一个类似这种串的吃的,那个是用油炸出来的。 辣椒粉的辣味挺重,她的这串已经算撒的少得了,进嘴还是猝不及防地被辣了,辣椒在口腔里四处逃窜,她想尽量稳住表情,不小心咽了下口水,辣椒从她喉咙滚过,呛的她咳嗽出声,脸也憋的通红,然而越咳越辣,口腔里像有火在烧,眼泪都呛出来了。 陈姝铃被她吓得不轻,赶紧拿水给他,一群人围着她们,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串,都没敢继续吃。 江颂这咳的太吓人了。 第21章 他们吃着感觉还好啊。 唐斌尧让他们往后稍稍给人家留点透气的空间。 江颂猛灌了大半瓶矿泉水才终于平复下来,她脸还是红的,嘴唇发麻,睫毛上挂着一滴泪珠,坠不下来。 “你不能吃辣啊?” 江颂心虚地看了眼唐斌尧。 她刚刚撒谎了。 因为怕麻烦他们,所以说自己没有忌口的东西,没告诉他自己不能吃辣,本来以为这样能给他们省点事,结果闹了这么一出,感觉更给人添麻烦了。 “对不起啊……” 唐斌尧大大咧咧地回:“你给我道歉干嘛啊,不能吃辣而已,等会儿我单独烤几串不辣的给你吃。” 江颂握着矿泉水瓶的手紧了紧,“谢谢你……” “小事,你没事了吧?” 江颂又咽一下口水,摇了摇头,只是嘴唇那一周还是火辣辣的。 唐斌尧重新拿了挺多串放到架子上,黄师傅说他来,被他拒绝了。 江颂挺不好意思的,心里也过意不去,便走过去学着他的模样和他一起烤。 这些串只撒了孜然,半点辣椒都没碰,江颂终于尝到了肉香味。 烧烤烤完才一点过一刻,这个季节天气转凉,河流冰沁,不适合玩水了,月亮湾除了水再无其他,都是一群年轻人,吃饱喝足就觉得无聊了,商量着要不回去吧,又觉得这么早就回家太亏了,有人提议去网吧打游戏,立马一群人附和着说好。 江颂闻言摆摆手。 她也不想这么扫兴的,但她从没去过网吧,更不会打游戏,她连鼠标都没碰过。且大人常给她洗脑,去网吧的都是坏孩子,她对那种地方没好印象。 而且…她没带钱。 去网吧肯定要花钱的吧。 但陈姝铃抓着她不让她走。 “哎呀去嘛,我第一次和你一起出来玩哎,才几个小时呀你就要回家。” 江颂为难地看着她:“可是…我没带钱啊……” “今天的账都记在李迩身上的,他原本答应了国庆请我们吃饭,结果自己跑去海市逍遥快活了,所以我们今天约着来烧烤,食材饮料那些都他出。” 江颂心里却还是觉得别扭。 李迩说的是请他们吃饭,这个“他们”里面,不包括她,她跟着一块儿去实在有点不像话。 “没事的啦,不然李迩干嘛让我去接你一起啊,就是让你和我们一起玩的呀。” 江颂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陈姝铃推上了车。 一直到车停到网吧门口的路边,她都觉得有些恍惚。 真的要进去吗? 她左右打量了下其他人的表情,发现他们都挺期待的样子,最终选择把话咽回肚子里。 她被陈姝铃推着走,摁坐到了电脑前,电脑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很新奇。 “你是不是没有企鹅号呀?” 江颂点头,她其实都不太清楚企鹅号是什么。 “我帮你注册一个吧。” “可是…我平时也用不上啊。” 她没手机也没电脑,注册了也没什么用。 “没关系啊,万一哪天用上了呢。” 江颂光看着陈姝铃操作都花了眼,陈姝铃让她给自己取个网名,她想不出来,陈姝铃说那就叫“颂”,她用江颂的号添加了自己的好友,又给她加上了唐斌尧,最后教了她各种功能。 做完一切,她问:“你要加李迩吗?” 第17章 海月水母 大学。 江颂看着电脑,犹豫了一下:“嗯…加吧……” 陈姝铃坐到了她隔壁,“那我把他号发给你,你会加了吧。” 江颂点点头,陈姝铃教了她的,她差不多会了。 陈姝铃发了她李迩的企鹅号,她对照着那串号码,一字一字输入进框里,最后点查找,搜出来李迩的账号。 他的网名是自己姓氏的首字母,大写的“l”。 江颂点击添加好友,看着信息验证栏,觉得应该写点什么,告诉他自己是谁,不然他会拒绝吧。 江颂从来没用过键盘,所以打字起来很慢,她眼睛一个一个找,找到一个字母用手指戳一下,打完整一个字的拼音再用鼠标去电脑上点,短短四个字打了半天。 我是江颂。 打完觉得不太好,又在前面加了“你好”两个字。 但还是没发过去,总觉得这样显得很陌生,她把打出来的这句话删掉,望着空白的框,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只是添加他为好友而已,为什么自己要纠结这么多。 这么想着,她直接点了发送,没再写多余的话。 电脑响了两声提示音,和李迩的对话框弹出来,最上面有一排小字: 你们已成功添加为好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江颂低头打字:我…是…江… 字还没打完,又响两声提示音,那边先发来了。 —“在网吧?” 江颂愣一下,他怎么知道这是她。 —“对。” —“假期一直在奶奶家?” 她还是回那个字,回完过五分钟,李迩都没再发消息过来,江颂盯着对话框发呆,最终还是发过去了一个问句。 —“你在干嘛?” 李迩隔了两分钟才回。 —“陪我妈逛街。” 她本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但想起在月亮湾时唐斌尧问过了,李迩说不确定。 或许是隔着电脑,文字生硬,看不出对面的情绪和态度,她觉得李迩可能没时间回复她,索性关掉了对话框,但仍然看着列表上的一个图标发呆。 陈姝铃说这个是空间,可以在里面看见大家发的动态。 她鬼使神差地点开了李迩的空间,最上面那条动态是他今天中午发的,她在唐斌尧手机上看过的那条,当时才发出来不到三分钟,寥寥数赞,现在已经将近两百了,评论近百条,开始的十多条还算正经,有人说他大手笔,有人问他出去玩怎么不喊自己,还有人让他露脸,直到一个人评论了一条“什么时候剥给我吃”,底下开始清一色跟风,这句话刷了几十条,再往下是另一种刷屏的话术,还是那个人发的,“海市求偶遇”,这句话也刷了挺多,但不完全一样,地点不一样,有人发海市,有人发京市,天南海北的都有。 江颂慢慢往下翻,没意识到自己在边看边笑。 评论翻到最底下,最新的一条居然是李迩的回复,近百条评论里,他只回了那一条,江颂往上翻,想看那条评论说了什么。 那个人的网名是一串英文字母,江颂在心里默读一下,觉得不像是个单词,更像随便打出的,那条评论也是跟风发的:伦敦求偶遇。 李迩回了两个字:还狗。 江颂没太看懂,不知道“还狗”这两个字是字面意思还是他们之间的特殊信号。 她又上滑,翻回那条评论那儿。 伦敦。 她想起唐斌尧说他妈妈回国了。 李迩妈妈一直在国外。 伦敦吗? 江颂从那条动态的评论区退出来时点赞数已经破两百了,她继续往下翻,看李迩之前发的动态。 他发的没什么规律,也不频繁,再往下一条是一个月前发的,依旧只有图片没有文案,一张落日时的海,带了榕城的定位,江颂根据时间推算,觉得这应该是他来榕城的第一天。 底下评论内容差异挺大,有人问这是哪,有人说恭喜,有人问他什么时候回,他都没回复。 江颂把李迩的动态全都看了一遍,找出了一个不算规律的规律:他发的每条动态地点都不同。 有些直接带了定位,有些没有,但看评论能知道是哪儿。 他的每条动态点赞评论都很多,除了最新的这条,其他的都在千赞以上。 江颂从他的那些照片里也知道了许多之前不知道的事。 他会滑雪,在新西兰跳过伞,爬过挺多地方的山,娱乐生活很多,朋友也很多,常去ktv和夜场,别人喝酒,他喝可乐。 他有一只白色的小狗,就是头像里的那只,名字挺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部港片里的警官,叫白sir,养了五年了。 他发过一个和他妈妈有关的动态,是祝她生日快乐的,但没有生日的常见元素,没有蛋糕和礼物,拍的是他妈妈的侧面,讲真心话,如果他不说,江颂可能会以为那是他姐姐,看起来实在太年轻了,也十分漂亮,面容气质都出众,长卷发,穿一套黑色绸缎西装,很干练的样子。 两人侧脸很像,他的鼻子和眼睛都遗传了他妈妈。 照片里李迩的妈妈坐着,朝前方看,旁边还坐着一排人,和她看同一个方向,江颂推断不出这是个什么样的场景,直到看见评论有人问:祝阿姨生日快乐啊,你陪阿姨去看的秀啊。 她那时候知道模特这个职业,但脑中没有秀场这个名词,她以为李迩是陪他妈妈去看表演了。 第22章 也是看完李迩的动态,她才知道,世界有多宽广,山不同色,水不同流,即使是海,不同地方的海也有不同的景象。 人的生活不是只有读书的。 那才叫生活,她的生活,不过是日复一日的活着。 她讨厌现在的生活。 她渴望,像李迩那样活着。 可她眼下只能读书,读书是她唯一的出路。 对,读书。 她并非不能走出这座小城,到高考时,她就有了选择的机会。 祖国之大,她能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上大学,只要她读书,好好读书,等她的分数够高时,她就有了选择的权利。 江颂退出了李迩空间的界面,侧头望向陈姝铃,她抱着胳膊靠在椅子上,带着耳机,电脑上在放视频,主持人站在舞台中间说话。 江颂戳戳她,陈姝铃略带着疑问地看过来,挪了挪耳机,露出一只耳朵。 “铃铃,你想过…考什么大学吗?” “当然啊,我从小就确定,我以后要考首艺。” 首都艺术学院。 全国最顶尖的艺术类大学。 艺术生的梦中情校。 陈姝铃也一样,她是学播音主持的。 要专业课和文化课都过硬才能进首艺,榕城一中每届都有一个人能考上,前年考上了两个人。这也是学校每次活动都选陈姝铃当主持人的原因,她是这一届最有潜力的学生。 陈姝铃说起首艺时眼里是有光的,她有向往,有明确的目标。 “你想考哪个学校啊。” 陈姝铃问江颂,江颂的目光暗了暗。 她不知道。 对于榕城以外的世界她都很陌生,因为没有人跟她说过。 大人们夸小孩聪明时总说这孩子以后时清北的料,催促孩子进步时他们也总说要争取考清北,但江华和张文萍从来不这样说,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知道没那个命,另一方面,他们根本没想过让江颂去上大学。 江华最常说的一句话:女孩子读太多书没用。 他的打算就是让江颂上完高中就去打工,挣钱补贴家用,还能扶持江天豪上学。 张文萍没直白地说过这种话,但意思也差不多,她曾有意无意地对江颂说谁家女儿高中上完就去大城市打工,嫁了和有钱的老板,现在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好。 她觉得,女孩子念再多书都不如嫁个好老公。 江颂挺好奇他们这些荒唐的想法都是从哪听来的。 她没办法认同,更没办法听从。 她读十二年的书,学那么多知识,是为了有好前程,为未来选择更多职业,不是选老公的。 但她不清楚国内都有哪些大学,只知道大学也分三六九等,老师常在班上说你们要加把劲冲一本冲92,可一本和92具体有哪些学校,她一概不知。 她一直在朝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前进,所以道路显得格外长,看不见终点。 “我…还不知道。” 陈姝铃聊起了劲,直接摘下耳机,关掉了电脑上的视频。 “趁现在有电脑,我帮你看看,你有没有喜欢的城市啊?” 江颂还是摇头。 她也不知道。 除了榕城,她没去过任何地方,对于其他地方的认识,都是从地理书和历史书上学来的,仅限于知道那些城市的名字和地图上的位置,其他的,半点都不了解。 陈姝铃想了想,突然拉住她胳膊,“要不你跟我一起考首都的学校吧,这样大学我们两还能一起玩,你要是去其他地方,我们两一年到头都见不上几面了。” 江颂顿了一下,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没想过陈姝铃会把她们的友谊想的这么长远,远到未来,她还在她身边。 她过去经历的所有友情都是阶段性的,所以没对这段抱有太大期望,只知道走一天,是一天。 第18章 海克尔水母 大学。 陈姝铃不知道江颂此时心里的想法,她兴致冲冲地规划着未来,“首都有可多学校了,而且都是好学校,我家里人说报首都的学校,以后毕业了去哪里工作都行,认可度比较高,但是我没考虑这些,我觉得首都繁华,玩的也多。”她掰着手指细数着首都每一个足够吸引人的点,亮晶晶的眼睛看向江颂,带着期待的笑:“怎么样?你也来首都嘛。” 江颂心动了。 为以后的发展,为首都的繁华,也为那座城市里未来会有她珍贵的朋友。 她听见自己说好,陈姝铃惊喜地抱住她:“真的啊!我们现在就看学校!” 她看着陈姝铃打开网页,在输入框里打了五个字:首都的大学。 陈姝铃打字很快,打时甚至不用看着键盘,她用两根食指打,陈姝铃的十根手指都能用上。 江颂看着搜索出来的界面,第一次感叹网络的便捷。 上面不仅列出了首都所有的大学,还依照好坏等次排好了序,分数线和性质类别都标上了。 “你理科比较好,我觉得你可以报理工类的学校,不过综合类的也可以。” 江颂觉得都可以,她不太懂这两种之间的差别,但就表面意思看,可能理工类更专注理科,综合注重文理全面吧。 那还是理工类吧,她是理科生,三门理科成绩都还不错,本身也对理科感兴趣。 陈姝铃挨个点开来看,屏幕荧光照在她脸上,“首都理工大学怎么样?应该是理工类最好的一个了,双一流呢,就是分比较高。” 江颂凑近看首都理工 大学今年的分数线,不免咂舌,这个分得是班级前五才有希望吧,她成绩排在中游偏上一点,考首理有点难度。 但转头一想,既然是目标,定的高点才有追逐的盼头,若是太容易够上,她会懒惰的,于是她点头,就这个了。 陈姝铃问她:“你想学什么专业啊?” 江颂疑惑地皱眉。 专业? 她没听过啊。 大学还要选专业吗,她以为大学和高中一样,都是分个班上课就行。 “有…哪些专业啊……” “还挺多的,你看。”陈姝铃往旁边挪一点,方便江颂看,她鼠标往下滑,“应用数学怎么样?你数学不是挺好的嘛。” 听起来是不错。 “那…就这个吧。” 她的升学目标和前进方向,就这么懵懂又糊涂地定了。 江颂重新看向自己面前的电脑,右下角有图标在闪,她点开,那是一个群邀请的消息,群名叫三班不一般。 邀请人:李迩。 时间是五分钟前。 她没立刻点同意,而是给他发了个问句。 —“那是什么群?” 李迩秒回:你们班班群。 江颂觉得李迩在这件事上挺奇怪的,他转来班上有一个月了,但在称呼上始终说是“你们班”,仿佛他不是这个班的人。 她犹豫了一会儿,鼠标的图标在同意进群的方框中来回游荡。 做每件事情之前她总会考虑很多,有关这件事的发展方向,有关这件事的结果,她都会考虑到。 仅仅是进群这一件事,她的脑子里已经预想了一百种可能了。 进群后要不要自我介绍? 自我介绍没人理怎么办? 不自我介绍的话,别人会不会不知道她是谁?会不会觉得她没礼貌? 进群以后要加他们好友吗?还是他们会主动来加自己? 人还在犹豫着,另一侧的人突然动了一下,胳膊打到江颂的,江颂的手下意识攥紧鼠标,手指下压,当时图标正好停在方框上,一不小心就点了同意。 就这么进群了。 群里一半人在线,好像正在聊什么东西,上面弹出来几条消息,江颂不知道上一句是什么,因此看他们的消息有点摸不着头脑。 群里的人聊了几句后才发现进来了新人。 有几个人扣了问号,问这是谁,其他人回复疑惑的表情,表示他们也不知道。 —“这是…江颂…吧…” 这句话发出来,江颂看向那个人的名字,群里聊天都是实名,每个人的备注都是自己的本名,那句话是叶涵说的,她是丁薇现在的好朋友。 江颂本犹豫着要不要做自我介绍,这下直接被人认出了,索性发了个大家好,打完字还觉得会不会太僵硬,又在后面加了个微笑的表情。 方才还聊的火热的群突然就冷了下来,过了一分钟,有人回了个句号,底下跟着回了五六条同样的内容。 —“谁拉的啊。” 这句话还是叶涵问的。 她可能是没仔细看江颂进群时提示的那排小字:l邀请颂加入群聊。 也可能是看见了,但没反应过来“l”是谁。 李迩在这时冒个泡,回了个字。 —“我。” 对应的是叶涵的那个问题。 随后他又回:欢迎。 第23章 江颂不知道,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群里说话。 群里又寂静了两分钟,之后有三四个人附和着李迩回了句欢迎。 江颂没在意这些,她习惯了。 学校里见过太多这种情况,甚至比这还冷漠,有人能跟着回欢迎已经出乎她意料了。 她还挺佩服自己的,受得恶意和针对多了,心态都变好了,还学会自我安慰了。 江颂看了下群成员,群里加上她一共三十四个人,还有二十三个人没进群,她猜可能是和她之前一样,没有企鹅号,也可能是懒得进群。 她把那些名字都看了一遍,惊讶于齐书越这个班长居然不在群里,随后想想,齐书越应该是刚刚那两种可能里的第二种,懒得进,再加上不想进,群里不断响起的消息会耽误他学习吧。 在网吧里待了三个小时,江颂渐渐觉得疲惫,她几乎没接触过电子产品,久看下来,双眼干涩,眼皮还有点沉重。 网吧里还有人抽烟,时有时无的烟味让她忍不住皱眉。 期间陈姝铃喊过她一起玩游戏,她试着学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弃了,她玩不来。 陈姝铃没再看先前的那个视频,换了个新的,画面里挺多人,在玩游戏,她说这是个综艺,挺火的,收视率很高。 陈姝铃隔几分钟就被节目逗笑一下,引得江颂也跟着看了一会儿,几名主持人确实挺幽默,但很多笑点江颂都不是很能理解,陈姝铃倒是能跟上,笑的浑身颤抖。 江颂看一眼时间,快五点了,她往门外看,天还亮着,但有些昏沉了,到了下班时间,行人和车流都变多了。 她想回家了。 今天一天,她接触了很多从前没见过的东西,烧烤很好吃,电脑也很新奇,但比起这些,她还是更喜欢在家里和奶奶一起聊天做饭。 陈姝铃还在看着电脑发笑,没注意到江颂的情绪。 有人注意到了。 陈姝铃旁边的唐斌尧。 他要去买饮料,正侧头准备问陈姝铃和江颂想喝什么,就看见江颂怏怏不乐地看着外面。 唐斌尧头歪一下,江颂看过去,他用口型问她怎么了,江颂摇摇头,没说什么。 唐斌尧起身,直接走到她身后和她说话。 “我准备去买点喝的,你要不要一起去?” 江颂看了眼电脑屏幕,很干脆地说了好,里面太闷了,她想出去透口气。 唐斌尧转头问陈姝铃想喝什么,陈姝铃说给她带瓶牛奶就行。 江颂跟着唐斌尧出门,在里面坐久了脸上有些发烫,出来以后风吹在脸上显得凉丝丝的,但挺舒服。 超市和网吧隔着四个店铺,她们往那边走,唐斌尧问她:“是不是觉得无聊?” 江颂尴尬地笑笑,“有点,我不太会玩电脑。” “正常,一般只有打游戏的人才爱来网吧,我也觉得无聊。” 江颂望向唐斌尧,“你不打游戏吗?” “不打,打篮球更有意思。” 江颂挺惊讶的,因为唐斌尧看上去是那种很爱玩游戏且游戏玩的不错的人。 进超市以后唐斌尧拿了瓶冰红茶,给陈姝铃拿了瓶ad钙奶,江颂不知道喝什么,也拿了一样的。 结账时她说回学校以后把牛奶钱给他,她今天没带。 唐斌尧笑了两声,说江颂你太有意思了,说没事,这个钱也是李迩出。 临走前他又拿了几根口味不一样的棒棒糖,问江颂要哪个,江颂拿了橙子味的那根。 出超市,她看见马路边有个公交站牌,让唐斌尧等她一下。 她跑到站牌边,把会经过的公交班车和沿途停靠站点都看了一遍。 没有去奶奶家的那班,但坐四站到南盛广场就可以换乘上那辆班车,时间差不多也能赶上。 唐斌尧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了,“你想回家了吗?” 江颂回头,朝他点头。 “那我给黄师傅打个电话。” 他说着就要掏手机,江颂连忙拦住他,“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坐公交回去就行。” “那不行,我和陈姝铃把你带出来的,得负责把你安全送回去。” “我坐公交车也可以安全回去的,真的不用再麻烦你们了,而且很远啊,一来一回,太耽误你们时间了。” 但唐斌尧不依她,还是说不行,他必须得把她送回去。 第19章 大西洋海刺水母 成绩。 江颂争不过他,选择各退一步,“那…黄师傅送我回去就好了,你不用送我了,黄师傅送你总该放心吧。” 唐斌尧想了想,觉得可以。 她们回网吧和其他人打招呼,江颂和陈姝铃说她要回去了,陈姝铃摘下耳机,“现在就回去吗?吃完晚饭再走吧,她们刚刚还在说晚上去吃什么呢。” “我不去啦,奶奶一个人在家待一天了,我刚好回去陪她吃晚饭。” 陈姝铃不再挽留,和唐斌尧一起陪江颂在外面等黄师傅的车,亲眼看着她上车才离开。 之后的几天江颂没再出过门,一直在家里陪奶奶,早上和奶奶一起去菜园摘菜,回来以后她打扫卫生,奶奶洗菜备菜,下午两人会一起午睡,晚饭后再一块儿散步 到塘尾。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江颂吃过午饭后坐了中午那趟车回家,走时恋恋不舍,下一次和奶奶见面,估计要到元旦了。 因着把江天豪赶回家的那件事,张文萍那两天对她脾气不太好,她说江天豪年纪小不懂事,说你是姐姐要让着弟弟,江颂任凭她骂,只低着头不说话,她想起自己十三岁那年,也是张文萍怀江天豪的那年,张文萍对她说的最多的话是这么大了怎么还不懂事。 多懂事才算懂事? 她不知道。 张文萍永远看不见她懂事的那一面。 ——— 月中会有一次联考,卷子是省内实力最强的八所高中出的,难度会很大。 江颂返校后状态调整的很快,周围人还有些浮躁的情况下,她已经能安心写题了。 李迩一直到联考的前两天才回来,修了头发,多了分清爽。 他来学校那天穿的是一件黑色卫衣加外套,领口微敞,江颂看见他脖子上多了条黑绳,绳子坠入衣领里,不知道底下是什么挂坠。 考试总共持续了两天,考完就是周末,周一返校时成绩已经统计完了。 学校有个光荣榜,放在从校门去往教学楼的必经之路上,年级排名前四百的人都能上,年级总共近六百多人,这四百人差不多就是高考能稳上本科线的人。 周一早晨,光荣榜前面围了挺多人,都还背着书包,是急着看成绩还没来得及去班上,江颂从他们身后路过,没打算去看,第一节 课就是班主任的课,他会在班上报成绩和排名的。 李迩今天来的又比她早,开始两次她还会觉得稀奇,觉得李迩居然会早起,他看起来是经常睡懒觉的人,李迩给的解释很欠揍,但也很贴合他这个人,他的原话是这样的: “我能早起很正常,你们能早起才是不正常的,我每天都早退,而且不写作业,我拥有的休息时间和睡眠时间比你们都多。” 听起来很气人,但事实确实如此。 但江颂还是觉得气,凭什么他不用写作业? 距离第一节 课上课还有两分钟,老徐已经带着课本和成绩单来班上了,他进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发火:“还吵!考的很好是不是!” 班里立马静下来,阒寂无声,和走廊的吵闹形成鲜明对比,老徐翻成绩单的声音清晰明显。 “我也刚拿到成绩单,还没看,先把总分和排名报下,下课班长把成绩单贴墙上去,各科成绩自己去看,好好听着,看看自己现在处于什么位置,找找跟别人的差距,别再一整天嘻嘻哈哈的了,把心放到学习上。” 江颂拿好笔,乖乖坐着,余光瞥了眼李迩,他懒散地靠在椅子上,书包拉链没打开,看样子又是没带笔,本子也没有。 江颂从自己的笔记本里扯下来一张空白页,又从笔袋里拿出一只黑色中性笔,把两样东西一起递给他,全程没给过他一个眼神。 李迩看着桌子上的纸和笔,轻笑了一下,没声音,江颂也没看见。 他坐正,拿起那支笔,抬头看向老徐。 “第一名,齐书越,658分,年级第三。” 江颂嘴巴无意识地微微张开。 分好高。 …… “第四名,丁薇,629分,年级41。” 报完丁薇的,老徐看着成绩单顿了一下,眼睛往后面看了一眼,江颂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第五名,李迩,628分,年级42,不错啊,跟第四名就差一分。” 全班人都看过来,齐书越也回了头,眸色冷淡。 江颂看向李迩,眼睛瞪大,脸上惊讶的表情过于明显,李迩像个没事人一样,表情分毫不变,笔拿在手上,但根本没记成绩,而是一圈一圈转着,玩一样。 第24章 老徐继续报成绩,江颂手心渗出汗,身上突然发冷,她没想到李迩成绩这么好,她无法想象,居然有人在吃喝玩乐的同时,也不耽误成绩。 明明他一直在外面玩,考试前两天才回来,上课也不听,大多数时间在睡觉,书都不带,更别说笔记了,可自己一直认真听课认真复习,居然考不过他。 …… “第十六名,江颂,554分,年级175,有进步啊。”老徐眼睛往旁边看一眼,“数学考的不错,进步挺大。” 江颂低着头,正在写“175”,睫毛垂着,轻轻颤了一下。 老徐说的是鼓励的话,但她并不怎么高兴,她从不担心数学成绩,因为她对自己的数学有一定的信心,她的数学成绩在班上一直是前列,但老徐却说她进步挺大,看来先前从没关注过吧。 也是,她从小就知道,只有班级前几和倒数才会受老师关注,成绩中游的在老师眼中就像透明人,偏偏她从小到大的成绩都是不好不坏的那一类,老师的视线不会在她身上停留。 …… 之后别人的成绩江颂都没再听,她拿出一套英语卷子,自己刷题。 李迩当着老徐的面戴上了他的耳机,老徐看到了,但多余的眼神都没给。 下课齐书越把成绩单贴到墙上,但人太多,江颂一直到午休时才看到自己全部的成绩。 语文,110。 数学,134。 英语……95。 理综总分215。 又是英语。 每次都是英语拖后腿。 她轻叹口气,准备离开时脚步又停住,眼睛一行一行网上看,在李迩成绩的那一栏停住,视线往右边挪。 英语,148。 江颂一点不怀疑,扣掉的那两分可能全都在作文上。 外面下起了小雨,李迩没去打球,她回到座位,耷拉着头坐下来。 “李迩,我有一个问题。” 李迩摘下一只耳机,瞥她一眼,“问我怎么考出来的?” 江颂摇摇头,“我想问,上次在我奶奶家,你是不是留了两百块钱。” 她从奶奶家回来的第二天就应该问的,但是因为江华,第二天她忙着陪张文萍去医院和回家收拾行李,没来学校,导致忘了这件事,国庆看见黄师傅时她才突然想起来,本想在网吧里问,但她打字实在太慢了,觉得说不清楚,李迩又一直没回来,于是留到今天才说。 这件事对李迩来说实在有些久远了,他的生活太过精彩,每天都有新的故事发生,这样一件小事实在不足挂齿,想了一会儿他才点头,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江颂从口袋里拿出两百块钱,是他上次留的那两张,“还给你。” 李迩没接,“不是给你的。” “奶奶也不需要。” 李迩慢条斯理地收着耳机线,班里人都在睡觉,两人声调都不高,“我给不是因为需不需要,只是不想让奶奶吃亏,她种菜做饭不容易,我们那么多人没提前说就突然去你家,害她要多买三倍的菜,劳动量也增大了,不亏吗?” “可是你那天已经买过东西了啊。” “那是作为小辈去长辈家拜访该带的礼。” 江颂皱起眉,这人怎么就是说不明白呢? “可是不需要啊,奶奶不需要你带礼物拜访她,她也从来没觉得自己吃了亏,她只是想邀请你们来玩。” 李迩绕好耳机线,侧了侧身,膝盖碰上江颂的,他正面看着她,“所以我说,不是因为需不需要,奶奶只是想邀请我们去玩,我也只是想给奶奶买点东西,如果非得讨论出个因为所以,那你给黄师傅送的那两条鱼又是因为什么?” 江颂回的很干脆:“因为你一直在帮我。” “我一直在帮你吗?” 江颂滞了一下,李迩这么一反问,倒让她不知道怎么回了。 “对啊。” “我帮你什么了?” “帮我…找到了江天豪,还借了他钱去还债。” 李迩给她慢慢捋清楚,“那天说好了是交换,我帮你找江天豪,你陪我吃饭,扯平的,况且借他钱去还债时我也说了,钱要他自己还给我,要说感激,应该他来感激我。” “可是吃饭的钱我也没给你,我还是欠你。” 李迩低头笑了笑,“江颂,我这句话没有恶意,随口一说,你不用放在心上,只针对你刚刚的那句话。” 江颂愣了愣,“什…什么?” “我不知道你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我是真的没法一个人吃饭,为此我也请过很多 人吃饭,就为了有个伴,那天晚饭的钱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江颂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知道李迩话里没有嘲讽的意思,但不知道该怎么接。 “还有吗?” 她抿唇,“还有…张啸翔那件事。” 李迩真的不太记得这些小事,他又皱眉,“他什么事?” “他在班上欺负我,你帮我还回去了。” 李迩回想,“我帮你吗?” 江颂不知道他这句话的重音是落在哪里,因为他说的实在是太平淡了,问句说得像陈述句,到底是不记得自己帮了她这件事,还是在否认帮了她这个事实。 “对…对啊。” 李迩摇摇头,右手肘撑上桌面,大有一种好好跟她掰扯一番的架势。 “那天是什么情况,他,撞上了桌子,导致你受痛,但同时我也被打扰了,桌子歪了的那一刻我的胳膊也被撞到了,我还手不算帮你,也是给我自己还的。” 江颂偏要找出个什么,继续说:“国庆那天,你让陈姝铃她们来接我一起过去玩。” “陈姝铃居然没邀功吗?我以为她会主动跟你说是她要去接你的。” 江颂哑言,好吧陈姝铃确实说了。 李迩一副看穿所有的模样,摊摊手,脸上写着“我就知道”。 江颂怎么都说不过他,李迩看上去沉默寡言,其实能言善辩的很。 “所以你根本不欠我什么,明白吗?” “可是……” “但是你好像很想欠我点什么。” 江颂的话被打断,她看向李迩的眼神带点疑惑,这是什么话? 李迩往她桌上记着各科成绩的笔记本上看了一眼,“允许你把刚才的问题撤回,重新问我一个。” 江颂舌头有些打结,“问…问什么?” “问我能不能帮你补习英语。” 第20章 灯塔水母 谣言。 窗外雨声沙沙作响, 江颂像是幻听般,“你说什么?” “想不想我给你补习英语?” 李迩望着她,眸光清透, 江颂甚至能看见他眼下极浅色的小痣。 她轻声说想, 是脑子还在消化李迩的那句话但身体已经作出本能反应的回答。 她当然会想, 英语现在是最拖她后腿的科目, 她是在村里上的小学, 比别人少学三年英语, 村小没开设英语课, 她到初中才接触到这门课,基础差太多,张文萍和江华又不愿意给她在学习上多花一分钱,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进步, 而李迩问她想不想他给自己补习英语,她当然想, 他英语可比自己高五十多分。 可天下没有白给的午餐,李迩总不能白给她补习英语, 她总得拿东西来交换的。 想到这, 她又摇头, “算了, 你也不能白给我补,我没有东西能给你。” 李迩唇勾起,用手指她一下。 “你。” 江颂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于是想当然地想歪了,她脸颊和耳根渐渐变红,脸上发烫, 眼中愠怒:“不可能!你怎么这样!” 李迩看着她的反应笑出声,肩身都在颤抖,“不是那个意思。”他笑着还看向江颂耳朵,偏头咳嗽一声,“你怎么这么可爱?” 江颂的脸更加烫,她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像只煮熟的虾一样,“你…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李迩敛起笑,但眸中仍带点笑意,“我的意思是,我帮你补英语,你负责陪我吃饭,外加给我当导游。” “就这样?” “就这样。” 江颂眨巴眼睛,“可我不知道榕城有什么玩的。” “这就是难度所在了,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玩的,但既然你是导游,这些都得你去问去找,如果这个导游当的轻轻松松,那我这老师当的太亏了。” 江颂明白,她也不想让他吃亏,可导游这活儿她未必能胜任。 问嘛,她认识的人就那么多,甚至还没李迩认识的多,上哪去找人问啊。 找嘛,她一没手机二没电脑,找个地方估计得自己亲自跑去“实地考察”。 但是这么一想,她没那么轻松,李迩好像也不算太吃亏了。 于是她点头,“可以。” 李迩打了个响指,“补课时间你自己定,我都可以,周末的下午尽量空出来,我可能会想出去玩,周一到周五的午饭必须陪我吃。”他还另外强调一句,“我不吃食堂。” 第25章 江颂不乐意了,“可是我得吃食堂,我充了饭卡的。” 她饭卡里的钱还没吃完呢,不吃多浪费啊,又取不出来了。 “饭卡不是一月一充?” 是这样的,食堂没什么花样,菜品每天都是固定的,没有挑选的份,也因此,每天价格都是固定的,饭卡一月一充,她每次都算好了下个月要吃多少天食堂,月末时正好往卡里充那么多钱。 “等你这个月吃完,下个月开始。” 江颂趴到桌上,歪着头,胳膊垫在耳下,清亮的眼睛望着李迩,“周五放学可以吗?” 周一到周四的晚上要写作业,周六周日早上她要去菜市场看摊,李迩又说下午他可能会想出去玩,只有周五放学才有时间了。 “行。” 江颂打了个哈欠,早上起得早,她现在有点困,“我们在教室补课吗?” 虽说不上晚自习,但学校放学以后并不会立刻关校门,一般到九点才关,一是体育生放学还要继续训练,二是给想要学习的学生提供个环境,江颂没记错的话,好像听前桌说过,齐书越每次放学都会在班上留段时间,把作业做完再回家。 “在我家。” 江颂猛地直起身,声调都拔高了些,“你家?”说完意识到很多人在睡觉,又缩了缩头。 她觉得这样不太好,家是很隐私的地方,不适合去吧。 李迩正从书包里拿东西,睨她一眼,像是在问她有什么意见。 她问:“能不能换个地方?” “我给你补课还是你给我补课?” 她垂下头,一副被迫妥协的模样。 “书和资料挺多,我懒得带来学校,家里有电脑,方便你练听力。” 江颂低头“噢”一声。 “把你联考的英语卷子给我看看。” 江颂不情不愿地磨蹭了一会儿才拿出来,虽然他知道自己考多少分,但把卷子给他看还是觉得有点丢脸,他看到自己错的那么多题可能会觉得离谱吧。 李迩只看了她的语法填空,前面那些可能他也忘了答案了。 “你平时刷英语题吗?” 江颂点点头,她上午还写了两篇阅读理解。 “别刷了,先把语法这些学好。” 她探头过去看自己在卷子上写下的答案,“我错了几个?” 李迩瞥过来一眼,“你对了两个,一个不用变语法,一个变个过去式就行。” 语法填空下面是作文,她在作文题目下面的空白处打了一段草稿,只写了第一段,李迩注意到了,顺着看过去,看着看着笑了起来。 “你答题卡上也这么写的吗?” 江颂看着他的笑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他那笑容绝对是嘲笑,太刺眼了!她写的烂成这样吗! “有…有什么问题吗?” 李迩的手虚握成拳,在唇前挡了一下,“你想听实话吗?” 江颂捂起耳朵,“我不想听了。” 他这么说的话,实话肯定很难听。 “问题太大了,老师能给你十二分以上都算是看你字好看可怜你。” “…我说我不想听。” 李迩还是笑,“我太想说了。” 江颂继续趴回去,把脸埋进臂弯里。 “没事,好歹字还是好看的,运气也挺好的。” 江颂脑袋动动,露出一只眼睛, “运气好什么?” “语法都这样了其他题还能给你拽及格,应该有运气加成在里面。” 江颂彻底噤了声,她不该多那句嘴的,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期待李迩嘴里会说出好话呢,简直自取其辱。 “往好处想,你只是基础太薄弱了,提升空间很大,明白吗?你其他课都不错,英语提上来的话,考个重本没问题。” 江颂趴在那儿一动不动,安静“躺尸”。 李迩笑一下,不跟她计较。 过了一会儿才传来她声音,圈在臂弯和桌子里,听着闷闷的,“什么时候开始补课……” “这周五。” 在学校时,整个人像是机械化操控的一样,每天重复一样的事,早上五点半起床,第一节 课打个瞌睡,中午吃完饭午休,晚上五点半再放学回家,写个作业睡个觉,两眼一睁,又是新的一天,又是同样的生活,显得时间过得格外快。 国庆收假以来的这两周江颂过的都还可以,除了第一周复习有点忙碌,其余时间都很平静。 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张啸翔没来学校。 他不在,班上都安静了不少,特别好。 她一点不好奇他为什么没来,甚至期望,他不要再来了。 这周她和陈姝铃见过一次面,在周三中午,她约她一起去食堂吃饭,和她的几个朋友一起,蔡莹和陶雨晴也在,就是上次去过奶奶家的那两个。 这是陈姝铃和她的朋友们第一次来食堂吃饭,她们的家离学校很近,平时都回家吃饭,江颂作为对食堂最熟悉的人,担起了带领她们的重任,她给她们拿餐盘时会用纸擦去上一个餐盘留下的水渍,在她们打菜时会偷偷告诉她们哪道菜好吃哪道菜特别难吃,打汤时会传授她们技巧,告诉她们这样会盛起更多的紫菜和蛋花。 陈姝铃介绍了好几个朋友给江颂认识,都是和她关系比较好的女生,有艺术班的,有文科班的。 她们聊天时江颂就安静吃饭,也会认真听,在她们说时给出微笑。女生们很照顾江颂情绪,会主动抛话题给她,但她还不太习惯,所以话不多,基本上是她们问了她才回,回完陈姝铃会接走她的话题,顺着圆回去,再提出下一个话题。 她们聊电视,聊追星,聊最近流行的衣服,也聊学校里的男生。 江颂喜欢听她们聊天,那是一种融入集体的实感。 她们一群人,尤其是一群漂亮女生,坐在长桌上,很难不引起别人注意。 期间江颂和班上好几个同学对视过,每次对视完都会不自觉地低下头。 “我觉得江颂和传闻中的好不一样啊。” 这话是坐在江颂对面的女生说的。 江颂嘴里正嚼着米饭,听见这话呆呆地抬起头。 陈姝铃大大咧咧地接过这句话,“哪里不一样啊。” 那女生顿了一下,看向江颂,询问她:“传闻中的…不太好,方便说吗?” 江颂轻轻摇头,“不要紧的。” “就是…她们说,江颂身上有鱼腥味什么的,说她衣服不干净,还说她…勾引别人喜欢的人……” 众人听完都沉默了,女生摆摆手,“哎呀传闻不可信的,好多都是造谣的,我现在知道她们说的有多假了,江颂你别放在心上啊,我觉得你人挺好的。” 陈姝铃凑近江颂,闻了闻她肩膀,“你是不是用的雕牌洗衣粉?” 江颂被她这么问反倒愣住,“啊?” 陈姝铃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继续吃一口饭,“颂颂身上挺香的啊。” 对,陈姝铃现在叫她颂颂了,网吧那天她说觉得叫江颂太疏离,她想和奶奶一样叫她颂颂。 江颂低下头,“她们现在说我衣服不干净了呀。” 陈姝铃望向她清净的侧脸,其余人也放下筷子看向她。 “她们之前还说,我家里很穷,衣服都洗到掉色了。” 江颂说完抬起头,脸上带着微笑,笑容里有种坦然的意味。 那个女生也笑,“有些人就是嘴巴贱的啊,不用理的。” 陈姝铃也低头笑一下,“对啊,她们之前还说我打过胎呢。” 江颂闻言一愣,侧头看向陈姝铃,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其他人好像都知道这回事,跟着陈姝铃的话后面骂了两句。 江颂结巴着问:“什…什么时候?” 陈姝铃好像并没有放在心上,咬着筷子回想,“初三的时候,大概是快中考的那段时间吧。”她偏过头笑着看向江颂,“谣言很离谱的,不过没事,我报警了,造谣我的人都被请去喝茶了。” 江颂第一次知道这种情况可以报警,“这种…还可以报警吗?” “当然可以啊,严重的话可以构成诽谤罪的,必须让那些胡说的人付出代价。” 江颂默默记下,她没忘记那名女生刚刚说的那句话,“是谁说的我勾引别人喜欢的人啊。” 她听过那么多怀有恶意的话,这句话术好像还是第一次听。 女生皱着眉回想,但不太记得对方姓名,“好像是…哎我想不起来她名字了,反正是你们班的一个女生。” 江颂垂眸,“丁薇吗?” 女生点头,“对对对,就是她,哎这名字好耳熟啊。” 她旁边的女生戳她一下,“就她啊,老跟铃铃争主持人位子的那个。” 女生恍然大悟,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 陈姝铃看了眼江颂的餐盘,用纸巾擦擦嘴,“吃饱了吗?” 江颂点头,她刚刚就饱了,只是大家刚好在说话,她就没说。 第26章 陈姝铃站起来跨出座位,“我们吃饱了,我和颂颂要去有事,你们慢慢聊呀。” 江颂跟着她站起来,端起餐盘,和其余人说再见。 “下次再一起吃饭啊江颂。” 江颂点点头,跟上陈姝铃脚步,“我们要去干嘛啊?” 陈姝铃把餐盘放到回收桌上,擦了擦手,又分给江颂一张纸。 “其实不干嘛,只是我想问你些事。” 那天中午她们去了操场,沿着跑道走了很多圈,也说了很多话,算得上谈心。 陈姝铃其实对有关江颂的谣言不太清楚,她很少听到这些,至少艺术班没人说过,她问江颂别人都怎么说她,问江颂为什么丁薇那样编排她,问江颂为什么不反抗。 江颂只是笑着摇摇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这样对她,至于反抗,她很诚实地说,因为她不敢。 她一个人,寡不敌众,成功了,她独自高兴,失败了,就又是一场更盛大的霸凌,她赌不起,忍到高中毕业就好了,她无数次这样安慰自己,高考完,这些人和事,都会远离她的。 回教室前陈姝铃说的那句话江颂记了很久,是在很多年后再想起来都会觉得感动的程度。 她说江颂,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有朋友,有好几个,有我,有李迩,有唐斌尧,蔡莹和陶雨晴也算的,还有汪嘉恒和尹晗。 她说完还问江颂记不记得最后面那两个人,就是上次一起去奶奶家的那两个。 江颂被她逗笑,说当然记得。 她会记好久的。 ——— 周四晚上江颂在张文萍那儿撒了谎,她和张文萍说她明天放学要和同学去图书馆学习,以后每周五放学都会去,她说是因为高二学习负担加重了,张文萍一点儿都没怀疑,很干脆地同意了,因为那个时间段她都在打麻将,所以根本不在意江颂去干什么。 周五最后一节课上课前江颂趴在桌上,在纸上写着什么,笔动的挺快,李迩懒懒地看着窗外,没在意她。 过了一会儿,上课铃响了,那张纸被江颂递来他桌上,他左手撑着头,江颂只看得见他小半个侧脸的轮廓。 —放学你可以先走吗? 李迩把纸递回来,在她写的那行字下面,多了个大大的问号,占满了那张纸剩下的空白。 江颂有点想骂他的,明明可以写小点,干嘛写这么大,她又得再撕一张纸下来了。 —我不想被别人知道你给我补习英语,她们 会乱说的。 又递过去。 李迩看了一眼,在下面写字,这回写的终于是小字了。 —我先走了,你认识我家在哪吗? 江颂抿唇,她只知道大概方向,不知道具体位置。 —你把地址写给我,我自己坐公交车过去。 李迩看了一会儿,大概是理解了她的顾虑,把地址写给她。 江颂接过那张纸,看完皱起眉。 —蓝天大厦。 她在下面写。 —具体地址啊。 一来一回,纸上多两行字。 —就这个,你坐到蓝天大厦站,过个马路就到大厦楼下了,我在门口等你。 江颂看完,把纸叠起来收进书包里,李迩估计是怕她找不到具体位置,这样也好,她没去过那一片,可能真找不到。 放学李迩让她先走,说她坐车要久些,黄师傅开车快,他过五分钟再出去。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蓝天大厦离学校只有两站路,但等她到时李迩已经站在大厦楼下等着她了。 她没立刻过去,而是站在公交站抬头仰视这座大厦,离得远还不觉得有什么,此刻站在大厦下才清楚感觉它有多高大,人站在这栋建筑前,实在太过渺小了。 李迩低头看着手机,江颂走近时才抬起头。 江颂对他说:“走吧。” 李迩把手机放进口袋,转身抬腿往大厦里走。 江颂愣了一下,“不是去你家吗?” 李迩回头对她看,脸上带着疑问,“对啊。” 江颂指了指大楼里面,“你家…在这?” 李迩点头,微微挑眉,像在问她怎么了。 江颂一时有些恍惚,李迩送她回家那天,她问过他家在哪儿,那那时他头朝蓝天大厦的方向撇了一下,她还疑惑那边什么时候建了住宅,现在才知道,李迩说的家,原来是蓝天大厦。 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居然是他家。 第21章 圣乔治十字水母 汽水。 李迩带她进电梯, 按了三十五层的按钮,江颂第一次坐电梯,哪哪都觉得新奇, 电梯启动的那一刻她浑身都有一种滞空感, 心脏微微腾空, 脚分明实打实地踩在地上, 却有一种身临悬崖边的虚软。 李迩说蓝天大厦的每一层都租了出去, 1-24层有公司有工作室, 25-33层是市融媒体中心, 他家在三十五层。 江颂问他三十四层是什么。 “空的。” 江颂抬头,“不是每一层都租出去了吗?” 李迩垂眸看向她,灯在他头顶, 但他低着头, 脸上是阴影,眸色深, 不见情绪,像是在思考着说还是不说, 最终坦诚道:“我租的。” 即使有了蓝天大厦的顶层是他家的震撼在前, 江颂听到这句话时还是惊讶的张开嘴。 “你…为什么租啊?” “原本有个公司要搬过来, 每天装修太吵了, 就把租下来让他们搬走了。” 江颂把书包带子往肩上提了提,即使它并没有往下滑的迹象,但她需要做点什么来缓解此时李迩带给她的震撼。 她现在终于对李迩说的那句话有了实际体会。 他说那顿饭的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确实不算什么。 他能租下家楼下的一整层楼,仅仅因为嫌那层楼装修的声音吵到他。 恰好在下班时间点, 电梯上行的过程中停靠了挺多次,门每次打开都能看见外面站着挺多人,他们想进来, 李迩和他们说这是上行,那些人又退出去。 电梯叮咚一声,三十五层到了。 出电梯有三扇入户门,正对着电梯的这扇最大,左右两边的只有那扇一半大。 “左边是家里阿姨住的,右边黄师傅住。” 江颂听黄师傅说过,他不是榕城人,是陪着李迩来上学的,除了接送,其他李迩需要他的也都干。 进门后李迩拿鞋给她换,走过玄关,江颂第一次知道,家可以大成这样,她对平方没有概念,只知道她家加起来都没李迩家的客厅大。 四周都是落地窗,江颂不敢走太近,只敢远远地往下看,她恐高。 站在顶层往下看,人和车都像蚂蚁一样,江颂现在知道李迩这种性格是怎么养成的了,如果让她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她肯定会端出一种天下霸主的傲慢姿态的。 “随便坐,等我一下。” 李迩随意把书包丢到沙发上,人走到厨房的岛台旁蹲下去,“牛奶和汽水,想喝什么?” 江颂站在沙发边,正准备把书包从背上取下来。 “我都行。” 她看了眼横躺在真皮沙发上的空荡荡的书包,最终把自己的书包放在了茶几旁的地面上,还刻意挪了一下,没让书包接触到地毯。 李迩一手拿着牛奶,一手拿着瓶她没见过的汽水,走到她面前,拿着牛奶的那只手往前动作了一下,江颂刚准备接,他又收回去,把那瓶汽水递到她手中。 江颂拿到手上看了两眼,汽水是粉色的,瓶身上是英文,她不认识。 李迩提起她放在地上的书包,头往前方撇一下,“来书房。” 江颂跟上去,看着他手上的书包,细声说:“我自己拿吧。” 李迩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书房整体装修偏深色,有一面墙是书柜,隔着透明玻璃,江颂能看见书柜里的书,有高二的也有高三的,办公桌上的电脑旁还放着一摞,下面是习题,上面是卷子,都是英文的,卷子有批改过的痕迹,她现在知道李迩为什么能考那么高的分了,他刷的题比她的只多不少。 “原来你有在学习的啊,我还以为……” 李迩把她的书包放到桌上,瞥她一眼,下巴抬一下,“坐那儿。” 他让她坐办公桌前的椅子上。 江颂坐过去,椅子也是真皮的,有点凉,但很软,坐着挺舒服,她第一次坐这种椅子。 “你看到的所有成绩好的人,从来都是人前背后努力过的,谁都不是天才。”他停顿一下,“当然我知道你可能是以为我是抄的。” 江颂否认,她真的没有这样觉得,“我真的以为你是天生脑子好。” “天生脑子好也要通过后天学习来巩固的。” 李迩走到书柜旁,在下层翻找了一下,抽出来一套卷子,摊到她面前,“给你三十分钟,把前面四张的语法填空写了。” 第27章 江颂乖乖从书包里拿笔,李迩把电脑旁的那摞书往旁边移了移,拿走了最上面的那两张卷子,坐到办公桌前的矮沙发上,沙发前还有张矮桌。 江颂以为他要趴在那写题,刚想说我们两换个座位吧,毕竟这是他家,她是来补课的,不该坐这个位置,而且她个子矮些,趴在那写也不勉强,李迩那身高,趴在那张桌子上,太憋屈了。 但李迩是李迩,她还是不够了解他。 他靠进沙发里,身体往里陷,长腿一伸,直接架在了矮桌上,另一条腿弓起,把卷子放膝盖上,高度刚刚好。 牛奶被他随意放在旁边,白色的牛奶盒在黑色皮沙发上格外显眼。 李迩给她的这套卷子是模拟卷,难度适中,但对她来说差别不大,她英语基础确实很差,语法那些其实她都不太懂,初中老师随便教教,觉得高中还会再教,高中老师又觉得初中老师肯定教过了,别的同学不懂还能去补课买资料,她不懂就真的是不懂了,所以她语法填空一般都是靠语感填的。 四张卷子,四道语法填空,李迩给了她半小时,其实她二十分钟就写完了,但她没敢说,怕老师可能是刻在她骨子里了,即使现在的老师是李迩,她心里多少都有些畏。 江颂偷偷抬眼,她庆幸面前还有个电脑,屏幕够大,足以遮住她的小动作,李迩还在看他的卷子,偶尔用笔随意画两下,模样态度看起来实在不像在学习,可他偏偏就是在学。 江颂看着看着就有些走神,书房里安静了一会儿,手指摩擦卷子的唏啦声都没了。 “发呆完了没?” 江颂的思绪被李迩的声音拽回来,耳根发热,有一种被逮个正着的 羞赧感觉。 “我…我写完了……” 李迩起身走过来,把他的卷子放回原位,眼睛往旁边瞥一下,从江颂的笔袋里拿出一只红笔,动作熟练的不像第一次。 他批改时甚至没看答案,一边看题目一边看她写的,对错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江颂觉得口渴,看李迩在她写的字旁边画上一个个叉,紧张地吞口水,于是拧开了李迩给她的那瓶汽水,气泡滋滋滋往上冒,她以为这汽水和雪碧可乐那些应该没什么区别,直接喝了一大口,结果被辛辣的口感呛到咽也不是吐也不是,这汽水没有一丝甜味,江颂只尝得到苦味和酸味,气泡在口腔内乱窜,舌头有刺痛感,江颂抑制不住地想打嗝,还想咳嗽。 这绝对是她喝过的最难喝的东西。 中药都没这个难喝。 李迩站在旁边,批改的动作停了,看着她脸涨到通红咳嗽出声,然后走到沙发旁,拿起了那盒牛奶,递给她前甚至帮她戳好了吸管。 江颂接过牛奶,像是走在沙漠里忽然发现了水源,连谢谢都没空说。 李迩放下笔,又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上多了杯水。 他把杯子放到江颂面前,江颂喝了小半盒牛奶,这会儿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但还是拿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水是温的,喝起来正合适。 江颂刚刚咳的眼泪出来了,她抬头,一双湿漉漉的眼望向站着的李迩,脸颊有些红。 “你是故意的。” 李迩唇角牵起一丝笑,“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说牛奶汽水都行吗?” “我怎么知道这个汽水这么难喝啊。” “这汽水跟其他的也没太大区别,就是无糖,没甜味,但看你的样子应该是被辣的,你喝其他的汽水还是会这样的。” 江颂瞪着他,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其实丝毫没有攻击力,更像个炸毛怪,她没敢大声反驳李迩的话,因为事实确实是这样,她喝不来汽水,只能嗫嚅一句:“是又怎么样……” “所以问你要喝牛奶还是汽水的时候,你就该直接说,喝牛奶。” 江颂微皱的眉展开,看着李迩的眼神渐渐变软,她垂下眸,不作回答。 “都行这种回答,有的时候会显得你随和,有的时候会显得你好应付,你常这么说,别人就会越来越不顾及你的感受,因为你都行。” 李迩拿着没改完的卷子坐回沙发里,“江颂,你总是在将就你自己,就像我来你们班的第一天,我问你能不能和你换座位,你想都没想就同意了,但你是想靠窗坐的。” 江颂双手握着杯子,看向李迩,手心里有水的温和玻璃的凉。 他居然看出来了。 她是想靠窗坐的,靠窗能远离过道,下课时别人打闹就不会影响到她。 她又想起国庆前去奶奶家的那一次,李迩说的这些话,奶奶也说过差不多的,那时奶奶问她想吃红烧肉还是排骨,她也说都行。 李迩说她总是在将就自己,奶奶也教育她,吃饭做人,都不能将就。 江颂回想她的前十七年人生,好像确实是这样,总是太在乎别人的感受,于是委屈自己,将就自己。 “你不擅长,或者说,不会,不会拒绝别人,不会拒绝一些你不喜欢也不想干的事,但是你可以去拒绝,你应该去拒绝,满足其他人想法的前提是你自己得到满足了,你才是首位。” 说实话,她觉得李迩真的很适合当老师,他真的能说到点上。 明明是同龄人,他总能看通透很多。 她轻抿一口杯中的水,“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李迩看着她,眉眼清淡,好像并不满意她这个回答。 江颂握紧了杯壁,喉咙发紧,声音有些哑,但还是说了。 “我记住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李迩没说话,但低下头,继续改卷子。 这是他想听的回答。 不要下次不会,要以后都不会。 第22章 渊宿水母 日记。 李迩把卷子改完后朝她勾手, 江颂拿着笔记本过去,坐到他旁边,瞄了眼卷子。 鲜红一片。 好多叉。 “你能分得清从句那些吗?” “分得清…一些……” 江颂默默移开眼睛, 看回卷子, 做好了被嘲笑的打算。 但是没有。 “那我先给你从最基础的讲起。” “嗯?” 李迩瞥过来, “有问题?” 江颂摆摆手, “没问题, 没问题。”说完还小声嘀咕一句, “我还以为你会笑我……” 李迩把卷子放到桌上, 上半身前倾,手肘撑上膝盖,“你又不会因为我笑你就进步神速, 李老师是有师德的人, 一般施行鼓励型教育。” 江颂往前坐,双手拿着笔记本挡在脸前, 露出一双眼,笑眼弯弯, “李老师开始讲吧。” 李迩给她讲题时会把整行句子都读一遍, 重音落在关键词汇上, 他读英文很好听, 发音标准甚至可以说是地道,江颂觉得他的声音说英语比说中文更显成熟些。 讲完七点刚过两分钟,外面有人按门铃,李迩把笔盖盖上, 站起来时揉了下颈椎,“吃完饭再继续。” 江颂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李迩站在门框边回头看她,头歪一下, “走。” 江颂站起来,“去…去哪儿啊?” “去隔壁吃饭。” “我也去…吗?” 李迩被她的问题逗乐了,“那不然你先回家吃个饭再过来继续补课?” 江颂选择闭上嘴跟着他走。 按门铃的是李迩家的阿姨,李迩叫她桂姨,江颂以为桂姨名字里有桂,后来才知道,桂姨姓桂,她只在需要打扫卫生的时候来李迩的房子里,做饭洗衣都在隔壁,饭点时来按下门铃,示意饭做好了,让李迩过去吃。 桂姨比张文萍大几岁,话少,见到江颂的时候冲她笑笑,问了她的名字,其余的,一概不问。 江颂先前以为李迩说的家里的阿姨是类似保姆的存在,今天看了才知道不是,桂姨更像个来陪他读书的长辈,李迩挺尊敬她的,饭桌上她坐主位,李迩挑食不吃葱花和香菜时会被她批评,他被批评后也不恼,反而说好话哄桂姨。 吃完饭离开前桂姨问江颂喜欢吃什么菜,有没有忌口,看来李迩已经跟她说了自己下个月开始会来吃饭的事。 她下意识想说都行,她不挑,毕竟客随主便,何况她连“客”都算不上,但想起李迩说的那番话,她又把快到嘴边的话吞回去。 “除了海鱼我都吃的,就是不太能吃辣。” 桂姨说好,李迩倒跟着问了一句:“你不吃海鱼?” 江颂摇摇头。 她很少主动吃海鱼,大部分海鲜也不吃。 家里卖海货,张文萍也经常做海鲜,江华会夸那道菜鲜,江颂只觉得腥味难盖,她看着就会想起那些海产品在水里冒泡的样子,还会想起学校里她们说的,江颂身上有鱼腥臭。 李迩又让她做了一套卷子,只写完形填空和语法填空,她写卷子的时候李迩也写,屋里寂静,只有翻页声。 写完他一题一题讲解,李迩确实像他说的那样,称得上循循善诱,是个鼓励型的好老师,她写对的题他会夸,她写错的题他说没事。他不会直接告诉她正确答案是什么,而是给她讲完以后再让她把那道题写一遍,写对了就会得到夸奖,和一颗糖。 第28章 他书房的抽屉里放了很多糖果,薄荷味居多,他说写题的时候含一粒在嘴里注意力会更集中,江颂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她把他给的糖放进口袋里,准备下次写作业的时候试试。 卷子全部讲解完已经快九点半了,这个时间对于公交车来说算晚,因为末班车已经没了,但对江颂来说算早,张文萍和江华一个打麻将一个喝酒打牌,通常一点过才会回家。 “今天讲得这些你自己消化消化,还是不懂的话周一问我。” 江颂收拾书包,对于李迩说的话只点头回应。 李迩给了她一张英语卷子,让她周末写完,他周一会看,听力先空着,他知道她家没有可以用来听听力的东西。 出书 房,客厅里270度的落地窗可以把整个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江颂第一次知道,市中心的夜晚是璀璨多彩的,破旧的,从来只有老城区。 李迩打了个电话,让黄师傅去拿车,拿完在楼下等着,他送江颂出门,却在她道别的前一刻把自己和她一起关在外面。 “送你回去。” 江颂拒绝他:“黄师傅送就行了,时间不早了,不用麻烦你了。” 李迩按电梯,声音在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给你补课我都没嫌麻烦,送你一下算什么。” 他这么说了,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不嫌麻烦就行,反正麻烦的不是她。 快到十一月,昼夜温差越来越大,出大厦的那一刻凉风席卷过来,往江颂外套里钻,头发全被吹乱,冷的她打了个喷嚏。 黄师傅的车停在台阶下,他提前下了车,给她们开车门。 江颂说了声谢谢,坐上车,李迩坐她旁边。 车子穿梭在夜幕中,路过南盛广场时,那里依旧热闹,灯火通明。 越近老城区,周围环境越萧条,开到后来,除了路上来往的车与屹立着的路灯和树,看不见一个人。 李迩突然出声:“我想出去玩的话怎么联系你。” 江颂才想起来她没给李迩联系方式,她把家里座机的号码报给他,这是唯一的通讯方式了。 李迩存进手机里,备注了江颂,打完字他问:“什么时候打电话方便?” 这一点江颂没考虑到,他这么一问她才想起来,好像确实不是随便什么时间都方便接电话的。江华和张文凭在家的话,她连靠近电话都不太方便,也得避着江天豪点,他是个大嘴巴,指不定就跟张文萍告状呢。 “周五晚上十二点半之前和周六周日下午两点以后吧,但是你最好还是在学校上课或者周五补课的时候就告诉我。” 这两个时间段张文萍和江华通常都不在家,但是也有例外,没有麻将打的时候张文萍就会回来。 江颂没让黄师傅把车开到家楼下,她在拐弯前下车,最后几百米步行回去。 本来在车上坐的昏昏欲睡,下来以后海风吹着,倒把头脑吹清醒了点。 家里依旧没人,她打开灯,客厅的一角空旷的很,那里本来放的是落地钟,那天晚上被江华砸坏了,玻璃碎的彻底,分钟也动不了了,江华索性把拖出去卖了。 江颂先去洗了澡,之后回到房间坐到书桌前,她从抽屉里拿出个本子,这本子是她犹豫了好久才舍得买的,要密码才能打开,她打算养成写日记的习惯,用这个本子正合适,不怕被人发现。 她头发还是湿的,水珠从她发梢滴落,落在肩上的毛巾上,几滴滴到胸前,留下深色水渍。 她对着本子的空白思考了一会儿才落笔。 [2007.10.26.阴 李迩给我补习英语的第一天,写了四篇语法填空,错了好多。 他家好大,沙发很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恐高,坐电梯的感觉好奇妙。 他说别将就自己,我以后不会再说都行了。 原来夜晚九点半的榕城也可以很热闹。] 她想写的有很多,但思来想去,最后留下的只有这些。 江颂把日记本收起来,准备去卫生间吹头发,出房间门的同时家门正好打开,江华站在门口,和她对视上。 江颂看着他,没说话。 江华咳嗽一声,不自在地摸了摸头,“还没睡觉啊。” 江颂轻轻“嗯”一下,态度敷衍且冷淡。 她跟江华现在保持着一种诡异的父女关系,用最熟悉的陌生人来形容最贴切不过。 从舅舅家回来以后江颂就没再喊过他爸爸,也刻意避免和他碰上,江华在家时她非必要不出房门,吃饭也夹完菜去客厅吃,张文萍没管她这些小动作,江华看在眼里,似乎有意缓和他们的关系,所以有时会在碰上时说句有的没的的话,但不过是无用功。 他做再多,江颂都不会忘记他那天晚上的样子。 有时候,将功并不能补过。 不是所有裂缝都能修补上的。 ——— 周一早晨是张文萍送江颂去的学校,她上周五把车锁在学校车棚里没骑回去,对张文萍解释的原因是车胎爆了。 这解释里有她自己的小心思,话里话外就是想透露给张文萍车老了的信息,是不是应该给她换辆车了。 但张文萍没理会,让她放学的时候推去车行修修,临走前给了她二十块钱。 江颂撇撇嘴,也算白拿二十块钱了,毕竟车压根没坏。 回班上就看见了一个好久不见的人。 张啸翔。 他不在的这么多天,班里风平浪静,他一回来,就又吵的不行了,大早上的就开始跟班里那几个男生一块儿吹牛。 这会儿班里人不多,他们声音也不小,说的内容江颂听的挺清楚的。 …… “本来要待半个月,我爸托了关系,一周就出来了。” “你们家挺行啊,哪哪儿都有关系。” …… “一般般吧,那些女的一点劲没有。” “你不会还对某个人念念不忘吧哈哈哈!” …… “老子肯定是被人搞了我跟你说,迟早找出来是谁。” …… 等到李迩到班上的时候那伙人已经散了,他从后门进来路过张啸翔,眼睛都没斜一下,张啸翔的视线倒一直跟着他,或许是那眼神停留的太久也太明显,引得江颂看过去一眼,只一眼就收回了。 她打个寒颤。 张啸翔看人的眼神像条骇人的毒蛇,好像下一秒就会扑过来一样。 李迩感受到她的反应,往那边看一眼,眼神和张啸翔的对视上,他没挪开,而是边看边对江颂说:“想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久没来学校?” 第23章 巴斯水母 对峙。 江颂轻声问:“为什么?” 李迩没立刻告诉她, 只说中午说。 今天是一号,她中午要开始陪他吃饭了。 出了电梯江颂往左边走,身后却传来开门声, 她回头看过去, 李迩把门推开一些, 光倾在他身上, 发丝发光, 脸上有阴影。 “这边。” “不是去吃饭吗?” 他不是说, 吃饭都是去桂姨那边吗。 李迩挑眉, 眼里有种“是啊然后呢”的意味,江颂不清楚他要做什么,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进门闻到糖醋香, 李迩家用来摆设的厨房居然开了火, 桂姨在岛台忙碌着,桌上热气腾腾。 桂姨瞅李迩一眼, 把隔热的布往台面上撂,“自己来拿。” 李迩笑着走到桂姨身后揽住她肩, 开口就是哄人的话, “您辛苦了, 改天换我伺候您。” 桂姨哼一声, “我要是能等到。” “哪儿的话,您长命百岁。” 李迩把她半推带揽地送出厨房,自己把煲着汤的砂锅端到桌上,偏一下头, 让江颂去洗手。 江颂洗手的间隙里听见开门声,再回头,门已经关上了, 屋里不见桂姨身影。 “桂姨呢?” 李迩递给她干净的毛巾擦手,“回去了。” “她不吃饭吗?” 李迩拿碗在盛饭,“她不跟我们一块儿吃。”他往碗里添一勺,又觉得不够,再往里加点,拿着碗问江颂:“够吗?” 江颂才意识到他在给自己盛饭,慌忙道:“太多了,我自己来吧。” 李迩垂眼看碗里的饭,刚刚好隆出个边缘,多吗? 他退一些回电饭煲里,“这么多?” 江颂接过碗,其实她还是觉得多了,但他不让自己动手,一来二去太麻烦他,索性就这样。 “谢谢。” 桂姨今天做的菜色 偏南方口味,恰好全是江颂爱吃的。 她和李迩面对面坐,山药排骨汤的热气缭绕,混在视线前。 江颂咽下一口米饭,犹豫着问:“张啸翔没来学校的事…和你有关吗?” “有,也没有吧。” “什么意思?” 李迩把筷子撂到碗上,小臂搭在桌边,“他家开酒楼,你知道吗?” 第29章 江颂点点头。 “国庆的时候,他家酒楼办婚宴,参加宴席的人喝多了,打碎了一个花瓶,那人把错撇在他家酒楼上,说要不是他们在这放了花瓶他就不会打碎了,还要求他们赔偿医药费。” 江颂虽然讨厌张啸翔,但在这事上,她觉得他家酒楼没什么错。 “当时张啸翔就在旁边,他气不过,把那人给打了。” “严重吗?” “皮肉伤。” 江颂微微皱眉,“可是,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这件事他们两方商量好了私了,但恰好那天消防检查,查出来他家酒楼消防有漏洞,被勒令停业整改,他爸把火撒他身上,揍了他一顿,他受了一整天的气,晚上去ktv和一些社会上的人混一块儿,发生了些事,被抓了。” 江颂眼睛瞪的圆圆的,张啸翔没来学校的原因显然已经超过了她这个高中生的认知,她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居然严重到会被抓起来的地步。 “什么事啊?” 李迩准备开口时顿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缓缓移开,“男女之间,钱财生意。” 他说得隐晦,江颂也单纯,并没有理解其中意思。 “什么?” 李迩看她懵懂模样,没打算把事情清楚说给她听,只模糊回一句“总之是不好的事”。 江颂喝了口汤,“可是,还是跟你没有关系啊。” “消防检查是我举报的,本来那天不会查的。” 江颂动作停住,“你…为什么举报?”她问完觉得不对,李迩举报的原因很明显,是因为和张啸翔不对付,且和他有过正面冲突,于是换个问题:“你怎么知道他家酒楼消防有问题?” “朋友在他家酒楼吃饭的时候发现的。” “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啊。” 李迩敛眸,“想知道,自然有千百种办法,花钱也好,找人也好。” 是这样的。 江颂“噢”一声,低头吃饭,不再问他。 她不觉得李迩的举报行为有问题,毕竟是张啸翔家酒楼先有的漏洞才会被人抓住把柄。 活该。 至于李迩说的“钱财生意”,她还是没弄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他说的拐弯抹角,估计是不太方便明说,她也就不问了。 吃完饭江颂主动收拾碗筷,洗碗擦桌全包了,李迩站在一旁看着她,知道不让她干的话她又会觉得自己欠了他什么,干脆不拦。 他没有午休的习惯,恰好江颂主动提出来练练听力,于是两人去了书房。 李迩给电脑开机的时候江颂站在他对面,犹豫再三,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放在桌上。 李迩顺势看过去。 一个红包。 他掀起眼睛看她,“什么意思?” 江颂手交叠着放在身前,声音清脆,“伙食费。” 李迩碰都没碰一下,没给红包第二个眼神,“拿回去。” “只有两百一十块钱,你收下吧。” 李迩不答,看着电脑,神色冷淡。 江颂继续说:“我每个月在食堂吃饭也是二百一十块钱,就刚好按那个量给你的,不多不少。我知道陪你玩根本抵不上你给我补课,再加上吃你家的饭,我也知道,你不缺陪吃饭的人。我给伙食费不是多想和你算清楚账,只是想在我能力范围以内,把自己内心的愧疚感降到最低。” 她把红包往前推一下,“你收下吧。” 李迩弄完电脑,落给了红包第二眼,停了一会儿,然后打开抽屉,把红包放进去。 收下了的意思。 江颂脸上漾起笑,像吃到了蜜糖。 听听力时她注意力很集中,没留意李迩在做什么,只知道他坐在沙发上。 听完听力,江颂摘下耳机,刚准备和李迩说,他就先开口了。 “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他们调侃张啸翔的,说他对某个人念念不忘,那个人,是谁?” 江颂身体僵住,头顶像有寒针刺入,她没想到李迩会问这个,老实说,她不愿意再提起这件事,那段时间里,她所有的梦都和那个人有关。 裙摆,眼泪,和鲜红。 可李迩还在问。 “张啸翔为什么总盯着你?” 寒意从身体里往外扩,江颂打了个冷颤,她声音有些抖,握着笔的手不断收紧,甲面发白,脸上也毫无血色。 “李迩…我不想说……” 李迩发现她状态不对,及时止住,“不好意思。” 江颂咬着唇,手有些抖。 李迩走过来,握住她颤抖的手腕,轻轻拨开她紧握的手指,把笔从她手中抽出来。 他声音比平时温柔,带点哄人的意味在里面。 “江颂,看着我。” “……” “江颂,别想了,看着我。” “……” 李迩握着她手腕的手晃悠一下,“江颂。” 江颂从回忆中醒过神,怔愣地看着他,眼中一片茫然。 李迩离得很近,江颂闻到他身上的冷冽香味,他微微俯身,领口开着,江颂坐在那,就着这个高度,清楚看见了他脖上黑绳尾端吊坠的全貌。 那是一个平安扣。 玉很清透,看着价格不菲。 李迩对刚才的事心中有愧,有意分散她的注意力,看见她眼睛不眨地盯着自己脖颈间的玉,主动开口:“好奇?” 江颂还在看,“之前…好像没看你戴过……” “国庆的时候我妈给的,说是求个圆满。” 江颂想起李迩空间里的那张他妈妈的侧脸,“我在你空间里看见过阿姨的照片,她好漂亮。” 李迩笑一下,“我替你转达。” 江颂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就是随口一说。” 李迩意味深长地“哦”,“随口一说,看来不是真心觉得。” “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迩被她的反应逗笑,低笑出声,“逗你的。” 江颂气得想打人,刚想伸出手,才发现李迩的手还握着她的手腕,江颂的脸倏然变红,使着力把手往回抽。 “李…李迩……” 偏偏李迩越攥越紧,不给她挣脱开的机会。 “你先…先松手……” 李迩凑近,江颂下意识地往后靠,背贴上沙发椅的椅背。 “你脸红什么?” 江颂撇开头,以为这样能躲过李迩的视线,却把自己红透的耳根彻底暴露在他面前。 江颂不说话,他也不出声。 书房安静的过分。 江颂能听见心跳撞击胸膛的怦怦声。 李迩手心炽热,拇指贴在她脉搏上,江颂有一种下一秒脉搏就会停止跳动的错觉。 但这种错觉没有持续过三秒,因为下一秒,李迩松开了手。 他拉开抽屉,拿了一颗薄荷糖,糖纸被撕开,发出窸窣声。 李迩往外走,江颂撑着椅子把手,把自己从椅背里捞出来。 回学校时两人一同出门,但他坐车,她骑车。 他们避口不谈刚才书房发生的事,但江颂一看见他,就能想起脸上的温度。 ——— 连着一周,江颂都和李迩在中午放学时错开,又前后脚踏入同一栋楼里,桂姨每天做的菜里都有江颂爱吃的,也因为爱吃,她比平时在食堂吃的都多些,一周下来,气色好了挺多,先前有些营养不良的白,现在白里透着红润。 但蓝天大厦毕竟在市中心,人来人往,总能在某个街角碰见熟人。 周二,班 里有了风声。 叶涵像是生怕江颂听不见一样,一边说还一边朝她看。 “我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路过蓝天大厦,猜我看见了谁?” “谁啊谁啊。” “啊呀不好说这名字的,就,人鱼姑娘呗。” 这话一出,谁都知道她指的是江颂。 江颂朝她看过去,却刚好和叶涵身旁的丁薇对视上,丁薇翻了个白眼,转头附和一句:“她去蓝天大厦做什么,人鱼姑娘要上岸了?” 恰逢李迩从前门进来,丁薇看着他,忽然察觉到不对,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江颂,再看眼李迩,像是想起来什么,恶狠狠地瞪了江颂一眼,“狐狸精。” 李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见了丁薇的骂声,他面带疑惑地看向江颂。 江颂低下头,无奈地叹口气。 等李迩坐下,她问:“丁薇知道你家住哪儿吗?” 李迩手撑在侧额,回想了一下,她好像确实问过他家住哪。 他点点头,江颂又叹一口气。 “怎么了?” 江颂声音闷闷不乐,“叶涵看见我进蓝天大厦了。” 李迩想起丁薇骂得那句狐狸精,“然后她就骂你?” 江颂垂下头。 “你低着头干嘛,该低头的是她。” 江颂看他,“什么意思?” 第30章 “她看见你进蓝天大厦了,然后呢,看见你进去干了什么?见了谁?什么都没看见,凭什么骂你,这跟造谣有区别吗?” 江颂陷入沉思,连带着想从前丁薇的那些行为。 “自己想想我说的话,自己做决定。” 还没等她想出结果,这件事已经越传越开,连体育班都知道了。 唐斌尧来班上问时江颂正趴在桌子上写题,他在后门喊得李迩,两个人谈了一会儿,期间唐斌尧眼神几次落在江颂身上,江颂有些莫名,上课铃响的时候唐斌尧才走。 等李迩回来,江颂问他:“唐斌尧怎么了?” “他问我你去我家的事。” “他也知道了?” 李迩点头。 江颂一副蔫了的模样,本来英语学不好就烦,这下更烦了。 “他怎么说?” 李迩靠在椅背上,手上转着笔,“他问我,他能不能也来补课。” 这个回答和江颂想的完全不一样,她猛然回头,眼睛亮亮的。 “哎?” “我说得经过你的同意,毕竟你是李老师的首席弟子,还是有点话语权的。” 江颂背打直,“我当然可以啊。” 李迩的笔帽敲了一下桌面,“那就一起喽。” 江颂收回视线,看向黑板时扫过丁薇的背影,她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 丁薇是今天的值日生,放学比其他人走得晚,江颂刻意收拾的慢些,等到其他人都走后她才出门,但没离开,而是站在门口等着。 等到丁薇打扫完卫生关完灯,走出前门的那一刻,她在后门喊住她:“丁薇。” 丁薇回头,看见她先是一愣,再翻了个白眼。 “我想跟你谈谈。” 她回得很干脆:“我不想跟你谈。” 而江颂反问她:“不想跟我谈,还是不敢跟我谈?” 丁薇被她激起来,“你什么意思?” 江颂往前走,和她距离拉近,这会儿人走的差不多了,走廊只有她们。 “我以前真的拿你当好朋友,很好的朋友。” 丁薇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想干嘛?” “为什么到处说我勾引你喜欢的人?为什么总是编排一些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你为什么总是针对我?” 丁薇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懵,随即讥笑一下,“你不知道原因?做没做过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我不清楚我什么时候勾引你喜欢的人了,如果你说的是初中时候的事,那我甚至前段时间才知道,原来你喜欢他。” 丁薇皱着眉,“江颂你装什么啊,她们都这么说,你抵赖什么?” “为什么听她们说?为什么不能听我说?你那时候有把我当成好朋友吗,如果有的话,为什么要去听别人口中的我。” “那他在操场上说的那句话你怎么解释!” 面对丁薇的质问,江颂撇开头,“那句话是他说的,我要怎么解释。” “那你当时脸红什么!” 江颂抿唇,“丁薇,我脸红不是害羞,是难为情,你应该知道我的性格,在操场上那么多人的情况下,被一群男生谈论自己的外貌,是一件让人觉得难为情的事,你喜欢他才会觉得他说话让人脸红,可我不喜欢他,我只觉得难堪。” 丁薇冷笑一下,“谁知道你嘴上这么说心里怎么想。” “那你呢,我不理解为什么我们做了那么久的朋友,随便一个男生就可以让你误解我,甚至污蔑我。” 丁薇这时沉默了一下。 “喜欢一个男生就要贬低自己的朋友吗?” “…你喜欢上一个人也会担心他的视线被别人抢走。” “这只能说明那个男生不喜欢你,而不是所有女生都喜欢他。” 丁薇也许是知道了自己从前的行为有多幼稚,她哑言,但依旧不愿承认自己曾经做错了。 “你懂什么。” “我不懂,所以因为叶涵说看见我进了蓝天大厦,就认为我是去了李迩家,认为我在勾引他,然后骂我是狐狸精,是因为你喜欢他吗?” 江颂说完这句话后丁薇猛然抬眼。 “丁薇,我很了解你,我以为你也像我了解你一样了解我,我之前知道你是有点高傲但人不坏,所以对于你的很多行为我都自己默默承受,没有来找过你,可是你从来没有在乎也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反而认为我逆来顺受从而一味地伤害我,我今天来找你不是我忍不了了,而是我终于发现,我之前的想法是错误的,你是高傲,也是真的坏。” 这应该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评价她,所以丁薇有些傻眼,连反驳都忘了。 “所以你永远赢不了陈姝铃,你自私,而她善良。” “你……” 江颂打断她的话,“我今天不是想请求你不要再针对我了,也不是为了和你解开误会重归于好的,我就是想把我在你身上受过的气返给你一遍,让你也不好受。” 江颂往后退两步,“再见,祝你以后喜欢的人眼里都看不见你,祝你以后永远都赢不了陈姝铃。” 说完她转身就走,留丁薇在原地生气地大喊“江颂”。 走到走廊拐弯处,江颂的右手才从口袋里拿出来,而她的手心里,有一张被捏到皱巴的纸巾。 和丁薇对峙时是真的紧张。 但说完这些话。 是真的爽。 第24章 紫蓝盖缘水母 围巾 可能是江颂那天放学说话的态度比起她平时强硬太多, 那天以后,班上的流言蜚语少了不少,叶涵有些小动作, 但丁薇没再搭话。 尽管班里人都已经知道江颂去李迩家的事, 但他们周五放学还是分开走, 江颂倒不再一个人走了, 唐斌尧和她一起, 他也骑车, 也去李迩家补课, 放学在车棚等她。 一周没来,书房的格局发生了变化。 沙发和矮桌被放到了窗边,办公桌换了张更大的, 沙发椅多了三个, 李迩说本来只准备多买两个的,但三个看起来太不对称。 江颂对于唐斌尧和她一起补课的事非常高兴, 因为他英语比她还要差的多,倒也不是嘲笑, 但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在里面。 因为唐斌尧实在是只进油盐。 唐斌尧来李迩家就跟回了自己家一样, 糖和饮料放在哪儿他一清二楚, 甚至还能从不知道哪个角落摸出一袋零食, 李迩都不知道那儿有零食的那种。 李迩对待他时又变了教学态度,从鼓励,变成忍,再到骂出声。 唐斌尧坐不住, 可能是体力太旺盛,又或者实在是注意力难集中,他写两道题就 要跑去沙发上躺一会儿, 每当这时候李迩就会露出“他没救了”的眼神,江颂就埋头在电脑后偷笑,李迩飞过来一记眼神刀就会让她立马变脸。 写完一套卷子,又听了三十道听力,江颂也有些累了,唐斌尧更夸张,他一副没了骨头了一样攀到沙发上,而李迩正坐在那,唐斌尧往沙发上一倒,腿踢到李迩膝盖。 李迩声音轻飘飘的,脸上还带着玩味的笑,说的却是狠话:“你想死了是不是?” 唐斌尧拽过李迩背后的枕头,“你对我怎么这么凶呢?还搞双标那一套是不是?你对江颂怎么就不这样?” 李迩把枕头抢回来,“等你变成小姑娘了我也那么对你。” 唐斌尧一边抢靠枕一边阴阳怪气:“姑娘就姑娘,还小姑娘。” 江颂靠在椅子上,没忍住笑出了声,李迩看过来,用手指她一下,但完全没有震慑力,江颂用书挡住下半张脸,笑的浑身直颤。 本来是说休息五分钟的,但唐斌尧赖在沙发上不愿意起来,就多休息了十分钟,江颂和李迩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双眼迷瞪地坐下,然后拉开抽屉,在一堆薄荷糖里翻找,找出一颗葡萄味的,又递了一颗橙子味的给江颂,期间半个眼神都不分给对面的李迩。 李迩被他气笑了,把卷子往桌上一扔,卷子滑出点距离,到了江颂手边,“你补不补?” 唐斌尧嘴里嚼着糖,含糊着说:“那你能不能态度好点,你要像对江颂那样对我,我也要鼓励。” “老子要不要把你供起来?” 江颂第一次听到李迩这么粗鲁地说话,之前对待张啸翔也没见他这样过,他眼神冰冷的很,她疑心李迩是不是真的生气了,赶紧把唐斌尧递给她的糖放到旁边,在中间当起调解人。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她站起来,把手边的卷子,放回李迩面前,半点不偏,“你别跟他计较了,他就是想被夸一下,你一直在凶他的嘛。”说完又转头安慰唐斌尧,“你别听他说的那些话,因为我比较玻璃心他才一直夸我的,而且你们两关系比较好,他知道骂你没事,骂我我真的会生气的,我觉得你挺有学英语的天赋的。” 李迩听她安慰人的话和像哄幼儿园小朋友的语气,直接笑出声,“你还会生气呢?” 第31章 唐斌尧嘴里的糖从右边移到左边,“江颂,你…要是实在找不到安慰我的话,其实可以不安慰的,有没有天赋我还是知道的……” 江颂坐下来,她就不该当这个和事佬的,怎么两个人话锋都转到自己身上来了。 她板着脸,把笔记本和卷子往旁边挪一下,自己也带着椅子往旁边挪,挪到桌子边边,和他们隔出距离,“我现在真的生气了。” 李迩笑着把她的东西拿回来,“我错了,求你回来听我讲题。” 讲题期间桂姨切了一盘水果进来,还给他们一人榨了杯橙汁,是加了雪梨一块儿榨的,喝起来不酸牙。 江颂不爱吃橙子和橘子,一切需要剥皮的水果她都不爱吃,她嫌剥的时候会染黄自己的指甲,连带着橙子和橘子的味道她也不喜欢了,但每年过年亲戚都会带着成箱的砂糖橘来拜年,吃好久才能吃完。 今天她第一次喝橙汁,居然觉得挺好喝。 今天结束的有些晚,收拾完书包已经快十点了,收拾时唐斌尧说送江颂回家,但他们两家在两个方向,完全不同路,江颂还没说话,李迩先替她拒绝了。 “我送。” “不用了,我骑了车的。” 唐斌尧跟着来一句,“人家骑车的,你追着车跑啊。”他转头又对江颂说:“没事江颂,你别觉得不好意思,这么晚了,我一个大男人,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回家的,我骑车挺方便的,我俩刚好一起。” 李迩按了黄师傅那间房子的门铃,江颂以为他要喊黄师傅来送自己,感觉喊住他:“李迩,真的不用了,太晚了,别麻烦黄师傅了。” 然而话刚说完,门就开了,先看见的是黄师傅的手,和,自行车的头。 李迩接过车,往唐斌尧身上撂一眼,“就你有车?” 唐斌尧没话说,朝他比了个大拇指,“你,牛。” 江颂也没话说,李迩做到这个地步,她真的没话说。 十一月的夜晚真的很冷,骑车挺冻手的,江颂戴了手套,下楼前她提醒李迩带,李迩说他没有,直接去楼下买。 蓝天大厦楼下就有便利店,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那种,什么都卖,江颂站在车旁,校服领子立起来遮住半张脸,寒风吹着,她眯了眯眼睛,“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李迩看着她飘起的发丝,“进来等,外面冷。” 江颂没太犹豫,外面确实太冷了,她还是进去等吧。 便利店里只有一个店员,在看书,灯光白晃晃的,照在商品包装上,亮的反光。 李迩往生活用品区走,江颂跟在他后面,左看看右看看,手套在生活用品区的最后一个货架上,偏下层,李迩蹲下来看,灯照着他后颈的皮肤,和黑绳在一块儿,更显冷白。 他拿了一双黑手套,很简约的防水款,背面是皮的,内里夹绒,江颂看了眼自己手上的五指毛线手套,下意识地往身后缩了下,这么一对比,自己的手套实在有点寒碜。 她假装不在乎地看向身后的货架,手背在身后,身体晃晃。 李迩起身,江颂没看他,直接转了步子往收银台走,李迩走在她后面,店员察觉到动静,提前把书放下了,江颂走到门口,看着玻璃门外停着的两辆自行车,便利店的灯照着,车影叠在一块儿,李迩的车比她的还高些,很新,红白配色,也是捷安特的。 她看着地面,也看见玻璃倒影上李迩转过方向的双腿,应该是付完钱了,于是她推门,冷风灌进来,李迩胳膊伸过来,用手抵住门,让她先出去。 江颂走到自行车边,准备踢起自行车的站脚,才发现鞋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她蹲下来系,李迩站她旁边。 手上戴着手套,系鞋带时不太灵活,比平时多费了点时间,刚站起来,突然伸过来一双手,下一秒,她的脖子就被裹住,东西垂到她腰间。 江颂怔在原地,低头看。 一条米白色的围巾。 她看向李迩,鼻子有些酸。 李迩站在那,手伸向前,朝她递过来一样东西,江颂看过去,李迩手上拿着一双手套,和他买的那一双一样,只不过,是粉色的。 江颂再抬眼,眼里泛着盈盈的光,开口时嗓子发紧,“你干嘛……” “你不是说冷?” 江颂眼眶发热,“我没说啊。” 李迩背着光,说话时吐出白气,“我听见了。” 江颂接过手套,抬起另一只手摸摸眉毛,手背掩着,拇指抹过眼睛,垂下时关节那微微湿润。 李迩牵起围巾的一端,在她脖子上绕过一圈,围巾裹住江颂的脸,针织的触感柔软。 “走吧。” “谢谢你。” 他们同时开口。 李迩正在戴手套,“小事。” 江颂还是站在那,声音有些沙哑,“李迩,真的谢谢你。” 连张文萍都不曾在意她上学放学会不会冷,除了奶奶以外,第一次有人对她这么好。 李迩戴完手套,认真看向她,“江颂,真的没事,你谢了我太多,但我们是朋友,不用计较太多的。” 江颂眼泪落下来。 “走吧,再不回去你爸妈就要回来了。” 李迩提醒她,江颂这才想起时间。 有了新的手套,戴上了围巾,今晚的风刺痛不了她分毫。 骑到家楼下已经十一点了,一整楼的灯都是暗的,只有路灯亮着。 李迩帮她把车抬进楼道里,江颂鼻间喷洒出的热气和冷空气对撞,在围巾上凝成水珠。 李迩看着她,突然出声:“不是白给你买的,别想着把钱给我。” 江颂看向他眼睛,他居然看出来自己正在盘算着给他多少钱合适。 “那…你想要什么?” 李迩看向月光下的海,眼睛眯了眯。 “你后天早上的时间。” 江颂没听明白,“什么?” “后天早上,陪我看日出。”他用手指了下前方,“在这,我看过了,后天是个好天气,而这个方向,刚好能看见日出。” 江颂答应了,而那天晚上,日记本上多了一句话。 [2007.11.9.晴 李迩送了我一条,长长的围巾。] 第25章 冥河水母 暖宝宝 外婆的身体已经好了, 张文萍周末不用再去照顾她,江颂也就不用再早起去菜市场看摊了。 冬天日出晚,看日出的地点又离家近, 那个时间恰好张文萍和江华都不在家, 她不用担心被人看见。 周六晚上, 江华带着江天豪去大伯家吃饭, 张文萍又去打麻将了, 留江颂一个人在家, 江颂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 身上套着一件嫩黄色的毛衣,领口有粉色碎花,衬的人乖巧可爱。 这件毛衣是去年奶奶给她买的, 她很喜欢, 但没怎么穿过,她不舍得穿, 也没机会穿。 平时在学校都穿校服,怎么暖和怎么来, 周末得去菜市场看摊, 穿上怕弄脏, 所以只在过年穿过一两次。 距离上一次剪刘海已经过去一个月, 刘海已经挡眼睛了,马尾垂在脑后,发尾勾在肩上,江颂用手拨弄下, 头发刺的后颈的皮肤有些痒,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手缓缓抬起来, 摸上发绳,然后带着点力往下拽。 江颂发质很柔顺,头发略带点棕,发绳拽了一半,剩下那一半是自己滑落的,头发披下来,散在肩头,她用梳子把头发梳顺,长度刚好齐胸,又用手撩拨一下刘海,从齐刘海拨成四六分,露出眉头和整双眼,整个人的气质更显文静和书卷气。 叮铃铃——— 客厅的座机响了,铃声划破寂静,江颂走过去,看向上面显示的陌生号码。 “喂,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江颂,晚上好,我是李迩。” 江颂的手指绕着电话线,不自觉地抿抿唇,“晚上好。” “我明天早上六点过来,在哪里等你合适?” 江颂看向窗外,路灯一盏一盏亮着,延伸到路的尽头,一百多米的距离,道路转个弯,换个方向延展。 “你…还记得我家在哪条路吗?” 李迩的声音里染上笑意,“记得。” “那你明天早上沿着这条路往前走,路会往右转弯,你往左,有一条小道,从那里下去,下面应该有一大片空地,你在那里等我吧。” “好。”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江颂听见外面的风声,她在等李迩讲话,可李迩没声音。 “李迩,你还在吗?” 李迩那边传来交谈声,距离大概有些远,她听不清,但李迩一直没挂电话,她就站在那儿等着。 过了一会儿,李迩才回来,“江颂。” “我在。” “你喜欢甜口的三明治还是咸口的?” 电话线在江颂手指上绕了一圈,她指尖轻轻抠着冰凉的卷线,“你明天早上…要带三明治吗?” 第32章 “桂姨打算做,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 江颂垂眸思考,“我想吃…甜的吧。” 吃甜食心情会变好,这是她从前实践过后得出的结论。 李迩在回复桂姨的话,回复完笑着回她一句:“进步挺大。” 江颂手指停住,“什么有进步?” “终于不是都行了。” 江颂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热,心里挤挤的。 “明天早上只有两度,记得多穿点衣服。” “好。” 李迩顿了一会儿,最后道出一句晚安,声音微微沙哑,带点颗粒感。 江颂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向心口,眼神胡乱飘,最后停在电话上的通话时长上,她结巴着回晚安,李迩让她先挂电话,嘟一声,通话结束,她拿着电话的那只手此刻冰凉,手背贴上脸侧。 滚烫一片。 她也有了,可以互道晚安的人。 ——— 早上五点半,天还一片黑,路灯亮着,海浪声一阵一阵,江华和张文萍分别在一小时前出了门,江天豪的房门紧闭,不知道昨晚在外面疯到几点才回来。 江颂早已经穿戴完毕,毛衣外套了件白色羽绒服,长度到膝盖,她照着镜子,头发披着,刘海是昨晚弄成的四六分那样,有些期待,又略微有些心虚。 只是去看日出而已,为什么自己会忍不住在这些细节上做出改变。 她刻意没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露出一截毛衣的领口,小碎花清晰可见,出房间门时注意到挂在床尾那面墙上的围巾,江颂犹豫了会儿,最终咬咬牙,还是没戴。 五点四十五,她轻手轻脚地出门,从家到和李迩约定的地点只要十分钟,但她习惯早到一点,不想让别人等自己。 外面很冷,天气预报是说早上气温是两度,但体感温度要更低些,起码零下一二度,她一截脖子露在外面,冷的整个人瑟瑟发抖。 走到水泥路的尽头,江颂往左边的小道走,她也不知道这条小道是怎么来的,总之两边都有枯草,只有这一条窄道被人走多了,光秃秃一片,小道有坡度,地面上有石头,大小不一,容易崴脚,江颂走的很小心,气温低,这种路面最容易结冰,她今天穿的白色羽绒服,千万不能摔了。 走下来是一块儿荒凉平地,石头堆成的,越往前植被越少,再往前些,就是沙滩。 这一块儿远离路灯,天还黑着,她看不太清路,不敢贸然往前走,只敢站在尚且有路灯关照的那一小块地上,突然前面有咳嗽声,江颂一激灵,全身都警惕起来。 不远处突然亮起莹莹的光,很小,看起来像是…手机? 江颂努力睁大眼睛往那边看,依稀能看见一个人影,她壮着胆子喊了一声:“李…李迩?” 那人看过来,用手机照了下,江颂往后面退一小步。 “是我,别怕。” 真的是他。 江颂踩在石头上,踉跄着往前走两步,李迩朝她走来,在她左右摇摆的时候托住她胳膊,一只手有力的扶住她,把她往自己身边带。 “你不是说六点吗,怎么来这么早?” 她已经来早了五分钟了,没想到他更早。 李迩声音比平时低些,比昨晚更哑,“怕你来早了,一个人在这边害怕。” 江颂看不清他,也看不清周围环境,她们全靠着李迩手机发出的那点微弱的光,互相搀扶着往前走。 她忽然有些后悔没戴围巾了,刻意整理的头发,故意露出的碎花,在此刻都有些多余,因为根本看不见,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 李迩攥着她胳膊,这样方便他在危急时稳住自己,但不方便自己维持平衡,江颂依然走的摇摇晃晃,在不知道第几次差点崴脚的情况下,李迩抓住她肩膀,下一秒,手握上她的。 江颂晃了晃神,全身心紧绷起来,她全身的感官都转移到左手的手心,触感被无限放大。 “这样会不会好走些?” 李迩问他,带点鼻音。 江颂的腿已经有点不听使唤了,机械地往前走,结结巴巴地回:“好…好像…是好走些……” 男女的生理差异在这时凸显出来,男生好像天生不怕冷,江天豪在冬天最冷时都可以只穿三件衣服,而此时冷风吹着,李迩的手心却依旧滚热。 女生怕冷些,江颂尤其畏寒,她今天穿了四件,但仍然手脚冰凉,手指冻的有些刺痛感,但被李迩的手包裹着,正在慢慢回温。 “冷吗?” 是冷的,但好像,又没那么冷了。 “还好。”她转头,只能看见李迩模糊的轮廓,“你感冒了吗?” 李迩像是回应她般咳嗽一声,“好像有点。” “是因为前天晚上送我回来吹了凉风吗?” 李迩想笑着回的,但一张口就被灌了一口冷风,又咳嗽了两声,“是我不太适应榕城的气候,海边是要冷些。” 脚下的触感逐渐平坦,逐渐松软,快到沙滩了,江颂第一次觉得路这样短过,短到,她的手还没完全热起来,就走到头了。 到沙滩了。 李迩松开了她的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给她。 江颂接过来,是个暖宝宝。 “放在口袋里给三明治保温的,你拿着暖手吧。” 江颂借着手机的光看向李迩外套的口袋,“三明治在你口袋里吗?” 李迩把口袋拉开些,让她看见里面的东西,“现在要吃吗?” 他口袋很大,一边一个,三明治放在里面刚刚好。 江颂摇摇头,“还不饿。” 六点过一刻,黑夜逐渐褪去,天空变成深蓝色,肉眼能看见周围环境了,尽管还是不太清晰。 江颂直到现在才看清李迩今天的打扮,而李迩也在看她。 “发型很好看,挺适合你。” 这是他在看清她的头发后作出的评价。 江颂心里是雀跃的,她其实知道,在吹了这么久的寒风以后,头发一定已经乱了,但他依然夸好看。 这就够了。 天又亮了些,江颂四处看,能看见稍远一点的地方了,她才发现不远处原来有台阶,她们走小路是在给自己增加难度。 李迩也看见了,“要不要过去坐会儿?” 江颂点头。 她们走到第三层台阶上,刚准备坐,李迩拉住她。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两张展开,垫到地上,然后对着江颂说:“坐吧。” 江颂低头看向台阶上的两张白色纸巾,有看着自己的白色羽绒服,心里塌了塌。 她必须承认,李迩是个很细心的人。 天空呈渐变色,她们头顶的是深色,而天边是浅色。 李迩腿长些,坐在第三层,脚能踩到第一层,他手肘搭在膝盖上,手背微微泛红,江颂膝盖抵在胸前,胳膊环抱着小腿,手缩进袖子里,手心里的那个暖宝宝还热着。 她下巴搭上膝盖,头歪着,眼睛看向天边的颜色,神情带点茫然,在冷风中开口: “李迩,海的那边是什么?” 第26章 蓝火水母 太阳。 风声呼啸, 耳朵有刺痛感,江颂脖子很冷,但依然没把拉链往上拉。 李迩看了她一眼, 又顺着她眼神的方向看向天边渐显的颜色, “地理位置上, 那边是韩国。”他在风声中回头, “至于你想知道的, 你要自己去看, 每个人眼里的世界都是不同的。” 江颂看向他的侧脸。 他说的没错, 每个人眼里的世界是不同的。 有的人纵情于声色犬马,有的人忙碌于平庸混沌,哪怕在榕城, 李迩看到的, 是市中心的繁华喧嚣,她看到的, 是生活的一地鸡毛。 你不能要求别人能站在你的角度看世界,你也无法想象, 别人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这世界, 本就是不公平的。 可她真的有去海那边的机会吗? “外面的世界, 好玩吗?” 李迩几乎是下一秒就回答了, “和榕城没什么区别。” 江颂笑出来。 怎么可能没区别,光是看他空间里的那些照片就知道,区别大着呢。 她不知道李迩的回答是下意识的还是有意的,但她依然感谢, 他没在这时候真的告诉她区别有哪些,至少在当下,保护了她敏感的内心。 突然扬起一阵猛风, 把江颂发丝吹起,几缕缠在一块儿,糊在脸上,江颂用手去理,但架不住风一直吹,李迩看了一眼,抬手帮她戴上羽绒服的帽子,帽子压着,头发终于平静下来。 “陈姝铃说,你打算考首都理工。” 江颂整理刘海的手顿了一下,她没想到陈姝铃会告诉李迩,“她…什么时候说的啊。” “国庆。” 都有一个月了。 发型已经乱了,江颂索性将脸侧的头发别到耳后,“这样啊……” 第33章 “首都理工近几年有扩招的倾向,你英语再提点分,机会挺大。” 江颂本以为他只是听陈姝铃说说,没想到还去了解了这些。 “首都…是什么样的?” 李迩勾唇,“自己去看,说太多,怕毁了在你心里的形象,不如自己亲眼看来的惊喜。” 江颂喃喃道:“我真的能亲眼看到吗……” 李迩收回腿,手臂搭在大腿上,侧头正眼看她,“江颂,人一辈子挺长的,你怎么知道不能呢?” 江颂垂下头,“李迩,我们不一样,你…算了,你不懂……” “我不能旁观你的人生来说一些评判的话,但你的视线不能只看当下,未来,十年,二十年,总有一天,你能到达想去的地方,靠你自己的那种。” 江颂抬起头,眼睛有些干涩,没回答,她看着海面:“李迩,太阳快出来了。” 然而李迩还是看着她,没来由地回了句带点深意的话:“太阳一直在,也许明天是阴天,后天会下雨,哪怕最后下暴雪,太阳总会出来的。” 江颂看着天边的晨昏线,深蓝色的天空突然就渐变到橙红色,橙色范围渐渐扩大,弥漫半片天,海面被染红,渐渐,渐渐,一颗圆日升起来,通体火红,边缘晕着橙色,分界并不干脆,橙黄的光透过整片海落到他们身上,李迩的头发泛着红光。 日出的那一刻,她们一起啃着三明治,和朝霞共享早餐。 天空彻底亮起来,云层染上粉紫色,靠近太阳的那一片是金黄的。 江颂想起国庆那次,她听到李迩说他们一群人去海边看日出,那时她还不理解,海上日出有什么好看的,她看了十几年,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现在知道了。 海上日出并不特别,特别的是,一起看的人。 就像李迩此时专心看着日出,而她,在看他四分之一侧脸的轮廓。 李迩在这时回头,她还没来得及移开视线,就这么和他对视上,嘴里的三明治都忘了咀嚼。 他睫毛低垂,眼下有些青色,眼尾的浅色小痣随着眼睛眨动的弧度而轻颤,瞳孔在晨光的照耀下呈现近透明的琥珀色。 “在看日出,还是看我?” 江颂耳朵发热,生硬的转移视线,含糊说道:“在看…看日出……” 李迩看着她的眼睛,又往下,看向她裸露在空气中的一截脖子,他这时才看清她衣服的颜色。 “冷不冷?” 江颂低下头咬一口三明治,“一点……” 他抬手,捏住她羽绒服的拉链,然后往上,把拉链拉到下巴那块儿,“毛衣和羽绒服很适合你。” 李迩的这句话是她期望听到的,但真正听到的这一刻,却有一点小心思被揭穿的羞赧。 海浪裹着碎沫拍在沙滩上,被海水淹过的沙面变成深色,海带的碎片残留在上面。 日出很短,太阳升到天上,粉紫色的云渐渐消散,金光洒在海面上,海水泛着光。 江颂吃完最后一口三明治,将包装的油纸折叠起来,攥进手心里。 “李迩,你和丁薇…很熟吗?” 李迩望向街面上驶过的车辆,“一般,没说过几句话。” “那你当时…为什么会去参加她的生日……” 李迩瞥她一眼,“朋友和她认识。” 江颂低头,下巴缩进衣领里,鼻子触碰到拉链,冰冰凉凉。 她呵出一口气,再抬头,站起来,“日出结束了,我们走吧。” 李迩看了她两秒,随后起身。 “黄师傅送你来的吗?” 李迩咳嗽一声,“打车来的。” 江颂惊讶于早上五点多居然能打到出租车。 “那…你怎么回去?” 李迩简短两个字:“打车。” 她们原路返回,天亮了看得清路况,江颂走起来轻松许多,李迩跟在她身后,在走到上坡那段路时折到她身前,他个子高,上坡挺轻松,江颂衣服本就长,迈不开腿,上坡挺吃力,李迩上去以后在上面拉她,拽小鸡一样,稍一用力就把她拉上来了。 这么一折腾,江颂身上倒是热起来 了。 “这边好像没什么车过来,你要不去前面那条街等吧。” 李迩点头。 去前面那条街会经过江颂家,她们走马路对面,尽量离居民楼远一些。 时间还早,街道上都是些年纪大的人,江颂戴着帽子,拉链也拉到最顶上,盖住了大半张脸,没人认出她来。 靠近江颂家的那栋楼时,江颂正要和李迩作别,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江颂?” 她身体一下僵住。 这声音是…… ……江天豪。 江颂的脑子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承认,腿脚却已经诚实地做出了反应。 江天豪站在楼底下,一只脚在外面,另一只脚在单元门里面,穿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和江颂一样带着帽子,帽扣支棱在两边,不像是从里面出来,倒像是……刚准备进去。 江天豪眼睛上蒙了一片白雾,像是看不清,又像是为了确定般,从马路对面走过来,越走越快,最后两步是用跑的,在确定眼前的人就是江颂而且她的身边正站着一个男生的时候,江天豪十分夸张地双手捂住嘴巴,下一秒手指就指向江颂,大声且阴阳怪气地说:“江颂!你大清早跟男的约会!” 他好像完全没认出来旁边的男生是他的债主。 李迩反应挺快,在江颂还怔愣在原地满脑子都是“完了”和“怎么办”的时候,李迩已经快速闪到她身前捂住了江天豪的嘴了,而江天豪还在呜呜叫着江颂名字。 李迩四周看了看,前后左右都没有隐蔽的地方,他转头看向江颂,“哪里人比较少?” 好像没有,这个时间人基本都起来了,往前一条街全是人,往后一条街全是车,而这条街上又太过光明正大,不知道楼上哪扇窗户前就站着熟人。 没有人的地方,好像,只有…她家。 江颂谨慎地抬头看看,指挥着李迩过马路,李迩捂着江天豪嘴的手一下没松,他知道松开以后江天豪绝对会乱喊乱叫的。 江颂跑的比他们快一点,想上去探探路,以防上下楼邻居突然出门,在确定楼里没人出来的时候快速地打开家门把李迩和江天豪推进去。 李迩直到看见江颂关严门窗后才松开江天豪,而江天豪也不负众望地在挣脱束缚后发出尖叫。 他脸上憋的通红,气急败坏地指着江颂:“江颂!你跟男的约会还带他回家!还绑架我!我要告诉爸妈!让他们打死你!” 江颂当然不会任由他喊。 “江天豪你先想想怎么跟爸妈解释你夜不归宿的事吧。” 她刚刚看了,江天豪的房门依旧是关的,他就是一晚上没回家。 “我一个大男人夜不归宿怎么啦!你一个女的还大清早偷偷摸摸出门找男的呢!” 在说话难听这方面,江颂真的永远都比不上江天豪这种天赋型,他太懂怎么颠倒是非了,真不愧是撒谎的惯犯。 李迩这时开口:“夜不归宿是去挣钱还是玩了?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 要不说男人最懂男人,男人最懂怎么压制男人。 江天豪这时候终于想起李迩是谁了,也终于噤了声,屁都不敢放一个。 “你不是要跟你爸妈说你姐早上出门的事?尽管去说啊,我挺乐意见见他们的,顺便再仔仔细细地告诉他们,你欠了多少钱,是怎么欠的,先欠了谁,又欠了谁,而你爸妈会问我是谁。”他往前走一步,身高的优势让他能够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天豪,“我是谁呢?你的债主吗?” 江天豪紧张地咽一下口水,“我…我不说了。” 比起江颂清早上出门见李迩这件事,那还是他欠人八百块钱甚至更多的问题严重点。 让江颂挨骂和让自己挨打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李迩在她家一点不客气,直接拖了把椅子坐下来,右边小腿搭上左边大腿,双手交叠在身前,“那现在跟我说说,欠我的钱打算什么时候还?” 第27章 白色霞光水母 食堂。 江颂摘下帽子, 坐到李迩旁边的椅子上,看江天豪怎么给自己辩解,她知道江天豪肯定没想到挣钱的办法, 也正常, 他一个初中生。 江天豪这会儿完全没了刚才的底气和威风, 又胖又壮的人站在那, 生出一种扭捏作态。 李迩气定神闲地开口:“没记错的话你只剩一个月的时间了。” “你能不能…再多给我两个月的时间……” “凭什么?” 江天豪双手交叉在身前, 头低着, “我还没放假…没时间去挣钱……” 李迩耸耸肩, “跟我有什么关系呢,给你三个月期限已经是宽容了,你跟你那个同桌, 三个月, 一人挣四百,不难吧。” 江颂没吭声, 但她真的很想在旁边喊一句“不难”。 第34章 江天豪连李迩的眼睛都不敢看,“但是现在只剩下一个月了…一个月真的不行……” 江颂觉得有些好笑, “他当时给了你三个月, 你早干嘛去了, 现在才知道一个月不行?” 李迩却突然开口:“多给你点时间也不是不行。” 江天豪眼睛噌一下亮起来, 李迩看着他勾了勾唇,“我在你姐嘴里听到一句关于你的好话,就多给你两天时间,听到两句, 就多给四天,依此类推,听得明白?” 江颂觉得江天豪现在的心情应该可以用心如死灰来形容。 她死也不会夸他一句的。 江天豪浑身窝囊气, 忍不住嘀咕一句:“这跟不给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给了你一个有可能的空间,你还有那么点希望能给自己争取到缓刑,不然可就要直接还一千六了。” 江天豪彻底服了。 不服也得服的那种。 江颂坐在旁边,唇角忍不住往上翘,江天豪这种“恶人”,还得狠人来磨。 ——— 一连几天,江天豪都在江颂面前献殷勤,端茶倒水送吃的这几样干的信手拈来,把“讨好”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李迩也挺鸡贼,有事没事就以送她回家的理由来江天豪面前晃悠,再貌似不经意地提起“还钱”两个字,江天豪每天过的提心吊胆的,见到李迩就像老鼠见到猫,恨不得钻进洞里。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是周五,早上起大雾,天昏昏沉沉的,一直到早上第一节 课下课雾都没散,江颂看着身旁空荡荡的座位,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李迩没来学校。 他前一天并没有说今天会不来学校,江颂摸不准他是睡过了还是不想来,又或是有事来不了,所以她今天中午不打算去李迩家吃饭了。 中午放学,她跟着人流往食堂走,在窗口排队打饭,快轮到她的时候,她伸手到口袋里掏饭卡,饭卡拿出来时刚好到她,她那时候才想起来,饭卡里没有钱,因为中午去李迩家陪他吃饭的缘故,她这个月,没往饭卡里充钱,卡里一分钱都没有。 阿姨已经给她打好饭菜了,把餐盘递给她,让她刷卡,江颂看着餐盘,尴尬地摇摇手,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同学,“同学…你拿吧…我临时有事……” 后面的男生一脸懵地看着她,江颂低着头往门口走。 实在无处可去,江颂又回了教室,所有同学都去吃饭了,回家的,去食堂的,这会儿教室里空无一人。 江颂肚子有些饿,但她没带钱。 她拿出水杯喝口水,教室前门突然传来声音。 “江颂?” 江颂抬起头,水还含在嘴里,两腮鼓起来,看见那人是谁后她又急忙将水咽下去,咽的太急差点呛住。 “齐书越,你…你今天怎么还没回家?” 她之前没在食堂见过他,而齐书越好像每次中午放学都会带着书包离开,想来应该是回家吃饭的。 齐书越朝她走来,“我今天在食堂吃,你怎么不去吃饭?” 江颂咬咬下唇,尴尬地摸了下手腕,最终还是如实告诉他:“我…饭卡里没钱了……” “那你和我一起吧,我帮你一起付,刚好我也要去食堂吃饭。” 江颂不想麻烦他的,但眼下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她确实是饿了,还要上半天的课,不吃实在扛不住,“那…我明天把钱给你。” 齐书越冲她笑笑,“没事。” 她们一起去食堂,一来一回,又在教室耗了点时间,食堂的人已经少了一大半了,打饭的窗口也不用排队,她们拿完饭,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那一排桌子上只有她们两个人,齐书越坐她对面。 江颂递给齐书越一张纸巾,自己也抽出一张擦擦筷子。 齐书越是一眼就看得出端正的男生,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都把脊梁挺得笔直,吃饭时不说话。 江颂埋头吃饭,始终低着头,避免和齐书越对视上,虽然有过几次交集,但她们目前还是称不上熟稔的普通同学。 饭吃了一小半,齐书越突然开口问了个让江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题:“江颂,你和李迩现在…关系很好吗?” 江颂看向齐书越,他脸上没有表情,语气也平淡,她猜不透这句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斟酌着回:“我们是同桌啊,是要…熟一点的……” “班上有人说,你去了李迩家。” 江颂放下筷子,微微皱眉,“他在给我补习英语。” 齐书越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突然想到这个,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冒犯的。” 江颂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止住,说了句没事。 但齐书越的话还没完。 他头低着,“江颂,你还是不要和李迩走太近了吧。” 江颂拧起眉,“为什么?” “他这种人…不适合你。” 这话一出,江颂是真的看不懂齐书越了,“我们只是同学关系,他给我补习英语,仅此而已,你误会了,况且,他是哪种人?” “我在办公室里看到过他的档案,他根本不是我们这种学生,他连学校的学籍都没有,一中是不收没有学籍的学生的。” 江颂刚想说话,身后突然有人喊她,声音冷淡,还带着喘息,夹杂着冬日的冷风,“江颂。” 江颂猛然回头,李迩就站在她身后两米远的地方,刘海凌乱,胸口在起伏,棉服外套敞着,微微往外翻,看着像是…跑过来的。 江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甚至还带点心虚,她像正在干坏事的小孩儿突然看见了老师,一点不带犹豫的就站起来了。 李迩看了她几秒,又看了眼齐书越,最后缓步走过来,走到她面前时呼吸已经调整回来了。 江颂小声问:“你怎么来了……”问完她有点想咬自己的舌头,这是什么问题,“不是…我是说…你怎么这个点来学校……” 李迩瞥了眼她身后桌面上吃了一半的餐盘,“我在等你吃饭。”他看回她,眼里没什么情绪,“但你没来。” “你今天没来学校…我以为你有事…就没去了……” “有事我会提前告诉你。” “我知道了……” “吃饱了吗?” 江颂顺着他视线回头看向自己的餐盘,“快…快了。” “我还没吃。” 江颂看向打饭的窗口,阿姨还在,“你要不要去…打份饭……” 李迩很干脆地回:“我不喜欢吃食堂的菜。” 江颂这时候已经全然忘了身后还坐着齐书越,“那…你想吃什么……” “桂姨做了饭。” 李迩话里的意思再清晰不过了,他要她陪他回家吃饭。 江颂妥协,也在转身端餐盘的时候终于想起了齐书越,她把不锈钢的盘子端在手上,尽管刚才和齐书越的对话让她不太舒服,但现在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他,她刚准备说话,手上却突然一轻,李迩接过了她的餐盘。 江颂转头想对齐书越说话,“齐书越……” 然而话被李迩打断,“在办公室看过我的档案是吗?好奇我没有学籍却能来学校上课?”他指了下窗外,“这整个新校区,是我家投钱建的。” 江颂看向李迩,他听到齐书越说的话了。 他不是会炫耀的人,齐书越今天说的话实在有些越界了。 李迩说完就转身,把餐盘放到回收窗口,江颂转头和齐书越说了再见,没等他回应就跟着李迩离开了。 学校路上很多吃完饭在散步闲聊的同学,江颂不敢和李迩走太近,始终和他保持三四米的距离。 李迩步子大,她走到后来得用跑的才能跟上,天气挺冷,呵出的热气都在空气中凝成水珠。 黄师傅的车在门口等着,李迩给她打开后座的门,门打开的那一刻,暖气扑面而来,江颂上车前愣了一下。 她第一次知道,轿车居然是有空调的。 她坐上以后往里面挪,给李迩腾出空位,李迩跨上车,车门砰一下关上,车身都震了下。 从学校一直到上电梯,李迩都没说话,江颂小心翼翼地透过电梯的墙面的镜子打量他,“李迩,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李迩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才意识到自己一路上的脸色都不太好,“不好意思,不是对你的。” 江颂轻轻点头,“你今天上午,为什么没来学校啊?” “处理了点事,耽误了。” 江颂“噢”一声,“你不要理齐书越说的话,他…算了,反正你不要理就是了。” 李迩被她犹豫的态度逗乐,“我没放心上。” 江颂仰头看他,“新校区…真的是你家投钱建的吗?” “怎么了?” 江颂嘟囔一句:“老校区离我家挺近的,新校区好远。” 李迩笑一下,“那再给你说声不好意思,早知道建到你家隔壁了。” 第35章 江颂笑出声来。 叮咚一声,电梯到达顶层,门打开。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清甜的女声。 “李迩。” 第28章 安氏仙后水母 白sir。 江颂看向声音的主人, 女生站在李迩家门口,身材高挑,长发落在胸前, 天气挺冷, 她只穿了一件大衣, 里面是白色高领毛衣, 脸上淡妆, 神情落寞。 李迩几不可察地皱皱眉, 带着江颂出电梯门, 对于女生喊的那声置之不理,替江颂敲了敲桂姨那间房子的门,他手落在江颂肩胛骨那儿, 门开时轻轻推她一下, “进去等我。” 江颂刚进门,女生又开口:“不介绍一下吗?” 李迩依旧不理, 只是让江颂进去,“我马上来。” 江颂回头看一眼, 只看见深色的门和李迩的衣领。 啪嗒一声, 门关上, 她的视线被彻底阻断。 桂姨早就做好了菜, 招呼她先坐到餐桌上,李迩没在外面待太久,五分钟左右就回来了,眉间凝着一抹烦, 情绪不高。 他还是感冒,从看日出那天到现在始终不见好,药一直吃, 咳嗽反而越来越严重。 李迩去洗了个手,桂姨今天主动给他盛了碗饭,他坐到江颂对面,看着她面前空的碗,“不吃了?” 江颂拿起盛汤的勺子说:“我在学校吃饱了的,喝点汤就好了。”她边说着边盛汤,也确实是盛汤,汤里的玉米排骨一个没动,盛了半碗清汤。 “你下午去学校吗?” “不去了,你放学和唐斌尧直接来就行。” 江颂撇去浮在表面的油,用勺子喝一口汤,低头说好。 “陈姝铃找你,你吃完饭去电脑上用我的号给她回个消息。” 江颂算了算日子,在学校越来越忙,考试一个接一个,她和陈姝铃居然快有半个月没见上面了。 李迩吃饭的过程中,她就小口喝汤,喝了一半就撑的不行了,李迩也兴致不高,也可能是感冒的原因胃口不好,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他吃药的功夫里,江颂先回了他的房子。 电脑开着,李迩的号挂在上面,陈姝铃的头像一闪一闪,江颂点开对话框,发了句话过去。 —“铃铃,我是江颂。” 陈姝铃回得很快。 —“颂颂,你们班月考的数学卷子评讲过了吗?” 前两天月考了,成绩还没出来,但卷子已经讲完了,江颂回了是。 —“我放学和你们一起去李迩家,你可以把卷子带着吗?我有题目没听懂,想让你给我讲讲。” 江颂说好。 —“你想喝奶茶吗?学校门口就有一家。” 李迩这时候走进书房,目光锁住江颂手边的感冒冲剂,他过来拿,看见电脑上江颂打了一半的话:我没喝…… “学校门口那家店的珍珠牛奶还可以,奶茶是粉冲的,不建议喝。”他顿了下,拿过感冒冲剂,“但你想喝也可以试试,你们去买,我请客,帮我带杯。” 江颂看向李迩,把打的字删掉,问了个傻傻的问题,但语气太过真诚,让人很难不笑:“真的珍珠吗?” 李迩边咳边笑,“和珍珠长得差不多,黑色的,应该是你喜欢的口感。” 江颂继续回复陈姝铃。 —“好,我放学在楼梯那儿等你们。” 李迩拿着感冒冲剂出去,一步一咳嗽,走到门边时手扶上门框,咳弯了腰。 江颂连忙过去,拿走了他手里的药,“你去坐着吧,我帮你弄。” 李迩咳的实在说不出话,脸和脖子通红,唇色发白,江颂怀疑他现在的情况也有自己的责任在里面,中午李迩跑着来找她,估计灌了不少冷风。 她扶他坐下,又去厨房冲药,端着杯子回来时李迩正阖眼仰头靠在椅子上,皮肤依旧红。 江颂喊他一下,“李迩。” 李迩吃力地掀起眼皮,哑着嗓子回:“怎么了?” 她察觉不对,试探着摸了下他额头,手心一片滚烫,他在发烧。 江颂焦急地喊:“你怎么烧的这么烫啊,我去找桂姨,你别睡觉啊,先把药喝了。” 李迩撑着胳膊坐起来点,拿起桌上的杯子喝药。 桂姨来时他已经喝完了,又靠回了椅子里。 桂姨挺淡定,有条不紊地把温度计拿给他测体温,量完又把刚才用温水浸泡过的毛巾敷到他头上,倒了一大杯水过来,在李迩昏昏欲睡的时候直接把他喊醒,让他把水喝了,还顺带着看了眼忧心忡忡的江颂,回:“别担心孩子,他这几天晚上反复发烧,没事,你快要去上课了吧。” 江颂这才想起看时间,快一点半了。 “桂姨那我先去上课,我…我放学再过来。” 李迩这样子肯定没法给她们补课了,但她得来看看,毕竟他现在的脸色实在太差,整个人都透着虚弱二字。 往外走时听见桂姨对李迩说:“臭小子到房间里睡去。” 看桂姨这态度,李迩应该是没到严重的地步,不然桂姨也该着急了。 ——— 最后一节课老师拖了会儿堂,等江颂出来的时候陈姝铃和唐斌尧已经在楼梯口等着了。 半个月没见,陈姝铃好像又瘦了点,脸更瘦削了些,她看见江颂,直接跑跑跳跳地来到她身边,“颂颂,好久不见呀。” 江颂挽住陈姝铃的胳膊,“铃铃,你是不是瘦了啊。” 陈姝铃用手比了个六,“六斤。” 她们最近开始集训,老师管的严,减了半个月的肥,虽然她原本就瘦的不行了,但规定定的死,只认体重不看身高,她现在瘦瘦长长一条人,臃肿的羽绒服穿在身上都遮不住纤细身型。 江颂感叹一声,陈姝铃估计吃了不少苦。 三个人一起往楼下走,陈姝铃陪她们两去车棚拿车,江颂和唐斌尧换了车骑,唐斌尧的车没有后座,江颂的有,但她不会带人骑,所以她骑唐斌尧的车,唐斌尧带陈姝铃。 出学校门往右边拐的第二家门面就是奶茶店,店名颇有日韩风范,叫“咔哇噻”,店前站了两三个学生,都是来买奶茶的。 陈姝铃从唐斌尧后座上跳下来,“颂颂,你想喝什么?” 江颂刚把车停稳,想起李迩说的话,“我喝…珍珠牛奶吧。” 陈姝铃和唐斌尧各点了杯奶茶,点完回头问江颂:“李迩有说他喝什么吗?” 李迩当时虚弱的模样还映在江颂脑子里,她自作主张地摇头,“他咳嗽的好严重,还是别给他喝这些了。” 唐斌尧上一次见李迩还是上周五,他问:“他感冒还没好?” 江颂摇摇头,“比上周还严重了点。” “那他身体素质不行啊,他这样还能补课吗?” 陈姝铃接话:“你也太不够朋友了,好歹去看看他呀,你补不了课我得补,我有题要问颂颂呢。” 江颂和唐斌尧得骑车,三杯奶茶都给陈姝铃提着,隆冬季节,寒风和刀刃没区别,气温一降再降,江颂和唐斌尧不敢把自行车停外面了,怕晚上霜气重,打湿车座后会冻住,大厦一楼也不好停车,于是直接带着车上电梯,放李迩家门外。 电梯不小,但站三个人外加两辆自行车还是稍显拥挤,到达楼层后,她们把车靠墙放。 江颂没直接敲李迩家的门,而是按响了桂姨那间房子的门铃,她怕李迩在睡觉,不好打扰他,桂姨有房子的钥匙,可以帮她们开门。 门打开,桂姨从里面出来,像是早就知道来的人是她们一样,直接拿着钥匙出来的。 “他在房间里睡觉呢,烧退了,你们直接进就行,他没起床气,也该喊他起来喝点水了。” 桂姨给她们开了门就回去了。 江颂和陈姝铃把书包放到书房里,唐斌尧径直走向李迩的房间,刚靠近门边上,里面传来两声“汪”。 江颂也听见了,但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刚刚是…有狗叫吗?” 唐斌尧也挺纳闷,“屋里传来的,李迩叫的?” 江颂嘴角抽抽,他是怎么把李迩和学狗叫联想到一块儿的。 三个人站在门前,里面的狗叫声还在持续,还有爪子掏门的声音,唐斌尧推开门,一团雪白的身影从里面窜出来,围着她们三转,边转边叫。 这是…… 李迩的那只狗,江颂记得它叫白sir。 白sir比她想象中更大,到她大腿上方了,她有点怕这类大型犬,总觉得随时可能被它们扑倒。 李迩的房间窗帘紧闭,一丝光都透不进来,房间里仅有的亮是从门这照进去的,房间很大,光只照到床尾,江颂看不清李迩的样子。 床尾的被子动了动,白sir摇着尾巴跑到床边,又突然绕回江颂身边,江颂被它吓了一跳,往旁边躲了一下,这动作被白sir逮个正着。 江颂一直觉得小狗很聪明,它们好像每次都能精准在人群中捕捉到害怕它们的人,然后追着他们跑。 第36章 白sir看出江颂有些怕它,就撵着她追,追的越紧,江颂躲的越远,白sir以为她在跟自己玩,吐着个舌头追个不停。 江颂惊叫出声,啪嗒一声,房间里的灯突然亮起。 李迩被动静吵醒,眼睛还闭着,但手已经按亮了灯,江颂看见他眉头因强光而紧皱,胳膊挡到额头上遮住眼睛,缓了缓神后开口说话,声音低的不像话。 “白sir,过来。” 白sir听了他的呼喊十分听话地走到他床边,李迩伸手摸了摸它头,“趴下。” 白sir卧到地板上,格外乖巧。 江颂被白sir赶到床尾,现在是离李迩最近的人,她看着李迩,开口问:“李迩,你好点了没有?” 李迩听见她声音,眼睛适应了光亮,移开手臂,手肘撑到床面上坐起来,和她对视了两秒,“好一点。”眼睛又扫过陈姝铃和唐斌尧,视线落在床头柜上空了的杯子上。 江颂一下就懂了他的意思,“我帮你倒点水,桂姨让你多喝水。” 李迩点点头,声音沙哑地说谢谢。 她倒完水回来时唐斌尧正蹲在白sir旁边,一边顺着它的毛一边问李迩:“白sir不是养在英国吗,怎么回你身边了” 第29章 血腹水母 摸狗。 “送回来了。” 江颂刚进卧室的门, 白sir就一个激灵地站起来,李迩撂它一眼,它又悻悻地趴回去, 头昂着, 冲着江颂哈气 , 它趴在床边, 江颂不太敢靠近, 于是走到另一头递水, 李迩接过水又说声谢谢, 看见江颂在看白sir,哑声说:“它喜欢你,就是容易兴奋, 不凶人。” 江颂还是没敢过去。 唐斌尧拍拍它头, “我摸你这么久你怎么不喜欢我呢?” 屋里有暖气,她们进门到现在还穿着羽绒服, 待这么一会儿已经热起来了,于是脱了外套。 李迩下午退烧出了许多汗, 他起床, “你们先去书房写题吧, 卷子在桌上, 我洗个澡。” 他从江颂那边下床,白sir随着他的动作一块儿动,看见他站起来就摇着尾巴要过来,李迩有手指它:“站那儿。”然后对江颂说:“走吧。” 白sir就真的很听话地站在那儿一下没动, 但尾巴摇的挺欢。 她们进书房,李迩关了卧室门,连带着白sir一块儿锁里面, 卷子就放在桌上,江颂和陈姝铃坐一起,奶茶放在手边,陈姝铃把数学的考试卷子拿出来,“填空题最后一题和最后两道大题的第二小题都没听懂,你写出来了吗?” 江颂剥了吸管的塑料纸,尖的那头戳进珍珠牛奶里,“啵”一声,黑色的珍珠被搅动,她吸一口,确实是她喜欢的口感。 “填空题有一步算错了,最后一道题第二小题没时间写。” 陈姝铃捧着奶茶喝一口,“天呐我已经半个月没吃过甜食了。” 江颂看着卷子,笑着看她一眼。 她先讲填空题,把立体几何画在草稿纸上,条件标在旁边,陈姝铃手里拿着笔认真听着,江颂讲到哪她也写到哪。 江颂声音好听,语气尤其轻柔,讲起题来也跟读诗句一样,有种娓娓道来的感觉,学生的思维和老师的略微有些不一样,江颂思路很清晰,也很懂怎样讲能让陈姝铃听明白,会在有难度的地方适当停下来,问她有没有听懂,一遍讲完,陈姝铃就听明白了。 书房里是热的,奶茶也是热的,江颂穿着高领毛衣,脸颊红红的,身上有些热,她把袖子撸起来,露出盈白的皮肤,额前的刘海被拨到旁边。 李迩是在她们讲完最后一题的时候进来的,他换了一套纯黑色的睡衣,气质更显冷,黑发蓬松,身上带着明显的香味,手里拿着玻璃杯,身后还跟着白sir,但在白sir一只爪子刚踏进书房时把它赶了出去。 他坐到唐斌尧旁边,和江颂面对面,眼睛瞥了下她们三个手边的奶茶,抬眼看江颂,质问道:“我的呢?” 江颂正抱着奶茶喝呢,听到这话立马心虚地放下来,“你咳嗽的呀,不能喝这些的。” 李迩抿了一口水,又对唐斌尧说:“她们讲题,你干嘛呢?” 唐斌尧玩了半个小时的电脑。 “我这不是想等江颂讲完了一块儿写嘛。” 李迩切一声,“继续装。” 唐斌尧假笑一下,“我惹你没?” 陈姝铃没待太久,她晚上还要去练习专业课,刚到六点一刻就走了,她家就在附近,自己走回去的。 李迩坚持给她们补英语,“先写卷子吧,写完给你们讲。” 江颂正在收拾桌上的草稿纸,“不用了,你嗓子还没好呢,等你好了再一起讲吧。” “没事,不影响。” 这次的卷子是一整套都要写,除了作文,李迩给了她们一个半小时,她们写的时候他在外面陪白sir玩,小狗兴奋的叫声和他咳嗽的声音隔着门墙传进来。 江颂今天听讲时的注意力实在有点难集中,李迩感冒后声音更低沉也更沙哑,莫名有种苏感,像沙粒从皮肤上缓缓滑过,留下一阵酥痒,他领口是v形的,露出锁骨和一小片皮肤,在黑色睡衣的映衬下白的晃眼。 他伸手拿江颂笔袋里的笔,手伸向前时袖子缩了一下,露出骨感的手腕,江颂看着他的手,无端地脸红起来,但好在她原本就因室内温度高而热到脸红,所以这变化几乎无异,李迩和唐斌尧都没发现。 晚上九点,卷子全部讲完,唐斌尧先走了,他急着回去看球赛,江颂收拾书包时李迩突然开口:“你以后周五早上别骑车了吧。” 江颂抬起头:“不行啊,那个点还没公交车呢。” 李迩漆黑的眸子看着她,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我接你。” 江颂手一顿,耳根忽然有些热,“我接你”,简单三个字,却像有魔力一般,给人无限想象的空间,好像只有亲近的人才能坐到这地步上,毕竟她们实在不顺路,李迩来接她,是自己给自己找负担。 “太远了呀,你早上得早起好久的。” “我早上起的比你想象中早,会迟到是故意的,不是起不来。” 江颂抱着书包,疑惑地歪头:“为什么故意迟到?” 李迩拿起一支笔转着,“有时候写题会忘了时间。” “你…每天早上都早起写题?” 李迩点头,“早上学习效率高。” 江颂除了佩服无话可说,她是永远没法有这种毅力的。 “那也不用啊,你来接我不是会耽误你早上写题嘛。” 李迩太专注地看她眼睛,江颂反而不好意思地躲闪视线。 “一周就那一个早上,耽误不了什么,你早上骑车来,晚上还得把车骑回去,我就也得骑车送你,挺冷的。” 江颂低着头:“你可以不送我的啊。” 李迩轻笑一下,撩人的话手到擒来:“你想我送你吗?” 一个问句,却带点勾人的意味,他问她想不想让他送,回想,其中意思太明显,暧昧过了头,回不想,却又让他送了那么多回,好像得了便宜还卖乖。 江颂结巴着回:“你…你要送…送我的……” 李迩笑着咳了一下,“好,我要送你的,我太想送你了,我还特别想接你,求求你让我周五早上去接你吧。” 江颂觉得屋里的气温实在是太高了,不然她怎么会脸和耳朵都发烫,脑袋还晕乎乎的,她唇角忍不住往上翘,又刻意往下压,声音里满是小雀跃,又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这是你说的啊。” 李迩靠在椅背上笑,“嗯,我说的。” 江颂收拾完书包,李迩去换衣服,她在客厅里等,客厅的落地窗边多了样东西,围栏。 围起的那块地不大不小,白sir在里面,应该是她们写卷子的过程中李迩拼起来的。 围栏比白sir略高点,它在里面出不来,江颂站在沙发旁和它大眼瞪小眼,白sir吐着舌头,看得出在笑。 江颂朝它做了个鬼脸,李迩从卧室里换完衣服出来刚好看见这一幕,“想不想摸它?” 江颂回头看他,诚实地点点头,“可是我不敢。” 李迩走到围栏边,白sir以为他要把自己放出来,兴奋地跑到他身边,李迩跨进围栏里,在白sir身边蹲下,手摸了摸它头,“趴下。” 白sir乖乖照做。 李迩朝江颂勾手,“我帮你看着它。” 江颂走过来,也跨过栏杆,一只脚刚跨进去,白sir看见她进来动了一下,江颂被吓得想退出去。 李迩一把拉住她,“没事,我按着呢。” 江颂小心翼翼地蹲下来,紧张到不知道摸哪好,“我…我摸哪里呀?” 李迩被她的话逗笑,“你想摸哪儿就摸哪儿。” 江颂试探地伸出手,白sir的头就跟装了跟踪器一样,江颂的手到哪儿它的头就跟到哪儿,永远是嘴巴朝着她,江颂总觉得它下一秒就会咬上来,所以手刚伸出来又往回缩一下,好不容易前进一点又猛地缩回去。 第37章 李迩实在看不下去了,一只手摁住白sir的头,另一只手握住江颂手腕,带着她的手去摸白sir。 他感冒,比平时怕冷些,尽管屋里开了暖气,手依然是凉的,江颂的手腕被冰了一下,心尖抖了抖。 她的手心触到白sir的毛,柔软温暖,完全触摸的那一下江颂发现,白sir是个实心的胖子,她原以为它是毛蓬松,结果完全是肉多。 白sir的尾巴不住地摇,一下一下打到江颂膝盖上,李迩带她摸的是白 sir的背,然后一点点往上,摸到它的头。 李迩按着白sir,江颂确定它完全没有攻击性之后忍不住凑近些,然后惊喜地感叹一声:“它是双眼皮哎!” 李迩松了她的手腕,从旁边摸了一袋肉干过来,拿出来一片,但不喂给它,故意馋它一样。 “它会握手,你试试。” 江颂眼睛亮亮的,慢慢挪到白sir正面,手伸出来,“白sir,握手。” 白sir只顾看着她摇尾巴,一时之间没回应她,江颂又说一遍:“握手。” 它白色的脑袋左右摆了摆,闻了下江颂手心,然后左前爪搭上她手,肉垫软乎乎的。 李迩奖励它肉干,把丢进它嘴里,还顺带着夸了句“good boy”,笑意明显。 “它是男生呀。” 李迩点头,“嗯,是弟弟。” 江颂又摸了下白sir的脑袋,她喜欢摸它皮毛的暖和手感,摸时看向它尾巴,余光忽然瞥见落地窗外,她眯眯眼睛,总觉得有什么,但天空太黑,她看不清,于是她站起来走到窗边,李迩的视线跟着她走。 江颂手心贴到玻璃上,玻璃有些湿,她用手擦了擦,眼睛往下看,看见马路上行驶的车辆和路灯,李迩在这时走到她身边,白sir也跟过来,身体贴着江颂小腿。 江颂在看清夜空时兴奋地看向李迩:“李迩,下雪了!” 第30章 加冕水母 枇杷叶。 夜雾浓重, 天空无星,黄白的路灯亮着,车尾红灯滑过, 雪纷纷扬扬, 才下没多久。 江颂张着嘴巴看着外面, 呼出的气在玻璃上凝成水珠, 眼底有光。 榕城每年都下雪, 起码下两个月, 但她依旧对雪感到新奇和期待。 李迩看了她一眼, “下去玩吗?” 江颂小鸡啄米般点头,白sir像是听懂了一样,跟着汪一声, 江颂指指它:“它去吗?” 李迩看着外面的雪和玻璃上白sir的倒影, “去吧,我给它穿个衣服。” 李迩给白sir穿了个黄色小雨衣, 还穿了同色系的鞋子,看着特别可爱, 江颂一步三低头, 被它可爱的不行。 江颂戴了李迩送她的围巾和手套, 李迩全副武装, 他现在不太能吹冷风,所以除了围巾和手套还戴了帽子和口罩。 从门里出来的那一刻,冷风裹挟着碎雪扬到江颂脸上,冰冰凉凉的。 雪点不大不小, 落在雨衣上发出细小的啪嗒声,小狗耳朵更灵,白sir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来的, 开始追着自己的屁股在原地打转。 “它第一次见雪。” 江颂看向李迩,“它之前…一直在英国吗?” “四月才去的,之前在海市,冬天会跟我们一起去热带,每次都跟雪错过。” 江颂无言,只是垂眼看向还在打转的白sir。 小狗见过的世面都比她多。 雪落在江颂发顶,凝在头发上,久久不化,李迩戴的黑色毛线帽上,沾上的雪比她头上还多。 江颂仰头看向天空,雪花落在她脸上,她闭上眼睛,任由雪在脸上融化。 李迩看着她,五秒,十秒。 “你在做什么。” 江颂慢慢睁开眼,睫毛轻颤,“她们说,初雪可以许愿。” 前两年初雪时她都在学校上课,班上女生会结伴一起去走廊上看雪,再双手合十闭眼许愿,她每年都一个人坐在位子上看着漫天的雪,静静等待它染白天地,她就孤独地看着。 今年李迩在她身边。 李迩咳嗽两声,“许的什么愿?” 江颂低下头,鼻尖冻的红红的,“……一切顺利吧。” 李迩牵着白sir的绳子在手上绕了一圈,没说话。 雪渐渐小,白sir前面沉浸在雨衣的响声中,后面开始追着雪玩。 李迩把绳子给江颂牵了会儿,但她劲小,白sir没比她轻多少,她拽不动。 玩了半小时,黄师傅从里面出来,大概是李迩给他发了短信,她们进大厦里避风,等黄师傅把车开过来。 白sir不愿意戴雨衣的帽子,嫌帽子遮眼睛,一戴上就摇头摆尾,路都走不好,李迩干脆给它摘了,现在淋了一头的雪,雪点在毛里化成水珠,李迩正拿着纸巾给它擦。 “你带白sir回去吧,黄师傅送我就行了,你下午才退的烧,晚上吹的冷风够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李迩难得的没反对,看来身体确实有点受不住了。 江颂上后座,关门前对李迩招招手。 车快开到家时雪又下大了,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路面有点结冰,黄师傅走前江颂让他开车慢点。 打开家门时江颂听见电视声,她往里瞄一眼,江天豪居然在家。 江天豪也看她,几番犹豫后破天荒地说:“姐,你回来啦。” 但江颂没搭理他。 ——— 雪下了一夜,早上七点,江颂醒过来,外面白茫茫一片,雪还簌簌落着。远处的沙滩上隐约透着点沙土的黄,海浪拍到岸上时分不清海水和雪地的界限,马路上的积雪被清理掉了,有公交车从楼下开过。 江颂没眷恋被窝的温暖,利落地起床,简单梳洗一番后从桌上的锅里拿了个张文萍早上煮的水煮蛋,然后揣进口袋里带着下楼。 雪挺大,她撑着伞走到公交站牌边上,时间掌控的刚刚好,没等两分钟车就来了。 她今天要去奶奶家,下了一夜的雪,院子里肯定满是积雪,化了容易结冰,奶奶年纪大了,容易摔倒。 和江颂预想的差不多,城里为了交通正常运行会有除雪车来除雪,村里则没人管,江颂刚从车上下来就一脚踩进厚厚雪地里,之后一步一脚印,走到了奶奶家门口。 奶奶家门没锁,她直接就能推开,院子里的雪地上有脚印,看着不像新留的,脚印上依旧又覆盖了薄薄一层雪了。 江颂怕吓着奶奶,于是在门口喊:“奶奶。” 喊了一声没人应,她继续:“奶奶,你在家吗?” 屋里有声响,江颂走过去,奶奶正拿着拖把走出来。 “奶奶!” 老人看见她时先是一愣,紧接着把拖把靠到墙边,“哎呦我的乖乖,怎么来之前不给奶奶打电话啊!” 江颂收了伞,抖抖上面残留的雪,“看见下雪了临时决定过来看看你的,昨晚太晚了,就没给你打电话了。” 奶奶拉着她进门:“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 “奶奶,我不冷的,等雪停了我帮你把院子里的雪扫了吧,不然你走起来不方便。” 奶奶给她倒热水,“奶奶自己扫,不要你的,在学校上学都累死了还帮奶奶扫雪啊。” 江颂笑着摘下手套接杯子,“不累的。” 这场雪一直持续到下午才终于有了停下的迹象,彼时院子里已经积了厚厚一层了,江颂扫雪时奶奶往地面倒热水,除的更快些。 雪被铲到院子靠墙的那一边堆着,江颂铲完累了一身汗,她到屋檐下站着,看向院子右侧拐角处的枇杷树。 这树是爷爷种的,也是为了江颂种的,她小时候身体弱,隔三差五就感冒发烧,一咳就是一个月,奶奶听说枇杷叶能止咳,但村里只有塘尾那儿有人种了一棵,常去摘叶子也不方便,奶奶便让爷爷去买了棵树苗回来,自己在院子里种,江颂每每咳嗽时奶奶就用枇杷叶煮水给她喝,喝个三五天咳嗽就全好了。 枇杷树秋孕冬花,在冬天依旧绿意盎然,树叶饱满,江颂看着它,脑子里全是李迩昨天咳嗽的身影。 “奶奶,我想摘点枇杷叶带回家。” 奶奶看向她,“家里有人咳嗽啦?” 江颂摇摇头,“是…我同学咳嗽,还挺严重的。” “是上回来家里的同学之中的吗?” “是李迩。” 奶奶对这个名字略微还有些记忆,能模糊将名字和人对上,“那奶奶给你把雪打落了,你去摘。” 江颂没让奶奶动手,她一个人干了全部,摘的叶子装了一大袋,够煮十天了。 冬天本就黑的早,再加上下雪,一整天都灰蒙蒙的,将近五点,天空已经有些昏暗了,江颂拎着枇杷叶赶最后一班车,饭都没来得及吃。 路上有些结冰,公交车开的比平时慢,到蓝天大厦站时已经过了六点半了,江颂提着一袋叶子难免引人注意,大厦里进进出出的人都对她侧目。 电梯上行到顶楼,江颂站在李迩家门前按响门铃,按第一下时她听见门里面白sir的叫声,但一直没人来开门,她又按了第二下,就在她疑心李迩是不是不在家的时候,门突然被打开。 第38章 李迩开门时靠在门边,江颂也贴着门站,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她又闻到李迩身上的那股香,他头发是湿的,额前的一缕发还在滴水,颈间的皮肤微微泛红,玉坠掉在衣领外。 江颂心绪有些乱,往后退了一小步。 李迩把门开的更大些,并没有疑问她怎么来了,而是给她让出路,“进来。” 江颂走进去,把围巾往下拉拉,露出自己的脸,“你刚刚洗完澡吗?” 李迩“嗯”一声,声线低,他低头看向她手上拎的袋子,“这什么?” 江颂把袋子提起来些好让他看清楚,“枇杷叶,用来煮水可以止咳的。” “放桌上吧,坐着等我下。” 江颂把袋子放到厨房的岛台上,李迩回了卧室,没过一会儿隐约传来吹风机呼呼的声音,江颂坐到沙发上脱了外套,白sir站在围栏里眼巴巴地看着她。 江颂走过去,她现在敢摸它了,但没有李迩压制着它,她手刚伸过去白sir就昂着头来舔,手心一片湿热。 李迩吹完头发从房间里出来,他走到厨房里倒了杯水,喝时站在岛台边,用手拨了拨袋子,捏出来一片叶子,“直接煮吗?” 江颂看过去,“应该洗一下就可以煮了。” 李迩拿个碟子装了四五片叶子去洗,洗时抽空看了江颂一眼,“吃饭了吗。” 江颂摇头。 “饿不饿。” 她也诚实地点头,中午吃的不多,下午又干了不少活,现在确实挺饿的。 李迩关了水,把碟子放到一边,从橱柜里拿出挂面,“面条吃吗?” 江颂站起来,表情有些惊讶,“你做吗?” “桂姨今天休息。” “要不…我来吧……” 李迩看着真的不像会做饭的人。 “我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 江颂撇撇嘴,她其实不太信。 李迩不仅拿了挂面,还从冰箱里拿了两个鸡蛋出来,他指她一下,“你坐那。”大有一种今天给她开开眼的架势。 江颂坐到岛台前的高脚椅上,可以看清他所有的动作和细节。 李迩从柜子里拿了两口锅出来,江颂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看不下去了,但李迩不让她进厨房,她只能坐在那儿说。 …… “李迩,你那个锅放不下的。” …… “李迩,油还没烧热。” …… “快翻面!要糊了!” …… “李迩,水还没烧开。” …… 看到最后,江颂手托着脸,用十分认真的语气说了句杀人诛心的话。 “李迩,你之前进过厨房吗?” 第31章 夜光游水母 生意。 伴随着江颂这个问句的, 是锅铲掉在瓷砖上的声音,江颂能清晰看见李迩的背影僵硬了一下,然后弯腰捡起锅铲, 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走到水池边洗干净, 再拿毛巾擦地上的油渍。 江颂捂着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 她从高脚椅上跳下来, 走到李迩身边关了火, 荷包蛋微糊, 一面有些黑, 另一面刚好,至少还能吃。 “我来吧。” 李迩揭开锅盖,水烧到沸腾, 他把面下到里面, “这火有问题,我真的会做。” 江颂扑哧笑出声, “好,火的问题。” 她拿出袋子里的枇杷叶, 放了三片到盘子里洗干净, 又用剪刀把叶子剪成小块, “李迩, 还有锅吗?” “没了,我去隔壁拿。” 他这只有两口锅,桂姨偶尔会来这做饭,所以留了两口在这, 其他的都在隔壁屋里。 李迩拿锅的时间里面刚好熟了,江颂把盛出来,汤太清淡, 她在碗底放了点酱油调味,最后把荷包蛋盖在最上面一层,好看的那面朝上,看着倒也挺像那么回事。 李迩拿着锅回来,“煮枇杷叶吗?” 江颂看了锅一眼,“对。” 李迩走到水池前往锅里放水,水放了一半,“这么多够吗?” “再放一点吧。”李迩又打开水,江颂看着他放,“差不多了。” 他把锅放到燃气灶上,江颂拧开火,把枇杷叶倒进去,李迩端着两碗面走到客厅。 “先吃面。” 江颂拧成小火慢慢煮,这样吃面时不用担心水烧开了。 她坐到李迩对面,餐桌顶上的暖灯照着,面条都衬的好吃了些。 雪又下起来了,坐在餐桌上,旁边是落地窗,扭头就能看见窗外的景象。 屋里十分暖和,空间安静,燃气灶的声音细小但清晰,李迩低头吃面,发顶因灯光照耀而现出一个光圈,江颂看着他,竟然莫名生出一种家的感觉,好像她们已经一起生活了很久,生活的锅碗瓢盆在她们之间都显得那么平常。 这种感觉,她在自己家里都没感觉到过。 江颂心口突然一股热流,她挑起一筷子面条,面泡在汤里久了有些软。 “枇杷叶是哪来的。”李迩突然问她。 江颂抬起头,“奶奶家摘的。” “什么时候去的。” “今天上午。” “摘完就来这了?” 江颂点头。 灯光在李迩脸上投出光影,“下次跟我说就行了,不用自己去。” 江颂放下筷子,“我不是为了你去的,只是今天去帮奶奶除雪,刚好看见院子里的枇杷树,想起来枇杷叶可以止咳,刚好公交车经过这,就给你送过来了。” 连她自己都不敢细想,她今天到底是为了给奶奶除雪而回的塘村,还是为了给李迩摘枇杷叶而回的塘村。 李迩看着她,眼里的光随着动作而摇晃,他往后靠了靠,“江颂,我坐过那班车。” 江颂拿筷子的动作顿了一下,“嗯?” “那班车是经过这,但是先经过的,是你家。” 江颂的心思被戳破,脸上一阵热。 李迩点到为止,没再多说,他换了个话题,“村里有人除雪吗?” 江颂咬一口荷包蛋,嚼了几下,咽下去,“没,村里路上的雪一般没人特意去扫,车跑多了,雪也就化了,屋子门前的雪都是自己去扫,院子里也是。” 李迩点点头,“所以你去帮奶奶除雪。” 他说的是肯定句。 江颂吃了一口面。 “你扫的动?” 她抬头看李迩,他说这话时还带着点笑意,嘴上说的是问句,表情却带着“你肯定扫不动”的意味。 “一点一点扫,总能扫动的,扫的慢点罢了。” 再说了,扫不动也得扫。 只有她还每年记着去帮奶奶除雪,江华和大伯是只有过年和祭祀才会回趟老家的人,表哥表姐们常年在外,这担子只能落在她头上。 江颂吃完整碗面,走到锅边揭开盖子,水煮开了,锅盖移开的瞬间水汽往上冒,熏了她一脸,水从原本透明的颜色到被枇杷叶染成褐色,空气里有淡淡的味道,说不上好闻还是不好闻。 她用勺子盛出来一碗端到李迩面前,“得趁热喝,不能等放凉,放凉了效果就不好了,剩下的那一锅最好今天把喝完。”她说完顿了一下,“李迩,我要回家了。” 李迩吹一口碗面,枇杷水进口的那一刻晕出点涩味,但不难喝,有点像茶叶水的味道。 “我送你。” “我坐公交车就行了。” 李迩低着头没看她,“等车冷。” “下着雪呢,不用麻烦黄师傅了。” 李迩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你都没嫌给我送枇杷叶麻烦。” 江颂眨眨眼睛,“不麻烦的呀,你给 我补习,还送我回家,我只是顺手送你点不值钱的东西。” 李迩把碗放到桌面上,他站起来,“江颂,你又在想着感谢我了。” 江颂不回话,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我妈每年都会资助五十名女学生,有些是属于贫困地区,地区条件本身就差,教育资源落后,有些是家庭原因,导致她们没法去上学或者失去获得更多教育的可能,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不管身处的环境如何,总有往上攀的冲劲,这样的人应该被给予更多的机会和可能,今天她们是规则的遵守者,明天,就可能成为规则的制定者,所以我妈从不管这叫资助,她称之为,投资。” 江颂看着窗外,手在身侧攥紧。 “我妈十五岁那年靠自己挣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她用那笔钱资助了一个大她两岁的山区女学生,那是她资助的第一个人,现在那名女学生已经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律所的合伙人了,前年我妈手下的一个小品牌跟国外一个知名美妆公司打官司,本来胜率不大,但最后打赢了,律师就是那名女学生,还是无偿帮忙的。” 江颂打心底佩服那名女学生,也挺敬佩李迩妈妈的。 不是所有富人都愿意花时间和金钱去培养不相干的人的,更何况,投资本身就带有赌的成分,不是每次都会赌赢的。 第39章 李迩朝她走一步,“江颂,我家世代从商,利益二字我从小就会写,我帮你,是倾向于用做生意的头脑来看待你,你本身有价值,我才会花时间来投资,而我也有商人共同的特征,我是图回报的,明白吗?”他补充一句,“当然,我是在做生意,但你不是商品。” 江颂看着他的眼神飘了飘,“你为什么觉得,投资我是值得的呢,如果我让你赔钱了呢?” “你会吗?” 江颂不说话。 “投资你值不值得不是我说了算的,是你说了才算,我投资你,你完全可以拿着从我这得到的好处去懈怠,这样我的投资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但只要你还在坚持,还在往上,或者说有向上的趋势,那我的投资就是值得的,至于回报,如果你能给我,那很好,但是不给,也无损我分毫,毕竟,就算没有那名女学生,我妈也能轻松请到顶尖的律师。” 江颂很难描述当下的感受,有感动,也有震撼。 感动在于,她这个人的价值被人认可,就算是被明码标价的商品,也得有市场才能被当作商品,没有人愿意为之花钱的,是失败的,最终会成为被回收的垃圾。 震撼在于,她从没想过,李迩帮她之前,居然考虑了这么多,并且,在她还在用学生思维看世界的时候,李迩已经站在商人立场上作出投资了。 在那一刻,江颂近些日子里略微浮躁的心忽然镇定下来,她突然很想对李迩说一句话,也是她的承诺。 “李迩,我不会让你白投资的。” 李迩勾唇笑,“那看来我没看错,没投资到一条忘本的小白眼狼。” 江颂被他逗笑,眼底的光闪烁着。 ——— 第一场雪下来以后,雪天就十分频繁了。 榕城在寒冷和风雪中迎来了圣诞节。 往年圣诞,榕城的氛围并不浓厚,大概也是城市小且落后,年轻人少,没多少人过这节日,今年市中心的商铺却都挂上了圣诞元素,商场甚至摆了圣诞树。 流行似乎是一夜之间。 就像那年的一档选秀节目,捧红了不少怀有梦想的普通人,也是一夜之间,榕城的大街小巷都在放他们的歌。 圣诞氛围最浓的地方除了商业街就是学校,学生们热衷于过这些西方节日,像是赶时髦一般,也为自己平淡的校园生活找到了为数不多的乐子。 以往每年圣诞节,关系好的同学间都会互送平安果和贺卡,当然也有人是送给喜欢的人的,每到这种时候,江颂都是坐在旁边旁观的人。 没有人送她苹果,贺卡也没有,她也没有想要送或能送的人。 学校门口的文具店里摆了一排礼盒包装的平安果,平平无奇的苹果换个名字和包装,价格居然翻了五六倍。 江颂骑车从这些店门前过,才早上六点多,店里已经有不少学生来买了。 她没太多感触,因为从不对这些抱有期待,没有期待,也就没有失望的产生。 她从车棚回教室,道路上的雪被扫到两边,今天早上难得雪停了,还出了太阳,阳光照在雪上,折射出细碎的莹光。 时间还早,她走的挺悠闲,还有闲情在洁白雪地上踩一脚,留下一个脚印。 到教室时李迩已经在座位上坐着了,正在整理书包。 江颂像平时一样坐下,和他说一声早上好,李迩从包里拿出一套卷子,“这个你拿回去做,写完前三张再一起拿给我。” 江颂接过卷子,暂时放到桌面上,她把书包放下来,把早读要用的书从抽屉里拿出来,还在低头的时间里,李迩的胳膊伸过来,卷子上多了样东西。 “圣诞快乐。” 第32章 银币水母 小情歌。 江颂看过去, 卷子上是一个红色圣诞风的礼盒,丝绒的质地,绸缎丝带系着, 在顶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没猜错的话, 应该是…… 平安果。 班上女生们也在互相送, 但她们送的是软皮盒, 李迩送的这个是硬挺的, 拿在手里挺有分量。 江颂询问:“我可以现在打开吗?” “可以。” 她伸手, 轻轻扯一下蝴蝶结的绳子, 结一下就解开了,丝带往下滑,坠在桌上, 江颂打开盒子, 盒子内里是黑色的,最中央放着一个可以说是黑色的苹果, 和她见过的苹果不一样,颜色、形状, 都不一样, 让她忍不住怀疑, 这是不是苹果。 她用略带点迟疑的语气问:“这是…苹果吗?” 李迩点头。 “外面是…上了色吗?” 李迩轻笑, “没,洗洗就能吃,它就长这样,就这个品种。” 江颂耳根一热, 心像被蚂蚁啃食般,酸酸胀胀的,“不好意思啊, 我以前没见过。” “我妈给的,我也第一次见。” “阿姨送你的吗?那我还是不要了。”她把礼盒往回推,“这是阿姨给你的圣诞礼物。” 李迩把礼盒推回去,声音染上笑意,“我妈买了几盒让我吃的,不是礼物,送你才成了圣诞礼物。” 江颂听完小心翼翼地盖上盖子,又自己把丝带系好,“谢谢你呀,但是…我没有给你准备东西……” 以往的圣诞节对她来说,也只是普通的一天,和平常没两样,所以她从不在这天准备一些多余的东西,只是没想到,今年会收到礼物。 李迩故作深思,表情凝重,像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那怎么办呢,那要不你还我吧。” 却不想江颂真的这样做了,她一副乖巧小学生模样,把礼盒放到李迩面前,睁着一双清澈的眼,乖巧道:“还给你。” 李迩偏头笑出声,卫衣帽子两边的带子随着他的动作摇晃,他把礼盒放到江颂抽屉里,手在收回时碰到江颂胳膊,“逗你的,你不用给我什么,我也不爱吃苹果。” 江颂看了一眼抽屉,又转头朝李迩甜甜笑,“谢谢你呀,李迩,你是第一个送我平安果的人。” 李迩拿手机的手顿了一下,他侧头,神情不自觉放软,教室嘈杂,他的声音只有她能听见,“你之前问我,为什么帮你,江颂,你可能不知道,我见过很多人,张扬的,内敛的,也有和你很像的,但你跟他们都不一样,你是唯一一个不怯于承认内心想法的人,我见过的人里,绝大部分人都在撒谎,他们每天,都至少编造一个谎言,而谎言是需要用一个接一个的谎言去掩饰的。” 江颂无法想象也不能理解,“为什么?” “你可以理解成攀比心,他们从不承认自己真的见识短浅,而是在别人谈起他们的未 知领域时装模作样地说一些看似很懂的话。有个地方,他们从没去过,但对外宣称常去,很熟,有些东西,他们从没见过,却说这东西他家常用,再比如平安果,可能他们也从没收到过,但告诉我这是第一次收到的人,只有你一个。“李迩看向江颂的眼睛,手指关节在桌上轻叩两下,“所以你值得。” 江颂鼻尖一酸,强忍住往上涌的泪意,喉咙发紧,她只是重重地点头,扯着嘴角牵起一丝笑,这笑容不太好看,但她实在说不了话,一开口,她就会溃不成军。 这世界有千百种谎,但她此刻想去相信,信李迩说的这段话,是真心话。 ——— 中午放学,江颂先去拿车,出教室后门时一眼看见站在走廊里的陈姝铃,她穿的是艺术机构的统一服装,一件白色长款羽绒服,在一众蓝校服里格外显眼,江颂挤着人群走到她身边,“铃铃,你在…等我吗?” 陈姝铃看到她时眼睛瞬间亮起来,变魔术一样从背后拿出来一个平安果,礼盒顶端系着一张贺卡,“颂颂,圣诞快乐呀,这个送给你。” 江颂这时候实在后悔自己一样东西都没准备了,在好朋友送来礼物时,她甚至没有一个看起来像样的回礼。 “铃铃,我…我下午把圣诞礼物给你可以吗?” 陈姝铃鼻尖红红的,大概是站在走廊太久了被冻的,“可以呀,明天给我也行,不给都行,我又不是为了你的礼物才送你东西的,你快拿着,赶快去吃饭吧。” 江颂接过礼盒,“谢谢你,我下午去你们班找你。” 陈姝铃边走边回头,“好喔,我等你来,拜拜。” 江颂望着她背影,庆幸和齐书越在食堂的那一遭以后她就有了随身带零钱的习惯。 说起来,还完饭钱以后,她就没再和齐书越有过接触了,有一两次在走廊上迎面撞上,两人都默契地装作没看见,今天她没注意看,不知道齐书越收到了多少礼物,但根据以往推断,只会多不会少的。 中午吃饭,桂姨应景地做了道苹果炖猪排,这搭配江颂第一次听说,乍一听还有点猎奇,但味道真的不错。 吃完饭她说要去给陈姝铃买圣诞礼物,李迩说跟她一起,她们步行到南盛广场,这里的圣诞氛围最浓,和圣诞有关的东西也最多。 第40章 江颂不想只送个平安果回去,这样显得敷衍也平平无奇,好像只是为了应付陈姝铃的礼物一样。 路过一家饰品店,店里放着流行音乐,门口摆了个小型圣诞树,半人高,上面挂了灯带和彩色小球,江颂觉得好看就多看了几眼,顺带着看了眼店里面,李迩漫不经心地看着前方,她拉住他衣摆,“去这家店看看吧。” 李迩转过头,顺着她的视线往里看,“走吧。” 中午店里没人,除了她们两就是正在吃饭的导购员。 江颂往里走,路过一个架子,上面放着项链戒指耳钉这类的,她看了眼,总觉得差点意思,好像不太圣诞。 往里是发夹发绳区,这边颜色就丰富许多,也挺满足她“圣诞风”的要求,满满两箩筐都是和圣诞有关的发夹,她拿起一个圣诞树形状的,左右看了看,又拿一个圣诞老人卡通头像的。 “李迩,你觉得哪个好看?” 李迩看着她手里的两样东西,又看了下她身后,他往前一步,探身向前,胳膊越过江颂,在她身后拿东西,李迩衣领擦过她脸颊的那一刻,店里音乐正好唱到高潮,江颂脑袋一片空白,她手臂紧贴在腰侧,半点都不敢动,李迩的肩膀就在她眼前,往前一小步鼻尖就能碰到。 这距离,近的不能再近了。 她耳边隐约听见鼓声,好像从远处传来,又好像就在身边,悠远又贴近,环绕着她。 李迩拿完东西,但没站回去,他保持着这个距离,伸手向江颂头顶,距离太近,江颂必须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但她不敢看,只敢盯着他的脖子。 头上轻轻柔柔的触感让她觉得痒,她不知道李迩在干嘛,但也没阻止。 “这个好看。” 江颂疑惑地抬起头,透过他肩膀看见李迩身后那根柱子上的镜子。 她的头上,多了个发夹,一个毛绒的,麋鹿鹿角形状的立体发夹,直愣愣地立在她头上,看着有些呆,但确实挺可爱的。 江颂下意识伸手去摸,李迩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别动。” 她立刻收回手,李迩又往前拿什么,距离再次贴近,更近。 这一次,李迩领口的帽缘触碰到的,是她的唇瓣。 两秒。 三秒。 江颂在心里数着李迩贴近的时间,她自己也很难说清楚,到底是觉得这时间煎熬,还是期待他能停留再久些。 七秒。 只有七秒。 头上又有了相同的感觉,发夹穿过她头发时勾到一根头发,头皮有些刺痛,她看向镜子,李迩又给她别了个麋鹿鹿角,两个在头上挺对称。 李迩眼底的笑太过晃眼,她伸手去摸发夹,“太蠢了。” 李迩一只手拉住她胳膊,另一只手去拿手机,“别动啊。” 江颂的胳膊就这么定在空中,李迩手机的镜头对准着她,她伸手去挡,但胳膊被禁锢住了。 “你别拍啊……” 李迩笑起来的那股坏劲摆在脸上了,快门声响了好几下,江颂维持着那个怪异的姿势,直到他拍完。 李迩把照片给她看,画面里江颂的皮肤在灯光照耀下显得格外白嫩,刘海柔软,头上的鹿角因她扭头的姿势而看不完全,她的手在挣扎间挡住了三分之一的镜头,但脸依旧看得清楚。 “好丑啊,你快点删掉。” 李迩笑着把手机揣回口袋,“挺好看的。” 江颂气鼓鼓的,却又拿他没办法,但实在气不过,她也找出来两个麋鹿角的夹子,作势要去给他夹。 李迩仗着个子高,十分欠揍地低头看她笑,江颂踮着脚却始终够不着。 这种被玩弄的感觉把她气的不行,“你蹲一点啊!” 李迩笑的更凶,但听话地弯下腰,他的脑袋就在江颂眼前。 江颂给他夹完还恶狠狠地朝他伸手:“手机给我!” 李迩不仅给她,还贴心地帮她解锁打开了相机,“按那个圆。” 江颂把镜头对准他的脸,李迩看着镜头,一脸浑蛋样,笑的痞坏,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发夹分明是可爱的,却半点没有影响他气质。 江颂连拍了十几张,偏偏这人顶着张帅脸,一张丑照都没拍到。 最后两人买单走人,江颂给陈姝铃选了个姜饼人的发夹,李迩在她付完钱以后光明正大地把那两个鹿角发夹放到收银台上,江颂看了一眼只想赶紧走人。 李迩买完以后紧追着她。 天地在落雪,他们在奔跑。 有些人在脑中留下的印象都太过生动和深刻,以至于江颂在深夜回想起白天的场景时不自觉红了脸颊,她想起饰品店里放的那首歌,高潮时歌词唱道: 你知道, 就算大雨让整座城市颠倒, 我会给你怀抱。 第33章 紫海刺水母 跨年。 元旦假期是从星期一开始放, 一直放到星期三,江华十二月底跟着渔船北上,要到春节前夕才能回来, 张文萍一个人, 又要管鱼摊又要忙运货, 晚上都没时间打麻将, 于是下午的时间都耗在麻将桌上, 每天回来倒头就睡, 家务都是江颂和江天豪干的。 江天豪现在会主动分担家务活了, 还会在需要的时候去鱼摊看看,最大的原因还是他想再拖拖还钱的时间。 三十一号的下午,江颂一个人在家写作业, 接到了李迩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边有些吵, 人声和狗叫声混在一块儿,李迩的声音也显得不太清晰。 “江颂, 今天晚上有空吗?” “应该…有空的吧。” 她也不太确定张文萍今晚会不会去打麻将。 “他们想来我家跨年,你要不要来。” 江颂听着那边的嘈杂声, 带着犹豫问:“他们…都有谁啊……” “一些同学和朋友, 陈姝铃和唐斌尧也在, 你也来吧, 晚上去放烟花。” 也 许是烟花太过诱人,也可能是她从未真正有仪式感的跨过年,江颂在不确定能否去的情况下,给了肯定的回答。 “那我…去吧。” “五点半来接你, 别吃晚饭。” 电话挂断的一分钟以后,江颂拨通了张文萍的电话,电话接通的声音伴随着张文萍的一声“二筒”, 江颂撒了个谎,她说待会儿准备去奶奶家,明天再回来,张文萍立刻就同意了。 之后的时间里江颂没再写作业,她去烧了一壶开水用来洗头,家里太冷,从洗完到去吹头发的过程里湿发冷到头皮刺痛。 江颂把头发吹顺直,柔软地披在肩上,她把右侧的头发别到耳后,用一个发夹固定住,露出完整的侧脸和耳朵轮廓。 黄师傅的车是在五点二十五分到达楼下的,那时候江颂刚好下楼,李迩没来。 到达李迩家时才五点三刻,但天已经渐渐黑下来了,门留了一条缝,站在门外就能听见里面的吵闹,音乐声炸耳。 江颂象征性地在门上敲了两下,然后推开了门,里面人挺多,男女都有,甚至有四五只宠物狗,白sir是最大的那只,几名女生围着它们拍照。 白sir在看见江颂时欢快地摇着尾巴跑过来,还想往江颂身上攀。 江颂摸摸它头,扫视一圈,客厅里都是陌生面孔,她没看见陈姝铃,客厅里的人看见她,对着里面喊:“李迩,来人了。” 李迩从卧室里走出来,穿一件白色毛衣,袖子撸到小臂上,露出点青筋和肌肉线条,他手里拿着个透明玻璃杯,杯底有一片白色泡腾片,气泡腾腾腾往上冒,他朝她勾手。 房子里的温度高,江颂边走边脱外套,头发和羽绒服产生静电,发丝往上飘,她用手捋了一下,脱完才发现,内里打底的奶白色毛衣居然和李迩的有些像,只不过他的宽松,她的修身。 “陈姝铃她们在书房,喝牛奶还是酸奶?” “……酸奶吧。” 李迩喝了一口水,江颂侧眼,余光瞥见他喉结上下滚动,他空着的那只手伸过来,想拿走她臂弯的外套,江颂疑惑地看向他。 “帮你拿去挂着,等会儿他们玩疯了不知轻重。” 恰好走到音响旁,音乐的鼓声震的江颂心脏砰砰砰,她下意识伸手捂住耳朵,李迩看了她一眼,把玻璃杯搁到柜子上,抬手调小了音响的音量。 李迩进卧室挂衣服时江颂在门口等,四处张望间看见他房间侧面的阳台上坐着一个女生,是背影,一个人坐在那,李迩没和她打招呼,她听见后方的动静也没回头看,只是在李迩往外面走时手往旁边伸一下,捞过来一个小东西。 按理说房子里的小动静都被人声和音乐声盖住了,且江颂离得远,不可能听见女生那儿的细小声音,但她总觉得听见“咔嚓”一声。 火光噌地亮起来。 她拿的是打火机。 江颂的目光落在正面朝她走来的李迩身上,他步子顿了下,头侧了点,对着女生的方向说:“我房间禁烟。” 第41章 女生听见了,火光熄灭,却在李迩回过头继续走的那一刻又燃起来,香烟被点燃,白烟往上飘,李迩没管,但在出卧室后重重地甩关上门。 江颂压住心里的好奇跟着李迩身后走,岛台柜子里的饮料都被摆到了桌面上,他拿了盒酸奶递过来,江颂接过,用手指了下书房的方向,“我去找陈姝铃。” 李迩点头,视线落在地毯上的小狗身上。 书房的吵闹比起客厅有过之而无不及,唐斌尧在电脑上打游戏,地上坐着七八个人在玩大富翁,这几个人都是学校的同学,挺面熟,陈姝铃玩得挺开心,脸上热的通红一片,正在举着胳膊摇骰子,手落下前看见站在门口的江颂,陈姝铃笑着喊她,“颂颂!快来!跟我们一起玩!” 江颂走到她身边盘腿坐下,“我看着你玩就好了,我不会玩。” 陈姝铃把装着骰子的盒子丢给她,“那你帮我摇骰子!” 江颂握着盒子轻轻摇了两下,再打开,居然正好是陈姝铃想要的数。 “颂颂我爱死你啦!” 江颂和陈姝铃今天运气好,玩游戏特别顺,几乎只有赢的份,两局玩下来,其他人都摆手不乐意玩了。 李迩在这时进来,他关节在门上叩两下,“收收,吃饭去了。” 江颂和陈姝铃一起站起来往外走,李迩站在门边等着她们先出去,陈姝铃突然惊讶一声:“你俩衣服好像啊。” 李迩的目光顺过来,看着江颂的衣服,又看看自己的,“挺巧。” 江颂不自在地移开眼睛,但内心忍不住雀跃。 吃饭的地方在南盛广场,是榕城数一数二的酒店,离这几百米,小二十个人浩浩荡荡地走过去。 李迩订了包厢,圆桌大到二十个人坐着都挺疏朗,包厢的装修风格偏典雅,设备却又有些奢华,顶上吊着一个巨大的水晶吊灯。 江颂挨着李迩坐,陈姝铃坐她左边,坐下后她不动声色地看了桌上每个人一眼,好像…没有李迩房间里的那个女生。 菜也是提前点好了,她们坐下没多久就陆陆续续上上来了。 江颂中午吃的早,这会儿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但她依然正襟坐着,李迩还没动筷,她们都不敢动,直到李迩说“吃吧”,江颂才拿起筷子夹了块她垂涎已久的糖醋排骨。 这顿饭吃了挺久,其他人边吃边说边玩,整场下来,江颂是吃的最认真的那个,她话少,也接不来话题,除非是被人问,否则不会说一句话。 其次就是李迩。 他也不怎么说话,但他是懒得说,在别人把话题抛向他时只是笑着把话丢回去让那话题至少二十分钟以内传不回自己身上的那种。 江颂吃的撑到不行,相比之下陈姝铃就吃的少得可怜,她还得保持体重,所以一直克制着。 吃完饭已经九点钟了,那一年榕城还没有跨年的活动,南盛广场的人流和平时节假日差不多,这样大规模的只有他们一伙人,但队伍缩了缩,有几个吃完饭就走了,家里管的严,必须得回去。 距离零点还有两个多小时,外面气温零下,他们先回了李迩的房子,等到将近十一点半时才出门。 江颂本以为李迩说的放烟花是在他家楼下放,没想到是去海边。 出门前她裹上围巾和手套,几乎是全副武装,李迩看了她一眼,丢给了她一个黑色毛线帽,“海边风大。” 她想起来,今天穿的羽绒服是没有帽子的。 男生们把烟花往车上搬,他们人多,得坐三辆车。 车都在楼下等着,江颂和陈姝铃坐停在最前面的那一辆,李迩上了副驾驶,右边车门被打开,唐斌尧搓着手坐上来,说是那两辆车坐不下了,江颂往里坐点,给他让出一个位子。 过了三分钟,驾驶座的车门被拉开,带进来一股寒气,江颂坐在后座中间,被寒风灌了一脸。 车子启动,向海边行进。 这个点路上没什么车,窗外风声呼啸,车内暖风对着江颂的膝盖吹。 她目视前方,借着后座的黑暗偷偷打量李迩的侧脸,路灯的光影在他脸上变换,他神色冷淡,偶尔侧头看向窗外。 她总觉得,李迩今天心情不好。 十一点四十三分,车子在海边公路上停稳。 海边比城里确实冷不少,冷风呼呼地吹,像刀片般锋利,割在脸上生疼,白天下了雪,积雪在沙滩上久久难化,海浪裹着点碎冰往岸上拍,万幸此刻没下雪。 江颂帮忙拿了两捆仙女 棒,男生们把烟花抱到离海近的沙滩上列成一排,刚好八个,他们一人抱一个。 接下来就是等待零点的到来。 烟花要卡点放,她们先玩仙女棒。 江颂不敢点火,唐斌尧站的近,顺手用打火机给她点燃了仙女棒,彩色的光瞬间四溅。 十一点五十五分,仙女棒燃完。 十一点五十六分,江颂听着海浪声,看向李迩的背影。 十一点五十七分,江颂以踩雪玩为理由,走到了李迩身边。 十一点五十八分,她听见李迩问她,新年有什么愿望。 十一点五十九分,江颂刚想回答,李迩就蹲下身去点火,引线被点燃,李迩站起来,转身拉住江颂的手往回跑。 陈姝铃一直盯着手机,此刻正大声地数着倒计时。 五。 四。 三。 二。 一。 烟花升空,爆裂声响彻黑夜。 江颂鼓起勇气大声对着李迩喊:“新年快乐!” 周围人也一起喊,但她没说,这是喊给李迩一个人听的。 李迩眼底有亮光,在所有人都喊完时,他低头,用只有江颂听得见的声音说:“小同学,新年快乐。” 两人距离靠的近,也站的比其他人更远些,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在奔跑时牵起的手,此刻还紧握着。 江颂看着绽放的烟花,回答零点前李迩问她的问题。 “李迩,我的新年愿望是,我们都能天天开心。” 第34章 白十字水母 雪灾。 海浪声夹着风声, 李迩的眼睛被风吹的微微眯起来,江颂的眼睛很亮,他感受到手心里的手抽开, 手套触感滑过手心和手腕, 暖意消散, 他把因点火而冻到发红的手插进裤袋, “那祝你如愿以偿。” 江颂在听完这句话后朝陈姝铃跑去, 陈姝铃张开双臂, 她们在新年的第一分钟拥抱, 李迩看着两人身影,无声地笑笑。 烟花放了二十分钟,海边实在太冷, 几个人都扛不住了, 李迩让司机挨个把他们送回家,最后留下来的只剩江颂、陈姝铃和唐斌尧。 李迩知道那两人回不回家都无所谓, 于是只问了江颂:“回家吗?” 江颂摇摇头,“我和我妈说我今天去奶奶家了。” 李迩头朝车的方向扬一下, “那走吧。” 他跟在江颂身后走, 在她被一块儿冰滑溜了一下以后用手托住她, 而后挪揄一声:“你还会撒谎?” 江颂挣开他手, 瞪了他一下,李迩笑着跟上去。 从海边回蓝天大厦的路途中听见不少爆竹声,城里放的少,基本都是村里在放, 远远能看见远处天空的一点亮,但声音挺清晰。 车窗上开始起水雾,江颂靠窗坐, 她伸手,用手指在玻璃上写了“2008”,水珠往下落。 陈姝铃看见以后立马拿起手机,“颂颂你转过来,我给你拍个照。” 江颂侧过头,微微抗拒,边说边拿手挡在脸前,“你拍窗户吧,我还是算了……” 陈姝铃拦住她手,“好看的,不要挡呀。” 江颂无措地看着手机镜头,她没拍过照,面对这种情形时手都不知道放哪儿。 陈姝铃给她找角度,“你笑一下,要不比个耶吧。” 她蜷着的手抬到脸侧,食指和中指微微弯,摆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玻璃上写的“2008”已经花到不成样了。 车子里光太暗,闪光灯亮起,江颂被光刺的闭上眼睛,但好在镜头抓拍下的那一幕是她睁着眼睛看镜头的。 陈姝铃把拍好的照片给她看,“我回去从企鹅上发给你吧。” 江颂说好。 车子开到一半,雪又下起来了,黄师傅降了车速,到李迩家时已经将近一点了,白sir在它的小窝里睡觉,听见她们回来的动静也只是困倦地抬起头汪汪叫两声,接着又睡过去。 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兴奋的,四个人都毫无困意,唐斌尧提议看电影,于是李迩拿了饮料和零食放到桌上,她们窝在沙发里看电影。 唐斌尧选了个外国的恐怖片,丧尸题材的,那年很火。 江颂和陈姝铃挨在一块儿,腿上盖了个珊瑚绒毛毯,房子里的光全都关上了,只留了阳台边的一盏落地灯,昏昏黄黄的光投在地上,在雪夜的落地窗边映出点温暖的氛围。 电影里的妆造太过细节和逼真,江颂有点不敢看,在第一个突脸镜头出现时,她被吓得发出第一声惊呼。 第42章 之后的每一个恐怖镜头她都用手挡在眼前,动作间和右侧沙发上的李迩对视上,她和电视分别在他的两个方向,他居然看着她。 这很难不让她多想。 电影剧情从黑夜过渡到白天,电视的画面亮起来,光照在李迩脸上,江颂看见他勾起的唇角。 她开始审视自己刚才的行为是不是失了态。 但她是真的怕。 一小时五十八分的电影,江颂有一小时都蒙着眼睛,这部放完,唐斌尧还没尽兴,还想找部僵尸片出来,李迩抢走了遥控器,挑了部皮克斯的动画电影,画风鲜艳可爱,剧情也起伏跌宕,江颂看的入神,没注意到陈姝铃和唐斌尧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也没注意到,窗外的雪,是什么时候越下越大的。 李迩在倒水时往窗外瞥了一眼,低声问江颂:“榕城往年的雪都下这么大?” 江颂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真就是成语说的那样,鹅毛大雪。 她回想着,眉头微微皱起来,榕城下大雪是正常的,比较地处北方,但这么大的,有些异常,不仅是雪花大,雪还下的密集,路上的雪比晚间又厚了几公分,她们回来时公路上还是干净的,现在已经厚厚一层了。 这场罕见的大雪整整下了两天,第三天时,江颂接到学校通知。 雪灾,停课。 返校时间待定。 这一拖,直接把元旦假拖到了寒假。 年初的这场大雪,冷透了了许多人回家过年的急切心情,雪灾整整持续了一个月,期间冻雨冰雹不断,恰好赶上春运,大雪压垮了电路,公路铁路几乎瘫痪,在外务工人员全都滞留在火车站中,等待雪停的那一天。 江华也是其中一个。 他被困在外地回不来榕城,家里亲戚都在为他忧心,张文萍一天要打十多个电话,只有江颂皱眉看着窗外的雪地,忧心奶奶怎么办。 榕城的道路也不例外,雪堆到膝盖那么高,除雪车没日没夜的工作,却始终没什么效果,一夜过去,雪又会堆到那么高。 农村的路没人管,积雪更是深的可怕,江颂给奶奶打了好多个电话,老人已经将近二十天没出过门,家里囤的菜也快吃完了,院子外堆的雪太厚,她推不开门,江颂回不去,奶奶也出不来。 可又实在没办法。 距离过年只剩八天。 又一次的通话中,江颂听见奶奶的咳嗽声,心都紧了紧,在最茫然无措的时候,她的手比她先做出反应。 拨通了李迩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多声,久到她以为那边不会接通了的时候,嘟的一声,他接了。 李迩声音有些哑,带着困意,像是在睡梦中被人吵醒,“哪位?” 江颂微微愣一下,“我是江颂,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了吗?” 李迩静了两秒钟,“没事,睡了有一会儿了,怎么了?” 江颂铺垫着话术,不知道怎么开口好,“……外面的雪好深。” “榕城还在下雪吗?” 她垂在身侧的手扶上桌子边缘,“你不在榕城吗?” “来英国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这回答完全出乎江颂意料,她以为他不在榕城,可能是在海市或京市,全然没想到,他都不在国内。 更无法想象,在交通近乎瘫痪的时候,他是怎么飞去国外的。 “雪灾还在,榕城的雪积的太厚,路上已经不能跑车了,奶奶被困在了老家,马上过年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想来问问你……” 李迩清了清嗓子,电话那边传来窸窣声,江颂推测他大概在起床。 “我知道了,你等我电话。” 他只是说等他电话,江颂悬着的心却莫名定下来。 李迩的电话足足 让她等了两天,期间她虽然着急,但也不好意思再打过去。 值得高兴的是,除雪车终于来到了老城区,她家楼下道路上的积雪被清扫到两边,车子总算能开动了。 春节前的第五天清晨,江颂接到李迩的电话。 “黄师傅接到奶奶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以后到,你注意着点时间。” 江颂听到的那一刻耳中轰鸣,她以为李迩最多给她想个办法,没想到他付出的是行动,而这行动十分高效,在她还在忧心忡忡的时候,他告诉她,已经接到奶奶了。 她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好,于是不断地说谢谢,说了多少遍,她自己都不知道了,只是在最后一刻,泪水蓄满了眼眶。 江颂提前下楼等,她找了个硬纸板铺在楼房和马路连接的那段路上,怕奶奶下车时地太滑,不好走路。 地上有冰,黄师傅的车开的很慢,江颂远远就看见黑色车身,她伸着脖子等,车子刚停稳她就急切地上前开车门,老人穿的很厚实,但脸上也看得出消瘦了不少,江颂又没忍住掉了眼泪。 黄师傅帮她一起扶奶奶到楼里去,奶奶拉着黄师傅的手说实在太感谢他了,说着还要掏钱给他,黄师傅不收,只在离开时说:“我是帮人做事,钱这些啊,他都给过了,您可别再给了。” 江颂立刻猜出来帮的那个人是谁。 她欠李迩的账上又多了一笔。 ——— 这场雪灾在二月底才彻底收尾,学校的开学时间定在三月一号,一整个寒假江颂都没出过门,也因为雪的原因,今年春节没有走过亲戚。 她和李迩的联系仅那两通电话,所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也不知道这学期的英语补习还作不作数,比较上学期他说的让她用当导游和陪吃饭来抵补习费用,可她却也只陪他看过那一次日出。 开学第一天,李迩没来学校。 意料之中。 第二天也没来。 整整一周,他都没来。 江颂好像又过回了以前的日子,一个人坐,一个人去食堂吃饭,沉默一整天,最后骑着那辆二八大杠回家。 她那时候才真正意识到,李迩带给她的影响有多大。 如果没有他,她本可以忍受这些孤独的。 而现在,她居然觉得这些时光有些难熬。 所以在周日的下午,江颂还是按捺不住地给他打了通电话。 这回是秒接。 李迩不说话,在等她开口。 江颂试探着问:“李迩,你…还来学校上学吗?” 她不问回没回来,也不问哪天回来,好像这样问就不显得她在期盼,只是关心自己的同学还来不来学校。 江颂听见电话那头有广播音,李迩停顿了一会儿,才回复她:“我晚上到榕城。” 江颂抿唇,这意思应该是…他会来学校吧。 而李迩的下一句话也给了她心中的疑问一个肯定的回答。 “明天中午,我希望看到你坐在我家的饭桌上。” 第35章 太平洋黄金水母 初恋。 江颂看着电梯屏幕上变化的数字, 居然莫名生出一种故地重游的感觉。 将近两个月没来过的地方,此刻带来的感觉熟悉又陌生。 桂姨回来了,李迩家的门上贴了应景的对联, 红底金字, 倒也不违和。 她看着门铃, 能够轻松哼唱出门铃的旋律, 但她今天忽然不想按了, 铃声会回荡在走廊中, 空旷又寂寥, 她抬手,用两指的关节叩响门,声音沉闷厚重。 敲了两下以后, 门被打开, 李迩的手握在门把上,他侧身, 让江颂进来。 江颂时常觉得,李迩好就好在这, 他从不多问, 只在合适的情况下顺着她的话反问一句, 更多时候, 他都保持沉默。 有时候她也想知道,他究竟是保持着基本的社交礼仪和绅士风度,还是确实对这些事情漠不关心。 李迩也和两月前有差别,有清晰可见的, 有细小隐匿的。 他的头发颜色比之前更浅,近乎灰色,在光下泛着白。 他穿的家居服领口微大, 而脖子上,少了那根黑绳。 江颂原本做好了准备,想在见到他时说声“好久不见”,可真的见到的这一刻,话到嘴边又变了变:“你…染发了?” 这个变化对她的冲击是巨大的,校规上白纸黑字明确规定了———学生禁止染发。 李迩对她挑眉,眼神里好像在说“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江颂提醒他:“学校不允许染发的,你…要不染回去吧,老师会罚你的……” 门在她身后关上,李迩转身朝餐厅走,“我已经选了个最低调的颜色了。” 就是坚决不染回去的意思。 江颂撇撇嘴,她突然想起李迩对齐书越说的话。 学校的新校区是他家投钱建的。 所以,他迟到、旷课、染发、带手机,都不会有人管的。 是她在瞎操心。 江颂沉默地坐到饭桌前,李迩给她盛了饭,她低下头,一声不吭。 有时候她也讨厌自己莫名的情绪,那些负面想法就像洪水海啸般忽然卷来,把她卷进漩涡中,想开口,却又被人捂住嘴。 第43章 她想去看当下,却又忍不住去思考自己和李迩的差距,那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李迩身处的世界,是她从未踏足过的游园。 李迩盛完饭转身去了卧室,出来时带着一个礼袋,袋子里装了一个礼盒,他把盒子摊在桌上,揭开盖子,露出里面的东西。 “给你带的礼物。” 江颂看过去,是一盒巧克力,单个分装在格子中,每一个的形状都不一样,但看着都挺精致。 她垂眸,忽然问他:“大家都有吗?” 这句话问完她就后悔了,把她的矫情拧巴完全暴露,也把她的暗自情愫展现的淋漓尽致。 她不知道李迩有没有听出来话里话外的意思,但她自己确实在内心中演完了千万种可能。 “其他人也有。” 江颂抿唇,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李迩说出这句话后心里居然有些堵,明明他只是给每个朋友带礼物。 她闷闷地“噢”一声。 李迩又从礼袋里拿出一样东西。 “这个只有你一个人有。” 江颂抬起头,先看向的是李迩的眼睛。 他不知道,他说出这句话以后,她的心跳有多快。 那是一个瓷做的小人,穿着黄色鸭子的玩偶服,巴掌大,立在桌上左右摇晃,但不会倒下来。 李迩轻轻一掰,小人被分成两半,里面居然还有一个小一点的,穿着狸猫玩偶服的小人。 他紧接着又打开,把打开了的小人合上放在旁边立了一排。 这样的小人一共有六个,每一个的衣服都不同,最小的那个只有一个手指关节的大小。 李迩把最大的那个放到江颂面前,“套娃不倒翁,感觉跟你挺像的,尤其这一个。” 江颂刚才心里还阴霾密布,这会儿已经是大晴天了。 她好奇的用手指轻轻推了小人一下,“哪里像我啊?” 李迩双手撑着桌面,“长得就挺像啊。” 江颂看着小人脸上的两团红色,以及圆又大的蓝色眼睛,鼻子上还长着雀斑,脸鼓鼓的,模样滑稽可爱,丑萌丑萌的,怎么看怎么不像自己,“一点都不像,她丑丑的。” 李迩拿起一个看一眼,眉头微皱,好像有点怀疑自己的审美了,“挺可爱的啊。” 江颂看着小人,目光却是涣散的,她心虚地低下头,脑子里充斥着一个问句:他是到底是觉得小人可爱,还是自己可爱。 她觉得自己没救了。 如果说之前还能假模假样地欺骗 自己,告诉自己她只是太久没有朋友了,那现在就是在不断推翻自己的话术,她不得不承认,她好像,不知不觉中,喜欢上李迩了。 开始在乎自己的外貌打扮,逐渐关心他的想法和对自己的看法,担心他的坏情绪,也忍不住许愿他能每天拥有好心情。 而现在,她渴望自己在他眼中是可爱的。 也是这样想着,她抛却了心中的一切杂念,在这一刻,在十七岁,她只想简单喜欢一个人,无关利益,无关前程。 这是最虔诚的喜欢。 是她的初恋。 她不用去管未来的路,也不用去看她们之间的差距,因为这只是她的喜欢。 她喜欢着,仰望着,也为这喜欢追逐着,奔波着,无需回应,她自会前进。 如果李迩能给她同等的回应,那她就抓住了她人生中少有的幸运,如果没有,那她有没什么损失,毕竟虽然真情可贵,但喜欢,的确不需要成本,如果她愿意,她也可以再喜欢上别人。 只是在当下,值得她付出时间和心力去喜欢的人,只有李迩一个。 江颂把六个套娃合成一个,仰头冲李迩弯眼笑,“谢谢你呀。” 李迩坐下来,把礼盒放到一边,“现在可以开心吃饭了?” 江颂咬着筷子尖,心里甜的和蜜一样。 他居然看出了自己的别扭和挣扎。 饭吃了没几口,李迩忽然抬起头问她:“开学是不是补考了上学期的期末考试?” 江颂嚼着饭点头。 那场雪灾来的太突然,学校本来只是给她们放三天假,没想到一放就放了两个月,原本的期末考试时间也因学生延迟返校而推迟,最终在确定返校日期后,把考试时间定在了开学第一天和第二天。 “成绩出来了?” 江颂这时候才想起她今天本来想要告诉李迩什么,“哦对,我想跟你说的,我这次英语考了一百一十七!” 李迩勾唇,“补课挺有成效。” 这个分数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写时其实没觉得有多简单,但相比之下,做题时不再全靠语感,而是会分析推断了。 “所以…你明天回来上课吗?” 李迩垂眸夹菜,“不回,后面应该也会很少去学校了。” 江颂愣住,“为什么啊……” “耽误时间。” 江颂有一万个问题想问。 学生去学校为什么会耽误时间? 他不来学校怎么学习?高考怎么办? 他不来学校…她怎么再见到他…? 但这些问题再深入,就涉及到他隐私了,她及时止住,不想做一个多嘴的人。 李迩继续说:“你每天别想偷懒,还是那个时间,我要看见你过来,别耍赖。” 江颂试探着问他:“不耽误你时间吗?” 李迩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还幽深地叹口气,“唉,都浪费几个月了,也不差这点了,总不能投资了一半突然放弃吧,那我的时间精力就真的打水漂了。” 江颂笑出声来。 但有这句话,就够了。 ——— 体育课在周二,第一周的那节和考试撞上,第二周才是开学以来的第一节 体育课,这节体育课的安排是完成上学期期末没完成的体测。 女生要测三样,八百米跑步,跳远,和仰卧起坐。 江颂运动细胞很差,再加上三个月都没运动过,她差点连八百米都没跑下来,跳远更是跳出了一米五远的超高记录。 轮到仰卧起坐,女生两两一组,一人做一人按腿,再交换位置再来一遍。 十七个女生,一组一组分配下来,江颂成了单着的那一个,其他人都说笑着坐到垫子上,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没有人帮她按腿计数。 之前的体测也是这样,但上一个体育老师是女生,在看到她落单时会直接帮她按着,现在的体育老师是男的,根本不在意这些细节,他吹了一下哨子,对着男生喊:“来一个人帮她按腿。” 几个男生突然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一听就知道没想好事。 江颂低下头前瞥见不远处的齐书越,他也对她看着,手中拿着篮球,但也只是驻足看着。 操场上沉寂了几秒,没有人上前,体育老师不耐烦地又吹了遍哨子,“谁来给她按!快点!” 江颂看见齐书越的脚动了动,但下一秒,有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 “老师,我给她按。” 江颂如惊弓之鸟般回头,说着很少再来学校的李迩,居然出现在了操场上。 他走过来,江颂像自动屏蔽了其他人,眼睛里只能看到他,一直到他蹲到自己面前,她才晃过神来。 体育老师没给她反应的时间,看见李迩给她按好了脚,立马就吹哨说预备。 李迩半跪蹲在地上,单手按着她双脚的脚踝,看着没使什么劲,但她确实也抬不起来。 这场仰卧起坐做的十分煎熬,她一边担心做的数量不达标,一边担心自己躺下到卷起的过程中面目会狰狞,毕竟李迩正好看见她正面。 一直到老师喊“停”的那一刻,江颂才彻底躺到垫子上,侧头重重呼出一口气。 正好看见旁边几个女生看着李迩的视线。 她刚刚还忘记担心了一件事。 李迩的这一举动,又会在班级里掀起多大的浪潮。 李迩松开她,还绅士地在站起来以后拉她一把,众目睽睽之下,江颂没伸手,自己撑着垫子站起来。 李迩收回手,“三十二个,刚好及格。” 还好,她以为自己最多只能做二十多个。 江颂在填报个数的时候,和丁薇迎面碰上,她想起那天在走廊上的对峙,突然觉得,如果她连丁薇都不怕了,其他人的目光和指点,又算什么? 她活在真实的世界上,不是别人的嘴里。 第36章 蓝色火焰水母 祈愿。 开学两个月, 江颂的时间被作业和考试支配着,李迩给她补习的时间改到了周六下午,他好像很忙, 但她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每次见到他, 好像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懒散样。 他来学校的时间不定, 有时候一周能来四天, 有时候一周只来一天, 江颂依然给他留着位子, 书本资料再多都没往他桌上放,尽管他说过,她可以把书放他抽屉。 江颂执拗的想, 如果放了, 他这个人是不是就不会再来的,像他从没出现过一样, 她就真的回到从前了。 第44章 她最近总有一种预感,总觉得, 李迩会离开, 虽然他本就不属于这里, 可这种心悸的感觉太过强烈, 她能做一点是一点。 2008年的劳动节,假期天数第一次从七天改成五天,学生叫苦不迭,江颂也是其中一个, 她准备五天时间都用来陪奶奶。 短短几个月,塘尾那座荒芜的山丘面貌全改,多了上山的石阶和许多不知名的乔木, 山上一片绿色,最顶上荒废多年的那间观音寺被重新修缮了,来人供奉香火,菩萨低眉慈悲。 五月的第二天,江颂被奶奶带去上香,早上七点,路上没什么人,香客都集中在昨天上午,在五月的第一天为新月祈福,她们岔开时间,不用人挤着人。 江颂向来不信这些,但奶奶信。 跪在菩萨像前时她双手合十,眼睛看着菩萨眉间的那点红,奶奶早已闭上双眼开始祈愿,她想,为她爱的人,祈祷一下也无妨。 香火味道弥漫殿中,有风声掠过树木的声响,殿外栏杆上系着红牌,木质的牌子撞在一块,江颂静听这清脆声响,在心中无声轻念: “菩萨在上,我知所求皆为俗念,尘世不过虚妄,但仍想在此向您祈愿,我祈求,高考顺利,学业有成,奶奶身体健康,远离伤病,如果可以…我希望拥有…一段坚固的友谊,一位忠贞的爱人,一个…顺遂的人生。” 睁眼的那一刻,江颂轻叹口气,她未免太贪心了些,这个想要,那个也想要,可她也知道,许的这些愿,没有一个会实现,只是给自己一个精神上的寄托而已。 就像跨年那天许的愿,她希望她和李迩天天开心,她真的开心了吗? 江颂扶着奶奶从蒲垫上起来,奶奶笑眼看她,“乖乖,有没有跟菩萨许愿?” 江颂挽着奶奶的胳膊往外走,“许了的奶奶。” “许了什么愿?” 江颂笑着用手捂在嘴前,“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奶奶哈哈地笑, “菩萨听到了肯定会帮你实现的,你许了,就会灵的。” 她们往下山的路走,路过一个石桌,江颂随手捡起桌上的一片落叶,“那奶奶刚刚许了什么愿啊?” “我跟菩萨说啊,保佑我的小孙女平平安安,考上好大学。” “还有呢?” “没了呀。” 江颂忽然敛住笑,“没了…?您不给自己许点什么愿吗?” 奶奶牵住她手,手背上的触感粗糙,常年的劳作让奶奶的手长满了茧,手背黝黑,还带着点老年斑,“奶奶年纪大了,许不许都一样,你是奶奶的宝贝,你好,奶奶就开心。” 江颂鼻头一酸,嘴角向下撇,她刚刚实在太不诚心,说了那么多愿望,却只分给奶奶八个字,菩萨知不知道帮她实现哪个呢? 而新年的那个愿,她只关心李迩的情绪好坏,忘了远在塘村的老家,还有个孤坐的老人。 人总在慷慨给予爱,爱又让人变得自私。 她慷慨喜欢上李迩,于是自私到心心念念的只有他。 奶奶爱她,这爱偏袒到唯一的愿望只给她。 ——— 假期结束,返校那天传出来件“大事”,从班级传到年级,原本被学业压的喘不过气的学生一下找到了可以呼吸的洞———张啸翔被学校开除了,并且,他爸被抓了。 江颂从走廊走到教室的过程中已经听到不下五个人在讨论了,班里众说纷纭,有关张啸翔被开除的原因没人知道具体是什么,但从家里大人的口中听说了他爸被抓的原因,开设赌场。 他家经营的那家酒楼为赌博提供了场所,他爸白天开酒楼挣钱,夜里开赌场盈利,前段时间被人举报,被一锅端了。 张啸翔平时的那些“好兄弟”此刻大气不敢喘,知道点内情,但不敢说。 江颂观察着他们的表情,推断出这原因应该是件挺难以启齿的事。 班上这件事搅得乌烟瘴气,上课时纸团乱飞,恰好有一个被扔到江颂脚边,她低头看了眼,又继续抬头看黑板。 中午放学路上还听到别的班的人在讨论,她推着车出校门,在走出人群以后骑上去,五月里的阳光晒在身上热热的,风迎面吹,透凉,她发丝往后扬,敞开的校服外套也往后荡。 那是一种解脱的感觉。 带给她阴影的人,终于彻底离开她的生活了。 她照常来到李迩家,是桂姨给她开的门,桂姨熬了汤,说是李迩妈妈寄来的花胶。 李迩坐在沙发上看书,穿了件灰色针织衫,衬的人带点书卷气,客厅墙角放了只行李箱,江颂看见时步子顿一下,“你要…出门?” 李迩放下书站起来,“昨晚回来的,没来得及收拾。” 江颂的心落回去,花胶汤的味道浓郁,从厨房里飘出来,她形容不出这具体是什么味道,说香,又带点腥味,说难闻,又是香的。 桂姨给她盛了一碗,她和李迩同时坐下来,李迩没动,她也就没拿起勺子。 “趁热吃,我吃过一碗了。” 江颂拿起勺子浅浅舀了一勺,入口的腥味比闻着浓多了,她眉毛微皱,强忍着咽下去,她把勺子放回碗里,用纸巾擦擦嘴,又拿起右侧的玻璃杯,猛灌了两口水。 李迩伸手拿走了她只喝了一口的汤放到旁边,江颂微微愣住,“……你干嘛?” “吃饭吧,不喜欢就别逼自己喝了。” 江颂接过他递来的饭碗,桂姨正好端来最后一道菜,她昂头,“桂姨,不好意思啊,你做的很好吃,只是我品不来这些……” 桂姨压根没放在心上,她手指一下李迩,“也就是他吃,我也吃不来这些,求着我吃我都不吃。” 李迩贫她一句:“我可没求着您吃啊。”说完就被桂姨用筷子敲了下。 吃饭的过程中,江颂几次欲言又止,快到嘴边的话被她咽了又咽,一直到吃完,李迩才徐徐问她:“想说什么?” 江颂刚刚放下筷子,懵懂地疑惑一声。 “看你犹豫好几下了,什么事?” 她手垂到腿上,手指摸上金属拉链,触感冰凉,“我是想告诉你…张啸翔他爸被抓了。” 李迩眼睛看着她,一只手却在拨弄花瓶里的花,“听说了点。” “张啸翔被学校开除了。” 李迩挑眉,“这倒是没听说,什么原因?” 江颂摇头,“还不清楚,学校里风言风语的,不知道哪个版本才是真的。” “多少也算好事一桩。” 这倒是。 少了这样一个人,无论是对学校还是学生,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江颂转了话题,她问:“你今天还去学校吗?” 李迩收回玩着花瓣的手,抽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沾在手指上的花粉,“不去了。” “那…明天呢?” “明天也不去。” 江颂不死心,好像非要问出一个具体的时间,“……后天去吗?” 李迩把纸巾揉成一团抛出去,纸团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形弧线,最终精准落在垃圾桶中,他身体往前倾一下,眼睛定定地看着江颂,眼睛因微笑而显出好看的形状,“你想我去吗?” 江颂被他这一下弄的有些面红,嘴里嘟囔着:“你去不去关我什么事啊……” 李迩依旧看着她,“真的吗?我感觉某个人好像很期待我去。” 江颂眼神闪躲,在不知道看哪里合适后垂下头,“谁…谁啊……” 李迩歪头笑一下,“是啊,谁呢?” “……” “你说句想,我就去呗。” 江颂抬头看他一眼,“你不是说耽误时间吗?” “那就是想我去。” 江颂面红耳赤地低下头。 烦人。 就知道套她话。 李迩叹口气,语气十分欠揍,“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去吧。” 她决定岔开话题,视线正好落在墙边的黑色行李箱上,“你…五一假期出去玩了吗?” “嗯,去了趟京市。” 江颂清亮的眼睛看着他,“好玩吗?” 她喜欢问他外面的世界好不好玩,她可以从他的回答中获取更多对世界的认识,好像这样,她也就离那个世界更近些。 有时候她也分不清楚,她对李迩,究竟是喜欢,还是崇拜。 究竟是喜欢他这个人,还是想成为他这个人。 “没怎么出去玩,就跟朋友聚了一下,你呢?” 江颂手撑到大腿两侧,手掌和椅面相贴,“我在家陪奶奶,二号那天陪她寺庙里上了香,噢对了,你们之前想爬的那座山,现在真的能爬了,山上铺了石梯,山顶还修了观音寺,五一去的人还挺多的。” 李迩有一瞬间的思考,好像已经忘了那座山的情况了,“有机会再去一次。” 江颂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所以…你下午,会去学校吗?” 第45章 答案是会。 下午李迩和她一起去学校。 有关张啸翔的事情已经流传出几十个版本了。 有人说他偷东西被逮了,因为曾在一个便利店里看见他被老板臭骂。 有人说他霸凌低年级同学被抓进少管所了。 有人提起他去年国庆的那桩旧事,江颂时至今日才终于弄懂当时李迩话中的隐晦。 但都没猜中。 谁都没猜中,张啸翔被开除的事和高一的一名女生有关。 而这只是他的死不悔改。 他在高一时就干过一次了,那次有他爸护着,他安然无恙,这次他爸被抓,他再无羽翼。 学校终于给出了惩罚。 第37章 赤月水母 罪行。 张啸翔从高一入学那年就喜欢捉弄她, 当时她还坐在靠走廊的倒数第二排,张啸翔坐她后面,两个人都没同桌, 所以上课时张啸翔会把她当乐子, 来打发无聊的上课时间, 譬如用手指戳她后背, 用剪刀剪她发尾, 把桌子往前推, 让她的座位空间变小, 使她上课时腰都弯不了,还会在夏天穿薄短袖校服时,故意用笔描摹她内衣的带子。 她那时 候头发很长, 马尾扎起来也能垂到背上, 漂亮黑软的马尾被张啸翔用剪刀剪的参差不齐,披下来时尤其明显。 张文萍看见时责骂她怎么把头发弄成这样了, 江颂委屈地说了事情经过,张文萍却丝毫没有想去学校找人算账的意思, 只是说正好, 正好高中学业负担加重, 干脆把头发剪了, 洗头吹头还省点时间省点水。 原本以为只是去理发店剪个短发,没想到张文萍找了回收头发的人来剪。 回收的人一点不手软,剪的时候不在乎造型,只想着多剪点, 随着剪刀的咔嚓声,江颂的眼泪落下来,她甚至能感觉到剪刀的金属质感触碰头皮的冰冷, 剪头发的过程中,她一直在哭。 原本柔软的头发因为过短而翘起来,像个刺猬一样,只有额前的刘海是齐的,但配上江颂的五官挺灵动稚气的,看着比实际年龄小两三岁。 但也只是完全靠脸撑着。 原本就一直取笑她的张啸翔看见那一头短发后更是找到了理由,他骚扰的举动和可憎的笑脸让江颂变得胆小甚至神经衰弱,路上被别人多看一眼都要警惕他们会不会在下一秒开始捉弄自己。 她向老师申请调座位,老师同意了。 于是她坐到了窗边,和张啸翔几乎隔着整个教室,他上课时无法再来骚扰她,于是,他将手伸向了下一个受害者。 江颂一走,原本坐在她前面的林稚怡就成了张啸翔的前桌,这是个很文静的女生,但她的文静和江颂的沉默不同,她说话轻声细语,笑起来时双手捂住脸,班上的人都不朝她说一句重话,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她有遗传性哮喘。 林稚怡是班上少数甚至可以说是唯一一个愿意主动和江颂说话的人。 所以江颂上课时会有意无意地看向她,看张啸翔有没有欺负她。 张啸翔有动手动脚的苗头,但好在林稚怡的同桌会帮她阻止他的小动作。 看见林稚怡没事,江颂也放心了点。 只是不知道,张啸翔并不满足于此。 有一类人,他们天生坏种,摧毁身边万物,只要看中目标,就一定要达到毁灭的目的。 张啸翔就是这种人。 江颂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林稚怡回家的,只是某天午休时,她在学校最偏僻的长椅上看见了崩溃大哭的林稚怡。 那个长椅本来是江颂的秘密基地,学校里很少有人会来这,所以她吃完午饭后常来这看书。 她也曾在林稚怡坐的位置哭过。 很多次。 她静静地站在桂花树旁,等待林稚怡发泄完自己的情绪,她知道人在这种时候有多脆弱,林稚怡一定不会希望自己的脆弱被人看到,否则她也不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哭了。 林稚怡在她来之前一定已经哭了很久了,所以江颂只在树下站了三分钟,哭声就渐渐止住。 林稚怡哭完了没走,她擦干眼泪,吹着凉风,等待自己的情绪缓和,眼睛消肿。 江颂在十五分钟以后才走出去,她想,她那时候应该差不多平息了。 林稚怡看见江颂时情绪没有波动,只是吸了吸鼻子,轻声说:“不好意思啊,坐了你的位子。” 江颂反倒惊讶了,她没有想到她会说这句话,“你怎么知道…我平时坐这里……” 林稚怡牵起一抹笑,“我有两三次路过这边,都看见你坐在这,中午午休都没怎么见过你,估计你都是来这了。” 江颂坐到她旁边,林稚怡的纸巾用完了,手心里攥着的那团已经被泪水打湿的不成样子,她把自己的纸巾给她。 “张啸翔有没有…欺负你……” 林稚怡低下头看着脚尖,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告诉江颂事实:“……有。” 江颂急了,她侧过身看她,“他干嘛了?” 林稚怡嘴巴撇了撇,委屈感又涌上心头,“他放学跟踪我回家…一直跟着我,我都说了不要再跟着我了,他就是不听,还找别的学校的人一起跟着我……” “你跟你爸爸妈妈说了吗!” 林稚怡摇摇头,“没有。” 江颂抓住林稚怡校服的袖口,“你得跟他们说,不然怎么保护自己,张啸翔每天跟着你肯定心里憋着坏。” 林稚怡的眼泪滴在石砖上,灰色的地面上多了个深色小圆圈,“……他们要到晚上八点多才下班,说了也没用的。” 江颂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她只思考了两秒就做出了决定,也许是觉得林稚怡现在的经历都是自己调了座位导致的,也许是因为她不希望看见她再经历一遍自己经历过的事,也许只是因为同为女生,尽管她也力量渺小,但仍想去保护这个柔弱的女生。 “要不,放学的时候,我陪你一起回去吧,等你回家了我再走。” 女生也当然知道如何心疼女生,在自己已经完全无能无力和迫切需要帮助的情况下,林稚怡还在为江颂着想。 “不要了,你把我送回家了,你自己怎么办,万一他们又开始跟着你呢。” 这种情况江颂也考虑到了,“不会的,他要是想跟,早就跟了,我坐在他前面这么久,他也只是在学校欺负我,而且我有车啊,我骑上车,他们追不上我的。” 林稚怡觉得江颂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可是…你家在哪啊,万一我们方向不一样,那也太麻烦你了。” “一样的,我每天放学回家路上都能看见你,方向基本是一样的,你家比较近,我家还要再远点,在老校区那边。” 林稚怡家离学校大约两三公里,她每天上学放学都靠走路,江颂放学骑车时经常看见她一个人走在人行道上。 既然不麻烦,林稚怡也就不再推脱。 于是那天放学,她们一起走。 女孩之间,到底是有共同话题的,两人路上说说笑笑,江颂觉得,那段时间里和林稚怡共同走过的路,也是她少数美好回忆中的一点。 她每天都看着林稚怡上楼,直到她到家以后在窗户上跟她招手她才离开。 林稚怡也会在窗户上观察一段时间,确定任何角落里都没看见张啸翔那群人的身影时再告诉江颂可以走了。 两个小女孩,都在用笨拙又细心的方式守护对方。 江颂送林稚怡回家将近一个月了,两个人的关系也在这一个月时间里逐渐靠近,共同话题越来越多,兴趣爱好各有不同,但都擅长倾听,很聊得来。 江颂爱看书,尤其小说,她会在周末去市里的图书馆看书,因为那些书可以免费借阅。 林稚怡爱追星,她会跟江颂说最近火的明星,最近热播的电视和最近流行的歌曲,江颂平时接触不到这些,所以听的时候格外认真,只是她一直没法把那些名字和脸对上号。 出事那天是六月末的一个星期六,已经入了夏,天气闷热,海边的空气更是透着一股潮湿,江颂和林稚怡约定今天一起去图书馆看书,林稚怡说她会带她新买的明星明信片给江颂看。 林稚怡那天穿了一条及膝的纯棉白裙子,面料上还透着皂香,整个人像朵出水的栀子花。 从她们会面到走到图书馆都是顺畅的,一天结束,江颂依旧送林稚怡回家,走到她家楼下时天还没完全黑,林稚怡和江颂告别,让她赶快回家吧,天要黑了,想着今天是周六,张啸翔也不可能跟着,于是江颂放心离开了。 她今天没骑车,于是走到路边去搭公交车,走到那儿的时候要搭的公交车刚好离开,下一班要等二十分钟,江颂坐到椅子上安静等待着。 她到现在都记得,那时的时间是多少,因为在听到林稚怡呼救声的那一刻,路灯刚好亮起来。 路灯亮灯的时间通常是六点半。 第46章 才开始她还以为是听错了,毕竟林稚怡已经到家楼下了,怎么可能喊救命,然而第二声响起的时候她才觉得不对劲,隔着公交站牌,她要绕到后面才能看见。 等 她绕过去时,正好看见林稚怡朝她跑来,头发凌乱,衣领像被人扯过,松松垮垮的,她洁白的裙子上沾满了泥灰。 身后,跟着一个男生。 那人不紧不慢,并不急着追她,反而享受看她奔跑的过程。 因为林稚怡根本跑不快,她有遗传性哮喘。 林稚怡看到她,大声喊着江颂救救我,她那时候已经有些不对劲了,只是凭着本能在呼救,她剧烈的喘息着,腰直不起来,在距离江颂还有十多米距离的时候彻底跌到地上,江颂是直接跪到地上接住她的。 林稚怡喘息的频率已经完全不是跑步该有的了,江颂知道她发病了,于是朝后方呼救,她记得公交站台那儿还有两个等车的人。 那两人听见动静也绕过来,路上经过的车辆也放慢了速度来看热闹。 追林稚怡的那个男生不动了,这边人太多,他知道再追下去会出事的,所以在所有人都还没注意到他的时候偷偷跑了。 可林稚怡不行了。 她的包应该是在被追的过程中被丢掉了,身上没有药,江颂哭着求路人报警,求她们帮忙打给120,可那些路人都无动于衷。 人性的冷漠在这时体现的淋漓尽致,谁都不想来惹一身骚。 最后还是路过的保洁阿姨帮忙打的电话。 林稚怡靠在江颂怀里,胸口剧烈起伏着,在不断喘息中忽然咳出一口血,血喷在裙摆上,江颂的眼泪滴在她脸上。 有关那天的记忆,就停留在这些。 眼泪,裙摆上的鲜红,和救护车的鸣笛声。 那男生是张啸翔的朋友,私立学校的,家里有钱。 学校知道了这件事,被张啸翔他爸用钱堵上了,江颂不清楚林稚怡的父母有没有去找那个男生的麻烦,但听说,那边也是用钱堵上的。 钱真是个万能的宝贝。 人命在它面前,都可有可无。 可是再多的钱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林稚怡再也不能来学校了。 医院离得近,送去的还算及时,但她没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她的身体不允许她再进行一点剧烈的运动,连稍微累一点都可能会发病,更别说再去学校看见那个罪魁祸首。 她这一生,都将小心翼翼地活着。 可凶手却能继续逍遥。 罪没罚到他身上,所以张啸翔有恃无恐。 所以他明知故犯。 这次的罪行是,猥亵未遂。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盯上了一个高一的女生,又像跟踪林稚怡一样,跟踪那个女生。 在她家楼下,对她进行猥亵,被女生的爸爸逮了正着,活活打断了一条腿。 江颂觉得这惩罚对他来说还是太轻了。 但至少,他无法再去追赶上任何一位女生了。 第38章 西表岛灰翼海蛞蝓 日落。 榕城今年的夏天格外潮热, 没什么风,在她说想后,李迩来学校的频率真的增加了, 他依旧很忙, 只是把忙的地点从家变成了学校, 六月他在忙一场考试, 江颂没听过的, 她想, 应该是竞赛之类的吧, 他成绩那么好。 英语补习到这学期期末,半年多的时间,江颂的英语成绩已经进步到班级中上游了。 期末英语考试分数出来的那一天, 李迩从老师那儿拿了她的答题卡, 作文有些小瑕疵,但基本问题不大, 其他题目没什么可挑的,她做错的那些, 也确实是难的超出她能力范围了。 英语方面, 她确实没什么天赋, 只有后天勤勉。 这学期的最后一个周六, 江颂坐在李迩家书房的椅子上写英语模拟题,李迩坐她对面,也在写题,卷子上是英文, 倒着看不太清楚是什么题,只觉得题型排版和她写的这些不一样。 写完李迩给她讲卷子,作文讲完, 江颂以为到这就结束了,于是收拾笔袋书包,李迩捏着支按动笔,在桌上一下一下的按着,发出嘀嗒声,空调开着,清凉的空间里他突然开口,声音也透凉。 “江颂,今天是最后一节英语课。” 江颂收拾的手突然顿住,她有些难以预料地抬眼,喉咙有些干,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 李迩帮她把最后一支笔放进笔袋,还贴心地拉上拉链,“你的英语进步挺大,后面靠自己也能学好的,哪怕只是保持现在这样,高考也不成问题了,马上高三了,时间会更紧,我也快忙的抽不出时间了。”他说着,把笔袋往她面前推,“所以,以后就不给你补课了。” 李迩眼里带着温润的笑,但江颂笑不出来。 她以为这节课到这就结束了。 没想到。 真的,到这就结束了。 她嘴巴张张合合,浑身发冷,最后牵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这样啊,那…好,给我补习这么久……也真的辛苦你了……” 李迩站起来,调高了空调温度。 江颂望着他背影,她觉得自己此时应该说些什么,她迫切地需要做点什么。 甚至有些近乎于挽留。 这段时间里,她心里总隐隐觉得李迩会走,这感觉在此时达到顶峰。 李迩站在那儿,却好像离她好远,这感觉带她回到开学第一天。 见到李迩的那一天。 她那时候觉得,班上只是来了个新生,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个,和她无关的人。 现在才知道,这个人对她有多重要。 见到他时就觉得,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明明在相处的过程中这种感觉已经被逐渐冲淡,可她知道,这感觉只是一根被她强行咽下的鱼刺,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如果不拔出,每时每刻都在刺痛自己。 她站起来,腿脚都有些虚,声音不太自然,“李迩……” 李迩回头,微微挑眉,询问她怎么了。 “你之前说的……你给我补课,我陪你吃饭,给你当导游,前一个我做到了,后一个…我好像没有履行,我到现在,好像只带你去看过一次日出,还是你自己提的……” 李迩耸耸肩,“没事,太忙了,我忙,你也忙,一直没时间去,没关系的。” 江颂上前一步,声音有些急,“有关系的!” 李迩不理解她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大情绪,“江颂,怎么了?” 江颂哑言,她看向李迩身后的落地窗,窗外落日余晖染红整片天空,远处的海面闪烁,她重新看向李迩,“你带我看了一次日出,我请你看一场日落吧。” 李迩侧头看窗外,“现在?” 江颂摆摆手,当然不能是今天,今天的太阳已经快落完了,必须得是精心挑选的一天,有意义的日期,太阳得是金黄的,得是在海边,在太阳落下以前,带着冰镇汽水,她们坐在海岸边,吹着海风,静静地等待日落,在太阳落山以后,天将黑未黑的时候,再一起沿着环海公路行走,一起回家。 这样才对,这样,她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才最久,这样,那天的记忆和画面才最独特,对她来说是这样的,她希望他也能这样认为。 人生短短,她希望,至少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对他来说是特殊的,她这个人,对他来说是有意义的。 “不是,不是今天,我…我选好日子,再告诉你,好不好?” 李迩当然没什么问题,他说好。 选看日落的日期花了江颂不少时间,她不知道什么样的日子算有特殊意义,七月八月实在太过平常,连一个值得庆祝的节日都没有,可她等不到九月了,夏天的日落才最好看,况且,如果不以这个理由在暑假约李迩见面,那她真的两个月都见不到他了。 最后的时间定在八月十二日,不那么特别的一天,但,是她生日。 她提前三天给李迩打电话,用家里的座机,李迩的手机号她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背的滚瓜烂熟了。 这是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江颂有点紧张,拨号前还深呼吸了几下,按键时小心翼翼,生怕因紧张而按错一个号码。 嘟———嘟——— 嘟———嘟——— “江颂。” 电话响四声后被接通,李迩开口就喊她名字,那边环境安静,有钢琴声,他声音清冽。 江颂手握成拳放在膝上,拳头握的紧,指甲陷入手心,“李迩,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没有,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还记得我说的……请你看日落吗?” 那边安静了两秒,钢琴声悦耳,“记得,你说。” “我选好日期了,八月十二日,你有空吗?” 李迩一时之间没说话,江颂的心七上八下,生怕他说没空,还好在下一秒,她听到了想听的答案。 第47章 “有的,就那天吧,到时候来接你。” 江颂突然松了一口气,声音都欢快了些,“好,那…到时候见。” “到时候见。” 电话挂断,江颂才意识到自己是笑着的,只是和李迩通个电话,就能让她开心很久了。 ——— 八月十二日那天,很往常没什么区别,张文萍向来不会给江颂过生日,蛋糕和礼物是梦里才有的东西,非得挑出些什么,那就是早晨,张文萍会给她下一碗长寿面,面里会比平时多一个荷包蛋。 江颂坐在书桌前,看空中的太阳,愁眉不展。 今天的太阳和她预想中有些差异,太阳白花花一片,和云的界限不明显,这样的太阳,不太会有好看的日落。 但都提前说好了,也没办法再改了。 江颂咬着牙出门,李迩说他五点来接她,现在是四点半,她准备去买两瓶冰镇汽水。 家楼下的那家超市居然停电了,冰柜里的汽水早就变成了常温,她得去路口的那家买,离这两百米,太阳直愣愣晒着她背,像火在烤一样。 她今天穿了条水蓝色的裙子,裙摆到小腿肚,头发披着,这会儿已经热的汗流浃背,能感觉到后颈那儿的头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背上一滴汗滚下去,顺着腰往下淌。 走到那家超市时,江颂额上的汗都顺着脸颊往下流了,她给李迩拿了瓶冰镇可乐,因为在他空间里的那些照片里看过,别人喝酒时,他都喝可乐,她给自己拿了瓶冰的旺仔牛奶,结完账把冰凉的瓶身贴向自己的脸,缓解了心中那股躁郁的感觉。 她还买了包纸巾,擦去自己脸上的汗,还站在超市门口对着玻璃的反光整理头发。 她希望自己出现在李迩面前时是清爽干净的。 黄师傅的车提前了十分钟到达,车门打开的那瞬间,空调冷气往外跑,江颂的胳膊因冷热交替起了层鸡皮疙瘩。 李迩坐在后座,手里拿着手机,见到她时微微勾唇,“好久不见。” 江颂坐稳后回他:“好久不见。” 黄师傅的车开始掉头,李迩对她说:“距离日落还有段时间,先去吃饭吧。” 李迩带她去的是榕城新开的一家西餐厅,在其他人还没有重视起这片海的作用时,这家西餐厅已经很有远见地打出海景的噱头了。 李迩是提前预定了位子的,靠窗,看日落的绝佳位置,江颂本来选好了看日落的地点,但眼下看来,好像不需要了。 餐厅的装修在当时的榕城算是非常高档了,服务生各个穿西装打领带,江颂走进去时有些局促,她手里的红色塑料袋和里面的汽水牛奶和这里格格不入。 李迩给她拉椅子让她先坐,江颂坐下后手无措地放到膝盖上,塑料袋因动作而发出窸窣声,她已经刻意把动静放到最小了,甚至不好意思把它们放到桌面上。 她看着玻璃窗外海浪汹涌的海,那是她此刻唯一熟悉的东西。 高脚杯,刀叉,水晶吊灯,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李迩把菜单递给她,沉甸甸的一本,上面中英混合,江颂看了几眼,每一道菜的名字都长且复杂,牛排说是进口的,沙拉说是特制的,连一块五的可乐进了这都卖到了十五。 江颂合上菜单,在心里挣扎很久,还是对李迩说:“我们…可以换个地方吗?” 李迩的眼睛从手机屏幕看向她,“不喜欢吃这些?” 江颂紧了紧手中的塑料袋提手,“说好了我请你看日落的,现在这样,又变成你请我了。” 李迩看了眼海面,又转回来,说好,听她的。 已经五点半了,江颂看了眼天空,太阳还悬着,却有点阴的迹象。 今天真不是个看日落的好日子。 “来不及吃饭了,我们先去海边吧。” 李迩跟着她,两人走到海滩和路连接的石阶上坐下,等待日落的到来。 江颂把可乐递给他,原本冰镇可乐这时候已经完全不冰了,瓶身的水化了一袋子,江颂递给他前用纸擦了两遍。 等了不知道多久,太阳在往下,但没有晚霞,江颂手托着下巴,闷声对他说:“李迩,对不起啊,没选对日子……” 李迩看着天边,“看海也挺好。” 江颂在心里说好什么好,光秃秃的海,有什么可看的。 原本应该是特别的一天的,结果弄成这样。 第39章 威廉多彩海蛞蝓 企鹅。 海风吹得头发凌乱, 她低迷的情绪尽显,李迩的声线像满冰的苏打水,“江颂, 没必要为这些小事感到抱歉, 天气不是你能左右的, 景色本身并没有那么重要, 日落还是日出, 陪着一起看的人比较重要。” 可能气温太高, 让江颂热的有些脑胀, 也可能海风太大,吹得她头晕也意识发烫,她几乎就要问出那句话:李迩, 我对你来说, 算重要的人吗? 而李迩下一秒说:“朋友在身边,比日落有趣许多。” 只是朋友啊。 江颂低下头, 任发丝黏在唇瓣上,能是朋友已经很好了, 只是他朋友那么多, 她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 李迩站起来, “去海边走走吧。” 江颂看着日光, 起来跟上他,走走吧,看着白日往下落,总有种生命落幕的寂寥感。 脚底的沙子绵软, 踩一步就往下陷,她的鞋子里进了点。 拍到沙滩上的海水格外清澈,越往前越深, 也越蓝,透着一股幽邃神秘感,江颂觉得这海像个无底洞,在抓着她往下坠。 她跟在李迩身后,他衬衣的衣摆被风扬起,扬的很高,仿佛近在眼前,江颂伸手,小心试探着向前,确定李迩毫无察觉后,指尖触碰到衣角,她倏地收回手,像骑士爬山涉水寻找到最珍贵的那朵玫瑰,却在想要摘获时被玫瑰的刺割伤一样。 触碰比她想象中艰难的多。 他始终在往前走,她总在看他背影。 海鸥掠过,振翅声在海浪声中依旧清晰。 “…李迩,你想考哪所大学?” 李迩依旧走着,甚至一刻都没慢过,“没有想考的,顺其自然。” 江颂内心慌乱,她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出他关于未来的打算,他却给了她一个虚无缥缈的回答。 他的顺其自然太过宏大,任何地方都可能是他的落脚点,可不是任何地方,她都能去到。 如果他没有确切的答案,她连强求都是奢望。 太阳在沉到海面下之前留下了最后一点颜色,好像是为了这两个苦苦等待地人最后点燃了自己,在海面上留下一点橙黄,也算不虚此行。 那天到最后,她都没告诉李迩,今天是她生日。 一整天,她收到的生日祝福,只有早上奶奶特地给她打的电话里说的生日快乐。 ——— 江天豪在这个暑假里找了份小工 作,给楼下超市的老板看水果摊,楼下超市在暑假开辟了新业务,卖自己家种的西瓜和哈密瓜,但店里店外都需要人看,他家里人都没空,江天豪主动找到他,说自己可以帮他看,随便开点工资就行,最后协商下来,给他十块钱一天,卖出一个瓜就多给一块钱。 假期进入倒数,江天豪不仅挣够了要还李迩的那四百块钱,还额外多挣了两百多块,很有良心地把那几十块的零头给了江颂,说是谢谢她当时带李迩来找他。 有钱不收是傻子,何况江天豪欠她的可不止这一星半点,江颂当下就收了,然后在假期末尾,用这笔钱去了网吧。 这是她第二次去网吧,也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去,她不知道上次她们一群人玩一下午花了多少钱,所以这次带的很多,生怕不够。 看日落那天以后,她再也没和李迩联系过,也整整一个暑假没有联系过陈姝铃,她今天来网吧,就是想登个企鹅号看看,一方面是想和陈姝铃聊聊天,一方面,是想看李迩的暑假是怎么过的。 她想,这么长时间,他一定在空间里分享过什么,毕竟从去年国庆那次以后,她就没再登过企鹅号了。 她去的依旧是上次去的那间网吧,她对这类地方总有些害怕,去熟悉点的要保险些。 等真的到了那儿,才发现没有她想象中难。 这间网吧并不正规,也可能上次她们就是因为它不正规而找的它,毕竟未成年人不能进网吧。 江颂找了里面最隐蔽的位置坐下,不会被人打搅。 她把自己的账号和密码记在本子上,一登上就是99+的信息往外弹,全都是班级群的消息,她不知道怎么开消息免打扰,所以只能听着消息提示音叮叮当当的响。 班级群里每天都有人说话,一到放假更是热闹,跨年那天,他们在群里刷屏新年快乐。 退出来时才发现,陈姝铃也给她发了一条消息,日期是八月十二日那天,内容是,颂颂生日快乐。 她们在去年国庆聊天时聊到了彼此的生日,没想到陈姝铃还记得。 第48章 陈姝铃头像是灰的,没在线,即使已经过了十多天,江颂依旧回了一句谢谢。 回完以后点开李迩的空间,才发现他的空间权限设置成了仅最近一个月可见,她只能看见一条,那一条,是八月十一日发的,她生日的前一天。 动态带了定位,海市。 江颂微微发怔,她看着海市那两个字,还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如果他十一号那天还在海市,那,十二号,是特地赶回来的,为了赴她的日落之约,是吗? 李迩少见地发了九宫格,照片的每一张都看得出生活的自由精彩,有灯塔边的日出,在草原上奔跑的白sir,篮球场和夜场交接,江颂停留最久的那张,泳池边少年少女举杯,年轻的躯体和姣好的面容无不彰显着青春,李迩站在水中,裸着上半身,腰腹在水下,头发是湿的,肌肉和锁骨无疑是性感的,而他口中,叼着一块儿冰,眼睛看着镜头,气质是江颂从来没见过的那种,不羁,挑衅,甚至带点狂傲。 她很难描述心里的感觉,这样的李迩太过陌生,他在她面前不是这样的。 她就当,这是两个世界,她认识的,从来只有自己见到的那个李迩。 右下角图标闪烁,消息提示音响两声,江颂看过去,陈姝铃上线了,给她回了信息。 —“颂颂,你上线了呀,你在网吧吗?” 江颂的手落在键盘上,犹豫了一下才回。 —“在亲戚家。” 她想,撒个小谎,没什么事的,她只是不想让她们知道自己来网吧的事实,她潜意识里还在认为,这不是一个乖学生该来的地方。 —“这样啊。” 江颂还没来得及看陈姝铃空间,她是爱分享生活的人,一天就能发一条九宫格出来,于是她直接问陈姝铃。 —“你暑假出去玩了吗?” 陈姝铃没回话,而是给她发了十多张照片。 最后回了句:“我和家人去自驾了,花了二十八天。” 江颂点开一张张照片,看的认真。 陈姝铃的假期也过得惬意,她们从榕城出发,一路向西北,景色从大海变成平原,再到沙漠,跨越了五个省份,她的大半个假期都在旅游中。 江颂只有羡慕可说,甚至不需要比较,她的暑假,连自己都觉得没趣。 —“好羡慕你啊。” 她不掩饰自己的真情实意,毕竟朋友之间,只有羡慕,没有嫉妒。 陈姝铃过了一会儿才回。 —“超级累的,我回来的路上一直晕车,走一路吐一路,而且作业还没写完,到现在还在补呢。” 江颂已经能想象出她此刻的表情了,她挪揄道: —“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噢。” 陈姝铃回了一大串哈哈。 她们聊了没多久陈姝铃就要下线了,看来作业是真的多到写不完了。 她下线以后,江颂盯着李迩的头像框,他是在线的,她好奇他此刻在做什么,但又有些望而却步。 江颂点开他的资料卡,从网名到头像,明明什么都没变,她却能看一遍又一遍。 在看第二遍中,江颂发现,他的个性签名好像变了,她之前没太留意他的个性签名是什么,但今天看到这个时,感觉到陌生,应该是第一次见。 那是一串数字:9207.04。 她不知道这没头没尾的一串数字是什么意思,她那时候要是明白一句话就好了:你看不懂的东西,就不是给你看的。 她盯着那串数字思考了很久,又点开李迩的空间,想在里面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留言板的留言写的无非是些祝福的话,没看到什么特别的。 而最新的那条说说的评论区里有更多的信息。 她刚刚看照片时太过认真,忘了看评论了。 评论的人依旧很多,有说他潇洒的,有约他下次一块儿玩的,那么多条,李迩一条没回,独独回了一条,那人发的是个企鹅的emoji,只是一个表情符号而已,甚至看不出多余的话和情绪,李迩却回了,他回了个同样的emoji。 那个人的头像和网名太过眼熟,江颂一下就想起了,她见过这个人的,也是在李迩说说的评论里,李迩也只回了这个人的评论,是让ta还狗。 她的直觉告诉她,李迩和这个人的关系不一般,而这个人,大概率是个女生。 江颂握着鼠标的手有些抖,她牙咬着食指的关节,挣扎很久,最后闭上眼睛,点了一下那个人的名字。 电脑画面跳转到ta的空间,江颂有些不敢睁眼,理智和冲动在脑中打架,她一方面告诉自己,不要去窥探别人的隐私,这是李迩的朋友,不要去好奇他那个圈子,可另一方面,她又劝自己,看一下而已,没关系的,没有人会知道的,她可能只是不小心点到的,手滑了而已。 她那时候不知道,访问别人空间,是会留下浏览记录的。 最后挣扎了很久,江颂目不斜视地退出了登陆,所有内容她都没看见。 她想给自己和李迩之间留一丝余地。 她不会知道,她曾和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如果那天她看见了,也许后面就不会再错那么多。 第40章 菱缨枪鱿 可悲。 进入高三, 张文萍和江华居然也主动关心起江颂的成绩了。 饭桌上,江华喝着酒,他一喝酒话就格外多, 还全是说教的话, 没一句是好听的, 江颂想起每年过年时的那些亲戚, 觉得男人估计都这样, 尤其是中年男人, 人没什么本事, 嘴上谈的不是国际就是政治,总统都没他厉害。 张文萍问她:“明年就高考了,你自己有什么打算没有?” 江颂捧着碗, 垂眸说:“……有一点。” 张文萍立马眉头 一皱,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什么叫有一点啊。” 江颂放下碗筷,眼睛盯着盘子上的花纹看, “我想考京市的大学。” 江华刚喝完一口白酒, 龇牙咧嘴地笑, 笑她不自量力, “京市在哪个方向你知不知道,离家多远你知不知道,考什么京市,就在榕城待着, 考的上就去榕城师范,考不上就去打工,省了四年学费, 还能挣几个钱。” 江颂刚想反驳,张文萍就抢先开口了,“你爸说的对,京市那么远,首都消费多高啊,我们家还供不起你,你要是考过去了,我就当你死外面了。” 江颂觉得这么多年在学校遭遇的那些没使她抑郁是有原因的,再难听的话她都听过了,旁人说再多,都没有自己的亲人说的一句话扎心。 最刺痛的话,从来都来自于最亲的人。 江华接着说:“她敢去老子打断她的腿,那就是白养她了,白眼狼的东西。” 江颂看向他,眼里是嘲讽和不解,“我考的再远也只是去上学啊,又不是不回来了。” 江华冷哼一声,“谁知道你怎么想的,到时候见惯了大城市,我们这小地方还容得下你?” 江颂觉得这个人简直无法沟通,跟他说再多都是对牛弹琴。 张文萍又跑到中间来当和事佬,打着哈哈地说:“榕城师范挺好的,隔壁卖肉摊子家的女儿考的就是这个,出来当老师多好啊,又稳定,工资还高,节假日又多,你一个小姑娘不用考多好的,要我说,考个三本就不错了,你现在小,还不懂,女人啊,考的再好都不如嫁一个好老公,你记不记得大伯母娘家的那个亲戚,那学历高喔,是什么…博士?三十岁了,还没嫁出去,大龄剩女!” 张文萍边说边啧啧作叹,“这要是我家的我都不好意思出门,这么大年纪了还不结婚,哪有人要她啊,你说考那么高有什么用?” 江颂身体往后靠,这饭是一点都吃不下去了,江华的话难听,张文萍的话更是恶心人,“人家不结婚是不想结婚,她都那么厉害了,根本不需要老公。” 张文萍突然拔高音量:“这什么话!还不想结婚,你小孩懂个屁,还有人不想结婚,她就是没人要,等过个两年就要后悔喽,在家哭都没地方哭。” 江颂不语,跟张文萍这种人说不通的,她的认知就那么多,思想一辈子被束缚着,可怜,可悲,可恨。 江华不说话,边喝酒边点头,对张文萍的话十分赞同。 张文萍又扭过头来,神情十分认真,“还有那个谁,隔壁楼的那个,陶叔叔家的女儿,比你就大三岁,你记不记得她,她那时候高中没念就出去打工了,好像是说去的南方,就跟你一样大的年纪的时候,人家就在饭店里当服务员了,然后就遇到了现在的老公,她那老公有钱哎,当老板的,现在就快活喽,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婆婆给了十几万吧,她现在就天天在家带孩子就行了,班也不用上的,躺着就有钱花,她老公一个月也要给她好几万,前段时间还听她爸说她带孩子去国外玩了。” 沉默良久的江华突然出声,“你妈说的你要听着,你嫁的好我跟你妈不也好起来了?你还能帮衬你娘家兄弟,你就这么一个弟弟,你弟弟以后考的好才是最重要的,男人还是要搞事业。” 第49章 江颂冷笑一声,“江天豪是读书的料吗?” 江华又喝一口酒,“不是读书的料说不定是挣钱的料啊,他今年暑假不就靠自己挣了点钱?实在不行你帮帮他不就好了,你婆家要是有钱,拿点钱出来帮帮你弟弟还不是理所应当?” “我凭什么拿钱帮他?我就算嫁个有钱的人家,别人凭什么把自己家钱给我,让我拿去帮一个外人?” 江华把筷子摔在桌上,手指着江颂就开始骂:“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吧!敢跟老子犟嘴了是吧!你不帮你弟你帮谁啊!胳膊肘往外拐,就是条白眼狼!” 江颂不知道自己今天哪来的勇气,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他们两,“那你就当我是白眼狼吧。” 江华居然没生气,反而悠哉地说:“你不给说不定有人给呢,你那个小男朋友那么贵的宝马车都坐得起,还住在市中心那栋楼里,家里差钱?我看他对你挺上心的啊,又是接又是送的,没事还来家楼下约个会是吧,你不是还天天中午到人家去吗,要把人家伺候舒服啊,舒服了不是小嘴一张几万块钱就到手了吗?” 江颂脑袋嗡嗡的,全身血液都往头顶涌,耳鸣声不断,她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黑,视线模糊一片,整个人站在那左右摇晃了一下,但强撑着没倒下去,她声音颤抖地问江华:“你什么意思?你跟踪我?” 江华一副“看吧被我说中了”的表情,“你们小屁孩那点小事还费得着我跟踪?这边上邻居哪个我不认识,他接送你那么多回,别人都是瞎子啊?我要不是有次中午从你们学校路过看见你从学校里面出来了,还不知道你现在天天中午不在食堂吃呢,谈个有钱的男朋友是好啊,天天中午去人家家里吃好的吧?” 江颂气的说不出话,她身体颤抖,手指向江华又放下来,最后用尽全身力气朝他喊:“那是我同学!你能不能别朝我泼脏水!” 面对她的愤怒和激动,江华显得太过放松,“上学的就是不一样啊,说话还文绉绉的,还同学,我没见他带你们班其他人回家吃饭呢?我没见他送你们班其他人回家呢?我又没说不让你谈恋爱,你谈归谈,要把人家抓牢啊,毕业就结婚我都没意见,我只管彩礼那些啊,房子车子得他们家买,彩礼起码二十八万八,要是条件真好啊,还得往上加。” 张文萍这时候也放下碗,对听到的这些事情没有一丝生气,反而探究地问:“条件真那么好?那么有钱啊?” 不可理喻。 荒唐至极。 江颂看着他们,却不像在看自己的父母,这是两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女儿不是女儿,是商品,婚姻不是婚姻,是用来圈钱的筹码,她的出嫁在他们眼里是一笔交易,不是嫁女儿,是卖女儿。 而比这更让人心颤的,是江华居然认为,她和李迩已经有什么了,他话语里的讽刺和调侃无不在将她这个人弱化,仿佛她的出生就是为了嫁给一个好人家,她这一辈子,就该依傍一个男人而活。 可她现在明明还只是个高中生,刚上高三的学生,他们不讨论大学,居然讨论婚姻。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羞辱。 最后,以江颂摔碗夺门而出告终。 可她已经愤怒至此,江华和张文萍还觉得自己说的没错,觉得是小女孩脸皮太薄不好意思。 江华造谣式的羞辱和嘲弄不是江颂生气的根本,她最难过的,是张文萍身为女人,自己却看不起女人。 她这一辈子都在为男人而活,这本身不是她的错,可她还要求江颂也这样,要求所有女人都这样,没有结婚的女人在她眼里是失败的可悲的。 江颂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的在权衡利弊,还是因为自己的婚姻过的一塌糊涂,于是报复性的想拉着所有人一起堕入坟墓。 ——— 高三和高二唯一的区别就是考试变多了不少,复习阶段,唯一进步的方式就是刷题巩固。 李迩来学校的频率越来越低,有时候一周来两次,有时候完全不来,来了也待不了一天,基本上上了两三节课就走了,甚至都不像来上课的,好像是来放松的,因为他什么都不带,上课也不听。 他每次来都会问江颂最近的考试成绩,再把她写的卷子和习题看一遍,会指出她的错误,把正确的步骤给她写下来。 她太忙了,下课也没时间听他讲题的,只能晚上回家的时候自己看着他留下的解题过程思考,实在不会了,再留着,等下次他来的时候问他。 时间一晃又快到春节,放假前夕,江颂放学时碰见陈姝铃,她这个学期没来学校,艺术生这个学期都去集训了,她 们要准备专业课的考试,陈姝铃十二月下旬考完了专业课,本来这个学期都不用来学校了,但她还想抓住一切在学校学习的机会,多学一点是一点。 那天她挽着江颂手,两人本来在聊学习方面的事,陈姝铃话风突转,说李迩今年在榕城过春节,问她知不知道。 江颂的步子有一瞬间的错乱,她和李迩见面的机会有限,见上了也没空闲聊,所以她对这些一无所知。 她犹豫着问:“他…为什么不回家啊?” 陈姝铃努努嘴,“他说跟家里人吵架了,懒得回去,不知道真的假的。” 江颂也猜不透,他不像会跟家人吵架的样子。 她又想着,桂姨和黄师傅过年都要放假的吧,她们不是本地人,她们走了,李迩…怎么办。 他真的一个人在房子里过年吗? 身后有自行车急促的按铃声,江颂被陈姝铃往旁边拉,人也幡然醒悟。 她操心这些有的没的干嘛,李迩朋友那么多,还怕没地方去吗,寂寞这个词跟他不沾边。 话是这么说,可想法一旦产生了,就很难磨去,江颂日日夜夜都想着这个问题,题都没法认真写。 她一放假就来了奶奶家,心里又惦记着家里的电话,忧心李迩会不会找她,如果他打电话过来了,自己接不到怎么办。 明明李迩已经好几个月没给她打过电话了。 他们的关系又重回不冷不热的阶段。 往年春节都是一大家子一起过,今年一月中旬江华和大伯闹了矛盾,两个人到现在都互相不搭理,奶奶一生气,干脆让他们都别回来过年了,自己在家过吧,她跟江颂两个人在家过。 今年春节的日期早,雪到现在没下下来,奶奶说估计要到年后了,能过个暖和的年了。 春节前三天,江颂还是按捺不住,用奶奶的手机给李迩打了个电话。 号码是陌生的,所以接通时他在电话那头问哪位。 江颂听见他声音的那一刻忽然屏住呼吸。 真的太久没见了。 太久没听见过他的声音了。 她真的有点…想他了。 “李迩…我是江颂。” 李迩顿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是她,“江颂?家里换号码了?” “我用的奶奶的手机。” 那边很安静,他应该在家里,李迩问她:“找我有事吗?” 江颂看着奶奶在院子里处理今天刚买的鱼,不自觉抿嘴,“我听陈姝铃说,你今年,在榕城过年?” “是,怎么了?” “桂姨和黄师傅回老家吗?” “上周就回去了。” 江颂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说出来:“所以…你一个人在家过年吗?” “应该吧。” 他声音轻松,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颂咬着下唇,鼓起勇气说:“我和奶奶两个人在老家过年,你要是没地方去…可以来我家一起……” 说完是长达五秒钟的安静。 江颂的心七上八下,她好不容易说出来的话,他可千万不要拒绝啊。 李迩声音清润,说出来的话也是动听的,他说:“好啊,奶奶别嫌弃我给她增添负担啊。” 江颂的眉头顿时展开,还像不敢相信一样,又问了他一遍,“你答应了?你来和我们一起过年?” 李迩笑一下,“你都邀请我了,拒绝多驳你面子啊。” 奶奶回头看了江颂一眼,从她脸上的笑容里看出电话那头的人肯定是同意了,笑着摇了摇头。 直到通话结束江颂都还有点飘飘然,去年李迩带她跨年,她们一起走向2008,今年她邀请李迩来家里过年,她们又要一起度过2009的春节了。 第41章 阿拉伯宝螺 香味。 李迩是在春节前一天来的, 带来的东西塞满了车后座和后备箱,年货和食材都有,江颂帮着拿了两趟。 年夜饭的菜都是提前买好的, 奶奶本来以为过年只有她们两个, 就没买多少菜, 吃不完要浪费的, 听说李迩要来, 又跑去塘尾买菜, 去的时候, 肉都卖的差不多了,就买回来一斤猪肉,没想到李迩自己带了这么多菜来。 家里二楼的房间一直空着, 那房间是江华和张文萍结婚的婚房, 自从江颂三岁那年她们搬去城里,那房间就再没住过人了, 所以床铺一直空着,李迩这次来, 奶奶让他住那间, 铺了新的四件套, 还特地给他新买了床电热毯。 第50章 江颂领他上楼放东西, 他可能只打算住一两天,所以带的衣服很少,外套只带了穿的那一件。 李迩把东西放在靠墙的蓝皮沙发上,江颂瞥一眼, 步子立马挪过去,这沙发也是江华和张文萍结婚的时候买的,将近二十年了, 皮革劣质,侧面的皮掉了一大块儿,她不好意思让李迩看见,于是站过来用腿挡住。 李迩没注意这边,他把耳机放到床头,看见了插座上连着的插头,顺着电线往下看,看见电热毯的开关。 他回头看江颂,指着开关问:“这是什么?” 他不愧是家境富裕的人,家里有暖气,冷了还可以开空调,根本没见过电热毯,不能体会冬天的被窝有多冰凉。 “电热毯,你睡觉的时候就打开,它能发热,睡觉就不冷了。” 李迩点头,院子里传来奶奶的声音,在喊她们下去吃饭。 明天是年三十,按家里往年的习俗,今晚得洗个干净澡,奶奶说这是洗去去年一年的霉运和不顺,新的一年才能一帆风顺。 李迩是客,但来了也得听奶奶的。 农村的环境当然比不上城里,奶奶家的卫生间已经算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了,至少有淋浴,前年表哥挣了点钱,又给卫生间里装了蹲厕,否则上厕所还得跑去院子门口的旱厕上。 那个时候没有电热水器,家家户户都用太阳能,冬天太阳少,热水也就不那么充足,洗个澡奶奶还得额外烧两锅热水,以备不时之需。 奶奶让李迩先洗,江颂莫名想到他空间发的那张泳池照片,脸和耳根红起来,连忙站起来说自己要去房间看电视,等回了房间脸还是烫的,说的是看电视,遥控器却碰都没碰一下。 一面想着,一面又觉得,这会不会是李迩长这么大洗过最憋屈的一次澡,毕竟卫生间很矮,淋浴更矮,他进去,胳膊稍微举一下就能碰到屋顶。 住的房间应该也是他长这么大住过的最憋屈的,没记错的话…二楼的屋顶上好像有老鼠来着…… 她前年和堂姐睡过一夜,屋顶上的老鼠叽叽喳喳叫了一晚,她眼睛都没闭上过,生怕老鼠从里面爬出来。 坐在屋里发呆了不知道多久,奶奶喊她去洗澡,江颂抱着换洗的衣物过去,李迩正好从卫生间里出来,门打开,带出蒸腾的热气,他头发是湿的,水珠滴到脖子上,顺着脖颈往衣领里面滑,眼眸也染着一股湿意,简短地看了江颂一眼,江颂不敢看他。 李迩身上有奶奶家的洗发水和沐浴露的香味,那味道是她挑的。 江颂低着头红着脸进到卫生间里面,还好厨房的灯足够暗,李迩和奶奶都没发现她红透的双颊和耳根。 江颂故意洗得慢,想洗久点,这样等她出去时李迩就已经上楼睡觉了。 她觉得自己太奇怪了,见不到李迩时她绞尽脑汁地想和他见面,等真的见到了,又不敢正面和他交流。 她洗得确实太久,久到奶奶都忍不住在门外催她:“去年的霉运多到现在还没洗完呀?” 江颂赶紧关水,“洗完了洗完了,您别念叨了。” 拖得时间也够久了,李迩应该上楼睡觉了吧? 这个想法在她裹着外套走到堂屋里听见电视放映的声音时被击溃。 奶奶一直在厨房,看电视的人只可能是李迩。 果然。 但他没在看电视,而是踩在凳子上,在…换灯泡? 江颂顶着一头湿发,略带点疑惑地问:“你在干嘛?” 李迩看她一眼,扬了扬手里的工具,“换灯泡。” 他的头发已经吹干了,灯泡暗黄的光投在他脸上,因距离近而显得明亮,他为了干活方便脱了外套,只穿了一件毛衣,抬手间衣摆也跟着往上,隐约能看见,毛衣里面没有衣服了。 江颂脸上的红从洗澡前到现在就没褪下去过,甚至因为洗了个澡而红的更加彻底和明显,两边脸被热水和暖灯熏 的像两颗红苹果,她紧急移开眼睛看向电视。 李迩又开口:“吹风机在桌上。” 江颂看过去,吹风机还插着,她结巴着说好,然后过去。 头发在出来前已经用干毛巾擦过一遍了,没太滴水,但穿着羽绒服吹头发实在不方便,发尾会把帽子弄湿,她把外套脱了吹,羽绒服被放到床上,和李迩的挨在一块儿。 吹风机呼呼的声音响起,她站在前面吹头发,李迩在她身后换灯泡,气氛中无端染上一种温馨,但又显得有点诡异。 有一种…李迩是她二叔家的儿子的感觉。 她没有二叔来着。 还没吹完头发李迩已经换完灯泡了,他从她身后路过,江颂从桌上的镜子里看见吹风机的风吹到他脸上了,他微微侧了侧头,她把吹风机往下压。 李迩出去扔了灯泡,又回来把他刚刚踩过的板凳擦了一遍,最后坐下来继续看电视。 两个人都不说话,电视在放新闻联播,主持人的播音腔在房间里回荡。 江颂吹完头发时奶奶刚好过来,一进门就发出一声惊讶:“这灯又好啦?” 江颂看过去,换了灯泡以后房间里亮堂多了,那个灯泡用久了,本来是打算等表哥回来了让他换的,但今天李迩换了。 李迩回奶奶的话:“换了个新的。” 奶奶看向他,“你换的?” 江颂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不是奶奶让李迩换的吗? 李迩点头。 奶奶又惊讶一声:“你上哪来的灯泡啊?家里没有啊。” 江颂又看过去,李迩调小了电视音量,“我带来的,上次来就看见家里灯不是太亮了,隔了一年多,想着您要是换了,我带来的灯泡就留着给您以后用,要是没换,我就帮您换了。” 奶奶听了笑开了花,走到他身边摸摸他头:“好小子,你真是好小子,奶奶就喜欢你。” 江颂把吹风机放在桌上,想着奶奶等会儿要用到的。 奶奶是回房间拿衣服去洗澡的,拿了就出去了,房间里又只剩她和李迩两个人。 江颂穿上外套坐到床上,头发披在肩上,洗发水的香味浓郁,她看着李迩背影,想到他洗完澡路过她时身上的香味,不自觉低下头。 两个人共用一样沐浴露和洗发水,好像是件极为暧昧的事,毕竟她们没有亲缘关系。 没穿袜子,脚踝实在太冷,江颂实在没忍住,脱了鞋把腿放到被子里去,她腿弓起来,手抱着膝盖,眼睛看向电视,被子因她的动作而往上缩。 李迩回头看了眼,突然伸出手,把床尾拱起的一点被子按平,好让冷空气没法钻进来。 江颂抿唇没说话,但,心跳一万次。 李迩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觉得不早了,于是起身,一边提起板凳一边看向她:“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晚安。” 江颂的脸缩在外套衣领里,回了句晚安,抱着膝盖的胳膊不断收紧。 年三十当天江颂醒得早,六点刚过就听见村里的公鸡在叫,伸手一摸,奶奶躺的位置冰凉一片,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起床了。 天还黑着,堂屋灯开着,江颂穿好衣服出房门,没看见奶奶身影,她往外走,屋里的灯也往外泄,最边缘处的地面一片雪白。 下雪了。 江颂抬头,隐隐能看见空中飘下的雪花,她蹲下去用手戳戳,雪已经有一个指节那么厚了。 奶奶还说是暖冬,分明是雪下的太晚。 厨房里传来咳嗽声,江颂起身想过去,厨房是独立的一间屋子,过去要从院子里走,地上是雪,她穿着棉鞋,踩上会湿,靠近墙的那一片雪有被奶奶扫过的痕迹,但此刻又被覆盖了一层。 江颂从屋里拿出铲雪的铲子,又把那一片雪铲了,奶奶听见动静,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手上还拉着刀,放低了音量对她说:“乖乖,还早呢,再去睡会儿。” 江颂走过去,也考虑到楼上李迩还在睡觉,小声回:“不睡啦,我帮你一起干。” 厨房的地上放着红盆,盆里是去了毛的鸡,刚放完脖子的血。 奶奶递了个小板凳给她,“哪要你帮忙的,奶奶一个人可以。” 往年过年有张文萍和大伯母帮奶奶,江颂也打下手,帮着洗菜切菜之类的,今年只有奶奶一个人,怎么可能忙的过来。 江颂接过奶奶递来的板凳,但没坐,她把化了冻的肉拿出来,问奶奶切肉片还是肉丝,切完又把蔬菜洗了个遍。 八点刚过,李迩起来了。 他也没想到会下雪,从房间里出来时还站在二楼的栏杆前看天上的雪。 江颂端着盆洗菜的水往外倒,正好看见他。 隔着漫天的雪和一层的距离,李迩对她说早上好。 还没等她回,奶奶先回了:“小李起来了?快下来,奶奶给你们做早饭。” 水要倒的远些,江颂踩着雪往院子门口走,然后用力把手泼出去,她往回走时李迩正好出堂屋,边缘的雪薄也滑,棉鞋又是不防滑的底,江颂被滑的踉跄了两下,险些摔倒,李迩一把从背后托住了她。 第51章 “小心。” 第42章 双带宝螺 拥抱。 江颂尴尬地小步挪到干燥的地面上, 李迩松开她,她把垂到脸侧的头发捋到耳后,弯唇朝李迩微微点头, “谢谢。” 奶奶看着李迩, 脸上是慈祥的笑, “把你吵醒了吧?” 李迩坐到奶奶旁边, 十分自然地拿过她手上的刀帮她切鸡肉, “没, 我自己定了闹钟, 没想到还定晚了。” 奶奶夺过刀,“你来了是客,哪有让你动手的道理。” “哪有客, 是您收留我过年。” 奶奶被他哄的呵呵地笑。 年夜饭是在下午三点钟做好的, 按习俗,吃饭前要放一个烟花, 往年都是家里男人来点,今年李迩承担了这个责任。 江颂站在屋檐下, 李迩在雪地里弯腰点烟花, 雪下得大, 引线有些潮, 点了几次都点不着,最后干脆用剪刀把潮的那一段剪了,导火线呲呲响的瞬间李迩起身往回跑。 烟花升空,砰一声炸开, 李迩朝江颂跑来,奶奶端着第一盘菜从厨房里出来,“吃年饭喽!” 江颂和李迩帮着一块儿去端。 三个人的年夜饭并不热闹, 奶奶烧了八个菜,看起来也满满当当,吃到一半,老太太走到房间里去拿东西,江颂喝着汤,不想都知道奶奶是去拿压岁钱的。 果不其然。 老太太出来时手里拿着两个红彤彤的红包,第一个递给江颂,“乖乖,奶奶也没多少钱,能给一年是一年了,你收着。” 江颂没推脱,顺手接过。 每年奶奶给的压岁钱她都接了,但都没带走,每次收完等奶奶不在的时候,她就把钱重新塞回奶奶存钱的抽屉里,奶奶一直没发现过。 第二个给李迩,“孩子,你第一次来奶奶家过年,奶奶喜欢你,压岁钱你收着,奶奶就这么多钱,给你和颂颂一样多,你别嫌少了。” 李迩站起来双手接过,“还没谢谢您呢,怎么会嫌少。” 奶奶看两个人都不推辞,心里也高兴。 李迩站起来后就没再坐下,他也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两个红包,红包看着就不薄,他给奶奶一个,奶奶伸手就要推,“你干嘛?我不要,你这样奶奶就不喜欢你了。” 李迩笑着继续递过去,“奶奶,收着吧,孝敬您的。” “不收不收,你拿走。” 江颂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奶奶,你收吧,你现在不收他之后还是会想办法塞给你的。” 老太太态度十分坚定,坚决不收。 “奶奶,您不收钱,那我等会儿去超市里换成东西送您吧。” 奶奶眉毛一竖,“浪费 钱干什么!” 李迩走到她身边,把红包塞进奶奶口袋里,“那您赶紧收着吧。” 奶奶拗不过他,最后还是收了,末了还打他一下,骂了一句臭小子。 另一个红包落在江颂手边,“你的红包。” 江颂推回去,“我就不要了。” 李迩不跟她多话,“碰了就是你的了。”说完又慢悠悠地走回自己位子上。 江颂垂眸再看了眼红包,厚度上看,少说也有一千块。 吃完饭李迩帮奶奶收拾桌子,江颂借着去楼上找东西的理由把红包放回了李迩睡的那间房,找来找去,由于不方便直接打开他的包,江颂干脆直接丢在床上。 她转头往外面走,刚打开房门就看见最外面的那扇门边,李迩靠在墙上,唇边勾着一抹笑,“找东西?” 江颂心虚地把手背到背后,心里又想着,这是她家,她只是来把东西还给他,又没偷东西,怕什么,这样想着,脊背也挺直了些。 “对…对啊。” “找到了?” 她结巴着回:“没…没找到,估计是我记错了吧。” 说着就朝他走,目不斜视地路过他,要出门。 李迩在她一直脚踏出门时把她捞回来,“啪”一声把门关上,江颂被声音吓得身体颤了颤。 李迩在她耳边问:“抖什么?” 他胳膊横在她脸前,手撑在她右边的墙上,江颂咽一下口水,往后退两步,“我…我冷。” 李迩低头看着她,“找什么东西,跟我说说,我帮你一起找。” 江颂继续往后退,“我找过了,这里没有。” 李迩步步紧逼,不给她逃离的机会,“说不定是你找的不够仔细呢,再找找。” 江颂一个错开,绕过他就要往外跑,“这里真的没有!” 李迩一只手按住她后颈,抓着人往屋里走,他手心有些凉,江颂被冰的龇牙咧嘴,“你松…松手……” 李迩改按她肩膀,从后面推着她进房间,进去以后,一眼就看见床上放的那只红包,红色的包装在灰色的被面上格外显眼。 李迩微微低头,声音就落在江颂耳边,“呦,落东西了。” 江颂硬着头皮回:“哪…哪儿啊……” 他放开她,手插进裤袋里,“别急着还我啊,打开看看。” 江颂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不看,碰了就是我的了。” 她还记着他刚刚在饭桌上撂的这句话。 李迩突然抓住她手腕,让她的手搭到他胳膊上,“碰到我了。” 江颂脑袋一片空白,目瞪口呆地看向李迩,脸逐渐开始发烫。 碰了就是她的了。 碰了他。 他也是…她的了? 他怎么做到一本正经地耍流氓的…… 李迩看她一副被惊呆的样子,没忍住笑出声,笑声里也透着凉意,他抬手,食指戳了戳她脸颊,指尖的冰凉和她脸颊肉的温软形成对比,江颂打个激灵,“傻了?” 这动作让江颂从一个惊讶跌入另一个惊讶中,她愕然地看着李迩,眸子亮而清澈。 李迩看着她,忽然也不说话了。 空间十分安静,他们对视着,李迩的眼神从逗弄变为认真,到最后,眼睛轻微眯一下,脸上的笑意完全敛去。 江颂从一开始的惊愕逐渐入神,看他眼眸,看他眼下的痣,又垂下眼睫,看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外面突然炸开爆竹声,江颂回过神,几乎是瞬间转过身,瞳光涣散地看向床上的红包,“我…我我我看……” 李迩咳嗽一声,抬手揉了把脸。 红包被打开,里面有零有整,江颂数了一下,刚好一千二百六十元。 1260。 这个数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江颂回头看他,“什么意思?” 李迩没看她,人正对着侧面的窗户,“自己算。” 江颂左想右想,想不到。 李迩提醒她一下:“乘法。” 乘法…… 想到刚刚吃的年夜饭,她好像猜到了。 饭。 饭钱。 她在李迩家补了六个月英语,也吃了六个月饭,每个月她都会给他饭钱,一个月二百一,六个月,就是一千二百六十。 他把她给他的钱,当作红包,又还给她了。 江颂默默把钱塞回去,“给你了,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李迩啧一声,“说了是投资你,不至于饭都请不起,你吃的那点量还没白sir吃的多。” 江颂不知道,她有时候思维的跳脱和冷不丁冒出来的幽默感真的很让人发笑,譬如这时候,她应该继续反驳李迩的,但她问了一句话:“你在说我连狗都不如吗?” 李迩先是抿唇笑,最后彻底笑弯了腰,变笑边看着她问:“你怎么这么好玩呢?” 江颂不觉得自己说了个笑话,气鼓鼓地往外面走。 李迩抓住她胳膊,一手捞过来那只红包,“收着吧,不然回学校我直接充你饭卡里了。” 江颂知道他能做出来,最后还是收了。 晚上七点,天彻底黑了,放烟花的人也多了起来,江颂在帮奶奶擦桌子,奶奶让她上去叫李迩下来玩,让她们两一起去村子里放烟花玩。 李迩十分钟前上的楼,不知道上去干嘛了。 江颂上去,还没爬完楼梯,李迩就出现在楼梯口了,手上拎着包,江颂愣了一下,“你…要走?” 楼梯里的灯泡也被李迩换了新的,光线明亮,江颂抬头看时眯了眯眼睛。 “嗯,要走了。” 江颂又往上踏一步,不至于矮他太多,“不再玩几天吗?” “明天要来人拜年了,我在不合适。” 江颂脱口而出:“没关系的。” 说完她才过脑子,怎么可能没关系,明天江华和张文萍也会回来,那么多亲戚都要过来,李迩在这,怎么可能没关系,她要怎么给他们解释李迩的身份。 李迩选择不让她和奶奶为难。 江颂抿抿唇,最后转过身下楼。 李迩跟在她身后,奶奶忙着擦桌子,没往这边看,听见她们下楼的动静只自顾自地说:“你们去村里玩会儿,今天过年,不能太早睡,去玩会儿。” 第52章 江颂站在旁边沉默不语。 李迩走到奶奶身边,“奶奶,不玩了,我要回家了。” 老太太忙活的动作终于停了,皱着眉回头看:“你到哪去?” “我得回家了奶奶。” “不行,不许回去,这都几点钟了,你怎么回去?大过年的你一个人回去干嘛?” 李迩耐心跟她说:“明天大年初一,您家里来人拜年,我家也有朋友要来,我不得回去收拾收拾,准备准备?” “那你明天早上回去,今晚不行,大过年的,一个人在家待着多孤单呐,那老太太我看不下去。” 李迩回她:“不孤单,今晚也有朋友要来,找我打牌呢,三缺一,等不及了。” 奶奶狠狠地看了他几眼,叹了口气,他这么说了,她也不好拦着人家不让他去玩,“行行行,你去玩,你怎么回去?” “有车来接。” 奶奶手摆摆,让他走。 江颂始终站在一边不说话。 李迩揽了揽奶奶的肩,“下次再来看您。” 奶奶冷哼一声,“再不欢迎你来了。” 李迩笑着,从江颂身边路过,又停下来,回头看了江颂一眼,她闷闷不乐地低着头,李迩看了两秒,然后折回来。 江颂面前的光被他遮住,她抬头,李迩站在她面前,下一秒,一只胳膊揽过她肩,李迩浅浅地抱了她一下,怀抱里是好闻的味道,带着点凉。 “新年快乐,小同学。” 拥抱只两秒钟,他松手,和她说再见。 那句新年快乐江颂没回,她满脑子都是这个拥抱。 这个,第一个,不完全意义上的,拥抱。 第43章 初雪宝螺 伦敦。 离高考还剩百天, 李迩彻底不来学校了。 年夜饭以后江颂再也没见过他,她甚至不知道 他还在不在榕城。 学校今天进行百日誓师,她心不在焉, 满脑子都是李迩的身影, 校领导的讲话声和学生的誓师声她完全听不见了。 在作了大半个月的准备后, 江颂在当晚给李迩打了通电话。 四周阒寂无声, 客厅没开灯, 拨号声显得格外清晰, 铃声响了很久, 江颂都快以为他不会接了。 然后,电话接通。 李迩久违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依旧好听, 他喊她名字:“江颂。” 江颂低着头, 看座机狭小屏幕上的通话时长一秒一秒增加,“李迩…好久不见……” 李迩轻笑一下, 声音落在江颂耳朵里,痒到心尖, “还没见呢。” 江颂才发觉自己一时口不择言, 尴尬地红了脸, “我…我是想说…我…我们……” 她太着急, 导致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知道,是很久没见了,最近怎么样?今天学校百日誓师是吗?” 李迩主动牵起话题的一端,江颂顺着他的话回:“……对, 今天是百日誓师,最近…临近高考是要累些。” “平时注意好劳逸结合,营养方面也要跟上, 放平心态就好。” 江颂时常觉得,李迩之于她,亦师亦友,他常常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师一样,引导她往前走。 她鼓起勇气问他:“你以后…还会来学校吗?” 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不会来了。” 江颂愣住,一时间忘记了思考,天真地问:“不来上课,你怎么考上大学啊,虽然你家很有钱,但也要上大学的啊。” 李迩染着笑意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夹着丝丝电流,“江颂,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高考这一条路的,我要去伦敦了。” 江颂抿唇,这个回答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她问时忘了一件事,李迩从前就是飞机常客,国内海外任他飞,他会去伦敦这件事也早有铺垫,是她始终没想到那一层。 毕竟,她那时只是个落后小城中的普通高中生,有关世界的一切,都是从书里知道的,她当然无法想象,飞机怎么在高空横跨海洋,人要怎么去到另一个国家上学,世界上居然有那么多人身处同一时间,却过着截然不同甚至昼夜相反、四季背驰的生活。 那时候,她认知里最广阔的天地,就是家对面的那片海。 隔了好久,江颂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你要去伦敦…上大学吗?” “嗯。” 她不知道李迩的这个决定是早已定下还是不久前的兴起,只是上次她问他想去哪里上大学时,他的回答还是不确定。 “你现在…还在榕城吗?” 李迩那边有人给了他什么东西,她听见他小声说了句谢谢,“在海市,抱歉啊,临走前没跟你道别。” 江颂想说没关系,这不是什么需要抱歉的事情,她也能认清现实,自己还没在李迩那儿重要到这个地步,可她声音忽然哽住。 李迩说道别是什么意思? 是以后都不会再回榕城的意思吗?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们不会再见面了? 江颂迫切地需要得到一个答案,她焦急地喊他名字,好像这通电话下一秒就会挂断,“李迩!”她声音颤抖着,“你…还会回榕城吗?” 李迩静了几秒钟,实话是残忍的,他在说与不说之间斟酌,可他实在不能骗她,“江颂,好好考,我们可以在京市见面。” 他不会回来了。 榕城和她,都是他出国之际抛下的多余物品。 她要付出千万分努力,争取考到京市,才可能得到一个和他见面的可能。 只是可能。 像他不会回榕城一样,他也可能,不会回京市的。 而另一个问题也浮现出来。 李迩去了伦敦以后,还会再用这个电话号码吗? 想到这,江颂忽然有些恐慌,如果他连号码都更换,世界之大,他就真的与她无关了。 她去哪找他? 所以她人生第一次的,没有问好不好、可不可以,而是略带些命令的语气对他说:“李迩,你不要换电话号码,不然……” 后面的话她没继续说下去,她知道李迩懂的。 李迩懂,他知道她未说尽的话里隐含着什么样的情绪,所以他安抚她,“不换,随时可以打给我。” 有这句话就够了。 她在最后,为自己争取了一线可能。 也在最后,亲手抓住了那根几乎就要飘走的线。 漂泊的风筝晃晃悠悠,最终还是停留在她手里。 ——— 高考那两天天气不好,阴天,还有下雨的可能,空气闷,压的人心头难受。 考完最后一门,走出考场的那一刻,江颂抬头看向天空,天色阴沉,她却觉得看见了太阳。 从此刻起,她终于,终于,能和最阴暗的三年高中时光告别了。 那些过往的、难言的、充满恶意和打压的记忆,她永远铭记着,但也愿意,在此刻清零。 痛苦丢在昨天,她即将走向新世界。 奶奶在她高考前两天就来了城里,和江颂同睡一屋,此刻和张文萍一块儿在考点外等着江颂,像所有高考生家长那样。 江颂跑过去,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 周围掠过一两张熟悉的脸,她通通不管,她希望这是她和她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奶奶变魔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个盒子,江颂原本的笑脸变成惊愕。 那盒子里装的是手机。 奶奶从自己卡里取出来存了多年的钱,给她买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手机。 不是老年机,是触屏的那种。 能上网的那种。 和李迩、陈姝铃的手机一样。 江颂憋了三年的泪在此刻落下。 她甚至能想到奶奶买手机时是什么样的,她哪里知道什么手机好,她连字都不认识,她一定是对店员说,要买好手机,要给自己孙女买好手机,她买不起最好的,但也不能太次了,得是好的。 盛夏的天气炎热,奶奶的脸上还挂着汗,她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卷纸,心疼地给江颂擦眼泪。 那纸她甚至没舍得用来给自己擦汗。 那天夜里江颂辗转难眠,手机握在手心里捂的有些热,她把李迩的号码存进了通讯录。 也许是刚高考完还有些激动,也有可能是李迩说的随时可以打给他,她还给李迩发了条短信: 我是江颂,这是我的手机号。 当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李迩没回,她却暗自激动了许久。 第二天,也是毕业假期的第一天,张文萍让她去菜市场看鱼摊,说是现在也考完了,也没事干,得去找个暑假工,找到之前,先来鱼摊给她帮忙。 江颂欣然接受,对于看鱼摊的事她早有预料,至于暑假工,她自己也有这个打算,大学要用钱的地方多着,以江华的德性,给她生活费的可能渺茫,她得为自己做打算。 菜市场有两个门,以往为了省时省力,江颂走的都是偏门,偏门离她家的鱼摊最近,今天她起得早,鱼摊暂时也不缺人,于是难得想走正门进一次,好好看看菜市场的全貌。 第53章 这个菜市场是市中心最大也最综合的菜市场,商贩很多,没点时间还逛不完,江颂慢悠悠地从门口往里走,眼睛随意落在摊上的绿叶菜上。 早晨七点过,菜市场挺热闹,人头攒动,大多是中老年人,江颂一个小姑娘走在人群里还有点打眼。 也是在这样的人群里,江颂看见另一个更打眼的人。 她很难描述看见那人时的心情,但第一感觉是陌生,像去到一个全新的地方,见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可那人又不是陌生的,只是,在她的认识里,他不可能坐在那里的。 可他就坐在那,端正的,坐在低位,还穿着学校的夏季校服,头低着,在帮人称菜。 模样干净,书卷气浓,和菜市场的环境格格不入。 满是泥灰和污水的地上,齐书越坐在那儿。 成绩好的、家境好的齐书越,坐在菜市场的菜摊里,身边站着一位中年女人,很清瘦,和他有 六分像。 江颂看着他侧脸,和他还隔着点距离,他看不见这边,但她能看清那边的全貌。 她想到她和齐书越在这个菜市场里仅有的两次偶遇,现在看来,真的是偶遇吗? 他每次的理由都是来帮他妈妈买菜,现在看来,是买菜,还是卖菜? 班里的人都以为他家境算富裕,江颂不知道这话到底是从谁嘴里开始传出来的,但齐书越从没否认过,所以她也这样以为着,直到今天才发现,都错了。 她也曾以为他是全身心投入学习的好学生,所以对穿着打扮并不注重,周末也依旧穿校服。 现在看来,不是这样。 他和她,是一样的。 各种意义上。 她想起最后一次在菜市场里遇到他时他说的话,那时她想送他些海鲜,以感谢他愿意主动告诉班主任张啸翔欺负她的事情,但他没收,临走时说他得去帮他妈妈买菜,外面没有空位,他妈妈还在车上等他,他马上要去上补习班。 事实好像和他说的相差甚大。 江颂无声地转过身,换了条路走,她原本是要路过他摊前的。 每个人都有秘密,难以启齿的,不为人知的,她不希望自己的秘密被人知晓,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戳穿别人的秘密。 她就当从没在这个菜市场里碰见过齐书越。 反正以后,她们都不会再见面。 她给他体面,因为张啸翔那件事上,他也给了她尊严,好让她不用以受害者的身份去哭诉,而是直接以受害者的身份被保护。 第44章 金边宝螺 疯狂。 查成绩那天江颂去了网吧, 周围也是来查分的学生,身边有家长陪着,只有她是一个人。 成绩出来的前五分钟, 旁边人说好紧张, 父母轮流着安慰他说考不好也没关系, 尽力了就行, 江颂听的有些口渴, 站起来去柜台买水。 这个过程本来三分钟都用不到的, 但她磨了很久, 从走过去到挑选就花了三分钟了,去结账时又磨磨蹭蹭的,到付完钱, 已经刚好到点了。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是期待还是害怕, 一面向往不久以后的大学生活,一面又担心结果不尽人意。 从柜台往回走的时候, 周围那几个都查到分了,有人发出尖叫声, 跳起来和家人拥抱在一块儿, 大声喊着“576”, 有人崩溃大哭, 家长问他考多少分,他趴在桌上哭着回“505”。 江颂从他们身后路过,握在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她拿起来看一眼, 李迩给她发了条短信,他上一次给她发还是高考结束的第二天,回她那条短信的, 只回了个好,时隔十多天,他主动给她发:查到成绩了没。 江颂坐到椅子上,电脑的查分界面上已经输好了身份信息,她看着手机上李迩的名字,没回他,在一片热闹声中点了查询。 界面跳转,她的第一眼落在详细成绩栏上。 外语,129。 江颂在呼吸,从平稳,到沉重且急促。 她视线往上抬,看见总分。 603。 非常高的分。 但,离首都理工过去两年的分数线还差一点。 手机再次响起,张文萍给她打来电话,江颂看着屏幕上备注的“妈妈”两个字,没直接接,她又把其他科目的分数看了眼,在电话快要挂断时接通。 张文萍在打麻将,才上午十点,她又在打麻将了,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半点焦急和期待,像是随口一问,“查到没有啊?考多少?” 江颂唇抿着,隔了几秒才回,“603。” 张文萍不知道这个分数是高是低,于是在电话那头问旁边的麻友,“603分考的好不好啊?” 旁边人惊叹一声,“哎哟!高的不得了了!你们家姑娘这么厉害啊!” 张文萍还小声嘟囔了一句:“真的假的,她能考这么好?” 这些声音江颂全都听见了,包括碰牌声和麻将机运作的声音。 她不等张文萍说下一句话,“回来再说,挂了。” 说完就挂了电话。 她不认为张文萍真的关心她考了多少分,上次吃饭她就知道了,张文萍从来就没有对她抱过什么期望,女儿在她眼里,迟早都是要嫁人的,她不在乎她的理想和成绩,只在乎她能不能给自己找到一个好女婿,一个有钱的金龟婿。 这边刚挂,江华又打来电话,江颂眉头拧着,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电话一接通,江华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抢先一步开口:“603。” 江华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东西?” 江颂重复一遍,“603分。” 江华又愣住,过了一会儿才连着说了好几遍好,“考的不错,肯定能上榕城师范了。” 江颂眼睛无神地看着电脑上的数字。 榕城师范是普通一本,甚至是前年才从二本升上来的,目前在很多省份都还是二本招生,在一本院校里算下游了。 她的分,明明可以去一线城市的重点大学。 江颂敷衍着回了句嗯,找理由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手机屏幕重回和李迩的信息框的界面,距离他发来这条短信已经过去七分钟了。 江颂思索着打了一行字,又删掉,又打了一遍,再删掉,删删改改好几次,最后发过去的是和他问题毫无关系的一句话:京市还有其他不错的大学吗? 过了一分钟,李迩给了回复:很多。 他没问她到底考了多少分,只是静静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江颂告诉他:603分可以上哪些?我不太了解,可以麻烦你帮我看看吗? 李迩答应的很干脆:整理好了晚点发你。 江颂呼出一口气,终于放下点心。 还能去京市就行。 麻烦李迩这件事,她已经做的极为熟练了,从前还会觉得难为情和不好意思,现在已经熟能生巧了。 她想,李迩真是把她惯的不轻。 手机又响起来,陈姝铃用企鹅给她打了音频通话,江颂接通,陈姝铃兴奋的心情溢于言表,“颂颂!你考的怎么样!” 江颂看着自己的分数,很难说出这个答案。 就分数来说,她考的很好,是真的很好,算是稳定发挥中带点超常了。 可是就分数线来说,她考的不好,一点都不好,她上不了首都理工。 她声音没什么起伏,平淡地回:“……还可以。” 陈姝铃太过激动,一心和她分享喜悦,没空发觉江颂声音中的惆怅情绪,“我是想告诉你,我应该可以上首艺了!我考了541分!” 艺术生的分数线本身就低些,这个分已经超一本线二十多分了,她专业课考的也好,全省第三,首艺的大门几乎已经向她敞开了。 江颂真心替她高兴,“恭喜你呀铃铃。” “你怎么样?可以进首理吗?” 江颂垂眸,声音染上点情绪,但仍然牵强地笑,“应该不行,差了二十几分呢。” 陈姝铃声音卡住,“没事,京市学校多着呢,再找一所,你的分那么高,去不了首理,其他学校也是任你挑的。” 江颂接受她的安慰,她也知道事实如此。 “嗯,等我重新选院校,确定以后告诉你。” 这个确定,一直到填报志愿的前一天都没有准信。 中间那么长时间,江颂一直在跟江华和张文萍吵架。 为的还是学校那件事。 江华和张文萍一致认为江颂应该去念榕城师范,榕城师范对她来说只有优点没有缺点,离家近,学费少,好就业。 江颂人生第一次和他们反抗,“我要去上京市的大学。” 江华一掌拍在桌子上,他喝了酒,脸红脖子粗,“你去什么京市!你那分去京市能上什么好学校!” 江颂冷笑,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分有多高,却仍然固执己见。 李迩速度很快,查分当晚就把合适的学校打包发给她了,有几所她都觉得挺好,江颂冷笑一下,“我的 第54章 分去京市能上很多好学校。” 江华一听,气的更狠了,“你一个女的上再好的学校有什么用!你离家近点到时候找个工作嫁个人不就行了!你非要跑到京市去,京市的花费我可担不起!” 江颂最烦他们这样,明明是在谈学校,为什么非得扯到性别上,更何况,女生凭什么不能上好学校,凭什么她就得平庸一生,最后成为某某的妻子,某某的母亲。 她想为自己而活。 她不是非要去京市。 她是想逃出榕城,逃出这个家。 事关终身,她不可能妥协。 “学费和生活费我自己承担,不要你们花一分钱。” 张文萍开口:“那也不行,不可能的,你赶快死心,你知道京市多远吗?去了就当我白养你了,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房子里安静下来,江华又拿起酒瓶喝了一口酒,玻璃瓶子落到木桌上,发出清脆声响。 江颂眼睛冷冷看着他们,像沉寂千年的冰,最后平淡地说出一句话:“那你们就当我死在外面了吧。” 江华的巴掌在她预料之中,落到脸上时火辣的疼,伴随着暴怒声,“老子现在就把你打死!” 江颂被这力度打得偏了点方向,她强忍着痛,依然倔强:“那你打吧。” 江华作势要踹她,张文萍适时过来拉,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好了好了,你就听我们的,填榕城师范,就这一个选择,要么榕城师范,要么,填志愿那天你就别去了,直接去打工吧,打工的话我都随你,别说京市,西市东市我都不管你。” 江颂咬着牙,没回一句话,眼泪流出来,眼尾通红,夹杂着委屈和不甘,通通砸在地上。 无济于事。 张文萍真的做得到。 选择榕城师范,还有书可念,继续作对下去,张文萍和江华真的会送她去打工,到最后,她苦读十二年,换来的,只是一个高中文凭。 江华指着她说:“明天填志愿,那个填学校的回执条拿给我,我要确保你填了榕城师范。” 之前连学校都搞不清楚的人,现在居然还知道填完志愿会有回执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江华为了锁住她真是煞费苦心。 ——— 次日上午,江颂回学校填志愿,填在第一个的,是榕城师范。 按下提交的那一刻,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一片死寂,她第一次这么直观且透彻的理解一个成语,心如死灰。 就是这样的。 江华在学校门口等她,她麻木地把回执条递给他,江华看了上面的内容,露出满意的笑。 “早这样不就行了吗?非得跟我犟。” 陈姝铃昨晚约她今天填完志愿一起出去逛逛,她拒绝了。 她觉得自己现在没脸见任何人。 603的分数,去上一个分数线只有530的学校,任谁都会笑她是个傻子的。 只有江华和张文萍觉得满意。 她没把这件事告诉奶奶,甚至没敢跟奶奶说自己真实的分数,她怕奶奶生气,怕她情绪激动了影响自己身体。 所有的痛苦和挣扎,她一个人吞。 但好像,吞早了。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江颂再次身体力行的理解了一个词,目瞪口呆。 她收到的,是崇江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崇江大学,在海市,老牌双一流。 可她根本没填这个学校。 江颂反复确认了好几遍,她很确定,自己没看错,是崇江大学,录取人的名字是江颂,都没错。 可是都错了,她怎么可能收到呢? 是不是重名了,快递员送错了? 出学校的时候她没去查,因为已经笃定自己会上榕城师范了,可是现在是怎么回事? 江颂脑子很乱,她这时候才颤抖着打开手机,去网上查了志愿信息,同样的,崇江大学,通知书没寄错,就是她。 她从查学校的界面里退出来,手指颤抖间误触了信息,信息打开,直接显示了她和李迩的对话框。 李迩。 对,李迩。 除了李迩,她想不到其他人了。 一定和李迩有关。 江颂选择直接打电话给他,最高效。 电话接通,李迩像有预感一样,知道她会打过来,他懒懒地回:“收到录取通知书了?” 江颂声音有些哽咽:“是你,对不对?” 李迩反问她:“崇江?” 江颂的哭声从嘴角溢出来。 就是他。 她所有的情绪在此刻宣泄。 李迩静静地等待着,听着她的哭声渐小,逐渐平息。 “填榕城师范是家里人逼的?” 江颂哭声停了,但依然说不清话,她甚至忘了这是在打电话,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无助地点头,点完又哑声回了一句是。 “江颂,你的分可以去更好的学校,不要被你的家庭所拖累,埋没了自己。” 江颂再度哭出来,“所以…你给我改了志愿……?” 李迩回:“没给你改成京市的,不会怪我吧?”还没等她回,他又自顾自地说:“崇江比那几所都强,也更适合你,海市和京市差不多,都挺好的。” 江颂哭的说不出话,她怎么可能怪他,对她而言,其他地方,都和京市差不多,只要离家远,她都愿意去。 只要离家远。 海市无疑是个好选择,经济中心,机会众多,在那里,她同样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价值。 “可是…志愿不能改的,你…怎么做到的?” 李迩说的隐晦,倒也不是为了隐瞒些什么,是怕说的太透彻,她会愧疚,“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 江颂的声音有被泪水冲刷过后留下的颗粒感和鼻音,“…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这次我真的…没办法感谢你了……” 这份恩情真的太大了,她无力偿还。 李迩用带着玩笑的语气回她:“哎,以后慢慢还吧,可得争口气啊,你可是我这辈子投资的第一个人,别让我丢脸啊。” 江颂根本笑不出来,只是一味的哭。 李迩不说安慰的话,忽然问她:“瞒得过去吗?” 他指江华和张文萍那边。 江颂吸一记鼻子,“瞒不过的。” 李迩故作深思:“那怎么办呢,那你开学怎么去报道呢?要不然直接跑路吧。” 他说的随便,江颂却听得认真,认识这么久,她自然知道他话里哪句是玩笑。 “你什么意思?” 李迩笑着回:“一不小心给你买了个车票。” 江颂彻底愣住了,“什么意思?” “还一不小心给你找了个工作。” 江颂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人有够疯的,他怎么都不跟她商量一下就直接给她安排好了,她忍不住骂他:“李迩…你有病啊。” 李迩笑的更盛,“对啊,你不来看看病人?” 江颂觉得自己也疯了,不然她怎么会说好。 没办法,学校突然从榕城师范变成崇江大学已经是她此生经历过的最跌宕的剧情了,接下来做的所有事,都抵不过这份疯狂。 反正迟早要走,那为什么不早走?她对这里仅有的留恋只剩身在乡下的奶奶。 青春就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像今天一样年轻了。 第45章 白星宝螺 海市。 李迩给她买的是后天下午的火车, 关于这场“出逃”,同谋者还有奶奶。 江颂把一切都告诉了奶奶,老人听说了江华和张文萍的所作所为, 气得脸上的肉都在颤抖, 听说李迩为江颂做的事以后, 心里的气顺了些, 甚至还没等江颂说, 她就主动开口, 要她走。 要她听李迩的, 去海市,越早越好。 老人帮她给张文萍打了电话,说让江颂回老家陪她待上十天半个月, 张文萍虽然和婆婆关系不好, 但到底是长辈,她只能听着。 江颂收拾了行李, 用的是表姐送她的行李箱,是表姐用过两年的, 外皮有些刮蹭, 但质量依然好。 小小一只, 装下了她所有的物品。 她衣服鞋子都不多, 生活用品去了再买。 出发那天,奶奶陪她坐公交去火车站,路上紧紧牵着她手,像小时候带江颂出门那样, 生怕她走丢了。 只是,这回是要亲手送她出远门了。 奶奶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甚至克制着自己不舍的情绪。 她知道, 这里没有出路,江颂必须走,她不能成为孙女的负担,可自己又是她的软肋,她只要说一句,江颂一定会心软回头的。 所以一直到送她进站,奶奶都绝口不提何时回家,只说走远些,再走远些。 江颂也不回头,她知道回头就能看见奶奶眼中的泪,所以她不能回头。 她好不容易走到这里的。 绝对不能回头。 临进站,那只粗糙的手紧紧握着她,越握越紧,江颂看着陆续往火车站里行走的人流,拉着箱子的手松了松,然后落到奶奶的手背上,将她的手,慢慢往下推。 第55章 “奶奶,我走了……” 奶奶开口,声音哽咽,江颂看向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流了满脸的泪,“乖乖…在外面照顾好自己…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江颂唇角向下撇,酸涩的感觉从心里往外涌,“奶奶,你在家照顾好身体,别担心我……” 奶奶浑浊的眼被泪水洗红,江颂看向车站内,“快到发车时间了……” 分别在即,相隔两地,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奶奶最终还是没忍住,嚎啕大哭起来,“颂颂啊…你从小就没出过门,一个人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啊……你…你别给你爸妈打电话,他们打电话你也不要接,别回来…别回来……” 江颂的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如果可以,她真想带奶奶一起走。 背上受到一股力,奶奶把她往里面推,“快走吧…走吧……” 江颂频频回头,嘴里呢喃着奶奶,“你回家小心点,我常给你打电话!”最后一句是喊出来的,她被人潮簇拥着往里走,隔着玻璃看奶奶和她招手,直到再也看不见。 车程六小时,李迩给她买的是软卧,她全程都没躺下过,毕竟是第一次坐火车,还是一个人,环境鱼龙混杂,她眼睛都不敢闭一下,就这么紧绷着身体坐着。 火车声音轰鸣,始终往前行驶。 江颂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树影,心里涌起不知名情绪。 她正在前往,崭新的人生。 ——— 到海市是晚上七点半,李迩在外面接她。 出火车站,天已经完全黑了,灯光亮着,高楼大厦林立,江颂拖着行李箱走出来,仰头看夜景的繁华。 这就是海市。 她从未想过,有天她会来到这里。 不远处有人声,喊的是她的名字,她侧头,看见李迩朝她招手。 穿一身黑,皮肤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白,脖子上戴了金属制的项链,在热风中泛着光。 他在朝她走。 江颂屏着呼吸,胸口微微起伏。 将近半年没见,他没什么变化,但气质更成熟,更挺拔,还是那股懒散样,但痞劲更盛。 他走到她面前打一记响指,“好久不见。” 江颂回神,看着他眉眼,“…好久不见。” 李迩拿过她的箱子,“走吧,先带你去吃饭,饿不饿?” 江颂跟在他后面,“有一点。” “六小时火车是不是挺累?” 她诚实回:“还可以,我第一次坐,感觉还挺新奇的,看外面景色,看着看着时间就过去了。” 走到停车场,车子响两声,江颂看向李迩的左手,手心里拿着车钥匙。 走到那辆车的旁边,车内空无一人,她才再度看向李迩,“你…开车?” 李迩拿着钥匙在她面前晃悠两下,单挑眉,一副“怎么了”的意思。 江颂一时间还没能接受李迩已经会开车了的事实,她始终觉得,他们俩都还只是个刚毕业的高中生。 “你…有驾照吗?” 李迩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里,又绕过来给她开车门,“四月份拿到的。” 四月,她在备战高考的时候,他居然有时间去学车了。 江颂坐副驾,她第一次坐,并不知道要系安全带,坐稳后就双手放在腿上目视前方,乖乖等他开车。 李迩看了眼右面,顺带着瞥了她一眼,“安全带。” 江颂一时没听清他说的话,“什么?” 李迩干脆探身过来帮她系。 距离拉近的那一刻,江颂闻到他身上的冷香,他的脸就在她眼前,那么真切。 近的不能再近了。 她右边肩头贴着他肩膀,夏天的衣服薄,她能感受到他体温的热。 咔哒一声,安全带插入卡扣,李迩坐回去,江颂的脸在升温。 车子开始行驶,江颂的手绞在一起,心乱如麻。 开了一段时间,李迩察觉到她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他被她逗笑,说些放松的话。 “你别紧张啊,我虽然拿到驾照才四个月,但车龄两年了。” 他以为她是因为坐他的车紧张。 不是的。 她是为刚才他贴近的举动而紧张。 但李迩的这句话无疑将江颂的紧张推向另一个高峰,她计算着时间,两年,那就是他十六岁的时候。 他十六岁就开车了! “你未成年就开车!” 李迩笑的肩膀都在抖,“那时候在伦敦,英国16岁就能考驾照了,有证驾驶,我是守法好公民。” 江颂呼出一口气,她以为他也玩叛逆那一套。 李迩扯开话题,开始和她谈正事,“没给你找房子,开学前住我那儿,行吗?” 江颂咬下唇,“不方便吧…我自己找一个吧……” 李迩打着方向盘,“我月中就飞伦敦,这段时间会经常和朋友去玩,应该不常在房子里,基本算是你一个人住,放心。” 他以为她说的不方便是担心自己会欺负她,于是说他不常待在家里让她心安。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住你家太麻烦你了,我还是自己找地方住吧。” 恰好遇到红灯,李迩把车停稳,转头正面和她说话。 “你去哪儿找?找房子需不需要时间?没找到的这段时间里你住哪儿?就算你现在就能找到,离崇江开学只剩二十多天了,你只租一个月,有人愿意租给你吗?” 这是实话。 江颂低头,嗫嚅一句:“……我说不过你。” 谁知李迩下一秒就抬起手,指节在她侧额处轻轻敲一下,“你倒是能气死我。” 江颂摸上那块儿皮肤,皱着眉看向他,模样还挺像那么回事。 李迩嗤笑一声,“江颂,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江颂思索着他这句话里的态度,不知道是调笑还是指责。 “你在我这有八百个情绪,到别人那儿怎么就成了受气包呢?你要是在别人欺负你的时候用现在这个表情瞪回去,还有我什么事儿啊。” 江颂确实是被他惯坏了,所以现在敢继续跟他顶嘴:“……所以没瞪回去啊,得衬着你用处大呢。” 李迩还是笑,江颂居然从他语气里听出来几分宠溺的意味,“行,就跟我这撒泼吧。” 说话的功夫里,车也开到吃饭的地方了,在一个独栋的洋房里,是家本帮私房菜,装修从里到外都带点民国风味。 李迩提前订了位,到了直接点菜。 他让她点菜,江颂点了两道没听过的菜名,剩下的交给李迩。 等菜期间,李迩问她:“是不是有段时间没跟陈姝铃她们联系了。” 江颂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 是挺久没联系了。 她这个朋友做的挺不够意思的,到现在都没告诉陈姝铃自己最终上了哪所大学,也到现在没问,陈姝铃有没有如愿考进首艺。 她那时候一直被家里的事影响着,心情也差,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了,所以不想和外界沟通,再后来,又找了份兼职,在饭店里当服务员,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又没 时间去和她联系。 “她…怎么样?” “考上首艺了。” 江颂放下心,她如愿了就好。 李迩继续说:“她问我你的情况,我说不知道,你自己抽空跟她说。” 江颂点头。 “唐斌尧也在海市。” 这倒是她没想到的,“他在哪个学校?” “海体。” 服务生端上来一道菜,色香味俱全,江颂咽一下口水。 “我去伦敦以后,你有什么事,也可以找唐斌尧,崇江和海体很近。”他把那道菜移到她面前,“吃吧。” 江颂也不客气,直接下筷子了,确实是饿了,吃完午饭到现在,她什么都没吃过,水倒是喝了不少,在火车上闻到别人的泡面香,馋的不行。 吃了两口,她突然想起来李迩说的一句话,那句话一直被她忽视了,当时满脑子都是考上崇江的难以置信和要来海市的喜悦,完全想不起来他说的那一句。 “你之前说,给我找了个工作,是什么?” 李迩看着她,脸上是顶光投下的阴影。 “家教,教一个初中生数学。” 第46章 白眼宝螺 晚安。 住进李迩家一周, 李迩晚上没回来过,夜晚是他们的狂欢,他沉溺于酒精、音乐和灯光里, 偶尔两次回来过, 是白天酒醒的时候, 日子过的昼夜颠倒, 人却一点都不颓, 估计是习惯了这种时差了, 他去英国, 总要习惯的。 关于他说的那份家教工作,江颂在来到海市的第二天就开始做了,教学对象是个即将上初二的小女生, 有点小叛逆的那种, 她教她的第一天就被来了个下马威,小女孩挑染了几缕银灰色头发, 扎着双马尾,顶着张萝莉脸, 说的话倒是娇蛮的很。 说她前几任家教都是特级教师级别的, 教龄起码二十年, 他们都管不住她也教不好她, 让江颂还是趁早走吧,又问她谁介绍她来的,江颂很坦诚地报了李迩名字,小女生一下子噎住, 看着挺怕李迩的样子。 第56章 江颂不知道她和李迩是什么关系,看年龄,应该是兄妹吧, 但长得不像。 补习时间是每天上午九点到十一点,薪资很高,一小时两百,一天四百块钱,是她在饭店里端十天盘子才能挣到的。 一直干到开学,不仅能挣到这学期的学费,还能额外挣点生活费。 李迩去英国的前一天难得没出门,他早上才回来,那会儿江颂刚好要去做家教,一下楼就看见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头靠在上面,双眼闭着,看着挺累的,听见江颂下楼的动静,他偏头看了眼,两人对视上。 江颂朝他走过去,闻到他身上浑浊的酒气,人倒是没醉,但双眼微红。 李迩看了她很久,江颂也不说话,站在那,静静等他开口。 八月中,暑气重,空调才开了没一会儿,室内温度还没降下来,空气有些烧人,江颂穿的及膝的连衣裙,是用做家教挣来的钱新买的,头发已经长到胸前,脸上干干净净,眸子清亮。 她和刚来海市的那天一样,又有些不一样。 具体是哪,李迩说不出来。 “去做家教?” 他开口,声音有些哑,荷尔蒙的气息明显,分明是坐着的,却给人强烈的侵略感,像有一双无形且巨大的翅膀笼罩着她。 “对。” 李迩揉了揉眉心,坐起来,“她听话吗?” 这个“她”不言而喻,指的是她教的那个小女生。 江颂推测他们两指定沾亲带故,所以不能直接断论听话还是不听话,说听话,显得女生像个玩具或宠物,说不听话,又像在给李迩告状。 “她挺怕你的。” 李迩笑了,“没为难你?” “为难了。” 不告状不代表要替她隐瞒,而且这是李迩问的,她只是诚实回答。 “那就为难回去,那是我侄女,我表姐的女儿。” 江颂有些惊讶,他们两只相差四岁,辈分倒是差了一轮,她还以为他是她哥哥,不过也是,哥哥和舅舅相比,还是舅舅更有压迫性,也难怪小孩怕他。 “我还拿着别人工资呢。” 江颂看着李迩反复揉眉心的手,朝厨房走,想给他倒杯水。 李迩看着她背影,“你是老师她是学生,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顾虑这些,她不听话,多罚几套卷子就行了,她妈还会感谢你的,她多花时间去写卷子,就少了时间出去鬼混,我姐得省不少心。” 江颂不知道那小朋友平时到底有多叛逆,才能让李迩称她出去玩是“鬼混”。 她把水递给李迩,他说谢谢,仰头喝了一大口,江颂看眼时间,拿起帆布包,“我得走了,你休息会儿吧。” 李迩默不作声。 ——— 江颂回来是在中午十一点半,李迩家和女生家离得很近,她坐地铁只要坐一站,开车只要十分钟的,李迩本来说派司机送她,被江颂拒绝了,她总得去学习和尝试新事物,现在开始学着乘地铁,也方便认路,她还要在海市待四年,也可能更久,很多东西都要去感受和习惯的。 回来的时候李迩在房间收拾行李,江颂上楼放东西,又下楼倒水,过程中听见他接了两个电话,都是约他今晚出去玩然后被他拒绝的。 在又准备上楼时,江颂被他喊住,她端着杯子回头,李迩朝她勾手。 她走到他房间门口,看见他床铺整洁,行李箱差不多收拾好了,就那一个行李箱,带的都是夏天的衣物。 “你没睡觉吗?” 李迩把箱子合起来,“晚上再睡,明天飞机上有的睡。” 江颂噢一声,“叫我有事吗?” “晚上时间空出来,带你出去玩一下吧,来了这么多天,一直没空招待你。” 江颂摆摆手,胳膊抬起时手背带动了裙摆,“你忙的你的就行,我玩不玩无所谓的。” 李迩蹲在地上,微微仰头看她,“真的不要吗,我明天就走了。” 江颂的心脏忽然软了下,像刚做好的棉花糖,被狂风渐渐吹消散,化的一塌糊涂。 李迩看她犹豫,偏要从她嘴里听到想要两个字,他站起身朝她走过来,笑里都带着点坏。 “其他人约我出去玩都被我推了啊,我现在只约你一个人,真的不要?” 在某些方面,李迩真的是高手,三言两语就能把她的心撩拨的蹦蹦跳跳,她也有点没出息,自动就能把他说的话再美化一遍。 他是这么说,落在她耳朵里,就直接理解成了他拒绝了所有人,把出国前的最后一点时间独独留给自己。 怎么让人不心动。 李迩还在等她回答,江颂低下头,说好。 他们在太阳落山以后才出门,吃完饭,李迩带她来了这城市最繁华的地段,他们并肩在江边行走,吹夜里的热风。 江对岸的建筑发着光,江上的邮轮也发光,大城市,样样都是明亮的,前途也是。 暑假里,游客挺多,挤在栏杆边拍游客照,走两三步就看见有人拿着相机自称摄影师,说帮忙拍照,张口就是十元一张。 他们沿着栏杆走,越往前越偏离最佳观景点,人也越少,突然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拦住他们,说看他们模样特别般配,要帮他们拍张照,江颂知道这是他骗生意的话术,一遍摆手一边往旁边走,不想花这个冤枉钱。 李迩忽然拉住她胳膊,说那就拍一张吧。 江颂怔愣地看 着他侧脸,江风拂过,他额前的头发被吹乱。 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李迩带到栏杆边了,背后就是江。 这里并不是一个适合拍游客照的地方,背面的标志性建筑有些侧,没办法拍完全,但胜在人少,拍出来不杂乱。 摄影师已经举起相机了,瞄了几眼镜头,让他们靠近点,江颂不知道该怎么站,她很少拍照,除了李迩和陈姝铃拍她的那两次,就是中考和高考收集信息需要拍照,面对镜头,她还是紧张。 “再靠近点嘛,你们隔得太远了,是不是才在一起还害羞啊。” 摄影师显然是误会了他们的关系,江颂脸像火烧一样,刚想解释他们不是情侣,下一秒肩上突然多了一只手,李迩揽住了她的肩膀。 江颂先看向他手,又看向他侧脸,李迩神色自若,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微微勾唇,问摄影师这样行不行。 “哎对,来,女生看镜头,我数三二一啊。” 李迩突然低头,在她耳边低声说:“看镜头。” 江颂机械地转头,她的意识和动作已经没法匹配上了,完全是靠肌肉记忆的那种。 咔嚓一声,闪光灯亮起,照片慢慢打印出来,摄影师一边把照片递过来,一边说一张二十。 江颂这时候反应过来,反问他:“别人都是十块一张啊,你为什么收二十?” 摄影师嘿嘿地笑,“单人一张十块啊,情侣照都是二十。” “可是我们不是……” “钱给你,照片给我吧。” 江颂的话被李迩打断,他已经伸手给钱了,摄影师把照片给他,拿了钱转身就走,江颂看他又去坑骗下一个人,又看向李迩。 她想说他们不是情侣的,可李迩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 她有自己的小心思,既然他不说,她也不点破, 就当这一刻,他们就是了。 反正旁人都不知晓。 李迩把照片递给她看,照片上他勾唇笑,稳定发挥的帅,而自己眼神呆滞,是还没从情况里反应过来的懵懂和茫然,他胳膊搭在她肩上,手垂在空中,拍出来,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照片右下角有日期。 2009/8/13 他们的第一张合照。 李迩把照片给她:“留个纪念吧。” 江颂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放进帆布包里。 他们继续往前走,踏上跨江的桥,观光巴士从旁边经过,上面的人发出欢呼的笑。 一路上他们很少聊天,只是并肩安静地走,偶尔看见点好玩的,李迩会喊她看,多余的话再没有了。 走的是回李迩家的方向,将近九点,远离了景点,人也就稀少了,半现代半民国的街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路灯照的人影长长。 李迩忽然开口,“我明天九点的飞机,七点就走,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江颂一直没问过他这些,也不愿意提这件事,好像不问,他就不会离开,可现在他自己说了。 “…好。” 她不会送的。 她不想看他离开。 “唐斌尧开学比你早两天,我让他陪你去报道,开学事情多,你一个人不行。” “…好。” “我书房里的电脑你拿去用,我不带走,放那儿也是积灰,你在学校用的上。” “…好。” “经济方面有困难直接跟我说,你家里的情况我清楚,说难听点,他们不太可能给你钱的,找我,不算白给,算借你的,自己挣了钱还。” 第57章 “…好。” 走着走着就到他家院子门前了,李迩突然停下来。 “江颂,你不开心吗?” 江颂垂着头,声音有些哽咽,“没有……” “那,笑一下吧。” 她抬起头,喉咙发紧,是笑不出来又逼着自己牵起笑容的勉强,唇向上勾,眼里有泪光。 李迩点一下头,伸手开门,“进去吧。” 进了房子,他们就要真正分别了。 他回房间,她上二楼,一觉醒来,房子里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他们站在楼梯口,一个向左,一个向上。 “晚安。” 李迩在她背后说。 江颂肩膀有些颤,不回话。 往楼梯上走了两步,那两步走的十分艰难。 三。 二。 一。 她在心里给自己倒数,也给自己打气,最后下定决心,转身,从楼梯上跳下来,落到李迩面前,裙摆摇晃。 李迩被她突然的动作晃了神,伸出双手接住她,江颂跌入他怀抱里,顺势抱住他腰,脸埋在他肩膀,呈现一个紧紧相拥的姿势。 她带着哭腔,“李迩…下次见。” 李迩愣了一下,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两下,回抱住她。 “下次见。” 江颂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所以在得到回应以后就立刻抽离,脱离李迩的怀抱,她垂着头,不让他看自己落下的眼泪,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回应他的上一句话: “晚安。” 第47章 玛丽亚宝螺 报道。 李迩出门时是七点零三分, 江颂六点刚过就醒了,她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总是突然惊醒, 每次睁眼都偏头看看窗户, 确定天还没亮时才安心闭上眼, 天没亮, 李迩就还没走。 五点醒了一次, 六点过又醒了一次, 这次以后就再没睡着, 天已经亮了,不知道李迩什么时候起床去赶飞机。 她躺在床上,双眼看着天花板, 听见楼下拖动行李箱的声音, 院子门被打开,接着是车后备箱被关上的声音, 然后是车门,再过一会儿, 车子从水泥路上轧过, 留下轰鸣声。 李迩走了。 她没问他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他也没说。 但她想, 只要她在海市,他总有回来的那天。 日子照常过着,和李迩走之前也没什么区别,她一个人住在他的房子里, 上午去做家教,下午再去给自己找兼职。 这份家教工作赚的钱虽然多,但交完学费, 她就分币没有了,生活费还是得赚的,再说,她还有其他安排,处处都要钱。 开学前夕,江华和张文萍终于发现不对劲了,奶奶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江华明天要回家来找她了,事情估计是瞒不住了,江颂没有一点担心和害怕,冷静地对奶奶说没关系,她直接给江华打电话吧。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江华问她人在哪,在不在奶奶家。 江颂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因为确定江华找不到她也拿她没办法,所以并不害怕说实话,“你明天别去奶奶家了,我不在。” 江华暴怒的声音立刻传来,“你再给老子说一遍!你现在在哪!” “我不想告诉你们我在哪,我不会上榕城师范的,以后我的学费和生活费也不需要你们给,放假我会回家看奶奶的。”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老子报警也要找到你!” 张文萍比他有人性点,知道来硬的不行,直接抢过他手机,苦口婆心地劝江颂:“江颂啊,你听妈妈说,外面世界太复杂了,你还小,你听妈妈话,跟妈妈说你在哪,你回家来啊。” 江颂对江华和张文萍的态度多少还是不一样的,这个妈妈虽然不太称职,重男轻女太多,但也是怀胎十月把她生下来又抚养她长大,感情还是有的。 江颂叹口气,语气有些无奈,“妈,我不回来,我能照顾好自己。” 江华在旁边听着,又冲她喊:“你不回来你就死外边!永远都别回来!” 张文萍尖着嗓子让他闭嘴,转头又变了语气跟江颂说话:“你不回来就不回来,那你起码告诉妈妈,你现在在哪啊?妈妈也好放心些,你在外边是去上学还是上班啊?” “…上学。” 张文萍套出来一点话,紧接着想套更多,“那你现在是在哪里啊?” 江颂不告诉她,“奶奶知道我在哪,你想知道的话,去问她吧,如果她愿意告诉你的话,另外,奶奶知道我的学校,报警没用的。” 后面那两句话是说给江华听的,他说报警找她,是真的干得出来。 江华继续骂 她,一句比一句脏,诅咒的话张口就来,好像她不是他女儿一样。 张文萍怕他再骂下去江颂就真的不回来了,连声说那就这样,之后挂了电话。 江颂长叹口气,她早知道会有这天,还庆幸江华和张文萍发现的算早,她能在李迩家一个人处理,要是去学校以后接到这通电话,不知道室友会怎么看她。 唐斌尧开学时间早些,他去学校报道完的当天就约江颂出来吃了个饭,吃饭地点就在大学城里面,离崇江还挺近的,但江颂没过去看,吃饭中途他两还给陈姝铃打了个视频,接通的时候陈姝铃很惊讶,她这时候才知道江颂去了海市,心里对她的爽约和长时间的冷漠还有些怨气,江颂跟她道歉,和她说等安顿下来以后再把事情经过告诉她。 她本来是打算在学校安稳以后再告诉陈姝铃的,毕竟万事都有变数,她身后还有江华和张文萍这两个定时炸弹。 学校报道那天,唐斌尧陪着江颂,李迩叫家里的司机送她去学校,唐斌尧在学校门口等她。 附近两所大学都在那两天开学,人挺多,学校门口刚好有个红绿灯,路堵的不行,一百米开了快十分钟。 江颂趴在车边看,崇江大学的门牌渐渐显现出来,大理石上的红字龙飞凤舞。 这就是她的学校。 太阳很大,唐斌尧站在树荫下,车子限流,没办法开进去,江颂让司机把自己放在路边就行,她走进去,让司机直接回去吧。 人太多,唐斌尧根本没看见她,还是等她走到他面前两米时才发现的。 “哎江颂,我才看见你,我帮你拿。” 江颂的行李不多,就一个行李箱和一个包,李迩说把电脑给她用,她今天没带,准备有需要的时候再去拿。 她假期里加了学校的新生群,学姐告诉她床垫和被子那些学校超市里都有的卖,所以她没再准备,只自己单独买了被套,提前洗干净了带过来。 “你是不是等很久了?” 江颂问唐斌尧,他脖子上有汗流下,脸上是爽朗的笑,和夏天的阳光倒挺配,“没有,才来没一会儿。” 报道要忙的事很多,又要体检又要领书,还得去找自己宿舍,把床给铺好。 体检也得排队,她体检的时候,唐斌尧帮她去领书,两人差不多时间完成,之后再去买床垫和其他生活用品,一起带回宿舍。 报道这天宿舍楼不设限制,所有人都能进,她宿舍在三楼,没有电梯,唐斌尧一手拎箱子一手扛床垫给她送上去,也只送到了门口,极有绅士风度地没进女生宿舍,送完去宿舍楼下等江颂。 宿舍有四个人,江颂来的时候其他三人都在了,宿舍名单是早就出来了的,她们早就在新生群里加上好友聊过天了,彼此并不陌生。 室友都挺好相处,一个是本地人,另外两个是南方人,都是爱打扮的姑娘,时髦漂亮,脱离网络站在她们面前,江颂还有些紧张。 海市本地的那个叫季倾,性格大大咧咧,一看见江颂就跟她打招呼,情商很高,挑着人身上的优点讲,夸她皮肤白,夸她眼睛大,连朴素的打扮都能被她夸成是极简风。 睡江颂隔壁的女生叫向语琦,她昨天就来宿舍了,人很勤快,也爱干净,来了以后一声不吭地把宿舍打扫了个遍,还帮她们也把桌子椅子给擦了,全部干完才云淡风轻地说一句顺手。 剩下那个女生叫佟童,性格和江颂挺像,都是内向的,人比较腼腆,容易害羞,从家里带了些特产来,她妈妈陪她一起来报道,刚给她铺完床,还热心地问江颂要不要帮忙。 新生活的开头好像比江颂好很多,至少,未来要一起生活四年的人,都是不错的人。 新的环境里,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没有人嫌弃她的家境,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她不会再被嘲笑和孤立,取而代之的,是友善和夸奖。 考虑到唐斌尧还在楼下等着,江颂只简单把床铺完就下楼了,行李箱放在宿舍里,等回来了再收拾,临走前室友约她晚上一起去食堂吃饭,她说好。 下楼时刚好十二点,九月初的海市十分闷热,唐斌尧背后的衣服被汗湿,热的有些难耐,江颂心里过意不去。 第58章 “唐斌尧,不好意思啊,让你等这么久,我们去吃饭吧,我请你。” 她一边说,一边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他一张,纸巾散着香,隐约消散了点暑气。 唐斌尧擦着汗,“小事,报道都这样,你这都算快的了,我那天花了可长时间了,忙完一天我爸都差点中暑。” 江颂冲他笑,“你想吃什么?学姐说学校外面有条美食街,有很多好吃的,我们去那儿看看吧。” “就去食堂吃吧,你下午还得回来收拾东西。” 江颂知道他是怕麻烦自己,也不想让她破费,食堂是最便宜的,但他今天帮了自己这么多,她怎么都得感谢他一顿,“走吧,我想去美食街看看,食堂未来要吃四年呢,我室友刚刚还约我晚上一起去食堂吃饭,中午我们就去外面吃吧,刚好我这段时间做家教挣了点钱,可以请你吃大餐的。” 唐斌尧只好同意。 美食街在学校后门,中午许多新生和家长来吃,他们选了人稍少的一家炒菜店,点了两菜一汤,味道说不上多好吃,但挺家常,很下饭。 吃完饭他们就此分别,剩下的只剩收拾行李,不用再麻烦唐斌尧了,他直接从美食街回学校。 崇江有晚点名的习惯,下午四点安排了这学期第一次晚点名,江颂和室友一起去教室,见到了未来四年的同学和辅导员。 她学计算机专业,男女比例严重失调,辅导员带六个班,六个班的人加起来才不到五十名女生,她们班总共八个,刚好凑齐两个宿舍。 八个女生约好了坐一块儿,第二排的位置,整整齐齐坐一排,不少人往这边看。 从晚点名开始到结束,江颂都有些恍惚,她很久没在教室坐过了,上一次坐,身边还都是对她多有偏见的同学,这一次,换了一群新面孔,善意的目光明显,七个女生,处处都想着她,她坐在最旁边,她们聊天也不会冷落了她。 真好。 这意味着,在这个新的环境里,她终于有机会去结交新朋友了。 新的,好朋友。 第48章 瓷白宝螺 晚安。 江颂开学, 家教的小姑娘也开学了,补课时间改到了周六和周日的上午九点。 她们专业大一的课比其他专业都多,每天都有早八, 晚上没课, 早起对她来说不难, 她在家看鱼摊都得早上五点就起床, 晚上空余的时间刚好够她去做兼职。 她找了份便利店的工作, 店就在学校里面, 上班时间是晚上六点到十点, 一小时是十一块钱,一个月下来,能赚笔丰厚的生活费, 这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合适的兼职了。 在便利店当收银员, 接触的人很多,都是学校的学生, 正处于青春躁动的阶段,常有男生找江颂要联系方式, 都被她拒绝了。 上了一周课, 江颂的时间被安排的满满当当的, 几乎没什么时间去逛学校, 每天食堂教室宿舍三点一线。 周五那天,她从便利店下班回到宿舍刚洗完澡,手机响了一下,她看过去, 收到一条好友申请,来自班级群,申请人:徐徵阳。 江颂立刻同意了, 这人是她们班班长,现在加她,估计是有什么事,再加上学校许多事情都得班长经手,包括一些重要通知,加上了也方便以后。 同意以后她就去洗衣服了,洗完回来发现徐徵阳给她发了条消息。 —“你好,我是徐徵阳,没有打扰到你吧。” 后面还跟着一个企鹅的emoji。 江颂回他:“你好,没有的。” 回完想了半天这样会不会显得有些冷漠,但紧跟着徐徵阳又回了,她以为他有事要说,结果只是找她闲聊。 —“你在便利店做兼职吗?” 江颂回是。 —“我就说今天在便利店看见觉得眼熟,戴着口罩和帽子还不太敢认。” 她想不起来今天在便利店里有没有见到过徐徵阳,她对他的外貌并不熟悉,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加上便利店进进出出的人许多,她没空看他们的脸。 话说到这,江颂还有点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了,她们实在不熟,她以为,这样的闲聊是朋友间才有的,她们只是普通同学,仅仅比所谓陌生人多见过几次面,对对方的了解也仅限于姓名。 徐徵阳很自来熟,一个人都能说一堆,江颂这句还没回,那句又发过来了。 —“报道那天你好像没来领书哎。” 江颂回想,报道那天是唐斌尧帮她领的书,她那时候在排队抽血。 —“是我朋友帮我领的。” —“是不是一个很高的男生?他也是我们学校的吗?” 他说的应该就是唐斌尧。 —“不是,他是隔壁体校的。” 江颂以为,话聊到这就该结束了,但徐徵阳的问题问也问不完。 —“你们之前就认识吗?” 江颂微微皱眉,思索间向语琦拿着袋饼干从背后放到她桌上,胳膊从她肩膀上横过来,江颂下意识把手机翻了一面,她觉得和徐徵阳聊这些很奇怪,莫名地心虚,不想让别人看见。 “颂颂,给你这个饼干,我感觉很好吃。” 江颂朝她笑,“谢谢你啊。” 她在手机上打字,打打删删,最后发出一个长句。 —“我们是高中同学,时间不早了,我明天有事得早起,先不聊了,拜拜。” 而徐徵阳给她回晚安。 江颂捏捏眉心,她在这时,忽然很想念李迩,他就不会这样问来问去,不会让自己觉得不舒服。 这一周事情太多,她的生活忙碌且充实,以至于思念他的时间少之又少,联系更是没有。 他这个时候在干嘛呢? 手机还停在企鹅聊天的页面,李迩的名字在最上方,她前段时间刚探索到的新功能———置顶聊天。 江颂点进和李迩的对话框,又点他头像,李迩已经很久没更新过动态了,他的头像没变过,一直是白sir那张照片,不知道白sir有没有跟着他一起去英国。 网名也没变,还是大写的l。 个性签名也…不对,江颂刚从他的资料卡界面退出来,又点进去,他的个性签名变了,不再是那串含义不明的数字,取而代之的是四个字母——“synt”,像是随便打上去的四个英文字母,但又隐约有其含义,江颂不懂。 她看不懂他写的这些东西,就像她看不懂他这个人,他给她看见的好像永远是他想让她看见的那一面,有关他的真实生活,她好像一无所知。 他在她面前永远风度翩翩,永远运筹帷幄,相比于她,各方面都成熟稳重的多,但他发的那些动态里,那些照片里,他又纵情享乐,游戏人生。 她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她又回到聊天页面,聊天框里她们的上一次聊天还是李迩去英国之前,她手指无意识地点开了键盘,看了半天又不知道打什么字好。 身后忽然传来季倾的声音,“颂颂,你去不去?” 江颂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手机屏幕发了三分钟的呆了。 “啊?去哪?不好意思啊,我刚刚没注意你们在说什么。” 季倾给她解释,“我们说明天一起去逛街,刚好一起在外面吃顿饭,算是我们宿舍这学期第一次团建了,你也去吧。” 明天是周六…… “但是我上午得去做家教哎,十一点才结束,回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估计没办法去了。” 向语琦趴在椅背上回她:“刚好啊,你家教结束以后我们刚好去吃午饭,吃完去逛街,时间刚刚好。” 其他两人附和着点头。 江颂觉得说的有道理,但是…… 她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神情复杂,季倾看出她的犹豫,主动问她有什么顾虑。 江颂决定坦白。 “就是…我生活费不多,外面的吃的应该挺贵的,我应该不太能吃得起,然后逛街的话,我也不买东西,去了会扫你们兴吧,我还是不去了。” 季倾走到她旁边弹她额头,“那我们就吃便宜的啊,便宜的说不定还好吃点呢,这有什么,而且不买东西有什么扫兴的,我也不一定买呢,你不买说明外面的东西不行,没让你喜欢上,大家就是一起逛逛一起聊聊天嘛。” 说完她还觉得好玩,又捏一下江颂脸颊,“你怎么这么实诚,人家都怕被人知道自己没钱,你怎么一下就说出来了,哎我就喜欢你这样。” 佟童把手机递过来,让江颂看上面的内容,“我都找好店了,贴吧里说这家店很好吃,最主要是便宜,而且拍照好看,那种日式小食堂的感觉,哎我还没吃过日本的吃的呢,我们去吃这个吧。” 江颂看着手机上的图片,是那家店的照片,装修的确实挺温馨,“那…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她眉眼弯弯,才洗完的头发蓬松,头顶有些炸毛,穿着粉白色的睡衣,身上透着沐浴露的香,整个人说不出的柔软。 第59章 被善意包裹时,她愿意敛起心中的刺。 明天的行程就这么说好了,被她们三个打了岔,江颂都快忘了刚刚心里还在想着李迩,她低头看回自己手机,这一看差点惊叫出声来。 刚刚说话的功夫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指误触了键盘,居然莫名其妙地发了个“m”过去,时间是三分钟前。 李迩会不会觉得她有病? 李迩应该就是会觉得她有病。 因为就在刚刚,他发了一个问号过来。 江颂觉得自己打字的速度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她连忙给自己解释:“刚刚在跟室友聊天,手不小心按到了,不好意思。” 李迩很快就回: —“你的意思是,聊天的时候,手不小心点进了企鹅,又不小心点进了聊天框,又不小心发了个m给我,是这样吗?” 江颂脸通红,她确实是不小心发过去的,但点开聊天框是有心的。 她干脆两眼一闭,直接蛮横地回:“是这样的。” 而李迩给她发了句语音,她回头看了眼室友,随口扯了个谎,说出去给家里人打个电话,然后走出宿舍,轻轻带上门,走到了楼梯边上。 她这时候忽然觉得,明天逛街也不是什么都不想买,好像,还差了一副耳机。 确定旁边都没有人后,她把手机音量调小,把手机放到耳边,然后点开了李迩发的那条语音。 走廊寂静,李迩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入耳是他不加掩饰的笑声,低低沉沉的,听的江颂心里酥麻一片,是太久没听过他声音了,现在听见以后才发现,自己好像比想象中更想他一点。 笑声完,他喊她名字,“江颂,我是傻子吗?” 语音里她还听见砰砰的声音,江颂没理会他这句话,好奇地问:“你那边什么声音啊?你在干嘛呀?” 李迩先是问她在宿舍还是哪儿,她回他说在走廊上蹲着。 他又问她,一个人吗? 她说是。 下一秒,视频打来了。 江颂手一抖,手机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她没想到李迩会用这么直接的方法来告诉她他在干嘛。 手机一直响,她紧张又迫不及待想接通,但又想着要矜持点,否则也太明显了。 视频一接通,李迩的脸就出现在屏幕上,他鼻尖有汗,头发微微乱,离屏幕很近,江颂的心脏像他发的语音里的那个声音一样,砰砰砰的跳。 她也离得近,摄像头只照到她上半张脸,眼巴巴地望着他。 李迩把镜头翻转一下,给她看他周围环境。 他在一个室内篮球场里面,脸上的汗估计是刚打完,摄像头扫过一圈,最后又翻转回来,“在打球。” 他又看眼她,“你蹲走廊干嘛呢?” 江颂保持蹲着的姿势,“听你的语音啊,在宿舍里不太方便。” 李迩又笑,“告诉你个秘密,语音可以转文字的。” 江颂不知道,之前没人给她发过语音,她第一次收到,“真的吗?怎么转啊?” “你长按 语音条就看见有选项了。” “那我下次试试。” 她看着屏幕里李迩的脸,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稀奇了,难得他还有欲言又止的时候,江颂笑着问他:“你干嘛啊?” 李迩用毛巾擦了把汗,“算了,回头给你买副耳机再说吧,马上到我上场了,挂了,早点睡,晚安。” 他说的挺匆忙,看样子确实急着上场,但依旧没挂视频,等江颂先挂。 江颂下意识地和他说晚安,说完才想起来,英国和国内有时差,她不知道李迩那边现在是什么时候,但肯定没到说晚安的时候。 但她还是说了。 有些晚安,并不是真的晚安。 第49章 寺町花仙螺 开心。 九月底, 江颂的周末彻底充实起来,崇江大学高材生的身份给她提供了便利,她又找了两份家教工作, 周六和周日的下午也有事可做了, 还是教数学, 不过教的是两名小学生, 内容比较轻松。 找到这两份家教工作以后她就辞了便利店的兼职, 到底才大一, 她不想让自己太累, 还是想留点时间来享受最后四年校园生活的。 那天逛街,她买了副耳机,之后一直期待着李迩再找她聊天, 但他没发过信息过来, 不知道是因为时差还是其他。 江颂并不为此忧愁,她最近忙着学习一个新技能。 女生都爱漂亮, 上了大学的女生也都开始注重打扮起来,室友平时都有化妆的习惯, 有时淡妆有时浓妆, 美的各式各样, 江颂的身份是夸奖者。 她会在每个人化完妆后夸赞她们漂亮, 她喜欢夸这些可爱的女孩儿们,她们或明媚张扬,或秀气内敛,性格不同, 化的妆也不同,但美是一样的。 江颂会反复欣赏她们的妆面,认真分析她们今天妆容的优点, 也会觉得神奇,只是涂涂画画,居然能对外貌产生改变。 国庆有七天假期,开学才一个月,室友们都不打算回家,就约着一块儿出去玩,江颂国庆得去做家教,好在家教时间集中在放假前两天,后面五天时间是空的。 放假前一天,徐徵阳在班级群里发了个邀请函,他跟专业的其他两个班的班长组织了联谊,感兴趣的同学可以在九月三十号的晚上去操场参加联谊会,他们还准备了零食饮料,去了还可以一起玩游戏。 江颂原本不打算去的,一方面是对这类联谊不感兴趣,另一方面,她第二天还得去做家教,想早点休息。 再一方面,徐徵阳在群里发完邀请函以后,又单独私发了她一个,问她来不来玩。 但向语琦想去,她开学前就和隔壁班的一个男生热聊上了,开学以后偶尔约着一块儿玩,再加上两个班一起上大课,每天都能见着,关系更进一步,现在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向语琦说如果他再不主动,她就要主动表白了。 江颂挺佩服她的,她有去爱和大胆说爱的勇气,相比之下,她实在是个胆小鬼。 联谊会那天是周三,上午满课,下午没课,从上完上午最后一节课的那刻起就算放假了,联谊会在晚上七点,时间还早。 向语琦打算在今天晚上向那个男生表白,所以要精心打扮一番,季倾和佟童也准备化妆,三个人吃完午饭就开始忙活,江颂反而无事可做了,所以她们打扮的时间里,她睡了个午觉。 睡醒是下午三点多,季倾和佟童化完妆了,向语琦在用卷发棒卷头发,那一头顺直的长发被她卷成了大波浪,江颂趴在床上看她背影,感叹一声:“语琦,你卷发好有气质呀。” 这话夸进向语琦心坎里了,她回头给江颂飞吻,“喜欢死你啦。” 季倾收拾桌子上的瓶瓶罐罐,突然看了江颂一眼,手里拿着个化妆刷踱到江颂床下面,眯眼笑着和江颂对视,“颂颂,你化过妆没?” 江颂摇头,头发散了一缕进颈窝里,刺挠的很。 “我给你化个妆,怎么样?” 佟童一听也来劲了,“我也要画,我给你帮忙。” 季倾挑着眉问她:“怎么样怎么样?” 江颂犹豫一下,她从没化过妆,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但看着季倾精致的眉眼,心里又有点动摇。 做了一个月的室友,季倾已经完全了解她了,所以在她犹豫的间隙,她斩钉截铁地说:“那就这么决定了,你快起床,快快快,我们给你化妆。” 江颂从床上坐起来,还是有些挣扎,“我化妆会不会很奇怪啊。” 佟童伸出食指左右摇摆,“你长得本来就好看,怎么画都丑不了的,而且倾姐手艺摆在那儿呢,你还不放心吗?” 季倾的技术确实很好,她高中时就化妆了,到现在,不管是给自己还是给别人,都很熟练,才开学那两天寝室夜聊时她还说,如果不用考虑太多人生琐事,她就想开家美妆店,每天负责把别人变得漂漂亮亮的就行了。 江颂换了件衣服坐到椅子上,正面是季倾,侧面是佟童,两个人怼的特别近,研究给她化什么样的妆,江颂坐在那动都不敢动,生怕影响她们两思考。 她们两讨论的火热,向语琦适时插进来一嘴,“你们两就给颂颂画的粉粉嫩嫩的就行了,别搞那些乱七八糟的颜色,她气质不适合那些。” 江颂很感激向语琦这句话,因为她刚才好像听见季倾说要给自己画烟熏妆了,季倾有本美妆杂志,她在上面看过这个妆,说实话,如果晚上画成那样去操场,她怕吓死来联谊的人。 粉底液上脸的瞬间,江颂睫毛颤了颤,季倾拿着粉扑在她脸上哒哒地拍,她觉得季倾好像个粉刷匠,而自己就是那堵墙。 “你皮肤好好啊,都擦的什么护肤品啊,一点都不卡粉。” 江颂在粉扑移到她额头时抽空回复:“擦香呀。” 季倾动作停下来,一脸疑惑地问她:“什么是香?” 第60章 江颂身体往旁边倾,伸着胳膊去自己桌上拿东西,然后把东西放到季倾面前,“就是这个。” 季倾恍然大悟,“宝宝霜啊,你们那边的方言管这个叫香吗?哎好可爱啊。” 接着她又感慨:“你就只擦宝宝霜皮肤就能这么好啊,天。” 江颂也不知道,说起来,皮肤方面,她好像从小到大都没什么烦恼,不干不油,不长斑也不长痘。 季倾给她画的算淡妆,但该有的一样都没少,眼影是佟童画的,她平时也画这种风格的淡妆,对颜色深浅方面把握的比较好,季倾平时的妆浓些,她下手容易画重。 江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顿时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对美丑是有概念的,也清楚自己属于哪种,但化完妆还是会被惊到,确实美,很美。 眉型秀气,圆眼在藕粉色眼影和睫毛眼线的加持下显得更大也更有神,上眼皮和下眼睑上的亮片衬的人清丽,口红是裸粉色的唇彩,涂在嘴巴上亮晶晶的。 向语琦在阳台的镜子前收拾了半天,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夸江颂好看,还怕她觉得自己是敷衍,重复了几句“真的好看”,“颂颂,你也学学化妆呀,你化完真的很好看,哎我说真的,那些男生就喜欢你这种风格的,这种应该叫什么?清纯风吗?” 季倾突然骂一句“靠”,逼向语琦看她脸,“你说我到现在没找到男朋友是不是因为我化的妆太凶了?我要不也改改,也走这个路线?” 江颂笑着安慰她,“不是,是你太好看了他们自卑,不敢接近你。” 季倾十分夸张地抱住她,“我要爱死你了小江颂,你怎么这么会说话啊。” 江颂笑着抱住她。 曾经别人都不愿意跟她说话,现在,她们夸她说话好听,人群中,她不再沉默了。 也是在这一刻,她也想去学着打扮自己,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可爱人先爱己,她 那时候完全没想过其他,只是因为自己喜欢,也只是因为喜欢这样的自己。 ——— 联谊会开始的前一小时,江颂在宿舍楼下看见了唐斌尧,他还是站在那棵树下,端正的站着,不玩手机,也不像李迩那样懒散地插兜,笔直的站在那儿。 江颂看见他时很惊讶,她正准备跟室友一起去吃饭,没想到他会在这等她。 她和室友解释了一句就过去,没看见她们打探的眼神。 “唐斌尧,你在等我吗?” 唐斌尧看见她时先是一愣,第一次见到她化妆也觉得新奇,随后又有些腼腆地解释:“我给你发了信息,你没回,我想着来学校里碰碰运气,要是没碰见就算了,没想到真给我碰到了。” 江颂拿出手机,她睡醒后就没看过手机,化完妆又和室友聊天,根本没看见唐斌尧给她发了信息。 他一小时前发的,问她放假有什么安排,问她在不在学校。 “不好意思啊,我没看手机,害你等这么久。” 唐斌尧指了下不远处,江颂看过去,是季倾她们的方向,“没事儿,你们要出去吗?” “我们准备去食堂吃饭,吃完去参加联谊会。” “联谊会?” 江颂给他解释,“我们班和其他两个半的,自愿参加,我陪我室友一起去玩。” “我能一起吗?” 江颂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句话,但让他一起也没什么,反正联谊会不就是认识人的吗,但她今晚的任务是陪向语琦,而且向语琦有大事要做,不确定她们介不介意唐斌尧的存在。 “我…我问下我室友可以吗?” 唐斌尧点头。 江颂又折回去问,向语琦不仅没意见,还很乐意,眼神在江颂和唐斌尧之间打转,江颂看见了,她知道她肯定是误会了什么,于是在她腰后轻轻戳了一下,然后朝唐斌尧招手让他过来,给四个人互相介绍了一下。 唐斌尧也没吃饭,和她们一起去食堂,走到一半,江颂转头问他:“你原本是打算找我干嘛的呀?” 唐斌尧挠挠头,“也不干嘛,就是放假了怪无聊的,想着来你们学校看看,刚好问问你放假的打算。” “我放假前两天要去做家教的,后面几天…暂时没有安排,应该会和她们一起出去玩一下。”江颂说“她们”的时候指了下身边的三个人。 季倾侧头说话:“可以一起啊,我们还没想好去哪玩,海市没什么称得上是景点的地方,要不然去归通寺呗?还挺有名的,他们说很灵。” 江颂没什么意见,她对海市不熟悉,这些都听她们的。 其他人也没意见,国庆的行程就这么敲定了。 她们吃饭的时候还在商量国庆出游时间的安排,以至于忽略了时间,等到操场的时候,联谊会已经开始了半个小时了。 来的人并不多,围着圈坐在操场上,女生只有寥寥几个,算上她们四个,才九个人。 徐徵阳看见她们时立刻招手,让她们随便坐,偏偏在她们坐下后,身体往后靠一下,独独和江颂打了个招呼,“江颂,你今天化妆了?很漂亮。” 江颂礼貌回应,笑容却有些僵。 她知道徐徵阳说这话是出于好心,没别的意思,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既会引起误会,又会把别人的视线都牵扯到她身上来,她多少都有点不舒服。 唐斌尧坐她旁边,问她这人是谁,江颂不好直接跟他说,就在手机上和他打字,两个人就坐在一起,还要靠手机交流。 坐在那儿二十分钟,江颂觉得自己一开始不想来的想法是明智的,联谊会真的很没意思,就是一群陌生人面对面坐着干瞪眼。 不知道坐了多久,向语琦突然戳了江颂一下,说对面有个男的在看她,江颂不愿意抬头,也是这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声声惊呼,她回头,看见一个男生抱着一束花朝这边走来。 向语琦反应比较大。 这就是她喜欢的那个人。 而后表白顺理成章的发生了,男生走到向语琦面前把花递给她,向语琦娇羞的接受。 江颂看着,觉得这场表白既浪漫又突然,隐隐约约的,还有些随便,但向语琦沉浸在这甜蜜中,她不能在这时候说扫兴的话。 向语琦抱着那束花拍了许多照片,拍完还要塞给她们拍,说是传递幸福,江颂被拉着拍了几张,也跟唐斌尧一起拍了几张,原本没多在意拍照这回事的,但在看见成片以后又改变了想法。 照片是季倾拍的,说真的,季倾其实是个学艺术的料,审美一级棒,拍的每张照片都好看。 向语琦欣赏着她和男朋友的合照,一边看一边选,说要在零点的时候卡点官宣。 江颂也在看照片,听见向语琦说的话,忽然想起来,自己注册了这么久的企鹅账号,好像一条动态都没发过。 于是,在那个夜晚,她发了第一条动态。 没选抱着花拍的那几张照片,不想抢先公布他人的惊喜,尽管她好友列表根本没几个人。 她发了两张自己的单人照,一张和唐斌尧的合照,一张宿舍四人的合照。 配文简简单单,两个字,开心。 这条动态发出的二十分钟后,李迩破天荒地主动给她发了信息。 —“开心什么呢。” 第50章 紫口少女螺 伦敦。 看见李迩信息的时候, 江颂已经在床上躺下了,宿舍熄了灯,床帘笼着, 手机在黑暗里透着微弱的光, 江颂猛地坐起来, 床板因她的动作发出咯吱声。 她回:“快放假了所以开心呀, 再加上今天晚上联谊会上室友喜欢的人向她表白了, 也替她开心。” 发的这段话带点小女孩的私心, 她本来只打算发前一句的, 但想故意透露出她参加联谊会的消息,想试探李迩的反应,想知道他心里是否也有一点在意自己, 如果他也有那么一点喜欢自己, 应该会对她参加联谊会的行为有些许紧张吧? 所以她也顺便告诉了他室友脱单的消息。 李迩的名字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然后发来一句话。 —“放假什么打算。” 他压根没理会她后面那句话。 江颂撇撇嘴, “和室友还有唐斌尧一起去归通寺玩。” —“联谊会是和体校的联?” 江颂蔫巴的表情一下子生动起来,他还是有那么点在意的嘛。 “不是呀, 就跟隔壁两个班。” —“那唐斌尧怎么在。” 江颂靠到墙上, 换个舒服的姿势回他信息, “他来学校找我玩, 就一起去了。” —“归通寺许事业挺灵,其他的不建议。” 他说话总是跳脱,就在江颂以为她们要依着联谊会的话题继续往下聊的时候,他又来了这一句。 江颂问他:“你怎么知道?你许过吗?” 李迩给了一个很傲的回答。 —“我想要的都会有。” 第61章 言下之意, 他不需要许愿,他的物质方面实在太富裕了,所以不需要通过这种精神寄托的方式来渴求什么。 这回答实在是太狂了, 但事实就是这样,她没法说些什么反呛的话。 江颂扯开话题,“英国现在是下午吗?你 在干嘛?” 她后来去搜了英国和国内的时差,八小时。 —“下午两点,在等人去看橄榄球比赛。” 她知道他喜欢的运动有很多,橄榄球还是第一次听说。 “你们课多不多?你在英国怎么样?” 李迩回的很简洁。 还行。 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还行。 她推测他等的人已经等到了,所以不再继续往下聊。 “那你去玩吧,我要睡觉了。” 李迩回了句晚安。 江颂把手机放下,准备重新躺回去睡觉,刚躺下,手机屏幕又亮了,她看过去,李迩又发了句话。 —“明天奚喻她妈给你什么东西都收着,她这次考试的成绩有进步,家里快高兴疯了,我姐比较直接,可能直接给你个红包,多大都收着,她钱根本没地儿花。” 奚喻就是江颂教的那个女生,李迩的侄女,她月底有考试,江颂还没问考的怎么样,准备明天去了再问的,没想到李迩提前告诉她了。 李迩也真的很了解他姐,十月一日上午,江颂刚给奚喻补完课,她妈妈就来了房间,手里拿着个红包,厚的有些吓人。 江颂猜过她妈妈会给多大的红包,都是往几百块钱猜的,八百都算多的不行了,显然,她胆小了。 奚喻妈妈给的,整整八千八百八十八,里面真有三个钢镚。 李迩话说在前头,但江颂还是不敢收。 将近九千块钱,对她来说,是一笔巨款。 江颂推辞的时候,奚喻在旁边咬着个棒棒糖,身上那股劲儿和李迩如出一辙,真不愧是一家人。 她像是见惯了这种场景,云淡风轻地说:“小江老师你收着吧,我妈有点病,就喜欢花钱的过程,特别享受钱流失的那种快感。” 奚喻她妈上一秒还跟江颂客气地笑,下一秒就一巴掌拍在奚喻头上,“死小孩你说什么呢。” 江颂拗不过她,最后还是收了。 而除了红包以外,还有课时费增加,这个倒是奚喻她爸提的,从原来的两百一小时,直接加到了四百一小时。 江颂挺惶恐,但奚喻还是那副样子,坐在桌子上晃悠着腿,说她前几任老师的课时费都是两千起步的,现在只花四百就能请到,已经是赚麻了。 ——— 去归通寺的日子定在十月四号,她们原本也只是打算去玩玩,转悠转悠,没多诚心去拜佛,所以并不打算早起。 四个女生起来后还有充裕的时间收拾自己,季倾收拾自己的同时还不忘给江颂化个淡妆。 到归通寺时是下午一点半,人挺多,都趁着国庆假期来玩,年轻人占了一大半,江颂以为拜佛这种事只有中老年喜欢,看来归通寺真像李迩说的那样,在事业方面很灵验。 她们跟着人群走,到殿门前也进去拜三下,江颂暂时没什么具体的事业理想,所以只许了身体健康,前路顺畅。 归通寺在山上,山虽然不高,但一天玩下来也累的够呛,唐斌尧一个习惯高强度训练的人都有些吃不消。 下山时候江颂不小心崴了脚,唐斌尧一把拉住她,没太大事,就是当下有点不方便走路。 佟童和向语琦一个搀左一个搀右给她扶下去的。 当天夜里脚踝肿的像个猪蹄。 也因为脚受伤这件事,剩下三天假期江颂没再出过门。 日子淌水一样过,江颂周内的课余时间会去图书馆学习,十一月和学姐闲聊时,学姐提到了学校有交换生的名额,江颂后来去了解了一下,发现交换的学校里,有一所在伦敦。 伦敦。 她没多喜欢伦敦,只是在伦敦的那个人,她很喜欢。 但不能因为这就说她想去伦敦是为了李迩。 李迩是原因的一部分,但只占据了一小部分,她想得到交换生的名额,因为她也想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过去十八年,她被困在那座海边小城,现在她好不容易走出来了,当然要抓住一切机会去更远的远方看看。 所以她为此努力,哪怕最后去的不是伦敦,她也依然期待,依然向往,依然愿意奔赴。 哪怕最后她哪都去不了,她也不后悔,她在这过程中学到的知识永远不会辜负她。 交换生名额到大二才能申请,走流程也得时间,交换时间是大三的一整学年。 她从现在开始做准备,毕竟申请是要看绩点和在校表现的,也从现在开始存钱,国外花销巨大,她孤身一人,能靠的只有自己。 所以周六周日的夜晚,江颂也开始忙碌起来,还是家教工作,五点开始,七点结束,室友玩笑问她以后是不是想当老师,所以现在接这么多家教工作,江颂笑而不语,没把心里的打算告诉任何人。 十一月月底,徐徵阳忽然给她发了个信息,约她去游乐场玩,这人从联谊会结束到现在,时不时地就给她发信息,说些闲聊的话,东拉西扯的,要不就是打听她的过去,她的兴趣爱好,又或是其他和她有关的东西。 这么长时间下来,江颂也算是看出来了,徐徵阳大概对她有意思。 所以游乐场的邀约她没答应。 但徐徵阳问她为什么。 他居然问她为什么? 江颂一开始还耐心地回:“我觉得我们还不太熟,一起去游乐场有些尴尬。” 徐徵阳不赞同她的说法,又给她发:“就是因为你不给我和你熟悉的机会,所以我们才到现在还没熟,我们一起去玩一趟就熟了啊。” 江颂不知道他是真的执着还是装作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于是干脆坦然问他:“徐徵阳,你是想和我成为朋友还是对我有一点其他想法?” 徐徵阳也很坦荡,立刻就回:“有其他想法。” 江颂思虑再三,觉得得把话说死才能断了他这份执着的心,于是回他:“不好意思,我有喜欢的人。” 她第一次这样直面自己的喜欢。 徐徵阳还没死心,“联谊会坐你旁边的那个吗?他也是帮你领书的那个吧?” 他还以为她和唐斌尧有什么关系。 “不是,我们是朋友,我真的有喜欢的人,喜欢很久了,很喜欢他,所以你不要再来约我出去玩或者找我聊天了,我一直都觉得很困扰。” 江颂在发完这段话后突然觉得,李迩看到她这段话应该会感到欣慰吧,高中时候他说,自己总是不懂拒绝别人,也不敢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现在她都学会了。 这句话发完以后,徐徵阳就再没回过了。 终于死心了。 而没过几天,季倾忽然问江颂:“你有喜欢的人?” 江颂一脸懵,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朋友住我们班男生的寝室的对面,说听见我们班班长说的,说你有喜欢的人,爱惨了的那种。” 那不就是徐徵阳? 江颂的第一反应是,他有病。 他绝对有病。 他为什么要把她们两之间的事拿去给别人说?还要添油加醋? 她只是说很喜欢,怎么到他嘴里就成爱惨了? 事实也证明,他的确有病。 十二月中旬的一个夜晚,向语琦发了个截图在宿舍的小群里,下面跟着一句话,她说原来她不是班上最早恋爱的那一个,班长才是。 江颂把图片点开,截图里是徐徵阳和一个女生的合照,脸贴着脸,很亲密,配文是:一周年,后面跟着一个粉红的爱心。 恋爱一周年。 恋爱一周年?! 所以他频繁给自己发信息并且说对自己有意思的时候,是有女朋友的?! 江颂的三观被冲击到,忍不住点开徐徵阳的空间想亲自去看看。 然而一点进去,干净一片一条动态都没有。 她看不见他发的那条动态。 徐徵阳屏蔽她了。 江颂第一次知道,恋爱居然能这样谈。 怎么能在和一个女生在一起的时候,又去喜欢上另一个女生。 爱的虚伪,喜欢廉价。 第51章 节织纹螺 球赛。 十二月的海市不算暖和, 但比起榕城要温暖许多,榕城这时候一般已经下完初雪了,季倾说海市很少下雪。 挺好。 江颂不喜欢雪, 就像她不喜欢海一样, 季倾她们三个南方人倒是很期待落雪, 三个人七嘴八舌地说有多想去北方踩厚厚的雪地, 江颂只是笑, 她印象中 , 厚雪带来的只有寒冷和不便, 她对2008年年初的那场雪灾印象深刻,对雪实在喜欢不起来。 她们专业在这周二彻底结课,学校给了一周的复习时间, 一周以后再进行期末考试, 三个室友都回家了,剩她一个人在宿舍。 第62章 唐斌尧提前一天邀请江颂周二下午来他们学校玩, 他那天下午有篮球比赛,她平时太忙, 没什么时间出去玩, 到现在都没去过他学校, 陈姝铃和她聊天时还笑她大学上的像读高中。 江颂和陈姝铃和好如初了, 在十一月的某一天,江颂拿出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去告诉陈姝铃一切,只是在填志愿这件事上隐瞒了些,她说是自己最后填志愿的时候勇敢了一回, 不顾家里人的阻拦填了崇江大学,关于李迩,只字未提。 她知道这件事里一定有权力的辗转和金钱的交易, 说出去对她和李迩都不好。 去唐斌尧学校那天江颂给自己化了个妆,她现在慢慢会简单画点了。 她坐公交过去,只有一站路,离比赛开始还有两小时,唐斌尧在学校门口接她,里面已经换上篮球服了,外面裹着件黑色羽绒服,长度到小腿,整个人壮的像堵墙。 学校很大,她们散步似的走,在学校里转了半圈就花了一个多小时,唐斌尧得提前去篮球场热身,江颂跟着他一块儿。 篮球赛是学院和学院间的,他们学校的大部分专业也差不多在这周结课,大概是上了一学期的课终于得到了短暂的解放,留在学校里的人不多,不是回家了就是出去旅游了的,来看篮球赛的人也不多,看台坐的稀疏。 唐斌尧说这些人里没几个是自己愿意来的,基本都是为了加分。 他给她指了看台的一个位置,说那边视野最好,能看清全场,说完就脱衣服准备去热身了,羽绒服被他随意扔到一旁,和其他人的衣服堆在一块儿,江颂侧头看过去,好几件羽绒服堆成了一座小山,全是黑色的,款式都差不多,她想了想,又看了眼唐斌尧,然后走到衣服旁边捡起他的那件,拍了拍衣角沾上的一点灰,走到看台的座位上坐下。 他的外套太长太大,她坐在那儿跟抱了一团被子似的,唐斌尧热身时也不专心,还隔老远跟她打招呼。 两点钟哨声一响,比赛开始。 篮球拍在地上砰砰作响,江颂其实看不太懂篮球,只知道看见和唐斌尧穿一样颜色衣服的人进球时就鼓掌,周围人里,她看的最认真。 唐斌尧惯会耍帅,进球后还会朝江颂露出得意的眼神。 中场休息的时间有十五分钟,江颂看见唐斌尧刚下场就喝完了剩下的小半瓶水,她记得来时看见篮球场外有便利店,又看了眼唐斌尧的身边,好像确实没水了,在刚准备抱着衣服起身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一下,这震动的感觉她很熟悉,企鹅的消息提示,而她设置了这个提示的人只有一个,李迩。 她又坐回去,决定先看手机的消息。 —“在干嘛。” 他第一次主动来问她,江颂忍不住勾唇,嘴巴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在唐斌尧学校看他打篮球比赛。” 发完她看见李迩那句话上面的时间。 14:34。 英国这个时候应该是早上六点半? 她紧接着又发一句:“你怎么起这么早?” 谁知道下一秒,李迩直接打了个视频过来。 手机顿时像个烫手的山芋,江颂差点没抓住。 但她当下没接,也没挂,而是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唐斌尧,他正看着她,脚边是空的矿泉水瓶,而他身边的两人都在喝水。 江颂给李迩发了句话:“可以等我一下吗?我去帮唐斌尧买瓶水,回来再接你的视频。” 视频的声音在她发完这句话以后消失,李迩自己挂了,挂完没说好与不好,一个字都没回。 江颂站起来,想把衣服放在座位上自己去买,可衣服太蓬松,座位太窄小,根本放不住,她只能抱着衣服去买。 她走时看着唐斌尧,用手指了下门口,是想告诉他她要出去买水,一会儿回来,但唐斌尧理解错了她的意思,她刚出篮球场就接到他打来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就听见唐斌尧有些焦急的声音:“你要走了吗?是不是球赛太无聊了?” 江颂被他问的愣了一下,转而笑出来,“不是啊,我来买水。” 唐斌尧的声音明显的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不想看了呢。” 而江颂则是回:“我到了,先不说了。” 江颂是小跑着回来的,她买完水距离下半场球赛开始只剩四分钟了,最后赶在最后一分钟跑到了唐斌尧面前把水递给他。 唐斌尧当时已经站起来准备上场了,接到水的时候表情愕然,旁边有人起哄,他问:“你是去给我买水的啊?” 江颂小喘着气回:“对啊,比赛加油,我回去了。”她边说边回头往看台跑,头发扬在脑后,等坐下时已经有人进球了。 她这时候又掏出手机,回到了和李迩聊天的界面,他还是没回那句话,她手在空白地方划拉两下,最后鼓起勇气回拨了视频。 视频响了很久,久到屏幕上显示对方可能在忙时才被接通。 李迩身影出现在屏幕中,他坐在那儿,没开灯,身后一片黑,她手机的像素太低,根本看不清他身后的环境,手机应该是被他固定在了桌子上,他双手摆弄着一个魔方,头低着,江颂才发现,他的头发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染回了纯正的黑色。 是有太久没见过了。 他去英国到现在,没发过一条动态,她对他的生活一无所知,除了自己问,根本无从知晓他的状态,可她又不好意思去问。 她喊他:“李迩。” 他这时候才抬眼,就看了一下,又继续看回手里的魔方,皮肤和背景颜色对比鲜明,脸上是冷白的光感,李迩开口,声调和光一样冷,“买完了?” 江颂点点头,又意识到他没在看屏幕,清了下嗓子回答是。 她看着魔方在他手里快速变换,时间静静流逝着,啪嗒一下,魔方的六面被全部还原,李迩把它按在桌子上,终于抬头看了她第二眼,然后说了第二句话,“比赛好看吗?” 旁边忽然有人喊了句好,大概是场上又有人进球了,但江颂此刻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篮球比赛了。 她又点头,“好看的。” 李迩抱着胳膊靠到椅子上,就这么看了她三秒,然后牵起一丝冷笑,手作势要来挂视频,“那不影响你看比赛了。” 江颂手忙脚乱地阻止他,人急的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哎哎哎!你别挂呀!” 她觉得李迩今天怪怪的,有点不像他,但她莫名有点喜欢他这种感觉。 李迩重新靠回椅子上,等她主动开口。 江颂问他:“伦敦现在是早上六点多吗?你为什么起这么早?” 他简单三个字:“睡不着。” 江颂眼睛瞪圆了,“睡不着?你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睡吗?” 李迩没回,但也没否认,他眼睛确实没完全睁开,但她手机像素实在太低了,确实看不出他脸上的疲态。 李迩的脸忽然凑近了些,看了她两秒,又坐回去,江颂看见他侧头,视频里传来不知名的声音,然后他手里就多了个薄荷糖,抽屉里放糖真的是他的习惯。 李迩慢条斯理地剥糖纸,然后牙咬住,把糖含进嘴里,很简单的一个动作,江颂莫名看出一点野性。 糖被他从左边传到右边,然后咔嚓一声咬碎,声音也染上点薄荷的冰凉, “化妆了?” 江颂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点头,然后问他:“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李迩脸颊徐徐地动,糖被他彻底咬碎,他喝口水,江颂身后又传来叫好声,她完全没心思看比赛了。 “是有点。” 江颂坐久了有些累,手肘撑到膝盖上,另一只手托着下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我能帮到你吗?只是倾听也行,如果你方便告诉我的话。” 李迩还是看着她,他总这样看着她,眼神深邃,让人捉摸不透想法,分明情绪万千,可江颂一丝一缕都捕捉不到。 “我有半个月的圣诞假期,今天是第一天。” “然后呢?” 李迩揉了把脸,“我在想,要不要买张回国的机票。” “是趁这个假期回国吗?” 李迩点头。 “因为这个…然后,一晚上没睡?” 她不理解为什么他会因为这个失眠一整夜,买张机票对他来说只是动动手指的事,而在她了解中,他甚至都不是一个会遵循学校放假时间的人,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回国,根本不需要考虑是否是圣诞假期。 “差不多吧。” 他说差不多,那就是还有其他原因,可能不方便告诉她。 “你想的话,可以回来呀,但是一来一回应该要花很多时间吧?会不会很累呀?我觉得,你难得有假期的话,可以先好好休息一下,再决定要不要回来。” 李迩笑一下,“怎么休息比较好?” “比如,好好睡一觉。” 第63章 第52章 妆带宝螺 表白。 那天李迩听了她的话, 视频挂断后就睡觉了,之后几天,江颂都没等来他要回国的消息。 最后一门考完的那一天, 室友忙着收拾回家的行李, 江颂拿着手机到宿舍楼下给奶奶打了个电话。 这一周一直在忙考试, 距离上一次打电话已经是六天前了, 以往都是两天打一次。 电话接通时传来奶奶咳嗽的声音, 江颂心一紧, 赶忙问她怎么了。 奶奶笑着安慰她:“就是天气冷有点着凉, 没事啊颂颂。” “家里这几天下雪了吗?你在老家注意保暖,外面结冰了就少出去了,不安全, 容易磕着碰着。” 奶奶呵呵地笑:“下雪了, 今年还好,下的不大, 外面是结冰了,我也不怎么出去, 你在学校怎么样啊?” 江颂坐在楼梯上, 看着外面光秃秃的树, “挺好的, 今天考完试了,放假了。” “那好,那好……” 江颂犹豫着开口:“奶奶…我放假……不打算回去了。” 那边安静了一下,江颂抿着唇, 隐隐听见老人的一声叹息,“不回来啊……那你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哎…大过年的,一个人在外面怎么过啊……” 江颂知道奶奶能理解她, 也知道奶奶早就猜到了些,她一直没提过放假的事情,奶奶也从来没问过她什么时候回家,她和江华的关系如同水火,他到现在都没接受她来外地上学的事实,一喝醉就没完地给她打电话,一接通就是他的骂声,两个月前江颂把他的电话拉黑了。 她不能回家,回去了,江华就不一定再让她回学校了。 “没关系的,我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的。” 奶奶声音里的担忧明显,“那你住哪儿啊?学校放假了食堂是不是也放假了?你每天吃什么啊?” “就住在宿舍里呀,学校也有人留校的,食堂不会全关的,会留人的。” 她撒谎了,学校不允许留校,辅导员也让她们考完试就趁早回家,所有人都得在一月十四号之前离开学校。 她提前和李迩说过这件事,李迩让她继续住他家,他在英国不回来,家里没人。 但她没法和奶奶一五一十地说清,奶奶会担心的。 奶奶又叹一口气,“哎…乖乖…你也长大了,你爸妈又不是好爸妈,那个家是不能回……” 江颂静静听着,心里涌起一股酸。 “等有时间再回家来看看,奶奶想你,听见没有?” 江颂声音哽咽,眼眶发热,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下撇,她用手背擦一下眼泪,泪水从指缝里淌进手心,“…好…好。” 电话挂断,楼梯上拖动行李箱的声音,江颂抹干净眼泪,收拾好情绪才上楼。 季倾今天就回家,向语琦和佟童分别是明天上午和下午的车,她回去时季倾已经快收拾好行李了,她蹲在地上的行李箱前问江颂:“颂颂,你哪天回家?” 江颂回:“十二号,后天。” “你坐火车吗?” 江颂脑后有些麻,她说对。 即使关系很好,但她实在没办法告诉她们自己家里的情况,也没法说她寒假不回家。 季倾又继续收拾行李了。 ——— 江颂离校那天是个阴天,李迩让家里的司机来接的她,还是那辆车,还是那个司机,她像来学校报道的那天一样,带着行李箱和帆布包,只是右手多了个李迩的电脑。 大学用电脑的地方太多了,她后来回他家拿了。 奚喻的家教工作寒假继续,其他三家算结束了,江颂又找了个咖啡店的工作来填补寒假的空余时间,工作内容比较简单,就是收银和端咖啡,客人走后在清扫下桌面,不太需要动脑子,九点半上班七点钟下班,一个月的工资也还算可观,外加咖啡店的位置离李迩家挺近,她挺满意的。 李迩家虽然长时间不住人,但定期有阿姨来打扫卫生,家里很干净,床上换了厚的冬被,但江颂住了一星期都没摸索出阿姨来打扫的时间,她每天早上出门要到晚上才回来。 这一个星期里,她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样的生活节奏。 只是这节奏在一个夜晚被一通电话给打乱。 唐斌尧给她打电话是她没想到的,江颂记得她去唐斌尧学校看篮球赛的那天,唐斌尧提过一嘴他的放假时间,比她要早一周,所以她一直没问过他什么时候回家,她以为他应该早就回家了。 那是晚上八点半,当时她刚吹完头发,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在找陈姝铃前两天给她推荐的一部外国电影。 手机放在茶几上,屏幕先亮起来,再是声音。 江颂看着屏幕上唐斌尧的名字,想也没想的就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唐斌尧醉酒的声音,还有些吵,有人声也有音乐声,这样的环境让江颂有种莫名的熟悉,她好像在哪听见过,但她想不起来。 他说话已经有些口齿不清了,江颂才知道原来他会喝酒,唐斌尧问:“江颂,有件事我想问你。” 她把电视暂停,声音有些疑惑,“什么?” 唐斌尧的问题根本没给她缓冲的时间,他问的那句话让她脑袋一片空白,完全忘记了思考,“我想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江颂愣住,声音僵了,腿渐渐从沙发上放下来,整个人坐直了:“什…么?” 唐斌尧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清醒的还是已经处于断片状态了,他冲着手机喊:“如果你没有喜欢的人!我能追你吗!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他喜欢你吗!他不喜欢你的话!你能考虑我吗!” “唐斌尧……你喝多了。” 电话那头,音乐的鼓声响到最高潮,唐斌尧借着酒劲终于喊出了那句话:“江颂!我喜欢你!” 江颂握着手机的手发紧,她惊讶于唐斌尧的这声告白,却也略微有所预感。 她接触的异性实在太少,所以每个靠近她的异性她都小心警惕,任何超出正常范围的举动她都能意识到,因为她守护着自己的世界,不愿意让他们打破,所以许多时候,唐斌尧的眼神的动作她都能感受到,只是她确实把他当好朋友,所以总是装作视而不见。 江颂叹口气,“对不起啊唐斌尧,我…有 喜欢的人。” 因为真的把他当好朋友,所以她不愿意骗他,如果他真诚告白,她也得真诚拒绝,才算不辜负他的喜欢。 唐斌尧安静了几秒,那边的音乐声停了,尽管他的告白中已经假设了“她有喜欢的人”的这一种,但真的听见时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是谁?” 江颂不回答,只是劝他:“你别喝酒了,早点休息吧,你现在应该是在外面吧?你喝醉了,找个人送你回家吧。” 唐斌尧语气里带点哀求,好像从没像这样受伤过,“方便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 “江颂,我想知道…那个人是谁,我哪里做的不好…不如他吗?” 江颂看着电视上的画面,电影还没进入正片,她轻声回:“……你没有不好。” 唐斌尧还是央求着那句话:“可以告诉我是谁吗?” 江颂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也是在正视着自己的内心,她坦白地承认,第一次将自己的这份喜欢摆到明面上:“我喜欢李迩。” 电话那头彻底安静,手机上的时间还在一秒一秒增加,江颂听见开门声,又听见关门声,整整半分钟,才有声音传过来,这过程里,她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坦白这件事,她也很紧张。 可电话里传来的不是唐斌尧的声音。 “喜欢我?” 江颂心口一窒,像有只手掐住了她的喉咙,她说不出话。 那声音是李迩。 居然是李迩。 怎么是李迩? 他…什么时候回国的? “江颂?”他喊她名字。 江颂腿软,身体往下坠,可她分明实打实地坐在沙发上,“李迩……” 李迩轻轻笑一声,声音依旧好听,“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她在李迩问完以后问出这句话,声音有些颤。 “今天上午。” “你们在外面玩吗?” “嗯,朋友生日。 江颂沉默两秒,绞尽脑汁的想下一句话。 “在海市吗?” “对。” “唐斌尧没回家啊?我以为他早就回家了呢。” “他后天才回。” 江颂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她的每个问题他都在回答,可她快坚持不下去了。 “……你喝酒了吗?” “喝了点。” “哦,你……” 李迩终于打断她,“江颂,这些话待会儿问,可以先回答我的问题吗?” ———“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第64章 这句话的答案,江颂也不知道,就像她不知道唐斌尧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一样。 她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在哪个瞬间喜欢上的李迩。 可能是体育课那次,仰卧起坐时他帮她压住腿;可能是大雪封路那次,他冷静可靠地说帮她接奶奶;可能是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她看着大学的名字发怔,而他说,他替她改了高考志愿。 有太多太多这样的瞬间了,有太多,太多,喜欢上李迩的理由了,所以她无从知晓,具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他,只知道,每经历一次这样的时刻,她的喜欢就多一些,再多一些。 “我…不知道。” 李迩问她:“你在家?” 江颂舔了下发干的嘴唇,“…在。” “我马上回来。” 江颂的身体彻底从沙发上滑下来,摔在地上。 第53章 塔形纺锤螺 暖冬。 李迩的马上回来真的是马上, 挂完电话不到十五分钟,外面传来汽车声,没过一会儿, 门被打开了。 江颂还没缓过神来, 她坐在沙发上, 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还没开灯, 她刚刚为了看电影把所有灯都关上了, 只留了楼梯的灯, 光亮在她后方, 她独坐在昏暗里,而李迩在她身后。 隔着七八米的距离,江颂感受到被他带进来的那股凉意, 他身上有寒风的气息。 “江颂。” 他出声, 嗓音说不出的低哑,带点被酒精浸泡过后的欲, 像冷夜里燃起的一团火。 江颂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是胆怯, 是懊悔, 是后怕, 是不知道怎么面对知道自己喜欢他的他,是后悔今天的一时大意让自己暴露了这份心意,也是害怕这份感情被摆到台面上以后自己再也没法和他像以前一样相处。 “怎么不开灯?” “李迩,你就站那儿, 别过来,别开灯……” 她阻止他想要前去开灯的脚步,模糊的环境给了她一点勇气, 好让自己的各种情绪有处可藏。 李迩的声音仍在她身后,“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江颂有些害怕这个问题,一般是在她做错什么事或者做出不让人满意的事以后江华会这样问她,但现在问问题的人变成李迩了。 她手撑在身侧,掌心和沙发冰冷的皮面接触,眉毛紧蹙着,慢慢闭上双眼,睫毛轻轻颤,“我想说的…你都听见了……” “你刚刚在电话里问了我很多问题的。” “想问的都问完了,你也回答过了,我不知道要问什么了……” 李迩引导着她往下说,“不如问问,我在英国过的好不好,我今天为什么回国,我现在为什么回来。” 江颂咽一下口水,喉咙发紧,像在吞咽什么苦到发麻的药物,连呼吸都困难。 “……第一个问题我问过了。” 刚开学那会儿的联谊会,那个晚上的手机聊天中,她问过他在英国过的怎么样了,他说还行,吝啬到不愿意向她透露更多。 李迩的声音逐渐变近,他往前走了两步,“再问一遍呢,或许我今天的答案会不一样呢。” 江颂咬着下唇,最后颤声问出一句:“你在英国…过的怎么样?” “不太好。” 她闭着的眼睛倏然睁开,他给出的回答实在出乎她意料。 “离开海市那天,我第一次有抗拒心理,抗拒坐上那班飞机,九点的飞机我没上,最后眼睁睁看着飞机起飞,给自己重新买了下午三点的机票,在机场坐着的那几个小时,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到底在抗拒什么?”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江颂撑着的手攥成拳头抵在沙发上。 “那趟航班的飞行时间是十五个小时,飞了一夜,我很困,也很累,但意识太清醒了,脑子一直在转,在想我到底在留念国内的什么。飞机经过俄罗斯领口的时候遇到强气流,剧烈颠簸的那一刻我居然开始想,如果死在今天了会怎么样,我以为我会想家人该有多伤心,朋友该有多难过。都不是,我那时候想的是,我要是真在今天没了,你一个人在海市怎么办。” 江颂垂下头,酸涩的情绪蔓延全身,她不敢去细想李迩想的那个问题背后蕴藏的感情,因为她实在没有那样的信心,认为她能在李迩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我在英国过得不太好,因为心里总在想着其他事,想着将近万里以外的事,英国进入冬令时以后,我没有一天是休息好的,漫长的黑夜里我陷入无止境的沉思,睡眠时间少之又少,导致我做任何事都没法集中注意力,我从没这样过。” 江颂当然听懂他说的“其他事”是什么事,但她不敢问。 “……你今天,为什么回国?” 第一个问题算问完了,她不知道他回答完了没有,但她现在想问第二个问题了。 李迩还在靠近,她猜他现在离自己只有两米远了。 “我回来找答案,也是有了点危机意识,听了你的那句话,我好好休息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决定回国,我想,至少回国时,我得有个好状态。” 她不确定他说的那个危机意识具体指什么,但她记得她在电话里问过的一句话,他说他在给朋友过生日。 “……你今天不是回来给朋友过生日的吗?” “我朋友有很多,但没有一个是值得我特地飞十几个小时来给他过生日的。” 是说这不是他回来的理由的意思。 江颂盯着脚尖,问出第三个问题,“你现在…为什么回来。” 李迩已经走到她身后了,江颂闻到他身上特有的木质香,他正正地站在她身后,双手撑上沙发背,她后脑隐隐碰到他的衣服,全身都被他的气息笼罩着。 李迩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因为我发现我的危机意识是对的。你去看唐斌尧打篮球的那天我就想问了,他打篮球你还给他送水,我打篮球你怎么从来没来看过?” 江颂居然从这话里听出了吃醋的意思。 “……我看过的。” 这回换李迩问了,“什么时候?” “你才来榕城一中的时候,我看过,在中午去食堂的路上,我看见你打球了。” 李迩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回忆她说的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但他实在回想不起来,事情太久远也太平常,他在榕城一中打过太多次篮球了,根本记不起是哪次。 “可你没给我送水。” 他揪着这点不放。 江颂有些无奈地回:“我那时候跟你不熟,我们都没说过几句话,我为什么要去给你送水啊,而且,给你喊加油送水的人有很多啊,不需要我去送的。” “她们送的水在我眼里没差别,我看见的只有水而已。” “……我给你送的水就有差别吗?我送的也只是水而已。” 江颂忽然觉得头顶有道灼热的视线在盯着她,“送的水没差别,人有,就像不是每个喜欢我的人在跟我说完她喜欢我以后,我都会站在那儿跟她说一大堆话的。” 江颂不喜欢这种模糊不清的感觉,李迩说的话总是带点弯绕,她想要个明确的答案。 她哑声,“……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能不能再说一遍那句话。” 他说的是问句,但半点没有询问的语气,江颂也知道他说的“那句话”是指哪一句,但她装作不知道,也是脸皮薄,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再说第二次。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句话。” 李迩俯身,他的脸离她很近,声音贴在她耳边。 “我喜欢你。”他说,“这句。” 江颂的身体像过电一样麻了一下,双眼直直的目视着前方,一下都不敢动,李迩的呼吸声就在她耳边。 “我说,我喜欢你,没听见吗?” 她脑中一片空白,现在才明白李迩不是在重复她的那句话,是在表述他自己的话。 他说我喜欢你。 他,喜欢她。 江颂猛然侧头看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而李迩靠的太近,她一转头,瞳孔就被他的脸占据,距离近的不能再进,再往前五厘米,她们的鼻尖就会碰到一块儿。 江颂被这过于暧昧的距离吓得往旁边挪一下,可刚动一下,肩膀就被一道力给按住,她没办法往旁边动,李迩的手紧紧揽着她,她们保持着这个距离。 “我说完了,该你说了。” 江颂结巴着问:“你…你什么…什么意思。” “我说的不够清楚吗?喜欢你的意思啊,喜欢到不舍得离开海市去英国的那种,喜欢到在英国想你想到睡不着的那种,喜欢到占有欲作祟,听说你去看朋友的篮球赛都忍不住生气的那种,是听说好兄弟要跟你表白,所以赶紧从英国飞回来想阻止的那种,听明白了没?” 所以,这才是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他从英国回来,是因为知道唐斌尧会在今天向她表白。 第65章 江颂看着他,因为距离过近只能看见他的那双眼,看他眼眸里的自己的倒影,第一次认识到,他眼里有自己。 江颂一直不说话,李迩忍不住问她:“你在不在听我说话?” 她头皮发麻,眼底渐渐泛起光,“在听……” “那你有什么想说的?” 江颂伸手推开李迩按在她肩上的手,人往旁边缩一下,从他的领地中脱离出来,人也得到些安全感。 “我现在脑子好乱…你能不能给我点时间消化一下……” 李迩点头,他从沙发后面绕过来,走到她旁边,没坐在沙发上,而是坐在江颂对面的茶几上,和她面对面,膝盖相抵,他手肘撑到膝盖上,手指交叉在一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江颂受不了他这样看着自己,从沙发上站起来转了个方向背对着他。 她声音里带点哭腔,还带点委屈的那种,“我没想到你会喜欢我,我原本也只是想默默的喜欢你,我知道喜欢你的人有很多,我甘愿只做其中一个,我知道我们之间差距太大,我甚至都无法确定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的生活和圈子我一步都没法踏进,所以,你说喜欢我,我没办法相信……” 李迩叹口气,声音里有无奈,他站起来,走到江颂面前,“江颂,你不能这样,我在你面前展现的已经是完全的我了,我也在带着你进入我的生活。你说的差距,是指哪方面?金钱地位吗?我只能说,我有的不过是长辈们的积蓄,抛去一切,作为独立的个体,我们完全平等,你不要总是把我看很远。” 江颂低垂着头,不去看他的脸,“李迩…我没办法抛去那些。” “所以,在听见我的告白以后也无动于衷吗?” 他双手扶住她肩膀,微微弯腰和她平视,“没让你察觉到我喜欢你是我的错,我也不该让你一个女孩儿来主动跟我表白,我们当那些都没发生过,我当你没说过,现在是我在说,我喜欢你。”李迩眼神里带点希冀,“你想说什么?” 江颂闭上双眼,眼泪滑过面中,右手微微颤抖着,最后说出那句话:“我喜欢你……” 李迩几乎是下一秒就说出的:“那在一起。” 按照电影剧情,在告白以后,男女主角会接吻,但她们毕竟不是那样的主角,所以李迩拥抱她。 江颂始终觉得,拥抱是比接吻更亲密的事,他们身体紧贴,双臂用力地包裹着对方,像要把彼此融进骨血里,而呼吸纠缠耳侧,听见了泪水的倾诉。 那次日落,她没能等到的回头,在今天,终于等来了。 第54章 红娇凤凰螺 颂颂。 身份的突然转变带来的尴尬不可避免, 在经历了一次巨大的情感宣泄后,江颂选择逃避。她在李迩睡醒前就出门了,几乎是逃出去的, 昨晚的那场对话和袒露真心不亚于把她整个人在李迩面前彻底展开, 她这个人现在在他面前是完全透明的了。 一整天, 她没找过李迩, 李迩也没问过她去哪儿了, 两个人都默契地给对方消化的空间。 晚上八点, 江颂蹲在李迩的房子外面, 她已经在外面徘徊了半个小时了,二楼他的卧室里灯亮着,她知道他在家, 她不敢回去, 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对自己而言全新身份的他,也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态度来用新的身份和他相处。 深冬的夜风挺冷, 吹的人皮肤干疼,江颂把脸缩进领口, 又抬头看了眼院子门, 犹豫着进还是不进, 二楼阳台突然出现人影, 透过窗帘,越来越清晰。 李迩走到了阳台上,正在打电话,他穿的单薄, 像是腻了屋子里的暖刻意出来寻个凉快,人懒散靠在栏杆边。 四周安静,她能听见他说话的声音。 …… “…明天怎么回, 不行我喊人送你。” …… “断片没?昨晚的事儿记得多少?” …… “就记得这么多?” …… “先说声对不住啊,真对不住。” …… “不是说我把你撇在那儿的事。” …… “我跟江颂,在一起了。” …… 江颂猛然抬头,他在跟唐斌尧打电话?在跟他聊她们两的事? “你说了,她拒绝了。” …… “女孩儿拒绝人不需要理由,拒绝就是因为纯粹没感觉,你要再去追问就容易惹人烦了,道理你应该都懂。” …… “我确实之前就喜欢她,只是没想到你也喜欢她,这次回来是 为了她。” …… 江颂一直听着,后面李迩也不怎么说话了,都是在听唐斌尧说,她不知道唐斌尧在说什么,李迩偶尔安慰一句。 右边驶来一辆车,刚好经过这条路,江颂被车灯照的眯眼睛,她撇头,耳边都是车轮轧过马路的声音,等车驶远,她再度抬头,阳台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她随手折了根草揪在手里,折一节数一节,“进去…不进去…进去…不进去…进去……” 越往后,她动作越慢,草折到最后一瓣,“……进去。” 院子门这时忽然被打开,江颂倏然抬头,刚刚还在二楼的人,此刻就站在院子门口,她刚刚数的太投入,都没听见开门的声音。 隔着一条柏油路宽的距离,李迩站在那儿问她:“不冷吗?” 江颂慌忙丢下草想要站起来,但左脚因为长时间的蹲姿而发麻,那股麻劲蔓延全身,江颂手边没有能扶住的东西,眼看着就要往旁边倒了。 李迩快步带跑地过来,一把扶住她,江颂的手抓住他胳膊,他只穿了件睡衣,面料薄到能轻易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 江颂用他刚刚问她的话反问他:“你不冷吗?” 李迩看向她微微离地的左脚,“好点没?” 江颂摇头,“还是麻。” 李迩忽然换只手扶她,人站到她前面,“背你。” 江颂看着他背影,觉得有点夸张,“我站一会儿就好了…不用……” 李迩回头看她:“能走?” 江颂的左脚试着碰了下地,从脚尖到全脚掌,直到能彻底使上力,“……可以了。” 李迩的手没松,而是往下,从抓着她的小臂变为和她十指相扣,他穿的那么少,手心却温热,而她蹲在寒风中太久,手冰的跟冰块儿一样。 李迩触到她手掌的凉时又换了个牵手的姿势,把她手指收回去,握成拳头整个包裹进手心里。 他带着她往里走,走了两步后又低头看了眼她脚,确定她走路没什么问题后又紧了紧手心。 手被他捂着渐渐回温,江颂看着他后脑,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一直到进门,他都没松开她的手。 李迩牵她到沙发边坐下,自己去厨房给她倒了杯温水,杯子递进她手心里,然后又坐到茶几上,和她面对面坐着,江颂觉得这情形怎么跟昨晚的一样。 “我不出来你打算在外面待多久?” 江颂低着头看玻璃杯里缓缓摇晃的水面,“本来也没待多久……” “你七点下班,回来差不多是七点半。”他说着,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现在已经八点十三了。” 江颂小声嘀咕,“就半个小时……” “因为我在,所以不想回来?” 江颂看向他眼睛,又被他炽热的目光烧的转移视线,“我只是…还不习惯,想在外面一个人思考思考……” 李迩把杯子从她手中拿走放到桌面上,下一秒双手合在一块儿把她的手包裹起来,她手心被杯子捂热,手背还有些冰。 “思考我们的关系,还是思考我这个人?你有什么问题,或者对我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告诉我。” 江颂目光却落在他脖子上的玉,这玉还是高中的那个,她记得,也是高中的时候,这块儿玉消失过一段时间,现在又回来了。 她直勾勾地盯着看,“这块儿玉是你妈妈给你买的……” 李迩伸手,替她把脸侧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你有段时间没戴过。” 李迩微微皱眉,回想着是什么时候,“那时候有人想要这块儿玉,我没给,我两抢来着,抢的时候把绳子拽坏了,拿去换绳子了。” 江颂垂眼,睫毛像振翅的蝴蝶,“跟你抢的人…是谁。” “发小。” 江颂陷入沉默,她想问的确实有很多,但眼下,她最想问的那个,有点难以开口,只能用一个又一个的小问题去铺垫。 “白sir在英国吗?你带去了吗?” 她忽然想起那只可爱的萨摩耶,算起来,她已经有一年没见到过它了。 “在,不过现在是我妈在养。” 她想起见到白sir的那天,她在他家门前看见的那个清瘦的女生,“白sir来榕城的那一天,也是你去食堂找我的那天,你记得吗?” 第66章 李迩点头。 “去你家的时候,你家外面站了一个女生,她…是谁?” 李迩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手顿一下,“真想知道?” 江颂抿唇,“你不方便的话就算了,我就是随口一问……” “曾经在京市的朋友,喜欢过我。” 江颂低低“噢”一声。 “你不问问她为什么来找我?” 说实话,她不太想问,他都说了那个女主喜欢他了,来找他还能是为了什么,她不是喜欢吃醋的人,但真递到眼前了,还是有些吃味的。 但她没问,他却自己自顾自地回答上了。 “跟她认识有家里的关系在,那段时间她爸的公司出了问题,资金链断裂,需要钱,但那个问题挺大的,而且是她爸自己作的,不是钱能解决的。她来找我是想从我这突破,好让我帮她爸在我家人面前提一嘴,这有点触碰到我底线了,她来之前我就说过来了没用,我不可能提,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我都知道的事儿,我家人会不知道?他们没动作说明就是不想帮,我何必多此一举?但她还是来了,就这样。” 他说一长段话,估计是给自己说渴了,随手就拿起了桌子上她喝了一口的那杯水,江颂看着他把杯子递到嘴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先抬起来想拦了,李迩只淡淡地瞥她一眼,然后仰头,喝了小半杯。 “这是我喝过的……” “我都是你男朋友了,喝你一口水而已,别这么小气。” 江颂眼睛瞪大,这是小不小气的问题吗? 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放下手。 “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没联系过了,不清楚。” 屋子里开了空调,江颂坐了一会儿,开始感觉到闷热,她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开,还是觉得热,又给外套脱下来,脱到只剩一个袖子的时候,李迩顺手给她丢到了一边。 她往后缩一下,“你能…别离我这么近吗?” 从坐下到现在,她的膝盖一直抵着他腿,身体稍微往前倾一点就能碰到他鼻尖。 李迩摇头,没得商量的那种。 “你今晚不想回来就是因为还不习惯我的关系和我的存在,我得让你习惯。” 江颂撇撇嘴,“你今晚…是跟唐斌尧打电话吧。” “放心,他喝断片了,你说的话他都不记得,我也没说,只跟他说了我说的话。” 江颂一时愣神,“你说了什么话?” 李迩笑一下,那笑里明显憋着坏,一股痞劲由内而外,“说我喜欢你,特别爱你,没你不行的那种,说我在英国想你想的彻夜难眠,每天晚上借酒消愁喝的快得胃溃疡了,说我……” 江颂伸手捂住他嘴,“你别说了!我一直在下面待着呢,你什么时候说这话了!” 李迩笑出声,伸手捉住她手腕,又捏捏她手心,仿佛她是什么玩具一样。 “你怎么这样呢,偷听别人打电话呢。” 江颂理直气壮地回,“是你自己走出来的。” 他还想再捏,江颂一把抓住他手,把他四根手指抓的紧紧的。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 她最想问的那个问题,到现在还没问出口。 李迩确实有三言两语就打消她心中顾虑的能力,现在的氛围太过放松,她怕问出口,让他难回答,也怕答案说出来,不合她心意。 李迩看着她,目光温柔缱绻,她从没在他眼里看见过这样的眼神。 “颂颂,在我面前不用有太多压力,我总不会怪你的。” 他叫她颂颂,和很多人一样叫她颂颂,却有着难以言说的亲密。 江颂缓缓松开他的手。 “……我想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第55章 黑千手螺 李迩。 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江颂的? 这个问题我确实不能给出明确的答案, 只有一见钟情才能给出准确的时间,而很多喜欢都是日积月累的。 我对江颂绝对不是一见钟情,说日久生情好像也不太准确, 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不 算多, 高中那会儿, 待在一起更多是聊学习。 说起我去榕城, 也是个契机。 我没有完全固定生活的城市, 也没有固定的学校和同学, 更别说同桌, 但我也不能说什么,毕竟有些时候是不得不,但很多时候, 是我自己不想去学校的。 我去那儿也学不了什么, 家里会给我请顶尖的老师来一对一辅导,去学校只是挂个名头, 偶尔兴起了我会去趟学校,再听老师讲会儿课, 最多十分钟, 十分钟以后我就会觉得无聊, 他们教的内容我早已经学过, 教的方法也过于老套,我听不下去。 我早知道自己不会在国内待太久,家里给我规划的路里从来就没有高考这一条。我在国内的时间基本都在游戏人生,这我也知道, 生活太无聊了,挥霍青春换个开心而已。 算不上纸醉金迷,我那些二代发小在国外玩的要比我花的多。 我这人对什么都看的挺淡, 我讨厌情绪跌宕起伏的那种感觉,那会让我觉得心跳失控,所以刺激点的玩意儿我不太爱玩,极限运动也没太喜欢,朋友喊我去飙车我一次没应过,做过最刺激的事应该就是高空跳伞。 因为这一项,我的生活少了挺多乐趣,能做的只是跟他们一块儿去泡吧。 但我也奇怪,酒我不爱喝,多昂贵难得的都不爱喝,爱酒的朋友说这个是醇香的那个是甘甜的,我喝都一样,都苦的。 乐趣又少一项,微醺的感觉我很少体会。 我身边有形形色色的人,有的是我觉得能玩到一块儿或者觉得人不错的,我乐意跟他们玩,有的是想从我这捞点什么或者通过我认识些人得到些好处的,我都看在眼里,但很少管,我不会让人算到我头上,至于他们算计别人,这我才懒得管。 我也知道,身边挺多对我有心思的女孩儿,年轻漂亮,风格多样,朋友说这么多人里该有个我喜欢的类型,我看着那些妆容精致的脸,总觉得感觉不太对。 她们会四处打听我的爱好,我的脾气,然后把自己套进一个不适合的空壳里。 渐渐的,我开始厌倦这种生活,身边的面具下都藏着不知所图的心,在国内的最后一年,我想去点不一样的地方。 选榕城是因为我外公。 他是从小城市里靠自己闯出来的人,年纪轻轻就远离家乡,人越远离什么就越怀念什么,所以他和我说的最多的就是故乡,我问他现在金钱名利双丰收了,时间也充裕,干脆回榕城养老得了,他笑笑不说话,我知道他舍弃不了金钱堆积的繁华,因为毕竟是他打拼了一辈子的。 我能舍。 因为我得到它们只做了一件事:出生。 我生来就拥有这些,少了辛苦也就少了珍惜,我能抛却城市的一切,只为了去那座海边小城看看外公口中的故乡。 我来榕城一中的第一天,心情不好不坏,我对这个学校乃至这个城市都带着一种随遇而安的心境,对我来说,在哪都一样。 走进教室,底下好奇的眼神我再熟悉不过,每去到一个新学校,我的新同学们都会露出这样的眼神,说句不太好听的话,这个班的倒是有点不一样,眼神挺朴素,说人话就是,有点土。 这样挺好。 我要的就是这种新鲜感。 老师让我坐江song旁边,他给我指,我往那边看,就看见最后一排的窗户边上空着个座。 而我的新同桌,靠窗坐的那个女生,看着挺瘦小,别人都对我看,她有种不敢看和不想看的感觉,我还挺好奇这个班是按什么排的座位,怎么让她一个女孩儿坐最后一排,她前面的那两人坐着都比她高半个头。 往座位走的过程里我想的是她名字怎么写,什么song,这么想着,我也就这么问了。 她说是一个公加一个页,我心里轻笑一声,歌颂的颂嘛,说这么复杂。 我又说想跟她换个位置,她立马就同意了。 我对江颂的第一印象就这样,安静好说话,甚至都不太能算留下印象了,只因为她是我同桌,我记的比别人深一点。 之后没两天,我差不多知道她为什么坐最后一排了。 孤立,霸凌。 我本来不应该管这事儿的,但她先管我的事儿了。 别人给我的情书放在我的桌子上,被班里的刺头拿去了,在全班朗读,这行为确实挺欠,但我没想到江颂会有所行动。 明明怕得要死,还跑去把情书抢回来。 我对她有那么点改观,也有点好奇,人被打压久了迟早有反击的那一天嘛,我好奇她的那一天会是哪一天。 结果当天就看见了。 这事也巧,我刚好在外面找地儿吃饭呢,就看见她站那儿了,说是找她弟,闲着也是闲着,那就帮忙找呗。 我没想到她在学校被欺负就算了,在家还能被她弟欺负,她弟对她的态度根本不像是对自己姐姐,她不气我都替她气,找半天就找这么个玩意儿。 第67章 但她好就好在听的进去话,所以在我说完以后,她踢了她弟一脚,那一脚真挺重的,看得出来她心里憋了不少气,我彻底产生兴趣了。 我后来想过很多次,大概这就是我在喜欢江颂这条路上走的第一步。 从我对她产生好奇开始。 她吸引我的地方有很多,这些很多基本都来源不同,她跟我见过的那些女孩儿都不同,长相方面不如她们靓丽,但气质让人觉得舒服,带着这个年纪该有的纯,性格方面她真不太讨喜,有些拧巴又有些自卑,也巧了,我没见过这样的,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她身上有种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生命力和包容力,所有人都能欺负她一下,偏偏她还能坚持,还能待人温和,换成别人被欺负成这样,说不定早崩溃了。 我后来愿意帮她,也来自这一点,坚韧是她的性格底色,这种性格的人迟早会成功的,我说的那套投资理论真不是诓她,是真想投资,只是那时候压根没想过将来有一天,会把她投资成自己女朋友。 国庆的时候我回了趟海市,还在寒假去了趟伦敦,越是回归从前的生活,我就越是想念江颂的天真。 是天真。 她有一种饱经世故的天真,那种天真来源于她的生活环境,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只见过单一的世界,少了参照物就没法对比,所以她天真的认为,世界就是她眼前那样。 我希望她能保持那份天真,但我忘了,我的存在对她来说就是一种割裂。 我希望带她领略更多,但忽略了她在了解更多以后会产生更多的自卑。 错在我,我就更得帮她了。 这逻辑有点可笑,因为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说辞,我甚至到现在都还没分清楚,我到底是因为想补偿她而帮她,还是因为想靠近她而帮她。 所以我一直没法确定,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江颂,非要说,应该就是那时候,我主动提出帮她补习的那时候,好像比我想象中要早,但应该就是那时候了。 只是当时的喜欢还很淡,我对她的喜欢还不足以抵消我对其他事物的兴趣,所以我那时候总让她看我背影,顾不上回头等等她。 这份喜欢太后知后觉,我也后悔没早点发现,如果那时候发现了,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大学这件事上我帮她当然有自己的私心,我希望她好,也希望她离我近点,我想着,关乎一生的大事,以后再怎么着,她也得记着我一点,因为她的前途是我一手促成的,我没想让她感谢我,我想要她回应我。 我彻底意识到自己喜欢上江颂了是在唐斌尧和我说他喜欢江颂的那天,大概在九月初, 他们开学没多久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伦敦是下午,我在打球,国内应该是深夜了,唐斌尧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今天突然想明白个事儿,我问是人生感悟还是明天吃啥,他说他突然想明白,他好像有点喜欢江颂。 我当时就有一种辛辛苦苦养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但紧接着又是一股酸,酸的反胃的那种,球也没心思打了,就想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他今天顿悟了。 但这丫死活不说,我烦的挂了电话,越想越烦,唐斌尧这儿问不出话,我就去找江颂,点开跟她的聊天框,发现她发了动态,四张照片,有她,有她室友,有唐斌尧。 他丫的唐斌尧。 更让我气的是照片里江颂居然还化了妆,我走了也就一个月不到,她倒是样样精通了。 酸。 酸的发麻。 在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我已经把她那张单人照反复放大看了十多遍了。 我这时候才恍悟,我在干什么。 我为什么酸,我为什么气,我甚至还有点嫉妒。 因为我喜欢她。 我居然到现在才意识到我喜欢她。 那几个月我在伦敦过的浑浑噩噩,介于一种认清真相和难以接受现实之间,我不敢相信我喜欢上了江颂,却又觉得喜欢她这件事合情合理。 彻底产生危机感是在唐斌尧说他要跟她表白以后,我立马买了机票回国,之后的告白顺理成章。 而现在,她问我,为什么喜欢她。 因为她带给我绝无仅有的感觉,我欣赏她身体里的那股倔强,也爱着她与众不同的纯真,我喜欢她不经意带给我的惊艳,也享受看她在我的陪伴下蜕变。 我塑造了一部分她,她也改变着一部分我。 就这么简单。 第56章 浅缝骨螺 重逢。 这两天海市下了一场小雨, 气温骤降,枝头的鸟都不见了,隔着一层玻璃, 寒气依旧明显。 临近过年, 奚喻的补课暂停了, 咖啡店的老板娘是外地人, 家在西北, 急着回家过年, 提前给她们放假了。 江颂无事可做, 李迩总说带她出去玩,但是和他那些朋友一起,她觉得融不进去也玩不痛快, 一次都没答应过, 每天在家里除了看书就是看点电视,日子过得宅的不行。 昨晚和李迩把那天没能看的电影一起看了一遍, 是部悬疑片,带点恐怖的镜头, 电影两点二十分结束, 她们凌晨三点才睡, 讨论电影结局讨论了半个小时, 一个说主角死了,结局是死前幻想,一个说主角没死,有人救他, 两个人各执己见,李迩这时候完全不让她了,最后江颂气鼓鼓地回房间。 从确定关系到现在, 二十天的时间,她们磨合,也逐渐默契,关系不能说突飞猛进,至少也是在稳定升温。 如果说江颂的坦白是这段关系的开端,那李迩的坦诚就是这段关系的助燃剂,他给她说他的家庭,他的成长,他关系好的朋友,和他过去一年做了些什么。 江颂喜欢听他说,每次听完都觉得离他又近了一步。 春节前一天下午,江颂在书房学英语,李迩从外面回来,提着一袋东西,他把袋子往书桌上一撂,接着坐到江颂对面,看着她认真写东西,江颂一直把最后一句话写完才抬头看他,然后看向保温袋。 “这是什么?” 李迩挑眉,“打开看看。” 她略带点怀疑的撕开保温袋,袋子里是三样甜品,水果挞,布朗尼,焦糖布丁。 江颂眼睛瞬间亮起来,这三样是前两天她看的一部浪漫电影里出现过的甜品,那会儿也是深夜,她抱着毯子窝在沙发上眼馋地看着电视,可她是一个人看的,李迩没在啊。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三个东西啊。” 李迩勾唇,眼睛里带点狡黠,像是说“你猜”,又像那种幼儿园的小朋友,做了点好事,在等待老师夸奖。 “凌晨一点还在看无聊的爱情电影,我就看看有多好看。” 江颂觉得,他要是有尾巴,此刻估计快翘上天了。 但那部电影的剧情确实无聊,她能坚持看下去一方面是因为镜头审美一绝,一方面是因为女主演的脸实在美的惊心动魄。 江颂揭开焦糖布丁的盖子,勺子还没拿出来,李迩又说话了。 “今晚有个朋友来海市,愿不愿意跟我一块儿去见见。” 江颂低着头,勺子的包装她撕了半天也撕不开,“你去就好了,我要在家看书的。” 李迩拿过她手里的勺子,轻而易举就打开了,“真的不见见吗?这人你也认识。” 江颂看他,根本想不到他有什么朋友是她也认识的,“谁啊……” 李迩把勺子递给她,顺带着把盖子扔进垃圾桶,“去不去?” “你先告诉我是谁呀。” “你先告诉我去不去?” 江颂和他干瞪眼,低头吃一口布丁,甜且滑腻,和她想象的口感差不多,她闷头吃,不理他那句话,而李迩也不着急,仿佛笃定了她会回答他想要的答案。 事实也差不多。 江颂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最后回了句去,她抬眼,“所以是谁啊?” 李迩笑一下,“保密。” ——— 出门时间是晚上七点,距离出门还有三小时,江颂换完衣服,她穿的大衣,是用咖啡店老板娘发的过年红包买的新衣服,也是为了过年买的,夜里挺冷,但她想着,在外面待不了几分钟,一路都在车上,有空调,去的地方也有空调,吹不了多少风。 她坐在桌子前化妆,依旧只会给自己上层粉底涂个口红的那种。 李迩不知道什么时候上的楼,斜斜靠在门边看镜子里的她。 江颂隔着镜子和他对视,“这样可以吗?” “可以,挺好看。” 江颂还是觉得差点东西,她怕给他的朋友留下不好的印象。 “会不会太随意了啊,我之前看你空间发的那些照片,感觉大家都好漂亮。”她越往后说声音越小。 李迩低笑一声,“今晚没大家,就我们三个,而且,你不用跟她们比,你这样就很好看。” 江颂只当他是在哄她。 第68章 临到出门,她还是反复问,这样真的可以吗? 李迩笑着给她开车门,“你今晚穿着睡衣去都没问题,你什么样她都见过。” 江颂越听越觉得不对,这个人她真的认识吗?怎么可能见过她各种样子。 李迩开的车,开了很久,车窗慢慢结上一层水雾,江颂看着前方,只觉得越开越远离市区。 “我们去哪吃饭?” 李迩单手掌着方向盘,“等会儿再去吃,先去机场接她,她七点半落地。” 所以,马上就要见到那个人了。 江颂心里突然有些慌,她猜了一下午也没猜到这个人是谁,面对未知,她有些恐惧和浮躁,她甚至不知道这个人是男是女。 到停车场是八点,李迩手机叮咚一声响,他说刚好。 江颂问他:“我们不下去接ta吗?” “不用,她马上出来了。” 等待的时间里,江颂不自觉坐直了身体,她真的紧张,李迩看她那样,忍不住逗她,“你怎么跟要见老师了一样?” 江颂绞着手,“你就不能告诉我是谁吗?” “这得问她,她让我别告诉你的。”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车后方响起行李箱拖动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李迩看了眼后视镜,微微掀唇,“来了。” 啪嗒一声,门锁开了。 江颂回头看,李迩在这时打开车门,同时另一只手捂住她眼睛,“转过去,保密要保密到底,最后一分钟了,忍住。” 然后李迩打开后备箱以后下了车,留她一个人坐在里面,她现在下又不能下,看又不能看。 江颂听见行李箱放进后备箱的声音,李迩和那个人无交流,也可能是在无声交流,江颂焦急地等,而毫无征兆地,她这一侧的车门被人拉开。 她转头,猝不及防地 跌进一双含笑的眼里。 “好久不见呀,小颂颂。” 来人带着鸭舌帽和口罩,穿一件复古风的棕色皮衣,时髦干练,江颂声音不自觉发哑,“铃…铃铃?” 车门边的人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江颂一把揽过她肩,下巴搁在她肩窝上,呜咽出声:“铃铃……” 她们有多久没见了? 整整七个月。 高考以后,再也没见过了。 隔着一千公里的距离,分别了两个季节,如今在海市的冬夜,她们重逢。 江颂没想过来的人会是她,一点都没想到过,她以为她应该早已回了榕城,和家人团聚,一起迎新春。 可她应该想到的,李迩说她什么样那个人都见过的时候,她就应该想到的,除了陈姝铃,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了。 她见过她曾经的脆弱,也见证她在海市的新生。 她怎么能没想到她。 陈姝铃轻拍着江颂的背给她顺气,李迩站在一边,给她们留出空间。 江颂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有种憋了一万年的委屈终于等来了倾诉的人的感觉,她放开陈姝铃,哭的话都说不流畅,“你…你先…上车,外面冷……” 陈姝铃给她擦眼泪,说好,让她别哭了。 江颂紧接着解了安全带,从车上跳下来,李迩正朝驾驶座走,看她动作带点疑惑,“怎么了?” 陈姝铃刚打开后座的门,江颂跟在她后面。 “我跟铃铃坐。” 李迩点头,理解她这种行为的意思,但又在上车以后在后视镜里和陈姝铃对视上,然后给了她一个冰冷的眼神。 车子启动,往市区走。 江颂平复了心情,带着鼻音问陈姝铃,“铃铃,你从榕城来吗?” 陈姝铃摇头,“我从京市来的。” “你没回家过年吗?” 陈姝铃摘下帽子,把头发往后顺一下,像是闷了很久,终于得到释放,“没呢,我工作太忙了,没时间回去。” 江颂一愣,“什么工作?” 她们才大一,陈姝铃已经开始工作了吗? 距离上一次她们两深入聊天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之后都是闲聊,偶尔分享点日常。 “我签了个公司,在做平面模特,放假到现在一直在忙拍摄,这次来海市也是为了工作。” 高中时候,江颂就觉得陈姝铃漂亮,站人群里都很打眼的漂亮,她确实是当模特的料。 “也是为了拍摄吗?” “不是,来给一个亲戚帮忙,给动画片的一个小角色配音。” 江颂看着她手腕,明显比高中时候瘦了一圈,泪意又涌上来,“你怎么又瘦了啊……” 陈姝铃想捏她脸,但看出来她化了妆,又转而捏她耳垂,“我现在的工作必须得瘦啊。” “你在海市待多久?” “待到开学吧。” 江颂看向她,“你也不榕城了吗?” 陈姝铃打趣地回:“对啊,人家说衣锦还乡嘛,我这还没混好呢,哪有脸回去啊。” 江颂被她逗笑。 陈姝铃看她一眼,又看李迩一眼,“光问我这么多,换我问问你们了,谁给我解释一下,你们俩什么时候在一块儿的?” 江颂耳根一热,她跟李迩的事还没告诉过别人,不告诉室友是觉得没必要,她们也不认识李迩,不告诉陈姝铃纯粹是因为不敢,有点心虚。 李迩瞥她一眼,先回答了,“二十一天之前。” 江颂看他侧脑,没想到他会记得这么清楚。 第57章 平滑橄榄螺 纸巾吻。 今年的春节过得比以往寂寥许多, 少了点年味,只有江颂和李迩两个人,她们没做什么准备, 除夕夜买了食材自己在家煮火锅。 奶奶给江颂打了电话, 话里话外都是担忧, 怕她一个人在外面照顾不好自己, 江颂答应五一回家看望她, 但这事只告诉了她一个人, 是准备偷摸过去再悄无声息地回来。 陈姝铃这几天很忙, 关于那个配音工作,她是被拉过来救场的,原定的人出了点事, 不方便再用了, 配音导演就是她那个亲戚,立马想到了她, 片子在赶工期,她得早点配完, 所以春节这几天忙的一天都没得歇。 李迩留在国内的时间不多了, 是请假回来的, 初二就要回伦敦。 正月初一, 农历新年第一天,也是李迩走的前一天,他的一群朋友涌过来,打着给他饯行的幌子开party, 李迩本人都不知道这回事儿,他那两个朋友倒是安排的明明白白,拉了一后备箱的酒来, 气氛组也安排到位,天刚黑,李迩家门前的车就没断过。 人越来越多,到后面,来的已经不完全是他的朋友了,还有他朋友的朋友,他都不认识,一楼嘈杂的不行,江颂躲在三楼不敢下去。 李迩敲她门,眉间凝着股烦闷,开口满是无奈。 江颂隔着门和他说话,“你去招待你那些朋友吧,我在房间里就行……” 李迩又敲两下,“他们可能会闹一整夜,真不下去?” 江颂默不作声。 “连我也不见了?” 僵持两分钟,房门“咔哒”一下被打开,开了条缝,江颂站在门边露出半边眼睛,底下的吵闹声瞬间溢进来,李迩顺势把门推开,然后又“啪”一声关上,房间重回宁静。 江颂往桌边走,李迩站在门前,没再往里踏一步,到底是女孩子的房间,他尊重她隐私。 “我也不知道他们会来,我本来已经计划好今天的时间了。” 他本想把这最后一天的时间留给她一个人,甚至提前做了安排,没想到被人搅乱。 江颂对这事儿倒没什么情绪,只是单纯觉得自己融不进去他们的聚会,干脆当个透明人,反正别人也不知道这间房子里还有她的存在。 她倚在桌边,双手撑在身后,隔着五米的距离和他对视,“没关系的,你的计划,等下次回国的时候再践行,我都可以的。” 这回答可以说是非常贴心了,不让他左右为难的那种,但李迩摇头。 “不可能把你一个人撂在楼上。” 门外突然传来喊声,有脚步上楼梯的响声,听声音应该是三两个人。 …… “李迩哪去了?” …… “不是说他女朋友在吗?没见着人啊……” …… “楼上吗?” …… 声音越来越近,他们听得清楚,人已经快走到门口了。 “李迩你干嘛呢?把我们晾在下面?” 李迩侧头对门外说话,声调和海市的气温一样低,“有事,下去,一楼随便你们玩,谁再上楼谁立刻走人。” 他本就对这些人不打招呼就来了的行为有点不耐烦,这会儿他们上楼更是打破了边界,他声音里已经明显带点怒气了。 外面人给他道歉,下楼的步伐快的不行。 江颂偏头,看楼下成排的车辆,车身在黑夜里闪着亮光,刚刚外面人的声音算是彻底堵了她的理由之一,她本想说反正底下人也不知道她在这房子里,让李迩当她不存在就行了,结果他们知道她在啊。: 第69章 “他们怎么知道我在的?” 李迩微微侧头,江颂看见他耳尖的红。 他轻咳一声,像是在掩饰什么。 “有女朋友了,炫耀一下,不是很正常?” 那就是他跟别人说的。 “可是我融不进那样的氛围里,而且每个人我都不认识,我去了还会让他们玩的不尽兴吧……” “你认识我就够了,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因为认识我或者想要认识我,所以他们会上赶着来认识你,你不需要融入他们的氛围,颂颂, 我是你的男朋友,也是这所房子的主人,换句话说,你是女主人,应该他们想办法来融入我们,明白吗?况且,你是我的女朋友,别人玩的尽不尽兴我不关心,我只关心你开不开心,但眼下你不太开心,那我让他们走,好吗?” 李迩这话说的着实让人心动,万千人里,他只在乎她心情,她也不过十八岁,情窦初开的年纪,一句情话就能让她甘愿妥协。 他作势就要打电话遣散人群,江颂到底太过好心,还是考虑着别人的心情,踏步过去阻拦了他动作。 “你别…我下去吧。” 江颂朝他走过去,李迩伸手揽在她后背。 刚下两个台阶,李迩手机响,他拿起来看一眼,又把屏幕给江颂看,来电人是陈姝铃。 他接通后按了免提,陈姝铃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李迩,颂颂跟你在一起吗?给她打电话怎么没人接?” 江颂伸手摸口袋,才想起来她下午看书时给手机开了静音,而手机刚刚一直放在床头充电,她一直跟李迩说话,加上楼下动静,没听见手机响。 “找她有事?” “没什么事,我今天结束的早,晚上没安排,准备找她玩来着。” 李迩微微勾唇,笑里透着点坏。 “那刚好,你来我这,我这有玩的。” 陈姝铃语气里带点怀疑,“真的假的?江颂在吗?” “她在,你俩刚好一起。” “哎我怎么来?你家在哪儿呢?你接我吗?” 陈姝铃一连三个问句,李迩回她四个字:“车费报销。” 让她自己打车来的意思。 下一秒他就挂了电话,然后给陈姝铃发了详细地址。 李迩侧头看江颂,“现在有你认识的人了。” 他还对她刚刚说的那句“每个人都不认识”耿耿于怀。 她们继续往下走,音乐声震耳欲聋,作派和高中在李迩家的那一次大同小异,有过之无不及。 走到楼梯口,刚好有人提着一打酒往客厅走,看见李迩搭在江颂背后的手时弹了下舌,油嘴滑舌地说“嫂子好”。 江颂面上一热,不知道该怎么回,李迩瞥他一眼,“滚远点。” 那人也不恼,嬉皮笑脸地拿着酒继续走,边走边招手,“主角来喽。” 两人彻底下了楼,往客厅里一站,音乐暂停,全场目光聚焦过来,江颂有些局促不安,李迩的手在她背后稍稍用力,带着她抬头挺胸。 “继续玩你们的。” 李迩朝其中一个人比了个手势,音乐声继续响起,他带着江颂往酒柜边走,接过身边人递来的酒杯,点一下头。 “嫂子喝什么?红酒还是香槟?” 李迩从抽屉里拿出来一瓶酸奶,在那人面前晃一下,那人笑一声,“嫂子挺特别。” 江颂恨不得把头埋到地底下去。 李迩又带她往沙发走,有点眼力见的人都给她们让位,原本坐在沙发上的人都渐渐起身,直到坐下,偌大的沙发区就只剩她们两个人了。 李迩的口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袋跳跳糖,他拿出来打开,把一整袋倒进酒里,糖和酒液接触,滋滋冒泡,细密的气泡往上涌,他喝一口,面色不变。 江颂看着他,第一次见有人这样喝酒。 她把刚刚那人的话记着,拿来反呛他,“你也挺特别的。” 李迩半点波动没有,反而脸皮厚地回:“你男朋友能不特别吗。” 糖还在跳,江颂甚至能听见声音,她看着杯中液体,有些好奇的问:“什么味道?” 李迩坏心思渐起,“尝一口?” 江颂犹豫一下还是摆手,“肯定不好喝。” 李迩把杯子递到她面前,“甜的。” 江颂一双圆眼在酒杯和他之间来回看,带点探索欲望和不敢。 李迩继续诱惑她,“你抿一小口,真是甜的。” 江颂当然抵不住这样的诱惑,她想伸手接酒杯,但李迩没放,于是她顺着他的动作,在他没喝过的那一边轻抿一口。 真的是甜的,还带点酸。 有点好喝。 李迩笑着看她,“给你倒杯?” 江颂指一下杯底,“我想加跳跳糖。” 陈姝铃到的时候,江颂已经在喝第二杯了,她当饮料喝,这酒度数很低,但不等于没有,她酒量一般,喝的脸微红。 陈姝铃进门后把外套脱了挂在臂弯,一眼看见江颂的背影,她走过去,把冰凉的手背贴到她脸上。 江颂回头,看见来人是谁后甜甜的笑,“铃铃……” 陈姝铃又改换手背摸她脸,看见她手里的杯子,震惊地问:“你喝酒了?” 李迩正拿着一杯温水走过来,他把水递给江颂,拿走了她手里的酒杯。 他问陈姝铃,“你喝什么。” 陈姝铃指一下江颂手里的水,“热水。” 李迩下巴朝着右边扬一下,“厨房在那儿。” 区别对待到没边了。 小三十个人分成了好几个圈子玩,陈姝铃来的五分钟以后,靠近沙发这边有人组局玩游戏,玩的是老掉牙但也永远玩不腻的真心话大冒险,陈姝铃大大咧咧的,比较玩得开,刚来就已经和组局的人说上话了,拉着江颂和他们一起玩。 十几个人围着坐一圈,转酒瓶的方式来选出受罚人,第一局真心话第二局大冒险的顺序来,以此类推,没得选,不行的就喝酒。 李迩没参加,坐在江颂边上看她们玩。 每个人都挺有游戏精神,真心话和大冒险都接受,没人喝酒。 第九局转到江颂,这局该轮到大冒险,而上家提出的指令是:和在场的一个人纸巾吻。 第58章 白线卷管螺 初吻。 一圈的人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看乐子的态度明显,都不约而同地看着同一个方向, 看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李迩坐在江颂背后, 手把玩着她毛衣衣角的一粒纽扣。 江颂看向正中央的酒瓶, 陈姝铃在看她, 李迩也在看她, 她脸很烫, 也红, 像春天沐着阳光的山茶花, 她动了下,手往前伸,是朝着酒杯的方向。 身后一道清脆的声音, “嗒”一下, 李迩打了个响指,江颂回头看他, 眼里还带点微醺的朦胧。 “我替她喝。” 江颂的手停在空中,李迩冲她挑眉, 让她把酒杯递给他, 旁边人开腔:“这也没有喝的必要啊, 你俩这关系, 都让隔着纸巾了,还不好意思呢。” 李迩接过江颂递来的酒,低着头笑:“我脸皮薄。” 脸皮薄的人是谁,在座都心知肚明, 只是他们不知道,她们关系没到那个地步。 这二十多天,算得上是发乎情止乎礼, 同住一个屋檐下,她们做过最亲密的事也不过共喝一杯水,江颂是连牵手拥抱都会觉得脸红暧昧的人,李迩尊重她,也从没做出过半个逾矩的行为,有些事情是水到渠成,没必要追求个早晚。 况且现在人这么多,都是他认识的人,就算惩罚里没有喝酒这一条,他也会制止,任由他们闹下去,倒把江颂架起来了,这不道德,他不想她是被迫。 该是罚三杯的,但其中一个人说,既然是代罚,就得再补两杯。 酒和先前江颂喝的那种不一样,口感更烈,度数也更高,李迩喝到第三杯时眉头微皱,实在苦。 江颂神情担忧,在他喝完酒后把自己在游戏前拿的一瓶酸奶递给他。 惩罚结束,游戏继续。 江颂重回游戏之中,但总控制不住回头的欲望,怕五杯酒把他喝醉,怕他身体吃不消。 酒瓶转了五次,又转到江颂这,她运气实在不太好,有些人还一次都没转到过,她已经被转到第二次了。 这个有些人里就包括陈姝铃,她没被转到过,但酒也没少喝,她酒量很好这一点是江颂没想到的,喝的跟玩一样,每次都是游戏间隙自己抿几口。 这一次是真心话。 问题是:初吻在哪天? 江颂觉得这游戏有点刻意针对她,怎么有关她的都跟“吻”这个字过不去了,但偏偏问题问出时 谁都不知道被转到的人会是谁,她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论八卦这一套没人比陈姝铃更在行,其他人多少还有点忌惮点李迩,怕这答案要不是跟他就尴了个大尬了,只有陈姝铃敢一个劲地追问。 第70章 江颂抱着膝盖,眼睛眨巴两下,回答的内容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具体哪天我也不知道,但肯定是小时候,我奶奶亲我。” 陈姝铃朝她比个大拇指,眼神里就一句话:“你,无敌了”。 李迩也在她身后低笑一声,她这脑回路也是纯的出奇。 所有人都在笑,江颂神情不变,她喝了酒后晕乎乎的,脑子转的慢,但并不觉得这回答有问题,奶奶确实是第一个亲她的人,也确实是第一个被她亲的人。 之后的游戏里江颂又被抽中一次,那三杯酒她自己喝了,成功把自己喝醉了,脑子还有点清醒,但视线模糊,眼睛睁不开,动作不受自己控制。 party开到深夜,有人回家,有人转战下一趴,剩下那些还想留下来继续玩的被李迩遣散了。 陈姝铃一晚上喝了不少,人却一点没醉,自己打车走了。 江颂人坐在地上,趴在沙发上,酒精上头,热的她把袖子撸到了臂弯处。 李迩把门口的一些狼藉简单收拾了下,然后关上门,洗完手后踱步到她身边,在沙发上坐下,把手背贴到江颂后颈,他手被凉水洗过,冰的她打冷颤。 “还知道自己在哪吗?” 江颂脸埋在沙发上,汲取皮面的那一丝凉意,她头在上面蹭两下,吐字清晰,但语速很慢,“在……你家……” 李迩把她从地上捞起来,江颂浑身都是软的,自己使不上半点力,完全是被李迩拽起来的。 他把她转了个方向,放在沙发上坐好,江颂身体止不住地往后倒,李迩又重新换了个姿势,让她背靠近自己怀里,他顺势从后面抱住她。 江颂肩上忽然一沉,侧颈的皮肤感受到微凉的触感,和她身体里的热相抵,舒服的她缩了缩脖子。 李迩把头搁在她左肩上,侧脸贴着她脖颈,他说话,声音磨着她耳朵,带点蛊惑人心的感觉,“我是谁啊?” 江颂不受控制地想去找声音的来源,头往旁边扭,下巴抵上他额头。 她右手撑在李迩的腿上,而他伸手,将她手抬起来,把自己的手垫到下面,和她十指相扣,另一只手则绕上来戳了下她左脸,不厌其烦地又问一遍:“我是谁啊?” 江颂和他相扣着的那只手不自觉收了收,扣的更紧了些,她呢喃开口:“李迩……我…我男朋友……” 李迩理了理她长发,把卡进高领里的那两缕顺出来。 “你喝醉以后怎么这么乖?” 江颂打了个嗝,她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想跟他面对面说话,李迩顺着她,让她换个姿势。 “李迩…我今天玩游戏……不是想拿酒杯……” 她说话断断续续,吃力地表达着。 “我是想拿…酒瓶旁边的……纸巾……” 江颂终于费力地睁开双眼,眼睛像下过一场雨,蒙着一层水光。 “纸巾吻…我可以的…跟你……” 李迩听懂了。 她当时伸手,不是接受惩罚,而是照做指令,她想拿纸巾,完成那个纸巾吻,对象是他,只是他没理解到她的意思,以为她是要拿杯子喝罚酒。 “游戏而已,不用勉强自己。” 江颂垂眸,掰开和他相扣的那只手,然后抬手抚他侧脸,垂着的眸子渐渐往上,定在他唇边。 “不是勉强……” 李迩这会儿再听不懂就是傻子了。 他眼眸微眯,看江颂迷离的眼神。 清纯透的欲最是勾人,偏偏江颂不自知,眼神一寸寸,像要夺他命。 “颂颂,我是谁?” 她含糊地说:“我男朋友啊……” “你男朋友是谁?” “李迩……” 李迩手掌在她背后稍微用力,她被往前推了一下,离他更近。 “你在看我嘴唇吗?” 江颂点头,她喝醉以后简直乖的不行,问什么答什么,谎话也不会说。 李迩手掌往上,从她后背到她后脑,他微微偏头,也渐渐靠近,呼吸灼热,交缠在一起。 鼻尖只剩一厘米的距离,他头歪着,是个方便接吻的姿势。 “可以不隔着纸巾吻你吗?” 江颂用行动回答他的问题。 最后那几厘米的距离,被她缩短,直到归零。 唇瓣相触的那一刻,电流游走全身,江颂头皮发麻,忍不住往后躲一下,又被李迩的手按回去。 柔软,炽热。 她不懂接吻,以为唇瓣相贴就是了。 李迩和她分开点距离,看她满是水光的眼睛,“这是亲。” 随后他又贴上来,这次不再只是贴着那么简单。 他微微启唇,包裹着她下唇轻吮,鼻尖相碰,他头换个方向,彻底探进她口中,勾住她舌尖。 李迩又往后退,和江颂分开,江颂被亲的云里雾里,嘴角泛着光。 他开口,声调沉,带着重重的喘,有几个字完全是气音,“这是吻,初吻的吻,今天的真心话,答案得改一下,初吻,是今天。” 说完,又吻上去,江颂闭上眼睛,甘愿沉溺其中。 这才称得上是吻。 ——— 海市久违的出了太阳,江颂醒过来时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侧脸被压出了印子,她眼睛还没睁开,眉毛紧皱,宿醉的头痛来的猛烈。 昨晚是怎么回的房间她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她意识最后清醒的那一刻,她在……在和李迩接吻。 想到这,江颂猛的坐起来。 她和李迩接吻了。 这句话盘旋在她脑海里,没多久就被下一个问题所取代。 现在是几点? 她到处找手机,翻了桌子和衣服口袋,最后在枕头下找到的。 13:27。 李迩是今天上午十点钟的飞机,回伦敦上学。 江颂急急忙忙地下楼,担心他是否已经错过飞行时间,又怕自己下楼后看见的是空旷的房间。 现实是后者。 李迩走了。 他房间的门开着,床上的被子甚至平整的像没睡过一样,像他从没回来过一样。 偌大的海市,又只剩她一个人了。 江颂回自己房间,上楼梯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下楼时太过着急连鞋都没穿。 她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身上有浑浊的酒气,当务之急是先洗个澡。 站在卫生间脱掉上衣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脖子上多了什么。 一个红痕,和一条黑绳。 黑绳下系着块儿玉。 这是李迩的那条。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脖子的皮肤白,也衬的红痕更加明显,怎么来的,她大概猜到了,于是脸颊发烫。 而那块玉…… 江颂抬手,轻轻抚摸着,玉被她的体温捂的温热。 有关这块玉的记忆格外深刻,她到现在都记得李迩说的那句话,这块玉是他妈妈给他的,没什么寓意,就是求个圆满。 江颂眼中,圆满二字,就是它的寓意了。 她从小就羡慕那些戴玉佩或银镯的同龄人,这些东西仿佛是被爱的证明,象征着家人的爱,她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的这种想法,但这想法就是根深蒂固的存在着,甚至没有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消散。 她到十八岁,本以为和这些东西再也没可能了,没想到会在今天,以这样的方式,得到她梦寐已久的玉佩。 寄托着圆满含义的玉,他亲手系到她脖子上。 他所求的圆满,是她。 第59章 红口骨螺 流氓。 四月的最后一个周日, 江颂给奚喻补课,这是这个月第二次给她补课,上一次是在四月三号, 中间那二十多天她没在海市, 和家人去荷兰看郁金香了, 两天前才回来, 江颂惊讶发现, 小姑娘一向宝贵的不行的头发被剪到下巴那么短, 整个人闷闷不乐的, 打不起什么精神,江颂以为她是还没倒回时差,也没从旅游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看见学习二字就头昏。 课补到一半, 奚喻写了十分钟的题,已经打了两次瞌睡了, 还有一次头直点,差点撞到桌子上。 江颂看不下去, 在她第三次打瞌睡的时候抽走她手中的笔, 奚喻猛的一激灵, 坐直身子, 短发因她猛烈的动作往前飘,一缕挂在鼻尖。 “奚喻,你昨天没有休息好吗?” 这是一个带点关切的问句,决然没有老师 责怪的心情在里面, 这也是教的几个学生,包括奚喻这个“刺头”都喜欢江颂的原因,她年纪小, 性格温和,对待学生更能共情而不是一味的严厉,很多时候,她们把她看作一个大姐姐,而不是老师,因为她足够温柔。 所以奚喻从第一节 课结束后就叫她小颂姐,被她妈妈说了以后才改口叫小江老师,但也只是明面上,剩到她们两个人的时候,她还是叫小颂姐。 奚喻趴到桌子上,半张脸埋进臂弯,“我昨晚没睡着。” 江颂的音调因惊讶而放大,“一整晚都没睡着?” 第71章 奚喻点头。 江颂把笔放下,把凳子往前滑些,离她更近些,“方便告诉我,是因为什么事情睡不着吗?还没倒回时差?还是有什么烦心事?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 她对这个年纪的小女生有种超过一切的耐心,因为身为女生,也经历过这个阶段,懂得这个年纪的女生有许多少女忧愁,所以她愿意做倾听者,也希望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解惑者。 奚喻再抬起脸时,脸颊上多了个红印子,是被衣服褶皱压出来的。 “我和喜欢的人分手了。” 江颂没想过答案会是这个,毕竟她实在很难把恋爱这两个字和奚喻的年纪联想到一块儿。 初二的小朋友,居然已经开始谈恋爱了。 她初二的时候在干嘛? 忙着听课,处理班级里复杂的人际关系,和试图挽回一段渐行渐远的友谊。 她谈恋爱的年纪比奚喻晚了整整四年,也许在这方面,奚喻才是前辈。 江颂手托着脸,偏头问奚喻:“你们…在一起很久了吗?” 奚喻掰着指头数,“应该…半个月吧。” 这个回答再一次刷新了江颂的认识。 她以为,恋爱不说三年五载,起码也得谈上个三五个月的,半个月就分手的恋爱,真的有爱吗? “那…你们分手的原因是什么?” “他不喜欢我。” 果然没有爱。 可她不明白,从一开始就没有喜欢,为什么还会开始这段恋爱。 “他不喜欢你的话,为什么会跟你在一起?” 奚喻也说不上为什么,她看着桌边的一盆绿植,神情落寞。 “因为是我强迫他和我在一起的。” 江颂有些想笑,但忍住了,她很难想象奚喻顶着这张萝莉脸是怎么干出这种有些流氓的行为的,什么样的男生居然会不喜欢她?什么样的男生会被她强迫着和她在一起? 江颂看来,这个年纪的小男生,应该没有人能拒绝奚喻。 她足够漂亮可爱,足够生动有个性,如果这是看脸的时代,奚喻该是佼佼者。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颂此刻对这个男生的好奇要大于强迫方式。 奚喻想起这个男生时脸上愤恨的表情难以掩饰,她用桌上的美工刀割下了一片绿植的叶子,又在叶子中间划出一个长长的口子,叶子被养的饱满湿润,绿色汁液在米白色的纸张上留下一道痕迹,像春天留下的尾巴,也像夏天带来的预告。 承载的是奚喻无疾而终的恋爱。 “一个自视清高的穷男人。” 江颂差点笑出声,奚喻的形容太过生动,她脑子里无端浮现了一个身着灰色长衫头戴毡帽还长了两撇胡子的命苦读书人的形象,她读过的文学作品里,好像很多这样的男人。 “那你为什么喜欢他?” 奚喻垂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 “因为帅。” 有些肤浅的理由,却又合理。 她这个年纪,处于对是非善恶模糊的阶段,是完全服从于外貌的人,即使她说的时候会怒骂他清高,会鄙夷他贫穷,但还是会因为一张帅脸而动心。 “他不喜欢你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你强迫他也没用的。” 她说这句并不是想要安慰奚喻,是真心话。 人很难做出违背自己意愿的事,如果这个男生真的不喜欢她,并不会因为她的强迫而妥协吧? 况且,奚喻能用什么强迫他? 她也不过一个十四岁的学生。 奚喻看着江颂,眼神莫名有点像那种饱经世事的老人看不知世俗险恶的牛犊子。 她叹一口气,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说:“小颂姐,你还是不够懂男人。” 她小小年纪,好像比她还懂一样。 江颂或许不懂男人,但她很懂自我开解。 “我们不需要懂他们,分手就分手吧,至少你跟他在一起过了,在一起的这个过程中,他有带给你一点开心吗?” 奚喻回想,大而亮的眼睛眨啊眨,“有吧,跟他在一起的那天开心死了。” 江颂拍一下手,“那就够了呀,只要有让你开心过,哪怕就那么一次,也值得了,他这个人也算有意义了,那就没必要再为他闷闷不乐。你才十四岁,还会遇到很多人的,没必要为他浪费自己的情绪。” 为他人劳心费力实在得不偿失,不如用那些时间来做些让自己开心的事。 奚喻忽然凑近,刻意压低的声音有点接近小烟嗓,和这张脸反差巨大,“小颂姐,我喊你姐是不是乱了辈分呀?我是不是应该叫你…舅妈?” 江颂刚说完一长串话正在喝水,被奚喻这句话吓的差点被这口水呛死,她从哪知道这件事的? “你…咳咳……你怎么知道的?” 奚喻一副一切看淡的模样,仿佛刚刚一脸哀愁的人不是她,“小舅告诉我的啊,在我分手的时候,故意来炫耀的。” 她很难想象李迩是怎么跟奚喻炫耀的,他一个长辈,还在小女孩面前这么幼稚? 江颂心虚地看了眼旁边,眼神飘忽不定,最后问出一句:“他…怎么说?” “我给他打电话,难过的想哭,他让我别哭,他说给我看个东西,我打开一看,是他的手机屏保,你们两的合照。” 江颂脑子转不过来,她想不起什么时候和李迩合照过,她们在一起之后处于对彼此的一个朦胧尴尬期,没拍过照片啊。 “可以给我看一下那张照片吗?” 奚喻到处找手机,“你等下,我给你找。” 找手机找了有五分钟,最后是在一堆卷子底下找到的,奚喻翻找聊天记录,翻了四五页才找到那张照片。 时间是在四月十四号。 看见照片的那一刻,有关那天的回忆江颂全想起来了。 是高中那年圣诞,李迩陪她去给陈姝铃买圣诞礼物时拍的照片,画质应该被修复过,清晰了许多,照片拍的算不上多好看,但很鲜活,气氛看着居然比现在熟稔许多。 他换过手机,居然还保存着这张照片。 江颂突然抬头问奚喻,“你和他说了分手的事情,他没有开导你吗?” 奚喻认真点头,“有的,但是你们两说的完全不一样,我正在犹豫听谁的比较好。” 完全不一样是怎么个不一样? “他怎么说?” “他说既然我现在还没有新的喜欢的人,那就再试一遍,强迫的了一次就强迫的了第二次,让我再找个理由强迫一次就能复合了,哭来哭去的不如赶紧想想怎么强迫他。” 她说完又补充一句,“小颂姐我觉得小舅说的更有道理一些,我决定听他的。” 江颂只能说,她们两不愧是一家人。 但她很难想象李迩会说出这种话,他的意思确实跟她的想法完全相反,她信奉向前看,天涯何处无芳草。 她不知道李迩那番话是想故意坑奚喻还是真情实意的,但奚喻如果真的那样做了,可能会再受伤一遍,甚至伤的更重。 “你…你再好好想想吧,现在先写题吧,你现在……还是学习为主吧。” 没想到奚喻居然很有干劲,“对,他说他喜欢学习好的。” 她写题的时候,江颂以上厕所的理由出了房间,她打开和李迩的聊天框,伦敦现在还是清晨,他八点给她发了早安,那时他正准备入睡。 江颂打字,然后发过去。 —“可以把你屏保那张照片发给我吗?” 这句话三小时以后才得到回复,那时她已经吃完 晚饭回到宿舍了,而李迩刚刚睡醒。 —“看见了?” —“奚喻给我看了。” 李迩把照片发给她,下一秒就被她保存进了相册,她不敢设成锁屏,有点太光明正大了,只敢设在里面,这种暗戳戳的小甜蜜让她感到满足。 过了一会儿李迩发来一句话,内容简短又直白,有点不像他作派,却又意外地有些符合他风格。 —“想你。” 江颂还没想好怎么回他,他下一句话就发过来了。 更露骨。 更直白。 —“想亲你。” 江颂砰的一下把手机盖到桌面上,屏幕朝下,遮的完完全全,等到脸上的热褪去一些后才回他两个字: “流氓。” 第60章 斑棘头帕 毛孩子。 大学的第二个学期才过半, 江颂的好友列表多了不少人,有班里因小组作业浅浅熟络的同学,也有社团组织认识的校友。 她上学期加入了学生会和毛孩子保护协会, 第一学期课程太多再加上前期一直在做兼职, 没太多时间去参加这两个组织的活动, 这学期课少了点, 有多余时间去社交了。 社交这回事儿是陈姝铃给她下达的任务, 她本身是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的, 但陈姝铃说, 既然脱离了从前的环境,就该成长起来换个心境,不去做就永远不能擅长, 交几个朋友而已, 难不过高考。 第72章 江颂觉得她说的在理,也确实觉得自己应该多交点朋友, 她不想再把日子过成高中那样。 只是她答应奶奶回家看望她的日期一推再推,本打算五一回去的, 可五一只放三天假, 一来一回就耗掉两天时间, 回家只能待一天, 路费花的有点太亏,且辅导员不让请假,她比别人老实,同学有胆量翘课赌老师不点名, 她不敢,她还得为大二的交换生名额考虑,于是回家的时间又从五一改到暑假。 恰好五一假期里她加的毛孩子保护协会有活动, 假期学生多数离校,流浪猫狗没人投喂,几只有皮肤病的小猫需要喂药,所以会长组织人自愿参加,假期给流浪的毛孩子们送关怀。 李迩听说这回事的时候还嗤笑一声,说伦敦也有个毛孩子亟需关怀,江颂一时没反应过来,一脸认真地问是他吗,李迩隔着屏幕都想敲她头,他说的白sir,可下一秒又凑近镜头,压着声线问江颂,是不是想让他给她当狗。 江颂一开始是不懂这些调情的话的,但李迩自从和她在一起以后偶尔说些不着调的话,她一开始还认真问他什么意思,把勤学好问这个词运用到极致,知道以后就再也不问了,次次都装作没听见,偏偏李迩还爱追着问她怎么不说话。 这个人坏就坏在这,可他不经意透露的又或是刻意为之的那股欲又着实让人脸红心跳。 这次的活动自愿参加的人就两个,另外一个是大二的学长,也是副会长,听说会升为下一任会长。 她们约在学校一号打印店门口见面。 这天天气很好,五月初的风里带着点燥,太阳晒得人眼睛睁不开。 江颂到的时候他正站在台阶下,脚边放着一个白色箱子,她走近,带着点不确定的语气问他:“你好…请问你是赵昀知学长吗?” 江颂第一次用清秀来形容男生长相,带着一个细边黑框眼镜,是一打眼就知道这人是个学霸的那种模样,和他的名字很相衬。 赵昀知摸摸后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是我,你是江颂是吧?你叫我名字就行。” 他弯腰,把箱子抱起来,里面放着猫粮狗粮和一些药,这些平时好像就是归他负责,他把一起带来了。 江颂微微伸出手,“需要帮忙吗?我帮你拿一点吧。” 赵昀知双手托着箱底,“不用,很轻的。” 旁边是宿舍楼,她们先在这个区域找,猫窝狗窝基本都在灌木后的草丛里,江颂头一次注意。 “你是第一次参加协会的活动是吧?我好像第一次见你,上学期的聚餐也没来吗?” 江颂对上学期的聚餐有印象,是在刚纳完新以后,会长说介绍大家认识一下,于是自掏腰包请大家吃饭,但她那晚得去便利店兼职,会长还单独给她发了信息问她真的不来吗,江颂还懊恼了好一阵,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融入新环境的机会。 “我当时在做兼职,时间冲突了,就没参加。” 赵昀知突然停住脚步,江颂看过去,前面的草地上躺着一只黑白色的小猫,晒着太阳伸懒腰。 “你来喂吧,可以吗?它喜欢吃左边第二个猫粮。” 江颂点头,从箱子里拿出一袋猫粮,但她第一次喂,不清楚该喂多少。 “一个手掌那么多就行了。” 江颂踏上草地,小心翼翼地接近它,生怕猫跑了,赵昀知走她旁边,“没事的,学校的毛孩子都不怕人。” 她蹲下来,“咪咪”两声,把猫粮放进小碗里递到它面前,希望引起它注意让它来吃。 赵昀知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它叫齐刘海,因为额头的那块儿毛很像刘海。” 江颂歪着头看小猫正脸,它脑门上有一片黑色的毛,看起来真和刘海一样,有一种莫名的喜感。 这只喂完,她们延着路走,一路下来,喂粮都是江颂做,赵昀知负责检查皮肤和喂药上药,江颂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知道学校有多少毛孩子,她以前没太区分过,经常把几只花色差不多的小猫弄混,以为都是同一只。 送关怀送到一半出了点意外,赵昀知给一只有湿疹的小猫擦碘伏时弄疼了它,小猫胡乱挥着爪子挠伤了江颂按着它的手,出了点血。 赵昀知满脸的愧疚,觉得是自己导致江颂受伤的。 手背刺痛,江颂说没事,坚持把碘伏涂完了。 赵昀知对被抓伤的事有处理经验,他第一时间带她去食堂洗手,把血挤出来了,江颂反复用肥皂洗了几遍,再痛也得忍。 “得打狂犬疫苗了,真对不起啊,刚刚手抖了一下,医药费我赔。” 水流还在冲,破了皮的那一块儿被强劲的水柱冲打,疼的江颂咬紧了牙。 “没关系的,你也是不小心的,我明天自己去吧。” 赵昀知良心上过不去,怎么说都得陪着她一块儿,还先她一步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提前给附近的医院打了电话,离学校四公里远的一家今天就能打到,她们打车过去,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放。 赵昀知把挂号交费拿药一整套流程做的堪称行云流水,江颂只需要等待打针就行。 等待的间隙里李迩给她发了句带点醋味的话,酸溜溜的,问她关怀送的怎么样,什么时候轮到轮他。 江颂拍了张手背破皮的照片发过去,字还没打完,李迩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被猫抓了?” 她看了眼赵昀知的背影,“给小猫上药的时候弄疼它了,不小心被挠到了。” 她没把赵昀知给供出来,否则显得像和李迩抱怨他一样,他陪她在医院忙前忙后,已经很有责任心了。 李迩是行动大于语言的人,他没问多余的话,“24小时内得打狂犬疫苗,我给你找医院。” “不用了,我已经在医院了,排号打针呢。” 她看见赵昀知回头,在朝她招手,下一秒耳边响起播报声,到她了。 “我先挂了,晚点再跟你说,轮到我了。” 不等李迩回复就挂了电话。 打完针还得留在这观察半小时,江颂手臂酸胀,赵昀知还是过意不去,又给她道歉。 狂犬疫苗总共五针,这针过后还有 四针要打,他说之后那四针也会陪她来,江颂左耳进右耳出,听听就过去了,本身也就是个意外,她也不怪他,不需要他做这么多的。 所以打第二针时她根本没告诉赵昀知,等他打电话给她时她已经在医院打完了。 打最后一针时已经是五月底了,天气越来越热,江颂一个人来医院,彼时刚下课,她还背着单肩包,包里装了两本书,挺沉的,包的带子总是往下滑,走一步要提三次,到医院时又买了瓶水,肩膀和手没一个是空的。 观察的那半小时里,她渴了想喝水,但左边胳膊酸痛无力,手掌有些麻,使不上力去握瓶身,于是把水夹在膝盖中间固定,费了半天的劲才拧开。 观察室这时候进来一对情侣,看模样也是大学生,打针的是女生,一坐下就用带着撒娇的语气靠到男生肩膀上说好痛,男生又是给她揉肩又是喂她喝水。 隔着两排座椅,江颂看着他们两的背影,心里情绪复杂。 倒不是羡慕她们之间的甜蜜氛围,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和人的相处方式也不一样,她实在难以做出撒娇这个动作,也不喜欢向别人示弱,对象是李迩也不行。 但她又确确实实的在这一刻,有些想念他了。 是在看见别人相依偎的时候,察觉出一些内心的孤单落寞。 有些时候,两个人确实比一个人要好些。 尤其在医院这种场合。 她本以为她对李迩只有喜欢,那甚至还不算爱的境地,可又惊觉,很多个脆弱的时候,她都习惯性的依赖他。 异国恋比她想象中难熬,距离是一方面,时差是另一方面,留给她们聊天的时间都不多,她起床时他入睡,等他有时间了,她又得休息了。 这也是她五一时参加协会活动的原因之一,她得认识些新的朋友来充实自己的生活,得找些事情做,填满自己的时间,这样就不会一直想着他。 她把堵针眼的棉签扔掉,解开了手机,因为无聊,把空间的动态刷了一遍。 最近不知道从哪流行起来的隐晦表白方式,用歌名表白,一开始是有人暗戳戳地分享歌曲到空间,被人发现歌名的首字母缩写和她暗恋的人的名字一样,之后越来越多的人这样发,有表白男女朋友的,有炫友谊的,也有代表喜欢的明星的。 江颂突然想起来高中时李迩总爱戴着耳机,可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歌单里有哪些歌。 —“你最喜欢哪首歌?” 她和李迩的对话框里多了这句话。 没过一会儿,李迩直接转发了一首歌给她,是两年前拿奖的一首,现在依然流行———《love song》 江颂完整听了一遍,给他回了两个字,好听。 第73章 —“看歌名。” 李迩回她。 江颂疑惑,在心里把歌名读了两遍,第二遍才懂他话里的意思,耳根一热。 —love song —love 颂 第61章 里斯本笠螺 榕城。 七月初, 海市被燥热笼罩着,无风,气温高的像蒸笼, 崇江的教室没空调, 坐在里面热的发闷。 铃声一响, 考试结束, 这是最后一门, 考完就代表着, 大一彻底结束了。 江颂已经将近一年没回过海市了。 她前些天买了车票, 日期比原计划的早了好多天,因为突然接到张文萍的电话,说江华酒喝多了, 夜里回家的时候踩空了, 从楼梯上摔下来了,一只腿骨折了, 头撞到了楼梯扶手下方的铁片,眉骨上方划了个大口子, 差点就划到眼睛了, 缝了十几针, 人已经在医院躺了好几天了。 张文萍一边叹气一边说, 话音里还带点哭腔,央求江颂回来看看,他再怎么着也是她亲爸。 江颂看着张文萍发来的照片,只看了一眼就点了删除。 报应。 活该。 江华至今还躺在她的黑名单里, 她也知道张文萍打这个电话的用心,说什么亲缘关系都是次要的,家里少了“顶梁柱”需要人干活了才是真的。如果真是想挽回她们的父女关系, 这个电话早该打了。 但她没说什么,嘴上含糊应下,她会回去,只不过,是为了奶奶回去。 火车抵达榕城是下午五点,刚从车厢里下来站上站台就吹来一阵风,榕城相比海市要凉快许多。 江颂拖着箱子走出火车站,看着眼前的街道,居然对这座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产生了些许陌生,她不过一年没回来,榕城变化居然这么大。 路新修了一遍,更加宽阔敞亮,对面的老建筑上写了巨大的“拆”字,再前面两栋已经被围起来建新楼了。 这座城市在悄无声息的发展着,火车站里走出来一队人,为首的那个手里拿着个小旗子,榕城居然也来旅游团了。 四年,大约是四年,榕城的旅游业渐渐发展起来,听说政府做了规划,要划旅游区块,江颂没想到,划分的区域居然是她家那一带。 江华昨天才出院,在家躺着休养,江颂站在车站前犹豫许久,最后搭上了回家的公交。 回的那个家。 公交经过榕城一中,恰逢一中放学,车子在那段路堵了一会儿。 江颂看着校门口溢出来的学生,穿着熟悉的校服,脸上洋溢着笑容。 这所学校,又迎来另一群人的青春。 上个月和陈姝铃聊天时她还提到,榕城一中新一届的学生没赶上好时候,今年九月所有人都要上晚自习了。 公交车在学校门口的站牌前停下,前门打开,上来一波学生,江颂看着站牌前不远处的路边,站着一个穿校服的男生,公交车起步摇晃的恍惚间,她居然幻视了是李迩站在那路边。 也是那个位置,也是这个时间,他来榕城一中的第一天,放学时她骑着车出来,就看见他站在那。 他不会规矩的穿着校服就是了。 江颂当时还觉得只是来了个新同学,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没想到四年后,他会成为她的男朋友,也没想到李迩会彻底改变她的人生轨迹。 只能说,缘分天定。 到家时是江天豪开的门,他中考完了,九月就要上高中了,正好处于发育期,一年时间个子猛窜,江颂离家时他还矮她几厘米,现在已经比她高半个头多了。也瘦了点,两个人站一块儿,终于看得清五官的相似。 江天豪看见她时有些意外,看样子张文萍没跟他说她今天回来。 “……姐?” 江颂把箱子提进门,“你一个人在家吗?” 江天豪帮她把箱子往里面放,“爸爸在房间,妈妈在厨房。” 张文萍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回来啦?” 江颂看着张文萍的脸,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喊她。 她们争吵过,误解过,张文萍说过的狠话她依然记得,那些让她寒心的话半个字都没忘。可她记忆里那些成长的片段,张文萍给她扎头发,在江华醉酒时拼了命地护着她,这些也没忘。 这些都是她。 张文萍这个妈妈做的实在太过两面,好坏参半,可她毕竟怀胎十月辛苦生下她,江华这个父亲形同虚设,是她把她养大。 江颂在心里叹口气,“……妈。” “你把东西放放,马上吃饭了,你……哎”,她叹口气,手往卧室方向指一下,“你爸在房间里,进去看看吧。” 江颂拎着行李箱往房间走,推开房间门,她往里踏了一步的脚又收回来。 “……让我回来的话,至少给我留个睡觉的地方。” 她原本的房间被堆满了杂货,锅碗瓢盆都有,桌子也不见了,床只剩一个木头框架。 张文萍好像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往厨房里走,扯着嗓子回:“我以为你回来会先到你奶奶家去呢,吃完饭我给你铺上不就行了,肯定有床给你睡,你上大学又不在家,房间空着也是空着。” 话是这么说,可每个人的角度不同,看法自然不一样。 她在这个家里本来就没什么归属感,加上心思敏感,张文萍这么一弄,江颂只觉得这个家有没有她都无所谓,她没有回来的必要。 “不用收拾了,我去奶奶家。” 她说着,又把行李箱转个方向,滚轮在地上 滑出声响,张文萍跑出来,责怪的话脱口而出:“你想干嘛?一年到头不着家,回来一下都不能待是吧!你爸都那样了你还不去看一眼关心一下?我生你真是不如生个狗出来,没良心的东西,不就一个床吗就在这摆脸给我看,你是上了大学翅膀硬了不知道爹妈是谁了,我看你也不用回去念书了,在榕城找个班上,在外面待久了连姓什么都忘了!” 张文萍有句话说对了,她就是在外面待久了,久到忘记了这两个人是什么德行,她就不该对她们有半点同情,她的那点在乎,到头来都会化作刺向自己的利刃。 江颂背对着她闭上眼睛,长呼一口气,“随你怎么说吧。” 她不想再跟她争辩这些有的没的了。 张文萍指着她怒吼:“还不去看看你爸!一点孝心没有!” 下一秒房间里就传来骂声:“让她给老子滚!有多远滚多远!” 两个人跟打配合一样。 江颂一步也不多留,转头就走,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现在不要说父女关系了,母女关系也破裂的差不多了。 摇摇晃晃一整天,最后还是打车去了奶奶家,到的时候天都黑了,箱子一只滚轮撞上铁皮的院子门发出巨大声响,老太太在里面喊:“谁啊?” “是我,奶奶。” 奶奶从屋里出来,隔着院子的距离,江颂看见她蹒跚的身影,越走越近,面貌逐渐清晰,奶奶的眼皮因衰老而耷拉下来,眼白浑浊,眼睛闪烁着微微光亮,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她:“颂颂啊?是不是颂颂?” 江颂应着,心里却酸涩,这么近的距离,奶奶居然都看不太清了。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回家了吗?” 江颂本以为自己不会再为那个家伤心了,可听见奶奶的话还是忍不住想哭,“这不就是我的家吗?我是回家了。” 奶奶太清楚张文萍和江华是什么样的人了,一听就知道江颂是在那边受了委屈才回来的,叹息着牵着她手往屋里走。 “晚上吃饭了没有?” 江颂摇头,“饿了。” “奶奶煮面条给你吃好不好?” 她当然说好,奶奶做的都好。 她今年十九岁,年纪算小,可只有奶奶把她当小孩,对她从来都是亲昵的语气。 夏夜星闪烁,她自有归处,奶奶是她唯一的港湾。 ——— 在奶奶家待的那些天,江颂只需要思考明天吃什么,日子过得惬意,也隐隐有些担忧,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而她什么都没干。 她还在为钱担忧,担心存款不够在国外生活,尽管她并不确定自己能申上交换生名额。也渴望挣更多的钱,想让奶奶过上更好的生活,家里虽然什么都有,但什么都太老了,电视老,橱柜老,灯也老,连奶奶的衣服都是穿了好多年的,她想改变这些,至少改善些家里的条件。 那天吃完晚饭,江颂和奶奶在院子里纳凉,她犹豫很久才开口:“奶奶,我可能过几天就要走了……” 奶奶眉头一皱,眼神里有不舍:“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才回来待几天啊,学校开学了?” “不是……我总不能一直在家待着,假期这么长,还是得去找个暑假工。” 她目前唯一稳定的工作就是奚喻的家教,她放假和家人避暑去了,所以暑假不用补课。 奶奶嗔怪地说:“你才多大啊,找什么暑假工,放假了就该在家歇着。” 第74章 “奶奶,我得去挣学费和生活费啊。” 奶奶抚摸她手背,声音又软下来,“奶奶给,奶奶有钱。” 江颂轻轻摇头:“我不要你的钱。” 高考完奶奶给了她一千,去学校之前又给她塞了八千块钱,让她去交学费,这些钱都是奶奶存了半辈子的,她不能动,于是存进卡里了。 “奶奶的钱你干嘛不要?奶奶存钱就是为了你,听话,在家里好好休息,奶奶给你交学费。” “奶奶,我长大了,可能在您眼里我还小,但我现在已经有赚钱的能力了,在您看不见的地方,我已经赚了不少钱了,学费这些我自己交的起,我只是希望再多存些,为以后做打算,也让未来的我自己多个选择的机会。” 老太太嘴巴张了又张,最后还是没说出些什么,她也知道自己确实该放手,只是心里不舍得罢了。 江颂手机忽然响两下,她点开,李迩给她发了张照片,是夜晚的海,海对岸有灯光。 她回他:“你在外面旅游吗?” 她和李迩在某些方面很有默契,从不过问对方行踪,也不限制对方交友,给彼此充足的自我空间。 而李迩回她:“榕城挺凉快。” 江颂坐直身体,指尖发麻。 他回国了。 他在榕城。 第62章 小鹿千手 想你。 李迩大概也没想过他还会回榕城, 顶楼的那套房子一年半没住过人,他提前喊人去打扫了,回来依旧住那儿。 那通电话的第二天, 江颂和李迩见面, 约在榕城一中的门前。 最开始的地方。 李迩比她早到, 站在学校旁边的小卖部门口, 蹭挂在墙上的电风扇。天气很热, 他穿白色t恤, 浅蓝的牛仔裤搭配黑底白面的帆布鞋, 看着挺清爽。手里捏了瓶冰水,矿泉水瓶身上满是水珠,一滴一滴往下坠, 地面上印出几块梅花印。 江颂怕晒, 撑了把伞,从她下车李迩的目光就跟过来。 他朝她走。 江颂把伞抬高, 想让他也进到伞里,给他遮点炎日。李迩是低头站过来, 却在下一秒埋头进她肩颈, 江颂腰后多出一只胳膊, 紧紧箍着她腰。 她们在榕城一中的大门正中央拥抱, 伞檐遮住脸,没人只留了个江颂的后脑勺。 “想不想我,女朋友?” 李迩声音从她肩窝里传来,听着有些闷, 江颂轻微挣扎一下,手推他肩,多少有些忌惮这地点, 毕竟还是学校的门前。 “李…李迩,你先放开我啊……” 伞在空中左摇右晃,李迩纹丝不动,声音里夹着明显的笑意,“你都不想我的吗?” 江颂想往后退,可那只胳膊还是太紧了。 “有人啊…你先把我放开嘛……” 他没完没了的要一个回答,“先说想不想我。” 学校突然响起下课铃,这个时候只剩高三的学生在校内补习,按时间算应该是下午第二节 课下课,时隔一年,江颂听到这声音还是有些心颤。 “想你…快松手。” 最近的那栋教学楼离这不过几十米,站在楼上完全能看见这,江颂听见楼那边渐渐发出吵闹声,下课了学生都往走廊上挤,但凡有一个人随便往这边瞥一眼都能看见她们拥抱在一块儿,偏偏李迩还憋着坏。 “你亲我一口我就放。” 他有点得寸进尺了,江颂忍不住生气:“李迩!” 李迩笑着放开她,手掌滑过她后背,却又在江颂站稳的前一秒在她嘴角啄一下,速度快到江颂还没反应过来。 “算了,我亲你吧。” 江颂吓得回头看,确定周围没人后才带着怒气冲他喊:“这是学校门口!” 李迩笑的吊儿郎当,“那又怎么样,我们也没干嘛。” 江颂揪着他话里的错误:“是你,不是我们!” 李迩拿过她手里的伞,往右边倾一下,挡住斜斜晒过来的阳光。 “你别这么小气。” 江颂被他气的浑身发热,他要亲她,居然还成她小气了。 “这里是学校,你不要动手动脚,不要…不要亲我!” 最后一句话她刻意降低音量,生怕被第三个人听见。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二月份你非要亲我我也没拒绝啊。” 江颂那晚没喝到断片的地步,她当然记得当时的情形,什么时候成她非要亲他了!歪曲事实他还真是有一套。 她一到李迩面前就嘴笨,这时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知道怎么反驳。 李迩先低头,他搂过她肩膀,手指绕过她一缕发,“我错了,给你买个雪糕当补偿。” 江颂气鼓鼓地往前走,不想跟他说话,但在买雪糕时故意挑了最贵的那支。 她站小卖部门前吃雪糕,电扇的风吹着她后背,清凉了不止一点。李迩拿着伞往校门口走,和学校门卫交谈,最后摇着头回。 她们本来打算回一中逛逛,不确定学校让不让毕业 生进,只能来碰碰运气,看来是不行。 “换个地方吧,门卫不让进。” 江颂躲进他伞下,怕太阳热化了雪糕。 “去哪儿呢?” 李迩笑了,“你问我?你是本地人,高中说好给我当导游,你掰着手指数数当了几回?” 江颂还不知道,他还有翻旧账的能力,她也倔,他这么说了,她必须想个地方出来。 “海边。”靠海的城市,她能想到的唯一的去处就是海边,“去海边,之前去看日落的那片,刚好晚上在那家餐厅吃饭,上次没吃成,这次我请你。” 过去二十几分钟的车程,到海边时已经四点多了,她们在沙滩上踩了一圈,没靠近水。太阳实在太晒,江颂皮肤薄,有些受不住,于是五点一过就进了餐厅。 也是巧,坐的还是那个位置,只是这次请客的人换成了她,终于没了心里的那股落差。 领她们进门的服务生唤另一个人来倒水,人走到桌边时傻站了半分钟,江颂正把菜单递给李迩,余光瞥见服务生一直没动作,她抬头,想问怎么了,却在看清服务生的脸时哑言。 “江颂,好久不见。” 江颂回过神,出于礼貌和尊重地站起来。 “好久不见,齐书越。” 她很难描述此刻的心情,她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个老同学了,她可能是班里唯一知道他谎言的人,只是真的看见他在餐厅当服务生还是有些意外,在她看来,他是有傲骨的人,并不是说看不起服务生这个行业,只是,齐书越不像是会来当服务生的人。 从他编造的那些身份里就能看出来。 李迩从菜单里抬起头,看着齐书越,没说话,齐书越也看他,点了下头,李迩不动,江颂看他表情大概经过几个阶段,好歹认识了这么久,她当然清楚他神情里的意味。 皱眉,是在思考这人是谁。 展眉,想起来了。 微微抬头往后靠,是想起齐书越带给他的不好的情绪。 笑一下,是懒得理他。 李迩把菜单递给她,“你点吧,我跟你一样。” 江颂结果菜单,扶着椅背缓慢坐下,齐书越站在旁边让她有些不安。 旧相识是过去的开关,一看见他,她就忍不住想起那三年高中。 更何况她和李迩的关系没告诉过其他人,今天被齐书越撞见,大概率被他猜到些什么。 她硬着头皮点了两份牛排一份意面,又把菜单递回去,“你再看看想吃什么吧。” 李迩喝了口水润嗓,像看破了她心里所想,故意跟她反着来似的,“不用,你点,我女朋友点什么我就吃什么。” 江颂恨不得用眼神杀了他。 齐书越的声音又从头顶传来,“你们…在一起了?” 李迩抬眸,眼里带点挑衅,“是啊,半年了。” 齐书越声音有些哑,“这样啊…恭喜啊……” 江颂看着菜单上的字,却半个字都没进脑子,最后随意点了一道菜和饮料,像恨不得齐书越快点走。 齐书越收回菜单走人,江颂长呼出一口气。 李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紧张什么?” 江颂反问他:“你怎么这么幼稚?” “他问我的啊,我礼貌回答。” 江颂往前坐一点,声音压低,“你干嘛故意说我是你女朋友啊。” 李迩也凑近,看着她眼睛,“我说错了吗?你不是?” “不是…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江颂泄了气一样往后靠。 “你觉得他看不出来?他不是傻子,毕业一年了我还回榕城跟你一块儿坐这吃饭,难道要说我们两的友谊坚不可摧吗?” “他猜中和你说是两回事…算了,我不和你争论了。” 李迩用手指她一下,江颂居然从他眼神里看出点埋怨,“你就是心虚。” 第75章 江颂有一种被戳破的慌张,下意识大声回,好像声音大她就更有理,“我心虚什么!” “我没忘你们两高中时候食堂约饭呢。” “那次是我没带钱,他借我饭卡给我买饭。” 李迩眼神幽幽,意味深长地“哦”一声。 这顿饭吃的很不踏实,江颂想快点吃完快点走人,她一刻都待不下去了,要在意齐书越有没有往这边看,又时不时地收到一个来自李迩的哀怨的眼神,这辈子都没这么煎熬过,明明她什么都没干。 买单的那一刻江颂甚至感觉到一种解脱,她拉着李迩往外走,却在走到一半的时候被齐书越叫住。 “江颂,可以耽误你点时间吗?不会太久。” 江颂是被李迩生生拽停的,人家喊的她名字,他停的倒是快。 她浑身僵硬地回头,“……什么事?” 而齐书越看着李迩,“有些话想单独跟她说,可以吗?” 空气停滞一秒,李迩松开江颂的手。 她们谈话的地点在餐厅的露台上,那里没人。 江颂惴惴不安,不知道齐书越要说什么,也怕他说出的话她没办法回答。 海风吹在她脸上,裙摆往后飘。 “你现在…很漂亮。”他说完还补充一句,“以前也漂亮。” 江颂把发丝往耳后拢,“谢谢。” 她今天化了淡妆,手法越来越娴熟,也越来越懂什么风格适合自己,审美这东西是天生的,她缺的只是技术的练习。 “你现在在哪上学?” 江颂没告诉他具体的学校名,只简单回两个字,“海市。” 气氛又凝固了两分,江颂有些耐不住地问:“你找我…是有事吗?” 齐书越低下头轻咳两声,他偏头,“高中时候,我和你说,我们和李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江颂记得他说的那番话,她此刻不作声,等他说下一句。 “但你还是和他在一起了。” 她微微皱眉,齐书越总是说些让她觉得困惑的话。 “……我有选择的自由。” 刚刚来了一波汹涌的海浪,在海边玩耍的人发出欢快的尖叫。 “他不适合你。” 江颂抬眸,看见玻璃后靠在柜台边的李迩,然后对上齐书越的眼睛。 “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李迩在等我。” 她说完就转身,想推开露台的门。 齐书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点无奈和妥协,也带着坦白。 “江颂,我高中时候喜欢你。” 第63章 梦中芋螺 合适。 盛夏傍晚的阳光泛着橙, 斜照进餐厅露台上,把木质的地面割成明暗两块。 “在李迩来之前。” 江颂回头,不明白他上下句之间的联系。 齐书越背着太阳, 眼中闪着明灭的光, “我喜欢你, 比他要早。” “……齐书越, 喜欢这个东西, 不分早晚, 不问长短。” “可我确实、真真实实地喜欢过你。” 她不知道齐书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执拗, 也或许是他一直是这样的人,她从来没了解过而已。 江颂敛眸,有些无奈, “……谢谢你, 我没办法回应你的那份感情,能做的只有感谢你, 感谢你在我最平庸普通的时候喜欢我。” 齐书越上前一步,江颂跟着后退, 后背碰到玻璃门, 隔着单薄的衣料, 冰凉的触感明显。 她始终和他保持着距离。 她知道李迩在看。 “江颂……喜欢是喜欢, 合适是合适,你和他在一起,但他不适合你。” 讲道理,她应该扭头就走, 不再跟他废话半句。齐书越从前是高岭之花一样的人,即使身为班长,和他无关的事也半点不会管, 现在却一而再再 而三地过插手别人隐私。可江颂突然想跟他争论出个胜负,是非对错,她才有定夺的权利。 “什么样的算的上合适?” “至少不是李迩,他和你,和我,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是。我不是非要你给我什么回应,只是不想你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我们都是男人,我懂,他有那么多人可以选,为什么选你,因为你最单纯。” 江颂看着地上齐书越的影子,忽然有些想笑,她抬头,从齐书越的肩膀上方看见远处无边际的蓝,那么辽阔,那么宏大。 如果她不曾离开榕城,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她就该信了他这番话了。 “齐书越,你怎么知道是他选我,不是我选他呢?” 齐书越没想过她会这样回答,一时说不出辩解的话。 江颂随手拉过来一个椅子坐下,有一种要和他好好说一番的架势。 “我知道我跟李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你有一点说错了,我跟你,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不会通过贬低一个人来展示自己的优越,你刚刚说的这番话看似是为我好,可你的语气高高在上,好像我是一个失足少女而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总是在说李迩不适合我,其实你真正的想法是我配不上李迩,对吗?” 齐书越想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高中的时候不是喜欢我,你是想拯救我,是享受在我身上获得的优越感,因为我家境差,我被孤立,我不被同学喜欢不被老师注意,你说的喜欢我只不过是因为在我的这些处境上找到了高人一等的快感。你如果真的喜欢我,在我一开始被霸凌时就该履行你班长的职责,站出来帮我哪怕只有那么一次,哪怕只是在送作业时透露给老师一句班里有同学被欺负,可你没有。你说你喜欢我,可你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欺负了三年,那不是喜欢。” “我没有…我……” “你保持沉默是因为害怕你告密的事情被揭发以后他们会把锚点转移到你身上,你担心和我一样成为的校园霸凌的对象,你无所作为是因为你知道,只要我一直被欺负,你就可以独善其身。你在听见我被骂臭卖鱼的时候会庆幸还是担心?庆幸你的谎言没被发现,担心你的谎言下一秒会被戳破,担心下一秒他们就会知道,你其实和我一样,在同一个菜市场里卖菜。” 江颂从来不知道她居然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也不知道她能伶俐到这个地步。 齐书越到现在才知道,他编造的人设并不是天衣无缝的。 他神情错愕,“你看见了……?” 江颂没回答,只平静地看着他,像一汪毫无生命存在的湖水,平静,死寂。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江颂站起来,海风带点湿润,吹的她几缕头发粘在一块儿。 “不重要,我没告诉过别人,以后也不会说,你不用担心,毕竟我体会过那种感觉了,不会忍心看别人再经历一次。” 齐书越哑然,对比之下,他的种种行为实在不太体面。 “你变化好大,和高中时候……差距挺大。” 江颂不赞同这个回答,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从没变过。好的,坏的,沉默的,伶俐的,都是她。看法不同,想法也不同,她从不认同世俗认为的缺点不可战胜,就像她身上的那部分,敏感也能是敏锐,自卑也能是谦卑。 她看待事物从来都透彻,只是过去习惯沉默,现在逐渐表达,她过去并非就软弱,擅长忍而已,总是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忍气吞声那么久,那些事从来就没放过她,那就没必要忍了。 “我在往好的方向走而已,只是听你的语气,好像没有替我感到高兴。” 她在露台上说的每一句话,语气都平淡沉静,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也没有质问的口吻,像是娓娓道来自己受到的不公,与世无争,没有埋怨,只有接受。齐书越这时候才发现,他好像直到今天,才真正认识江颂。 “李迩等我很久了,你也还在上班时间,不耽误你了,祝你……一切都好吧。” 他承认,江颂是他见过最善良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真诚祝福他。 江颂推开玻璃门,留给齐书越的只剩背影,李迩在她走近时牵过她的手,眼里只有她一个人,齐书越终于想起来,好像从高中开始,李迩转来班级的第一天,就是这样,班里那么多人,只有江颂走进了他的眼睛。 ——— 回到蓝天大厦时天将黑未黑,透着水墨般的灰,城市的夜灯亮起,璀璨一片。 江颂抱着膝盖缩在沙发里,脸靠在膝盖上,看着落地窗外的夜景,两年而已,她居然生出一种时过境迁之感。 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站在高楼之巅,她感受到城市的割裂,无数灯光组成的夜景带给她的是无法宣之于口的震撼和隐约的自卑,那是她第一次俯瞰夜景,而今天,她都不记得是第多少次了。 在海市的这一年,偶尔和室友出去逛,从不同的角度看过很多遍海市,也在兼职下班时一次次路过海市最繁华的地段,她不再是那个会为霓虹灯光瞪大眼睛的小女孩了。 第76章 李迩端来两杯加冰的汽水,江颂抬头,接过橙色的那杯。 身旁的沙发陷下去,李迩的手轻触一下她小腿,空调温度开的低,她裸在空气中的小腿有些凉。 他起身走到墙边,调高了空调的温度,又踱到房间里拿了个薄毯,折回来盖在她腿上,过程中江颂一直看着他。 加冰的汽水里放了薄荷叶,气泡滋滋往上冒,江颂听见气泡破裂的声音。 李迩睨她一眼,“看傻了?” 江颂轻轻摇头,把杯子放到桌面上,然后换个方向坐,从和他并肩到面向他。 李迩仰头喝了口汽水,他那杯偏白,但不是透明,她歪着头看他把汽水放到一边的动作,浅声问:“你那杯是什么味道?” 李迩看着她,沉默两秒,“想知道?” 江颂点头。 他突然往前,身体前倾,一只手按在她膝盖上,偏一下头,隔着她的双腿,和她交换一个带点汽水味的吻。 吻的温柔,浅尝辄止。 江颂才后知后觉地觉得,晚饭在餐厅点的那两杯饮料应该是有酒精的,不然她怎么回来以后总是反应迟缓。 一整个吻里,她都没给回应。 呼吸纠缠在一块儿,李迩渐渐移开唇,和她额头相抵,凝眸看她。 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还是想问你,到底有没有想我?” 江颂声音也哑,她睫毛轻颤,呼吸紊乱,“……想你的。” 李迩满意的亲了下她脸颊。 “尝出是什么味了吗?” “……没有。” 李迩一只手钳住她脚腕,把她弓起的双腿拉平,放在他腿上,让她们间的阻碍消失。 “那再来一遍。” 然后迎来了今晚的第二个吻。 攻势凶猛,带有很强的侵略性,像雷暴天的海滩,暴雨砸进海水里,势要把海面搅个天翻地覆。 江颂有些受不住,身体往后倾,李迩顺势往前,把她整个人压在沙发上,手掌撑在她耳侧,拇指的关节碰到她耳尖,烫意明显。 吻到最后,两个人都心乱,江颂轻轻推他一下,李迩错开头,撑在她上方缓了一阵。江颂唇周微红,唇瓣被吻到发肿,喘着气呼吸空气,李迩低沉的喘息在她耳边,身体烫的吓人。 “椰子味。” 他在说完这句话后起身,一只腿跪在沙发上把江颂拉坐起来,替她把微乱的 头发理顺。 “看电影吗?” 江颂平稳了呼吸以后回:“我想先洗澡……” 她们约好明天早上去看日出,所以今晚在这里住。 白天太热,她出了汗,再加上妆还没卸,皮肤多少有点难受。 “给你拿衣服。” 江颂在他拿衣服的间隙喝了一口他的那杯汽水,椰子味浓郁。 李迩给她拿的是一套粉色的睡衣,一看就是女款。 “昨天给你买的,洗过了。” 江颂接过衣服,没想到他能细致到这个地步,码数也是她平常穿的大小。 客卧里有洗手间,等她吹完头发出来时李迩也洗好了,正坐在沙发上选影片,听见开门声音时头都没回地问她:“想看哪部?” 江颂走过来,看着李迩背影,没回他,而是终于问出自己压在心里一晚上的问题。 “你不问我…在餐厅那么久,和齐书越聊了什么吗?” 客厅的主灯被关了,电视的光洒在他身上,泛着蓝色。 “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江颂看着电视的界面,“《盗梦空间》吧。” 这是回答。 第64章 黑银杏骨螺 距离。 这场日出她们最终没看成, 天气预报说未来几天都是晴天,可榕城的雨向来说下就下,夜里两点下了一阵, 四点又下了一阵, 这一阵就再没停过。第一次下的时候江颂就被雨声吵醒了, 然后再没睡着过, 她失眠, 有雨的原因, 也有看不成日出的失落, 加上本身也有些认床,于是坐在床头,在雨声中看着窗外渐渐泛起亮光。 她不懂, 为什么她期待的事总会落空。 日落是, 日出也是,她想和李迩做的事, 总是曲折坎坷的。 四点半,天亮了一半, 外面有轻微动静, 李迩起来了, 江颂等了一会儿才起床。 她开门, 李迩站在岛台后倒水,目光看向窗外的雨珠,从江颂的角度可以清楚看见他微蹙的眉,他大概也没想到会下雨, 也许和她一样,也在为约定的落空而烦忧。 江颂长久待在空调房里,手脚冰凉, 李迩这时递给她一杯温水,暖了手心和胃。 “下雨,再睡一觉吧。” 江颂坐到高脚凳上,头微微摇,“睡不着了。” 李迩站她对面,视线落在她锁骨中间,他抬眼,“玉怎么没戴?” 他指系到江颂脖子上的那块玉。 江颂下意识伸手去摸,睡衣的领口到锁骨下方,她手指停在那片皮肤上。 “怕弄丢了。” 在她看来,那玉实在是个贵重东西,价格是一方面,意义是最主要的,他妈妈送给他的东西,她不能随便带,更不能把弄丢。 但李迩不这么想。 “玉而已,丢就丢了。” 江颂低头抿一口水,避开这个话题。 “你什么时候回伦敦?” 李迩顿了一下回她:“后天。” 这么快。 “临时决定的吗?” “……只请了五天假。” 江颂垂眸,把杯子放下,从高脚凳上下来,往沙发方向走。 昨晚奚喻给她发了信息,问她知不知道小舅回国了,知不知道他人在哪,江颂告诉她李迩和她都在榕城,奚喻原话是这样的:“他怎么这样,说好回来给我带礼物,我到现在没看见他人就算了,他还跑那么远的地方去,过两天就要走了,礼物我还能收到吗。” 江颂精准捕捉到“过两天”的字眼。 很多时候,她不喜欢去问他太多,是觉得需要她知道的话,他会说,也是怕自己问太多会让李迩不耐烦,尽管他从没这样过。可她觉得,其他事无所谓,但作为女朋友,是不是应该清楚他离开的时间,而不是每次都在他走的前两天才知道,甚至,知道的比奚喻还晚。 李迩跟在她后面来到沙发边坐下。 “没说是不想破坏氛围,下次不会了。” 所以他知道,她会为这件事情生气。 江颂偏头,看着窗外细密的雨,声音里听不出情绪,“雨停以后,我就回家了。” 李迩握她手,“雨一直不停呢?” “中午之前,一定会停。” 她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八年,太清楚这种反复无常的天气了,夏天里这样的雨,下不过三小时,雨停以后,一定是大晴天,太阳够大的话,还能看见彩虹。 李迩有些无奈的看着她,“颂颂,不要和我闹脾气。” 江颂回头看他,“李迩,我没有在闹脾气,我明天就要回海市了,最后一天,我想回家陪陪奶奶。” “车票买好了?” 江颂点头。 “退了吧,我开车。” 半晌,她回了句好,算是各退一步了。 江颂预判的没错,七点雨就停了,只是那会儿太阳还没出来,乌云占据半边天,她没能看见彩虹。她想,如果有的话,李迩家的这个落地窗一定是最佳观景位,可惜没看到,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站在这里了。 她现在和张文萍的关系也差不多闹僵,以后回榕城的机会可能越来越少,这间房子,她还能来几次,李迩又会来几次。 她喜欢往好处看,却又习惯在事情开始前就把坏处全部罗列,把每一个可能的结局都预设一遍。 她和李迩,只有两种结局:分开,和继续。 她现在没办法清楚界定这两种结局的好坏,只是走一步看一步,提前给自己打好预防针。 ——— 榕城开车回海市要花八个小时,李迩一个人开,挺劳神费力的,她们早上十点启程,他到村口接她。 江颂特意让奶奶别送她,说她坐的顺风车,车停在村口了挺远的,让奶奶大热天的别出门了。 她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撒这个谎,只是下意识的不想让奶奶知道她和李迩的关系。 一整段路程比预估的还要久,开到两点路过服务区,在那休息了会儿,江颂怕李迩精力吃不消,让他睡了一觉,到海市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开车累,坐车也累,两个人到家以后精神都有些颓,本来打算再出去认真吃个饭,毕竟李迩是隔天上午的飞机,他这次回去,可能要到十二月的圣诞假期再回来了。 但江颂实在提不起精神来了,她坐车的次数太少,不习惯车里那股汽油味,今天跑长途她晕的不行,到现在胃还有点难受。 晚餐最后是一个可怜被骗的跑腿小妹送来的,对,就是奚喻。 第77章 李迩骗她来拿礼物,江颂在他挂完电话后搭腔,问礼物是什么,李迩摊摊手。 他忘带了。 礼物还在英国躺着。 奚喻来的时候拿了七八个保温盒,是她家的阿姨做的家常菜,江颂在她家吃过一次,阿姨手艺很好。 放下保温盒后奚喻就朝李迩讨礼物,李迩不知道从哪翻出个红包,有模有样地装了钱进去,手搭着她肩,把红包递到她面前。 “一想到要回来见我们家独苗苗,心里太激动了,不小心把礼物忘拿了,我先折算成人民币给你,回头你去我那,我再把礼物给你,算下来你白拿两个礼物,值不值?” 下一秒江颂就知道李迩为什么费力弯腰也要搭奚喻肩膀了。 因为她真的会打他。 奚喻把红包往地上一扔,钱厚厚一叠落在地上,特别厚实的一声。 “screw you!” 小姑娘是被逼急了,气得骂出一句英文,听语气应该是句脏话,江颂背的都是日常词汇和考试必背,词汇量还没丰富到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人就这么被李迩气走了。 但饭菜确确实实是送来了。 江颂有些无措,“不用去追她吗?她一个人跑出去……” 李迩把红包捡起来随手扔在沙发上,“不用,她家司机在外面,吃饭吧。” 江颂还是有些担心,“真的没事吗?奚喻看起来很生气,你不该骗她的。” 李迩顺手给她拉开椅子,“真没事,我们两就这相处方式,她也没少坑过我,顶多找我妈告一状,没什么事。” 江颂觉得这相处方式实在有点惊天动地,她站旁边看着都有点心惊。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机场吧。” 他离开这么多次,她一次都没送过他。 但李迩说不用。 “我在家也没什么事。” 李迩把饭递来她手边,“不忍心看你一个人从机场回来。” 机场离这三十多公里,的确有点距离,一个人回来,也确实有些孤单。 第二天早上李迩离开的情形和去年他开学去伦敦那次居然有些相似,江颂同样醒了,同样躺在床上没动,同样听着李迩拉着行李箱出门,然后车子开动,他离开。 一小时后,天空有飞机飞过的轰鸣声,她知道这肯定不是李迩乘坐的那班,但依然无可避免的怅然。 昨天晚上她们还坐在一起吃饭,今天晚上,就要相隔万里了。 想到这,江颂拿过手机,她好像到现在都不知道伦敦和海 市到底隔着多远的距离,她忽然有点好奇。 这种好奇心她高中就有,次次都来的无厘头,那时候最爱做的事就是捧着一副地图,正面是中国地图,背面是世界地图,然后她就仔仔细细地看,看中国的每个地名,看世界的每个角落,再计算出这些地方和榕城的距离,然后幻想,有一天,她能抵达那些城市。 伦敦就是其中一个,她只知道榕城离它多远,还不知道海市和它的距离。 于是她打开搜索引擎输入一行字: —海市和伦敦的距离。 页面跳转,出来的一个数字。 9207.04。 看见这串数字的第一反应是眼熟。 太眼熟了。 总共六个数字,“9”开头,小数点后有两位,这样的组合,她一定在哪见过,但她一时想不起是在哪。 这个疑问在李迩抵达伦敦以后给她发信息报平安时解开。 江颂看着李迩头像,好像想起了什么,她点开,看着他的资料页面,一行一行往下看,李迩不知道什么时候更新了新签名,一个字,“颂”,她的名。 但她这时候没时间感动,只是回想,李迩的上一个个性签名是什么。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来了。 就是那串数字。 9207.04。 他的签名,是海市和伦敦的距离。 女生敏锐的直觉在这时候彻底发挥作用。 他那时候人在海市,为什么这么在意自己和伦敦的距离。 绝对不是因为升学,他这样的人,不会在意这些的。 江颂直觉,这个签名和人有关,而且这个人,大概率是女生。 她也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的笃定,但直觉就是这么说。 女生,在伦敦,企鹅个签,三样东西联系在一块儿,江颂突然想到一个人,一个她从没见过但又以某种形式见过很多次的人。 李迩空间常给他评论且每条都被他回复的那个人。 就是她。 她高中时的那个问题,在两年后的今天再次浮现,再次让她绷紧神经。 第65章 大犁芭蕉螺 交换生。 那个人, 和李迩,是什么关系? 或者,曾经是什么关系? 江颂心口微微起伏, 带着一丝慌乱, 离真相越近就越是心乱如麻,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这种害怕, 是因为她在不知全貌的时候就已经把事情往坏处想。 可她很难不想。 李迩那条报平安的信息她没回, 而是点开了他的空间, 他没有打理空间的习惯,只在发的时候会打开,所以空间没有设置权限, 她还能看见他曾经动态里的那些评论。 李迩已经很久没发过动态了, 最顶上的那条还是两年前的八月十一日发的,她曾经看过的那条, 那个人评论过的那条。 江颂点开评论区,那条评论依然在, 网名还是那个, 但换了头像。她点一下头像的圆框, 是直接跳到那人的空间了, 她也没有设权限,动态内容不是好友也能看见。 她头像是个女生的背影,穿大露背的挂脖上衣,微卷的长发到腰下, 头发金色夹着棕。 江颂这时候还安慰自己,一个头像代表不了什么,头像是女生未必使用的人就是女生, 可能只是网上随手找的呢,可能是个男生,用的女朋友的照片呢。 她往下滑,连着四条都是文字动态,都是最近发的。 —“好喜欢太阳!伦敦为什么不能每天出太阳!” —“背后嚼舌根的人不怕烂嘴巴吗。” —“在芒通看见一个男人好帅好帅好帅。” 这是最上面的三条,剩下那一条文字动态,发了一长段话,发布时间在深夜,内容也不外乎是深夜的一些有感而发。 到这,江颂已经有些唇色发白了,她打了个寒颤,不能再欺骗自己了。 就是女生,这些文字拼凑出来的,是一个个性鲜明情感丰富的女生,善于表达自己喜恶情绪的女生,一个,同样身在伦敦的女生。 她手指在屏幕上滑一下,三张照片跳出来。 她的自拍。 漂亮明艳的那种类型,那种漂亮,足以让人忽视她身上穿戴的奢侈品。 女生挺爱记录生活,也很爱发动态,两天就得发一条的那种,所以江颂看了很久,十分钟都没看完她今年的动态。 一直看到现在,她都没找到和李迩有关的。 他没给她点过赞,更没评论过。 又往下滑,页面卡了一下,占据屏幕最中央的那两条动态发的都是照片,但服装差距挺大,一个是冬装,一个是夏裙。 江颂看一眼发布时间,相隔五个月。 没发动态的五个月,发生了什么? 再往前几条有答案。 2008年8月9日发的那组照片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只露了大半个肩膀和脖子,但脖子上那块玉她再熟悉不过。 那块玉此刻就安静躺在她床边的抽屉里。 李迩的那条。 那个没露脸的人是谁,她心里早有答案了。 而照片里女生和李迩显然亲密,她靠在他肩前拍的照,如果这还不能说明什么,那这组照片的评论无疑是给她当头一棒。 评论说“99”,说般配。 所以,她们那时候,是在谈恋爱。 江颂有些耳鸣,摁在屏幕上的指尖微微发麻,心里胀胀的。 要说她是在意李迩和别人谈恋爱这件事,也不全是,毕竟她那时还处于暗恋阶段,他一概不知。可要说不在意,她又确实有些难受。 她不知道她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那组照片发完不久,他还特地飞回榕城来兑现和她看日出的约定。 所以,他那个时候是有女朋友的。 日落那天他说的“朋友”二字,真的只是朋友。 可她当时还幻想自己是否在他心里占据了点位置。 江颂把女生的照片看了又看,眼泪差点就流出来了。 她和这个女生没有一处相似,从外貌到性格都没有,她该庆幸还是难过。庆幸李迩喜欢她是真的喜欢,而不是在她身上找某个人的影子。还是为她的暗恋时光难过,在她只敢偷偷看他的时候,已经有人可以光明正大的拥有他了。 有关高中的回忆在她脑子一遍遍的重复,那些画面全都和李迩有关。 补课时他低垂的眉目,海边跨年夜的牵手,圣诞节的合照,和其他种种。 第78章 这些回忆摆在那,任谁见了都会认为她们那时候关系不一般,行为举止总比旁人亲密些。 亲密些…… 江颂的情绪忽然朝一处倾斜,她这时候思考问题的角度好像不应该是“李迩当时有女朋友”,而是“李迩当时居然有女朋友”。 换位思考,如果她是那个女生,自己的男朋友在和自己恋爱期间反复帮助另一个女生,和她跨年,和她牵手,和她合照,她会怎么想? 她一定会分手,一定会认为对方不忠。 所以没有动态的那五个月,是她们的分手期,是吗? 而在此期间,李迩还来她家过了年。 李迩。 李迩。 江颂一想起这个名字就鼻尖发酸,嘴角忍不住向下撇。 再怎么换位思考她都没法真正站在那个女生的角度,因为对方是李 迩,而她是对立面的女生。 他帮她那么多,为她做了那么多,带她认识了那么多,她心里曾一度视他为崇拜对象和指路明灯,他在她眼中几乎就要成为一个完美无缺的人了。 可她忘了人无完人,忘了很多时候自己在无意识地美化他的行为,此刻也是。 她不敢想象自己暗恋成真的男朋友在上一段感情中三心二意,所以安慰自己,欺骗自己,李迩高中时候只是拿她当朋友,是她幻想太多,太自以为是,以为他也有那么点喜欢自己。 仅此而已。 江颂把手机丢到一旁,不去看那些照片,也不去想那些,像她没看见过一样。 李迩还是那个完美男友,她们彼此喜欢,他三番两次为她请假回国,而她也在努力去到伦敦,去到他所在的城市。 就是这样。 应该是这样。 只是李迩落地后发来的那条信息像石沉大海般,江颂没有给予回应。 她该明白一个道理,窗户裂了缝迟早会漏风。 人不能一直骗自己。 ——— 十二月,英国迎来圣诞假期,李迩回国,彼时江颂接到了一份新工作———给一个摄影工作室当妆面模特。 这个工作室在海市还算有名,因为只接糖水片,也因为他的糖水片拍的最高质,最有内容,从布景到妆造都有一套自己的风格。 江颂的脸很适合那种甜感的氧气妆,气质也跟工作室的风格很契合,她本来只是陪季倾去拍照的,却意外收获了一份工作。 并且,工资不少。 李迩到海市时她正在工作室试妆,脸上的粉黛一层又一层,她不能乱动,怕影响化妆师,所以李迩的信息没回电话也没接。 等她试完妆拍完照已经是四小时后了,一整个晚上她都没碰过手机,李迩最新发的那一条是两小时前,一个字:行。 江颂能从这个字里看出他有些不悦的情绪,是被冷落后的小脾气,要她哄的那种。 可她把屏幕熄灭,还是没回。 那件事在她心中挥之不去,这几个月里她很少主动找过李迩,每一次都是李迩来找她,她的回复也很矛盾,是上一秒想情绪饱满地回下一秒又想起他的那件事,于是语气又趋于平淡,分享欲也慢慢减少。 但她不能逃避着不去见他,她总归得回去的,她知道他在家,她也刚好有件事情要告诉他。 客厅灯亮着,江颂开门,看见李迩坐在沙发的背影,行李箱还摆在旁边,回来五个小时了还没收拾。 江颂居然从他背影里看出点孤寂,可这两个字无论是拆开还是组合在一起都和李迩不沾边。 她走近,看见他手里捏着手机,停在买机票的界面,日期是明天,海市飞伦敦。 江颂从心底叹口气,她承认,心里疙瘩那么大,最后的最后,她还是妆都没卸就跑回来了,就像她此刻站在李迩身后,明明有很多话想问,却在看见他一个人坐在家里后,只想抱抱他。 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江颂伸手,从后面搂住他脖子,下巴搭在他肩膀上,眼睛闭着,李迩不为之所动,手指依然在手机上滑。 “……别看了。” 李迩不回。 “李迩,你想干嘛啊……” 这句的语气里带着无尽的无奈,只有无奈。 李迩终于出声,声线和外面气温一样低,“回伦敦,明天走。” “你不是今天才回来吗?” 他和她呛声:“你在意我今天回来吗?” “……我只是在工作,没时间看手机。” “回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吗?” 江颂不说话了。 她有。 四个小时,她有无数理由可以和摄影师说,和化妆师说,她有很多机会去给他回一个电话,但她没有。 李迩冷笑一声,一副“你看,我就知道”的样子。 他握住江颂手腕,刚握上时有些重,却又在对上江颂那双亮盈盈的眼睛后动容,只轻轻挪开她胳膊,起身往行李边走。 “走了。” 明天就要回伦敦,甚至今晚都不愿意在家里住了。 江颂喊住他,“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李迩虽然闹别扭但还是停下来了,留个背影给她,好像只打算听她说完这句话,要走的决定还在那。 “崇江有和伦敦玛丽女王大学交换的名额。” …… “我拿到了。” 在他把大学当游园的日子里,在他频繁飞国际航线和她见面又或是旅游度假的时候,她一个人在国内,没完没了的兼职找工作,学习也没落下,居然拿到了交换生名额。 “我工作,是想多存点钱,存够我在英国的学费和生活费。” 第66章 维纳斯骨螺 名字。 这个春节, 江颂回了趟家,因奶奶突然病倒,身体大不如前, 也因她九月就要奔赴英国, 归期遥遥。 她回家以后带奶奶去医院做了检查, 医生说是脑梗。 春节前两天, 奶奶在家晕倒了一次, 醒来以后就双腿无力, 站不起来。 因此一整个新年里她都在乡下照顾奶奶, 哪儿也没去。 张文萍偶尔过来,闭口不提夏天发生的争吵,照顾奶奶的过程中, 江颂和她的关系渐渐缓和。 那是大年初二的下午, 亲戚们都来奶奶家拜年,难得的好天气, 太阳暖洋洋晒着,人沐浴在温暖中, 羽绒服都显得有些累赘了。 奶奶实在是下不来床了, 于是两个伯母在灶房里烧饭, 和两个姨奶奶一起忙前忙后。 江颂在院子里, 坐在竹编的板凳上,手肘撑着膝盖,掌心托着下巴,被太阳晒的有点打瞌睡。 江华和叔叔伯伯们凑了一桌打扑克, 张文萍和几个阿姨伯母在话家常。 表哥去年国庆结婚,娶了个小巧温柔的南方姑娘。 两人未婚先孕,办婚礼时肚子都有七个月了, 孩子赶在年底生了出来,是个可爱的女宝宝,江颂没回来参加婚礼,也没赶上侄女出生,一直到春节前一周,她才见到这位嫂子的第一面。 此时嫂子坐在她身侧,话少,但脸上始终挂着恬静的笑,见谁都是乐呵呵的样,从不主动抛出话引子,但谁问她她都耐心地答。 江颂喜欢她,喜欢她身上亲切的劲儿。 也可能是因为这喜欢,让江颂第一次有胆量反驳张文萍的话。 在张文萍和伯母催生之后。 伯母手里捏着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问:“小白,你跟江磊啥时候要二胎?” “还没想过呢,宝宝还小。” 张文萍插进来一嘴:“那你们得早点做打算了呀,就是趁现在小,再生一个,两个一起带,省事儿,不然生的晚了,一个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又要拉扯小的了。” 嫂子被两面夹击,笑容有些兜不住。 张文萍还在说:“得再生个的,肯定要生个男孩,不是我重男轻女啊,像我一样,生一儿一女凑个好字,多好啊。” 江颂见嫂子面上流露出尴尬神色,对张文萍的话微微皱眉。 她觉得哪里怪怪的,不止是话,还有张文萍沾沾得意的表情,仿佛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 诚然,生育是伟大的,是生命的传承与延续。 但话不该这么说。 所以她破天荒的,像是为嫂子解围,也像是为前二十年的自己找一个答案,眯着眼睛说出了她心里的疑问:“那如果先出生的是江天豪,你还会再生吗?” 张文萍并没有意识到这话里的深层意味,也可能她意识到了,但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她笑着回:“那不生了,养一个都要死要活了,再生一个哪养得起啊。” 江颂被阳光照的半眯的眼睛缓缓睁开,她身体里像有一根引绳被点燃,刺啦刺啦地烧着,不知道会引爆什么。 她问:“为什么不生了,你不是说凑个好字吗?” 张文萍听了以后呵呵地笑,“那都是说辞,你怎么这么傻哦,都有了儿子了,谁还生女儿啊。” 第79章 周围两个阿姨跟着笑。 张文萍越说越来劲,还在继续:“其实你出生的时候我还有点失望的,那个时候一生出来,医生跟我说,是个女儿,我心里想,哎呦我的老天爷, 怎么是个女孩啊,当时我跟你爸取得名字全都是男孩名,一时都不知道叫你什么好,你爸大腿一拍,说,叫江送吧,送走的送,把后面的丫头都送走,好招来儿子。我一听,行啊,就给你取名叫江送,结果登记名字的时候那登记员还给你登记错了,登成了江颂,我后来流的那几个丫头肯定都赖她。” 江送,送走的送。 这才应该是她的名字。 她整个人怔在那儿,开始耳鸣,“送走的送”这一句之后说了什么,她全都听不见了,眼前的世界开始跌宕,模糊,身体里的那根引线还在烧,烧到末端了,江颂伸手捂住心口,这才知道,原来引线的另一端,是她的心脏。 那样残酷的事实,被玩笑般的语气摆到了台面上,在一个热闹洋溢的春节。 此时阳光照在她身上,不再温暖,而是彻骨的寒,她被身体里滚烫的血液和肌肤上冰冷的阳光所冲击,打了个寒颤。 手又不受控制地开始抖了。 已经很久没抖过了。 她像是行走于悬崖之上的亡命之徒,一脚踏错,跌落深渊。 可她没死。 嫂子看出来她的不对劲,关切地握住她的手,语气温柔耐心:“颂颂,替我去看看宝宝醒了没吧。” 江颂脑袋一片空白,嫂子又喊了一声:“颂颂,可以吗?” 她转头,“…什…什么?” “可以辛苦你去房间里看看宝宝醒了没有吗,如果没醒,你在里面陪她一下吧,她睡了一个多小时了,估计快醒了,醒来身边没人会害怕的。” 江颂麻木地点头,然后起身,往屋里走。 她猜自己此刻一定面色惨白的吓人。 小侄女确实醒了,但没哭,反而咯咯的笑,江颂在门外看见床尾表哥的腿,于是没再进去。 她伸手开了另一扇门。 里面奶奶在睡觉,睡的浅,听见开门的动静就醒了,头在枕上动了动,想要看清来人是谁。 江颂轻轻关上门,走到床边蹲下,头倚向床面,“奶奶,我好冷。” 奶奶的手从被窝里拿出来,十分暖和,她把手覆盖到江颂的手背上,江颂看见她长着细小红斑和痣的皮肤。 “没在外面晒太阳吗?” 江颂头埋进被子里,声音闷闷的,“晒了,还是冷。” 奶奶掀开被子的一角,摸了摸江颂脑袋,“到奶奶被子里来。” 江颂摇摇头,“快要吃饭了。” 奶奶看出自己的小孙女情绪不佳,也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牵住她的手。 像小时候那样。 ——— 吃完饭亲戚就要各自回家了,江颂留下陪奶奶。 嫂子在临走前偷偷塞给她一个红包,红包里是崭新的两百块钱,江颂知道那钱是给她的,但她把钱拿出来,放进了奶奶存钱的抽屉,抽屉里的钱皱巴巴的,十块二十居多,和这两张崭新的红形成鲜明对比。 江颂打来热水给奶奶擦手脚,她把奶奶扶起来坐着,靠着床头,然后把毛巾浸在水里,泡热乎以后捡起来拧干,给奶奶擦手。 奶奶笑的十分开心,“乖乖长大喽,你小时候啊,奶奶也是这么给你擦手的。” 江颂笑着抬起头,“我小时候也是这样坐在床上的吗?” 奶奶笑的脸上的皱纹堆到一块儿,眼尾的纹像振翅的蝴蝶,“你小时候一点点大,长得像个小娃娃一样,特别听话,我拿个小板凳让你坐在上面,你就乖乖坐着,我让你伸手你就伸手,让你伸脚你就伸脚,睁着两个葡萄大的眼睛,你爷爷那时候还说,你是我们村上最漂亮的女娃娃,谁家小孩儿都没你漂亮,死老头子说的还真对,别说村上了,我去城里那么多回,也没见过比我孙女还漂亮的。” 江颂被老太太的话给逗笑,贫嘴道:“那奶奶也听话,伸另一只手吧。” 奶奶笑的仰起头。 江颂擦完另一只手,蹲到地上,把逐渐变凉的毛巾再次泡进热水里,她低着头,热气蒸腾而上,熏在她脸上。 江颂抬起头,仰望着,“奶奶,别人都更喜欢孙子,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房间里的灯泡有些暗,暖色调的光照在奶奶伸手,银白的头发在光下近乎透明,奶奶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傻孩子,奶奶喜欢你还要理由吗?你是奶奶的孙女,奶奶不喜欢你喜欢谁。人家喜欢孙子,那是人家的事儿,我就喜欢孙女。我孙女又听话又懂事,成绩还好,又有本事,马上都要到…到那个什么…一国去了。奶奶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啊,就是没出过远门,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也不行了,出不去喽,乖乖,你要多出去看看,走远些…再远些……” 奶奶说到最后,声音有些哽咽。 江颂眼眶发热,抽一记鼻子。 “就知道瞎说,等我挣钱了,我就带您出去,去外面看看,带您去海市看看,再去我学校转转。” “哦呦!海市啊!那奶奶可等着了,等你挣到钱,带奶奶去海市玩,要是挣得多,也带奶奶去一国看看。” 江颂噗嗤一声:“是英国啦!” “哈哈,奶奶记错了,是英国。哎,你真是长大了,越走越远了,越来越有出息了。” 江颂笑着看她:“再远都是您孙女,您在这,我就一定会回来的。” 老太太看着孙女的乖巧模样,忍不住问:“颂颂,你去英国…是为了那小子吧?” 江颂一时有些惊讶,奶奶居然还记得李迩。 “你长大了,谈恋爱这些奶奶都支持你,但你要擦亮眼睛看清楚,不要被人骗了。那小子一看就是有钱人,长得又帅,肯定不少小姑娘喜欢他,但你千万要记得,不要轻贱了自己,他喜欢你,一定是因为你有自己的优点,咱们家也就是条件差了点,其他的,一点儿不差,知不知道?” 江颂点头,她懂奶奶话里的意思。 她把毛巾拧干拿去擦奶奶的小腿和脚。 “奶奶,您之前说,我的名字,是您给我起的,可是下午妈妈说,我的名字,是爸爸起的。” 提起江颂的父母,老太太打心底不待见,不由地咒骂一声。 她这个儿子,一事无成,离了酒就不能活了一样,还有这个儿媳,人倒是不坏的,就是太重男轻女了,要说她逆来顺受呢,却也是会对孩子发脾气的。 孙辈里啊,就这么一个孙女,江颂是她的命根子,好好的孩子,他们不好好对她,把她养成了自卑的性子。 老太太重重地叹口气,“你爸啊,是个不靠谱的,你妈也是,两个人给你起名叫江song,我又是个不识字的睁眼瞎,我哪晓得是什么song字。你出生的时候正好赶上捕鱼期,你爸得出海,在你出生第二天就走了,你妈坐月子,又不能出门吹风,出生证明还是我去给你办的,你妈提前写了条子给我带着,条子上有你名字,我去了以后呢,那登记员看一眼那条子,眉毛一皱,我一看就知道不对,我问她怎么了,那登记员也是个好人,怪里怪气地看我一眼,说你们家就给女孩起这个名儿?多想要孙子啊,给孙女起送走的送,我一听,坏了,怎么给我孙女起这么个字,我说不行,这个字不好,不要这个字,我让那登记员给我重新取个字,她说那就叫颂,歌颂的颂,音一样的,我说好,这个颂好,不能是送走的送,我的乖乖哪能送走呢……” 江颂的泪滴在老太太的小腿上,紧咬着下唇,最终还是憋不住了,扑到老太太身前,头埋到她腰上,呜咽着 哭出声来,近乎崩溃。 连用了二十年的名字都在骗她,这个世界的真心,只有奶奶慷慨给予她。 老太太的眼泪也落下来,她用手拍着江颂背,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般,嘴里一声声念着:“乖乖啊…我的乖乖……” 江颂哭到说不出话,眼泪浸湿了老太太的外衣,是崩溃,也是发泄。 “颂颂啊,奶奶爱你呀…奶奶爱你……” 江颂的胳膊紧紧环住奶奶。 昏黄的灯泡照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 掉了些灰的墙面,倒映着紧紧拥抱的祖孙。 第67章 伞旗芭蕉螺 去世。 四月初的夜晚还有些冷, 这几天天气不好,总是下雨,气温也低, 江颂刚从工作室回来,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裹一件外套, 头发上喷了发胶, 发丝风都吹不动, 走进宿舍楼道时周身的冷意消散, 风吹不进来。 走到二楼时,接到了张文萍的电话。 那一刻她的肌肉记忆比她的脑子要快,在她还没来得及思考张文萍为什么深夜来电时, 手已经按下了接通键。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把手机递到耳边, 张文萍焦急的声音已经传过来了。 第80章 在半夜十二点,寂静的楼道里, 除了窗外呼啸的风声,再无其他, 于是张文萍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江颂甚至觉得, 那比任何声音都大。 “江颂!快回来!奶奶不行了!” 江颂像被人当头一棒, 心中的城池轰然坍塌,明明没有声音,可她却实打实的听见了。 那种声音像是她在榕城一中的教室里上课时,经常突然出现的音爆声, 毫无预兆。 夏天回家时看见奶奶消瘦的身体她就该有所预料的,春节时奶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病来如山倒, 生死是常态,她知道人总得走这一遭,只是没想到奶奶的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电话里张文萍的声音还在喊:“江颂!你听见没有!江颂!” 江颂颤抖着把手机递到耳边:“听…听到了…我现在就回来……” 她转头就要下楼,刚踏下一节楼梯,突然想起坐火车要身份证,又跑回宿舍拿。 下到最后几个台阶时双腿一软,直接从上面摔了下来,手机握在手心里,手掌因下意识的反应而撑地,于是手机屏幕摔了两条裂缝,而她的脚腕被扭伤。 江颂疼到龇牙,眼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下来,流进嘴角,江颂舔了舔嘴唇,满是咸甜。 她没耽搁一秒,强撑着站起来往门口跑,跑的每一下脚腕都像被刀割。 万幸的是,她跑到马路时刚好路过一辆出租车。 江颂边上车边说:“去火车南站!” 门刚关上,张文萍又来了电话。 “江颂!奶奶有话跟你说!” 江颂开口声音都是哑的:“奶奶!你等我回来!你等我!” 那边传来老人虚弱的声音,像是一口破败千年的钟,行至暮年,再发不出醇厚声响。 “颂…颂……” “我在,奶奶,我在的,你等我……” “奶奶……爱你……” 江颂溃不成声,司机频频从后视镜中回望,也不禁红了眼眶。 “奶奶,我也爱你,您等我,我求您了……” “颂……慢点…小…心……” “奶奶您等我回来!您等着我!” 电话那边些许嘈杂,有人抽泣的声音传来,面对生死,张文萍也有些哽咽,“你赶紧回来,路上注意安全。” 嘟——嘟—— 那边挂了电话。 江颂到了火车站才知道这个点已经没有车次了,那时她的神经已经崩成了一根线,随时都可能断。 火车站白花花的灯照在她身上时她才发现,离家太远,她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 抵达榕城是在早上八点,她在火车站找到一辆顺风车,司机本不愿接这么远的单,但她说她是赶回去见奶奶最后一面,司机动容,让她上车。 距离奶奶家只剩十分钟了,江颂的虎口被自己掐的全是指甲印,一个一个月牙形状,红一块,紫一块。 手机又响了。 屏幕上显示张文萍三个字。 她这会儿迟疑了,本能地抗拒去接这个电话,仿佛已经预知到接通后会听见什么。 手机响到第三遍,江颂按下了按键。 “……” “……江颂,奶奶走了。” 江颂那一刻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 这一定是梦。 上天在玩她。 “我不信…你骗我。” 张文萍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江颂,你到哪儿了啊?” 江颂还是摇头,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你骗我,奶奶在等我,你骗我,骗子,大骗子!” 可惜,命运从来没有放过她。 直到车子驶上乡间石子路,她看见远处坡上奶奶的房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后一段路是她自己走的,车子上不去。 身上穿的那件外套在此刻的榕城显得十分单薄,四面都是风,江颂打了个哆嗦,刚刚的车费付完,现在她全身掏不出一粒钢镚。 走的越近,哭声就越明显。 呜呜咽咽的声音,江颂觉得他们像鬼。 活着的鬼。 奶奶活着时没人来孝敬,奶奶死了,个个儿都哭上了。 站在屋外的人看见她,纷纷给她让出一条道。 她的脚步轻飘飘的,像踩在云上,直到走进奶奶的房间,看见奶奶遗容的那一刻,双膝无力地砸到地上,“咚”的一声。 旁边两个伯母来拉她,架着她的胳膊把人拽起来。 “江颂啊,去见奶奶最后一面,给奶奶磕个头。” 江颂浑身都使不上力,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床边的,唯一能做的,就是转动眼球,紧紧盯着奶奶的脸。 奶奶走的很安详,唇色发白,眼睛闭着,被子是整齐的,没有痛苦的痕迹。 江颂的手伸进被窝去摸她的,那一声“奶奶”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喊不出口,咬紧了牙关眼泪断了线地往下掉。 奶奶的被窝还有些温热,掌心的温度还在,身体也还是软的,江颂甚至有一种她只是睡着了的错觉。 张文萍喊她:“江颂,跟奶奶说句话吧。” 江颂不理。 伯母来劝她:“好孩子,你快喊声奶奶,奶奶最喜欢你了,你给奶奶磕个头。” 江颂不应。 江华红着眼睛想来按她头,人还没走过去,就被江颂的动作吓到了。 江颂一边喊着“奶奶”,一边将头往床板砸。 那一刻,世上的一切都和她无关了。 大学,挣钱,英国……李迩。 都和她无关了。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跟奶奶走。 张文萍和伯母哭着去拉,“江颂!这是做什么啊!你干嘛啊!江颂!” 江颂咆哮着挣扎开:“别碰我!放开我!我奶奶在等我!我奶奶在等我!别碰我!” “江颂!你别吓妈妈啊!你起来啊!” 屋内的人都不忍看这一幕,纷纷背过身去。 江颂眼眶猩红,声音嘶哑,“奶奶!你别走!你别丢下我!奶奶!” 江华和两个伯伯走到床边,红着眼牵起被子。 “奶奶!你骗我!你怎么骗我啊奶奶!” 她明明说过会等她回来的。 奶奶的脸在江颂眼前被蒙上,只剩一个隆起的轮廓,她在一声唢呐声响起后,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她此生最爱的,也最爱她的人,没了。 ——— 榕城的习俗,人死后要在家中摆一日,所有人都来吊唁,而后由专人口述死者的一生,第二日再送去火化、入葬。 火化那日,稍近些的亲戚都到场了。 江颂像一具没有生气的机器,随着人流走,嫂子走在她身后,随时盯着她的状况。 奶奶被推进去的那一刻,像触动了江颂的开关,她脚步不自觉地往前走,她想去焚烧间的窗户那,那窗户甚至都没有玻璃遮挡,能够清楚看见里面情况。 …… “你小时候一点点大,长得像个小娃娃一样,特别听话。” …… 她走的很慢,那只崴了的脚还没好,走路一跛一跛的。 …… “你是奶奶的孙女,奶奶不喜欢你喜欢谁。” …… 空气里有焦味,江颂觉得她听见炉子里噼里啪啦的声响了。 …… “奶奶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啊,就是没出过远门……乖乖,你要走远些,再远些……等你挣到钱,带奶奶去海市玩……” …… “不能是送走的送,我的乖乖哪能送走呢。” …… “颂颂啊,奶奶自己呀…奶奶爱你……” …… “颂……慢点…小…心……” …… 江颂看见一个炉子被打开,里面是熊熊燃烧的火。 而奶奶的遗体即将被推进那个火炉。 那时她才真切的意识到,这个人是真的不在了。 她没有奶奶了。 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深切地爱着她的人,走了。 她感觉到一缕魂魄被剥离出,一半的心脏被人砍下带走。 身体里的空虚感就要凝成实质了。 火炉里的焰像张牙舞爪的怪兽,下一秒就会吞掉奶奶。 她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 会痛。 奶奶会痛的。 她得做点什么。 嫂子看见她的动作,突然大喊一声:“拉住江颂!” 所有人都看向江颂。 她想进焚烧间。 不对。 她是想死。 表哥拦腰抱住她,阻止她的动作,两人跌坐在地上。 江颂看着火炉的方向,苦苦哀求着:“哥,你让我进去,奶奶会痛的,被火烧会痛的……” 表哥抱着她不放,“江颂,奶奶死了……” “你让我进去我求求你了,奶奶一个人太孤单了……太孤单了……” 第81章 “江颂,奶奶已经不在了,你听得明白吗?” “奶奶说不能把我送走的,我得陪着她,我要去陪着她……” “江颂!你让奶奶安心地走行不……”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前方怒气冲冲走过来的江华,下意识想把江颂往身后护。 江华根本不给他这个时间。 他一脚踹上了江颂肩膀,下一秒巴掌就落在了她脸上。 “操你妈的贱种,疯疯癫癫的!” 江颂被那一巴掌打的耳鸣,浑身都疼。 江华这一下,彻底断了她对家的念想。 也是。 奶奶没了。 她的家自然也没了。 不知道那一巴掌是把她扇清醒了还是把她扇懵了,总之,在那之后,江颂就一直很安静,不哭不闹,也不会说话了。 没过多久就烧完了。 工作人员把东西递到大伯手里。 火化后的奶奶,装在一盒用红绸布包着的木匣子里。 生前那样鲜活的生命,死后,居然只剩这一小捧。 家里依然选择了土葬,只为逢年过节,能有个地方去寄托念想。 送葬的路上,孙辈走在队伍前面,奶奶的相框由江天豪捧着,走在最中间。 江颂只能走他后面。 因为她是女孩。 作为奶奶最喜欢也最牵挂的孩子,她没办法捧着她的遗像送她入葬。 因为她是女孩。 第68章 玫瑰千手螺 玉脂。 江颂在榕城待到了奶**七, 然后买了早上五点的火车回学校。 十个小时的火车硬座,到海市是下午三点多,一直到坐在寝室的那一刻, 她头都是晕的。 脑袋很乱, 思绪很杂。 屏幕裂了两条缝的手机依然顽强, 发出来电提醒的光。 江颂像生了锈的机器一样坐在桌前, 眼球麻木地转动, 向下瞥一眼。 来电人:李迩。 今天是周末, 季倾回家了, 向语琦和佟童去隔壁市旅游了,此刻寝室只她一个人。她任由手机在桌上响,不断发出震动声, 甚至在桌上微微移了位, 但她不想动。她的精神处于一个边界点,随时都可能爆发, 她不想理会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和任何事物,像世界遗弃了她, 又像她抛下了全世界。 只是电话挂断的前一刻, 她还是点了接通。 因为对象是她男朋友。 甚至无关于那个人是谁了, 只是一种身份上的必须, 因为此时此刻,她在这世上算得上亲密的人,只剩男朋友了。 奶奶去世以后,亲人都不再是亲人。 …… 她接通, 但不说话,目光随意落在桌角的一本书上,等那边开腔。 李迩声音传来, 伦敦现在该是早上七点,但他声音听不出早起的困意。 “在干嘛?” 这大概是她们五个月以来平淡关系的一次破冰,李迩去年十二月回国的那次,两人心里互相憋着不快,李迩不满的点在于江颂瞒着他一个人承受一切,全然没把他当成男朋友来对待,而江颂不乐的原因也恰恰是他不满的这一点,她觉得她们之间只是多了层身份,但从各种方面来说,她还是一个独立的人,她希望靠自己去获得一切,而不是依赖别人。 学费,生活费,这些钱财对李迩来说可能只是小到不能小的数目,但却是她用时间和精力交换的结果。 她的大学生活,没有太多丰富多彩的活动,只有没完没了的兼职打工,一个月的工资,可能只够买张单程的机票。 “……怎么突然打电话?” 江颂的声音带着几夜没睡好的疲惫,但或许是隔着手机,李迩没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对劲。 李迩声音里漾着笑,江颂却听得眼眶发热,她不想告诉任何人奶奶去世了的消息,因为她知道,他们知道以后,只会同情她,怜悯她,而不会共情。 她不需要那些同情和怜悯,她怕看到这些,好像全世界都在提醒她,你现在是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 “我们要一直这样下去吗?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这五个月,把我晾够了吗?颂颂,你太倔了,我得低头。” 他是想来解决问题的,可惜来的不是时候。 江颂憋在心里的那股泪意又涌上来,情绪汹涌到声音都变了调,她承认自己有刻意冷淡的情绪在里面,但不完全是为了十二月的那一遭。 她需要时间,需要独处的空间,需要更全面的视角,来看待她们现在的关系和她们的从前。 她做不到视而不见,李迩的上一段关系像一根刺一样亘在她心尖,只要一想到他,就连带着想到那个女孩的笑容,想到他和那个女孩在一起时对自己的笑容。 她需要好好审视自己和他之间的感情。 这种感觉不算感情洁癖,更像是一种迷茫,她试图在这迷茫里找出爱的证明。 他爱她的,和她爱他的。 只是越审视越觉得可怕,她惊觉,她自以为的喜欢里,居然很难找到一丝爱的踪迹。 她不够爱李迩,她才知道。 爱是付出,她们这几年,她一直是受用方,谈不上付出,甚至提起喜欢,她都难以置信,百分百的喜欢里,她掺杂了起码百分之八十的崇拜。 那到底什么是爱? 李迩对她,就真的是爱吗? 她想象不到,所以依旧继续,依旧寻找。 “李迩,这段时间对不起,给我点时间……” 李迩却安慰她,带着完全妥协的包容,“你不用说对不起,颂颂,你永远都不用道歉的,我又不会怪你。异国确实很累,很多时候我没法第一时间来关注你情绪,我失职,我反思,我就一个请求,你多在意点我。” 江颂身体往后靠,咬着下唇,眼睛闭上,眼泪滚下来,是无可奈何地不知所措。 她之前就是太在意他了,才会去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关注和他有关的一切细节,然后发现他的过去。 江颂偏头看窗外,海市下起连绵 不绝的雨,天灰朦一片,雨丝连成线飘到阳台上。 她扯开话题,问的李迩措手不及:“伦敦今天下雨吗?” 李迩疑问一声,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江颂听见窗帘打开的声音,“伦敦今天没下雨,是晴天。” 江颂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居然让她泣不成声。 她听说伦敦常年下雨,怎么偏偏今天是晴天。 她快分不清,到底是海市在下雨,还是她自己。 江颂喃喃:“伦敦今天是晴天啊……” 李迩再迟钝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但他没往别处想,当她是为她们间的矛盾而难过。 “别想那么多了,只剩五个月,我在伦敦等你。” 江颂手捂在嘴前微微颤抖,曾经向往的地方近在眼前,拼搏两年的目标也即将实现,她居然生出一种无能为力的念头,她快厌倦这种追逐的感觉了。 但她说好。 她不能停,不能停在这,为了自己,她不能止步。 ——— 六月中旬的期末复习周,江颂又回了趟榕城,没告诉任何人。 回来的原因很简单,她还是不舍得奶奶,回来看她一眼。 尽管奶奶已经是个土堆了。 老家的房子两月不住人早已生了灰,奶奶的遗照挂在堂屋的墙壁上,和爷爷的在一块儿,江颂一推门就能看见。 连她都不知道那张照片是奶奶什么时候拍的,印象中村委会定期组织给村里老人免费拍照,他们这一生都鲜少有拍照的机会,那些照片大多都成为这些老人的遗照,奶奶这张大抵也是这样。 江颂看着奶奶笑着的脸庞,忍不住心酸,心疼奶奶,也心疼那些老人,拍照的时候都笑的开怀,谁能想到那张照片会成为她们留给世界最后的笑容。 江颂把屋子简单打扫了一遍,主要清理了房间的积灰,她晚上还得睡这,也得给床铺铺好。 收拾的差不多了就准备带着自己买的新鲜水果去奶奶墓前,临走前在条台上拿了柱香,香摆在观音像旁边,她看着那座观音像又忍不住红了眼。 奶奶一生没什么信仰,唯独信这观音像。从她有记忆开始,奶奶每天都要在固定时间给观音上香,求菩萨保佑,求菩萨眷顾。 江颂小时候生病,奶奶替她拜菩萨求健康。 江颂升学,奶奶求菩萨保佑她学业有成。 江颂出门在外,奶奶求菩萨保佑她平安。 细细想来,奶奶拜的每一柱香都是为了她。 奶奶也肯定不知道,她卧床难起的那段时间,江颂也学着她的模样给菩萨上香,只求菩萨能开眼,保佑奶奶康健。 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第一次这么虔诚地信仰神佛。 只是现在看来,菩萨大概管不过来这人间琐事,奶奶还是走了。 她眼睛红了一圈,泪水在眼眶打转,怎么也掉不出来,她不甘,语气愤愤,最后也只呢喃出一句:“她那么信你……她那么信你……” 第82章 菩萨,你怎么不显灵。 江颂在墓碑前待了一个多小时,给奶奶说她在学校过的怎么样,说她什么时候去伦敦,说海市的高楼大厦,也说她和李迩的关系。 她知道奶奶听不见了所以敢肆无忌惮地说,有些话奶奶听见了是会伤心的,她不愿她难过。 再回到家中时太阳开始往下走了,江颂手里捧着东西,不方便拿手机,于是抬头看墙上的挂钟。 秒针嘀嗒走着,时针却指向“7”。 时间不对。 她看着钟表的时间微微皱眉,之前没留意过,时间一直都不对吗? 二月走时她给挂钟换了新电池,按理说能用一年,四月回来要忙的事太多,她没空看挂钟一眼,眼下钟表还在运作,不像是断了电,如果是钟慢了,也不至于慢这么多。 江颂看眼手机上的时间,足足相差八小时。 八小时。 她瞳孔微颤,急急忙忙拿出手机,颤抖着解开手机的锁,打开通讯录,找到了李迩的名字,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通。 “颂颂?” 李迩显然是被吵醒的,声音有些哑。 江颂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没时间去为打扰他睡觉道歉,“李迩,伦敦…现在是几点?” 那边静了一下,“早上七点二十三,怎么了?” 江颂咬紧的牙关松动,豆大的眼泪落下来。 钟表上的时间,是七点二十三。 伦敦时间。 因为她春节回家和奶奶说了要去伦敦的事,所以,奶奶把家里的钟调成了伦敦时间。 只是这份隐藏的爱她太晚知道,却又晚的恰到好处,在她最无助也最难捱的时刻,在奶奶离世两月后,奶奶的爱再一次拯救了她。 李迩清醒过来,问她怎么了。 江颂敷衍着说没事,挂了电话。 她蹲到地上,哭的像小时候在村里迷路找不到家一样,只是这次再也没有人来接她了。 离开榕城那天,江颂走的决绝,没给这城市半点多余的目光。 不出意外,她也许再也不会回榕城了。 她要见的人,已经见完了。 而她脖间多了条项链,琥珀玉脂中掺点深灰色,她把奶奶生前最喜欢的那件衣服烧成了灰融进玉脂里做成项链,永远佩戴在胸前,放在最贴近心脏的位置。 就好像,奶奶一直在她身边,不曾离去。 第69章 辉蓝细尾鹩莺 暂时。 九月, 学校迎来新生,同年级的学生忙着开学事宜,江颂收拾着行李, 准备奔赴下一个前程。 这次去伦敦, 是她第一次坐飞机。 排队安检时旁边有出国留学的学生, 多次依依不舍地回头, 眼泪挂在脸上, 江颂看一眼, 女生的家人都在后面看着她, 看人数和模样,是父母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来送她了。 江颂有些动容,但不想哭, 她也曾想过自己离开时会不会不舍和难过, 直到这一天真正到来才知道是不会。 她哭不出来,她只想笑, 开怀地笑,她站在自己曾幻想过的未来里, 这太棒了。 她制止了李迩给她买头等舱的想法, 坚持用自己的存款买了一张经济舱的机票, 十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 她从没坐过这么久,身体累到有些疲痛,但依然愉悦,万分满足。 飞机冲上云霄的那一刻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蔚蓝的海平面逐渐被云层遮盖,她终于从海底逃到高空,像只高旋的鸟儿。 睡的朦朦胧胧时被颠簸震醒, 窗外被云层笼着看不真切,雨丝割在窗上声音明显,江颂知道,到伦敦了。 飞机下降,心脏有一瞬间的腾空,像过山车,随着轰隆一声,降落在地面,滑行速度由快到慢,逐渐停稳。 机舱内的播音女声是纯正的伦敦腔,江颂坐在座位上,脖颈酸痛,但依然长久地注视着窗外,机场地勤金发高鼻梁,她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在二十一岁这年站上英国的土地了。 这是她高中时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但她做到了。 江颂跟着人流走,过边检后取行李,内心有来到全新环境的忐忑,但雀跃更多,新生活的一切都吸引着她。 过完海关到出口,江颂在一众外国面孔中看见熟悉的身影。 李迩立在人群中,大半年没见,她总觉得他又高了些,他在看到她的那一秒倏然笑了,江颂推着行李走过去,而李迩给她一个拥抱。 “祝贺你来到伦敦。” 他说“祝贺”而不是“欢迎”,江颂脸埋在他肩膀前,眼尾渗出泪 渍,她来英国的这段路,除了她自己,大概只有李迩知道有多苦,这三个月她没日没夜地练口语,生怕来英国没办法与人沟通,李迩在这期间又一次当起了她的英语老师。 李迩的车在停车场,她们得走一段路,江颂看见透明的玻璃顶折进来阳光,她抬头,李迩跟着看过去,“伦敦挺欢迎你,连下了五天的雨,今天是个好天气。” 江颂笑起来,“看来我运气不错。” 走到车旁边,李迩把她行李架到车后,江颂身上还背着包,伸手想开后座的门,他一只手摁在门边,下巴指一下副座,“坐这。” 江颂把包取下来,在他面前摇两下,“放包。” 李迩看着她放完,然后给她开车门,江颂往前走一步,看见座位上的一大捧鲜花,花瓣上还有水珠,香气往外溢。 这不是李迩第一次给她送花,情人节,七夕,包括今年她生日,她都能收到鲜花,只是今天特别点,花旁边还有个蛋糕。 “这是庆祝我来伦敦吗?你好夸张啊。”她话是这么说,但脸上的笑怎么也藏不住,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这些呢? 李迩手撑在车窗上,笑着看她,“不完全是。” 江颂看他:“还因为什么?” “在一起第五百八十二天。” 江颂被他逗笑,她知道李迩是有点仪式感的人,很懂浪漫那一套,只是纪念日向来是过整百的天数,到他这,有零有整的日子也值得庆祝。 “这个数字有什么说法吗?” 李迩诚实回没有,“有说法的日子没能过成,就挑今天吧,刚好你来英国。” 江颂垂眸,在一起这么长时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她知道李迩在说什么。 今年一月她着急回家照顾奶奶,拒绝了他说的一周年纪念日,尽管他人当时已经到榕城了,她也没能抽出时间和他见一面。五月他提出回国来陪她几天,但她那时还沉浸在奶奶去世的情绪中,白天忙着兼职,晚上还要自己消化情绪,实在没有精力到他面前装作无事发生,于是再一次拒绝了他,那一次她语气不太好,也看得出李迩情绪不太高,但他最后没说什么,只说听她的。这几个月她们闲聊的频率很低,江颂只有练口语时会主动找他,其余时间都不常看手机,李迩能理解,所以没就这件事说什么话,但江颂也知道,能理解不代表能忍受。 江颂伸手环抱住他腰,侧脸贴在她胸前,额头抵着他下巴,是一个脆弱且需要他的动作,她用这个方式来道歉。 “对不起,我这段时间……对你不太好。” 李迩很吃她这套,低眸亲一下她额头,手在她脑后顺两下,“那这一年对我好点。” 她在英国交换的时长是一年。 江颂抬头,李迩的吻落在她唇上,蜻蜓点水一样,不带任何情/欲。 ——— 离江颂开学还有一周,这一周她住李迩家,他的房子离他学校只有十分钟车程,到她的学校也不过十多分钟,但江颂没打算在他家住一年,交换生住不了学校的宿舍,她得租房。 到家收拾行李时李迩问她:“还缺什么东西吗。” 江颂摇头,需要的东西他都替她准备好了,没什么缺的,再说她只住七天,也用不上太多。 这事还没跟他说…… 江颂蹲在地上,手顿了一下,李迩倚在门边,她开口:“李迩,我只在这住七天……” 他抱着的手放下来,斜靠的身体也站直,“后面一年住哪?” “……租房。” 李迩蹲下来跟她平视,“找好了?” 江颂摇头:“明天去找。” “租房只有三种选择,一是找近的,但是离学校近的那一片在市中心,房价贵的不是一星半点,你这一年可能又要花很多时间在兼职上,二是找便宜的,东边几个公寓挺便宜,但那一片出了名的乱,安全是没法得到保障的,只剩最后一种,找个离学校远点的,租价便宜的,但你每天需要花大量时间在路上。” 他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江颂有自己的打算。 “远点也没关系。” “颂颂,你只在这里待一年,你以后可能还会再来英国,但都不是这一年了,你在国内的这两年大学生活已经够累了,我希望你在伦敦能轻松点,能真正享受一年大学生活,等你回国就是大四了,这是你能享受的最后一年。” 第83章 江颂叹口气,把手里的衣服叠了又叠,最后又放回箱子里。 “我不能享受的李迩,我来英国,就是为了学到东西的,我那么努力地学那么努力地挣钱,不是为了来玩的。像你说的,回国我就大四了,我面临的是升学和就业。选择升学,我就得再努力一年,选择就业,我也得给自己的履历贴点花才能找到像样的工作,我没有人脉更没有好的家庭背景,我的一切都得靠我自己,我希望在英国的这段时间里我能成长的快点,我不能像高中那样一直依赖你。” 李迩看着她眼睛,问她:“为什么不能呢?” 然后紧接着说:“我不是你的人脉?不是你的背景?” 他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于是江颂也把话完全摊开,最难听最伤人也最直白的话就这样被摆到台面上:“如果我们分手了呢?” 如果我们分手了,你还会这样毫无保留的帮我吗? 李迩眼中有一丝错愕,他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为什么列这种如果?” “因为这样的结果有概率发生。” 李迩有一瞬间的晃神,眼前的江颂太过理性,连思考问题的角度都带着她在数学上的那种理性思维,她说这话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都快怀疑她此刻是真的有了分手的念头,而这个念头他从没想过。 “你想跟我分手了?” 江颂低头,再次捡起行李箱里的衣服,“我只是在和你探讨这个问题。” “所以你觉得,我帮你是因为你是我女朋友,是吗?我帮你是在你成为我女朋友以后吗?高中时候,我没帮过你吗?那时我们还没在一起。” 江颂深吸一口气,心里有些堵得慌,也有想把话全部说开的念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你不可能帮我一辈子,我自己的人生需要我自己走,不能总想着让你帮我。”她顿一下,下一句话已经在嘴边了,但理智在劝阻她,只是这个情况下,她很难不问出口,“所以,你那时候为什么会帮我,在你……有女朋友的时候。” 李迩凝眸,眉头微皱,而江颂在他回答前先道歉,“对不起,也向那个女生说声对不起,我在没打招呼的情况下看了她的空间,冒犯到你们的隐私。” “你……看见了?” “我只是看见她照片里有你的身影自己推测出来的,多余的没看见了。”她把手里的衣服挂到衣柜,“所以,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我真的想知道。” 换来的是长久的沉默,她也有耐心的等,边收拾衣服边等李迩回答。 可李迩不说话。 不说话就够了。 沉默就够了。 她心里的猜想已经被证实的差不多了。 她替他回答,“因为你那时候就已经对我有意思了,对吗?” 她用“有意思”这个词来形容他那时对她的感情,显得轻浮且随意。 “我大概推算了你们在一起的时间,你在还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有点喜欢我了,对吗?可能你自己都没发现。” 李迩开口,声音居然有些哑,“发现了,所以和她分手了。” 江颂点头,她把行李箱合上放到一边,走到李迩面前亲了他侧脸,李迩身体有些僵,这是江颂第一次主动。 “所以你帮我是有前提条件的,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说这些想表明的态度就一个,我想靠自己在伦敦生存。”她又吻他唇,像安抚,“我不提旧事了,我以后也不会打听你的过去了,好吗?” 李迩忽然觉得有些陌生,这半年里江颂真的变了太多,这段感情 也变了太多,他慢慢不再是掌控者了,江颂才是,但他居然有点喜欢,他喜欢她去打听他过去的行为,因为她爱的太内敛,这样他才觉得她是在乎他的。 “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来问我,我对你一向坦白。” 江颂在他面前抬头,胳膊环住他腰,“那你低头。” 他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没照做,而是额头贴上她的,“那你说爱我。” “我爱你的啊,李迩,我很爱你的。” 她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哄人的话也是信手拈来,她说的“很”字里,只有她自己知道深浅。 江颂踮脚,和他接吻,深吻。 李迩在这段感情里陷得越来越深,也在今夜太着迷于江颂的主动,所以把心底的怀疑全都抛之脑后,只专注吻她。 江颂在感受到他的沉醉后睁开一点眼睛,看李迩闭上的双眸。 她说很爱不算骗他,她很爱过的,只是不是现在了。 李迩也不会想到他那个问句的答案是什么。 —“你想和我分手了?” 江颂的答案是:暂时不想。 第70章 长尾缝叶莺 矛盾。 李迩陪着江颂找了四天房子, 但基本都跟在她后面不发表意见,江颂有自己的判断,也提前做了许多攻略, 她比他想象中更独立一点。 找房子的那段时间里江颂还问了几个国内的学长学姐, 最后在开学前三天联系上了赵昀知给她介绍的一个同来伦敦做交换生的朋友, 她们学校不同, 但距离挺近, 两人约着见了一面, 聊了几句觉得投缘, 于是决定合租。 女生性格和季倾相似,也是海市人,有个偏中性的名字, 叫唐晔。 唐晔其实看好了房子, 只是碍于房租迟迟没确定,房子在她们两学校的折中地段, 是学生公寓,中东人偏多, 安全性相比其他几个房价便宜的地段要高不少, 江颂觉得地方可以, 所以当天下午就给公寓递了申请。 开学前一天, 凌晨下了场小雨,早上停了,但天空依旧是灰的,好像随时都会再下一场, 李迩在阳台打电话,江颂坐餐桌上吃他晨跑时买回来的早餐。 他打了有一会儿,但江颂没闲心在意他和电话那头在聊什么, 她面前是电脑,边咬面包边打开了收件箱,公寓的offer一般要等两到三个工作日,今天是第二天,她有些急切,毕竟明天就开学了,但收件箱空空如也。 李迩从阳台进来时她嘴里正在嚼最后一口面包,他在她对面坐下,把牛奶往她面前移。 “下午有没有安排?” 江颂喝了口牛奶,想了想,应该是没有的,她摇头。 “带你去看橄榄球比赛?我朋友的球队。” 橄榄球比赛听起来挺新奇,她立马就同意了,她还没见过橄榄球。 比赛下午一点开始,她们简单吃了午饭就过去了,到的时候观赛席坐了一大半人,李迩的朋友给他提前留了座位,到座位时发现那一片都是空的,李迩说这些座位是给其他朋友留的。 “也是你的朋友吗?” 李迩回:“有些是。” 刚说完身边就来人了,一男一女,男生是白人,女孩是典型的亚洲面孔,天气不算暖和,但她只穿了件抹胸,臂弯挂着件黑色外套,墨镜戴到头顶作装饰,看着挺时髦,而她在看见李迩时惊讶出声,“李迩?” 李迩侧头和她打个照面,淡声说句好久不见,像是想了半天她姓名,末了才加上一句“sonya”。 江颂隔在她们中间,sonya很难不把视线放到她身上,她问李迩:“你朋友?” “我女朋友,江颂。” 女生脸上的惊讶和诧异江颂都看见了,她低下头,忽然有些想笑。 sonya实在不太礼貌,也实在不给她面子,居然直接当面问李迩:“你跟叶子没和好?” 江颂拧开瓶盖喝水,假装不在意她这个问题。 李迩看了眼她,回话的语气谈不上好,“我需要给你解释我的情感状态?” sonya居然不在意他的态度,继续说:“我好奇啊,你过年不还跟叶子吃饭了吗,我又不是不知道。” 江颂不做声,只是默默在心里推算着大概的时间,回想那段时间里李迩的状态。 “我应该没熟到可以跟你聊这些的程度。” 女生自讨没趣,努了努嘴,带着身边的男生往后排走。 江颂看着她背影,看得出对方对她怀有敌意。 李迩声音从边上传来,“过年吃饭是两家聚餐,不是我跟她单独见面,我爸妈跟她父母是朋友。” 江颂关心的点倒不在这上面,“你之前说的,和你抢玉的发小,是她吗?” “……是。” 李迩想说什么,但身边又来了一波人,她们周围的座位差不多被坐满了,来的这些人里有半数都跟李迩打了招呼,但都跟sonya一样,无视着他身旁的她,他们身上,都带着同样一股傲慢和优越。 赛场忽然轰动,江颂看向中央,两支球队在准备上场,她垂眸,“看比赛吧。” 李迩长久地看她侧脸,但没等到江颂的回头。 这场比赛她只有才开场时是认真看的,后面越来越走神,因为心里压着事,也因为她不懂橄榄球的规则,李迩会给她解释,但她不太能听进去。 比赛到一半,江颂想去卫生间,李迩陪她一起,站外面等她。 第84章 隔间有女生说话,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英文,也是有些耳熟的声音。 又是sonya。 外面欢呼声太大,江颂只零零散散听到几句话。 …… “李迩换口味了?” …… “上次就不是叶迦了。” …… “……跟她挺像。” …… 直到她们的声音越来越远,江颂才从隔间里出来。 她开始后悔,或许今天不该来看这场她看不懂的比赛。 她们说的“跟她像”,是指哪个“她”,她像叶迦,还是叶迦像她,但她分明见过她照片,她们实在没有相似的地方。 恰巧这时手机响了两下,唐晔给她发信息,问她有没有收到公寓offer,江颂想查看,但体育场里信号不太好。 她走出去,李迩靠在栏杆边。 “李迩,我想先回去了。” 李迩当然看出来她兴致缺缺,“走吧,胜负没悬念了。” 回去依旧李迩开车,江颂坐副座,但她全程看窗外,不说话。 李迩开腔:“我说过的,我对你一向坦白。” 江颂收回视线看向前方,“……我相信你。” 她不想问,她想要的是他主动说,问出来的结果可能违心,说出来的也许不会,只是李迩不懂她的想法。 开车半小时的路程,到家江颂直奔电脑,果不其然,她收到了那份邮件,公寓明天就能入住,她今晚收拾行李。 李迩始终站在她房间门口,眉间凝着一股躁郁,他不知道到底是哪出了问题,好像从江颂来到伦敦的那一天就有些不对劲了,她们之间的感情好像出了问题,但他找不到原因,江颂看他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热切,她甚至,不常看他了。 这样不行。 “颂颂,我是不是哪里让你不高兴?还是你还在意sonya说的话。” 江颂抬头看他,没说实话。 “没有,我只是太累了,还可能有点水土不服,你别多想。” 李迩久违地完整喊她名字,“江颂,你敷衍的态度我看得出来。” 江颂叹口气,“……李迩,我真的很累。” 李迩还是不信,他觉得江颂有事在瞒他,而这件事今晚必须说清楚,她们必须在今晚把矛盾全部解决,一旦江颂搬出去,矛盾只会越积越深。 他走近,把江颂的行李箱拉到一旁。 “你心里有芥蒂我理解,我也能解释,只要你问我,我都会说。” 江颂只是看着他,“李迩,为什么非得是我问你呢?为什么不能是你主动告诉我呢?” 但她们到底存在思维差异。 “你问我,我才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李迩一直很聪明,各方面都很聪明,江颂甚至不知道,他此刻是在装傻还是真不懂她想法。 “……我现在没有想问的,也没有想知道的,你先让我收拾行李好吗?等我想问的时候,我会问你的。” 她不想再跟他就这个问题耗下去,如果一直讨论这个,或许今晚她都不能收拾完行李。 半晌,李迩才回了句好,语气有些硬,谁都不服谁。 ——— 前一夜那样争吵,第二天一早,李迩还是送她去学校,学校白天事情多,入住的事要到晚上,但行李早上就挪进他车上了。 唐晔开学比她晚几天,所以早上就去了公寓,还把卫生打扫了一遍,江颂晚上过去时她已经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出来了。 李迩给她把行李送上去,江颂敲门,唐晔出来开,和李迩打了个照面。 “哈喽江颂,这就是你男 朋友吗?” 见面时她们聊了几句,唐晔问她这段时间住哪里,她说住男朋友家。 “对,他叫李迩。” 唐晔让她们进来,李迩把行李箱拎进去后就打算离开,唐晔突然开口:“我们是不是见过?我感觉你好眼熟啊。” 李迩开玩笑地回:“可能我是大众脸吧。” 唐晔神情带点考究,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她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嘴里喃喃:“真的好眼熟……” 而李迩和江颂告别,房子还有唐晔在住,他不方便待太久。 唐晔在李迩走后问江颂,“你男朋友一直在伦敦吗?” 江颂想起唐晔就是海市人,“没有,他之前常住海市。” “我就说嘛,看他那么眼熟,搞不好就是以前碰见过,海市就那么大,肯定是碰见过的,不然怎么这么眼熟。” 江颂忙着收拾行李,没空去深思唐晔说的话。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一年半了。” 唐晔坐到椅子上,边看江颂收拾边问:“你们怎么认识的?大学吗?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北方人来着。” 江颂摇头,“高中,他在我高中读了一年。” “哇塞,那你们中间是分开过?然后还在一起了?” 江颂会想异国的那段时光,“应该……不算分开吧。” 至少联系是没断的。 “所以你大老远来英国是为了他啊。” 这个问题,季倾她们也问过,在刚得知江颂拿到交换生名额的时候。 季倾问她为什么想去伦敦,她们知道她大概的家庭条件,来伦敦实在有些负担。 而江颂当时回答,为了李迩。 因为她那时候太过普通渺小,说其他的都显得太过自不量力,而回答为了男朋友就不一样,她们说爱情真伟大,说她真勇敢。 而此时唐晔再次问出这个问题,江颂这次想回答:“不是的,是为了我自己。” 她来伦敦,是为自己。 第71章 叉尾太阳鸟 我爱你。 开学的这一个月, 江颂比在崇江还忙。 伦敦地铁太贵,于是她来往学校都靠走,每天要比别人早起起码一小时, 交换虽然免学费, 但一些杂七杂八的隐性消费还是不少, 基本生活开销占大头, 班里只她一个中国人, 也有被部分白人歧视过, 老师上课自然是用英文, 那些专业名词她听起来费劲,所以课后还得多付出一倍时间去学,而她还在家附近的快餐店找了兼职, 没课的时候都待在那, 她跟李迩都在伦敦,但过的跟异国恋没差。 所以一个月过下来, 李迩终于有点脾气了,只是这脾气刚冒出点苗头, 就被陈姝铃发来的一句话给生生压了下去。 —“江颂学校有个中国人在追她你知道吗?” 他不知道。 江颂从来没提过。 陈姝铃说他这男朋友当的有点不称职, 居然连这都不知道。 李迩除了笑还是笑, 连陈姝铃都知道的事, 他居然不知道,江颂宁愿告诉她,都不愿意跟他这个男朋友说。 但比这件事更严重的,是李迩发现, 江颂好像在躲他,她总有各种理由拒绝和他见面,周一是要去找教授, 周二是完成小组作业,周三是唐晔约她出门,周四是忙着兼职,周五是课排的太慢,周末就说她累了,想在家休息。 总之,每个理由都能用来堵他。 所以这周三的中午,江颂在公寓门口被李迩堵了个正着。 她那时刚从学校回来,手里拿着在楼下便利店买的三明治和酸奶,出电梯就看见李迩靠在墙边,看向她的眼神凝重且复杂。 他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皱眉问:“中午就吃这个?” 江颂问他:“你怎么来了?” 李迩语气有些硬:“你要一直躲着我吗?” 江颂态度是一如既往的耐心和温柔,“我没有在躲你,李迩,否则我刚刚就应该转头走人了。” “一个月,整整一个月,你都拒绝和我见面。” 江颂往前走的脚步停住,话锋突转:“你开车来的吗?” 李迩偏下头,眼眸中的疑惑明显。 “你开车来的话,我们去车上说吧,唐晔一会儿要回来午睡的。” 李迩点下头,走到她身边,在她之前按了电梯,电梯从江颂出来后一直没动过,所以一按就开了门,她们进去,并肩站着。 “李迩,我不是拒绝和你见面,这段时间我是真的很忙,也真的很累,我每天有太多事情需要做,初来一个新环境里,我需要时间去适应,如果你来找我,我会和你见面,但我真的腾不出空去找你,你的电话我都会接,你的信息我也都有回。” 叮咚一声,电梯到达一楼,她们往停车区域走。 “一直都是我在发我在打,不是吗?” 江颂温和地看着他,“可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呀,我以前也不常主动找你的,你忘记了吗?” 李迩想起来,好像是这样,江颂不算变了,她在国内时也是这样,一直都是他在主动。 江颂继续说,“我们现在的情况和我在国内时也没太大差别呀,我们那时候也没有每天联系的,你那时候也没有来怪我不联系你呀。” 走到车旁,李迩开车门,在上车后把车打响,而江颂正在拆三明治的包装,她侧头,“要去哪?” 第85章 “带你去吃饭,你中午真打算吃这个?” 江颂低头看看拆了一半的三明治,“吃这个也没什么不好,挺方便的。” “这东西有营养?” 他觉得她的脸比才来英国时又瘦了点。 江颂把包装整理好放进自己的包里,车子已经在开了,她不和他争辩,留着晚上吃也行。 一路上她们都没说话,李迩周身都是低气压,她在想着哄他的话。 他带她去的是家中餐馆,饭点人挺多,店里面的中国人比江颂来伦敦一个月见到的中国人还多。 她以为他是临时起意,没想到是提前约了座的,订的是包间,方便她们继续谈刚才的话题。 李迩切入正题,“不主动给我打电话,但能主动给陈姝铃打电话,是吗?” 江颂觉得有些好笑,“你连陈姝铃的醋都要吃呀?因为我知道我们两肯定会见面的啊,跟陈姝铃又不是每天都能打电话,所以得空了就先给她打。” “那有人追你这件事呢,为什么不先告诉我,而是告诉她?” 江颂抿口杯中的苦荞茶,天和陈姝铃说这件事的时候就有预料到她会告诉李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我先跟她说,是因为我们都是女生,她也许能告诉我更妥善的处理方式,我更希望自己处理这件事,因为我知道,你知道了会不开心。” 李迩反问她:“那你处理好了吗?” “……还没有。” “江颂,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看做男朋友?” 江颂主动牵他手,“我在处理呀,我又不会答应他。” 李迩第一次 用这么严肃的态度对她:“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的话,我为什么来伦敦呢?” 江颂微笑着看他,瞳孔黑且亮,脸上的表情认真,好像在说一句真心到不能再真心的话。 李迩神色微微缓和,“那个人知道你有男朋友吗?” 江颂点头。 “他叫什么?” “你别去管这件事好不好,我真的能处理好的,你们男生之间的解决方法向来粗暴,我怕你去找他算账让自己受伤。” 多体贴的话,在李迩这很受用,他很吃她哄人这一套。 “自己注意安全,以后下课我去接你。” 菜陆续上来,李迩主动结束话题,“吃饭吧。” 这场谈话就到这,好像谈了,又好像没谈,并没有改变什么,她们之间还是那样,李迩也还是没能触碰到她们之间的核心问题。 ——— 十月中旬有个短假,七天时间,这七天江颂都住李迩家,她们的关系在这七天里回温,矛盾也在亲密相处间消失不见。 李迩带江颂去夜晚的天使灯,距离不算远,她们走路过去,沿着公路闲逛,在天使灯下拍了几张游客照。 回去的路上突然下起雨,这个时节本来不算太冷,但衣服被雨淋湿后是侵体的寒,李迩怕江颂会感冒,所以即使只剩最后一公里了也仍然想打车,但在看见她笑容时晃了神。 她大衣里的打底是件带帽子的针织衫,她把扣到头上,头昂着,整张脸都暴露在路灯下,眼睛亮晶晶的,鼻尖和脸被风吹的泛红,没化妆,但皮肤白且透亮,气质太过清澈了,他眼里只能看得见她一个人,她身上的那种温和的鲜活感致命地吸引着他。 江颂双手挡在头上,像个傻瓜一样忘了自己戴了帽子,她往前跑,跑了两步后回头找他,笑的灿烂,“李迩!快点跑啊!雨要下大了!” 一霎那,李迩放弃了打车的念头,他也没跑,只是看着江颂的身影,站在那,任雨淋在他身上。 江颂又跑到他面前,把手伸到他头顶替他挡雨,“你怎么了啊?” 李迩不知道,他只是忽然生出一种心悸的感觉,在看着江颂背影时,居然有一种她越走越远的错觉,那种远,不是地理距离的。 可错觉又在她蹦蹦跳跳地跑回来时被打破,她分明会朝着他回头。 江颂的腰被李迩抱住,整个人都被他抱进怀里,特别紧,好像要把她揉进血肉里,李迩的脸埋在她肩膀上,像只受伤的大狗。 他声音居然有些哽咽,在雨里显得格外孤寂。 “我爱你。” 江颂听的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句话,她手顿在他背上,良久,才慢慢回抱住他,只是对于那句“我爱你”,没作任何回答。 “我们回家吧。” 李迩抬起头,江颂看着他眼尾闪烁的光,一时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她伸手,用拇指擦去那颗透明珠子。 “李迩,你怎么了啊。” 她有些动容,因为没想到他这样的人居然会哭。 李迩声音有些颤,还是重复那句话,“江颂,我真的爱你。” 江颂看着他眼睛,忽然笑起来,像笑他莫名的脆弱,“我知道的啊。” 她们跑回去,路边的车灯迎面照着,雨丝在灯里摇曳,红绿灯闪烁,鸣笛声此起彼伏,世界哄闹,她们没放开过紧握的手。 她们在电梯里开始接吻,彼时衣服透湿,江颂头上的帽子在奔跑时被风吹落,头发也湿了,贴在脸和脖子上,李迩的头发湿的更夸张,被他尽数往后撩,一缕垂在侧额前,添了份性感。 很冷,但心是热的,身体火热,吻的难舍难分,甚至忘了有监控的存在。 江颂被他压在电梯墙上吻,电梯到了对应楼层,门打开,分开时江颂唇周一片都是红的,但只分开了三十秒,甚至不到三十秒,李迩从手摸上指纹锁的那一刻起又把她扯过来继续吻。 她背贴着门,感受到门被推开,然后整个人腾空,被李迩抱到玄关的柜子上坐下,门砰一声关上,李迩脱了被雨浸湿的外套,再度贴上来吻她,那架势就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而他在生命最终期限的唯一任务就是吻她。 屋里的空调一直开着,她们走时没关,温度很高,江颂不知道她的外套是什么时候落在地上的,脑袋是晕的,屋内是黑暗的,一盏灯没开,只能顺着窗外微弱的亮辨清点方向。 李迩抱着她往里面走,她大概能猜到是往什么方向。 吻的很投入,吻的毫无保留,但意识清醒,很清醒。 在跌进李迩床上,在借着月光看见李迩脱了上衣的那一刻,彻底清醒,理智回来。 李迩压回来,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脸上,唇上,脖子上,他手摸上她衣角,手指触到她滚烫的皮肤。 江颂在衣服被扯到腰间时喊了停。 “李迩……我不想。” 身上的人在喘息,背上的体温烫手,他停了动作,过了几秒才抬起头,然后从她身上起来,不忘把她衣服拉回来。 “对不起。” 他道歉,把一半挂在床尾一半拖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进了浴室,水声响起来,江颂出了房间。 她有一瞬间想就这样跟他荒唐下去,但她清楚地知道她们走不远,她不愿在这段能轻易看得见尽头的感情里交出自己的所有,即便对方是李迩,即便她曾那样爱他,她知道,如果分手,他也不过是过去的某某。 第72章 缎蓝园丁鸟 挽留。 十二月初是期末, 那段时间江颂忙的脚不沾地,学校的挂科率很高,为了复习她甚至辞去了快餐店的兼职来专心备考。 唐晔那段时间也忙, 她晚上回来的晚, 早上也走的比江颂晚, 她们住在一个屋檐上, 但只有中午能见上一面。 最后一门科目在上午考完, 中午江颂和唐晔约了饭, 这顿饭吃完, 她们都要离开公寓一段时间,唐晔早就定好了旅行计划,而江颂留在伦敦兼职, 但兼职开始前会去李迩家先住几天, 算是弥补期末期间对他的冷淡。 她们都是中国胃,最后定的是吃火锅。 等锅烧开期间唐晔坐江颂对面看手机, 那一年微信才推出,她们都是第一批用户, 江颂还用不太惯, 倒是经常看李迩用。 汤底逐渐冒泡, 江颂往锅里下肥牛, 唐晔忽然低喃一句“我靠”,抬头看了眼江颂又看了眼手机,然后再度抬头看她,欲言又止, 犹豫的态度明显。 江颂皱眉,“怎么了吗?” 唐晔有些尴尬地笑,“没…没事。” 江颂知道她这种样子肯定是有事。 “没关系的, 你说嘛。” “我说了…你别放心上啊……” 江颂把烫熟的菜夹到蘸碟里,“好啊。” 唐晔把手机伸到江颂面前,给她看屏幕里的内容,是微信朋友圈的界面,一个女孩儿发的自拍。 “我之前不是说你男朋友看着很眼熟嘛,我刚刚刷到初中同学朋友圈才想起来,她们俩之前好像…谈过……看见她发过合照来着……”唐晔说完又添一句:“但是我也不确定啊,我只看见合照,她没明确说。” 江颂握着筷子的手收紧,照片里的女生显然不是叶迦,长相倒是同类型的,只是不知道,李迩跟她,是什么时候。 第86章 说不失望是假的,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感觉她真的有些厌恶了。 “大概是…什么时候。” 唐晔数着时间回:“好像挺久的了,我记得那会儿我才上大学,还感慨人家那么快找到男朋友呢。” 才上大学那会儿,也就是,他来英国那会儿。 她从来都知道他身边不缺女孩儿,高中就是这样,给他递情书的人一个接一个,他一个都没接受,江颂现在才知道,他是有更多更好的选择,那些女孩儿入不了他眼。 “那个…先吃吧,肉快烫老了……” 江颂牵起嘴角冲唐晔笑一下,“吃吧。” 这顿火锅她吃的心不在焉,唐晔跟她聊其他话题她也兴致缺缺。 ——— 英国的冬天对江颂来说不算冷,但这几天都是阴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吹来的风会带来雨,临近圣诞,外面气氛再浓郁她都没想出门。 也因为江颂不想出去,李迩买了圣诞树回家,摆在客厅的角落,两米高的真树,灯带和装饰是他和江颂一起挂上去的,花了她们整整一天。 平安夜那天他请了厨师来家里做饭,饭后一起窝在沙发里看《重庆森林》,电影是江颂找的,这是她看的第二遍,第一遍是在国内,独自在李迩家的时候。 过了这么长时间,身边还多了李迩,再看时,心境早就不一样了,她那时候只当文艺片来看,现在居然觉得,这是部写实片。 大一时听见那句经典台词时她也思考,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东西是不会过期的,现在她把这个问题抛给李迩。 李迩胳膊在她背后,她靠着他左肩,膝盖蜷缩着,珊瑚绒的毯子盖在身上,她问他:“李迩,你觉得,世界上有不会过期的东西吗?” 李迩思考的模样和她当时一模一样,先是困惑,再是拧眉,认真想过以后,回答出相同的答案:“没有。” 江颂直直地看着投影,饱满鲜明的色彩在眼前变换,“我也觉得。” 电影结束的那一刻,她们都没说话,一直到投影上滚动出演职表,李迩才侧头问她:“为什么选这部电影?” 这部电影不适合在今天看,不适合她们看,失恋和坠入爱河,两种情况都跟她们不贴合,电影忧郁的氛围里弥漫过期的爱情,太过孤独悲情,这不是她们。 江颂眸中是寂然的光,无声地闪烁着,情绪复杂,最后只凝成一句话:“突然想看。” 手机搁在沙发上,屏幕的光亮起,已经十一点了,向语琦给江颂发来微信,她最近在整理各种材料,为实习做准备,找江颂是想要一份她们大二参加比赛做的策划书,她的那份好像删除了。 江颂有,但拷贝在u盘里,而u盘在公寓里没带来,她想起策划书完成后她给李迩的邮箱发了一份以防万一,可在自己邮箱里找了半天也不见,不知道是不是哪次误触了全部清理,于是借李迩的电脑看收件箱。 李迩直接切换账号后把手机丢给她,他早换了新邮箱,江颂发的是旧的,他怕她不时之需所以一直没删过账号,这会儿派上用场了。 江颂接过后打开看,他则去洗澡。 邮箱挺久没打开过,未读邮件很多,中文外文的都有,已读的里面倒挺干净,滑一下就找到她发的那封,她把文件发给自己,然后退出来,准备把手机熄屏,却在黑屏的前一秒看见紧挨着自己邮件的那一封,黑字白底显得格外刺眼:可不可以再来陪我一下嘛。 状态是已读,日期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时间。 再来陪我一下。 也就是陪过了,一次,甚至多次,是带着撒娇的请求。 江颂鬼使神差地点进去,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但很快镇定下来。 这是一封有来有回的邮件,女生第一次发是给他发了一大组照片,说是备份一下,而李迩回“随你”,因为他的允许,女生又在一个月后发过来一组照片,上一次是自拍照,这一次什么都有,精致的自拍,姣好的身材。 发完照片后紧接着就是那句话。 江颂想起橄榄球比赛那天她们说的“像”是指什么了,这个女生,和她,挺像。 她不知道李迩有没有答应她这个请求,但女生没再给他发过邮件,是得到了满足所以不再问,还是知道没可能所以放弃。 江颂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于是不假思索地打开了他的微信,这是窥探别人隐私,但她此刻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居然真的顺着头像和名字找到了那个女生,该说李迩是完全没想过隐瞒还是根本不怕被她知道,她们的聊天框什么内容都没删过,甚至前不久还互发过。 7月23日,女生给他发了张酒吧的照片,问他来不来玩,他让她发定位。 6月9日,她给他发了两张差不多的照片,问他哪张好看,他说第二张。 4月16日,她说路上注意安全。 就是这一天,她发邮件的那天,就是这一天。 所以,李迩那天去了。 江颂很难描述现在的心情,气愤还是失望? 都没有。 很淡然,是早有预料,是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从他坦白在和叶迦恋爱时就喜欢上了她时就知道了。 他能在那段感情里变心,也能在这段感情里三心二意。 她根本不该指望他这样的人能够专情。 卧室传来声音,李迩出来了,他擦着半干的发从背后抱着她,低头在她侧颈吻一下,带着氤氲湿气,“还没弄完?” 江颂神色冷淡,任由着他动作,冷声开口:“李迩,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对你来说很难,是吗?” 李迩吻她的动作顿了一下,“什么意思?” 江颂抿着唇,推开他扣在自己腹前的手,转过身和他对视,“你知道,电影里我印象最深的台词是什么吗?” 李迩皱眉看她。 “其实了解一个人,并不代表什么,人是会变的,今天他喜欢凤梨,明天他可以喜欢别的。” 她的声音念这句台词很好听,语气的度拿捏的刚刚好,但李迩很难不去注意她眼中难掩的失望。 江颂把手机递到他面前,“对不起,擅自主张看了你的手机,看见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她把自己手机也捞过来,“说对不起好像也没什么用,我的也给你看吧。” 但李迩不接,也猜到她在他手机里看见了什么,只看着她眼睛,毛巾落在沙发背上。 “她问你可不可以再去陪她一下那天,你去了,对吗?” 李迩不说话,她知道他一般这种不说话的时候都是默认。 “4月17日,你给我打那通电话的时候,是陪了她一整夜吗?” “……没有,一个小时就回来了。” “电话里主动找我缓和关系,说那么多话,是因为愧疚吗?” 又是沉默。 江颂往后退一步,和他保持距离,“那我跟你说件事,不知道你会不会更愧疚一点。” 李迩想牵她手,被她躲开了,他忽然觉得江颂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刚从榕城回到海市,一晚上没睡,你去陪她的那天,是我奶**七,李迩,我奶奶去世了,你陪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的女朋友更需要你陪?” 李迩耳中一片轰鸣,他想起那个老人,在她家过春节的记忆还鲜活,她那时候身体还很硬朗。 他又看向江颂眼底的泪,他知道奶奶是她一生最重要的人,他居然不知道她去世的消息,她居然一个人忍了这么久,而他在干什么? 他不敢回想。 他早该发现不对劲的,但凡他细心一点,但凡他多关心她一点。她来伦敦这么久为什么没给家里打过电话,她时而冷淡的态度到底是因为什么,这些东西他完全能猜到,可他没往这上面花时间。 江颂没力气再跟他说这些了,坦白奶奶的离世已经是把她抽丝剥茧,这里的空气让她难以呼吸,她想走。 李迩抓住她胳膊想挽留,眼睛很红,声音有些沙哑,“对不起…对不起……” 但任何话都留不住江颂。 第73章 灰蓝山雀 分手。 当晚江颂就收拾了东西回公寓, 她带来的东西不多,一个背包就能装完,走时李迩拦着她, 求她别走, 求她原谅, 关于分手的话她没说, 只留给他一个疲惫到极致的眼神, 和一句话。 她说:“李迩, 你觉得, 我现在会想看见你吗?” 她眼眶里的泪始终没掉,这一句话说完,倒是感受到李迩的泪滴在她手腕。 江颂比他想象中决绝, 也比她自己想象中更坚强一些。 夜里没巴士, 打车也贵,她自己走回去的, 吹了一路的冷风,路上想了许多, 从她们的初遇到经历的所有, 不可否认, 李迩这个人对她来说意义重大, 无关爱情,他教她很多,也改变她很多,说是一生都不为过。 她想起高中在李迩家补课时他用汽水和牛奶教会她拒绝与 第87章 选择, 再来一次他会不会后悔,他教会她的东西,有一天会用在他身上, 关于拒绝,关于选择。 到公寓门口时将近一点,江颂开门,屋内灯居然开着,她带着疑惑走进去,看见唐晔坐在地毯上,脸微微红,周围地上一堆酒瓶,五瓶已经打开了。 唐晔也没想到她会回来,拿着酒瓶灯手悬在空中,眼睛发懵,“你怎么回来了?” 江颂几乎是同时问出这句话:“你怎么在家?” 按照唐晔的旅行计划,她现在应该在爱丁堡。 唐晔苦笑一下,“没跟你说,我是和男朋友一起去旅行的,半路分手了,就回来了。” “半路分手?” 唐晔喝一口酒,“理念不合,旅行真能发现挺多问题,他好多习惯我忍不了。” 江颂把包放回房间,在房间里换了套睡衣,房子不大,也没什么隔音可言,换衣服过程里她依然能和唐晔说话。 “所以是你提的分手?” “对啊。” “那现在是在借酒消愁还是单纯想喝酒?” 唐晔被她逗笑,“愁啊,酒那么苦谁爱喝啊。”说完还低头吸了下鼻子,“我真挺喜欢他的,也是真忍不了。” 江颂从房间里出来,“看来习惯是挺坏的,这么喜欢都忍不了。” “你呢,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去男朋友家住几天吗?” 江颂盘腿坐到她旁边,“我也快分手啦。” 她语气轻松,看不出半点难过。 “你们谈了一年多了,你还暗恋他那么久,怎么突然要分手,你不难受啊?” 难受吗? 还好吧,再难受的事情她都熬过来了,如今她连奶奶离世都能坦然面对,没有什么能再让她难过崩溃了,况且早就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这一天真的到来了,也没有那么难受。 江颂浅笑,“我也发现他有坏习惯了。” 唐晔好奇的看着她眼睛,“哇塞你居然还笑得出来,你都不知道,你现在看到的我已经是像人的时候了,但凡你早回来一天,就能看见我哭的跟鬼一样,哎你都不想哭吗?” 江颂垂眸思考两秒,回她:“我和学校同学组队参加了个比赛,项目书七天后就要提交,但我们有部分地方意见不合,所以还没写完,我找的工作后天就要入职了,早上十点到,晚上六点才能离开。” 她清楚地知道,人生有太多惊喜,她为自己忙碌着,不屑花时间去为情窦初开的爱情流泪。 唐晔说懂了。 这就是江颂跟她第一次见面就觉得跟她投缘的原因,她们同样聪明,她能懂她,不需要她费劲去解释自己说的话。 唐晔递给她一瓶开了盖的酒,“喝吗?” 江颂笑着摇头,“我不爱喝酒。” 她不喜欢酒精味,讨厌醉酒后昏沉的脑袋和阵阵的头晕,不喜欢身上浑浊的酒气,也没有需要借酒消的愁,她明天还得早起写项目书,需要充足的睡眠和清醒的头脑。 她也伸手拿过唐晔手中喝了一半的酒瓶,递给她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握在手心里的糖,“苦就别喝了,吃个糖消消苦味,我难受的时候一般会选择睡一觉,等整个人清醒点了再换个思路去看待这个事情,也许会有不同的感受。” 唐晔觉得这方法听起来不错,于是接过那颗糖,剥开了糖纸,含进嘴里,说了句甜,“橙子味,我喜欢。” 江颂和她相视而笑,“我也喜欢。” ——— 这几天李迩没少找江颂,但江颂没理,电话没接,信息没回,也在公寓楼下等过她,但都见不到人,他电话打到了国内,陈姝铃都来问她和李迩怎么了,江颂诚实回:快分手了。 分手随时能提,但她在等一个时间,一个合适的时间。 这个“合适”一等就是半个月,伦敦这半个月唯一的晴天刚好是周六,那天江颂休息。 她冷落李迩这么久,终于给他打了个电话,不知道李迩是不是随时守着手机,电话一秒就接通了。 他开口的声音很哑,像得了一场重感冒,却是笑着问她:“颂颂,怎么这么狠心?” 江颂无视他这个问题,直接问他:“今天下午,有时间吗?” “现在就有。” 江颂执着:“我只要下午的时间。” “有。” “下午可以来接我吗?我想去塔桥,请你看场日落。” 江颂听出来李迩在笑,“何必说问句,我又不可能拒绝你。” “出于礼貌而已。” “礼貌是用来对我的吗?” “礼貌对谁都一样。” 她能猜到他此刻是什么表情,一定是偏一下头,无声地笑了笑,他拿她没辙的时候就会这样。 “我现在才知道,那半年原来真的称不上冷落。” 江颂回:“李迩,这场冷落是谁造成的呢?是我吗?” “是我,我不是人。” 江颂不想在电话里跟他说这些,“下午说吧。” 伦敦还在冬令时,下午四点天就会黑,日落时间大约在三点,李迩的车在一点准时到达楼下。 江颂穿了新衣服,一条水蓝色针织连衣裙配米白色的大衣,化了妆,她早已娴熟,精心描画的眉很适合她脸型,粉杏色的口红衬的人温婉,出门前不忘拿上抽屉里的木盒。 李迩站在车旁,给她开车门,半个月没见,他看起来挺颓,眼睛里满是疲倦,眼下乌青,看样子很久没睡个好觉了,还有点咳嗽,声音低且哑,这幅模样和江颂的精致漂亮对比鲜明。 “你来的有点早。” 从这去塔桥看日落,两点来都算早。 “你说的下午。” 江颂看一眼时间,“现在才一点。” 李迩偏头咳嗽了一下,“一点已经算下午了,我想早点见到你,所以一到称得上下午的时间点就来了。” “你感冒了吗?” “有点。” 江颂上车,看着李迩从车前绕去驾驶位。 钥匙打响,车子启动。 驶过红绿灯后李迩开口:“这段时间我反思了很多,错全在我,我太渣,我真的对不起你,那天晚上我也有点难过,为什么你不愿意听我解释,为什么靠聊天记录就把我判死刑,但后来又想通了,还是因为我自己,我有前科导致你没有安全感,我没跟她们保持距离所以让你有了怀疑心,我今天本来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在看见你的那一刻忽然有点说不出口了,没有我,你好像过得更好。” 江颂纠正他话里的错误,“李迩,没有你,我现在应该是在榕城,好的话是在榕城师范读大三,不好的话,应该已经在打工挣钱补贴家用了,没有你我根本来不了伦敦,一辈子都不可能。” “你的交换生名额是你自己争取来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的高考志愿是你改的,没来崇江,我根本接触不到交换生项目。” 李迩往后视镜里看一眼,目光短暂掠过江颂的脸,“高考志愿这事,也跟你说声对不起,我知道你想去京市,跟陈姝铃在一块儿,但我私心想让你离我近些,所以即使京市有你能上的学校,我还是给你填了崇江。” 江颂看向他侧脸,两秒后才开口,“错了,京市还是海市,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都一样,都是我没见识过的大城市,我说想去京市不过是因为认知里的大学太少,只有陈姝铃给我推荐的那一所,我是很想跟她一起去京市,但我当时更想跟你去一个城市。”她转过头,继续看向前方,“只是没想到,你要来伦敦。” 遇上红灯,车缓慢停下来,李迩侧头看她,“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你喜欢我。” 江颂摇摇头,“早晚都一样的,李迩,你怪我没早点告诉你我喜欢你,可你早就对我有意思但也没主动来找我,不是吗?我们之间,从来都是我在向着你走,你有没有向我走过哪怕一步?你能不能向着我走一小步呢?” “你怎么知道不能呢?” “我知道你能,你只是不愿意而已,如果你愿意,你当初不会出国的,你在国内也能上到比现在更好的学校,只是国内的生活当然会比国外无趣许多,你喜欢我也不过是觉得我有趣,我从来都是你无聊时的消遣而已。” 李迩想反驳,但后面有车鸣笛,绿灯了,他收回视线开车,“你不能这样,不能因为一件事就否定我爱你这回事。” 可他这句话又把整个话题都扯回去。 “你是爱我,可你不是只爱我,你爱我但是你抗拒不了其他人的诱惑,是这样吗?” 车子正好开到塔桥附近,李迩打着方向盘停车。 江颂先他一步下车,阳光晒在身上,但没多温暖,风还是冷的。 李迩紧跟着过来,江颂刚想在草地的斜坡上坐下,李迩把她喊住,拿了件黑色皮夹外套,是他有次落在车里一直忘记拿回去的那件。 第88章 “垫着坐,别把你衣服弄脏。” 细节方面他从来都挑不出刺,江颂喜欢他也有这部分原因在。 他在她左边坐下,挡住了吹过来的风。 “半个月没找你就是为了等今天的日落,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风还是大,吹的江颂眼睛眯起来,她把飞起的一丝发捋到耳后,“高二升高三的暑假,我说请你看日落,但那天的日落并不好看,那天回去以后我一直在后悔,后悔搞砸了那一天,你可能不能理解为什么。”她偏头看李迩,“那天是我生日,我特地选的那一天,我没告诉过你我生日是哪天,却又可笑地希望从你口中听到一句生日快乐,但一直到最后,你都没说,因为你不知道。可是现在想想,李迩,这跟你说的喜欢是不是有点不符,你说喜欢我,可你都不愿意去打听我的生日是哪天。” 江颂看着他带点茫然的神色,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看吧,你甚至都不记得我说的是哪天。” “对不起。” “我们两个人的差距太大了,各种方面的,你始终站在一个我很难够到的位置,我就得一直追着你跑,这样我太累了。我早就知道我们不会有结果,只是我偏执的想看看,我们之间,到底能走多远,现在看来,也只能走到这了。” 李迩意识到她即将说哪句话,所以下意识地喊她名字,短短两个字,包含眷恋和挽留。 江颂忽然伸手抱他,脸贴着他脖子,依偎在他肩前,李迩怔了一下,而后回抱住她,下巴抵着她头顶。 “李迩,我们分手吧,好不好?” 李迩抱着她的手收紧,声音颤抖,“不好,不分手好不好?” 江颂的手攥着他衣角,渐渐收紧,最后深吸一口气,推开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木盒,在他面前打开,里面放着他那块玉。 “你的玉还给你,你妈妈为你求的圆满,不是我。” 李迩眼尾猩红,“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江颂轻轻摇头,眉目温柔,“过程和结果一样重要,跟你在一起这段时间我很开心,就到这里吧,和平分手。” 太阳晒在身上,却是彻骨的寒。 李迩一生中少有的不知所措,都在江颂这了。 第74章 北长尾山雀 爱自己。 两点, 旁边人多了起来,都来看好久不见的日落,人声嬉笑喧闹, 只有她们这里气氛僵冷, 没人能理解, 怎么会有人选择在这样一个晴天里坐在草地上提分手, 分明两分钟前还在拥抱。 李迩呵笑一声, 略微有些勉强, “和平分手?就这样分手吗?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吗?” 江颂拱起腿抱着膝盖, 脸靠在膝盖上看他,“不想给了,解释是为过错找补的, 如果你没有犯过错, 根本不需要解释。” 李迩摸她发尾,三根手指捻着, 动作很轻柔,像她们从前一起看电影时她靠在他胸膛一样, “颂颂, 你比我心狠。” “我已经心软很多次了, 不然不会到今天才跟你提分手, 我最爱你的时候,能够为了你和世界背道而驰,也跨越了地球万里,是你把这份爱磨灭的。” “如果没有这件事, 我们会不会有以后?” “不会。”江颂叹口气,看他的眼神居然带点怜悯,“李迩, 你还是没懂,这半个月,你想的是怎么向我解释,怎么努力挽回,可你没想过我们之间存在的真正的问题是什么,你到现在都还是认为我只是片面地看见聊天记录就认为你花心爱玩而跟你分手,不是的。如果你在我心里是一百分,这件事只扣二十分,这只是个导火索,不算原因。” “那你告诉我,原因是什么。” 原因有些残酷,江颂撇开头,不去看他眼睛。 “原因是,我没有爱你爱到一百分过,你在我这里,从没到过满分。” 李迩绕着她发尾的手停下,然后渐渐放开,收回,他自嘲地笑了笑,“你在跟我开玩笑吧江颂。” 他不敢相信,暗恋他,说喜欢他,甚至为他不远万里来到英国的人,居然没有自己爱的深。 “我最爱你的时候,是你说喜欢我的前一秒,如果要打个分,那会儿应该算得上九十,而在你说你也喜欢我的时候,就掉到八十了。” 李迩不理解为什么,难道喜欢她也有错。 “你的评分标准好像有点太没道理了。” 江颂只是笑笑,“如果你也喜欢我,如果你也早就喜欢我,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为什么要等我来坦白,为什么偏偏要在唐斌尧跟我表白的那一天才说,你想胜券在握所以让我暗自沉浮吗?在这方面,你真的不如唐斌尧勇敢,所以我给你扣分,不应该吗?” 李迩没话说,她逻辑太清晰了,有理有据,他自己都无法反驳。 “这是八十分,剩下呢。” “你说在和叶迦恋爱时就喜欢我了,再扣二十分,明明是你自己的问题,却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第三者一样,凭什么我要成为你背叛的理由,而你又为什么,要让这件事情在我身上再发生一遍,所以再加上聊天记录那件事,一共扣四十分。” 李迩从没觉得江颂这样伶俐过,他想起最后一次回榕城的那次,她和齐书越在露台聊了很久,现在才理解齐书越最后流露的表情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原来被拒绝是这样的感受。 “至少还有四十分吧,我能弥补到及格线吗?” 江颂腿边滚来一个红色皮球,几步路外站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她把球捡起来,温柔朝他笑,“this?” 见小男孩点头,她伸手递给他,接到球后的小朋友像只开心的鸟,腼腆地看了她一眼后就飞快地跑走了。 江颂脸上还留着笑意,“弥补不了,你现在是零分。” 李迩脸色僵了僵,“至少告诉我,这四十分又是扣在哪了吧。” 江颂敛了笑,垂眸的那一刻思绪随风飘,声音在风里显得悠远又绵长,好像此刻说话的不再是她,而是过去的她。 “李迩,你没暗恋过人,所以不知道单方面的喜欢有多辛苦,不知道一个社交软件的个人资料页面都能研究到凌晨,不知道想要找他聊天却又毫无理由去找有多煎熬,不知道看见他和别人站在一块哪怕只是说话心里都难受到抓狂,你太容易得到别人的喜欢了,所以你不懂,我在喜欢你这件事上,真的有点累了。” 她顿了顿,然后给他解释:“所以,最后这四十分,在我不在你,扣分的原因,是我自己。” 她看向塔桥上亮起的灯光,泰晤士河的水面被风吹皱,灯光倒映在水面上好像河底坠了星光。 “我越是爱你,就越是恨我自己,我恨自己在明知真相后还忍不住去爱你,我恨一直追逐着你的自己,我恨自己太想跟上你脚步所以忽略许多细节之处,导致没能早点发现奶奶身体不对,也没能多回家陪陪她。我越是靠近你就越是爱你,可我越是爱你,就越忍不住把自己和你作对比,爱你总让我看见自己的平庸和不足,于是我开始讨厌自己,讨厌自己见识太少不能跟你谈天说地,在你和我聊世界时只能沉默倾听,我讨厌自己性格内向融不进你的朋友圈,你在他们当中游刃有余时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卑,我讨厌一个人住在你的那栋大房子里,好像我只是你收养的一只流浪猫而你一年中偶尔回国陪我的那几次都不过是因为太无聊。” 李迩不知道说什么,他不知道江颂的心里竟然有过这么多挣扎,不知道自己居然给她带来了这么多的痛苦。 “可是李迩,我不能讨厌我自己,我必须爱我,比谁都要爱我,也爱谁都不能超过爱我,因为这个世界上爱我的人少之 又少甚至一个个离去,所以我得给自己全部的爱,我不能背叛我自己,我的爱很吝啬,如果要百分百的爱自己,那就不能爱你了。所以这四十分,我给你扣完了,我要开始爱我自己了,我不是在诸多选择和斟酌里抛弃了你,是在我和你之间,选择了自己。” 话说到最后,江颂居然流泪,看见真相时没流,说分手时没流,却在开始爱自己的这一刻,流下了泪水。 二十一年的人生,有十八年她都在不断地怀疑自己,厌恶自己,舍弃自己。高中被孤立,她觉得一定是自己有问题,可又忍不住发问,为什么是她,她有什么问题,她不知道,所以开始厌恶那样怪性格的自己,她讨厌自己的沉默寡言,讨厌自己的自卑内敛,讨厌自己所有气往肚里咽。如今她不再陷入自我反思的困境,而是向外寻求个原因,她被孤立是旁人有偏见,总是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她,她被背叛不是她做的不够好,而是那个人本身存在问题。 她用了二十一年的时间才终于学会接纳自己,包容自己,无条件的爱自己。 只是不能否认,这进步里的确有李迩的功劳。 李迩听完这段话沉默了很久,久到落日的光染红整片天空,河水被残阳浸成橘黄,旁边人用伦敦腔夸这落日美极了,而他垂下头,喉咙发紧,日落的光太耀眼,他不敢抬头看,而身边的姑娘他也真的爱,说出来他自己都想笑,可他又确确实实的,爱江颂,很爱江颂。 第89章 江颂说请他看日落,可日落真的到来的那一刻,他不敢看,她也没看,只是长久的注视着他,眼神里分明有不舍,可她又那样坚决。 他伸手抱她,是正儿八经的拥抱,两人的下巴都搭在对方肩膀上,李迩每次抱她都很用力,江颂像以前一样安抚地拍着他背。 他声音颤抖着说:“恭喜你啊,颂颂。” 他是该挽留的,是该说尽一切好话求她别走的,是该哄着她再爱他一次的,可他不能阻止她往好的方向走。他从前教她那么多,就是希望她能多爱自己一点,现在她做到了,他得祝福她,这样才是李迩,才是江颂爱的李迩。 “以后找男朋友的时候擦亮眼睛,别再找到我这种混蛋了。” 江颂笑出声,也是同时,滚下一行泪,打湿了他肩膀,“李迩,你特别好,但你真的……是一个倒数的爱人,和你在一起我不后悔,但如果能重来,我一定只跟你做朋友。” 不会再有人会像他一样耐心带着她成长,也不会再有人不求回报地帮助她,他有多好,只有她自己知道,但爱情这件事上,他处理的实在差劲。 江颂也不愧是江颂,她变了许多,也保留着许多,依然喜欢跟人算清账,你的是你的,我的是你的,不愿意欠他半点。 “你帮了我太多太多,我现在能力有限,什么都没法回馈给你,我也知道,光是高考志愿这一条,我可能这辈子都还不清的。你家大业大,钱是你最不缺的东西,但是钱是我唯一能还给你的东西,我以后会慢慢还。” “好。” 他哪里需要她还的钱,她还他也不会收的。 “我们和平分手,以后还是朋友,还能保持联系,只是我联系你,只会是为了还你东西。” “好。” 感情这方面,他永远拖泥带水,江颂远比他洒脱。 日落时间很短,天空颜色从鲜艳的橙红变成冷调的蓝,人潮散去,气温也降下来,她们仍坐在草地上,等待天空最后一抹颜色也消失,彻底变成黑色。 江颂开口:“日落结束了。” 她们,也该结束了。 她站起来,却被李迩拉住手腕,他的手有点抖,握的很紧,又怕弄疼她所以缓了力。 “照顾好自己,晚上一个人不要出门了,不安全。” “好。” “别给自己太大负担,我又不急着要你还。” “好。” “有需要帮忙的直接给我打电话。” “好。” “离开伦敦的时候…提前告诉我。” 唯独这句,江颂没答好。 他说话时始终低着头,江颂能看见他下眼睑的红。 “李迩,我们在必要时见面就好了。” 李迩终于抬头,语气带点哀求,“不是能做朋友吗,朋友不能去送你吗?” 江颂梗住,是这样,是她说的能做朋友,他说以朋友身份来送,她拒绝的话,好像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好。” 话音落,她和李迩对视,他眼里映着光,就这么坐在那儿看她,握她手腕的手紧紧不放。 终于有一天,她们位置对换,不再是她仰望他了。 第75章 蓝色知更鸟 假期。 自从和李迩分手后, 在伦敦的时间就像安了加速器,江颂为自己忙碌着,日子过的挺充实, 很少会去想其他的事。 上学期追她的那人依旧锲而不舍, 江颂依然没看过他一眼, 听说他也是个纨绔二代, 听说他假期没少和女孩儿们恋爱。 二月中旬放了个短假, 唐晔拉着她去打了人生中第一个耳钉, 只打了一个, 在左耳的耳垂,唐晔问为什么,江颂只是笑而不答。 江颂参加的那个比赛也在三月出了成绩, 她们小组拿了三等奖, 算是没辜负她熬夜的那些时光。 冬令时和第二个学期一起结束,伦敦迎来春天, 江颂在这个月,存够了人生的第一个十万,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 兼职打工和省吃俭用下来, 能存这么多。 复活节假期只有二十天, 她没再找工作,想给自己一个休息的时间,打算在这二十天里好好逛逛伦敦城,她来这里半年了, 还从没认真看过它一眼,李迩带她去过几个景点,但她不爱那些人流多商业重的地方, 她更喜欢自己漫无目的地走,这样有充足的时间去看路边维多利亚式的建筑和春季里新开的花朵,如果那天正好天气不错,她还能坐在草地边的长椅上安静看书晒太阳。 幸运的是这些想法并不孤单,唐晔和她一样,她是文科专业的,看着大大咧咧,骨子里还有点文艺情怀,同样喜欢这样的氛围。 她们在樱花盛开的时候一起带着外文书去海德公园赏樱,那天天气很好,阳光能把人晒透,江颂在伦敦淋过的雨都被晒干了。 偶尔有风吹过,粉白的花瓣往下飘,江颂莫名想到榕城的雪,风里是馥郁的香。 唐晔打个哈欠,被太阳晒的暖洋洋,她盘腿坐在草地上,书被摊在腿上,江颂一直在看书,她问:“你看懂了吗?” 江颂抬头,朝她甜笑:“看不懂,就是感觉这些文字组合起来挺神奇的。” 她拿的是本法语书,她不懂法语,只是教授推荐过这本,那是个老学究,对很多东西都极为傲慢,难得夸一本书好看,于是她好奇地买回来一本。 一整个下午她们都待在公园里,只是没再看书,而是痛快地聊生活,聊理想,聊讨厌的小组同学,聊公寓附近的便利店里那个有些种族歧视的店员,又聊到未来的规划,唐晔说她未来还想来伦敦,想在伦敦发展,她问江颂怎么打算,江颂想,她大概还想深造,再读三年研究生。 离开公园前她们带走了自然的礼物,在地上挑拣出几朵被风吹落的完整的花夹进书里,偷藏了一整个春天。 英国留给江颂印象最深的事除了和李迩的分手,就是她和唐晔在爱丁堡的那几天。 复活节差不多就是她们交换生时光的最后一个假期,六月底第三个学期结束,她们就得回国重回自己学校,所以假期的最后几天,她们坐了四个多小时的火车从伦敦到爱丁堡,唐晔是为了弥补没能和前任一起去到的遗憾,江颂是为了不给自己留下遗憾,她来英国一年,还从没走出过伦敦,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来了,所以得在走前至少去另一个城市转转。 到爱丁堡的第一天,江颂就觉得自己没选错,爱丁堡这个城市的整体氛围都是她喜欢的,她们去的那四天有两天都在下雨,雨中的中世纪建筑有种独特的壮观,她撑着把红色雨伞走在雨中,唐晔在她身后偷偷给她拍了张背影的照片,那张照片后来成了她的微信头像,几年都没换。 天晴的那天,她们去爬卡尔顿山,江颂去到实地时有些想笑,这山甚至还没老家塘尾的那座山高,台阶尤其难爬,唐晔一个一米七的姑娘都爬不上去,更别说她。 江颂先试着爬,唐晔在她旁边看着笑弯了腰,一点不夸张,最后直接笑到蹲在地上笑出了眼泪,一边笑一边指着她说:“江颂你知道吗,你现在特别像误入了巨人国,太搞笑了。” 江颂不服,自己狼狈半天累出了一身汗,唐晔倒在后面看热闹,于是她让唐晔也来爬。 唐晔把包递给她,信心满满地说看好了,结果就是她也挣扎着上不去,而江颂笑弯了眼。 旁边一对英国老夫妻热心的有些可怕,居然对她们说可以踩着他们的肩膀上去,边说还边往下蹲,江颂吓得赶紧扶老奶奶起来,唐晔又笑的不行,觉得这两老人实在太逗了。 最后她两是被一个英国人拽上去的,一个又高又帅的男生,鼻梁上的雀斑尤其可爱,一头棕色卷发,唐晔花痴的不行1,跟江颂咬耳朵,说这是她喜欢的类型,说跟她前男友一个类型的,她有点抗拒不了,江颂怂恿她去跟人聊天,又鼓励她去加他联系方式。 “他好像一个人来的,你跟他聊聊天也行,也不亏。” 唐晔半信半疑但又蠢蠢欲动,于是害羞地坐到男生旁边,江颂特别有眼见的走开了,自己坐到另一边拍照。 过了十分钟,唐晔回来了,黑着脸回来的,牙齿咬着唇。 江颂问她怎么了。 “你知道我跟他聊了什么吗?” 江颂歪着头问:“什么?” “从喜欢的歌手聊到爱看的电影,从兴趣爱好聊到中国美食,铺垫这么久了,我问他多大,你猜他多大。” 江颂偷偷摸摸地回头瞥了一眼:“二十三或者二十四吧?” 唐晔冷笑一声:“呵呵,十五岁。” 江颂眼睛都瞪圆了,不可置信地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次看得太明显,引得男生也一脸疑惑地看向她。 “十五岁!你确定他不是在逗你玩!” “他甚至给我看了他的学生证。” 江颂不死心,又回头看了一眼,之前季倾她们在宿舍讨论外国人长相时说他们长得着急且花期短,她那时候还没太在意,觉得应该没有那么夸张,今天才觉得,她们说的好像有点道理,那小男生看着比她们还大的感觉,居然还没成年,甚至,还没江天豪大。 第90章 这段有些好笑的搭讪被唐晔列入了一生最不愿回顾的十大事件中,至于另外九件是什么,江颂问了好多遍她也不愿意说。 离开爱丁堡那天又是雨,江颂不小心把那把红伞丢在了火车站,为此还懊恼了好久,毕竟唐晔拍的那张照片她着实喜欢,那把伞对她来说有纪念意义,丢了实在可惜。 在伦敦的最后三个月,江颂还是给自己找了个兼职,学业压力不算大,她得把时间充分利用起来,不过这次找的工作比较轻松,是给一个有钱且有闲的老太太做中文老师。 江颂和这位老太太是在咖啡店里认识的,那家咖啡店的牛角包便宜且好吃,她们看中了同一块,但橱柜里只剩那一个了,下一批还在烤箱中,要等二十分钟,面包是江颂先拿到的,但是看老太太的表情,她把让给她了,她那天刚好没什么事,等二十分钟也没什么。 老太太特别感谢她,还一脸惊讶地问她是不是中国人,江颂说是,老太太带着口音说了句中文的你好。 她说她很喜欢中国,对中国文化特别感兴趣,三十岁的时候和第二任丈夫一起去中国度的蜜月,但是现在他已经和上帝对上话了。 老太太说的实在委婉,还带点冷冷的幽默,江颂回家后回想才猛然弄懂,她的意思是她第二任丈夫去世了。 等面包的时间里老太太还请她喝了杯咖啡,问了她许多和中国有关的问题,江颂给她看照片,老太太语气十分惊讶:“中国变化居然这么大!” 得知她还是学生后老太太问她平时忙不忙,她说和她聊天很开心,问她是否能做她的中文老师,教她汉字和汉语就行了,如果她愿意额外再说些神秘的中国神话故事给她,她也愿意付更多的薪资。 江颂当然愿意,于是这份兼职就这么定下来了。 她觉得很神奇,好像她找的那么多份工作里,总跟老师这个职业有关系。 很快,在伦敦的时间进入倒数,江颂开始忧愁一件事:回国前,是否要联系李迩。 分手以后,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仅有的互动是他两个月前给她去爱丁堡玩的那条朋友圈点赞。 伦敦这么大,她们再也没遇见过。 只是分手那天他说了离开伦敦要告诉他,而她也答应了,所以不联系有些说不过去。 在江颂还没犹豫出个结果的时候,李迩先联系她了。 是在考完试当天晚上,他给她打了电话,那会儿江颂正和唐晔在家做饭,鼓捣着她们在公寓的最后一餐,电话响的时候江颂手里还拿着一把苦菊,手机在她裤子口袋里,她手是湿的,不好拿,于是让唐晔给她抽出来。 看见名字的那一刻江颂有些懵,来不及找擦手巾了,干脆在裤子上抹了两把,把苦菊丢到水池里,急急忙忙拿着手机去房间接通。 久违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熟悉又陌生。 是有太久没听过他的声音了。 李迩自己都不知道,他说第一句话的语气有多别扭,带着股故意为之的疏离和礼貌:“突然打电话过来,没打扰你吧。” 江颂低着头,“没有的。” “你…确定回国日期了吗?” “确定了,下周的飞机。” 李迩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吸了口气才开口:“后天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个饭,就当是送别了。” 他都找好了理由,江颂没办法拒绝。 于是这个见面就这么定下来了。 第76章 叉扇尾蜂鸟 再见。 江颂那天下午得去给那位英国老太太上最后一节中文课, 所以她跟李迩约的是晚饭。老太太家离李迩家不远,她下了课后干脆直接走过去,路过一家面包店, 是她住李迩家时他常给她买的那家, 她很爱吃这家的罗马奶油包, 但从没自己来买过, 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家店的门头。 江颂看了眼时间, 离晚饭的饭点还有一小时, 而走到李迩家楼下只要十 分钟, 时间还算早,于是她脚步转了个弯,进了这家面包店。 即将离开伦敦, 往后几天, 她应该也不会再来这一片了。 这家在伦敦挺有名,这个点人依旧多, 都是来排队买罗马奶油包的,这是她们家的招牌, 江颂排了几分钟才买到, 想着唐晔也喜欢吃面包, 所以总共买了两个, 一个奶油包,一个开心果可颂。 在快到李迩家时给他打了个电话,李迩惊讶于她还愿意主动联系他,江颂说在楼下等他, 没等太久,五分钟后李迩就开着车出现在她面前了。 状态比上次见面看起来好太多,恢复了从前那个样。 江颂开车门上车, 关车门时手顿了一下,然后砰一声关上。 “打车过来的?” 江颂摇头,“走路来的,刚好在附近。” 李迩瞥见她腿上放的袋子,“特地来买这家面包的?” “不是,刚好路过,就进去买了两个当明天的早餐。” 奶油香味明显,李迩又看了一眼,“还是喜欢这家的奶油包。” 江颂勾唇笑,“之前挺喜欢的,这次是给我室友买的,我给自己买的是牛角包。” 李迩偏了下头看后视镜,溢出点笑,“换口味了?” “一直吃总会腻的,得尝尝别的。” 两人一来一回的对话跟博弈似的,互相较着劲,话里话外都带点影射。 李迩带她来的是家法餐厅,氛围典雅,放着舒缓的古典乐,装修布置低调又奢华,不巧的是江颂今天穿的过于休闲,牛仔裤配白衬衫,跟环境有些不搭。但还好,还好李迩是今天才带她来这家餐厅,如果是刚到伦敦的她,一定觉得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浑身都觉得别扭,但今天的她只关注自己,旁人的眼神她不去关心。 李迩挡住了服务生为她拉椅子的动作,亲手给她拉开,等她落座,然后径直坐到她对面。 菜单是英文的,江颂看起来不费力,所以点的很快,点完就服务生把菜单移交给李迩。 服务生走后,李迩看向她。 他骨相生的尤其好,顶光悬在头上,照在脸庞上并不死亡,眉骨高所以眼睛那一片都在阴影处,鼻梁在光下面,暖黄的灯反而给他凌厉的骨骼走向添了几分柔软。 “这几个月过的怎么样,学校忙不忙?” 这话问出来好像她们真的是两个好久不见的老朋友在叙旧。 “学校不忙。” “那就是别的地方忙了?” 他确实很会挑话里的漏洞,江颂眼睛弯了下,“别的地方也还行,给自己找了个工作,内容挺轻松的,就是内心上有点负担。” “什么工作?” “给一位老太太当中文老师,教她汉字和汉语之类的,也给她讲神话故事,每次去上课前都要准备好久,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讲错了,抹黑了中国神话。下午就是在给她上课,她家离你家不远,下了课我就直接走来了。” 李迩问:“她对中文感兴趣?” “嗯,她挺喜欢中国文化的。” 他又问:“住我家附近?” 江颂回想着距离,“也不算太近,走路也要二十分钟吧。” 李迩想着那一片的路和住宅,想到江颂路过的那家面包店,忽然低头笑了下,江颂看的微微发怔。 他笑起来一直是好看的,笑起来时眉眼温柔,却又偏偏带点坏坏的劲,她从前就喜欢看他笑,只是从来没说过,很多时候都只是静默地看着。 “那位老太太是不是戴眼镜,头发卷卷的,家里还养了只特别凶的吉娃娃。” 江颂表情愣了,“你……你怎么知道?” 李迩笑着看她眼睛,反复问她:“怎么能这么巧呢?” 江颂不解,“什么巧?” 他描述的这么准确,一定是跟这位老太太认识。 “你说的那位老太太,是我外婆。” 江颂脑子里只有一句话:这世界怎么能小成这样。 “你不是在逗我吧……?” 李迩低笑,“真没有,我外公是她第一任丈夫,我妈出生以后他两就离婚了,不过离了以后两个人还是朋友,她跟第二任丈夫去中国度蜜月时还是我外公去机场接的,她那只吉娃娃,是我五年前送她的圣诞礼物。” 李迩自己都觉得巧的离谱,“所以她前段时间和我说她最近的中文突飞猛进,是你的功劳啊。” 江颂也觉得好笑,兜兜转转,她碰见的人,怎么还是跟他有关。 “家里有现成的老师,她怎么没让你教她中文?” “她喜欢女孩儿,看我各种不顺眼呢,烤的苹果派都宁愿拿去送给邻居家出生没多久的小婴儿吃都不愿意留给我,对,小婴儿是女孩,也不能全怪她,我小时候太皮了,弄死了很多她养了几年的花。” 江颂很难想象世界上有这样的家庭存在,毕竟她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环境中,只是听李迩这么说,她又想起了奶奶,脸上的笑有一瞬间的凝固,李迩看出来了,于是扯开了话题。 第91章 “回国以后有什么打算吗?考研,还是就业。” 江颂牵一下嘴角,“考研,已经准备了几个月了。” “想好学校了吗?” “还是想争取下首理。” 她对首都理工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只是高中时一直将其视为奋斗目标,最终没能考上,多少还是有点遗憾在的。 “挺好。” 中途有几分钟的相对无言,点的菜陆续上来,李迩让她吃,自己却没动,只是看向她的眼神太过灼热,江颂很难无视。 “李迩,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李迩无奈地笑,“很想说,但怕你不爱听。” 他也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害怕的一天。 “你说吧。” 李迩看了她很久,还是问出那句话:“我们,再也没可能了,是吗?” 江颂沉默地看他,叹了口气,“是,结束了,没可能的。” 他眼里的光时而明亮时而晦暗,“颂颂,我这半年一直在后悔,一直在反思自己的行为,也一直在想你。” 江颂轻擦了下嘴角,坐直了回他:“李迩,你是在后悔自己做过的事,还是后悔没能瞒住,被我发现了。” “后悔没早点发现自己喜欢你,还跟别人先谈了恋爱,后悔和你在一起以后没跟别人保持安全距离,让你失望让你难过。” “你后悔吧,只是最后一句我不赞同,我难受过也失望过,但时间是良药,李迩,我已经快走出来了,就像今天我能够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和你吃饭,因为我已经不再恨着你什么了,如果非得有个什么情感,那大概是怀念吧,怀念高中时,我一开始喜欢上的李迩,我也不过是在透过你寻找他的影子而已。” 李迩再也笑不出来,依然执着地看着她眼睛,“找到了吗?” 江颂轻轻摇头,“找不到了。” “跟你分开的这段时间,我有自暴自弃过,酒没少喝,烟也抽了两包。” 而江颂回:“跟你分开的这段时间,我过的很充实,一直在提升自己,从没伤害过自己身体。” 李迩眼尾渐红,伸手揉了把脸,“颂颂,我没办法接受,我……真的爱你。” 江颂靠到椅背上,吃了六分饱,差不多了,她一般晚上也就吃这么多。 “接受不了什么呢?李迩,我都接受了,最该难过的是我,我都已经接受了,何况,我都接受了你嘴上说爱我车里却有女士香水味的事实。” 她在上他车的时候,闻到了淡淡的香水味,花香类的,她闻惯了他身上的那股薄荷冷香,这种花香味太明显了。 “我下午送我妈去机场,香水味是她留下的。”李迩轻呵一声,像在自嘲,“所以我现在在你这里,信用为零,是吗?” 江颂诚实点头,“我很难再去相信你说的话了。” 这句话一出来,结果已经很明显了,是她再也不会回头了,是他再也无法挽回了,是这段感情确确实实地在几个月前就彻底终结了,像大火燎原后下了场暴雨,只剩一片荒原,春风再怎么吹也不会有生机了。 江颂拿起装着面包的袋子,站起来,“这顿饭就到这里吧,不出意外,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她嘴唇动动,还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李迩坐在 那的身影看着挺孤独,但和她无关了,他朋友成群,家人关爱,相比之下,还是她自己更孤独点。 李迩嘴唇翕动:“我送你吧。” “不用了,这个点还有巴士,我自己坐车回去。” 她那段暗恋的时光有多苦,她在海边望着李迩背影时有多难受,今天换他体会了。 江颂坐在巴士的倒数第二排,窗外光影在她脸上变换,像极了她看的文艺片里经历情伤满是伤感的主角。 她算彻底给她们这段关系画上句号了,至于圆不圆满,话不能说太满,现在看来不尽人意,未来看未必就不是另一番光景,非得计较个得与失的话,好像得到比失去更多。 江颂抬头,看见亮着光的大楼,那种科技和复古交织的感觉,独属于伦敦。 再见伦敦,再见,李迩。 第77章 蓝松鸦 上岸。 江颂回国已是七月, 海市进入盛夏,她提前申请了假期留校,回来直接搬进宿舍, 一年没住睡过的床板积了一层灰, 打扫卫生和收拾行李花了她整整一天的时间。 三个室友里只有向语琦还在海市, 季倾出国玩了, 正在东南亚海岛上潇洒, 这两天常往宿舍群里发冲浪视频, 江颂看见视频里的她皮肤晒黑了点, 但笑容依旧明朗大方。佟童在家乡实习,干得好的话能直接留在公司里了,毕业前大概率不会回海市了。向语琦找的实习就在海市, 但跟崇江不在一个区, 隔的还有点远,所以找人合租了个房子。 江颂在自习室泡了好多天, 维持着晚上十一点半睡早上六点钟起的作息,每天睡醒就是背书和刷题, 在伦敦待了一年, 英语对她来说不算难事。 周六那天向语琦休息, 跟她约饭, 考虑到她要学习,就约在了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商场里,这是江颂回国以来第一次出校门,为了省出时间来多背点东西, 素着一张脸就去了,穿的也是最舒适的那一套衣服。 向语琦比她到的早,早早在店里面等她, 一打眼还没认出来,直到人站在她面前了才开腔:“颂颂?你剪头发了?” 江颂前两天剪了短发,为清爽,也为方便,短发省去了不少洗头吹头的时间,好打理,每天一个皮筋扎个小尾巴就能出门,她头骨生的漂亮,一颗圆头,后脑勺圆润,额头也饱满,所以再随意的发型到她头上都看不出邋遢。 她今天也是这个发型来的,还背着包,因为下午在自习室学习,学完直接来的。 “前两天才剪的。”江颂伸手摸了下发尾,发质软,尾梢摸着不刺手,“看着不奇怪吧。” 向语琦摇头,“挺可爱的,像个肥嘟嘟的小麻雀。” 江颂笑着坐下,“这是什么形容啊。” 向语琦歪着头又仔细看她发尾,“真挺像的,你那发尾跟我室友养的那只小胖鸟的尾巴一模一样。” 她们口味相似,点菜点的很快,点完继续聊。 “你在伦敦怎么样啊,英国人是不是很帅?比我们学校的男的帅多了吧?” 帅吗? 江颂其实没太注意,她还是喜欢中国人的周正长相,欧美那种大骨骼她不太能欣赏来。 “好看的人在哪都是稀缺的呀,我对外国人有点脸盲的,总觉得他们长得都一个样,只有高矮胖瘦之分,清一色的高鼻梁薄嘴唇,一年了我只认得出小组里常交流的那两个男生。” 向语琦托着下巴叹一口气,“有道理,好看的人是稀缺资源,唉,还想让你给我介绍个帅哥认识认识呢。” 江颂耳朵竖起来,“你……跟那个……分手啦?” “对啊,前段时间才分,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荣不荣幸?” 向语琦看起来挺洒脱,没什么伤心的感觉,但江颂知道她心里一定不好受,毕竟谈了这么久,在一起这件事还差点是她主动。 江颂犹豫着问:“你们……怎么分手了?” 她常在空间和朋友圈秀恩爱,合照和礼物都没少晒。 “他跟同城女生网聊,被我发现了。” 江颂抿唇,心里有个疑惑:男的是不是都有这个毛病?一心一意地和一个人在一起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吗?那为什么她们做到了,他们却做不到? 向语琦提到这个就生气,一下坐直了,“你说,他跟网上随便一个女生聊天我可能还能听他解释,跟同城的聊,下一步是什么?见面,开房?” 她说的赤裸,但不无道理,毕竟见面这一步,已经有人做到了,不是吗? 她想起那个人,摇一下头:“远离这种管不住自己的人是对的。” 校园爱情,有几个能走到最后,三年已经算撑得久了。 向语琦拿起杯子,茶水被她端出了烈酒的感觉,“就是,我现在就要封心锁爱,专心搞事业,我要越过越好,让他后悔去。” 江颂被她逗笑,拿着茶杯跟她碰杯,只是看向语琦一口闷的样子又忍不住叹气。 在乎你的才会在意你之后过的好不好,来打听你以后的人,不是爱你的,就是恨你的。 ——— 考研的过程中,江颂没怎么跟人社交,大四几乎没课,室友一个都没回来,海市四季不分明,秋天很短,她一个人在学校里度过炎夏迎来凛冬,接着,就是研究生考试。 那两天都是阴天,考点在另一个学校,距离有些远,她提前订了附近的酒店。 考前收到了好几条信息,有室友的,有陈姝铃的,都是祝她考试顺利,还有一条是陌生号码,同样是祝福的话,江颂猜到是谁,于是看完就删除了短信。 第92章 考试结束的那一天她收到一束花,来自远在京市的陈姝铃,她叫的跑腿。 是说女生更懂女生的审美,陈姝铃送的花是她收到过的所有花里,她最喜欢的一个。 花里夹着一张卡片,写着一行字:等你来京市。 她甚至不说祝福的话,而是笃定她能成功。 江颂没辜负她。 成绩出来那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不主动来问她给她压力,而是静静等待结果,等待她的好消息。 江颂看见分数的那一刻很开心,但情绪起伏谈不上剧烈,因为她能猜个大概,因为她有把握考到这个分,因为备考这段时间她从没松懈过,所以这个成绩是她应得的。 三月复试,江颂终于坐上飞往京市的航班,陈姝铃来机场接的她。 见面时没说一句话,只是拥抱,沉默地流泪,拥抱。 行李箱在腿边,机场的播音不断响起,江颂呜咽着,压力和委屈终于得到释放。 她们两年没见了,尽管视频过无数次,但终究隔着手机。 “你怎么瘦这么多啊。” 陈姝铃用拇指和食指量她手腕,指尖并拢后还空出一圈。 江颂备考前和备考后都称过体重,确实瘦了七八斤,她压力到一定程度时会产生厌食心理,有一段时间看见肉就想吐,但还得逼着自己吃,毕竟考研也算个体力活,营养跟不上身体就很难撑住。 陈姝铃在京市租了房子,一个人住一整套,江颂挺佩服她,她真的很聪明,很会抓风口,这么多年一直目标清晰,很有自己规划,大学就学会了炒股,也喜欢在网上分享自己的生活动态,去年被一个专门发校花校草的博主挖掘,吸了一波粉,算是个小网红了,偶尔还能接接广告。 她还买了辆车,江颂现在就坐在 她的副驾上,车里放着她们都爱听的歌。 陈姝铃也不愧是最懂她的人,不问她关于复试的事情,怕给她压力,也没提过李迩,分手的消息江颂第一时间就告诉了她,但当时只说回国再聊,多的一句没说,陈姝铃此刻也一个字没问,倒是跟她说了很多其他事。 比如春节她回了趟榕城,参加了高中同学聚会,曾经一致认为会从校服走到婚纱的那对情侣居然分手了,而高中时两个看起来完全没交集的人居然在一起了。 比如她最近吃到的瓜,圈里朋友告诉她有两个网络红人全是人设,表面光鲜亮丽,私下其实超级邋遢。 比如她前段时间和唐斌尧聊天,他居然谈恋爱了,对象是师范专业的学妹,性格温柔的能掐出水。 说到这她唉声叹气:“你们怎么都能恋上,我怎么到今天还没谈过恋爱?” 说来说去还是没能逃过那两个字。 江颂笑着看她:“你太漂亮啦,他们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她又偏头看窗外:“而且,恋爱有什么好的,到头来还是要分开。” 没有什么关系是能长久的,只有陌生,两个相爱的人不会一直爱下去,但两个陌生的人,真的能陌生一辈子。 “颂颂,你不能这么想,我虽然还没恋爱过,但我思想还是积极的,分开就分开,下一个更乖,这个不行就找下一个呗,我不追求爱我的,我只找我爱的,别管强扭的瓜甜不甜,它至少是个瓜,不是芝麻。” 陈姝铃一向乐观,这种乐观江颂要学好久,她看待事物太容易悲观了,这个习惯不好,她在改。 “那我也得先路过瓜田,才能找到瓜。” 陈姝铃放慢了车速,缓声问她:“那你,还记得上个瓜的味道吗?” 江颂看着前方的红绿灯,绿色数字倒数着变成黄色,再变红,她开口,好像释怀了:“你还记得今年夏天吃的最后一块西瓜吗?” 陈姝铃摇头,她要记得事情太多了,哪会记得这个,“不记得了。” 而江颂勾唇,侧眼看她,给了一个狡黠的回答:“我今年没吃西瓜,而且,我不太喜欢西瓜。” 所以她不会去记上一个西瓜是什么味,就像,她不会去回忆和李迩的从前。 路要朝前走,她得往前看。 在陈姝铃家住的这几天,江颂忙着准备复试,陈姝铃也有工作要忙,两个人晚上才能见上面,她听她抱怨工作上难缠的合作伙伴,算是每天唯一的娱乐消遣方式了。 江颂看来,复试比初试容易,她早已不怕和人交谈,老师问的问题她能应答自如,且大学四年她没少参加比赛,获奖不在少数,再有交换生经历加持,优势挺明显。 所以在首理官网的拟录取名单里看见自己的姓名时,江颂丝毫不意外。 她走的每一步,都是脚踏实地的。 她总算给了十八岁的自己一个交代,那年的遗憾,全都烟消云散。 首理不再是梦想,而是她即将就读的学校。 第78章 花彩雀莺 我们相遇,相爱,相泯于江湖…… 研究生生活难免枯燥, 但好在各种补贴和奖学金算下来,江颂的学费和生活费不用愁,甚至每个月还能存下来点钱, 她把所有钱存进两张卡里, 一张日常会用, 一张只进不出, 她不会动那张卡里的钱, 那是要还给李迩的。 虽然来了京市, 江颂和陈姝铃也是聚少离多, 她工作常要出差,很少能在京市安稳待上半个月。 江颂也忙,空闲时间里都在给人做考研辅导, 时间排的满满当当, 但赚的也多,累也咬牙坚持着。 这三年常跟她保持联系的还是那些个人, 跟三个大学室友的联系没断过,只是再聚也难找出时间, 跟唐晔常有联系, 她挺厉害, 争取到了公派留学的机会, 只是没去到她渴望留下的伦敦,一个人待在陌生的荷兰。值得一提的是,江颂和赵昀知的联系没断过,他两这条线的维持还是靠唐晔, 她们三在海市聚过一次,在唐晔出国前,赵昀知大学时看着挺内敛, 那天却格外健谈,喝了两口酒后还叨叨着让江颂毕业直接来他们公司上班。 他毕业后留在海市创业了,有家庭作后盾,跟人合伙开了公司,那两年电商市场崛起,势头挺猛,赵昀知赶上了好时候,做跨境电商,三年时间赚回了启动资金,而那次三人聚餐时他说的那句话不是玩笑话。 2015年,江颂25岁了,这年她硕士毕业,进了赵昀知的公司做运营。 这是个蓄势待发的年纪,身体年轻,心智成熟,一切都在为她的成长铺路,为她的腾空架桥。 她经历比同龄人多些,也比她们成熟些,清醒更不用说,她一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事业。 再事业。 赚钱。 赚更多钱。 她物欲低,赚钱从来不为挥霍,为的是生存,和有一个家。 她一直漂泊,没有归处,过去是奶奶在哪,哪就是家,现在只剩她,她在哪,哪就能安家。 家这回事离不开房子,所以她得存钱买房,而事业是她赚钱的支撑。 至于爱情,可有可无。 她这三年不是没遇到过蠢蠢欲动的异性,只是她都提不起兴趣去接触,他们或带有不纯的目的,或抱着玩玩的心态,真心少见,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她不想浪费自己的时间去撕开他们无聊的伪装。 回想她收到过的鲜花和礼物,也听过不少示好与爱慕,她拒绝过,也接受过,结果并无太大不同。 有时也忍不住感慨,大二那年唐斌尧打来的那通电话,夹杂着醉意和喧杂的表白,居然是她收到过的,最真诚的喜欢。 她像一枝独立不萎的花,站在悬崖顶上俯视所有试图摘下她的人,没人能做到。 没人真的有勇气,在毫无安全措施的情况下,愿意去爬一座高不可攀的山。 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她在公司,从助理做到了主管,没少跟陈姝铃待在一块,所以越来越像她,像陈姝铃应该是件好事,她的人生准则是及时行乐,带着江颂也越过越洒脱。 江颂开始变得吝啬,不愿意把自己的感情分给别人一丝一毫,直到有一个人出现,能够慷慨给予她全部的爱,那时候,爱才算平等,她才有勇气去爱。 她在这种心境下,在28岁这年,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和李迩重逢了。 在伦敦的街头。 ——— 出差这事原本是落不到江颂头上的,只是原定的人家里老人突然进了重症,实在脱不开身,赵昀知这个老板十分有人道主义,给他批了长假,但得在公司再捞出一个人跟着他去出差。 其他人各有各的理由,但都逃不过家庭这两个字,他们大多已婚,伴侣多少不愿意。 江颂作为公司里唯二单身人士中的其中一个,自觉顶上来了。 另一个是赵昀知。 赵昀知问她是不是想不开:“你在公司待着多舒服啊,都没什么事要做,你跟我去出差得忙这忙那儿的,我不给开额外工资的。” 第93章 江颂坐他对面,“反正也没什么事做,我也几年没出过远门了,这次去出差也当是放松了。” 赵昀知笑她:“你这放松方式真够独特的。” 末了江颂才想起问一句:“去哪出差?” 赵昀知翻着文件头也不抬:“你熟,伦敦。” 江颂脚像被灌了铅一样定在原地。 她如果知道去的是伦敦,如果知道去那会遇到李迩,她绝对不会在出差前挺身而出的。 有些人,你不愿意再见他,不是因为没放下,只是他曾带给过你的记忆太过深刻,伤痛也太明显,留下的疤就像南方的回南天,一旦被勾起,就会返潮,起雾,凝成的水珠挂个满身,难耐,难堪。 …… 落地伦敦是下午三点,要不说赵昀知有人道主义,托他的福,江颂第一次坐上公务舱,他自掏腰包的。 当天就有一个客户要见,来不及休息,放了行李就得赶过去,哪怕江颂跟赵昀知算关系挺好的朋友了,但生意上她是员工,他是老板,各种活还得是她干。 第二天联系了合作公司实地考察,结束时已经四点多了,赵昀知出手阔绰,说带她去吃一家米三,去的路上江颂问他:“就我们两个吗?” “还能有谁?” 江颂笑他装模 作样,“你想请的人呢?” 赵昀知难得敛了笑,“没跟她说来伦敦的事。” 这个她,指唐晔。 江颂还是前年才发现赵昀知喜欢唐晔的,他藏的其实并不深,只是她没往那方面想,毕竟唐晔这几年恋爱没少谈,每一段他都知道也祝福过,真没看出来他喜欢她。 当事人至今不知道这件事。 江颂问过他为什么不跟唐晔表白,赵昀知原话是这样的: “她是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别说鸟笼,她甚至不会停在两根同样的枝头,我的家庭情况我清楚,我一旦交女朋友,必然得是奔着结婚去的。” 可惜,唐晔是个不婚主义者。 她曾跟江颂说:“是婚姻需要我,不是我需要婚姻,我一个人可以过的非常好,为什么要把自己套进一个漩涡里。” 赵昀知不想到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所以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感,而唐晔这个傻嘚儿,到现在还以为赵昀知是自己好哥们。 餐厅好巧不巧,就在李迩家附近,江颂对这一片太熟悉了,这几年变化不大,她还认得路,只是不知道李迩是否还住在这边的房子里。 晚上赵昀知喝了点酒,得留个清醒的人把车开回去,所以江颂喝的果汁。 伦敦快进入冬季,吃完饭天已经黑了,但时间还早,江颂不想把时间蹉跎在酒店房间里,于是让赵昀知先回去,她再逛逛。 又走到那家面包店,八年时间,曾经火爆一时的店面此刻也老化了,少有人进出,江颂站在外面看着,没打算进去,二十岁的她喜欢吃这家的奶油包,二十八岁的她已经不喜欢甜腻的奶油味了。 看了一会儿,江颂准备离开,面包店的门忽然从里面被拉开,出来的人穿黑色大衣,身型挺拔,肩宽个高,头发打了发胶,尽数往后撩,露出额头和眉毛,面庞冷冽硬朗。 江颂怔在原地,眼睛都忘了眨。 她唯一喜欢过的少年,也长成了男人模样。 二十八岁的李迩,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入她眼帘。 他也看见她了,抓在门扶手上的手往下落,脚步停下来,还像是不确定一样,眯了眯眼睛。 江颂率先开口,“好巧。” 是有点太巧了。 这么大的伦敦,还能再碰见他。 李迩喉结滚动,声音发紧,“颂颂……” 那一瞬间像有一块石头在幽深水底爆开,动静巨大,可没人能听见。 江颂看着他手里的牛皮纸袋,“你来……买面包吗?” 李迩低头,“奶油包……你爱吃的那个。”他顿一下,嘴角向上扯,继续说:“我每周都来买一个,吃了这么多年还是没习惯这甜味,不知道你那时候怎么那么爱吃。” “那时候年纪小吧,我现在也吃不惯了。” “你怎么在伦敦?” “来出差。” 身后有人要进面包店,李迩往旁边站,给人让路。 江颂开口:“我给你转的那些钱,为什么退回来?” 她给他账户转过很多次钱,他一分没收。 李迩笑笑,“你又不欠我钱,为什么要收?” 江颂手插在大衣口袋,模样温柔,“我欠你的,李迩。” 李迩偏头,“不要你还。” “可我不喜欢欠别人。” “那你换个方式换,我不要钱。”李迩看她,眼神里的情绪复杂且沉重,他用手指她:“你。” 我不要钱,要你。 江颂不为他这耍赖的作派生气,恬淡地看他:“我们早就结束了。” 李迩很久没说话,冷风狂吹,从她们中间穿过,他想起分开那年她还玉佩时说的那句“我不是你所求的圆满”,再抬眼时眼睛有些红,“江颂,这还不算有缘吗?” “有缘无份也没用,李迩,把钱收了吧。” 李迩摇头,态度近乎偏执。 “你希望我一直内疚吗?” 他撇开眼不去看她,“你当我死了吧,就不用惦记着还我了。” 江颂被他这种任性的语气逗笑:“你死了我也会把钱烧给你的。” 李迩不为所动,江颂看眼时间,后天就要回国,她还想再去逛逛,不想把一整晚的时间都耽误在李迩这。 “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我回国把钱转你,收到以后,我们就彻底结束吧,不用再联系了,别再转回来了。” 江颂站在黑夜里,身后是昏黄的路灯和闪烁的车灯,米色羊绒大衣衬的人温婉。 李迩开口,呵出一口气,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不可见的水珠,飘散,消失。 “……我送你吧。” 是妥协,是拖了八年终于同意。 他想送她,也可能是想和她多待一会儿,所以不问她去哪,好像这样他们就还在前往同一个方向,不曾走散。 江颂浅笑:“不用麻烦了。” 李迩不喜欢这个回答,为她花时间,从来不是麻烦,若要这样算,她也麻烦他太多了。 他心甘情愿的。 “这里不好打车。” 一阵风从侧面吹来,她肩上松垮着的围巾滑落,头发也吹乱,几缕贴在脸上,江颂伸手将头发往后撩,李迩想替她系回围巾,但慢了一步,她已经自己拽上去了,他手在空中顿一下,捻了下手指,然后插回兜里。 “李迩。” 她叫他,笑容始终挂在唇角。 李迩望过去,眼睛干涩。 “我会开车了。” 那一下他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坍塌,情绪往上涌,他突然很想抱抱她,他也不知道,其实是渴望她能抱抱自己。 他牵起一丝笑,有点勉强,眼睛是红的。 “是吗,恭喜你啊,拿到驾照了。” 她现在,会开车了。 世上千万条路,没有什么能再困住她了,她能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 忍了很久,最终还是落下一滴热泪,李迩声音哽咽:“颂颂,对不起啊,真的对不起。” 江颂看着他,无奈地偏头,说没有感触是假的。 李迩不知道,他在她的生命里有多重要。 可不代表,这就得是爱情。 他是她人生的引路人,如果她是迷失方向的航海者,那他就是迷茫海上孤立的灯塔,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灯早就灭了。 她伸出手,用拇指擦去他眼角的泪。 “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的。” 李迩握住她手,仍维持着贴在脸上的动作,他头偏一下,吻在她手背上,是长久的,不舍的。 他使力,把她往前拽,江颂跌进他怀里,李迩紧紧抱着她。 她双手垂在身侧,不作任何动作。 “这八年我身边没人,我没喜欢过别人,我忘不了你,我还爱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风声在耳边缭绕,路过的人侧目,笑看拥抱的两人,大概以为他们感情好。 江颂腔调坚决,说一不二:“不能。”她慢慢推开他,“李迩,我们不要有以后,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我们相遇,相爱,相泯于江湖。 这就够了。 第三次,这是江颂第三次留给他决绝的背影了。 李迩看着她背影,想起他给她打的那一通电话,那时她奶奶刚过头七,而他一无所知,还试图在电话里跟她讲道理,半点没注意她声音里的不对劲。 她问他伦敦今天是什么天气,他说是晴天。 时隔这么多年他才恍悟。 那天他回答错了。 伦敦一直在下雨。 天没有晴。 第79章 金翅雀 我叫江颂,歌颂的颂。…… 第94章 海市今年格外热, 气温一升再升,天气预报显示明天即将突破四十度,周末双休的日子, 江颂坐在赵昀知的办公室。 空调呼呼地吹, 听着就凉快, 桌边的绿植生机盎然, 枝蔓垂在桌角, 叶片饱满, 赵昀 知手里转着笔, 等江颂回答。 “几年?” “不超过五年。” 江颂翻着文件,“公司能提供什么?” “房,车, 你在那待多久, 房子就能住多久,不敢保证房子品质有多高地段有多好, 但至少是合适地段的中上级别,车公司也给配, 油费保养费一概报销。” 江颂抬头看了他一眼, “不是在画饼吧?” 赵昀知笑, 抬手提了下眼镜框, “你跟我认识这么多年,共事这么多年,应该清楚我是脚踏实地的人,绝对不说空话。” 这话江颂赞同, 赵昀知是干实事的人。 “我再考虑考虑。” “我猜你心里已经有决定了。” 江颂把手里的a4纸在桌上整理齐整,轻轻放到赵昀知面前,伸手把低头看文件时滑落的发拢到耳后, 勾唇回:“是有决定,但毕竟是当下心热决定出来的,回去再考虑考虑,头脑清醒了再给你答复。” 她说着站起来,缎面衬衫随动作浮动,赵昀知站起来送她:“我不着急要回答,你想清楚就行。” 赵昀知要拓展业务,在海外开分公司,首选地是墨尔本,其他一切都打点的差不多了,就是需要调个靠谱的人去分公司的管理层,他在公司很多心腹,但这种一待就是三五年的活儿没人乐意去,江颂是唯一一个合适的。 她要考虑的问题就是这个。 去,还是不去。 分公司给的薪资更高,还省去了房租,分配了车不怕不方便,但毕竟是异国陌生城市,去了人生地不熟,遇到点麻烦连个能搭手的熟人都没有。 可留在海市唯一的好处也只剩这个,海市房租高,她一个月的工资除去租房和日常开销,能存下来的只有三分之一,要存多少年才够在海市郊区买上一套六七十平的房? 江颂思虑了一周,给了赵昀知答案:“我去。” 她的人生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不如再颠倒次四季,去看看南半球的世界。 去墨尔本的时间定在十月底,离开前夕,江颂居然接到一个电话,号码是她将近十年没见也烂熟于心的。 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手机在地上震动,江颂蹲在行李箱旁沉默地看着,然后伸手捞过来,沉一下气,接通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是她曾经最熟悉的,这么多年没听过,再听到时居然有些陌生,声音苍老了,没有从前那般尖锐了,语气还带着点拘谨。 江颂从没见过张文萍这个样子。 “是……颂颂吧?” 江颂缓慢站起身,长久地蹲姿让她小腿有些麻,站起来时还有些头晕。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见张文萍叫她颂颂,在她已经不再执着于一个小名的时候。 江颂走到窗边,看远处公园的湖面。 “是我。” 她声音和那湖面一样平静。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啊?你嫂子昨天说漏嘴了,说你在海市,被我听到了,你别介意啊,我不是故意打听的……” 江颂才来海市那段时间常做一个梦,梦见江华不知道从哪听说了她在崇江上学的消息,直接跟张文萍一起找来她学,他穿着出海时常穿的那件衣服,而张文萍穿着在鱼摊时必穿的雨靴。梦里是个晴天,江颂感觉全世界的水都在往她身上汇聚,从头淋到脚,她像被装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罐子里,罐子里满是鱼的尸体,她挤在其中,潮湿和恶臭遍布全身,好几次她都想干呕,但一张开嘴就会吃到鳞片,她不敢张。 她梦见张文萍举着一个横幅,红底白字,上面赫然写着“不孝女江颂”,她声音尖细,嗓门极大,肆意地在学校大门口叫喊,说江颂抛弃父母,说她不知道耍了什么手段才进的崇江,又把她高中被人孤立的事说给所有人听,而后所有人都对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高中经历的事再读上演,江颂捂住耳朵,那些声音却不断地放大,不断地往她耳朵里钻。 她看见江华面色阴沉的朝她走,手里拿着他那把杀鱼刀,越来越近…… 然后梦醒了,她猛地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床帘顶,背上一层汗,脸上满是泪。 只是梦而已,年少时的梦。 她现在已经不在意张文萍和江华是否知道她踪迹了,现在的她足够独立,足够强大,在这个城市扎根了,不再害怕会被他们抓回去。 她声音疏离:“挺好的,有什么事吗?” 张文萍支支吾吾半天:“就是……你马上生日了嘛,妈妈关心一下你……” 江颂想问问她,说这话自己信不信,她在家时都没受到过该有的关心,离家这么多年,她居然想来关心她了。 “给你们的钱不够,是吗。” 她没食言,像和她们决裂时说的那样,工作以后每年都会打钱回去,算是赡养费,每年五千,不会多也不会少。她太清楚张文萍来找她的原因了,绝不只是听见了她在海市这么简单。 “你在大城市……工资肯定高,你……” 江颂在她要说后话时把手机拿远,不想听到,过了一会儿才贴回耳朵。 “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也知道我在大城市,消费高,收入没多少,给你们的钱只有那么多了,嫌少的话,我以后就不给了,也别再以关心的名义来给我打电话了,我现在不需要了。” 说完不等张文萍开腔,她直接挂了电话,顺手拉黑了号码。 过去的一切,她终于彻底撇清。 隔天中午,江颂坐上了飞往澳洲的飞机。 ——— 才来墨尔本时她有很多地方不适应,唯独喜欢这里的天气,跟伦敦不同,这里常是晴天。 坐到管理层这个位置,需要她做的事就少很多,底下有人做,每天甚至不需要在公司待太久,不去也没什么事。 她庆幸当初做了正确的选择,如果选择留在海市,现在估计还在公司苦哈哈地开会。 在墨尔本的这一年她没少开车闲逛,几乎都是一个人在玩,想去哪就去哪,开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会儿,随处一停都有不一样的风景,日子过的自由随心,她觉得自己已经看见退休的曙光了。 这个夏天,江颂爱上了游泳,不喜欢游泳池的边界,更喜欢在海里自由自在地游,感受海水的冲劲,那种被海浪拍打到左右摇晃的感觉,她最喜欢。 她一个人开车来了墨尔本最南端的海滩,这是第一次来,比起游泳,这片海更适合冲浪,沙滩上不少拿着冲浪板的人在往海边走,她突然想,也许她也该报个冲浪课学学。 江颂把泳衣直接穿在里面,到了沙滩直接脱掉外面的裙子就行,脱前收到了陈姝铃发来的照片,照片里她的雪地靴湿了一半,看着挺可怜,京市现在是冬天,一定很冷。 陈姝铃说好惨,一脚踩进水坑里了。 江颂安慰前不忘调侃,拍了张海滩的照片发过去,白沙蓝海和阳光,都是京市见不到的。 陈姝铃气得不轻,说要删她微信,下一秒话锋又变了,发了她一个群聊天的记录,江颂点开。 这大概是她高中的班群,她们居然到今天还有联系,群里在聊榕城近两年的旅游开发,老城区那一片现在居然成了旅游热门地,聊天记录里有一张公开的文件,说是要把那一片的小 区统一规划成民宿,因为隔壁那片海滩吸引的游客最多,干脆把那一整片都变成旅游区,扩大承载力。 江颂看着文件上的地址,居然是她家那一片。 这对那一片的人来说绝对是件好事。 陈姝铃给她发:“榕城真是发展好起来了,老城区都要开发了。” 她还没回,陈姝铃又发来张图片,是飘着雪的海面。 她说榕城下大雪了,而江颂回:我要去游泳了。 榕城是天晴还是雨雪,都跟她没有关系了,她站在澳洲的阳光里,那雪再也不会落到她的肩头。 江颂穿着泳衣往海边走,边走边拉伸胳膊和肩颈,海浪往上翻,她脚背被水淹没,又露出来。 再往前走,水漫过腰,江颂扎进海里,好像她天生就属于海。 只是刚游一会儿胳膊突然被一个坚硬的东西撞上,刚好是手肘的位置,撞的挺重,江颂吃痛地呛了口水,手脚挣扎,忽然被人一把捞起。 “sorry!” 江颂伸手拂去脸上的水,皱着眉睁开眼睛,有一滴水流进左眼角,伸手去揉。 她是被一个冲浪板撞到的,捞她的正是冲浪板的主人。 胳膊肘的痛难忍,她没有功夫去在意男人的道歉,急着看自己伤处。 居然流血了。 她把胳膊举起来,防止伤口被水碰到,男人也看见了,又十分愧疚地道歉,然后用英文告诉她他会负责。 第95章 江颂感觉到腰侧多了两只手,然后她整个人就被举起来,坐到了冲浪板上,男人在她身后,推着冲浪板往浅水处游。 到她能够站立的地方,江颂从板上下来,男人说带她去处理伤口,她这时才回头,看清他长相。 气质和身材有些违和,一张温润清俊的脸,肌肉却半点没少长。 他问她感觉怎么样,疼痛是否能忍受,需不需要去医院。 江颂一时没回,略带疑问地开口:“中国人?” 那人顿了一下,眼睛里闪出惊喜的光。 “是,没想到撞到同胞了。” 一阵风吹过,伤口的疼痛又明显了几分,江颂倒吸一口凉气,男人连忙带她去处理。 他车上有碘伏和绷带,说是自己热爱户外运动,没少受过伤,所以常备着这些。 一直到处理完伤口,他都还在道歉。 “真的不好意思,不小心松了手,害你被冲浪板撞到。” 江颂摆摆手说没事,毕竟他也不是故意的。 “我叫陆柏青,柏林的柏,常青树的青。” 江颂忽然晃了晃神,她已经很久没经历过这种和别人正式介绍自己姓名的场合了。 “你好,我叫江颂,歌颂的颂。”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