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仙君追妻火葬场了》 第1章 [仙侠魔幻] 《清冷仙君追妻火葬场了》作者:守惜【完结】 本书简介: 诛仙台上,姜冉被绑在刑柱上,九天玄雷即将落下。 众仙皆对她指指点点,要求文昀尽快行刑,处死这个凡人女子。 好友:你别怕,文昀爱你入骨,定舍不得你死。” 原本,姜冉也是这么认为的。 未曾想,却听到他毫不犹豫的声音:“即刻行刑。” 天雷落下的时候,文昀仍抱着一丝侥幸。 直到姜冉神形俱灭,而神女下凡历劫归来的消息却迟迟不来。 那个孤傲清冷,仙姿玉貌的文昀仙君彻底疯了。 他一夜白了头,在幽冥蹉跎近百年,上穷碧落下黄泉,九尾尽断,险些走火入魔,只为寻一缕她的亡魂。 “阿冉,我错了,可不可以再让我见你一面?” / 百年之后,神女历劫归来。 清染刚回到神宫,便有侍女来报,说文昀仙君求见。 闻言,那双眼眸平静到毫无波澜,不喜不悲。 只淡淡道了句:不见。 阅读指南 1、女主没死!1v1,双洁,he。 2、男主没想杀女主,第一世女主神形俱灭是有很多因素促成的。 3、前世今生,女主有两世,第一世be,第二世he,别被第一世吓跑了,微虐(?)。成长型女主,第一世脆皮凡人,第二世神女。 4、古早前世今生文,追妻火葬场,男主是毛茸茸的九尾狐呐! 5、本文不设防盗比例,宝子们随意订阅(上卷男女主初识,互生情愫;中卷女主被伤死于诛仙台;下卷男主在线追妻!) 保证不会鸽鸽哒,旋转跳跃求宝宝们点个收藏,比心~ ————————————————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东方玄幻 逆袭 古代幻想 追爱火葬场 主角视角 姜冉(清染) 文昀 配角瑶宇 芙照 玄焰 一句话简介:她死后,他追悔莫及 立意:行善积德,逆天改命 第1章 入轮回 不见 “姜冉,你到底在哪儿?我错了……” 天地间只剩下一片火海,宛如末世,在这火光残垣边缘,一道身影孤独地伫立着。 文昀脸庞消瘦,凹陷的双眼中带着深深的疲惫,仿佛经历了无数沧桑与磨难,一头银发随意披散肩上,衣衫褴褛,沾满了尘土与血迹。 这里是幽冥炼狱火海,是恶鬼惩处之地。 他身为活人在此处徘徊了许久,早已被恶鬼啃噬得遍体鳞伤。 忽然,一只恶鬼突然扑倒文昀手臂上,锋利的长甲紧紧勾住他褴褛的衣衫,尖锐的獠牙扎入皮肤,一口一口啃噬他的血肉。 然而,他却浑然不觉疼痛,并未将其甩开,甚至还满怀希冀地拨开它的枯发,仔细辨认五官。 “不是你呀阿冉……” 文昀低声喃喃着,狭长的凤眸中浸着无尽的痛苦与哀伤。 自他亲手送姜冉上诛仙台已过百年。 玄雷落下,姜冉神形俱灭。 那一刻,他后悔了,悔得肝肠寸断。 他不管不顾一头扎进幽冥,百年岁月,如同行尸走肉游荡在幽冥角角落落,只为寻得她一抹魂魄。 他想,若是找到她了,他愿付出任何代价救活她,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可惜,事与愿违。 火光中,文昀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孤独而无助。 终于,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四周的火焰似乎在这一刻都失去了声音,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和心跳。 眼中光芒熄灭,只剩深深的绝望。 他跪了下来,双手无力地垂在两侧,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之间,任由烈火顺着衣袍蔓延,舔舐他的皮肤。 两名鬼君路过,瞧见火海中的身影皆脚步一顿,心中唏嘘不已。 任谁能想到,那个孤傲清冷,仙姿玉貌的文昀仙君竟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满目疮痍,狼狈不堪。 墨袍鬼君别过脸,叹了口气,言语中尽是惋惜:“听闻他这般皆是因为一名凡间女子,那可是九天玄雷啊,连仙族都受不了的刑法,一个凡人,恐怕是连缕残魂都留不下了。” 一旁的青袍鬼君摆摆手,扯了他一把,催促道:“别多管闲事。听闻今日那个在幽冥赎了百年罪的女鬼可以入轮回了,赶紧去瞧瞧她来世能得个什么命格。” “那女鬼终于要走了?叫什么来着……姜冉!” 姜冉! 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文昀心脏猛地一紧,仿佛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同呼吸也停滞了一瞬,整个世界似乎都静止了,只剩下那个刻进他心脏深处的名字:姜冉。 铺天盖地的记忆翻涌而来。 他活了近万年,自诩看透了凡尘,却不料情关难过,栽倒在一个凡人女子裙下。 他与她共历生死,互生情愫,私定终生,却因人仙有别、三界纲常不得不送她上诛仙台。 犹记得,姜冉被绑在刑柱上时,眉眼间皆是对死亡的无惧。 直到他下令行刑,她瞬间红了眼,看向他的目光锥心刺骨。 九天玄雷落在身上,应是剜骨之痛,灵魂焚烧之苦,她却一声未吭,只是朝他释然一笑,而后神形俱灭。 那抹笑冷得让人发颤,刺痛了文昀的双目,也犹如一把利刃,插在他心头百年。 所以,终于有她的消息了么? 他倏地抬起头,那双空洞无神的眸子不知何时已凝聚起了光,双眼通红,从眼角到眼尾,每一寸都透着思念与激动。 身形一闪,文昀如离弦之箭朝着那两名鬼君疾驰而去,一把拽过那青袍鬼君的衣领,低吼道:“在哪?姜冉在哪里?” 两名鬼君显然一怔,却还是老老实实往虚空一指,道:“应是往奈何桥方向去了。” 他猛一松手,眨眼间化为流光而去。 * 今日的阎罗殿格外热闹,几乎整个幽冥的鬼君都聚了过来,还有不少鬼魂,将大殿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鬼君是入了冥籍的鬼修,以鬼身修行,鬼魂便是来冥界等转世入轮回者。 可不论是谁,都对这位叫姜冉的女鬼充满了好奇。 陆判官端坐于高台之上,面前摆放着厚厚的生死簿,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字迹中扫过,而后停留在首页。 “姜冉,于幽冥界停留百年,前世因果皆已了断,来世如何,皆看天命。” 一位年轻少女从一众鬼魂中缓缓出列,即便是鬼魂之身,也不难看出她生前冷艳的容貌。 只是她眼眸深邃,如同千年古井,深不见底,眼中没有一丝波澜,无喜无悲,仿佛世间的喜怒哀乐都无法再触动她的灵魂。 她并不理会众鬼魂的窃窃私语,只是安静地跟着判官往奈何桥方向而去。 其实倒也不怪那些鬼魂震惊。 寻常鬼魂入了冥界,若是生前积德行善,不出一月便可重入轮回。 就算前世罪孽深重,在冥界赎罪上个三五载也都能重获新生。 可姜冉呢,在冥界一待就是一百年。 炼狱火海,幽冥密林,阴司狱,断魂崖...... 她一个都没落下过。 别说鬼不知道为何她要受此般苦楚,就连姜冉自己也不清楚。 生前种种历历在目,她想,可能这就是天谴吧。 阴风怒号,冥火幽幽。 从阎罗殿到奈何桥的路并不远,没一会儿便已行至桥前。 按理,判官t送到此处就该回了,可姜冉作为幽冥百年钉子户,可没让陆判官少操心,如今她要走了,竟生出了几分不舍,便索性站在原处,想目送她过桥。 姜冉正欲与他道别。 回眸间,远处的忘川河上闪过一道亮光,一抹白色的身影破光而出。 男子正踏出炼狱火海的边缘,火光映在他清冷的脸上,一袭破损的白袍沾满了灰烬与血迹。 姜冉只瞥了一眼,而后,鬼影一飘,藏到了判官身后。 她不是怕他,只是单纯不想见他。 文昀仙君在冥界捞魂百年鬼鬼皆知,只是不知他在寻谁。 偌大的冥界只有冥王和几位判官知情,可出于三界伦理,他们闭口不提。 现下,文昀朝奈何桥的方向寻了过来,而姜冉又即将步入轮回,陆判官犹豫了一番,还是问了身后的少女:“还有些时间,仙君在冥界寻了百年,姑娘可要与他道个别再过桥?” 寻了百年? 姜冉的鬼魂在冥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苍白,状若桃花的双眼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光彩。 一百年对于一个凡人来说太长太长了,长到她已忘记了生前的爱恨情仇,如今再见,心中已无波澜。 唯有诛仙台上,他冷冷下令行刑时的决绝记忆犹新,即便在幽冥蹉跎百年也不曾忘记。 如今在这里故作深情是做戏给谁看? 第2章 “不见。”姜冉只是淡淡回了句,任由冥界的风吹起着她的衣摆。 此生不见,来生也不见,只愿生生世世都不复相见。 判官叹了口气,没有再劝,示意姜冉上桥。 奈何桥横跨于忘川之上,连接着阴阳两界。这座桥看起来并不显眼,好似一座普通的青石板桥,没有华丽的装饰,也没有宏伟的气势。 桥头的石桌上有一只瓷碗,碗中盛着的便是能让人忘却前世的孟婆汤。 姜冉飘至石桌前,甫一执起瓷碗,便听到熟悉的声音破空而来。 “不要阿冉,不要—” 沙哑,低沉,宛如枯叶,与她记忆中的完全不同。 姜冉侧目投了一瞥,瞧见文昀御剑飞速而来,即使隔得老远,也不难看出他赤红的双眼和眉宇间的悲痛与急切。 可这与她有何关系? 掌心捧着盛满汤水的瓷碗,姜冉收回视线,将孟婆汤一饮而尽。 只要走过奈何桥,入了轮回之门,自此之后,生生世世,都不会再有关于他的记忆了。 “阿冉不要—” 文昀撕心裂肺地吼叫,声音中满是绝望,他已站在奈何桥前,破了洞的袖袍兜风似的从身侧划过,想去抓她。 可姜冉却快一步踏上了奈何桥。 那双血肉模糊的手抓了个空,奈何桥上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幽光一闪,推着文昀倒退了好几步。 可文昀却不敢停下,桥上的那道身影越行越远,再往前几步便要到轮回之门了,若踏入此门,那世间便再无了姜冉。 他彻底慌了,眼中泪水夺眶而出,忍不住再次唤她,声音中带着哀鸣与祈求:“阿冉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后悔了……” 姜冉终是在入轮回之门前停下了脚步,回头瞥了一眼。 瞧见他那双死气沉沉的眸子在见她回眸的瞬间重新生出了希冀之光。 他在期待什么? 期待她回心转意,拖着这鬼魂之身同他回去么? 当真是白日做梦。 明明都已打定主意不再相见,姜冉也不知自己究竟为何要再看他一眼。 许是想看看他苦苦哀求的惨状,看看高高在上的仙族是如何哀求一个低等凡人的,哦不,她现在连个人都算不上。 “但是,我不后悔。” 看着男子眼底抹不去的悲凉,姜冉嗤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而后在他一声又一声的忏悔中抬脚跨入轮回。 阴风拂过,灵力之光暴涨而柔,吞灭了姜冉的鬼影。 也彻底熄灭了文昀眸底的光。 第2章 结梁子 (修)你说犯太岁就犯太岁?…… 【一百年前】 四海八荒,分人、仙,鬼三界,三界之上,神界为尊。 三界各安其位,各守其道,方能秩序井然,护四海八荒平稳。 若有人毁秩序,扰三界伦理纲常,必遭天谴。 这些话都是姜冉从《神怪志》上读来的。 所以,当她站在万物凋敝的东海之底,看着眼前那搅得一人多高的漩涡散着幽幽冷光之时,便犹豫了。 要说这里还是人界,怕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信吧! 姜冉是个凡人,年幼父母双亡,幸得被师父收养,又因有一双阴阳眼,通鬼魂之道,习阴阳之术。 为了不越界,她作为阴阳师只负责把逗留在凡界的鬼魂引渡到冥界,其余事情一概不插手。 可没想到,她谨慎了二十几载,有朝一日竟要栽坑里了! “你确定我进了这个漩涡还能活着出来?” 姜冉柳眉轻拢,将信将疑。 “那您还要不要重塑命格了?”一道半透明的鬼影在她身旁若影若现,微微突出的眼眸带着鬼界少见的真诚。 “因果轮回环环相扣,只要您救下漩涡中的鲤鱼,则整条因果链皆会发生改变,像您这般瞻前顾后,何时才能长命百岁?” 姜冉一时语塞。 说来也怪她命不好。 前些日子,这道鬼魂找上门,递给她一封信,信中说她命犯太岁,只剩下三年阳寿,若想活命,则须做善事救灵兽,积攒盈满功德,重塑命格。 来路不明的鬼魂随便叨叨几句,姜冉自然不信。 你说犯太岁就犯太岁了? 可是那信中还绘有八卦图样,结合她的生辰八字,从乾至坤,由离及坎,八卦流转...... 姜冉只会捉鬼,不懂卦象,但看到那卦象中连她后腰处状若霜花的胎记都算了进去,沉默了许久。 难不成真是位高人? 实实在在的改命长寿和虚无缥缈的天谴怎么选? 姜冉沉吟片刻,很快便得出了结论:天谴什么的,也得有命活着才能受不是么? 在鬼影的连哄带骗下,她终是一脚踏进了漩涡。 * 顺着涡流一圈圈转着,不知过了多久,在姜冉头晕目眩、体力即将耗尽之际,双脚终于落到了地面。 周围水流声渐渐平息。 她环视四周,琥珀色的眸子中映着昏暗的洞穴,鼻尖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 “姑娘,来来来这边走!” 鬼影晃了晃本就不大结实的脑袋,宛如倚梦楼的老鸨,回头挥手热情招呼着少女,带她走到一片漆黑的水域附近。 水中布满了密密麻麻黑线,细如发丝,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生命力,仿佛有意识地飘荡在水中。 那股恶臭便是从这潭子黑水中飘来。 姜冉皱起鼻子转头便想离开,目光流转间,却瞥见一条红白相间的鲤鱼漂浮在黑水之上,翻着肚皮,好似死了一般。 只这一眼,她的双脚如同被钉在地面上一般,再也挪动不了一步。 所以她那短到令人心寒的阳寿便系在这尾生死未卜的鲤鱼身上? 挣扎了许久,在鬼魂孜孜不倦的催促之下,姜冉终是忍着恶臭,半信半疑地踏入水中。 然而,就在皮肤触碰到黑水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猛然袭来,好似银针刺入,又犹如烈火焚烧。 这痛感绝非停留于皮肤表面,而是直抵灵魂深处。 她从未经历过此种疼痛,也乍然反应过来这绝非凡间之物! 这个意识让姜冉心底一震,急忙想要收回脚。 可黑丝却急速聚集起来,丝丝缕缕如同海藻般缠绕在脚踝处,意图将她拉入水之中。 “咻——”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一张巨网从天而降,直冲姜冉而来。 姜冉躲避不及,只觉得眼前一黑,胸口好似被推了一掌,随即向后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上。 缠绕在脚踝的黑线断了,但她浑身上下被紧紧束缚,动弹不得。 这是被绑了!? 她艰难地站起身来,伸手去扒网,可那网反倒因她动作越收越紧。 下意识瞥了一眼身侧的鬼影,眼底透着怀疑和警惕。 “怎么是个凡人?” 一道清冷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姜冉下意识回头看去。 洞中光线昏暗,珊瑚上的珍珠散发幽幽冷光,一名少年站光下,白衣胜雪,青丝用玉冠束起,那双黑白分明的凤眸中透出毫不遮掩的疏离之色,拒人于千里。 见她转过头来,来人半眯起眼睛,冷冷打量着她:“姑娘为何会来仙族地界?又为何要踏入这浊气之水中?” 少年的声音虽听着漫不经心,可却字字句句透着警惕和怀疑,姜冉心知肚明,但总不能说是来捞鱼给自己续命的吧? 救不出鲤鱼精就没法累积功德,累积不了功德就只能等死。 她眨眨眼,余光瞥到那道贴着黄符的鬼影,而后压了压被绑的怒火,顺口胡诌道:“我是小渔村阴阳师姜冉,下海捉鬼,正巧看见那条濒死的鲤鱼,于心不忍,便想着救它出来。” 闻言,来人只是冷冷耻笑一声,道:“姜姑娘说起谎话来还真是脸不红心不跳,此处漩涡是t我为抓偷盗灵兽的窃贼专们设下的陷阱,你怎么恰巧就进来了?” 姜冉眼皮一跳,一股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 果然,来人抬手掐了个诀,水中的鲤鱼精腾空而起,稳稳落于手中。 一道灵力之光划过掌心,下一瞬,鲤鱼精凭空消失,掌心躺着的不过是一根随处可见的水草。 姜冉傻了眼,虽不清楚来人在玩什么把戏,但当务之急是先从这张破网中出来。 她讪讪一笑,道:“那可不是巧了嘛,公子如何称呼,你瞧这误会一场,不如先把我放了再聊,可好?” 文昀掀起眼皮,神色不明地瞥了一眼少女,明明媚态十足的眉眼此时却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误会?鲤鱼精被困海底浊气水域中的消息是我故意放出去的,我用仙族幻术把仙草伪装成鲤鱼精的模样,此幻术能根据人心中所念所想变换外形。文昀不才,想问问姑娘,我方才只字未提‘鲤鱼’二字,姑娘是如何知道浊水之中是鲤鱼精呢?” 第3章 姜冉:“......” 闹了半天,这鲤鱼是假的?! 她瞪了一眼身旁的鬼魂,强忍着将它一掌拍散的冲动,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道:“你说救了鲤鱼便可活命,你居然骗我?” 那鬼影被姜冉的语气吓得一颤,而后立马一本正经解释道:“姑娘别急,我家主人说了,此行重点不在于结果,只在于过程......” “啪——” 手中把玩着折扇骤然收起,文昀双唇紧抿,脸色肉眼可见沉了下来,道:“姑娘与这鬼魂怕本就是一伙的吧!你一介凡人胆敢用灵兽续命,胆子当真是大得很!” 姜冉知晓他定然是误会了自己,想再解释几句,不料,还未等她开口,文昀带着冷意的嗓音又从虚空飘来。 “近日来灵兽频频丢失,想来也定与你们脱不了干系!” 一听这话,压在心里许久的火气“噌”一下 冒上了心头。 姜冉本就因那根冒充鲤鱼精的水草心中烦闷,只因身处仙族地界不想生事一再忍耐怒火,却不想此人上下唇一碰,便轻巧地把仙族灵兽失踪的脏水泼到了她身上。 仙族还有没有王法了? 还是说她姜冉看起来就这么好欺负? 话音甫一落下,文昀便瞧见少女半搭着的眼皮倏地掀开,看向他的双眸仿佛要喷出火来。 目光交汇,火花四溅。 姜冉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一手强行撑开网兜,另一手扯出腰间长鞭,用力一挥。 她本就穿着束身长袍,举手投足间尽显英气。 鞭身上嵌着锋利的倒钩,贴着面前的网面划过,还真叫她割断了两根绳索。 只是,这张网织得很密,若想彻底挣脱,还远远不够。 长鞭再次扬起。 见状,文昀只轻蔑一笑,手中折扇展开,漫不经心地摇晃着,看姜冉拆网。 直到瞧见她当真把网扯出了个大口,他这才敛去嘴角玩味笑意,掐了个仙诀。 姜冉估摸着,再割断最后一根绳索便可挣脱这张破网,心中悄然舒了一口气。 正当她高高扬起的长鞭,满怀希望地甩向网面时,忽然,那张罩着她的大网灵光一闪消失不见,而她的鞭子极速拐了个弯,直冲她面门而来。 身体再一次被紧紧束缚住,长鞭落下的力量打在后背,让她控制不住往前飞扑而去。 她虽极力想要稳住,可双脚却不听使唤,眼前倏地一黑,似乎是撞进了文昀的怀抱。 少年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衫传递而来,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雪松香,好似林间初霁,又如雪落松枝。 可此时姜冉并没有心情欣赏熏香,她磨了磨后槽牙,满心满眼想撕了眼前的登徒子。 “当真是无耻!” 姜冉骂了一句,声音丝毫不掩饰怒火。 此人阴险狡诈之极,分明就是故意等她即将破网之际,而后又再用法术将她捆住。 她被绑住了手动弹不得,便侧身用肩膀使劲去撞他。 随着眼前一亮,姜冉瞧见那罪魁祸首正在一步开外之处,摇着折扇,面带嘲讽地望着自己。 这家伙,当真是欠揍! 长鞭捆得极紧并不好挣脱,视线流转之际,她余光恰巧瞥到那只鬼影,心念一动,道:“傻愣着干什么,快回去找你家主人!” 鬼魂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作势便要离开。 文昀眸光一凛,而后一道灵力化成的利刃从指尖飞出,又从鬼魂胸前穿体而过。 那鬼影虚无缥缈的身子微微一颤,化成一缕青烟,顷刻之间便消散不见。 姜冉:“......” 就给它打散了?! 这鬼影没了,她上哪儿去找那个算出她只剩三年阳寿的大师? 这可是要人命的大事啊! 贝齿咬得咯咯作响,姜冉瞪着那个慢条斯理收起灵力的男子,愤怒的火花在眼底明明灭灭。 文昀是吧?我若死了,定拉你陪葬! 第3章 暂合作 她与这位文昀仙君八字不合,命…… 姜冉没能跑掉。 不仅如此,还被文昀带到了龙宫,说什么旧账新债要同她一起算。 她自然心有不甘,可他一道法术便能推着她走,甚至能要了她的命。 命犯太岁还真没说错,不过这阳寿三年属实乐观了一些,还是先想想怎么从龙宫脱身吧。 龙宫之内,玉砖壁瓦,瑰丽非凡,可气氛却凝重得不成样子。 姜冉踏入龙宫,脚下雕着龙族图腾的青石板路上布满了杂乱的水草和破损的贝壳。 三三两两的虾兵蟹将守在宫殿外,个个都无精打采,神色恹恹,甚至有几个脑袋上还带着伤口,没来得及包扎,往外渗着血迹。 她是阴阳师,人与人之间的阴谋阳谋不一定能悉数分辨,但若是与鬼相关,任何事都难逃她双眼。 琉璃折射的光芒恰好落在姜冉的侧脸上,琥珀色的的桃花眼中闪烁着不合时宜的惊喜和兴奋。 活久见,这年头居然有鬼敢大闹龙宫?! 文昀皱眉扫视过一片狼藉的龙宫,正想开口询问,忽然瞧见拐角处泛起粼粼波光的海水,层层叠叠的水流波动,向四周扩散开去。 “仙君——”一道苍老却依然中气十足的嗓音破空而来,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仙君? 《神怪志》曾提到过九重天阙,那里是仙人居住之所,凡人难以企及,也唯有那些历经劫难,修炼至巅峰的修士,才能拥有飞升九重天的资格,从而被尊称为仙君。 姜冉视线扫过四周,此处空旷,除了自己和登徒子之外,就剩了些个东倒西歪的守卫。 哪里来的什么仙君? 八成是耳背听错了!她晃晃脑袋,视线也随之落到那处拐角。 水波扩散,搅得海水翻涌,一位头发花白,长须飘飘的老者踏浪而至,他身着金鳞长袍,一路跌跌撞撞跑到文昀身前,激动地一把握住他的双手。 “仙君啊,您可算来了,可是天宫收到老龙上呈的奏章了?” 姜冉从乍然意识到来人喊文昀仙君的恍惚中缓过神来,眼底眸光流转,神色复杂。 本以为他就是个普通的修真者,会些基本法术,没想到这登徒子还是位列九重天的仙君? 对一位仙君恶语相向甚至动手动脚,会不会对自己本就多舛的命格又添几分磨难? 不等男子回答,龙王的视线便越过男子看向他身后,只瞧见一个被绑着的凡人少女和一条奄奄一息的鲤鱼精,再无他人,瞬间欲哭无泪。 “仙君啊,您来修补封印怎么也不带些天兵天将啊?” 看到龙王用不掩嫌弃的眼神瞥了自己一眼,姜冉不禁扯了扯嘴角,好歹是东海龙宫之主,这性子怎的如同孩童一般率真。 “何处封印需要修补?”文昀接过龙王的话,凝视着龙王的双眸中划过一抹疑惑。 比男子更震惊的是龙王。 他一双龙眼便瞪得老大,带着几分道骨仙风的白发此刻却略显凌乱,几根胡须也因惊讶而微微翘起,语气中满是不解:“仙君未曾看到老龙的奏章?净浊渊封印松动,导致浊气泄露,老龙三天前就已经上报天宫了啊!” 姜冉从未听过“净浊渊”,听了龙王断断续续的解释,才明白净浊渊中应是封印了个极厉害的人物,此渊对仙族至关重要,而如今封印有损,浊气外溢。 一想到海底漩涡中那腐蚀皮肤的浊气,姜冉就觉得脚踝处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 她心中默默盘算着,仙族出了这么大的事,总不会再揪着她一个凡人不放了吧? 果不其然,文昀的脸色愈发沉重了。 姜冉正等着他忘了自己匆匆离去,好找个机会悄悄溜走,就感受到后背被一股强大的灵力推着,脚步控制不住走到龙王身前,随后男子清冷的嗓音缓缓飘入耳中。 “此凡人本欲偷盗鲤鱼精,我把她带来交于龙王处置,此前灵兽丢失案八成也与她脱不了干系,届时好好审问。” 说真的,姜冉是真想一鞭子抽到这男子闭嘴t! 仙族断案不讲证据全靠想象吗? 正想着辩解几句,她便瞧见龙王抬手一挥,沉声喝道:“来啊,把人押入地牢” 两名龙宫守卫应声而来,带着长矛步步逼近,凶神恶煞。 “等等!”姜冉忙出声阻止。 这地牢是万万不能去的,阴森潮湿、幽暗狭窄,进去了就算能出来也得掉一层皮。 瞥见文昀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耐烦,姜冉心中清楚,他心系净浊渊,现下解释再多他也未必听得进去,但若是自己能解了龙宫的燃眉之急呢? “我会阴阳术,龙宫闹鬼了,我可以帮忙驱鬼!” 原本文昀发话龙王是不想反驳的,可姜冉这话一出,他脸上瞬间就为难起来了。 近日龙宫怪事频发,夜半哭声、鬼影幢幢,不少人因此受了伤,失了神智,龙宫有守卫净浊渊之重责,若是再这般下去,怕是要出大事。 第4章 龙王沉吟片刻,轻咳了几声,转头替姜冉说起了好话:“仙君啊,近日龙宫真有鬼魅作祟,我瞧这姑娘手无缚鸡之力,龙宫守卫森严,她定然跑不出去。不如先让她捉了鬼,再审问灵兽失窃一案,您看如此可好?” 还真是大言不惭。 文昀看着一个个勉强打起精神的守卫冷了脸,但龙王开口他也不好直接驳了他的面子。 捻指思忖许久,他缓缓开口道:“那便依龙王的意思,但此人狡黠,必须在我眼皮子底下,便先一同前往净浊渊吧。” * 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姜冉挣扎了许久,也只落得了个暂缓入狱的结局,还要附赠替龙宫捉鬼。 她算是想明白了,她与这位文昀仙君八字不合,命里犯冲,不然此人怎会处处与她作对? 就连捆着自己的长鞭,也是龙王求了情才给解开的。 从龙宫偏门出去,又游了一里路,一座由成千上万块古石堆砌而成的巨大祭坛赫然出现在眼前,祭坛之上镌刻着复杂的符文与咒语,外侧环绕着一圈圈银白色光环。 还未走近,姜冉便感受到一寒意,好似带着灵力,不受衣物所阻,深入骨髓。 浊气正慢慢地从石堆细小的缝隙中渗出,而环绕在外侧的那圈光环忽明忽暗,似是生了裂隙的琉璃,无法挡住外溢的浊气,只能任由它将附近的海域染成黑色。 姜冉躲在文昀用法术所化的避水结界中,扬着小脸看着高达数丈的祭坛,心中不免有些好奇:“这就是净浊渊?里面封印的是谁?” 文昀侧目看向少女,琥珀色的双眸似乎正随着那圈光环闪烁,他没有急着回答,审视的目光凝视了她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姜姑娘怎对仙族之事如此关心?” 充满怀疑的语气飘飘然落在耳中,姜冉一听便明白他并不想与自己多做解释,甚至还在带了些警告的意思。 本也就是好奇随后一问,这会儿又被男子搅得完全失了兴致,心中难免有些火气。 她性子直,向来有气就撒,有话便说,这会儿有了情绪,自然也不会藏着掖着:“不爱说便不说,好像我多想知道你们仙族的破事一般。” “哎哟!”龙王瞧着两人聊了半晌,正事一句没说,颇有一副要干架的趋势,急得赶忙打断,连连跺脚道:“您二位可别吵了!这事虽为仙族之事没错,可净浊渊浊气外溢与近来闹鬼之事也脱不了干系,此事确实瞒不得姜姑娘。” 龙王皱着脸,小心翼翼瞥向文昀,在等他松口。 事关净浊渊,文昀虽心有不愿,却也无可奈何,缓了缓语气道:“龙王但说无妨。” 得了令,龙王立马和盘托出道:“这净浊渊中封印的是魔神。一千年前,三界合力击败魔族,上古神女清染将其封印于东海之底,并命我龙族世代看守。这封印力量本就日益减弱,本是要等神女凡界历劫回来后加固的,只是这些天发生了个意外……” “自前几日起,龙宫闹鬼,这鬼魂竟缠上了犬子,扰得他精神失常,状若疯狂。这不,三日前的夜晚,他疯疯癫癫地跑到此处,恍惚间凝聚灵力,一掌劈向净浊渊……” 龙王叹了口气,神色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文昀亦是沉着脸,半晌没有接话。 刹那间,喧嚣戛然而止,整片海底都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唯能听见浊气从石块的缝隙缓缓溢出,又渐渐汇入海水之中而发出的咕嘟声。 姜冉的视线从紧抿双唇一言不发的文昀身上划过,又掠过垂着脑袋宛如做错事孩子般的龙王,不由挑了挑眉。 瞧这外貌不过是个刚过冠礼的少年,他在仙族究竟是什么地位? 一道突如其来的蓝光撕裂了浓重的黑暗,也照亮了姜冉那张沉思的小脸,她顺着那道光望去,只见文昀站立在光芒中央,双手结印,凝视净浊渊,本就高大身形在光影交错中被勾勒得更加英挺。 这一瞬间,她竟有些看出了神, 英挺? 恍然惊醒的姜冉晃晃脑袋,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就算是被夺舍也绝不该生出如此荒谬的想法! 在他毫不犹豫一掌劈散鬼魂,断了她重塑命格的机缘的那一瞬间,她便与他势不两立。 切不可因这副皮囊放松警惕! 浊气依旧地从石缝中溢出,封印边缘的裂缝却一丝一毫也没有修补起来,而文昀此时脸色苍白,豆大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龙王悄然叹了口气,终是忍不住出声道:“这封印是神女布下的,我等仙族术法并无法修补神力封印,仙君莫要再白白浪费修为了。” 文昀置若罔闻。 浊气顺海流渐扩,所至之处,珊瑚黯淡,水草枯萎。 姜冉想到那份有着八卦图样的信,做善事,积功德,改因果,塑命格,就算找不到风水高人,这话也是不会错的。 若是能为修补净浊渊封印出些绵薄之力,也算是功德一桩了。 暂时先便宜那登徒子一会儿。 “文昀仙君,不如我们合作吧?”姜冉扬声道。 手中的灵力依旧源源不断地输向结界,文昀浑身上下透着疲惫,连分一道余光也不愿分给少女,只是轻蔑地冷哼一声。 姜冉暗暗翻了个白眼,努力压着手臂忍住了抽他一鞭子的冲动,耐下心道:“浊气外溢,迟早危害三界,就算神女下凡历劫,你们仙族也不会没有应对之法。不如劳烦文昀仙君回一趟九重天,而我则留在龙宫调查闹鬼一事,如何?” 想跑路之心昭然若揭,文昀岂会上当? 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如何。” 姜冉没忍住咬了咬牙,这人不仅无耻,还油盐不进。 但要说姜冉没有私心,鬼都不信。 想修补封印攒功德是不假,但姜冉也明白自己没那本事,她能做的就只有捉鬼。 以最快速度解决完东宫闹鬼之事,趁文昀从九重天回来之前快速跑路,这便是她能想到唯一一个能回到凡界的办法。 “净浊渊虽是仙族之事,但若浊气污染了整片东海,凡界也定将遭难。我与灵兽丢失案有无关系暂且不论,但若仙君就为看住我一人而错失修补封印的机会,造成三界蒙难,孰轻孰重,想来不用我多说了吧?” 这事究竟会不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姜冉不知,但她知道若是不能说动文昀,恐怕离吃牢饭的日子就真的不远了。 “好。”半晌,男子清冷的嗓音顺着海水缓缓飘来。 姜冉心中一喜,抬眸瞬间却瞧见一道灵力化为剑刃朝自己飞来,速度之快,躲闪不及。 好在它从身侧掠过,并未伤到她,只削断了一缕扬起的青丝。 而后,耳畔又响起了那道清冷嗓音。 “若姜姑娘敢擅自跑离龙宫,我文昀掘地三尺也会将你找出,届时定断你双腿,亲自送你入牢。” 姜冉:...... 不是,这人是不是有病啊? 第4章 操就业 与通鬼魂之术的阴阳师同行 碧落无垠,巍峨壮丽的天宫静静伫立在仙云之上。 文昀身着流云般轻盈的仙袍,踏云而来,九条蓬松的白色狐尾在身后轻轻摇曳,随着双脚落地,化为流光收起。 一向淡然的脸庞此刻却紧绷着,如临大敌。 千年前仙魔大战,仙族死伤惨重,若非神女清染相助,只怕三界早已倾覆。 神女凭一己之力将魔神封于净浊渊,彼时文昀重伤濒死,等他清醒过来才听说,神女用一分神元保住了他的命。 他本欲去神宫道谢,可神女为封魔神,几乎耗尽神力,闭关千年,而后又匆匆下凡历劫,时过千年,他也没找到机会。 文昀是上古九尾仙狐,本就仙力精纯,得了一份神元后,竟承袭了神女的净化术,成了除神女外唯一能净化浊气之人。 为此,天宫还特意设宴,与整个仙族共同庆祝,而文昀也自然肩负起了清除魔族余孽的重责。 他如今这般面色沉重不仅仅因为净浊渊封印有损,更重要的是,t若三日前龙王的折子递到天宫,那他无论如何都会收到急召。 可如今这般,明显是有人不想让这折子呈到天帝面前。 一路沉思着,文昀步伐匆匆,本欲直接去面见天帝,可甫一入南天门,他就瞧见一位身着朴素青衫长袍的中年仙君立于一侧,颌下一撮羊角胡须随风微微晃动,双眸正带着盈盈笑意,凝视着他。 收起眼底一闪而过的狐疑,文昀走到那仙君身前一礼,而后才问道:“司命仙君候在此处,可是为了等我?” “正是。”司命爽朗一笑,捋了捋那撮胡须,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似是要将眼前之人看穿,“文昀仙君行色匆匆,为的可是净浊渊封印之事?” 司命掌控凡人生死命簿,也掌管神族仙族下凡历劫,这位司命仙君素来能掐会算,洞悉世间因果循环,他知晓净浊渊之事,倒也实属正常。 第5章 只是文昀想不明白,他不去见天帝,共商解决之法,却在此处等候自己是为何? “当真什么都瞒不过司命。”文昀接过话,面色平静如初,“净浊渊封印是神女清染用冰系术法布下的,三界之内除神女外无人修习此法,我的灵力亦对修补封印起不到任何作用。如今封印有损,浊气外泄,不知司命仙君可知神女下凡历劫何时归来?” “神女下凡历劫的命数又岂是我等可以窥探的。”司命几乎没有犹豫就接过男子的话,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语气不急不缓,“不过,我倒是有个法子可暂时稳固净浊渊封印,或许可以撑到神女回来。” “司命仙君所指可是玄冰玉佩?” 玄冰玉佩是神女清染的随身之物,象征身份,也是三界中唯一冰属性神器。 他曾有所耳闻,神女下凡历劫前,把玉佩留在了极寒之地。 倘若能借助此物,倒是有法子修复破损封印。 “正是!借助玄冰玉佩开启五行阵法,便可媲美神女之力。”司命捻须连连点头,满意地仿佛是在看自家有出息的好大儿。 只是片刻后,他又话音一顿,故作忧虑道:“那枚玉佩由上古瑞明兽看守,此兽守了神宫万年,只认神女,怕是不好取到。” 九重天之上的宫殿便是神宫,是神女居所,仙族若想入神宫,必先受九道天雷,再经瑞明兽查验。 传闻此兽擅辩忠奸,明善恶,对奸恶之人,从不留情。 文昀撵着指尖,沉吟了片刻,道:“即便如此,极寒之地我也非去不可,届时神女历劫归来,我亲自去神宫请罪。” 见他如此决然的样子,司命心情颇好,不由大笑几声,拍了拍他的肩膀:“神女心系天下苍生,又岂会怪罪?只是这玉佩气息隐匿于风雪之中,可并不好找啊。” 看着文昀渐渐暗淡的眸光,司命不仅不急,还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浅笑道:“方才我算了一卦,若是仙君能带一名通鬼魂之术的阴阳师一同前往,或对寻找玉佩下落有所帮助。” 阴阳师? 姜冉那张冷艳又不失英气的脸庞冷不丁在脑海中跳了出来,文昀有些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此人身上疑点重重,玄冰玉佩事关重大,定不能与此等来路不明之人同行。 偌大的人族不可能只有她一位阴阳师,等寻到暂稳净浊渊之法,便下界去寻。 至此,他阴沉的脸色才有所缓和。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司命便也不愿再与文昀斡旋,抬手摸过下颌的胡须,催促他离开:“方才,我已将净浊渊之事禀明天帝,陛下正在凌霄殿等着,仙君还是快些去吧。” 闻言,文昀倒是松了一口气,原是天帝与司命的一出好戏。 此前一直揣摩司命的意图,现下倒全明白了,想来是天帝顾及身份,不好直接下令去取神女玉佩,只好将这份差事交辗转到他手上了。 他释然一笑,与司命道别后,匆匆往凌霄殿而去。 凝视着男子越走越远的身影,司命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他抬起手,随着灵力划过,一本命簿出现在他掌心。 命簿的页面缓缓翻开,“姜冉”两个大字赫然出现在命簿之上,而页面上映着的那个头发高高束起的小人正发着刺眼的红光,显而易见是大凶之兆。 凝起灵力的指尖在命簿上随意画了几道,小人旁侧缓缓浮现出一只九尾白狐,一条若影若现的红线缠绕住小人的手腕与白狐的九尾。 司命阖上命簿,仰天叹了口气。 人事已尽,余下皆看天命。 * 龙宫龙吟阁。 到了夜间,缀满珊瑚的珍珠也都敛去了绚烂的光彩,只留下微弱光芒。 站在庭院中,姜冉听见一阵细微的风声划破夜色,伴随着若有若无的低吟声,从寝殿最深处传来。 她侧身避过从寝殿内吹来的风,紧蹙的秀眉下,褐色双眸正警惕地打量着小院四周。 看来是个怨念极强的鬼魂。 手腕翻转间,一支手掌大小的翠色玉笛握在姜冉手中。 此笛名唤渡影,是师父外出游历前留下的,可安抚亡魂的情绪,引渡它们去往幽冥,再入轮回。 随着悠扬笛声响起,星星点点碧色的灵力之光随着乐声环绕在庭院的每一个角落。 那道从寝殿深处吹来的风,缓缓停下了,姜冉顺着汇聚成线的灵力,走入阴暗的寝殿。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枚被打碎的夜明珠躺在墙角,散发着幽幽的冷光,放眼望去,满地是各种器物的碎片,金银的光泽与瓷器的残片混杂在一起,在幽光的映照下显得刺目而又凌乱。 皱着眉头扫视过一地狼藉,姜冉终于在床榻边的地板上发现了昏死过去的龙族太子,一身华贵的锦绣长袍被碎片割裂,沾满了血迹。 姜冉弯腰探了探他的鼻息,松了口气,还活着就行。 视线从太子身上掠过,落在了他身后那张空空荡荡的床榻之上,凝视的那片虚无,姜冉启唇念咒语:“以吾之笛,渡尔之魂。” 飘浮在空中的灵力之光随着少女的咒语声迅速聚集到床榻上,刺眼的光芒散去,一名身穿珍珠白纱衣的女鬼幽幽出现。 长发如海藻般轻柔,珍珠冠冕斜落在一侧,脸色苍白却依旧能看出生前是个精致的美人,一道干涸的血迹从额角蔓延到下颌,白纱衣上到处都是被暴/力撕裂的痕迹,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黑紫色的淤青。 女鬼空洞的目光在见到活人之时瞬间变得狰狞起来,它直接飘到了少女身前,四目相对,距离不过一拳而已。 饶是再有心理准备,姜冉在看到一张鲜血淋漓的脸凑到自己面前之际,也不由得呼吸一滞。 这女鬼,就非得凑这么近么? 一张黄符贴于女鬼额间,回神过来的姜冉柔声询问道:“姑娘徘徊在此多日,可否还有未完成的心愿?” 那女鬼歪歪头,用极其缥缈的嗓音开口问道:“你能看见我?” 姜冉点点头,又扬起一道温柔的微笑,示意她说下去。 “我是蚌族公主瑶铃,随父王来给龙王贺寿,被太子强行带到了这里。敖麟他真不是个东西,居然想轻/薄于我,我求他,打骂他都无济于事,他绑了我,还挖了我的珍珠。后来哥哥来寻我,他趁哥哥不备,居然打晕了他!” “你可知,他挖了我的珍珠,还打晕了哥哥!” 好不容易有人看得到自己,女鬼本想着与人说道说道也挺好,只是不承想,话匣子打开了情绪却也收不住了,越说越激动,最后竟只记得珍珠和哥哥。 可这倒是并不妨碍姜冉听懂,她侧目睨了眼躺在地上昏死的敖麟,忍不住踹了一脚。 确实不是东西! 鬼魂本就会对生前的记忆逐渐变得模糊,只会对它们未完成的心愿或怨念之事记忆犹新。 若是心愿未了,它们便会长期游荡在三界之中,直至魂飞魄散,无法再入轮回;若是因怨念迟迟不肯离去,随着怨恨累积,会有化为厉鬼的危险,为祸生灵。 而这女鬼明显就属于后者! 为了不让女鬼化成厉鬼,姜冉好言相劝道:“我明白,你所受之苦,也懂你的愤恨与不甘,但若是一直徘徊于阳间不肯离去,用不了多久就会灰飞烟灭的。” “那又如何?我全族之人都被这畜/生幽禁,哥哥更是生死未卜,你让我如何安心离去?” 女鬼激动的声音让姜冉怔了一下,敖麟这家伙竟然幽禁了整个蚌族? 啧啧啧,这老龙王到底生了个什么玩意儿! 但活人的错,得用活人的方法来惩戒。 正想再安抚女鬼几句,脚边的敖麟指尖微动,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竟是要醒来了。 按了按酸胀的眉心,姜冉的脑海中划过了不下十种把敖麟弄晕的办法。 大哥!你坏事做尽也就罢了,这会儿醒来把女鬼刺激成厉鬼,咱俩岂不都得玩完?! 然而,就在少女打算悄悄付诸行动之际,女鬼t敏锐地察觉到了敖麟的动作,她嗖一下飘到他身前,怨念地盯着幽幽转醒的男人。 “你为何要害我至此?我哥哥何在?我族人何在?你说啊!” 见状,姜冉也顾不得把人弄晕了,连拉带拽地将傻愣在原地的敖麟扯到一旁避开女鬼,她一边吹奏渡影笛安抚女鬼情绪,一边示意男人先行离开。 可那龙族太子此时就如同被吓傻了一般,根本不理会姜冉,满目惊恐地盯着飘在半空中的女鬼,大叫一声,顺手抄起身边的物件就向女鬼扔去。 笛声并安抚不了女鬼的情绪,它那双幽怨的双眼直勾勾地瞪着吹笛的少女,一字一句问道:“连你也要帮着这个畜/生嘛?” 姜冉放下手中的笛子,迎上它的目光,试图好好同她讲道理:“你先别急,我也没说要帮他。若他真的做了这些十恶不赦之事,我们必严惩不贷!你哥哥和族人的下落我会去寻,我也会尽全力护他们周全。而于你而言,不带杀戮入轮回,下一世才能获一个好的命数。” 第6章 一股令人窒息的寒气从脚底往上蔓延,随着女鬼发出了一声怒吼,她原先朦朦胧胧的身影渐渐凝成实体,双眸泛着红光,宛如燃烧的火焰一般。 完了,这瑶铃公主怎么这么倔呢,这下真成厉鬼了! 收起渡影笛,姜冉一把抓过敖麟的衣袖,带着他夺门而出。 大意了大意了,今日怕不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女鬼破门而出,一头长发无风自动,衣袂翻飞,她的面容不复美丽,而是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狰狞。 浑身散发着黑色的戾气,它此时已丧失了全部的理智,心中唯一所愿便是报仇,顺手撕了阻碍它报仇的那个凡人。 才把疯疯癫癫的龙族太子推到一旁,回眸便瞧见一双惨白的手朝自己的脖子伸来,长长的指甲犹如一把弯刀泛着点点寒光,姜冉只觉得心跳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她一把扯出腰间的长鞭,挡住那只长满了长甲手。 就在长甲一寸一寸贴近自己的皮肤之际,她忽然发现自己被一道强大的力量拎起,一股熟悉的雪松香在鼻尖处弥漫。 是文昀那登徒子! 这么早就回来了哈? 也不知是福是祸,小命是不用交代在这里了,但牢饭怕是吃定了。 第5章 险丧命 她体内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浊气…… 来人正是文昀。 一到龙宫,他便着急寻姜冉下落,生怕她偷偷溜走。得知她在龙吟阁捉鬼,便赶紧寻来了,没承想院中戾气四溢,他顿时傻了眼。 推开院门,他果然看见那厉鬼的双手正朝着姜冉脖子而去,他想也没想就将她一把拎起,躲开了厉鬼的爪牙。 她这哪里是去捉鬼,若是自己再晚来半步,怕是她就该被鬼捉了。 姜冉的后衣领突然被揪起,那股沁人心脾的雪松香充斥着鼻腔,让她缓缓冷静下来,生死关头,从前那些账缓缓再算。她甚至都没有回头,便笃定地开口吩咐来人:“文昀,你来得正好,快助我一同引渡这女鬼!”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女鬼怨气格外重,是鬼都有执念,但并未每只鬼都会化为厉鬼,况且她已用黄纸灵符和渡影笛稳住了她的魂魄,按理与她正常交谈,就算敖麟苏醒,也不该如此快速戾化。 直觉告诉姜冉,龙宫闹鬼这事,并不简单。 但此时化为厉鬼的蚌族公主步步紧逼,并不是分析原因的好时机,姜冉来不及男子应下,自顾自吹响笛子,灵力之光重新聚集,将发狂的厉鬼紧紧包裹起来。 在少女拿出渡影笛的瞬间,文昀清冷的脸上瞬间显现出星星点点的惊愕,一双丹凤微微瞪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支玉笛,甚至都忘了配合她。 这是司命的笛子,他绝不会认错! 千年前仙魔大战,仙族亡灵无数,飘在北海战场迟迟不肯离去,司命便是用此笛引渡亡灵前往冥界。 可是,司命的东西又怎么会出现在她手中? 他倒不觉得姜冉是偷来的,司命仙君素来鬼精,想从他手中顺走笛子,是万不可能的,况且是一个凡人,她没这本事。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司命主动将笛子赠与她的。 以文昀对司命的了解,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含深意,他不会无缘无故把渡影笛送给姜冉...... 同样,九重天上司命说要找阴阳师同行的话,也决不会是随口一提。 难不成,司命的意思是让自己与这贼女同行?! 那怎么能行!? 瞧见那厉鬼戾气半分都没有减弱,姜冉便明白男子并没有好好配合,她不敢停下吹笛的动作,只好用手肘用力地撞了一下男子的身体。 肋骨处的钝痛感一下把文昀的思绪拉回,回神间便瞧见冒着幽幽绿光的女鬼骤然出现在少女身前,呲着尖锐的牙齿,长长的黑甲距离她白皙的皮肤不过一寸。 他再也顾不得多想,一手结印调动灵力,一手揽住少女的腰肢,带着她的身体往后一跃,想避开厉鬼的攻击。 可饶是他反应再快,在闪身离开的瞬间,厉鬼那长长的黑甲还是撕裂了少女的绣袍,划破了她手臂上的肌肤。 随着“嘶啦”一声,下一瞬,手上传来尖锐的刺痛感混着刺骨的寒意,让姜冉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你受伤了?”文昀的视线落在她的手臂上,衣衫被厉鬼尖锐的指甲划破,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醒目的血印,黑红色的鲜从伤口处溢出,冒着丝丝缕缕黑色的戾气。 低头瞥了一眼,瞧见自己血淋淋的胳膊,姜冉的火气瞬间冒了起来,她向来有仇报仇,这厉鬼伤了她,哪有善了的道理? 她一把推开男子,咬牙指着面目狰狞的厉鬼并不打算再与她多费口舌,吼道,“我好心帮你入轮回,你却敢伤我,今天说什么也得送你到幽冥报到!” “文昀,用你的灵力配合我的释怨咒,它才化成厉鬼,戾气还不算太重,别跟它多废话,直接打散它的戾气。” 说罢,姜冉手握玉笛在空中挥舞,四散在庭院中的碧色灵力随着渡影笛的轨迹迅速在少女身前汇集成一张符咒,漂浮在半空中,闪烁着点点荧光。 “怨结解除,戾气归宁。” 等少女咒语声落下,文昀将凝聚的灵力注入那道符咒,有了灵力的加持,原本掌心大小的符咒瞬间涨到一人多高,直冲那厉鬼而去。 厉鬼躲避不及,生生接下了这道威力无比的释怨咒。 一束强光冲天而上,驱散了庭院中四溢的戾气,随着强光敛去,女鬼身上戾气尽除,半透明的身子飘荡在半空中,恢复成姜冉初见她时的模样,只是低垂的脸上写满了倔强。 姜冉本是打算直接送瑶铃去冥界的,可瞧见她一身狼狈的模样,手中的动作还是缓缓停下了。 她心软了,有些心疼她生前的遭遇,碰到这种事情,大仇不得报,甚至连交代都没有,如何能走得安心。 况且文昀提前回来,现在再想跑路也并非易事,不如暂且留下来,替女鬼找到她的哥哥和族人,为她的遭遇讨回公道,期间,若是能找到机会好好解释清楚灵兽之事,那便再好不过了。 思忖片刻,姜冉有了主意,她拍了拍女鬼肩膀,安抚道:“你暂且待在我的渡影笛中,待我找到你的族人,看到欺负你的家伙受了惩罚,再送你去冥界,可好?” 闻言,瑶铃落下了两行血泪,她感激地点了点头,化成一缕流光钻入了少女手的玉笛。 * 龙吟阁在经历了一番波澜后,终于归于宁静,院中奇异的珊瑚水草随海水摇曳,生怕惊扰了这一份来之不易的平和。 姜冉收好渡影笛,走到院落一角,看着蜷缩在墙角的龙族太子,伤痕累累,狼狈不堪。 人已清醒过来,随着戾气消散,此刻敖麟的一双眼眸也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呦,你醒了?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听完瑶铃的话,姜冉才知道龙族太子竟是个如此十恶不赦之人,对于这样的人,她的语气是一点也不友善。 她性子直爽,嫉恶如仇,对人与鬼从不差别对待,本本分分的鬼她向来不会为难,可对于作恶多端的人她也不曾手软。 没一鞭子把敖麟抽死,完全是因为下落不明的蚌族,也是对瑶铃的承诺,要问清原委,换她一个公道。 当然,她自然也清楚此处是仙族,她的鞭法不带灵力,想来无法真正伤到他。 仙族犯了错,还是得用仙族的规矩来办事,她一个凡人,还是不瞎操心了。 敖麟抬头望着眼前的少女,一袭淡青色束身长袍,衣袖破损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高束的长发有些许凌乱,淡淡的光映在她的脸上,显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格外有神。 “记得,我叫敖麟,是龙族太子,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敖麟t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少女。 “谢我就不必了。”少姜冉冷哼了一声,除了庆幸此人没被吓傻,是半分好脸色也没给他,直奔主题道:“你把蚌族藏哪里去了?” “蚌族?”敖麟口中喃喃,似乎是不解。 文昀正缓步走来,听到少女的审问,不由脚步一顿,疑惑道:“蚌族怎么了?” 姜冉没好气地瞪了敖麟一眼,把他所做之事系数抖了出来。 诧异的视线落在敖麟身上,印象中,龙族太子胆小怕事,千年前龙族内乱,龙王抓了反派叫他惩处,他见血就晕了过去。 这样胆小,竟能做出这般荒唐之事? 片刻后,敖麟突然间抬起头来,惊慌不已地抓住少女的衣袖:“在净浊渊边上石洞内,麻烦姑娘仙君快些去救他们!” 得了线索,文昀差人带走了敖麟。 姜冉正打算去寻蚌族,却被文昀一把抓住胳膊,她下意识扭动身体想要挣脱。 “别动,戾气顺着你的伤口入侵了。” 男子清冷的嗓音让她安静了下来,姜冉侧目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虽不深但血流不止,黑红色的血液顺着手臂滑落。 第7章 方才的精力都被厉鬼分散了也顾不上疼,现下回过神来,倒是觉出疼来了,惊呼一声,皱紧了眉头。 见她小脸皱成了一团,文昀的唇角不由得微微勾起,他倒是有些意外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女贼居然怕疼? 握住少女胳膊的手微不可察地收了几分力道,他指尖凝聚起一道灵力,顺着她的伤口,缓缓注入她身体。 一股清凉之意从伤口处蔓延至全身,如同春风细雨般温暖细腻,手臂上刺骨的疼痛逐渐消失,姜冉舒服地闭上了双眼,连带着看文昀也顺眼了不少。 这登徒子,还是有点用处的嘛…… 然而,文昀的表情却截然相反,本带着些许笑意的双眸此刻正渐渐凝重起来,他能明显感受到少女体内似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抵抗自己的灵力。 精纯的仙力萦绕在少女身侧,又从她的额前进入体内,文昀心神突然猛地一震,他收起灵力,微闭的双眸骤然睁开,双眸寒冷如霜,隐隐带着杀气。 她体内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浊气? 她与魔族,是何关系? 事关魔族,文昀从不心软,围绕在周身的灵力汇成一股流光,手中折扇瞬间化为一柄锋利的长剑,掌心翻转间,剑尖直指姜冉。 迎面而来的剑气吹起了鬓角的碎发,姜冉本闭眼享受着男子的治疗,忽然而来的杀气让她警惕地睁开双眼。 珍珠散发的光落在长剑上,姜冉被刃面反射的寒光照得眯起了双眼。 脖颈处清晰地传来冰凉的金属触感,脸庞一道道磅礴的剑气贴着皮肤划过。 她很清楚,文昀正把剑架在她的脖子上,而她只要稍稍一动,剑仍便会割断她的喉咙。 姜冉:“……” 方才还替她疗伤,这会儿刀剑相向,到底有没有人来管管这个喜怒无常的人啊! 第6章 解误会 她并没有说谎。 “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姜冉抬手想要推开剑刃,却不想男子劲大得很,不仅没推开,雪亮的寒光一闪,映着她眉眼的刃面又往前送了几分,长剑划破皮肤,旋即一缕锐痛沿肤而上,让她寒毛都立了起来。 丹凤眼中透出的眸光冰冷刺骨。 文昀并没有打算放过她的意思,只是碍于灵兽失踪之案久无头绪,如今才寻到线索,自然不能直接将人灭了口,好歹得问出些什么来。 “这会儿,姜姑娘倒是愿意好好聊了?” 聊什么聊?有什么好聊的? 姜冉一点也不想同这个喜怒无常的疯子说话。 她只觉得气闷,她不是来东海改命格,延长阳寿的么?怎么感觉桩桩件件都像是要即刻取了她的性命? 若今日她成剑下亡魂,就算不入轮回,化为厉鬼也要拉文昀这个疯子陪葬! 当然话说回来,姜冉还是很惜命的。 说白了,就是怕死。 所以在心底咒骂了此人不下百遍,她面上却讪讪一笑,缓缓竖起三根手指立于耳侧,态度极好道:“当然愿意,仙君有什么想问的,我定知无不言。” “那便好好交代,你要如何用鲤鱼精续命,之前的灵兽失踪案你又参与了多少?” 文昀故意没有提及浊气之事。 姜冉身上的浊气隐匿得极好,若不是此番替她疗伤,他是断然发现不了的。 千年来,他也没少与魔族余孽打交道,说来也奇怪,每每剿灭一队魔族,便又有新的出现,如雨后春笋般源源不断。 魔族心思如此缜密,拉凡人入局,背后定有计谋。 不知此番龙宫闹鬼,净浊渊封印受损有没有魔族的手笔? 但无论如何,在没有明确魔族计划并有把握阻止魔族行动之前,不宜打草惊蛇。 姜冉不敢随意转动脖子,自然没留意到文昀复杂的神情。 除了卦象,她绞尽脑汁想了许久,都没找出一个能把文昀糊弄过去的理由。 本不想将这来路不明的卦象展示于旁人,可如今被人捏着把柄,若再遮遮掩掩,鲤鱼精之事解释不清不说,还要被扣上个偷盗灵兽的罪名。 坐牢事小,因此丢了性命岂不太冤? 姜冉掏起了袖袋,取出信件。 “你瞧。”她将叠得整整齐齐的信件缓缓展开,往旁侧送了送,推到文昀眼前,才解释道:“被你打散的鬼魂在三日前给我送来此信,我虽看不懂卦象,却不甘于仅剩三年的阳寿,所以随鬼魂下东海,只为拯救灵兽,逆天改命。” 卦象,文昀略通一二,当然这也要归结于司命。 有一阵子,他痴迷于算卦,给天宫每一位仙子仙君都画了卦象,文昀自然也在其中,还被他拉着听了一个时辰的解说。 得益于此,文昀只瞄了一眼,便读懂此卦。 晦暗不明,爻位多凶,乃困厄之兆,是个明显的短寿之卦。 剩余三年阳寿,说得还是乐观了。 然,此卦虽主困厄,变爻之处,阴消阳长,绝境之中微现一线生机,确有可改命之说。 那信上,墨迹犹新,墨香犹存。 她并没有说谎。 难不成灵兽失踪之事,当真与她无关? 文昀垂眸思索之际,余光一瞥,又瞧见了她手中握着的那支玉笛。 司命有意护着她。 而她又与魔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可若说司命有异心似乎又解释不通,净浊渊之事是他及时呈于天帝,又提醒自己可用神女玉佩修补封印。 这事怕并非如表面这般简单。 思忖片刻,文昀收起了架在姜冉脖子上的长剑。 心中思绪乱如麻。 他懒得说话,也不知该与她说什么。 索性袖袍一挥,转身离开了龙吟阁。 姜冉不知他又犯什么病,但想到此番把话解释清楚,不用再担心入地牢,心情也不由好上了几分。 低垂的视线触及手上的信笺,在看到卦象的一瞬,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以文昀谨慎的性子,若这卦象并不如自己所言,只剩三年阳寿,他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所以,那位不曾谋面的高人真没骗她。 * 从龙吟阁离开,姜冉便马不停蹄地去往净浊渊。 净浊渊附近的石壁旁,是浊气聚集最为严重的地方,将海水染成了浓稠的墨黑色,连一丝光源都无法穿透。 才刚摸索到此处,姜冉便已看不清眼前的路了。 手中仅有一块从龙吟阁捡来的夜光石碎片,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光。 姜冉沿着石壁来来回回摸索了好几遍,都没发现敖麟所说的石洞。 她心中着急,一不留神一脚踢在石壁边的碎石子上。 石块向前飞去,在水中划过漾起一道道水波,带着石壁旁的水草左右摇曳。 突然,脚边一抹微弱的光引起了姜冉的注意,她蹲下的身子,拨开一丛丛水草,发现藏在草丛后的隐秘石洞。 借着夜明珠碎片微弱的光,她瞧见那石洞仅有半人高,洞内狭小,充斥着因浊气浑不见光的海水,石洞中躺着十几枚蚌壳,那抹微弱的光便是蚌壳散发的。 姜冉询问了待在渡影笛中的瑶铃,在确定这十几枚蚌壳便是她失踪多日的族人之时,心中火气蹭蹭地往上涨。 对龙族太子的憎恨又多了几分。 她并不了解敖麟的为人,但这并不妨碍姜冉觉得此人脑子有问题。 谁家好人能把蚌族打回到原形又幽禁于此? 纤细的小手重重往石壁上一拍,瞬间红了一片,可这手的主人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暗自在心中想着,等此事了了,定要叫那龙族太子也来这石洞受一受! * 北海之畔,一座古老而幽深的石窟在繁密枝叶的掩映下,隐匿于峭壁之下。 石窟内阴冷潮湿,浊气缭绕,地上散落着三三两两妖兽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气味。 石窟中央站着一位男子,一身暗黑色战袍,看不出年纪的脸上刻画着狰狞的刺青t,手中握着一颗鸡蛋般大小的珍珠。 那珍珠一看便是灵力充沛之物,即便被浓重的浊气包裹着,依旧散发着超然脱俗的灵力光芒。 只瞧见托着珍珠的手掌倏地收紧握拳,“嘭”一声,珍珠瞬间被捏碎,点点灵力光芒随风扬起,男子抬起头,用力吸了一大口,趁着灵力飘散前将其全部吞入腹中,发出一身餍足的喟叹。 他睁开眼,血红的双眸中闪着阴鸷的杀意,斜睨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准确来说是一个半透明的女鬼。 “敖月,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不是说你弟弟最听你的话了吗?” 那女鬼一听,浑身颤抖得厉害,两行血泪从眼眶中涌出,顺着病态惨白的脸颊落下。 她似乎怕极了这黑衣男子,一下一下磕头求饶。 “求大人恕罪!敖月已经按照大人的吩咐,着人控制敖麟杀了瑶铃,引导他一掌劈向朝净浊渊。瑶铃潜在戾气被激发,本来一切都是按计划行事大的,可谁知文昀仙君和一个会阴阳之术的凡人突然出现,化了瑶铃的戾气,还引渡了她的亡魂。好在净浊渊的浊气已经泄露,正值神女下凡之际,无人能修补,待到浊气污染整片东海,大人之计定能成!求大人再给敖月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第8章 赤红的双目微微转了转,男子收起了严厉的语气,扶起一个劲朝自己磕头的敖月,语重心长道:“月儿啊,说起来,我也是你伯父,又怎么忍心责怪你呢。” “但你想想,你的好父王可有一天把你放在心上?从前你说他爱权,宠幸了你母亲,诞下了你,却依旧以龙宫为重。可后来呢?” “后来......”敖月茫然抬起双眸,那些尘封多年的记忆突然被揭开,如潮水般涌入,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后来,他父王转头娶了她人为妻,诞下龙子,封龙族太子,赐龙吟阁。 而她的母亲郁郁寡欢,自她有记忆以来,就几乎没见母亲笑过,日日以泪洗面,就连对她这个亲生女儿也爱答不理的。 没过几年,她母亲年纪轻轻便饮恨而终。 她年幼丧母,她的父王也只是象征性地安抚了她几句。 她独自住在龙宫最角落的院落,无人问津,就连反贼掳了她,以她之命要挟父王交出龙位,她也没从他脸上看出着急和惊慌。 敖月的神情从茫然转为痛苦,带着不甘和愤怒,黑衣男子都看在眼里,还适时添了把火,道:“他根本就不把她的性命当回事,就连我这个做伯父的都看不下去了。他从未管过你,就连你死的时候,身旁也空无一人。你当真不恨吗?” 不恨吗?怎么可能不恨? 敖月周身的戾气急剧增长,双眸泛着幽幽红光,暗红色的血丝从它苍白的脖颈处往脸上蔓延。 男子嘴角勾了勾嘴角,又继续道:“如今你失了生命,成了鬼魂四处游荡,而他们却日日在龙宫内享天伦之乐,若不是我好心收留你,你早就魂飞魄散了。他们凭什么日日逍遥洒脱?” 是啊,他们凭什么! 在男子一遍又一遍的言语刺激下,敖月突然怒吼一声,随后又发出了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半透明的身子凝成了实体,长发翻飞遮住了半边爬满血丝的脸,本就阴暗的洞窟,此时更是阴风阵阵。 “去吧敖月,毁了净浊渊的封印,等魔尊回归,伯父必帮你报仇雪恨。” 打开净浊渊封印需要玄冰玉佩。 男子看着敖月化为厉鬼,离开洞窟,而后他招了招手,唤来候在身边的下人,道:“魔尊操控的那个凡人叫什么来着?去把她抓来,是时候用她凡人的身份去做些事情了。” 第7章 鬼上身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碧海琉璃殿的大厅中镶嵌着无数珍珠,汇聚而成的光芒柔和而明亮,仿若要把整片星空都揽入海底。 龙王坐在大殿上首,文昀与姜冉分坐两侧。 姜冉往返净浊渊与龙宫数十趟,终于将蚌族悉数带了回来,只是这些蚌族被浊气重伤,连人形都无法维持。 柔和的光线落在少女白皙的脸上,却驱散不了她眉眼间凝重的神色。 此事,她定要为瑶铃讨回一个公道! 文昀坐在少女对面,不紧不慢地替自己斟了盏茶,抬掀起眼皮往姜冉的方向投了一瞥,而后视线又缓缓落在同样神色凝重的龙王身上。 龙王面色铁青,看着跪在大殿中央被五花大绑的敖麟,以及一旁大大小小十几个蚌壳,沉声呵斥道:“逆子,还不快跟仙君解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直垂着脑袋的敖麟抹了把眼泪,直起身子,脸上是掩不住的焦急,一双清澈的眸子带着无辜与求助,来回在龙王和文昀之间流转,而后大嚎一声:“冤枉啊!” 姜冉冷笑一声,静静看着敖麟表演。 “望文昀仙君和父王明察,我知晓蚌族一事与我脱不了干系,但这绝非我本意啊!自父王寿辰那日起,我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操控我的意识,我能隐约地感知到它利用我的身体逼迫我掳走瑶铃公主,幽禁蚌族,甚至要我劈坏净浊渊封印!” “啪!”龙王拍案而起,长须随之颤动,一脸怒容毫不掩饰,“胡说八道!你这分明就是在糊弄仙君和本王,敢做不敢当,本王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父王,儿臣所言,句句属实啊!”敖麟哭嚎一声以头抢地,破败的衣衫沾染了血迹和尘土,看起来可怜极了。 文昀默不作声。 龙王欲言又止地瞅了一眼端坐着的文昀,叹了口气避开敖麟委屈的视线。 他并非不想替子求饶,只是身为龙宫之主,守护东海之内所有生灵本就是他的职责,况且还有净浊渊。 敖麟身为龙族太子,不仅起不到表率作用,反而戕害蚌族公主,险些害了整个蚌族,若今日他还不分青红皂白维护敖麟,他还有何脸面忝居龙王之位。 “你说,你的意识被人操控了?” 带着英气的女声打破了大殿的沉寂,敖麟的话吸引了姜冉的注意。 她并非要帮他开脱,只是忽然想到了瑶铃身上不同寻常的戾气。 此事疑点重重,瑶铃身上戾气尽除没了线索,若敖麟没有胡诌,倒是可以作为突破口。 “正是!正是!” 见有人终于相信自己,敖麟激动得泪流满面,他也顾不得少女的话在大殿之中是否做得了数,转动身子朝向她跪下,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诚恳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控制了我,求姑娘救救我啊!” “那你且说说,那东西是如何控制你意识的?” 姜冉的话难得没人反驳。 见有人听逆子的解释,龙王自然顺水推舟,维护的话自己不好多说,可若是旁人来说,他岂有反驳的道理? 文昀没有打断倒是挺令姜冉意外的。 他只是不信,以敖麟的胆小怕事的性格会做出这么多大逆不道之事,既然少女提出了质疑,他顺着她的意思听下去也未尝不可。 听了姜冉的话,敖麟听闻陷入了沉思,虽然很不愿意面对,但他依旧仔仔细细回想了这几天所有的经历,反复斟酌了许久,才将这几日的感受描绘出来。 “父王生辰那日,我刚出寝殿,便感到一阵阴风吹过,那股风凉飕飕的,直钻我的脑袋,后背冒了一层冷汗。但我着急去给父皇贺寿,并没有太过在意。后来寿宴结束,来龙宫的宾客都在后院欣赏珊瑚,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感觉到头变得昏昏沉沉,我努力想保持清醒,可意识却越来越模糊。直到,我看到了落单的瑶铃,我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她走去。那一瞬间,就好像有别的灵魂进入了我的身体,代替了我,我用仅存的意识试图反抗,可却毫无作用……” 新的灵魂代替了原本的灵魂? 姜冉锁着眉头,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身体被强行进入的灵魂所操控,而原本的灵魂却被禁锢不得反抗,此术法,听着倒是像阴阳术之中的换魂术。 换魂术凶险霸道,若是新入体的灵魂蛮横,极有可能会损伤原本的灵魂,更有甚者,新灵魂会逐渐杀死原有灵魂,最后霸占躯体。 传闻此术多用于鬼魂向活人复仇,人性泯灭,是阴阳术中的禁术。 只是,师父不是说此术在千年之前便已禁止使用了吗? 瞧见姜冉若有所思,半晌都不曾说话,文昀手中的茶盏转了一圈,落到桌面上,发出“叮”一声脆响,而后缓缓问道:“姜姑娘有何高见?” 姜冉打量了文昀一眼,又看到龙族两父子急切的目光,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她并不能确定敖麟中的一定是换魂术,毕竟此法失传千年,自己也只是从师父那里听了一耳朵。 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此事定然与鬼魂脱不了t干系。 思考了片刻,她还是决定不提换魂术。 “听太子的意思,倒是像是被鬼上身了。”侧目看向坐在王座上一言不发的龙王,姜冉询问道:“敢问龙王,在您寿辰之前,龙宫之中可有人逝去?” 鬼魂闹事,均是因为生前仇怨未报,若有人含冤而亡,便可顺着这线索继续摸索。 “这……”龙王捋了捋胡须,凝神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龙宫好久未有丧事了,上一起还是二十年前,小女因病去世。姑娘的意思,难不成……” “二十年了,应当不会是公主殿下。” 姜冉接过龙王的话,解释道:“人死后会化成鬼魂,大部分会在七日后离开去往幽冥,入轮回转世。可也有部分鬼魂因各种原由迟迟不肯离去,但无论是何理由留下,若鬼魂长期徘徊于世间,不出一月便会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姜冉起身走到敖麟身侧,拿着渡影笛在他额间轻轻一点,一抹碧色的光芒划过额间。 如若附体鬼魂还未离去,渡影笛是能感知到的。 只是这个可能性并不大,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若是抓了这个鬼魂,这案子便也就破了。 大殿中,众人屏息以待,过了许久,敖麟的身体并未出现任何异常。 一抹失望从眼底划过。 第9章 “此刻太子体内并无鬼魂附身,我没法作证,若太子所言为真,也得拿出证据,不然如何向蚌族和三界交代?” 敖麟眼底的光渐渐熄灭,重新垂下头,就连龙王也悄悄叹了口气,收回了带着希冀的目光。 文昀不动声色地观察了许久,而后缓缓起身走到大殿中央,一拂衣袖,解了敖麟身上的绳索。 “太子所言还需考证,幽冥有一法器名为寻影灯,可寻鬼魂的踪迹,或许可以一试。但如今浊气泄露也不可不管,在事情水落石出之间,便先罚太子日日夜夜不间净化浊气,不得懈怠,等借到了寻影灯再一同去天宫论罪。龙王,如此可好?” 没直接绑了逆子去天宫,龙王开心得差点蹦起来,赶忙连声应下,生怕他后悔。可看见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傻愣着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还不赶紧谢过仙君?” 敖麟赶忙磕头道谢。 文昀缓缓张开手掌,随着灵力汇聚,一块晶莹剔透,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灵石出现在他的掌心,他轻轻一推,灵石随着他的动作缓缓落在敖麟身前。 “这是天帝所赐的凝冰石,借此灵石,用你水系术法,可延缓浊气蔓延。” 龙王见敖麟似乎还有一线生机,忍不住豁出老脸,凑到文昀身前,小心翼翼地问道:“仙君可需要老龙派人去趟冥界?” “龙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天宫并未收到有关净浊渊的折子,天帝担心龙宫之中有内鬼,命龙王彻查龙宫。” 龙王忙点头应下。 “至于寻影灯。” 文昀顿了顿,视线从姜冉停留了一瞬,才继续说道:“修补封印之事更为重要,当务之急是前往极寒之地取神女的玄冰玉佩,冥界,我会差人替龙王跑一趟。” 有法子能证实敖麟所言,龙王哪有不愿的,连说三个好后,连忙拽着还在磕头的傻儿子,往净浊渊的方向赶去。 随着龙王父子俩的离去,大殿又恢复了一片沉寂。 看着敖麟全须全尾走出大殿,姜冉眉头都拧在了一起。 不管是否有隐情,这些事情都是他干的可不假,不悦道:“你就这么放他离开了?” 文昀好歹活了近万年,虽与姜冉认识时日不长,却也基本摸透了她的性子。 睚眦必报,嫉恶如仇。 她这是在为死去的蚌族公主鸣不平。 清冷的凤眸中眸光闪了闪。 他还没想好要以什么心态去面对姜冉,也断然开不了口邀请她一同北上。 暗忖了许久,他只是淡淡说道:“姑娘以为日日夜夜净化浊气是易事?” 看着少女投来不解的视线,他也懒得再解释。 不明白便不明白呗。 他又何须事事向她解释? 一道流光从渡影笛中窜出,瑶铃的鬼魂蹲在大殿中央的那堆蚌壳边上,她魂体又更加透明了一些。 她伸出手,想要抚摸那些蚌壳,可透明的双手从蚌壳中穿透,什么也触碰不到。 姜冉怕她好不容平稳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如今事情的原委你已知晓,族人也悉数救出,要不我送你去冥界吧。” “可是,敖麟说的话还没证实,幕后凶手也未曾寻到,我……” “瑶铃。”姜冉看着几近透明的女鬼,打断了她的话,“证实这一切需要时间,我怕你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瑶铃低头不语,显然是不愿离开。 无奈地叹了口气,姜冉蹲下身子,看着瑶铃耐心劝说道:“如今,你父亲,兄长与族人皆在此处,你问问他们,是愿意看到你逗留阳间最后灰飞烟灭,还是希望你能早入轮回,来世有一个好的命数。” 瑶铃显然怔了怔,她回眸看着地上大大小小十几枚蚌壳,半晌没有回答。 陪在一旁的少女也不着急,就这么静静地等着,过了不知多久,一道缥缈的声音悠悠响起。 “姑娘,我愿意去冥界,还恳请姑娘相助。” 姜冉自然乐意! 她在瑶铃鬼魂的额间贴了张黄符,用渡影笛送她离开。 等忙完这一切,姜冉抬头扫视碧海琉璃殿,惊喜地发现,除了她,大殿中再无他人。 她不知文昀是何时离开的,也根本不想知道。 她只知道筹谋已久的跑路计划可以提上日程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第8章 九尾狐 来要债了? 姜冉逃离东海,回到小渔村之际,只觉得身心俱疲,夜色已深,唯有村外沙滩上随风摇曳的几盏灯笼照亮她疲惫的脚步。 她本想直接回风水铺休息,可一想到所剩无几的生命,哪里还能睡得着觉。 救灵兽、攒功德、改命数。 只犹豫了片刻,她便借着漫天星光,转身拐进了小渔村外的古树林。 古木苍虬,枝柯交横,姜冉走在林间蜿蜒古道之上,靠着手中点燃的三炷清香,召集了林中的亡灵,替她找寻灵兽。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她倒是真把这话落到了实处,这不没一会儿,就有亡灵来汇报妖兽所在的位置了。 跟着白影穿梭在密林之中,约莫过了一刻钟,姜冉便在树林外的沙滩上发现了一只被废弃渔网缠住脚的鹦鹉。 它应是被困于此处多时,饿得骨瘦嶙峋,本该色彩斑斓的羽毛此时沾满了沙砾,已然黯淡无光。 少女蹲下身子,替它解开渔网,用帕子将它的羽毛擦拭干净,托在掌心,她用指尖揉了揉小鸟毛茸茸的脑袋,温声细语道:“我救了你,从此以后跟着本姑娘混可好?” 见掌心的小鸟朝自己眨了眨眼睛,少女便当它答应了。 秉着好事成双的想法,姜冉决定再找一只灵兽给小鹦鹉作伴。 秀眉微微蹙起,少女眼角余光扫到站在一侧唯唯诺诺的亡灵,“再找一个。” 白影老老实实地沿着海岸飘,姜冉悠哉游哉地跟在身后走,没过多久,便在沿岸樵石处发现了一只通体红毛的灵狐。 地面上规律摆放的石头和泛着荧荧蓝光的线条像是组成了什么阵法,而那只灵狐就坐在阵法中央,闭着双眼。 好漂亮的狐狸! 姜冉棕色的眼眸在月光下如琥珀般闪亮,只是她并不会解阵,用长鞭试探了一番并未发现有何不妥之处,索性大步走进阵法,直接弯腰抱起小狐。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少女眉眼中尽是满足的笑意。 随着灵狐离地,阵法之光倏地熄灭,小狐狸微微睁开双眼,懵懂地看着笑靥如花的少女。 什么情况,她到底是哪位? 这一夜,可谓是收获满满,姜冉一手托着奄奄一息的鹦鹉,一手抱着还没搞清楚状况的红狐,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步伐轻快地往风水铺走去。 漩涡的鲤鱼精,龙宫的蚌族,小鱼村外的鹦鹉和狐狸,也不知能延几天阳寿。 那位算卦高人可否会再给新的指示。 热闹了一天的安保局终于伴着深沉的夜色安静下来,烛火跳跃,轻纱摇曳,唯能听见少女均匀的呼吸声。 然而那只红狐却依旧醒着,立于窗前,独对夜色,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月光透过灵窗棂落入室内,灵狐沐浴在月光之下,片刻之后,竟缓缓幻化成一名男童的模样,年岁不过总角,却是灵气逼人。 他缓缓抬起扶着窗台的手,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犹豫了片刻还是掐了个诀,一束灵力之光从他指尖飞出,又缓缓没入夜色之中。 * 九重天,幻月谷。 谷内碧水环绕,灵气氤氲,半空中悬着一座宫殿名为九华,传说由上古天外神石所筑,色泽斑斓。 大殿之内,一盏巨大的琉璃宫灯自高耸的穹顶垂下,柔和的光芒洒在端坐于中t央的九尾白狐身上。 它周身灵力萦绕,浑身散发着淡淡的荧光,九条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轻轻摇曳。 大殿之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灵力所幻化成的流光随之飘入,稳稳悬停于大殿中央的半空中。 毛茸茸的双耳闻声动了动,九尾狐却连眼皮子也懒得掀开,他只是微微动了动狐爪,像是掐了个诀,那缕灵力之光转而化成了一封信的模样。 紧闭的狐狸眼这才缓缓睁开,抬眸瞥了一眼信上的内容,只这一眼,它便瞬间站了起来。 灵力之光暴涨,随着光芒敛去,一位白衣仙君踏着光走来,丹凤眼中藏着掩不住的焦急之色,文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信前,一把将信件拽于手中,细细阅读起来。 来信者是男子的侍童泽尘,说昨夜他本在东海沿岸布阵法修炼,突然有位凡人姑娘闯入阵法,将他抱走,入了间风水铺子,他自知那凡人能轻松破阵必不简单,故来信请示。 凡人姑娘?风水铺子? 除了姜冉,文昀还真就想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为了延长阳寿,她还真是煞费苦心,竟直接强抢灵兽了? 第10章 那日审讯完敖麟,因担心净浊渊的情况,便匆匆跟去看了一眼,哪知回到碧海琉璃殿时,已不见了姜冉的身影。 起先,文昀并不着急,九尾灵狐擅追踪之术,想要找个凡人简直易如反掌。 可待他安顿好蚌族,开始寻人的时候,神情却紧绷起来。 他发现追踪术竟探不到姜冉的下落。 追踪之术从未失过手,文昀自然不信邪。 他匆匆告别龙王,在东海海面上尝试了一番,又下界到人族尝试了一番,均无果。 他本想亲自去寻人,可下了凡界才发现,东海沿岸建满了村落,皆以海为生,姜冉那狡猾的丫头根本就没告诉他究竟是哪一个小渔村。 活了近万年的文昀仙君头一次觉得这么憋屈。 无奈,只好先返回九重天。 而如今得到了泽尘的消息,又匆匆化为一道流光下界了 * 姜冉才睡下没两个时辰,就听到叩门声,惊得蹭一下从床榻上弹坐起来。 顶着朦胧的睡意,过了许久她才分辨出来有人在屋外在拍她窗棂。 在东海忙活一番,还几次差点丢了性命,如今好不容易回到家中,却连个囫囵觉也不让睡,心中难免有火气。 揉揉睡眼惺忪的双眼,她打着哈欠下床,顺手拿起桌案上的长鞭,靠近窗边。 回了凡界,她姜冉便是一条长鞭走天下。 附近几个小镇早已无人是她的对手。 遥想年幼之时,村中和镇上的孩子都瞧不起姜冉,说她是天煞孤星,克死了自己的父母。 起初她并不会还手,常常被打得满身伤痕。 后来,师父告诉她,无父无母的孩子,总得有些本事,才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她开始习武。 先用柳枝条,后来便开始学起了用长鞭。 手中的这条鞭子,便是师父赠与她的及笄之礼。 只不过,这日之后,师父便将风水铺子托付给她,而他老人家潇洒游历四方去了。 拉开了窗帘一角。 月光倾泻而入,照亮了房间的一隅,借着柔和的月光,她看见窗外树影婆娑之下,站着一个模糊的鬼影,手中似乎握着一封信笺。 那鬼影瞥了眼隐忍愤怒而不发的姜冉不由得微微后退,见她推开窗户,更是将信件扔下后飞速逃离。 姜冉朝那道消失于夜色中的鬼影扬了扬手中长鞭。 算它跑得快。 姜冉掌灯展信,在看到熟悉的卦象图样之时,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相比于之前那封信,这封信上多绘了一只狐狸。 准确来说,是一只九尾狐。 这一次还生怕她看不懂,在一旁注了一行小字。 “卦象虽凶,却未必无解,因果线已重塑,往后需得九尾灵狐庇佑,方能扭转乾坤。” 九尾灵狐? 这种只在《神怪志》中出现的上古灵兽在现实中真的存在吗? 况且,像这样的灵兽应当生存在九重天之上吧? 她何德何能飞升九重天,又有何理由求上古灵兽庇佑她。 也不知今晚捡的那只红狐有没有听说过九尾灵狐。 ...... 姜冉思绪万千,想着想着便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甫一推开卧房门,姜冉瞬间就愣住了。 一名小童正站在卧房门口,发髻用一根红色丝带盘起,一双明眸如同朝阳下的晨露,正带着浅浅笑意望着自己。 这……谁家孩子跑丢了? “泽尘谢姑娘昨夜救命之恩。”小童朝着目瞪口呆的少女作揖一礼,照着自家仙君传信的话术,恭恭敬敬地道谢。 昨夜的救命之恩? 想到昨夜从沙滩上捡回来的两只灵兽,姜冉顿时心下了然。 “你是就是昨日那只红毛狐狸,可对?” “姑娘聪慧,泽尘正是那只小兽。” “那可太好了,昨夜与你一同回来的还有只鹦鹉,它可好些了?” “回姑娘的话,比昨日好些,泽尘已给它喂了些吃食和水。” 泽尘看着姜冉眉开眼笑的模样,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 自家仙君说了,要好好配合姜姑娘的要求,稳住她的情绪,时时掌握她的位置,绝不能再让她跑路了。 姜冉沉静在救了灵兽的喜悦中,瞧见这化为人形的小狐狸当真是体贴又周到,别提有多开心了。 前厅传来了一阵叩门声,随之响起的是一道清冷的男声:“我家宅中闹鬼,敢问可否帮忙驱鬼?” “当然可以!” 一听来了生意,姜冉更是高兴,下意识便应了话。 要知道,自师父外出游历,风水铺便再也没开过张,再这样下去,迟早得饿死。 如今来了活,她怎能不激动。 姜冉步伐轻盈地走去开门,可在双手抚上门扉之时,不知为,一股不安之意突然袭来。 这道声音,怎么有些耳熟? 只是还没等她想明白,双手便快一步拉开了小铺的大门。 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姜冉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瞧见文昀正立于阳光之下,影子拉得老长,恰好投射在她的身上。 半眯着的眼睛突然瞪大,这不是文昀那登徒子嘛? 他刚说什么来着?要捉鬼? 去他的捉鬼! 该不会是来要债,折自己的一双腿的吧? 第9章 契约书 什么叫玷污? 文昀是来找姜冉的没错。 但他倒是没了要折她双腿的想法。 此番寻来,还是因为司命那句话,他思来想去,或许邀她一同前往极寒之地也未尝不可。 再说,她与魔族关系不明,掌控在眼皮子底下更安心一些。 与文昀目光相撞的那一刻,姜冉神色复杂,心中是说不上来的情绪。 见到死对头的厌烦与愤怒,被抓包的心虚和不甘,担心被打断双腿的忐忑…… 憋了半响,只在心中无声骂了句“晦气”。 她倚在门框上,流转的眸光警惕落在那道身影之上,垂在身侧的手紧握长鞭,蓄势待发。 文昀此刻背对朝阳而立,周身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隐匿在光影暗处的脸庞并看不出任何情绪。 姜冉拿不准他究竟想干嘛,试探性地问了句:“仙君的宅子,当真闹鬼了?” 文昀本就是随意寻了个借口。 他若是直言要她同行北上,想来连着这丫头的面也见不到。 三界之中何处没有亡灵,既有亡灵,要阴阳师前往引渡自然也说得过去。 文昀勾唇一笑,面不改色心不跳,道:“我本欲启程去极寒之地寻玄冰玉佩修补封印,我有一故友正好居于极寒之地,受鬼魂困扰多时。姜姑娘的阴阳之术,在龙宫我已有见识,此番前来,是想邀请姜姑娘同我一同北上,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自然是不如何! 他故友宅子闹鬼关她姜冉何事? 拒绝的话就要脱口而出,姜冉心念一转,又咽了回去。 她想到了夜里鬼魂来送的那封信。 文昀好歹是位列九重天的仙君。 若是与他熟络了,说不定能还能打听些九尾灵狐的消息。 再说,瞧他这样子,似乎也没想再算她偷偷溜走的账。 正想着,忽而有什么东西被塞入了手中,沉甸甸的。 姜冉下意识垂眸看去,发现是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而后落入耳中的,是那道一如既往清冷的嗓音,如泉水击石。 “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只会更多。” 姜冉解了荷包封口的结,往内里瞄了一眼,大约十个银锭。 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以往随师父去捉鬼,寻常百姓家就给两吊铜钱,外加些鱼肉,碰到门第显赫的富贵人家,才会给一锭银两。 仙族的钱确实好挣。 文昀等了半响也没得到回应,只瞧见少女脸上丰富多彩的神情。 他也不急。 现在耽误的时间,赶路时加速御剑便也就追回来了。 姜冉来来回回思虑了好几遍,对于是否要随文昀北上,她有两点顾虑。 其一,文昀性子喜怒无常,动不动刀剑相向,这不是把脑袋挂在腰带上? 其二,人族仙t族向来各安其所,如今屡次三番掺入仙族之事,来日当真不会乱了三界秩序? 可若是不去,整日窝在小渔村就别想找到九尾灵狐了,倒不如选上一块风水宝地,等着三年后躺进去便完事了。 就眼下的情况来看,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同去极寒之地。 但得与这厮约法三章。 姜冉转身跑回屋内,提笔在纸上唰唰写下几个大字,而后出来将其塞入文昀怀中。 文昀不明所以,一侧眉梢微微扬起,视线落在少女那张写满了“你且看看”的脸上。 第11章 视线流转,在触及纸上“契约书”三字之事,不由眉心一跳。 偌大的三界,敢与他约法三章的恐怕也只有这个丫头了。 讲真,文昀想直接撕了这张纸。 拽在手中的页脚早已变得皱皱巴巴,但他忍了忍,耐下性子往下看去。 第一条:成功驱鬼后,后续支付的报酬不可少于定金的两倍。 定金给了十个银锭,后续还要再给至少二十锭银子! 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但若能解了净浊渊燃眉之急,三十锭银两,给便给了。 第二条:姜冉受邀北上捉鬼,文昀须承诺保证姜冉生命安全。 指尖掠过这行黑字,文昀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 若她不勾结魔族,他自然不会取她性命;可若她不老实,也休想凭这张薄纸奈何他。 第三条:人族卷入仙族事务,三界恐有微词,届时,还望文昀仙君给众人一个说法。 这一条倒也合理。 净浊渊之事关乎三界安危,仙界、凡界、冥界均不可独善其身。 若真有仙族提出质疑,他替她说上几句话又有何妨。 虽心中不爽利,但此契约书也算合理。 指尖凝起灵力从纸上划过,页面右下角赫然出现“文昀”二字,算是画了押。 姜冉喜滋滋地接过契约书将其收好,转头对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泽尘道:“你留在小铺好生照料鹦鹉,我去去就回。” “且慢。”文昀出声阻止。 她就知道,这人没这么好说话。 看在往后还要同行的份上,她压了压心底的火气,不耐烦地问了句:“仙君还有何事?” 文昀不紧不慢道:“东海悬案未了,我瞧你这小狐狸机灵,不如让他跑一趟冥界借寻影灯,这样也不会误了进度。” 姜冉未料到他竟把主意打到了泽尘身上,她向来护短,对自己的东西看得紧。 在她眼里,既然救了灵狐的性命,自然得罩着他,不能叫人将他欺负了去。 况且,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柳眉缓缓蹙起,姜冉握着长鞭挡在小童身前,语气明显不悦:“文昀仙君的手伸得未免也太长了吧?” 未等到男子回答,她感到有人在轻扯她的衣角。 姜冉侧目看去,泽尘从她手臂旁探出半个脑袋,闪闪眸光中透着兴奋。 “姜姑娘,鹦鹉并无大碍,我愿意替文昀仙君跑一趟冥界,仙君在仙族声名显赫,若能替他做事,泽尘求之不得!” 这话倒真不是文昀教他的,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泽尘本就是文昀的侍童,自然听文昀吩咐办事。 哪有对一个凡人言听计从的道理! 文昀赞许地朝泽尘投了一瞥,可此话落在姜冉耳中,却让她觉出些味来。 她怎么觉得这小狐狸胳膊肘往外拐呢?! 早上还在感谢救命之恩,转头就投奔他人,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但认真思虑一番,也明白冥界非去不可。 是为了弄清东海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是为了给瑶铃和蚌族一个交代。 姜冉微微颔首,表示妥协,而后转身阖上门,薄唇轻启:“那便各自启程吧” * 东海一隅有一座与世隔绝的小岛,名为蓬莱,岛屿之上多是奇花异草,仙力充沛,云雾缭绕,终年不散,蓬莱阁就建于此处。 姜冉和文昀到蓬莱阁之际,恰好夜幕低垂,极寒之地路途遥远,蓬莱岛正巧位于必经之路上。 头一次御剑飞行,又赶了整整一天路,姜冉早已是精疲力尽,说什么也要在蓬莱歇上一歇。 文昀本不想理会,谁知她转眼便掏出契约书,指着上面第二条,理直气壮地说再赶路就该没命了。 他心中不悦,只觉得凡人脆皮太过多事,可到底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带她落脚蓬莱。 甫一落地,守在蓬莱阁入口石门处的一名护卫便朝两人迎来,然后径直掠过姜冉,朝她身侧的文昀一礼,恭敬道:“仙君突然来访蓬莱阁可是有何急事?不如先去偏殿等候歇息,弟子这就去禀报阁主。” 文昀并未推脱,直接走进蓬莱阁。 姜冉正觉疲惫,半阖双眼,拖沓着脚步,跟在文昀身后。 直到一杆长矛横在身前,寒光闪烁,晃得眼疼。 瞌睡瞬间消失了。 “蓬莱仙族,岂容凡人玷污!” 护卫那张铁面无私的脸庞映入眼帘,姜冉的怒火蹭一下便冒了上来。 什么叫玷污? 这话说得如此难听,以后还是别开口的好。 腰间长鞭被一把扯下,从身侧甩过响起一道破空之声。 那护卫也不含糊,见来人要硬闯蓬莱,握紧长矛,准备将人挑了。 文昀只觉得脑袋突突地疼。 他按了按酸胀的眉心,在两人打起来之前,开口道:“这是我新招的侍女,劳烦让她进来吧。” 护卫应了声,收起长矛退到一旁。 但姜冉的脸色并未好转,反而更沉了,甚至还能隐隐听到磨后槽牙的声音。 侍女?!这登徒子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姜冉正欲发飙。 一旁的护卫似乎害怕文昀怪罪,又添了句解释:“仙君莫怪,前日蓬莱阁丢了只灵鹤,至今都未找到,阁主震怒,这才下令加强防守。” 丢了灵鹤? 那与凡人会玷污蓬莱仙族有何关系? 明明就仗着仙族身份自视甚高,瞧不起凡人,一听是文昀的侍女,又怕得罪了九重天的仙君,便随意扯了个借口。 姜冉最不喜这样趋炎附势的小人,扬了扬鞭,佯装要打他。 文昀等了半晌迟迟没听到少女追来的脚步声,不由回身去寻。 落在眸中的恰巧就是这一幕。 姜冉挥鞭欲打人,而那护卫不敢还手只好瞪眼威胁。 这一瞬间,他有些后悔了。 当时也应与她约法三章,其中一条便是不可随意生事! “姜冉,还不快走?”文昀声音微沉。 姜冉本也没在蓬莱阁生事的心,闻言,又瞪了一眼那护卫,收起长鞭大摇大摆地穿过石门,踏入了蓬莱仙族。 顺着青石小径往阁内深处走去,姜冉怒气未消,依旧对“侍女”的称呼耿耿于怀。 她的身世也担起的“坎坷”二字了,可即便如此,从未为奴为婢,连言语上的憋屈也不想受。 谁惹她,她便以长鞭回赠。 可他到好,唇齿一碰,就给她按了个侍女的身份。 可偏偏人家修为了得,她还打不过他。 一股怒火憋在心里撒不出去,自然看什么都不顺眼,更不愿与他多费口舌。 文昀更是乐得清净。 两人一路无声,直到一道温润的嗓音从身后响起。 “姜姑娘?” 姜冉脚步一顿,回眸的视线中尽是星星点点惊愕之光。 蓬莱阁中,竟还有人认识自己? 夜空中划过一道色彩斑斓之光,一位年轻英俊的男子自光中走来。 眉目如画,清隽中带着几分书生气,唇角微扬,柔和了脸部线条,多了几分温润。 碧绿色眼眸好似翡翠般透亮,在看到姜冉回眸的一瞬,眼底亮起了道光。 “姜姑娘,果真是你!” 姜冉一时看呆了眼。 她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 一时恍惚,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并不认识眼前之人,问道:“公子是何人?” 来人恭敬朝两人一礼,而后才面向姜冉,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古木间的潺潺流水,细腻悠扬。 “蚌族瑶宇,谢姜姑娘当日救命之恩。” 蚌族?是瑶铃的族人! 第10章 有戾气 别管闲事,别管闲事,别管..…… 蚌族容貌是三界内最为俊美的。 这个认识是姜冉读完《神怪志》后总结出来的。 书中有一句话:蚌族之容,千金难博一眄。 彼时,她还不屑一顾。 有哪个傻子会掷千金只为一睹容颜? 如今见到这位活生生的蚌族公子,她才有些明白。 文昀瞧见少女傻愣的模样在心中不屑冷哼一声,脱口而出的话中也好似掺了冰碴:“你便是蚌王之子?” 蚌族是个小族群,族中人数并不多。 年轻一辈,也就只剩蚌王的一子一女,可惜公主瑶铃已逝,瑶宇便算是蚌族唯一的希望了。 想到这里,文昀敛了敛周身的寒气。 瑶宇恭敬应了声道:“回仙君,正是。” 他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人家是名声显赫的文昀仙君,而自己只是东海蚌精,有些架子也是应该的。 姜冉这才从沉溺于美/色的思绪中挣脱出来,乍然意识到,此人便是瑶铃久久不能放下的兄长。 心中泛起阵阵酸涩,欣赏美/色的目光也t逐渐被同情和怜惜所替:“不必谢我,看到你在此,我对瑶铃也算是有交代了。” 第12章 提到小妹,瑶宇的眸光渐渐暗了下去。 在碧海琉璃殿中,他虽受重伤未能化为人形,但无感皆在。 他听到了敖麟对小妹和族人所做的一切,也看到了化为鬼魂的小妹迟迟不肯离去的模样。 那时,他觉得自己无用之际,不仅没能保护得了小妹,就连最后化成人形好好与她道别都做不到。 见她挂念族人迟迟不肯离去的模样,瑶宇直觉的心都要碎了。 幸好遇到了姜冉。 是她救了小妹,给了她重生的机会,也给了整个蚌族重见天日的机会。 此恩,无以为报。 瑶宇看向姜冉的视线炙热而真诚,撩起袍角,双膝下跪,道:“姑娘救我全族,此恩没齿难忘,瑶宇愿以命相酬。” 姜冉哪里受得起如此大礼! 她连忙侧身避开,还不忘伸手去拽他。 救蚌族本也是有私心的。 再说了,要不是被文昀威胁打断腿,她能不跑路吗? 瑶宇似乎是铁了心的,姜冉拽了几下,他也不肯起身。 周边渐渐聚集起看戏的弟子。 被人围观姜冉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耐下性子道:“本就是举手之劳,我也不需要你报恩,更不用你以命相酬。你快起来,这么多人,像我欺负你似的。” 瑶宇依旧倔犟:“那还请姑娘答应,往后准瑶宇随行左右。” 姜冉一手扶额。 这不是她想不想答应的问题。 瑶宇穿着与其他弟子一样的青衫长袍,一看便是在蓬莱阁修行的弟子。 最基本的道理姜冉还是明白的。 拜入师门,一切行动皆须遵循师门安排,岂能说走就走? 僵持之际,夜空中一道道翠色的灵力之光。 “瑶公子拜入我蓬莱阁之时,我就答应过他,若他来日要为族人报仇,可随时离开,姑娘不必顾虑。”女子的声音如春日细雨,伴随着清风拂面而过。 姜冉有些意外。 她只字未说,来人竟会读心术般将她心中所想准确道出。 循声望去,姜冉她瞧见那女子从光亮中缓步而出,恰似池塘中一朵初绽的芙蓉,行走间,步步生莲,教人见之忘忧。 女子甫一现身,围观的蓬莱弟弟纷纷行礼。 想来,这位便是蓬莱阁主芙照了。 芙照挥了挥手中团扇,一旁围观的弟子瞬间散了个精光。 瑶宇得了准话,道了声谢也匆匆离去收拾行囊。 见四周人群已散,芙照这才走到文昀身前,不紧不慢地摇着团扇,问道:“阿昀突然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此人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若说只是路过,芙照可不会信。 文昀睨了姜冉一眼,道:“确有一事,但我们不着急走,你差人找间厢房,先带姜冉去歇息吧” 此话一出,芙照瞬间愣住了。 还真是活久见了! 她与文昀相识三千年,可从未见过他会关心旁人。 还记得两千年前,她刚渡完雷劫飞升九重天,在天宫参加授职,谁知瑞明兽突然从神宫而来,大闹授职现场。 彼时身体还未恢复,她下意识就往文昀怀里躲。 文昀虽挡下了瑞明兽,却也躲开了她。 她可是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啊! 原以为,应当是不会有人能入这只活了近万年的老狐狸之眼。 如今看来,倒是她想错了。 芙照愈发对这个打扮英气的小姑娘感兴趣,亲昵地执起姜冉的手,道:“我已差了人去收拾厢房,我带你过去。” 姜冉没有推脱。 * 去往厢房的路上,文昀言简意赅地向芙照讲述了东海发生之事。 姜冉远远落在两人身后,凝着眉头,一言不发。 越往蓬莱阁深处走,空气中弥漫着的戾气便越重,等走到偏殿门口之时,手中的渡影笛已经泛起了淡淡的幽光。 她鼻翼微微一动,这戾气,竟与龙宫中化为厉鬼的瑶铃有些许相似。 每个鬼魂都会散发独一无二的气息,旁人辨不出来,但作为阴阳师,姜冉绝不会认错。 只是,瑶铃已入冥界,那这股气息,熟悉得太不正常了…… 走了没多久,文昀便发现少女没跟上,回头瞥了一眼,却见她一脸戒备的模样,语气不由微沉:“怎么了?” 姜冉下意识就要解释,可心里有一道声音一遍遍地重复。 别管闲事,别管闲事,别管...... 这里是仙族,你作为凡人插手仙族事务,不怕遭天谴吗? 微微张开的双唇缓缓阖上。 她同意北上是为了找上古九尾灵狐,为了改命,倘若乱了三界法度,遭了天谴岂不白费力气? 况且,泽尘不是去幽冥接寻影灯了么?等他归来,自然能真相大白! 渡影笛开始颤动,仿佛立刻就要脱手飞出。 姜冉知道,这是因为戾气太过浓重,渡影笛有灵性,等不及她下令。 这戾气不仅重还处处透着蹊跷,若是放任不管,蓬莱阁早晚会出大事的? “是戾气。” 在说出这三个字后,姜冉算是明白了,在答应与文昀北上的那一刻,或者说更早,在入东海漩涡那一刻,她就免不了要与仙族之事搅在一起。 她是贪生怕死,可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别人送死。 是不是只要她保持初心,行善积德,天谴也不一定会来呢? 浅浅安慰了自己几句,姜冉走到芙照跟前,朝着她福了福身子,道:“阁主,我会阴阳术,也通晓鬼魂之事,或许可以帮阁主寻灵鹤的下落。” “当真?” “姜冉!” 两人同时开口,芙照眸中刚闪过一抹惊喜,却在听见男子带着怒气的声音时,又沉默下来。 文昀叹了口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你可知现在最重要的是净浊渊封印,灵鹤自有蓬莱阁的弟子去寻,你在这里耽搁几日,可想过东海内会有千千万万的生灵因浊气而丧命?” “你急什么?我又没说要寻上好几日。”姜冉想也不想便反驳了他的话,既然决定了要管,便要管到底,“今夜本就要在蓬莱阁歇脚,给我一晚上足够了。” 两人明显都不信。 姜冉也感受到了,她懒得理会文昀,只对芙照解释道:“我能感知到蓬莱阁中戾气很是蹊跷,也猜测灵鹤失踪可能与此有关,如若阁主不不嫌弃,我愿尽力一试。” “好好好!我可宝贝那灵鹤了,还给它喂了不少仙力精纯的灵果,眼看就快化形了,却不知去了何处,可急死我了。”没想到一个凡人女娃娃竟还有这个本事,芙照又笑着问道:“那可需我再做些什么?” “不麻烦阁主,只是有个问题还要提前请教阁主。”姜冉问道;“不知蓬莱阁近日是否有人逝去?” “还真有一人!” 脸上笑容缓缓淡去,芙照像是陷入了回忆,“一月前,五长老座下新收的弟子碧竹因修习禁术走火入魔,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不过说来也蹊跷,此时本应是我蓬莱阁私事,却不知怎的被闲云宗那些老家伙知晓了,他们最是死板,竟是将此事闹到了天宫,我与五长老受了惩戒,那弟子被赐死,从蓬莱阁除名,连尸首都不能葬在蓬莱岛上。” “阁主可还记得,那名弟子尸首最后葬在了何处?” “唔……”芙照垂下头手中的团扇轻轻敲击着额头,片刻后,又倏地抬起头来,“我想起来了!在北海边的乱葬岗。” 姜冉点点头,思索着驱鬼的计划。 在一旁沉默许久的文昀终是找到了插话的间隙,为了净浊渊封印早日修复,他请芙照帮忙先去寻玄焰仙居,届时在龙宫汇合。 事关重大,芙照不敢推脱,召集弟子嘱咐几句后,便匆匆离去了。 * 戾气越来越重,姜冉也顾不上休息,跟着渡影笛的指引,一路走到西北角的厢房。 文昀就静静地跟在她身后。 这处本该是五长老座下弟子的居住之所,可此时却一片死寂,唯有被风扬起的枯叶发出沙沙声响。 厢房外的小道上,一名弟子提灯匆匆而行。 “请问,这几间厢房怎么没有人住了?”姜冉急忙出声拦住来人。 那弟子见少女脸生本不欲搭理,转眼瞧见负手站于她身后的文昀,只好停住脚步,匆匆解释了几句:“回仙君和姑娘,自碧竹师兄被赐死后,住在这里的师兄弟们总觉得阴气森森,晚上睡觉还会觉得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大伙害怕,便就索性都搬了出去。” 这一听就是鬼魂在作怪,可是空气中除了浓郁的戾气,并感应不到有鬼魂的存在,怎会如此蹊跷。 文昀抬手挥了挥,那名弟子如释重负地朝二人一礼,匆匆离去。 忽然,一阵阴冷刺骨的风吹过,原本四散在庭院中的灵光聚集在一起,悠悠落在最角落古树旁的那间屋子门口。 第13章 走到屋子门前,姜冉推开那扇半掩着的门扉,传来“吱呀”一声巨响,一股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只见屋内陈设简陋,几件家具散落在t各处,皆覆上了厚厚的尘埃。 幽绿的灵力光芒鱼贯而入,在厢房内转了一圈后又都聚集在墙上的一幅画前。 举起手中的蜡烛,姜冉凑到挂画前仔细端详起来,画中俨然是一片有了年头的古树林,散落在林间中一块块石碑上覆满了厚厚的青苔,只是近乎病态的蓝灰色调,让人一看就觉得脊背发凉。 这幅画,看起来也太不正常了…… 色调幽暗,画风诡谲,哪有好人卧房里会挂这么个阴森森的玩意儿? 右下角碧竹的落印在烛光下微微凸起,透出几缕若有若无的黑气,姜冉吸了吸鼻子,倒是戾气无疑,她抬起手,正想触碰那枚落印一探究竟,身后那条沉默了一路的尾巴便开口阻止了。 “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就敢摸,姜姑娘的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半蜷着的手指缓缓握紧,犹豫了片刻,姜冉还是收回了手。 这登徒子是欠揍,但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此处并未瞧见鬼魂的踪影,戾气却从画中来,而渡影笛的灵光又聚集在这幅画之前,如此想来,这幅画中必然有什么机关,说不定还封印着厉鬼。 “那仙君怎么看?” 折腾了这么久,姜冉早就把文昀称她为婢女的事忘得差不多了,可这人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她也懒得给他好脸色,语气中也依旧带着几分冰冷。 文昀抬眼瞥了她一眼,并未往心里去。 他跟着出来,只是担心这脆皮凡人被鬼捉了去,玄冰玉佩还未寻到,她可不能出事。 目光缓缓落到玉笛之上,道:“可否借姜姑娘的渡影笛一用?” 姜冉愣了愣,把手中的玉笛递了出去。 手中仙诀流转,幽绿的灵光在文昀灵力引导下纷纷向碧竹的印章方向汇集,而那枚微微凸起的落印,在触碰灵光的那一刹那,如同机关按钮般落下。 只听见轻微的“咔嚓”声响,画中那些诡异的古树竟缓缓旋转起来,形成一个漩涡状的门户,光阴交错,不知通往何处。 瞬息的变化让姜冉怔在原地,还没等她回过神来,玉笛便被塞回到手中。她看着文昀缓步上前,走到那扇漩涡之门前,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自己。 “姜姑娘傻愣着干嘛?还不跟紧了?” 忽明忽暗的光洒在他的脸上,映得他本就棱角分明的脸庞更加深邃,也显得他格外欠揍,尤其是唇角那道似笑非笑的弧度,简直是碍眼至极! 收起玉笛,姜冉咬了咬牙跟上男子的步伐,直到一脚踏入漩涡之门,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登徒子怎知此笛名唤渡影? 眼前场景瞬息而变,还没来得及细想,姜冉便发现他们进入了那幅画中。 身边就是那片诡异的古树林,稀疏的月光透过厚厚的云层勉强洒落下来,却也驱散不了萦绕在林间的阴冷。 就是这里!好重的戾气,还有不止一道鬼魂的气息。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第11章 鬼修魔 原来鬼也会做梦? 古树林中处处透着诡异的阴冷,几道白影徘徊于一座座石碑附近,姜冉这才看清,画中布满青苔的石碑实则是墓碑,坟冢之间杂草丛生,尽显荒凉。 这个碧竹究竟是何许人也?居然把坟场做成结界挂画置于卧房内。 实在是太诡异了 浓重的戾气让林间的气温都降了不少,没有灵力护体的姜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打了个喷嚏:“阿嚏—” 她揉揉鼻子,从袖袋中掏出一沓黄符,朝那些游荡的白影勾勾手指,在它们靠近的瞬间,动作娴熟地将符纸贴于它们额间。 文昀进入结界后便怔在了原地。 挂画诡异,他没看出什么名堂,可进了结界后,才发现这个地方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眼前的场景与千年前的画面重叠,那段时间,是他漫长的生命中最痛苦,最不愿回忆的时光。 他躲了千年,却没想到还是没躲过去,血淋淋的回忆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被撕开了。 “仙君可知这是个什么结界?怎会有这么多鬼魂?” 姜冉的声音让文昀从回忆中抽身,等回神之际,他才发现眼中已蒙上了层水雾。 掩去情绪,他又恢复成一如既往的清冷,不想叫她瞧了去。 只是回眸的瞬间,饶是活了万年的文昀,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仙族之人本瞧不见鬼魂,可随着那些白影贴上黄符,文昀便看得一清二楚。 十几个半透明的鬼魂飘荡在林中。 只是,这一个个的,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穿肠破肚,甚至还有一个头骨破碎,脑/浆混着鲜血直流,画面着实可怖。 而被鬼魂围着的少女则面色从容,丝毫不见慌乱与恐惧。 好半晌,他才呼出一口气,心道,这姑娘还当真是不一般…… 再口时,文昀已敛去所有情绪,就像是口万年古井,毫无波澜:“再往前走便是乱葬岗了。” 握着黄符的手明显一顿,姜冉面露诧异,“乱……乱葬岗?这里该不会是北海吧?” 微微扬起的眉梢算是应了她的话。 虽知晓仙族有不少奇奇怪怪的法器,可穿幅画便能从蓬莱阁一脚跨到北海,倒是让姜冉这个凡人涨了见识。 文昀环顾四周,他记得龙宫中见到的那个厉鬼,面目狰狞,攻击力极强,与这些悠哉游哉飘荡的白影截然不同。 想来,碧竹并不在其中。 “如果我没猜错,碧竹的鬼魂应当就在附近了,不知姜姑娘可有办法找到?” 这话算是问对人了。 别的不好说,抓鬼,姜冉是专业的。 她甩了甩高束的长发,俨然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那不小意思!” 给最后一道白影贴上黄符后,姜冉轻轻拍了拍手。 原本三三两两散落在林间的鬼魂如同得了将令的士兵,瞬间朝着她的方向飘来,齐刷刷地站成一排。 这些鬼魂没害过人,身上也没什么戾气,大多都才刚死不久,还没找到去冥界的方法,姜冉这一纸黄符,倒是帮了它们大忙。 再加上阴阳师对鬼魂天然的压制性,一个个的自然都对她言听计从。 姜冉清了清嗓子,视线从一众脑门贴着黄符,死状千奇百怪的鬼魂身上掠过,“你们可知一个叫碧竹的鬼魂在何处啊?” 鬼魂们相互看看,又纷纷朝少女点点头。 见状,饶是文昀性子再沉稳,眼角也不由抽了抽。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唯姜冉独树一帜。 姜冉满心满眼扑在训鬼上,自是没有发现男子的情绪变化。 她指了指队伍中唯一一只四肢健全的男鬼,朝它勾了勾手指。 “你,就说你呢,别四处看,带我去找碧竹。” * 有鬼魂带路,姜冉和文昀很快就走到了乱葬岗。 目及之处,杂草丛生,没有规律可循的坟堆随意散布着,连块墓碑都没有,唯有几根白骨从泥土中探出。一旁草丛中散落着几具尸体,只用块破布随意卷着。 空气中弥漫着腐败与潮湿交织的气息,混着不知年月的霉臭。 姜冉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地从这片遍布尸体的荒芜中穿过,越往深处走,戾气便越重,一阵阴风吹来,吹灭了她手中的蜡烛。 本就不耐烦的姜冉更加烦躁了,发誓定要让碧竹好好受一受这灵魂之苦。 “没想到这乱葬岗竟还有活人敢来。” 一道不阴不阳的嗓音骤然响起。 姜冉这才发现,不远处的枯树下面,有一团黑雾正慢慢凝聚成人形。 明明是道鬼魂,却凝成了与活人一般的实体,二十出头的年岁,一袭束身黑袍,面容清癯却透着灰白,再加上那双透着邪性的双眸与乌黑的嘴唇,只看一眼便会令人心悸。 噢,还有鬼。 这不,站在少女身后的那道白影正低着头瑟瑟发抖。 可是,不对呀。 厉鬼也是鬼,可眼前这位有胳膊有腿,走路都不带飘的,甚至还能被月光照出影子,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姜冉握紧手中玉笛,沉声道:“碧竹,你已身死,按理应即刻前往冥界,可如今徘徊阳间迟迟不肯离去又是何缘故?” “按理?按何理?”碧竹嗤笑一声,满脸不屑:“按天理,我已经死了,可若按我的理,便可得永生,要你,你会怎么选?” 说话间,碧竹抬手一挥便挡去了渡影笛的灵光,“不必白费力气了,你这破笛子对我可没用。” “少废话!”姜冉怒喝一声,顺手扯下腰间长鞭。 不曾想,这不人不鬼的玩意儿居然连师父的玉笛都不怕,不过既然有了实体,用鞭子总能牵制一二。 第14章 姜冉想着先与他周旋一番,再寻破绽:“我且问你,蓬莱阁的灵鹤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文昀脸上划过一道不易察觉的惊愕。 刚见到碧竹的时候,他便用九尾狐追踪术探查过了,并未察觉灵鹤的下落。 姜冉这话问得太过笃定,一时间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法术出了问题。 他又悄悄t掐起了个诀,可却依旧无果。 碧竹显然也愣了一下,而后刹那间闪身到少女身前,用那双布满黑红色血丝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你怎会知晓?” “你管我呢?”姜冉嗤笑一声,扬了扬手中的长鞭,“你是现在告诉我灵鹤的位置,还是打算被我打一顿再说?” 灰白的脸上扬起了一道扭曲而诡异的笑容,嘴角拉长几乎至耳根,露出的牙齿尖锐而长,闪着阴森森的寒光。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混着尸体腐臭的热浪。 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庞,姜冉柳眉一皱,侧过头去。 当真是奇丑无比! “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俏姑娘可别想从我这儿得到任何消息。只是没有想到你们居然还能发现那挂画的秘密,倒是比天宫那群不堪重用的废物强上一些,还真是让人不得不防啊。” 阴风四起,伴随着令人心悸的冷笑,一阵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扑面而来,姜冉顿时心中警铃大作。 这气味,她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小心,是浊气。” 文昀淡然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眸色一凛,一把抓过少女的手腕,带她躲开碧竹周身散发的黑雾。 看着两人如临大敌的模样,碧竹只是轻蔑地笑了笑,眼中带着些许玩味。 还没等姜冉读懂这道眼神,就感到身后有什么人在用力拉扯自己的后背。 被牵着的手骤然落空,后脖子上传来一阵刺骨的凉意,鼻尖萦绕的那股腐臭味直冲脑门。 她忍着恶心微微垂眸,只瞧见一双长着黑甲的手正虚虚握在自己的脖子周围,一根根指甲锋利如刀刃,只要轻轻一用力,自己就该身首分离了。 头皮一阵发麻,姜冉咬着牙,此刻只想把碧竹碎尸万段。 千算万算都算不到碧竹竟修了魔,还能用浊气操控别的鬼魂,早知如此,方才也不会在意色相,挑选这个四肢健全的鬼魂带路。 仙界连鬼都比凡界的狡诈,姜冉叹了口气,总归已经卷进来了,还是想想要如何脱身的好。 见少女已被控制住,碧竹这才朝文昀的方向走了几步。 落脚之处留下一个个被浊气腐蚀的脚印,触碰到的杂草瞬间枯萎腐烂。 他扫了眼男子正欲掐诀的手,不紧不慢道:“想来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文昀仙君吧,碧竹在蓬莱阁资历不高,从前并未见过仙君,没想到今日会以这种方式相见。” 文昀明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眼神,缓缓垂下双手,问道:“你想如何?” “我知仙君修为深厚,但我如今鬼魂之身,你除了用结界幽禁我也伤不到我分毫。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还请仙君放我离去,如何?” 在碧竹眼里,自己如今修了魔道,那凡人阴阳师根本就没法引渡自己,而唯一可与魔抗衡的神女却下凡历劫了。 只要不被结界所困,天下之大,那些废物仙族能耐自己如何? 文昀扬了扬唇,那抹冷笑尽显嘲讽之意。 原本他并不会净化之术,只因千年前被神女所救,得了一分神元,因祸得福,习得了净化之术。 刚知晓此事的时候,仙族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随着时间流逝,众人似乎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再加上近百年来,魔族颇为安静,渐渐的,便也不再有人刻意提及了。 碧竹拜入蓬莱阁的时间不长,想来还未听说此事。 文昀也不想多解释,只淡淡道:“我倒是今天才知道,原来鬼也会做梦?” 碧竹的手指动了动,姜冉只觉得身后寒意更盛,身后厉鬼的黑色长甲有意无意划过皮肤。 随后她看到碧竹阴鸷的眼神缓缓落到自己身上,“若是仙君不同意,那这俏姑娘可就得命丧于此了。只是可惜了这俏姑娘的美貌,想来化成鬼魂也当风韵犹存,若是将她的鬼魂与我困于一处,那倒当真做鬼也风流了。” 风流你大/爷!淦! 不仅要害命,还要困得人永世不得超生,当真是个疯子! 骂归骂,姜冉手中的渡影笛却微微晃动着,看似随心,实则一道不起眼的符咒正在缓缓凝聚 那碧竹居然还天真地指望用自己的命来要挟登徒子放他离开? 她虽与文昀约法三章,要文昀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但以她的直觉,但凡事关魔族,他便不可能妥协。 若他选择救她,便会放跑魔族;可若他抓获魔族,就算死了个凡人,与他而言也是大功一件。 契约书这种东西,就算毁了谁又能知道? 捋清思路的姜冉决还得靠自己。 那道符咒被轻轻往后一送,落在身后那只厉鬼身上,姜冉屏息以待,却似乎无事发生。 “我数到十,仙君好好考虑。” 难不成是因为有浊气,所以释怨咒才没有用的?姜冉看着四周连墓碑都没有的坟冢,瘪了瘪嘴,也不知道变成亡灵的瞬间拔腿往冥界跑能不能不被碧竹抓到。 “一。” 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她缓缓闭上眼睛,要是老娘死了,化成厉鬼也定要跟这个不魔不鬼的东西拼个鱼死网破! “二。” “放了她,我答应你。” 你看看,就说吧,这登徒子怎么会…… 等等,他说什么来着?答应了?! 第12章 珍珠冠 他没有痛觉吗? 在姜冉反应过来文昀说要救自己的瞬间,她的双眼唰一下便睁开了,带着些迷朦,宛如看陌生人般看着他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立于一丈开外,身姿挺拔,纯白色的宽袖长袍更衬得他身形修长,清雅绝尘。 姜冉有些看呆了眼,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中直呼意外。 与姜冉的想法一样,碧竹也当真觉得意外极了。 他忍不住发出一道尖锐的笑声。 谁人不知文昀仙君修为深厚,孤傲清高,也从未曾听过他与哪位仙子走得近,而今他只是赌了一把,没想到这个脆皮凡人女子竟在他心中占了这么重要的位置。 文昀面色不改,不知何时负在身后的手悄然掐了个诀,一道幽蓝的光穿过夜色,隐入少女的长鞭之中。 沉浸在意外之喜中的碧竹并未察觉。 手中长鞭微微一震,姜冉不敢随意挪动脖子,但也知晓定是文昀做了什么。 她微微转动眼珠,侧目瞧见男子的目光透过暗夜落在自己的身上,平静而深邃,像是容纳了万古长夜的寂静,无波无澜。 可姜冉却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也就碧竹这样的傻子才会把文昀的话当真。 只怕在数数的那一片刻,他早已想了好几种方法,将这缕飘在阳间作祟的鬼魂打到灰飞烟灭。 碧竹你小子,就等着结束永生的美梦吧! 仰天大笑过后,碧竹终于重新关注起面前两人,它动了动指尖,那只虚握着少女脖子的手缓缓放了下去。 虽然还受那鬼魂的控制,但没了随时能戳穿脖颈的长甲,姜冉还是悄悄松了口气。 她动了动僵硬的脖子,一手紧握长鞭蓄势待发,另一手抓着玉笛悄悄在身侧小幅度划动。 碧竹的心情似乎很好:“既然仙君如此爽快,我也得拿出一些诚意来,只要您与俏姑娘不偷偷摸摸做一些小动作,我保证,她不会有生命危险。” 说话间,他掌心浊气聚集,幻化成一道黑色的锁链,将文昀从头到脚捆了个严实。 “但仙君修为深厚,我不得不防,如此便先委屈仙君一会儿,等到了安全的位置,那厉鬼自然会放了俏姑娘,捆着仙君的锁链也会消失。” 姜冉有些着急。 浊气素来侵蚀万物,犹记得在海底漩涡接触时那股如针刺般灼烧的痛觉。 她侧头向他看去,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他风轻云淡的模样。 才悬起的心落回了肚子里,只怕这一步也在他的算计之中了。 可那他与浊气链如此紧密接触,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没有痛觉吗? 好歹人家是为了保自己的小命才被捆的,姜冉想着,还是要关心一番。 还未来得及开口,她便瞧见文昀周身爆发出强烈的灵力之光,粗大的铁链在她诧异的目光中瞬间碎成了渣。 “这里交给你了。” 文昀留下这句话便化为一道流光,朝着碧竹离开的方向匆匆赶去。 这里不就是身后这个厉鬼嘛? 姜冉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高耸的肩膀还未落下,她猛地察觉到刚刚淡去的戾气又突然聚集起来,而方才被她贴了黄符的鬼影正从乱葬岗的四面八方聚拢而来。 第15章 幽暗的夜色并看不大真切,只能通过它们额前无火自燃的符纸辨别位置,鬼火映照下,一张张青灰色的脸庞上爬满了黑紫色的血丝,给死气沉沉的脸又添了一抹狰狞。 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姜冉忍不住破口大骂。 碧竹这个王/八犊子! 原来这狡猾的家伙就没打算让自己和文昀活着离开,一手缓兵之计用得极好,当真是小看了它的本事。 只是,此刻的姜冉并无心忧虑文昀,且不说这群聚集而来散t发着浊气的厉鬼,就身后这位四肢健全的大哥,正举着五根长甲的手朝自己脖颈而来。 电光火石间,姜冉猛一侧身,那五根长达数寸的尖甲贴着她的脸颊划过,她手肘蓄力朝着身后黑影用力击去。 厉鬼猝不及防,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趁着这会儿功夫,少女回身一转,手中长鞭高高扬起,在夜色中闪烁着荧荧蓝光。 对于一只戾气值已完全激发出来的厉鬼而言,有任何一点不顺心的事情都能令他愤怒。 更别说,被它的猎物重击了一下。 血色的瞳孔紧盯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它怒吼一声,七窍之中皆散发着丝丝缕缕黑雾般的浊气。 姜冉咬咬牙,并懒得与它废话,抡起长鞭就朝那张丑陋的脸甩去。 空气被鞭风切割,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啪”一声脆响,带着雷霆之势的长鞭精准落在厉鬼的肩头。 幽蓝的灵力从长鞭中涌出,瞬间包裹住厉鬼,灵力从额间没入它体内。 很快,厉鬼安静了下来,七窍之中也不再有浊气溢出。 见状,姜冉立即将渡影笛凝聚成的符印点到它额间。 戾气尽散,鬼魂双瞳褪去血色,虽涣散空洞,但看上去也清澈了不少。 它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挠挠头,歪着脑袋看着眼前的少女,脖子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随着它的动作越扯越大,几乎只剩一张皮,连接着脑袋和脖子。 姜冉嫌弃地转过头,余光瞥到长鞭中似乎有些暗淡的蓝光,眉梢一挑。 没想到,那登徒子的灵力还挺好用的嘛!趁着灵力散尽之前,要赶紧解决余下的一群厉鬼。 带着腐臭味的厉鬼从四周包围过来,姜冉来不及再多想,轻盈跃起,飞身而上,手中长鞭挥舞,鞭影纵横,伴随着破空之声,鬼魂身上的浊气相继被除。 等最后一丝浊气被净化后,长鞭中的灵力也随之消耗殆尽。 环视四周一只只老实巴交的鬼影,姜冉小手一挥,让它们都散了,时机成熟,黄符自会带它们前往冥界。 都是些无辜的亡灵罢了,与其游荡在人间被魔族利用,不如早日入轮回,下一世投个好胎。 热闹的乱葬岗瞬间安静下来,少女拍拍手上的尘土,打算去寻文昀。 “姜姑娘,你在哪里?”一道温润如玉的嗓音越过虚空而来。 糟了,是瑶宇的声音,他怎么跟来了? 琥珀色的眼眸中闪着藏不住的着急。 他才从蚌壳化为人形,灵力并未完全恢复,这里浊气弥漫,若是再受伤,她怎么对得起瑶铃的信任。 姜冉提起裙摆转身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心中只想着,切莫让浊气伤了他。 夜色朦胧,乱葬岗的路并不好走,时而踩入坟堆中间的深壑,时而又踢到坚硬的白骨,姜冉深一脚浅一脚,踉跄而行。 一路狂奔至古树林边缘,她才看到树林深处有一抹微弱的烛光。 随着她步伐接近,那抹光逐渐清晰起来。 来人正是瑶宇,他提着灯笼,柔柔的光洒在他的脸上,在他瞧见少女的一瞬间,眉宇间的忧郁瞬间被风吹散,只剩下满目柔情。 “姜姑娘可有受伤?” “我没事。”看到瑶宇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身前,姜冉不由松了口气,随后便皱起了眉头,焦急的语气带着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怒意,“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这里危险,你旧伤未愈,还是出去等候吧。” “我听说你来捉鬼,怕你有危险,所以才追来看看。若是惹姑娘不开心了,瑶宇给您赔罪。” 说罢,瑶宇竟真朝她行了一礼。 姜冉哪里受得起这个,赶忙扶起他,本也没要责怪他的意思,如此一闹倒显得是她不识好歹了。 踌躇了片刻,她索性大咧咧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你多虑了,倒是你重伤未愈,这里阴气太重,还是快些回去休息为好。” “瑶宇无碍,只是也没瞧见仙君踪影,此地诡异,说什么也不能把姑娘一人留下。我虽不如仙君修为高深。但好歹也是有些灵力的,还请姑娘不要赶我回去。” 姜冉有些无奈的揉了揉眉心。 这话说得……当真是叫人不好拒绝。 想叫人回去却也想不出个正当理由,左右这里的浊气都被清除了,余下就算有厉鬼来袭用师父的渡影笛也能对付。 带着瑶宇去寻文昀,其间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姜冉扯了扯嘴角,无奈地点了点头。 一晚上,姜冉已经走了三遍乱葬岗了,连带着看着那些暴/露在坟堆外的白骨都顺眼了不少。 跟在身后的瑶宇可就没这么从容了,他虽极力克制,但握着灯笼的手却微微颤动着。 身旁灯火疯狂摇曳,姜冉只当什么都没看见,直到身侧传来一道惊呼。 “这是……小妹的珍珠冠……” 蚌族公主瑶铃? 姜冉蓦地回头,果真看到不远处被杂草掩盖的王冠,镶嵌的珍珠在烛光之下熠熠闪烁,格外夺目。 她还记得瑶铃鬼魂的模样,也记得她头上那顶滑落到一侧的珍珠冠冕。 鬼魂一般都会维持生前最后一刻的样貌与穿着,可根据瑶铃和龙族太子的记忆,瑶铃应当是在龙宫殒命才对。 她生前的饰品怎么会出现在北海乱葬岗呢? 第13章 东海案 被骗了?! 夜深了,乌云愈发密集,遮得一丝月光都透不下来,唯有一盏被打翻在地的灯笼,烛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 姜冉任由瑶宇找遍了乱葬岗所有的坟堆,可除了那顶珍珠冠,便再无与瑶铃相关的东西了。 她知道他并不好受,但也很清楚在北海之地多待上片刻,众人的危险也就会多上一分。 从第一眼见到瑶宇,姜冉就觉得风光霁月一词有了具象的模样,此刻瞧见他跪在黄土之上,沾满泥垢的双手在杂草和白骨堆中翻找,衣摆上沾满杂草枯叶,心中很不是滋味。 “瑶铃公主的亡灵是我亲手引渡的,她走的时候已经放下了仇怨,下一世定能有个好命数,请节哀吧。” 瑶宇置若罔闻。 姜冉俯下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耐下性子宽慰他道:“她离开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她若是知道你如今这般模样,倒是该走得不踏实了。” 骨堆旁的那双手指倏地蜷紧,握了满手泥土,瑶宇却丝毫不嫌弃,只是缓缓侧过头看向少女,那双颓然的眸子似是凝了些光亮。 “那日在碧海琉璃殿中,姑娘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说太子殿下是被鬼魂附了身,才……”瑶宇语气哽咽,满不在乎地用满是污垢的手拭去眼角的泪,继续道:“我知道姑娘是有些本事的,若有一日找到了杀害小妹的凶手,可否交给我,我想亲手替小妹和整个蚌族报仇。” 此番蚌族险受灭族之灾,能死里逃生已是万幸,而他作为蚌族公子,总得给全族一个交代。 沉吟片刻,姜冉终是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应瑶宇的请求,姜冉在古树林中寻了块风水较好的位置,一起将瑶铃的珍珠冠埋了起来作衣冠冢,立了石碑,刻了字,既有安抚亡灵之意,又有抚慰活人之心。 等忙完这一切,姜冉再不敢耽搁,急匆匆地带着瑶宇往文昀的方向赶去。 * 说来也是奇怪,自长鞭被文昀注入灵力后,似乎就能辨别文昀的位置,一路带着姜冉穿过乱葬岗,往海岸线方向走。 虽说这确实省了自己不少麻烦,但细细想来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长鞭明明是师父赠予自己的,当时他还神神叨叨弄了个认主仪式,怎么这会儿还能主动去寻别人的位置? 她同意了吗? 在无声的骂骂咧咧中,姜冉发现四周突然聚集起了厚重的水汽,让提灯中那盏本就不太明亮的烛光更加黯淡了。 耳畔隐约听到海洋拍击樵石的声音,脚下踩到一片松软,应是到了北海沙滩。 视线受阻,手中长鞭又忽然没了动静,姜冉一时间失去了方向,但她心中却莫名笃定,文昀就在附近。 “文昀?”姜冉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一道流光破水雾而来,钻入提灯之中,带着灵力的烛火“噗”一声便亮了起来,四周弥漫的水汽瞬间退散开,显现出了北海海岸的真实样貌。 第16章 北海宽广无垠,南承东海,北接极寒之地,而脚下之地不过北海一隅。 隔着渐渐散开的水雾,姜冉这才看清自己就站在乱葬岗与海滩的交界处,身后是一座座坟堆尸体,面前沙滩中埋着散落的盔甲兵器的残骸。 文昀就站在一丈开外的樵石上,手执白玉酒壶,空气中弥漫着醇厚的酒香,而脚下的沙滩明显湿了一片。 碧竹则被一根仙力流转的绳索捆住,一脸不服气地跪在一旁。 它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修仙者不害怕浊气,神女下凡期间,拥有浊气者当是无人能敌的存在才对,怎么连一招t都无法在他手中撑过。 见姜冉追来,文昀本想关心一下乱葬岗的情况,却没料到瑶宇拨开水雾缓缓走来,一时间话堵在了喉咙口,神色明显不悦。 收起手中的酒壶,他往少女的方向迎了两步,语气中带着些许揶揄,“本还担心姜姑娘一人应付不了乱葬岗的厉鬼,却不承想是蚌族公子英雄救美了。” 这么明显的冷嘲热讽再听不出来姜冉就是个傻子。 可她才承了男子的情保住了小命,又借了他的势除了那群厉鬼的浊气,总不好一来就给人家摆脸色,只好耐下性子道:“多亏了仙君的灵力相助,瑶宇是在厉鬼平息后才到北海的。” 刚说完,她又觉得心中憋屈,术业有专攻而已,他清浊气,她引渡亡魂,凭何就要低人一头? 想到这里,姜冉脸色一沉,没好气地加了一句,“仙君管得可真宽。” 说罢,她也懒得等他回应,自顾自地往碧竹的方向走去。 微微眯起的丹凤眼落在姜冉的侧脸上,她一身浅色束身长袍,不施粉黛,烛光映在她的脸上,倒有几分洗尽铅华的出尘之美。 而跟在她身后的瑶宇却狼狈极了,一身污秽,就连指甲盖里都嵌着淤泥,虽极力提起精神,却也难掩他的疲惫与满目苍凉。 近日之事,谜团重重,千头万绪。 姜冉一脚踩在岩石上,弯着腰,凑近碧竹,道:“我且问你,你可知道蚌族公主瑶铃?” 此话一出,文昀本还有些疑惑两人的经过,现下倒是猜了个七七八八。 只是龙宫之内的口供明明都已对上,难不成瑶铃之死还有蹊跷? 碧竹脸上的惊愕转瞬即逝,随后轻蔑一笑,“传闻蚌族以绝色容颜享誉三界,只可惜,我碧竹在蓬莱阁人微言轻,不曾一睹公主美貌,更没有机会与她共度春/宵。” 姜冉的视线就没从它身上离开过,自然一下便捕捉到了这一丝异样。 没等她反驳,一道身影从身侧闪过,瑶宇站在碧竹身前,凝聚内力的手掌握成拳头,重重砸向那张欠揍的脸。 碧竹不得动弹,而浊气又被锁魔绳中的仙气压制,只能接下这一拳,半张脸顿时肿得老高。 姜冉在一旁默默看着,忍住想上去抽两鞭子的冲动,话还没问完,可不能把这鬼魂给打散了。 “我并未问你在蓬莱阁的时候,而是你死后化为鬼魂,可曾去过东海?” 碧竹刚动了动嘴就扯到了伤口,可语气依旧狂傲如初,“去没去过,又与你何干。” 姜冉冷哼一声,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盯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你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了?阴阳师能辨别出每个厉鬼身上独有的戾气,而你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身上带着蚌族公族的戾气吧?” “无凭无据。”碧竹不屑地啐了一口,那双血瞳微微眯起,看起来很是坦然,“俏姑娘一张嘴倒是能说会道,可也得有人信才行。” 再一次按下想抽人的冲动,姜冉呼出一口气,好言好语道:“没事,自会有让你心服口服的办法。现在,我们来算算灵鹤的账,说说吧,你为何要偷盗灵鹤?” 碧竹垂眸沉默不语。 “你不说我替你说。你身死于一月前,迟迟不肯去冥界,本应灰飞烟灭,而你却起了歹念,用想用灵力来维持你的鬼魂。你的尸体埋于北海乱葬岗,想来你的鬼魂也是留在此处的,而你的卧房恰好挂着那幅画,可以让你自由出入蓬莱阁,那倒霉的灵鹤也就成了你的目标了没错吧?” 碧竹的脸色变了变,却依旧没有说话。 姜冉神色冷漠,也不去理会它,只是自顾自地说道:“那灵鹤的内丹并不好消化吧,甚至还烫得灼烧你魂魄,这样的永生,有什么意思?” 嘲讽的声音落入耳中,碧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认真端详眼前的少女,脸上亦是掩不住的惊愕。 “你究竟是谁?你怎会知道这些?” 闻言,姜冉只是勾了勾唇,嗤笑道:“这么简单的问题阴阳师都懂,那灵鹤被喂了多少仙果,内丹灵力充沛,岂是你一个鬼魂可以消化的?” 狰狞的脸上满是不服气,碧竹扭动着身体以示不满,双眸在他愤怒的情绪下红得如同鲜血一般,仿佛随时都会滑落下来。 “它不过就是一只破鸟,凭什么阁中好物都给它?而我们却得日日辛苦修炼,吃穿用度皆以阁中地位去领,这不公平!” 这话就相当于认了少女的推断,文昀本也没想着她真能找到灵鹤的下落,只想着忙活一夜,绑了个修魔之鬼也算颇有收获,这番结果,倒是出乎他的预料。 “果真还是人心贪婪啊!”姜冉叹了口气,俨然一副看穿世事的模样,“那些仙果都是从阁主的口中省下来的,就算没有灵鹤,也万万轮不到你的头上,竟没想到成了你的执念。” 说罢,她也不再去管发疯般嚎叫的碧竹,回身看了看两人。 接下来寻找灵鹤靠她自己是铁定完不成的,她本想喊瑶宇帮忙,可瞧见他颓然的模样,也只好作罢。 视线兜兜转转,终是落到了文昀身上,姜冉瞧见男子正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好像就等着自己朝他开口一般。 烦人! “那什么,帮我把它体内灵鹤的内丹取出来。” “好,全凭姜姑娘吩咐。” 文昀浅笑,手中仙诀流转,他大手一挥,掌心灵力脱手而出,萦绕在碧竹周身。 碧竹仰天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叫,身上的浊气从体内爆发出来似乎要与仙力对抗。 文昀的仙力看似温润,实则精纯,牢牢锁住浊气,让那碧竹毫无反抗之力。 浊气渐渐淡去,碧竹丹田处似集起了一道耀眼的光,如果实般大小,缓缓往上浮动。 至此,那张狂傲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慌乱,血瞳中布满水雾,一滴血泪顺着脸颊滑落。 痛苦的嘶吼声与求饶声混在一起,断断续续,碧竹扭动身体,往姜冉的方向挪动,却被文昀一道掌风掀翻在地。 身体再无法动弹,碧竹着脸看向姜冉,口齿不清道:“求求……放……过我……没了内丹......我会死的......” 瑶铃那张倔强的脸庞缓缓浮现在脑海中,姜冉想起它宁可灰飞烟灭也要报仇的倔强,心中的火气不免又增了一分。 老娘不打散你就不错了,还放过?做梦! 那束光沿着碧竹的身体一直往上游走,汇聚眉心,又顺着文昀灵力的引导,从它额间溢出,凝成一颗晶莹剔透,光芒四射的内丹。 姜冉把它托在掌心,灵力依旧,想来灵鹤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只需跟随内丹的指引,便可找到。 想到这儿,她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只要好好审问,等龙宫一案说落石出,就把碧竹交给瑶宇处置。 姜冉收起内丹,正要叫瑶宇带着碧竹一同龙宫,忽然,一道漆黑的灵力从海面上划过,直冲瑶宇而来。 电光石火间,姜冉抡起长鞭捆住瑶宇的腰肢用力一扯,带他避过了袭击。 失去目标的黑色的灵力在空中一转,竟转头朝着碧竹的方向飞去。 文昀面色一沉,急忙掐诀想要阻止,可速度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股灵力击中碧竹。 只听见碧竹惨叫一声,皮肤如同枯树皮一般龟裂,然后“嘭”一声炸开,瞬间化为了灰烬。 见状,姜冉也愣在了原地,被骗了?! 合着这道灵力打一开始就是来灭口的! 所以,又是哪个王/八/犊/子? 第14章 忆往事 有酒吗?我陪你大醉一场 飘浮在空中的黑点犹如未燃尽的炭灰,还镀着点点泛着红色的金光。 一阵风吹来,让碧竹散在空气中最后的气息都消散在天地之间。 瑶宇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急忙伸手在空气中虚空一抓,可此时的空气中早已空无一物。 连亲手替幼妹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了,好不容易才打起的精神又泄了,他颓然地蹲坐在地上,双眼如被烟熏了般布满血丝,两行泪顺着脸颊淌下,口中喃喃不停:“都怪我,都怪我……” 姜冉能看得出瑶宇的性子,他是极其重感情的。 在发现珍珠冠之前,他一直敛着自己的情绪,可当事实真相渐渐浮出水面,幼妹惨死,真凶却逍遥法外,任谁能不怀怨怼? 第17章 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可以报仇雪恨,可仇人却突然在眼前灰飞烟灭,甚至什么都没来得及交代,怎叫人不恨? 姜冉也恨,可更多的是心疼瑶宇,一次次被搓磨至此,人迟早是要垮掉的。 “我替你去寻人!”少女拍了拍瑶宇的肩头,长鞭一甩就要朝海面另一侧追去。 文昀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少女。 后衣领被人抓住,本就心情不好的姜冉彻底暴怒了,身体动弹不得,便挥手将长鞭往身后抡去。 “你拦我做甚?来人分明是为了灭碧竹的口,如果抓到了,便t可审出碧竹的幕后之人,你有了追查魔族的线索,瑶宇也能替族人和小妹报仇。” 文昀虚空一抓,长鞭稳稳落在手中,知晓少女倔强的性子,握着长鞭的手使劲往后一扯,紧箍着少女,让她一点可逃脱的机会都没有。 “别白费功夫了,追不到的。”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畔之上,姜冉这才反应过来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处。 耳尖不由得染上了一层红晕,身体却扭动反抗着,嘴上不依不饶,几乎是咬着牙挤出几个字来:“文昀你是不是怕了?” “姜冉!”文昀扬声打断了她的话,银辉落在他的脸上,更显清冷,他缓了片刻,敛去了周身寒意,换上了平静的语气:“我已经用神识探过了,来人善于藏匿,并寻不到踪,瑶宇身上有伤,此地不宜久留。” 瑶宇目光闪了闪,同样开口劝阻道:“仙君说得没错,姜姑娘莫要去追了,魔族狡猾残/暴,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听瑶宇也这般说,姜冉缓缓冷静下来。 她不再抵抗,视线扫过满地残骸与遍地的坟冢,问道:“这北海究竟是什么地方?” 文昀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心中一颤,手中的力泄了半分,一时不察,让姜冉挣脱出了禁锢。 见她没有再追的意思,他也没想再绑着她,只是他对她还有所防备,索性后退了一步,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沉默不语。 “文昀,你还不信我?” 与他相识多日,姜冉也能从他那张几乎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一些神色,她索性拿出收好的灵鹤内丹,塞到他手中,“这样,总能自证些清白了吧。” 手中的内丹微微发热,她不要命地找灵鹤的身影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文昀一时也寻不出她的错处,转念一想,北海之事并非秘密,告诉她倒也无妨。 “一千年前,仙族与魔族大战就在此处,你所看到的盔甲残骸就是天兵天将留下的。当时战况惨烈,不少仙族士兵丧命于此,来不及处理的尸身就简单埋葬在身后那片荒土之上,也就是你刚走过的乱葬岗。” 文昀已经一千年没有提及此事了,他原本以为自己应是没有勇气再回忆当年的惨状,可未曾想到,如今再提,情绪倒是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失控,甚至还算得上平静。 他缓了缓,继续道:“最后神女封印魔族于净浊渊,只是令人不解的是,近年来,屡次三番在北海境内发现魔族踪迹,魔族善于藏匿,竟至今未能找到他们藏匿的据点。” 姜冉抿抿唇,知道他一向重视魔族之事,若所碧竹被灭口瑶宇是最痛苦的,那文昀便是其次。 她想了想,开口安慰了他几句。 “既然魔族开始行动了,自然有露出马脚的时候,它们很可能继续打灵兽的主意,再有下次,定不让它们轻易逃脱。” 文昀眉梢一扬,这丫头这是在鼓励自己? 还没等想明白,他就看到少女那只纤细的小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天快亮了,赶紧把内丹交给蓬莱阁长老,我们就该启程去极寒之地了。” 文昀垂眸瞧了眼手中那抹流转的灵力,疑惑道:“你是如何得知碧竹偷了灵鹤,又吞了内丹的?” “我当然不知道。”姜冉一甩长发,挑眉笑了笑,“刚开始我是诈它的,后来它靠我这么近,我察觉了它身体格外烫,想了想也就这一个解释了。” 文昀失笑,碧竹好歹也是正二八斤通过试炼拜入蓬莱阁的,竟敌不过一个凡人小姑娘。 当真是可笑。 东方既白,晨光熹微。 随着三道身影渐渐远去,原本平静的海面突然海浪翻涌,两道黑影破水而出,站于海面之上。 站在后侧的身影女鬼俯身一礼,谄媚道:“敖月大人,您的水幕结界可真好用,连文昀仙君这般修为深厚也探不到我们的踪迹。只是小的不明白,那凡人女子都到了北海,您为什么不趁机绑了她?” 敖月一袭黑色披风猎猎作响,一双血瞳不耐烦地睨了后侧一眼,“还不是因为碧竹私吞了灵鹤内丹,如今行踪暴露,切不可急功近利,因小失大。” 身后之人颔首应下,并不敢多言,自从敖月化厉鬼以来,脾性暴/虐,不少鬼魂都被它打得魂飞魄散。 听到身后唯唯诺诺的声音,敖月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行了,我们也该去极寒之地了,等那道玄冰玉佩,打开净浊渊封印,就再也不用东躲西藏了。” * 趁离开前,瑶宇说要再去看看瑶铃,便先行了一步。 姜冉跟随文昀,慢悠悠地从乱葬岗往后走。 看着野草横生,杂乱无章的坟冢,姜冉忍不住问道:“所以,当初战死的仙族士兵和将士都埋在了这里吗?” 文昀脚步一顿,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当时仙族死伤惨重,士兵的尸体推积成山,根本来不及挖坑埋葬。 甚至不少士兵被浊气毁了内丹,灰飞烟灭,连尸体都未曾留下。 后来,北海沿岸怨气越来越浓,阴风阵阵,时常能听到鬼魂低语声。 渐渐的,一些不知改如何安置的尸体便被扔到了此处。 乱葬岗因此而得名。 文昀苦涩一笑,千言万语汇成短短几字:“但凡留下尸体的,都在这里了。” 姜冉站在坟冢之间,从袖袋中取出渡影笛,点点灵力随着乐声飘扬,落在坟冢墓碑之上。 一朵朵雪白小花瞬间开满乱葬岗。 “这是棠梨花,有离别之意,我没什么能做的,便以此为愿,希望仙族将领士兵来生能有个好命数。” 朝阳初升,霞光染红了漫天云彩。 文昀抬眸,瞧见姜冉立于漫天霞光之下,清风拂过,扬起她高高束起的青丝。 内心最深处的柔软似乎被触动,尘封了千年的回忆渐渐被曝晒在阳光之下。 他鬼使神差地唤了姜冉一声,带她走到乱葬岗一角。 姜冉不明白他神神叨叨要做什么,却也跟了上去。 乱葬岗大部分的坟冢都没有立碑,所以,在看到两座立了墓碑的坟墓,姜冉一下便被吸引了注意力,而文昀也恰恰停在了这里。 墓碑上爬满了藤蔓和青苔。 文昀难得没有使用灵力,而是用手清理墓碑。 姜冉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等在一旁,看着墓碑被清理干净,显露出上面的字来。 “慕宁仙君之墓”、“洛川仙子之墓”。 这是千年前仙魔大战陨落的仙族吧。 一路走来,这乱葬岗比她想象得要大上不少,而看着墓碑上,就连位居九重天的修士都难逃一死,姜冉不禁去想,千年前的仙魔大战是何等激烈,而如今魔族亦有卷土重来的迹象,未来又将如何? “这是慕宁仙君和洛川仙子之墓。”文昀收拾干净了墓碑,席地而坐,平淡的声音宛如在与好友唠家常。 “魔族攻入九重天那日,正是慕宁仙君和洛川仙子的大婚之日。” 姜冉的睫羽微微颤了颤,在那道清冷的嗓音中,听完了这段故事。 九重天仙君仙子成婚是四海八荒的大事,况且慕宁和洛川的修为在仙族已属最上乘。 不仅仙族各门派到九重天丹青台参加大婚,就连冥界也派了两位判官前来祝贺。 照仙族的规矩,金龙鼎敲响三声方为礼成。 那日,漫天七彩霞光,慕宁与洛川身着大红婚袍,并肩立于丹青台上。 满座宾客无不赞扬,感叹实乃天造地设一双人。 一声鼎响,请三生石,验真心。 二声鼎响,四季花开,叩天地。 然而,他们没能等来第三声金龙鼎,魔族攻上九重天的战报先一步到达了。 礼未成便算不得夫妻,天帝体恤一双新人,特准许两人先成婚,后入战场。 慕宁洛川双双拒绝。 褪大红婚袍,披金色战甲,挥剑迎敌,毫无退缩之意。 可是,谁也没想到,此一去,两人都没再回来。 文昀拿出了块帕子,清理两人墓碑上的尘土,微红的眼眶中似凝了些水雾。 “我并未找到他们的尸首,只寻到了他们一对定情的玉佩,为他们立了这两座衣冠冢。千年时光,也不知他们可否入了轮回,下一世,可否有缘再结夫妻之缘。” 第18章 姜冉没有想到,这两座坟冢居然还有如此凄美的爱情故事,透过这两块冷冰冰的石碑,她好似看到了两个热血沸腾的人。 清晨的乱葬岗安静极了,连声鸟鸣都不曾有。 唯有风吹过杂乱的野草,发出簇簇之声。 姜冉也坐了下来,与文昀并肩。 他作为这场战争的亲历者,心中的痛苦定然不会少。 别看仙族拥有漫长的寿命,那些曾令他们痛彻心扉的往事,就如同无尽的轮回,一次一次在时间长河中重演,反反复复刺痛他们的心。 “文昀,有酒吗?”姜冉道,“我陪你大醉一场。” 几缕阳光洒入她的眸底,琥珀色的眼眸中似有点点星光闪烁。 文昀愣了一瞬,他没想道t她会这么说。 也没想到这个睚眦必报的姑娘,竟也有如此暖心的一面。 第15章 烧刀酒 她同你很像 最后,文昀只幻化出了一小壶酒,而且还是没什么酒劲的果子酿。 倒不是他瞧不起姜冉的酒量,而是净浊渊之事迫在眉睫,若是她当真喝得烂醉,怕是又要耽误一天进度。 那酒壶确实不大,姜冉还给慕宁与洛川分了酒,最后落到她肚子里的也就只有两小杯,甚至连那果子酿是何口味都未曾尝出。 暗骂了文昀几句小气鬼,她起身拍拍衣裙上的尘土,催促着赶紧离开。 等众人找到失踪的灵鹤交还给蓬莱阁长老,解释清楚来龙去脉,再启程时,已日上三竿。 熬夜一整夜没睡的姜冉趴在文昀那柄大了好几倍的长剑上睡得正香。 文昀怕她摔下去,御剑速度并不快,以至于天黑的时候,才刚刚抵达极寒之地边境。 极寒之地到处都是雪,这里的寒风带着灵力,侵入骨髓。尤其是到了夜间,若找不到室内歇脚之处,只怕会被冻死。 文昀很清楚姜冉是个纸糊的脆皮凡人,甫一抵达极寒之地,便直接找了家客栈入住,想着等天亮了再赶路。 姜冉本就已筋疲力竭,听到可以住一晚客栈,匆匆与两人道了别,回屋睡觉去了。 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觉,睡得格外短,甚至不足一个时辰。 她是被冻醒的。 裹着厚厚的锦被,看着屋内燃得正旺的炭火,她陷入了沉思。 极寒之地的风雪确实不一般,没有灵力,连睡个觉都是奢望。 想了想,她还是从床榻上起来,裹上厚厚的狐裘,想去找些吃食。 吃饱一些,也就不这么冷了。 下到客栈一楼,姜冉发现,虽夜已深,客栈内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众客围坐着,举杯畅饮,他们面前的酒坛子皆是同一款酒,酒香四溢。 她忽然想到,从前在小渔村,一到冬日,师父也喜欢温一些酒来驱寒,只是那时她还年幼,师父总念叨着不让她饮酒。 今日见此景,倒是有些想他老人家了,外出游历这么多年,也不知他过得可好。 姜冉走到柜台处,指了指众客所饮的酒坛,道:“掌柜的,那酒给我来两坛。” “哎呦,那酒你这女娃娃可喝不了哇!”掌柜连连摆手。 喝不了?怎么别人能喝到她就不行了? 眉宇间的柔色瞬时被收起,难不成是这掌柜看人下菜碟,见她是个凡人所以不屑于卖酒于她? 若是在凡界,她定要好好与掌柜的理论一番,可如今仙族,她压了压心中的不满,冷静道:“为何?” “这酒名为烧刀,此酒入喉,犹如刀刃滑过,火辣辣的,后劲十足。你一个女娃娃喝这酒不合适啊!” 原是怕她不胜酒力。 姜冉心中的怒火瞬间熄灭了。 之前在蓬莱阁被护卫羞辱,至今耿耿于怀,如今看来,也不是每一个仙族之人都如那护卫一般刻薄。 她心情好上了一些,态度自然也好了不少。 姜冉拿出荷包,从中取出一颗早早就兑换好的碎银摆在柜台之上,浅浅一笑道:“掌柜的,我能喝,劳烦给我两坛酒,外加几个小菜。” 她自认为酒量不错,况且极寒之地实在太过寒冷,若是能喝上几口暖暖身子,这漫漫长夜也不至于如此难熬。 “这......”掌柜看着桌上的碎银子,面露难色。 看着掌柜为难的脸色,姜冉暗自思忖着,难道是不够么? 或许是因为仙界物价贵些,倒也能理解。 思索着,她又摸出一颗碎银,而后示意掌柜上酒。 见少女也是个实诚人,掌柜叹了口气,“姑娘啊,这里是仙族,用灵石交易,您这银子,我不收啊。” 姜冉怔了怔,而后有些尴尬,她倒是忘了,仙族是用灵石交易的,文昀给的全是银锭,当真是有钱没处花。 桌上两颗碎银子在烛光下闪着光,姜冉看着,忽然觉得有些烫手。 一时间也不知该拿回来,还是不该拿回来,只站在原地讪讪笑着。 “掌柜的,我替这位姑娘买单。” 一道温润的嗓音落入耳中,于此刻的姜冉来说,宛如天籁。 一颗光泽流转的珍珠被放在柜台上,瞧这就是上品,掌柜两眼发光,急忙将其收下,而后手脚麻利地拎了两坛子酒推到姜冉面前,乐呵呵道:“姑娘稍坐,小菜马上就来!” 姜冉收起银子,递了坛子酒给身后之人,唇边挂着一抹浅笑,道:“感谢瑶宇公子解围,若是无事,便一起喝酒吧。” 瑶宇欣然应下。 屋内嘈杂,姜冉喜静,捧着酒坛子寻了许久,让她在院子里找到了一处凉亭。 庭中篝火旺盛,四处还挂着挡风的帷幔。 虽说不如里屋暖和,但胜在安静。 若是喝上几口酒驱了寒,想来也不会觉着冷了。 姜冉揭开酒坛封口,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她扫了眼,四下并无酒盏,索性仰头饮下一口。 酒液入口,如同烈火焚烧,她显然是没把掌柜的话当回事。 自及笄后,没了师父的管束,姜冉可没少喝酒,可确实也从未喝过如此烈性的酒,只一口,她便觉得喉咙处有一团火燃在燃烧。 而后,全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在沸腾着。 “咳咳咳......”她忍不住轻咳起来,脸颊上染上了两抹红晕,微微瞪大的双眸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这酒......果真名不虚传......烈得很。” 恰逢小二来送下酒菜。 瑶宇忙盛了碗汤,夹了些菜放在她面前,一脸关切道:“姑娘慢点喝,吃些菜缓缓。” 姜冉也不扭捏,夹起一块鸡肉便往嘴里塞,正想着在饮一口酒,发现瑶宇正垂着头,眉宇间凝着阴郁。 她知道,他还在自责。 “你同我说说呗,瑶铃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闻言,瑶宇缓缓抬起双眸,瞧见少女饮酒吃肉的模样,眸光明显柔了下来,勾了勾唇,柔声道:“她同姑娘很像,爱喝酒吃肉,不拘礼数,自由洒脱。” 蚌族是位于东海一隅的小族,全族上下不足二十口人。 瑶铃是最年幼的,自然集全族宠爱于一生,养成了有些骄纵的性子。 她不喜繁复的礼节,不喜仙族贵女间的勾心斗角。 只喜待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无拘无束,骄纵却不跋扈。 如若她还在的话,应也会喜欢这样的雪夜,拎着一壶酒,找一处僻静之所,对月独酌。 可如今...... 都是他这个做哥哥的不好,没有保护好她...... 看着瑶宇渐渐暗淡的眸光,姜冉便知道他又钻了牛角尖。 自知言语的安慰对他起不了太大的作用,索性抓着自己的酒坛子与他的碰了一下。 若要解千愁,唯有烧刀酒。 “来,喝,今夜不醉不归!” 雪落无声,唯有推杯换盏间,她的轻笑打破夜的寂静,落在瑶宇心头,在他的内心最深处埋下了颗种子,痒痒的,好似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 自从到了极寒之地,文昀就没闲下来过。 众人只知玄冰玉佩位于极寒之地,却不知其具体在何处,文昀也一样。 他站在雪峰之巅,望着广阔无垠的雪原,陷入了沉思。 极寒之地地形复杂,且常年积雪覆盖,若想要一寸寸搜寻,是不可能做到的。 更糟糕的是,追踪之术对神女之物毫无作用。 当时在司命面前,他有多信誓旦旦,那在看到这片茫茫然的雪原就有多头疼。 好在极寒之地有不少雪狐,文昀作为上古九尾灵狐,在三界中的狐族中有绝对的领导权力。 只是等他给雪狐下完任务,回到客栈之际,夜已经很深了。 雪很大,文昀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向客栈小院,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甫一进小院,他下意识去看客栈二楼姜冉那间房,本以为她应睡得很沉了,却不想房中灯火通明。 第19章 他皱了皱眉心,心中已有了几分不悦。 白日里嚷嚷着疲惫要休息的是她,大半夜亮着灯不睡觉的还是她。 本想着去敲打敲打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转念一想,他还是忍下了心中的怒气,反正明日也是御剑赶路,她若是困了,在剑上倒也能睡得香。 一阵风拂过,吹起了凉亭帷幔的一角,浓郁的酒香随风飘过。 文昀本并未留意到那处,晃动的帷幔引起了他的注意,让他往凉亭投了一瞥。 篝火跳跃,映照出亭中两人的剪影,一位姑娘,一位公子。 那姑娘应是醉了酒,好似趴在桌上,而那位公子正打算搀扶姑娘起身。 他并不是多事之人,只瞧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直到亭中传来两道熟悉的声音。 “姜姑娘,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屋吧。” “喝!继续喝!不醉不归——” 脚步倏地定在原地,握着油纸伞的手骤然收紧,文昀只觉得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 他机会没有犹豫,大步走t向凉亭,抬手挥起帷幔。 篝火的光芒正好落在姜冉身上,她趴在桌上,一头如瀑般的青丝散落在肩头,脸颊上染着淡淡的红晕,如桃花初绽,添了几分醉态的妩媚。 “姜冉!”文昀咬牙切齿。 趴在桌子上的少女猛一抬头,在看到文昀那张铁青的脸之事,酒都醒了三分。 这这这......这是得醉得多厉害,连幻觉都是这讨人厌的登徒子?! 第16章 肉糜粥 狠狠宰你一刀! 姜冉只清醒了一瞬,其实严格来说,那一瞬都不能叫做清醒,只是她听到文昀声音的下意识反应。 而后,脑袋一歪,又趴回了桌子上。 文昀脸更黑了。 瑶宇站在一旁,踌躇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仙君,不如我把姜姑娘送回房?” “不必。”文昀冷冷拒绝了。 本就因玄冰玉佩下落难寻心中烦闷,而这俩家伙刚入极寒之地就生事,一时之间怒意无法排解,顺带着连看瑶宇也不顺眼,忍不住沉声呵斥道:“她是个不懂事的,怎么你也跟着胡闹?” 抬眸瞥了眼沉默不语的瑶宇,他只觉得好似一拳砸到了棉花上,火气没泻几分,反倒觉得憋屈。 他不愿再多说话,挥挥手,示意瑶宇退下。 瑶宇深深看了眼早已不省人事的少女,虽心有不舍,却也不敢驳了文昀的意思,只好点点头,行礼退下。 明明只少了一人,文昀却觉得这方天地突然安静了下来,连带着心里的火气也去了几分。 他行至石桌前,伸了根手指戳了戳姜冉的后背,语气中带着些许嫌弃,道:“醒醒,能自己走回去不?” 姜冉就没做不到的事! 即使醉了酒,一听这话,便腾一下坐起身子,含糊不清道:“能……定能……” 看着少女摇摇晃晃起身,期间还撞到石桌,掀翻了酒坛,文昀按了按酸胀的眉心,并无要去搀扶的意思。 当初执意要带她一同北上,是脑袋是被门夹了? 就她这般模样当真能找到玄冰玉佩? 姜冉强行走了几步,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叠起了好几道重影。 包括文昀。 一个文昀就够令人讨厌的了,一晃眼看到了好几个,瞬间烦躁起来,借着酒劲扯下长鞭便要揍人。 同样烦躁的还有文昀。 他拧着眉头,看着东歪西歪的姜冉抡起长鞭,口中喃喃有词,鞭尾扫向自己身侧的虚空,而后她脚下一软,身体朝地面倒去。 文昀并不想扶她。 冬日衣衫穿得厚重,左右摔一跤也磕不坏,还能叫她长长记性。 可真当他眼睁睁瞧着她即将贴到地面之际,还是一个闪身,扶住了少女的肩膀。 算了,这凡人脆弱得很,万一伤着冻着了,又耽误找玉佩的进度。 折腾了一番,姜冉晕得更厉害了,一股雪松清香直钻鼻尖,让她安静下来,而后睡死了过去。 文昀叹了口气,揽着少女的肩,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缓缓往屋内走去。 * 姜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亮,窗外的雪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透进屋内。 酒意未消,头隐隐作痛,她撑起身子,试图回忆昨夜的事情。 苦思冥想了许久,她的记忆直到瑶宇同她讲瑶铃幼时的趣事,而后便是一片空白。 低头检查了身上的衣物,除了脱了狐裘与鞋袜,身上穿的还是昨夜出门那身外衣。 屋内的炭火有被添过,床上的锦被也被换成更厚实的。 除了瑶宇,姜冉还真想不出还会有谁如此体贴周到。 文昀吗?绝无可能! 几道叩门声响起。 姜冉应了声,起身去开门。 看到来人是文昀,她揉了揉脑袋,暗道了声“晦气”,可在视线瞥到他手中端的那晚粥时,瞬间心头一紧。 难不成昨夜喝酒被他抓包了? “姜姑娘当真是好酒量啊,那烧刀酒以烈闻名仙界,姑娘倒是海量,一喝便是两坛。”文昀声音淡淡,却是掩不住的揶揄。 姜冉头皮一麻,只觉得脑袋更疼了。 心中想了好几个理由想要解释一番,可转念一想,自己喝酒关他何事! 凭何要怂? 只是不知昨夜自己那副烂醉的模样被他瞧去了没有。 少女垂着眼眸,文昀也懒得去猜她心中所想,侧身绕过她进了屋,见她迟迟不来,才又唤道:“喝碗肉糜粥醒醒酒吧。” 虽心中疑惑,但宿醉未醒,眼下胃中确实不适。 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怎能不好好利用? 姜冉道了声谢,一坐下便舀了一大口送进嘴里,而后脸色一变。 肉糜的腥味瞬间充斥着口腔,混着肉糜的粥划过味蕾,又甜又腻。 强忍着没直接吐出来,姜冉猛灌了几口水将口中食物咽了下去,而后大吼了一声道:“客栈这粥也太难吃了吧!可是突然换了厨子了?” 昨夜下酒的小菜明明味道挺不错的,怎么到今早差了这么些许? 文昀面上看不出变化,可负在身后的双手却握紧了拳头。 没错,他就是今早新换的厨子。 一早起来,他去了后厨,想到姜冉昨夜大醉,若不好好醒酒,如今再赶一天路怕是当真会受不了。 不曾想到,客栈的厨子身体抱恙,回家休息了。 瞧见桌上有新鲜的肉糜与清洗干净的大米,觉着好像也并不麻烦,索性便亲自动手熬了一碗。 可真当动起手来起来,他才发现做饭着实不易。 文昀做事从不半途而费。 总算在煮裂了三口陶锅后,终于有了这碗看起来还不错的粥。 本也没想着这姑娘能感恩戴德,可她觉得难吃倒也罢了,竟还端起碗咋咋唬唬要去找掌柜理论。 文昀脑袋又突突疼了起来,没想到第一次做饭竟翻车得如此彻底。 心中暗暗发誓,以后定然不会再迈进厨房一步! “别闹了。” 他一道灵力收起那碗粥,抓回了即将要冲出房门的少女。 为了让她安静下来,文昀觉得还是要先填饱她的肚子。 等她吃饱了,再顺势提出要赶路,这样她便不会有机会再找掌柜理论。 如此一来,这碗肉糜粥是他亲手做的事实,便能彻底掩盖住了。 文昀轻咳一声,缓缓道:“集市上有不少小吃摊,我带你出去吃,可好?” 姜冉回眸,诧异的眸光从眼底透出。 她想不明白,今日这登徒子,怎会如此好心? 会不会有诈?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他定是怕她惹事,耽误他寻玉佩的进度。 心中权衡了片刻,姜冉点头应了声“好”。 去集市吃早点是吧,看不狠狠宰你一刀! * 文昀全程黑着脸,看少女吃了馄饨、煎饼,又打包了果脯、糕点,直到她两手抓得满满当当,再也拿不下其他之际,才喊了停。 姜冉占了便宜,心情自然不错,得逞一笑,瞧着竟比狐狸还贼。 在听到文昀用冷得像掺了冰碴儿似的声音催促赶路时,她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适可而止的道理她还是很明白的,尤其是对付文昀这个喜怒无常的登徒子! 所以,这一日的赶路姜冉特别配合,安静静坐在剑尾,一边吃着蜜饯,一边欣赏落日雪山的美景。 直到文昀带着她落到了雪山之巅。 姜冉抬头探着脑袋往前看去,瞧见一扇赫然出现在眼前大门,金碧辉煌,门楣上金色的牌匾上写着“金鸟族”三个大字。 这里莫不是文昀所说闹鬼的好友家? 怪不得出手如此大方,只定金就给了十碇银子。 视线半晌都没从那金光闪闪的大门上挪开。 第20章 她摸着下巴咂摸着,若是随意从那大门处撬下一块,就够她在小渔村花销一辈子了。 少了,报酬要少了! 仙族的鬼魂伤害也比凡界的鬼魂来得大,报酬应换成金锭才行! 姜冉被文昀从剑背上赶了下来,她也不恼,顺势跟着他往前走了几步。 走进一瞧才发现,大门两侧还屹立着一对金鸟雕塑,虽被落雪覆盖,但也难掩其非凡的气势。 此时,夕阳恰好隐匿于地平线之下,天空呈现蓝紫色,台阶两侧的烛台“噗”一声瞬间亮起,雕塑上用宝石镶嵌而成的眼睛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闪光。 这雕塑,看起来怎么有点眼熟? 姜冉想凑近再瞧瞧。 忽然一阵风自金鸟族内吹出,她下意识吸了吸鼻子,旋即脸色便沉重了起来。 她加快脚步追上文昀的步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语气严肃道:“文昀别去,这金鸟族不对劲。” 第17章 险灭族 剩余的报酬给我换成金锭! 文昀停下脚步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竟不自觉听了姜冉的话! 他微微一怔,下意识回眸看向抓着他手腕的人。 若说他本还有些不悦,可在瞧见她的神色之际,瞬间警惕了起来。 姜冉的此刻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松开握着男子的手,往前一步,挡在他身前,视线看向半空之中的虚空。 回过味来的文昀这才看向金鸟族。 月挂青冥,星辉如洒,守在大门口的士兵个个神采奕奕,似乎并无异t常。 但他清楚,姜冉能看到常人看不见的东西!笃定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是怨灵。” 姜冉扫视一圈,空中飘浮着一团团黑雾,隐匿于夜色之中,并不好分辨。 但她作为阴阳师,却瞧得明明白白的。 空中怨灵的数量不在少数,若只有一两只,她定然不会像此般如临大敌。 可数以千计的怨灵聚集在金鸟族上空,黑压压的一片,如同暴风雨前的乌云,压低而沉重,甚至都快盖住路旁明亮的烛光。 她回头看了眼两张不明所以的脸庞,知晓他们并看不见,便添了句解释。 “怨灵由亡灵的怨气凝集而成,通常亡灵去往冥界入轮回后,它所带的怨气便会消散。可也有少数情况,亡灵离去后,怨气因太重久久无法消散,长年累月吸取天地精华,凝成怨灵。” 听了解释,文昀算是有些明白了,只是瞧见她神色依旧凝重,也明白此事也并非像她说得这么简单。 行至姜冉身侧,手中摇晃折扇,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虚空。 瑶宇在两人身后,张望了许久什么也没瞧见,只看到夜色也完全暗了下来,问道:“这些怨灵,可会伤人?” 山顶严寒,若是一直在外耗着,他担心姜冉的身子会受不了,若于人无害,还是早些进去歇脚为好。 姜冉动了动鼻翼,倒是暂时没闻到戾气,心中倒放松了许多。 “如若没有戾气,这些怨灵并不会伤人,可若有了戾气……” 话说到一半,姜冉鼻翼又倏地一动,一道微不可察的戾气钻入鼻中,气息虽很淡,但也让她瞬间绷紧了身体。 “有了戾气会如何?”瑶宇半晌没等到回答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此时,姜冉并无心回应,她警惕地盯着面前的那团怨灵。 文昀就在她身侧,自是将她的神情都看在眼里。 这会儿听到瑶宇一直追问,冷冷瞥了他一眼,让他闭嘴。 因吸了戾气,那团黑雾正隐隐闪着红光,微微抖动间,那团黑雾似乎长出了一双手,在半空中挥舞着。 姜冉无心再管旁的,渡影笛从袖中滑落握于手中,蓄势待发。 那怨灵像是有感应般,挥舞的双手凝成爪状,朝着她俯冲而来。 长笛从空中划过,一道道灵力光芒从笛孔之中射出。 有了渡影笛的灵力,文昀这才瞧见少女口中的怨灵长得是何模样。 只是还未等他瞧得真切,姜冉便手握玉笛刺入那团黑雾之中。 刹那间,红光四射,怨灵那双爪牙猛烈颤了颤,随后瞬间炸开,如同被狂风吹开的烟雾,散在夜色之中。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姜冉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听到守在门口的士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有鬼啊!” “救命啊!” 循声望去,姜冉发现一团闪着红光的怨灵正抓着门口士兵的衣领,将他拎到半空之中,而那士兵因看不见怨灵,举着长矛在空中一同乱扎,并未能伤及它分毫。 又或者说,那怨灵似乎并不害怕金鸟族士兵的法力,即使带着法术的长矛从它体中穿过,也无法伤到它。 眼下的情景并由不得姜冉细想,只瞧见漫天红光闪烁,那些怨灵随时准备发起攻击。 她扯下腰间长鞭,正想往前冲,转念一想,觉得有些话还是得说在前头。 不然自己卷入仙族辛辛苦苦捉鬼是为了什么? “文昀,剩余的报酬记得给我换成金锭!” 文昀眉梢微微扬起,思忖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契约书上约定的报酬。 本来宅中闹鬼的好友便是他随口胡诌的,可没想到竟成了真。 更没想到,她竟坐地起价,颇有一副不答应就不驱鬼的架势。 文昀无奈,却也不得不答应她,金锭便金锭了吧。 在看到他点头的一瞬间,姜冉狡黠一笑,而后飞身跃起。 手中的长鞭在空中一甩,聚集了渡影笛留在空中的灵力,随着她手一挥,带着雷霆之势的长鞭从士兵脑袋上空扫过,直接将怨灵劈成两半,将它打得魂飞魄散。 士兵从半空中落下,慌乱之中竟忘了展开羽翼,重重跌在地上,他顾不上喊疼,只一下又一下地朝少女磕头。 姜冉看到空中越来越多的怨灵吸了戾气,长出手。 而金鸟族族人并未察觉到危险,都在室外晃悠。 眼下顾不得礼数,她直接对着跪在下首的金鸟族士兵沉声吩咐道:“一会儿,你会看到很多飘在半空中泛着红光的黑雾,不要害怕,尽快带着你的族人找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随后,她也不管那人听懂与否,举起长笛放于唇边。 灵力随着悠扬的笛声四散在空中。 那士兵瞧见原本晴朗的夜空突然变了模样,吓得双腿直打哆嗦。 姜冉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忍不住怒喝道:“还不赶紧去?” 士兵抓起长矛跌跌撞撞地往里跑去,姜冉长鞭一挥亦气势汹汹地走进金鸟族大门。 文昀瞧见这漫天红光,眸色暗了暗 想要封印净浊渊还当真是让魔族费心了,竟如此大动干戈来拖住自己的脚步。 手中的折扇寒光一闪化成一柄长剑,他侧头看了眼身后的瑶宇。 蚌族天生灵力底下,况且他才从浊气的伤害中恢复过来,可别死了。 “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文昀眉头一皱,留下了句冷冷的嘱咐,而后一个闪身往漫天怨灵处飞去。 金鸟族内,一片混乱。 众人被戾气同化的怨灵追得四处乱窜,不少人受了伤。 甫一踏入金鸟族,姜冉便发现,族中多为妇女幼童,除了守卫的士兵,鲜少有男士。 妇女在尝试过灵力无法伤到怨灵的瞬间,便自发聚在一起,用身体铸墙,把幼童都围在中间。 怨灵挥舞着双手,持续不断攻击族人,一道道哀嚎声直击心灵。 姜冉飞身跃到妇女身旁,击退怨灵,转身之际,她看到文昀持剑而来。 一人手持长鞭,鞭身如暗夜中的游蛇,灵动而致命;一人则握着一柄寒光闪烁的长剑,剑锋所向,灵怨无不胆寒。 怨灵被杀了不少,可又有新的聚集而来,源源不断,似乎怎么也清理不干净。 “文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找到怨灵的源头。”说话间,姜冉的长鞭击碎空中的一团黑雾。 “金鸟族多为妇孺,我们要是都走了,他们恐怕无法应对。” 姜冉看着被妇人护在怀中的孩子,又瞧见刚展开羽翼飞上半空却被怨灵拽下来的女子,明白文昀的话并不无道理。 她思索了片刻,打算独自去寻源头,让文昀留下。 没等话说出口,她瞧见瑶宇缓步走来,掌心凝聚一团灵力,将身侧的怨灵击散。 而后,他好似能看穿她的想法般说道:“不如我与姜姑娘一同前去吧。” 姜冉刚想点头应下,便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擦肩而过,随后云淡风轻的嗓音从前面飘来:“这里就交给瑶公子了,姜姑娘不是说要去源头吗?还不快走!” * 天空已被一片黑雾遮盖得严严实实,姜冉索性收起长鞭,顺着渡影笛的指示一路北行。 再往北走,就是一段向上的山坡,一条蜿蜒小道从山坡上曲折而下,一路向南延伸。 第21章 小道两侧排列着一盏盏金红色的灯笼,灯笼之间皆以金属链条相连,明亮的烛火将刻在灯笼上的金鸟族图腾照得格外清晰。 文昀正想往山坡上走,却发现姜冉的脚步倏地停了下来,心中不免疑惑,“怎么了?” “如果我没猜错,金鸟族五行属金没错吧?” 要开启五行阵法,那势必要集齐修行金、木、水、火、土的五位仙君,若先前姜冉还不确定,再经过蓬莱阁一事,她也基本明白了。 龙族修习的是水系术法,芙照五行属木,文昀让她前去寻的玄焰想来应是火属性的。 如今到了金鸟族,发现士兵与族人皆善用金系术法。 而文昀做事向来心思缜密,他才不会无缘无故请她来极寒之地捉鬼,这里定与修补封印脱不开干系。 文昀颔首道:“没错,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妥之处可大了! 看着源源不断的怨灵从小坡上涌下,姜冉心中也有了大致的猜测,只是她想不明白,好好地招惹这么个不吉利的玩意做甚? “金鸟族是谁当家?快把人叫来。” 叫来挨几鞭子,看看这都做了什么好事? 虽然不明白少女神神秘秘地要表示什么,但听到空气中隐约传来的转动关节的声音,文昀也算是明白了,又有人要倒霉了。 见文昀掐诀传了信,姜冉也不敢耽搁,继续往山坡上走去。 甫一至山坡顶上,就瞧见月光被漫天怨灵遮挡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亮都无法透下。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混着血迹的奇怪味道。 坡顶中央俨然是一个巨大的法阵,由各式各样古老的符号所组成。 法阵四周,立着十二根玉柱子,按天干地支的方向排列,每一根柱子顶t部都悬着一盏琉璃灯,灯光摇曳下,法阵上的符号就如同活物一般,闪着微弱的光芒。 法阵中央摆放着刻了青龙白虎图案的青铜鼎,鼎内火光正盛,吐着长长的火舌,明亮的火焰中隐约可见鬼影交错。 随着一声又一声如同哭泣般的低吟,阵法中符号忽地一变,围绕在四周的玉柱骤然亮起,青铜鼎中的鬼影变成一团黑雾飘出,悬浮在半空之中。 四周光柱熄灭,青铜鼎内火苗闪了闪,又出现了一道新的鬼影。 周而复始,这么多怨灵也不知已过了多少轮了。 饶是文昀在这世间活了近万年,也从未瞧见如此邪性的阵法,他眉头不由紧皱,看向身旁的少女,这种鬼魂之事,她向来清楚。 “这是个什么阵法?” “招魂。” 招鬼魂,替活人办事,此法至阴至险,若今日再晚一刻钟到,金鸟族怕是要灭族了。 第18章 布凶阵 又管闲事了 周围的光柱一明一暗,青铜鼎中的鬼影几经轮转,让飘浮在空中的怨灵数量大增。 周围的空气中,戾气的气息越来越重。 戾气通常由厉鬼所生,空气中若有戾气之息,也当有厉鬼之息才对。 令姜冉奇怪的是,她并寻不到厉鬼在何处。 这让她不由想到了碧竹,难不成,又有修了魔的鬼在此处作祟? 看着火苗中一张张变幻的鬼脸,姜冉决定速战速决。 不管幕后之人是谁,若再犹犹豫豫没有行动,金鸟族照样得完。 她思索了片刻,抬脚往阵法方向走,打算一鞭子掀翻那鼎炉子。 直接粗/暴,但立竿见影! 可还没走两步,后衣领就被被揪住了,至于是谁,姜冉闭着眼睛都知道。 “你又要做什么?”文昀的不紧不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登徒子,净添乱! 心里本就着急的姜冉又添了一丝急躁,眼中的怒火堪比炉鼎中的火焰。 “当然是去毁了阵法了!” “此阵凶险,你可会解阵?” 文昀善阵,灵狐修炼的阵法都是他亲手布下的,如今这招魂阵,他只瞧了一眼就知其凶险,若找不到阵眼,不仅无法破阵,自身还会被反噬。 若不会解阵,岂不是等于去送死? “不会啊,我就是看那青铜鼎不顺眼,一鞭子掀翻它,火灭了,怨灵不也就出不来了嘛。” 姜冉不以为意,等找到解阵法的方法,恐怕金鸟族就该灭族了。 “胡闹!你可知……” 许是狐裘披风质地太过顺滑,文昀双手倏地落空,姜冉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等他反应过来,瞧见她已经踏入法阵之中。 微蜷着的手指倏地握紧,见她入阵,一道没由来的心慌划过,“你别乱动,这阵法复杂得很。” 文昀一遍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下心研究阵法。 此阵繁复,不仅因为地面变幻无常的符号,更因为位于中央的炉鼎与环绕外侧的十二根光柱紧密相连,所有元素相互呼应,想要找到阵眼一举破阵,并非易事。 但不管如何,都得尽快,若被反噬,她定要命丧于此了。 “嘭”一声巨响打破寂静,文昀的视线落在阵法中央,只瞧见那本燃着熊熊烈火的青铜鼎已被掀翻,炉鼎中的火苗渐渐熄灭。 而姜冉毫发无伤地站在炉鼎旁。 “火灭了,没有怨灵出来了!” 蓦然回首间,姜冉的脸上带着笑意,高束的长发随风飘舞,手中的长鞭缓缓落下。 随着炉鼎被掀翻,阵法上的符文依次熄灭,此阵环环相扣,四周的玉柱失了符文的力量也开始左右晃动,而顶上的琉璃灯盏亦是随之晃动,摇摇欲坠。 文昀只愣了一下便立马反应过来,他来不及细想,一个飞身冲进阵法中,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拽了出来。 “姜冉,你不要命了吗?” 随着话音一起落下的是一声轰然巨响,姜冉下意识地往身后看去,瞧见阵法四周的十二根玉竹竟都从中断裂,一株接一株地倾倒。 当最后一根玉柱轰然倒下,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只有被风扬起的尘土,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姜冉眨了眨瞪大的双眼,本还打算嘲讽几句杞人忧天的男子,这下好了,半晌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剩下明显快速跳动的心跳,咚咚作响。 差一点差一点,幸好小命保住了…… 看着少女劫后余生般地松了口气,文昀面上不动声色,可指尖微微捻动着。 当初在小渔村外的沙滩上,若她入阵带走泽尘是个意外,那今天她随意进出凶阵却不被反噬又是为何呢? 她身上究竟有多少秘密还没被挖掘? “什么人,胆敢在我金鸟族造次!” 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声划破短暂的寂静,随着耀眼的金光散去,一名穿着金甲的络腮胡男子站在宛如废墟的阵法之前。 长枪在手中一转,用力插入土地中,满下巴的胡子随着他的动作抖了抖。 “哪里来的女娃娃,就是你毁了本仙的阵法?” “是我怎么样?”姜冉往前一步,下巴微扬,丝毫不显畏惧,“你可知这阵法会要了你全族人的性命?” “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也敢来说教本仙?看枪!”来人并不听少女的解释,抄起长枪,直冲她而去。 姜冉也是个火爆的脾气,见状也懒得与他废话,手中长鞭一甩,迎了上去,“要打架是吧,我姜冉奉陪到底!” 文昀没想到两人才刚见面就扭打在了一起,他按了按酸胀的眉心,倒是忘了这两人的脾气,都如同火药,一点就炸。 长鞭在空中划过,如蛇般蜿蜒而出,带着呼啸的风声向族长袭去,挡下了迎面而来的长枪。 姜冉身姿轻盈,长鞭灵活多变,起初并不见弱势,然而,想要赢过生来善战的金鸟族人,却也希望渺茫。 长枪舞动,如同一道银色的屏障,挡下一次次攻击,来人轻蔑地勾了勾唇,金色的羽翼忽然展开,长枪微颤,显然是在蓄力。 姜冉察觉到了他的动作,身形一晃,想要避开这一击,可她忘了,对方是仙族,有灵力在身,不等她避开,那杆长枪就已经到了眼前。 饶是她反应再快,尖锐的枪头已划破了她手臂的皮肤。 火辣辣的疼痛感直钻心肺,姜冉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可依旧紧握长鞭,找机会反击。 好你个老鸟,今天非跟你拼个你死我活! 鲜血很快就浸湿了少女月白色的袖袍,又顺着指尖缓缓滴落。 直到见了血,文昀才惊觉这两人是真存了杀意,他闪身上前,可映入眼帘的一幕却让他不由呼吸一滞。 重新蓄满力量的长枪朝着少女的心口而去,而姜冉似乎是被金鸟族的灵力束缚在了原地,虽动弹不得,然眼中的杀意像是要活刮了对方。 “金牧族长不可!” 折扇瞬间化为长剑,挡在少女身前,只听见“叮”一声脆响,长枪落地。 文昀走到姜冉身前,掐了个仙诀,解了她的禁足,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瞧见少女提着长鞭越过自己,一副又要去干架的模样。 第22章 “姜冉,别闹了。”他提着少女的衣领,将她拎到自己身后,随后看向站在一旁的金牧,语气不善,“金族长对一个凡人小丫头动用灵力,恐怕胜之不武吧。” “哼,老夫眼拙,竟没瞧见文昀仙君也在族中,失敬。”金牧随意拱了拱手,算是行了礼,视线扫过这一片废墟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又忍不住说了几句:“她擅自毁了我阵法,坏我好事,只伤了她胳膊,算便宜她了。” 姜冉好心帮他,竟被泼脏水至此,哪里能忍住不回怼? “嘿,你个老家伙可真会颠倒黑白。” “姜冉!”文昀沉声喝道。 姜冉不爽地翻了个白眼,倒是没再说话。 看在收了登徒子这么多酬金的份上,这一局,算你这只老鸟赢! 见身后的少女终于偃旗息鼓,文昀总算是松了口气,只是这一次倒当真是让她受委屈了。 他从袖袋中拿出一方锦帕,想替少女包扎一下,却不想她一把夺过帕子,连个眼神都没给自己。 文昀悻悻收回手,轻咳一声,转身看向金牧。 “金族长,你不打算解释一下这个阵法?” 金牧冷哼一声,明显不想配合,“这是我金鸟族的家务事,不必事事都禀告仙君吧?” “你要是好好布阵也就算了,可偏偏把这阵法布在极煞之地,是要把你族人都克死吗?” 姜冉这话说得极重,可这一次,金牧却愣住了。 他一直以为是因为这黄毛丫头胡闹才弄出了这么多伤人的黑雾,难道这个阵法一开始就布置错了? 来的路上他看到了族人的被一团团泛着红光的黑雾伤害,一片哀嚎,可奇怪的是金鸟族的灵力却丝毫伤不到它们,若不是有蚌族公子相助,他都不敢想象后果。 文昀也听出了她话中意思,追问了句:“你的意思是,这个阵t法布的位置不对才会召出怨灵?” “是啊!天干地支,阴阳之交。这阵法布于金鸟族最北方,是为‘子水’,而金鸟族五行属金,金能生水,水旺沉金,此为一凶。” 姜冉顿了顿,给包扎手臂的锦帕系了个结,才继续开口道:“山坡地势高,唯有一条小径绵延至南方,正南,又为‘火午’,火克金,火午旺盛,为二凶。此地是金鸟族最高地,四面皆空,风从四面涌来,是为‘风煞’。你这一煞二凶的位置是谁给你选的?跟你有什么深海血仇?” “这……”金牧明显不想听信一个小丫头片子的话,可她说得头头是道,一下子也反驳不了,过了半晌,也就憋出这一个字来。 看出了金牧欲言又止的样子,文昀若无其事地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漫不经心道:“金族长若有什么想说的大方说出来便是,姜姑娘替龙宫驱过鬼,替蓬莱阁找到丢失的灵鹤,可是个难得的能人。” 见男子如此替这小丫头说话,金牧也不再扭捏,索性眼睛一闭,都说了出来。 “不瞒仙君,前些时日,我幼子丢失了,我几乎翻遍了整个三界都没找到他的踪迹。听闻人间有一法阵叫招魂阵,可召唤鬼魂替自己办事。我寻子心切,随意学了学,便回来匆匆布阵,谁知,竟成了这般局面。” “招魂阵本就凶险,就连阴阳师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轻易布下此阵,你倒好,随便学了学就敢把阵法布在族中,若是今日我们没有来,你可有想过后果?” 面对少女的质问,金牧沉默了,这个后果,他当真承受不起。 但显然姜冉并不想就此放过他,她走到金牧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金甲上带着斑驳的血迹,就像刚从战场上厮杀而来。 “族中皆为妇孺,金鸟族的男子都去了何处?” “当然是去找雪兔族要个说法。”金牧倏地抬头,胡须随之微微抖动,“这不是听说幼子失踪前与雪兔族少主前往东海附近玩耍,那贼兔子的儿子回来了,我的幼子却不见了,定然是那小兔/崽/子干的好事!” “行了行了。”姜冉摆摆手,不愿再听他叨叨,“既然这事我管了,等法阵之事结束了,我帮你找小公子。” 这话脱口而出后,姜冉才意识到自己又管闲事了。 替金鸟族捉鬼是因为拿了文昀的报酬,可替金鸟族找幼子可没有算在里面。 倒不是她计较钱,而是她想来恪守三界规则,小心翼翼二十载,在人界捉鬼无数却从未越界。 可如今入了仙族地界却屡屡破坏规矩,不会真要遭天谴吧? 要不拒绝吧? 姜冉看着金牧明显不屑,却又带着些期待的双眼,拒绝的话终是没能说出口。 虽然越了界,但做得都是行善积德的好事,老天有眼,定不会随意责罚的。 文昀就站在姜冉身侧,并未留意到这一会儿功夫她便已想了这么多,只是看到金牧金甲上的血迹,倒是让他想到那些受伤的妇孺,心中有了疑惑:“那为何金鸟族的法力无法伤到怨灵?” 他不问这话还好,一问姜冉又忍不住想嘲讽那老鸟,她挑了挑眉,看向金牧:“那就得问金族长了,你启阵之时可用自己的鲜血为引,祭奠了亡灵?” “我看人家都是这么用的,我就……照样学了……”金牧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姜冉朝着文昀耸耸肩。 你看吧,就说这老鸟蠢,这阵法环环相扣,而他愣是一步都没做对。 现在还能生龙活虎地站在这里,真的已经很命大了。 第19章 寻幼子 于危难之际,能者,当担天下之…… 请鬼魂帮忙本就是要以物祭奠,只是这祭奠之物分很多种,例如用香烛冥币,用牲畜,更甚者以气运为祭,以鲜血为祭,更有邪教用活人祭奠。 不同的祭奠方式召唤出的鬼魂数量不同,配合程度也不同。 除去最后一种,以血为最为凶险。 以血为誓,与魂结契,是以金鸟族人的法术无法伤及怨灵分毫,而吸入戾气的怨灵却可眨眼间要了金鸟族人的性命。 金鸟族也算是仙界大家族了,姜冉想不明白,这金族长行事竟如此荒诞,不由好奇道:“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金牧自知理亏,魁梧的身躯略显局促,就连粗犷的大嗓门也收了起来,宛若蚊蚋:“就那日去东海寻幼子回来,我路过人界青桥城,心情不好就下界去喝酒,与酒坊内几个剑修聊了几句,是他们教我的。” 剑修教招魂阵?这简直就离了大谱了! 知道这老鸟蠢,但蠢成这样姜冉属实没有想到。 文昀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三界各司其职,剑修是修习剑道的人族,在有了修为基础后可拜入仙族宗教门派,长此以往修行,便有飞升的可能。 但唯独不会与鬼魂之事扯上关系! 三界鬼魂历来由冥界掌管,阴阳轮回,皆过忘川,唯有人界阴阳师与仙界司命与之有所交集,协助逗留在世间的鬼魂早入轮回。 道理虽简单,可金牧寻子心切,想来是被有人之人钻了空子。 文昀神情逐渐严肃起来:“金族长,你可还记得那些剑修来自何门派?又或者作何打扮?” “是何门派我倒是没问。”金牧讪讪一笑,挠挠头沉吟了片刻,才恍然大悟道:“他们穿着黑色的长袍,衣摆上用金丝绣了大片的牡丹。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呢,明明是男子,怎还跟女子一样,在衣服上绣花,娘儿们唧唧的。” 本昀在脑海中搜寻了许久,都没能想出哪个门派的穿着是如此服饰。 且近期也并未收到有新门派成立的消息。 “行了行了,事情弄清楚了就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姜冉打断两人,她没心情去管那些穿着牡丹绣花服饰的剑修,只知道,若等到现存的怨灵都被戾化,可真就麻烦了。 漫天的黑雾,隐隐透出一丝丝血红色的光芒,如同炼狱之火,又似暗夜中凶兽的瞳孔。 这些怨灵好似开了灵智似的,长出的双手在空气中摸索了一番,随后朝着金牧蜂拥而去。 长枪寒光闪闪,从一团团黑雾中划过,却无法伤及它们分毫,金牧想要突出重围,可一只只怨灵将他围得密不透风,戾气在他脸上划破一道口子,可他却连反击的能力都没有。 长鞭带着渡影笛的灵力之光席卷而来,在空中挥过的一瞬间,便打散了不少怨灵,金牧脱困,发现竟是小丫头救了自己,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姜冉并没空理会那呆愣的老鸟,转身闪到他身旁,左手用力把他往角落方向推去,助他离开黑雾重围,右手卯足了劲在头顶上空抡了一圈。 那些怨灵显然敌不过渡影笛的灵力,不过片刻就消散了大半。 文昀配合清理落网之魂,不过半炷香的工夫,小山坡上残存的怨灵就被清理干净了。 一行三人不敢耽搁,匆匆往庭院的方向跑去。 等众人赶到,庭院中已空无一人,只有零星几根散落在地面上的鸟羽,和点点滴滴斑驳的血迹。 第23章 飘在空中的怨灵围在屋子四周,幻化出来的双手使劲拍着窗户和门,还不停地发出“呜呜”低鸣声,如泣如诉。 屋内灯火通明,灵力流转,偶尔传来几声孩童的啼哭,而后又戛然而止,转为小声啜泣,细听好似有妇人轻声低哄着。 瞧见族人都安然无恙地躲进屋内,金牧总算是安下心来。 然而,那些本就狂躁的怨灵在嗅到熟悉血腥味的瞬间,就如同见到了食物的饿鬼,朝金牧飞扑而去。 眼看着怨灵就要将金牧吞噬,余下围在房屋周围的怨灵又即将破窗而入。 千钧一发之际,文昀的长剑忽地腾起,寒光一闪,化出无数道剑影,每一道都带着与原剑一样的锋芒和灵性。 随着男子手中仙诀流转,长剑与剑影在空中旋转,剑光熠熠,如同繁星般划过夜幕,也击散一团团黑雾。 一场剑雨过后,怨灵尽数消散,天空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明月当空,银辉在庭院的皑皑白雪之上,倒也宁静雅致。 忙活了一晚上,姜冉轻揉早就冻得通红的鼻头,悄悄观察男子将长剑收回。 这个人,明明有这么大的本事,怎么早不使出来呢?白白挨了这么久的冻。 文昀低垂的眼眸微微抬起,将少女的小动作都收入眼底,“金族长,山顶风寒,既然怨灵都已除尽,我们不如进屋再聊?” “好好好!仙君,姑娘,这边请!” * 屋内,一阵寒暄过后。 姜冉静静坐在一张雕花木椅上,手捧热茶,身旁是一盆熊熊燃烧着的炭火。 厚重的狐裘披风脱下放在一侧,露出了胳膊上简易包扎的伤口。 瞧见姜冉胳膊上渗出的那一抹嫣红,瑶宇眸中满是担忧,他正想上前询问,却被文昀一道凌厉的眼神逼t退了回去。 “文昀仙君。”金牧突然出声,拉回了文昀的注意力,“仙君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突然到访我族,应不是为阵法而来吧?” 嗯?不是吗? 姜冉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不是说他老友宅中闹鬼,喊她来捉鬼的么? 若是搞错了,她的金锭还能保得住吗? 文昀的视线落扫过姜冉,瞧她一脸错愕的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唇,而后又一本正经回复金牧。 “金族长为人直爽,我也不藏着掖着了,不知族长可听说东海底下的净浊渊封印松动,浊气泄露,整个东海都苦不堪言。” 金牧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略有耳闻,但这不是他龙族太子自己闯的祸吗?” “且不说此事真相究竟如何,浊气泄露乃是事关三界的大事,文昀此次前来,就是想请族长出山,启五行阵法,重塑封印。” 说罢,文昀起身朝金牧恭敬一礼。 金牧曾任职于天宫,算是一方将领,也为千年前的仙魔大战立下汗马功劳,文昀同他也算是有过命的交情。 然而,他志不在此,只想偏安一隅,与族人相守,百年前他老来得子,便以此为托词,请辞回乡了。 文昀礼数周全,言辞恳切,倒是让金牧不好一下就拒绝了,但他心系幼子的安危,实在无心其他,眉宇间微微皱起,犹豫了半晌,也没给个回应。 坐在他身旁的妇人悄悄用手肘撞了撞他。 收起略显为难的脸色,金牧起身朝男子深深鞠了个躬,“仙君莫怪,只是幼子杳无踪迹,我是真的没心情去弄封印啊!” 在听到文昀的话时,姜冉就知道自己被那登徒子耍了,什么老友家闹鬼,都是他骗自己北上的借口! 本就心中有气,又听金牧不愿配合修补封印,火气更是掩不住了。 跟那登徒子的账可以晚些再算,但跟这老鸟,倒是不必藏着掖着了。 姜冉直接扔下茶盏,语气中带着些许怒意,道:“你若推脱,封印无法修补,可知浊气会夺了多少生灵的性命?又有多少个像你一样的父亲,等不到归家的幼子?”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金牧的神色闪了闪,面上却不肯退让分毫,冷哼一声,道:“我仙族之事,何时轮得到你一个凡人女娃娃置喙?” 坐在身旁的妇人扯了扯金牧的袖袍,终是忍不住劝了几句:“这位姑娘说得不错,于危难之际,能者,当担天下之责。阿原就是在东海附近消失的,家主若是去了,说不定能寻到他。” 提起幼子,金牧的心到底是软了几分,他拍了拍雀云的手,退让了一步道:“我可以答应你们去东海,但还请仙君帮忙用追踪术寻一寻幼子的下落。” 金牧从怀中掏出一根羽毛,叹了口气道:“这是阿原的尾羽,他性子顽劣,常与族中其他幼鸟打闹,这是他失踪前一日,我在庭院中捡到的。” “好。” 文昀并不推脱,接过那片橙黄的羽毛,当下便掐了个仙诀。 羽毛被灵力包裹着缓缓浮到半空之中,随后一束流光破窗而出,没入无边的夜色。 屋内陷入了一片寂静,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和烛光摇曳间火星爆裂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金牧看着没有丝毫反应的男子终于沉不住气了:“仙君,如何?可有找到线索?” 羽毛落回掌心,文昀收起灵力面露歉意,“并未探到小公子的踪迹。” 雀云脸色一僵,手中的帕子缓缓飘落,顾不得去捡,反手握住金牧的手,嘴一瘪,带着哭腔道:家主,阿原他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夫人别急,我再派人去找找。”金牧的脸色也并不怎么好,但依旧安慰着妇人。 纤细的手指从男子掌心轻轻拿起这片羽毛,姜冉眯着眼睛看了许久,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见过,却又记不真切。 她把羽毛递还给金牧,试探性地问了句,“要不,我帮你找找?” 文昀仙君都找不到,一个小丫头片子来凑什么热闹?! 金牧眉头一皱就打算拒绝。 “你—” “真的可以嘛?那就劳烦姑娘了!”雀云的声音抢先一步响起,打断了他的话,带着浓重的鼻音,也有掩不住的惊喜,她听蚌族公子说了姜冉不少事迹,也当真觉得她有些本事。 愣在原地的金牧微张的嘴巴默默合上,算了夫人都发话了,多一个人帮忙多一分希望,就看看这小丫头的本事吧。 看到黑着脸却又欲言又止的老鸟,姜冉算是明白了这金鸟族的话语权究竟在谁手中了。 她直接略过金牧,看向妇人,“请问夫人可能提供多一些小公子的信息,比如外貌、喜好。” “有有有!”雀云停止了啜泣,摘下了手腕上的金链,上面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琉璃坠饰在烛光下格外耀眼。她掐了道灵力注入那手链中,琉璃吊坠瞬间膨胀,化成一面精致的铜镜。 手中仙力不停,铜镜缓缓漂浮到空中,镜面中似有画面显现。 “这是我族法器追忆镜,有不少阿原的片段。说来也怪,阿原已近百岁,按理早该化形成人,可不知是何原因,依旧以原形示人,问了许多医仙,都只说机缘未到。”雀云一面掐诀,一面絮絮叨叨不停解释,“姑娘你瞧,那只五颜六色的小鸟,便是阿原。” 这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姜冉歪了歪头,又往前走了一步仔细瞧了瞧。 半眯着眼地倏地瞪大,姜冉恨不得将脸贴到那面铜镜上。 这鸟……这鸟不就是当初自己在小渔村外捡回来那只鹦鹉嘛! 第20章 送手炉 谁大半夜不睡觉来串门?…… 若说别人没有察觉姜冉的异常,文昀只瞧了一眼,便发觉了少女忽然变动的情绪。 他缓缓行至少女身侧,用折扇轻轻碰了碰她的肩头。 姜冉侧目看向男子,琥珀色的双眸微微一转,拉起男子的手腕往旁侧走去 走的时候,还不忘朝众人安抚般地笑了笑。 “请族长夫人稍候,我与仙君商议一番。” 见状,瑶宇站起身来就要跟上,却被雀云喊住。 “方才急于净浊渊于幼子之时,还未曾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他停住脚步,本想随意客套几句,却不想金牧和雀云双双行礼,饶是眼眸低垂,也不难看出两人的真挚。 如此一来,也不好再敷衍,只好轻轻托起金牧的手,又朝两人回礼。 等忙活完这些虚礼,金牧拍了拍瑶宇的肩膀,待他坐下道:“公子大义,此等重恩我金鸟族铭记于心。早前听闻蚌族之事,若公子有任何需要,尽管提来,我金牧定刀山火海,助公子如愿。” “族长言重了,举手之劳罢了,一切都是仙君与姜姑娘的功劳。”瑶宇不敢居功,谦虚接过雀云递来的茶水和果子,视线却有意无意地落在屏风后两道模糊的身影之上。 文昀把少女拉到屏风之后,又禀退候着的众人,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你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岂止是线索!”憋了半晌的姜冉立马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道:“我离开东海那日,在小渔村外捡了只奄奄一息的鹦鹉,长得跟那铜镜中的金原大差不差,不过我第二日一早便同你离开了,现在不知道它状况如何,也生怕弄错了让他们白高兴一场。文昀,要是我们现在回一趟小渔村,是不是太耽误事了?” 第24章 “确实耽误。如今,净浊渊封印才是重中之重。”文昀顿了顿,转念一想继续道:“不如,让瑶宇回去看一下?” “不行。”姜冉摇摇头一口否决道:“他没去过小渔村,也没见过那鹦鹉,让他去不妥当。” 文昀捻动指尖,沉吟了片刻,“我记得初次去寻你之时,泽尘也在场,他在冥界也有些时日了,不管借没借到寻影灯也该有个结果了,不如叫他去接上鹦鹉,再北上与我们汇合。” “这倒是可以!”姜冉一亮,才到极寒之地就遇上这么多事,玉佩下落也还没有线索,若是再多个人手,应当能加快些进度。 等忙完这一切,也好安心去忙自己的事。 有时候,姜冉还是觉得自己不够自私。 文昀那登徒子就能做得出用捉鬼之事骗她北上。 若这世间真有九尾狐存在,在仙族应随意一打听便能找到下落,届时,她就算跑了文昀又该奈她如何? 可每每动了这个念头,她就会想到净浊渊外泄的浊气和石洞中十几枚蚌壳。 她告诫过自己无数遍,她越界了。 然而,她感受过浊气的滋味,一想到世间万千生灵都会被浊气侵蚀,便再也下不了一走了之的决心。 罢了,姜冉又一次说服了自己,到了仙族也没少干越界的事了,多这一桩也没什么区别,况且都是行善积德的善事。 若有天谴,早该降了。 刚给泽尘传完信,文昀便瞧见少女眯着眼睛若t有所思的样子,他用折扇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想什么这么出神,还不快去解释一下?” “哎哟—”姜冉惊呼一声,揉了揉脑袋,一瞧见文昀那张脸就好似看到了金光闪闪的金锭子。 “把说好的金锭给我,你骗我北上的事就一笔勾销,否则—” “否则姑娘当如何?”文昀饶有兴致地看着即将跑跳如雷的少女。 否则,等我抱上九尾狐大腿,第一个就拿你这登徒子开刀! 八字没一撇的话,姜冉没说出口,只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而后绕过屏风回到正厅。 * 姜冉怕让金牧和雀云白高兴一场,没说自己捡到鹦鹉之事,只说差了人去寻,要等一两天才能有消息。 有人愿意帮着寻夫妇二人已经很感激了,看夜色已深,急忙招呼三人在族中歇下。 姜冉和瑶宇被安排在凌云阁与凌风阁,这两个小院虽位置稍偏远一些,却胜在安静雅致,两座小院仅一墙之隔。 文昀在仙界中地位颇高,住处自然不能随意安排,金鸟族恭恭敬敬地将他请入挨着主殿的青鸾阁,还安排了一众侍从。 只是他性子清冷,饶是幻月谷内修行的灵狐无数,平日里也就泽尘一名侍童,被姜冉掳走以后,他索性独来独往。 看着庭院中乌泱泱跪了一片的人,他挥了挥手,将人都遣散了出去。 同样不习惯人伺候的还有姜冉。 凌云阁内炭火烧得很旺,整个屋子映得一片温暖。姜冉静静坐在一侧,身影在火光的映衬下添了几分柔美,她正垂眸看着桌案上的几个药罐。 这些都是雀云送来的,她察觉到姜冉手臂上的伤口,也知晓这伤是自己那不长眼的夫君所致,心生愧疚,寻了不少仙界上好灵药,还贴心地找了两个侍女照顾她起居。 姜冉从没被人伺候过,自然觉得别扭,便打发走两位侍女,自己处理伤口。 血虽已止住,可干涸的血迹将伤口与锦帕粘在了一起,即便她很小心地将帕子取下,也依旧免不了撕裂到伤口。 “嘶—”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才刚刚凝住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渗血了。 “姑娘,奴婢来替您包扎吧。”一名侍女放下手中盛满热水的木桶,走到少女身侧,去拿桌上的止血散。 “这点小伤不碍事的。”姜冉抢先一步拿起药瓶,往伤口上一通乱撒,随后抓起纱布将伤口包得严严实实。 处理完伤口,她又看了眼在餐桌旁布菜的侍女,讪讪一笑,决定将人都打发出去,道:“你们快回去歇着吧,我自己可以,不用伺候。” 两名侍女从未见过此不拘小节的姑娘,她们相互看了看,心下不解却也不好忤逆,朝少女福了福身子便退下了。 外人一走,姜冉紧绷的身子骤然松懈下来,她起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屋内灯火阑珊,满桌的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满桌小菜竟都是人间的吃食。 一旁的屏风后,木桶内盛满了热水,水面上漂浮着几片花瓣,淡淡的花香在氤氲的水汽中弥漫出来。 姜冉站在餐桌与屏风之间,双眸在满桌美食与热气腾腾的木桶间来回流转。 自收到有关命格的书信以来,她几乎就没好好休息过。 仙族事务越揽越多,自己那短寿的命数却是一点都没改变。 也不知如今这般做到底是对是错。 肚子“咕咕”叫了一声,本还有些惆怅的姜冉一屁股坐在餐桌前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事已至此,只能朝前看了! 饱餐沐浴后的姜冉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寝衣,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缩在厚厚的锦被之中,发出一声餍足的喟叹。 屋内烛光逐一熄灭,只留下炭火透着淡淡的火光,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在窗台下洒下一片银辉。 窗外寒风瑟瑟,屋内暖意融融。 就在姜冉即将进入梦乡之际,小院门口传来一阵抠门之声,她警觉地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道不悦。 谁呀,大半夜不睡觉来串门?! 叩门声不断,她烦躁地翻身起来,随手抓了件披风系上,开门大声吼了一句,“谁呀?” “姜姑娘,是我,你可睡下了?” 瑶宇温润的嗓音如春雨拂过,瞬间熄灭了她心中的怒火。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姜冉懒得打伞,只是披了件狐裘,便走了出去。 打开院门,瑶宇正站在风雪之中,他亦未撑伞,雪花落在他披散的长发之上,几缕发丝随风扬起,为本就俊美的面容又添了几分飘逸。 他静静望着推门而出的姜冉,目光中带着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柔情。 从前见到的她总是穿着窄袖长袍,高高束起的长发尽显英气。 而现在,她拆了发髻,一头乌发散在身后,不缀任何珠钗,宽大的狐裘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娇小温柔。 姜冉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吸吸鼻子避开了他的视线,“你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嘛?” 少女的话让瑶宇瞬间回过神来,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赶忙收回视线,从袖袋中取出什么东西,用帕子包裹得严严实实,并分辨不出。 “我听说凡人怕冷,冬日里常常揣手炉取暖,这个手炉中有我的灵力,能一直发热,这样姑娘就不会手冷了。” 姜冉接过手炉,轻轻掀开裹在外侧的帕子,原本小巧的手炉外侧裹上了一块碧色的锦布,边缘上甚至还细心地缀上了一圈珍珠。 掌传来的温热直达心田,但姜冉心中却觉得有些怪怪的,本是个手炉倒也无大碍,可他竟然亲手缝了外套,如此一来,多少有些过于亲密了。 就像男女定情时相互赠送香囊一般。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同他说清楚。 “瑶宇,你应当解我性子,不管是谁遇了难,我若是知晓,绝无放任不管的道理。我救蚌族是因为恰好在龙宫碰上了此事,所以,你不要因此有心理负担,我不需要你报恩,也不用你为了我多做些什么,只要你和族人好好活着,也就不枉我救你们一场了。” “姜姑娘心善,救人不求回报,但瑶宇不能不懂事。今夜是瑶宇唐突了,没考虑到姑娘连日奔波,需要好生歇息,打搅姑娘了。”说罢,瑶宇朝着少女弯腰一礼。 低头的瞬间,姜冉瞧见他头顶与肩头都落满了白雪,抱拳的双手也已冻得通红。 罢了,总归也不急于一时,今夜格外寒冷,还是早些散了回屋休息吧。 “行了,你别动不动就行礼,像我欺负你似的,今夜下雪实在太冷了,你先回去吧。” 姜冉朝瑶宇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谁知她在挥手之时,挑起了披风上系于胸前的绸带。 一阵寒风吹过,又将那绸带扬了起来,不偏不倚地勾住了瑶宇交握着的手指。 夜色正浓,小院周围灯光昏暗,还未等瑶宇反应过来,他已带着绸带站直了身体。 只听见一道细微绸带摩擦的声音响起,披风胸前所系的结骤然散开,披风顺着少女的肩头缓缓滑落。 姜冉察觉到异常,急忙伸手想要去抓,光滑的披风从掌心划过,落到了地上,而披风的丝带还缠绕在瑶宇的指尖。 仅穿一身单薄的寝衣站在雪地中,寒风呼呼地往寝衣之中灌去,吹得那本就薄如蝉翼的衣袍猎猎作响,隐隐露着她纤细的肩膀与精致的锁骨。 第25章 “姜冉,你这是在做什么?” 随着文昀不悦的嗓音一同落下的是一件厚重的披风。 披风上还带着男子残余的体温,雪松清香充斥了鼻腔。 可姜冉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她回过头瞥了眼文昀冷冷的目光,不知为何,一股心虚感油然而生。 他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会有种做了坏事被抓包的感觉?! 第21章 染风寒 还当真没有一天不惹事的…… 月色皎洁,星河璀璨。仙山琼阁之间,雪片如羽毛般,轻盈地落在琉璃瓦上,化作点点晶莹。 文昀手持一柄油纸伞,踏着夜色而来,脚下的青石板路上已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行至姜冉身侧,随着他脚步停下,手中的伞缓缓倾向少女的方向。 路旁昏暗的灯光被伞面遮挡,文昀的脸庞都隐匿在阴影之下,看不出情绪,只听得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平静,“这么晚了,瑶宇公子是有什么急事么?” 握着绸带的手缓缓握拳,瑶宇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狐裘披风,拍掉粘在上面的雪片与尘土。 “姜姑娘怕冷,我来给她送手炉。”说罢,他将手中清理干净的披风递到少女身前。 姜冉下意识就要去接,只是当下她一手捧着手炉,一手紧紧拽着披风,并腾不开手来。 文昀从瑶宇手中接过披风,用他那双丹凤眼随意睨了一眼,冷冷道:“弄脏了的披风,便直接丢掉吧。” “那不行。”姜冉急忙出声制止,这件可是她花重金买的,t赚钱不易,怎么能说扔就扔了呢? 此话一出口,瑶宇原本尴尬难堪的脸色才逐渐缓和下来,他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可面前那人气压极低,却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自出现在这里,文昀的脸色就没好过,而当下明显更黑了。 他就不明白了,一个破手炉非得挑大雪之夜来送? 姜冉怕冷,若是染上了风寒,修补净浊渊封印的进度岂不是又要耽搁了? 孰轻孰重,这两人当真是一点也分不清楚? “行了。”姜冉瞧见瑶宇头发上已铺满了一层雪白,又担心这个不讲理的登徒子再为难人家,急忙接过自己的话茬,“已经很晚了,都别在这里耗着了,瑶宇你快回去吧,满身落雪别着凉了。” 见她心中还记挂着自己,瑶宇的嘴角不自觉往上勾起,连带着因文昀的话而生出的阴霾也一扫而空,朝两人一礼,便转身进了隔壁的院子。 随着凌风阁院门阖上,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姜冉与文昀在同一把油纸伞下,相对而立。 这一番折腾下来,姜冉早没了被抓包的心虚感,仰头理直气壮地看着男子,语气带刺似乎要为瑶宇讨个公道,“仙君住得还挺远,也不知大半夜过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嘱托?” 文昀懒得与她多计较,只是慢条斯理地将手中沾了污垢的披风挂在撑伞的手臂上,腾出空来的手掐了个仙诀,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赫然出现在掌心。 “给,金疮药。” 从男子并非来找茬这一意识中乍然惊醒,姜冉明显怔了怔。 在她印象中,文昀并非是会关心人的,如今却担心她的伤口…… 事出反常,还是不接的好! 姜冉淡淡拒绝道:“刚刚夫人已经差人送来药了,仙君的好意,我心领了。” 话音才落下,姜冉就发觉文昀将药罐塞到自己怀里,一同被塞来的还有那把油纸伞。 没了伞面遮光,文昀那张臭脸在烛光下一览无余。 漫天白雪渐渐落在身上,他却不以为意,只是淡淡道:“这是九重天的仙药,效果比金鸟族的药好,就当是感谢你找到金原又说服金牧了。” 姜冉张张口,还没等说话,就瞧见他掸了掸袖袍上沾到的雪花,转身离去。 一同带走的,还有那件掉落到地上的披风。 “这……你好歹把披风还我呀—” 文昀的披风很大,罩在姜冉身上宛如裹着一条厚重的锦被。 瞧见他的身影转眼就消失在了小道的尽头,无奈只好作罢。 热闹了许久,凌云阁内的烛光终于熄灭了。 * 晨曦初破,微光从天际穿透云层,洒向大地,大雪已经停了,凌云阁的屋檐下,冰凌垂挂,晶莹剔透。 文昀一早就差人给姜冉送来了崭新的狐裘披风。 只是今日,她怕是用不上了。 姜冉病倒了,穿着寝衣在雪夜中与寒风来了个亲密接触,果不其然染上了风寒。 而且直到晌午时分,去凌云阁送饭的婢女发现她连早饭都未曾用过,这才发现她起了高热,陷入昏迷。 一时间整个金鸟族都乱了套。 雀云请了医仙来替姜冉诊治,可不知为何,能医治仙族的药符却对一个凡人起不到任何效果。 满头白发医仙拿走搭在姜冉手腕上的锦帕,起身放下帷幔摇了摇头,语气略显无奈:“小仙也不知为何,姑娘体内有一道蛮横霸道的力量,反抗药符,这……这一点效果都起不到啊……” “怎会如此?”瑶宇看了眼帷幔后昏迷不醒的少女很是自责。 若不是他非要大雪夜送手炉,她也不至于此。 眼看药仙要走,瑶宇忙拦住他的去路,俯身一礼,诚恳道:“还望医仙再想想办法,救救姜姑娘。” “唉……”医仙叹了口气,他知晓姜冉对金鸟族有恩,倒也不会当真不管少女,“小仙去煎几副药试试吧,用凡人的方法医治虽慢一些,但想来是能起效的。” 送走药仙,瑶宇就守在姜冉的卧房内,一步也不肯离去,雀云劝了许久都没有用,索性陪着一起留了下来。 孤男寡女,总归对小姑娘名声不好。 文昀前脚刚差人去给姜冉送披风,后脚便收到了泽尘的回信,消息好坏参半。 坏消息是泽尘并未借到寻影灯;好消息是在风水铺中的那只鹦鹉恢复得还不错,泽尘也已经确认了它的身份正是金鸟族小公子。 得到了消息的金牧激动地给文昀磕了三个头,风风火火便赶去战场撤兵,还带走了不少侍从,搬了好些族中宝物去给雪兔族赔礼道歉。 而文昀也没闲着,马不停蹄地去探查玄冰玉佩的下落,可忙活了一早上,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回到青鸾阁,已是晌午时分,他找了侍从来问,却发现姜冉那丫头收了新披风并不曾来找自己道谢。 他想了想,决定亲自去敲打一下。 快到凌云阁的时候,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药香,气味很淡,却没逃过文昀的狐狸鼻子,他鼻翼倏地一动,神色肉眼可见紧张起来,就连步伐也不自觉地加快。 甫一推开院门,便听到屋内此起彼伏的说话声。 “哎呀,公子您别抓着小仙了,姜姑娘才刚服下药,就算是仙丹也得有起效的时间吧。” “可她高热不退昏迷不醒,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定然会有危险。” “不如瑶公子先让医仙去煎下一剂药,过一个时辰若是姑娘还没起色,再去喊医仙回来,可好?” “姜冉病了,怎么都没人告诉我?” 文昀猛地将门推开,寒气随着他的步伐一同进入屋内,打破了一室融融暖意,就连灯台上的烛火也剧烈摇曳着,随后“噗”一声,熄灭了。 刻意压制怒意的声音让原本聒噪的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医仙明显感觉到抓着自己的手怔了怔,他趁机扭动身子挣脱了束缚。 雀云也没料到,向来以孤傲清冷自居的文昀仙君居然会因这事生气,她本以为这等小事不必扰他清静,况且已有人守在此处,人多也无用。 可现在看来,确实是她想错了。 视线在文昀与瑶宇之间转了转,雀云莞尔一笑,打起了圆场:“这不是想着仙君事务繁忙,又有医仙可以照顾姜姑娘,就没去叨扰,倒是云雀疏忽了。” 本也不是来找麻烦的,可才进院子就听见瑶宇的声音,合着所人都有知晓了,若不是自己来寻,怕是到她病好了也不会有人来告诉他。 再说,她体内有浊气相抗,医仙的药符并不能起效,若是以凡间的草药熬汤来治,那要何时才能恢复如初?净浊渊的封印可等不起! 可这脾气属实来得没道理,毕竟他们也算尽心尽力了。 文昀叹了口气,压下心中怒火。 掌心的法力化为一道微风,吹灭的蜡烛又重新燃起了火焰,跳跃的烛光映在男子身上,倒是褪了几分他从雪地中带来的寒意。 视线轻抬,越过屋内众人落在不远处那张精致的雕花木床之上,微风掀起了帷幔的一角。 姜冉呼吸轻浅,面容苍白如纸,眉宇间早就没了先前的英气,而是透着几分病态的柔弱。 清风散去,帷幔缓缓落下,文昀附在身后的双手不知何时攥成了拳头,可淡淡的语气,却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你们先出去吧,我替她医治。” 第26章 医仙本就想要离开,听文昀发了话便行了礼告退。 雀云虽觉着不大妥当,可也不敢直接驳了文昀的话,想着守在院子里照看一二,想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一直以来温润的瑶宇却迎上了男子的目光,眼神中皆是无惧:“仙君若有法子可以医治,大可不必禀退我们,若有需要,我们也能搭把手。” 文昀眉梢一挑,眼皮轻轻抬起看向瑶宇。 姜冉体内的浊气事关重大,定然不能叫旁人知晓,更何况她如今身份还有待查证,这个节骨眼上,自是不能出任何纰漏。 倒是这蚌族公子,平日里还算恭敬有礼,今日这性子怎么刚烈起来了? 瞧见文昀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雀云倒也不含糊,给瑶宇使了个眼色,立马讪讪一笑道:“仙君自有考量,我等就在院子中候着,仙君有事唤一声就行。瑶公子,这边请。” 瑶宇本还有些倔,可雀云的力气却大得出奇,让他控制不住脚步往外走去。 随着众人离去,屋内安静下来,文昀也掩去了周身的寒气。 透过轻扬的帷幔,他略显无奈地看着床塌上的少女,目光不自觉的柔软下来。 姜冉啊姜冉,你还当真是没有一天不给我惹事的。 第22章 梦与魔 不如,杀了她 明明是白天, 可因姜冉畏寒,屋内炭盆和烛火都燃得格外旺盛,烤得身上暖洋洋的, 也彻底褪去了文昀周身低沉的气压。 带着灵力的风随着他挥手的动作吹起床榻前的帷幔,顺势挂在两t侧的金钩之上。 映入眼帘的是少女那张因染了风寒而苍白的脸庞,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鬓角的碎发。 眉峰渐渐蹙起,那双原本清冷的凤目中隐隐浮动着柔柔的光。 文昀的双指在少女额头上轻轻一点, 随即又收了回来,指尖微蜷。 额头烫得吓人, 药符无用, 汤药也不曾起效, 倘若自己今日不曾来凌云阁走这一趟,她怕是得受好一阵子折磨。 文昀双手结印, 调动了蕴藏在内丹之中的灵力, 九尾的虚影在身后显现,涌动的灵力缓缓没入少女额间。 他缓缓闭上双眼,集中精力对抗着她体内那股蛮横霸道的浊气。 这股力量, 似乎比在龙宫那时更强了…… 这浊气于她而言究竟为何物?是她体内的本源,还是想要控制她神识的入侵者。 如若为本源,那她日日行善皆是伪装,可司命向来精明, 又通晓因果,怎会轻易被骗?况且近来日日与她相处,她救起人来,连自己的命都顾不上, 这样的人,怎可能生来为魔? 可如若为入侵之物,魔族为何要费尽心机用浊气去控制一个凡人? 还是说,她命数不凡? 一缕漆黑的浊气从少女额间悄然溜出,文昀分心一时不察,竟被浊气割破了手指。 浊气最善控人心神,哪怕只有一丝一缕,若心神不定,都会陷入心魔之中。 魔族…… 千年前的仙魔大战,天穹撕裂,星辰掉落,三界生灵涂炭。 北海之畔,文昀手持长剑,站在三万天兵天将之前,剑尖直指魔神。 可对于凶残暴虐的魔神而言,别说三万将士,只怕是三十万,也能在弹指间叫人灰飞烟灭。 魔神只是掐了个诀,站在前侧的仙族士兵瞬间倒了一片,可如今仙族已到了退无可退,不得不战的地步,文昀只得咬牙下令,与魔族不死不休。 不知战了多久,直至力竭,文昀看到魔神的长剑朝自己的心口而来。 魔族……都该死…… 屋内,文昀倏地睁开双眼,双瞳闪着红光凝视着床榻之上的少女,带着肃杀之意。 结印的双手缓缓松开,可周身的灵力却未曾散去,从温和如风转为了凌厉似刀,受伤的手虚空一握,凭空出现的折扇瞬间化为长剑,宛如千年之前。 不如,杀了她,让魔族的计划落空…… 昏迷中的姜冉突然不安地动了动,秀眉紧蹙,口中呢喃,“师父……师父救我……” 软糯的低语声撞进了文昀心中,一双血瞳颤了颤,手中的长剑寒光凝滞。 记忆中,魔神的长剑落下之前,他用尽最后力气转动身子,魔神没有伤到他的心脉要害,剑锋偏了几寸,没入左肩之中。 文昀躺在沙滩之上,被鲜血染红的海水打湿了散在身侧的长发。 仙族……大抵是赢不了了吧…… 双目无力缓缓阖上,忽然间,一束璀璨的光芒从破碎的天穹处洒落,耳畔响起了天兵天将兴奋的呼唤。 “是神女!” “神女来了,我们有救了!” 文昀双眼睁开了一小条缝,可混着泥沙的海水却让他眸中弥漫着一层水雾,看不真切,只瞧见了金色长袍的一角,便昏死过去了。 再醒来时,他已回到了幻月谷,玄焰来寻他,告诉他神女用一缕神元救了濒死的他,也封印了魔神,但也因此神力受损,闭关千年。 是了,魔神被封印了,她是姜冉,至少目前来看,并无入魔,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罢了,切莫滥杀无辜。 心神逐渐稳定,心魔随之破除。 眸中血色褪去,文昀呼出一口浊气,抬手抚向眉心,将那缕企图乱自己心神的浊气从神魂中剥离出来。 此过程,痛苦之程度宛如剔骨,可他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长剑从虚空划过,浊气瞬间消散。 文昀收起长剑之时早已大汗淋漓,但他依旧专心致志为姜冉控制体内的浊气。 他本想趁机将少女体内的浊气剥离后抽出,可在用灵力探过后才发觉,她体内的浊气竟与三魂七魄都融合在了一起,如果强行抽离,必会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要么入魔,要么死,手段当真是狠戾歹毒。 既然暂时无法抽取,便只能先用净化术压制住浊气,把她的风寒之症治好了再说。 幽蓝的灵力温润如水,包裹住床榻上的少女,远远瞧去,姜冉好似徜徉在泉水之中,灵力波动宛若水中漾起的涟漪,一圈一圈地洗涤着她的魂魄。 文昀再一次闭上眼,专注地对抗少女体内的浊气,灵力波动,微风四起,吹得他那九条狐尾的虚影摇曳不定,也扬起了床头那层薄薄的帷幔。 * 姜冉已经昏迷了好几个时辰,只觉得自己漂浮在一片无垠的虚空之中,身体被无形的铁链所束缚,一会儿受火焰炙烤,一会儿又受寒冰之冻。 一团黑雾在眼前凝成了抹虚影,像是个男子,穿着宽大的斗篷,低垂的帽檐让人看不见他的五官。 “吾的老友。”他一步步走向她,嗓音嘶哑得如同干枯落叶,“好久不见了。” 艰难地睁开双眼,姜冉瞧了瞧,发觉自己并不认识那斗篷男子,便耷拉着眼眸不欲再理会。 可那道黑影却不愿罢休,他划出无数个分身,在少女身旁来回徘徊,嘶哑的声音无休无止地在耳边回荡,试图侵占她的理智。 “姜冉,你换了个名字居然就不认得吾了?” “一千年了才来看吾,你可真耐得住性子。” “快把净浊渊的封印打开,放吾出去。” 姜冉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可她却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垂着头,尽力不去听这一道道蛊惑人心的声音。 突然间,嘶哑的声音仿佛有了实体,从双耳中钻入少女体内,深入骨髓的疼痛让她的眉毛拧作一团,湿漉漉的头发胡乱地贴在脖颈上。 她疼得想弓起身子,可发现自己依旧被束缚住没法动弹,只好双手紧紧握拳,任由指甲划破皮肤,以此保持清醒。 “滚!”姜冉忍不住发出一声怒吼,“给我闭嘴!” “打破封印……” “还吾自由……” 这两句话反反复复出现在耳畔,姜冉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回绝道:“绝无可能,死也不可能!” 嘴唇被咬破,鲜血混着汗水从嘴角滑落,身体虚弱无力,神志逐渐模糊。 忽然,一股清凉之意自眉心流淌至全身,驱赶着身体内的入侵者,舒缓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 熟悉的雪松香扑面而来,姜冉颤了颤长长的睫毛,缓缓睁开双眼。 隔着眼中迷朦的水雾,她瞧见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从远方朝自己飞奔而来,九条飘逸的尾巴随步伐摇曳。 姜冉释然地笑了,是九尾狐,看来,她有救了。 * 芙照一离开蓬莱阁,就先去了文昀的幻月谷。 玄焰极少在他的火琉山待着,总在别人的洞府到处乱窜。 可此番,她把文昀的老巢里里外外翻了三遍,连谷中有多少只灵狐都数清楚了,也没寻到玄焰一丝踪迹。 无奈之下,她用内丹开启源木之阵,感应三界内所有树灵,终于在人间青桥城附近探寻到玄焰的气息。 第27章 才刚踏入青桥城,芙照就发现了异常。 城外的山林似乎正燃着熊熊烈火,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际。 城内热浪滚滚,灼热的空气中带着呛人的焦糊味,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看着街上寥寥无几的行人和漫天逃窜的树灵,芙照恨不得扒了玄焰的皮。 都不用想,只瞧一眼,芙照便知晓城外那火就是玄焰那家伙放的,也不知烧了几天,竟将原本繁荣的人间小城变得如此萧条,宛如炼狱。 芙照皱着鼻子,用团扇在身前使劲扇风,带着灵力的清风吹散了些许烟尘,她的手在空中虚虚一握,抓住了一只逃命的树灵。 流光褪去,一只长着手脚的白萝卜似的精灵躺在女子的掌心,它发现来人是芙照,哇一声大哭起来,“阁主?阁主是来救我们的么?阁主玄焰仙君是要灭了我们树灵全族啊!” “那家伙人呢?”芙照眉头一皱,语气不善。 “就在后山上!阁主一定要为我们讨回公道啊!” 团扇轻轻一挑,那树灵落在芙照肩头,女子垂眸瞥了一眼,淡淡下令道:“带我去找他。” 周身灵力涌动,芙照一步步踏入漫天火光的后山,手中的团扇轻轻一挥,带出强劲的灵力之风。 清风拂过,周身的火光逐渐熄灭,原本被火焰烧焦了的树也在灵力的浇灌下恢复了些生机。 越往深山中走,火t焰更盛,芙照既要灭火又要拯救树灵,已经消耗了不少法术,更何况火系术法本就克制木系,才走了一半的路,她的额角便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体力也明显不够了。 终于,在一片被火光照亮的树林间隙,她看到了玄焰,红衣如血,随风飘扬,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下更添了几分妖媚。 没错,玄焰虽是位仙君,可论妆化的水平,九重天上可没一个仙子能比得上他。 然而在芙照眼里,此时此刻,这张脸瞧着却是格外可憎。 “玄焰——”她怒吼一声,提起精神怒气冲冲地向那纵火犯跑去。 玄焰循声看来,只瞧见一穿着碧色纱裙的女子,浑身上下沾满了灰烬与污垢,带着满身的焦糊味,朝自己飞奔而来。 玄焰:? 哪里来的成精树妖?!可别弄脏了我刚换的新衣啊! 第23章 青桥城 文昀这个登徒子怎么在她房里?…… 说来玄焰也觉得奇怪。 寻常草木皆怕火, 况且他修炼的纯阳真火,乃是所有火焰中最为精纯和强大的。 可他却发现,来人竟然不怕火! 直到玄焰被一根绿色的藤条捆住, 耳朵被来人狠狠揪起,才认出那只成了精的树妖是竟蓬莱阁主芙照。 “哎哟,疼疼疼,轻点儿。你好歹是阁主身份,怎能动辄打杀?”玄焰歪着脑袋,疼得眯起了双眼, 口中虽在求饶,语气可半分没有软下来。 “轻点?你烧我树灵的时候可有想过它们会不会疼?”芙照的手又使了几分劲。 坐在芙照肩头的小萝卜狠狠点头, 要不是自己跑得快, 怕是当真要葬身火海了。 玄焰疼得龇牙咧嘴道:“我是为了抓人啊, 你先把我放开!” 闻言,芙照倏地松开手, 随手掸了掸沾在手上的尘灰, 掀起眼皮子侧目睨了他一眼,不屑问道:“抓什么人?那人是偷了你胭脂水粉还是毁了你刚买的新衣?” 玄焰爱美人尽皆知,可三千年前刚化形的芙照可不知道。 记得初次去火琉山之时, 她无意中瞧见堆了满屋子的胭脂水粉和各式各样的衣服,新奇之下便挑了件新衣换上,还用胭脂化了个妆。正臭美地转着圈,谁知衣服勾到了灯台上的挂钩, 她一时不察,将袖袍扯出了道口子,慌乱之下,灯台倾倒, 打翻了一桌胭脂水粉。 后来,芙照被玄焰抓了个正着,被他放火追了三天三夜,头发都被烧焦了,最后还是文昀出面调解,两人才勉强同意握手言和。 “芙照!”玄焰哪里听不出芙照调侃的语气,三千年前,要不是文昀拦着,他非将这个顽劣的小丫头烧回原形不可。 他咬咬牙,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在城中见到两个可疑的剑修,在讨论神女的玄冰玉佩,我去打问了两句,谁知两人拔腿就跑,追到后山才发觉两人竟极善隐匿踪迹,一下便没了踪影,所以才放火围了山。” 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芙照挥动团扇,撤了捆住玄焰的藤条,随后冷冷一声道:“堂堂火琉山山主竟如此大动干戈抓两个剑修,抓到了吗?” “未曾。”挣脱了束缚的玄焰赶忙活动了下手脚,垂眸瞧见衣衫沾上了尘灰,嫌弃地拍打着,口中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这不正想着再去找找线索,就被你给绑了么。” 芙照按了按酸胀的眉心,不打算与他计较,净浊渊封印马虎不得,还是先把人带去东海再说。 “净浊渊之事想来你已经听说了吧,阿昀让我来寻你去东海开启五行阵法,你同我一块去吧。” “他要开五行阵法?”玄焰惊讶地大喊一声。 本以为文昀会先用净化术稳住东海的浊气,而封印之事则等神女归来再议,可他没想到他竟会用如此激进的方法。 这可是要去偷盗神女的玄冰玉佩的啊! 等等,玄冰玉佩?! “芙照,不对劲。”见来人要走,玄焰此刻也顾不得嫌她身上脏,一把抓住胳膊,语气沉了下来,“众人皆知神女下凡将玄冰玉佩留在了极寒之地,却无人知晓其具体位置。一般人是不会觊觎神女之物的,可今日两名剑修却讨论了许久,我本以为他们只是茶余饭后随意聊聊,本想给他们个教训就算了,如今听来,倒是疑点重重了。” 心中挂念着封印,芙照甚至连头都懒得回,团扇一挥,一道灵力打在那只抓住自己胳膊的手上,淡淡道:“哪里有疑点了?” 玄焰吃痛地收回手,急忙拦住女子的去路,“你不觉得奇怪吗?神女下凡历劫也有二十载了,其间从未有人打听过玄冰玉佩的下落,怎么文昀要开五行阵法了,就有人聊起了?况且他们行为鬼鬼祟祟,又有如此好的本事能从我的纯阳真火中逃出,可见并不一般。” 疾行的脚步突然停下,芙照微微扬起的脸上带着星星点点的诧异。 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两者间的联系呢? “此事,可要通知阿昀?” “我觉得需要,文昀擅长追踪之术,说不定可以寻到那剑修的下落。” 芙照点点头,她睨了眼漫山火海,整片被烧焦了的树林,没好气地瞪了玄焰一眼:“我给阿昀传信,你先把这满山的火给我灭了!” * 眼瞧着天际的余晖即将散去,凌云阁屋内还是没有动静。 金牧收兵回族中,雀云便先行离开了,瑶宇一直守在院子里,即便冷得直打哆嗦,也不肯离开半步。 姜冉悠悠转醒之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她只觉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可醒来后却发现什么也记不清了。 她动了动手臂,试图撑坐起身子,可发觉四肢绵软乏力,并使不上劲。 透过帷幔和炭盆上方聚集的热浪,她依稀瞧见有一道人影正坐在不远处的书案旁,似乎正在喝茶。随着自己醒来发出的动静,拿着茶盏的手明显顿了顿。 “醒了?” 男子清冷的声音悠悠飘来,姜冉听到茶盏碰击桌面的响声,随后,她瞧见站起身来,帷幔上透出的人影逐渐放大。 昏昏沉沉的脑袋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文昀这个登徒子怎么在她房里? 迅速看了眼身上的衣服,确认所穿的就是昏迷前的那件寝衣,姜冉松了口气,随后又把自己缩到了锦被之中,只露出双眼,紧紧盯着帷幔外的那道身影。 帷幔被微风吹起,男子的身影一下变得清晰起来。 在看清文昀的那一刻,姜冉露在外面的双眼倏地瞪大了,她顾不得躲藏,缓缓露出缩在锦被中的小脸,满是惊讶。 男子依旧站得笔直,可炭盆中跳跃的火光将他苍白的皮肤和难掩疲惫的双眸映得格外明亮。 姜冉惊讶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这是做什么去了,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找玉佩去了?还是小渔村的鹦鹉不是金原,他与金牧大战了一场? 想了一圈也没有答案,姜冉更好奇了,忍不住歪着脑袋问道:“仙君这是怎么了?” 许是昏迷了一天,又不曾进过一滴水,姜冉的嗓子哑得厉害。 她本是好奇想打探下文昀的行踪,可这般样子看起来当真是惨兮兮的。 文昀并没打算告诉她自己替她压制浊气治疗风寒,只是大步走到床榻边,把她扶起来靠在床屏之上,又顺手拿起床头桌案上的汤药,用灵力加热后递到她面前。 “醒了就赶紧喝药。” 看着满满一碗深褐色的药汤,姜冉直接皱起了眉头,身体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跐溜一下顺着躺下又缩回了被窝,这一次,连脑袋都藏了起来。 第28章 “太苦了,我不想喝。” 看着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少女,文昀不禁失笑,想不到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姜冉竟还害怕喝药。 但治姜冉,文昀有的是办法。 唇角微微扬起,他叹了口气,故作惋惜道:“你高热昏迷了一天一夜,身体虚弱无力也属正常。泽尘带着被你捡到的金鸟族小公子一路北上,眼看就快到了,既然姜姑娘身体抱恙,我这就去跟族长和夫人知会一声,叫他们千万别来打扰你休息。” “那鹦鹉当真就是金鸟族小公子?”脑袋钻出锦被,姜冉因太过惊喜小嘴微微张着,眼底映着跳跃的火光,一闪一闪,犹如九重天上的星辰。 “多亏了姜姑娘慧眼识珠。”文昀笑着应下,却始终站直身子,不仅没有要把汤药递给她的意思,反而替她掖好被角,示意她休息。 姜冉这才急了起来,t“快扶我起来,我能去!” 文昀这一招激将法用得极好,这会儿姜冉也不嫌弃药苦了,接过药碗,闭着眼睛,屏住呼吸,三两口便将一整碗汤药都倒进了嘴里。 见她乖乖喝了药,文昀又递给她一碗肉糜粥。 这碗粥是文昀交代金鸟族后厨做的,色泽清亮,米香混着肉香扑鼻而来,令人垂涎欲滴。 可姜冉却不敢接。 那日客栈里文昀端给她的肉糜粥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现在一瞧见它,那股又腥又腻的味道就充斥在口腔中。 她讪讪一笑,摆摆手:“我不饿,不喝了。” 话音才落下,肚子不合时宜“咕咕”了两声。 文昀脸上瞬间有些挂不住,他有些后悔,早知道让后厨换道点心了。 当时只想着姜冉昏迷了一整天,得吃些好克化的食物,确实疏忽了。 心中波涛汹涌,面上却不显山露水,文昀舀了一勺粥,递到姜冉嘴边,面无表情道:“这次不一样,尝尝。” 姜冉狐疑地瞥了一眼,粥汤细腻,细碎的肉糜夹杂其中,看着比上次的诱人一些。 不如,再给这肉糜粥一个机会? 她尝试着喝了一小口,滑而不腻,肉糜细软,入口即化。 确实不一样! 姜冉眉梢一扬,从文昀手中夺过粥碗,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落空的手指微微蜷缩着,看着少女狼吞虎咽的样子,文昀抿了抿唇,一时也不知该喜该怒。 月光透过雕花木窗棂,洒在两人的身上,粥香袅袅,随着氤氲的热汽在屋内弥漫。 门外,瑶宇听到屋内的动静自然知晓是少女醒了,他忙不迭地跑到门口,用力叩着门扉,想确认少女的情况。 可他不知,门上早就被文昀设下了结界,屋内之人并听不到自己的动静。 文昀倒也不是要防着瑶宇,只是担心替少女压制浊气的过程中会有人突然闯入,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而事后灵力消耗过度,竟忘了撤去。 忽然,一片状如树叶般灵力从窗口飘入,停在文昀面前,他指尖凝起灵力轻触叶片,一封信缓缓在眼前展开。 他接过姜冉递来的空碗,随后抬眸扫了一眼信件上的内容,只这一眼,他便瞬间绷紧了身体。 这炭火明明烧得正旺,可屋内的气温好似降了几度,姜冉不由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看向文昀,果然瞧见他那张黑如锅底的脸。 “怎么了,谁来的信?” “你自己瞧瞧吧。” 带着灵力手朝着信件轻轻一挥,不过眨眼间,就出现在了少女的手畔。 姜冉握住泛着点点荧光的信纸,一行行读了起来。 信是芙照写的,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说是青桥城内出现可疑地剑修,讨论玄冰玉佩的下落,且善于隐匿行踪,此事事关净浊渊和神女,她不好擅作决断,故来信请示。 带着浅浅笑意的双眸渐渐凝重起来,姜冉本是打算看戏的,可在瞧见心中提及的青桥城与剑修之际,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那老鸟被人诓骗摆招魂阵不就是在青桥城么?还有那两个剑修。 既想灭了金鸟族全族,又打听玄冰玉佩的下落,阻止修复净浊渊的心昭然若揭,除了魔族,姜冉是当真想不到别人了。 文昀沉吟许久,他召集了上百只雪狐,用追踪术探遍了整个极寒之地,几天下来,未曾寻到一丝线索。 或许,得去会会那两位剑修了。 “姜冉,我们可能要先去一趟青桥城了。” 第24章 去与留 契约而已,没什么可感动的 金鸟族的中央大殿内炉火正旺, 烛火摇曳间映照在姜冉看戏的脸庞上。 说来也是神,喝了碗汤药又用了碗肉糜粥,姜冉觉得体力瞬间恢复了不少。 等泽尘待着金原回到了金鸟族的消息传来之时, 她便迫不及待赶来了。 只是,明明是应是久别重逢温馨感动的戏码,可此时大殿内的气氛却降至冰点。 金牧坐在椅子上,脸色沉得厉害,喘着大口粗气,就连络腮胡也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抖动着。身旁的雀云亦是紧紧皱着眉头, 搅动手中的锦帕。 “你,你这个逆子!”金牧指着大殿中央那只色彩斑斓的小鸟, 脸色涨得通红, 怒吼一声道:“你可知我和你母亲日日夜夜担心你, 很久都不曾睡过一个好觉,你今日才回到金鸟族, 却告诉我你要走?” 心中憋着一股气, 金牧顺手抄起桌上的茶盏就要朝金原砸去,可手才刚刚举起,就被身旁的雀云拦下。他回头看了眼自家夫人, 把茶盏重重放回了桌上,不愿再看那逆子一眼。 “父亲,母亲。”金原双翅抱拳一礼,随后扬起脑袋, 用它那稚嫩的嗓音一字一句道,“孩儿到东海之日,正巧看到浊气在海水中弥漫,东海生灵四处逃窜, 冲散了我与雪兔族公子。后来我不幸被东海生灵撞到掉入海中,又所幸被海浪冲到了沙滩上,被姜姑娘所救。独自待在风水铺这几日里,我想了很多,如今三界并不太平,而我作为金鸟族的公子,怎能躲在父母的羽翼之下,偏安一隅呢?” 金牧拍案而起,看着只有自己手掌一般大的金原,冷哼一声道:“你连化形都没能学会,毛没长齐就想飞,你不怕有一天掉下来摔死吗?” 这话说得虽重,但也并非没有道理,天下父母之心,皆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平安顺遂,哪里舍得他们去闯那龙潭虎穴呢。 可金原却是个倔脾气,从前不知三界有危,每日除了嬉闹玩耍也没啥正事,可此东海之行番险些丢了小命,反倒让他醒悟了过来。 双翅炸开,金原伸着脖子理直气壮道:“姜姑娘作为凡人女子,都可以下东海,上雪山,为拯救妖兽不顾性命,我为何不可?” 生怕把病气过给别人,特意坐在角落的姜冉身子猛然一僵,怎么看戏还看到自己头上来了?! 见满屋子的视线接二连三地落在自己身上,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讪讪一笑。 你们继续,继续...... 看这架势,金牧那老鸟是不会同意金原跟自己走的。 她本就不想带小鸟去青桥城,近来实在卷入了太多仙族之事,除了事关净浊渊,她一概不想搅和了。 况且,近来魔族猖狂,金原好不容易与家族团圆,还是不去冒险的好。 见夫妇二人反应如此激烈,她倒是乐得开心。 文昀坐在大殿的前侧,看着少女缩在自己送的披风中,只露出张小脸。 这件披风用仙云所织,轻盈柔软,领口与边缘处精心缝制了洁白的狐裘,宛如初雪覆盖,在烛光下泛着暖暖的光。 她今日并未束发,青丝如瀑,随意挽了个发髻,斜插一支梅花白玉簪,虽装扮得素雅,却也难掩她的明艳。 文昀一时看得出神,直到听见金牧暴怒的吼声。 “你别拿自己和姜姑娘比!三界各守其道,她作为凡人本就不该下东海上雪山,你怎么就不跟好的学—” “金牧族长!”文昀眉心皱了皱,忍不住打断,看到姜冉逐渐暗淡的眸光,觉得心里闷闷的并不好受,语气也不由重了几分,“姜姑娘好歹救了金原小公子的性命,你如此说她,便是你口之道吗?” 姜冉本还有些难受。 她知道金牧说得并无错,即便她救了金原甚至整个金鸟族,都无法改变她已破了三界规矩的事实。 本也不想反驳,正好顺势拒绝金原同行。 可当她听到文昀的维护之言,心中竟有几分动容。 只是,才感动了片刻,她又突然想到了那份契约书。 第三条写得清清楚楚,若是她因卷入仙族事务遭受非议,他须出言维护。 契约而已,没什么可感动的。 金牧被雀云瞪了一眼不敢再说话,转头拍了金原一掌。 瞧见依旧剑拔弩张的金氏父子二人,文昀按了按酸胀的眉心,转而看向了雀云,问道:“夫人怎么看?” 想通了的姜冉悠哉自得地靠在椅背上,刚端起茶盏的一瞬间,脑中似有万根针落下,端着茶盏的手一抖,水瞬间洒了满桌。 第29章 还不等她稳住身体,脑海中似有一道声音响起,沙哑、低沉,宛如枯木。 “带金原去青桥城……带金原去……” 什么声音?是谁在她脑海中说话? 瑶宇一直坐在她身旁,瞧见她轻抚额头,还以为是她身体未恢复,替她续了盏热茶,低声询问是否要先送她回去。 来自灵魂深处的疼痛从大脑t蔓延至胸口,姜冉的双手止不住颤抖,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姜冉把手藏进了披风之中,不想叫人瞧出破绽,而后尽力扯出一笑,朝瑶宇摇摇头。 脑海的那道声音愈发猖狂。 “带金原走。” “到他去青桥城。” “带走!” 风寒还未痊愈,姜冉身体本就还虚弱,针刺般的头痛像是要趁机瓦解掉她的意志。 瞬间,难以言喻的疼痛席卷全身,她不由自主地蜷起了身子。 是谁?是谁在装神弄鬼?! 眼前隐隐出现一片黑影,姜冉用牙齿咬破舌尖,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这才没让她立马昏了过去。 “姜姑娘,姜姑娘,你还好吗?” 不知何时,雀云已站在自己身前,她微微俯下身子,歪着头,笑意盈盈的眼底带着一丝担忧。 脑海中那道叫嚣的声音忽然散去了,姜冉清醒了一些,藏在披风内的双手紧紧攥成拳,缓缓站起身来:“我无碍,夫人可有事找我?” “你们明日就要离开去青桥城了,我想着来问问姑娘可有什么缺的,我好叫人赶紧准备。” 这么一会儿工夫,竟已聊了这么许多了? 眼中的水雾还没完全褪去,少女环视四周,瞧见金牧脸色虽不怎么好,但似乎已经没有方才那般生气了,而文昀正在向他辞行,并嘱托进浊渊相关事项。 “夫人客气了,姜冉没什么缺的。”她咬牙忍痛朝着夫人行了一礼,可剧烈的疼痛让她身子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呀,姑娘小心。”雀云眼疾手快地扶住姜冉,叫她坐下,“仙君也真是的,竟这么着急要走,晚点我还是吩咐人准备些上好的灵药给姑娘带上吧……” 被点了名的文昀循声看去,这才发现姜冉面无血色,全身紧绷却仍微微颤抖,显然是在忍受痛苦。 从凌云阁出来的时候明明已恢复了六七成,有了净化术压制浊气,再辅以药符,明日便能恢复至**成,所以他才替她也提出了辞行。 怎么转眼间,竟憔悴至此? 还不等他细想,一道炫彩的身影突然从眼前划过,伴随着金牧的一声惊呼,文昀瞧见金原那小鸟一头扎进了姜冉的怀中,藏进她的披风里,只露出一颗橙黄色的鸟头。 “阿原,这是做什么?不是答应了你跟着姜姑娘走了吗?” 答应了?!怎么就答应了呢! 怎么可以答应?! 方才她听得明明白白,脑海中有道不属于她的声音当她带金原去青桥城。 她也不知道她脑中怎么会蹦出这个声音,可直觉告诉她,金原不能去,会有危险。 见少女怔怔的模样,雀云只当她是被幼子冒犯到了,急忙道歉道:“对不起姜姑娘,阿原性子顽劣是我没有教养好,我本应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可医仙说阿原化形不成是机缘未到,想来整日待在族中定是等不到这机缘了,不如便依了阿原的意思,让它出去闯荡一番。” 妇人的话顿了顿,随后咬唇朝少女跪了下去,诚恳道:“幼子顽劣,承蒙姑娘不弃,还请姑娘将他带在身边,让他历练一番。” “夫人这是做什么!” 被妇人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姜冉忙起身将她扶起,藏在披风内的金原随少女的动作飞出,落在少妇的肩头,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母亲的脸颊。 看着金原与母亲亲昵的模样,姜冉突然觉得心中酸酸的。 好不容易母子团聚,干嘛非要去冒险? “小公子才刚回家,不如先叫它陪你们几日,我们此番去青桥城定然危险重重,要是伤着可就不好了。” 金牧本也不愿让幼子离开,但夫人发了话他也不好反驳,正难受着,一听姜冉的意思,脸上是掩不住的开心。 “姑娘说得有道理,阿原年幼,连化形都还未学会,现在去历练,为时尚早,尚早啊。” 随后,沉浸在喜悦中的金牧收到了自己夫人一记凌厉的眼神,而后瞬间噤声。 文昀的折扇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虎口处,视线却一次次掠过姜冉。 眉宇间笼着明显的忧虑之色,披风的一角也被她捏皱。 她虽总喜欢往自己身上揽事,可桩桩件件不是寻人就是救人。 但若带金原离开,便意味着要带他去冒险,她不愿意也属正常。 不过,金鸟族有上古凤凰血脉,历来善战,可要觉醒血脉,化形是前提条件。 金牧虽心疼幼子,可在这以修为论英雄的仙族,过度保护才会真的害了他。 生离死别终有一日会到来,任谁也无法永远护着谁,到头来还是得靠他自己。 “姜姑娘多虑了,我也觉得让小公子多经历一些,才能成长得更快。况且,也是金原小公子自己的意思,不是么?” 文昀话音落下,四道眼神齐刷刷地聚了过来,一道欣喜,一道惊讶,一道哀怨,一道恐慌。 看到姜冉眼眸中来不及掩饰的慌乱,文昀就知道他没猜错她的心思。 姜冉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也就是愣了这一瞬,被云雀一把握住了手。 “仙君说得有理,还请姑娘莫要再推脱了。” 拒绝的话梗在喉咙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文昀都开口了,也就意味着金原随行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屋内几人欢喜几人愁,还有姜冉,心中憋着一股火气没处撒,狠狠瞪了文昀一眼。 瞧瞧你干的好事! 这下该如何是好啊?! 第25章 犹叹息 只可惜,来世也一样未能相守至…… 姜冉挣扎了许久, 拒绝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金原眼中的兴奋,雀云眼中的期望,她舍不得毁了。 至于金牧那老鸟, 说话直接也不好听,但他是真的心疼幼子。 若有一天,他看到金原化形成功,指不定得笑得多开心呢。 回凌云阁的路上,姜冉神色恹恹。 金牧和雀云对幼子的爱从不掩饰,在金鸟族短短几日, 倒是让她重新体会到了亲情。 她也曾短暂拥有过亲情,可那太过遥远, 也太过短暂, 就像水中月镜中花, 到头来不过虚影一场。 心中闷得厉害,昏迷了一天一夜也没了睡意。 甫一回到凌云阁, 姜冉纵身一跃上了屋顶, 简单清理了积雪,遥望着天上那轮皎月。 过了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阿爹阿娘重新入了轮回没有, 也不知新的一世,他们过得好还是不好。 正想着,身侧流光闪过,淡淡的雪松香透过寒冷的空气飘来。 姜冉知道是文昀来了, 可却连头都懒得动一下。 “你风寒未愈,不去睡觉坐在这里吹冷风,是还想再病一场吗?” 文昀本就因担心她身体而来,方才在殿中脸色明显差了许多, 一来瞧见她不好好休息还坐在屋顶上受冻,语气不免带着几分指责。 姜冉置若罔闻。 见她这般不爱惜自己身体,文昀又气又急,直接伸手去拽她,想拉着她回屋。 “你做什么?” 姜冉的声音哽咽,还带着哭腔,文昀心底一震,看到她缓缓转过脸来,双眼通红,眼角含泪。 文昀彻底怔在原地。 是方才在殿中执意要带走金原?还是刚刚语气太重了?还是她染了风寒身体不舒服? 印象中的姜冉天不怕地不怕,就连当初他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没掉一滴泪。 如今听到她小声啜泣,只觉得心中一软,他拿出方帕子递到她面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道:“怎么哭了?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姜冉接过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淡淡道:“风迷了眼睛罢了。” 一听就是假话,但文昀没揭穿她。 她不愿意说,他也不再继续打问,掌心幻化出一盏热茶,递给她,“喝点热的,别着凉。” 姜冉侧目看了一眼,没有接,反问道:“有酒吗?” 若放在平时,文昀定不会惯着她,可瞧见她长长的睫羽上还挂着一滴泪珠,好似随时都会落下般,还是点了点头。 而后灵力划过掌心,茶盏变成了酒壶。 姜冉到了声谢,拿过酒壶仰头便喝了一大口,而后露出一丝嫌弃之色。 果香四溢,酒味却很淡,文昀这家伙越来越会糊弄人了。 果子酒虽淡,但也有酒劲,况且姜冉风寒未愈,正虚弱着,几口酒下肚,便已上了头,连话匣子都打开了。 第30章 “文昀,你可知我为何哭?” 文昀没有接话,只是默默看着她。 “我想到我阿爹阿娘了。”姜冉对着月亮,又仰头饮了一口,才继续往下说道:“其实,我是个亲人缘特别浅的人t。” “阿娘在我出生那天难产而亡。听阿爹说,阿娘生我特别痛苦,疼了一天一夜,来了好几个稳婆,都说没见过这样的胎位,皆不敢接生。 唯有一个年过花甲的稳婆,愿意一试,但一个时辰后,却要父亲做决定,夫人和孩子,只能留一个。” “你猜怎么着?最后的决定是阿娘做的,她选择让自己的孩子平安出生。” 幼时,她最讨厌别人说她是没娘亲的孩子,她一直觉得,她本不该出现在这世上,甚至认为是她的出生,害死了阿娘。 而今日再提往事,姜冉倒是有些意外,她竟能如此平静地将这些尘封的记忆娓娓道来。 只是想到金原与雀云亲昵的那一幕,心中依旧泛着淡淡的苦涩。 文昀看到她握着酒壶的手缓缓收紧,轻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比不自责。” 听到这话,姜冉倏地看向他,眼底划过点点惊愕。 不是因为文昀看透了她的心思,而是因为这话,阿爹曾经也说过。 阿爹说,正是因为阿娘把性命给了她,她才需要更好地活着,连带着阿娘的那一份。 她一直是这么做的,也庆幸还有阿爹可以庇护她,直到六岁那年,阿爹出海捕鱼遇到了暴风雨,他再也没有回来。 眸中的惊愕缓缓褪去,点点悲伤涌上心头。 姜冉扯了扯嘴角,往口中倒了口酒,仿佛只有这样才有勇气说出接下来的话。 “这话,阿爹也说过,但他在我六岁那年离开了。后来,我遇到了师父,学习阴阳术,文昀你知道么,我引渡的第一个亡灵,便是阿爹。” 话音落下,眼眶中的泪水却再也蓄不住了,如断了线的珍珠,潸然而下。 文昀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她。 过了好半晌,他才用灵力幻出一壶酒,浅浅一笑道:“来,我陪喝。” 说罢,他用酒壶去撞了撞姜冉手中那只,而后仰头饮了一大口。 姜冉怔怔看着他,而后忽然笑了起来。 这样的文昀,不似从前那般高高在上,倒是接了几分地气。 这样的文昀,也让她更愿意与他多说一些话。 姜冉随手把酒壶放在屋檐上,从袖袋中掏出两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一边小心翼翼地展开,一边道:“这是我阿爹阿娘的小像,应是他们定情时为彼此所画,阿爹保存得很好,也幸得有此物,我还能知道阿娘长得是何模样。” 纸张缓缓展开。 女子容貌温婉,气质恬静,眉宇间有种说不出的韵味,好似深谷中的幽兰;男子身材颀长,面容俊朗,透着一股不屈的英气,长发用发带高束而起,显得洒脱不羁。 文昀侧头瞥了一眼,只这一眼,他差点连手中的酒壶都没握住。 这两张脸,刻在他记忆最深处,与他熟悉的两张脸缓缓重合。 慕宁与洛川。 只是少了几分道骨仙风,多了几分人间烟火。 “你看—” 姜冉本想着叫文昀看看,可没承想,视线竟撞到了他泛红的眼眶。 一时间,她有些摸不着头脑,这究竟是她父母的画像还是他的? 手腕微微使劲,作势就要将画像收回去,然而才挪动了一寸,便被文昀按住了手。 姜冉不解,见他这般无礼,心中已生了几分不悦,正要发作,却听到他淡淡说了句:“你可还记得北海乱葬岗我带你看的那两座坟冢?” 她自然记得,可那坟冢与这画像有何关系? 柳眉轻蹙,正欲回怼,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来的两块墓碑让她迟疑了一瞬。 等等! 慕宁,洛川。 姜暮凝,许珞川……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深处“轰”一声炸开,姜冉握着画像的手在一瞬间就僵了,她有些迷茫地抬起眸子,看向身旁的人。 月光皎洁,铺了满地的银辉落在文昀身上,却未添清冷,只是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似乎是过了很久,至少对姜冉而言,她才看到男子朝自己点了点头。 直到这一瞬,她才敢确定,阿爹阿娘竟是慕宁仙君与洛川仙子的转世。 心中五味杂陈,辨不出喜怒。 前一世,大婚礼未成,脱嫁衣披战甲,未响起的第三声金龙鼎成了两人余生的遗憾。 幸好,还有来世。 后一世,太平岁月,又是新婚燕尔的喜事,却因她的出生带走了一人生命,害得他们天人永隔。 只可惜,来世也一样未能相守至白头。 她叹了口气,心中沉闷的情绪更重了,半晌才点点头,算了回答了文昀的话,而后又问了句:“你说,他们还会再有来世吗?” 文昀沉默了,他不是司命,这样的问题,他没办法回答。 可当视线掠过姜冉的双眸,看到她眼底星星点点的希冀之光,他心中冒出一个念头:别让她失望,别让她再自责了。 “会的,一定会的。”文昀回答道。 比起事实真相,他更希望她能做回开心无忧的姜冉。 第26章 暂别离 金色牡丹花?! 虽然姜冉并不清楚文昀的话作不作数, 但得了他肯定的答案,心中总归好受了不少。 雪夜寒凉,果子酒并无御寒之效, 她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心中烦闷的情绪散了差不多了,便起身拍拍裙摆上的落雪,与他道了别。 凌云阁内的烛光逐一熄灭,文昀依旧坐在屋顶,月光被厚厚的云层遮住, 他隐匿在黑暗中并看不清神色。 直到天际处泛起鱼肚白,他才起身悠然离去。 曙光乍现, 金鸟族大门口聚满了人。 才刚刚团圆的一大家子, 如今却要各奔东西了。 文昀和姜冉要带金原前往青桥城, 而金牧也履行承诺,准备动身前往东海。 雀云站在金鸟族门口, 为众人送行。 她虽豁达, 但舍不得金原也是真的,临行前,用灵力把追忆镜做成吊坠, 挂在了金原的脖子上。 时间流逝得飞快,转眼便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 看着众人逐一离去,直到瞧不见了身影,雀云才收起了那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眉眼间写满了不舍与牵挂。 眼皮突然猛地一跳,她下意识抬手去触碰。 一旁的侍女以为她身体不适,忙伸手去扶,关切道:“夫人, 可要奴婢去唤医仙来?” 雀云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摆摆手,叹了口气往回走去。 只希望他们一切顺利才好啊! * 青桥城某处。 阴暗潮湿的洞穴中跪着名剑修,黑色长袍衣摆处绣着几朵金丝牡丹。 他朝上坐之人抱拳一礼,而后才道:“大人,本来金鸟族的招魂阵已成凶阵,但文昀仙君带了个凡人女子和蚌精突然出现,竟毁了阵法,救下了金鸟族。” “又是文昀这个老狐狸。”上坐之人猛地一拍桌案,黑色长袍的衣摆随之抖动,群摆上大朵大朵的金色牡丹张扬而夺目,即便在这昏暗的洞穴之中,也难掩其金色的光泽。 她起身走到那剑修身前,身影从阴暗中缓缓移到烛光下,敖月生前好歹是龙族长公主,即便化为厉鬼,身上也带了几分威严。 只是成了鬼,脾气了大了不少。 她一脚踹翻剑修,怒骂了一声“废物”,而后那双赤瞳微微转动着,似乎在酝酿更险恶的计划。 此前文昀与姜冉毁了她净浊渊的计划,害得她被敖华责罚,这笔账,敖月早就扣在了两天头上。 如今金鸟族之事眼看着就要成了,又毁在他们手中。 这一次,说什么也要给两人一点教训。 金鸟族身上有上古凤凰族血脉,敖华有令,必须得在魔神出净浊渊之前让他们彻底消失。 若有办法能既灭了金鸟族,又能把罪名扣在老狐狸和那凡人身上,便再好不过了。 “报—” 又一名剑修进入洞窟,朝敖月下跪一礼,道:“敖月大人,文昀带着那凡人女子正朝青桥城的方向来,一路同行的还有金鸟族小公子金原。” 闻言,赤瞳中眸光一闪,嘴角微微扬起,勾勒出一抹玩味的冷笑。 金原那家伙居然也跟来了! 金牧与雀云宝贝极了他们的幼子,若是这小鸟在老狐狸和凡人手上出了意外,死掉了,那金鸟族又该如何呢? 只想了想,敖月便忍不住大笑了几声,而后又吩咐道:“快去把这消息禀报给敖华大人,我们也是时候给他们二人准备份大礼了!” * 青桥城虽在凡界,但坐落在北境,与金鸟族相距并不太远。 一行人早上启程,到青桥城之际正值晌午。 第31章 姜冉从剑背上下来,环视四周,早已看不见芙照信中所说火光漫天的后山与萧条死寂的小城了。 青石板铺就而成的小巷两侧是各式各样的小摊,商品琳琅满目,从异域奇珍到本地特产,应有尽有。 城内,一t条蜿蜒曲折的河流自南向北穿城而过,两岸杨柳依依,柳枝随风摇曳。 一座青石拱桥跨河而立,连接小城东西两侧,桥头,几位老人围坐,品茶下棋,其乐融融。 姜冉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座小城。 主要是到了凡界,没了三界制度的约束,心情一下就好了不少。 再加上她辛辛苦苦捉鬼挣来的报酬,也总算能用出去了。 青石小巷才走了一半,姜冉手中便已拿满了东西,她不敢劳烦文昀,可瑶宇和泽尘手中也没少拿。 瑶宇自是没有任何怨言。 泽尘可就不一样了,他自诩文昀仙君唯一侍童,如今却要替凡人干活,哪里能忍得了! 刚想撂挑子不干,他便收到了自家仙君警告的眼神。 小狐狸瘪瘪嘴,不敢再造次,老老实实替姜冉拿着东西。 芙照收到文昀的来信,早早就拉着玄焰在酒楼里定了个五人位雅间。 可当人到齐一瞧,一共六人一鸟,顿时傻了眼。 不是啊,来蓬莱岛的时候,不也才两个人嘛? 怎么去了趟金鸟族又多了一人一鸟? “罢了,坐下挤挤吧,先说说剑修的事,边吃边说。”文昀挑了个位置坐下,又示意姜冉坐在身侧。 估摸着到了晌午,这脆皮凡人也改肚子饿了,左右也不差这一会儿,叫她填饱肚子再说。 众人陆陆续续落座,简单寒暄了几句,便交换关于剑修的信息。 可聊了许久,线索却寥寥无几,除去知晓是几名男性剑修,身穿黑色牡丹花纹的束身长袍,善于隐匿踪迹,便再无其他了。 屋内气氛渐渐凝重,姜冉烦躁地走到窗口,酒楼位于集市,而雅间又位于三层,从窗口眺望出去,视线倒是极好。 只是线索已经少得不能再少了,若不是这两次剑修的服饰能对上,她只怕会觉得这是巧合。 要不,去找间绣房打问打问。 到了凡界,不必束手束脚的,想法也多了不少。 正想着,两道黑色的身影从姜冉眼前匆匆掠过,集市中的行人多为走走停停,反而衬得那两人格外显眼。 少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也就是这几眼,让她瞧出了端倪。 两人手握长剑,衣摆因步伐扬起,在阳光下用金丝绣的图案闪着光格外耀眼。 金色的牡丹花?!剑修?! 姜冉猛地把窗户推到最大,扯下腰间长鞭,甚至来不及跟众人打个招呼,便从窗户一跃而出,飞身而下。 第27章 换身份 “我替你去。” 只听见窗口处一声巨响, 众人抬眼望去,早就没了姜冉的身影。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一屋子人似乎愣了好久都未曾反应过来, 瑶宇第一个站起身,他担心姜冉的安危,跑到窗户口二话不说就要追出去。 “站住。”文昀沉声制止,担心瑶宇冲动听不进劝,又掐了个仙诀将人拉回到餐桌旁,才不紧不慢站起身来。 姜冉做事虽然冲动, 但从没像现在这般招呼也不打一声便跑了。 他担心她这次突然离开与体内浊气有关,不敢让旁人知晓, 便随意扯了个借口道:“许是姜姑娘发现什么线索了, 我先去瞧瞧, 你们待在这里,切莫打草惊蛇。” 文昀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了几句, 偏偏众人觉得他说得在理, 纷纷点头应下。 离开前,他又警告般地瞪了眼瑶宇,随后便飞身从窗口追了出去。 姜冉一路尾随两名剑修穿梭在集市之中, 却被络绎不绝的游客拖缓了步伐,等她追到小河边,早就没了那两名剑修的踪迹。 青石拱桥旁,有一老翁, 独自品茶下棋,她收起长鞭,走到老翁身侧,俯身柔声询问道:“大爷, 请问是否看到有两名黑衣剑修从这里过去?” 等到执于手中的棋子落入棋盘,老翁才缓缓抬起头来瞥了她一眼,“不曾看到。”说罢又低头落了一子。 这般痴迷于棋盘,就算是光明正大从眼前走过也定然察觉不到。 近在眼前的线索就这般被自己跟丢了,少女懊恼一跺脚,把脚边的石子踹进了河水中。 石子入水,搅得原本平静的河水漾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姜冉心中烦躁不愿这么快回酒楼,索性在河畔寻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托着下巴望着缓缓流淌的河水。 水…... 东海底漩涡;龙宫;北海;金原失踪也在东海附近…… 倒是都与水有关。 接着,她想起了在北海畔取了碧竹性命又寻不到踪迹的魔族,而今日也是追到了小河边才完全见不到剑修的踪影。 怎么每次都离不开水? 这个发现让姜冉的呼吸都不自觉地加快起来,她扭头看着不远处沉迷于棋盘的老翁,还是没忍住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大爷,再请教您一下,城外后山可有河流或者小溪?” “有。”老翁这次连头也不愿意抬,一边从棋罐中取出棋子,一边答道:“后山有条小溪,自山顶而下,你面前的这条小河就是那溪水汇聚而来的。” 都对上了!魔族消失的地方都有水! 桃花眼中眸光闪闪,姜冉激动地站起身来,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想要赶紧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 正欲转身,一缕熟悉的气息悄然而至,她心中一动,蓦然回首,果然瞧见文昀就站在不远之处。 此时正值人间四月天,一树海棠绽放得正盛,阳光透过繁花间隙,随着飞舞的花瓣一同落在他的身上,衣袂翩跹,墨发轻扬,俊逸非凡。 在瞧见姜冉安好的那一瞬间,文昀握拳的双手倏地松开了,他缓缓走到河畔,平淡的语气中早已听不出担忧的情绪。 “我还当姜姑娘寻到了什么线索,原是跑这儿躲懒来了。” 兴奋的情绪在脸上凝了片刻,姜冉白眼一翻便怼了回去:“嘴长在仙君身上,你爱怎么说怎么说。” 差点忘了这姑娘是属炸药的,文昀压下微扬的眼角,不再逗她,顺着她的话随口问了句:“你可是发现什么了?” 姜冉本就是要回去分享线索的,男子一问她哪里还藏得住,立马和盘托出道:“与魔族与剑修相关的地方都有水!你和芙照都说他们善于隐匿踪迹,或许有没有什么法术是可以借助水来隐匿的?” 文昀没想到少女真的寻到了线索,他仔细回想了近日与魔族发生的一切,也渐渐发现了端倪。 水系法术,要数东海龙族最为精湛,其中有一水系结界名唤水幕,只要在水中开启此阵法,便可将气息与水化为一体,用追踪之术也难以探寻。 只是修习此法术的只有龙王的兄长敖华,而此人,千年前挑起战事企图篡位东海龙王,战败被生擒,后又因勾结魔族被天帝赐死。 虽说见了碧竹知道了鬼魂也能修魔,可是他毕竟已经死了千年了,文昀怎么想都觉得太离谱。 半晌没有得到回复,姜冉有些不耐烦了,忍不住催促:“有没有?你赶紧说!” 文昀看向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眼底好似有点点星光,看起来有找到线索的兴奋,得不到答案的急切,还有几分他读不读的坚决。 魔族令多少仙族都闻风丧胆,唯恐避之不及,可她呢,手无缚鸡之力,魔族弹指间,便能叫她灰飞烟灭,她倒是一点也不畏惧。 他起了不想让她掺和魔族之事的心,但司命的话犹在耳畔回响,犹豫了片刻,还是将知道的信息说了出口。 “有,东海龙族水幕结界,但唯一会使用该术法的人死了一年前了。”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却搅得姜冉心中波涛汹涌。 若是在两个月之前听到这话,她定然不以为意,甚至还要好好嘲笑对方一番。 可在见到碧竹之后,她才知道,原来鬼也能修魔,修了魔的鬼会拥有不灭的躯体。 用它们的话说,便是永生了吧。 正想着,姜冉忽然眉心一凉,脑海中那道不属于她的声音再一次出现。 “带金原前往后山,记住,不要多带人噢!” 之前在金鸟族,这道莫名其妙的声音就让她带金原来青桥城。 回来那道声音便没在出现了,姜冉一度认为是她身体不舒服幻听了。 可如今看来,明显不是! 到底是谁企图控制她的意识? 后山,是魔族吗? 这个意识让姜冉心底猛地一颤,魔族为何要控制她的意识? 但不管为何,想要金原,门都没有! 姜冉不知那声音的主人是不是能感受到她内心的浊气。 就在她下定决定不予配合的瞬间,剧烈的头疼惩罚般地席卷而来,就如同那日在金鸟族那般,似乎要瓦解她的意志。 第32章 只是这一次的疼痛并未持续太久,不过片t刻,一股清凉之意便驱散了疼痛之感。 姜冉眨眨眼,心中正觉疑惑,抬眸望去,只瞧见文昀灵力流转的手指刚刚离开她的眉心。 是他帮了自己? 甫一瞧见她那巴掌大的笑脸瞬时变得煞白无血色,文昀便立马猜到应是她体内的浊气在作祟。 只是,再帮她压制完浊气后,姜冉脸上的表情却很耐人寻味。 错愕,愤怒,决然,惊讶。 他读不懂,忍不住关切道:“怎么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姜冉并没有回答,她心中所念所想只有怎么保证金原的安全,以及借此找到魔族的线索。 环顾四周,她弯腰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头,递倒男子身前,试探地问了句:“能把石头变成阿原的样子么?” 闻言,文昀眉梢一挑,半晌没有说话,淡然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他忽然往姜冉的方向走了一步,狭长的凤眸红光一闪,紧紧盯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眸。 空气中出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姜冉正觉奇怪,眼前的灵力之光暴涨而弱,待强光敛去,她看清站在面前之的人时,差一点没收住下巴。 脸庞白皙如玉,青丝高束如瀑,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扬,眼角处还缀着淡淡的的红晕,正笑得眉眼弯弯。 这……竟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你—”话音才刚出口,姜冉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眼中惊愕难消。 怎么……是那登徒子的声音! 姜冉摸了摸脸颊,又垂眸看了眼身上的衣,顺手把手中的石子朝男子扔去,咬牙怒吼一声:“文昀你在做什么?!快给我换回来!” “你别急,我只是用了幻形术罢了。”文昀掐了个诀,那块即将击中的自己的石子灵光一闪,成了金原的模样,扑扇了几下翅膀落在肩头。 他看了眼跑跳如雷的“自己”,言归正传道:“你要带金原去哪?我替你去。” “这怎么行?!”姜冉脱口而出,这不是胡闹嘛,外形再如何相似都掩盖不了他周身精纯的仙气,这定然是要露出破绽的。 “文昀你别闹了,快给我变回来。” 带着怒意的声音落入耳中,文昀却不急不躁地掐了个诀,一枚小巧外形如狐狸头的白玉赫然出现在少女手中。 “这传音石送你了,姜姑娘有任何指示,可随时通过它给我传信。” 若文昀笃定,姜冉身体里的那缕浊气定然想要操控她的意识,若她不照做,那浊气便能让她痛不欲生。 想来这一次,应当是魔族给的指令,要她带金原去往某处。 她不想伤害金原,但也不想错过魔族线索便用了这招瞒天过海之法。 可她是不是忘了,她要面对的是魔族,她一个脆皮凡人带着块破石头,岂不等同于送死? 姜冉显然也是想明白了这一点。 握着传音石的手缓缓收紧,她想了很久,终是松了口,可心中却忍不住担忧起了文昀,道:“万一你被发现了怎么办?” “那就借机剿灭魔族。” 文昀的眼中渗出淡淡的笑意,朝她扬了扬下巴,化为一道流光,往后山而去。 后山的烈火熄灭后,芙照当即就用灵力治愈了满山树林,虽丢了不少树灵,也做不到让它们恢复如初,却也瞧着绿意盎然,万木吐翠。 文昀走在林中蜿蜒的小道之上,周身散发的清冷气息再配上少女本就英气的装扮,让人远远瞧见就退避三舍。 偶有一两个浪荡子被姜冉的外貌吸引,忍不住多瞧了几眼,都被文昀那道冷入骨髓的视线给吓了回去。 进入密林深处,就不再瞧见行人了,山中的鸟鸣声变得稀疏,就连山兽的气息也变得淡薄,整片林子,寂静得一点儿也不正常。 一道灵力之光落在身前,文昀指尖轻点,流光化作少女的声音,让他前去西北山谷的溪流旁。 文昀照着指示寻到山谷中的溪流,也听话地将石子化成的金原放在了河畔边,只是做完这一切,他并未离去,而是寻了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藏身于树冠之上。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小溪水流明显变得湍急,文昀透过树叶的间隙,瞧见水中漩涡逐渐显现,水滴飞溅,雾气弥漫,一道黑色的身影破水而出,阳光之下,衣摆上的金色牡丹栩栩如生。 半眯着的桃花眼中渗出一抹杀气,文昀却没有着急现身,只是将手中捡来的石头,轻轻放在身旁的树杈上,屏息观察。 那名剑修飞身一跃,便已到了岸上,漩涡平息,溪水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 径直走向站在石块上的金原,一把将它抓起,在手触碰那一瞬间,他明显怔了怔,一道浊气拂过掌心,那只色彩斑斓的小鸟在眨眼间变成了一块石头。 “这臭丫头居然敢耍我,找死!” 戴着黑色半指手套的大手用力一握,手中的石块瞬间碎成了粉末,那剑修周身浊气渐长,身边的草木霎那间枯了一片。 就在他打算抬脚去绑了那不听话的姜冉之时,却发现地上隐隐似有一道阵法,而自己正站在那阵法中央,身体被一道幽蓝的灵力禁锢在原地,不得动弹。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从树冠上跳落,文昀掸去衣袍上的树叶,又学着姜冉的样子,长鞭一挥,直指剑修。 “可让我逮着你了!你要金鸟族小公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剑修本还有些慌乱,可当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突然出现的姜冉后,随即便轻蔑地大笑起来,“别装了,你不是那臭丫头。” 没再刻意收敛气息的文昀浑身上下都透着精纯的仙气,剑修已被锁魔绳捆住,他也不欲再装,索性换回了自己的模样。 只是还未曾开口,看到那剑修眼底的笑意缓缓淡去,继而带着嘲讽的声音落入耳中。 “仙君竟还有空与我在此浪费时间,我要是你啊,就赶紧回去,说不能还能在那臭丫头断气之前,再见上一面。” 文昀身躯一怔,当即掐了个仙诀,可半晌都没等到少女的传音,心瞬间沉了下去。 糟了,姜冉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第28章 被绑架 真的是……好疼啊………… 顶着文昀的脸, 姜冉自是不愿回去的,她重新坐回河畔边的石头上,静静等他回来。 然而, 他人迟迟未出现,随着眼前灵力之光划过,容貌竟先变了回来。 姜冉下意识反应便是文昀那边定然是露馅了。 不过以他的修为,对付那些修魔之人自然是不在话下,既如此,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悠闲地往河中丢了块石头。 忽然,针刺般的头疼席卷而来, 她始料不及, 脚下一软, 跪坐到地面。 那石子沉没之处的河水忽然搅动起来,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缓缓出现。 姜冉察觉到不对劲, 强忍着头疼, 忙站起身来,拔腿就往岸上跑。 还没跑几步,一只强壮有力的手搭到她的肩膀上。 手指力道大得出奇, 也没有那独有的雪松清香,她敢肯定来人不是文昀。 没了顾虑,姜冉手肘蓄力朝后用力撞去,来人却一个闪身避开, 叫她打了个空。 若有若无的浊气从鼻尖掠过。 是魔族。 余光瞥到来人朝她袭来的手,姜冉轻盈侧身避开,攥紧拳头的手臂上青筋跳动,而后挥拳猛地打向他的脸颊。 挥舞的拳头依旧落空。 剑修带着内力的一掌落在少女的背上, 她闷哼一声,嘴角有血丝渗出,可眉宇间却未有一丝屈服之色。 “你的眼睛很好看,但是目光太过犀利,我不喜欢。”剑修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谁他娘的要你喜欢?! 还没等骂爽,姜冉眼前突然被蒙上了一层黑雾,熟悉的腐臭味萦绕在鼻尖,心中一急,抬手便想挥散那浊气。 “便乱动。”剑修反绑住她不老实的双手,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要是浊气碰到了你这张冷艳的脸上,可是要毁容的。” 姜冉把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可那剑修却充耳不闻,大手一挥带着少女跃入了河中漩涡。 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听到耳畔咕噜咕噜的水流声,姜冉心念一动,便猜到他许是要将自己带去他们的据点。 虽不知自己一介凡人究竟有什么值得他们如此兴师动众,又是操控意识,又是绑架的,但若能借此找到他们据点的位置,倒也算得上因祸得福。 想到这里,姜冉紧紧握着手中那枚狐狸脸状的玉石,身体放松不再反抗。 * 文昀抓着被五花大绑的剑修一脚踹开酒楼雅间的大门,屋内一时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扭头齐刷刷地看向他。 “哈,真不愧是文昀。”玄焰率先打t破了一室沉默,他起身整理了一下长发,缓缓走到剑修身边,嫌弃地睨了一眼,又换上了崇拜的眼神看着男子,“刚到青桥城就抓到剑修了,真叫人佩服。” 第33章 顺手将手中的黑衣人推给玄焰,文昀大步走进雅间,环视四周并未发现姜冉的身影。 他从后山一路找来,河畔边,集市上都已寻了一圈,酒楼是他最后的希望。 “姜冉,没回来过?”文昀冷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期望。 “没有啊,你不是去找她了么?没找到?”玄焰正小心翼翼地避着不让那剑修弄脏自己的衣袍,丝毫没注意到文昀压着情绪的声音。 直到发现屋内一片沉寂,并无人接话,玄焰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掀起眼皮子瞅了一眼。 文昀沉着脸,手中握着的正是姜冉随身携带的长鞭,他极力压下心中的不安,正欲开口,却被一道快速冲来的身影打断了话。 瑶宇站在文昀身前,碧色的双眸透着森冷的寒意,他仰着头,目光落在那位一直高高在上的仙君身上,质问道:“姜姑娘是不是出事了?你让我们待在酒楼别打草惊蛇,可你呢?你把她弄丢了?” “瑶公子,不可对仙君无礼!”泽尘忙起身制止。 文昀抬手打断泽尘的话。 这一次,本就是他轻敌了,只想着借少女的身份设计抓到魔族,却没承想竟激怒了魔族。 她没有灵力,抓来的魔族虽是修了魔的鬼魂,可浊气不除,她是无法引渡它们的。 甚至她会有生命危险。 屋内众人逐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个个都面露担忧,芙照先问道:“阿昀,你可用追踪术试过?” “试过了,探不到。” 短短六个字,却几乎花光了文昀所有的力气。 从一开始,他的追踪术似乎就对姜冉无效,她从东海底部漩涡逃走后,若不是泽尘给自己传信,他当真寻不到她的踪迹。 而这一次,亦是如此。 “怕是仙君压根没好好找吧。” 瑶宇看不惯他高高在上的模样,明明人都找不着了,还在那里假装镇定。 到底是姜冉的安危重要,还是他那仙君的做派重要? 他顿了顿,继续道,“既然仙君没办法,那我去找,我瑶宇就算是折了命,也会把姜姑娘安然无恙地带回来的。” 见他夺门而出,泽尘就要去追,却被拦下。 “随他去吧。”文昀淡淡吩咐了句,又沉着脸,冷若冰霜的视线扫过一旁的剑修,“找处僻静的院子,撬开他的嘴。” * 姜冉眼前覆着浊气,只觉得在水中穿梭了许久,突然身体腾空而起,耳畔传来一道“哗啦”水声,似是破水而出。 双脚落到地面,可水流声在背后依旧源源不断地传来,像是穿过了瀑布。 后背被人猛地一推,少女脚下踉跄着往前走去,突然一股阴冷的湿气迎面而来,脚步之声似乎能听到回响,只是太过轻微并不好确认。 姜冉身子顿了顿,随后脚下一软,便跌了下去。 “哎呦—” “哎呦……” “哎呦……。” 一声惊呼划破静谧,回声一圈圈在耳畔荡漾着,少女揉了揉有点发疼的脚踝,嘴角却勾起了一道不明显的笑意。 如果她没猜错,她现在应该在瀑布后的山洞之内,魔族善用水之术法隐匿踪迹,瀑布还真是一个天然的保护屏障啊。 “干什么,赶紧往里走!”身后的剑修不满地推搡着少女。 姜冉磨磨唧唧地从地上爬起来,故作埋怨道:“我眼睛蒙着,看不清道,崴着脚了。” “算了,撤了她的浊气,带到我这里来。” 山洞深处传来一道女声,听着慵懒,可也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仪。 眼前的黑雾骤然消失,视线恢复的刹那,熟悉的戾气气息随之而来,姜冉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身子瞬间紧绷。 是瑶铃的戾气!她的死究竟有多少人参与? 本以为杀害瑶铃的真凶追到碧竹就差不多到头了,可不承想,竟还有幕后之人。 魔族处心积虑,用换魂术禁锢敖麟的灵魂,杀了蚌族公主,挖了她的珍珠,难不成就只是为了她珍珠中所蕴含的灵力? 正想着,膝盖后侧被猛地踢了一脚,姜冉脚一软便跪了下去,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身后那双大手死死按住。 她姜冉跪天跪地,跪师父,哪里有跪魔族的道理?! 扯下束发的银簪,青丝散落于身后,少女眸光一凛,手中银光一闪,簪子准确无误地扎入了剑修的手臂之中。 那剑修显然没有料到少女突如其来的一击,吃痛怒吼一声,松开了她的肩膀。 姜冉趁机起身,银簪在手中一转,再次朝剑修扎去。 但这一次,剑修哪里还会再给她可乘之机,眼中闪过一道杀意,周身浊气暴涨似要将少女吞没。 千钧一发间,姜冉手握银簪对准自己脖子,她在赌,赌魔族费心费力把自己弄到这里定然不是为了要自己性命。她虽猜不透魔族找上自己的用意,但为今之计,当是与它们斡旋,寻得时机给文昀通信。 “剑一,不得伤她。” 果然,女子阻止的声音飘来,剑一瞬间收起周身浊气,恭敬一礼,化为黑雾退下。 握着簪子的手垂落身侧,黑红色的血液顺着银簪滴下,落地的瞬间冒着滋滋黑烟。 漆黑的山洞中只有几盏油灯,忽明忽暗的光映在姜冉脸上,她悄悄松了口气,可神色却没有一丝一毫地放松。 将沾了血迹的银簪随意往裙摆上一擦,带着浊气的血将裙摆腐蚀出一个洞来,少女视若无睹,用银簪将头发随意挽起,继而看向那个女子。 准确来说,应是修了魔的女鬼,赤瞳乌唇,一袭黑色曳地宽袍,修满了大朵张扬的金色牡丹,她正倚靠在软榻之上,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 姜冉本不愿理她,可熟悉的戾气气息却让她忍不住问道:“你可曾见过蚌族公主瑶铃?” 闻言,那女鬼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仰头大笑起来,“你这小丫头,不问自己身在何处,反倒是关心别人,倒是稀奇。” 姜冉嗤笑:“我要是问你,你会告诉我?” “自然不会。”女鬼挑眉笑了笑,随后打了个响指,一团团鬼魅的黑影凭空出现,围绕在少女身侧,女鬼的笑意凝在眼尾,仿佛是对新鲜玩物失了兴趣,眼皮轻搭,淡淡道:“绑了她。” 鬼影应声凝成半透明的实体,山洞之内阴风阵阵,戾气四溢,姜冉瞧见自己身旁三个不带浊气的厉鬼,只觉得它们眼神清澈,老实可爱。 她手握渡影笛,将灵力凝结成符印,游刃有余地点在三个缺胳膊少腿、脑浆爆裂、獠牙狰狞的厉鬼身上。 眼看着四只厉鬼的戾气即将清除,一道浊气突然袭来,击中姜冉握着渡影笛的手,如烈火灼烧般的疼痛感让她忍不住抖了抖,渡影笛脱手掉落到地方,滚落到一旁。 三只厉鬼眨眼间灰飞烟灭。 女鬼这才站起身来,长袖一挥,带出一股强劲的浊气,将正欲去捡玉笛的少女掀翻在地。 落地的瞬间尘埃飞扬,胸口处一阵刺痛,姜冉的嘴角已渗出了不少血迹,她看着近在左手边咫尺的渡影笛,伸手去够,用力伸直的手臂扯倒胸口,让她疼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左手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直窜心扉,手上的每一寸神经,每一块骨头仿佛都被碾碎了。 “不过就是个凡人,竟还有仙界之物,倒是我小瞧你了。” 女鬼阴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姜冉睫羽轻颤,缓缓睁开双眼,双眸中水汽氤氲,她并看不清女鬼的神情,也没精力去想为何师父的渡影笛是仙界之物,只瞧见她的脚结结实实踩在自己的手背上,碾压,践踏。 眉心一烫,脑袋中那道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感再次席卷而来,头部,胸部,手部,如针刺,如灼烧,又似碾压,姜冉疼得蜷起了身子,呼吸之间,她只觉得肋骨都要断了。喉咙口似有热流涌上,她嘴一张,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真的是……好疼啊…… 意识越来越模糊,朦胧间她听到女鬼的声音。 “剑一,看着她,别让她耍花招。” “是,敖月大人。” 第29章 传音石 “把附近的水域翻个底朝天!”…… 即便身体已经疼得无法动弹, 姜冉依旧咬牙将自己缩成一团,胸/口处撕/裂般的疼痛,让她忍不住抬手去捂, 动作间,她余光瞥到剑一站在身后,视线并非完完全全落在自己身上。 左手又肿又红,已经无法动弹,右手指尖悄然挪到左手旁,小心翼翼地将袖袋中的t传音石拿出。 好不容易拿到了传音石, 可因身体疼痛,手止不住地颤抖, 意识迷迷糊糊间竟不小心将传音石落到了地上。 “咚—” 淦! 姜冉呼吸一滞, 眼疾手快, 咬牙抓过传音石握在手里。 “剑一,还不快把她手里的破石头给扔了!”敖月有些不耐烦了, 一个凡人怎么能有这么多花招? 第34章 若不是敖华传令说魔神要留着这小丫头的性命, 她早就扭断她的脖子了,哪里还轮得到她在自己眼前放肆。 后衣领被一道蛮横的力量揪住,直接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骤然收紧的领口勒住脖子,也阻断了姜冉的呼吸,她本就憔悴的小脸变得惨白,又在霎那间憋得通红, 不断扭着身体,想要挣脱束缚。 该死的魔族, “剑一,别伤她性命。”敖月悠悠地补了一句, 她可不想得罪魔神,不然下一个死的便会是自己。 禁锢的力量骤然消失,姜冉猛吸一口气,久违的空气灌入肺中,涨红的脸色逐渐恢复,可剧烈的呼吸也加剧了她的疼痛。 鲜血从嘴角滑落,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擦,鲜血沾了满手,也蹭到了传音石上。 见已经暴露了,姜冉顾不得藏,正想着给文昀传信,可还没等激活传音石,就被剑一忽地抓住手臂,扣她手中的玉石。 姜冉紧拽着拳头,抬脚朝剑一踹去,激活传音石,用尽全力大喊道:“文昀,后山瀑布,山—不要—”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落在姜冉脸上,敖月不知何时站到了姜冉身前,她直接夺过少女手中的传音石,砸在地上摔成两半,睨了剑一一眼,骂了句“废物。” 剑一松开手,姜冉无力地滑倒地上,眸中映着那块已经被砸成碎片的传音石,浑身上下的剧痛让她再也挪动不了一点了,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直到眼前突然漆黑一片。 文昀,你收到消息了么?你会找到我的吧? * “吾的老友,又见面了。” 似乎是过了许久,姜冉动了动双耳,只是唤醒她的并不是文昀,而是那道嘶哑的嗓音。 她缓缓睁开双眼,果然发现自己正漂浮在虚妄之中,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骼都传来阵阵刺痛,又如火焰灼烧般滚烫。 “怎么样,这是吾亲手为你打造的阵法,能让你在短时间内体验极致的灼热与严寒,你感受一下,是不是比上一次来效果更好了?” 突如其来的寒流席卷而来,姜冉身子猛地一震,冷意从四面八方涌来,被汗水浸湿的衣物在骤降的空气中透着深入骨髓的冰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一开口,面前的空气中瞬间凝起片白雾。 “又是你!你是谁,为何能进入我的梦境?” “这可不是什么梦境。”男人笑了几声,那笑声犹如刀片刮在骨骼之上,吱吱呀呀,让人毛骨悚然,“这里是净浊渊。” 挂霜的睫毛轻颤,姜冉瞪大双眼,面无血色的脸上惊愕难消,她四肢皆被束缚,只能用微微发颤的声音问道:“你是魔神?” “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不过,今日吾找你来不是叙旧的,吾要打开封印,告诉吾,玄冰玉佩在何处?” 姜冉晃了晃发胀的脑袋,身体在经历严寒后又如同掉入了炼狱的火海中,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是滚烫的,灼烧着喉咙,撕扯着肺部。 眼皮无力地耷拉下来,她轻蔑一笑道:“我怎会知道?” “噢,吾倒是忘了,如今的你确实一无所知。”魔神并无恼怒之色,用黑雾凝成的手虚抚过少女的脸颊,故作怜惜道:“让吾来帮你回忆,只是这个过程会有点痛苦,你要忍耐一下噢。” 那双手从脸颊处缓缓上移到额头,带着浊气凝成的灵力在少女眉心轻轻一点,一时间,魔神周身浊气四溢,飘散到空中,又缓缓聚在一起,凝成一根泛着黑紫色光芒的丝线,连接着魔神与姜冉的眉心。 意识浮浮沉沉,似有千斤重物压在脑中,陌生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一幕幕画面从脑海中掠过,却什么也抓不住,倒是要将她的脑袋撑爆了。 姜冉看着那条连接着自己与魔神的浊气,只觉得自己的力气与生命都在一点点地流逝,双眸无力地阖上。 文昀,我还等得到你吗? * 是夜,天色幽暗,星辰皆被厚厚的云层遮挡,几缕稀疏的月光被高墙深锁,在院落中投下斑驳的光影。 家家户户都熄灭烛光,整座青桥城一片寂静。 小城西北角,有间僻静偏远的小院,院落一隅的柴房内,灯火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浊气腐臭味。 文昀站在柴房中央,手中握着姜冉的长鞭,面容冷峻,狭长的凤目布满了红血丝,带着隐忍的杀气,盯着对面跪坐在地上的那名剑修。 剑修身上遍布着数不清的伤口,道道皮肉外翻,深可见骨,混着浊气的血浸湿了衣衫,淌了一地,滋滋冒着黑烟。 握着长鞭的手微微发力,一道幽蓝的灵力注入鞭身,长鞭高高扬起,又带着强劲之力骤然落下。 只听得“啪”一声脆响,剑修的脸颊上赫然出现一道血痕。 文昀应是用足了力气,剑修身子一偏,转眼趴在了地上。 “再问你一次,姜冉,在哪里?” 文昀的声音带着森冷的寒意,他站得笔直,身形如遒劲古木般钉在地上,一动未动,盯着地上那个不人不鬼的东西。 半晌没见到反应,候在一旁的泽尘走上前,朝剑修踹了一脚,道:“仙君,又昏死过去了。” “弄醒。”文昀语气冷冷,好似习以为常,又似百般无奈,他看了眼窗外,又问了句,“瑶宇可有回来?” “未曾。” 泽尘看到男子握着长鞭的手骤然握紧。 那长鞭的手柄取的是块普通的木材,并未经过精细打磨,他握着长鞭从烈日当空审到了夜幕深沉,拇指指腹处已磨出了一颗水泡,可他好似却浑然不觉。 泽尘掐诀将剑修弄醒,其间瞥了眼自家仙君不知痛痒的那般模样,歪了歪脑袋。 不就是姜冉丢了吗,找找不就成了,再说,一个凡人而已,何须动此大怒? 看着已经被弄醒不下二十次却依旧还没死掉的剑修,他忍不住问了一句:“浊气控制人心魔,这剑修一直不说想来是被浊气操控,仙君为何不用净化术祛了浊气再审?” “他是鬼魂之身,姜冉说过,鬼魂在世间飘荡一月便会灰飞烟灭。我无法判断他的鬼魂已经飘荡多久了,没有阴阳师稳住魂魄,浊气一除,他必定灰飞烟灭。” 追踪术探不出姜冉的下落,审讯了好几个时辰也得不到结果,瑶宇在外寻了这么久也毫无音讯。 魔族暴/虐无道,草菅人命,而她又性子刚烈,从不肯服输。 心中划过一道没由来的慌乱,文昀眸光闪了闪,将手中长鞭塞到泽尘手中:“你在这里接着审,有任何线索立即告诉我。” 泽尘愣了一瞬,直到瞧见男子大手一挥,即将踏出柴房才赶忙追问了一句:“仙君去哪?” “去把附近的水域翻个底朝天!” * 文昀刚行至后山溪流畔,就瞧见一道狐狸外形的灵光朝自己飞来,心中不由一喜,揪了一天的心脏也稍放松了一些。 是传音石!姜冉还活着! 指尖灵力划过,那传音石的光化成少女的断断续续声音传来。 “文昀,后山瀑布,山洞—” “不要—” 伴随着一阵嘈杂,少女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戛然而止,文昀才放下的心再次高悬起来。 眸色忽地一沉,本就布满红血丝的凤眸更是像淬上了一层烈焰,明明是春日,从他身侧拂过的风却带着冰冷的寒意。 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在空中一挥,几尾鲤鱼破水而出。 “后山的瀑布,带我去。”声音不大,却能听得出文昀刻意压制着的怒意。 那几尾鲤鱼不敢反抗,摆着尾鳍,往后山深处游去。 有了鲤鱼带路,文昀沿着溪流一路沿山路而上,很快就找到了瀑布,他并未收敛周身气息,折扇化为长剑,剑气穿过,将瀑布生生割出一道口子,也破了那道能隐匿气息的结界。 文昀纵身一跃穿过瀑布,滴水未沾。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黑暗幽深山洞,一眼望去看不见尽头。洞口有块石碑,因常年沾着水汽,遍布青苔,石碑中央明显是被刚刚清理出来的,还刻了几个字— 月龙剑阁。 不过一群孤魂野鬼、乌合之众,靠修炼魔功,戕害灵兽以换鬼魂不灭,如此有悖常理,竟还好意思叫自己的据点为剑阁,当真是厚颜无耻。 文昀t发出一声嗤笑,手中长剑一转,数道剑气直击石碑。 剑气掠过,石碑上瞬间爬满了裂纹,如同蜘蛛网般蔓延,随着一声巨响,石碑轰然倒塌,化作一地碎片。 尘土飞扬间,文昀收起长剑,带着周身凌厉的气息,抬脚走入山洞中。 在文昀破水幕结界的那一刻,敖月就感知到了危险,她手中正拿着敖华传差人送来的卷轴,说是魔神传来几处可能藏有玄冰玉佩的地点,叫她想办法找姜冉核实。 可她清楚文昀的身份,也知晓他的净化术法可破浊气,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姜冉,她终究不愿舍了自己的性命,吩咐剑一带上少女,自己化成一团黑雾匆匆离去。 第35章 剑一带着姜冉无法化形,只好弯腰揪着她的衣领,粗/暴地拎起来扛在肩上,让她上半身倒挂在自己背部。 昏迷之中的姜冉本就饱受痛苦,被如此一折腾,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鲜血自她口中涌出,喷洒满地。 文昀进来的时候,正好瞧见这一幕,他咬着牙,几乎是从喉咙深处低吼出几个字。 “放开她!” 剑一转过身,只瞧见来人一袭白袍,周身仙力精粹,手中长剑剑气凌人,灵力流转。他曾听敖月说过,仙界的文昀仙君是除神女之外唯一拥有净化术法之人,可除浊气。 带着个累赘并不好逃命,他松手把姜冉往旁侧一扔,自己则化为一道黑影想要离去。 见状,文昀往姜冉的方向闪身奔去,长剑脱手而出,直击那道企图逃窜的黑影。 只听得一道闷哼,长剑“咣”落在地上,剑一魂飞魄散,神形俱灭。 而姜冉,在摔倒地面之前,被文昀牢牢护在怀中。 阿冉,我来了,别怕。 第30章 见分歧 “文昀你疯了?” 一股阴冷、扭曲的气息从四面八方聚拢, 油灯上的火苗逐一熄灭,本就阴暗的山洞一寸一寸暗了下来。 与姜冉同行了这么久,即使眼睛看不见, 文昀也猜到了正朝自己张牙舞爪而来的厉鬼。 “区区几个厉鬼就想困住我?当真是自不量力。” 漫不经心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在的山洞中漾起一圈圈回声,文昀蹙眉朝四周的虚空看了看,周身灵力之光暴涨,凝成光圈,又迅速向四周扩散开, 瞬间照亮了整个山洞。 随着光圈扩散,半空中漂浮着的鬼魅如消融的冬雪, 半透明的身体一点点瓦解, 最后化为灰烬, 烟消云散。 用神识往四周探了探,没了水幕结界的掩护, 他一下便发现了修魔者逃窜的踪迹。 本想起身去追, 可看到怀中呼吸渐弱的少女,他犹豫了。 姜冉浑身冰凉,身体发颤, 可偏偏呼出的气滚烫,额间有浊气溢出,嘴角处大片的鲜血延伸到衣领,比雪中红梅更扎眼, 晃得文昀连心跳都漏了一拍。 魔族猖獗,而他作为唯一能与之抗衡之人,理应去追,况且净浊渊的封印, 东海命案,接二连三妖兽失踪,桩桩件件都与魔族有脱不开的关系,他应当要把那幕后之人抓回来,给三界一个交代。 可是,他若是走了,姜冉怎么办,她会死的吧…… 指尖落在少女的手腕处,脉搏细若游丝,内伤严重,经脉受损,神魂不稳。短短几个时辰,她究竟经历了什么,竟被折磨至此。 从前只觉得她胆子大,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得了理必不饶人,一点不顺心便扬鞭大战一场,明明只是个凡人,却处处逞强,仙族、鬼魂、魔族,就没有让她害怕的,见惯了一身英气的姜冉,如今见到她满身伤痕的模样,竟觉得心中很不是滋味。 若说在金鸟族她染了风寒是意外,那这次受伤怕是魔族蓄谋已久。看着怀中少女脆弱的模样,向来孤傲清冷的文昀仙君心中泛起了波澜。 原来姜冉是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原来她也是需要保护的。 狭长的凤眸中流转着神色不明的眸光,文昀搭下眼帘,抬手轻轻拂过少女柔软的乌发。 那往后就由自己护着她吧。 文昀终究没有起身去追魔族,只是掐了个诀唤泽尘前来搜查线索。 九条银白色的狐尾赫然出现在身后,蓬松的尾巴轻轻摇曳,其中两条缓缓卷起,把姜冉包裹在一片柔软之中。 指腹轻拂过她紧皱的眉心,灵力之光乍现,将那丝丝缕缕的浊气都逼回到她的体内。 没了浊气扰乱神识,姜冉的呼吸总算缓缓平稳下来了,迷朦之间,意识逐渐回归,她嗅到熟悉的气息,可眼皮却似千斤重,沉得难以抬起,只发出了几声呢喃的低语。 “文昀……追……” “追什么追?你不要命了?”文昀冷冽的语气中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温柔,听起来并不似责备,倒像是担忧至极,他等了片刻并未听到少女的回答,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声音柔了几分道,“我带你回家。” * 得知姜冉受伤的消息,寂静的小院总算是恢复了些生机,众人好似瞬间找到了方向,一个个都忙碌起来,芙照准备伤药,金原收拾房屋,瑶宇守在门口。 只有玄焰,看着一道道忙碌的身影,不屑嗤笑。 一个凡人,能受什么伤?审了那剑修一整天却什么也没审出来,八成就是跑丢了,最多不过崴了脚,瞧这帮子人如临大敌的模样! 玄焰闲来无事,悠哉悠哉地晃到了厨房,不知是谁早就准备好了一桌吃食,想来都是为姜冉准备的。 一碟桂花糕细腻绵软,一碗八宝粥香气扑鼻,一道江水煮鱼片清澈鲜美,一盘红烧肉色泽鲜亮。 他搓了搓手,视线从一叠叠垂涎欲滴的食物上掠过,随后毅然决然地端走了桂花糕。 姜冉胃口小,哪里吃得了这么多,少一碟桂花糕而已,不影响的,不如借花献佛,给芙照送去,她喜爱甜食,之前放火害得不少树灵失踪,这碟桂花糕,权当赔罪了吧。 沿着蜿蜒曲折的回廊,玄焰一手托着桂花糕,一手掐起团火焰,哼着小曲儿,晃晃悠悠地往芙照的住处走去,路过小院门口的时候,依稀看见了那道熟悉的碧色身影,正刚想喊她,便听到瑶宇的声音传来,脚步瞬时一顿。 “阁主也忙了一天了,不必一直陪我在此处等。”瑶宇疲惫的声音中透着恭敬和疏离。 芙照就跟听不出他的语气似的,云淡风轻道:“没事啊,我本也是要等的,漫漫长夜,正好与瑶公子做个伴。”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正好落在玄焰眼前,他瞧见芙照往瑶宇身旁挪了一步,微风扬起的长发掠过他的肩头。 他脸色沉了下来,好歹是堂堂蓬莱阁主,从前粘着文昀就算了,好歹他是上古九尾仙狐,在三界中声名显赫,也算眼光不错,可瑶宇不过就是小小蚌族公子,空有一副皮囊,也值得她如此上杆子讨好? 垂眸看了眼手中的桂花糕,玄焰气不打一处来,捏起一块便往嘴里塞,用力咀嚼,好似泄愤。 亏得自己冒着受文昀白眼的代价劫了姜冉的吃食! 一道白影从天际划过落入院中,玄焰捏着桂花糕的手顿了顿,急忙把剩下的食物塞进口中,然后将空碟子随手一放,匆匆迎着那道白影而去。 待他赶到姜冉的小院之时,瞧见文昀怀中奄奄一息的姜冉,浑身是伤,满身血迹,若不是瞧见她抓握着男子衣襟的手,怕是当真以为她死了。 文昀周身仙力流传,九条狐尾与一双耳朵还未来得及收起,正小心翼翼地抱着少女走进卧房。 “文昀你疯了?” 看着男子轻手轻脚将人放在床榻之上,玄焰一把拽过男子的胳膊,语气中满是难以置信。 他本对姜冉随行没有太大的意见,毕竟自己也常去往各处凑热闹,然而世间万物皆有规矩,若是过了界,便容易酿成大错。 文昀瞪了他一眼并未说话,等到替姜冉盖好锦被,掖好被角,才收起周身的灵力,将即将暴跳如雷的玄焰拽出卧房。 “文昀啊文昀,你用内丹中的本源仙力替一个凡人疗伤,就算耗上你千年修为,也改变不了她只有百年寿命的事实!” 玄焰顾不得被扯出褶皱的衣衫,努力压低的声音中是掩不住的气愤。 “我知道,那也得救。”文昀语气淡淡。 “她不过是个凡人!搅入仙界之事已是不妥,你还伤及本源替她疗伤,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玄焰气愤至极,文昀的仙力当是用于抵御魔族,净化t浊气,护三界苍生,而不是用于替一个凡人疗伤。 文昀风轻云淡地看了玄焰一眼,他似乎是愤怒极了,身体周围隐隐闪着火光。 掌心划过一束光,一支翠绿小巧的玉笛躺在文昀手中,“你先看看这个。” 玄焰压下了周身火焰,只扫了一眼,不明所以道:“这不是司命的东西么?他一向宝贝,怎么舍得给你?” “给的不是我,是姜冉。” 玄焰未消的愤怒凝固在脸上,好半晌才回过味来。 “这也是我无意间发现的,而且姜冉引渡亡灵的术法、符咒皆有司命的影子,我猜她的身份应该不简单。” 文昀的话像一颗投入湖底的石子,搅得玄焰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他知道以司命那老奸巨猾的性子自然什么也不会透露,可不管怎么说,姜冉就是凡人之躯。 凡人就不该搅入仙界! 看了眼男子衣襟处那只血手印,玄焰皱紧了眉头,还是问了句:“所以,是谁伤了那丫头?” “我找到了剑修的据点,里面都是修了魔的厉鬼。”文昀沉吟片刻继续道,“只是目前还不清楚他们的目的,我已差了泽尘去搜寻线索。” 第36章 果真是魔族。 芙照先前提起过碧竹修魔盗取灵鹤之事,这几日玄焰心中已有预感,如今听到文昀亲口提及,也免不了心中一惊。 如此一来,姜冉更不能随行了,修补封印本就是仙族之责,如今又有魔族扰乱,她凡人之躯,如何对抗魔族? 总不能次次受伤都让文昀用修为替她疗伤吧? “那你也不该动用你的本源仙力替她疗伤。” 玄焰看着转身进屋的文昀,便知道他并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忍不住扬声说道:“文昀,三界万物,皆循道而行,切莫酿下大错啊。” * 此前在山洞之中,文昀就已经替姜冉压制了浊气,疗愈内伤,现下看来,她苍白的脸颊上已经恢复了些血色。 而外伤中最为扎眼的便是她高肿的左手,上面遍布着黑紫色的瘀青,像是被人狠狠踩住,又碾压了一番。 文昀把姜冉的手放在掌心,取来药膏和干净的纱布,为她上药包扎,动作轻柔,宛如呵护稀世珍宝。 四肢上裸/露的伤口逐一清理包扎,可身上其余部位的外伤不便查看,他想着去唤芙照前来。 正欲着起身,宽大的袖摆突然被抓住,文昀回眸瞧见姜冉睫羽轻颤,正缓缓睁开双眼。 “抓……抓到……了吗?” 姜冉的声音很虚弱,细弱蚊蚋,文昀却听得一清二楚,连自己的性命都快没了,居然还在关心幕后之人,他一时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没有,让他跑了。你感觉如何?” “跑……跑了……”姜冉一着急,情绪激动扯到了伤口,疼得咬紧牙关,倒吸一口凉气。 文昀吓了一跳,正想着开口安慰她几句,就听到少女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瑶宇呢……我要见……瑶宇……” 未出口的话如鲠在喉,姜冉的话如锋利的刀刃划过心头,文昀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藏在袖袍中的手紧攥成拳。 他立于床榻旁,弯腰看着姜冉,跳跃的烛光映得那双凤眸分外明亮,神色不明,半晌,才缓缓道:“好,我去叫他。” 第31章 生情愫 他想,他当真为姜冉动凡心了…… 夜色已深, 姜冉的卧房门扉轻启,一道修长的身影踏入屋内,瑶宇神色焦急, 步伐匆匆而来。 坐在茶案旁的文昀轻抬眼眸,而后风轻云淡地给自己添了盏茶,面容上却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费心劳力帮她压制浊气,从鬼门关把她拎回来,醒来了要找的第一个人居然是瑶宇? 文昀搭下眼皮,声音带着明显的冷硬:“她伤得很重, 你少说几句,别影响她休息。” 瑶宇转头看向男子, 神色不明, 语气虽恭敬, 但也带着一丝挑衅:“仙君说得有理,但姜姑娘一醒来便要寻我, 瑶宇哪有不过来看看的道理。” 屋内气氛凝重, 空气似乎都能感受到一股压抑的气息。 此话本无错,只是一向谦逊有礼的瑶宇公子屡次三番因姜冉的事态度强硬,就算是再无心之人也该听出些端倪了, 更别说装作若无其事的文昀了。 握着茶盏的手旋即收紧,黑沉的脸色堪比窗外的夜色。 有一瞬,文昀是真的想拂袖离去,可他担心姜冉的身体, 万一浊气没压制住,卷土重来,他若不在定然是要出事的。 眸光冷冽,周身散发寒意, 但他却是一步也未曾挪动。 听到动静,姜冉睁开双眸,挣扎着想要起身。 文昀正想起身去扶她,就瞧见瑶宇已经行至床榻旁,而少女望向他,目光切切,似有不少话要说。 手指又收紧了几分,手中的茶盏生了几道裂纹。 姜冉的模样实在是凄惨,浑身上下,裸/露之处都被缠上了纱布,没来得及换下的衣衫上沾染了大片血渍。 瑶宇不敢随意动她,只是帮她掖好被角,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看向她的目光中温情脉脉。 在金鸟族的那个雪夜,他还以为她要同自己划清界限,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曾有过退缩的念头,可如今她身受重伤醒来便急着寻自己,想来还是有几份情谊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勾了勾唇,温言软语道:“姜姑娘受苦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茶案旁,隐在暗处的那道身影寒意更盛。 姜冉并无心关注暗自较劲的两人,心中只有山洞中所得知的线索,自顾自说道:“瑶铃……我在幕后之人身上闻到了瑶铃的戾气。” 她知晓瑶宇心中挂念幼妹,又一心想找到凶手给族人复仇。 若是将线索早日告知于他,也好叫他有个盼头,心中也能好受一些。 瑶宇的温柔凝在眼底,茶案旁的文昀眉梢一挑,水中茶盏悠悠放下,四分五裂,散在桌面上。 “我听到......手下喊那人敖月。她......可是龙族?” 瑶宇怔怔看了姜冉片刻,嘴角泛起了苦涩,眼眸轻垂道:“所以,姜姑娘醒来急着找瑶宇就是为了说这事?” “是呀......你要替族人报仇......我自然得把线索告诉你。”姜冉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回答。 瑶宇没有接话,低垂的眼眸让人看不清情绪。 其实,心中五味杂陈,就连他自己都整理不清楚。 满怀期待的来找姜冉,可她却只是为了告知线索;找到线索本应是件好事,可线索的指向却偏偏是敖月。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文昀站起身来,从阴影中缓缓步入烛光下,面上的阴霾褪去,剑眉凤眸,一如既往地清冷。 他接过姜冉的话,回答道:“敖月是龙宫大公主,二十年前逝去那位。” 房门被推开,芙照带着金原来看望姜冉,一进屋就听到如此惊愕的消息,一人一鸟均愣在了原地。 文昀的视线往门口撇了一眼,并不打算隐瞒,毕竟魔族之事,需集众人之力。 芙照代表着蓬莱阁,而对于金原来说,既然想要历练增长修为,对抗魔族虽然凶险,却也是一个见效极快的方法。 他收回视线,继续解释道:“鬼魂修魔便可维持神形,长存于世,芙照你那丢失的灵鹤便是被修了魔的碧竹所盗。” “五长老已经传信于我,这事确实超乎预料。” 灵鹤丢失,芙照想过数种可能性,但鬼魂修魔,也确实是第一次听说。 原本以为瑶铃的事情应是碧竹所为,想来再怎么说他也是蓬莱阁之人,心中总归是对瑶宇和整个蚌族都存着一份愧疚的,可今日所知幕后之人竟是龙族。 龙族管辖东海生灵数万年,瑶宇想要报仇谈何容易,这种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苦想来并不好受吧。 倒不如,是蓬莱阁欠他。 视线越过众人落在瑶宇身上,芙照瞧见他面容惨淡,眉宇间似有秋霜覆盖,眼中眸光已逝,只剩无尽的空洞。 她缓步行至他身侧,想开口安慰几句,可踌躇了许久,却一个字都不曾说出口。 小小的屋内挤满了人,姜冉强行打起的精神终是消耗殆尽,眸子半阖,原本灵动的眼波变得暗淡,呼吸细弱,好似下一瞬便会昏死过去。 文昀看在眼里,当即下了逐客令,将房中众人都清了出去,也包括他自己,只摆脱芙照贴身照顾她。 * 甫一出屋子,金原便拍拍翅膀飞走了,偌大的院子,瞬间仅剩文昀与瑶宇二人。 瑶宇这些天本就瞧文昀那那t都不顺眼,当下又心中烦闷,只随意拱手一礼,便打算离开。 “瑶宇公子留步。”文昀出声喊住他。 四月的晚风微凉,让这庭院中的温度又降了一些。 在出声的那一瞬间,文昀便知道他内心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了! 他也说不清楚是何情绪,只知道瞧见瑶宇与姜冉待在一处,他便心烦、愤怒,想把那烦人的蚌精一脚踹得远远的。 瑶宇虽万般不愿,但依旧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声音中带着一丝压抑的烦躁:“仙君有何事非要今夜吩咐?” 文昀沉着语气道:“姜冉重伤,需要静养,没事别去打扰她。抓回来的剑修关在了柴房,你若要审,可以随时去。” 瑶宇不禁低笑出声,只是那笑比夜间风还凉,和煦的目光变得锐利,挑衅道:“我待姜姑娘如何,与仙君何干?” “姜冉的是就是我的事。”文昀扬声压过他的声音,眼底的冰冷与周身的压迫感骤然外泄,他的身形本就比瑶宇高大不少,气势瞬间就压了过去。 瑶宇的气焰瞬间减了大半。 文昀往瑶宇的方向迈了一步,继续压着声音,警告般说道:“姜冉单纯,对谁都抱着一颗赤诚之心,她救蚌族完全是因为心疼瑶铃。如今魔族来袭,你还要为家族复仇,护不住她,就别去招惹她。” “那仙君呢?”瑶宇嘴角勾了勾,露出一个似笑非笑地微笑,反问道:“仙君的肩上背负着三界安危,明知人仙有别,却依旧动了凡心。魔族来袭,三界施压,届时,仙君可有把握能护得住姜姑娘?” 第37章 这番话说得直接露/骨,字字句句落入文昀心头,倒是叫他不由一怔。 他一直不明白自己对姜冉的担忧是何种情愫,如今被他这一番说教,倒是有些明白了。 喜她之所喜,忧她之所忧,不愿让她失望,更不想见到她受伤。 他想,他当真为姜冉动凡心了。 * 文昀的院子与姜冉的小院由一条曲折的回廊相连,相隔并不远。 他没注意瑶宇是何时离开的,直到回到自己的小院,瞧见自己的院落中那盏明亮道刺眼的提灯,他才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泽尘见他回来,急忙上前迎了几步,可在他瞧见男子脸色苍白、面露疲倦之时,脚步一顿,紧张道:“仙君可是受伤了?” 如今魔族猖獗,文昀是三界中唯一能与浊气抗衡之人,若连他都被魔重伤,想来三界怕是要乱了啊! “无碍,是姜冉受伤了……” 泽尘惊骇:“您这是用了多少修为替那丫……她疗伤?可伤及本源了?” 文昀不悦地看了小童一眼,反问道:“可找到什么了?” 相处近千年,泽尘自然清楚自家仙君的性子,暗骂了姜冉几句,也不再追问,手中灵力闪过,呈上卷轴。 “仙君,泽尘按您的吩咐将附近水域都搜寻了一遍,捡到了这卷轴,上面还有残留的浊气,想来定是那幕后之人逃命时,慌乱落下的。” 文昀接过卷轴,幽蓝的灵力之光划过,残留的浊气瞬间消散,只见卷轴飘浮在空中,缓缓展开,光华一闪,虚空之中凝成一幅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着好些红点。 南部寒潭之底,西部霜雪回廊,北部极夜迷窟…… 数十个被标红的地点,皆位于极寒之地,且这些地点都藏于深处、暗处,平时并无人前往,反倒是像极了藏宝之地。 换句话说,魔族应是在找神女的玄冰玉佩。 长袖拂过,文昀握住失了灵力的卷轴,极寒之地地广人稀,深渊寒潭并不在少数,此前在金鸟族找了许久都不曾有确切的线索,魔族如此笃定标注这些地点又是以何为据? 文昀沉吟片刻,微冷的目光中似是有了考量:“这些地点是否属实尚不可知,此事也急不得,如今姜冉重伤,等她好一些了再一起商议。” 一听这话,泽尘就急了:“仙君怎么要与她一同商议?玉佩之事怎可让凡人知晓啊!” 文昀睨了一眼炸毛的小狐狸,并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回了句:“此事,我也自有思量,你且退下吧。” 泽尘心中却不服气,却也不得不行礼告退,既然不能反驳自家仙君的意思,他便暗暗下定决心,定要证明凡人是配不上仙君的,不可让她的美貌蒙蔽了他的双眼! 看着泽尘不服气的背影,文昀重重叹了口气。 才明白自己对姜冉的心思,可一同出现的,几乎都是反对的声音。 玄焰,瑶宇,泽尘...... 往后呢?会不会有更多? 文昀不敢再想。 他看了眼窗外迎风摇曳的海棠花,过了许久,才喃喃自语道:“我会守护好的,三界和姜冉都会。” 第32章 起争执 整个三界都该姓姜了! 瑶宇并未去审问那剑修, 姜冉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幕后之人是敖月。 那还有何可审的? 他们蚌族难道要堵在龙宫门口,让老龙王给个说法不成? 再说了, 龙族大公主已死,现在的敖月是魔族。 杀了就是杀了,与其审讯出无关紧要的缘由,倒不如亲手杀了敖月,给小妹报仇。 往后几天,瑶宇除了去探望姜冉, 余下的时间便在自己小院中修习术法。 倒是文昀,一连审了那剑修好几日, 还问姜冉要了张黄符稳住剑修魂魄, 清除他身上的浊气。 可饶是如此, 他始终无法从剑修口中问出卷轴上红点究竟是何意义,更别说找到玄冰玉佩的下落了。 姜冉的伤势虽肉眼所见有所好转, 但毕竟还未痊愈, 不易奔波。 所有事情似乎都慢了下来。 午后的阳光温柔而明媚,姜冉正躺在院子的摇椅上晒太阳,院中的海棠花开得正盛, 阳光透过疏密不一的枝叶,落在她脸上。 她今日穿着一身宽袖儒裙,颜色淡雅,乌黑的秀发被随意挽起, 不缀发饰,几缕青丝垂落在肩头,随风轻扬,平添了几分慵懒的韵味。 听到小院木门被推开, 闭着的双眸微微睁开一条缝,瞧见是文昀,又缓缓闭上了双眼。 “今日又吃什么仙丹灵药?” 自受伤以来,文昀日日午后都会带着瓶瓶罐罐的药丸前来,有活血化瘀的,补气润色的,清理毒素的。 姜冉起先还跑,后来发现,跑也跑不了,人家随便掐个诀,便能叫人定在原地,索性老老实实吃了药。 要是仙丹妙药吃多了,能脱胎换骨,学习点术法,说不能来日还能抽那登徒子几鞭子解解气。 文昀瞧她这慵懒的样子勾唇一笑,带着几分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宠溺,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将手中的卷轴放在石桌之上。 “今日没有药,倒是有件事要来请教一下姜姑娘的高见。” 一听不用吃药,姜冉瞬间来了精神,她支起身子,拿过桌上的卷轴,漫不经心地打开看了一眼。 这一看,她瞪大了双眸,脱口而出道:“这些是玄冰玉佩可能的位置?你探查到了?” “未曾。”文昀嘴角的弧度缓缓下压,露出一丝苦涩。 没想到神女玉佩的位置,最后竟还要靠魔族来提示,虽不知他们是如何标记这些点,也无法确定最终的位置,可说来可笑,这份卷轴竟是目前有关玉佩的唯一线索了。 “这是泽尘从魔族搜查来的线索,我也猜测它可能与玄冰玉佩的位置有关,只是无法确认。” “那剑修还是什么都不说?” “嗯,并问不出卷轴相关事宜。” “算了,他应当是真的不知道了。”姜冉叹了口气,泄气般靠回椅背上,懒懒地扬了扬手道:“把鬼魂交给瑶宇吧,他若想要报仇,黄符一揭,魂飞魄散。” “好,依你。”文昀浅浅一笑,顺着她的意思应下。 自从明白了自己心意,他几乎事事顺着姜冉。 他想过了,等净浊渊事了,他便带她去拜访司命。 司命擅卦,若看了姜冉的卦象图,定能找到那线生机。 若能逆转命格,他便教她些简单的术法,仙族有不少门派,说不定还能有拜入仙门的机缘。 姜冉躺在摇椅上,目光懒洋洋的,落在地图之上。 日光斜斜落下,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文昀就一旁,不出声打扰,悄悄看着她。 忽然,握着卷轴的手一顿,姜冉从摇椅上弹坐起身,迎上文昀未来得及撤走的目光。 金色的余晖正好落在她的脸上,琥珀色的眼眸中似有点t点金光,灵动中带着狡黠。 “文昀,我有个法子可以快速确认地图中的红点,不如我们举办个试炼会吧?!” 若极寒之地作为试炼地点,便可借试炼者来探查这些红点。到时参与试炼着多的话,还能借机打探一番九尾灵狐的下落。 一箭双雕,必须得成! 越想事成就越担心事成不了,尤其对面的人是文昀。 毕竟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他事事都与她唱反调。 姜冉生怕他不同意,想在他开口拒绝前,在多解释几句:“你听我说,这个试炼会......” “我同意。” 微风拂过,男子带着暖意的声音落入耳中。 这下,姜冉反而觉得不真实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怎么感觉自从受了伤,文昀就变得格外好说话了? * 那道虚无缥缈的不真实感只在姜冉心底轻轻触了一下便消失殆尽了,而后沉静在文昀同意举办试炼会的惊喜和喜悦之中。 她性子急,又事关净浊渊与自己的命格,两者均耽误不得。 见文昀点了头,她便急匆匆地去寻芙照和玄焰商量此事。 他们俩不仅要参与净浊渊封印修补,更重要的是,作为蓬莱阁和火琉山的管事者,试炼会的举办,自然少不了同他们商量。 玄焰全程黑着脸,只觉得荒谬。 他本还想寻个理由叫她返回人界,可她倒好,竟还想掺和神女之事。 再这样下去,整个三界都该姓姜了! “我不同意,找玄冰玉佩之事非同小可,事关三界安危,岂能如此儿戏?” 姜冉有些意外,她一向觉得玄焰性子随和,没想到这会儿竟拒绝得如此干脆。 “你都不问问试炼会具体的内容就急着否决,这就不儿戏了?”文昀接过玄焰的话,语气冰冷。 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芙照打了个寒颤,团扇半掩着她如画的面容,只露出一双明眸,来回流转在三人之间。 第38章 他们之间的气氛何时变得如此微妙了? “那,可否请姜姑娘说说试炼内容?” 团扇轻轻摇动,带出一道草木清香的风,舒缓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自然!”姜冉从袖袋中掏出乾坤袋,将里面的东西逐一往外取,五支安魂香,一叠黄纸灵符,还有一颗发着幽绿光芒的灵石。 扭头往桌上瞧了一眼,看着满桌的物件,芙照心中立马有了思量,乾坤袋与灵石显然是仙界之物,试炼会显然是在文昀处过了明路的。 既然这事文昀都不反对,玄焰那家伙又在犯什么轴? 芙照指了指黄符,顺势问道:“姜姑娘准备的试炼内容可是与亡灵有关?” 姜冉的眼底划过一抹惊讶。 她原以为如玄焰这般看似随和之人都会拒绝,芙照应当也不会赞同了。 可她接过的话,不说是赞同吧,也没有立马反对,而是给了机会让她把计划说出来。 原本只知道蓬莱阁主有出水芙蓉之貌,却不知还有这般玲珑巧思。 她感激地朝芙照笑了笑,才道:“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阁主。魔族激发鬼魂戾气,世间亡灵化为厉鬼又修炼魔功以获永生,这本就有悖天道轮回,况且这些厉鬼偷盗灵兽,意图不明,若一直这样下去,三界迟早大乱。” “我与文昀商量过了,这次试炼的内容就比试引渡亡灵的数量,如此一来,不仅可以通过试炼探查玉佩下落,亦可保护亡灵不被浊气侵害。” 芙照眼前一亮,这法子当真不错,寻常人和灵兽并看不到亡灵,让魔族白白有了可乘之机,但姜冉是阴阳师,若让试炼者学习阴阳术法,引渡亡灵,倒是可以打个魔族措手不及。 若说此前还是为了顾及文昀的面子,可当下,她是真真切切觉得这法子好,也对姜冉另眼相看,赞叹道:“姜姑娘聪慧,这当真是个一箭双雕的好法子!我蓬莱阁报名!” “是一石三鸟。”文昀接过话,继续道:“此事我会上报给天宫,魔族猖獗,神女不知归期,当引起三界重视。试炼会由天宫主持操办,号召仙族众门派弟子参加。至于最后那只雕,试炼会的彩头添上一坛子幻月谷的千年仙酿,他自然会来。” “千年仙酿?阿昀你要寻的可是地仙岩墨?” 要开启五行阵法,目前就差修习土系法术的仙君了。 虽各处地仙均为土系法术修习者,可地仙修为低下,并无法直接参与封印修补,唯有地仙岩墨,资历最高,修为赶得上天宫不少仙君。 只是,他嗜酒如命,常穿梭于三界各地,又天宫繁文缛节的束缚,便一直没有飞升。 当然,想要寻他踪迹也绝非易事,只能以好酒来钓。 文昀扬唇一笑:“没错,如果顺利的话,试炼会结束便可即刻前往东海修补封印。” 姜冉半眯起双眸看向文昀。 她就说心机深沉的文昀仙君怎么这么快就同意了,原来从一开始这一切就在他的算计之中。 总归此举无害,念在他从魔族手中救下自己,姜冉决定这次大度一些,不与这厮计较。 屋内气氛其乐融融,唯有坐在一旁的玄焰脸色一沉,嘴角微抽,暗忖荒唐。 九重天上,瑶池碧落之间,唯飞升之仙君方得入此圣地,姜冉不过是普通凡人,文昀竟想带她去天宫? 为了一个凡人,先消耗本源仙力为她疗伤,后罔顾三界伦理,欲带她去天宫。 还有那什么劳什子试炼会,竟听一个凡人的意见来筹办,他火琉山绝不认! 玄焰冷笑一声,手中茶盏应声而裂:“姜姑娘是凡人出身,屡次卷入三界之事,实在不妥。” 不妥姜冉也知道不妥,可如今自己早已身陷局中,想要出局独善其身又谈何容易? 况且,引渡亡灵回幽冥,寻找玉佩修复封印,桩桩件件都是为了维护三界秩序,反而找九尾狐这事,还是最不靠谱的。 想着两人之间交集并不多,姜冉耐下性子与他解释:“仙君明鉴,我并无意卷入仙族之争,只是无奈身入其中—” “既然是无奈,现在离开也来得及,莫要等到逆了天道,乱了纲常,倒是天谴降下,姜姑娘可别拉上仙族一起陪葬!” 没等姜冉说完,玄焰拍案而起,手中的茶盏碎成粉末,飞溅的茶水沾湿了袖角,但他却浑然不觉。 见好好沟通无用,姜冉也恼了,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迎上玄焰咄咄逼人的目光:“我办试炼会既不图修为亦不图你们仙界宝物,所思所想都是帮你们找玉佩修补封印,甚至还帮助引渡亡灵,怎么在仙君眼中就成了要谋害仙族了呢?” 见少女冥顽不灵的模样,玄焰也不欲再与她争辩,掌心聚起一团火焰,口中喃喃有词:“想不明白也没关系,等回了小渔村再慢慢想吧。” 一团火焰朝姜冉飞去。 琥珀色的眼眸中,那抹橙红的火光越来越近,直逼面门。 姜冉倒是当真没想到,玄焰这个人竟如此讲不通道理。 好歹也是活了几千年的仙君了,怎么说不过了还动手呢?! 第33章 明心意 九重天上的仙君也会春心萌动?…… 电光火石间, 一白一绿两道灵力落在姜冉眼前,化为屏障将她包裹其中。 火焰触及屏障,瞬间消散。 玄焰显然不肯善罢甘休, 紧接着,一道更为炽热的火焰冲向屏障。 火焰接连与屏障相撞,激起了一连串的火花,犹如烟花一般绚烂夺目,却转瞬即逝。 文昀沉着脸并未说话,他知道玄焰这般皆是因为他用了本源仙力替姜冉疗伤。 可若要他眼睁睁看着深受重伤的她而无所作为, 他做不到。 况且,她体内浊气汹涌, 现下好不容易才压制住, 若不在她身边, 来日浊气反扑,定会要了她的性命。 芙照的脸色也并不太好, 她与玄焰相识三千年, 从未见他如此较真。 初见姜冉之时也没见他有这么大敌意,怎么自她受了伤,便这般容不下她了? 因属性相克, 即便玄焰并未用全力,芙照应付得也有些吃力。 屋内的温度因纯阳真火逐渐升高,额头布上了密密麻麻的薄汗,两侧脸颊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不由怒道:“玄焰,你到底要做什么?” 玄焰站得离芙照很近,自然将她的神色都看在眼里,他收起了灵力, 可脸上的怒气却丝毫未减:“你们都护着她,若是来日祸延三界,想起今日所为,可别后悔!” 没了灵力冲击,芙照缓了一口t气,可还没来得及拭去汗珠,就瞧见玄焰一甩长袖,大步离去。 这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若是给跑了,岂不是又得费不少工夫? 芙照给姜冉投了个安心的眼色,而后急忙追着玄焰出去。 随着两人离去,喧嚣声也随着最后一抹灵力光芒消逝于门外,屋内恢复了宁静,只余下几支的烛火映照着空旷的厅堂。 文昀收起灵力,脸色有些苍白。 连续两次动用本源仙力已耗了不少修为,连日奔波也未曾好好调息,猛然间动用内力,竟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身形微微晃动,藏于袖袍中的手握拳极力稳住身形,不想让人瞧出破绽。 姜冉站在厅堂中央,眼中怒意未消,并未察觉到文昀的异常。 她被文昀和芙照护得很好,没有被伤到,可失了灵力屏障,瞧见屋内一片狼藉后,不禁咂舌。 屋内的木制桌案、雕花木窗皆被烧得只剩下焦黑的骨架,书籍的纸页随风而散,留下满地残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的味道。 纤细手指掠过一旁的书案,白皙的皮肤上瞬间沾满了黢黑的灰烬。 姜冉这才意识到,玄焰那小子,是想一把火烧了自己! “玄焰你小子,欺人太甚——” 后衣领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力量,都不用想,姜冉就知道文昀又拎住了自己。 “放开我,那家伙指定有点问题,不要个说法,我咽不下这口气!” “别闹,他没想要伤你。” 文昀的声音听着有些虚弱,饶是姜冉在气头上也觉出了不对劲。 她安静下来,扭头往身后看去,瞧着他眉宇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疲态,他应是在极力隐藏,却在动作中显露出些许踉跄。 “你怎么了,他伤到你了?” 姜冉挣脱开文昀的束缚,反手将人扶住,室内的桌椅都被玄焰烧得只剩骨架,没处落座,便只好搀着他的胳膊往外走去。 “我没事。”文昀本不想被她察觉异常,可瞧见她担心的模样,心中竟有些甜意,嘴角也控制不住微微扬起,任由她搀扶着不再反抗。 但他知道,姜冉心中的怒气并未消去,他不想叫她误会了玄焰,便又解释了几句:“玄焰只是怕乱了三界秩序。方才他并未想伤你,起初那道冲你来的火焰其实是道传送符,后来见我与芙照护你,他心中有怨气,才释放了灵力,你就当他是在撒气吧。” 第39章 “我都没招惹他,他有什么好气的,我看他就是瞧不起凡人。” 姜冉扶着她走到回廊下,挑了个僻静处,坐在廊凳之上,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月色如水,洒满了整个庭院。虽已是四月天,夜晚的风依旧带着些凉意。几盏灯笼悬在檐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落在两人身上。 回眸之际,姜冉瞧见自己满手的炭灰染在了文昀雪白的袖袍之上,格外醒目。 她抬眸扫了眼,他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并未留意到,急忙掏出一方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 “他并未瞧不起凡人,他只是在担心我罢了。” 轻飘飘声音飘入落中,姜冉手中动作不停,只随口应了一句:“担心你做甚?” 文昀侧眸看去,瞧见少女正专心致志地清理自己袖袍上的炭灰,一束烛光恰好落在她羊脂玉般白净的脸庞上,光影交织间,淡了几分英气,添了几分朦胧与柔美。 他自嘲地勾唇一笑,用极小的声音回一句。 “他担心,我会对一个凡人动心。” 夜晚的青桥城本就宁静,再加上小院位置偏远,耳畔剩下的便只剩下寥寥虫鸣声。 文昀的声音虽轻,可姜冉并不耳聋,自然都悉数听了进去。 擦拭衣袖的动作只是稍微顿了顿,便又继续了,她压根没把男子的话当回事。 她不知他在仙界究竟是何地位,可瞧见所到之处人人都对他敬之有礼,想来也并非等闲之辈。 这样的人,岂会对凡人动心? “那玄焰还真是多虑了,怎么可能有凡人入得了文昀仙君的法眼。” “有。” 好似隔了许久,姜冉才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低沉而认真,温柔又坚定。 她停下手中动作,抬眸望去。 一袭白衣被烛光染上了一层暖色,掩去了他原本的清冷,就连眸光中也透着几分她不曾见过的柔情。 他刚刚说,有? 阳春四月,万物复苏,九重天上的仙君也会春心萌动? 姜冉瞬时心中警铃大作,今日出门没看皇历,从一个坑爬起来又跌入另一个坑,定然是大凶之日! “那啥,芙照唤我回去吃饭,我先走了。” 她随意扯了个借口,着急忙慌地起身往小院跑去,就连落了帕子也顾不上捡。 见少女溜得比兔子还快,文昀苦涩一笑,他捡起掉在地上的帕子,而后笑得更深了。 这不是他的帕子么! 金鸟族屋顶饮酒那日,他给姜冉的那块,彼时她哭得梨花带雨,走的时候也没把帕子还他。 文昀瞅了眼袖袍上那只乌黑的黑炭手印,浅笑着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将其叠好收起来,而后才起身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他并不知道,一路跑回屋子的姜冉,在关上门的一瞬间,脸颊通红,猛灌了一壶茶水也没能平息急促的呼吸和狂跳不止的心跳。 姜冉:“……” 所以,她这是被撩了? 第34章 结苦果 这天宫我不入了便是 芙照一路追着玄焰, 紧赶慢赶,终于在他要穿过九重仙门返回仙界之前,追上了他。 发间簪花摇曳, 脸上带着明显的愠色,瞪圆的瞳孔中映着那道火红色的桀骜身影。 怕人又给跑了,芙照一挥团扇,掀起股强劲的风,卷着绵密的云层将玄焰团团围住。 而后,她才道:“玄焰, 你今天哪根筋搭错了?姜冉哪里得罪你了?” 那云层看似将玄焰裹得严实,但其实以他的修为, 掐个诀便能破。 只是想到, 若是他跑了, 依芙照的性子定不会善罢甘休。 想到这里,他便索性顺势被她捉住, 也想着再与她好好说道说道。 文昀是没救了, 其他的能救一个是一个。 玄焰敛起怒气,耐下性子劝说道:“我对姜冉本身没有意见,但她一直参与仙界之事确实不妥。” “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妥。”芙照见他不跑了, 一下就放松了许多,“姜冉性格直爽,又有一手阴阳术,帮仙界解决了不少问题, 况且鬼魂修魔,有她在岂不是能帮上大忙?” 玄焰一听,眉头便又忍不住拧了起来。 他原以为芙照是个明白人,能分得清三界有别的道理, 可此话一出,他与她之间明显是两条心的。 他反驳道:“胡闹!仙魔之事岂容凡人插手?魔族狡诈,姜冉没有灵力护体,受了伤怎么办?死了怎么办?惹怒天道降天谴了又怎么办?” “受伤了便救呗,仙族与魔族打了几千年,死伤无数,总不能因为会受伤就不战了吧?”芙照不以为意地摇着团扇。 在她眼里,他担心的根本就不是问题,别说姜冉是朋友,是蓬莱阁的恩人,哪怕是个陌生人,若是受伤了,她也会尽力救治。 再说回这天谴。 若姜冉屡次卷入仙族是为了获取不属于她的能力或寿命,那这天谴降了便降了。 可她入仙族奔波至今,不仅帮忙驱鬼、寻找灵兽,还设法助仙族对付魔族,多少人受了她的恩惠。 这若是要降天谴,她第一个不认! 握着团扇的手用力一握,芙照沉声道:“至于天谴,若是降了,我芙照替她受!”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芙照!她本不应卷入,这事并就是仙魔两族之事,你与文昀到底是被她灌了多少迷魂汤?不拦着也就罢了,怎还偏偏纵容?” 玄焰当真是很恨,眉宇间的怒意似乎要化为火焰喷涌而出。 他想不明白,姜冉到底有什么魅人的本事,让身边的人都替她说话? 有一瞬,他当真想把芙照的脑壳敲开,看看她究竟是怎么想的,竟说得出替姜冉挡天谴这般荒谬之言。 同样觉得荒谬的还有芙照。 她认识玄焰已有三千年之久,对他的性子也算是了解。 随性不羁,常游混迹三界各处,哪里来得这么多规矩? 此前不也一把火烧了青桥城的后山么? 双手抱于胸前,芙照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番,才道:“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究竟发生了何时让你如此敌视姜冉,而且你似乎很介意阿昀护着她,你莫不是对阿昀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芙照!”玄焰怒吼一声,周身火焰应声而起t,灵力之光暴涨,挣脱开云层的束缚。 他闪身到芙照身前,对上她那双春水般的杏眸时,又瞬间泄了气焰,终是叹了口气,略显无奈道:“你就没发现文昀对姜冉有什么不同?” “自然看出来了。”芙照摇着团扇,并不以为意。 蓬莱阁之时,她就瞧出了文昀对姜冉是与众不同的。 后来姜冉失踪,文昀回酒楼寻不到人,虽未发作,可眉宇间强压的担忧显露殆尽。 与他认识了三千年,芙照从未见过他如此,即使千年前魔军攻上九重天,他也不曾如那日一般,好似失了魂魄。 “那你不管管?”这下轮到玄焰不理解了。 “管什么?我为何要管?不管阿昀对谁动心,都是他的事,何须你我操心。”芙照的团扇拍了拍男子的肩膀,安抚道:“少操心,老得慢些。” 玄焰并不领情,抬手挥开肩头的扇子:“但凡是个仙族就罢了,可他对一个凡人动心,人仙之恋,那可是禁忌啊!” 两人还未互通心意,文昀就用本源仙力替她疗伤,倘若真到了私定终生那一天,说不定他连命都能舍下! “凡人怎么了?”芙照看着玄焰那张气得即将要变形的脸,义愤填膺道:“我就看不惯这一套!仙族也有不少好吃懒做,用旁门左道修炼之徒,在我看来,这些人都比不上姜冉!” 芙照这话是真心的,并没有赌气。 她打心底里喜欢姜冉这个姑娘,也支持她和文昀。 她想,若是有一天,就算整个仙族都瞧不起姜冉,她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坚定站在她身旁。 没救了,这是玄焰下意识的反应。 既然说不通,他也不愿再多费口舌与她斡旋,冷冷说了句:“随你们,我先去天宫了。” 旋即,便化为火红的流光穿过九重仙门而去。 芙照并没有去追。 不管她现在说什么玄焰都听不进去了,不如先由他去。 她相信,等将来遇到事了,他自然就能明白她的话了。 * 自那日回廊一别后,文昀就发现姜冉在躲他。 去小院看她,她称病不见,找她商量试炼会,又说叫他自己决定。 就连上九重天去往天宫也不肯与他同乘一剑,无论说什么都拦不住她爬上芙照的团扇。 御剑飞往天宫的路上,文昀脸色并不太好。 姜冉亦是一路沉默不语。 之前那些卷入仙族的事,她还能安慰自己说都是有利于仙族的宜事。 那文昀算怎么回事? 她不是傻子,怎能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第40章 可是,人族与仙族相恋是禁忌。 《神怪志》上有好些人凡相恋的故事,最终都没逃过天谴。 修仙者修为尽散,而凡人神形俱灭,永世不得再入轮回。 这样的苦果,她不想尝。 既然注定无果,便无须起因,往后还是少接触的好。 九重天上,云霭翻腾,隔着老远便能瞧见矗立于云海之上的天宫。 琼楼玉宇错落有致,绝非人间所能比拟。 姜冉虽已到过不少仙界家族,可从未见过有何处如此处般庄严神圣。 直到现在,她才有些明白玄焰为何极力反对她入天宫了。 凡人从未见过如此景象,难免会心生妄念,幻想能够成飞升成仙,入住天宫,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甚至享受永生不朽的生命。 然而,三界各有其法度,不可逾越。 妄念若起,便是乱世之始。 不是每个人都有定力和信念的。 相反,贪婪才是本性。 众人落在南天门前。 甫一从团扇上下来,姜冉都还没站稳脚,便看到一把金光闪闪的长枪很在自己身前。 看着似曾相似的这一幕,她淡定地掀起眼皮子瞥了一眼。 果真是南天门的守卫拦住了她的去路。 难得好脾气得没有发火,她朝那守卫讪讪一笑,不再说话。 文昀收起长剑,行至姜冉身侧,对守卫道:“这位是阴阳师姜冉姑娘,我已向天帝陛下禀报过,还烦请让她进去。” 守卫恭敬行了个礼,而后依旧铁面无私:“天帝陛下闭关七日,这几日天宫暂由天后娘娘代理,娘娘有口谕,仙凡有别,凡人不可踏入天宫一步。” 说罢,还把手中的长枪朝姜冉的方向送了送。 姜冉面色未改。 在来的路上,她便已料到了,天宫哪有这么好进? 当然,这也要谢谢玄焰。 若不是他发了疯似的要送她下界,还说了这么多三界伦理之言,有一瞬,她当真是要忘了,这里是仙族,而她是他们眼中如蝼蚁般的凡人。 守卫这话,让文昀沉了脸色。 为了姜冉能顺利入天宫,他呈了不少奏章,将她入东海龙宫以来做的桩桩件件都悉数禀报,说了不少好话,才让天帝点了头。 却未曾料到,天帝闭关,天后掌权。 天后是出了名的遵守宫规与三界秩序,普通修仙者想要入天宫都得递折子,等口谕,而后才能凭腰牌入宫。 更别说姜冉了。 但此事毕竟已过了天帝明面,也未必不能成。 文昀捻着指尖,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些几分妥协:“此事是得了陛下的首肯,天后娘娘可能还不知—” “不麻烦了,这天宫我不入了便是。” 姜冉打断了文昀的话。 她听出了文昀的语气,心中闷得慌。 这天宫本就不是非入不可。 她来此处本就是为了试炼会,若真寻到了玄冰玉佩,最大的受益者是仙族,不是她姜冉。 她避开长矛转身往后走去。 仙族自视甚高,她也不想热脸去贴冷屁股。 与其苦苦哀求,不如干脆利落地离开。 只是才走了两步,手臂便突然被人拽住。 姜冉不用回头便知道是文昀。 而后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霄云峰上有处僻静的小院,我带你去,等天帝出关,我再接你入天宫。” “仙君留步!”见文昀要走,那守卫急忙出声道:“天后娘娘和众臣已在凌霄殿等候仙君多时,还请您即刻前往。” 姜冉正想着要如何拒绝文昀同行,守卫的话,倒正好遂了她的心意。 “仙君先忙正事吧。”她顺着守卫的话拒绝了文昀,而后视线落在芙照身上,朝她眨眨眼,“不知阁主可有空?” “有有有!”芙照站在姜冉身侧,自是将她的情绪都看在了眼中。 一个脸色铁青,一个垂眸回避。 要说这两人没事,估计鬼都不信! “阿昀你放心,我会安顿好姜姑娘的。” 说罢,芙照挽上姜冉的手,团扇一挥,踏云而去。 文昀注视着姜冉的背影久久没能收回视线。 她到底是怎么了?回廊那日吓着她了? 第35章 见转机 她怕还不起。 九重天上云雾缭绕, 仙鹤翩跹。 姜冉踩在仙云之上,流转的华光破云雾落下,洒在身上。 可她却失了兴致, 无心赏景,只朝着身旁的芙照道了声谢,便不再说话了。 芙照深深看了她几眼,有心安慰几句,可又不知如何开口。 转念一想,用法术幻出一串糖葫芦和一包蜜饯, 都塞到她手中,道:“怕你在九重天想念人间的吃食, 便在青桥城买了一些。以后呀你别叫我阁主了, 叫我芙照, 阿照都可以。” 手中的东西明明不重,可姜冉却觉得沉甸甸的。 她侧头看这芙照, 眨了眨眼, 如琥珀般的眸光闪了闪,而后垂眸避开,道:“这不合适。” “有何不合适?”芙照的声音扬了几分, 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意思,“阿冉,你为仙族做了这么多,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入天宫!他们对凡人有偏见, 我芙照可没有!你若不嫌弃,以后便是我朋友,仙族地界,我护着你!” 姜冉睫羽一颤, 心中涌过一道暖流。 在青桥城时,她与玄焰起了矛盾,芙照不仅在言语上帮助她,还在玄焰动手之际,替她挡下攻击。 那时,她只当芙照是为了还蓬莱阁寻灵鹤的恩情。 可她现在却说往后都要护着她! 她看着手上的蜜饯和糖葫芦,嗅着飘荡在空中淡淡的甜味,可心中却泛着苦涩。 芙照的这份情谊,她怕还不起。 事关三界伦理与不知何时会来的天谴,别人唯恐避之不及,可芙照还逆着人流往前冲。 要说不感动,定然是假的。 可姜冉却有些怕了。 在文昀说那些话之前,她从未想过“感情”二字,只觉得是为了自己改命而拼上一把。 若能逆了天命,也算是得偿所愿;但若是逆不了,左右也不过是自己倒霉。 可人啊,一旦沾上了“情t”便不一样了。 人若无情,则无软肋,全心全意顾好自己便足够了;然一旦动情,就难免生出诸多牵挂,恐一己之失,累及他人。 她已深入局中,也不知天谴何时会来,这样的她,爱情、友情都是沾不得的。 饶是心中暖暖的,姜冉还是无声叹了一口气:所以芙照,你让这样的我,如何回应你呢? 过了许久,姜冉只轻声道了句谢。 芙照是何等玲珑心思,瞧见她眼眶微红,可眸光却渐渐熄灭,便懂了她的顾虑。 但她也明白,此事急不来,就如同她与文昀之间一样,得靠时间慢慢感化。 芙照换了话题,一路上给姜冉介绍了天宫,沿途风光和不少仙族门派。 天宫到霄云峰并不远,两人行得并不快,姜冉也不急,甚至还贪婪地希望时间过得在慢一些。 等到了小院,天色已暗了下来。 芙照还有事要赶回天宫,给姜冉留了些吃食便匆匆告别了。 小院四周,古木参天,枝叶繁茂,院中,一池清水映着月光,波光粼粼。 姜冉用了晚膳,坐在院中的池塘边喂鱼。 仙族的鲤鱼也是开了灵智的,瞧见岸上撒鱼食之人是个毫无灵力的凡人,皆躲了起来。 更有甚者还用尾鳍扬起水花,溅湿了姜冉的裙摆。 姜冉本就气闷,发觉在仙族连鱼都能踩她一脚,火气不由更盛。 不能冲人撒气,还不能治治这几条破鱼了? 长鞭破空而出,带出一道强劲的风声。 鞭尾入水,水花四溅,水中鱼儿受了惊吓,四处乱窜。 有一鲤鱼从水中跃出,鳞片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见状,姜冉眸中划过一丝冷冽,手腕一抖,长鞭抽离水面,直冲半空之中的鱼儿甩去。 眼瞅着要被长鞭击中,那鲤鱼急得大叫:“姑娘手下留情啊!” 橙红色的鱼影在空中中打了一个转,随即化作一团绚烂的光影。 光影消散后,一位长相可爱,梳着双丫髻,正值豆蔻的小女孩赤足站在水面上,双手护着头,看起来害怕极了。 池中的鲤鱼虽开了灵智,能化为人形,却几乎没有修为。 来人鞭法了得,若铁了心要杀鱼泄愤,一池子鱼估计都得遭殃。 看到鲤鱼化成了人形,还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姜冉便歇了撒火的念头。 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一鞭要是落了下去,岂不显得她欺负人了? 长鞭与小姑娘擦肩而过,重重落在水面上,扬起一道一人多高的水墙。 “哗啦”一声,水落回池子里,池中鱼儿尽散,唯有化成人形的小姑娘缓缓扬起头,偷偷看了眼那个瞧着吓人实则心软的少女。 第41章 一池子水被搅得浑浊不堪,鞋袜也进了水,姜冉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 她甩了甩鞭子上的水,没好气道:“看什么看?” 小姑娘知道姜冉是个纸老虎,倒也不再怕她了,讪讪一笑,讨好道:“姑娘人美心善,阿鲤谢过姑娘。这月华轩是上古九尾狐仙君的院落,仙君已有千年不曾来过了,姑娘且安心住下。” 呵,好一个无心插柳柳成荫! 姜冉双眸中瞬间亮起了点点星光,心中烦闷一扫而空。 正愁不知去何处寻九尾狐的线索,偏巧阴差阳错住进了他的院子。 只是这院子虽僻静雅致,却也实在是小,够不上做上古九尾灵狐的府邸,倒像是他用来品茗赏月之处。 没想到一只狐狸还有如此雅致! 只是,文昀和芙照怎会带她来九尾狐的院子呢? 算了不重要。 重要的是小鲤鱼说九尾狐已经千年未来了,若是在这里守着,应当是见不到他的吧? 守株待兔,不如主动出击。 姜冉睨了一眼小鲤鱼,问道:“你可知九尾狐仙君可还有别的住所?若想寻他该去哪里?” 阿鲤摇摇头。 她不过是只不足百年的鲤鱼精,仙君的踪迹她岂会知道? 姜冉没在说话,转身往屋内走去,打算去翻翻线索。 只是甫一转身,余光瞥到一道鬼影从半空掠过。 霄云峰地势高,与天宫相距不远。 姜冉倚在院门上眼睁睁看着那道鬼影进入天宫,而后漠不关心地转身回屋,还顺手关上了门。 九重天上人才辈出,闹鬼这种区区小事哪里用得着她一个凡人操心。 姜冉吹灭蜡烛,往床榻上一倒。 天色已晚,一个凡人能有什么事可做? 当然是睡觉了! 第36章 待解惑 怎么司命也闭关了? 北海石窟内, 一如既往的阴冷、潮湿。 洞内寒气逼人,犹如置身冰窟,洞壁之上, 水珠不断滴落,淅淅沥沥的“嘀嗒”,在寂静之中显得格外清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湿的味道和浊气的腐臭味,深入洞中,光线愈发明暗不定。 敖华一身黑袍坐在石椅之上,居高临下看着跪在脚边的人, 束微弱的光芒从石缝间渗入,洒落在他周身, 为他添了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漠。 掌心浊气萦绕, 他微微仰着下巴, 用半眯的红眸看着苦苦哀求的敖月。 敖月的脖颈被一圈漆黑的锁链紧紧缠绕,脸色苍白, 血瞳圆睁, 满目惊恐,她的喉咙中发出细微的“咕噜”声,好似在求饶, 可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敖月,这是你第二次让我失望了。” 敖华指尖微蜷,指尖触碰手中浊气的瞬间,敖月脖颈处的锁链骤然收紧。 暗红色的血丝沿着脖颈往上蔓延, 如藤蔓,又好似纵横交错的枯树根,本就苍白毫无血色的脸色须臾间变得紫绀,挣扎双手缓缓无力下垂。 敖月的眼神开始涣散, 只要再用力一点,她就该魂飞魄散了。 正当她以为这次必死无疑之际,缠绕着脖颈的锁链骤然松动,继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敖月身体绵软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呼吸,可身体却不敢有一丝犹豫,急忙跪下朝敖华一下又一下地磕头。 “谢大人饶命,谢大人饶命!” 敖华冷哼一声,抬脚将人踹翻在地。 “那凡人都抓到了,离确定玄冰玉佩的位置就差一步,你居然失败了!当真是废物!” 敖月不敢反驳,只是一下又一下地磕头。 她是贪生怕死不错,好不容易修魔有了永生的机会,若是死在文昀剑下岂不是太亏? 但若是回到魔窟,敖华不一定会将自己杀了,他缺人手,她在赌。 她赌赢了。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在天宫内安插了我们的人,我要你们里应外合,把玄冰玉佩给我找出来。不然,我便亲手了结你。” 敖月这才长舒一口气:“敖月遵命。” * 仙族以天宫为尊,分命、兵、禄、天四殿。 司命殿裁定凡人命数,司禄殿掌仙族官职任免,司天殿管世间昼夜交替、四季更迭,礼兵殿职责便是护仙族平安。 天宫外又分为一山,二派,三海。 一山为火琉山。 二派为蓬莱阁和闲云宗。蓬莱阁的修行弟子多为灵兽,全阁上下皆为仙族;闲云宗招收的多为人族弟子,既有仙族又有根骨极佳的凡人。 三海则为东海、南海与北海。东海以龙族为尊,南海是蛟族的天下,而北海因千年前的仙魔大战成了一片死海,早已没了生气。 这一山二派三海四殿便是仙族最有权威的存在,若有仙族有大事,天帝便会召集各处掌门或族长到天宫议事。 自然,还有文昀。 他是上古九尾灵狐,是除去神女之外唯一拥有净化法术之人,在仙族地位颇有一人下万人之上的意思。 此次回天宫,他便是要与众人商议鬼魂修魔一事。 凌霄殿内,十二根立柱分于两侧对立,皆由白玉雕琢而成,刻有各种祥云与瑞兽图案,每根柱子之间悬挂着巨大的金色幔帐,随风轻轻摇曳。 天后身着金色长袍,头戴雀翎冠,正端坐于九龙金座之上。 文昀带着姗姗来迟的瑶宇步入凌霄殿。 他压着被姜冉五花大绑的剑修鬼魂走到大殿前侧,朝天后行了礼,才将这些时日的经过一一禀报。 来议事的掌门、族长,以及天宫大臣分列两旁,听文昀讲完纷纷面露诧异,将目光聚集在剑修鬼魂身上。 “这便是那修了魔的鬼啊!” “一千年了,魔族闹出这么大动静不会又要挑起战乱吧?” “神女下凡历劫未归,魔族如若此时卷土重来,那可如何是好呀!”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文昀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环视大殿,事关魔族,大多数的掌门、族长都亲自到了凌霄殿,除了龙海龙王、芙照以及司命仙君。 芙照陪着姜冉去霄云峰安顿,蓬莱阁大长老代替出席;东海t龙王因净浊渊抽不开身,派了两位长老前来议事。 这些他都理解。 可唯一想不明白的是司命仙君为何没来,只遣了个掌事? 司命一向勤政,除去此前下界游历了十几载,其余时间日日待在司命殿,凌霄殿议事更是几乎从不缺席。 净浊渊之事,他给了不少提示,今日议事却不来,确实让人想不明白。 此番回天宫,文昀本就有意要寻司命。 姜冉身上疑点重重,对她的身份,他心中也已有了几分猜测。 她被魔族掳走,被救出来的时候命悬一线,这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她与魔族归为一类,体内的浊气只能被解释成魔族用来控制她的手段。 只是令人不解的是,为何魔族要控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魔族操控她,司命守护她。 只是,他从未见过神女。且神女久居神宫,即便下界也以面具遮颜,三界之中,从未有人见过神女真容。 心中这份猜测,恐怕只能由司命来揭晓了。 凌霄殿内,群臣议论了许久,可话题不过就是魔族会不会起战事以及试炼会该不该办。 众说纷纭,吵到了天黑也没个结论,天后乏了,便遣散了众仙,先行回宫了。 看着众臣陆陆续续离开,文昀将司命殿掌事拉到一侧,问到:“庭云掌事,今日商议魔族之事,司命仙君为何没来?” “回文昀仙君。”庭云作揖一礼道:“司命仙君闭关了,期间,司命殿所有事务由殿中四名掌事共同打理。” 怎么司命也闭关了? 文昀心中疑惑,又问:“何时开始闭关的?可知仙君何时能出关?” “自那日与您小叙后,仙君回来便开始修复命簿,一连三日,不曾间断,失了不少修为,而后便闭关了。至于出关时日,仙君并未说起。” 此话蹊跷得很。 司命一职,修复命簿是常态,千年来,从未听闻司命仙君因修复命簿失了修为要闭关的。 除非命簿的主人身份特殊,是哪位下凡历劫的仙君,亦或是神女。 文昀心中有了猜测,找仙庭云证:“可知仙君修复的是何命簿,又为何要修复?” “小仙不知,只记得司命仙君说过此命簿事关重大,仙君闭关之前还特意下了结界守护命簿。殿中还有事务,小仙就先告退了。”庭云说完福身一礼便退下了。 文昀轻摇着手中的折扇,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 除了神女下凡历劫的命簿,他想不到还有谁能让司命如此上心。只是司命为何要花如此大的精力去修补命簿?可是神女下凡历劫遇到了意外?可与魔族有关? 比如,姜冉灵魂深处的那缕浊气? 第42章 一边想着一边走出凌霄殿,远远便瞧见芙照匆匆赶来。 文昀心中惦念着姜冉,忙上前迎了几步,道:“可都安顿好了?” “好了好了,我就知道阿昀你心里只有姜姑娘。”芙照打趣笑道,而后顿了顿,又严肃了一些,“不过,你真打算让她一直住在你那别院里?那里虽僻静却也偏远,姜姑娘是凡人,吃穿用度都缺却不得,住在那里,多少会有些不方便。” 这个问题,文昀自然思考过。 之所以没有在大殿上提出来,是为了不把姜冉推到话题中心。 天宫那些老仙君个个都固执得很。 尤其是闲云宗掌门明流仙君,那是出了名得讲规律,把三界伦理法度看得比命还重。 闲云宗作为仙族唯一招收凡人弟子的门派,不少想修仙的凡人挤破脑袋想拜入闲云宗门下。当然也不乏一些走旁门左道,谄媚送礼之徒。 流明知晓后勃然大怒,终身禁止这些凡人入闲云宗,还将收礼开后门的长老弟子全逐出了宗门。 还有蓬莱阁碧竹修习禁术,流明知晓后也非得横插一脚,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让芙照和五长老各领了三道玄雷才肯罢休。 天帝闭关,天后不允,若此时让他知晓姜冉要入天宫,他非把凌霄殿给拆了不可! 虽说等天帝出关再议能方便许多,但文昀总觉得太委屈姜冉了。 于是道:“自然不能,明日一早我便给雀翎宫递折子。” 第37章 雀翎宫 做鬼快一千年了,也就这些本事…… 雀翎宫是天后岚瑶的寝宫。 仙族不同于人族, 前朝后宫区分得并不明显。 天帝天后膝下无子,天帝闭关后,仙族事务通常由天后暂管, 四殿辅助。 若有紧急事务,仙君仙子也可直接往雀翎宫递折子。 在文昀心里,姜冉的事便是需要紧急处理的大事,若非天色已暗,怕扰了天后休息,他只怕立马就要冲到雀翎宫去了。 岚瑶回到寝宫, 禀退众人,独自一人坐在铜镜前拆卸发髻上的珠钗。 她并不喜插手朝政, 平日里只爱摆弄花草, 抚琴作画。 作为鸟族之王, 她常收到族人的折子,恳请她向司禄殿打个招呼, 在天宫里安排个一官半职的。 对于这些奏折, 她向来不予回应。 为此,族中长老意见颇大,说她嫁入天宫便忘了母族, 当时就不该推选她参加当年的天后选秀。 岚瑶毫不在乎,在她眼里,规律重于一切。 想要天宫官职,便好好修炼, 自己去争取。 烛光摇曳,映得铜镜上光华流转,明亮的光芒勾勒出岚瑶的轮廓。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面容端庄娴静,岁月仿佛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过痕迹, 唯有眼角几道浅浅的皱纹,为她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细细想来,她嫁入天宫也有九百年的时光了。 时光荏苒,指尖轻拂过眼角,清澈的双眸如秋雨后的湖面,平静却又透着几分清寂。 就在这一瞬间,铜镜中忽然出现了另一张脸,五官与她一模一样,正缓缓扬起嘴角,那笑容冷得诡异。 只觉得后背一凉,岚瑶猛地转过头去,想揪出那个装神弄鬼之人,却发现身后空空荡荡的并没有人,只有摇曳的蜡烛和被风扬起的帷幔。 烛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屋内安静得让人不安。 她回头再次看向铜镜,可还没等看清,屋内烛光忽然间熄了大半,铜镜失了光源,瞬间暗得什么也看不清。 整个屋子,唯有床塌边铜雀烛台上的那一盏还亮着。 梳妆台与床榻之间立着一扇雪落寒梅刺绣屏风,一针一线,皆为岚瑶亲手所绣。 她素喜寒梅,凌霜傲雪,独占清芳,像极了她骨子里的这份傲气 岚瑶坐在梳妆台前,视线落在屏风后的烛光之上。 淡淡的光源透过屏风,用银线勾勒的梅花在黑暗中格外显眼,却也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 屋内安静得只能得到自己的呼吸,可岚瑶却觉得,屏风后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她看。 即便看不到身影,也触不到目光,她也能笃定地感知道屋内还有一人。 或者说,是鬼。 发髻上还有最后一支雀翎步摇没摘下,她不紧不慢地抬手去取,随着她的动作,珠宝碰撞,发出几声脆响。 步摇落入妆匣,岚瑶的视线落在那抹烛光上,带着几分试探道:“岚衣,是你吗?” 屏风后的烛光剧烈摇晃起来,似是在回答她的话。 她从容站起身来,抬手拂过衣摆上的褶皱,而后才掐诀点灯。 烛火在亮起的瞬间,就被阴风吹灭,唯有那盏铜雀灯一直亮着。 屋内灯火忽明忽暗,门外候着的仙侍心中觉得奇怪,便叩门唤了天后一声。 屋内没有回应,只有明明灭灭的烛光。 仙侍们心中不安,想推门进去瞧瞧,可寝殿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笼罩着,无论她们如何使劲都无法推开。 这下,她们慌了神。 天后向来注重规矩,绝不会无缘无故封了寝殿的门。 就算当真有事不想被扰,也定会留下口谕。 现在这情况只能有一个解释,就是天后娘娘出事了。 仙侍个个都心中都很着急,简单商议了一番,决定谴了一人去礼兵殿搬救兵,其余仙侍均留在寝殿门口,尝试用仙力开门。 屋内。 岚瑶已摸索至门口,不动声色地推了下木门,纹丝不动。 她默默收回手,明白屋内之人显然不想让她离去。 一阵阴风拂过,烛光闪烁了几下,透出几缕青冥色的光,而后屏风上投出一道剪影,身段纤细,婀娜多姿。 岚瑶掌心凝聚起灵力,几根雀羽化为针,穿过屏风刺向那道剪影。 剪影消散,屋内阴风更盛。 岚瑶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而后听到一道不属于她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岚瑶,别费力气了,我今日来,是找你拿回本就属于我的天后之位的。” 冷风吹起鬓角的碎发,岚瑶转身避开那道看不t见的身影。 面对着寝殿大门,视线落在黑暗的虚空之中,冷冷道:“果真是你岚衣!不要的时候推给我,如今想要了又来取,你以为天后之位是什么?” 短短一句话似乎惹怒了岚衣,妆匣上的雀翎步摇腾空飞起,尖端闪着寒光朝岚瑶飞速而来。 岚瑶掐了个诀,一道灵力之光击退落摇,耻笑道:“做鬼也快一千年了,还只有这些本事?” 要放在之前,她是绝对说不出这番话的,鬼魂在三界中飘荡近一千年,这话得有多荒唐! 可最近鬼魂修魔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这才让她想起那个在九百年前就已身亡的姐姐,她的鬼魂是不是也还未消散。 没想到,真让她猜对了。 “你找死!” 虚空中传来一道尖锐的嘶吼,而后一道阴风扑面而来,岚瑶躲避不及,只觉得眉心一凉,一股寒气直往脑袋里钻。 这股寒意,让她心中很不安。 双手于身前结印,体内灵力汇聚与丹田化出孔雀原身,随着一声清脆的孔雀鸣叫,凝一股强大的力量狠狠撞在木门之上。 只听见“轰”一声巨响,坚固的木门瞬间四分五裂,守在门口的仙侍纷纷倒地。 岚瑶踏着五彩之光走出寝殿,嘴角溢出鲜血,钻入脑中的那股寒意让她混混沉沉,好似马上要昏死过去。 但是,殿中鬼魂未除,若放任不管,恐怕天宫会有危险。 她紧咬舌尖,视线扫过倒地昏迷不醒的仙侍,心中起了几分慌乱。 以她目前的身体情况,怕来不及通知礼兵殿了。 几道脚步声由远及近。 岚瑶努力撑开即将要阂上的双眸,直到瞧见匆匆赶来的文昀与芙照才松了口气。 摘下腰间令牌,丢给文昀,她用仅剩的意识吩咐道:“有鬼,传本宫口谕,请姜冉姑娘前来雀翎宫驱鬼。” 说罢,她便彻底昏了过去。 第38章 入天宫 这一次,她当真是逾越过头了。…… 夜幕低垂, 星辰隐匿于云层之后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姜冉赤足站在床塌边的木地板上,借着月光, 悄悄打量着木屋内的陈设。 她本就是装睡的。 要不是瞧见鬼魂入天宫,她这会儿应举着烛台,光明正大地搜寻线索。 哪至于像现在这般,灯也不敢点,鬼鬼祟祟的,宛如做贼。 姜冉在屋内左看看右瞧瞧, 从床边的雕花木柜,到墙上挂着的山水画, 再到窗边的竹编书架。 粗略搜寻了一番, 并未发现有关九尾狐仙君的线索。 若不是池塘里的鲤鱼精告知, 她压根不会觉得这里是一只九尾灵狐的住所。 第43章 一只狐狸,把生活完全过成了人样, 也是挺不容易的。 风声渐起, 轻轻拂过木屋檐下的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声响。 将冉觉着这声音好听极了,便下意识往窗棂的方向看了一眼。 而后, 她庆幸自己瞥了这一眼。 隔着庭院的篱笆外墙,她瞧见洒入庭院的银辉中掺杂几缕橙黄色的暖光。 有人来了! 姜冉急忙收回正欲去取书籍的手,踮起脚尖,猫腰麻利地爬回床塌之上, 钻入锦被之中,等着人敲门。 她用脚趾头想想便知道,定然是天宫闹鬼了,来人带着天后的口谕让她去捉鬼。 仙族之人看不见鬼魂, 她是住在九重天上现成的阴阳师,不找她能找谁? 虽然知道天后娘娘的口谕拒绝不了,但她才被天宫下了脸面,怎么可能上赶子去替他们捉鬼。 从睡梦中醒来,再换衣梳洗,赶往天宫,怎么也得半个时辰吧。 她方才都瞧见了,那鬼魂并无戾气,想来也伤不到人,让天宫多等上一会儿又有何妨? 小院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姜冉眨眨眼,没有出声。 “姜冉,你睡下了吗?” 伴随着第二道敲门声响起的是一道清冷的嗓音。 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姜冉猛然惊坐起身。 来人怎么会是文昀? 她下意识想钻回被窝装睡,可理智告诉她,天宫应当是出事了。 若是寻常闹鬼,禀报到天后处,应当是随便打发个仙侍前来传话。 姜冉就算不清楚文昀在天宫具体是何官职,也知晓他在仙族地位并不低。 能让文昀仙君亲自前来,那鬼魂总不能闹到天后面前去了吧! 想到这里,姜冉便也躺不住了。 本想着晾一晾天宫,也算是报了南天门之“仇”,出口气,可却也没想真叫他们涉险。 正值多事只之秋,若方才那鬼魂是魔族遣派来的......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再磨叽,麻利披上外衣,拉开木门便往外走。 月光倾泻在庭院中,又洒了文昀满身,他提着一盏琉璃宫灯,炙热的目光落在姜冉身上,关切之情毫不掩饰。 姜冉打开院门,在撞上文昀视线的瞬间,双耳便不自觉地发烫起来,她颤了颤睫羽,有些慌乱地避开视线,而后又故作镇定道:“可是天宫出事了?还不赶紧走?” * 姜冉还是低估了御剑飞行的速度。 从爬上长剑,她便开始数数,等站在南天门之时,不过才数了百下。 就算来接她的不是文昀,估摸着也晾不了天宫多久。 她这些小心思,在仙族面前,倒显得有几分孩子气了。 正想着,文昀便带着她走向守卫。 有了天后口谕和腰牌,这一次,姜冉通畅无阻地进入了天宫。 虽说没再受阻,可姜冉心里并开心不起来。 用不着的时候,凡人禁止入天宫;用得着的时候,又给了腰牌和口谕双重保障。 她本就不大愿意掺和仙族之事,见堂堂天宫如此势利不免忧虑更深。 倘若,真有一日,因她频频卷入仙族之事而遭受天谴,彼时,不知会有多少仙族愿意站出来为她说上一两句话。 从南天门到雀翎宫还有一段距离需要步行。 文昀本想问问姜冉住得可还习惯,回身一瞥,却发现她垂着头,看起来心情低落极了。 想到她白日里刚被天宫下了面子,气还没来得及出,到晚上闹了鬼,又不顾她需要休息,急吼吼召她入宫。 照她的性子,能开心了才有鬼。 文昀放缓脚步,与她并肩而行,向来清冷的语气褪去了冷意,带上了几分柔情:“白日是我思虑不周,让你受了委屈,抱歉。” 姜冉扬了扬眉梢,有些惊讶地看了文昀一眼,瞧见他眉眼间的歉意,心底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隐隐作痛。 她没想到,他读懂了自己的心。 可他大概也想不到,他猜到的那点心思,与她而言并算不得什么。 三界各行其道,这一点,在她幼时能看见鬼魂的那一刻起就被耳提面命。 阿爹不让她理会鬼魂,也从不让她与人提及此事。 她不理解。 有些鬼魂瞧着属实可怜,她于心不忍,要求不过分的,她便会帮上一二。 有次,她正给一只鬼魂烧纸钱。 阿爹打渔回来,正巧撞见。 他二话不说便甩了她一掌,还把她关在柴房一夜。 那是她有记忆以来,阿爹罚她最狠的一次。 也是那次之后,阿爹给了她《神怪志》,告诉她,在这四海八荒之内,凡人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 三界恪守其职,不可乱其道,是这四海八荒维持和平的前提。 后来,师父又告诉她,三界的划分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凡人可以通过拜入仙族门派修仙,也可以成为阴阳师为冥界引渡亡灵。 她本不想做什么阴阳师。 可阿爹死了,她在沙滩上等了快一个月也没见阿爹的亡灵回来。 亡灵在阳间飘荡最多一月,以她对鬼魂的了解,它们在离去之前,定会回到生前之处再看一眼放不下的人和事。 他不信阿爹舍得下她,亡灵未归,定是出了意外。 她想再见一面阿爹,同他好好道别,所以,便跟着师父学习阴阳术。 后来,她终于在阿爹鬼魂即将消散之际找到了他,而他再前往冥界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叫她发誓,绝不能乱了三界之道。 这些年来,她始终记着阿爹的话,从不敢逾矩半步。 看着天宫内的琉璃瓦白玉墙和侧身之人那道炙热的目光,姜冉知道,这一次,她当真是逾越过头了。 她收回视线,浅浅的笑容中泛着苦涩:“文昀仙君不必自责,本就是我身份低下,没有入天宫的资格。” 姜冉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但又怕文昀追问,话音才落下,甚至都没给他思考的时间,便又立马道:“你同我t说说哪里闹鬼了吧?” “好。”文昀应下了。 他本就是要同她讲讲雀翎宫的情况的,见她有意扯开话题,便顺了她的意思。 至于其他,他不急。等她在天宫住下了,“报了仇”,心情好一些了,再慢慢等她打开心扉。 第39章 悄无踪 鬼魂与雀翎宫内之人有血海深仇…… 雀翎宫。 岚瑶只昏了一刻钟便清醒了过来。 寝殿之内一片狼藉, 她说什么也不肯再回去,差了仙侍在庭院的池塘边放了桌椅。 姜冉踏入雀翎宫的时候,便瞧见岚瑶微微侧身靠在椅背上, 一手轻搭扶手托,一手握着白玉茶盏。 她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朝来人投了一瞥。 秋水般的双眸中带着几分好奇,衣袂轻扬,云鬓微动,举手投足间是掩不住的媚态。 姜冉只打量了一眼, 便收回视线,没再多看。 传闻天后规律繁多, 她倒不是害怕, 只是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见有人来了, 岚瑶端坐起身子,将茶盏轻轻放置于桌面上, 而后正色道:“你便是那凡人阴阳师?” 姜冉福了福身子, 道:“正是,姜冉见过天后娘娘。” “不必多礼。”岚瑶的嘴角挂着一抹探究的微笑,她起抬手, 青葱般的手指朝木门破碎的寝殿轻轻一点,“姜姑娘的本事本宫略有耳闻,那鬼就在里面,可别叫本宫失望啊。” 姜冉顺从应下, 朝寝殿走去,心中却忍不住犯嘀咕。 听文昀的意思,天后被困寝宫,化孔雀原身才得以破门而出, 一个没有戾气的普通鬼魂,怎会有如此大的本事? 况且,从她进入雀翎宫开始便没有寻到鬼魂的气息。 闹出这么大动静,然后拍拍屁股就这么走了?它的目的总不能是拆了雀翎宫这么简单吧? 寝殿中,烛火已被重新点亮。 甫一进屋,姜冉就瞧见屏风后窜出一人。 她正欲扬鞭,瞧见来人是芙照,不由松了口气。 “阿冉!”芙照在文昀去接人的间隙便先一步进屋查探,见姜冉来了,便亲昵握住她的手,声音却压得很低:“我进来的时候,只有床塌边铜雀烛台上的蜡烛还亮着,烛火呈青冥色。我瞧着诡异,便将其余蜡烛全点亮了,说来也奇怪,烛光亮起的瞬间,铜雀烛台上的烛光便恢复成正常的橙黄色了。” 烛火变色是因为怨气。 怨气轻微的鬼魂无法使烛火变色,若鬼魂有中度怨气,便可催使烛火变铜青色,怨气极重者才会让烛火呈青冥色。 现下屋内烛火颜色正常,怨气皆已消散。 可姜冉的眉头却未曾舒展开,反而些担忧地看着芙照,问道:“阁主可有受伤,或者哪里不适?” 芙照进屋之时,怨气显然还未尽散,姜冉不确定那时的鬼魂是否还留在屋内,也怕她被鬼魂伤了而不自知。 第44章 芙照粗粗检查了一番,并无发现伤口,摇头笑道:“无碍。” 姜冉不放心,也并不觉得这鬼魂会凭空消失,便从袖袋中取出一张符纸,塞入她手中,道:“此符能让任何亡灵即刻魂飞魄散,寻常鬼魂不敢近身,你收好了,若见异常,直接将符纸贴于鬼魂身上即可。” 芙照低头看了一眼,她见过贴于鬼魂上的黄纸灵符,皆用黑墨绘制符咒图案。 而手中这张,符咒图案是用朱砂绘制而成。 她虽不懂符咒,却能明白姜冉对她的关切,便欣然收起了这份心意。 除了点了蜡烛,屋内其余芙照并无动分毫,正想着陪姜冉一块儿找线索,余光一瞥,瞧见文昀正站在门口,好似在犹豫,不知该不该进来。 见状,芙照会心一笑,松开姜冉的手,打趣道:“你是阴阳师,这里便交给你了。瑶宇也是第一次到天宫,我这个做阁主的,也该去关心一下蓬莱弟子了。” 她笑着往寝殿外走去,经过文昀身侧时,还不忘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进去。 姜冉背对着门,自然没瞧见两人的小动作。 她心系鬼魂下落,独自走到铜雀烛台旁,拿出渡影笛吹了几个音节。 灵力之光在屋内转了几圈,而后四散消失了。 姜冉眉头瞬间蹙了起来。 文昀绕过屏风时正巧看见空中点点灵力之光逐一熄灭。 渡影笛的作用,他还是知道的。 灵力之光既可以让普通人瞧见鬼魂,也可指引阴阳师寻找鬼魂下落,可明明闹了鬼,渡影笛却失了作用,他觉得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 问道:“怎么了?” 姜冉朝他看了一眼,语气有些凝重:“整个翎雀宫都没有鬼魂的气息,渡影笛也找不到它的去处,要是个普通鬼魂也就罢了,但这个鬼魂怨气很重,如此凭空消失是在太蹊跷了。” 鬼魂怨气越重,则说明它与活人之间的恩怨越深。 换句话说,青冥色的烛火足以说明鬼魂与雀翎宫内之人有血海深仇。 可入雀翎宫来,姜冉并未听闻有何人重伤,唯一受伤的天后也只晕了一刻钟,面容稍显疲色罢了。 虽说人没事是最值得庆幸的,但明显不合理的情况也不见得是好事。 姜冉在寝殿内绕了好几圈。 屏风上的破洞,铜雀烛台四周散落的雀羽针,寝殿门口的雀翎步摇。 明明发生过打斗,最后却不了了之…… 她总觉得漏掉了什么重要信息,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文昀也算是与不少鬼魂打过交道了。 鬼魂有着活人无法想象和理解的执念,它既然来了,且与人发生了打斗,定不可能无功而返。 他虽知晓仙族并看不见鬼魂,但不见得没有能力直接击散鬼魂。 在青桥城瀑布山洞里,若他猜得没错,当时有鬼魂聚集而来,他用了本源仙力将其击散。 他的修为等级是化神后阶,而天后的修为已到了化神巅峰,比他高上一阶。 天后既化了真身,若以本源仙力相抗,难保没有直接击散鬼魂的可能。 他觉着姜冉愁眉不展或许是因为没想到这一点,解释道:“天后修为已到仙族巅峰,可能鬼魂已被她无意击散,所以渡影笛才找不到它的去处。” 闻言,姜冉神色并未好转,道:“仙力可以打散怨气轻的鬼魂,可来的鬼魂怨气太重,即便天后娘娘修为深厚,也不见得能破。” 她看了看屋内,确实没有再多线索了,便抬脚往寝殿外走去。 偌大的天宫,一只鬼能藏到什么地方才能躲开渡影笛的追踪呢? 第40章 情初起 可有一瞬,心动过?…… 夜幕低垂, 银月如钩,洒下一池子清辉。 岚瑶靠在椅背上,捏着颗晶莹剔透的仙果, 翘起兰花指,悠然自得沐浴着月光。 听见有人从寝殿出来的动静,她不紧不慢地抬起眼皮瞥了一眼,而后将手中的仙果放回果盘中,又拿起帕子擦了擦手,才悠悠问道:“如何?可捉到鬼了?” 姜冉行至岚瑶身前, 垂眸道:“并未。不过,小女有几个问题想要问天后娘娘。” “你问吧。” 姜冉低垂着眼眸, 并看不清她眼中神色, 只听得她冷静地问道:“娘娘可否简单说说与鬼魂打斗的过程?可否被那鬼魂所伤?那鬼魂可有透露什么信息?” 岚瑶饶有兴致地看了姜冉一眼。 一个凡人, 站在天后面前,不卑不亢, 还能条理清晰, 试图寻找鬼魂线索,确实不简单。 “本宫在铜镜里看到那鬼魂,而后烛光熄灭, 只留了铜雀烛台上一盏,而后,屏风之后忽然一道女子身影,本宫便用灵力凝成雀羽针穿透屏风扎过去, 那鬼影便散了。屋内气氛太过诡异,阴风阵阵,本宫正想出去却发现门打不开,只瞧见一支步摇从侧面飞来。那鬼魂狡猾, 趁本宫击退步摇之际,一掌击在本宫胸口。本来不想随意动用本源仙力,未曾想受了伤便不敢再耽搁,这才化原形,强行破门而出。后来的事,想来你也都知道了。” 细节倒是都对得上,只添了一条线索:是个女鬼。 可姜冉心中却总觉得不安。 “娘娘可还有别的不适?比如头部......” “怎么,姜姑娘是觉得本宫在骗你不成?”天后扬了扬声音,打断姜冉的话。 “娘娘息怒!” 文昀才从寝殿中出来,便瞧见天后一脸愠色,急忙抢在她降罪姜冉之前开口,而后才匆匆行至她身前行礼,“此鬼魂来得蹊跷,还望娘娘再多给姜姑娘些时日。” 天后赏罚分明,在她眼里,姜冉本是没资格入天宫的,如今规矩破了,事却没办成,自然少不了责罚。 天宫的惩罚少不了伤筋动骨,她没有t灵力护体,如何承受得住? 岚瑶没急着回答,而是缓缓站起身来。 椅子本就摆放在池塘边,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轻纱般的裙摆沾到了池中之水。 候在一旁的仙侍惊了一下,正想上前替她整理裙摆,却瞧见天后娘娘往后看了眼,并不以为意。 仙侍愣了一瞬,而后默默退守到一旁。 “罢了罢了。”岚瑶走到姜冉身前,虚虚托起她手腕,言语中听不出任何责备,“这鬼魂厉害,本也不好对付,既然文昀替你求情,责罚便免了吧。” 姜冉眉梢微微一扬,显然有些意外,她没捉到鬼,还言语冲撞了天后,这事便这么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了? 还没等她想明白,让她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接踵而来。 只听得天后淡淡道:“不过鬼魂未除,本宫心中难安,不如今夜你便歇在天宫,若有事,找你也方便些。” 文昀本就愁着要如何说服天后,谁承想她竟自己提了出来,心中一喜,恨不得立刻替姜冉应下。 可姜冉却微微蹙起眉头。 天后娘娘怎么同传闻中的不大一样? 这念头只在脑海中转了一圈便散去了。 姜冉自嘲笑了笑,她凭何能置喙天后的性子? 她对天后的认知仅来自南天门守卫的那番话以及雀翎宫短暂的接触。 若真有异常,满宫的仙侍能不发现不了?文昀能感知不到? 即便如此,她依旧拒绝了天后的提议,“姜冉一介凡人,应召入天宫驱鬼,娘娘宅心仁厚免了责罚,又岂敢死皮赖脸在天宫住下。霄云峰小院离得并不远,姜冉就在小院等召。” 此话一出,庭院中陷入一片寂静。 文昀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 在他认知里,姜冉被天宫守卫下了面子,那入住天宫应当是最好的扬眉吐气之法。 他本想在天后面前说说情,谁料天宫闹鬼,天后竟主动提出让她留下。 这是姜冉凭本事挣来的机会,是对她阴阳术的认可,比他去求来的要珍惜得多。 可她却拒绝了。 岚瑶也有些意外,不过她只不动声色地看了姜冉几眼,最后准了她回霄云峰小院。 姜冉是跟着文昀来的,虽有心逃避,可暂时也找不到第二个人送她回去,只好跟在文昀身后。 自雀翎宫出来,文昀便一路沉默不语,只是偶尔回头瞧一眼,见她跟上了自己的脚步,便又继续往前走去。 见他恢复成原本清冷的模样,姜冉悄悄松了口气,可嘴角却泛起了一阵苦涩,还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 回程之路不过百步之遥,可于姜冉而言,却如千里迢迢。 长剑甫一落地,还不等文昀收起,姜冉便匆匆与他告别,往小院的方向走去。 就在转身的瞬间,手腕被文昀轻轻扣住。 男子掌心的温热透过单薄的衣料传递而来,姜冉心跳猛地加速,整个人像是被定在了原地,无法挪动半步。 而后,她听到那一如既往清冷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姜冉,我想跟你聊聊我们之间的事。” 第45章 姜冉终于回眸去看他。 九重天上灵力充沛,庭院外的那棵桂树花开得正盛,满树金花,密密麻麻簇拥在一起。 文昀立于树下,头顶清冷的月光从花叶间细碎的空隙中洒下,落在他身上。 一袭白衣胜雪,宛如初见。 可细细瞧来,眉宇间却少拒人于千里的孤傲。 清风拂过,桂花如雨般簌簌飘落。 姜冉与文昀相对而立,隔着金花细雨,她感受到男子炙热的目光落在身上。 她垂眸避开,道:“我与仙君之间,有何好谈的?” “没有么?” 握着她手腕的力重了几分,文昀似乎怕极了她会拂袖而去,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仿佛离得近了,她便不会再跑了。 在姜冉拒绝入住天宫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想错了。 大错特错! 他原以为,是青桥城回廊那日他吐露心声吓到了她。 可她连天后的旨意都敢拒了,又岂会被他吓到? 姜冉从来都藏不住事,若觉得受了困扰,依她的性子便会直接提出来,就像在金鸟族雪夜,她同瑶宇说的那番话一样。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避而不见。 所以,她这是在躲,躲自己,躲天宫,躲仙族的一切。 自他们同行北上,救灵兽除妖魔,几经生死。 面对魔族都不见她害怕,怎么上了九重天反而怕了? 文昀看不懂她,却不想再这么稀里糊涂下去。 于是追问道:“自那日回廊一别,你便处处躲着我,究竟在怕什么?” 男子的声音自头顶而来,姜冉没忍住抬起眼眸,这才发现两人靠的极近。 狭长凤眸中嵌满了她的身影。 一贯清冷的眸光仿佛因眼底这抹倩影变得柔和起来,化为缕缕情丝,要将她绕进眼底深处。 滚烫的视线撞进姜冉心底,让她心神一震,可她却极力掩饰住心中翻腾的心绪,平静道:“我没有躲,凡人和仙族本就不该有过多的交集,我只是恪守三界之道而已。” 文昀的声音扬了几分:“什么人族仙族,我不信这些!” “可是我信!”姜冉接过话,眼尾隐隐泛着红。 文昀没再说话。 姜冉缓缓呼出一口气,低垂的睫羽掩去心中早已翻涌成海的情绪,道:“你看过我的卦象图,给我算卦的那位高人告诉我,拯救灵兽、行善积德是重塑命格的唯一途径。所以,我才会在海底漩涡救鲤鱼精,在龙宫捉鬼救蚌族。” “后来回到小渔村,那位大师又给我递了个话,告诉我还有一线生机在仙族,所以,我才会同你北上。” “文昀,我没有你们想得这么高尚,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活命而已。原本我就想着在仙族捉鬼救灵兽,可我没想到,越卷越深,魔族、天宫、神女,我只是个凡人,我承认,我怕了,我怕会遭天谴。” 更怕会连累到你们。 只是最后这句话,姜冉没有说出口。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只是想让文昀明白,他们之间并无没有结果。 甚至,她暗暗想着,等试炼会结束,无论有没有找到上古九尾狐的线索,她都该回去了。 回她的小渔村,做一名普普通通凡人阴阳师。 话音落下,姜冉便感觉到扣着她手腕的手收紧了些,还微微颤抖着,连带着她的心也跟着快速跳了几下。 她想走,怕再耽搁下去,便再也藏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文昀却并没有要放她离开的意思,他不在乎她为何要来仙族,也不在乎她高尚还是自私,只想问问她的心。 他静静地望着她,炽热的眸光好似要将她的灵魂看穿,过了许久,才问道,“那你可曾有一瞬,忘却人仙有别?可有一瞬,心动过?” 文昀眼眸中带着姜冉从未见过的憧憬和期望。 这样的眼神,叫她心中一窒,她用牙齿死死抵住舌尖,面上保持一如既往的平静。 心动么? 自然是有的,若是没有情,又何来今日的逃避? 姜冉沉浸在回忆之中,似乎是想找找情因何而起。 是金鸟族屋顶他信誓旦旦地说阿爹阿娘还能有来世之时,还是青桥城他说要替自己去会见魔族之时,亦或是生病重伤醒来第一眼看到他之时…… 回忆点点滴滴涌入脑中,可姜冉的心却好似被抽去了一大半,隐隐作痛。 她看着他,平静的面色看不出喜悲,只有那只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紧紧拽着一方锦帕,簌簌颤抖着。 而后,只淡淡道了句:“我不曾忘记,也从未对仙君心动过。” 第41章 泪双行 她是真的倦了。 被紧扣着的手腕倏地松开了。 可紧随而来的, 是落在心口处绵绵密密的刺痛,如千万根银针齐齐落下。 姜冉头一次觉得,原来说谎是会心痛的。 这种痛, 从心底深处蔓延而来,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了。 她垂下眼眸,不敢去看文昀的神情,不想看见他眸底为她亮起的光又因她而灭。 那便走吧。 她没再犹豫,转身往小院方向走去,直到背过身, 泛红的眼眶顷刻间蓄满了泪水。 几滴泪从眼角溢出。 她不想叫文昀看出端倪,并未抬手拭去, 便任由其淌了满脸。 文昀被姜冉的那句话禁锢在原地。 从未对仙君心动过。 短短八个字, 字字如刀, 插在心头。 他向来孤傲,于这世间万年, 从未对谁有过期盼, 也从未像今日这般,祈求从别人口中听到什么话。 他这颗心,冰封了近万年, 第一次跳得如此鲜活绚烂。 只因那人是姜冉。 她憎过他,怕过他,算计过他,安慰过他, 也在他面前展露过片刻的柔情。 正是这样的姜冉,走近他单调乏味的生活,捧着他t冷若冰霜的心,一寸一寸将它融化。 可最后, 又弃之如敝屣。 桂花落了满地,不知何时被碾碎成沫。 就如同文昀的心,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一阵阵钝痛从心底蔓延,卷着苦涩与不甘,如滚滚而来的海水将他淹没。 他无力地松开手,像一片无根的浮萍,被波涛汹涌的海浪一遍又一遍地拍打。 看着姜冉嘴角那抹冷到极致的笑和决然离去的背影,文昀连开口留下她的勇气都没有。 眼眶红了一圈,氤氲的水汽渐渐聚拢在黯然无光的眼里,像极了一潭死水,毫无生机。 直到院门开了又关,传来“嘭”一声巨响,文昀才从一片死寂中清醒过来。 睫羽轻颤,泪夺眶而出。 是了,她说她没心动过…… 姜冉在院门关上的瞬间,无力靠在木门之上,缓缓滑落跌坐到地面。 短短几步路,仿佛耗尽了她全部力气。 她自认为还算冷静,可在抬手擦拭眼泪之际,才发现那只藏在袖袍中的手正抖得厉害。 手中那方帕子早已被她攥的皱皱巴巴,沾满了掌心的湿汗。 她浑然不觉,故作镇定地擦去眼角的泪。 未等锦帕落下,又一滴眼夺眶而出。 一边落泪一边擦拭。 来来回回几次,终于,姜冉再也忍不住了,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像是被刀割了一下,彻底崩断。 她埋下头,抑制不住大哭起来。 只是她哭得压抑极了,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因为她知道,文昀还未离开。 * 芙照从雀翎宫出来便朝着天宫西厢院走去。 渡过雷劫,修为到了上仙的仙君仙子能快速往返于九重天上下,也有能自由出入天宫的资格。 所以,像文昀,芙照和玄焰在天宫并无住所,通常议完事便回自己那一方洞府。 西厢院是为低阶修为的仙族准备的,免了他们多次往返的劳累,也省得司禄殿每日制作通行腰牌。 芙照到西厢院的时候,瑶宇正在庭院中舞剑。 自随着姜冉离开蓬莱阁,瑶宇便没再穿阁中弟子的常服,所练剑法也并非蓬莱阁的木系法术。 打眼一看,根本认不出这是蓬莱弟子。 可芙照却不以为意,甚至站在一旁默默看了许久。 其实,瑶宇是芙照强行带回蓬莱阁的。 净浊渊出事之后,芙照作为蓬莱阁主带着一众弟子前往龙宫支援,不承想,碰到了遇难的蚌族。 偌大的碧海琉璃殿空无一人,只有受了重伤无法恢复人形的十几枚蚌壳凌乱散落在大殿中央。 芙照于心不忍,当即便掐了诀,替蚌族疗伤。 华光暴涨而弱,一名英俊少年破光而出。 一袭青色长衫缀着白色珍珠,长发由银色丝带简单束起。 他抬起手,拨开额前散落的几缕碎发,露出一双碧色眼眸。 第46章 举止从容,不急不躁,宛若山涧清泉,清冽而不失温柔。 芙照一时看呆了眼,直到少年朝她见礼,她才知道这是蚌族公子瑶宇。 她同情他的遭遇,想为他提供一处庇护,便热情邀请他拜入蓬莱阁。 瑶宇行了礼,疏远冷淡地拒绝道:“谢过阁主好意,瑶宇无心拜入蓬莱阁,如今小妹丧命,族人重伤,我只想守在蚌族。” 芙照不解,劝说道:“正是因为要守护族人,你才需要变得更强大,蓬莱可教你法术,助你提升修为。” 瑶宇不答。 后来,芙照许诺他,只要他答应,蓬莱阁能提供灵药为蚌族疗伤,且将来有一日他学有所成或想为族人报仇,可随时离开。 蓬莱岛上多有灵草,其仙丹灵药三界闻名,一药难求。 芙照提出的条件正是瑶宇急需的,他不知自己何德何能,却也知道再拒绝不得了。 就这样,瑶宇随芙照去了蓬莱阁,没经过任何入门考核,就成了阁中弟子。 阁中非议不断,芙照凭一己之力悉数压下。 众人纷纷猜测两人之间的关系。 可只有芙照清楚,瑶宇看她的眼神中仅有尊重。 月色如霜,剑光似水。 瑶宇转身,目光穿过剑影,落在院外的那抹倩影之上。 他微微一怔,而后收起长剑,恭敬一礼道:“阁主深夜到访,可有要事?” 芙照浅浅一笑:“无事,来看看你在天宫住得是否习惯。” “多谢阁主关心,瑶宇没有什么不习惯的。”瑶宇接过话,语气中难掩疏离,仿佛急着与她划分清楚界限,“夜色已深,阁主还是早些回蓬莱阁吧。” 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 话还没说两句,他便这么着急下逐客令。 以芙照的巧思,怎会看不懂瑶宇的心思? 入蓬莱阁不足半月,他便执意要随姜冉同行,说要报答救命之恩;青桥城时,姜冉失踪,他寻了一天一夜,听闻她受伤,扭头就去找她,急得甚至来不及与陪同等候的自己道个别。 他看向姜冉的眼神中有关切,有心疼,有爱慕,又求而不得的失落。 这一切都是芙照不曾拥有的。 看着他淡漠的双眸,芙照只觉得心中不顺畅,说不上来有多痛,但就好似心口压了块巨石,又沉又闷,还带着几分憋屈。 她举起团扇掩住嘴角那抹苦涩的笑,淡淡看了瑶宇一眼。 月华清亮而皎洁,却无法将她眼底的眸光点亮。 她是真的倦了。 “如此甚好,那我便不打扰你练剑了。” 芙照强装镇定的说完这句话,而后也没再看瑶宇一眼,一步一晃离开了。 第42章 掉身份 这才是他认识的芙照 芙照双腿不听使唤似的一直往前走, 也不知要去哪里,漫无目的地在天宫晃着。 天宫地面铺着方砖,每块方砖上都刻着不一样的图案, 祥云瑞兽,奇珍异草。 芙照踩着一块块砖,数着上面出现的花纹,低头前行,直到撞到一抹火红的身影。 玄焰挂职礼兵殿,近日魔族动作频繁不得不防, 便与同僚们商量要加强天宫守卫,一直忙到深夜, 才拟好了奏章。 忙了一整天, 正打算回火琉山好好睡上一觉, 就被埋头走路的芙照撞了满怀。 没来得及收起的奏章散了一地。 玄焰本就因她护着姜冉之事还未消气,一看来人从西厢院的方向而来, 心中不免又恼了几分。 “芙照, 你是去见鬼了吗,魂都被鬼吸了?” 他就瞧不惯瑶宇这样,说他是鬼还抬举他了。 一族之仇恨, 不共戴天! 他若是瑶宇,定日以继夜地修炼,不眠不休,不情不爱, 只为有朝一日能手刃仇敌,报仇雪恨。 哪会如他这般沾花惹草,一边享受着蓬莱阁的恩惠,一边追着个凡人报救命之恩。 简直荒唐! 直到听见玄焰带着嘲讽的声音, 芙照才从茫然空洞的情绪中乍然回神。 看着他铁青的脸和散落满地的奏章,心中生了几分歉意,弯下腰便要去捡。 手肘被用力拖住,芙照抬眸去看玄焰,撞上他略显无奈的双眸,而后又听到他叹了口气。 “你是蓬莱阁阁主,是位列九重天的芙照仙子,别掉了身份。” 芙照心底一震,宫殿琉璃瓦反射的月光恰好照在她一双圆睁的杏眼之上。 双目被刺了一下,瞬间红了一片。 是啊,她是蓬莱阁主,是名震九州的芙照仙子。 一千年前,她也曾上战场,斩杀魔族。 战鼓擂动,烽烟四起。 团扇所到之处,魔族灰飞烟灭。 蓬莱阁主之位,芙照仙子之名皆是她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而这样的她,却因一人差点失了自己。 芙照仰头看着夜空,不想让那颗泪珠落下。 也就是这一顺,隔着挡在眼前的水汽,芙照瞧见好似有一道黑雾隐匿在夜色中,正往天宫东北方向而去。 东北方,镇魔塔。 从青桥城带来的剑修就关在那里。 听大长老说,殿上众人盘问了剑修许久,可他眼神呆愣,一问三不知。 天后无奈,下令先将其押入镇魔塔,等天帝出关再议。 隔着老远,虽不能确认这抹黑雾是浊气,但显然不是仙界之物。 难不成,是魔族来灭那剑修之口? 这个认识让芙照的脑子一下清明了起来,心中那些纷纷扰扰的情愫瞬间散得一干二净。 她瞪了一眼玄焰,眸光闪闪,用蓬莱阁主清高的语气指责道:“你们礼兵殿是怎么布守的?非要等到魔族攻入天宫那一天才能有所行动吗?” 说罢,身形一闪化为流光朝东北方向追去。 夜色如墨,碧色的华光如流星划过天幕。 对于芙照突然的转变,玄焰明显怔了一瞬,而后扬起眉梢,唇角一抹笑意悄然绽放。 这才是他认识的芙照。 * 镇魔塔是天宫最古老的建筑,传说上古时期便已存在,由上古神合力所建。 此塔共有五层,第一层用来t关押罪仙和魔族,是仙族唯一可进入的一层。 二层及以上,便有上古神封印,需要神界之物才能打开。 可具体需要什么,除了神女,谁也不知。 毕竟传说中镇魔塔上层镇压的是上古凶兽,还有各种幻境阵法。 想来也没人嫌自己命长,愿意上去一探究竟。 镇魔塔一层由天宫管辖,几千年来,断断续续总有魔族被关押。 直到一千年前,魔神被神女封印,被捕的魔族皆被斩杀,余下魔族群龙无首四散藏匿,即便偶尔闹出些动静,都被天兵天将当场歼灭。 镇魔塔空了近千年,如今剑修被捕,才又被重新启用。 芙照是在仙魔大战后才突破上仙阶,位列九重天,虽出入天宫无数次,传闻也听了不少,但这却是她头一回来镇魔塔。 拜那缕黑雾所赐。 芙照追着黑雾,绕镇魔塔飞了两圈,眼看着就要追到了,只瞧见它往云端的方向一窜,便再也瞧不见踪迹了。 探不到它的气息,只好先落回了塔前。 甫一落地,一股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芙照瞧了眼镇魔塔,漆黑的塔身上覆着一层薄霜。 她朝掌心哈了口气,搓搓手,寒意入骨,普通衣物根本抵挡不住。 忽然,眼前闪过一道火光,眉心处微微一烫,一股暖流蔓延至全身。 玄焰于她身侧负手而立,指尖流转的灵力渐熄,他望着布满黑塔的白霜道:“这是神女的寒冰之力,除了体感冷,对仙族并无害处。” 芙照点头应了一句。 神不神力她真不在乎,她担心的是那道黑雾会不会打散剑修的鬼魂。 它是事关魔族和玄冰玉佩的唯一线索,虽暂时审不出什么,但仙族法器众多,幽冥还有寻影灯,只要它做过就不怕没有痕迹。 玄焰好歹与芙照相识三千年了,见她眉头一皱,便读懂了她心中顾忌。 左右是找人来问一句的事。 镇魔塔守卫由礼兵殿负责,玄焰抬手一挥,门口守卫应声而来。 他问道:“你们可曾见过什么可疑之人?或者可疑的黑雾?” 守卫想了想,随后摇摇头,“没有。” 其实,玄焰也未曾见到什么黑雾,被芙照信誓旦旦一闹,还当真以为天宫守卫出了什么纰漏。 方才从礼兵殿议完事出来,便听仙侍来禀说雀翎宫闹鬼了,要不是文昀与芙照及时赶到,天后只晕了片刻并无大碍,只怕自毁内丹都不够谢罪。 若此番真有魔族混入天宫还遣入镇魔塔,他也该老老实实地从礼兵殿请辞,麻溜滚回火琉山去了。 听了守卫的话,他当即就松了口气,心想,定是芙照心绪不宁看花了眼。 第47章 正想劝她回去,却听见她冷不丁开口。 “我想进去确认下剑修的安危。” “这......”守卫拿不定主意,求助的视线缓缓落在玄焰身上。 入镇魔塔要有礼兵殿的腰牌。 腰牌共有三枚,殿主一枚,两名管事各一枚。 巧得是,玄焰正好是其中一名管事。 为了让芙照安心,也为了自己回火琉山好好睡个驻颜觉,玄焰掌心翻转,流光自指缝溢出。 转眼间,一枚小巧的新月形白玉腰牌便躺在他手心。 见状,守卫躬身一礼,为两人让开道路。 腰牌嵌入玄铁门上新月形状的凹槽,只听得“咔嚓”一声,镇魔塔的门缓缓向外打开。 塔中,寒气更盛,目及之所,皆被蒙上一层白霜。 芙照脚步停在沿墙盘旋而上的石梯,看着寒气凝成的白雾顺石阶缓缓流淌而下,远远望去,似素纱般轻盈。 她本以为塔外的寒意是从塔身上的那层薄霜散发蔓延而来的,却未曾想是从楼上而来。 “芙照,这剑修好好的,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芙照收回视线,透过他指尖掐起的那团火焰,清晰看到锁魔台上被五花大绑的剑修还“活着”。 明明看到期望中的场景,不知为何,她眼皮却依旧跳得厉害,执意用灵力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确实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才同意随玄焰离开。 夜幕沉沉,万籁俱静,唯有几缕微弱的星光穿透墨染的天穹。 芙照与玄焰先后走出镇魔塔,身后的玄铁大门缓缓阂上。 在众人的视线之外,那缕黑雾在门关上前瞬间,悄然从门缝中钻入镇魔塔中。 第43章 尘与土 归根结底,不过一句情深缘浅。…… 姜冉不知文昀是何时离开的, 也没了印象自己是如何从庭院回到屋内的。 月华的清辉穿过窗棂,透过帷幔,落在她带着愁绪的眉眼上。 她几乎一夜未曾合眼。 原本心中的情愫蒙着一层纱, 朦朦胧胧的,并看不真切,她顺势装傻,也没觉出什么。 直到昨夜,揭开轻纱。 她才明白,原来“情”这一字, 似毒,沾上了再想戒, 便如同受剔骨之刑, 日日夜夜都有把匕首悬在心头, 在身体上一寸一寸割动。 一缕缕晨曦落下,小院门口响起了几道叩门声。 姜冉又红又肿眼皮猛地一跳, 缩在床角一动不动。 她下意识觉得是文昀来了。 昨夜, 话都说清楚了,她本想连夜下界回小渔村,可试炼会毕竟是她提出来的, 还涉及鬼魂亡灵,若是直接一走了之,未免太不负责。 但她心中也清楚,若留到试炼会结束, 期间便免不了要见文昀。 只是才说了那些锥心的话,现在她当真是不想见他。 姜冉双眼一闭,不再理会。 就当她死了吧。 门外叩门声不断,随后传来一道清丽的女声。 “阿冉你醒了吗?” 是芙照的声音! 姜冉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忙不迭地换衣去开门。 只是在拉开门见到来人的一瞬间,不由怔了怔。 面色憔悴,眼底青黑,一看就同她一样,彻夜未眠。 姜冉正想开口关心一番,却见她避开视线,抓过自己的手,嘴角扯动,露出一道勉强的微笑。 “我带你去逛逛仙族集市可好?” 仙族就一个集市,位于百雀湖,是鸟族的洞府。 百鸟以凤为尊,只是凤族涅槃极难成功,不幸于上古时期悉数陨落,金鸟族是唯一拥有凤凰血脉的族群,但他们自古不愿参与鸟族繁琐事务,万年前便搬出百雀湖,独居于极寒之地、雪山之巅。 万年来,鸟族以孔雀族为首。 当今天后便是孔雀族族长,鸟族之王。 鸟族擅长经商,常穿梭于仙族各地,搜罗各种珍稀之物。 仙族有一句话:但凡灵石充裕,鸟族集市万物皆可求得。 姜冉跟着芙照穿梭在集市上,听她絮絮叨叨讲了一路,并无逛集市的兴致。 再看芙照,眉宇间难掩疲色,虽强行打起精神,可一颦一笑却僵硬极了。 好似吞了黄莲,明明苦到心底,却还要极力忍着,甚至扯出一抹笑意来试图证明它是甜的。 姜冉都替她觉得累,终是忍不住拉住她,道:“阁主可是遇到什么事了?若不介意,可同我聊聊。” 芙照本不打算说这些,她明白姜冉掺入仙族之事本就烦心,再加上同文昀之间微妙的关系。 她是来带姜冉散心的,不是找她倒苦水的。 可她一回眸,便撞上那双明亮的桃花眼,眸中流淌着真真切切的关心。 她心头暖暖的,鼻子一酸,声音有了些许哽咽,道:“走,去喝酒。” 集市内人来人往并不好说体己话。 芙照便拎着两坛子酒,同姜冉到百雀湖郊外,坐在粗壮的古树枝桠上。 日光透过树梢洒落,如细碎的金子落在两人身上。 酒一口一口地往肚里灌,芙照一双漂亮的杏染上了一层醉意,通红的眼尾带着几分落寞,看起来憋屈极了。 她讲述自己与瑶宇之间的种种,从初识,到强行将他拐回蓬莱阁,再到许他离开,而后惊喜重逢,频频示好。 她做了几乎能为他做的一切,而他却总是冷冷的,急于同她划清界限,像块捂不热的千年寒冰。 酒过三巡,芙照醉意上头,可话却多了起来:“你说,他也不是个木头疙瘩,他明明懂我的心意,也会对别人温柔体贴,可为何偏偏对我心若磐石呢?” 其实,姜冉早就感受到了芙照对瑶宇的特殊,只是她没想到,她竟为他做了这么多。 春水初生,芳心倾尽,一腔柔情却未能激起他心中一丝涟漪。 明明没有身份桎梏,没有伦理枷锁,只要他回头,便可名正言顺在一起。 可偏偏不如愿。 身份悬殊,纵使有情,终究难成眷属;门庭相当,落花有意,流水却无情。 她与文昀,芙照与瑶宇,归根结底,不过一句情深缘浅。 金辉点点,树影婆娑。 阳光之下的百雀湖还是有些炎热t的,像人间六七月的天,空气湿润黏腻。 几口烈酒下肚,芙照额角早已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她抬袖胡乱抹了一把,将挂在睫羽上的泪珠也顺势一同擦去。 姜冉瞧见了她的小动作。 少女间的心事本就是些家长里短情情爱爱之事,相互之间诉诉苦衷,再寻个安慰。 可偏偏姜冉和芙照的性子一个比一个直率要强。 一人不愿意示弱,一个也只当没瞧见。 姜冉仰头灌了几口酒,道:“芙照,你可有想过,你对他的感情是出于同情。你见到了最落魄时候的瑶宇,动了恻隐之心,想要拉他一把,可你没想到,他拒绝了。” 芙照缓缓放下手转头去看她,虽未回答,心中却已有了认同。 姜冉继续道:“倘若你第一次遇到的就是风光霁月的蚌族公子,又或者,他在你第一次提出帮助时便欣然接受,你可还会如今日这般念念不忘?” 这些问题,芙照从未想过。 她自化形以来,诸事皆顺,唯独瑶宇之事屡受挫败。 这些“倘若”她还当真没有办法回答。 “来,喝酒!” 听到身旁少女带着醉意的声音,芙照乍然醒悟过来,她本是来带姜冉散心的,怎么闹了半天竟只顾着说自己的事情了! 一早瞧见她那双如兔子般红肿的眼睛,芙照就猜到她在夜里定是大哭过一场。 想到姜冉心中明明也不好受,却还听她絮絮叨叨这么久,心中不免生了几分愧疚。 “不说我了,阿冉,说说你与文昀,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姜冉抓着酒坛的手颤了颤。 她和他之间能发生什么呢? 没有开始,就不会有事。 她仰头将剩余的酒都灌入口中,酒壮怂人胆,似乎喝得多了,便不怕提及此事了。 “我与他,本就没什么。等试炼会结束我就下界回小渔村,自此尘归尘,土归土,我与他再无瓜葛。” 第44章 换魂术 她真希望自己能再自私一点。…… “你要走?” 芙照惊得连坛子里的酒都洒了不少, 她本就蜷膝坐在树干上,溅出的酒液湿了衣领与裙摆,可她却是半分也顾不上。 姜冉在文昀心中毫无疑问是独一份的, 是这千万年来无人可比拟的。这一点,在蓬莱阁那日她便敏锐地发现了。 至于姜冉对文昀态度,这不都写在脸上了? 无情则刚,有了情便有了顾虑和软肋。 在青桥城时还同玄焰相抗,要上天宫办试炼会,转眼到了九重天便跟换了个人似的。 第48章 她才不跟文昀那只蠢狐狸一般没脑子, 把所有问题都归结在南天门守卫身上。 在她看来,两人在青桥城定然发生过什么。 姜冉失踪, 文昀那失了魂的模样鬼来了都得自愧不如, 重伤归来后更是了不得, 不守着怕他出事,守太久了又怕影响她休息。每日来来回回往返于幻月谷和青桥城, 谷中珍藏的那些灵丹妙药都被他拿来喂了姜冉, 还差点去抄了她的蓬莱阁。 倒不是说她芙照不舍得,只是姜冉凡人之躯,纵使用再多仙族灵药, 吸收不了照样也是白搭。 这样的文昀,若说他会欺负姜冉或是说了伤人的重话,芙照宁死也不会信。 刨除这一点,唯一能解释姜冉态度转变的原因便是文昀做得太多, 过了界,或者说了些什么,让原本不谙情爱的姑娘突然开了窍。 捅破朦胧的窗户纸,对于有些人来说意味着守得云开见月明, 可也有一部分人,心中纵有千万情愫,却因种种顾虑,不得不将这份情感深埋心底,甚至亲手斩断情丝。 姜冉便是第二类人,只是芙照不清楚她究竟因何心生顾虑。 芙照强行让自己停了一瞬的大脑重新转动起来,眨了眨杏眼,问了一句:“你要走,文昀知道吗?” “本也与他无关,知不知道又有何区别?” 姜冉穿着一袭桃粉色的纱裙,双眼双颊皆是一片绯红。 她抱着双膝,靠着树干,隐匿于绿叶中,远远瞧着,像极了朵桃花,霎是好看。 只是那神色却没有沾上半分桃花的艳色与灼然,即使被醉人的酒气所染,那双水润的眸子中依旧是抹不去的愁绪。 长睫轻颤,姜冉靠在树干上缓缓闭上双眼,不愿再继续话题。 事实已成定局,多说无益,反而徒添烦恼。 她知道芙照的好意,但她和文昀之间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她想,只要自己表现得够消极,几次之后,芙照失了耐心,便自然不会再劝了。 她没有想到,“与文昀无关”这几个字,芙照一个字也不信。 但如她所愿,芙照当真没再劝了。 倒不是芙照没了耐心打退堂鼓,而是见她这般模样,只觉得千言万语皆堵在喉咙口,有心安慰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解铃还须系铃人,感情的事,还得文昀努力才行。 与其在这里琢磨怎么劝说姜冉打开心扉,不如找个机会把她要回小渔村的消息透露给文昀。 芙照的算盘打得噼啪直响。 忽然绚丽的五色神光从眼前掠过,芙照晃了晃眼,而后定睛一看,一道孔雀虚影正快速往城内而去。 她“咦”了一声,诧异道:“天后怎么来了?” 姜冉柳眉轻拢,缓缓睁开眼睛,余光瞥到一抹绚烂的残影,不解道:“天后不是鸟族之王么?你为何如此诧异?” “话虽没错,可自天后嫁入天宫九百年,这是她第二次来百雀湖。上一次是在八百年前,天后父亲病重,她回母族侍疾。后来老族长逝世,天后便接过了鸟族族长之位,自此之后再她便没再回来一次。时隔八百年,鸟族也无大事发生,她突然回来,不奇怪吗?” 听完这一番话,姜冉倏地坐直了身子,眼中朦胧的水汽散了大半。 那日在雀翎宫也好,今日在百雀湖也罢,这位天后娘娘的言行,怎么与传闻中相差甚远呢? 姜冉回想着,她第一次见到天后便是在雀翎宫闹鬼之后。 从前,她虽未见过天后,可因南天门这事一闹,也没少从旁人口中听说天后的性子。 恪守陈规,庄重严谨,行事一丝不苟,亦有几分固执。 以上,便是她从旁人口中总结而来天后的模样。 可昨日一见,她便觉得现实中的天后与她脑海中的那个人联系不到一起,甚至相差甚远。 她所见的天后举手投足间媚态十足,似乎并不拘泥于三界规矩,唯以心意为重。 要是放在从前,姜冉定要当场问个明白。 只是她才决定要从仙族事务中抽手,不再多管闲事,即便心有疑惑,当下却也忍住了,没多问一句。 后来回到小院,被文昀闹了一番,心中空落落的,连脑子也跟着不转了。 要不是今日恰巧碰到,又听芙照说了这些,她怕是要将这蹊跷之事忘个精光了。 姜冉指尖一下一下地敲击在酒坛瓶口,若是偶尔一次对不上可以说是意外,可若是次次都有出入,定然是有问题的。 她细细回想雀翎宫中天后的一言一行,这些与传闻中对不上的举动很自然,并不像是刻意装出来的,也没必要装。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见到的那个天后骨子里就是这样的。 前前后后性情变动如此之大,倒像是换了一个人。 这想法甫一萌生,姜冉只觉得酒劲散了大半,浑身血液一寸一寸冷了下来。 鬼魂能躲去哪里才能不被渡影笛寻到下落? 答案就是活人的身体里。 占据活人的身体,禁锢他原本的灵魂,而后取而代之。 这是阴阳术之禁术换魂术,也是姜冉目前能想到解释所有可疑之处的唯一答案。 东海龙宫太子敖麟就是因为中了此术才犯下十恶不赦之事,在北海也证实了确有魔族的手笔。 若天后娘娘当真中了此术,岂不是说明魔族之手已经伸到天宫之内了? 姜冉嘴角泛起了苦涩的笑意,这叫什么事啊,都已经下定决定要离开了,又让她发现这么严重的问题。 魔族残害生灵,肆虐无毒,倘若放任不管,三界迟早生灵涂炭。 有时候,她真希望自己能再自私一点。 发现了便发现了,只要不说,谁能知道她瞒而不报? 可是她也明白,若是能狠下心来,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般想抽身也走不了的境地。 那双本失了色的双眼重新凝起了光,姜冉回望着芙照那张依旧百思不得其解的脸,问道:“你可知天后有没有什么仇家?特别已经是t逝世的?” * 岚瑶走入鸟族宫殿的时候,鸟族全族都惊掉了下巴。 尤其是出来迎接的三位长老,在听到守卫禀报说天后来了,各个都不信,觉得是那守卫看花了眼,还叫他下去令了责罚。 后来,大长老总觉得心中不安,想着出来看看也不会掉层皮,便喊了其他两位长老一同出来侯着。 孔雀五彩神光敛去,一名女子踏光辉缓步而出,身着一袭青蓝宫装,头戴雀翎之冠,不是天后又能是谁? 三位长老如同见了鬼一般互相看了看,而后又齐齐下跪行礼。 大长老实在摸不着头脑。 此前,他又是递奏章又是言语相求,想让天后多多眷顾鸟族,提携族中年轻人。 可她却当众斥责,用她那套天宫章规好好给鸟族上了一课,还说鸟族身为天后母族,更应以身作则。 除了孔雀族,其他鸟族族人对天后意见颇大,皆说她攀上了天宫高枝便忘了族人。 她也不恼,就当听不见沸沸扬扬的流言,既不苛责,也不在意,更不偏帮,好似没有喜怒一般。 大长老是孔雀族人,自然不愿天后身陷流言,花了不少精力从中调解,可并无大用。 渐渐的,他也失了耐心,甚至做好了天后与鸟族老死不相往来的打算,没承想,今日她却突然到访。 这简直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悄悄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钻心的痛感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这绝不是幻觉,大长老如梦初醒般迎着天后往大殿中走去,边走边问道:“娘娘今日突然回百雀湖,可是有要事吩咐?” 岚瑶走进大殿,坐在上首,看着殿中长老族人个个抓耳挠腮、百思不解的模样,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鸟族爱美,这宫殿装饰的异常华丽,日辉透过琉璃瓦,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恰巧落在岚瑶身上。 光影勾勒出她精致的轮廓,光芒在她眼底闪烁,为她平添了几分勾人的妩媚。 听到天后的动静,站在殿中的人顿时全部傻了眼。 万年铁树开花了! 天后娘娘居然笑了! 而且笑得这么妩媚,这么灵动! 岚瑶并未理会,施施然地靠在椅背上,眉眼含笑,缓缓道:“你们不是嫌本宫不为鸟族考虑么?先前是本宫狭隘了,往后若有机会,本宫定当第一个想到鸟族。” 殿中众人并不敢接话。 在他们心中,就算天后被夺舍了,也断然说不出这种话,指不定憋了什么大招,等人上钩了再斥责一番! 只有大长老,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了坐在上首的女子一番。 虽说距离上次见天后也有好些年头了,可今日的天后娘娘与他记忆中那个刻板端庄的形象截然不同。 倒是让他想到了逝去多年的孔雀族大公主岚衣。 只是,这念头才在脑海中闪过,他便觉得荒谬,很快便按了下去。 第49章 他正想再询问上一番,便听到岚瑶略带慵懒的声音飘来。 “过些时日,天宫将举办一场试炼会,表现突出者有机会入职天宫。各族长老通知下去,拟一份参赛名单呈于本宫,本宫会从中挑选几人着重培养,助他们在试炼会中杀出重围。” 殿中众人面面相觑。 天后娘娘转性了? 大长老:...... 不对啊肯定不对,不是天后出问题了就定是我出问题了! 第45章 撞阴谋 阿冉,我信你。 大殿中陷入了一片死寂, 而后响起了阵阵窃窃私语,最后又是一片哗然。 见此番回百雀湖已达到了心中的预期,岚瑶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她不打算多留,起身便往殿外走去。 殿内众人正处于欣喜与意外之中,都没注意到施施然起身,正缓缓离去的天后。 唯有大长老,默默跟在她身后,在她走出大殿的瞬间喊住了她:“娘娘留步, 老夫见娘娘也没带仙侍随行,可要老夫派人送您回天宫?” 大长老是故意这么问的。 天后出巡, 常以四名仙侍相随, 乘青鸾座驾, 此为行仪之礼。天后最注重礼法,九百年来去了仙族不少地方, 每一次都严格按照出行礼仪, 没有一次例外,就如同她给人的印象,刻板、不懂变通。 今日一见, 意外可太多了! 岚瑶面露警惕地瞥了一眼大长老,瞧见他双眸真诚,神色恭敬,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道:“不必了,本宫今日是来散心的,不必跟着。” 岚瑶没有多解释。 大长老却自己多留了个心眼,鸟族历来走南闯北, 消息最为灵通,他只去集市上转了一圈,便打听到了前夜雀翎宫闹鬼的消息。 受了惊吓导致性情大变,倒也是说得过去。 大长老寻思了许久,给天后反常的行为找了个勉强能说得过去的解释,而后便匆匆回孔雀族拟参加试炼会的名单去了。 * 从鸟族大殿出来,岚瑶并未直接返回天宫,而是避开耳目,重新回到百雀湖郊外。 碧波荡漾的湖畔旁,绵延着一片浓密幽深的林海,其间树木参天,枝繁叶茂,织成一张天然的屏障,却也是极好的藏身之地。 岚瑶走进密林深处,四处看了看,而后掐了个诀,一道灵力打在身旁古树的树冠上。 伴随“哎呦”一声,一道黑影应声而落,速度之快,只瞧见黑色的裙摆上绣着大朵张扬的金丝牡丹。 敖月身形一闪,稳稳落在地上。 她抬手抚落粘在绣袍上的绿叶,嘴角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意,打量着眼前端立着的人:腰背挺直,两手交叠于身前,微微扬起的下巴带着几分蔑视。 打量的视线继而转而化为不屑,她嗤笑一声:“穿上宫装戴上雀翎冠,还真把自己当成天后娘娘了?” 闻言,岚瑶脸色未变,反而有些骄傲地摸了摸头顶王冠,道:“天后之位本就是我的,当年我瞧不上,这才便宜了岚瑶,不然怎么可能轮得到她!” 敖月忍不住大笑了几声,带着掩不住的嘲讽,许是因笑得太激动了,眼角溢出了几滴血泪,她捏了角袖袍轻轻擦拭了下,才道:“岚衣啊岚衣,九百多年未见,你还与生前那般自以为是,还是一样令人生厌。” 岚衣与岚瑶是孔雀族孪生姐妹花,岚瑶性子沉闷,少言寡语,相反岚衣活泼俏皮,每每众人提到孔雀族公主之时,只能记得起大公主岚衣。 这样的关注也岚衣的性子越发骄纵。 千年之前,敖月不过百岁,外形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仙魔大战刚刚平息,她随龙王到百雀湖给鸟族之王贺寿。 龙王刚娶了新妻,再加上大战期间敖月被反贼所掳,龙王为了龙宫安危并未第一时间前去营救,三界皆传,敖月是个失宠的公主。 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岚衣自然看不起她,仗着年岁大修为高,可没少让敖月当众出丑。 那时的敖月性子懦弱,可兔子发起疯来,咬人也是很疼的。 她被岚衣欺负狠了,趁夜用水系术法淹了她寝殿,若不是敖月年纪尚小,法术掌握不够精湛波及到了隔壁岚瑶的寝殿,恐怕岚衣在一千年前就被活活淹死了。 仇敌相见,分外眼红。 岚衣被点破了身份,又被她言语羞辱一番,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她掌心仙诀流转,正想好好教训一番这个小丫头,手腕上突然被缠了一缕浊气。 皮肤上传来一道火辣辣的灼烧感,那疼痛沿着经脉往手臂上蔓延,不过片刻,岚衣便觉得手臂又疼又麻,失去了力气。 她惊呼一声,掌心灵力尽散。 敖月本也没想伤她,兜兜转转,如今两人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况且敖华让她寻找玄冰玉佩,少不了借助她天后这个身份。 浊气散去,她一把抓住岚衣的手腕,压着声音警告般说道:“你占了活人的身体便抵不住浊气,我要是你,就收起你那身高傲的羽毛,小心做人。” 时隔千年,敖月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小姑娘。 看着那双熟悉却又陌生感十足的赤瞳,岚衣敛去了周身气焰,她有些别扭地甩开钳制住自己的手,半晌,喃喃道了句:“知道了。” 敖月扬起一侧眉梢,双手环抱于胸前,看着那只曾经不可一世的孔雀朝她低了头,心情别提有多好。 “试炼会的名单拟好了早些给我,还有,镇魔塔里的那个剑修希望你已经处理干净了。” 岚衣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见她顺从的模样,敖月顿时失去了玩弄的兴致,长袖一挥,化作黑雾悄然离去。 岚衣扫视四周,见四下无人,也匆匆赶回天宫。 * 树林间恢复了寂静,唯有风扬起的叶片缓缓飘落。 姜冉和芙照趴在枝头,身体隐藏在茂密的枝叶中,t相视一眼,半晌没有说话。 看到岚瑶去而复返,姜冉就觉出了不对劲,她拉住正准备跳下树的芙照,往树冠深处藏去。 其实两人的藏身之处距离岚瑶并不近,只能看到她侧影一角,甚至连说话声音也听不见。 考虑到岚瑶修为高深,为了不暴露,她们特意没有凑近,也未使用任何灵力,而是尽量隐藏气息,降低存在感。 本来,天后独自一人入密林深处见人虽有不妥,但也不至于直接将她与魔族联系到一起。 直到风起吹动枝叶,一缕阳光从叶隙中钻出,恰巧落在远处那人一角衣袍之上。 黑色的袍角上绣着金色牡丹,光阴交错间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只这一眼,姜冉浑身的血液就凝固了。 金丝牡丹花,她至死也不会忘记。 一想到敖月,姜冉记忆中每一道才刚愈合的伤痕都被重新撕裂开来,山洞里发生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反复浮现。 记忆中,她已分不清白天黑夜,只记得一呼一吸间深入骨髓的疼痛,记得传音石碎裂后的绝望,记得身体在冰窟与炙烤之间挣扎,记得眼前那朵怎么都抹不去甩不开的牡丹花。 一阵潮热的风拂过枝头,姜冉觉打了个寒颤。 芙照察觉出姜冉的异常,侧眸一看,竟瞧见她脸上,脖颈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不像是热得,倒像是被惊出的冷汗。 她有些担忧,抬手轻抚在她肩头,压着声音关切道:“怎么了?” 肩膀上突如其来的触碰让姜冉浑身一僵,乍然回神后反应过来此处是百雀湖而非瀑布后的山洞时,又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 天后已然离去。 姜冉再无顾虑,瘫坐在枝桠上缓了缓神,她看了芙照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看到了与天后交谈之人,是敖月。” 她的声音明明不大,落在芙照耳中却宛若惊雷。 天后与魔族有接触,仙族这不得完犊/子了?! 芙照只觉得是被玄雷击中,恍惚了许久,才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道:“你当真看清楚了?” 不是她不愿相信姜冉,只是事关重大,若看错了诬陷天后,这个责罚她怕姜冉受不起,可若天后当真与魔族有染,仙族怕是危矣! “我没有看到敖月的正脸,只看到了她绣着牡丹花的衣角。在青桥城时,我差点死在她手下,她就算化成灰我也不会认错的。” 姜冉如实相告,可一抬眸却撞上了芙照略显为难的目光。 刚有些光亮的眸子瞬间暗了下去。 换魂术是她的猜测,天后偷偷见敖月更是没有真凭实据,她一介凡人,想要撼动天后之位,空口无凭,又有谁会信她? 不信,也正常。 “阿冉,我信你。”芙照突然挽住姜冉的手,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自然的亲昵。“我芙照说过,在仙族自然会罩着你!我只是在想,天后为何会与魔族偷偷相见,我们又该怎么搜集证据才能让仙族众人信服呢。” 姜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芙照。 第50章 她居然相信自己?! 摸着良心说,若是她与芙照互换一下身份,有人无凭无据空口诬陷天后,她早就一鞭子抽到他闭嘴了,更别说要替那人找证据。 心头涌起一道暖流,脸上的诧异缓缓转为感激,姜冉唇角勾起一个微笑:“谢谢你,芙照。” “你我之间,客气什么?”芙照执起团扇掩唇,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而后那双杏眼溜溜一转,羞涩的笑意中透出一丝狡黠,“阿冉,我想到一个办法!” 姜冉眼皮一跳,总觉得她要说的不见得是好主意。 果真。 芙照挽着她的手微微一使劲,又往她跟前凑了凑,好似怕她跑掉一般。 “我们去找文昀吧!他是除神女外,唯一能净化浊气的人,魔族之事都得经他之手!” 姜冉:...... 可以拒绝吗? 事关魔族,她自然知道儿女情长这些小事跟三界安危比起来根本不值得一提。 所以,在心底呐喊了无数遍“不要不要不要”后,姜冉木然地眨眨眼,望着芙照显那张笑得奸计得逞般的脸庞,终是无奈点了点头。 好烦!都说了是“唯一”了,这叫她如何拒绝啊!? 第46章 雪松香 不过是个半大孩子 从霄云峰小院回来后, 文昀又跟丢了魂似的。 姜冉的话,转身的冷漠,就像挥之不去的阴霾, 笼在心头,喘不过气,可又偏偏挣脱不得。 活了近万年,文昀自诩看过不少分分合合,也见过不少人为情所困,因爱生恨, 甚至走火入魔。 他一直不明白,一个人而已, 不爱了便不爱了。 没了爱, 修为还在, 身份还在,责任还在, 从前怎么过, 之后便还是怎么过,何苦哭哭啼啼同自己过不去? 直到自己经历过,他才恍然明白, 原来人一旦动了情,心便跟着一块丢了。 幻月谷中栽有不少雪松,九华殿后方就有一株。 文昀坐在树下,一坐便是一夜, 对月独酌。 翌日清晨,泽尘一来便瞧见一人披头散发靠在树干上,身旁散落数只酒壶。 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酒鬼来幻月谷偷酒来了,他二话不说幻化出一把扫帚, 正想着上前驱赶,便瞧见那醉汉歪了歪头。 遮挡在脸前的长发垂落,剑眉凤眸,即便闭着双眼也难掩其清冷。 这不是他家仙君又是谁? 狭长的凤眸缓缓睁开,眸中并无醉意,眸底透着几道黯淡的光,好似生了裂缝的琉璃,浸满了痛苦与哀伤。 是了,文昀修为深厚,落入肚中的酒还未来得及麻痹神经,便会被体内灵力悉数分解。 借酒消愁这话,在文昀这里就是个笑话。 瞧见自家仙君醒来,泽尘心中咯噔一下,瞅了眼手中的扫帚,飞速将它扔到一旁,而后讪讪一笑迎上去道:“仙君昨夜怎么宿在这里?可是发生什么了?” 文昀喝了一夜酒,清醒了一夜,霄云峰小院外一幕幕场景在脑海中反复浮现,倒是叫他想出了些眉目来。 她曾说过人仙有别,人族和仙族是不会有结果的。 那晚,他深陷自己的情绪中,只顾着去问她的心意,却忽视了她心底的那份畏惧。 他不该逼她的。 仙族对她的敌意这么重,他更应该保护好她。 若有一天他做得足够好了,叫她觉不出人族与仙族的差别对待,到那时,或许她就能接受他了吧。 自以为找到症结的文昀来了些精神,瞧见身旁面露关切的小童不由蹙起了眉头,不悦道:“你怎么来了?” 名义上,泽尘现在是姜冉捡来的灵狐。 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文昀索性让泽尘同金原一起在西厢院住下。 泽尘脸色一僵,目光闪了闪,道:“听闻昨夜仙君同姜姑娘去雀翎宫捉鬼,泽尘担心仙君安危,特意来看看。” 这话明显是胡诌的! 自家仙君什么修为还用得着他担心? 实话就是,他是来“捉/奸”的。 与姜姑娘一同捉鬼,危险的不是那个鬼,而是姜冉!他早就说过,长得好看的女子最擅蛊惑人心! 这不,他一来幻月谷就瞧见自家仙君跟丢了魂似的,准是那凡人小丫头干的“好事”! 只是,小狐狸道行还是太浅,眼底那抹狡黠的暗光并未逃过文昀双眼。 手中折扇重重落在泽尘脑袋上,文昀微沉的语气带着些寒意:“我无碍,你赶紧回天宫去,无召不得回幻月谷。” 泽尘捂着脑袋,回神看向自家仙君之时呆滞了一瞬。 不过片刻,文昀已褪去了满身颓气,一如既往穿着宽松白色仙袍,长发由青玉簪束起,日光落在他侧脸上,照亮他眼角那抹不常见的柔光。 见他转身便走,泽尘急忙抬脚跟上,问道:“仙君要去哪里?” 文昀脚步未停。 “霄云峰小院。” 泽尘:…… 没救了没救了!谁来敲醒他家仙君的恋爱脑啊! * 文昀站在霄云峰小院门口,道歉的话在心中反反复复话练习了无数遍,终于鼓足勇气敲了敲门。 等了半晌,院中毫无动静。 眸光暗了几分,可手中动作却不曾停下,他想把话说清楚,好不容易才鼓起得勇气,总不能连面都没见到就打道回府吧? 叩门声不断,扰得一池子鲤鱼不得安生。 阿鲤化成人形,一路赤足小跑,面上明显不耐烦,可在开门看到来人的瞬间,眼底那抹烦躁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转而换上讨好的笑意:“仙君可是来寻姜姑娘的?她一早便同蓬莱阁主出门了。” 借着门缝,文昀抬眼扫了一圈院落,透过窗棂看到屋内烛火昏暗,庭院冷清,应是离开一段时间了。 他抬手t挥推阿鲤,关上院门,坐在庭院外的那棵桂花树下。 方才一直无人来开门,他就担是心姜冉不愿意再见他,既然芙照带她出门了,他正好在此处等她回来。 直接将她堵在院门口,也就不用担心她不见自己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守便是两天一夜,直到第二日夕阳落下,文昀也不没见她回来。 金色的余晖透过花叶缝隙洒落在文昀的身上,那双凤眸中透出的温度却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一道流光划破天际。 文昀抬眸淡淡透了一瞥,瞧见是谷中灵狐传来的消息,不紧不慢地掐了个诀,微沉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流光缓缓变化成一行字,点点星光漂浮在眼前:请仙君速回,蓬莱阁主带着姜冉姑娘正往幻月谷方向而来。 姜冉要去幻月谷? 掐着仙诀的手指肉眼可见得颤了颤,而后文昀身形一闪,急匆匆往幻月谷而去。 * 姜冉在芙照提出要去找文昀的时候颇为爽快地点了头,可真到了幻月谷,压在心底的情愫又翻涌而起。 甫一从团扇上下来,姜冉便被芙照挽住了手,力道之大,不像是亲昵姐妹,而像是抓住了个贼,生怕她半路跑了。 被连拉带拽地踏入幻月谷,姜冉这才发觉这处山谷是她到过的仙族中最为僻静之所。 谷中栽满了雪松,高耸入云,郁郁葱葱。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香,即清新又醇厚,与文昀身上的味道有些相似,却又少了几分清冷。 她不禁去想,雪落松枝,每一根松针上都挂着一片霜花,幻月谷主人于雪松树下煮茶,茗香四溢…… 流转的视线中撞入一抹白色。 姜冉下意识瞧去。 树荫下,文昀抬手拂开垂落的雪松枝条,阳光倾泻而下,一寸寸照亮他的侧脸。 没料到文昀就这般撞入了她的视线,她一时失了神,就这么呆呆看着他。 一袭白衣胜雪,眉目间的阴霾逐渐被落下的阳光驱散,双眸看似平静,可眼尾那抹淡淡的红晕却叫嚣着那份被极力压制在心底的希冀与渴求。 他亦望着她,一步步向她走来。 做了整整两日的心理建设在与文昀视线相撞的瞬间彻底崩塌,姜冉只觉耳畔传来的心跳声吵得厉害,可偏偏一点办法也没有,就连双耳也没出息地发烫。 不能再看了,真的不能再看了。 剩余的理智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呐喊。 “姜冉……”文昀已行至身前,缓缓唤着她的名。 “文昀仙君。”姜冉忙开口打断他的话。 虽然决定要管仙族这些闲事,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与文昀之间是合适的。 一码归一码,与其来日受天道所罚,不如趁早斩断情丝。 姜冉整理好思绪,再开口已敛去了所有情绪,只剩下公事公办的冷漠:“这些天发生了些事情,我猜测魔族的手已经伸到九重天上,不知仙君可愿意听我详细说说?” 凤眸中的瞳孔猛地一颤,眼尾的那抹红在阳光下更显刺目。 第51章 他本以为姜冉来寻他是说他们之间的事,原是自己想多了。 文昀静静望着她,良久才自嘲一笑,道:“当然,姜姑娘里面请。” 见文昀带着姜冉走入山谷深处,芙照便悄悄溜走了。 为了让姜冉直视自己的内心,这两日可没少给她读人仙相恋的话本子,不过她只捡结局好的给她念。 天知道她买十本画本子便有八本是不好的结局,为了不被姜冉发现,这几天她可没少撕书。 芙照从来不信三界有别这些屁话,在她眼里,世间生灵只有善恶之分,没有种族区别。 所以,她从不觉得文昀和姜冉是不可能的,相反,她死磕他俩! 此刻,幻化成树灵的芙照正蹲在幻月谷内松枝上,看着文昀与姜冉一前一后的背影,心中默默盘算着,事成之后得从老狐狸这里搜刮点什么东西才对得起她这些天操的心! 阳光斑驳,透过苍翠古松的针叶,洒在幽静的小道上,轻风过处,松针摇曳,发出沙沙的细响。 姜冉低着脑袋,一路踩着地上斑驳的树影。 忽而,一道狐狸叫声划破寂静,随即一只红毛灵狐从林间窜出。 她思绪游离,直到余光瞥见一抹艳红,才惊觉有什么东西正朝自己撞来。 红狐速度太快,转眼已到了脚边,她着急闪避,却没留意到脚下石子。 “哎呦—” 踩着石子的脚没踩稳,姜冉惊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文昀听到动静,忙转身伸出手来。 姜冉仰着面,余光一瞥,只瞧见他那雪白色宽大的袖袍从眼前掠过,而后落空的双手覆上一道温暖。 握着她的手倏地收紧,眼前场景一转,下一瞬,她撞入了文昀怀中。 雪松香萦绕鼻尖,姜冉双颊“腾”一下便红透了。 文昀垂眸瞧见怀中之人无事,转头便瞪着那只惹事的灵狐。 小狐狸自知闯了祸,身形一闪,化成小女童的模样,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她真不是有意要吓这位姑娘的! 山谷密林中遍布阵法供灵狐修行,她本在练习破阵,听到同伴们说文昀仙君带了个女子进入山谷。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稀奇事啊,她分心听了一会儿,一时不察这才踩错一步,被法阵弹飞。 “罢了罢了,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为难她做什么。”姜冉摆摆手,不愿为难小姑娘。 闻言,小狐狸抹了把眼泪,行礼道谢后便匆匆跑回了树林。 直到那抹红色在眼前消失,姜冉才忽然觉出不对劲来。 “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这句话,当时在小渔村,文昀指使泽尘去冥界的时候,她也曾说起过。 而且,泽尘也是只红毛狐狸。 文昀看着怀中少女渐渐拧紧的眉头,担忧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姜冉从他怀中挣脱出来,狐疑地打量着他。 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 我看这问题大了! 第47章 试炼会 我跟你聊魔族,你跟我谈感情?…… 在收到匿名大师的第二封信那一刻起, “九尾灵狐”这四个字对姜冉就意味着阳寿,所以连带着对狐狸这个动物,都添了份关注。 这只红毛狐狸窜出来的瞬间, 她就注意到了,火红的皮毛简直同泽尘那小狐狸一模一样! 幻月谷中怎么会有长得跟泽尘一模一样的红狐? 当时在小渔村,她便觉得文昀对小狐狸使唤得过于自然,但想到他是位列九重天的仙君,吩咐一只灵狐办个差事倒也说得过去。 彼时没有多想,但此时回味起来, 便觉得有些蹊跷了。 文昀多精一人呢!怎么可能会把去冥界借寻影灯这么重要的事情随便交给一只来路不明的狐狸?! 姜冉觉得自己混沌了好几天的大脑在这一刻无比清晰。 狐疑的视线来回打量着四周,她观察了片刻倒是没再发现其他狐狸的踪迹。 但是, 心中有了疑惑不搞清楚可不是姜冉的性子, 她皱了皱眉头, 看了文昀一眼,问道:“仙君的幻月谷内, 怎么会有同泽尘一样的红狐?” 文昀眼皮一跳。 赶走了泽尘, 没想到谷内其他灵狐竟也来捣乱! 姜冉对他本就态度冷淡、敬而远之,若是再让她知晓泽尘是刻意安排在她身边的...... 心底猛地一颤,文昀不敢再想。 他轻咳一声, 垂于身侧的手缓缓背到身后,而后脸不红心不跳地接过话,道:“幻月谷中灵力充沛,时常有灵兽出没, 今日是红狐,明日便有可能是棕熊。至于长相,红毛狐狸除了体型大小有差异,外观瞧着差别确实不大, 莫说是你了,我只瞧一眼也不见得能对应得上。” 姜冉:...... 居然觉得有些道理是怎么回事? 心中顾虑未消散,可文昀偏偏说得头头是道,叫她找不出话来反驳,心中有些不满,但又不想在他面前暴露过多情绪,便只点了点头没再接话。 见姜冉无意再揪着狐狸的话题不放,文昀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转身带她继续往深处走去。 而后两人一路无言,都好似在刻意回避什么,直到坐于松树林旁的茶亭内,文昀替姜冉斟了一盏茶,才问道:“你方才说是为魔族之事而来,可否具体说说?” 提及正事,姜冉心中那股别扭的劲儿瞬间压了下去。 她将雀翎宫闹鬼之事与天后反常的行为都细细同文昀讲了一遍。 对于“换魂术”,她依旧用了同龙宫敖麟一样的说辞,换成了“鬼上身”。 一是她并无法证实敖麟与天后确实被用了换t魂术,二是魔族染指天宫已经够令人惊骇的了,若再被爆出阴阳禁术现世,她怕会引起三界恐慌。 文昀执起茶盏浅抿了一口,视线落在姜冉身上定了片刻,而后释然一笑道:“所以,你与芙照在鸟族待了两天两夜是为了打听天后的八卦消息?” 姜冉一时语塞。 什么叫打听八卦?她明明是为了收集线索!况且重点是这个么?重点是谁占据了天后身体! 问都问不到关键点上! 在百雀湖这几天,姜冉也算是收获颇丰。 她打听到,天后还有一个孪生姐姐岚衣,性子跳脱。传闻姐妹俩感情并不好,曾经还因天后之位发生过争执,结怨之深,闹得三界人尽皆知。后来,岚瑶嫁入天宫的那天,岚衣在百雀湖自尽而亡,以死诅咒。 姜冉在听到前些传闻的时候并没什么反应,待听见“以死诅咒”四个字时,只觉得头皮都要炸了。 以死下咒的鬼魂怨气最盛,它们根本不在乎能不能转世,由生自死,复仇是心中唯一的执念。 且不管报不报仇,退一万步来说,岚衣身亡是在九百年之前,若真如她所想,仙魔大战才刚结束,魔族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文昀看着她变幻莫测的神情,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凤眼微微眯起,道:“你知道是谁占了天后的身子?” 见他真当问道点子上了,姜冉忽然发觉自己根本笑不出来,只觉得心情沉重,闷闷道:“岚衣。” 这个名字在她脑海中转了很久,却是第一次说出口。 即便在芙照面前,她也不曾提及。 这两个字,不仅仅关系到天后,更牵扯到魔族的阴谋已筹划了近千年之久。 仙魔大战结束后,仙族休养生息,可魔族却无一日不在计划反扑,酝酿千年,其心狡诈非仙族所能比拟。 三界恐怕又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文昀手中的茶盏应声而裂。 千年来魔族小动作不断,偷盗灵兽、抢砸仙族地盘、强/迫仙族女子,不过每次闹不了多久,就都被他悉数剿灭。 他一直觉得,没了魔神,魔族就如同一盘散沙,再也成不了气候。 如今想来,是他轻敌了,整个仙族都轻敌了! 若姜冉说的是事实,那魔族这盘棋下得也太“用心良苦”了。 温热的茶水顺着茶盏裂隙渗入,沾湿了手指,他却浑然不觉,只是静静望着姜冉,目光深远平静,好似再想什么。 姜冉被他盯得莫名其妙,也觉得有些尴尬,一时无措,便垂眸捧起茶盏,装模作样吹了几下,又浅浅抿着。 茶水本就不烫,这一番动作下来,她自己都觉得做作,索性搁下茶盏,想问问他到底怎么看。 甫一抬眼,她瞧见文昀已然收起了视线,正拿着块帕子,细细擦拭指尖上沾染的茶渍。 此时约莫接近正午,头顶日光正盛。 松叶在微风的吹拂下轻摇,将阳光切割成无数细碎的光点,洒落在茶亭的轻纱帷幔上。 透过帷幔的阳光变得朦胧,柔和地洒在文昀的身上,头顶那支青玉簪在光影中微微泛着光泽。 姜冉愣了一瞬,心跳不由加快了些。 文昀放下手中的帕子,问道:“可有法子证实?” 第52章 姜冉收回视线,眨眨眼:“有,但不一定能有用。” 这话说了等于白说,可却是事实。 利用换魂术,死去的鬼魂便可占据活人的身体,禁锢原本的魂魄,取代原主的意识。 起始的时候,这具身体原本的魂魄与入侵的鬼魂共存,虽被禁锢了,却能清晰感知到入侵者操控身体做的所有事情。 此时,一具肉/体内有两道魂魄,用渡影笛探灵台,可以察觉到异常。 可在此之后,原主灵魂会被杀死,入侵的鬼魂会完全适应这具肉/体,死人变活人,活人却成了鬼魂,直到这里,换魂术才算正真完成。 换魂术一旦完成,渡影笛遍再也探不出异常了。 看着文昀狐疑的眼神,姜冉又添了一句解释:“可用渡影笛一试,但若是晚了,天后娘娘被鬼换了魂,便什么也查不到了。” 文昀没有回答。 宽大的袖袍从桌旁掠过,他从置于桌角的托盘上取了一只新茶盏,重新斟上茶。 这茶应是谷中灵狐趁两人进来前就沏好的,本就放了许久,这会儿竟已是凉透了,修长的手指只在白玉茶盏上轻轻搭了一下,便旋即松开了,就连眉头也微微皱起。 见他还有心情摆弄茶具,姜冉急得催了一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文昀终是抬起眼眸去看她,眉心缓缓舒展:“有,你说过的话,每一句我都认真听了。” 姜冉:…… 我跟你聊魔族,你跟我谈感情?! 见她颇有恼羞成怒的样子,文昀压了压微扬的嘴角,正色道:“她是天后,就算要探灵台也得寻个正当理由,否则她本就心里有鬼,如何能应了你的要求还乖乖配合?” “只是,这机会并不好找……” 茶亭之中,一桌一椅,皆由松木制成,文昀倚靠在椅背上,指尖敲击着桌面。 “笃笃笃。” 茶亭外,松涛阵阵;茶亭内,指尖与松木的轻触,清脆而不失沉稳。 随着一声声规律的敲击声,姜冉思绪缓缓飘散。 既然要寻个让天后无法拒绝的理由,不如找个由头让九重天上的仙君仙子都测一下。 如此一来,天后也不好拒绝。 这由头最好挑一个与鬼魂相关的,仙族之人不懂鬼魂,届时,就算她胡诌几句,也没人能听得懂。 既要把人聚在一起,又得与鬼魂相关…… 姜冉垂眸沉思着。 忽然,轻叩松木桌的声响戛然而止。 姜冉忽然意识到什么,下意识抬起眼,朝茶案的另一头望去,她瞧见文昀轻挑眉梢,而后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试炼会!” “试炼会。”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掩不住的兴奋,一道一如既往的清冷。 然而,姜冉的兴奋只维持了片刻,便又泄了气一般瘫坐在椅子上。 文昀不解道:“怎么了,有何不妥?” 姜冉叹了口气:“自雀翎宫闹鬼至今也有三四日了,等天帝陛下出关再商讨试炼会,再到举办,又不知要耽搁几日,我怕时间长了,正真的天后娘娘便回不来了。” 话音落下,文昀眼底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沉吟片刻后沉声问道:“天后能坚持多久?” 对于换魂术,姜冉也只略有耳闻,并谈不上了解,这个问题,她回答不了,只缓缓摇摇头:“不知,但要尽快。” 周围的空气变得沉重起来,两人均垂着眼,沉默不语。 忽然,两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一瞬的寂静。 姜冉侧眸望去,瞧见一青一红两道身影疾步而来。 那青衫女子似乎是腿脚不舒服,跑着跑着一个踉跄,多亏红袍男子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没摔倒在地。 这……怎么突然发觉芙照和玄焰出奇地般配呢! 还没等她细想,便听到玄焰的声音隔空传来:“天帝陛下提前出关了,召集众人明日卯时在凌霄殿议事!” 第48章 捉怂冉 温煦的眸光在听到“瑶宇”两个…… 天帝居然要提前出关了! 对于迫切要探天后灵台的姜冉来说,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若是能加快试炼会的筹备进度,赶在天后魂魄被杀死前找出端倪,便有希望将魔族埋入天宫的爪牙拔出。 拢在眼底的阴霾散去了大半, 姜冉头一次觉得玄焰这人,看起来还挺顺眼的。 玄焰可不这么认为。 方才急着找文昀,又恰逢茶亭的帷幔被风扬起,遮去了姜冉的身影,他一时未察。 直到一脚迈入茶亭,才恍然察觉到从旁侧投来的那道视线。 他转头看去, 一张冷艳的脸落入眼中,眼角微扬, 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 在短暂愣了一瞬后, “文昀把姜冉带回幻月谷”这一意识在脑中轰然炸开。 “啪—” 玄焰一掌拍在松木茶案上, 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伸出手指点着姜冉, 怒道:“文昀你怎么把这凡人丫头带这里来了?规矩何在?” 姜冉看着眼前那根无礼的手指蹙起了眉头, 若不是想着在仙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玄焰的这根手指早就被她剁下来去喂狗了! 她挪开视线,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以指指人, 乃是大不敬,凡人都懂得礼数仙君竟然不懂?” 玄焰被噎了一下,早知道这丫头t伶牙俐齿,怎么几日不见, 怼人的功力又厉害了几分?! 还不等他想出话来反击,又听见“啪”一声脆响,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指传来一阵剧痛。 “嘶—” 玄焰倒吸一口冷气,收回手的指节上通红一片, 他抬眸往桌案另一侧看去,只瞧见文昀不紧不慢收回折扇,又轻轻放置于茶案之上。 文昀见他视线投来,道:“这里是幻月谷,要立规矩,回你的火琉山。” 语气淡淡,却是掩不住的维护之意。 坐在对侧的姜冉柳眉一挑。 要说心中毫无动容是假的,但一人之言又如何能抵得住仙族悠悠众口呢? 怕是一个玄焰也挡不住吧。 果真,话音才落下,玄焰便毫不留情道:“这里是仙族,我作为礼兵殿管事,怎么就没资格管了?那我好好说,她不是阴阳师么?雀翎宫闹鬼抓到了么?能力不足就趁早滚回凡界!” 文昀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也扬了几分:“她抓不到鬼你就能抓到么?” 不过说了几句,知晓天帝提前出关的喜悦就被凝重的气氛取代了。 姜冉无声的叹了口气,从前或许还愿意为自己辩驳几句,可如今,她已懒得参与这种无意义的争辩了。 初入仙族,她便感受到了敌意,甚至说,是对凡人的歧视。 只是,当时遇到的仙族大多修为不高,文昀是位列九重天的仙君,他维护上一两句,还是能起到作用的。 后来到了九重天,尤其入了天宫,她才发觉“人仙有别”这个观念早已深入骨髓,并非三言两语便能化解。 即便她拥有仙族无人掌握的阴阳术,即便天宫闹鬼,即便魔族利用鬼魂反扑,即便文昀与芙照极力相护。 一切的一切,都不抵不过她的凡人身份。 姜冉感受到了那种深深的无力感,万千情绪翻涌而上,最终只在唇角凝成一抹淡淡的冷笑:“玄焰仙君不必着急,既然领了天后口谕,我定会尽力的。” 虽然没有证据,但她直觉那个给了腰牌,让文昀来寻她去天宫捉鬼之人,是正真的天后岚瑶。 听闻此后她便昏迷了,只恐怕这是她意识清醒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了。 芙照有意让文昀维护来姜冉,便一直悄悄观察着,没着急开口说话。 对于文昀的维护,她没什么好说的,叫她意外的是玄焰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 当初从青桥城返回九重天之前,她同他说了这么多,如今看来,他愣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一记团扇敲在玄焰肩头,芙照没好气道:“就是!姜冉姑娘捉鬼是奉了天后娘娘口谕,你在这里瞎指挥什么?” 玄焰本想再反驳几句,回头瞧见芙照眼底那抹愠色,未出口的话,便都被吞了回去。 在青桥城时,他欲驱赶姜冉回小渔村的场景历历在目。 尤记得,那日一怒之下他动用了纯阳真火,芙照法术受克制,明明应付地很吃力,可为护着那凡人丫头,却咬牙硬扛着。 想到这里,他敛了敛周身的怒气,不愿再开口,转身走到茶亭外站着,谁也不理。 眼不见为净! 文昀见他不闹了,终于静下心来琢磨试炼会的事情。 虽说天帝闭关前对试炼会一事并不反对,也准许姜冉参与其中,但回九重天才短短几天,就已发生了不少变故,连天后的身份都变得不明不白。 他沉默了片刻,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后忽然站起身来。 第53章 “我去趟天宫,你们把姜姑娘平安送回霄云峰小院。” 说罢,身形一闪,便先行离开了。 玄焰:“……” 送姜冉这么掉价的事情谁爱干谁干!方正,他才不干! 瞬息间,一道火红的流光紧随而行,仅留下姜冉与芙照二人。 * 幻月谷位置虽僻远,但好歹也位于九重天之上,行上一柱香的时间,怎么也该到了霄云峰小院了。 只是,团扇行了一半,芙照突然想到小院中已有两日无人居住,吃穿用度定然短缺,便拐了弯,又去了趟鸟族集市。 集市中有不少卖人间小吃的摊位,不出片刻,姜冉怀中抱着三五个牛皮纸袋,提着一壶酒。 烧鹅、糕点、果脯蜜饯,一瞬间,她当真觉得芙照是怕她饿死。 待回到霄云峰小院,天色已暗了。 芙照着急回蓬莱阁处理事务,便拒绝了姜冉留她一起用膳的好意。 看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姜冉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仙族不用银锭,这几日来的花销都是芙照出的,且不说她没有灵石偿还,更重的是这份心意,这不是用金银可以衡量的。 姜冉站在小院门口迟迟没有进去,月光穿过桂花树叶缝隙,洒在她的身上,照亮她眼底那抹愁容。 想忘忘不了,想走也走不掉,桩桩件件像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把她牢牢锁在九重天之上。 她也想过,若是不管不顾走了又该如何? 所剩阳寿不过三年,待魔族攻破九重天,再杀到凡界,她估计早已成了一坯黄土。 三界生灵涂炭与她又有何干系?孟婆汤一饮,奈何桥一过,世间便再无姜冉。 可若是真有这么一天,文昀怎么办?芙照怎么办? 她到过的东海龙宫,蓬莱阁,金鸟族又该怎么办? 届时,血洗仙族,一个个曾经鲜活生动的人,将在魔族的爪牙之下灰飞烟灭。 如此这般,黄泉之下的她良心不会痛吗?又当真能坦然自若地喝下那碗孟婆汤吗? 她想,她做不到的。 所以,即便知道留在仙族会遭受非议,但至少她努力过了,尝试过了,就算最后的结局无法改变,她也能问心无愧地下黄泉、渡忘川。 至于其他的,天谴尚在,她不想连累旁人,却也实在不知该怎么做比较好。 晚风拂过,卷着淡淡的酒香从姜冉鼻尖掠过,她垂眸看了眼手中的酒壶,忽而释然一笑。 今朝有酒今朝醉,旁的,等事情堆到眼前再说吧! 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事情”竟来的如此之快,快到她连晚膳都没用完。 姜冉听到叩门声的时候,正在啃烧鹅腿。 那烧鹅肉质鲜嫩,香气四溢,轻咬一口,汁液满口,唇齿留香。 一口烧鹅一口酒,天知道她有多舍不得放下! 在暗骂来人不下百遍后,姜冉终于站起身,随意用帕子擦了擦手,而后跑去开门。 “吱呀—”一声,姜冉拉开院门,月光透过门扉一寸寸洒进小院。 文昀站在门口,背光而立。 院中烛光并不明亮,姜冉只知来人是文昀,可他五官隐在黑暗之中,并看不出他的情绪。 但姜冉有情绪! 她饮了些酒,醉意上头,这会儿也顾不上回不回避,心中惦念的只有那只没啃完的烧鹅腿。 “文昀仙君来做什么?有事说事,没事别打扰我用膳!” 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 文昀是九尾灵狐,一双眼目力自是极好,即便在夜色中也不受影响,更别说今夜月色明亮,他一眼便瞧见了她醉意朦胧的双眼,和嘴角一粒未来得及擦去的糕点残渣。 他蹙了蹙眉头,视线却是一片柔和:“怎么又喝多了?” 文昀这么说是担心她喝多了酒第二日头疼,可这话落入姜冉耳中却变了意思。 酒壮怂人胆,这话倒是一点没错。 “啪”一声,姜冉一掌拍在门框上,直勾勾盯着文昀双眼,道:“又?我姜冉喝酒花你灵石了?上次是瑶宇请的,今日是芙照请的,碍着你文昀仙君何事?” 温煦的眸光在听到“瑶宇”两个字后骤然冷了下来。 明明都是仙族,她既然讲究人仙有别,就该一碗水端平了,凭何对瑶宇百般关心,对他却如见豺狼? 也不知是被桂花香味迷了心,还是被院中酒香醉了情,文昀只觉得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燥热,情愫翻涌。 大脑就像不受控制般往姜冉的方向走了几步,而后一把扣住她那只扶着门框的手,将她抵在门上。 看着眼前那张突然间近在咫尺的脸,姜冉只觉得呼吸都停了一瞬,脑中一片空白,唯能听见自己心脏狂跳之声。 缓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文昀以一个及其暧昧的姿势圈怀中。 四目相对,呼吸交织。 透过眼中朦胧的醉意,姜冉终于看清了文昀的神色。 三分怒意,四分无奈……。 甚至还着几分情/欲是怎么回事?! 酒意瞬间散去了大半,姜冉下意识想跑,可身体被牢牢压在门扉上根本动弹不得。 然后,她看到文昀t的脸慢慢凑近…… 姜冉:“……” 他他他……他要干什么?我我我……我该怎么办?! 第49章 情难抑 今夜,他怕是得泡在冷泉之中了…… “咚咚咚......” “咚咚咚......” 这一刻, 时间仿佛静止了,唯有两人的心跳声,清晰地在耳畔回响。 姜冉被这声音扰得心烦意乱, 一呼一吸间,文昀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颊上,就好似火焰,一下一下燎烧皮肤,借着酒劲,她只觉得两侧脸颊都要燃烧起来了。 她想跑, 可她却一动也不敢动。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两人离得实在太近了, 近到只要稍稍一动, 鼻尖便会触碰在一起。 后背紧贴着门, 那只垂身侧的手无措地抓握住裙摆,一时间, 姜冉连眼神往哪里放都不知道, 目光流转,竟鬼使神差地落到文昀的唇上。 记忆中,文昀并不爱笑, 就像此刻一般,双唇总是紧抿着。 月华的清辉不偏不倚,正好点在他的唇瓣上,好似落在梅花上的初雪, 显得愈发清冷。 可偏巧这梅花却开得鲜亮,娇艳欲滴,教人忍不住想折了去。 姜冉凝眸怔怔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 心头一阵燥热,忙慌乱挪开视线。 “阿冉这是看够了?” 被......抓包了? “轰”一声,似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炸开。 这句话的后劲竟比极寒之地的烧刀酒还劲大! 姜冉的脸“腾”一下烫了起来,那一抹红晕从脸颊蔓延至脖颈,她低垂着螓首,眼帘轻轻颤动,却再也不敢抬头。 可是,文昀却没打算放过她。 撑着门的手不知何时收了回来,手指微蜷,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那双潋滟凤眸眼尾本就微微勾起,而他此刻又带着浅浅的笑意,眸中清冷散去,朦胧水汽下只剩一片炙热,颇有几分勾人心魂之意。 他能感受到姜冉近在咫尺的气息,空气中浓郁的酒香将他的理智暂时封锁了起来。 只听到心底有道声音在呐喊:他想靠近她,近一些,再近一些,想尝尝她喝的酒到底是何滋味。 身体不受控制地下俯,文昀视线下移,最终落在她的唇上。 只要再凑近一点点,就可以如愿了...... 双唇之间,距离不过一寸。 姜冉心头一颤,彻底急了,不管不顾地伸手用力去推他:“文昀你疯了......你要做什么?” 文昀忽然一怔,而后停了下来。 是啊,他在做什么? 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挣扎,他一遍遍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 托起姜冉下巴的手微微颤了颤,过了许久,他终于动了动手指,用指腹轻轻擦拭过姜冉的嘴角,带走了那颗残留糕点的碎屑。 眼底的温度缓缓降了下来,他勾了勾有些僵硬的唇角,倏地松开怀中的少女,故作轻松道:“你在想什么呢?” 极力压制情/欲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好在姜冉还没从惊慌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并未察觉到异常。 文昀双手负在身后,指尖反复摩挲几个来回,沉声道:“我已得了天帝手谕,准你明日卯日凌霄殿议事,明日我会提前一刻钟来接你。” 说罢,他也不管姜冉是何反应,转身匆匆离去。 明日的事明日再议,今夜,他怕是得泡在冷泉之中了。 * 醉酒确实误事,姜冉第二日没能按时起来,但没能在卯时前赶到凌霄殿,却也着实说不好是文昀的问题,还是姜冉的问题。 文昀也迟到了,原因是泡了一夜冷泉染了风寒,差一点没能来得了。 第54章 当然,面对姜冉狐疑的眼神,他自然一个字也不会说。 等两人急忙慌地赶到凌霄殿时,仙族众臣皆已到殿中,天帝坐于九龙金座之上,天后坐于旁侧。 见姜冉踏入大殿,仙族众臣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或不屑窃笑,或面露不满,只是碍于周身散着寒意的文昀,没有直接发难。 姜冉并不理会那些不善的目光,既然决定要来天宫,就没想着能躲过这些。 瞧着大殿中一个个道骨仙风的老仙君,若他们能欣然接受凡人入凌霄殿,那才真叫见了鬼了。 她站在队伍的最后侧,视线越过大殿内憧憧人影,悄悄打量着这位仙界之主。 中年外貌,鬓角处的头发略显斑白,威严中透着几分平和,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具有压迫感,反倒能感受到他包容万物的浩然正气。 “你就是姜冉?”天帝发了话,殿中窃窃之声戛然而止。 姜冉往前迈了一步,先行礼而后才回话道:“正是,小女子姜冉见过天帝陛下。” 天帝目光温和,颔首道:“平身。本座听闻你勇斗魔族,探查到亡灵化成厉鬼修魔,不仅救下灵兽,还屡破奇案。瞧瞧,夸你的奏章从东海龙宫到金鸟族,都垒了一摞了!” 闻言,姜冉抬眸投了一瞥,看着天帝手中握着三五本奏章,倒是有些意外,但她并未表现出什么,态度谦卑道:“小女子不敢居功,只是恰好会些阴阳之术罢了。” 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几声嗤笑,姜冉悄悄翻了个白眼,懒得计较。 站在一旁的文昀脸色沉了沉,朝一旁投了记冷眼,而后接过话道:“禀陛下,姜姑娘的阴阳术确实令人佩服,此次试炼会以‘捉鬼’数量为评判标准,少不了要姜姑娘相助。” “万万不可啊陛下!” 话音甫一落下,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仙君忙开口阻止,随之而来的是此起彼伏的反对之声,除了芙照和龙族长老,大殿其余仙君皆扬声反对。 “天宫从无此惯例啊!凡人入天宫已是荒唐,试炼会向来由司禄殿操办,让凡人参与如何服众啊!” “是啊陛下,臣等不服啊!” ...... 在九重天上也待了好些天了,该了解的不该了解的,姜冉皆有所耳闻。 天宫众事务由四殿分管,再由一山二派三海协助,协助办事之人均要通过司禄殿酌选,再下发正式文书,才能接受天宫事务。 像她这样,别说无官无职,连个仙族身份都没有,凭何让人服气? 殿中议论声此起彼伏,有说她身份低贱的的,有说她多管闲事的,更有说她心术不正,觊觎仙族的。 姜冉本不想多说,可那些人却说越难听,怒火从心底翻涌而上,怎么也收不住。 本就是好心来帮忙的,不领情便算了,竟还要辱骂她,再不为自己辩几句,怕是日后做梦想起来都会后悔。 “诸位口口声声说我身份不配,目的不纯,那好,倘若仙族能出一人对付得了鬼魂,我姜冉即刻返回人界。” 殿中安静了一瞬,似乎都在搜寻有谁可以胜任此事。 白发老仙君走到姜冉身前,一张脸因气愤而有些发红:“你这女娃娃,故意趁司命仙君闭关的时候提出试炼会,不就算准了我们仙界无人会阴阳术吗?” 姜冉嗤笑一声,毫不留情怼了回去:“没想道我姜冉在仙君眼中这么有本事,竟还能算到九重天上仙君何时闭关出关。不过,让我更想不到的事,你们仙族无人会阴阳术竟还这么硬气,也不知有朝一日魔族带厉鬼侵入天宫,老仙君你还会不会有今日这般傲骨?” “你——”白发老仙君伸手指着姜冉,脸涨得暗红,就连胡子都被气得微微颤抖。 姜冉从他眼中看到了恨不得即刻赶自己下界的愤怒,有一瞬,她真担心他一把老骨头会被气昏过去。 但这与她何干? 老仙君没想到这凡人女娃娃竟如此伶牙俐齿,只叫人生厌。 他冷哼一声,懒得再与她口舌之争,对着殿中众人道:“既然事关鬼魂,就应该请冥界相助,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凡人插足仙界之事吧?” 风扬起帷幔,台基上点起的檀香,烟雾一圈圈上浮。 “冥界”二字让大殿中的空气都凝滞了一瞬。 文昀的脸色明显沉了沉,道:“自九百年前那事,仙族与冥界就没再有往来了,仙君当真觉得请冥界相助是件易事?” 白发老仙君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话。 “陛下,妾身觉得请姜冉姑娘参与试炼会之事并非不可行。” 姜冉在听到天后声音的瞬间便抬眸看了过去。 天后身穿深蓝色宫装,裙摆上绣着金色孔雀图案,发髻高挽,t其间缀着几朵精致的珠花。 她有些慵懒地倚靠在椅背上,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在感受到那抹狐疑的视线后,缓缓看向姜冉。 目光静若止水,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姜冉并不认为她安了好心。 她不信换了芯子的天后无缘无故支持她参与试炼会。 难不成魔族又在筹谋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的不止姜冉一人,殿中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将目光投到天后身上。 天后向来不喜参政,今日踏入凌霄殿说要旁听便已经很让人意外了。 她解释因天帝刚出关,未曾参与前几日关于魔族的议事,由她从旁协助,能让天帝尽快了解事情经过,不耽误众人时间。 此理由倒也说得通。 可向来注重三界有别的天后提出让一个凡人参与试炼会筹办,这可实在太让人震惊了。 那些个老仙君们被惊得哑口无言,一时间愣在原地,竟不知如何回怼。 其实天帝也颇为意外,只是他本就有意让姜冉用阴阳术除亡灵,有了天后的话,他便顺着应了下来。 “本座也觉得文昀爱卿的话有些道理。如今仙族在明,魔族在暗,若能通过试炼大会抓住魔族,不失为一举两得的好法子!” 众人:...... 这种荒谬至极、倒反天罡之事,怎么三言两语就这般敲定了?! 众人表示不服,尤其是白发老仙君,打算再辩驳几句。 “行了。”天帝一拂长袖从龙椅上站起身来,视线扫过跪了满殿的大臣,缓缓道:“魔族之事不可耽搁,非常时期也顾不得事事遵从惯例,玉清仙君,你作为司禄殿殿主,姜冉姑娘的职位,便由你来安排吧。” 姜冉有些好奇地看了看四周。 若不出意外,她往后在九重天的日子过得是好是坏,便是那位玉清仙君一句话的事了。 这名字倒是听着温文尔雅,想来应当不会太难为人吧? 正想着,一位白发老仙君缓缓出列,极不情愿地领了旨意。 姜冉花了些时间才反应过来,那个差点被她气晕,恨不得立刻把她赶下界的老仙君正是司禄殿的玉清仙君! 眼前倏地一黑,她差点没昏死过去。 文昀余光瞥到身侧少女微微踉跄的脚步,便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压低的声音中带着浓重的鼻音:“你别担心,不管被分到什么职位,我都会同你一起分担的。” 姜冉皮笑肉不笑:“那可真得谢谢仙君的好意了。” 真他喵的太令人感动了! 第50章 镇魂咒 这帮老顽固! 姜冉参与试炼会的筹办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众仙君心有不服却也不敢忤逆天帝的意思,只好老老实实继续讨论试炼会相关事宜。 “陛下,臣有一问。” 一道中气十足的话音随着金属碰撞之声一同响起, 一位身穿银甲,手持重锤的仙君走到大殿前侧,朝天帝恭敬一礼。 天帝抬手示意来人起身:“昊天将军但说无妨。” 昊天将军? 姜冉听芙照提及过此人,礼兵殿殿主,修为高深、为人正直,却也固执己见、不知变通。 对于姜冉入天宫, 参与试炼会筹办,他明显持着反对态度, 可在众人对她谩骂羞辱之时, 却未曾参与其中。 对于这样的人, 姜冉向来避而远之。 他们有一套自己为人处事的观念,通常只认死理, 并不会轻易改变观念。 所以, 一旦他认定了姜冉凡人身份不配入天宫,之后,无论她做得再多再好, 就算当真替仙族揪出了埋在天宫的魔族爪牙,他也不见得会有所改观。 况且,他手下还有个处处与她作对的玄焰。 姜冉瞅了眼昊天那张黝黑的脸,默默祈祷着, 那白胡子老仙君可千万别把她分到礼兵殿去啊! 昊天显然没留意到一旁“不善”的视线,回话道:“大肆宣扬试炼会,势必会引起魔族的注意,万一魔族藏匿于修真者之中混入极寒之地, 用浊气将亡灵都魔化可如何是好?” 此话一出,原本鸦雀无声的众人顿时来了精神。 “是啊!要是魔族来了就太危险了!” 第55章 “浊气伤害极大,到时各处修真者与亡灵都聚集在一处,若是真有魔族混入,后果不堪设想!” ...... 天帝沉吟片刻,视线扫过众臣,又缓缓落到文昀身上:“爱卿可有什么好法子?” “有!臣斗胆,正想问陛下借一法宝,观水镜。” 文昀接过话,不带任何思考和犹豫,就好似正等着人来问一般。 事实上,他确实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姜冉自是知道他的计划。 若用此镜布下结界,众人便可通过观水镜进出结界,且结界中的一切便可尽数显现在观水镜之中。 在青桥城,她初次与文昀提及妖兽试炼会之事,便听他提及过。 若是用观水镜在极寒之地布下结界,在发现玄冰玉佩的蛛丝马迹之际,便可直接通过镜子前往,不会耽误了时辰。 只是,她也听说过,这观水镜是天帝至宝,为了炼制这件法器,传闻天帝不惜耗费半身修为,与极寒之地的冰山之巅吸收天地灵气,又于火硫山之底炼化千年火灵。 无人知晓天帝耗费如此精力炼化这法器是为了什么,只知观水镜从不离他身,也未曾借与旁人。 文昀其实早就可以提出借观水镜一事,可他却一直等着。 他料定了有人会提及魔族,也料定了殿中众人会因魔族惊慌,他便等着天帝开口询问,顺势借观水镜,如此一来,就算天帝心中百般不舍,也不好直接拒绝。 姜冉在心中毫不吝啬地“夸”了句:不愧是活了万年的文昀仙君,当真是老奸巨猾! 果真,在短暂的沉寂之后,天帝淡淡道了句:“准。” 试炼会相关细节逐一被提出,那些仙君你一言我一语激烈地讨论着。 接下来的事便与姜冉没太大关系了,她垂眸站在人群中,今日起得早,宿醉未消,方才一股精神吊着到没觉出什么,现在松了弦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忽而,手肘被人轻轻撞了下,她一个激灵,抬眸往身侧瞧去,发现文昀正朝她使眼色。 她狐疑地歪了歪头,而后听到天帝差了守卫去镇魔塔提剑修。 “报——” 守卫的声音穿透凌霄殿的虚空而来,姜冉转头望门口望去,天光透过敞开的大门撒入,一道身影踏光步入殿中。 没错,只有一道身影,没有剑修。 姜冉眼皮一跳,心中暗道不好。 果然,下一瞬,她便看到守卫跪在天帝下首,道:“启禀陛下,那剑修不见了。” 不见了! 凌霄殿内突然炸了锅,有人拉着守卫问东问西,有人责怪礼兵殿看守不严,更有人骂姜冉无能。 芙照在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瞬间想到了从西厢院出来时看到的那道黑雾,心中咯噔一下下 她与玄焰去看的时候,剑修还好好的,现在不见了,那他们岂不是成了最后见那剑修之人? 一股凉意自脚底顺着后脊而上,抓着团扇的手悄然紧握。 她倒不是不是怕被人误会,问心无悔便不怕被人质询,只是一想到那黑雾有可能是因为她执意要开镇魂塔的门而悄然溜进去的,便陷入深深自责之中,垂头沉默着。 姜冉凝着眉头沉思了片刻,眸光微动,而后缓缓落在那个同样一言不发的天后身上。 剑修身上的镇魂符咒是她亲手贴上去的,此咒能稳住魂魄,让亡灵多在阳间存在七七四十九日。 自符咒生效以来至今,满打满算也不过一月,剑修魂魄绝无可能凭空消失,其中定有魔族的手笔。 姜冉试图从天后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只是她观察了许久,天后的脸上只有同大殿中众人一般无二的焦急,好似真的因剑修消失而感到担忧。 “姜冉姑娘。”天帝平和的声音中难得带了几分锋锐,“剑修消失一事,你怎么看?” 姜冉收回视线,如实道:“回陛下,镇魂符咒尚未失效,若无外力,剑修不可能消失,但具体原因,我需要到现场查看。” “哼!”大殿之中不知是谁冷哼一声,随即嗤道:“陛下,依臣看这丫头就是没本事,连个鬼魂都保不住,还说自己是什么阴阳师,我看还不如早早下凡。” “老臣也觉得是,一个凡人竟还想去镇魂塔查看?这分明就是在拖延时间找借口!” “陛下不可再轻信这贼人了呀?” ...... 姜冉:...t... 这帮老顽固!论事就论事,怎么就上升到人身攻击了?! 我看你才像贼人,全家都是贼人! 看着已然乱成一锅粥的凌霄殿,天帝按了按酸胀的眉心:“去镇魔塔!” * 正午阳光正盛,可镇魂塔附近却是一片阴霾,塔顶的天空聚集了厚厚的云层,阳光在这里失去了温度,无论多热烈,都无法驱散从塔中散发出来的阵阵寒气。 众臣跟着天帝一起走入镇魂塔,衣物无法阻挡神女的寒冰之力,不少人都忍不住打了寒颤。 文昀担心姜冉受冻,忙掐了个仙诀,用灵力护着她。 姜冉看到自己身体四周流转着星星点点的荧光,有些狐疑地看向文昀。 文昀道:“这里的寒气不比极寒之地小,跟紧我,失了灵力会觉得冷。” 姜冉更不解了,谁说她觉得冷了? 刚到镇魂塔脚下时,姜冉便留意到了覆在塔身上的白霜,走入塔内更是瞧见沿着台阶下沉的冷气。 可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冷,甚至这股钻入骨髓的寒意驱散了她宿醉未醒的昏沉,只觉得神清气爽。 她心中疑惑,正想着打问几句,便听到天帝唤她。 “姜冉姑娘,这便是关押剑修之所,你可能看出些什么?” 未说出口的话悉数吞回,姜冉缓缓走到锁魔台旁。 石台半人多高,四角铁柱连着捆魔绳,空悬于台之四隅,石台中央,铁链交错,却不见人影。 姜冉一手撑住石台,纵身一跃跳了上去,她扯下腰间长鞭,拨动地面上的铁链,像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文昀亦飞身而上,手中掐起一团光,边替她照亮石台上的黑暗边问:“你在找什么?” “符纸。”姜冉随口应了一句,视线来回在石台上流转,忽然,一抹暗黄撞入眼帘,她忙伸手去捡,“找到了。” 她抖了抖符纸上的尘土,借着文昀掌心的光,细细看了起来。 黄符之上,墨迹如同被水洗过,边缘模糊,原本密布的符纹,如今只剩下零星的几笔,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墨迹未完全消散,果真如她所想,剑修的消失,确有人故意而为之。 姜冉跳下石台,将手中符纸呈给天帝,道:“陛下,这是镇魂咒,墨迹未消说明符咒功效未散,如果没有旁人替剑修揭走这张符咒,他是断然不会散魂的。” 话音刚落,她便瞧见人群中有几个仙君眉头一皱,好似要反驳。 只觉得头突突得疼,索性先发制人道:“至于这符咒是真是假,请司命殿掌事一验便知,验符咒这事,总不用劳司命仙君亲自来了吧?” “自是不用!”文昀亦跳下石台,望着人群中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青衫少年道,“庭云掌事,劳烦了。” 庭云自知逃不过,无声叹了口气,走出人群。 他当真不信一个凡人丫头会画镇魂咒,这是司命仙君的独门绝活啊! 只是天帝和文昀仙君的维护之意太过明显,他并不想淌这趟浑水,所以一直缩在人群中沉默不语。 现下被点了名,不好再躲,却也暗暗下定决心,定要扯下这个凡人丫头招摇撞骗的面具! 从姜冉手中接过符咒,庭云漫不经心地投了一瞥,而后彻底傻了眼,一脸呆愣看着姜冉。 这......这确确实实是镇魂咒啊! 庭云:“......” 不是,这丫头真会啊?! 姜冉扬唇一笑。 不然呢?难不成我不会你会? 第51章 辩黑白 以后别给姜冉买酒了 镇魂塔内安静得连根针掉落都能听见, 众人屏息以待,视线齐刷刷地落在庭云身上。 见他一遍又一遍反复确认符咒却迟迟不开口说话,几个急性子仙君渐渐开始不耐烦了。 玉清最先等不及, 从人群中往前挤了几挤,脖子伸得老长,一双眼仿佛钉在了那张字迹斑驳的黄符上。 他比谁都希望听到这张破纸是张假符咒的消息。 作为司禄殿殿主,几千年来能从他手中领到职务的哪个不是上仙以上的修为? 活了大半辈子,竟然要给凡人授天宫官职,简直荒唐至极! 碍于天帝的威严, 他本不好拒绝。 可现在有了个绝好的机会,只要庭云说出这张符咒是假的, 他便可以一脚将姜冉踩死, 直接将她赶回凡界。 想到那个趾高气扬的小丫头灰溜溜下界的模样玉清就忍不住想笑, 连带着对庭云磨叽的模样也多了几分不满,催促道:“庭云仙君, 如何?” 第56章 说罢, 还蔑视地瞥了一眼姜冉。 见状,姜冉只扬起嘴角,冲他微微一笑, 而后便将视线重新落回庭云身上。 “禀天帝。”庭云终于开口了,神情有些不情愿,却又不得不如实回禀道:“姜冉姑娘所言非虚,这张符咒确实是镇魂咒, 且墨迹未消,按理剑修魂魄还能再维持半月。” 姜冉嘴角扬得更高了,还朝着玉清挑了挑眉。 只是她的笑带着冷意,随着一声轻哼, 又添了几分得逞的挑衅。 只瞧了一眼,玉清的胡子都气炸了。 心中暗自发誓,既然赶不走,定然给这个丫头找个“好”去处,好好搓磨她一身锐气! 文昀一时失笑,几千年来,他头一回见到有人能把玉清仙君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轻轻扯了扯姜冉的袖子,压低声音逗她道:“别气他了,小心他给你安排个洗恭桶的差事。” 姜冉并未刻意压低声音:“他大可一试!回头我就把恭桶搬到他司禄殿正殿内刷!” 玉清:“……” 云庭的话让准备借机发难的众人偃旗息鼓,也让天帝的脸色缓和了几分。 他唯护姜冉,还是有些私心的。 天帝原名萧羽,萧氏并非仙界名门望族,相反萧氏在五千年之前是凡界人族。 五千年前,萧氏祖先拜入闲云宗,传闻萧氏刻苦修炼,日夜不辍,但无论如何努力,修为总是难以突破修士。 而后三代亦是如此。 直到四千年前萧羽出生。 他自幼便展现出了非凡的修仙天赋,不仅领悟力惊人,且体内似乎蕴藏着一股力量。 十岁那年,他拜入闲云宗,在门派试炼中意外激发了这股力量,修为一跃千里,直接突破到下仙。 而后不过百年,又突破到化神之境,成了仙族修为最高之人。 起初,仙界那些名门望族的老顽固们并不接受他,看不起他人族血脉,说什么也不同意他飞升九重天。 萧羽一身傲骨,硬生生接了九道天雷将冤情告到神宫。 此事惊动了神女,神宫派了掌事来传话:天宫之职,能者居之。 神女之言,虽只短短八字,却无人敢不遵从。 应神女之召,仙族举办三界试炼会,无论是何身份皆可参与。 萧羽便是从这里开始,一步步踏上九重天,迈入天宫,坐上天帝之位。 仙族对凡人的歧视之心从未消退,看到姜冉,他便忆起了从前的自己,也起了维护之心。 “行了。”天帝扫视过一张张憋着气的脸,心中竟生了几分痛快,“此事与姜姑娘无关,众卿此后不得再为难。” 众人虽不情愿,却也只能点头应下。 “陛下。”沉默了一路的天后忽然开口道:“姜姑娘的符咒没问题是好事,可这也恰巧说明,剑修鬼魂消失定然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望陛下下令彻查轮值守卫。” 不对呀! 岚衣的话让姜冉起了疑心。 其实剑修身上已经审不出什么了,这道理仙族看不透,魔族不可能不明白,就算放任不管,半月之后他自然魂飞魄散了。 此前,她想了很久都没明白,魔族为何要如此冒险。 直到现在,岚衣提议要严查此事,姜冉才乍然醒悟过来,她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藏在袖袍中的手缓缓攥紧,姜冉转头看向那道蓝色的身影,未承想,岚衣也在看她。 镇魂塔内光线并不明亮,却也足以让她看清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暗,而后又迅速恢复一如既往的清澈。 姜冉只觉得头皮发麻,眼皮也跳得厉害。 看来有倒霉蛋被她盯上了。 天帝抬手挥了挥:“按轮值名单,将这几日守卫都押下去审问。” “等等—”芙照拨开人群走上前来。 姜冉听到声音猛一抬头,在看到她决然的眼神之际,心底有道声音缓缓传来:这个冒牌天后要针对的人是芙照?! 芙照走到天帝身前,行礼回禀道:“禀陛下,雀翎宫闹鬼那夜,我追着一道黑影来过镇魂塔,那时候,剑修还没有消失。” 天帝微微蹙眉,而后问道:“那黑影t何在?” 芙照眼神闪了闪,回道:“臣……跟丢了。” 众人:“……” 这不说了也等于白说吗? 岚衣嗤笑一声:“本宫还以为阁主抓到了打散剑修的罪魁祸首,原来不过是虚晃一枪。你说入镇魂塔之际剑修还在,可有法子证明你没有说谎?不然,若是阁主打散剑修,还在这里编个黑影混淆视听,那可如何是好啊?” “我……”芙照看着陌生的天后,只觉得百口莫辩。 黑影之事本就无凭无据,甚至除她之外并无人再说起过,镇魂塔也是她执意要开的,一时间,所有矛头都指向了她。 在百雀湖那几日,姜冉一直在打听天后仇家之事,她虽然不说,芙照大概也猜到了几分。 她带瑶宇回蓬莱阁时,就听他提起过敖麟被“鬼上身”之事。 鬼魂入体,操控意志,行丧心病狂之事。 雀翎宫闹鬼后,天后性情变了许多,也很难让人不往这方面想。 只是想到她芙照竟中了一只鬼的圈套,便觉得浑身难受。 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做过的也抵赖不了。 芙照忽然想起了雀翎宫内姜冉给她的那张符咒,她说只要贴上此咒,任何鬼魂均可灰飞烟灭。 如若她给天后用上呢? 她悄悄掐了个诀,那纸黄符悄然出现在手中。 姜冉的视线就没从芙照身上挪开过,自然也瞧见了她的小动作。 黄符出现的一瞬间,她便后背一凉。 鬼魂有肉/体相护根本不怕这张符纸! 剑修之事尚有转圜余地,但若真贴了此符咒,天后拿这事大做文章,芙照可就真的麻烦了! 姜冉伸手抓握住长鞭。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芙照抬眸看着天后,捏着符咒的手蓄势待发。 姜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那抹透着朱砂的黄/色,随时准备出鞭。 一双手轻轻按住她紧绷的手臂,姜冉下意识侧眸看去,撞上了文昀的视线,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好似当真一点也不担心。 她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而后听到一道熟悉却不怎么讨喜的嗓音穿透虚空而来—— “陛下,娘娘,臣可以证明!” 火红的身影落在芙照身侧,按住她那只蠢蠢欲动的手,玄焰看了她一眼,缓缓摇了摇头,而后继续回禀道:“那晚臣与阁主在一起,臣也看见黑影了,一同追到镇魔塔附近便跟丢了。臣担心塔中剑修安危,所以才邀请阁主一同进塔查看。” 说罢,他还呈上了礼兵殿的腰牌:“当时是用这块腰牌开门的,陛下可以核查,门外守卫也可证实。” 芙照侧眸去看他。 那晚明明只有她看到了黑影,也是她执意要入镇魂塔的,玄焰在说什么啊? 天后明显有意咬着她不放,没必要把两个人都搭进去! 芙照还想再说些什么,那只按着她的手似乎掐了诀,接着手腕一烫,一股暖流沿着手臂的静脉而上,直锁咽喉。 她动动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当值的守卫被传讯而来,玄焰与的话被得到证实。 只是,岚衣并不打算就此作罢,只风轻云淡道了句:“即便你们说得都是真的,镇魂塔也就那晚被打开过,如何能证明你们不是故意放入那抹黑影的?” 说罢,她又宛如后知后觉般倒吸了口凉气,故作惶恐道:“陛下恕罪,妾身逾矩了,前些日子雀翎宫闹了鬼至今还未捉到,如今一提到魔族,妾身便不自觉话多了几句。” 原本抬起的眉眼缓缓垂下,身侧的手却在众人看得见的地方攥紧了,仿佛真的紧张害怕了。 天帝盯了她片刻,眸中神色不明,半晌只淡淡道了句:“无妨,众卿怎么看?” 微弱的光线在塔内曲折,只勉强勾勒出众人的轮廓,投下一道道模糊的身影。 玄焰和芙照在仙族也算得上“位高权重”,众仙君并不敢妄议。 文昀在一旁观察了许久,也沉默了许久,在玄焰“英雄救美”后,才不紧不慢道:“陛下,臣相信蓬莱阁主与火琉山主!此剑修是他们在青桥城发现并传信与臣的,当初玄焰仙君为了抓剑修不惜放火烧了青桥城后山,这些臣都可提供证据。” “退一万步说,若他两人真有贼心,青桥城内多的是动手的机会,何苦要冒这么大风险入镇魔塔动手呢?” 众仙君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姜冉反应过来,立马接过话道:“陛下,剑修事关龙族闹鬼案,蚌族瑶宇公子在青桥城连审多日却什么也审不出,您可从西厢院传他前来对峙。所以,剑修之魂散与不散已并无太大区别,比起玄焰仙君和芙照仙子故意放黑影进入镇魔塔打散鬼魂,小女子更怀疑有人做局,意图栽赃陷害他们二人。” 第57章 附和之人越来越多。 天帝也觉得芙照玄焰二人并无作案动机,况且魔族日益猖獗,如今正是用人之际。 思忖片刻,他免去了芙照与玄焰的惩罚,并下令礼兵殿彻查此事,尽快查出黑影下落。 * 今日的议事从卯时持续到了未时,姜冉连午膳都没用便直接被玉清抓去了司禄殿。 玄焰也被昊天喊住商量追查黑影之事。 芙照从镇魔塔内出来踏入阳光之中,身上的阴霾被一寸一寸驱散。 她深深吸了口气,又如释重负般长长呼出。 在天后发难之时,她没想到这事居然还能善了,更没想到玄焰、文昀和姜冉的鼎力相助。 眼眸缓缓下垂,目光落在手中那张没用出去的黄符上,芙照小心翼翼地将其收起,而后仰头迎着阳光,释然一笑。 文昀从镇魂内出来,瞧见芙照正对天傻笑,轻咳了一声,带着重重的鼻音道:“芙照,你随身带药符了吗?” 芙照转头看向他,一双杏眼半眯着:“方才我就想问你了,你这是染了风寒?怎么搞的?” 文昀脸色一僵,语气有些不自然:“我就问你有没有药符?” 团扇从身前划过,一只拇指般大小的木盒置于扇面,芙照递到他面前,眨了眨眼追问道:“你跟我说说呗,文昀仙君是怎么染上风寒的?” 宽大的白色袖袍从团扇上方拂过,随着灵力一闪,木盒便被收入袖袋之中。 文昀得了药符并不想多说,转头便走。 只是刚走了几步,脚步倏地一顿,他并未回头,又对芙照嘱咐了句,声音带着点沙哑。 “以后别给姜冉买酒了。” 第52章 断念想 不错,我确实属意于文昀仙君 九重天上仙力充沛, 天气向来很好,不见风雨。 可当姜冉踏入司禄殿时,头顶的天空竟慢慢聚起了黑云, 阳光被遮得严严实实,唯有风透过云层,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在空中狂舞。 像是要下雨了呢。 玉清看了眼天,低声嘟囔了句“奇怪”,而后剐了一眼同样看着天空的姜冉, 掐了道灵力打在她后背,语气不善:“看看看!赶紧进来, 别耽误本仙时间!” 玉清清楚姜冉有天帝罩着, 打在她后背的灵力虽疼, 却不至于留下伤痕。 姜冉被莫名挨了下打,心中顿时便恼了, 她转头瞪着白发老仙君, 眼底难掩锋锐。 她本想一鞭子掀了他司禄殿,可转念一想,又压了压心中怒火。 这里是人家的主场, 先不说他早有防备,守在殿中之人各个都有修为,不见得真能掀了他屋子,况且, 这老顽固说不定就等着她闹事,借机到天帝面前告上一状。 人一旦被蝇虫盯上,耳畔整日嗡嗡作响,听着也挺闹心的。 不如一劳永逸, 永绝后患! 姜冉眸光微动,视线扫过奢华瑰丽的司禄殿,忽然间计上心头。 手缓缓抚上后背,她后知后觉般惊呼一声,连眼眶都跟着红了一圈,故作惊恐道:“仙君这是做什么?天帝陛下是让仙君来给小女子授官职的,不是让你滥用私刑的,仙君不怕被陛下知道了而受罚吗?” 玉清眼皮一跳,反驳道:“你可别乱说,本仙只是见你迟迟不入殿,提醒一下你罢了!” 姜冉垂下头,掩去嘴角那抹哂笑,而后双腿一软,脚步踉跄,转眼间,仰面朝门口那座看着价值不菲的金玉烛台倒去。 “啪——” 烛台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金玉碎片四溅,嵌在上面的宝石滚落一地。 玉清头皮都要炸了! 这可是他用攒了好几年的俸禄,好说歹说才从司天殿廿紫仙子手中换来的,才稀罕了没几天呢!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姜冉,一股怒气涌上心头,脸涨得通红,白眉和胡须因太过生气倒竖立起。 指着姜冉的手微微颤抖,连话也说不利索了:“t你……你……” 姜冉跌坐在这片狼籍旁,眼中难掩惊慌,落在体后的手装作不经意地拂过碎片,任由其在信心留下一道划痕。 她装作愧疚般低下了头,抬手擦了擦眼角那颗不存在的泪水,顺手将血迹蹭到脸颊之上。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疼了。 她断断续续解释了一句,抬头时,那双桃花眼中已泛起了一层水雾,脸颊上那抹殷红更是触目惊心。 玉清:“……” 不是,他还没哭呢,这臭丫头有啥好哭的?! 比起收拾姜冉,他更心疼金玉烛台,忙掐起灵力,试图修复,可来来回回试了好几遍,都没能成功。 看着一地碎片,玉清的脸都黑了,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正想要让这臭丫头赔钱,就听到她压抑的抽泣声。 眉心隐隐酸痛,她又要做什么? 姜冉似乎是“哭”够了,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可怜兮兮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按理这烛台我是要赔给仙君的,但我身无分文,恐怕只能以命相抵了。不过,若是仙君真的想取我性命,也得等试炼会之后了,不然极寒之地鬼魅横行,伤着各位参炼者可就不好了。” 这话说得好听,真实意思却未必。 简单来说:要钱没有,命嘛,你也拿不走。 玉清哪里会听不出来? 一口气堵在胸口,发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本来,他还想让姜冉留在司禄殿,在他眼皮子底下,随便指派些脏活累活,也好磨磨她的棱角。 但现在,他恨不得立刻马上把姜冉赶出司禄殿! 过了许久,玉清呼出一口浊气,掐诀幻化出一枚职位腰牌,往姜冉手里一塞,下起了逐客令:“不必了,姜姑娘的赔偿,本仙可受不起,拿着你的腰牌快走吧!” 姜冉接过腰牌,道了声谢,再转身的瞬间,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暗笑。 她本没想闹这么一出,直到玉清用灵力打她才幡然醒悟过来。 若是她被分在司禄殿,那老仙君但凡看她不顺眼便动手打她几下,那这日子还怎么过? 一个金玉香炉,换她远离这个小肚鸡肠的老仙君,左右她也就挨了一记打,不亏! 从司禄殿出来,姜冉上扬的嘴角就没压下来过,她用帕子擦掉脸上的血迹,待离司禄殿这个晦气之所远远的,才垂眸查看手中的腰牌。 总算是离开这个坑了…… “礼兵殿”三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脚步猛地一顿,嘴角笑意瞬间僵硬起来。 然后又进了另一个坑…… * 按理拿了腰牌,时辰也不过酉时,还不算太晚,姜冉应即刻去礼兵殿报道。 可瞧着天色暗沉,彤云密布,好似将有暴雨来袭。 仅思索了片刻,姜冉便爬上仙云,掏出天帝赏赐的飞行符咒往上一贴,往霄云峰小院而去。 才靠近霄云峰,姜冉远远便瞧见院门口有一抹烛光。 好似是盏灯笼,橘红色的光芒透过精致的纸罩,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亮眼。 符咒收起,仙云散去,她一步步朝着那抹光亮而去。 那灯笼垂在身侧,照亮了来人玄青色的长袍和缀于其上的珍珠。 “是你啊瑶宇,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姜冉语气中带着自己也没察觉的失落。 瑶宇却却听出来了。 提握着灯笼的手指缓缓攥紧,脸上的笑容却依旧温暖:“入了天宫后我便一直在西厢苑学习剑法,如今刚习完第1卷 ,便想着来看看你。” 自从得知东海案背后有敖月,瑶宇就如同疯了一般练剑,日以继夜,无一日中断。 在青桥城时,同住一个小院,他每日都会抽上一个时辰去见姜冉,后来到了九重天,出入天宫多有不便,今日在天宫远远一见,竟恍若隔世。 思念情绪一旦开始泛滥便再也收不住了。 他从蓬莱阁长老处打听到,她今日卯时便入了天宫议事,而后因剑修失踪又马不停蹄赶到镇魔塔,几次三番被天宫的老仙君刁难。好不容易应付完所有事情,又被玉清仙君带回了司禄殿。 只听着,瑶宇就替她觉得辛苦。 他借了腰牌,买了吃食,提灯在小院门口等她,只为见她一面,同她说上几句话。 “听闻姜姑娘忙了一天也未曾用膳,我寻了些人间小吃,姑娘看看合不合口味。” 随着他缓缓走进,姜冉这才瞧见,他另一只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披散的长发上,沾了不少掉落的桂花,显然已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许是因他日日练剑,白皙的皮肤晒黑了一些,原本温润的书生气尚存,又添了几分武者的英气。 橙黄色的烛光洒在他碧色的眼底,泛着点点金光,他就这样静静望着她,等她来接手中的食盒,眼中一片赤诚,温暖而炽热。 姜冉心中却泛起一片酸涩。 自金鸟族雪夜后,姜冉就刻意回避这个话题,瑶宇的心意她很清楚,只是,她给不了他任何回应。 第58章 此前顾虑他刚失了幼妹,族中又遭此变故,不忍心让他失望。 现在他开始学剑,有了要杀魔族为小妹报仇的决心。 比起初识那段时间,他更加坚韧了,就像一块璞玉,落上了风霜雕琢的痕迹,多了生活留下的棱角。 姜冉觉得,是时候得同他说清楚了。 “瑶宇公子。”姜冉并未接过他递到面前的食盒,只借着那抹烛光,看向他的双眼,“其实你不必为我准备这些,天宫每日都按例给我送来......” “这不一样!”瑶宇打断了姜冉没说完的话。 他隐隐猜到了姜冉要说什么,加下来的话,他不想听。 自那日东海龙宫一别,姜冉的身影便刻进了瑶宇的心底深处。 他本以为这只是出于感激,可在蓬莱看到她背影那一瞬间,因见她而雀跃跳动的心让他意识到,他对姜冉,不仅仅是感激这么简单。 在乱葬岗,她陪她刨坟找小妹遗物,立衣冠冢;在极寒之地,她不忍他沉浸在痛苦之中,陪他一醉方休;在青桥城,她即便重伤,还不忘蚌族的仇恨…… 这样率真、温暖的姑娘,怎让人不心动? 瑶宇看向姜冉的眸中透着急切,藏着希冀:“瑶宇属意于姑娘,这份心意,姑娘当明白才是。” 姜冉心中沉得厉害,像是压上了千斤巨石。 天低云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息,湿气沉重,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姜冉最不喜的便是暴风雨前的沉闷。 她本就觉得心中如堵巨石,喘不过气来,现在看瑶宇这般,更觉得不好受。 身体紧绷着,犹豫了许久后,还是决定要同他说清楚,终是长叹一口气道:“公子的情意,姜冉心领了,但你我之间不会有结果,公子莫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寒风拂过枝桠,卷落了一树桂花。 随之一同被被风带走的,还有瑶宇眼底的光。 姜冉的话抽干了瑶宇的力气,他只觉得双腿发软,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他呆滞了许久,而后忽然抬眸看她,不认命般地问了一句:“是因为文昀仙君吗?” 文昀嘛? 她对文昀是不一样,可她与瑶宇之间没有结果,同文昀无关。 只是,看着那双带着几分倔强的眼眸,姜冉沉默了。 若说与文昀无关,反倒给了他无谓的希冀,倒不如让他知晓她已心有所属。 当下虽痛,却能一刀斩断他所有的念想,以后便不会再痛了。 姜冉注视着他,慢慢道:“不错,我确实属意于文昀仙君。” “轰隆”,一声闷雷滚过天际。 瑶宇仰头看着天际划过的那抹暗紫,忽然自嘲一笑,食盒脱手砸落在地上,盒中糕点小吃撒了满地。 酒香与菜肴的香气顺着水汽蔓延。 他凑到姜冉面前,碧色的瞳孔旁布满了红血丝,嘴角的笑意化为不甘,他看着姜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姜姑娘等着我,总有一天我会证明,我瑶宇比文昀仙君更适合你!” 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纸灯的烛光瞬间熄灭。 姜冉眼前一黑。 灯灭前,瑶宇最后的眼神让她有些害怕。 从前,姜冉只觉得瑶宇彬彬有礼,是一个谦谦公子,直到方才,她才觉得自己错了。 他固执倔强,不服输,甚至还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 小院外一片漆黑,姜冉看不见他,又担心他想不通做傻事,只好大声地喊名字:“瑶宇,瑶宇你去哪里了?” 大雨倾盆而下,她被雨水浇透,衣衫尽湿,发髻松散。 忽然,头顶上出现了一柄油纸伞,随之t而来的是一道淡淡的雪松清香。 文昀一脚踢开碍事的食盒,将早已淋成落汤鸡的姜冉拉入怀中,低沉的语气中醋意翻滚:“你不是说属意于我么?还寻别的男子作甚?” 第53章 半月期 敖华大人也是怕你被繁华迷了眼…… 文昀掐了道灵力。 小院外的灯笼一盏接一盏逐一亮了起来。 姜冉下意识用手肘猛地一推文昀, 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故作淡定道:“仙君听不出好赖话么?我这么说是为了让瑶宇公子死心,你莫要多想了。” 两侧鬓发被雨水浇湿紧紧贴在脸颊上, 露出了一双红透了的耳朵。 文昀瞧了一眼,只笑笑没再反驳:“好,阿冉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姜冉忙了一天早已疲惫不堪,现下又被雨水浸透了衣衫,更没了心思再同文昀斡旋,有些不耐烦道:“仙君又来做什么?” 又?这个小没良心的。 文昀执扇敲在姜冉头上, 而后拿出一份图纸递到她面前,道:“听闻你被分到礼兵殿, 我来给你送九重天地图。昊天将军比较严苛, 按能力分配职务, 你没有修为,轮不到武职, 若是把地图吃透了, 想来能分个不错的文职。” 姜冉把手上的雨水擦在裙摆上,而后接过图纸,随手翻了翻, 在看到图纸上内容的时,头皮都要炸了。 山川起伏,宫殿密布,图纸上线条交织, 布局错综,细节繁多,难以一窥全貌。 记全图纸上的内容?这不得一晚上不睡觉? 雨越下越大,带着寒意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刺骨。 姜冉打了个寒颤。 文昀看在眼里。 虽然, 她体内的浊气暂时被压住了,但若染了风寒,浊气便会趁虚控制她的意识,就如在金鸟族那时一般,再次陷入深深的昏迷之中。 他把油纸伞塞到姜冉手中,一同递过去的还有从芙照那里要来的药符。 这枚药符添了净化之力,作用不会被浊气阻挡。 文昀不敢再叫她吹风淋雨,只匆匆道了句:“外面雨大,回去换身干净的衣服,盒子里的药符也记得用了。” * 九重天上鲜少下雨,更别说落雷了。 所以,当那道暗紫色的闪电划过天幕之际,整个天宫都乱了套,相互打问是何人飞升渡劫,亦或是何人在诛仙台领罚。 唯独雀翎宫,早早便熄了灯。 岚衣刚回宫便禀退了众人,还下了口谕,说今日疲累,要早些休息,任何人无召不见。 雀翎宫仙侍知晓天后向来不喜政事,偏又奔波了一天定是累坏了,领了口谕,守在宫外不敢打扰。 殿内,北边角落的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飞溅的雨水被风吹进屋内,窗棂下的地板湿了一片。 铜雀烛台上留着的那抹烛火也被风吹得左右摇曳。 岚衣就坐在梳妆台旁,视线落在那抹橙黄上。 今夜的风格外寒凉,穿堂而过落在身上,可她却浑然不觉。 挡在中间的那块梅花刺绣屏风已经不见了。 她占据岚瑶身子的第一日,便把那块屏风扔了。 在她眼里,梅花就是争不过春日绽放的百花才会独绽寒冬。 没了竞争,可不就是独树一帜的存在? 但这不叫清高,叫窝囊,同她那个孪生妹妹一样。 “噼啪——” 烛火中心,几缕青冥色的火光一闪而过。 岚衣猛地站起身,走向那扇半掩着的窗,凝视着窗外透着光亮的雨线,好似在等人。 一团黑雾撞开雕花木窗,发出“吱呀”一声巨响。 敖月站在窗口,抖了抖沾上水的衣袍,而后身形一闪,坐在那张雕花木床上。 岚衣警惕地看了眼门的方向,急忙关上窗,低声怒道:“你非要闹出这么大动静吗?” 果然,门口响起了叩门声,提灯橙黄色的光透过门缝洒进屋内。 “娘娘,可是发生了何事?” 岚衣瞪了一眼敖月,警告她不要发出声音,这才捏着嗓子,声音透着梦中惊醒的嘶哑,道:“无妨,风吹开了北窗而已,退下吧。” 门外的人应了一声,透过门缝洒入的暖光逐渐散去。 瞧见她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敖月唇角一勾,轻蔑地笑了起来:“才做了几天天后,倒是像模像样的。” 岚衣并不想搭理她,径直走到梳妆台上,拿起本折子,丢到敖月怀里,下起了逐客令:“这是你要的鸟族试炼会名单,拿了赶紧走。” 敖月并不恼,从怀中捡起折子缓缓打开,就着床塌旁的烛光细细翻看了几页。 她并未有要走的意思,甚至还挪了挪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屏上,指尖轻轻拂过用仙云织就的上好锦被,羡慕道:“天后的用度果然是顶好的,但是——” 那双原本带着羡慕之意的眼睛眨了眨,血红色的瞳孔在烛光下透着说不出的同情与怜悯。 敖月朝岚衣招招手,待她靠近床塌之际,猛地起身揪住她衣领,将她的耳朵拉至自己的唇畔,沉声开口道:“敖华大人要我给你带个话,别以为做了天后就可以脱离掌控了,想想让你入天宫时的任务,如果不记得了,噬魂之月会提醒你。” 第59章 “噬魂之月?”岚衣心头一震。 噬魂之月是冥界惩处恶鬼的烈性毒药。 生前她总爱去冥界找冥王,时间长了,也就听说了噬魂之月。 此毒一旦服下后半月毒发,此毒无解,唯有按时服下解药,延缓毒性发作。 令人闻风丧胆的是极其痛苦的死亡过程,从毒发到灵魂彻底消散要整整七天七夜。 期间,日日夜夜受灵魂灼烧之苦,眼睁睁地看着那抹幽蓝的冥火从脚尖燃起,一寸一寸向上蔓延。 抓着胸前衣领的手缓缓松开,岚衣仿佛一下被抽干了力气,双脚一软,跌坐在床榻之上。 所以,敖华给她下了噬魂之月? 一股寒意自心底涌上,岚衣抬起眸子,望向那双赤瞳。 敖月已重新靠在床屏上,手中把玩着一柄不知从何处找到的金玉如意,她瞥了眼那双惊慌失措的眸子,一抹玩味的笑意自嘴角漾开。 “没错,如你所想,那毒随换魂术一同下入了你的鬼魂。敖华大人也是怕你被繁华迷了眼,忘了我们这些同甘共苦多年的老友。” 岚衣的身体在听到答案的瞬间仿佛有了片刻僵硬,方才那股傲气消失殆尽,她红着眼,颤着双唇,哆哆嗦嗦地问道:“解药呢?怎么换解药?” “你倒是机灵,上来就问解药。”敖月晃了晃手中的折子,而后掌心摊开,一颗漆黑的药丸赫然出现,“这是你的第一颗解药,用这份名单换的。” 岚衣着急忙慌地接过药丸,妥善收了起来。 还未到半月之期,提早服用并无用处。 敖月有些惊讶,不难看出,看岚衣似乎对噬魂之月格外熟悉,但她并懒得去管这些闲事,施施然站起身来往窗边走起。 拂上窗棂的手微微一顿,而后她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看向岚衣,道:“差点忘了你的下一颗解药,试炼会时想办法让姜冉入极寒之地,记住,切忌伤她性命!” * 暴雨下了一整夜,终于在清晨时分停了下来。 雨过天晴,朝霞初露,一抹殷红从天边缓缓铺开。 天空干净得找不出一丝暴风雨残留的痕迹,唯有院外落了满地的桂花,证明了前夜的风雨。 姜冉到礼兵殿的时候,眼下两片青黑色。 她当真挑灯夜读背了一整晚地图,不说能倒背如流,好歹也算记住了十之有八。 信心满满踏进礼兵殿接受考教,可等到了她才发现,昊天将军去天宫外巡查了。 而今日分配官职的人正是玄焰。 姜冉眼皮一跳,忽然有种白熬夜背地图的感觉。 果然,玄焰在瞧见姜冉踏入礼兵殿的瞬间脸便黑了下了。 礼兵殿招人向来修为优先,玉清仙君怎么搞的,竟然把这个废物安排过来了? 从见到姜冉身影到她行至身前,短短几步路,玄焰心中闪过不少九重天上的偏远之处,想把她打发得远远的。 姜冉看着玄焰那张黑如锅底的脸瘪瘪嘴,而后递上腰牌,不情不愿行了个礼,道:“姜冉前来礼兵殿领职。” 玄焰冷哼一声,掐起灵力,那腰牌腾空而起,飞到他眼前。 他指尖凝着灵力,迟迟不落下,眉头却越皱越紧,仿佛是在思考什么天大的难事。 姜冉的t去处对玄焰来说确实是件难事。 礼兵殿的指责范围是整个九重天,留在大殿内是绝不可能的,按他的意思,便该找个犄角旮旯的山头将她打发过去。 可偏偏天帝百般照顾她,要将她留在天宫,他也不好做得太过,驳了天帝的颜面。 天宫之内,位置偏远的苦差事,有什么呢…… 翘起的指尖在虚空中一下一下地点着,指尖那抹灵力光芒随着他的动作忽明忽明。 姜冉眯着眼睛看着苦思冥想的玄焰,她懒得催促,横竖就没指望能从他手里得个好去处。 晃动的手指忽然一顿,而后一道灵力注入腰牌之中。 “行了,看看吧!” 姜冉不紧不慢地接过飘到眼前的腰牌,翻到背面,看到上面刻着“镇魔塔”三字。 玄焰紧盯着姜冉的神情,试图从她脸上看出愤怒和无可奈何的憋屈。 这可是他千挑万选为她找的“好去处”! 天宫之内,位置偏远,关键还冷。 可他等了半天,都没从她脸上看到期望中的神情。 分配到镇魔塔,对姜冉来说,算是个意料之中的惊喜了。 或许对仙族来说,那里又偏又冷,关押的魔族凶虐残暴,一个不小心还容易搭上性命。 但对她而言,那股人人畏惧的寒意却让她觉得格外亲切。 她说不上来原因,只觉得那股寒意在穿透她皮肤的瞬间化为一道暖流,沿着经脉游走全身,驱散她的不适和疲惫。 况且,镇魔塔偏僻,也正好全了她不想与仙族再有过多瓜葛的心。 距离试炼会开始还有一周时间。 届时,揪出占据天后的鬼魂,找到玄冰玉佩,她便能回小渔村了。 姜冉妥善收起了腰牌,而后朝玄焰感激一笑,情真意切道:“姜冉多谢仙君安排。” 玄焰:“......” 不对啊,怎么跟想象中不一样? 第54章 测灵台 “不劳烦姜姑娘,本宫自己来。…… 霄云峰顶有一片开阔之地, 又名丹青台,是仙族重大活动的举办之地。 此次引魂试炼会便在此举行。 晨曦初照,一声金龙鼎浑厚的声响山间, 文昀站在丹青台中央,手中灵力化为大风吹散萦绕山顶的灵雾,露出丹青台原本的模样。 姜冉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束身长袍,站在置于丹青台东南侧的玉桌后,手畔放着一只手掌大小的雕花木盒。 在镇魂塔值守那几日,她天天掰着手指数试炼会的日子, 可真到了这日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反而心中泛着阵阵苦涩。 流转的目光落在文昀身上, 在那道白色身影落入眼中的瞬间, 那颗空落落的心好似得到了些许慰藉。 大抵是因为文昀吧。 这一瞬, 她想:若是没有天谴,或许就不用因为人仙有别一次次拒他于千里了吧。 荒唐念头甫一冒出来, 姜冉便吓了一跳, 宛如从虚幻的梦魇中乍然惊醒,看向文昀的视线更是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迅速收回。 试炼会结束她便要向天帝请辞回凡界了, 多想着实无益,倒不如想想一会儿如何拆穿冒牌天后。 丹青台上渐渐聚满了人。 天宫四大殿已到达,四殿不参与试炼,只负责维持试炼会顺利进行。 除了死气沉沉的北海, 一山二派二海众弟子陆续前来参加试炼,此外,一些偏远地区的仙族也派了年轻一辈前来参加。 听闻,这是仙魔大战之后规模最大的试炼会, 不设修为和种族限制,任何人都可以报名。 若是能在试炼会中表现出色,不仅可以获得灵丹仙酿,还可破例获得天宫授职。 比起缓慢修行不知何时才能飞升上仙,此番以“捉鬼”数量为比试内容的修炼会,对偏远小族而言,确实一个绝佳的机会。 来参炼者大多为年轻一辈,甚至还有不少人尚未完全掌握化形之术,仍保留部分原身的特征:脸颊两侧长满金色鬃毛的男子,额前一对凸角的红衣男子,身材曼妙的猫耳女子,还有几位头插羽毛的鸟族少年。 姜冉也算去过仙族不少地方,时至今日,自诩对仙族有了一些了解。 在这个看似弱肉强食的修真世界,实则宗族势力错综复杂,甚至说家族的地位决定了大部分人的命运。 有些家族从上古时期存续至今,例如龙族敖麟,孔雀族岚衣与岚瑶,他们含着金汤匙出生,自小便享有丰富的修炼资源,即便还是个没长大的奶娃娃,众人也得尊称他们一声“太子”,“公主”。 然而,那些出身于小家族的人,或许刻苦修行一生,终将逃不过家族地位的桎梏,甚至会沦为大族竞争的牺牲品。 至于修为。 能如天帝萧羽这般的天才,毕竟是凤毛麟角,大部分人,终其一生,也只能在家族的阴影下默默无闻。 就这样的仙族,她竟起了想留下来的念头,简直荒谬! 文昀不知何时已行至姜冉身侧,瞥到了她来不及掩去的那抹愁色,握着折扇的手扣紧了一些,而后装作漫不经心地道:“参炼者都到得差不多了,等天帝天后到丹青台,便可开启试炼。” 姜冉的视线越过眼前众人,落在北角那张刻着九龙图案的御座上,一股不安之意从心底涌了上来,就连眉头也慢慢蹙了起来。 见状,文昀的声音软了下来:“别担心,她会来的。” “她”指的是天后。 其实,姜冉也觉得她一定会来。 魔族费尽心机占据天后身体,千方百计将她留在天宫,尽好话让她参与此次试炼会,若说没有图谋,鬼都不会信。 第60章 只是,从雀翎宫闹鬼到今日已接近两周,万一今日没测出来天后体内魂魄有异,那又该如何? “天帝天后到——” 随着响彻云霄的通报声,姜冉心底一震,原本轻轻搭在木盒上的手骤然攥紧了拳头。 来了! 岚衣由侍女搀扶着缓缓行至九龙御座旁,立于天帝身侧,视线却越过众人,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姜冉身上。 姜冉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周围的空气中似有暗流涌动。 两人的嘴角均噙着淡淡的笑意,但若细看,便能察觉两人的笑并未达眼底。 众人见过礼,天帝唤姜冉宣读试炼会规则。 姜冉应了一声,先收回视线。 握着乾坤袋的手微不可查地颤了颤,她悄悄呼出一口气,稳住心神,将袋中之物悉数倒在白玉桌上。 灵石一颗,安魂香三支,灵符二十张,以及一枚信号弹。 她清了清嗓子,扬声道:“诸位,引魂试炼内容为捉鬼,具体试炼地点是位于极寒之地中的十二个区域,进入观水镜结界之前,各位需前往蓬莱阁主或玄焰仙君处抽取玉牌,每人一枚,对应试炼区域。” “此乾坤袋中之物用于辅助你们捉鬼。此枚灵石存有特殊灵力,能指引你们去寻亡灵。通常,亡灵带有怨念,切忌激怒它们,若察觉亡灵情绪激动有伤人之势,可点燃安魂香。” “在亡灵情绪稳定之际,将灵符贴于额间,便可将其收于乾坤袋带回。如若中途遇到危险,点燃信号弹,自会有人带你们回来。” “敢问仙子。”金毛狮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朝姜冉一礼,道:“只有二十张灵符,用完了怎么办?” 二十张灵符说多也不多,却决定了参炼者的上限。 他有意向要在试炼会中好好表现,若被灵符数量限制住了,那要如何脱颖而出? 只有二十? 真是......好大的口气...... 碰上怨气大一些的亡灵,一只就够折腾半天的。 姜冉只在心底嘟囔了几句,面上得体一笑,道:“各处区域会有巡逻的天兵天将,灵符不够,可以找他们去取。” 金毛狮点了点头,回到人群中。 见众人没了疑议,姜冉的心反而悬了起来,她缓缓放下手中的乾坤袋,拿起那只雕花木盒,朝岚衣投了一瞥。 她并未注意到姜冉的视线。 侍女似乎不小心打翻了茶水,弄湿了她裙摆,她正在低声训斥。 文昀一眼便认出了她手中的雕花木盒,小声问道:“准备测灵台了?” 这雕花木盒是他与姜冉一同准备的,里面装着能测魂魄的符咒。 司命的渡影笛太过招摇,整个仙族几乎人尽皆知,若她直接用笛子测灵台,不仅容易引起仙族之人猜忌,让姜冉陷入舆论风波,更会引得魔族警惕。 商量过后两人t决定提前制作符咒,姜冉用渡影笛绘出符印,再由文昀的灵力将其凝成符咒。 为了打消天后疑虑,两人制作了整整一周,终于做出了满满一盒,够丹青台上所有人,包括守卫的天兵天将,人手一枚。 姜冉侧目迎上文昀的视线,点了点头。 其实她也不知有几分把握,尤其是见到岚衣方才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紧张的情绪从心底蔓延,连带着指尖也微微颤了颤。 她呼出一口浊气,终是端着木盒,一步步走向丹青台北角。 文昀亦跟在她身后。 “陛下。”开口时,姜冉已敛去了所有情绪,从容不迫地行了礼:“次试炼会声势浩大,免不了魔族会借机生事,考虑到仙族之人看不见鬼魂,臣特意制作了能暂时让人看见鬼魂的符咒,陛下您看可要给众人用上?” 姜冉缓缓打开木盒,碧色的灵光从盒中溢出,里面盛满了拇指大小的符咒。 天帝并未多想,用灵力取了一枚符咒,笑道:“甚好,姜冉爱卿有心了。” 得了天帝的口谕,文昀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木盒,唤了玄焰与芙照一同给参炼者和天兵天将发放。 姜冉站在天后身前,垂于身侧的指尖捏着一枚符咒,灵光流转。 她抬眸看向岚衣,神情恭敬,看不出任何情绪,平静询问道:“娘娘,臣来帮您可好?” 岚衣站在她身前,原本随意搭在藏青色绣着孔雀暗纹裙摆上的手缓缓上移,交叠于腹前,指甲上涂着鲜红色的丹蔻,在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刺目。 她站的端正笔直,下巴微微扬起,用天后的威仪看着面前的人,道:“不劳烦姜姑娘,本宫自己来。” “娘娘怕是不知道该怎么用呢。” 姜冉并不退让。 自己用?她才不信这种鬼话,符咒若是落到她手里,哪里还能起到作用? 怕不是心虚了,想要毁了符咒! 姜冉觉得自己现在定然瞧着无礼极了,一双眼紧紧盯着天后,一眨不眨,企图从她脸上找出异常。 文昀也时刻观察着。 他早就将木盒交给了芙照与玄焰,而他就站在一丈开外之地,手握折扇,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丹青台东南侧的参炼者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而北边一角却安静极了,连空气似乎都在逐渐凝固。 姜冉望着岚衣好一会儿,久到她捏着符咒的两根手指都开始微微发麻,才看到她微微扬起的嘴角。 没有她想象中的心虚,反而带着几分从容与自得。 “好,那就有劳姜姑娘了。” “不敢,为娘娘效劳,是臣的荣幸。” 话音落下,姜冉便将指尖的符咒轻点于岚衣额间。 符咒化为一抹幽绿的灵光,从岚衣额间没入体内。 姜冉绷直了身体,一只手已悄然滑落至腰间,抚上长鞭。 耳畔喧嚣逐渐远离,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限漫长。 “咚,咚,咚,……” 也不知听了多少下自己的心跳声,姜冉并没有从岚衣身上看到任何异常,她的灵魂干净得并看不出问题。 难道…… “姜姑娘,这可是好了?” 岚衣又是一笑,连带着眉眼都染上了笑意,她本就生得好看,这一笑又添了几分艳色。 可这抹笑落在姜冉眼中却犹如致命的罂粟花,美艳的外表下藏着剧毒。 她松开握着长鞭的手,而另一只垂于身侧的手却缓缓攥紧了拳头。 低下头的瞬间,眼眶控制不住红了一片,缓了片刻,她终是淡淡道了句:“回娘娘的话,已经好了。” 第55章 新如旧 火药今日哑了? 天后体内只有一道灵魂, 且这道灵魂与肉/体融合得极好,好似浑然天成。 但姜冉并不信她。 一股寒意自脚底向上蔓延,沿着脊柱直冲头皮, 浑身上下的汗毛在这瞬间全部倒竖起来。 真正的天后已经死了,来不及了……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反复浮现,怎么也按不下去。 姜冉一张脸已是木然,拖沓着脚步,往白玉桌的方向走去。 其实,她对天后岚瑶并无感情, 甚至刚到九重天那日,就在南天门口被她堵了回去。 好感没有, 未出的恶气倒是有一口。 若不是岚衣太过招摇又破绽百出, 她压根想不到换魂术, 也不会到处打听岚瑶。 这一打听,倒是叫她对岚瑶生出了几分怜悯。 岚瑶自出生便被岚衣压一头, 她性子淡漠不喜争抢, 族中资源皆往岚衣处倾斜,渐渐的,三界提及孔雀族, 只知长公主岚衣,都快忘了还有位二公主岚瑶。 嫁入天宫这等“好事”原本并落不到岚瑶身上,可不知为何,最后送入天宫待嫁的新娘却是岚瑶。 起初, 岚衣并未反应。 彼时正值仙魔大战,战况愈演愈烈,婚事一再推迟,耽搁了近百年。直到大战结束, 婚礼开始筹备,岚衣却在这时突然大闹天宫,戳穿岚瑶替嫁之事,并将全部罪责推到她身上。 三界一片哗然,纷纷指责岚瑶。 之后的事情被天宫封锁,姜冉并打听不到,直至穿出岚衣死讯。 觊觎天后之位设计替嫁,却在加入天宫之后恪守礼节,不为家族与自己谋利? 姜冉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况且岚衣性子骄纵跋扈,修为并不在岚瑶之下,又岂会轻易中计丢了天后之位? 原本,她打算等救回岚瑶再好好询问,可现在来看,她应当再也回不来了。 文昀手中的折扇被注入了灵力,微微抖动着,随时可化为长剑。 他同姜冉说好了,若是天后测魂有问题,便给他递个眼色,可等了许久,只看到她耷拉着脑袋往回走。 看着样子,不像是没事,倒像是出大事了。 他收起折扇,随姜冉穿过人群,直到走到白玉桌前,见周围没了人,才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第61章 姜冉柳眉低垂,并未立马接话。 这要她如何回答? 测魂没有问题便不能指认天后被鬼魂附身,她在仙族本就人微言轻,如今更是空口无凭,即便知道天后有问题,又如何撼动得了她的地位? 姜冉抬头看了文昀一眼,眼眶的红晕已然退去,眸中的狠戾一闪而过,留下的只有不见波澜的平静。 她道:“一切正常。” 文昀皱眉,下意识觉得此事并不如她所言这般轻巧,想再仔细问问。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玄焰便端着空木盒走来,随手往白玉桌上一丢。 姜冉的手就搭在桌面上,那木盒从玄焰手中落下,顺势往前滚了一圈,不偏不倚,木盒的尖脚正好砸在她的小手指上。 钝痛从指尖蔓延,她忙抽回手,白皙的手指上早已是通红一片。 见状,玄焰先是眼皮一跳。 姜冉是属火药的,今日人多,他本没想惹她,谁知那木盒跟长了眼睛似的,虽说解气,但好像不大合时宜。 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姜冉只瞥了一眼指尖那抹血印,而后视若无睹地垂下手,并未生气,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玄焰,只唤参炼者前来领取乾坤袋。 玄焰一愣,火药今日哑了? 文昀也察觉出了不对劲,不过他无视了玄焰投来的狐疑视线,而是看向天后。 眼角微扬,那双看似温和的凤眸却透着森然锋利的目光,好似能将人的灵魂看穿。 众人领了乾坤袋和玉牌,纷纷跃跃欲试。 天帝掌心凝聚一道仙力,击向身侧的金龙鼎,钟声洪亮,气势磅礴,直冲云霄,一声声回荡在三界之中。 仙侍上前一步,手中拂尘划过天际,扬声道:“试炼开始—” 文昀这才收回视线,走到丹青台中央,双手结印,仙诀流转。 观水镜灵光乍现,在空中凝聚成大大小小十二个气泡:寒潭之底,霜雪回廊,极夜迷窟,…… 与魔族卷轴上的标注的红点位置一模一样。 姜冉垂着眸,给最后一位参炼者递出乾坤袋,忽然一股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 她抬眸瞥了一眼。 是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一身棕色宽袍,脚踩草履,手上拿着个酒葫芦,等姜冉给他递乾坤袋的功夫,便忍不住仰头饮了一口酒。 这老酒仙便是文昀要寻的岩墨仙君了吧? 如此一来,修习五行法术的仙君都集齐了,仅差玄冰玉佩便可修复净浊渊封印了。 参炼者根据玉牌纷纷进入了不同试炼区域,原本人满为患的丹青台竟变得有些空荡。 忽然,一只五彩斑斓的小鸟落在玉石桌上,张着双翅,趁姜冉不注意,小心翼翼抬着爪子去够姜冉收手边的乾坤袋。 “啪——” 姜冉一掌拍在乾坤带上,她虽有些心不在焉,但好歹习武多年,t金原的小动作岂能逃过她的眼睛? 小鸟被震得双翅一颤,险些摔倒。 “金原!你鬼鬼祟祟地想干什么?” 金原被抓包索性也不装了,一爪子踩住那只乾坤袋的边缘,仰着脖子看向姜冉,正色道:“我也要参加试炼!” “别闹。”姜冉抬手拂开金原的鸟爪,指尖戳了戳它毛茸茸的脑袋:“小孩子家家的别添乱。” 她本就不愿带金原离开金鸟族,后来在青桥城,魔族又点名要她带金原去后山。 虽不知缘由,但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绝不会是好事。 如今,好不容易把他带入天宫,没了性命之忧,他居然要去参加试炼?! 万一出了事,她要如何同整个金鸟族交代? 金原扭头避开姜冉的手指,双翅叉腰,不满道:“我已年过百岁,早就不是什么小孩子了,试炼会不设修为和种族限制,那我自然能参加!” “你可连化形都未曾学会!若亡灵变成厉鬼你该如何应对?万一魔族混入其中你又当如何?” 金原一屁股坐下,大有一副不答应就不走的趋势,鸟喙一启一合,语气中带着些许怒意:“怎么姑娘也以貌取人?不试试,怎知我不行?” 见金原坐了下来,姜冉紧绷的神经松了些许,用力按着乾坤袋的手也因放松微微蜷起,想着好好与他再说道说道。 金原眼珠溜溜一转,瞅准时机,双翅一振爪子一勾,便夺过姜冉了手边的乾坤袋。 姜冉惊了一下,忙往结界方向追去。 金原好歹是鸟族,飞得极快,又因蓄谋已久,几个转身便避开了前来阻拦的天兵天将,而后一头扎入了观水镜的气泡之中。 气泡猛烈震了几下又缓缓归于平静。 姜冉还是来得太慢了,等追到观水镜前时,只捡到了两片掉落的羽毛。 文昀瞥了一眼气泡中透出的景象,转头对泽尘道:“你跟着去,寒潭之底。” 得了令,泽尘头也不回地就追着金原入了结界。 引魂试炼会要持续三天三夜。 见参炼者都入了结界,天帝便先行回了天宫。 礼兵殿为保证参炼者的安全,由昊天将军亲自带队,守在观水镜结界处。 若是参炼者遇到困难发射信号弹,亦或是发现魔族的踪迹,便可直接进入观水镜。 同样留下的还有司禄殿,他们负责记录参炼者的表现,结合抓到亡灵的数量给他们打分,而后挑选出优胜者呈于天帝。 玉清那老仙君早就看中了姜冉的白玉桌,瞧见她追着金原离开,忙带着几名掌事霸占了位置,还把桌子往观水镜的方向推了几寸,笑得颇有几分得意洋洋的意思。 姜冉并懒得理他。 此时,她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天后身上。 岚衣没有随天帝回宫,而是坐在九龙御座之上。 她猜魔族定然借换魂术混于参炼者中。 说实话,姜冉递给她那劳什子符咒的时候,她心中慌得很。 这凡人丫头狡诈多疑,这符咒绝不可能如她所言这般只是能让人瞧见鬼魂。 不过不是担心她自己,而是害怕敖月暴露。 若想要用换魂术彻底占有一具肉/体,并不露出破绽,所需七天七夜。 她占用岚瑶身体已有半月,可自那晚她把鸟族参炼者名单交给敖月至今,满打满算也不过七日。 若是她被揪出,当场审讯,刑讯逼供之下,难保不会供出自己。 为了保敖月,更是为了保自己,岚衣故意在姜冉给她符咒之际拖延了些时间,她悄悄观察着参与试炼的鸟族,看着他们将符咒贴于额间。 奇怪的是,他们并未出现异常。 蓝衣只当敖月已换魂成功,这才松口让姜冉替她贴符咒。 既然方才已顺了那小丫头的意愿,那么现在,便该由她来顺应自己了! “姜姑娘。”岚衣一手轻搭于御座扶手上,指尖轻触着绘着金纹的白玉,视线从一众观水镜气泡上掠过,缓缓落在同样看着她的姜冉身上,“姜姑娘怎么不去参与试炼,若是能拔得头筹,说不能还能脱胎换骨,得个仙族身份。” 岚衣虽声音不大,但此刻丹青台安静得四周的虫鸣都听的一清二楚。 众人:“......”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攀上天后这根高枝的?不是没在雀翎宫捉到鬼么? 文昀蹙眉。 玉清落笔时手一颤,墨水染了整片纸。 玄焰更是惊掉了下巴,恨不得冲上去以死劝谏。 只有姜冉本人扬了扬眉稍,而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岚衣,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半眯着眼睛望着她,宛如在看一只跳梁小丑。 原来魔族的任务是要让她进试炼结界。 不过,要她进去做什么呢? 第56章 等机缘 你要走?为何? 阳光如细碎的金粉, 从天际倾洒而下,穿过那些漫天轻盈漂浮的气泡,折射出七彩光辉。 姜冉站在这片光影交错之中, 阳光映照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她眼底的冰霜。 魔族到底要要利用她做什么? 此前在青桥城她便有所察觉,魔族虽抓了她但好似并不想取她性命。 只是,在瀑布后山洞那日,她的记忆断在了传音石被砸,自己被敖月狠狠甩了一个巴掌。 再醒来,她便已回到了小院。 期间, 她总觉得自己好似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 可细细想来, 却又什么都记不得了。 魔族狡诈, 目的性极强。 她敢肯定,极寒之地定然有一张巨大的网, 只等她踏入。 姜冉敛衽行礼, 恭敬一笑,拒绝道:“谢娘娘好意,臣自知凡人身份低微, 不敢高攀仙族,等试炼会结束,便向天帝陛下请辞下界,至于这观水镜结界, 臣便不入了。” 她垂着眼眸,等岚衣接招。 不料,却等来另一人的回应。 “你要走?为何?” 听到姜冉要请辞下界,文昀心底一震, 这一瞬,他竟是忘了她正在回天后的话,质问之言,脱口而出。 第62章 芙照本在气泡前观看蓬莱弟子试炼,听到文昀声音的瞬间,只觉得头皮都要炸了。 在鸟族喝酒那日,她便知道姜冉要走,本打算回天宫之后就将此事告诉文昀,可被剑修之事一搅和,她竟忘得一干二净! 姜冉本就对人仙之别芥蒂颇深,她本想叫文昀循序渐进,慢慢打消她的顾虑,可这老狐狸到好,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质问她。 芙照下意识看向姜冉,而后心中咯噔一下,直呼完蛋。 姜冉的状态着实说不上好。 她虽垂着眸,原本松弛的身体却因文昀的一句话瞬间紧绷起来。 是啊,她要离开的。 这句话不仅仅是用来应付岚衣的,而是她思虑许久,做出的决定。 只是,还未曾同文昀提起过罢了。 岚衣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笼在脸上的阴霾渐渐散去。 她的下一颗解药系在姜冉身上,原本她还有些担心,若是姜冉死活不肯进入结界,她是否要冒险装作不经意推她进去。 现在来看,应是用不着了。 拴住一个人最好的方法便是用情,只要文昀入了结界,就不怕姜冉不跟着去。 而要让文昀进去可就简单多了,只需要一个魔族。 岚衣抚掌大笑几声,顺势起身走向姜冉,通情达理道:“罢了,本宫就是随口一说,姜姑娘不愿便不愿吧。” 闻言,丹青台上众人皆松了口气,干起了自己的事。 文昀置若罔闻,依旧看着姜冉,一双凤眸如同生了裂隙的琉璃球,自内而外渗出水汽,似乎只要她再说一句,便会在顷刻间,裂成无数碎片。 姜冉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 见躲不过,只好迎上他的视线,想着借机同他解释清楚。 “没错。此前在小渔村,仙君来寻我一同北上,你我签的契约只约定了我替你好友一族驱鬼,我已替金鸟族驱鬼,按理自那之后,你我之间的契约便已完成,至于之后发生的一些,仙君就当我多管闲事了吧。” 偷偷观察二人的芙照无奈地摇了摇头。 姜冉眼底的决绝并非三言两语可以化解,况且,文昀还是个嘴笨的。 感情之事终究讲究机缘,与其在人前来回拉扯还没个结果,不如先将此事抛开。 距离试炼会结束还有三天,有时间便就还有转机。 “哎呀,这不是金原他们么?”芙照赶在笨嘴狐狸开口之前,一把拉走姜冉,指着位于角落的气泡,故作担忧道:“金鸟族在化形之前,绝大部分修为都被封印于内丹中,若是遇到个厉害的亡灵,可如何是好啊?” 姜冉顺势跟着芙照往旁侧走去。 丹青台上人人自顾不暇。 岚衣顶着天后的身份,自然不敢有人质疑她的行为,她在几个气泡结界前徘徊,趁众人不注意,掐起一缕黑雾,化t为蝇虫钻入其中一个结界。 做完这一切,她轻轻一挥手,扬着下巴,扫视过众人:“忙了半日,本宫也乏了,后续事宜便辛苦众卿了。” “臣等甘愿为陛下娘娘效劳。” 藏青色的袍角随风猎猎作响,而后流光一闪,一道孔雀虚影窜入云霄。 岚衣就这么离开了? 姜冉微微怔了一瞬。 若她猜得没错,岚衣的任务应当并未完成,离开得这么突然,是任务不做了,还是她料定了自己会入结界? 一双腿终究是长在自己身上,既明白了魔族的用意,她也不会傻到自投罗网,反正不遂了她的意就好。 想明白这些,姜冉便也懒得再去管岚衣,只是正欲收回的视线怎么也控制不住,又悄悄转向文昀的方向。 他背对着,只能瞧见一个背影,玄焰正拉着他似乎在说些什么。 此时,早已过了正午时分,阳光斜斜地落下,文昀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是一尊历经风霜的雕塑,落在空空荡荡的丹青台中央。 不知为何,这一幕刺痛了姜冉的眼。 她忙不迭地收回视线,眨了眨眼,看向面前的气泡转移注意力,问道:“金原在哪里?” 芙照看破不说破,只默默掐了个仙诀。 结界水晕散开,气泡中呈现出试炼地的景象。 金原和泽尘进入了寒潭之底。 水面上漂浮着碎冰,阳光透过水面形成一道道光柱,在水底留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随着气泡内的场景缓缓下移至水底,一座古老的石质建筑缓缓出现在视线中,墙壁上布满了青苔和海藻,几株珊瑚丛石缝中钻出,像是一座被遗弃的宫殿, 在宫殿门口,姜冉终于发现了泽尘和金原的身影,同在这个任务点的还有岩墨和其他五位修真者。 抽到同一任务地点的参炼者都三三两两自由组队,泽尘和阿原自然走到了一起,令姜冉意外的是,岩墨居然主动与两小只同行。 她早已有所耳闻,岩墨已经渡过雷劫,拥有位列九重天的上仙修为,只是不愿受天宫礼法束缚,迟迟不肯飞升。 天帝宽宥,并未与其计较。 只是在及其注重身份地位的仙族,岩墨这样的人,还当真是一股格格不入的清流。 有他同行相护,金原与泽尘向来应出不了什么问题。 心中因担心金原安危而悬起的石头总算是落回了肚中,姜冉终于有了心情去关心别的任务点。 此次引魂试炼会其实就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借此寻找玄冰玉佩。 只是,事关神女之物,并不好大肆宣扬,知晓此事的人不多,除了姜冉文昀,便也只剩芙照和玄焰了。 四人不约而同地散落在四处,分头搜寻。 姜冉仰着头,突然瞧见其中一个气泡夜色深沉,繁星点点,一下便被吸引住了。 她看了眼正盛的日光,此时应当正值未时,其余十一个气泡都是白日景象,偏偏只有这一颗是黑夜。 “这是什么地方?”姜冉指着最高处那颗黑色的气泡,问身旁的芙照。 “此处是极夜迷窟。” 落入耳中的是文昀清冷的声音。 姜冉猛一回头,身旁哪里还有芙照的身影。 文昀站在她身旁,脸上再没了方才的悲伤,只伸手点了点那颗气泡。 姜冉也刻意不再提及下界之事,文昀心照不宣,亦不再提。 随着指尖灵力汇入,气泡从最高处落下,轻轻颤抖,又缓缓变大。 她这才看清极夜迷窟的真实面貌。 蜿蜒曲折的通道错综复杂,连接着散落在各处的洞穴,洞穴入口厚重的雪层所覆盖,并不好辨认。 即便能看清迷窟全貌,也难以分辨方向,更别说置身其中了。 忽然一道眼熟的身影映入眼帘,幽绿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别的参炼者各自组队,唯有这位灵猫女子,独自一人踏上了一条盖着厚厚积雪的黢黑小道。 “她怎么一个人走。”姜冉微微皱起眉头,小声嘟囔了一句。 观水镜通晓人性,少女的关注点在灵猫女子身上,画面便一直跟着她的步伐移动。 “猫类灵兽本就喜欢独来独往。”文昀走到姜冉身侧,与她并肩站着,视线落在黑得几乎看不清的画面上,“我们的目的是找玄冰玉佩,这些人迹罕至之地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姜冉点点头,目光紧紧盯着画面中的女子。 忽然,她瞧见那灵猫女子突然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眼神似乎透过了观水镜的结界,直接看向她心底。 她正觉着有些不对劲,就瞧见了让她头皮炸裂的一幕。 灵猫女子好似知道姜冉正在看她,忽然扬唇一笑,那笑容生硬、僵直,好似提线木偶,被人拽着嘴角往耳根处扯动。 眨眼的瞬间,那张脸竟成了敖月的模样,生硬的笑容柔和下来,一如既往的轻蔑、阴鸷。 “敖月!是敖月!”急忙姜冉顾不得多想,一把扯住文昀的袖袍。 文昀顺着姜冉的手指去看,芙照与玄焰也围了过来。 “不就是只灵猫么?哪里来的敖月?”玄焰嗤道。 姜冉皱眉,正欲反驳。 可当她的视线重新触及气泡之时,竟无言以对。 灵猫女子正垂着眸,小心翼翼地辨别脚下的道路,哪里还有敖月的身影? 姜冉:“……” 玄焰轻蔑一笑:“呵,我就不该相信一个凡人的眼睛。” 芙照狠狠瞪了玄焰一眼,而后自然地握住姜冉的手,安抚般地拍了拍。 文昀盯着气泡,指尖一下一下摩挲着折扇,思忖片刻,道:“我入结界探一探,芙照,保护好姜冉。” 话音落下,他身形一闪化为一道流光,迅速钻入结界中。 芙照正欲应下。 姜冉抢先抽回被握住的手,一步跨入结界。 “我同他一起去。” 气泡剧烈抖动,散发的强光包裹着少女的身体,瞬间带着她进入了气泡之中。 第63章 芙照默默放下了正欲掐诀的手,勾唇一笑。 呦呵,机缘这不就来了么! 护姜冉?老狐狸你自己护去吧! 第57章 迷窟夜 石门之后的气息同镇魔塔的气息…… 姜冉严重低估了观水镜结界的灵力波动。 她自信地踏入观水镜, 下一瞬,身体骤然腾空而起,周围的空间强烈扭曲起来, 旋即一阵眩晕感席卷而来。 不愧是天帝用半身修为炼成的法器,其力量确实不是肉体凡胎可与之抗衡的。 姜冉在心中默默想着,身体放松不与仙力抗衡,可饶是如此,她仍觉得四肢几乎要被生生撕扯下来。 终于,在疼晕过去前一瞬, 眼前豁然开朗,扑面而来的寒意渗入骨缝之中。 双脚似乎踩到了实处。 四肢无力似乎被抽去骨头, 脚下积雪松软, 不等她站稳身子, 双腿一软,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 控制不住向前扑去。 忽然, 一只有力的大手揽住腰肢,鼻尖萦绕着雪松清香,而下一瞬, 她跌入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小心些。”清冷的嗓音透着明显的担忧。 隔着轻薄的衣衫,姜冉感受到文昀身体传来的温度。 “轰——” 脑袋中好似有火药炸开了,她一个激灵挣脱文昀的怀抱,双耳通红, 心脏狂跳不止。 姜冉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正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来缓解尴尬,便听到文昀略带不悦的声音:“你进结界做什么?” 姜冉下意识理接过话,直气壮接道:“当然来帮你对付魔族啊!” 甫一提及魔族, 文昀便想到了在青桥城姜冉被魔族折磨成半死不活的样子,眉宇间顿时生了几分阴霾,再加上先前姜冉说要走,心中有生了几分芥蒂。 一时心急,无意间,话便重了一些:“胡闹!参炼者中定然混入魔族,你既然打定主意要离开,还进来送死作甚?” 姜冉未曾料到他的反应,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错愕。 她就是因为知晓有魔族才来的。 极寒之地亡灵不计其数,仅凭参炼的修真者,根本无法阻止魔族将其魔化。 不过,她本不想以身犯险,岚衣话里话外就希望她入试炼结界,等着她的是什么可想而知。 可瞧见文昀一猛子扎进结界,她顿时就慌了,哪里还顾得上那些不知何时才会发生的危险,心中只剩下一道声音:文昀看不见鬼魂,他需要自己的帮助。 满腔热血而来,却不想受他冷眼以待。 起初,姜冉想好好同文昀解释清楚,说说极寒之地的亡灵,说说岚衣那句话的深意,说说为何自己甘愿冒险而来。 可现在,她一个字都懒得解释。 一阵夹杂着雪花的寒风拂过,吹散了心中最后一丝羞涩与尴尬。 姜冉冷哼一声,只道了句:“良心喂了狗,不知好歹!” 这话本是带着怒t气的,可她张口瞬间,一阵寒风拂过,牙齿一颤,出口的话竟带着些哆嗦,气势全无。 姜冉:“......” 淦!我是真的想骂人! 文昀语气虽重,其实并说不上多生气,此番瞧见她受了冻的模样,责怪的话哪里还说得出口? 凝在胸口的气早消散殆尽,他无奈叹了口气,掐了个仙诀,幻化出一件纯白的狐裘披风。 指尖动了动,披风缓缓飞向姜冉,轻盈落在她的肩头。 披风落下的瞬间,寒风被悉数阻挡在外,姜冉拢了拢垂在肩头柔软的皮毛,懒得再同文昀计较。 “既然来了,就先去找魔族,等到亡灵化成魔就当真来不及了。” * 雪落无声,天地间一片寂静,唯有姜冉与文昀的脚步声将积雪踩得“吱呀”作响。 极夜迷窟本就不见天日,恰逢今日风雪交加,连月光都被厚厚的云层吞没了。 雪下得极大,两人在迷窟中兜兜转转了许久,不过片刻,便被纷纷扬扬的大雪抹去了痕迹。 姜冉是冲着那灵猫女子来的。 虽然她变成敖月的模样只有那短暂的一瞬,但那可是敖月啊,是差点将她折磨致死的魔,是她刻进骨子里的记忆。 别说只有一瞬,就算是化成灰,她也定然不会看错。 极夜迷窟地形复杂,一出结界便是数不清的岔路,在夜色遮掩之下,难以区别。 所幸,姜冉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灵猫女子,观水镜结界受她意识控制,一直锁定在她的身上。 她记得,那灵猫女子出了结界之后,便拐入了最左侧那条小道,而后一直顺着往深处走,遇洞进洞,遇岔路便往左侧拐。 姜冉亦步亦趋。 然而,两个时辰过去了,她不仅没找到那位灵猫女子的踪迹,甚至还绕回了起始之处。 看着熟悉的结界入口,她终是有些急了:“这极夜迷窟属实诡异,明明按观水镜看到的路线走,怎会回到原地呢?” 文昀默默跟着她走了一路,直到这会儿听出了她言语间的泄气,才走到她身侧接过话,道:“风雪太大掩盖了洞穴,封了小道,我们所行之路应与丹青台上看到的有了变化。极夜迷窟便是如此,一炷香的功夫,足以移山倒海,地形全换。” 掌心凝聚起灵力化为点点星光散向四周,眼前虽岔路繁多,但有一半岔路的墙壁上都亮起了灵力标记。 他收回手,侧眸看着姜冉,道:“你瞧,走过的路我都留了标记,这样便不怕再迷路了。” 看着一面面闪着幽幽冷光的石壁,姜冉顿时有一种跳梁小丑被揭了面具的尴尬,连带着看文昀也有些不爽快。 白眼一翻,闷闷道了句:“有这法子不早拿出来,你就是存心想看我笑话!” 文昀对天发誓,他当真没有这个意思! 他了解姜冉的性子,在她信誓旦旦说要去找魔族之时,便知道她定然有了寻找之法。 她性子要强又向来有主意,若在那时他便出言反驳,必然会惹她不快。 所以,即便察觉出了不对劲,他也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留下标记,待她察觉到问题,也不至于白忙活一场。 可万万没想到,这落在她眼里竟成了要看她笑话! 他哪敢啊?! 文昀张口,想要辩解:“我——” 姜冉才不管他的想法,挑了条未被标记过的小道钻了进去:“还不赶紧走?” 文昀无奈一笑,应了声“好”,急忙追上去。 * 这小道远远看着还算宽敞,可才拐了两个弯,骤然变窄,脚下的道路只能勉强挤进一人。 姜冉走在前侧,用渡影笛引路,冷冽的寒风锋利如刀,从小道深处刮来,割裂着冰冷的空气,吹得她脸庞生疼,也吹散了渡影笛的光。 长笛再次凝聚起光,寒风迎面吹来。 “唰——” 星光瞬间四散。 这风应是带着灵力,渡影笛并起不到作用,姜冉无奈收起笛子,拢了拢披风,只好靠自己慢慢摸索。 突然间,一阵剧烈的震动从地底传来,脚下的路似乎在颤抖,雪花被震得四散飞扬,冰壁上开始有碎冰簌簌落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脚下的雪突然一松,姜冉毫无防备,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沉。 千钧一发之际,文昀长臂一伸,稳稳揽住少女的腰肢,将她从积雪堆中捞了出来。 “小心些,这里应是有陷阱。” 双脚落到实处,看着眼前那处凹陷,姜冉别扭地朝身后之人道了句谢,身体却别扭地从他臂弯中挣脱出来。 气氛又变得微妙起来。 只是还未来得及发酵,便又听见“轰”一声巨响,凹陷处的积雪纷纷落下,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从雪堆中裸/露出来。 刺骨的寒风从洞口喷涌而出,周围的雪花似乎也在这股寒意的驱使下,变得更加狂野。 姜冉没有准备,差点被强劲的风掀飞,文昀感受到不对劲,正欲拉姜冉远离洞口。 “等一下!”姜冉趴在洞口,探着脑袋看向洞穴深处,“这股风,有些怪。” 怪熟悉的。 熟悉得就像在镇魔塔附近一般。 姜冉只觉得自地底涌上的风大得吓人。 那风透过皮肤钻入身体中,而后她便不觉着冷了,甚至还添了几分暖意,让她那被风雪冰冻的大脑渐渐转动起来。 她盯着深不见底的黑洞,看似平静的目光里透着几分思索。 听闻镇魔塔那股寒意是神女之力,那这股熟悉的力量,岂不是就是...... 她眨眨眼,回头对身后之人道 “文昀,我想下去看看,可好?” “好。” 几乎没有犹豫,文昀便答应了她的请求。 无论她是察觉了魔族的踪迹,还是亡灵的气息,她若有所求,他定竭力满足。 洞穴太深,姜冉无法独自前往,文昀顺势揽住她的腰肢。 姜冉浑身一僵,却也不好拒绝,只能红着脸,任由他抱着自己,往洞穴深处飞去。 第64章 文昀嘴角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 他目力极好,一眼就看到了洞穴之地,至多不过百丈,若是他想,眨眼间便可到达。 可现在,他只恨这洞穴不够深,就算飞得极慢,不一会儿,便落到了底部。 几乎在落地的瞬间,姜冉便挣脱了怀抱。 嘴角的浅笑化成苦涩,文昀掌心凝聚灵力,宽大的袖袍如兜了风一般从身前划过,嵌在石壁上的油灯“唰”一声全部亮起。 姜冉这才看清洞内的全貌。 洞窟狭小,四围尽是湿润粗砺的岩壁,潮湿的水汽在寒冷的空气中都结成了霜花,嵌在粗糙的石壁缝隙之中。 洞穴一侧有一扇紧闭的石门,姜冉走过去用力推了推,纹丝不动。 门缝中有风溢出。 她把手贴在门缝上感受了片刻,转头对文昀道:“石门之后的气息同镇魔塔的气息很像。” 文昀本还在四处观察,一听这话,双脚一顿,钉在地上竟是再也挪动不得分毫。 他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你能感受出来镇魔塔的气息?” 姜冉点点头,如实道:“是。你们都觉得塔中寒凉,可我从未如此觉得,甚至还觉得那股气息令人神清气爽,用你们仙族之言,颇有洗髓易经之效。” 塔中的寒意来自于神女,一众仙族都无法承受的寒气,在她这里就成了“神清气爽”、“洗髓易经”。 文昀怔怔看着姜冉,眸光深沉,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许久,才问了句:“那这扇石门之后,亦是这样的气息?” 姜冉再次颔首。 文昀又皱起眉头,凝视着石门,一缕缕白色的寒气顺着门缝缓缓溢出。 他信她。 所以,这石门之后封着的是神女之力! 极寒之地、神女之力,除了玄冰玉佩,还能是何物? 第58章 冬雪融 这一次,换我护你 玄冰玉佩。 当这四个字浮现在脑海中时, 文昀心中便有了几分难掩的兴奋。 除去净浊渊封印,更重要的是因为姜冉的身份。 众仙皆知镇魔塔受神女之力庇护,可除了感受到寒冷, 并区分不清极寒之地的寒气与神女之力的区别,只因提前知晓而多了几分敬畏。 神女将玄冰玉佩藏在极寒之地,便是为了能完美隐藏神力气息。 无论仙族还是魔族,想要从这片茫茫雪原中精准找出玉佩的位置,几乎是不能做到的。 可此事对姜冉而言,竟不费吹灰之力。 记得当初在南天门, 司命曾给过他建议,与阴阳师通行或可对寻玄冰玉佩有所帮助。 当初不明白司命的用意, 现在文昀才理解他的用意。 司命知道姜冉的身份, 又算到了他们的机缘, 他不好明说,才有了那句暗示。 想明白了这些, 文昀如同守得云开见月明似的, 眼底的光都亮了。 什么三界之t分、人仙有别,这些顾虑便可统统不作数了! 只是她如今是凡人之躯,承载不了神的记忆, 若要历劫成功,便不可让她知晓这些。 得护着她平安历劫归来! 姜冉的注意力都在门后那股气息上,哪里想得到,这么一会儿功夫, 文昀已重新将她的身份梳理了一遍。 等了许久,既没等到回答,也没瞧见他将门打开,便忍不住转头去寻他。 一回头, 竟看见他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姜冉下意识反应:他不信自己,甚至连开门一验真假都不愿意。 不识好人心! 姜冉暗暗翻了个白眼。 她亦猜到,门后之物,约莫是玄冰玉佩。 等拿到玉佩,她入天宫的目的便已达成,净浊渊封印修复,魔神再无出逃可能,这样,她回凡界便也能够心安理得了。 忽然,一道暴涨的灵力之光从眼前掠过,攻向石门。 “轰——” 姜冉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回神一看才发觉灵力在触碰石门的瞬间便即刻被化解了。 石门上好似附着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止外来者入侵。 文昀皱了皱眉,把站在身侧的姜冉拉到身后,而后双手结印,用源源不断的仙力攻向石门。 一道道仙力在触碰那股力量的瞬间被迅速瓦解,文昀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一波仙力未平,下一波又紧随而上。 黑暗的洞窟被照得明亮,翻涌的灵力裹挟着冰霜,如波涛汹涌的潮水,一浪接着一浪,撞击在石门之上,迸发出如烟花般绚烂多彩的光。 在强势的灵力攻势下,那道隐形的屏障终于缓缓显现,金光四射,将整个石门都牢牢包裹其中。 文昀调动内丹中的本源仙力,奋力一击。 “咔嚓。” 整个洞窟之内一片安静,以至于这道不大的开锁声显得格外清晰。 石门缓缓打开。 姜冉从文昀背后探出脑袋看了一眼。 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从石门后涌出的空气中带着潮湿与泥土的气息,也带着那股让她熟悉的气息。 没了屏障阻隔,这股气息比先前更盛,透过皮肤直钻身体深处,席卷全身,姜冉感觉到浑身血液都因这股力量沸腾起来。 冥冥之中好似有只手,拨开黑暗,拽着她往里走。 “就是这里!”姜冉的声音带着兴奋。 文昀收起周身灵力,垂眸凝视着她,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掌心朝上,缓缓落在她身前,道:“里面黑,我牵着你走。” 牵手?大可不必! 姜冉正欲拒绝,然而在瞧见他面色的瞬间怔住了。 烛光影影绰绰,却掩不住文昀眉宇间那抹疲惫,不过片刻,他额前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双唇更是泛起了一抹病态的苍白。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 印象中的文昀修为高深,仿佛世间万事皆在他的掌控之中,无论是被碧竹用浊气锁链捆住,还是面对金鸟族漫天怨灵,他总能以一种近乎于闲庭信步的姿态应对自如。 他这是受伤了? 姜冉有心想问,可又怕自己多余的关心会让他误解。 踌躇了片刻,她终究垂下眼眸,只当作没看见、没听见。 她径直从文昀身旁路过,掠过那只悬在眼前的手:“你还是跟紧我吧。” 借着石门的外昏暗的烛光,姜冉依稀辨出门后是一狭长石阶,蜿蜒曲折而下,通向地底。 只是,才下了两级台阶,身后的光线便被黑暗吞噬得一干二净。 姜冉站在光阴交界处,瘪了瘪嘴。 倒不是她害怕,而是当真什么也看不见啊! 方才只顾着逞能,怎么就忘了拿盏油灯照明呢? 现在转头回去未免也太丢脸了! 脚边忽然亮起一道光。 而后,一盏狐狸外形的琉璃花灯被塞入手中。 姜冉垂眸看去,瞧见这花灯做得栩栩如生,内里的烛火晕染出柔和的光影,橙红色的烛光让狐狸的眼神显得更加灵动狡黠。 不知为何,这盏灯让她想到了文昀。 “不是说要我跟紧你么?” 她回神转头一看,琉璃灯盏散发出的柔光正好洒落在文昀的眼眸中,宛如繁星点缀其间,一贯的清冷的凤眸此刻散着无尽的温柔。 姜冉难得没躲开。 因为,她看到他如星辉般的眸光之下透着淡淡的阴影,他隐藏得极好,似乎并不想叫她发现。 可这双眼眸早已刻进了她心底,只一眼,她便发现了异常。 不过,既然他不愿意说,姜冉也无心戳破,只笑了笑,拍拍胸/脯同他打趣道:“我办事,还请仙君放心!” * 行了大约一刻钟,前方的黑暗被一道柔和的蓝光穿透,而后,眼前豁然开朗,姜冉发现他们正身处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中。 洞穴最深处,是一条从高处倾泻而下的瀑布,抬眼望去并看不到头,只是这瀑布被冻成了冰块,就连底下那一池子水也结了冰。 一束金光透过冰面折射而来,照得洞穴明亮。 姜冉仰着头,看到瀑布冰面下隐约透着一枚玉佩。 是玄冰玉佩! 仙族经历的一切如走马观花般从脑海中划过,可最后所念所想便只有回家。 姜冉心底有道声音再喊:只要取了这枚玉佩,打不破的人仙之别,斩不断的情愫,仙族纷纷扰扰,从此之后,再与她无关。 琉璃灯盏脱手掉落在地上,姜冉纵身跃起,长鞭一甩,勾住瀑布外延打横的冰柱,直冲玄冰玉佩而去。 文昀没料到她突然的行动,余光瞥到洞穴一角的一团白毛,心中一颤,忙提醒道:“小心,瑞明兽——” 一道响彻洞窟的狮吼随之响起,一只长着金色独角的白毛狮从冰面上起身抖抖毛,后脚用力一蹬,朝半空中的少女扑去。 姜冉悬在半空中,看到那团白影头顶尖锐的金角寒光闪闪正对她,头皮一炸,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第65章 完蛋! 竟忘了还有只看守玉佩的神兽! 这金角,若是挨上一下,小命应该就当场交代在这儿了。 来不及多想,她急忙松开握着长鞭的手,打算先回到地面。 瑞明兽看守神宫多年又岂是蠢笨之兽? 在瞧见姜冉松手的瞬间,它便调转方向,借助神力先一步落到地面,仰头露着森冷的獠牙,迎接偷盗之人。 姜冉:“......” 这狮子,还真不傻哈! 白狮的金角随着它仰头的动作横放着,她心中盘算着,倒是一个不错的落脚地…… 正想着,一只手突然伸过来,紧紧揽住她的腰肢,带着她避到一侧。 白狮见有人相助,怒吼一声,挥爪便朝两人拍去。 文昀躲避不及,只来得及把姜冉紧紧护在怀中,自己的手臂却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划出一道又深又长的伤痕,他只垂眸看了眼,带姜冉纵身一跃,避到白狮身后。 见盗贼逃脱,瑞明兽怒吼一声,高高扬起的前爪用力拍向地面。 “咔嚓——” 冰瀑外延如破镜般碎裂,无数碎冰如雨点般砸落。 随之掉落的,还有长鞭。 距离并算不远。 姜冉动动身子,想去捡。 “别乱动。”文昀压凑到她耳边,压低嗓音,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尖,姜冉身体微微一颤,脑袋中空白了一瞬,动作也随之停下。 文昀见瑞明兽再次走近,恭敬一礼,道:“神兽明鉴,净浊渊封印有损,浊气泄露,神女下凡历劫不知归期,我等想借玄冰玉佩一用,等封印修补后,定当归还。” 白狮才不听来人的辩解,它只忠于神女,对于其余觊觎神器之人,绝不会手下留情。 狮吼声在洞穴中一圈圈回荡,它尾巴一甩,扬起了地面上的碎冰与积雪,带着杀气的利爪直至朝面前两人扑去。 文昀抬臂一挡,手中长剑寒光乍现,虽挡下了白狮这一击,可他眉头却不由皱起,体内气息全乱,嘴角隐隐有鲜血溢出。 “你……” 姜冉再傻也不至于察觉不出问题,方才忍住了没问,现下见他受伤又吐了血,便一点儿也忍不了,“你怎么伤这么重?” 文昀眸光闪了闪,故作轻松道:“无碍,一时不察罢了。” 姜冉见他不说实话,带着几分怒气扬声道:“文昀我不傻,伤得重不重我能分不清楚?你从进了这个洞穴就一直不对劲,究竟这么了?” 本是怕她担心,文昀才没说,既然被她看出了端倪,倒也没隐瞒的必要了。 “神力封印住了我的仙力,所幸体内还有一分千年前神女赐下的神力,可以使些简单法术。你不用担t心,只要我活着,定护你无虞。” 姜冉:“……” 无虞? 看那白狮一副不把人弄死不罢休的架势,只怕留个全尸都难! 既然不拿玉佩要被弄死,拿玉佩也要被弄死。 那取到玉佩,以此要挟瑞明兽,便是唯一能活的办法。 但玄冰玉佩被冻在瀑布之中,若是要凿冰,没个三天三夜怕是根本取不到。 况且有这白狮拼了命似得守着,想来连一刻钟都撑不到。 姜冉看向文昀,问道:“化冰你能做到吗?” “可以。” “好!我拖着这头狮子,你去取玉佩。” 说罢,姜冉身形一闪,捡起地上的长鞭,朝白狮招呼而去。 文昀没有犹豫,御剑飞到瀑布前,双手结印,调动仅剩的灵力渡入冰瀑。 “咔——” 许是因后那分神力,冰融化得很快,冰水混着碎冰掉落,砸在地面上,一下便引起了瑞明兽的注意。 它一爪挥开长鞭,扭头就攻向半空中白袍盗贼。 姜冉心中一惊,飞身跃上瑞明兽后背,长鞭翻飞,缠绕住它额前的金角,用力往后拉扯。 瑞明兽吃痛,仰首长啸,黑白分明的眼底闪过一道肃杀之意。 再怎么说也是只神兽,还能被一个凡人捆住手脚? 额前金角神光一闪,将长鞭斩成两段。 姜冉失了平衡,身形一晃,从它背上跌落下来,摔倒在地面。 白狮甩甩脑袋,转头看向屡次三番惹事的少女,前爪高高扬起,锋利的指甲从蓬松的毛发中穿出。 这一爪子下来,估计半条命就没了。 姜冉看了眼冰瀑旁的文昀。 还需要些时间,得再拖拖。 她拖着被摔得有些疼痛的身体缓缓往后挪动。 瑞明兽死死盯着她,她退一寸,它便进一寸。 不出片刻,她便被逼到了墙角。 白狮半眯着眼睛,咧嘴露出两颗森冷的獠牙,居高临下,宛若看着将死的猎物。 姜冉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在一只狮子脸上看出了讥讽之意,一时间眼皮止不住地狂跳,却咬牙**着,为文昀争取时间。 白狮前爪高高扬起,姜冉心一横,闭上了眼。 瑞明兽是吧,等一会儿拿到了玄冰玉佩,第一件事就让你给我磕一个! 千钧一发之际,姜冉被护在一个结实的怀抱中,扑鼻而来的雪松香让她一下便知道来人是文昀。 文昀抱住姜冉的时候,白狮巨爪已在眼前,再没有时间让他躲开,只得生生挨下这一掌。 “嘶啦”。 后背的衣帛被撕碎,鲜血淋漓,血肉翻飞。 这一瞬间发生了太多,姜冉回神过来的时候,只听到文昀一记闷哼,几滴鲜血从他口中溢出,落在脸旁。 她环抱住他,手触及后背,摸到一片黏腻的湿热,眼眶瞬间就红了:“不是让你取玉佩吗?你下来做什么?” 哽咽的指责声中带着关切,文昀觉得背上的伤都没那么疼了,只是他来不及说什么,便听到身后一阵掌风袭来,立马抱着姜冉往旁侧滚了一圈又一圈。 瑞明兽二连三的攻击皆落空了。 鲜红的血迹洒了满地,刺痛了姜冉的双眼,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动,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心里有一道声音:她不想让他有事,她要护着他。 耳畔,文昀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她被他护在身下,透过眼中氤氲的水汽,视线越过他那被鲜血染得看不出本色的衣袍,看到白狮抬起前爪再次攻来。 姜冉不再犹豫,抱住文昀用力一翻身,将他护在身下。 “姜冉,你—” “别说话。”姜冉用力按住男子挣扎的肩膀,“挨一掌死不了,这一次,换我护你!” 第59章 春意暖 文昀埋头吻了下去 姜冉的话让文昀愣了一瞬。 也就是这一瞬间, 瑞明兽猛然跃起,压低脑袋,掩去眼底狡黠的暗光, 将头上尖锐的独角对准姜冉的后背。 文昀仰面躺在地上,瞧见那闪着金光的独角骤然逼近,不由呼吸一滞,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瑞明兽想直接把姜冉刺死! 再也顾不得身上撕裂般的疼痛,想将她掀开,却不料浑身无力, 竟推不动她分毫。 “快躲开……”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姜冉没有回应,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他。 她看不到后背的情况, 心想着左右不过挨上一掌, 不过皮外伤罢了。 幼时阿爹刚过世那会儿, 她被小渔村的孩子们欺负,可没少挨打, 后来习得鞭法, 自然也没忘了讨回来。 对这瑞明兽亦是如此,君子报仇,何患无时! 白狮落地, 地动山摇,扬起一片积雪,独角金光闪闪,距离少女不过几寸。 千钧一发之际, 文昀掐诀凝起几近枯竭的灵力,一掌落在姜冉左肩,奋力一推。 这一次,她被灵力掀起来了, 半趴着的身体从左侧仰面反转。 可饶是如此,文昀还是慢了一步。 独角刺入姜冉左臂。 冰冷的长角刺入肌肤,霎那间,仿佛有无数把尖刀在体内翻搅,姜冉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 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浸湿了她的衣袖,也顺着长角滑落,染红了瑞明兽额上的白毛。 洞内起了一阵风,带着冰冷的水汽拂过。 姜冉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湿,在冰冷的夜风中迅速冷却,仿佛一层冰霜覆盖在她的肌肤上,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也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淦!这天杀的白狮,不讲武德! 涣散的瞳孔重新凝起光,她微微抬眸,看向瑞明兽的眸中淬了怒火,而后徒手握住刺入手臂的独角,咬紧牙关,用力一拔。 “噗嗤——” 鲜血四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如铁锈味一般,直钻鼻腔。 直到温热的血滴溅落到脸上,文昀才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 姜冉受伤了! 他强行撑坐起身。 几次三番动了本源仙力,内力受损,而方才又强行催动神力,伤及经脉肺腑,连呼吸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 第66章 但这些痛却比不得心中疼痛之万一。 那双凤眸早已通红,文昀想要托住她受伤的手,却又怕弄疼她,一时间扶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微蜷的手指悬在半空中,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份担忧,这份心痛,在他的胸中燃烧,最终化为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 温煦的目光在离开姜冉的瞬间变得森冷锐利,落在瑞明兽身上。 它是神女神兽,他本无意伤它,可若现在再有顾忌,别说玉佩取不到,怕是连姜冉的命都保不住了。 文昀站起身,折扇化为长剑,随手腕一转,剑刃直朝瑞明兽命脉而去。 说来也奇怪,自伤了姜冉,那白狮就跟傻了一般,任由她拔出独角,就连看到文昀长剑刺来,也不躲不闪。 文昀这一剑虽下了杀手,可瑞明兽毕竟有神力相护,不足以要了它的命。 白狮被击飞,滚了好几圈才踉跄着起身,它似乎受了伤,脚上的白毛被染成了血色,步伐有些不稳。 这会儿,它看着发懵,甩了甩脑袋愣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朝姜冉呜咽了几声,而后垂着脑袋,夹着尾巴,跛脚缓缓走向她。 姜冉正捂着手臂,原本戒备的神色在听到白狮的动静后怔了怔,旋即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它。 它这是在……撒娇? 文昀近乎力竭,他很清楚,若再强行催动灵力,恐有魂飞魄散之危。 可神兽还在逼近。 心中惦念姜冉安危,他并未察觉到白狮的异常,见长剑伤不得它分毫,便又不管不顾掐起诀来。 死了又如何,得罪神女又如何,他只要阿冉活着。 “阿冉别怕,我在。” 视死如归的语气让姜冉吓了一跳,下意识转头去看他,却发现他的脸苍白得吓人,嘴角的鲜血落在他早就被撕裂的白色长袍上,显得格外刺目。 几处伤口深可见骨,双手明明颤得厉害,可依旧结印调起灵力。 只这一眼,姜冉心疼极了,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她虽不懂法术,但也知道他这般模样,应是不能再妄动灵力了。 捂着伤口的手沾满了血迹,她却来不及擦去,赶忙抓握住文昀的手,打断他结印动作,声音哽咽道:“别再用灵力了。” 鲜血的粘腻粘在手上,文昀却丝毫不嫌弃,满是疲色的双眸中映着姜冉的身影,眼底一道道柔光将那道小小的身影包裹着。 看,姜冉心里还是有他的! 文昀扯动嘴角,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脸色苍白,看着就像是个生了裂隙的瓷娃娃,仿佛只要轻轻一碰,便立马成一地碎渣,却依旧道:“我没事,答应要护你周全,我定说到t做到。” 内心深处好似有块寒冰正在消融。 姜冉手上的力量不减反增,语气却软得如同三月里的风,带着从未有过的细腻和温和:“没事了,虽然不知道为何,你瞧,它好像没想再伤我了。” 文昀恍惚了片刻才冷静下来,视线落在已经趴在少女脚边的瑞明兽上,它正小心翼翼地嗅着顺着她胳膊滴落下来的血迹,眼皮下垂,一双耳朵也耷拉着,看上去无辜极了。 瑞明兽只忠于神女,可它却对姜冉如此顺从,是因为她的血…… 差点忘了,她是在凡历劫的神女,即便没有神力,但血脉中依旧带着神族气息,旁人辨不出,瑞明兽不可能辨不出。 如此一来,她应是性命无忧了。 姜冉见文昀缓缓垂下双手松了口气,再没了心思去品他变幻的神情,只知若再不管他的伤,怕是真的要完! 入结界匆忙,并未带疗伤的药物。 内伤也不知该如何帮他,她能做的,只有简单替他处理下外伤。 姜冉四处看了看,而后毫不留情一脚踹在白狮身上,抽出被它压在身下的裙摆,翻出内衬,“嘶啦”一声撕成几缕细布条。 白狮挨了一脚也不敢反抗,反而歪着脑袋亲昵地蹭蹭那条踹了它的腿。 姜冉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又踹了它一脚。 乞怜的嗷呜声响彻洞穴。 文昀回神过来,瞧见白狮前爪抱在头上,正楚楚可怜地看着姜冉。 曾听闻神女宠爱瑞明兽,若真伤了它,将来她怕是会后悔。 想到这儿,他替瑞明兽说了句好话:“阿冉,算了,随它去吧。” 姜冉并不打算放过它。 开玩笑!就没哪个人伤了她姜冉还能安然无恙地离开。 凭何这白狮能例外? 只是当务之急是处理伤口,至于教训这小畜生,不急。 姜冉警告般地瞪了它一眼,便转向文昀,手中拿着布条,想替他包扎后背的伤口。 “忍一下,会有些疼。” 文昀瞧见姜冉突然凑近,伸手环抱住自己,浅浅的呼吸从脸庞拂过,痒痒的,好似有只小爪子在心头轻轻挠过。 松弛的身体瞬间紧绷,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一抹异样的情愫在眸底晕开。 姜冉替文昀简单包扎了后背,刚系上结,就发现耳畔的呼吸忽然变得粗重起来,喷洒在脖颈处的气息渐渐染上了滚烫的热意。 她这才惊觉两人的距离挨得极近,紧张的情绪从心底蔓延,下意识反应便是跑。 “阿冉。” 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姜冉发觉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时被文昀握住,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袖口单薄的衣料传递到肌肤上,像一团火,竟有些烫人。 姜冉没能挣开文昀的束缚,或者说,她潜意识中并不想离开。 “嗯,我在。” 她应了一声,睫羽簌簌轻颤,抬眸撞上他的视线,目光交汇,那一刻,空气似乎凝固了。 四周寒意消散,一股燥热从心底蔓延,染红了她的双颊。 顺着手腕上的力,姜冉身体往文昀方向近了几寸,她感受到他的手顺着手臂向上游走,轻轻抚上她的脸。 鼻尖相对,一呼一吸间,两人温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雪松香混着淡淡的血腥味侵袭而来,那气息越来越浓,仿佛化成了实体,在肺部弥漫开来,在心头化作涟漪,一圈一圈漾开。 文昀托起她的下巴,指腹划过唇瓣,而后,埋头吻了下去。 姜冉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双唇覆上一片柔软,酥酥麻麻,直抵心间,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如同被月光浸润过的琥珀,带着朦胧的水汽,不知所措地眨了眨,而后又缓缓闭上。 一双大手揽过腰肢,姜冉失了重心,往前倾去,跌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不同于微凉的唇瓣,文昀的胸膛如火焰般炽热,她被圈在怀中,耳畔是擂鼓般的心跳,她仰着小脸,感受着蜻蜓点水般的吻,又轻又柔。 心中顾虑在瓦解,防御底线在崩塌,姜冉脑海中忽然冒出一道声音,在耳畔一遍遍重复:去他的人仙有别,去他的三界伦理,至少在这个洞窟中。 她心念一动,手臂环上文昀的脖子,唇齿微张。 出人意料的动作让文昀的呼吸瞬间乱了,姜冉青涩的回应像是一缕微风,吹散了萦绕在他心头的不安与犹豫。 温热的手掌扣住她后脑,他似乎不满于当前的浅尝辄止,唇舌侵入她的领地,带着未褪去的血腥味,反反复复,温柔缱绻,仿佛要将她揉进身体中。 一旁的瑞明兽抬起爪子,缓缓低下头,捂住双眼。 第60章 愁如织 阿冉,别走,好不好? 极夜之地风雪交加, 地洞内燃了篝火,橙红色的火光将那晶莹剔透的冰瀑也染上了色,看着竟也添了几分暖意。 两人的伤口都简单包扎过了。 地上散落着不少药草和一只断了气的野兔, 这些都是瑞明兽外出寻来的。 虽不知缘由,但姜冉收得心安理得。 被它两爪子拍得差点小命不保,只叫它寻些草药、吃食,算是便宜它了。 文昀从背后抱着姜冉,下巴轻轻搭在她肩头,低低念着她的名字:“阿冉……阿冉……” 他的声音有些暗哑, 伴着低低的喘息。 姜冉的脸一下便红透了,回应道:“嗯, 我在。” 文昀握着她的手, 将她圈在怀中, 心想着,倘若一辈子都困在这地洞之中, 不闻外界之事, 似乎也挺好。 这念头刚起,他忽然想起丹青台上她说要回凡界的话。 手上的力不由地大了几分,好像要将人永远禁锢在怀中。 姜冉手上有伤, 被他用力一抱,疼得皱起了眉头,正想挣脱,却感觉到文昀的面庞埋在她的颈窝, 紧绷的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 她没再挣扎,抬手拂过他的发,问道:“你怎么了?” 怎么了? 文昀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只是在想到她要离开的瞬间, 心脏如同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带着疼痛。 说来也奇怪,他又不是刚知晓这个消息。 还记得丹青台上,她说过,她与他之间,一切皆是因为那份契约,除妖降魔、共历生死,不过是她多管闲事不得已而为之。 第67章 那时,他就是用这份契约书来安慰自己的。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姜冉心中没有他。 既然她不愿留在仙族,不喜仙族的繁文缛节,就该让她离开,让她去过她想要的生活。 可事实并非如此。 若非险些丧命于瑞明兽爪下,怕是真的等她离开了,他也不敢确她的心意。 如今他知晓了,尝到了爱情的滋味,是甜的,如花蜜般浓郁,沁入心底深处,只叫人欲罢不能。 明明得到了,又要让他放手,他虽性情淡泊,可也有情欲,叫他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文昀不敢再想,只是更加用力地将她揉进怀中,声音闷闷的:“阿冉,试炼会结束,能不能别走?” 抚在男子青丝上的手微微一顿,身体也随之紧绷起来。 姜冉没想到文昀想说的是这件事。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从未想过要留下,也从未觉得自己能够留下。 即便方才头脑一热,心中抛却的唯有人仙之别,甚至还自私地想着,出了地洞该如何同他划清界线。 若问姜冉是否当真能舍得下两人之间的一切,答案自然是不能。 人心非磐石,岂能坚而不破? 只是,比起舍得不舍得,她更害怕降下天罚。 魔族反攻之心昭然若揭,若因她之过,天罚降于仙族,她就算万死也难赎其罪。 “阿冉,别走,好不好?” 许久没有等到姜冉的回答,文昀有些慌了,就连声音也带了些许颤抖。 向来孤傲的文昀仙君何曾有过这般软弱。 姜冉动了动双唇,准备了一堆大道理,最后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洞穴内安静极了。 篝火燃在冰瀑不远处,火苗的光芒透过冰面裂隙,照射到深处。 冰瀑边缘慢慢融化,唯能听见篝火跳跃与水珠滴落的声音。 “嘀嗒......嘀嗒......” 姜冉渐渐心软了。 明明一切起因都是因为自己的私欲。 为了逆天改命、延长阳寿,卷入仙族,织起与文昀间本不应存在的因果。 结了缘,生了情,而她却要做他的主,头脑一热招人人家的是她,亲/热过后拍拍屁股想走人的还是她。 这对文昀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身体缓缓放松下来,半蜷在半空中的手重新抚上他的青色,姜冉再次动了动唇,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柔软:“好,我答应你。” 文昀听着,眼底忽然涌上一阵潮热。 明明是期待已久的回答,却并未有被满足的欣喜与轻快,相反只觉得身上沉t得厉害。 过了许久,他才松开姜冉,眼角那抹绯红还未褪去。 他看向她的眼,一字一句道:“仙凡有别,然情无界。我文昀在此起誓,往后定护你周全,若有天谴,只罚我一人便是。” 姜冉看着他,只笑了笑并未接话。 若真有天谴,又岂能随人心左右? 还是等试炼会结束,修补了封印再做打算吧。 文昀见她沉默,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刻意回避了话题,问道:“是不是饿了?” 姜冉松了口气,而后点了点头。 文昀起身去烤瑞明兽捕来的兔子,姜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仙族辟谷,吃与不吃并无差别,可姜冉是凡人,一餐都不能落下。 烤熟的野兔肉几乎都落入了姜冉了肚子里,文昀仅食了三两片肉,权当是陪她一起用餐了。 酒足饭饱后,姜冉又打起了玄冰玉佩的主意。 混入试炼结界的魔族还未找到,地洞之中虽岁月静好,却也不能一直耽搁下去。 只是她不确定若是现在动手取玉佩,那只在她脚边睡得四仰八叉的白狮会不会再次发动攻击。 文昀正坐在火堆旁添柴火。 一抬头,恰好瞧见姜冉的视线在玄冰玉佩和瑞明兽之间来回流转。 带着笑意的柔光缓缓敛去,凝在眼底眸光渐渐暗了下去。 确实该走了。 瑞明兽衔来的草药皆是上好的灵药,内伤恢复了三五成,虽然仙力依旧被压制,但也不至于一动灵力便魂飞魄散。 文昀掐了诀,手中折扇化为利剑,劈向埋着玄冰玉佩的冰瀑。 碎冰簌簌掉落。 姜冉吓了一跳,在搞清楚是文昀试图凿冰取玉佩的瞬间,下意识看向脚边的瑞明兽,全身紧绷,准备应对它的进攻。 出乎她意料的是,那白狮只是仰头瞥了一眼,而后又重新躺下,甚至还露着肚皮冲她摇尾巴撒娇。 姜冉:“……” 好好的狮子不做,做犬了? 正一脸嫌弃地看着那团白毛,忽然,一抹刺骨的冰凉从掌心传来,姜冉被冻得一激灵,垂眸一瞧才发觉,文昀已经取到了玉佩,并塞到了自己手中。 玉佩晶莹剔透,内里流光溢彩,神力流转,就算姜冉不通仙法,也知晓此物定非凡品。 这种宝贝,她哪里敢收?万一弄坏了可如何是好? 她想把玉佩塞还给文昀。 文昀却侧身避开,只道:“此物唯有你拿着才能发挥作用。” 姜冉歪了歪头,显然不明白其中缘由,正想询问,突然间地动山摇,那冰瀑断了一截,砸向地面。 一声巨响过后,碎冰四溅。 文昀祭出长剑,警惕望着洞口,瑞明兽也翻身而起,压低身子发出低沉的咆哮声。 一阵阴风从洞口灌入,伴着低沉的呜咽声,好似婴儿啼哭,又如野兽嘶鸣,浓厚的戾气扑面而来,姜冉鼻翼猛地一抽,神色瞬间凝重起来。 “好重的戾气,怕是有亡灵化为厉鬼了!” * 姜冉收起玉佩同文昀离开洞穴,瑞明兽想跟着,可姜冉却不待见它,不许它同行。 白狮哼哼唧唧极其不情愿,可到底不敢忤逆她的意思,送到了洞口便没再接着走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玄冰玉佩的神力,渡影笛的灵光终于不再被寒风吹散。 两人随着灵光指引,很快找到一个藏匿于积雪之下的洞窟。 姜冉趴在洞穴口,探着脑袋往里看去。 洞内有一抹微弱的烛光,映照在石壁上,将整个洞穴都裹在一片温暖的橘色之中,只是那光似乎在跳动,光线忽明忽暗。 突然,一股阴冷的气息从洞穴中涌出,烛火剧烈闪烁着,明暗交替间,橘色光芒熄灭,再亮起时,洞穴呈铜青色,透着阴森和诡异。 烛火又闪了几下,而后彻底熄灭。 中度怨气。 姜冉的脸色并不是太好,道:“洞穴中有烛火,想来应是有参炼者到过,我得下去看看。” 文昀便带着她跃入地洞。 地洞深处与外界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和陈旧的气息,洞穴内并无光源,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偶尔从石缝中透出的水滴声打破了沉寂。 文昀用法术点亮了石壁上的油灯,洞穴内瞬间亮了起来。 只是这一亮,姜冉原本好奇打探的神色瞬间收了起来,目光凝视一角。 是灵猫女子! 那女子受了重伤,正蜷缩在角落,埋着脑袋,上方是一个凝成实体的厉鬼,双手干枯如柴,指甲锋利如刀,掌心虚握着的正是那女子的内丹。 按理,姜冉应是要夺回内丹,再除了厉鬼戾气。 可甫一见到灵猫女子,敖月那张脸印在脑海中怎么也挥不去。 一时间,双脚好似被钉在了原地,半晌,只喃喃道了声:“敖月?” 姜冉屏住呼吸看着她。 她曾听师父提起过,换魂术有一致命弱点,便是在寄魂的肉/体死亡瞬间,寄居的灵魂会有长达一刻钟的“残魂状态”。 所谓“残魂”,便是指无论寄居灵魂是鬼是仙还是魔,在这一刻钟内,法力全失,就好似一道孤魂野鬼,只需轻轻一击,便会魂飞魄散。 姜冉盯着她,心中默默想着:应了吧,应了吧…… 若是应了,她便送敖月上路。 第61章 断永生 文昀仙君体弱,我来保护姑娘…… 灵猫女子并无反应。 反倒那厉鬼, 听到活人的声音,咯咯一笑,缓缓转过头来。 它是真的只转动了头颅, 这厉鬼脖子上有一道伤口,砍得很深,仅留着一层皮连接着脑袋和脖子,随着它的动作,脖子上的那层皮拧成一股,好似随时都会断开。 那颗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内丹被它握在掌心, 黑色的长甲有意无意从淡淡的荧光中穿过。 姜冉没有出手,只是盯着那颗光芒渐渐黯淡的内丹。 再多使一份劲, 指甲再往深处划动一寸, 这颗内丹便彻底废了...... 灵猫女子脸色苍白, 她的身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动弹不得, 却能感受到内丹中的力量在一点点流失。 “救我......救我......” 第68章 这声音细如蚊蝇, 却撞进了姜冉的心底。 脑中轰一声巨响,她宛如从梦魇中惊醒一般竟出了一声冷汗。 她在想什么? 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牺牲一条无辜的人命,来捉敖月的鬼魂, 如此行事同魔族又有何区别? 待回仙族,她如何能坦然自若提及此事,又如何能问心无愧面对灵猫一族? “住手!” 随着姜冉一声怒喝,星星点点幽光从渡影笛中钻出, 在洞内转了一圈,缓缓聚集到厉鬼身侧。 文昀这才瞧见,洞内除了那名命悬一线的灵猫女子,还有握着她命脉的厉鬼。 姜冉终是回过神来, 眼底眸光重凝聚,在看到厉鬼模样时,嫌弃地“啧”了一声,从袖袋中取出黄符捏在指尖,道:“你这鬼魂,把内丹还给人家,我既往不咎送你去冥界。” “去冥界又能如何,我这一生罪行累累,下一世定然不会有好命数,不如多吃几颗内丹,赐自己永生。” 厉鬼面色苍白如纸,血红的双眸空洞无神,却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怨毒,它似乎并不害怕少女,反而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微笑。 姜冉眉头瞬间凝了起来,鬼魂化为厉鬼通常只为复仇,完成生前执念,想要永生这种话,说不是魔族教的,她都不信。 “是谁与你说的吞灵兽内丹可以永生?” “我为何要告诉你。”厉鬼轻蔑一笑,飘忽不定的鬼影忽然一顿,鼻子微微抽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虽有草药气息掩盖,但对于厉鬼来说,却如饕餮盛宴。 它似乎一点也不怕姜冉这个阴阳师,一边抽动鼻翼一边凑近她受伤的手臂,像一只饥饿贪婪的野兽,一双赤瞳闪烁着捕捉到猎物时的兴奋之色。 厉鬼越凑越近,文昀周身的气压也越来越低。 鬼魂之事,他本不应多管,只是瞧见那团黑乎乎的丑东西快扑到姜冉身上了,本应埋在心底的那份戾气与杀意便快要忍不住了。 偏偏这厉鬼浑然不觉,用力一吸鼻子,享受般地眯起了双眼,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道:“小娘子长得俊俏,没想到还有如此香甜的血,真叫人欲罢不能!” 区区鬼魂,也配为人? 文昀祭出长剑,剑刃上凝着冷若寒霜的剑气,手腕一转,便朝厉鬼招呼而去。 姜冉正等着厉鬼放松警惕,余光瞥见那抹凌厉的剑光,眼皮一跳。 长鞭被瑞明兽毁了,没了武器阻挡,姜冉只好闪身挡在厉鬼身前,趁它没搞清楚状况,快速t将黄符贴于额间,又顺手抄起渡影笛打在它手臂上。 灵猫内丹脱手,落到地面。 姜冉一脚将内丹踹到灵猫女子身侧:“收好你的内丹!”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文昀双手握剑,强行收回灵力,才没让剑气伤到姜冉。 来不及收起的剑气落在脚畔,在地面上划出几道深达半寸剑痕,他当真起了杀心, 现在,他只觉得后怕,若这几道剑气落在姜冉身上,后果他不敢再想。 姜冉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厉鬼身上。 无人注意到灵猫女子是何时收回了内丹,又何时运功恢复了体力。 她一抬头便瞧见了立于烛光之下的文昀。 手握长剑,面容俊逸,一袭白衣更衬他眉宇间不染烟火的清冷,偏偏烛光温暖,又照亮了他眼底暗藏的几分柔光。 那双如琉璃般晶莹的猫眼微微一转,期期艾艾地看着他:“文昀仙君,阿宁怕,求仙君保护阿宁~” 这几个字叫得,可谓是婉转悠扬,情意绵绵。 姜冉一听便皱起了眉头,回头看了一眼,怒火蹭一下冲了上来。 阿宁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文昀身旁,小心翼翼拽着他的衣角,仰头看着他,那双猫眼噙着泪,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这小野猫!手往哪儿抓呢?! 姜冉身形一闪走到阿宁身侧,一把拽过阿宁的手,也不管文昀是何表情,肩膀一撞将其推,挡在两人中间,毫不掩饰怒意道:“阿宁姑娘有所不知,文昀仙君体弱,我来保护姑娘,如何?” 闻言,体弱的文昀勾唇一笑,配合轻咳几声,默默退到墙角。 姜冉没等到阿宁的回答,只听到“噗嗤”一声,而后闻到一股焦糊味,心头猛地一跳。 黄符落在厉鬼额间只起到了短暂的麻痹作用,它很快便回过神来,将符纸烧成灰烬。 撕心裂肺的怒吼声一圈圈回荡,洞穴中阴风阵阵,吹得油灯上的火苗剧烈跳跃,忽明忽暗。 姜冉握着渡影笛,往厉鬼的方向走了一步,她还拽着阿宁,可这灵猫显然不愿意配合,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 手中的力道并未减轻反而重了几分,姜冉语气严厉道:“它要你的内丹修魔,要想活命,就跟紧我。” 阿宁不情愿,却也不再反抗。 这会儿,厉鬼似乎意识到姜冉并不是个普通的阴阳师,那黄符看似普通,却用了它不少戾气才将其烧了,看她一步步走来,它倒是有些害怕了。 凝成实体的身子突然扭曲起来,化为一团黑雾,四处飘散,一面躲开少女,一面伺机打算对阿宁下手。 只要一颗内丹! 吞了内丹便可永生,就不用再惧怕阴阳师了! 姜冉看穿了厉鬼的心思并不为所动,嗤笑一声念起了释怨咒,一张半透明的符咒在空中缓缓凝聚。 听到熟悉的咒语声,文昀想起了东海龙宫,姜冉险些丧命于瑶铃之手,那时她念的就是释怨咒。 他下意识觉得姜冉遇到了危险,指尖掐诀,一道灵力注入那道半透明的符咒之中。 一道灵光从释怨咒中迸射而出,而后瞬间涨成一人多高。 姜冉转头看向文昀,眼中带着几分意外和惊喜。 她也想到了龙吟宫见到瑶铃那日,这种不需要言语的默契,只叫她心头一暖。 姜冉并未直接将符咒打入鬼魂体内,而是控制它形成了一个光罩,将厉鬼束缚其中。 厉鬼发觉自己被困,开始更加疯狂地挣扎,发出尖锐的嘶吼,一下一下撞向光罩。 “行了,别折腾了,你先说说是谁教你吞内丹的吧。” 姜冉收起长笛,抱着手臂看向化成人形的厉鬼,她并不着急,光罩内释怨咒的灵力会慢慢渗透到它体内,淡化它的戾气。 这厉鬼,虽说这要吞内丹获永生,但它身上并没有杀戮之气,想来这是它挖的第一内丹,还没来得及吞就被阻止了。 对于没有杀戮的鬼魂,姜冉向来仁慈,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那鬼也一样。 释怨咒的灵力让厉鬼渐渐安静下来,他不再狂躁地拍打光罩,而是颓然站在原处,只是血瞳中的怨念还未散去,依旧目光狰狞地盯着光罩外的少女。 见它迟迟不肯开口,姜冉又贴了张黄符在光罩上,厉鬼似乎这才感到害怕,往后退了好几步,避得那灵符远远的,也收起了狠戾的视线。 姜冉拍了拍袖口上沾到的尘土,看似漫不经心道:“既然你不愿说,我也不好强求,一刻钟后光罩法力尽散,你就该灰飞烟灭了,我就祝你一路好走吧!” 说罢,她拽着阿宁转身就走,瞧着是真打算要离开了。 “等等。” 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姜冉得逞般勾唇一笑,随后转身走回到光罩前,朝着它扬了扬下巴。 厉鬼血瞳中的怨毒已散得差不多了,但依旧带着几分倔强和顾虑:“若我说了,你当真放我走?” “当然!”看着厉鬼溜溜转动的双眸,姜冉一眼就看破了它的小心思,嗤笑道,“但你若是不说实话,我也有一百个法子让你做鬼都做不踏实。” 这话,厉鬼信了。 它本还打算吞完灵猫内丹顺手喝了这凡人小丫头的精血,谁知她还真有几分本事,还有那位一直不说话的仙君,若是方才那一剑当真落下,此刻它也该魂飞魄散了。 权衡之下,它决定老老实实回答。 “方才有道黑影找到我,说今日迷窟会来很多修真者,他说像我生前背了多桩命案,不一定能再入轮回,但我只要吞了一颗内丹,便可以鬼魂之身存在于阳间,若是此后好好修行,还能获得永生。” 鬼魂执念深,尤其是久久徘徊不肯离去的鬼魂,只要认定的事情,便会不择手段去做,魔族,倒是很会利用这一点。 姜冉问道:“那黑影可有说怎样找他?” 事关魔族线索,文昀心中的弦也崩了起来,走到姜冉身侧,凝视着光罩之中的那抹黑影。 在两道灼然的视线之下,厉鬼老实得只呆头鹅,晃了晃不大结实的脑袋,道:“不曾说过,只道让我在地洞中候着,待我吃了内丹自然有人来找我。” 狡诈诡谲! 姜冉忍不住暗骂了一句。 既想利用极寒之地的亡灵替他们办事,又担心仙族早有防范,事有变故,所以定要有厉鬼吞下内丹,化身为魔,才肯现身。 第69章 既然如此,便将计就计,先把魔族引出来! 但眼下有个棘手的问题—— 用谁的内丹? 第62章 随侯珠 他像是一头饿了许久的野兽,仿…… 用阿宁的? 这定然不行! 虽说魔族可恨, 但也断然没有用人命去换的道理。 可明知试炼结界有魔族,如果放任不管,飘荡在极寒之地的鬼魂就会被魔族利用。 参炼者对付普通的亡灵或还有招, 可面对厉鬼甚至是修了魔的鬼魂,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既不能伤了人性命,又要揪出幕后魔族,姜冉看着那团黑影,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垂眸思忖片刻,她转头去寻文昀:“剑借我使使。” 文昀并未多问, 将手中长剑递了过去,嘱咐道:“此剑锋利, 小心—” 不等话音落下, 姜冉握着剑柄, 都没犹豫一下,便咬牙割破了自己左手的掌心。 剧烈的疼痛让她忍不住拧紧眉头, 血顺着掌心流出, 一滴一滴落在地面。 “阿冉!你在做什么?”文昀忙不迭夺下她手中的长剑,抓起她的手就要替她疗伤。 “你是想愈合了让我再割一刀吗?”看着文昀指间凝起的灵力,姜冉忙把手藏到背后, “若不让厉鬼吞了阿宁的内丹,幕后魔族是不会出来的,我的血功效差不多,先把魔族引出来。” 她并非圣母, 甚至自认为骨子里透着几分贪生怕死的自私。 若非此次试炼会是她提议举办的,且魔族试图引她入试炼结界居心叵测,她敢保证,就算幕后之人是魔神, 也定然不会为之所动,头也不回就离开。 更别说用自己的血来喂鬼魂。 它也配? 它确实不配! 文昀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姜冉:“那也不能用你的血去喂,真是胡闹!” 他语气沉了下来,不由分说地抓过她藏在身后的手,一手用力钳住她企图挣脱的手腕,另一手用灵力替她止血疗伤。 掌心剑伤未愈,手腕又被掐得生疼,姜冉轻轻“嘶”了一声。 她本就因“作为阴阳师还竟要给鬼喂血”这一念头心中堵得慌,这会儿有因外伤疼得钻心,堵在心口的份气便全算到了t敖月身上,连带着看阿宁也不顺了几分。 语气冲人道:“不用我的血用什么?用她的内丹吗?” 阿宁在瞧见姜冉打算用血喂鬼时,当真松了好大一口气,可一转眼,又瞧见她指着自己要挖内丹。 心中惶恐不安,双腿一软,便朝文昀跪下道:“阿宁不想被挖内丹,求仙君救阿宁性命!” 文昀连道眼神都没给她,倒是姜冉,还偏过头朝她投了一瞥。 玉颜含泪,柳眉凝愁。 她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只是在想,这具身体内的灵魂究竟有没有敖月? 若是有,现在哭得梨花带雨的究竟是阿宁还是扮作阿宁的敖月? 丹青台上,虽然众人领到了测魂符咒,但参炼者过多,她又一心关注天后,并未留意其他人情况。 若阿宁趁乱并未使用此符,想来也不会有人察觉…… 姜冉冷静下来,垂在身侧的手悄悄藏到身后,用渡影笛凝起测魂符咒,趁她抬袖拭泪的间隙,点入额间。 并无异常。 阿宁等了许久,也没等来预想之中的关切,掀起眼皮悄悄看了一眼。 烛光摇曳,那白衣仙君眼中星光璀璨,却只映了姜冉一人模样。 她眸光暗了暗,并未打算放弃,低低抽泣了几声,道:“阿宁不想再继续试炼了,可方才与此鬼搏斗丢了信号弹,可否劳烦仙君送阿宁回丹青台?” 掌心火辣辣的疼痛感缓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凉之意。 伤口不疼了,堵在心头的邪火也被驱散了,就连脑子也逐渐清明起来。 等等…… 有问题! 参炼者若是想要结束试炼,直接返回结界入口处即可,别说信号弹丢了,就算丢得只剩了件里衣,也照样可以回到丹青台。 若真说被吓到了,想找人求助,那更不应该找文昀呐! 洞中一共就三个活人,他明显不同意自己以血喂鬼魂,除去他本人,剩下那个倒霉蛋不就是阿宁她自己么? 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但若是换成姜冉,她无论如何不会在这时候再去找文昀求助。 羊入虎口,傻子才这么做! 瑞明兽捡来的灵草只能止血镇痛,并无法完全愈合伤口,好在当下已经结了痂。 文昀缓缓收起了灵力,握着姜冉的手却迟迟没有松开,反而小心翼翼,牵得更紧了。 视线从姜冉身上缓缓移开,眸底的温度随之一点一点降了下来。 待目光落到阿宁身上的时候,那双凤眸已成一片清冷,带着闲人勿扰的疏离,就如同一块冻了千万年的冰。 阿宁打了个寒颤。 若不是他还紧紧握着姜冉的手,阿宁都要怀疑方才是自己看花眼了。 满目柔光,竟只为一人倾。 她微微扬起一侧眉梢,不动声色地扫了姜冉一眼。 姜冉在看到阿宁那道打量的视线之际,眼皮便猛地一跳。 若说此前她还漏掉了阿宁看上了文昀,想求得他垂怜庇护的可能性,那现在,这一点也可以否定了。 那双琉璃般的猫眼噙满了泪水,透过朦胧的水汽,姜冉瞧见她楚楚可怜的眼底划过一抹狡黠的暗光。 她是装的! 这个念头如惊雷般在姜冉脑海中炸开。 她要做什么? 看样子是想支开文昀,让她落单。 是了,魔族自始自终的目标都是她,有文昀在,他们不好下手。 求生的本能让姜冉心底一颤,被握在掌心的手指自然蜷紧勾住文昀的手。 她先一步回答道:“你这是参与试炼,哪有特殊对待的道理?每一个试炼地点都有礼兵殿的士兵驻守,要求救自己去找。” 姜冉的语气算不上好。 阿宁置若罔闻,无动于衷,只眼巴巴地看着文昀。 文昀现在哪里还顾得上旁人? 他看着姜冉。 少女柳眉紧蹙,眸底好似蕴藏着几分怒火,可偏偏指尖冰凉,紧紧勾着自己的手。 文昀不知她那丝隐藏得极好的胆怯来自于何处,只觉得这一瞬她需要他,她不想叫他顺了灵猫的心意。 本来他也不打算顺。 他心情颇好地扬了扬唇,对阿宁一挥手,道:“还不听姜姑娘的?” 阿宁自知无法说动文昀,只垂眉道了声“好”,一跺脚,便化为流光离去。 洞内陷入了片刻的安静。 见阿宁离开,姜冉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也顺道抽回了那只被握得发麻的手。 掌心骤然落空,文昀嘴角笑意僵了片刻,而后眸光一闪,坚定地抓回姜冉的手。 原本只是赌气,可赫然瞧见白皙的皮肤上那道刚刚结痂的伤口,心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方才只顾着急处理伤口,现在回过味来,心头突然泛起了阵阵酸涩与疼惜。 指腹轻拂过那道伤口,低沉的嗓音中带着暗哑:“阿冉,以后别做伤害自己的事了,好嘛?” 姜冉愣了一瞬,点了点头,而后小声嘟囔了句:“那该怎么引出幕后魔族呢?” 文昀耳力过人,自然悉数听了进去,他掐了个诀,掌心闪过一道流光,一颗圆润的珠子赫然出现手中。 “此珠名为灵蕴天珠,由天地间的灵气蕴养而成,堪比修真者内丹,用这个不比你喂血来得好?” 姜冉一眼就看出此物并非凡品。 通体晶莹剔透,内含流光溢彩,珠体表面绘着符文,随着圆珠的灵力波动而闪烁,散发出淡淡的光辉,三界之中怕是也难再找出第二颗。 一想到要用在鬼魂身上,她便心疼了,“它一会儿就该去冥界了,给它岂不暴殄天物,给它一点血左右也不会要了性命——” “那也没有你的血重要!” 文昀突然抓着她的手腕用力一扯,将人带入怀中,一道灵力筑成屏障挡在光罩前。 而后俯身便亲了下去,吻住她嘟囔不停的唇。 这一次,他吻得又急又重,带着攻击性,似要将心中的担忧、心疼,以及对她不顾惜身体的怒气统统宣泄而出。 他像是一头饿了许久的野兽,仿佛要将她咬碎了,吞进肚子里。 嘴唇被他齿尖划破,淡淡的血腥味顺着他的舌在口腔中弥漫,姜冉被他吻得几乎要窒息,双手却本能地环抱住他,口中发出低低的“呜呜”声,好似在求饶。 软糯的声音撞进心底,文昀顿了顿,到底是收起了那瞬间泄露的霸道和狂野。 细密绵长的吻落在她的眉眼,落在她鼻尖,又缓缓贴上她的唇,轻蹭着,吮吸着,反反复复。 过了许久,又得了姜冉的保证,文昀才松开她。 第70章 他撤去阻挡视线的屏障,用法术将灵蕴天珠推入光罩之中,转头问道:“阿冉,它吞了天珠,然后呢?” 姜冉这会儿才觉得有空气进入身体,她晃了晃脑袋,集中精力看向光罩中的厉鬼。 它吞了天珠,双手捂着脑袋,看上去痛苦极了。 姜冉抬手揭下光罩上的符纸,漫天光芒重新凝成释怨咒,从厉鬼额间没入体内。 “天珠灵力太强,它的鬼魂之体得受烈火焚烧之苦,不过有我的灵符,魂魄散不了。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剩下的,就等着那魔族过来了。” 文昀颔首应下,捡了些石头在洞内摆出阵法,随后带着姜冉飞身从洞口出去,在拐角的石壁后弯腰猫了起来。 地洞只有一个入口,洞穴中布有阵法只要魔族前来,便能瓮中捉鳖! 姜冉屏息等了片刻,果真瞧见几道光影进入地洞。 她有些心急,可瞧见身旁的人一动不动,便也耐心性子来等。 一抹红光从洞口涌出。 文昀这才起身,牵着她返回洞穴。 回程的路上,姜冉多少有些忐忑。 她不知落入阵法的究竟是何人。 若是当真抓住了敖月,东海悬案、雀翎宫闹鬼案是不是皆可得到答案了? 然而,这份忐忑在姜冉看到被阵法束缚住的三道熟悉身影时,消失殆尽。 一只红毛狐狸,一只五彩斑斓的鸟,一位腰间挂着酒葫芦的仙君。 姜冉:…… 这就是费了一颗天珠捉到的鳖?! 第63章 戏中计 淦,居然被只狐狸戏耍了!…… 山洞中出奇的安静。 厉鬼受不了天珠的灵力早已昏了过去。 姜冉眨眨眼, 视线在被阵法束缚住的一人两兽中来回穿梭,思索着该踢掉哪块石头,才能解了这个阵法。 还未等她琢磨出名堂, 文昀已用脚拂开身旁石块。 阵法光亮瞬间熄灭。 两只小兽呆愣在原地。 岩墨先行反应过来,动了动才被捆了一t会儿便有些发麻手脚,摘下腰间酒葫芦抿了一口,待发出一道餍足的谓叹后,才朝着文昀一礼:“许久不见,文昀仙君的阵法之术又精进了不少哈。” 文昀并无心与他寒暄, 只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直到听到文昀的声音,小红狐似乎才回神过来, 起身抖抖毛, 化成人形, 回话道:“回仙君,我们在寒潭之底见到了混入参炼者中的魔族。” 姜冉眼皮一跳。 寒潭之底也有魔族? 心底忽然一凉, 她冒出了个想法来:他们是冲玄冰玉佩来的吧。 而玄冰玉佩此刻就在她身上! 袖袋中透着寒气的玉佩刹那间变得烫人。 她本想着再问问细节, 却被一股扑面而来的酒气逼得后退了半步。 仅闻了几下,便觉得一股火辣之意沿着鼻腔一路向下。 这熟悉的灼烧感,不是烧刀酒又是什么! 姜冉想起初到极寒之地, 就是喝此酒断了片。 她多看了岩墨几眼,从丹青台喝到寒潭之底,再喝到极夜迷窟…… 不愧是老酒仙! 岩墨拎着酒葫芦,打了个酒嗝, 眉眼间似是染上了微醺的醉意。 他走到文昀身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那侍童说是能感应到你的位置,求了我好久,让我用遁地术法带他们来找你。” “你是知道的, 老夫我本不愿掺和这些事情,但这两小只许诺我定能说服你,将幻月谷的千年仙酿赠予我,仙君,你说老夫能信他们吗?” “能,若岩墨仙君此番能助我们一臂之力,文昀定将仙酿双手奉上。”文昀这话说得诚恳。 开启五行阵法修复净浊渊封印本就需要岩墨相助,千年仙酿更是专程为他准备,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这话落入姜冉耳中让她头皮一炸。 侍童? 刚刚那老酒仙说两小只中有一个是文昀侍童? 媚态十足的眼眸微微眯起,带着寒意的目光落在那只唯唯诺诺站在文昀身侧的红毛小狐狸身上。 这会儿就算是傻子也能明白泽尘是个小骗子! 她就说怎么文昀使唤起她救下的灵狐这么顺手,这小狐狸还上赶子替他办事。 合着这两人根本就是一伙的! 泽尘本还担心私下答应赠酒会惹自家仙君生气,可没想到,一道明晃晃的杀意从另一个方向而来。 他侧目一看,正好对上姜冉那双透着怒意的眼睛。 这姑娘翻起脸来六亲不认啊! 他缩了缩脖子,往文昀身后藏了藏。 当初是仙君让他潜伏在她身边收集证据的,如今身份败露,仙君一定不会不管的吧?! 不对啊,自己会法术,怕一个凡人做什么?! 瞧着小狐狸明明心虚地藏起身子,却又强行挺直腰板也不敢与自己对视的样子,姜冉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 淦,居然被只狐狸戏耍了! “泽尘!你这小狐狸居然骗我!” 她气鼓鼓地走过去,揪着小童的耳朵,把他从文昀身后拎出来,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 想扒了他的狐狸毛,做身红色的狐裘披风! 姜冉当是使了全力,泽尘疼得呲起了牙,当即就掐了个诀,可还没来得及反击,眼波流转间,余光瞄到了自家仙君警告的眼神。 刚举起的手,蔫蔫地放下了。 “姜姑娘,都是误会,误会,当时你把我从阵法中抱走,我都没反应过来呢——” “少废话!”姜冉根本不听泽尘狡辩,松开小童的耳朵,将人往文昀面前一推,指尖戳着小狐狸的前额,视线却落在试图降低存在感的文昀身上,“别想再蒙我!我道当初从龙宫逃回小渔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原来都是这个小卧底出卖我的行踪! 泽尘被戳得眯起了双眼,心中不服,却碍于身后文昀的威压不敢还手。 他还觉得冤呢! 要不是当初听了自家仙君的话透露了姜冉的行踪,两人说不定再无机会重逢,她也不会有机会魅惑自家仙君的心! 文昀收到姜冉带怒火的视线,心底一震,目光却不闪躲,甚至还带了几分真挚与无辜。 刚开始确实是怀疑过她的身份,灵兽频繁丢失,她明明是凡人身份却能随意进出仙族地界,泽尘被掳走,他就顺水推舟把小狐狸安插在她身边。 后来,他对她生了情愫,可她却屡次逃避,怕她知道事实更加生气,索性便装傻隐瞒着。 没承想,今日竟被岩墨一语道破。 文昀张张嘴想要解释几句。 姜冉却不想再听他狡辩,扭过头摆摆手道:“行了,别说些有的没的,说说魔族,可有亡灵被魔化?可有参炼者受伤?” 泽尘堵着一口气,并不欲回答。 金原本就因擅自入观水镜结界有些心虚,又见她把泽尘收拾得“服服帖帖”,生怕被迁怒,鸟喙紧闭,连大气都不敢出。 岩墨得了准话,仙酿已落入袋中,一时心情大好,豪饮几口烧刀酒,醉意上头,哪里还有心情管别人打闹。 姜冉心中把瑞明兽也拉出来骂了不下百遍,要不是被它毁了长鞭,此刻,她定然抽到他们开口! 有一个算一个,仙族没一个好东西! 后脊背上爬过一阵凉意,文昀轻咳一声,接过姜冉的怒火:“魔族狡诈,觊觎玄冰玉佩,此番定谋划缜密。金原,可否借你的追忆镜一用?” 闻言,金原不好再装傻,双翅拂过脖颈,将追忆镜取下,用鸟喙轻轻一啄。 铜镜金光闪烁飘浮到半空中,显现出寒潭之底的画面。 姜冉并不想搭理文昀,走到铜镜前,蹙眉凝神,仔细观看。 文昀未出口的话卡在喉咙口,随即瞪了泽尘一眼。 泽尘:“……” 画面中,除了岩墨和两小只,还有五位参炼者,其中就有鬃毛狮和额头带角的红袍灵兽。 在丹青台的时候,姜冉就注意到他们了,此时,众妖兽三三两两组队同行,而他俩正好凑成一对。 众人纷纷进入水底宫殿,只有岩墨和两小只在宫殿外磨磨蹭蹭,似乎在说些什么。 追忆镜只能看到画面,并听不见声音,只瞧见三人走进宫殿的时候,其他参炼者早就没了踪迹。 宫殿内部并不如想象中宽敞明亮,殿中多回廊,目及之处,空间狭小,宫墙以碧玉雕琢,嵌以明珠,虽处暗无天日之所,却自有其幽幽之光。 泽尘用灵石引路,可未曾想到,殿中机关重重,三人频频触发机关,绕了许久,竟重新回到了宫殿入口处。 至于亡灵嘛,一只都未曾碰到。 姜冉略显无奈地瞥了三人一眼,又继续看向铜镜。 三人似乎正商量着要重新进入,忽然间,参炼者们飞速从殿内往外逃窜,一脸惊恐。 第71章 水底被搅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气泡,一团黑雾自殿内溢出,夹杂在气泡中。 泽尘激活灵石,厉鬼身影渐渐浮现。 待灵力光芒布满水底,众人才发觉竟已被厉鬼团团围住。 一时间,点香的点香,扔黄符的扔黄符,甚至棕毛狮举起大锤就朝厉鬼抡去。 画面中乱成了一团。 那些厉鬼似乎是染了浊气,无论是阴阳术还是法术,统统都起不到作用。 不少参炼者都受了伤,岩墨作为众人中修为最高者,挺身而出,布下防御结界,两小只全力相助,其余灵兽则趁机逃回了丹青台。 姜冉往画面的方向迈了一步,数着画面中一张张脸,而后眼皮一跳。 怎么,少了一人? 从大殿中出来后,除了岩墨和两小只,仅出来了四人。 文昀看着她瞬间煞白的笑脸,皱了皱眉,低声询问道:“怎么了?” 姜冉回答:“少了一人,额上带角的红袍灵兽没出来。” 文昀走到画面前,直到画面中的内容结束,也没再瞧见红袍妖兽的踪迹,继而转头问一旁的泽尘和金原:“你们可有印象?” 两人面面相觑,又纷纷摇头。 文昀抿着唇,凤眸中的温度渐渐冷了下来,带着几分摄人心魄的冷冽:“要么他已死于魔族手下,要么他根本就是魔族。” 地洞之中陷入沉默,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对于极寒之地众人来说都是危险万分的。 姜冉又问:“你可知这灵兽来自何族?” 文昀指尖灵力流转,追忆镜中的画面回到最初,凝视了红袍灵兽片刻,缓缓道:“额前双角,外形细长,晶莹透亮,泛淡青色光泽,应是南海蛟族。” 蛟族? 文昀怕姜冉冷,给烛火添了灵力,暖意随着烛火的光晕蔓延,驱散了石壁间的寒气,使得这万年雪窟也变得温馨如春。 姜冉此刻却像是被冰封了一般,任烛光灼灼,也难驱心底寒意。 大意了,当真是大意了! 《神怪志》t中提到过,蛟为龙族却并非真龙,在世人眼中,生来低龙族一等,屈居于南海。 可敖月是龙族啊,即便已成鬼魂,只要往那里一站,龙族与身俱来的威仪便能压蛟族一头。 姜冉指尖冷得泛白,却不得不接受被魔族摆了一道的事实。 恐怕阿宁只是用来吸引注意力的幌子,而真正的敖月寄魂于蛟龙入了试炼结界! 第64章 繁星尽 让你失望了,你杀不了我。…… 憋屈, 实在是憋屈! 姜冉一掌拍在石壁上,恨不得把敖月抓过来剁碎了扔出去喂狗。 可转念一想,敖月就是个鬼, 连肉/身都没有,何来碾碎一说? 抓不到,打不过,就连随便想想泄愤也不切实际。 姜冉更憋屈了。 连带着看周围几个仙族也更加不顺眼,独自靠在石壁上。 文昀不敢惹她,见追忆镜再没了旁的信息, 便停下手中灵力,将它化为吊坠重新挂回金原脖子上。 雪片纷纷扬扬地落入洞穴, 还未落地, 便被洞穴中的温暖融化, 在地面积起一滩水。 姜冉不慎踩了一脚,沾湿了鞋袜, 雪水初融, 寒意透骨,像赤足踏在冰凌上。 她不愿再逗留于洞中。 闹出这么大动静,魔族应是不会再来了, 当务之急是修补净浊渊封印,以及通知礼兵殿全力缉拿蛟龙。 前者,玉佩和人都以找齐,只需前往东海布阵;至于后者, 礼兵殿的腰牌有紧急传信功能,用灵力便可激活。 指尖掠过腰牌,流转的视线缓缓触及文昀,而后又落在了唯一没招惹她的岩墨身上。 “嗷——” 忽然, 一声凄厉的哀嚎打碎了洞穴中的寂静。 昏迷的厉鬼突然醒了,沙哑的嗓音中似乎夹杂着愤怒、痛苦、哀怨,在狭小的地洞中回荡。 一缕缕雾气从脚下升起,渐次笼罩四周,不过须臾,视线不及一臂之遥。 姜冉站得远,早已不见其余人身影。 她用渡影笛的灵力驱散周身浓雾,下意识去寻文昀。 那道白色的身影在未散尽的薄雾中显得有些模糊。 他似乎也在寻她,一道道灵力自掌心而出,试图击散由鬼魂怨气所化的雾。 姜冉唤了他一声:“文昀,这里。” 那道白影循声看来,即便隔着层层雾纱,也难掩眸底愁容。 在见到姜冉的瞬间,文昀那双眸子瞬间如点漆般透亮,他拂袖一挥,灵力之风卷着渡影笛的光,吹散了隔在两人之间的雾。 姜冉看到他大步流星地走来,旋即长袖一展,下一瞬,她便被他拥入怀中。 “阿冉,你没事吧?” 他紧紧搂着她的腰,说话时带出来的热气喷洒在她颈间。 姜冉只道了声:“没事。” 这雾气来得蹊跷,只怕魔族又有什么动作,若再待在这洞穴中不出去,谁是鳖可就当真说不好了。 她推开文昀,四周浓雾渐散,对着渐渐显露身影的岩墨和两小只扬声道:“洞中怨气太重,怕是有亡灵化厉鬼了,我们得快些出去,若洞口被堵就危险了。” 大雾都没让岩墨清醒,“危险”二字让他酒意当即便散去了几分。 他把酒葫芦挂回腰间,大步一迈就要走:“那还不快点?” 姜冉正欲离开,视线落在角落那团痛苦的黑影上,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秉着没害过人性命,能救还是救一下的念头,她凝了张符咒将它收入乾坤袋中。 然而,正值转身之际,一道戾气之息扑面而来。 “鬼啊——” 也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姜冉猛一抬头看向洞口,头皮都要炸了。 洞外徘徊着不少厉鬼。 其中一只探头进了地洞,苍白的两颊布满了暗紫色网状血丝,延伸至脖颈,深深凹陷的眼窝里盛满了血,顺着脸颊滴落,伴着“嘀嗒”声,汇入洞口下方的那滩融化的雪水。 厉鬼血盆大口一张,臭气熏天不说,还把本就狭小的洞口堵得严严实实。 姜冉不掩嫌弃地“啧”了一声,握着长笛的手猛一发力,带着灵力的符印正好落于拦路鬼额间。 此鬼身上背着人命,符咒入体瞬间,额间便燃起了一道幽绿的火光,它痛苦地嘶吼一声,很快收回了身子。 洞口空了一片,纷纷扬扬的雪花从洞口灌入。 趁这个机会,姜冉招呼众人离开地洞。 * 地洞外,早已变了天色。 漫天黑雾,浊气弥漫,唯能看见暗夜中厉鬼一双双猩红的眼睛,闪着怨念与阴毒。 “姜姑娘可真叫我好找,之前在月龙剑阁招待不周,敖月特来赔罪。” 虚空之中的黑雾被强光破开,敖月赫然出现在众人身前,一袭黑袍猎猎作响,即便夜色黑暗,也不难看清她衣袍上绣着的大片金色牡丹。 她身后站着的,正是消失不见的蛟龙。 姜冉微微眯起双眼,用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看着敖月。 这一瞬间,被戏耍的憋屈和愤怒盖过了对敖月的恐惧,直视她一双赤瞳,嗤笑道:“那还真得多谢你了,冒灰飞烟灭的下场前来。” “灰飞烟灭?”敖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掩嘴笑了许久,“我只知道我能活到今天靠的都是自己,我若不为自己争取,二十年前我就该死了。” 姜冉冷声反驳:“不人不鬼的样子也能叫活着?” 敖月并不爱听这话。 人怎么了?鬼又如何? 她倒是觉得,做鬼比做人还恣意洒脱。 活着的时候,她是龙族长公主,父王不爱,母后不管,三界之中随便来个人便可将她踩在脚底下,活得毫无尊严。 如今做了鬼,爱恨生杀全凭心意。 只要完成敖华交代的任务,就能获得灵兽内丹,得到魔族的敬仰,就连生前趾高气昂的岚衣也不得不对她低头,这才叫活着。 敖月笑了笑,带着嘲讽与鄙夷,也带着几分不被理解的寂寥:“说了这么多,姜姑娘该口渴了吧,我带姑娘去喝茶。” 话音甫一落下,丝丝缕缕的浊气如同游蛇般向外扩散,让本就暗不透光的夜色更显沉重。 附近的厉鬼似是收到了号令,张牙舞爪,纷纷朝着众人飞扑而来。 敖月更是掐起一团浊气,直冲姜冉而去。 见浊气袭来,文昀祭出长剑,净化之力随剑气而出,打散浊气,也逼得敖月倒退了几步。 他转头对姜冉嘱咐道:“敖月交给我,保护好自己,别受伤。” 剑尖轻颤,文昀脚下步伐加快,姜冉只瞧见一道虚影从眼前闪过,隐匿于黑雾之中。 作为上古九尾狐仙,文昀的修为已到化神后阶,再加上有一分神女之力加持,对付魔族本应游刃有余。 第72章 可此前两次为姜冉压制浊气,动了本源仙力,后取玄冰玉佩被瑞明兽重伤,虽有灵药疗愈,但修为也难恢复如初。 此剑一出,虽看着气势磅礴,却也暴露了他受了伤的事实。 敖月凝起一团浊气,化作盾牌挡下破空而来的长剑,“咦”了一声,带着几分看戏的哂笑:“仙君这是失了多少修为?” 文昀沉着脸,没有回答。 岩墨刚赶到便听到他受伤的消息,心底一震,急忙幻化出一柄拂尘。 他是上仙修为,全力一击虽不至于重伤那魔头,但也能替仙君争取片刻时间。 敖月被长剑牵制无法躲避,左肩被击中,手臂猛地一颤,魔功停滞了一瞬。 也就是这一瞬,文昀手腕转动,灵力汇聚于长剑之中,剑尖在黑雾中转了个方向,刺向敖月胸口。 深厚的气息如无边瀚海,翻涌不息。 敖月一时反应不及,胸口中了一剑,暗黑色的血从胸口涌出,她吃痛地捂住伤口,原本慵懒的脸上闪过几道不可思议。 成了?! 岩墨脸上掩不住欣喜。 不过,敖月也跟着笑了,笑得狂傲、阴鸷。 文昀刚舒展的眉心又倏地紧蹙,他看到敖月双手握住剑刃,缓缓将剑拔出,而流着血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 “让文昀仙君失望了,你杀不了我。” * 迷窟石壁间空间狭小,短短一瞬,挤满了面目狰狞的厉鬼。 雪堆里插了好几支安魂香,袅袅青烟悬浮而上。 然而,下一瞬便被几道慌乱的脚步拦腰踩断,香头上的那一抹火光,在触碰到积雪的瞬间,彻底熄灭。 灰黑色的香灰洒了一地,将积雪染成了斑驳的黑白,看着竟有几分触目惊心。 泽尘已被厉鬼逼至墙角,扔掉手中只燃了一小截的安魂香,不满道:“这破香怎么没用啊!” 姜冉倒是冷静。 她被一众厉鬼团团围住,在听到小狐狸骂骂咧咧的声音时,嘴角抽了抽,旋即一跃而起,飞身来到两小只身前。 落地的瞬t间,渡影笛从身侧划过虚空。 灵力光芒顺着她的动作快速向外扩散,点点荧光如同飞箭一般打在厉鬼身上。 前排的厉鬼吃痛地嘶吼一声,连连往后飘去。 姜冉回头朝泽尘投下冷冷一瞥。 她还是太好心了! 像这种骗人的小狐狸,就该被鬼捉走,拔光狐狸毛,关在囚车里游街示众! 空气中浊气太浓,挑唆起厉鬼最深处的执念。 即便知晓会被渡影笛所伤,也前扑后继而来。 渡影笛的灵力只能起到短暂的作用,姜冉很清楚,受魔族挑唆的厉鬼是绝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的。 “泽尘阿原,我用释怨咒驱散它们怨气,你们贴黄符将它们收到乾坤袋。” 她一边沉声吩咐,一边凝起释怨咒朝最近的那只厉鬼戳去。 金原从泽尘肩头展翅飞起,衔起一张黄符,在那厉鬼眼中红光散去的瞬间,将其戳在它脑门上。 厉鬼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泽尘亦是。 金原见他迟迟未有动作,又飞回他肩头,一翅膀扇在他侧脸,催促道:“呆狐狸,还不快收鬼!” 挑明了身份还要听姜冉发号施令,泽尘明显不情愿,可生死关头也由不得他矫情,面上瘪着嘴,实际却老老实实地将厉鬼收于乾坤袋中。 三人配合,效果显著,厉鬼的数量逐渐减少。 姜冉看着小狐狸憋屈得脸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心情别提多好。 想起当初在小渔村他对文昀那番溜须拍马之言,忍不住调侃了几句:“你倒是个机灵的,即便被你家仙君安排到我身边,小渔村之际还不忘表忠心,你就不怕被我看出端倪?” 泽尘不屑道:“我怕你做甚,你到最后不也没看出来么?仙君谴我去冥界开心都来不及,就算被幽冥冷眼相待,也比跟在你身边来得舒服。” 幽冥不待见他? 短短几个字瞬间扫了姜冉的兴致,她想起了寻影灯和瑶铃,心中突然惴惴不安起来。 语气微沉道:“你去冥界借寻影灯,冥王是如何说的?” 泽尘冷哼一声:“我凭何告诉你?” 姜冉也不恼,只道:“事关魔族,别闹。” 泽尘下意识就要反驳,可视线扫过漫天厉鬼,又觉得她的话竟有几分道理,踌躇片刻,扭捏道了句:“寻影灯已出借,至今未还。” “何时出借的?”姜冉又追问了一句。 “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 龙王说过,敖月逝世便是在二十年前。 姜冉直觉头皮一阵发麻。 亡灵化成厉鬼修魔冥界也未曾出手,时间上又偏偏如此巧合。 冥界,当真没有问题吗? 她朝敖月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过只这一眼,她如被抽了魂似的钉在原地。 敖月仰头怒哮,文昀拽着老酒仙正飞速而来。 在他们身后,是漫天浊气,一丝一缕,纵横交错,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 漫天灵力星光被逐一吞灭。 姜冉只觉得心中那点光亮也随之暗了下去。 那些祛除戾气却还未来得及收入乾坤袋中的鬼魂,在触碰到浊气的瞬间,瞬间成魔。 猩红的双目透出阴鸷的杀意,如一群饿狼贪婪地盯着眼前三只无力反抗的猎物。 姜冉:“……” 一天天的,尽白忙活! 第65章 霜满天 若我能活着出去,定去寻你赔罪…… “快跑啊——” 敖月携厉鬼步步紧逼, 浊气织就的黑网即将蔓延到头顶。 姜冉再也顾不得多想,转头就跑。 只是才跑了没几步,她就察觉到了问题。 金原擅长飞行, 此刻早已没了身影,泽尘化出狐狸原形,虽说没有金鸟族速度快,但此刻也已化作火红色的虚影,遥遥而去。 两个小没良心的! 在小渔村的时候,她自诩一身武艺过人, 虽说做不到画本子里那般踏雪无痕,但也算得上身轻如燕。 可到了仙族可好, 人家掐个诀能飞, 御剑能飞, 团扇能飞,贴张飞行符, 再不济化出原形也比她跑得快不少。 很显然, 照现在这趋势,她定然会落在最后,被魔族逮走也是迟早之事。 想到这里, 姜冉心中更急了。 虽不知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魔族惦记,但他们此番来极寒之地便是为了玄冰玉佩和她。 现在玉佩就在她身上,万一真被逮了,魔族一石二鸟, 岂不完蛋! 姜冉铆足了劲往前跑,围绕她身侧的灵力光点却一颗一颗被浊气吞灭。 忽然,腰间忽然传来一道强劲的力量,身体腾空而起。 鼻尖刚聚集的雪松香被扑面而来的风雪吹散, 她眨了眨眼,不过片刻,睫羽上已挂满了霜。 两侧景物虚影飞速倒退。 她任由文昀抱着,穿梭在这片迷窟之中,不知拐了多少回廊,掠过多少洞窟。 终于,身后厉鬼的嘶吼声渐渐小了下去。 文昀带着众人,寻了个隐蔽的洞窟,双脚落地的瞬间,身体不稳踉跄了一下。 手还扶在腰边没来得及手回,姜冉被他裹挟着,往前走了一步,脚下不稳,也险些摔倒。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姜冉转头去看文昀,果然在他嘴角看到溢出的血迹。 “你受伤了!”这话,姜冉问得很笃定。 “无碍。”文昀眼睫微动,从她腰际挪开手指。 姜冉抓住了他的手。 指尖冰凉,凉得让她也跟着颤了颤。 方才,他用了一分本源仙力,本想杀了敖月,却不想那魔头能自愈伤口。 未愈的内伤加重,此刻,五脏六腑如受烈火炙烤般疼痛。 他不想让姜冉担心,抽回手,故作镇定地掐诀,燃起篝火,挑了个火光并不太盛的位置独自坐下。 姜冉见他冷冷的模样愣了一瞬。 这大抵是他挑明心意以来第一次这么冷漠,一时间有些恍然,待回过神来,心底竟生出了些失落。 她向他看去。 文昀坐在光影交错间,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朝她瞥了一眼。 掩饰过的眼神不仅看不出痛楚,也瞧不见柔光。 姜冉被他的目光刺了一下,站在原地并未去烤火。 从迎战敖月至此不过两柱香的时间,她不知他经历了什么,也不知敖月说了什么。 虽明白定然事出有因,可瞧见他骤然转变的态度,心底却是止不住的酸楚。 文昀很快便收回了视线,看向略显狼狈的众人,淡淡道:“魔族很快就会找来,他们魔化厉鬼,数量众多,若是正面相抗,我们胜算不大。” “大不了跟他们拼了!我金鸟族就从没认输过!” 第73章 金原站在篝火旁,火焰将它的影子放得很大,巨大的双翼展开,说话间上下扇动,颇有几分气势。 “不可。”岩墨一口回绝,他虽向来不掺合三界之事,可也知道,事关魔族,无一人可以独善其身,“我们战死事小,倘若这些魔离开结界,丹青台兵力不足,若是抵挡不住,这偌大的四海八荒可就真要遭殃了。” 闻言,姜冉心底一震。 这话说得重,却也是事实。 魔族靠吞噬灵兽的内丹来提升修为,可此法违背三界规律,以此增长的灵力黑暗,散发着腐烂的恶臭,灭万物,是死亡的象征。 三界以魔为恶,视浊气为邪,人人得而诛之。 可人性贪婪,饶是如此,仍有源源不断的人为汲取力量不惜残害同类,自甘堕魔。 姜冉觉得后脖颈有些发凉,她不敢想象,若是结界中的魔倾巢而出,三界会成何模样。 礼兵殿虽在丹青台布防,可任谁也没想到,敖月竟能在须臾间让大片亡灵入魔。 仙魔大战后,仙族各大宗族门派明里暗里争斗,而魔族蛰伏数千年,如今卷土重来,竟已是另一副模样。 文昀撵着指尖,沉吟片刻后道:“岩墨仙君说得不错,以命相搏是万不得已的选择。好在玄冰玉佩已经找到,修补净浊渊封印亦不可耽搁。我们兵分两路,岩墨仙君你带他们三人即可返回丹青台,禀明天帝,守好结界出入口,我留下来疏散其余参炼者。若魔族有出结界迹象,直接封印观水镜结界。” “不行—” “仙君不可!”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姜冉与泽尘对视了一眼,又纷纷冷哼一声别开视线。 虽说厉鬼当前两人配合还算默契,可到底都相互心存芥蒂,偏偏又都是不肯低头的脾气,谁也不肯让步。 文昀态度坚决:“都听话,跟着岩墨仙君出去。” 姜冉倔犟地看着他:“让仙君带泽尘和阿原走,我留下与你一起。” 跳跃的火光把她琥珀色的双眸映得格外明亮,像是坠入凡尘的星子。 文昀与她目光交汇的瞬间便垂眸避开了,那双眸子太过炙热,他怕再多看一眼,会忍不住答应。 但他不能,留t下来她会没命的。 他垂着头,漫不经心地拾了根柴火扔到火堆里,骤然亮起的火光照亮了眉宇间的那片阴影,是一贯的清冷和漠然。 甚至没再多看她一眼,只道:“不行。” 姜冉喉间一哽。 为了说服他,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可瞧见他这般模样,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观水镜一旦封印,仙君您要如何出来?”泽尘亦是一副说什么也不肯走的架势。 洞口的黑雾越来越沉。 文昀用神识一探,感受到浊气已追了过来。 他不欲再多做解释,起身大手一挥,法力凝成风,卷着四人往洞口外而去。 而他转身背对洞口,不愿再看。 狂风掀得姜冉衣袍翻飞,双腿控制不住地向后走去。 她有些慌了。 若是结界被封,他一个人要如何应付敖月和一大群入了魔的厉鬼。 况且,他已经受伤了。 她一把扒住石壁上凸起的石块:“文昀,你不要命了!要么一起走,要么让我陪你留下!” 文昀眼眶瞬间红了,手不受控制地抬起,很快,又倏地停下,闭眼冷声道:“听话,带着玄冰玉佩出去。” “玄冰玉佩可以交给岩墨仙君,我陪你留下一起对付魔族,求了你,好不好?”姜冉的声音透着几分哀求。 好。 他多想答应她,多想与她朝夕相处、形影不离。 可是,他不能拿她的性命去冒险。 留在结界注定九死一生,他是职责所在,可她却不是。 文昀克制住心底泛滥的情愫,悬在虚空中的掌心渐渐收紧,落回身侧。 再开口,已无任何情绪:“不必,我不需要。” 不需要…… 他说不需要…… 短短三个字竟把姜冉的心都挖空了一块。 理智告诉她,文昀让她离开是为了她的安危,可心底的情愫翻涌而上,染红了眼尾,浸湿了双眸。 她还想留下。 文昀虽受了伤,可灵力也不是姜冉能抵抗的。 不过瞬间,她的身体就被狂风拎到半空中,左右摇曳,唯有一双手死死抓住那块凸起的岩壁,像一只缠在枝头的纸鸢,苦苦挣扎。 石壁粗糙,而文昀法力不减,她的手掌在摩擦之下很快就破了皮、见了血,姜冉咬着牙关,手指用力几乎要嵌入石壁之中,可身体依旧一寸一寸向后挪去。 眼看着指尖已退到石壁边缘,她急得大吼一声:“文昀,你要是真让我离开,这辈子就别想再见到我了!”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文昀这才转身往洞口的方向看去。 石壁上长长一条血迹刺痛了他的双眸,他定定地望着她,婆娑的泪眼中带着决然。 他相信,姜冉定然会说到做到的。 文昀眼眸垂了下来,他掐了个诀,法力所化的风更大,扬起了他的衣袍,也吹开了姜冉扒着石壁的手。 “那便不见了。” 不见就不见了吧,只要她能好好活着。 周身风力骤然加大,文昀轻描淡写的几个字随风飘来,却如针落于心上,扎得姜冉心疼。 指甲被磨平,指尖早已皮开肉绽,她本不愿放手,可文昀这句话,让她瞬间失了全部力气。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手一松,身体瞬间失去了支点,如那漫天飞雪往洞外飞去。 灵力所化的风渐息,洞中一片寂静,唯有那堆篝火烧得“噼啪”作响。 直到瞧不见姜冉的身影,文昀紧绷的身体才松了下来,甚至带着几分颓然。 他摇晃着走了几步,忽然双腿一软倒在篝火旁,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溅落在他雪白的衣襟上。 阿冉,若我能活着出去,定去寻你赔罪。 * 岩墨等了许久都没见到姜冉追来,猜想她是留下了,便立刻喊上泽尘与金原先行离开。 金原打开乾坤袋,衔出信号弹,驻守在极夜迷窟的天兵天将找到他们,很快便带他们到了结界入口处。 就在众人以为可以顺利回到丹青台时,浓厚的浊气突然聚集而来,魔族包围了众人。 敖月踩着团黑雾飘在半空之中,居高临下看着三人:“这么着急?我都还没玩够呢,这就想跑了?” 结界入口就在身后。 岩墨仰头闷了一大口酒,将酒葫芦随手一扔,大剌剌地用衣袖擦去下颌的酒渍,沉声喝道:“来啊,都守好结界,切不可将魔族放出!” 敖月仰头大笑几声,挥了挥手,身后魔族蜂拥而上。 浊气和仙力交织在一起,岩墨带着两小只和天兵天将皆以命相搏。 结界口刀光剑影交错,带着杀气的灵力波动一圈圈晕开,震碎了周边的石壁。 魔族功法蛮横霸道,仙族显然不是对手,很快便败下阵来。 敖月手中捏着团浊气,看着被厉鬼缠身的众人,轻蔑一笑,冰冷的视线越过虚空,稳稳落在岩墨身上。 仙族打算开启五行阵法她自然知晓,五行阵法需要集齐修习不同法术的五位仙君,缺一不可。 而以她对仙族的了解,修习土系术法且能参与封印修补的仙君,除了岩墨便再无他人了。 若是今日能杀了岩墨,想来还等从敖华处讨一赏。 岩墨击退身侧的厉鬼,对身后众人道:“赶紧出去,守住结界,快啊!” 说话间,岩墨已跃到人群最前处,催动内丹中的本源仙力,筑起屏障为众人争取时间。 殊不知,他这般已将自己完全暴露在敖月的攻击范围之中。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只瞧见一支浊气所筑利箭冲自己命门而来。 敖月魔功修为深厚,他很清楚,自己的屏障根本挡不住这支箭,他若不避开,必死无疑。 可若他避开了,魔族倾巢而出,即便丹青台有天兵天将驻守,也少不了死伤一片。 既然这样,死他一个就足够了。 金原离得最近,他一眼就看出了敖月要取岩墨的性命,也很清楚,要是岩墨出事了,净浊渊封印便再也无法修补了。 他没有任何犹豫,展翅往岩墨的方向飞扑而来。 “仙君小心!” 耀眼的金光随金原的话音亮起,转瞬间,一个俊美的少年挡在岩墨身前。 他身穿金鸟族战甲,手持金羽长枪,一双巨大的金翼在身后展开,赤足而立。 那双金色的眼眸中映着逐渐逼近的浊气,却依然坚定无比。 岩墨眼眶一热:金原这小崽子,化形了! 第66章 金辉逝 我把我的命给你,换我父亲的。…… 没错, 金原终于化形了! 第74章 三界皆知金鸟族善战。 然而金鸟族体内有凤凰一族血脉,化形之际的金光是世间最坚硬的盔甲,可挡万物。 知晓这一点的人却寥寥无几。 封印于内丹之中的灵力, 在金原化形瞬间也彻底释放出来。 他再也不是那只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小鸟。 浊气在触碰到金光屏障的瞬间悉数消散,至此,敖月轻蔑的神色才终于有了转变。 变得有些诧异,可更多的是森冷的肃杀之意。 金原握着长枪的手用力向下一投,金羽枪稳稳插入地面积雪中,他双手结印, 一道道金色的灵力自体内涌出,如绸带般将岩墨和泽尘等人紧紧包裹住。 随后, 他巨大的羽翼用力一扇, 掀起狂风, 将众人送出结界。 金鸟族毕竟不是凤族,金光转瞬即逝。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 上天真的很残酷。 金原展翅正欲起飞, 脚踝处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他垂眸一看,浊气所化的链条不知何时已牢牢禁锢住他, 让他一步都难以挪动。 入魔的厉鬼往结界的方向蜂拥而去。 金原看着步步紧逼的敖月,心想,自己应该是出不去了吧。 前一百年,爹爹娘亲带他四处求医仙、试百法, 皆未能化形。 如今终于得偿所愿,还没来得及将这个消息告知他们,可能就要天人永隔了。 倘若日后他们听闻这个消息,知晓他为守护仙族而牺牲, 会为他骄傲的吧! 金原收回视线,那双金瞳已无初化人形时憧憬的亮光,甚至布满黯色,却一如既往坚定。 他收起双翼,指尖灵力凝成利刃划破胸口。 没有了金光护体,金鸟族心头血是唯一藏有凤凰血脉气息的地方。 他曾听父亲说过,千年前仙魔大战,金鸟族众士兵正使用此法对抗魔族,拖到神女到来。 一人之力虽弱,但只要他活着,绝不让一只魔从结界出去! 金原周身爆发出强大的灵力,从胸口溢出的鲜血溶于灵力中,如流星般划过黑夜,落在结前,筑成一道金色屏障。 想要趁机溜出结界的厉鬼均被弹了回来,身体触碰到屏障的部位瞬间皲裂,宛如生长了百年千年的老树皮,纵横交错,扭曲狰狞。 厉鬼们捂着伤口,不敢再上前t。 “你找死——” 敖月发出一道尖锐的怒吼,脖子扭动,僵硬得如同凡间做工粗糙的木质人偶,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金原感受到从后背侵入身体的寒意,也感受到尖锐的长甲贴着脸颊上的皮肤划过。 尖锐的嘶吼声在耳畔一声接一声炸开,脑中嗡嗡作响。 用心头血及其耗神耗力,他早就体力不支,脚踝处的皮肤被浊气侵蚀得溃烂,疼到麻木。 迷朦间,他瞧见一道黑雾击碎了挡在结界处的屏障。 那屏障的灵力他内丹中的本源仙力所化,遭此一击,修为瞬间散去了大半,若不是凤凰血脉相护,怕是连人形都难以维持。 口中鲜血喷涌而出,金原身体摇摇晃晃,双腿一软,半跪在地上。 敖月缓缓走到金原身前蹲下,伸出手掐住他的双颊,抬起他的脸。 见他一身傲骨,她忽然笑了:“既然你不让我动岩墨,那就让你的好父亲来代替吧。” 金色的瞳孔猛地一缩,满是不可置信,问道:“你要做什么?” 敖月的笑更深了,乌黑的嘴唇几乎咧到耳根,伴随着几道尖锐的笑声,直叫人毛骨悚然。 锋利的长甲割破少年脸颊上的皮肤,留下一道道血印,她满不在乎地用力一拽,将人拉近了几分。 另一手拽下他胸前的追忆镜,在眼前晃了晃:“你说,要是你父亲看到你能化出人形了,该有多欣慰。” “不要——” 金原口中喃喃,起身就想要去夺,可脚踝处浊气的链条猛一收紧,他跪得发麻的双腿一踉跄,直接扑倒在地上。 父亲看到追忆镜后会有多着急? 他一定会不管不顾地追来,落入魔族为他布置好的陷阱之中。 后面的事情他不敢想了。 吊坠从眼前一下又一下划过,他伸手去抓,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从指尖掠过。 金原伸手抓住敖月的袍角,支起身子仰头看她,身体已不剩下什么力气了,可那双金色的眼眸却依旧锐利:“我把我的命给你,换我父亲的。” 敖月,止不住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又如对待恶犬一般抬脚踢开金原:“你用自己的命去换,值么?再说了,我要你的命做甚?” “来人啊,把这追忆镜送到东海,务必要让金牧族长一睹金原小公子化形瞬间的风采。” 隐匿在暗处的蛟龙应声而现,接过追忆镜,从结界钻了出去。 * 丹青台上乱作一团。 从观水镜结界中回来的修真者大多受了伤,尤其是与魔族交过手的,七嘴八舌描述着魔族的可怖之处。 玄焰神色凝重,望向天宫方向的眼中盛满急切与不安,丹青台上的士兵并不算多,大部分都已被派入结界,可观水镜中魔族的数量却在持续增加 若要增派援军,还得等天帝的旨意。 观水镜中灵光一闪,两道熟悉的身影从镜中飞出,重重摔落到地上。 泽尘翻身一跃而起,二话不说就要扎回结界,岩墨眼疾手快,一把将冲动的小狐狸拦了下来。 泽尘修为不如岩墨,并动弹不得,可言语上却没有半分示弱:“放开!仙君还在里面,阿原也没出来,我们就这样回来了算什么?!” “你要是回去了,才对不起仙君和金原小公子做的一切!”岩墨语气强硬而严肃,声音响彻丹青台,也让原本纷乱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视线汇聚在岩墨身上,他资历深厚,虽未曾飞身上仙,话语在仙族也有一定分量。 岩墨从观水镜结界内出来,又受文昀嘱托,自然不能不管。 “诸位,魔族来势汹汹,极寒之地的亡灵尽数被魔化,如若魔族从观水镜中倾巢而出,三界危矣……” “你想说什么?”玄焰听出了他话中之意,当即出言打断。 封印结界是仙族对付魔族惯用的方法。 打不过、灭不了便将他们禁锢在某处,用层层叠叠的封印堆积,企图用暗无天日的结界囚禁他们。 这本没什么问题。 可眼下文昀还在里面啊! 他本就因姜冉伤了本源仙力,若被困结界,他的净化术又能净化几只魔? 岩墨如实转告:“文昀仙君的意思,是让我们封死结界,不过——” 在玄焰手中烈火攻来之前,他急忙转了话锋:“文昀仙君,姜冉姑娘和金原小公子都没能出来,甚至,他们是为了送我们出来才留在结界之中的,我们若是当真照做了,也太没良心了。” 玄焰掐了诀的手缓缓放下,语气缓和了一些:“那岩墨仙君可有什么办法?” “小仙自知修为不深,拖了文昀仙君后腿,害他受了伤。”岩墨的视线扫过候在丹青台上的天兵天将,缓缓道,“若是要与魔族硬碰硬,怕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然,仙君善阵,若是通晓阵法的将领士兵前去援助,或能有奇效。” “好,就这么办!” 玄焰拉着昊天挑选士兵,玉清传消息奏请天帝,司天殿救治伤员,司命殿清点亡灵并妥善安置。 芙照一直在观水镜前,结界中的蓬莱弟子众多,分散在不同试炼点,现下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帮助剩余参炼者离开结界。 混乱的丹青台逐渐有序起来,可芙照的脸色却骤然变得苍白:“不好,观水镜看不到画面了!” 她声音不大,却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只见气泡中的画面开始变得模糊,色彩褪去,光明消逝。 就像是被只大手轻轻一挥,那些曾经鲜活的画面,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一点点消失在空中。 不过眨眼间,十二个气泡全部变成一片漆黑,如同夜幕降临,遮蔽了所有光与影,不再有任何画面,也不再有任何声响。 众人:“……” 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就不该听那个凡人小丫头的话搞什么试炼会,这下好了吧!” 玉清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此话就像是在火药堆里点了把火,有序了不过一刻钟的丹青台瞬间炸开了锅,众人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玉清仙君此话说得对,本就知道魔族能魔化亡灵,还要以亡灵为试炼内容,到头来却为他人做了嫁衣。” “那丫头不是也没能出来么?你们说,这算不算作茧自缚啊?” …… “够了!” 芙照听不下去,冷冷打断众人之言。 而后,她执起团扇,在气泡被混淆之前,用灵力给极夜迷窟做了标记,才继续道:“姜姑娘办试炼会本是好意,魔族狡诈,除了意外,你们不想着怎么解决问题,倒是先推卸起了责任。这就是仙族的担当吗?” 第75章 观水镜是唯一能让众人了解结界内情况的途径,一旦失去了画面,众人跟瞎了没有区别。 剩余参炼者的安危,魔族的情况,甚至文昀的位置都无法得知,就连援兵进入结界该往哪个方向走都是问题。 他们不去思考这些,竟急着把问题都怪罪到姜冉身上! 众人被芙照怼得哑口无言,心中却又不服气,双方僵持着,就连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忽然一道痛苦的嘶吼声破空而来。 随即,一名守卫仰面划过虚空,像是被击了一掌,重重摔在地面。 黑红色的血液染红了丹青台地面上的浮雕。 他瞪着双眼惊恐地望着来时的虚空,用仅剩的一口气,断断续续道:“魔……魔族……攻来了……” 第67章 风云起 寒冷、饥饿,以及无尽的黑暗。…… 天际边, 乌云翻涌聚拢而来,原本清澈如洗的天空瞬间阴沉下来,闪电接二连三从乌云中劈下, 击碎山石。 丹青台上不少人也被雷电击中,哀嚎遍野,死伤惨重。 芙照抬眸瞥了一眼。 魔族引来的闪电威力非凡,飞身上仙的雷劫也不过如此,落在这些本就不高的参炼者身上,就算不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也得折了大半的修为。 她抬起手,团扇脱手飞向天际, 手中仙诀流转。 小巧的扇子在空中转了几圈, 突然光芒一闪, 骤然变大,转瞬之间化为一面巨大的屏障, 悬浮于丹青台上方。 雷电轰击而下, 撞击在扇面上,覆在扇面的灵力被激起一圈圈涟漪,却始终无法穿透扇面。 众人被芙照护住, 震耳欲聋的落雷声在头顶炸开,团扇却稳稳不动,替他们挡住一道道致命的攻击。 只不过,每一次落雷触碰到扇面之时, 芙照的身体都会随之一颤。 三千年前,她受山川草木灵力滋养而化形,团扇是取藤木为本,又汇入她内丹中一半灵力所化。 她以扇挡雷, 无异于消耗本源仙力。 没了落雷攻击,t丹青台上众人又重新忙碌起来,抢救伤员,通报天帝,点兵点将。 唯有一人注意到了蓬莱阁主摇摇欲坠的身体。 精粹的仙力注入团扇,芙照感觉到身体一暖,流失的灵力渐渐回拢。 她微微侧头,视线被一抹火红的身影填满。 不知何时,玄焰已站在芙照身侧,用略带嫌弃的声音对她道:“也不过三千年的修为,还敢动本源仙力,够几道雷劈的?” 芙照浅浅一笑,看似回怼的语气中带着感激:“本来是抗不了几道的,但有你相助,别说魔雷了,就算是神宫降下的九天玄雷,我也能扛住。” 玄焰轻哼了一声,一甩头发移开视线,嘴角却抑制不住地扬起,掌心的灵力也随之添了几分。 魔族大军逐渐逼近。 昏暗的天幕下,一道黑压压的洪流缓缓逼近,浊气的腐臭味透过团扇的屏障,侵入丹青台上的每一寸空气。 为首的魔族身穿黑色斗篷,脸上的面具虽将五官遮得严严实实,却也能依稀看到脸上刺青的痕迹。 他勾了勾指尖,浊气凝成箭矢破空而来。 箭矢扎入屏障的瞬间,如火药般瞬间炸开,黑雾极速弥漫,顷刻间就已吞噬了全部灵力。 团扇恢复原样,掉落到丹青台上。 芙照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吐出一口鲜血来。 云端上乌泱泱的魔军随时会攻来,魔族蛰伏千年,如今不惜暴露踪迹也要攻上九重天,除了玄冰玉佩,芙照再想不到第二个理由。 而玄冰玉佩事关净浊渊,倘若真让魔族得逞,被封印的魔尊重回三界,三界千年和平将毁于一旦。 “等不及天帝陛下的口谕了,昊天将军先带人进入结界支援文昀,其余人守好出入口!” 芙照的话像是给了魔族一个进攻信号,敖华一拂袖,身后的魔军蜂拥而至。 昊天被几个魔兵纠缠住,根本抽不出身来,芙照正要出扇,身旁之人瞬间化为一道火光,击飞昊天周身的魔族。 玄焰是礼兵殿掌事,在身份上虽低了昊天半截,可修却在他之上,为已是化神初阶。 仙族规定,一人不可身兼数职,玄焰已是火琉山山主,按理不可再入职礼兵殿。 只因仙魔大战后,原礼兵殿殿主慕宁仙君战死,彼时仙族无人,只好破了规矩,让玄焰入职礼兵殿,给了他掌事之位。 有了玄焰的加入,仙族略占上风,趁魔族被击败的建议,昊天赶忙带兵进入结界。 见援军进入结界,芙照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悬着的心刚刚放下,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一抹碧色的身影,只觉得头皮都要炸了—— 瑶宇不知何时混入了天兵的队伍,等她注意到,他已一脚踏入结界。 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可前结界内情况复杂且兵力不足,他只有下仙修为,进去岂不是小命难保? 芙照再顾不得多想,身形一闪,追到结界口,直接将团扇塞入瑶宇手中,没有丝毫犹豫。 玄焰本就担心芙照受伤,看到这一幕,气得恨不得把那蚌精抓出来暴打一顿。 失了团扇,就相当于失了一半的灵力。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也压制不住由心底泛起的阵阵失落和苦涩。 原来在她心里,瑶宇竟原已要至此,竟值得她用半身修为去护? “咻咻咻——” 忽然,几支箭矢破空而来,四五名仙族士兵应声倒地。 玄焰抬眸望去,魔军首领手中正握着弓弩,箭矢缓缓掠过丹青台上的众仙,仿佛在挑选攻击对象。 他再无心思去管瑶宇,与岩墨率领余下的天兵天将与魔族厮杀。 有了弓弩的掩护,魔军逆风翻盘,很快便攻到了观水镜结界前。 芙照与司天殿筑起屏障,拼死护在结界口,不放一只魔进去,也不让一只鬼出来。 仙力与浊气碰撞,剑光刀影交错,每一击都迸发出震动山河之力,无数魔军与天兵倒下,丹青台上死伤无数。 玄焰扭断一个魔兵的脖子,转头从箭矢下救出仙族士兵,把他往天宫的方向用力一推。 “快去天宫找援军!” “别忙活了。”敖华的声音沙哑得像枯叶,死气沉沉,毫无生机,“你们以为,天宫还有余力来顾及你们?天真至极。”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没空陪你们浪费时间,还是速战速决吧。” 魔爪中凝聚浊气,而后又化为风,将四处逃窜的修真者掀翻在地。 乾坤袋掉落到地上,没来得及妥善安置的亡灵从袋中钻出。 芙照眼皮一跳,她守着结界,只能急得大喊:“玄焰,那魔头要对亡灵下手!” 剩下的亡灵虽数量不多,但若是被浊气魔化,对于本就处于下风的仙族来说,也是个噩耗。 此时此刻,她只恨自己分分身乏术,不堪大用。 闻言,玄焰立马带着一对士兵聚向亡灵,将它们包围在中间。 敖华只轻蔑一笑,不紧不慢地掐了团浊气。 笼罩在丹青台上空的乌云越来越密,电闪雷鸣间,箭矢似雨点般落下,被箭矢击中的仙族魂飞魄散,而被击中的亡灵就地化魔。 芙照急得跺脚,渐渐的,她的急切被不可置信替代,喃喃道:“这术法,怎么这么眼熟,倒是很像龙族的幕雨术……” 倘若当真是龙族,他若使出水系书法,玄焰岂不是…… 果然,那魔军首领从云端翩然降落,黑色斗篷猎猎作响,弓弩上的水箭瞄向玄焰的左胸。 芙照眼皮狂跳不止:这魔头要对玄焰下手! “廿紫仙子,结界交给你了!” 芙照丢下一句嘱咐,便抽身飞入战场,闪身到玄焰身旁,在抱住他的瞬间,水箭已近在眼前。 她紧紧抱住玄焰的后背,带着他往旁侧转身。 水箭擦脸而过。 救下了…… 芙照松了口气,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体内灵力流失速度之快。 玄焰反手扶住摇摇欲坠的芙照。 在看到脚畔那支冒着浊气的箭,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脱口而出道:“失了半身修为还敢替我挡箭?芙照你不要命了?” 芙照难得没同他计较,只道:“他会龙族的水系术法,你不是他的对手。” 玄焰又扭头看了一眼。 果然,落箭的位置只剩下一滩冒着浊气的黑水。 他没想到,除了敖月竟还有别的龙族入魔。 在水系法术前,玄焰是被克制的,但他还是将芙照护在身后,掌心纯阳真火凝聚成剑,直指魔族首领。 此番龙族前来参加试炼的人并不多,龙族人丁也并不兴旺。 玄焰盯着被面具遮得严严实实的脸,脑海中划过一道又一道的身影。 这人究竟是谁? * 姜冉不知被灵力刮去了何处,等风力渐熄,双脚踩地之际,身旁早已没了岩墨和两小只的身影。 第76章 甚至连只鬼也没有。 只剩下寒冷、饥饿,以及无尽的黑暗。 迷窟的道路随风雪千变万化,姜冉兜兜转转许久,始终没能找到出去的结界。 至于文昀,她不愿再提。 她虽为凡人,在这世间不过二十载,但幼时便历经了与亲人的生离死别,体会了冷嘲热讽与横眉冷对。 被师父收养之前,她一度连温饱都不能解决,仅靠沙滩上拾来的贝壳和死鱼虾勉强度日。 可即便如此,她也未曾朝别人乞讨过一回。 后来,她武得一手好鞭,更是没再向谁低过头。 与文昀分别之际,是她这二十多年以来第一次哀求。 但他说了,此生不见。 即便理智尚存,一遍遍告诉自己,文昀这般皆是为了护住她性命,要她把玄冰玉佩完好无损地带到东海。 可只要想起他决绝的语气,姜冉心中便不由地泛起阵阵酸涩。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觉得她同文昀之间隔得太多太多,犹如雾中寻花。 她本不愿入这浓雾,可当她打开了固封已久的心,拨雾探花,可那明明说好永世不凋零的花,竟只是昙花一现,真叫人心寒。 雪又下得大了些。 沾在狐裘披风上的血迹冻成了冰花,一片雪白中点缀着点点艳红,瞧着竟有几分触目惊心。 她疲惫极了,却不敢停下。 饥寒交迫的绝望让她觉得无比熟悉,好似回到了阿爹离世的时候。 那也是个雪夜。 沙滩上积满了厚厚的雪,掩盖了贝壳与虾蟹的踪迹,整整两日,她以水充饥,饿得前胸贴后背,倒下的时候,嘴唇与手指都冻僵了,一片青紫。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到一盏纸糊的提灯,慢慢靠近,那抹微光照亮她黑透了的人生,把她从暗无天日的深渊中拽出来,带她开启新生活。 极夜迷窟的雪可比小渔村的冷得多了。 姜冉终是体力不支,脚下一软t,跌倒在地。 脸颊贴在冰冷的积雪上瞬间冻得发麻,冷气透过皮肤渗透到血液,如寒冰利刃,一刀一刀凿在骨头上。 真是冷啊…… 忽然,石壁拐角处亮起了一抹光。 姜冉瞧见一盏纸糊的提灯穿透黑暗而来,烛光虽弱,却不偏不倚照亮了她心中那处脆弱与委屈。 鼻子一酸,泪眼夺眶而出。 师父,是你么?你终于来找阿冉了。 第68章 他疯了 他能为你做的我也可以,我连命…… “姜姑娘, 你还好吗?” 一股灵力化成的暖流缓缓注入姜冉体内,随着那盏纸灯凑近的,还有一张五官线条柔和的脸。 不是师父…… 姜冉眼底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她从不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脆弱, 在这个世界上,能让她卸下所有防备的人只有师父。 师父教她阴阳术,教她鞭法,也教她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可以示弱、撒娇、哭泣…… 这些都是阿爹不曾教她的。 渐渐的,她打开了心扉, 在外打架受伤,就去寻师父撒娇。 每每这个时候, 师父总会替她涂药, 给她扎纸灯笼哄她开心, 若是打输了还会替她出头。 人之所以会展露孩子心性,皆是因为身后有可依靠之人。 于她而言, 师父就是这样的人。 只有师父, 再无其他。 姜冉避开来人搀扶的手,起身顺手擦去淌了满脸的泪,刚刚展露的孩子气被敛得一干二净, 仿佛她还是那个无坚不摧的少女。 她道:“我无碍,瑶宇公子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寻你。听闻结界内厉鬼化魔,而你又迟迟不回丹青台,我担心你。” 瑶宇一直都是如此, 从不掩饰自己的内心。 自霄云峰一别,他跟疯了似的练剑,不眠不休,只为证明那一句, 他比文昀更合适她。 目光落到姜冉前额上,那里沾了几片雪花,瑶宇抬起手,想替她擦去。 姜冉侧头避开了。 瑶宇的手猛地一顿,旋即紧握成拳,闷闷道:“为什么?” 姜冉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只是此刻她亦心绪不宁,并无心与他多费口舌,便装傻道:“几片落雪罢了,我自己来就行。” 说罢,当真捏起一角袖袍,从额前拂过,顺道脸目光也一同避开了。 “你知道我说的并不是这个。” 瑶宇不想罢休,拽过姜冉的手腕用力往下一扯,露出她那双藏于袖袍后的眸子。 手腕被拽的生疼,披风内衣物单薄,明显感觉得到他掌心粗糙的手茧。 是因练剑才磨出的吧。 姜冉却在心底顿时哀哀叫了一声。 从前她觉得瑶宇性子软,就像黑暗中摇曳的烛光,温暖、明亮,却也不禁风霜。 可自那日雨夜之后,她才意识到事实并非如此。 他喜欢把自己围在一座高墙之内,世间纷扰皆阻于墙外。 若高墙尚在,他便是那个温文尔雅、谦谦有礼的瑶宇公子; 可若有人毁了他的墙,压抑在心底的那份倔犟便会瞬间爆发,就如被困了千年万年的凶兽突然出笼,誓要将那人撕成碎片。 于他而言,魔族和文昀皆是那凿墙之人。 姜冉不想激怒他,于是耐下性子安抚般道:“瑶宇,我们之间的事容后再议,我拿到了玄冰玉佩,当务之急是先离开结界。” 瑶宇并未如姜冉期待那般妥协,相反,那双本该温煦的眸子微微眯起,带着几分狐疑:“玄冰玉佩,怎么会在姑娘身上?” “这不是为了让魔族出其不意么?他们定然想不到这么重要的东西会放下在我这个凡人身上。” 姜冉不敢提“文昀”二字,便随口扯了个理由。 哪知,这话落在瑶宇耳中竟变了味。 他冷哼一声:“不愧是文昀仙君,当真是好谋算。” “可是——” 瑶宇话锋急转,往前姜冉的方向迈了一步,将她堵在墙角,又牵着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胸前,凝望着她,带着几分执拗与不甘:“可是姜姑娘,他能为你做的我也可以,我连命都可以给你啊!” 姜冉:“……” 我的老天奶啊,怎么又绕回来了啊?! 缀满贝壳的青色长衫外搭着一件墨色的长袍,雪落了满身,也粘在发丝上。 瑶宇这般模样,让她想起了金鸟族凌云阁外的那一晚,可他的眼神却让人觉得陌生。 甚至有些害怕,怕他冲动做傻事。 眉心跳得厉害,姜冉怕刺激到他,只讪讪一笑,反驳不是,应下更不是,被他握住的手更是觉得烫得难受,如架在烈火上炙烤一般。 就在这时,天际黑云聚集,浊气弥漫。 姜冉抬头瞥了一眼不见天光的夜幕,再也顾不得他的情绪,手臂猛地往回一抽,便想要走:“魔族来了,快走。” 可是,刚抽回的手便被他再次反手抓住。。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瑶宇,却见他淡然站在原地,浅浅笑着,另一手在半空中虚虚一握,一柄寒光剑赫然出现。 看他这要迎战的架势,姜冉头皮都要炸了。 连文昀都对付不了敖月,瑶宇这身修为,连她一个门外汉都觉得差点意思,要如何对抗魔族? 可瑶宇却不以为意,挡在姜冉身前,转身面向天际间的聚拢的浊气:“姜姑娘,我想让你知道,文昀仙君是可以被替代的。” 他疯了! 这是姜冉心中唯一的念头。 头顶乌云越积越密,空气中混着浊气的腐臭味,魔族已近在咫尺。 姜冉后脖子透着阵阵寒意,再顾不得照顾他情绪,就连语气染上了几分不悦:“你太小看魔族了。” 她揣着玄冰玉佩,容不得半点意外。 瑶宇擅入结界已是不妥,现下还如此轻视魔族,迟早酿成大祸。 她想走。 可一抬眸,便瞧见敖月踏云雾而来。 幽暗的斗篷几乎与黑雾融为一体,她拦在两人身前,漫不经心道:“是啊,瑶公子也太看不起魔族了。” 姜冉心底怒嚎一声,恨不得一掌把瑶宇劈晕了塞进乾坤袋里。 怎么生死关头,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让人不省心?! 在见到敖月的瞬间,瑶宇的理智彻底没了。 蚌族的仇,瑶铃的仇,还有姜冉在青桥城被重伤的仇…… 这些帐,他一笔不落,统统算在了这女魔头身上! 心底有道呐喊声,一遍一遍在耳畔重复:我要报仇,报仇,报仇…… 这条小道窄而长,两人被堵在墙角,并不好逃脱。 姜冉心里明白,与魔族这一场仗,怕是非战不可。 她站在风雪之中,高束的长发随风飘扬,手中紧握渡影笛。 这一战,最终目标是跑路! 敖月垂于身侧的双掌凝起两团浊气,下巴微扬,俨然一副生死操纵者的姿态。 第77章 见姜冉被人牢牢护在身后,只轻蔑一笑,揶揄道:“姜姑娘当真是好命,先前有文昀仙君相护,现在又有瑶宇公子替你出头。” 这个她一直不敢提的名字,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从敖月口中蹦了出来。 姜冉眼前一黑,差点没晕死过去。 果然,瑶宇被这两个字刺激得一激灵,眸中怒火更盛,如野兽般的灵魂咆哮而出。 剑尖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道划痕,手腕翻转间,直指敖月:“从此以后,姜姑娘自有我来护着!” 话音未落,几道剑芒划过天际,空气中似乎都回荡起剑鸣之声。 瑶宇毫无征兆地发动攻击,剑气速度极快,转瞬间就控制住了几只厉鬼。 姜冉愣了片刻,除了惊讶于他突飞猛进的剑术,却再也不敢耽搁,急忙用渡影笛凝成符咒,随着剑气落在厉鬼身上。 数名厉鬼应声倒地,他们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只瞧见额前闪过一道光,随后便消失无踪。 原本挤满厉鬼的小道空了出来,姜冉拽过瑶宇的修袍便要离开。 可瑶宇却如同钉在原地般,纹丝不动,手握长剑,目光凝视着敖月,:“姜姑娘别怕,今日我便要取了这女魔头的性命,为小妹和你报仇!” 姜冉:“……” 就在这僵持的一瞬,敖月反应过来,一个飞身挡在那道唯一的出路上,不紧不慢道了句:“就凭你?” 一个修为低下,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竟在须臾间打散了好几个厉鬼的灵魂。 她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两团浊气从掌心爆发而出,瑶宇挥剑抵抗。 精纯的仙力与浑厚的浊气相撞,空气中瞬间激起一圈圈涟漪,震得周围的积雪四散飞扬。 姜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随着“嘭”一声巨响,剑气瞬间被化解,瑶宇被这股反冲力震得后退几步,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长剑断成两截。 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姜冉扶住瑶宇,接连退了几步到胡同尽头,已再无路可退。 敖月步步紧逼,又一股浊气凝聚成形,化作一只巨大暗影之爪,朝两t人袭击而去。 瑶宇靠在石壁上大口喘着粗气,即便无对抗之力,却依旧挡在姜冉身前,倔犟地不肯退让半步。 眼看着黑爪就要落在他身上。 姜冉虽心中有怨,却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重伤的瑶宇再挨一掌。 魔族费这么大劲把她骗进结界,若是想杀她早就可以动手了。 在青桥城便可以,但他们没有。 虽不知缘由,但她直觉魔族不会伤她性命。 她决定赌一把。 在黑爪落下前的瞬间,姜冉一把推开瑶宇,迎上敖月。 她闭上双眼,感受到浊气的臭味直往鼻腔中灌,那道致命的压迫感越来越近。 额前一片冰凉,至阴至寒之气透入身体最深处,沉至丹田,好似要将灵魂和血液统统冰冻起来。 全身汗毛倒竖而起。 这一瞬,姜冉觉得自己疯了,竟拿命同一个魔去赌。 那可是魔啊!诡谲狡诈,杀人不眨眼的魔! 就在这时,额前致命的寒凉突然消失了。 随即,一道狮吼声响彻云霄。 姜冉眨眨眼,看见一道金光自云端而来,劈落在悬于她额前的黑爪之上。 敖月一时不察,被突如其来冲击力震退了几步。 致命的压迫感终于消失了,姜冉这才呼出一口浊气,旋即,瑶宇的话又让她神经紧绷起来。 “这不是神宫的瑞明兽么?它怎会来帮你?” 姜冉:“……” 你猜呢?猪队友! 第69章 拦路狮 一只畜生,也敢伤我? “是啊, 瑞明兽为何会护着姜姑娘?” 经瑶宇一提醒,敖月顿时回过味来,也不再动手, 只静静站在那里,审视的目光一圈一圈在姜冉身上流转。 姜冉默然无言。 让她说什么? 说玄冰玉佩就在她身上,那白狮是为了玉佩而来? 此时,瑞明兽从云端纵身跃下,踱步至姜冉身前,对敖月龇了龇牙, 发出了低沉的咆哮声。 之后又转头看了眼姜冉,邀功似的摇了摇尾巴。 姜冉:“……” 若我说从没见过这狮子, 你们信吗? 敖月看着故意不理瑞明兽的姜冉, 面露疑色。 纵使生前再不得宠, 好歹也是龙族公主,瑞明兽作为神女爱宠, 名声显赫, 她自然早有耳闻。 听闻除了神女,它谁也不搭理不讨好,如今这般对待这凡人丫头, 难不成…… “难不成,玄冰玉佩在姜姑娘身上?” 姜冉心底一震,半截身子都凉了,脸上却极力维持着平静以及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歪了歪脑袋,道:“玄冰玉佩……是什么?” 瑞明兽:“……” 瑶宇:“……” 一人一兽终于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和下意识的举动差点暴露了玄冰玉佩的位置,纷纷垂下脑袋。 敖月可不信她:“我倒是才发现,姜姑娘倒还有做戏子的潜力呢。” 姜冉眼角抽了抽, 心中也有了几分猜想:敖月并不笃定,正套她话。 面上装傻充愣,实则脑子已转得飞起。 得说些什么分散她注意力,至少,不能让她主导话题。 归根结底,敖月是鬼魂,是鬼魂就有执念,她飘荡在三界二十载,定然有放不下的执念。 若是能知晓她的执念呢? 于是,姜冉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我是阴阳师,可助鬼魂完成生前心愿,早日入轮回。你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告诉我。” 敖月怔怔看了她片刻,随后仰头大笑起来,语气中满是不屑和嘲讽:“告诉你?你能替我完成心愿?你能替我报仇?” 在听到“报仇”二字时,姜冉一侧眉梢微微扬起,问道:“你是龙族大公主,有何人敢欺你?又有何仇要报?” 龙族大公主…… 敖月喃喃念着这几个字,陌生得好似从未听说过一般。 她忽然嗤笑一声,转动的赤眸中划过片刻阴鸷的杀意:“倒是许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突然被这叫,还真让人感到……恶心。” 姜冉一颗心狂跳着。 先前在龙宫听老龙王提起敖月,并未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好,怎么今日看来,竟有几分剑拔弩张之意? 她忍不住去猜测背后的故事,可敖月却没打算给她机会。 被瑞明兽牵制的浊气骤然收起,在眨眼间化为半透明的魔爪,掐住姜冉的脖子。 一切发生得太快,瑶宇和瑞明兽均始料不及,一人一兽正欲上前,就听见敖月的嘶吼声。 “都别动!不然我掐死她!” 姜冉感受到脖子上的浊气缓缓收紧,却没有到窒息的地步。 她迎上敖月的目光。 赤瞳中杀意未消,重得好似要凝成血泪,这一瞬,她甚至觉得,不等呼出这一口气,脖子就该被扭断了。 可敖月似乎在极力隐忍着。 赌对了,她当真不敢杀她。 姜冉不傻,能感受得到敖月是当真起了杀心的,此刻是,在青桥城的山洞中亦是。 只是,她不明白,既然敖月想杀她,又为何要留她的性命? 又或者说,魔族为何要留她性命? 正想着再与敖月斡旋一番,眼角处的余光被一团白毛填满。 一道金光骤然亮起,刺得姜冉眯起了双眼,待她回过神来,瑞明兽已纵身跃起,它速度极快,饶是敖月反应及时,也被金角刺入左肩。 一句“慢着”卡在喉咙口,姜冉脖子处的浊气骤然收紧。 空气似乎在一刻凝固了。 一口气堵在胸口,进不来也出不去,她本能地去掰扼住她脖子的手,却不料被浊气侵蚀,双手被刺得一疼。 敖月被瑞明兽的金角顶着后退了几步,也收回了扼在姜冉喉间的浊气。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姜冉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惊魂未定,却看到敖月又凝起一团浊气,一掌回击在白狮身上。 呼吸又凝滞了一瞬。 落在瑞明兽身上这一掌很重,敖月下了死手,带着对她那份隐忍的杀意,一同劈了下去。 白狮被击飞出去,口中喷出的鲜血洒了一路。 它瘫倒在地,四肢微微抽动,一时间竟难以起身。 瑞明兽的这点低阶神力并不足以畏惧,敖月左肩的伤口正在愈合,可先后两次受伤,黑红的血早已将她裙摆上的金色牡丹染成了血色。 她只喜欢金色。 挂在嘴角的那抹嘲讽转而成了狠戾:“一只畜生,也敢伤我?” 这话是对瑞明兽说的,可视线却落在姜冉身上。 区区一个凡人,仙族这么多人护她也罢了,神宫竟也出面相护。 第78章 若是再不抓紧时间将她带回,指不定又要冒出什么人来插一脚, “走吧姜姑娘,阻拦你我喝茶的人和畜生,我都清理掉了,这会儿,你总没有理由拒绝我了吧?” 姜冉退到瑶宇身侧,藏在袖袍中的手紧紧握着玄冰玉佩。 她猜自己应该是跑不掉了,魔族不把她抓走定然不会罢休。 玉佩留在她身上实在太过危险,倒不如交给瑶宇,让他带回丹青台。 她张了张嘴,正要嘱咐瑶宇几句。 随着一道突入其来的狮吼声,一抹白影飞快闯入视线,撞向敖月。 敖月早有了防备,未等它近身,便一掌劈了过去:“找死。” 瑞明兽没能躲掉。 呜咽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大口大口吐着鲜血。 鲜血淌了满地,将积雪染成了刺目的殷红,那双兽眼看起来疲惫极了,却始终撑起眼皮,深深望着姜冉。 这一瞬,姜冉眼底竟涌起一阵潮热,满目殷红,刺得她心疼。 她不知该用什么情绪去面对瑞明兽。 初入地洞时,它曾对她与文昀痛下杀手,她说过,此仇必报。 可后来,它转了性,寻草药、猎野兔,现在竟还以命相护。 姜冉侧过头,本不愿再看。 可分明有把匕首在心底划出一道口子,正在淌血。 她没能狠下心,还是跑向瑞明兽,蹲在它身边,摸了摸它的头。 白狮眼底亮起了一抹光,它低低呜咽着,努力抬头去蹭轻那只抚于脑袋上的手,可仅蹭了几下,便无力底垂下头,阖上双目。 回廊内,漫天飞雪。 姜冉指尖轻颤,竟从未觉得有哪一刻如此时这般寒冷过。 她也不知自己对瑞明兽的感情从何而来,只觉得一股莫名的悲伤自心底涌出。 眼泪毫无征兆地掉出眼眶。 清理掉挡路的白狮,敖月再次看向姜冉。 她压根没把都快站不稳的瑶宇放在眼里,区区下仙修为,于她而言,不过蝼蚁。 出乎意料的是,就是这样让她瞧不上眼蝼蚁,竟再一次挡在她与姜冉中间。 团扇从瑶宇手中飞出。 敖月有浊气护体,微微一侧身,与团扇擦肩而过,并未被伤到。 只不过,团扇有芙照半身修为,仙气萦绕,依旧割断了她身侧如枯叶般的长发。 敖月的耐心彻底耗尽了。 浊气化成风在身侧肆虐,宛如锋利的刀片,从瑶宇的皮肤上掠过,留下一t道道血印。 “瑶公子当真好手段,我竟没想到蓬莱阁主舍得将自己一半修为交到你手里。” 什么?芙照的修为? 姜冉转过身来,看到瑶宇手中握着的正是芙照那柄团扇。 这扇子竟是芙照一半修为所化? 那她现在可还好? “也不知失了半身修为的芙照仙子在丹青台上对抗魔族可还顺利?” 敖月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落在姜冉耳中却沉如千斤。 她下意识朝瑶宇看去。 扇面流转的灵力之光映在他脸上,柔和的眉眼一如即往的平静,没有分毫的惊讶。 姜冉的心更凉了,她不死心,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颤音问道:“敖月说的可都是真的?” 瑶宇咽了咽口水,“嗯”了一声。 魔族攻上了丹青台,而芙照就剩下了半身修为。 芙照会面临什么,她不敢去想…… 姜冉颤了颤身子,犹如坠入万年寒潭,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冒着寒气。 浊气在脸上留下一道道伤口,她都不觉得疼,只觉得心中闷闷的,堵得她喘不过气来。 神色变幻,是对芙照的担忧,对魔族的愤恨,更对瑶宇的失望…… “瑶宇你当真是疯了!” 半晌,她从紧咬的齿间挤出这一句话来。 看到姜冉当真生气了,瑶宇才起了慌乱,忙解释道:“阁主是担心你,她把团扇塞给我的时候,我已一脚踏入结界——” “你就不该来。”姜冉冷冷打断他的话,不愿再多给他一个眼神。 见她却垂眸避开,瑶宇一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心脏一抽一抽地疼,随后,只道了句:“我们先走。” “想走?” 敖月看戏正上头,哪能轻易放过他们?掐起一团浊气朝两人飞去。 瑶宇下意识抬起团扇阻挡,浊气在触碰到扇面的瞬间便被化解。 可流转的仙力却未隐回扇中,反而凝成一股流光,流淌着飘向瑶宇,没入灵台。 一股暖流从灵台汇聚丹田。 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体内涌动,如同深海中的暗流,悄无声息却又势不可挡。 每一次呼吸,天地间的灵气如同被磁石吸引这般,纷纷向他汇聚。 不出片刻,闷雷之声滚滚而来,几道金光闪过天际。 “轰隆——” 姜冉抬头望了望被闪电划亮的天空,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敖月亦仰头看着天,本就没有血气的脸色此时更是白得瘆人,嗤道:“真是倒霉,竟赶上了这小子飞升上仙的雷劫。” 第70章 渡雷劫 我再问你一次,姜冉呢? 瑶宇要飞升了。 从下仙突破到上仙, 需历经六九天劫,共六九五十四道劫雷。 传闻,这飞升天劫是神族为仙族修真者设下的, 每一道劫雷都是至纯至阳之力的凝聚,落在渡劫者身上能起到洗经易髓,脱胎换骨之效。 对于仙族修炼者来说,飞升天劫即是机会,也生死考验。 若是扛住了,便是位列九重天上的仙君仙子, 授天宫职位,风光无限;可若是扛不住, 受伤事小, 还有可能修为尽废, 危及性命。 而对于魔族而言,这至纯至阳劫雷则是致命的威胁, 一旦被击中, 便会重伤甚至当场魂飞魄散。 其实对姜冉亦是如此,肉体凡胎,怕是连劫雷的灵力波及都扛不住。 她仰着头, 琥珀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天空中不断翻滚的乌云,缕缕金光不断从云层中溢出。 嘴角带着一丝苦笑,只在书中读到过的“六九天劫”竟叫她在现实中碰上了,还是在这生死关头。 电光闪烁, 雷声隆隆,劫雷随时准备降下。 姜冉摩挲着藏在袖中的玄冰玉佩,往瑶宇的方向走去。 瑶宇正欲结印抵抗,见她越来越近的身影, 急得掐起仙诀打在她脚边:“别过来,你受不住劫雷的。” 姜冉看了眼犹豫不前的敖月,脚步未停:“正是因为有劫雷,有件事情,只有你能做到。” 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将玄冰玉佩交给瑶宇最为安全。 劫雷落下在际,任何魔族都不会近他之身,相反可能还会引起仙族的注意。 不管丹青台上战况如何,玄冰玉佩都必须离开观水镜结界。 “轰隆——” 第一道劫雷终于降临,如同金色巨龙,划破天际,瑶宇慌乱结印,勉强挡下劫雷。 此时,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渡劫飞升之上,哪有精力去琢磨姜冉的话:“姜姑娘,我用劫雷拖住魔族,你找到机会赶紧跑!” 瑶宇身形一闪,挡在姜冉与敖月之间。 “快跑——” 头顶雷声滚滚,吞没了他的吼声。 劫雷接二连三地落下,几次三番与姜冉擦肩而过。 她有心将玉佩递给他,却屡屡被天雷逼退。 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趁机甩开魔族。 仅思索了片刻,她提起裙摆,掉头便跑。 见姜冉跑了,敖月的脸色一下便沉了。 若是此刻冒险穿过劫雷将她抓回来也不见得一定会被劫雷劈中,可若是完不成任务,她的下场便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她不再犹豫,飞身而起,穿过劫雷区,朝姜冉扑去。 姜冉一时不察,后背被浊气击中,身体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啪嗒——” 礼兵殿的腰牌掉落在地上。 她正想去捡,低垂的眼眸中突然映入一角黑色的衣袍,如隐藏在暗夜中的鬼魅,悄无声息。 敖月已追至身前,垂眸瞥了一眼腰牌,只冷冷一笑,便抬脚将其踢向远处。 礼兵殿的腰牌具有传讯功能。 她绝对不允许到手的猎物有呼救援兵的机会,即便处理掉那些天兵天将就如同踩死蝼蚁般简单。 浊气铺天盖地而来,敖月的手虚握成爪,只朝姜冉而去。 姜冉下意识抬手阻挡。 就在魔爪触碰到手腕的瞬间,一道金光乍现,灵力波动以她为中心,向四周晕开,瞬间瓦解了浊气攻击。 袖袋中的玄冰玉佩微微抖动着。 姜冉怔了怔,一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心中暗暗问候了八百遍这枚自作主张的玉佩,赶紧把手藏到身后。 敖月从强光中回过神来,原本轻慢的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兴奋之色。 第79章 这是神光无疑! 没想到文昀那老狐狸竟真把玉佩交给这丫头保管。 若是将玄冰玉佩同姜冉一同带回,敖华定然对她另眼相看,说不定还会多赐她几颗内丹,那她的魔功便可突破到下一阶段了! 姜冉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能从一个死人眼中看到满怀希冀的眸光。 只是本应明媚的神色,落在敖月身上,怎么看都少不了带着几分瘆人的阴鸷。 她还是低估了魔族的执念。 约莫着,她是跑不掉了。 玄冰玉佩也已暴露,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其落入魔族之手。 至于她自己,死于劫雷之下或者魔族之手,傻子也不会选择后者吧! 姜冉一咬牙纵身跃起,转头便往落雷区域奔去,大喊着:“瑶宇,用劫雷拖住她!” 可她等来的却并非是瑶宇的回答,而是敖月的嗤笑。 “噢?姜姑娘是想叫瑶公子拖住我么?我怎么觉得,他快要死在劫雷下了呢?”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浊气击中胸口,姜冉还未跑进落雷区,便仰面倒下。 余光匆匆一瞥,只见那碧袍少年盘腿而坐,一道道劫雷落在他灵力流转的身上,伤痕累累,满身血迹。 眸中映着的景象极速翻转,从碧袍少年到漫天飞雪,再到不透光的天幕。 天地倒转,下一瞬,姜冉的后脑勺重重磕在地上。 积雪的寒意沁入脑中,旋即,一道道针刺般的疼痛从后脑蔓延至全身。 汗湿了额前的碎发,身体处在极限的冷热交替中,五脏六腑在炙烤和寒冻之间轮转。 这感受让她感到莫名的熟悉,好像在哪里体验过一般…… 敖月抓住姜冉的手腕,想从她袖中抢走玄冰玉佩,不想她竟死死拽住袖口。 她着急向敖华复命,没时间与这倔姑娘耗,眸中划过狠戾,直接掰断了她一根手指。 “咔嚓——” 随着一记清脆的骨裂声,姜冉感到指尖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 但她依旧咬紧牙关,在玉佩滑过掌心时又骤然握紧,用余下四根手指牢牢扒住。 只是,她的手早已被浊气腐蚀得血肉模糊,抖得厉害,即便她使尽全力,也明显感觉到玉佩正一寸一寸从掌心滑落。 “瑶宇,快啊!”姜冉意识变得模糊,她怕自己抵抗不住了,扬声怒吼着。 瑶宇还在同劫雷相抗,并无暇分神,敖月脸上笑意却越来越深。 她知道,那丫头就要坚持不住了。 玄冰玉佩突然隐隐闪烁了几下,抹在玉佩表层的血迹被悄然吸入玉佩中。 玉佩还是落t入了敖月手中。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笑出口,手中的玉佩骤然发烫,下意识便将它抛了出去。 姜冉正欲咬牙去接,便瞧见玉佩悬浮于空中,而后化为一道金光,朝自己而来。 她并未有机会躲避,便瞧见那神光包裹住自己,而后隐于体内。 席卷全身的疼痛并未消减,反倒愈演愈烈,两股力量在她体内碰撞、撕扯,经络血脉、五脏六腑无一幸免,皆出于水生火热之中,仿佛下一瞬便会被生生撕裂。 无力感越来越重,眼皮沉得再也抬不起来了。 姜冉眼前一黑,便再也没有知觉了。 * 文昀正疏散极夜迷窟的参炼者,便看到了不远处滚滚而来的劫雷。 待他将所有参炼者送出结界,寻到渡劫之人时,劫雷已悉数降下。 那人昏死了过去,披散的头发粘满了积雪糊在脸上,衣衫被雷撕裂,裸/露的肌肤上满是伤痕。 手畔被积雪掩埋了一般的正是芙照的团扇。 虽没看见五官,但文昀一眼便认出了此人是瑶宇,顿时嗤了一声,心道:渡个劫还要靠别人的法器相护,当真是无用至极。 他蹲下探了探瑶宇的鼻息,见他还活着,便给他渡了些灵力。 正欲起身,目光扫过四周,在触及石壁下被雷劈成两半的腰牌时,怔了怔。 心底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礼兵殿的腰牌,姜冉也有一块。 只是这腰牌由天宫统一制作,并无刻姓名,试炼期间,本就有三名礼兵殿士兵守在极夜迷窟,仅凭一块腰牌,并无法断定姜冉来过此处。 瑶宇指尖动了动,悠悠转醒。 在看到文昀的瞬间,便挣扎着起身,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指向虚空,喃喃不清道:“姜……姜……” 文昀眼皮一跳。 视线顺着瑶宇的手看去。 四周昏暗无光,但架不住文昀目力过人,只一眼,便瞧见那团雪白的,几乎与积雪融为一体的瑞明兽,以及还未来得及被落雪掩埋的拖拽痕迹。 “轰——” 脑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全身上下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凝固。 他似乎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死心。 “姜冉呢?”文昀试探性地问了一遍,语气低沉而冷冽,仿佛寒冰入骨般令人战栗。 瑶宇垂着头,没有接话。 “我再问你一次,姜冉呢?”文昀声音扬了几分,步步紧逼,一把抓过瑶宇的衣领,咬牙一字一顿地问道。 “姜姑娘……被敖月带走了……”瑶宇不敢抬头。 文昀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仿佛要将空气都捏碎。 他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挥了一拳出去—— “哐——” 拳头落在瑶宇身后的石壁上。 指节处的疼痛让他冷静下来,他垂着眸,看不出神色,只听得他呼出一口气:“我去找她,等我回来,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仙君留步——” 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伴随着金属碰撞声破空而来。 文昀转过身来,瞧见昊天带天兵天将而来。 他微微喘着气,身后士兵看着亦有久行之后的疲色。 只是众人在见到文昀的瞬间,眸光微亮,像是在暗夜中摸索许久后忽然见到了日光。 见状,文昀却不由蹙起了眉头:“昊天将军怎会来此?” 昊天直爽道:“我等来助仙君捉鬼伏魔。但丹青台出事了,我们速战速决,早些回去支援!” 什么?!? 丹青台也出事了? 第71章 两相欠 若我死了……火琉山任你处置…… 文昀没能走得了。 或者说, 他恨不得抛下一切去寻姜冉,可他的身份不允,职责不允, 他身上肩负的是整个仙族的安危。 雪花如同无数细碎的刀片,在夜空中狂舞,又无声地落在肩头,化成冰水,浸透衣襟。 他静静地听完丹青台上发生的一切与姜冉出事的前因后果,沉默良久。 魔族蓄谋已久, 一面混入参炼者进入极寒之地,一面又率兵攻上丹青单, 里应外合, 目标就是玄冰玉佩。 对亏瑶宇的飞升劫雷来得及时, 至阳至纯的落雷将极夜迷窟中所有化魔的厉鬼悉数打散。 只是,文昀也大意了。 他本想用灵力送姜冉出结界, 没承想修为受损, 灵力也跟着不稳定,不仅没送她出去,反而让她落入魔族之手。 都怪他太过自以为是。 但, 魔族要除,丹青单要支援,姜冉也不能不救! 文昀用了些药,下令天兵天将带瑶宇即刻回丹青台支援。 昊天看着白袍上沾满血迹, 交代完事情后便匆匆要走的文昀,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仙君你呢?” 文昀淡淡道:“我去找姜冉。” “不可!”昊天忙出言阻止,“丹青台上仙族死伤惨重,仙君当即刻随我等出结界, 斩杀妖魔!” 文昀搭下眼帘,眸底藏着几分隐忍的幽暗,一开口,确实寻常那般清冷:“那姜冉呢?不管了?” 昊天没察觉到他压抑的怒火,只道了句:“区区凡人而已,怎可为她一人葬送我仙族将士性命!” 话音一落,随行的天兵天将系数下跪,齐声高呼:“请仙君即刻返回返回丹青台支援!” 那声音如同山崩海啸,震撼着大地,回荡于茫茫雪野中。 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攥紧了,手指关节处才止住血的伤口因他的动作开裂,渗出血迹。 文昀却浑然不觉疼痛。 他缓缓掀起眼皮,锥心刺骨的视线缓缓落在昊天身上,一字一句问道:“如若我说玄冰玉佩在姜姑娘身上,那我该去找她还是不该去找她?” 他声音不大,却盖过了一众将士的齐声高呼,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重重砸向在场之人心中。 四下安静极了。 文昀虽没再开口催促,一双凤眸却紧紧凝视着昊天,不曾挪动一寸。 昊天被他盯得后脖发凉,看守玄冰玉佩的瑞明兽也确确实实躺在一旁,半晌,终是忍不住应道:“既然事关玄冰玉佩,还请仙君速去速回。” 第80章 * 昊天带着众人离开了结界。 偌大的极夜迷窟空无一人,唯文昀穿梭于狭窄的石壁间,身后九尾摇曳,灵力如丝线般延伸,探向四面八方。 浊气尽散,清晖落。 一道长长的影子落在雪地上,仿佛要延伸到世界另一头,承载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孤寂。 文昀寻了很久很久,所有的洞窟都有他的脚印,可却始终没能发现姜冉踪影。 他没指望用追踪术探到姜冉的气息,但令他意外的是,敖月的气息竟也探不到。 姜冉就如从这世间蒸发了一般,毫无踪迹可循。 无力感从心底升起,狐尾耷拉着,一双凤眸如被烟熏了似的布满血丝,空洞无神。 文昀靠着石壁滑落。 颓然的视线顺着结界一扫而过,在触及墙角处一道细小的泛着光的裂隙时,猛地抬起眼皮,双眸重新凝聚起光。 是观水镜的结界壁! 神力破了结界,姜冉已经离开极寒之地了?! * 丹青台上,剑光与魔气交织成一片混沌,山川震颠,仿佛整片大地都无法承受这股浩荡之力。 玄焰观察了许久,把龙族男子都扒拉了个遍,也没想明白面前这位魔族首领是何许人物。 然而,现场的战况也容不得他再分心。 魔族攻势越来越强。 敖华化出三道幻影,每一尊分身皆袭承了他几乎全部的魔力,穿梭于丹青台,所到之处,仙族士兵纷纷倒地。 身旁的人一个个倒下,玄焰也有些力不从心,几度险象环生。 敖华的真身隐于魔军之后,面具遮掩下并看不出他的神色。 只瞧见他从容举起弓弩,举手投足间,尽显凝滞的杀气。 箭矢上浊气缭绕,透过丹青台上方的虚空与憧憧人影,缓缓落到芙照胸口。 失了大半的修为还屡屡坏他好事,他不介意先送蓬莱阁主上路。 芙照正被两个魔兵纠缠,魔族攻势如潮,虽已斩杀无数,却始终无法突破重围。 她的动作渐渐变得迟缓,额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水,却始终不敢停下。 这一瞬间,她想到了蓬莱阁,心中一片纷乱。 一千年前仙魔大战结束,她从天宫领了“蓬莱阁主”一职,她发过誓,要护三界无虞,守一方平安。 可如今,只觉得对不起曾经的誓言。 她抬起眼眸,隔着黑雾弥漫的空气,瞳孔中赫然映着那支即将离弦的黑箭。 玄焰一掌劈散身旁的魔影分身,收手一瞬,察觉到背后的异样。 就在此刻,一道破空之声从耳畔划过,转身之际,魔箭已如流星划破长空,直指芙照。 他瞳孔紧缩,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身形一闪,以肉身为盾阻挡魔箭,大喝道:“芙照,快退!” 魔箭t已至眼前,他闭目凝神,周身聚齐灵力筑成屏障,准备承受这一击。 “嘭——” 一声巨响过后,魔箭穿透屏障,刺入胸膛,鲜血飞溅。 敖华这一击,是打算取了芙照性命的,浊气之盛,非灵力可挡。 芙照目睹这一幕,傻了眼,直到玄焰吐出一口鲜血,绵软的身子坠向地面,她才乍然回神,伸手抱住了他。 旋即而来的是刀绞般的心痛与夺眶而出的泪水。 她不敢耽搁,急忙施法稳住他的心脉,然而魔箭之力太过惊人,她修为减半,并不能起效。 芙照慌了神,结印的手颤抖着,另一手捂住他伤口。 血液从指缝中渗出,无论如何努力,都没法治愈他的伤口,她嚎啕大哭起来,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一双手颤颤巍巍地抬起,轻轻拂掉她脸颊上的泪珠,玄焰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虚弱:“在青桥城的时候,你说我烧了你的树灵与你两清,今天过后,你又欠我了。” “玄焰我告诉你。”芙照吸吸鼻子,一把挥开他的手,佯装愤怒道:“我才不会觉得自己亏欠你,你要是死了,我就去火琉山撕烂你的衣服,砸了你的胭脂水粉!” 放在平时,玄焰定然不会放过芙照,可此时此刻,他却无力地笑了,沉重的眼皮往下耷拉,并未反驳。 结界处银光闪烁,随后响起了仙族士兵的欢呼。 “众将士,列阵!” 是昊天回来了!瑶宇,团扇!要救玄焰! 芙照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甚至都没来急地关心文昀和姜冉的下落,满心满眼去寻瑶宇的身影。 许是她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玄焰皱了皱眉,微微睁开双眼。 昊天将军重锤一挥带起一片银光。 而那抹光偏偏落在芙照的眉眼上,照亮了她眸底那抹碧色的身影。 胸口的疼痛又加重了些许,玄焰 原来,就算她身受重伤,也抵不过蚌族公子在她心中一半的位置。 不听不看,便不会心伤。 他正欲闭眼,余光一瞥,瞧见一道浊气朝芙照袭来。 他眼皮猛地一跳,咬牙翻身而起,把她推倒在地,护在身下。 浊气击打在后背,碎骨般的疼痛席卷全身。 玄焰的双手明明抖得厉害,却依旧撑起身子,努力避开插在胸口的箭矢,不让它伤到芙照。 此刻,他的脸色竟比捉回来厉鬼还要苍白,气若游丝:“若我死了……火琉山任你处置......” 眼底的慌乱终是化为泪水溢出,芙照扶着玄焰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带着浓重的鼻音道:“谁要你的火琉山!我会救你!” “瑶宇,快给我团扇!” 芙照拿回团扇,二话不说便调起体内灵力,将蕴藏其中的半身修为抽离出来,辅以药符炼化成丹。 “你就……这么不想亏欠我?宁可舍了……半身修为……” 玄焰心中苦涩,他强撑着精神不让自己昏死过去,只想着多一刻清醒,便能多护着她一刻。 可她呢,却急着与自己划分界限。 玄焰终是缓缓闭上了双眼。 芙照并不理他,只是将灵丹塞入玄焰口中,差人将他扶到一旁休息。 “报——”传令天兵落于丹青台,跪在芙照身前,满身伤痕,“南天门快撑不住了,陛下与众臣商议,即刻封锁观水镜结界,全军支援南天门。” “可是,文昀仙君还未出来。” 不知何人说了一句。 芙照这才惊觉,一直没瞧见文昀和姜冉的身影。 她纵身一跃,挡在结界口,阻止天兵靠近:“决不能封锁结界!昊天将军你带人去支援南天门,我来守丹青台。” “可是,阁主你——” “没有可是,蓬莱弟子何在?随我守好结界!” 芙照凝聚起内力在结界筑起屏障,蓬莱子弟将她围在中间,布阵结印。 看着丹青台上撤离的仙兵与阵法,敖华活动了下脖子,缓缓走向观水镜结界。 “你是自己让开,还是我从你尸体上踏过去?” 芙照嘴角渗着血,长发散乱,几缕青丝沾染了血迹,拂过衣衫,在碧色的儒裙上绘了几朵红莲。 坚定的眼神却没有丝毫动摇:“虽千万人吾往矣。” “唔……那我明白了。”魔族首领手中凝着浊气,惋惜道:“此后,三界再无蓬莱阁主。” 芙照睫羽轻颤,视死如归。 忽然,一道幽蓝的强光破结界而出,只听得剑气割裂空气之声,几道寒光闪过,正欲靠近的魔兵皆被剑气震退。 须臾间,蓝光凝成人形,文昀执剑刺向魔族首领。 敖华显然未曾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即便立马调转浊气全力阻挡,可依旧被长剑刺伤肩头。 九尾狐的净化之术专克浊气,虽然这一剑并未伤到要害,却也叫他不敢再强势进攻。 文昀站在丹青台中央,双手结印,天地灵气汇聚成一股磅礴之力,在他指尖凝聚。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耀眼夺目的灵光,直冲九霄。 那光芒中蕴含着净化之力,仿佛要将世间一切污秽荡涤殆尽,漫天黑雾被撕裂,天光从裂隙中洒落在文昀身上,为他镀上一层金光。 手中长剑化为千百道银色剑芒,飞舞在丹青台上空,厉鬼被剑划过,浊气尽散,魂飞魄散。 余下的魔族士兵结界败退,南天门处有昊天将军驻守,也把魔族悉数阻挡在外。 魔族终于占了下风。 一名魔兵匆匆跑到敖华身边附耳说了些什么,那魔头忽而爽朗一笑:“文昀仙君,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就不陪你们玩了,我们改日再见。” 阿冉…… 那魔兵定是来禀敖月抓到了姜冉! 文昀正欲催动灵力追赶,却觉胸中一阵剧痛,气血翻涌,旋即,一口鲜血喷出,而他如同断了线的纸鸢,无力倒在地上。 “文昀!” “仙君!” 耳畔一片嘈杂,而文昀望着魔族离去的双眼缓缓阖上。 第81章 阿冉,再等等我,我一定会找到你…… 第72章 久别逢 如若金家父子必须死一个,谁生…… 北海石窟最深处是一间牢房, 四下皆为幽暗,唯有几束透过石缝洒下的微光,给牢房添了几分光亮。 一名身穿白的狐裘披风的少女被钉在洞窟内的石柱上, 四肢展开,身体被摆成一个大字,掌心脚心皆有黑色陨铁穿过,牢牢将人钉在石柱之上。 而这位少女双目紧闭,头颅低垂,明显是昏死了过去。 一道浊气自她眉心穿过。 她瞬间皱紧了眉头, 身体下意识便要反抗。 可仅微微一动,钉在身体里的陨铁触碰到血肉, 激得伤口处涌出一滩血水, 本就纤细的四肢更是止不住地颤抖。 额前似有点点金光闪烁。 少女似乎是痛苦极了, 嘴角微启,发出轻微的呻吟, 断断续续, 无尽煎熬。 可那道浊气却没打算作罢,就像吸附到皮肤上的水蛭,扭动着要钻入血肉之中。 忽然, 隐于她额前肤下的金光乍然而出,如利刃般击散了那缕浊气。 一旁操纵浊气的魔兵亦被金光击中,直接被甩出牢房。 他“哎呦”叫唤了声,揉了揉摔疼的胳膊, 淬了一口,而后才起身,朝着守在牢房门口的魔兵道:“快去禀告大人,玄冰玉佩又提取失败了!” 看守的魔兵应声都跑了出去。 牢房一时安静得很, 只有少女略微加重的喘息声,和若有若无的呻吟。 “姜姑娘?姜姑娘你还好吗?” 这是一道少年的晴朗之声,虽稚气未蜕,却也带着一份坚定与果敢。 更重要的是他溢于言表的关切。 姜冉耳朵动了动,沉重的眼皮轻轻颤动,终于缓缓睁开双眼。 朦胧的视线中布满了氤氲水汽,她颤了颤睫毛,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 唯一的念头便是痛,很痛…… 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块骨头都在经历剧痛,好似钝刀割骨,刀刀疼得窒息,却偏又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溃散的意识渐渐聚拢。 她被敖月带走了—— 地面上洒着几缕细碎的阳光,虽不明亮,却足以证明她们离开了极夜迷窟,甚至离开了极寒之地。 难不成,这里是魔族的地盘? 姜冉有心看看四周,可发现她一点力气也没有,甚至就连仰头这一小小的动作也难以做到。 好在,那个与她说话的少年就在她下方。 少年一身金甲布满了干涸的血迹,苍白的脸色倒是显得他一双金眸格外有神。 他被浊气的链条捆住四肢,本蜷缩在墙角,见她向他看去,忙拖着粗壮的铁链往她身边靠近。 “姜姑娘,你醒了?!你四肢掌心都被钉了陨铁,千万别乱动!” 陌生的面庞,陌生的声音,姜冉并不认得眼前的人。 可他怎么会认识自己?看起来还很是熟络。 “你……是谁……” 姜冉的声音又粗又哑,若不是t她人就在这儿,怕是该以为说话的人是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了。 听到回应,少年激动得想要站起身,却被拴在四肢的铁链用力一扯,半跪到地上,言语间是掩不住的欣喜:“你醒了姜姑娘!我是金原啊!” “金原……”姜冉粗哑的嗓音尾音上扬,半闭着的双眸瞬间睁大,惊喜道,“阿原,你化形了?可有受伤?” 激动的情绪下,姜冉无意识动了下身体,陨铁入骨的疼痛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被疼痛一刺激,她本能地绷紧了身体,后脖子一使劲,竟让她仰起头来。 她这才发现,此处是座牢房。 四周散落着大大小小十几根石柱,每一根石柱上都刻满了繁复的魔纹。 萦绕在四周浊气凝聚成阵法,而她自己恰巧就落在这阵法的中央。 金原见姜冉清醒过来,心中别提多高兴了:“姜姑娘我没事,你可算是醒了。” 姜冉扯了扯嘴角,又问:“我昏迷了多久?” “七日。” 金原絮絮叨叨说着这几日以来的事情。 从极寒之地被魔族绑来此至今已有七日,来的时候,他被浊气蒙着眼睛,并不知道这里是何处。 只知道姜冉是在他之后被关入牢房的,彼时,她便已昏迷不醒。 魔族怕金原坏事,用浊气锁链拴住他四肢,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用陨铁将她钉在石柱上。 这七日来,他们为取姜冉体内的玄冰玉佩无所不用其极。 引血、洗髓、布阵…… 那场面可谓是残忍暴虐、鲜血淋漓。 有一瞬,他当真怕她会挺不住。 魔族也怕。 为了让她活下去,每每提炼玉佩失败后,便给她喂上一堆灵药续命。 反反复复,折磨成如今非人的模样。 姜冉静静听着,一直没有说话。 她能感受到体内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强大力量,正与自己的血脉相融。 每当魔族企图提炼玄冰玉佩,这股力量便会与浊气相抗,犹如撕裂经脉,焚烧内脏,令人痛不欲生。 大概这就是玄冰玉佩的力量吧。 想到玄冰玉佩,姜冉脑海中忽然冒出了文昀的身影,不由苦笑一声,心道:当真如他所言,再不相见了。 正几声嘈杂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姜冉掀开眼帘投了一瞥,旋即,如被雷劈中一般怔在原地。 让她惊讶的并不是敖月,而是跟在她身后的那位女子,身材纤细高挑,更有一双琉璃般的竖瞳,魅人心魄。 “姜姑娘,别来无恙,既然醒了就请您将玉佩交出来,也好少吃些苦头。” 是阿宁! 小野猫果真是魔族的人! 与敖月共脸引她入结界,独自行动,假意被厉鬼夺取内丹引她与文昀入局,企图支走文昀,后借机跑掉…… 那些纷乱的猜测在这间牢房内见到阿宁的瞬间便都成了实锤。 姜冉心中愤然,一着急,四肢用了劲,深入骨髓的疼痛自掌心传来,席卷全身。 她疼得浑身颤抖,连叫喊疼的力气都没了,冷汗止不住地往外冒,混着血,在洁白的狐裘上染上一片片斑驳的血色。 敖月瞥了一眼阿宁,佯怒道:“瞧你把姜姑娘吓的。” 阿宁垂眸退到一旁。 敖月走到姜冉身前,缓缓地抬手抚过她脸颊,动作看似温柔,实则指尖用力,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今日呀,我是来请姜姑娘看一出好戏的。”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笑得春风得意的女鬼。 敖月松开手,靠在旁侧石柱上,俨然一副看戏的姿态,吩咐道:“阿宁,去把人带上来。” 姜冉勉强打起精神,借着那道透过石壁缝隙洒下的光线,看向那道缓缓出现在视线中的身影。 来人身穿金甲,满脸络腮胡,手腕和脚腕处皆被扣上浊气锁链,随着他缓步走入牢房,锁链碰撞发出沉闷的“叮当”声。 金原亦看向牢房入口,那道身影映在他双眸中的瞬间,瞳孔紧缩,脱口而出的声音宛如梦呓,恍然而诧异:“父亲?!” 闻言,姜冉眼皮一跳。 透过石壁的光线渐渐落到来人脸上,将他的五官照得清晰。 是金牧无疑。 只是他两鬓生了白发,金甲上的血迹还未干涸,佝偻着背,显得有些颓然。 不过才几月未见,雄姿英发的金牧族长竟变得如此沧桑,宛如凡间花甲之年的老者。 姜冉不知他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魔族是如何把他绑到此处,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脑袋沉沉的,直往下坠。 自踏入牢房起,金牧的视线就牢牢锁在被同样被锁链束缚住的少年身上。 那双眸子泛着红、噙着泪,别之际那道小小的身影的身影还历历在目,转眼间,便已成了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他走到金原身旁,蹲下来,抬手拂过他的发,声音中带着几分欣慰,哽咽道:“阿原,为父终于等到你化形了。” 这话说得极轻,好似在喃喃自语,姜冉离得并不远,短短几字落入耳中,只觉得感慨万千。 她还记得找回金原那日,本该是久别重逢的喜悦,父子俩却吵得不可开交。 一个要出门历练,一个要将人护在身旁。 金牧不善言辞,虽言语间或有苛责,心中却怀殷切之望,盼他早日化形,盼他顺遂平安。 金原化形本该是金鸟族普天同庆的大喜之事,可却偏偏身处魔族牢房,前路未卜。 金原亦是泪流满脸。 若非他不敌魔族被夺走追忆镜,父亲则会被绑至此? 他心中自责,垂着头不敢去看金牧,只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父亲,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闻言,金牧的泪水也夺眶而出,却笑着拍少年的肩膀,道:“傻小子,为父都知道了,你做得很好!你护得众人都平安回到了丹青台,父亲以你为傲!” 第82章 少年倏地抬头,点漆似的眸子闪着光,宛若浩瀚星辰。 姜冉从两人对话中明白了金牧来此处的缘由,她不忍打扰父子二人的重逢,一直沉默不语。 可有人却失了耐心。 敖月冰冷的声音打破牢房内短暂的温情:“行了,父子情深的戏码我可一点都不喜欢。” “我想看个更有趣的——” 血瞳微微一转,而后,藏着狡黠暗光的视线缓缓落到了姜冉身上。 姜冉:“……” 这魔头又想做甚? 敖月晃悠着身子凑到姜冉耳畔,压低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嘲讽:“姜姑娘,不如你来猜猜,如若金家父子必须死一个,谁生谁死?” 什么?! 姜冉不可置信地瞪圆了双眼。 老娘我押上全部身家,咒你这个魔头死! 第73章 两茫茫 天谴是吧?来啊!都砸下来!…… 敖月并非是说着玩的, 她是真想杀了他们父子二人中的一个。 这一点,姜冉心知肚明。 不过,让她想不明白的是, 此次试炼会,仙族明明做了万全的准备,为何还是会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若只是她自己被抓也就罢了,偏偏还连累了金鸟族父子俩。 金原是她带出来的,又在她执意要举办的试炼会中出了事,被魔族利用引来金牧。 离开金鸟族之际, 她承诺了雀云会保护好金原,现在看来, 她食言了。 她微微侧头看向金原与金牧, 他们并未听到敖月的话, 也不知即将要面临的是什么。 此刻,两人正相对而坐, 一人满目慈爱, 一人坚韧无畏。 天光透过头顶的裂隙洒在他们身上,并算不上明亮,甚至不及金鸟族光辉之万一, 可偏偏叫姜冉觉得刺目。 眼中泛起阵阵酸涩,她收回视线转而看向敖月,同样压低声音道:“你的目标是我,我的命给你, 放他们走。” 敖月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的命,我可要不起,但他们的,我定要带走一个。” 两团浊气黑雾突然缠绕上金家两父子的脖颈, 上一刻正相谈甚欢,下一刻就被掐住命脉。 敖月的声音没有再刻意收着,落在金原与金牧耳中,两人皆是一愣。 金牧好歹是久经沙场的将领,很快便反应过来。 遏制住脖颈的浊气并未收得很紧,他转过身子直面敖月。 目光在触及被钉在石柱上的姜冉之际,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他并未多说什么,甚至没再多看一眼,只将金原牢牢挡在身后。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定了人生死,姜冉望着那双无情的红眸,恨不得一爪子给她戳瞎了! 敖月勾了勾手指,缠绕在两人脖颈上的浊气如游蛇般越缠越紧,她看了眼姜冉,问道:“二选一,姜姑娘考虑好了么?” 金牧瞳孔猛地一缩。 虽知姜冉亦是被逼无t奈,可让金原活下去的希望,此刻便系在了她一念之间。 只可惜,浊气缠得太紧了,他说不出话来。 姜冉接收到了金牧的目光,是恳切的祈求,是希望的寄托,是赴死的决心。 她读懂了,金牧是想把生的机会留给金原。 可是,一旦张口,无论她选择保谁,剩下一人便会即刻毙命。 这要她如何说得出口? 起初,她凭阴阳之术屡次插手仙族之事,替蓬莱阁找回灵鹤,替金鸟族寻回小公子,那时,她以为自己是摆弄风雨的掌舵人,定能寻得九尾仙狐,重塑命格,再全身而退。 后来,九重天上天宫之内的仙君们让她认清了自己,她不过是浩瀚大海上的一叶扁舟,根本经不起大浪。 她打起了退堂鼓,不想多管闲事,也不想再寻九尾狐仙,想着等试炼会结束便即刻返回人界。 可现在,她发现自己连“舟”都算不上,只是一根腐木。 被风雨搅动的海浪是那样的汹涌,一浪接一浪,把刚浮出水面的她一次又一次拍入海底,让她连呼吸都不自由。 金原的脸被勒得发白,他到底年轻,拼着一股劲往前爬了几步,拽住那片修满牡丹花的裙摆,。 金瞳被勒得充血,他就这么看着敖月,断断续续道:“我……杀我……放我父亲离开……” 敖月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并未回应,而是转头看向一旁的金牧,红眸微微眯起道:“那金族长同意吗?” “我……不同意。”金牧一手撑地,一手抓握住勒着脖子的浊气,缓缓站起身子,挡在少年身前:“杀我,换我儿子活着。” 玩味的笑意渐渐在眼底凝固,敖月扬起的唇角缓缓下压,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肃杀之气, 父亲不都是高高在上的?心中所思所量只有自己,以及所谓的责任和权利? 怎么会有父亲愿意替子赴死? 千年前的回忆涌入脑海,那些令她痛苦到窒息的画面一幕幕在眼前放映。 那时,她不过是个刚化形的孩子,具体的事情她记不清了,只记得有人绑了她,用她的性命威胁她父亲,交出龙王之位。 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又疼又冷,她哭着哀求父亲,求他救救自己,可她的父王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王位,没有丝毫犹豫,竟眼睁睁地看着歹人绑走她。 后来,她不记得是如何被救出来了的,只记得回到龙宫之际,父王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孩子,你受苦了,但这是你作为龙族大公主所要承担的责任。” 去他的责任,去他的父爱!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浊气凝聚成利剑,对准金牧的胸口,敖月眼中杀意凌然,显然已失了理智。 她敖月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 利剑成形的一瞬间,恐惧、悲伤与绝望的情绪如卷起数丈高的浪潮,劈头盖脸地打在姜冉脸上。 神力似乎受她情绪影响,在体内横冲直撞,经脉好似要被撑爆,五脏六腑像是要被撕裂开,可她却仿佛感知不到痛苦一样,扭动着身躯, 嵌入掌心的陨铁撕扯着周边的肌肤,黑红色的血顺着石柱流淌下来。 姜冉浑然不觉,只咬牙对敖月道:“别动他们!” 一定有办法,稳住敖月,一定有办法可以保全父子二人的。 “敖月,你上次不是说要报仇吗?我……我帮你,放过他们,我帮你报仇如何?” 敖月手中的剑微微晃了晃。 姜冉还想继续说。 于此同时,金原拽着敖月的裙摆艰难地向上攀爬,想要去夺那柄浊气剑。 才微微有些动容的目光在看到金原的瞬间彻底陷入了疯魔。 敖月再也不理会众人,所念所想只有杀了他。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不是那个唯一被父亲遗弃的孩子。 眼瞅着金原就要触到利剑,金牧急红了眼,也不知哪来的气力飞身跃起,迎利刃而去。 姜冉脑中“轰”一声炸开,急得直吼:“不要!不要啊!” 敖月手腕转动,长剑刺穿金牧胸膛。 “扑哧——”。 鲜血四溅。 姜冉傻了眼。 金原亦怔在原处,脸上溅满了血,待回神过来,双肩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张了张嘴,一口气堵在干涩的喉咙,竟发不出了声音,唯有眼泪如决堤的洪流般涌出眼眶。 脖子上的浊气不知何时散了,金原抱住父亲摇摇欲坠的身体,跪倒地上。 金牧抬起手,想替他擦泪,哪知泪水混着血水被抹开,反倒在少年白皙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殷红。 他垂下手,去捂那道血流不止的伤口。 明明疼得直喘粗气,面上却依旧笑得慈爱:“孩子,别哭了……以后,金鸟族就交到你手上了……为父相信,你能做得很好。” 金原心底猛地一颤,握住那双鲜沾满鲜血的手,终是发出了沙哑的呢喃声:“不要……父亲……我不要金鸟族……” 金牧没再回应他,耷拉着的眼皮颤抖着、挣扎着,慢慢抬起。 “姜姑娘。” 姜冉被唤了一声,才从惊愕中乍然惊醒。 金牧那双金眸中倒映着细碎的光晕。 缓缓转动着,视线越过黑雾蒙蒙的虚空,落到姜冉的身上,如初见那般,上下打量着她。 目光流转间,没了当初那分咄咄逼人的锐利,反倒添了几分欲言又止的犹豫。 不过,仅迟疑了片刻,他便道:“我感激你救了金鸟族......可从一开始我便说过......姑娘是凡人......不该插手仙族的......” 不该插手仙族…… 三界有序,各安其位。 阿爹生前耳提面命,就连死后化为亡灵也要她发了誓才肯踏入轮回。 可她呢? 心中虽记挂着,可实际行动上,桩桩件件都与仙族搅合在一起,最终身陷囹圄,竟连抽身回凡界都做不到。 第83章 她忍不住去想。 若当初她不贪心阳寿,不去寻那漩涡中的鲤鱼精,蚌族或许依旧会被解救,金鸟族的灭族之危亦能化解,玄冰玉佩也不会钻入她的体内,金牧更不会遭此横祸。 因果轮回,环环相扣。 她以为自己的阴阳术帮仙族带来一线生机,却未曾料到,她打破三界秩序,早在不经意间种下祸根,只会将他们推向更加险恶的深渊。 姜冉如梗在喉,她不知该如何面对金牧,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甚至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她垂下眼帘,一同落下的,还有止不住的泪。 金牧想起那日怨灵满天的情景,少女一鞭子掀翻青铜鼎,将他布了数日的阵法变为废墟,还指着他鼻子骂。 虽然气得让他牙痒痒,却不得不承认,那时的她,是那样的神采奕奕、英姿飒爽。 可瞧瞧现在。 双眸无光,满身血迹,被钉在石柱上一分一毫都无法挪动,哪里还有初见时的半分影子。 她这又何尝不是在遭天谴呢? 金牧叹了口气,旋即一大口鲜血从口中溢出。 金原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替父亲擦拭。 视线变得模糊起来,金牧清晰地感知到身体在一寸一寸变冷,即便日光覆在身上,他依旧感受不到温暖和光明,只有刺骨的冰冷和越来越近的黑暗。 应是快死了。 他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握住金原的手,道:“姜姑娘于我族有大恩……往后……不得为难……” 本就气若游丝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握着金原的双手无力垂下,敲在地面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姜冉看着被金原牢牢抱在怀中的那具躯体,一时间竟忘了哭。 四周很是嘈杂。 呼啸而入的风声,金原的嘶喊声,魔族的嘲笑声,小小的牢房内蜩螗沸羹。 姜冉什么也没听进去,耳畔回响的只有金牧临死前的那句话。 命运当真造化弄人。 她姜冉何德何能,能得金鸟族举族相护? 明明是那样的不甘,那样的愤恨,却又偏偏无力反击。 天谴是吧?来啊!都砸下来! 都砸我姜冉一人身上! 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不允许你再去为难旁的人! 第74章 变天了 神女的劫难,已非他之仙力可逆…… 通常来说, 人死后,灵魂出窍,在阳间徘徊七日, 可去往幽冥再入轮回。 也有因执念不肯离去者,在阳间蹉跎一月,最终落得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可最惨的并非是后者。 还有一类人,在肉/身死亡之际,灵魂便已随之消散,就好似被风吹灭的蜡烛, 没了光亮,就连仅存的余温也随之消失殆尽。 金牧便是这般, 浊气腐蚀肉/体, 侵蚀魂魄, 形神俱灭,连回金鸟族看一眼牵挂之人, 与他们道声别的机会都没有。 金原本就受了重伤, 又遭丧父之t痛,终是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敖月撇了眼不省人事的少年,笑得很猖狂, 带着几分洋洋自得。 看,他也是个没爹的孩子了。 这不也同她一样么! 姜冉的心却在此刻沉到底,抑制不住怒吼一声。 “敖月——” 喉间划过一道灼热,将未出口的话悉数吞没。 随后, 她感知到原本在她体内四处冲撞的神力渐渐安静下来,又聚集到丹田处,凝成一股力量,向上游走, 至心口,至眉间。 神力所过之处,好似锋利的刀片划过经脉,又好似烙铁掠过肌肤。 姜冉只觉得痛苦难耐,一声声低沉的呻吟控制不住地从唇间逸出。 听到动静,敖月才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过来。 她本想着嘲讽姜冉几句,一回眸,却瞧见钉在石柱上的人眉宇间闪着金光,额前的肌肤因这道即将要破体而出的光变得有些扭曲。 她周身散发着强大的气息,让这牢房中的温度都降了不少,也让敖月觉得隐隐不安。 凡人是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力量,除非—— 是进入她体内的玄冰玉佩! 敖月眼皮一跳,不动神色地往石柱后绕去,那双才敛去笑意的眸子陡然划过一抹深重的戾气,而后缓缓落在一旁看戏的阿宁身上。 先前散布于身体各处的痛感此刻全部集中在了眉心,层层叠加,疼痛之感强了百倍千倍。 姜冉只觉得有人举着一把钝刀,从额前戳入她的头颅之中,不住地翻搅,本就不锋利的刀刃划过血肉,磨在头骨上,明明割不开、斩不断,可偏偏又不肯罢休。 眼前金光太盛,看到遮住了视线,牢房内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她看不见金原,看不见敖月,更看不见那抹穿透石壁裂隙洒下的天光。 不知过了多久,那把搅动这头颅的匕首好似停下了。 姜冉忽然觉得眉心一烫,那股在她脑中搅动的力量在瞬间冲出体内。 敖月很忌惮那股力量,她本想绕道石柱后面再悄悄离开牢房,哪知才走了两步,只瞧见一道金光自姜冉眉心而出,化为利刃,破空而来。 这是神力凝成的利刃,若被刺中,当场魂飞魄散。 但仅凭这凡人丫头操控神力便想要了她敖月的命,也是妄想。 敖月凝起一团浊气,毫不犹豫地把阿宁拉到自己身前。 阿宁在看到利刃的瞬间就傻了眼,根本没留意到自己是何时被浊气缠上的, 当她回神的时候,金光已在眼前。 利刃穿心而过,阿宁当场便没了气息。 没了生命危险,敖月也不再需要人肉盾牌,随手将阿宁推倒在地,一双赤瞳冷漠得没有一丝温度,幽幽落在姜冉身上。 “姜姑娘想杀我之心竟如此迫切,只可惜了,以你凡人之躯,能承受得了这一次神力冲击便已实属不易。 她凑到姜冉耳边,压低的声音中是掩不住的嘲讽:“你,浪费了唯一一次可以杀掉我的机会。” 她仰头大笑几声,也不管石柱上之人是何反应,转身挥袖离牢房而去。 自金光离体,姜冉的视渐渐恢复清晰。 牢房内早已没了敖月的身影。 她先去寻金原。 见少年还在昏迷之中,并无大碍,着实松了口气。 随后,流转的视线落在阿宁身上。 身为魔,她被神力击中,也同样落得一个神形俱灭的下场。 她的躯体逐渐变得透明,而后化为无数读者红光的黑点,漂浮在虚空中,在细碎的阳光下,宛如尘埃,四散而去。 呵,多么讽刺。 一生忠勇的金牧族长,到头来竟和杀戮无数的魔是同一个下场。 这就是天道? 许是夜幕降临了,洒入的牢房内的天光一寸一寸地熄灭。 姜冉感受到自己体内的血液也如同被夜色吞没的日光一般,一点一滴从体内流逝。 敖月是该死,但她方才那句话却说得确实没错。 以凡人之躯操纵如此浑厚的神力,确实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只是可惜了,那把伤敌一千的利刃终究是打偏了。 一股咸腥之意涌涌到喉间,姜冉一张嘴,吐出一大口黑血来。 这一吐血,牵动着五脏六腑都在疼,也带走了她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 眼前的光渐渐被黑暗笼罩,姜冉意识浮浮沉沉,终是变得模糊起来,耳畔响起了那道沙哑如枯木般的声音—— “又见面了,吾的老友。” * 九重天,司命殿。 明明是白天,主殿内却点满了蜡烛,火光摇曳,竟比那透过窗纸而来的日光还要再明亮上几分。 蜡烛中央围着一座石台,上面放着一本被仙力封印的命簿,其上图文繁复,金文流转。 司命正盘膝坐于石台下方。 自那日于南天门见过文昀后,他回到司命殿便开始闭关,至今已有月余。 姜冉是下凡历劫的神女。 按理,她在凡间历经爱恨情仇、生离死别,尝百苦,寿尽之日,便是神女清染回归之时。 可十几年前的一日,他照例检查命簿,却发现姜冉的阳寿竟与神女的命格牵绊在一起。 换句话说,凡人姜冉身死,神女清染并不一定会回来,甚至,会随之陨落。 神女安危事关整个三界,魔族未除,若神女陨落,三界便再无一日安宁。 也正因此,十四年前,司命下界入凡,把那个为寻失踪父亲在海上漂了三日的小姑娘带回小渔村。 他收她为徒,传阴阳术,授鞭法,赠渡影笛,他教给她一身本事,陪她渡过惶惶不安的童年。 期间,他曾无数次修复命簿,企图斩断凡人姜冉与神女间的那缕牵绊,却始终没能成功。 直至姜冉及笄那年,他算了一卦,是短寿之卦。 然变爻之处阴消阳长,绝境之中微现一线生机。 第84章 之后这一卦,他算了好些年,终是让他算出了这线生机的来源——幻月谷。 起先,他还有些疑惑,不过只稍加思考,便又觉得此卦确在情理之中。 神女长居于神宫,并不理三界之事,唯事关魔族,才与仙族有些交集。 可即便如此,神女通常并不会亲临,只遣个掌事来递话,就算是千年前的仙魔大战,亦是来去匆匆,以面具遮眼真容。 在三界众人心中,神女犹如高高在上的皎月,神圣而不可亵渎。 可就是这样遥不可及的神女,仙魔大战后,竟渡了一分神元给文昀,保住了他危在旦夕的性命。 司命想明白了,神女这一劫,早在千年前便已种下。 要想斩断姜冉与神女间的牵绊,成功历劫归来,关键之人便是文昀。 而他要做的,就是制造姜冉与文昀相遇的机缘,并且竭尽全力延长姜冉的阳寿,让她撑到斩断牵绊的那一日。 突然,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邪风吹开了主殿窗户,满屋的蜡烛竟在瞬息之间全部熄灭。 石台上的命簿突然抖动起来,风吹动书页,继而,一道扎眼的红光从书中激射而出。 金文灭,封印破。 原本双目紧闭的司命骤然睁开双眼。 殿外一名仙侍正在洒扫。 自司命仙君闭关以来,整座司命殿都静悄悄的。 平日里除了洒扫的仙侍和掌事庭云偶尔会在庭院中走动,其余时间,偌大的司命殿宛若空城。 这几日常有邪风,裹着九重天上并不常见的寒气。 庭院中栽着几棵常青梧桐,被这风一吹竟长了黄叶,转眼便掉落满地。 仙侍正在清扫落叶。 忽闻身后传来脚踩落叶的沙沙声,她被吓了一跳,待转身看清来人,眼底惊慌散去,反添几分惊喜:“司命仙君,您怎突然出关了?” 司命青衫的一角被风吹得扬起,他手中握着那本泛着红光的命簿,仰头望天空的方向瞟了一眼,眼底划过一抹凝重。 过了良久,才道:“要变天了!” 几片雪花应声飘落下来,覆在琉璃瓦上,落在白玉栏杆上。 九重天仙气氤氲,从无四季之分,就连雨水都是稀有的。 仙侍见落了雪,好奇地伸手去接雪花,脸上露出明显兴奋之色:“居然下雪了?这就是仙君说的变天吗?” 司命脸色沉重,并不回答。 九重天飘雪,是神宫坍塌的前兆啊! 神宫由神力支撑,屹立于九重天仙云之上,万年不倒。 落雪,是神力削减之相。 凡人姜冉与神女间的牵绊并未斩断,看来,是姜冉出事了。 司命掐指占了一卦。 离卦居上,乾卦居下,呈“火天大有”之象。 离卦为火,乾卦为天,火上天之下,本应是光明照耀大地之象,然而此刻,火势过于旺盛,有失控之虞。 握着命簿t的手指节泛白。 他已尽力了。 神女的劫难,已非他之仙力可逆转,往后,一切皆看天命。 司命转身走向主殿,边走便道:“我出关之事先别传出去,亦别让天帝陛下知晓。” 第75章 为他好 可有姜冉的消息? 幻月谷内, 药香氤氲,如云雾缭绕,透窗而入。 文昀已昏迷整整七日。 床榻旁, 一盏青灯散发着柔光,落在他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 他瞧着像是被吸干了血液,脸上毫无血色,就连唇上也泛着冷冷的森白,本就消瘦的脸颊在光影之下更显憔悴。 天帝派了不少医仙,前前后后来了不下十人。 可医仙们在探过灵力后均纷纷摇头, 表示无能为力:“文昀仙君消耗了近八成本源仙力,若非神力相护, 怕是早已殒命。为今之计, 唯有闭关静养, 若是再妄动本源仙力,命不久矣。” 玄焰握紧拳头, 砸在桌案上, 面色阴沉可怖,吓得几名医仙夺门而出。 他受了重伤,是芙照用半身修为救回的, 本该回火琉山休养,却因担心文昀伤势,索性就住在了幻月谷。 对于文昀随意消耗本源仙力,他一直都持反对态度, 尤其是用来救姜冉。 作为神女之后唯一拥有净化术法之人,怎可把修为浪费在一个凡人身上? 有了这次教训,往后定然由不得他胡来! “吱呀”一声,门从外处被推开。 正值午后, 阳光随着门扉移动一寸一寸扩大,洒在屋内冰冷的地面上。 见有人进来,玄焰敛去满身怒火,顺手抚平了衣袖上的褶皱。 满怀期待的眸光却在触及端着汤药的泽尘之际瞬间熄灭,忍不住问了句:“芙照还未回来?” 泽尘摇摇头,耷拉着眉眼,坐到床塌旁给文昀喂药。 玄焰看着喝进两口汤药便吐出一口的文昀,脸色更沉了。 以他的性子,若醒来见不到那凡人女子肯定还要去寻,即便她被魔族掳走,至今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他也定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他的身体已经不起这般折腾了。 还得想个法子,断了他的念想才行。 玄焰想着,掌心幻化出一颗火红色的珠子。 这珠子名为火琉珠,以火焰为屏障形成结界,被封于结界者,修为暂被封印。 这珠子听着虽猛,可实则对化神阶及以上的修真者作用并不大。 不过,恰好文昀此番身受重伤,虽困不了他太久,但至少能撑到他恢复一半修为。 玄焰越想越觉得靠谱,便唤了声泽尘:“小狐狸,敢不敢随我封了这间屋子?” 泽尘拖着药碗的手顿了顿。 他一直在院子中煎药,并未听到医仙所言。 不过瞧见玄焰掌心那颗火光摇曳的珠子,心念一转,立马明白了他话语中的意思。 依他家仙君的性子,醒来第一件事定然是去寻那凡人女子。 这么重的伤势,哪里还能再妄动修为?! 这屋子,必须得封! 泽尘也是个急性子,尤其事关文昀。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退至屋外,一人用灵力催动火琉珠,一人双手结印,借灵珠之力布下结界。 泛着金芒的红光从屋檐上向四周晕开,一圈接着一圈,慢慢将文昀的寝殿包裹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女声破空而来,随即碧光闪过,那道还未成形的封印瞬间便被击散。 玄焰的法术本是能克制住芙照的,但架不住他心虚呀。 眼皮一跳,手一颤,火琉珠掉到地上,咕噜噜地滚到来人脚边。 芙照弯腰捡起珠子,不悦的视线扫过眼前二人。 荒唐!简直荒唐至极! 她不过离开片刻去打听姜冉和金原的下落,这两人竟然要用火琉珠封了文昀的屋子! 玄焰瞥了一眼芙照沉得发黑的脸色,心虚地避开视线,心中直呼完蛋! 小声解释道:“医仙皆说文昀要闭关修养,可你也知道他的性子,他若醒了,谁能拦得住他去找姜冉,不若……” “所以你们就要封他屋子?”芙照扬声打断他的话。 她倒是小瞧这两人了。 一个刚从昏迷中醒来不久,一个是不过白来岁的小灵狐。 两人还真敢啊! 泽尘一言不发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玄焰耷拉着眼皮,听着芙照语气不善,脑袋也跟着低垂了几分,轻咳一声,嘟囔道:“我这也是为了文昀好。” “为他好?”芙照不可置信地盯着玄焰,反问道,“阿昀的性子你们还不了解?你能关住他的人,又岂能控制住他的心?待他恢复修为冲破结界,若那时姜冉已遇害,你们可曾想过他会如何?你难道忘了慕宁仙君的牺牲让他沉郁了近千年?” 当年慕宁被魔族围困于北海,天帝命文昀率援兵相助,不料途中遇伏,虽未损失多少人马,却晚到了半日。 可就因这半日之差,慕宁仙君所带的军队全军覆没。 慕宁走了,文昀也因这事封闭了自己近千年。 直到遇见姜冉—— 他那颗固封千年的心终于从坚硬的外壳中露出柔软的一角。 她想若是姜冉出了意外,文昀怕是得疯! 芙照顿了顿,接着道:“你们若真心为他好,便想办法替他去寻姜冉的线索,让他醒来后少费些心神。” 芙照这话,玄焰只认得前半句,至于姜冉,他只恨当时在青桥城出手太慢。 像这种三界不容的孽缘,就不该让它有机会萌芽。 但这番话,他可没胆子同芙照说。 芙照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并知晓他依旧未能听进去,她懒得多解释,抬脚边往屋内走去。 甫一进屋,她便瞧见青灯下的那双眼已微微睁开,床榻上之人看着有些茫然,却挣扎着要起身。 她忙出声阻止:“别动,你伤得很重。” 第85章 文昀只觉头痛欲裂,四肢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他想起昏迷前的情景,魔族已经撤兵,可姜冉还在魔族手中,下落不明。 魔族手段残/暴,此前在青桥城,仅一日就被折磨成非人的模样。 往后,他不敢再想。 他强撑着坐起,却不慎打翻了床头桌案上的药碗。 可他却状若无睹,掀开锦被就要下床。 玄焰闪身,先一步到床榻边将人按住。 “让开。” 昏迷许久突然开口,文昀声音沙哑,又偏偏带着几分急切,听起来染上了几分怒气。 玄焰哪里会听他的,手上的力道又添了几分,好言劝道:“医仙说你耗了近八成本源仙力,得闭关静养。” “闭关?” 文昀缓缓抬起头来,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原本清冷的凤眸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姜冉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这些医仙就轻描淡写留下一句闭关修养? 他昏迷的这些日子,又可曾有人去寻过她的下落? 文昀问道:“我昏迷了几日,可有姜冉的消息?” “七日。”玄焰就说了两个字便不再说话了。 文昀心底一震。 七日! 阿冉已失踪七日,竟还未寻到线索。 亦或说,根本无人去寻。 狭长的眸底彻底变为一抹赤红,从眼角到眼尾,每一寸都充斥着愤怒与懊悔。 他一把挥开玄焰的手,站起身来。 今日,他便要将三界翻个底朝天,谁也别想拦他! “等一下。”芙照喊住正欲离开的男子,抬手拦住他的去路。 文昀脚步一顿,骤然抬起的眼眸中划过一抹深重的戾气,如被削得尖锐的冰凌,闪着直刺心底寒芒:“连你也要拦我?” 芙照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旋即掌心幻化出一只树灵,递到他身前,道:“我查到金牧突然往北海去了,不知道与姜冉的行踪有无关联。但你确实不可再妄动灵力,我们从长计议,可好?” 文昀思忖片刻,终是应下了。 * 北海,石窟地牢内。 姜冉只觉得一阵昏沉,周身被无尽黑暗笼罩,意识飘零在虚空之中。 她缓缓睁开双眼,墨染般的云在黑暗中翻滚,熟悉的冷热交替之感扑面而来。 她一下便反应过来了,这是魔神为她量身打造的梦魇。 说来也奇怪,清醒的时候,这段梦魇从来不会出现在记忆中,就好像一段平常的梦境,梦醒了便忘了。 可一旦进入梦魇之中,在这篇片妄之中经历的每一分苦痛都会随着记忆席卷而来。 她定定地看着虚空,仿佛在等什么人。 果然,那道谈不上熟悉的身影破黑云而来。 “老友,你这么做可太不地道。” 宽大的斗篷遮住五官,姜冉依旧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明显听出他声音中的不t悦。 只是,待见到他,心中谜团得到了证实,姜冉瞬间失去了兴趣,不欲再搭理他。 灵魂所受的折磨可不必清醒时**所受之苦要好受。 与其听他废话,不如保存些体力。 魔神见她双眼微闭,心中更是烦躁,直接闪身到她身前,掐住她下巴,让她强行与自己对视。 “让你乖乖交出玉佩你不交,竟还敢用玉佩伤我族人,吾看你当真是活腻了!” 睫羽簌簌一颤,掀起眼皮了看了眼魔神。 因离得近,倒是能瞧见他紧抿的双唇。 本来她还因滥用神力心怀愧疚,想着要是玄冰玉佩当真因她失了作用,净浊渊的封印岂不无法修补了。 直到感受到魔神压抑着的怒火,她才乍然想到,玉暂失神力,魔族也失了打开净浊渊封印的机会。 想来,他心里也不好受吧? 姜冉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嘴角那抹笑意冷得吓人。 魔神感受到她牵扯的唇角,掐着下巴的手又重了几分,而后凑近她耳畔,阴鸷道:“你别得意,既然玉佩失效了,你也就无用了,不如就留下,永生永世活在这暗无天日的净浊渊中。” 她淬了口血,冷冷一笑,眉眼之间皆是无惧:“只要你出不去,我留下陪你又何妨。” 魔神不怒反笑,“谁说吾也会留下?你该不会真以为没了玄冰玉佩吾就出不去了吧?” 姜冉双眉微蹙,心中隐隐不安,而后一道狂傲而刺耳的笑声穿透耳膜,搅得她神志都有些恍惚。 过了许久,那道魔音才渐渐停下,用他那道死气沉沉的嗓音嗤道:“传说上古九尾灵狐的内丹是难得极品,既然玄冰玉佩没了,吾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那双视死如归的桃花眼这才有了些许生机。 这天杀的魔神! 玄冰玉佩没了还止不住他要破封印而出的心。 还九尾灵狐灵狐的内丹? 你配吗? 还没等骂爽,那道天杀的嗓音又穿过虚空而来,带着几分难掩的兴奋:“还真是不禁念叨,九尾灵狐,这不就来了么?” 第76章 局外人 姜冉于我而言,不过是个无关紧…… 北海之畔, 长年水汽氤氲。 自千年前仙魔大战后,万千亡灵怨气不散,水雾更是厚重, 时常不见天日。 也正是因为如此,阴气过重,使得原本偏安一隅的北海成了鬼魅横行之地,怪事频发,吓得原本居于此处的生灵纷纷逃离。 自此,北海荒芜, 却不承想被魔族捡了便宜。 文昀跟随树灵穿梭于北海深处的迷雾中,玄焰, 芙照和泽尘紧随其后。 只不过, 此处雾气过于浓厚, 即便用灵力拨开,也会在须臾之间聚拢在眼前。 不一会儿, 众人便被雾气饶得迷失了方向。 文昀立于剑上, 环视四周,雾气缭绕,将他的身影团团围住, 只留下剑尖上的一点寒光在一片白茫中若隐若现。 他已用灵力探了许久,可始终未能确定魔族的位置。 敖月是龙族,本就会使用水幕结界,于魔族而言, 北海还当真是个得天独厚的好位置。 可若想要破水幕结界…… 他收起灵力,垂眸看了眼自己那双微微颤抖的手,眸底划过一道无奈。 忽然,低垂的眼眸中映入了一只小巧的木盒。 文昀抬眸一瞥, 瞧见芙照握着木盒,双唇紧抿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并未接过,只投了个询问的眼神, 不过片刻,芙照便败下阵来:“这是灵魄芝,你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灵魄芝? 文昀脸上划过一抹诧异。 传闻灵魄芝是从上古神族流传而来,乃是强化灵魂稳固魂魄的灵草,一旦服下,便如破茧成蝶,可在短时间内让人恢复到修为巅峰的状态。 只是还未等他出手,一道火红的灵力闪过,先一步将木盒卷走。 玄焰踏在雾上,掌心拖着木盒,看向芙照埋怨道:“他不懂事,你也更着胡闹吗?他现在身体哪里能经得起灵草反噬?” 灵魄芝虽为灵草,可恢复修为的药效仅能维持三个时辰,药效消散之时,便是洗经易髓之始。 最难熬的便是随之而来的反噬之期,届时,透支修为的伤害会立即体现出来,灵力暂失事小,重则内伤难愈,甚至危及性命。 待熬过此阶段,经脉便可重塑,潜在灵力被激发,修为便可再提升一阶。 只是,传闻中能熬过反噬阶段的人少之又少。 文昀自然也知晓灵魄芝的传闻,也明白此药是把双刃剑。 可那又如何?只要能救出姜冉,刀山火海又有何惧? 玄焰到最后还是没能拗过文昀,只好不情不愿地将木盒子递了过去。 文昀抱拳朝芙照深深一礼,才将灵魄芝吞下。 就在这时,一股刺鼻的浊气腐臭味随着浓雾蔓延。 隔着氤氲的水汽,隐约可见无数黑影环伺四周,宛如夜色下的魑魅魍魉,悄无声息地将四人团团围住。 见状,文昀反倒松了口气。 本还计划等灵魄芝起效,用灵力震碎水幕结界来探魔族下落。 这下看来,倒是省事了。 “文昀仙君来得还挺快。” 敖月破水雾而来,立于云端,居高临下看着被团团围住的四人。 文昀见这架势并无怯意,只戏谑地一挑眉。 不过瞬息之间,灵魄芝已融入血脉,一股磅礴的力量在体内涌动。 内伤在修复,流失的灵力正一点一点恢复。 他却控制着没让这股力量外泄,握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着,沉声道:“敖月,我总算找到你了。” 敖月早就听闻了“文昀仙君身受重伤,昏迷多日”这一消息。 今日得见,发现果真他脸色苍白,消瘦得如同一张薄纸,仿佛北海上的风再大上一些,就能将人吹跑。 这样的病秧子,竟然还敢来? 第86章 不如乖乖把内丹留下,也好叫她省些力气,早点向敖华交差! “文昀仙君竟是来寻我的?我还以为你是为姜姑娘而来。” 她轻笑了几声,从云端飘落,落在文昀身前,赤瞳中透着了然的轻蔑,而后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响指。 埋伏在四周的魔族倾巢而出,四周黑压压的一片,有着置身于暴风雨中心的压迫感。 见状,文昀气定神闲地给泽尘递了个眼神,而后手中长剑一转,飞身朝敖月攻去。 敖月根本没把提剑而来的文昀当回事。 之前在极寒之地文昀便奈何不了她,更何况现在失了近八成本源仙力。 这与废人又有何异常? 可直到剑刃逼近胸口,那股乍然出现的神力让她呼吸都停了一滞。 文昀看着她那双略显呆滞的赤瞳,冷冷道:“之前用仙力伤不到你,倘若用神力呢?” 其实也不怪敖月意外,就连文昀也没想到灵魄芝竟能助他仙族之躯使出神力。 敖月全力相抗,勉强从剑下逃脱,心中余惊未了。 她的魔躯体由灵兽内丹滋养着,普通仙力留下的伤痕均可自愈。 放眼整个仙族,除了天帝天后,也只有文昀能与她一战。 天后已被换了魂魄,文昀又受了重伤,天帝坐镇天宫绝不会以身犯险。 如今看来,倒是她错了? 不,她没错。 定然是仙族狡诈,岚衣这只蠢鸟没察觉到异常! 为今日之战,魔族已蛰伏千年,神女历劫未归,仙族翻不出什么浪花的。 敖月冷静下来,召集魔兵开启围攻。 文昀却没打算给她机会,身形一闪,手中长剑便朝着敖月再次刺去。 血瞳中印着的长剑逐渐逼近,敖月却不急不缓地道:“等等!我若死了,你便也见不到姜冉了。” 文昀倏地收手,剑刃停在距离敖月喉间不足一寸之处。 锋利的剑芒划破她表层的皮肤,一道黑血顺着如枯树干般的脖颈淌下。 狭长的凤眸中淬着克制隐忍的杀意,文昀紧紧握着剑柄,剑刃因突然停下微微抖动,发出嗡鸣声。 翻涌的情绪即将失控,他却紧咬着牙将其按了下去,一张脸木然到毫无表情,如例行公事般问道:“姜冉在哪?金原金牧又在何处?” 敖月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狐狸是把人当傻子? 若当真不在意姜冉,方才那一剑早就隔断她脖子了,这番装模作样是给谁看? 她也不戳破他,只道:“叫你的人都住手,我派人去请他们。” 文昀与敖月相对而立,身后是万千魔族士兵,以他现在的修为,手中长剑一挥,剑气瞬间便可要了那些魔兵的命。 可他终究是忍住了,沉声喝道:“t住手!” 玄焰与芙照手中仙诀流转,脚边躺着两三具魔兵尸体,听到文昀的声音,都纷纷收起灵力,退到一旁。 敖月随手点了一个魔兵,叫他去牢房提人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文昀的耐心即将消耗殆尽,终于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只是才看了一眼,他的眼眶便控制不住红了。 姜冉是随着那根石柱一块来的,四枚玄铁钉深深陷入掌心,鲜血将他送的那件白色狐裘染成了刺目的红。 文昀心头一紧,如被重锤猛地砸了一下,疼到难以呼吸,他怎么也想不到,才七日,姜冉竟被搓磨至此。 满身戾气就快要压制不住,他急忙避开视线,往旁处扫去。 金原还在昏迷之中,四肢上缠绕着铁链,被魔兵用力一推,身体像是没了骨头,软绵绵地倒在石柱之下。 文昀等了许久,并未看到金牧的身影。 心中有股隐隐不安之意,他皱了皱眉,问道:“金牧仙君何在?” 敖月也不瞒着:“死了,为了保护金原,自己撞上了我的浊气剑。” 死……死了?! 那可是他仙族战功显赫的金牧将军啊! 压抑着的戾气与杀意再也掩藏不住,文昀额前灵光一闪,身后九尾乍现。 暴涨的灵力之光带着肃杀之气,几名魔兵瞬间倒下。 敖月却不慌不忙地趁机避开长剑几寸,握着浊气所化之剑对准本就奄奄一息的姜冉:“文昀仙君停手吧,不然我立马杀了她。” 姜冉还被困于梦魇之中。 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牢房,更不知她正以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出现在文昀的视线之中。 魔神在知道九尾灵狐到来之际至此已笑了足足有半刻钟了。 姜冉一边经历着骤冷骤热之煎熬,一边还要忍受魔音穿耳之苦痛,本就恍惚的神识变得更为涣散。 刺耳的笑声终于停下了。 还没等她缓过神,魔神忽然凑到她耳畔,问道:“你说,吾若是以你性命要挟,那九尾灵狐可会乖乖交出内丹?” 姜冉眉头蹙了蹙,一时不知该用何表情去看她,只掀起眼皮子瞥了他一眼,冷冷一笑:“你怕不是在做梦?上古九尾狐仙,凭何会无缘无故救我?” “是梦非梦,试上一试又如何?” 魔神一拂袖,一道刺目的光亮划破了昏暗无光的天际,撕裂翻滚的墨云,形成一道光屏。 姜冉下意识便向那光亮处看去,视线在触及那处亮光之际却明显颤了颤,心像是被蛰了一下。 那光屏中映着那人,一袭白衣胜雪,一柄长剑直指魔族。 不是文昀又是谁呢? 只是,他身后晃动的是何物? 毛茸茸的,像是尾巴…… 尾巴?! 是九条狐狸尾巴! 难道文昀他,他就是自己找了这么久的九尾灵狐? 说实话,姜冉私下想象过无数次寻到九尾灵狐时的场景,可能会惊喜,可能会有重获新生的喜悦。 如今当真见到了,却只觉得心中酸涩。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 北海乱葬岗,金鸟族,青桥城,极夜迷窟…… 多少次生死攸关之际,都是文昀以命相护。 姜冉眼底涌上一阵潮热。 所以,以九尾灵狐的庇佑打破短寿命格,实则就是要以文昀的命来换自己的命? 是谁人算的卦?简直荒唐! 钉在石柱上的少女落下一滴泪。 文昀的视线恰好落在她眉眼间,那颗泪珠狠狠撞向他的心头,就连握着剑的手也不由一颤。 敖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起了几分玩心,戏谑道:“文昀仙君,想要姜姑娘活命很简单,只要用你的内丹来换。她能不能活,全凭仙君一念。” 姜冉眉心一跳。 虽在梦魇之中,可魔神的光屏却让她真真切切感受到外界的一切。 她被魔族绑了不害怕,被魔神困于梦魇亦不害怕,可在听到敖月之言这一刻,她慌了。 用文昀的内丹换自己活命,她怕他会答应。 四肢皆被束缚,姜冉便只能扯着嗓子喊,对着那遥不可及的光屏。 “不要……文昀别答应她……” 文昀看着石柱上的少女,双目紧闭,双唇微启,鲜血淌过的痕迹从嘴角延伸至下颌,如生了裂隙的白瓷瓶被泼上了红漆,不仅未能掩盖瑕疵,反倒让那一条条裂隙染上了刺目刺目惊心的颜色。 玄焰怕他冲动,拽了拽他胳膊。 文昀抬手拂开,一张脸却早已麻木没了表情,看向敖月的目光中更是冷得刺骨:“姜姑娘是我仙族贵客,可于我而言,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用她之命换我内丹,简直痴心妄想。” 那颗提到了嗓子眼的心像是突然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了一下。 有些酸涩,也有些沉沉的痛。 他说……她是局外人? 他可知道自己受了多少煎熬,辗转了多少个夜晚,才下定决定将一颗真心捧到他面前么? 到头来,竟然只落得如此轻描淡写的三个字。 嗓子干涩,满腹担忧淤积在胸口,半晌,她有些颓然地搭下眼皮,不愿再看那光屏一眼。 魔神“咦”了一声,诧异之后的语气中是成竹在胸的桀骜:“倒还真让老友说中了,不过他既然来了,这颗内丹说什么都得留下!” 是了,魔神要用九尾灵狐内丹打开净浊渊之封印…… 文昀于她之情事小,可其内丹却事关净浊渊,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魔神得逞。 于是,她又重新抬头看向光屏中的人影,明明噙着泪的双眸透着心碎的哀伤,可依旧大声嘶吼着:“走啊,文昀快走啊!” 北海之上,文昀手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向石柱上的少女。 她尚在昏迷之中,可双唇微微颤动着,口中重复呢喃着三个字。 声音虽小,可文昀却听的一清二楚—— “文昀,走……” 第77章 生误会 不想再多听一句有关文昀和仙族…… 第87章 叫他走? 轻飘飘的三个字仿佛一簇星火, 落在文昀耳中,“轰”一声,彻底炸裂开来。 他本就因分别那日说了“再也不见”这句话而追悔莫及。 重逢之日, 他本应诚心致歉,可哪知魔族捉了她,甚至以她性命相威胁。 他为救她性命而来不假,可魔族诡计多端,若叫他们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感情,指不定会用她性命作出什么事情来, 到那时才当真害了她。 敖月并不打算就此作罢,文昀说的这些屁话, 她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相反, 她希望这把火能烧得更烈一些。 最好,能将仙族烧得分崩离析, 片甲不留。 她瞥了眼姜冉微微颤动的双唇, 冷冷一笑:“噢?在极寒之地,我分明瞧着文昀仙君与姜姑娘情投意合,怎到了北海, 仙君便翻脸不认了?” 文昀眼皮一跳。 乌黑的眼眸中映着少女那张惨白的脸,浊气裹着水雾在眼底翻涌着、咆哮着,要将那本就奄奄一息的女子彻底吞没。 这女魔头是故意。 他眼皮轻轻一搭而后骤然掀起,看向敖月的视线淬着森冷的杀意:“你的问题多了。这件事, 与我要取你首级好似并无关系吧。” 敖月忽然收起了指着姜冉的浊气之剑,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却透着一眼看穿结局的哂笑,而后身形一闪,直接跃到一丈开外的高空。 视线越越过虚空, 落在北海尽头那团被搅动的云雾之上。 今日之局,来北海的仙族一个都跑不掉。 不如让这狐狸的内丹被献祭之前,与这半死不活的小丫头再温存片刻。 待这不为三界所容的人仙之恋变成一根刺,扎入每一个仙族人的心上。 届时,整个北海不仅会变成尸横遍野的战场,更会成为这帮道貌岸然之辈相互指责的修罗场。 这才是真正的炼狱。 芙照就在石柱旁,见敖月离开便飞身到姜冉身旁。 走近了才发现,石柱上的少女除了掌心被陨铁贯穿,破损的衣衫下全是伤口,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才一会儿功夫,鲜血便沿着石柱流下,滴落在地,形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泊。 芙照红了眼,一时竟不知该先取陨铁还是先替她疗伤。 玄焰见状也起了恻隐之心,他当真没想到那凡人丫头竟被折磨至此,但男女有别他也帮不上忙,便去守着金原。 见受了伤的人皆由人照顾,文昀放下心来,提剑欲去追敖月。 不料,脚下浊气如藤蔓般蔓延,眨眼间便覆上了他的腿,继而疯狂生长,一路向上攀爬,至腰间、胸口,再到手臂,竟叫他一步都动弹不得。 更糟糕的是,魔军突然t发动攻击,一片黑影从四周包围而至,如风雨欲来时的乌云欺压而下。 芙照后背被击,玄焰右臂被刺伤,敖月剑指文昀! 姜冉透过光屏,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于不过瞬息之间。 心被拧成了麻绳。 明明正处于极热阵法之中,可偏偏从头到脚的每一寸肌肤都透着刺骨的寒意。 冷汗一层接一层渗出,却被灼热的空气反反复复舔舐干净。 姜冉想一走了之,想找个人迹罕至之地将自己藏起来,不想再多听一句有关文昀和仙族的消息。 可苍天不仁,偏偏将她束缚在此,叫她眼睁睁地看着三人落入魔族早就为他们布下的圈套,让她那颗被捏碎的心再拼凑起来,再受良心谴责。 “咻——” 一支箭穿透水雾而来,擦着文昀身侧而过,缠绕在他身上的浊气在顷刻间化为黑雾消散。 光屏画面随之流转。 姜冉盯着画面中的那团涌动的浓雾。 泽尘的身影渐渐显现,身后竟是千军万马! 天帝立于军前,手持长弓,平静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那根紧绷的弓弦,在箭矢离弦后,依旧发出低沉而有力的颤音。 是援兵来了! 姜冉紧绷的身体有些放松。 可还未等她呼出那团堵在胸口的气,便瞧见光屏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的魔光阵法,上达云端,下至北海之底。 姜冉正想瞧个仔细,光屏却便被一掌打散,随之,全部的视线皆被魔神宽大的斗篷所占据。 “你以为是援兵来了?可对吾而言,这些可都是猎物啊!区区一颗九尾灵狐内丹自然无法媲美玄冰玉佩,可要是再加上这些人的内丹呢……” 什么? 姜冉一下有些喘不过气来。 原来至始至终,他的目标就不仅仅是文昀一人,而是整个仙族! 头顶的虚空依稀传来仙魔两军厮杀之声,好像有人受伤了,正痛苦地嘶吼着。 姜冉忽然有些想笑。 笑自己错付满腔热情的可悲,笑自己企图玩弄上苍于股掌之间的自以为是。 没错,她确实说过愿以一己之力承担天谴,可这番豪情壮志在仙族这场劫难面前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现在的她只是魔族掌心的木偶,被扯线控制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忏悔、无力、屈辱…… 这些情绪源源不断地翻滚而来,如惊涛骇浪般无情地拍打着她,不断撕扯着她的身体。 僵直的四肢变得麻木,紧绷的意识逐渐恍惚,眼皮沉得直往下坠,她极力反抗着想保持清醒,却并无济于事。 “睡吧,吾的老友,等你醒来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 北海之上,仙魔两军打得如火如荼。 天地间被一个巨大的阵法笼罩着,以天为盖,以地为鼎,像是要把法阵中的人皆炼化成灰。 没了浊气的束缚,文昀挥剑击退包围芙照与玄焰的魔军,深深看了姜冉一眼,却终究只道了句:“照顾好她。” 他纵身跃起,本想直砍了敖月脑袋,却不料触碰到阵法机关,明明是朝那女魔头而去,哪知眼前场景急剧变幻,待稳住身形,凝神一看,竟已被上百名魔军围住,为首之人,便是手持一镰弯刀的蛟龙。 修长的指尖缓缓压实剑柄,压抑了许久杀意随之肆虐蔓延。 文昀身形一晃,下一瞬已出现在蛟龙的左侧,剑尖直指其咽喉。 剑锋未至,剑气已破空而至。 蛟龙只觉一股寒意直冲脑门,他急忙侧身躲闪,同时反手挥刀,刀锋带着破空之声,斩向来人腰际。 魔军蜂拥而上。 文昀不慌不忙,长剑一转,轻松挡下弯刀,剑气化作无数薄如蝉翼的利刃,如被狂风裹挟的雨滴,以雷霆之势砸向蛟龙。 红袍已被剑气划破多处,露出狰狞的伤痕。 蛟龙眼中划过一抹狠戾,随着他大呵一声,包围在四周的魔军忽然吹起了号角。 四面八方而来的号角声像是重锤敲击在文昀心头。 内息开始变得紊乱。 魔族擅扰人心智,控人心魔,文昀察觉到魔族的伎俩,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心绪。 眼前场景变得模糊,一幕幕战争的惨烈从脑海中划过。 现实与回忆似乎交织重叠在一起,文昀有些分不清了。 他晃晃脑袋,用牙齿咬破舌尖,片刻的清醒让他握紧长剑,奋力一挥。 剑气割出一片光亮来,那光影中竟映着一张叫他愧疚了千年的脸来。 慕宁仙君……怎么是你? * 敖月立于水雾之上,玩味视线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飞升上仙的瑶宇,嗜酒成性的岩墨,刚愎自用的昊天…… 此刻的敖月像极了对着生死簿点名的冥王,喊到谁,谁的阳寿便顷刻到了头。 她乐此不疲地念着。 直到目光触及一名满头白发的老者。 龙王怎么也来了? 那些埋藏在心底深处,让她至死都不敢面对的回忆在见到这张熟悉的面庞之际突然冲破了桎梏。 她不记得从何时起,“父王”这两个字便从她口中彻底消失不见了。 别的孩子都是在父亲无限的宠爱与呵护中长大的。 虽不是人人都如岚衣那般被捧成掌上明珠,亦不是所有的父亲都如金牧那般甘愿替子赴死,可他们但凡受了委屈都能去父亲跟前撒娇哭闹一番。 只有她什么都不曾拥有。 在仙族漫漫无期的生命中,直到死了,对生前印象最深的回忆便是母亲临终留下的几颗冰冷的珍珠,和龙宫角落那座连条鱼都不愿游过来的偏远小院。 龙王亦瞧见了她。 犹记得她儿时胆小懦弱,连杀死一只虾一条鱼都不敢,怎么如今竟化为一只杀人取丹都不眨眼的魔? 龙王虽已年迈,但一直精神矍铄,只是那双一直炯炯有神的双眸,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水雾,竟看着有些垂垂老矣的沧桑。 他踏着水雾,行至敖月身前:“月儿,你怎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快停手吧,莫要一错再错。” 第88章 心被割了道口子。 从内里淌出来的却不是内疚与忏悔,而是愤恨,是对自己命运不公的控诉,是对生前自己懦弱的不耻。 她敖月要亲手斩断过去的窝囊! 从今往后,为世人所知的再没有胆小懦弱的龙族大公主,只有令人谈之色变的女魔敖月。 浊气凝成的长剑缓缓抬起,对准龙王的胸口,敖月脸上无半分弑父的羞耻与不安,反而带着几分得逞的浅笑。 良心这个东西,鬼是没有的,魔就更是没有了。 她用剑身拍了拍龙王的脸,笑着反问道:“你用何身份对我说教?是仙族东海龙王?还是从没管过女儿一天的父亲?” 龙王一噎,一时恍了神,竟有些不认识曾相处了千年的女儿。 身侧是刀光剑影。 仙族被困魔族阵法之中,大多被束缚了灵力,更有不少人身陷心魔,连现实与幻境都难以分清。 兵败如山倒。 战了不过两柱香的功夫,仙族已死伤一片,海水被血染红了一片,一具具穿着盔甲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上。 龙王只瞥了一眼,一口气差一些没提上来。 他企图从敖月眼中看到一丝怜悯,却只在那双赤瞳中看见了深重的戾气与嗜杀成瘾的血性。 心底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有些事情,他该早些与她解释清楚的。 “月儿,我同你说说儿时之事吧。” 第78章 身世迷 文昀身后九条狐尾骤然耷拉下来…… 儿时之事? 敖月最不愿意听到的便是这四个字, 龙王此刻拿出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 那柄浊气之剑顺着脸颊滑落,架在龙王肩头, 锋利的剑刃缓缓贴向他脖颈的皮肤。 龙王神色未变,不急不缓地从袖袋中取出几颗珍珠,递给她:“月儿可还认得?” 敖月垂眸睨了一眼,随即便怔在原地,就连手中的剑也差点掉落。 这几枚珍珠是母亲临终前交给她的,叫她妥善保管。 那时的敖月年岁不大, 所以,即便母亲对她并算不上关心, 甚至还有些冷漠, 可她对母亲的依赖与信任却一分都不曾减少。 她当真好好收着了, 直到死也紧紧把它们拽在手里。 可现在的敖月是魔啊,哪里还会被这虚无缥缈的情感所牵制。 果然, 不出片刻, 她便从恍惚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如藏了刀锋般的目光落在龙王身上,像是要将人活活剐成片:“怎么?你该不会妄想用这几颗破珠子换你的命吧?” 龙王的脸色反倒平静下来了, 他随手将五颗珍珠抛向虚空,道:“若是用你生父的消息呢?” 珍珠飘浮于虚空中,光芒大盛,如同五道光柱直t冲云霄, 而那些光柱中,似乎有画面缓缓呈现。 敖月不由自主地朝那画面看去。 一千三百年前,前任龙王离世,敖华虽是龙族长子, 可龙王之位却传给了次子敖光。 敖光德才兼备、谦逊有礼,在三界中声望卓著,由他继任龙宫之主,仙界各族纷纷前来道贺,南海蛟族甚至将唯一的公主蛟沫许配给他。 不过,传位之事历来敏感微妙,未被选中者心中难免积怨。 敖华本就不满于父王的传位,却不想连暗自喜欢了几百年的蛟沫公主也要嫁他人为妻,内心便开始萌生了不该有的怨恨与贪念。 大婚前一月,他偷偷潜入南海蛟龙宫,给待嫁的公主下了一剂迷情散。 烛光摇曳,红影婆娑,罗帐轻垂间,二人共赴巫山之巅,共沐云雨之欢。 敖华得了一夜春宵,却在迷情散药效散尽前悄然离开。 蛟龙宫上下却乱了套。 公主失了清白,却不知何人所为,向来活泼开朗的蛟沫郁郁寡欢,几次欲轻生,蛟后怕事迹败露,想退了与龙宫的婚事。 可蛟王却舍不得丢了刚刚攀上的高枝,不仅将此事瞒了下来,还施法术加以掩盖,最终按时把蛟沫送上了嫁去龙宫的花轿。 洞房花烛之夜,蛟沫看着温文尔雅的敖光终是狠不下心欺骗他,坦白了一个月前的遭遇,并主动放弃龙族王后之位,搬到一处偏远小院,只求敖光帮她找出玷污她清白之人,好让她手刃淫贼。 后来,敖华被揪了出来,蛟沫却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她诞下敖月,却也没勇气杀了孩子的生父。 这事,便被埋没了下来。 对外,敖月是龙族大公主,虽非己出,敖光却对这无辜的孩子格外疼惜。 敖月也算拥有一个温馨和安宁的童年 可惜,好景不长,仙魔大战前夕,敖华勾结魔族,发动兵变企图篡位,不料,中了敖光的埋伏,只得挟持大公主敖月逼迫敖光交出龙王之位。 敖光不愿看到手足堕魔走向不归路,便交代了敖月的身世,企图用骨肉亲情唤醒他。 可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敖华深陷贪婪泥潭,人性的底线早已被拽到不见天日的深渊,即便是亲生女儿也难以成为拉他重出深渊的绳索。 敖华疯了。 他绑走敖月,用洗尘珠抹去了她童年所有美好的回忆,再将敖光不喜她,为了王位舍弃亲生女儿的虚假画面塞入她记忆中。 至此,敖月性情大变,被篡改过的回忆深深烙在她的心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死去化为鬼魂,成为了她迟迟不肯离开阳间的执念。 “哐当——” 架在龙王脖子上的剑终是掉落下来,砸在那片凝成实体的水雾上。 敖月却视若无睹,执剑之手虚握成拳,轻轻颤抖着,仿佛想要抓住些什么。 困扰了上千年,又拉着自己堕魔的仇恨竟是虚假的谎言? 她不信,定是敖光这老家伙骗她! 瞧见敖月恍然的目光又渐渐变得锐利,龙王便知她并不相信他。 也是,这份叫她连死都放不下的执念却在这一瞬间崩塌,化作了一地的碎片,任谁也不会相信的。 可如今,为了仙族的安危,为了敖月不再犯下更大的错误,今日,他必须要让她接受真相:“月儿啊,这五颗珍珠便是洗尘珠所化,你母亲怕你年幼承受不了真相,又怕洗尘珠丢失,你的身世被旁人知晓,毁了你名声,所以才将其伪装成五颗普通珍珠。” 敖月的眸光颤了颤。 龙王继续道:“你可知,洗尘珠乃上古神珠,你母亲为了将其炼化,耗尽一生修为,这才早早离你而去。” 什么...... 母亲......是为了她才? 一阵潮热涌向眼底,敖月觉得眼眶发涩,便眨了眨眼。 几滴血泪顺着脸颊滑落。 * 文昀在见到慕宁那一刻,便从心魔中挣脱出来了。 在过去的一千年里,“慕宁”这个名字确实是刻在他心底的一道疤痕了。 提不得,看不得,更碰不得。 慕宁死于魔族之手,若致命一击为浊气,便会让人形神俱灭,永世不得再入轮回。 众人北海翻了七天七夜却没找到慕宁的尸体,只发现了他与洛川定情的玉佩。 他们皆说慕宁是被浊气所杀。 可文昀却不信,他拉着司命为慕宁与洛川做了衣冠冢,也埋葬了战死的将士。 筑墓立碑,引魂归途。 这是人界的说法,却也是文昀唯一寄托信念的方法了。 这道存续了千年的疤痕,在他见到姜冉父母画像之际开始奇迹般地愈合。 说不上来这是何等的喜悦。 就像一粒被深埋于土下的种子,破不了土,见不到光。 本以为等待他的结局定然是腐烂于无尽的黑暗中,不承想,会有一人拨开盖在他头顶的厚土,引着阳光洒落在他身上。 号角声依旧在耳边肆虐,但文昀的心境却逐渐平复。 魔由心生,道自心破。 手中长剑插入水面,剑身微微颤动,发出清脆的鸣响。 “轰隆——” 伴随着一声巨响,剑气冲天而起,以文昀为中心,快速向四周扩散。 映着慕宁身影的光芒瞬间消散,蜂拥而上的魔军相继倒下,就连蛟龙的脖子上也赫然多了一道伤口,一剑封喉,当场便没了气息。 只是,意外总是来的猝不及防。 还未收起长剑,文昀便发现了此阵法的诡异之处:魔兵虽死,但浊气不散,甚至还在阵法的指引下,渡入其他魔兵体内。 魔族本就占了优势,如此一来,仙族便更无还手之力了。 不杀,魔族人多势众,仙族寡不敌众;杀,剩余魔兵修为大增,实力悬殊,仙族依旧难以取胜。 长剑抵在一名从身后偷袭的魔兵喉间,文昀思忖片刻,终是没杀他,而是抬掌将其劈晕。 此阵是关键,破阵则仙族胜,但若是破不了阵,仙族危矣。 文昀不再恋战,动身去寻破阵之法。 忽然,芙照的声音穿过虚空飘来:“阿冉,你醒了!” 第89章 文昀脚下一顿,旋即往姜冉的方向飞奔而去。 * 意识从净浊渊离开后,姜冉只觉得灵魂飘荡在一片虚妄中,分明满身伤痕,却麻木得觉不出痛来,像个孤魂野鬼,不知去处。 直到周身昏暗被一道强光撕裂,渗入四肢百骸的疼痛才逐渐恢复过来,也正因如此,姜冉才敢笃定自己还活着。 她缓缓睁开双眼。 一张清冷的脸庞赫然映入眼帘,他看上去消瘦了不少,脸色苍白,凌乱的青丝上沾染了不知谁的血迹。 “阿冉你醒了?可感觉好些了?” 是文昀。 姜冉正欲应他,忽然瞧见他身后摇曳的狐尾。 就在这瞬间,梦魇中的记忆片段,连同前金鸟族与青桥城时的那些,都接二连三地从脑海中冒出来。 魔神,净浊渊,自然还有文昀说过的“局外人”。 视线还未来及的收回,可眸子中那抹久别重逢的柔光却在顷刻间堙灭。 姜冉冷冷道:“不劳仙君挂念。” 见她这般冷漠,文昀身后九条狐尾骤然耷拉下来。 他有些猜不透,她这般是因为极寒之地说的那句“永不相见”,还是因为她在昏迷中听到了那句“无关紧要的局外人” 这些话皆非出自他本心,他能同她解释清楚,可此刻正值仙族存亡之际,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沉吟片刻,文昀终是掩去眼底的不忍与悲伤,只道了句:“你好好先休息,我去去就来。” 见他离去,姜冉也不愿再多说,埋下脑袋不去看他。 芙照见两人之间那股别扭劲儿比入试炼结界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心中更是焦虑。 她正想要替文昀解释几句,可还未来得及开口,敖月突然仰天嘶吼一声,如同雷霆炸响,带着撕裂一切的力量,从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姜冉眼皮一跳,抬眸看去。 不远处,光柱中画面飞逝,她定定看了一会儿,也算是明白了敖月此前所说的仇恨与执念为何物。 只是没想到,束缚她近千前,让她手染鲜血的始作俑者不过是一片虚妄。 倒也是个可怜之人。 只是,不管何有苦衷,错了便是错了,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更何况,死在敖月手中的亡魂无数,等着她的定然是灰飞烟灭的极刑。 但倘若这些回忆能唤起她一分良知,想去祭奠生母,她想她或许可以帮她。 姜冉站到敖月身侧。 伤痕累累的身躯在风中显得有些摇曳,却如同劲松一般,任凭风雨摧残,依旧傲然挺立。 她道:“我从前对你说的话还作数,只要你接下来好好配合,你的心愿,我可以帮你完成。” “你帮我?”敖月擦了擦脸颊t上的血泪,忽然扬起了嘴角,一如既往的嘲讽与不屑,“若说我想去杀了敖华,杀了整个龙族和蛟族,杀了所有知道我身世之人,姜姑娘也会帮我?” 姜冉:“......” 没救了,这个鬼是真的没救了。 等等,敖华? 她说的是死了一千年的敖华? 第79章 牡丹谢 以身体为祭,以鲜血为引,献内…… “敖华居然还活着!” “他不是死了一千多年了么?” ……。 听到“敖华”两字, 围着敖月的天兵不禁纷纷议论起来,就连文昀也飞身而来。 他站在姜冉身侧,悄悄看着她, 可见她没有半分想搭理自己的意思,只好默默收回视线。 玄焰更是被这个消息惊得合不拢嘴。 怪不得那日在丹青台上,他将龙族之人扒了个遍也没对应上那位魔族首领是何人物。 原来是个死了近千年的鬼! 敖月看着一张张惊愕未消的脸,心情颇好,大大方方承认道:“没错,就是那个本该死于千年前的敖华, 二十年前,我的魂魄刚到幽冥便看到了他, 他说要替我报仇, 许我永生, 如此盛情相邀,我怎会不答应?” 众天兵面面相觑。 千年前, 诛仙台处死敖华是惊动整个仙族的大事, 他们中亦有不少人前去围观,可以说是眼睁睁看着他死的。 这样的人,居然还“活着”, 且筹谋千年,如今将他们困于这一方阵法之中。 文昀紧握着剑,双唇紧抿着,眸中目光深沉难辨。 忽然, 一道剑光裹着水汽而来,手持刀剑的天兵下意识散开给来人让出一条道来。 瑶宇踏着沉重的步伐,周身散发着肃杀之意,一步步走向敖月。 从前, 他是下仙修为,在她手下撑不过三招;如今,他飞升上仙,回东海继任蚌王,苦学剑法,修为已至上仙顶峰。 时隔数月,他终于能成竹在胸地站在敖月身前,举剑质询她:“蚌族被囚,瑶铃被杀,是否皆是你授意碧竹为之?” 敖月冷笑一声:“没错,蚌族之事,确实是我指示碧竹做的。碧竹这人生性贪婪、好色,我用瑶铃美色相诱,再许他灵兽内丹,没费多少口舌,便让他心甘情愿入了魔。” “你——” 瑶宇怒喝一声,忍不住要冲上去,却被文昀拦下。 长剑对着敖月在虚空之中一通乱挥。 敖月只掀起眼皮子看了一眼,继续不紧不慢道:“我让碧竹假装修习蓬莱禁术,再将此事捅到了闲云宗。那些老家伙可当真没让我失望,没几天就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毫不含糊地赐死了碧竹。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要不是碧竹太贪,带回了瑶铃的珍珠冠,使得她戾气之息久不消散,也不会这么快被你们找到。” 后面的事,众人皆有所耳闻。 只是听幕后之人风轻云淡地提及这事,都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 有人沉默垂着头,有人哀哀叹一口气,亦有人捏着拳头,紧绷的手臂上青筋爆起。 一时间有些安静。 敖月似乎不习惯这样的寂静,重重叹了口气。 待众人将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身上,才转头看向姜冉:“若你不出现,就好了,可惜啊,就差临门一脚了。” 众人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就连文昀也皱了皱眉头。 姜冉却听得明白,梦魇中的记忆都在,敖月指的是魔神。 她没接这句话,只反问道:“金鸟族召唤怨灵的阵法也是你的主意吧?” “没错。”敖月出乎意料地坦然,“金鸟族有凤凰血脉,他们的存在对魔族就是潜在的危险,金鸟族必须要灭族。当然,金原除外。那时,他尚未化形,内丹中的凤凰之力还未觉醒,可谓是极品!一颗便可让我魔功大增,甚至可以将敖华踩在脚下。” 说完,敖月仰天大笑起来。 赤瞳之上覆满了水雾,折射出的眸光竟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亮上几分。 姜冉有些看不懂敖月,只是未等她开口,便瞧见寒光闪烁的剑刃从眼前划过。 顿时眼皮一跳。 不知何时,瑶宇已悄然绕开了挡于他身前的文昀,剑身从洗尘珠光柱间穿过,将神光凝聚于剑尖。 他眸底的光冷得让人胆寒,带着决然的肃杀。 仙力伤不了她,瑞明兽低阶神力亦伤不了她,可洗尘珠乃上古神珠,其神力精纯浑厚,借此,定可斩杀妖魔,为小妹报仇! “等一下,此阵——” “噗嗤——”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文昀还是慢了一步,长剑刺入敖月胸口,鲜血飞溅的声音吞没了他未出口的话。 众人皆愣在原地,有些个先回过神来的,还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唯有文昀,双眉几乎要拧到一处。 此阵法诡异,若是敖月体内的浊气被其他魔兵所吸收,本就难以应对的仙族士兵恐怕真要被赶尽杀绝了。 他飞身至瑶宇身侧,在他欲刺出第二剑之前将人拦下。 瑶宇隐忍至今好不容易得以复仇,满腔怒火未发泄完却被拦下,言语间盛怒难抑:“别拦我,纵将此魔头千刀万剐,也难报幼妹惨死之仇!” 姜冉不知文昀为何要阻拦,虽还与他置气,却下意识相信他所作定有深意,便开口唤了瑶宇一声。 旁人的话听不进去,姜冉只唤了声名字,瑶宇便瞬间冷静下来。 他对姜冉有情亦有愧,若不是他不自量力而又一意孤行,怎会让她被魔族掳走? 此前,他还试图做些什么来证明对她的情感,可经此一遭,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再反驳。 即便永生永世再也见不到她也无妨,只要她好好活着。 瑶宇封冻的神情有了松动,他收起剑退到一旁。 剑刃上附着洗尘珠的神力,又一剑刺穿胸口,敖月的自愈能力并起不到作用。 伤口处燃起了团金色的火苗,将其胸口都灼烧出了个洞来。 敖月疼得眯起了眼,颤抖的手抚上伤口,不承想,火苗窜上指尖,烫得她一惊,瞬间抽回了手。 第90章 她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可依旧努力想要站稳。 就算死,她也要以最为骄傲的姿态死去! 可理想终究抵不过现实,双腿如同灌铅般沉重,扯着她破损的身体直往下坠。 终于,身体软软地倒下。 姜冉偏过头去不愿再看。 龙王怔怔望着瞬息间的变幻,身体比脑子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接住了那摇摇欲坠之人。 敖月靠在龙王肩头,只觉得火焰灼烧之处又烫又疼,渗入骨头缝之中,让她连维持片刻的清醒都做不到。 好疼……比二十年前疼多了…… 那时,她对所有人都失望透顶了,世间的繁华与喧嚣,对她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无法激起心中的半点波澜。 可现在,她忽然有些舍不得了。 原来,她不是个没有人疼的孩子啊…… 火焰已蔓延到肩头,胸口处的洞越来越大,皮肤在火苗的吞噬下泛着红、透着黑,空气中的焦糊之味更是浓烈得呛人。 龙王一直拿她当亲女儿疼,却叫他历经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这会儿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听到他低低的啜泣声,敖月那双赤瞳中的血色渐渐散去,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她听着有些不好受,想替他擦泪,可一抬手,却发现手臂上竟也布满了火焰,又不动神色地垂了下去。 两世的恩怨纠葛,也并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 那便不说了吧,省得再徒增伤感。 弥留的目光在围观的众人身上流转,最后落在姜冉身上。 敖月定定瞧了她一会儿,没头没脑道了句:“苍穹鼎立,波涛之巅,鼎足之下,是为天地之枢。” 姜冉一愣,并未明白她所言为何意。 火焰已至脖颈处,敖月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她来不及再解释,嘴角扯起一抹笑意,瞧着竟有几分释然。 “姜姑娘,我都配合了……我的心愿……看看母亲……” 火苗吞噬了她最后一个音节,也吞灭了她眼底最后的一抹光。 “月儿——” 一声凄厉的呼声让众人回过神来,只瞧见龙王怀中空了一块,头顶的龙冠往旁侧一歪,跌落下来。 内丹破碎,经脉爆裂,敖月的躯体在被火焰完全吞噬一瞬之间化为灰烬,随风扬起。 牡丹凋零,香魂归尘。 从此之后,世间再无身世坎坷、令人唏嘘的龙族大公主,也没了手染鲜血闻、教人风丧胆的女魔敖月。 姜冉心中像是堵了团棉花,有些喘不上气来。 对于女魔敖月,她恨之入骨,扒皮抽筋、挫骨扬灰都难以慰藉死在她手下的无数亡灵。 对于龙族大t公主敖月,她却是心疼、同情的,甚至还有几分不舍。 她想,敖月临走前的请求是以龙族大公主的身份提出的,那便答应她就是了。 等离开北海…… 等等!她还能有机会离开北海吗?! 姜冉回过神来,终于发现不对劲。 厚重的浊气像是被打翻的墨汁,泼洒了满天,还不等落下,遍布虚空的法阵吸收殆尽。 吸食到敖月浊气的魔兵身体膨胀到原本的两倍之大,皮肤刀枪不入。 而仙族天兵在这些妖魔手下根本过不了三招。 文昀收手结印,长剑用力掷向海面,剑身未触水,灵力已如潮水般扩散,激荡起一圈圈光晕。 魔军如潮水般涌来,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光晕所阻。 他身形一闪,顺移至光晕外侧,九条狐尾一卷,将存活的仙族兵将系悉数带入光晕之中。 天帝持剑而至,盔甲上沾满了鲜血,一张脸本该是平和深远,却不料被一道猩红裂痕划破宁静,自眉峰之巅,如残阳血染,蜿蜒曲折,避开了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直抵嘴角之畔。 魔兵虽暂被阻挡,可他面色却并未有所缓和:“文昀爱卿,你擅阵法,此阵外形似鼎,该如何寻阵眼?” 鼎? “苍穹鼎立,波涛之巅,鼎足之下,是为天地之枢。” 文昀想起方才敖月那句看似莫名其妙的话来。 忽然,他飞身而下,立于浪尖,而后一道璀璨的灵力自掌心激射而出,直击波涛汹涌的海面。 灵力撞击之处,水花四溅,一道巨型漩涡缓缓显现,其间隐隐有光芒闪烁。 文昀抬头往天帝的方向看去:“陛下,阵眼找到了。”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文昀便被迎面而来的灵力逼退到一侧,他正想还击,却瞧见天帝手中仙诀流转,飞速掠过他身侧,跃入漩涡之中。 江河翻覆,大海倒悬。 待他回过神来,海面之上哪里还有漩涡与天帝的身影? 因寻到阵眼而赶来的玉清,昊天等人顿时傻了眼。 “这事怎么回事?” “陛下呢?阵眼呢?” 文昀充耳不闻,只沉着脸,掌心不断地凝起灵力劈向海面,一掌接着一掌,纵使几次险些被翻涌的海浪吞没也毫不在意,好似疯了一般。 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却也不敢打扰他。 姜冉从未见过文昀这般失态,眼皮跳得厉害,一颗心早已悬在了嗓子眼。 见这架势,就连玄焰也不知该不该喊他。 良久,一道痛苦的呻吟声响彻天际,随后巨大的人形金光从海面之下迸射而出。 姜冉一惊,那人形金光,一瞧便是天帝啊! 只是,他好似看不见众人,举着剑,在虚空之中一下一下挥舞着。 众人脸色都变了。 文昀反而平静下来了,掀起眼皮扫了眼远远站立的众人,道:“此阵名为苍穹鼎,以天地为炉,炼化法阵中之万物。若要破阵,须至阵眼,以为**为祭,以鲜血为引,献内丹以破阵……” 这! 姜冉只觉得心跳都滞了一瞬,浑身血冷。 所以,天帝以死破阵了?! 第80章 隔天河 一双凤眸早已没了许下海誓山盟…… 天帝, 乃仙族之尊,掌乾坤秩序与万物生息,若有危机三界之大事, 天帝可统领仙族、人族、冥界。 换句话说,天帝存亡,事关三界安危。 众人顿时大惊,瞬间乱了套,当即便有人问了句:“那现在怎么办,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殒命啊!” 文昀却是垂下了头, 声音几近哽咽:“来不及了,这道金身, 便是陛下内丹所化。” 金光灭, 阵法破, 魔族残兵被悉数歼灭,可天帝再也回不来了。 昔日处变不惊的眸光此刻却被深深的无力感取代, 文昀嘴唇微动, 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最后却只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姜冉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一来是惊于天帝陨灭的消息。 天帝仁厚,从不拘泥于三界有别的礼法。 自她上九重天, 因凡人身份被百般为难,若非天帝相护,怕是早就被驱赶下界。 二来是因为文昀,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脆弱与无助。 姜冉说不清楚现在的她究竟是何情绪。 自金牧死在眼前的愤怒, 到仙族落入陷阱的自嘲,再到现在的无措。 肉/体和心脏都已疼到麻木。 这就是苍天对她擅入仙族的惩罚么? 她不愿相信,却也不能否认亲眼所见的事实。 藏于袖中的不安地摩挲着,当下她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只能无声地垂下眼眸。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天帝死了,是整个仙族都难以承受的痛,那这份痛苦总要找个地方,或者找一个人来发泄吧。 那个人,只能是姜冉! 玉清在文昀话音落下的瞬间便明白此事应当是无力回天了,满心的不甘与懊悔在目光触及姜冉之际瞬间转为怒火,竟是要将天灵盖都掀了起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点着她的鼻尖,手指抖个不停:“你!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为了救你,我们怎会落入魔族陷阱,天帝何至于此?仙族何至于此?” 为了救她? 短短几个字撞到心头,竟叫姜冉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瞬间,众人的目光忽然都聚集到了她身上,如一柄柄利刃,毫不留情地扎近她身体,又一刀一刀要将她的肉生生剐下来。 姜冉难得一次没有反驳玉清的话。 她确实因仙族带兵而来得了救,而天帝也真真切切陨落在她眼前。 沉默并不能平复仙族的怒火,相反,见她不如从前那般趾高气扬地反驳,指责声谩骂声反而愈演愈烈。 说她是仙族的劫难,说她应替天帝去死,更有甚至要将她挫骨扬灰,以她之死祭奠仙族亡灵。 姜冉并无动于衷。 反倒芙照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替她怼了回去:“姜姑娘举办试炼会实则是为取玄冰玉佩修补净浊渊封印,你们不心存感激却还以死相逼……” 第91章 姜冉忍不住去扯她衣袖。 一直沉默不语的昊天在听到“玄冰玉佩”后终于开口道:“没错,当时魔族攻上丹青台,文昀仙君便是因为要找姜姑娘拿回玄冰玉佩才晚到的,这次亦是如此,本想借着找寻玉佩的机会顺便清剿魔族,没想到竟中了他们的计!” 拽着芙照袖摆的手忽然无力垂下。 玉清一下就抓住了话中重点,眼珠悠悠一转,收回手道:“那便请姜姑娘速速交出玉佩,如此功过相抵,也可免除死罪。” 姜冉没有回应,视线越过众人,落在那道白色的身影身上。 文昀也在看她,只是目光相撞的一瞬,他避开了。 心中好似被挖空了一块,随即又被冷到极致的失落填满。 她忽然意识到,她同文昀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 姜冉一直不说话,玉清却是急了,牙关一咬,祭出长剑直接指向她咽喉:“ 本仙问你话呢,玄冰玉佩在哪?” “姜姑娘怕是交不出玉佩了吧?” 一道凄厉的雀鸣骤然而至,岚衣化为人形,落在姜冉身前,脸上泪迹未干,想来应是才哭了一场,可看向姜冉的眼神却无半点哀伤,甚至还带着几分心灾乐祸。 玉清一惊,还没顾得上行礼便脱口而出:“天后娘娘这是何意?” 他虽不待见姜冉,可玄冰玉佩毕竟是神女之物,若是丢了,来日神女历劫归来,仙族该如何交待? 天后冷冷一笑,丢了个嘲讽的眼神给姜冉:“她若是没把玄冰玉佩交给魔族,魔族能这么轻易放了她?” “我没有!” 姜冉终于开口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只是天后的话早就让众仙炸开了锅,议论之声盖过彭涛汹涌的海浪,并无人听到姜冉的话,亦或是说,根本无人在意她说了什么。 甚至连解释也懒得听,边给她扣上了勾结魔族的罪名。 岚衣低笑了几声,踱步至姜冉身旁,压着声音在她耳边低语:“就别白费力气找理由了,你猜猜他们是会信我,还是信你这个拿不出玄冰玉佩的凡人?” 海风掠过,冷意从骨头缝里缓缓渗出,姜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因她之过而给仙族带来的伤害她不会否认,也不会逃避惩处,可没做过的事情,她姜冉死也不会承认。 目光在众人面前横扫而过,她仰着下巴,用几近嘶吼的声音呐喊道:“我没有把玄冰玉佩给魔族!” 众人明显一怔,待回过神来,嘴角未来得及收起的哂笑转而成了更冷漠的嘲讽。 昊天从人群中走来,那张向来忠义的脸此刻更是严肃得可怕,他盯着姜冉,朝她摊开掌心,一字一句t道:“那边请姜姑娘交出玉佩。” “玉佩在险些被敖月抢走的瞬间化成一道金光钻入我体内,魔族把我钉在石柱上就是为了从我体内把玄冰玉佩提取出来,不信你们来探!”姜冉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叙述了一遍,还坦然伸出手来。 可众仙却犯了难,玄冰玉佩蕴含神女之力,仙族并无这本事探得出神力啊。 见状,岚衣嘴角唇角不禁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意。 仙族如今正逢群龙无首之际,而她作为天后,若能趁此机会掌控天宫,区区一个姜冉的生死,岂非尽在她股掌之间?整个三界的命途,不也将成为她一言可决的棋局? 权倾三界,只手遮天,这等念头仅仅在心头掠过,便足以让她的心跳加速,血脉为之贲张。 她正欲开口,意图主导大局。 然而,便在她启唇的刹那,昊天却抢先一步,转身面向文昀,单膝跪地,行了一礼:“仙族不可一日无主,文昀仙君是上古九尾灵狐,修为深厚,更得神女所赐神元,昔日天帝亦对仙君信赖有加。今玄冰玉佩下落不明,昊天请仙君继任天帝之位,主持大局。” 岚衣愣了一下。 她是天后,天帝亡故,难道不该将掌管三界之权交到她手上么? 眼底顿时起了杀意。 姜冉就站在她身侧,自是将她的表情都看在了眼里,冷冷一笑,学着她的样子压低声音道:“天后一向不爱参与朝政,这事啊仙族人尽皆知,你就别白费力气了。” “你——” “我等请文昀仙君继任天帝之位,主持大局!” 岚衣的话被众仙请命的呼喊声淹没,看着众仙齐齐朝他下跪的模样,也知晓自己没了机会。 若强行阻挠,怕是会暴露身份。 她敛去了眼中的狠戾,如变脸般在嘴角挂上了一抹笑意,扭着腰肢走到众仙之前:“本宫也觉得仙族交到文昀仙君手上再合适不过了,仙君你的意思呢?” 文昀手执长剑,一身白衣不染尘埃,他似是才从悲痛之中回过神来,看了眼笑意盈盈的岚衣,又扫过面前一众仙君仙子,终是开了口道:“文昀谢诸位信任,为了仙族,我自当义不容辞,但我只暂理天宫事务,至于天帝之位,还需跟往常一般选拔,能者居之。” 昊天松了口气,站起身来道:“好,只是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玄冰玉佩的下落,仙君体内有神力,还得劳烦您去探一下姜姑娘的经脉。” 玉佩是文昀亲手交给姜冉的,他自然是信任她的。 更别说她本身就是神女历劫的凡胎,遇难之际,玄冰玉佩认主钻进她的体内也是极有可能的。 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必须要探,且要做得公正,不让人挑出刺来。 昊天话音落下,众仙便纷纷起身让开一条道。 文昀一步一步朝姜冉走去,站在离她三步之远的地方,终是抬起眼来看她,只是一双凤眸早已没了许下海誓山盟时的暖意。 “姜姑娘,得罪了。”他的声音响起,清冷而疏离。 浊气尽散,一道天光穿透云雾洒落下来,暖洋洋的。 姜冉却如置冰窟,她咬破舌尖才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从容淡定地朝他伸出一只手去,目光清明:“文昀仙君请吧” 白皙的手臂上遍布伤口,裹在掌心的纱布早已被鲜血浸透。 文昀双目好似被尖锐的金属划过,疼得快掉出眼泪来,可他却强忍着不去看不去想,掐起一道仙诀,强装镇定地往姜冉的手腕处探去。 几乎是瞬息之间,他便感知到她身体中有一股不属于凡间的力量,气息虽弱,却实实在在是神女的寒冰之力。 可他却迟迟不肯收回灵力,脸色如暴风雨来临前那般阴沉。 良久,他才放下手,语气平静道:“姜姑娘体内并无玄冰玉佩的气息。” 什、什么?! 姜冉猛然抬起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本就苍白的脸色顿时失去了生机,一双眼眸却是通红,像染了血似的,触目惊心。 他怎么会这么说?他怎么可以这么说! 她不信他没有探到! 姜冉好想质问他几句,可才动了动嘴,一股咸腥之意涌上喉间,她不想叫人看了狼狈,竟是咽了回去,最后什么话也没说。 明明只相距三步之遥,他却用短短几字划下一道天河,硬是将两人分隔两端。 她同文昀,再也回不去了。 文昀握着剑的手缓缓收紧,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姜冉眼底那抹希冀之光逐渐消逝,一点点化为落寞的悲凉。 他的脸色看来有些苍白,声音却沉稳有力:“传本仙君之令,即日起,禁足姜冉于霄云峰小院直至找到玄冰玉佩,无召不得离开半步。” 第81章 字如刀 只要她平安活着,误会了又有何…… 天知道说两句话耗费了文昀多少力气! 看似风轻云淡, 又怎知那些让姜冉绝望的字眼未曾化为刀刃落在他自己的心头呢? 一字一刀,刀刀锥心。 他甚至没有勇气再面对姜冉,只得背过身去, 眼皮一搭,掩去了深藏在眼底的眷恋与柔情。 众仙也没料到文昀会这么说。 在他们眼中,文昀仙君早已被这凡人女子勾了魂、摄了魄。 仙凡之恋乃是禁忌,如今文昀执掌天宫,不少人都做好了不说服他惩处姜冉不罢休的准备,打算死磕到底! 可是, 他竟罕见地与她划清界限?! 北海之上陷入了沉寂。 不过也就短暂的一瞬,待众仙从“姜冉体内并无玄冰玉佩”这一事实乍然醒悟过来后, 便是群情激愤。 一个个自视甚高的仙君仙子此刻皆瞋目切齿、怒发冲冠, 若是手中有烂菜叶子和臭鸡蛋, 怕是得砸姜冉满身! 同样怒不可遏的还有瑶宇,只是他的怒火是冲着文昀的。 他爱慕姜冉, 口口声声说连命都可以给她, 可魔族当前,却为了证明自己所谓的“情”而反将她推入深渊。 姜冉被魔族带走的时候,瑶宇觉得天都塌了, 直到文昀出现,义无反顾地要去寻她,他才恍然,爱慕和爱重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文昀是爱重姜冉的, 至少在那一瞬间。 第92章 可现在呢?他不确定了。 瑶宇一个闪身站到文昀身前,那双琉璃般的碧瞳是前所未有的锐利:“那时我虽正渡雷劫,却也看到了姜姑娘以死守护玄冰玉佩!她被敖月掰断手指,被浊气侵蚀到皮肤溃烂, 直到昏厥前最后一刻还在想着要怎么把玉佩带回丹青台。文昀,所有人都可以不信她,但你不能!” 文昀的瞳孔震了震。 他怎么会不信姜冉? 就算没在她体内探出神力,他也信她绝不会把玄冰玉佩给魔族。 只要他说一句,便可证明姜冉清白。 他比谁都想这么做,可他不能。 可若是让众仙知晓玄冰玉佩在姜冉体内,他们定不择手段要将其取出。 魔族为取玉佩早已把她折磨得遍体鳞伤,若再经历一次,怕当真会要了她的命啊! 更重要的是,神器入凡人身体本就是荒诞至极,若被有心人发现大做文章,暴露她神女身份,影响历劫才当真麻烦。 凡人寿命不过百年,只要护她安度余生,待她历劫归来,真相自然大白。 在此之前,就算被误会了又有何妨? 文昀迎上瑶宇的目光,眉宇间的温度低得如覆冰霜:“信与不信,等玄冰玉佩找到了自然会水落石出。” 还不等对面的人回答,他便侧身走开,冷冷下令:“来人,还不带姜姑娘走!” 两名天兵天将应声带走姜冉,她一声未吭,那张清丽的脸上已麻木到封冻,竟看不出一点表情。 芙照放不下心,随着一同前往霄云峰小院。 在经过文昀侧身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压着声音在他耳畔道了句:“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别再伤害姜冉了!” 文昀没有回答,唯有那只掩藏于宽袖下的手不自觉地紧握。 过了许久,直到喧闹的北海因姜冉离去彻底安静下来,他才悄悄呼出一口浊气,沉声问道:“找到敖华了吗?” 一名天兵上前回禀:“未曾,他好像根本没在阵法之中。” “那便去找!翻遍三界也得把他找出来!” * 霄云峰小院屋内的烛光一直亮到深夜都未熄灭。 池子中的鲤鱼都化成了小童的模样,五个梳着双丫髻女娃娃端着饭菜茶点一趟趟往来于主屋与小厨房之间。 九重天上下了好几日的大雪忽然停了,在院子里铺上一层厚厚的积雪。 姜冉自回了t屋就再也没出来过,芙照坐在小屋门口的台阶上,百无聊赖地在雪地上画圈。 她看着身旁堆满早已凉透了的饭菜,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小鲤鱼,把门口的饭菜都撤了吧。” “可是……”文昀仙君说一定要让姜姑娘好好吃饭。 只是这番话,文昀仙君不让她们同任何人说。 所以,女娃娃们站成一排,“可是”了好一会儿,也没再说出下一句话来。 霄云峰小院是文昀的,那院中鲤鱼精听命于谁亦可想而知。 见她们支支吾吾的样子,芙照本就压不住的怒火彻底爆发了。 宽大的袖袍兜了风似的从眼前划过,五个女娃娃在眨眼间便被打回了原型,逐一落回到池塘里。 “烦人!” “咻咻——” 数只羽箭混着飞溅的水珠破空而至。 芙照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抬手筑起灵力屏障挡在姜冉屋前。 十余道黑影如夜魅般跃过院墙,不,更确切地说,他们是飞入高墙的。 来人身后都有一双漆黑的羽翼,手持弯弓,箭尖寒光闪闪,齐刷刷地瞄准了屋内那抹透过窗纸映出的剪影。 “你们是鸟族之人?”芙照一眼便认出了刺客的身份,起身护在门前,怒道:“你们可是授天后之意而来?” 为首之人并不刻意隐藏身份:“不错!姜冉害天帝殒命,天后娘娘悲痛欲绝,特命我等来替天帝报仇!此事与阁主无关,还请行个方便。” 芙照一步未退:“我要是不呢?” “那就别怪刀剑无眼了。” 屋内的烛火在灵力冲击下猛烈一闪,而后又迅速恢复平静。 姜冉坐在窗前,自晨光熹微至夜幕低垂,不言不语,不饮不食,就连一步都未曾挪动过。 一双眼熬得通红,像深不见底的血海,就连洒入眼底的烛光也被尽数吞灭,失去温度。 人回来了,三魂六魄却好似都留在了北海。 她没听到芙照与鲤鱼精的对话,亦没意识到鸟族刺客靠近。 直到一支羽箭破窗而入,烛光随之熄灭。 屋内突然陷入一片昏暗,那双空洞无神的桃花眼却在顷刻间重新聚起光来。 出事了! 姜冉在雀翎宫见过类似的羽针,她一下便想到了岚衣,魔族要取她性命。 月辉之下,羽箭如雨,破空疾至,却在屋前接二连三坠落。 屋外灵力涌动。 芙照修为大不如前,应对得很吃力,可在听到姜冉欲开门的动静时,仍身形一闪,死死挡在门前,扬声道:“阿冉别出来,躲好!” 姜冉置若罔闻,抬手便去推门。 门被封了,推不动分毫。 透过门缝,她看到落了满地的羽箭忽然腾空而起,在空中交织、汇聚,最终凝合成一支巨大的箭矢,锋芒直指芙照的命门。 那道孤军奋战的背影显得格外单薄,甚至还有些力不从心。 箭矢破开芙照的防守灵力,一寸寸接近她的胸口。 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开门啊芙照!不要——” 姜冉从未像此刻这般慌乱无助过,她用力拍着门,一声接一声嘶吼,直到嗓子干哑,掌心伤口开裂,也不曾停下。 这可是芙照啊! 是那个她说什么都会信,说要在仙族地界一直罩着她的芙照啊! 她怎么可以出事?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事! 可箭矢终究还是抵住了芙照胸口。 这一瞬,姜冉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冻住了。 金兰之交,生死与共。 她拔下发髻上的簪子,若芙照因她出了意外,她便与这些鸟族刺客拼个你死我活,绝不独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耀眼的金光划破长空,将那汇聚而成的巨箭拦腰斩断,随后化为屏障挡在芙照身前。 耳畔传来兵器激烈碰撞的铿锵之声,以及一道清朗而坚定的少年之声—— “金鸟族将士何在?” “在!” “随我守护霄云峰小院,歼灭刺客,护姜姑娘安全!” “是!” 是金原! 房门上的封印消失了,姜冉猛地推开门,瞧见少年背着身,一身金甲,手持金羽枪,傲然立于月光之下。 刹那间,一股热潮自心底升起,融化了她封冻的身躯,浸润了她干涩无光的眼眸。 芙照也并无大碍。 姜冉飞扑到她怀中,感受到她温热的体温时,一颗高悬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芙照拍了拍怀中少女的后背,而后起身随手捡了把弓箭,纵身一跃到了屋顶。 姜冉独自站在屋檐下,庭院中金鸟族士兵与刺客激战成一团。 金原这才转过身来,关切道:“姜姑娘可有受伤?” 那双眼中,昔日的稚气与青涩被深沉替代,才不过几日,就好似历了经风霜,沉淀了岁月的沧桑。 姜冉恍惚了一瞬,突然意识到她与金原之间似乎也不一样了,隔着金牧,一人之死,如鸿沟横亘于他们之间。 阿原,应是恨她的吧? 再开口时,已没有了方才的惊喜:“我没事,多谢金原族长相助。” 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金原有些无措地握紧了手中的枪,缓缓蒙上湿气的双眼像是受了委屈,半晌,他小心翼翼开口道:“若姜姑娘愿意的话,还可以叫我阿原。” 姜冉一怔,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金原见她不说话,又补了一句道:“我父亲的死与姜姑娘无关,你不必自责的!若没有姑娘,金鸟族不会有今日,而我,怕是到死也就是一只连化形都不会的金丝雀。” 少年的声音不大,却震碎了姜冉心底那道固若金汤的城墙。 涌上心头的潮热终是化为泪水夺眶而出,她点点头,哽咽道:“好,阿原。” * 还未回到九重天,灵魄芝的反噬便已如期而至。 灵力如退潮的海水,迅速从体内流逝,连同力气也被抽干了。 文昀身体摇摇欲坠,握着剑的手无力颤抖着。 为了不然众仙察觉出端倪,他便寻了个借口,让泽尘带他先行离开。 未曾想,才至九重天,文昀便被踏云而来的庭云拦住了去路。 泽尘瞧见文昀连站都站不稳,心中一急,便要赶人。 “不得无礼。”文昀喝住小狐狸,转头看向庭云,急切地问道,“可是司命仙君出关了?” 第93章 眼前之人灵力微弱,苍白的脸颊上冷汗涔涔,庭云却似乎并不意外,他如往常一般恭敬行了一礼:“没错。司命仙君邀您一叙。” 泽尘忍不住要打断,却感到那只扶着自己胳膊的手骤然收紧。 明明抖得厉害,可手掌用力,五指紧绷,指甲几乎要嵌入他的肉中。 他没敢再出声。 文昀眨了眨眼,强撑了一路的表情终于有了片刻的松动。 近日发生了实在太多事,姜冉身份虽已确认无疑,可她体内既有浊气又有玄冰玉佩,仙族又对她虎视眈眈…… 于他而言,司命出关的消息就是递给溺水之人的一根救命稻草,他在这片看不见天日的深海中坠得太深太深了。 是以,文昀根本顾不上自己的身体情况,只道:“好,我这就过去。” 第82章 破命劫 文昀埋下脑袋,低声啜泣起来。…… 司命殿内的积雪早就被清扫干净了, 乍一看,就像九重天上从未飘过雪一样。 司命仙君独自静坐于主殿案前。 桌上摆放着套白陶茶具,没有金樽奢华, 亦无玉器清高,烛光一照,倒显得有几分古朴清远。 他抬手挥退了正欲斟茶的侍从,自己提起那盏陶制茶壶,倒了两盏,一室之内, 茶香袅袅。 一道脚步声由远而近。 待来人行至殿内,司命正巧将一盏茶放置在桌案对侧, 低垂的眼眸并未抬起, 只淡淡道了句:“仙君来的正好, 茶刚沏好。” 文昀让泽尘留在殿外,独自进了屋。 从殿门到桌案不过短短十几步路, 待他坐下时, 喘息声却已加重了些许。 司命这才抬起眸子端详了他片刻,静道:“值得吗?”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文昀却听得明白, 脱口而出:“值得。” “你这般做可是为了神女?” “是为了姜冉。” 闻言,司命那双平静若深潭的眸子终是见了一丝波澜,他稍稍犹豫了一番,从袖中拿出一本命簿推到桌案对侧。 九重天落雪的时候, 他当真觉得神女的劫难已无力回天,直到文昀带兵前往北海,大凶的卦象竟奇迹般地出现了一丝转机。 这时他这才明白,仙力不可逆转的劫难, 或许“情”可以。 文昀垂眸瞥了一眼,待瞧见命簿上书“姜冉”二字时,一双凤眸如血染般红得彻底,他怔了许久,却连翻开它的勇气都没有。 司命端起茶盏浅饮了一口,如释重负般出发一声谓叹:“t这本命簿放在我这已是无用,不如就交给仙君了吧。” 把姜冉的命簿交于他? 每一个在凡的灵魂都对应司命殿中一本命簿,其上有他们一生的命数,而司命之责,就是确保每个灵魂都能按照既定的轨迹经历其应有的生命历程。 连司命都无能为力的命簿,要么轨迹偏离得太过厉害他修正不了了,要么生命的轨迹即将到头,他已不用再对其修正了。 可于姜冉而言,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轻颤着,抚过命簿上的名字,而后才缓缓收紧,拽紧封页的一角,将其翻开。 一道人形光影跃出页面,在虚空中跳跃变幻着。 这些画面是姜冉过往点滴的缩影,有不少还是同文昀一起经历的。 海底漩涡被绑,东海龙宫差点被鬼捉,金鸟族掀翻青铜鼎,极夜洞窟中那个青涩的吻...... 文昀看得出神入,那道人形光影在他眼前一遍又一遍划过,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只是还未能那抹笑意晕开,便染上了苦涩,上扬的嘴角又被压了下去,抿成一条直线。 片刻后,他竟埋下脑袋,低声啜泣起来。 司命打量着他的神情,想着他与文昀相识已有好几千年,在这漫漫岁月中,他一向平清若深海,无波无澜,唯有两次情绪失控。 一次是慕宁仙君出事,一次便是今日。 他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茶盏,拍了拍对面那人的手肘,轻声劝道:“天命难违,仙君多想无益啊。” 天命天命,又是天命! 文昀想问问这天命究竟是何物? 他之所求,不过护一人平安,守一人至白头。 这样简单朴素的心愿,天命都要夺走吗? 若他非要与这天命一搏呢? 文昀抬起头来,往桌案对侧看去,流转的视线却被虚空中的小人吸引住了,“姜冉”似乎被束缚在一个阵法之中,而她的眉心正隐隐闪着黑光, 那法阵只是个虚影,并瞧不出什么,只是那缕黑光,让他一下便想到了浊气。 姜冉体内的浊气深入魂魄,浊气灭则灵魂散,在金鸟族与青桥城,他分别动了两次本源仙力才她体内躁动的浊气平复下来。 文昀忽然想到了什么。 目光从那光影处挪开落回司命身上,质问他道:“姜冉体内有浊气,这难道也是她历劫的命数?” 司命避开视线,不紧不慢地为自己添了盏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文昀面前那杯未曾动过的茶水,那执着陶壶的手微微一顿,“咦”了一声,问道:“仙君不爱喝茶?这可是上好的——” “司命仙君!” 文昀猛地一拍桌案,面前茶盏随之震倒,茶水撒了满桌,可他却未曾低头看一眼,声音低沉而压抑,如同闷雷在云层中翻滚:“既然命簿都交给我了,关于姜冉的事,还请如实相告。” 司命放下手中陶壶,忽然朝窗外看了一眼。 雪停了好一会儿了,漫天云层不知何时散去,繁星点点,清晖从云缝中透出,正好洒落在窗棂的桌案上。 他记得二十年前的那一晚,他也如今日般坐在星辉下品茶,直到突然收到了神女下凡历劫的消息—— “这是一个意外。”司命轻叹一声,随着衣袖轻拂而过,桌上赫然现出了一盏琉璃灯,琉光璃彩,华美异常,可仔细一瞧便会发现灯罩上有一道两指长的裂痕。 在灯盏出现的一瞬,文昀惊地几乎要站起身来:“寻影灯?怎么会在仙君手中?” 自东海出事,他便遣泽尘前往冥界借灯。 冥王再三推脱,恰逢厉鬼化魔,文昀不止一次怀疑过冥界与魔族之间有所勾结,不承想,今日竟会在司命手中见到它。 司命捋了捋颌下的羊角胡须,半眯着的眼睛望向窗外星空,缓缓道:“二十年前,神女下凡历劫,碰巧,那日龙宫大公主的亡灵也到了冥界。” 敖月? 文昀眼皮一跳,却并未打断司命的话。 “那晚魔族攻入冥界,浊气遍布忘川,即便我与冥王极力相护,神女魂魄在迈入轮回之门的前一瞬依旧没逃过被浊气所侵。可轮回之门一旦开启,便不可中断,我和冥王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入轮回却无力阻止。” “神女灵魂被浊气入侵一事绝对不可泄露,是以,我向冥王要走了寻影灯,只是没想到刚到九重天,这灯便生了裂缝。往后二十年,我不是在修神女的命簿便是在补寻影灯,可笑的是,我竟一样都未曾修补好。” 司命苦笑着摇了摇头,后面的话,他不说,文昀也能猜到了。 十几年前,司命忽然说要下界游历,实则是去人界给姜冉做师父,之后又给他与姜冉牵线,一步一步把她带入仙族世界。 在东海龙宫,他曾看到过姜冉的那幅短寿卦象,如今想来,定是出自司命的手笔。 困扰多日的谜团逐一解开,可压在文昀心头的巨石却未曾卸下,甚至司命接下来的话更是在他心头重重锤了一拳,叫他连脑袋都转不起来。 司命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才慢慢道:“历劫即为修炼,是为了体验人间的七情八苦,“情”只一字,却是人间最复杂、最难以捉摸的力量,神女历劫已入死局,为今之计,唯有断“情”可破局。我这么说,仙君可明白了?” 断七情,历八苦。 这话说的这般明白,文昀岂会听不懂?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司命殿离开的。 泽尘接到自家仙君的时候惊得差点没合上嘴,进去的时候也就看着憔悴一些,怎么从屋内出来,竟跟丢了魂一般。 双目无光,脚步虚浮,仿佛来阵风便可将他吹走,可他偏偏又像是被锁链牢牢束缚,逼着他不得不一步步往前迈动脚步。 * 客人走了,司命看着一桌被打翻了的茶水,指尖轻敲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没过多久,连这敲击声也停了下来,殿中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忽然,那双映着星辉的眸子闪了闪,司命双手结印,灵力自丹田而出,渐渐在空中勾勒出一个虚幻的身影。 这身影初时朦胧,随着灵力的不断凝聚,逐渐变得清晰,最终化为一个与司命一模一样的分身。 身着粗布短衫,发间以木簪为饰,双眸平和深远,多了几分尘世的烟火色。 第94章 庭云进来收拾茶具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 他惊呼一声,跌跌撞撞地跑到桌案前跪下,慌乱中竟撞得桌案猛地一晃。 “哐当——” 满桌茶具碎了一地。 庭云却根本顾不上看一眼,只顾着道:“仙君您在做什么!” 司命收起灵力,看着一地碎片有些心疼地“啧”了一声:“这可是我新得的茶具,才用了一次,竟被你毁得这般彻底。” “仙君!您怎么还有空关心这茶具?”庭云急得恨不得冲上去扒开他的脑子看一看,他究竟是怎么想得的,带着几分逾矩的怒火,往那具分身一指,“那可是五分仙元啊!您究竟是为何?” 司命的目光随着他指尖的方向看去,抬手用袖口擦了擦额前细密的汗珠,缓缓叹了口气:“神女历劫不可出一丝意外,我怕文昀他狠不下心来。” * 自岚衣来袭后,金原索性调了两队金鸟族士兵,日夜轮守在霄云峰小院。 往后的日子,倒也算得上太平。 姜冉依旧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过,她已不像刚从北海回来时那般颓然。 灵药仙草辅以玄冰玉佩神力,早就将她满身创伤悉数治愈。 至于文昀。 从到了霄云峰小院,她便闭口不再提这个名字一次。 姜冉托芙照和金原寻了不少古籍,皆有关上古神物。 既然被禁足霄云峰小院是因为玄冰玉佩,那她便自己找法子取出玉佩! 等归还了这劳什子上古神物,她一定即刻下界回凡,此后余生不再踏入仙族境地半步! 芙照玲珑心思,早就看破了姜冉故作冷静的模样,只是她并未说破,也不在她跟前旧事重提。 其实,回九重天后,她也不是没去找过文昀,可人家压根就不见她,就算她搬出姜冉,也只从泽尘口中听到一句“仙君事务繁忙,无暇接见阁主。” 芙照气得牙痒痒,又不敢让姜冉知道文昀的态度,每次受了气便去幻月谷挖松树。不出半月,谷内雪松少了三成,林中修炼的灵狐也被吓跑了不少。 不过,因她到处乱窜,天宫内消息就数她最灵通! 这日晚上,姜冉同往常一样,坐在窗棂下的桌案旁翻阅古籍。 孤灯摇曳,将她的身影拉得长长。 卧室的门被t推开了。 见芙照提着食盒进来,姜冉扯了扯嘴角,只淡淡道:“今日我乏得厉害,不想吃东西。” 芙照却站在原地一步未动,唯有握着食盒的手不安地攥紧。 她鲜少这般严肃,尤其从北海回来。 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划过一丝狐疑,姜冉放下手中古籍,皱眉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芙照拧着眉,几番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把食盒往旁侧随意一放,而后抓过姜冉的手,急道:“阿冉,你凡间的师父灵均,被,被抓了。” 第83章 工具人 我于你而言,就是为了拿到玄…… 名义上, 姜冉是被禁足的,但金原与芙照调动了守卫,看守霄云峰小院的都成了金鸟族将士, 谁也不会为难,她便跟着芙照“大摇大摆”地走出院门,一路往天宫东北方向而去。 只是才刚入天宫,姜冉眼皮便猛烈跳动起来。 这是去往镇魔塔的路! 礼兵殿当值那几日,这条路她走了许多遍,错不了。 一股恶寒之意顺着脊柱缓缓而上。 师父一介凡人之躯, 竟将他关在镇魔塔,到底是何人授意? 一颗心被拎到了嗓子眼。 姜冉提着裙摆飞奔起来, 却跑得跌跌撞撞, 险些被脚下青石板上凸起的浮雕绊倒。 直到站在镇魔塔前, 看着芙照缓缓将门推开,她反而走不动道了。 塔内灯火通明, 烛光从半掩的门缝中溢出, 不知是不是亮得晃眼,洒在姜冉脸上,竟让她面容都模糊了几分, 教人看不出表情来。 守卫都被芙照提前支走了,此刻镇魔塔周围只剩她们二人。 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爬上心头,几乎霸占了姜冉所有的感知。 视线变得模糊,耳畔喧嚣远离, 唯能听见一片“嗡嗡”声,就连扶在门框上的手被冰刃割破,她也浑然觉不出疼痛来。 她害怕看到那对她而言如阿爹一般重要的人被绑在石台之上,受尽折磨。 为什么身边的人要一个接一个离她而去。 阿爹阿娘如此, 金牧天帝如此,怎么连师父都要撇下她? 噢,不对。 天谴还未结束吧?是她害了师父…… 镇魔塔内传来了铁链碰撞的声音,随之而来是一道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几乎被风声掩盖:“小冉……是你吗?” 短短几个字如一根细针,深深扎入她的灵魂中,随之,愧疚的情绪如潮水般急速蔓延,涌向眼底,浸湿了眼眶。 姜冉张了张口,应了一声:“是我,师父……” 她动了动发麻的双脚,终是踏入了塔内,每一步靠近石台的脚步都沉重如铅。 目光穿过朦胧的泪水,望向那石台上被铁链束缚的身影。 衣衫褴褛,身形消瘦,昔日的英姿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憔悴与疲惫,唯有一双眼,在瞧见少女月白色的裙角之际,如点漆般骤然亮起。 姜冉再也忍不住了。 泪水决堤而下,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石台上,扑进灵均怀中,喃喃叫着:“师父,师父......” 灵均虽是司命五分仙元所化的分身,却只单单被灌入了他下凡作为“灵均”时的记忆。 对他而言,姜冉便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他想拍拍她的背,一如她儿时在外受了委屈,跑回家寻求安慰这般。 可此时,他的双手被铁链所束,动不得分毫,只好放缓声音安抚她道:“没事的小冉,师父好着呢。” 姜冉吸了吸鼻子,从灵均怀中出来,站直身子,仰头问他:“您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灵均叹了口气:“为师离开小渔村后便四处游历,前几日感应到北海之地亡灵数量剧增,便想着前去探查一番,不料遇到清扫战场的仙族士兵,非说我偷盗什么玉佩,便把我抓了过来。” 玄冰玉佩! 这玉佩明明就在她体内,仙族士兵就算找不到也不能随意将罪名按在无辜之人身上吧! 不过,既然是因为玄冰玉佩那便好办了。 她来想办法!大不了去求仙族,只要将玉佩从她体内取出,就可以证明师父的清白。 想到这里,姜冉心中的恐惧淡去了几分,嘴角一扯扬起一道笑来,竟反过头来安慰灵均:“师父别急,我知道玄冰玉佩在哪里,待我寻来交给仙族,咱们一起回小渔村。” “小冉——”见姜冉要走,灵均急得吼了一声,捆着他四肢的铁链被猛地一扯,发出稀里哗啦的撞击声。 姜冉脚步一顿,回过头去看他。 灵均眼中不知何时蓄了泪,他深深地看了少女一眼,才道:“别去了小冉,听师父的话,回到凡间,寻一个他们找不到你的地方好好生活。” “那您呢?”姜冉不解,明明就是一场误会,解释清楚不就好了? “你不用担心师父,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么?”灵均笑着说道。 这抹含着泪的笑落在姜冉眼中却是格外刺目。 朝夕相处十几载,她怎能看不见灵均眼底的那抹晦暗,他不是“自有办法”,恐怕是“不想有办法”了。 仙族高居九霄,看似超然物外,实则暗流涌动,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险恶之地。 这样的龙潭虎穴,岂能留师父一人面对? 姜冉倔犟地转过头:“师父放心,徒儿定会证明你的清白,要走,咱们一起走!” 说罢,也不管灵均如何喊她,头也不回便往外走。 直到一脚迈出镇魔塔,姜冉才乍然醒悟过来,如今的九重天是文昀说了算…… * 夜幕低垂,凌霄殿内烛火明亮,桌案之上堆满了古籍,散发的墨香中夹杂着淡淡的霉味。 文昀端坐于案前,神色凝重,修长的手指从一张张泛黄的书页上掠过,一目十行地扫视着古籍,像是在寻找什么内容。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泽尘端着漆盘推门而入,头发、衣衫均被雨水浸湿,唯有漆盘上的药汤被护得很好,还冒着热气。 他走到桌案前扫了一圈,却没找到放碗的空隙。 自司命殿回来,他家仙君便没出过凌霄殿,每日除了见众仙议事,便是埋头研究古籍。 累了,便去屏风后的竹榻上小憩一会儿,醒来便接着埋头苦读。 打扫桌案的时候,他曾瞥过几眼,这些古籍都是关于神族的,便不难猜到他家仙君是为神女历劫之事操心。 只是,神女历劫本就是司命殿的工作,怎么现在却落到自家仙君身上了? 第95章 泽尘本就有些不满,这会儿见他不顾身体挑灯夜读,忍不住嘟囔道:“夜深了,仙君喝了药早些休息吧。” 坐在桌案旁的那人并未抬头看他一眼。 甚至就像没听见似的,继续翻阅手中古籍。 泽尘目光闪了闪,把药碗往文昀身前一递,继续道:“若事事都要仙君亲力亲为,怕是化出十个分身都忙不过来。灵魄芝反噬阶段虽已渡过,可若是操劳过度也会有损修为,仙君不可大意。” 碗内汤药晃动,不慎洒了几滴出来,溅在书页上。 文昀这才抬起头来,眉宇间生了几分不悦:“神女之事时间紧迫耽搁不得,我的身体自己有数,你且出去吧。” “是。”泽尘低低应了了声,寻了个地方把药碗搁下,打算先出去。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喧哗声,不一会儿,一名仙侍匆匆跑进大殿:“文昀仙君,姜冉姑娘在殿外吵着要见您。” 姜冉那丫头怎么跑了?礼兵殿怎么看守的?! 泽尘陡地一扬眉,往殿外快走了几步:“她居然还敢跑来凌霄殿!我这就把她压回去!” “等等。”文昀出声阻止。 他抬头望了眼窗外。 雨下得很大,冷风卷着雨水从窗子吹入,落在人身上竟觉得有些寒意。 这么大的雨,姜冉还跑来找他,应是都知道了。 宽大的袖袍划过桌案,堆积如山的古籍瞬间消失,就连桌案旁的烛火也随之灭了一半。 文昀坐着没动,一双手却已悄然攥紧,透过门缝,他依稀瞧见了那道月白色的身影,过了片刻,才哑声道:“让她进来。” 泽尘与仙侍都退了出去。 姜冉走进凌霄殿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一双眼又红又肿,带着几分祈求,落在桌案后的那道白色人影上。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文昀也看着她,却不说话,眸光淡漠,一如他每日与众仙议事那般平静,无波无澜,好似并未看到她被雨浇湿的狼狈。 姜冉心底微涩,可为了师父,她强忍着想要转头逃走的冲动,不得不放下自尊软声道:“我师父去北海引渡亡灵,却被误以为偷盗玄冰玉佩被抓到了镇魔塔,玉佩在我体内,我可以想办法证明,你能不能先把他放了?” “证明?你要如何证明?” 桌案旁烛光昏t暗,姜冉并看不清文昀的表情,可他语气冰冷、生硬,甚至带着从来有过的嘲讽。 姜冉一怔,竟不知如何去回。 文昀就像没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一般,继续道:“姜冉,你不是不知道玄冰玉佩对仙族有多重要?” 当然知道! 净浊渊封印有损,魔神想尽办法要破印而出。 这一点,姜冉比谁都清楚,所以也更加明白玄冰玉佩的重要性。 她想解释几句,却被文昀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甚至犹如当头被击了一棒,眼前竟有片刻发黑。 文昀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用力压着桌面,目视着她,一字一句道:“若非你会阴阳术,我岂会邀你一同北上?若非瑞明兽偏对你有好感,我又岂会与你在冰瀑洞窟耽搁上这么些时日?我让你把玄冰玉佩带回丹青台,你却弄丢了它,好不容易抓到有玄冰玉佩线索的人,你却叫我放人。姜姑娘是觉得我傻吗?” 姜冉的心跳骤然快了几分,随之而来的是心口处绵绵密密的疼痛,头有些昏沉。 一阵风从窗口灌入,淋了雨的身子突然发起冷来,不住地打颤。 心底有道声音隐隐浮现:走吧姜冉,别再自寻难堪了。 这声音愈来愈大,几乎占据了所有的理智,可她偏执拗地忽视了,竟抬起脚,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大殿深处走去:“你的意思,从始至终,我于你而言就是为拿到玄冰玉佩工具,包括冰瀑洞窟里发生的一些切,对吗?” 按住桌沿的手握得很紧,用力到指甲近乎要嵌入桌案里。 文昀却并未否认,看向姜冉的眼中甚至还透着嗤笑与疏离:“不然呢?” 那双红肿的桃花眼无力地颤了颤,眼底的不甘与愤怒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点一点化为冷寂与悲凉。 姜冉微微扬起脸,清丽的脸庞上是毫无血色的苍白,泛着湿意的眼角叫人分不出是雨还是泪:“所以,把我师父关入镇魔塔,也是你的授意?” 宽大的袖袍垂了下去,藏在袖中的手指疼得有些发麻。 文昀紧抿着嘴,敛眸避开了少女灼热到好似能看穿灵魂的视线,只平淡道了一个字:“是。” 第84章 断青丝 你我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听到文昀的回答, 姜冉心头一窒。 昔日情深,皆成过往云烟,情爱二字, 又何曾有过恒久之诺。 北海之上,文昀的一言一行归根结底不过就是不爱了,姜冉只当自己瞎了眼,将一颗真心错付。 她姜冉输得起!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把师父牵扯进来。 那是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是支撑着她活着回到凡界最后的牵挂啊! 姜冉本就不是一朵任人揉捏的小白花,相反, 她自幼生长于荆棘,早就磨砺出了一身锐气。 她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 双眼比来时还要红上几分, 可眼底却没了泪, 也没了温度,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郁结于心口处,让她体内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叫嚣着不平与愤怒, 怎么都无法将它压下去。 突然,姜冉猛地一掌拍在桌案上,就连烛台上的火焰都随之颤了颤:“那仙君打算如何处置我师父?” 文昀本就被她盯得心里堵得慌, 此时又听她刻意压着怒火的声音,眼中的不忍与痛楚满得都快要溢出来。 可还不是时候。 这些情绪只能深埋在心底,一星半点都不能叫她察觉。 据古籍所记载,神女降临凡间, 历经尘世的磨难与考验,需断七情六欲,在这之中,爱情之苦最为锥心, 可若不能彻底斩断她的情丝,一旦历劫失败,等着她的恐怕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抬眸的刹那,所有情绪如同轻烟般消散无踪。文昀目光冷冽,凝视着姜冉,仿佛宣读判决的官差,不带半分私情:“自然是公事公办。有罪重罚,无罪便可放他下凡。” “好一个公事公办。”姜冉眨眼的瞬间,一股温热之意从眼眶溢出,明明心底有什么东西碎了,可她却依旧平静地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 目光从锋利的刀刃上缓缓抬起,直视文昀双眼,没有丝毫狼狈,只有永不回头的决绝:“今日,便以此刀断我青丝,也断你我之间的情丝。” 文昀真真切切地看到她眸底陡然划过的那抹狠戾。 她是认真的。 雨,倾盆而下,击打着大殿的琉璃瓦,发出急促而杂乱的声响。 文昀被雨声扰得有些惊慌,下意识想要阻止,他刚动了动嘴,一道刀刃反着烛光落在他的双目之上,晃得他睁不开眼。 也就是这一瞬,他从一片惶然中惊醒。 这不就是他所期望的么? 微启的双唇终是紧抿成线,文昀沉默地看向姜冉,一句未言。 手起刀落,一缕青丝应声而断,缓缓飘落在地。 这一瞬,大殿内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文昀视线随着青丝缓缓下沉,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从心底蔓延,裹着他坠入不见天日的深渊。 冰冷、无助、绝望...... 一张脸早已不知用什么样的表情,便麻木着,眼神空洞地垂着眼眸。 姜冉亦不再看文昀一眼。 只是,正当她欲收起匕首时,脑袋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让她瞳孔紧缩,就连身体也在瞬间紧绷。 一道枯哑的嗓音随之在耳畔反复回荡。 “杀了他……杀了那个背信弃义之人......” 是魔神的声音。 自灵魂深处而来的疼痛就如万千寒针齐齐落在脊背之上,疼得叫人心生不安。 姜冉的意识恍惚了片刻,好似又回到了无尽黑暗的净浊渊中,魔神就站在她对面,喋喋不休,瓦解她最后的意识。 “老友,别犹豫!” “杀了他,一刀刺入他心脏,看一看究竟是什么颜色的心竟能伤你至此!” “快点杀了他……” 握着匕首的手控制不住地伸起,指向桌案对侧之人。 清冷的面庞触不及防地撞入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中。 对面之人眉眼低垂着,在光影中并瞧不出表情来,却一如清风朗月驱散了她自灵魂深处而来的黑暗。 姜冉咬破舌尖,一股咸涩难忍的血腥味涌到喉间,她却强行将其咽了回去,在心底狠狠道:滚!我姜冉要如何对待背信弃义之人,还轮不到你这个魔来教!” 与净浊渊有关的一切消失殆尽。 姜冉利落地收起匕首,对文昀冷声道:“师父的清白我自会想办法证明。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第96章 说罢,便转头离开。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听闻不见。 文昀这才绕过桌案,一步步走向那缕早已被风吹散的青丝。 他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弯下腰,一根一根去捡,又爱惜地将其包好,收置妥帖。 等做完这一切,他才抬眼去看殿外早已不见人影的黑暗。 都结束了。 * 姜冉是从凌霄殿的偏门离开的,她木着一张脸,绕开了守卫,也避开芙照,淋着雨,一个人闷头走了很久很久。 也不知走了多少里路,拐了几个弯,见四下无人,隐忍了许久的情绪终究控制不住爆发出来。 那把匕首割断了青丝,也在她心里留下一道道口子。 泪水肆无忌惮地滑落,呜咽声不断从口中溢出。 她却不曾停下,一路往镇魔塔狂奔。 就像十多年前一样,受了村里孩子的欺负,一路哭着跑回家找师父。 姜冉觉得自己已经许久不曾这么脆弱无措过了。 自学了武艺,加上她睚眦必报的性子,哪里还有人能让她受委屈? 可今日从凌霄殿出来,十多年前的那种委屈、不安与无力之感又回来了,揉成晦暗的飓风,马上就要把她撕碎、吞没。 她想赶紧回到师父身边去,似乎只有这样,那颗被伤得支离破碎的心才能得到片刻的安慰。 甫一跑到镇魔塔前,姜冉就瞧见塔内烛火熄灭,一名守卫正从门内走出来,要将门锁上。 姜冉眼皮一跳,就连心也悬到了嗓子眼,只觉不妙。 那守卫转过身便看到了姜冉,明显愣了一瞬,正想押送她回霄云峰小院,便听到她发颤的嗓音穿过雨幕而来:“里面......那个凡人呢?” 眼前的少女被雨水浸透了,发髻散乱,月白色衣服上沾满了点点泥尘,看着狼狈极了。 守卫叹了口气,倒也没再难为她:“方才天后娘娘带人过来,押着他去往诛仙台了。” 诛仙台?! 那可是惩处罪仙之地啊!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恶寒之意从脚底窜了上来,直达眉心。 姜冉来不及说一个字,转头便往诛仙台飞奔而去。 * “轰隆——” 一道闷雷滚过天际,将黑夜撕开一道惨白的裂痕,照亮t了诛仙台的轮廓。 灵均被仙锁牢牢绑在诛仙台中央的石柱上。 天后站在统御天宫的众仙之前,面容冷峻,两名仙侍在她身后为她筑起避雨屏障。 疾风骤雨之下,她青色的宫袍与璀璨的雀冠竟是一滴雨水都未曾溅上。 相反,灵均衣衫已被雨水浸透,紧贴在身上,仙锁紧紧地勒进他的肌肤,留下一道道血痕。 他仰着头,看向岚衣,目光沉静如水:“玄冰玉佩的确为我所盗,别磨磨蹭蹭,赶紧行刑!” 姜冉到的时候,正好听到灵均的话,她急得脱口而出:“且慢!我都说了玄冰玉佩在我体内,与我师父无关!” 见到来人,岚衣冰冷的脸上划过一抹玩味的笑意,她示意本欲阻拦的仙兵退下,旋即长袖一挥,坐于台外高坐之上:“噢?本宫竟不知现在的天宫竟是姜姑娘说得算?” 姜冉站到石柱之前,冷冷的视线从众仙那一张张愚蠢的脸庞上掠过:“我若没记错,天帝陨落,天宫事物暂由文昀仙君处理,天后今日是唱得哪一出戏?” 人群中响起了窃窃私语之声。 众仙收到雀翎宫的紧急传令,说是抓到了偷盗玄冰玉佩的盗贼,要他们即刻前往诛仙台对其处刑。 可来了也有些时间了,他们却连玄冰玉佩的影子都没见到。 昊天拨开人群,朝岚衣行了礼,道:“天后娘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岚衣面容一滞,眸光一闪,随着长袖挥过,凌霄殿的腰牌赫然出现在虚空中:“本宫自是奉命而来,惩处偷盗玄冰玉佩之人。” 奉......文昀之命? 他就这么不相信她? 姜冉脑袋中“轰”一声巨响,只觉得头重脚轻,身体发起颤来。 岚衣勾了勾唇角。 这枚腰牌是北海之战前,她从天帝这里偷出来的,就是为了在今日这种场合派上用场,但能让姜冉这个臭丫头心灰意冷,倒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灵均看着去而复返的少女,哀哀叹了口气道:“小冉,我不是让你走么?你还回来做什么呀?” 翻涌而上的情绪被这一番话悉数压回了心底,姜冉回过头,眼底竟生了几分哀怨,只问道:“师父为何要替我揽罪?” “因为你没有罪,为师只想让你好好活着。” 灵均朝她慈爱一笑,而后视线越过人影憧憧,凝成一片寒霜,落在那只高傲的孔雀之上:“天后娘娘,姜冉体内是否有玄冰玉佩这件事,北海之上已经证明过了吧。我徒之言不可信,是以玄冰玉佩确实是给我盗走的。明知盗贼却不敢杀,九重天上的天后竟是如此优柔寡断之人吗?” 每一个字都浸着嘲讽。 岚衣可经不起激。 原本她还受制于敖月,现在敖月死了,她又因任务完成得好,颇得敖华赏识,在魔族中地位渐高。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同她说话了。 鬼本就没什么理智,况且还是只满腔怒火、本性高傲的鬼。 是以,她手腕反转,一支羽针自掌心破空而出:“好,那本宫便成全你!” “咻——”羽针擦着脸颊而过,姜冉眼睁睁地看着那枚闪着灵力的针刺入灵均眉心。 眉心血花绽开,几乎是瞬间,灵均便没了气息。 神形俱灭,就连尸骨也不曾留下。 “师父——” 这一瞬,姜冉肝胆俱裂,万念俱灰。 仇恨、委屈、愤怒在心底交织着,霸占了她的理智,侵蚀着她的灵魂。 姜冉猛地转身看向岚衣,闪着泪光的眸底似有火光燃烧,那柄匕首不知何时已被她握在掌心。 无凭无据,滥杀无辜! 该死! 灵魂深处那道嘶哑的声音又在耳畔反复叫嚣着:“报仇!给师父报仇!杀了她!杀了她!” 琥珀色的桃花眼中闪过一抹幽暗的黑。 夜色虽浓,却也有不少人看得真切。 “是浊气!这丫头体内有浊气!” “快,来人!把她绑到石柱上去!” 文昀刚到诛仙台,便看到姜冉被夺了匕首,沉重的仙锁将她牢牢束缚着,绑在石柱之上。 而她眼底如墨染般黑了大片。 是浊气! 这一天还是来了。 第85章 诛仙台 (文案)“即刻行刑!”…… 浊气最善蛊惑人心, 但凡心中起了妄念、贪念,便会被困心魔,长此以往, 念成执念,心魔成魔。 这道理,文昀自记事起便铭记于心。 观姜冉之相,此刻,她便处于被心魔所困之境地。 雷声震天,风卷残云。 自文昀踏上诛仙台, 众仙便退到两侧,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他一步一步朝着石柱上的少女的走去, 身影在雷光下忽明忽暗, 神情晦暗复杂, 似悲似怒,似决绝又似不忍。 姜冉抬起头, 用那双漆黑的眼眸看着他。浊气虽盛, 她却已从心魔中醒来。 灵均神形俱灭的这一幕宛若烙印般深深刻在她脑海之中,与之共存的还有魔神的声音。 姜冉很清楚,若是顺应心底那道声音, 她就能拥有无穷的力量,仅需一瞬,便能令诛仙台崩塌,令那些伤害过师父的人灰飞烟灭。 可对于魔神的引诱, 她只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而后咬破舌尖,毅然决然地把心底那股蠢蠢欲动的杂念都压了下去。 虽不知为何时常能听见魔神的声音,但若要她姜冉被魔族操控, 成为其手中棋子,绝无可能! 岚衣也朝石柱上的少女看去,却惊得“唰”一下从高台上站起身来。 双瞳虽被浊气染成了墨色,可眸光却一如她往常那般清澄。 一个凡人竟然能摆脱浊气的控制?! 不可能!绝无可能! 她的任务是让姜冉走火入魔。 得到文昀抓了姜冉师父的消息时,天知道岚衣有多激动!她几乎一刻都没耽搁,便通知统御天宫的众仙去诛仙台集合,又马不停蹄地赶去镇魔塔提人,还警告守卫不得为难姜冉。 一路上,她给灵均列举了好些姜冉的罪责,条条皆是死罪。 灵均爱徒,为了姜冉活命自然把所有罪者都揽了到自己身上。 等姜冉到诛仙台,她便上演了一处出好戏,令她误以为这是文昀所下之令,再当她面,亲手了结灵均性命。 一边是如慈父般教养的师父,一边是曾托付真心的挚爱。 只想一想,便叫人心如刀绞,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只要她陷在悲愤绝望的情绪之中,体内浊气必定翻涌成海,还愁她不入魔? 第97章 不过,她还是低估了姜冉的坚韧。 岚衣双眼溜溜一转似是有了主意,飞身跃落在诛仙台上,朝文昀福了福身子,故作惶恐道:“姜姑娘怕是在北海之地染了浊气,在场唯仙君拥有净化术,还请仙君为她祛除浊气。” 话音才落下,不等文昀作出反应,众仙先一步从见到浊气的惊愕中乍然醒悟过来,纷纷摆手摇头。 有些个性子急的,甚至“扑通”一声跪在文昀脚边,生怕他头脑一热便答应下来。 玉清总算是逮到了把这臭丫头踩在脚下的机会,第一时间就把所有的罪者都推到姜冉身上。 “哼?什么阴阳师捉鬼除魔,我看姜冉这臭丫头早就入了魔,这些都是魔族的伎俩罢了!你们想想,从青桥城入魔的剑修开始,到试炼会,再到北海之战,若不是这丫头强行要入天宫,又一意孤行举办试炼会,仙族怎会中魔族的圈套?” 这番话正中岚衣下怀,见达到了目的,她也不再纠缠,便悄悄退到人群外侧。 众仙却因这话炸开了锅! “玉清仙君说得有理!她体内有浊气,又通晓阴阳术,定是魔族先派她入天宫,再与魔军里应外合,重创我仙族!” “真是小看她了!以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没想到,竟是个诡计多端的魔!” …… 一道道目光飘落在她身上,大多都如见豺狼,更有甚者目光愤怒,恨不得将她即可剥皮抽筋了才好! 姜冉目光一凝,那张煞白的脸上终是有了些许表情。 不过,只稍加一想,又觉得以仙族这般无脑,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也属正常。 懒得解释,解释也无用,索性眼帘一搭,并不说话。 玉清嚷嚷许久,却没从姜冉脸上看到一丝愤怒,顿时有种一拳砸在棉花上的憋屈感。 他尤不解气,长袍一掀便朝文昀跪下,言语更犀利了几分:“她是魔族!不能再留她性命,请仙君下令,引九天玄雷,处死这个女魔头!” 惶惶不安的众仙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学样,一时间,“求仙君引九天玄雷,处死姜冉”这几个字悠悠飘荡在在诛仙台上空。 文昀瞳孔猛地一震,掩在袖中的手紧握t拳头, 姜冉不怒反笑。 天谴最终还是落到她自己头上来了! 如此也好,她若魂归九霄,旁人便不必再受波及之苦。 她也有机会去九泉之下,对那些受她连累而死之人道声歉。 姜冉缓缓抬头,目光穿透雨幕,凝视着立于几步之外的文昀。 那双墨色的瞳孔,仿佛吞噬了她所有的生机与绚烂,明明正值桃李年华,却有着比耄耋之年还更为沧桑的神色。 文昀亦注视着她,许久都不曾从那张苍白的面庞上寻见一丝求生的渴望。 这样的姜冉,让他心如刀绞。 “不要!文昀不要!” 一道碧色的灵力从远处而来,随着芙照化为人形落地,瑶宇、玄焰也先后落到诛仙台上。 芙照趁姜冉去寻文昀的间隙跑回了霄云峰小院准备晚膳。 在她看来,两人只要把话说开了,误会自然就消散了,谁知等她返回凌霄殿,却发现整个大殿空无一人。 直到看到桌案上没来得及收起的古籍和命簿,才隐隐察觉到姜冉的身份并不简单。 可那又如何?不管是凡人还是神女,姜冉便只能是姜冉,是她芙照承诺过要好好保护的人,任谁也不能将她欺负了去! 一道闪电划破夜幕。 芙照立于光下,撑开双臂挡在姜冉身前,面对众仙厉声道:“有我在,看谁敢伤害姜冉!” 说罢,一双杏眸又似点了火般看向文昀:“你倒是说句话啊!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阿冉被欺负吗?” “阿照!”沉默许久的姜冉终于开口了,既非为自己辩解,也并非求情,而是带着对着人世间最后一分眷恋,去唤芙照,“来。” 从身后传来的那道声音如同历经风霜的古木,沉稳而沙哑,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着看透生死的漠然。 芙照眼皮一跳,转头去看姜冉。 纤瘦的身体被仙锁牢牢捆住,手腕脚腕均被磨破了皮,血顺着被雨水浸湿的布料染出了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 她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明明才从魔族地牢的石柱上将她救下来,怎么一转眼又被仙族绑在诛仙台的石柱上。 魔族伤她,仙族亦不容她。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听玄焰的!不上九重天,生活在凡界,便也不用遭这般罪了。 芙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依旧安慰她:“阿冉别怕……别怕……有我和文昀在,定不会让你有事!” 姜冉的眸光柔了几分,只是言语间的漠然并未淡去。 “我并非魔族,却也因罔顾三界礼法招致天谴。” “我命犯太岁,阳寿本就没剩几年,若非心生贪念妄图改命,也不会发生后面这么多事。阿照,你别再因我与整个仙族相抗,我不想你也被我牵累。” 怎么能说牵累呢? 芙照张嘴就要反驳。 可终究慢了一步。 “文昀仙君。”姜冉唤了一声。 她想这应是自己最后一次唤他名字了。 不似初见时的惊愕,不似共历生死时的信赖,不似一吻定情时的缠绵,亦不似割发段断情时的决然。 这四个字平平淡淡,不带任何情愫,就像唤的是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可若仔细听来,便能察觉那抹隐于平淡下的期待。 文昀眸光闪了闪,未来得及回应,便又听她道:“仙君也觉得我是魔族?” 不是。 文昀心中默念着,可双唇却想被粘住了一样,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要清除灵魂深处的浊气,唯有九天玄雷! 肉体凡胎本是遭不住这一击的,可恰好她体内有玄冰玉佩!玉佩的神力早已与她血脉魂魄融为一体。 只要她斩断七情,绝了对这凡尘的留恋,待九天玄雷降下,浊气尽除,肉/体消散,魂魄在玉佩神力的指引下便可重回神宫。 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了! 阿冉,我保证,等你历劫归来,我定领九道天雷,去神宫向你赔罪。 文昀想起了那句在心底练习了无数遍的话。 许是因为练了太多次,再想起的时候,情绪竟已麻木到不见波澜。 以至于脱口而出道:“九天玄雷可除浊气,不管你是不是魔,今日浊气必须除。来人,准备行刑!” 行刑! 他不去探究她倒底是否为魔,竟直接下令行刑? 这两个字在姜冉脑中“轰”一下炸开,震得她头晕目眩。 身体像被灌满了铅,沉得直往下坠,可脑中却有团棉絮,不断地膨胀,让她的灵魂都变得轻飘飘的。 隔着雨幕,她看向那道白色的身影,视线有些模糊,那道人影虚晃着,让她觉得无比陌生。 心底有道声音冷冷嘲笑着她:你还在期待什么?他伤你至此,你竟还幻想他会信你的清白?清醒一点吧! 姜冉本以为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再不会起任何波澜,可因文昀这话,一股锥心之痛油然而起,将她藏匿于深处的最后一丝眷恋都击得粉碎。 文昀避开了那道锥心刺骨的眸光。 他又何曾好受? 万般苦楚与不舍皆堵在胸口,偏偏说不得也做不得,只能揉碎了嚼烂了往肚子里咽。 “轰隆——” 天际划过一道耀眼的电光,如同天神的怒火,撕裂了夜幕,照亮了整个诛仙台。 九天玄雷即将降下。 芙照疯了般跑去撕扯文昀的衣袍:“你在说什么?九天玄雷降下,姜冉必死无疑!你疯了吗?” 瑶宇更是手握长剑,大有一副要与文昀决一死战的架势,就连一直看戏的岚衣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文昀抬眸看了眼天,忽然长袖一挥,灵力击在芙照与瑶宇胸口,将两人推出三丈之外。 目光扫视过诛仙台上众人,冷声道:“还有人要阻拦么?” 众仙本就等着行刑,自然无人反对,岚衣眼珠转了转,也未出言阻止。 唯有玄焰瞪了文昀一眼,飞身往芙照的方向而去。 空气变得异常凝重,诛仙台上每一寸空间都充斥着压抑。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姜冉身上,屏息等待死亡降临。 “即刻行刑!” “轰隆隆——” 九天玄雷终于劈落。 姜冉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仿佛被撕裂,被焚烧,被无尽的痛苦所吞噬。 那是一种超越了**的痛苦,它直接穿透灵魂,让她瞬间站在生与死的边缘上。 这一刻,她反倒释然了。 她扬起了唇角,那笑容,如同四月青桥城的海棠花,一切纷扰与痛苦都随风而逝,只剩满树灿烂。 终是以死还三界清朗。 第98章 只愿活着的人不再受她牵累,只愿她与文昀永世不复相见。 文昀情绪一直掩饰得很好。 直到看到姜冉的笑,看到随着她嘴角牵动喷涌而出的血,那双凤眸好似被刀狠狠剜了一下,疼得就快要睁不开眼。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心底叫嚣着、嘶吼着,好似要冲破他亲手设下的重重枷锁,将他的胸膛剖开,把那颗同样鲜血淋漓的心挑出来,叫大家看看! 一直紧抿着的双唇突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文昀喃喃吐出两字来:“阿冉……” 石柱上的光芒暴涨而弱。 雷光中的那道人影并未听到这两个字,再也听不到了,她随光消散,最后化为一片虚无。 光彻底熄灭了,下了一夜的暴雨也戛然而止, 可那个爱憎分明,如火焰般明艳的少女却消失不见了。 神形皆散,灰飞烟灭。 文昀死死咬紧牙关,一张脸早已没了血色,却依旧站得笔直,紧盯着神宫的方向。 神女历劫归来,神宫便会降下金色神光,以示三界。 他等! 等到神光降下,阿冉便能回来了! 可是,苍天却并未让他如愿。 直到人满为患的诛仙台变得冷寂,直到夜色退去朝霞铺满天际,直到那颗满怀期望的心逐渐封冻…… 文昀没能等来神光。 他忽然意识到,姜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连日来的情绪、压力和愧疚在这此刻突然凝成一块巨石,压得他垂了头、弯了腰,双腿发软跪在了地上,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望着诛仙台上那根空落落的石柱。 一阵风吹来,卷着张泛黄的纸撞到他腿侧。 他下意识垂眸投了一瞥,纸上的墨迹被雨水浸泡变得模糊不清,唯有页脚刻着“文昀”两个字的落印分外清晰。 那双凤眸如血染般瞬间通红。 是契约书! 邀姜冉北上那日,他亲手签下的。 他伸出手来,那只藏在袖袍中的手早已抖得不成样子,哆哆嗦嗦地将那张看不清字迹的纸紧紧拽在手里,贴在胸口。 一幕幕有关姜冉往事像开了闸的洪水,或喜或悲,铺天盖地而来,淹没了他,又扯着他的双脚,拽着他沉重的身子,堕入海底最深处。 过往的点点滴t滴皆被磨成细针,与冰冷的海水一同冲刷着他的躯体,反反复复,划破皮肤,扎进血肉,最后没入骨髓。 “有酒吗?我陪你大醉一场” “不错,我确实属意文昀仙君。” “文昀,这一次换我护你” “你要真让我离开,这辈子别想再见到我!” “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他们之间的距离由远及近,却又被他亲手推开。 到头来,他才是那个伤她百次千次的刽子手。 是他杀了她,杀了心中唯一的挚爱。 痛。 真的好痛。 文昀抬起手来想捂住伤口,却发现每一寸皮肤在痛,一时间竟无处落手。 翻涌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彻底爆发,他痛苦地嘶吼一声,悬于空中的手一拳一拳砸向地面,像一只困顿多日、走投无路的野兽,仰天哀嚎。 一遍一遍重复着、忏悔着:“阿冉,对不起,我真的错了,对不起……” * 于文昀而言,姜冉如烟火般绚烂,曾为他枯燥漫长的生命绘上最靓丽的色彩。 可到头来,却也是他亲手将她毁灭,将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亮熄灭于这一夜风雨之中。 第86章 重逢 (修)清染眼底的冷漠中,分明流…… 【一百年后】 自姜冉殒命, 文昀一头扎进幽冥,魔族被重创,仙族亦损失惨重, 喧闹许久的三界便突然沉寂了下来。 唯有天宫出了个算不上太好的消息。 九重天的执掌之权兜兜转转,还是落到了天后手中。 北海之战,仙族损兵折将,这倒给了她提拔重用鸟族族人的契机。 天后专横跋扈,鸟族趋炎附势。 只不过,这一切都与文昀无关。 他在鬼界待了百年, 九尾尽断,被恶鬼咬伤的皮肤溃烂流脓, 整个人更像被吸干了阳气一般, 颓然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直到亲眼目睹姜冉踏入轮回之门, 才拖着这幅破败不堪的身躯离开幽冥。 他曾以为,寻找她的魂魄, 便是他在这茫茫尘世中唯一的牵绊, 是支撑他走完漫漫余生的全部力量。 他确实找到她了。 那一刻,他的心止不住地狂跳,如枯木逢春露, 又似冬寒见暖阳。 天地失色,万物静止,他的眼中唯能装下姜冉一人。 可是,她走了。 甚至不愿多看他一眼。 那根在他脑海深处紧绷了百年的弦在这瞬间彻底崩断。 文昀没有再继续留在幽冥的理由。 却不知该去哪里。 只能如孤魂野鬼般飘荡在三界。 一日复一日。 直到一日, 漫天云海突然裂开了一道缝,璀璨的金光从天而降,如天河倾泻,业火焚天。 漫天瑰丽, 让山河焕然一新,也让文昀那颗半截埋入土中的心重新跳动起来。 他抬头望着遥遥九霄,动了动早已僵硬的嘴角,扯出一抹笑来。 神光降临,神女历劫归来! 他的姜冉,回来了! * “看!是神光!” “是神女,神女历劫归来啦!” …… 自四海八荒而来的修仙者皆云集于丹青单,仰望天际自九霄倾泻而下的神光,议论纷纷。 忽然,一道光影疾驰而至,风驰电掣般自人群中掠过,带起一阵翩跹仙风。 众修仙者只觉一股强劲的气流扑面而来,身不由己地向两侧退避,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瞬间被冲散,让出一条宽敞的通道。 来人白衣白发。 只是在这抹本该浑无矫饰的白色中,掺杂了一片片触目惊心的红。 雪白的仙袍沾着血,染着灰,松松垮垮地搭在他肩头。 说实话,就连仙族的叫花子也瞧着要比他体面一些。 玄焰最先认出他来,拨开人群,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侧:“文昀!你回来了!” 这话一出,如平地惊雷,百来双眼睛顿时齐刷刷落在了那道狼狈的人影之上。 这……叫花子这是文昀仙君? 文昀却视若无睹。 他仰着头,犹自望着那片透出万丈光芒的云层,身影被神光勾勒出金色的轮廓,在丹青台上落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芙照走到文昀身侧,指尖掐起灵力从他身上掠过,眼底神色却越来越凝重:“你的仙力怎么……文昀,你需要闭关……” “我要去找她,她回来了。”文昀视线未动,喉结上下一滚,打断了芙照未说完的话。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个字句,都像是从干涸的喉咙中艰难挤出,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沧桑与哀痛。 众人皆是一愣,面色空茫地望着那道伤痕累累的背影,竟都无人关心他口中的“她”为何人。 唯有玄焰与芙照,百年前就猜到了姜冉的身份,当下眼皮狂跳不止。 文昀却一刻也多等不了。 他想到了一百年前,想到那些曾经许下的,却未能履行的诺言。 “我文昀在此起誓,往后定护你周全,若有天谴,只罚我一人便是。” “阿冉,若我能活着出去,定去寻你赔罪。” “待你历劫归来,我定受九道天雷,去神宫向你请罪。” …… 她是凡人的时候,他未能做到。 如今,她回来了,这一次,他绝不食言! 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文昀没再说什么,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飞身一跃,直冲九霄神宫而去。 文昀刚突破九重天,便瞧见天色骤变,乌云如墨,雷声在云层中翻滚。 云端之上,他用灵力化成大风,吹开眼前层层黑云。 一道天阶缓缓从云端显现,蜿蜒而上,直通那座悬浮于九重天之上的神宫。 甫一踏上台阶,文昀听到一道威严的神音自天宫方向破空而来:“何人欲闯神宫?” 他抬眼看去,并未见到人影。 传闻神宫内有一名上古战神将军,名为苍梧,守卫神宫万年之久。 想来便是此人发问。 于是,恭敬道:“小仙文昀,特来向神女请罪。” “吾观你仙力枯竭,扛不住九道天雷,还请速速回去吧。” 一听叫他回去,才起的敬意陡然间消失殆尽。 文昀一脚迈上台阶,破损的仙袍在风中狂舞,一双凤眼却透着百年来最为坚定的光:“我不回去,今日,我定要见到神女!” 那人不再回答,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密集的雷声。 第99章 文昀置若罔闻,一步步朝神宫走去。 “轰隆!” 第一道天雷劈落,散发的神力搅得四周云层不断翻涌,而后又不偏不倚地落在文昀身上。 他没有挡,也根本挡不住。 天雷将他本就破碎的外袍撕了个粉碎,如破布般耷拉着,被雷火滚过的皮肤一片焦黑。 炼狱火海十年,也遭受过无数次烈火焚身,却不曾有这一道天雷的威力来得大。 身体在雷击下颤抖,但文昀脚下步伐却不曾停下。 “轰隆——轰隆——” 第二道、第三道……直至九道天雷全部劈下。 文昀只觉得身体就要被雷光撕扯成碎片,喉咙里火辣辣地疼,咸腥的血气被他强行压下,却又不断地往上涌。 他早已被天雷掀翻在地,从台阶上滚落下来,却又挣扎着站起来,顺着台阶一步一步往上爬。 几近奔溃的心中唯有一个念头:他要见她,要见姜冉! * 清染历劫归来,刚踏入神宫,便瞧见三人在庭院站成一排,脸上皆挂着憨笑,朝她一礼:“恭迎神女历劫归来。” 她眉梢一扬,只道:“一个个都站,可是没事做了?” 众人齐刷刷地摇头,看着并不惧怕她,却又恭敬地把通往寝殿的道让了出来。 清染喜静,神宫之内人并不多,除去她自己,唯有三人一兽。 绿濯贴身伺候,钟伯清洁打扫,苍梧驻守神宫,还有一只调皮憨傻的瑞明兽。 自清染下凡历劫,瑞明兽也带着玄冰玉佩去了极寒之地,偌大的神宫变得格外冷清。 余下三人掰着手指一年年数着过。 起先大家还有说有笑的,直到第二十年,神宫西北方塌了一角,气氛便突然凝重起来。 神女下凡的第一百一十个年头,三人终于觉出了不对劲过来! 凡人寿数能至七十,便是古稀,他们神女虽说身份尊贵,但若能以凡人之躯活这么多年,却也是不可能的! 再加上此前神宫坍塌,唯一能解释的,便是她历劫出事了! 绿濯最为年轻,几次三番欲往天宫,想要讨个说法。 可苍梧却把她拦了下来。 历劫之事本就有意外颇多,外界干涉对神女而言不一定是好事。 所以,清染下凡历劫整整花了一百二十年,神宫内三人便日日守着,盼了这么久。 见她终于平安归来,都围在她身边,鞍前马后t地伺候着。 清染站在寝殿门口,按了按眉心:“本座乏了,都下去吧。绿濯,去把面具取来。” 钟伯与苍梧领命而去。 绿濯的笑意却凝在嘴角,还有些心虚地垂下头:“您下凡历劫第二十年,北角那间储物阁塌了,面具……找不到了……” 清染皱起了眉头。 正想叫她退下,却瞧见刚刚离去的苍梧又匆匆而返。 苍梧本不想打扰神女歇息,可谁知那人竟当真接下了九道天雷。 如今,他正跪在神宫门口,鲜血把一身白袍染得通红,远远一看,只觉得半条命都没了。 毕竟是上古九尾狐仙,他不敢不报。 苍梧拱手一礼:“神女,九重天来了位仙君要见您。”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从苍梧身上掠过,略带疲惫的眸光平淡到毫无波澜,只问了句:“谁?” 苍梧眼皮一跳,又解释道:“九尾狐仙,文昀。” 清染收回视线,转身推开寝殿的门,淡淡语气听不出是喜是悲:“不见。” * 清染寝殿的门自晌午时分关上,竟到了深夜也未曾打开。 屋内未点烛火,绿濯在门口徘徊许久不敢打扰,却也不敢离开,便在殿外台阶上坐了下来。 才刚坐定,一抬眸便瞧见苍梧又来了,黝黑脸色看透着些许为难之意。 见他走进,绿濯起身拦住他,压低声音问:“可是那文昀仙君还未走?” 苍梧点点头。 绿濯想让他寻个理由将人打发走。 谁知还未等她开口,那道魁梧的身影便饶过她,用五大三粗的嗓门对屋内之人道:“神女,蓬莱阁主求见,她是瑞明兽来的,属下特来请示。” 殿内的烛火瞬间亮了。 清染推门而出,眼底显然带着几分意外之色:“带她去东亭。” “是。”苍梧应声后却并未离去,犹豫片刻后继续道:“那位文昀仙君为见您接了九道天雷,属下见他本就仙力枯竭,又跪了四个时辰……” “本座不是医仙,也没空见他!”清染长袖一挥,冷冷打断道,“叫他走吧。” 清染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的愠色,苍梧不敢不从,领了命便一溜烟跑了。 其实绿濯也察觉到了。 神女自历劫归来,眼底便是掩不住的疲惫之意。 从前,她还时常会同他们几个打趣逗乐,可今日自见到她起,那双紧蹙着的柳眉便没舒展过。 去往东亭的路上,绿濯小心翼翼地掌灯引路,可眼皮却一直跳个不停。 直到瞧见亭外梅林中站着两人一兽,才在心底哀哀叫了一声:苍梧这个废物!怎么把那只狐狸也带进来了? 果然,在看到梅林中那道白发红衣的身影之际,清染的脸色沉了下来。 直到走近了,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她才发现文昀的一身红衣竟是被鲜血所染。 她的脸色没有半分缓和。 可文昀却浑然不觉。 神宫灯火通明,烛光透过琉璃灯罩洒落在那张早已深深刻入他心底的脸庞上,那双曾经令他魂牵梦萦的眼眸,此刻正映着他的身影。 百年的思念、等待与悔恨,都在这一刻化作无言的凝望。 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却不知从何说起,唯有一双眼含着泪,半晌,文昀只喃喃道了句:“对不起,阿冉……” 清染一怔,随后视线从文昀身上挪开,收回目光的瞬间,那眼底的冷漠中,分明流露出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苍梧!”她的声音如同冰泉般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被点了名的大块头明显一颤,任命般应道:“属下在。” “送这位文昀仙君出去。若下次再听不明白本座的指令,你也不必待在这神宫了!” 第87章 成空 (修)他应是信了吧? 东亭四周栽满了梅树, 枝头挂满了晶莹的冰凌,在烛光的映照下,反射出淡淡的银光, 因神力充沛,此处梅花常年盛开,却也让空气透着刺骨的寒意。 此刻,文昀便站在树下。 清染话音落下,肩头枝桠上的那颗冰凌便骤然掉落下来,不偏不倚砸在他胸口。 她方才说的每一个字, 仿佛是淬了冰的利刃,随着那冰凌渗出的寒意, 一同深深扎入心底。 文昀一步未动, 目光如炬, 紧紧锁着清染的双眸,试图从那深不见底的瞳孔中窥探出细微的情绪变化。 他不信她可以做到毫无波澜! 往昔的情谊, 久别重逢的喜悦, 亦或是对他深藏的恨意。 哪怕是最微弱的波动,只要有一点,便能证明她是姜冉, 足以慰藉他百年来的苦等与忏悔。 然而,他看了许久,却只从那双桃花眼中看出一片淡漠。 清染的眼神平静得像是古潭深处的倒影,波澜不惊。 所有过往的痕迹, 共历生死的画面,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此刻在她眼中都化作了虚无。 文昀被这道目光刺了一下,心底有道声音悄悄浮现, 一遍一遍在他耳畔呐喊:你弄错了!她不是姜冉!姜冉已经死了,你亲口下令行刑,难道你都忘了? 不,不可能! 他见过姜冉的命簿,她就是神女历劫的凡胎!他等了她百年,又亲眼见她入的轮回! 眼前之人,一定是姜冉!只能是姜冉! 文昀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用灵力甩开苍梧的手,一步一步走向清染,一双凤眸满是不认命的倔犟:“神女可还记得凡间历劫的种种?” 凡间历劫的记忆? 清染心底微震,一道苦涩随即在心头晕开。 要是能忘记就好了! 饱受折磨的痛苦,道不尽的委屈冤情,永世看不到出头之日的黑暗…… 入轮回前,她是喝了孟婆汤的。 一碗孟婆汤,忘却凡尘事,前世那些刻骨铭心的惨烈于她便再无半分关系。 可哪里知道,她竟是下凡历劫的神女,孟婆汤于她根本无效。 整整百年,这些记忆如同噬骨之蚁,日日夜夜在她五脏六腑之间来回踩踏、啃咬。 入轮回前,她明明都放下了、释然了,可如今回归神宫,却不想那些被岁月洗涤淡去的苦痛又重新聚集而来。 这短短一百二十载竟能在她漫漫生命中留下如此沉重的一笔。 这便是历劫之苦? 心神不宁,执念未消。 本就不稳的神元因她深陷过往思绪剧烈动荡起来。 第100章 掩在袖袍中的手掐起一个诀来,指尖神力流转,额饰遮掩下的那道如状若霜花的印记隐隐闪过一道寒芒。 历劫本就是为了稳固神力,突破修为,可自回到神宫,她反倒觉得神元不稳。 若非玄冰玉佩在体内替她护住心脉,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压在枝头的一簇积雪落下,拂过清染的手背,带着湿冷的寒意让她回过神来,看着立于一臂之外的文昀。 她到底是上古神女,岁月悠长,早已将她的性情淬炼得沉稳如水,不泛一丝涟漪。不过一瞬间,她便将所有情绪敛得无影无踪,语气比方才还冷上几分:“本座之事与你何干?苍梧,还不送客!” “是。”苍梧不再留情,掐起一道灵力捆了文昀,推着他往神宫外走去。 清染更是转过身去,长袖一挥,带着几分自己也说不道不明的恼怒。 挥袖带出的神力打在文昀脚下,逼着他往后退了几步。 就在她背过身的瞬间,文昀看到那双桃花眼底一抹隐藏得极好的茫然。 她不记得了! 这个意识让文昀步伐都乱了,险些摔倒。 怅然若失的情绪扑面而来,可是还未来得及将他吞噬便又忽然消失殆尽了。 随之而来的,竟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从他确认姜冉身份的那一日起,他便对她说了无数违心话,所做所言,桩桩件件皆伤透了她的心。 他终究是欠她的,欠的太多。 如今她回来了,便是上天给了他赎罪与弥补的机会。 只要是她,即便失忆了又如何? 寒风乍起,梅林中花瓣翩然起舞,似细雪纷飞。 文昀回神之际,早已被神力推到三丈开外,视线越过气势汹汹而来的苍梧,稳稳落在飞花下的那抹倩影上。 他不再纠缠,而是拱手一礼,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坦然:“今日是小仙叨扰了,还望神女莫怪。” 说罢,也不用苍梧来驱赶,便转身离去。 端握在胸前的手在他离开梅林的一瞬被抽干了力气,绵软无力地垂到身侧。 清染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他应是信了吧? 只要她装作失忆,那姜冉在这时间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就都会被抹去。 没有了姜冉的一切,那虚妄飘渺的一百二十t载又何尝不是一场梦魇。 天亮了,梦也该醒了。 一团白毛突然闯入她低垂的眼眸。 瑞明兽一爪抱住清染的脚,用脑袋蹭着她的衣摆撒娇。 见她半晌也不来摸自己脑袋,索性就地一躺,露着白花花的肚皮。 胸口处有一撮黑毛格外显眼。 清染瞳孔颤了颤。 这是被敖月用浊气所伤留下的痕迹。 那时在极寒之地,她被敖月逼入死路,是瑞明兽突然出现为她争取了一线生机。 没想到它还活着。 是阿照救了它? 可她不敢问,也不想问。 只缓步走入东亭,傲然的视线落在那身穿碧色留仙裙的女子道:“你便是蓬莱阁主?” 绿濯沏了茶,斟了两盏,一盏置于清染手畔,一盏放在芙照身旁的桌案上。 瑞明兽讨好了许久也不见神女多看它一眼,心下觉得委屈,起身抖抖毛,也跟着走入东亭,却一屁股坐在芙照脚边,亲昵地去舔她垂在身侧的手。 芙照怜惜地拍了拍小狮的脑袋,这才朝上坐之人俯身一礼:“小仙芙照,见过神女。” 她悄悄观察了清染很久,却有些看不懂她。 看似一副忘却凡尘的模样,可在文昀离去时却有转瞬即逝的无力,也在看到瑞明兽胸前那撮黑毛时,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 不过,无论她是真的失忆了还是装作什么都忘了,芙照都不打算再去深究。 上一世,姜冉过得太苦,这一世她想活成什么样子,她芙照都不会干涉。 只愿她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直到听到“坐下说话“四个字,芙照才收敛思绪。期间,清染问什么,她便答什么,既不添油加醋,亦不抒发己见。 过去发生一切,桩桩件件都如刻在清染骨骼上那般清晰,她例行公事地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便叫苍梧带芙照离开了。 关于瑞明兽是如何救回来的,她也没有问,只叫绿濯带它去渂泉殿,好好洗洗它胸前那撮被浊气所染黑毛。 东亭只留下清染一人。 袅袅茶香在寒冷的空气中缓缓弥漫,她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汤顺着喉咙滑下,似乎带走了些许倦意。 也让她混沌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 她突然想起一个人。 三角眼、羊角须,獐头鼠目,老奸巨猾! 在凡历劫时神识被封并无神族记忆,可现在想来,那个伴她成长,教她鞭法,却在风雨之夜死在她眼前的师父正是司命无疑! “叮——” 茶盏落到玉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紧接着,一道威仪的神音自东亭传出:“来人,请司命来神宫一叙!” * 司命是第二天被绿濯“请”到神宫的。 其实他并不愿意来。 绿濯去司命殿的时候,正好赶上司命准备闭关。 眼看着主殿大门就要关上,情急之下,她一道灵力击碎了木门,直接将司命从殿内提了出来。 司命叹了口气,虽看着不情愿,却也只能认栽,老老实实跟着绿濯前往神宫。 清染依旧在东亭见客。 由绿濯护着,司命穿过梅林站在清染身前时,自然是毫发无伤的。 他朝坐于上首之人恭敬一礼:“小仙见过神女。” 清染抬眸瞥了他一眼。 绿濯都跟她禀告过了,要不是她眼疾手快拆了他的殿门,这位司命仙君便要闭关了! 无论仙族神族,一旦闭关便不可再扰,这是三界共识。 可司命仙君闭关的时日倒是选得巧,正正好好选在她下令召见之时。 清染没让他起身,只冷冷问了句:“司命不想见本座?” “小仙不敢!”司命本就弯着得腰,听她这般问话更是冷汗直冒,连头都垂得更低了。 清染冷哼一声,只道:“本座下凡历劫发生了何事?为何本座会没了这一百二十年的记忆?” 司命腿一软,有些心虚地避开视线:“您下凡的劫数自有天定,小仙也不清楚啊!” “噢?”清染眉稍一扬明显不信。 于仙族神族而言,下凡历劫并非稀罕之事,若人人历劫归来都只稀里糊涂地得一句“命由天定”,那谁还愿意浪费百年光景,去人世间体验一遭七情八苦、生离死别? 清染手腕一转掐起道神力,一缕金光托住司命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那便请司命把本座凡间的命簿呈上来。” 命、命簿?! 司命撞上那抹冷得能掉冰碴的视线,吞了吞口水。 讪讪一笑道:“神女明鉴,一百年前神宫坍塌,九重天落雪,而您身为凡人的命簿便在那时突然不见了。” “不见了?”拖长的尾音高高扬起,清染明显是不信的,但她并未立即拆穿他,而是站起身来,缓缓踱步至司命身前。 东亭内很安静,就连庭外的风声都小到几乎听不见。 没了神力拖着脑袋,司命早就将头垂下,听着那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笃笃笃......” 亭内的气氛压抑到让人喘不过气来,司命不敢说话,却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小徒弟丢了记忆还怪吓人的,还是当年那个抱着他胳膊撒娇,口口声声喊他“师父”的姜冉来得可爱啊! 清染不知道司命在想什么,只瞧见他溜溜转动的眼珠便觉得他定然没什么打好主意,便出声打断他,故意道:“那司命可有办法帮本座恢复记忆?” 闻言,司命悄悄松了口气,手脚麻利地从随身的乾坤袋中取出一盏琉璃灯,往清染跟前一递:“此物为幽冥寻影灯,可追寻所有灵魂过往,神女若想知道过去一百二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便可借助此灯。” 清染不动声色地看着明显有备而来的司命,却在看到寻影灯的瞬间出了神。 当年魔族化厉鬼入魔,为查瑶铃之死真想,揪出盗天后身份的岚衣,她和文昀可没少花心思去幽冥接寻影灯。 兜兜转转竟然在这个老狐狸手上。 她猜不透司命的用意。 不过魔族还未剿灭,若能有寻影灯相助,确实能省不少事。 既然他拿来了,便正好用来对付魔族。 清染从司命手中接过,只瞧了一眼,便注意到纵横于寻影灯上那道长达两指的裂痕。 竟是坏了? 一道至精至纯的神力自掌心而出,缓缓注入寻影灯中。 司命也不打断她,只悄悄掀起眼皮观察着。 过了片刻,见裂隙毫无修复的迹象,而神女的脸色越来越沉,他才眼皮一搭,幽幽道了句:“此灯诡异,小仙修了一百二十年,这裂缝是一点都未变小啊。” 第101章 清染顿时生了几分被戏耍的恼怒,正欲开口,却又听到司命道:“小仙研究过了,修补此灯要三件东西,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您的神力。” 清染摆摆手,催促道:“那剩余两件呢?” “这一件嘛,是上古洗尘珠,上一次出现在百年前的北海战场,后来便不知所踪了;至于另一件嘛,便是上古雪松树心。” “上古雪松树心?” 清染眼皮一跳,随着话音落下,面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而后司命不咸不淡的声音随之传来:“回神女,三界内唯一一棵上古雪松便在幻月谷内,也就是文昀仙君的洞府。” 清染:“……”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第88章 中计 (修)姜冉在他心中所占之位,远…… 幻月谷素来以仙力充沛闻名三界, 谷中灵气浓郁得几乎可以凝结成液,引得不少灵兽前来。 起先众人还不知缘由,后来在谷中住得久了, 也渐渐明白,幻月谷灵力聚集并非天然,这皆得益于深藏于谷中的上古法阵——灵渊。 传闻上古时期,神族并非只有神女清染一人,而是有十二主神,掌管风雨, 霜雪,阵法, 时空等。 众神各司其职, 又相辅相成。 那时天地初开, 还未有三界之说,万物都被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 神明玉衡擅长阵法, 又为十二主神中最为年长之神, 便由他带头设下灵渊阵。 清气上浮汇聚于阵,天界便由此形成,重浊之气下沉集于地界, 形成幽冥。 露往霜来,转眼间已是万载春秋,鲜少有人知晓偌大的仙族起源于一个法阵。 可清染知道。 她还知道这法阵之眼便是那棵矗立于幻月谷九殿外的上古雪松。 如今的仙族疆域辽阔,灵力充沛, 一个阵法的存灭倒是对天界起不了什么影响。 可对幻月谷而言,这棵雪松便是整座山谷的灵力之源,亦是谷中所有生灵的庇佑。 所以,司命此为何意?究竟是有意还是无心? 若他知情, 便是要文昀拿整座山谷的存t灭助她寻回记忆。 这样的人情,又要她拿命来还吗? 司确实是故意的,不过却当真是出于好心。 前日夜里,文昀便来寻过他,还带了神女失了下凡历劫时记忆的消息。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便知道神女定然会传召他。 其实对于神女失忆,他是持怀疑态度的。 身为姜冉之际,她七情皆断,又有九天玄雷洗去浊气、重塑神格,历劫算是成功的,怎会没了记忆? 可文昀却不这么想,拖着几乎散了七成仙力的身体直奔司命殿。 在姜冉踏入轮回之际,命簿便突然无火自燃,他用尽一切办法,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化为一片灰烬。 从那一刻起,与姜冉有关的一切仿佛就消失殆尽了。 命簿没了,小渔村的风水铺成了一片废墟,就连她重回神宫也没了从前的记忆。 姜冉存在于这世间的一切都被抹得一干二净,好似她从未来过这世间一般,好似那些锥心刺骨的回忆只是一场梦魇,独独将他一人困住,永世不得解脱。 他苦苦哀求司命助清染恢复记忆,他知道清染历劫归来一定会召见司命,这是他唯一能再见到她的机会了。 司命同意了。 当初为斩断姜冉七情,他干了不少棒打鸳鸯的缺德事。 姜冉死的那日,应是肝肠寸断、万念俱灰,更是恨极了文昀。 他们之间的因果线原是他亲手织起,可最终也是他亲手将其剪断。 在这场宿命的轮回中,他既是缘起之人,也是缘灭之手,无论岁月如何更迭,他对两人的愧疚,恐怕会成为心中一辈子的伤痛。 一阵风掠过。 梅香幽然,清气袭人。 许久没听到清染的回答,司命忍不住掀起眼皮子去看她。 头戴金冠,一袭金色流云锦袍裙摆曳地,腰间素色缎带盈盈一握。两侧琉璃灯柱内透出融融暖光,正好落在她脸上,更衬得她眉眼如墨,樱唇点红。 她正端坐着,垂着眼眸,纤长的指尖轻握着白玉茶盏,视线就落在那盏清亮的茶汤之中,虽依旧刻意保持着平日的冷静,但双唇却紧抿着,显然正在思索着什么。 司命扬了扬眉,煞有其事地摸了摸颌下的羊角须,试探地问了句:“神女可是觉得为难?其实小仙与文昀仙君倒是有几分交情,不如小仙替您去求雪松树心?” 说罢还朝她使了个“交给我,你放心”的眼色。 清染这才抬起眸子来去看他。 即便他掩饰地很好,却依旧能看出那双眼睛中闪烁着比狐狸更为狡黠的暗光。 若这会儿她还看不出司命的别有用心,那这万年岁月也算是白活了。 是以,清染下颌微抬,将眼底的狐疑散得一干二净,用那三分犹豫七分倔犟的目光迎上那双试探的双眼,没有半分闪躲,只道:“神宫诸事,不劳司命挂怀。” 司命瞥了一眼那张少年老成的脸,只当她是死鸭子嘴硬,装作视而不见。 费尽心机演了这一出戏,本意就是要让清染亲自去寻文昀。 上一世,文昀亏欠姜冉太多,这一世,总得先叫他把欠的债都给换喽! 见目的达到了,司命也不愿再多留。 他起身行了个礼,垂下头的瞬间,嘴角抑制不住勾起一个弧度:“是小仙逾矩了。” 这抹笑掩饰得很好,却并未逃过清染的眼睛。 不过她并未戳破,只动了动手指叫他退下。 看着司命离开时略显轻快的脚步,她掐了个诀。 一道不起眼的金光自掌心而出,化为鸟雀,隐匿于琉璃灯盏的暖光中振翅而飞,自司命左耳钻入,右耳钻出,而后又飞向清染。 在鸟雀落回掌心的刹那,清染瞳孔一震,一层潮热的水雾瞬间布满整个眼眶。 只有五分仙元了! 另一半应被岚衣打散于诛仙台上。 那夜,她眼睁睁看着师父死于岚衣手下,五内俱焚、肝肠寸断,也正是因为师父的死让她断绝了最后一丝求生的念头。 现在竟告诉她这一切皆是一场骗局! 师父被关押在镇魔塔那晚,她问过文昀,他告诉她,若查清师父是被冤枉的,便会放他回凡界。 他骗她! 至始至终,这就是为她设下的局,就是要让她眼睁睁看着师父死于她面前! 就算岚衣不动手,到最后他也会下令杀了师父。 历劫嘛,自是要体验过凡尘七情六欲,再将其一一斩断。 所以,师父对她的情是假的,文昀对她的爱亦是假的。 她所经历过的桩桩件件,体验过的情情爱爱,这一切都是精心编织的一场梦。 只有梦足够美好足够虚幻,在醒来的瞬间才能痛彻心扉不是么? 很好,他们都做到了。 睫羽轻轻一颤,泪夺眶而出。 “神女——” 绿濯刚把司命送走便匆匆而返。 清染侧过身去,挥起宽大的袖袍作为遮掩,不动声色地将泪水抹去。 待回身之际,眉宇间的愁容消失殆尽,唯有一如即往的清冷傲然。 “何事?” 绿濯并未察觉出异常,俯身一礼道:“仙族天宫来报,人间荣、盛两国大战死了不少人,亡灵怨念深重,徘徊于战场不肯离去,荣国有一道士,竟企图将亡灵炼化成傀儡,编入军中攻打盛国。” “亡灵一旦被炼成傀儡,便没了机会再入轮,此事本应属冥界管辖,可冥王又迟迟不表态,天宫觉得怕引起三界紊乱,又怕天宫先出手会越权,所以特来请示神女。” 裹着寒意的风扬起东亭四面的帷幔。 清染静静听完绿濯的回禀,端起一旁桌案上早已凉透的茶盏,一饮而尽。 冰冷的茶汤顺着喉咙一路下滑,几乎要将她那颗炽热的心脏都冰冻起来。 清染问道:“天宫派谁来问的?” “礼兵殿昊天将军。” 纤长的手指扣着茶盏,指尖有一塔没一搭敲击着茶盏边缘,片刻后,冷冷一笑道:“既如此,便派司命仙君去吧。他不仅会引渡鬼魂还擅卦,正好叫他算算,这些冤死的亡灵来世能不能得一个好命数!” * 时隔百年,文昀终是回到了幻月谷。 甫一踏入谷中,在雪松林中修炼的灵狐纷纷赶来迎接,泽尘更是飞扑而来,俯首跪地,带着哭腔道:“仙君,您终于回来了!” 神宫到距离九重天本就有一段距离,再加上接了九道天雷,还绕道去了命殿,文昀这会儿就是连站着都觉得有些费劲,更无精力再应付一群狐狸,只道:“起来,备水,我要沐浴更衣。” 直到听到气若游丝的声音,泽尘这才反应过来自家仙君伤得不轻,他下意识抬眸去看,却在撞见那双一如既往清冷的眼眸时愣住了。 第102章 那双凤眸中已找不见悲痛欲绝的哀伤,也看不到悔恨交加的自责。 隔了百年,他竟在自家仙君的眉宇间捕捉到了一抹久违的明朗,仿佛是历经风雨后,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释然。 他这是放下了? 泽尘忽然想到百年前姜冉神形俱灭后的日子。 找到自家仙君的时候,他已在诛仙台上坐了一天一夜。 那一幕,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大雨瓢泼,狂风肆虐。 文昀就坐在曾绑着姜冉的那根石柱下。 如墨般的发丝在一夕之间竟变得苍白如霜,又因浸了雨水,胡乱沾在他的脸颊和衣服上。 泽尘呆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走到他身侧蹲下,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到他:“仙君。” 文昀听到了,但不想理他。 泽尘便掐了道灵力遮在他头顶,轻声劝道:“姜姑娘已经走了,人死不能复生,仙君节哀。” 文昀这才抬眼来看他,面色空茫,眼中一片木然。 说实话,泽尘吓得不轻。 自化形以来,他跟着文昀也有几百年,时间虽算不上多长,却从未见过他这般颓然,好似连命都可以不要了。 他心中恐慌,自然说话也带着哭腔:“仙君,我们回去还不好?” “回去……回哪里?”文昀艰难地开口,喉间剧痛,声音嘶哑得快发不出声来,“姜冉……死了……” 泽尘记得,那时文昀的唇白吓人,话音才落下,血便从唇角溢出,顷刻就将那苍白的唇色染得鲜红。 短短一句话竟耗尽了他几乎所有力气,文昀再也撑不住那副身躯,直直倒下。 泽尘忙不迭地去接,却看到他用仅剩的力气往自己怀中塞了张皱皱巴巴的纸:“收好......” 他一眼就看到了页脚那枚落印。 是契约书! 姜冉与仙君在小渔村签订的。那日,他也在场。 至此,泽尘才有一点明白,姜冉在他家仙君心中究竟有多重要。 后来,文昀更是t用一百年来证明,姜冉在他心中所占之位,远非“重要”二字所能尽述。 更像是一把深深扎入心底的匕首,只提及便可令他痛不欲生,日日不得安宁。 文昀于幽冥百年,泽尘不敢问,更不敢劝。 甚至觉得他家仙君此生或许注定就如此了,沉溺于过往的回忆之中,日复一日地被那无尽的悔恨所折磨,永生无法自拔。 再回神时,眼泪已夺眶而出。 泽尘吸吸鼻子,应一声便跑去备水。 文昀回到寝殿沐浴更衣,又用了些伤药,颓然之气消失殆尽,仿佛还是曾经那个矜贵清冷、清雅绝尘的仙君。 若非一头白发,那百年时光还真如一场梦境般叫人恍惚。 泽尘准备了酒菜。 文昀却并无兴致,只泡了壶茶,靠在殿外那棵雪松树上,双眼微眯,看向幻月谷入口处的那条小道。 这一坐,便是七天七夜。 直至第八日黄昏时分,天边的晚霞将幻月谷上空渲染成一片粉紫交织的绮丽之色,神女清染的传召依旧没来。 相反,她离开神宫,下东海龙宫的消息却在四海八荒传得沸沸扬扬。 文昀双眉深深一蹙,拦住带来消息的灵狐,在问了一遍又一遍都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后,又颓然靠回树干之上。 她怎么没派人来找他? 第89章 姜冉 清染身子猛地一颤,瞬间挣开文昀…… 阳光穿透海面在水中折射, 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漫天星辰坠落,点缀着幽深的海底世界。 清染便顺着这束光往深处而去。 “神女。”绿濯从后侧追来, 手上捏着一株将刚采来的珊瑚,一边把玩一边问道,“司命不是说修复寻影灯需要上古雪松树心与洗尘珠二物,您为何传不召文昀仙君问问树心?” 清染头也不回道:“不想欠他。” 绿濯不解:“神宫宝物不说有千件也有百来件,虽说储物阁塌了,但若是好好找找, 定能找出几件抵得上那雪松树心,怎么会亏欠呢?” 清染转头看了眼绿濯, 小姑娘用灵力将捡来珍珠贝壳缀在手中那株珊瑚上, 随着掌心灵力拂过, 珊瑚光芒大盛,甚至比神宫东亭内的琉璃灯盏还要亮上几分。 两人已行至天光无法触及的深海, 一寸寸被黑暗吞噬的景象因这盏珊瑚灯骤然清晰起来。 绿濯看向清染的神眼中颇有邀功似的自豪。 清染忽然不想解释了。 以前, 她也同绿濯一样,不知“情”为何物,总觉得世间万物皆可以物相换。 也正因如此, 即便她极少有求人办事的时候,却依旧在神宫一隅建了储物阁,将上古流传的,偶然所得的, 绿濯四处搜罗来的物件都存放起来。 没承想,此番历劫却给她上了一课。 有道是物债好还,情债难偿。 前世的爱恨情仇皆在姜冉身死那日消散。 无论是百年前诛仙台上,还是幽冥奈何桥前, 她都说过,她与文昀再不复相见。 那便止步于此吧。 一道突如其来亮光填满了她低垂的视线。 清染瞧见绿濯不知何时已把那盏珊瑚灯放到她手中。 许是见她兴致不高,小姑娘反过头来安慰道:“也是,那小小雪松树心岂配得上我神宫宝物!神女也莫要不舍的了,等回了神宫绿濯便将储物阁修缮好,再去各处淘些宝贝来把屋子填满!” 清染一时失笑,沉闷的情绪也跟着消散了些许,放缓语气说道:“洗尘珠本为蛟龙至宝,后作为公主蛟沫的陪嫁之物入了龙宫,记录了敖月公主幼年生活。既然要寻珠子,便先去龙宫找找线索。” 话音落下,她想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身子一顿,随后掐起一道神力,将绿濯幻化成钟伯的模样。 绿濯常替她跑腿,三界中无人不识,但钟伯不一样,他从未离开过神宫,也无人知道他的存在。 “你替本座去打探一番,找找敖月生母,也就是蛟族公主葬在何处。记住,别让人察觉到是本座的意思。” 对于清染的指令,绿濯向来照做,应了声“是”,便化为流光而去。 * 三界向来没有秘密,尤其是神女历劫归来这等大事。 连带着神宫召见了谁,神女又欲前往何处,都成了整个四海八荒茶余饭后所谈之事。 所以,清染老远便瞧见龙王带着一众人在龙宫门口候着了。 过往至今数千年,这是她第一次离开神宫却未用面具遮盖真容。 神宫内的面具远不止那一个,就算没有了,只要她下令,绿濯便会下界替她寻来。 可时过百年,清染的心境也早已发生变化。 自三界划分以来,仙、人、鬼各司其职,神明似乎并非必不可缺的存在。 因种种原因,自万年前神魔一战后,十二主神也就只剩下她一人了。 她向来不喜喧嚣,岁月悠长,便渐有几分隐于尘世之外的意思,所以总以面具遮挡真容为 可自从去凡界走了一遭,才发现看似平和的三界早已暗流涌动。 仙族自诩为三界之尊,傲立于世,居九霄之上,俯瞰芸芸众生。 在他们眼中,凡人如同蝼蚁,鬼族更是不值一提。 前世姜冉之死便是最好的佐证。 清染甚至觉得,若是没有司命和文昀精心布局,非要让她断七情六欲之后死于九天玄雷之下,她怕是早就被那些仙君仙子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了。 可也正因为仙族这般几近扭曲的孤傲与冷漠,才让魔族有了可趁之机。 欲望是无休无止的! 尤其是已身处山巅之人,一旦失足跌落,便如星辰永坠深渊,再难寻回昔日光辉。 而魔最擅窥人妄念。 他们能给的,是“无穷无尽”的力量,以及“永无止尽”的生命。 为永不坠入山底,又有多少仙族能抗住魔的诱惑? 消灭魔族,规劝仙族。 这些,都是神明之责。 她身为神女逃不开,也再做不到偏安神宫一隅。 再说,这不已经有人见过她真容了么,这四海八荒哪有什么秘密可言? 龙宫外,宫灯高挂,琉璃盏中燃烧着不灭的海底灵火,火光透过琉璃,照得附近海域如同白昼一般明亮。 珊瑚灯瞬间显得黯淡无光。 到底是小姑娘亲手做的,清染没舍得扔,便用灵力将其收到随身乾坤袋中。 才一步步朝那灯火璀璨之处走去。 当这张与姜冉一模一样的脸缓缓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时,原本因神女到访显得有些沸腾的气氛,在忽然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甚至,有几个胆小的虾兵蟹将还露出了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清染将众人的变脸似的反应都看在了眼里,不过她并未挑明,面上亦看不出半点表情,步履从容地踏浪走向龙宫。 第103章 金丝绣边的长裙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她本就站得略高些,眼皮一搭,视线从人群中扫过:“怎么?龙族不欢迎本座?” 龙王下意识抬眸,正好对上清染那双去琥珀色的眸子,目光沉静,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 只这一眼,他便乍然从那恍惚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她不是姜冉!是神女! 这个意识让他不敢再怠慢,急忙俯身一礼,请罪道:“老龙岂敢!神女之光临,乃我族之荣幸。我等初见神颜,惶恐失措,若有失礼之处,还望神女恕罪。” 这番话即是说给神女听的,亦是说给龙族之人听的。 经龙王提点,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俯身行礼。 口中说着告罪恭维之言,心中早已诚惶诚恐,寒毛倒竖。 外貌相似之人并非没有,可若说长得一模一样,除了孪生姐妹,其余的他们也不曾见过啊! 神女不说,他们也不好问。 只好绞尽脑汁回忆。 把百前年与姜冉有关的桩桩件件都拎出来细细琢磨,生怕当初哪一句话说错了。 万一姜冉当真就是神女,岂不完蛋了?! 清染并懒得去管这些人心里的弯弯绕绕。 她此番来东海,一为洗尘珠,二为净浊渊。 净浊渊封印乃她半身神力凝聚而成,即使做不到无坚不摧,但若是想困魔神三五千年也并非难事。 即便碧竹控制敖麟,一掌劈向净浊渊,封印也不该如此轻易便生出裂隙。 所以,在龙王问起她为何突然到访龙宫之际,清染并未提及洗尘珠,只沉声道:“去净浊渊。” * 自被鬼上身一掌劈坏了净浊渊封印,敖麟便一直在此净化浊气,t一百年来日夜不歇。 虽有源源不断的浊气自净浊渊而出,但所幸的是,并未对东海造成过大的伤害。 清染走在最前侧,龙王则领着一众龙族跟在两人身后。 一行人声势浩大,还未靠近净浊渊,便已引起敖麟的注意。 父王时常带着长老来巡视检查,他早已见怪不怪。 只是在看到清染那张脸的瞬间,不由得瞪大了双眼,乌黑的瞳仁中划过掩不住的惊喜,脱口而出道:“姜、姜冉姑娘?!” 清染正仰头查看封印。在听到这熟悉的称呼时,下意识回头看去。 却在转过头来的瞬间忽然意识到,现在的她不该再对“姜冉”二字有所回应。 眼中询问之色淡去,旋即浮出了几分刻意的怒色:“你唤本座什么?” 龙王心口一窒。 “哎呦!神女莫怪!”他一个闪身站到敖麟身旁,也顾不得整理因太过慌乱而缠绕在一起的胡须,随口扯了个理由开脱道:“犬子在此净化浊气百年,日夜不歇,眼神都不好使了,他还经常把老龙认成大长老呢!” 其实在喊完姜冉名字后,敖麟便已经反应过来了。 只是,脑子意识到了,身体却依旧直愣愣地僵在原地,根本来不及收回视线,却也因此看到双琥珀色的瞳孔中那片清澈透亮的光。 虽转瞬即逝,却一如百年前初见。 她就是姜冉! 敖麟的心从未跳得如此之快,快到已经跃到嗓子眼,仿佛下一瞬便要冲出来。 以至于,他根本就没留意到龙王的动作,也未听到他的话。 龙王等了许久都没见敖麟有所反应,恨铁不成钢般瞪了他一眼,伸手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压低声音提醒道:“还不见过神女?” 敖麟这才从神游的意识中抽离,双手抱拳一礼:“是小仙失礼了,请神女降罪。” 清染站在净浊渊前,符文散发出光落入眼底,化为一片森冷的眸光,从垂着脑袋的众人身上掠过。 众人绷紧身体,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搅得海水翻涌,惹神女心烦。 清染一直未言,直到一众龙族被寂静压得喘不上气,那双染着口脂的双唇才微微一动:“你确实无礼。” 龙王腿一软,便要折膝跪下。 清染抬修扫过一道神力,托着龙王起身,不悦道:“本座让你跪了么?” 龙王看着有些不知所措,一时求饶也不是,沉默也不是,见神女已转身去修复净浊渊也不好再打搅,只好候在一侧,抬手压在心口,将满腔焦急都压了下去。 随着寒冰之力注入封印,四周的海水皆随之震荡,一股寒意以清染为中心向四处扩散。 忽然,绕在净浊渊外侧的光环射出一道刺目的寒光,其上密密麻麻的铭文飞旋移动,重新排列后,整齐划一地落在那道裂痕之上。 困扰了仙族百年的裂隙就这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直至消失。 浊气不再从缝隙中渗出,散着恶臭的黑水随之变得清澈透亮起来。 净浊渊的封印修复了! 这块巨石在龙族心上沉甸甸地压了百年,如今忽地消失无踪,众人只觉得心头豁然开朗,激动得恨不得跳起来! 并无人注意到清染。 魔神入净浊渊千年,浊气不仅未能被神力净化,竟不减反增。 即便被封印压制,清染依旧能明显感觉到来自魔神的反抗之力。 为了压制住魔神,她用了三分神力。 但她没料到,才稳下来的神元重新在体内翻涌,自丹田而上,沿着经脉一寸寸撕扯,冲击五脏六腑。 喉中涌上咸腥的血气,未等她掐诀稳住心神,便觉得绵软无力的身体被海水卷着,仰面朝后倒去。 一只手恰在此刻伸了过来,抓住她的胳膊,用力往回一拉,将她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四周画面飞速从眼前掠过,待一切趋于平静,再抬眸时,清染看到了一头白发,在净浊渊幽幽冷光之下流淌着柔和的光韵。 然后,她毫不意外地撞上了文昀那双含着关切之意的凤眸。 他们之间离得很近,近得能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雪松香。 一股恶寒之意从脚底沿脊柱而上,直窜天灵盖。 清染身子猛地一颤,瞬间挣开文昀的怀抱,扬起手狠狠甩了一掌。 “啪——” 第90章 差异 她明显是生气了,却耐着性子没有…… 围观人群因这突如其来的一记耳光皆愣在原地。 老龙王更是惊得连胡子都倒竖起来。 两人相对而立。 文昀脸上并看不出什么表情。 清染亦是如此。 她这一掌应是极用力的。 文昀被打得偏过了头, 不过片刻,脸颊上便浮起了几道红印,就连嘴角也渗出血来。 只是他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并看不到一丝怒气。 甚至, 那双看似平静的眸底还掩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期待。 她是不是记起什么了? 文昀不敢问,却又忍不住打量她,目光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试图从她下意识的反应中捕捉到令他熟悉的痕迹。 倒影入眸底的是一张平静到毫无表情的脸。 其实清染也有一瞬的恍惚,只是多年来,她早已习惯将情绪藏于心底, 面上并无半分显露。 在乍然看到文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时,前世一幕幕锥心刺骨的记忆从脑海深处翻涌而上, 越过时空, 凝成一只大手, 在心脏上狠狠攥了一下。 痛,很痛。 从心头传来的沉闷与压抑让她觉得窒息。 明明都放下了啊。 幽冥百年, 早就将往昔一切皆洗刷至褪色, 宛若那经千百次洗涤的锦缎,无论原本是何等绚丽的花色,终归泛起一片苍白。 可为何, 那些淡去的回忆在一次次见到文昀后又重新鲜活亮丽起来? 眼前之人见她挣开又要上前。 清染手中灵力流转,祭出一条银白色长鞭发了狠似的一甩,在两人之间掀起一道强劲的神力。 “若再逾矩,本座的月影鞭直接打断你的脊柱!” 神力激荡搅起数个三丈高的漩涡, 卷着海底沙石直冲对面之人而去。 文昀瞳孔一震,强忍着自心底蔓延的隐隐痛楚,生生接下了这道神力攻击。 他没有挡,任由这霸道的神力穿心而过, 鲜血从口中喷出,染红了周身的海水。 视线透过如轻纱帷幔般的血水落在面前女子的脸庞上:抿紧双唇勾起一抹冷意,双眸微眯尽显风雨欲来的怒意。 她明显动了怒,却耐着性子没有发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极了狩猎野兔时的鹰隼,轻蔑而决绝。 这与姜冉俨然判若两人! 文昀没再往前,一抹苦涩的笑意在嘴角漾开。 但凡事关姜冉,他总抑制不住去想、去期待。 仿佛只有这样,他那颗几乎麻木到快要停滞不动的心,才能被那些积压了百年的思念与悔恨一遍遍冲刷,让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跳动着。 只是这些回忆藏刀,从心头划过时难免留下伤痕。 第104章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乎,只要她能回来。 纵使被误会,纵使她恨他入骨,这一次,哪怕撞得头破血流、爱得鲜血淋漓,只要她愿意,他便能把一颗心剖出来递到她面前,叫她看看。 可是,她竟将他们的过去忘得一干二净,让他连句“抱歉”都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清染声音缓缓落下,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就是一柄刀子,在他双手奉上的那颗心上狠狠捅了一刀。 话音散去,可他那颗破了洞的心却疼得一抽一抽地颤抖。 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文昀不知该说什么,他怕一张口,这些小心掩藏好的情绪便再也收不住了。 所以,他只俯身行了一礼,并未言语。 神力散去,海水却依旧被余波震得翻涌不息,将围观的龙族推开了好几步,却无人敢说一个字。 四周安静得只剩水流声。 不过与方才不同,此刻的寂静中弥漫着几许难言的尴尬,海水中似乎凝结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让众人都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姜冉与文昀之事早在三界传得沸沸扬扬。 虽说无法肯定神女与姜冉是同一人,可毕竟两人的脸长得一模一样啊,如何能不叫人浮想联翩? 龙王目光在两人之间几番游移,面露难色,一时不知该劝不该劝。 直到瞧见文昀t吐了血,而神女大有一副不将人打死绝不罢休的架势,才惊觉若再僵持下去怕是当真要出事了! 无论是神女还是文昀仙君,都不是他龙宫能得罪之人啊! 于是龙王心一横、眼一闭,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走到清染身前道:“神女为修复净浊渊封印耗费了不少修为,不如让老龙带您去龙宫歇息一番可好?” 清染的视线从那层血雾上挪开,敛去所有情绪,平静道:“也好,那便有劳龙王了。” 敖光哪敢居功,亲自引路,带清染入龙宫。 神女喜静,敖光便为她准备了幽静雅致的琉璃阁,只是小院隐于龙宫深处,要抵达那里需穿过整个龙宫。 沿途,清染所见皆是珍珠与彩灯点缀的宫墙,龙宫侍从个个手持漆盘穿回廊而过,面露喜色,似有好事临近。 不过,她并不爱凑热闹,也没有兴趣打问。 倒是龙王似乎有话想说,却又欲言又止。 直到走入后院,忍了一路的龙王终于开口问道:“犬子莽撞,冲撞了神女,老龙斗胆,想问问神女打算如何处置他?” 清染淡淡道:“谁说本座要处置他?” 这话倒是让龙王一噎。 不过转念一想,神宫做事向来坦荡磊落,既然既然当场没有发难,自然也没有事后追究的道理。 于是,话锋一转:“老龙谢神女宽宥!神女的到来,当真让龙宫蓬荜生辉……” “说重点。”清染不耐烦地打断道。 被看穿心思的龙王讪讪一笑:“明日是明日是犬子敖麟一千年生辰,龙宫设宴邀三界前来,神女也是来凑热闹的?” 也不怪龙王非要对嘴问一句。 神女从来不参与仙界热闹,敖麟千岁生辰宴的请柬虽递给了神宫,但他也没指望这尊大神能来。 刚见到她的时候,还以为她为净浊渊而来,可现在都要在龙宫住下了,若说不是为了参加生辰宴谁信啊! 这可是神女第一次凑仙族宴会的热闹,他要是不招待好了,岂不是丢龙宫的脸? 清染瞥了眼富丽堂皇的装扮。 龙之千岁,犹如人之冠礼。 龙族是上古流传至今的大族,又有执掌东海之权,几乎所有仙族都愿与之交好,一些偏远小族甚至以能攀附龙宫为傲。 是以,敖麟的千岁生辰宴上,定然会聚集来自四海八荒的宾客,热闹非凡。 也难怪龙王会有此问。 倒是她来的不是时候了。 清染也没回答龙王的问题,只问道:“本座来打听洗尘珠的下落,听闻它最后一次出现在百年前,是龙王将其带到北海战场的?” “没错。”龙王捻须点了点头,“只是自那以后,老龙再也没见过它了。” 清染疑惑道:“你不曾拿走它?” 龙王摇头,叹了口气,眸中尽是怀念与不舍之色:“未曾。那日敖月魂飞魄散,我一时没顾上,待回到龙宫才想起来。洗尘珠中记录了月儿的幼年,算是她留给我的最后念想了,可我去北海找了许久,却再没找到其踪迹。” 清染想起那日龙王悲痛欲绝的模样,虽非己出却胜似亲生。 看着龙王一把年纪却痛失长女,她心中也不好受,便安慰道:“龙王节哀。” 龙王摆摆手,这话他在百年前就听她说过。 别人不敢认她姜冉的身份,可他敖光却敢! 众人视敖月为魔,只有她怜悯月儿在谎言中度过的一生,也是唯一愿意替月儿去完成未了心愿的人。 这样的人,他不会认错! 念在她对月儿的关心上,这个忙他会帮:“关于洗尘珠的下落,老龙会尽力去探。” 清染颔首:“那便有劳龙王了。” “不麻烦不麻烦。”龙王堆着笑意的嘴角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往下压了压,有些犹豫道:“那明日龙宫晚宴,神女可……” “不去。” * 敖麟千岁寿辰宴的请柬自然也送了一份至蚌族。 百年来,蚌族与龙族的关系颇为微妙。 龙族对蚌族有愧,可偏偏蚌族对龙族既恨不得,又敬不起来。 自北海一战,两族已有百年未曾往来。 瑶宇在看到那纸红底金边的请柬之际,只觉得刺目嘲讽,五指猛地攥紧,那精致华美的纸张瞬间变得皱皱巴巴。 “我不去!”瑶宇将手中纸团一丢,背过身去。 百年前,就是因为参加龙王寿宴,小妹惨死,蚌族被囚,险些灭族。 这样的噩梦,他不愿再经历第二次。 见状,两位长老急得纷纷跺脚,苦口婆心地劝他。 “龙族太子千年寿辰,三界各族均会前往贺寿,若蚌族无人前去,难免落人口舌。” “是啊,蚌族当年之灾已证实是魔族所为,东海到底以龙宫最尊,您若不去,因此得罪了龙族,对我们蚌族也不利啊。” 闻言,瑶宇怒火不减反增,紧绷的额角隐隐可见青筋凸起。 他转身瞥了眼两位急得团团转的长老,生了些恨铁不成钢的憋屈:“百年前的遭遇,二位也都经历过,怎能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如今我蚌族偏安一隅,我的修为也已突破化神,就算不攀附龙族,我一样能护得住你们!” “可在仙族就没有独善其身一说。” 一道苍老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如同古钟暮鼓,低沉而又深远。 两位长老眼中划过一道惊喜,忙退到两侧给来人让开一条道来。 一位老者缓缓踏入殿门,头发花白,佝偻着背。 殿内珍珠散着幽幽冷光,照亮了他脸上一道道被岁月侵蚀留下的风霜。 “阿宇,你现在是一族之王,要考虑的不仅仅是蚌族的当下,还有未来。你能护族人百年千年,可之后呢?若有一日你出了意外,要蚌族子民如何在仙族存活?” “父亲——” 老蚌王抬手打断瑶宇未说完的话,不疾不徐道:“为父这话虽不中听,却也是实话。蚌族生来根骨不佳,修为难以突破上仙,几千年来更是唯有你一人修行至化神。可魔族余孽未除,席卷三界的血雨腥风并未过去,终有一日,他们会卷土重来。届时,你能保凭一己之力护蚌族无虞?” “我……” 瑶宇的思绪飘回百年前,想起了那段蒙着血色,只稍稍一想便能让他痛彻心扉的回忆。 那日漫天飞雪,浊气弥漫。 而他深爱的姑娘就倒在雪地中,一遍遍恳求他带玄冰玉佩离开。 他应该要听她话的。 无论是出于私情,还是为了三界平和。带回玄冰玉佩,修复净浊渊封印,剿灭魔族,这才是他该做的事情。 也唯有这么做才对得起这些年所学和修行,才能彻底为小妹报仇! 可他竟被鬼迷了心窍。 若非他自以为是、一意孤行,非要拉着姜冉在魔族面前证明那可笑的深情,最后也不会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姜冉之死,他也有份。 这份刻骨铭心的痛持续至今,而同样的选择又重新摆在他面前。 是争一口气,为了所谓的尊严,带着蚌族全族冒险;还是忍一时,化干戈为玉帛,为蚌族寻一个更为可靠的庇护? 鲜血淋漓的教训就摆在他眼前,容不得他去赌。 眉宇间的凝霜逐渐散去,紧绷的唇线也微微放松下来。 瑶宇沉默许久,终是弯腰捡起那团被揉得皱皱巴巴的请柬,慢慢道:“我知道了,我去。” 第91章 还债 你都记得对不对? 第105章 早在十年前, “龙族太子千岁寿辰将至”这个消息就已传遍四海八荒。 传闻蛟族公主病逝后,龙王娶鲛人为后,新王后身体不好, 诞下敖麟便撒手人寰。 龙王悲痛欲绝,誓不再娶,立敖麟为太子,将所有的爱和关怀都给了他。 若无意外,敖麟便是未来的龙宫之主。 这让仙界各族哪里还坐得住? 四处搜罗奇珍异宝。更有甚者,将族中待嫁少女都挑选出来, 教她们礼仪女红与驻颜术,若是能得龙族太子另眼相看, 来日择选太子妃也能多一份希望。 自魔族重创仙族, 沉寂百年的仙族逐渐喧闹。 龙宫虽还未正式下请柬, 各族却已心照不宣,提前准备, 暗自较劲。 敖麟寿辰之日, 星辉映月,百鸟争鸣。 金光自海底冲天而起,海面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如同天神之剑劈开波涛。 缝隙之中,海水自动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螺旋而下的石梯,蜿蜒曲折, 直通海底龙宫。 龙王身着华服,立于碧海琉璃殿外,面带盈盈微笑,迎接来自四海八荒而来的宾客。 玄焰与芙照也来了t。 玄焰爱凑热闹, 这样的场合自然少不了他。 可芙照不是,她是蓬莱阁主,本不必亲自前来。 她是被玄焰喊来的。 一大早,玄焰便在蓬莱阁嚷嚷,说什么文昀与神女均在东海龙宫。 芙照一听哪里还坐得住,匆忙拦下本欲替她前去贺寿的大长老,一把夺过贺礼,随着玄焰亲临龙宫。 宴席还未开始。 宾客皆纷纷围于龙王四周,争先恐后地献上溢美之词,言辞之间,无不尽是阿谀奉承。 年青一辈都随敖麟去了珊瑚林,比武射箭,以武会友;少女们则围坐在炉火旁,煮茶品茗,羞怯的目光时不时地掠过林中少年们的身影。 芙照与玄焰既不需要恭维龙王,更不屑与小辈玩闹,便先入了碧海琉璃殿。 甫一进殿,芙照便看见文昀独自坐在大殿一隅。 殿中宾客不多,他的身影在珍珠散发的幽光之下拉得很长,显得孤独而又落寞。 他坐得隐秘,又被大殿内的雕梁画栋所遮掩,本应不显眼,可偏巧那一头如雪的白发在珍珠的辉映下闪着光、发着亮,叫人一眼就注意到了。 偶有入殿的宾客,瞧见了他,都特意绕过大殿内的装饰,行至他身前行礼。 但文昀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手握酒杯,一杯接一杯地饮,对来来往往的人视若无睹。 他还是那个名冠三界的文昀仙君,但又好似悄然变了。 “走走走。”褐衣宾客推了推身旁还欲与文昀搭腔的同伴,压着声音催促道,“他为了个凡人蹉跎百年,九尾尽断,早已不如从前,别浪费时间——” “咻——” 一道碧色的灵力落在那道褐色的身影上,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芙照脚步踩得“哐哐”作响,迈着大步走到那两人身前,没好气道:“不会说话就闭嘴!今日龙宫有喜,我不好抢了风头,若往后再让我听到你乱嚼舌根,我定拔了你舌头,叫你这辈子再开不了口!” 褐衣男子本还有些不服气,转身看到一红一碧两道身影,吓得冷汗直流,又因被灵力点了哑穴,只好一个劲地鞠躬赔罪,拉着同伴匆匆而跑。 文昀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这才掀起眼皮子看了一眼,慢悠悠道:“你们来了。” 这声音无波无澜,却透着毫不掩饰的落寞。 玄焰叹了口气,坐在他身侧,拿了一壶酒与他同饮。 芙照站着没动,只抬眼扫了一圈屋内。 方才这一闹,殿中宾客皆被吓跑了,偌大的碧海琉璃殿,只剩他们三人。 她又往殿外看了一眼。 恰好瞧见围在龙王身侧的宾客恭敬地让出一条道来。绿濯穿过人群,将手中盖着红绸的木匣递到龙王手中。 周围并无那道熟悉的身影。 芙照收回视线,道:“姜……今日寿宴,神女不来么?” 听到“神女”二字,文昀才抬起头来,落寞无神的眸光也因这两个字柔和了几分,不过,不出片刻,他便又垂下头,喃喃道:“她向来不与仙族结交,她不会来的。” 人如槁木,形销骨立。 芙照见他颓然不振的模样竟有些来气,一掌劈落他手里的酒盏,压着怒意道:“她不来,你就不会去寻她吗?” 寻她? 文昀嘴角勾出了一抹笑来,可那只悬于空中的手却倏地握紧,重重压在桌案上。 连带着将他心底翻涌的情绪也一并压下。 抬头看向芙照时,他眸中竟是一片难得的清明,就连落寞也已被驱散殆尽,唯有唇边那抹自嘲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语气咄咄逼人道:“寻?我上哪儿寻?凭何身份去寻?就算去寻了,她又有何理由见我。” 芙照被他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却因他窝囊的样子怒火更盛。 恰巧在这时,珍珠的光芒落在文昀微扬的侧脸上,将那道未消的红印照得分外清晰。 她愣了一瞬,随后很快便想明白了缘由。 满肚子的怒火像被浇了一盆冷水,在瞬间熄得一干二净。 可便隐隐觉得不甘,踌躇了片刻,故意挑明道:“我都知道了,她丢了姜冉的记忆。” 文昀扬了扬眉梢,并未接话。 倒是玄焰,惊得手一抖,盏中清酒洒了满桌。 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 芙照并无心同玄焰解释,只叹了口气,对文昀苦口婆心道:“就算她失忆了,姜冉经历过的一切依旧是不可磨灭的事实。她就是姜冉,是我们认识的姜冉!文昀,你若属意于她,便去寻她,去唤醒你们共同的回忆,去澄清当年的误会。前世她受了太多苦,这一世便要你先还她!” 蒙在心头的那块遮羞布被芙照一把扯掉,露出那颗被剜了大洞的心来。 里面盛满了文昀不愿提及的回忆,桩桩件件都是对姜冉的伤害。 是啊。 上一世,终究是他欠姜冉的。 他站在高高的山巅之上,垂眸看着深陷泥泞的她,明明只要伸手拉一把,两人便能并肩而立。 可他没有这么做,甚至任由围观人群谩骂她、践踏她,眼睁睁看着她沉入深渊,坠入地狱。 他可是要了她的命啊! 那一幕幕锥心刺骨的画面在他午夜梦回之际反反复复出现,是梦魇,更是对他的谴责! 连他都终日惶惶不安,而那时深陷泥泞的姜冉该是多么的折磨和绝望啊! 宫宴初始,仙乐飘飘,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响彻云霄。 一众宾客跟着龙王走入碧海琉璃殿,而一直静坐于殿中的文昀却突然起身,逆着人流大步往殿外走去。 龙王不解,喊住他道:“宴会就要开始了,仙君这是去哪儿?” 文昀拱手一礼,脚下步伐却不曾停下:“去还债。” * 前厅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整个龙宫的侍从都被调去碧海琉璃殿伺候宾客。 后院冷清得连个人影都没有。 前日里,绿濯便已打探到龙族墓地的位置。 趁今夜后院无人,清染便准备了些祭祀酒菜,待绿濯送完贺礼回来,又带着她悄悄溜出龙宫。 龙族以水为生,更以水系法术为尊。 而水系法术之源便为龙涟柱——从海底深处涌出直冲海面。 这条水柱看似普通,实则为龙族灵气聚集之地。 龙族孕育幼龙、试炼修行均在水柱结界之内。 就连身死也要葬在龙涟柱旁。 “神女,这里便是龙族陵墓了。”绿濯走在前头,转身提醒了一句。 清染颔首。 这里海水的温度明显冰冷刺骨,沿途悬挂了不少珍珠灯盏,可光线却难以穿透,就连鱼群在远处徘徊不肯靠近。 待行至水柱旁,唯有绿濯手中那盏珊瑚灯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墓地被设计成圆形,以龙渊之柱为中心,向外延伸。 一座座墓碑玄石雕琢而成,历经岁月的侵蚀,碑上刻的古篆早已字迹斑驳。 “神女您看,这里有水晶墓碑!” 绿濯站在水柱旁,双眼瞪得大大的,珊瑚灯晃动的光晕落在大片水晶之上,反射出来的光线竟将这昏暗的墓园照得透亮。 清染循声看去,掐诀将珊瑚灯悬于半空:“水晶墓碑代表着龙族王室。我们要找的人就在此处。” 绕着水柱走了半圈,接着光亮,她很快便找到了蛟族公主之墓。 敖月就葬在她旁侧。 不见则已,一见便想到那些令人唏嘘的过往,让人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生前因错乱的记忆很透了龙王和怨极了生母,死后总算理清了事情的真相,还能长眠于母亲身旁,也算是安慰了。 第106章 清染低低叹了口气。 伸手将挂在敖月墓碑上那株藤蔓状的水草拨下去,又凝起神力化为风,轻拂过整片墓地。 一朵朵雪白的棠梨花从沙地里钻出,先后绽放,瞬息之间,墓园如被落雪覆盖般白了一片。 “绿濯,酒。”清染没有回头,只朝一旁伸出了手摊开。 带着凉意的瓷瓶触及掌心,还未来得及拿稳,便听到一道清冷的嗓音自身后而来。 “你也喜欢用棠梨花悼念逝者?” 微蜷的手明显一僵,而后用力一握,指尖紧紧扣住白瓷酒壶。 清染转过身来,点了胭脂的脸上并无多的表情,可从内里透出来的却是压不住寒芒:“本座分明警告过你。绿濯,把他赶走!” 冰冷的声音穿传来,像是要把沿途的海水都冻结成冰。 文昀仿若没听到那句话。 脚步未停,顶着渗入骨缝的冷锋,一步步走向清染。 绿濯化出剑刺向文昀心脏。 她本意是想将人逼退,可那狐狸就跟失了心智一般,直愣愣地盯t着神女,丝毫不躲避。 神女只让她把人赶走,却没让她伤人性命。 未等剑刃抵住他胸口,绿濯猛一抽手,剑往左侧偏了几寸,贴着他左臂外延划过。 “嗤——” 布料在剑锋下无力地分开,浓重的血腥味顺着海水弥漫。 绿濯皱了皱鼻子,长剑在手中一转横在文昀身前将他逼停:“别动啊!” 文昀终于停下脚步,离清染不足三步。 猩红的双目绕过绿濯钉在那张冷到极致的脸上,像是要将她灵魂看穿。 “你都记得对不对?” “你答应过敖月要来看她母亲。” “若非有下凡历劫的记忆,你怎会来此?” 第92章 争执 阿冉……给我个机会弥补好不好?…… “绿濯, 将人撵走,不用怕伤了他!” 清染连多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他,背过身去, 将酒沿着两座墓碑洒了一圈。 绿濯得了令,胆子便大了,剑锋一转,化出剑气。 文昀被逼退了几步,散落于肩前的白发亦被削断,可他关注的却只有视线中那道越来越远的背影。 她心虚了。 “她没有失忆”这个念头一旦起来了, 便再也按不下去,几近癫狂地在脑中疯长。 他不明白, 明明恢复了记忆, 为何不找他相认。 爱也好、恨也罢, 哪怕她拎着鞭子抽自己一顿,出了气、发了泄, 也好过装作同他不相识啊。 心底压着的忏悔在这一刻都化为恐慌。 他害怕极了, 怕她连个解释和赎罪的机会都不愿意给。 这样的恐慌让他失了分寸,混乱之中,心中所念唯一一个念头:他要到她身边去! 文昀下意识掐起一个诀, 一道金光自掌心乍现。 绿濯下意识眯了眯眼,恍惚间,她看到那狐狸抬手挥开了她手中的剑,而后一掌击在她左肩。 这一掌并未下杀手, 甚至避开要害,可却让她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长剑脱手掉落,绿濯被这不可抵挡的冲击之力打飞,直到撞到身后的墓碑, 才跌坐在地上。 额前霜花状的印记闪过一道金光,清染敏锐地感应到神元之力。 一回身,便瞧见绿濯昏迷在墓碑旁,而文昀双瞳中的金光正缓缓熄灭。 他竟用了神力伤害绿濯! 清染忍无可忍,眸中更是怒火难掩,五指猛地一拢,直接将白瓷酒壶捏成粉末。 月影鞭腾空而起,带着雷霆之势狠狠朝他甩去:“用本座赐予的神力伤本座之人,你好大的胆子!” “啪——” 银鞭落在身上,衣袍撕裂,皮开肉绽。 文昀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相反,他不要命似的迎鞭而上,身形一闪,站在清染身前。 也不知哪里来的狠劲,他竟一手拽过清染手腕,一手搂住她的腰,转身将她抵在身后树形珊瑚上。 他使得劲很大,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那双浸满希冀与渴求的眸子,透着柔柔的光,一寸一寸扫过她的脸庞:“告诉我,你记起来了对不对?” 对于他这般突如其来的靠近,清染只觉得沉闷窒息。 她花了百年,才将前世那些黑暗的回忆深埋在心底,将支离破碎的心缝补起来。 可一朝重见,文昀又亲手将它撕开,把她最不愿回忆的过往从心底深处掏出来。 熟悉的黑暗又重新笼罩在眼前,她讨厌极了这种感觉! 从前她是个凡人,砧板上的鱼肉,无力反抗。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是傲立于三界之上的神明,谁也别想让她重坠深渊! 清染挣开那只钳制着自己的手,用尽全力抡起长鞭一甩。 神力将文昀冲开几丈远,但她并未罢休,飞身朝那道白影追去,在他站稳身子的瞬间又甩出一鞭。 这一次,鞭身未落在文昀身上,而是缠着他脖颈绕了一圈。 清染眼中闪过一道狠厉,握着长鞭的手用力一抽,神光流转的鞭子忽然收紧,死死掐住他脖子。 文昀呼吸一滞,面色瞬间由苍白转为青紫,双手本能地去扯鞭子。 鞭身蕴含神力,只轻轻一碰,寒意便沿着指尖攀爬而上,不出片刻,皮肤上便结了一层寒霜,指节更是疼得弯曲不得。 他却毫不关心,只一遍遍去问:“你为何要装作不认识我?我知道我曾经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我真的错了……阿冉……给我个机会弥补好不好?” 那份独属于姜冉的愤恨从灵魂深处翻涌而上,穿越百年时光,操控她的意识,霸占她的情绪。 这便是因爱生恨的滋味啊。 她花了百年,以为前世恩怨皆已成过往,未曾想,当初情根深种,如今便恨意难消。 “不好。”清染索性不装了,刻意压低的声音里是隐忍的叹息,“文昀你知道我死之前最后一个心愿是什么?” 听到她承认,文昀心中生了几分喜悦,虽已被勒得说不出话来,却在听到她还有心愿未了时,急得发出阵阵呜鸣之声。 无论心愿为何,刀山火海他会都替她实现。 清染并不需要他的回答,白皙的面庞冷得毫无表情,却偏偏牵动嘴角勾起一抹笑来,看着那双因缺氧而充血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希望我们此后永生不复相见。” 拽着长鞭的手忽然无力垂落,眼前出现了点点金星,视线中的清染突然变得模糊不清。 好一个永生不复相见,她竟恨他至此。 心在这一刻碎裂成千片万片,文昀忽然不想挣扎了。 若是将命赔给她能让她好受一些的话,死在她手中也可以…… “神女手下留情!” 一道碧光划过墓园,芙照化出人性站在清染身侧,带着愁容的目光从文昀身上掠过,犹豫了片刻,握住了那只因过度攥紧长鞭而轻微颤抖着的手,软声道:“神女,再这样下去他会没命。” 长长的睫羽簌簌一颤。 愤怒散了大半,心头却随之传来阵阵绵密的疼痛。清染阴沉的脸色虽未缓和半分,但握着长鞭的手却缓缓松开。 银鞭化为流光散去。 清染收回落在文昀身上的视线,厌恶道:“滚,别再让本座看见你!” 文昀大口喘着气,脚步踉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地面坠去。 又有两道流光从自远处而来。 玄焰化为人形,一把扶住文昀,不自然的目光从清染身上挪开。 从前他为难姜冉只是不愿她坏了三界规矩,从未想过要害她性命。 那日她被绑在诛仙台上,文昀下令行刑时,他还有些不忍。 但众仙激愤,芙照又受了伤,所以他并未替姜冉求情。 直到后来从芙照那里听说姜冉是神女历劫的凡胎,才恍然明白文昀的良苦用心。 时隔百年再见,她早已不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丫头,玄焰却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情绪去面对她,只低声道了句:“神女息怒。” 清染冷哼一声,抬手一挥,任由他把人扶到一旁。 眼前空了一块,却又很快被幻化而来的人影填满。 抬眸间,她撞上了一双碧色的眼眸。 那目光纯净而真挚,不含一丝杂念,只有深深的爱恋和珍惜,如同山间清泉,涤荡着尘世的浮躁,只留下最纯粹的情感。 是瑶宇! 自涉足仙族地界,有人因她是卑贱凡人看不起她,有人识破她神女身份设局假意爱她。 唯有两人从不计较她的身份,以真心相待。 一人是芙照,另一人便是瑶宇。 即便对瑶宇并无男女之情,清染那颗被剜空了的心也因他而填上了些许暖意。 瑶宇亦怔在原地。 他不喜龙宫喧闹的浮华之宴,甚至厌恶极了言笑晏晏之下的虚与委蛇,便寻了个机会,趁人不注意悄悄溜了出去。 第107章 他饮了些酒,殿外空气微凉,让他有些醉意上头。 本想寻个无人清净之地醒酒,可等他穿过回廊,绕过珊瑚雕柱,兜兜转转,待看清眼前景象竟发现到了龙族陵墓。 正打算离开之际,他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有些模糊,并听不清具体内容,只听得到这声线柔和中带着几分英气。 虽听着有些冷漠,却与刻在瑶宇记忆深处的几乎一模一样。 是姜冉!他不可能听错! 百年来,他没少听见过姜冉的声音。 有时是她喊他喝酒,有时她又说说见到了瑶铃。 可更多时候,他听到的是她苦苦哀求的声音,求他救她,求他带她离开。 每一次,只要听到她的声音,瑶宇都会疯了一般四处找她。 四海八荒几乎处处都有他的足迹。 长老们来寻他,苦口婆心地劝他:姜冉已死,人死不能复生,这一切不过是幻听罢了。 这些道理他都懂,可是每每听到少女带着哭腔的求救,他又如何能控制得住自t己的心? 这一次,瑶宇同样没控制住,身形一闪便匆匆往陵墓深处而去。 直到看到她的视线朝他投来。 四周的喧嚣与海浪的澎湃皆化为虚无,唯有那朝思暮想的身影,如同穿越了时空的界限,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他的视线。 “姜姑娘......真的是你吗?” * 净浊渊封印修补如初后,便不需要再有人日夜净化浊气,只需同往常一样派两名士兵日夜轮守。 可今夜,净浊渊前却空无一人。 龙王本也是好意。 敖麟千岁寿辰是难得一遇的喜事,一众上仙齐聚龙宫,想来也出不了什么乱子,他便做主免了值守,好让守卫也一同沾沾喜气。 可也正因如此,魔族寻到了可趁之机。 封印之地,并无多余的光源,唯有封印上的古铭文,在方圆数里内散发着并不算明亮的光芒。 敖华的身影隐没在沉沉的暗夜之中,他面向净浊渊,恭敬地跪拜,掌心中托着几枚灵兽的内丹,如同供奉着至宝。 “属下见过魔神。” 话音落下,内丹化作一缕缕精纯的流光,穿过封印,自石块缝隙没入净浊渊内,片刻后,一道沙哑如枯叶般的声音自封印内传出:“这次怎么就这么点?” 敖华声音微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还请尊上恕罪。神女回归神宫,属下恐行踪暴露,便自作主张让岚衣谨慎行事。” 岚衣。 要是敖华不提,他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一人。 当初清染在凡历劫,他曾让敖华给岚衣下令:设法激发姜冉体内浊气,以浊气控制她的心智,让她走火入魔。 可岚衣这只蠢鸟倒好,不仅没完成任务,竟还姜冉死在九天玄雷之下。 那可是天罡之气! 任何邪祟污浊皆无法逃脱。 若不是看在她还能夺取灵兽内丹的份上,他早就断了她噬魂之月的解药,让她灵魂尽焚而亡。 净浊渊内传出一道轻蔑的冷哼,魔神的声音明显带着不悦:“清染有何可惧?她以为这道阵法还能封吾多少时日?” 敖华不敢再辩解,只顺着他的话道:“那是,您是掌管天下阵法之神,清染在您面前玩弄阵法简直是班门弄斧!” 几道刺耳的笑声从净浊渊内传出,魔神似乎对这恭维之言很是受用,连带着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吾的浊气应侵蚀了清染部分神格。九天玄雷之下,沾了浊气的神格也一样逃不过天罡之气,即便她侥幸历劫归来,也定然逃不过神元紊乱。” “敖华,你想个办法拖住他,在吾破除封印之前,不要让她有机会再来东海!” 第93章 偏帮 骗婚?逼婚?诱婚? 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清染有种回到百年之前的恍惚。 海水中掺着缕缕血丝。 瑶宇一下便注意到了文昀,也察觉到了他与清染之间微妙的气氛。 不算融洽,甚至还有些剑拔弩张。 隐忍百年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了, 眼中的柔光被冷冽寒芒所取代,隐隐淬着杀意。 他怕文昀会再伤害姜冉,怕与前世一样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姑娘受尽折辱,含恨而终。 这样的恐惧让他失去了理智,甚至都没来得及确认清染的身份, 只道了句:“姜姑娘别怕,有我在。” 长剑出鞘, 瑶宇飞身朝文昀而去。 本就凝滞的气氛更是紧绷得犹如满弓之弦, 随时都会崩断。 文昀正在调息, 被突如其来的剑气打断,经脉逆流, 呕了一口黑血。幸好玄焰眼疾手快, 渡了些灵力替他稳住心神,不然怕是有走火入魔之危。 瑶宇却并未有罢休之意。 芙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正想去劝架, 余光一瞥却瞧见清染不为所动的面庞,转念一想,又按住了冲动。 她心中明白,有些恩怨靠劝是没有用的, 唯有将情绪宣泄,心中郁结散去,才有可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解开当年的误会。 再说, 左右瑶宇也伤不了文昀性命! 不过瞬息,瑶宇已逼近文昀。 玄焰下意识掐诀抵抗,却在出手前收到芙照的眼神警告。 他微微一怔,虽有些不明所以,却依旧同情地看了眼文昀,默默退到一旁。 灵力从瑶宇周身爆发,墓园的海水被搅得翻涌不息。 文昀才刚刚稳住心神,便被森冷的剑气击飞数步。 直到后背撞到玄石墓碑,退无可退,才反应过来,掐诀凝起屏障相抵。 瑶宇一双碧眸如被烟熏了般瞬间布满血丝,眼底杀意正浓,可握剑的手却不止地颤抖,剑刃悬在文昀胸口三寸之外迟迟不落下。 “你还有脸来找她?我说过的,这一世,绝不允许你再伤她分毫!”言辞间,每个字都似从紧闭的唇间勉强吐出,带着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懑。 文昀垂眸看了眼正对胸口的剑刃。 对于瑶宇,他恨不起来,更亲近不起来,在心底深处却带着几分连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忌惮。 因为他知道,瑶宇对姜冉的爱并不比他少。 姜冉于诛仙台神魂俱灭那日,瑶宇急火攻心,当场晕倒,被蚌族长老们抬回东海。 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冲到幽冥找他算账。 文昀永远也不会忘记,他悬在断魂崖上找姜冉魂魄时,一道灵力从天而降,直接将他打落崖底。 断魂崖之下为怨念池。 池中之水由怨念凝结而成,每一滴都承载着无尽的痛苦与愤怒。 他被瑶宇按在池水中,带着灵力的拳头一下一下落在他身上。 他没有反抗,任由怨念之水通过七窍浸入体内。 失去姜冉的悔恨与痛苦放大到极致。 那一瞬,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似有烙铁落在五脏六腑上,灼热的疼痛感从内部蔓延,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骨骼烫得冒火、疼得发颤,整个身体好似随时都会炸开。 恍惚间,他听到瑶宇的声音穿透池水而来:“我本以为你爱重她,会护她余生安宁,却没想竟你竟会害了她性命。若她有来世,我瑶宇再不会退让半步!” 彼时,他沉浸在痛苦之中难以自拔,而后百年寻觅姜冉魂魄,并未将瑶宇的话放在心上。 可如今不一样了。 他终于等到她历劫归来,怎可能叫瑶宇有可趁之机? 灵力激荡搅起数个三丈高的漩涡,海底沙石被卷起,分散在墓园中的珍珠灯盏也没能幸免。 海水被搅得浑浊不堪,珍珠散发的光线透过漩涡边缘折射而出,又被锋芒的剑气斩断。 光影交错,明灭不定。 散着泠泠寒光的剑身上映着那双淡然深静的凤眸,文昀瞧着并无恼怒,反倒透了几分轻蔑,不咸不淡道:“那也轮不到你。上一世如此,这一世亦然。” 话音落下,一道截然不同的剑气于瞬间暴涨,凝成一束火光冲天而上,剑气磅礴,将瑶宇推开数丈。 文昀脖子上的勒痕红得泛紫,白袍上的血迹被海水晕染了一片。 明明瞧着狼狈不堪,可当他持剑傲立于漩涡之巅,便是挡不住的气凌霄汉。 瑶宇嘴角已渗出血沫,却依旧不肯善罢甘休,随意擦掉血迹,便提剑迎身而上。 两股灵力相撞,在海域上空碰撞,激起一片细碎的火星,打翻了祭品,炸毁了数座玄石墓碑。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彻墓园,震得清染从游离的思绪中乍然抽离。 在瞧见这片狼籍时,覆在面容上的那层封阴霾沉得如暴雪来临前那般厚重。 “放肆!这里是龙族陵墓,要打架回你们自己的洞府去!”清染手腕一抖,月影鞭的虚影延长数丈,窜到半空中,从对峙的两人中间劈落。 神光绽开,将打得如火如荼的二人分开。 第108章 漩涡尽散,被卷入涡流的祭品、碎石、珍珠如同天女散花一般落了满地。 文昀和瑶宇被神光掀倒在地,半晌没能爬得起来。 玄焰挪了挪脚步,没敢去扶。 瑶宇却怔怔抬起头来,看向清染的双眼中满是惊讶。 本座?她刚刚自称本座? 他满身是伤,却好似觉不出疼痛般踉跄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她:“你,是神女?” 那明明满怀希冀却又小心翼翼的模样让清染冰冻的心回暖了几分,她眨了眨干涩的眼,开口却如往常:“怎么?蚌王觉得本座不像?” “不敢。”说话间,瑶宇的眼中缓缓浮出一层水雾,也并未因她高高在上的身份惶恐不安,相反,毫不避讳地望着她那双眼,“我只是觉得,你是神女,真好。” 再也不用看别人的眼色,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 真好! 清染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只觉得一颗心酸酸胀胀的。 “哎呦!二位仙君这是要掀了老龙家的祖坟啊t!” 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旁侧传来。 历代龙王皆与龙涟柱建立感应。 方才这么一会儿,又是神光又是剑气,龙王在碧海琉璃阁砸了好几个酒盏,实在坐不住了,才撇下一众宾客前来查看。 不看则已,一看只觉得气血上涌、七窍生烟,一口气堵在胸口,竟是差点没缓过来。 他是真想把这俩打架的兔崽子给轰出龙宫。 可偏偏神女在此,两人又与她交情匪浅,他不敢呐! 龙王站在文昀和瑶宇中间,面庞因强行隐忍怒火变得有些扭曲,目光从闹事的二人身上收回,“咚”一声跪在清染身前,带着哭腔喊道:“还望神女替老龙做主啊!” 清染抬手抚了抚眉心:“龙王放心,你算算重新修缮陵墓需要多少灵石,届时都报给幻月谷,文昀仙君定一分不落赔给你。” 文昀并未说什么,只是诧异地看向清染。 玄焰却忍不住道:“明明是两人打架才损毁的墓园,为何却要文昀一人承担?” “为何?”清染的声音骤然沉了下来,“就凭文昀欲伤害本座,蚌王看不过,替本座出手教训他有错吗?” 玄焰不服:“明明是瑶宇先动手的,神女怎可颠倒黑白?” 清染扬起眉梢,纤细的手指轻抬,指向昏迷未醒的绿濯,冰冷的视线却定在玄焰脸上,一寸未移:“本座的侍女被打至昏迷总是不争的事实吧?你又该如何解释?” 玄焰一时语塞。 文昀依旧一句未言。 在静静听完几人对话后,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来,阵阵苦涩随着嘴角牵动在心头漾开。 她这是偏帮瑶宇呢。 心里堵得有些难受。 可他却并未打算为自己辩驳一句,若这般能让她好受些,担了这责任他也心甘情愿。 文昀朝龙王俯身一礼:“龙王放心,陵墓的损失,我幻月谷赔偿。” 见有人善后,龙王脸色缓和了不少,道了声谢便悠悠从地上爬起来,召集侍从打扫陵墓。 出于尊重,清染想等龙族将陵墓打扫妥当再离开,等着等着,却等来自神宫而来的传讯符。 苍梧来报,天后递了拜帖想将见她。 清染捻动指尖,符纸化为点点金粉,平静的眉眼下却是揉了风雨的晦暗。 岚衣。 当年丹青台上测魂符咒未能让她露出马脚,后来入了试炼结界更是自身难保。 未曾想,一朝失手,竟让一只魔在天宫恣意妄为了百年! 这笔帐,也是时候清算了。 染了丹蔻的指甲嵌入掌心,划破皮肤渗出些血来,也让清染清醒了些:“龙王,本座有要事需回神宫,洗尘珠的下落便拜托给龙王了。” 龙王自然恭敬应下:“神女放心,老龙定竭力——。” “洗尘珠?神女要找洗尘珠?” 清染刚迈开的脚步因突如其来的那句话又重新钉在原地。 循着声音望去,撞入眼帘的是瑶宇那张面露疑惑的脸。 她突然想起百年前的北海之战,是瑶宇借洗尘珠神力杀了敖月。 心中有了几分猜测,便问道:“蚌王知道洗尘珠的下落?” “正是!” 对清染,瑶宇没什么好隐瞒的,别说她只要洗尘珠,就算是要整个蚌族,他也不会推脱。 若当年没有她相助,便也不会有如今的蚌族,这份恩情,永生铭记。 只是…… 瑶宇眸光颤了颤,脸色看上去有些为难,落在身侧的手更是不安地摩挲着垂在腰间的珍珠。 清染蹙了蹙眉头:“蚌王有何难处?” 瑶宇叹了口气,道:“我倒是不为难,就是要为难神女了。自我借洗尘珠之力刺出那一剑,它神力便存于我体内,百年时光,早已与我内丹融为一体。” 这…… 神器与内丹融合,便不可再取。 否者,轻则修为尽散,重则内丹爆裂、灰飞烟灭。 清染抿了抿唇:“先前你说本座为难是何意?” “我蚌族有一件法器,名为同心镯。只要神女与我同时戴上此物,我便可将洗尘珠从内丹中分离,再渡到您体内。” 瑶宇闪动的眸光中带着几分羞涩。 文昀眼皮狂跳,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清染垂着眸并未注意,心中暗自觉得这并不算为难,只是还未等她开口应答,瑶宇接下来的话就如当头一棒,脑袋里空白了一瞬。 “同心同心,缔结鸳盟,永结同心。没有婚约便找不到同心镯,更别想用它传递内丹之力。所以我才说为难神女了。” 清染:“……” 这……骗婚?逼婚?诱婚? 第94章 婚约 别嫁给他,求你了…… 不不不!这怎么能答应? 清染心里的小人早就将头摇成拨浪鼓。 “神女为得洗尘珠与蚌族订下婚约。” 她笃定, 只要敢应下,这个消息就敢在一个时辰内传遍四海八荒! 从上古至今,神族还从未与仙族有过婚约, 若当真应了瑶宇,此后神宫还有何威严统领三界? 再说,她并不心属于他。 清染蹙了蹙眉,拒绝的话已到嘴边,可一抬眸,撞上瑶宇那双坦然而真挚的眼睛, 竟生了一分迟疑。 倒并非犹豫是否要答应这桩婚事,而是想换一个说法。 至少拒绝得别太过生硬。 也就是这一瞬的迟疑, 让在场之人大气也不敢喘。 清染就是姜冉! 这一点, 谁不心知肚明? 她与文昀的爱恨情仇, 就算不挑明,他们也已猜到了七八分。 在世人眼中, 两人的纠葛不过是误会一场。 命运弄人, 阴差阳错之下,一人的爱化作了恨,另一人的情转为了愧。 假以时日, 误会解开,两人还是能重修于好的嘛! 原本,文昀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在瑶宇提出要与她订下婚约时,他并未觉得清染会答应如此荒谬的想法。 可他未料到, 她竟迟疑了。 心底有什么东西忽然紧了一下,双眸渐渐拢上沉重的墨色,被阴翳覆盖,最后猛一转头, 如刀似的目光扎在瑶宇身上。 瑶宇感受到突如其来袭来的敌意,并不想回应。 他在等清染回答。 碧色的瞳孔中映着少女那张清丽的脸,一双弯弯的柳眉像是拢了雾、染了霜,紧拧着久久不曾展开。 瑶宇有些着急,忍不住出声唤她:“神女?” “别答应他!求你了!” 回话的是文昀,沙哑的声音颤抖着,像是有满腹的话要说,却又极力忍耐着。 清染看了他一眼。 见她视线过来,文昀宛若死灰的心一点一点活了过来。宛若溺水之人,在浑浊不见天日的污水中挣扎,快要窒息时,忽然抓住了一根绳索。 那双眼像是熬了上百个日夜,从眼角红到眼尾,带着乞怜与哀求,一遍遍重复:“别嫁给瑶宇,求你了……” 清染心陡地一颤,从灵魂深处而来的隐痛堆积在心头,密密麻麻,让她有些呼吸不过来。 潜意识里,她似乎狠不下心来看他这般伤心。 凭什么? 只允许他将自己满腔爱意视如草芥、随意践踏,却不许她以同样的方式还击? 况且从始自终,在他眼里,她就是神女,是历劫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神女。 他们之间的爱也好、恨也罢,都是他与司命精心设计的,能有几分真心? 为这样的人反反复复痛心,值得么? 清染一身傲骨,自然不会允许,哪怕自己痛彻心扉,也断然不会叫文昀好过!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端握到胸前,宽大的袖摆随着动作轻摇,她抬手压了压,翻涌的情愫好似也随之被压了下去。 第109章 “你有什么资格来约束本座?” 尾音被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被冬日的风雪细细雕琢过。 四周安静极了,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劝。 文昀没有说话。 不知该如何回答。 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 他明明都抓到了绳索,怎么还没来得及爬出污浊的水潭,绳却先断了? 给了希望,却又无情地将这份来之不易的希冀磨灭。 无助、恐慌、茫然、懊悔、恼怒…… 似乎还有更多。 各种情绪在这瞬间杂糅在一起,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瞧见文昀苍白的脸色涨得通红,紧握的双拳上青筋暴起,清染痛到极致的心忽然生了几丝快感。 像是用了颗止疼丹药,淡去了不少痛感,只剩下一片苦涩和麻木。 她本已想好了拒绝之词,甚至打算放弃修复寻影灯。 离了寻影灯,并非无法清剿魔族,唯有用了还魂术的魔会棘手一些。 也只是棘手,并非无能为力。 可她却想叫文昀多折磨些时间。 让他好好体验一番,钝刀割肉究竟何感受。 瑶宇久久望着清染,过了许久,才鼓足勇气,轻声询问道:“神女意下如何?”t 清染回过神来,将拒绝的话都咽了下去,只道:“除了婚约,当真别无他法?” “是的。”瑶宇回答得斩钉截铁,“唯有此法!不然就算寻到了同心镯,若你我不结婚契,也无法用它传递洗尘珠。” 清染扬了扬眉梢,问询的视线扫视过在场其余人。 蚌族偏远,不曾与谁结怨,也不曾与哪一族交好。 在场之人虽个个位高权重,却连“同心镯”这个名字都未曾听闻过,更别说知道它的用途了。 龙王虽有心帮文昀一把,可着实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只叹了口气,避开神女的目光。 芙照亦垂下了头,心中却如明镜般通透。 她若不想嫁,谁也逼不了她。可她若铁了心要以婚事来换洗尘珠,那旁人再怎么劝也是徒劳。 唯有玄焰不满。 区区一个蚌族,凭何与神女谈婚嫁条件?更何况,他向来看不起瑶宇,又哪里能坦然地看着他得志? 是以,他冷哼一声道:“事关神女婚事,岂能蚌王说什么便是什么?” 瑶宇不慌不忙道:“若山主有其他办法,自然是最好的,我也是怕委屈了神女,否则方才也不会犹豫这么久。 “你……” 玄焰竟被堵得哑口无言。 这话说得属实漂亮,教人抓不住把柄,绕是玄焰百般替文昀感到不甘,当下却也只能猛甩长袖,不再说话。 瑶宇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 同心镯是真,签婚契之人才能使用此物也是真。 只是,这并非唯一的办法。 他在继任蚌王之位那日,父王将蚌族族谱传给他,其上记载了所有祖先生平纪事与祖传法器。 “同心镯”便他是在族谱上看到的。 他还看到五千年前便有祖先用此法取过融于内丹中的法器。 不过二人未签婚契,却成功借用了同心镯之力。 原因也很简单,在此之前,双方都服下了契灵花所做的药丸。 传闻契灵花能让两人心意相通,即便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旦服下此花,便可忘却仇恨,如夫妻般信任对方。 只是这花罕见,若不是族谱中有记载,他都不知三界内竟还有此物。 其实瑶宇明白,他该跟清染说明白的。 可他不想,也不愿。 这是多好的机会啊,能让清染留在他身边! 上一世,他不懂争取,慢了文昀一步,错失挚爱,悔恨至今。 多亏老天开眼,让他心爱的姑娘重新站在他身前。 这一世,只要他抢占先机,与清染签下婚契,就算她暂时心里没有自己又能怎么样?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日久天长,他相信总有一天清染会看到自己的好。 想两人未来,瑶宇嘴角的弧度不由弯得更深。 文昀就站在瑶宇身侧,瞧见他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顿时火冒三丈,像被逼至绝境的野兽,终于忍不住要露出锋利的爪牙。 眼看着清染红唇微动,似要说什么,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直接祭出长剑。 “叮——” 剑身颤抖发出的阵阵嗡鸣声。 清染皱着眉,不悦道:“你又要做什么?” 短短一句话便拴住了这只几乎要发狂的野兽。 文昀并未对瑶宇下手,只提着剑,剑尖斜指地面。 可不间断的剑鸣声和寒光凛然的剑刃,却无不透出蓄势待发的气息。 眼底藏不住的愠怒和鄙夷在转瞬间化为冰冷的声音:“收起你的笑吧,蹩脚的算计都挂在嘴上了。三界之大,蚌王当真觉得除了同心镯便再无他物了?” 瑶宇并不会接话,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碧眼看着清染,仿佛一只被野兽逼至悬崖的野兔,委屈而无助。 文昀气得直磨后槽牙,又怕被清染呵斥,遭她厌烦,迟迟不敢动手。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是他求司命配合,向神女提出修补寻影灯之法,怎么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满腔愤恨凝结于手腕,猛地将剑插入脚下沙土中,半晌,他呼出一口气来,平静地对清染道:“你给我点时间好不好,我去找,一定能有办法,既能取出洗尘珠,又不用与他订下婚契。” 清染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发疯,却一句也不回应。 “报——” 忽然,一名龙族守卫跌跌撞撞而来,盔甲上沾着血,手中长矛拦腰折断。 龙王循声看去,见来人这般狼狈,心头一紧,忙问:“可是碧海琉璃殿出什么事了?” 守卫顾不得给旁人行礼,只对龙王俯身道:“鸟族几位世子与旁人起了争执,言辞激烈、处处看不起人,太子殿下看不下去,便斥责了鸟族世子几句,他们竟动手掀了碧海琉璃殿,说若是龙族不满,大可告到天后娘娘处。长老们不敢轻易动手,便着小人来请龙王回去。” “岂有此理!”龙王怒吼一声,随之一道沉怒的龙吟声在海面回荡,久久不息,“天后专政百年,鸟族嚣张跋扈,如今又欺负到我龙族头上,简直荒唐!” 说罢,他回身朝清染一礼:“神女在龙宫随意逛,老龙先行一步。” 天后专政百年,鸟族嚣张跋扈。 短短几个字,在脑海中反复浮现。 清染忽然意识到,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魔族猖獗至此不可不管。 尤其是岚衣,用还魂术寄居于岚瑶体内百年,是可不得不除的毒瘤。 寻影灯似乎有了必修不可的理由。 那么,洗尘珠便一定要取,且迫在眉睫。 与三界安宁相比,她的名声与个人情爱根本不值一提。 “蓬莱阁主,火琉山主。”清染沉稳的声音透过海水而来,抚平了一处处暗流。 玄焰不明所以,只看着清染并无应答。 芙照却俯身一礼:“小仙在。” 清染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住文昀仙君。” 文昀不明白她此言为何意,只看到清染转身面向瑶宇,眸光竟是百年未见的温柔。 “蚌王,你提的婚约,本座应了。” 第95章 情丝 从此以后,我不爱你了。 文昀站在陵墓中央。 那盏珊瑚灯依旧悬浮在水柱旁, 柔柔的光线透过海水折射洒落,正好映在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四周的水流声、瑶宇的暗笑声、玄焰的阻挠声,龙族侍从的窃窃私语声…… 一切喧嚣仿佛都成了遥远的背景。 人潮如织, 他却仿佛置身于一片荒芜之地,心如枯井,早已没了波澜。 目光空洞迷离,胡乱地从虚空中掠过,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却又似乎什么都看不见。 自清染答应瑶宇婚事的这一刻, 他的世界彻底停摆了,所有色彩皆褪去, 唯剩下黑白轮廓。 还有一道挥之不去的声音。 如同从远处传来的钟声, 沉闷而清晰——她要嫁人了, 要嫁给别人了。 声音每回荡一遍,便有一根细针扎入心脏。 尖锐的疼痛让他麻木到恍惚, 恍惚到自己仿若置身于梦魇中, 只要醒来,清染就还是那个同他并肩作战,鲜活恣意的少女。 他想呼喊, 想拉着清染一起逃离,可动了动唇,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早已被淹没在那一声声喧嚣中。 “文昀,走吧, 我们送你回幻月谷。” 芙照看着如遭雷击的文昀,有些于心不忍,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袖。 也就是这一句话,如平地惊雷, 将文昀从恍然若梦的虚幻中拽回现实。 空洞的双眼缓缓聚焦,落在清染身上。 第110章 瞳孔中映着的那张脸依旧坦然从容,并未有被迫答应婚事的急促和勉强。 她是心甘情愿嫁给瑶宇的? 怎么可能?她怎么会? 前世误会还未说开,一定是她还记恨自己,故意报复! 对,一定是这样!不然,瑶宇他凭何? 无数种情绪在心头翻涌,文昀那张麻木到失神的脸上涌起一片晦暗。 忽然,他推开芙照,不管不顾地将清染拽到身侧,凝起神元之力画出一道金屏。 一套动作一气呵成,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和清染便已被神力包围,而众人均被阻隔在外。 神力屏障唯用神力方可破除。 当瑶宇回神之际,金屏已然生成。 即便他凝起仙力,发了疯似的,一掌接一掌地劈向那道神力屏障,却依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拥着金光,相对而立。 文昀在金屏内布下了幻境。 白雪覆青瓦,月华照琉璃。 正是两人于金鸟族屋顶饮酒那日的景象。 清染垂眸,瞧见脚下积雪被踩出长长一串脚印,竟有些恍了神。 一只青玉酒壶从余光处缓缓映入眼帘。 她怔了怔,被久违的熟悉感操控着,下意识抬手去接。 见她接过酒壶,文昀紧绷的神色缓和了几分。 随即长袖一挥,灵力从房檐上飞落,散花般将周边的灯火都点亮了。 融融烛光照进文昀眼底,闪着光、透着亮,如倒映在水面的余晖t,泛起层层金红色的涟漪。 他抬头看着清染:“你可还记得这个雪夜?我们坐在屋顶,对月饮酒,聊了许多慕宁仙君与洛川仙子的故事。” 记得,自是记得的。 当时,因思念阿爹阿娘,她就躲在此处偷偷抹眼泪,可不想被文昀抓个正着。 那晚,是她第一次对他敞开心扉,将藏在心里的柔软展露出来。 可那时的她怎会想到,这一切皆是一场骗局。 熟悉的场景让清染卸下一身伪装。 她不再端着神女的架子,而是以姜冉的身份看着他,一身沉静:“怎么会不记得?为了骗取我的信任,文昀仙君花了不少功夫吧?” 文昀不解,反问道:“骗?何出此言?” 清染眨眨眼,又问:“当年你来小渔村找我同行北上,可是司命的意思?” 文昀这才觉出些味来,原来她是怀疑他对她的感情有假。 既然是误会,解释清楚便好了! 他抓过清染的手,有些急切地解释:“是。可之后种种皆出自真心,你若不信,我可以把情丝取出来给你看。” 清染皱了皱眉,却直接甩开了手。 她不想看,亦不敢看。 文昀对她的伤害是此生难以磨灭的痛,那些尘封的往事在两人心头都划出了深不见底的沟壑。 这道沟壑太宽太深,即便用他们尽余生之力,恐怕都无法将这道伤口缝补成最初的模样。 丑陋的疤痕会一直存在。 提不得,更触碰不得,就像不知何时会爆炸的火药,埋在两人之间。 与其这般提心吊胆,不如就当作他从未爱过自己。 一颗心死了便死了,总好过带着一身伤,反复搓磨。 清染后退了一步,冷冷道:“不必。你入戏太深,都是假象罢了。” 文昀急了:“不是这样的,我真的属意于你,我承认,最初是司命点拨让我与你一同北上,可之后,我们朝夕相处、共历生死,我早已对你情根深种。阿冉——” “别叫我阿冉!”清染扬声打断他,一双眼因愤怒染上了血色,“姜冉已死,是你亲口下令处死的,你难道忘了?” 文昀回想起那个雨夜,想起他下令行刑后,隔着两世的生死,他在清染脸上看到了同样锥心刺骨的目光,以及那抹冷到极致的笑。 心猛得一颤,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慌从心底升起,他忽然有一种要彻底失去她的不安。 就连脱口而出话,也语无伦次起来:“对不起清染,对不起……要打要骂,甚至要我以命相抵我都愿意。但你不能嫁给瑶宇,求求你,别嫁给他好不好?” 锥心之痛亦一下下敲击在清染心,但她却执拗地忽视了,死死掐着指尖,冷笑着质问道:“为何不能?我想嫁给谁,与你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了!怎么会无关? 明明是两人之间的误会,凭何容许第三人插足? 文昀不知该如何回答,索性用神元化出的灵力凝于掌心,朝着清染的方向,虚空一抓。 一条流光溢彩、如蚕丝般轻盈的丝带从清染心口处钻出,如有感应般,缓缓飘落在他掌心那团神力光芒中。 这是清染的情丝。 在神力的呼应下灵光流转,四散的光芒于虚空中凝成一道道虚影。 皆是姜冉与文昀相处的点滴。 虽转瞬即逝,却叫人看得真切。 瞧!是他! 清染心中的人果然是他! 千疮百孔的心有了慰藉。 文昀眼底一片潮热,绯红的眼底、上挑的眼尾,本媚态十足的眼泛着粼粼泪光,像是要将人的魂都勾了去。 他就这么看着清染,因太过激动,反倒有些歇斯底里:“你看!你心中的人明明是我,嫁给瑶宇非既本愿,你又何苦为难自己?” 情丝作不得假。 他相信,只要清染看明白自己的心,就不会委身嫁给瑶宇。 至于洗尘珠,他就算翻遍三界,也定然会找到法子,将其从瑶宇体内引出。 一幕幕熟悉的过往从眼前划过,清染好似重回百年前,将那些酸楚痛苦又阵阵切切体验了一遍。 她并未说什么,只一脸木然地从他手中接过自己的情丝。 是,她爱文昀。 即便被他重伤至此,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却依旧装满与他有关的过往,一点一滴都不曾忘却。 这样的深情,令她自己都不耻。 好啊! 既然今日提到了,便当着他的面,做个彻底的了断。 清染的视线从那缕情丝上挪开,飘飘然落在文昀身上,通红的眼底透出一抹狠戾,带着丝毫不遮掩的攻击:“倘若让我同瑶宇的婚约变成本愿呢?” 什么? 她要怎么变成本愿? 文昀眼皮突然狂跳起来,脑中一片空白。 清染化出神力包裹着掌心的情丝,绚丽多彩的丝带在缓缓上升,漂浮在空中。 这是独属于姜冉的少女情思。 此刻被无限放大,如暗夜里的星辰,跳跃着、闪耀着,璀璨夺目。 清染只冷冷瞥了一眼,微蜷的手指忽然发狠,用力一握。 掌心神力被五指捏碎。 在空中飞舞的情丝在刹那间碎成粉末。 每一粒粉末的消散,都伴着心头一阵剧痛。 灯火熄灭,皓月藏于云后。 一股旷世的寒凉之意从清染心底涌出,蔓延到四肢百骸,从前的悲欢喜乐,随着之封冻。 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离去了。 她却装作若无其事,淡淡道:“情丝已断,你我之间再无牵绊。从此以后,我不爱你了。我要嫁于谁,也与你无关了。” 文昀僵在原地,浑身血冷。 等反应过来时,一道道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抑制不住地从喉间挤出,他不管不顾地飞身而起,将四散于空中的情丝抓握在于掌心。 “不要啊……不要…..” 源源不断的灵力聚于掌心,企图将情丝修复如初,这可是清染爱着他的证据啊! 可他还是慢了。 金色的粉末不断从指缝溢出。 漫天金光,却无一缕为他停留。 文昀无力地跪下。 五内俱焚、肝肠寸断,这些都不足以形容他心里的悲痛。 束发的玉管不知遗落在何处。 一头白发凌乱飘散,双眼含泪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满目疮痍,如同被狂风暴雨肆虐过后的荒原,再无生机。 清染面无表情地看着文昀从发疯到平静,双唇紧抿,一字未说。 直到文昀颓然地坐到地上,她才凝起神力,一掌劈开金屏结界。 候在外面的人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待那金光渐渐消散,看见一人傲然而立,而另一人却神色颓败。 内中之事,已是不言而喻。 芙照叹了口气,喊玄焰去扶人。 绿濯也已清醒,虽不知她昏迷期间发生了何事,却也在第一时间搀扶上神女的手。 清染没再看文昀一眼,缓缓往陵墓外走去,手却紧紧扣住绿濯的手臂。 在路过瑶宇身侧时,她顿了顿脚步:“本座有急事先回神宫,三日后在九重天神梯下等本座,我们去寻同心镯。” 从陵墓出来的时候,清染脸色已白得接近透明,紧绷身体竟更僵硬了些,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第111章 绿濯手臂被扣得生疼,却也知晓神女不想叫人察觉出异常。 直到搀着她走到无人处,才一脸担忧地看着她,轻声问道:“神女,您这是怎么了?” “噗——” 清染动了动唇,喷出一口血来。 绿濯手忙脚乱地接住仰面倒下的清染,“哇”一下哭出了声来。 沉重的眼皮再也撑不住,直往下坠,意识消散前,清染对绿濯牵了牵嘴角,吩咐道:“我没事,回神宫,别叫人看出来。” 第96章 幻境 “阿染别闹,不然该误了拜堂的…… 凡间。 战鼓已息, 烽烟渐散,昔日金戈铁马之地,如今只剩一片死寂。 悲风拂过, 带来声声低吟。 司命身着素袍,站在如血般的残阳中,放眼望去,满目皆是断戟折枪。 战旗染血、甲胄破碎,荣、盛两国士兵的尸体交叠在一起,混着血与泥尘, 让人分不清彼此。 视线缓缓扫过这片被鲜血浸润的沙土,司命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 而后双目微闭, 手中灵力流转, 将这些战士的亡灵从虚无中召唤出来。 他从袖袋中取出一沓黄符,凝起灵力在纸上画下符咒, 动作娴熟地将其贴于身侧亡灵的额间。 而后, 不紧不慢地掐指一算,捻须悠悠道:“来世虽无显赫家世,却能一生平安无忧。去!” 亡灵歪了歪脑袋。 眨眼间, 额间黄符灵光乍现,裹着它那半透明的身子化为流光往幽冥而去。 司命转身面向身后数以千计的亡灵,长袖一挥,漫天飞舞的黄纸灵符齐齐落下, 贴于它们额间。 只是,还未等他掐指算卦,一道银铃声自远处而来,清脆诡异, 如梦似幻。t 原本安静的亡灵突然躁动起来。 生前的怨念皆被铃声唤醒,满身戾气在瞬间爆发,难以抑制。 天地间,黑雾骤然升起,遮天蔽日,让白昼化作深夜,顷刻间,万物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司命皱了皱眉头,掌心灵力化为风,用力一挥,将眼前厚重的黑雾吹开一条缝隙来。 可还不等他挥出第二掌,浓雾又重新聚拢,将那一线天光再次吞噬。 就在那短暂的光明间隙,趁着天光透过黑雾的缝隙,司命目光如炬,捕捉到了亡灵动向。 它们皆背过身,被铃声牵引,齐齐往南方向而去。 司命眼皮一跳。 南方正是荣国所在之地! 昊天将军曾说过,荣国有一道士,能将亡灵炼制成傀儡。 一个道士,说破天也就是个会些法术的凡人。 本想着引渡完这些亡灵再去会会他,未承想,他竟如此大胆,胆敢从仙族手中抢夺亡灵! 司命凝神聚气,双手迅速结成印诀,体内灵力以身体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纯净的灵力如利刃般划破重重黑雾,撕开缝隙,将身边的亡灵卷入灵力范围内。 不过,银铃声源源不断,黑雾便久驱不散。 缺了渡影笛辅助,又少了五分仙元,司命竟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也对这位“荣国道士”有了些新看法。 只是眼下并不是深究的时候,眼看着远处的亡灵要被黑雾劫走,司命急得直跺脚。 若这么多亡灵都被炼成傀儡,别说人界会死伤惨重,怕是整个三界都会乱套啊!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自天而降破,璀璨夺目,如波浪般扩散至整片战场。 所到之处,黑雾消散,银铃声戛然而止,而那些被戾气控制的亡灵渐渐安静了下来。 被遮蔽的天空逐渐显露。 绚烂的金光与未尽的余辉交织着,给天地拢上一层布满金粉的橙红色。 司命眯着眼仰头看去,果然瞧见他那小徒弟身着金色长袍,踏云翩然而至。 略显凝重的脸上立马堆起了笑,他小跑着迎上去,弓身一礼:“小仙多谢神女相助!” 清染从云端飞身而下,长袖一挥,用神力将亡灵送往幽冥,一张脸确实比从前更冰冷上几分:“司命仙君引渡亡灵的本事怎么反倒不如从前了?” 满脸笑意凝在嘴角,司命扬了扬眉梢,弓着的身子却弯得更低了:“百年前啊,小仙收了个徒弟,长得那叫个仙姿佚貌、容姿清婉,就是引渡亡灵的本事学得一般,还把小仙的渡影笛弄丢了。” 清染:“……” 自极寒之地被敖月掳走后,便没了渡影笛的踪迹。 后来被押回九重天,她也没机会再去寻,历劫回来后,更是将这事忘在脑后。 老狐狸是在怪她弄丢了渡影笛? 想到前世之事,清染心底便涌上些火气来,冷冷一哼,不欲再同他说话。 司命抿着唇,两手端在宽大的袖袍中,眼皮一搭,眼珠却溜溜转个不停。 总觉得小徒弟那里不一样了,可又说不出话具体原因来,像是变得更加“不近人情”了。 “司命仙君也在呢?”一道温润的嗓音从旁侧传来。 司命一怔,别过身子循声望去。 来人面生,头戴冠冕,腰间佩剑,碧蓝色的华服上缀珍珠为饰。 三界内,唯有蚌族钟爱珍珠,这不是什么秘密;而新任蚌王于百年前就喜欢跟着自己的小徒弟,这事更是人尽皆知。 所以,怎么跟着来的是瑶宇这小子?文昀那傻狐狸呢? 司命直起身子,故作惊喜道:“原来是蚌王啊!小仙奉神女之命在此处引渡亡灵。不知神女与蚌王下凡所为何事呀?” 清染沉着脸并不想接话。 瑶宇自然地扬了扬手中的纸:“我与神女来寻同心镯,跟着族谱舆图指引寻到此处。” 同心镯? 司命眼皮一跳。 他爱好收集各种稀奇物件,对此物恰巧有所耳闻。 佩戴同心镯的两人可将融于内丹中的法器渡给对方,唯一的要求,便是两人的关系必须是签下婚契的夫妻。 他们来寻此物,难不成洗尘珠在瑶宇体内? 稍加一想,司命便理清了来龙去脉。 只是他下凡多日,许久没听到自仙族而来的消息,自然也不知道清染已答应了瑶宇的婚事。 他下意识认为自己那傻徒儿还蒙在鼓里,抬眸对上清染那张沉郁脸,询问道:“神女可知用同心镯的代价?” 清染面无表情道:“婚约?本座已经答应。” “什么?”司命瞪大眼,脱口而出。 清染皱起眉头,语气有些不悦:“怎么?司命有何意见?” 有!当然有意见了!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洗尘珠竟然被瑶宇内丹吸收,更没算到一向孤傲的神女竟会同意下嫁蚌族。 文昀可是他亲自为徒儿牵起的姻缘啊,怎能容许让一只蚌精横插一脚? 司命被这句话气得不轻,却偏偏翻脸不得,只得耐下性来,想多打听些消息:“小仙不敢。不过这里是凡间,蚌族至宝怎会落入此地?” 瑶宇并未多想,如实相告道:“说来也奇怪,同心镯隐匿于三界各处,若要用此物,便需二人结下婚契、携手去寻。唯有风雨同舟过,才能携手至白头,或许,这也是此宝用意所在。” 说罢,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女。 清染避开了那道炽热的视线,气氛陷入一瞬尴尬,不得已,她只好找司命搭话:“舆图只告知接下来要去巫夕山,不过这山在何处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司命仙君在此处引渡亡灵多日,可曾有过耳闻?” 原来要去巫夕山啊! 司命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眯眼看向西方。 乌金已坠,天际最后一抹金光收于西方山脉。 天空一寸一寸暗了下来,掩去了司命眼底狡黠的眸光。 秉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原则,他决定再帮文昀一把! “当然!”司命伸手往西边一指,夜色中,远山的轮廓与天幕融为一体,如同一幅无边的水墨画,“神女可瞧见了,那便是巫夕山,传闻此山高耸入云,唯有东南方向一条小道蜿蜒至山顶,若要入山,便可走这条道。” 瑶宇展开舆图细细查看着,确实在西边找到一条蜿蜒的山脉,而其东南角用朱砂标注,瞧着定是入口无疑! 他面露惊喜,对司命道了谢,又问了清染的意思。 两人本就为寻同命镯而来,有了线索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清染点了点头,便趁着夜色便匆匆启程。 * 其实巫夕山有两处入口。 东南侧小路蜿蜒崎岖,翠竹环绕,桃花常开,好似不受四时更替影响,可此处却有山精木魅出没,常常迷雾缭绕,以幻术惑人。 另一处入口则位于山之阴面,终年积雪不化,寒风凛冽,却有一条附近村民开凿小道,直达山巅,沿途甚至设有建议茶铺供行人休憩取暖。 这些司命都知道。 而且,他故意引两人往东南方向入山,就是想借山精木魅的幻术,让清染认清自己的心! 第112章 清染与瑶宇却是不知。 甫一踏入竹林,他们便立刻被一片近乎妖异的紫雾包围。 这雾气犹如一条条灵动的触手,如影随形,悄无声息地将两人分隔。 黑夜正浓,星月被越来越浓厚的紫色吞噬。 整个竹林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不过片刻,清染的视线中就再也没了瑶宇的身影。 她脸上无半分怯色,掌心神光一闪,月影鞭已被稳稳握在手中:“区区山精木魅也想困住本座?” 一阵风拂过,吹得竹叶“沙沙”作响。 清染警惕的视线扫过竹林,却未料到,紫雾被风裹着突然扑面而来,如倒灌的海水般涌入体内。 强烈的眩晕感让她不得不闭上眼,身体发沉似是要坠往崖底,就好似陷入了一片虚无的混沌之中。 昔日的记忆、未来的迷茫、内心的挣扎,皆在这一瞬汹涌而来,将她紧紧包围。 在那片虚无中,清染缓缓睁开了眼。 红妆初上,凤冠霞帔。 她轻垂螓首,瞧见自己身上穿着华美的嫁衣。 绣工精湛,金丝银线交织其间,绘就龙凤呈祥之图,裙摆上,洒满了细碎的珠光,仿佛星河坠落,缀于其上。 一时间,清染竟有些失神。 这是……她的大婚? 和谁? 未等她想明白,绿濯便已走至身侧,挽起她的手。 清染被牵引着踏入堂内。 屋内红烛高烧,喜气洋洋,宾客满座,笑语盈盈,无人不在恭贺祝福。 可她的目光却紧紧锁在那个同样穿着喜t袍的男子身上。 他站在喜堂中央,背对着她,正接受四方宾客的祝福。 “神女到!” 众人的视线齐齐看来,穿着喜袍的男子也缓缓转过身来。 清染的心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拽着手中喜帕,紧盯着那道正缓缓转过来的身影。 烛火摇曳下,她看到那双碧色的眼眸透出暖黄色的光。 目光相撞的一瞬,他瞳孔微颤,眼中闪过一抹惊艳,随后便是前所未有的深情与温柔。 瑶宇….. 她要嫁的人是瑶宇啊…… 狂跳不止的心脏忽然滞了片刻,一股落寞和抗拒从心底涌起。 甚至,在看到他朝自己走来,朝自己伸出手时,这样的情绪竟愈演愈烈,让她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宾客们举杯畅饮,纷纷嚷嚷着“吉时已至,赶紧拜堂”。 芙照、玄焰、金原皆在,可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笑,一声声催促着。 就连绿濯也推着她往前走。 瑶宇已站在她身前,柔声唤她:“阿染。” 那双修长的手朝她伸来,距离不过三寸。 清染下意识躲开,可眼前之人并无恼怒,甚至更急切地来抓:“阿染别闹,不然该误了拜堂的吉时了。” “我还没准备好!”清染还想躲。 可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在与她对着干。 瑶宇好似听不懂她的话。 宾客虽喊她神女,却无人问她意愿,只不停地催促。 就连神力也使不出来。 绿濯推着她往里走,力气大到竟让她无力反抗。 这是这么了? 她不想嫁啊! “等等——” 一道身影如风般掠入堂内,打破了这场喧嚣,也一掌推开了绿濯。 清染停下脚步,循声看去,瞧见文昀一身白衣,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走来。 眼底瞬间蓄满了泪水,所有的恐慌与不安皆在这一瞬消散。 他伸出手来,眼中满是温柔与坚定:“阿染,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清染正想回应,眼前却忽然一黑。 红烛轻幔、满座宾朋皆消失殆尽,吆喝声、祝福声也悉数戛然而止。 身子飘飘然无所依靠,宛若浮萍,徜徉在虚妄之中。 “神女?您怎么了?” 一道急切的呼唤声传入耳中,飘零的魂魄像被线扯住的纸鸢,被猛地一拉,重新回归到体内。 清染颤了颤睫羽,缓缓睁开眼来。 在看见瑶宇那张关切与焦急的脸庞时,惊得往后一缩。 瑶宇只当她还未从梦魇的环境中缓过神来,柔声安抚道:“方才经历的都是幻境,我已把那些木魅都赶走了,没事了。” 清染眨眨眼,仰头望去。 紫雾已消散,竹叶间隙,皓月当空,星辰点点。 原来,是幻境啊…… 第97章 结契 只需将你我的名字刻于其上,便算…… 从神力幻境离开后, 文昀宛如一具行尸走肉,不哭不笑、不喜不怒。 麻木到僵硬的脸上一片灰白,仿佛是盏已经燃尽的青灯, 只剩下毫无温度的灰烬。 他被芙照和玄焰一同送回幻月谷。 就在两人做好他又要颓废百年的准备时,文昀却一反常态地振作起来。 他将幻月谷内所有收藏的古籍都翻了出来,还请求芙照与玄焰替他搜集三界内所有关蚌族的传闻。 芙照明白他并未放下清染。 他的请求,她自当竭力去做,也真心希望两人能消除误会,重修于好。 可她亦明白清染心里的苦,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干涉。 自文昀回来, 九华殿的烛火就未曾熄灭过。 桌上的卷轴和古籍堆积如山, 文昀坐在书案前, 双眼布满血丝,像是被烟熏了般。 他已查了七个日夜, 不眠不休。 这百年来, 他闯幽冥、断九尾、接神雷,频频消耗修为,灵力亏损严重, 早已疲惫不堪,可他却都不敢停下休息。 一日不找到同心镯,便一日不得安心。 若清染真心属意于瑶宇,他会真心祝福。 他之所愿, 不过她眉眼间那抹长久不散的笑意,哪怕此情并非为他所系,他亦心甘无悔。 可事实并非如此! 她自毁情丝,断的也只是她与自己的情谊! 她心中之人从来就不是瑶宇, 他不信她会为他生出情丝,死也不信! 文昀心中烦闷,合上手中翻阅完的书卷,随意往旁侧一丢。 “哗啦——” 本就垒得如小山似的书堆轰然倾倒,古籍书卷洒了满地。 那双凤眸微微抬起瞥了一眼,又略显无奈地收回视线。 文昀一手揉眉心,另一手去桌案另一头取还未读过的古籍。 指尖触碰到的却是只木盒。 文昀扬了扬眉梢,有些好奇地拿过木盒,将其打开,取出盒中那卷古旧的书籍。 古籍陈旧得看不清岁月。 牛皮质地的封面边缘裂开了数道细长的口,露出了内里泛黄的纸张和微微卷曲的边缘。 书卷在他手中转了一圈,露出几个还不算模糊的大字来:《灵囿仙草集》。 一看是奇花灵草的收录图鉴,文昀一下便失了兴趣。 正想把古籍塞回木盒中,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差多看这一本。 于是,便握着书卷将其缓缓展开。 这书不知有多少年头,记载了不少已灭迹的灵花异草。 比如,只存在于传闻中的碧血萝,五千年前绝迹的玉笙花,以及…… 顺着书页缓缓滑动的手指忽然一顿,文昀瞳孔微颤,透着光的眸底映着书页上的三个大字——契灵花。 此花其形如双心相扣,瓣若碧海之波,蕊似金阳之辉。 书上记载,若用其花瓣与花蕊分别制成两颗药丸,再由两人分食,便可起心意相通之假象,甚至可骗过能验明真心的三生石。 文昀紧紧盯着那些文字,读了一遍又一遍,仿佛要将它们刻进心里。 仙族成婚大殿的第一项仪式便是请三生石,滴血验真心。 唯有真心相爱之人才能在三生石上刻下名字,结成真正的夫妻。 若契灵花能骗得过三生石,那同心镯呢…… “笃笃笃。”一阵叩门声骤然响起。 苦寻七日才抓住的头绪被突然打断,文昀有些不悦,声音森冷道:“谁?” 门外的泽尘被吓了一激灵。 前些时日,他无意间听到自家仙君与蓬莱阁主和火琉山主的对话,这才明白姜冉竟然是神女清染历劫的凡胎。 怪不得听闻神女下东海的消息便,仙君便马不停蹄地往龙宫赶去。 如今颓然回到幻月谷,又不眠不休地查阅古籍书卷,想来也是为了神女之事吧。 从前他不懂情爱,只觉得一个凡人配不上自家仙君。 可在见自家仙君因“情”不人不鬼地活了百年,别说是凡人了,就是妖、是精灵、是鬼修,只要仙君喜欢,他不会再多言一句。 他守在殿外七日,并没打算打扰他家仙君。 直到方才蓬莱阁主突然来访。 拿着几片陈旧的通信灵叶,非要亲手交给自家仙君。 他正打算通传。 第113章 谁知在听说自家仙君七日不眠不休查阅古籍的瞬间,她便将几片叶子往自己怀里一塞,头也不回便跑了。 想起她嘱咐“定要亲手交给文昀仙君”,泽尘这才装着胆子叩门。 今夜谷中的风格外寒凉。 泽尘打了个寒颤,才应道:“仙君,蓬莱阁主送来几片传信灵叶,要属下亲手交给您。” 殿门从里侧被推开,散去的灵力化为烈风,掀起泽尘的衣摆,屋内的人头也不抬,依旧用那沉冷的语气道:“进。” 泽尘忽然有些明白蓬莱阁主为何跑这么了。 七日未眠未休的仙君,确实很可怕啊! 他死死抓住手中的灵叶,吞了吞口水,才抬脚缓缓踏入殿内。 文昀并未抬头,只掐了个诀,泽尘手中的灵叶便远远飞到半空中。 灵叶金光闪烁,写在上面的字忽而腾空而起,虚空中显现出来。 他这才抬眸,看向那些密密麻麻的字。 “属下承蒙蚌王之命,日夜兼程,穷搜古籍秘典,遍访高人隐士,终寻到契灵花下落。 只是此花以情为土,以嫉妒贪婪为养料,喜幽暗,见光枯萎。 还望蚌王再多允几日,待属下将其制成药丸,再回族中复命。” 契灵花…… 搭在桌案上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文昀盯着飘在空中的几行字陷入了沉思。 这片传信灵叶至少有五千年的时间了,如没猜错,信中这位“蚌王”应是瑶宇的祖父。 五千年前神魔大战,蚌族从北海迁至东海一隅,传闻彼时蚌王就是将蕴养全族的蚌灵珠融于内丹,才躲过了魔族搜寻。 后来神魔大战结束后,不知怎么,这蚌灵珠又忽然重现于世,一直镇守蚌族至今。 这封信虽然没有写得很t明白,但想来与契灵花和同命镯都脱不了干系。 只是…… 他从未听说过这契灵花,突然之间又该去哪里寻呢? 文昀用灵力收起传信灵叶,再一次垂眸去看古籍上契灵花的图案。 花瓣呈碧蓝之色,如双心相扣…… 此花以情为土,以嫉妒为养料,不喜光…… 思绪越飘越远。 文昀忽然想起被瑶宇一掌劈落到断魂崖底的场景。 当时,他整个人都被按在怨念池中,挣扎之际,余光似乎撇到过一抹碧蓝,外形如心。 那时他并未留意,可如今想来,倒是与画上的契灵花有几分相似。 断魂崖底终年不见天日,怨念池中最不缺的就是放不下的情,和被无限放大的嫉妒与不甘。 是了! 是契灵花无疑了! 文昀终于起身走出九华殿,只对小狐狸道了句:“替我谢过蓬莱阁主。”便匆匆往幽冥而去。 * 清染的脸色看着属实算不上好。 月晖落在她白皙的脸上,像是蒙了层霜,只看一眼,就让人凉到心头。 瑶宇用灵力化出个酒袋,递到她身前,温声道:“山精木魅最善攻心,方才幻境所历之事定是您最为恐惧之事,喝酒口缓缓。” 最恐惧的事么? 清染不动声色地接过酒袋,想起幻境中经历的种种,仰头灌了一大口。 醇烈的酒液顺着喉管往下滑,火辣辣的,直抵心间。 “这是烧刀酒?”她有些意外。 瑶宇浅笑:“没错。百年前,一位凡人姑娘救下我族人,还我蚌族惨案真相,还陪我饮酒消愁,喝的便是这烧刀酒。不知神女可有听说过?” 清染又仰头饮了一口,不疾不徐道:“蚌王与凡人姑娘之事,本座怎么会知道。” 瑶宇牵了牵嘴角,柔和的眸光一如往昔。 手腕翻转间,他化出一枚红色的蚌壳,递给到她跟前。 清染垂眸一瞥:“这是什么?” “这是蚌族结契石,只需将你我的名字刻于其上,便算是有了婚约。”瑶宇将那蚌壳翻了一面,露出了他早已刻在上面的名字,“我已将姓名刻上,接下来便要劳烦神女了。待缔结婚契,族谱舆图会再出现同心镯的线索。” 清染抬手接过。 这枚蚌壳只有手掌大小,外壳上有深浅不一的条形纹路,“瑶宇”两字就刻在其中一面,流光下的刻痕并不像是新刻的,相反,好似经历了漫长岁月的打磨。 她垂眸看了许久。 手中那一抹艳红让她想到了方才经历的幻境。 那种无法挣扎又无从逃脱的绝望扑面而来,仿佛只要她在蚌壳上刻下自己的名,就又会重坠那虚妄的梦魇中。 心头好似忽然浮现了什么东西,像几根羽毛聚在一起,齐齐从心头拂过。 心痒难耐,连同浑身经脉都随之一颤,思绪轻飘飘的,竟有些分不清幻境与现实。 甚至,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文昀的脸庞。 直到身旁传来一声轻咳,清染才乍然回神。 瑶宇心中虽有急切,却不敢真的催促,直到心焦难耐之际,才见她有了动作。 不过,她并没有在蚌壳上署名,而是将它塞回自己手中。 一同而来的,还有她一如既往平静的声音:“蚌王不是说就算不签婚契也有办法找到同心镯么?既如此,先带本座找到那镯子,我们再签婚契也不迟。” 瑶宇的眸子沉了沉,几分苦涩之意从眼底散开,沉默无言地从她手里接过被还回来的蚌壳。 其实,他早就猜到了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可即便早有准备,在她拒绝的这一瞬间,却还是止不住地心痛。 甚至忍不住去想,若同样的情况发生在文昀身上,她是不是会毫不犹豫地同他缔结婚契? “蚌王?”清染许久没等到回答,不由催促了一声。 瑶宇回过神来,收起手中的结契石,若无其事般笑了笑:“自然是有法子的。” 说话间,他已取出两枚羊脂玉佩。 质地温润,色泽光亮。 两枚玉佩上分别雕刻着半朵莲花,明明是白玉,可花瓣尖却呈淡粉色,不像染在玉佩表面,而是从内里层层透出来的。 此乃父王母后定情之物,他们曾将心头血融于玉佩,以此起誓,一生一世一双人,永不背弃。 后来,母后病逝,父王退位闭关,这两枚玉佩便传到了他手上,希望他能赠玉佩以定情,守一人至白头。 “给。”瑶宇眨眨眼,敛去眼中情绪,将其中一枚玉佩系于腰间,另一枚递给清染。 见她将信将疑地翻看玉佩却迟迟没有动作,又故作轻松道:“此玉佩是我父王母后的定情之物,特借来寻同心镯,等用完便会还回去,神女不用有负担。” 到大婚那日,我再亲手给你系上。 最后那句,瑶宇没说。 清染点点头,也将玉佩挂于腰间。 随着玉佩系上,瑶宇的袖中忽然溢出一道红光,他急忙取出舆图,果然巫夕山深处多了一个红点。 “看,是同心镯的位置!” 第98章 请求 我不想让她有负担。 断魂崖是冥王惩处恶鬼之地。 有些恶鬼生前作恶多端, 死后到幽冥依旧不知悔改,戾气不消。 这样的鬼魂便不得重入轮回之门,或永囚阴司狱, 或被斩于断魂崖上。 正因如此,断魂崖集聚了整个幽冥大部分的怨气,怨气经久不消,聚集于崖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凝出一池子水来。 此时,文昀正站在怨念池畔。 还未入水, 失去清染的痛苦就已放大了三成, 一颗心在胸腔内横冲直撞, 每跳动一下,便是撕心裂肺之痛。 他只抬手压了压心口。 随着指尖一挑, 解开披风, 将其随手扔在一旁,而后纵身跳入池水中。 此池怨气凝重,水色浑如墨染, 粘稠若胶,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 入水瞬间,文昀匆匆一瞥,还未来得及看清水底之况, 仿佛被无数双冰冷的手紧紧拽住身体。 那怨念,如同从地狱深处涌出的寒流,带着无尽的哀嚎与诅咒,直冲他的心脉, 渗入灵魂。 “她不爱你了,再也不会爱你了。” “你瞧,你为她做了这么多,她还不是要嫁他人为妻!” “我要是你,就去杀了他们!得不到,就统统毁掉!” 文昀被心底深处的声音扰得头疼欲裂,双手紧紧压着两侧太阳穴,用力甩头,试图驱散脑中嘈杂的声音。 可那些声音似乎就种在脑海深处,将他心底隐藏得极好的贪婪与怨念都激发出来,好让他看清自己那颗黑透了、烂到骨子里的心。 粘稠的池水粘在皮肤上,透过毛孔侵入体内,化为银针,沿经脉血液附着在心脏上,让他的每一次心跳都从无数根银针下划过,痛彻心扉。 从前的回忆在水中逐一浮现,一帧一画,零碎得难以串联。 可若是仔细瞧去便会发现,这些画面皆是他最不愿面对的痛苦。 第114章 “那便不见了吧。” “禁足姜冉于霄云峰小院,直至找到玄冰玉佩。” “即刻行刑。” …… 文昀从未如此绝望过,仿佛连活着都是一件极其痛苦和疲惫的事情。 疲惫,绝望,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他展开双臂环抱住膝盖,将自己绻成一团,如同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漂浮在水面。 这一瞬间,他甚至都忘了自己因何在此。 池面浮光掠影。 一簇鬼火从池面掠过,幽暗的光芒透过水面折射到水底。 礁石间闪过一抹碧蓝,虽看不大真切,文昀那双涣散的双眸却在这一瞬间重新凝聚起光! 契灵花! 对,他是来找契灵花的! 文昀抬手一拨,怨念凝起的画面被漾起的水波击散,他再也顾不得疼痛,如离弦之箭那般,径直潜入池底。 * 冥王端坐于幽冥神殿中,手握生死簿,正一页一页翻看着。 忽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陆判官匆匆而入,面色凝重。他素来沉稳冷静,今日却显得有些焦急,匆匆踏入屋内便跪于殿前,双手抱拳:“启禀冥王,九重天的文昀仙君又来了。” 冥王视线扫向陆判官,沉声道:“噢?他又去了何处?” 陆判官禀报道:“怨念池,好像是冲契灵花去的!” 冥王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这是把我幽冥当成他幻月谷了!” 他合上生死簿,起身往外走,陆判官跟在身后,一路上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待两人行至怨念池旁,哪里有什么文昀仙君,只有一只没尾巴的白毛狐狸,蜷缩在怨念池边的一件披风上,瑟瑟发抖。 那狐狸毛上挂着黏稠池水,白毛上染了斑驳的血迹,它应是伤得很t重,虚弱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口中却死死咬着一株契灵花。 只是,这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那狐狸看到冥王走近,无助的双眼瞬间凝聚起了光,它挣扎着朝来人抬起爪子,口中止不住地呜咽。 冥王冷哼一声,面色没有半分缓和,却掐诀取了一滴怨念池水,将契灵花包裹起来。 有了池水中情绪的滋养,契灵花褶皱的花瓣缓缓舒展开来。 白狐搭下眼皮投了一瞥,长长的睫羽颤了又颤,终是闭上眼,昏死过去。 冥王的脸又黑了几度,喃喃道了句“麻烦”,弯腰将契灵花捡起,妥帖收好,才沉声吩咐道:“把文昀仙君带去幽冥神殿疗伤。” * 文昀是在第四天傍晚醒来的。 昏迷前,明明重伤至难以维持人性,可醒来之时,竟感觉一身轻松。 其内空无一人,他盘膝坐于床塌之上,运起灵力调息,却惊讶地发现损失的修为虽未恢复,但这些日子所积累下的内伤,却好了七八成。 床边桌案上有一盏鬼火灯,自他醒来,那火光便左右摇曳起来。 文昀知晓,冥王就快到了。 果然,不出片刻,寝殿外果然传来一阵响动。 “文昀仙君再不醒来,我幽冥的灵草丹药可就要见底了!” 冥王踏入屋内,身着玄色长袍,头戴冕旒,铁青的脸色并为因见到屋内之人清醒而有所缓和。 他抬手划过灵力。 一张写满字的纸凭空而现,飘飘然落到文昀身前,其上记载着各类灵草丹药,密密麻麻,看得让人晃眼。 文昀起身接过。 纸上所记的丹药,一看便是用于疗愈滋养灵力的。 冥王把玩着戴在食指上的戒指,特意等到文昀的视线扫完纸上最后一行字,才悠悠道:“这些都是用在你身上的,一万灵石,三日之内送到幽冥。” 倒是一如既往的精明 文昀笑着行了礼:“多谢冥王救命之恩。” 冥王摆摆手,将指间戒指一转将契灵花投到半空中,视线却绕过花,落在文昀身上:“接下来,我们来聊聊契灵花。为她做这么多,当真值得?” 神女历劫诸事,除了司命,最清楚的便是冥王。 自姜冉亡灵抵达幽冥,等待她的便是长达百年的酷刑。 但他没想到的是,同样受尽折磨的还有一人,那便是傲居九重天的文昀仙君。 活人受刑,注定要比亡灵痛上千倍百倍。 姜冉再入轮回,等待她的是更进一阶的神力,可对文昀而言,却是活活剐了半条命啊! 文昀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下意识便点点头应下。 为了清染,有什么值不值的,就算要豁出这条命去,他也不会犹豫。 冥王知道这狐狸死心眼,认准的事决不会撒手,便也懒得再劝:“也罢。此花一万灵石,若想知道将其带出幽冥之法,再加两千。” “好。”文昀爽快应下,“两万两千灵石,明日便会送到幽冥,还请冥王告知方法。” “此花以情为土,以嫉妒为养料,又不喜光亮。仙君不妨想一想,你全身上下可有某处能满足契灵花所有喜好?” 说话间,冥王将裹满怨念池水的契灵花推向对面之人。 文昀下意识抬手去接花,却在触碰到怨念池水的瞬间感受到一阵锥心之痛。 心痛? 心中有情,亦有妒忌,藏于体内终日不见天光。 难道。 把契灵花带出幽冥的法子,便是将它种在心上? * 离开幽冥后,文昀便径直去了蓬莱阁。 芙照一早便已接到传讯,在阁中寻了个不见天日的暗室,将炼制契灵花药丸所需的仙草灵药都准备齐全。 从晨光熹微等到夜幕低垂,直到夜深了,芙照才看到那白影出现在蓬莱阁上空。 “花呢?快拿出来。我都准备好了,就差契灵花了!” 她不由分说地将人拖进暗室,捧着由寒冰制成的盒子递到他身前,没承想,回头之际却见文昀凝起灵力,一掌击于他自己胸口。 “你疯啦!”芙照吓了一跳,惊得瞪大了双眼,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别急。”文昀的声音哑得厉害。 才短短一天,契灵花的根茎便深深扎在他的心底,与血肉融为一体,若先不用灵力震开,是无法将其取出的。 芙照隐隐有了些许猜测,没再催促,端着冰魄盒的那双手却像是要将寒冰扣出个洞来。 一掌下去,契灵花根茎已与心脏血肉间有了间隙。 只是这花对情与欲的贪婪实在太过痴狂,只要收起灵力,花根便会再次深深扎入血肉。 文昀连喘息的间隙都没给自己留,弯曲手指握成爪状,隔空将那株碧蓝色的花从心口拽出来。 纵横交错的根茎上还沾着撕扯下来的血肉。 突然失去了土壤和养料,契灵花狂躁地扭动起来,杂乱的根茎在从文昀指缝中钻出,在虚空中狂舞着。 文昀不敢用灵力压制,只道了声:“快!冰魄盒!” 芙照这才回神,手忙脚乱地将契灵花塞入盒中。 等把冰盖合上扣死,一双手早已抖得不成样子。 文昀亦是狼狈不堪。 在心头种花已是疼痛万分,取花更是疼如削骨,好似有把匕首不停地在胸膛内翻转、搅动,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绞痛,教人无处遁形。 还好,这些苦都没白受。 身体内那根紧绷的弦缓缓松开,文昀连站立的力气都已耗尽,倚靠在墙上。 他大口喘着气,抬头擦去额前冷汗,凝起灵力化出一颗半透明珠子来:“芙照,还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芙照将冰魄盒放下,转过身来。 那是颗掌心大小的珠子,内里隐约可见金色脉络交织,像极了埋于地底纵横交错的树根。 芙照眼皮猛得一跳。 声音带着她自己也未曾料到的颤抖:“你把雪松树心给取出来了?那幻月谷怎么办?” 文昀牵了牵嘴角,苍白的脸色因这抹笑平添了几分沧桑和凄凉:“幻月谷没事,我用了一分仙元维持着法阵,虽远比不上树心,但也足够谷中生灵修炼了。” 什么?用仙元维持阵法?! 百年前,他于北海之战前服下灵魄芝,回到仙界后,却因神女历劫耽搁,未顾得上闭关修养。 虽未被灵魄芝反噬,但此前损耗的六分仙元却是一分都未曾补回来。 后来,姜冉死亡,他一去幽冥便是百年。 这一遭回来,更是九尾尽断,散去大半仙力。 如今,他竟还敢再取仙元! 芙照说不清此刻究竟是愤怒多一些,还是着急多一些,只觉脑袋里嗡嗡作响,连喘息声都变得又粗又急,不管不顾道:“疯了疯了疯了!你还有多少仙元够挥霍的?你会死的文昀!” 文昀未接话。 只将手中的雪松树心放到她手中:“再帮我最后一次。等你炼好契灵花丸,把这颗树心一同交给清染。” 第115章 眼泪夺眶而出,芙照吸了吸鼻子,觉得手中那珠子烫得都快拿不住,却又不好扔掉,便赌气道:“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文昀心头泛起阵阵苦涩。 他也想自己去啊!想亲口拆穿瑶宇的把戏,想亲手把她从别人身边拉回来! 可是…… 他眼皮一搭,墨黑色的瞳孔中满是无奈:“可若是我去,清染不会要的。” 芙照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何时变得这般畏首畏尾? 她想问问,那日神力屏障中,他与清染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想了许久,终是没忍心再揭他伤疤,只沉沉地叹了口气:“她知道树心出自幻月谷,就算是我拿去,她也不会要的。” “所以,我还准备了这个。”文昀从袖袋中拿出一本折子,“我从幽冥回来便去拜访了仙界各族,把魔族利用还魂术混入天宫之事告知于众,请愿神女取幻月谷雪松树心,修复寻影灯,铲除魔族。” 芙照抬眸一瞥,透过眼中的潮热,她看到请愿书上签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 文昀将折子一同放在她手中:“记住,这份请愿书是你去找人签的,这雪松树心,也是你应了众人心愿,亲自去幻月谷取的。” 芙照早已泣不成声,良久,才缓缓问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文昀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不想让她有负担。无论是我还是瑶宇,都不该强求她做任何她不愿做的事。” 第99章 迟疑 幸好没来晚! 凡间, 巫夕山。 清染和瑶宇已行至半山腰。 山脚下翠竹成林、百花齐绽,可山腰处却是浓雾弥漫、寸草不生。 自从有了蚌族族谱的舆图指引,寻找同心镯便轻松了许t多。 即便雾气浓重, 难以辨别方向,瑶宇也未曾带错一步路。 眼看着距离图上红点位置越来越近,清染心中却阵阵发紧。 一旦找到同心镯,与瑶宇签婚契之事便再无法推脱。 想到这里,幻境中大婚的场景有一次浮现在脑海中,那种无力感让她紧绷的心发胀, 而后竟是绵绵密密的刺痛。 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悄然蔓延。 这东西操纵她的情愫,封存她的理智, 不过片刻, 她心中唯剩下一念—— 不想嫁给瑶宇!她不想嫁! 山间云雾缭绕, 如轻纱般覆盖了蜿蜒小径。 清染心不在焉,稍没留神, 脚下不知踢到何物, 身形一晃,几欲倾倒。 “小心!” 瑶宇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在她崴脚的瞬间便扶住了她。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清染浑身一震, 待她转过头来,才发现瑶宇的脸凑得极近,近到能从那双碧色的瞳孔中看清自己略带慌乱的容颜。 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彼此间的距离,仅咫尺之遥。 瑶宇从未与她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一时失了神,长长的睫羽快速扇动着。 清染却有着近日前所未有的清醒, 直接挣开手,后退几步拉开距离,而后才客气疏离地道了声谢。 瑶宇眸光黯然,落寞难掩,可他却紧抿着唇一字未言,掌心翻转间凝起灵力,将聚在她脚下的雾气尽数挥散。 清染低头躲开了那道视线。 也正是因这垂眸一瞥,才发现自己是被一具骷髅绊住了脚。 浓雾渐消,更多白骨骷髅逐渐显露于眼前,横七竖八,躺了满地。 这样的场景,难免让人想到北海乱葬岗。 瑶宇惊得瞪大了眼,心中骇然,直接化出长剑挡在清染身前,警惕地看向四周。 清染却是一脸平静:“不用紧张,此处临近荣盛两国,想来这些都是遇难的百姓。” 说话间,她已绕过瑶宇,走到一处白骨堆旁,翻了翻散落在地上的竹篓和包袱,取出一张舆图和几封信件来。 与其说这是信件,不如说是关于巫夕山传闻的收集。 巫夕山坐落于人族地界西侧,北接盛国,南临大荣。 明明是凡间的山脉,可它却一直有着“鬼山”之称。 此山陡峭,唯有东南处有一条蜿蜒小道,深入山中,蜿蜒直至山巅。 入口临近大荣,有不少荣国百姓从此道入山,想靠采药打猎养家糊口。 谁料,上山之人数以千计,却一个都未能回来。 渐渐的,“鬼山”二字便流传开来。 可即便如此,仍有不少百姓入山。 有些是亡命徒,想借此山躲避官府追捕;有些是拜入宗门的修士,学了些基本法术,便想冒险一探鬼山。 鬼山依旧“吃人不吐骨头”,可去的人多了,便有人侥幸活着回来了。 从此,“巫夕山内多灵草妙药,采之便可致富三代”的消息便在容盛两国广而流传开来。 清染的视线扫过满地白骨,无声叹了口气。 巫夕山内多山精木魅,它们最擅控人心智,利用人之贪念和恐惧设下幻境,或沉溺美梦,或被梦魇纠缠。 唯有心智坚定者,方可破除幻境,可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都无法逃脱,最终葬身于这山林之间。 山精木魅于凡间伤人,此事应归闲云宗管辖。 以清染的性子,她定不会多管闲事。 瑶宇显然也这么认为。 所以,清染还未吩咐,他便幻化出一张传讯符,想通知闲云宗派人前来。 然而,还不等他将消息传递出去,清染便掐了道神力将传讯符击碎。 瑶宇怔了怔,一时没明白她的用意。 清染只淡淡道:“此等小事,何须大动干戈,本座来处理就行。” “可同命镯……”瑶宇皱了皱眉,小声提醒了句。 清染瞥过舆图上那枚近在咫尺的红点,转头便往山下方向而去:“处理几只山精木魅而已,耽误不了几个时辰。” 瑶宇无奈,却也只好跟上。 可他着实没想到,清染口中的几个时辰,竟持续了整整七天! 以她的神力,不过瞬息之间就能将整山的山精木魅一网打尽。 可她却说并非所有的山精木魅都害过人命,作恶者要铲除,良善者却需正确的引导。 瑶宇无法反驳,便陪着她一个一个审讯,将害了人命的灵精找出来受罚,又给余下的山精木魅授课。 直到最后一只木魅隐于竹林,第七日的朝阳已从东方升起。 萦绕在山间的雾气散尽,微白的天际缓缓染上一抹淡粉,再由粉渐入橙黄。 待到红日跃出,金光万道,霞光满天,林间万物都被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光。 清染沐浴在晨光之下,却再也没有别的借口可寻,摸摸鼻子道:“以后巫夕山就不是鬼山了。走吧,现在可以去找同心镯了。” 碎金般的光洒入她琥珀色的眼底,将那抹掩饰得极好的“不情愿”翻找出来。 瑶宇正好看见,心底一震,随后而来的便是阵阵刺痛。 她到底是不愿的。 在她提出要来收拾这些山精木魅时,他便知晓她在拖延时间。 这七日,对瑶宇而言,着实是度日如年,每一瞬间,他都在担心文昀会来,害怕他会找到契灵花毁了他们之间的婚约。 好在,他没来。 清染也再没了别的借口。 眼下没有什么能比签下婚契更为重要的。 所以,即便看到了她眼中的迟疑,瑶宇依旧选择忽视,脚下生风般朝着舆图上的红点处走去。 清染跟在瑶宇身后,心情却一点一点沉重起来。 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明明早已下定决心,事到临头,反而退缩了。 距离红点越近,脑海中便越频繁浮现出文昀那张脸。 清染指尖凝起神力按于眉心,山精木魅果真善于迷人心智,都过七日了,她竟还时常被幻象所扰。 脑海中纷乱的思绪悉数压了下去,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再犹豫,七日了,剿灭魔族当真不能再拖了。 “神女,找到了!” 瑶宇欣喜的声音直击清染心头。 她恍然若梦般醒来,抬头看去,只见那碧衣少年立于梧桐树下,一手端着木盒,另一手高举头顶正朝着自己挥舞。 阳光落入他那温润的双眸中,化为点点笑意漾开,好似是这世间最温暖、最明亮的光。 这样的瑶宇,让清染心头堵得喘不过气来了。 她不想让他失落,可又怕来日伤他更深,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唤他:“瑶宇,我们聊聊。” 瑶宇浑身一僵,下意识就要拒绝。 可面对清染,他似乎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即便喉间泛着苦涩也咬牙咽下,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她身前,温声道:“好,神女请说。” 清染看着他,问道:“我答应与你结婚契是因为需要洗尘珠修复寻影灯,是为了铲除魔族,这一点你可知道?” 第116章 瑶宇点点头。 接下来的话会很伤人,清染有些不忍心,斟酌了许久,用尽可能委婉的语气对他说:“婚姻是大事,你当真要为了剿灭魔族牺牲至此?” 瑶宇一下便听明白了。 清染的意思很简单,她心中没有他,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那又如何? 只要签下婚契,她就是他的未婚妻,从此漫漫余生,唯有他一人可以名正言顺站在她身旁。 这样就够了! 瑶宇看着清染的双眼,一字一句地强调:“我不觉得牺牲。” 说罢,他便打开手中木盒,将里面一对手镯取出。一金一银,一柔一刚,镯子轻扣,便是一世承诺。 瑶宇将银镯戴于自己手腕,将木盒收起后,一手执金镯,一手伸向对面之人,轻声道:“神女,得罪了。” 清染知道他要给自己戴镯子,既然话已说开,洗尘珠又不得不取,她也不再扭捏,伸手挽起袖子,露出一截葱白似的手腕。 瑶宇僵硬的表情终于因她的动作缓和了几分,眼底落寞化为点点笑意,熟稔地像练习了千百次那样,托起她的手,将那只金镯戴到她手腕上。 随着金镯触碰肌肤,一股凉意瞬间蔓延,仿佛冬日清泉的冷冽直透骨髓。 起初清染并未在意,直到收回手,那枚镯子乍然闪过一道光亮,而后极速收紧。 这时,她才感受到手镯内侧有两根凸起的细针,随着镯子收紧,已刺入皮肤。 这感觉,就像被蛇缠上蛰了一口,说不t上有多痛,可这冰凉的禁锢感却让人很不舒服。 很想将它一掌劈烂…… 瑶宇看到她面露不悦,生怕她一怒之下摘了同心镯。 此镯颇具灵性,仅赐一次机缘。 若佩戴后又将其摘下,镯子便会在瞬息间消失,此生,二人将再无觅得这对镯子之缘。 无论是为了取洗尘珠修复寻影灯,还是为了他深藏百年的爱意,于公于私,同心镯断然不可摘下。 “神女!”瑶宇出声唤她,将结契石取出,递到她身前,“如今已寻到同心镯,接下来,只要在结契石上刻下名字,就可将我内丹中的洗尘珠取出。” “结契石”三字彻底打断了清染的思索,让她不得不将注意力从手镯上转移,重新放回到这枚红色的蚌壳之上。 她从瑶宇手中接过。 小小蚌壳沉得厉害的,压得她五指发麻,这抹红更是艳得刺目,张扬得让人发慌。 一颗心里空荡荡的直往下坠,带着她的思绪坠落到七日前的幻境中。 若在这枚蚌壳上刻下自己的名,那样的场景便会成真吧? 也不知道她与瑶宇大婚,文昀会不会来?又会不会如幻境中那般打断婚仪,要带她走? 手腕上的镯子感应到结契石的靠近,往血肉深处扎了几分。 突如其来的刺痛让清染从片刻的恍惚中乍然回过神来。 她这才意识到,临近签婚契,脑海中所念所想竟还是文昀。 这不应该呀! 她明明断了情丝的! 那些淡去的情感怎么就又鲜活清晰起来了呢? 难道…… 清染心头突然一阵发紧,随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脏中翻搅、蔓延,宛如春雨过后的笋尖,顶破泥土,悄悄露出头来。 她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眼中疑惑在瞬间化为震惊。 是情丝! 怎么可能!? 见她半晌没有动作,瑶宇忍不住抬眸去打量。 眼前之人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可他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的犹豫和抗拒。 七日来,这样的感受越来越强烈,即便她什么也没说,他所忌惮之人也始终没有出现,可心中那分不安却日益渐增,几乎已到达顶峰。 让他觉得再晚片刻,这位说过要与他结契的少女便会反悔。 这样的不安让瑶宇无法再等,他再也顾不上礼仪尊卑,催促道:“神女,快在结契石上刻下名字吧。” 清染定定注视了他片刻,终是牵了牵嘴角,道:“好。” 自毁情丝本就是为了断绝文昀的念想,总归是当着他的面做到了。 清染将手中的蚌壳翻到无字的一面,右手指尖凝聚起神力缓缓靠近结契石。 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文昀那张脸。 待名字落下,自此次之后,山高水长,与君再无瓜葛。 瑶宇看着红色的蚌壳之上一笔一画落成一个“清”字,眉眼上跳动着掩不住的兴奋和欢愉。 就在清染准备写第二个字时。 “且慢——” 一道碧色的灵力伴着未落的话音而至,精准地落在那枚结契石上。 清染拿得不稳,又被这突如其来的灵力一击,“啪嗒”一声,那枚红色的蚌壳掉落在地上了 瑶宇脑中瞬间白了一片。 芙照化为人形,弯腰捡起那枚蚌壳细细查看,在看到清染未完成的签名之际,长长舒了口气:“幸好没来晚!” 她朝清染福了福身子:“神女莫怪。小仙找到办法了!您与蚌王就算不签婚契也可用同命镯取出洗尘珠!” 第100章 说谎 你……你肯认我了? 芙照的出现, 让清染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那只揪着心脏的手也随之消失不见。 她下意识朝芙照身后看去。 心头处还有阵阵麻木之痛,面上瞧着平静, 却在确认她身后再无人出现时,一抹不可察觉的失落从眼底掠过。 她若无其事地捡起地上那枚未完成的结契石,语气中听不出情绪,只淡淡道:“蓬莱阁主但说无妨。” 芙照早就忍不住了,语速飞快:“世间有一种花名为契灵,此花吸食人之七情六欲, 若用其花瓣与花蕊分别制成药丸,由两人分食, 便可起心意相通之假象。小仙有幸, 找到契灵花并制成药丸, 特来献于神女。” 说话间,她已从随身乾坤袋中取出冰魄盒, 内里放置着两枚药丸。 莹莹蓝光透过冰层将四周都笼于一片幽蓝之下。 即便相距甚远, 清染依旧能感受到那些被压在心底的情愫正受这蓝光挑拨,蠢蠢欲动。 瑶宇白了一片的脑子,却又很快被不甘的情欲填满, 明明就要成了,怎能功亏一篑! 他下意识接过话,抢在清染前反驳道:“蓬莱阁主都说了这是假象,假的东西怎么可能对同心镯有用?” “有没有用蚌王不知道么?”芙照毫不客气地回怼, 看向瑶宇的双眸中再无往日温情。 当年百雀湖郊外饮酒畅聊,姜冉那一番话算是让芙照彻底搞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她修行之路诸事皆顺,唯独瑶宇之事屡受挫败。 起初,她对瑶宇有情是真, 可他屡屡拒绝,在她顺遂的生命里留下一个无论怎么努力也迈不过去的坎。 起初的好感在一次次搓磨中变了味,爱意早已变为不甘。 这样的不甘不是爱,是偏执,是狭隘。 若不是姜冉点醒,她被偏执与不甘控制,长此以往,心念成魔,怕是会落得个走火入魔的下场吧。 瑶宇眸光闪了闪,语气却依旧强硬:“我从未听说过此物!修复寻影灯是剿灭魔族的关键,容不得半点失误,蓬莱阁主若无把握,还请不要耽误我与神女结契。” 芙照轻笑一声,嘴角透着几分嘲讽,为起初自己看上这样的人感到可悲。 “蚌王多虑了,用契灵花替代婚契是你们蚌族祖上使用过的方法,我很有把握。倒是蚌王很让人意外,这法子你竟不知?” 清染眉头一蹙,眉眼之间生了几分狐疑。 瑶宇喉结上下一滚,掩在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明明心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面上却摆出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我当真不知。这几日,我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同心镯上,当真没留意阁主所说的那什么花。” 自知今日这般再无可能签下婚契,虽心有不甘,却也怕惹清染怀疑,便想着先退一步,来日再作打算。 是以,瑶宇掀起衣摆朝清染跪下,染红了的眼尾含着一颗晶莹的泪珠:“都怪我事先没调查清楚,险些误了神女终身。” “罢了。” 清染凝起神力,托着手臂扶他起身,顺手将结契石归还于他。 对于瑶宇,她气不起来。 即便猜到了他隐藏的小心思,也并无惩处他的意思。 总归也没签成这婚契。 芙照却是恨得牙痒痒。 就因他不坦诚,文昀七日不眠不休,闯幽冥、下怨念池、以心种花,命都快折腾没了,他却只有轻飘飘的“不知”二字。 在此之前,她还觉得瑶宇对清染一片真心,尚且算是个可托付终身之人。 可如今看来,他不行,他比文昀差远了! 冰冷的视线从瑶宇身上剜过,芙照走到清染身侧。 随着契灵花药丸靠近,清染明显感觉到情潮在心中翻涌。 第117章 才冒出头的情丝受契灵花的影响异常活跃,被她亲手毁去的爱恨情仇在这一刻又一点一点重新拼凑起来。 她警惕地望向那冰魄盒,忍住了想将其打翻的冲动,狐疑道:“这花从何处而来?若是服下,药效可维持几日?” 闻言,芙照察觉到清染对契灵花激烈的反应,垂眸瞥了眼端于手中的盒子。 制作药丸花了两日,又一路从蓬莱阁追到巫夕山,期间她并未觉得这花有什么怪异之处。 古籍上对契灵花的记载少之又少,芙照一时也想不明白,便用文昀教的话术回复:“回神女,此花从断魂崖下怨念池底采摘而来,药效维持七日,小仙已用花茎制成解药,待神女取得洗尘珠,就替您解除药性。” 此花竟生于怨念池底! 清染本能地相信芙照,转念一想,此花受亡灵未消的情怨滋养,定是因此才扰得她情潮泛滥。 她抬手压了压心口,转身去看瑶宇,婚契毕竟是二人之事,结与不结总要问过对方的意思:“蚌王意下如何?” 瑶宇自然是不愿的。 他才不信这事没有文昀的手笔。 不过,令人想不明白的是,这狐狸明明做了这么多,却为何只字不提,还把功劳都推给旁人? 瑶宇捉摸不透他t的心思,但当下,他除了答应也并无第二个选择。 手里的结契石被他捏出一道裂缝来。 可他却如往常那般温煦一笑,轻声道:“但凭神女吩咐。” 芙照翻了个白眼,打开冰魄盒的冰盖。 锁在盒中的蓝光没了束缚,顿时倾泻而出。 清染整个身子都浸在光中。 两人皆若无其事地取来药丸服下,同心镯在感应到契灵花药力的瞬间乍然亮起光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潮流冲向心底,将清染一颗心生生掰成两半。 就像现在,她看向瑶宇时,情意涌动,忍不住靠向他,会无条件地信任他,想将藏于心底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同他分享。 可当视线离开,情意便会退却,抗拒之情油然而起,想即刻逃离,甚至对因他而起情意感到恶心。 一颗心脏内,两股截然相反的情绪互相撕扯。 清染很清楚,这是契灵花药性所致,可她脑子里犹如塞了团棉絮,头晕脑胀,晕乎乎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迷懵间,她听到芙照的声音传来:“蚌王,还不快传递洗尘珠?” 对,洗尘珠! 清染晃晃脑袋,寻了块平整的石块,率先盘膝坐下。 瑶宇在芙照的催促下抬脚跟上,在她身侧盘膝而坐。 他没再推脱,双手交织结印,灵力从他身体中逸散出来,将身旁的少女一同拢于灵光之下。 莹莹白光在空中化为丝线,犹如繁星编织,一头缠绕在银镯上,另一头缓缓向清染的方向延伸而去,绕上她的金镯。 就在这时,几缕异常刺目的光晕从瑶宇丹田处透出,缓缓凝聚成一颗半拳大小的珍珠,顺着银线往清染的方向移动。 清染轻捻指诀,那缠绕指尖的银芒倏地消散无踪,唯留那颗珍珠孤悬于空,光泽流转,璀璨夺目,连天光亦为之失色。 她手指轻轻一勾,洗尘珠稳稳落在掌心。 “成了!”芙照眸中一亮。 清染的指尖从珠面划过,手腕一翻,收起洗尘珠,侧眸看向瑶宇,真诚道了声谢:“谢过蚌王。” 瑶宇亦侧眸看向她。 在契灵花的药效下,一抹一样的情愫悄然在两人之间蔓延,使得周遭气温渐次攀升。 空气变得如蜜般黏稠,炽热而浓郁,烈如陈年佳酿,稠似能牵丝线,让人心神荡漾,难以自持。 芙照眼皮一跳,急忙挽住清染的手,长袖轻扬,宛若一幅宽阔的帷幕,从两人之间拂过,遮断了两人的视线。 嵌在眸中的碧色身影倏然消逝,清染的心神也随之从那朦胧的情愫中抽离,恍若梦醒。 一股厌恶的恶寒沿后脊攀爬而上,如冰霜刺骨,直冲脑海,让她忍不住去摘手腕上的镯子。 随着她的动作,嵌入血肉的细针在她的手腕内狠狠划过。 金镯未动分毫,可鲜血却顺着镯子与皮肤间的缝隙渗出。 “怎么回事?” 扬起的长袖落下。 四目相对,落入瑶宇眼中的却是双冰冷刺骨的眼。 以及她白皙皮肤上那抹刺目的殷红。 瑶宇心头一颤,竟下意识去摘自己的手镯。 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脑子里却只剩下一阵嗡鸣声。 怎么……摘不下来? 芙照一直观察着瑶宇的表情,见他不像是演的,才收回审视的视线,对清染道:“神女先同小仙回蓬莱阁解契灵花,至于同心镯,等服了解药再研究可好?” 契灵花成对才能起效,同样,解一人药性便可使之失效。 她依文昀之意,在清染拿到洗尘珠后便提出要将她带走,为得就是要将她与瑶宇隔开。 清染自然不会拒绝芙照,起身便打算走。 在瞧见瑶宇同样鲜血淋漓的手腕时,脚步停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手腕处的刺痛,这一次,她并未受契灵花的影响陷入迷惘的情绪,异常清醒道:“还请蚌王尽快告知解除同心镯之法。” 瑶宇这才回过神来。 他苦心经营多日,到头来,竟还是一场空。 心头泛起阵阵苦涩,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来,道:“好,神女放心,小仙这就回蚌族查阅古籍。” * 清染本以为解契灵花的过程定是繁琐复杂的,谁知,千里迢迢跟着芙照回到蓬莱阁,却只拿了颗指甲盖大的药丸让她服下。 “这就解了?”她吞下药丸,忍不住问了句。 “是,已经解了。”芙照点点头,转身去取书架上的木盒。 清染正觉疑惑,便看到芙照捧着一只木盒走来。 木盒之上放置着一本折子,铭文闪烁,流淌着汩汩灵光。 芙照用指尖碰了碰,折子微微一颤,随即缓缓展开。 密密麻麻的名字逐一显现。 清染明显一怔,直到看到请愿内容中提及“上古雪松树心”几字,才将目光落在折子下方的木盒上。 “这……是什么?”她其实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愿相信,非要多问这一句。 芙照抬袖拂过,折子收起,随着“啪嗒”一声,木盒盖子落到地上,露出盒中的珠子来:“回神女,这是上古雪松树心。” 清染如被当头敲了一棒,竟有些缓不回神来。 这怎么还是到她手上了? 明明不想再与他沾上关系了…… 芙照咬了咬唇,才继续道:“这是整个三界众仙的请愿,小仙应愿便亲自去幻月谷摘了这树心。” 清染定定看了她一瞬,半晌,叹了口气道:“阿照,你不会说谎的。” 芙照猛地抬起头来看她,瞪大的杏眼中瞬间蓄满泪水:“阿染你、你肯认我了?” 第101章 再生 我不想欠他 因芙照这一句话, 清染端着的身体明显一颤,双肩止不住地抖动。 神女的矜持与威严,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此时此刻,两人就是久别重逢的故友,静立相对,虽无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固封许久的心被突然凿了个洞来,埋藏在深处的情绪乍然涌出, 冲破束缚,淋漓尽致地曝晒在天光之下。 “我没有不愿意认你, 我只是……只是……对不起阿照。” 清染声音哽咽。 那些血淋淋的回忆, 每在脑海中出现一次, 便是将那些曾受过的痛与苦再经历一遍。 她本能地想逃。 也不止一次想过,若是历劫归来当真失了记忆, 那该多好。 芙照上前一步抱住她, 喃喃重复着:“我知道,我都知道。” 这个拥抱,迟了百年。 那年诛仙台上, 她就该如此护着她,可她却没能做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九天玄雷之下化为灰烬。 “阿染,你受苦了。” 芙照拍了拍她的背, 陪着她将这埋了百年的委屈都宣泄出来。 待怀中之人情绪逐渐平息,才拉着她坐下,用灵力温热了桌案上的酒,斟了一盏, 递到她面前。 清染手中捧着温热的酒盏,抿上一小口,酒液顺着喉咙滑下。 烈酒灼心,没一会儿就将她那颗疼到麻木的心冲得晕晕乎乎的,似乎将那些积压的委屈与不快也冲淡了几分。 流转的视线落到那枚雪松树心上,她这才想起方才芙照那番话来,问道:“阿照你实话告诉我,这雪松树心是不是他送来的?” 这个“他”指文昀,两人都心知肚明。 芙照下意识就想摇头。 可当她的视线撞上那双眼尾泛红的桃花眸,看见她的双眼被酒气染上了层氤氲的水汽,水光潋滟,好似刚哭过一般,违心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第118章 她哪里还能狠得下心再去骗她呢? 芙照咬着唇,终是点了头。 得到了早已猜到的答案,清染面上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她感受着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每震一下,埋在心底的情丝便不受控制地涨一寸。 不知为何,这条新生的情丝异常活跃,扰得她情愫不受控制地翻涌,爱恨交织,像有只小鹿在胸腔里来回跳跃,日日夜夜用鹿角顶撞,提醒她真真切切的过往。 沉默许久,她忽然看向芙照,眨眼问道:“你可知情丝究竟为何物?” 情丝? 芙照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原以为清染知晓雪松树心的来历,定要将其还给文昀,怎么就忽然提到情丝了? 前前后后捋了好几遍这两人重逢后的相处,唯独不知道他们在神力屏障中发生了何事。 她看着坐在桌案对面的女子又仰头饮下一盏酒,抿了抿唇,忍不住问道:“阿染,你是不是断了自己的情丝?” 清染点了点头,并未打算瞒着:“没错,那日在他设下的神力屏障中,我亲手捏碎了自己的情丝,只是……” 她放下酒盏,指尖上凝聚起一抹神力,靠近心口处。 一条流光溢彩、如蚕丝般轻盈的丝带从身体内飘出,绕着指尖缓缓流转。 她定定看着丝带光影中两人相处的t点滴过往,不解道:“可为何毁去的情丝又重新长出来了?” 芙照扬了扬眉梢,竟是悄悄松了口气:“情之所起,缘定三生,非一剑斩断情丝,便可轻易抹灭。” 清染瞳孔微缩:“当真?” 她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芙照当真知晓情丝,更没想到,情丝是斩不断的。 芙照本体为树灵,受世间山川草木灵力滋养,居于三界灵力充沛之所。 巧就巧在,她化形前五百年,恰巧寄在月老祠后院的那颗凤凰木之上。 月老最喜倚在树下织红线,每织一条便给小仙童讲一段凡间的爱恨情仇。 那时,芙照虽未化形,却早已开了灵智,日日听月老念叨,耳朵差点没磨出茧子。 也就是那时,她知道凡人以红线牵姻缘,仙族则以情丝定终生。 红线难以剪断,情丝亦难摧毁。 除非心死,或情转他处。 否则断裂的红线会重新接上,斩断的情丝也会如春日里枯枝上的嫩叶,再次生长。 芙照以为清染对文昀已然心死,万万没想到想到两人情深至此。 她不免有些窃喜,用力点头道:“千真万确!我哪里能骗得过你。” 清染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 自降世以来,她肩负守护三界之责,于她而言,情爱之事宛如一张未曾着墨的白纸。 却也正因如此,她与文昀的感情才如泼洒于素绢上的水墨,深刻、浓郁、难以磨灭。 情丝虽断不了,却也不意味着两人还能重修于好。 天下有情人无数,又岂能人人终成眷属? 清染收起情丝,一杯接一杯饮酒,双颊因酒气而染上一片薄粉色,微醺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那颗灵光流转的雪松树心上。 直到饮完酒壶中最后一滴酒,她才如梦呓般喃喃道:“阿照,帮我把这颗雪松树心还给幻月谷吧,我不想欠他。” 芙照正盘算着要如何制造机会让两人再续前缘,闻言,便急忙开口劝道:“阿染,这份请愿书上名字,一笔一画都是四海八荒各族对魔族的恨。百年来,冒牌天后独断专行,三界内常有灵兽失踪却无人追查,天宫本四权分立,如今都快成了她孔雀族的一言之堂。修复寻影灯,铲除假天后迫在眉睫,为还天宫一片清朗,还请你收下树心!” 清染握着酒盏的手缓缓握紧,指节微微泛白。 雪松树心中凝聚上古玉衡神君三分神力,她本想以自己三分神力为本,将其炼化,用以替代雪松树心之功效。 可炼化时间却难以估算。 如今她神元不稳,快则几日,慢则数月,若当真拖上这么些时日,天宫怕是真要成了鸟族的宫殿了! 清染放下酒盏,指尖飞出一道灵力,将雪松树心从木盒中取来。 袖摆微微扬起又缓缓垂落,随着她的动作,寻影灯、洗尘珠依次出现在桌案之上。 除此之外,还有一颗金珠。 她一挥袖,金珠被推至桌案对面:“这是三分神力,阿照,麻烦你帮我跑一趟幻月谷,把它种在上古雪松内,这样至少能护住谷中生灵。这事,不用他知道。” 芙照知晓这是清染底线,接过金珠点点头并未说话。 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 这、这两人,还真是固执得一模一样! * 自神女回归,四海八荒恨不得把耳朵按在神宫里面。 清染修复完寻影灯,便将她要亲临天宫的消息借此传了出去,将四海八荒搅得沸沸扬扬。 是以,那日天刚亮,除了被派下凡间的司命仙君,其余三殿殿主,四殿掌事及大小宗族族长都候在南天门。 “咚——” 沉闷的金龙鼎声自丹青台传来,天际的云海缓缓裂开一道缝隙,金色的光辉从中倾泻而下。 清染身披万丈金光,自天而降。 隔着未散尽的晨雾,她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庞。 礼兵殿殿主昊天,跟在他身后挂着掌事腰牌的金原和玄焰,司禄殿殿主玉清……及其一些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她的视线从人群中掠过,却并未看到冒牌天后岚衣。 绿濯站在她身侧,长袖一挥,晨雾散去。 聚在南天门的一众仙君仙子这才看清神女的面容,柳叶眉,桃花眼,琥珀般的眼眸正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 这…… 这不是姜冉是谁?! 清染缓步踏上南天门外,脚下依旧是那一方洁白无瑕、雕琢着繁复花纹的大理石台。 上次站在这里还是百年前。 彼时,她是个凡人,好心来天宫帮着降魔捉鬼,寻找玄冰玉佩,却遭南天门的天兵言语羞辱、持戟驱逐。 “恭迎神女。” 人群中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清染循声望去,瞧见金原正俯身行礼。 百年未见,他已非昔日那只倔强冲动的雏鸟,如今,他一身沉稳之姿,气质内敛,修为更达到了上仙之境。 岁月的沉淀,让他的眉宇间多了几分从容与淡定,昔日的锋芒已被时光打磨,只剩下如远山般的深沉与厚重。 这一声高呼给一众几近呆楞的仙君提了醒。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道此起彼伏的“恭迎神女”。 流转的视线兜兜转转,终是落在快把脑袋埋入胸口的白发老仙君身上。 清染缓步走到那人身前,言语间没有半分歉意:“玉清仙君,百年前本座不小心打碎了你殿中的金玉烛台,不如仙君去神宫挑一件,本座赔你可好?” 站在这里的人大多都为难过姜冉,在瞧见这张脸的瞬间,几乎不约而同地默默祈祷,希望姜冉千万不要是神女历劫的凡胎。 此话一出,众人幻想破灭,一时间纷纷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被神女注意到。 玉清更是恨不得钻入地缝中去。 当初他对姜冉的所作所为,都难用“刁难”二字概述。 神女哪里是要给他赔偿!分明就是要罚他! 说得好听是去神宫挑宝贝,若他真脑子一热答应了,等着他的就是九道神雷! 他这把老骨头哪里能熬得住? 玉清讪讪一笑,扬起的脸上布了层薄汗,他却顾不上擦拭,只拱起手,惶恐道:“不敢不敢,小仙当时糊涂,对神女多有得罪,还望神女恕罪。” “仙君糊涂吗?本座倒是觉得玉清仙君可是难得的明白人啊!” 清染这话让众仙都摸不着头脑。 就连玉清本人也没搞明白神女究竟是何意,身体僵愣在原地,眨眨眼,不知该如何接话。 清染勾了勾手唤来绿濯:“本座瞧着天宫多了不少新面孔,想来玉清仙君这百年来也没闲着。你去司禄殿查查,务必要将仙君的功劳都一一不落地记录下来。” “是。”绿濯应声而去。 玉清脚一软,差点跪在了清染身前。 这百年来,天宫大小事务皆由天后说了算。 天后之命,虽有不妥,他又哪敢不从? 清染没理会他的表情,扬声对昊天道:“玉清要赏要罚尚未有定论,你们礼兵殿派人看好他。” 昊天一挥手,几名士兵应声站到玉清身后。 神女亲临的喜悦早已被冲散,不少人想走,可身体就如灌了铅,沉得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引起她的注意。 清染确实没打算让他们走,问道:“天后怎么没来,这是要让本座前去拜访的意思吗?” “天后娘娘正在闭关,每半月一次,百年来已成惯例。” 第119章 人群中传来这么一道声音。 清染循声看去。 是位美艳的女子,身着彩绣长裙,金丝编发,额前绘有红雀纹花钿,腰间挂着司天殿殿主的令牌。 打量的视线骤然冷了下来。 一只下仙阶的孔雀竟担了司天殿殿主之位,这岚衣的胆子还真不是一般大! 清染低沉的语气添了几分怒意:“本座要见的人,别说是闭关修行,就算是凤族涅槃重生,也得来见!” 见那孔雀女子还想阻拦,清染挥袖带出灵力,直接将她击退到三丈之外,冷冷下令:“金原,替本座开路,去雀翎宫!” 第102章 同心 (三合一)别死了,你我之间的账…… “是!” 金原体内的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 他着实没想到姜冉就是神女! 当年,姜冉被绑诛仙台,他正在金鸟族料理族中杂事。 得到消息便立马与母亲一同赶来, 两人跌跌撞撞落在诛仙台外的高台之下,却听到守卫高喝一声:“姜冉勾结魔族,已被九天玄雷正法!” 石柱上的光暴涨而灭,少女化作光点,风一吹,消散得无影无踪。 雀云当场昏倒。 金原愣了一瞬, 化出金羽枪,疯了般推开守卫, 要文昀与天后给个说法。 天后一掌将他击倒, 缴了他的枪, 扬眉讥笑道:“若你再为姜冉t辩解一句,本宫就视你与你母亲同为魔族同党, 一并押入镇魔塔中。” 厚重的水汽浸湿了衣衫, 金原回眸看了眼双目紧闭的母亲,苍白的双唇被寒气冻得发紫。 金原紧咬着牙,目眦欲裂。 天后的话浇灭了他最后的执着。 他已没了父亲, 再也承受不起失去至亲之痛,心中虽万分不甘,却也不敢拿母亲的安危做赌注,只能先行返回金鸟族。 自此之后, 他不分昼夜习武修行,不过三年便突破上仙境界,入礼兵殿任掌事一职。 本以为入职天宫便可拥有话语权,能替姜冉证明清白, 不想,天后独揽大权,提拔鸟族,培养亲兵。 礼兵殿被架空,一众将士被遣散,三界内灵兽频繁失踪,他与昊天将军多次请命查案,却抵不上司天殿新来的岚荷殿主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姜冉的清白难以证明,灵兽失踪案却频发不息。 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他早已对天后恨之入骨! 如今她回来了,要以神女的身份整治天宫,怎能不热血澎湃? 随着清染一声令下,金原当即祭出金羽枪,枪尖在空中划过,灵力所化的劲风如狂澜般朝四周席卷而去,将那些意图阻拦的鸟族士兵纷纷推开。 长枪立地,发出沉闷的轰鸣。 金原握枪而立,身姿如苍松挺立,含霜的视线从一众倒地不起的士兵身上流转而过,在确定无人再胆敢冒犯神女时,才微微侧身,躬身行礼。 “神女,请。” * 在南天门迎接神女的众仙一个都没能走得了,就连被士兵捆住手脚的玉清也没能离开,都跟在清染身后,亦步亦趋,不敢稍离。 清风徐来,拂过雀翎宫宫墙外,一树繁花随风摇曳,清染步出飞花幕帘,驻足于雀翎宫门槛之前。 守在宫殿门口的侍女见来了不少人,生怕打扰天后闭关,上前朝为首之人一礼:“烦请神女止步,天后娘娘正在闭……” “放肆!神女你也敢拦!” 不等清染下令,金原便一枪将人挑了,脚底凝起灵力,猛一脚就将紧闭的宫殿大门踹开。 清染朝金原赞许一笑,双手提起曳地的裙摆,抬脚跨过门槛,踏入院内。 院中遍布奇花异草,繁茂如锦,琉璃瓦下,金砖铺地,整座雀翎宫拢于虹光之下,一砖一瓦皆透露着极尽的奢华。 这样的雀翎宫,让清染觉得异常陌生。 寝殿大门同样紧闭着,守在门口的侍女面露难色。 天后每半月闭关一次,谁也不见。从前并无人胆敢擅闯,可今日来的人是神女,阻止也不是,通禀也不是,只能垂着头,候在一旁。 清染的视线在触及侍女发髻上的羽毛装饰时,下意识皱起了眉,偏转脚尖从她身旁掠过,径直走到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前,扬声道:“天后好大的架子,你给神宫递了拜帖,却要本座亲临雀翎宫,本座来了,你又大门紧闭,你是觉得本座的脾气很好么?” 屋内传来一阵响动,清染就立在寝殿门前。 虹光笼在她身上,在那雕花木门上投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来。 一众仙君站在院内面面相觑,谁也不知神女为何非要和闭关修行之人过不去。 不过就冲她一这身凌厉之气,也无人敢问,纷纷垂着头,却又忍不住掀起眼皮子悄悄打量。 院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屋内之人终是沉不住气,推开门来。 岚衣身着一袭红色华服,从屋内款款而出,华冠丽服,香风拂面。 她行至清染身前,流转的视线从那张清丽的脸庞上掠过,面色从容,盈盈一拜:“小仙见过神女。” 穿戴整齐、妆容精致,一看就不是在闭关,眼下两抹青痕更是重得连脂粉都难以掩盖。 清染冷哼一声,并未叫岚衣起身,掌心翻转间,一盏青绿色的琉璃灯盏赫然出现。 那双染了口脂的双唇这才微微一动:“天后可认得此物。” 闻言,岚衣抬头瞥了一眼。 只一眼,她的脸色瞬间煞白,震惊与惊慌毫不掩饰地交织在眼中,掩在袖中的指尖紧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掌心掐出血痕。 但她却不能叫人察觉出异常,只能极力保持声音平稳:“小仙不认得。” 金原等人都抬头看过来,玄焰更是脱口而出:“这不是寻影灯么?” 百年前厉鬼修魔,为了对付鬼,他也没少打寻影灯的注意,只不过连文昀都借不来的法器,他也只能想想便作罢。 这些统领天宫的仙君仙子也有不少人认出了此物。 清染没空理会众仙,也懒得同他们解释此灯的来历。 只看着岚衣那张故作镇定的脸,冷冷一笑:“那今日本座便让你知道个明白!” 她不再与岚衣多费口舌,掌心凝起神力,直接击于寻影灯上。 灯内光芒大盛,从灯芯处透出的光亮在神力的指引下向将岚衣整个包裹起来,让她一步也动弹不得。 点点灵光从岚衣额前飘出,汇入寻影灯,琉璃灯盏内的光晕漾开,渐渐显示出画面来。 青冥色的烛火下,天后与一道黑影相对而立。 那黑影的容貌与天后如同镜中倒影,五官精致,并无二致。 然而,细观之下却不难察觉,那黑影的神情远比天后更为张扬放肆,它的一颦一笑都带着嘲讽与不羁,每一个动作都像透着对世间万物的不屑。 它钻入天后的躯体中。 青冥色的烛火灭了又亮。 向来端庄的天后眼底竟缓缓浮现出一抹前所未有的狡黠鬼魅之色。 看到这里,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 埋了近百年的猜测突然曝于天光之下,虽早有流言蜚语,可一经实锤,却着实让人猝不及防。 清染皱着眉,并不满于众仙沉默的反应。 掐着诀的手抚上岚衣眉心,从灵台里勾出一缕泛着银光的黑雾。 这是岚衣的神识,鬼魅原本并无神识,但她借岚瑶躯体蕴养百年,竟也有了些人气。 神识投入灯芯,淡去的光芒又重新凝聚,琉璃灯盏内流转过五彩斑斓的光,灯内画面一转,回到岚衣幼时。 画面中一点一滴无一不证明这具躯体内的灵魂并不是真正的天后,而是孔雀族长公主,是死了近千年之久的鬼魂。 “这……她真的不是天后!” 人群中终于爆发出一道惊呼,随后此起彼伏的声音从各处而来。 “她是孔雀族长公主,都死了快一千年了!” “不可能!难道她当年没死?!” “那真正的天后呢?” …… 在这一片嘈杂之声中,清染满意地望向岚衣,不咸不淡地问了句:“长公主可有什么要说的?” “长公主”三个字彻底撕烂了岚衣维护了百年的伪装,她被寻影灯的光晕禁锢动弹不得分毫,精致的面容却在这一瞬的控制不住地扭曲。 封在灵魂深处的戾气从眼底溢出,她索性不装了,如游荡了千年的恶鬼,怒吼一声,朝众人龇牙瞪目:“我就是天后!这个位置本就是我的!从来就是!” “胡说!天后明明是孔雀族二公主,是你夺舍了她的魂魄!” 金原在知晓她是“冒牌货”时,最后一丝忌惮也消失殆尽,满腔怒火难以抑制,手中长枪一转,枪尖寒光闪闪,直指岚衣心口。 岚荷拔剑替岚衣挡下金羽枪,说到底她也是孔雀族人,百年来受了天后不少恩惠,不管她是长公主还是二公主,都不能叫外人欺负了去。 第120章 她虽修为不高,一禀雀鸾剑却是极好的,神剑加持,又带着方才被击退的羞愤,打得金原措手不及,竟当真被她牵制了片刻。 鸟族亲信纷纷岚衣辩解,与那些老臣与宗族长老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清染脑袋两侧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索性长袖一挥,用神力去除了压制在岚衣灵魂上的禁制,让戾气、浊气再无顾忌地泄露出来。 一瞬间,天地色变,风云骤起。 原本宁静的苍穹被漫天黑雾撕裂,露出狰狞的裂痕。 满院繁花在瞬息间凋零,虹光散尽,原本奢华繁茂的庭院,只剩一片死寂。 “浊……浊气!” “她是魔!” “魔……是魔……” 突如其来的浊气让众仙终于停下了争吵,脸上都透着对魔族的恐惧与忌惮。 尤其是那些鸟族亲信,之前有多嚣张跋扈,现在便有多惊慌无措。 清染对那张面目狰狞的脸冷冷一笑:“你?天后?恐怕要令你失望了,天帝想娶之人,从来都是你的妹妹,岚瑶。” 岚衣嗤道:“怎么可能!天宫下旨,迎娶孔雀族长公主为后,父王给我看过这道旨意,错不了!” 清染想起天帝深夜拜访神宫,在东亭跪了七个日夜,就是为了请她出面,将司禄殿t拟错的旨意修改。 他说鸟族之王寿辰那日,他彻夜无眠便在鸳园赏月,谁知偶遇被淹了寝殿的二公主,两人一见如故,畅聊至天明。 后来,各族庆典、三界试炼、屠妖降魔,桩桩件件,都为两人的情爱创造相处的机会。 天帝选后,本应顺利成章娶二公主为后,可司禄殿却会错意,下错了旨意。 为了向岚瑶表明真心,他接九道神雷,求清染相助,更是舍了半身修为炼制观水镜。 观水镜除了是个结界法器,更重要的,它将两人过往的全部经历都收录其中。 天帝本想等炼好了观水镜再请清染昭告三界,更正求娶对象,不想,鸟族竟迫不及待地将待嫁新娘送到了天宫。 更没想到的是,送来的新娘竟就是他心心念念想娶之人——岚瑶。 清染的视线地从岚瑶脸上一寸寸地掠过,五官在岚衣的控制下下带着张扬的扭曲,全然没了当初的端庄。 “没错,旨意下错了。你也因看不上人族的天帝,打晕幼妹替你嫁入天宫。可惜,你爱慕沧澜仙君三百年,却始终不得他正眼相看。后来他死于仙魔之战,你痛失挚爱,却又见不得岚瑶与天帝琴瑟和鸣。在嫉妒心驱使下,你打着陪伴幼妹的名义常住天宫,实则坏事做尽,离间他们的感情,在被天帝识破永生囚禁孔雀族时,又不惜血染红衣以死诅咒幼妹。岚衣,你可有心?” “我只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有错吗?” 岚衣挑眉一笑,任由体内浊气外泄,将一方庭院充斥满黑雾。 她不装了。 扭着唯一能动的脖子看向院内众人,目光阴鸷森冷。 “没错,我就是魔!你们面前这个所谓的神女就是姜冉,是被你们逼死在诛仙台上的凡人。 她回来是找你们报仇的,我死了,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不如都跟了我,今日,你们助我血洗天宫,来日魔神论功行赏定有你们一份!” / 岚衣早就从敖华口中得知“姜冉便是清染”这一消息。 她给神宫递了拜帖,本也是打算去见她的,想坐实天后身份,自然少不了神女的首肯。 见清染寻,她并未有太多意外,只是没想到,偏巧撞上她的半月之期。 噬魂之月,每半月服一颗解药,一旦服下解药,半月之期便会重新计算。 敖华给的解药数量掐得很死,他于每月初派魔兵送来两粒,百年来,一颗都未多给。 为了保证不受灵魂焚烧之痛,岚衣都会掐着时辰,挨到最后一刻才服用解药。 闭关只是她寻来的借口,她要保证,服药之日没有任何人或事会打搅她。 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神女前来搅和,更没算到,她二话不说便撕烂她小心维护百年的面具。 可别忘了,她是魔。 魔,最擅长洞悉人心深处的妄念、贪婪与恐惧。 这些自诩道骨仙风的修行者皆是一副超然物外之姿,可内心深处,无不弥漫着对触怒神女的惧意,以及对那无穷力量的渴望。 即便被寻影灯束缚住手脚,岚衣依旧可以用意念操控浊气,从七窍侵入众人灵魂,无限放大他们内心的妄念与恐惧。 众仙墨染般的瞳孔中闪烁着飘忽不定的眸光,手中仙器低沉嗡鸣着,与内心动荡共鸣。 以岚荷为首的鸟族修仙者高举手中武器,逐渐向清染逼近。 玄焰等人虽未被控制心念,却被浊气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分毫,金原更是急得怒吼:“你们都疯了!” 岚衣笑得很猖狂,似有烈焰在眼底燃烧,眸底漾起红晕,点漆似瞳孔瞬间被赤红所吞噬。 清染这才抬眼看她,眼神淡漠,没有一丝波澜。 对于魔族,本就没什么好怜悯的。 宽大的袖袍从身前划过,将寻影灯收起,清染伸手在虚空一抓,握住凭空而现的月影鞭,用力朝岚衣扬去。 鞭尾划过的灵力在虚空中织起一张网,随着她抽回长鞭,那张灵力流转的网不偏不倚正好罩在那鬼魅身上。 灵线带有净化之力,犹如烧得通红的烙铁落在肌肤上,烫得似将血肉化为灰烬。 岚衣发出凄厉的惨叫。 半透明的灵魂被逼出躯体,被那张灵力流转的网牢牢按压在地面。 清染跨步走到庭院中央,视线飞快扫视着四周,漫天浊气渐浓,如倾翻了的墨缸,将白日的光辉完全吞噬,不留一丝缝隙。 握着长鞭的手用力一挥,鞭声呼啸而过,附在鞭身上的净化之力向空中四散,在虚空中迸发出无数道耀眼的光芒,将这密不透风的黑暗生生撕出一道道裂隙来。 岚衣赤瞳一颤,还想反抗,却不想罩在身上的网骤然收紧,灵线上的神力钻入灵台、探入灵魂,让她半点多余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院中浊气尽散。 众人眼底的阴翳也随之淡去,看着手中蓄势待发的法器,皆如大梦初醒般恍惚,悻悻将其收起。 天后失去灵魂的躯体如枯叶飘然坠向地面,残存的肉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眨眼间,只剩下一副白骨。 空荡的衣摆随风摆动,那身鲜红色的宫装覆在其上,红得刺目。 清染瞳孔微颤,她往四处看了看,院中繁花皆已枯萎,她用灵力去摘宫墙之外的鲜花。 花瓣在空中翩跹,在灵力指引下,飞跃宫墙,缓缓飘落,覆盖在白骨之上。 这些花瓣如同最温柔的织物,将岚瑶的躯体包裹,为她披上一件外衣。 “金原。”清染眼中蒙了层水雾,声音亦带着些许哽咽,“把天后葬在天帝墓旁吧。” 天帝是人族,有建坟立碑的习俗,即便死后神形俱灭,依旧有人用他的随身之物立了座衣冠冢。 岚衣被灵网压着,发出声声哀鸣,在听闻“天后”二字时,发了疯般地挣扎阻挠:“我才是天后!我才是!那个小贱蹄子怎配与天帝同葬!快把那具躯体还给我!” 清染被她扰的头疼欲裂,却只踹了她一脚,顺便禁了她的声。 月影鞭舞动生风,一鞭之力足以让那鬼魂灰飞烟灭,清染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笑意,却将长鞭收起。 若这般轻易就让她死了,岂不太便宜她了? “神女,找到了——” 绿濯小跑着进入雀翎宫,目不斜视地从众仙身侧掠过,立在清染身前将手中卷轴呈给她。 玉清站在人群之后,脸色早已苍白如纸,视线绕过攒动的人影触及清染手中之物时,眼皮一跳,差点没晕过去。 那份卷轴上清清楚楚地记录着这百年来天宫授职的人员名单,其中半数以上均未突破上仙境界。 这些都是岚衣的人。 起初,他也反对过,可她以天后之权压制,他根本无力反抗,久而久之,竟也麻木了。 清染抬手一挥,拂开卷轴。 不等众仙看清名单上的字,就听见神女风轻云淡的声音飘来:“本座记得,天宫授职最低也得是上仙境界,玉清仙君向来遵守规矩,你来同本座说说,这胡乱授职者,当以何罪论处?” 玉清哪里还敢再为自己求情,岚衣为魔,百年来,他被魔驱使,实在是不该啊! 他双膝跪地,闭上眼,视死如归道:“小仙被魔迷惑,酿下大错,任凭神女责罚!” 清染抬手一挥,示意昊天将人带走,悬在半空中的手却轻轻一握,一枚黑色的药丸从寝殿内飞来,落在她手指微绻的掌心。 这是噬魂之月的解药,岚衣发不出声音,只能剧烈扭动着身体,她挣扎得越剧烈,灵线就收得越紧,深深嵌入她那半透明的躯体中。 第121章 清染连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她,只对昊天与玄焰道:“这魔中了噬魂之月,闭关之日便是她服解药之日,将其关入镇魔塔,就让她灵魂被冥火焚烧,直至灰飞烟灭。” “呜呜——” 岚衣眼中满是血泪,死死盯着那枚解药,片刻都不愿离开。 清染这才看了她一眼,下一瞬,半绻的手指骤然收紧。 “嘭——” 那枚承载着岚衣全部希望的解药碎如齑粉,清风吹过,如尘埃般飘落消散。 这场唱了百年的闹剧终于落幕了。 挤了满院的人在清染下令解散的瞬间皆夺门而出。 岚衣被昊天押入镇魔塔审问,金原跟玄焰一同肃清天宫。 唯剩下绿濯跟在清染身后,立于这一片萧条的雀翎宫内,久久不曾离开。 “阿染,出事了!” 忽然,一道清脆的声音破空而来,芙照化为人形,眉眼间尽是惊慌。 “巫夕山出事了,荣国傀儡大军出战,刀枪不入,仙力亦伤不得它们分毫,司命和文昀都在战场,如今音讯全无!” 什么! 清染眼前骤然一黑,心跳急如擂t鼓,她甚至来不及收敛情绪,任由那份不期而至的慌乱肆意蔓延:“快!去巫夕山!” * 巫夕山旁。 战场之上,硝烟弥漫,战鼓雷动,厮杀声与哀嚎声此起彼伏,两国战士相继倒下。 司命隐于暗处,看着飘荡在半空中数不尽的亡灵。 他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人,视线却停留在战场上,未曾挪动分毫:“文昀仙君,我同你打个赌可好,待我给那些亡灵贴上引渡符纸,你要寻的那道士便会即可现身。” 文昀冷哼一声:“若我没记错,来凡间引渡亡灵的任务是神女布置给司命仙君的吧?” “嘿!”司命忍不住斜睨了他一眼,用手中那沓黄符戳了戳他肩头,“偌大的九重天都没仙君的落脚之所,我司命好心收留你,分你半间营帐,你倒要同我划分得这么清楚?” 文昀紧抿着唇。 司命说得没错,自离开蓬莱阁,四海八荒何其大,可他竟寻不出一处落脚。 幻月谷失去雪松树心,灵气大不如前,即便以他仙元维系灵渊阵,可效果却连此前的三成都不见得有。 他无颜面对谷中灵狐,又怕清染当真拿着雪松树心去幻月谷归还,思来想去,还是躲到下界来对付炼制傀儡的道士。 见他半晌不说话,司命也不再自讨没趣,回身扬袖一挥,将手中黄符尽数撒了出去。 黄符贴于亡灵额前,银铃声如期而至。 他朝文昀使了个眼色,颇有几分自得,却在那双点漆般的凤眸里,瞧见倒映出的一个人影:头戴黑色面具,身着玄青法袍。 是荣国道士! 司命眼皮一跳,转身看向战场。 文昀则抬头望了一眼天。 漫天铭文散发着虚虚实实的光芒,织成帷幔,将整座战场都笼罩其中。 这明显是个法阵! 那道士手持银铃,口中念念有词。 突然,忽明忽灭的铭文灵光暴涨,贴于亡灵额前的符纸无火自焚。 没了黄符镇压,久积不散的怨气如黑云压城,遮蔽了日月之光。 天地间一片昏暗。 亡灵在铭文光芒下化作光点,重新凝聚,幻化出数十个高达一丈的巨人来,它们每走一步,都如雷霆万钧,震得地面颤抖。 尘土飞扬间,血肉横飞,骨骼碎裂,那些被踩中的盛国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为一滩血肉模糊的残骸。 “这、这就是傀儡!”司命惊得连颌下胡须都止不住地抖,他不善打斗,并未贸然出战,捻指一算,指着那道士手中的银铃,“把那破铃铛毁了,不然傀儡只会越来越多!” 不等他出声,文昀就已手握长剑,闻言,更是飞身上前,挡在盛国将士之前,手中长剑寒光熠熠,直指道士。 见状,那道士不紧不慢地晃了晃银铃,往后退了几步,走出铭文之外,两名傀儡瞬间挡在文昀身前。 长剑被其中一个傀儡的巨掌击中,文昀被巨力推开,他用灵力稳住身子,在空中一个翻转调整身形,握剑的手腕一转,又朝傀儡的胸口飞身而去。 长剑精准无误地刺入傀儡的胸口,剑尖没入傀儡体内,却并无鲜血涌出。 文昀眸光微动,突然反应过来,这傀儡是亡灵所化,是鬼…… 傀儡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巨手带着狂风呼啸而至。 文昀躲避不及,剑脱手,而他被一掌击落,重重摔向地面。 剧烈的疼痛从骨髓深处涌出,沿着四肢百骸迅速蔓延,让他整个人如同被无数钢针同时刺穿。 可他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只因视线被一抹明艳的金色填满。 阿染…… 少女挡在他身前,衣摆随风轻扬,手中长鞭铭文流转,金色的流光如同潺潺溪水绵延流淌。 她侧头看了眼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文昀,掩饰过的情绪中早已觉不出慌乱。 “别死了,你我之间的账还没算完!” / 他们之间还没结束? 文昀在后方愣愣地看着清染,余光忽然瞥见一抹冷冽的寒芒,他转眸循光看去,只见那傀儡拔出插在胸口的长剑,高举着朝清染砍去。 “阿染,小心……”他挣扎起身,却被一道神力禁锢在原地。 清染迈步而上,扬鞭迎向那劈来的剑锋。 傀儡是鬼,没有灵力催动剑气,但其力大无穷,长剑在它手中,威力丝毫不减。 剑身划破空气,发出沉闷的呼啸声,周围的气流被剑锋带动,形成一股狂暴的旋风,卷起漫天的沙尘。 视线被风沙笼罩,清染一时间看不清剑的位置,只能凭借记忆往右前方去挡。 文昀耳力过人,在风沙骤起的瞬间便捕捉到银铃掩盖下,傀儡移动发出的细微异响,急忙出声提醒道:“左臂上空五步之遥!” 清染下意识往左上方甩鞭,回眸之际恰巧看到剑光破尘土而来。 “啪——” 剑刃被月影鞭所挡,停留在头顶上空五寸之处。 清染指尖凝了个诀,长鞭如藤蔓般缠绕住傀儡手中的剑,而后飞身跃起,带着神力的一脚狠狠将傀儡踹飞。 月影鞭卷着文昀的剑在虚空划过一圈。 神光向四周晕开,如湖面漾开的涟漪。 尘埃落下,只一群傀儡如同蛰伏的猛兽,蜂拥而至。 清染面色霜白,额前早已蒙上一层薄汗,手中动作却不曾停下,指尖快速翻转结印,将神光凝成一道道锋利的光刃。 薄如蝉翼的光刃触碰到傀儡,发出金属碰撞般脆响,虽无法伤及这些鬼魂,却在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冲力,将它们悉数击飞。 神光如钟罩般扣在地面,将盛国将士都护在其中,在这个诡异的阵法中辟出一片静谧之地。 清染落回地面,将剑递还给文昀,语气略显别扭:“喏,收好了,方才,谢了。” 文昀抬手接过,想道声谢,又问问她有没有受伤,一抬眸,视线却撞上她手腕处的那只金镯。 金镯反射的光晃得他双目刺痛,所有话都堵在喉咙口,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相信芙照一定解了契灵花,可就算没了药性,她也不肯摘了这同心镯么? “哎呦,神女您来得真及时!”司命从暗处跑来,绕过摔了满地的傀儡,一个箭步飞身跃入神光中,抚了抚胸口长舒一口气。 清染并未留意到文昀的神情,亦懒得多分一个眼神给司命,背过身来,隔着漫天铭文,望向阵法外的荣国大军。 阵前戎车上,一名青衫道士手握银铃,正与她遥遥相望,他虽将五官遮掩得严严实实,可那方面具之下隐约露出的刺青,却分外眼熟。 她心底隐隐有些不安,想前去探查一番,却又担心文昀再被傀儡所伤,补了一句道:“待在神光中别出去。” 这话并未指名道姓。 与其说是担心文昀,不如说这是神女对众人下达的命令。 盛国将士们惊魂未定,刚从傀儡巨足下侥幸逃生,这会儿,自然清染如何说他们便如何做。 一名将军最先回过神来,他失了左臂,以枪支撑,艰难地从一滩血水中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走到文昀身前跪下:“多谢仙君相助!” “慕将军,您的手……”一旁的副将红着眼,脱口而出道。 文昀本垂着眸,闻言便抬起眼来,本想着客套几句便将人打发了,可就在看清慕将军的脸时,那双凤眸明显颤了颤,诧异道:“慕、慕宁?” 慕将军意外地扬起眉梢,就连凝在眉宇间的那抹疼痛都消散了不少:“仙君只看一眼便能知晓小人的姓名?” 这下,就连司命也围过来了,负在身后的手快速掐了一卦,面露深沉,赶在文昀开口前接过话来:“那是自然。荣国道士绝非凡人,你们伤得重,赶紧退回营地休整,接下来就交给我们了。” 第122章 慕将军回身望去。 存活下来的将士盔甲破碎,满身血迹,几乎没有一个人是不挂彩的。 身旁是一滩滩血水肉泥,周围的沙地里还埋着无数弟兄的身躯。 他咬了咬牙,对身旁的副将吩咐道:“你带着受伤的弟兄回营地疗伤,我留下来,不管他是人是妖,我定要亲手取那荣国道士的首级!” * 清染此刻就站在那荣国道士身前,只不过他们之间隔着铭文。 这阵法精妙诡谲,以天地万物为阵,只可进不可出,除非找到阵眼,否则,即便她用神力也难以破阵。 如此刁钻古怪的阵法,她只见过一人用过,那便是掌管阵法的神明——玉衡神君。 她看向阵法之外,那道士面具下若影若现的刺青让她愈发笃定来人的身份:“敖华,千年不见,你的手段是越来越下作了。” “哈哈哈哈哈!”青衫道士仰天长啸,狂妄的语气中t听不出半分怒气,“神女到底是神女,不像那两个傻子,与我斡旋多日也没猜出我的身份来。” 他从戎车上下来,站在离清染三步开外的地方,有阵法相护,他根本不怕被神力伤害,有恃无恐地晃了晃手中银铃。 十余名傀儡翻身而起,朝清染飞奔而来。 大地轰鸣,巨石横飞。 “就这?”清染冷冷嗤笑一声,手腕一挥,月影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附在鞭身上的铭文碎片如天女散花般四散纷飞。 净化神力落在傀儡身上,像极了热油滴落在皮肤上,发出“滋啦”几声巨响。 被击中的傀儡发出阵阵哀嚎,灰土般的皮肤上终于烙下了一道道伤口。 浊气从伤口中钻出。 净化之力虽能暂时牵制住傀儡,却无法将它们彻底消灭,况且,敖华摇动银铃,不断有新的傀儡被炼制出来。 清染频繁消耗神力,体内神元又开始不稳,丹田处像燃了把火,烧得她浑身经脉又胀又烫,好似随时都会爆裂。 握着长鞭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好几道神力都打偏了。 阵法外的敖华笑得更是肆无忌惮,用银铃操控傀儡继续转头去攻击徘徊于神光边缘的盛国将士。 清染来不及多想,飞身去挡。 一个名傀儡不知从哪儿捡了把弓,用浊气将其放至三倍大,以枪为箭矢,瞄准那道金色的身影。 清染用神力击退面前的傀儡,把一众凡人将士送回神光之中,侧眸一瞧,那支枪已划破长空,几乎要戳入她的身体之中。 突然,一道人影从神光中窜出,抱住她往旁侧滚了一圈。 随来人一同飞来的长剑涨至一丈之高,拦腰斩断长枪,又调转剑身朝蜂拥而至的傀儡劈去。 阵法内的傀儡被这一剑击飞,纷纷摔倒在地。 而那抱着清染的人,此刻却趴在她肩头,一动也不动。 “起来。”清染被压得喘不上气,抬手推了推怀中的人。 并无反应。 几滴粘稠温热的液体,缓缓落到她脖颈上,带着浓重的咸腥气味。 清染心底一紧,不自觉地加重了手中的力:“文昀你起来。” 文昀被她这么一推,顺着力翻转,仰面躺在旁边。 清染起身去看他,脸色苍白,半阖的双眼中满是疲惫,带血的嘴角却含着笑,模糊不清对她说:“你没事……就好……” 自清染离开,文昀的视线就未曾从她身上离开过,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看到她击退傀儡时,心才落回胸腔里。 可才安稳了片刻,又看到长枪骤然逼近,几乎要刺入她的背脊。 他再也顾不得伤,心中唯有一念:此生,他再不准任何人伤害清染,瑶宇不行,魔族不行,天道亦不行! 清染咬着唇,那些被她极力按压在心底的情潮再一次从心底涌上来,势要将她吞灭。 她心里一直有他,是爱他的。 即便恨他入骨,也是因为将满腔真心给了他。 她试图保持镇定,却在脱口而出的喊叫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司命,司命呢!快来看看他!” 司命从神光中小跑而来,跪坐在文昀身边,灵力透过搭在他手腕上的指尖缓缓渗入体内。 他缓缓闭起双眼。 经脉断裂、气血逆流、内腑受损,伤势之重远超他所料。 更让人意外的是,仙力只剩三成,仙元竟也只余下三分…… 司命惊得瞪大了眼,胡须一颤,下意识就要惊呼出声。 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却看到文昀朝他使了个眼色。 百年来,两人早已有了默契,司命只稍加一想,便明白了这狐狸的意思,眼珠溜溜一转,将满腹担忧压下:“回神女,文昀仙君并无大碍,稍加休息便可。”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两人又掩饰得很好,清染并未发现端倪。 听闻他并无大碍,清染心里的那只小鹿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嘱咐司命好好照顾他,又给神光加了道禁制不让凡人出来。 做完这一切,她依旧不知该如何面对文昀,便起身去寻阵眼破阵。 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司命把文昀扶起来,略显无奈地问道:“你还打算瞒多久,又能还能瞒多久?” “我不想让她有负担。”文昀顺势盘膝而坐,闭上眼调息,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司命起身拍了拍沾在衣袍上的沙土,晃悠着地往神光内走去,漫不经心道:“也是,她都戴上同心镯了,自然有人为她操心。” 紧闭的凤眸刷一下睁开,文昀弹跳而起,快步追了上去:“司命知道同心镯?” 宽大的袖袍扬起垂落,清染腕间那只灵光流转的金镯格外刺目,司命自然也注意到了。 他看上去毫不关心,可脚下步伐却是放缓了几分:“当然,仙君不是不想让神女有负担么?那还打听这镯子做甚?” 文昀追到司命身侧,与他并肩而行:“我怕这并非她本愿,万一那同心镯易戴不易摘……” “哎!还真让你给猜对了,这镯子戴了就是摘不了!” “司命仙君神通广大,定然有解决之法吧?” “呵!你可别给我扣高帽子……” …… 第103章 破阵 阿染这是在关心我? 自从知道这一切都是敖华捣的鬼, 清染反倒松了口气。 百年前北海之战平息,敖华便如同凭空蒸发了般,据礼兵殿来报, 天兵天将这四海八荒搜了好几遍,都难寻其踪迹。 她这么着急修复寻影灯、抓岚衣,一来是为了肃清天宫毒瘤,二来也是为了撬开她的嘴,尽快找到魔族余孽的下落。 不过现在看来倒更方便了些。 凝着神力的指尖从额前抹过,随着眉心印记一闪, 清染眸底亮起一道璀璨的银光。 她飞身至半空中,视线飞快扫过铭文阵法。 此阵以天地之气为基, 星辰日月之力为引, 吸纳万物灵气, 将其凝成地煞之气,再将此将阵法内亡灵炼化为傀儡。 再刁钻的阵法, 只要寻到阵眼, 并将其毁灭即可。 此阵是玉衡的手笔,以玉衡的性子,阵眼…… 正想着, 几道流光自远处飞速向阵法逼近,眼瞅着就要穿过铭文。 清染心中一紧,来不及多想便凝起灵力,直接一掌击在那阵法之上。 “都别动!” 触碰到阵法的神力被悉数吸收, 漫天铭文瞬间大放异彩。 被神力阻挡在外的流光化为人形。 芙照、玄焰与金原站在阵法之外,疑惑地望着被银光笼罩的少女,一时不知进退,皆听话地定在原地。 清染转眸打量这个阵法。 此地为荒漠, 广阔无垠,无水无木,唯有散落满地的巨石,横卧与沙丘之间。 这在沙漠中并非罕见,清染起先也并未起疑心。 直到方才一掌神力击于阵法,除了铭文,一同亮光的还有这些看似随意分布的巨石。 难道,这些巨石也是阵法的一部分? 巨石上的光芒熄灭。 清染想用神力再探测一番,想了想,却放下了正欲结印的手。 所有注入阵法的灵力都会转化为地煞之气,若不能一举找到阵眼,频繁输送灵力只会炼制出更多傀儡。 见有人来增援,敖华扬袖下令撤兵。 此阵已成,只要找不出阵眼,便会有源源不断的傀儡出现。 阵中之人都带着伤,不过是一群困兽,做无谓的挣扎罢了。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绝不可被来人困住脚步。 “撤兵——” 一声清脆的锣鸣划破了战场的喧嚣,如同惊雷般响彻云霄。 那青衫道士重新站回戎车上,领兵匆匆而返。 荣军士气正盛,他敖华却下令撤兵,怎么想都觉得其中有鬼,清染双眼微微眯起,当即下令道:“金原、玄焰,那个青衫道士便是敖华,别让他跑了!阿照你留下,与我共破此阵。” 第123章 玄焰与金原应声而去。 芙照站在原地,看着漫天铭文灵光流转,将即将入夜的天映照得如同白昼,疑惑道:“这些铭文竟然是阵法?何人所设?敖华?” 清染没有回答,只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些横七竖八的巨石上:“阿照,你用最微末的灵力注入法阵,一点点增强,直到沙土中的巨石点亮。” 嘱咐完后,清染便欲离去,正转过身,又忽然回头补了句:“切记,不管一会儿发生什么,千万不要踏入阵法!” 芙照点了点头,指尖凝起微末的灵力触上铭文。 清染持鞭飞身立于阵法中央,垂眸看着脚下满地荒芜。 夜幕降临,铭文高悬于天,并无法将光亮传送到地面,广阔的荒漠沉寂于暗黑之中,吞噬了周遭一切光明,宛如一个巨大的黑洞,深不见底。 忽然,在这片黑暗中冒出零星几抹微弱的光芒。 清染眼前一亮,寻光亮而去。 那些巨石的幽t光暴涨而弱,又缓缓熄灭,而后另一些巨石又亮起光来,交替反复,宛若星辰闪烁。 清染顺着逐一点亮的巨石而行,明明灭灭的光映在脸上,本就凝重的脸色更添了几分阴沉。 这步法,是玄穹星煞阵! 她都快记不清是多少年之前了,只记得那时十二主神皆在,玉衡创此阵法在神宫内演示,阵法初成,铭文漫天,阵法中的灵兔吸收天地煞气,竟长出了獠牙利爪。 那时她刚从秘境历炼归来,误入阵法。 灵兔凶恶狂躁,刀枪不入,而她内伤未愈,若非玉衡破阵,怕是要死于灵兔爪下。 后来,众神明言禁止再用此阵,清染却对玉衡只演示了一遍的步伐铭记于心。 此步法以八卦方位,依次经过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方位。 被吸入阵法的灵力便按此方向流动,汇入阵眼,再形成地煞之气。 清染耐着性子,跟着明暗交替的巨石行走,一步都不敢踏错。 直至走到最后一块亮起的巨石前,她忽然扬起长鞭,以雷霆之势将其劈开。 巨石从中裂开,露出一颗掌心大小的灵石。 这块灵石通体漆黑,表面布满了奇异的符文,阵法内的灵力就是输送到这里,再由它转化成地煞之气。 这颗灵石便是阵眼! 清染用神力给芙照传音:“找到了,收回灵力吧。” 对于这等凶煞之阵,即便是微如毫末的灵力,也不能轻易浪费于其上。 随着灵力收起,灵石所散发的幽幽冥光逐渐黯淡,如同夜空中即将消逝的微弱星光。 在那光芒彻底熄灭之际,灵石忽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中间爆裂开来,化作无数细碎的粉末,四散飘飞。 阵眼被破,阵法也随之失效。原本笼罩在阵法之上的漫天铭文化为点点银光,乘着风向四处飘散。 芙照飞身至清染身旁,仰头看着一寸寸暗下来的夜色,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清染抬手从月影鞭上抹过,熄灭流转于鞭身上的灵力,将它挂在腰间:“凡人道士是敖华假扮的,此阵亦为他所设,目的便是用地煞之气炼亡灵为傀儡。” 芙照看了眼脚边的血水肉泥,不解道:“他藏匿百年为何要对凡人下手?” 这也是清染没想明白的地方。 敖华的目的绝不会这么简单,若只为炼制傀儡,没必要闹出这么大动静。 魔族目的应是一统三界,仙、冥两界才该是他的首要目标,他为难凡人又意欲何为? 清染与芙照刚破除阵法,金原与玄焰也归来了。 金原背后双翼收起,落到地面时,长枪“铛”一声插入沙土中,眉眼耷拉,明显带着情绪。 “怎么?他跑了?”清染明知故问。 此话一出,金原眸色森然,眉心拧成一团,忿忿道:“魔族当真狡猾,竟以荣国将士性命要挟!” 金原与玄焰追去的时候,敖华正退到荣国边城城门之下。 眼瞅着他就要入城,金原抄起金羽枪便展翅追去。 金鸟族飞行速度快,瞬息间就行至城门口,长枪一横挡在敖华身前。 神仙打架,凡人唯恐避之不及。 荣国将士纷纷面露惊恐,逃窜离去。 不想敖华直接卸下伪装,从体内迸发而出的浊气撕裂青衫,掐住百余名逃窜将士的脖颈。 金原与玄焰不忍伤及无辜,只好放他离开。 清染本也没打算两人能擒住敖华,不过倒是证实了一点,利用这道阵法炼制傀儡、杀凡人将士只是他的障眼法,他真正的目的便是接下来要去做的事。 她化出一枚传音令递给金原:“你悄悄跟上敖华,若发现魔族藏匿之地,可用此物联系神宫,一定注意安全。” 金原郑重接过,双翅一展,往敖华离去的方向追去。 就在这时,躺了满地的傀儡突然翻身而起,并未攻击众人,像是接到了某种指令,纷纷往巫夕山而去。 玄焰要去追,却被清染拦下:“不必追。这些傀儡既是鬼又为魔,我的净化之力虽可以暂时伤到它们,却难以将其彻底剿灭。我还得再想想办法。” 清染带着芙照与玄焰回到神光处,阵法破除,神光与禁制也随之消散。 盛国将士已退回城内,唯有文昀与司命二人留在原处等候。 清染下意识朝文昀看去。 军队撤离,却未将篝火熄灭。 他面容在火光的闪烁中忽明忽暗,仿佛笼了层淡淡的阴影,本就消瘦苍白的面颊更是添了几分病态的憔悴。 怎么瞧着比离开的时候更虚弱了? 司命是怎么照顾的?! 一股莫名其妙的隐怒从心底涌出,她不想主动关心文昀,可偏心烦意乱、怒气难消,便剐了司命一眼,没好气道:“阵法虽破,但凡人死伤近万,亡灵要引渡,命簿也要修正,这些就交给司命仙君了。” “都、都交给我?”司命一脸诧异。 清染不以为意:“不然呢?这不是正是司命的职责所在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这亡灵数量实在太过庞大,连个帮手都不给,他得忙到猴年马月啊? 司命蹙眉扫视过飘荡在战场各处的鬼魂,心底哀哀叫了一声,自知反抗也无用,便将最后的不情愿也掩了去,垂眸应道:“小仙领命。” 清染没再理会他,又面色沉重地吩咐身后两人,让他们尽快将被岚衣遣散的兵力重新召回天宫。 众人皆领命而去,唯有文昀还立于原地。 清染眨了眨眼,脚尖微转,径直从他身旁掠过。 “你要去哪?”文昀见她要走,忍不住开口唤她。 此处空旷,这道低沉却带着沙哑的声音如荒野中的风,越过沙丘,直击心底。 清染下意识就要停脚,却又强行压下涌动的情潮,这一来,迈出的步伐略显僵硬:“本座要去哪儿,难不成还要同你报备?” “我不是这意思。”文昀追上她,微扬的眼角竟带着几分难得的明媚,一如情窦初开的少年,“无论你去哪儿,我都陪你。” 清染面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嫌弃地皱起眉头:“不必了,仙君重伤未愈,还是回去疗伤吧。” 文昀喉间发出一声沉闷的低笑:“阿染这是在关心我?” 未落的尾音还染着笑意,在眼角眉梢漾开的笑容,如一束暖阳洒落到封冻的冰面上,驱散了他独有的冷感。 清染慌乱地挪开视线,耳尖一烫,语气却是刻意的冷淡与疏离:“你是死是活,于我何干!” 文昀没戳穿她,只亦步亦趋地跟着,直到四周阴风阵阵,冥火幽幽,才反应过来。 好家伙,又到幽冥了! 第104章 拆穿 契灵花,是文昀去怨念池底摘的?…… 幽冥对于文昀而言可太熟了! 以至于在清染问起幽冥神殿的位置时, 他下意识想为她引路。 然而,话都到嘴边了他突然反应过来,忙抓了个路过的鬼修给神女带路。 这百年来, 他往来幽冥数次,进出幽冥神殿数十次,却从未有哪次如今日这般小心翼翼。 原因只有一个:他不想让清染知道自己来幽冥摘过契灵花。 在她自毁情丝的那一刻他便明白了,清染对他早已爱恨全无。 这条情丝,于神女而言,不过是她漫漫岁月中不值一提的过眼云烟, 是个可有可无的摆设。 他不敢再有过多奢求,只想着能伴她左右, 就像暗夜中跟在她身后的那道影子, 不争不抢, 不离不弃。 若是让她知道契灵花是他所摘,以她的性子, 保不齐又要着急同他划清界限。 “神女、仙君, 幽冥神殿到了,请你们在此稍后,我先去通传一声。” 领路的鬼修立在那扇厚重的黑曜石门前, 转身朝两人俯身一礼。 第124章 清染扬了扬袖袍示意他前去,眸光微转间,触及身侧那张若有所思的脸,那张脸的主人正垂着眸, 没留意到那道悄悄打量的视线。 冥界不见天光,幽暗无垠,唯有空中悬着点点冥火,冷光如霜, 洒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那轮廓分明的面庞。 这张脸早就在她心底烙下深深的印记,又花了百年时光一寸寸抹去。 已有许久没有好好看过他了,时隔百年,好像什么都没变,可好似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一计沉闷的轰鸣声在耳畔炸响,清染收回悄悄打量的视线,将眸中思绪敛取,只剩下一贯的冷寂。 石门缓缓开启,大殿内灯火通明,冥灯散发的暖光如汩汩泉水,顺着石门缝隙倾斜而出,让这沉郁的幽冥添了几分明媚的暖意。 光亮中站着一个玄色的身影,面容冷峻、眉如剑锋,一室暖光也挡不t住他眸光中的厉色。 不等那人示意,来通报的鬼修便麻溜地退下。 冥王朝门口迎了几步,拱手一礼道:“见过神女。” 抬起的视线却不偏不倚落在她身侧的文昀身上。 文昀定了定神,淡然地朝冥王拱手一礼,做出一副不大相熟的样子来。 原以为简单的寒暄便止步于此,谁知他刚坐下,便听到冥王的声音缓缓而来:“仙君今日怎得空来我幽冥?你差灵狐送来两万两千灵石我都收到了,一分不差!” 文昀眼皮一跳,下意识朝他看去,竟在那张几百年都没露过笑容的脸上看到一抹勾起的微笑。 那笑容看着很别扭,唇角上扬的弧度僵硬,与他那张冷峻的面容格格不入。 文昀不明白冥王究竟吃错了什么药,正盘算着要如何接话才能瞒过清染,却又听到他的声音再次传来:“与文昀仙君的合作很愉快,往后仙君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来幽冥找我。” 清染越听越觉着古怪。 冥王好财不假,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与他合作的,更别说价值两万灵石的合作。 狐疑的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最终落在文昀身上,问道:“你们还有合作?” 冥王笑意更深,却并未回答,只缓缓背过身去。 “我与冥王相识多年,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文昀避开清染的视线,随意找了个借口,而后话锋一转,搬出巫夕山之事来挡,“神女此番来寻冥王可是为了巫夕山万千亡灵?” “没错。”提起正事,清染瞬间收起那份好奇,语气一沉,就连眸光也冷了下来。 用亡灵炼制傀儡是三界禁术,不止因为它极难炼成,更是因为此术有损阴德。 纵使借助玄穹星煞阵之力,引动周地煞之气相助,炼成傀儡的成功率亦是低得令人扼腕。十次尝试能成功三四次,便已属侥幸成。 清染记得,那日阵法中的傀儡之数不下十具,未能炼成傀儡的亡灵便有几十,甚至上百。 这些亡灵没成傀儡,便落得会飞魄散的下场。 生逢乱世,征战沙场,死亦不得其所,就连来世再的机缘也被彻底毁灭。 这便是有悖天理,阴德有亏! 清染将巫夕山之事娓娓道来,更是细致地讲述了傀儡的形态,从高达一丈的身形,到刀枪不入的身躯,再到翻涌不息的浊气,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说到底,傀儡是亡灵,对于如何对付鬼魂,冥王才是三界中最清楚的人。 果然,冥王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大步走向大殿中央的桌案,拿起生死簿快速翻阅。 书页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人名,虽紧密却排列得整整齐齐,以至于书页中的几处空缺显得尤为明显。 他大致翻了几页,那些消失不见的人名确实有上百个,正好与神女所言对上。 “混帐!”冥王沉着脸,将生死簿重重拍在桌上。 暖黄色的光泛起了冷泠泠的白,大殿内,每一寸空气都被刺骨的阴冷填满。 就连清染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陆判官恰巧端着茶水进来,不由眉心一跳。 冥王性子虽冷,却极少发脾气,上一次见他动如此大怒还是在一百二十年前,那时神女历劫,要过轮回之门…… 陆判官摇了摇头,不愿再回想过往,端着漆盘走向神女与仙君,尽量放轻脚步。 他给两人分别行了礼,正想端茶,一抬眸,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张与女鬼姜冉一模一样的脸。 那可是姜冉啊! 是当年他手下混得最惨的鬼!是在幽冥百年,历遍酷刑,入轮回前连来世命数都测算不出的倒霉蛋! 这、这倒霉蛋居然是神女! “啪嗒——” 手中漆盘晃了晃,没来得及递出去的茶盏因端得不稳砸落到地上。 清染后背微微贴着椅背上,双手随意搭在膝上,飞溅的瓷片恰好划过她的手背。 因太过突然,让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文昀与她并肩而坐,听到动静便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在她抬起手来的瞬间,便瞧见她手背上赫然印着一道三寸长的伤口,正往外渗着鲜血。 “你受伤了!”他心中一紧,眉宇间自然流露出对她的担心,不由分说地抓过她的手,指尖掐着灵力,想要替她疗伤。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清染的心头一紧,一股不自然的别扭涌上心头,她不想被察觉出异常,便迅速将手抽回,掩在袖中,不以为意道:“小伤而已,何须大惊小怪?” 陆判官头皮都要炸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听到从王座上传来怒气滚滚的声音:“陆焱,连端茶送水这点小事你都做不好了么?” 陆炎便是陆判官生前的姓名,他缩缩脖子,立马俯身朝冥王请罪。 冥王眯了眯双眼,那张冷峻的脸有了片刻的缓和,不过下一瞬,看向陆判官的那双眼中阴翳更盛:“陆焱,神女受伤可不是小事啊!” 清染一挑眉梢。 幽冥百年,陆判官对她还算照顾,今日伤她更是无心之举,她并无心怪罪。 不过,冥王要借她发挥,她也并未打算阻拦,这是人家冥界的家务事,况且她还有求于冥王呢。 陆焱被这么一吓,双脚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三个大人物聚在一起,定在商讨什么棘手之事,不仅被他打断,还让神女受了伤。 心中思绪百转千回,陆焱越想越觉得自己犯了大错,生怕受到重罚,急忙向清染开口求饶:“请神女赎罪,虽不知出了何事,但若有用得到的地方,我陆焱甘愿为神女效劳,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好!”冥王等的就是这句话,一拍桌案,曳地的玄袍翻飞而起。 他走到陆焱身前将他扶起,转头对清染道:“陆焱为判官已有千年,对付鬼魂自有一套,便让他随神女仙君同往巫夕山。” 巫夕山?凡界! 陆焱眨眨眼,却不敢反驳。 亡灵覆灭,傀儡横生,冥王本就有意派判官去凡界带回剩余的亡灵。 只是,三界以仙为尊,幽冥次之,凡人是最低阶的存在。 凡界的亡灵通常由凡人阴阳师引渡,从来没有让冥界鬼修去操心的道理。 鬼修以鬼身修行,戾气本就比旁人要重些,他们不愿意做的事,就算他以冥王身份相压,也得费不少口舌。 难得陆判官撞上门来,这个差事岂不正好交予他? 陆焱确实无言反驳,眉眼耷拉着,只闷闷道了声:“是”。 “行了,本座来幽冥也就是为了这事,既如此,便不多留了。” 清染也算明白怎么一会儿事了,只要能寻到彻底消灭傀儡之法,至于冥界派谁同往她管不着。 她起身掸了掸袖口,便往殿外走去。 “神女。”冥王忽然喊住她,“还有一事。” 文昀跟在清染身后往外走,闻言,不由脚步一顿。 方才若不是他寻了个借口,冥王怕是会将契灵花之事抖出来,有了一次难保不会再有第二次。 他心中隐隐不安,转身盯着那道玄色身影。 感受到明晃晃警告的视线,冥王却视若无睹,不疾不徐地走到清染身前,慢悠悠道:“是这样的,幽冥有件法器,名为寻影灯,不知,它可在神女这里?” 寻影灯啊…… 文昀显而易见地舒了口气。 “没错,确实在本座这里。”清染以为冥王是来要回法器的,便耐着性子解释,“不过本座还需再借用一段时间,等魔族之乱平息,再将其归还于冥王可好?” “不急,寻影灯能为神女所用,也是它的荣幸!”冥王大度地一甩手,深色不明的眸光从文昀身上挪开,缓缓下垂,躬身一礼,显然一副送客的姿势。 直到清染走出大殿,而冥王似乎也没再说什么,文昀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才彻底放下,他朝身后之人投下感激的一瞥,匆匆忙忙往殿外追去。 冥王摩挲着指间戒指,若有所思地看着前后离去的两道身影。 第125章 与鬼魂相处久了,生死看淡了,可唯独这情字,始终难以释怀。 世间有情人何其多,却因种种缘生前未能携手至白头,又有多少人死后不肯喝孟婆汤、过奈何桥,甘愿历经酷刑,也要求得来世再续前缘。 然而,情之一事,又岂是那般轻易? 有些人啊,三世孽缘纠缠不清,红线不断、情丝难舍。 而有些人呢,一旦错t过,便是永生永世的遗憾。 文昀迈出幽冥神殿的门槛,瞧见清染掐诀召了片仙云,正想追上去,便听见一道冷峻的声音从殿内飘来。 “怨念池底还有两朵契灵花,若文昀仙君还有需求,只需说一声,这次就不劳您亲自下水去采了!” 胸腔内跳动的心脏仿佛停滞了一瞬,旋即文昀的脑袋昏昏沉沉,像被重物狠狠一击。 他回头去看冥王,只瞧见幽幽冷光下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也恰是这一转身,文昀并未看见清染身形明显一晃。 冥王用了灵力传音,目的便是让清染听见。 这道声音撞进她心底,在她淬炼得不显喜怒、沉如潭水的心底搅起一片惊涛骇浪。 怨念池底? 这、这契灵花,是文昀去怨念池底摘的?! 第105章 道谢 这一世,你也打算一直骗我?…… 清染从未怀疑过芙照的话, 直到此刻,信念全然崩塌。 是熟悉的欺骗感。 可这一次,她恨不起来, 无论是对芙照还是文昀。 思绪万千间,她想到了那份签了密密麻麻名字的请愿书,那颗关系到幻月谷存亡的雪松树心…… 还有芙照带着契灵花来找她那日,受契灵花影响而反应格外强烈的情潮。 汹涌澎湃。 她的胆怯、逃避、怨恨,都被一点点侵蚀吞灭。 这些被她强行忽视的细节,如今想来, 皆都与他有关。 幽冥的风悄然拂过,每一寸都浸润着阴气, 寒彻骨髓。 清染打了个寒颤, 转过身来时正好瞧见文昀走来, 掩在袖袍中的手下意识收紧,像是鼓足了勇气, 开口问道:“芙照送来的契灵花, 可是你摘的?” 文昀表情一怔。 明显还没从冥王那句话中缓过神来。 听到清染这么问,脑子瞬间白了一片,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 本能想法便是不能让她知道 他摇了摇头。 清染静静地凝视着他,像是要将他积攒两世的情与恨都看穿,过了许久,才淡淡问了句:“这一世, 你也打算一直骗我?” “不是的!” 文昀脱口而出,僵硬的大脑终于转动起来。 也忽然意识到,清染最痛恨的便是谎言,从始至终都是! “我怕你知道了会有负担, 宁可同瑶宇结契也不愿用契灵花,才让芙照帮我一起瞒着你……” 清染长长的睫羽簌簌一颤。 他承认了! 那可是怨念池啊! 契灵花她或许不熟,可怨念池却是深深烙印在她心底的存在,百年时光,她踏遍幽冥各处,也唯有怨念池这一处,令她闻之胆寒。 那时,她于诛仙台失去意识,再醒来,便发现自己浸在怨念池中。 粘稠如胶的池水挂在半透明的魂体上,一滴滴充斥着怨念与不甘的液体牢牢锁在灵魂上,洗去生前那段存续片刻的温情,独留下刻骨铭心之痛,让人肝胆俱裂。 所以,这样的痛苦,文昀也经历了一次么? 半晌没等到清染的回答,文昀不禁有些慌乱,语速飞快地解释道:“清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谢了。” 文昀又是一怔。 那两个字混在他急促的声音中本是不明显的,可偏巧他耳力过人,不仅听到了她的感谢,还听到了藏在这两个字背后的别扭。 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羞涩。 清染不再去管文昀的反应,随手擦去掌心那层薄汗,佯装云淡风轻地迈到仙云上,紧绷的身体如木偶般僵硬,却依旧仰着头,端着双手。 从幽冥回凡界的路上,清染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文昀带着陆焱御剑跟在她身后。 文昀以为这样的气氛会持续到巫夕山,不料,行至半路,一道流光忽然从前方极速而来。 绿濯化为人形,面色慌张:“神女,您可回来了!天宫来报岚衣被魔族劫走,金原也传来消息,魔神冲破封印,龙宫、龙宫出事了!” 心中纷扰的情愫于瞬间烟消云散,清染面色一沉,当即道:“文昀,你带陆判官去巫夕山找司命,我去龙宫一趟。” “等等!”文昀哪里放心她一人去龙宫冒险,把陆焱扔到一旁的仙云上,一掌灵力将他推到绿濯身旁,“陆判官就麻烦绿濯姑娘了,我与神女同去龙宫。” 没了修为地下的鬼修拖后腿,清染指尖凝诀,身形一闪,下一瞬便已站在龙宫宫门之外。 整座龙宫被浊气笼罩,四周海域黑压压一片,将本就柔和的珍珠光芒遮得严严实实。 透过浊气间隙,隐隐可见的是一双双阴鸷的眼,闪烁着嗜血的红光。 脸色沉冷得如蒙了层霜,清染握着月影鞭的手紧了紧,手腕一转,扬起的鞭梢如灵蛇般划过海水,狠狠地抽向眼前那片浓到可以掐出墨汁来的黑雾。 鞭影闪烁,一道状若闪电的金光瞬间将黑雾撕开一道裂口,隐约露出龙宫内的景象。 上万的魔军持刀血洗龙宫,魔刀上附着浊气,手起刀落,龙族守卫根本无力反抗,接二连三地倒下。 一具具尸体缓缓浮上水面,伤口处不断有鲜血渗出,如自天际而泻的纱幔,溶于海水,将原本的湛蓝染成刺目的猩红。 清染迈步往王龙宫内走去,垂在身侧的长鞭鞭梢曳地,流转的神光随着她的步伐激起一浪又一浪波澜。 忽然,一道白影从身后追来,清染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回头看去,眉头不由一蹙:“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带陆判官去找司命么?” 文昀与她并肩而行,祭出长剑斜指地面,他看了眼不断从宫门内外溢的浊气,沉声道:“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清染狐疑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厚重的狐裘披风上。 记忆中,文昀修为深厚,即便是极寒之地 雪虐风饕,带着灵力的寒气深入骨髓,也从未见他穿过披风。 他的怎么身体忽然差成这样? “不必了,我一人足矣。”清染收回视线,面若含冰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更未将心底的担忧表露出分毫。 文昀只当没听见,跟着她一同踏入龙宫。 * 龙宫内,魔军的喊杀声震耳欲聋。 “血洗龙宫,你们的胆子很大啊!” 清染用神力传音,海底暗潮涌过,扬起宽大的袖袍。 她一步步朝魔军逼近,长鞭一卷,将幸存的龙族守卫护在身后。 碎了满地的珍珠散着幽幽冷光,正好映在她白皙的脸庞上,双唇红得如染鲜血,嘴角微扬,媚态十足的面庞却散发着让人冷到骨子里的凌厉。 她是神,是魔军最惧怕的存在。 一双双赤红的眼在触及那道金色的身影之际,不约而同地流淌出恐惧。 清染不会对魔心生怜悯,只觉得他们这副恃强凌弱的模样令人不齿。 月影鞭从虚空中舞过,海水凝结成无数冰刃,随着鞭梢落下一齐刺向魔军。 冰刃中流转着净化之力,魔兵纷纷倒飞出去,哀嚎声此起彼伏,无人能挡其锋芒。 有几名魔军想跑。 文昀纵身跃起,手中长剑寒光乍现,磅礴的剑气于瞬间爆发,在虚空中化出一道光屏。 剑气中蕴含凛然的杀意,将那些试图冲破这道气墙的魔军逼退。 这里并无魔神与敖华的踪迹,也未发现龙王等人。 文昀立于剑气光凭之后,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握剑架在其中一名魔军脖子上:“说,魔神在哪?” 那魔军早就被吓破了胆,手指往身后一指:“碧、碧海琉璃殿,龙王也在。” * 碧海琉璃殿内,昔日的繁华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满地的狼藉与血腥。 龙族的妇女幼童皆惊恐地缩在角落,金原亦身受重伤,被大长老护在身后。 龙王化出金龙原身挡在众人身前,敖麟等年轻一辈皆布阵以灵力相助,灵力从他们体内透出,如同点点繁星悬于空中,又汇聚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束。 金龙盘旋于这些光束之间,尾巴轻轻一扫,便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如同天堑般阻挡了魔族的前进。 看着这一幕,敖华有种回到千年前的错觉。 那时,他带着一众兵马,站在碧海琉璃殿,逼敖光交出龙王之位。 而他的好弟弟也如同今日这般以命相博。 千年前,他输了。 但今日,他非但不会再输,还要将之前输的都赢回来! 第126章 “尊上,可否让我来解决?”敖华转身一跪,请示身旁那个穿着斗篷的身影。 见那人颔首,他立马凝起浊气,将龙族的光束一一击碎,而后抬手一挥,身后蓄势待发的魔军如同蝗虫过境,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龙族的防线。 相较之下,龙族的抵抗如同蚍蜉撼树,徒劳无功。 金龙被敖华一掌劈落,龙王化成人形,口中喷出鲜血,从虚空坠t向地面。 “父王!”敖麟惊呼一声就要去接。 敖华却抢先一步,萦绕着浊气的手扼住龙王的脖子,一双赤瞳含着笑:“二弟,千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龙王动了动唇,显然有话想说,可脖颈处的那只手几乎已使劲了全力,空气被扼杀在喉咙口,根本无法进入肺部。 不过片刻,他的视线变得模糊,耳边的厮杀声、呼喊声逐渐远去,只剩下胸腔内那颗因缺氧而疯狂跳动的心脏,发出短暂而急促的“咚咚”声。 敖麟与龙族长老们蜂拥而上,却被魔军一一击退。 就在敖华以为这次定能报仇雪恨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道灼烧感,烫得让他浑身一颤,掐着敖光的手不自觉地便松开了。 清染趁机甩出长鞭缠绕住龙王的腰肢,猛一收手将他拉到身边:“没事吧?” 龙王摇摇头,轻抚胸口,直喘粗气。 清染回首看了眼文昀。 后者点了点头,身形一闪,落在龙族众人身前,回身祭出长剑,剑气以他为中心朝四面方漾开,看似如涟漪般轻柔,实则凌厉有力,将蜂拥而上的魔军系数击飞。 清染脚尖微转,一步步走向那道披着斗篷的身影:“你还是出来了,玉衡。” 玉衡? 神女叫魔神玉衡? 十二主神之首的玉衡神君? 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众人差点没因这话再晕过去,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改摆出什么表情。 玉衡显然也有些意外,不过比起原来的名字,他更喜欢被称为魔神。 神明不止一个,可魔神却是这世间的唯一。 他转身面向清染,斗篷宽大的帽檐将他的面容罩在一片阴影之下,只能看见一双薄唇微微动了动:“让你失望了?” 这声音与前世梦魇中的一般无二。 这趟历劫还真是扰得仙、凡、冥、魔个个都不得安宁。 清染正想说话,忽然,一道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味道浓郁而刺鼻,直抵心底,令人毛骨悚然。 文昀也捕捉到了这股与众不同的血腥味,他一个闪身站在清染身前,一如从前那边,自然地将她护在身后,警惕地看像魔神,道:“你用了万血珠?” “万血珠!你让敖华去凡界发起战争,便是要取万人之心头血,破净浊渊封印?” 清染越说心跳越快,脸色更是沉得能掐出水来。 魔神仰天大笑:“没错!灵兽内丹太少了,根本不够吾吸食,不如一颗万血珠来得管用。老友啊,你好歹是个神明,竟还没一只狐狸来得聪明!” “少废话!”清染低声怒吼,身体因愤怒止不住地颤抖,却依旧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玉衡,你好歹曾是十二主神之一,你看看这世间,一山一海,一花一树,皆因你而生,你当真忍心将它毁了?” “有何不忍心?”玉衡伸出手指,从龙族众人身上一一掠过,枯哑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三界为吾所创,吾才该受万民敬仰!可他们都做了什么?他们按贡献给十二主神排位,我玉衡,竟是最后一位!何其可笑!吾是创世主,怎么就不如你们这些风花雪月之神?” 玉衡掌管阵法,三界泾渭分明后,他似乎鲜少有契机再与三界诸族往来。 偏巧他性格孤傲,宁可将自己锁在神宫,钻研阵法,也不愿主动与各族交好。 久而久之,他便渐渐淡出了众人视线。 清染曾不止一次劝过他,可次次无果,再后来,他执念过深,走火入魔,竟起了一统三界之念。 玉衡一掌挥开文昀,一步一步走到清染身边,附身在她耳畔,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缓缓道:“你知道的,神杀不死魔神的。” 清染看了眼摔倒在地的文昀,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她正想出手,却看到玉衡抬手点在自己眉心。 耳畔沙哑的声音一如梦魇:“还记得吾为你量身定做的阵法吗?” 一道刺骨的寒意从眉心钻入体内,又在汇入经脉的瞬间化为一道烈焰。 这熟悉的冷热交替感坠向丹田,将融在内丹中的玄冰玉佩封印起来。 没了玄冰玉佩的神力牵制,九分神元在体内翻涌不息,发了疯似的不断冲击经脉。 魔神勾了勾唇角,手掌猛地向前推出。 一道黑色的魔光掌心射出,所到之处,空气都被撕裂,发出刺耳的呼啸声。 碧海琉璃殿发出一阵沉闷的轰鸣声。 旋即,梁柱断裂,石块纷纷坠落,整个宫殿如同一座即将崩塌的沙堡。 要塌了! 这是清染脑海中唯一的声音,她不管不顾地凝起神力,双掌高举,托住即将坍塌的宫殿。 魔神一挥手,带着魔军撤离。 清染神元不稳,每一次调动神力都如同在泥沼中挣扎,稳住大殿不塌已用尽她全部的力气,再也分不出丝毫精力去追魔族。 “快走啊!走!” 在神女一遍遍强烈要求下,龙王带着一众受伤的子民先行离开了。 玉衡的阵法果然厉害,内丹中骤冷骤热,搅得她神元没有片刻安宁。 神元崩溃,她也将魂飞魄散,她努力保持清醒,但痛苦和疲惫不断侵蚀着她的意志。 忽然,一道力量注入她的神力,让她一下轻松了不少。 清染看向身旁。 文昀与她并肩而立,源源不断的仙力自他掌心而出,为她争取到片刻的喘息。 文昀的状态属实算不上好,却尽力收起痛苦的表情,故作轻松道:“你先出去,这里交给我。” 清染不为所动,转头定定看了他许久,前世今生的回忆交织着,让她有些恍惚。 心底情潮汹涌,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道:“百年前在极寒之地,你为了赶我走,说此生不复相见,今日,你还要再说一次么?” 第106章 封印 渡灵力吗?嘴对嘴那种 文昀一时语塞, 没想到清染会这么说。 照他从前的性子,危难关头才不在乎她会不会误会自己,只要她毫发无伤。 百年前他就是这么干的。 可是误会已然种下, 又岂是寥寥数语便能解释得清清楚楚? 前世,两人之间的误会便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往昔的温情脉脉终化作满目疮痍,留下的唯有刻骨铭心之痛。 历经两世,他算是摸清了她的性子。 直来直往,不喜欢弯弯绕绕, 更不喜欢打着为她好的名义逼她做不愿意的事情。 文昀转头看向清染,点漆般的眸子里映着漫天流光, 少女那张覆了霜的面容都染上一层薄薄的绯色。 他动了动唇, 那低沉的声音似冬日暖阳, 虽不炽热,却穿透层层阴霾, 直抵人心间。 “我说此生不见是违心的, 那时敖月已追至洞口,你留下会有危险,我才出此下策想先让你离。对不起清染, 是我不好,以后我再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情愫因这一番话彻底如开闸之水,汹涌澎湃,她就像条被卷入海浪的鱼, 根本无力逃脱,只能顺着漩涡一圈圈地绕。 绕得久了,脑子自然就晕了,清染心中一团乱麻, 千头万绪,不知该如何回应。 况且现在也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越加大力度使用神力,丹田内那两股冷热之力便对抗得越是厉害。 手背上、脖颈上青筋凸显,全身上下的经脉被撑得发胀,似乎下一瞬就会被撕成碎片。 高耸的穹顶上又塌下一块巨石。 这些石块中皆蕴含灵力,若任其砸落,瞬间爆发的冲击能将两人在瞬间炸成肉泥。 清染又加了道神力。 喉间涌上一股甜腥,她咬紧后槽牙,强忍着将其咽下:“别说这些废话,这次我们怎么出去?” 文昀并未将她生硬的态度放在心上,他换了结印的手法,单手持剑,以剑气托举,空出来的一只手缓缓揽过身旁少女的腰肢。 清染五脏六腑都在疼,身体更是被定在原地难以避开,只好扬声怒吼:“你在干什么?放开!” 文昀却倾过身去,鼻腔内喷洒的热气从她脸颊上拂过:“阿染,我数三个数,这一次我们一起出去。” “放肆!” “一……二……” 文昀并不管清染的态度,自顾自数起数来,即便怀中之人分毫未动,揽着清染腰肢的手却依旧能感知到她身体的紧绷和由内而外的抗拒。 他的唇就在她耳畔,一启一合,语气轻柔却坚定:“阿染,信我。” 第127章 怀中少女的身躯缓缓放松下来。 文昀牵了牵嘴角,用力揽住她的腰肢,沉声喝道:“三。”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人化成流光。 没有神力与仙力相托,碧海琉璃殿在顷刻间崩塌。 “轰隆——” 随着几声闷响,大小不一的碎石向t四面八方飞去,落地的瞬间,灵力激荡。 碎石如雨,砸在地面,激起一片沙土。 龙王等人候在殿外,直到大殿塌陷也不见两人出来,急得面色煞白。 敖麟等年轻一辈更是几次三番想冲进废墟,可皆被灵石炸开的冲力困得寸步难行。 忽然,一道剑光从乱石堆中穿出,灵巧地避开漫天落石,一头扎入人群中。 剑光落地,绽放出耀眼的强光,众人皆抬袖遮目,待强光落下,看见二人并排躺在地上。 清染的头枕在文昀胳膊上,双眼紧闭,像昏死过去一样,可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她那长长的睫毛正微微抖动着。 围观众人离得远,并未注意她的小动作。 见神女昏死,只觉得天都塌了,呆楞在原地的,急得跺脚的,跑去找医仙的,短短一瞬,整个龙族乱成一锅粥。 唯有文昀一脸淡然,不紧不慢地侧过身子。 他能感受到怀中少女急促的呼吸,那气息掠过他脖颈的肌肤,仿若烈火燎原,带着一丝滚烫,一丝慌乱。 这可不是一个昏迷之人该有的样子。 清染确实醒着。 心底泛滥的情潮越来越不受控制,久违的情谊如春日初生的嫩芽,顽强地破土而出。 可那花朵到底是被寒霜冻过的,绽放不了几日便会凋谢枯萎。 她想趁花还未绽放就将它折了,却发现自己毫无办法,这样的失控让她心慌,只好装晕。 思绪万千之际,她感受到有一只手轻抚上自己的脸颊,酥酥麻麻,像电流顺着血液直抵心间。 还没来得及反应,一股温热的气息洒在耳尖。 文昀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若再不醒来,我就只好给你渡灵力了,嘴对嘴的那种。” “放肆!”清染一听就炸了,忙惊坐起身,手掌用力撑地往后一拉,飞快地与他拉开距离。 待她冷静下来,目光正好落在面前那张脸上,文昀眉梢微扬,狭长的眼眸中戏谑与温柔交织着。 他并未更进一步,只停在原地看着她,眉眼与唇角含着浅笑,淡若清风,却叫人挪不开眼,让人心旌摇荡。 “神女醒了!” 人群中不知何人高喊一声,慌乱的龙族忽然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到神女身上。 清染这才恍然回神,赶忙爬起身来,背身的瞬间,轻轻抬手一抚自己发烫的脸颊。 她咬着舌尖,用尖锐的疼痛迫使她那颗悸动的心平复下来。 这才看清四周的景象。 目及之处是一片狼藉,断壁残垣埋于泥沙之中,与破碎的珠翠、残破的绸缎混杂在一起。 侥幸存活下来的龙族就站在这一片废墟中,他们大多受了伤,视线穿透海水中扬起的泥沙看来,依旧热得灼烧灵魂。 清染心中发堵,目光所却平静极了。 在那看似晦暗的眼眸深处,隐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与慈悲:“敖华报复心重,应该会卷土重来,龙王,你带着大家去天宫暂住吧。” 龙王心中不是滋味,双膝一折便要跪下:“是龙宫没有守好净浊渊,魔族破封印而出,我有推卸不掉的责任,老龙请愿,与魔族决一死战!” 清染托住龙王手肘扶他起身,双眸神色晦暗,杂糅了千万种情绪,却叫人一分一毫都看不透。 半晌,她才淡淡道了句:“先去天宫,容本座想想。” 短暂平静的水面下是暗潮汹涌,随时都会冲破束缚,掀起惊天巨浪。 龙王点点头,不再推脱,带着族人和昏迷的金原先行离开了。 文昀看着她那暗沉的双眸,也感受到了风雨欲来时的沉闷。 他走到清染身侧,与她并肩而立。 她那样憎恶魔族,上一世却因魔族同党之名将她处死于九天玄雷之下,兜兜转转又一世,这一次她终于可以用神女的身份手刃魔族,为姜冉正名。 而这一次,他也一定一定,会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侧。 正想着,文昀低垂的眼眸恰好看到清染腕间金镯盈盈闪光。 一股怒意抑制不住地涌上心头,。 还未等他想明白,一道水波由远及近,波纹漾开显现出人影来,瑶宇身形一闪,踏浪而至。 他明显为清染而来。 紧绷着的脸有些发青,双眉拧作一团像是要挤出水来,眼底的忧色更是怎么也掩不住。 瑶宇视线越过废墟,在看到清染的瞬间,脸色明显缓和下来,大步流星走到她身前,一把握住她的手,眼底瞬间红了一片:“阿染,你伤的怎么样,重不重?” 清染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瑶宇眸光闪了闪:“听说净浊渊出事了,我怕你受伤。” “是么?可你明明瞧着很笃定。”清染明显不信。 文昀也觉出不对劲来,他本就心中郁结,憋着一口气,这会儿更是毫不犹豫,直接握住清染的手腕,将她从瑶宇掌中猛地攥回。 也就是这一瞬,他注意到了两人手腕上的同心镯同时闪着光,金银光芒相互交织,像就别重逢的情人,紧紧相拥着。 简直刺目…… 瑶宇不悦地瞪了文昀一眼,又不好在清染面前发难,只好抬手抚过鼻尖,寻了个借口道:“魔神破封印,我想你定会不遗余力阻止,所以……” “蚌王这么不遗余力地隐瞒?”文昀冷笑着打断瑶宇的话,轻托起清染的手腕,垂眸看了眼那金镯,道,“你不打算好好解释一下这对镯子?” 清染抽回手,眸光凌厉,宛如两把锋利的匕首投向文昀,而后才收回视线,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被文昀一搅和,瑶宇不得不如实相告:“是同心镯带我来的,我感受到体内有股奇怪的力量,便以为是你受伤了。” 自巫夕山一别,他就在蚌族藏书阁内住下了,每日翻阅古籍,寻找同心镯的解法。 今日也同往常一般,正看着书,身体忽然陷入一阵骤冷骤热之中,旋即,一股强劲的力量在丹田内冲击,撕扯着五脏六腑与前身经脉。 这症状,有些像走火入魔,却又不完全一致,他不敢怠慢,用了药符,又打坐调息,可无论他如何做,都无法将这股奇怪的力量平息。 直到看见手腕上散发着银光的手镯,他才明白出事的可能是清染。 他忍着剧痛一路赶来,在看到她好端端站在那里时,身体内的剧痛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受了多重的伤才会疼成这样啊?可见到本人时,只觉得她面色红润,并不像身受重伤的样子。 原本笃定的事情忽然变了样,瑶宇一时摸不着头脑,便又问了句:“你当真没事?” “没事。” 清染本能地否认,随后又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她好像真的没事了! 从碧海琉璃殿出来,魔神在她体内设下的阵法就失效了,她不再受冷热两股力量的撕扯,神元也逐渐平静下来。 方才被文昀这么一闹,她竟差点没反应过来,如今细细想来,阵法失效的瞬间,便是她收起神力的瞬间。 难道这阵法与她的神力有关? 清染心中有了猜测,便没有不去证实的道理,正好她也想验一验这同心镯是否当真会同享疼痛。 想到这儿,掩在袖中的手指悄悄掐了个诀。 随着神力凝聚,清染明显感觉到那股沉睡的力量又重新苏醒过来,挥舞着它的爪牙,在她内丹中横冲直撞。 随着结印的手松开,神力消散,那股力量也再次消失不见。 还当真如她所想。 神明杀不死魔神,同样魔神杀不死神明。 他们能做的便是将对方的力量封印,谁若能抢先一步,谁便能独揽那至高无上的力量。 一千年前,她快魔神一步,将其封印于净浊渊内,如今,她却是慢了。 清染抬眸看向瑶宇,他眸中的痛苦之色还未散去。 又让她猜对了。 她所受之痛,瑶宇也会逼迫承受。 若她强行催动神力,不惜以神魂俱灭为代价,尚有五成机会重新封印魔神。 那瑶宇呢? 他会不会因她也随之殒灭? 第107章 陪伴 可我需要,就当你陪我好不好?…… 清染一言不发地看着瑶宇, 眸色晦暗深沉,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瑶宇没注意,提出要随她同往九重天, 陪她一起上阵杀敌。 毫不意外,清染一口便回绝了。 文昀却读懂了。 同心镯连着两人的内丹,疼痛共享。 第128章 她身为神女,此番与魔族之战定然少不了她,战场上刀光剑影,谁也无法保证自己毫发无伤。 她这是担心会连累到瑶宇。 还是因为同心镯啊! 怎么就将他们绑在一起了? 文昀心口闷得慌, 目光t微垂,不自觉地落在两人腕间。 那对镯子在昏暗的光影中, 似有灵犀相通, 光芒明暗交替, 闪烁交织着。 他忽然想起司命那句来:同心镯不可摘取只可转移。 司命见多识广,可绕是如此, 也不知道转移之法。 甚至, 从未见过有人成功转移过。 文昀凝视着那只银镯许久,不动声色地掐起仙诀,一掌握住他手腕。 汩汩灵力自掌心流入银镯。 他却歪头看向瑶宇, 摆出关心的模样,苦口婆心地劝道:“神女也是怕你受伤,蚌王不如先回蚌族,保护族人为重!” 文昀的指尖冰凉。 那寒意触及皮肤只往脊背上窜。 瑶宇一哆嗦, 猛地挥手甩开那狐狸爪子,一脸嫌弃地用袖摆去擦被碰过的地方,尤其仔细擦拭那只银镯,没好气道:“仙君什么时候得了这动手动脚的怪病, 对我也罢了,神女跟前可放肆不得!” 前世文昀伤她至此,清染历劫归来也明显不待见他。 他与清染之间婚约虽解,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再着了这贼狐狸的道! 只是,他并未等到清染的回答,甚至,连文昀也没搭理他。 两人皆垂着眸,重重心事在眼底沉淀。 清染不记得最后是如何劝说瑶宇回蚌族的,只记得她将玉佩归还,又反复强调,务必尽快找出摘下同心镯的办法。 语气强烈得像是要同他一刀两断。 瑶宇终究是离开了。 只有文昀还陪她站在一片废墟之中。 他没有说一句话,连安慰都没有,只一路跟在她身后,陪她将一具具漂浮在水面中的尸体寻回来,又一一安葬于龙族陵墓。 棠梨花开满了整片墓园,像覆了层厚厚的雪。 清染站在那座陵墓中许久,望着四周的暗沉,墓园内灯光昏暗,像暴雪后还未放晴的天空,拢了层厚厚的黑云,就连悬浮于龙涟柱上那盏珊瑚灯的光都难以透出来。 她觉得压抑极了,长夜漫漫,看不到黎明。 文昀站在墓园入口。 清染转身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四目相对。 “你怎么还在这?” “我陪你。” 清染一脸嫌弃:“我不需要。” 文昀却勾唇一笑,道:“可我需要,就当你陪我好不好?” “无聊。”清染翻了个白眼,径直从他身旁走过,却没再说要让他走。 文昀立马抬脚跟上。 从东海到九重天,他以为清染定要回神宫的,正愁该怎么说才能让她答应自己同往神宫,却见她脚下仙云一拐,往南天门而去。 * 甫一抵达凌霄殿,清染便召集统领天宫的一众仙君,又下达急召,传各大宗族族长、门派掌事至天宫议事。 被岚衣遣散的人还未悉数召回,天宫人手短缺,文昀便亲自去各处传召。 魔神重临三界这一消息早就传遍了四海八荒。 三界之内,人心惶惶,见神女愿意主持大局,一下便找到了主心骨,并无人敢怠慢。 不出两个时辰,能在四海八荒说得上话的人,就都聚集于凌霄殿内。 司命与陆判官也在其中。 两人刚刚把最后一只亡灵送往幽冥,就收到急召,大气都来不及喘上一口,急急忙忙赶往天宫。 陆判官是鬼魂之身,瞧着与初见时并无差别。 司命却像是换了个人,青色仙袍被沙尘染成土黄,线头从破损的衣摆处钻出,狼狈至极。 清染嫌弃得别过头去。 转念一想,又忽然意识到,自她历劫归来,司命就被遣去那风沙肆虐之地引渡亡灵。 算算日子,已数月有余。 身为神女,她与司命算不上相熟; 可对姜冉而言,这是伴她长大、教她一身本事,最后却受她所累,惨死于诛仙台上的师父。 前世的情愫逐渐占据上风,清染心中生出几分不忍来。 “司命。” 清染并未坐在九龙金座上,背靠桌案站着,将手肘轻轻搭于桌面上,只站着便已盛气凌人。 是以,她那森冷的嗓音骤然响起,大殿中忽然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司命身上。 司命不知又怎么惹到小徒弟了,耸耸肩,从人群中走出来,俯身行礼道:“小仙在。” 清染淡淡看了他一眼:“你就打算这么灰头土脸的与众仙议事?巫夕山之事有陆判官就够了,赶紧回你的司命殿沐浴更衣。” 众仙没觉出什么,司命却听出了她嫌弃的语气中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亲昵,忍不住牵动嘴角,笑道:“多谢神女体恤。” 司命离开后,清染便将魔神破净浊渊封印,又血洗龙宫之事告知于众。 众仙也早有耳闻。 连龙族这样的上古宗族都毫无抵抗之力,他们之中不少族群生来根骨不佳,并不擅法术,一直以来不争世事、偏安一隅。 若魔神屠戮三界,估计连他一掌都撑不住,顷刻便会全族覆灭。 不少族长脸上挂满了愁容。 清染的脸色一样沉重,不过在与众仙商讨解决方案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她背过身去,扬袖拂过桌面幻化出寻影灯,抬手拂过眉心,取了一缕神识投入灯盏之中。 灯盏内流光投射到虚空中凝成画面,清染退到一侧,让画面中姜冉的身影完全展现在众仙面前。 她这一生,一心除魔降鬼,却受歧视、被刁难,含冤蒙垢、七情皆断,至死遗恨长存。 一幕幕画面早就深深刻在清染心里,麻木到连个表情都懒得做。 只冷冷地众仙变幻莫测的表情。 惊讶、心疼、惋惜、后怕…… 文昀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再看到与姜冉的点滴,这些画面猝不及防地撞进心底,将他那颗才缝补好的心揪成一团。 他抬眸去看清染。 流光映照在她脸上,将她深藏于眸底的情绪照得清清楚楚。 淡然得像是在看别人的经历。 这样的清染,让他心疼。 她究竟被伤了多少次,才能在一次次往伤口上撒盐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画面停留在九天玄雷落下的那一刻,流光散去,整幅画面化成金粉落回灯盏中。 大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自看到清染那张脸,还有谁人没有意识到当年确实错怪姜冉那个凡人姑娘了? 但神女归来也有些时日了,她不提,众仙自然就装傻充愣。 时间久了,最初的那份忐忑消磨殆尽,原以为神女急召众仙是为了商议魔神之事,谁知竟如此郑重其事地提及姜冉的过往。 该不会要秋后算账吧?! 清染到是没这个意思。 在统领仙族与魔决战之前,她得先为自己正名,无论神女清染还是凡人姜冉,都要让天下人挑不出错来。 是以,清染把灯盏推到大殿中央,使其悬浮于众人头顶之上,幽蓝的冷光自灯芯溢出,如飞瀑上氤氲而生的水汽。 透亮、沉冷。 一如清染的声音。 “魔族猖狂,肆虐三界,仅凭本座一人之力,恐难以抵抗。但百年前本座下凡历劫,蒙冤受刑,今日便以此灯为自己正名,若还有人对本座有怀疑的,可随时查看寻影灯。” 众仙哪里敢看! 文昀扫了眼身后众人,这才略略一躬身:“当年之事是小仙被魔蒙骗,误会了神女。从今以后,刀山火海,小仙听凭神女差遣!” 原来是表忠心啊! 也是,当初文昀仙君伤她至此,如今不也好好地站在这凌霄殿之中么! 众仙胆子大了一些,就跟着行礼,奉承之言翻来覆去地说。 清染不爱听这些。 意味不明地看了眼文昀,便将目光挪到他身后的陆焱身上,道:“陆判官,你们后来有再遇到傀儡?” 傀儡?! 喋喋不休的众仙终于噤声,皆竖着耳朵听着。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陆焱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该怎么说。 过了片刻,继续道:“两日前,那些傀儡忽然从巫夕山跑出来,不过,它们并未攻击凡人,而是跟着一个没有腿的女鬼走了。我本想追过去,司命仙君却把我拦下,说那女鬼已入魔,追去了也打不过,就……” 没有腿的女鬼。 是岚衣无疑了! 东海龙宫没见到她时,清染就有些奇怪,如今想来,她是被玉衡派去召回傀儡了。 这段时间,天宫肃清岚衣余党,一片混乱,给魔族钻了空子,没让噬魂之月烧毁她的魂魄,仅毁了一双腿。 第129章 见清染沉默不语,陆焱以为她对自己的退缩行为感到不满,偏偏司命又不在,连个人证都没有。 情急之下,大脑转得飞快,还真让他想出了个办法来。 陆焱瞄了一眼清染的脸色,壮着胆子道:“其实这傀儡说好办也好办,无论是鬼是魔,皆惧怕至纯之阳的天罡之气。这四海八荒之中,t天罡之气有两种,一为飞升渡劫时的劫雷,二为惩处罪仙的九天玄雷。傀儡虽身形巨大,但并无多少灵力,只要将其引入雷阵,定可一举将其消灭。” 对付玉衡或者敖华这等魔攻深厚者,雷阵并无太大用处,可对于修为底下的魔军和傀儡,这倒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可问题也有不少。 劫雷要看机缘,而九天玄雷只能落到诛仙台上。 诛仙台距离南天门不过百来里路,御剑飞行瞬息可达,若要以此设阵,万一失败,天宫危矣! 清染的视线在人群中转了好几圈,众仙皆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无人敢拿天宫安危开玩笑。 她皱了皱眉,忽然想到闲云宗掌门向来有主见,便想问问他的意见,谁知找遍了整个大殿都没瞧见闲云宗掌门与掌事的身影,本就着急的情绪又沉了几分:“闲云宗没人来吗?” “有!”一道声音自人群中响起,听着很年轻,却不失坚韧与沉稳,“掌门师尊今日突破化神巅峰正在历劫,特令小仙前来,听凭神女差遣。” 清染心中觉得古怪。 即便掌门来不了,也该派个能顶事人来,随便遣个弟子应付了事,是当真不把魔族放在眼里? 见闲云宗如此不顾大局,清染明显生出几分怒意来,抬眸向声源看去,开口就要训斥,谁料撞上一张深深刻在记忆中的脸。 这一瞬间,她满身怒火泻得一干二净,像淋了一身掺了冰碴的水,可还未等寒意浸透心脏,就被推到篝火旁,将那藏在骨头缝里的冷意都逼出来,驱散得一干二净。 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满脑子唯剩两个字来回重复着:阿爹。 那人缓缓走出人群,烛光洒在他那冰冷的盔甲上,反射出的光芒却有些刺目。 他左臂的位置,袖管空空荡荡,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摆动。 “阿……” 清染突然意识过来,阿爹已死,此人定是不认识自己的。 她不想第一次见面就让他留下不好的印象,便扬起头,将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都逼了回去。 这才深深吸了口气,卸下满身凌厉,重新看向那名青年,轻声问道:“你是何人?你的手、怎么了?” “小仙是刚拜入闲云宗的弟子。”慕宁收起作揖的右手,看似满不在乎的视线从那截空荡荡的袖口掠过,“这手臂,是被傀儡砍掉的。” 文昀一直站在清染身侧,见状便拉着慕将军走到人前,介绍道:“这是闲云宗掌门新收的徒弟慕宁,虽为凡人出生,但根骨极佳,短短几日便以突破上仙修为,深受闲云宗师们喜爱。” 慕宁的名字谁人不熟? 众人纷纷朝那年轻人看去,想确认他是否就是一千年前那个骁勇善战的慕宁仙君。 在看清他面容之际,不少人都红了眼眶。 清染定了定神,看着一脸淡然的文昀,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文昀转身看向她,双眸深暗:“你忘了,是我去闲云宗传召的?” 清染微微一怔,忽然想到般再次朝人群中看去,像是在找寻什么人。 慕宁不明白神女是何意思,并不敢问。 文昀却看得明白。 跨了一步走到她身侧,压低声音,在她耳畔说道:“洛川也在闲云宗,现在是慕宁的师姐,我见到了。” 阿爹阿娘都回来了,还都是闲云宗同门弟子! 一阵潮热涌向眼底。 这让清染有种恍若梦境的不真切,她实在是欢喜,却又生怕这场美梦持续不了太久。 三世情缘是这世间最深的羁绊。 可若三世都未能白首偕老,等待他们的便是无休无止地错过,往后轮回千百次,彼此的生命中便在不会有对方的痕迹。 他们能回来真好! 可为何偏偏在魔族侵犯之时。 第108章 哀求 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只要你不赶…… “阿染?” 文昀见她半晌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便低声唤她,强行拉回她的神思。 清染眨眨眼,“嗯”了一声。 自然的回应让文昀有一种恍惚, 好似清染早已习惯他们之间亲昵的称呼。 今日,清染挽的是朝云近香髻,一头青丝梳得整整齐齐,盘成高耸的云鬓。 随着她抬头看来,一缕青丝从发髻中滑落下来,轻轻搭在肩头。 这缕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着, 虽不显眼,却一下一下撩拨着文昀的心弦。 他站得并不远, 只需抬起手来便可触碰到那缕青丝, 再将它重新挽回到发髻中。 文昀是这般想的, 也这般做了。 指尖刚触碰到那缕垂发,清染便敏锐地转过头来看他:“你在做什么?” 青丝扬起, 从半绻着的指尖掠过。 文昀心中一紧, 眸光闪了闪:“头、头发上有虫。” 人群中,有人低笑出声。 来凌霄殿议事的大多是各宗族族长或掌事,年岁都已不小, 早经历过情爱之事。 况且,文昀对神女的心思,四海八荒谁人不知? 这小伎俩自然瞒不过他们。 但若是想瞒过不谙情事的神女,却是容易的。 清染抬手摸了摸发髻, 又抬眸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四周,并未发现虫子。 倒是从人群中传来的那几道极力隐忍,却又抑制不住从喉间传来阵阵低笑,引起了她的注意。 大殿中的人想看却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看, 看似都低着头,可一道道似笑非笑的视线却有意无意地从清染与文昀身上掠过。 清染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 抬手挥开文昀,警告般地瞪了他一眼,冷冷的视线落在众人身上:“怎么?各位是想好应对魔神的办法了?还是这一仗已成竹在胸了?” 听到“魔神”二字,众人哪里还笑得出来,分分收起笑意,耷拉起眉眼,不再再说一字。 慕宁虽才拜入闲云宗,却也从洛川师姐口中听闻过神女与文昀仙君的两世情缘。 这会儿,见到神女那缕胡乱缠绕在发饰上的青丝,和两侧双颊泛起的红晕,更是觉得人二人般配。 心中起了几分不合时宜的欣慰,一番不符身份的话竟脱口而出:“正因灭魔之路困厄重重,才更应珍惜那破晓时分的微光,珍惜每一个相伴身旁之人。” 相伴身旁、的人? 清染下意识朝身侧看去。 文昀也正看着她, “咳咳咳……” 清染岔了口气,猛咳几声。 抬眼又看到文昀面露焦急、正欲上前,忙退了一步避开,话锋一转。 说道:“言归正传,魔神用万血珠破封印、炼魔功,凡间盛荣两国大战就是魔族挑起,用人族之血炼功。闲云宗修士多为人族,对凡界熟悉,人界的安危便由闲云宗负责,若是人手不够,可找礼兵殿调剂。” 慕宁这才从冒犯神女的惶恐中抽离出来。 他也不知方才自己怎么了,现下回过神来,当真是汗毛倒竖、冷汗直流,想给神女施个失忆的法术却又不敢,只好躬身一礼,道:“听凭神女吩咐。” 见闲云宗没了旁的事,慕宁寻了个借口便先行离开了。 清染让绿濯给各大宗族的族长发了五张用净化之力画制的符纸,让他们回去以此布阵。 虽做不到万无一失,但至少能阻挡一部分魔军。 殿中众人谢过清染后,便匆匆散了。 身旁的绿濯突然“咦”了一声。 清染正欲寻问,抬眼间却瞧见余晖从殿外斜斜射入,将殿中冷泠泠的光都拢上一层暖意。 在那光影明暗处,芙照正靠在门框上,身后有一角红衣,即便看不到人脸,也能知道那人便是玄焰。 芙照一掌拍开身后之人搭在她肩头的手,朝殿内看来。 她背着光,清染并看不清她的表情,下意识便觉得芙照是来寻她。 正往外走着,绿濯扯了扯她的衣袖。 清染皱了皱眉,却依旧停下脚步,朝她看去。 小姑娘手上拿着两叠黄符,一叠只有四五张,一叠却是厚得一手都握不大住。 “奇怪了,四海八荒共有四十九族,一族五张黄符便是二百四十五张,蚌族没有人来,便正好余下这五张。这一叠我数过了,也正好是二百四十五张,可这是从哪来的呢?” 清染从她手中接过那厚厚一沓,随意翻看了几张。 偌大的三界,会净化术的除了她自己,便也只有文昀了。 她想问问他为何要这般做,一抬头,却瞧见他已行至殿外。 第130章 芙照显然是来找文昀的,见他出来,忙上前一步相迎。 余晖的光晕落在三人的脸上,模糊了他们的五官与神情,清染只瞧见玄焰一把将文昀拉到自己身后,而后又被芙照一掌推开。 刻意压着嗓子的声音飘入殿中,断断续续的,并听t不真切。 清染皱了皱眉,将手中黄符往绿濯手中一塞,道:“帮我掐个诀,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 殿外。 芙照一掌将挡在自己身前的玄焰推开,不由分说地抓起文昀手腕,替他诊脉。 随着灵力渡入腕间,原本舒展的眉宇缓缓皱紧,一双杏眼瞪得溜圆:“你——” “我没事。”文昀抽回手掩于袖中,眼皮一搭,眼波流转间,分了道余光往殿内匆匆投了一瞥。 芙照这才反应过来清染还在殿中,眨了眨眼,满腹担忧终是化为无言。 昔日,文昀的修为可谓通玄入化,可如今怎么只余下一分神元与一分仙元? 若再有个意外,不管失去两者中的哪一个,恐怕都难逃性命之危。 芙照的眉眼几乎要拧在一块儿。 玄焰见了心中也跟着沉郁了几分。 蓬莱阁多灵草,芙照又擅炼药符,若连她都这般苦恼,文昀这狐狸是把身体糟蹋成什么模样了! 积在心底的忧虑多了,玄焰反倒生出几分火气来,言语间夹杂着生硬的关心:“阿照你别管他,自己都不爱惜身体,旁人关心得再多能有用吗?” 文昀垂眸一笑,并未接话。 芙照抿了抿唇,却实在不甘心什么都不做。 踌躇片刻,从随身的乾坤袋中取出几枚药符来,指尖凝起灵力,趁文昀低着头,将手中张药符全点在他额前。 眉心骤然一烫。 文昀抬眸,有些疑惑。 芙照笑了笑,却是回应了玄焰的话:“我就知道他不会顾及自己的身体,所以早就备好了这些药符。” 说罢才看向文昀,冷冷一哼:“怎么样,可好些了?” 一股暖流自眉心缓缓流淌至全身。 自把契灵花种在心上,幽冥独有的阴气也随之侵入体内。 起先只是有些畏寒,他便穿狐裘,趁无人注意时悄悄捧手炉取暖。 可日复一日,那阴气不但不散,反而愈加深入,附着到他骨髓之上,若不每日运功疏通经脉,这阴气便如蛇行草上,蔓延至四肢百骸,最终使体内血液凝固。 芙照的药符还当真解了他燃眉之急。 文昀心底一时有些复杂。 他不想让清染知晓了担忧,只模棱两可道:“好多了,多谢。” 玄焰见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气不打一出来,可偏偏被芙照瞪了一眼,不敢发作。 转念一想,又觉得他这般也是无错的。 若有一天要他为芙照豁出性命,他也会如文昀这般,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憋在心里的火气发不得又散不掉。 玄焰看着文昀那张比纸还苍白的脸便觉得憋屈,索性拽过芙照的胳膊转身便走,不再多言一句。 四周静了下来,天际边的那轮残阳就快隐于远山之下。 文昀站在最后一缕霞光中,抬眸远眺天际,目送那乌金一寸寸坠落。 天空的色彩从炽烈的橙红渐变为深邃的黛蓝,暮色悄然涌来,将为数不多的光亮一点点蚕食、吞灭。 风声轻轻掠过,带着几分凉意,拂动他衣角的流云纹饰。 在这片寂静中,一阵脚步声自殿内而来,显得格外突兀。 文昀循声望去,只见清染独自从凌霄殿内走来。 冷峻的目光在触及那道身影的瞬间骤然柔和下来。 他正欲唤她,却见她目不斜视,径直从自己身旁掠过,仅犹豫了片刻,他便抬脚默默跟在她身后。 殿外三人的话清染都听到了。 她本想关心几句,可话到嘴边却又被她咽了回去。 左右不过受了些内伤。 芙照的药符在四海八荒都是独一份的,自己并非医仙,多关心这一下也不会让他好得快些。 清染一路走一路想着,待回神之际,已走到镇魔塔之下。 她顿下脚步。 身后的脚步声也随之停下。 她皱了皱眉,终是转身去看他,语气属实算不上热络:“你要跟着我要什么时候?” 文昀一怔,立刻道:“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只要你不赶我走。” 这话说得极其认真,就连那一贯清冷的凤眸也透着少有的柔光,如夏日烈焰般炽热。 清染心跳漏了一拍,不自然地错开视线,故作深沉道:“你走吧,别再跟着我了。” 说罢,她也没管他的反应,转身便要走。 文昀眼底似有些无奈,轻叹了口气,往前迈了两大步,抓住她垂在身侧的手腕,猛地一拽,将她拉到自己身侧。 清染身体失了控制,肩头撞到他胸膛上,顿时头皮发麻:“你要做什么?” 文昀松开手腕,与她相对而立,狭长的眉眼微微下搭,柔声道:“对不起阿染,从前是我不好。我认出你神女的身份,打着为你好的名义,却做尽了伤你之事,但我对你的心意都是真的。” 清染柳眉轻拢,语气有些许不耐烦:“这些话你都说过了。” 文昀怕她要走,心中一急,抬手便掐了个诀,以灵魂起誓,道:“我所言句句实属,若我文昀又半句隐瞒,或将来再伤清染分毫,便受九天玄雷之刑,神魂俱灭,永世——” “够了!” 清染一把握住文昀的手,强行用神力打断誓言。 丹田内的阵法随之启动,全身经脉骤然闪过一道灼烫的痛楚。 她猛地松开手,后退了半步。 文昀怔了一瞬,回过神来只当她害羞了。 少女的手细腻软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那触感轻得不着痕迹,落在皮肤上却是挥散不去的酥痒,从指尖蔓延,直抵心底那片最柔软的角落。 他心中一动,那些被他小心翼翼掩好的情愫再也藏不住,化为一团烈焰在胸腔愈燃愈烈,连呼吸都微微发着烫。 思绪越飘越远。 文昀想啊,余生若能一直伴她左右,他要为她梳青丝、挽发髻、描黛眉、点朱唇….. 不求三世情缘,只求这一世朝朝暮暮,携手赴白头。 是以,他又往前迈了一步。 清染不敢再妄动神力,自然地往后退去。 他往前迈一步,她便往后退一步。 几息之后,清染竟已退至塔下,后背抵在坚硬的塔身上,再无路可退。 而文昀眉眼低垂,抬手化出一只狐尾状玉簪,插入她发髻。 悬空的手顺势撑在她身后石墙上,身体微微往前倾了些,双唇凑近她耳畔,低沉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哀求:“阿染别赶我走,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第109章 秘密 刚说的话,就反悔了? 镇魔塔外墙上嵌了不少灯盏, 随着沉入夜幕,渐次亮起了灯光,一盏接一盏, 如远在天际的星辰,将黑暗一点点撕开。 文昀觉着有几分燥热。 即便周身萦绕着从塔内渗出的寒冰之力,也全然绝不出寒意来。 喷洒在耳尖的热气略略发烫,清染偏过头来,两人鼻尖正好相对。 熟悉气息近在咫尺,带着一如既往的雪松香。 她眨眨眼, 下意识抬起眼眸,毫不意外地撞进那双凤眸之中。 灯光落入他眼底, 乌黑的瞳仁边缘化出一抹柔和的眸光, 直白不收敛的炙热, 仿佛要让她融化进他眼底。 清染发誓,她这辈子都没遇上过这么缠人的牛皮糖! 若说心中未有半分动摇, 心底那根为他而生的情丝却疯了般生长, 独属于他的息气从皮肤上掠过,酥酥麻麻,让她空白一片的脑子炸开了花。 这些下意识的心动又怎会骗得了人? 可若就这么原谅他, 曾经受过的伤害早已郁结成不甘,牢牢扒在心底,又犹如鲠在喉,教人难以释怀。 思绪纷扰间, 她忽然想起慕宁那句话来:珍惜相伴身旁之人。 珍惜、文昀? 文昀看着被圈在怀中的人走了神,无奈地勾了勾唇,压着声音唤她:“阿染,考虑得如何了?” 这声音又磁又低, 微扬的尾音带着浅浅笑意,如鸿毛般轻柔,从心尖上拂过。 清染打了个激灵,回神之际双颊更是烫得厉害。 她垂眸避开那灼热的视线,抬手便推在身前男子的肩头,言语间带着几分厉色:“让开!” 文昀眸光沉了沉,脸上表情是说不出的失落。 他本就没有使劲,这会儿便顺着她的力道侧过身来。 高大的身体与塔身拉开一道间隙,柔雾般的灯光从高处洒下,正好落在清染脸上,将她两颊的红晕照得透亮。 文昀一怔,却见她从那间隙钻出,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第131章 他一时猜不透她的想法,略显无措地愣在原地,并没有及时跟上去。 清染走了几步,并未听到身后跟来的脚步声,皱眉道:“刚说的话,就反悔了?” “什么?”文昀有些摸不着头脑。 清染又道:“不来我可走了。” 文昀这才t多了几分确信,快走几步,狂喜道:“这就来!” 听见身后快速靠近的脚步声,清染犹豫了片刻,动了动双唇又补充道:“远远跟着就行,别凑——” 得那么近…… 文昀已与行至身侧,因挨得极近,他的左臂时不时与她右肩相碰。 “……” 算了,下次再说吧…… * 镇魔塔内。 清染与文昀并肩站在通往二层石梯前。 寒气凝成的白雾顺石阶缓缓流淌而下,在最末级的台阶处形成一道高耸直达塔顶的屏障。 石阶之上便是仙族不可抵达之处。 清染捻动指尖正欲掐诀,忽然想到魔神设下的封印,还未启用神力,一股彻头彻尾的寒意便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想了想,没再用神力,抬手咬破指尖,挤出一滴鲜血来。 白雾形成的屏障在触碰到鲜血的瞬间便极速散开。 沿墙而上的石阶缓缓清晰起来。 清染提起裙摆拾级而上,文昀便跟在她身后。 盘旋而上的石阶越来越窄,起初有两人并肩而行之宽,绕了不知多少圈后,竟窄得只容得一人侧身通行。 文昀从前便听闻镇魔塔上层遍布幻境,封印着诸多凶兽,可一路上行,却连声兽鸣都没听见。 正想着,忽然听闻“到了”两字从前方传来。 他迈上最后两级石阶,转身绕过石柱之际,一道强光迎面而来,竟刺得他睁不开眼。 过了好一会儿,待适应这强光才发现他们已到了塔顶。 无数密密麻麻的符文在半空中漂浮着,它们或大或小,或明或暗,交织在一起,汇集成照亮塔顶整片空间的强光。 这些符文被整齐地排为十二列,每一道符文下方都对应着一座神龛,以天干地支方位排列。 文昀走到离入口处最近的那座神龛前,悬于其上的符文最为明亮刺目。 那神龛白玉底座,主体由乌木制成,随着来人靠近缓缓身起,飘至人眼前停下。 借着符文的光,文昀看清了神龛中供奉的那具神像:面具遮掩五官,身穿金袍,手握长鞭。 怎么越看越觉得眼熟?! 清染站在一旁,面前悬着另一座神龛。 这座神龛的白玉底座似被墨汁泼染,原本洁白的玉面被墨色侵蚀,失去了白玉的温润与光泽,即便被强光笼罩,也依旧黯然失色。 清染感受到狐疑的视线从旁侧投来,头并未转动一下,只淡淡道:“这是十二主神的神龛。” 什么?神龛! 文昀一时有些怔忡。 怎么也想不明白如此圣神之物怎么会设在镇魔塔之内。 半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清染这才看了他一眼,见到他眼底的诧异之色,冷冷一哼,带着几分自嘲的轻蔑,道:“你以为神明都是博爱慈悲,大公无私的?” 难道不是么? 文昀正要回答,话到嘴边忽然想起了魔神玉衡,原本笃定的答案瞬间变得有些不确定:“那阿染的意思是?” 清染看着面前的神龛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才用指尖碰了碰那漆黑的神龛底座。 漫天符文忽然闪烁起来。 塔内光线明明灭灭,最后竟只将光束聚集在十二座神龛上。 文昀这才发现神龛分为白玉底座和黑玉底座,而数量恰好对半开。 他眼皮一跳,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清染又碰了碰面前的神龛,余下五座黑底神龛又感应似的缓缓升起。 强光模糊了神龛生硬的棱角,远远看去,犹如一团团黑雾。 她定定地看着那些神龛良久,透过一座座神像,仿佛看到了昔日老友。 嬉笑打闹、一同修行、扶危救困。 那些岁月仍历历在目,仿若昨日。 可清染万万没想到,那看似永恒的时光竟如此短暂,转瞬之间,风云变幻,天翻地覆,一切竟已物是人非。 那一日,玉衡来找她,献宝似的递给她一颗灵兽内丹,神色兴奋狂喜:“小阿染,我发现用灵兽内丹修行,神力便会突飞猛进,你试试!” 清染并未去接,只问他:“这内丹从何而来?” 玉衡道:“偶遇一只性命垂危的灵兽,剖腹取丹而来。” 清染如遭雷击,怔忡地望着那张面带笑意的脸。 一束强光照进他眼底,将他眸光中藏匿的贪婪、阴鸷与狂傲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有些不认识他了,出言相劝道:“你不但见死不救,还趁人之危?你可知用此物修行是会走火入魔的?” 玉衡却不以为意,昂首垂目,冷哼一声道:“区区灵兽而已,还要我浪费修为去救?我能用得到它的内丹,便是它最后的价值。正道修行也好,走火入魔也罢,只要能成为强者,有何不可为?” 朝夕相处数千年,清染竟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玉衡。 可无论是认识数千年的老友,还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她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堕魔而不管。 见他要走,她凝起神力捆住他双脚,沉声怒喝道:“你别走,跟我去见余下十主神。” 玉衡的耐心被彻底消耗殆尽,用魔功震碎束缚住他的神力,转身的瞬间,一掌劈在清染胸口,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阴森:“小阿染,顾好你自己,别多管闲事。否则,别怪我人挡杀人,神挡灭神!” 清染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却得知玉衡分别游说了其余十位主神,竟有半数被他迷了心窍。 魔就此诞生。 五千年前的神魔大战,其实就是昔日十二主神之间的战争。 只是,打了数十年众人才发现,神魔本为同源,谁也无法将其彻底消灭。 这一仗持续了百年,将整个三界都卷入这无尽的浩劫之中。 火光冲天,遮天蔽日,山川崩裂,江河倒流。 这是他们亲手创造的天地,却又被他们一点点摧毁。 五位神明背着清染,以十分神元为祭,与其中五位魔神同归于尽。 一夜之间,无尽的黑暗与杀伐之气被彻底驱散,昔日十二主神只余下清染与玉衡二人。 清染悲痛欲绝,欲同玉衡同归于尽,随众神而去。 可五神留下的神识却阻止了她。 三界崩裂,她是这世间唯一的神明,她必须活着,重还三界清明。 她照做了。 为了保全神明的尊严,并未告知三界实情,只道神魔大战中,十一名主神与魔同归于尽。 这个秘密,她藏了五千年。 为掩藏这些变了色的神龛,更是将其全部封印在镇魔塔塔顶。 她曾以为,凭借自己的力量,足以对抗玉衡,护住这三界安宁。 但还是高估自己了。 唯一的神明又如何? 还不是只能看着玉衡冲破封印,血洗龙宫,被下了封印,窝囊地连随意用神力都不敢。 文昀的视线从那些神龛上挪开,重新落到清染身上。 少女的脸庞被笼在暗影中,神色紧绷着,看似镇定,可从眼底流露出的无措与慌乱竟是难以遮掩。 有些话,她不就算不说,文昀也能猜到七八分。 他根本不敢去想,她竟经历过这般黑暗与痛苦的日子,她向来孤傲要强,这五千年的日日夜夜是怎么熬过来的。 心被狠狠扎了一刀,流淌出来的心疼与怜惜化为冲动,让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伸手一揽,将清染拥入怀中。 他喉结上下一滚,抬起手来轻拂过她的发髻,哑着嗓子道:“别怕,我陪着你,我们一起想办法。” 清染难得没有躲开,闷闷的声音宛如梦呓:“文昀,我怕我阻止不了他。” 文昀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却在看到这黑白分明的十二座神龛时,忽然脑袋里一阵嗡嗡作响。 那些杂如乱麻的思绪忽然通透了,犹如天光照入安室,将那些见不得人的污垢与灰尘都照得一清二楚。 他扶着怀中少女的双肩,微微拉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低头垂目看向她那双状若桃花的眸子,一字一句道:“阿染,你告诉我,若要彻底斩杀玉衡,你是不是会死?” 第110章 质疑 手腕上的同心镯怎么不见了!…… 清染抬眸看了眼那双带着审视意味的凤眸, 又飞快搭下眼皮,一言不发,心跳却无由快了些。 见她想躲, 文昀双手添了几分力道,又凑得近了些。 垂落在肩头的银发随着他略略弯腰的动作前后摇曳,发梢若有似无地从清染脖颈上拂过。 第132章 那轻柔的触感仿若人间初夏夜间的风,带着一丝不经意的凉意,让她身子一颤,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住在心底的鹿群忽然受到了被惊扰, 在胸腔里t一通乱撞。 若是上一世,她便当真要心软了, 管它将来身死何处, 总得将那一颗真心捧出来, 把自己的顾虑担忧都说出来,与他分享。 可毕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上一世的伤痛早在心底烙了印记, 哪能做到视若无睹? 文昀这话问得实在是笃定。 清染不知该如何回答。 抬手推开面前的人,背过身去的瞬间,脸上挂起了被一语道破真相的心虚。 她带文昀来此处便没打算再瞒着魔的由来。 甚至想着, 若能拿回文昀体内那分神元,她便能和当年五位神明一样,以神元为祭,拉着玉衡与一众魔族同归于尽。 自此之后, 世间不再有魔,也不再需要神明。 只是,她不敢轻易取回神元。 她不清楚文昀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芙照的药符又能让他的内伤恢复到什么程度。 若她贸然取回神元, 万一危及到他性命该如何是好? 还有瑶宇。 这破镯子摘不得,毁不掉,却将两人的痛感捆绑在一起,若连生死都要共存,她这一招玉石俱焚,岂不得又多搭上一条人命? 再想想。 一定还会有办法的。 清染思忖片刻,也没什么头绪,便想着先应付眼前这只缠人的狐狸,随口扯了个谎话来:“我若知道如何彻底剿灭玉衡,又岂会放任他为祸三界数千年?” 她始终背着身子,明显是心虚的。 见她这般,文昀心中又多了几分确信,拢在袖中的手指攥得紧了些,眸光更是晦暗得不像话。 他想说些什么,哪怕是安慰她几句,可一张嘴却发现喉咙发紧,像是在里面塞满了棉花,连个音节都发不出。 从镇魔塔出来的时候,两人一路无言。 方才,两人之间还弥漫着一丝难得的缓和与暧昧,现下已荡然无存。 天宫的夜很静。 宫墙内的梧桐树四季常青,不知怎么,一夜之间,半数的叶子都黄了,被风吹落到雕了花纹的青石板路上。 清染不喜欢这样的安静,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像是笼在一片死之中。 于是,她便踩着这些落叶走。 每走一步,那落叶便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心底的慌乱褪去了几分。 清染便这样垂着头一步步往前走,文昀则静静跟在她身后。 两人明明什么也没说,可彼此心中却亮得如明镜似的。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踩得满地落叶沙沙作响,很是凌乱。 有人提着灯狂奔而来,明亮的火光随着来人的脚步大幅度地摇晃着,隐约照亮绿濯那张愁容满面的脸。 清染皱了皱眉头,正要说话,却听见她急促道:“神女不好了,魔族攻至九重天仙门了!” * 九重天的仙门是五千年前仙族求空间之神设下的。 仙门之下是四海八荒,容纳仙族各大宗族及修仙门派,仙门之上便是天宫。 空间之神在仙门四周均布下了禁制,若想抵达天宫,则必须从仙门穿过。 否则触碰到四周禁制,谁也不知道会被随机传送到哪个犄角旮旯。 当然,魔也不例外。 是以,这扇仙门便成了守护天宫的最后一道屏障。 历经漫漫长夜,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郁和窒息,时间变得缓慢而沉重,好似每一息都被无尽延长。 仙门上流转的符文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弱的光晕,宛如垂死的萤火。 四周的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仙门之下聚集了一众魔军,皆身穿黑甲,完美融于暗沉的夜色中,浊气在他们脚下翻涌,更是将仙云染成了墨色。 统领天宫的众仙均守在仙门处,身后是十万天兵天将,众人一齐凝起仙力汇成光束,注入仙门。 翻涌的浊气攻向仙门,巨大的冲力好似要将天地崩裂,震得仙门上的符文止不住地颤抖。 浊气牢牢吸附在那道光束上,像甩不掉的水蛭,即使众仙全力相抗,也只能勉强将浊气挡在仙门之外。 芙照站在人群最前端,不过才几息功夫,前额便已蒙了一层薄汗,她转头看了看身侧的将士,无一不紧绷着脸,死死咬着牙,显然是到了极限。 这样下去不行! 他们不会净化浊气的法术,只能将浊气勉强阻挡在外,却无法彻底将其消除。 文昀的灵力已几近枯竭,自身难保,总不能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阿染身上吧?纵然她是神女,却也是血肉之躯,是会受伤的…… 还有什么办法呢? 一定有会办法的! 芙照分了神,手中灵力滞了一瞬,忽然听到身侧之人朝她大喊一声:小心! 思绪被强行拉了回来,透过那扇符文流转的仙门,她看到岚衣那张笑得异常狰狞的脸。 芙照眼皮一跳,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一道强力的冲击猛然落在胸口,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向后飞去。 就在她以为要狠狠摔倒时,背后忽然出现了一股温和的力量,将她稳稳托住。 “神女!” “是神女来了!” 清染手持月影鞭从身前舞过,法力化为风,将那些被击飞的将士一一拖住。 她放眼一望。 不少将士都受了伤,银白色的盔甲上沾染了斑驳的血迹。 握着月影鞭的手用力到泛白,脸上却并未显露半分,只沉声吩咐道:“绿濯,把多出来的净化符拿来,列兵布阵!” 说罢便迈步向前,身形一闪,穿仙门而出。 清染并未留给魔族反应的时间,猛地挥动长鞭。 一道道金色的残影划破夜空,撕裂浊气,将一方天地照得亮堂,让那些隐匿于暗处的魔再无处遁形。 岚衣看清来人,顿时恨得牙痒。 若不是清染多管闲事,她怎会丢掉天后的宝座! 整整三天三夜,冥火焚烧灵魂,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腿化为灰烬,若非魔神怜悯,派人来救,她早已神魂俱灭。 这些痛苦与屈辱皆拜清染所赐! 岚衣仰天长啸,喷涌而出的戾气在身前凝成魔刃。 随着她双手一扬,那魔刃瞬间分裂成无数道墨色的光影,朝清染飞射而去。 魔刃的速度很快,可对清染而言,不过是一群只会嗡嗡乱叫的蝇虫,毫无威胁。 可她身后便是九重天仙门,于仙族而言,这些蝇虫是要命的存在。 清染早将神力反噬的疼痛抛掷九霄云外。 长鞭一挥化出旋风,用神力将这些魔刃一卷,调转方向,朝那片密密麻麻的黑影而去。 岚衣堪堪避开,她身旁的魔军却是倒了一片。 几个招式下来,体的神元像是要将她的骨架冲散。 每一寸骨骼都在疼,清染觉得自己就像只爬满裂隙的瓷瓶,再多动一下,便会顷刻碎成细渣。 她挺直身子挡在仙门之前,再也不敢妄动一下。 忽然,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扶住她微微发颤的胳膊。 文昀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侧,一脸关切道:“你没事吧。” 清染牵了牵嘴角:“没事。” “好好好!” 一阵尖锐的笑声从魔军中传来,黑压压的人影退至两侧让出一条道。 玉衡抚掌而来:“宁可受神力反噬,也要保住仙族这些窝囊废,还真不愧是三界中唯一的神明!” 神力、反噬? 玉衡说了一大堆,文昀只听得清这四个字,此后脑子便是空白,怎么也无法将神力与反噬二字联系到一起。 两人后面说了什么他也不在意,只在在略略定下心神后转眸看向身侧少女,不敢置信道:“阿染,你用神力会被反噬?是这个意思吗?” 清染不敢与他对视,只胡乱搪塞道:“当然不是,魔的话你也信?” 文昀哪里看不出她的心虚。 这会儿也不再指望从她口中得到答案,直接祭出长剑,低吼一声,猛地朝玉衡刺去:“你对她做了什么!” 玉衡不急不缓地侧身避开,两片薄唇一弯,勾起一抹嘲讽:“凭你也想伤吾?” 他抬手一挥,强大的浊气瞬间涌出,不等文昀出第二招,长剑便被震得脱手,倒飞而回。 “尊上,对付这只断尾狐何须您亲自动手,交给属下便好!” 敖华从一众魔军中飞身而起,双掌凝起浊气便朝文昀胸口拍去。 文昀皱了皱眉,垂在身侧的右手抬起,虚虚一握,斜插在流云上长剑瞬间化为一道流光归来。 五指用力抓握住剑柄,长剑随他手腕灵活转动在胸前玉衡,挡下敖华致命攻击。 清染身侧没了人。 第133章 岚衣眼神动了动。 方才被摆了一道,旧恨未消,新仇又累积起来。 况且,魔神在她体内设下法阵,她方才动了神力,现在定然很不好受。 趁人之危什么的,她岚衣最喜欢了。 是以,她二t话不说,手握魔刃,再一次朝清染攻去。 清染瞳孔一缩,纵然手臂已止不住地颤抖,依旧握着长鞭,蓄势待发。 就在这时,一道碧色的灵力化成光屏自天际而降,落在清染身前,替她挡下岚衣手中的魔刃。 瑶宇御剑而至,在距离岚衣不到一丈远的上空,脚下猛然一蹬,一人多高的长剑调转方向,剑刃直指岚衣头顶,劈天盖地砍落下来。 “轰隆——” 剑鸣之声宛若闷雷。 岚衣抬头看了一眼。 脸上并有一丝慌乱,那双嗜血的红眸中反而透着森冷的嘲讽:“蚌王是在跟本宫闹着玩么?” 清染眼皮一跳。 情急之下运起的神力冲撞了血脉,胸口处传来一阵闷痛,旋即,一股温热咸腥的暖流从口中喷出。 她来不及阻止了,只好扯着嗓子喊:“瑶宇快躲开!” 想躲? 做梦! 岚衣那鬼魅之身飞速一闪,轻而易举便避开了那柄巨剑。 就在剑势稍显滞之际,又突然出手,浊气凝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狠狠击在剑身上。 长剑瞬间恢复成普通大小。 只听“铛”一声脆响,被一掌击飞。 瑶宇摔落到仙云上,被岚衣这掌力的余波震得倒退数步,脚步虚浮,险些站立不稳。 他抬起头,眸底闪过一丝惊骇,还来不及反应,便瞧见岚衣已趁势而上。 浊气在她掌心凝聚成一团黑雾,带着毁灭的气息,直朝着自己的心口而来。 文昀的剑气中蕴含净化之力,不出三个回合,敖华便受了伤,不敢再贸然进攻。 他并无心恋战,正欲回身继续对战魔神,流转的视线却正好落在被岚衣逼到无路可退的瑶宇身上。 他来做什么? 送死么?! 明知与清染疼痛共享,不在蚌族待着偏偏跑来这里害人! 文昀只觉得火气十足,似有烟就要从七窍中涌出,却又不得不忍着怒火赶去救人。 岚衣这一掌下了死手,文昀亦是全力相抗。 仙力与浊气在虚空中激烈碰撞,刹那间,一道黑白交织的强光冲天而起,直上云霄。 光芒明亮而刺目,仿佛要撕裂这无尽的夜色。 这剧烈的碰撞产生的强大冲力,如狂风骤雨般向四周席卷而去。 岚衣被这股冲力狠狠击退,头一歪,晕死在清染脚边。 文昀却在感受到这股冲力的瞬间,展开双臂,转身护住瑶宇。 一股巨力如山岳压顶冲击到后背上,瞬间将他整个人掀飞出去,重重的摔落在云端上。 “哎呦——” “嘶——”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又戛然而止。 文昀一怔,忍着剧痛,略略撑起身,却看到瑶宇正被自己压在怀中,那蚌精明显不悦,正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 “……” 瑶宇不明白这狐狸又在搞什么鬼。 正想感谢他化解了岚衣这一掌,谁知他被那冲力击飞的瞬间竟顺手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按在地上当垫背! 他越想越气,一掌推在文昀肩头,叫他起身。 这一掌虽并未用灵力,但猛然一推却牵动到文昀愈加严重的内伤。 一股热流从喉间涌上来。 文昀根本来不及避开,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正巧落在瑶宇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上。 瑶宇简直要疯。 连滚带爬地从文昀“怀里”钻出来,抓起一角衣袖狠狠擦拭手上的血迹。 可擦着擦着,他又忽然发现不对劲来—— 手腕上的同心镯怎么不见了!!! 第111章 转移 她心中有你 同心镯…… 去哪儿了呢? 瑶宇下意识就往文昀那处看去。 天色昏暗无光, 文昀站在一片阴影之中,微微低垂着头,并看不清神色。 被白色袖袍掩去大半的银镯正紧紧扣在他手腕上, 闪烁着明暗交替的光。 完了! 瑶宇眼前阵阵发黑,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同心镯是他与清染之间最后的羁绊。 只要手镯还在,他便能一次次安慰自己,这一世,总归是比文昀要快一步的。 可现下,却连最后的念想都化为幻影。 难以抑制的失落之意涌上心头, 冲得他脑袋昏昏沉沉。 随之而来的,是那份被小心掩饰的偏执与自卑, 冲破桎梏, 在脑海中狂舞, 企图控制他的理智与情绪。 怎么能输呢?怎么可以连续输给他两世呢? 偏执化为不甘。 瑶宇迈着大步走到文昀身前,一把抓过他的手腕, 掀开袖袍, 将那闪着光的银镯从阴影中展露出来。 “满意了?这会儿你满意了吧?我就说你怎么会这么好心替我挡这一下,原来都是为了这镯子!” 同心镯上流转的光似乎更亮了些。 文昀掀起眼皮,看了眼瑶宇那张铁青色的脸, 点漆般的眸子里映着清冷的银光,却并无半分笑意。 瑶宇被这道沉静无澜的眸光刺了一下,脱口而出道:“你不想要这同心镯?” 怎么可能不想。 文昀做梦都想把这镯子从瑶宇手上抢过来。 可如今它当真来了,却觉得并未有预期的喜悦。 同心镯痛感共享, 他满身皆伤,岂不连累她? 瑶宇那双墨色的眸子深沉近墨,藏于眼底的火苗随时都会喷涌而出。 明明得了好处,却装作满不在乎。 他看不惯文昀这般故作清高的模样, 一把抓过他的衣领,握拳的手举至胸口,眼瞅着就朝他脸颊方向挥去。 文昀抬眸看了一眼,并没有躲。 瑶宇只觉得体内戾气翻涌,将他的愤怒与不甘从灵魂深处唤醒,企图控制他的理智。 一拳,只要一拳。 他刚被魔族伤到,定然扛不住这一下。 只要这狐狸昏迷了,重伤了,甚至死了,清染就还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碧色的眸子里透着微微红光,可那眸光之下却又带着几分痛苦和挣扎。 瑶宇仰天长啸,握拳的手朝旁侧偏了几寸,几乎擦着文昀的脸颊而过。 一道掌风从身侧掠过,黑白两色发丝随风扬起,在虚空中交织着 瑶宇凑到文昀跟前,两人额头几乎相抵,从喉间挤出的声音满是愠怒:“你别以为我不敢揍你,我只是怕伤到阿染。” 文昀扬了扬眉梢,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终是有了反应,凝起两片冰冷刺骨的霜花来:“阿染也是你叫的?” 瑶宇正想回怼,只瞧见对面之人一抬手,一道强劲的灵力迎面而来,直接将他掀倒在地。 随之而来的是他一如既往清冷的声音,如夏夜里的凉风,将他满身怒火熄得一干二净:“连自己的理智都控制不住,还怎么保护族人?” 脚下仙云被灵力搅散,被风卷着腾空而起,给四周笼上一层薄雾。 文昀着急去寻清染,正欲转身,浓雾中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你知道同心镯为何会转移吗?” 刚抬起的脚步瞬间一顿。 是呀,同心镯为何会突然转移? 在龙宫那日,他分明用灵力尝试过,并未成功。 文昀垂眸看向自己的腕间,银镯上沾了些血迹,原本森冷的银光也因这血染上了层淡淡的橙红色。 他眸光闪了闪:难道是因为血? 瑶宇坐在散了大半的仙云上,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右肩。 这一掌虽不疼,却击散了他满身戾气,让他慢慢冷静下来。 他忽然意识到,“情”这一事,并非他想阻拦便可将其抹灭。 清染心里终归是没有他的。 “同心镯认主,会自主选择有情之人。我与清染能找到它,全靠我父王母后融了心头血的定情玉佩。东海龙宫那日,她把玉佩还给了我,而今日,你又将血沾到了这手镯上。” “她心中有你,这一世,别再辜负她了。” 阿染心中是有他的? 短短几字忽砸在心头,又骤然闯入他脑子里,“嘭”一声炸开来,犹如夜空中的烟火那般璀璨耀眼,让他那暗得看不见天光的心重新变得明亮绚丽起来。 这一瞬,文昀没忍住,竟低低笑出声来。 什么内伤未愈,什么痛感共享,所有的担忧皆因这句话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难得好心地伸出手来,想拉瑶宇起身:“你放心,我会的。” 瑶宇一掌挥开面前的狐爪子,自己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角的褶皱,没好气道:“保护好你自己,别死了,同心镯连着你们的命。” 第134章 * 净化符咒自仙门而出。 漫天符纸纷飞,灵力流转,如乌云散尽后骤然洒落的天光,将那些隐匿于暗处的蛇虫都暴露于光亮之下。 芙照、玄焰等人从仙门鱼贯而出,手持法器,借这漫天净化之力驱散浊气,击退魔军。 玉衡此番并未带傀儡出战,眼瞅着折t了不少人手,急忙撤兵。 玄焰欲带兵去追。 “回来,别追了!”清染忙出声阻止,“净化符咒的法力有限,再说,魔族还有傀儡,在未想到万全之计前,不可贸然行动。” 说罢,她垂眸看了眼脚边昏迷不醒的岚衣,召来两名仙兵:“先把她绑去诛仙台。” 芙照看着岚衣离去的背影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神女可是要借她引九天玄雷?” 她想起陆判官曾提过,可用此法消灭傀儡。 九天玄雷须以罪业为引,镇魔塔关押着玉清与鸟族都罪不至死,岚衣确实是送上门来的极佳人选! 清染点了点头,道:“没错,飞升的劫雷可遇不可求,想要消灭傀儡,唯有九天玄雷。” “可是这样的话,势必要让魔族过九重仙门,这样也太危险了!” “是啊!这仙门是易守难攻,若真让魔族上到九重天,那可就真麻烦了!” …… 清染面色沉静,眉梢微微一扬:“谁说本座要让他们入仙门的?” “……” 不入仙门怎么去诛仙台?不去诛仙台又如何用九天玄雷杀傀儡? 众人不约而同地挠了挠头,谁也不知神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清染抬起手来,正想掐个诀来做演示。 “你是想借用空间之神在仙门两侧设下的禁制,将诛仙台与仙门相连?” 文昀脚踏仙云而来。 清染下意识便循声望去,在转眸的瞬间,一眼就瞧见扣在他腕间那只闪烁着银光的手镯。 这是,同心镯? 怎么跑他手上去了? 那她和文昀岂不是…… 她眸光一闪,心虚地垂下手,若无其事地将正欲掐诀的手指掩入袖中,定了定神,才道:“没错。将禁制修改,我们便可引导傀儡攻击仙门,只要傀儡触碰仙门,迎接他们的便是九天玄雷。” 玄焰眸光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芙照却是眉头一蹙:“魔神就是昔日玉衡神君,他定然也知晓这仙门的禁制,这要如何引导?” 玄焰立马有了主意:“阵法!我们假意设下阵法,阵眼就设在仙门,魔族为了破阵,定然会想办捣毁阵眼。” 清染却垂眸思忖了片刻。 过了许久,才道:“阵法要设,但不能假意设,玉衡最擅阵法,只有让他感受到威胁,才会派出傀儡破阵。” 她皱着眉头,来回在仙门处踱步徘徊。 文昀不知她在想什么,便站在一旁,目光随着她的步伐来回移动。 忽然,一道刺骨的寒意自丹田而出,冷得将他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寒意又被一道强势的灼热冲散,紧接着,身体内的每一滴血液似乎都沸腾起来。 时而置身冰窖,时而又被架在热油上炙烤,文昀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寸经脉都在骤冷骤热间被反复撕扯着。 是钻心剜骨之痛! 阿染,她在做什么? 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映着那道金色的身影。 她正好背对着他。 晨曦微露,将她笼罩在一抹暖阳之中,忽然,一道强劲霸道的金光冲破这片柔和,光线强烈地让人不自觉眯起双眼。 清染平静的视线扫过众人,淡淡道:“就以本座神元为引,在仙门外开启五行之阵,阵眼设在这仙门之上。阵法不灭,净化之力便不断,玉衡要扫平九重天,必派傀儡破阵!” 神元?神女竟自取神元? 在场众人无人敢应。 文昀更是闪身站在她面前,抓住她手腕,看着她眸底被深埋起来的苦痛,不可置信道:“阿染你在做什么?你身体沉受不住的!” 神元碎片如霜花般落在清染掌心,随着文昀的动作,轻轻飘至半空中,宛如初冬降临凡尘的第一片雪花。 她没有回答文昀的话,只微微侧头,用余光看向同样诧异的芙照:“阿照,收好它,将人找齐了,即刻开启五行阵法。” “芙照你敢!” 文昀双目猩红,芙照被他一喝,不敢再往前一步。 不就是神元吗? 他体内也有一分,用他的,清染是不是就不会痛苦了。 他正欲开口,忽然想起来瑶宇的那句话来。 若取出神元,他可能就活不成了,如今同心镯连着两人的性命,若他死了,那清染岂不是…… 清染的手腕被掐得生疼,用力一挥,将文昀的手甩开,袖袍掠过带出的风将那神元碎片推向芙照。 待回过头来时,正好看到文昀发愣的模样。 她收回神力已有不少时间,可遍布于五脏六腑上的疼痛却未曾消散分毫。 甚至,愈演愈烈。 那痛感并不似玉衡设下的阵法,并无灼烧或刺骨的冷感。 像是有人举着把巨型石锤,一下下击在胸口,虽不尖锐,却又闷又痛,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清染垂眸瞧了眼腕间闪着光的金镯,蹙起眉,对那仿若失了魂般人到:“文昀,你随本座来。” 第112章 验魂 她在文昀的神识里,经历着她一无…… 魔神复出, 意味着仙魔大战一触即发。 清染回九重天后并未返回神宫,而是给自己在天宫西厢院挑个僻静的院子,以客人的身份住下。 说起来, 当时这事也闹出了不小动静。 以昊天为首的一众仙君觉得神女客居天宫不合礼数,在西厢院跪了一整日,请她入主凌霄殿。 可清染却拒绝了。 她并非天帝,只因仙族暂无人统领才留下主持大局。 借用凌霄殿议事已是逾矩,若真让她住下,那才不得安心。 从前她为凡人, 吃了不少有关“礼数”的苦。 现在她是傲居九天的神女,若她不愿, 自然无人能强迫于她。 于是, 清染便在西厢院住下了。 她挑的院子名为“静幽”, 如其名字这般,它隐于西厢院南侧的一片竹林之中, 与别的院落相距甚远。 静幽阁的庭院里有颗古树, 亭亭如盖。 阳光穿过叶隙,透过那扇半开的窗,在屋内洒下一片碎金。 窗前, 清染与文昀相对而坐,斑驳的光影落在两人中间的案几上。 桌案上的茶盏尚有余温,氤氲水汽袅袅上浮。 文昀低垂着头,如雾般的水汽遮去了他眼中的情绪。 清染抬眸瞥了一眼, 蹙起的柳眉却拢得更紧了,她抿抿唇,沉默的视线缓缓落在男子那双轻搭于桌案的手上。 宽大的袖袍微微挽起,有些许褶皱, 松松垮垮搭在手臂上,露出一截手腕来。 那手腕消瘦得几乎能看到骨节的轮廓,皮肤苍白如纸,即便在暖阳之下也泛着病态的冷光。 袖口旁露出一道疤痕,像是被锋利的爪牙撕裂,伤口早已愈合,未消的疤痕却蜿蜒如蛇,一端横亘在手腕上,另一端深藏于袖中,不知蔓延到何处。 文昀被她的视线看得浑身不自然,缓缓收回手,想将那截伤疤遮掩到袖中。 “把手给我。” 清染冷不丁开口说了一句。 文昀脸色一青,藏手的动作却快上了几分。 见他这般心虚,清染一下便笃定了。 遍布五脏六腑的疼痛定来自于文昀! 可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清染不再与他多费口舌,直接站起身来,俯身向桌案对侧倾去,一把按住那只企图躲藏的手。 文昀抬起双眸来看她。 少女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中竟淌着久违的关切与担忧。 一时间,他有些恍惚,仿若重回到百年之前。 “阿染。” 他忍不住轻声唤她。 可清染就跟没听见似的,拽着他的手臂猛地一扯,力道颇大,不容他有分毫抗拒。 她将他的手臂按在案几上,微凉的指尖搭落于脉门。 文昀被着腕间的凉意激得一激灵,下意识就要将手抽回。 他不想让她知道。 可转念一想,他们由同心镯相连,早已生死与共。 他脱着这副自己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的身子,总归是连累她的。 她早晚要知道。 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不如老实交代,还能在她心里博个好印象。 哪知,文昀还是慢了清染一步。 待他整理完思绪,没等开口就便听到她冷冷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再动一下,信不信我把你手折断!” 文昀:“……” 他不敢再动,老老实实,任由她摆布。 第135章 清染指尖运起一丝灵力查探。 她本以为文昀只是受了内伤,直到此刻,才不得不承认,他的灵力已成呈油尽灯枯之像。 怎么会这样? 一股无力之感陡然升起。 他不是唯一的上古九尾灵狐么?不是名冠三界的文昀仙君么? 怎么就忽然脆得跟沾了水的纸片一般? 清染不知道从哪一步开始出了错,只觉得心底止不住慌乱,就连呼出的气也带着断断续续的颤抖。 她收回手,强壮镇定坐下,拿起桌上的茶盏t抿了一口:“怎么回事?” 茶水早已凉透,顺着喉咙滑到胸口,让她原本狂跳不止的心忽然犹坠冰窖,冷得险些滞了一瞬。 文昀不知该如何回答。 学着她的样子,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冰凉的茶水下肚,倒是让他略略发懵的脑子清明了几分。 他的目光落在清染脸上,柔柔的视线中带着几分并不算严肃的审视:“那你呢,可有事瞒着我?” 他每一分失去的仙元都用在她身上。 这样的事实,文昀不想让清染知晓。 既然同心镯能从瑶宇腕间到他手上,这就足以证明了她心中是有他的。 如此,就足够了。 又何必再让她知晓陈年旧事,徒增压力呢? 倒是清染,她身上藏了这么多谜团,又是神力反噬,又恐以命斩杀魔神…… 这些事是从何时开始发生的?她竟都一个人扛着。 清染坐在他对面,一下没了方才的气焰,五指紧压着茶盏边缘,张嘴便开始搪塞:“本座能有什么事?五千年前击退玉衡,一千一百年前又将其封印,所谓魔神不过是本座手下败将,能掀起什么风浪?” 文昀叹了口气,又道:“阿染,我们有同心镯连着,你方才动神力为我诊脉,我能感受到你被反噬的疼痛,玉衡说的都是真的,对么?” 清染怔了怔,一时无言。 是了,方才一着急,竟忘了同心镯。 文昀瞧了她片刻,又开口劝说,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你虽是神女,却也是血肉之躯,会流血受伤,更会因看不清未来而惶惶不安。我知道你想扛下所有压力,想替仙族挡下一切,可是阿染,我不忍心你这般逞强,有什么难处,我们一起面对可好?” 清染抬起眼来时,正好撞进他的眸光闪闪的眼底。 她的身影将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填得满满当当,闪烁在眼底的星辰仿佛皆为她而亮。 那颗坠入冰窖的心忽然回温过来,一下又一下,强烈而飞快地跳动着。 她想答应来下。 可一想到前世,又抿了抿嘴,将满腔深情都压了下去。 上了一次当总归要有些防备的。 清染从随身的乾坤袋中取出寻影灯来,放置在两人之间的桌案上。 那琉璃灯盏光芒乍现,半透明的光芒在虚空中凝成碗状,仿若要将这屋子里的一切都吸纳进去。 文昀看着那满屋碧光,正觉疑惑,便听她问道:“敢不敢同我一起跳进去?” 跳入寻影灯? 她这是、要验魂? 魂魄是万物生灵之本源,贯穿生死轮回,恒久不灭,它所承载的经历与记忆,绝无半分虚饰。 这样一来,那些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实岂不是都会毫不保留地展示在她眼前? 文昀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清染的视线一直定在他脸上,这样细微的表情自然没能逃过她的双眼。 不愿意啊。 他果然不是真心的。 清染心里闷闷的,任由前世今生那些令人痛彻心扉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 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这是第二次了! 前世,他便是在自己软下心来之时狠狠刺了一刀。 受过一次伤的人便不会再轻易将一颗真心捧给别人,尤其是曾经践踏过自己的人。 不就是情丝么,长了便再断一次好了。 文昀看着她骤然亮起的眸光转瞬便黯淡下来,心中猛地一跳。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若今日任由她误解自己,那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这怎么能行! 他再也顾不得旁的,双掌猛推着桌面站起身来,急忙道:“我敢!当然敢!” 未等话音落下,又赶忙掐了个诀,指尖从额前抹过,取出一缕神识投入灯盏之中。 灯盏上空的光芒亮了几分,颇有些刺目。 清染眯了眯眼,被他截然相反的态度搞得有些愣怔。 失落的情绪还未散去,便又立马被抑制不住的欢愉取代。 不过,她向来不是冲动的性子,这样的情绪转变只会让她更加警惕。 甚至还有几分将信将疑的冷漠。 见她半晌没说话,文昀彻底急了,侧身绕过桌案走到她身前,一把抓过她的手,牵着她走向光芒最盛之处。 边走边道:“我对你没有任何要隐瞒的,我过往的一切,你都可以查看。” 清染没再说什么,眼底的眸光却柔和了几分。 她飞身而起,反客为主抓握住文昀的手腕,跃入那光芒的中心。 寻影灯感受到生灵靠近,释放出强大的吸力。 几息之间,清染周身就被碧色的灵光包围,掌心倏地一空,她急忙转头去看,身侧早已没了文昀的身影。 眉心的印记隐隐有些发烫,似有什么从里面钻出。 她还来不及确认,只瞧见四周的光晕中浮现出一幕幕画面,又飞速从眼前掠过。 这些都是文昀过往的记忆。 清染只浮光掠影地一瞥,便在飞逝的画面中瞧见了自己身影。 她掐了神力召来那段记忆。 这是前世的她,是青桥城被魔族所绑时,文昀经历的记忆。 画面中的她奄奄一息,被文昀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两条染了血迹的狐尾微微卷曲着,轻轻盖在她身上。 那双淬着杀意的凤眸在触及怀中的少女时瞬间化为一汪春水,只剩下溢出眼底的关切和心疼。 光晕中的画面忽然一闪,昏暗的山洞转眼成了温暖的卧房。 清染看到自己躺在床榻之上,没了狐尾的遮盖,遍布全身的伤口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眉心有浊气溢出。 气出多进少,怎么看都是一副濒死之像。 而这样濒死的姜冉,正是文昀用了三分仙元,生生将她从冥王手里抢了回来。 清染怔怔地盯着这幕画面。 她想多看几眼,可四周光晕明明暗暗,这记忆画面很快就飞逝而去。 再往后一些,她被敖月带到北海地牢。 而文昀重伤初醒便在凌霄殿跪了三天三夜,恳求天帝让他领兵搜寻北海。 他为救她,甘愿吞下灵魄芝,之后又为助她历劫,错过了闭关修行的时机,险些被灵草反噬。 画面一转,缓缓显现出慕宁与洛川的身影来。 轮回三世,两人早已褪成凡胎,巫夕山战场上,是文昀找到了他们,用仙元为他们脱胎换骨,重塑仙骨,再将二人带到闲云宗。 她在文昀的神识里,经历着她一无所知的过往。 她与他的神识共享喜悲,甚至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他在司命殿时的绝望,在诛仙台时的肝胆俱裂,在她亲手掐断情丝时,他那颗仿若死了的心。 还有他的九尾。 清染从那些零碎的回忆画面中,看到他的九尾是在幽冥寻她魂魄时,被恶鬼一口口啃咬,又一条一条生生扯断的。 是了。 活人入幽冥总会控制不住暴露一部分原身。 此前去找冥王之际,她只当他用了灵力掩盖,却不曾想,竟是九尾尽断。 一幕幕记忆画面不断地从眼前掠过。 色彩斑斓的光芒明明灭灭,绚烂如夜空中绽放的人烟火。 可清染已无心再看。 她怔怔立在斑驳光影之中,一颗心被狠狠地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双目没有了焦点,空洞无神的视线随意落在某处,眼眶却是红了一片。 原来,一直以来她都误会他了啊…… 第113章 和好 这个吻浓烈、炽热。 文昀从光晕中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了清染。 她就站在那里。 眉眼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清晰, 那本该清冷的眉梢微微蹙起,还残留着几分未散的愁容 双眼红肿,像两颗被风霜侵染过的果实, 泪水的痕迹还挂在眼睫上,随时又会落下泪来。 她、都看到了吧…… 文昀心疼得厉害,天知道他有多想立刻将她拥入怀中,可心底却又偏生出几分不安来,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惹她生厌。 他不知如何是好, 竟不敢再往前一步。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清染见他这般小心翼翼, 心疼得几乎要碎掉。 她强忍着没让泪水掉出来, 紧拽着衣袖, 往文昀的方向走了一小步。 第136章 四周光芒渐熄,他一身清冷白衣显得身形尤为单薄, 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倒。 这是清染第一次觉得, 要用“清瘦“二字来形容他。 每往前迈一步,清染便觉得能多看清他一分。 从前只觉得他孤傲, 如今才看清, 在他那双盛了冷月似的眼眸深处,藏了太多未说出口的痛苦和隐忍。 文昀看着她一步步走向自己。 那双垂在身侧的手几次蠢蠢欲动,想要拥她入怀,却强忍着压下心底的那份冲动。 再等等, 还不是时候。 不能吓到她。 “阿昀,对不起。” 少女暖糯地唤了他一声,微凉的指尖缓缓触碰到他的手背。 “轰——”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炸开了。 文昀僵硬的身体在她的触碰下微微t一颤,心跳在这一刻变得愈发急促, 仿佛下一瞬就会冲破胸腔而出。 他凝视着清染。 少女染了口脂的唇瓣微微张开,嗫嚅着似乎在说些什么,隐隐露出内里雪白的贝齿来。 见他久久没有回应,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唇瓣不住地颤抖,像只沾了雪的蝴蝶,微微扇动双翅,搅起一阵微凉的风,直直灌进他心底。 文昀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暴涨的情/欲。 但根本无法遏制。 目光渐渐变得深邃,像是驱散夜色的第一缕晨曦,带着挥之不去的炽热与渴望。 文昀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冲动,伸出手揽过清染的腰肢,猛地将她拉入怀中。 他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俯下身来,将唇覆在她的唇上。 清染愣了一瞬,脸颊上的肌肤感受到他长长的睫羽轻扫而过,又痒又烫,霎时红了一片,灿若朝霞。 她这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的呼吸,还有停留在唇瓣上那片温热的触感。 文昀的吻带着急切和渴望,顺着她微微张开的嘴长驱直入,唇齿终相抵,缠绵悱恻。 那独属于她的香软,此刻成了文昀的战利品,任由他含吮、挑弄。 这个吻浓烈、炽热。 渐渐的,又染上了急风骤雨般的欲念,像是要将跨越两世的爱恋与思念都补回来。 清染被吻得全身酥麻,脑袋昏昏沉沉,像踩在一团棉絮上找不着方向,却本能得伸手环住文昀的腰,微微张开嘴回应他。 正午的阳光从那扇半阖的窗户洒入,与寻影灯未散的光芒交织在一起,烤得屋内空气略略发烫。 心跳彻底乱了分寸。 文昀似乎并不满于这样的浅尝辄止,还想要更亲密的接触。 他微微扬起头,两人的唇瓣分开了几寸,在看清少女眼底不加掩饰的情/欲之际,忍不住牵了牵嘴角,俯身将她拥更紧,力道之大似乎要将她揉进身体,深深刻入骨子里。 清染被吻得呼吸不过来,这会儿双手正伏在文昀的胸口,大口喘着气。 只是还未等呼吸平缓,一缕银丝划过脖颈上的肌肤,下一瞬,她感受到文昀的下巴轻轻搭在自己的肩头。 清染又是一窒。 耳畔是他凌乱的喘息声,起起伏伏,撩拨着她的心弦。 忽然,一片湿润的柔软缓缓落在耳尖。 电流般的酥麻感席卷全身,清染下意识抓紧文昀的衣衫,喉间控制不住地溢出一声轻吟。 婉转的吟唱仿若邀约,让文昀的动作变得大胆了些。 绵绵密密的吻落在她的脖颈、耳后,最后张口轻咬住少女的耳垂,强势中带着轻柔。 “阿染,可以么?” 这几个字混在他粗粗的喘气声中并不那么清晰。 清染却听得真切,双颊顿时又羞又烫。 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滑过腰肢,隔着轻薄的衣衫,她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烫得厉害,指尖却微微颤抖着,明显在极力压着什么。 他到底是停了下来,没再更进一步,在等她的回答。 见他这般,清染胸口隐隐闷痛。 这百年来,他便是这样压抑着自己吧? 爱而不得的苦痛,被误解的委屈,还有百口莫辩的无奈,就像被打碎了牙却偏偏不能往外吐,只能忍着尖锐划破喉咙的疼痛,一颗一颗往肚里咽。 清染知道,若她说不愿,他定然不会强迫自己。 可她哪里还忍心拒绝他? 她微微抬起头,用那双泪水涟涟的眸子迎上他的目光,微微踮起脚尖,笨拙地在他唇角落下一吻:“关上窗,把灯点起来吧。” 刚过正午,静幽阁便已灯火通明,门窗皆紧闭着,一丝凉风都无法透入。 烛芯在火苗的舔舐下微微颤动,偶尔有火星溅起,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屋内的温度急剧上升。 像是置身于人间七月里的艳阳之下,微微一动,便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床榻两侧的帷幔轻轻摇曳,掀起一角来。 瞬息之间,内里春光乍现,唯留下一室旖旎与近乎极致的欢愉。 * 静幽阁的门再开便已是次日清晨。 芙照来的时候,庭院里安安静静的。 昨晚起了风,吹了满地落叶。 绿濯守在院外,并未进去。 芙照朝院内投了狐疑的一瞥,问道:“你家神女还未起么?” 绿濯有些扭捏:“这,应该是起了,不过……” 芙照是来寻清染布阵的。 今日一早,众仙便已齐聚九重天仙门,可神女却迟迟未现身,大家不免有些着急。 众人皆知她与神女私交甚好,便托她来静幽阁一探究竟。 芙照大方应下,本以为一来一回耽误不了多少功夫,谁知绿濯竟这般支支吾吾,忙打断她道:“不过什么?既然起了,我去喊她。” “阁主留步!”绿濯惊得展开双臂挡,直接在芙照身前,踌躇了片刻,终是低低道,“那个,文昀仙君还在里面。” 还? 昨日阿染午时便将文昀带回了静幽阁。 这是一晚上都没出来的意思?! 芙照像是得知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时有些愣怔,没留意脚下,将地面上的落叶踩得沙沙作响。 一时间有些嘈杂。 屋内,斜斜靠在文昀胸膛上的清染蹙了蹙眉头。 其实,她不到卯时就醒了。 昨日,文昀就像只辟谷多年突然开了荤的饿狼,将她这只手扶缚鸡之力的小羊禁锢在身下,任他宰割。 从艳阳高照到日落西山,她被折腾得几乎力竭。 就连何时睡去都记不清了。 迷迷糊糊的时候,甚至还能感受到不老实的狐爪对她上下其手。 可奇怪的是,即便如此,这一觉她还是睡得格外安稳,就像是海面上受尽风浪摧残的木舟,终于在被巨浪卷入海底之前,找到了停靠的港湾。 头顶上传来的呼吸均匀绵长。 清染不想吵醒文昀,便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坐起身来,掀起一侧帷幔。 鞋袜被踢得老远,她便想赤着脚踩在地上去取。 谁知脚尖才刚刚触及地面,一只手便环上了她的腰肢,轻轻向后一扯,下一瞬,她便撞入了那个熟悉的怀抱。 文昀声音带着初醒时的沙哑:“不穿鞋袜下地,就不怕着凉?” 清染侧头去看他,一双凤眸哪有初醒时的朦胧,便猜到他也早睡醒了,不过假寐着没起罢了。 笑道:“我哪里有这么娇弱?” 文昀没再说话,只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翻身下床,将散落在桌案边的鞋袜都捡了过来,又蹲下身子,慢条斯理替她一一穿上。 芙照在外等了近一柱香的时间,终于看到掩着的房门缓缓打开。 清染难得穿了件束领上衣,而跟在她身后的文昀更是一扫从前阴霾,一双餍足的凤眸微微上扬,满目春风。 这是、和好了! 终于和好了! 芙照一下便红了眼眶。 两人之间的爱恨纠葛她最为清楚,如今见他们重修于好,是说不出的感动与欣慰。 一时都忘了自己因何而来。 直到清染唤她才想起来,急急忙忙带着他们往九重天仙门而去。 * 五行阵法要集齐分别修习金木水火土的五位仙者,且修为至少为上仙阶层。 三界之中符合条件的人并不多。 是以,清染略略一扫,便瞧见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金原、龙王敖光、玄焰、岩墨,还有芙照。 五人以九重仙门为中心,三人于仙门之内,芙照同玄焰于仙门之外,集灵力于仙门之上。 晦暗的符文逐渐亮起,五色之光从门中射出,冲向苍穹之巅,又倒扣下来,形成一张碗状的光幕,将整个九重天都笼罩其中。 阵法初成,芙照立于光幕一角,单手结印,另一手划过胸前,取出清染的那分神元来。 神圣而洁净的光瞬间从这片霜花般的神元中四散,看似温和柔润,却将这五色之光撕开一道裂口,将它独一无二的白填入其中。 第137章 芙照掌心托着神元,却迟迟不敢下手。 一旦将其注入阵法,这分神元便再也拿不回来了。 文昀的心也揪了起来。 在寻影灯里,他亦看到了清染的神识。 当年神魔大战,所谓“神明相继陨落”,不过是个蒙骗三界的谎言。 是神明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以命相搏,同归于尽罢了。 她是唯一的神明,也是仙族与魔为之一战的底气,也是最后杀死玉衡唯一的希望。 所以,在清染要求芙照将神元之力投入仙门时,他并未阻止,也无法阻止,只能默默攥紧了拳。 心中暗自庆幸得同心镯相连,若她以死守护仙族,那他便陪着她,共赴黄泉。 冷泠泠的白光从仙门处乍然四散开来,带着不染尘世的圣洁,将四周的一切都覆上了一层银霜般的色泽。 “是净化之力!” “太好了,如此我们定能守住九重天!” 清染的视线落在这如同覆了三尺积雪的仙门上,沉思良久,t忽然开口道:“玉衡不傻,不可能一次派出所有傀儡强攻阵眼。反之,岚衣的魂魄早已千疮百孔,最多只能扛下三道九天玄雷。” “我们只有三次机会。” 闻言,方才还面露喜色的众人又重新挂上了愁容。 只有三次!? 以魔神狡诈的性子,不可能只将傀儡分成三拨。 可一旦傀儡踏上诛仙台,若不把它们即可消灭,天宫必定危矣! “那这可如何是好啊?还请神女示下。” 清染并未回答,而是转头问身后的绿濯:“瑞明兽的伤可养好了?” 绿濯点点头:“已痊愈了。” 清染又道:“那便让它把本座丢失的面具寻来,还有,叫上钟伯和苍梧一道来天宫。” 绿濯领命而去。 清染却依旧未理会那些愁得直挠头发的仙君,视线兜兜转转,落在掩在人群后方的陆焱身上。 “陆判官,噬魂之月的解药你可会做?” 解药? 神女要救这女鬼作甚? “不会。”陆焱摇了摇头。 别说他本就不会解,就算真的会,也断然不可能去救这十恶不赦的女鬼啊! 不会啊! 这可不好办了。 清染蹙紧眉头,眼皮一搭,长长的睫羽掩去眸底的晦暗。 众仙不明白神女为何要为这女鬼忧思。 仙门与诛仙台连了么?有把握三道九天玄雷消灭全部傀儡么? 桩桩件件,有哪一件不比这女鬼重要? 唯有文昀,定定看了清染片刻,沉默良久后突然道:“阿染可是担心岚衣撑不到魔神进攻的那一刻?” 巫夕山一战,傀儡大多受了伤,这也是玉衡未带它们来攻九重天的原因。 而这一次交手,他又折了不少魔军,就连岚衣也被抓了。 以魔神的性子,下一战,他定要有完全的把握,是以,并不会贸然出击。 岚衣是引来九天玄雷的关键,在此之前,她绝不能死。 “没错。”清染抬起眼来看他。 时隔多年,还能懂她心里想什么的,也唯有文昀了。 众仙这才发出恍然大悟般的谓叹。 原来神女是做此打算的! 那这解药必须做! 且越快越好!不容有误! 一道道灼热的视线瞬间齐聚陆焱身上。 毕竟偌大的九重天只有他一名鬼修,噬魂之月又是针对鬼魂的毒药,这重担自然就得让他挑着了。 陆焱被着盯着怎么站都不舒服,只觉得自己倒霉透顶了被冥王抓住把柄,去凡间捉鬼不说,还要研制劳什子解药! 他怎么可能会! 终于,清染的目光也幽幽落到了他的身上。 陆焱浑身一颤。 他擦了擦额角细密的汗珠,俯身一礼:“神女放心,我带了不少幽冥古籍,这就回去研制解药!” 不会、不会那就麻溜地滚回去学吧…… 第114章 玩火 我们阿染,喜欢玩火啊。 解决了岚衣的问题, 众仙便又把注意力放回到神女身上。 魔族随时都可能卷土重来,这些问题都得尽快解决才行。 昊天身披重甲,手握双锤, 立于一众天兵方阵之前。 他微微扬起下巴,目光如炬,眉宇间皆是无畏。 清染目送陆焱离开,一回眸,正巧撞上这道视线。 忠勇、坚毅、视死如归…… 在她的记忆里,昊天向来如此。 她想, 倘若此时命他孤身一人突袭魔族,即便知晓此行九死一生, 他也绝不会犹豫, 更不会吐出一个“不”字。 清染微微晃了晃脑袋, 垂眸避开那道深邃的视线,沉默片刻后, 又忽而抬眸, 冷不丁问道:“你们可有谁知道慕宁与洛川的感情进展到哪一步了?” “……” 昊天惊得差点没握住手中双锤,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坏了,听错了话, 恍然眨眨眼,不知该作何表情。 一众仙君亦是茫然无措。 倒是司命,波澜不惊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诧异,似乎早就知道她会这般发问, 躬身一礼,从容不惊道:“回神女,慕宁从天宫返回闲云宗后,便共赴凡间历练, 如今已互通心意,私定终生。” 互通心意,私定终生了呀! 清染微扬的眉稍带着几分喜色,却又极力压了压,才问道:“那闲云宗如今是何进展?” 这才是个正常的问题啊! 众仙明显松了口气,胆子也大了一些。 有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清泠泠的声音如月下溪流,煞是好听:“闲云宗已在人界布下千铃阵,此阵连接星辰,若魔族进犯人间,九重天上星象便会有异。” 这声音,有些耳熟。 清染循声看去,说话的是名仙子,一袭浅紫色纱裙曳地,清风拂过,裙摆微扬,像极了春日里开了满枝的紫藤花。 那人见清染朝自己看来,牵起嘴角浅浅一笑,敛衽一礼道:“廿紫问神女安。” 对于廿紫,清染说不上熟识,只知她是昔日司天殿主,后被岚衣驱赶下界。 金原他们办事向来靠谱,如今被重新寻回来,想必也是个靠谱的。 想到这儿,她便回礼一笑:“欢迎回来。” 今日的阳光分外明媚,落在她那双状若桃花的眸子里,化为一片暖光,柔得仿若能掐出水来。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多言,视线便绕开众人,落在仙门之下那一望无垠的仙云上。 天光如瀑,倾洒而下,为每一片云都织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纱,将云层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柔和而梦幻。 与魔族在此殊死一战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剑光闪烁,法术纵横,仙云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又被战斗的余波染上触目惊心的血色。 今日竟是难得的清平安宁。 只是不知这样的安宁还能持续多久。 一月?半月?还是只剩下三五天? 清染的目光随着这连天的白云到了最远处,落在天际交汇处那道白光之上。 再往远处便是无尽的黑暗。 待到那抹白光被浊气染成墨黑,便再也看不到如今这般景象了。 时间不多了。 眸底的温度终是缓缓降了下来。 清染收回视线,明媚的眼底里却浸满了难以言喻的惆怅:“司命仙君,劳你去闲云宗走一趟,请慕宁与洛川上九重天,本座帮他们举办婚仪,要快!” * 其实,在这个节骨眼上办婚礼,众仙是难以接受的。 甚至一度怀疑不是神女疯了,便是他们的耳朵彻底坏了。 慕宁与洛川是转世重生的同僚不错,可从前神女并未到访过天宫,千年前从神宫下界助仙族击退魔兵时,两人早已不知所踪。 神女应该是不认识他们才对。 怎会对二人的婚事如此上心? 昊天更是惊得收不住下巴。 他用灵力日复一日地打磨着双锤,直至锤身尖锐如锋,寒光凛冽。这等锋利,只为在那血火交织的战场上,多取一个魔兵的性命,多护一方安宁。 可神女却让他去丹青台挂红绸! 简直难以置信,荒谬至极! 他找了神女数次,可她就跟铁了心似的,根本劝谏不动。 无奈之下,只好老老实实照做。 * 是夜。 静幽阁内早早地便燃起了烛光。 那如豆的火苗在灯盏中轻轻摇曳,晕出一片柔和的暖黄,又透过薄薄的窗户纸,一丝一丝地透到院落中,在青石板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偶有夜鸟飞过。 惊起一阵细碎的风声,却也只是瞬间,便又归于沉寂。 “吱呀——” 小院的木门从外出被推开,彻底打碎了庭院的寂静。 清染拖着沉重的步伐,穿过庭院,推门进屋,又径直走到铜镜前坐下。 第138章 她抬起手来,闭目揉按着酸胀的眉心,如往常那般吩咐道:“绿濯,替本座梳洗更衣。” 几日来,她忙着在诛仙台部署兵力,又因慕宁洛川的婚仪之事与那些老顽固唇枪舌战几百回合。 末了,到陆焱的住所一问,却得知他连解药应用何药材制作都还未弄明白。 两侧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眼皮更是沉得犹如挂了千斤。 她只想沐浴更衣,卸下满身疲惫,好好睡上一觉。 一双手轻轻抚上她的发髻,略显笨拙地取下缀于发间的珠钗,撞得叮当作响。 清染皱了皱眉。 绿濯跟在她身边少说也有千年了,对梳洗装扮之事甚是熟稔,今日怎像第一次做那般生疏。 只是今日她着实累得很,并不想与她计较,所以也并未说什么。 那只在她发丝间游走的手,缓缓触上了一支斜插入发髻内的镂花步摇,指尖一捻,试图将它取下,却不料步摇上的细小花饰勾住了几缕青丝。 “嘶——” 清染轻吸了口气,眉头一蹙,陡地睁开双眼。 铜镜旁燃着一盏琉璃灯,柔和的光线落在镜面上,映出一片温暖的光晕。 掩在那片柔光之下的是t张棱角分明的脸,狭长的凤眸瞪得溜圆,像两枚铜铃嵌在脸上,显然是惊到了。 这哪里是绿濯,分明是文昀这只狐狸! 见清染睁开双眼,文昀松开那支未能取下的步摇,双手落下搭在她肩头,俯身凑近她耳畔,略带歉意道:“可是弄疼阿染了?” 温热的气息从耳尖拂过。 明明是如此日常的一句询问,却让清染浮想联翩,脑海中竟浮现出几日前的疯狂。 果然“清冷”二字只是为了遮掩他狂野灵魂的假象,是皮囊而已! 他明明说过会轻一些,不会弄疼她。 可事实却是将她欺负得眼角含泪,一遍又遍求饶,直到力竭瘫倒在他怀里再也动弹不得,才意犹未尽地抱着她去清洗。 自那日之后,清染对“疼”这一字有了新的理解。 是以,文昀话音才落,她便瞬间红了双颊,又羞又愤,却干脆利落地拍开肩上的狐爪,道:“你怎么来了?” 文昀没再逗弄她,直起身子,浅浅一笑翻问道:“阿染不欢迎我?” “那倒不是。”清染双唇嗫嚅着。 其实,在看到文昀的瞬间,清染还是很欢喜的。 就是,今日实在太过疲惫,她经不起折腾…… 得了想要的答案,文昀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他老老实实地站着,并未动手动脚,只道:“这些天,不少仙君来找我,想让我劝你延后慕宁和洛川的婚仪。” 原是为这事来的? 清染下意识觉得文昀也是来劝她的。 刚从凌霄殿应付完一群老顽固回来,又要听他叨叨,心中不免烦闷,她抬手,将那支勾住青丝的步摇扯下,重重拍在桌案上。 视线却透过铜镜,直直盯着身后之人的双眼,问道:“噢?那阿昀怎么看?” 文昀心底一震。 别看她叫得亲昵。 只听一耳朵,甚至不用细品,他就能听出那故作轻松背后的不耐烦。 这时候便该表忠心! 是以,他不假思索道:“这婚仪自然要办!且越快越好!” 是友非敌啊! 清染一扬眉梢,明显放松了不少。 她站起来,转身将腰抵在桌案边缘,一手托腮,抬起眼来看着他:“为何?” 发髻散了大半,一头青丝只用文昀相赠的那支狐尾状玉簪随意挽起,长长的发尾从左肩绕道胸前铺开。 她本穿着束领上衣,却在方才踏入房中之际顺手解开了脖颈处的扣子。 这会儿随着她转身,领口“啪”一下彻底松开,延伸到锁骨下方。 白皙的皮肤被散落的发丝半遮半掩,竟颇有几分欲拒还迎的意思。 文昀只看了一眼,叫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便拦不住地往上窜。 不过一想到清染已有好几日未曾合眼,赶忙将视线从那乍现的春光处挪开,强逼着自己把疯狂叫嚣的情/欲压了一些下去。 喉结上下滚了滚,再开口时,声音中已有几分沙哑:“因为这是他们的第三世了。” 没错! 清染眸光一亮。 旁人只知他们是慕宁仙君与洛川仙子的转世,可她却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们还曾是姜冉的爹娘。 这一世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魔族进攻在即,两人还是最低阶的修士,若继续留在闲云宗,怕是凶多吉少。 明知道这一世错过便是生生世世的错过,若让她毫无作为,她做不到。 就当,这是她的私心吧。 况且,现在整个仙族都被魔族搅得人心惶惶,人人都绷着弦,恨不得日子也不过了,就整日整夜地守在仙门处,等着魔族攻来。 不说养精蓄锐吧,就连仅有的士气也该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消磨殆尽了。 这样的状态,如何打得赢? 清染呼出一口气来,回神之际,恰好看到文昀躲闪的视线。 话说开了,心情自然也好了些,就连疲惫也淡去了不少。 这会儿瞧见他克制的模样,竟起了几分玩弄的心思,指尖绕着一缕发丝,扭着腰肢,往他怀里轻轻撞去。 “那阿昀是如何应付那些老家伙的呢?” “是好言相劝,还是将他们的话狠狠堵了回去。” “你说,他们找你来劝我,可是已知道我们和好了?” 软软糯糯的身子撞进怀里,说话间,少女呼出的气正好从文昀脖颈处拂过,酥痒难耐,让他苦苦维持的镇静一点点崩塌。 他忍了又疼,终是没忍住,一手扣住清染的后脑勺,俯身便吻了上去,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起初,他只想要一点。 可唇瓣才摩擦了两下,他便不满于这蜻蜓点水般的触碰。 文昀撬开她的贝齿,将那片柔软含在舌尖逗弄,含糊不清道:“不管我用何方法,那些老家伙们已经答应了。” “真的!” 清染一喜,便更积极地回应着他。 这一吻逐渐变了味道。 从起初的逗弄变成了难舍难分的缠绵。 几息过后,文昀揽住清染的腰肢,将她打横抱起。 梳妆台的桌案就在床榻旁,文昀大步一迈,便将怀中少女放在床榻之上:“我们阿染,喜欢玩火啊。” 清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兴起,竟玩脱了! 她在心里连连哀嚎几声,想着要怎么求饶才能让文昀放过自己。 文昀却并未如她预想这般欺身而上,而是扯过一床被褥,将她捂得严严实实,之后转身便往外走。 “你去哪儿?” 清染有些诧异,忍不住开口问道。 文昀停下脚步,却并未回身:“去打桶冷水洗澡。还是,阿染是想让我留下来?” 清染蒙了片刻,而后脸颊霎时通红,双手急忙抓住被子往上扯,将整个人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都包裹起来。 留、留你个大头鬼啊! 第115章 成婚 我们成婚好不好? 文昀在盛满冷水的木桶里坐了整整一个时辰, 才将满身邪火都压了下去。 他慢条斯理地擦干挂在身上的水珠,换上寝衣,待回到卧房时, 清染已经睡着了。 屋内烛火熄了大半,唯有铜镜旁的琉璃灯盏还亮着光。 透过琉璃折射出来的烛光柔的像层薄雾,袅袅飘落,覆在少女熟睡的侧颜上。 文昀立在床畔,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清染脸上的脂粉都已拭去,冷白色的皮肤在柔和的烛光下添了些许暖色。 只是, 她看上去睡得并不踏实。 眉头微皱,轻颤的睫羽在眼睑处投出一片疲色的阴影。 短短几日来, 她日夜操劳, 心力交瘁。 神力反噬的痛苦如影随形, 是挥之不去的枷锁缠绕在她身上,每一分神力的调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 仿佛下一瞬就会将她身体撕成碎片。 她强忍着不让人看出异常, 排兵布阵、修习试炼,既防范魔族虎视眈眈,又安抚着三界的不安。 文昀心中堵得厉害, 强压着从心底涌上来的酸涩,抬眸向窗外看去。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将满天繁星都吞噬了去, 不留下一丝光亮。 这片黑暗绵绵无尽头,仿佛无论如何伸出手去,都无法触及哪怕一缕微光。 他们还要在这样的暗夜里行走多久。 床榻上的少女动了动身子,口中喃喃不知说了些什么。 文昀收回视线, 将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却瞧见一双柳眉蹙得更紧了,仿佛要拧出一个结来。 这样的清染让人疼得心都要碎了。 文昀满目怜惜,缓缓俯下身,小心翼翼在少女眉心落下一个浅吻。 第139章 那吻轻得如同羽毛拂过。 没有霸道的占有,亦无浑浊的欲求。 只剩下温柔和纯粹。 清染感受到来自眉心的凉意,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文昀身上太凉,每一寸肌肤都如渗着冬夜风雪般的寒意。 他不敢再扰她。 缓缓直起身子,拉过被挣开的锦被,将她露在外侧的手臂轻轻盖上,然后用掌风将屋内余下的烛光熄灭,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屋子。 清染这一觉睡得极其不踏实,整夜都在浅睡与噩梦之间徘徊。 她梦到玉衡屠杀三界,汇聚成河的鲜血里,漂浮着一具具尸体。 这些死去的人她都见过。 有些是守护天宫的士兵,有些是世家大族的族长、长老。 还有张熟悉的面孔。 三角眼,羊角须。 他漂浮在血河上,胸口插着一柄魔刃,脸色灰青,应是早断了气息。 师父?师父! 怎么会是师父! 不要啊! 清染一下便惊醒过来。 那双因惊恐而瞪大的双眸血丝遍布,仿若一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微弱的天光透过窗棂洒入,给屋内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灰白。 是噩梦啊。 清染大口喘着气,擦去额前的薄汗,侧过身来t,却发现身旁空无一人。 被褥平整如初,没有一丝余温。 昨夜,他显然没睡在这儿。 清染扬了扬眉梢,并未说什么。 眼底疲色未消,她却无心再睡。 今日,是司命请来慕宁与洛川的日子。 她一颗心早就飞去了凌霄殿,已是半分都坐不住。 可偏偏近来脸色憔悴,若不施以粉黛遮掩,怕是会吓到他们。 总归是想留个好印象的。 虽然慕宁与洛川早已转世重生,她也不再是姜冉,可前世的他们有着最亲密的亲缘羁绊。 不过,若不是因她下凡历劫,藏在灵魂深处的神格冲撞了洛川凡人命格,她也不会难产而亡。 他们第二世没能白头偕老,到底是被她耽误了。 思绪百转千回,清染手上的动作却是没缓上半分。 施粉黛、盘发髻、换新衣、佩香囊…… 待将自己收拾妥帖,院外正好响起了叩门声。 有侍女来禀,司命已领着慕宁与洛川入南天门了。 清染不想让他们久等,顾不得收拾满桌没用上的珠钗首饰,提起裙摆便急匆匆往外跑。 拉开房门那一刹,朝日初升,万里无云。 晨光如瀑布般倾泻而入,刺得眼前一片雪白。 长睫一颤,她下意识便眯起双眼。 而然微微探出身子却来不及收回,猛地撞上了一道坚实的胸膛。 她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后一仰,却被对方稳稳接住,直接圈进了怀里。 “慢点走,来得及。” 文昀似笑非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怎么在这里?” 清染回过神来,从他禁锢的怀抱中微微挣脱出来,揉着额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文昀站在回廊下,身影笼在斜斜落下的天光中,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低头看她道:“自然是来找你一同去凌霄殿。” 清染扬了扬眉:“你也要去见慕宁与洛川?” “自然。”文昀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两只手虚搭在她的腰上,顿了片刻后又补了一句,“他们是你前世的爹娘,便也是我爹娘,我难道不该去?” 清染:“……” 谁是他爹娘! 谁教他这么套近乎的?! 她眯了眯眼,一掌推在文昀肩头,彻底从他怀中挣开,大步往庭院中去走,边走还边骂了句:“厚颜无耻!” 文昀低低一笑,抬脚便追去。 待到她走到院门口,准备开门之际,突然开口,沉沉唤她一声:“阿染。” 清染悬着的手一顿,转过身来看他。 洒满天光的凤眸是前所未有的明亮,透着风雨过后尘世间最美的虹光。 他收起笑意,一脸认真地看着她:“我们成婚好不好?等与魔族之战平息,如果我们都还活着,就成婚。” 清染一怔。 不知该怎么回答。 成婚? 她好像从来都没想过这件事情。 虽然她从未说出口过,但在心底最深处的潜意识里,她就没指着自己能从与魔族这场战争中活下来。 她不死,就杀不死魔神。 魔神不死,又如何能称之为平息? 他们之间,怎可能会有以后? 清染望着那双不见一丝晦暗的眸子,像极了神宫渂泉殿的那汪神泉,洗尽铅华,只留下最初的质朴和纯粹。 拒绝的话竟是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胸口闷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明明谈及的是她所向往的美好,却让她一颗心被挖出来,按在刀刃上反复搓磨,鲜血淋漓之下,除了刻入灵魂的痛楚,便只剩无法言语的怅然了。 可她却笑了。 桃花般的眼眸弯成新月,像凡间情窦初开的少女,对着过府提亲的心上人甜甜一笑。 “好,若有那一天,我们就成婚。” * 被文昀耽搁了一刻钟,清染还是晚了。 她一路脚下生风,匆匆行至凌霄殿时,却立在那一级级台阶之下,久久不再前进一步。 殿中隐约传来人语交谈声。 她便扬起头来,视线从那高耸的台阶上越过,落在远处那些模模糊糊的人影之上。 文昀牵起她垂在身侧略显局促的手,紧紧握了握,调侃道:“见自己爹娘还紧张?” 清染抿抿唇:“我从未见过她。” 前世一出生,娘亲便不在了。 她对娘亲所有认知便是那一幅画像,以及听阿爹絮絮叨叨聊起的那些日常。 这样的认知实在太过浅薄。 她不知道洛川性格怎么样,喜欢什么,又会不会对她有何成见。 这般踌躇不安的模样实在不像神女,倒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与父母久别多年,一朝重逢,便渴望得到父母的认可与夸赞。 文昀跟随着她的视线,亦眺望那座高立于石阶之上的宫殿:“若她有记忆,定也是迫不及待想见你。” 一阵潮热涌上眼底。 清染收回视线去看站在身边的男子。 她有太多话想说,可却涩在吼间不知从何说起,半晌,只轻轻道了声:“谢谢。” 谢谢你文昀,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也谢谢你,让我还有机会能再见到他们。 * 甫一踏进凌霄殿,清染的视线立刻便被一位明媚的少女吸引住了。 那少女随着众人朝她敛衽行礼,动作轻盈,仿佛春日里翩跹的蝴蝶,而那双灵动的眼眸微微抬起,悄悄打量着她,波光流转间,满是灵动与聪慧。 阿爹的那幅画像还是画得不够好,只绘出了她十分之一的神韵。 清染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 洛川便抬起头来大大方方打量来人。 在看到清染与文昀交握的双手时,她双眸明显一亮,兴奋地扯了扯慕宁的手臂:“你瞧!我就说神女与文昀仙君很是般配吧!” 慕宁反手按住那只有些兴奋的手,微微俯身,凑近她的耳畔,低声提醒道:“莫忘礼数。” 随后,他松开手,朝清染微微躬身,语气恭敬而诚恳:“师姐从未到过天宫,不知礼数,还望神女恕罪。” 要是换作旁人这般,清染早就沉了脸,将人从凌霄殿内扔出去。 可偏生这人是洛川。 她不仅没恼,竟还在心底长舒了口气。 他们并不反对她与文昀。 司命隐在人群之后,在听闻洛川以及“般配”二字时,着实没忍住,往前挤了挤,探着脑袋往小徒弟那处看去。 这一看可不得了,惊得他颌下羊角胡须险些倒竖而起。 那狐崽子居然和自己的小徒弟和好了! 清染自然也瞧见了司命。 不知怎的,今日一见他,便想起昨日夜里的梦来。 那柄魔刃好长好长,穿透胸膛,直没至柄,他那一袭青衫被鲜血浸染,成了刺目的绯红。 鲜血顺着刃身滴落,在地上溅开一片暗红的花。 而他,那双等大的双眼中却没了半分生机。 幸好。 只是一场梦。 清染见司命拼命眨着双眼,努力让诧异的表情恢复平静,她突然觉得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朝司命扯出一抹笑来。 在他错愕到难以自持的表情中,又将视线落在慕宁与洛川身上。 “不必介怀。” 这话是对慕宁洛川说的,也是对司命说的,更是对自己说的。 她缓了缓,敛去心底纷扰的情绪,继续道:“今日找你们前来是同你们商量婚事的。” 第140章 这事,洛川在来的路上已经听司命仙君提起过了。 原本她还真有些想不明白。 在交战的节骨眼上,神女不去排兵布阵,为何要为两个刚入仙门的小修士办婚仪? 她甚至还想过,难不成是因为神女要借他们的婚仪设局? 如今一见,她早没了从前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也半分不觉得神女如传闻中那般神秘清冷。 反倒有种一见如故的亲切感。 是以,清染话音落下,她便接过话来,语气热络亲切:“好呀!不知神女想把婚期定在何时?” 凡间婚仪,向来繁琐复杂,桩桩件件皆需依循古礼。 且先不论三书六礼,单说这嫁衣,那针脚需密密匝匝,即便日夜赶工,少说也得绣上三个月。 洛川正掰着手指一日日算着。 清染纤长的玉指轻抬,袖袍如云卷舒,一挥之间,似有风起,带出几分不容置疑的决绝。 清沉的嗓音在空气中凝结:“三日后。三日后便是你与慕宁的大婚之日!” 洛川:“……” 第116章 饿了 我饿了,不如先吃你吧。…… 三日后举办婚仪着实仓促, 就连慕宁与洛川两个当事人也愣了许久才反应出来。 清染知道人间婚仪繁琐,最为耗时的就是手织嫁衣,便亲手摘了片日出之际被朝霞染成绯色的仙云, 将她织就成霞帔,赠予洛川。 那嫁衣轻盈得仿若不沾尘世烟火,每一缕丝线都浸润着晨曦中最柔细的光,流光溢彩。 披在身上无风自扬,裙摆两t侧随步伐摆动翻飞,像极了将绽未绽的花蕾, 灵动飘逸。 洛川欢喜得紧,更是对清染添了不少亲近。 眼瞅着婚事临近, 整个天宫都有条不紊地装扮。 至于天兵的修行、布阵, 也皆有礼兵殿操持。 清染得了空, 便回静幽阁猫着。 文昀并不在院中,她也懒得去管, 只给自己沏了壶茶, 又搬了把椅子到古树下坐着吹风,享受难得的清净。 不过,还未等茶汤入口, 她便瞧见绿濯匆匆而来,说是苍梧等人已在凌霄殿等候。 左右也是闲不下来的。 清染叹了口气,起身搁下茶盏道:“叫他们去诛仙台。” * 诛仙台是仙族惩治罪业之地。 提起它,众人只想得到沉闷无尽的黑暗和藏在墨云中翻滚无休的天雷, 威严肃杀,仿若能斩断一切生机。 就连清染也是这样认为的。 即便她已恢复神女身份,可一想到这个地方,那些被她封存在暗处、痛彻心扉的回忆便如受了刺激的爬虫般倾巢而出。 她是强逼着自己走向诛仙台的。 这一刻, 来自于前世的痛楚达到顶峰,冷汗浸湿了衣衫,她却不得不咬牙踏上那座四方的台基。 也是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诛仙台并不如她印象中那般黑暗,相反,它拥有九重天上最为光明与辽阔的风光。 脚下青石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如镜,映照着天光云影。 远处,青山翠峰如黛,层层叠叠,似画师笔下的水墨画卷,被轻风徐徐展开。 山间云雾缭绕,如梦似幻,仰头望去,天空湛蓝如洗,万里无云。 清染眯着双眼,自天际倾泻而下的阳光洒落在她脸上,映出柔润的光泽,柔和而不刺眼,带着几分暖意。 这一瞬,她低声笑了起来,从前种种,终是都过去了。 少女银铃般的轻笑传到被捆在石柱上的女鬼耳中。 自从做了鬼,岚衣最讨厌的便是日光,于她而言,正午时分的阳光与利刃没什么区别,略略发烫的光线落在身上,钻入灵魂深处。 她被捆了手脚,无处遁形,只能眼睁睁看着阴气被逼得离开魂魄,化作黑烟,又被风吹散。 这些都是拜清染所赐! 这个小贱蹄子居然还敢来! 岚衣陡地睁开眼,双目赤红,本就阴鸷的面容此刻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 即便疼得喘不过气来,她依旧咬牙切齿,口中咒骂不止:“清染你这个贱丫头,到底要干什么?” 绿濯还未带苍梧他们过来,清染左右闲来无事,便晃悠悠地踱步到岚衣身前,双臂抱于胸前,下巴微扬起,轻蔑一笑道:“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百年时间,你我的位置便彻底换了个呀。” 清染这动作,还当真学出了几分岚衣当年的神韵。 岚衣简直要炸! 恨不得手撕了这个狂傲无礼的家伙。 偏偏被捆住手脚动弹不得。 转念一想,她又冷静下来,换了种方式,讥笑道:“捆了我却又不杀我,是因为尊上在你体内设下的阵法吧?明明神力无边,却不能用,岂不跟个废人一样,丢死人了。” 说罢,还露出了个惋惜的表情。 清染皱了皱眉,强压下想要将她一掌打散的冲动。 若非要用她的罪业引下九天玄雷,那日在九重仙门自己下,她便会让这世间再无岚衣。 清染置若罔闻地背过身。 只是这样的话,她自己忍得了,却有的是人忍不了。 绿濯带着两人一兽踏上诛仙台时,正好听到岚衣口出狂言。 瑞明兽第一个不服,四脚一蹬,腾空跃起,额前明晃晃的金角准确无误地插入岚衣胸口。 响彻云霄的惨叫声回荡在诛仙台上空,四周鸟雀惊飞而起。 清染揉了揉耳朵,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阻止:“行了,别把这女鬼弄死,留着还有用。” 瑞明兽不情不愿地仰头收回金角,低沉的怒音从鼻腔传出,又警告般朝岚衣龇了龇牙。 这才转身朝清染狂奔而来。 小狮三步并作两步,待跑到清染身前一步之遥的时,扑通一下翻滚到地上,四脚朝天,将它白花花的肚子展露出来。 这是撒娇呢。 清染笑着摇了摇头,终是蹲下身子,揉了揉它肉乎乎的脸颊,问道:“本座让你找的面具可找到了呀?” 说起正事,瑞明兽倒是一点也不含糊,翻身坐起,微微张口,一颗金色圆珠便从口中吐出,滚落到地上。 清染伸手拾起,圆珠在她掌心瞬间光芒大盛。 金光暴涨而柔,圆珠化作一副精致的面具,金丝为骨,镶嵌着细碎的灵石,流光溢彩,仿若天工开物,巧夺天工。 绿濯看着自家神女久久沉思不语,忍不住开口问道:“您早已用真容示众,为何又突然要寻这面具?” 清染垂着头,指尖从一颗颗凸起的灵石上掠过。 经过千年风雨的打磨,嵌在上面的灵石早已被磨平了棱角。 这副面具是空间之神妘羽亲手打造的。 但这些灵石,却是清染拾回来的。 这是她第一次去荒古渊历练,那里封印了三界内近乎所有的上古凶兽,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误入此渊的灵蛇素缳解救出来。 而这些所谓的灵石,其实是素缳掉落的鳞片,灵力流转,呈五彩之色。 她记得,当时她将这些鳞片捧回神宫时,所有人都笑她把破烂当宝贝。 只有妘羽笑着夸她,还问她可否赠予她几颗,缀于她的面具之上。 后来,妘羽携其余四神与堕魔之神同归于尽,将最后一缕神识藏在这个面具中,把彼时那个破败不堪的三界托付给了清染。 这个面具承载着五位神明的遗愿,也恰是用来改变九重天仙门禁制的钥匙。 清染将面具戴在脸上。 将五味杂陈的表情都掩盖在这片阴影之下。 只道:“这个面具的作用远不止遮掩容貌。” 绿濯垂下头,没再接话。 清染却将目光落在她身后一老一少两道身影上:“钟伯、苍梧,从今日起,你们便驻守于此,如何守护神宫便如何守着诛仙台,在九天玄雷落下之前,切不可让一只魔从此处离开!” 说罢,她宽大的袖袍兜了风似的从眼前划过,一道强劲的神力自袖中倾泻而出,瞬间将岚衣的罪业牵扯出来。 罪业如墨色的丝线,从女鬼体内缓缓渗出,在头顶汇集成一束,直冲云霄。 刹那间,诛仙台上风云突变。 厚重的云层如墨汁般倾泻而下,将整个台面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隐约间,似有雷鸣声从远处传来。 衣摆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清染抬手轻轻一压,冷冷道:“岚衣的罪业已开启,她只能承受三道天雷,一定要等到诛仙台上的魔聚集到关押不住,你们才可引下玄雷,记住了吗?” 苍梧和钟伯郑重应下。 至此,清染才放心地将诛仙台交予二人,转身离开。 * 是夜,清染独自站在静幽阁院外。 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纤细而修长,与无垠的夜色融为一体。 她并未着急进去,反而转过身来靠在院墙上,低垂着脑袋,无言望着那张被紧紧攥在手中的面具。 第141章 随着神力消散,曾经耀眼的光芒已然黯淡,金丝的光泽变得暗哑,就连成片的灵石也失去了往日的灵动。 整副面具变得黯然无光。 明明心里堵得厉害,可清染却舍不得将目光挪开一寸。 她原以为将自己神力融于面具,便可用它改变仙门上的禁制,却不想将妘羽残留世间的最后一缕神识逼了出来。 妘羽了解到始末,没有丝毫犹豫便投身入了仙门。 速度之快,让清染始料不及,就连阻止的话都来不及说。 仙门两侧的禁制绵延千里,在那瞬间爆发出霓虹般绚丽的光彩。 那面光墙美得如同梦境中最美好的一角风景,温柔到仿若能包容世间万物。 清染站在仙门前,望着那璀璨的光芒,眼中却涌起无尽的酸涩。 那光芒虽美,却转瞬即逝,更如利刃般扎入双眼,让她满目血色,却哭不出一滴眼泪。 仙门禁制终是连上了诛仙台,可妘羽留下的一切从此烟消云散。 今夜特别安静,就连风声都不扰人。 清染抬头望向夜空。 无尽的苍穹中散落着寥寥几颗星星,被人遗忘在夜空一角,只余下孤寂的冷清,映在她眸子里,化作无边苍凉。 她终是叹了口气。 将面具小心翼翼地放入乾坤袋中收好,准备回小院休息。 甫一推开院门,清染便闻到了若有似乎的饭菜香。 她顺着香味往小厨房走去。 还未等走近,便瞧见厨房内燃着烛火,文昀那道略显清瘦的身影在风光下放大,于窗纸上投出一道高t大修长的剪影来。 热气腾腾的水雾由烛光载着,从那扇半掩的窗棂间溢出。 沉寂的夜色中回荡着刀刃与案板相触时的脆响,还有锅中汤水咕噜咕噜的轻响声。 清染立在回廊下,静静感受这寻常的烟火气息凝成一缕缕温柔暖意。 拧成一团的心逐渐抚平熨贴。 “怎么不进来?” 文昀的声音顺着袅袅暖意飘来,落在耳中,柔得像化不开的蜜。 清染敛了敛神思,嘴角不自觉漾起了一抹笑。 她走了进去,只瞧见文昀背门而立。 灶台上摆着各色人间小食,炉子上煨着一小锅热粥。 略略一看,都是她下凡历劫时爱吃的东西。 明亮的烛光从水汽的缝隙钻出,不再张扬刺眼,而变得柔和朦胧,仿若被揉碎的月光,一寸寸洒落在男子身上。 清染走到他身后,伸手环抱住他的腰,侧过脑袋轻轻靠在他的后背上:“我刚动了神力,你一样也不好受,怎不好生歇着,反倒想起做饭来?” 宽大的袖袍被挽起至小臂,文昀低垂着眼眸,将砧板上的肉切至细腻的肉糜,将其放入热粥里,重新盖上继续煨着。 这才净了手,转过身来抱住她,道:“就是因为我能感同身受,才知道今日你该有多疲惫,肚子填饱些,想来也能睡得安稳。” 清染心中一阵酸涩,竟是有些想哭。 这样好的人,怎么就与她的命绑在一起了呢? 神明因降魔而陨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文昀不是。 于他而言,这个镯子便是无妄之灾。 心里冒出了一句来。 而她也从未有哪一瞬如此刻这般坚定过:她决不允许他的生命受到牵连。 清染不想叫他看出来,便顺手从厨台上拿了两块果脯塞在嘴里,眯起双眼,细细吮吸着果子的酸甜。 文昀也学着她眯眼,笑着问道:“好吃吗?” 清染点点头。 文昀静静看了她片刻,狭长的眼眸里忽然闪过一抹狡黠,双臂猛地收紧,让怀中少女紧紧贴向自己。 他俯身亲了下去,撬开她的唇齿,将她满口酸甜的果香都卷入舌尖,细细品尝。 这个吻并未持续多久。 待到两人唇畔的空气略略有些发烫,文昀便将她松开,哑着嗓子道:“确实好吃。” 清染的情/欲刚被挑起就落了空,她还未回神来,有些怔然地看着文昀将那锅粥从炉子上端到厨台上,又掀开锅盖,拿了一柄长长的勺子轻轻搅动着滚烫的粥。 烛光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映得愈发深邃,只瞧见他双唇一启一合,柔和的嗓音穿过水汽而来:“肉糜粥煮好了,晾一会儿便可以喝了。” 炉子里的炭火烧得通红,隐隐有火苗在炉膛内跳跃,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炽热的温度从炉口溢出,将厨房内的每一寸空气都被烘得滚烫。 清染只觉得脑子里乱轰轰的,又热又燥,看着文昀忙碌的背影有些烦躁。 于是,她伸手夺过他手中的木勺,随手一搁,拽着他的手臂让他转过身来面对自己。 文昀顺着她的动作转身,后腰抵在厨台边缘上。 还未等作出反应,他便看到清染双掌撑在他身体两侧,而她踮起脚尖,倾身而上,毫无章法地“啃咬”着他的唇瓣。 “这粥还得再晾一会儿,我饿了,不如先吃你吧。” 第117章 要你 小仙还以为神女沉迷温柔乡,不来…… 文昀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坏了。 趁双唇分开的间隙, 问道:“阿染,你说要吃什么?” 清染仰头看他,眼尾略略发红, 眸中含泪,波光潋滟之下浮着一抹毫不掩饰的艳色。 “吃你呀。” 红唇微微一动,短短三字百转千回。 她似乎还不满足,又往前凑了凑。 纤细修长的手指缓缓探入一头银发,顺着发丝向下滑落,抚过他的眉眼、鼻梁, 最终停留在他微抿的唇瓣上,用她那染了丹蔻的指甲, 在男子微凉的唇瓣上来回摩挲。 这般模样, 哪里像个傲居九天的神女? 倒像是大荒里放荡多情的妖女, 专偷男人心的那种。 文昀被她勾得浑身紧绷,撑在两侧的手隐隐有青筋暴起, 指尖泛白紧扣住台面边缘。 呼吸变得愈发低沉而紊乱, 情/欲在眼底暗潮涌动似乎要滴出水来。 却始终被一层薄霜紧紧封锁。 他微微阖眼,喉结滚动:“今日你刚动了神力,不宜——” “嘘——” 清染双指捏住那双薄唇, 将她不想听的话都堵了回去。 而后又凑了上去,对藏于指间的那片柔软狠狠咬了一口,以示惩罚。 文昀的唇被她咬开了一道伤口,凝出一颗血珠来。 淡淡的血腥味充斥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 为炽热添上了一份狂野。 她说:“阿昀,我想要你。” 我想要你。 没有任何弯绕,没有寻常女子的娇羞扭捏。 便是般直白地撞进文昀心头。 文昀终究没能忍住那股汹涌的情绪。 猛地揽过清染的腰肢,转身将她抱到厨台, 让她稳稳坐在边缘上。 喉间的压抑化作一声低沉的叹息。 明是她相邀在先,他却欺身压了上去,扣住她后脑勺,反客为主侵入她唇齿之间。 他的吻如狂风骤雨般落下,绵密不断,炽热滚烫的呼吸好似灶膛里的火焰,将怀中少女的皮肤一寸寸染成绯色。 香津浓滑在缠绕的舌尖摩挲。 清染被吻得有几分窒息,却依旧仰头热情回应,双脚不自觉绕上了他的腰。 两人身体愈发紧贴,透过轻薄的衣衫,她甚至能清晰感知到他略略发烫的体温。 心跳愈发狂乱。 清染拂袖从厨台挥过,小心避开文昀准备的吃食,将那些闲置的厨具一股脑儿扫落在地。 伴着一通“叮叮咣咣”的脆响,厨台上空了一块。 清染指尖轻轻一挑,褪下文昀的外袍,含糊不清道:“就在这儿吧。” 文昀又是一怔,停下来看她。 少女的双眼泛着水光,蒙着雾气,像在天池水中反复浸泡清洗的琉璃球,不带一丝杂质。 红透了的双颊更是比朝阳下的霞云更为明艳,双唇微张,隐隐露出藏于贝齿后的那一抹娇软。 这要他如何拒绝? “好,都依你。” 文昀低下头,再一次含住她的唇,情难自禁地索取她的气息。 清染肩头的衣衫不知何时滑落,散落的青丝披如一层薄纱披在肩头。 他的吻,从她的唇瓣一路向下,落在她的耳畔,脖颈,锁骨。 又拨开她的长发,在那片白皙的柔软上留下独属于他的红痕。 灶膛里的炭火未熄,余温犹在,那暖烘烘的气将小厨房里的每一寸空气都染得滚烫,点燃了这狭小空间里压抑已久的狂澜。 至到清染力竭瘫倒在文昀怀中,这场近乎极致的欢愉才停了下来。 文昀用灵力幻化出干净的衣衫,替清染穿上。 他本想直接抱她回屋休息,少女却抬手指了指那锅早已凉透了的肉糜粥。 文昀闷闷一笑,问道:“是我方才没把阿染喂饱吗?” 第142章 清染自然知道他指什么。 只是一想到方才他硬要喂自己吃下的东西,双颊顷刻变得滚烫,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彼时情浓未曾觉出什么,现下想来竟是羞愧万分。 再一看,那狐狸笑得花枝乱颤,显然一副奸计得逞之状。 清染又羞又恼,顺手抓过厨台上的木勺,便朝他肩头砸去。 文昀笑着接住,到底没再逗她,重新燃了炉子,将那锅粥又热了一遍。 窗外一片宁静,连风声都听不见。 清染还坐在厨台上,抱着双膝,静静地听着锅碗碰撞的声音,看着文昀将粥热好,又盛到瓷碗中吹凉再递给她。 待两人吃了粥,将厨房内的狼藉收拾好,再回到房中已是夜深。 文昀拥着清染躺在床榻上,直接的屋内烛火格外明亮,隐约间似有暗香。 不过一息功夫,便困意袭来,沉沉睡了过去。 同样沉睡中的清染却忽然睁开眼来,眸光清澈,竟丝毫不见困意。 她深深看了一眼躺下身侧的男子,将搭在腰间的手挪开,轻手轻脚下床,披上外袍,推门隐入无边夜色之中。 * 出了静幽阁,天宫便是一番热闹的景象。 宫阙之上挂满了红绸,如天际飘落的云霞。负责掌灯的仙侍挑着彩灯穿梭于红绸之间,行至檐下,再用汩汩灵力将其挂到铁钩上。 红绸被她们走动带起的风鼓动,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起落间,一座座殿宇都从昏暗中苏醒过来,被煌煌一片光亮笼罩着。 清染却隐于暗处。 至到那些端着玉盘的仙侍从她面前走过,踏上长长的回廊,最终消失于远处的拐角,才小心翼翼地从那抹阴影处走出来。 整座天宫都因即将到来的婚仪和不知何t时会进攻的魔族彻夜不眠。 每隔几息,不是有仙侍捧着宝匣锦盒鱼贯而过,便是有身披重甲的天兵来回巡逻。 偏偏清染还不能随意使用神力。 从静幽阁到司命殿,短短几步路竟花了她整整半个时辰。 以至于在她踏入司命殿的瞬间,便听到那老家伙不咸不淡的揶揄:“小仙还以为神女沉迷温柔乡,不来了呢。” 清染:“……” 见小徒弟脸色瞬间黑,逞了口舌之快的司命见好就收,脸上堆起了讨好的笑容,俯身一礼道:“茶水已经备好,还请神女进屋。” 清染没同他计较,径直走进殿中。 司命便跟在她身后,禀退左右,亲自为她斟茶。 她不说话,他也不问。 至到将茶盏递到清染面前,窗外的景色透过袅袅茶香钻入这清亮的茶汤中,司命有片刻的恍然。 忽然道:“百年前,文昀仙君就坐在神女现在的位置,小仙记得,也是这样一个满天繁星的夜晚。” 清染也想到了那一晚,皱了皱眉头,侧头去看窗外的夜色。 漫天银辉在她琥珀色的眸子里投下一抹暖意,可不出片刻,又逐渐冷了下来。 她道:“所以,司命知道本座今日为何而来?” 司命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苦涩:“知道,却也不想知道。” 清染这才转头去看他,扬了扬眉,示意他继续说。 司命也不扭捏,道:“百年前,我找文昀仙君来此,劝他与神女断情,好让您顺利历劫归来。今日神女来此是为文昀仙君,您想救他性命,可对?” 没错。 司命虽然狡黠,却是个明白人。 清染微微颔首,明明说着生死攸关的大师,可一双眸子却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平静:“司命仙君精通卦象,应该早就算出了本座的命数。若要彻底消灭魔神,本座便难逃一死。但文昀不是,他不该死,他得活着!” 这一番话,司命早就猜到,但当真听她亲口说来,心中又怎可做到毫无波澜。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 久到窗外的夜风将飘荡在茶汤上的最后一缕热气吹散,才缓缓开口道:“那神女可有想过,同心镯最终选择了您与文昀仙君,也是命数所致。” “那本座偏要逆天改命呢!” 清染猛一拍桌,面前茶盏一晃,茶汤瞬间溢了满桌。 从前,她历劫为凡人,便被那所谓的命数牵着走。茫茫尘世中,她当真以为一切皆有定数,谁料,最后尝尽爱恨嗔痴,七情皆断,连性命也丢得不明不白。 她在幽冥百年都想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到覆水难收的地步。 至到一朝返回神宫,这才惊觉那决定她生死的命数,竟不过是人为。 什么命数,什么天道! 现在的她统统都不怕! 她会履行神女的职责,誓死对抗魔族,护三界太平,哪怕因此陨落。 而她所求,不过是让心爱之人活下去。 仅此而已。 见她心意已决,司命便也不再相劝,可那双向来静若深潭的眸子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压了压心底的情绪,只问:“为何是我?神女为何要将此重任交给我呢?” 为何? 这个问题,清染也没有好好想过。 大约是因为信任。 在第一次有这个想法的时候,从脑海深处蹦出来的,便是司命这张脸。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在那阿爹离开自己的时候,在被小渔村孩子欺负嘲笑的时候,在极寒之地被文昀赶走却怎么也找不到路的时候。 她都会想起这张脸来。 三角眼,羊角须。 清染拿起面前的茶盏,将余下半盏茶一饮而尽:“因为,你是我师父啊。” 司命握着茶壶的手陡地一顿,眸底的汹涌澎湃化为一股热流,险些溢出眼眶。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从神女清染口中再听到“师父”二字。 即便不如从前亲昵,也没了当初带着撒娇的软糯,甚至很是生硬。 可却一如既往的信任。 说不欢喜是假的。 可这样的欢喜却没持续多久。 一想到小徒弟的死局几乎已成定数,那激动盈眶的热泪瞬间冷了下来,漆黑一片的瞳孔内只剩下无法言说的悲怆。 他稳了稳心神,故作镇定地为她添茶,眼眸垂低垂着不敢看她:“小仙不敢高攀。敢问神女,您可有法子了?” 清染颔首道:“玄冰玉佩。” 玄冰玉佩。 这玩意儿不是在小徒弟的身体里么? 司命正想着,忽然被眼前的金光刺得睁不开眼,待看清眼前这一幕,顿时惊得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却好似被刺卡在喉咙口,让他半晌都说不出来。 清染将体内的玄冰玉佩玉佩取出,郑重地递给司命。 “从今日起,这枚玉佩便交给司命仙君保管了,在我取回文昀体内的神元之际,拜托您一定一定、要将此物渡到他体内。” 第118章 礼成 趴在我背上,我带你去 天边泛起鱼肚白, 一抹温柔的光晕悄然自窗外探入。 晨光穿过覆在雕花木格上的窗纸,被揉碎成细碎的光斑,将屋内每一处角落都拢上一层微微泛白的亮光。 文昀一夜好眠, 从睡梦中醒来时,清染正靠在他怀中睡得香甜。 床榻两侧的帷幔垂落,天光从层层纱幔中筛过,变得温润柔和,轻柔细腻地铺洒在她熟睡的侧颜上。 清染看起来睡得并不太安稳。 长睫轻颤。 一双柳眉紧蹙着,都拧出一个深深的结来。 文昀忍不住抬手抚上她的前额, 将她皱紧的眉头轻轻揉开。 历劫归来后,她好似总有操不完的心。 从前的她, 心里从来不憋着话, 性子直来直往、睚眦必报。 可现在呢? 漫漫岁月早就将她的性子磨得没了棱角, 不喜不悲,天大的事情到了她这儿便瞬间石沉大海, 不见任何波澜。 可那些石头却不会凭空消失, 只会堵在她心里,一点点堆积,拖着她直坠深渊。 他不问, 她便不说。 有时,他就算问了,她也打着马虎眼,说的话更是真假参半。 文昀静静看了她许久, 至到隐隐有喧嚣之声透过竹林传到院子里,才抬手拂过她的发,低声唤道:“阿染,醒醒。” 清染是在乏得厉害。 从司命殿回到静幽阁已过了寅时, 也不知睡了多久,反正满身疲惫是半分都没能缓解。 她连眼睛都不曾睁开,只无意识地往文昀怀里又蹭了蹭,呢喃道:“再睡一会儿……” 文昀浅笑着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不紧不慢地将她鬓角碎发整理到耳后:“今日是慕宁与洛川的婚仪,你不去观礼?” “嗯……知道了……一会去……” 嗯? 大婚!!! 清染混沌的大脑骤然清醒过来,忙不迭地从文昀怀里挣开,用力眨了眨睡意惺忪的双眼,勉强让自己清醒了一些。 第143章 问道:“什么时辰了?” 文昀道:“已过了卯时。除了静幽阁,整个西厢院已是锣鼓喧天,热闹极了。” 什么? 卯时了!!! 清染一下便极了,像极了炸开毛的猫,抬手挥开那只还抚在她头顶的狐爪子,一跃而起,掀开被子便要下床。 而那只被她甩开的爪子却顺势往下一落,圈住她的腰肢,带着她用力往后一扯。 清染始料不及,直接跌进了文昀怀中,那双手紧紧禁锢着她,没有半分要放开的意思。 她心中急切,面上便浮起了几分愠色,扭过头去瞪他,有些不耐烦道:“你做什么,我要再不快些就赶不及慕宁接亲了。” 原本,仙族的婚仪并无凡间婚俗中诸多繁文缛节。 但清染念及慕宁与洛川才入闲云宗不过月余,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思维方式都还未从下界的生活中转变过来,便在原本仙族的婚仪上又添了些凡尘的烟火气。 有红烛高照,有锣鼓喧天,更有新郎接亲时的热闹与欢喜。 文昀啄了啄她微微嘟起的嘴,一手结印,将置于梳妆台上的那面铜镜隔空取来。 镜面漾起水波涟漪,不出片刻,慕宁接亲的景象便从镜中显现出来了。 文昀将铜镜递给怀中少女,下巴轻抵在她的肩头:“凡间风俗没有仙族这般严肃,你是神女,你若是就这般过去观礼,谁人还能笑得这般开怀?” 清染垂眸看向镜中画面。 慕宁身着一袭绯红仙袍,袍身绣着金丝祥云,腰间束着玉带,头戴玉冠,英姿飒爽,气宇轩昂。 慕宁与洛川分别住在西厢院两侧,中间隔着片湖。 廿紫便用仙云织起红绸,长长一条,架在湖面上。 一端连着慕宁。 另一端连着洛川。 天际云海翻涌,漫天绯红的霞光被织成了最绮丽的锦缎,从天际一直铺展到眼前。 慕宁踏在那段红绸上,一步步走向另一头,去接那个身着凤冠霞帔t,面覆珠翠红纱的姑娘。 他笑得如沐春风。 一双笑弯了的双眸中闪着光芒,仿若盛了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清染从未见过他这般笑。 即便前世的时候,她依偎在他怀里,听他讲述阿娘的过往,他的笑容中却总藏着化不开的遗憾与无奈,绽在唇角,却苦在心里。 清染心中堵了一团棉花。 明明替他们开心,一颗心激动得掀起千层巨浪,随时要化为热泪涌出,却偏偏嗓子发干,将那汹涌的情谊都涩在喉咙,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知道文昀说得对,不该去扰了他们的兴致,便点点头。 只是,那句“我不去了”还未说出口,余光却瞥见文昀牵了牵嘴角,指尖微动,似是掐了个仙诀。 眨眼间,方才还环抱着她的男人光芒一闪,竟化出狐狸原身来。 而她的身子也随之幻化成五、六岁孩童的模样。 清染扬着头,怔怔看着文昀,他的本体比自己大了好几圈,通体雪白,却独独没有尾巴。 断尾的场景控制不住地在脑海中浮现出来,一时间,她有些不敢看他。 文昀低头望着她,微微弯起的双眼眸光似水,看不到半分从前的委屈与伤痛,只留下一片柔软。 他只用鼻尖轻轻蹭了蹭清染的手心,柔声道:“趴在我背上,我带你去。” 他笑得越温柔。 空气中的雪松香便越浓郁。 清染用力吸了吸鼻子,将眼底的泪都压了回去,黏在舌根,竟尝出杏仁的苦味来。 她不想扫兴,淡淡应下,道了声“好”。 西厢院的接亲仪式在廿紫的主持下,虽简单却异常温馨。 慕宁与洛川的婚事曾是整个仙族的遗憾,如今也算得到了些许慰藉。 只是,谁也没注意到。 在湖畔芦苇丛旁,有一个小姑娘满眼泪花,将她身旁那只白狐的毛都哭湿了一片。 * 凡间的接亲仪式过后便是仙族的婚仪。 仙族缔结婚约须请通常由四海八荒宾客为证,请三生石,祭拜天地,金龙鼎声三响之后方为礼成。 不过,此番来参加慕宁与洛川婚仪的人并算太多,除去清染与文昀,也就寥寥十几人。 没来的宾客并非瞧不上慕宁与洛川的凡人出身,只是魔族随时有可能进攻仙族,无论是统领天宫的众仙,还是四海八荒各大宗族,都将大部分的精力放在防犯魔族这件事上。 就连芙照、玄焰等人,也因五行阵法开启不得抽身,未能亲临婚仪现场。 这些都是过了清染明路的,仙魔大战在即,她自是要这般安排。 神女不在意,慕宁与洛川更是不在意。 能在这乱世中享有片刻安宁,便已是莫大的荣幸,更别说还有神女亲力亲为,天宫一众仙君仙子倾力相助。 这怕是他们花了几辈子才修来的福分吧! 吉时至,祥云瑞光铺满天际,汇集成七彩之光洒落于丹青台上。 喜鹊鸣叫声不绝于耳。 慕宁与洛川身着大红婚袍,在仙侍的指引下,携手而来,一步步踏上丹青台,站于众宾客之前。 绿濯立于金龙鼎一侧,看到神女冲她微微颔首,掌心凝起灵力,击于鼎上。 “嗡——” 沉浑幽远的钟声瞬间穿透云雾,回荡在九重天上的每一个角落。 无论是正在巡逻的天兵天将,驻守在诛仙台的苍梧、钟伯,还是在九重仙门布阵的芙照、玄焰等人,都不约而同望向高耸入云端的丹青台。 一声鼎响。 月老拂尘一挥请出三生石,请两名新人验明真心。 慕宁与洛川相视一笑,指尖凝起灵力,在三生石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二声鼎响。 一簇簇鲜花从青石板面破土而出,原本空旷的台面,刹那间被一片绚烂的花海覆盖。 慕宁与洛川立于花锦之上,携手祭拜天地。 脚畔腾然升起袅袅仙雾,瑞霭氤氲。 那繁花化作无数轻盈的羽翼,翩然腾空而起,扶摇直上,于云端绽放出无尽华彩。 刹那间,花影如织,繁花化作漫天绮丽花雨,纷纷扬扬洒落而下,将二人缔结婚约的喜讯昭告于三界六道。 山河为证,天地为鉴。 仿若世间一切美好,皆在这一刻为这对新人而生。 还剩最后一道鼎声便可礼成。 清染端在身前的手却不自觉收紧了。 她记得文昀曾说过,慕宁与洛川第一世的婚仪,便没有等到这第三声钟鸣。 漫天花雨还未落尽。 清染忽然心跳得厉害,几乎要透过薄纱般的衣裳,从胸口跃出来。 她一下便没了耐心欣赏这场绚烂的花雨。 甚至想凝起神力,一掌将它们都吹散了,好尽快将第三声金龙鼎敲响。 忽然间,一双微凉的手缓缓覆了上来,将她死死攥成拳的手指舒展开,又牢牢牵住。 手在他的牵引下垂到身侧。 清染也顺这力道,转头去看他。 文昀一如既往穿着雪白色长袍,点漆般的眸子里映着一片鲜亮,花瓣从他眸子里掠过,化为星星点点的柔光,仿若能将这世间最冰冷的冰雪都融化成水。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文昀这话是安慰清染的,却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在踏上丹青台之际,他便觉得眼皮跳得厉害。 这场景与千年前太过相似。 他怕重蹈覆辙,怕清染筹备多日的心血毁于一旦,更怕慕宁与洛川当真会落得一个生生世世都会错过的结局。 清染嘴角牵扯一抹僵硬的笑来,她并未察觉到文昀深藏于心底的忧虑。 只微微仰头望向天际,等着那些绚烂的花雨渐渐稀疏。 终于,一寸寸七彩之光穿过花瓣间隙,重新洒落在金龙鼎上。 绿濯掌心凝起灵力。 清染的手指再次攥紧,长长的指甲不自觉嵌入文昀的手背。 眼瞧着最后一片花瓣落下,绿濯微微抬起手来。 可就在这时,天瞬间暗了下来。 黑压压的墨云如巨兽的血盆大口,将铺满天际的绯色云霞与七彩之光悉数吞灭。 那笼在天穹之上的五行阵法,本如琉璃般澄澈透明,此刻却散发着幽幽蓝光,骤然一颤,仿佛被那巨兽狠狠踹了一脚,发出令人不安的嗡鸣。 丹青台上众人皆是一怔。 清染更是心沉。 “报——” “魔族、魔族进攻了!” “什么!” 一听魔族进攻,丹青台上的宾客彻底乱了套,谁也顾不上未完成的婚仪,朝着天际看去。 清染只觉得浑身一冷,前两世的种种错过与遗憾几乎占据了她全部意识。 今日的婚仪只许成、不许败! 她松开文昀,飞身立于丹青台中央,将试图脱下婚袍与魔族决一死战的两人按在原地。 第144章 “都站着别动!” 清染扬声一喝。 丹青台上瞬间安静极了。 慕宁与洛川愣在原地看着她。 众仙早已没了主意,神女号令一出,便如鹌鹑似的钉在原地。 文昀五指紧握掩在袖中,手背上被指甲划伤的疼竟是一点也绝不出来,一双眼亦落在清染身上,一眨不眨。 清染却没再说什么。 文昀正欲走去她身边。 刹那间,他丹田深处忽如坠入冰窟,寒意刺骨,紧接着又似被烈焰焚烧,灼热难当。 寒与热交织翻涌,两股绝然相反的洪流,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撕裂般的剧痛自内丹处骤然迸发,如蛛丝般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痛得汗如雨下,身形摇摇欲坠,竟连抬足挪步都变得艰难无比。 是阿染。 他抬着头去看眼前的人。 只见她一手高举,掌心面向苍穹,一股神力金光自掌心涌出,似倒悬的瀑布般飞涌而上,源源不断汇入五行阵法凝结的屏障中。 翻涌的墨云似怕极了这金光,纷纷向四周退散。 不会几息,丹青台上空的墨云就被彻底驱散,云散天开,七彩之光重新洒落,照亮了那金龙鼎 清染咬牙又掐起一诀,精纯浑厚的神力重重击在金龙鼎上,敲响第三声钟鸣。 “礼成!” “慕宁、洛川,从今往后,你们便是道侣,情深似海,密不可分,愿携手共度漫漫修行路,风雨同舟,永世同心!” 第119章 诱饵 漫漫岁月几千载,似乎也无憾了。…… 九重天之外风云色变, 魔族大军林立仙门之下。 目及之处黑压压一片,阴云遮天蔽日,每一寸空气中都充斥着浊气独有的腐臭味。 芙照与玄焰并肩而立, 站在五行阵法最前端,身后是蓬莱阁与火琉山全部弟子。 芙照仙袍一角被战鼓的风声掀起,猎猎飞扬,似战旗般张扬,映衬出她眉眼间的凛然杀气。 她的视线一扫而过,双眉便是一蹙:“怎么没瞧见魔神与傀儡?” 五行阵法是为傀儡大军所设的陷阱, 更用了清染一分神元作饵。 可忙活了半天,猎物却没来, 这岂不是白费功夫? 玄焰却并不着急, 甚至t还有心思替她将被风吹出褶皱的袍角抚平, 安慰道:“阿照别急,这玉衡好歹活了近万年, 要捉万年的鳖, 便得耐得住性子。” 芙照应付地撤了撤嘴角,只道:“再等等吧。” 话音刚落下,沉寂许久的阵法屏障忽然光芒流转, 符文闪烁。 只见敖华抬手一挥,上百个魔军蜂拥而上。 芙照下意识化出一面羽扇来。 自从将五分仙元所化的团扇给玄焰疗伤,往后百年,她都没找到趁手的法器。 这面羽扇还是清染下令严查鸟族后, 让她从鸟族收缴上来的法宝中挑选的。 扇面以金色轻羽编织而成,柔软而轻盈,似云似雾,外形还与她的团扇有几分相似。 她一眼便相中了。 清染说这是上古凤凰羽毛所制, 并做主将此扇赠与她。 此物如此贵重,芙照哪里还敢收。 可清染却道:“就是因为此物珍贵,才不能让它留在库房蒙灰。越珍贵的法器,便越该发挥它的作用。” 芙照收了。 只可惜,她与这柄羽扇磨合不过月余,还无法做到人扇合一。 也不知,到底能用它斩杀多少名魔军。 魔军无限逼近阵法。 玄焰微蜷的手指用力一握,掌心火焰瞬间凝成一把利刃:“阿照,先拿这些虾兵蟹将开开胃吧。” 一簇明亮的火光骤然映入眼帘,芙照从沉思中惊醒,掌中羽扇悄然展开。 随着她手腕轻转,一道翠绿的光华自扇面涌出,瞬间化作无数藤蔓,仿若吐着信子的蛇,向敌人席卷而去。 魔军刚冲入阵法便被藤蔓彻底束缚,甚至用不着玄焰挥刃,便在眨眼之间化为袅袅黑烟消散。 “阿照干得漂亮!”玄焰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相反,结界之外,敖华上扬的唇角缓缓抿成一条直线,面具下的双眸倏地收起笑意,蒙上了层晦暗的风霜。 一百个魔军破不开结界,那便派千个、万个! 敖华赤红的双目中,透着无尽的狠戾与疯狂。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到极致的笑,声音低沉而阴鸷:“区区结界,怎挡得住我魔军之势?今日,便叫这结界化为齑粉,让整个三界见识见识,何为魔族的威严!” 宽大的袖袍从风中划过。 万名魔军如蝗虫过境,一头扎向五行阵法。 忽然,一道强劲的魔气如滚滚天雷骤然落下,劈落在一众魔军身前,将他们悉数弹回。 玉衡从那道被撕裂开的光影中翩然而下,仙魔对抗之力搅起狂风,撕扯着他黑袍的下摆,撞在他腰间的魔刃上,嗡鸣不止。 他转头看了眼神力流转的九重仙门,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轻蔑至极的冷笑:“当真难为你们神女了,竟剥了一分仙元入五行阵法。” 这语气满是不屑与嘲弄。 芙照恨得咬紧牙关,才压下与其决一死战的冲动,召集蓬莱弟子死守仙门。 他来了就好,来了便能按计划行事。 玉衡果真隔空取来挂于敖华腰间的银铃,召出两名傀儡,对着那扇仙门遥遥一指:“此阵融入了净化之力,不可强攻,阵眼就在那扇门上。去!给吾捣毁它!” 两名傀儡应声而上,一路避开芙照的羽扇和玄焰的火刃,直冲仙门而去。 只要触碰到仙门,这些傀儡便可被空间禁制带去诛仙台。 这是神女的计划。 是以,即便得了玄焰与芙照的指令,守在仙门口的众弟子也并未使出全力阻挡,只顾着躲开傀儡的攻击,甚至,有些刻意地让出通往仙门的路来。 敖华一见,阴沉的脸上又浮现了猖狂的笑意:“仙族怕不是吓傻了,尊上,我们何不趁机派出全部傀儡,直接捣毁阵法,杀上九重天!” 玉衡却摆了摆手。 一双晦暗无光的眸子半眯着,狐疑地盯着那些束手束脚的仙族。 忽然,一道长鞭破空之声在耳畔炸响。 清染从仙门之内跃身而出。 漫天雪花随着月影鞭的弧度从她身侧舞过,凝成一片片冰刃,挑起一抹神力金光,掷向远处的魔军。 冰刃扎入魔军身体中,血液飞溅的声音里,混着一道凝滞万物的威仪:“诸位,随本座迎敌,誓死守卫仙门!” 话音刚落,文昀率先出手,手中长剑化作流光,承载着净化之力,直击傀儡胸口。 浊气被斩得四散,傀儡接连退了几步,众弟子见状,这才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振作精神,使出浑身解数,全力应对。 无数道仙光在战场上交织成一张绚烂的光网,傀儡被层层困住,剧烈挣扎,一步步后退几乎要被逼出阵法之外。 然而,这些法术只能暂时牵住住傀儡,并无法彻底将其击灭。 巨拳不住地挥舞,卷起状若漩涡的风暴,每一次挥击都震得那仙网猛烈摇晃,仿佛随时能将这张网撕裂。 众弟子额角早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气息也逐渐沉重。 更别提清染了。 她从体内取出玄冰玉佩,余下的神元在阵法反噬之下像要生生扯断她的经脉,剔了她的骨,再一刀一刀将她的肉身剁碎成泥。 眼前阵阵发黑,她却仍咬牙坚持,双手结印,源源不断地将神力注入那张光网之中。 即便只是做戏,也需将这戏码演到极致。 否则,玉衡狡猾,又岂会轻信? 清染手中的神力又添了几分。 她咬着舌尖硬撑着。 可站在他身后文昀却毫无防备,撕裂之痛从丹田涌起,瞬间化为咸腥的热流涌向喉间。 鲜血止不住从他嘴角溢出。 文昀皱了皱眉,只觉得今日神力反噬之痛格外尖锐,宛如万箭穿心,每一缕痛楚都似有锋芒,直刺心魄。 然而此刻他并无暇细究,连勉强站立都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强咬牙硬撑着。 果然。 见到众人不要命似的抵抗,玉衡半眯着的眼终于渐渐放松下来,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讥讽与得意。 他又拨弄了几下银铃。 四名傀儡应声而现,大步一迈,径直跨入五行阵法中,将那张苦苦支撑的仙网撕了个稀烂。 众仙皆被击飞。 赶来支援的司命与昊天还未靠近傀儡,也被还未平息的余波击倒在地。 清染与文昀对视一眼,皆收起法术,捂住心口,顺着傀儡巨掌挥过的方向倒飞而去,摔落到仙云之上。 挡在仙门前的阻碍似乎都被清除了。 六名傀儡齐齐攻向仙门。 只差一步。 待毁灭五行阵法,别说这小小的九重天,往后,整个三界都任他主宰。 第145章 可玉衡却不安地蹙起了眉头,这似乎容易得有些不对劲。 他下意识想召回傀儡。 却慢了一步。 傀儡触及仙门,那一瞬,七色光华骤然暴涨,如同七道绚烂的虹霓铺洒遍地,光芒刺目,耀眼至极,连时间都为之凝滞。 玉衡下意识挥袖一挡。 光芒仅持续了片刻,却似永恒般漫长。 待玉衡迫不及待看向仙门之处时,天地间已然恢复宁静。 而那六个傀儡,却踪迹全无,只留下一片虚无的空气,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玉衡:“……。” 霓虹之光散去,清染刚收回视线,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 文昀白皙的皮肤上零星沾了几滴血渍,像是刻意擦了,却在慌忙间不小心落下了几滴。 清染眸光闪了闪,故意没提及神力反噬,若无其事地握住那只手,站立起身。 “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两人执手而立,又相视一笑。 清染忽然觉得,虽不知前路如何,但此刻,两人携手而立,便是这苍茫世间唯一的慰藉。 漫漫岁月几千载,似乎也无憾了。 正当此时,一道光影从仙门内窜出。 绿濯还未来得及化出人形,急促的声音便先一步传来:“神女不好了,岚衣毒发了。可、可陆判官还未研制出解药啊!” 清染只觉得脑中“轰”一道巨响,惊得险些没握住手中的长鞭。 唇角的温度瞬间被寒意取代,眼底笑意尽散,明亮的眸光被层层压抑,只剩下晦暗的沉静。 她只来得及对文昀嘱咐了一句:“这儿交给你了。” 话音未落,便化为流光,随绿濯匆匆赶往诛仙台。 * 云层厚重如墨色的帷幕,将天穹压得低沉沉的,好似随时会倾泻而下。 清染站在结界之外。 映在瞳孔中的阴霾被一簇幽蓝色的火焰打碎,露出被冰霜冻住的森林。 波无波无澜,却沉得深不见底。 瑞明兽在她脚边安安静静地趴着,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结界之内,冥火正熊熊燃烧着,火舌缠绕在岚衣腿部,啃噬着她的灵魂,还隐隐有往腰间蔓延的趋势。 而六名傀儡分立于结界四周,冥火的幽光为他们青灰色的面容又添了一分死气。 它们仰天嘶吼,挥掌狠狠砸向结界,每t一次撞击,结界壁上都会激起每一道道灵光涟漪,如琉璃上的裂纹,瞬间蔓延到四周。 清染扣在袖中的手指越压越紧,问道:“陆焱那边还需要多久?” 绿濯回禀:“陆判官已将药材找齐,就差炼制了。” 苍梧又加了道神力,结界上的裂纹随时便淡了不少,他侧过头来,语气轻松道:“神女无需着急,噬魂之月毒发要整整发作七日,之前这女鬼最多耽误了三日,我们还有时间。” 清染的脸色没有任何缓和。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岚衣身上的冥火有些不对劲。 正想着,幽蓝的火光突然冲天而起,火光刺破沉沉暮霭,犹如狂潮巨浪,一浪高过一浪,直欲冲破苍穹,将这天地间的一切尽皆焚为灰烬。 不过几息功夫,竟已燃烧到了腰部。 清染暗道不好! 若放任不管,别说四日,怕是连四个时辰都撑不下来! 她顾不得近乎散架的身体,掌心神力凝聚,化作一道柔和的光芒,径直朝着那熊熊冥火而去。 神力如潮水般涌出,带着清冷的寒意,暂时将狂躁的火舌压制下来。 清染抬头望向天际。 翻涌的黑云中隐隐有紫光显现,由罪业引来的第一道玄雷即将落下。 可岚衣正在毒发,若此时降下天雷,她即刻便会灰飞烟灭。 清染想起巫夕山战场,那时傀儡的数量近乎二十。 此后陆焱与司命引渡了亡灵,闲云宗布下的千铃阵也并无异象。 若玉衡并未再炼制新的傀儡,除去这六个,仙门之下少说还有十余个。 到诛仙台的傀儡最多不过三成。 岚衣决不能死! 清染抬脚碰了碰脚边的白狮:“瑞明兽,你去陆焱跟前守着,一旦研制出解药,立马带他过来!” 第120章 入阵 是鲜血喷涌而出的声音 冥火仅被压制了片刻就忽然暴虐而起。 清染身形陡然一颤, 丹田处疼痛如狂潮般汹涌而至,瞬间撕裂她的经脉。 她强忍着剧痛,试图以神力稳住身形, 然而那反噬之力太过凌厉,瞬间突破她的防线。她只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出。 一道闷雷滚过天际。 清染顾不得擦唇边的血迹,欲再次结印,替岚衣挡下第一道九天玄雷。 只是,待双手抬至胸前才发现, 十根手指上都溅上了血迹,每一根都颤的厉害。 绿濯将眼前的混乱都看在眼底, 咬了咬唇, 眸光一转看向那即将降下的玄雷, 不假思索飞身上前,竟直冲结界内而去。 清染头皮都要炸了。 就算绿濯不说她也能猜到, 这个傻丫头是要去挡那九天玄雷! “苍梧, 快把她拦下!” 绿濯是清染千年前偶然间救下的一朵青莲,这些年虽在神宫修行,灵力却并不深厚, 若以她的身躯抗下九天玄雷,怎么也得脱层皮。 绿濯的举动让诛仙台上的人都愣了一瞬,待回过神来,苍梧只觉得手脚都不听使唤, 一时间根本没来得及出手阻拦。 眼看着绿濯就要闯入结界。 紫色的雷光却越压越低。 清染双手却抖得不成样子,根本无法结印,几近枯竭的神力竟是一分半点都使不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狮吼声由远及近, 清染只见一道白影飞速掠过,在绿濯进入结界之前将她挡了挡。 “解药来啦!” 随着陆焱的吆喝,一颗半透明的药丸从他指尖弹射而出,穿透结界,正中岚衣眉心。 解药入体,岚衣仅存的灵魂之内散出阵阵白芒,如泠泠冷泉般将腰间烈火一寸寸浇灭。 绿濯被猛地一撞,周身灵力瞬间被冲散,身子一沉,直直往下坠去。 清染心口又是一紧,扬声喝道:“瑞明兽,快!” 白狮脚蹬流云在空中掉了个头,一路俯冲向下,白色虚影飞速掠过,在绿濯砸到地面之前将她稳稳接住。 “轰隆——” 第一道九天玄雷终于降下。 紫色的雷光蜿蜒劈落,骤然撕开厚重的黑云,将诛仙台上的方寸之地照得雪亮。 玄雷从岚衣头顶劈入,将她仅剩的半截灵魂击飞,像只破烂不堪的纸鸢,迎风狂舞,又被扣在手腕处的锁魔绳死死拽住。 伴着她撕心裂肺的哀鸣,雷光化成强力的冲击向四处扩散,震得结界猛烈颤抖,似乎要将那一方台基都崩裂。 六名傀儡被那骤然散开的雷光吞噬,冷紫色的刀光剑影中,隐隐可见六道虚影被撕扯成片片碎布,裹挟在这涌动的雷光中,一点点化为虚无。 清染眸中映着那一幕风云变幻,却始终没眨一下眼。 九天玄雷之痛她也经历过。 可到底有多痛似乎又说不上来。 只记得每一息都是煎熬,她从未有哪一刻如那时这般,想快一些结束生命。 瑞明兽落到地面。 陆焱被颠了一路早已头昏脑胀,来不及同清染说上一话,便从白狮背上滚落,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绿濯从瑞明兽背上下来,抬眼余光触及清染冰冷的视线,顿时心底一凉,忙俯身一礼,请罪道:“是绿濯鲁莽了,请神女责罚。” 清染见她好端端地站在自己身前,想起方才这一幕依旧心有余悸。 这样的痛,她舍不得绿濯也经历一遍。 从前她性子冷,于她而言,神宫内的三人一兽不过是忠心耿耿的属下。 直到历劫归来,她才有些明白,他们陪伴她走过又有千年岁月,早已成了密不可分的挚友、家人。 她一把握住绿濯的手,托着手肘将她拉起身来,眼底似有盈盈泪光闪烁:“傻丫头,以后不准再这般冒险了。” * 自傀儡从仙门处骤然消失,玉衡便觉出端倪来。 再到瞧见九天玄雷降下,再傻的人都该明白清染葫芦里揣着什么药。 更何况活了近万年的玉衡? 不过,清染本就没指望能瞒过他。 魔神非死不可。 而她也会拿回神元与之同归于尽。 没了神元,文昀也不再拥有净化术。 这也意味着,除了九天玄雷与劫雷,偌大的仙族便再也没有用来消除傀儡和浊气的办法了。 所以,清染唯一要做的就,便是在她陨落前尽可能消灭傀儡,并骗玉衡出动最后魔军,用她陨落之际迸发出最后的神力,将世间所有的魔一同消灭。 第146章 这便是她作为神女的使命。 清染重新回到九重仙门时,玉衡似乎正打算撤兵。 箭已上弦,弓亦拉满。 若此时放魔族离去,费尽心思布下的陷阱就当真要浪费了。 “魔神留步,我们聊聊。” 清染迈步向前。 从阵法中投来的光在她侧脸上割出分外清晰的棱角,眼底明明含着笑意,眸光却冷得像浸过冰水的瓷片。 众仙并无人敢劝她。 就连文昀也只嘱咐了她一句“注意安全”。 踏出阵法的那一刻,天地间似乎再无一寸光明。 墨云翻飞,丝丝缕缕的浊气就像常年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蛇虫,一朝嗅到鲜血的气息,便疯了般朝猎物猛扑而来。 清染抬起脚尖一碾,将那些企图近身的蛇虫百怪都踩成灰烬。 这才飞身立于玉衡三步之外,略略扬着下巴,视线落在他,道:“玉衡神君最是擅阵,我设下的这个阵法,魔神是破不了还是根本不想破啊?” 说话间,她抬手朝身后结界挥出一道神力,淡金色的光纹在虚空中流转,落在仙门之上。 霎那间,无数道灵光从仙门喷薄而出,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光网,瞬间将整个结界笼罩其中。 “真是、阵眼?!” 这会儿,就连丝毫不懂阵法的敖华都忍不住激动万分,一双眼更是瞪得几乎要跳出面具之外,有些语无伦次道:“阵眼!尊上,捣毁仙门便可破阵,九重天就是我们的了!” 万千魔军顿时蠢蠢欲动起来。 玉衡一挥袖,强大的浊气瞬间化为无形的威压。 冷冽的目光往身后一扫,眼中闪过一丝狠戾:“谁再敢喧哗?活腻了?” 清染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看似赞许的语气中透着若有似无的嘲讽:“魔神果然威风!不过,你明知阵眼却不破阵,该不会是想把这些替你效劳多年的魔军骗回老巢,再独自前来,好独吞了好处吧?” 魔贪婪成性。 无论是鬼、仙还是人,只要他们放弃原本一切堕入魔道,便定有所图! 灵石丹药,亦或是修仙者的内丹。 若是这些都没了,他们还能死心塌地跟着玉衡卖命? 果然,敖华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只是碍于玉衡强大的魔功,他并不敢出声,一双眸子却转得飞快。 玉衡知道这是清染的计谋,并不上钩,却对一众魔军解释道:“此阵诡异,方才傀儡触及阵眼凭空消失……” “魔神这话可就不对了,傀儡是被我众仙门子弟一t同剿灭的,怎么能说凭空消失呢?” 清染扬声打断他的话,而后又朝着玉衡倾身道:“魔神就算编,也得编个更能服众的理由,不是么?” 这句话看似是只说给玉衡的听的,可她却是半分声音都没收着。 不仅玉衡听见了,离得近些的魔族将领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敖华本就憋着一股气,被清染一挑唆彻便底压不住了,翻涌的怒火恨不得亲手将她碎尸万段,却又忌惮净化之力,不敢轻易妄动。 他想了想,往玉衡身侧一站,扯着嗓子怒吼道:“尊上还跟她废什么话?先绑了这臭丫头,再召傀儡破阵,我就不信仙族会不顾她的死活!” 清染看着跳脚的敖华忍俊不禁。 手上动作却不停,极其配合地甩出月影鞭。 神力将空气凝成千万根冰锥,每一根都带着森然的寒意,寒芒凛冽,随着鞭尾落下,万箭齐发。 玉衡下意识挥袖一挡,抬手间,魔刃已在手中。 浊气弥漫的刀刃上,隐隐映出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分明闪着毁灭的红光。 浊气附在刃尖绞向咽喉。 清染却勾了勾唇,沉腰后仰,挥鞭将那魔刃挡下,借力侧身避开,在魔刃再次落下之际,迎刃而上,又贴向玉衡的腰躲开。 衣角擦着刀光而过。 清染趁他收回魔刃的瞬间,身形一闪,退回到阵法之中。 玉衡被她捉弄了一番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可下一瞬,他竟瞧见她得得逞般扬起下巴,缓缓摊开的掌心赫然躺着一个铃铛。 她把玩了一番,而后随手扔给了一旁的司命。 低沉的怒音从喉间溢出,比暗夜滚过的闷雷还要震人心魄,淬着狂暴与杀意。 玉衡发疯般挥动魔刃,无数道交错的刀光如滔天巨浪涌向结界。 五行阵法有神力加持,不破阵眼便是坚不可摧。 魔刃刀刀劈在结界上,除了溅起层层涟漪,却再无半分作用。 明知清染的诡计,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牵着鼻子走,玉衡觉得自己像只被耍的团团转的猿猴,气得七窍冒烟,眼前阵阵发黑。 什么傀儡!什么九天玄雷! 此时,他早已顾不上这些,只想一掌劈烂阵眼,捣毁阵法,杀上九重天,将一众仙君仙子剥皮挖丹,好好出一口恶气! 玉衡召集魔军围守阵前,而他则以身入阵,一掌掀翻欲阻拦的众仙,掌心凝聚浊气,强攻阵眼。 感应到强大的浊气破阵,五行结界内瞬间凝结出冰刃,白茫茫一片,如冬雪般纷扬飘落,似要将那汹涌的魔气冻结。 然而,净化之力并未对魔神造成丝毫伤害,甚至,连设于仙门上的禁制也对他起不到丝毫作用。 反倒因阵眼之力急剧削弱,整个阵法的威能险些崩解。 布阵的五人皆被震得心脉剧痛,却依旧死死抵住后槽牙,凝聚仙力与之对抗,可即便如此,也只能堪堪稳住阵法。 魔刃从玉衡腰间腾空飞起,所过之处,鲜血飞溅。 蓬莱阁与火琉山的弟子修为本就算不得高,对魔神的攻击毫无招架之力,若非文昀与昊天相助,怕是当真要被灭了宗门。 清染的掌心早已布满汗水,却再一次凝聚起几近枯竭的神力,长鞭舞过天际,漫天冰刃在空中瞬间重组,化作一道巨大的冰墙,替众仙挡住魔神的攻击。 与此同时,她手腕猛地一抖,长鞭如灵蛇般缠绕上那柄魔刃,用寒冰之力将其封冻。 她侧头去寻司命:“快啊,召唤傀儡!” 司命不擅战,魔神一攻来,他便寻了处不起眼的角落猫了起来。 这会儿听到清染下令,隐隐猜出了她的意图,他虽心有不忍,却也知道这是唯一能护住三界的办法,只好用灵力催动银铃。 随着清脆的铃声响起,五具傀儡身逐一显现在结界中。 清染牵制着玉衡并无暇分身,转头看向冰墙之后缓过神来的众人:“文昀、昊天,快把傀儡引到仙门!” 这两句吩咐虽不费时,却足以让玉衡从暴怒的情绪中冷静下来。 两人也曾朝夕相处千年之久,这会儿,要是还看不透清染的意图,也白活这些年了。 玉衡悄悄撤回结印的双手,一掌劈向月影鞭,震开禁锢住魔刃的冰霜。 清染猛一回头,正好瞧见魔刃被他抽出,反手一掷,寒光闪闪的长刃竟径直朝司命心脏而去。 瞳孔猛地一震。 这一瞬,她仿若置身于司命死亡的噩梦中。 与梦境一样的血流成河,一样的魔刃穿心。 “师父!小心啊!” 清染惊惶到顾不上称谓,电光火石间,她甚至来不及多想,竟直接飞身去挡。 四周喧嚣,可她心里却唯有一道声音:绝不能让师父出事!绝不能! “噗嗤——” 是利刃穿透肉/体的声音。 也是鲜血喷涌而出的声音。 尖锐的疼痛刺入,清染疼得半边身子都没了知觉。 她垂眸一看,只瞧见魔刃自她左胸而出,微微露出的刀尖映着她清冷的眉眼,又被逐渐粘稠的血迹淹没。 鲜血一滴一滴往下落。 司命浑身都僵了,一双手悬在半空却在不敢碰她,只喃喃唤着她,一遍又一遍。 “小冉……小冉……” 清染却扯着嘴笑。 一抹殷红从嘴角涌出,将她苍白的皮肤染成血色。 师父,你没事就好。 第121章 大战 可以把你体内那片神元还我吗? “神女……” “神女受伤了……” 耳畔的声音很是嘈杂, 好像近在迟尺,却又如同从十万八千里外飘来的那般虚渺。 滚烫的血液从胸口流出,空了一瞬的血管又在顷刻间被刺骨的寒意填满, 从胸口蔓延向四肢百骸。 每一寸皮肤都冷的像在千年寒潭里浸泡了上百个日月。 清染连站着的力气都没了,双腿一软,便仰头向后摔去。 “阿染——” 这一声在耳畔炸开,尖锐、刺耳,像被刀刃割裂的绸缎。 随即,绵软无力的身子被一双大手揽过, 下一瞬,清染便跌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清染扬着头靠在文昀肩头, 长长的睫羽簌簌一动, 只瞧见一道弧光划过天际, 将漫天浊气撕开一道口子来。 第147章 那张眉头紧锁的脸就从这道光影缝隙中落下,猝不及防地跌入她瞳孔之中。 狭长的凤眸泛着红, 细细一看似有水雾在眼底凝聚。 清染忽然意识到, 方才情急之下,竟忘了他们有同心镯连着,痛感共享。 到底还是连累他了。 她轻轻抬手, 指尖带着一丝颤抖,却还是温柔地替他擦去那颗夺眶而出的泪。 用那几乎轻到听不见的声音问道:“疼吗?” 文昀明显一怔,待回过神来简直要被气笑。 刚把傀儡引到仙门,他便感受到胸口传来一阵尖锐之痛, 与往常的神力反噬不同,明明痛在心口,可每每吸入一口空气,都像是带着锋芒, 仿佛要将喉咙和肺部都撕成碎片。 他下意识便朝清染那处望去,这一看,一股激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瞬间封冻。 她飞身去替司命挡刀,手臂这般长的魔刃刺入后背,又从胸前穿出。 从仙门到她身边不过短短几步路。 天知道文昀是怎么过来的。 他怕的要死,生怕到晚了,生怕她会死。 一路跌跌撞撞,好似被摄了心魄。 好不容易将人接住抱在怀里,可入目便是一片殷红。 鲜血沾了满手,烫得吓人。 冲入鼻腔的血腥气更是死死掐住他的咽喉,让他连句关心的话都说不出口。 这般情况下,她竟还有精力来问他疼不疼? 文昀隐隐有些生气,气她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却也知道她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司命殒命。 以至于脱口而出的话带着几分埋怨:“我疼不疼,难道不是你最清楚?” 清染一时语塞。 一旁的司命更是颤了颤身子。 文昀冷着脸,抬手召来一片仙云,塞到清染身下扶她坐于其上,凝起仙诀将灵力注入她胸前的魔刃中。 魔刃本就是由浊气凝聚而成。 用净化之力 清染没存能活下去的念头,看文昀这般消耗灵力自然觉得不值,便按住那只微颤的手,淡淡道:“我没事,死不了。” 文昀冷着一张脸,即没忍心拂开她的手,却也不敢停下手中的灵力。 司命在一旁默默叹了口气。 待知晓了清染的打算,这狐崽子还不得把他司命殿给拆了? 就在这时,阵法骤然一震,仙门上的符文光芒猛烈闪了几下。 “阁主——” “阁主小心!” “阿照!敖华你放开她!” …… 几道惊呼声从不远处传来。 清染眼皮一跳,下意识推开文昀的手便要起身。 胸前的伤口还未愈合,被她毫不顾忌的动作用力一扯,才止住的鲜t血再次涌了出来。 “别动!”文昀察觉到清染的异样,连忙将她拦下,眸底是掩不住的担忧和责备,“你伤得这么重,还想做什么?” 清染的目光正好落在那人影攒动处。 阵法力量削弱,敖华趁机闯入阵中挟持芙照,长达几寸的黑甲浊气缭绕,正抵在她脖颈上。 一片片冰刃落在身上,他疼得龇起牙,却依旧不松肯手,对着一众仙族恶狠狠道:“赶紧把这阵法停下,不然我便拧断她脖子!” 玄焰急得眼底充血,竟当真解了印去救人。 芙照被敖华扯着头发,被迫仰起头,白皙的皮肤下隐隐透着青筋,仿佛只要动一下,就会被那尖锐的甲划破,涌出鲜血来。 她不敢妄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头顶的阵法结界。 忽然,结界流转的光影中闪过一抹红光,虽看不真切,她却下意识扯着嗓子吼道:“玄焰你别过来!维持阵法!” 这一动,长甲刺破皮肤。 汩汩鲜血顺着脖颈流淌下来。 玄焰脚步一顿,不敢再妄动。 清染急得快要溢出眼眶,即便疼得直不起腰来,依旧挣扎着要去:“不行啊,阿照有危险,我不能不管——” “嘭——” 一声巨响贯彻云霄。 也打断了清染未说完的话。 透过蒙在眼底的水雾,清染瞧见玉衡反手一握,体内浊气瞬间暴涌而出,重新凝成一道凌厉的刀芒,狠狠掷向九重仙门。 芙照被挟持,五行阵法缺了一行,再加上玄焰早已没了心思,阵法虽勉勉强强维系着,却已是脆弱不堪,根本抵挡不住玉衡这一击。 流转于阵法之中灵力被刀芒强行撕裂,笼罩于九重天上的屏障在瞬息间分崩离析。 没了净化之力的威胁,守在阵法外的魔军蜂拥而入,如同黑色的洪流奔涌不息,所过之处,草木皆枯,仙云皆散,连苍穹都压得低了几分。 玄焰被浊气震得一颤,偏头吐出一口血。 他顾不及擦拭,五指于虚空一握,暴起的灵力凝成一把烈焰之剑。 剑锋所至,火焰如龙卷般从魔军阵列中席卷而过。 魔族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烈焰惊得四散奔逃,黑压压的魔军被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阵法崩裂,玄焰再也没了顾虑,手持长剑,踏着火焰余波,一步步走向芙照。 眼中杀意渐浓,对她身后的黑影冷声道:“敖华,放了芙照!” 敖华仰头放声大笑。 剑气化成的火龙扑面而来,他只微微侧身一躲,扣住少女脖颈的手凝出一团浊气将她锁在怀中。 另一手向下推出一掌,脚底仙云顷刻化为烟尘。 “想要她吗?来追……” 敖华挟持着芙照从九重天上骤然坠下,话音未落,便被风吹散。 “阿照——” 玄焰没有丝毫犹豫便追过去,一同跳了下去。 瞬息之间便出了这么多变故。 清染只觉得浑身血冷,再也坐不住分毫,顾不得未愈合的伤口,起身便要去追。 芙照被挟持,文昀心里也不好受,直到瞧见那道追逐而去的火光,沉着脸才逐渐缓和下来。 他正想安慰清染,肩头却被猛地推了一掌,他想也不想便扣住那纤细的手腕,将人重新拉了回来。 清染受了伤,施展不出神力,根本不是文昀的对手,此刻被他牢牢禁锢在怀里,竟是分毫动弹不得。 她显然是恼了。 握拳的手发狠似的砸在他手臂上,咬牙怒道,“放开我,我要去找芙照!” 文昀吃痛地蹙起眉头,垂眸看她。 伤口处的鲜血不断渗出,在她金袍上绽出一朵朵血色的花,纤瘦的身子摇摇晃晃,若不是他扶着怕是连站都站不稳,一张脸苍白到几近透明,却依旧倔强地抬着头。 透过这张脸,文昀仿若看到了前世的姜冉。 她总是这样,永远不顾自己安危。 在金鸟族破招魂阵是如此,在青桥城抓剑修、在极寒之地追敖月皆是如此。 即便重回神宫,闯龙宫、布阵法、救司命,桩桩件件,从未替自己谋划过。 心中隐隐起了怒火,和心疼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无法自控。 文昀终是没忍住,怒吼了一声:“你看看自己!伤成这般要如何救人?” 清染一怔,回头看向他,眼神中满是错愕。 那可是芙照啊! 她少了五分仙元,哪里能是敖华的对手? 她只是想去救人罢了,他凭何发怒? 话说出口,文昀怒气便已散了大半,这会儿瞧见那双桃花般的眼眸结出大片泪花,顿时悔得彻底。 赶忙将语气放软,半劝半哄道:“对不起阿染,我只是担心你。玄焰已经追去了,这些年,他潜心修行,修为早已不在我之下,有他在,你可以放心的。” 说罢,他又给司命投了一瞥。 后者心领神会,立马上前将清染按回到那团仙云上,苦口婆心劝道:“是呀,五行阵法已破,神女要是当真追去了,这九重仙门可要如何守得住呀?” 清染终于冷静下来。 她想,是时候拿回那分神元了。 正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抬眸间,竟瞧见玉衡站在文昀身后,一柄寒光闪闪的魔刃悬在半空中,直指他后心。 “阿昀……” 清染被按在仙云上一时难以出招,便想着叫他躲开。 玉衡又哪会给她机会? 弹指一挥,刀光破空而来。 弥漫在四处的浊气随着魔刃划过都聚了过来,一臂之长的刀刃在瞬息之间暴涨数倍。 清染来不及解释,抬手召回长鞭欲阻挡。 只是那鞭子相距甚远,魔刃的势威大盛,速度之快,根本无力阻挡。 司命眼神动了动,抬手结印,一道湛蓝的弧光迎魔刃而去。 两人手腕上的同心镯实在太过显眼,他笃定魔神看到了。 魔杀不了神,却可轻而易举要了仙的命。 只要文昀死了,即便清染是神,也会因同心镯的缘故,一同陨灭。 第148章 这一道灵力,几乎是司命用全部的修为所化,可他本就不擅对战,只剩一半仙元,又如何能当下神之一击? 仙魔之力相撞,漾起一阵波动。 那片湛蓝的光晕,在触及魔刃的瞬间散作无数光点。 文昀这才感受到身后袭来的凛冽杀意,匆忙回身抵挡,却见魔刃已近在眼前。 只剩一分仙元的他,似乎根本无力避开这一击。 清染的一颗心顶到了嗓子眼,体内的血液几乎封冻成冰。 “铛——” 一枚蚌型铠甲赫然出现,在魔刃刺入文昀身体前将它挡下。 随之出现的是一抹碧色的身影,他将三人挡在身后,抬手一握,那枚蚌壳化为长剑,抵在魔刃之下没不让它前进分毫。 灵力源源不断地涌入剑身,剑尖挑起的那点光亮愈来愈耀眼,最后如烟火般爆开,瞬间将萦绕在魔刃四周的黑暗吞噬殆尽。 魔刃被震得倒飞而出,刀身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剑痕。 瑶宇这才回头去看文昀,如寒星般锐利的眸光却无半分缓和:“你照顾好她,剩下的交给我。” 阵法消散,守在仙门之内的岩墨、金原与敖光皆带兵而来。 狂风呼啸,吞没漫天星云,天地间一片昏暗,又被交错的刀光剑影点亮。 鲜血与尘土飞扬,仙魔两族的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汇聚成河,将洁白的仙云染成一片血色的泥沼。 瑶宇同昊天带兵围攻魔神。 墨色的袖袍翻飞而过,一起一落间,将这世间的光亮都吞噬殆尽,浊气涌出化为无数细小尖锐的魔刃,似秋风扫过,不过几息,仙兵倒了一片。 廿紫挨了浊气一掌,金原巨大的羽翼上插了数支箭羽,敖光更是被魔神挥刃一击,直接从九重天上跌落下去。 眼前一幕幕像极了那个梦境。 在那个梦里,天地倒悬、山河崩裂,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都会倒在一望无垠的血泊中,变得冰冷、毫无生机。 “不好!魔神要劈毁九重仙门了!” 仙门毁,禁止灭。 万千魔君将会杀上九重天,还有三成傀儡未灭,仙族毫无抵抗之地。 清染竟是出奇的平静。 含泪的双眸窥不见半分波澜,好似暴风雨后逐渐平息的海面,将万里波涛都隐于深处,教人辨不出分毫情绪。 她眨眨眼,垂眸看向蹲在她身边为她疗伤的文昀,良久,才动了动唇,用那干涩到发哑的嗓音道:“阿昀,可以把你体内那片神元还给我吗?” 第122章 平息 大结局(三合一) “轰隆——” 远处诛仙台上空紫电破云, 雷霆万钧,第二道九天玄雷如期而至。 响彻云霄的雷鸣声伴着至阳至纯的天罡之气,自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倾泻而下。 一道白芒从仙门内涌出, 玄雷余波似天河决口,浩然肃杀之意让万千魔军陷入一瞬的停滞。 瑶宇弓t着身子,右手撑在剑柄上。 这柄剑被玉衡一掌拍飞,斜插入仙云之中,却也成了不让他倒下的唯一支撑。 昊天摔倒在他脚边。 他那双锤其声如雷,凡锤落之处, 山河皆震,风云色变。 三界为其命名为“震山河”。 可如今却有一只碎裂开来, 锤头碎成几块, 锤柄也裂开一道口, 被鲜血染出一条深红的沟壑。 瑶宇偏头吐出一口血,伸出一只手落在昊天身前:“将军可还能战?” 昊天毫不犹豫地握住, 借力起身, 道:“自然!今日我与魔族不死不休!” 瑶宇拔剑在手,于手中一转,碧色的弧光如蛟龙出海, 冷冽而凌厉,将四周的浊气都压迫得凝固了片刻,点亮了整片战场。 文昀眨了眨眼。 点漆般的眸子中落入点点剑光的星芒,那股冷冽与锐利让他瞬间从恍然如梦的状态中逐渐回神。 少女暗哑的声音一遍遍在耳畔循环。 阿染说, 她想要拿回神元。 结印的手缓缓落下,文昀抬起头来,迎上那双不见波澜的眸子。 那日寻影灯内搜魂,他于偶然间窥得清染一缕神识。 自那时起。 十二主神的秘密、以神元对抗魔神之法, 还有她深埋于心底的苦衷、未曾言说的痛楚,都如同春风吹拂的落花,从那暗不见光的黑夜中纷纷扬扬地飘落出来,再无处遁形。 也是自那日之后,文昀头一次觉得,他能读懂神女的眼神了。 一颦一笑,一怒一嗔。 无论她用神元献祭五行阵法,还是要为慕宁洛川举办婚仪,他都能透过眸底那层淡淡的波光,拨开她千年如一日的淡漠与冷傲,窥见她心中最柔软的那个角落。 可今日却又有些不一样了。 “可以把你体内那片神元还给我吗?” 这句话好似练习了上百个日夜,以至于脱口而出的瞬间,麻木到听不出任何波澜。 她将情绪藏得极深,就连眼底的光都像是被精心打磨过,不露半点锋芒。 没了神元他活不了多久。 清染知道这一点,却依旧向他开口。 所以,除了要与魔神决一死战,文昀再也猜不到第二个理由。 手指掩在袖中不自觉地收紧,不知何时,掌心已沁出薄薄一层冷汗。 文昀看着那双晦暗无光的眸子,明知故问道:“阿染要这份神元做什么?” “自是为了疗伤。” 清染脱口而出,目光沉静,没有丝毫的闪烁或逃避,从唇齿间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冰泉里泡了百年的巨石,又冷又硬。 撒谎! 小骗子又骗他! 文昀实在太过了解她。 她越心虚,便越是拒人于千里。 世人皆道神女清染性子淡漠,似那寒霜中的孤梅,不染尘世烟火,可又有几人能知道,她唯有将自己包裹于层层寒冰之内,才不会教人瞧见她慌乱与脆弱的内心。 文昀定定看了清染许久。 不见一丝一毫被欺骗后的恼怒 探究的视线渐渐变得深邃,仿佛要将她的模样烙印进灵魂里,好在一次次转世轮回后,依旧记得她最初的模样。 良久,他终是抬手覆在她的手上,坦然一笑道:“好,我还你神元。不过,阿染不用骗我。” 清染身形顿时一滞。 不知道文昀猜到了多少,解释越多,破绽便越明显,她坐着没动只抬眸静静注视着他。 文昀攥着她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着,不急不缓道:“我知道你要用神元做什么,以神元为祭,与玉衡同归于尽,对吗?” 没等清染回答,他轻笑一声,又继续道:“还说等此战平息,你我便成婚。可现在看来,我们此生注定不能共生至白头。不过,死又有何惧?黄泉路上你我相伴而行,奈何桥前共饮孟婆汤,哪怕生死轮回抹去记忆、改变容貌,我也定然会找到你,履行这一世未兑现的诺言。” 这声音低沉而平静,似乎并非在诉说生死,像是在诉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每一个字都如千斤重,狠狠砸在清染的心头。 他没猜到。 清染松了一口气。 随之而来的却是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五味杂陈,也不知是庆幸多一些,心虚多一些,还是感动多一些。 到最后却是鼻头一酸,泪水再也控制不住落下。 可纵使心底掀起千层巨浪,她却半分也不愿展现出来,只浅笑着道了声:“好。” 文昀不疑有他。 双手结印,将融于丹田中的那片神元取出。 同心镯闪烁着明暗交替的光,金银交织的霓虹自两人腕间而出,相交于空中连成巨大的飘带,随风飞舞。 清染望着那片霜花状的神元随飘带而来,抬手将其接过。 神元认主。 在触碰到指尖的刹那化为流光。 一股温暖而磅礴的力量瞬间涌入体内,给清染近乎枯竭的神力注入一汪新泉。 胸口处传来一阵酥麻之感,仿佛有无数丝线在缝合她的伤痕。 就连浸透衣衫的血渍也被一点一点清洗消散。 沉寂了片刻的战场忽然响起一道震天的喊杀声。 刀剑碰撞,血雾弥漫。 魔族缓过神来,新一轮进攻又开始了。 清染站起身来,神力波动自体内涌出,如涟漪般荡漾开去,扬起她如瀑的青丝。 见状,文昀亦祭出长剑,与她并肩而立。 仅剩的一分仙元不知还能撑多少日夜,又或者仅剩几个时辰。 但无论如何,他都会陪她战到最后一刻。 清染祭出月影鞭往战场的方向走去。 文昀正准备跟上去。 岂料一道鞭影迎面而来。 他始料不及,被汹涌而至的神力紧紧禁锢,竟动弹不得分毫。 “阿染,你......” “司命,还愣着干嘛,快啊!” 第149章 司命将两人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在心底,心底百般无奈,却也只能长叹天道不公。 他答应了清染,便不会变卦,如约将那枚寒芒四射的玉佩取出。 “玄冰玉佩?” 文昀一眼便认出了它。 突然便回过味来。 清染要隐瞒的哪里是要与魔神玉石俱焚这件事! 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与他一同赴死。 她隐瞒的,是唯一可以活下去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她留给了自己。 文昀脸色骤变。 一股寒流从心底深处涌出,将他经脉中滚烫的血液都凝固成冰。 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慌乱,他摇着头,恳切地看着她,一遍遍重复着:“不要阿染,求你了,不要......” 前一世,他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那肝胆俱裂、钻心剜骨之痛至今记忆犹新。 这样的苦,他当真不想再尝一遍。 清染手中紧攥着月影鞭,鞭柄上雕刻的花纹烙在她掌心,也一刀一刀刻进心里。 她不敢再看那双几乎要碎成片的凤眸,飞快扭过头,朝一旁司命点头示意。 “司命,不要!” 文昀还想再挣扎。 话音未落,却见司命双手突然一紧。 玄冰玉佩在顷刻间爆发出轰鸣声,一束神光冲天而起,直抵云霄。 那光芒不似烈日般炽热,却像倒映在冰面上的月光,冷冽而透亮。 文昀无处可躲, 只能任由这股冰冷而强大的力量涌入体内。 经脉被这股力量冲击得生疼,好似狂躁的冰龙在体内乱窜,所过之处,经脉都被冻结,却又被这股力量强行打通。 身体开始颤抖,喉间抑制不住发出一道道痛苦的呻吟。 迷蒙间,文昀听到清染的声音穿透虚空飘来。 “阿昀,对不起,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 芙照被敖华挟持着从九重天上坠下。 灵力被浊气压制,只能任由身体被强大的风力撕扯,她在云海中沉浮,冰冷的云气从口鼻涌入,几乎要窒息。 渐渐的,云海散去,她又无法控制地坠入海水中,水流冰冷刺骨,如同从深渊里伸出来的手,拽着她拉向更深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 芙照终于感到四周逐渐平息下来。 周身疼痛难忍,仿佛每一寸骨头都被摔成了碎片。 她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渐渐清晰,却瞧见四周一片残垣断壁,巨大的石柱断裂倒塌,石壁上的雕花模糊不清,只剩下灵力碰撞后留下的残痕。 这个地方瞧着有些眼熟。 她转动目光,向四处看去,最终落在一张龙椅上,椅背上雕刻着一条金色巨龙。 即便被乱石砸得残破不堪,却依旧掩不住其幽冷威严的光泽。 敖华就坐在那龙椅上,一袭黑色长袍在废墟中显得格外突兀。 瞧见芙照醒来,面具之下的唇角勾起一道阴冷的笑容,赤瞳中更是透着一种疯狂与得t意:“欢迎来到本王的龙宫,芙照仙子。” “敖华!” 芙照眸底的光如冰刃般锐利,她正欲上前与他决一死战,谁料,只略略一动,周身即刻便浮现出一道浊气。 身体瞬间被束缚住,她拼命挣扎,却被浊气紧紧勒住,每动一下,都像是有无数根针刺入骨髓。 “敖华!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 龙椅上的人笑得更狂了,他曲起一条腿,踩在横于龙椅前的半截石柱上,后背悠然地靠向椅背,好似当真是东海万千生灵之王,狂傲恣意。 “芙照仙子受山川草木灵力滋养而化形,最擅疗愈术法,旁人或许不知,但我却知道,芙照仙子的内丹可活死人、医白骨,若食之,鬼亦可炼出肉身。” 他怎会知道? 芙照心底一震,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冷哼一声道:“你竟还妄想脱离鬼身,玉衡知道吗?” “他凭何拦我?”敖华从龙椅上站起来,扬声怒吼着打断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计划,清染那丫头要拉玉衡同归于尽,整个魔族都会为他陪葬。但我不会……” 芙照瞳孔一缩。 后面的话都没听清楚,只惊于清染竟要以命相搏,半晌没有回归神来。 敖华可没有耐心陪她伤春悲秋,他在魔神殒灭,仙族苟延残喘之际,杀个回马枪。 届时,别说是区区东海,就算他要入主凌霄殿,怕是也无人敢拦! 是以,他五只虚虚一握,弥漫在四周的浊气聚成一只半透明的黑爪,随他拂袖一挥,径直朝芙照丹田处袭去。 芙照瞳孔中映着那团愈来愈近的黑影,并无丝毫还手之力。 她还没来得及与清染道别,没给蓬莱弟子留下只言片语,还有玄焰...... 一想到今日要把小命交代在这里,她便觉得万分不甘。 甚至,内丹要给敖华做嫁衣,简直死不瞑目! 想到这里,芙照努力动了动手指,试图将羽扇召唤出来。 可一身灵力被压制得彻底,武器没能唤来,倒是等来了一股腐臭,直往鼻腔中钻。 就在双眼即将被浊气染成墨色时,一道暖流快速从皮肤上掠过,紧接着,金红色的火光霸道地撕开附着在她眼球上的黑雾。 耳畔,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阿照别怕,我来了。” 是玄焰! 芙照眼眶一热。 不过,还未等泪落下,敖华便抚掌大笑起来:“真是感人的一幕啊,不过,玄焰仙君可别忘了,这里是东海。” 水系法术天然克制火系。 芙照眼皮狂跳不止,下意识喊道:“走啊,玄焰快走!” “走?走去哪里?”敖华从那半张龙椅上站起来,立于废墟之巅,有些兴奋道,“正愁没人欣赏我登基加冕,火琉山主既然来了,便留下观礼吧。” 话音落下。 突然聚拢的浊气将海水搅得翻涌不息,将海水凝聚成一条长达十丈的水龙,它在空中盘旋,发出低沉的咆哮声。 玄焰挡在芙照身前,剑身上的火焰已暗淡了些许,但他却一步未退,眼底的怒火能将这海水都凝成岩浆:“一个鬼想要登基加冕?还想让我观礼,做梦。” 敖华不语,只嘲讽地勾了勾唇,水龙仰天长啸一声,便朝着那道红色的身影俯冲而去。 玄焰挥剑抵挡,他将灵力汇聚于剑身,可放在他身前的火焰却忽明忽暗。 明明是用浊气化出的术法,这条水龙却像开了灵智,即便没有敖华的操控,也张着血盆大口,甩着长尾,终是逼得玄焰一步步倒退。 玄焰明显不是敖华的对手。 芙照急得顾不上尖锐的刺痛,只拼命扭动身子,试图从这束缚中挣脱出来。 敖华终是舍得从那宝座上下来,踏着翻涌的海水走向芙照,眼中的贪婪一览无余:“想来仙子也舍不得山主受这么多苦吧,不如我们抓紧时间,你早些给我内丹,我也好早些请山主来观礼。” “呸!做梦!”芙照忍不住啐了一口。 敖华被吐了一脸血水,当即便凝起一掌击于她腹部,冷冷道:“找死!” 厚重的浊气落在腹部,如泥水般挂在她衣衫上,穿过皮肤,直达丹田。 剧烈的撕扯之痛从腹部传来,芙照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内丹在体内一寸寸被剥离下来。 她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哀鸣。 “阿照!” 玄焰脸色一变,全力挥剑斩向龙头,不管不顾地便转身奔向芙照。 水龙仰天长啸一声。 芙照余光一瞥,脱口而出道:“玄焰,快毁了我内丹!” 她肯定无法活着离开。 既然要死,便要死得其所。 不如让毁了内丹,让敖华再无翻身的机会! 玄焰挥剑而起。 剑刃所向却并非芙照,而是立于她身前的那道黑影。 可他又岂是敖华的对手? 一人一龙前后夹击,不出三个回合,玄焰便被击倒在地,口吐鲜血,长剑斜插在砂石中,嗡鸣作响。 “玄焰!” 芙照手指深深扣入石柱,指腹上的肉被粗燥石壁磨烂,鲜血顺着龟裂的石壁淌下,又被海水卷走,让这片海水都蒙上了一层血色的帷幔。 敖华扬着下巴,重新回到芙照身前。 水龙则高高抬起一只爪子,踩向倒地不起的少年。 撕心裂肺的哀鸣声再一次响彻海底。 眼看着内丹从腹部被吸出,一寸寸飘向敖华,芙照双眼通红,疯了一般扭动身躯。 “敖华,你若取了我内丹,来日我定化为厉鬼,与你不死不休!” 就在这时,一道龙吟声破空而来,那龙高达百丈,只瞧见金色的龙尾破水而来,奋力一甩便朝敖华掀去。 敖华始料不及,倒飞数丈,后背撞到断壁残垣处,狼狈倒地。 第150章 龙王化出人形,将那颗漂浮在海水中的内丹重新推入少女体内。 玄焰松了口气。 猛然回首间,却见那水龙的巨爪就悬在他头顶上空三寸之处。 它似乎在等他。 等他注意到自己,等他眼睁睁看着致命的一爪落下。 芙照拿回内丹后第一时间便去寻玄焰,见到这一幕,又气又急,不由怒吼一声,竟召唤来羽扇。 有了凤凰之力相助,她挣脱浊气束缚,甚至来不及对龙王道声谢,便持扇飞身攻向水龙。 这一扇,芙照使出了全力。 数百条藤蔓自扇面飞涌而出,每一根都带着山崩地裂之势。 水龙的长尾被藤蔓劈断,龙爪被缠绕,芙照一脚将它踹至半空,用羽扇挥出箭矢,直击它心口。 仅过一息,水龙便化为一滩浊水。 周遭的喧嚣逐渐静默下来。 十指指尖传来绵绵密密地刺痛,芙照这才从劫后余生中回过神来。 “阿照。” 身后有人唤她。 芙照猛地转过身去,红着眼,朝这道声音传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少年一袭红衣染血,正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海底沙石细软,他受了伤,动作有些笨拙。 芙照却半分不嫌弃,一头扑入他怀中,哽咽道:“玄焰,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玄焰一怔,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他伸手抱住怀中少女,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抚道:“不会的阿照。以后只要我活着,就绝不会让你死在我面前。” 芙照埋在玄焰胸口,后怕的泪水止不住地落下,半晌,闷闷道:“玄焰,我喜欢你。” 什么? 玄焰一惊,抚在她后背的手顿了顿。 他喜欢了芙照几百年,看着她从最初的不谙情爱,到满心满眼都是瑶宇,再到被爱所伤,意志消沉。 百年来,上万个日夜。 他为她遮风挡雨,陪她修炼、替她疗伤;为她驱赶暗夜中的魑魅魍魉;在每一个被梦魇扰得不得安眠的夜里,为她点亮灯火。 可她,似乎从未察觉他的心意,甚至有时会忽略他的存在。 他以为,她的心里没有他。 “我喜欢你。” 这短短几个字,玄焰从不敢奢求,可今日,如同春雷般在他心底炸开了花。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生怕这一切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觉。 许久都没等到玄焰的回复,芙照忍不住抬起脸来看他。 满怀期待的脸上分明挂着几分被忽略的佯怒:“怎么,不喜欢呀?那我收回——” 唇瓣忽然覆上了一片微凉的柔软,淡淡的脂香弥漫于她微张的唇齿间。 她、被玄焰吻了?! 芙照明显怔住了,一双杏眼瞪得老大,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玄焰的吻并未持续很久,只蜻蜓点水般留浅尝辄止。 他松开怀中少女,惩罚般地捏了捏她的鼻子,眼中眸光却温柔得能掐出水来:“既说出口,又怎能反悔?有幸得蓬莱阁主青眼,我玄焰将昭告三界,以火琉山为聘,入赘蓬莱阁。看在我如此诚心的份上,夫人就别反悔了好吗?” “油嘴t滑舌。”芙照故意板着脸将人推开,那娇羞的红晕却早已爬上她两侧脸颊。 玄焰还想说些什么。 忽然,一道金龙虚影腾空而起,龙息喷薄而出,化作一道金色的光柱,将这昏暗的海底映照得一片金黄。 是龙王! 玄焰幻出长剑便要追去,可才转过身去便被扯住了衣袖。 “不着急。”芙照将他拦下,望着那盘踞于虚空的金龙,解释道,“解铃还须系铃人,龙族恩怨已有千年,多给他们一些时间。” * 龙族陵墓建于龙宫之外,也正得益于此,它成了整个龙宫唯一没有被损毁的地方。 敖光与敖华此刻就站在龙涟柱旁。 四周还留有些打斗的痕迹,珍珠灯盏灭了大半,唯有那盏被遗忘的珊瑚灯盏投下一簇明亮的光。 敖华脸上的面具不知何时不见了,一道自眉峰蜿蜒而下的疤痕延伸到嘴角,随着他轻蔑一笑,那疤痕被牵动,愈发显得狰狞:“敖光,你这个伪善的家伙!我是你的兄长,我才是真正的龙王,我拿回自己的王位,何错之有?” 虚空中的金龙虚影发出一声低沉而悠长的龙吟,震撼着东海一方海水,让四周的鱼群生灵无不为之颤栗。 敖光收回视线,看向他曾经的兄长,叹了口气道:“今日我带你来此,就是为了让你明白,龙族传位,能者居之。即便过了千年,龙涟石重新择主,被选中的依旧是我。阿兄,收手吧,别再执迷不悟了!” 龙涟石乃上古神石,灵力充沛,源源不断,孕育了一代又一代龙族生命。 神石在,则龙族世代昌盛,神石若被毁,龙族失去灵力来源,便会日渐衰退。 对于这样一个上古大宗,龙王即位从来不是一人之言,除了纯正的宗室血脉,更重要的便是被神石选中。 千年前,老龙王病重,族中继承龙王之人便是敖华与敖光两兄弟。 老龙王本属意于长子敖华,岂料龙涟石却选中敖光。 神石之言不可忤逆,敖光就这般接过了龙王之位。 今日,他带敖华来到陵墓,便是要让龙涟石再做一次选择。 亲眼所见,总能让他放下执念了吧。 可敖华是魔啊! 一个修炼千年的魔,又怎么会轻易放下? 敖光这番话在他眼里就是炫耀,是将他一脚踹入深渊,砍断所有能救他出来的绳索,还要站在山巅嘲笑他的罪魁祸首:看啊,我才是那个成功者,而你,不过是一条被众人抛弃的丧家之犬,死不足惜。 好啊! 既然这样,他就算神魂俱灭也要把那高高在上之人从云端拉下来! 什么龙王之位,什么上古龙族,统统都跟着他一同埋葬于深渊。 当这光辉的一切都烂成一滩泥,当整个龙族都为他陪葬,他自然就放下执念了。 敖华突然暴怒而起,周身的浊气将他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猩红的眼。 他冲向陵墓中样的水柱,掌心打出一团浊气直冲龙涟石而去。 敖光脸色发白,惊呼一声:“敖华,快住手!” 盘踞于水柱四周的金龙飞去阻挡,却被敖华一掌击散。 金龙是敖光一分仙元所化。 挨了浊气一掌,仙元散去,敖光喷出一口血来。 眼看着敖华即将触碰到龙涟石。 神石突然闪了闪,随之竟变成了一张弓。 弓弩悬浮于空中,随着弓弦自动拉开,弦上凝出一支箭矢来。 箭头上挑起一抹微光,缓缓指向敖华的眉心。 敖光抬起头来,目光紧紧盯着那把金色的弓弩。 千年前,他顾念手足之情,为勾结魔族、逼宫谋反的敖华求了一具全尸,保下他魂魄,想给他一次转世轮回的机会。 可也正是他这分不合时宜的心软,险些葬送了龙族。 好在,这一次,他逃不掉了。 弓弩松开,箭矢如流星般射出,带着不可阻挡的力量,直奔那团黑影而去。 敖华的惨叫声在陵墓中回荡,身体被箭矢炸开的金光彻底瓦解,连光点碎片都不曾留下,彻底化为虚无。 芙照与玄焰赶来时,恰好看到这一幕。 龙王看了二人一眼,只道:“走吧,我们回九重仙门。” ------------------------------------------- 九重仙门外。 清染宽大的袖袍被风扬起,落下时,恰巧划过文昀掌心,被他死死拽在手中。 “为什么?”文昀含泪看着她,要她给一个解释。 为什么? 清染望向那片战场。 玉衡正挥动染血的魔刃,如同撕裂苍穹的黑暗巨龙,那黑沉沉的阴影如同末日的帷幕,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其中。 仙族士兵前赴后继,却终是难以抵挡魔神之力,一个接一个倒下。 清染收回视线,转过身来看他,目光沉静深远:“阿昀,你可知这世间万物皆有其宿命。五千年前,玉衡带诸神堕魔,就是这场劫难之始,从前,有人以死替我挡下死劫,而如今,该轮到我了。” “好!”文昀直接卷起衣袖,将戴着同心镯的手腕伸到她眼前,“你说万物皆有宿命,同心镯择你我为主便也是上天安排的宿命,你我就该同生共死。” “可我偏不愿如此!”清染扬声堵了回去,“我之生死,事关整个三界生灵,可你不是啊!阿昀,我可以救你的,在我死后,玄冰玉佩会割断你我同心镯的联系,护你心脉,与你自身仙元融合在一起。” “我不要!”文昀怒吼一声,召长剑劈向捆绑着自己的神力。 “铛——” 长剑被神力弹开,落到地上。 一股旷世的怅然涌上心头,文昀用力地扯住少女的衣袖,几乎哀求道:“你别这样阿染,没有你,我要如何独活于世?” 第151章 清染抬手抚过他的脸,微微一笑,似骄阳之下百花初绽。 “你已为我做的够多了,往后要好好活下去,为自己而活。有了玄冰玉佩,失去的仙元还能重新炼出来,断掉的九尾也会再长出来。” 文昀却瞧见她眉宇间那一丝掩得极好的不舍与凄凉。 他听见她说:“阿昀,以后要守护好三界,还有,忘了我吧。” 手中的衣摆被猛一下抽回,文昀挣扎着要起身,却被神力按在原处。 这股力量明明很是温和,此刻却如同带刺的毒藤,每一根都扎到骨髓深处。 他唤着她的名,叫得撕心裂肺,直到眼底布满血色,直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直到喉咙又痛又哑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可她却再也没有回头。 司命重重叹了口气,却只能无力地垂下头。 清染从乾坤袋中取出妘羽的面具戴在脸上,纵身一跃,从万千魔军上空飞过,落在九重仙门前。 玉衡抬眸一看,拧断手中仙兵的脖子,随手把尸体往旁侧一丢,飞身追了过去。 正当清染回身,他的视线一下便被她脸上的面具吸引住。 灵力全无,瞧着很是普通,可偏偏又觉着有几分熟悉。 只是,还未来得及等他细想,清染周身忽然爆发出一副磅礴的神力,玉衡一惊,诧异道:“你居然拿回了那狐狸体内的神元?吾还以为你们的感情有多深,原来也不过如此。” 清染没心情同他废话。 诛仙台上空已有闷雷声划过,第三道九天玄雷即将落下。 必须立马将剩余的傀儡传送到诛仙台。 银铃就在她手上。 方才替司命当刀时,他趁乱塞给了她。 现下,就只差最后一分神元了! 清染长袖一挥,虚空之中似有灵力涌动,月影鞭已被她握在掌心。 “啪——” 凝着神力的一鞭狠狠挥向魔神。 即便聚齐九分神元,这一鞭依然对玉衡造不成伤害。 他只回身一避,便躲开了这一击。 这也正是清染的意图。 趁此间隙,她甩开玉衡,身形一闪,便已至仙门之下。 她用割破掌心,将鲜血抹到沉睡的仙门上。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在心底演练了千遍万遍。 黯然无光的符文忽然隐隐闪起光来,一道霜花状的金芒自仙门而出,径直飘向清染。 她轻轻一握,那光芒瞬间化作一道流光,融入体内。 最后一分神元归位,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体内涌动。 只是,受玉衡的阵法限制,神力越强大,反噬之痛便也越剧烈。 但她不在乎了。 掌心打出一道神力,将仙门上的符文全部点亮。 玉衡抬起头来的瞬间,七彩霞光从仙门的缝隙中溢出而出,如同天边的绮霞,绚烂夺目。 他被晃得险些没睁开眼。 清染立在这一片霞光中,双臂微张,任由那七彩之光缠绕在身上。 明亮的霞光映得她那半张未被遮挡的脸颊格外苍白,唇角的血t迹被她随意抹开,沾了半张脸。 那面具也变得不一样了。 其上黯然无光的灵石就好似忽然活过来了,明暗交替,闪烁着七彩光芒。 玉衡看着这一幕,眼皮不自觉地狂跳起来。 这面具……。似乎越来越眼熟了…… 妘羽!是妘羽的面具! 一时间,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了。 为何傀儡触碰到仙门便会消失,为何清染要从那狐狸体内拿回神元。 玉衡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这天杀的死丫头不要命了,竟是要拉着他一起死啊! 隔着老远,清染便瞧见玉衡错愕的神情,若不是着急送傀儡去死,她当真想泡壶茶,坐下来慢慢欣赏。 诛仙台上空的黑云中已隐隐有紫光闪过。 清染凝起神力往银铃上一打,将最后八名傀儡都召了出来。 傀儡是敖华所炼,除银铃外,唯一能召回傀儡的便只有他。 玉衡眉头一皱,便朝身后望去:“敖华!敖华呢!快给本尊将傀儡召回!” “魔神是在找敖华吗?他死了,神魂俱灭,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熟悉的声音从云端那头飘来,如细雨打落在荷叶之上,清脆悦耳。 清染握着银铃的手不自觉地停下,扬着下巴望向那片遥在天际的仙云。 终于。 一抹碧色的身影跃上云端,跟在芙照身后的还有玄焰与敖光。 还好。 阿照没事。 他们都还活着。 心中最后一丝牵挂也没有了。 清染扬起月影鞭,如飘带般缠于她臂间的七彩霓光缓缓缠绕到鞭身之上。 一道弧光自虚空掠过,八名傀儡被浑厚的神力猛然一击,皆朝着仙门方向倒飞而去。 玉衡不再恋战,浊气打出一道号令,意图撤兵。 七彩霞光瞬间铺满整片战场,将企图撤退的魔军统统阻挡在内。 清染身形从原地化去,下一瞬,便已落在玉衡身前。 长鞭在她手中随手腕一转,发了狠似的朝他胸前抽去。 玉衡心头一惊,化出魔刃来挡。 岂料,那鞭子一见魔刃,就跟有灵性似的忽然拐了个弯,朝他背后绕去。 玉衡滞了片刻。 也就是这一瞬,清染松开长鞭。 月影鞭绕着玉衡周身缠了一圈后猛然收紧。 “铛——” 魔刃掉落在地。 玉衡被捆得严严实实,满脸不可置地看向那个曾朝夕相处几千年的少女:“你没把神元融在鞭子里?” 清染冷冷撇了他一眼,半眯着的眸子里闪过狡黠的暗芒:“玉衡啊玉衡,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单纯天真的清染了。你都能想到的,我又岂能让你如愿?” 说话间,清染将所有的神元从体内抽出,一丝不剩地汇聚在掌心。 神元流动的光芒明亮、纯粹,像划破暗夜的第一道曙光,带着无尽的炽热与希望,瞬间照亮了整个天地。 渐渐的,十片神元凝聚成形,化作一把匕首。 “轰隆——” 伴随着第三道玄雷落下,苍梧等人从诛仙台来带战场,立于清染身后。 “禀神女,三道九天玄雷皆已落下,属下不负使命守住了诛仙台,女鬼岚衣及十九名傀儡全部剿灭!” 清染抬手一挥,叫人退下。 她走到玉衡身前,手腕一转,匕首抵在他胸口。 剑锋上映着她被血染红的双红唇,明明带着笑意,却冷得叫人心神一颤:“看到了吗,玉衡?都结束了。” “这十分神元一旦刺入我体内,你也会死,那小狐狸也活不了。”玉衡看着她,似乎并无想象中的恐惧,反倒眯着眼,冷冷道,“你当真舍得?他可是为了你,好几次差点连命都丢了啊。” 清染的目光一错,落到不远处的文昀身上。 他还站在那处,身影在光芒与黑暗的交织中显得格外清晰,就连眉宇间的褶皱也看得一清二楚。 见她朝自己看来,那双死了般的眸子又亮起光来,双唇一启一合。 四周刀剑碰撞声不绝于耳,清染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可只瞧了眼他的唇,便知道他在唤她:“阿染,别丢下我。” 清染眼底一烫,收回视线不敢再看,重新将目光落在玉衡身上。 “没什么舍不得。送你上路吧。” 她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丝疲惫,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仪,也带着一种解脱。 “能拉上你们二人一起死,也值……” 玉衡瞳孔闪了闪,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利刃穿透浊气护甲,直直刺入他的心脏。 浑厚的神力撕裂着他每一寸皮肤与骨骼,瓦解着他每一分力量,让他连一声呻吟都发不出来。 黑暗的血液从他胸口中喷涌而出,如同黑色的瀑布,顺着胸前流下。 被血液淌过的身体开始逐渐崩解,曾经令人闻之色变的魔神,如今却如同风中残烛,被一点点吞噬。 清染眼底闪过一丝疲惫。 神光在空中缓缓收敛,如同完成使命的使者,渐渐消散在天地之间。 “神女——” “神女!” 好多人在唤她。 视线越来越模糊。 透过渐渐聚拢的水雾,她看到文昀挣脱束缚,御剑朝她飞奔而来。 剑光四射,十万魔军尽皆倒下。 这一仗,终是仙族胜了! 而那个少年…… 清染好似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他跌跌撞撞地撞入她视线。 那双凤眸快要沁出血来,冷白如玉的脸上沾染了大片殷红,像只上色不匀而被遗弃的白瓷,一碰便碎。 “阿染,阿染……” 泪水糊了他满脸,他好像还有话要说,可只唤了这两声,就再说不出话了。 第152章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泣不成声。 清染心疼地抬起手,想再抱抱他。 可眼皮却沉得直往下沉,连同着身体一起,坠向无底深渊。 阿昀。 对不起。 再见了。 * 五年后。 人间。 凡尘深处,有一座极不起眼的小院,青砖黛瓦,古朴静谧,仿若与世隔绝。 然而,就这样一座隔尘绝世的院子里,此刻却挤满了一群仙族之人。 “哎呀,灯笼挂歪了,泽尘,你再往上挂一些。” “昊天将军这红绸挂得不错!果真是一回生二回熟啊!” “瑞明兽!你别玩了,瞧瞧毛上沾的泥尘,一会儿怎么接你家神女?” 院内一片嘈杂,惊得掩在满树梨花后打盹的鸟雀仓惶飞起。 几片花瓣被扑棱的双翅打落,又乘着风,翩然起舞,透过半开的窗棂,缓缓落在窗边的案几上。 桌案前,清染穿着一身绯红嫁衣,金丝银线绣繁花似锦,凤尾流苏落玉步生香。 铜镜里映着她的眉眼。 绿濯拿着一管羊毫细笔,顺着她微微上挑的眼尾,轻描了几笔,画下一朵浅粉色的梨花。 只添了几笔,眉眼中原有的几分清冷与厉色便淡了下去,显得愈发明媚生动,娇柔妩媚。 “神女真好看!” 绿濯搁下笔,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清染侧过脸颊,从镜中去看眼尾的那朵梨花,浅笑道:“我已不是神女,以后别这么叫我了。” 那日,她用神元凝成的利刃让玉衡神魂俱灭,可她却并未随之陨灭。 只在醒来时,才惊觉满身神力已然褪尽,一丝不剩,宛若凡人。 听说,她昏迷了五年,而文昀守了她整整五年,寸步不离。 再后来,瑶宇来寻她,她这才知道同心镯连着她与文昀的生死,既是共死,却也能同生。 正是因为她把玄冰玉佩给了文昀,为他保下最后一现生机,才让同心镯有机会将这份生机传给她自己。 她救了文昀,也救了自己。 门口传来几道叩门声。 绿濯忙拿起桌上那一方红盖头,轻轻搭在清染头上,兴奋道:“吉时已至,绿濯扶您过去!” “阿染,是我。” 门外响起的这道声音清冷如霜,仿佛是从远山之巅传来的回响,不染尘世烟火。 却因添了“阿染”二字多了几分宠溺,几分眷恋,仿佛这世间所有的冷峻,都因有了这个名字而化作绕指柔。 清染惊愕地掀起盖头,起身便去开门相迎:“你怎么来了?按礼数,你该在正堂等我。” 文昀穿着一袭大红婚服,绯红的底色衬得他的肤色愈发白皙,眉宇间清冷如初,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温柔。 他朝她伸出手来,温声道:“按理,你早该是我的妻。” 清染垂眸一笑,握住他的手,五指缓缓收紧。 文昀衣摆下方露出一截蓬松柔软的狐尾,毛色如雪,夹杂着几缕淡金色的光泽。 双手交握的瞬间,原本垂落的尾巴忍不住左右摇晃起来。 他俯身亲了亲她的唇角,眸底似有光溢出:“我们去拜堂,可好?” 清染嘴角笑漪轻牵,颔首应了声:“好。” 这一笑,似春风拂雪、漫山花开。 文昀眸中映着那道春光明媚的身影,似将人间最温柔的春色都凝于其中,镌t刻在灵魂深处。 往后百年、千年,亦再难化开。 (正文完) ————————— 小彩蛋 瑞明兽不开心了! 自从那狐狸长出了条毛绒绒的尾巴,它家神女大人就再没摸过自己一下! (小狮生气,但没用~)